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溺宫   作者:木染   结缘卷   第1章 魂穿   冰冷……一种无法用语言轻易形容的恶寒……   这仿佛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走廊,踏着微微泛着莹绿色的灯光,小玲飞快的脚步因为身后突然的微动而猛的停住。僵硬的缓缓转动脖子,她壮着胆子朝后方看了看,空气中,吊灯吱吱嘎嘎的晃动着,砰的一声,方才还开着的木门在她面前重重关上,密闭的环境好像突然变得更幽暗了些,她紧张急促的呼吸声在空荡的长廊中如鬼魅般四处游荡。   “妈呀……漪姐是怎么在这种环境里工作的!”这个鬼地方,她多一秒钟都不想待下去,下次打死她也不来这儿送案卷了!简直比鬼片恐怖一百倍,不!一万倍不止!   “玲……”   忽然,方才还寂静一片的身前,幽幽的有人唤着她的名字。小玲微微带汗的脖颈间,一阵阵满是寒气的呼吸,悄无声息的打在上面,瞬间,激灵的毛孔因惊吓片片收起,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她的皮肤。   “你迟了!”刚刚从冷藏尸体的藏库出来,秦漪利落的摘下手上的橡皮手套,一回头便看到愣愣站在走廊正中发呆的小玲,随即上前招呼。谁知被叫的人突然以闪电般的速度转头,看见她后“嗷”的大叫一声,下一秒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干净的几乎成镜面状态的走廊上,诡异的竟隐隐扬起一道尘土。   微微的楞了一楞,秦漪有些好笑的微皱眉头,抬手习惯性的摘下面上的口罩,一张淡漠却妖艳异常的脸随即清晰的暴露于空气中。   半小时后   耿冽带着一脸欠扁的笑容,吊儿郎当的步进秦漪的工作室,还未张口,就被她以一个锋利的眼刀击中,嘴角的笑意更扩大了些。   “小漪,这是第几次了?咱们局现在除了几个出了名大胆的爷们儿敢和你打招呼,别的看你一眼据说都要做一个星期以上的恶梦……”声音中带着明显的闷笑,耿冽随便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眼睛却一刻也未放松的紧紧盯着面前身形娇小的女子,将她的一眉一眼,一举一动尽数收进眼中。   “胆小!”眉毛因耿冽的调侃不着痕迹的一皱,秦漪浅笑着摘下面上的口罩,放下工作,转身替身边的男人倒了杯茶,在他对面落座。   满是笑意的眼眸温情的在对面的女子脸上留恋了几秒,耿冽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茶杯,褐色的茶汤携着几片翠绿的叶片圈圈的打着旋儿,那诱人的香气让他不用低头深嗅,疲惫感便飞快逝去。   “……”有些疲惫的动了动肩膀,秦漪端起茶杯,眼神却紧紧的固在对面的男人身上,良久未移动分毫。   微露胡渣的唇角轻轻扬起,耿冽抬头将无声女人的身影装进眼中,仿佛被她双眸的执着吸引住神色,久久才了解的回答。   “前几天的案子有结果了,那个女人是被那个报案时痛苦的放声大哭的老公所杀,和你推测的一样。”   “……”眉头微微的皱着却仍旧没有说话,秦漪不着痕迹的咬了咬嘴唇,心中满是失望。   前几日接到报案,一个男子说自己出差回来发现妻子已不明死在家中。她随着警务队去勘察现场,作案痕迹被很小心的处理过,当时几乎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可这些都不是令她注意至今的理由,她脑海里最清楚的画面,是那个男人坐在沙发上不顾问话一直的沉默,良久才反应过来似的失声痛哭。那天的阳光很刺眼,透过窗帘的缝隙条条打在男人身上,似真似幻。那时候,那个男人的伤痛是真的,眼泪也是真的……   “为什么?”虽然是自己亲手检验出那个男人可能是凶手,但是她至今仍然想象不到理由,他看起来是那般爱她。   “……”把视线从茶杯中调起,耿冽深沉的直视对面的女子,有些诧异一向寡言的她会追问原因。“那个女人因为丈夫一直出差所以在外面有了情夫,前段时间还为了方便和情妇联系打掉了他们好不容易怀的孩子。”   “什么?”   虽然用最平淡的口气陈述,但仍然看到她眼中的惊讶和悲恸。耿冽抬手小小的抿了口杯中的茶,左手却是没闲着紧紧将秦漪放在桌上的手覆住。他刚才没出声就是怕她会有这样的表情,谁知……这个女人还是这般该死的心软。   “那个男人一直到最后都很后悔失手将老婆杀死,那天他本来是想和她好好谈谈,想解决矛盾,谁知那个女人提出要离婚……”   “真深刻……”没有勇气继续听下去,秦漪有些失落的低下头,前额的发丝就这么失神的落下来,更显得悲凉。   不忍接着说下去,耿冽早已经习惯了秦漪说话简短的方式,未经思考就接话。“如果是真爱,必定深刻。”   “……”不解的摇头,秦漪抽出被他盖着的手,仓皇收起动容的表情又恢复了一贯淡然,可眼里流窜的盈光还在闪动。   自嘲的提起嘴角,耿冽眼中的受伤一闪而逝,帅气的脸上难得流露出像孩子一般的无助、脆弱。   终究还是不行么?他已经等了18年,可却连陪她分享失落的资格都没有……   黯然收回手拽下脖颈间束着的领带,他有些寂寥的站起身,脚已经抬起想要离开,终究是心里不忍。大手自然的拍了拍身前一直低着头的女子,松下声安慰:“别难过,我还有个会,半小时后来接你下班,你还有昨天的自杀案要处理,不是么?”   “恩。”   “其实……”叹息声轻不可闻的从他口中倾泻,隐隐还含着些许期待。“会议也不是那么重要……”   “不用。”   眼神倏地灰暗,耿冽的手无力的从她发丝上坠落,只剩一丝轻不可闻的叹息。她似乎从来就不需要任何人的体贴陪伴,相识十几年,她向来寡淡理智甚至到了冷漠的程度,连对自己多些言语这点特权都从未给过,也许他只是她身边丝毫不重要的角色。   片刻后,门的响声起了又落,整个解剖室顿时静的连呼吸都听的清晰。   秦漪疲惫的抬手将从额头滑下的发丝扬起,眼睛直直的盯着渐渐灰暗的窗外,眼眶红了半响,可最终还是隐忍,归于平淡。   她之所以能判断出那个男人就是凶手,是因为那个女子脸上有男人的分泌物凝结,如果她没猜错应该是眼泪。经过老婆的背叛,他仍旧不想放弃婚姻,而且他有更多让我们找不到尸体的办法,可是却自己选择了报案。是什么样的爱会让他选择同归于尽?难道和自己的父母一样,失去另一半剩下的一个也无法独自存活么?那留下的人呢?真是自私、荒诞!   冷静的收起眼中的凄迷,她回头看了看刚被耿冽关上的门,心中涌上一股淡淡的歉意。对他,她不是完全无动于衷,这么十几年的感情,她不是圣人,怎么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想起母亲自杀时的情景,她心烦的收回视线,松着的手猛然攥紧,深深嵌进肌肤里。她不爱他,有的只是感动,怎么能轻易的让他陷进可能一去无回的感情里?与其变成陌路酿成悲剧,还不如现在就冷漠已对,最起码能平和的朝夕相处,不是么?   “哔哔哔哔……”忽的,一阵急促的短信声响起。把秦漪猛的从思绪中抽回神来,伸手将声音终止,短信随之在屏幕上展开。   “小漪,再多等我半小时,这边突然有紧急的案子。”   想都没想手指就已经自发的打出了‘你忙,我先走’的字样,可想到耿冽固执的眸子,她摇了摇头,把屏幕上的字一个个删掉,简短的回应‘好’。   窗外的天色已经深如浓墨,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秦漪微微的闭目半响,感觉到身体里萎靡的气息正点点远离,她熟悉的冷静淡然复而回归。起身利落的将手边需要的用具收拾妥当,习惯性的戴上耳机。瞬间,浸人心脾的旋律将她满满充盈,进入工作时间。   妩媚的眼眉被一副透明的宽框眼镜掩盖住光芒,秦漪小心的用剪刀将身前解剖台上女子的前襟剪开,伸出食指顺着她的食道一路慢慢摸索。   这女子是昨天傍晚的时候送来的,看她当时的衣着外表,应该是没有被送到医院抢救就直接宣布死亡。经过一天的冷冻,她的表情还是如刚来这儿时一般安详,没有中毒后的肤色变化反应,也没有任何可以拿来当做判断依据的病变症状。思索良久,秦漪还是决定从最基础的着手,逐一排除她死亡的可能性。从死者已经出来的血液检验结果来看,死者身体里的蛋白质成分已经完全变质,不再有原先调解身体机动的功能,很可能是重金属中毒导致的死亡。可是换一方面来看,这种程度的机能变异会使死者死后全身泛紫,并产生大面积的浮肿才对。为何她还是如生前一般,身体没产生任何变化?除非……   纤细的手指仔细地顺着死者的食道缓缓下移,忽的,一块巨大的硬物突兀的触到秦漪的手掌,疑惑的皱眉,她两手一起隔着死者已经僵硬的皮肤,小心的确认着这硬物的大小,半响后,一行冷汗快速划过秦漪的脸颊,匆匆没入领口。这硬物竟然有一个脸盆那般大?几乎将死者的整个腹腔沾满!   这怎么可能?不可置信的转身拿过身后的手术刀,秦漪熟练的执刀顺着死者的脖颈一路剖开,脑中的疑问层层重叠。她是怎么死的?如果腹中有硬物,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吞金暴毙,可是这么大的体积,而且还是一个整体,她是怎么吞下去的?如果是服用了锡,入腹后凝固成块,坠人至死。那凝结这么大一块,少说也要上百年的时间,又怎么可能?   呲……顺着切割的声音终止,秦漪紧了紧手中的手术刀,谨慎的将她的皮肤拨开,就在那一瞬,耳机中悲伤的音乐忽的被一股强大的噪音垄断,那声响仿佛是车祸前紧急刹车的绝望,又仿佛是电锯切割金属的尖锐。哐当,手中的银刀落地,秦漪下意识后退一步,不顾手上狰狞的尸血,紧紧的将双耳捂住。几乎是同时,她的对面虚晃的出现了一个身着古代大红嫁衣的女子,她绝望的笑着,眼睛红的快要滴出血来,正死死的盯着自己,那张恐怖的脸竟也和自己一模一样!   “秦漪!”像往常一样漫不经心的推开门,耿冽抬头,因为疲惫放在脖颈间的手忽的就傻傻顿住,刚踏进解剖室的脚步也怔怔的停在原地。晃眼的解剖灯下,秦漪吃惊的转头,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恐惧。而她那被白色制服包裹的妙曼身影正在一点点趋向透明,好像随时会消失一般。   “怎么回事?”一把甩掉肩上的西装,耿冽一边出声疑问,脚步却已经下意识的向秦漪冲去。   “我…“红唇只艰难的吐出一个字,身子就倏地轻盈,巨大的力道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将身在其中的秦漪生生扯碎。耿冽那紧张却依然英俊的容颜只凌乱的从她面前一闪而过,便消失无踪。随之而来的,只有永无止境的黑暗和死静。   第2章 梦醒   虚无了许久,秦漪一直无法安定,她好像漂浮在云层之上,身体不能动,却明显的觉出自己无依无靠,找不到着落。努力的试着睁开眼睛,她恍惚的听到一个女声在自己耳边断断续续的说话,那语调凄迷,莫名的让她心疼,下一刻,眼泪便顺着眼角滑落,好似怎么都止不住。   “小姐?”   窒闷的空气中忽的多了一声小心的试探,瞬间,方才的漂浮感便荡然无存。秦漪感觉到自己正飞速的下落,穿过了层层气流的遮挡,最终重重的落在地上,震得她五脏翻搅,几欲呕吐出来。   “小姐,您醒了?”耳边,真实的声音传了过来。秦漪狠狠的皱了皱眉,呻吟着睁开双眼。明媚的光就这般毫无预兆的闯进眼睛,她下意识的抬手一遮,却惹的浑身撕裂一般的痛。   “醒了?醒了醒了!小姐醒了……老爷夫人,小姐醒了?”听不出是哭还是笑,身边的声音冲出门去,边跑边唤,渐渐走的远了。   顿了半响,秦漪再度睁开双眼。朦胧的床纱,摇摆的缎坠,再看去,一件红的像要渗出血般的喜袍冲进眼帘。她微微一怔,脑子里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慢慢清晰鲜活了起来。   这…是那个女子身上的红衣?怎么会挂在自己的面前?有些迷茫的四处打量,她看着周围古色古香的陈设,眼神微微慌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问题?为什么她醒来以后会在这里?   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子,可只轻轻一动,腹部就火辣辣的疼。秦漪缓缓的深吸了一下,双手使力,尽量不触动腹部,试了几次才靠坐了起来,背后已是冷汗一片。   “哎呀!漪儿你怎么还敢起身?莫不是真断了念想,不要咱们一家了!”   还未坐稳,半掩的木门就猛地敞开,呼啦的进了一片人。走在头里的中年女子口上略带哭腔的埋怨,脚步确是飞快的过来,在秦漪身后添了个锦枕,帮着她坐得舒服了些。   “……”微微抬头,将身侧女子的样貌收进眼中。秦漪猛地一怔,惊的半响都未回过神来。这女人竟然一身古代女子的装扮!素色的锦衣,白玉的珠钗,就连鞋子也是绣着花样儿的款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不是21世纪了么?   还未给她时间思考,本就不大的木床便被刚进来的人围了个结实,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有的面带泪痕确是笑的合不拢嘴,有的虽是面上愤愤可眼里却满满写着关怀。   秦漪本就被这突然的变故搅得头脑发蒙,再加上这嘈杂一片,更是惹的她心里烦闷。安静着忍了又忍,可片刻过去,众人还是未有停歇的样子,她紧紧的攥了攥手边的丝褥,忍无可忍的开口。   “安静!”话虽简短,但却瞬间消了所有声响。   众人惊异的看着坐在床上的她,像是都没想到她竟会有如此气势,一时间都安静的你看我我看你,不发一语,空气中只剩下些淡淡的抽泣声。   “你,留下!”抬手指了指趴在自己床边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大的少年,秦漪微微皱眉,头痛的接着道:“其他的,先出去!”她现在有一大堆疑问需要解答,这么多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到何时才能清楚。   眼中的泪闪了闪缓缓落下,站在她身边的中年女子,柔弱的抬手喝退了他人,自己却是踌躇了半天,不想离去。不舍的轻拍秦漪的手,她小声道:“娘知道你心里苦,可再别作践自己,你要是不在了,额娘活着还有什么念想!”   看着她伤心欲绝的表情,秦漪心中不忍,虽不知缘由但仍是点了点头。看着女子一走三回的将房门掩上,她仔细的又望了望这屋中的摆设,方才许多未发现的细节,此刻都变得鲜明起来。铜质的火盆中,呲呲的冒着袅袅的热气,微黄的墙壁上整齐的摆着些字画兵器,而她的身侧的木凳上,竟然摆着一只打造精致的兰花香炉?   不知所以的皱了皱眉,她小心的抬手在自己大腿上猛捏了一下,立马感受到一阵钻心的疼。老天,这不是做梦!她人真的在这个怪异的地方!这是怎么回事?电视剧?不像,没有摄像机。情景剧?也不像,这屋子封的密密实实,哪有观众的坐席。穿越?想起最近大街小巷不断上映热播的穿越古剧,她好笑的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愚昧。   “姐,你竟然会这么笑?”   忘记了身边还有个小人儿,秦漪回神,细细的看着这孩子的长相,水汪清澈的眼睛,皮肤白皙,脸颊还红红彤彤的,煞是可爱。温和的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她笑容更甚问道:“怎么笑?”   少年不好意思的低头想了想,好久才斟酌着答。“娘说你是投错了身子,所以笑的像个男人似的。以前姐每次笑的时候,子铮都能看见姐姐最里面的牙齿。”   神情尴尬的一愣,秦漪有些懊恼的微皱了下眉,刚才被遗忘的种种疑问又都涌上心头。这少年竟然称她姐姐?她做他的阿姨都绰绰有余!   “子铮?”试探的唤少年的名字,秦漪冷静了情绪,小心的打探。   “是,姐姐。”   “镜子。”指了指房间角落那面铜镜,秦漪心中惴惴,若要真想她想的那般,她一看镜子便知。   听话的将镜子拿来,子铮依旧懒懒的趴在床边,心中却也开始觉出不对。姐从刚才开始对他言语就都能简则简,每句好像都未超过三个字,照是原来,定已经说了一大堆不着边际的话了,着实奇怪!   “姐,你要镜子作甚?”想再次证实自己的想法,他接着问。   “没,就看看。”秦漪的心跳得飞快,拿着镜子的手都变得冰凉起来。深吸了口气,她一边答着子铮的话,一边缓缓将镜子照向自己。不甚平整的铜镜中,模糊的出现一张脸,细密的眉,通透的眼,尖尖的下巴。呼……还好,这还是她自己!   略微放心的放下镜子,她刚松缓了两秒,随即发现有哪里不对,再次拿起镜子细细看来。天!这不是她!这镜子里的女人,不对!这镜子里的女孩看起来最多十五岁!可她已经29岁了!   恐慌的睁大眼睛,秦漪不敢相信的盯着镜子里的女子,整个人颓然的瘫靠在床边,久久无语。   “姐姐,你可还好?”从刚才就觉得姐姐不对,子铮担心的前探着身子,已经起身想唤大夫过来。“你到底是怎么了?”   “子铮!你几岁?”抓着最后一点希望,秦漪仍旧难以死心。穿越都是电视或者小说里的情节,她是个法医!绝对的唯物论者!她怎么能接受自己突然变成一个古代少女的事实!   有些惧怕的微微后退,子铮从未见过姐姐脸上出现这种绝望的神情,一时间有些乱了方寸,没思量就脱口回答。   “12了。”   “我几岁?”   “15岁。”   “这是哪?”   “蔺国的将军府啊……姐你到底怎么了?要不要我去叫大夫来?”   “……不用。”半响后才应声,秦漪呆坐着很久没动,面上虽然平静,可心中早已澎湃翻涌。她真的穿越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3章 前夕   时至春分,春雨过了一场接着一场。未到卯时就再难续梦,秦漪静静的躺在床上,听着雨滴噼噼啪啪的碎在纸窗纸上,空旷的房间里,无声的蔓延着股说不出的寂寥。   她真的魂穿异世了,尽管难以相信,但经过这几天,却不得不接受现实。抬手掀起自己腹部的绢衣,一条巴掌大的疤痕即映入眼底,这是安佳氏.子漪服毒自缢后留下的疤痕,怪诞的是,21世纪时的她在相同的位置竟有着条形状一样的胎记,说这都是巧合?她可不觉得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想来这就是导致她穿越而来的引子了。   冷冷的扬起嘴角,秦漪半坐起身来,顺手拿起床边泛黄的书卷,接着书面上的字迹便入了眼。看来这一切都是天意,她冥冥之中和这个古代的女子有着割舍不掉的羁绊,虽想不明白是什么,但也只能暂安了心,小心应对,待寻着了时机再谋回返之略。   轻声一叹,她无奈的翻开这本早已烂熟于心的史卷,心中默想。她现在所处的这个国家名为蔺国,已有好几百年的历史。虽不是清朝,但却皆用满族姓氏,礼数现状也相似的惊人。这蔺国坐北朝南,地域辽阔,四季分明。京城西面被一片百年密林遮挡,再朝西去是一道深不见底的峡谷,峡谷的对岸新起了一支已打猎为生的游牧民族,现自称一国,名为秂獒。东面则一直有一异邦国家存在,规模虽不敌蔺国但两国因边疆而起的征战确是百年来从未间断,称古覆国。以现在的形式看,称其为三国鼎立,也是恰如其分。当今的皇室姓博络氏,皇帝字云凡。皇帝云凡现有四个皇子,公主无数。但听子铮提起,原先宫中的皇子皇孙们可不在少数,不过大都未满周岁就匆匆夭折。秦漪动了动眸子,心想这其中绝不单单只是因为落后医术的缘故,私下的暗斗怕是与现在表面的安宁成强烈反比。她被指婚的皇子排行老七,名为博络氏.岚宇,在这大慈王朝是个相当有名的人物,传闻他常常呕血不止,靠药物悬着命脉,足不出户,淡薄到几乎神秘的地步,这也是安佳氏一心求死不愿出嫁的原因。在古代,女子嫁了人便是一生,再嫁亦如空手取水,难如登天,没有哪个女子愿意小小年纪就做了寡妇的。不过……对于现在她来说却是再好不过了。这皇子既然身子这般弱,八九是不能行房事的,活着死了倒是和她不太相干,况且给皇子行陪葬之礼的,除非自愿,一般不多,也可安心。如果能寡寡淡淡的做个闲云野鹤,时代的差别到也显得没那么突兀了。   “小姐,您起了么?”脑中的思绪被打断,秦漪抿唇一笑,轻轻应了一声。这小桃倒是个极伶俐的丫头,没两天就将她的作风摸了个透彻,两人配合起来简直像合作多年,挑不出一点差错。   “嘿嘿…小桃就知道小姐肯定是醒了的。外面的雨势已经歇了,空气好的紧呢,小姐要是不乏,咱们出去坐坐也是好的。”   眼睛直直的盯着小桃可爱的圆脸,秦漪淡淡的笑着,眸子里有些揶揄。这丫头怕是跟着原来的子漪惯得野了,性子好动活泼,半天都不得闲,礼数也一概不尊。   “呃…小姐,您又取笑小桃!”发现了秦漪的目光,小桃一时羞红了脸,轻轻的跺了跺脚。“小桃顶着被夫人老爷训斥之嫌,道出了小姐的念想,倒也是错了?”原先小姐片刻都是坐不住的,这都躺了半月了,肯定是着急出门的。   “没,很好……”口上说着好,头却无奈的摇着,秦漪用帕子轻轻拭了拭脸,就任由小桃扶着坐到铜镜前。看着镜子中年轻的容颜,她有些不适应的眨了眨眼睛,微微出神。现代十五岁的她,刚失去双亲,变成孤儿。而现在竟凭空多出来的一家子人,老天还真是待她不薄……   “小姐,梳什么样式?”这几日早已经习惯了小姐出神,小桃不在意的边问边打开铜镜旁一个装饰古典的匣子,里面的珠光宝气瞬间就晃了秦漪的眼。   “关上…”头痛的皱了皱眉,秦漪想着自己被挂成圣诞树一般的模样,头皮都开始发麻,赶快命道:“简单点就好。”   “是,那就只用玉簪可好?”   “恩。衣服、饰物,素的留,艳的收。”   “小姐……”本想劝两句,张了张口最后还是作罢,小桃扮了个古怪的表情,认命的开始梳头。哎……她家小姐现在是越来越懒了,原先虽不喜欢女儿家的东西,可为了五爷打扮还是极为留心的,现在倒好,天天穿的比她都简单,看来是灰心丧气了。她这个做丫鬟的一定要尽全力把朴素的小姐也打扮的美美的,让旁人羡慕了去!   有了这方心思,直接的结果是,已经过了半个时辰,秦漪还在铜镜前坐着,而小桃仍旧在卖命的梳着。   从手中的书卷中抬起头,秦漪看了看自己齐腰的如墨长发,好像和刚才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再看小桃一脸为难的表情,顿时就明白了这丫头的想法。   “小桃,出去赏园,不是选美,随便点就好。”   “已经很随便了小姐,本来就只选了一个簪子,咱们再不在样式上做点新意怎么行?”   “哦?那新意呢?”   “……”红着脸一阵无语,小桃装着拿梳子不断的理着头发,不敢看秦漪的表情。好吧!她承认她很笨,从小跟着小姐爬树摸鱼,哪里有认真学过女红。况且原来小姐的发式都是装满了首饰,不用怎么细心编制也看着华丽,现在只有一支玉簪,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梳好。   “所以,随便弄弄就好!”轻笑着摇了摇头,秦漪放下书,自己抬手就着小桃编的一个双雏髻斜着把簪子插上,便移步出门进了园子。   慢慢的在园中的长廊踱着,清爽的春风带着潮意撞在面上,秦漪深深的吸了口气,整个人顿时都觉得清爽了许多,抬眼看了看长廊外,湖水碧碧,荷叶依依,宛然一副自然画卷,美的宁静洞彻,惹人留恋。气只气这小桃不断的在旁个儿叹气,好端端的扰了她赏景的心情。   “小桃…”收回观景的视线,秦漪寻了处地方坐下,等着她开口。   “嘿嘿,就知道瞒不住小姐!”   无奈的怂了下眉,秦漪想着这丫头自从适应了现在的她,是越来越懂得她的心思了,有时候不用说话,只一个眼神就能吩咐张罗,这倒也落得轻松。   “昨个儿傍晚老爷回府了,还问起小姐您呢!”有些小心翼翼的说着,小桃朝园中的假山处一瞥,欲言又止。   “怎么?”面上没现出表情,秦漪顺着小桃的眼神望去,便看着了假山后的两人。   “老爷一直后悔,不该当着五爷的面打您的耳光,让您在宫中失了颜面,所以您才……”话到这儿有点哽咽,小桃提手帮秦漪紧了紧肩上的披风,似是又回到了子漪自缢的那天。   “莫提了…”虽然不知道子漪自缢的细节,但听闻这大将军是把女儿疼进了骨子里的,就算是有错,亲人之间何须介怀。“走吧,看看去。”见对面的两人朝这边望了许久都未过来,倒是背过身不知在说些什么,秦漪想着那天自称为娘的女子的表情,心中一动,不由的亲近上去,没几步就听见了两人商量。   “哎…夫人这可如何是好?漪儿怕是伤心过重,与原先简直判若两人,看的为夫心焦!莫不是还有自缢的念头?”名声赫赫的镇关将军-安佳氏.科宸,一改往日冷面威武的模样,大手绺着胡子,愁得摇头探脑。   “老爷担心的是,漪儿刚醒的那天,眼神空的吓人,话也冷漠的紧,那气势连我这个做娘的回想起来都直怕,更别提那帮奴才了。”   “哎……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这个女儿虽然从小顽略,但他可是从心眼里疼爱,要是突然没了,他这老命也要着无趣了!   “都是命,老爷莫在自责了,皇上那边就不能再求求?”   “昨个儿跪了半响,皇上都没松口,还晓以大义劝慰了许多,我这老脸是再没有办法去求了。”   “呜呜……我们命苦的漪儿,要是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可怎么活啊!”   “女儿可听见了…”面上淡淡的说,可心底却已是感动不已,秦漪暖暖的看着面前两位替她担忧焦虑的亲人,许多年前就被她小心藏好的眷恋缓缓冒了出来。如果来到这里能重新受到亲人的疼爱,她是愿意的。   脸色突然变得灰白,两人突然回身,一时语噎,脸色局促着不知如何是好。   微笑着上前握住两人的手,秦漪眼中满是坦然,看不出丝毫委屈。“爹娘安心,子漪愿意嫁的。各有各的好,你们就莫操心了……”   眼睛顿时就红了,科宸的手微微颤抖,确是深深的一叹。皇命难为,他只是个三品镇国将军,实在是人微言轻,苦了女儿一生。一旁的妇人早忍禁不住,哭出声来。   “娘莫再哭了,女儿没有半丝委屈,既然婚嫁不能可了自己的心意,那嫁谁都一样,无碍。”   “漪儿啊~娘知道你惦念着五爷,可是人家是皇上最受宠的皇子,怎么排都是轮不到咱们的。本想让你嫁个将士,最起码能像你爹一样独疼你、宠你,现在可怎么是好啊……”   鼻头一酸竟要掉下泪来,秦漪闷闷的一吸,迅速忍住,心中纳闷,口上却安慰依旧。“那七皇子也未必不好,既然大局已定,娘就莫担忧了,女儿自有分寸,再不会寻了短见的。”   “好好!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颓败着脸色,科宸轻声止住妻子的哭声,女儿心中怕是比他们更难过,他们就再不要徒生悲悯了。“别哭了,放漪儿逛逛去吧,老是在屋中憋着也是烦闷。子铮在前面的竹林中练剑,漪儿也去看看热闹吧!”   乖巧的颔首,秦漪弯身依了一依,错身离去。不远不近仍能听到身后两人的对话。   “漪儿这一经变故,倒是懂事的让人心疼,看来定是伤透了心。”   “还不是老爷您!原先对两个孩儿老是横眉冷对,惹得他们也叛逆生事来违抗您。”   “是是,夫人说的是,以后为夫好好说话便是。”   “……”   “……”   走了远了,再也听不清时,眼泪终是落下。   因为重获亲人的感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秦漪弄不清这忽然涌出的悲伤从何而来,只知一听到五爷她的身子就不由自己的想落泪,心中也无端被冲出的绝望沾满。   “小桃,说说五爷……”仓促的抹去眼泪,秦漪望着前方不远的竹林,脚步微微顿住。每天都有人不断的跟她提五爷,可她却对这个男人一无所知,说不好奇是万万不可能的。   “这……”言语起了又止,小桃略有些为难,犹豫着该从何说起。   第4章 言和   话还未起头,前院通报的声音就绕过回廊,迎面荡了过来。秦漪未听得仔细,却见小桃突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全身都紧绷起来。   “不得了了,小姐还是先避避吧……这柯纶将军可是跟咱们生过大过节的,他来,定是看少爷武课的,他现在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不比当时了!”关节泛白的拽着秦漪的衣袖,小桃脸色灰暗,似是吓得不轻。   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秦漪心中大概明白了个七八分。这几日在将军府,虽然她几乎不怎么出门,可大致情况也了解了个大概。这安佳氏.子漪自缢前可是京城出了名的闯祸精,女儿家的贤德聪慧一点没有不说,带着这帮年幼的奴才们没少在外面惹事生非,连皇上心中都对她微词颇多。亏得她这个老实憨厚的将军爹爹,不辞辛劳的跟在她身后收拾排解,要不她早被人圈起来教训了,哪还有今日的安惬逍遥。   “罢了,迎上去吧…”这京城上下,圈子就那么大。再说听这人的名号和来意,定是和爹爹交好,不会拿她怎样,倒不如早把心结解开了好。   “哎?小姐!您这到底是怎么了?上次为了躲柯纶将军咱狗洞都钻得,如今还隔着条廊子呢,作甚巴巴的迎上去?”   忍俊不住,微微一笑,秦漪感叹这原先子漪真不是一般女子。在这以男子为天,女子低贱的时代,竟然这般大胆放肆,也不枉她爹娘用心疼她一场。现在子漪怕是已经魂不知向,自己占着这身子,理当替她好好孝敬爹娘、看护弟弟,况且这家子人都让她打心里喜欢,周旋帷幄也自愿开心。   “跟上!”   “小姐,您就不在思量思量?那个蛮子一手就将您提起来的事儿您都忘了啊!”   “……”脚步未停,心中却已经开始想象这个柯纶凶悍彪膀的形象,秦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确定不失颜面,才小声回:“莫劝了…还记得是怎么回事?”   小桃不甘愿的被动跟着,眼睛一刻不眨的盯着离她们越来越近的竹林,心吓得突突直跳。“哎……当然记得了!那么大的事情,太后气的还拧了小姐的耳朵呢,小桃怎么会不记得!怪只怪这将军不对,围猎射死了小姐想养的小白狐狸。也就是趁夜里抓了来抽了几鞭子,哪能想这小气将军记到现在!”   猛的停住走势,秦漪回身抿着嘴角狠狠的点了点小桃的额头。“这还事小?脑袋不要了?”听口气这将军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被这子漪一个小丫头擒住,还用了鞭刑!就是身体无碍,面子也是挂不住的。   “呜呜……小姐这当初都是您的主意!”委屈的撇了撇嘴,小桃稍稍后退,小声的嘀咕。   哭笑不得的转身,秦漪无奈的耸了耸肩,心想,这善后的日子怕是刚刚开始,去了宫里还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风雨呢!   “跟好,别说话。”稍露出了些主子的威严,她决定好好管教管教手下的这帮孩子们,省的哪天佛照不住,失了可惜。   曲折了半响,来回迂折的长廊终是走尽。秦漪小心的从廊阶上下来,生怕挣开了腹部的伤口。脚刚触地,嗡的一声,一只长剑便钉在了脚前几寸处,顺着剑身的摆动,初露的阳光被晃得破碎,块块的打在她的身上。   身后小桃啊的尖叫一声,慑的秦漪突地一吓,心跳快了些许。回头轻嗔了她一眼,小桃立马夸张的捂着嘴,表示自己会谨记教诲,再不出声。秦漪转身抬头,这才看清了长剑的主人,他负手背对着自己,身材健硕修长,可僵硬的背脊表明他此刻正处于盛怒之中,方才那剑若是再多分毫,她的脚也不必要了,这将军还算是手下留情。一旁的子铮乖巧的立着,满脸着急,衣摆侧的手不住的挥着,示意她赶快回避。   微笑着摇了摇头,秦漪拔起地上的剑,缓步来到柯纶身后,福身请安。   “柯纶将军,秦…”从未自称过子漪的名,秦漪微顿,心想着以后是该改改了,而后接着道:“子漪怠慢了!”   竹林间,雨后的微风还未走净,精灵似的在空隙间流窜,发出阵阵悦耳的沙声。子漪就这么一直的福着身子,那将军也好像没听到她的声音般,装聋作哑的背着,一时间竹林安静的只剩风声唏嘘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子漪觉着自己腹部已经开始有些痉挛,额头也开始细密的冒汗,那人才愤愤的转过身来,看到依旧行着礼的子漪微微一愣,心中讶异嘴上却仍是不饶。   “格格快起吧!在下区区一个副将,哪受得起如此大礼!”   “将军生分了,自是受得起。”缓缓起身,子漪抬头,视线正撞上头顶那抹探究的眼光。淡淡一笑,她坦坦的盯着那眸子一直瞧,清澈的眼睛犹如一汪深潭,引着注视之人不自主的下陷。这将军比她想象的要年轻许多也俊秀许多,怕是比自己大不了两岁。小麦的肤色,英俊的长相,浑身透着股说不出的锐气,并无小桃形容那般。   柯纶吃惊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认识。以前的安佳氏.子漪无时无刻不带着傲慢,再加上那总是刺眼的华丽,虽然美艳却让人看着就心生厌烦。可如今亭亭立在他面前的女子,没有复杂的头饰,没有鲜艳的衣衫,就连容颜都是从未有过的素槁,却让人看了就难移开视线,整个人都被她身上那种淡淡的随性和平和包裹,无由的觉着舒服。   “你…是安佳氏.子漪?”傻傻的将心中的疑问道出,柯纶有些尴尬的别开视线,却又总是忍不住回顾。   “自然是,将军说笑了。”   “哼,倒是和挥鞭子时的样子相错千里!”这么小的年纪就如此狠毒功于心计,自知不是他的对手,竟然用迷香将他擒住。这等侮蔑尊严的事,怕不是一句请和就能平息的。   “子漪知错,可看我爹薄面,予机言和?”   “哈!笑话,你倒是说说看,怎么能挽回我在军中的威信?况且我又为何要给你这个机会?”其实这事情倒没有他说的这般夸张,毕竟此事有碍军威,宫中自然将消息压的严密。可他就是想看看这个丫头能有什么本事说动他言和!   沉吟半响,子漪紧了紧眸子,决定放胆一试。在考法医之前,她因身体不好一直参加警队的格斗训练,虽算不上高手,但三招,只要下手准确,躲避及时,胜出应该也不是绝无可能。要说服这样的男子,除了令他信服,别无他法。   “子漪与将军过三招,如若将军能三招内擒住子漪双手,那子漪就再不提言和之事,若不能,那将军就要给小女子一个言和的机会,子漪愿以奴仆身份伴其左右,直到你消气为止。”似是有好些年没有一下说过这么多话,子漪有些不惯,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姐,你怎么可能打得过柯纶大哥,况且你身子刚好…”   “子铮,无碍。”不让子铮继续说下去,子漪看着自己身前面露犹豫的男子,轻声挑衅:“怎么?将军怕了?”   “……”抬起头静静看着面前身子羸弱的女子半响,柯纶所有的理智都在说服自己不要接受,和这样一个女子对峙,别说他下不去手,就算是赢了也胜之不武。可心底又有另一种冲动,想试试她的身手反应,好奇心几乎让他失去理智。   眸子里带着探究的光,柯纶面色郑重的接过子漪手中的剑,语气不如方才浓烈,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为何一定要得到我的原谅?”   没想到他会如此问,子漪忽然就想起自己穿越前见过的那张满是绝望的容颜,还有这将军府令她感到温暖的亲人们,唇角自然的扬起一个满是幸福的笑。“也许是…想重新活过。”   随着话音,风一下子就起了,柯纶有些愣神的看着这个站在风中,素衣舞舞的女子,她唇边的笑,是他从未见过的。耳边刚才那句简短的话在他心中不断反复,绕的久了,慢慢引出一阵感动,自己也止不住笑了起来。   “好!就给你这个机会!”提手将剑插进身边的泥土之中,柯纶率先走向身后的空地,继而转过身来,俨然已经做好准备。   深吸了口气,子漪隔着袖子抚了抚腹部的痛处,也提步来到他的对面。   小桃看着不远处的两人,眉头纠结的皱着,心几乎快从嘴里跳出来。“少爷,小姐的身体,怕是经不住这般折腾!”未忘了子漪的叮嘱,她小声的询问向她走来的子铮,希望还有可能阻止。   “柯纶大哥应该有分寸,姐姐这么做也是为了不让我和爹爹为难……”年纪虽小却透着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敏感,子铮默默的盯着远处姐姐的背影,几天前的那种不确定感慢慢淡去。姐姐这回生完病,性格大变,不再陪着他玩闹,言语也少的可怜,他一直都觉得她变成了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可今天看来,无论是娇蛮还是寡淡,姐姐护他的心是一直未变的,这让他莫名的安心。   第5章 激战   含笑观察子漪的表情,却发现始终是一片坦淡。看她没有打算先出手,柯纶双手握拳一依,下一秒已经消失在子漪面前,速度快的连有些功夫底子的子铮都未看得清楚。   “咦?人哪去了?”有些迷茫的四处乱看,小桃看着孤身立于空地的小姐,双手紧紧的攥着裙摆,紧张的心都快从嗓子里蹦了出来。   “别出声,姐姐会分心!”握着剑的手也不自觉收紧,子铮没想到柯纶哥会这么认真,平时陪他练剑时,都未见过他这么快的身手,难道他是想试探姐姐的本事?天知道他这个姐姐从来没认真练过功夫,打个小厮流氓还能勉强,遇上高手只有挨打的份。   子漪从柯纶消失的那一刻就闭上了双眼,她的擒拿只有近身才能发挥,要她主动出击,无疑就会破绽百出,只有静心等待时机才是上策。耳边的风柔柔的拂过面颊,她静静的听着周遭的一切,竹叶的摆动,小桃的细语,子铮的剑配,还有……忽的,身后突兀的出现了一阵疾风,她甚至能听到风摩擦锦缎的声响。下意识弯身一闪,睁开眼睛,赫然柯纶刚从她身后袭来,被她这么一躲身影已出现在她眼前。   似是没想到子漪竟然能躲开,柯纶落地楞了一秒,便立即回身一踢,料想刚直起身子的子漪必定用双手去挡,他便能顺势擒住她。动作发出,果然,子漪没有多想抬手便挡,眨眼的功夫,柯纶就已经紧紧攥住了她其中一只手腕,得意的笑也浮现在唇边。这丫头虽然有点基础,但落在他手上是输定了。   随着他一同笑了笑,子漪突然单手拉着柯纶踢向自己的腿猛的向后大退一步,立马他就有些重心不稳,反应迅速的转身跃起,用另一条腿向子漪攻去。   眼中的狡黠一闪而过,子漪自信的弯起嘴角,心想,等得就是他这一击。顺着他踢来的方向一个轻盈的圆转,不但完美的躲开了攻击,还别开了他扼住的手。柯纶此时已身子凌空无法继续进一步攻击,不得不也在空中旋了一圈,而后稳稳的落在了子漪对面,一招攻毕。   “啊?小姐!小姐!!!!小姐太厉害了!”两人刚刚停下,一旁紧张的小桃便兴奋的高声尖叫起来。她身边的子铮像也没想到姐姐能这么灵活机动,面色激动的微红,却不好当着师傅的面叫好,只有紧紧的咬着唇,呵呵的傻乐。   激赏的看着面前依然平静浅笑的子漪,柯纶好兴致的挑了挑眉,对她的好感更多了些。“没想到,你竟然猜得到我从哪里攻来。”   “哪里,只是听觉敏感了些。将军要是全力,子漪用双手怕是难以抵挡。”   “哈哈…有意思。不知道格格能不能接得在下第二招!”没有像上次一样用轻功盾了踪影,柯纶抬手便从侧面朝子漪的手腕袭去,子漪不躲反而主动上前紧紧攥着他攻来的手,柯纶微微一愣,那只握着他的柔荑,冰凉的寒意透过肌肤传了过来,凝脂般的触感让他竟然有些不想被放开。   她的手怎么这般凉?难道是身体支撑不住还勉强与他过招?眸子紧了紧,他渐渐放缓手上的力道,没有进行下一步攻击,只是微微使力将她拖向自己。   不知道柯纶为何突然止住攻击,子漪莫名的望向他,眼神正撞进他担忧的眼中。明了的垂下眼帘,她轻轻在他手肘内侧一点,柯纶立马觉得整个手臂都麻木的毫无知觉,使不上力道,两人纠缠着的手也顺势松开。   甩了甩手臂,柯纶没有好奇她为何懂得这穴位之道,略带怒意的张口便问:“你是不是身子不适?做什么勉强自己?为了这命都不要了?”说完才发现,自己的语气满是不知名的怒气,声调不自觉的也提高许多,使得对面的女子脸色更苍白的几分,心中懊恼的一紧。   “……”没有吱声,子漪隔着袖子小心碰了碰腹上的伤口,一股潮意透过层层的薄纱挟着股热气打在她的手上。眉头微微动了动,她无奈的叹了叹,看来伤口是裂开了。不过……还剩一招而已,她应该还能顶得住。   “无碍,天生体寒罢了,不如将军想的那般。”   怀疑的看着她白的几乎透明的脸色,柯纶不知怎么就忽然想起了她自缢前在五爷府门前拦轿的情景,那时她的脸上带着不甘的红潮,眸子中满是受伤。   “你确定?”怀疑的再问一次,柯纶已没了起初戏虐的心情。   “确定,将军出招吧!”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眼睛怕泄露的情绪,子漪暗自攥紧拳头,忽略腹部的那抹疼痛。   拳头收紧了又复放松,柯纶听出她语气中的执着,犹豫了片刻终是妥协。凌空一跃,他没有给子漪感觉的机会,便悄悄潜到她的身后扼住了她的肩膀,再稍稍使力,她的手臂就被后翻在背后。   子漪吃痛的皱了皱眉,仿佛听到了自己伤口因这个动作而撕裂的声音,她咬紧牙,从反面一个转身,抬手便攻向柯纶的咽喉。柯纶下意识的向后一躲,两人之间的距离已被拉开一段,瞅准时机,子漪几乎将全身的力气都使在被柯纶擒住的右手,猛的一撑,整个身子瞬间从他头上一个空翻,待柯纶反应过来,她人已经踉跄的立在他身后,两人的姿势眨眼的功夫就做了个对调。   没有给柯纶反击的时间,子漪紧紧抓着他的手向上一提,再只着力在他的大指上,使了些力气向下一压。顿时一阵剧痛的使得柯纶半个肩膀瞬间麻痹。可没有半分犹豫,他不顾右臂的痛感,左手直直向子漪的咽喉索去,只是这么快的动作确仍是扑了个空。   子漪最后那一击其实已经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手还未收回,已经眼前一黑,整个人便摇晃着后退了几步,正好躲开了柯纶的袭击。   看出了子漪的异样,柯纶赶紧上前将几欲昏倒的她接下。子漪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道谢的话还没说出,意识就一下消逝,晕了过去。   被这一情景吓得顿时白了脸,小桃一边呼着小姐,一边快步向两人跑去。子铮在姐姐后退时便已发现不对,此刻人已经身在她的身边。   “怎么了?”抖着嗓子问,他看到子漪苍白的脸色,连方才还微红的唇也是惨败一片,心里不禁为自己方才的鲁莽后悔。姐姐身体初愈,他应该拦着点的,怎么就鬼迷了心窍,放任了不管呢?   低头看了看自己扶在她腰间的手一阵温热,鲜血正透过衣料渗出,顺着他的手指点点滴在地下。柯纶的眉头一下收紧,立马严厉训斥。“怎么她身上有伤,你们都没有告诉我?不是只是服毒?怎么会有伤口?”   “呜呜……”过来时已经哭成了泪人,小桃断断续续的接:“小姐的病是老爷请苍神医瞧得,自然……自然不能随便乱说,小姐的毒是抛开肚子取出来的。”为了这个夫人当时吓得昏死过去好几次,后来毒取出来小姐也昏睡了好几天才醒来,差点就活不成了。这下又复发,可怎生是好?   “闪开!”一把将昏倒的子漪抱起,柯纶脚尖一点,片刻之后已经到了子漪住的院子,踹开木门,将她小心的放到床上。然后,快速封了她身上的几大穴道,想先把血止住。   那边,府中的人已经得知消息,一帮人咋咋呼呼的涌进院子,只看见地上那滩滩的血迹,将军身边的夫人就惊的一下晕了过去,整个将军府瞬时乱作一团。   第6章 岚致   清朗了片刻的天又沉沉的压了下来,连着的黑云像是一张巨网,低垂的笼罩在天边,未见雨丝却是令人厌烦的窒闷。   空气中一丝风意也没有,科宸眼睛通红的立在子漪门外的石阶上,默默的抬头看天,半天未语。   “将军,柯纶该死!”一直焦急的等在子漪门外,柯纶看着一盆盆清水端入,不一会儿就换成了血水端出,心像是被什么攥着,丝丝揪疼。   “哎……罢了罢了…”似是有些认命,科宸颓然的挥了挥手,停了半响才平静下来继续说道:“苍神医只请得一次,府里的大夫都束手无策,看来子漪这丫头,真是过的倦了,不想再在这俗世了!”略带皱纹的眼睛仓皇的洒下了湿意,科宸一只手支着身边的红柱,一只手罩在脸上,叹了好几声却再是发不出声音。   想起方才打斗时子漪的清冽淡然,柯纶自责的紧皱眉头,也是半响未再言语。虽然子漪这丫头原来一直顽略,不过怎么也是一条性命,况且……想起子漪笑着对她说过的话,不自觉的身侧的双手紧紧攥起。况且……她才说过,想要重新活过,怎么能就这么去了?   死死的盯着自己袍子上子漪留下的血迹,他挣扎了半响,最后在科宸面前深深一鞠,飞似得消失在朦胧的雾色之中。   ×××   嗓子干燥的像是要生出火来,子漪痛苦的紧皱眉头,几天前那种身体的漂芜感又重新袭来,沉重的身子好像渐渐的变轻,她试探着伸出双手在空中拂了拂,什么都抓不住,周遭静得可怕。   忽的一阵剧烈的摇动,空间好像忽然变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福尔马林的味道。眉头缓缓的舒了,秦漪心中莫名安定,念想着,自己怕是可以回到自己的时代了。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身子倏地落定,踏实起来。   “死了么?”语气中尽是嘲讽,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暂时帮她续着命,还有用处!”   别的声音都听得不真切,只有这男音莫名清晰。子漪努力的想睁开眼睛,却毫无气力。心中愤愤:是谁在她床边说话?为何他的声音一出现,刚才包围在她身侧的那种熟悉的味道便消失无踪了?难道他就是她穿越而来的原因?头痛的没办法再继续想,子漪感觉着一道视线紧紧的黏在自己脸上,灼热的几乎要将她的脸烧出洞来,意识逐渐便的模糊,她试着挣扎了片刻,终是沉沉睡去,隔绝了周遭的所有。   半月后   春风开了头就再复难收,一场轰隆的春雨过去,路旁的柳枝个个悄悄抽芽,让人看了仿佛觉得是一夜间,就绿了这京城四处。   子漪坐着步辇,头上唯一一支银制步摇,随着摆动叮铃作响,使得她心中也是涟漪一片。有些沉闷的掀开手边的纱帘,她本想能看见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象,无奈却被十尺红墙填了眼,无由的一股失落。半月前她醒来便已然身在皇宫,听小桃道来,竟是她逞强与柯纶过招差点丧命,柯纶不忍,去求了五爷这才进宫医治,悬悬存活。   不自觉的收了收袖中的手,她恍惚的看着自己素色裙摆,淡淡的金色菊慵懒绽着,又想起那日听见的那个声音。如果她猜得不差,应该是五皇子岚轩的。原先的子漪一直骄横纠缠,那种冰冷的语调也有了解释的由头。若有似无的提起嘴角,她突然好奇极了那男子的长相,还有见到她时的表情,其实他心里应该是巴不得她病死了一了百了,耳边反而清净吧。   “格格,静宁宫到了!”断了她的浮想,步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稳稳停下,辇外的小太监恭敬的跪着,等着替她带梯。   眉头不知怎么就皱了下,子漪看着灰色石砖上跪着的少年,最多也就十一二,这春天还是有些寒意,可他只穿了一层薄薄的宫服,风一吹,整个人似乎都在瑟瑟发抖。   “罢了,起身,我自己下。”掀开纱帘步出,她扶着步辇一侧的木柱,小心的应付着不得不穿的花盆底宫鞋。一只脚刚挨地,身后就不知是谁狠狠推了她一把,她一个踉跄,人已经和刚刚起身的小太监摔在一起,额边的发丝落了几许。   “格格恕罪!奴婢该死!”“格格恕罪,奴才该死!”   还未来得及抬眼,请罪的声音就接二连三,子漪晃了晃脚腕,灵活自如,看来并未扭伤,微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抬起头来。一个看着比子铮还小些的华服少年无声的立在她面前,眼中满是不屑和怒火,淡黄色的袍子上手工精密的绣着隐隐的祥龙图案。   微微一愣,子漪随着小太监的搀扶站起身来,心想,幸好她身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痂脱落,要不这一撞可是够她受的。这个少年看起来是认得她的,见神色似也是讨厌她的紧,要不不会在宫中就鲁莽出手。可是,他是谁呢?   “格格赎罪!九皇子不是故意冲撞格格的,是走的急了,请格格赎罪!”少年身旁的宫女头都不敢抬,战抖的伏在地上,口上不停的请饶。   静静的看着愤怒的少年半响,子漪后知后觉,这才想起自己在书中看过的,原来他是九皇子岚致!七皇子岚宇的同胞弟弟!怪不得那眼神似是要生生将她扯碎。听闻因她服毒自缢,那七皇子当时就气的呕血晕了过去,前几日才醒来。   有些歉疚的朝少年福身做了个礼,子漪望着他因瘦弱有些微凹的眼睛,抬手招呼起跪着的宫女,本想说些道歉的言语,却又想起这皇子是个聋哑,只有肃穆了表情真诚的又拜了一拜,这才随着引路的太监进了宫去。   提到喉间的心终是放下,地上跪着的宫女春柳白着脸站起身子,阴狠的对着身前的主子一啐,口上恶毒的埋怨。“半个残废还要惹事生非,自己聋哑就罢了!惹着这个阎王格格,还要牵连了春柳照顾不周!真是个负累!”背地里狠狠的瞪了身前的九皇子岚致一眼,春柳下一秒已经换了个万幸的表情,步到岚致身前引路,好似刚才的一切言语表情都是幻景,不曾出现过一般。   华服少年一直盯着前面消失在宫门处的白色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收回视线,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他未想到子漪会是这样的反应,本以为以她的性格定是要揪着他去老祖宗面前评理的,可刚才……她是在对自己道歉?不明所以的沉思了半响,他复又抬头看了看静宁宫紧闭的宫门,一转头,朝自己的怀仁宫步去。   随着引领的宫人绕了几绕才进了大殿,方才的小太监感激子漪大度低头拜了拜,才转身进去传话。隔着白玉的兰花屏风,子漪听着殿里面热闹活络,谈笑声一段接着一段,却是在那小太监小声的通报过后,顿时安静下来,连掉根针似乎都听得到回响。   略微紧张的深吸了口气,她听到里面一个女人温和的声音应了一声,便抬步错过屏风进了殿去。   第7章 情起   “老祖宗吉祥!”从进殿就未抬过头,子漪能感觉到这整殿的人眼睛全紧紧的粘着她,她小心的迈步,一时间方才的紧张倒是淡了,噙上一个平淡的浅笑。   “哎……起了吧!过来让老祖宗瞧瞧……”头顶响起一个慈祥的声音略带着沉重,子漪晃了晃下垂的眼帘,依着话步上前去。   “清瘦了不少,原先身上那股子躁气倒是一起都没了…”有些心疼的执着子漪的手,茹慈太后上下打量了下静立不语的子漪,眼光又转向一边坐着儒雅饮茶的男子,心中思量万千。原来的漪丫头,哪次这么规规矩矩的请过安,因为调皮骄纵没少挨她的训斥,可看看今天面前安静的丫头,她除了欣喜还有一股子莫名的辛酸,看来这丫头这次是真的冷了心了。哎……罢了,旨意已下,再难更改,就算她再喜欢老五也难有结果,放下了倒是好的。缘分这东西也强求不来,命中没有就是没有,与其为了不是自己的揉碎了心,还不如珍惜现有的,好好和老七培养培养感情。淡淡的收回穿梭于两人之间的视线,她接着道:   “子漪这次进宫便留下吧!平日老祖宗一个人也烦闷,留着你这个可心的陪陪,心情就好了许多了……”虽然是初次提起,却没有一点商量的意味和容得商量的余地,子漪在心中冷笑了下,面上却依旧恭敬。   “是…”没有异议的点头,她这才抬起头来,看了看面前的妇人。褐红色的飞花长袄,简单庄重的发髻,一张脸看起来虽是上了年纪,但却保养的极好,泛着柔和的光,既不失威严又带着股说不出的慈祥。诚诚的对着太后的目光,子漪心想,在宫中她没有任何依靠,要真细算起来,也就是这个曾今被娘服侍过的皇太后还和她有些瓜葛,七皇子因身子不好,一直久居宫中没有自己的府邸,她若想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不找个靠山简直比登天还难。   望进子漪沉静如水的眸子,总觉得有什么不同但仔细说却又道不出。茹慈太后灼灼的端详了半响,最终道了句:“子漪是越发清丽水灵了…这才一月不见,方才进来老祖宗都差点认不出了。”   淡淡的笑了笑,子漪福身一依,如水般柔顺的发随着幅度流到身前来,简简单单的钗,清清爽爽的颜,未见傲气也不见窃喜,一种令人舒心的适然感悄悄的散着,只是无声的立在那儿也让人无法忽视。   “哼…老祖宗一直这么偏心!”忽然,一个尖锐的女音插了进来,话语间满是嫉妒。   子漪顺着声转眼去看,不想却撞进了一双探究的眸子,只有微微的踟蹰,她的视线便不着痕迹的掠过,表情还是如方才一般淡然,可心底却是微微起了波澜。那双眸子是五皇子岚轩的,虽然这是秦漪初次见他,可她就是知道,那双眼睛是属于子漪的心系之人。莫名的赌气不想顺了他的心思,她刻意不正眼瞧他,反过去盯着说话的女子,心中思忖。这全蔺国的人都知道她安佳氏.子漪不要女子的尊严巴巴的缠着他,求他娶了她做小房也乐意,偏偏被他不管不顾视如敝履,那现在身为替子漪重新活过的她,偏要替子漪争口气不让他称了心意,再看出她身上有半点留恋。   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停,又不着痕迹的儒雅放下。岚轩收回视线,沉吟着把玩着腰间的玉佩,微微出神。从子漪刚从屏风后出来就一直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半月前柯纶来找他,从未开口求过什么的人竟然会求他救人,暂不说这人原先还是和他有过大过节的,单说这一点便不同寻常,值得他好好重新掂量掂量这女子的分量。   看着两个丫头互相看着的视线,茹慈太后轻喝了声放肆,深怕这两个蛮丫头又斗上嘴来,握着子漪的手微微收紧。   “……”回给瞪着她的女子一个浅笑,子漪收回视线,识趣的接。“格格说的对,子漪这么闲在宫中,怎生也不是,老祖宗体恤子漪,怕也是不忍子漪着了别人的闲话。还是给子漪吩咐些事情做吧。”   一句话说的聪明,即显了自己的知礼懂事,又贬了池恬的娇蛮嫉妒。一直默声听着的岚轩提了提眉眼,未想到子漪还有这样的气度头脑,不由的从心底赞了一赞。再复看老祖宗,果然因她的言语对她更疼惜了些。   “这……”看着子漪明显消瘦不少的身子,茹慈太后犹豫着半天没有应声,心中为难,故装了样子问身边的侍女。“月莲,最近可有什么空缺?”   “回太后,宫里刚进了秀女,人多的很呢,哪里还有空缺。”月莲原是和子漪的娘一起服侍太后的,关系好的比亲生姐妹更甚,这会子太后是摆明了偏袒子漪,她也愿得圆话。   “呵呵……看看哀家这记性,倒是把这忘记了,那子漪就先在哀家身边留着吧!以后再作计较。”   “老祖宗,前两天还听得赵公公抱怨韵书楼乱成一团,少个精明能干的管事呢,我看子漪聪明的紧,这活儿怕是最适合不过了!”   “池恬,老祖宗已经下了旨……”语气是看戏般悠然,岚轩瞥了依旧不依不饶的女子一眼,缓缓的说着,音色温和却让在坐得人都听出了一股子威严的意味。   那女子不满的一哼,面上虽是不甘愿,倒再也没出声。气氛一下子就沉闷下来,一时没人敢接话,也不知该开些什么话好。   子漪暗自吃惊那人竟会帮她说话,方才他看自己的眼神,虽然带着些新奇,但却仍藏不住冷漠。这宫中的人个个都不是简单角色,只这片刻就让她从心底里觉得疲惫,小心的默默叹了口气,她柔柔的提了下嘴角,解了这尴尬。“老祖宗别为难,子漪这次病愈后迷上了看书,这活倒真是合了子漪的心意。”   “不行!那哪是主子待的地方!奴才干着都嫌吃力!”   “子漪哪有那么柔弱,再说老祖宗这么疼子漪,多赏个人就是了,子漪也就是动动嘴,累不着的。正好老祖宗也爱极了听书,平时子漪寻着了好书还能来予老祖宗解解闷!”   听着子漪贴心的话,茹慈太后狠狠的瞪了身侧的池恬一眼,话也说的毫不客气。“看看哀家这偏心偏错了没?同是年纪相仿的格格,却还是一点规矩不懂!也不知道你那皇后姐姐是怎么调教的!下回学了规矩再来给哀家请安!”   池恬身子猛的一震,小脸已然吓的苍白,立马从椅子上滚落下来,不停告罪。   未理会那边一直磕头的池恬,茹慈太后一转脸,对着子漪语气却柔的好像要滴出水来。“那就按子漪说的办吧,小九,你就跟着子漪格格吧,好生伺候着!”   “喳,奴才遵旨!”方才领子漪进门的小太监,谢恩叩了首便立马退出了大殿,不愧是太后身边的人,聪明伶俐的紧。按规矩除了太后的人其余主子的奴才除非有事通报,一般都是侯在殿外。   “谢老祖宗恩典!”   “恩,都退了去吧!子漪再好生休养几日,待好了再过来请安吧!”略微疲惫的呼退了人,茹慈太后便被搀着进了后殿去。   不慌不忙的站起身子,子漪随着众人一起从殿门出来。帘子一掀开,清澈的春风便拂上了脸,令她心情一松,刚才压抑的感觉一下子淡了些。不自觉的抬头看了看天,晨曦的潮气已经散了个干净,蔚蓝的天际闲适的浮着两朵白云,看得人心生开阔。   “躲开!立在门口也不怕把病气过给了别人!”   被人从背后猛的一推,子漪有些踉跄的撞进一个怀抱,一抬头,便又看见了方才那熟悉的眼。尴尬的后退了两步,她恭敬的行了个礼,转过身静静的看着方才开始就不断找事的池恬格格。她原来到底是怎么惹了她了?非要这么处处为难?   “看什么看?穿成这个寒酸样子,在老祖宗面前讨了疼惜,心中得意了?”   噗的轻轻一笑,子漪抬手用袖子遮了遮,心中好笑这格格的幼稚,口上不紧不慢的回。“自是得意,比浓妆重钗来的惬意些。”言下之意,一副穷酸样的也胜了精心打扮的,自是靠气质取了头筹。   “你!岚轩哥,你看她!这才出了老祖宗的殿门就完全变了样子,开始欺负人来!”   不着痕迹的一退,正好躲过池恬的伸来手,岚轩双手背在身后,深深的看了浅笑的子漪一眼,随即转身离开。面上虽未外漏心中却是思绪复杂,这子漪真像柯纶所说,如同脱胎换骨。往日哪次不是在老祖宗面前和池恬争个面红耳赤,私下遇见也恨不得打一架解气,可今天,她只是淡淡的笑着,淡淡的回着,却是赢了全局。   疾走的步子忽的顿住,他回想起一月前在王府门口挡着自己轿子的那个女子,那时的他为何没有发现,她原来是美丽的,如今轻笑起来是,如果掉了泪怕更甚。今早还懊恼自己是不是救了个大麻烦,现在倒有些庆幸,在这宫里,没什么比看着人重新活过更有意思的事儿了,他倒要看看这安佳氏.子漪以后要怎么个活法!   第8章 留字   眼看着自己的心上人走了,池恬愤愤的瞪了淡笑的子漪一眼,随即快步跟上,口中还不住的撒娇轻唤。   下意识的随着他们的离去转移目光,子漪有些木然的盯着渐渐离自己远去的那个华丽背影,眼神不知由的便染上浓浓的悲伤,嘴边露出一抹苦笑。这就是子漪到死都不能忘记的那个人,穿越前她看见的那个绝望的表情,原来也是因为他。他用惊奇的眼光看着如今的子漪,用看戏的口吻救了如今的子漪,复杂的感情千千万万,却没有一点是对子漪的疼惜和歉疚,就在子漪刚刚为他放弃了生命之后。   骄阳打过园中的柳树,影子落在地上斑斑驳驳。一阵风拂过,柳条的碰撞声弥漫在空中,屋脊上的铜铃也叮咚的响个不停。轻声一叹,子漪回神转身,冲等待已久的小九点了点头,随由着步子逛起园子来。   顺着弯曲延绵的宫廊朝宫门走着,她好奇的四处打量,口中不时的出声向小九询问,方才进来时走的匆忙,都未好好瞧瞧这宫中的景致,现在仔细看来,竟是一处有一处的风姿,让人不得不赞。不知不觉走出了静宁宫的园子,与方才的对称庄重格局不同,眼前的景色忽的开阔起来,渐渐的,垂柳碧湖、青石红亭,竟现出一个精致的赏园来。   有些被这巧妙的景致迷住,子漪下了廊阶,伸手便撩起一波脚下的湖水,瞬间,清凉的触感就传遍全身,说不上的舒爽。“小九,这是何处?”看大小不像是皇宫的御花园,倒像是个嫔妃观景的园子。   “回主子,这是已逝良妃的怀仁宫,现在是九皇子住着。”   九皇子?脑海中突然闯进了一张清瘦却满是怒火的脸,子漪撩水的手微微一怔,想接着问却被不远处一阵窃笑声打断。   抬步随着声音寻去,绕过玲珑的假山后,两个宫女正闲适的聊着,不远处湖心的亭子中,一个小小的身子团成一堆,正出神的对着湖面。是九皇子岚致。   “哎?你今个儿见着了那个阎王格格了?”   “可不见着了么!差点被那个残废害的挨了罚,也不想想自己如今是什么身份,再受宠又能怎么的?还不是一样要在这宫中圈着,哪次也没见皇上行围的时候带上他!”   “哈哈…那倒是!你这怀仁宫也是好久没有大主子来了吧…”   “谁说不是呢!别宫的宫女个个都能从主子那儿捞点好处,就是我们仁怀宫的遭罪,摊上这么个麻烦!”   “子漪格格到!”看着身前女子的脸色愈发的难看,小九赶紧通报了声,要不这两人恐怕话说得越发没了正形。   闻音,两个宫女先是猛地一惊而后立马脸色苍白的回身请安,方才身上的那股张狂劲儿瞬间消失了个干净。   子漪未像上次一般笑着恕礼,冷冷的来到那个自称在仁怀宫侍奉的宫女面前,紧着声问:   “名字?”   “奴婢春柳。”小声畏缩着答,春柳的额头紧紧贴着地,身子抖得厉害。   “……”缓缓蹲下身子,子漪抬手在她露出的脖颈上轻轻拭过,语气悠然,却听得地上的两人抖得更甚。“小心说话,嘴可系着脑袋呢。”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格格饶命!”   看着岚致紧紧的缩成一团,原本就瘦弱的身子显得更加单薄,子漪将心中的火压了又压,才不让自己失了理智,冷声道:“那还跪着做甚?继续让主子受冻?”   “是是!奴婢们这就去准备!”连滚带爬的站起身子,两人一晃便冲进殿去,片刻的功夫就取了热茶和披风回来。   抬手将欲去亭中服侍的春柳拦住,子漪顿了顿,将披风接过,又命小九端了茶盏,亲自送上前去。听闻九皇子是羽妃逝了之后才变得又聋又哑,和她的身世相似如出一辙,让她不能默然以对。自个儿原来也经受过这么不听不说的一段,自是知道这沉静之后的敏感,对这些身边的宫女,他怕是早就看出了她们的不恭敬,可是他却谁都没有说过,没有表现过。   将披风紧紧的罩在岚致的身上,子漪未待他看清来人,就已经退到两步之外。他厌她,她是知道的。   立马惊喜的回头,可看到是她之后眸子中又满是失望,岚致愤恨的咬了咬唇,没有丝毫犹豫,一把将身上的披风拽下,狠狠扔在地上。子漪身后的小九正想上前递茶,没想到有这么一下子,匆忙后退想要闪躲,可茶汤还是洒了一大半在手上,烫的他直皱眉。   看到小九手上出现大片红肿,岚致眼中的内疚一闪而逝,随即便怪罪般的上前推了子漪一下,无声的朝宫门处指了指,叫她快走,眼睛红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   默默上前捡起地上的锦披,子漪有些生气的不顾岚致躲闪,硬是为他穿上,冰凉的手挨着他的喉仔细的为他把带子系好。又复将小九手上的茶盏接了过来,小心的放在他的手上,这才从容的后退一步,脸上是如水的平静,眼神里却带着股执拗。   沉默的对峙了半响,岚致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热茶,明白她这么站着是在等什么,心中偏不想顺了她的意,啪的一下将茶盏扔到身侧的柱子上,瞬间撞的粉碎,瓷渣四溅。   子漪看着地上不断延伸的水迹一路蜿蜒着流到自己脚边,有些失望的低垂眼帘,穿着宫鞋的脚动了动,良久后沉默的上前,紧紧的拽起岚致顺在身侧的手。岚致使足了全身的劲想要挣脱,不断的向后闪躲,直到退无可退,背抵上亭柱,仍旧没将子漪的手甩开,只好放弃用眼睛狠狠的瞪着她,好像在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子漪被拽的虚晃了片刻,立了几次才站的稳,有些狼狈的喘了两口,继而执起岚致的手,一笔一划的重重写了几个字,看着他眼中的愤怒渐渐淡了,才笑着放开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头,转身离去。   怔怔的站着半天都未移动分毫,岚致紧紧的盯着湿迹未干的手,好似刚才那个女人不是用手指而是用刀子写了那些字。有些失神的扶着柱子坐下,他心有暖意的攥着那只手,良久以后腼腆的绽开个笑容,衬得周围的翠柳都失了色。看着子漪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后,他孩子气的盘起双腿,原先身上那股子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迷茫脆弱短暂的消失不见,心中边边的念着她写给自己的那句话。为了七爷,好生照顾自己。眼神澄明的细细想来,突然觉得,也许……她说的对,为了七哥他也要好好待自己,这皇宫里,七哥除了他就再没有可以陪伴的人了。   从怀仁宫的宫门出来,子漪招呼了小九去请步辇,自己有些乏的坐在石阶上休息。来回看了看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石阶围廊,她忽然觉得有些冷,脑子里不断闪出自己刚失去父母那段时间的画面,那种好像全世界只剩她一人的迷茫和无措她到现在仍然感觉的清晰。那种绝望的力量能瞬间抹去一个人活着的念想,自毁生命比灯灭还容易。不过还好,出神数着青砖,她放心的提了提嘴角,现在的岚致虽然因为自己的残疾变得孤僻,不愿倾诉甚至与人相处,但心中还是有个人可以依赖想念的,不会像她一样,曾无数次试图放弃生命,飞蛾扑火。   抬头看了看天,正午的阳光晃得刺眼,子漪闪躲着低下头,看着远处小九引着步辇小跑着向她过来,自个儿站起身,好似在对自己说,又好像不是的轻念。“活着就好,只有活着,才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第9章 书楼   步辇摇晃了很久才到了她养病时住的院子,子漪下辇抬头看了看院子前的提名,原先一直养病未出过院门所以现在才发现,竟叫个品欢阁。   笑着摇了摇头,子漪本想问问一旁的小九这院子的名字从何而来,怎么好生生的就听出了股烟花之地的味道,可转念一想又住了口,怕到时候真问出了个桃花事,她心中有了疙瘩却又换不得院子,岂不是苦了自己。   小九立在一旁,没看出这短短片刻的功夫子漪脑子里就转了这么大一圈,只是有些呆愣的看着她脸上的笑出神。原先见这格格只觉得有些姿色罢了,怎么现在看着她笑的轻快,却只觉着清丽逼人连新生的花儿都失了色,直摄人魂魄。   灰头土脸的从院子里出来,小桃从早上子漪被太后召去就开始收拾夫人从府上送来的包袱细软,可眼看着都到了晌午,院子还是一团乱,只好找了两个宫人来帮忙,自己方才撤了出来。正被一团琐事搅得心烦,恰巧看着小九脸红扑扑的盯着小姐出神,当时就觉着好笑扯着嗓子吆喝了一句。“哎?看什么呢?也不怕姐姐我扎瞎了你的眼!”   猛的回神,小九一转脸,就看着面前定了张放大的脸,眼睛里带着揶揄的笑,瞅得他心一慌,软跪下来,张口就请罪。   “哈哈……小姐,这小子从哪儿得来的?真是有趣的紧,不过唬他一下就吓成这样。”   “胡闹!”赶忙把跪着的小九叫了起来,子漪狠狠的点了一下小桃的脑袋,看着她知错的吐了吐舌头,这才作罢,介绍起两人。   “小九,这是小桃,以后你们互相照应。”对着有些怕生得小九指了指小桃,子漪怪罪的瞪了顽皮的小桃一眼,复又说到:“这是小九,以后就跟着咱们了,小桃敢欺负人,看我怎生罚你!”   “小姐!您怎么就知道小桃要欺负人了?说不定是他欺负我呢,哎!你几岁了?”   “哎?”眼睛轻轻的瞥了下小桃,子漪淡淡的抖了抖袖子,明明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却硬是让小桃改了口。   “不是不是,小九,你几岁了?”   从没见过这般自然打闹的主仆,小九羡慕的抬头,心中喜欢极了自己现在的主子,看小桃的眼色也带了分喜气。“回小桃姐,小的十一了!”   “哈哈!极好极好!总算我小桃也有个跟班了!”在将军府中小姐手下的人最小的就是她,所以从来只有她跟着别人的份,一点活都指望不上别人,这下倒好了,来了个小九!   “去……”抬了抬胳膊将小桃挥到一边,子漪心中明白她打的什么主意,怕小九这个傻小子着了道,故又多叮嘱了两句。“别怕,都是姐弟!”   “……”不太明白自家主子是什么意思,小九仓促的点头又摇头,又怕做错,最后干脆低着头不吭声。   “呵呵……咱家小姐就是这样,小九啊~”说着拍了拍小九的肩膀,小桃略带得意的说教。“咱们小姐是天生的懒性子,她要是愿意了就多说两句,不愿意了什么话都是简单着来,你听两天就熟络了。她刚才是想提醒你,别被我使唤了去。其实小桃姐哪是这样的人啊,多了个弟弟照顾都来不及呢,那都是小姐吓操心!以后你叫我声姐就是了,姐姐自然到了那儿都护着你!”   “是是!”听了话不知怎的就红了眼,小九赶紧低头用袖子抹了抹脸,笑着答应。   子漪和小桃看着他这样,心中明了。看来他在这宫中以前定是受了不少罪,身边也没个能照应的人,自己挨到了现在,哪比的她们在将军府时生活的自在。   一时间也酸了嗓子,小桃想起自己没被小姐从街上买回来以前,也是处处受欺凌,没一顿吃得饱时的日子,眼睛也红了。可仍强笑着安慰小九:“男孩子家哭什么?以后跟着小姐,定是受不了一点苦的,尽管敞了心伺候就是了!”   “恩!”重重的点头,小九感激的又跪下给子漪磕了个头,才起身和小桃一起没心没肺的笑做一团,方才那股子拘谨也少了些。“小桃姐这是怎么了?脸上跟唱戏的似的。”   “哎……还不是收拾这破院子闹的!小姐,咱们现在还是别进去了吧,哪哪都是灰尘,恐怕还要扫一阵子呢!”   看着空中由院子里扬起的灰尘,子漪应和着点了点头,想起老祖宗布给自己的差事,便吩咐小九带路,三人一同去了韵书楼。   刚踏进韵书楼的宫门,三人就给这鸡飞狗跳的阵仗惊的楞在原地。一帮宫人正在殿里上攀下爬,院子里也乱七八糟的堆了许多书册,俨然都是在找些什么。   “小九,那公公是?”子漪在门口站了半响都未有人发现,她指了指宫阶上站着正吹胡子瞪眼的老公公,轻声的问。   “主子,那是皇上身边的舒公公,听说这韵书楼原来的老公公前段日子生病去了,皇上最近要书总是寻不着,生气打了好几拨子人了。这不,看着架势又是在找书呢!要不咱们先避避?省的真找不着主子也受了牵连。”   “小九,这你就不懂小姐了,咱小姐向来是哪里热闹就去凑一脚,哪有见了还避的道理。”   转身拍了一下小桃的脑门,子漪心想,这凑热闹也要看个场合时候,原来的子漪就是不会这点才招尽了白眼,她怎会再犯那个傻?不过今儿这热闹她是万万逃不掉也不能逃的,今早个儿老祖宗才给她吩咐下来,若是下午就出了纰漏,就算老祖宗因她身子未好不怪罪,但放在有心人那儿一说,自己怕也逃不出恃宠而骄的恶名。   思量片刻,她领着身后的两人凑上前去,免了舒公公的礼,张口就问:“这是找什么呢?”   “哎呀,子漪格格您可来了,老奴听着消息说这韵书楼以后归格格您管制,高兴的一天嘴都未合拢,立马就赶了来。可又一想格格身子未完全好,就没敢差人去寻,现在皇上急着要《民策》,老奴这都找了半天了也没寻着,可怎生是好啊!”   “莫急,就这么大个楼还能丢了不成,越着急越寻不着,先唤了人都出来吧!”子漪一边吩咐,一边心中惊叹着这宫中消息传得如此之快,这才宣了两个时辰不到,连皇上身边的人都听到消息了。转念一想,又看了看进殿去招人的舒公公,倒也不觉着奇怪了。这舒公公能混到伴皇上左右,定是个极聪明伶俐的人精,这样的人宫中四处,哪里还没个眼线潜着,要不哪来的底气揣测皇上的圣意呢。   见殿里的人都出来干净了,子漪便自己进了殿去。在几十个书架之间转了几转,半盏茶的功夫不到,就将书寻了出来,激动的舒公公千恩万谢,就差没命人将子漪摆了贡台插香奉上了。临走前还对一个叫王喜的小太监千叮咛万嘱咐,若子漪有需要帮忙的一定差人去沉心殿寻他,他必定全力给她办得妥妥帖帖。   面带崇拜的跟着子漪来回在韵书楼中转悠,小桃捅了捅身边的小九,用眼神示意让他问问小姐刚才是怎么找着那书的?这十几个活人寻乐半天都未找着,怎么小姐片刻不到就找着了呢?   小九瞥了瞥眉,又把小桃刚才捅的那下捅了回去,也学着用眼神回,要问自己问,小九可害怕挨训。   “哎?你个小子!”一生气就将本该用眼神表示的话喊了出来,小桃和小九同是一惊,一抬头便看见前面行着的小姐不知何时早就停下步子,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看了个清楚,正含笑的看着他俩。   “有话就说,挨训了记着就行!”她最讨厌看人在她面前支支吾吾,训小桃也是因她说了不该说的话,想让她长点记性,倒不想让他们都小心了起来。   “嘿嘿…小姐,您怎么把书找着的?”   伸手从架子上取了一本书下来,子漪转身递到两人面前问:“这是何书?”   小桃大眼盯着书页上的字半天,只认得个花字,转头一看小九的眼睛瞪的比她还大,肯定一个都不认识,只好摇了摇头。   “哎……”无奈的叹了叹,子漪现在突然明白对牛弹琴的痛苦了,现在怕是她说了怎么寻着书的他们也不明白。毕竟连这书的种类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顺着前人摆放的顺序找着自己想要的书呢?看来她要想治理这韵书楼,当务之急是摸清这里照顾的宫人到底都有多少能识字读书,要不,恐怕以后每次寻书都要她亲自动手。   第10章 收怜   大概看清了这韵书楼的布局,子漪从靠阴面的书架上抽出本书,轻轻一抖,便噼啪的掉出几只书虫来,落在地上眨眼的功夫就四散爬开,又隐了去。   身后的小桃嗷的尖叫一声,两只脚下一秒就离了地,来回的蹦跶个不停。子漪好笑的回头瞧她,心想着这丫头也有怕的时候。又朝一旁的小九递了个眼色,小九闷笑了两声,明了着就立马去外面寻了这里暂时管事的宫人进来。   上下打量着小步走进的女子,和众宫人一样洛芙色的长裙,规矩严谨的双环发髻,可那半低的脸上却带着股柔韧的神采,引得子漪微微留意,继而对这个女子的身世好奇起来,能养出这样的气质,非一般家族能成。   “奴婢怜香给格格请安,格格万福!”不卑不亢的音量,恰到好处的尺度,虽然看似恭敬,可细细掂量起来却少了股尊敬之意。子漪大概有些明白为何如她这般不同的气质,会沦落到这偏僻的韵书楼来,生生埋没的原因了,在这样的环境,奴才是没有权利骄傲的,不管你曾今是谁,有过何种身份。   “起吧!”没有再对身前的女子做深究,子漪把手上的书复又放了回去,心中盘算着需要些什么和要花费的时间,口上不在意的问:“怜香,这楼共书几何?”   抬头看了看一脸深思的子漪,怜香眼中的不屑一闪而过,口上却恭敬的答道:“回格格,三万余册!”   “什么?这么多?看着不像啊!这才十几个架子而已!”虽然直率但却也道出了子漪心中的想法,小桃后错两步,又数了数书架的数量,刚才的想法更为笃定。   “这只是平时爷们常使的书册,二层还有予娘娘格格们解闷的,三层是早先移宫时剩下的零散册子,部分已经不能再阅了。”说到这有些不甘的咬了咬唇,怜香方才还松散着的手忽的在身前攥紧,就眨眼的功夫又恢复如前。   不语的将怜香的一举一动收尽眼底,子漪看了看后窗前步上二楼的阶梯,袖中的手比量了几下,心中便已大致安排好了一切,随即吩咐:“去把人都集到院子里,我有话说。小九和小桃随我去上面。”   简单的将二楼和三楼都查了一遍,子漪回到殿前,看站齐的宫人已经等了片刻,便吩咐小桃将自己刚才交代的几点,询问安置清楚,自己寻了个休息的地方,歇歇腿脚,顺便听小九絮叨絮叨这圈子人的来路背景,看看虚实。   故意将眉毛缕的严肃,脸盘子也绷得生紧,小桃先重重的咳了两声,随即像宣旨一般,满脸傲气的说道:“低下的人都听着,我可是代格格安排问话,都留心着点!你们谁提得书读得笔啊?抬手我看看!”   “噗……”话刚落就被不客气的打断,子漪和小九这边还未开始,就听着那边的小桃假模假式的高来了这么一句,乐得前仰后合,半响都未止住。院中被问话的奴才们本还没反应过来,可听着他俩笑,一寻思,笑声也开始此起彼伏。   小桃原在将军府虽活得自在,但却从未登过这样的场合,所以从刚才领了命开始就在心里建树上了。谁想到越安排越紧张,一下子就说错了话,想收又来不及,只得干瞪着眼,脸色通红的立在台阶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   “呵呵……好了好了,都听小桃说,莫再笑了!”怕做的过了惹恼了小桃,子漪喘了喘将笑意压下,又命小桃道:“你这丫头,莫作怪,直言就是!”   不用子漪吩咐自己就早打消了威慑他人的念头,小桃脸上的红潮还未全退,抬头看了看底下十几个活人正巴巴的等着她,便再不敢耽搁正经问开:“你们中谁会识字提笔?站了出来。”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谁都未动,都打定了主意先看情势。原先他们都听老公公提过,这子漪格格是出了名的刁钻任性,蛮横暴虐,难伺候的紧。这不,现在才刚来,就召集了人训话,还不定以后要掀什么风浪呢,保险起见,不动才是上策。   等了半天都未看见有人出来,子漪打断小九小声的介绍,自己站起身子,来到他们面前。   “怎么?都不会?”回想起小九方才说的几个人,她冷冷的瞥了眼方才见过的怜香,心中气闷。本以为这韵书楼落在这么个偏僻地方,宫中的习气能沾染的少些,谁想到这帮看着都半大的孩子一个个心眼细的抵过了针尖,好好的非生出些心计来,招人不快。   “怜香,你可是逝臣凌书皓的女儿?”   身子猛的一怔,怜香不敢相信的抬头,碰触到子漪平静深沉的眸子,立马踉跄跪下,低低的伏在地上再不敢动。   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忍,子漪看着心中虽不服却不得不向她低头求饶的怜香,心里虽不愿,但也不得不这么做。看刚才他们之间互通的眼神,怜香应该就是他们中做得主的人,若收不服怜香,她以后这个管事还怎么当?办不好差,老祖宗那边就算好交代,皇上也不会容情,这一院子人挨罚丧命都是少不了的事。   不明白平时一向高傲的怜香怎么就忽然换了样子,方才安静的众人小声的嘀咕了半响,都在猜测这凌书皓到底是个什么人。不一会儿刚才还空旷着的石阶前,便悄步出两个人,俯首报道:   “禀格格,奴才们识得字抄得书。”   “哦?现在识得了?”语气是春风般的柔和,脸上也带着浅浅的笑意,可听得旁人都冷汗泠泠。子漪上前扶起地上跪着的怜香,牵起她冰凉的手攥在自己手中轻拍了拍,看她惊疑的看着自己,便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罢了……日子还长,多说无益。这段日子,咱殿里挨罚的人也不少,若是想安稳过生活,就听小桃一句。以后都是一个宫的人,罚了你们,我这个主子也逃不了,大家就都拆了心墙,坦然相对吧!”   拉着怜香又回到自己方才待得地方坐下,子漪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看着怜香久久不愿落座,倒也不再勉强。心想,这女子骨子里就带着股读书人的傲气,逼得紧了反而无效。抬手捏了捏有些酸的小腿,她抬眼看着小桃那边进行的顺利,抬手招了小九也同去帮忙,看他走的远了,才小声说:“问吧……”自己刚才一下道出她的身世,她心中定是有很多不解。   “格格怎么知道的?”她的身世除了自己和已经过世的奶娘,没有任何人知道,况且她和子漪格格以前从未谋面,怎么可能就让她一语道破?   “以前在书上看过你爹因文字燃风被牵连,全家灭门。方才去书楼三层时,又发现许多你爹著的书都被整理过也简单修复过,所以一听小九说你姓凌就猜想你可能是凌家的遗孤,但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直到刚才。”真诚的抬眼对怜香笑了笑,子漪坦然的直对着怜香吃惊打量她的眼神,由衷的继续说:“看得出你这些年一直未放下学问,虽没跟在你爹娘身旁,却也带着股相同的清洁自傲,想他们在地下也是很安慰自豪的。”   眼泪倏地就落了满脸,怜香恭卑的俯身跪下,给子漪咳了三个响头,最后伏在地上,身子未起,声音却是带着颤抖清晰的传了出来。“奴婢之罪万死难恕,多谢格格今日解了怜香心中之惑,奴婢这下死也心安了!”   “小姐,都安排好了,您过来瞧瞧?”不远处,小桃已安排好了差事,正招呼她过去。子漪抬手轻轻的拍了拍怜香战抖的肩膀,一抬头,恰见有半枝粉桃绕过红墙从宫外探进头来,新生的香气惹得人心中一震,烦恼尽去,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抖擞着站起身子,刚走了一步便复停住。   “怜香啊……”轻轻的出声,她放眼望了望这一方春景,一时无声。怜香闻了声抬头,看着身侧女子濡染的立着,素色的金菊长裙迎着风荡的四处都是,阳光从那飞舞的裙隙中透了过来,打在她泪痕未干的脸上。她微微一顿,只觉得那人犹如方从天上落凡的仙女,身上沾不得半点浑浊,清雅的让人不敢直视。正惊叹的出神,就听着一句话轻轻的传来,穿过萧索的风声灌进她的耳朵,直直流进心里。   “人生没有几个十年,抬头好好看看这方世界,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视线随着子漪的脚步温然的越行越远,方才脸上的影影绰绰突然被一抹骄阳取代,怜香怔怔的望着明媚的天空半响,忽的绽开一抹轻松的笑,利落的抹去脸上的泪痕,她站起身子,正准备追着过去,已听见小桃在唤:“怜香,你还不过来帮忙!想偷懒是不是!”   心头温暖的一动,她抬眼看了看小桃身侧对她柔笑的女子,欢快的哎了一声,抬步向她们跑去。心中总觉得,她奔着的不单单是那两人,而是一段新的人生。   第11章 再温   花了几天时间,起早贪黑的将书楼中所有书卷全晾晒了一遍,堆在四周的回廊上。子漪这天又起了个大早,心想着再两天的时间这书楼就差不多能全部收拾妥当,眉眼也因之轻快了许多。正梳妆的小桃看了看铜镜中女子的表情,又回想起这几天的劳累,只觉得抬起的手臂又开始酸痛起来,动也不能动,   “小姐,今天还要去书楼么?您都好久没去给太后请安了,是不是……”   没有回声,却是淡淡的看着镜中小桃,子漪怎么猜不到这丫头心中又再打什么鬼主意,这几天喊累喊的最多的就是她,要是她现在说大家一起去花园赏玩半日,怕是她全身的酸痛眨眼间就都恢复利索了。   “小姐~您又这么看小桃!”前天晾书的时候小姐就是这么瞧她,结果还没等她琢磨是什么意思就被从摊书的活儿换到了搬书。现在又是这个眼神!难道书楼还有更累的活儿等着她呢?   “看看怕什么?”   “哎?反正总觉得被看了就没好事……”一股脑儿就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小桃撅着嘴扶正了子漪头上的粉玉花簪,又复将轻垂的同色系水粉外衫帮她穿上,才接着说:“小姐,您怎么还笑的出来,这满院子的书,看得小桃头皮都发麻,况且再过两日王喜和他带着的那几个公公就要回沉心殿侍奉了,咱们可怎么是好?”   “莫急,今天就能成事。”拦住小桃想帮忙系腰带的手,子漪自己接过来随意的打了个结,一抬头,看见小桃正一脸怀疑的巴巴瞅着她,微微提起嘴角,点了点她的脑门,边说边走出门去。“知道你丫头懒,今天给你个轻活儿…”   “真的小姐?”立马就眉开眼笑的跟上,小桃亲热的搀着子漪上轿,一路上高兴的嘴再也阖不拢,吵得子漪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这丫头啊~还是累的时候安静些……   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书楼,子漪进了宫门,看见所有的宫人都已经侯在院子里,心中有些歉意,自己今天好像晚了些。“昨个儿都休息的好么?”像往常一样招呼他们,她信步来到院中站定,片刻后方才还闲散四处的宫人们便在她身边小小的围了个圈子,齐笑着答:“多谢主子!”   “谢什么,不过是些普通的饭菜罢了,哪值得道句谢。”   “呃?你们说什么呢?”小桃安排好步辇晚了两步进院子,正巧听着个尾儿,不明白众人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张口就问。   “嘿嘿,一看小桃姐就没那个福分,昨个儿主子给奴才们都赏了热的饭菜和洗澡的热水,还顺带着两袋解乏用的草药呢,奴才们洗了药浴今个儿起来都神清气爽,所以这才早了出门来当值呢……”再不像几天前那般生疏,机灵的王喜笑呵呵的答,看着小桃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笑意更甚。   “小姐!您偏心!怎么小桃就没有!”   “昨儿是谁说累的手都难抬,不洗澡了?”好笑的想起昨天小桃几乎是爬回屋子的模样,子漪无奈的摇了摇头,表示她也很惋惜。   “那……那您也不说一声!”不依的跺了跺脚背过身去,小桃愤愤的扭着腰间的丝带,心中有些气闷。小姐最近是越来越疼这些书楼的奴才们了,对她可比原来冷落多了。   “好好!我知错了,要不今晚我亲自侍奉小桃沐浴?外加搓澡按摩?”   噗的一乐,难看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些,小桃娇嗔的瞅了一眼玩笑的子漪,心里有再大的气现在也使不出了。小姐在这么多下人面前放低了身段向她赔罪,定是猜中了她心底到底气的是什么,方才那些话听着虽是玩笑,但无形中却突显了她在她心中特殊的地位,这么贴心的主子,她还有什么好争的。想通了其中缘由,小桃笑着站回子漪身后,又恢复了本性。“得了得了,小姐就会马虎小桃,现下给小桃吩咐些轻活儿才是真的。”   无奈的摇头笑了笑,子漪抬头看了看时辰,眼看着嬉闹的时间也不短了,便正色安排道:“怜香,你带着小宽和小文按我教你的去写小签,清言帮着裁纸,清可研磨。小九,你和小桃去药局领些驱虫杀虫的药材,将每个殿都好生熏上一熏。王喜,你就带着你手下几人把便签按怜香的吩咐贴好,如果今个动作快,晚饭的功夫就能全部完成。明个儿咱们就能好好歇着了。”   哦的欢呼一声,众人快速的分开,按着子漪的吩咐各司其职,个个干劲十足。子漪看着他们都忙碌起来,心想,这几天是把这些宫人们都累坏了,要是这活儿拖过了今天,怕是再难提起这么高的劲头,自己也要加快点才是。如是想着。她像往常一样卷起纱袖,来到院中的长桌前,提笔速写起来。   日头转眼就到了下午,用过了午饭,众人只休息了片刻就开始继续自己手头的差事。子漪轻晃了晃手腕,正准备继续将剩下的书号抄完,忽的觉着少了些什么,细细一想,不正是小桃那丫头咋呼的声音,怎么好像方才还在呢,这一眨眼的功夫又窜到哪去了?   “小九?小桃呢?”   顶这个方巾火急火燎的从满是烟雾的测殿中窜了出来,小九一手拿着个燃着的烟炉,另一只手拿着打扫的笤帚,满脸的烟黑,直到走到了子漪面前站了半响,都没被她认出来。   “主子!小桃姐去尚药监取防虫的熏香去了,说是片刻就回。”   好笑的提起笔继续,子漪心想,这个单纯木讷的小九,又被这个狡猾的小桃给骗了。肯定是看着这活儿太遭罪,自己跑出去逍遥了。   “小九啊…怎么就是不长记性?”略微的提点一二,子漪招过王喜又布给小九一个人帮忙,抬头看着小九带着气的黑红的脸头也不回的又冲进一团迷雾里,心中好奇着若一会儿小桃回来时,会生出怎样的场面。   季节转眼已到了春末,探进院子的那支桃花已经开的娇艳,拂面的风也不再带着股潮气,骄阳也一日较一日毒了些。子漪抬手拭了拭额头上的汗,数数手边剩余的书册,露出一抹欣喜的笑。难为这三万多余册书,要一点点靠手写来归档分类,虽然她前几日已经和怜香将书名抄完,可今天光写这些书册的号码,也是着实累人的。   轻轻的风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卷起了一旁写好的宣纸,子漪下意识的赶紧放下笔抬手去够,旋转之下,粉色的裙摆相应飞舞,漫天的纸张凌乱的落在她头上、脚下,她咬着唇愤愤的跺了跺脚,似是气这老天故意跟她作对,可看着自己手边刚捡起的纸张又复被扬了起来,一时间又笑自己愚笨。怎么吃了一次这贼风的亏,还不记得将纸压压好,这样捡下去,她怕是要忙上好一阵子了。   方从朝堂上下来准备进门的柯纶抬手止了小桃准备出声的招呼,一身墨蓝色的暗纹锦袍,银色绣线的黑绒长靴,头发精神的被一只镶满深蓝色宝石的发扣束在头顶,整个人都散发着种与比试那日不同的霸气。微笑的看着面前舞在耀眼光束中宣纸间忽怒忽乐的女子,一向冷漠的眉宇间不知不觉的被染上了股柔情,浓的好似怎么都化不开。   院中的宫人们,也没发现宫门处安静立着的柯纶,一时间视线都紧盯着长桌前捉纸的子漪,被她脸上那明媚的神采引得怔住,竟半天没人过去帮忙。   柯纶转眼好笑的看着旁边那些和他方才一样傻愣住的奴才们,又复看了看面前捡的狼狈的子漪,失笑着摇了摇头,只好自己大步走了过去。   正跳着够落在自己身侧树枝上的宣纸,子漪专心的吸气,尽量踮着脚尖将自己的重心提高,本就修长的手指也展到了极限,心中想着就差一点,再多个半指就能够着了,可就在这时一阵风又扬起,刚才还安稳等着的宣纸俏皮的一浮,未待子漪碰上,已经又扬了起来。   “哈哈……看来这纸张也和你那丫头一样调皮的紧啊!”轻功一跃就将方才那张飞扬的纸轻轻攥在手里,柯纶稳健在子漪身前落下,看着她见他后微惊的眼神,笑容更甚的将手中之物递上。   第12章 言欢 1   侧眼看了下在宫门口犹豫不敢进来的小桃,子漪微笑着摇摇头,心想她定是在外面闯了祸,这才被柯纶将军领了回来。款款的屈膝依了一依,她接过柯纶手上的纸,唤了怜香备茶,又自己从殿中搬了张小板凳出来,放在自己写字的长桌边,笑吟吟的看了看柯纶,自己又复提起笔书写开。   挑眉看了看那张小巧到精致的竹凳,柯纶爽朗的笑着坐下,嘴上却习惯着想刁难两句。“呵呵……你们韵书楼就这么拮据,只备了这小玩意招呼客人?”顺手拿起子漪已经抄好的一摞纸迹细瞧,可却半响都未看出其中的名堂,柯纶站起身子,又步到一旁正在粘书签的王喜身边,拿了本纸上有书名的书本仔细看了看,随即扬起一个莫测的笑。   “看不出,子漪格格还有这本事?”以前只见她带着奴才四处闯祸,皇宴上也从没有露过才艺,这宫里的人大都知道科宸将军有个无才顽皮的女儿,见面了也避免不了笑闹几句,可如今一看,倒真是误信传言,这子漪之才比男儿怕是也不差半分。   “哪里,将军倒是不像上次般对子漪竖着眉毛了…”巧妙的将话题带开,子漪提笔的手微微一顿,复又流畅的在纸上移动起来。柯纶来到桌前,细细的盯着子漪落笔的架势和纸上的字迹,随即又在心中微微自嘲,看来自己真是如五爷所说,自从那次比试之后,就不由的就将她想象的过好了,若是她真的隐了才能,这字迹是难骗人的,看她的架势,不像经常提笔的样子。   “怎么?子漪格格还习惯了柯纶原来的样子?”   “岂敢,将军原谅了就好,也算了却了子漪一桩心事。怎么?今儿就是来坐坐?”放下笔从怜香手上接过茶自己亲自奉上,子漪直抒胸臆,不再拐弯抹角。剩下的活儿抓紧干也要拖过了晚饭时间,可由不得她放松片刻。   “没……本是遇了那丫头…”   “小桃!你又骗我!说!你跑到哪儿去了?香薰呢?”灰头土脸的从殿里冲了出来,小九没看到院中来人,挥着扫帚就像宫门的小桃挥去,小桃正想着怎么安静的溜进殿里继续干活好把刚才自己偷偷游玩的事儿给盖过去,正经的方法还没想出一个,一回神就被突然冲到自己面前的小九吓了一跳,匆忙喊着逃命冲出门去,小九也一溜烟的跟着跑了个没影儿。   柯纶的话说到一半,被小九这么尖尖的一喊,惊讶的回头去看。心想,这韵书楼的奴才还真是像极了主子,一个个都活泼的过了分。想到这儿又双眸含笑的望向子漪,可看她只是轻轻的笑了笑,便继续低头专心的抄写,像是早料到了一切一般,淡然的令人移不开目光,唇边那抹笑意像是想收回却未收的彻底,浅如兰花,微染清雅。   “总觉得你跟以前像变了个人……”心中想着却不由问了出声,柯纶看子漪的笔稍稍停顿,本以为她会像方才一样继续,可她却放下笔抬起头来,看向了自己,轻声道:   “既然活着,就自然要珍惜每一天。”   干净的目光中没有埋怨也不带任何感情,子漪静静的看着面前男子的眼神从不解到了然最后甚至带着些疼惜,她避着垂下眼眸,想到了小九曾跟她提过的,他和五爷的关系,心中突然澄明。原来在他眼中,现在大变的子漪全是因为五爷。   “你恨他么?尽管你那般卑微的求他,可他还是不愿要你。”语气尽量放的清淡,柯纶看着桌边的老树探出的枝条上点点的绿叶小巧的摆动着,这样的绿和那日子漪身上的鲜红喜服强烈的对比炫耀,虽有天差地别却同样让人一眼就记到了心里,再难忘记。   “恨?……”轻嘲的扬起嘴角,子漪晃了晃酸痛的手腕,想复提笔可手腕酸的厉害,不得不休息片刻。信步来到柯纶眼中的枝条边停下,她抬了手指小心翼翼的想碰碰那星点的色彩,可一想会影响它的生长,手又顿住。在柯纶快以为方才那字就是答案时,才淡淡的说道:“子漪不恨,曾那般深深的爱过一个人,即使不被疼惜,也没有遗憾。只是……”转头看了看柯纶落在自己身上探究的目光,她接着道:“只可惜他失去了一个如此爱他,甚至不惜牺牲生命的女子,这以后,怕是不会再有了。……以前的子漪,已经死了。”   猛的一怔,柯纶将子漪脸上那坦然的笑容装进眼底,心中没想到她竟然能坦然到如此境地。就这么无声的立着,两人的目光像是麻绳般细密的交缠环绕,久久未散。   噗的一声,突然子漪捂着嘴低头轻笑个不停,柯纶也像发觉了什么,轻轻一愣随即爽朗的也大笑出声。院中的宫人们早盯着这眉目传情的两人偷看了半天,本还想着要不要适时回避,可谁知两人忽然间就笑了个没型,纷纷诧异的低头,再也不敢留神。   “好你个狡猾的丫头,这帮奴才明天定是要传了闲言闲语去!要是落到云织那里,又要连累我被无端折腾一阵!”柯纶摇头卷起袖子,嘴上边消遣着,人却是已立在子漪方才站的长桌前,提笔帮忙起来。   “呵呵……那是自然,柯纶将军惧内的名声在这宫里孰人不知孰人不晓,这云织格格还未过门已将将军你吃的死死的,小妹我这不是寻着个由头替您翻身呢么……”   “刚夸你两句就失了正型,现在看来你倒是一点未变!”   “是是是!将军教训的是!”   “还叫甚将军!都这么没大没小的陷害开了,就和子铮一起换我大哥吧!”   貌似遵从的深深一福,子漪看柯纶又无奈的摇头,一副倍受欺骗的表情,方才那银铃般的笑声又散了出来。   “还有空闲笑?你这一院子的书再不收,晚上怕是要被浇了通透。”   “今个儿有雨么?”脸上的表情突然就怔住,子漪轻瞥了瞥眉头,心中有些犯愁。今天整理好书号已经很吃力了,根本就不可能将书全部移进殿去。   “听八爷说有,自是没错的。八爷在这方面的造诣,整个蔺国都无人能敌。”   八爷?未回话,子漪抬头看了看晴朗一片的天,现在已快到傍晚,可仍只有几丝闲云,没有任何要下雨的迹象。这八爷又不是三国的诸葛,哪来的那般神算。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一院子的书要是都受了潮,她可就真是做了天大的笑话了。眸中的精光一闪随即便被隐藏到深处,她微笑的看着书桌前抄的认真的男子,似是抱怨似是试探道:“哎……下就下吧,我这儿韵书楼就这么几个人,定是长了三头六臂都搬不完的。比不得柯纶大哥手下的将士们,个个精悍历练。”   “哈哈……你个丫头!脑子转得到是快,这么会儿功夫主意就打到我身上来了!也罢,我手下还正巧有几个小子最近喊着在宫当值不抵战场爽快,身上都添了余肉,叫来锻炼锻炼也是好的。狄驰,还不去把人找了来?”手上抄写的动作未停,柯纶对着虚无的空气吩咐了一声,子漪只觉得一阵轻风拂过,便赶紧把身边的纸压住害怕又被扬起,抬头查看却是什么都未见着。暗暗感叹柯纶身边厉害的角色不少,她未动声色,安静的拿起一旁的书,一卷一卷的将书号报出,方便柯纶书写。   余光飘过子漪恬静的容颜,柯纶心中激赏她淡定自若,手下未停,心中却是复杂万千。方才他是刻意试探她的反应,这宫中水深色浑,若想真心相交,必要的试探少不得。虽然他不想,可是在未确定敌友之前,这种试探仍会持续。   第13章 言欢 2   短短一个时辰,澄彻的天空便风起云涌,子漪站在大殿前的石阶上抬头望着天空,浓密的乌云沉沉的将空气压低,她小心的吸了一下,只觉得满是泥土浑浊的腥味,看样子,这场雨怕是不是几天能结束的。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虽然也帮着搬了不少书,可身形还是如初来时一样干净英挺,柯纶拍了拍手上沾的浮土,从殿中步出与子漪并肩而立,子漪看天,可他的视线却一直若有所思的停在她那略显寥落的脸上。   没有立马回答,子漪细细的听着耳边阵阵轰鸣的春雷渐渐停歇,零星的落雨声先是隐隐的若有似无,既而缓缓细密,连成一片,适才的压抑感突然不见,清新潮湿的微风挟着雨丝迎面扑来,瞬间将身在殿外的两人包裹。近似着迷的伸手去接顺着瓦砾不断成串下坠的晶莹,子漪有些感慨的叹气,似是自喃的回:“看这浮华世界,看这动情风雨,看所有能让人感受到生命的东西。若是什么时候我能临山而居,清晨听鸟,傍晚扬歌,那便是最幸福不过的事儿了……”   “……”也随着她一起伸手将冰凉的雨水收敛,柯纶听着她有些孩子气的言语,笑着回:“记得初见你时,你带着小桃拦着我和五爷的去路良久不放,为的就是让他唤一声你的名。那时我就想,这丫头每天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为了在这皇城中生存,多少人费尽心机,寝食难安,可你竟真就为了要个称谓这等小事上,苦苦纠缠,着实是奇怪的紧。现在想来……”目光从雨幕中调回,真挚的落在子漪身上,他似是突然明了的舒朗轻笑,感叹道:“也许你天生就不是这笼中之鸟,你眼中的世界太广,你心中的自由太真,若是真溺在这宫里,怕是犹如飞鸟断翼,痛苦难言。”   脸上因他的话惊喜的神色绚烂的绽开随即隐灭,子漪也轻快的陪着笑,对着柯纶甩了甩沾满雨水的手,嘴上忍不住逗弄。“子漪第一次听闻柯纶将军的威武战绩,本以为样子应是个莽夫粗汉,可真见着了却发现是个俊俏公子,怪不得我们蔺国最美的公主每次都要去城头上迎大军回城呢,想必也是逃不过你这双桃花眼!”   “好你个蛮丫头,我带着人这辛苦的帮你理了一下午书,现在他们还在里面忙着你就准备拆台了?”   “岂敢岂敢!看着天色也不早了,今晚就委屈将军去我的小院里用膳吧,子漪亲自下厨做两个稀罕菜予你尝尝。”   怀疑的挑了挑眉,柯纶心想子漪这千金之躯竟然也懂厨艺之道,怕是常人不敢领教。本想着拒绝,可又转念一想,这可是试探她有无利害的最好时机,忍耐着吃顿饭应该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吧!   “将军是在怀疑?若是惹恼了我这大厨,晚上您可享用不上人间美味了。”   “哈哈哈哈……脸皮到还是和原来一样厚,罢了罢了,我就舍身成仁,以身犯险吧!”   话到这儿,正巧殿中的活也做完,几个精壮的将士带着众人从侧殿出来,脚步还未停下便听着这边已经安排了晚饭,怎么能不凑个热闹,为首的栗昆张口就委屈道:“将军,您这可太不厚道了,这苦活儿累活儿小的们全都拦下了,现在主人办的谢宴倒是不说也带着咱们!”   看到自己的爱将神色不自主的多了份亲近,柯纶挥了挥袖子,没气恼倒是提醒的关切的两句。“今晚你们几个不是值夜?”   “嘿嘿……将军唤了来还以为有大事,就将值夜换了明天!”   提起嘴角笑着摇头,柯纶询问的看了子漪一眼,见她颔首同意,便也不再为难,朗声戏训道:“平时训练不见你们这么上心,个个喊着长肉可一听见吃眼睛都渗着绿光!去吧去吧!要不还不知道要回营怎么编排我呢!”   “好嘞!要的就是将军您这话啊!”大笑着和身旁几人搂闹到一起,栗昆倒也算是个见过世面的,复又讨好着捧了子漪两句:“那就劳烦子漪格格今天劳累了,让咱们这些小的也沾沾光。”   “客气了,今天要不是你们帮忙,我们可闯了大祸了。正好这几日怜香他们也累的紧,本就想收拾妥贴了就一起庆祝一番,这下子倒是更热闹了。”   没想到子漪会这么回,且没有一点敷衍应承的样子,将士们心中本还存了些纳闷,平时将军提到这格格时哪次不是恨的咬牙切齿,今个儿怎么突然帮起忙来,还连上了他们。现在看来这格格的性子爽朗,虽然看起来有些冷漠,但仔细相处起来却一点主子的架子都没,对他们这些粗人也没有鄙夷之色,别说将军心中欣赏,他们也是极为赞叹,诚心的抱拳感谢。   怜香他们似也没想到子漪身为主子竟说要和他们这帮下人一起庆祝,还是亲自下厨,个个心中感动万分,自然也是欣喜应下,不断谢恩。   ***   瓢泼的大雨落了便一发不止,不一会儿的功夫,围廊庭院间便积了浅水,白天看似肃穆严谨的宫殿此时也显得有了些江南的别致清婉,另有一番风味。   品欢阁内,子漪带着女眷们在厨房中张罗吃食,柯纶则带着男子抬桌布椅,顺着回廊巧妙的设置,用方桌拼出一张能让所有人落座的长桌来,坐下望去,雨幕淅淅,树影绰绰,即可赏景又可喝酒畅谈,惬意的很。   厨房内,子漪安排着让怜香她们将所有的材料都准备好,自己就动手忙了起来。心中思忖,要做十几人吃的份,自己若是炒菜肯定耗费时间太长,量也不足。今天正好雨天做些炝锅最合适不过,若是不够她已经炖上了鸡汤,还能用底料做火锅吃,一举两得。   同时几个锅一起燃着,她分别将鸡、鸭、活虾、鲢鱼等荤菜先下进去做主料,而后又放了许多蔬菜搭配,不到半响的功夫,几个麻辣鲜香的炝锅便全部做好,只等上桌。   小桃和怜香看着灶台前忙的井井有条的女子,不约而同的互望了一眼,诧异有之,怀疑有之,心中除了赞叹还是赞叹。   “主子在将军府的时候就常下厨?”看子漪忙的没有功夫注意她们这边,怜香小声在小桃耳边问道。   “呃……下是下!”有些惊恐的吞了口唾液,小桃想象着小姐几次火烧厨房的情景,只觉得现在在自己眼前镇定掌勺的女子是神明附体,被炊烟那么一衬,显得愈发的不真实。   “怪不得!”没听出小桃的言外之意,怜香心中对子漪的崇拜又多了一分,想她虽然学问不弱,可是自视甚高一直不愿沾染这些子女子俗事,现在看来,子漪格格不仅学问好,女儿家的事也精通的紧,无疑又成了她效仿的楷模。“以后我一定要多向主子学习……”信誓旦旦的下决心,怜香说着就做,上前一边帮着子漪装锅,一边细心的留意学习。   小桃无奈的瞅了厨房的房顶半天,想嚎叫又怕挨骂,心中憋屈的像是要爆开一般。有没有人能告诉她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灶神爷上身么?为什么她也和怜香一样好像对小姐一点都不了解!真是烦闷!   第14章 言欢 3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将桌子摆了个满满当当,子漪拂了拂身上的油烟味,来到柯纶身边坐下,还未动筷,便发现桌边的地下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排酒坛,光看数量就直叫人眼晕。好笑的提了提嘴角,她转头向一旁的柯纶递了个眼色,似是在问,这是何意?以酒怡情自是没得挑剔,可看这酒坛的数量,要是全部饮尽,这桌人恐怕要醉倒一片。   无奈的耸了耸肩,柯纶用下巴点了点那边已经开始交杯换盏豪爽笑谈的几人,一个动作就将责任推了个干干净净。   子漪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只见方才那名叫栗昆的小将正挎着小九的肩膀和身边的几个将士聊得畅快,小九的脸红彤彤的,一副晕陶陶的模样,只是痴痴的傻笑,却是半天插不上一句。好笑的摇头,她回头略带责备的瞥了柯纶一眼,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尝试着轻抿了一下,顿时一股带着香甜的辛辣就占了满嘴,下一刻,眉头就紧紧的皱了起来,问道:   “将军是把我韵书楼的人都当成你手下的汉子了,你看小九那模样,菜都未吃半口,竟像是已经喝多了?”   “呵呵……是是!子漪教训的是!可那帮野人个个都是无酒不欢,难得今天又有堂堂格格下厨招待,定是要痛饮几杯的。”自己也端起杯酒一饮而尽,柯纶重重的咳嗽两声,见桌上的喧闹都安静下来,便先提起了筷,示意大家可以开始动筷,放松随意些不用拘泥俗礼。随即,也同众人一样把眼光落在了面前桌上架在炭火中不断冒着热气的菜品上。   尴尬的想放筷却又已经当着众人提起,柯纶直直盯着面前显得有些诡异的吃食,一时间抬起的手是放下也不是抬着也不是,只好悻悻的问了句:“子漪啊……这是何物?”吃了后他明天还能上朝否?后面的半句隐晦的含在嘴里并未吐露,柯纶悄悄的屏息闻了闻,味道到好像还不错,只是这莫名的样式他却是头次见,心里没有丝毫准备。   看着众人也都和柯纶一样未动口,只是静静的瞧着,满脸的新奇。未先做解释,子漪抬筷夹了块鱼趁柯纶未留意快速放进了他嘴里,看他没料想到般睁大眼睛瞪着自己,她浅浅笑了笑,递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心中直呼自己小瞧了子漪的胆量,这才给了她可趁之机,柯纶转头,看着满桌的人直勾勾的全盯着他,这时要是吐了出来自己难堪不说也让子漪失了颜面,定是万万不可。于是只好面上带着镇定自若的笑,心中百般不愿的缓缓动嘴。可谁知还未咀嚼,仅只轻轻一抿,嘴里那鲜嫩的细肉便融融的散开,适中的咸、清辣的麻、醉人的香几乎完美的调解融合,那种特别的味道口感,让人只尝过一口就再欲罢不能。   眉心的紧张渐渐松散下来,未理他人怀疑的目光,他自己又从旁边的锅中夹了块虾放进嘴里,与方才的麻辣不同,鲜虾嚼劲再加上红椒的绝香,虽然偏辣,但却没有丝毫呛味,过瘾极了。   惊喜的心中暗叹,他微笑着抬头正巧遇上子漪关心的眸子,端起面前的酒盏浅酌了一口,他享受的满口的称赞:“绝了!当真是绝了!我柯纶自认品过这天下三国美食,但却从没吃过这样的绝味,今日能有幸尝到,真乃人生一大幸事!”   “……大哥刚才可满心的不甘愿呢!”   “岂敢岂敢!要不是被你这丫头原先的恶名影响,咱们又怎可能有这般猜忌!还愣着?再不吃爷我可全装回府去了!”有些惭愧的摇头,柯纶赶紧招呼愣着的众人动筷,自己则提起酒杯,对子漪一敬,表情是从未有过的郑重。“安佳氏.子漪,往事不提,今天这杯酒饮尽,以后你若不嫌就认了我阿尔布氏.柯纶这个大哥,虽不能万事护你,但能力所及定能照你周全!”   提唇轻笑,子漪也顺着端起酒杯,豪爽的应承。“那自是极好,倒是大哥以后别嫌了妹妹添乱!”   “哈哈…你要是不添乱倒也奇了!”   一仰头,杯酒全无。两人默契的倒转玉杯,半滴未剩,不觉心中又对对方的赞赏多了一分。   雨声还在喧哗着继续,寒意似也比白天重了许多,可品欢阁中的众人都未察觉分毫。热气腾腾的佳肴,欢快愉悦的酒令,你来我往,桌下的酒坛减少的飞快。   三巡已过,狼藉一片,桌上除了残骨空壳几乎再难找出一点吃食。栗昆喝的正在兴头,看着酒尽菜无仍不作罢,吵着还要继续。微醺的命唯一还算清醒的怜香添汤加菜,子漪看着栗昆几人不知又从哪里弄出几坛酒来,笑着摇头将手中的酒饮下,复又添满。难得今天雨声潺潺,能够放肆喧哗,她又怎能扫了众人的兴致?   “栗昆大哥,再来再来!”喝的早连脚下都像长了云彩,小桃一只脚站在凳上,水袖高高挽起,一手叉腰一手张牙舞爪的挥着,口上还不停的嚷嚷。   “哈哈……你这丫头!天生就不是个耍诈猜赌的料还非要逞甚强?去去,和小九玩去,咱可不能让人说了欺负一个小丫头。”   “哎?我还就不信了,今天就是赢不了!小九!你上!今个不帮我赢上一局,明儿看我怎么整治你!”   “呃?”迷迷糊糊的趴在酒坛子上,傻傻的笑着,小九迷蒙的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有五个小桃在不断的围着他绕圈,踉跄着站起身子,他冲着其中一个的屁股抬腿就是一脚,口上还喊着:“让你欺负我,让你欺负我!”   小桃被猛的踢了个正着,忽的一下撞进栗昆的怀里,正抬头准备张口开骂,却突然发现栗昆的脸离她只有一指的距离,甚至他们那带着酒香的呼吸都缠绵的绕在了一起。   脸上猛的一红,小桃已到口边的声音突然消失了个干净,她慌张的退出栗昆的怀抱,本想装作不在意的继续和他笑闹,可一看他竟也红了脸,正怔怔的看着自己,双手还保持着方才拥着自己的姿势,当下全身的血液好像都聚在了头顶,让她羞的全身发烫,再难笑闹,跺了跺脚就溜进屋去。   “蠢蛋!还不去追?”   “啊?”忽的缓过神来,栗昆回头便看见柯纶和子漪两人皆用右手支着头,懒散的依着桌子一副看戏的表情,方才已经微红的脸顿时更红了些。   “枉将军我天天带你左右,怎么还是这么个迟钝的性子!”戏谑的接着说,柯纶提酒碰了碰子漪面前的酒杯,两人姿势未变,却是一同将酒饮下,切合的好像是一个人一般。   “可是……”   “可是什么?我的丫头我知道,去吧!这会儿说不定正巴巴的想呢,你要是不去明儿酒醒,说不定她就把这事忘了。”   低头又思量了片刻,握着的拳头松了又紧,栗昆良久后才坚定了神色像决定了什么一般,深深的对着子漪一拜,向小桃跑走的方向追去。   与柯纶笑着对视一眼,随即互敬了一杯。子漪握着空杯略有些乏的趴在桌上,看着方才成就了这一切的小九正躺在凳子上睡的踏实,脑中忽然涌上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眼睛不觉的一热,她抬手复将柯纶刚添满的酒饮下,想忍,可泪水终是顺着眼角流出,滴滴的落在纱袖上继而又滑落到桌边,摔得粉碎。   第15章 试探   “想他了?”没有看伏在桌上的子漪,却莫名的知道她在流泪,柯纶若有所思的看着回廊之外细密斜织的雨帘,浓密睫毛下,深邃的眼眸幽暗的仿佛一潭池水,好似怎么探寻都摸不着底一般。   噗的笑出声来,子漪任由脸上的泪水肆意,口气中略带自嘲。“是……想他了,真的想,不过……”踟蹰的话只讲了一半,她默默看着回廊中欢快饮酒的众人,耳边的声音瞬间全部消失,昏黄的宫灯,四晃的地影,一切的一切仿佛是场无声的电影,虚假的吓人。   颓败逃避着闭上双眼,她细细的在记忆中描绘耿冽那张总是带着戏谑笑意的脸,成串的泪水便滑落的更凶,她是想他了,可是他们口中的他却不是一人。若是那时她知道自己将要离开,若是她知道那次对话便是最后一次,她一定不会再冷漠面对他的感情,就算没有爱情她也要坦然的笑着拥抱他,感谢他一直不离不弃的守在自己身边,就连她自己都厌恶自己的时候,他却仍旧没有放弃。可是…都太迟了,她回去的希望渺茫,这辈子,恐怕再见甚难。   雨声哗哗的在地面相遇,随之汇成一条条小的水流不断交错着向院子角落的低洼处涌去,柯纶仍旧一杯杯的喝着酒,身侧的子漪已经睡熟,可他却迟疑着仍没有下试探的命令。方才她不出声的默默流泪,一旁的他甚至感觉得到她身上传来的微微战抖,但却没有勇气再多说一句,哪怕是安慰的话。这样的她让他陌生,陌生到那颗他以为早死了的心竟也为之开始隐隐的疼,他不该,这不是他有资格拥有的情感,他的一生早已交付给了别人,已经没有一分属于他自己。   冷颜放下手中的酒杯,他轻轻的扬了扬手,下一秒几个黑影便从雨幕中飞出,无声的落在了院中。   “试毒。”口上冰冷的吩咐,眼中却带着复杂的微光,他最后瞄了眼自己身旁睡的安静的女子,桌上的手想抬起去拍拍她的头,可却被他硬生生忍住紧攥成拳。感觉到自己属下的气息已到两步之外,他瞬间将自己身上的感情收好,任由他们无一遗漏的用银针在众人耳后刺试,自己则看向大雨倾盆的阴暗天空,沉思不语。   在这宫中,能像子漪这般放心在他身边入睡的,怕是不足两人,可他竟要亲手将这份得之不易的信任毁掉,没有任何选择。一股不易察觉的自责涌上心头,他有些烦乱的垂下眸子,可身侧紧握的拳头还是不小心泄露了情绪。   “回主子,一人有毒变反应。”为首的黑衣人小声的禀报,眼神停在柯纶紧握的拳头半响,随即又毫无波澜的调开。   “知道了,嘱咐咱们的人留意。栗昆那边如何?”   “方才已经来消息,那个丫头没有问题。”   “恩!退下吧!”面无表情的端起酒杯点点的酌着,他听着耳边几下短促的气流声一闪而过,回廊便又恢复了方才的平静安宁。空中磅礴的雨势似乎收缓了些,声音也渐变的淅淅沥沥,显得有些凄迷。柯纶就这么静静的坐着,只是坐着,良久都未离开,半个时辰前还热闹非凡的院子此时却静的连雨泡破裂的声音都听得清楚,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就只剩下他独自一人。寥落的笑了笑,他抬手轻轻拂过子漪耳后被银针刺过留下的红点,小声的说了句什么,却被凌乱的雨声掩埋,虚幻的仿佛怎么都听不真切。   ————————***————————   天空渐渐由墨黑变成灰白,蒙蒙的雨仍旧执着的飘着,子漪昏昏沉沉的从梦中醒来,一时间恍惚的竟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怔怔的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半响,她努力的试着回想起昨天饭后的情形,却只引得头阵阵剧痛,里面仿佛放了千斤的巨石,让她只觉得昏沉。   轻叹了口气从床上下来,她移步来到窗前推开紧闭的木窗,瞬间,灵动的微风便挟着清凉的潮意迎面而来,惹得她浑身冰冷一颤,随即清醒了许多。品欢阁小小的院落此时被一片淡淡的雨雾笼着,院中的老树被这春雨淋了一夜,好像显得又绿了几分。   眼光不自主的便扫过昨天摆酒的回廊,发现已然是一片洁净,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那般肆意胡闹的场景。子漪盯着那片空地怔怔的有些出神,心中好像有什么非常重要的细节被自己遗忘了,越是想抓住越是离的远。耳后不知为何有些细微的刺痛,她下意识抬手想去触,却被小桃的声音打断,止了动作。   “小姐,你醒啦!现在才卯时呢!”   微微点了点头,未做声的怔忪了片刻便将已经快触到耳边的手放下,子漪甩开脑中的纷乱,看着小桃红润的脸色,突然想起昨天那个莽撞的小将来。   “昨个儿怎么样?”状似漫不经心的随口一问,子漪松开头上的发簪来到铜镜前坐下,看着镜中正在拧帕子的小桃忽的一顿,绯红很快就占了满脸又蔓延到耳边。浅浅一笑,她收回目光从匣子里挑了只小巧的珍珠蝴蝶簪放于桌上,回头看小桃还是方才的动作丝毫未动,无奈的叹道:“女大不中留啊……”   “呃……”这会儿听到声音才从回想中回过神来,小桃害羞的将手中已经干了的帕子复又使劲拧了拧,直到干的再抖不出一点水来才磨磨蹭蹭的步到子漪面前双手递上。“小姐就别取笑小桃了!”不似以往的咋咋呼呼,小桃今天只是腼腆的捉着衣角,忸怩的活脱像个要出嫁的大姑娘。   呵呵的乐出声来,子漪好笑的摇了摇头,便不再出声。她这会儿子要是再说多一句,今天怕是难走出这品欢阁去给太后请安了,这丫头要是别扭起来,一时半会儿还真唤不回来。赶紧正了神色命她梳妆收拾,她又唤了满面迷蒙刚步到门口的小九布辇,快速准备开。   算准了会避开众人请安的时间,子漪还未到巳时人就已经侯在静宁宫的殿门前,劳烦了门口的宫人进去通报,她命小桃小九都去一边的廊子候着,自己则独自撑伞静静的等在雨中。   岚轩刚从朝堂下来,本应随着众人一起去书房议事,可突闻静宁宫的太监通传老祖宗犯了旧疾,便奉了皇命先来探望侍奉。刚进了静宁宫的宫门,便看见雨中立着一女子,白衣阙阙,青伞浮直,及腰的长发随风舞动,只一瞬就沾满了他的眼。那发间簪上的蝴蝶栩栩如生的振翅停靠,仿佛风一扬便要惊扰高飞,远离这俗世。匆匆的脚步一怔,他顿了半响,复又大步向殿门步去,与女子擦身而过,隐去在锦帘后。   第16章 医病 1   脸上一直是轻松的惬意,子漪换了只手执伞,将已经凉透的右手放在嘴边轻哈,一抬头,正巧撞上岚轩的侧脸满带寒霜的匆匆与自己相错。神色微微一怔,她自然的别开视线,落在面前石阶潺潺的雨水上,不再多看那人一眼,脸上仍是那般略带浅笑的悠然自在,心中宁静。很满意自己再遇见他时已不会有慌乱的感觉,她将微暖了些的手轻轻的放在心口,无声的说了句:子漪,我会替你好好保护它。   刚才进殿通报的宫人复折了回来到她面前,子漪听着声音抬头,看来人一脸为难,便轻声问道:   “怎生了?若是不便,子漪明儿再来即可。”   “回格格,今个儿太后犯了旧疾,这会子正疼的在床上难以起身。奴才刚进去正巧五爷也带了太医进来,所以就未插上话,实在对不住格格。”   “……罢了,那我明儿再来就是了。”现在里面肯定正在瞧病,自己进去倒真是多余。不过听闻太后这几日都好好的,怎么今儿突然就病了?还是旧疾?   她抬头看了看雨势不断的天空,不时还挟着几声暗雷隐隐约约的传来,心想,这天恐怕几天难晴,若真是那个病闹腾,疼起来真是要人命的。有些不忍的叫住已经回身的小太监,她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多了句嘴。“请问这位公公,太后是何处不适?”   “回格格,是腿上的毛病,现在不知怎的手也疼了起来,从昨个儿下雨就开始疼的厉害,一整宿都未阖眼呢!”明显也是陪着值了一夜,那小太监说到这遮掩着打了个哈欠,复又马上恢复了那股子紧绷的精神劲儿。   眉头微微的皱起,子漪有些心不在焉的道了句谢,便招呼了小桃小九过来,脚步踟蹰着朝宫门挪去,心中沉重。她从父母去世后就一心学医,各种科室的知识几乎都精通一些,虽然最后选择了人力不足的法医为职业,但业余时间她其他的知识也未放下,一直参加各种医学研究。医者之心,弃病患不顾,实在是良知皆丧,禽兽不如之举。可她现在身在这宫里,要想好好的活,自是越隐淡越好,稍露才能都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   “格格!格格!格格留步!”   方才殿门前的小太监不知何故又吆喝着追了上来。子漪正出神思量,自是没留意继续带着小桃小九未停。   “格格!请格格留步!”   声音再次传来,互相递了个眼色,小桃小九都听见了那太监的喊话,可看着子漪一脸沉思,竟像是完全没听到一般,心里揣测,小姐可能是因为方才见了五爷所以正伤心。两人推搡了半天,谁都不愿打断,最后还是小九敌不过小桃哀求的视线,小声提醒了句。“格格,贺公公叫您呢!”   “恩?”   这才听见了那公公的声音,子漪停步转身,那人正好气喘吁吁的跑到他们跟前,断断续续道:   “格……格格,五爷叫您进去呢……说是方才在门口见了您。”   不解的轻撇了下唇,子漪有些纳闷的想,他怎么知道门口站的是她?明明一眼都未看过来。   “恩.”小声应了句,她懒得深究,倒是微微高兴能有机会帮太后瞧瞧情况,若是方才她就那么回了去,怕是一直放不下今日不治之渎。“小九。”未发现身后两人吃惊的神色,她叫来小九,小声的吩咐了几句,随即便不再耽搁的步进殿去。   屏风后,与上次来时的诡秘气氛不同,一屋子人都围着殿中的软榻,神色紧张。子漪步子未怠,眼睛却是一刻不闲的观察着这殿中的布置格局,青花瓷的落地鱼缸,紧凑成排的绿色盆栽,再加上外开的木窗,裸露的石地,这几样摆设都招极了寒湿之气,对风湿有害无益。   想着人已经来到榻前,子漪恭敬的对一旁的岚轩和太医模样的老者福了下身,便赶忙朝茹慈太后瞧去。只见她紧闭双眼的斜靠在榻上,身上因疼痛发出的冷汗早已将额边的发丝打湿,晶莹的汗珠顺着身子依靠的弧度不断下坠,竟连底下的丝褥都阴湿了一片。忍不住的想向前一步,可被人抬手挡住,子漪有些着急的望向拦住自己那人,却忽的被一双严厉的眼神摄住,止住了去势,心中早已因焦急而淡去的理智也随之回归。收回视线垂下眸子,她将眼中的感情很好的瞬间抹去,再抬头时,已恢复了一贯的清幽淡然,轻声的问:   “五爷这是为何?”   抬起的手猛的一震,岚轩只觉得心中什么漏了一拍,想抓了回来却又怎生都寻不着。她唤他五爷?呵呵,她竟唤他五爷?原来缠了几月才被他准了叫自己的名,可她就这么面不改色的又唤回他五爷!好!很好!   难得的失了温润之色,岚轩深沉的眸子莫名的更重了些,冷着颜拂袖转身,语气中冰冰的听不出感情。   “老祖宗现在碰不得……”   “……”好不容易进了殿,难道她还要就这么看着不成?不甘的咬住唇瓣,子漪攥紧袖中的手,不卑不亢应了声是,随即转向一边的太医小声问道:“敢问太医,现在老祖宗的情况如何?”   眉头从方才就未放开过,太医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这病根是良久以前种下的,现在想医治是万万不能了,老朽只能开些止痛消肿的方子,暂时缓缓疼痛。”   “那请问方子里可有苍术、忍冬藤?”   眼中忽的现出一抹惊喜,那老者没想到一个大家格格竟然懂得医道,忙一改常态热络起来。“格格真是好学问,竟猜得到老夫药中配方!”   “不敢,只是看了两本医书随便说说罢了。”未再多言,子漪轻巧的避开太医的攀谈,深怕道的多了惹人怀疑。老祖宗的药里如果有这两味草药,那就一定是风湿之症了,现在若是能加上简单的草药外敷,疼痛感便能很快消失,不用再受这般残酷的折磨。可她现在连老祖宗的身都近不得!却是如何是好?   看着榻前岚轩笔挺的背影,她心中焦急,却一时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只好上前对岚轩悄声道:“五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冷冷地转身盯着她看了半响,岚轩有些嘲讽的弯起嘴角,本以为她已经断了对自己的纠缠,没想到老祖宗这还在病中她就这么不知礼数,看来面上的冷漠只是欲拒还迎之计。“你还是和原来一样,没有一点长进。”语气虽然柔和却带着股隐隐的冷意,他借着身高之便俯视着自己身前因消瘦而柔弱不少的女子,心中的厌气不知为何竟无法像以前那般强烈。   身子仍旧恭顺的半蹲着,子漪不明白他这话中的讽刺所指何事,心中本就对他没有好感现在更是厌烦了几分。“不劳五爷操心,子漪只是忧心老祖宗的身子,并无他意。”   “哦?”眉头立马有些恼怒的皱起,岚轩背在身后的手忽的攥紧,却又在下一刻恢复原状,好像方才的情绪从未出现过一般。“那我倒要看看你有何高见了!”如平常一样儒雅的轻笑了下,却令身侧的太医瞬间虚浮着出了一身冷汗,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颔首的子漪,撩起袍角先一步跨出殿去。   第17章 医病 2   负手立于回廊边,岚轩听着身后子漪从殿中掀帘出来,却遥遥立在他几步之外,并未上前。他沉默着将这漫天的蒙蒙细雨收进眼中,不知怎么忽的就想起了那天她拦他轿子的情景。那天也是雨天,她固执的站在轿前怎么劝都不肯走,他刚一下轿她便飞快的跑到他面前,两人间的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珀色的眼眸中,一丝嘲讽一闪而过,他转身看了看现如今安静立在数步之外的女子,心中好像被什么猛的抓了一下,找不出原因只觉得不适。   “讲!”有些烦躁的复背过身去,他任着从屋脊上落下的雨水溅湿衣摆,却是良久都未回避半分。   “子漪有法子能缓解老祖宗的病痛,可需要五爷相助得到许可。”简单的说明自己的用意,子漪静静的看着岚轩挺拔的背影,可眼神却像穿透了他一般,淡淡的融入雨色之中。   “相助?”唇边又出现了他习惯的温笑,岚轩回身,本是心中好奇子漪现在的表情,可当触到她空洞的眼神时整个人一震,顿时方才刻意压下的怒火复烧了起来。   “是!子漪人微言轻,殿中又有太医服侍,自然是有诸多不便。”   “呵呵……那你倒是说说我为何要帮你?”   “……”眸中的神采这才聚集到面前的男子身上,子漪有些嘲讽的弯起嘴角想也不想的就回。“轩王爷定是很厌烦看见子漪的,若是王爷这次帮了子漪,子漪便能保证,以后除了节日殿庆,行围狩猎等公众场合,再不让王爷见到这张脸,您……”话说到这下巴忽的被人用力攥紧抬高,她惊诧的看着面前突然放大靠近的容颜,挣扎着朝后退了半步,可仍未避开,只好忍着疼调平了气息镇定问道:“王爷这是……”   “收回去!”   “……什么?”被他眼中的怒火镇住,子漪有些不明白他话中之意,可下巴已经疼的好像要被捏碎一般。她微喘着又退了半步,整个人都贴在了殿门口的红柱上。   “我说把方才的话收回去!”看着子漪的眼眶渐渐的有些泛红,岚轩手上的力道不自觉的放轻了些,可却仍旧让她挣脱不开。他冷冷的看着自己身前尽管痛的快要流泪却依然镇定自若的女子,不知怎的就是压抑不住心中不断上涌的怒火。那种感觉就像自己早已准备好了面对一场战争,可是她这个下了战帖的人却突然告诉他,战争结束了,她对他已经没有丝毫留恋,不必再恋战。她怎么能?在全城的人都知道她爱他爱到不惜放弃性命之后,她怎么能就这么轻易的变得好像不认识他一般冷漠?是!他是希望早点结束这场战争,可决定权却只能握在他的手上!   突然明白了岚轩这般反常到底是因为什么,子漪冷冷的提唇,不怒反笑。   “收回?”她毫不畏惧的对上他紧逼的视线,口中不紧不慢一字一句的接着道:“说出的话自没有收回的道理,况且这提议利人便己,弃了可惜。”   “……”无声将两人间的距离拉的更近了些,握着子漪下巴的手也随之上移,岚轩的眸子瞬间又阴暗的几分,可却莫名的与刚才不同,让人看不出一点情绪。   子漪感觉得到他修长的手指正一点一点缓缓落在她的唇上,来回摩挲勾画着它的轮廓,她转脸避开了他手指的动作,可下巴却仍旧没逃脱他的掌控。有些不悦的微微皱眉,她用手抵着他那不断靠近的身子,想不通他这么做到底是要干什么!他不是厌恶子漪到了极致么?怎么能允许这种亲密无间的举动!   “放手!”有些不适和男子这般靠近,她小心的放慢了呼吸,这么近的距离她甚至都能感觉到鼻息唇齿间他身上散出的隐隐檀香。   “安佳氏.子漪……”口气是浓浓的警告,岚轩看着印在她眸中清晰的自己,满意的接着道:“在这宫里,你没有结束的权利!”说着就复上了那抹触感柔嫩的嫣红,岚轩看着她愤怒的瞪着自己,吻着的唇角微微上扬,紧接着,那双总是温润的眸子也染上暖意。轻易的拦下她从身侧袭来的手,将它拢拳攥在掌心,他放任的由着她身上的淡淡馨香染在自己身上,浸进自己的呼吸中,好像这一切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碰!”忽的,一阵巨大的声响从回廊那头传来,岚轩猛的醒过神从子漪身上撤开,未先去看回廊那边的动静,倒是紧紧的盯着面前脸色潮红的女子,回归的理智令他的眸子有微微的凌乱,随即又因殿门中不断传来的脚步声而默默的隐去。不着痕迹的放开手中的柔荑,他刻意忽视心中对那冰柔如丝触感的不舍,冷漠的将手收回袖中,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儒雅淡漠。   “怎么了?怎么了?”方才代子漪通传的小太监两步从殿中跑了出来,见回廊转弯那处,一宫女打翻了水盆正愣愣的惊在原地,便紧着声训斥了开。“这么要紧的关头,还不把皮蹦紧实点!造这么大动静,当心挨了板子!”   小桃傻傻的站在原地,直到听见的那公公的骂声才慌张的低头用手腕上的布帕不断的擦拭地下的水迹,脑海中方才看见的那一幕还迟迟的停着未走,令她这会子都满是心不在焉无法静心。   子漪狠狠的瞪着自己身前神色已恢复如初的男子,袖中的手松了又紧,硬压着心中不断上涌的怒火,深吸了几口气,才冷静下来。快步的拉开自己与岚轩的距离,她来到那公公身侧,这才发现方才回廊那头看见的人竟是小桃,一时间心中紧绷着的弦松了些。刚才那番情景若是被其他人见了,她定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原本她在这宫中的名声就不好,要是再这么一传怕是以后都出不得宫门半步,早晚要落得个幽禁的下场。   “怎么还笨手笨脚的,还不快把地上收拾干净!”   听身旁那公公仍然不依不饶的数落小桃,子漪看着小桃失魂了脸色,心想她怕是方才被吓了个够呛,还未缓过神来,便有些不忍的出声要劝,刚准备张口,身后便已有人抢先一步。   “轻声些!只是洒了盆水,收拾干净就是了,别在这儿嚷嚷了,进殿服侍去吧!”   “喳!”像是没想到一贯冷淡的五爷会出声开解,那小太监有些慌张的回身跪下领了命,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几人面前。   没有理会身后的那人,子漪故对他的好意充耳不闻,自顾自的向小桃轻声唤了句,命她再去打盆热水来,便抬步欲进殿门。   岚轩倒也是不恼,明白是自己方才一时间气的失去了理智,做的太过。身后一阵挟着雨丝的微风轻轻从他身上拂过继而将殿门的锦帘掀开了些,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子漪的侧颜,周身都隐隐的绕着一股淡淡的花香气。熟悉的顿了下,目光掠过她下巴上浅浅泛出紫痕,他忽的就想到方才吻她时的情景,心中明白了这抹熟悉的味道来自何处。   心绪复杂的转身不再看她,他无声的看着面前被雾气笼罩的景致,脸上早已习惯的柔和表情不知何时渐渐淡去,竟剩一片迷茫的虚无。   第18章 医病 3   殿内不知何时燃起了宁神的熏香,子漪绕了屏风进来,榻上的太后仍旧昏沉的半倚着。脚步顾虑的顿了下,她瞄了眼一旁立着的太医,想对月莲姑姑再求两句,终是未张开口。不愿放弃的固执仍留着不走,她心焦的看着太后愈发苍白的脸色,红唇被咬的死紧。   忽的,身后几不可闻的响起一声轻叹,她还未回头便听得询问的声音飘来。   “你有多大的把握?”岚轩经了方才的变故,本不想再进殿来,可突然想起方才她求他时清澈的眼神,犹豫了很久还是不能不管不顾。如今的她,虽然还没想到是什么,可身上好像已经多了他不得不顾的原因。   身后那人离的虽还有一段距离,可子漪已经能清晰的闻到他身上那股子醉人的檀香气。有些抵触的复往前移了些,她未回头看他的脸色,却能感觉到,他定在自己身上带着冷意的视线。   “十成。”声音虽小却满是逼人的自信。   “好,我信你!”招手将门口等候多时的小桃小九唤了进来,他出声将太医支去了药局,又不容拒绝的嘱咐了月莲好生照顾,这才放心的离去。   空气仿佛都因岚轩的离开而突然变的松散了些,子漪对一旁面带疑问的月莲柔笑了下,便片刻不停的接过小桃小九准备的东西,张罗起来。   “月莲姑姑,子漪曾在军中听过这么个方子,止老祖宗这顽疾有奇效。”手上利落的将其中一个铜盆的盖子打开,立马一股有些怪异的药味便随着蒸腾而上的气团过了整殿。“姑姑请看,这里是菖蒲、小茴香,食盐混合炒热而成的药粉,先把手放在冰水中浸泡到没有知觉,以防被烫伤,然后在从这热水中捞出丝帕拧干把药粉装成巴掌大包好,快速敷到老祖宗疼痛处就可。”话毕,已将一个做好的药带熨上了茹慈太后的膝盖,子漪用手腕处复试了下温度,烫手但并不至于起伤,热度恰到好处。   两手通红的继续做起了第二个,她不顾手上已慢慢浮起的小泡,仍咬着牙将手放进满是冰块的水盆之中,复又到热水中去拿滚烫的帕子。   “小姐……”心疼的上前一步,拦着子漪包药的动作,小桃拿起她的手轻轻的吹着,说什么也不让她再做。   “小桃!退到一边去!”知道小桃是心疼自己,可这现下没有现代的保护措施,要将药效发挥到极致,只有这么个法子。   “小姐!小桃学会了,小桃帮您做!”抢着将子漪手上的药包包好,小心的敷到了太后的另一个膝盖上。小桃学着子漪的样子将自己的手放进冰盆中,可刚放进去一阵刺骨的疼痛便顺着手指迅速的上升,没到眨眼的功夫,整个手都麻了起来。眼睛微微有些泛红,小桃想到小姐方才面不改色的在这水里泡了那么久,其实肯定是咬牙忍着疼的。   “哎……”拉了几次才将小桃的手从盆里拉出,子漪从热水中小心的拿起一个帕子放在空气中晾了一会儿才将它包在了她的手上,口气又是心疼又是嬉闹。“你这丫头,笨手笨脚怕是找不到准确的位置,我这手恐怕几天都难好,还要劳你每天照顾。你的手要是再坏了,难道让小九侍奉我梳头不成?”   “小姐……”眼中的泪轻颤着就要落下,子漪怕耽搁了药的温度,赶忙给小九使了个眼色,让他把小桃带开。自己则耐心的当着月莲姑姑又示范了几遍,待全部需要敷药的地方都已经敷满,才复叫小九去换了东西备着,等着药的温度退了再换。   十个手指早就已经没有了感觉,她咬着牙隔着层密密麻麻的小泡寻了半天才找着关节处的几个穴位,于是便一边不轻不重的按着一边向月莲道一些平时需要注意的地方。   从方才刚贴上药包就已经醒了,可浑身无力没办法立刻恢复神志,茹慈太后静静的看着子漪认真的眸子,也未吭声的随着月莲听了半响。面上仍没有什么精神,可心中却早已波澜四起,激动的难以平复。这个子漪,她向来是又爱又恨,爱她是因她贤惠的娘和活泼真挚的性子,恨她则是因她毫不知礼数,任性妄为。这次拒婚闯了这么大的乱子,要不是他爹那么大年纪在沉心殿门前一跪便是一天,皇上是怎么也不可能咽下这口气的,更别说那个心高过天的岚宇。可如今看来……除了这孩子,整个蔺国怕是再挑不出第二个比她还适合岚宇的人了。   “太后,您可是醒了!”月莲听得入了迷,手上习惯性的就拧干了帕子想给太后拭汗,可谁知手伸了一半回头才发现太后早已清醒,正用几乎溺爱的眼光看着同样未觉的子漪。   按摩的手一顿,子漪有些吃惊的抬头,正撞上太后看她的目光,小心的把手从被子中拿出,复又仔细的将棉被的缝隙掖好,她借着跪地的姿势深深的对太后一拜,纵有千言万语却都抵不过这一下。   心中明白她这样是为的什么,茹慈太后命月莲搀她坐直身子,便唤起跪了良久的子漪坐到自己身前,缓缓问道:“子漪丫头,你可还怪皇上给你指的这门婚事?”眼光随着屏风后掀帘的光束望去,她见屏风下一双锦靴跨进殿来,听了她的话便停在屏风后再未移动。眼中的精光一闪而过,她话中有话的继续:“你知道老祖宗本就心疼你进了骨子的,今个见了你的孝心,更是不忍再委屈你半分。如今经过那事,你已不像原来那般懵懂张扬,看你方才那一拜,定也是不想老祖宗将今天之事张扬出去。”   话到这,茹慈太后满意的轻拍了下子漪的手,看她吃痛的一缩,这才发现她那小巧手指上密布的水泡,眼睛微微有些酸涩,她淡淡的复撇了那靴子一眼,如宣旨般语气认真。“今个儿在这静宁宫没有外人,你老实给老祖宗道句实话,……你心中可还有岚轩?若是有,我定是豁出去这张老脸也给你求了这婚事来!看那小子敢不敢欺你一点!”   眼神不着痕迹的一晃,子漪未发现茹慈太后这话中深意,脑中忽然想起岚轩方才那近在咫尺的褐色深眸,心口一窒,仔细的回道:“谢老祖宗体恤子漪,如今……”话到这稍稍一顿,子漪抬起头,迎上茹慈太后严肃的目光,字句清晰。“如今子漪不愿!子漪心中已没有任何人。”   屏风后的靴子微微一退随即转身大步越出殿去,茹慈太后没想到子漪会这么坚决的回她,这下,倒是本一片好意却办了坏事,还希望岚轩那小子心中别因为这话记恨子漪才好。   第19章 落疤 1   轻声一叹,却是不知道该再接些什么才好,茹慈太后看着子漪淡然清冷的容颜,美的让人心惊。忽然就觉得,若是她原先就能这般从容恬静,岚轩怕是会真心宠她待她,那现在的局面可能会全然变样。呼吸因为这个想法猛的一窒,随即眼中的慈光被一抹阴郁取代,她复看了眼方才屏风后岚轩立着的地方,心中久久难以平静。若是现在岚轩再对子漪动了情,怕是没有人能控得住岚宇的性子,两人本就感情不睦,这风浪要是引了起来,想收场难如登天!   “子漪……”   静静的看着子漪的眸子,生怕错过了一点异动,她不动声色的试探道:“若是现在岚轩要你,你可否会回头?”   手上的水泡忽的微微一蛰,疼的有些突兀。子漪轻轻的瞥了下眉,还未出声回答,便听得殿门外的通报声传来,紧接着,门帘就从外面高扬开。   “母后,可好些了?”一个男音从屏风后绕了进来,子漪坐着的身子一僵,赶紧起身行跪拜大礼。   云凡拂了拂身上沾着的潮气,一步进殿便看见了行礼的子漪,眉眼中微微闪过一丝厌烦,他没出声,只是敷衍的扬了下手,便快速错过她来到太后榻前。   “母后怎么起身了!这会儿子好多了?”   “好多了好多了!方才听轩儿说你有要务在身,怎么还抽空过来?这下雨的天,别招上了潮气才是!”   “没那么娇弱,朕是怕这帮太医奴才们又敷衍了事,这病总治总犯,这么久都不见全好,看这翟太医真是年纪大了,顶不上半个陆影!月莲,去把门口候着的人都唤进来吧!”一边接过月莲递上的茶,云凡瞥了眼默默立在榻旁的子漪,接着道:“朕带了皇后过来侍奉,害怕别人笨手笨脚惹着老祖宗心烦,正巧方才陆影去沉心殿汇报岚宇的状况,儿子就一并将人带了过来,也好帮母后瞧瞧。”   岚宇……有些陌生的在心中念了遍这个名字,子漪微垂着睫毛,将全数心思都遮挡在它的阴影下。她入宫如今也有些时日了,虽然没去过太多地方,可是在这静宁宫也将这些阿哥格格们识了个大概。可是……她从未见过岚宇,这个在众人口中犹如禁忌的男子。   “子漪?子漪!”   “恩?老祖宗有何吩咐?”猛的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子漪抬头,看着不知何时殿中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为首的艳丽女子正冷冷的看着自己,唇边的笑很浅但她看得出,那里面浓浓的讽刺。   “你这丫头,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还不快给皇后娘娘请安……”   “是!皇后娘娘恕罪,子漪方才…”   “罢了罢了~都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哪来这么多虚礼。”口上虽恕了礼,可并未抬手让子漪起身,皇后未理会的从她身前走过,贤惠的帮太后调了下身后的软垫,接着唤道:“池恬!你这丫头上回惹了老祖宗生气,还不过来赔罪!”眼神若有似无的飘过一边的子漪和刚进殿来的岚轩,她像是刻意提醒一般,又玩笑似的说了句:“再等一年就要出阁做轩王妃了,怎么还是这么不懂规矩,怪不得没子漪讨人欢心!”   面色从容的退到一边,子漪不用抬头也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在等着看她的笑话,唇边渐渐展开一个浅显的弧度,她不怒也不恼,反而一脸真诚的祝福。整个大殿忽的就静了下来,子漪抬头,意料之中集了一身目光,或好奇、或惊讶,只有一人……虽是含笑看着自己,可眼神中却带着慑人的冷意。   “子漪,到老祖宗身边来!”袒护的将子漪放在自己身侧,免得再受他人白眼,茹慈太后笑着对付了池恬两句,便再未看她一眼,和声的同云凡说着些什么。   子漪不时看向屏风方向,心中担心小九可别在这时突然端着药材闯进来,若是现在再在众人面前出了风头,她以后的日子怕更是颠簸。这皇宫,不是她能随心驾驭的地方,况且还要护着家人周全,不露锋芒才是上策。   无心的又想抬头查看,却和一双审视眼睛撞了个正着,她稍稍一愣,礼貌的对那人颔首,便快速将视线调开。面上未显露,心中却揣测开。看那男子的穿着,应该是公卿大臣,既能入得了这后宫禁地,那除了皇家护卫就只有太医一职了。可方才,他看自己的眼神,难道……   “陆影,看朕这一说话便忘了正事,快来给母后瞧瞧,是不是真的已无大碍。”   “是!”   陆影?他就是七皇子的御用太医,蔺国神医苍澜唯一在外的高徒,陆影!脑中快速的回想起自己在书中看过的关于苍澜,神迹一般的种种,子漪脚下忽的有些须臾,几乎使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胸口不断上涌的冲动压住。自己穿越而来就是因为子漪服毒,本以蔺国现在的医术,子漪绝对没有生还的希望,可是苍澜竟然破例出关救她,说不定,他才是促成自己穿越而来的原罪。   激动的紧紧攥住袖中的手,用挤破水泡的痛来克制自己,子漪像是被判了死刑的囚犯却又看到重生的希望一般,整个人都忍不住微微颤栗,眸子明亮的让人不敢直视。   浅浅的搭了下腕便已将脉像通透,陆影轻嗅了下太后身上散出的浓郁药味,方才心中的猜测更加确凿。来之前他在药局见过侍奉太后的翟太医,因要过来诊脉便提前询问了药方,翟太医所配的药中,绝对没有菖蒲和小茴香。刚才五爷刻意将他们拦在殿外,他就已觉得异常,现在看来,他有心维护的,这殿中恐怕除了她没有可能是第二人。   “回皇上,太后的病……”话到这儿刻意顿了一下,他瞥了一眼太后脸上那别有深意的笑,接着道:“看来这次翟太医的方子找对了病灶,太后脉象平稳,暂没有激进之兆。”   “哈哈!好!有你做保,朕就放心了!舒吉,还愣着?整个太医院通通赏!”   “喳!”陪着笑的眉眼都挤到了一起,舒吉笑吟吟的领了旨出去,路过岚轩时稍顿了下,不知被安排了什么,明了的点了点头,便小跑出殿。   一改方才的沉闷,龙颜大悦,众人的脸色也都沾了份喜气,小声的笑语开。子漪脑中正想着怎么才能通过陆影见见他的师父,没有留心到,众人的话题不知何时渐渐的转了向,刻意围着她和岚宇绕了起来。   “皇上,您瞧子漪这丫头此次一病,倒是越发清雅玲致了,现在她人也进宫有半月足,是时候和岚宇磨合相处试试了。”   听着自己的名字被提起,子漪下意识回神,便将皇后的话闻得了一半。没有做声的和太后对视了一眼,她毫无异议的低头,安静乖巧,讨人怜爱。   不想这么快逼她接受,茹慈太后笑着答言:“不着急,这丫头身子刚好,再休养两日,不落下病根才是正事,况且这两日频雨,岚宇那小子定也是离不开暖炉的,待到天放晴再议不迟。”   “母后说的是!不过……”良久都未出声的云凡挑了下眉,面带凝色的放下茶盏,眼中的凌厉子漪身在几步之外都能清晰的感觉到。“皇家宫苑,可再经不起那些不光彩的事儿。这科宸的府邸,算起来人也不少,要是都白白被连累了倒也可惜。”   第20章 落疤 2   浑身猛的一紧,脚步也随着虚晃了下,子漪垂着眸子看不出情绪,恭敬谦顺的跪下行了一个大礼,良久都未起身。   殿中不知是谁嗤的冷笑了下,子漪看着自己伏在冰冷石地上的手,满是疮痍的红肿,心中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这是她第一次,第一次这么明显的感觉到这个时代的真正意义,来了不到一月,她低调做事,谨慎言行,怕的就是牵连将军府,可如今看来,一切都不可能像她想象的一般,只要顺从就能成事,她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不卑不亢的直起身子,她抬头直望进云凡轻蔑的眸中,坦然的一笑,答道:“子漪谢皇上恩典。”他们都想看见她害怕、不甘的表情,可是恐怕要让他们失望了,如今活着的子漪虽没有争抢之心,但却也不能让人欺了分毫。“子漪雨过后便每日去七皇子那儿请安,请老祖宗,皇上,皇后娘娘宽心。”   眼神随着口中的称呼一一掠过殿中的几人,子漪虽是跪着,目光也不得不仰视,可众人却不自觉的都无法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素色的裙摆如绽花般铺在墨黑的石地上,直挺的背脊,倾泻的长发,再加上她脸上那沉静如兰的微笑,宛如新生的花中仙子,透着股令人着迷的清韵。   咳咳!不知是谁出声将大家的神智召回,云凡有些惊讶的看着敢于自己直视而对的恬淡女子,本还想再告诫两句,可如今却已觉得多余。温笑着复和太后说了两句什么,他沉着脸淡淡瞥了眼地上依旧跪着的女子,一声未发的负手大步出了殿去。面色不佳的皇后也匆匆的向太后寻了送人的由头,默默的跟上。   方才还显得拥挤的大殿忽的就清净下来,子漪依旧跪着,可脸上的笑容却再也撑不下去,被一抹冰冷取代。   视线中,不知是谁的手缓缓伸了过来,她顺着那干净苍劲的掌纹望了上去,便入了陆影那深黑如墨的眸子。   想感激的微笑却是疲惫的怎么也笑不出来,子漪搭着他的手站起身,活动了下有些麻痹的膝盖,刚准备出声道谢,便感觉到一阵冰冷的颤意。下意识顺着感觉朝源头寻去,几步开外,岚轩静静的站着,脸上既没有平时的温笑也不见方才回廊上的愤怒,他只是那么无声的站着,目光紧紧的落在她搭着陆影的手上。   手指忽然揪心的一痛,微微的战栗了下,子漪对着陆影福了下身,借着行礼不着痕迹的将手收回袖中,复又向老祖宗告了别,交代了月莲姑姑几句退下殿去。   一出殿门便四处寻小九的踪迹,子漪没有从正宫门出去,反而穿过一侧的回廊,顺着方才贺公公的指引去寻小九小桃。   再次看这静宁宫雨幕中的景致,她没了初次欣赏的闲情惬意,心中满满被压抑充盈。有些迷茫的顿住继续前行的脚步,她转头看了看身后的长廊,红柱一根接着一根,青砖一路高高低低的延伸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复回头看着身前的路,曲折徘徊没有了原先的开阔,反而将后面的景致全部隔开,怎么看都无法明晰。   心头好像被什么扼住了一般,痛却呼不出声,她想起了方才在静宁大殿中的种种,忽然觉得现在的自己陌生的像是另一个人。原来的她,只用埋首于解剖试验,不善交际到也还算有几个朋友。可是现在……   寥落的抬手去接回廊瓦片上落下的雨束,她吃痛的一颤,这才想起自己手上的伤,并未收回的继续放任,好通过疼痛让自己振作清醒,她轻轻的皱着眉,无望的孤寂让她觉得心口直痛,连袖口湿了大半也不管不顾。   “你疯了么?忘记方才在皇阿玛面前答应了什么!上次寻死不成,现在又寻着法子折磨自己,是不是!”   被他这么大力的一扯猛的回身,子漪眼眶里本忍住不落的泪水也顺着力道晃湿了满脸,岚轩触到她那小心戒备的眼神,心中方才的怒火不知怎么忽的就熄了个干净。有些懊恼的放手后退一步,他紧盯着她藏在袖中仍不住滴出脓水的小手,琥珀色的眸子染上一抹厉色。   “安佳氏.子漪!不要再妄想改变什么,就算你真的死了,也什么都改变不了,反而会牵连安佳氏整个家族,难道你还不明白?”话说到最后不知怎么的就失了严厉变得无奈温软,岚轩看着现在的子漪,忍不住一阵烦闷焦躁。他只是怜悯她可怜她,念她曾不要颜面的对他一往情深,甚至不要性命。今天她所受到的种种,皇后的讽刺,阿玛的训斥,都和他逃不脱关系,所以就当今天的一切是还她的!就只有今天而已。   “……”有些空洞的良久才回过神来,子漪仓皇的拭去脸上的泪水,不想,尤其是不想他看见自己这般脆弱的一面。垂眸稳了稳声音,她恪守规矩恭敬的福身给他请安,语气刻意而疏远。“不劳五爷费心。”   “……”背在身后的手紧了又紧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再失去理智,岚轩冷冷的笑,口上遍遍的念道:“好!很好!”他简直是疯了才会追到这里来,若不是看她忍着痛给皇阿玛磕头认错,要不是看到她……很好!安佳氏.子漪!厌烦的拂袖转身,他大步的准备离去,可子漪却突然出声将他唤住。   冷冷的回身看她,他眼中的不耐满的就要溢了出来。   子漪也同样冷漠的看他,唇边依旧是那抹柔和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笑。   “五爷…如果您今天所做的一切是气子漪的漠视或者是对以往的内疚,那……以后就不必了!以前的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很喜欢现在的子漪,最起码活的坦然真实。还有……还未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未将话听完便转身就走,岚轩不想再听到她的声音,一句话不想,一个字都不想。她不是想和他撇清关系?好!他成全她!   静静的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慢慢消失在回廊的那头,子漪突然觉得很累,连呼吸的气力都没有,听到身后有个脚步声缓缓接近,她未回头看是谁,匆匆的说了送她回品欢阁,便在难维持神智,陷入一片黑暗中。   第21章 落疤 3   再睁开眼天已经黑透,想强撑着坐起身来,手上却虚软的使不上一点劲儿,子漪无奈的躺在床上轻笑了下,那声音就在空荡的房间里兜转了一圈复传回自己的耳中。心中忽的被一股孤寂感包围,她眼神发亮的看着半开的窗外,雨丝犹如银线欢快的结伴交织,群群对对。   呵呵…再次嘲讽的笑出声,这下却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她有些狼狈的被呛了两下,心中淡淡涌上一股绝望。她怕孤独,从15岁开始就一个人生活,她在家里养各种宠物、植物,在工作室摆放各种能证明自己存在的东西,就连工作时听音乐的习惯都是这样,她忍受不了孤独,那种感觉不用多,只需一点就能将她拉回那段黑暗的日子,再也逃不出来。缓缓的哼起自己以前生病时耿冽总放的那首歌,仿佛这样就能令心中不再那么恐惧沉闷。她对着窗子的眼眸借着夜色微微发亮,像是镶着宝石的墨玉,熠熠夺目。   “想不到你还会唱歌……”   一曲断断续续的唱毕,漆黑一片的屋子忽然回荡起一个男声,子漪有些被吓到的猛然一惊,转头望去,陆影斯朗的面容渐渐靠近,遇上夜色变得清晰起来。   有些窘的半天没有应声,子漪心中暗想这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房里的,为何她一点都未感觉到?他倒也好,见她自顾自又笑又哭最后还怪异的唱起歌来,竟然只淡淡的问了这么一句,叫她怎么回好?   “呵呵……别这么看我,只是方才蜡烧尽了,未唤人来换罢了。刚有些乏的犯困,就听你这边闹腾起来。对了,你方才唱的那曲子,我从来没听过,从哪儿学来的?”   “陆大人这话问的着实唐突,好像应该我先问,为何这么晚了你却还留在后宫?”   有些斯文傻气的瞥了瞥嘴轻笑,陆影疲惫的按了按眼睛,才道:“要不是某人昏倒前不容拒绝的让我一定送回,现在我怕也没机会留在后宫了。”   脸上一热,却被夜色掩着看不出,子漪用手肘支着坐起身子,这才看清,陆影身上还穿着白天请脉时的官袍,不过已经褶皱的有些看不出原样。   顺着她打量的眼神上下的望了望才发觉自己此时的狼狈,陆影有些局促的捋了捋袍子上的褶皱,听见子漪在那头轻笑,才醒了般的停下动作,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袍子啊……平时不进宫时是挺挺的挂着,进宫了也是崭崭的穿着,突见它这般,我自己还真不适应了。现在能说了吧!你那调调哪来的?”   脸上的笑意未收,子漪无奈的复瞅了他一眼,心想这人还真是认真,什么事情都要问个彻底,口上半真半假的喃喃道:“看来这穿越还真不是谁都穿得,不被异世的孤立感吃了,也要被这好奇的人生生烦死。”   “什么?要解释也要大声些才是吧!好歹我守夜为你医病,不及功劳也有苦劳。”   “……是一位故人唱过,我闲着学过来罢了……”答的声音有些低落,子漪垂下眼帘,看着自己包得结实的手,微微一愣,随即明了。   “你的手我已经命人上过药了,不过右手背上的两个水泡已经化脓,怕是会落下疤痕。”   “恩。”只是不在意的恩了一声,子漪看着受伤的手不知怎的就忽然想起那人满是怒气的样子来。   “哎……你别再哭了!我从小最怕女人哭!这疤虽可能丑陋了点,但七爷还不至于因为这个不要了你。”   “呵呵……”刚才在殿里看他还斯斯文文的一副官样,可到了下面才认得清楚,原来就是书呆子一个,和曾今的耿冽如出一辙。子漪刚染上光彩的眸子,忽的就因此暗了下来,唇边的笑也不知不觉蔓延上一丝苦涩。“陆影,你可有过独在异乡的惆怅?”他若是苍澜的徒弟定不会是生在这皇城,细细想来,倒是和自己有几分相像。   “……”微微一怔,随即勉强的笑了笑,他拿过窗前的凳子就着打进屋子的夜色坐下,良久才说道:“那自是有的。我从小跟着师兄一起长大,后来师傅病逝师兄掌了门派,我这个当家大弟子便不得不应了古誓进宫服侍。在这宫中不知不觉生活了十年,如今想想原来那些日子,好像不是自己经过的一般。”   “是……”才来了这宫中不到一月,她已经快要认不出自己了,何况他已经过了十年。“你可有恐惧过?或是……”话到这微微停住,子漪有些窘迫的深吸了口气仍是说不出口。她怎么能明知幻城和宫里历代定下的规矩,还问得出你想过回去么这种话!   “呵呵……格格直问无妨。作为幻城的当家大弟子,做这一切我都觉得值得。师傅自小待我极好,师兄虽看起来冷漠,可也真心护我,若能困我一人赢得幻城几十年安好,陆影定是毫无旁贷。至于恐惧……”眼眸中多了些担忧,他望向靠在床边的子漪,灰暗的夜色下,她消瘦的好像随时会不支晕倒,面色惨白如纸。有些不忍的轻皱了下眉,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攥紧成拳,犹豫片刻后接着道:   “有些话,陆影连七爷都未提过,今天既然格格问起,道出也无妨。陆影15岁进宫,那时七爷才刚过单十,羽妃娘娘虽身子已不是大好,但也仍熬得住日子。那时的宫中,比起现在,晦暗的让人不想再想,更别说提起。陆影在幻城时,每天日子虽过的平淡无趣,不如宫中热闹,但身边人人都可互相搀扶,哪怕闲聊也舒心的紧。可刚来宫中不到两日,便无妄招惹进了是非,若不是七爷挺着寒病的身子跪求了半宿,现在可能连幻城都不在了。”   眸子闭缩着晃了下,随即恢复原样。陆影装着不在意的摇头笑了笑,可子漪仍能感觉出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心痛和仓惶。   “呵呵……今个儿真是熬的糊涂了,怎么无端提起这个来……”   “没有……子漪很受用!”眼神明亮的打断陆影的话,她用手仔细的一点点的隔着棉布抚摸着右手上的疤痕,好像要将它们生生的刻在骨髓中一般。“其实…我们很像。”抬头对微楞的陆影柔柔的笑了下,她接着道:“我本以为,来这宫中过别人让我过的日子,便能顺利的等到我回去那日,可是今天皇上的一句话点醒了我。一日为安佳氏.子漪,便不得不系着全族的性命。虽然我想离开这个不属于我的地方,可若照我原来的方式活着,恐怕到我走的那日,也不会有丝毫保护族人的能力,他们终会因为我的离去或者这宫廷斗争而牺牲不止。”   原先的迷茫渐渐的散去,面前好像突然现出许多蜿蜒曲折的路来。子漪在脑中缓缓的将那些重要的人在脑中过了一遍,犹如海上的浪者,在浮木下沉时突然看见了彼岸,那名叫希望的彼岸。   “不走了,最起码在稳定一切前绝了离开的念头。若我一心要护,谁又知道不行?”   “……”深深的看着面前的容颜半响都未移开目光,陆影有些呆愣的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忽然有些明了的孩子气笑开,心中暗道。七爷,看来您这次是看错了人,不过是好还是不好呢?这个女子,说不定能帮你更快得到你想要的。   第22章 羁绊   细雨就这么朦朦胧胧的下了几日未停,从那日医病后,子漪便开始每天去静宁宫请安,每次都从韵书楼寻些有趣的书一起带了去,探过太后的病后就挑一些读来取乐。这几日由于天雨不断,蔺国有许多地方已经有水患泛滥的情况,皇上皇子们也是忙成一团,这平时都热闹非凡的静宁宫如今也就冷清了许多,恰好得了子漪的心意。   这日她又照往常一般起了大早去给太后请安,可人刚到殿外便听着里面说笑不断,脚步有些踟蹰的停在殿外,她安静的站在回廊等候通报,不想脚步刚停了眨眼的功夫,殿帘就从里面猛的掀开,一个影子从里面迅速冲了出来将她抱了个满怀。   “姐!子铮可担心你了!天天想你!”   眼前被撞的一黑,子漪还未完全看清来人是谁便听得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整个人猛的一怔,她眼眶微微有些发酸,不自觉的也伸手将身前的人圈住。   “今儿怎么来了?”将近一月的功夫未见,他好像又长高了些,还是如她初次见他那般率直可爱。   “听说你前几日又着了风寒,娘担心的夜夜难睡,所以今个儿才寻了老祖宗好些的空带着子铮来请安的。”   “额娘也来了?”   “呵呵……哪能不来,还带了些好多姐爱吃的呢,本想给你送去,可太后说你每个早上都来请安,便在这儿等着了。走!快进去!”   眨了眨眼将已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收了回去,子漪柔柔的笑了笑,任子铮拉着便进了殿。一绕过屏风,便看见坐在榻前的妇人站起身来,眼眶和她一样红红的,极力忍着才没落泪。   “子漪给老祖宗请安,给额娘请安。”   “快起了吧!说了多次怎么还是这么拘礼,今个儿一大早你娘就进了宫来,说是来探我这个老婆子,可见着女儿凳子都坐不住了!哈哈……”   “老祖宗笑话了!我家子漪从小玩略惯了,奴婢怕她在宫中惹上是非,前会儿子又生着病……”讲到这儿声音已经哽咽,妇人强笑着用袖口想把脸上的泪痕拭尽,可却越擦越多。   “额娘……”   “哎……去吧去吧!找个清静地儿好好聊聊心事,在这儿倒引得我都心酸了。”装着不耐的哄人,茹慈太后也是母亲,自是体会为娘的一片心,知道他们进宫一趟不易,不忍占去了太多时间。   匆匆的谢了恩就回到品欢阁,子漪从没试过一天笑这么多,额娘从家里带了好几包吃的用的,大到披风薄被,小到首饰点心,无一落下。两人的手一直未放的握在一起,听着子铮比划不停的说着些学堂和练武的趣事。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晌午,尽管三人都还有很多话未说,可还是不得不向太后辞了出宫去,怕招人闲话。   子漪拖着一直将两人送到宫外又等到马车来,才不得不松开和他们紧握的手,眼睛红了又红,她强撑着微笑,不想让他们担心。   “回吧!等赶着春巡咱们就能天天见着了……”放了两次子铮的手都未放开,子漪用空着的右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安慰着。   “姐……你在宫里过的开心么?小桃说很少见你笑。”   “呵呵…傻小子,当然开心了!吃的住的哪样都不比家里差。”   “可是……”   “子铮,别问了,惹得你姐姐烦心,以后有什么事就找老祖宗,实在不行转给月莲,娘以前对她也很照应,她会福照你的。”未敢抬头的强拉开子铮握着的手,孰料却晃出了自己的眼泪,一旁立着的妇人赶紧抬手去擦,可却被另一只手抢了先。   “额娘,别总替子漪忧心,方才您也听太后说了,子漪现在懂事了,会好好保护自己保护你们的。”   听到这眼泪是再也忍不住,妇人捂着嘴不让哭声溢出,身子却抖得子漪一阵心酸。   “别瞒额娘了,额娘都知道。若不是皇上说了那重话,你也不用这般……”   “娘,莫提了。皇上训斥的是,子漪以前虽冠了安佳氏的姓,可半点都未为家族尽力,现在,也是时候了……”   “……”哭声仍旧止也止不住,颓败的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一直断断续续说不完整,妇人勉强着笑了笑,拉着还想说什么的子铮头也不回的走向马车,再也没敢回头看她。   子漪看着不停回身对她挥手的子铮,强撑着笑脸看他们上了马车,眼泪就顷刻间滑落。他们都知道,知道自己在宫中受的冷视,甚至连皇上那威胁的话都知道。身子越来越颤抖的厉害,她有些虚晃的蹲下用双臂将自己紧紧包裹,仿佛这样才能驱赶走身上不断袭来的寒意。泪眼不舍的望着绝尘远走的马车,她紧紧的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就这么一直的看着,一直的蹲着,直到再也看不见,甚至连声音都听不到。   无声的在子漪身后站了很久,岚轩带着岚远、柯纶立在宫门处,看见眼前的一幕,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眼神从跨出宫门见到她们开始就再未移开半分,岚轩负于身后的手不知何时紧紧的攥在了一起,他看着她假装坚强的微笑,他看着她蹲下后仍旧颤抖不停的肩膀,一种从未有过的自责感忽的涌上心头,浓的仿佛怎么都散不开。若是他在她第一次说喜欢的时候就正视,若他不是那天才对她说那么绝情的话,甚至让她在众人面前被自己的阿玛扇了耳光,丢尽了颜面。那现在……她是不是会活得好一些?   心底一遍遍不断的问自己,他未注意到身侧岚远看自己的眼神,眉头因为不远处的女子紧紧皱起,满面寒霜。   和一旁的柯纶交替了个眼神,岚远仍旧是那看不出情绪的冰冷神色,可柯纶看得出来,他对子漪有了警惕之心。赶忙出声将这怪异的沉默打破,他扬手让一侧等待的轿子移步到身前,抬手引了岚轩岚远上轿,自己则有些不放心的看了不远处的子漪一眼,低头思忖片刻后,快速上轿跟上。   第23章 布局 1   回到品欢阁已经日头偏西,刚一进门,便瞧见陆影坐在回廊上正翻她今早看的书——《点医》。看他眉头时紧时皱,口中念念有词,放在身边的茶已被雨水淋的几乎满了出来也毫无所觉。低头将脸上未干的泪痕抹净,子漪撑着伞无声的接近,复把茶换了回来,他还是方才的那副模样,竟然一点未变。   “你这般读,定是钻不出精髓的……”   “恩?是么?难道这医书还有什么奥秘不成?”   “你从第一页开始看,只看每页的第一行字,然后连起来试试。”   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陆影快速照着子漪说的办法从头看起,果然,方才有些不合医理的地方现在看起来都能通透的诠释。   “绝了!真是绝了!你怎么发现的?……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好笑的摇了摇头,子漪喝了口热茶驱走身上的寒气,随即迎上陆影诧异的视线。   “从你开始看第七页的时候……”知道说时间他也肯定没有概念,还不如这么说他了解的快些。   “呵呵…是我唐突了,没有招呼就鲁莽的过来。看你人不在,院子里也没几个人,想是都去韵书楼当差了,所以就坐这等等看。”   “不碍事,既是熟识,就不用拘那些俗礼了。”指了指他手边的茶示意他趁热喝,子漪抬头看了眼阴霾的天色,心想这雨下的还真是久,原来在现代时她身在北方,从未见过这般气势的。今个儿去老祖宗那儿,月莲姑姑还抱怨说棉被潮的每天都要重新烘烤,要不晚上就觉得压身的紧。   “别皱眉了,这雨估摸着明后天就该停了!”因热茶的香气舒爽的展了眉眼,陆影看子漪盯着不止的雨帘直望,宽心的说道:“听八爷今个儿在书房提了一句,想是没有错的。”   神色微微一怔,继而想起雨前柯纶大哥似好像也提过八爷这个人,可进宫这么久,她竟从未见过?   “你们说的八爷是岚远?”   口中的茶猛的呛住,陆影烫的直伸舌头,口里还不清不楚的说。“你好大的胆子,随随便便就把皇子的名号挂在嘴上,要是让皇后娘娘的人听了去,少不了要找你不尊的事端。”   “也是,只是心急那么一问,以后注意。”   看子漪是真记在了心里,陆影有些别扭的将茶盏放下,似是刚烫的不轻,有了戒备,不敢再在她说话的时候饮茶。“恩,八爷的名讳的确如你刚才所说,不过今天来找你第一是看看你的手伤是不是全好了,二者是那天忘了问,所以今天来问个清楚。”眼神自然的落在矮桌的书册上,陆影虽然心中已十足确定,可还是想听子漪亲口回答。“上次太后的药是不是出自你手?我书信问过师兄,他从未见过将草药那么搭配的方子,如果连他都不知道,想这整个太医院是没有人会有这种天分。而且……”   “陆影,我能信任你么?”打断陆影的猜测,子漪眼神灼灼的望着他,那神色竟像是能深深的望进他的灵魂中去。   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陆影怔忪了半响,才回:“为什么这么问?”   “还记得我们上次聊过的那些话么?”虚无的轻笑了下,转而将视线落在环绕不止的宫闱红墙之上,然后好像又不断延伸延伸,到了飘到了无人能及的遥远境地。“我今天见了额娘和子铮,看到了那些平时轻看我的宫人竟也用同样的眼神在背后瞧他们,更甚者议论他们。我对那些早已经习惯,不管是自缢以前或是自缢以后,想来大家都是用那种眼光看我。原先的我用各种狠毒暴虐的方法惩戒他们,如今我心中已经没了五爷分毫,倒变的不太在意了。不过,我受不了额娘和子铮那般小心翼翼,各处赔笑的表情,我受不了他们用那种像刀子一样的视线看我的亲人,这种事情,我不允许。所以……若我真的想实现这个愿望,就要活得更加谨慎,不断的寻找依靠,在不违背自我的情况下,变得更加强大,让人不敢再轻视。你明白么?”   如墨的眸子垂下,一股不知名的光亮了又灭,陆影忽然想起七爷常说的那句话,好像至今看着身边这女子才更贴切的明白了那其中的含义。   “只要不危及七爷,你可以信任我!”   “呵呵……”忽的笑出声来,子漪抬手撩起鬓角的碎发往耳后别去,有些无奈的说道:“你不提我倒是忘了,我现在还有个准皇妃的身份,这么算起来将来你可能还要称我一声主子。”   “子漪,如果亲人是你的底线,那七爷和幻城就是我的底线。”   笑容猛的收住,子漪回头,正撞上陆影真挚的眸子,原本心中因他那答案而泛起的嘲讽隐隐淡去,她释然的低下头去,手本想端茶却猛的被茶盖烫了下微微一缩。   “是我开的药……”拿起桌上的医书,她若有所思的轻翻了几页,接着道:“虽然我不能说我的医术到底从何而来,但你同样能相信我,拥有和你一样的医者之心。”   凝重的表情这才散开,陆影抬手抓了抓头,像是刚才僵硬的久了突然恢复原样有着些许的不自在。“呼……还是七爷说的对,虽在这宫中生活久了,察言观色学的炉火纯青,可我还是看不透复杂之人。比如:五爷。比如…你。”   “……那我是不是该觉得荣幸呢?”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的戒备也松了不少,子漪轻松的耸了耸肩,将手中的医书扔给他。“看看这本医术吧!我花了好久的功夫从韵书楼的废书里翻出来的,想必对你有用。还有……”眸子闪了闪,她复有些犹豫的开口,不知道当问不当问:“你师兄是不是一直都在幻城,从不出关?”   “恩…倒也不是,前段不是为了你出关瞧病来着,逢年过节他还总去坨山寺焚香。”话到这儿才后知后觉的一顿,陆影从书中抬起头,不解道:“怎么突然关心起他来?”   子漪遮掩着低头微笑,语气中有些敷衍:“没有,有些医术想要讨教罢了。”   了解的点了点头,陆影想了想倒也没觉得奇怪,子漪使的医术他的确抓不着门路,说不定和师兄还能讨教一二。   “罢了,天色也不早了,我还要去九皇子那里瞧瞧,你的身子刚好,也要好好调理休息才是。”   端茶的手微微一颤,子漪垂着的睫毛不安的忽闪了下,本不想问,可看陆影已经起身要走,还是未忍住的张口。   “那孩子,还好么?”上次见他时,他的状况不怎么好,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有些惊讶子漪竟然会识得岚致,陆影想起他最近的状况,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下,回:“不太好,自从下雨已经病了些日子,吃了几副药也不见好,所以我总要勤着走动些。”   “恩,去吧,没事多来我这儿坐坐,聊聊天打发打发时间也好。”   “好,走了…”爽朗的笑开,陆影未撑伞,快跑了两步出门坐上步辇,还不忘又对子漪挥了挥手中的书,谢过之后才离去。   一个人继续沉思着在廊中坐了半响,直到天有些黑透了,小桃小九他们热闹的声音从宫廊上传来,子漪才缓过神,起身回屋,命怜香寻了她方才思量好的材料,动手准备。   第24章 布局 2   不知不觉忙了一夜,再看窗外,天色已经微微泛白,一时间熬的有些恍惚,子漪有些怔忪的看着朦胧的天际,好像自己忽然回到了现代,她刚熬夜工作准备回家的情景。唇角微微绽开一个浅笑,她笑自己怎么到了如今还有这等的痴心,疲惫的晃了下僵硬的脖颈,她听着小桃从身后推门出来,脚步重的仿佛带了千金重铁。   “啊……困死了困死了!我的眼睛要瞎了!”   “哦?过来我看看!”好笑的回头冲小桃招手,子漪眼底也是淡淡的阴影,却是没叫一声累。   “呃?小姐,你怎么没去休息一下,昨天咱们熬夜赶出了那些蚕丝被,整夜眼都未阖呢……”   “等着回来了再歇吧!先把东西给老祖宗送去。”   “呵呵……那小桃也一起去,把小九也带上吧!咱们这么辛苦了一夜,太后见着怎么都是要打赏的,人多赏的也多!”   无语的摇头失笑,子漪有些嗔怪的瞥了小桃一眼,那丫头便不用催促,自顾自的快快准备去了。   去到静宁宫放下蚕丝被,又和老祖宗寒暄了两句,还未坐得片刻,皇上身边的舒公公便火急火燎的命人寻了过来,直嚷嚷着皇上在朝堂上发了火,这会子要寻好些书和大臣们书房议事。   不敢怠慢的赶快辞了太后带了人回韵书楼,子漪还未进得宫门,便听着里面喧哗的厉害,像是已经聚了不少人。赶紧三步并两的步进院子,一抬眼,舒公公阴沉焦虑的面色便入了眼,心中暗暗觉得事情不简单,她快步上前,小心的招呼。   “舒公公,好久未见你亲自来书楼了,今个儿怎么有闲?”   抬眼一看是子漪回来,满腹的牢骚便再也难压住,舒公公用袖口拭去额头上的浮汗,小心道:“今个儿皇上在朝堂上发了大火,当场就治了好几位大人,全是牵家带口一个不留。这会儿回到沉心殿还是怒气难消,说要奴才半个时辰内寻了书楼所有与水患相关的史记回去呢!”   “所有?”子漪不敢确定的又问了一遍,简直怀疑是自己听   错了。这蔺国向来水患频繁,史记多的数不胜数,别说一一寻出来需要花大时间,运回沉心殿也是个巨大的工程。   “是!所以奴才才带了这么些人来,格格还是快快抓紧吧!耽搁了时辰,怕是难交代的。”   “知道了,怜香,快带了人去翻登记书簿,把水患相关的史记都搬出来,小心别着了潮气。”   “是!”早就侯在一边的怜香,匆匆的领了命便不敢怠慢的赶紧令人去准备。   眉头微微的轻皱着,子漪总觉得这件事情有哪里不对,可是细细想来又找不出结症所在,只好从舒公公这里试着打听些情况。   “舒公公,咱们这会儿子拿这么多书,皇上要是都一一看过,岂不是太辛苦了些,何不……”   “格格有所不知,不是皇上要看,而是给书房一直候着的皇子和臣公们备的,今儿朝上出了贪污救济的大事,处置的人里好几个都是七爷的部下,虽然这阵子七爷身子不好把事情都交给了八爷带管,可出了这么大的事,总是两位爷都推不掉责任,所以这会子皇上想重新部署人手,却没有合适的人选和对策,这才……”   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子漪突然脸色一变,好像想通了些什么,但又不敢确定,便急忙的拦了舒公公的话冷声问道:“侯在沉心殿的人里,可有我阿玛?”   “自是有的,科宸将军一直管着运输粮草的重任。”   是这样!竟然是这样!眸子因为心中所想而忽的睁大,子漪颤抖着红唇想说些什么,可心中却又拿不定主意,只得呆愣着立在原地,连雨伞倾斜湿了半个身子都恍然不知。   看来皇上是心中定了让阿玛顶替被处罪臣的位置,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这么打算,不过让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寻出书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这时候用处罚她做引子,阿玛肯定会主动请缨,去处理水患遗症。她该怎么办?现在这个差事怕是没有人愿意担下,谁都不想成为下一个被处决的对象。若是阿玛真的去了,到底是福是祸?   “舒公公,您可知道现在水患的情况如何?”   “哎…这怎么可能不知,靠近域江的几个城现在已经都被淹了,难民没有了续命的口粮,这会子又是*又是瘟疫的,闹的可厉害。您看这雨……”   后面舒公公再说了什么,子漪已经听不进心里,她有些怔忪的看着楼中的人快步的跑来跑去,被寻出来的书卷也越来越多,心中各种想法千千万万,一时间却抓不住重要的那一个。她该怎么做?是尽全力将书全部寻出来不让皇上的意图有机可寻,还是顺着皇上的意思将计就计,让阿玛去管理水患。若是能成功而返,岂不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契机?她能冒这个险么?她不确定!   “子漪!”闻了消息就快速从浮宇宫赶来,陆影并未撑伞,深蓝色的官袍被雨水一浸,显得颜色更甚。气息有些不稳的快步来到子漪面前,他暗暗给子漪使了个眼色,客气的抬手免了舒公公的礼,朗声道:“九皇子的病需要些相关的医术,知道你现在转不开身,可还是不得不麻烦你帮忙寻了来,病情也是丝毫误不得的。”   明了的点了点头,子漪对一旁的舒公公寒暄了几句,便引了陆影上书楼二层。寻了个有医书的封闭角落,手上取书的动作不断,口上也是未停。   “你怎么来了?听着消息了?”   如墨的眸子不放心的四处打量了下,陆影一边接过子漪递来的医书翻看,一边小声回道:“既然这事和七爷有关,我定是收的到消息的。你有何打算?”   “这寻书乍看寻常,可细想便能看出是皇上布的局。我现在只想问,若是我阿玛应了治水患的差事,七爷有几分把握,又能有几分支持?”   有些惊讶的从书中抬起视线,正巧此时子漪也朝他看来,两人无声的对看了半响,陆影微微一笑,激赏之情由心而发。看来他还是看轻了她,没想到在他未来之前,她已经想到了这一层。   俊朗斯文的面容染上了些悠闲的笑意,陆影身子一歪靠在了一侧的书架之上,眼中是子漪在他身上从未见过的耀人自信。   “从我认识七爷开始,他便从不打无把握的仗。”   “……哦?”有些怀疑的弯起嘴角不再看他,子漪从书架上抽出最后一本关于风寒的书册,轻拂了下上面的灰尘,浓密的睫毛印着一旁小窗上射进来的光束,在灰尘间灵巧的颤了下。“那我就先送他份大礼,看他后面怎么还好了!”   第25章 七爷   “怜香,书张罗的如何?”从二楼下来,一楼仍旧是一片忙碌,但却并不见慌乱。怜香清点了下已经准备完毕的书册,刚准备汇报耳边便正巧传来子漪的声音。   “回主子,共三千余册,一本不少。”   含笑回头望向身后跟着的陆影,意料之中是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子漪唇边的笑意不着痕迹的绽开了些,缓步来到怜香身侧小声吩咐道:“沉心殿除了舒公公和王喜再没人见过你。”从袖中抽出方才下楼前写的字条,悄悄夹入她手上的书册中,子漪向前错了一步,恰巧能将门外舒公公焦急的神色收进眼里。“我阿玛也在那儿,可能正需要这本书……”   眼睫稍稍一晃便立即明白子漪话中何意,怜香盈盈的笑着福了下身,便唤着身后抱书的宫人一起奔了舒公公去。   “舒公公,书都已准备妥当。”   “这么快?”心想着今天肯定是免不了被皇上训斥一番,舒吉原本已在心中安排好了答呛,没想到这才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书就全部找齐了!?“怜香啊,这皇上跟前的事儿可马虎不得,一不留神咱们这一大帮子人都少不了牵连,你确定这书绝无遗漏?”   “舒公公哪里的话,不过子漪格格吩咐了,让奴婢跟着舒公公一道去,若是有罚便领了回来,整个韵书楼一起担着。若是有赏,还请舒公公莫言怜香的身份,格格也知道这宫中的规矩,不想太招人注意。”   一番话说的挑不出丝毫破绽,舒吉皱着眉思量了片刻,便笑呵呵的应承道:“格格想的真是周到细致,那你这就同我一起去了吧!”   嘈杂的院子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零星的雨点敲打着院中那颗老树,声音噼噼啪啪时有时无。   子漪命人将方才稍弄乱了的书册整理妥当,又复差人把少了的书册按顺序登记明细。一回头看陆影竟然还没走,傻傻的立在楼梯处看着她。   噗的就乐出声,她上前抬手在他眼前晃了两晃,道:“看什么呢?直忽忽的瘆人!”   自己也不好意思的乐开,陆影尴尬的挠了挠头,眸子里较方才却多了些认真。“没想到你将韵书楼打理的这么好,方才你说的大礼应该就是它了吧!”   “是倒也不是。”淡淡的拿过陆影手里的书,登记在册复又交还给他。子漪小心的确定墨迹晾干才将书簿阖上,轻声道:“我阿玛既然要领这差事,定是自请比强压功更甚一筹,不是我不信你,而是……面对我珍视的东西,多留条后路总是没错的。若是到时这差事办的不合皇上心意,那最多认个资质不足也就是了,总比有负皇命来的好些。真正的大礼是我叫怜香交给阿玛的那本书,那其中的精髓若是体味的通透,相信解决这水患只是时间问题。”   眸中有什么迅速一闪随即隐没,陆影低头笑了笑没出声,心里想着一会儿回去怎么跟七爷说这始末的好?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可事情却比七爷原料想的不知好了多少。   “如何?现在人有了,对策也有了,你家七爷若是再失了机会……”眉头玩味的挑了挑,子漪顺手推开身侧的木窗,抬头一看竟发现雨也不知在何时已经悄无声息的停了。语气中的笑意更浓,她深深的吸了口清朗的空气,回眸故盼。“现在连老天都加了一码,这赌局要是再输了,陆影…你可要换个明主了。”   “哈哈,好好!在下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我正想回去怎么复七爷的命,你这就安排好言语了。原以为你病好了全似变了个人,早失了那些玩性,没想到却是都偷偷藏到骨子里了。说说吧!方才那纸条上倒是写了些什么?”   “真想听?”   真诚的点了点头,陆影心中当真是好奇的紧,那纸条看着不大,怎么才能既简短又能令人信服,他真的怀疑。   浅笑着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子漪有些乏的眯了眯眼睛,这会子昨天熬夜的困劲儿好像才渐渐感觉的明显起来。   “小桃小九,走罢……”不理会陆影大瞪着的眼睛,她把方才写的几个字往他面前一摊,便自顾自的带了人往宫门走去。人还没出了宫门,便听着身后的陆影笑的差点连老树上的鸟窝都震了下来。狡黠的抿起唇角,她无奈的摇了摇头,未回身却是抬手背对着他招呼了下,潇洒离去。   ——————***——————   (浮宇宫)   雅致的金铜香炉袅袅的冒着青烟,整个殿里满是深蓝色的纱帐,层层阻隔,大一看竟然分不出这殿的轮廓大小。雨后刚露出的骄阳和轻风被点点的阻隔在殿外,殿内,一股浓郁却带着醇香的特殊药味,无处不在的辗转游荡,使人不由自主的就失去心中浮躁变得安静淡然。   哧!火盆中的木炭不知混了什么忽然蹦出个火星子来,一旁的陆影一惊,艰难的吞了下口水,拿着纸条的手已经开始微微出汗,手臂也开始有些酥麻。极力的忍着笑,他再一次偷偷看了眼斜躺在榻上几乎成雕塑的男子,抬着的双手忍不住开始微微颤抖。   “陆影……”声音中听不出喜怒却莫名带着些认真,岚宇垂下眸子又看了眼纸上的字,轻笑道:“爷我是后备?”   “噗……”纱帐之外不知是谁笑了声,接着笑声就有些放肆的此起彼伏。   “咳咳!”用咳嗽的法子才能既笑又不明显的笑,陆影在明处,忍的格外辛苦。“爷,也许子漪格格不是那个意思?”   “哦?阿玛请缨,七爷后备,子漪作保,此书为证。就这十六个字,你说说看你有什么别的发现……”   “呃……”爷怒了,陆影一下子觉得气压仿佛低了许多,方才周围还有些动静,现在却安静的只剩纱帐下的珠链声。   “让她明天开始过来给我请安,皇阿玛那边都吃过瘪了,我还真是没法不好奇,不喜欢她了。”微微在苍白里透着些粉意的唇角邪魅的扬起,岚宇抬手拿过陆影手上的字条,细细看了看,有些孩子气的轻咂了下。“字写的真丑!”   第26章 致悲 1   第五天了,隔着白玉色的头纱向天空望去,万里无云,蔚蓝清澈。子漪抬手对着太阳的方向晃了晃,突然想起耿冽原来曾交给她的。   漪,你看如果两只手张开对着太阳交叠,向日葵就能在你手上绽开。唇边浅浅的浮开一个稚嫩的笑,她第一次试着做了下,果然,太阳的光线通过交错的手指透出散开,一朵灿烂到几乎耀眼的向日葵,摇曳的灵动着,美的像是仙境的精灵。   不知为何心中就被股淡淡的幸福沾满,她收回视线看了下身前依旧毫无动静的浮宇宫殿门,有些疲惫的动了动酸痛的腿,心想着,明天干脆带本书来好了,要不莫名浪费了这一个时辰的时间。从那天陆影传话让她每天过来请安后,她每天除了给太后请安解闷,便多了个任务,到这浮宇宫门口罚站。真的是罚站,今个儿已经是第五天了,她仍旧连七皇子的声音都未听到,更别提见面请安了。而且滑稽的是,每天等候的理由还都不一样,昨天是午睡,今个儿竟然是沐浴。无奈的摇头轻笑了下,她突然觉得自己若是真嫁了这个男人,以后的日子可能不会好过,别的暂且不论,折腾人的功夫恐怕整个皇宫,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不过,这么孩子气的举动,他真的是陆影口中那个可以只手遮天的男人么?她怀疑……   “爷……您这要观察到什么时候?这都第五天了,被您这么一闹,属下都不敢去品欢阁小坐了,天天招那儿的宫人白眼。”陆影立在岚宇身后,正和他一起透过遮挡的纱帐看向窗外的子漪,脑中想起昨个儿他去她那儿的情景,竟是向那帮奴才连一杯热茶都没讨到,最后还是子漪亲手泡了杯茶给他。   “影,你猜她在笑谁?”看着子漪唇边自在蔓延的浅笑,岚宇的心情莫名就开始变的很糟,所以这见她的日子也就这么一拖再拖了下来。从她来的第一天,他就开始观察她。以前在行围时他见过她两次,每次不是在马上咋咋呼呼的说笑,要不便是挥着鞭子意气指使的样子,这般淡然恬静的她,他从未见过,连想象都觉得困难。所以现在……他是在看戏,她既然爱演,他就奉陪好了。   有些累的放下支着侧脸的手,岚宇懒懒的在榻上翻了个身,这其中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简直可以用一气呵成来形容。   陆影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心中对七爷的懒功已经到达了膜拜的程度。每次翻身都是两下完成,懒得干净利落。   “爷,子漪格格本来就是这么雍容散淡的性子,您再观察可能也看不出什么……”   “哦?是么?我到不这么认为。”下巴朝远处的假山后扬了下,岚宇眸中淡淡噙了些阴霾,复又朝殿门前的女子看了眼,不再做声。   觉出了岚宇情绪的变化,陆影正了神色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接着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来人竟然是五爷、八爷还有柯纶?看他们的样子没准备进殿来寒暄,难道只是为了来看子漪?小心的瞄了下身侧的岚宇,他有些复杂的紧了紧眉头,道不出心中这种突然的想法是从何而来。按原来,就是他亲眼见到也不会相信这几人会对子漪有关切之情,可是如今,看岚轩的眼神,他不太确定这种想法如今是不是仍然依旧。   ————***————   “五哥,我还是不明白……”冷漠中几乎带着些愤怒,岚远身侧的手紧紧攥着,眼神如盯着猎物般锁在不远处的女子身上。为何今日在宫中听了些闲话五哥就一定要过来瞧瞧?她犯过那么大的事儿,七哥整治一下也是自然,哪值得他们留半点心!   “你们那日可都听见了?科宸将军所说的话。”温润的眸中莫测的看不出任何情绪,岚轩悠悠的说道,薄削的侧脸映着一旁的树影,透着股说不上的柔和。方才那些政治之谈,好似从未出自他口中一般。   “臣不明白爷指的是何意,难道爷觉得这和……”   “柯纶,你最近品欢阁走的倒是勤,难道没看出些什么?”   “臣该死!”立马颔首跪下身子,柯纶面上虽未太露,可是心中却早已胡乱猜测开。五爷从来不会过问无意义之事,他那日已经确定了子漪没问题,若是这样还在五爷心中有所介怀,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难道八爷担心的事是真的?   “呵呵…你还是这么谨慎,比岚远稳重些。”扶柯纶起身,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岚轩回身正巧撞上岚远面上还未收起的情绪。“岚远,就算她参与了这事,现在也动不得。”   “为何?咱们牺牲了那么多人,现在就这样被人白白捡了便宜?”   “你真觉得,父皇心中没人选?”复看向子漪立着的方向,他看不见她此刻是何表情,可是印象里就是固执的觉得,她一定在笑。那种除了他对谁都能坦然露出的浅笑,只一眼,就能深深的刻在脑中。   “五哥……”   “这事咱们只能等,让母后那边最近小心些,若是现在生出些什么事,难免不被有心人牵扯到这上面来。”   “那她……”   “……”扬手止住岚远,岚轩没再说话,可是却比方才让人觉得多了些冷意。抬头望了望炙烤的骄阳,他无声的先提步离开,眼神幽暗。今天站的时间好像比前几天久,她现在的身子,能撑到几时?   步子不自主的加快,好像这样就能把心中的忧虑全部排在身后,他忽的一顿,有些懊恼的将翻起的袖口甩下,面色阴沉。多余!他真是多余!到了现在这步田地,他竟然还在关心她的状况!他已经和她划清界限了不是么?自嘲的扬起一个冷笑,他心烦的不愿在想,脚步更快的离开了这个有她的地方。   第27章 致悲 2   有些踟蹰的站在韵书楼前,柯纶还未进得宫门,便听见里面传出的阵阵读书声。心中的犹豫只存了片刻就再难起作用,他笑着负手跨进宫门,放眼一看,果然,怜香还是如老样子,孜孜不倦的在院中支了学堂教那些目不识丁的宫人识字,而子漪……   一看便再难忍住笑,柯纶两步上前,一把抢下她手中难以取舍的两本书,笑闹道:“怎么?还当真要带书去七爷那?这会子还挑选上了?”   微微一愣随即有些懒意的松躺在摇椅上,子漪顺着拂面的轻风惬意的晃悠了两下,有些苍白的脸色被阳光这么一打,透明的像是禅古的璞玉。   “消磨些时间罢了……”舒服的连眸子都眯了起来,她感受着在身上肆意散播温暖的骄阳,下腹的疼痛好像也因之而淡去了不少。   “怎么今个儿没在回廊中避着阳?小心让暑气打了头。每天看你在七爷那儿站着晒晒也就算了,怎么自个儿还跑到院子里来了?”   “身子不适有些畏冷罢了……”用手遮着阳光向柯纶坐着地方望去,仍旧是虚晃了半天才看的清晰,眸子停在他身上的朝服上半响,她不动声色的将身边的茶壶递了过去,示意他口渴自己动手,心中却思量开。柯纶原先为了避嫌很少穿朝服到她这儿逛悠的,今儿怎么这么不遮不掩的下了朝就过来?   “今儿怎么得闲了?看你这两天都没过来找我下棋,以为你正为春巡的事忙的紧呢。”   正倒茶的手稍微一顿,柯纶忽的想起方才他告离时五爷脸上的笑意,眉头不着痕迹的一皱,速度快的让人难以察觉。“现在所有的事都定下了,日子也定在月尾,再难有什么差池,自然得了闲。”   “……怎么?他说什么了?”看出了他神色中的异样,再加上今天的种种,子漪猜测着问到。   “呵呵……知道瞒不过你。罢了,既然怎么做都有人留心在看,避掩着到让人觉着心中有鬼似的。”   赞同的笑着点头,子漪心中暗叹自己被上天眷顾,在宫中能寻得两个贴心贴底的人。暂不管他们各身在什么阵营,但只要在这韵书楼的宫苑内,没人在意那些纷争,大家只是彼此欣赏彼此知己,仅此而已。   “如何?杀一盘?”想起子漪那棋的新颖玩法,就有些跃跃欲试,柯纶朝不远处一边识字一边留心他们这边的小九招呼了下,立马,他就了解的从殿里准备好了棋盘出来,   “等会吧,今天我身子不爽,找个人同你下。”故作玄虚的没动,子漪复又拿起方才被抢下的书册,漫不经心的比较开。   “恩?这棋宫中除了咱们,还有第三人会?”   “呵呵……不敢说。那人说自己无棋不通,那天看我和怜香下,他大致瞄了两眼,新奇的紧,这两日天天来缠我。正好今天你来了,陪他杀两局解解馋吧。”   “哦?你这么一说我到好奇了,宫中竟然还有这么有趣之人?”   “子漪!”   听着这火急火燎的声音,闲聊着的两人一顿,下一刻便默契的笑开。   “这不是来了……”   “呵呵……原来是他。你说他见我在这儿会是什么表情?”   “……”唇边的笑略染上了些稚气,子漪耸了耸肩表示她也很好奇。   院中的读书声不知怎么的就停了,众人全都有些愤愤的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陆影兴冲冲的跨进门来,被这视线一扫,步子不禁弱弱的往后退了下。   “呵呵……陆大人今儿怎么又有闲?”率先出声的是小桃,她最近本就天天念书念的心烦,知道子漪在七皇子那儿天天受气,宫中的那些个闲言碎语也千篇一律全指向韵书楼,心中早压抑不住火气,只等每天陆影来发泄一通。   “呃……”暗恼不该平时在这帮家伙们面前失了官架体面,陆影有些尴尬的笑笑,敷衍道:“听说子漪身体不适,我自是要来看看的。”   “哦?今早我们才禀了太后身子不适,不去请安了。陆大人消息倒是走的快啊……”连一向温顺的怜香都忍不住出声刺两句,众人现在一致矛头对外,连路过浮宇宫都恨不得吐两口吐沫解恨。   “……得了得了,莫闹他了。”要是再不出声阻止,恐怕一会儿胆小的小九都会搀和两句。子漪笑着招手,解救陆影于危难,看他快速的向自己靠拢,头上疑似还带着些惊汗,唇边的笑意便更甚,赶忙抬手倒了杯茶给他。   “子漪,听说你身子不适,不是前几天着了暑气?”未发觉树荫下的柯纶,陆影边走着边问,脸怀关切。接的近了,才发觉子漪身边还有旁人,神色稍一怔,他抬手对着柯纶抱了下拳,一时尴尬的不知是该再往前还是掉头好,只得生生的顿在原地。   “哈哈……”安静片刻之后便是前仰后合的大笑,子漪按着一动就痛的小腹,想忍着,可见了陆影的表情又着实好笑,只得尽量减少腹部的浮动,笑的吃力,整个脸都被胀的微红。   “果然和子漪说的如出一辙,陆大人,久仰!”   这会子才反应过来柯纶便是子漪经常提起的那位知己,陆影有些窘迫的暗红了脸,复又向他点了点头,同表久仰之意。   “来的正是时候,柯纶大哥等你下棋呢!”   “哦?柯纶将军也会?”不再客气的接过子漪手上的茶一饮而尽,陆影自己动手搬了张椅子坐下,自然的好像在自家院中一般。   “别客气,咱们同年,互道姓名即可。这棋的法子新颖,自然也是跟子漪学的。不过一直未下得精湛,还望手下留情!”   “哈哈……在下状况也差不多。看来咱们俩倒才称得上实力相当,跟子漪下,大多只有等输的份。”   “呵呵…是是!那再别耽搁了,现在就开始?”   “好!”   迅速的黑白分棋,认真较量开。子漪看着两人毫无芥蒂的相处,心中原本的担忧渐渐落定,只剩下点点涟漪。和他们相处都有段时日了,大家都默契的认定对方是可信之人,在她这一方小地相处时,到也从未有过异心,随性自然。可毕竟两人身后是不同的势力阵营,她一直期待又害怕两人见面到底能不能真诚以待,可如今看来,是她多虑了。若是利用现代的一些小玩意能打破这种隔阂,她不介意使用的更多。无关心计,只道相交,如此而已。   “子漪格格……”忽的被喊话震回心神,子漪从棋盘上调回视线,望向院中来人。众人也都停下了手头动作,随着看去。   “怎么了?”见来人是太后宫中的贺公公,子漪右眼一跳,有些紧张的站起身,连膝上的书落了都不管不顾。   “方才奴才寻去了浮宇宫,听闻陆大人正在这边,太后召你们二人去静宁宫走一趟,九皇子从昨个儿半夜就开始高烧,到现在都未好转。太后已经宣了那边的太医过去问话,可腿脚还未好透不能亲自去查看,正在静宁宫生气呢!”   赶忙站起身来和子漪交替了个眼神,陆影轻皱眉头,心中诧异。怎么可能高烧?他昨个才去看过,明明再吃几副药就能大好的!“子漪,你先去静宁宫劝劝,我去怀仁宫走一趟。”   “恩!柯纶大哥你……”   “自去吧!咱们还需要那些虚礼,下次再与陆影切磋便是。”   默契的同抱拳招呼了下,陆影敬重的向柯纶点了点头,便神色凝重的和子漪向不同的目的地赶去。   第28章 怒攻 1   静宁宫   匆匆的从步辇上下来,走进宫苑。子漪还未进殿,便看见门口密密麻麻的跪了一片,看穿戴衣着,一半以上都是超过三品的殿前侍奉太医。眉头一紧,她不敢耽搁的赶紧往殿门赶去,门口侍奉的宫人一见是她来了,连通报都未便直接引了她进殿。   刚绕过屏风步子还未立稳,一个茶盏便凌空飞来,清脆的一响,啪的碎在她脚边。下意识的闪躲着一顿,险险避开飞溅的瓷渣,子漪有些惊着的抬头,盛怒中的茹慈太后便入了眼。   “什么叫服了药却不见效果?顾翟,岚致这段日子生病,你可天天在怀仁宫侍奉?”   “回…回太后,臣并不是…天天当值,所以……”   “所以?”脸色气的煞白,茹慈太后冷冷的提了下唇角,语气是子漪从未听过的陌生。“你们这帮太医平时看来都是舒坦惯了,岚致不能言语,自是不能告你们的状,所以你们就这般无法无天的是吧?”   “太后饶命,臣等,臣等……”抖擞的伏在地上,两个年纪加起来百岁以上的老太医,此时话却磕绊的像个刚学语的孩童。   子漪无声的用眼神示意身后的宫人将地砖清理干净,自己则静静的步到榻旁乖巧的立着。自方才她看过茹慈太后一眼,便再未抬头。到不是害怕自己无端被牵连了怒火,而是……这般冷酷决绝的太后,她从未见过。或许有一天,她也会像这帮太医一样,犯下不可饶恕的错,那时候,她会不会也忘记她这些日子来许多的好,用那种杀戮的眼光看她呢?   已经结痂的手背忽的就热辣辣的疼起来,她低眉一瞧,一道薄如纸张的伤口,隐隐的由白泛红,现出了些血丝。顺手拿出袖中的帕子将伤口紧紧压住,她看着屏风处的宫人正不发出一点声响的将瓷杯残骸收拾干净,心中明晰。看来她方才那一躲,还是慢了些……   “月莲……”   听着太后的声音不知怎么的就猛然一颤,子漪抬头看向她的侧脸,心跳突然莫名的快了起来。   “顾翟,司徵分为太医院四大管事之一,不思其命,玩忽职守,现免去所有官职,天牢后审。若九皇子稍有差池……九族陪葬。”   腿不知怎么就软了,九族陪葬像是一句录在脑中的话,一遍遍清晰无比的重复播放。子漪好像麻痹了一般,看着殿中跪着的两个大臣被侍卫拖走,不知是谁脖子上的朝珠被挣脱的散了,乒乒乓乓的滚了一地,有几颗正不慌不宜的落到了她的脚边。   “子漪……”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茹慈太后轻轻的唤了子漪一声,却见她正失神的看着脚边的珠子,垂着的眼眸看不出情绪。   “子漪!”复加高音量喊了一声,她冷冷的递给月莲一个眼色,后者立马明了的命人将满殿的朝珠也一并清理干净。   子漪猛的回神,抬头便看见太后正关切的瞧她,那眸子里的真心柔的好像能化出水来。不知怎的背后就出了一身浮汗,她勉强的提唇浅笑了下,两步来到太后身前,恭敬的行了一礼。   抬手将她鬓间的碎发别到耳后,茹慈太后轻轻的叹了一声,那神色仿佛刚经历了一场劫难,满是仓皇无奈。“子漪,是否觉得老祖宗心狠?”   “……”无声的摇了摇头,子漪脑中乱哄哄一片,一时也弄不清自己到底为何会这么受震撼。   “哎…你年纪还小,很多事情看的不透彻。这宫中,有时候不杀戮就……罢了!不说了。着急唤你来,是想让你替我去看看岚致。他母妃逝的早,这些嫔妃怎么也难待他真心,再说侍奉的太医又都是男人,不比女人细心。你这孩子在我看来最细致体贴,平时就替我多走动些吧……”   “是,子漪定会尽全力照应的。”这回答听不出感情,只让人觉得生分。   “哎……”想拍拍她的手,可听着这回答已伸到半空的手又收回,茹慈太后疲倦的摇了摇头,好像瞬间苍老的许多。“去吧……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   “是,子漪跪安。”浑浑噩噩不知怎么从静宁宫中出来的,子漪面色苍白的带着小桃小九往怀仁宫赶,脑中却还回响着那上百颗朝珠落地的声音,错杂纷乱,砸的人心中隐隐的疼。   “小姐……”小桃小九互相交替了个眼神,脸色同样也不怎么好。方才他们虽侯在离正殿偏远的回廊中,可是那两人被拖走时的惨叫,几乎传遍静宁宫的每个角落,让人想不听都很难。   “小桃,我现在不想提起刚才那件事!”   “是!”难得乖巧的不再说话,小桃担忧的想快两步看清子漪脸上的表情,可余光却恰巧扫到稍远处,回廊上正疾步赶来的一群人。“小姐…五爷和八爷正在前面……”犹豫了下还是出了声,她这才看清子漪的脸色,苍白,惊惶,冷的吓人。   心神不宁的随着小桃的声音停下步子,子漪抬头,便看见了那个她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人。下腹的坠痛好像更加厉害,她有些颤抖的忍着痛深吸了下,声音冷的几乎要凝成冰一般。“小九带路,咱们绕过去。”脑中忽的就忆起了他对自己温柔说话的样子,她耳边嗡的一声,顿时全身的无助好像都找到了倾斜口,汹涌的几乎将她淹没。不断的自我告诫这是原子漪在身体上残留的感情,她袖中的手紧紧的攥着,连方才的伤口裂开了都丝毫未觉。   顺着花园中的假山池塘不断兜兜绕绕,眼前能见的景物只限在三步之内,下身的激流好像侵蚀的更甚,子漪紧紧的咬着唇坚持,可脚步却已经开始有些虚无。她在现代时,痛经的毛病就因工作的缘故严重到每次只有吃了止痛药才能缓解,没想到现在这子漪的身子初潮时曾不慎跌入过池塘,也落下了和她相同的毛病。那种磨人的痛,不会有大碍,却时时钻心,难忍异常。   “哎呦……看看这是谁?”   仿佛耳边突然传来的声音只是因疼痛产生的错觉,子漪未抬头,仍旧埋头跟着小九的脚步,可身前却无端的横出一支手,毫不客气的挡住了去路。   “怎么?现在胆子小成这样了?见着本格格只有逃跑的念头?”   振作着抬头,池恬嚣张的面容映入眼帘,子漪厌烦的瞥了下眉头,不想搭理。   第29章 怒攻 2   “让开!”声音虽沉却直钻人心,子漪冷漠的抬头,眼里的寒意铺天盖地,好似能席卷一切。   畏缩着退了一步,池恬从未见过她有如此凌厉的眼神,整个人怔着愣在原地,良久都未反应过来。   垂眸带着小桃小九错过她们继续前行,子漪手上使足了劲按着腹部,疼的几乎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   “站住!你那是什么口气?在跟谁说话!好大的胆子!”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池恬撒泼的拉住正好走过她身侧的小桃,抬手就朝她脸上扇去。   “啪!”清脆的耳光声穿过层层叠叠镂空交错的假山,相互穿梭了半响,子漪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方才她快速后退替小桃挡下那一巴掌,几乎用尽了身上所有气力,现在只觉得左边的脸颊和脖颈都火辣辣的疼,晃了下头眼中还是会有重影出现。耳边小桃的声音时近时远,虚幻的没有丝毫真切。   依着小桃扶住自己的手稳住身子,她抬手拢起脸边散落的浮发,唇角扬起一个淡然却阴蛰的弧度。“池恬,不!应该是未来的轩皇妃……”撑着脚步上前,将面带得意的池恬逼得后退一步,子漪冷冷的眯着眸子,泛着幽光的视线好像能直穿进池恬的身体,到达她的灵魂深处。“你在怕什么?怕我夺走你的男人还是皇妃正位?”   心中不知怎么就忽然涌上一股凉意,池恬下意识的又后退一步,身子靠上了后面的假山,脸上的笑也是再也挂不住半点。“你要干什么?谁谁……谁说我怕了?”   “呵呵……原来不怕啊!那就离我远一点,别再找我的麻烦!你的娘家有皇后撑腰,可我真是好奇,皇上会在一个女眷和将军府之间做什么抉择?在你还不是正式的轩皇妃前,好好做你的格格才是啊,不是么?”   “你你!”   “我什么?看方向你是去静宁宫吧……”‘啪’抬手就重重的给了池恬一个耳光,打的她顿时狼狈的跪坐在地上。“咱们来试试,若你现在带着巴掌印去老祖宗那儿告状,我会不会受惩罚,如何?”   “好你!安佳氏.子漪,你等着……看我怎么整治你!”推开子漪红着眼睛向静宁宫跑去,池恬一手捂着被打的地方,哭声走了好远依旧让人听的清晰。   踉跄的不稳着一退,子漪呛着深喘了两口气,脸色煞白到几乎透明。   “小姐小姐,您没事吧……”声音里满是带着自责的哭腔,小桃赶忙上前将人扶住,低头查看子漪脸上的伤势。原本因身子不好就苍白异常的容颜上,一片绚烂如玫的深红从耳际一直延伸到衣领,纤细瓷滑的脖颈上,两道浅浅的血痕已经红肿泛白,狰狞的仿佛刚被野兽抓伤了一般。“呜呜……小姐,您伤的不轻,咱们还是回品欢阁去吧!”愤愤的瞪着池恬方才跑开的方向,小桃想起方才她扬手时那被阳光晃的闪闪发光的玳瑁护甲,尖利的比小刀更甚。小姐这么娇弱的肌肤,怎么能着得住它?   “无碍,去怀仁宫吧,陆影正也在那儿,能帮我瞧瞧。小九……还有多远?”她现在的状况举步艰难,若是距离尚远,怕是只有请了步辇来才行。   “主子,不远了,过了这假山便是。”   “走吧……别再耽搁了!”强撑着笑笑表示自己还好,子漪把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依在小桃身上,坚持着朝怀仁宫赶去。   没头没脑的推开阻拦的宫人冲进静宁宫大殿,池恬早已哭得梨花带雨,脸上子漪那一巴掌虽未使出全力,但此时也现出了些红肿。   “老祖宗!你可要为池恬做主啊!”几乎是扑倒着跪在榻前,池恬刻意把脸抬高,如此一来那巴掌印看起来尤为眨眼醒目。   “闹什么?一个格格家像什么样子?”本就心中的火气未消,一看池恬连通报都未便鲁莽的不管不顾闯了进来,茹慈太后刚因岚轩开解而缓和些的脸色复阴沉了许多。   “呜呜……老祖宗,您看池恬的脸,都是子漪那个贱蹄子……”   “池恬!”听着子漪的名字就大概明白了事情缘由,岚轩冷着脸把池恬从地上拉起来,顺手接过月莲递来的帕子,交予池恬,道:   “小心言语……”这句虽不如方才那般严厉,可仍让人觉着紧绷。他将池恬的脸转过来看了看,眸子莫测的闪了下,随即带上些怒意,对池恬的眼光也冷了许多。看她脸上的伤,打的那人定是没用全力,可依着池恬的性子,哪有吃了这么大的亏不还手的道理?若真是和子漪碰面落的伤,那她恐怕伤的更重。   “池恬,你最好解释一下!”   “呜呜……还不是她!凶蛮的跟什么似的……”   “哦?池恬,要说是以前的子漪,你带着伤来我自是信的,可是现在……”语气中竟然能听出些漫不经心的意味,茹慈太后端起手边的热茶浅浅的抿了口,眸中闪过一丝她身份独有的威严。“子漪不像是会主动生事的人,更别说是动手。莫说哀家偏袒了谁,若是现在你当着哀家的面能如实把事情道一遍,老祖宗定会替你做主。”   “我……老祖宗!”有些心虚的垂下眼帘,池恬想起自己方才在子漪身上弄的伤,气焰一下就弱了下来。“池恬脸上的伤真的是子漪打的……”   啪,阖上手中的茶盏,茹慈太后和岚轩交替了个眼色,语气比上次训斥还不客气。“池恬,事情到底如何怕是你心中最清楚,哀家今个儿乏了,就不计较那些了。你自去皇后那里思过,春巡前不准踏出翠微殿一步。至于子漪……哀家定会问明情况,处罚与否另当定夺,下去吧!”   “老祖宗……”才干的泪痕又添了新色,池恬没想到真如子漪说的一般,她竟带着伤来还讨不到一点便宜,心中不甘到了极致。   “退下吧……到殿外等我。”温润的声音响起,岚轩背对着池恬没在看她一眼。池恬虽不想就这么算了,可听着岚轩竟说了让她在殿外等候,心底一喜,便不再言语,乖乖退了出去。   第30章 怒攻 3   递给身边的月莲一个眼色,后者便迅速的屏退了殿中众人,连殿周百米都清了个干净。茹慈太后一直静静的支着头未做声,可心里却清如明镜。她了解宫里的这几个孩子,如果真说难猜,怕也就是岚轩了。可方才他的眼神……池恬不懂,她却是看的分明。   “岚轩…你逾越了。”声音伴着殿中缓缓蒸腾的香薰弥漫散开,她睁开眼睛直望进岚轩温润的眸中,看似平淡的视线却显露着盈盈寒光。   “……”背在身后的手忽的紧了下,岚轩低头提了下嘴角,心叹老祖宗的敏感。他只两三个眼神,便被瞧进心底,掩无可言。“老祖宗多虑了,岚轩心中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恩,那就好。这宫中你比谁都看得透彻,也比任何人都想要的更多,所以,应该知道有些事做错了会酿成何种后果。”   “孙儿,知教。”   “哎……子漪变了很多。哀家有时候恍惚的看她,也觉得像原先从未认识过一般。不过……既然你以前不要她,那现在……你就要不得她了。”   “……”听到这儿不知为何心头针刺似的一痛,岚轩垂着的眸子一闪,表情未变道:“岚轩知道。”   “恩,退下吧!好好关照池恬,毕竟她已经宫中皆知是你的人,以后若再生了什么事端,怕是掉了你轩王府的脸面。”   恭敬的躬身礼退,岚轩掀开殿帘出来,阳光顺着头顶暖洋洋的打了满身,他抬头,池恬正站在院中不知对身边的奴才怒斥着些什么。欲行的脚步猛的滞住,脑中不知为何浮现出一张恬淡温笑的容颜,他稍稍一顿随即快速将之抹去。   “池恬……”温温的唤她的名,他恢复以往的和煦模样,貌似如常的向院中走去,可心中却不知为何,总像卡着什么,呼吸不畅。老祖宗方才的那些话,他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原来也从未怀疑过。可真听她说了出来,心底却隐隐的涌上了一股失落……   “轩哥哥……”片刻前还对宫人凶横异常的声音忽然软的像沾了蜜一般,池恬眼中含着盈盈秋水,可惜却引不起岚轩心中半点怜惜。   “怎么这么莽撞?”原本准备像以往一样柔声的安慰几句,可却发现自己怎么都说不出,岚轩轻轻的瞥着眉,脚步在离池恬几步的地方就逐渐顿住。   “还不是子漪的错,从以前就总是和我作对!现在自己都已经是七皇子妃了还这般为难池恬。”   “……你也该学学规矩,将来,你可是五皇子妃……”这句话好像说的格外艰难,岚轩撑着提了下唇角,珀色的眼眸深邃的犹如沉寂的宝石。   眼中匆匆的闪过一丝不耐,岚轩复交代了两句便快速的转身离开。本是准备出宫回府,可人都已经到了宫门却又突然想到什么,屏退身遭,折了回去。   ————***————   短短的一段路子漪却觉得走了有一世纪那么久,终于到了怀仁宫的殿门前。她放开小桃搀着的手,强打起精神理了理身上已有些狼狈的衣裙,本想问问小桃她现在看起来如何,可细一想还是作罢。既然都人都已经强撑着来到这儿了,也顾不得那些妆容礼数了。   抬眼在殿门口望了一圈可却没看到候着通报的奴才,子漪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正准备招手唤小九去通报,便听得两个鬼鬼祟祟的声音从帘内传来,若不细听,根本难以发觉。   “春柳姐,您说这药的事……”先出声的是个纤细的男音,抬手阻了身后两人的动静,子漪不发一言的站在帘后,心想难道是岚致的病情危急?怎么这会子连通报的太监都到殿里侍奉去了?   “闭嘴!不是说了不准再提!找死不成?”   “可是……方才陆太医询问了下来,这怕是不好交代。”   “交代?交代什么!只不过一天少了一回药,怎么可能跟咱们扯上关系!这个病痨是自己的命,可由不得我们。”   袖中的手猛然攥紧,子漪不敢相信的瞪大眸子,身体止不住因气愤开始微微战抖。   “那春柳姐您还多照应着点,奴才出去候着了。”   话到这帘子就从里面掀开,一个十几岁模样的小太监侧身从殿里闪了出来,脚未落稳,一抬头便正撞上子漪发红的眼,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颤抖着半天不能言语。   转身用眼神示意小九悄悄将人拉到院中去,子漪单手攥着缎帘,深深的呼吸了好几下,才状似镇定的跨进殿去。   刚进殿门,一股子浓浓的潮湿气便打上了脸。她静静的看着身前背对着她恭顺立着的女子,脑中立马回想起她是谁来。心中汹涌的怒火好几次都几乎压抑不住,她勉强了两次才撑起笑容,淡淡的唤了一句。   “陆影……”   面色凝重的闻声回头,陆影对上子漪询问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表示情况并不乐观。   不露声色的瞥了眼一旁立着的春柳,发现她也正惊恐的盯着自己,眼中的寒光一闪,子漪无声的来到床前悄声对陆影说了些什么,陆影先是吃惊的一顿,继而沉默着大步走出殿去。   担忧的上前查看岚致的状况却被他消瘦单薄的样子震到,子漪眼睛微红的落座床沿,想抬手探下他的额头可还未触到便已感觉着灼热的热气蒸腾着打在肌肤上。沉沉的咬唇一叹,她赶忙从一旁的水盆中拧了个冷水帕子给他敷上,手上又未停的去掖透风的被角。   塞了两下就觉出不对,她单手拎了拎这被子的重量,复又使劲攥了下被角等容易受潮的地方,手还未松开,眼中的狂风便已卷开。前两日她做的蚕丝被老祖宗称着极好,每个主子的宫里应该都送过的,可岚致的被子……   “春柳……”声音中稍带着些颤抖,她直直的站起身子,冷着脸就快速朝殿外走,与春柳擦身的瞬间,声音凌厉的命令道:“跟我出来!”   心中从方才子漪进来开始便紧张起来,春柳一直低着头,深怕不小心被人从眼里看出了端倪。乍听得子漪唤她的名字,她已经像是被雷哄了一般,腿开始不听使唤的微微颤抖,这下子漪的声音近在身侧,她惊的一个踉跄,差点跪坐到地上。   心如擂鼓的跟在子漪后面从殿中出来,脱离了那殿中的药气潮气,好像恐惧也随着淡化了些。春柳小心的抬头看了眼身前的纤细女子,背脊挺直,气势隐逸,瞧不出什么大情绪,顿时心放下了些,自我安慰到。她做的那些事,从面上都瞧不出破绽来,除非这怀仁宫里有人透了风,否则不可能有什么好歹。再言之,她这个格格虽然是出了名的厉害,可她也不怕她,毕竟她是皇后派过来侍奉的人,打狗也要看主人呢!   “啪!”刚从石阶上下来就转身猛的赏了春柳一个巴掌,子漪眼睛通红的瞧着她被打伏在地上满脸惊恐,二话不说俯身就又是一巴掌。这巴掌打的比方才更重,几乎是立马,春柳的唇角就渗出一缕殷红。   “说!”声音是连小桃都从未听过的阴冷,子漪气急反笑的上前一步,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拉着春柳的领子就拖拽了两步。“谁给你的胆子!谁给你的胆子?”   “回……回格格,奴婢……”   看着她的表情就是要辩解,子漪未等她说完一把将她狠狠甩在地上,扬手又是一巴掌。   第31章 怒攻 4   “小桃小九!把人给我架上!去静宁宫!”她给过她一次机会,可是她丝毫没有悔改之意。现在她才明白方才太后那么决绝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在这宫中,究根结底还是要靠杀戮才能立威。   从来没见过子漪有这样的时候,小桃小九惊的立在旁边,直到子漪打完人出声唤他们,才猛的回过神过来架人。   “格格饶命,格格饶命!”一听到去静宁宫才软下口来请饶,春柳半张脸肿的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貌,鼻涕眼泪肆意横流。疯了般的挣脱开小桃小九上前拉扯的手,她跪着向前爬了几步,一把抱住子漪的腿,哭声凄惨。“格格就饶了春柳这回吧!春柳再也不敢了……”   心中的柔软就这么因春柳的求饶无端生了出来,子漪未低头,也未敢低头看她的脸。深怕只一眼,便会将方才的决定全然推翻。小桃小九左右为难的立在子漪身后,这时候上前拉春柳他们有所不忍,可是不拉又拂了格格的面子,当真是难以决断。方才春柳和那小太监的话他们也是听到的,可是刚才殿里又发生了什么,格格从来未发过这么大的火,就像是刚才被人打了耳光也一样冷静淡然,这春柳到底是犯了什么大错?   “小桃小九,还愣着?”背过身对着春柳,好像这样就能使那些源源不断传入耳中的哭声隔在心门之外,子漪闭着眼,突然觉得全身仿佛要散架了一般,那种彻骨的疲惫从脚底开始蔓延,点点的直贯通了整个身子。   不能心软!默默的在心底又对自己说了一遍,她感觉到腿上被压着的力量挣脱了几下后就消失不见。深吸了口气,她一步步像踏着心跳似的步上石阶,拐向回廊。脚步还未迈的多远,便忽的被人拉住手腕,逼着抬起头来。   “这是做什么?”从方才子漪打人开始便看的真切,岚轩本是放心不下想来怀仁宫看看情况,不想却撞上了这样一幕。很早之前他就听闻子漪暴虐,可是因她对自己心有爱慕,所以从未在他面前显露过。今日一瞧,这刁蛮格格的称号果然名不虚传。难道方才是他误会了池恬?   挣扎了一下可是手腕仍被紧紧的攥着,子漪麻木的好像已经感觉不到痛楚,只冷冷的看着面前的男子,平静的说了句:“放手。”   “……”眼睛掠过她身后被架着的宫女,发现是原来皇后身边的熟面孔,心中的怀疑更是浓重。“怎么?方才在池恬那儿吃了亏,所以现在到怀仁宫来找由头出气?”   “放手。”眼神空洞的好像已经找不到焦点,子漪垂下头,长长的睫毛被阳光打落下一片阴影,衬得她苍白的容颜更添了两分清弱。   不知道为何每次见到她都压不住心中的情绪,岚轩眸中迅速因她的口气而染上怒火,手上的力道也不禁加重。“你变了?人人都说你变了,可我看再怎么变骨子里的东西也难以剔除……”   唇边忽然就讽刺的展开一个笑,子漪猛地抬头,视线决绝。“骨子里?你可知道我骨子里原来是如何?你关心过么?没有!那做什么现在巴巴过来管我的事?你有什么资格?”   被她这么一问,猛的怔住。岚轩深深的望进子漪的眼,脑中原先他以为从未残留过的记忆大片涌来。   “岚轩哥,我能叫这么叫你么?不管,我就要这么叫……”   “岚轩哥,子漪要跟你一起骑马,你带上我好不好?”   “岚轩哥,你看子漪的簪子美么?子漪知道你喜欢雅致的样式,所以特意差人去寻来的呢!”   “岚轩哥,岚轩哥……”   施力的手不知不觉的就缓缓放下,岚轩有些怔忪的看着面前女子的容颜,这才突然发现,原来他们之间曾有过这么深的羁绊,这么致密的牵连。她有一双十分美的眼睛,笑的时候会像宁静夜晚的皓月,光洁而明亮。她有一张倔强而清瘦的脸,下巴的完美弧度,只一动就引得人不住心惊。原来……她在他身边绕了两三年的时间,他却从来没有认真的看过她。   “把人放了,今天的事我就当没见过,也能保证不被别人知道。”不知道是出于内疚还是动情才这么说,岚轩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包容贴心,眸中的温柔也毫不掩饰的直透进子漪眼中。   “……”心中微乱的后退了一步,子漪低下头,倔强的不肯接受岚轩的示好。他欠她的太多,怎么是一两句软语就能还清?   “五爷救救奴婢,奴婢是冤枉的!”看着形势大有转变的可能,春柳逮准了两人沉默的时机,见缝插针的低怜求饶。   方歇的火气立马又燃的炽烈,子漪闻言猛的回身,眼神冷的犹如万剑,能将人生生凌迟。   “再说一遍!”   “五爷……”声音被子漪的眼神一扫立马失了方才的水准,春柳仍不放弃的小声唤了句,还未说出什么脸上又结实的挨了一下。   “住手!”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引得她这么暴怒,岚轩复又制住子漪的手,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若是无故找茬,不可能真真气成这样,难道其中有什么缘由?   “子漪,这里交给我吧……”听了子漪的话去查实真伪,陆影面色凝重的从偏殿出来,恰时的解了僵局。   被岚轩阻着却仍忍不住紧握的手缓缓松开,子漪一声不发的看了心虚的春柳良久,便默默的带着小桃小九进了殿去,不再过问,放心的把一切都交给陆影。   目光顺着子漪的消失才慢慢收回,陆影和岚轩同时望向对方,可其中的深意却大不一样。   上前恭敬的欲给岚轩行礼却被拦下,陆影瞥了眼颓然坐在地上的春柳,出声解释道:“五爷误会子漪格格了,这奴才犯的事不管谁接手,灭了全族都是轻的。子漪只是一时气不过,冲动了些罢了。”扬手命身后跟来的两个侍卫架上人离开,陆影深深地不顾阻拦给岚轩行了个大礼,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若有所思的看着陆影带人离开,岚轩见殿中不知在做什么,忙忙碌碌不停有宫人进进出出,便求证的进去一探究竟。   殿中的四方床帐边,子漪正小心的帮岚致盖上新换的被褥,阳光透过纸窗的缝隙打在她身上,顺着光束细细一瞧,微斜的衣领处,两条狰狞的划伤伴着红肿几近蔓延到脸上,猩红的骇人。   不用思考就联想到了池恬手上那两枚炫目的护甲,岚轩紧紧的皱了下眉头,拦着身边一个进出的宫人问道:“你是哪儿的宫人,来这儿做什么?”   “回五爷,奴婢是韵书楼的,主子唤我们来送新的被褥。”   “为何?”这宫中主子使用的被褥都有衣局监制,怎么还用特意从她那儿拿来?   “这……”犹豫的回头看了子漪一眼,那宫人悄悄的小声说了句:“五爷若是想知道,就随奴婢到院中一看便知。”   第32章 宇怨 1   不解的跟着刚才的宫人出了殿,岚轩一脚刚跨出殿,便听得有人惊呼一声。   “哎呀……这被子里怎么……”一个半大的丫头嫌恶的丢开手中的被心,呛得直摇头。   “小声点,主子说了不可声张。”怜香谨慎的低喝了句,一抬头,正撞上匆匆大步过来的岚轩,赶紧弯身行礼。   “免了!”面色不悦的捡起地上方才那丫头丢掉的被褥,立马,一股淡淡的霉味顺着漫天飞扬的细尘飘散出来。岚轩眼神幽暗的一紧,顿时明白了方才子漪为何那般生气。   这些被褥看起来都是华缎装饰,与宫中别的主子使用的无异,可是被面之下,竟全是一些破旧的棉絮拼接而成。前段时间大雨密频,天气潮湿的厉害,老祖宗专门遣人给几个皇子的府邸送了新的蚕丝被,每天睡前只要用热炭烘烤一下,就温暖贴身感受不到半点潮气。岚致的身子一向不好,怎么可能没有?   “方合…”冷声唤来一直远远侍奉的贴身太监,岚轩若有所思的起身,手中的被子也随之松缓滑落。   “爷……”   “把怀仁宫给我清整一遍,所有偏殿奴才们的细软,包括九皇子的冬衣,都拆开来看。我要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越细越好。”   “喳!”   “还有……”脑中忽的就闪过子漪受伤的脖颈,岚轩有些烦躁的踢开脚边的棉被,紧声吩咐:“去太医院领些创伤膏送进殿去,看着她敷上再到八阿哥宫中来寻我。”   “是,方合谨记。”伶俐的未问岚轩口中的她意指何人,方合如来时一般默默的退下,迅速的召了人分头行事。   脚步踟蹰着从院中到殿门前,岚轩挥手免了门口宫人掀帘的动作,只是静静的立在窗外,眼光紧紧的连着床边那个忙碌不停地身影。他现在应该在岚远那儿,怀仁宫的事情毕竟会牵到皇后头上,他们必须提前商量好对策,以应对将来讨责追究。可……   顺着从窗外倾斜进殿的阳光凝望她消瘦的侧脸,岚轩懊恼的皱了下眉,薄唇抿的死紧。他放不下此时的她,那么苍白却强撑着倔强,每一个动作表情都惹的他心底泛疼。   “五爷吉祥!”像是刻意要打断岚轩的目光,陆影从内侍府回来,本是看着时辰到了想叫上子漪一起去浮宇宫,可没想到竟还会碰见岚轩。默默将他眼中的温情看进心里,他恭敬的俯身行礼,心中不禁揣测,难道真应了七爷那日所说?要不一向深沉内敛的五爷怎么会有那种眼神?   猛的回神,岚轩唇边扬起那抹他早已习惯示人的和笑,一转眼,方才眼中的感情已经完全卸了个干净。再未把目光放在子漪身上一下,他无声的对陆影点了点头,便不再犹豫的抽身离开。   仿佛刚才所见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陆影看着岚轩匆匆离去的身影,一时间心中到没了对策。方才的那一幕,他到底要不要禀报七爷?其实按说五爷原来曾那般厌烦子漪,现在这才短短一月,要从心底彻底改变岂是那么容易的事?可方才他的眼神,那种不舍的光芒,骗不了人。   “陆影,愣在这儿做什么?”有些疲惫的从殿中出来,子漪习惯性的想揉揉脖颈,可是只一触就钻心的疼,这才想起来刚才在园中受伤的事。   “……没什么。”面色为难的勉强笑了下,陆影回身,故作淡然的岔开话题。“怎么?岚致的烧退了?”方才自己走的仓促,并未和子漪商量退烧的法子,不过现在看她一副轻松的模样,八成岚致已无大碍了。   “恩,用酒暖了穴,这会儿子总算是散尽了寒气,想是无碍了。”   “那就好。我刚才又开了两副药,只要按时服个几日,应该就能大好了……”话到这儿微微一顿,陆影侧身看见院中的人还在不断的忙碌,华丽的棉服下一片片破碎的棉絮被抖出,而看似普通的宫服下却皆是崭新的缎棉。眉头紧紧的皱起,他重重的叹了声,语气中满是悲戚的无奈。   “我是常来探岚致的,可是竟粗心的从未发觉……”   顺着陆影的目光望去,子漪苍然的一怔,心中顿时也染上了些凉意。原先她只以为被子有问题,没想到细细查来,连冬衣都动过手脚。周身不自主的泛起一阵寒意,她抬手将外衫拢了拢,可仍旧没有好转。   “陆影……我想把怜香放在怀仁宫。”回首透过窗子望了眼昏沉熟睡的岚致,子漪轻声的接着道:“不知为何,对岚致我总是放不下心。可能是因为他和子铮一般大的关系吧,每次见了他我都忍不住想多关怀一些。”   “好是好,不过这次的事情发生以后,太后和七爷肯定对他身边的人会严加审核,可能由不得我们做主。”不敢想象自己若是把这些是都禀报给七爷会掀起何等的轩然大波,陆影为难的紧了紧眸子,心中也跟着沉重了不少。   “怎么?你还未向他说?”贴心的一下就明白了陆影所想,子漪轻叹了一声,同觉得这件事难办。在这宫中这事说小不小,必定是掩不过去的,况且那七皇子执拗的脾气宫中是出了名的,这事连她都忍不住发了那么大的火,何况是他?   “格格,这是五爷方才差人送来的药,您看……”   犹豫了半天才打断两人的对话,小桃拿着刚才方合送来的瓷瓶,心中只叹它是个烫手山芋。方才在回廊上才起了冲突,这五爷怎么这般怪异,后面就紧跟着送了药来!   同时吃惊的回头,陆影和子漪交换了个眼神,却是一时谁都未言语。   低头沉思了片刻便差小桃谢拒了去,子漪垂着眼帘,想起方才岚轩对自己说话的语气,心中忍不住轻轻一颤,惊起涟漪阵阵。   陆影沉默的留心着子漪的表情良久,却仍是看不透她心中的想法,可自己方才心中的猜测,却是定了十之有八。看来…不管出于何种用意,现在的五爷对子漪是用了心思的。只是在这样的关头,岚致的事就已经够他头疼,若是再将这事禀给七爷,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走吧……也到了你每天请安的时辰了,咱们一同去浮宇宫?”抱着还是先看看再说的想法,他打破了这死寂的沉闷,语气也尽量轻快了些。   强笑着点了点头,子漪无声的跟在陆影身后朝浮宇宫而去,可心里却一遍遍的放着放在回廊上的一刻。那人说的话,以及看她的眼神,搅得她心底一片凌乱。   第33章 宇怨 2   一路无声,子漪和陆影都各怀心事,到都没了言语的心情。坐着摇晃的步辇缓缓的向浮宇宫行去,纱帘之外,红墙晃过了一段接着一段,放眼望去,竟给人半响都未移动的错觉。   突然心中就好奇起子漪和岚轩的过往,子漪低头看了眼身侧默默跟着的小桃,声音轻的像是融于风中的柳絮,空灵婉转。   “小桃,跟我说说五爷的事。”   不解的仰望高坐在辇中,逆光窈窕的身影。小桃独自皱眉想了片刻随即娓娓道来。   “小姐第一次见五爷是三年前春巡的时候,那时咱们刚从边塞进京,中途才和春巡的队伍汇合……”   脑中顺着小桃的描述段段记忆忽的就鲜明了起来,子漪惊诧的摇了摇头,可这些记忆还是不间断的一直涌出,直到沾满了她的整个脑海。胸口不知为何开始隐隐的泛疼,她闭上双眼,子漪和岚轩过往的一切就像电影一般,无声的在眼前掠过,鲜活而悲怆。   “别说了!”声音严厉到连前面的陆影都诧异的回头查看,子漪微红了眼眶,抚着胸口不住的大喘着,仿佛这样才能使自己不至于被那种沉重的感觉压死。   “小姐,您怎么了?小桃不说了就是。”一天之中见到了子漪从来未出现过的几面,小桃心中早已经开始不安慌乱,更别提现在子漪几近崩溃的模样,和那时她穿着喜服自缢前一模一样。   大颗的泪水不受控制的从眼眶滑落,子漪有些破败的笑了笑,这才明白为何自己一直对岚轩那温柔的劝慰耿耿于怀,原来,以前的子漪就是因它而不可自拔的爱上,然后便日日渴望,渴望他再像原先那般温柔的凝视自己,温柔的对自己话笑。可却……到死前都再未等到。呵呵……那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内疚?自责?还是……只是假情假意的玩笑?   讽刺的狠狠擦去脸上的泪痕,子漪转头对一旁担忧的小桃笑了下,道了声没事,便再不言语的坐在步辇中发起呆来。   步辇环绕着红墙之间的宫廊曲折兜绕了良久才稳稳的在浮宇宫门前落下,子漪由小桃搀着从辇上下来,双腿经过路上这么一歇好像恢复了些气力。不着痕迹的将领口拉高了些,她抚上早已经没有知觉的小腹,咬着牙深吸了口气,强逼着自己振作起来。   “子漪,你还好么?你的脸色白的吓人。”一早就发现子漪今天的脸色不对,可是事情太多一直没顾得上询问,陆影为难的看了眼纱帐紧遮的殿门,不忍的劝慰:“一会儿我进去禀报一声你就早点回去歇息吧,今天七爷的心情肯定不会好,这一站不知道要站到何时。”   勉强的浅盈一笑,子漪感激的点了点头,不再逞强。她现在的状况的确撑不了多久,与其到时不支昏倒,还不如接了陆影的好意回去休息。   “恩,那你在院中稍候一会儿,我先进去禀报。”不放心的又叮嘱了小桃两句才步进殿去,陆影面色凝重的穿过纱帐向书房靠近,心中犯愁的想着一会儿该如何汇报岚致宫内发生的事,不知不觉间,目的地就近在眼前。   深吸了两下才掀起最后的遮挡走进房间,陆影未敢看榻上男子的表情,中规中矩的弯身行了一礼,胸口心跳的幅度犹如擂鼓,震的他愈发紧张了些。   “怎么?今个儿到安静的紧……”声音还是如以往般慵懒惬意,岚宇未从书卷中调开视线,如麋鹿般清亮的眼眸不经心的半眯着,浓密直垂的睫毛不时的轻轻颤动,带着眼下的阴影也时不时幻影展翅,犹如一只阖翅停歇的墨蝶。   “爷,子漪格格今天身子不适,能不能早点赦了回去休息……”刻意把岚致的事放在后面再提,陆影抬眼透过半敞的窗看向院中的女子,刺眼的午阳中,她面色苍白的静静站着,好像此时一阵风起便会不支晕倒。   闻声放下手中的书卷一同朝窗外望去,岚宇若有所思的瞥了下眉,沉静如潭的眼眸中惊诧的闪过一丝柔光,随即隐没难察。   “去吧……让她调理好身子再来。年纪也不小了,总生病怎么行?”刚说完便发现了这话中携着的浓浓关心,岚宇有些懊恼的丢下手中的书,气闷的收回视线,不愿再多看一眼。   没有像平时一般没大没小的取笑,陆影松了口气应下,便准备转身出去送人。可脚步还未迈出,便复被岚宇的声音唤住。   “陆影……”眼神中忽的染上一抹阴色,岚宇敏锐的觉察出不对,审视的目光灼灼的印在陆影脸上,像是在耐心等待,却又夹杂着股让人不敢拖延的威严。   “爷……”   “你和她一同进的宫门,从哪儿来?”语气依旧是听不出严厉的懒散,岚宇难得的直坐起身子,松垮的外衫顺着他消瘦却精实肩膀滑下,露出里面的轻纱里衬。   “回爷的话,从……”犹豫着半天都未说出口,陆影未抬头也能明显的感觉到从岚宇身上散出的冷意,额边虚缓的蔓下一滴冷汗,他紧紧的皱着眉,内心焦灼。   “你了解我,一直耐心有限!”情绪终染进了言语中,岚宇提步来到窗前,冷冷的将子漪拉进视线,却是再无方才的半点情意。   “爷,属下和子漪刚从怀仁宫来,子漪发现怀仁宫的奴才们不仅没有按时给岚致服药,而且……”   “而且?”一股煞气立马蔓延了整个内间,岚宇轻笑着拿起面前的茶盏嗅了嗅,表情在笑可熟悉他的人都明白,这是他失去理智前的表现。   “岚致的被褥冬衣,全被那些奴才们调换过,所以每到雨季冬雪才会……”   咔!轻轻的一响好像是什么裂开的声音,陆影立马抬头,却为时以晚,岚宇手中的茶盏已经伴着殷红被捏的粉碎。   “爷息怒!”赶忙跪下劝慰,陆影已经许久未见岚宇发过这么大的火,一时竟也不敢贸然上前去查伤。   “息怒?你倒是说说看,这怒怎么个息法?去把她给我传进来,我亲自问。”   “爷……”   “陆影!别一再挑战我的耐性!”   “是!”脑中忽的回想起爷上次怒急大动干戈的情景,陆影未再耽搁的赶紧应下,心中却忧虑重重。爷一发起火来,若是再遇上子漪那淡然的性子,定是火上焦油。到时若是伤了子漪,可怎生是好?   第34章 宇怨 3   难遇晴天,今儿却是暑气炎炙。顶着烈阳立在院中没有遮掩也无法躲避,子漪站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神智就开始虚无。汗水顺着两鬓的碎发凝结簇簇的像尖消的下巴集结,她费力的抬手将其抹去,一抬头,陆影正面色凝重的从殿中出来。   看表情就知道事情棘手,子漪晕眩着咬紧红唇,想使自己清醒些。耳边陆影的声音已经不太确实,虚幻的时有时无,她深深的吸了口气,脚步不由的朝后晃了下。   “子漪,你还好么?爷他……”   “还好,可能是被暑气打了头,一会儿就好。”   “爷唤你进去,他现在正在气头上,无论怎样,万事小心才是。”   “恩……我…”脚步又是虚晃的一退,正撞进一个清爽的怀抱。子漪连抬头的力气都无,整张脸除了方才刻意咬过的红唇泛着些红晕,其他皆苍白的看不出一点血色。   “她今天问不了话。”小心的弯身将子漪拦腰抱起,岚轩紧皱着眉头,怀中的小人轻的像是没有重量,疼痛使她不由的半蜷着,眉头也一刻不松的皱在一起。心中暗暗庆幸自己走了这一趟,方才因拒药产生的愤怒早消失的不见踪影,他温柔的望着她憔悴的侧脸,心中像是被什么攥住,疼的明显而深刻。“人我带走了,她需要休息。”   “哦?从我浮宇宫带人也要问问我这个主人的意思吧!”已经好久未出殿门半步,岚宇皱着眉抬手遮去迎面而来的刺眼阳光,眼中的杀气未除,反而更深邃了些。   “七弟,好久不见。”久到他已经对怀中的女子从冷漠到如今的难以放手。   “客气!仔细想来也时间不长,这丫头不就才进宫不久?”看着子漪的眼神中满是嘲讽,岚宇信步来到抱着的两人面前,陆影忧心的瞥了眼几乎昏厥过去的子漪,心中虽急切查看她的状况,可还是不得不遵循礼数,退到岚宇身后。   “今天之事既已交予内侍府彻查,为难她也是徒劳。”   “呵呵……为难?五哥这是哪儿的话?别忘了,她安佳氏.子漪是过未过门的妻,这里要道一句关怀,谁比我更有资格?”   抱着子漪的手倏地收紧,岚轩眼神幽深的望着面带笑意的岚宇,复挣扎着看了眼怀中的女子,心中挣扎。这样和岚宇僵持下去只会让她的状况更糟,她现在需要好好歇息,恐怕再经不起一点折腾。   “……好好照顾她。”这句话说得尤为艰难,岚轩上前一步,抱着子漪的双手稍稍外递,可仍满是眷恋之意。   冷漠的后退避开,岚宇淡淡的瞥了一眼岚轩,却是始终未把视线落在子漪身上。“陆影,把人抱进殿去。”声音听不出半点暖意,他邪魅的提了下唇角,不再理会院中的众人自顾自进了殿去。   自嘲的上扬嘴角,岚轩维持着方才的动作良久,才将怀中的人儿轻轻的交给陆影,眼神却是直到他们进殿都未收得回来。他到底在干什么?竟然为了她追到浮宇宫来!心中懊恼的转身离开,他快速出了宫翻身上马,刺面的冷风不断的刮过脸颊冲进领口,才不多一会儿,方才身上的热气就走了个干净,只剩无尽的冰冷。   快马直跑到城郊的树林才渐渐停下,岚轩扔开手中的缰绳来到一片小湖边落座,记忆顺着湖中的涟漪缓缓荡开。   他不知道子漪是怎么知道这片树林的,在他记忆中,这个地方从来就不能用三言两语形容。他出生时,额娘就难产过世。十岁那年,和他关系最为要好的六弟被人丢进池塘溺死,而他……当时就在离那池塘不远的假山后,看到了所有细节,可是,他不能说。在宫中没有额娘代表的不仅仅是没有母爱福照,还代表着,只要说错一句话,你就会很快的消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嘭,湖中不知是哪只顽皮的游鱼吹起了浮泡,惊炸声引得岸边人瞬间恢复神志。岚轩寂寥的扬起嘴角,笑意却难达眼底。原来,总是笑着也会觉得疲惫。   挫败的躺下仰望天空,他看着头顶上来回交错的树枝层层叠叠,浓密的树荫块块的落在他身上,一切都自然清新的好像生在仙界,不见一点阴谋算计的影子。子漪出现在这里时好像也是这样,不知她从哪儿得知了这个湖边,每次只要他心烦来这儿时,都能偶遇或是撞见她,久而久之,他竟觉得她的存在也是这里的一部分,没有了她反而像缺失了什么,少了分灵气。   眼中自然的晕开一片暖色,岚轩几乎放纵的任由自己回想着和她所发生的每一幕,想得久了,心中竟又隐隐生出些疼痛来,这一痛开,便久久难以消除。他最终还是欠她太多,多到如今细细回想起来,全是辜负……   琥珀色的眸子无声的被自责颠覆沾满,明明清幽的环境还和方才一样,可身处之人却无端的觉得冷意森森,满是凄冷寂寥。   ————***————   (浮宇宫)   进殿之后就再未发一言,岚宇负手站在正殿之中,眼神冷冷的盯着前方,实则却未将身前之景看尽一丝半点。   陆影抱着子漪面色焦灼的立在其后,几次想言语却被一旁侍奉的小梓用眼神打断,只得隐忍着垂头,跟着沉静。   “竹雾,去把事情给我查个清楚,我要知道有没有哪宫的主子牵扯进来!”刻意压制的声音有些难以察觉的颤抖,岚宇两步走到殿中的案几前,一脚便将挡住去路的香炉踢翻在地,踏着满地狼藉靠坐上榻。   回命的声音只在空中虚现了一下就再无动静,陆影小心的跟小梓传递了个眼神,艰难且小声的吞咽了下。主子好久没动用暗卫了,看来这次事情严重了。   “陆影,把人撂下吧!”闭着眼所以让人看不出暴虐,岚宇斜靠在坐榻的一边,略显苍白的脸上满是冷霜。   “呃……爷,安置在内殿?”   “内殿?!”平和的表态一下便被打破,下一刻满室的叮当声便环绕开。   陆影未敢抬头,听声音就猜得到那案几此刻的惨状,视线中,零星的墨点加上迟缓滚到脚边的毛笔也说明了一切。瞥了眼怀中的已经陷入昏迷的子漪,他撞着胆子接着问:“那放在哪儿?总不能……”   “扔地下!既然能招那么多人关心,多病一些说不定效果更佳!”   “爷……怎么说子漪对岚致都是极好的,您……”   “得了得了!扔偏殿去!醒了就赶紧打发着走人!别一会儿又招了谁来!”这话说得明显带着些别的意味,陆影偷笑了下,便赶忙抱着人消失了踪影,省的被暴风卷到。可怜了正殿中侍奉的小梓,生生被找了一晚上茬折腾到半夜才领命歇下。   第35章 夜见   恍惚的从梦中醒来,可看见的却不是自己的寝殿,子漪惊诧的猛然起身,疼痛就这么毫无预告的袭来,硬是疼出了她一身冷汗。   “醒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半夜睡不着会想来看她,岚宇被撞了个正着,掩着尴尬出声。   “恩……”   殿内没有点灯,皎洁的月光隐隐绰绰的透过纸窗打在地上,子漪大睁着眼睛适应了半响,才模糊的能看清床边之人。   “你是?”看他随意的穿着并猜不出身份,长相在灰暗的光线下也辨明不清,只有那双魅眼在如此环境中仍让人不能忽视,闪着纯净莹润的光泽。   “我啊……”故意拉了个长调,岚宇懒懒的撑了下腰,把子漪往床内挤了挤,自己找了个位置舒服的躺下,唇角的笑意带着些类似孩童的顽皮。“是你将来相公……”   “……”脸颊忍不住有些微微发烫,子漪眉头轻瞥,看着他在自己身边躺的这般自然,好像现在阻止反而显得她小气了似的。目光带着审视匆匆掠过岚宇周身,她将眼前所见和这些日子脑中所想的影子慢慢重合,发现差异惊人。   床帐的阴影正打在他的脖颈以上,所以五官看的并不真切,单看身形闻气声,他不像久病孱弱之人。   “怎么?”没等到她害羞的叫自己下去,岚宇有些失望的挑了挑眉,不过心中到对她生出些处变不惊的赞赏来。澄静的眸子抬起,正对上她的,他认真的瞧她,好像要把她深深刻在脑中一般。“和你想象的差多少?”   “……”单笑不语,子漪轻轻的摇了摇头,月光就这么盈盈的打在她清瘦的侧脸上,如梦似幻。他和她心中的差距恐怕不是三言两语道得完,况且议论一个人的病态也着实不是尊敬之举。   呼吸短暂的微窒后恢复常态,岚宇心中料想过许多种她见过自己后的表情,可唯独没有她现在这种,淡雅如湖,真挚如冰,无声的倾散着理解和包容。心中仿佛忽然被一股莫名的温暖充盈,他眸光纯澈的深望着身侧的她,自然的拉过她放在锦緞之上的手,郑重的搭在自己手腕脉搏处。   “听影说你懂医,怎么样?我还能活多久?”想装作不在意,可是语气中硬添了份寂寥,岚宇有些疲惫的闭上双眼,腕间敏感的肌肤几乎感觉得到子漪血液的流动。   静心的掌了很久才找到规律不齐的脉搏,子漪顺着规律在心中暗吋了半响随即眼眸猛地睁大,满是惊愕。他的脉络十已损七,就算乐观的估量,怕也是五年不足。   手指因脑中的念想轻颤了下,她犹豫了片刻,却仍旧说不出答案。明了的扬起嘴角,岚宇无声的在黑暗中笑了笑,沉厚的声音悠远回荡,满是廖落无奈。   “不足五年……或是更少?”语气虽刻意修饰仍带着些细微的沙哑,岚宇收回手来闲散的垫于颈下,半睁的眸子染上月色如水般清亮。   “若是调理的好,也许……”   “也许……”打断却长久沉默,岚宇略有些失神的望向窗际,可眼神却好像穿越了阻隔一直延伸到了无尽的远方。“从额娘去世开始,不知道有多少人天天数着我的日子,要是真的活过了那个年月,可能有很多人要恨的咬牙切齿呢……”   明明是轻快的语调,却引得室内一片无声。子漪被他身上浓到化不开的悲伤侵染,回身睁大眼睛想看清他此刻的表情,可却无论如何都见不真切。坐起的身子忽的被拉翻躺下,紧接着颈窝处便侵上一缕微寒的呼吸,她猛的一怔,接踵而至的是满身的僵硬。   像孩子似的赖在子漪的肩上,岚宇疲惫的闭着双眼,唇角的笑满是稚气。“我累了……”声音微弱确满带疲惫,他摸索着在她颈窝处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定,心中竟前所未有的觉得安宁。   许久都未敢移动半分,子漪有些费力的低头,却只能见到岚宇如羽的睫毛,沉静而安恬。本想出声反对的念头一下便隐没难寻,她静静的听着他的呼吸声渐渐低沉和稳,最后淡漠的几乎难以察觉。复杂的看着他的侧影良久,她小心的一叹,不再紧张的放松身体,意识也缓缓的游离远去。   空荡的大殿又恢复了方才的宁静,月光隐染。好像方才那突兀的几句对话从未出现过一般,夜仍在,寒意仍在。   觉出身边的人已经熟睡,岚宇缓缓睁开沉寂的双眼支起头,借着恰好的光线细细将她打量,苍白的唇无声的动了动,似是在言谢却又听不切实。目光在黑夜中执着的盈存片刻随即转开,他抬手替她将被子拉好,便不再逗留,无声离开。   第二天恍惚的从睡梦中醒来,子漪想起昨天半夜之事,下意识便往身侧他曾躺着的位置瞧去,可是暖意不在,哪里还有他人的身影?   一时间弄不清昨夜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她低头浅浅的笑了笑,只觉得自己愚笨。执着到天天让她罚站的男子怎么会半夜出现在她面前,还说了那些坦露情绪的话,怎么想都不合逻辑。   暗骂自己是好奇的紧了鬼迷了心窍,她不再耽搁的从浮宇宫出来,匆匆的回品欢阁洗漱换衣,而后直奔怀仁宫而去。   清雅的园子较初见时添了些清晨的薄雾,显得越发迷人幽婉。子漪未惊动园中宫人,径直进了殿去。刻意放轻脚步来到岚致床前,她对着稍显冰凉的手搓捂了半响,才敢探去他的额头上量温。   昨日如火般的灼热已经完全褪去,只剩与常人无异的温润。担忧的眉头终是解开,子漪来到窗前将窗子尽数打开,清新的晚春气息就这般毫无遮拦的挟着微风散了满殿。心情愉悦的望着窗外之景,绿树粉桃,碧水青石,好一片春意盎然。   唇角轻松的绽开一个微弧,她贪婪的深吸了两口回头,正撞进一汪幽泉,岚致不知何时已醒,正灼灼的望着她,目光温顺。   “醒了?感觉好些了么?”脸上的笑意更甚,子漪惊喜的扬眉,脚步确是一下未停的从茶几到床边折了个来回,体贴的为他端了杯暖茶。   鼻头不知怎么就一酸,心口的酸气也遮拦不住的直涌而上。岚致的视线从醒来便一直紧跟着子漪,直到茶杯递到了嘴边都未缓过神来。有多久了?从他出生开始,每次生病醒来除了伺候的宫人,再未见过以外的人。他不会说话,那些宫人也从未试过问他需要什么,所以每次他生病,都不敢睁开眼睛不希望自己醒来。他害怕,害怕自己对着空荡荡的寝殿,害怕看见伺候宫人麻木不仁的表情,害怕阿玛祖母用那种怜悯的眼光瞧自己,这一切的一切,让他深深的绝望,绝望到想就这么睡去,再也不醒来。   眼中的泪就这么不知不觉的滑落,掉在缎面的长枕上,生出朵朵暗色的浮花。岚致倔强的侧脸抬手抹去,一转头,视线便又紧紧的黏在子漪身上,深怕眼前的一切都只是梦中昙花,闭眼便再不可寻。   脸上的笑微微一僵,随即充满柔情。子漪动容的抬手帮他拭去眼角边滚滚滴落的晶莹,可不知怎的自己的眼眶却难止的通红。   强笑着扶他起身,看着他像小牛一般咕嘟嘟将她手中的茶汤饮尽,她抬起手边的靠枕帮他在床沿处调好了舒服的姿势,便起身准备再倒杯水来,可人刚起身,步子还未迈出,衣角就被紧紧攥住。   顺着力道回头,榻上的岚致正低头头无声的掉泪,小手虽胆怯的颤抖着确是使了十足的力气攥紧衣角,连关节处都开始隐隐泛白。   眼中含了许久的泪瞬间倾斜而下,子漪心酸的别开视线,不忍再看。她知道,他害怕她走,虽然他不会言语甚至倔强的没有抬眼看她,可他无声的每个情绪,每个动作都在说,别走!别又扔下他自己一个!   难过的快速将脸上的泪痕抹去,她出声唤来门口候着的怜香进来奉茶,自己则始终笑着坐在岚致的床前,直到他服了药睡着都再未离开半步。   第36章 镯琴 1   轻微的风声不断在窗外喧嚣,却令人感觉不到任何嘈杂烦闷。殿内,宁神的熏香缓缓的燃着,未闻声响,沁人的香气却是一直缠绵缭绕。   “怜香……”轻声唤过一旁静静候着的女子,子漪的视线在睡的并不踏实的岚致脸上兜转了半响,随即深深落在他仍紧紧握着的自己的衣摆之上。“这孩子……我想交给你照顾。”云淡风轻的语气中满是执着的认真。   惊惶的抬头,怜香倏地瞪大眼睛,满是不可置信。先不论她的身份是何其敏感,就单说这九皇子现在的状况,谁要是接下都是个不好交代的苦差事。“主子……”红唇思量着紧抿,怜香犹豫的出声,一时间心中微乱,拿不定主意。   “既然我已经管了这闲事,自是没有中途收手的道理。怜香……”目光坚定的转头,她将怜香的踟蹰看进眼里,如起誓般慎重。“好好照顾他,就像你服侍我一般。你我怎么也姐妹一场,如果出了什么事端,我定是会全力担着的。这宫中,有我一日便必定保你安稳。”   “主子!怜香应下就是,切莫再说这些话了。”她从跟着子漪开始,每一天都过的舒心真实,比起原先在宫中过的几百上千个日日夜夜,这短短的一月真是犹如重生,珍贵温馨。   “哎……”轻轻的一叹,她被拉着衣角无法起身,只能单手拉过怜香,让她离自己更近了些。“你是我身边最稳妥的人,再加上又跟着我学了段时间手语,把他交给你我自是十二个放心。只不过…”话到这里忧心的顿住,她回身,抬手将岚致被褥理了理接着道:“离了那韵书楼,什么事都要你自己照顾周全,我虽能护你,却是不能再帮你张罗布置了。”   “主子,怜香知道。”眼眶微微泛红,怜香垂头,满脸不舍,却是再未推辞过半点。   强忍着没有回头,害怕自己见了怜香的表情会忍不住变了主意。子漪默默的深喘了两下这才将心中突起的难过压住,无声的扬手招呼怜香退下,她怔忪的坐在床榻边良久,似是深思,可是有她自己知道,脑中那些纷乱的感觉是迷茫……   日子转眼就过了五天,眼看着春巡近在眉睫,刚沉静了几天的宫中却是气氛紧张,出了件不大不小的红事。   子漪像往常一样去静宁宫给太后请安,这两天早听闻了风声,岚轩的侧福晋碧鲁氏.镯琴难产,寻了众多太医稳婆都不见效果,时间已经拖了两日还是未顺利诞生,这可是急煞了求孙心切的太后,弄得整个静宁宫都人心惶惶,生怕小错引大责。   举止比往常多了些谨慎,子漪跟在引路的宫人身后进了殿去,还未出声请安就被月莲姑姑扬手张罗到榻前。殿中的大理石地上,一个宫人打扮的妇人恭敬的跪着,面色惶恐。   “怎么样?”着急的出声询问,太后从榻上半探着身子,精致的容颜好像一夕之间苍老了许多。   “回太后,轩侧妃的身子本就嬴弱,挺了这两天都还生不下来,怕是难保了。”   猛地瘫软在榻上良久未言语,茹慈太后的嘴无声的张阖了下,却未露出一点声音。   赶忙机灵的打发了那妇人离去,月莲奉了杯参茶递到太后手边,却被她挥手拒下。求助的望向一边候着的子漪,她意有所指的将茶放在了榻边的方几上,随即带着殿中宫人尽数撤去。   心中明白月莲姑姑此举何意,子漪跪坐到榻前,力道温缓的轻按着太后腿上的几个穴道,眼光若有似无的撇过一旁冒着热气的参茶,却是没有着急出声。这时候太后怕是伤心到了极致,再怎么劝都是徒劳。倒不如安静的缓子,等她自己想来比较快。   “子漪啊……”沉寂了片刻终于有了些气力出声,茹慈太后疲惫的以手扶面,好似闭目静思。“我博络氏本就人丁冷落,难得盼有隔代传承,如今看来期盼成空啊……”   “老祖宗还是莫太忧心了,现在终未落定,一切还未可知。”   “哎……今个儿老五连朝都未上,想是镯琴那丫头状况堪忧,已经离不得主事之人了。”   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半响后才心不在焉的接上,子漪的眉头轻撇,听出了太后话中深意。这时候离不了五爷,想是随时都可能咽气,府中已经开始准备白事了吧!难得前两天还宫中大贺望五爷能喜添麟儿,这才短短两日光景,竟已是红事变白,物是人非。他……脑中一双温润含笑的眸子忽的清晰起来,她有些怅然的抿了抿唇,难掩担忧。两天内经此突变,不知道他状况如何?   花了良久的功夫才劝太后喝茶歇下,子漪若有所思的踏上步辇,本想直接回品欢阁,可心中始终是放心不下方才之事,遂命人转了方向去浮宇宫。   小桃看小姐从静宁宫出来就一直面带忧色,本以为是在殿里说错了话受了太后责备,可听到主子说要去浮宇宫,忍了半天终是未忍住的开口。“小姐,七皇子不是传命说,您身子大好之前都不用再去请安了么,那咱们做什么还巴巴的跑去呢?趁机多歇几日不是更好?”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没有明说去浮宇宫实则是为了寻陆影,子漪不想再谈的放下纱帐,心中却是一直想着岚轩的事。这镯琴想来还是有救,可古人太医磨不开男女之嫌,稳婆又大多只是靠经验,对难产来说没有太大的帮助。可若是她帮忙,他们应该都还能有一线生机的。   救与不救的挣扎不断在脑海中徘徊,她无心理会小桃的言语,只盼着快点到浮宇宫找陆影问问情况,以免耽误了治疗的最佳时间。   听闻抬辇的太监尖声的报了宫名,子漪匆匆从榻上下来,人还未进浮宇宫正遇上仓皇而出的陆影。暗自庆幸省去了通报的麻烦,她拉着他避到宫角,未等他张口便抢声问。“你这慌慌张张的是去哪儿?正巧我想问你五爷府上的事……”   “小声些,方才静宁宫的宫人来招我去五爷府,爷已有些不悦。现在若是听着你还打听起五爷的事,肯定就掩不住火气了,难道你忘了几天前当众凌迟怀仁宫宫人的事了?”   脸色忽然变得煞白,子漪这几天刻意避开宫中关于怀仁宫的闲言碎语,可还是有些挡不掉的风声传进耳朵。那件事岚宇揪出了所有相关的宫人,就连原先安插这些宫人们的后宫主子也牵连了几个,所有判定有罪之人全部在武阳宫院中当中凌迟,据说光是地上的血水就有上百宫人白夜不分的冲洗了三天,才恢复原先的青石颜色。   “我……”   “子漪,同为医者救人心切我是万分理解,可若是这中间夹杂了什么别的……”   不用言明也听得出这话中之人是指向五爷,子漪紧紧的皱着眉头,本想立马回了陆影的话,可她发现,真要把这层关系撇开,她好像没有十足的底气。   眼神因子漪的犹豫略带上些阴暗,陆影深叹了口气,却未说出一点责备的话:“罢了……感情之事我这个书呆子也难评断,你先回品欢阁等我的消息吧,若真是救不得,自会有人去请你的。”   后面两句说的极为界定,子漪抬头将陆影安慰的笑容看进眼里,感动的福身行了一礼,不系尊卑,只道句知音。   看着陆影不再耽搁的上了步辇快速离去,她的眼神一直楚楚的跟着,直到那浩荡的队伍消失在宫墙转角再也不见才心事重重的乘辇离开。   轻纱四起的浮宇宫内,灵动的风从窗内灌入,犹如顽皮的孩童,不断在重重纱帐之间流动。   岚宇静静的坐在案几前练字,最近他的心总是难静,若是不找些事情做,脑中怕是又会生出些多余的念头来。   “爷,她未进来……”全身都是黑色的棉布遮掩,大殿之中一男子如雕刻般跪着,若不是亲眼见他,几乎感觉不到他身上有人的气息。   着力的笔尖微微一顿,岚宇伾伾的扬笑,未动声色。直到苍劲的几个大字完整的烙在纸上,才眼神莫测的落笔吩咐:“找宿跟着她,每昏定报,我要知道所有。”   “是!”回话的下一秒便消失了踪影,岚宇低头细心审视起方才写的几个字,当目光掠过那轻顿的一点时,清澈的眸中掀起阵阵漩涡,深的好像能席卷周遭一切。   第37章 镯琴 2   是夜,子漪辗转了几次才朦胧睡着,耳边今夜窗外的风声显得尤为凄厉,直到梦中还若有似无的阵阵泛滥。   啪,忽然一滴粘稠的液体落在了她平躺的脸上,她猛的惊醒坐起身子,脸颊上的液体就这么顺着弧度缓缓的从脸畔滑落,滴在手上。不解的低头查看,可殿内并未掌灯看不真切。她把手伸出放在有月光映衬的地方细细一探,一个如梅花般的血点就这么突兀的绽在眼前。   皓腕猛猛一震,耳边咻咻的风声忽然变成无数的细碎低泣。她受惊的抬头,突然,床前密密麻麻的站了好些人,她下意识的向床内缩了缩,脸上露出了些惊惧。因为那人群中,几天前已经凌迟而死的春柳正冷笑的看着她,脸上甚至还带着她气急扇的巴掌印。   全身开始止不住的战抖,子漪用手捂着耳朵,不想让那些近似于绝望的尖叫声钻入,可它们却像是食木的白蚁,声声都直钻心里,冷透骨髓。鲜血不知怎么就染满了她的双手,她被身边浓重的血腥气呛得睁不开眼睛,张大了嘴巴想尖叫却是叫不出声。   片片的碎肉和血束不断高溅到她身上,她惊惶的摆动身体想要闪躲,却发现自己原来就是执着刮刀那人,泛着蓝光的刀刃阴森森的在夜里不断闪耀,顺着刀起刀落,那些污秽的肉末就这么如雨般袭来,遮天蔽日怎么都闪不开。   “啊……”全身湿透的坐起身子大喊,子漪从梦中醒来,朦胧的眼中,首先添入的便是满室盈盈的月光,宽阔的殿内空荡荡的,窗外的风不知在何时也早已经停了,周遭静的没有半点声响。   湿粘的汗水顺着两鬓不断在下巴处汇集而后落在被上,碎花朵朵。她冷的身子不断打抖,无论怎么用力的抱着自己好像都无法暖和起来。隔着朦胧的纸窗,一个人影端着烛火匆匆的向自己的屋子走来,子漪受惊的像阴暗处躲了躲,深怕又接上方才的梦魇。   吱嘎一声,随着那人推门的幅度,温润的烛光渐渐将室内的冰冷驱逐,橘黄的光束片片的扩展,缓缓将床上之人席卷。看到来人是小桃,子漪总算是舒了口气,心中的恐惧也随之淡化了些。怔忪的抬起双手放在自己眼前,她看着稍稍泛红的烛火随着她微颤的抖动不断在上面留下斑驳的影子,好像那影子就是鲜血一般,方才那种蚀骨的冷意又点点的从周遭蔓延上来,瞬间将她淹没。   “小姐,您怎么了?”把烛火安置好便赶忙拧了个帕子过来,小桃见子漪的脸色苍白,眼中的恐惧还未散尽,尽连她好像都能感受得到。   “几更了?”不想再回想起方才的一丝半点,子漪几乎是抢过小桃手上的帕子猛的敷在脸上,那冰凉的触感,顿时就将心中那丁点的虚梦感扫了个干净,使她重回现实。   “三更了……”满脸疑惑的来到桌前想倒杯热茶给子漪,小桃拿起的水壶还未放下,便听见门口一阵骚乱,紧接着小九的声音就响在门外。   “主子,您没事吧……”   听声音院中像是突然来了许多人,子漪惊疑的拿下脸上的帕子,和同样不解的小桃交替了个眼神,随即自己利落的穿上外袍,命了小桃去开门。   难道是她刚才的尖叫声惊了巡视的侍卫?心绪不宁的快速转着脑子,子漪穿上鞋刚来到桌前,小九就带着外面的寒气小跑进门来。   “主子,门外轩王府的人摆了车架,让您赶紧去五爷府上走一趟,琴侧妃怕是不行了,现在只用人参掉着气呢!”   身子一颤,手边方才小桃摆的茶杯便被碰落在地下打了个粉碎,子漪本来意识还不是很清醒,可听了小九的话,那诡异的梦立马在脑中消失殆尽。   “小九,去把我柜中的那个褐色的匣子取来。小桃,快侍奉我穿衣。”面色凝重的赶紧收拾准备,子漪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便已坐上轩王府的轿子,颠簸着快速朝宫外而去。   黑夜中的皇宫静谧的犹如一座巨大的坟茔,子漪一只手紧紧的攥着轿中的扶手,深怕一个不注意被它飞快的抖动给扬了出去,另一只手则一刻不松的握着方才小九找出来的褐色木匣,掌心源源不断渗出的冷汗渐渐将匣面润湿,现出一道道黑色的纹路。   “来人呐……”艰难的空出手来将轿帘半掀,子漪对着外面高喊一句,立马就有一个统领似的人物,落下马速与她并行。   “格格有何吩咐?”其实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何这时要请她去府上,岚轩的贴身侍卫玄奕客气的问道,眼神中却满是审视。   “你家福晋服人参有多久了?”人参掉命实则都是古人的说法,人参乃是灵物,可以一时增添精力让镯琴不至于昏厥,但绝不是保命之根本。若是服的久了,恐怕她的轿子还未进得王爷府,这一大一小两条人命就已经不保了。   “回格格,属下是在福晋服过人参后才出的府,现在算起来大概有一个时辰了吧!”   眉头一听便皱着再未放松,子漪不耐的喝停了轿子,快步从里面出来。空气中不知何时弥漫起点点的潮气,脚步还未落稳,漆黑如墨的天空变淅淅沥沥的滴起雨来,眨眼的功夫就连成一片,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格格,您这是……”眼中的微微腾起怒气,玄奕早就听说了这女子的种种恶行,就连宫中几天前的惨事也是由她掀起。这下子府中福晋的性命危在旦夕,她又要生什么事端?难不成要赏雨?   口气不自觉便带了些严厉,玄奕翻身下马,拦着子漪出轿的步子,紧声道:“咱们耽误不得,格格还是快上轿吧!”   “你也知道耽误不得?这轿子若是再坐上一个时辰,怕是去了也徒劳。”视线顺着接人的队伍前后打量了一圈,发现只有面前这个男子骑了战场上也能用的烈马,没有丝毫犹豫的,她快步来到那马跟前,命道:“你骑马带我,这样能节省时间。”   “这……”   “犹豫什么?”不悦的迅速打断,声音虽不大却震得在场之人皆是一愣,生生被这几字之间的气势压住。   第38章 镯琴 3   玄奕沉默了两秒便迅速上马,拉上子漪直奔轩王府而去。   阴沉的天空雨越下越大,这人际罕至的午夜,一时竟分不清天气时辰。   人到五爷府时全身皆已经湿透,子漪狼狈的顾不得换衣,跟着引领的仆人就朝镯琴的思韵院赶。漆黑的夜幕加上密集的雨帘使得回廊之上的灯笼光束更惨白了些。她一边抬袖轻拭脸上的水珠,一边加快步子跟着身前之人,走了约莫有半盏茶的功夫,前方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礼貌的对侧身引她的丫头递上一个感激的笑,子漪提步抬头,紧闭的雕花木门前,那人就那般沉静的负手立着,眼神一瞬不瞬的直探进密不可揭的雨幕中,满是怅然。   “爷,子漪格格到了……”见身侧的女子半天都未吱声,只是看着五爷的侧脸发呆,伺候她过来的小丫头恭敬的报了一声,样子年幼却不见失了半点礼数。   无声的回头,视线这才找到了焦点。岚轩一步步缓缓来到子漪面前,目光灼灼,却也是半天未言声响。   “没想到你会愿意来……”声音是子漪从未听过的深沉,就连那闪光的眸子也是她从未见过的真挚。他就这么毫无戒备的站在她的面前,不见往日的莫测眼神,竟也不见那总装饰在嘴角的柔和笑容。   “我说过,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这句话现在说起来似乎已经没了当初那种坦然和气势,子漪有些难过的低下头,心中原先子漪和这个男子的点滴如落水的焦墨缓缓扩散。   “……对不起,负了你……”   “……”眼睛忽的就酸胀起来,子漪吃惊的抬头,眸中的晶莹犹如夏河脉脉流淌。他竟然说了?他说他负了自己?泪水啪的就打上脸颊,随之掉落在领间,她满心酸楚的死盯着他的脸,好像下一刻这一切都会像梦一样幻灭。她苦苦的缠在他身边这么久,不顾名声,不顾脸面,就连最后那刻她都不放弃的穿着嫁衣过来寻他,等的就是这只言片语。可连那时他都未说的话,如今竟然说了?   抬手将子漪额前的湿发轻轻拂开,岚轩暖暖的笑了笑,手确是停在她脸颊的泪痕上良久都未落下。“不用有负担,我在屋外守着你,看见你现在站在我面前,我已负累太多,可能就算是倾尽全生都未必能偿还。所以……”温暖的手掌缓缓落下将子漪冰冷颤抖的手攥紧,“放手去做,我护着你。”   我护着你,我护着你,我护着你!这四个字说的很轻,却重重砸在子漪心上,痛的让她几乎哭喊出声。不敢逗留的胡乱点了下头便步进屋去,她关上门,不顾屋内众人诧异的眼光,倚在门上眼泪汹涌。   “子漪……”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陆影从探讨的众太医中抽出身来,两步上前将那些各异的眼光拦在身后。“你怎么了?”   “……”没有道出原因,子漪压抑着哭声,肩膀不住轻颤。   眼光复杂的朝门外望了望随即明了,陆影不顾繁礼将身前的女子拢入怀中,温厚的手掌像抚慰受了委屈的孩童,轻轻的抚着她的长发。   “赶快收好情绪,若你……”话到这里停住,他忽的想起七爷看子漪时那种探究的眼神,眉头紧皱了半响话终还是接上:“若你真心中有他,救了那人才是真的体恤。”   狠狠的在陆影怀中点了点头却还是不能顺畅出声,子漪深深的吸气再吸气,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将那喷发的感情制住。   ——————※※※——————   听完各太医所报之词,子漪掀开两屋之间的密帘步到内室,脚方踏进,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便打上了头,刺鼻到令人犯呕。   没有像屋内之人一般都脸色苍白的极力忍受,子漪面色如常的来到榻边,眼神匆匆撇过镯琴惨白的容颜,心中莫名的抽痛一闪而过。强逼着自己放下岚轩对自己的影响,她命床侧的人闪开别当着空气流通,自己则落坐于床边静下心来细细掌脉。手指下,虚弱的脉象时有时无,全然已是油尽灯枯之势。眉头微微的锁了下,她出声止了房内嘈杂,抬手放在镯琴高高隆起的腹部,闭眼静觉。片刻后,一个微弱的跳动隔着皮肤有节奏的震在手掌之上。   心中惊喜的一亮,子漪吩咐屋内的人备好火盆烈酒,复又张罗着屋外的陆影准备好补气调血的汤药,适才独自留在屋中,开始了她在古代的第一个“解剖”手术。   未敢留人手在屋内帮衬,所以一切准备都需要自己来。她按着陆影的指点用银针封上了镯琴的几大血脉,随即又用金针抑住了她的几个感官穴位,这才以火过刀,以酒清洁,以镜耀明,以锦铺垫,有条不紊的动起手来。   她现在使的这套刀具皆是以上好的混铜打造,前十后八,手术所需一应俱全。原是因念想,所以托柯纶大哥偷偷在宫外赶制,没想今天尽真能派上用场。   毫不生疏的利落下刀,她紧了眸子弯身细探,深怕光暗下错了地方。   屋外,陆影紧张的皱着眉头,手中的茶汤显然已经凉了许久却仍是满盈未少。子漪方才跟他说的法子这世上怕是只有他师兄一人用过,暂不说子漪的医术到底怎样,就论这剖腹取子,要是在坐的几位大臣谁听了半点,这蔺国怕是都要掀起不小的风浪。   烦躁的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他一刻难静的在屋中踱步,恨不得不顾礼数直冲进内屋去一探究竟。原本就死寂一片的屋内,如今更是静得落针可闻。众人都屏气凝神,深怕错过了屋内的任何声响。   时间如静止了一般缓慢的流淌,仿佛已经过了几年之久,屋内还是没有丝毫动静。屋外等候的众人虽无人挑明,但大都猜测镯琴母子已凶多吉少。就在陆影都隐隐开始感到绝望之时,一声嘹亮的啼哭忽的划破夜幕清晰的传了出来,陆影猛的顿住脚步回头,正巧撞上子漪抱着匆匆布卷的孩子出来,满脸浮汗。   “哎呀……生了生了,是个阿哥呢!”不知是谁咋呼着喊了一句,方才还死静的轩王府顿时炸开了锅,外屋等候的婢女嬷嬷赶忙接过孩子,一直面色凝重的众太医们也终于松了口气,互相抱拳庆贺。   疲惫的给陆影使了个眼色,让他挡着人暂时别进屋来,子漪不敢耽搁的复进了内屋,快速的动手缝合起她刚剖开的切口。等众人从得子的喜悦中回神进屋时,屋内已是一片整洁,看不出半点异常。   寒暄了两句就赶忙从内室抽身离开,子漪推开外室紧闭的木门,屋外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抛却了墨黑染上些许澄明,瓢泼的大雨也像是感应到了新生命的降临,缓缓的歇了雨势,乌云散尽。   听到开门的声音扭头,岚轩未看抱着孩子前来报喜的嬷嬷一眼,眼神就这么紧紧的黏在门前立着的女子身上,良久都不能移动分毫。耳边道喜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嘈杂的犹如清晨早市,可对视着的两人就只是这般静静的站着,眼中含着彼此,仿佛听不到任何声响。   唇边的笑就这么默契的漾开,岚轩清爽的回身,含笑望着同样浅笑盈盈的子漪,心里那缓缓升起的不知是得子的感激,还是对这身前女子的欣赏。   “子……”   “王爷大喜啊!”   突然被一旁的老太医打断,岚轩无奈的噙着口中的话未说便赶忙回神的抱拳寒暄,可谁知这一应便被身边的人围了个结实,又是起名又是宣赏,再抽不出半点空闲。   耳边的声响仿佛从这一刻才开始聒噪,子漪顺着太医的声音也猛的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竟不知不觉的陷入那双温润的珀色眼眸,难以自拔。烦躁的皱起眉头,她一时弄不清心中那异样的感情到底是属于原来那个子漪还是她自己,混乱之下只有走开选择逃避。   趁着岚轩忙碌的空隙快速回屋交代了陆影几句,她不敢留恋的赶紧从王爷府出来,可脚步却生生的停在了王府门口,迷茫的不知下一步方向。   花了半响的功夫才打发了周遭,岚轩寻着朝方才子漪立着的地方望去,可哪里还见得着她的半点影子。脚步未经思考的就快速朝府门追去,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她的泪她的笑,虽不知真找着人之后要说什么做什么,可他就是想见她,在这一刻,发了疯般的只想见她。   第39章 湖曦   缠绵的雨下了一夜终是歇了,子漪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走停停,鼻息间润人的泥土芬芳,晨曦中飘渺的袅袅炊烟,无由的就让人心境开阔,平和了很多。   脚步时断时续的在各个晨出的小摊之间留恋,她思绪重重的看很多东西,可走得久了才发现,方才那些掠过眼前的饰物餐点,没有一样落在脑中,回首望去,只是苍然。   勉强的提了下嘴角,笑意却满是苦涩,她提步从翠柳成排的堤岸上下来,满布青芽的斜坡下,一望无际的绿油草坪犹如镶嵌在湖边的碧玉宝石,涟漪阵阵的圆形湖泊泛着晨曦染上的金色光辉,一切美得好似仙境,幻觉如梦。   随意的找了棵树斜靠坐下,她用双臂微微将自己圈住,这才使身上添了些暖意。楚楚的将下巴靠在膝盖上,她将目光遥遥的投进湖中薄雾,面上平静,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中那针刺般的疼痛,从离开轩王府之后便再未停歇过。   她承认,她迷惘。这种感情在21世纪的她身上从未出现过,那时她知道爱,虽然只实践于亲情,但她真的倾其所有去爱过,但爱情……因为父母的关系她从未涉足,甚至连这种念头都抗拒产生,她怕爱上谁,怕牵扯上谁的一生,那太沉重了。   “安佳氏·子漪,看来你是爱惨了他。”左手伴着低喃抚上胸口,子漪目带楚凄的展开一抹残笑,一时难以分辩刚才对岚轩的那种感觉是这具身体上残留的痴念,还是她也被他们原来的过往打动,不由自主的心生眷恋。她不知道,也逃避着不想知道。   她身后的堤岸上,岚轩一路不停的从王府直找到这儿,呼吸还未从凌乱的节奏上调整过来,眼神却已一刻不松的紧紧落在湖边的那个纤细的背影上,难移分毫。一切的压抑慌乱好像在这一刻都寻着了由头,倾泻消散。他静静的负手对着她的背影良久,直到见她畏冷的轻颤,才撇眉上前。心中的柔软因她单薄的坚强倔强再次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不冷么?”语气中带着不忍放任的责备,他脱下身上的外衫温柔的罩在她肩上,看她惊讶的回头仰望自己,容颜憔悴而绝美,手掌便不听使唤的抚上了上去,随之唇也俯身落下。   天边的霞光此时才划破朦胧露出刺眼的骄阳,湖中的金色涟漪顿时都像是有了生命,灵动着折射光芒,璀璨妖娆。子漪觉得自己仿佛就要被这新生的阳光给烤化了,整个身体都开始不听使唤,瘫软的只能依靠他落在自己脸边的手掌才不至于滑倒。这个吻,就这般一直延续了许久,缠绵、温情、让人忍不住沉沦。   “呼吸,笨丫头……”再不停下他怀疑她就会这样忘记呼吸,岚轩暖笑着抬手抚过子漪的眉眼,眸中满是脉脉的眷恋深情。“别再这么看着我,我可是个成年男子!”   “你……”说了一个字就再难发声,子漪有些局促的低下头,随即理智的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方才还依恋纠缠的呼吸就这么生生被撕扯开,淡浮冰冷。   掌心的温暖随着子漪的抽离一起消散,岚轩眼神复杂的收手,不怒不恼,有的,只是淡淡的失落。方才那一吻他本以为是他们改变的开始,现在看来,他以前伤她太重,想恢复,怕是急不得。   “想问我为何来找你?”接着子漪方才断了的话继续,他自然的在她身边落座,大手将她冰凉的双手攥于手中,仿佛这个动作他们曾今做过千回百遍,早已烂熟于心。   “恩……”想闪躲却撞上岚轩宠溺的眼神,子漪难得的放弃冷执,温顺的小手就这么听话的被岚轩捂着,任由他掌心的暖流不断的顺着肌肤过到自己身上,逐渐驱走寒冷。   “我也想知道……”目光深深的在子漪脸上停留片刻随即跃然湖面,岚轩有些无奈的笑着摇头,自己也参不透其中缘由。“就是想见你,想在这样的清晨待在你身边。”   身子忍不住的猛然一颤,子漪惊异的望向岚轩的侧脸,见他也正认真的凝神望着自己,赶忙不敢多想的垂头。   只一个眼神就看懂了她心中所想,岚轩收回目光苦笑,可眸中的执着却是依旧明显。“子漪,我等你……”声音温和的几乎要融于周身的橘阳,他紧了紧掌中握着的小手,一字一句莫名坚定。“等你愿意和我共度每一个清晨……”   第40章 求旨 1   日子好像是飞着在过,子漪若有所思的坐在窗前,两手悠闲的接着院中那老树飘下的飞絮,乐此不疲。小桃从韵书楼收拾了书册回来,打眼一瞧,看见的便是这副情景。   “小姐,您这倒是怎么了?最近几日门也不出,太后七爷那儿请安也未去,今个儿小桃去静宁宫告由还着了好一阵询问呢。”   “……”目光恍惚的朝小桃瞥了一眼却还是提不起精神,子漪眷懒的头倚着窗棱,依旧望着窗外的漫天絮白发呆。她不是不想出门,只是那日之后她怕了,害怕再看到那双让她寝食难安的眸子,总觉得若是一朝深陷,便会万劫不复。   “哎……您倒也真是奇怪,那天五爷抱着睡着的您回来,小桃本以为……”   “小桃!”满声不悦的打断,子漪轻叹一下,终是抵不过小桃的多话,回屋拿了本书册端看。   “好好,小桃不说就是。可眼见明儿就是春巡大典了,您这么一直抱病不出,莫不是不想同去?”   “去自是要去的,老祖宗那边早就通了心思,旨意今天怕是就能到了,倒是怜香那边如何?”自那次岚致生病,怜香就一直留在怀仁宫做了管事的姑姑,最近那宫中宫人变动仍频繁的紧,她倒是也忙得抽不出空来。   “怜香姐姐今早传了话过来,虽然九爷身子已经大好,但皇上从未带过他出巡,这次怕是也难去。”   眉头因小桃的话轻轻挑起,子漪似笑非笑的接过小桃递来的茶抿了口,脑中不知想着什么,眸子中也染上了些莫测之色。“今儿你去静宁宫可见着谁了?”她这两日未去静宁宫,一是想躲开岚轩,再者,最近春巡在即,想随的格格嫔妃多的数不胜数,她自是避开锋芒,少露面的好。   “哦,格格不说我倒是忘记了。今个儿小桃可见着个大人物!”   放下手中的书卷用茶盖捋了捋浮茶,子漪听着小桃夸张的口气抿嘴一笑,却是没如她所愿好奇的询问。   “格格就是这么无趣!”等了半天子漪还是那般悠然的反应,小桃无聊的跺了跺脚,自己忍不住的先出了声。“今天小桃见着咱们蔺国第一美人了呢!”   “哦?”这下倒是多了点兴趣,子漪抬头,示意小桃继续。   “您可不知道,那格格的架子有多大,老远就看着随行的宫人有十好几个,整个回廊都占的满满当当的,把池恬格格气的当时就白了脸,冷哼着走人了呢……”   好笑的摇了摇头,子漪见小桃满脸暗爽到不行的表情,眼中的揶揄一闪而过。这丫头自从那次在园子里和池恬争执过,心里怕是早把她恨到了骨子里,若不是她有心阻止,怕是背地里小人都扎了好几个了。   “得了得了,你就会看看热闹。还有谁?嫔妃们今儿谁去了?”   “还不是那些人么,每天抹那么多香粉熏得人头疼。今儿除了往日必去的皇后,容妃,媣贵人,还多了八阿哥的额娘贞妃。”   “……”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子漪想起唯一一次和八阿哥在太后那儿照面的情景,那时他眼中的寒冰如利刃一般,若是现实恐怕她早已被凌迟了数回。想到这儿,眉头忍不住轻轻皱起,她仔细的打听过也回想过,可是对这个八爷原来的子漪也是从没交集的,那这敌意到底是从何而来?   “安佳氏.子漪听旨!”   屋内两人贴己的话还未道完,院内就来了宣旨的公公。子漪稍稍一愣,随即明了,怕是静宁宫宣她同行的旨意到了。匆匆的开了木门一行人端跪院中,子漪恭敬的俯下身子,双手毫无遮挡的贴在青石上,原本掌心那随身的热气,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打断,只觉得不适。   短短的圣旨不过十几个字,却被那装腔作势的太监生生读了半盏茶的时间,子漪头一次以这般身份面对皇权的严苛,心中一时五味杂陈,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她在21世纪除了去世的长辈何时这般卑微过,可如今听起圣旨却跪得如此自然,好像这已经是她做了十几年的事情一般。低俯的容颜上冷冷的泛起一抹笑意,她默默将贴地的双手紧握成拳,这般奴性的姿势让她犹如食鱼忘刺,如鲠在喉。   “钦此!”   从未有哪两个字如现在这般让人觉着动听,子漪拘礼的磕头谢恩,自己都未发觉她接过圣旨的时候,手指轻颤,像是早已经失去知觉。   “子漪格格,皇上还有口谕。”身子还未完全站起便又跪落,她落在身侧的手微微紧攥,面上却仍是浅笑盈盈,看不出半点不妥。   “皇上现在沉心殿看折子,这会子招你过去问话。”   问话?无声的在心中重复了一遭,不解这所谓问话到底作何深意,只得向那宣旨的公公塞了些银子想探探口风。   “公公,您可知皇上找我所谓何事?”   仓促的将银子塞进袖口,那公公一见子漪给的好处不少,态度一改方才的跋扈,恭敬讨好了许多。“格格客气了,皇上的意思奴才怎么敢乱猜测,不过看皇上的脸色,不像是坏事。”   “谢公公!”好个奸诈的油子,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子漪在心中默默念想,行动却是不敢耽搁的赶紧跟着他往沉心殿去。   (沉心殿)   还未进殿门便被这宫中的装饰摆设压的郁结,子漪低头立在回廊之上,余光所见之处皆以龙纹图腾装点,皇室威严不显自威。   立了好半响才听得殿内有脚步声向自己靠近,她知礼的侧过身子将殿门空出,头却是如方才一般低垂,未多事打探。   视线中忽的多了一双金线深锦的男靴,她见那人离自己的近了,下意识就往后一缩,未想却被他抓了个正着,无法移动分毫。   “别再退了,小心闪下阶去。”   温润的言语出自这些天来子漪千方百计躲的那人,身子猛的一颤却倔强着仍未抬头,她客套的想福身行礼,胳膊却被紧紧制住难以完成。   “以后不要跪我!”语气中透着几不可闻的不悦,虽然难察可子漪还是感应到了。不解的抬头直望进岚轩的眼里,她默默的点头记下,可心中却不明白这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进去吧!父皇今天心情不错,只是莫逞强说了错话。”声音柔转的几乎滴出水来,岚轩笑着抬手,略带粗糙的手指轻轻划过子漪脸上的红霞,满足的表情似是个得了糖果的孩子。   子漪羞扭的点头,却是没勇气再看岚轩一眼,无声的后退了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她小心的大口吸着气,这下胸口那紧张憋闷的感觉才稍微淡了些。   “五哥……”冷冷的声音突然插进两人中间,岚远后岚轩一步从殿中出来,一只脚刚踏出殿门,就看见了两人温情脉脉的一幕,心不禁凉了半截,赶忙出声打断。“咱们还有别的事要做,耽误不得。”   “知道了……”察觉出子漪对岚远的警惕,岚轩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声,手上却是未如答话那般轻易撤出,直将子漪掀帘送进殿去才罢休止住。   “五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自是知道。”脚步从子漪离开便再未在沉心殿逗留,岚轩提袍从宫门出来,脸上的愉悦怎么也遮不住。   “五哥!你莫一错再错!父皇能任咱们折腾一回,却是容不下第二回!”   “八弟……”明朗的笑着翻身上马,岚轩居高临下的望着岚远满脸愠色,眼中的自信就算刻意压制过仍是光彩熠熠。“我要她,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了。”驾的一声扬鞭飞尘,他如利剑般毅然冲出,不用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宫墙尽头。   岚远面色凝重的跟着上马,可手上的鞭子却是因岚轩的话攥的死紧,半天都未挥出。安佳氏.子漪,想得到五哥的宠爱,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命。   第41章 求旨 2   入得殿中,子漪未轻易抬头,可是每过之处却也用余光扫了个大概。听着金銮台上翻书声时有时无,她压了压心中的紧张,一时倒也不急,表情淡然的直立在殿中等候。   身侧的金丝炉鼎燃着上好的紫檀香料,若有似无的青烟不断的蒸空而起随之散的四处皆是。子漪因离的近了,被熏得眼疼,可又不能突兀的闪离,只好躲避着眯起眼睛,云凡帝从高台上望下,正巧将她这有趣的表情收尽眼中,手中已翻起半页的书纸稍稍一顿,他抿了抿一直紧阖的嘴角,终是开口。   “近前些吧……”语气淡淡却带着明显的笑意,子漪一愣,随即自己也好笑的提了下唇,上前了两步。看来她已被人瞧出了恭敬和紧张,这会子若是再矜持,到也没什么必要。   “最近身子调养的可好?”翻书声未因问话而停滞,半响一下的继续在殿中回荡。子漪细细的听着云凡所问的每字每句,想要从中揣测些有用的信息,可他这般不上心的态度,莫说是猜测情况,听出喜怒都是极难的。   袖中的手有些紧张的交握成隆,她未敢耽搁,赶忙挑着无谓的话应付。“谢皇上关心,已经大好了。”   “依朕看也是……”眼神这才从书册上移到子漪身上,云凡啪的阖上手中书册,深邃的眼眸中满是沉色,难猜实想。“这韵书楼交给你也有些日子了,本想着是不忍拂了老祖宗的意思,没想到倒真让你管出了个模样。”   明明言语中是夸赞的意思,可子漪却未听出半点喜色,心中微微发寒,她拘礼着谦虚一依,未敢轻易答话。   “这几日朕从书楼找了不少书卷,有些已经许多年头没见了,难得你还寻得出来……”感叹着从手边的书摞中取出一本已经泛黄的册子,他可着心翻了几页,样子漫不经心,可口中的话确是惊得子漪猛然抬头,脸色苍白。“但…聪明固然好,可是别用错了地方,这书房朕从九岁登基坐到现在,自是有他的道理。你服侍老祖宗不管真心与否,朕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牵扯到朝堂上的事,你最好想想清楚。”   沉静如水的眸子直直的望进子漪的眼中,云凡脸上透着股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邪傲,本因身份而显得威严内敛的神采此时也仿佛换了个人,年轻而自信。   子漪心中露跳了一拍,眼前这抹神色好像曾今梦中见过一般,让她只觉得莫名的熟悉。心绪复杂的慌乱低头,她心中不明云凡说的到底是那天寻书之事还是后来劝解阿玛的事,只能不涉深意的浅答道:“子漪知教,以后定会谨言慎行。”   “恩!真明白了才好。老七的身子一向单薄,这才是你应该关心的重点。”   “是,奴婢明白。”有些苦涩的提了下唇角,子漪微垂着头,让人看不出表情,可莫名就能从她身上觉出忧伤。   “……”若有所思的盯着她清秀的容颜半响,云凡本是说完了告诫之言应放人退下,可听着这短短的几字,已到口边喝退的话却忽然顿住,生生的咽下。   “这书楼管制的不错,老祖宗那边也要了赏,说说吧,想让朕赏你些什么?”违心的打了个幌子,他有些烦躁的拿过手侧的茶盏放于唇边,可端了半响才发现里面早已茶汤逝尽,不禁懊恼更深,脸上冰冷的面具也再挂不住。   “奴婢……”心中对金银压根就没什么念想,子漪听了话想也不想就准备拒绝,可忽的忆起小桃早上无意说的话,脑中的意念一转,又大胆的转了口风。“若是奴婢求事,不知皇上能准么?”   “……”眉头因子漪的话不悦的皱起,云凡面带寒气的抬眼,瞬间恢复理智。“说说看。”语气是不容商量的警告,他端直了身子,身上浓浓的帝王之气怎么都掩不住。   “奴婢想替九皇子求个旨,参加这次的春巡!”不卑不亢的抬头,子漪真挚的望向台上同样打量着她的那人,眼中没有刻意的掩饰,能看见的只有确实的关怀。   手中的书册瞬时被攥得死紧,云凡神色凝重的与子漪对视,可却半天都未回一个字。岚致的状况一直是他心里的痛,他保不住他们的额娘,保不住自己最爱的女人,只能看着她在后宫中深陷挣扎,最后香消玉殒。所以,他不敢面对他们,哪怕是稍稍一瞬,都能引得负罪感铺天盖地的将他掩埋。一个对廷抗礼的岚宇已经够他头疼,若是此时再多了岚致,他真的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顶得下去。   “不准。你退下吧……”神色好像顷刻间颓败了十岁,云凡满脸灰暗的招手命子漪退下,复把手边早已折皱不堪的书册打开,这次却是连字都看不清晰。   “皇上!”   “子漪格格,您还是先退下吧……”跟在云凡身边十几年,舒吉最是了解皇上的性子,现在提起羽妃,无论是谁冲撞了,怕都是难以收场。   子漪不甘的咬了咬唇,可眼光触及舒吉紧张的神色时又不得不将口中的话忍下。满怀心事的行了礼退出,她沿着沉心殿外的宫廊默默的走着,心中有诸多好奇疑问,却寻不着人解答,只觉得烦闷。   脚步不知不觉就步到了浮宇宫门前,她高高的仰着头将宫檐上那蓝底金字的大匾扩进眼中,眸中透着股道不出的酸楚。她要这么做么?刚才皇上的态度那般决绝,就算她现在求了七爷,事情可能有转机么?可……若是让她就这么认命的放下大病初愈的岚致不管不顾,她真的做不到。不管是基于原先那段灰暗的记忆,还是他曾倔强却又相信自己的眼神,她都做不到……   “主子……”不解的跟着子漪一起在浮宇宫门前立了良久,小九见宫门里过来过去的宫人明明看着了他们却仍旧一副自顾自的忙碌模样,不禁有些气闷,想唤了子漪离开。在这浮宇宫,他们每次来都只有受气的份,这宫中的人倒也是奇怪,一个个都像是雕塑似的,比任何一个宫的人都难接近。“咱们是不是先回了?刚才静宁宫的月莲姑姑命了人来,等着给格格您裁制新衣呢。”   高抬的下巴终是放下,子漪寂寥的笑了笑,只觉得自己奢念。这七皇子到现在见都不见她,还怎么求岚致的事?她这个准皇妃已经是全宫人眼中的笑柄,大家都知道她还未嫁人就已被打入了冷宫,难有翻身之日,就连一直耿直的小九也看得明白,唯独她……还未看清形势,以为就算受不得他半点庇护,也不至于因为这名头被谁欺了去。   “走吧……”再没有半点犹豫的带着小九离开,她暗自在心里思揣着别的办法,殊不知,她方才的每一个表情,每一点心思都分毫不落的被人看在眼中,记在了心里。   第42章 鸣典 1   连续被制衣局的人缠了好一会儿才罢休,子漪歇下时日头已经渐渐偏西,如火的红霞张扬的铺了漫天,还不知足的蔓延了出来,直至将整座皇宫,乃至整个皇城笼入其中。   屏退了小桃小九,子漪穿着单薄的外衫坐在院中发呆,眼神一落入这摄魂的美景中便再难自拔,虚晃着飘向了远方出神。   匆忙的从城外陵寺赶回,岚轩片刻未停的直奔品欢阁而来,一进门目光便揉在院中发呆的女子身上,微愣后满是疼惜。她背着光只留了背影给他,橘色的霞光凄楚的透过她在地上影影绰绰,微冷的春末傍晚,她这般独自的立着,即使他看不见表情,也感觉得到她身上那种默默蔓延的寂寥。   脚步顿了半响终是忍不住上前,他无声的拉进两人间的距离,直到他们的影子在地上重合,交叠纠缠好似紧实得再也分不开半点。   “子漪……”轻轻的唤她的名,他见她微讶的回头,眼中晶莹的霞光明如繁星。   “你怎么……”只吐出三个字便逃避着垂头,子漪后退一步将两人间的距离拉开,殊不知地上那相依的阴影也在这移动之间,撇清了干系。   目光不着痕迹的灰暗继而染上失落,岚轩温文的低头浅笑,唇边的弧度是子漪从未见过的柔情。“不必躲我,就算是以前的我也难对你冷语几句,何况是现在。”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不被苦涩浸染,他上前一步,将自己的玄紫披风披上子漪的肩头,随即拉过她身侧紧攥成拳的手,将一枚精细的银线白玉指环放在其中,缓缓阖上。   “明儿就是春巡大典,知道老祖宗必定帮你张罗了首饰,可这枚戒指是身份的象征,如今你已是宫中之人,老七定是没这般细心帮你准备,有了它,你能过的舒心一些。”刻意轻描淡写的带过这戒指的含义,他柔声的字句交代,好似今天这整天的奔波只在这一刻便有了价值。   鼻头一酸,手中的指环本携着寒气冰凉的膈在掌心,可岚轩这话过后,它好像奇异的逐渐温热,顺着掌纹经络直直传进心底,暖烘烘的一片。小心的打开手掌,霞光就这般毫无阻挡的瞬间侵占了掌心,子漪一瞬不瞬的盯着掌中那枚四处折射柔光的戒指,声音在嗓中凝噎了半响却始终未发得出来。   岚轩轻叹了声,不忍的将面色愀然的她拥进怀中,大手安抚的落在她的头顶,温暖的胸膛瞬间便将子漪心中的冰墙击垮一地。   “别想太多,既然我说过给你时间,就绝不会逼你一分半点。放心过活,一切有我。”   僵直的身子猛的一怔,随即微微颤栗起来。子漪凄然的红了眼眶,没有像往常一样避开这个男子带给自己的温暖,而是乖巧的任他拥着自己,心里默念道:就一会儿,再一会儿就好……这种有人相伴的感觉,她已经太久没有体会,哪怕这一丁半点都是那么弥足珍贵。   晚霞过了半边天际便慢慢的有了收势,悬空的隐月不知何时已若有似无的显现云端,带出了三两点繁星。春末的暑气还未全然临至,空气中四处还弥漫着些许的凉意,可今夜的品欢阁,虽寂静无声,却满是暖意,好似怎么止都止不住。   ………………………………温情蔓延的分割线………………………………   隔日的天气出奇的好,一大清早阳光就毫不腼腆的放了满天。   子漪昨夜一直辗转难睡,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起身的时辰,索性就不再躺着起身唤小桃过来收拾。今天的春巡大典是她来这个时代后第一次参见的宫廷活动,想必其中的繁礼人物都复杂的超过她的想象,早点准备总是稳妥些。   不动不语的任由小桃她们收拾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将这前七后八的长裙穿上了身,子漪端坐在镜前,已经觉得自己的身子重到需要微微使力才能挺直。争论了半天才说服小桃给自己梳了个简单的样式,她不敢怠慢的别与往常,选了套和礼服相称的水蓝色珠钗带上。待一切都收拾妥当,她还未来得及向镜中看,便听着小桃和同来帮忙的两个丫头突然止住了叽叽喳喳,屋子里一时安静的有些诡异。   强扫去昨夜的疲乏抬起眼帘,她莫名的想转头一探究竟,可身子还未回过,便已被小桃大惊小怪的扭直。   “小姐!您今天真美……”水汪汪的眼睛瞪的圆大,小桃夸张的嘴巴微张,满脸惊叹。   子漪好笑的提了提唇角,由着她的动作往镜中看去。晨曦的阳光已经明媚的有些刺眼,丝丝束束的打进屋来。原先不管怎么看都带了些模糊的铜镜被这般一衬,倒忽然显得清明了不少。镜中的女子,纤眉入鬓,明眸如水,小巧的鼻翼下,一张由内透红的柔唇自然而不造作,尽管未添多少脂粉,却仍美得让人屏息。湖蓝色的长裙加上同色的宝石珠钗,清雅而秀丽,毫不张扬却叫人落下视线就再难移开。   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下,子漪心中担忧怕风头太盛引了他人记恨,可仔细一寻,身上却又是已经清淡的再也卸不下一丝半点,只好无奈作罢。   简单的用了点清粥就准备出门,脚步却生生的停在门前怔住。她犹豫的向藏着白玉指环的枕下望了望,扶着门框的手紧了又松,终是没回身去取,决绝的上辇离开。   昨天那样的傍晚,若是没有宜人的红霞,若是没有那引人遐思的戒指,一切是不是又都会不同?在这宫中,永远都是伤害大于享乐,那美得连梦境都不及分毫的场景,如今想来,只觉得虚幻,仅此而已。冷漠的清空眸中情绪,子漪抬头,视线时有时无的错过辇帘望向装饰一新的宫廊,小小的四方软榻,却好像连温暖的阳光都一并隔在了外面,冰冷的让人从心底发寒。   第43章 鸣典 2   颠簸了几许便来到庆典将礼的宫门外,看着宫外一排排停靠礼妥的步辇,子漪借着帘子沉下视线,却是没有依着通报太监的声音马上下来。   交身相错,一顶深蓝纱帐的豪华步辇缓缓从她的辇外滑过,轻纱幔帐,隐隐的带着股沁人的药香。神色一滞,子漪顺着鼻息抬起视线,却只来得及和那辇中之人的背影照面,帘外的太监已经有些不耐的通报了二遍,她强压下心中因那香气引起的熟稔感,赶紧凑着小九递上的手步下,谨慎的跟着引领的宫人不敢再松懈分毫。   断断续续的行了半盏茶功夫才到了自己的坐席,子漪浅笑着谢过带路之人,头还未抬起,耳边子铮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便直撞了进来。   “姐姐!等你好半响,怎么现在才到?”   拘谨的心一下便松缓了不少,子漪抬头,正将含笑凝视的额娘装进眼中。动容的接过子铮跑向她的身子,她未回他着急的问话,反而先郑重非常的对额娘大拜了下。   “额娘,子漪来了。”这是她第一次在这种正式的场合见娘,本来就柔弱娇媚的她今个儿穿了件桃红色的纱裙,装扮头饰也不比平常,像是细心装扮过的,怎么瞧都只觉得亲切和顺,透着股道不清的想念。   “好好!”语气中满是骄傲自豪,泪光盈盈的妇人不顾仪态,赶忙上前将子漪接住,手却未停的抚过她的脸,肩,直到确定了是实非虚,才感叹着停了下来。“上次一别,一直担心你的身子,这下看到了心算是落下了。”   “额娘,子漪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不用挂念。”   “是……不念不念,你阿妈再过两天就回朝了,额娘已经求了太后,子铮这次也能和你一起同去,不过额娘怕是要守在府中,去不得了。”   “哈哈……姐姐,高兴吧?子铮一直等着你来要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呢!”   “高兴,有子铮陪着这一路怕是不会无趣了才是。”   “那是,姐姐你……”   “莫说了,咱们先坐下再聊吧,方才七皇子也进了后殿,一会儿来的主子肯定更多,咱们在这儿堵着有失礼数。”知道子铮的话头一开便没了头,妇人拍了下他的肩头将话拦下,拉着笑语不断的两人往角落的圆桌步去。   子漪听见额娘提起七皇子,不知为何忽的就想起了方才宫外那抹幽深的蓝色以及那沁人的药香,有些好奇的抬头掠过宴桌把目光投向后殿,她被动的任子铮拉着她走,丝毫没注意到脚下已经开始下落的阶梯,等回过神来,早已经躲闪不及,只能赶紧松开子铮的手怕牵连了他一起跌倒。   “小心!”刚进园子就看见了这惊险的一幕,岚轩轻功微点,还未等众人惊呼出口,已将子漪歪斜的身子拢入怀中。“你怎么总是这么冒冒失失?”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责备,他带着她的身子还未完全落稳,便已经忍不住出口训斥。   “我……”自知理亏的子漪低垂着头都能感觉得到周围蔓延上来的视线,耳根微微有些发红,她无法像往常一样冷漠的甩手呛声,只能像个犯错的孩童一般将头埋进衣领。   口中的责备一触到子漪粉红的耳际便再难发难,岚轩有所察觉的抬头望了望四周,落在子漪腰间的大手这才不舍的滑下,可眼神却仍挡不住担忧。   “伤到哪里没有?”温润的声音自然的挑不出一点破绽,他上下的打量身前女子,口气是旁人从未听过的暖软。   “没有。”   “以后走路还出神?”   “不出。”   “呵呵……”眉头经这两问两答才渐渐松开,岚轩轻笑着摇了摇头,还是第一次见她在自己面前这般顺从,不吵不躁,心下,一股如甘泉般的柔意就这么毫无遮拦的升了起来。   听见头顶上那几不可闻的笑声,子漪后知后觉的拉开两人间的距离,眸中因方才自己那再自然不过的答话一片羞恼。这个男人刚才是做什么?竟然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用那种口吻与自己说话,还嫌她出丑出的不够么?   “劳五爷费心了……”理智在这一刻才完全回归,子漪疏离的紧抿嘴角,还未等岚轩答话便拉着身边发愣的子铮头也不回的奔向角落。   微微一愣随即笑的更开,岚轩不在意的收回目光,一转头才发现,一旁不知立了多久的妇人正不解的望着他,眸中隐隐透着些担忧。是子漪的额娘。   “多谢五爷,子漪有礼数不周之处,还望五爷多多包涵。”察觉到岚轩的注意,妇人赶忙弯身行礼,可方才面前两人那一幕还是未散的在脑中徘徊,惹得她心中一片凌乱。五爷看子漪的眼神变了,别的猜不到,不过有情无情一个眼神足矣。   “……夫人客气了,免礼。”面上的柔情立马被平时惯用的面具取代,岚轩温温的笑着,情绪却是让人再难看清分毫。“以后不必多礼,你是子漪的额娘,讨我一声尊称都不为过,这些礼数能免便免了罢……”   “这……”   “无碍,夫人进宫想必也折腾了良久,好好休息才是。”礼数周全又带着股说不上的亲切,岚轩转身命身后的奴才替子漪他们重新排了好的位置,又亲自看着他们落座,这才领着等候良久的大臣们往后殿赶去。   心绪坎坷的坐在园中安静却环境最好的位置上,子漪紧紧的攥着子铮的手,只抬头望了一眼便被额娘眼中浓浓的担忧怔住。   “子漪,你怎么想?”一时对五爷的转变无所适从,安静了许久的妇人缓缓开口,声音却是小的连子漪身旁的子铮都听不真切。   “娘……”   “本以为你爹这次出城,是你和七爷一起安排的,可如今看来……你还未选择?”   “娘,子漪没有选择的权利。”话中尽是苦涩,子漪望着面前笔直延伸的红毯,视线就这么随着它一直望下,直到被台上那扎眼的金黄刺到才将将停下。   “女儿,娘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自然是了解你的想法。他是爷,咱们是奴才。论宫中的势力,若是他说一句要你,想必连皇上太后都要重新思量。可是……”说到这儿犹豫着停下,妇人打发了一旁好奇的子铮到别处去玩儿,这才望了望四周继续。“就算你过了门,也不可能胜过碧鲁氏家的格格,这个你可想清了?”   碧鲁氏?脑中的疑问一闪而过随即便清晰明了。碧鲁氏,当今皇后的姓氏,同也是池恬的。浅笑着点了点头,子漪拉过身侧额娘的手,轻缓道:“额娘,在宫中过了这么些日子,子漪别的不懂,人情世故却是比以前的任何时候都清晰明了。五爷……就算子漪放不下,也是不能再选的人。我的未来,只能落在七爷身上,就算他不要,也只属于子漪自己,不会属于任何人。”   淡淡几句话却道出了令人心惊的坚定,妇人目光忧愁的望了说话的她良久,终是叹了口气,将口中未道完的话咽下。她的女儿她知道,若是她下的决定,不经过生死大动定是难变分毫的。   第44章 鸣典 3   闲聊着时间仿佛眨眼消逝,没到半个时辰后殿商议的众位皇室就缓缓步出落座,园中的嘈杂也渐渐变静,众人皆屏息等待着庆典的开始。   聊过几轮轻松的话题,子漪的心情早不如方才沉重,有些好奇的躲在园中柳树的阴影下向高台望去,金灿灿的成片反光中,几个衣着颜色款式皆不同的皇子礼数周到的点头寒暄着,正中,皇上正被一群花枝招展的嫔妃拥着,缓缓步出就坐。   “哎?你看你看?那是七皇子岚宇么?一直只听得他的名讳,今个儿倒是第一次见着真人。”   投出的眼光还未收回,身边就响起喋喋不休的怯声议论。子漪悻悻然的收回视线,却没明显的落在身旁说话的女子身上,只是端起茶杯,面无表情的凝神听着。   “我也看到了,他哪里有传闻中的虚弱,今个儿看起来,气度架势丝毫不输给当今的五爷呢……”回话之人语气中竟也满是赞同欣赏。   “可不是么,刚才他进门的时候正巧在我前面,只见着那背影我的心就止不住的狂跳呢。”   听到这儿,嘴角终是忍不住的缓缓扬起,子漪唇边的茶杯一顿,眉毛有兴致的扬起。看来这古代的女子也如现代一样,怀春花痴一样不少。视线怀着求证的意念向两个女子一直注视的方向望去,影影绰绰的人群中,依稀只看得见那人的衣角,何来俊朗气势一说?   “哎?你听说了么?安佳氏家的格格最近一直住在宫里呢……”   “听说了,怕是见着了这位皇子,心中也早后悔当初那犯傻的举动了吧!要是我……”   “肃和!”一声嘹亮的高喊,整个园中忽然就静的落针可闻,子漪身边小声私语的两人自也是不例外的。   舒吉端着打赏共春巡的牌子,按着往常的流程一一进行着大典。子漪依着众人的动作或起或坐,过到到也轻松惬意。繁复的礼节就这般延续了一个时辰,当太阳挂中时,龙颜大悦,终于宣了酒水佳肴,典宴开始。   意兴阑珊的边吃边往园心处的戏台打量,连等了几个都是无聊的嫔妃献艺,看得久了,便连刚开始那股子新奇的感觉也一并磨的没了。收回注意专注的和子铮聊起家常,她胃口不佳,仅用了点清汤便再难入食,只是浅笑着听子铮手舞足蹈的比划,到也一直不觉得无聊。   酒过三巡,台上的各位皇主大看都已经有了些疲意,子漪轻拍了下子铮的头示意他安静,果然,没等到半盏茶的功夫,皇上就肃穆的以咳声打断喧闹,吩咐开。   “今年大涝,民间疾苦。各位爱卿家眷得了春巡之机定要谦心善礼,明日辰时大队开拔,紫宫门出,梓阳路始。”   “遵旨!吾皇万岁万万岁!”话音刚落就是哗然一片延绵半响的谢恩声,子漪尊着礼数俯身叩头,心中却是想着云凡帝最后那八个字的意思。蔺国的皇城大小分了十六门二十四路,上次阿玛南下过的是启执门,按理春巡应是同路,可刚才皇上说的却是完全相反的方向,直通往秂獒边界的阿尔查戛草原。难道……表面和平相处了这么久,终是要起战事了么?   “安佳氏.子漪!”   低头想的正出神,子漪完全没听到台上云凡帝那含笑的声音。眉头轻轻的撇起,她跟着身前的人站起身子,下意识的就想落座,殊不知全园子人的目光此时都疑惑的落在了她身上。   “姐姐……”眼看着子漪就要坐下,子铮虽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但仍然清楚的知道,此时姐姐要是坐下了,那不说别的,牵起不敬之罪想必也是轻不了的。   “恩?”晃神的轻应了下,子漪漫不经心的抬头,立马被这上百人的视线打的怔住,半响未明白状况。   这是怎么了?难道她刚才脑子里想的话说出了声音?疑惑的皱起眉头,子漪有些不安的轻咬红唇,眼神下意识的就往台上岚轩坐着的地方望去。   “皇阿玛,子漪刚养好身子,怕是经不住你这一吓呢……”没有接过子漪的眼神,却已经下意识的出口解围,岚轩儒雅的轻扬嘴角,脸上的神韵不知不觉间让园中的芳心们落了一片。   “呵呵……老五说的是。这子漪丫头病好后是比不得从前大胆了。”两句就将那件几乎快被人遗忘的事情掀了出来,云凡面上带笑,可任谁都看不出他此言到底意欲何为。   褐色的眸子微微沉了下,岚轩明知此时已经不是再能说话的时机,可想着那丫头倔强却又清澈的眸子,还是忍不住又提点了句。   “还愣着做什么?皇阿玛第一次在春巡上宣人,若不是宠到心里去的,哪有这般福分!”   这才明白了众人的眼神到底为何,子漪紧凑着步子来到高台前跪下,脑中却是念念不忘岚轩刚才的那几句言语,暗暗记进了心中。   “老七,难得今个儿你也在,朕就再明指几句。”话说到这儿眼神略带警告的从岚轩身上掠过,云凡帝浅浅的笑着,可眸中却莫测的猜不到一点情绪。“这子漪丫头指给你做福晋,明年这时候及第成礼。”   跪着的身子微微一晃,子漪有些恍惚的听着耳边传来的声音,眼睛却是默默扬起,不自由的牵到了几步之外的那人身上。他的手放在膝上,紧紧的捏袍攥拳,隐隐的有青筋浮现。   唇边的残笑一晃便过,子漪恭敬的垂头准备谢恩,还未俯下身子,视线中就突然出现了一双蓝色的暗花锦靴。下意识的抬头,顺着身子向靴子的主人望去。逆光的虚影中,一张苍白到几乎看的到青色血脉的刚毅脸庞,嚣张却不失秀气的眉,清澈纯净到几乎妖娆的眸子,再加上那薄削的唇和英挺的鼻。毫不夸张的说,他是子漪见过的最美的男子,仿佛一触就会离开尘世的精灵,高贵而不可亵渎。   第45章 旅途 1   “还愣着?”声音中满是嘲讽的笑意,岚宇微微弯下身子,居高临下的向子漪伸出手,清澈而狭长的眼睛揶揄的眯起,犹如丛林中顽皮的灵狐。   窘迫的低头,却是倔强的自己起身,子漪面不改色的接受着身后如针似芒的诸多眼神,淡定自若的来到岚宇身侧站定。   顿在半空的手微微一怔,随即略带凉意的收起。岚宇轻轻的笑了笑,头一偏,气息就直打到了身侧女子的脸上。   “若是他的手,你也不屑搀扶么?”声音几乎是贴着子漪的耳朵发出,他面色雍容的转身,十分自然的拉起她放在身侧的手,冰凉的大掌紧紧的将小手包裹,自然切合的好像本是一体。   脑中他刚才说的话还未被完全消化,子漪没有抗拒的任他牵着,直到与岚轩擦身而过时才回过神来,一转眼,他那凄迷温然的眸子便入了眼,投进心底。   眼神不由的染上淡淡的忧色,她无声的收回视线垂下头,可心底却再做不到波澜不惊,被搅乱的一汪潭水,竟是怎么也难复平静。   “伤心了?”目光直直的望向高台的前方,可口中却冷冷的说着讽刺的话,岚宇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直到子漪吃痛的抬头才罢休。“还有一年的时间,你们并不是全无希望。”这句话犹如地狱回音,带着子漪难以理解的认真。   询问的望向岚宇消瘦的侧脸,可因身高差距却只将将看到他略带青根的下巴。不敢相信的轻皱眉头,子漪想透过他的表情判断他此时的想法,可是没有,他的脸上除了冰冷,再也瞧不出任何。   机械的就着礼数谢恩叩拜,岚宇就这么一直攥着子漪的手,紧到两人手间都有了黏潮感,却是一直没有放开。   收了恩典,春巡大典也将近尾声,岚宇自那句话之后便再未将眼神落在子漪身上。由高台上下来后,也只是淡淡的松开了她的手,快速的乘步辇离开,留下了满地的赏赐和他随身的两个奴才帮忙收拾。   子漪怔忪的立在原地,周围的人不断寒暄着在她身边走来走去,可那瞬间,她只是盯着岚宇消失的地方发呆,良久。手上的汗意被穿梭在人群中的春风拂干,微微的透着冰凉,方才他留下的那股子药香和温暖也随之消散,安稳感荡然无存。   失神的任由小跑过来的子铮拉着自己离开园子,她脑中一直盘旋着岚宇方才说的那话,殊不知此时高台上也有一男子如她望着岚宇那般,沉默深邃的望着她。不理会身边搭话的大臣,不理会岚远气急败坏的提醒,双眼和整颗心都跟着她的表情,她的举动丝丝潺潺,延绵徘徊。   ————***————   翌日,天还未亮紫宫门前就已是一片繁华,子漪昨夜辗转难睡,清晨才勉强睡了片刻,所以直到坐上马车摇晃了片刻才缓缓凝神,显得有精神了些。   子铮从上了梓阳路便下了马过来与他们同坐,子漪微笑的看着他和小桃闹了半响,一个时辰未到,他便好奇劲儿不再,开始昏昏欲睡,眼皮打架。   “睡会吧……”温温的拂了下他带汗的额头,子漪拿过一旁搁置的扇子过来轻摇,口上软软的劝慰。   “可是马上就要出皇城了!”强撑着想看出了皇城之后的景象,子铮不甘的咬着唇,可眼神已经开始混沌开。   “不急,还要两盏茶的功夫呢!出了皇城我叫你便是。”   “好吧!”   这才松口躺下,子铮如小兽一般温顺的躺在子漪腿上,不到眨眼的功夫便进入了梦乡。唇边满是宠溺的笑,子漪怕马车里的闷热打醒了他,手上的摇扇一直未停,可眼睛却已经随着时起时落的车帘飘到了街上,新奇的四处观察着。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皇城中过街游荡,自从来了这个时代,她除了宫中的景致见了大半,其他地方竟是都没去过,说对这个时代分毫不解也毫不为过。   “小桃,你看那是哪个主子的马车?”瞧着瞧着便被前面缓缓行着的一辆马车引去了注意,子漪半掀开帘子将它指给小桃看,一边还在不住的观察着。这马车比同行的车辆都要豪华很多,一看便是皇家主子的车架。可她现在身处的是家眷的队伍,先不说这车怎么会在她们的队伍中,单看它行进的速度,已被几辆马车越过,可竟然丝毫没有追赶的意思。   “呃?刚才起队的时候没见过这辆马车呢!”同样好奇的一直望着,小桃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脑中却仍旧没有关于这车的任何印象。   “哎?小姐你看!那不是怜香么?”眼睛尖的望见那抖动车帘里的容颜,小桃兴奋着高叫,引的那车中的女子也好奇的掀帘外探。果然是怜香无疑。   “哎呀!怜香!你也来啦!”声音一下高过了一下,小桃恨不得将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去,手中的绢帕挥的似水中活鱼,乱颤不止。   “怎么了?”立马被尖声吵醒了神智,子铮揉着眼睛坐起,正巧看见子漪拿扇子敲小桃的头,口中还轻轻的责备着什么。后者只是笑着吐了吐舌头,赶忙倒了杯水递了过来。   “少爷您不知道,这次出巡九皇子也来了呢!”   “哦?”脸上立马闪过一丝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不解,子铮疑惑的看向子漪,得到确定答案后,费解道:“他不是从来出不得宫门的么?只听说了他聋哑的毛病,别的到真不了解多少。”   “别想复杂了就是!”不太赞同子铮已经习惯了的思考方式,子漪轻描淡写的嘱咐了句,吩咐小桃下车去那边把怜香招来叙叙旧。   “姐!你怎么和他走的这般近?因为七爷么?”看着小桃刚下车,子铮就不解的询问开,他和柯伦的关系一直亲如兄弟,对七爷那边的人自是没什么好感。   “别瞎想,他只是个和你一样的孩子,姐从来都是把他当成你一般看待。若总用宫中那套来为人处世,你早晚会丢了阿玛和娘的脸面。”   “是!”恍惚了一下便立刻明白了子漪话中的意思,子铮有些羞愧的红了脸,温温的坐在角落半天都再未言语。   子漪轻笑着拍了拍他的额头,又叉开着说了些别的,这才将他哄了过来,不再别扭。她刚才那话说得却是有些重的,但与其不温不火的劝解,她更喜欢这种直白的提点,子铮年纪在蔺国也到了该明事的时候了,这些早晚他都要了解,她现在说出百益无害。   “姐希望你能和他成为兄弟,不管别的如何,找一个贴心的玩伴都是你成长的助力。柯大哥虽然也是我们自己人,但毕竟年纪有差,难以交心的。明白么?”柯纶牵扯的阵营太复杂,她不能完全放心的让子铮依赖他。   “恩!知道了……”   “小姐,九爷也过来了,您看?”有些为难的将车帘掀了个缝探进头来,小桃小声询问子漪的意思,这事她自是拿不了主意的。   第46章 旅途 2   没想到的稍愣了片刻便应允下来,子漪暗暗递给子铮一个眼神,随即动手将食盒中的甜点一一拿出布上小桌。仔细瞧来,皆是没见过的颜色样式,仅仅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   刚将茶杯添了水,车帘就被人从外面高高掀起,她顺着声音抬头,下一刻,岚致略带羞涩的青稚脸庞就印入眼帘。有些日子没见,看来怜香把他照顾的很好,不但脸色红润了许多,连眼神也不比原来满满尽是黑暗的色调。   “进来坐!”熟练的活动手指招呼他进来坐,子漪温笑着端了杯热茶放在空位前的桌上,完全一副照顾自己人的态度,不见任何生分。   岚致无声的坐在子铮身侧,却别扭着不理会子漪的热络,满脸的冷色。遮掩着拿起茶杯放在唇边轻酌,他有些局促的四处看了看,习惯性的便露出了防御姿态,眼神轻蔑。   “还满意么?”浅笑着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引他回神。子漪调笑着手语,心中没有半点介意。   “还好……”有些害羞的放下茶杯,岚致熟练的回,完全不像才学习手语半月的人。   “姐,你们说什么呢?”着急着半天插不上一句,子铮皱着眉头追问,眼神却是好奇的留恋在岚致身上。这是他第一次见他,虽然看起来不太好相处,但并没有外人传言中那般孤僻。   “这是手语,你要慢慢学习才行,这样才能和岚致沟通。”   “天哪……我这急脾气,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学不会了!我还是闭嘴吧!”   “呵呵!就你会贫嘴!还没学就先偷懒……得了,你跟岚致下棋吧!我教你们规则。”想了想还是一起行动才能迅速培养两人之间的关系,子漪命小桃拿出棋盘,大致将改良版的五子棋规则说了一遍,便默默的退到一遍,静静的看着不再言语。   路程就这般摇摇晃晃的进行着,时不时的掀起窗帘向外遥望,出了蔺国皇城,渐渐地民舍街道开始稀少,成片的嫩绿树林郁郁葱葱,空气清新的直冲心扉,再舒爽也不过了。子漪迎着拂面的轻风,轻轻的扬起嘴角,满脸惬意。身边的子铮岚致正杀的不亦乐乎,早失了方才的隔阂,无形亲密起来。   心情愉悦的哼起了小调,她头一次心无芥蒂的享受起这古代的生活,宫中那压抑的氛围好像也随着不断周转的车轮被抛下了很远,不刻意去想,连边际都寻不清晰。   “喜欢么?”策马从队伍后赶上,柯纶悠闲的握着鞭子,马上的他,表情是子漪从未见过的神采奕奕。   “恩!真想就这么远走高飞,再也不回去那里了。”   “呵呵……就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喏,这是陆呆子让我捎给你的驱虫粉,听说这回要去草原,那家伙馋的捶胸顿足了半天。”   “呵呵,我想也是,他怕是天天呆在宫里也憋闷坏了。咱们今天在哪儿歇?能不能离开队伍自己去周围转转呢?”   前后看了看然后拉近两人的距离,柯纶浅笑着回:“猜到你闲不住,晚上在帧喀城歇脚,到时候你换了男装出来,我带你四处走走。”   “恩。”感激的点了点头,子漪望着柯纶扬鞭远去的身影,心中满是羡色。若她也能同男子一般骑马驰骋,该是多么惬意的事。可惜……她只在去新疆旅行时骑过一次马,仅仅只是慢走而已,若是飞奔快跑,她想都不敢想。   脑中思及这儿微微一愣,子漪突然觉得不妙的回身,正巧撞上小桃递茶的动作。   “小桃,这草原可有马骑?”其实她想问的原话是,她到底骑术如何,这到了草原肯定避免不了人人都要显摆两下的,她是将军家的格格,又从小生活在塞外,说不会骑马实在是牵强了些。   “有有!小桃都想了好久了呢!这次去了草原小姐一定给那些皇城里的格格露一手。咱们安佳氏的骑术,整个蔺国都是出了名的,随便现出两招两式,保准都让那些足不出户的格格们羡慕的要死!”   心中咯噔一落,子漪沉默着接过茶盏,可却是再也乐不出半点了。看小桃那得意的神色,这皇城中想必已有不少人等着看她的好戏。若是她那时露出了破绽,这病后未愈的由头怕是怎么都应付不过的,看来她要想个万全的法子才是。   日头几经辗转终是渐渐偏西,子漪拉着好不容易休战的子铮岚致从马车中步出,随着众人一起步到临时搭建的帐篷中用晚膳。歇脚的地儿离帧喀城还有半个时辰的路,颠簸的赶了一天,已经有许多的女眷不堪其苦发起了牢骚,队伍行进的速度也就这么一拖再拖,顺延了下来。   带着两个少年出现在家眷的帐篷中实在是扎眼的紧,子漪为避风头挑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还未喝上一口热茶,便听得帐篷外面隐隐的传出争执声。   “怎么了?”见帐篷中的人都一窝蜂的涌了出去,岚致不解的用手语向子铮询问,看到他也是同样满脸费解。   “小桃,你去看看情况,切记莫惹上事端!”面色坦坦的倒茶选菜,子漪沉着的命小桃前去查看情况,自己则带着岚致子铮像没事发生一般照常用餐。   相处已经一天的时间,子铮学习手语正在兴头,已经从开始的完全陌生到现在能看懂一些并用手势回话,进步虽缓慢,到也值得人欣喜。岚致心思细腻又极有耐心,两人刚柔互补,融洽的程度超出了子漪的想象。这不,车上下棋的话题刚过,这会儿子又谈论起了御厨的手艺,花样不断惹得子漪连连发笑。   “你们倒是好兴致……”不知已站在他们身后多久,岚轩温笑的凝视着子漪,已经一天没见她,那种如蚂蚁啃食般细密的想念折磨的他坐立难安。   顺着声音回头,岚轩一身英气的骑马装便入了眼。子漪有些怔忪的看他,脸上因子铮淘气而绽开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收回,便直迎上了他那深邃的琥珀眼眸。心中天平好像不知被什么拉扯忽然失了平衡,她有些紧张甚至慌乱的回过身来,深怕自己的一个眼神便会泄露她内心深处的汹涌情潮。   第47章 月迷 1   她很想他,不知道那种想念要怎么解释,只是每在头脑空闲,心中疲软时第一个想起的人总是他。想念他的温笑,他身上的味道,还有那双总是装着她的眼眸。像是着魔痴迷了一般,完全不能自已。   “吃的习惯么?”体恤的拍了拍岚致的肩膀,眼神便直转到子漪身上,岚轩挽起袖子落座,身上那无声蔓延的松散和愉悦是在场之人都从未见过的爽朗。   “恩,习惯的。姐姐一直点些清淡的吃食,到不至于坐车难受。五爷您怎么会来?柯纶大哥呢?”早见惯了岚轩和柯纶一起出入,子铮只是微微一愣便再未因岚轩的出现而诧异思疑。他虽然还不是很懂情爱之事,不过从这几次见五爷的情形来看,他对姐姐是真的上了心的。   “他正在忙云织的事,一时半会儿怕是抽不开身了。所以我才过来帮他完成白天所应之事。”隐晦的没将白天柯纶和子漪的约定道出,岚轩淡定自若的倒了杯茶给自己,暗自却是留意着身旁女子的一举一动。   心中突的一下好像增快了许多,子漪局促的低头用筷子摆弄着碗中的剩饭,其余同桌的他们再说什么,她都未听进去分毫。他说他要带自己出去?她不想!别说是单独呆在一起,现在她只坐在他身边,心中都有股说不上的紧张。她既已经没办法做到像原来那般坦然,这样相处下去只会使事情变得更糟。   “子铮,吃完我们赶紧回马车上去吧,我身体不适想早点休息。”沉不住气的打断两人的闲聊,子漪一抬头便撞上了岚致紧盯的眼神,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紧,她有些心虚的避开视线,连嘴角平常淡然的微笑也做不到自然。   不太明白的糊涂应下,子铮和岚致交换了个眼神,便再不说话低头吃饭。   岚轩倒茶的手一滞,茶杯还未添满茶壶便已失神的落下。未抬头看子漪的表情,可竟然能将她此刻的眼神心态猜的透彻,他垂着眼睫,帐顶的摇摆烛光就这般顽皮的落下,在他眼下透出恍惚的暗影。   他不怕,任何只要是他想要的,不管使用任何手段,他都能轻易的拿到。除了她……刚才那般明显的拒绝,他竟然胆怯着不敢拆穿。他怕她用那种空洞的眼神看自己,还有那嘴边浅浅的笑容,像是他从来没在她生命记忆中出现过一般。   “你们原来的马车松了车轮,我已经命人换了新车,一会儿吃完你们跟着门口的方合去就是了。”桌上的茶盏终是未拿起,他强忍着未再看身边的女子一眼,吩咐了两句就仓促的起身离去。不是恼怒也无关赌气,只是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逼迫她做她不想做的事情。   有些怔忪的盯着身边的空座半响,继而将眼神转到桌上那微微散着热气的茶杯上。子漪握着筷子但再没心情多吃一口,红唇早已被咬的泛白也毫无所知。   “姐……”看着岚致没注意,子铮头也不抬的出声,一下便将方才岚轩和她之间的那层纸捅破。“你已经不喜欢五爷了么?”若是喜欢为何方才要那么冷淡的拒绝?   “……”恍惚的摇头却没出声回答,子漪心烦意乱的甩下筷子,道了句憋闷便先一步出了帐篷。   盈盈的月光好像都比皇城之中明亮些,她未理会帐门外方合的请安,踏着地上青绿茸茸的杂草,顺着马车停靠的队伍缓缓的逛着。空气中,时有时无的炊烟香气隐隐缭绕,散在半空使得月色更显迷乱。深深的吸气,略带湿意的清冽气息就这般一路贯通流传到身体四处,她凄然的抬头望向夜空,皎洁的半玄,璀璨的繁星,它们互相遥望陪伴,不离不弃羡煞他人。   “真好,不是么?”不管她在哪里他好像都能一眼发现,岚轩牵着马从队伍前方过来,琥珀色的眼眸在夜色中闪闪发亮,耀眼的醉人。   “是啊,真好……只不过同在一片天空,却永远没有重合的一天。”顺着身影望向来人,可却被他眼中的神采晃了心,子漪局促的低头,耳边他的脚步声点点亲近,分外清晰。   “你很在意白天皇阿玛的话?或者……你更在乎的是岚宇。”明明拥着仿佛能看透一切的洞彻眼眸,却还是不确定的疑问出声,岚轩有些自嘲的提起嘴角,不自然的捋了捋身边烈马的鬃毛。   “……”她在乎的是什么?他未问之前她好像从来没想过,只是下意识的想避开。“她”已经为他死过一次,难道还要不顾一切的飞蛾扑火,步上后尘?他是高高在上的五爷,可她是什么?一个三品将军之女,哪有资格和他讨论这些不切实际的暧昧?   “那不是我能在意的,想多了也是徒劳。倒不如……”   “我要你。”几乎是抢着说出了这三个字,岚轩上前一步将子漪按进怀里,温润的眼眸中,满满的坚定几乎倾斜出来。“我说过要给你时间,可又怕迟则生变。你想象不到每次见你我都是什么心情,看到他牵着你的手,像定完整世一般向皇阿玛谢恩。看到你盯着他的背影好似怎么都移不开视线,天知道我有多嫉妒,我嫉妒的发狂。”   从来都镇定如水的声音此刻却脆弱的像个生病的孩童,岚轩闷闷的将脸埋在子漪的肩头,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清晰的感觉到他急促的呼吸穿透纱裙渗透进皮肤,灼热真实,难以抵挡。   他刚才说什么?怀疑自己方才只是幻听,她怔忪着一动不动,心中却像是融化了什么,温润一片。   “你疯了!”未经思考就下意识的出声,子漪挣扎着想退后一步,可使了全身的力气竟都未移动半点。   “是疯了……”紧紧攥着子漪落在身侧的右手,好似那样就能将岚宇留在上面的痕迹消除。岚轩直起身子,目光纠缠着与她的交织在一起。“若不是疯了,怎么会现在才不可救药的恋你?”她已经依在他身边几年光景,可他却愚笨的现在才发现她的与众不同。   第48章 月迷 2   “是啊,若是以前的我,听到方才那些话,可能会高兴到泪流满面吧!”身子僵直着从他令人眷恋的怀抱中退出,子漪诚诚的看他的眼,心里不知为何,森森的泛起冷意。“可是现在一切都迟了,不是么?”她已是别人的妻,今天才当众册封的七皇子妃。   “我只在乎你怎么想。”   “……”疏离的再退一步,子漪决绝的转身面向黑夜中找寻不到边际的丛林,神清如水。她只想守护好她想守护的人,不想牵扯进任何无妄的争斗中。“我只想清净的好好生活,如此而已。”   “他能给么?”那个总隐在幕后,深不可查的男子。在他眼中,除了那件东西,哪里还有存放其他的余地?   无声的陷入沉默,飘然立于风中的女子没有回答。有的只是那抹倔强而坚挺的背影。不是刻意的执拗,只是方才岚轩的话正中她的痛楚,让她无言以对。没有人能毫无顾及的帮她,她也从来没有这种奢望。   “给我这个机会,我会尽我所能给你你想要的。”不是陈述,更像是牵扯一生的誓言,岚轩静静的立在子漪身后,不催也不走,只是那么安静的站着,好似一尊默默守护珍宝的灯盏。   空气中的静默就一直这般延续的良久,四周的营帐已经断断续续有人出来,队伍前的领队也开始四处寻找岚轩等待开拔的命令。可他仍旧执着的等待着,等着她出声,就算是冷嘲热讽也好,一个字也弥足珍贵。   “快去吧,前面已经唤了你好几次。”终是妥协的出声劝慰,子漪未回身看他,可身后那种被注视的灼热却烧的厉害。   “让他们等着……”   “五爷!”   “回答我!”他不想逼她,哪怕是他欣喜期待不已的夜间同游。可这次不行,他要她一句回应,哪怕是欺瞒敷衍,也好过无声闪躲,让人绝望心痛。   “我需要时间想想……”   “我说过我会给你时间,但……别躲着我。”说着就将身前的女子扳转过来,岚轩柔柔的看她,唇边因她那句敷衍而扬起的灿笑,被月光渲染的煞是迷人。   “你……放开!”喧闹的嬉笑声已经由远而近,这时要是被人撞见他们在一起,她可是万死难辞了。   “那你应是不应?”难得如孩子般放下身段任性要求,岚轩紧紧攥着子漪的手就是不松,心中甚至就想这样被人看见,那她就再也跑不开自己的怀抱,可依偎一世了。可……那终是勉强了她,他不愿。   “恩!”别扭的红了脸,暗自祈祷夜色再浓一些好将它完全遮掩。子漪小声的回了下,手便顺利的从他那修长的手指中脱出。   岚轩欣喜的笑开,看透了她的羞涩却未点透。只是附在她耳边说了晚上约定出游的地点,便翻身上马,没给子漪任何拒绝的机会。   稍愣了半响才从他俊雅的背影中回神,子漪后知后觉的气闷撇眉,这才反应过来他方才说话的内容。她只是应了不躲着他,并不代表她已经放下芥蒂,能自然的同他相处。那个约定怎么能做数?   “姐姐,你在哪儿?”   “马上来!”眉头轻撇的回了声,她暗自已打定主意不去赴约。可想到岚轩最后的那句不见不散,心中又隐隐介意,自我安慰到:他应该不会一直傻等,聪明如他,沉稳如他,这般幼稚的举动,怎么可能从骄傲的五爷身上看见?如是的界定想着,她随着子錚的声音寻去,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   颠簸了一个时辰才赶到晚上落脚的驿站,子漪忙着张罗打点好子錚和岚致的住处,回到房间小桃已经收拾妥当疲惫的趴在桌上频频点头。   体贴的命她先去休息,她简单的梳洗完躺下,疲惫确是怎么都没有睡意。刚才小桃打听回的消息,还有岚轩走时的那个笑容反复在脑中徘徊辗转,不肯离去。   池恬和宫中大部分格格关系都不是很好,可是众人仗着皇后的面子到也没刻意和她冲突过。今天它和一向冷稳的云织发生争执,想必不止是她,大跌眼镜的人不在少数。一个是皇后的女儿,一个是皇后的嫡系表妹,自家人之间这么明目张胆的大动干戈,着实让人难猜缘由。不过,倒也解释了柯纶失约的缘由,云织现因年纪不到虽未指给他,不过在众人眼中,这早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不言而喻。   觉得疲乏的翻了个身,一束月光就这般毫无遮拦的印上面庞。思虑闪烁的眼眸不知为何就顿住了神色,子漪恍惚的怔在这皎洁的月光中,眼前岚轩那如皎月般宁静耀眼的笑就这么毫无预计的出现,久久不散。   他应该没去吧……已经过了约定时间一个时辰,就算去了此时也应该识趣的离开了。毕竟不管是在原子漪的记忆中还是她的观察下,他都不是一个喜欢等待的人。步步精准,分豪不差,若不是真有这样的能力手段,他一个从小就失去额娘的皇子怎么可能走到现在的位置?   有些烦躁的避开月色,将整个人埋入黑暗,她深吸了口气闭眼,以为只要这样就能使心中的郁结排开,可是……窗外萧索的风声阵阵,终是一夜无眠。   第49章 云织 1   翌日,遮了厚厚的粉才将眼下的阴影勉强挡住,子漪对着镜中面色苍白的女子提提嘴唇,却仍找不出一点生机。无力的收拾妥当出门,她吩咐怜香照顾子錚岚致用膳,自己则没胃口的先上车小憩。   坐在与原先有天壤之别的新马车中,她细细的四处打量了会儿,随即昨夜那磨人的眷念便又涌上心头。加厚的软垫,拓宽的坐席,这辆车上的布置摆设几乎可以与她的房间相比,外在普通无奇,可内部竟然极尽舒适体恤,让人不禁感动设计之人的温柔细心。   “小九,这车……”她昨天上车时天已黑透,再加上她心绪不宁,自是没注意到这些。不过小九应是接着吩咐才搬动行李物件的。“昨天是谁来下的命?”   “回主子,五爷亲自来的。车内摆设爷也都一一确认更替,直到满意才让奴才赶过来的。”   “……”红唇因小九的话而被紧紧咬住,子漪失神的拿起手旁桌上的软枕,眼中一抹异样的神采快速闪过,既而蔓延至唇边,引出一个浅浅的笑靥。那个男人……连小桃小九都未想到的地方竟然都想到了。她爱极了读书,若是遇上难舍的精髓即使端书的手早已麻痹也不会轻易放下。所以第二天手臂酸痛几乎成了顽疾,若不稍加按揉就难以缓和。可是如今有了这个软枕……   验证似的从书柜拿出一本书翻看,手肘倚桌,手腕处正巧能搭在软枕上,高度恰好,并丝毫不费力气。心有所感的看着打开的书卷发呆,她一遍遍将她和岚轩的点滴在脑中放送,倦意就这般随着突进车厢的微风引出,既而深迷。   手中的书卷随着身体慢慢倾斜的弧度倏地从手中落下,眼看就要重重的落在桌上,却在接触桌面的前一秒被人轻巧的接住。岚轩微皱着眉头舒了口气,心中不禁庆幸自己来的及时。看她的脸色,昨夜定是睡的不稳,本来身子就未完全养好,这春巡对她来说到底是太颠簸了些。   “方合,让子铮去老九的车架吧!”心疼的用手指拂过她眼下的淡淡阴影,他将声音压到最低,琥珀色的眼眸被一抹深深的自责侵袭。“我该拿你怎么办?”不知是在问她还是为难自己,他拿起一边的羽被将她裹好,眉头是他多年来都从未打过的死结。看到现在的她,他应该高兴吧……原以为她那般决绝的态度,定是已经死了心忘他。可如今她因自己的任性要求憔悴难寐,他欣然之余心痛却更甚一筹。   “如果你需要时间……”仿佛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能吐出声音,岚轩默默的将手中的书卷攥紧,连书页划伤了手也全然不知。“那我就给你时间。如果你希望我远离……”话到这儿显得愈发艰难,他安静的看着沉睡中的女子半响,直立端坐的背脊好似一座沉痛纪念的碑石。”那我就不来打扰你的生活!等你接受我……”眼中的挣扎好像一晃就会随时破碎,他不敢再看的立马转身下车,深怕自己下一秒便会后悔的改变主意。   “五爷……”看到人从车上下来,半悬着的心才降降落下。小九恭敬的俯身请安,心中未敢猜测他那冷凝的脸色到底是为何。   “小心侍奉着。一会儿驾车缓着点无碍,我让人在后面护你们周全。”   “喳!”   “还有……”唇角扬了下,岚轩回身,透过微扬的车帘望去。她的容颜如兰花般静静绽放着,仅仅看着就让他觉得心安。“一会儿告诉你们主子我来过了。昨个儿和皇上商议事宜到半夜,没应原先之约,所以今儿来道声抱歉。”她已经很累了,若是能承担的,多替她背着些又何妨?留恋的收回目光,他低头舒缓了眉角,脚步尽管万分沉重却仍坚定执着的离开。   这一觉仿佛穿越了千年,子漪半睁着迷蒙的双眼,一时还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在何处。怔忡了良久才疲惫的撑起身子,她甩了甩已经麻透的手臂,一回身,肩上挂着的丝被就顺势滑落。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惊疑的掀开车帘查看,引入眼帘的却是不断后退起伏延绵的小丘山脉。她不解的稍稍皱眉,辗转回来的视线落在身边的丝被上半响,随即出声。   “小九?”看窗外的景色,车队似乎已经开始行进了很久,可一项浅眠的她竟然没有被马车的晃动摇醒,这着实令人惊诧。   “主子!”心里着急落后的进度,可又不敢贸然加快,小九小心翼翼的赶着车,回头一看,身后只剩下一辆华丽的马车在不急不缓的跟着,前方的车队早已走了老远,只能见着点虚幻的影子了。   “走了多久了?子铮和九爷呢?”   “回主子,有一个多时辰了,方才五爷来过,看您睡着就打发少爷他们去九爷的车架了。”   顿时明白了方才心中那股异样感从何而来,子漪若有所思的拿起手边的小被,眼神清懒而复杂。其实她知道是他,可仍然心神难定的想要讨个答案,这到底是怎么了?!   “主子,五爷还有些话让奴才转给您。昨个儿五爷被万岁爷叫去议事,所以失了晚上之约,特来告歉一声……”话到这儿该说该转的都已经道完,小九有些为难的攥紧手中的缰绳,心中挣扎。五爷在车中说的话,他也大概听了一二,可看主子平时那冷淡的反应,他是说还是不说呢?   “知道了,快赶路吧!”眼神不知为何就暗淡下来,子漪有些气闷的甩开手中的被子,不知心里这突然涌上的失落到底是为何!他昨天没去,她应该觉得庆幸才是!好不容易逃脱了对他的那份牵扯,如今各过各得生活不一直是她想要的么?可她为什么轻松不起来呢?难道是因为白白担心了一夜的缘故?   犹豫了良久还是决定不说,小九领了命扬鞭快马朝前方的车队赶去,却大意的没发现,身后那一直不紧不慢跟着他们的那车也在他催马的同时提快了速度,紧紧的跟上。   第50章 云织 2   颠簸了将近两个时辰,车队才渐渐的缓了速度,开始准备暂时扎营。子漪有些晕眩的由着小九从车上搀下,眼前的景色已经做不到单一清明,都虚晃的闪着模糊的光圈。   头痛的微微皱起眉头,她前后找了找,并未发现子铮和岚致的身影,只好先找了棵树坐下歇息,一来方便被他们寻到,二来,她现在的状况,实在没办法四处行走。原先只试过骑马被颠的够呛,没想到这看起来舒适平稳的马车若是真跑起来,也能将人折腾的生不如死。晕眩的闭着眼睛再不想睁开,她轻喘着躲在树荫之下,听着身边来回的脚步声穿流不止,人声爽朗洒脱的混在其中,头脑中原先的因晕车而产生的轰鸣声逐渐歇了下来。   “你就是安佳氏.子漪?”   忽的,一个清亮桀骜的声音划破了周围的嘈杂突进耳朵。子漪听着那人的脚步逐渐靠近自己而后落定,眼帘挣扎了半响,终是不情愿的睁开。   “你是?”立在自己两步之外的女子雍容清丽,可背着阳光,面容看得并不真切。   “你不认识我?”   话中明显的带着笑意,子漪有些警觉的缓缓站起身子,这才将面前女子的容貌装进眼中。她真美……自己在皇宫中待了将近两月,后宫之中的嫔妃格格见了无数,可她的容貌却惊人到让他人都失色凋零的程度。   “云织格格吉祥!”头脑灵敏的立马判断出眼前女子的身份,子漪恭敬周到的行了一礼,心中却已暗暗思量开。子漪原先和这位格格见过么?听她刚才唤自己的语气,应该是没见过才对。可她看自己的眼神,那默默的欣赏热切,怎么都不像新结识之人该有的。   “不必多礼。咱们年级相仿,现在又在宫外,不用遵从那些礼数。”   “是。”   “能陪我随处走走么?”语气满是真诚期待,云织楚楚的看着冷静自若的子漪,脸上的表情任何人看了都不忍拒绝。   子漪浅笑着抬头与她对望,眼眸干净清澈,脑中却过了念头万千。无声的递给小九一个跟上的眼神,她谦让的闪身侧开一步,示意云织先行,自己则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无声的跟随。   “你一定在想,为何我会识得你。”温软的声音仍旧是满怀暖意,云织顺着车队停靠的小路缓缓的走着,小巧的莲足不时踏过地上的树枝发出清脆的啪啪声。“阿纶最近总在我面前提起,想不知道也是难事。”   这才明白了这位高高在上的格格所来何意,子漪默不作声的听着,眼睫温顺的微垂,让人看不出情绪。   “没想到你们竟然能成为知己,原来在他面前,我甚至不敢提你的姓氏。现在想起来,缘分这东西还真是奇妙,不是么?”   绕了半天总算是走上了正题,子漪冷冷的抬了下嘴角,心中虽有些无力,可嘴上还是不得不敷衍回应。   “格格哪里的话。柯纶将军为人爽朗,自然不会在意那些过去的旧事。”   “……呵呵,应该是吧。”脚步明显因子漪的话而顿了片刻,云织高傲的不理会周围所遇奴才的行礼,自顾自的迈着小步,身形依依。“其实我只是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从未见他那般自然坦坦的笑过。我仰慕他,不仅是因为他马背上的飒爽矫捷,更因为他为人耿直随性,不喜争斗名利。在宫中这些年,除了相知相扶的五哥,我从未见他跟谁如和你那般亲近。说实话,我很羡慕。”   一番话说的直白坦然毫无破绽隐语,子漪静静的听着,心下已不像起初那般防备,无形对这位傲气却率直的格格产生了些好感。   “格格多虑了。”同是女人,她自是知道这一句羡慕的背后暗含了多少愁思,眼神不再闪躲着回避,她诚诚的对上云织的眼,接着道:“和柯纶将军之间,如若非要找个词来形容,怕是兄妹比知己来的更贴切些。子漪初进宫中,难免人生无依,柯纶将军很早就是子铮的导师,所以看着家父的面子多有关照,如此而已。况且,将军心中早已有了佳人,子漪也……”话到这儿,脑中忽的闪出一张温文俊雅的容颜,子漪稍稍一顿,唇边的暖笑已经不自知的绽开。“子漪心中也已经有了属意之人。”   行进的脚步这才踟蹰的停下,云织羞赫的一笑,竟引得一旁经过的将士生生相撞,惨叫连连。   “真的?”   “当然是真的。”哭笑不得的看着周围乱成一片,可酿成这祸乱的佳人却单纯的丝毫不知,子漪轻轻的摇了摇头,心中庆幸自己没有穿成个倾国倾城的身子,若不然,以她的敏感,天天适应这些残局都够受了。   “呵呵……果然,阿纶所说不假,你是值得真心相交之人。”   “格格客气了……”若不是她方才直言不讳,她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道出心中所想?   “以后宫中若有什么事,你来找我即可。柯纶忙着军中的事,总有不在的时候,若你何事需要照应,命人去织霞殿寻我便是。”亲热的拉起子漪放在身侧的手,云织像是了却的一桩心事,笑容也比方才明媚了许多。   微笑着点头感谢,子漪没有介意的任她牵着,心中也是喜极了这格格爽朗傲气的性子。   “不过没见你以前,我还真不相信呢!从前一直听说你……”   由她拉着自己边走边说,她一直浅浅的笑着,不时出声回应两句,不知不觉就步到了用午膳的帐篷前。   “姐姐……”老远看着人就拉开嗓子喊了出声,子铮从车队中间的一辆马车上下来,满头的浮汗,一看便是刚杀了棋局,余兴未消。   “怎么才下车?”拍了拍云织的手示意她稍等,子漪温笑着上前两步,赶忙从袖中掏出丝帕帮子铮把头上的汗水拭去,深怕他被风打了头着凉。   “嘿嘿,刚和岚致苦战了三盘!我可是费尽心思才赢了一局呢……”   “你啊……就是多长个脑袋怕也难赢的轻松。”岚致是皇子。就算他是个不能言语听声的孩子,肯定也经受过他们不能想象的黑暗争斗。能活到现在,若没有过人的智慧才能,怕是机会渺茫。   “哼!姐是不了解子铮的才智,一会儿咱们同车而行,我让姐姐好好见识见识。”   “呵呵……好!”宠溺的拍了拍他的头,顺势便将手帕移上了刚刚步近的岚致额上,子漪暖暖的浅笑着,目光中的真挚关怀犹如寒冬中破雪而出的红梅,绚烂的让人刺目。   “昨晚睡的习惯么?”知道他从来就未离开过怀仁宫半步,她细心的以手语询问,擦汗的动作自然的如对子铮一般,毫无二意。   羞赧的闪躲开视线,却是没舍得退开。岚致别扭的低头,手上却未怠慢的回道:“放心。”   宽心的同样拍了拍他的头顶,子漪转身朝身后等待的云织俯了下身子,随即带着两个少年向他们的偏帐步去。   云织默默的立在原地,一直目送他们远去视线都未收回。   “你见过九爷笑么?”像是自言自语,可却不死心的等着身边的宫女回答,她面色怅然的执着望着,连颊边被风轻扬起的发丝闯入眸前也丝毫不觉。   她……果然有改变他人的力量。眉头沉思后微微皱起,云织轻咬了下红唇,随即不再驻足的转身离开。安佳氏.子漪,能让岚致毫无芥蒂接近的人,若你的命不够硬,这次春巡就是你的归期。   ————***————   一晃十天的时间过去,在山峦中行进了数天的长长车队终于穿越了皇城边缘的密林,由捷径直插进了阿尔查戛草原的腹地。   子漪正在车中看书,可马车摇晃着,视线总做不到聚集。心中正懊恼的想停下来歇息片刻,身下的颠簸感却突然消失,变得平稳缓和起来。   “哦……哦……”   车外,原本安静沉闷的氛围不知被谁的一声呐喊打破,接着欢欣鼓舞的喊声便一浪高过了一浪,侵染过车队后,狂妄的扫进了漫无边际的草原,引来回声阵阵。   “怎么了?”正在耐着性子研究方才输掉的棋局,子铮不耐的皱起眉询问,连打开车帘看看的功夫都顾不上。   “哈哈……回少爷,咱们到了。听前面的侍卫说,现在已经进了草原,再走个半天光景,就到春巡的围场了!”   “真的?”还未等小九的话音落下,车中的两个毛头少年便已掀开帘子坐到了赶车的前席上,子铮张开双臂借着迎面的微风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像只被突破牢笼的小马。兴奋的随着周遭的叫声喊了两句,他灿笑着对岚致打手势,眼中的激动的光芒,像是已经身在马背,洒脱无拘。   “你看,那就是阿尔查戛草原!”经过十日的相处,子铮已经完全习惯了替岚致解释照顾,看着被他拉出马车面露不解的少年,他利落的以手语接着道:“咱们再走半日就能到围场驻地了!怎么样?要不要换马来骑?”   “可以么?”他从来没骑过马,原来别说是实践,就连想想都是极为奢侈的。   第51章 马术 1   “当然可以!你等着!”虚……一声嘹亮的口哨流畅的倾斜而出,子铮身手矫健的拉紧车厢将半个身子探出车外,没等多一会儿,一匹黑亮的年幼俊马便嘶嚎着由队伍后快速闯进他的视线。   “你看!”自豪的指着飞快向他们靠近的烈马傻笑,子铮一改往日遇文学时的愚笨,全身都被一股将家之气包裹。“那就是我从小养大的宝贝,隐凌。”   岚致羡慕的随着子铮转头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批在阳光下黑到发亮的骏马如闪电般飞出,下一秒便已将弹身而起的子铮接住,契合的像是一体而生。   “岚致!把手给我!”英眉帅气的扬着,马背上的子铮朝岚致伸出手,阳光在他的背后灿烂炸开,映得他整个人都好像从太阳中跃出。   俊秀的唇轻轻扬起,脸颊那不常陷落的酒窝也如打着漩涡的湖水一般浮现。岚致眯着眼爽朗的笑开,心中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暖。   认识他们真好……下意识的伸出手却在离车前一刻回头朝车内望去,那边,子漪正眼含鼓励的对着他微笑,犹如旷世兰花,怡然独立。因为他们让他知道——一切未知的事情都充满希望!   蔚蓝到几乎空灵的天空,迎面微微带着热浪的和风,岚致有些紧张的拽着缰绳,心早已顺着张弛的身体飞扬而出,冲进了遥看无际的草原。   如不能呼吸一般大张着嘴巴嘶吼,却只有几个破碎的气音从喉咙中冒出,他舒展的仰着头,好似此刻马背上的他重获新生一般。   子铮小心的在他身后护着,眼神却因方才那几声近似释放的气音怔住。有些同情的收了唇边的笑容,他顺着岚致遥望的眼光也将视线投入面前这苍茫的草原中,心中不知为何就隐隐的携出了些凄凉来。皇城……那座四方如坟墓的地方,却真切的,生生的埋没了众多人的念想。如今的岚致是……他身后马车中的姐姐又何尝逃得过?七皇子妃,多响亮的一个名号,不管姐姐愿不愿意,它都像枷锁一般牢牢的将她困住,毫无自由可言。他怎么才能变强呢?怎么才能保护家人和同伴不受伤害?   无声的攥紧手中的缰绳,他恍惚的放任着视线,脸上那股属于孩子的天真,不知何时被悄悄隐去,只剩下一片冰寒。   从两人上了马,柯纶便从队伍后赶上,时刻小心留意开。扬鞭快速来到风驰的隐凌身侧,他无意间将视线掠过子铮的脸,心下一惊下意识便呼喊出声。“子铮?”认识教导他将近三年的时间,可在他脸上,他从未见过这种表情。犹如困兽,誓死而决绝。   “……柯纶大哥。”立马掩盖着将脸上的表情收起,子铮爽朗的笑了笑,好似方才那表情从未出现过。   “……带着九爷还是小心为上,若是出了岔子,怕是难以担待的。”眼神示意的朝队伍前的龙辇瞥去,柯纶看他不提自己也不点破,只教导似的叮嘱了两句。   “恩,知道了,我们跟在队伍后便是。”   “聪明……今个儿的时辰不早了,到了围场之后怕是也没有时间举行祭天仪式。晚上你到我帐营来,我看看你的骑术和箭术如何了。明儿仪式之后就是赶牲了,别丢了我这个师傅的脸面。”不把事情问清终是不能放心,柯纶顾及着岚致不好多问,只能先找个由头以后再寻时机。   “是。”唇边的笑容一僵,随即带了些勉强的意味。子铮敏感的听出了柯纶话外之意,回应的声音也随之低沉了许多。   ————***————   半天的路程此刻显得尤为迅速。冗长的车队犹如曲线盘延的蟒蛇,惬意的游走在清脆的草原之上。天还未黑透,队伍就已抵达预定的营地围场,子漪有些疲惫的被小九搀着下车,一抬头,天边如火的红霞就占了满眼,美得令人心惊。   “哎?怎么傻了?”带着先头队伍早已搭建好了帐篷,将一切警戒地形熟悉透彻。柯纶风尘仆仆的翻身下马,满声揶揄的在子漪眼前扬了扬鞭子,心中被她那自然流露的神情摄住,柔波盈盈。   “……”这个柯伦,熟稔之后找着由头就要取笑两句,和耿冽还真是如出一辙,让她哭笑不得。“怎么你倒是得了闲?这几天看你忙得连说句话的空都没有。”   “到了营地自然就轻松许多。明天举行完祭天仪式,便可以彻底的清闲下来了。你怎么样?路上颠簸不少,身子还着得住么?”   “还好……”浅浅一笑随即抬手将背后的长发用丝带利落的拢起,以马尾绑定。子漪羡慕的看着柯纶身侧温顺吃草的烈马,话在心中转了好几回却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她可是堂堂将军家的格格,别人不说,柯纶自是了解知道的。若是她现在说让他教自己骑马,他会不会怀疑自己脑子坏了?   “怎么?手痒了?”看她欲语又止,心下就猜了个大概。柯纶挑眉拍了拍身侧的火弩,唇侧的笑满怀军人身上那种特有的英气。他的马除了他之外,从来不让人碰。不过借给这个丫头骑骑,他却是舍得的。   “我说了你可不能笑。”脸色不自然的带上红晕,子漪转身命小桃小九先去帐篷中张罗收拾,随即别扭的上前两步贴近柯纶耳边快速说了句什么,便飞快闪开。   “什么?你再说一遍我未听清!”明明听的真切,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非虚。柯伦震惊的大瞪着眼睛,嘴也是张了半天都未阖上。子漪可是这皇城中出了名的马上美人,可她刚才说什么?让他教她骑马?   “你明明听到了!”脸色因柯伦的话再也装不到清冷。子漪有些难堪的低头,眉头懊恼的轻瞥。   “欸……你是要学更难的马术?”她的马术在女子中怕是无人能敌,所以现在是想学习男子的马术?   “不是。”   “那是在为明天的马术表演发愁?”   “……”还有表演?不敢相信的抬头瞪眼,子漪真想一棒子把自己打晕了了事。为什么没人跟她说过有这个项目?看小桃和柯伦的样子,她骑马的技术恐怕早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那明天怎么可能逃得过!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太后今天午膳时还专门向皇上提起你的马术,赞不绝口呢!明天仪式之后,按理男子要表演骑射,女子也是要展露些马术的。”   心中像是煮沸的水一下便炸了锅,子漪为难的紧皱着眉头,心绪难宁,良久没有应声。现学?她虽然有些底子,可一晚上就学到能表演马术的程度,再怎么说都有些勉强了。   “我不会骑马……不管你信不信,从这次醒来之后,我就忘记了。”犹豫了半响还是咬牙将实话拖出,她犯愁的看着柯纶,脸上一副大势已去的表情。看来她明天丢丑是丢定了。   “真的?”   “恩。所以刚才才想让你教我。不过现在看来,是怎么都赶不上明天的表演了。”   怎么看子漪的表情也不像是自谦,柯纶这才后知后觉的收起了玩笑的态度,觉出了事情的严重性。若是太后亲点,肯定是推辞不得的。马术不比一般比试,若是真连骑马都不会,那是相当危险的。   “此事声张不得。若被有心人听去,明天会愈发为难。”眉头思虑着紧皱,柯纶警惕的四周看了看,随即俯到子漪耳边小声道:“今晚你去营地后半里的湖边等我,你原来有基础,学起来应该不会太难。我教你几个简单的花式,明天你简单做一下然后就告身体不适。”这是现在唯一可行的办法,她要是一点不表演就道身体欠佳,怕是会引出微词不少。   “恩。”感激的对柯纶笑了笑点头,子漪不敢耽搁的赶紧辞了他,回帐中准备,心中的包袱总算是放下了些。   阴狠的盯着两人走远的身影良久,不远处帐篷的角落处,一个半露的身子继续逗留了半响才不声不响的离去。   脑中一直想着柯纶白天时说的话,子铮吃过晚饭便没敢拖延的来到柯纶的帐外,可脚步却犹豫了良久都未跨进门去。   今天白天他脑中闪出的那个念头,长这么大以来是第一次出现。原来他只知道宫中生活不易,却从未从心中去试着体会过。若不是姐姐将岚致拉进他的生活,恐怕他永远都会是个在姐姐阿玛羽翼下长不大的孩子。   “怎么不进来?”坐在帐中等了很久也不见门口的人进来,柯纶轻叹了声,放下手中的书卷扬手,帐帘就这般被他的掌风带起,露出了门口踟蹰的少年。   “正要进的。”一向挂着笑容的少年,此刻却不见丝毫笑意。子铮闷闷的步进帐篷,在柯纶对面落座后便良久无声。   “出什么事了?”子铮这个傻小子,从来心事都浅,难得见到他这么萎靡的样子。   “大哥,怎么才能快速成长呢?”他没有岚致那般精锐的才智,更没有柯纶大哥的武学稳重,想要达到他心中的愿望,简直是难似登天。   第52章 马术 2   深思了片刻终是没轻易回声,柯纶若有所念的拿起书本继续端详,脑中却是因子铮的一句话而乱了池水,满荡涟漪。   “为何想变强?”两年前的他曾和他有一样的执念。他不爱云织。尽管她是蔺国第一美人,可是见她第一面时他便知道,她不是他一直苦苦等待的那人。可主子的意思,他不能违背。那一刻,他想变强,最起码能保护自己一直珍视的最后念想,可如今两年过去……他依旧如初,该失去的,一点都未剩下。   搭在膝盖上的手本是颓然,可听着柯纶的话后却被猛的攥紧。子铮赌气的低着头,口中一字一句,莫名清晰。   “我想保护姐姐!保护我重视的东西。”除了子漪出事那次再未掉过眼泪,身形已显出男子模样的少年轻轻的战抖着,肩膀虽已极力隐忍可还是颤栗起来。   没有移动分毫,可眼神却默默的幽深,直到看不见分毫底光。柯纶怔怔的看着手卷上那半响都未翻动的一页,心中莫名也染上了些哀意。子铮成长了。尽管还是一副孩子气的样子,可这种无能为力的悲恸,若不是真的懂得,怎么能显露出?   “你做不了什么。”知道子铮一定是针对子漪的婚事,柯纶放下书卷步到窗前,卷卷的流云就这般挟着晚风入了眼,几欲酸盈叹惋。   “不试怎么知道!我不想让姐姐过的和岚致一样!她不适合那里,那个黑暗的地方会把她圈死的!”   “是啊……”不知是感叹还是自语,窗前的男子负手静静的立着,子铮看不见他面上的表情,却明显的察觉出一股强烈的落寞从他身上散发开来。   “她心里恐怕比谁都清楚的知道。”可还是毫不犹豫的甘愿身陷,尽管艰难,也撑到了现在。   “子铮,她比我们想的都坚强。”若不是看清了安佳氏一族的命脉,她怎么可能这般苦苦周旋,毫无半点怨言。   “所以……”   草原上的雨说起就起,苍茫的雾霭之中,细密到几不可闻的雨匆匆的落下,打在帐篷上叮咚作响,悦耳而迷杂。   “相信她,尽自己所能保护她。如此这样,便足够了。”   ——————***——————   彼时,夜雨淅沥了半个时辰光景便匆匆的收了。子漪踏着满是潮意的浅草向营地后的湖边步去。繁星璀璨的星空下,成片晶莹的水珠熠熠的反射着银光,她心情爽朗的轻快走着,没到半盏茶的时间,一片静息如玉的半圆型湖泊便占了满眼,美得夺人魂魄,只觉得不似人间天界千年。   “来了。”温软的声音从不远处的草丛中现出,子漪微微一愣,脚步下意识便想转开。可突地想起那日他们之间的话,她稍作迟疑,随即缓缓的近前。   “柯纶出门前被云织叫了去,所以……”他便主动应下了今日之约。   后半句终是隐在嗓中未说,岚轩目色如水的躺在湖边的浅草中,心中本是想极了那人的容颜,可却强忍着未起身迎她,只是望着天上的点点银星,稍稍出神。   “……”心口好像有什么堵着,闷得连喘息都困难。子漪逆光望着地上那白衣阙阙的男子,刹那间只觉得沧海桑田光过如昔。那晚的他还生动的在她眼前,可如今的他,却半响都未望向自己一眼,冷漠的犹如陌生人。   “你可能不想见我,所以,我想了个最省时的办法。”一股脑儿的坐起身,挡着自己落寞的笑容不让身后之人发现。岚轩眷懒的顿了顿,随即利落的起身,将一边游荡的两匹骏马牵过。   “这批是蔺国所产的马,性子温顺较好掌握。”转身将其中一匹白色骏马的缰绳递出,岚轩目光浅浅的望向子漪,唇边的笑容嫣然,客气而疏离。   气闷的半响都未抬手去接,他的手就那般直直的僵在半空。子漪静静的看着他那被月光包裹的修长手指,攥在袖中的手活动了两下却仍旧没有递出。他刚才说的那番话到底为了什么?一边假惺惺的对她关心和善,另一边又怕她如原来的子漪,苦苦纠缠他么?   真是够了!烦躁不耐的罔顾他悬在空中的手,她阴沉着脸转身便走。身上的子梨香气就这般顺着夜浮的微风卷进了岚轩的鼻息,令他半响都未回过神来。   “别走。”还未反应过来手却已经快过理智将身前的女子拉住,岚轩面色惶惶的上前一步,再也克制不住心中那不断翻涌的痛楚。   子漪怔怔的立在离他两步的位置,手腕被他紧紧的牵着,可却倔强的没有回身,心中不知为何,隐隐的期待不断上涌。他会说什么?既然已经开口挽留,总要说些什么……   “……它还没有名字。”心中涌出了千言万语,可到了嘴边却笨拙的蹦出这么一句,岚轩有些懊恼的皱了皱眉,耳边一股热浪汹涌涌来,只瞬间,便侵袭了满脸。   子漪哭笑不得的回身,心中的气怨顿时消了不少。夜色中,身前男子的容貌看不太清,可是他那琥珀色的眸子却异常明亮,众多星子的银辉从他眼中折射而出,邃粲的仿佛强光下的宝石。   “所以呢?”   刁难着几乎有些任性的出声,她浅浅的抬起嘴角,咄咄的看他。   “今后你就是它的主人,自是要给个名字的。”担心自己的目光会露出心中的感情,岚轩温染的笑了笑,指尖虽是不舍,却仍缓缓的,一根根从她腕上撤出。   “我连骑马都不会,要它何用?”步子紧了两下便继续远离,子漪失望的没再看他,暗自气自己太意气用事,怎么能轻易的露出情绪。他这样不正好应了她的心意,难道她心里也还奢望着些什么?   “等等……”再次唤住她,却是难以张口。岚轩寂寥的一笑,随即翻身上马。“要走也是我走,你在这儿稍等片刻。”就算她心里再怎么讨厌他想避着他,可明天的表演还是会如期举行。不甘,屈辱,这两种表情,无论哪一种,他都不想在她脸上看到。如果柯纶不行,那他就找别人来就是。   第53章 马术 3   耳边的夜风还在不停歇的吹着,可子漪却完全听不到风声,只觉得周身寒冷。他就这样走了,只言片语,冷息芥蒂。   想抬唇角,却极尽疲惫。她转身回过,不远处,他刚牵过的那批白马正闲散的溜着小步,隐然的银辉不断在它身上跳跃,映衬得它越发灵气逼人。   “扬雪……”脑中不知怎么就忽的涌上了这个名字,子漪出神的步到它身侧,手刚抬起,那马儿就乖巧的将头贴了过来,不住的轻蹭。   真是匹温顺的好马……心中如是的想着,她冷然的垂下眸子,岚轩方才那疏离的表情瞬间便过了满眼。   “你到底想怎样?”背后,子漪没听见马蹄声,却已有人声出现,她惊诧的回头,几步开外,岚远静如鬼魅般无声的立着,面容完全被月隙间的灰暗隐去,看不到表情。   “如你所见,学骑马而已。”   “你可知这马是何来历?”缓缓从阴暗中步出,容颜也在月光下逐渐变得清晰。子漪抚着扬雪的手一顿,不解的回头。   “看表情是不知了。出行那天云织曾和池恬大动干戈,你可听闻?”   牵着缰绳的手不知被什么蚊虫叮着,猛的一痛。子漪微微一颤,脑中突然回想起那日小桃喋喋不休的话来。   “是因为它?”下意识随着问话细细打量起身侧的白色骏马,她面色沉静的浅浅笑着,面上没有出现丝毫岚远想见的吃惊慌乱。   “它本是秂獒有名的烈马和蔺国马种契合而生。皇阿玛一直想得出能超越秂獒的宝马,可是试验良久,却只得了现在这一匹。”   “那又如何?”心中已微微觉出不妥,可并未露声色。子漪沉思着转过身面向湖面,心中开始猜疑岚轩此举倒是为何?若是云织和池恬都为这匹马而争执过,那明天她若是用此马进行表演,无疑是众矢之的,百害而无一利。   “如何?安佳氏.子漪,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竟然让五哥这般用心对你?”刚才在帐外见到五哥,他简直怀疑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一向不把表情挂在脸上的五哥竟然满脸颓意的出现,这是他从小…不!从认识五哥开始,便没在他脸上看见过的表情。   “用心?呵呵……是啊,明日若是我以此马现出,效果肯定惊人。”   “你只想到这儿而已?”   “不然呢?”   倏地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岚远的脸色阴沉,眸色似潭,好像生生要将人吸入其中,窒息而亡。   “你会后悔!今日你伤了五哥,日后绝对会后悔!”   “八爷,想必你是比我清楚的。若我今日不伤,那又该如何?”违背自己心中所想,冷言出声,子漪默然转身,恰将岚远那愤慨的表情装了满眼。   “……”猛的一震,却是听懂了子漪话中之意。岚远怔愣着看向她,薄唇动了动却是良久无声。她说的对。他怎么能如此昏了头帮五哥开解?现在的状况,就算是五哥想要,却也是要不得的。她已经是七哥御定的女人。   “至少别那般想他。”沉静了半响终究仍是不甘的道了句,他上前将马拉过扶定,心中虽不情愿,可应了五哥之托又不得不做。   子漪挣扎着立在一旁,看岚远再无争执之意一副冷颜相授的表情,尽管心里有诸多顾及,当下也只能搁置一边,学马术为上。   眉头轻撇着小心上马,她居高临下的望着前方沉默牵马的男子,本以为方才的话题就这般被翻过了,可谁想她低头顺眉的刹那,草原细碎的风声,带着句几不可闻的叹息入了耳。   “他怎可能害你……”   马背上的身子猛得一震,子漪不确定的赫然抬头,视线恍惚了两下随即在岚远苍挺的侧影上焦灼。月色仍旧如方才一般嗤茫银翠,他的脸上满布冰寒,看不出一点表情,更没有一点叹息言语过的样子。   是自己的错觉?皱眉沉吟了片刻便不得不集中精神认真听岚远教授的马术技巧,子漪小心的驾驭着身下的扬雪,渐渐由起初的生疏到后来身体自然的熟稔,进步神速。   百步开外,离去复返的白衣男子靠着半卧的红棕烈马,视线一瞬不瞬的萦绕着远方的女子左右。月光顽皮的在他如墨的发丝上跳跃徘徊,一阵冷风扬起,草原上的寒气随之倾灌入领,可他却毫无所觉,神色凛然。   “漪……”一声喃喃的轻唤,好似解了所有咫尺的愁思,他随着她的一颦一笑时而皱眉时而浅吟。不远处,圆盘似的月亮澄明的印在湖面之上,偶尔的一个波动后,涟漪似缠绵追逐的男女般暖暖荡开,熏染了夜色,痴怀了原情。   是夜啊,月光倾城。   ——————***———————   隔日的祭奠繁复而漫长,子漪小心的站在自己应立的位置,从日头未出一直挨到艳阳高照,额头已满布浮汗,分不清是疲惫作祟还是草原日头毒辣。有些担忧的望了望身侧的子錚,却没成想,一抬头便正撞上空隙中岚轩的侧脸。不自然的将视线刻意挪开,她微微的抬手替身旁的少年拭汗,可心神却不知为何做不到像方才一样集中。   别分心!心中一遍又一遍的暗示自己,她低头看了看手上因昨夜勒缰而起的水泡,一攥拳,揪心的疼痛便如虫蚁般涌上,神志也瞬间恢复清明。   昨天自从谈过岚轩的话题后,岚远的话便少到一字似金的程度,所以马术的学习过程也显得尤为艰难起来。不过凭她原来这副马背上的身子,加上岚远最后那个勉强凑合的表情,她心里虽慌,却也有七成的把握。怕就怕……   想到这儿,眉头止不住的微微拢起,子漪抬头看了眼立在她前两排,不停和侍女窃窃私语的池恬,心中的担忧更甚。   “姐姐,你怎么了?”仅立在子漪身侧都感觉到了她身上微微露出的焦躁。子錚刻意压低了声音询问眸子里满是担忧。   第54章 骑战 1   “没事。”收敛了目光垂头,她放淡了神色,宽慰的对子铮温温一笑,心里的忧色不减可却注意的再未显现在脸上。   半个时辰后,祭奠终于在繁复的古时承礼下结束。抬眼看天,云色飘稀,湛蓝满布。云凡帝心情大好,未进行小憩便高声张罗着比试开始。   随着人群默默的退到看席中庇荫,子漪刻意坐在边角的地方不想引得他人注意,可流传在人间的闲言碎语还是传进了耳朵。   “哎?今天听闻五爷也要上场呢!”   身前一个富家小姐打扮的女子小声的对身侧之人嘀咕,音量明明已经小到难以闻现的程度,可不知怎的,子漪却听得格外清楚。   “是!今天我早上阿玛和额娘提起的时候我也听到了呢!”   “真是怪哉,五爷一直以学理文采著名,对这些把式好像并不擅长呢。往年也没见到他参加,今年这是怎么了?”   “可不是么……真想不到五爷在马背上是什么样子!”   耳边的肌肤顺着话就微微的泛起红来,子漪淡漠的从前方的女子身上收回视线,遥遥的像跑场望了一眼。刺眼炙热的骄阳下,她们口中的那个男子不同他人一般穿着劲利的骑装,宝红烈马上,他白衣袭袭,出尘俊逸,隐隐的光圈映过麦色的侧脸呈彩虹般散出,健朗而柔和,仿佛只一动,便光芒炽烈。   “真想不到五爷也擅长骑射。”满口的钦羡,子铮有些兴奋的攥着拳头,身子不住的起坐张望,深怕错过了比赛的丝毫细节。   “……是啊。”短短的两字,难查情绪纠葛。子漪小声的回了下,却是收回视线未敢再看。他为何突然决意参加比试,难道是为了池恬?想到这儿,眸中的神采暗淡了些,她偏头望向最前方满面笑靥的明媚女子,心口忍不住一酸。看来是了,池恬第一年进京,参加春巡也是首次,不是为她还能为谁…   “岚远,昨夜她学的可顺利?”视线只大概的一掠便找到了隐在人群中神色淡然的女子。岚轩微笑着低头,修长的手掌像要掩盖主人的情绪,一只紧紧攥着缰绳,一只则时有时无的轻拍着马儿的脖颈。   “恩,自是顺利的。”有人在一旁不放心的盯着,他就是不想尽心怕是也难。   “那就好……”得到了岚远的肯定总算是放下心来,他破唇一笑,好似周围的光彩都瞬间失了颜色。   “五哥,你这是怎么了?让我去教她骑术也就罢了,怎么今个儿还突然参加起比试?阿玛心中本就对我们提防谨慎,若是你现在再现出身手,怕是弊处颇多。”   “……”摇头笑笑却是没有回声,岚轩轻夹了下马肚,马儿便听话的来到红线处等候。   岚远不死心的冷着脸跟上,碍着人多却不能再开口,只能较真似的望着身侧的翩翩男子。谁想,头稍一侧,远处看台上的子漪便入了眼。暗自道了声晦气,他赌气般从腰间将马鞭拿出,听着了跑场旁发命太监的喊话,不得不全神集中到半里之外的箭靶,压缓呼吸。   “这样便能在她眼中多留片刻吧……”   感叹和着‘放’的号令倾泻而出,岚轩神色灼灼的扬鞭驰出,只眨眼的功夫便将身旁的岚远甩出了老远。   弄不清方才那话是自己的幻听还是真有其事,岚远后知后觉的催马飞奔,可眉头却不知在何时皱起,直到比赛结束都未松开。   “姐,你快看!”   沉思着便未听见比试开始的号令,子漪听到子铮的高呼猛的从思绪中抽神回来,抬头一看,十几匹相列成行的马儿已经个个疾驰而出,只一眨眼,便闯出了红线,直奔远处的箭靶而去。   放在膝上的手,不自主的便紧紧攥起。她有些紧张的咬上下唇,视线牢牢牵着远处那抹白色的身影,狂跳不止的心也一下子提到了嗓间。   热气蒸腾的空气中,跑场上飞扬的尘土层层密密,只偶尔见得到空隙中突略而出的衣鈌。子漪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眼睛一眨不眨的寻着烟尘中那抹炫目的白,试了几次才隐约的看清。马上的岚轩绰然自如的弓着身子,半长的衣摆张狂的在身后飞舞,那拿惯了书册,白皙而修美的手用力的攥着缰绳,阳光轻巧的打在他细布汗珠的额头上,眼神尊贵而自信。   那是一个子漪从未见过的岚轩,他如王者般傲然的微笑,神采中不见比试的紧张,亦不见对结果的焦虑。他只是那般执雅的笑着,却好像在嘴角抬动的弧度间掌握了全局,看到了最终的赢家。   “赢了!赢了!”不知是谁在看台上喊了一声,所有的人便都不管不顾的站起身来挥臂高呼。   子漪怔怔的看着岚轩如箭一般冲出僵持不下的马群,两个动作便拉弓发箭,好似一切的一切已经演练了千遍万遍,熟稔的一气呵成。   离弦的长羽鸿箭,穿透迷雾般的空气,发出嗡嗡的摩擦声。三箭连续发出,还未待众人缓神去看,便已箭箭相撞冲破了靶心直向更远的地方飞去。   怔忪的这才随着欢呼的人群起身,子漪穿过前方不断摇摆阻扰的手臂向终点望去。茫烟渐落的那边,白衣染尘的男子含笑回身,视线正也越过阻隔向她寻来。   “子漪,你在看么?”只做了做口型却并未出声,岚轩执着的盯着人群中那唯一出现在他眼中的女子,好似这目光交汇的刹那,便是千年。   子漪眼色弥漫的松开一直紧攥的手,放下的裙摆湿透紧皱也丝毫不知,冷然的心头仿佛突然被一股青涩的暖意包裹,引得眼底也止不住荡起水汽。   他在对自己说话……尽管身旁嘈杂的叫好声仍一波一浪毫无歇势,可眼神碰到的那个瞬间,她看到他的唇轻轻张合,如水般温润的声音就这般打破了障碍,冲断了所有,直直的闯进她的耳中。   “姐姐,姐姐!你看到了么?方才的那三箭!别说是柯纶大哥,可能就是爹爹也不一定能有那般精准的手感和力度,简直不敢相信!”   手臂被子铮来回的跩了两下,空中交缠的视线才满是怅然的断开。子漪淡淡的笑了笑,没有迎合子铮的兴奋,可眼底的情绪却泄了心思,染上欣然。他……终究是五爷。每一面,亦或者说每一次选择,都不顾周遭,只奔着顶峰而去。   第55章 骑战 2   几番的男子较量一过,子漪就受了旨意午膳后表演马术。布旨的是皇上身边的舒公公,他是和子漪极熟的,收了好处又好心叮咛恭维了几句才将将离去。   子漪一顿饭吃的心不在焉,还未等子铮和岚致用完,自己就已先出了营帐,奔着马圈而去。   草原的正午,烈阳最盛。顶着太阳未走几步已觉出了一身浮汗,子漪没有像别家小姐一般畏阳的顺着树荫绕路,直穿过左右参差的帐篷,没费多少功夫,马圈已近在眼前。   整齐排列的层层草棚之中,成行的上等烈马应位而息,侍奉马儿的小厮倚着角落的木杆不停的点头倦盹,一阵清凉的细风拂过,安静宁和的氛围不觉自发。   “这位小哥……”心中本不忍打扰,可这圈养的马匹成百上千,若是不由人带路,怕是寻起来会费不少时间。子漪轻声的唤了唤他,脸色被烈阳熏染的微微泛红。   “恩?”强撑着抬起眼皮,可视线还未清明,养马的小厮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怔忪了片刻才看清来人,忙受了惊吓叩头请罪。   “格格赎罪!奴才…奴才……”   “莫慌,扰你好眠到是我的不是。能带我去寻扬雪么?”话刚出口便觉得有些不妥,子漪语气一控接着道:“是一匹白色的马,性子很温顺的。”   “知道知道!格格的扬雪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怠慢的。”像是劫后重生,小厮见子漪不怪赶紧赔笑着站起身子,可背还是讨好的半弓着没敢抬起。   “昨天五爷亲自来选的马,连名号昨天都特意命人来交代过了。用的草嚼皮革也都是一等一的精贵,保准伤不了格格的宝马一点……”   那小厮的口从带路开始就一直未停,子漪本无心去听,可那人的名号闪的多了,想不听到也是难的。   “他……”遥遥的已看见被精心隔护在阴凉处的扬雪,子漪看身侧那小厮还没有停下之意,只好无奈的打断。“昨天五爷来过了?”   脑海中忽的就浮现出月光下那温情的容颜,她默默的垂下眼睫,身上的燥气不知是因为天气还是情绪所致。   “可不是么!昨个儿白天亲自来过,还命小的好生照看格格的马,不准懈怠呢!”   一看这小厮便不是京城中人,对那些沸扬的传闻置若罔闻,应起话来也不思不虑完全由着性子胡来。子漪有些好笑的微提唇角,可听着了那人,笑容闪了一闪,又无声息的隐去。   “格格,现在是要领了马出去?用不用小的去换个侍马的人过来?”干干的讲了半天,可身边的主子仍旧表情淡淡,小厮难揣情绪的渐渐歇了话,终于收敛了些。   “不用,我自己骑着逛逛就行。”   淡淡的笑着从小厮手中拿过缰绳,子漪凭着昨天的记忆翻身上马,还未行走,身子便猛的晃闪了下,差点掉下马来。   惊魂未定的抓紧缰绳将身子摆正,可方才平稳的气息已经略微乱了,心跳在胸口不停擂鼓。   “格格,您……”双手维护般小心的撑在马下,小厮被子漪刚才的动作吓的满面苍白,生怕她一个闪失,自己的脑袋不保。   “无碍。”顿了顿,呼吸才变得顺畅起来,子漪撞着胆子轻拍了下扬雪的脖颈,仿佛有灵性般,扬雪停下低头吃草的动作,一步两跟的缓走向前行开。   草原上一年四季总是挟着不停歇的清风,新生的嫩草颜色绿的可人,一波一波如海浪般在马蹄下顺风推还。从马圈跑出没多远,昨夜的感觉就已全然觉醒。子漪放松身子小心的执着缰绳,引着扬雪兜转了几圈终于寻着个没人的凹地。   “扬雪……还记得昨夜咱们练习的动作么?”心中觉得这种行为简直愚笨至极,可回想起岚远昨天的教导,她还是中规中矩的试了试。   “嘶……”的晃了晃头,银亮的鬃毛随之在阳光下飘然飞扬。扬雪温顺的转头蹭了蹭子漪的腿,明亮动情的眸子微微的眯着,可爱的犹如太阳下倦懒的小猫。   不敢相信的抬手想拍拍它的头,可手还未伸及,扬雪便已高兴的主动把头迎上,温润的咕噜了两声。子漪惊讶的大张着眸子,心中感叹。她原来一直和医学研究打交道,对感情的事向来不怎么擅长,人况且如此,更别提和动物之间。不过,依着岚远昨天的话,看来真如他所说,每匹好马都极具灵性,只要驾驭之人善加利用,它便能成为和你共渡生死的伙伴。   “怎么样?适应了么?”不知何时就已无声的立在子漪身后,柯纶好笑的看着子漪满脸惊奇,那表情,稚嫩的犹如刚刚学步的孩童。   “你……”被这突然插出的声音吓的不轻,马上的女子收起表情回头,眉头不赞同的微微皱起。“你若是再有下次,恐怕我就要在马下回话了。”   “呵呵……好好!真是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怎么样?有几成把握?”他午饭还未用完,五爷身边的方合就过来传话,看来子漪下午的表演不可避免,终究是要放胆一试。不过……   想到这儿,脸上的笑容猛的顿住,柯纶深深的望着子漪浅笑的侧脸,心中像被千斤巨石压住,闷的透不过气来。他做不到了……从那个瓢泼的雨夜开始,一切都已回不到原点。那时的他还能满不在意的在她面前谈论他的事,可是现在呢?他做不到……仅仅只是想起,就已经压抑到难以呼吸。   “恩……”完全没注意到柯纶脸色的变化,子漪细心地帮扬雪梳理着鬃毛,沉吟后出声。“现下怕是只有五成。”昨夜练习的是很顺利,可在那种喧闹热烈的环境,她不确定自己能否掌握好动作的力度。   “放心去做。若是没成,自是有我们担着。”   “恩。”听了之后虽是感动却未真放进心里,子漪和煦的笑了笑,看准了地形位置便扬鞭飞驰,将昨夜学过的动作一一重复练习,直到双手能熟练的掌握方向力度,才下马停歇。   第56章 骑战 3   “你和云织还好么?”气息还未完全调整顺畅,子漪面带和笑的弯身在柯纶身边坐下,太阳已经偏离了正午时的直辣,渐渐朝西方的地平线推移。   沉默了半响终是轻缓的出声,柯纶暗暗的道了句还好便再也无言。   “她是个值得终身保护的女子。”敏锐的察觉出他的异样,子漪似朋友般无心规劝,却不知这语言后的勉强尽全是因她而起。   “是。”本想笑着回话,可嘴角扬起的弧度却不自觉的染上苦涩,柯纶遮掩般晃了晃手中的马鞭,视线飘芜的落在不远处低头吃草的扬雪身上。   “没想到扬雪竟会选择你。”想起那天云织和池恬为了它择主而争执声讨的情景,柯纶好似漫不经心的岔开话题,不想再和子漪谈论他的感情。那太靠近他的底线,稍不留神,便会泄露了情绪。   “恩?”不明白柯纶话中深意,子漪柔柔的望着阳光下亮白似雪的乖巧马儿,唇角不自由的微微上扬。   “扬雪的脾气出了名的执拗倔强。后来同生成功的也有几匹成色上好,可是唯独它一直寻不着主人,又因全身银白塞雪,这才引得众多格格嫔妃争抢不止,而它没有挑中她们其中任何一个。唯独你。”   话到这儿,柯纶眼神幽静的转头,目光正巧落在子漪半露的恬然侧脸上。   “是么?昨天我第一次见它,本是心中畏惧,可看它如此乖巧听话,到放松了很多。”   没有转头,子漪一直好奇的注视着远处的扬雪,所以未看见,她身侧男子的目光。凄楚而收敛,像是望着近在身侧的宝物,却要强装笑颜的把她送到别人手中。   “不早了,收拾一下便去跑场准备吧!”眼底不知怎么就涌上了酸意,柯纶不敢多留的起身,速度快到子漪甚至没时间看清他说话时的表情,待转头时,只悬望了背影萧索。   “你不去么?”看他一身装扮已经备好,子漪随着他站起身子,却没发现刻意背对着她的男子早已神色顷然。   “自是去的。”尽量使自己的语气轻快,他无力的抬起左手挥了挥,脚步凌乱。“军中还有些事情要安排,所以先走一步。”话音刚落,身子就虚幻着消失了踪影。   子漪咋舌他的轻功强劲,伫立了片刻便牵起扬雪逛游着朝跑场踱去,再没有刻意回头。   方才柯纶消失的地方,微风肆意的带动草浪层层推摆,一下一下缓缓蔓延向高处。以轻功快速离去的男子面色凛然的在坡处抬膝坐着,荡延近靴侧的嫩草不停的轻拍着他半垂至地的袍角,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可他却专注到不觉不顾,只执着的望着远处那身形窈窕的女子,直到消失了还眷恋的不忍收回目光。   ————***————   午后的阳光已不如上午那般灼热,众人的热情也似是随着温度一般,酌减了不少。   子漪有些紧张的侯在乘凉的帐篷内,同参加表演的女子数量不多,可大看下来却像个个身手不凡,皮肤皆泛着健康的麦色。   随意挑了个靠近风口的角落坐下,她闭着眼细心宁神,将帐外喧哗的叫好声和身边热闹的讨论声一起摒了去。耳边的帐缝中,拥挤的风气不断尖锐的鸣叫,好似幽林中的百鸟齐放,轻灵而动人。   手指冰凉着落在膝上,缓缓由舒展到紧攥,子漪心如擂鼓的不断深呼吸,可狂跳的脉搏还是出卖了她外表的闲适。是的,她很不安,虽然预想中的动作已做了不下百遍,可是面对老祖宗的期待,子铮岚致的夸赞,她还是不由的紧张忧心,就连这般宁静的屏息调整都毫无效果。无数的问题好像脱了巢的蜂虫,嗡嗡的在她脑中回响,交织的多了,竟只剩赤裸裸的空白,苍然到啄心的地步。   “别紧张……”等候的帐篷因只是临时搭建,四周皆是空灵飘荡的帐布,并未用木栓钉进土中。   子漪闻着突然闯入耳中的熟悉声音浑身一震,下一刻便想求证着回头。可却不期然的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僵直着无法动弹,整个人都被身后的帐布包裹住,长发随着身边波动的气流飞扬成瀑。   “我只说两句话便走。”气息隔着繁厚的帐布隐隐打在子漪耳边,她慌乱的抬头看了看四周,等候的众人仍在高声的调笑,并未有人注意她暂坐的这个角落。   “你疯了!”极力压制住嗓音中的轻颤,她紧张的将手攥的更紧,可不料下一秒一只温润的大手便从帐闱的一侧伸出,贴心的将她冰冷的小手裹住,热浪肤延。   “你已经做得很好,静心回想动作的节奏即可,暂把一切都放在一边。还有……”手掌随着话音停落时微微施了些力道,岚轩不舍的起身放她出了自己的怀抱。“有我在你身后,不管何时,一直都在。”虽有很多的身不由己,虽不能立马就把她纳入自己的羽翼,可是他会尽全力去做,直到她是他的,人人都尊称她一声轩福晋为止。   眼眶不知怎么就伴着唇角轻轻扬起的弧度泛起了红晕,子漪感受得到他渐渐抽离的手掌满是眷念,逐步离去的气息也环绕不舍。心中拥挤的紧迫感就这般随着那人消失的气息缓缓沉淀,直到落进心底处的深潭,荡出涟漪环环。   “安佳氏.子漪献艺!”传话太监那特有的尖锐嗓音划破嘈杂,一遍遍不断回响在跑场和歇帐之间。子漪眨了眨眼中的水汽起身,在阳光跃进帐帘的瞬间,容颜已熏染上了她那特有的自信淡然。   起跑顺利,收缰连贯,不同于其他女子冗长细碎动作时有时无。她仅刚起跑,便利落的翻身起立,稳稳的停在马背上片刻,还未待众人惊呼,又快速的放缰弯身,身子穿过马腹以马身为心,呈圆心画弧,整整悬空一周,令男子都惊叹不如。   这就是他们犹豫了很久才定下的战术。一个个基础动作学起来太慢,她本就有些柔韧的拳脚功底,倒不如一开始便做些男子都难以完成的动作,只需一两个,便能夺得头筹。   “好!真是好!”看台上的茹慈太后从来未见过有那家女子敢亮出这般动作,端着茶盏的手还未放下,口中便已赞叹连连。“真不愧是安佳氏的格格,怕真是连一般男子都难敌其精湛。”   第57章 箭祸 1   云凡沉着眸子没出声应和,不过轻扬的嘴角也尽是赞赏之意。   “舒吉……”没有像对他人一般,待表演完才嘉奖赏赐,他舒爽着眉眼,左手散漫转动着右手拇指上的翠玉扳指,满目新奇。这女子有千面,金殿上的不卑不亢,太后身侧的如水温柔,倒是没料到马背上也能有如此英姿。不枉老七那个顽子对她那般特别用心。   “赏金帐一顶!”话音刚落,看台就炸开了锅,一片哗然。云凡邪魅的笑着,四周围坐的嫔妃个个垂眉斜目,却没人猜得到他这笑容中到底隐含着什么。   子漪还未跑完马场的往返,心中正惦念着今日她后加的那个动作,完全未被看台上的动静引去注意。   “扬雪……”呼吸凛利的拉紧缰绳,眼看着终点的红线就近在咫尺,她缓缓的将全身的力道都压在右手之上,现出的左侧正好对上不远处的金銮看台。   “放慢速度!跟着我的力道走……”心中对扬雪的伶俐确信不疑,她小心的在马背上单手起身,整个人犹如将振翅高飞的蝴蝶,暗金纹路的暮色骑装轻盈飞舞,妙曼张扬。   “这是?”不明所以的轻喃出声,岚远诧异的微皱眉头,右手的酒盏因忽然剧增的力道吱吱作响。   “这也是你教的?”这个动作男子都甚少有人愿意尝试,不因别他,快到终点再冒险在马上展开身体,收势极难不说,过了红线,落脚的地方未经过勘探,若是遇上野兔扩巢,简直是九死一生。   本无意搭在膝上的手瞬间收紧,岚轩面上温善的笑着,可熟知的人却都看得出,此刻他很生气,甚至可以说接近暴怒。   “不是……”隐忍着低头,岚远惊疑的低头沉思,确定自己从未在她面前用过这个动作。   “命人在终点后的帷帐处接应,我要看到她安然落地。”眸色顺势幽深似潭,岚轩紧声吩咐身侧的方合,冰冷的语气令旁坐的岚远一愣,担忧的直盯着他的侧脸良久。   “五哥…”不安的忍不住出声轻唤,他被岚轩眼中的寒气镇住,心里瞬时冒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念头。要是子漪出了什么事,五哥会冲动的毁了一切,他们蓄谋已久的那个位置也会瞬时化为泡影。   “……”紧紧的盯着马场上那个如蝶幻化的女子,岚轩默默的提着嘴角没有出声。缠绵的视线如保护锁一般在远处的她身上缭绕,丝丝缕缕,细密切实。   子漪只支撑了几步的距离,手腕就已像要被起伏的波动震碎一般,剧痛不已。咬着牙努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她随风卿染的笑着,左手辅助性的在马背上一点,下一秒右肩倾侧已然随着那一撑的力道在空中翩然旋转开,整整一周,华丽而决绝。   晕染了漫天的橘色余晖就这般毫无预计的闯进了眼,她听得见耳边凌厉呼啸的风声,犹如天界盈舞的妙音不断回响。残缺的斜阳光圈从她环绕周身的如墨长发上顺势蔓延,映衬的她整个人都好似炙火重生的凤凰,炫目完美。   整整凌空一周后,她顺着旋转的落势安然的牵着缰绳落地,脚步随着马儿的奔势又向前冲了两步后,稳稳停住。   寂静……良久的寂静,看台上无声到连落针都可以清晰听闻的程度。   子漪气息稍乱的抬手抚了抚扬雪的鬃毛,脸上轻松惬意的笑顺着光线折射的弧度,深深的入了在场每个人的眼,一不小心便跌进了动情人的心。   “啪啪……”唇边的笑容依旧迟魅,云凡打破沉寂率先抬手赞赏,众人一愣,随即,接踵而来的掌声便似涨潮般涌落了全场。   “……没辜了她阿玛的威名。”手掌意思性的轻合的两下便落在膝头,他无声和身侧的太后交替了个眼神,隐含而出的音色威严而张弛。“赏!安佳氏.子漪马术精湛,巾帼须眉,特封一品皇子妃,除皇室贵亲外一律不用行礼叩拜。另携,珠宝无数,黄金千两。”   这是蔺国开朝以来,春巡上最高品格的赏赐。马场上的子漪听得并不真切,待太监高喊着将喜讯传了下来,她稍稍一顿,随即眼神在看台上探寻了一圈逐渐灰暗。   他不在,就在她以为自己此刻真的是安佳氏.子漪,分担着家族的荣誉落败时,就在这个对她莫名重要的时刻。他却不在。   “格格,请这边走。”舒吉笑的眉眼全然眯在一起,来请旨的语气也不同往日般带着些权势的疏离,尽是体贴谨慎。   子漪勉强的笑了下,便牵着扬雪随他一起朝后帐步去,准备梳洗妥当上金銮领旨。却是未觉,百米开外终点的荒蛮之地,她刻意寻找的白衣男子面色沉雅的立着,眉宇间浮动的,道不出是歇心后的松快还是听封后的压抑。   转眼,既是夜色如水。得了封赏却不知为何满心燥意,子漪心烦的踱出金帐,顺着记忆朝练马的湖边步去,神色怅然。   她这是怎么了?白日当她领了封赏下来,子铮和小九小桃那兴奋激动的表情,想必她这辈子也会为之自豪。可……少了那人的只言片语,终究还是像差了些什么,心空落的生疼。   原风凉凉的拂面吹着,邃粲如钻的湖面没几步便呈现眼前。她踟蹰着停下步伐,心中本刻意排拒,却还是不由的想起昨天那漫天的银辉和……他生冷别扭的语气。   “不冷么?”本是忧心五哥的状况难以安眠想骑马随便转转,不想出帐便遇见她与自己擦身交错,脚步就不由自主的跟了上来。岚远依旧是那习惯中的冷颜,即便此刻口中吐露的是关心,也听不出半点温暖。   身子轻轻一颤,却是明了的未回头。子漪低头盈盈的笑了笑,墨色成瀑的秀发便随着摇头的弧度来回轻摆,香气袭人。   “……原来我一直想不透。”语气几乎带着懊恼,岚远有些微温的两步近到湖边躺下,湖心的潮气一扬,深蓝色的空旷天际便入了眼,璀璨夺人。   “不过……”话顿了下,接着满挟深沉。“现在我似乎明白了。”   她确实变了。若以前是疯癫蛮横、任性无理,那现在便是脱胎换骨,再也没办法与那时相提并论了。这样的女子…怕不止五哥。谁遇见了都会倾心留步,愿为她一人,夺取这漫天银钻。   “八爷高看了。”不明白他话指何意,一旁伫立良久的女子缓缓的随到湖边坐下,也将视线默默的投入星空。   “……”眸子一瞬不瞬的深陷夜幕,岚远沉思着未出声,脑中却难舍的浮现出她傍晚马上悬弧的那一幕,它好似无时无刻不在重复辗转,动人惊心。   第58章 箭祸 2   “为何不站在五哥身边?”上次治水患之事,任谁都看得出,她和七哥同阵而立,节奏切合。   嗤的轻笑出声,子漪收回微扬的视线,目光平静的在微波粼粼的湖面上游移,难辨情绪。   “……我不属于任何一边。”   良久后才沉声回答,她漫不经心将耳边垂落的发丝别于耳后,全然露出的侧颈在月光下显得更白皙透明。   “希望吧……”明了这宫中的局势不是一两句可道明,岚远不在意的耸了耸肩,心中虽替岚轩的用心不值,但也没多事辩解。如今看来,五哥已动了心思,想要阻止怕是迟了。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做好收拾残局的准备,即便是大家鱼死网破,也能留有余地,待日后东山再起。   “只是……”想到这儿,今天傍晚五哥那怅然的眼神便入了心,岚远眉眼低垂着翻身坐起,一偏头,目光便胶着在身侧女子的侧颜之上。“别伤他的心。纵使有千般万般的理由,都请你……别伤他的心。”因为进入他的心太难,原来的六哥岚祥是,如今的你更是。   搁下话挥了挥袍子上的浮露便起了身,头也不回的离开湖边,岚远心中透着股说不出的沉重,却并不清晰的知道,这感觉是因当年的五哥,还是那已经沉睡皇陵已久的岚祥,那个仅仅七岁便缢了的六哥。   远处的帐火星星点点如空中繁星一般四处散落,他步步走的都极难,心中暗下决心,一定尽量护子漪周全,不然……他恐怕会连最亲近的五哥也失去了。   ————***————   翌日的天气微微挟着些潮意,不甚晴好。子漪借口避开了众人集聚的狩猎行围,一个人散漫的牵着扬雪四处走动,想探寻一番别人未踏足过的天地。   晌午时辰刚过不久,营地周围便号声频繁,怕是得了好的猎物,欢庆声连绵不绝。   子漪在营地半里外的小胡杨林中发现了一个月亮型的湖泊,顿时便想起了现代关于新疆月亮泉的那个传说。自古延来,只要是来到湖边者,皆可以影查情,在湖水的悠然倒影中看见自己命定的另一半。   唇角因脑中烂漫的想法微微扬起,她好奇着快走了两步,本准备也试着在那影子中查看究竟,却没想耳边突然响起了召集午膳的号角,声声急迫。   迟疑了半响还是停了脚步作罢,她利落的翻身上马,复留恋的看了那泉水一眼,调转马头离开。不是真的就差那分毫的时间,只是……离那湖水越近,她越害怕自己将看到的,无论是谁,好似都充满凄然无奈。   “姐,你又自己一个人跑开!今个儿还听柯纶大哥提起,现在正是狼群饿极扑食的高峰季节,男子一个人独自骑马出去都是极危险的,何况是你?”   远远慢跑到自己的营帐前,人还未下马便听着了子铮忧心的唠叨。子漪无奈的摇头苦笑,心中不明白他这莽撞却唠叨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   “知道了,以后小心便是。”   “还有以后?不行不行!从今天开始我和岚致就跟着你,省的总寻不着心焦。”   “……子铮说的对。”   岚致腼腆的笑着从帐内出来,只看着子铮吆喝也猜到了其内容。缓缓的以手势赞同他的话,他澄澈如水的眸子仔细的盯着揶揄撇眉的子漪,尽是认真。   “看来你们是方才已商量好的。”哭笑不得的以手语回话,子漪顺带将缰绳交给一旁守候的马厮,先提了步子进帐。   昨个儿皇上赏的金帐她晚上便已随着宫人的指引入住,和她原先的帐篷简直一天一地,她掀开帐帘微微一愣,还是不太适应这般华丽的陈设布置。   “小桃,做什么又把这些拿出来?”昨天她见了心烦本已命小桃将地上的狐皮毯子和帐顶的金丝流苏全部收起,可今个儿一看,竟像是恢复了原样。   “刚才五爷身边的方合来过了,说这两样必须挂着的,晚上草原风大,少不了这些御寒。其他的装饰格格若是不喜欢,倒是可以收拾起来的。”   细心一瞧,果然桌上的饰物和床榻下的玉石脚踏等都未摆出,子漪沉默着收敛目光再未说话,一时心中五味陈杂。   “快布膳吧……”遮掩着无力出声,她快子铮岚致一步来到桌前动手张罗,再一看,脸上落寞的神色已然收起藏好,不漏一点端倪。   “姐姐,你听说了么?过几日镇守蔺国边界的瑚尔浑氏族长要来觐见呢!”刚坐下,手便眼花缭乱的舞动开,子铮一脸兴奋的扬眉,眼中光彩熠熠。   “哦?倒是头一次听。怎么?看你这般表情,莫不是有什么庆典?”一下便猜中了子铮的心思,子漪浅笑着布碗盛饭,转眼一望,岚致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嘿嘿,果然是姐姐懂我。今个儿柯纶大哥说,过两日要在少年中进行比试,若是谁赢了便能代蔺国和瑚尔浑氏的小王子较量。”   “然后呢?”若单单只是比试,岚致不可能也有这般浓厚的兴趣,定是还有其他缘由的。   “要是最后的比试也赢了,便能夺得紫符,随时都能出入宫廷行走自如。”   这便对了,那道宫门对现在亲如同胞的子铮和岚致来说,确实是不小的阻碍。本她还想去求求太后,允许子铮进宫陪岚致读书,不过看上次皇上的态度,这事定也是难成,还是要靠七爷那边暗中周转。现下,如若得了这紫符,一切难题便可迎刃而解了。   “岚致,你怎么想?”知道岚致这次能同队而行,定是岚宇一手张罗。子漪贴心的询问他的意思,心中打定主意伺机而动。   “我和子铮商量过,紫符势在必得。”一改往日不自信的沉默小心,岚致转头和子铮对视一眼,神色认真的回。   “好,那一会儿饭后咱们寻个地方商量商量对策,既然你们都这般有信心,我这个做姐姐的自无二话,全力支持。”   “哈哈!我说吧!姐姐绝对不会反对!现在就看柯纶大哥那边,能不能帮我们好生训练训练了。骑射我是不在话下的,论文采想必也无人抵得上岚致,这次我们一定能赢!”   第59章 箭祸 3   难言莫测,天气从午膳用罢后便一直时晴时阴,子漪卷起裤管坐在湖畔边看子铮和岚致捕鱼,一抬头,黑压沉闷的厚云便罩上了顶,轰隆的雷声随之轰鸣。   “子铮,你去唤柯纶大哥到我帐中等候吧!”本想来湖边商议一下应对比试的对策,可现下看来,天公不作美,只能回营地探讨了。   子漪轻叹一声,将双脚放进冰凉的湖水中,霎时,沁人心脾的凉意便织织涓涓,长流不止。   “好!”默契的快速向岚致比划两下,便抽身上马离开,子铮一时走的匆忙,未发觉不远处一小队人正背着长弓利箭朝他们方才停歇的地方快速移动。   “岚致,你也上来吧,咱们回去。”利索的穿好靴子开始收拾散落四处的毯子鱼叉,子漪闻着空气中的雨气越发浓重,心想,这暴雨大概等不了多时便会倾盆而至,湖边离营帐多少还是有些距离,还是早点动身为妙。   双手利落的将卷好的毯子落上马鞍,她正准备弯身将脚边的鱼叉也拿起一同绑定,没设想一低头,脚边就有一个白色的利影快速闪过,疾驰的速度擦的她脚腕生疼。   吃痛的轻瞥眉头朝那白影消失的地方望去,十几步开外,一个不深不浅的草窝中,一只银白色的瘦弱母狼,正眼冒绿光的盯着她,嗜血的眼中,一股绝望的神色顷然抛洒,混上那苍凉低鸣的悲嚎,愈发让人不寒而栗。   它……惊惧的后退一步,碰着脚旁的鱼叉嗤啦的响成一片。子漪有些无措的转头,发现岚致不知何时也已发现了母狼的存在,正无声小心的缓缓朝她移动。手上的鱼叉早已被抛弃水中,修长灵活的手指快速的活动着。   “别动,看来是有人把它赶到这边来的,狼若是被逼上绝路,谁碰到都难有存活的希望。”   紧张的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子漪紧紧的攥着扬雪背上的马鞍,以平息它血液里沸腾的天性。视线则一分不怠的直盯着那母狼的动向,以防它趁自己不备,飞扑上来。   怎么办?今天他们是出来游玩,所以除了鱼叉什么都未带出,再加上岚致本不擅骑射,现下他们两人的局面,简直是已似绝境。就算她脚边的鱼叉可以用作防卫,可弯身的瞬间,那么大的漏洞空白,那母狼没有不把握时机趁机扑咬的道理。   “呜呜……”带着血丝的狼牙紧咬着威胁出声,母狼似是有什么忌惮,一直蹲在原地不走不动,整个身子都警惕的半弓着,头顶的短毛直愣着乍起。   “岚致,你有没有觉出什么不对?”眼看岚致已近在自己身侧几步的位置,子漪小心的以手语比划,脚步踟蹰着要不要按自己心中所猜测的行动。   “恩,难道它受伤了?”见他们两人自由行走却没有丝毫动作,确实不符合狼族的天性。“你瞧。”   指着子漪脚踝处的血迹揣测,岚致已然步到鱼叉附近,本想弯身去捡,可那母狼却像明白似的凶狠的呜咽了声,攻击的姿势更加明显。   “就算是受伤,也绝对没有到不能行走的地步。”低头顺着岚致的指引发现了靴子上的血迹,子漪不解的瞥眉,脑中回想起了方才与它擦过的那个瞬间。“它的力道很大,行动也迅速异常,不可能在跑过我十几步之后就不能行走,肯定是有别的原因。”   “难道是……”立马随着子漪话中之意猜想,岚致面带犹豫的停顿,一时也乱了心思。   “我要去看看。”   “不行!就算它是护着幼崽,咱们顾着情义不杀它就罢了,它可不会怜惜分毫。”   “你回头看……”老早就听见了马蹄轰鸣的声音,可方才不如现在一般明显,子漪朝身后声响的来源指了指,脚步已不听规劝的朝母狼靠近,心中默想。   这母狼身形消瘦,神色疲倦却精光乍现。想必是刚刚产子不久,出去觅食便遇见了狩猎之人。本能逃脱却舍不下湖边等候的幼子,故才冒险逃了过来,想带着它们一起躲藏,谁知却正遇见了捕鱼的他们,树敌更多。   还未挪动几步,那母狼便突然窜出朝几步之外的子漪威胁着嚎叫了几声。只觉得顿时便有一股血腥气冲上脑门,子漪抬起双手表示好意的在空中压了压,心中虽已生出恐惧,但脚步还是倔强的未停。   她原来就一直爱研究一些动物的习性等,看过的相关文献小说也数不甚数,这其中最让她又敬又爱的便是狼了。他们生性团结动情,若不是饥饿难耐,绝不伤人分毫,对幼子的关爱也胜过其他种族,深刻决绝。   果然,顺着那狼从草丛中闪出,她又适当的靠近了几步,草壳中的几只幼狼便现出了踪影。他们都还没长齐毛发,个个迷蒙着双眼,双腿软厥,看样子竟是连行走都还不能。   “岚致,有幼崽。”没敢贸然回身,只在身侧抬手对岚致示意,子漪听着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心中不免焦急思量起对策来。   幼崽的数量太多,看来母狼是没办法一起带走所以才放弃着想坚守到最后。可她又不能见死不救,若是此时被狩猎的人见了这情景,定是会一锅端了的。   “岚致,帮帮我,你把母狼暂时引开。”沉思了片刻觉得只有这一个方法可行,子漪拢眉从肩上取下随身携带的皮口袋,将里面的杂物全部清空倒出。   “……”手语已经无法让背对着自己的子漪瞧见,岚致担忧的顿了顿,随即应着子漪的遮挡,依着她的吩咐快速捡起地上的鱼叉,由侧面快跑了几步作势想从背后绕过威胁,直取那草丛中的狼崽。   满是杀气的母狼本对没有动作的子漪心存了懈怠,没想到另一边已然有人攻了过来,气恼之余便立马飞速的狂奔过去,欲将岚致截在半路。   子漪趁着它跑开的空隙,快速到草丛中将狼崽撞进皮囊之中,随即分秒不停的把扬雪唤了过来,让它将皮口袋叼在口中。   这一切只发生在几秒之间,子漪做好一切本想回头去唤岚致将母狼引过来,却没想一转身,岚致已近在身侧,猛力的像她飞扑过来。   “砰!”的一声重重的闷响,随着动作应和发出,子漪痛得眉眼都皱在一起,还未来得及询问出声,一个清稚爽朗的声音便在耳侧响起。   “快叫扬雪带着幼崽离开。”   身子猛地一震,接着便不敢相信的望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岚致,子漪惊疑的大睁着眸子,反应了片刻便高声命道:“扬雪,把它们送到胡杨林那边,快去快回。”   话音刚落,滚滚的马蹄声已经伴着扬雪的飞奔离去的声音回响在耳边。   心绪难平的被他踉跄着拉起身子,子漪不解的望着面前神色迥然的岚致,一转眼便发现,她方才停驻的地方,一直羽翼鲜红的箭翟深钻入土,箭身上的力道未减,仍旧微微的轻颤,嗡嗡作响。   第60章 群袭 1   “你……”疑问卡在喉间,似是进退两难,子漪听着身后已然落定的凌乱马蹄声,不得不断了口中的话转身,可心中却仍是一波一浪,潮思涌至。岚致会说话?!那他是不是也听得到?虽然自己没有刻意顾及的话不能在他面前提及,不过她那么用心对她,这等欺瞒换了谁都不会平静接受。   “哎呦?看看这是谁?不是我们有名的一品皇子妃么!”张口便是讽刺意味十足,池恬居高临下的坐在马上,身后跟了一群彪悍迎合的陌生侍卫,方才射出箭驽的软弓还握在手中未收起,张狂傲慢。   “池恬格格!”完全没有应和对战的心情,子漪态度冷淡寡然,一副低调行事的样子。   “岂敢岂敢!现在的你怕是我表姐见了都要礼让三分,哪里还需向我们这些人招呼问候。不过……”话音尖锐的停顿,池恬审视的眯着双眸,视线不断在子漪和岚致之间流转,心中满是愤愤。方才那一箭,若是岚致不档,就算射不死她也能让她消停卧床几月,这等大好时机,失了着实可惜!   越想越是不平,口中的怨念也越发强烈,她冷笑着揶揄出声,深怕玷不黑子漪的名节。“几日不见,你本事倒是大涨,不但把战场闻名的柯纶将军迷的晕头转向,连这个哑巴皇子也”照顾”的极为周到啊!“   “哈哈……”哄笑声骤然乍起,池恬花枝乱颤的随着一群侍卫笑得起劲,清丽的容颜上张狂的飞扬着嘲讽、鄙夷。   “让池恬格格见笑了,云织倒是好奇柯纶大哥何时让格格看见了他晕眩的模样?”   冷不丁的插话进来,云织带着两个宫女游玩至此,正赶上不对头的池恬当众叫嚣,本若是不招着她,打断赶了去也就算了,现在提及了柯纶,那这架她是非参与不可了。   “云织……”庆幸这时有人肯过来帮忙,子漪知礼的向她点了点头,无声的带着岚致后退一步,离开了战圈。细观当下,她已然是风口浪尖上的飞鸟,任谁见了都嫉妒心生,所以最好还是避开争端,以免点了导索,引火上身。   “这又干你何事?无端的要出来和我作对!”上次因为争马之事,表姐已经严厉斥责过她,现在若再和她起了争端,别说皇后,就算是一向不管后宫之事的岚轩,怕也是不能放任的。   “呵呵……格格倒是问得奇怪。刚才你取笑柯纶将军的时候,却是没想到怜惜一下云织妹妹我呢!”   “你!”脸色顺势变得煞白,池恬不想当着手下被拂了面子,可要是出声反驳又怕糟到更严重的后果,只好面色不佳的忍着。   “你什么你!好好的格格家,还是众皇家女肆的榜样,平日里一点礼数不尊也就罢了,现下还带着群莽夫四处惹事,你也不怕扰怒了五哥,激他废了你?”   话说到这儿,却是连一个字都不敢回了,池恬眼露胆怯的拉着缰绳后退了两步,四周伴着的侍卫也个个你看我我看你,大气都不敢声张。   “哼!还不带着人回营帐去?难道还等我着我命人请了五哥来么?”不依不饶的不把人气走不罢休,云织面色恬静着未变,可檀口却字字珠玑,声声刺耳。   池恬愤恨的复瞪了眼一旁看热闹的子漪,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视线一转发现,那侧云织眸中的威胁愈发明显炽烈,只好犹豫了半响,带着人作罢离去。   “多谢云织格格相助。”眼看着人走得远了,子铮也从营帐返了回来,扬鞭靠近。子漪轻声漫语的说道,眼中尽染真诚。   “客气了。这池恬本就是欠了教训的,就算是不遇着你我也要说她几句解恨呢……”   “呵呵,格格这爽朗的脾气,子漪真是自愧不如。”地位不同决定了很多事,有时候不光是一时逞快那般简单,所以……方才那些事,云织做得,她却需要思虑周详才可。   脑中无奈的转了转才羡慕的回声,子漪扬手让远处等候的子铮贴近过来,便找了由头想先行一步。   “那我们先行离开了,格格也快些回营帐吧!这天儿怕是没半盏茶的功夫就要落雨了。”   “恩。那你们小心着些,方才我见你的马朝那边的胡杨林去了呢,那边僻静林密,若是寻马赶不及回帐,在那边歇息一下也可。听八哥说,这雨下不了多些时辰的。”   “好的,格格好走。”不信有他的感激出声,子漪心中本就想找岚致好好谈谈,经云织提点,那胡杨林倒是最适合不过了。   “恩,那我先走了。”浅笑了下便转身离去,可走了没两步又想起什么回身,云织一脸懊恼的锤了锤自己的脑袋,声音娇憨可人。   “你看我这记性,刚才柯纶大哥叫我帮忙寻九弟呢~我这一上心吵架,正事倒是忘得干净。”   “……”无声深深望了眼身侧一直低头沉默的少年,子漪垂下眼睫轻叹一声,缓缓的抬手比划。   “去吧!我和子铮在胡杨林等你,从这儿往西走两里就是了。”   知道现下他肯定没准备好向自己解释一直装病的缘由,子漪宽慰着放他先与云织一起离开,心里却乱成了焦麻,直盯着他们一行人走的远了才收回视线。   “子铮……”张了口,却犹豫着要不要把实情透给他知道,他们好不容易才成了可交心透底的兄弟,这时要是拖出实情,他那孩子般的心气儿,能接受么?   子漪转身面对着湖水发呆,眼神忽然涌上苍茫,音调凄迷。“如果岚致能听声言语,你可高兴?”想了半天,还是这般询问最为妥贴,子漪故作懈怠的弯身以手撩水,实则心恸幽寂。   “自然是好的。”和岚致相处的时间不短,他本以稍有察觉,此刻姐姐一提,他便已了然于心。   “……你也发觉了么?”   “倒是没有,只是有一次撞见一个黑衣男子给了他什么,本是害怕他被人暗害,可后来见他神色无异,便留了心猜测。”   第61章 群袭 2   眼睫映衬着湖水的柔波落蜓般一颤,随即平静如初。子漪深入水中的手微微一顿,接着心底便潮湿着生出些柔软来。   是哑药么?原先只听陆影无意间提起过,没想到真的有。可……值得么?那药用得时间长了,会使用药时一直敏感的视觉退化,恐怕最坏的结果,30岁之后会见不到一丝光亮。   “哎,罢了,咱们去胡杨林那边等吧!”原先心中被欺瞒的感觉就这般被倾潮汹涌的怜惜替代,她抬头望了望几欲落雨的天空,只觉得心意颓败。   “恩…”情绪也低落莫名,子錚上马转缰,复弯身将已靠近身侧的子漪拉上,扬鞭启程。   一路上,马蹄卷卷,却是良久无声。   ————***————   天际的光亮随着乌云的席卷越发细缝难见,两人到胡杨林停马落地之时,天色已然昏暗到人颜不辨,只能影影绰绰看得些身形轮廓的程度。   细细寻了片刻才找到个可以避雨的林洞休息,子铮有些焦急的不断向外张望,急脾气彰显不怠。   “别急。”看他来回往复了几次,脚步也是不停的在树洞之中徘徊,子漪淡淡的安慰了声,一转眼,树洞外已大雨倾盆,珠帘紧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本还好好的捕鱼嬉闹,怎么才半个时辰的功夫,即天地巨变,一切都沉闷郁结。   “着急也于事无补,现下看来,只能等雨停了。”这般大的密度,岚致一时半会儿定是难来了,却是不知,扬雪此时有没有寻着遮蔽躲雨。   有些担心的将下巴靠上膝盖,子漪看着树洞外集聚的雨水缓缓的朝洞中渗透蔓延,心中不禁祈祷这雨能真如岚远所说,片刻即停。   “嗷呜……”忽然,一声狼嚎伴着噼啪的雨声苍凉引出。   凌然一惊,树洞中的两人皆如触电般对望凝神。子漪脑中什么念想一闪而过,随即心觉不妙的快速起身。   “你也听到了?”怀疑是雨声过大而使自己产生了错觉,她侥幸的询问出声,脚步确是快速的来到洞口,眯着眼朝外查看。   “恩,是狼嚎。”   子铮的话音刚落,方才将将歇止的狼嚎声便声起声落的响成了一片,乍一听,竟多到推测不出数量。   “……中计了!”细节虽然猜测不清,但此刻的形势一出,子漪心底的凉意便点点涌出。   “什么?怎么可能?”   “刚才云织刻意将岚致支走,又点明了地点道出了天气,如此想来,定是安排好了局,等我们踏入。”赶紧用目光丈量了一下拴马的大树离树洞的距离,她脑中的思绪飞快,却一时拿不定局势,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们死里逃生,成功脱险。   “那我们现在策马离开!”因从小就在边疆长大,子铮深知现在的局势有多危险,忙紧着声建议。   “不行,雨势太大,马肯定跑不起来。再加上……”眉头紧紧的皱起,子漪有些绝望的把耳朵贴于身侧的树干之上,周围细密的窸窣声已成半圆之势,从树洞后方紧紧的包裹过来。“狼群的数量太多,扬雪未寻回,咱们只有一匹马,定是难突围出去了。除非……”   贝齿发狠的在红唇上一咬而后决定,她目光炯炯的望着一侧的子铮,唇边的笑容决绝而悲切。   “你先走,然后带人来救我。”   短短几个字却是惊的子铮后背冷汗即出,他不敢相信的看着身前的女子笑的明媚,宁静的眼眸中满满的眷恋关怀脉脉涌动,似是将整个人生都一股脑的寄托在了他身上。   “……要走也是你走,我怎么也会些拳脚功夫,支撑的时间长。”明白姐姐此刻说出这样的话,定是心中打定了牺牲自己的主意。子铮从出生到现在,从未经历过生死局面,不由的心生黯然,那时时作痛的怆凄久久在心头缭绕。   “你明白的。”飘芜着将视线投入斜织的雨幕,子漪从子铮的腰间拔出宝石匕首,紧紧的攥于掌心。树洞前,原来还空旷一片的林地不知何时已拥挤着围了几只饿狼,幽绿的眼睛在灰暗的环境中仍旧盈盈的闪着贪婪的光芒。   “凭我的力道,回营地的时间必定长于你一半。就算你功夫再好,也撑不到那个时候。况且……”我不想让你死!   现代时,她已经经历过亲人的离恸,穿越到现在这个时代,她彷徨过,不甘过,却是从未因为离开家而感怀伤心。有他们在,她没有丝毫的时间感受孤独,就连那深似泥潭的宫廷都敢闯不误,所以……   眸子带着点点晶莹望向同样红了眼睛的子铮,子漪华美的扬起嘴角笑了笑,一字一句道的莫名清晰。“你是我弟弟,我必须保护你。”   话毕便攥着匕首转身冲入雨帘,子漪灵敏的从树洞旁的草丛中向外攒开,避开正面的袭击,两步跨到栓马的大树下,提刀将紧系的缰绳劈开。   “走!”脸上的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迷蒙的转过身子不愿再看子铮的表情,匕首一扬,已深深的划过马臀数寸,鲜血淋漓。   嘴巴张了张却嘶哑的喊不出声音,子铮默默的看着受伤的隐凌惊吼着向自己跑来,本是电光一闪之间,可他眼中的画面却好像无限延迟,缓慢到树下那女子暗金色的裙摆飘扬有声,如墨的发丝侵袭着沾满眼帘。   缓缓消逝,缓缓消失。渐渐的,他双眼被泪水侵蚀朦胧的再也看不见任何,耳中只听见隐凌的哀鸣声逐渐逼近,转眼便近在身侧。   “我走了,姐姐等我。”几乎是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喊,他头也不回的上马,身影一眨眼便消失再雨帘之中。   子漪呜咽着迅速回身,心中突然后悔起方才,若是她不能继续活着,那方才刻意躲避的那一眼,是不是就是诀别?   眯着眼仔细的在雨幕中寻找,想再看一眼,哪怕只是个模糊的身影也好,可……没有。阴霾的天气遮挡了一切,只有身前不断逼近的狼群逐渐清晰。   活着!   咬了咬牙,将袖口撕破然后用碎布将匕首紧紧的绑在手上,她无声的对自己说。   死的方式有很多种,可是这般累着子铮离去,她怎么也不甘不愿。就算多一秒也好,她一定要活着撑到子铮回来,只为了那没看上的一眼,也为了……   为了什么呢?嫣然的仰头轻笑,她任由雨水在脸上落的生疼,却是好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一般。   也许是为了再见他一面吧……也许……   第62章 群袭 3   瓢泼的大雨声音轰鸣的挟着雷电不断落下。空旷的草原之上不断有接地的闪光扭曲着延伸,真触到地面之后,却又如同孩童捉迷藏一般嬉闹着闪开。   岚致在自己的营帐之中等了很久,却迟迟不见柯纶大哥寻来。负手立在大敞的帐门前朝夜色观望,他目色空灵的放任视线漫无目的的游走,实则睁着双眸,可却又像没有看进分毫。   这么快……   心底默默的叹了声,顿时周身都被一股浓浓的凄凉包裹。   从他开始接受她和子铮起,便一直在心里数着日子,时间越长,累积的自责便也越多。终于……浮起的嘴角突兀的带着股孩童般的稚气,他轻笑着低头,如羽毛般浓密的睫毛就这般随着帐顶的灯盏落下阴影,层层叠叠,温顺恬适。说他刻意暴露也好,无意破绽也罢,终于不用再瞒着他们,每天如炼狱般呼吸生活了。虽然没想到会这般迅速草率的坦白,但时机方式有什么关系,他想用心待他们,这才最重要。   “怜香……”想透了这点,踟蹰的意念也随之消逝。他回身对一直帐内侍奉的怜香手语,脚步则快速的朝挂着披风的角落步去。   “你去柯纶将军那儿问个消息,快去快回。我着急有事出门,在这儿候你。”   仿佛多一分一秒都是奢侈,他利落的系上披风,手也未停的趁着空隙吩咐开。   怜香领了命撑起油伞快速的扎进雨幕。没两步身影便被细密的雨幕掩了去,再也打探不见。   等待的时间片刻也显得格外漫长,岚致心急的在帐内来回踱步,桌上的烛火被不断涌进帐内的潮气牵动,妖娆漫舞,留下行行清泪鲜红似血。   啪!的一声,不知是烛心中混了杂物还是风中的雨水盖灭了火焰,通明的帐中突然被一片死亡般的黑暗笼罩。岚致的脚步一顿,还未缓过神来重新上火,帐外就火光通天的喧哗开。   “不好了!不好了!少爷刚从外面回来,说主子在胡杨林被狼群围了!”走时撑在手上的大伞早已遗落的不知去向,怜香浑身尽湿的冲进帐来,慌忙之间早已忘了岚致不能听声一事,声音颤抖着大喊。   帐内一片漆黑,看什么都只隐隐的浮现轮廓,并不真切。她慌张着进帐,还未看清岚致的位置,便只觉得身后的天空惊雷一闪,一道疾风迅速从自己身边拂过,待掌上蜡烛细看,帐中哪还有半点人影,早已空城阙阙。   原本在雨幕下格外沉静的营帐就这般忽然乍起锅来,子铮口中腥甜的一股脑儿从马上翻下,脚步还未落稳便两个踉跄栽倒在地。   “子铮!”消息是帐外的守卫先喊着传进来的,柯纶不敢相信的从帐中飞奔而出,正巧见到子铮奔马突进营来。   “侍卫通传的可是真的?”尽管已看到子铮这般狼狈,还是不愿相信这是事实。柯纶一向悠然严谨的声线微微的带着颤抖,步伐也凌乱着像是找不着重心,稍稍歪斜。   “快!”刚吐出一个字,口中便猛咳着吐出口鲜血,子铮极力压制着嗓间因过快的马速而撕裂的声带,紧攥缰绳的右手早已战抖着不听使唤。   “在哪儿?”瞬间,嘈杂的空地上寂静的只能听见雨声。   岚轩从自动闪开的人群中步出,脸色阴沉的骇人。   “胡杨林。”仰头接了两口雨水漱口,便又快速的飞身上马,子铮大喝了一声调转马头,一转脸,岚轩已如闪电般带着他的近身护卫从自己身边闪过。   如沼泽般沉郁的天空愈发的暴雨连瀑。一行人匆匆的穿过小半个草原来到胡杨密林的边缘,还未进入,便听得狼嚎阵阵,呜咽声一下接过了一下,待他们顿下脚步细细听查位置时,整个丛林却忽然诡异的安静了下来,死幽如坟。   “走,先去我和姐姐分开的那边。”若是争斗,位置必定已有所改变,但是追着打斗的痕迹找,怎么都来的快些。   “……”始终沉着眸子没有出声,岚轩眼睛红得似血,狂跳的心脉似是要涌出喉咙,咚咚作响格外清晰。   扬手将身后的侍卫分成三队从丛林的三个入口分开寻找,他把其中一队分给子铮调遣,自己则单独顺着方才声音沉寂的方向寻去。   ————***————   抬不起来。手试了很多次,可还是没有丝毫力气再握刀抬起。   子漪苍白似兰的容颜上,四处都是飞溅散开的血点,身上的白色暗金长裙早已斑驳的难辨原貌,泥水血水融成一片,四处绽放着褐红色的花朵。   她等不到了……   眼看着身前满是狼尸的空地再一次被几只饿狼添满,她倚着身后防御的大树,身子还是不受控制的颓然坐下。   “想不到要死在这里。”唇角虚无的扬起一个荒芜的笑,她解开早已黏在手掌之中的匕首,一抬头,飘落的雨水便装了满眼,复从眼角顷涌而出。   她尽力了。撑了足足半个时辰,她真的尽力了。可是为什么呢?尽管身体已经力竭到再也没有丝毫移动的可能,她却还是不愿放弃,不愿就这样离开,在她已经有了这么多羁绊的时候。   汹涌的泪水就这样混着雨水一同落了满脸,她笑看着身前的狼群一点点逼近,唇角一扬,眼中的晶莹便落的更凶。   一时心软。她总是在关键时刻情难自已。直直望着狼群中出现的那匹她曾救过的母狼,她颓然的摇了摇头,悲伤却是不怨恨。   脚步因着子漪的眼神微微一缩,那母狼好似通情一般视线犹豫着呜咽,她身侧的一只金色巨狼回应着凶猛嚎了两下,她便再也无声的转身离去。   心底终究是感激的。子漪明了的垂头,深知她屈于狼王之下的无奈。其实又何止是它,身在宫中的她不也是同样?   死了心闭眼,静静的等待着脖颈上动脉被利牙咬断的了断瞬间。她如雨中娇兰一般恬静的坐着,神色是这一生从未有过的决绝。   “嗷……”尖锐着,一声狼嚎划破雨夜,凌厉响起。她落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颤了颤,心想,这怕就是结束了吧!   空落的耳边忽然引起一阵劲风,接着便有股粗重的喘息顺势打在脖隙间。   子漪惊异着皱眉,却是没立刻睁开眼睛,预想中的疼痛良久都未袭来,此刻眉眼一动仿佛都如千年般漫长。   “姐姐……”   “子漪……”   两个压抑却又带着莫名喜悦的声音几乎是同时闯进耳膜。   子漪身子猛的一怔,随即不敢相信的缓缓睁开双眼。   近在她咫尺的眼前,成片的雨幕噼啪的打在她面前的两个男子身上,让她只迷蒙的望了一眼,眼泪就汹涌着怎么止都止不住。   第63章 密谋 1   “久等了……”方才只远远看了一眼,便有无数的狼尸四处横野。岚轩温吞的张了张口,最终却只凄婉的道了这三个字,隽永深刻。   子漪大睁着眸子,整个人还未从眼前的画面中抽出神来,却没设防,一摇头,雨水泪水便顺着弧度扬了漫空。   “不……”仿佛只有用双手捂着嘴才能不让哭声溢出,她不断的眨眼,可面前的画面却真实血腥,道不得半点虚幻。   离她脖颈半掌之间,子铮的手腕和岚轩的手姿势怪异的交错着,紧密相连。缝隙处,狼王那阴森却亮白异常的两排獠牙细密的在他们手臂的相错处密织着,点点穿透,层层斜压,竟是碾碎了软骨,直直到了黏软的程度。   “姐,别哭。”整个右手早已经失去了知觉,子铮逞强的笑了笑,明媚的双眼,竟好似将灰暗的夜空都渲染刺目。“不过是些皮外伤,做不得大碍的。”心中清楚的知道,方才他被狼王咬住的那一刻,右手的腕骨便已全数皆碎。他强撑着同岚轩一起用空出的手将狼牙生生从肌理中拔出,鲜血顺势如同泉涌,灼热而刺腥的铺了子漪满脸。   顷刻间,清明的视线便浸染深红,子漪怔忪着抬手抚了抚脸上的温润,随即呆愣着拿开双手放在眼前查看。修长纤细的指隙间,红如牡丹的寇色顺着雨水的洗涮不断的默默流淌,倾盆的雨势坠地有声,却好像怎么都将这双颤抖的手洗不净,血水蜿蜒着落下了一波又紧接着一段。   顿时眼前就好像漆黑着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她疲惫的闭上双眼,任由耳边急切的呼喊声起落杂繁,空洞遥远。   这夜……天际无眠,众人无眠,可有人……却逃避着永远不愿醒来。   ————***————   一闭眼,仿佛时光飞逝了数年。子漪朦胧的虚浮在半空,眼前凌乱的画面光速般飞闪着飘过,时而是她现代的孩童时记忆,时而是子漪和子铮一同在边塞生活的场景,她皱着眉看的头晕目眩,想闭上双眼,却发现她本就没睁开。   我在哪儿……摸索着伸出手想丈量一下四周的空间,她谨慎的想跨出一步,却有人不断声嘶力竭的在她身后呼喊,扰得她心乱如麻,犹豫了良久都未移动分毫。   是谁?   面前的光线一点点消失,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她凝眸想细细去捕捉那最后的一丝光亮,却隐约的望见一间雪白的病房,床上,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的她静静的躺着,床边,耿冽面色颓然的红肿着眼睛,泪水顺着偏头的弧度落下也丝毫未觉。   耿冽?耿冽!   惊喜的想快走两步顺着那光奔到他的身侧,可脚步却被身后的唤声牵着怎生都动不得,子漪焦急着眼泪簌簌滑落,眼前的画面就在这拉扯之间幻化成镜,悉数破碎。   猛的睁开双眼,卡在胸口那下郁结之气也随之倾吐而出。她努力的眨了眨眼睛,想适应周遭的黑暗,可试了几次却仍旧徒劳,见不着半点光亮。   “小桃……”轻轻的出声低唤,却被自己如风箱一般嘶哑的声音吓到,她艰难的吞咽了下,想缓解喉间的不适,谁想却引得它越发疼痛起来。   “喝水。”   霸道却满是稚气的声音是那般莫名的熟悉,子漪警惕的朝身侧望去,可却只依稀的见得那人的身形轮廓,并不真切。   “你……”   “喝完再问。”简短的打断,然后便帮着子漪起了身子,床侧之人不耐却强忍着性子喂她一点点将杯中的清水饮尽,随即飞快的将杯子甩在榻边的地毯上,疲软的挤上床榻休息。   “你……”他是……不敢相信自己心中所想,子漪不适应的想往床内移动些位置,好不贴他那般近,熟料只微微一动,全身就酸痛的厉害。   “恩……我来了。”声音中满是慵懒的疲惫,岚宇孩子气的努了努嘴,心中暗想,这么累死人的路程,他是怎么来到这儿的?现在回想起来都只能用奇迹这个字眼来形容。   不过,既然来了,自没有再看着她受欺负的道理。对着子漪平躺的侧颜,岚宇借着黑暗的遮挡,眼神毫无遮掩的望着她,心中有几句话咕噜着在嗓间过了几遍,却犹豫着要不要直白道出。   “你……”单字开了头,便不敢往下询问。子漪逐渐适应了帐中的黑暗,眼神怔忪的望着帐定的金色流苏,点点缀缀,不断的随着细缝中透出的微风摆动,似是撩拨在心口,细痒疼痛。   他怎么会来?即便是自己身处险境的消息传回了皇城,他也不可能亲自千里迢迢的赶来,除非……   眼中的光彩顺势便灰败着熄灭,她不想细想的咬紧红唇,可心底涌出的酸意还是渐渐袭上了眼眶。   “子铮的右手废了。”声音平淡的似是在转述天气,岚宇忽觉极累的闭上眼睛,方才岚致那嗜血到几乎癫狂的眼神就这般突兀的浮现脑海,深刻的好似烙印落疤一般。   没想到,经过额娘缢世,他还能再看见他有那样的表情。本以为……想到这儿,心中忽然好奇起子漪此刻的反应,他无声的睁开双眸,一行清泪几乎是同时同刻,缓慢的从身侧女子的眼角滑落,匆匆落入鬓丝,再也不见。   她竟然在笑……   顺着眼泪下调了视线,一看便再难收回。岚宇目光紧锁的定在她嘴角那静若迟兰的微笑上,心中方才预想了数种她听到这消息后的反应,可唯独少了这种。胸口似是被什么猛的一撞而后隐隐作痛,他不解的皱起眉头,想刻意压制却好似越掩盖那痛感越强烈。   “为何不哭出声响……”她只身入宫,为的便是保住家人,可本应是武将之才的同胞弟弟被人暗害废了右手,她却能如此平静,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有用么?”讽刺的轻笑出声,却不想带出了眼中更多的泪水,子漪躲避着艰难的翻身,顿时,耳际那灼热的视线便失了焦点,空洞着只能在她背影上弥留。   “很好,总算不负我千里赶来。”她比自己想的要坚强许多,已不是当初那个为了爱情便寻死觅短的小女孩儿了。岚宇邪邪的扬起嘴角,帐外雨后清明的月光正巧探寻着闯进帐来,映衬着他妖冶的侧颜越发惑人。   第64章 密谋 2   那个扰人心绪的梦境恰似转眼飞烟,沧海桑田。   子漪再见子铮之时,眸中刚锁上他那神色萧然的身影,脑中刹那间便只觉得莺飞草长,慌慌几日,时光已忘我的消逝千年。   “姐……”傻笑着扬了扬包裹厚实的手臂表示自己没事,子铮见子漪眼眶通红的直盯着他的伤处瞧,赶紧怪里怪气的接着道:“没事没事,别被那些谣言惹得烦心,怎么我也是安佳氏的独子,怎会经不得这点风浪。”话说道最后早已没了初始的底气,面色仍然带着稚嫩的少年勉强的提了提嘴角,赶紧转过身装着帮子漪将微敞的帐帘遮好,从受伤开始隐忍了数日的眼泪不知怎么就涌上了眼眶,倔强却又不甘的打落在脸上。   “……”子漪一直红着眼眶没有吱声,像是灵魂被谁从身体中生生抽走了一般,空落残缺。耳边,子铮那压抑却又小心遮掩的低泣,挟着一股莫名的冷意骤然向她袭来,打得她一个措手不及,身子冰冷着微微轻颤。   “子铮……”眼泪不知在何时便温烫的覆了满脸,子漪低头,眼神找不到焦距般落在膝上的金橘缎面中,那朵朵娇艳妖娆的花朵衬上眼中晶莹折射的盈光,虚晃着开成了一片,朵朵重叠,炫目无暇。   “收拾行李,即刻回皇城去。”语气是容不得商量的坚毅,她双手紧紧攥着身前的丝被,直到双手都失去了知觉,关节泛白还不止停歇。   “不!我不走!”刚起了这么大的事端,五爷也受了不轻的伤必须好生休养,他若是再走了,谁还能保护姐姐!   “怎么?现在连我的话也听不得了?”知道这么说子铮必然不会再争,子漪冷冷的闭上双眼,一行瓷泪便又顺势滴下。不能!她不能心软!虽然心中已决定,溺入宫沼顺应沉势,可让子铮见证她步步踏上沾满鲜血的无妄之路,她没有勇气,更不愿让他随着深陷。   “姐……”呜咽着不管不顾的哭出声音,子铮一股脑儿的跑到床榻边跪坐下来,满脸哀求。“让我留下,若是再像上次一般抛下你离去,我宁可将双手一起废了!”   强忍着良久终是再忍不住轻啜出声,子漪动情的转眼望他,僵硬而冰冷的手恍惚着抬起,一一划过他的眉眼泪痕。子铮……初到这个时代,带着可爱笑靥围在她床边的无忧少年,可如今看来,姿势相同,人物相同,却是再难有那样的眼神了。他仿佛一夜之间,长成了她原先一直希望他变成的成熟男子,却是以自己宝贵的右手为代价,惨痛决绝。   “回吧,你想看额娘把眼睛哭瞎么?”他们出事的传闻,还未等她清醒过来便已在皇城传的沸沸扬扬,她那一向习惯关心忧切他们的额娘又怎么全然不知?   “我……”不甘的想攥紧拳头,低头却发现自己的右手早已软绵无力形同虚设。子铮愤恨的用左手狠狠的击向地面,霎时便皮肉破绽,血肉模糊。   “别再做傻事,回城好生候着。不日……”话到这儿,清濛的眼神忽然幽静如潭,子漪遥望着将目光从窗口投放进帐外青野连城的草原,语气轻严。“便会有举国欢庆的喜讯传回了……”   没有丝毫的忧心和怀疑,她痴看成群的马儿拥挤着从草坡上跑过,飘逸长亮的鬃毛肆意的迎风驰骋,自由而纯净。   子铮低垂着眼帘默默的坐在榻前良久,直到天色从烈阳转为黄昏才由着护送之人带着离开。   人走了半响却还是盯着紧闭的帐帘未收回视线,子漪呆呆的坐在床上,仍由帐外天边的红霞散了又收,布满璀璨的星辰。   “该睡了……”一直隐在床榻的屏风后,岚宇慵懒的闪身步出,静默着立在一旁无声的看了她片刻才缓缓命道。   “是啊……”还有一场战役等着她挂帅出征,若不养好精神怎生能行。子漪机械的躺下身子,将丝被拉到脖颈的位置,可眼睛却事与愿违的酸痛难当,怎么都阖不上。   “……”轻叹了一声,终是难以再漠视不管,岚宇放下抱拳胸前的手臂上前,支着头侧躺于床边,四季总是寒冷似冰的手掌难得温柔的轻轻罩在她通红的眸上,直到她一直颤动不已的眼睫归于平静才蓦然离开。   “想不到手凉还有这般作用。”细看之下,子漪眼际的红肿似也是消了不少,他自嘲的一笑,刻意忽视方才手掌之中那微弱的浮动带来的心悸。   安佳氏.子漪,暗暗的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他眼神似墨的深沉凝望着身侧女子的睡颜,一笔一划,目光刻画的极为仔细。   她真的让他惊诧不已,不管是昨天的淡然,还是今天的决绝,每一点都做的切合他的心意,冷静睿智,如同事前彻夜商议过一般。   会么?哑笑着皱着眉问自己,他思量着眯起眉眼,狭长的清眸虽点点的泛着魅惑的光泽,可脸上的表情却如同孩童求问时一般稚气悦人。这样的女子,不喜欢看重也难吧……任性的将自己的心动归结于正常反应,他毫不留恋的闪身下床,下一刻,帐帘外,飘渺的通报声便响起。   “爷……”彻夜跑了千里的路程却仍旧像无事一般不动神色,竹雾一身黑衣的恭敬立着,沉静如水的夜色缠绵的将他包裹,猛一看竟难觉他的存在。   “如何?”畏冷的披了件披风才步出帐门,岚宇悠闲的负手在草原上溜达开来,却精细的没碰见任何巡视的侍卫和宫人。   “人已经到了皇城,只等子铮少爷到达便可诊治。”   “唔……”满意的点了点头,脚步便已到栓马的马圈前。岚宇好奇的转了两圈,没费什么功夫便寻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扬雪找到了么?”虽刚从皇城赶来,却已听岚致提得子漪的坐骑好几次,他无心的吩咐了人去寻,不知如今情况怎样了。   “恩,被狼群袭击受了些轻伤,所以迟了些日子才自己寻回营地。”   “还算说得过去。”口气嘲讽着奚落,岚宇想起那马是岚轩所送,心中不知怎的就生出一股邪火。偏偏,那马还争气的自己寻了回来,更叫他暗自气闷不爽开。   “去去!找人把她的帐子给我围了,就说是那个老头的旨意,闲人不得靠近!尤其是皇家的闲人!”   枪炮似的吐完了段话,心中就变得莫名欢快,他邪魅的扬着坏笑回子漪的帐篷歇息,难得的竟是毫无辗转一夜好眠。   第65章 密谋 3   翌日,天色仍淡淡的泛着蓝色混晕,未全然清明。草原上嫣然已经有了生机晃动,野兔地鼠不断小心翼翼的在草丛中穿梭觅食。   一大早便来到子漪的帐前,岚致看着门前守卫的熟悉面孔,脚步一顿,竟是没想到哥会选择在子漪的帐篷藏身落脚。   “闪开!”无声的挥了挥手,虽自上次子漪发现后他便再未服用哑药,不过帐营之中人多眼杂,还是要特别留心注意的。   “爷还未起身。”丝毫不被岚致的动作影响,竹雾已经有好些年没见过主子睡的这般踏实了,自是不想放任任何原因去无故打扰。   “……”默默的后退一步,可却仍旧固执的没从帐前移开脚步。岚致沉默着低下头,地面之上,那微微带着晨露的清新嫩草便连片携风的装进眼帘。   应该高兴,从记事开始,他便盼望着终有一日,哥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现在终于找到了,他应该祝福开心!暗暗的在心底对自己说,他荏苒的浅浅扬起嘴角,可笑意却怎么都传不进心里,连眼中都直白的满是苦涩。   “进来吧……”从岚致刚来便已惊醒,岚宇懒懒的躺在屏风后的软榻上,披散如瀑的长发就这般顺着丝缎的睡枕垂落飘洒,墨染似的唯美。   踟蹰了半响才从竹雾侧闪开的帐门步入,岚致闻了声,一进门却见床榻之上空空如野,本应好生休养疗伤的女子此刻却不声不响的失了踪影。   “子漪呢?”怔忪着愣在原地,视线寻找着在帐内游荡。他有些急了的莽撞出声,引得屏风后眯眼小憩的男子猛地隆起眉头,额头正中的川字深刻而明显。   “岚致,你忘记答应过我什么了?”声音依旧是习惯中那懒洋洋的调调,可听者却能清楚的察觉到其中的警告意味,岚宇视线随意的注视着帐顶圆形的风口,丝丝缕缕的浮云不时成缎飘过,闲暇散漫。   “我……自是记得。”原以为那些记忆已经随着额娘的离世幻灭消散,可谁想,只是这般云淡风轻的一提,他们又周而复始的在心底破土生长,犹如荆棘,细密灼人。   “虽然他们在你心中是特别的,但……”轻叹着将已到嘴边的话顿住,岚宇无奈的幽深了双眸,似是早已疲倦了这种小心提防的生活,可却又没有办法私自喊停。“在你没坐上那个位置之前,说什么都只能是负累。”就像子铮废了的右手,子漪差点在狼口中丧命一般,再鲜活的生命,也抵不过这宫廷一瞬。   “……”紧紧的攥起身侧的手,直到它吱吱的发出声响,岚致如雕塑般立在帐中半天未动,直挺的背脊满是苍凉,惹人心寒。   “哎?……还立着?给我倒杯水来。”语气突然天上人间的急剧转换,早已看惯了太多的隐忍无奈,岚宇如倦俯的猫儿一般缓缓的伸了个懒腰,口中调笑,眼中却是寒霜似冬。   岚致,你何时才能长大?   默默的在心中低喃,他望着手腕上随着动作顷然落下的碧绿珠坠,眼眸的颜色愈发深邃。   他太疼惜他,所以连这般细微的沮丧都不忍从他脸上看见。可是……这硕大的宫廷,若是他不在了,还会有谁迁就他的喜怒!沮丧?到时怕是丢了性命都没人会真的在乎。   “给。”没有发现岚宇眼中的忧虑,岚致依旧情绪不高的依着软榻而坐,眼皮无力的耷拉着,如同受了欺负的孩童,无声的犯着别扭。   “怎么?不好奇她去了哪儿?”动了心思想引他恢复神彩,岚宇小口的抿着杯中的清水,脑中忆起子漪昨天的睡颜,唇角顽皮的微扬。   “难道?”立马恢复了精神,岚致急性子的从岚宇手上抢下茶杯,一脸受不了他这般懒散的表情。   “恩?”被泼出的水珠打湿了袖口也毫不在意,榻上半躺着的男子魅惑的单手支头,状似又要进入桃园梦乡。   “哥,子漪是不是去找五哥了?”子铮已经动身回了皇城,现下还受伤令人担心的便只剩那人了。   “你太高估他了。”被岚致的猜测弄的满心乌云,岚宇收起唇边悠闲的笑容,面色难得正经起来。   “那……”难道是去找云织?   “别乱猜了。”心中大概想得到她去了哪里,岚宇双眸微眯着陷入沉思,眼缝间精锐的芒光如蚌壳中的珍珠,长密的睫毛却是也遮挡不住。“由她去做吧!”难得放任掌控相信他人,他刻意不理睬岚致眼中的惊诧,身子一歪便懒懒的复又躺下。   “哥!”真心担忧他这样继续与床为伴早晚会和床榻长成一体,岚致无语的轻唤一声,却见不到被叫之人有任何移动的意思。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这般费尽周折的赶来却什么都不做?这怎么会是他这么怕麻烦的人会做的事情!   “……”被这么一问才认真的思考起自己赶来的原因,岚宇皱着眉头仔细的想了半天,最后吐出一句话,差点将满心期盼的岚致生生噎死。   “换个环境有助于睡眠。”恩,是的。若放心看着她去完成,那自己原先的初衷到也没什么价值了。   ————***————   目色如水的立在柯伦的帐外,子漪静静的看着清晨的薄雾起了又散,虚妄的半玄月渐渐消失被地平线上的一抹橘红取代。   身着一袭水蓝色的梨花长裙,她芙洛清挺的笔挺站着,如墨的长发细露晶莹,单单一支点缀发中的琉璃羽钗,典雅别致,栩栩如生。   刻意不让门口看守的侍卫进去通报,她站在门前足足等了一个时辰,身旁来去行走的众人起先还只是偷偷的嘀咕猜测,到后来竟遥遥的围成了个不大不小的半圆,都明目张胆的测言起她到底要做什么。   “哎?你听说了么?宫中的人都传这次子漪格格受伤是云织格格害的呢!”没多大会儿的功夫,本还只是个别人知道的传言便洋洋洒洒的过了个沸腾。人群中不知是谁不明避讳的道出声响,立马招得好几人伸过了耳朵。   “恩!听说了!昨个儿我还见了云织格格身边侍奉的绮水呢!那样子,得意的跟什么似的,嘴巴都快翘上天去了。”   “可不是么!看来今天子漪格格是来找柯伦将军主持公道的。毕竟听闻他们原先关系就极好,这下子出了这等事,肯定是要找将军帮忙的。”   “嘘!你看,那不是绮水么?跑那么快肯定是去报信儿去了。今个儿怕是有好戏看了!”   议论声虽小,却纷杂着由子漪听了少许。有些疲惫的抬头看了看半挂东边的日头,她心中掂量着时辰将近,便和笑着吩咐了小桃请侍卫进帐通报。   “报!子漪格格到!”面色慌张的小跑进帐,侍卫一抬眼便正巧见着柯纶穿戴妥当准备出门巡查,提在嗓间的心终是放下。在那般诡异的环境中坚持立了个把时辰,若是没有过硬的心理素质支撑,他怕是早忍不住躲闪开了。   “……”拿着马鞭的手微微一怔,接着便紧紧将掌中之物攥紧。柯纶面色沉重的命了将人请进来,实则心中根本未做好面对子漪的准备。   第66章 引蛇 1   “久违了……”淡淡的道句客套,却不比平时般隐隐透着些生疏。子漪敛眸将唇间的笑意收起,神色似变了个人一般冰冷。   一声久违虽只道了几天,但较起差点天人永隔,着实不过。柯纶眼神灼灼的望着自己面前淡然而立的女子,恍惚间只觉得万物皆变,眨眼数年。   “你还好么?”那天他和岚致苦寻着赶到时,她已然失去了意识被五爷面色阴沉的护在怀中,让他没有丝毫机会靠近。   “你爱她么?”不答反问,子漪眸色紧逼着和柯纶对上目光,空旷的大帐中静谧的呼吸可闻,不时小桃隐忍的轻咳声断续传来。   “你想让我如何答?”心中深埋的溺情就这般生生被翻了出来,柯纶苦笑着到案几前坐下,眼神闪躲着落在面前平摊的书册上。   “那就当不爱好了……”   眼中凝色一闪,随即觉察了什么猛的抬头,正对上子漪脸际那寒气森森的浅笑。   “你……”   “最近小桃染了风寒每日都咳的厉害。”说着小桃那夹杂着肺气的咳声便猛然传进,接续了一会儿不知怎的又急急抑住。“所以子漪有一事拜托大哥。”低垂着眸子,故将眼中隐晦的光芒掩的极好。她唇边轻轻的扬了个弧度,一股报复的快感起始而生,如烟火般灿烂之后,便只剩下余烟,冷心断情。   “听说过两日瑚尔浑氏的族长要带着家眷前来觐见,小桃本思量着给我做身应和场合的华裙,这会子病了倒是不能了。唯有拖柯纶大哥在衣局帮我走动走动。”未给柯纶仔细思量的时间便已将绘制好的长裙图样摆上了桌,她盈盈的浅笑,脸上动人的神采惹的柯纶不由出神,脱口便将事情顺应下来。   “放心……”醇厚的男音拖着些迷惘的韵脚,他怔怔的在子漪身上停住视线,心下实已觉出异样,可却不忍说破。这事儿,怎么拖也落不到他这个武将的头上,若不是牵扯上了云织,怎可能做得这般刻意?   “那就交给大哥了,可别让我在群宴上失了体面才是。”   “……哪儿的话,你怎生都是美的。”接话的声音虽轻却字字过心,柯纶抬起一直垂墨的眼睫,目色真挚,似是能直直望进对面女子的心底。   子漪畏缩着躲开视线,不敢再看。紧绷的心弦像是稍稍一松便会崩溃全盘,褪色凋蔽。   柯纶,原谅我。从他的眸中看出了洞彻后的疼惜,子漪心中明白他定是已看出了她的异样,心中也猜到了她此举报所为何。但没有……他温柔的没有点破,只是用挣扎的目光锁着她,每丝光亮都满含痛彻,似是不希望她陷进这宫廷的潭沼之中。   “……可惜,这美怕是临将溃败,再复难求了。”话中有话的勉强扬笑,她突然没了再战的心情,神色黯然的回身往帐外挪步,未走多远,莲足又恍惚着停驻,语气卿染。“听闻蔺国有情人御衣的说法,若不是我已定下婚事,这莽撞的举动说不定到能成了段姻缘呢……”   调笑的口吻来去皆忙,柯纶面露残笑的望着子漪掀帘离开,可方才她那几句似真似假的轻言却是被他深深的搁进了心里,如珍宝般细心收藏。   子漪……   眸色深沉着垂敛,端坐在帐中的男子静默着出神良久,待骄阳破开了云层肆无忌惮的打进帐来,才幽幽的叹道:“即便你不是七爷的女人,我们也不可能有相守的机缘。”   ————***————   刻意将笑容绽放的别样灿烂,子漪弯腰俯身从帐中步出,身子还未完全端起,记忆中云织那清淡似莲的妙曼裙摆便轻浮着入了眼,引得她笑意更甚。   “云织格格吉祥。”谦谦有礼的率先福了福身子,她见周围等着看戏的众人还未散开,眼中精光一闪,刹那间心中已是另有了计较。   本是未准备扯破脸,只等计成再言分晓,可如今看来,却是借着众人的悠悠之口,更易成事。   “还未得到教训?”清丽容颜上显露的表情是绝对的高贵娇美,可红唇倾吐出的言语却霸气张扬。云织眼含怒火的紧蹙眉心,方才子漪和柯纶的对话犹如利刺扎陷进心底生疼。   “这才休养两日的功夫,哪能深深入得心里呢!”轻笑着扬眉,一阵地风卷起,嬉闹着将笑靥恬静女子的长发丝丝扬起,如缕哖织。   “到也是,低贱故命也出奇的硬呢!”   “不敢当,追究起来只能说格格错过了时机,算准了天时地利,却忽略了子漪在他人心中的位置呢!”暂不说不顾身份赶去的岚轩,就道是后来寻去的柯纶岚致也让众人自这事之后,再也不敢轻视她的地位。   “贱人!”   一句话正击中了云织的心中痛处,她面带寒霜的扬手便想教训人,恨不得扑上去将子漪脸上的淡然得意撕碎了扯下。   “哎?格格莫急!”毕竟是有些功夫底子,子漪手腕一转便将云织的袭击拦下,稍一使力,攻方立马换人变境。   “不甘心么?”冷笑似菊的将容颜苍白额带冷汗的她朝自己拉近了少许,子漪用只有两人能闻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极尽挑衅。“看在你天资愚笨的份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何?”   眼神灰蒙着穿过云织飞扬的秀发直投到远处连绵起伏的草峰深处,子漪皱眉挣扎片刻,眼眸中,那随身数年的执净似是烈风中的火烛,摇曳着点点熄灭。“几日后的迎宾大典,若是谁的才艺能获得瑚尔混氏皇子的青睐,就算赢。输的人,自毁容貌,常伴青灯。怎样?”   “你!”直觉其中有诈,却一时判辨难分,云织沉寂着响久无声,没有应下到也不急着拒绝。   “怎么?藺国第一美人,举手投足都惑人心悸,此时倒是连小小的才艺比试都怕了?”   陡然声响急升,子漪的话刚落,一旁闲看热闹的众人便低语着交头接耳开,望着云织的眼神或多或少都带了些嘲笑。   “你……”气白了脸却卡着无法反驳,云织禁不住四周不断传来的眼神声响,心中一急,大有豁出去一拼高低的架势。“好!比就比!论别的不提,才艺我还抵不过你个野格格?”她自小就在宫中接受各种教育,可谓艰苦难言,而她小时在做什么?马背上嬉闹玩耍,全似个野人!   “好……几日之后,献艺较量,咱们比试后见分晓!”   “好!你别哭着后悔才是!”   没注意到子漪前后迥然的音量,云织冷冷的撂下狠话便拂袖离去,身形姿态仍如来时那般高贵雅致。   子漪满面凄迷的冷冷立在原地,望着她排开人群远去的身影,口中似是叹息般轻喃,连身侧的小桃都听不真切。   “云织,从你应下的瞬间,一切便已成定局,不可挽回了!”   第67章 引蛇 2   滚动的流云,不知何时就密麻着铺了漫天。不过会儿,草原连着地线的远处,便有阵阵嘶哑的雷声接续发出,似是方大梦初醒的野兽,不断的低鸣积吼。   “快落雨了……”回帐的路只将将走了一半,便停下仰头细细的注视着天空低喃。子漪似是将那天的雨夜深深印进了脑中,此时见了何其类似的情境,心底越发凉意潸然。   “主子快些走吧,身子还未全好,一会儿要是打着凉气可怎生了得。”愈发觉得子漪此次醒来后便犹如涅槃重生,少了些原先的人气儿。小九畏缩的尽职叮咛了句,却没奢望她能回应自己。   果然……他的声音已然落了很久,浅裙痴立的女子还是维持着方才的姿势没有移动分毫。   “去,从帐中给我取把伞来。”眼眶不知怎么就忽的酸莹难当,那日没有落完的泪水似是又倾巢重来,只刹那便涌上眼帘。   小九踟蹰着半响没动,想起帐中仍然安然住着的七皇子,脚步越发沉重。   “主子,还是回吧!草原的雨天不比皇城,立的久了会落下病根的。”   “去吧!”执着的不听任何人的劝告,她抬手轻轻拂去眼睫上坠落垂挂的发丝,长裙飘动,犹如狂风中逆风残舞的蝴蝶。   重重的叹了声便飞快的跑回去取伞,深怕子漪再着了病倒下,小九一路仓惶的小跑,心中却是不耽误的没有停止思量。一会儿回去七爷定是要问起的,怎么回才妥善呢?这可着实难住了向来八面玲珑的他。   身边的人声越来越飘渺着遥远,子漪凝在眼眶的泪水终是顺着上仰的脸际落下。耳朵似是有上百只风箱不断交替轰鸣,她胸口发痛的听不见空气中任何的声响。巧的是,此时空中的雷声不知为何也缓缓的歇了,一种欲令人窒息的沉闷如锅盖般从天空中袭笼而下,似是不把地面的空气全部遮掩便不罢休。   啪!先是一滴,如拇指盖儿般大小,晶莹着掉落,寻着了株壮硕的青草重重的咂在上面,蹦起飞溅的细钻随之散落的四处皆是。紧接着,便是两滴,三滴,四五成群,六七作伙,音色震人的连成了一片,来势凶猛。   “嗬……”不想露出脆弱的一面所以只能不断的逼着自己笑,子漪阖眸向天,愈来愈密的雨滴打在脸上生生的疼,像是那些不断陨落的泪水一般,沉重的能死死将人压垮。   笑着笑着,声音便转了方向只剩下无声的喘息和抽噎。雨幕中的女子脚步不稳的原地晃了两晃,空洞的张着嘴哑声嘶吼良久,最后终是出声。   “啊……”使出全身的力气对着黑压一片的天空高喊,她想着子铮临走时的眼泪,想着柯纶方才那挣扎同情的双眸,胸口似是要被一双无形的手活活撕裂,痛的只能喊出声音才能缓解。   “……”从来未见过那个印象中的坚强女子有这样的时刻,就连面临死亡时都没有。岚轩白衣阙阙的单手撑伞,自己的衣衫已全然湿透,却仍是固执的将伞下的女子照顾的滴水不漏。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我!他几天前还兴高采烈的夸赞自己的骑射功夫,可是如今……”心中的疲倦毫不怜惜的灌满全身,子漪歇斯底里的跪坐在草地中,人生中第一次,这般肆无忌惮的,如同孩童般大声哭泣,像是鼓着劲儿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倾倒干净一般。   “哭吧。”目光苦楚的同弯下身,将随风飞舞的雨丝挡在伞叶之外。岚轩用右手小心的将哭泣的女子拢入怀中,紧握着伞柄的左手早已隔着丝布隐隐的泛出红花。   “啊……”使尽全身力气将心中的郁结嘶吼散出,音色绝望而悲切。子漪清丽的容颜上,早已分不清雨水泪水,众多水痕纵横交杂的连成一片,泛滥成灾。   天空昏暗着竟是难查黑夜白天,不断霹雳轰鸣的蓝色闪光挟着震人耳鸣的巨响打在地面,诡异骇人。   整个草原好像都得了长生天的惩罚,不见任何生灵的踪影。宽广的天地,迷蒙的风雨就这般无情的将所有声响掩埋,成了伤心之人肆然放纵的天然屏障。   可……终究只能护得一时罢……   ----***----   抱着将哭累睡着的子漪送回营帐已是夜幕深沉,岚轩遥遥望着帐外直挺守卫的几个黑衣人,眉头不解的一皱随即不着痕迹的恢复原样。   “方合,去帐子里唤人准备梳洗和干净的衣服,顺便……”没有继续说,方合却是已经明了的领了命赶去,他步伐稳健的缓缓走着,艰难举伞的右手也是拿的极低,深怕动静大了便会扰着怀中女子的浅眠。   她睡得太少了……疼惜的将目光流连在女子满是阴影的眼下,他无奈的抿着唇,怨恨自己没替她再多分担一些。   这些日子,他对外谎称是报病养伤,实则却是在详查她和子铮被狼群围攻一事。昨日听闻她已清醒,他本是想在第一时间便跑来探望,不想却被查明事实的侍卫拖住了手脚,直到今天才将所有事情的细枝末节理清,再无潜在威胁存留。   “爷,帐中没有别人在,只有子漪格格身边的小桃小九守着。门口的侍卫是皇上派人调过来的,想怕是防患于未然。”   “恩,拿伞跟着,一会儿在门口守候,帮我挡了眼目。”   “喳!”   抱着子漪步进大帐,复又耐心的等着小桃小九将一切收拾妥当,才赶了人独自立在床边。   岚轩一丝一寸端详床上女子的容颜良久,本就温润的眼神满是纯净的温存。   “呜……”不知是梦境中仍然哭泣着还是方才那悲戚的势头还未过去,子漪呜咽着猛的抽了下身,眉头随之便紧紧皱起,再难松开。   “我该死……”自责的伸出手想帮她将眉宇将的川字抹去,却又怕惊醒了她,手生生愣在半空。岚轩眼色流转的轻叹了一声,缓缓的,眸中暖流被一股慑人的厉色充盈。   “做你想做的事,池恬交给我既可。”从子漪刚到柯纶帐外他便已猜到了她选择的目标,既然她已经有了计划,他便只有拿准时机等着从旁相助。至于从春巡吵架开始便刻意和云织配合演戏的池恬……他自有数不清的法子能让她痛不欲生。   “你就是我的底线。”向来都小心谨慎,不给自己存留任何底线的男子此刻却缠绵着娓娓道出心声,仅仅几个字却胜过了万千情话,只妄着牵扯几世,和她命定三生,白头相守。   不舍的复坐了半个时辰才轻叹离开。岚轩刚掀了帐帘出去,屏风之后的男子便猛得点透身上闭息的穴道,慵懒着任由饱含潮意的气流汹涌入怀。   邪魅着轻摩嘴唇,面色叵测的浅笑,他眼中酝酿着集聚已久的风暴,自己却是丝毫未觉。名贵的深蓝银线长靴下,斑斓的泥水渍迹和断裂的碎草杂乱的交错沾粘,良久还未干透的靴底不断的由上而下顺延着污水,啪啪的打落在白狐地毯之上,铿锵有声。   这一夜,暴雨未停,转思未停。   ~哎……下周染尽量爆发~但心中担忧能力不足耶!染爬字是群里出了名的慢!郁闷鸟~   第68章 帷幄 1   倾城之雨,一下便是两天未停,宛然江南水城的光景。   悠然的坐在帐中饮茶翻书,前两日胸口中那翻滚的燥意终是尘埃落定,只剩荒凉的残垣断壁,用于时刻提醒记忆。浅樱长裙的女子斜倚着长榻而憩,眉宇间,朵朵闲云闪过,色淡风轻。   “小姐!您倒是也动些心思才是啊!”心里直着急上火,可口上却顾及着屏风后整日大睡的那位爷不敢大声,小桃整张脸都皱成了包子,一副大祸临头的模样。   “为何?”浅浅的抿了口茶,面色不变,子漪微露笑意的眯了眯眸子,情绪高深难测。   “听闻云织格格最近大张旗鼓的练习舞艺,连皇上太后那边都给惊动了,直说好奇小姐后天的表现呢!您倒是好,宣了战回来倒是不习不练,连喝了两天茶水!”还有翻那本枯燥到要死的医书!这句倒是不敢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小桃气闷却是不敢怠慢的复上了新茶,接着茶壶一放,坐在窗前自己咬起手来。   本是平心静气,可不多会儿便被小桃那啪啪的咬指甲声弄的心烦气躁,良久维持着一个姿势未动的女子瞥眉忍了半响,终是受不了的落书抬头。   “小桃……去柯纶将军那儿看看吧!上次拜托他弄的衣裙应该已经妥了,你去取了回来吧!”   “……”光有华丽的衣裙有什么用!撅着嘴哀怨的向复拿起书本的女子投去目光,小桃无精打采的坐着半响未动,直盯了子漪许久见她仍无反应才不甘不愿的站起身子朝帐外步去。   “等等!”眸中的寒光一闪,翻书的动作也随之停歇。“你四周帐中的姐妹不少吧,先去她们那儿闲坐坐,那裙子做工考究又是柯纶将军相送,怎生也要供大家一起赞赏几许才是。到了将军那儿,将裙子“仔细”查看清楚再回来,别慌慌张张的误了事情。”   “恩,知道了……”领了命便动手掀起帐帘,小桃脚刚迈出,身后声音便又响了起来,满是漫不经心。   “别吃亏……”话道的莫名其妙,听者也是懵懂堪堪。等了一会儿见子漪没再要出声的意思,小桃脸挂不解的出门,按着她的吩咐一项项办起。   一个时辰后   人还未进得帐子,声音便已率先传来进来,小桃红着脸咋咋呼呼,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小姐!咱这会儿子是让人欺负到头上来了!”   “怎生了?”心中暗想小桃这差事办得不错,子漪倦怠的站起身子动了动脖颈,随之身后沉沉的笑声也应和着响起。   “你对这丫头的性子看的倒是透彻。”岚宇大觉初醒,眼神迷蒙的望着帐顶,慵懒的声音带着股沙哑的性感。   “跟着我的年头也不短了,这些自是知道的。”相处了两天,将他的生活作息也摸了个大概,子漪轻轻一笑,脚步便迎着向帐门步去。   “小姐!你不知道!我刚拿了礼裙从将军的帐子出来,就被侯在门外的云织格格给截了个正着……”   “挨巴掌了么?”没听完她说话便打断了抢问,子漪端着她的脸左右查看了一番,确定无伤痕之后,才安了心回到桌前坐下。   正巧此时岚宇也收拾妥当起了身,面带邪笑的步过来与她同坐。   “小姐!您还有心情笑!还有……”连带着想连岚宇一起说了,但心里却是没有那番胆量。小桃脸上争执的红潮未消,不拘礼的自己倒了杯茶水饮下,便准备将方才的情景详细的叙说一番。   “那小妖精真不是个简单角色,像是早知道了我会去拿裙子,一下便截了个正着!走!有七爷在,咱们现在去把裙子抢了回来吧!”   “呵呵……抢?”你家主子动尽了心思想把裙子送出去,你倒好,还真真的想要寻回。岚宇睡了半天,早已觉得口渴,子漪刚抬手倒了杯茶,他便再自然不过的顺手抢了过来。   “是啊!拂了我家小姐的面子七爷也会损了声威的,难道您都不生气么?”   “你觉得你家小姐生气么?”   “我家小姐自是……”说着就求证的往子漪望去,却见她满面盈盈的笑意,哪里有丝毫生气的样子,顿时话憋在了嗓间,难以吞吐。   “小姐!”仿佛此时若是不气愤翼翼便是背叛了安佳氏家族,小桃尖叫着反驳,上跳下颠像只发飙的猴子。   “呵呵……好好!我很生气,从心里一直气到了脑子里,气的下一刻便恨不得过去撕了那个妖精。”   傻子也看得出子漪的话皆是玩笑,小桃似是受到屈辱一般坐下生起闷气,任子漪再怎么说都强撑着不肯出声。   “好好!我今个儿就开始练习献艺还不成。”妥协的软声承诺,终是让小桃有了些缓和。子漪望她眼神愤然,似是仍不解其中深意,不禁轻叹出声。   “小桃,你年纪还小,不懂这其中缘由。等等看吧……过两天的庆典一开,所有事情便都会浮出水面了。”收起了笑闹的心思垂眸,落在不断冒着热气的茶盏之上,劝慰的女子有些黯然的阴沉了表情,虽然心中目标坚定,却仍忍不住凄凉感怀。   “退下吧!”见小桃还是不死心的想问,岚宇起了身来到窗前透气,语气是不容商议的严厉。   半斜敞开的帆布帐帘被青色的竹竿高高撑起,透出窗外雨幕淅沥,叮咚之声时而作响,宛如天籁,净人心魄。   深蓝衣衫的贵气男子若有所思的对窗而立,清瘦的背影,长袍随风漫舞,凄冷清爽。   “后悔了?”从她义无反顾扎进宫廷开始,他便难不对她留心注意。岚宇了然的紧抿唇角,眼神落进雨幕但却未装下丝毫湿润,冷冷的穿过,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沉默着没有出声,心中却是有淡淡的酸楚涌上,她一遍遍想起额娘阿玛那关切痛彻的目光,一次次怀念子铮初见时的开朗笑容,一时迟钝,竟是寻不着答案。   “一旦入了这宫廷,便犹如跳进无底深渊,不自救只有溺毙。”纵使有再多的不忍,再多的愿望想淡出宫外,都是不能,割舍不净。   “死不足惧,要看这宫中有没有值得托命那人……”原只念着家人的心思不知怎的就转到了另一抹儒雅温润的眸色之中,子漪话尾轻迟,在杯沿不断画圈的手指一不留心落进了茶汤,烫得她猛然皱眉。   细细斟酌着子漪方才的话,半晌无声。岚宇恸然的轻轻瞥眉,额娘离世之前那不舍的眼神和年幼岚致的低泣声就这般恰如梦魇,充斥了感官,怎生都赶不清静。   “站得太久果然还是会累。”状似嬉闹的转身复往屏风后走去,他未转头看子漪的表情,怕泄露了纷扰的情绪,自是落下了此时桌边的女子,思迷的眼神。   第69章 帷幄 2   两天的时间恍如白驹,子漪这两日天天一个人在练习的帐中苦苦钻研,这日猛的一出帐门,竟是有重见天日的轻松错觉。   “小桃……”眼睛长时间都空在黑暗的环境中,她抬手遮着迎面打下的刺眼阳光,口中却是为方才小桃在帐外通报一事着急。“浑氏的人方才到了?”明日便是欢庆大典,算算时间,今天到也是意料之中。   “恩!到了!方才小九看了热闹回来,还直道他们的仪仗气派非凡呢!”   “哦?”这倒是意料之外,容透细汗的女子惊讶扬眉,心中隐隐的浮出些忧虑,但又迅速消失沉寂。   “小姐要不要去看看?”实则是自己的心早已不受控制的飞了过去,小桃遮掩着眼中的光亮询问,可满是红潮的小脸还是泄露了心迹。   “自是要去看的。”思疑这中间别出了什么变故才好,子漪带着小桃迅速回帐简单的收拾打扮了一下,半个时辰未到,人已经身在迎宾的篝火小宴之上。   “小姐你瞧!”老远便指着正中金銮之上几个异域打扮的男子兴奋出声,小桃看着这满场欢舞,同是异域纱裙极尽肆意妖娆,整个人都恨不得赶快扎了进去,一起热闹片刻。   “去吧去吧!”看透了她的心思,也不再强求她规矩的守在自己身边,子漪无奈的轻笑了下,话音刚落,小桃竟是已经谢了恩跑的不见了踪影。   这丫头,最近她旁避生人独自钻研舞技,她每日和岚宇那些冰冷的侍卫一起在门口候着,想必是憋的紧了,这下子连个正形都无。   叹笑着摇了摇头,便向刚才她指着的那几人望去。子漪小心的错过拥挤的人群,无声的隐在角落查看情况,却没想,越看心中越紧,脸色也随之难看起来。   “看出什么来了?”难得的步出帐门,身形不拘的就木而依。岚宇同发现了局势的变化,邪魅一笑,接着道:“没想到这小小族长竟有如此大的胆子,这方,想必是抱着扬威的目的而来,子嗣亲卫全部同陪。”   “我以为你这次是私自出宫,不想宣扬。”没有接话的轻声漫语,子漪眼神精锐的将台上来宾一个个印在脑中,任何细节都不敢怠慢。   “恩……的确。”暗笑她说话还是那般直接不留余地,岚宇揶揄的挑了挑眉,眼神却是因台上某人的起身慢慢深沉,脚步谨慎着朝更隐秘的暗光中避了避。“独自呆在帐中也是无趣,偶尔出来透透气也不错。”要不怎么看清形势呢?   眼看着岚轩四下寻找般,在空地上不断流转视线,他抱臂的手下意识紧了紧,嘴角冷冷的抬起。   很好……不知自己是气极了还是真心这般想。岚宇提气一点,未给子漪时间反应,方才他倚靠的木桩边已然没了人影。   他从未见过那个淡笑如水的男子有过那般神情。鬼魅般无声的隐在了子漪身后的更远处,稀薄的气息浅然的令身边不断走过的人群都难以发现。岚宇负手静静的立着,眸中,白衣轻澜的男子已然寻到了方才角落里静观时势的幽兰,眼迸暖芒。   他算错了子漪的作用。暗暗的挑眉,满面寒霜。他复盯了片刻转身,面色如常,眼中的深蓝焰火却是令身侧一直守着的竹雾轻愣,怠慢了跟随的脚步。   ————***————   “想到你会来。”费了些时间寻找,岚轩身着正式的暗纹礼袍,依然是那清雅的白,却比平时多了些王者的英气。   子漪脸际有些发烫的从看台上慌忙收回视线,目光一转正对上那琥珀色的温眸。本想后退一步以缓解胸口震如擂鼓的心跳,不想先被人看穿了心思牵住手腕。   “多谢。”默然相对,两人竟都踟蹰着半天未语,眼睫轻颤的女子思量许久轻轻的道了两个字。心中其实有质疑万千,感动万千,但话到嘴边却什么都难以道出,只能如此纯白。   “谢什么?”微微一愣,系在子漪腕上的手也顺势落下,岚轩失落的浅笑,只觉得这简短两字犹如千山万水,刹那间便咫尺千年,天上人间。   “所有。”羞涩着没将自己的心思坦露,子漪退了一步将自己隐进更深的黑暗中,仿若只有这样,脸上那娇艳似血的潮红才能被完全遮掩。   “……”沉默凝眸,华服男子深深的注视着面前的女子,她的一颦一笑,一忧一怒已如烙印般刻在心上,可现实是,她虽近在咫尺,但气息却一点点离自己远去,已然到了站在身侧都碰触不到的程度。   纵使心底积攒了再多的话这时也没了张口的勇气,岚轩勉强的一笑,半垂的眸子映着天边的余晖,如水流般泛着金光脉脉轻淌。   “保护好自己。”口气低沉到几乎冰冷,他疏离的负手转身,再也未看身后的女子一眼。不是厌倦,亦不是恼火,只是难忍。他怕自己会像从前一般冲动的对她质问、生气,用无形的压力强硬的捆绑她,让她无法呼吸。   “……”顿时浑身冰冷的抬头,群袭前那种迷茫的无力感再次汹然涌上。子漪看着他的身影步履匆匆的快速逃离自己,好似躲避瘟疫一般惶恐,整个人都犹如被冰水冲刷,轻颤着不能自已。   “你站住!”趁他还未跨出角落穿进人群,她身体不受控制的两步上前将他截住,一直因羞涩闪躲的视线头一次这般赤裸裸的与身前怔忪了神色的男子相对。   “为什么?”没头没脑的冷然出声,她紧张的攥着袖中的手,头一次将他眼中的情感观察的这般透彻。“如果这么想甩开我,那又为何一次次的寻来!上次去胡杨林救我时是,如今更是!若是满心想着赶紧逃离!那干脆以后就别出现!”   好久没说过如此多的话,一口气道尽,她像是丧失了呼吸的能力,只觉得心口窒息般的疼痛,怎生都压抑不住。   甩了手便负气朝自己的帐子狂奔,她死死的咬着唇,不知怎么就急红了眼眶,喘息越发困难。   第70章 帷幄 3   “嘭……”视线混乱迷蒙的胡乱撞上了人,子漪吃痛的微微皱眉,却是连声都未来得及呼,便被人用单手临空提了起来。   “哪家的奴才!也不好好看清了主子!这般冲撞莫不是活的耐味了?”   一阵突兀的血腥气猛然袭上嗓间,本就急喘着难以呼吸,这下子被人紧紧的卡住脖颈更是连半点气儿都好生喘不得。子漪苍白着容颜低头顺着训斥的声音望去,一只黝黑健硕的拳头几乎将她身前的视线全部挡住,四物皆不见。   “放手。”鼻息一起一动之间便有隐隐的紫哲的香气传来,硕晏惊喜的抬头,正将眸挟晶莹的女子装进眼中,瞬间清新的惬意袭了满怀。   她真美,不同于草原女子的娇憨,差别于皇城女子的柔弱,那般强韧清丽的气质,虽是脂粉未施但也同样如月夜沉珠般耀眼迷人。怔忪着一瞧便忘记收回视线,耳边的声响微风似也瞬间离自己远去。衣着贵气的异域男子傻呆呆的猛盯着子漪瞧,眼中狩猎的光芒兴奋燃起。   “咳咳……”痛苦的捂着颈子后退一步,拉开自己与身前两人的距离。子漪趁着低头的空隙匆匆将眼中颠簸而出的清泪抹去,一起身,已然恢复原先静然安好的模样。   “失礼了……”看穿着便知道自己无心得罪的是何人,她心道不妙的赶紧补救,行礼之间容颜微抬,神色便被一抹绚丽的浅紫引了去。   紫眸?虽是惊诧但视线却只是一兜而过,并未伫足停留。她心中微微讶意古代竟然也有这种特殊血统之人,唇角的笑意微扬已然动了心思接续言声。   “奴婢是安佳氏.子漪,方才多有冲撞,望王子殿下赎罪。”早已预计要和他们碰面,却没想过是在这样突兀的环境下,衣裙清雅的女子亭亭而立,素颜上刚过了雨天露晴的金色阳光翩然肆舞,肌肤白皙到几乎透明。   “……这是我大哥拏炽,我是老四硕晏。”没有介绍姓氏,似是早已习惯了他人知晓自己的名号。立在面露厉色的雄壮男子身侧,不由的就显得同是异域血统的他清秀起来,硕晏腼腆的低头笑了笑,心下实则早以为方才那女子常色如水的清质吸引。   唯一。在心底默默对自己说,他毫不掩饰的动情望着身前的娇小女子,胸口那莫名翻动的情绪说不上是感动还是庆幸。她是第一个。私下发现自己的紫眸没有尖叫妖物的人。   “看来这蔺国的确是美人云集。”方才冲乱之间,根本没有机会将她的容貌看得透彻,片刻之前还面含怒火的莽撞男子此刻却已然变了个人,悄悄拉近了于子漪的距离,眸中满是不怀好意的谄媚。   “哪里的话。”客气的浅笑,脚步却是没有像往常一般避嫌着退开。子漪暗忍着那人身上传来的酒臭气,盈盈的谦虚。“早知浑氏的王子个个这般英挺,子漪是如何也不会那么早定了终身的。”   没看到那炫目的紫眸瞬间便被倾巢而出的失落颠覆,她低沉了眼色,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一天。原本连多说两个字都觉得麻烦费事,可如今说起违心的敷衍之语却都已朗朗顺口。“若是道声美人,我们蔺国要是云织格格称了第二,孰人敢言第一。”   “哦?”原听着子漪说已有了婚配,心中正暗道晦气。弩炽闻言猛然惊喜抬头,贪婪之色尽显。   “呵呵……这说得倒是实话。”片刻安寂之时,第四个声音便不顾礼数的差了进来,三人闻声回头,不远处,池恬带着一干侍卫浩浩荡荡的悠然靠近,满脸讽刺的笑意。   “池恬格格。”因着方才的迎接庆典上见过一面,故有再多的心思都不便显露。两个男子眨眼的功夫便整了神色弯身行礼,态度远别于初见子漪时的嚣张跋扈,自然流露。倒是方才知礼不凡的子漪冷冷站着,腰背雍直。   “真是好本事。在国内蛊惑人心也就罢了,现在还放肆到浑氏,好大的胆子!”憋了一肚子的火无处倾倒,这下正巧遇上了罪魁祸首。池恬心念起前日岚轩的冷言冷语,罔顾她的一片心意不说,竟连碧鲁氏的颜面也丝毫不顾,话意决绝。   呵的轻笑着出声,却是懒得反驳。子漪直接转了身子忽视来人,淡然将方才的话题接续。   “子漪句句属实。怕是云织格格见了两位王子的风采也难以抵挡。明日便是欢庆大典,到时云织格格要给众位远客献艺,还望王子留心福照才是。”声音轻缓着听不出分毫虚假,她在池恬近身前已细着声将要说的话说完,待人临了身侧,已然弯腰福了礼准备告退。   “站住!我有说你能走么?”拉住子漪的手腕,力道大的像是想将她的手腕活活切掉。池恬泼妇似的尖叫,完全不顾端庄礼数。   子漪厌烦的微瞥眉头,方下短暂隐于心底的愤然又张狂着迸出。   “……闭嘴”明明什么都没有!她和岚轩之间!眼眶止不住有些泛红,她不如往常一般只念隐忍避讳,狠狠甩开被擒住的手,池恬一时未察,竟被重重的扔到地上。   “让王子见笑了,奴婢先行告退。”再多待一秒,自己可能就会忍不住和池恬一样忘记环境,焦躁暴怒。子漪趁着理智未消,赶紧想抽身离开。不料,行礼的身子还未端起,方才被池恬钳过的手便已被人紧张的轻握查看。   “还好么……”神色无措的似个孩子,硕晏小心的将子漪的袖子翻开,赫然,一圈青紫带着微微的凹痕闯入便映入眼帘。   “该死!”眸子的颜色瞬间变成浓重的深紫,全身的杀意也紧接着迸出。池恬嘶喊着被人从地上搀起,正胡乱的命着侍卫将子漪架上带到别处收拾,没想一抬头,声音立马梗塞在嗓中,再也倾吐不得。   面前一直给人憨厚温和印象的四王子硕晏正如野兽般,阴沉的盯着她,眸中那嗜血的幽紫如鬼差的双手,身子还未动半点,它已从眼眶探出似是要将人片片撕碎。   第71章 轩暖 1   “我……”畏惧着后退一步,身侧那些时常叫喊着打杀的侍卫,此时也如乖巧的猫儿一样噤了声,随着她默默后退。   “罢了……”眼看着事端便要再起,计划完成之前子漪不想出了什么变故,急忙上前劝慰。   熟悉的紫哲香气随着她的接近纷纷笼罩,没多久便将他整个人都笼在其中。硕晏微微一愣即刻回神,他身侧的弩炽早已吓白了脸色,道半声言语都不敢。   “……”他逾越了。深深隐藏了这么久,若是方才她不适时的拉住他,全族筹备了数十年的计划怕是已经……   不敢深思的赶忙垂下眼睫,将异样的双眸遮掩,硕晏谨慎的后退一步隐到弩炽身后,脸色已恢复了起初的敦厚质朴,可只有子漪能见,他落在身侧的手,隐忍着紧攥。   “……紫哲花。”仅一面之缘,便觉得他和紫哲花的花语惊人的神似。子漪恍惚的轻喃出声,却没想被失落的男子听了个正着,猛然抬头。   “你知道?”这是他小时母亲常念叨的花名,所以早已深深刻在骨髓之上,无论多轻小细微相关于它的细节他都能敏感的发觉。   “迎霜微笑的花朵。”几乎是异口同声,两人对面而悦,相似舒朗的眉眼,清灿的笑靥。   “你们真像……”忽然觉得有股子说不上的别扭,子漪轻嗤着温笑出声,紫眸男子同样察觉了方才的尴尬神出,憨笑连连。   “没想到还有人知道它。”这种花只长在冰原的荒凉之中,那里四季冰封,阳光却是常常出奇灿烂。而这花,虽体积娇小花茎纤细,但竟能成为那冰原之上唯一生存下来的花系品种,不得不令人钦佩。   “特别的东西总是令人过目难忘,不是么?”难得玩笑的偏头想了想道,子漪微微的眯眼,娇颜醉人。“还有……你眼中那绽开的紫哲花。”从她仰视的角度,正见得光圈在他的紫眸中婉转交映,徐徐缓缓,绽开花蕾,点亮蕊心。   猛的倒抽一口气,紧攥的拳头就这般不能防御的松软摊开,掌纹苍劲利爽。何其幸运……他有生之年能碰到这样的女子。痴迷的眼神落下便难复收回。硕晏静静的看她,不想言语,不敢妄动,只怕着眼前的一切如泡沫般一碰即碎,绝美消逝。顷刻便错过千年。   “……子漪!”   听着远处有人唤她,望着她凝视自己的眼神顺着声音扭转再也追寻不见。有些失望的抿了抿唇,他不舍的同向那个方向望去,咫尺之外,五皇子岚轩神色仓惶,一个时辰之前的文雅悠然半点不见,有的只是搜寻爱物的紧张彷徨。   “是他么?”满是不甘的询问出声,他挪步到子漪身侧,好似这般便能离她已然飘忽的心更近一些。   “但愿是吧!”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这般回答,眼眶微红的女子近前一步,却又踟蹰着退回,清润眸中的那抹玄白随着上涌的湿意渐渐模糊,直到再难分辨。   “我走了!”早已吃够了忽近忽远的玩弄,子漪匆匆的回身,长发墨染似的在空中画圆留弧,唯美不失方物。   身边的气息就这般仓促的走远,连捕捉的机会都不留分毫。硕晏空洞的张手抬了抬,最终却只能见得她身影一闪,消失在帐丛之后。   紧接着侧旁一阵凌风拂过,片刻前还跟他们有些距离的那个男子,眨眼般便从他身边掠过,紧随而去。   “走吧,硕晏。”神情里似是带了些畏惧,半响无声的弩炽见他望着空旷一片的前方痴痴留恋,畏缩了半天终是劝诫了一句。   “恩……”寡淡的声音似是方大病了一场,紫眸男子若有所思的回神,却是再也恢复不到如初的模样,片刻前,那个没遇到她时的模样。   ——————*×*×*——————   不解他为何非偏偏追了上来,子漪心下一片凌乱,脚步急切,只想着别让他赶上自己,又牵出一段割舍不清的执念来。   跑了没两步便换了方向冲向马棚,她不知道此刻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想先离开就好,仅这样就好。不管他要说什么柔情的话,不管他要做多么绝情的事,都由他好了,从此他们再无瓜葛。   思及这里,胸口竟然一阵绞痛,直疼得她不得不停下脚步,轻喘片刻。马棚中,伤已养好的扬雪乖巧的卧在草垛之中,闻着她的声音气息,赶忙迎接着起身,阵阵愉悦的嘶鸣。   “子漪……”几经周转,终是顺着扬雪的声音寻近,岚轩方才本在她跑开之时便想追来,不料半路遇上了浑氏那个缠人的格格,弄的好不心烦,推延了半天才打发干净。   “……”轻咳了两声,便踉跄了两步跨上马背,子漪利落的从马鞍侧取下鞭子,扬手便想挥出。   “别走!”没有命令,有的只是浓浓的挽留。只字片语,却字字含着心意。玄白色的袍角满是青色的碎草痕迹,岚轩从未这般狼狈的喘息着停下,却又不敢呼吸的太大声,深怕惹怒了面前的佳人挥鞭离去。   棚外的微风轻起,带着些雨后的青草香气悬浮着由他背后吹来,她听着棚角的玄铃不断随风作响,声音细碎悠长,夹和着他混乱的气息,无法抵挡的旋绕身周。他看着她侧脸如织,张狂轻舞的墨色发丝妖娆妙曼,稍不留意便遮盖了双眼,沉醉了心意。   “够了……”轻轻的叹了一句,他率先迈开脚步来到女子的马下站定。修长的手掌带着阳光中潮湿的彩虹光圈缓缓抬起,直到笼上子漪高高握鞭的柔荑,缠绵拉下,攥于掌心。   “我们已经耽误了太多的时间,如今,再也不能了。”从未如此踏实的确定她的心意,岚轩暖暖一笑,下一刻便轻轻使力,将她从马上抱下,撞进怀里。   “原来你这么会害羞。”脑中似是已经习惯了她原先的盲打莽撞,玄袍男子柔声的扬笑,眸中的琥珀似是被这漫天炙阳融化,脉脉的流淌,淡金暖祥。   “……”别扭的转开头不看他,子漪觉得耳边要被天侧打下的光束烤透,灼烫逼人,连带这脸际也微微发热,燥红起来。“你怎么这般奇怪!”人都说女人的心思难猜,却没想,他这个千年前的皇子,脑筋更是百转千回。   轻叹了声将她紧拥入怀,岚轩沉笑着没有回声,对那些整日辗转的夜晚只字不提。   “格格是误会我家主子了。”见岚轩又不想提及,方合生生晚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将将赶上两人,气都未喘匀,便怕被拦下的接着道:“刚出城那天,爷就固执的等了您一夜呢!扬雪也是……”   “方合!”神色有些不自然的轻喝,某人遮掩着咳嗽了两声,可微红的耳际却不争气的泄露了心思。   “……怎么?”她也好奇那日表演完马术,为何没人因扬雪的事情闲言追究,正听到关键的地方被打断,难免失落。   “这……”   “我替他说,如何?”脸上带着讽刺的笑,眼泪却是与之不符的挂了满脸,池恬在角落隐了半天才现出身子,眼中的仇恨宛如已燃烧殆尽,只剩下灰败的死寂。   “在太后的帐中跪了一晚,后领了顿鞭子,才将它用太后的名义赐给了你。还满意么?”   第72章 轩暖 2   游荡而出的身影竟飘忽的似一抹幽魂,往先身上的厉气也颓败着远去,恰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池恬鬼魅般立在相拥的两人对面,眼中倾城幻灭,只留下彻骨冰寒的讽刺,异样清晰。   “安佳氏.子漪,为什么要回来?”她本以为,只要岚轩的心不留在任何人身上,她便还有希望,仍有机会。可如今看来……若不玉石俱焚,她怕是只能形单影只,抱着对他的遗憾独耗白头。   “虽以前便对你处处刁难,却从未动过置你于死地的心思,为什么要回来?”其实她和她何其相像?同样是后来入宫,同样因找不到立足之地只能用刁蛮任性伪装自己。和云织那次大动干戈的争吵,也是为了她。她只想让她放弃,却从未想她死。   “……”无声的垂下眸子,心中丝丝泛凉,直传到了指尖。她该怎么答?一股淡淡的失落从眼中倾斜,子漪抬头看着面前眉头微拢的男子,下意识便抬手,想将他眉宇间的褶皱抚平。   “方合,把人送回皇城去,皇后那边自有我来担待。”自池恬出现便没将视线落在她身上片刻,方才还眸转温情的男子,此刻却冷酷决绝的发号施令,让子漪陡然心惊。   暖煦的手掌疼惜着将怀中女子的手攥得更紧,岚轩牵着子漪的手便向率先离去。这才到手的幸福,来得如此不易。他不想让任何可能影响它的因素存在。莫说是牺牲一个池恬,即便是做他自己不想做的事,可要尽了全力保全。   “别走。”和方才岚轩挽留时的语气如出一辙,向来骄傲到几乎自大的女子,头一次在他人面前显露脆弱,那般卑微祈求。   “……”脚步只顿了瞬间,若不是细心根本难以发现。岚轩侧颜,眼含温润的直望着身边的女子。   子漪察觉到他步履轻迟,同身为女子,心中也生出淡淡的不忍来。   “她是你的妃……”字字穿心,犹如黄连般只蚊蝇声道出便已苦不堪言。她勉强的扬笑,一抬头,正撞上岚轩等待已久的明眸。   “或许以前是。”声音飘渺的像在诉说一段久远的历史,玄袍男子低头,唇角襦软的落在身侧女子的额头之上,和煦触上冰凉,荡开春水一池,涟漪徐徐。   “现在…将来…你才是我轩王府的女主人。”不是随口说说,语气轻率。岚轩收回探出的身子,珀色的双眸依然入炬,炽热的在子漪身上徘徊交缠。   “……呵呵。”明明泪水已经汹涌的顺着脸颊流淌,颗颗沉坠着落进领口。脸上却凄惨的癫笑开来,直到整个人都颤抖着再也站立不住,如倾楼般轰然瘫坐在地下。池恬眼色腥红,满是绝望,一股蚀心的恨意冷森森涌上,瞬间便颠覆了神智,占据了脑海。   “你…会后…悔的。”言语间断着只能听见气音,却好似将灵魂抵押换来的索命诅咒。狼狈不堪的女子不挣扎也不叫喊的任侍卫将自己拖走,视线却是阴毒的直盯着远处两人,垂死决绝。   身子猛然一怔,随即浓浓的不安涌上心头。岚轩下意识握紧掌中的小手,脑中眩光一闪,好似被人生生从心里剜除了什么,想寻回却是再也不能。   “别紧张,我没那么柔弱。”明了他全身的紧绷因何而起,子漪安慰的坚定回握,笑靥松散恬静。   “我不能冒险。”尽管他已经决了心要她,但一天没掌握宫廷局势,他便一天不能懈怠。   “方合,传话回去。碧鲁氏.池恬,生性娇蛮暴虐,几经劝慰不知悔改。如今……”不想让子漪看见这样的自己,岚轩浅笑抿唇,空出的手体贴的将她耳边的碎发别于耳后,另一只则牵引似的将她往前送了送。   “去前面的湖畔等我。”   “嗯。”没问为何,却隐隐得猜出了他的用意。子漪缓缓的向前挪动步子,走的很远了,本以为听不见,可他的声音却空灵着硬钻进耳朵,怎生都挡不住。   “私自与侍卫结伴出游,行为不检,闭宫幽禁。”   身子一颤,随即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向前。湖边的潮气成片连绵的涌上面庞,满是蚀骨的冰凉。愣愣的抬手碰触了下脸颊,一层淡淡的黏意下一刻便将手指包裹,冷息顺延了全身。   行为不检。多沉重的字眼,简单四字,却足以将一个古代的女子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池恬……“抱歉。”心中深知,即便是以命抵偿也堪忧不足。子漪眼神落寞的垂下,语气深沉的道了句,竟显苍然蹉跎。虽然她不想,可是如今……一切已经都难以选择,不能回头了。   翌日。起的格外早。亦或说根本无心沉睡。子漪缓了两步来到屏风后立定,眼中如婴儿一般乖顺的男子蜷缩侧卧,巧蝶儿般的睫毛不时浮动着轻轻忽闪,落下阴影绰绰。   他知道么?撇眉纠结的紧了双眸,她无声一叹,似是方经一夜,天地已骤然巨变,一切都难回到如初的模样。   昨夜她入了更才回返,帐中的灯火摇曳着通明,小桃小九都已着了他的吩咐先去休息,他却还躺在床上,未隐到屏后去。   见他阖着眼,本以为他等的倦了,早已不知不觉陷入梦境。可刚抬手想将毛毯覆上,那双纯净浅漾的双眸却突然无声的睁开,如麋鹿般净澈。   “回来了?”乍听是在问话,可又好像根本没有听她回答的意思。塌上的男子困倦的起身,视线却是再未落在她身上,沉默着转身步进屏风后去。   “小姐……”蟋蟀般悄悄的用气音唤了声,小桃偷偷摸摸的踱进帐来,见子漪发着愣立在屏风后,口中的话立马断了再难接续。   猛地回过神来,神色倦怠的转身从后面绕出,子漪比划了两下示意小桃出帐再说,匆忙之间却是没看见,她回身片刻,蓦然点亮的那抹墨色,寂寥着深沉。   “我是想说五爷在外面候了些时辰了。”瞧着子漪已经出了门去,自是已经发现了门口守着的人,小桃不解的回头望了眼沉寂无声的玉兰屏风,思量了半响才小声嘀咕着跟了出去。   眼神一瞬不瞬的盯着地上帐外投入的光影发呆,软榻上的男子有些失落的半垂着眼,已是连续十几个时辰未睡,可却觉不出半点倦意。   昨个儿是为了等她,那今天又是为了什么呢?   纳闷的皱了眉细想片刻,他轻轻的叹息出声,一抬手,床侧已然无声立了两个黑衣人,恭敬的待命。   第73章 炫雏 1   漫天的湿气儿被太阳蒸了一天,今儿终是恢复了苍茫草原的风采。   子漪穿着与往日相错不大的素色长裙步出,半弯的身子还未全然直起,一双绣着隐色龙纹的尖角皂靴便悠然的入了眼。   脸下猛的就泛起温度,她轻轻的浮了下嘴角,乌发雪肤,幻美确真。   “……”昨天生生的盯着看了很久,依然觉得怎么都不倦不够,岚轩凝眸,负手而立,直到面前的女子抬起头来,面上仍旧出神着没有回返。   “做什么这般出神?”本心中就羞赧难当,这下被他这般瞧着更是连表情都不能自如。子漪听着身后小桃的脚步咋咋呼呼的靠近,连忙不敢多待的拉着身前的呆子走人。   “哎?”回神时已被人硬拽着走了好远,岚轩笑看身前女子的侧颜,小巧的耳垂,修长的脖颈,映衬着刚生的太阳,可爱的泛着嫩粉。“走这般着急是为何?”明明知道她是害羞,确还是忍不住笑闹两句,他微微使力便将身前的女子拉近怀中,满眼明媚的深情。   “你……”窘迫着不敢看他,只能将头在他怀中埋的更低,子漪心中祈祷着现在别有闲人路过,散出的音色犹如洞中回声,沉闷有趣。   “……抬起头来。”声音不知不觉便染上了些沙哑,蛊惑而深沉。收敛起脸上的笑意,岚轩认真的望着怀中的人儿,拥住她的这一刻,昨夜的虚幻辗转才凋谢陨落。   “是真的。”庆幸的长叹一声,他亲手将她的下巴抬起,如水的目色便荏苒着与那抹盈眸交汇。“今晚总算能踏实着好眠了。”否则明天又要清早折腾着寻来,扰了她的美梦。   “怕我变成气泡消失了?”取笑着点了点他硬实的胸膛,子漪难得露出孩子气的一面,灵动的表情娇小可爱。   “是啊……”坦诚的承认,脸上的浅笑透着股道不出的沧桑。出声的男子默默的望着怀中的女子,仿佛他拥着的不是佳人而是世上的全部。“苍迟暮色虽好,确也需良人陪伴。否则一路走来,只觉艰辛,人生无趣。”那样的日子他过了二十几年,已经没有任何耐心继续。“所以……永远别叫我放手。”手指婉转着轻延,话语刚落,便已将胸口的小手暖暖的攥住。“我愿倾其所有,只为呵护它。”   怔忪着,眼眶便不知不觉的红了,子漪低头看了看他们身前交错缠绵的手指,复又将眼光调回,沉进他折射着金色阳光的琥珀深眸中。   “走。”无声的凝视立了半响,忽然想起什么的绽开笑颜,岚轩表情莫测的拉着子漪匆匆走开,方向却是直奔着她再熟悉不过的练帐而去。   “去那儿做什么?”一个时辰之后大典就要开始了,现在再做练习,未免徒劳。   “去了便知。”神秘着不肯道出缘由,只是加快了行进的步伐,岚轩眼看着目标已近在咫尺,突然停下转身,孩子气的要求。“把眼睛闭上。”   “……”诧异的扬了扬眉,还是无奈的任由了他去。子漪阖上眼帘,顺着他的牵引深一脚浅一脚的步进帐篷,听着周围有不少人细琐的步来步去,可身边的那人还是没发出睁眼的号令。   “好了,睁开吧!”终是忍耐着等到了允许,片刻的功夫,确让她觉得一世纪般漫长。恍惚的睁开双眼,光线一丝一缕的顽皮跃进眼帘,待子漪一一将它们适应,面前的画面立马让她震惊扩眸,半响不能言语。   “这是?”像是一场绝美蜕变的梦境,华丽的让人不敢直视,连靠近分毫都觉得会飞泡惊乍,只留下漫天细碎水丝。   “既然原先的那套没有了,总没有让你在众人面前失色的道理。”说得一切都再正常不过,岚轩同望着一夜之间赶制而成的朱丹金纹长裙,简单初灵的款式,轻薄飘逸的布料,只随着他们进帐的细微气流便漫舞开来,直至现在都未完全停歇。   “和我脑海中的一模一样。”痴迷的移步上前,清秀的手指顺着长裙之上的隐绚纹路不断游走,触感丝滑真实。   “本想准备套更好的,可惜时间有限,只能委屈……”   “已经很好了。”   话还未完,整个人便被扑进怀中的女子冲撞着后退一步,岚轩怔忪的顿住言语,感觉着她的心跳轰鸣在自己的脉搏间,一深一浅,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踏实惑人。   “你值得更好的。”温情的在她耳边低声喃语,他宠溺的将怀中之人收的更紧,似是就想这样将她融入骨髓,再未能有分开脱离的那天。   值得?好重的字眼,紧抿着唇,眼光匆匆越过他的肩头顺着被风扬起的帐帘穿透而出。子漪心里莫名涌起失落,淡淡迟迟,苦涩难当。   他们怎么可能有未来?既然没有未来又何谈值得?   “我没有要求更多。”只想珍惜现在的每一刻,仅此而已。   眉头了然的皱起,那些暂且搁下的沉重顾虑也不断席卷着涌上。岚轩轻叹一声,心疼她的体贴敏感。   “给我些时间。”太后那边已经知会过,出了池恬的事,阿玛皇后那边定也是遮不住了。他需要一个契机,能胜算确凿的让皇阿玛改变心意,这样才能保证她不会被陷害牺牲。   “……”时间?唇边破败的调起一个弧度,子漪默默的在心中喃吟,神色凄楚。   “信我。只要三个月,我定能堂堂正正引你过门。”   “嗯……”心中知道这有多难,但他有这般心思实则已足够。抛开脸上的冷然难得笑的开怀,她重重的点头,笑靥明媚的似冬日寒梅,临萧翘楚。   帐外,羞涩了良久,一直流转徘徊于天际的晨色终是洋洋洒洒的在漫天扬撒开来。春末的原海,已然失去了方来的青嫩矮浅,一波续浪的及至推延,层层叠叠。   新一天的生机悄悄地随着升起的艳阳蔓延滋长,清冷的帐营之间,开始断断续续的有人声走动,袅袅的炊烟也妙曼着轻舞。   即将开始。眼神坚毅的望着帐外喧哗一片,四处都是紧张奔跑的宫人奴才,张罗庆典的节奏紧凑密实。子漪恬静的调息凝神,雍容的脸上不见半点紧张不安。   “小姐,已准备妥当了。”担心的昨夜便没睡好,小桃神色严肃的来到子漪身侧立定,眼神不确定的想在她面上寻找几分把握。说小姐从小在马背上长大也一点不为过,可今天竟……   从头到尾将华衣盛装的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她至今还好似身在梦中,只觉得虚幻。   “对我有点信心。”其实她也没有十足的保证,但若是自己都先败了势头,她还怎么继续下去?   “是!”语调明显还未精神起来,小桃蔫蔫的应了声,还准备接着再说什么,帐外的通报声却先一步响起,突兀打断。   “格格,九爷到了。”   转头微愣,下一刻便不由的想起了已到皇城的子铮,子漪抬手屏退了小桃,如往常一般亲自步到桌前动手替他准备茶点燃香,眼中自己都未发觉的落寞,让刚进帐的岚致一顿,立在原地良久无声。   第74章 炫雏 2   子铮的状况很糟糕,不但手经全数折损,腕骨也没有幸免,要医好已是完全不能。如今,只能尽力恢复,最好的状况便是恢复常人的生活,握弓提剑怕是绝无可能了。   “不过来坐?”见他出神久久立在门口不动,子漪暖煦的笑了笑,热茶的香味环绕着流窜了满帐,她小心的提壶斟了一盏,腾腾的热气顺着杯中旋转的褐色茶汤蜿蜒上升,雾掩濯濯。   “都准备好了?”最近她一直闭门练习,故都没寻着机会寒暄两句。岚致整了整表情故作轻快的步到桌前坐下,再自然不过的以手语询问,没料一抬头,正撞上子漪冷凝注视的责备目光。   “你又服了哑药?”猜他定是连听力也一起失了,子漪徒劳出声,直截了当动手比划。   “……”刚端起茶盏的手猛然一顿,随即匆匆落下。一身华服的少年寥落的垂头,一个恍惚间,手中滚烫的热茶便摇晃着飘荡出来,飞溅到手上,通红的一片。   “你!”一急便不管不顾的出了声,子漪忙唤了帐外伺候的小桃备下冰水送进,手上也不耽搁的赶紧寻了缓解烫伤的膏药来。   “岚致……”动作已极尽轻缓,可还是引得岚致不停皱眉,子漪疼惜的小心轻哈,自是知道这烫伤的疼痛有多磨人。   “虽然从未说过,但你应该知道,这哑药的厉害。”贴心的未问他装病的缘由,只念着好的照顾提点。她利落的收起药箱,一回身,岚致正恍惚的盯着手上的水泡发呆,宛若魂魄离体只留了空壳强挺着支撑。   “以后别再用了。”在这个时代,没有先进的仪器,没有适当的医疗环境,若是眼睛失去光明,再恢复的可能几乎为零。   “由不得我。”别说他如今人微力薄,就道是皇兄,如今也只能看着他继续服药,没有任何余地。这种时候,露出一点破绽便必死无疑,如若不是担心这点,皇兄又何必千里迢迢的跑来管制他。   “……值得么?”话刚一出口,便不由的想起了早上某人的那句值得。子漪怔忪着回到桌边坐下,第一次如此深刻的看清她现在的位置。若是她以后成了五皇妃……   紧张的连忙闭上双眼将心中杂乱的思绪摒弃,她听着耳膜上轰隆的心跳声咚咚作响,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旷世灾难般惶恐。   “谁能道得出究竟值不值得?”脸上的表情竟是子漪从未见过的沧桑,岚致哑声轻笑,呜咽作响的气声犹如鱼刺,深深卡在子漪嗓间。   “为了让我活着,有太多的人做了太多的牺牲。原先的额娘是,如今的皇兄更是。所以我没有余地,不仅是我…身在皇城中的每个人,都身不由己。你和五哥也一样……”话中有话,明显意有所指。稚气未脱的少年倚桌而坐,澄净的眸子和与他同胞的岚宇生的一模一样,如鹿般温顺,如溪水般清澈。   子漪本心中就乱的厉害,这言语一入了心,更如蜂巢颠覆,失落了家园的群锋嗡嗡鸣叫着四处飞舞,那声响和未知的恐惧几乎将她折磨到疯狂。   “为何选他?”他知道皇兄没有心,他的那颗心早在额娘离世的那天便被他自己亲手剜去了。所以子漪不爱皇兄他虽然气愤,但心底却是能够体谅的。可……选择他!将来与他们一定会持剑而立的岚轩!只要开始,便是两个阵营,再没有退路了。   “这重要么?”   “当然!”激动的不顾手上的伤口一把将子漪袖中的手握起,逼着她正视自己,岚致不放弃的在她眼中细细寻找,心想着哪怕有分毫的敷衍虚假也是好的。可是……没有,她如水般潋滟通透的眼眸中,满是了悟的痛彻和决绝。   “你不要我了?”心下一惊,相连的手下一刻便颓败着收回坠落。岚致望着面前女子,美得好似从画中步出的尘仙,雍雅的眉角,灵润的眼眸,衬着这铺地成片的火红长裙,精致到让人不敢触碰。   “……”凌乱着一时摸不着头绪,子漪胡乱的摇头否认,可失重打在膝上的手却是一直没有像往常一样,鲜活舞动,细语如织。   “那为何当初要出现在我面前!”他以为他必定挺不过那个漫长的冬月,病方转好,未两天便又昏昏沉沉的病。他累了,他想放弃!却没想某个无意的睁眸,她笑容关怀的立在床前,只简单几个动作便驱走了周身的寒冷黑暗,让他知道,他能活着,他要活着,等着可能重新来过的那一天。   “为什么?”只见到面前的女子摇着头,连眼中的泪水都晃了出来,却沉默着再也未道出任何言语。岚致失神的站起身子,起势猛得连身后的木凳都随着倾倒,重重摔在地上。   “……”手上的烫伤灼热的熬心,却仍坚持着想比划什么。他抬起手一遍遍不放弃的问,手指不断在灰尘飞舞的空气中翻转跳动。直到……   目光借着帐顶的灿阳被子漪脸上顷然如雨的晶莹刺痛,胸口窒息着像要生生裂开,再也没力气活动分毫。双手执着的悬在半空良久才不甘的颓然落下,他抿着唇,清稚的容颜上满是受伤,犹如被遗弃在街角的羸弱动物,苦苦垂死挣扎。   沉闷就这般携着空气中偶尔的啜泣声,潮起蔓延,良久后汇聚如海。   “别哭了。”本就想这样拂袖而去,可终究不忍。岚致收回已步到帐门的脚步,缓缓的踱回子漪身前半蹲下来。想安慰,却笨拙的手足无措,只能用华贵整洁的礼袍袖口不断将她涌出眼眶的泪水拭去。   “我错了还不成?要不你打我两下出气?”眼神无辜的竟能将她的泪颜清晰衬出,他为难的紧皱着眉头,一边的袖口湿了复换了另一边接着擦。   “……对不起。”   终是盼来了一句话,却讽刺的是他最不想听见的答案。岚致沉默的看着子漪一点一顿,万分艰难的将这三个字手语而出,眸中原本还残留着的光彩终是点点熄灭,灰暗的什么都没剩下。   “不用对不起。你是自由的。”不管在别处与否,在他身边永远都是。苦笑着将后半句断在心中未言,他沉重的做了个鼓励的手势便转身离开,只是这次……他再未回头。   第75章 炫雏 3   织云漫漫,半月以来难得的晴好天气。   还未完全到时辰,庆典会场已然聚了不少的人。子漪不着急的带着小桃慢慢朝目的地走去,脸上的泪痕干过又复上了妆,看起来苍白透明,如陶瓷般温润的泛着和光。   “哎?你看!那不是今天约定要斗舞的子漪格格么?”小声着不知是谁提点了一句,紧接着,顺投过来的眼神便陆续着直到会场都未断绝过。   由领路的宫人带着落座席间,子漪有些心不在焉,自也是没了心情去察言观色,洞察周围的环境。   “小姐,您看,云织格格的坐席正在咱们对面呢!”   经小桃这般提点,才强打起精神来朝对面望去。鲜亮刺眼的几丈红毯之外,桃木色的长条方几上恭敬醒目的摆着云织的名号,刻字的像是块上好的玉牌,金缕裹边,理石座底,好不气派。   “这……”现在才明白岚轩今天走时所谓的安排究竟所谓何意,子漪盈盈的笑了笑,顿时暖暖的热流从心中散出,缓缓的过在身上。云织的坐席正挨着浑氏家族,所谓近水楼台,想必她不会浪费了大好的机会,事情会顺利很多。   “好像只有皇室才有那样的殊荣。”见子漪看完玉牌之后良久无声,小九揣测她是心中介怀暗自感伤,不免宽慰着开解道:“主子莫在意,咱这儿位置说起来也是平席,寻不出什么差距的。”   “哼!就是就是!小姐别在意。就凭咱们的气度坐了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这不,那边就有个浑氏王子直盯着您瞧呢!”   小桃出言无心,子漪听来却是留了意。浑氏王子?她总的就见过两位,似是没那般好的交情能远望凝视。不过……   “小桃,那王子何般长相?”漫不经心的一问,却是动了心思。她刻意未抬头查看,想先听听小桃的描述,看看可否有接触的必要。   “嗯…跟七爷身高相符,却是精壮很多,生得很俊俏呢!”探望的目光过于彰显,硬是把人家的视线从子漪身上引了过来,小桃脸红的大致叙述了一番,便赶紧羞涩的转头,不敢再看。说起英俊,蔺国的皇子们算是各国中最出类拔萃的,可若真比较起来,这王子怕也是也毫不逊色。没有蔺国男子的那股子文雅书卷气,全身都散发着一种征服的野性,桀骜不逊,帅气逼人。   明了的点头,心下已大致猜出那人的身份。子漪浅笑着端茶自饮,已然没了抬头的打算。既然引来的不是她棋盘中的棋子,多花力气也是徒劳,还是少生事端为妙。   “把我的座位换到她旁边。”口气是不容拒绝的命令,硕晏目光紧锁在百步之遥的女子身上,心中方才初见她的那种震惊直到现在都汹涌着难以平息。   今天的她相较那日像是完全变了个人,尤为与众不同。没了那日松散的飘逸,细致淡雅的妆容,朱丹点唇,金粉做影,轻纱层层的长裙若隐若现却又恰到好处将她小巧的身躯紧裹,飘逸冗长的裙摆犹如雨蝶的尾翼,圆弧着伸展了满地,借着日光,金晃着闪闪动人。仿佛只那般静静的坐着不动,就能无声的引人注意,使人再难调开视线。   “爷,咱们定了是要坐在金台之上的,这猛的一换位置怕是会引得族长不悦。”立在他身侧随从打扮的男子声音低沉着提醒,不卑不亢,眼神顺着硕晏的注目直落在子漪身上,随即眸中的光芒愈发锐利。   “哦?我们何时起要看他的脸色了?”仿佛此时口中提到的那人只是个卑贱的奴仆,不是自己的头领父汗。身姿挺拔的男子不悦的扬眉,对属下的谏言不以为意。“是时候让他分清形势了。”   “是!”再没有丝毫异议,随从如影子般渐渐退入夜色消失不见,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折了回来,事情已安排妥当。   眼看着庆典的时辰即到,侍奉的宫人们也早已就位,将每个坐席之上都高高的立起蒲团羽扇,遮阴之余,清新的皇室檀香气也随风散了数十里。   云凡尊孝的搀扶着茹慈太后被长龙似的队伍簇拥着从龙帐步出,人还未触到会场的边缘,红毯之上便喝声阵阵的跪了整片,皇室威严尽显。   “都起了吧!”明显今天心情不错,他甩开前袍龙椅落座,底下这才顺着由上而下的顺序依次起身坐开。   “难得遇了好天,正是欢迎远客的大好契机。今儿既然草原欢庆,就少了那些俗礼,大家自在点便是。开始吧,舒吉。”   “喳!”谄媚着眉眼都笑着耸到了一起,舒吉今个儿也穿了件喜庆的衫子,一看就是为了映衬场合特地装点了一番。   小桃撇了撇嘴,努力的憋着闷笑,看那老太监一身深红色的袍子,腰间的金箔玉带死死的围着圆润的肚子圈系,越扭摆越显得怪异。   “呵呵……小姐!您看他像不像咱家熏烤的特质腊肠?”   “咳咳……”正端着茶杯饮水,半口还含在嘴中却生生的被小桃的话呛了出来。子漪面色通红的一阵猛咳,差点没将心肺都咳了出来。   “怎么不小心些。”音量不大,临近的几桌却都听得真切。硕晏疼惜的递了块帕子过来,完全不顾周遭诧异的眼光,眼中的爱慕真挚坦白。   子漪凶咳着哪里还顾得上那么许多,未看清话者是谁,狼狈之间就匆匆接了帕子将口捂住,好阻了外风快点调匀了呼吸,心中愤愤。小桃这丫头,正是严肃的时候,哪来的胆子开这般玩笑。   “小桃……”半响后气息才逐渐恢复如常,她未觉异样的抬头便想训斥几句,不想眼帘一抬,便猛的怔住。原本笑闹不断的席间,如今死寂一片,数十双眼睛全留神的望着她手中紧攥的丝帕,好像它怪异的长了翅膀会飞会动一般。   子漪不解的顺着他们的注目低头查看,手中叠放整齐的雪白丝帕之上,一只展翅飞翔的金红傲雏,两目瞪圆,焰火般漫长飘逸的尾羽延伸着从帕子的那头一直扬洒铺开了半面,不仅鲜活且炫目唯美到极致。   第76章 斗艳 1   “哈!四哥的动作倒是快。”怪异的娇笑一声,在异常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子漪顺着声音抬头望去,阳光灿烂的金壁高台之上,一个异族打扮的女子紧紧圈着岚轩的臂膀,小鸟依人的妖娆蜷缩在他怀中,笑容明媚。   “炫雏,我们火系一族的标志。只有能继承下一届族长的男子才有资格拥有。浑氏只有这一块,看来今天倒是可能换了主人。”   身子僵硬的随着玛雅的话紧紧盯着那帕子上张扬招展的雏鸟,方才一直躲避她靠近的动作也随之顿住。岚轩隐忍的攥紧膝上的手掌,眸中冷光一闪,已然换了神色煞气微露。   硕晏……浑氏的四王子。从小便以神童闻名于世,不仅文采当世数一数二,连身手也无能敢与之较量,如草原上的鹰王,矫捷迅速。他怎么会认识子漪?她是第一次随队春巡,在宫中都算是生面孔,何况是这里!   忧思转眸,正对上子漪投过来的灼热视线,身子一紧,这才发现那蛮女子已不知何时缠绕上了身,怎生都甩不脱。   “放手!”动作太大怕折损了整个浑氏的颜面,岚轩阴沉着表情低声警告,音色不大,却已招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呵呵……不放,不放就不放。我可是将来要成为你福晋的人呢,提前联络下感情有何不可?”   听不到两人对话的内容,乍看之下还以为两人在亲密窃语。子漪有些寥落的收回目光,俨然,几句言语之间,众人的注意力已然换了对象,都向高台之上流连而去。   “喜欢么?”不是没察觉到身侧女子情绪的变化,硕晏故意引开话题,见不得她那如皓月般的双眸失去光彩。   “太贵重了,请王子收回去吧!”勉强的抬了抬唇角,归还手帕时,余光正巧瞄到对面云织愤然的表情,手一顿,下一刻表情已然愈发炫目。   “既然送出了,自没有收回的道理。格格若是喜欢便留着,不喜欢弃了也罢。”   “这……”晾在空中的手一时犹豫着进退两难,子漪沉思着抿紧红唇,低垂的眼帘看似柔弱,实则却是在不着痕迹的观察云织的反应。   “不论以后,最起码你现在需要它,不是么?”意有所指的扬起一个干净的笑,硕晏举止礼貌的将她伸出的手推回,尽管一片心意被利用,却没有丝毫的介意,大度爽朗。   子漪羞愧的真心点头谢了谢,再推却已是不能,只得将它小心的收于袖中,想着以后有了时机再归还不迟。不想这绣着雏鸟的帕子,日后竟会牵扯出那般深刻的渊源。   “哈哈!浑氏的子女不愧是草原上的爽朗雄鹰,个个直白豪爽,正合朕的心意。阿巴合,你可是费了番功夫的,要不怎能把孩子教导得这般好。”   明明面上是夸赞,可硬生就是能揣测出些别的意思来,云凡打破僵局爽朗的笑开,锐利的眼神已让在场的人全部惊骇了然,各自收敛。心里清楚的知道,今天虽是迎客的欢庆大典,但最根究底,他才是全局的王者。   “臣惶恐。”赶忙畏惧的跪下告罪,可伏在红毯之上完好遮掩的容颜却满是不甘冷屑,阿巴合阴蛰的扬笑,身子微微抖动,他人看在眼里,皆以为是惊惧的战栗。   “欸?族长严重了,朕只是随口夸赞两句,何来惶恐一说。快快起身吧,朕还预备了上好的节目等着与族长同赏,莫在这些虚礼上费了时间才是。”赶忙开解着上前将阿巴合搀起,可手却未真碰上,只虚晃着抬了下便收回。云凡温和的浅笑,手一扬,乐声已顷刻间响起,场上顿时恢复了欢歌笑语,交杯换盏的景象。   “皇阿玛,云织特与子漪格格约了今日献艺比试,想为庆典助兴呢!”眼看着已经与弩炽谈笑着到了火候,云织暗等着酒过三巡,众人兴致皆高,赶忙抢了先机,在子漪之前当众提出献艺的请求。   子漪浅浅的扬笑,心知她定忍不过一个时辰,她也乐得轻松,不去引那风头。   “准!难得今天气氛正好,也让浑氏的诸位瞧瞧我蔺国的歌舞!”看不出用的什么心思,云凡状似微醺的朗声大笑,身子一晃,已然靠在一侧的龙扶之上,眼色迷蒙。   “那就礼当不让了,子漪格格,恕云织先行,如何?”话意询问,实则已不等子漪回答的起身准备,云织高傲的绕过案几步出,犹如娇贵的凤凰,目光是藐视一切的卓然。   子漪浅笑着点了点头,惬意的端起面前的酒盏小酌了一口,顿时,火辣的辛热感便顺着喉咙一串蔓延,直暖烘烘的淌进胃中。单看气势已落后一头,四方投来的轻视也渐渐大于好奇。身着火红衣裙的她,面色坦坦的望着场中安排坐定的宏伟乐队,云织一身华丽的罗蔓长裙立在正中,如同烂花明心,身姿好不婀娜。   “你还真让人好奇。”见她一副看戏的神色,硕晏没转头看她,可问话却是直针对她来。   “哦?我到不觉得。”盈盈的目光环绕坐席一周,最后若有所思的在弩炽身上逗留了片刻,子漪漫不经心的摆弄着腰间的流苏坠子,心情是这些日子以来从未有过的平静。   “你可不像擅长歌舞之人。”云织那柔骨似的架子,一看便是从小习舞,技艺非凡。可……   轻轻挑眉将子漪上下打量了一番,俊朗飒气的男子顽皮一笑,说出的话直白而坦诚。   “跳跳我们草原的萨满还成,要说轻纱漫舞,恐怕……”   “呵呵…王子真是眼准口快。”她那两下子,的确跳跳大神还是可以应付的。“不过,比试还未结束,谁都不能草率定论,不是么?”眸中狡黠的润色一闪即过,火红衣裙的女子在羽蒲的阴影下自信的提唇轻笑,微风一起,如墨的长发四处飘散,这些鲜活迥异的颜色默契相合,映衬得她皮肤越发干净白皙。   “那倒是。”不在意的稍瞥了一眼就再难转移目光,硕晏借着风起,身前的蒲扇流苏飘逝着摇摆在两人中间,眼神专注的紧盯她的一眸一笑,唇角的弧度也和她那恬静的笑容一般,定定的绽开。   花了半盏茶的功夫准备,底下等待的众人早已有些不耐,方才安静的四周,渐渐的又有隐隐的嘈杂声传来。   云织一身月白色的朴素长裙,层层叠叠,莎莎漫漫,没有任何装饰点缀,被风一扬,似沾染了泡沫的绒花,轻散着像要飘起。   子漪从初见她便觉得这身衣服透着股说不上的怪异,如今见四个身材高莽的壮汉拿着锦绣的帘席上场,四面围合,将云织密不透风的圈在中间,心中立马看穿了她的心思。   “这是做什么?”本就被周围的目光打量的心中窝火,再加上身边那位口无遮拦的王子胡乱形容,小桃早没了耐心安静等候,对场上这等怪异的举动质疑着出声。   “稍安勿躁。”难得她动了脑经准备,怎生她们也要捧个人场才是。况且,越精彩,才越合她的心意,不是么?   叮咚叮咚。忽的,一阵山泉般清脆的琵琶声响起,声音不大,却动人着将四周的喧闹全然怔住。   子漪抬头看了看日头偏西的天际,滚滚的红霞正携着夜晚的凉意无声蔓延,景色衬托的恰到好处。   果然,一阵轻松惬意的弦乐过后,在天色越发昏暗的当即,周围忽然掌满了幽蓝色的灯笼,整整将场地都耀成了湖水般颜色。   啷当的慢乐逐渐变弱的缓缓歇止,水般泛着温和光泽的缎面竹帘顺势滑落,乐声静了片刻辗转重起,仅单单几个音符便震慑了日月,浩瀚了山河。   第77章 斗艳 2   海蓝色的光涌四方飘散着环绕在正中亭亭仰头的女子身上,她一身的雪白漫纱长裙,银光细闪的贴身裹胸性感却不失纯情的妙曼延至腰间,顺延着,便波浪潮涌似的牵出了层层叠叠的轻盈裙摆。   一阵激烈的皮鼓弦乐,恍如雷雨前夕般轰鸣了刹那自急急消逝。云织若深海贝壳中的韵人珍珠,舒展着由包裹的帘布中跨出,纤细白皙的手臂交错着缓缓触碰扭转,如同两条互相嬉闹追逐的游鱼,顽皮肆快。莲步应和着缓慢抒情的筝乐旋转恣意,状似千层的浪花形裙沿便灵动的顺风张扬铺开,衬着周围环绕的海蓝宫灯,竟是分毫之间便璀璨炫目,光耀的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哼!她倒是脸皮够厚,竟真真穿着出来显摆。”这长裙的每个边角细缝她都曾点点的确认检查过,暂不提那裹胸上的刺绣的数千银线,就单说这接近百层的特等丝幔和那之上镶嵌的海蓝宝石,价值就足以买下一个小城。   “小姐,您倒是看得开。这纱裙将军可是费了不少心思的。”小桃越看越是生气,哪里还有半点欣赏的耐性。愤恨的盯着场上扬舞怜笑的云织,恨不得将她身上烧出个洞来,她嘀咕着撅起红唇,手上的帕子早纠结打转着满是折痕。   “……”沉默着未回应,子漪有些着迷的陷入场中女子的一颦一笑,柔软弯曲的腰身,恰到好处的眸魄,她当真美得让人屏息。   “就当是给她践行的礼物吧!”这裙子既然出自柯纶之手,日后若是空虚寂寞时,怎生也是个安慰。   “嗯?”云织格格要出远门么?子漪的声音不大,所以听得并不真切,小桃纳闷的皱眉,正想不懈的接着追问,没成想一抬头,正撞上硕晏投在子漪身上的复杂目光。   “爷…”猜测着这事肯定和浑氏脱不开关系,黑衣护卫戒备的贴近于硕晏,上好的内力不但能清晰的听闻身遭众人的细语,连气息脉搏都能全然探触。   “莫急……”子漪方才那句接近气音的低语,他这般留意,自也是听的清楚。不过…   微微的皱眉沉吟,他故作轻快的对上小桃不解的视线,片刻回头之间,已是周密的吩咐开:“一会儿舞毕,盯着云织的动向,还有…”只大概的一扫,便看出了众人眼神的不同,他浅笑着拿起酒盏仰头饮下,起落始末,眸中的兴味愈浓。“找人跟着弩炽,说不定会有有趣的事情发生。”   “是!”简短的领命,下一刻便稍退一步消失在渐沉的夜色之中。护卫派了他人去跟云织,自己则无声的来到弩炽身后,鬼魅般宁息隐藏。   一个玄月弧度的起跃飞悬,晌久缠绵的曲调也渐渐接近尾声。云织后仰的脖颈犹如仙鹤般纤细盈软,如墨的长发交织着和上升散扬的裙摆留恋相错,宛如热恋中的男女,激烈相拥后不舍分离。   繁杂的乐器一样样畅快后歇止,最后只剩下音色通透的月琴独自低鸣。绝美到几乎仙幻的女子,稳落后灿烂的旋身,在众人都以为她会舞转着谢幕时,猛然倾倒在已被照射成一片海蓝的红毯之上,恰如沙畔边际,香消残存的银浪,凄冷孤寂却是韵味悠长。   “好!”片刻的无声沉寂后,震天的喝彩声接踵而至。子漪浅笑嘤嘤的随着众人鼓掌庆贺,可那虚华的喜色却压抑着沉淀落魄,传到眼底时,只剩挣扎同情。   “我赌你赢。”那般完美到瑶池之境的献舞才将将结束,便满心界定的沉稳出声,硕晏柔敛的紫眸在摇曳酒酿中的月影上停顿了半响,即而转折,笑靥青涩。   “为何?”没扭头看他,正忙于应付云织的挑衅注视。子漪淡然的扬了扬唇,下一刻已然自若起身,火焰般的裙摆倾泻着落了满地。   “……因为是你,安佳氏.子漪。”   目光荏苒的跟随她拎起裙摆向场中飘去,虽没等到回语,可她唇角那抹满怀感激的浅弧已说明了一切。硕晏一瞬不瞬的望着她仰头缓步,似是步步走得用心,带着股怎生都磨灭不了的高贵昂然。   你会赢的。默默在心中低语,他痴迷的不忍调转视线,身遭所有仿佛瞬间都浮宇而去,隐淡着熄灭陨落。只有她……场中那葶苈如哲,红衣胜火的女子,丈尺间分外清晰。   “奴婢斗胆……”方才云织引起的骚动已然没有全部歇落,子漪高扬着音色半福身子,肩上轻搭的长发就这般丝滑着坠落,挡住了半张容颜,火光之下侧眸精致高挑的妆容愈发清莹妖媚。   “请旨熄灭全场的灯火。”   言语方落,嘈杂声立刻如火般被冰雨熄灭。子漪面色坦然的静静等待着,恭敬行礼的身子维持着方才的姿势未变,却瞧不出任何颤抖不安。   “好大的胆子,也不瞧瞧这是何般场合!若是真熄了灯火,圣上若是有个万一,谁能担得起责任?”   明明是交头私语,可音量却巧妙的让众人都听得清晰。皇后表情惶恐的央求太后出声劝慰,不时轻飘落在子漪身上的眼神,阴狠而咒怨。   “子漪……这可不是儿戏。”心中虽是站在子漪这边,可也不得不把皇后的忧虑反复掂量,太后不着痕迹的瞥了眼下侧落座的浑氏族长,眉头一皱,顾忌越发浓烈起来。   “奴婢自是知道。”尽管被拒的机率几乎占了九成。但若是不提,便没有丝毫希望可言。   “那还不赶紧收了回……”   “哎?难得这般氛美气和,灭个灯火有何不可!”云凡醉眼迷蒙的望着台下子漪,唇边飘忽的扬起一抹玩味,越发觉得这女子有趣得紧。恰巧也好,刻意也罢,她此时所提,正合了自己的心思,切合莫名。   子漪眸中精光一闪,心中暗道了声运好,赶忙恬笑着行礼谢恩。她赌的便是云凡这丝毫无顾忌的试探!这次浑氏如此气派张扬的觐见,彰显之意再明显不过,宛然已经少了身为臣子的自觉谦卑。这般众人皆知的紧张时刻,若是不趁着她的提议测探一番,那他也妄坐了那些年的龙椅,管理这数方城池了。   “这……”   “皇祖母,既然子漪这般要求,定是在黑暗中才见得着这舞蹈的精髓,我们又何不一试呢?”   如何思量仍觉着不妥,太后接续着还想劝慰,可话还未出,便从岚轩的话中听出了些意味,明了的隐忍缓声。“罢了罢了……我这般老顽固还是莫扫了众人的兴致,就按皇上的意思办吧!”   “谢太后恩典!”虽得了旨,礼数却也不敢懈怠分毫。子漪聪慧的对台上仍面有忧虑的太后点了点头,灿笑绽开之际,右手已然微扬过肩,顿时全场的灯火俱灭,黑暗压抑着笼罩降临。   第78章 斗艳 3   似是众万上千的弦乐一同响起,四面八方涌来,一时间只觉得身在乐声之内,方向难辨。仔细倾听亦分不清这奔驰而来的澎湃音色到底出自何种天籁器乐,好似百种,再听竟生出上千种,只道是万声耳中过,潮涌心中来。   “这是……”身遭一片漆黑,连浅显的五指都无法分辨,更别提看清这声势浩大的乐团到底隐在何处。众人皆惊异着迷茫回转四处寻找,可一无所获。那起伏跌宕的宏伟声色似是无处不在,恰时近在耳测,不多会儿又生生的远渺了几丈之外,不屏住呼吸几乎无法察觉。   “怎么回事?”本还沉迷着细细欣赏,可是再坐片刻,心中就忍不住焦躁起来,好似他们身边的环境已然在熄灭灯火的瞬间时空转变,生生被拉到了飘渺的仙界,雾蒙着找不到任何依靠归属,虚幻的没有丝毫真实感。   率先有人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慌问话出声,接着细碎颤抖的低吟便层出不穷,声起声落响绝于耳。   “不知道,何时点亮烛火?”   “对对!若是献舞,这般黑漆一片,能见得着什么?”   “嘘……你看!那不是……”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是真实存在,说话之人狠狠的揉了揉眼睛,可方才子漪站着的位置真的缓缓亮起了一抹橘色的光亮,犹如灯笼中的烛火,摇曳着越燃越旺,最后竟慢慢升腾着飘忽上扬,倾斜着朝半空之中飞悬而去。那火光生出的空地上,丛丛的幔纱轻盈的随风摆动,无根无由,仿若凌空从天上荡下,苍白如绫。有些似是围着那烛火嬉闹,有些竟自在顺畅的游动在火焰中心,一飘一晃之间,垂顺荏苒,丝滑荏苒,未有任何火焰掠烧过的痕迹。   “鬼火……”不自然的就低喃着出声,云织惊恐的大睁着眼睛,一转头,身侧的弩炽同样不解的皱着眉头,眼眸中闪烁着点点慌乱。   草原上经常出现这般奇异的景象,特别是在石坟四周或是空气干燥的地方。以往他们夜巡若是碰见,都会把这当成不祥之兆,更改放牧的地点,可现下真实的这般靠近他还是第一次,走又走不得,着实让人心慌。弩炽庆幸现在光色不明,见不到脸色的变化,他勉强的提唇对云织笑笑,口上逞强的局促了两句。   “格格别怕,有我在,就算真是鬼怪邪神定也近不了你身侧半分,只要……”话音未落,场中那诡异的橘色星点便飘忽着稳稳在场边天际定悬住。众人这才看清了它的模样形状,顿时心中猜忌更甚。   “是个灯笼?怎么可能?”不顾形象孩童般的指着天边大叫,弩炽忍了许久终是再坐不住,急急的站起身来。刚才那些纱帐明明能穿过烛火肆意走动,若是有那灯罩阻隔,怎可能现出那般景象?   “大哥莫急。”方才明暗迅速,转换的太仓促短暂。硕晏一时也摸不清这其中门道,但心中抱定必不是神灵鬼怪,怕是在光射上动了些手脚。可……子漪呢?这才是他担心的唯一重点。不管表演如何,她就这般无声消失却是怎么可能?他明显的感觉到她的气息还在原地未动,可如今为何却看不见身影?白色的纱帐,红色的长裙,怎生都应该很明显的察觉才对!   如惊涛拍浪般的连绵弦乐悄悄隐秘着在众人各怀心思时逐渐淡去影邈。天边那巨大的灯笼定住片刻,宽阔的灯底便清晰的在场中幔帐之间映出了个能容两人走动的圆形光圈。   灯灭之前淡然风雅垂首而立的女子若隐若现的缓缓在飞扬的纱帐中现身,一身火红延地长裙,满带暗自绽开的妖艳花朵,眉心之间,通透的光亮一闪,竟也生出了一朵金光闪闪的娇艳花蕾来。   隐隐得……停顿消逝的乐声伴着不时的轻唱由远逐近般回返,如小鹿般欢跳灵动的扬琴伴着干促浑厚的刺筝相映成趣,玄妙着越过人群,浮动苍原,似狂野却不失柔情的草原汉子,笨拙的同寻进层叠白帐,只为了那抹热情炫目的炽红而去。   子漪缓慢柔韧的抬手将“他”迎了进来,转身回眸之间,身侧已然多了个男子般飒爽的黑影,追逐着匆匆向她靠近。   “那男子何时进去的?”明明是个确实男人的影子,可重纱挡着看的并不真切。云织诧异的闭眸复睁开,可那抹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男子黑影仍真实的存在。   “别出声。”场中不知是谁不耐的喝止,全场的气氛自子漪舞动初始,已然没了方才的喧杂慌乱,全屏气凝神的注视着那浮动层纱中不断随着哀歌追逐缠绵的两人。他们无数次指隙般靠近,却又似有人拉扯一般无情的交错。明明像有缘分牵引,怎生都纠葛牵扯,环绕不止,可又似被命运愚弄,众多的情动临近,只是温暖匆留,眨眼间便消失殆尽。仅仅可供几步挪动的光影内,虽不见那男子的容貌,但起舞的女子,秀眉微瞥,如水的清眸中,沉痛压抑的悲鸣无声着倾斜流动,让人只匆匆掠过一眼,便没由的心声悲悯,叹息连连。   一舞未完,死寂如沉的会场便已开始有低低的呜咽声传出,深情女子眼色绝望的最后转身,想做最后一次相拥携手的努力,可就在两只手还差分毫便能碰触之时,橘色的光影骤然熄灭。众人诧异之中,模糊的白纱猛的从正中飞扬四散,飘落满地。黑影般的男子不知何时已随着这剧烈的起伏消失不见,空气中,只剩零散的破碎音符越行越远,渐渐离开身遭,朝着远处风摇不止的草原尽头决绝离去。凌乱不堪的落地白纱之中,女子伤恸的垂头孤立,遥遥天际,语境悠长的回绕着短诗几句,虽是匆匆,却道尽了这有情人间的苦痛,良久不散。   梦中执手顾千年,不抵尘世望痴缠。   若道相思。   皆辞轻叹,泪迷眼,恨化心,直念归去。   第79章 辞别 1   死寂。灯火已全部点燃了有些时候,可空旷的苍原之上,除了不时低鸣的细琐风声,仍然安静的骇人。   子漪满心疲惫的呆愣在原地,仿佛刚险象环生,从末日眷恋中逃出生天,重归尘世。这舞蹈并非她原创,要说唯一让她动了心思的,可能便是那些飘忽的灯火以及这满地的纱帐了。还记得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爱极了这种以意境为主的古典舞,细细想来,几乎是逢场必去,每每落泪欣然而归,都良久不愿出声,不单为那些有故事的舞者潸然泪下,更为那幕后的创作家折腰叹服。   唇边落寞的扬起一个弧度,黑夜中如深潭之上静若花好的浮莲,无声的寂寞。多久没想到他们了……真是奢侈啊!一颗滚烫的泪珠突兀着与那笑容相反,重重的划过脸际,击碎在脚下的红毯上。子漪受惊了似的仓惶将面上显露的脆弱收起,殊不知,一抬头才了然,方才的一举一动早入了某人的眸子,疼惜四起。   为何感怀?眸色浓重的轻瞥眉头,岚轩紧攥着拳头,无声隐彻的怜惜点点在眼中凝聚成河,借着半空中空玄的月光脉脉流淌。子铮的事情已过去数日,他虽知她心中铭记,却也不会在当下孩童般流露。到底为何?那种绝望恐惧的表情,就连他将她从狼口救出时都从未见过,怎会在一舞毕后,仓促的出现?   努力的压抑住脑中倾倒似涌上的回忆,生怕一个懈怠自己便会不受控制的被掩埋覆灭。子漪勉强着对那担忧的眸子绽露一笑,却是无意间突显的眼中孤寂更胜。   “皇阿玛,总要有个分晓才是。”不待众人缓神,已然不甘的自主步出到子漪身侧站定,云织眼神锐利的四下扫视了几番,未给那些后知后觉想要喝彩之人任何机会,高贵霸道的气质俨然压倒了一切,不予生还残喘。   “嗯……”音色不比方才好似醉酒般凌乱,苍老着沉浸在回忆中难以抽身。云凡玩味的迷离浅笑,低垂顺目,直盯着手中散着圆润光圈的酒盏发呆,似是在思量,却又让人感觉不到任何专注的痕迹。   “皇上,奴才扶您回皇帐歇息吧!”   别人不了解,他这个自小便跟在皇上身边的人自是最明白不过。皇上现在这方神色,定是忆起了已故的羽妃,若不及时阻止,怕是一会儿发起火来,任谁规劝都难以收拾。舒吉忧心的上前搀扶了下斜靠在座的云凡,没想却被冷冷的推开,倔强的不留丝毫余地。   “朕有说酒醉不适么?”双眸如无境之火,熊熊燃烧着像要毁灭一切。云凡冷冷的扬眉,只若有似无的瞥了舒吉一眼,他便哆嗦着腿软伏在地上,良久都未敢抬起头来。   “皇上……”   “母后,朕很好。”从未这般好过……   心底嘲讽着冷冷接续,龙椅之上的王者好似顷刻间身错了半世年华,只觉颓败疲惫。状似轻扬的嘴角,虽是在笑,可却荏苒着带着股道不出的凄凉。   她们真像。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心伤,也习惯着不哭不闹,只用空洞控诉的眼神,怔怔的凝望着你。如利剑般,每眼都能生生将心抛开,疼痛流血不止。   “安佳氏.子漪……”出神着低低自喃,他望着身在台下,却骄傲清挺的女子,心中不由的便将那抹温暖的鹅黄身影与之重叠。   “为何选择刚才那支舞?”   “回皇上,没有特殊的缘由。只是深得心意,仅此而已。”   虚晃了下,终是残笑低头,暗骂自己愚笨。云凡若有所思的松开手中因紧张不知觉间攥紧的酒盏,眼中猛然生出的涩意,险些带出晶莹落下。他真是妄想!怎么会觉得她们相像?不会了……那样执拗着非要道出每一首曲每一支舞背后故事的女子,已经死了。早在几年前的那个清晨……   “罢了。既然是比试,总要得出分晓才是。”冷静了片刻随即淡漠的恢复常态出声,云凡猛地抬头将手中的酒盏清空,刹那间,远走的理智便携着这入喉的辛辣一同回返。   “今日既然是比舞,子漪的心思虽新,但仍显得舞技不足。云织的舞艺虽好,但为免过于陈乏。”心中其实早已有了答案,云凡故作困扰的蹙紧眉头,好似拿不定主意般试探转问:“阿巴合,你意下如何?”   “恕臣愚笨,未解方才子漪格格舞中玄妙。能否请格格稍加解释一二,再做评判?”   一句话恰是问出了众人的心声,阿巴合望着场地中心深不可测的女子凝眸,心中不禁称赞起老四眼光毒辣。这等女子,若是养在身边,闲来赏心悦目不说,即便是出谋策略也毫不输给男子,当真不敢轻怠。   “哦?倒是朕疏忽了…子漪,你可是用了灯影之法?”   “皇上睿智。”手掌轻轻一击,全场的灯火立马迅速熄灭。子漪按着方才的情景缓缓重新演示,口中一一详尽的解释道:“首先是熄灯后的乐声。实则乐鼓团并不在会场周围,而是在半里之外的一个深洞中。前两日,子漪闲暇出游,无意间发现了处硕鼠挖掘的地底深洞,而且有无数小洞四面八达恰好围绕在会场周围,所以子漪便借用了音鸣之法,命人在洞中演奏,虽只有寥寥五人,但通过洞涌之效,乐声无形间好似万千之众,气势昂然。”   “再说这灯影。”手再击一下,方才莫测的“鬼火”便再次生出,这次云织身在火点的中心,故看得比别人都更为清晰,不得不心赞子漪的心思巧妙。   “实则子漪身遭并没有灯笼,那灯笼是早就挂在天边,不过等着光影接近才适时点燃而已。从子漪身侧燃起的光亮其实是由皇上身后的帐杆之上而来,只需命人点燃烛火再借着铜镜反照,便能轻易生成。外加上这白色的帷帐做掩,看起来便更像是灯火从我身上飞出,实则不然。”   “那方才在帷帐之中为何察觉不到你的身影?”   趁机道出自己心中的疑问,硕晏大致猜到了灯火之局,但却唯有这点怎生都猜想不透。   “再一看便知。”命人点燃了全场的光亮,子漪走到地上凌乱铺散的白色纱帐前,覆手一翻,底下隐着的橘色丝绸便显露出来。   “其实白色的幔帐只有外侧三层,中心贴近我的两层全是橘色的透光丝绸。这样黑暗时看来便只能见到扎眼的白色,灯火点亮时,与火光颜色相近的橘色丝绸也恰好被遮掩起来,故看起来像全是白色的幔帐一般。至于凌空垂下白帐,只是空中悬着黑色的韧丝罢了。”   “那男子的身影又作何解释?”她明明见到男子的影子,可舞终时却又不见其踪影。她们约定比试舞艺,可没说能邀人一起共舞。云织挑剔的留有反扑之机,声色紧利。   “想必大家听了那火光之法,便已再清楚不过了。”过多的解释难免有班门弄斧之嫌,子漪谦虚的抿唇轻笑,手一抬,从袖中拿出了个巴掌大的男子图剪来,外形轮廓宛然和方才显现的男子一模一样。   “你!”被无端戏耍了一翻,难免心中羞愤。云织一把抢过她手上的纸人碾碎,正准备不平申诉几句,谁想被他人抢了先机。   “哈哈!好!这局做得好生巧妙。”若是用于战场,恐怕能轻松的击退万众之军。阿巴合阴测着眸子朗笑,私下已然动了别的心思。“皇上,依臣之愚见,子漪格格虽是技不如人,但法子着实巧妙,不得不令人赞服啊!”这样的人若是不能收为己用,便必要倾力毁之,以免留有后患。   “正是。看来今日之舞注定平分秋色,难以评论了。”   “谢皇上。”   “皇阿玛!”   两种不同的反应几乎是同时发出,子漪自是觉得这种结果再好不过,即完美的达成目的且不多余出了风头引人记恨,也不失了颜面应那赌局之果,简直是皆大欢喜。可云织却恰巧相反,好不容易让她抓住了这等除掉对手的时机,怎能就这般儿戏的言了和?岂不是笑话!   “无须多言。”她们今日之约早已在营地中传的沸沸扬扬,他当然也略有耳闻。一个是他精心呵护的掌上明珠,一个是将来的钦定皇子妃,哪个都舍弃不得。   “云织赏上好云锻千匹,珠宝数盏。至于子漪……”别有意味的轻瞥了下还准备反驳的云织,云凡抬起手指捋了捋眉角,眸色如尘。   “赏紫符一张…”声音方落,底下就细碎着闪出非议,待他后半句道完,全场已然沸腾漫漫,怎生都抑制不住。“赐予安佳氏一族。”   第80章 辞别 2   “赐予安佳氏一族?确定?”执着黑润棋子的手稍稍一顿,随即眸色魅惑的浅扬嘴角,不动声色。岚宇专注的望着面前俨然已成僵局的棋盘,犹豫了半晌,视线一转,竟起死回生般寻着了缺口。   “确定。”简短利落的回答,竹雾恭敬的低着头,一身的黑衣好似连表情也冻结了般,冰冷凝固。   “老头倒是了解我的性子,看来已察觉了我不在宫中。”   “属下该死!”未将消息封闭完绝,可能一个不留心就会害得主子身首异处。竹雾轻瞥眉头,暗自思量到底是哪里出了破绽。   “不怪你。他都成了精了,怕是没发现动向,只大概一猜便知道我现在身在何处。所以……”啪的轻落下一枚白子,碰触到同为玉制的棋盘上,铮铮有声。岚宇慵懒的单手支头,墨色的垂发牵绕着落在案几上,如雪原奇葩,惑目诱人。“今晚要去会会他了。”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没有异议的应声,竹雾领了命小步后退着出帐,还未来得及吩咐部署,不远处便晃悠着飘来两盏灯火,几个身影逐渐的由远及近,渐渐的模糊消散,轮廓可见。   “格格吉祥。”有些诧异的用余光远望会场那头,依然是灯火如昼,欢歌笑语不断。没料想到她会这么早回来,竹雾有些不放心的紧眸,手一抬,身后已然有人领了命,瞬间蒸发似的消失了踪影。   “免了,起来回话。”折腾了整晚,早已微露疲态,子漪只觉得额角有根脉紧拉着嘣嘣直跳,却是道不出是哪里不适。   “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做。”声音轻飘着靠近竹雾身侧,她小声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便转身步进帐去,本还想着这漫长的夜晚该如何熬过,谁想一掀门帘,已有位爷替她找好了归处。   “你倒是好雅兴。”众皇家现还在那边强撑着笑颜吃酒谈笑,他到落得清闲,独自酌酒对弈。   “嗯……”如猫儿似的散漫斜了斜眸子,身旁红烛中跳动的火光便灵动的入了眼,瞬时繁星四落。“无趣的紧。”方才还津津有味的欢快异常,只眨眼的功夫便觉得乏味陈腐。岚宇松散的朝后一扬,侧躺下身,眼睛微眯着忽闪忽闪,满是无辜。   “做什么这般瞧我?”心中暗暗惊叹于这男子精致妖娆的清颜,子漪有些局促的转开视线,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无端的暗淡粗糙了不少。   一个男子,生的这般美艳做甚?有些懊恼的轻扬眉角,她漫步到塌边为自己斟了杯酒,刚端近鼻息,一股润神清肺的梅花香气便隐隐浮动开来,冲撞着笼罩了全身。   “喝了我的酒,总不能白白就过。今夜还长,不如咱们寻些有趣的事情做做?”   手一颤,杯中的酒水便晶莹着倾斜出来,覆了满手。子漪别扭的拧眉,刚抿进口中的酒水吐也不是咽更不是。他住在她的大帐中也有些时日了,原先她也思量过是否妥当,可后来想起她那晚把过的脉色,心又被沉沉的放进了肚子里。可……   忽然就觉得脚底长了灼人的荆棘,只有离这床榻上的妖孽远些才能淋漓解脱。她故作镇定的缓缓将口中的酒咽下,面色看起来是再淡然不过,可耳垂却不管不顾的泄漏了心思。   “甚好。我也好久没动过棋盘了,陌生的很。”言下之意,两人端坐案几两端,君子之交下下棋即可,其他想都不要想。   “嗯…以我们之间的关系,只下棋为免生疏。”眸中揶揄之色一闪而过,岚宇难得迅速的一把将子漪拉过拢于身下,顿时两人的呼吸便相触交缠,近到温润拂面。   “你……”紧绷着身子不敢随意妄动,子漪惊诧的微撇眉头,一抬眼正撞上他那深潭双眸,纯净的深蓝,犹如浩瀚的晴朗夜空,璀璨着令人屏息。可里面没有丝毫情/欲,只有丝似有似无的莫名意味无声流淌。   “嘘…”他从未见过她温柔如水的模样,每次不是争锋相对,便是淡漠睿智,猛的这般贴近看她,微染赧色的小巧耳垂,闪动惊措的如水双眸,无疑,她是美丽的。不是那种见过便只觉得惊为天人的美,却能在不经意一瞥之后让人辗转难测。   那个人也是发现了这一点么?玩笑的心情顿时冷然熄灭,岚宇无声攥紧手边的丝缎榻布,眼帘张阖之间,已染上了股不易察觉的不耐烦躁。   “还记得我说过的,你和他还有一年的时间。”淡漠的翻身躺在子漪身侧,无形中,方才那股温存的氛围荡然远去。面色苍白的男子忽感疲惫的阖上双眸,胸口微薄的浮动若不是近在身侧,根本感觉不到生命的存在。   子漪猛的一怔,一时心中道不出是什么滋味,复杂的只觉得焦躁莫名。本以为那天恍惚听见的话只是自己的幻觉,现在看来,它再真实不过,却不知是试探还是放任。   “好好珍惜这一年的时间,趁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一年后,若大婚礼成,你便只能是我博络氏.岚宇的妻,直到我死,都不会改变。”   平淡的语调听不出任何波澜,却生生令子漪背脊泛冷,虚浮着渗出汗意来。她错愕的转头,想从他脸上寻找些蛛丝马迹,哪怕是分毫的测探也好,最起码能分辨这话中有几分真意。可是没有……他只是安静地闭着眼,神色宁和,犹如一个熟睡中的孩童。   你到底在想什么?   眼神灼灼的在身侧男子面上流连,子漪默默的在心底询问,隐隐的觉得那妖冶面容下,藏着太多她不能触碰也无法触碰到的伤疤,层层叠叠,还未痊愈便又生新伤,已经见不到原来完本的模样。   “还满意么?”   “嗯?”那么久不动也不出声,以她对他的浅显了解,他应该早昏昏欲睡了才对。怎么……   “感觉你看得专注认真,所以就好好的躺着让你看个仔细。如何?”吊儿郎当的侧支着头起身,他邪魅的浅笑,眼眸狡黠的可爱眯着。“对你将来的夫君可满意?”   “无聊!”脸际微微发烫,子漪利落的翻身坐起,熟料披散的长发不知何时被他压在臂膀之下,这猛的一起,只觉得天旋地转,头皮被拉扯着火辣辣的疼。   “这般着急是做什么?”微微恼火的紧眉,岚宇赶忙将床榻旁忍着疼,无声红了眼眶的女子拉近身侧坐下,冰凉僵硬的手指反常温柔的缓缓抚上痛处轻轻揉按,直到灼热感消减全无才轻叹着停下。   “罢了罢了,有一个竹雾便已多余,如今怎么又多出你这么个不解风情的丫头,搅得我睡意全无。”好似子漪是个不受教的玩略学生,让身为老师的他费尽了心思学业仍没有精进。岚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完全把自己方才的任性妄为忽视遗忘。“还是下棋吧!跟你这样的木头性子怕是也生不出什么趣事儿来……”仿佛自己做了多大的妥协让步,他一副宽容谦和神色,明明坐在杂乱的棋盘之前,却主子似的待着不动,只等她过来收拾分类。   无语的瞪视了懒洋坐等的男子半晌,子漪心中感叹此人功力深厚,脸皮已达到水火不侵的地步。却是未觉,被他这生一闹,方才归帐时的不安疲惫隐匿着渐渐消散,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81章 辞别 3   指隙往来,幽静横儒。夜已深沉,连帐的营地片片的灯火暗淡,逐渐只剩下星点微光,聊以慰藉。子漪不觉间眉头轻撇,手中犹豫的执着棋子半天未落,外人看来,似是静心沉思,可对面耐心等候的男子却暗自了然,她心中有诸多不安诸多噪杂,神思怕是早已倦怠飞驰,难以落定。一如他初次体味布局收网之苦……   “莫急。”眸中银辉般润泽的光芒脉脉流淌,岚宇若有似无的扬了扬嘴角,修长剔透的手指将她刚要落下的棋子拦住,子漪回神抬眸,巧被他那半垂的沉稳之姿怔惑,相触的手轻轻一颤,愈发局促开。   “既然已精心布置,为何现在又匆匆收尾?”   戏谑的定眸凝视烛火中清秀异常的女子,他自然地接过她手中之子,未多思量便决然的参差棋中放下,起落间,方还混沌杂乱的棋局已成合围之势,子漪所执的白色虽数量不敌他,却角落横竖皆占了先机,只等瓮中擒获。   “……”微楞了片刻,随即明白他话中深意,子漪黯然的低头,恰好帐中烛花炫目惊蛰,引得阴暗尽逝,顿时澄明一片。“她是你妹妹,为何你能如此淡薄。最起码,狼群之祸她支开了岚致,且算顾念了血脉之情。”   “血脉?呵……”毫不遮掩眼中的寒光,岚宇嘲讽着扬眉,一抬手便舍弃了大片棋子,硬生生的亲手毁了自己半壁江山,以求绝地逢生。若不是这局牵连的几人皆身份特殊,想必她巴不得除了岚致后快。   “在宫中那方寸大的格田之地,金盏琉璃、宝玉华服,你所能想到的,我都能得到。除了一样……”   从未听过他如此认真的口气,子漪不自觉调起视线向对面望去。岚宇面无表情的仔细端详着棋局,帐顶,丝丝顽皮的微风不断细琐倾贯,扬起他墨色涓瀑般的长发,幽蓝如漫夜海洋。   “……真情。”一如你对岚轩的犹豫徘徊,岚致对你的难以割舍,终究而言,只能算是情浅眷顾,难抵一个真字。冷冷的从棋盘上收回目光,审视着透进子漪的水眸,岚宇邪魅的浅笑,心中却像是有千万军马驰骋而过,虽已尽是焦土,但仍旧隐隐的生出些疼意来。   她会选谁?是那个她用命求回的男人,还是岚致……和他。   不知怎会这般自然地将自己也算入其中,他有些烦躁的端起茶盏小酌,却不想长袖带倒了烛台,轰然声响,紧接着黑暗便席卷而至。   “若是提及情字,谁能控制心怎生变化……”   正准备张口唤了帐外的人进来掌灯,幽幽的女声便如自喃般响起。岚宇微微一愣,耳边的声响随着视觉的失去显得愈发轻灵悠长。   “心里想了便不顾一切的去做,即使知道会万劫不复,还是义无返顾,这怕便是宫中难成真情之故!”羁绊太多,顾虑太多,哪里还有破釜沉舟的那种胆气?仗着光线莫测辨不出神色,子漪毫不隐藏的在唇边绽开一抹苦涩的笑花,却是不知,咫尺对岸,有个男子因她那寥寥数语,心驰神荡,良久难以平复。   啪!滚烫的烛油昏暗中不知从哪里蔓延到了桌边,毫无预计的落在微怔的男子手上,随即快速凝结,鲜红褪尽,迷蒙泛白。岚宇丝毫未觉的任由它在手上扎根绽花,灼热的温度似乎通过手背直达心底,火引般迅速蔓延。   她……急急的换了口气,还是无法压抑住心中翻涌的潮绪,他默默的低头,想转化注意不再执着视线,可漫无目的的在黑暗中游荡了几圈,目光仍旧忍不住落在了微暗月光中的女子身上。   第一个。她是第一个和自己想法一样的人。年幼时他问过额娘,额娘只是无奈的叹气,而后绝望的等候。成人后他问过阿妈,他只是不作声的敛眸,好似里面承载了数不清的执着痛楚,而如今……   当他已经快要放弃自己坚持的信念时,她只是淡扫蛾眉,短短两句,尽然直达彼岸,助他脱离了无望苦海。她……究竟是怎样的女子?   沉思的拧眉,连帐外异样的嘈杂也未听进心里。岚宇怔怔的抬手,想将面前女子的脸颊收进手中,好确定他此时真的身在现实,而不是梦境。未想只差分毫便触及的当口,帐帘却猛地被人从外面掀开,紧接着刺目的灯光和嘈杂声也跟着闯入。   “小姐!出大事了……”   “哦?”有了光这才见到身前棋盘的狼藉,子漪垂下眸子,凝神静气的缓缓将烛台扶起,心中却是紧绷似弦,分秒钟便可能倾覆坍塌。   “浑氏的大王子闯进了云织格格的寝帐,现在外面乱成了一团,大家都围着去了皇帐呢!”   一不留神,烛心处残存的蜡油便沾上了手指,她如触电般猛地一怔,下一刻烛台便顺势悬空下坠。   “祝贺你!”有些惋惜的借着昏暗收手,恰巧将下落的烛台接住扶稳。岚宇似是早就料到了这般情景,语气泰然的恭贺,视线却是一点未落的将子漪眼中匆匆闪逝的痛楚收容。   “睡吧!熬到现在,应是累极了。”做到这步已实属不易,善后就交由他来做吧。那些情景,对她来说还是太残忍了些。   “嗯……”好似瞬间便困倦到睁眼都乏而无力,子漪顺从的点了点头,头一次在他面前这般乖巧。傀儡般任由他抱了自己走到屏风后的软榻,她畏缩着朝被褥中躲了躲,仿佛抱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拽着丝被不松。心中没有兴奋,亦没有快然,有的,只是无尽的空虚漂泊,连魂魄似都没有了半点重量。   结束了……疲惫的阖上双眸,似是历经了万重苦难,终于尘埃落定。子漪满脑空白的放缓呼吸,数日来一直积压心口的杂乱思绪犹如待拆危楼,轻触过后,刹那间烟灭灰飞,冷意森森。   无声的站在榻前良久,直到那蜷缩的小人儿呼吸均匀才轻叹着俯下身子,替她理好纠结混乱的长发。   岚宇小心的半蹲着,手指修长却稍显笨拙的点点将发间的小结解开,自己都未发觉,他此时的目光是多麽温柔,似盛着耗不尽的疼惜。   “竹雾,去准备一下,我要去老头那里。”小心的降低音量对屏风外等候的竹雾吩咐,他若有所思的盯着子漪不安的睡颜半响,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终是决定了什么似的转身离去。   黑夜已悄悄过了近半,可死寂般沉睡的营地却反常的亮如白昼。子漪这一夜睡的极不踏实,后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听小桃说起那个禁忌的夜晚,不由庆幸岚宇的体贴。那种场面,怕是见过一次,便会成为梦魇,终生驱散不尽。   第82章 弥留 1   “怎生了?半夜还如此喧哗?”情起难灭,云凡方才宴席中多饮了几杯,回罢寝帐昏睡片刻头痛仍未好转。恰时被嘈杂惊醒,恼火自不必说。   “回陛下……”张了张口,话却胆怯的断在半路,舒吉战栗着跪在帐中,四处暗燃的烛火将他的身影四散打开,落地成菱。“奴才……奴才……”人已拉扯着步到帐外,此时是再也无法遮掩。他恐慌的游移着视线,围着地上繁复的毛毯打转。   “说!”   被云凡凌厉的语气吓得一怔,舒吉畏惧的全身都伏在地上,满是老茧的手抖擞着在地上轻惶了半响,终是出声。   “陛下,浑氏族长以及大王子求见。”   整个人好似还未从迷蒙的酒梦中醒来,云凡诧异的皱眉,恍惚间以为是自己酒醉听错。   “浑氏?现在几更了?”   “回陛下,已经三更天了……”   艰难的坐起身子,头却还是忍不住随着起身的幅度疼痛开来,云凡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想使神智清明,可试了几次还是徒劳,只得应付着吩咐。   “去问问什么事,若是容缓,明日再议不迟。”   “皇上!”隐闻着外面女人的哭声压抑着传来,知晓这事是再也拖不得,舒吉狠狠地吞了口唾液,一提气,使出全身的力气才将早到口边的话一气呵成的拖出。   “片刻前有人来报,说是浑氏大王子酒醉错进了云织格格的寝帐,如今已是……”话已说到这份上,自是全然清楚明晰。   云凡揉按额头的手微微一怔,眼眸随即惊愕的大睁,半响都未恢复。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奴才该死!浑氏族长和几位王子此刻都已等在帐外,还有…”云织格格……   实在无法将她那狼狈凄惨的模样道出,舒吉颤抖着拂了拂额上的冷汗,话语踟蹰着难以道全。   “命人速进帐服侍更衣,另外……”瞬时已想到了处理的数种对策,云凡强压住鬓间猛跳的神经,沉着声音命道:“把柯纶传到一旁的偏帐候着,除了我的命令,谁都不准接近。”   “喳!”一转眼的功夫便已利落的消失,舒吉小跑着四处命令张罗,待事宜一切准备妥当唤了人进帐时,紧裹披风的云织格格还是在嘤嘤的低泣,白皙的脖颈间,清晰的紫痕点点绰绰,行走之间显得莫名扎眼。   “阿玛……”前脚刚步进帐门,早已没有丝毫气力的双腿便像寻找归宿一般瘫软着跪伏在地,云织哭的眼肿如桃,迷蒙着已看不清一向最疼爱她的男子面貌何如,只一顾的委屈落泪。   “阿巴合,给朕一个解释!”心疼云织是真的深到了骨子里,虽然她是那个人的骨血,可究其根本,终是与自己亲血相连,怎生都割舍不净。   “皇上!臣该死!养出了这么个逆子!皇上,请看在老臣数十年如一日看守蔺国边界的份上,饶犬子一命吧!臣愿继续尽忠,保蔺国数年平和。”   无声的攥紧龙椅金扶,云凡面无表情的冷冷看着堂下恭卑跪着的阿巴合,若是眼神能充当利刃,怕是早已凌迟了这个老狐狸数回。这等时候还想着与他谈价而威,他好大的胆子!   “哦?这般说来,要是朕严办此事,蔺国便没有几天安稳可得了,是这意思么?”   “微臣惶恐。”   不否认也不应承。阿巴合捣了捣一旁闷声跪着的弩炽,眼光一漂,已然暗通了心意。   “皇上!微臣也是心中对云织格格仰慕已久,如此才酒后乱性。望皇上体恤微臣的一片痴心,把云织格格许给我吧!微臣愿意衷心照顾她一生,绝无二心!”跟着形势声情并茂的苦苦央求,弩炽这会子才将将酒醒,方才那股子好胜的心气儿才一并被压了下来。他偷偷的顺眸瞄了眼身侧凄楚娇弱的美人儿,本不愿就此屈服的念想徘徊了两恍,才隐忍着熄灭。心念道,不过区区一个公主,哪来的这般娇气!现在是他要向她行礼,待娶回了门还不定谁吆喝谁呢!   “阿玛!云织宁可去死也不愿下嫁!”尖叫一声,随即半晕厥着倒进身侧丫鬟的怀中,云织哭得梨花带雨,早已顾不得体统礼数,发丝凌乱着嘶吼,欲做最后的争斗。   云凡眼露疼惜的灼灼看她,忽的忆起她儿时御花池边的纯真笑靥,恍惚间,只觉得草长莺飞,刹时千年。云织…心里默默念了遍她的名,他沉思着垂下眼帘,满心无奈。此事已闹得如此不可收拾,若是不嫁,她哪里还能寻得生路?除非……   “你等且退下吧!让朕好好想想。”好似瞬间苍老了数十岁,云凡仓惶的摆了摆手,收回视线不忍再看。   “阿玛!你要为云织做主啊……”生怕就被这样匆匆定了结局,云织惊惶的还想再说些什么,口还未接续张开,便已被堂上之人抬手阻断。   “去吧!朕自有计较……”阴冷的瞥了眼仍旧恭敬跪着未抬起身子浑氏两父子,他无声的对着舒吉拢了拢双手,后者立马明了的领命送人出去,而后快速从禁卫军调遣了数千人马暗中将浑氏几人的帐营围了个透彻。   “阿玛……阿玛!”几乎是被身侧的宫女生生拖出大帐的,云织凄惨的高喊,心下像是已感应到了什么,几欲崩裂。   东边的阴霾天际隐隐的泛起了缕缕霞光,清空无一人的皇帐中,突然安静得诡异,只剩下阳起之风不时微透,扫过帐帘的徐徐声响。   云凡失神的呆坐在龙椅之上,方才匆忙之间只着了单一外袍,此时凉风一起,只觉得周身冰冷,没有丝毫暖意。   “此事你知道多少?”敏感的察觉到空气中多了股若有似无的药香,他红着眼睛侧头去端茶盏,手触到杯壁时才惊觉,茶汤早已凉了多时,没有了一点热气。   “为何不问问是不是我笔下杰作?”吊儿郎当的靠坐在龙椅之后的屏风对侧,岚宇眯眼望着屏风上缓缓升起的橘色光束,照射出龙椅上那男子的身影越发孤寂苍凉。   “……”手指忍不住微微的轻颤开,云凡颓败的闭眼,双手遮掩着将窜进帐来的阳光挡住,满面寒霜。   “动了我身边的人,她早该有准备接受惩罚。”   “给她一次机会,不管怎么说,你额娘曾很喜欢她。”   “呵!”不提额娘他可能还存着半点怜悯之心,如今想起那时的短暂光景,心下更为决绝。“考虑清楚再做决定比较好哦…想必就算强撑着回了皇城,也不会再有人愿意娶她!”   “岚宇!”   “怎么?觉得言语刺耳?还是吃惊为何你已将柯纶圈了起来,我还是能打探到风声?”闲适支着膝盖的手隐忍的攥拳紧握,岚宇想也不想的就脱口而出,只想这片刻将全部恶毒的话一道拖出。“你早料到了这一天不是么?我以为你能漠视我和岚致一病一哑,自然也能很好的应付这样的局势!看来……我还是高看了你的冷漠!”尽然道出,没有预想的畅快淋漓,心底却随着那屏风上摇摇欲坠的身影微微泛起疼来,伤人伤己。岚宇咬牙绝情的闭上双眼不愿再看,转吸之间,人已风逝般失了踪影。   “这只是开始……好好保重身子才能见到我额娘沉冤得雪的那天。”漂芜的声音和着帐帘啪啪的忽闪一并遥遥蔓延,云凡喘息困难的紧盯着地上时有时无的晨曦落影发呆,嘴干瘪的张合了半响,终是艰难的出声。   “舒吉,布旨!浑氏大王子弩炽,英勇过人,勇略出奇,特将云织公主下嫁,已示嘉奖。另封浑氏族长下旗守城将军,永世固守蔺国边城,贡敬全免。”简短几句,乍听赞赏有加,实则却借着云织之事将浑氏禁锢于边疆,不得再妄动。   “喳……”   单一的复命声悠远廖长,云凡颓然的倾倒在龙椅之上。自此……云织格格的名讳便成了宫中禁忌,好似蒸发了般再也无人提及。   第83章 弥留 2   国婚在即,离天亮只差仅仅个把时辰。突兀的,天公却突不作美,潮湿蔓延着生起浓雾来。   云凡已好几日未睡得妥贴,暂不提云织绝食生事,只张罗大婚的行头大典,短短几天的时间也是分身乏术,难有松懈。   “舒吉,几更了?”复辗转了片刻,眼睛越发酸痛折人,却仍无睡意。他轻叹一声干脆起了身,省的徒增困倦。   “回陛下,已是……”   “让开!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拦我?”   话还未道完便被门外的争执打断,舒吉小心的瞧了眼云凡的表情,见他浓眉深锁,脸色比方才更为难看,赶忙噤声侧退,安静的立着不再出声。   音色已不抵过往侬软娇弱,云织几乎是依靠在身侧的奴婢身上,几日不饮不食,原本圆润的面颊枯黄着憔悴深陷。   “格格还是请回吧!皇上还未起身。”帐门处值夜的宫人左右为难,小声的低回,生怕引得声响大了给自己招来板子。   “进去通报,就说今日阿玛要是再不见我,那明日的婚礼大典便是我以后每年的忌日!”说着泪又伤怀的滑落了满脸,云织想起白日去求额娘的情景,心中除了刺骨的冰凉再无其他。   “出了这种丑事你还妄想回宫?我从小就教导你小心提防莫气恼用事,可你呢?活生是个贱蹄子!人家还未彰显一招半式,就已经轻松将你赶出了皇城,这下可好!咱们碧鲁氏不但丢了门楣,连柯纶手下的兵力也未沾得一丝半点,那还留你这个破鞋何用?”   “阿玛……阿…阿玛……求您见云织一面。”断续着低泣出声,额娘那尖锐的言语字字过目,行行划心。她踉跄着后退一步,下巴上凝聚的泪水顺势落了满襟,又添新莹。   “进来吧!”知道她从小就未受过一点委屈,这下子接二连三的冲击不断,定是难以承受。云凡心软的紧皱眉头,一抬眼,才几日不见便薄消似剪的人儿已被半拖着搀扶了进来。   “不必跪了!”如此模样哪还行得了跪拜之礼,他疼惜的提前出声轻喝,手一抬,身旁的舒吉已明了的布下坐席。   “阿玛!求您救…救云织!”   “你这又是何苦?此事已成定局,你若再这样闹腾下去,以后去了浑家还怎么过?”   “织儿抵死不嫁!求您让我见柯纶一面,只要他愿意,我可以不回皇城找个偏僻的地方隐姓…”   “云织!到现在你还是如此糊涂!”稀疏的……一阵轻风划过帐身,引得帐顶的木梁吱嘎响起。云凡失神的将目光落在手旁的妖烛上,颓然沧桑。“他只是别人手中的棋子,这时候,若是布棋之人就是他的主子……你可想过后果?”   怔忪的猛然瞪大双眼,云织此刻才明白这一仗她的对手到底是何分量。安佳氏.子漪……她以为她不过是一个被人唾弃的可怜儿,没想到……   “……”绝望的瘫倒在靠垫之上,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紧攥着座椅的玉雕扶手,好似这样,颤抖的身子才不会失重从椅子上跌落下来。脑中各种纷乱的猜测此时犹如水中群迁的游鱼,密麻着不漏丝毫喘息的缝隙。   阿玛说的对。此时若是牵连上柯纶只能有两种结果。身为弃子,不是丢弃便会被掩埋,这已是宫里不言而喻的规则,数百年都未有人变过。   她不能!   失魂的摇头,晶莹的泪珠随着幅度划过空气散落,在烛光的照耀下,剔透动人。云织抽泣着低头,长发倾覆着挡住面颊两边垂落至膝,游弋浅摆。   她已经没了生路,怎么还能连累他同自已一起受过?   “云织……别总把死挂在嘴边。若了结性命便能斩断所有,朕现在…怕是已身在陵墓,封土多年了。”话已说得再明白不过,若她拒婚自缢,柯纶怕安危堪忧。“去吧……”半是威胁半是恐吓,云凡疲惫的单手遮眸,指缝间,殿下苍白的女子如幽魂般虚软的任奴婢扶着退下,尽是凄然悲戚。   云织……沉痛的闭上双眼不忍再看,他迷茫的苦笑扬唇,自己也不知这番欺瞒的谎话是对是错。他不想看她就这样离去,可……如此活着,会否比死还悲惨恐惧?   漫长繁复的大红庆典似焰火般匆匆起了又灭,许多人恭敬祝贺,许多人笑靥明媚,一拨拨酒杯抬了复落,端整的长宴游桌从片尘不染到狼藉凌乱。子漪冷冷的看着这虚华场景如木板剧般华丽炫目,微冷的坐在角落偏僻的位置,她费解着用目光一一流连众人,恍惚间,空洞的觉着这容纳数百人的欢闹宴席中,竟安静的只剩她一人,再无其他。   她应该高兴不是么?看着那个伤害子铮的元凶如木偶般被人指使搀扶,颓废到像是只剩躯壳。她的目的达到了……她答应过子铮安心等待大庆的到来,她实现了诺言。可……   有些惆怅的端起酒盏猛然灌下,她残笑着提了提嘴角,无声的苦涩便无法遮挡的倾斜蔓延。为何现在一切成真,她却没有丁点的喜悦?为何?   “助兴无妨,你身子本就羸弱,酒还是少饮未妙。”   无助的凄迷抬头,便毫无预计的撞进一身玄白色的华丽长袍内。子漪怔忪的用视线描绘它的纹路图腾,银线精绣的祥云,暗纹横生的巨龙,完美到几乎无可挑剔。   “做什么下来?这不是你该待得地方。”情绪自然地牵动了言语,她不解风情的又端了杯酒饮下,面颊微微发红已是有了酒醉之势。   “……非醉不可?”了解她此时纷乱的心绪,岚轩无奈的轻皱眉角,手一抬,已是命了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酒调换,梅花酿的香气隐隐浮动飘散。   “明日天亮之前,一切便都会结束。所以……”抬手温润的轻抚过她红粉如桃的面颊,他浅浅的叹息,痴迷于面前女子的清直心软。“不要逼自己去想,就让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半垂的眼幕蝶羽似的一颤,随即凝固着良久未动。子漪撑着有些晕眩混乱的神智细细思量他话中之意,来回辗转了一遍又一遍,终是在头痛到几乎生生裂开时,抓住了要隘。   “明日?”怎么会是明日?公主下嫁,即使是身在塞外,也不可能这般仓促,在举行完大典之后就连夜上路。   第84章 弥留 3   “虽然云织未被占去身子,不过那日……”满颈的青紫在加上那动静不小的宣扬,这事早已被传得面目全非,污秽不堪。“晚上出发是皇后亲口提的,本来阿玛还僵持不应,不过昨天皇祖母劝慰了几句,看来,为照顾皇家脸面,白天出嫁已是万万不能了。”   “竟然是皇后……”失神的低喃出声,子漪千算万思也是万万没想到,如此决绝的方式会是云织的生母提出。呵……讽刺的一笑,她又倒了杯酒饮下,含在口中却是毫无味道,麻木寡淡。她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追根究底,自己才是元凶,不是么?   “早点回去歇着,明个大早我们就要拔营回宫,一路颠簸难有好眠,还是今天养精蓄锐才是。”暗地里给小桃递了个眼神,岚轩知道此时多说无益,虽然事情已成,不过还不能松懈。皇后吃了如此大的闷亏,怎么可能就这么安静的忍了!他要更加小心保护她才是。   “答应我,别再喝了。”声音柔的几乎渗出水来,他缓缓的起身来到子漪面前,修长的身子完好的将嘈杂隔绝在外,将身前的女子圈进自己的臂弯。   “回去的路程便捷,如无意外我们七天后便能抵达皇城,若子铮和你阿玛额娘见到你现在的模样,岂不是更觉心酸?”   安慰着在她额头上轻落一吻,无尽的暖意便扬洒着顺延开来。他低头细细的看她,琥珀色的眼眸中,子漪能清晰的望见自己憔悴的面容,浮萍般隐隐绰绰。   “嗯……”不忍他担心的勉强应承下,她顺从的放下酒杯侧颜,冰凉似水的小手柔柔的罩在他的大手之上,长发飘零。   “糟糕……”微微一怔,随即目光炙热的凝视,好似转眼间便能将怀中的冰漪融化。温润如斯的男子再认真不过的为难皱眉,身子一弯,已然和怀中的她呼吸相对,鼻息可闻。   “看来宴席之上要少一个动情说客了…”他不想走了,舍不得走了。哪怕是眨眼片刻,也想多留在她身边一些,就这样心手相连,再不分开。   “你……”一时懵懂未明白他话中何意。子漪醉眼迷蒙的微眯水眸,微风轻拂,清雅的花香撩拨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这是说谁…”   唇猛的被堵住,不似那次野蛮无礼,犹如飞鸟掠湖,辗转轻磨,点点滴滴尽是极致呵护的温存。   岚轩恶作剧般灿烂的微扬唇角,暖柔的唇细致的勾画着她那略带酒香的粉润,先是浅酌继而烈火般深沉。   周围的声响依然繁华着绚烂,子漪紧张的攥紧裙摆,心如擂鼓。他……迷蒙间只觉得嘴唇麻痹着失了所有感觉,她怔忪着任由他身上的清新檀香将自己包裹,大脑中利落的一片空白。   “呼……”情难自已的强迫自己停下,不再更深一步。岚轩呼吸急促的用下巴紧贴她的额头,全身紧绷着似被大火焚烧,灼热四起。“我该拿你怎么办?”她只是那般纯碎的接受,没有任何挑逗示意生涩透明,却已将向来以稳重出名的他搅乱的毫无方寸,没有丝毫定力可言。   “……”后知后觉的脸如火烧,子漪羞赧的微微垂头,恨不得凭空蒸发。这还是在别人的婚宴上,他竟然……若是被发现可怎生了得?   “看来我需要好好清醒清醒。”暗笑自己竟然如毛头小子初尝情爱那般耐不住性子,岚轩无奈的摇头,净笑惑人。留恋的复顿了片刻,才缓缓拉开两人的距离。他眼神真挚的细细描画她的眉眼红唇,见她正害羞别扭的不知低头寻思着什么,幸福一溢,顿时笑容更甚。   “…我还是走好了。”这种时候,他们才刚刚熟悉彼此,他不想发展太快,惊扰了这个爱害羞的小丫头。   “……”这才有些不舍得抬起头来,子漪无力的轻嗯了声,心中既有放松后的庆幸又透着股道不明的酸涩。   “…呵呵。”俊朗的扬眉,眸中耀眼的光彩恰似银河动人。岚轩体贴的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举动郑重,如获至宝。   “子漪…我们,来日方长……”几近蛊惑的声音轻轻揉碎抛洒,瞬间便笼罩了子漪全身。她惊诧的扩眸望他,逆光的刺眼光束中,他笑靥如阳,短短四字就好像定下了终身。   “来日方长……”楚楚的抿唇,视线直顺着那抹玄白钻进人海再也找不到焦点。子漪出神的不断重复着这寥寥四字,被微启展开的心门,落阳满地,难道温衡。   “竹雾,收拾回京。”冷然的语气听不出情感,却严寒到能生生将人冰冻。岚宇脸色苍白的紧盯着杂乱人群中那抹清丽的素蓝,那本应是他最爱的颜色!可如今……只觉得疼痛刺眼!   “爷,九爷那边……”出发的日子无形提前了不少,竹雾若有所思的瞥了眼不远处的女子,敛眉询问。   “一起走,省的打扰到别人!”   这个别人不用想自已猜得透彻,竹雾未提醒岚宇他此时的语气有多麽咬牙切齿,只是担忧的细探了下他的脉搏,确定一切正常后才稍放下心来。   “是!”恭敬的速答后消失踪影,他忽的想起星宿前几日的笑语,面上虽仍冰冷一片,实则内心万分懊悔。怎么可能真被那个风流种猜对了?他一年的俸禄!爷最近是怎么了?真是天杀的邪门!   “大哥…回来了?”毫不知情的乐哈哈出现,星宿刚打探了晚上送亲的行程回来,还是难改吊儿郎当的性子,叼着半颗苹果,倒挂在帐梁上问话。“爷呢?”明明是一起出去的,怎么就大哥一个人回来?   “你现在最好闭嘴!”否则我把一年的俸禄全换成铜板活埋你!竹雾冷冷的斜了他一眼,满面寒霜的利落部署张罗离前准备。   星宿委屈的卡了下,一口大口苹果就这般未咀嚼的生吞了下去,差点没被活活卡死。水眸汪汪的望着竹雾在他面前走来走去,似是把他当成空气,完全忽视。   他这是怎么了?最近他也没调戏小师妹啊?怎么又惹大哥生气了?难道是爱屋及乌,连小师妹那几天的暴脾气也一并……   嗯!肯定是这样!界定的煞有其事点头,他愤愤的咬了口苹果泄气,还未咽下,夺命般的声音再度响起。   “消失!去沿路打点住处,我不想看到你!”   呜呜……含着泪一抹烟儿的狂奔而去,只剩那小半个苹果砰然落地,滚落了两圈停住。   星宿强忍着骂天的冲动,心中高嚎:远离女色!远离那几天!   第85章 蜜粘 1   风声萧索着呜咽了一宿,子漪天未全亮便再无睡意,吩咐小桃起身收拾行装。无所事事的端着书靠在软榻上细详,她侧耳听着帐外人声不断,车轮和马鸣混乱的掺杂其中,不用看便能猜得到是何等的慌忙紧张。   心烦的急急翻了一页,却良久片字都未看进心去,她深思着微微拢眉,眼眸无意一撇,便不自觉落在手边的棋盘上,久久难以回神。   他就这么未言片语的带着岚致一同走了……   心头猛地徘徊上淡淡的失落,她忆起昨夜回帐时的情景,思潮愈发厚重。没有守候的侍卫,没有温暖的灯火,掀开寂寥呼扇的帐帘,满室的空洞清冷,再无半点那人的气息。屏风后,莫名多出的软榻如它出现时一般,未留丝毫痕迹的消失,空气中,偶尔只残留了些隐隐的药香浮动,一不留神便会轻易错却。   本以为……   想到这儿,手中的书无精打采的落在膝头,她眼神散漫的轻摩鬓角,浓密的墨色睫毛不时微颤。   本以为通过这段日子的相处,他最起码会招呼一声再走,谁想…一切只是她一厢情愿的臆测,痴人说梦而已。   “小姐……”满头大汗的收拾妥当进门,一抬眼便又见着子漪发呆的样子,小桃不解的皱眉上前,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摆放整齐的棋盘上,黑白棋子各自分割,没有任何异状。   “小姐!”这次刻意调高了声音呼唤,她夸张的在子漪眼前用手挥了两挥,直到她眼晕的抬手拦下才嬉笑着作罢。   “你这丫头,就会捣乱。”   “小姐您要是总这般神游,小桃下次可直接端了水盆过来唤您!省的叫破了喉咙也无人理会。”   “……”无奈的摇头笑了笑,复端起书细看。子漪不理会小桃哀怨的眼神,漫不经心的询问。   “怎生了?才出去这么一会儿,便惹了气回来?”   “哼!还不是……”顺口就想将她方才遇到栗昆的事情全盘托出,小桃气愤的扭着手中的丝帕,一转眼,子漪那满脸讳莫的表情便揶揄的入了眼。   “小姐!小桃还什么都没说呢!”您干嘛又是那副坏笑的样子!   “好好!那你一一说来便是,若是真受了什么委屈,我替你声讨了回来!”不用听便能猜到和谁有关,子漪心中暗叹女大不中留,正想着寻个时候去找柯纶把这亲事定下,没想面前轻风一拂,他人已然随着帐帘起落,出现在自己面前。   几日的光景没见,他消瘦了不少,脸际青须盘据,眼周阴影深沉。想来,是因为云织吧……   昨晚她离开时,她并未去送。不是内疚也不是愧对,只是那样形单影只别离的场景,她经历了太多,已再没有任何勇气坦然面对。今早人未出帐,便听得小桃提起昨个儿,细节过程一点不落,仿佛她当时也身在那深夜中漫无边际的荒原之上,远远的望着那马蹄零星的队伍离开。   云织走时未掉一滴眼泪,从头至尾都安静的任人搀扶指点,乖巧恬适。反而是那狠心抛弃的皇后,在送亲队伍中哭得梨花带雨,几次险些晕厥过去,难辨真假。   唇角讽刺的扬起,顿时便再无看书的心情。子漪轻叹一声,缓缓的步到窗前站定,脚方停稳,熙和的柔风便清爽着沾染了满身。   想必,她是绝望了吧!不哭不闹,不争不要,走的那般安静,完全没了往日的傲慢气息。   忽然有些同情的生出这个念头来,她苦笑着垂眸,手指不时摆弄着帐窗上的玉坠,视线却恍惚的穿过它直落到窗外的尘嚣之上。那柯纶来又是为了什么呢?声讨?亦或者是责备?   深思着半响未开口,她忐忑的几次犹豫张口,最后却只艰难的苍白道:“好久不见……”一句话说得微微有些心虚,子漪从岚轩那儿多少打听了一些他的消息,从云织那夜事起后,他便一直被皇上圈在皇帐边的偏帐里,想来已是有好几天未见得天日了。   “……是很久了。”声音莫名的带着些嘶哑,柯纶步履沉重的来到桌边坐下,一旁的小桃赶忙收了笑脸,奉上杯热茶。   子漪心中微微抽痛,手指因柯纶那明显沧桑的嗓音猛然顿住,指尖泛凉的执着那玉坠良久未动。   “小桃,去帐外候着。”无所适从的将小桃支了出去,她无声的立在窗前半响,帐中一时宁静的骇人,只有偏角温水的火盆不时发出细微的爆破声,每声作罢,灰败的炭星便张扬着飞散陨落,不知不觉,已在周遭倪成了一个小小的圆圈。   柯纶沉默的端着茶盏,杯中的茶汤烫极,他却紧紧攥着仿若丝毫不觉。   “如何?”费了不小的气力才将视线从别处焦灼到子漪身上,他怆然的望着窗边那抹纤细的身影,深怕窗外狂卷的风将它折损。“这么做,你开心么?”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他初次和她过招的情景,苍白的面容却点缀着一双异常清亮的双眸,一颦一笑都美酒般醉人。   “……”闲散的手顿时紧紧收起,子漪浑身触电般一怔,心中诧异她竟然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开心么?如果开心,为何没有第一时间将这个喜讯宣扬给子铮知晓?如果开心,她为何会在婚宴上冷眼旁观?不!她不开心!心底一点类似于喜悦的情绪都没有,有的…只是征战后的疮痍疲惫,再无其他。   “柯纶,我要保护自己和我珍视的人……”避而不答着闪躲,她陈述着心绪转身,目光正对上他询问的双眸,深入交错。“所以…即使做这些事我有千般不愿,但为了他们,我别无选择。”   “呵……算我柯纶还未看错人。”暗自庆幸,面上的神色也随之鲜活不少,柯纶似是自言自语的轻喃,方才心下那无形的沉重已然减轻了不少。他这几天一直思量不断,即为云织的结局惋惜,也为子漪的变化忧心。他害怕,待他重见天日之时,外面已是翻天覆地之景,见不到那个无忧浅笑的淡然女子,也脱不开重新扼住他咽喉的棋子命运。还好……   眉头隽染着疏开,他猛提了口气起身,淡淡的暖意就这般流畅的缓缓从脚底升起,慢慢流过全身。还好她没变,未被尔虞我诈羁绊幽闭,仍旧如原先一般存留着一颗不忍的善念之心。   “快启程了,收拾妥当便上车吧!”松爽着笑了笑便移步就出,他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自没有耽误职责再多逗留的道理。柯纶半弯着身子从帐帘下探头,立马,蔚蓝连边的晴朗天际便透进了眼,晴好至极。   “柯纶……”不明白他这匆匆一过到底用意为何,子漪犹豫着出声将他唤住,忧心他们至此便会交集尽断,前缘纵逝。“我们……”   “明儿我来找你下棋。”还未等她说完便朗笑着落了帘子离去,他步履匆匆的返回自己的营帐,路过昨天云织离开的路口时,脚步不自主轻迟,眸中隐隐的悲伤流露。   云织……他最终还是负了她。   一闭眼仿佛就能看到她临上车时不断回头张望的怅然双眸,他静静的立在原地良久,直到那边的车队全然整顿完毕,高声唤他。   “别原谅我,云织。”不是他不愿完成她离去前见他一面的愿望,而是……他心中已经不再空洞,有了不得不保护的人。   黯然的留下句话,便瞬间消失不见。他头也不回的融入长龙般的队伍,苍茫原野,路在脚下蜿蜒着蔓延,直消失在天的尽头。   第86章 蜜粘 2   云朗风清,遂有翩翩羽蝶飞花柳絮作伴,晴空万里,连带缕缕浮云离雁光晕点缀。   车队行进的速度很快,不到两天的功夫已经过了瀛江地界,长龙般朝顺承地界游移。掀开车帘,面前单一的景色转眼即变,没了一望无际的青绿草原,没了荒凉连天的无尽荒地,四处林密园葱,一副大好的安逸田园画卷。   清幽的密林深山,不知何处悠扬辗转出几句民间小调,弥远冗长,兜转着缭绕散开。子漪翻书的手微微一怔,入迷的细耳倾听。   雨过白鹭洲   留恋铜雀楼   斜阳染幽草   几度飞红   摇曳了江上远帆   简单上口的辞藻,醇厚敦实的嗓音,难得的,一首闲调竟能生出这种意境来。温和的挑染笑意,指尖轻盈将车帘掀开,幽深山林,拂面微风,不远处,白衣缺缺的男子马上英挺而坐,轮廓清晰的侧颜沉思着稍斜,似是也正被这意味辗转的词调吸引,一时沉迷。   “几度飞红,摇曳了江上远帆……”   轻笑着妮倪念出声,未想正就和他的音调同声同气,子漪惊诧的扬眉,坦坦迎上他回顾的双眸,唇边笑意一时愈发柔婉。   “累了?”不知为何?本应护队在前的他却怎生都静不下心离开她身畔,岚轩爽朗的笑了笑,一缕顽皮的阳光恰巧这时透过头顶的树荫投落,蓦然生出一股初始般纯净的炫目来。   “……”电光火石间,心中便惊悸不止。子漪失神的注视着他清然宠溺的笑,恍惚错畔,一阵温润得暖意升上心头,竟是怎生都抹杀不尽。   手下一转,马儿便温顺的转了方向瞬间贴近华丽的马车侧壁,他笑意盎然的弯身在发呆的她唇上留下一吻,顿时,一股沁人心脾的檀香,娆软着环绕继而深入骨髓。   子漪后知后觉的红了脸际,再一转头,车前车后护卫之人已然都默契的转身避开,未将方才那暧昧的一幕看进眼里。   “你……”这人来人往的官道上,他怎么敢……   “……”只是暖暖的浅笑凝视,便生生将她的话半路止住。岚轩疼惜的抬手,不经意间便将她发隙留挂的飞絮取下,顺势,手指一顿,留恋在她稍显冰凉的眉宇间。“多久没见到你这般谈笑了?”言语间带着淡淡的自责,他再自然不过的帮她理好耳际的碎发,好似过往千年,他已曾无数次这么做过。   “以前那般冷持,我到也要能笑得出来才是。”暗含着提点了子漪原先的不平待遇,车中女子狡黠的抿了抿唇,宛然比春光中随风摇摆的花朵都来得娇艳。   “呵呵……是是!轩王妃提点的是!本王以后定尽心尽力,呵护好王妃的任性脾气。”天知道这偶尔的小性子他是等了多久才再有幸见到,岚轩动颜的垂了眸子,掩饰着正了正手上的缰绳,不想让敏感的她看出端倪。   第一次见她,柳树碧水,和风徐徐。她自由的大张着双臂驭马奔驰,豪放的如烈火重生的凤凰,全身都闪耀着一股炽热的红。那时他对自己说……这样风一般不受拘束的女子,他打心底里欣赏,却从来不想抹杀着拥有,在那般阴暗的宫廷里,即便是那样灼烈的性子,也必定被消磨殆尽。后来的日子,她暖阳一般每日环绕自己身周,他冷冷旁观,心下既已打定注意,便没有再出格之理。直到那个消息传来……   “子漪格格服毒,怕是要役了……”柯纶公事般淡然的跪在殿中报备,他正午后丹青,势过深处。几个字短短滑过耳际,手下一顿,竟是生生将快已完成的画作毁灭破败。心痛么?他不知道……只是想到再也看不见那般明媚的笑脸,不由失落。   “幸好……”仅为当时那星点般的犹豫,他派人日夜看护着守在她身边,直到她伤势好转苏醒为止。现在想来是多么庆幸,只一念之差,他却拥有了此生连幻想都觉得奢侈的珍贵归宿。   “怎么了?”刚想奚落他嬉闹的调笑,便莫名其妙听见这么一句。子漪不解的歪头询问,刚想接着问个清楚,眼前便瞬间一黑,失了所有景象。“做什么?”没有妄动,知道他这般做定是有他的理由,她无奈的低头笑了笑,自己都为发觉,这起伏之间,多么娇媚动人。   “信我么?”很久了……他想说这句话。想对那还未见面便匆匆离去的额娘说,想对那总是用审视目光看他的阿玛说,想对随时陪同身侧的同甘共苦的岚远说……可是…却从未有一次,他这般毫不犹豫,甘之如饴。   “信。”半点思量都没便爽朗的脱口而出,子漪坚定的将小手罩在他的大手之上,刹那间,温暖冰冷交汇,触电般酥麻一片。   “……”微微一僵,随即快速恢复。马上的男子孩童般满足的浅笑,一抬手,已然将方才还身在马车中的女子温柔抱出,护在怀中。“别偷看……我带你去个地方。”神秘兮兮的笑着在她耳边低喃,他喝的一声扬马策奔脱出队伍,尘起之间,已然出了老远,消失在密林深处。   从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这般快,子漪紧紧抓着岚轩护在自己身前的手,掌心露汗。温和的风呼啸着倏倏从耳边飞过,她闭着双眼净神感受,一时只觉得自己身在云端,正轻盈飞驰。   “雨过白鹭洲   留恋铜雀楼   斜阳染幽草   几度飞红   摇曳了江上远帆”   含蓄的浅笑,微启的唇缠绵着在她耳边轻唱,虽不是与方才山中那人同样的苍凉悠远,却独特的带着股动人的磁性,无比惑人。岚轩紧紧的拥着怀中女子,恍惚间只觉得自己拥有了整个国度,心底,一股从未有过的充实感,偷偷悸动。   “几度飞红   摇曳了江上远帆”   噗的轻笑出声,口中也不自禁的跟着和了两句,子漪孩子般纯真的低头扬笑,飞扬的发丝顺势沾满了身后男子的眼帘,让他再也看不见任何。   “子漪…答应我。无论何时,只要我伸出手,你都会毫无疑问的跟我走。”像是预见到了遥远的将来,岚轩声音低沉的不安说道。   稍稍一愣,随即子铮的脸,阿玛额娘的担忧统统涌上心头,子漪踟蹰着半响未作声,一抬头,已是山水尽变,咫尺千年。   “嗯……”不知是被这面前的景色感动,还是心生实感才这般应下。她捂着唇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良久都为眨眼,深怕只是那么稍稍一瞬,身边的一切便都会虚晃着消失。   第87章 蜜粘 3   这是……惊愕的转头,身后男子宠溺着逆光而笑,脸上柔和的光彩暖人的恰似要满溢出来。   “喜欢么?”声音清澈的好像从山涌中传来,岚轩利落的从马上翻身落地,继而转身将马上的女子接下。   子漪从头至尾都一瞬不瞬的痴痴望他,耳转变换之间,只觉的草飞莺长,沧海桑田。   “你怎么知道?”眼底微微萦起湿润,她不由的信步来到那仙境的侧旁,手指空灵着在身前探了探,最终还是未敢妄动的收回。   “只要是你的想法,我都想知道,并且……”温软着将身前的女子带进怀中,手指环绕着将她的手引起,缓缓落在身前参差不齐的崭新门栏上。“会付出一切努力达成。”敏感的察觉到她微微一僵,印在自己胸前的心跳愈发强烈迅速,唇角微扬,岚轩略施力道将栅栏向内推开,瞬间,一股悦人的花香轻舞着闯进鼻息,久久萦绕不散。   子漪好似身在梦中,每一步如浅踏云端,走得都极不踏实。小心的顺着大敞的栅门来到院中,她细细的环顾四周,小巧可爱的梨花围栏,精致成圆的各色花坛,脚下,一条拼接仔细毫无半点尖锐突兀的石路蜿蜒着伸展,穿过密实的树藤长廊,错开小憩的石桌圆凳,直通到正门前的半尺台阶上,透着股道不出的别致。   慢慢的按着小路的指引穿过院子,她不敢错过半点的调转目光,大到规划整洁的绿油菜园,小到屋角错落的马棚鸡室,一点一滴,分毫都未曾落下。手指痴迷的滑过苍劲的树藤,游鱼般灵活前行,她惊叹着屏住呼吸来到房门前,猛吸了好几下,嗓间上涌不断的颤抖才将将压住。   这……双手轻颤着顿在门上半响都未使力,她喜极而泣的低头,眼中的酸涩瞬时便鲜活着下坠,幻化成颗颗晶莹的宝石,璀璨耀眼。她从十几岁便开始被人叫做孤儿。呵!孤儿……凄凉的扬起嘴角,门上轻抚着的手顿时颤抖的愈发厉害。   有太多人了解这个词的含义,明白这种人的处境,却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人能切肤的体会到…被人这般称呼到底意味着什么。十几岁的年龄,她便需要一个人扛起生活的所有,不停的变换住址学校,被一家家收养的人像皮球似的踢来踢去,不管住多么舒适温暖的房间,都没有丝毫的安定感,终究只是临时。善良的人用施舍的态度馈赠他们,恶毒的人用拳头木棍教训他们,不为其他,只因为那简简单单的两字名号——孤儿。   一直以来,大家用看另类的眼光远望她,用同情弱者的目光注视她,却从未有人真的明白,她有多害怕和憎恨那种悲悯的视线。它们如利刃般刺骨冰冷,每一下都能轻易的打破她重重积累的伪装直插心底,那种孤立的决绝,就好似在血淋淋的宣告她已被全世界遗弃,孤零零的生活在角落的最底层,不管怎么抬头,都看不到明媚的阳光,触摸不到未来和希望。   所以……她想有个家,哪怕只有一个人,她都一直执着的这般梦想。即使是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时代,她仍贪心的无法停止这种渴望。它可以不用很大,不用华丽的琉璃做顶,不用名贵的玉石做地,只要有供以踏步的泥土,几间温馨的瓦房就够了……真的只有这样就够了……   “怎么了?”不知所措的两步来到子漪身侧,将她小心的护进怀中。岚轩心疼的紧撇眉头,肩胛处,隐隐抽泣的女子哭得委屈而痛彻,无声的悲伤仿佛连一旁的他都能深刻的感觉到。   错了么?黯然的在心底一遍遍问自己,他懊恼着将怀中的她搂得更紧,脑中却片刻不停的追忆起这事的始末来。上次送戒指时等待的空隙,他偶然间翻阅她经常看的医书,无意竟发现了这张绘着简单却温馨农舍的草图。看它折的四方周正,半点污点折痕都无,必定是她极为珍视的物件,所以仅看了一眼的他便暗自留心,四处打听起来。辗转数日,他曾暗中寻访过许多人,甚至找到了从小喂养她长大的奶娘询问,可惜没有一个人知道,哪怕连类似的房舍都未曾见过。本以为它只是她一时无趣拿来消遣的闲暇之作,却没想,上路这几日,她经常无意间便对着它怔忪发呆,凄迷的眼神竟似在遥望一个永远不可能完成的梦境,绝然而渴望。所以……未再多想,趁着在草原停歇的那段日子,他紧锣密鼓的命人日夜不停的修建,终于在回程之时,圆满完工。   谁想……   复杂的深沉了目光,他自责着轻叹,向来熟稔沉稳的心竟突兀的一阵慌乱,生怕怀中的女子就这般伤心哭泣直到化成水浮成雾,瞬间不见。   “别哭,不喜欢,我命人拆了它便是。”虽然修建起来花了将近半月的功夫,可是若得不到主人的欢心,它便连一秒钟存在的价值都无。   “……不…要。”闷闷的在他怀中抢白回话,子漪狠狠的摇头,眼中的泪水随之落得更凶。“这是家啊……”声音嘶哑着几乎变成另外一个人,她用力的逼自己大睁着酸痛的眼睛,适时,脚下那泛着淡青色的石子路才虚晃着清晰了些。“这是家!”似是长久漂泊在海上的人终于寻到了安身的彼岸,她紧紧的环着他的腰,一股从未有过的踏实感嫩芽般从脚底蔓延,直直着将相拥的两人缠绕牵引。   岚轩猛地一震,顿时便明白了其中深意。动容的将双臂收的更紧,他暖阳般蓦然扬笑,霎时,满院雪白的梨花都惭愧的凋蔽失色。   “是,这是家。我们的家。”一字一顿的郑重说道,他在心中默默发誓,不管今后如何,他一定要满足她的这个心愿。两人抛开一切,仅是种田织布,日出而归日落而息,却可以幸福的相伴白头,不离不弃。   第88章 变迁 1   待到归队,夜已深沉。岚轩小心的侧身从马上滑下,怀中的女子被披风严实包裹,仅可爱的微露着半片容颜,月光一晃,盈盈的泛着柔和流光。   “爷……”早已在驻扎的营地边来回周转了好几圈,方合一路小跑着由远至近,眉头紧皱着直到望见马归才有了收放之势。“出事了……”额头上隐隐挂着浮汗,后背的衣衫也早被冷汗溻湿,他刻意压低音量从岚轩手上接过缰绳,气还未收的匀称便紧接着继续道:“皇城传来消息,池洲营不知被何人突袭了帅帐,丢了好些机密要文。咱们这边才得到消息不久,皇上那边便立马有快马赶至,想必,消息已经传过去了。”   “……”脸色瞬间阴沉,岚轩沉默的抱着子漪向她的帐篷走去,心中虽已着急得片刻都耽搁不得,可脚步却不由自主的沉稳迟缓,深怕惊醒了怀中甜睡的佳人。“八爷那边怎么说?”隐约着已能望见远处的小桃和小九在帐门外闲聊,他留恋的深深凝视怀中女子,一声轻叹几不可闻的随之倾泻。看来这次一别,是良久都难已见到了……池洲是他们的核心要地,那里若是有半点风吹草动,皇城瞬间便有可能天地剧变,蔺国易主。现在这么大的乱子爆出,他怕是怎生都难辞其咎,劳碌奔波不提,能否全身而退都是未知。   “皇上已经传去问了话,事后便……”支吾着不敢直言道出,方合小心的抬袖擦了擦汗,明明春天的夜晚还凉气逼人,他身上的汗却离了一出又起新莹,好似怎么都消拭不净。   “直说无妨。”既然他已经问了,心中自然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岚轩浅笑着步到帐门前,微微摇头免了小桃他们的礼,随即眼神示意她将帐帘掀开,仔细的弯身跨了进去。帐内摇曳的烛火一看便已掌了许久,鲜红莹润的烛泪接连着落得层层叠叠,凄迷悲惋。他轻轻将熟睡的子漪放在床榻上安置妥当,遂又不放心的检查了天窗气口和被褥铺盖,才复回到床前立定,眼眸深邃的静静注目。   “爷……”还未出声将方才的话接上,便冷冷的被人抬手打断。方合略带怨念的瞥了床上的女子一眼,心中暗忖她此时在爷心中的重量,不由试想。如若将来爷有机会登上金銮宝座,那时,她可能是爷前进的最大障碍。   岚轩认真的用目光将子漪的眼眉轮廓刻在心中,一笔一划记得尤为详细。未来不见的日子太漫长,此时他若是不这般做,怕是未过几日,思念便会磨人的开始吞噬他的理智,怂恿着他不顾一却,做出些不可挽回的傻事来。帐中的烛火舞女般妖艳的跳动轻摆,留下羽毛似的阴影,斜垂着在她眼下轻晃。他不舍的抬手想碰,心中幻想着它若睁开,会是怎样的一副明媚光景。手还差分毫便要触到她那陶瓷般的睡颜时却生生顿住,他苦笑着轻颤踟蹰,修长手指的光影便缠绵的抚上她的脸颊,疼惜紧裹,痴缠良久。   罢了……这么些日子,她都未好好休息过。体贴的怕自己惊醒她,他如是的暗自想着,手空怔了半响,终是带着遗憾收回。   “小桃,好生照看你家主子。回到宫中若是有事,去八爷那里寻,自会有人帮忙。还有……”想必明天这件事便会传得人尽皆知,她这般敏感脆弱,怎会不担心?“告诉她,放心等我。只要有我在,自会有重回那儿的一天。”挣扎了许久才叮嘱着转开步子,他快速来到帐门前掀起帐帘步出,深怕转念之间心中那股沉闷的痛楚便会席卷覆盖,将他活活压抑窒息。莫名的心底忽然涌上一股不安的预感,好似这一别两人便再难有如此亲近的机会。他不放心的在门帘落下前回身,正将榻上那女子的侧颜装了满眼,复杂的望着她在缝隙之间逐渐缩小直到再也不见,他无声的紧攥起拳头,一转身,已然似变了个人,淡漠冷然。   “把情况说清楚,命柯纶立马来见我!”提气一点便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紧接着身侧的方合也影子般跟着不见,微风轻拂的帐前,隐隐的檀香气还在微微萦绕,小桃相送着掀开帐帘跟出,分秒之间,却连那股子弥留的气息都再捕捉不到,抬眼望去,只有苍穹般寂静的夜色携着星点的璀璨无声蔓延。   夜……还在继续,宁静致远。相反的,另一边,一场惊天动地的血雨腥风却方方拉开帷幕,硝烟漫天。   匆匆来到岚远的寝帐,却司空寂静,没有一点温暖气息。岚轩冷冷的负手在远处注视半响,随即不言语的转身,将目光投向身侧的漆黑丛林。   “多久了?”连随身侍奉的奴才都一并不见踪影,人此刻怕是已不在营地了。暗自在脑中思量,他凝重的出声询问,沉寂如海的眼眸脉脉的拍打着墨色的骇浪。   “回爷的话,已经好几个时辰了。”   “呵!”讽刺的冷笑出声,背在身后的手同时隐忍的攥紧,青筋乍现。好几个时辰?他和子漪离开的时间也不过如此!“随行护送的人是谁?”没过多久便冷静下来,细细回想这几日的点点滴滴,岚轩远望着身前断崖中的茂密深林,心绪却飘芜着辗转回到那个笼子一般的皇城。   “这……是…是皇上身边的近卫右使。”为难的转了转眸子,话在口中掂量了好几番才将将出口,方合抬头关切的注视着前方男子的背影,心中微微泛起的疼惜岩浆似的默默流淌。他从主子年幼时就一并随身侍奉,本是跟在皇后身侧的一个轿凳,后来不知哪里得了年少的主子喜欢,收在身侧,这才有了现在的锦衣玉食,不用在半百的年纪还仍人踩踏。转眼二十年过去了,他已经年迈,主子也已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王者,可为何……他却还能在他的背影中发现六爷折损时才显露过的的脆弱无助?   看来一切都是早已部好的局,不但时机拿捏的恰到好处,连他的动向也摸得一清二楚,没有给他丝毫挽救的机会,只能被动的等待审判。岚轩无奈的低头苦笑,一束月光顽皮的穿过树杈投罗下来,映衬着他的侧颜越发俊惑孤凄。好!真是好啊……呼吸困难的将头仰到极致,仿佛这样才能将胸中的郁结一并倾吐,他静静的看着满天繁星,璀璨的银河长龙般婉转着流淌,无情的将天空撕扯成两半,境界分明。岚宇!你终于宣战了么?远看着银河两边遥远相隔的晶莹星钻,好似它们便是他们兄弟两人一般。他低低的在心中询问,被隐射得满是流光的双眸中,丝丝苦楚恍然越过,挑动了一池幽潭,平静再见不得。   “方合,去皇帐打探一下。若是皇阿玛没睡,便通传我有事求见。”该来的总会来,即使再费心思周转,有些事也是怎生都躲避不过的。倒不如直面迎上,再一切都未落定之前寻求转机。心中已做好破釜沉舟的准备,岚轩回头,遥遥的凝视着子漪寝帐的方向,那方上空,一颗闪亮到几乎炫目的银星不停的扑扇着莹光,好似刻意在夜幕中印刻下她的所在一般。   “子漪……”沉重的轻念她的名,他无助的立着,孤单凄凉的影子在地上被月光拉的很长。“为何在这时?”自言自语的失魂喃喃,双眼一闭,盈润的水光便差点溢出眼来。他本准备回皇城就像太后请旨要她。可如今看来……他自己都生死难料,还怎么要得起她?   第89章 变迁 2   沙沙地,萧索的风游荡着穿越树林,密集的枝叶互相拍打,不时的轻声吟唱,似挽留,似低诉。   灯火通明的皇帐中,云凡眉头紧皱,眼神一瞬不瞬的望着手中名册,不觉背脊发凉,心中更是久久难以平静。没想到……他本以为那池洲大营是自己最后一搏时的有力武器,现下看来,竟已满布皇后宗亲的眼线,宛若空壳,不清除便只能搁置。   “岚轩!好啊!真是朕的好儿子!”呼的挥掌,将舒吉正递上的茶盏点心扫落满地,上好的秀丽瓷器聚拢着破碎在红毯之上,晶莹的瓷碴宝石般闪耀着刺眼的光芒四散飞溅。   帐外,清脆的轰鸣声毫不遮掩的饱含怒气从帘缝中传来。岚轩直挺挺的跪在浓重的夜雾之中,发丝衣襟均已沾上湿漉的潮气,可他却丝毫不觉,冰冻的寒意早已在半个时辰前便张扬的的入了心,凝结成霜,不管怎么努力温暖都是徒劳。   皇阿玛不见他,别提解释,连瞧他一眼都觉得难以忍受。那他又为何要这么执着的一直跪着呢?   苦涩的微扬嘴角,他失神的望着地上黑到几乎发亮的鹅卵石粒,膝盖上的麻意如壮木之上成排流动的蚁群,席卷着快速蔓延,直传到心底,将那隐隐生疼的痛感消磨殆尽。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怔忪的半垂着头,额际松散的碎发便失神的游曳垂落,缠绕上双眸,将记忆拉回若干年前。   “五阿哥,您还是别跪了……皇上已经就寝,不会见您。”   “让我见阿玛一面,我什么都不说,只要放我进去在他身边待一会儿就行。”   “五阿哥,您这是为难小的了。您知道皇上他……”他从来就不喜欢你,甚至脑中早已忘记了有你这个儿子。回话的奴才满目鄙夷,连通报都懒得,直接语含讽刺的无情鞭策,深怕面前的少年看不清想不透。   “求你!求你!”呜咽着几乎哭出声响,清秀的少年仓皇着从袖中拿出他唯一值钱的玉佩塞在通传的奴才手中,苍白的手紧紧拽着他欲走的衣摆,任那人怎么拖拽都不肯松开半点。   “哎……好吧好吧!小的替您通传一声便是,不过若是皇上不见,五阿哥您就快些回去,别让奴才们为难才是。”不耐却利落的将那分量不轻的上好玉佩装进怀中,门口守着的太监这才勉为其难的进去通传了一声。   岚轩一直在门口心怀期待的等着,等那人从门中出来,一样冰冷的石地,一样漆黑的夜晚,那时的他却丝毫不觉得寒冷,只是那般单纯的希冀,希望华丽宫殿里的那个男人,愿意见自己一面,听听他微弱的请求。   可是……没有……那个穿着紫蓝色宫袍的奴才一脸晦气的小跑出来,口中的话比方才更是难听。   “走走!快走!皇上说了不见!真是晦气,莫名沾上这么个麻烦……”   那宫人再说了什么都已听不进心去。颓然的跪坐在满是龙腾的白玉地砖上,这才觉得森森的冷意顺着接触地面的双腿一直侵袭上扬。眼神明亮的少年灰败的不言语也没表情,就这样呆坐在地上良久,直到眼中的光彩点点消失,漆黑一片。   一个时辰后,从小最疼他的奶娘走了。他死死的抱着她的身子就是不让清尸的宫人们将她挪走,空洞的眼,木然的表情,却是拼命般的执着,五六个成年侍卫上前来拉了良久,他才被生生从尸身上拽下,三根手指都被硬拉到脱臼,毫无生气的异常垂着,恐怖骇人。   “别走!”直到那细琐的脚步声远离了殿门,再也听不真切时,失魂的少年才悲戚的哭喊出声响,踉跄着不顾体统不顾身份,几乎是爬着一路追到了宫门前,却连那些人得背影都再寻不着。   于是……放声哭泣。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原来是从那时开始的。唇边虚晃着绽开一个明了的笑,一时不防,连带着将心底那些尘封的记忆一并翻了出来。岚轩心痛难忍的闭上双眸,呼吸心跳好像都在这瞬间全部停止,就算这样,心底那股子磨人的痛意还是怎生都挥扫不尽,绝望的蔓延渗透到全身。   他以为一切都变了……眼睛不知不觉间缓缓酸涩湿润,他使尽全身力气紧攥着拳头,好像只有这样,微颤的膝盖才能支撑住全身的重量。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十几年前那个羸弱温和的少年,简单的怀抱着一颗善良之心,以为只要自己听话懂事,做好一个优秀皇子应该做的一切便能得到皇阿玛的宠爱回眸。他以为他变强了!所有原先曾轻视他的人,此时都要恭敬的称他一声五爷,皇城中,他想得到的一切,只要一句话便能轻易的玩弄于鼓掌之中。他真的以为他变强了……不再是那个连御医都请不到的无用皇子,不再是了……   可原来一切都没有改变。绝望的抬头,紧闭的帐门就如十几年前一样,只一墙之隔,却冷冷将他隔绝在外,没有留一点余地。在那个他一直想得到他认可的男人眼中,他还是原来的他,不管他做再多的努力,变成自己多不喜欢的样子,一切都终究无法改变,无法改变。   “方合……”声音沾染了冰凉的雾气变得暗淡嘶哑,他抬手命身侧服侍的老者将他搀起,跪了两个时辰的膝盖虚软着轻晃了两下,脚步也顺着起身之势不稳的前后浮动。“走吧…他不会见我了。”一如十几年前一般。   “可是爷……”既然已经跪了,就这样走皇上恐怕会更生气。   “走吧!”疲惫的再也不存在一丝妄想,一向温文的男子从未有过的憔悴,执着的一刻也不想在那个男人身边多留。   “……哎。”轻轻的叹了一声,终是执拗不过的搀着他回寝帐休息。方合派人暗中一直守在皇帐前,以备有任何风水草动,他们能做第一时间反应。   终于……漫长的黑夜仓惶着过去,在天际露出第一缕曙光之时,消息传来。   “遣回皇城,幽禁自省。”   虽安静的在床上躺着,却是一夜都未阖眼片刻。岚轩失神的听着这八个字从方合口中传来,好似山谷中辗转良久的回响,不断重复环绕良久不去。   “爷…其实……”本想将昨个儿他们走后云凡召见之事也一并道出,话还未说,便被床上背躺之人抬手挥阻。方合知道他此时定没有心情听这些安慰之言,立了良久,终是无奈的轻叹一声便转了身出去收拾行装。   丝毫未觉,此时床上男子那冰冷的表情,残忍着几乎能将一切吞噬,满是玉石俱焚的决绝。   第90章 变迁 3   春末夏至,天也亮的愈发早了。轻轻推开面前的檀木雕花窗栏,迎面的,一汪碧绿垂柳风起入眼,似端庄淑女的发,妖娆妙曼。   深深的吸气,清晨浓重的空露便随着空气一同涌进心肺,泛着淡淡的甘甜。窗前女子直直望着紧闭宫门的方向,如水的双眸时而沉重时而飘忽,迷惘着让人看不透情绪。微风轻轻刮过柳枝潜伏着朝屋内灌去,撩起她墨长的丝发,张扬着灵动飞卷,长久不断。   “小姐,您还是别等了……”害怕子漪会早起等消息,小桃刻意起得比往日早些,想提前来侍奉,没想,还是晚了一步。轻叹着将手中的铜盆端进屋子放下,她担忧的转身望了望窗边女子的背影,薄纱垂地的浅绿色长裙,完全未经打点的发丝随意披在身后,清冷消瘦的似是风一吹便会如花坠落,满地覆霜。   已经七天,不,若是真算起来怕是已经半月了。五爷和八爷被各自圈禁府中,没有皇上的御令,无论谁都不得会见,更别提送消息出来给她们。不过……小姐还是每日都执着的等候,好像只要一直站在那里,总会有人小跑着送信过来一般。   子漪无声的静静立着,天边的嫩阳方方升起,光彩还散的不算明媚,朦胧的照着她半张侧颜,清冷而坚定。他会送消息出来给自己的!春巡时一声不吭的就回了皇城,定是怕她担心没有多言。可是现在已经过了这么多时日,不管结果好坏,总会传个消息出来的。   坚信不疑的继续立着,她命了小桃将早膳布在窗前的回廊上,不管做什么,心思都离不开那半丈高的深红宫门,深怕只是她晃神的瞬间,便会错过他千方百计安排布置的机会。   “主子!主子!”昨个儿领了命去打探消息,便猫在敬事房的床榻下一夜未归。小九灰头土脸的推开宫门小跑着进了院子,脚步还未进屋,声音便已焦急着传进。   “叫嚷什么?”听着小九这腔调,定是局势险峻。小桃抢先一步跨出门,机灵的打了个眼色,随即夸张的捂着鼻子将话题岔开。“天哪!你这是在哪个草棵子里猫了一宿,整得这般狼狈!”   “……别提了。四处都打探不到消息,所以偷偷在侍奉皇上的公公们床下猫了一宿。”不在乎的擦了擦额头上的黑灰,小九小声的对小桃解释了两句,没有细提昨个儿一整晚是多么难熬憋闷。本是不想主子担心忧虑,没想一转眼,子漪已经仓惶着小跑出来,立在他们身前。   “主子……”身上满是床下污浊的骚臭气,他避讳着后退两步,眉头微微皱着,心中琢磨着怎么将听来的消息云淡风轻的说出才好。   “小九辛苦!”毫不介意的拿出袖中丝帕帮他抹除眼眶嘴角周围的灰尘,子漪心底似是有把无名之火烧的炽烈,呼吸之间,那火苗便顺着胸口一路燃起,直冲上脑门。“怎么样?”既想听到有关于他的消息,却又害怕它不是自己心中所愿,她强忍着镇定表情,状似淡然。   “听皇上身边服侍的公公说,五爷似是担了所有怀疑罪责,现下八爷已被解了禁,除了不能随意在宫中走动外,早朝已恢复如前。”   算是好消息吧!一人获释,代表着还有转机。勉强的提唇笑了笑,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恰巧这时投落下来,沾染上她轻佻的睫毛,仙子般跳跃。子漪自我安慰着垂下眉眼,心中暗想。   “还有……”   眉心猛的一跳,心率也随着小九踟蹰的音调加快。她维持着方才的笑容不变,全身却瞬间僵硬着难以移动分毫。   “听说……”犹豫着怎么也说不出口,小九不停的擦拭着额头上的粘腻,直到通红一片手还未停下。   “哎呀!你可真是急死了人了!快点说!”一把拉住他重复不止的动作急躁出声,小桃担心的望了望身侧浅笑直立女子,深怕她下一秒便会体力不支昏倒。   “听说五爷腿上的旧疾犯了,已是有十日高烧连床都下不得。如今……皇上还在气头上,这一时半会儿怕是不能抽调御医过去,琴侧妃已经在太后那边跪求了好几次,可…可还是一点转圜都无。”   着急之下便顾不得修饰不修饰,小九一气将偷听来的话全部道尽,头还未来得及抬起,小桃的惊呼声已传了过来。   “小姐!小姐您可不能在站了……”已立了一个多时辰,听着这般消息怎么还能站的住。机敏的立马将身形不稳的子漪扶住,小桃心疼的架着她,虽已承担了她的大部分重量,可肩头上却轻盈的仿佛空无一物。   “……”狠狠的晃了晃头,眼中昏花的感觉才渐渐清散。子漪强撑着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急喘了两下才打通了胸口拥堵的感觉无力道:“帮我梳妆,我要去太后那儿走一趟。”   “主子三思!”现在局势已经这般紧张,宫中传得风言风语,都说是七爷从中引的线,这才将风暴牵了起来。这时若主子去求太后救五爷,岂不是当众表明的立场,拂了七皇妃的称谓!   “小九不必劝了!辛苦了一夜快去歇着吧……”她怎能不去?怎么能?   眼中晶莹着泛起酸意,子漪恍惚着红了双眸,神一晃,那些仿佛就发生在昨日的往事便浮上心头。他体贴的为自己安排练马,甚至费尽心思的置办了那个乡间小屋,她怎么能?怎能在这时置若罔闻,安心的在屋中候着?   “小姐!您……”这一去又免不得跪求费神,小姐这十几日几乎都未好好休息进食,怎么受得住。   “去!我的话都不听了?”使尽全身力气怒喝一声,瞬间,小桃小九规劝的话便全部隐忍着咽下,各自准备着离去。   院中,柳絮飘飞,却空荡着只剩下一抹单薄的身影。她沉思着垂头,柔顺的长发无助坠落了满身,凄然间,看得人心寒无数。   第91章 鸾归 1   晨雾方方散去,灼热的日头便已打了头印上蓝天。坐着步辇一路摇晃,本就心绪烦乱,这堪后,越发难以凝神。子漪就着小桃的搀扶从辇上跨下,刚进了静宁宫的门,空旷院落中,一抹清丽的背影便入了眼,只那般轻轻一瞥便沉淀在记忆中,久久无法忘却。   “……是她。”失神的轻喃出声,她望着不远处那磐石般的身影,莲足踟蹰了半响才强撑镇定的慢慢向殿门靠近,步步沉重,段段留心。她还未准备好…不,与其说准备,真真道来,她根本从未想过和她碰面的情景。同是女人,就算完全出自不同个时代,但守护爱人的心情想必都是一样,她又怎么能冠而皇之的装作不知,懵懂炫耀?   满心不安的刻意放轻了脚步从跪着的女子身边擦过,气息流动之间,两种完全不同的香味辗转交错,仅仅片刻的功夫,却好似生出了无限纠葛。   “子漪格格留步!”深怕面前的女子不理会自己,镯琴狼狈的跪着向前挪动了两步,膝盖长时间跪着早已失去知觉,这下一动不禁痛感针传,丝丝密密,连接不断。脸色苍白的狠狠吸了口冷气,她体力不支的单手撑地,视线却是不管不顾的直盯着身前女子的背影,不敢松开分毫。   “琴侧妃……”知道这番是怎么都躲不过了,子漪咬了咬牙客气回头,正撞上地上女子吃痛的表情,心中不忍,赶忙上前搀扶。   “快些回去吧…刚经了生产之变,你怎么还敢这般胡来?”别说这日子才过一月,就单说她腹部那条伤口,没有几月是绝对愈合不了的。“这边有我,一会儿我便进去求求太后,她老人家向来嘴硬心软,不会看着他……”话到这儿,不自主便带出了些柔情来,子漪微微一愣,想收回却已不及,只得尴楞着僵在原地。   “……格格不必介怀。”脸上温顺宽慰的表情不带一丝虚假,镯琴红着眼睛望了望玉阶之上紧闭的红木殿门,几字之间,眼中的晶莹便已遮拦不住,悬空落下。   “爷心里想什么,奴婢是最知道不过的。”声音哽咽着微微颤抖,她自嘲的笑了笑,眼中满是感激。“奴婢这种卑微的身份,能进了轩王府,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知足!奴婢真的知足!”说到这儿,眼泪落得更凶,她紧紧的拽着胸襟前的缎子花折,手指上的骨节隐隐泛白,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所以…这次奴婢就算是失了性命也一定要救爷脱离困境,若是有何不幸,还请格格多多照顾我家赋延!”   “你这……”不知所措的扶着面前泪如雨下的女子,子漪没有刻意查探,却能清晰的感觉到她身上的战栗源源不断的传来,似海中摇曳的孤帆,垂死挣扎。心中忽的便涌上一股酸楚,疼惜自责。她用手轻拍着她的背,神思却早已不受控制的飘了老远。   她这是在做什么?跨越了千年,为得就是从这样一个羸弱的女子手中抢一个男人?凭什么?她何德何能能获得他的垂青,这样肆意妄为的将另一个女子的一生推向深渊?   “子漪格格,太后请您进去呢!”眉头轻撇着赶紧打断院中两人的攀谈,月莲若有所思的盯了垂泪的镯琴半响,随即漫不在意的掀开门帘,未言语,催促之意却再明显不过。   子漪背对着殿门,未将她这些表情通透的瞧进心里。不放心的嘱咐小桃留下照顾镯琴,她心思窒重的随着月莲步进殿去,一进门,满室的清梨香气便灌了满怀,隽永着良久不散,沁人心脾。   “祖母,您又说笑了……”   脚步猛地一怔,瞬间,全身的神经都随之乍起,子漪袖中的手指轻颤,眼中脉脉流淌的灼光晕恍着荡漾,半响未停。他怎么会在这儿?   只顿了片刻便面色镇定的跟着月莲继续移动,她微微的垂头,绕过精美的白玉屏风,未走两步,面前的地毯花色便清灵雍容的繁复起来,大片大片的牡丹傲人绽开,朵朵接连,绵连不断。   “老祖宗吉祥。”自春巡回来她一直深居宫中不出不闻,几天光景过去,宫中剧变,礼数自也不能莽撞的回了当初。   “哎?说过几次了,以后你来不用通报行礼,只要不是皇上在,哪来那么多讲究。”乐呵呵暖笑着招子漪起身过去,茹慈太后修养了几日,脸上旅途的倦容消失不复,柔和的泛着红润,似是心情大好。   “……”沉默的起身打量了下出声的太后便讪讪收回视线,子漪浅浅的笑了笑,缓移几步来到她身后立定,从头至尾都未看屋里的另一人半眼,好似他只是多余的存在,犯不上她专门投顾。   “你说你这孩子,自春巡回来便忙得寻不着人,放哀家独自无聊苦闷。本今个儿再不来,我就派人去你那院子寻了,不想这小子主动来道了不是,才知道了原委。”怨怼的瞥了眼身侧踏上笑的无赖的男子,茹慈太后话道着便抬手点了点他的脑门,那力道,看着不轻,实则明眼人一瞧,便能寻摸出其中宠溺来。   “祖母哪里无聊苦闷了……这静宁宫的大殿天天有一帮莺莺燕燕过来唱戏,每天还都不重样儿,孙儿想求还求不来这么好的戏班呢!”含沙射影的暗指皇后等一群嫔妃喧闹,岚宇慵懒的扬眉,视线一转,邪魅的眸便笼上了太后身侧的小人儿,笑意沉沉。   “去!这么大了还没个正性,让你阿妈知道了又要好一顿训斥。原先不顾体统拉着子漪去你宫中服侍也就罢了,现在还到老祖宗这里说胡话,看不我撕了你的嘴。”早已被岚宇嬉闹的话逗乐了眉眼,茹慈太后假模假式的训斥了几句,手上也未闲着得吓唬着,完全不似原往那严肃尊崇的模样。   “好好!孙儿走还不成么!她这才来多久,祖母就挤兑开了。”话说着便起了身准备离开,岚宇慢条斯理的整了整领间的白玉圆扣,白皙的脖颈上一圈淡粉色的勒痕印记生动醒目。子漪闻声抬头,原是想探寻着瞧瞧他的表情,查看端倪。不想,视线一晃,正将那浅浅的痕迹装进了眼里,无声沉心。   “这就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还没到,这又是忙些什么呢?”难得见这位佛爷在宫中走动,茹慈太后深知他今天的来意,意味不明的目光灼灼的在两人身上辗转了两番才雍容落定,只看他怎生作答。若是点起那事,她便做个顺水人情,给了子漪懿旨。若是不提……那这边,她是怎么都不能松口了。   “嗯……离久了不惯,还是自己的殿里躺着舒服。”故意对太后的打量视而不见,岚宇孩子般清敛目光,墨色的深潭中,清幽流淌的不知是期待还是谦许。   “那自去吧!外面太阳大,别被暑气打了头,小心些才是。”   “是是!孙儿这就走,不打扰祖母叙旧闲情。”故作委屈的撇嘴出了殿,岚宇听着身后朗朗的笑声不断,脚方跨出殿门,面上的笑容便添了冷意收敛。“嫂嫂好雅兴,这又是为何?”讽刺的明知故问,他命人撑了伞步到烈阳下,头顶的方圆阴影摇晃着和地上镯琴的影子重合,浓重鲜明。   “……岂敢宇王爷问候。”同冷笑着抬头望他,镯琴一改方才子漪面前的柔弱娇怜,表情老道,应对从容。   “岂敢?呵……这话听起来着实新鲜。蔺国第一个改嫁的王妃你都做了,还有你不敢之事?琴侧妃…哦!或者我应该念旧的道一句七皇妃!”丝毫的笑意都再瞧不见,岚宇俯视着身前跪着的女子,记忆飞转,一瞬间,竟好似回到了数年前。   烦躁的直接将紧系的领扣扯开,他面色阴沉的眯起双眸,蚀骨的冷意颠覆着倾泻。   第92章 鸾归 2   暖殿之内,盘踞的青烟袅袅从金色雕花香炉中升起,阳光一照,隐隐泛着幽紫色的光,说不上的隐晦。子漪心如火燎般立在茹慈太后身侧,看着她明镜似的目光,话辗转到口边,却犹豫着半天无法吐露。岚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真如太后所言那般仅仅是为她这段时日未来请安开脱?她不信。   轻扬眉尾,沉默的望着空中幽浮成束的光线,直到视线落定在方才他坐过的软垫之上,才犹疑着停住。子漪怔忪着出神,心中忍不住猜想。他了解自己的一切动向,既是早已知道她这几日都苦苦在宫中守候着他的消息,又怎会大度到替自己遮掩?   “子漪……你把老七想的太复杂了。”看着这孩子从醒来后一点点蜕变,茹慈太后只大略一撇,便轻松的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哀家虽然年纪大了,不过眼神到还算清亮。岚宇那孩子有时候莫测的让人难猜情绪,往往到被人伤了筋骨才慢慢显露真心,不是不痛,只是他不会喊痛。”   轻叹一声,眸色疼惜的接过月莲递上的茶盏,双鬓露白的风韵女子沉思着良久不语,那微垂的眼帘,方寸间,好似敛下了数不清的往事,沉淀如坟。   “看到门外的镯琴了么?”未饮半点便讪讪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她眸若银星,口气竟微微带着嘲讽。“她还有脸进宫!哀家莫说见她,现下只听到她的名都恨不得将她的祖坟扒了出来鞭笞。”   膝盖一软,险些踉跄着跪下。子漪震惊的抬头望向两步外,面色阴沉的太后,仿佛原来曾同她朝夕相处两月的温和老人被恶鬼附身,狰狞恐怖。   “太后,您消消气儿,为了那种贱蹄子,不值得耗这些心思。”赶忙小声的劝慰,月莲提点着顺了眼对面的子漪,后者立马醒悟过来,小心将面上的表情收起。   “罢了罢了!如今再提往事只能是伤神伤己。”一时心口的怒火还难以抑制,茹慈太后抚着额头皱眉,眼角的细纹不知为何突然莫名清晰。   “子漪啊……听祖母一句。切莫一时情乱选错了人,已经开过的花颓败之后,即使重现又怎会还有当初的风采?还是怜惜眼前人吧!”意味深长的几句话,没提到任何人的名字,却连傻子都听得出其中的规劝之意。   子漪紧掐着手心的柔嫩纹路,心中的话掂量着转了又转,明知道说出便会一发不可收拾,却还是深吸了口气,囫囵道出:“老祖宗,同是您的子孙,求您体恤他孝顺,救他一命。”重重的双膝着地伏在地上,她卑微到整个额头都贴在地上,立马丝丝蛇信般的凉气便上腾着升起,毒虫般争先恐后的钻进体内。   “你!”啪!气的当场就白了脸,茹慈太后一把呼掉了手边的茶盏,滚烫的茶汤晶莹的在空中画了个半弧,飞溅到地下的小人儿身上。   “怎么就这般不开窍!岚宇真是魔障了凭白为你花那么多心思!你现在还不懂?看到了镯琴你还是不懂?你就是当年的镯琴!看到她现在的下场了么?岚轩是哀家的子孙可她不是!连带她豁出去命生下的那个孽种都不是!滚!都走了干净!”   眼看着地下俯着的女子脖颈上生出细密的水泡,疼惜不已,却不得不狠下语气来先将人赶了出去。茹慈太后头痛的紧按着胸口,手掌下,那紊乱难平的心跳一如她知道那孩子不是岚轩的,却没有办法也不能将他赶出祖籍时混乱。   “老祖宗……”猛地一怔,随即全身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子漪不敢抬头的绝望哀求,全身的重量几乎都靠着那紧贴地面的额头苦苦支持。   “滚!这事儿没完之前不准再来静宁宫!”冰冷的语气容不得丝毫商量,往日的宠溺也消失得一点不见。茹慈太后目光复杂的盯着堂下久跪之人,恨不得将她圈禁起来省的她做错事再难补救。   “老祖宗…求您让子漪见他一面。”她不在乎过往的牵扯,不在乎别的人介入,她只在乎他是否健康,是否平安的活着。   “月莲!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人送回宫去?”   “是!”仓惶得赶紧接下吩咐,月莲为难的上前将子漪拉起,这才看见她清丽的容颜上,早已密麻的布满的泪痕。   “将门外那个贱人也轰出宫去!要死别死在静宁宫,脏了我们博络氏的门楣!”   “是!”   赶忙呼了殿外候着的两人进来,将子漪强拉着搀扶了出去。月莲匆匆跨出殿,步子还未落稳,口中便不留余地的对身侧的侍卫命道:“把轩侧妃潜出宫去,没有旨意再不得出王府半步。”   “不!让我见太后一面!子漪格格……”   惊慌失措的用指甲把住地下石砖的细缝不松,镯琴强忍着未掉一滴泪,几片甲片被生生从肉上撕裂,却仍强撑着跪地不起。   “子漪格格,求您跟镯琴走一趟,求您!”   “还不把人拉走!”   “喳!”本还顾着皇妃的体统不敢太造次,这番听了月莲的吩咐越发没了顾忌。两个身材壮硕的侍卫使劲一提,便将镯琴生生从地上拎了起来,快步向外脱去。   子漪迷蒙的看着她叫喊着消失在宫门深处,求情的话已到嘴边,隐忍了片刻终是未出。   不会就这么结束。既然求太后无用,她还有很多机会可以一一试过。她不能就这么放弃!   暗自咬紧牙关任他人拖拽着坐上步辇,她冷冷望着静宁宫大敞的殿门出神,脸上的泪痕早已被风拂干,隐约的只剩丘涸。   “去吧……”匆忙间招呼小九过来嘱咐了两句便打发了他们离去,月莲注视着护送的车架一路蜿蜒的出了宫门,迷茫的抬头望天,骄阳似火的烈日下,隐隐的有几缕黑云浮动,似是几个时辰后便会变天了。   希望这事儿能安稳结束才是啊……幽幽的在心中祈祷念道,她叹着气转身回殿,空旷安静的回廊中,萧索的风声牵动廊角的禅铃不时作响,叮当声静谧悠远。   第93章 鸾归 3   步辇颠簸着方从静宁宫出来便直朝浮宇宫方向驶去。子漪沉静的单手支头,柔顺的长发飘零着与羽纱水袖纠缠,惆怅的望不见交点更寻不着分际。   耳边,断续呼啸的风声片刻功夫便愈发凌冽,穿过冗长的笔直红墙围廊,嘶吼着潮涌席卷,阵阵呜咽。   “小九……”恍惚的声音被流风一带显得愈发廖淼微弱,榻上女子思量着半垂眼帘,飞扬的帘纱时起时落得划过她的脸颊,映衬着那方容颜似山崖边沉睡苏醒的雪莲,越发金贵清冷。   “是,主子。”早知道她必定会询问自己琴侧妃的底细,小九一路都不敢怠慢的候着,就等着她张口。   “方才月莲姑姑嘱咐了什么?”既然太后已不再自己面前遮掩这事,定是希望她知道这其中底细,然后决绝的撤离。可是……坚定的抬头,视线跳跃着便环绕进红墙回廊之间,直延伸到宫门尽头的远方。面色苍白的女子怅惘翘首,不知不觉,一抹玄白幻形便惊现宫门侧旁,只嫣鸿一转,便花开遍野。   她放不开了……楚楚提唇一笑,眼中虚影也随之温润的伸手等候。子漪屏息阖眸,恰巧急风掠过,墨发翩然四起,缭转着情丝悠久环绕。从把手交给他的那一刻,她便再没了言弃的机会,除非他主动放手,否则这一牵便是永生。   “回主子。月莲姑姑知道主子方才不应琴侧妃的请求定是心中有了别的打算。所以嘱咐奴才,若是您转了方向去浮宇宫,就把……”话到这儿微微一顿,小九支吾着抬头,似是不便在众人面前提到那件事的名。   “继续。”明了的点了点头,随即命人选了条偏僻的路绕行,子漪心中掂量着月莲话中深意,眼睫一跳,忽然心中有股不安的预感涌上。   “是。这事五年前在宫中闹得凶,后来消失了好几批人才将风头压了下来。小九那时才进宫不久,跟着师傅在静宁宫的敬事房添火,本只知道个大概,可后来师傅因犯了口戒被施处梳洗之刑,小九也跟着受了牵连,差点丧命。多亏月莲姑姑力保才得以存活,对这件事也是那之后才知道得透彻。”   一股酸水猛地涌上嗓间,子漪不敢相信的俯视步辇下的小九,见他侧颜如纸,神色恍惚。本想问出声的言语,一时间却是怎么都吐不出口了。梳洗之刑,实如其名,先用滚烫的开水浇人,再用铁刷子一点点将皮肉抓梳下来,直到肉尽露骨,才最终断气。只是犯了口戒便施以如此重刑,看来此事着实牵扯众多。   “当时的琴侧妃本是皇后碧鲁氏家收养的义女,皇后回娘见着讨喜就从边城带了回来,在宫中教养。几年前七皇子寒毒病发,命在旦夕,宫中为求喜庆所以把镯琴姑娘送去了浮宇宫侍奉。此举在宫中已不是首次,众人看在眼里心中都明白,皇上口上未说,暗下定是已动了指婚的心思,正巧七皇子及第,也到了适婚年纪。可谁知后来……”   说到这儿,脖颈突然阴森森的泛起一阵凉意。小九畏缩着拉了拉领口,提防的前后瞧了瞧才继续道:“一次中秋庆典,皇上酒后兴起,宣了镯琴姑娘准备指婚,她却当着众人的面明言此生非五爷不嫁,若是皇上不许她宁可以死明鉴。”   你就是当年的镯琴!你就是当年的镯琴!   耳边往复环绕着太后威严的声音,子漪颓然的靠上身后软垫,这才明白这话中之意。太相似了!简直是五年前的事情再度重现!   “这般当众拂了皇上的面子,她自是难有活路。本已经下了旨打入死牢,可后来五爷不知怎么求了,这事一夜之间忽然在宫中消了声迹,再未有人敢提起。几月后,镯琴姑娘便成了轩侧妃,不过宫中一切庆典出巡她都不允许出现,犹如透明一般,终身藏匿在轩王府。”   “……”掌心中细腻的渗出汗渍,不知不觉连紧攥的裙摆都全部浸湿。子漪脑中突兀的袭上众多疑问,可大多只是灵光一闪,想疑问出声时却又找不着头绪。这事儿有太多破绽,既然当时闹得那般满城皆知,还牵扯到了皇后的娘家,怎么可能就那般毫无波澜的消声匿迹?   “小姐……浮宇宫到了。”刻意被支开的小桃走在队伍的最前端,自然不觉身后表面平静的两人正交谈着何种惊心动魄的话题。   “嗯。”匆匆的给小九使了个眼色便整了脸色任由小桃搀扶着下榻,子漪仰头逆光望着宫门上浮宇宫三个烫金大字,头一晕,晃神间,竟觉得镯琴当年的身影摇曳着与自己重合。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岚宇的性格,怎么会任这件事就这般过去?就连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太后也放任姑息,怎么可能?   “格格,咱们进是不进?”脚步半挡着拦在子漪面前,小九焦急的拢着眉,深怕子漪一步走错便会步了他人后尘,再无翻身之日。从他入宫开始,她是唯一一个不图利用就单纯对自己好的人,他早就下定了心豁出命守护,就算自己酷刑命绝,也要想尽办法周全。   “进!”雷打不动的坦言,子漪提起了裙摆踏上白玉台阶,虽想不透这其中到底隐含着什么,不过岚轩已经不能再等了,她必须救他。   “听小九一句吧!自古后宫家眷不得参政,这事儿咱们管不得啊!”扑通一声便拦跪在子漪面前,用心恳求。小九一时慌乱着寻不着主意,只想着能拖一刻便是一刻。   “小姐……”对其中利害懂得不多,不过难得见到小九如此惶恐的模样,小桃忧心的轻拽子漪的衣角,顺势也跟着一同跪下。   “你们都……”   “都让开。”厚重的宫门吱嘎一声缓缓由内启开,子漪惊愕抬头,逐渐宽延的缝隙间,一抹深蓝飘逸直立,狂风从狭窄的门缝中涌入,撩起他轻曼的衣摆张扬飞舞,清冷苍郁,让人分毫移不开视线。   第94章 虔雨 1   “早晚都要说,到不如一下道了干净。”唇边带着玩味的笑,岚宇被一群人簇拥着立在门前,子漪怔忪的仰望,昏暗的光线,扬尘的微风。那人却不受任何影响的傲立其中,单纯的眼神一如他们初见,干净到挑不出任何杂质。   “爷…”马上就要落雨了,本阴雨天寒毒之苦就折腾的厉害,如今要是淋了一丝半点,没有几月绝对难以恢复。陆影眉头微撇的站在岚宇身后,眼神辗转着在对面而立的两人身上来回,欲言又止。   “怎么?没话要说么?”对身侧之人的规劝置若未闻,岚宇一瞬不瞬的锁着两步外的女子,心中明知道她是来做什么,可在没听到她亲口说出之前,仍隐隐挣扎着不甘。   她也许是来感谢的……清澈的眼眸不知怎么就染上了迷蒙之色,他静静的望她,远离尘世,只是那般纯净的望着,不夹杂任何计谋心思,一眼恍惚便是千万流年。   “让我见他一面。”面对着那灼灼的眼,不知怎么心底就微乱起来,波动粼粼。子漪敛眉垂首,态度是岚宇从未见过的卑微,甚至带着乞求。   “……”半晌无语,笑却是再难挂在脸上。门前直立的男子阴沉着面色落睫,劲风毫不怜惜的携着风沙扫过他的侧颜,萧索撕扯,碎发凌乱。“就这些?”   还不死心……他耐着性子追问,妄想着从那单调的只言片语中寻出些留恋的意味。   “是……”   简短到根本无迹可寻。阶下女子面容清冷的站着,残阳驰风,映衬得她越发出尘绝美,好似没有任何人间情绪。   “好!真是好极了……”嘲讽的扬笑,心中却无法抑制的迅速冰封,半丝暖气都无。岚宇缓缓的来到子漪面前站定,两人间的距离瞬时衣角相触,呼吸可闻。   “安佳氏.子漪,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眸中的痛楚毫不掩饰的倾泻而出,他抬手替她拂去脸上的干涸泪痕,冰凉的手指划过那潮湿未干的痕迹,点点寸寸都犹如针扎,直插进心里血流不止。   “既然你这么爱他,为了他不惜放弃生死,放弃尊严。那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做到何种地步…”猛地将她拉进怀中,贴耳低喃。他听着自己心底似有什么东西破碎,声音喧哗着此起不断。绝情嗜血的双眸狂风骤起,翻天覆地,咆哮着淹没了周遭一切。   “竹雾,大敞着宫门,天未晴不准闭。”不再迟疑的转身即走,仅留下一股淡淡的药香轻驻停留。子漪惶然的跟着那抹气息抬头,浑浊的视线中,烂漫的雪白梨花凝霜般旋转飞扬,覆灭了天地掩埋了枝头,却怎么都遮挡不住那抹深邃的幽蓝,孤寂清冷,扎眼莫名。   “非要这样么?”没跟着一起春巡,对着其中细枝末节自是了解不多,陆影一袭青衣着地,翩然转头,眸中满是无奈痛惜。   “从一开始就决定了,不是么?”这所有的一切在她来到这个时代时便已全部书写完毕,她曾试图改过,可后来才发现,徒劳……一切都是徒劳。   “为何不认真看看他在想什么?他从来不在你面前遮掩情绪,处处为你着想,步步为你安排,可你却一次都没有……没有抬头看过他。”   “……”方才那赌气的声音还遍遍的环绕耳边,子漪不言语的低头,心底一片潮湿,这才恍惚的发觉,她和岚宇之间的牵绊早已犹如雨后竹田,疯长到了无法收拾的程度。   “回吧,若看到你受苦,可能他会比你更难过,别在一而再再而三的伤他的心,他已经承受了够多……”话音还未落尽,空中的疾风便无形无声间悄悄隐去,沉闷彰显着愈发浓重。陆影后知后觉的抬头望天,狂卷的乌云犹如张牙舞爪的怪物,咆哮着从天际降下,撕裂了皇城宫墙,淹没了琉璃金顶,刹那间,只剩灰黑色的石地,还依稀能辩得轮廓。   他们要这般互相折磨到何时?心底默默的轻念,他回首,望着阴霾天际映衬下依然笔挺站着的女子,衣阙漫垂,面色苍白。   “都一样固执……”含糊的自言自语,他叹息着转身离开,天际,豆大的雨幕片刻后便张扬的洒落,先是染黑了灰色的宫砖,再接着整个皇城都被笼罩其中,望不见丝毫华丽,只见灰败。   “小桃小九,回去候着吧!”迎往接送的步辇队伍早耐不住雨浇风吹禀了撤离,子漪没有回头,心中却清楚的知道,小桃小九片步未离,仍默默的守在自己身后。   “小姐守着,身为奴婢,我们哪有先回的道理。”刻意放大了声音却还是被大雨冲刷的飘忽轻渺,小桃甩了甩脸上的水迹凝视子漪的背影,眼中不自觉便续上晶莹,混合着雨水一同落下。   “……别意气用事。若是连你们都病了,还有谁能照看我?”   “主子……七爷根本就是打定了主意看咱们笑话!咱们又何必……”不忍的规劝,小九遥遥望了眼远处的大殿,凄静如坟,没有半个人走动。   “别说了!回吧!去宫中帮我准备好外出的男装,还有医具。”眼神坚定的穿过宫门望向那不断呼扇造响的殿帘,子漪紧抿已微微泛紫的唇瓣,双眸异常清亮。她在赌!赌他愿意为自己改变决定,哪怕只是让她见他一面,两人一同命赴黄泉也好。她要求的不多,真的不多。只是一个告别,仅此而已。   “主子!”   “退下吧…小桃小九。”   不知何时开始就已站在了他们身后,怜香瞅了瞅身侧男子的脸色,心中为难却还是忍不住的出声劝慰。   “我也是同一个宫里出来的,不会这样看着主子受苦。”知道两人肯定有话要说,她机敏的上前搀了小桃就走,顺带着用眼神点了点仍旧不动的小九,见他明了的跟着自己一同才放下心来。   接连的雨幕越发浓重,已密集到近在身侧都看不清容貌的程度。岚致无声的立在子漪身后,看着她长发粘连,雨滴快速的顺延着从上面滴落,啪啪的落在地上,荡起圈圈涟漪。眉心皱了又皱,拳头握了又握,终是无法蔑视,沉痛开口。   “放弃吧!”不忍的上前一步,伞也全部罩在了身前女子的头顶。他放任着雨水啪啪的打在自己身上,视线却一动不动的只固着她,不移动分毫。“如此侯着也是徒劳…”哥哥的想法他从来都看不透彻,不过这次却是格外明了。他想试探她,确定她到底属于哪边,眷恋哪边!现在,答案再明显不过。   “……”只微微张口,雨水便倾灌着涌入口中,满是腥气儿。子漪固执的摇了摇头,身上的雨珠便随着弧度绽满了四周,晶莹璀璨。   “他到底是哪里好?值得你这般为他!”顿时眼中便兴起了杀意,岚致紧紧攥着手中的伞柄,头一次这般痛恨自己的软弱,只能旁观,却不能改变任何。   “呵……是啊!到底是哪里好呢?”从她方来,他便不停的针对自己,处处为难,笔笔刁难。可感情就是这样,找不到一点理由,爱了就是爱了,直到心死的那天,都没有人能找出理由,盲目痛彻。   第95章 虔雨 2   “进去吧……”界限分明,此时她身边已经不是他能待的了。决绝的阖眸,雨水顺势便倾泻着从睫毛上落下,颗颗坠落,成行成串。子漪抬手推开头顶的纸伞,立马,如针尖般点点汨汨的痛感便重新回归,毫不怜惜的向身上招呼。   “……这就是你的决定?”英挺少年执伞的手仍送出着停在半空,他冷冷的抬头望她,视线早已做不到清明,确仍旧坚持的望着,不愿离弃。   “呵……决定?我早已不知道什么是决定了……”如果可以选择,她不想属于任何一边,她只想看着他们温暖的笑,毫无顾忌的生活。只可惜……永远都有人在逼她选择,逼她做决定,身不由己。   “是么?那接下来你会明白的。”表情凝固着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终是拉开了自己与她的距离。岚致怔忪的望着脚下青砖蛮荒般一直蔓延,她的裙摆烂花似的大片开在上面,可终究,还是飘荡着离自己远去,再也寻望不见。   “好好珍重。”使出全身的力气才转过身背向离去,他失落的低头,狂卷的疾风摇曳着头顶的纸伞吱吱作响,仓促的雨滴啪啪打在上面,轰鸣着几乎要震破耳膜。可听不见……他听不见任何。视线中,污浊的雨水无声的泛着气泡,远处的宫门静静的震颤拍打,周遭从未有过的安静。唯一能听见的,只有身后那人头上的钗环声,叮叮当当,寥落奚伶。   终究……还是没人选他们。手中的伞失神落下,不一会儿便被打着旋儿的风扬到了半空中,几欲破碎。他脚步沉重的虚无走着,抬头,冗长的宫廊漫漫好似永远没有尽头,回身,密集的雨幕漆黑的将一切掩盖,看不见退路家园,只剩他自己的背影。   “九爷……”一直侯在宫墙脚下,怜香微喘着小跑上前,手臂高抬,奢望用自己的梅花纸伞替身前的少年挡去风雨,可他抬头的瞬间,她才忽然透彻明白。这场雨,淋湿的不仅仅是精美的龙纹华服,连带着他那颗紧闭的心也一并淹没沉埋了。   “你怎么不走?”大家都走了,从头至尾都没人愿意站在他和哥哥这边,他们只能用自己的双手生生杀出一道生存之路来。脸上的表情冷笑着逐渐扭曲,他一把挥开她撑伞的手,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警惕的不相信所有。   “奴婢一日跟着九爷,便永生是九爷的人。”红着眼睛复将伞递上,怜香双手一并紧紧的攥着伞柄,心中虽惧,却是毫不退缩。   “……”双眸似血的狠瞪着她,直到雨水随着急风刮进眼中,蜿蜒的落下,沾脸成河。岚致轻声的笑了笑,疲惫的以手复眼,踉跄后退,两步后才逐渐立稳停住。   “走吧!回怀仁宫。”累极的任由怜香搀着上了步辇,他蜷缩着躺在软榻之上,直到出了浮宇宫的宫廊,才缓缓将眼帘阖上,沉沉睡去。   ————***————   雨,就这般一直未停,纷纷扬扬的接续了好几个时辰。天不知是何时侵染上夜幕,厚重的乌云沉压着一直快延续到地面,空气窒闷异常。   浮宇宫外,来去匆匆的打更宫队已往复多遍,每次都是步履凌乱,快速的出现、消逝,掠过子漪身侧,目不斜视,似是完全没见到她一般,麻木冷血。   殿内,半敞的木窗引着冷风愈发肆无忌惮,呜呜的风声携着雨丝毫无顾忌的闯入,淋湿了大片窗纱,缕缕粘连。   灯火一直通明着不灭,岚宇面无表情的倚在榻上看书,橘色的烛火摇摆着在他侧颜上投下阴影,时隐时现,魅惑不定。   “竹雾,几更了?”视线直直落在书册上,挑剔不出半点怠慢,异常认真。他漫不经心的询问出声,态度松散,云淡风轻。   “回爷,四更了。”已经忘了这是自己第几遍回答,竹雾担忧的瞥眉,眼神不自主的便向窗外望去,密集的雨帘中,那抹单薄的影子仍在,不曾移动分毫。这雨看来天亮都不会停,若是这么一直仍她跪着,最后…恐怕吃苦的还是主子。暗暗瞥了眼榻上整晚看书却未翻一页淡定男子,他轻轻叹了一声,默默垂首,没敢言语劝阻。爷的性子他是再了解不过,此时若是劝了,恐怕后果更糟。   “…已经这么晚了。”缓缓落下手中的书册对着桌上的红烛发呆,他望着那鲜红的珠泪接连不断的坠落成行,层叠不断。耳边,呼啸的风声刺耳非常,惹得他怎生都静不下心来。她还在么?失神的趴在桌上,强迫自己将视线定在殿内的某个地方,他刻意不去看窗外那抹坚定的身影,心底却仍旧有丝丝痛意翻卷而上,难以抑制。   他这是怎么了?明明逼着自己将心思放在书上,故意将殿中的灯火打得清明,好使这大殿不那么空落落的难以凝神。可为何还是不行!他看不进书,明明是他喜好的军事谋略,他却提不起丝毫兴致。他睡不着觉,明明原来一天要睡七八个时辰,可现在天都快亮了却仍旧没有丝毫睡意。他这是怎么了?难道生病了?   “陆影!陆影呢?”烦躁的翻身坐起,一把将束着发丝的宝石玉扣拿下,他胡乱的挠了挠头顶,只觉得这一头重发几乎将他缠绕致死。   “回爷,要宣陆大人过来么?他正在偏殿休息。”   “……算了算了!”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岚宇光着脚大步从榻上跨下,急急的在殿中绕了几圈,终于找着了个理由,排解抑郁。“去!给我找把剪子来!”   “爷,您这是…”瞬间全身的神经都不受控制的绷紧,竹雾仓惶的跪下身子,心中隐隐泛寒。   “这一头负累,剪了轻快!去,寻把剪子来!”   “爷!”在蔺国,除了牢中囚犯和出家之人外,不管男子女子,均不得轻易落发,否则将会受违逆祖训之刑,任何人不得赦免。爷突然间这是怎么了?难道因为她,想……   “……疯了!真是够了!”这个做不得,那个也做不得!那他现在要做些什么?“去!把门口那个女人给我拉进来!”愤愤的一把将桌上的烛火扫灭,他气息紊乱的胡乱坐在堂中,双眼适应了黑暗,深蓝灼人。   第96章 虔雨 3   人还未进门,急喘轻咳的声音便已断续传来。垂落在椅扶上的修长手指不知不觉渐渐收紧,岚宇在黑暗中扬首,眼中幽蓝色的浮光,萤火虫般点点飞舞,汇聚交融,自凝成湛蓝海洋。   门外,天色已深沉到五指不见,他静静的遥望,大敞的殿门,漂浮的纱帘,无形中透着股说不出的寥落清冷,一如他此时的心境,空旷苍白。黑暗中,那抹清丽的素色身影由远而进,烦躁凌乱的脉搏在血液中缓缓淡静,终幻化为林间溪流,远离湍急。   “爷,人带到了!”面无表情的走在两人前面,竹雾暗自给身后的星宿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明了的松开双手,憔悴的女子应声倒地。   “啪!”的一声重响,虽有地毯阻隔却还是轻颤嗡鸣。子漪头脑昏沉的伏在地上,耳边尖锐的嘶鸣不断低吼,脑中蚀骨的疼痛几乎要生生钻出头皮,突涌出来。   “星宿!你手断了么?”如果没断他不介意帮他折了!眉头紧撇着两步上前将地上的人儿拉起,岚宇僵硬的立着,怀中,意识昏迷的女子灼烫的犹如猩红火炭,热气逼人。   “呃…”他就知道,这出力不讨好的活儿肯定都是他干。哀怨的瞪了眼出主意的大师兄,他委屈的撇了撇嘴,赶紧把手提防的藏在身后,以保周全。   “还愣着?去把陆影找来!”眸色复杂的拦腰将子漪抱起,岚宇疼惜的紧皱眉头,想也未想便将人抱进了内室,轻轻放在床榻之上。   惊恐的大张着嘴和竹雾交替了个眼神,星宿呆呆的立在原地半响,直到里面的吼声再次传出,才慌乱着赶紧跑去唤人,无措零乱。   苍天!他刚才看到了什么?边跑脑子还转不过来的抬手狠狠掐了下脸颊,直到钻心的疼痛翻腾涌来才将将神醒。星宿神经质的自语不停,遥遥见着陆影的房门,敲也不敲的便直闯而入,进门便破口大喊。   “影子影子!爷把那女人抱进内室去了!内室!”   “嗯?”机警地立马翻身而起,见着是莽撞的星宿才放下心来。陆影身手利落的穿衣束发,还不太清明的意识勉强的接受着星宿的连珠轰炸,排废择优。   “你没看到爷的表情!简直恨不得病得是自己!上次还吆喝着把人扔地下,这次直接想都未想就放进内室了!天哪!我真的会瞎掉,要不明天也会被爷灭口!快帮我想个对策,要不先去宫外避避风头?”   “你确定要在爷收网的时候出宫?”   “呃……”   一句简单的话立马震得他浑身冰冻,星宿冷颤着缩了缩脖子,脑中,几乎被打入冷宫的那段日子突兀重现,苦不堪言。   “算了算了!要死也要死得像条汉子!怎么说我现在也是夜訉十首,大师兄只要还好好的,我应该问题也不大吧!”   语气中满是不确定,星宿询问着灼灼望向陆影,这才发现他根本没听自己讲话,正快速的收拾着药箱银针。   “哎!”他可是第一时间将这个惊天消息传递过来给他,他不感激到罢了,怎么越发像大师兄冷冰冰的了!   “听着呢!她人现在怎么样?”雨这么大,又有她在外面跪着,他怎么可能放心睡着。好不容易数着四更的响点过了准备起身,正赶上爷也改变心意,时机恰好。   “看样子病得不轻,不知在哪儿受了伤,脖子肿的老高。”   “……”匆匆来回的手微微一怔,随即片刻不敢耽搁的越发快速。陆影微微皱眉,仔细回想下午与她碰面时的情景,心中暗念。她受伤了么?为何那时他没有注意到?真是该死!   想到这儿,手猛的停住,脑中突兀的忽闪过一个念头,快到几乎捕捉不到。   “星宿…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她好像在哪里受伤了,脖子肿的老高。”   “不是这句。你说爷的表情怎么了?”   “嗯?你说的哪句?难道爷现在还不能近女色?”从爷上次病发便再未见过他有这般凝重的脸色,不解的望着陆影满面阴霾,星宿方才说的话太多,被他这般严肃的表情一吓,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说过什么。   “……希望不会!”一把拽起药箱风似的消失,陆影穿过雨幕不管不顾的用轻功快速来到正殿门前,脚步还未进得大殿,便听到竹雾劝阻的声音。赶忙掀了帘子跨进门去,他本以为还来得及阻止,没想正看到床侧之人抬手替她扬脖将药送下。   “爷!”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画面是真的,陆影怔忪的松开手中的药箱,随即,噼啪散落的声音便连绵不绝,震彻环宇。   “莫多言,过来看看她状况如何。”神情清淡的举步来到窗前,岚宇信手掀起层层遮挡的浮纱,一直紧皱不松的眉宇终于恢复平息。   “……”沉重的收紧拳头将心中翻搅的思绪压下,陆影深深的注视着窗弦边那抹背影,脚步踟蹰了良久终是迈出。   窗外大雨倾盆,嘻哗的雨声时大时小的接替传来,不一阵儿,便渐渐细琐,有平静之势。   陆影仔细用绸缎将子漪脖颈间的烫伤裹好,良脉施针之后,方才的热度已迅速退了下去,床上之人的睡颜也逐渐安恬安稳,宛若清莲。   神色凝重的坐在床前良久未动,陆影出神的盯着烛火发呆,心中有诸多的话要说,可真正静下心来,却又不知道该从哪儿言起。雨季露频,他一直担忧爷着了潮气病发,所以时时留心刻刻注意,未想,好不容易熬过了春尾,眼看再有几日便能挺过病发,他却……   “影,我自有分寸,不必忧心。”目光荏苒,好似在窗前站得久了一并沾染了潮气,岚宇沉思着将视线投进雨帘,幽暗的夜光一闪,竟反射出他的眼眸澄蓝似湖。   “您心软了是么?”还有两日便可收网,那暖丹是唯一能支撑爷不病发的神物。此时将暖丹给她服用,一旦病发,爷定是有好几月都出不得殿门半步了。还谈何谋略?   “……”脑中忽的就闪出她苍白倔强的容颜,岚宇恍惚的苍茫了眼眸,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不过…看到她倒在自己面前,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幻灭虚无,显得不那般重要了。   第97章 迟见 1   “差不多到时候了……”眼见着雨势就要歇止,远处的天际已渐渐泛起鱼白。岚宇遥遥的望了眼沉心殿的方向,朦胧的浓雾中,四角琉璃金顶狰狞着张牙舞爪,似洪荒中逃出的怪物,沉谧危险。天一亮,阿玛就要做最后决断,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他的目的达到了,已经足够。   “爷,柯纶现在还在池洲,一切都存在变数。况且,皇后直到现在都没有一点消息,岂不是诡异?”   “诡异?呵……”干净的提唇扬笑,印上隐约的晨光,无由的令人心动。窗前男子眼神莫测着扬眉,浅蓝色的双眸澄净的似是能看透一切,掌握一切。“她现在自有她的事要忙,话说回来,这次我们倒是帮了她一个大忙,她感谢都来不及,怎么还会有破坏的心思……”   帮忙?不解的皱眉想了半天也未明白他话中之意,陆影定定望着他的背影半响,后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将目光转到床上安睡的女子身上。难道……   “爷,您这次……”这般费尽苦心,周转联营,难道只是为了测探子漪的心意?不对,如果真是这样,现在的局面明显对爷不利,为何他还能这般淡定自若?以他的脾气,急起来将人关了也不是不无可能。   “呵呵……随你怎么猜。”他是想弄清她心中到底站在哪边,一刻不确定都如鲠在喉,辗转难眠。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失落么?他承认。当她用那种卑微的态度求自己时,他发了疯的嫉妒,疼痛。不过……没有敌人的仗未免枯燥了些,若是他不想要,十个镯琴也不存重量,若是想要……   浅浅的扬起嘴角,脸畔边际瞬时便可爱的现出一个漩涡,酒香迷人。   陆影疲惫的伸了个懒腰起身,恰巧将这笑望进眼中,浑身不禁猛然一震,背后冷汗直冒。爷这笑……他有些日子没见到了。记得上次看见还是收了竹雾的时候,那种自信淡若的神色,只一眼,他便久久的记到现在。   微微撇眉瞧了瞧身侧熟睡的子漪,他暗自念了句自求多福,便再不敢耽搁的收拾起药箱来。   “爷,您这两月可是半步都不能离开浮宇殿,直到我从幻城回来为止。”   “嗯……”回答满是漫不经心,岚宇踱了两步来到铜镜面前,脸上不见一点内疚的表情。“影,我的眼睛变色了。”   “属下知道。”无奈的翻了个白眼,陆影头都懒得抬,摆明忽视大言不惭的那人。那暖丹必须在幻城提炼,不仅药材十分难找,火候也出了名的难以把握。他每次回幻城,白昼不分的辛苦两月才能勉强做出三颗,他倒是大方,眼睛都不眨就用在这小小的风寒上了。子漪以后的两年,怕是都寒气不侵,再与风寒无缘了。他到还好意思理直气壮的说自己眼睛变色了!!   “所以……”再自然不过的招了人去准备温泉,他两步来到子漪床前,表情是陆影从未见过的温柔。“我等不了两个月。”其他人无所谓,他不想让她把自己当成怪物看待,这才是重点。   “……是!”看来不玩命回来就真要性命难保了!重重的叹了声便认命的朝殿门走去,他掀开重重遮挡的纱帐抬头,天边的晨阳正缓缓升起,连带着空气中的雨丝一同照亮,璀璨如宝石。   “她醒了之后呢?”忽然好奇的停下脚步询问,陆影未回身,却是明显觉着空气中什么氛围突然改变,温度直降。“让他们相见?”这好像不是他的行事风格!只要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会将它们扼杀在萌芽中,何况是难测的人心。   “见!为何不见!”眼中不知名的冷光一闪而过,岚宇自然的替床上之人拉好丝被,目光却片刻都未从那苍白的容颜上移开。“既然是最后的离别,见了又何妨?”   再确定不过的轻言,他不顾陆影未听清的追问,自顾自的转身进了后殿。良久才遥遥的递出了一句,让陆影哭笑不得的话。   “帮我代问苍瑾好,这么久不出关小心闷出毛病来。”   这是诅咒还是问候……无奈的轻笑摇头,陆影一步跨出门来,天色已渐渐放晴,淅沥的小雨温润柔和,打在身上如同雾气一般,清凉舒爽。   新的一天开始了!大大的伸了个懒腰,随之,清新的空气涓涌而入。振作了精神疏开眉眼,他愁思远去的稍作停顿,随即便匆匆闯入雨中,眨眼便不见了身影。   金銮殿   今日是十几日来他第一次上朝。岚远独自立在平时自己所站之位,一转头,身边空落落的鲜红地毯灼目扎人,已再寻不到往日那抹儒雅的身影。   “八爷,恭喜你回归。”身后,不知是谁小声的递上句话,他怔忪着回头,左相那一脸谄媚的笑容立马便入了眼。   “哦?本王倒是尤为意外。本以为左相再也不想看到本王才是。”监管池洲大营的将军中,虽然大部分是五哥的人,但是左相的心腹也不在少数。此番这般一闹,定是损失不少。况且……他还是皇后的生父,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后一点动静都无,不得不让他怀疑。   “王爷哪儿的话。前几日圣上正在气头上,臣一心想扭转局面,可……”   “扭转?我被圈在宫中这几日,你可有派命御医去五哥府上!”今个儿刚能出宫便听着了五哥病重的消息,他马不停蹄的赶去祖母那边求情,不料被人早先一步,已经派了人过去。   “这……”   “左相还是好生珍重吧!本王和轩王要是出了什么事,不光朝野,光后宫主座,怕就会立马易主。”冷冷的嘲讽出声,岚远甩了甩袖子上前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无形之间,众人诸眼,暗自都看在了心里。   “皇上驾到……”一声阴柔的高呼辗转着从大殿后传来,殿中闲适而立的众人猛然一惊,立马齐整的俯身叩拜,呼声此起。   云凡脸色不佳的从后殿步出,猩红的双眼不用说便能看出昨夜未睡。目光审视着在大殿中来回游移了一番,他面无表情的翻开手边的奏折,殿中瞬时安静的连呼吸声都莫名清晰。   第98章 迟见 2   “关于这本奏折,爱卿们还有何意见……”眉头从进来便一刻都未松开过,他不带丝毫感情的瞥了眼殿下立着的岚远,只是顺带掠过,像在看毫不相识的路人。   “回陛下,以臣之见,此事牵连众广,况且只凭一本名册就匆匆定罪,实在有损陛下英明。”   “哦?”忽的绽开一个笑容,云凡耐心的扬手示意他继续说,自己则晃悠悠的端起面前的茶盏轻酌。   “陛下英明。池洲大营虽也丢了名册,但圣上所得那本说不定已被他人替换,其中忠良难辨,若是匆匆定罪枉杀贤良岂不可惜!”   “嗯……爱卿说的有理。”刚要触到杯中浅褐色的茶汤,便急急顿住,复将茶盏落下。云凡玩味的把弄着透明的青花茶盖,话题一转便将难题交给了岚远。“八玄王,你以为如何?”这个儿子他一直关怀备至,不但因他天象上卓越才能,还因他性子耿直,想来不会转弯抹角,清澈明朗。“若刺史为实,你便是其中主事。朕想听听你作何见解?”   “皇阿玛,儿臣已是待罪之身,池洲大营管理不善,竟被人夜袭成功。儿臣愿担失职之罪!”那名册定是七哥找人所传,既是这样他说再多都是枉然,不如把罪责降到最低,怎么说他们都是阿玛的儿子,他不会忍心赶尽杀绝的。   “失职?”好个失职之罪!瞬间心底的失望倾涌而出,不到眨眼的功夫便痛彻心骨。云凡嘴角的笑容未收,眼神却死死盯着地下垂头的男子,恍惚间,他小时假装成熟,正儿八经的可爱模样慢慢与现在重叠,怎么都驱抹不净。   老八,你压对了。隐忍的阖上双眸,紧攥着灼热茶盏的手也顺势松开。身着龙袍的男子怆然的靠在龙椅之上,冷意从心底不断翻涌流窜,几个动作之间就过了满身,使手脚都开始冰凉起来。   “舒吉,布旨。五阿哥轩王,懈怠值守,丢失军中重要机密,死罪可免,活罪不赦。现免去亲王名号,拘养府中,没有我的旨意不得再干政。”   “是!”知道皇上下了这番旨意是经过多久的挣扎,舒吉不敢怠慢的赶紧应是,转眼便吩咐了底下记录的官员拟写。   “八阿哥玄王,念在他年纪尚轻,参政不久,故只免去亲王称号,给予继续成长之期。明日卯时出发,前往池洲平息军中之乱。名单所列之人……”若有所思的从奏折下拿出那张薄如蝉翼的宣纸,他缓缓抬手翻开,瞬时,一列列整齐的名字便成列眼前。“名单所列之人,全交由八玄王处置,两月之后,朕自有论断。”   这是最后的机会。好似几日之内便垂老沉暮再无心操劳,云凡微扬下巴,视线穿过堂下林立的众人直飘向宫外,投入那漫无边际的琉璃红墙之中。   岚轩,岚远,莫再叫朕失望。片刻都不想再呆在这个满是宝石装饰黄金做衬的龙椅之上,他不带丝毫留恋的起身,复沉沉望了眼堂下的岚远,才迅速的转身离开。   刺眼的光明渐渐在背后远去,他望着身前躬身引路的宫人,再环顾朝堂之后的黑暗沉闷,只觉得挫败无能。这只是开始。默默的在心底对自己说,他身形不稳的前后晃了两步,立马被身后跟着的舒吉搀扶住。他艰难的抬步继续走着,片刻闪念,竟觉得自己正在通往轮回地狱的路上,折磨艰辛。   “舒吉。朕是不是老了?”气力悬丝的问道,他紧紧攥着舒吉的手,深怕只是松开的瞬间,自己便会不支倒地。   “皇上,您怎么会这么说,皇上乃天子龙体,定会长命安康,福照后世的。”   “福照后世?呵……哈哈……”气息难平的浅笑,而后大笑出声。年过半百的男子无力的垂手仰头,下一刻,满顶的金龙雕刻便映入眼底。他怎么会福照后世?他的儿女们正一个个离他远去,走在他这个将死之人的前面。他的前面!   “羽儿,朕快要见到你了。”用除了自己以外,任何人都无法听闻的声音低喃,他恢复了冷然一步一挪的朝寝殿步去,再明媚的阳光终究跟赶不上,被遥遥落在那金銮殿中,无法跟随。   ————***————   坐在安稳的华轿之中,子漪头痛难忍,只得用单手撑着额头才能保持清醒。   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昨晚她还在雨幕下跪着,没有任何人理睬,为何今天一睁眼,所有的事情就都变了!难道岚轩的事情已经有了转机?   只能尽量劝自己往好处想,她掀开手边的轿帘,刺眼的朝阳刚刚划破天际升起,一栋栋一所所得穿过民宅小摊,遍布整个街道。身子前所未有的轻快,她不解的动了动昨天还毫无知觉的膝盖,眸色一转,突然想到了她今早醒来的情景。   “格格,您要准备梳洗了。太后刚刚传来旨意,命你即可去轩王府,不可延迟。”   这是她早上醒来第一句听见的话,是她一直所求,可却来得太突然,甚至到了诡异的程度。她是从浮宇宫出来,可除了侍奉的宫女外并未见到任何人,岚宇暂且不提,连陆影都没了身影,着实奇怪。   “小桃…”深怕这其中有诈,子漪远远的唤过前面带路的小桃,复观察了下四周,没见异象才继续出声。“昨天是谁让你今早在浮宇宫侯我的?”   “回小姐,是七爷身边那位大人。”   “竹雾?”   “嗯,应该是这个名字。”   “他原话是如何说的?你重复一遍。”   “他说,太后恩典,准小姐去轩王府诊治,让小桃准备好药箱衣服,清早便去浮宇宫宫门前守着。”莫名的瞅了子漪半天才凭着记忆将昨天竹雾的话重复了一遍,小桃不敢贸声的望着子漪,只见,惊诧的灿花一朵朵在她眼中绽放,绚烂不止。   “什么时辰?”终于明白她这次是欠了岚宇多大一个人情。子漪失神的靠在轿子的窗子上,心中不知被什么东西挠过,酥痒阵阵。   “大概天亮前半个时辰。”   那是他宣自己进殿的之前……   心底的某个角落缓缓渗出些潮湿,长河般蜿蜒慢流,直到将整颗心包裹。她明了的回身进轿稳坐,可内心却再也做不到平静,无论她怎般尝试。   第99章 迟见 3   第二次再来到这个地方,物是人非,早已没了当时的闲情淡然。子漪借着小九的搀扶从轿上下来,一抬头,漫天的雨雾飘飘洒洒,无数小巧的七彩霓虹悬挂半空,美得不可方物,令人惊叹连连。   “小桃小九,你们在外面候着,不用跟我进去了。”视线转下,仍旧气派盎然的轩王府门前,重重侍卫表情凛然的直立把守,没有丝毫可通融的余地。别说她本就没有心带他们进去沾染麻烦,就算是想进,没有皇上的圣旨,怕是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是。”机灵的小声应下,一并将小桃欲反驳的话拦在口中。小九悄悄在身后对她打了个手势。小桃顺着望去,清晨的轩王府虽身在闹市旁,但却人丁冷清,就连买糖葫芦的小贩都绕了几丈远的距离避开,不敢靠近分毫。小姐虽有太后亲手书写的懿旨,可是他们没有,自不可能允许通融。   “小姐您一切小心。”这毕竟是轩王府,况且王爷现在正在病中,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他们都无法照看。   “放心吧。”提着药箱一步步沉稳的踏上阶梯,子漪亮出太后钦赐的手牌,又经几道检查,那道其实离她才几步远的深红大门才出现在眼前。   “开门。”连命令的语气都尽是公事公办的严谨,她听着身后带头的侍卫出声放行,随之,紧闭的大门好似千斤沉重般缓缓启开,发出敦实的吱嘎声。   门的那边,镯琴面容素槁的端庄立着,听着响声顺势抬头,正和她遥望的眸子撞上,无法闪躲。   “子漪格格,镯琴真心感激你能来。”   一句话便挑明了谁才是这个府邸的女主人。子漪苦涩的轻扬嘴角,说不在意是骗人的,可她不能表现出介意,她才是那个第三者,局外人。   “琴侧妃客气。”即使那天没碰见她,她也会想尽办法来,不为别的,只是想看他一眼,问问他好不好。   “请这边来,王爷现在的状况很不好,所以恕镯琴招呼不周,不能请您去前厅小坐了。”   “无妨。”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变化,子漪虽心中暗自思量,面上却仍旧是平时那淡然的模样。这个女人不简单,和昨天她见她时完全是两个人。不知道她的这点心思,他是否都清楚明了?   “子漪格格,昨天从太后那儿你应该也听到了些关于我的事,那我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一会儿给爷瞧完病,你若是有空能否去我的思韵院走一趟,我想,咱们之间还有很多事情要点算清楚。”   镯琴背对着自己走在前面,所以子漪看不清她说此话时面上的表情。长廊甬道间的风比别的地方更刺骨寒冷,有些畏冷的拉了拉脖颈间的披风,子漪沉默着没有应声,不是害怕亦不是不敢面对,她现在只想知道他的情况,别的,她一概不想理会。   “若是时间允许的话。”即没拒绝也未应下,她快走了两步越过身前之人,紧跟在领路的丫鬟身后,没行几步便来到一扇装饰苍劲的园门前。   “子漪格格,爷等您多时了。”恭敬的对镯琴行了个礼才转身对子漪说道,玄奕侧身敞开木门,单手微抬,以示指引。   “多谢。”刻意不在乎这整府佣人对自己的冷待,子漪提着药箱闪身进门,脚步未落就听得身后方才那侍卫继续道:“侧福晋,爷吩咐过,只准子漪格格进,其他人没有他的准许不准跟随。”   暗自垂下眼帘,心中却是极为受用。子漪稳稳的步步前行,耳边,从容间似好像听得到那女人咬牙愤恨的声音。   “子漪……”   方踏进屋门,床上就微弱的传出轻唤,子漪握着门扉的手稍稍一顿,心疼立马汹涌着沸腾。还好,他没忘了自己!走了一路一直提在嗓间的紧张终于放下,她两步相并着快速来到床前,眼中的晶莹忍了片刻终是落下。   他瘦了,比上次相见时几乎瘦了整整一圈。以往一向清爽的下巴满布胡渣,眼眶憔悴的深陷,再不见半点温润之色。   “岚轩……”捂着唇尽量不让自己呜咽出声,子漪颤抖的抬起右手轻抚他的额头脸颊,短短半月,她竟已感觉他们分别了数年。   “别走,就只待在我身边就好。”紧皱的眉头因脸上那细腻的触感渐渐松开,岚轩神智不轻的梦呓,像是挣扎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依靠,紧紧攥着脸上轻抚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   “我在这儿。”感激到几乎想叩拜上苍。子漪泪眼朦胧的望他,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庆幸,她能在他身边,在他最需要自己的时候。   “嗯……”终于能暂时忘却痛苦安稳的睡下,岚轩浅笑着握紧手中的柔夷不放,额头的冷汗颗颗璀璨,在幽暗的纱帘中隐隐折射光彩。   不敢耽搁的赶紧用右手把脉施针,子漪尽量不活动右手以免惊扰了他难得的安眠,单手虽然治疗时有诸多不便,可她却执着着一直未将那只他握着的手抽出,一直没有。   天际的橘色微点愈发的明亮了起来,转眼,细蒙的雾雨停歇,日头生机勃勃的东转直上,烈映在空中,笼罩包容着世间万物。   子漪诊治完已有些时辰,虽已困倦到了极致,可她不忍睡,心中总有个飘渺的声音再时刻提醒她,他们的时间不会太多了,她必须仔细珍惜每分每秒,哪怕多看他一眼,多在他身边停留片刻。   “为何流泪?”迷蒙的睁开双眼,还未分清自己是身在梦境还是已回归现实。岚轩头痛欲裂的抬手想拂去她脸上的泪痕,可垂落在床侧的那只手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无论他怎么使力仅能微微抬高一点,离那他日思夜想的容颜相隔千里。   “醒了!终于醒了!”喜极而泣的又哭又笑,子漪慌忙起身,张口便想唤了外面等候的下人送药进来。   “别出声。”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借着她猛立不稳的时机将她拉进自己怀中,岚轩气喘轻咳着浅笑,胸口被突然倒下的她一撞,翻涌着几乎呕吐。这才确定他不是在梦境,而是现实!她真的就在自己怀中。   笑容充实着逐渐放大,他紧了紧手掌中仍攥着的小手,第一次笑得这般坦然,似个得到糖果的孩童。   第100章 婚定 1   “你应该立马吃药……”一直昏迷不醒,虽然她能施针先缓住他的腿疾,可他的高烧,必须要吃药才能退下。   “嘘……一会儿,就这样躺一会儿就好。”声音嘶哑着艰难说道,他安心的闭上双眼,浓重的呼吸散发着灼烫的热气徐徐打在怀中之人的脖颈上。   浑身一震,眼眶瞬间又被泪水充盈,子漪安静的听着耳边那节奏强烈的心跳声,规劝的话在心中辗转了几回,终是隐忍着咽下。   “最近过得好么?”这漫长的十几天,他总是时醒时睡,想传消息给她,却又担心走漏了风声害她受到牵连,在宫中,知道得越少越安全。他不能给丞相和皇后任何一点可趁之机来利用她,接近她。所以,前思后想,最终还是决定耐心等待,等着一切有转机,渐渐好起来。   “嗯……”带着重重的鼻音回,泪水顺着眼角似断线的珍珠颗颗滚落,打在他玄白的衣袍上,溅碎成花。子漪慌张着遮掩,勉强浅笑,可沾染上酸楚的声音骗不了人,还是泄露了心思。   心口猛得一窒,随之疼痛来得细密结实,一彰一浪,避无可避。岚轩疼惜着低头在她额上留下一吻,流动的眸光,明媚的悲伤缠水般脉脉流淌。   他总是让她流泪……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琥珀色的眼眸逐渐深沉,他借着投进屋来的阳光仔细的瞧她,浓密的眼睫,苍白的柔唇,憔悴得让人揪心。   “怪我么?”从前的他任性自私,现在终于明了自己想要什么,却总是步步受阻,身不由己。   “……”没有回声,却是毫不犹豫的摇头否定。子漪贪婪的呼吸,他身上那安然恬静的檀香气瞬间便裹入心肺,暖意绵绵。   眼眶微微腾起氲气,岚轩一言不发的将怀中之人抱得更紧,心中有万千言语可到口边,却是一句都道不出。他何其幸运!竟然能得到她的眷顾!若不是生在这复杂冷血的宫廷,他想给她一场温馨难忘的婚礼,就在明日日出之前。没有繁复的礼节,没有势力的宾客,只有他们,还有满目的红烛,沁人的香盈,只有他们。   可…那一天何时能来?他身为皇子现却被囚在府中,他明明不想去争抢什么,可为了生存却又不得不去争抢……这种生活什么时候能结束?他已经累了,迫不及待的想要奔向幸福,什么都不用,只要和她一起。   “子漪……做我的皇妃。”简单的几字飘零着融入空气,淡淡拂尘远去,宁静致念。既没有虚妄也不见试探,他静静的请求,像是已经想念了千遍万遍,只等她点头,他便愿意舍弃一切。   手指轻颤着一僵,随即,点点的酥麻感穿透肌肤纹理缓缓向胸口聚集。子漪屏住呼吸,耳边燥热着轰鸣不断,叫嚣着怎也不不肯停下。“你说什么?”怀疑自己幻听,她暗哑着声音抬头,将咫尺间那抹坚定的琥珀装进眼中。   “做我的皇妃。”争了这么久他早已厌倦,如果此时,他递上奏折请奏去兰陵守墓,交出一切兵权追随,相信皇阿玛会愿意改变主意,把她赐给他。   “可……”她已经是天下皆知的七皇妃,这可能么?   “相信我,你只要回答愿意或者不愿……”唇角轻松的浅扬,表情是子漪从未见过的睿智浪漫。岚轩谨慎的抬起掌心的小手,犹如虔诚的教徒般默默等待,呼吸凝窒。   子漪认真的瞧他,用视线刻画他的眉眼,一遍一遍。微弱的阳光中,相执互引得两只手紧紧攥着,不顾那闪光飘零的浮尘,亦不顾指细间若有似无的空隙,紧密到两人的关节都开始微微泛白,却没人喊痛,没人松开。   “好。”灿烂的笑开,瞬时整个房间都被那耀眼的光亮映衬清明。子漪上前轻吻他的唇,满含羞涩和小心翼翼,却义无反顾,执不言悔。   滚烫的薄唇与清冷交缠,醉人沉迷,不同与以往任何一次,深深落在两人的记忆中,就在那个并不怎么明亮的寝室中,就在那个小雨初停的清晨,他正高烧,她也愿随着一起疯狂。   ————***————   待到他烧退睡着,天色已垂暮昏沉。子漪疲倦的从屋内跨出,连续数日不眠不休,她已经撑到了极限,若是再不好好休息缓解,她恐怕会晕倒在他的床前。他那个爱担心的性子,她不想给他再增添烦恼。   唇带浅笑的打量了下夕阳中这方宁静的小院,她缓缓走到其中一间偏房推门进入,本想寻处休息的地方暂时小歇,没想到一进门,整室的画像便沾满了眼帘,令她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这是……   大睁着双眸怔忪走到陈列画像的墙壁前,她抬手小心的一一掠过它们,脸际微痒,似是自己触碰的那支手正在抚摸自己一般。一、二、三……耐心的在心底一一数过,直到视线落在书桌上描绘了一半还未完成的那副上,整整十七副!全是她的画像!音频笑貌未有一张重复,生动到几乎要从画纸上行走出来。   “惊讶么?”   突然一个冷冷的声音插入,子漪受惊回身,几步之外的雕花木门边,镯琴面无表情的站着,眼中的嫉妒满意溢飞溅。   “你怎么……”她分明听到了不准她进来的命令,门口的侍卫怎么会放她进来?   “我怎么进得来?呵呵……你对我的了解太少。在这个王府里生活了这些年,我若连这一方小小的院子都进不来,当初又怎么当得了这个侧福晋?”眉角揶揄着轻抬,她款款的跨进屋来到书桌前立定,唇畔那抹意味莫名的笑无由的让子漪心惊,暗自提防。   “王爷的文采在蔺国一直无人能敌,你瞧这画,虽还未上墨色,却已传神妙曼到了极致,不是么?”   “琴侧妃冒了这般大的风险,想必不是赏画这么简单吧!有话直说,子漪愿闻其详。”头重脚轻到只能找了张椅子坐下才微微缓解,子漪不留余地的将话挑明,逆光中,书桌边的女子清纯娇媚,浑身透着股道不明的惑人气质。   第101章 婚定 2   “你很幸运。”扶着桌角的手忽的紧攥,掌心下,层叠的宣纸张张褶皱,未有片刻便有点点纸削掉落,似羽毛般洋洋洒洒浮了满地。   子漪表情如常的镇定坐着,可手心已不知不觉渗出一层冷汗。以平常女子的力道,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便使那些宣纸变成现在这样,她会武功,并且内力不差,很可能只用动动手指就轻松解决自己。她太轻敌了……不着痕迹的从头上摘下一支金钗藏进袖中,神经也随着戒备紧绷起来,她提起精神专注的望着不远处的女子,留意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若是有丝毫不对,她必须想办法自保。   镯琴眼睛微红的盯着桌上那副马上侧奔的鲜活画像失神,画中的女子自信炫目的浅笑,微风撩起她墨色的长发,将容颜遮住了一些看不透彻,可在画者的眼中,即使他看不见她的表情,望不见她的眼神,依然能清晰的将其描绘,分毫不差。   “你知道么?或者你可曾有过这样的想法?”没有回神的继续喃喃说道,她后退两步倚着身后的木椅坐下,视线穿过半掩的木门直过到对面的正房门上,而后一定便再难移开,长久驻留。   “是么?我知道的只有,你是他的妻,而我什么都不是。”见她神色不对,子漪尽量淡然的顺着她说,不敢贸然激怒。   “呵呵……”癫狂着轻笑出声,镯琴眼含清泪的转头望了子漪一眼,随即视线又重回到对面那木门之上,好像那遮挡的雕花门栏并不存在,她能通透的望见里面沉睡着的男子。   “这间院子,离我住的思韵院只隔着两条回廊,可加上这次,我一共只有幸进来两次。一次是抱着赋延,还有的,便是这次。”几乎绝望的诉说,她不理会子漪是否在听,只是单纯的讲述,接连不断,让子漪想插话都不能。   “我十岁被左相收养,十四岁入宫,十五岁被赐给七爷,却在十六岁那年,才第一次见到五爷,那年他及第过一,正是双十大好。我日日见他从浮宇宫门前走过,第一次留心,第二次留意,在接下来的日子便是无止境的等候。”   “左相有三子四女,当今的皇后是他的大女儿,其余也非官即商,身世显赫。我一届孤女凭什么被他收养?所有人都觉得是我幸运,其实,若不是我应了他那喜幼的嗜好,想必现在已经饿死荒野,尸无人埋。我第一次失了身子便是在十六岁那年,那时也如现在一般是雨季,老天像是攒了一辈子的雨要朝夕落完,连续半月竟一次晴天都没。那日我去皇后那里请安,正撞上了议事的左相,当看他第一眼时我便知道,苦苦挣扎的几年,在宫中各处讨好的几年终是要白费了。我将要被一个比我大四十多岁的男人掌控,无法逃避。”   话到这儿终是带出泪来,镯琴喘息着单手遮眼,清澈的泪便毫无顾忌的顺延了满脸,蜿蜒成河。   “那天的雨和昨夜一般,下的特别大声。我在皇后后殿的一处太监房里,无助的求了又求,跪了又跪,可还是无用、无用。”好似人生从那一刻便再没了意义,桌前的女子止不住的轻声抽泣,整个身子抖得如糠粒一般。   “几乎是爬着从翠微宫出来,外面的雨下得像是瓢泼,我一路迷茫的走,绕过不知名的宫墙又过回廊,直走到了一处我从未见过的地方,那里有一处很大的湖,湖心一处荒废了很久的凉亭中,他就那么静静的站着,衣袍湿了大半,却无动于衷,整个人都好像融进了风雨中,让人不能忽视却难以轻易察觉。我失神的立在他身后良久,直到他身边的侍卫递了伞过来,并转了一句话,才不舍离开。自从那次我便立誓,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嫁他为妻,哪怕玉石俱焚,万劫不复。想知道他说了什么么?”微微转头,眼底那由心散出的笑意顿时便照进了子漪的眼,光华璀璨。   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心底百味陈杂更分不清是同情还是悲悯。子漪默默的点了点头,手中的簪子无声收起,再没了方才的心思。   “与其凝视风景不如自己动手创造,可若连望风景的眼睛都湿润迷糊了,你终将失去一切,失去有些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珍贵。”   沉思着垂下眼帘,子漪听着桌前的女子起身,缓缓朝门前移动,却在跨出前迟留了脚步,再无响动。   “就是为了这句话,我才活到现在。不管有多难,众人怎么看我,我都甘之如饴。因为我要保护他,哪怕倾其所有……哪怕肚子里怀了碧鲁氏的孽种!”   不敢相信的瞪大双眼,子漪震惊的抬头,万万没想到那孩子竟然是左相的!怎么可能?她明明已经是岚轩的妃子。   “呵呵……诧异么?我是自愿的!只要能握有掌控那老头的把柄,失去身子算什么?反正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这具肮脏的身子,别说爷不要,就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所以……我从来不进这个院子,不妄想那些不属于我的东西,只要能做他的妃子待在他身边,我就已经很满足了!真的满足!除了你……安佳氏.子漪。”   迷茫的转头,好像灵魂已经不在躯体很久,只剩空壳。镯琴木然的回身看她,似在看一个挡路的障碍。   “爷虽然不爱我,但一直对我很好。哪怕我那时惹了那么大的麻烦当众拒婚,他也毫无怨言的把非言议论担了下来。可自从你出现,爷就开始准备着手将我送走,这次若不是池洲生变,想来你已经见不到我了。”   “如果能远离过往重新生活难道不好么?”心中明白岚轩的想法,绝不仅仅是因为她。而是最近朝中情况多变,他不想让她在沉溺在里面。那次她来轩王府救她时,他脸上的忧心不是假的,那眸中的痛彻亦尤为真实。   “如果你是我,你会走么?”   “……”瞬间无声。子漪沉默的垂头,突然发觉自己在感情上也一样自私,不希望任何人介入他们之间。   “所以,别要求我离开。只要爷还留我,我就永远心甘情愿当奴婢服侍你。可若有一日,爷不要我了,或者,你背叛了他。那……”眼中一抹阴鸷转瞬即逝,门前的女子再单纯不过的笑开,口气平淡到似是在说天气。   “那一日,就是你的死期。”一扬手,地上方才那些纸削便化成灰烬消失在空气中。镯琴头也不回的关门离去,未再留恋的望对面一眼,径直消失在院子的角落中。   子漪出神的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眼一阖,袖中的簪子顺势落地,声响悠长。   第102章 婚定 3   这一觉睡得莫名安稳踏实。岚轩迷蒙着从睡梦中醒来,满室的漆黑寂静。眼睛适应了半响才渐渐能看见些细碎的光影,第一反应便是向床边原来她坐着的地方查看,盈盈的月光透过丝窗一束一束的照射进来,正巧打在他凝望的地方,满地银霜,空落一片。   她走了么?分不清心底那股突涌而上的疼痛到底是失落还是寂然。他轻声一叹,掀开被子光脚踩在地上。数日未沾得地面半点,一抹淡淡的踏实感透过脚底不断上窜,直流转了全身,说不出的畅快。   将全身的力道都放在身侧的手臂上,他小心的支撑着身体,尽量不让腿部出力。一抬头,微风推开了窗子,月光弥漫的愈发缭乱,倾灌了满室,也顺带着照亮了心房,惆怅怆然。   仅仅是一天的光景,他已经抑制不住的开始想她。唇边温软的划开一个弧度,他无奈的摇头,她那清丽的容颜顺势便抛洒了四处,满脑子浮现。早晨见她眼下的阴影沉重,他便知道自己错了。即使是再危险的状况,只要有一丝机会他都应该传递自己的消息给她,这十几个日日夜夜,她必定和自己一样,寝难安食无味,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折磨自己。可就是这样……为何他还是这般痴狂的想让她待在自己的身边,寸步不离?明明知道她定是已疲惫到了极致,明明知道她在宫中比他还要艰难,身不由己。   眉头心疼的皱起,随之叹息声复辗转倾斜。一向自信满满的男子头一次这般责备自己,颓败的垂头,心绪复杂迷乱。   “砰……”忽的,几步之外发出一个细微的响动。似是有人碰到了木凳,却又在它欲要倾倒之前以最快的速度扶住。   岚轩敏锐的屏息抬头,不远处的幽暗角落中,一个摇晃的黑影摸索着缓缓向窗边移动,虽不时撞到东西,可目标却是尤为明确,直奔大敞的木窗而来。   是谁?小心的将身子避到木床的帐帘之后,他微动内力将呼吸隐藏,视线却是一瞬不瞬的停留在月光和黑暗的边际,只等着那身影现出容貌。难道是老七的人?池洲那本名册看似齐全,实则有很多兵力将领都未明细罗列,若是智者细心核实查看,不需多久便能发现,那只是冰山一角,其实连一半的部署都不到。而剩下的那部分不用说,自然由他留心保护。   怎么可能这么快便看出端倪?心中疑惑的暗想,他手指轻盈的从枕下摸出一条丝线,黑夜中,时有时无的散发着墨绿色的荧光。两步…一步…眼见着那人便要现出样貌,岚轩镇定的在心中默数,方还在床上的丝线不知何时已缠至手腕,延伸着在手指间连串。   缓缓的,一只莲足小心的踏进月影,瞬间,那银光闪闪的尘隙便宝石似的镀上了她的衣裙,璀璨夺目。   子漪睡眼迷蒙的摸到窗前,微凉的夜风顽皮的扬起她的发,墨黛如瀑,顷刻间便占满了他人的眼帘。稍稍清明的动了动酸痛的脖颈,她闲适的趴在窗前凝外苍穹,神色单纯的犹如孩童,欣喜动人。漫天的晶莹繁星如宝石般颗颗嵌入她清灵的眼,湖波轻动,澄澈明净。   岚轩不知不觉看得痴了……手指上紧绷的丝线无声的落在地上,牵起了几粒微尘,萤火虫似的腾升起舞。   她没走…安静的细细打量她的侧颜,他满足的提唇,手指一动,下一刻她便已惊呼着向后倾倒,落入自己怀中。   “谁……”一直未发现床上之人已经清醒,子漪有些慌张的出声,正想抬头红唇便被一袭清凉垄断,消声匿迹。   几乎将她胸腔中的空气全部消耗殆尽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岚轩深深的望着怀中满面桃红的女子,才等她呼吸新气儿,唇便又粘连着袭上,贪恋不止。   “你怎么会这么美?”气喘吁吁的过了良久才将她放开,他注视着月光下那炫目迷人的容颜,仔细的将其笔笔刻在心间,即使生命陨落也绝不会磨灭。   “你……”忽觉气氛不对,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漂浮着一股令人悸动的隐流。不知所措的轻喘,子漪垂着头不敢看他,胸口狂如击鼓的心跳几乎穿过肌肤爆发出来。“你烧才退,怎么就……”莫名的全身紧绷开,她羞赧的摆弄着手指,不敢妄自移动分毫。男人的生理构造,她是法医,自然再清楚不过。本以为见过那么多,待到那日时不会紧张,没想到现在还未发展到那一步,她已经紧张到快要全身抽搐,大脑充血。   “呵呵……”闷笑着靠在怀中小人儿的肩头,岚轩强忍着身体中流窜的躁动,良久之后,人才渐渐冷静下来。“你啊你…真是磨人。”知道她并未准备好,他耐心的在她耳边低喃,随即不再为难的松开怀抱,小心将她放在床边。   脸色依旧异常红润,子漪佯装镇定着缕了缕耳边的发丝,谁知它和那链扣的玉石耳环缠上,怎么都松不开。   “呃…”刹那间热气从领间蒸腾的更凶,她有些着急的轻轻拉扯,可谁知,疼得额上冷汗直冒,那乱结还是没有打开。   “呵呵…跟个孩子似的。别拽了,我帮你。”小心的将她拉近一些坐定,岚轩仔细的查看了片刻才动手开解,灵活修长的手指往复翻扬,未用片刻,便顺畅无阻的归纳妥当。   “以后不带这个样式的环佩了……”有些尴尬的出声,子漪从来未这般手忙脚乱过,一时不适,只觉得局促。   “别,我喜欢。”浅笑着用手指拨了拨那通透翠绿的环佩,立马叮叮当当的响声便倾散出来,绕了满室。“来日方长,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帮你解结。”温润的声音满是坚定,他含笑望她,琥珀色的眼眸深情专注。   动容的回头望他,正投进那不可自拔的透玉中。子漪眼光流动的轻轻颔首,身子一动,不巧正碰上了他包着白布的膝盖。   一抹难以察觉的紧缩瞬间滑过眉头,她见他故作轻松的轻笑,好似不疼不痛。其实,她都知道,怎可能不痛?整个膝盖骨都炎症病发,红肿难消。   “腿是怎么弄的?”见他似是不想让自己担心,她轻叹一声,刻意岔开话题拿了药箱过来换药。   岚轩微微一怔,脑中立马有大片的记忆涌上。怔忪的出神片刻,他勉强的提了提唇,揶揄调笑:“我在宫里一直不怎么招人喜欢,膝盖不好也是自然。”   第103章 牵连 1   忙碌的手微微一停,接着不见异状的继续。子漪努力将手上的动作放到最轻,可揭开最后一层白布时,身前之人还是忍不住紧紧抽了口冷气。   眼眶抑制不住的发酸,立马晶莹便顺延了双眸,几欲坠落。子漪沉默的垂头,有条不紊的清洗、上药,空荡的房间一时无声,只落下院中阵阵树影沙沙作响,寂寥悠远。   怎么能?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他?他可是皇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还要受这等折磨?   心绪难平的迅速收拾妥一切转身倚桌而立,子漪装着整理发束,手背不着痕迹的带过眼角,将隐忍不住的泪水拭去。   同样沉默着低头不语,岚轩无声的紧攥着床角,手指上的关节,节节泛白,似已隐忍到了极限。   “你这丫头,好不容易见到,就拿着背影对我?”深吸了口气才故作轻快的调侃,他眸清神静,唇角的笑意满含苦涩。承担这一切,他一人足矣!足矣!默默在心底轻念,他拿出枕下的奏折翻看,眼底的阴霾沉淀许久,终是拂云散去,逐渐晴朗。再有十天,也许更短的时间。只要他把奏折递给皇阿玛请愿离开皇城,一切就都结束了。他和她便可重新开始……到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他们的地方,或许可以养一群天天聒噪的鸭子,再或者…孕育一个单纯天真的孩子,属于他们的孩子。   “咳…你这房间太久没进阳光,生了霉气儿直打眼睛。”掩饰的揉了揉眼眶,好使那夺目的浅红不那么明显,子漪镇定了半天才笑着转过身来,一扬头,窗外已渐渐泛起浅蓝,眼看晨曦将至。   “这就准备回了?”快速将奏折藏于枕下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岚轩略感失落的遥望那窗外方寸的蓝,第一次这般眷恋黑夜,讨厌黎明。   “嗯……”虽然有紫符,可是怎么也要顾着老祖宗的面子。出来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再待下去,恐怕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不舍的转头望他,她不自觉地紧抿红唇,心中有太多的担忧,太多的牵挂。   视线眷恋的在半空中交汇,久久都无法分开错离。岚轩也用同样的目光瞧她,时间只短短过了片刻,可两人都觉得他们连眨眼的功夫都是奢侈。   “来……”有些话不得不提前叮嘱她,他本想起身走到她面前,可试了两次腿都没办法移动分毫,无奈只能伸出手,等她靠近。   出神的盯着那隐光中的手掌,见它在昏暗的光线中浅浅散着折光,心中突地便柔软沉陷,被满满幸福充盈。子漪缓缓的上前将自己的手放在里面,好像教堂宣誓一般庄严郑重。   “子漪,这段时间我腿脚不便,再加上皇阿玛已经布旨不准我干涉朝政,所以…应该有一段时间我都不能进宫了。记住,每天清晨都会有宫人路过韵书楼分发香土,留心那香土外的烟纸,这样,你每天便都能看到你想知道的。还有…答应我别再冒险,别再让自己受伤。不管是去太后那儿,还是去他那儿,只要撑过这半月,便再没有什么顾虑了。最后……”有些紧张的轻抽了口气,他仔细的摸索她的手指,光滑柔嫩的肌肤上,浅浅的肌理规律罗列,清爽白净。   “那枚戒指,如果你愿意,请带上不要再轻易取下。”这样他们便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我博络氏.岚轩的皇妃。   明了的低头浅笑,子漪不做刁难的点头应下,将他嘱咐的事情一一记在心里。还未来得及回声,身后紧闭的木门便被轻轻叩响,清脆紧密。   “格格,宫中的轿子已经在府外候着了,您……”   “知道了,去吧!”难得露出孩子气的不耐,岚轩烦躁的将通报声打断,一低头,视线越发粘连。   “别担心,一切都有我。”拿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他细心的帮她理了理耳边的发,笑容满带令人心安的力量。   子漪复不放心的停留了片刻才从屋内步出,方出了院门,镯琴便带着几名奴才浩浩荡荡的从令一边的回廊靠近。心中略有不适的刻意避开视线装作不见,她回身将肩上的药箱递给小九,抬步便准备上轿离开。   “子漪格格……”   昨天她以为她把话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为何今天还要这般纠缠?   子漪有些不耐的撇眉,一转身,面上的表情已恢复淡然,换成了她那习惯的浅笑。   “琴侧妃还有何事?”   “呵呵…不用对我有敌意。我只是想道句感谢,仅此而已。”   “多虑了。子漪不会对一个身不由己的人提及敌意,那太残忍了。只是……不想见的人,不管何时何地以何种理由相见,都不会令人开心,不是么?”   “……”神色微微一愣,随即复杂难辨着冷凝,镯琴无声的看着她上轿远去,逐渐融进街尽头那耀眼的火红中。略带苍白的红唇缓缓紧抿,她抬手挡开身后正递过婴儿的奶娘,声音无情而冰冷。   “别让我看见他,抱得越远越好!”   ————***————   晨昏交替,潮起潮退,转眼两天过去。花馨连绵,香氛满园,北方的夏天总是来得很突然,一转眼,加后的缎裙便已全部收起,宫廷左右,到处都是纱裙飘舞的绚丽色彩,莺莺燕燕好不养眼。   子漪嫌闷的坐下韵书楼院中看书,毒辣的日头穿过树隙洋洋散散,映照在地满是暗黑色的斑点,淡淡透着些凉气儿。   “小姐,您总是坐在外面,也不怕暑气打了头。”不耐的呼扇着手中的帕子,小桃逃命似的从毫无阴凉的宫廊跑进门来,脚步还未定,嘴上就吵吵着叫嚷开。   “你这般一刻不停的动,会更热。”抬头看了看她满脸的汗,子漪悠然的浅笑摇头,拿她这急躁的性子一点办法都无。   “哎…要不是那些个妃子美人天天使唤着我送书,我哪来这么大火气儿!”满心不平的接过清可递上的凉茶,她马虎的大灌了一口,眉头立马舒爽着松开。   “呵呵……你啊…真是个聒噪精!”笑闹着顺了顺耳边的浮发,刺眼的阳光一耀,左手无名指上那晶莹剔透的银线指环光彩流离,仅让人远远看着就清凉心生,舒爽莫名。   “嘿嘿,若是哪日小桃不说了,小姐恐怕是千百个不适应呢!”讨好着挤眉弄眼,小桃身子一闪避进内殿寻凉去也。子漪收回视线继续专注书本上的繁复文字,手指无意轻翻了几页,书册中那略微泛黄的烟纸便徐徐散出清香,醉人心神。   眼眸不知主便带了些暖意,她退回夹着它的那页停留,烟纸之上,俊逸斯文的两行诗文,瞬时便闯进眼帘,深入心怀。   “安佳氏.子漪在么?在就快出来候着,省的姑姑我沾上热气儿!”   还未习惯性的将那诗文轻念出声,门外,毫不客气的叫嚣声便吆喝着传进。微微一怔,随即赶紧将书本阖好放进众书册间,她不解的起身上前,人还未到门前,便见着了那声音的主人——皇后身边的秦嬷嬷。   第104章 牵连 2   说来可笑,这竟是她入宫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进翠微宫。头上的珠坠摇摆作响,叮叮当当环绕回廊中,荡了一圈又一圈。子漪远望着廊子之外的碧水青山,荷叶满满点在湖面,朵朵的粉色花蕾犹如爱恋中娇羞的少女,情缠可爱。   “主子,您猜咱这会儿去是吉是祸?”有些不安的紧跟在子漪身后,小九警惕的望了眼前面扭摆快走的嬷嬷,音量适中的正能被身前之人听闻。   “最近可有池恬的消息?”回宫的久了,却一直没心思想那些是非,如今子铮已能跟着岚致随意进出上书殿,爹爹南下治水有功,也上提了一品,一切都顺遂的毫无挑剔,让人不得不联想到风雨欲来前的宁静。   “有的。听说……”声音细密着愈发隐晦了些,小九上前一步拂上子漪耳边,这才敢出声道来。“听说关了这些日子,一直在殿里不哭不闹,前两天忽然癫狂不止,几个太医诊断过都说是疯了。皇后怜惜,现接到翠微宫照顾了。所以奴才才忧心,会不会这次去是为了池恬格格的事。”   眉心突突的一跳,晃神间便未注意到脚下,差点被阶梯绊倒。子漪心有余悸的紧攥着小九搀扶的手,呼吸之间,池恬那绝望的眼神忽然从心底窜了出来,如雨后春竹,肆意疯涨。   “疯了?”这才关了一月有余,竟是已经疯了?不敢相信的再次询问,她苍白了脸色继续跟行,心境却已无法同方才比拟,暗淡沉寂了不少。   “嗯!不过宫中的闲言也做不得真。倒是人现在在翠微宫养着,是真真的事儿呢!您看……”五爷现在腿脚不便出行,他是不是要唤了八爷来。   “看看再说吧!若是不对你再去不迟。她虽然在这宫里没什么分量,太后那边也还在为那天的事情生气避而不见,不过怎么看,她现在七皇子妃的名号也是个保证,皮肉之苦躲不过,性命到底是无忧的。抬眼望了望已近在咫尺的翠微殿门,子漪深吸了口气镇定神思,未走几步,身前的嬷嬷便停了下来,眼光轻藐。   “在这儿候着。”眸中满是鄙夷的打量,口气也和善不到哪里。秦嬷嬷冷哼了声转身跨进殿去,喝子漪停下的位置恰巧在大殿阴影的外围,日头猛烈不说,几步之内亦没有丝毫可庇护的地方。   不愧是皇后身边的奴才。唇边轻讽的浅荡弧度,子漪抬手命身后跟随的小九退到一边,即可让他不同自己一般受苦,也可在情况不对时行走方便。恭谨的低头不敢四处乱瞧乱看,她心绪宁静的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的冰凉玉环,闷热燥气仿佛就在这一圈圈中逐渐远去,渗出丝丝清凉。   殿内,身着艳红柳染花裙的女子正慢条斯理的细品着口中的冰酸梅子,修长白皙的手指被几个宫人小心谨慎的端着,将颜色炫目的凤仙点点啄染布色,妖媚惑人。   “娘娘,人已经在殿外候着了。”完全似刚才变了个人,秦嬷嬷谄媚的低头俯身,态度恭卑到几乎与生俱来。   没有做声的继续把玩着手中的几颗红梅,榻上的女子凤眼微挑,唇边阴测测的绽开一抹笑花。来得倒是快。不知是该说她没脑子,还是胆量大。皇后芙蓉微眯着眸子向窗外望去,蒸腾着热气的艳阳下,身着金边绣球纱裙的女子恬静的立着,好似外界的炎热灼烤的骄阳都与她无关,更近不得身体半点。   “池恬,这就是你们的差距。”眼神一转便轻掠过身侧被长纱掩盖的偏殿,芙蓉单纯的笑开,纤手轻抬附上红唇遮掩,似个毫无心机城府的孩童。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微流中时起时落的纱帘轻舞飘摆,一面色枯槁的女子静立窗前,猩红的双眸中,遮掩不住的恨意倾盆直泻。   “秦嬷嬷,去把人给我招进来。这么久,也到了时候‘叙叙旧’了。”眼中的阴狠一闪即过,塌上的女子轻吹着指间未干的花漆,一言未发,方才还围在身前侍奉的宫女们便有条不紊的快速走净,腾出了空旷的大殿,阴凉阵阵。   “皇后娘娘吉祥。”不卑不亢的叩拜行礼,子漪双手舒展着轻拂在地,顿时,清爽的凉气儿便顺着手心过了满身,好不畅快。   “嗯……”轻哼了下便算是回应了,芙蓉不露声色的瞥了眼子漪身侧立着未走的秦嬷嬷,后者立马明了的上前一步,递上琉璃盏中鲜红欲滴的梅子,宫口鞋状似无意的正落在地上子漪的右手指尖,不重不轻的碾磨着。   吃痛的一缩,瞬间却被踩得愈发紧。子漪不敢再动的轻轻抽气,耳边竟隐隐听得到自己骨头错位的声音。   “哎…说来都是本宫的不是,你进宫这么久也没说照看福顾着,这不,好不容易才抽出空来,所以想寻你过来聊聊家常。”面不改色的从秦嬷嬷端着的盏中拿了颗梅子放进口中,芙蓉再温和不过的盈盈笑着,眼中满是善意的示好。   “奴婢惶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子漪未抬头的小声回答,尖锐的痛感一刻不停的流走全身,时间越长,不麻痹反而越发浓烈。   “呵呵…这不,昨天五阿哥托人传了信儿过来,说无论如何半月后都要张罗婚事,让本宫早做准备。本来跟这孩子从小就亲的紧,这会儿子被他这么一提,我这个做母后的要是不应反而不是了。所以急急招了你来,想打听丈量下身形尺寸,也好开始准备嫁衣。”   “……”眉头轻轻一瞥,随即快速恢复平静。子漪心跳的飞快,疼痛感使她的神思有些混乱,一时竟听不出这话到底是试探还是真实。“子漪愚笨。论到手艺,想必衣局的嬷嬷们比子漪要强出许多。”   “哎?傻孩子……嫁衣当然是家里额娘准备得最好,哪能通过那些奴才的手呢!”眼神一转,轻瞄了下偏殿方向。芙蓉心情不错的又拿了颗梅子品尝,顿了会儿接着道:“本宫这儿有不少样子,今儿一早已经命人送到你额娘那儿去了,若是有哪个样式中意,尽管找人来翠微宫寻料子就是。”   “……”心下一惊,额头上蓄了许久的冷汗终是啪的坠落在地。子漪头皮发麻的听着,不敢妄然回话,这事儿已经牵扯上了额娘,她必须更谨慎才是。   “这事儿现在不能在宫中宣扬开,皇上那边还未听到消息,不过想必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以后你每天都来本宫这儿一趟,也好让本宫了解进展……”   “禀皇后娘娘,七皇子身边的梓公公求见。”   话被匆匆打断,立马面色便不悦的阴霾起来。芙蓉掌心微攥,一枚汁水充足的梅子顺势便果肉惊乍,鲜红四溅。   “这奴才果然还是用久了的舒心。”语气安然的细声调笑,她抬手将人门外之人唤了进来,态度温和道:   “从未来本宫这儿请过安,今个儿倒是怎么了?”心中的怒火实则早已隐忍不住,芙蓉笑的从容,眼睛却是狠狠的剜了下地上跪着的女子。哈!真是面子大!竟然能把那人的近身奴才招来!狐媚的本事果然不可小觑。   “回皇后娘娘的话,今儿皇上布了旨,说是让子漪格格以后每天去浮宇宫请安呢…小梓刚去了韵书楼见格格不在,这圣旨又不敢轻易转人,所以这才追到了翠微宫来。打扰了娘娘休息,还请娘娘恕罪。”一进门便注意到了子漪被踩着的手,小梓笑的毫无城府,口上的由头也精密到挑不出一点错,只有眼神,总是失了规矩若有似无的一直往地下瞧。   这才想起还有这茬事在,榻上女子赶紧屏退了秦嬷嬷,神色却是已做不到像方才一般坦然。七皇子的性子全皇宫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原先只不过因为一个奴才,他便丝毫不留情面的把她身边的贴身嬷嬷削了人棍才作罢。这宫中太后也好皇上也罢,对他的话向来是说一不二,要是与这个阎王现在冲突,她肯定捞不到一点好处。   “呵呵……哪里的话。去吧去吧!正好这边也没什么要嘱咐的了,子漪,你便跟着梓公公一起去吧!”有岚宇这个靠山作保,这游戏怕是会无趣很多!不过……眸子随着他们谢恩出殿的背影缓缓眯起,她浅浅一笑,好似一切都已尽在掌握。她在这皇宫中从来未输过,这次也不会例外。   “秦嬷嬷,把方才通报的人拉出去在树下埋了。”心情悠然的遥望向院中那满团的粉融锦簇,微风一吹,只觉芬芳馥郁,好似这百米之外都能清晰闻到。   子漪面色苍白的跟着小梓从殿内出来,还未行得两步,身后方才还掀帘请安的小太监便被几个侍卫拉着一路哭喊直拖到了树边。   “这是……”   “格格您还是别管为上。芙蓉花开越是香艳,那树下亡魂定是越多。这是翠微宫,咱们管不得。”   下意识便收紧袖中手指,却不想疼得她冷汗直冒。定定的又站在原地半响才脸色凝重的走开,她遥遥闻着身后那浓郁的香气源源不断传来,耳边,那孩子的哭声连续了一阵后终于再听不见,全隔在身后嘎然紧闭的木门之中。   “小九,去子铮那儿传句话,说我明天回府一趟。”浓重的眼色迷蒙着看不清情绪,子漪麻木的跟在小梓后向浮宇宫走去,耳边的虫声阵阵,可她的心底却莫名安静,只绕着那花香一股股怎生都消散不去。   第105章 牵连 3   进入夏季的浮宇宫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子漪垂着头走进,还未来得及抬头瞧,鼻息间一阵微染的香气便已清冽接近,让她不得不抬头观望。   宽敞的庭院,四方成园,正殿窗前的偏僻角落中几株粗壮到几乎半身高的凤兰迎风转摆,白者赛雪,紫卿妖媚,美得亦真亦幻,好似仙界灵物。   “嘿嘿,格格这是初次见吧!这几株花爷喜爱的紧,一直命人精心伺候,今年若是平过便已经七个年头了呢!”   七载……无声的收回视线在心中低喃,子漪淡淡的浅笑了下便继续挪步,心中对这宫中人人畏惧的皇子突然生出了些好感,不为别的,只是听闻喜爱花草之人皆心地柔软,善良不阿,原先的父亲是,耿冽亦是。   “还容公公进去通报一声。”知礼的在门前两步停下,她视线留恋的转身回顾,高大树荫下,几只兰花静好盛开,斑驳的树影寥落徘徊其中,牵扯着香气好似愈发迷人。   “格格请进吧!小梓这会儿要是进去通报会被爷教训的。”皱着眉笑了笑,额上的汗顺着鬓角落得凶猛,小梓回想起方才出来时爷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嘴巴咧的更开。爷这别扭的性子,他从小看到大哪还有不通透之礼。这子漪格格以后就是自己人了,别说是通报,就算是把爷从睡梦中叫醒,恐怕挨骂的都不会是她。   “……”不解的皱眉侧身向殿里望了望,原来重重的蓝帐此时撤去不少,风一扬,整个大殿阴凉爽快和外面简直是两番天地。难道他在睡觉?上次在草原上短暂相处之后,别的她倒是了解不多,但他的懒性,她怕是领教甚足。   “小梓!火盆!”老早就听着两人在门外嘀咕,岚宇忍了又忍,可想见那人还是未进。额头一滴豆大的汗珠蜿蜒下滑,错过他轻挑的眉啪的一声落在面前的书册上,他喊人的声音方落,一低头正于那晶莹撞了个正着,不禁面色尴尬的快速连书一起撇到身后了事。   她就不能乖乖进来吗?懊恼的皱眉拿起身侧的另一本装样端好,他一时郁闷的微撇眉头,从半个时辰前便开始缓和沉寂的脸色终是又回归了原样,温和笑靥不在。   “七爷吉祥……”从殿门到堂中这几步走得极为缓慢,子漪不断的想起那个狼狈执拗的雨夜,他眼神泠然的望她,那目光好似利剑要生生将她穿透。   “……”心跳突然有点异常加快,岚宇可疑的红了耳朵轻咳了声算是回话。   “……”   “……”   继而…………   一片安静,完全的静谧。岚宇身侧的火盆啪啪着燃的欢快,背上的汗流的更是瀑布般淋漓。   小梓一脚刚跨进殿门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主子汗如挥雨的坐在桌前神色凝重,攥着书册的手已开始耐不住性子的微微颤抖。堂中立着的女子眼帘轻垂,身姿款款,安静得连呼吸起伏都难以察觉,若不细看会觉得她已经睡着了,而且是站着。   “有人没有?”为难的望了眼手中红猩灼热的炭火,小梓秉着内力气喊了两声,脚就这么一边里一边外,犹疑难定,进出不得。   “噗……”同是气音回复,房顶上不知是谁凌乱的厉害,一时忘了形,咔的一声踩碎了块蓝色琉璃瓦。   “还笑!到底怎么回事?我是进还是不进?”   “……哈哈……”直接肆无忌惮的笑开,星宿由趴着改成躺姿,对着天张大了嘴尽力呼吸,笑到回复不得。   “由爷的汗量而定!”简短却精辟的提点。竹雾凝重的凑着眉头,拳头紧紧攥着,似是正在思量什么重要事宜。只有星宿明白,那是他极力忍笑时的表现,看他颤个不停的膝盖就知道。   立马当机立断的撤回脚回头,小梓正想使用轻功快速离开诡异现场,没想半寸还未挪动,身后那夺命似的声音便悠然响起。   “那儿去?看不见爷现在有多需要那个火盆么?”他是热!好吧!他承认他快热疯了!不过这个女人能不能开口讲句话!趁着吩咐小梓的时候偷偷瞄了眼殿中女子的表情,岚宇想了半天能开口的话题,可是到了嘴边都被否定。仔细想来,他和她好像没有认真聊过一次,这突然想聊些什么,还真难以决断!   小梓!你最好有点实际用途!   阴狠的从眼角飘过一枚威胁,然后接着满不在意的继续看书,他用垂在桌下的手暗暗打了两个手势,端着火盆靠近的小梓立马明了的将地下和手中的炭火都撤远了些。   “爷,子漪格格方才在翠微宫好像不小心伤到了手指,您看是不是…”   “你伤着了?”啪的将手中书本撂下,岚宇直起侧依着的身子,眸中已然卷起不悦。   “小伤而已。”自秦嬷嬷松开后,它反而不疼不酸,变得毫无知觉,应该是软骨错位,回去拿正再热敷便可。   “为什么不说?”   “……”沉默着抬头,眼神清亮的竟能打出身前男子的倒影来。子漪刻意疏离的紧抿嘴角,吐出的话更不是她心中本意。“我想不到要说的理由。”她已经选定了人,既然这样,便再没有了向他人喊痛的权力。   “……”顿时眼中便燃起怒火,岚宇脸色苍白的静望着她,眼神中无声流淌着失落心伤。颓然的稳坐回软椅之上,他隐忍着低头挥手,命小梓出去拿药箱,可目光,却是再没勇气落在她身上片刻。   这次的寂静……静到连火盆都知趣的无声。竹雾星宿拢着眉对望一眼,虽未言语交谈,可眼中都明显的刻着疼惜,没了片刻前的丁点笑意。   “爷,药箱。”面色晦暗的轻瞥了眼一旁的子漪,小梓声音低沉着步进殿来,小心将它放在一旁的茶几之上,便又默默的准备退出。   “把紫嬛唤进来。”她既然这般冷漠的想避开自己,定是也不愿自己帮忙。况且……他早已习惯了从小被人侍奉,笨手笨脚若是弄疼了她……眼神黯淡的落在书上,却是连字形都看不利爽。岚宇莫名挫败的敛眉,胸口中,一股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升腾而起。   “回爷的话,宫中现在只剩竹雾他们,女眷都去了……”将军府!保护她的额娘家人。有些不平的怨望了子漪一眼,小梓心有不忍的望着堂上男子。蓝衣文卷,墨发坠琼,浅蓝色的双眸中,满是孩童迷路后的仓茫。   “……罢了。”交给别人不放心,还是他亲自包扎能多点小心。轻叹一声提步来到茶几前坐下,他一股脑儿将药箱中的瓶瓶罐罐全部倒出,然后递出自己修长的左手,和声缠绵。“过来……”   第106章 眸情 1   怔怔的立在原地良久未动,子漪浅斜扬眸,错落进窗的恍惚光影中,那人如同个大孩子似的别扭坐着,抬起的手未沾上半点他骨子里的桀骜自信,仿佛下一刻便会沉寂坠落。   岚宇……不要对我用心。   心中不知从哪儿就突兀得冒出这么一句,她有些惊惶的微退一步,无心却将两人间的距离拉的更远。她怎么会突然这么想?他怎么会爱她?能那般云淡风轻说出给她一年时间的男子…能面不改色筹划朝中风云的男子…怎会沉着那般柔软动人的心思?不会的!绝对不可能!   强调似的遍遍在心底重复,子漪惨白着脸色摇头,视线混乱着悬空游移片刻,终是忍不住重新回归,陷入那片澄净醇和的浅蓝。   “既是要躲我,也要养好身子才有气力,不是么?”本想逞强调笑一句,可生生的,那抹笑花硬是添了几分落寞。岚宇装作不在意的收回手,任它凉得彻骨,犹如死肢。落垂的眼眸中,大团大团的浓雾弥漫升起,遮挡了旭日,淹没了天空,只剩下那稍带微波的湖面,痛彻清冷。   已经迟了么?搭在膝上的手指渐渐麻木着收紧,他静心听着这殿中交错相异的两种呼吸声,此起彼伏,本是应该欢喜的。等了这么久,这空荡的大殿虽然没人言语,却也有了他在意之人的气息,不再是他独自坚守的了。可是为何呢?为何明明已经找到了,他的心却比原来愈发觉得冷,愈发疼痛的厉害。   深吸口了气,接着脚步毫不犹豫的近前几米将她拉到桌前按着坐下,他一声不吭的摆弄着药瓶寻找合适的药剂,没有丝毫表情的侧脸冰冻深刻,消瘦得令人心疼。   不能不管她。触到瓷瓶的手轻轻一顿,随即稳稳的从数十种药剂中,寻出了他需要的那瓶,唯一的一个。眼光流动的怔怔望着它出神,接着不由自主的将视线锁在了对面女子的容颜之上,他认真地瞧她,心中有千百个声音不停的问自己她到底是哪里好,到底是哪里值得他这般喜欢?   怆然一笑,随即无奈的拉起她袖中的手轻呵护理。他认命的小心移动着手指,检查伤势,口中模糊的回答,像是对着自己,又像是对着心底那不断疑问的另一个人。   “因为是她。只因为是她……”   “嗯?”脑中正想着找个什么由头请安离开,子漪心有不安的惴惴坐着,一不留神,竟被对面男子那寥落侧颜震得心绪尽逝,头脑一片空白。   “你方才说了什么?”良久后才有些混乱的缓过神来,她躲避着不知该把目光落在哪儿,辗转了片刻,只能不太自然的直盯着自己光影错闪中,那沉溺在光束里的两只手猛瞧。   “怕疼么?”出了声,才觉出那三字中的温柔太明显了些。岚宇尴尬的清咳了两声,再言语,音色已恢复如初。“四指和小指错位,我需要将它们归正。”   沉默的点了点头,却是一点也不担心他那略显笨拙的大手会弄伤自己。子漪心怀感动的垂眸,想尽力维持心底那所甚无几的疏离,却发现,一刻复一刻艰难。   比伤着自己的手还觉着痛,岚宇小心的拿了颗梅子塞进子漪口中,害怕她吃痛的时候伤了舌头。复又来回仔细的确认了好几遍,才郑重的固定好了姿势准备动手。   “会弹琴么?”手指间无形已施了内力,却迟迟没有行动。他漫不经心的问她,目光带着春潋,里面的怜惜怎么都化不开。十指连心,他知道就算是坚强如她,也一定如普通女子般怕痛,只是不肯表现出来。   “不会……”声音有点闷,子漪知道他是刻意想引开自己的注意力,可细听他这问题,问得的确不太合她的心意,正撞在了软处。从小父母就想培养她练习各种乐器,可是换了数十个老师之后,大家终于得出了统一结论。她是个音乐白痴!上次在黑暗中糊弄着扭摆两下到还成,若是让她碰古琴之类的,绝对是琴毁人疯,不得善终。   “真笨……”浅笑一下,倒是终于发现了她可爱的一面。她若是什么都信手拈来,恐怕郁结的人就该是他了。   “你!”就算音乐上不在行,可是医学方面,她绝对是出类拔萃,老师眼中的骄傲。他怎么敢……   “怎么?不服气?你瞧瞧这宫中闺秀,哪个不是习得一手好琴?就算不精,最起码也是懂得几分。哪有你这般这么坦荡荡的说不会的。”   “我会的她们都不会。”话虽不中听,可却也句句是实话,子漪不平的小声咕噜了句,正准备继续说些什么,突然手指一痛,下一刻四指已然恢复如初,缓缓能自由移动了。   “罢了罢了,抚琴本王倒还过得去,你不会也罢。绣花呢?”手指一刻不停的继而开始慢慢转动她另一根手指,岚宇凤眉微挑,暗自留心她神色上的转变,只要她轻轻动下眉头,那定是自己的力道大了。   “……”刻意扭过头忽视他揶揄的眼神,子漪转头望了望门外,说巧不巧,正好看见小梓领着两个小太监在那儿探头探脑,脸上的笑意隐晦。颊边猛的一热,紧接着一股无由之火便冲上脑门,她气冲冲的回头瞪他,自来这个时代以后唯一一次将沉着理智抛于脑后。   “你家的奴才到都是活泼!”主子怪也就罢了,跟着的奴才也一个不学好。   “多谢夸奖。”咔的一声将另一根手指也复回原位,岚宇面色正经的道谢,像是完全没听出她口中的讽刺。   脸皮真厚!真正的厚!暗自吃了闷亏还发作不得,子漪撇着眉焦躁,一低头,他已经开始往手指上涂清凉的药膏,道不出的舒爽。   呼的舒了口气,念想着终于能快点回韵书楼了。她浅浅的提了提嘴角,再望岚宇,只觉得他认真的侧脸妖冶异常,俊美到令人屏息。   “有人说你像女子么?”看着看着便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子漪见他手上的动作一僵,接着淡淡的粉红一路由脖颈升起,直挂到了耳际才罢休。   “噗……嘿嘿嘿嘿~说了,她竟然这么说了……”房顶忽然异常的传出一阵暗笑,岚宇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赶紧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没眨眼的功夫就将丝布缠好,开始打结。   “怎么?这个问题是禁忌?”莫名的四处看了看,连方才门口的小梓他们都不见了身影,子漪有些尴尬的抿了抿唇,小心试探。   “……”无声的瞧了她一眼,然后利落的结束包扎起身。岚宇头也不回的直奔后殿而去,声音冷冷的唤小梓送客。   不解的动了动手,而后望着他消失的地方向门口步去,子漪好奇的紧这其中缘由,但人走了又不能追上去问,只能向门口的小梓求解。   “梓公公,这……”   “星宿!你现在就给我死进来!”   脖颈后凉风一窜,已到口边的话立马静音。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子漪心下明白,这般是怎么都不能再问了,否则下一个遭殃的恐怕就是小梓。   “明天巳时小梓过去接您,爷最近出不得浮宇宫,只能劳烦格格颠簸了。”脸上的笑气儿还未完全收净,小梓边引路边说到,一扬手,已然准备好了纱帐软榻,只等她坐上。   “不用了。”除非必要,她不想和他靠得太近。想也不想的就拒绝,子漪轻撇了下眉头,想回头再看看里面的情况,可硬是生生忍下。   “别怪小梓多嘴。先不说圣旨已下,就算是没有那空旨做引,来了浮宇宫,格格走动也方便些,您说是么?”聪慧的未点破子漪在皇后那边的处境,小梓未再多言的搀了她上榻,便作了一揖,小跑着回去瞧热闹去了。   子漪无奈的由着步辇一路摇晃向韵书楼步去,心中虽不想,却也不得不承认,小梓的话才是她现在唯一的出路。   阳光灿烂的夏天好像格外吵闹,这个下午,她第一次看到那样的岚宇,而岚宇……恐怕此时很忙。   第107章 眸情 2   夜色如昙。   躺在床上如何都难以入睡,子漪轻叹一声,抬手按了按眉心,依然只觉得困乏,却睡意了无。   自从岚轩的事起,她便越发的觉少了。时常辗转思量,一抬眼,天际已温霞如丝,透蓝清明。   睡不着索性起身不再折磨,她缓缓将赤足落在地上,冰凉的石地顺势便袭了冷意浑身流淌,携着股莫名的惆怅。   孩童般不知凉的提步来到书架前,她微微翘起红唇蹲下身子,左手一翻,中午那本匆匆掩着的书便被寻出攥在了手上,唇边无由的便绽出朵朵娇艳的笑花。轻声细步的从书架顶取了檀木烛台挡光席地而坐,将把烟纸展开,一排隽秀却又不失王气的行书便刻印眼帘,生动凝灼。笑容更甚,她仔细的字句拈来,清动的音色搀着月夜格外灵润。   黄昏暂别,花落柳卷道清愁。   酒曲斜阳,小巷石街戏子浓。   良辰美景,形单影支空愈重。   百转回肠,烟纸燃香寄情恸。   子漪,我很想你……尽管才一天未见。   我又何尝不是呢?唇角轻扬,眼中化不开的情丝风中垂柳般千千缕缕,反复交叠缠绕。子漪失神的反复轻喃着那动人的诗句,虽对这诗文的对仗排名都了解的不太清明,但他提笔时所见之景所感之声却能像电影般流转眼前,仿佛那个赤红遍地的黄昏,那个叫卖声破墙而入的王府角隅,他非一人,而是有她陪伴,笑容娟娟,静听那酒巷中戏子的声音绕的格外缠绵。   吾,牵尔玉手,倾覆此生名爵;   吾,抚尔秀颈,眷恋往生丝眸。   予,挽子青丝,嫣然并蒂同创;   予,执子之手,共赴一世情长;   子漪,佳期不日,你可已备嫁如妻?   脸际猛地一热,随即心跳也凌乱着飞快律动。面色含羞的女子腼腆的将脸埋在衣袍里,只露出水润的大眼,不忍离去的徘徊字里行间。   她就要做他的妻子了么?不敢相信却又虔诚的希望真有这日,子漪有些沉默的直盯着备嫁如妻短短四字,脑中不知怎地就回想起了十一岁那年父母庆祝结婚纪念日时的情景。芬芳的百合,摇曳的餐厅烛火,他们眸含眷恋的静默凝视,十几年过去,却仍好似初见。   他们会有那样的一天么?尽管已墨发苍白,尽管已容颜凋敝,却还执着当初的眼神,单纯的只能望见彼此。   “哎……”心上忽的就生出了些落寞,她小心的将烟纸收好回床躺下,波光粼粼的眸色却是荡漾了良久都未阖上。   ————***————   翌日。   几乎整夜未睡,可还是准时醒来。子漪面色不佳的和衣步出,一开门,还未见着小九小桃,便已被院中候着的人吓了一跳,半响无声。   柯纶?他不是在池洲大营么?怎么会突然回了皇城?   “过的还好吗?”闻声浅笑着转过身子,柯纶满身浮尘。苍劲厚重的盔甲借着日头隐隐的浮着紫光,下巴上青须满布,皮肤也明显黝黑了不少,一看便是连日奔波赶路未好好休息。   “怎么?被我这落魄的样子吓着了?”颔首一乐,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额前的几缕碎发顺势滑落,映衬着他清明的双眸越发灼灼有神。   “这是从哪儿来?”看他的样子不像上朝,难道是刚从池洲回来?   赶紧招了偏房走出的小桃准备早膳,子漪回身从屋里端出了茶汤小桌,话未多说便赶紧煮了壶热茶予他润喉。   “呵呵……刚从池洲大营回,本来是要面圣报备。可舒公公说皇上最近身子不适还未起身,我也就落得清闲,到你这儿讨被茶吃。”   “你啊!来了多久了怎么也不吱一声,辛苦奔波了这么久还有闲心来我这院子赏景?”   “呵呵……看你这院子静的吓人,我这沙哑嗓子一唤还不得把这满院子的人都惊了。”低头用茶盖过了过汤面上的浮叶,柯纶调笑了一句便仰头将茶汤全部饮下,这会儿子,嗓间的泥土味才渐渐淡了些,不再苦咸着磨人。   “最近过的如何?”五爷的事情一出,他便快马加鞭的去了池洲收拾残局,皇城之事,虽能听到大概,可要是想探她的消息却是一点都不能。眼看离上朝还有些时辰,他本应回府更衣沐浴再来,可数日不见,他念她得紧,不见到她安然无恙,他做什么事都不能安心。   “还是老样子,管制书楼,浮宇请安,别的倒没什么了。”刻意没提和岚轩相见之事,子漪有些歉疚的复上了杯茶给他,心下明白,这事一日未见分晓便不能浮上台面,否则阻力更甚。   “那倒好,难得清闲。”未多怀疑的替她高兴,柯纶接过一旁小桃递上的帕子擦了擦脸,手一顿,忽的想起他来的另一个目的。   “这次去池洲,事情处理的还算顺利。可看现在营中的那番景象,皇上怕是不会再用五爷的人照看了。所以……我想向皇上请旨,任命九皇子担当军中监领一职,你看如何?”   伤着的右手活动起来仍不够利落,子漪微微一怔,立马壶中的茶汤便倾斜着泼了满桌。眉心稍隆的半晌未答,她沉默着用抹布将水拭尽,直到木桌之上再无半点水迹手却还是未停下。   岚致?他的身子那般弱,怎么抵得住军中试炼?再者,现在子铮和岚致几乎是形影不离,如若岚致去了池洲,那子铮又怎能脱得开关系?   “子漪……”知道她心中的忧虑,柯纶心中有话却碍于立场不得明说,只能不忍的抬手阻了她不停忙碌的手,想接着劝慰。可话还未出口,她手指上,那枚样式别致的指环便惊如眼帘,炸开了一池深潭,波涛汹涌着良久不能平静。她怎么会有这枚戒指?若是让那人瞧见,还不得掀了天去!   “这枚戒指哪里来的?”宫中皇子每人都有一枚这样的指环,可造型样式又同中有异,只能在认定了正皇妃之后才能予以相送,有了它,在宫中不用言语,便有明眼人会依着它说话办事,照料提点。五爷的指环一直寄放在他额娘安葬的陵寺,他也只有幸在上次随同祭拜时见过一次,上好的边疆暖玉,质地柔软到了极致,所以不得不用玄年银丝柳絮状镶嵌包裹,以防不慎损毁。这么明显证明身份的东西,子漪怎么会带着?她知道其中深意么?   “…自是有人相送。”杂乱的心思还未从方才一事中退出,子漪若有所思的回答,神色游移。   “你去浮宇宫请安还日日带着它?这……”   “禀格格,浮宇宫的梓公公已经在门外候着了,说是听闻格格今个儿要回府一趟,所以提早了过来接您呢!”   “哦,知道了!”赶紧振作了精神理了理衣袍,子漪抱歉的对柯纶笑了笑道:“我今个儿要回府一趟,所以先去浮宇宫那边报备一声。方才的事,柯纶大哥能否等我跟子铮商量商量再做计较?”知道他一会儿便会面圣,她无法一时定夺,只能想了法子先拖过今天。正巧小梓来得是时候,帮了她大忙。   “嗯!以后再议即可。可……”   “那我便先走了,大哥在我这儿用了早膳再走吧!”   未听他把话说完,她便急匆匆的跟了小桃出门。柯纶有些不安的望着她渐渐远去,手中的茶盏紧攥着半响都未松开。希望他不会留意到……希冀的在心中暗念,他思虑重重的落盏离开,未料到一切真如他所想那般,一发不可收拾。   第108章 眸情 3   清晨中的浮宇宫带着股耐人寻味的浅萦药香,犹如戏谑舞女的裙,妙曼清透,却又详抓不住。岚宇精神利爽的坐在树下抚琴,幽幽的琴音轻灵着从他修长的手指间倾泻,只花落柳浮的瞬间,便蜿蜒悠远,意境难断。   子漪进门的步子微微一顿,本是满心都占了方才柯纶提及那事,却没想,琴声流进耳廓的时不经意抬头,那人飘逸傲骨的仙姿就这般入了眼,震撼莫名。   他……难以移开视线的慢慢朝他落座的树下步去,她凝视他略带苍白的容颜,苍劲微扬的眉,狭长灵魅的眼,明明冰冷得不带任何情感,却无由的让人看了心疼,好像他已经孤独的坐在那里了千年,万年,久到肩鬓染尘,眸色成悲,任柳凋花败依旧无法澄清,耗尽苍凉。   “没想到你真的会…”怔忪的站在原地侧耳倾听,子漪心生悲悯着低喃,不敢轻易臆测这清冷的琴音中究竟包含了什么,又泄露了什么。   “听得多了,自然也就了解一二。”不愿多提的浅浅带过,岚宇突觉沉闷的停手,恰时,阵风过耳,柳错连声。他目光沉溺着扬眸,花前,那女子素净平好的立着,明媚姣好的容颜冰水般融进了眼,怎生再也挑剔不开。   “肚子不饿么?”手一抬,身侧已有人明了的快速将琴撤走,布上清粥甜点。他有些疲乏的靠在身后的软垫之上,发丝顺势滑落,遮掩了双眸,露出孩童一般的顽皮。“我可从来没等人这么久过……”为了跟她一起用早膳,他天还未亮便起了身准备,服药、落针外加炭火驱寒,这一整套下来,硬是磨白了天色,直等到晨光大放。   “我可不记得昨天有人邀我一起用早膳。”被他的神色逗乐,子漪哭笑不得的举步上前坐下,视线中,花色各异样式独到的甜点小粥挤挤挨挨凑了满桌,让人见了便食指大动,胃口全开。   “你怎么这样不知好歹,嘴巴专捡了气人的话说。”早已饥肠辘辘多时,只能靠弹琴来转移注意。岚宇抬手接过小籽递上的清粥,赶忙凑到嘴边喝了两口,这才缓和,气力充足了些。   “呵呵……是。多谢王爷美意,奴婢心中一万个感激。”不似昨日那般疏离,子漪见他吊儿郎当的对自己说话,顿时心下轻松不少,口上也多了些调笑的味道。   “谁让你感谢了。傲气的跟什么似的,到还真好意思自称奴婢。”立马受用的别扭起来,岚宇仰头将手中的小碗清净,手一落,脸上的微红便毫无遮挡的清晰开。“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胡乱准备了一些。浮宇宫的厨子脾气可不怎么好,准备了就不能浪费,要通通吃完。”   半带威胁的捻了块油膏塞进嘴中,他瞧了瞧子漪消瘦的身子,心中愈发觉得她单薄得紧。   “小梓,再端碗莲子羹……”心想着让她再多吃一些,他瞥了眼她面前的粥碗,口中吩咐的话还未说完,手上的青瓷白玉小碗便啪的落在地上,飞碎满溢。   “爷?”机灵的赶紧端了粥小步跑近,小梓嫌烫的匆匆将碗放下,一抬头,主子阴沉的脸色便冲撞进眼,吓得他猛一激灵。怎么回事?方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了脸?自上次九爷出事,他便再没见爷这般火大过,刚才他做错什么了?   “退下。”目光仍旧一瞬不瞬的盯着子漪手上那枚朴素却让人不能忽视的指环,他不管不顾的仅着了丝履站在地上,几乎是同时,白色的玉渣便在上面绽开了朵朵猩红的血花。   “爷!”惊呼一声,随即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子漪手落的方向,小梓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所见非虚后,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下。那戒指……他再熟悉不过,爷的那枚在皇妃去世时就被砸的粉碎,风扬后半点都未剩下。怎么子漪格格会带着它?难道是五爷……   “爷息怒。”上前就跪拦在了岚宇面前,小梓吃痛的一缩,可跪在碎片上的身子却是没移动分毫。   “……”子漪沉默的垂头落眸,猜到了他是因为什么发火,心中虽有惧意,却不躲也不闪的依旧坐着,任他慢慢靠近自己。   “子漪格格,您还是先避避吧!”爷的性子一旦光火起来,别说是他们,就连皇上太后都是决计拦不住的。   “梓公公,退下吧!”既然他说过会给自己选择的机会,那现在又有何理由对自己生气?   “退下!别让我说第二次。”眼睛微红的凝望着两步之外的她,他一字一顿的命令,竟完全感觉不到脚上的疼痛。   无奈的隐忍起身,小梓手掌一挥,瞬间地下的碎片便全化成了细沫,随风消逝。他无声对院中侍奉的宫人们打了个眼色,没到片刻功夫,院子就完全空落下来,安静得只剩下宫廊之上的祥兽铜铃还在叮咚作响。   “你可知道这戒指的意义?”整个人都忍不住开始微微颤抖,岚宇俯下身子将子漪圈在椅子和自己中间,眼中的受伤深刻而明显。   “……知道。”直到他冰凉的气息已近在额侧心中才有了些慌乱,子漪微微后退着抬头看他,全身所有的勇气在接触到他眼中的狂风时瞬间蒸发,消逝殆尽。他……这才觉得了事情的严重性,她微惧的朝后躲开,可那双如受伤野兽般的眼眸还是一动不动的紧粘着她,令她不得不仰头回视。   “所以,你这是在告诉我,你已经选好了人,只等我放手。是么?”   “你说过一年之期……”   “哈哈!安佳氏.子漪,你真厉害!”一把将身侧的圆桌挥开,子漪还未来得及转头去看,纷纷扬扬的碎末便已被风带着打在方才那些丰盛的膳食和瓶瓶罐罐竟然在瞬间全化成了细尘,想寻已经完全查找不见。   “你真的知道怎么让我心死……”气息颓败着急促交替,岚宇狂笑着低头,一滴透明的液体就这般顺着他垂头的幅度落下,啪的打在子漪膝上。   “为何我已经这般努力了,你却还是看不见?”孩子般委屈的低喃,他疲惫的将额头靠在她肩上,声音沉闷而破碎。   “如果我也有这枚戒指,那你是不是就会选择我?”深深的吸气,尽管心中对这指环厌恶到了极限,他还是放下所有,不要骄傲,不要颜面,语带希冀的问。   “七爷……”   “不要叫我七爷!我根本就不是那个人的儿子!”忽然发狂了似的将子漪从椅子上捞起,岚宇紧紧的固着她的肩膀,恨不得就这样直接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中,让她再也没办法逃脱。   “告诉我!如果我也有了它,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样了!告诉我!”   “说!钱是不是你偷的!快说!”忽然大片的过往就这样涌上来,子漪木偶似的被他摇晃着,眼神一空,那已经远去很久的梦魇瞬时便汹涌着袭来,让她避无可避。   “不是!真的不是!”盲目的解释着,她恐惧的拼命摇头,可是那些记忆还是不罢休,执着着充盈。“不是的。真的不是。别打我,真的不是我。”眼前的人已经混乱着回到了过去,子漪望着收养她的继母阴狠的瞪着她,那眼神恨不得生生将她撕碎。下意识里的疼痛紧接着便密麻涌上,她全身颤抖的紧抱着自己,可那些锥子竹条所带来的巨痛还是无法抑制的回归。   “打你?……原来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可怕的存在。”破败的扬笑,岚宇受伤的接连后退,直到再感觉不到她的恐惧才踉跄停住。   “你自由了!”心痛到未发觉子漪的异样,他使出全身的气力才将这四个字艰难道出。视线浑浊着积满泪水,他不再留恋的转身进殿,虚晃着还未走到内室,脚步便颓软的停住,接着眼前一黑,再什么都望不见,支身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第109章 喜服 1   “小姐……”在外面坐了良久都未等到人出来,小桃听着里面争执声起了又落,身边来来回回跑动的宫人皆神色匆匆,一副天塌地陷的表情,不用多想自然知道是出了大事。试探着推了推半掩着的浮宇宫门,她小心的将头探进门去,还未看清这院子格局何许,便被那院侧一角凋零飞碎的艳媚兰花和它旁不住摇头的女子占满了眼。   “你到底做了什么?”两步从殿中跨出,竹雾面色阴寒,冰冷的眼神竟只用轻轻一瞥便能将人活活冻住。   “走开!都走开!”捂着耳朵,尽管这样耳边那抽打的声音还是不断传来。子漪全身颤抖着不住后退,全然不知自己已步到了花坛边沿,只要在稍动一下,便会跌陷进去。   “你……你要对我家小姐做什么?”见状不对赶紧从门外跑进挡在子漪面前,小桃结巴着强撑,实则两腿早已在竹雾那凌厉的目光下虚软着没有丁点气力。   “她今天身子不适?”看她那恐惧的表情与平时的处事淡然完全似变了一个人,竹雾上前一步将她拉离危险边缘,眉头微拧,掌心中她的脉搏凌乱无序,竟像是内力逆转神思崩溃之人才会有的。   “没有,出门时还是好的。”被竹雾这般一问才发现子漪的异状,小桃上前扳开她已将脸颊抓伤的手,被她那猩红恐惧的眸子吓了一跳。这样的小姐她从来没见过……连想象都想象不到,她竟然会有这般恐惧绝望的神情。   “小姐,您怎么了?”   “走开!都走开!”腰上猛的一阵剧痛,子漪踉跄着跪在地上,手一覆上便腥气儿逼人的沾了满满鲜红,流淌不止。可在外人看来根本什么都没有,只是她在不停的自说自话。   “不是我拿的。真的不是,不要打我,不要……”紧接着那密集的疼痛愈发厉害,她蜷缩着躺在地上,可记忆中那面色狰狞的继母仍旧拿着银筷般粗细的锥子不断朝她身上招呼。   “星宿,到九爷那去一趟。就说爷的寒毒发了,陆影不在宫中,他自然就明白了。”不解的赶忙封了子漪周身大穴,以免她伤着自己。竹雾小心的将人抱起进了偏殿,刚平稳放下,小梓便气喘吁吁的跑进门来。   “快到正殿去,爷的寒气过了封穴,左手上已经起霜了。”   “知道了。”快速嘱咐了小桃两句便头也不回的迅速离开,竹雾刚跨进正殿的门,便听着里面惊呼乍起,心下的不安愈发浓重。   “怎么回事?爷的寒毒自从服了暖丹就再未冲破过穴道!”急急的掀开重纱来到殿后的温泉暖池,他望着池水中依旧昏迷不醒的男子,身侧的温汤竟然已隐隐泛起浮烟,要有冰凝之势。   “不知道,似是爷自己解开的。流窜的速度极快,我们只能暂时用内力护着心脉,否则恐怕不用一个时辰,血气就都凝住了。”鬼术谨慎的端着手,不敢妄自移动分毫。不夸张的说,现在岚宇的性命只在他手掌之间,若他现在内力不支松手,他可能下一刻就会停止呼吸。   “不能等了,咱们撑不到明天天亮。小梓备车,去幻城!”   “老大,影子吩咐过不能出浮宇宫!”宫中的温泉是全蔺国最好的,不但能帮助爷恢复温度,连整个浮宇宫都笼罩在其中,四季温暖如春。   “去!现在还有时间说这些,今晚要是赶不到幻城,明个儿浮宇宫就要换白了!”   “是!”瞬时便红了眼眶,小梓不敢耽搁的埋着头便往外面跑,匆忙之间根本未看清纱帐后的来人。   “做什么这般莽撞!”快速抬手将岚致拉后一步,这才悬悬避开未撞上。子铮方才进来时在门口见着了等候的小九,心中已微微乱开,猛地这么被人冲撞,哪里还有半点好气。“怎么回事?我姐姐也在里面?”   “子漪格格在偏殿休息。七爷病发怕是难过今个儿了,所以……”眼睛通红着快速道,小梓脑中一片混乱,却是没在关键时候忘了规矩,将夜阑中人报出名来。   “怎么会?”七爷这病拖了也有些年头了,好几次铤而走险最后都安然无恙,这好好的炙夏,寒毒好好的怎么会犯?难道……   心中的火气一下退了大半,子铮忧心的望着岚致冲进殿内的身影,手一扬,已然屏退了身后随从,决定先将消息封起来保险。如果七爷这番真的去了,那整个蔺国怕是都会有大变动,先不提他和子铮还未准备好,就算是已经做好了十足准备,现在对峙皇后外亲也还是只有五成把握。   “梓公公?”来浮宇宫的次数不多,自对小梓不是十分熟悉,子铮试探的轻唤,眉宇间仅一月不见,竟完全已是一副谋臣的模样。   “是!”   “这是我的紫符,看你们的样子定是已经决定了去幻城。现在宫中的形势你应该也明白,悄悄的去悄悄的回,我的轿子就在南阳宫外,带着门口的小厮,他会引你们出去。”   “这……”   “小梓接着。”特意嘱咐叫了九爷来心中早已想到子铮会同随,先不提那偏殿中爷放不下的人,就光说他以后和九爷的关系,他也要让他搀和进来,划清立场。   “多谢少爷。属下是夜阑的长卫,竹雾。”所以……不管他现在是出于什么目的帮他们,他都要放胆一用,日后才能多一份把握。   “……”眉头微撇,子铮未想到他这般身份竟然会这么坦白的介绍自己,心中猛地有一丝闪光划过,隐隐带着疑虑。可细细思来,却又恍惚着抓摸不住。   “久仰。”刻意疏离着先保持距离,他冷淡的抬手一尊,言语清简。   “子漪格格好像身子不适,所以爷毒发这事便以后再议。本来今天格格也准备回府,属下会派人去太后那里招呼,请少爷先带格格回府修养便是。这两日,宫里怕是不会太平,所以尽量让格格多在府中留几日,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回宫的好。”语气真诚着听不出一点威胁怨念,只有再坦白不过的告诫。竹雾郑重的抱拳辞谢了子铮,便马不停蹄的开始张罗出宫事宜。   子铮若有所思的盯着后殿的重重纱帐半响,不知道详情自是没办法判断这其中利害,只能先将姐姐接回府才是上策,最起码那是他们的府邸,出了什么事总有照应。   面色凝重的接了人便连夜出宫,他不敢怠慢的将小九留了下来换了品欢阁的清可随行,这看似无心的探息之举,未想却引出了整个蔺国的君主剧变。   第110章 喜服 2   “……”疲惫的睁开眼,却没坚持片刻便又累极的闭上。子漪小心的呼吸,可全身好像还是无一处不痛,阵阵都连着心弦,连呼吸得重了好像都会承受不住喟然崩断。   终于还是犯了么?一缕银线在月光中闪着盈光坠落没丝,她有些绝望的在心中低喃,那好似怎么都摆脱不掉的梦魇如一只巨大的黑色怪物,咆哮着寄宿在她的心里无论她多努力的驱赶都无法撇净。   从父母死后她便一直流转于各个收养寄宿家庭,本来性格因父母相继去世的打击就有了严重缺陷,变得不爱说话,甚至会有长时间的失聪状态。所以……注定,她这样的孩子到哪里都不会讨喜。初到每个家庭时,他们还都愿意有耐心的包容等待,可是未过几月,情况便急转直下,恐怖如梦魇。   眼含晶莹的缓缓睁开,沉浸蔓延的月色就这般凄迷的融入化进。子漪无声的躺在床上,如同死尸一般寂静沉默,和谐的融在夜色之中,一定便是整夜。   子铮一大早便端了汤药过来探望,本以为姐姐还未醒,所以每个动作都小心谨慎,未想无意朝床上一瞥,立马被静静躺着的那憔悴容颜怔住。   “姐姐……”从小到大都未看见她这般绝望过,就连五爷那时冷情拒婚时也没有。子铮担忧的上前轻唤了两声,可床上之人好似完全没有听到一般,仍安静的望着床顶,目如磐石。   “你到底怎么了?”听昨个儿竹雾的语气,显然是七爷病发在先,怎么姐姐会有这般异常的表现?   “姐姐…姐姐!”微微使了些气力唤她,他见她受了惊般猛地坐起身朝床内侧躲去,眼里那全然的恐慌真实的不带半点伪装。   “你到底怎么了?”不知所措的蹲在原地不敢再上前,子铮面色焦急的望着她,等着她,直到那双空洞的大眼中有了稍许神采才小心翼翼的靠近。“姐,我是子铮啊……”   “子铮?”有片刻的恍惚,而后理智才开始大片的回归。子漪松软着近前试探的用手指碰了碰他的脸,这下心中的不安惶恐才全部褪去,逐渐澄明。   “真的是你。”轻呼了一声,语气中满是庆幸。子漪每次犯那旧疾时便会分不清现实梦境,完全丧失神智。所以每当清醒时也不敢轻易说话相信,深怕一不留心又会掉进另一个无底噩梦中。“我还以为是自己做梦……”这个梦好长,长到她自己都快遗忘了,以为换了个身子便不会再想起。没想到昨天岚宇只是稍微一激,它们又卷土重回,怎么都赶不走。   “怎么回事?昨天我去浮宇宫时那里简直是一团乱,连岚致都未回怀仁一直留在那里。”   “他还好么?”脑子里最后的影像便是他靠在自己肩上无助流泪,子漪心中莫名一痛,不知是哪个角落垮塌了一角,声音哗然。   “你是说七爷?”仔细的从桌上端来醒神的汤药,子铮体贴的帮她调整好舒服的坐姿,这才接着道:“昨天我离宫时他们已经出宫有一会儿了,七爷一直昏迷不醒,我只匆匆打了一眼,脸上苍白的好像都凝了霜。”   “……”端着瓷碗的手微微一怔,既而便再没了接续的胃口。子漪脸色苍白的垂头沉思,心底忽的被一股不安沾满,好像生命中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无尽失落。   “小桃和小九昨天一直候在外面,所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看竹雾的脸色,应该是你们起了争执。姐……”从春巡他提前回宫,他们已经有好久没好好说上话,子铮看她已无心再喝,只好把汤碗接过放下,顺手帮她拉了拉身侧的丝被。“我需要你跟我说说你的打算,宫中现在的形势已经箭在弦上,随时可能大乱。咱们家虽不想介入,但已无可避免的处在风口之上,此时若是咱们再意见相左,状况怕是会更糟。”   “子铮。”音色清冷着在空旷的房间中响起,子漪深深的转头望他,当眼神触到他右手上的疤痕时心中一痛,顿时理智清明了不少。   “你是家中唯一的男丁,阿玛额娘年纪也大了,况且加上阿玛那耿直的性子,在宫中更是讨不到一点好处的。所以……从今天开始,我要你别管我,一心扶持你心中那人得到他想要的。”   “姐!你这是说什么胡话?咱们家一共才这么几口人,你让我如何不管你?”   “你看到了?我昨天的样子?”唇边嘲讽着扬起一个笑,子漪有些自暴自弃的靠在床沿上,眸色如水。“子铮,虽然你可能觉得我疯了,但是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目色如水的刻意闪躲,她深吸了口气才安静平和的一字一顿道:“我不是你姐姐……不是安佳氏.子漪。”   啪的一声……紧闭的窗子忽然被风从外面吹开,子铮怔忪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全身的血液好像都瞬间冷凝到了头顶,让他无法思考对答。   风轻轻扬起他头顶的宝石额带,连带着碎发一同飘飘荡荡,他大睁着眼眸望她,只觉得时光倒错,回到了他第一次守在她床边的情景。   “你这是在说什么胡话……”   “你已经察觉到了,是么?”看他躲闪的眼神她便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子漪寥落的笑开,连带着将泪也带了出来,苍然惊心。“我无数次想就这样成为你们的家人,可是我怎么能?我只是个借了别人身子沉溺怜爱的骗子,怎么能担得住你一句姐姐?真正的安佳氏.子漪早已经不在了,我是假的,我是假的……”   说着说着,声音就忍不住呜咽颤栗,她泣不成声的紧捂着唇,可那些残破的自责还是抵挡不住的倾泻散开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久没有个家了,哪怕是为之牺牲的家人。从很久开始就被人踢来踢去,饥饿流浪,鞭打锥扎,就算经历了那些,我也从未骗过谁。可是对你们……我真的只是想要个家,真的……所以我一直默不出声,不敢告诉你们,甚至不敢露出破绽……”   一把将满面晶莹的女子拥入怀中,子铮伤痛的半眯着双眸,眉头间的纠葛透着股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成熟坚定。“别说了……你就是我姐姐。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你都是我姐姐。”   “子铮……”霎时眼泪落的更凶,子漪第一次孩子似的委屈流泪,坦然接受亲人对自己的爱和包容。   “就算所有人都不要你,我们安佳氏一族都站在你这边。所以……做你自己就好,你是谁,姓甚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健康的在我们身边,这就够了……”   窗外,天际逐渐便的明媚起来,夏季中的皇城,处处都透着股北方的豪迈苍劲。子漪就这样和子铮一直絮絮叨叨的聊着,从童年到现在,从远古到未来……   ————***————   翠微宫   “娘娘,将军府那边传来消息了。”秦嬷嬷小心的递上一只手指粗细的竹筒,未敢贸然打开来看。   芙蓉浅浅一笑,心情愉悦的接过,慢条斯理的打开看完后,情绪越发飞扬高涨。   “池恬……”红唇娇嫩的绽开,她将手中的字条递给一旁安静绣花的女子,眼中的阴狠瞬时闪落。“看来连老天都帮着你……”   第111章 喜服 3   五日后   是夜。整个将军府都沉睡在深蓝辽远的星幕下。子漪白天被额娘逼着一直躺在床上休息,天际落黑时反而没了一点睡意清醒的大脑一片澄明。   独自举步从屋里步出,她顺着初来将军府时的印象慢慢顺着回廊兜转,果然,没多久就来到了那片清凉润和的小湖边。夜晚的风带着凉爽的湿意顽皮的拍打在面颊上,她心静如潭的弯身抚了抚铜镜似的湖面,手心一凉,不知怎地就想起了某人那总是冰凉的双手,还有那透蓝却执拗的眸子。   不知道他现在的状况如何?心中微微一紧,接着探进水中的手也开始失去温暖渐渐变凉。她恍惚的盯着波纹阵阵的湖面发呆,一圈一漪的光洁银圈缓缓漾开后,沉静的倒影中,一双满是痛彻的眼逐渐清晰,直到令人无法忽视,怜惜留恋。   “为何我已经这般努力了,你却还是看不见?”“安佳氏.子漪,如果我也有这枚戒指,那你是不是就会选择我?”   会么?无声的对着水中那满是伤痛的蓝眸发呆,子漪心中一遍遍问自己,不想越是执着思量,头脑越是混乱一片,无法抉择。   “怎么还不睡?出来也不知道披件厚衣。”手上端了刺绣需要的金线,语寒诧异的顿了顿,随即打发了身后的奴婢端着线盒先行一步,自己则来到子漪身侧,体贴的帮她拉了拉领口。   “额娘……”声音低低的带着股惆怅,子漪心中焦灼,闪动的双眸含着氤氲的潮气,似银河般静静流淌。   “哎……你这孩子。本想回了府便能放下那些烦心的事儿,没想还是摆脱不尽。”轻叹一声拉着她到回廊边坐下,温婉的少妇疼惜的扬眉,双手尽管温度不高,却仍旧习惯性的将女儿的手攥紧掌中细细捂着。   “本以为这次病好后你能忘却了五爷,即使将来七爷有个什么好歹,你在宫中有太后照应着也不会活的太过艰难。可现在……”略显粗糙的手踟蹰的摩挲着子漪四指上的玉环,她稍稍暗淡了眸色,见了它,心中怎能还不明白她的心思。   “既然你选了这条路,那便一点退路都没了。知道么?”身为她的额娘,她虽然明白这条路有多难,却不忍心违背她的意思,只能选择默默的支持。   “女儿不懂。选择岚轩时我义无反顾,总觉得那就是我应该托付终身的人,越痛越爱,越爱越不能收敛自拔。可是对他……”话到这儿不能接续的顿住,子漪迷茫的将目光投进身侧的湖,每次提到那人,心中都像是有什么东西膈着,酸楚不已。“不知道是同情还是怜惜,我每次都想避开,可是每次都很难做到。他就像是一团火,只要沾染上便会燎着衣摆,蔓延不止,直烧到了心……”   “额娘,如果是你,你会如何?”她来到这个时代之前,一切都已经决定好了。她不得不站到七皇妃的位置上,也注定了不得不辜负岚宇,可千算万算,她偏偏没料到……那个一向神踪隐秘的男子会那般真心对自己,一再妥协一再退让。   “哎……来,跟额娘去绣坊坐坐。”没有直白的回答她,却是拉着她两步来到绣坊面前。语寒唇带浅笑的轻轻将门推开,瞬时,盈盈的月光便倾涌着从敞开的门扉间闯进,乖巧的和室内的烛光融合,奇异生辉。   “这是……”着迷的迈步靠近,子漪小心的伸手触碰,细嫩的肌肤下,那密密实实的触感,凹凸不平的缕缕划过,扰得她心中一阵激荡。   “若是明日你便大婚,你想为谁穿上这嫁衣?”几乎是不眠不休的熬了五天,语寒眼神明亮的望着那一袭鲜红以及它身侧的女子,欣慰的好像已经身在她大婚的礼堂,望着她爱的那人紧紧的牵着她,叩拜上苍,共结连理。   “……”眼睛不知不觉间有些酸楚,子漪被这刺目的红引得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息,想言语却发现嗓中隔着什么,所以只能眸色晕染的细细看着。她穿越前也曾见过这样的红,可是那时……和她长相一般的女子满眼热泪,表情绝望到了极致。   “额娘……女儿何其有幸。”   “傻丫头,既然是你的额娘,做这些哪里需要感谢。若是不让我做,我可能还独自气闷呢!”上前一步陇上她的肩膀,语寒与她一起静静的望着光束下那华美到极致的礼服,心中一酸,险些掉下泪来。等了这么久,她终于能看到她穿上自己亲手缝制的喜服,嫁给自己心爱之人。人生一世,怕是没有比这更让她高兴的了。   “子漪,大婚不是儿戏,额娘相信你看见它就会明白一切。那天,全蔺国的百姓都会在城下举队庆贺,整个皇城都会变成花海,直蔓延到城外。你想那时,你身边对你微笑的男子是谁?相信只要看到它,你便会抛下所有踟蹰,勇敢起来。”   停在礼服上的手微微一顿,随即不再僵硬的柔软开。子漪有些羞涩的含笑转头,正撞进额娘满是鼓励的双眸中。心中忽然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定,她缓移步伐,换着角度从光束的各个菱面欣赏,心底的迷雾就这样渐渐散去,变得再明朗不过。   她希望那天身边的人是……岚轩。不用山盟海誓,不用情话缠绵,她只要他望着自己幸福的如孩子般笑开,只要有那一刻,一切痛楚付出就都值得,哪怕再等几年,她也是愿意的。   “呵呵……好了。才发现都是这个时辰了,礼服再过一日就可完成。皇后那边也张罗的紧,不断派人来催。明儿可能就是你在府中的最后一天了。”   “额娘……”不舍的近前紧紧抱着月光中那个极致美丽的女子,子漪眼眶湿润的轻唤,好像曾今的那几天,喊了多少遍也不腻烦。   “你啊…大了还越发会撒娇了。去早点睡吧,明儿一早额娘便陪你去坨山寺请个平安符,这样以后在宫中也好歹顺心一些。恰听最近太后身子也不太爽快,一同请了你带回宫去。”   “嗯……”现在才知道最近额娘眼下的阴影到底是从何而来,子漪硬拖着将她送回房才罢休回屋。这次,再未有烦心的郁结侵扰,香甜着一夜好眠。   第112章 焚香 1   柳漾虫飞,芳木凄凄。   隔日的天气格外明媚晴好。子漪没睡多久便被叫醒,本就意识不清头脑昏沉,这会儿子上了马车颠簸半响后,胸口的郁结之气愈发浓重起来。   不得不脸色苍白着要求休息片刻,她怕耽搁了额娘请符的时辰,眼看着寺庙也已经近在半里之外,所以商量了片刻后,便和小桃一起下车步行,而额娘则坐着马车先行离去。   “小姐,您好些了么?”方才下车时,小姐的脸色真的比纸还白,阴深深的吓人。小桃递上装水的竹筒一旁不住的扇着丝怕,额上的汗水已经延到了下巴也顾不上擦。   “好多了……”暗自感叹最近身子差了不少,子漪猛地仰头灌了口清水,混沌了良久的大脑终是有了些清明的迹象。   “不用照看我,你也要当心别中暑了才是。”这才发现小桃的状况比自己也好不了多少,她孱弱的一笑,赶忙抬手帮她把脸上的汗拭去。   “不碍事,小桃就是爱出汗的身子。小姐,前面就是坨山寺了,要不您去庙中大殿休息片刻,小桃先去那边看看夫人的符求的如何,一会儿咱们在寺庙里见吧。”   “嗯…也好。”听额娘说那求符的地方还要再往后面的山上走些,她现在这昏头晕脑的,实在不适合在烈阳下登山,与其拖累小桃陪着她一起,倒不如让她先去寻了额娘再碰头快些。   打发了小桃先走,她慢慢的拖着步子跨进寺庙,还未完全走进就被身后来人猛地一撞,踉跄得差点跌倒。   “哎?闪开点,做什么挡着门!”   撞了人不道不是,反而气势凌凌。子漪有些不悦的皱眉,正想回话,可那人已经匆匆的闪进人群之中再也寻不清晰。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节日?这才发现寺庙的院落中,满满当当挤得全是人。她愣了愣,随即不适应的避开人群朝一旁的偏殿逛去,看着这满院子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鼻息间不见半点寺庙的香火气,反而全被她们的脂粉香味沾满,心中不禁好笑。看来今天她是赶上了皇城求姻缘的好日子了,这清净的佛门圣地,氛围竟比那烟花之地还来得明媚。   随心的进了一处不起眼的偏殿,她轻松的舒了口气,这才觉得心里清净了些。仔细打量她身处的这座小殿,繁复的佛家壁画,庄重的深红梁柱,真真一副质朴纯古的氛围,不带半点现代寺庙虚华。   “大师……”心中不由得收起嬉闹肃穆了许多,她郑重的朝一旁敲磐的大师拜了拜,本是医家不信这些,可经过这次莫名穿越后,有些事她不得不选择相信。   “施主多礼。”未停下手上的动作,那僧人半眯着眼睛朝子漪点了点头,礼数周到。   “敢问大师,为何今天如此多的香客?”难不成真的让她赶上了什么一年一度的节日?心中纳闷的想着,她抬手起了三炷香点燃扑灭,诚心的拜了拜随即稳稳的在堂中的大香炉中落定。   “施主有所不知,今天正是幻城掌门进献香火的日子,所以前来求姻缘的有之,问病的有之,自然比平时嘈杂了些。”待她做完了全部才不急不缓的说道,那僧人这才抬头望了望子漪,心中为她的不知好奇。   在皇城,可以说每月的这日都人声鼎沸。只要家中有待嫁少女或者病重患者,无论年纪大小都会在这一天涌到坨山寺来,其中不乏身份显赫的达官贵族。看这位女施主的样貌气质,定也是官家小姐,怎么连这事都全未听闻?   “大师所说的可是幻城的苍瑾?”心下一惊,立马欣喜的抬头,子漪早就听闻了这人的名号,一直想着询问他子漪中毒之事好探寻回去之法,不过之前一直牵绊宫中难有机会,没想到今天正被她碰着……   “正是。”   眼中的光华烟火般砰然闪耀,继而荧光绚烂的生动了满脸。子漪匆匆转身欲向方才人群聚集的地方寻去,可想了想,心中的兴奋又陡然平静,沉淀如湖。现在寻他……好似已经没有意义了。她已经放弃了回去的念头,又作何多此一举?   “施主,融在下多事,您可是安佳氏家的小姐?”不敢确定的又仔细看了看才询问出声,那僧人不敢怠慢的赶紧迎了起身,态度于方才的淡然迥然不同。   “大师如何认得我?”不解的转身,子漪心中隐隐觉得事有蹊跷,可又猜不出其中缘由。   “贫僧曾在方丈禅师的房中见过小姐的画像,所以自然是认得的。小姐现在可有空闲,方丈吩咐过,只要见到小姐前来焚香,定要请到后堂一叙。”   垂头沉思片刻,随即又转身望了望大殿的方向,并未见小桃和额娘回来。子漪轻轻的颔首跟在那僧人身后进了后堂,本只是好奇那方丈怎会有她的画像,可走了片刻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惊觉,难道和她穿越之事有关?   “方丈,安家小姐拜见。”   未给她细想的时间,便已身临堂前。她有些不安的攥紧袖中的手,屋内半响都无人应声,寂静的好像根本没有人居住。怎么办?她要见么?现在若是让她回去,她是绝对不愿的!可既然已有外人知道此事,那她的身份还能瞒得住么?   “……大师,我看……”   “进来吧!”   心跳紧密的犹如擂鼓,她默想了片刻,正准备出声道别,未想也就在这时,屋内一个苍劲老者的声音传出,仅仅三个字,便满含寰宇之气,令人不敢小觑。   思绪忐忑的谢过引路的僧人推门步进,室内一片昏暗,仅只有屋顶那巴掌大的气孔隐隐绰绰的透出些光亮,晦暗不明。她不安的走了两步,视线还未适应这突然的变化,迷糊着看不清任何。   “方丈有礼。”模糊辨得堂中有一人正坐,她小心的上前行礼,未想弯了身子还未抬起,手腕便被猛的抓住拽下狼狈落地。   第113章 焚香 2   “秦漪,老衲候你多时了……”苍白的声音如鬼魅般在自己耳边响起,子漪受惊的使劲挣脱,可是无论她怎么用劲,被钳住的右手都像是棉花一般,抬不起分毫。   秦漪?心中凌然一惊,她惶然的大睁着眼睛想看清面前说话之人的长相,可无论如何都只能朦胧的看见轮廓,其他一律被掩盖在黑暗中。有多久没听见别人叫这个名字了……心下一时不是是悲是喜,她颓然的放弃挣扎跪坐在地,尽管屋中一片漆黑,可仍现得她容颜透白如纸。   “既然大师知道我的由来,现在这般是怕我逃脱?”   “呵呵……施主多虑了。”话着,紧钳的手便缓缓松开,老者抬手在子漪额头上轻轻一点,立马大段的影像便虚晃混乱的在她脑中放开。“老衲之所以有方才一举,答案全在你脑海之中的画面里。时辰尚早,待施主完全明白,我们再谈不迟。”语毕,空荡的大堂中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再也听不到任何,子漪试探着朝方才那方丈落座的地方探了探,结果一片虚无,什么都没有。   怎么回事?难道从刚才开始一切就都只是她自己的幻觉?可是脑海中那突然翻转不断的画面又怎么解释呢?   头痛欲裂的闭上眼,立马身子就云朵似的轻浮起来,她有些恐惧的触碰了下此时眼前的场景摆设,发现自己的手竟然能生生从其中穿过,就像一抹浮魂般空灵透明。   “大师,请您救小女摆脱尘世……”   近在身侧,忽然一个熟悉的女声微弱响起,她惊诧的随着声音望去,两步开外,自己正面色苍白的飘在半空,身上的喜袍刺目而绝美。   她……她是真正的安佳氏.子漪!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子漪脚步不稳的后退两步,正想睁开眼睛脱离现在的环境,可耳边却一直有个声音在说,看下去,如果你想真正的了解一切。   “既然你已绝了念头不想逗留,那又为何去他府邸逗留两日,不愿回返?”   屋中,沉重的突然响起另一个声音,她惊愕的四处寻找,却没有发现除了她们以外的任何人。   “我只是想再看看他……”   “记得我跟你说过,如果决定了转世为人,你就不能再见他,否则一切皆灭。”   “大师!全蔺国的人都以为我是自尽,可您知道,若不是皇后命人强灌下毒药,小女是万万不会走这条路的。”   “所以老衲才怜惜你,给了你转世重生的机会。”   原来如此!恍然惊醒,子漪突然明白了那方丈让自己回返的用意,原来一切的一切从开始就是一个骗局阴谋,完全不同外人所见那般。   眉头紧皱着仔细打量四周,这才看清周围的布置摆设到底是哪儿。她小心的迈步向床边走去,果然如自己所料,刚服毒病倒昏迷不醒的安佳氏.子漪正端正的躺在床上,呼吸微弱,气息流离。   “大师……”声音已经啜泣着愈发微弱,空中停留的红衣女子满面晶莹的无声流泪,面容不知是光线问题还是子漪的心理作用,竟觉得她越发的透明了些。“我不想就这样离开,身子里停着半个魂魄,我如果消失了,那她也会一同死去。我不在乎重生与否,却不甘就这么结束。”   “所以你是要放弃你重生的机会?”恍惚间在窗边出现一抹清白色的身影,子漪惊诧的抬头望去,发现他也正灼灼的望着自己,竟是完全能看到自己的存在。   “是!子漪甘愿放弃。”   “那……”年轻的容貌和他苍老厚重的声音怎么看都是绝对的怪诞,可细听久了又有股说不上的融合。子漪有些迷茫的望着他,不明白他做了这些到底是要告诉自己什么。   唇边忽然绽开一个兰花般的微笑,窗边男子用他那微尘不染的眸子静静盯着她良久,终于在窗外的雪扬洒落下时,轻吐出一句。   “如果你不选择重生,将来的你也就不会存在。若是你现在选择魂飞魄散,我便能让你体内的那半魂魄穿越异世,寻找你未来的魂魄并索取一半带回,这样……安佳氏.子漪,就能继续活着。如何?”语气云淡风轻,似是在和他人谈论养花浇水那等不起眼的小事儿,白衣男子魅惑的一笑,狭长的眼睛晶莹眯起,看的子漪心下一惊,差点停住呼吸。   他……他到底是谁?竟有这样的能力?   “好奇我是谁么?”   飘忽的感觉忽然被这声音敲碎,半点痕迹都未留下。子漪只觉得身子猛地一沉,下一刻已然清醒着睁开双眸,脑海中那仙尘决绝的男子正含笑坐在自己对面,眼中的神色半点未变,竟和方才那场景中的一模一样。   “你是……”神仙?后半句卡在喉中,怎么都吐不出来。她沉思着垂头,刚才那些匪夷所思的画面不断在心头缭绕,搅得她满脑混乱不堪,怎么都寻不着痕迹。她是个绝对的唯物论者,并不是不相信神鬼之说,而是她的职业,竟然已经选择了法医,那有些东西就必须选择漠视,即使知道它存在,也相信它改变不了什么。可是,方才他说的那些话,仅寥寥几句就完全颠覆了她对科学的认知。她竟然是被子漪的另半具魂魄带到这里的,这也就解释了,为何那个自杀的女子明明只死了不到两天,可体内的毒块却已经大到像是几百几千年生成的。   “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秦漪……”啪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扣上的声响,紧接着,满屋灰暗尽逝,通明一片。子漪眯着眼睛望着对面身绽金光的男子,明明样貌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可……无形中又透着股说不出的熟悉。   “我不是神仙。如果真要寻个什么名号,应该称昔魂,比较合适。”眼中的澄澈不知怎地陡然荡起波纹,白衣男子浅笑着低头带过,顺手倒了杯热茶放到子漪面前。   “其实与其说是子漪的魂魄将你带回这个时代,不如说一切都是我一手酿成。刚才把你的脉也是想知道,你体内现在是否只有你一个魂魄。”漫不经心的品了口杯中的茶,男子轻叹着舒爽了眉眼,清澈的眼底,一条寂静如歌的银河缓缓流淌,蜿蜒孤冷。   “当时子漪的身子里那半魂魄完全寄托在她体内的毒素上,我本只欲转了魂魄过去寻你,未想事情不顺,只能将她的部分身体一起转到别的人身上,这才引了你过来。在这个身子里也待了有些时候,相信你也知道,有时子漪原来的记忆会突然出现,跑到你的脑海中,究其原因,是她的魂魄还未消尽,所以才会有偶尔的弥留。”   “我不懂。这天下的人成千上万,枉死的人又有多少。为何你只单单帮她?”虽说子漪魂飞魄散自己也不会存在,不过比起在现代那种种的遭遇,她到宁可从未出现过。   “……”落杯的手微微一顿,接着沉默的起身,来到那巴掌大的通风口下仰头外看。白衣男子全身透明的沐浴其中,脸上的落寞似夏日中垂败纷落的柳絮,苍然成雨。   “没有理由。”唇边的笑意凋敝着消失,他轻轻的开口,墨染的长发软软的坠落腰际,侧面清冷的剪影犹如痴缠等候了千年的仙灵,寂寥无声。   第114章 焚香 3   默默看着他容颜的棱角再难出声,子漪心中像是被压了重物难以呼吸,却懵懂的不知,这时的感觉原是因为疼惜。许多年后,偶尔慌乱间她想起今天,往往都泪不能止,心痛欲裂。如果早知那天是命运中,她和相错的光阴挨得最近的时候,她会不顾一切的抛弃所有,只为当时那个孤单冉立的身影。   “你叫什么?”寂静半响后喃喃出声,子漪若有所思的起身,却无意间打翻了桌上的瓷杯,茶汤蜿蜒的顺着桌角一路流窜,颗颗饱满的落在地上,绽开朵朵晶莹银耀的花。   “……”浅笑着转头看她,白衣男子目光如城,辽阔的空荡,可子漪却清晰的在其中,只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念如歌。”淡淡的,他如是说。苍老的音色颓败着在殿中流转。   子漪没有刻意留心记下,却是对这样一个神秘清寡的男子,再也难忘。   “我要走了……”直到桌上的茶汤逝尽,她才回过神来探查时间。不知不觉,她已在这后堂中逗留了一个时辰,额娘和小桃必定要着急了。   “如果我现在送你回去,你可愿意?”忽的在她开门的瞬间问道,如歌背过身对着墙壁,上面挂了一幅浅墨画像,逆着光,所以只有站在光束下的他能清晰看见。   “……”跨出的脚步一怔,子漪心中微窒,脑中有瞬间的犹豫晃过,随即快速熄灭。   “不愿……”待她回神,口上已利落的回应出声。她抬头望了望明媚四射的蔚蓝天际,骨子里那点彷徨终是渐渐消失在这刺眼的天幕下,越走越远,渺小到再也不见。   “终有一天,你会愿意的。”待人走得远了才轻轻的低吟,光圈下的男子白衣胜雪,深沉眷恋的目光久久凝视着画中女子不愿放开。微风浮动,堂顶的木窗吱嘎作响,凌乱飞舞的细尘不断在空中交错拥抱,可转眼再看,那其中,已没了男子的身影,整个后堂瞬间消失,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小姐?”还未走两步,便在回廊转角遇到了急匆匆的小桃,子漪微微一怔抬头,赶紧将心中的疑虑掩好,表情如常。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这才发现刚才在后殿之中自己一直浑身冰凉,她见小桃跑的一脸汗,适才觉得热气逼人,灼浪阵阵。   “小姐您怎么走到这儿来了?身子没关系么?”   “嗯?”转眼打量了下四周的景物,确实是她陌生的。不过方才来时她心中紧张也没记路,不认得倒也不怪。   “这是后山的符堂啊…小桃刚见了夫人准备回去寻您呢,没想就见你过来了。”   符堂?怎么可能?她明明是从寺院中的后堂过来……回头一看,刚才走过的回廊已经变了方向,视线中已再寻不到那门扉的影子。子漪背后一阵发寒,口上却是没明说着打闪了过去。   “哦…自己逛着无聊就随便转转。那边的殿堂是做什么的?”状似不明的指着方才她步出却已完全变样的大殿询问,她紧紧的攥着袖子,手指碰到一片潮湿时才惊觉,她方才不是做梦,一切都是真的。   “啊……那是皇家的供堂,不过一般人都不会供在里面,只有个别的在。具体什么缘由倒是没听人敢提起过。”   顿时觉得脖颈上的汗毛都根根立了起来,子漪出神的带着小桃快步离开,出去后又寻了下方才偶尔得进的偏殿,却是再找不见那领路的僧人。   “漪儿,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求好了两个符用红纸包着攥在手中,语寒兜绕着从后山来到寺庙正殿,刚进门,就瞧见子漪坐在树下的石凳上发呆,连她走近了都未发觉。   “哦……”猛地回过神来,子漪勉强的扬笑,暂将心头的不解抛开。“回来了?天气热,我方才还担心你别着了暑气呢!”   “还好,上山时凉快,下山轻松倒也不觉着什么。见过方丈了么?他可是从小就看着你长大,疼惜你的紧呢!”   恍惚的摇头笑了笑,子漪不由得想起方才光晕中那抹清冷的白,心底微凉。   “走,这边人多,咱们还是别凑热闹的是。小富,带路,咱们直接去方丈那儿拜会。”   “是!”语寒身边的少年殷勤着躬身答了一句,便体贴的碎步前门领开。   子漪牵着额娘的手无声走在后面,面上看不出什么,其实心底早就没了上香的心思,只想着快点离开这里。   “额娘,我不太舒服,想在这儿休息片刻,你先去吧。”心中已经有了方才的阴影,子漪想了个缘由推脱,不知怎么,对再见方丈一说很是抗拒。   “……”仔细瞧了瞧她的脸色,的确比来时还要苍白些。语寒忧心的吩咐小桃好生照料,倒也没多想的自己先行去了。   安静的坐在寺庙后的荷花池边,子漪良久一语不发,额上的汗如断线的珍珠,刚拭去又快速生出,好像怎么都擦不完。   手中的竹筒已经没有半滴清水,小桃匆匆告了声就赶紧小跑到前厅去打水,一时间,池边寂静无声,没了小桃叽叽喳喳的聒噪,没了丝扇上那叮叮当当的银铃,空气中,隐隐的,只剩下池中荷叶相互碰撞的声音,悉悉索索。   “安佳氏.子漪?”声音冰凉着犹如地底幽潭。子漪猛地一惊,下一刻便起了身想要回头,可却忘记了自己正坐在荷花池边,脚步微错,险些落进池中。   “小心。”明显的在她脸上看见惊恐。苍瑾不解的挑眉,没想到她竟会是这般模样,和他心中所想完全迥然。   “你是?”确定了不是刚才后堂中的那人,子漪微微喘了口气,可心口的擂鼓声还是咚咚不断,鼓噪的快要跃出。   “苍瑾。”简单的报上名字,苍瑾青衫如墨,冰冷的面容上不见半点人气儿,好似是天上久居的出尘仙子,俊美决绝。   “……”这才缓过神来,微平情绪。子漪后知后觉的躬身行礼,却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她一直想见的人。“久仰大名。”唇边淡淡的扬起浅笑,她有些好奇的上下打量他,丝毫未发觉自己这看似无心的举动在古代来说,对初见的陌生男女而言是多么不合礼数。   “……”眉头微微撇紧,苍瑾有些不适的后退了两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适时才觉得自在了些。这个女子的眼神好像能生生将人看透,他只单单报了姓名,却觉得她已经连他早上吃了什么都了解透彻了一般。   “怎么?觉得我和你的想象相左?”看着他表情疏离,所以尝试着猜测。子漪口气调笑着问,没想正打中了某人念中红心,顿时使他愈发凌乱开。   第115章 凶宴 1   “是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直言不讳的抿唇承认,苍瑾眸色沉静的瞧她。陆影口中医术超群的睿智女子,星宿描绘下冷血无情的格格,再加上民间的种种传闻,和他想象中的确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以为我们见过了。或者说,是你见过我。”隔着轻薄的纱裙轻轻抚了抚腹部那条半掌长的刀疤,子漪眼前一直萦绕着如歌那洞彻倾城的目光,神思一晃,差点又失了理智魂游天外。   “幻城中能做到那般的还有他人,不过需要我告诉他们怎么做。”   “哦?这么说你从不为人瞧病?”那岚宇呢?如果子铮猜得不错,他现在应该身在幻城才是。心中怎么都脱不开那点介意,池边女子刻意掩饰着垂下眉眼,可清透的阳光一照,还是将眸中那晃荡的愁思映衬了出来。   “除了一人。”听出了她话中所指,苍瑾面色不改的冷冷道,心中对她越发看不透彻。如果她此刻是在担心宇的状况,那那日引得他不顾一切的冲开穴道放任寒毒又是怎么一回事?女人的心他原本就难以理解察觉,现在再遇见这样一个成谜的女子,他更是猜不到半点。   “听陆影提过你想见我,为何?”已有些不耐的想要快速离开,青衫男子多余芥蒂的拂了拂衣袖上的灰尘,眉头不自觉的紧紧皱着,良久都未松开。   “……”唇角略带讽刺的轻扬,子漪抬手覆上身侧的漆红廊柱,只想感叹命运弄人。几月前她刚来时,用尽了心思却只能在宫中深陷,如今当她放不下这里的种种时,一天之内反而两次与轮回之机擦肩而过,着实可笑。“如果我说我是从另一个时空来的,你信么?”面色平静的带着浅笑,乍一看似是笑闹之言,可细细听来又难辨真假无从考证。   “……”双眸一紧,紧接着手上的动作也惊诧的停住,苍瑾不解的抬头看她,心中长久来一直鼓噪的念想隐隐作动,只尘星般扬起了丁点便再难收拾。他年少时曾无意在藏书阁发现一本记着奇怪字体的书册,上面不但详细的描绘出了人体内的各个部位,而且还简短的记载了很多切割方法治疗顺序。因为大多的字迹都奇怪着难以辨认,所以他只能生涩的读懂一些。师父师伯们曾也对它着迷一时,可是终究没有人敢具体实践,所以只能放任作罢。那时他便怀疑这本书不属于他们生活的这个国家,故及第后不放弃的历游周边各国继续寻找却再没发现相似的记载。直到有天他来坨山寺上香,无意间听到寺庙方丈提起未来之事,这才茅塞顿开,找到了些端倪。   一抹绚烂之色匆匆在他眼底绽开,随即光华弥漫着晕开了满脸。他眯着眸仔细回想陆影提及的关于她的点滴,终于在第二遍滤略时抓住了疑点。陆影大略的提过轩王府琴侧妃难产之事,虽未说明当时她是用了什么法子,可整个幻城除了他和翎萱再没有人动手执过刀,而那琴侧妃当时已阵痛了两天之久,除了动刀将孩子取出,他再想不到别的办法。难道……   “呵呵……子漪说笑罢了。”见他半天都未回声,笑语嫣然的转头,子漪简单的将话题一语带过,心中暗恼自已出言轻率,这般有悖伦理的大逆之言,恐怕任这个时代的任何人听了都会笑她疯癫。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进去见见方丈才合礼数。”想他还在为自己方才的胡言乱语思结,她有些脸际发热的匆匆转身离开,可脚步碎连了两下,又犹疑着停住。   “他还好么?”没有回身,说话的声音也闷闷的犹如虫鸣。她眼含忧虑的垂头,墨染的发丝接续坠落,不一会便遮挡住了脸侧的阳光,投下暗花一片。   “你可知道洁癖这种病症?”不答反问,苍瑾难得的卸掉脸上冰寒两步挡在子漪面前,眼中不断燃起的星火犹如夜幕繁星,璀璨夺人。   “洁癖?”在古代也有这种说法?疑惑的皱眉,子漪不敢相信的抬头,撞上对面男子再认真不过的表情时,心中的疑虑愈发浓重。“你怎么会知道这种说法?”记得她刚刚心病好转时曾有一段严重的洁癖史,不过在那之后一直辗转于各个寄宿家庭,为了生活她不得不逼着自己改了过来。   “你知道!你真的知道!”脸上露出了这么久以来第一个笑容,苍瑾激动的上前扣住她的肩膀,心中有太多的话要问可一时却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子漪,快过来见见大师。咱们也该回府了……”   正在两人都欲询问清楚时,语寒的声音突然遥遥从回廊尽头的院中传来,带着不可拒绝的焦急。   “我们需要好好聊聊……”对面男子倾吐之言同样让人难以拒绝,子漪秀眉微撇,一时进退两难。今天一大早已经得了回宫的懿旨,皇后娘娘明日要举办赏花宴,所有的后宫居人都必须到场,这自然少不了她这个准七皇妃。待她一进宫,再想出来不知要何时,他们见面的机会就愈发渺茫了。   “七爷现在情况如何?”心中仍惦念着的那人的情况,立马也想到了他们之间唯一能联系起来的契机。   苍瑾微微一怔,不解她这时怎么还会提到宇。不过转念一想随即明白,如果现在不行,那他只能随着岚宇一起进宫,那时想见便可不收拘束,随心而定。   “他还未醒,一切还要看他自己愿意与否。”消散的冰冷感逐渐恢复,苍瑾眼中带着淡淡的责备,什么都未言语,但却比出声痛斥还让子漪觉得揪心。   “告诉他……”镇定了良久才艰难出声,她侧眼投进身旁那摇曳涔涔的花池,心口一股微微的疼惜花香般蒸腾在烈艳之下,飘散风存。“我即将做岚轩的妻……”   落在她肩上的手缓缓的失神落下,苍瑾深深的望她,那满是寒冰的眼神几乎将她封存定住。   “子漪……”   “来了。”再不能逗留,她有些心虚的垂头错过身前男子,刚走了两步,微风乍起,带过了身后那人口边的低喃,针扎般直刺进心底。   “他会死的……”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陈述。苍瑾眉头微皱着负手离开,青衫飘零的身影携着那丝若有似无的凉意一同消逝。   子漪手脚冰凉的僵在原地,不愿相信方才自己所听到的。可是……它却似小巷缭音,一遍遍苍然的回响耳畔。   第116章 凶宴 2   未到寅时,天际混沌的泛着灰蓝,正是一天之中清爽最劲的时候。乘着宫轿赶着宫门初开时便匆匆进了宫,子漪略带睡意的掀开轿帘,立马微凉的晨风便熙熙攘攘的灌了满轿,新意正浓。   唇角暖暖的绽开一个笑窝,她感怀的低头凝视手中的大红嫁衣,额娘早上叮嘱了数遍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记住,若是今个儿皇后娘娘宣了旨,定不要太露风华。咱们已是经过了几轮风波的,再也不能让人落了口实。”   “你阿玛已经打听了晚宴具详,听说皇后娘娘只请了五爷一位皇子参见,想必就是为了你们的婚事。哎……我们的掌上明珠终于要嫁人了,额娘已经等不及看你穿上嫁衣时的模样了。”   笑意愈发被甜蜜充盈。子漪抬手缕了缕鬓角的碎发,顿时觉得这不明朗的天色都妙丽的可爱起来。   “主子,您可是回来了。”正想着,轿子便在品欢阁的宫门前落了定。子漪听着轿外小九那亲切想念的声音,还未等人斜了轿引她,自己便掀了轿帘步出。   “辛苦了,这么久让你自个儿打理韵书楼。”   “主子哪里的话,都是小九份内的事。”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小九两步上前将子漪手中的包裹接下,暗自掂量,还真是沉的紧。“翠微宫的秦嬷嬷已在里面候了一会儿了,说是奉了皇后娘娘命,来取东西的。”   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快速的遮掩了过去。子漪有些不安的瞥了眼小九手上的包裹,不知为何,心下突然莫名的仓惶开。   “去吧!把这包裹交给她,她便会自去了的。”心有芥蒂的不愿见她,她起了两步从侧门而入,将差事吩咐给了小九去做,自己则不敢耽搁的赶紧回屋梳洗打理,为晚上的花宴做准备。   ————***————   相似的天色时辰,早起的却不止子漪一人。   岚轩几乎是一夜未眠,静心休养数日,准备了多时,终于……就是今天了。   目色清朗的立在回廊上,手中紧紧攥着那明黄色的绸缎奏折出神,他薄唇带笑,视线中凝住的,仿佛不止是一纸奏章,而是乡村绿林间,那简陋的温馨小园,还有那门前,含笑等候的女子。   “子漪……你可准备好了?”满心期待的抬头,目光遥望着宏伟皇宫中偏向西南方的一角,那里正是子漪品欢阁坐落的地方。他有些傻气的轻问,不在乎两人之间数千尺的距离,固执的觉得远方的她也一定感觉得到。   ————***————   “小姐,今个儿您心情好像特别好呢?”不解的在子漪第三次对镜甜笑时询问出声,小桃无聊的坐在一旁帮她打理衣裙,不懂为何一向衣着淡雅的小姐今天怎么会选了石榴红这般喜庆的颜色。   “这么明显么?”实在无法遮掩,明亮异常的眼神就会泄露了心思。子漪不厌其烦的叮嘱梳头的清言该怎么装钗,往常一些从未带过的珠花金簪今个儿终是有了机会见见天日。   “嗯!从早上起来开始就笑个不停呢……”   “你这丫头!不好好的做手中的活,倒是时时盯着我看作甚?”有些不好意思的精选了两支小巧却不张扬的鬓簪递给清言,她不太自在的拂了拂脸上的灼烫,眸色春敛。   “去,在上朝的宫廊上候着柯大人,务必把这封信函亲手交给他。”再让小桃盯着自己,恐怕脸色会越发了遮掩不住。子漪抬眼看了看桃木雕花窗外的天色,心中估摸着差不多到了上朝的时辰,赶紧不忘正事的打发了小桃出去。   回府这些日子,她和子铮几乎是天天待在一起。聊她原来的生活,聊子漪和子铮小时的趣事儿,当然也忘不了商量宫中正事。池洲这次生变,军中将领管事换了大批,虽然有八爷在其中斡旋,不过不管怎样,当家之人都很难回到他们手里了。所以柯纶上次提议推举岚致过去掌势,无非就是借了岚致听说不便之由想让子铮收复池洲,慢慢的笼络人心,重新掌握局势。可是……   满面的欣喜随着心中所想渐渐暗淡,铜镜中的女子痴痴的望着手上的指环,心下混乱想起的却是另有其人。如果今天岚轩就会递了折子卸下军权,那这场皇位之争就可以宣告落幕了。先不说她心中着实放不下岚致和那人,就算她听之任之,皇后那边又岂能善罢甘休?   所以思量再三,她和子铮都觉得不如将计就计,岚致的聋哑既然是作掩,那去了池洲两人只要齐心协力,拿下池洲简直易如反掌。待到那时,手中兵权在握,相信皇后左相即使再不甘心,也不会贸然行动,她和岚轩守陵远走也会安全无忧。   “小姐,您看这样成么?”忙活了半天,终于按照她的要求梳了个看似简单实则却复美异常的发髻。清言稳妥的将最后一支珠钗插劳固定,这才满意的停下询问。   “……嗯!”望着镜中那绝美清丽的容颜,子漪浅浅的笑了笑,眸中深潭隐隐的似华玉缓沉,坚定而夺目。   ————***————   幻城   潮红的云霞缕缕清幽的从城门前飘过,天边第一束光华在隐忍了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在清晨的第一瞬投在了幻城之上,将整个城池都映衬的金光刺目,似天界城池。   “怎么样了?”已经是第七个日头了,如果那人再不醒,恐怕醒来的希望就渺茫了。   苍瑾出神的立在城头上,耳边时而作响的屋脊铜铃叮叮当当,清脆的环绕进山谷而后飘渺回返。   “脉象平稳,但还是未醒。”疲惫的容颜上满是愁色,陆影衣袍褶皱的立在他身后,狼狈的样子与前人一比,相错甚多。不敢合眼的守了几天,虽然已经做了师兄嘱咐的能做的一切,可是他还是未醒,紧闭的眼眸犹如山谷中千年不动的石化柳枝,生动而死寂。   “如果醒了又当如何?”心中想起子漪托付的那句话,苍瑾微有不忍的皱起眉头,不知该如何决断。“影,宇怕是撑不过三秋了……”   冰眸痛染,他轻轻的说,明明声音不大,可砸在陆影心头却如千斤般沉重。   “我知道。”苦笑着在墙角坐下,陆影疲惫的双手遮眼,那个斯文木讷却意气奋发的男子瞬间不见,只剩潦倒。   “你了解他。如若在那人和多活一秋之间选择,你觉得他会选哪边?”   不断轻柔的手微微一顿,陆影不解的抬头,正遇上苍瑾眺望晨曦的冰冷侧颜。那微现怅然的却满是空落的神色,他从未见过,这样仰视瞧他,青衫阙阙,发丝扬转,好似恨透了这尘世,随时可能驾雾远走。   “那人……”想也不想的就回答出声,他懵懂的不知师兄何来此问,正欲求解,城下,星宿的内音便咋呼着传来。   “醒了!爷醒了!”   第117章 凶宴 3   连了串儿的丝绣花灯,还未进得夜宴的大殿便玲琅满目的挤挨了半个宫阙,子漪住的宫殿稍偏,本是看惯了孤灯摇晃的寂静红墙,这忽的步到了御花园侧庭的小院回廊中,硬是被这漫天的各色彩灯晃得半天都未回过神儿来。   “真美……”碧色幽幽的江南小潭,清爽莫名的夜晚袭风,再加上这把天际儿都映亮了的精美花灯,一时让人除了叹美之外,还真想不出别的词来。   小桃小九同是欢庆喜悦,在宫中也有些日子了,可这民间年年都办的花灯节宫中却是首次张罗。暂不说宫中物物精贵,就只说那平时宫人提的明路灯笼,都是上好的檀木为柄蜀绣为罩,各式花样无不尽心。这会儿子开起了灯会,那花灯的样式造就,简直是世间一绝,见一次便少一次的。   “真漂亮,咱们以往也去过不少灯会,可哪些都不抵这些一般考究呢!”赞叹着抬手轻触了最近自己的一盏,小桃笑靥如花,本是多动人的青春样子,却生生被这假可抵真的彩灯占了鳌头,显得黯淡了些。   子漪刚出宫门时,心底还担心今晚的宴会会不会生出乱子,可猛地扎进了这灯火的海洋,哪里还顾得着那些,心情早爽朗着清明,不由自主的悠扬起来。   “是啊……”就是在现代,她也没见过如此样式众多制作精巧的花灯。   “呵呵……咱家主子就是有福气!小九可是这宫中的老人了,都是头一次见呢!”   “恩恩!可不是么!小桃也占了小姐的光。”   从步进园子两人就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赞个不停,子漪坐在辇上,不时抬手摆动自己喜欢的花灯,清丽绝美的容颜印在无数颜色各异的灯影下,美得如同花中仙子。   “这么欢喜?”方进了御花园就被人拦了不得不停下,辇上女子惊诧的从花灯上收回视线,居高临下望去,半人高的步辇前,玄白长袍的儒雅男子含笑立着,眼神明媚的如同天际繁星。   “你……”手一颤,指尖方才还挂着的兰花灯笼便啪的一声拖了钳制,从玳瑁贝甲上轻声划过。子漪眼眶微红的静静看他,暂别数日积淀下的思念一时间全部涌上,压得她反应不得动弹不得。   “是…我来了。”不用她言语便知道她想说为何。岚轩上前两步朝她伸手,待步辇稳稳落地后才微微使力将她拉近自己。   “我很想你。”直到两人的呼吸暖暖纠缠才松开手将她圈进自己怀中,他目色眷染的低头瞧她,琥珀色的清眸中,她的倒影徐徐晃晃的漂浮沉淀,深刻得怎么都割舍不开。“你呢?”   瞬时觉得安心无比,原先脑中的所有忧虑所有忌惮瞬间全都化为泡沫,接连破碎。子漪一瞬不瞬的仰头瞧他,悬在嗓间的心就这样一直沉一直沉,直稳稳的落到最低。   “我也想你。”眼眶止不住的有些微红,她难得顺从的如是回,顾不得自己现在身在何处,周围有何人在看。   “……”唇角的弧度继而绽开再也没有消失。岚轩扬手屏退了他人,又命了小桃小九到宴会上等,这才不紧不慢的牵着她的手,乘着月色灯影,缓缓朝宴殿步去。   “准备好了么?”请旨的折子就温热的存在袖笼里,只等着一会儿见阿玛就呈上。他侧眼细细瞧她,这才发现,今天的她打扮的格外不同。没了以往的清淡素净,带着股说不透的耀眼甜美。   “嗯!”握着他手掌的小手不禁紧了紧,子漪淡淡的点头,瞧不出一点胆怯紧张。   “陵园的生活可能很苦,送食物和水的宫人一月才去一次,我们不但要自己张罗生活,可能房顶破了也要我这个门外汉来修理。”口气有些调笑的意味,他刻意放慢了脚步顺着她的节奏走,眼神微眯着想在她脸上找出些为难的蛛丝马迹。   “嗯!那我们需要多带两个人手去种些散田,亦或者,需要打一口水井。也许小九会修屋顶……”知道他在玩笑,却正经八百的回,子漪微摇两人系着的手,恍惚的觉得他们就是现代同游的情侣,没有丝毫芥蒂隔阂。   “呵呵…好!带上小九,这样为夫我最起码不用登高爬低,损了夫人心中的儒雅斯文。”心情顿时飞扬着雀跃欢喜,岚轩抬手捏了捏她白嫩的脸颊,真想面前这路永没有尽头。   “嗯,还要带上扬雪,这样我们闲时还能骑马去踏青。”   “嗯,都好。你说什么都是好的。”眼看着宴殿转个弯就要到了,岚轩有些不舍的停下脚步凝神看她,心中鼓噪的觉着一夜也是极为煎熬难过的。“还要什么?只要你想要的,我都能想办法准备周全。”他手上的筹码虽不多,但为了她,他愿意失去更多,哪怕向那个高高在上的阿玛低头。   “……”唇角微微一扬,随即心中笑他的话孩子气。子漪思量着偏了偏头,继而连炮竹似的接到:“那我要世上最好的书库,有上千上万本珍贵书册,让我一辈子看不完。还要一个半亩大的药园,喝茶聊天的凉亭,还要……”   看着他越听眉头扬的越高,她仍不放弃的继续说,直到要求多得她自己都已望了前面说过什么。   “怎么样?这样能满足么?”直到胸中的空气全部耗净才力竭的停下,她水眸带笑的仰头望他,耐心的等着他回话。   “能!”牙一咬,心中一股豁出去的念想。他想了想手下叫出兵权弃了身份都还能动用的银子,不带半点未难得答应,可半响后又有些为难的皱眉。“不过,你要把刚才说的全写下来才是,后面的太长,我一时怕记落了。”   “……”眼眶顿时有些微酸,子漪无声的垂头,心中感动地无以复加,只能低了头才能不让他发现自己的失态。“其实我什么都不用。”依依的靠在他胸前闷闷说道,她细听着他胸口沉稳的心跳,暗自等这一刻已经候了不知多少年。“只要你在,哪里都好,什么都无妨。只要有你在……”真心的小声道,她微微的觉得身前人稍稍一顿,继而用他那温暖的怀抱将自己圈的更紧。   “等我……”除了这两个字,再无法言语其他。岚轩动容的抱着怀中人儿,晌久无语。   空气中的花香一波胜过了一波,徐徐从夜殿的方向传来,没过片刻,那边就鼓噪着响起了乐声,隐约有叽叽喳喳的笑闹声传来。静默的两人不舍的松开彼此,却是再没人说话,只是贪恋的互相凝视。   “去吧……”半响后,他艰难的哑声道,唇边忽然扬起的笑在夜色下格外惑人。   “嗯。”稳稳的答,子漪垫脚,冰凉的唇轻轻触了下他的面颊,才阵风似的快速卷走。   怔忪出神了半天才爽朗的原地笑绽,岚轩留恋的一直注目她小跑进殿才收回目光。暗自攥紧袖中的奏折便准备转身去沉心殿,他步履匆匆的刚走了没两步,身后便猛地听见人唤他。   不解的回身,方才他和子漪停顿处旁的阴影中,池恬如鬼魅般悄悄步出,脸上的泪痕沟壑着骇人。   第118章 婚成 1   蔺国皇城,十里苍柏。遥遥的,便有一行马蹄声零零碎碎,飞速逼近后又扬雪般带起浮尘阵阵快速消失。赶路之人步履匆匆,虽身上沾了浓重的露气,却也不管不顾,一心只想快些到达皇城。   没眨眼的功夫就来到皇城城下,天际已完全黑透,城门自然已过了大敞的时辰,门扉紧紧的闭着。高达数丈的城墙上,城卫听着声音探头下望,还未来得及出声询问,城下的几人中便有人肃声高喊。   “开门!八爷回朝!”   全身的瞌睡虫顿时跑了个干净,城墙上的侍卫赶紧回身招呼城下候着的小兵开门,不敢再有丝毫懈怠。   为首披着厚重披风的男子不耐的掉了掉马头,随即鞭子一扬,啪的一声在空中凌厉爆开,开门的侍卫还未来得及看清那人的样貌,他已匆匆陷入夜色中,只能隐约瞧见背影。   ————***————   翠微宫   浓郁的花香隔着老远就能闻到,炫目的各式花灯更是接连不断的直延伸到了宫后的宫廊之上。   岚轩本不想理会池恬胡闹,直接去沉心殿寻皇阿玛将事情了结。却没想她出口就道破自己的意图,这件事除了子漪和八弟他并未告诉任何人,更别提一向互相提防只存在利用关系的皇后!这时她们突然冒出来,让他不得不小心提防,查实之后才能水到渠成安枕无忧。   “儿臣给母后请安。”方进殿就觉着气氛不对,他瞧着殿内里里外外华丽空荡竟无一个侍奉之人,心中不由便警惕起来。   “哎呦……这好久不见我们五阿哥,还真是想念得紧呢!”慵懒的斜躺在殿中的正榻上,芙蓉身着正式的晚宴礼炮,头上的凤凰头钗成对相嵌,在烛火的照耀下光彩熠熠,晃得人难以正视。   “儿臣最近身体不适,本想在灯宴时再给母后请安,不想母后这般心急,不知是有何事?”习惯性的挂着他那处变不惊的暖笑,岚轩暗暗攥了攥袖中奏折,心头估算着要快速抽身,一会儿要是过了时辰再想见阿玛恐怕机会渺茫。   “呵呵,本宫一向就喜欢直白之人。”媚笑着用帕子掖了掖鼻尖,榻上之人冷冷的瞥了眼一旁泪流不止的池恬,厌恶的眼神恨不得上前撕了她。   “今个儿招你入宫,不是为别的。倒是池恬这丫头年纪也不小了,依本宫看,你们的婚事也该尽早操办才是。”   啪!烛花突绽,引亮了殿内半晃光明继而又恢复如常。岚轩笑而不语的寻了个位置坐下,眼神却还是如初,从头至尾都未瞧一侧不断哭泣的女子一眼。   “母后,儿臣现在已是待罪之身。想必左相前段也没少跟您商量,您觉得这婚事现在还作数么?”别说他们在出事时只顾自保完全不顾岚远和他的死活,就算当时他们鼎力相助,他想娶之人也永远不会是她。   “为何不作?”笑意中明显多了些阴寒,芙蓉冷冷的起身理了理腰际凌乱的裙摆。“在宫中,有很多事已经选择就不能说放就放,想必这个道理轩王比本宫更明白。”美艳的眉角嘲讽着轻扬,华衣女子笑得单纯无害,可眼中的杀意却毫不掩饰的浸透散开。   “哦?若本王不明白呢?”若是原来,他需要左相的权力支持,恭恭敬敬喊她一声母后算是权宜,那如今他已经做了决定,断没有再受胁于她的道理。况且……她在后宫干得那些子污秽事,平时他睁一眼闭一眼也就罢了,若是真摊在青天白日下说,谁脸上都不光彩。   “呵呵……轩王今个儿好不识趣儿。本宫以为已经说得够多了,怎么你还是不明白。罢了……不管你今晚想做什么,本宫都不阻挡也无心阻挡,若你有把握达成目的,本宫自是诚心恭贺。”   邪魅的撇了眼池恬,脚步便松散曼娆的扭摆朝门口步去,她挥手唤了暗处候着的奴才去准备步辇,笑容迎着门廊上的宫灯,阴测测的渗人。   “……”稳稳的坐在原地未动,岚轩思量着垂下眉眼,心里界定她定是握了什么把柄,否则不会这般张狂的找自己摊牌。“母后向来不是话说一半之人……”既然她已经有心提了上句,下句自然不会是什么好话。   “怎么?本宫都准备去赴宴了,轩王还不去皇上那儿么?过了请旨的时辰,到时再想做什么可都是徒劳了。”   “把话说完再走,否则你得不到你想要的。”   被他的语气噎的一顿,芙蓉愤恨的扭着手中的帕子一时有些下不来台,可面上仍甜甜的带着笑,云淡风轻的不动声色。   “轩王现在真是好脾气!不过见到这个,你还能这般体面的说话,倒是本宫自己讨没趣了!”没有回身,却是满不在意的从袖中拿出一枚血丝饱满的鸡血玉石印章来,挂在手指的金甲玳瑁上打晃,芙蓉似笑非笑的高傲回头,果然,视线中那男子嘴角的笑意已冷冻着收起,脸上隐隐冒着寒气。   “如何?本宫方才的提议还是否作罢?”轻笑着跨上已到落到脚边的步辇,芙蓉满面春风的哼着小曲儿坐下,华丽的长袍迤逦着拖了满榻,又嫌拥挤的倾泻下来,流光闪闪。   袖中的奏折攥紧了松复而不甘的再次被攥紧。半响没有做声,岚轩心痛异常的闭眼吸气,眼底不断泛起的潮气儿用力压了半响才隐忍着未落。   “如母后所愿。”就在芙蓉的步辇摇摆着要出宫门之际,他轻轻的出声,嗓子像是被人掐着,火辣辣的疼。再一嗅,竟有淡淡的血腥气不断上涌。   “哈哈……这才是母后的好儿子。”笑声一直走得很远了还隐约的能听到。   玄袍男子怔怔的坐在亮如白昼的大殿之中,双目明明颓败的扬起闭着,可却仍有两行清泪一直不断的坠落,掠过薄唇苦涩异常。   沙沙地……一阵微风飘过,招惹得廊中花灯不断碰触啪啪作响。摇摆不停的凌乱灯影下,池恬没有离去的蹲在殿门后出神,耳边的风声灯声铜铃声交杂在一起,明明那般混乱喧闹,可她的耳边,依然能清晰的听见殿内那人压抑的低泣声,嘶哑而隐忍。   心中似是被人生生撕开掠夺一空,她若有似无的扬起一个浅笑,眼神空洞的望着远处的苍穹夜色无声道:“恨我吧!即使痛苦,也要我们一起……”   第119章 婚成 2   风起烟波,层层叠叠的妖娆水莲舒展着荡漾池上,连带着,空气中浓郁的莲香四处招展,渲染至热闹大殿中的每个角落,沁人心脾。   掌事的皇后虽还未到,但殿内已乐声连绵,欢声笑语不断。   子漪本想随意挑个角落的座位就坐,未想还未走到座席前,便有人拦了去路,说是皇后已为她留了坐席,要带为引路。   鞠了下礼便不拒绝的跟上,她原是警惕的性子,遇见这事儿怎生都要思量一翻的。不过转念一想,今个儿是宣布婚事的日子,稍有特例倒也不奇怪。   复等了片刻,打扮妖娆华丽的皇后才温笑着姗姗来迟,口上虽客套的道着不是,但众人心中都明白,即使她趾高气昂的来也无人敢不满半句,倒不如装作乖巧的不在意,省的引火上升。   原本三五成团的凌乱大殿忽的就整齐起来,子漪静静的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着,面上瞧不出端倪,但一侧候着的小九却是心细,从她紧握的双手瞧出了局促。   “格格,一般宴席而已,咱们用不着献艺,不用忧心。”体贴的赶紧命人奉了热茶上来,小九不着痕迹的将她面前那盏已冷了的茶换下,心想着这时怎生还是喝些热的暖心。   “嗯……”若有所思的望了望堂上空着的两个正座,子漪心中明白其中一人此时应在皇上那里,但另外一席,想了许多人都不得确定。“小九,今个儿皇上和太后也要来么?”听说皇子中只请了岚轩,那除了皇上太后,上座再难有人选。   “最近不知怎地了,皇上和太后的身子都不太利爽。本来今儿太后说是要来的,可早上说是头风犯了难过的紧,就不来了。”   “知道了。”心中突然有股不好的预感,她寻找着朝殿门处望去,不想正瞧到岚轩身边的方合探头探脑的在门口徘徊,可主子未来,不好直接进。“小九,去问问门口的方合公公可是出了什么事?”算算时辰,他此刻也该回了。可一直不离身的方合却没跟着,怎么想都怪异的紧。   “是!”小声的领了命便后退着淡出正席从大殿的角落向门口绕去。   子漪缓缓的端起面前的茶盏,正准备品一口定定神,台上就坐妥当的皇后便温和出声,生生将她已到口边的茶汤拦下,无奈重落。   “本是早就要到,不过有些事临时耽搁了。”凤眸含着笑在大殿中兜转一圈,最后浅浅的在左手侧就坐的子漪身上顿了半响继而神色如常的收回。“今个儿是后宫家宴,皇上和太后都身体不适,所以就由本宫出面张罗了。各位姐妹们平时也都是宫中的熟人了,咱们今儿就不必拘礼,舒心赏灯,畅快酌酒便是。来,本宫敬在座各位一杯,愿我蔺国鸿运昌盛,愿在座姐妹青春永驻,为我蔺国多延续子孙。”   好歹是宫中二十多年摸爬滚打出来的,几句话说得面面俱到,不但顾忌了大体,连宫中后宫本分也强调的清楚。子漪随着众人起身回酒,一杯清酿下肚,顿时辛辣感一路火烧顺着身子流窜,将原本微凉的身子带热了不少。   “池恬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举酒的众人还未落座,一个清亮的女声便悄脆插了进来,子漪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还未听清来人是谁,身后,小九便脸色轻惶的踱回靠近。   “格格,五爷那边传了话过来,不过方公公还未说池恬格格就拦了个正着。所以……”   这才看清堂中端庄跪着的人是谁,子漪脸上猛的一热,一股血一下就冲到了头顶,原先的忐忑感越发真实。   “方公公的脸色如何?”池恬在后宫中已人尽皆知是疯癫了的,怎么今天这等隆重的日子也敢放她前来请安,又将小九和方合拦了个正着,不可能是巧合。   “打眼儿倒是瞧不出什么,不过要禀的事儿像是挺急。原是想等池恬格格走了再说,没想池恬格格非打发了他赶紧去请五爷过来,终究是没说上话。”   “……”默默的放下酒盏落座,子漪心绪难宁的瞧了眼池恬,见她冷冷的瞥了自已一眼便乖巧的应了声上前,直朝堂上那方空落的正坐而去。背脊不由得开始渗出冷汗,子漪沉默的收回视线稳坐,心中虽察觉出端倪,却强撑着仍想等岚轩过来再做计较。   交杯换盏,转眼酒过三巡。子漪对后宫的嫔妃佳丽皆不熟悉,清冷的坐在前座,没一会儿便招了不少白眼,只能故作不见,一杯接一杯的浅酌,面色恬静的淡然欣赏大厅之中的歌舞表演。   “恬儿,方才可是发现什么了?”明明当时在布言敬酒,却也将门口的事情瞧的一点不落。芙蓉懒懒的接过秦嬷嬷剥好的葡萄放进口中,顿时香甜的果汁便清凉着均散,引得她眉眼轻眯。   “方合像是有话要带给那个贱人!看来五爷还是放不下她!”愤恨恨的将手中酒盏一饮而尽,池恬眼含怨念的狠狠剜了眼台下淡然就坐的女子,心底的嫉妒犹如春原之火,熊熊炽烈。   “呵呵……他们博络氏男子自古便个个痴情,倒也不奇怪。既然他做不了决断,咱们何不帮帮他。”含笑望着殿外一抹玄白缓缓在视线中清明,芙蓉再单纯不过的浅笑,眼一转,下一刻池恬身侧的宫女儿便手一抖,将茶盏中滚烫的茶汤朝一侧倾斜了去。   “哎呀!”急急的痛呼一声便马上站起身来避开了两步,池恬单手拿帕子捂着脖子,还未待大家缓过神来皇后身边的秦嬷嬷便一脚将那个犯错的宫女踹倒在地,疼的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   “儿臣给皇后娘娘请安。”清晰的将一切都看进眼里,岚轩面色清冷的低头,身前抱拳的双手,关节皆因使力而微微泛白。   “哎呦!你看咱们轩王来得正是时候,这恬儿刚受了伤,你就急匆匆的赶来,还真是心有灵犀。”满意的见他没看侧旁一直凝视他的子漪一眼,芙蓉轻笑着拿帕子掖了掖鼻角,瞬时,秦嬷嬷便了解的又踹了那宫婢两脚,口上还不依不饶道:   “你个小贱蹄子!谁给你的胆子,这般把脑袋捧在手上做活?”   “哎……这大好的日子,总是有笨手笨脚的丫头出来碍事。算了,将她拉出去杖毙了作罢!别扰了大家赏灯的兴致才是。”一听是杖毙的死罪,那地上吓瘫了的宫婢才降降缓过神来,赶紧不顾腰上的疼痛,痛哭着求饶。   “奴婢是无心的!求娘娘放奴婢一条生路吧!娘娘恕罪!”   “还愣着!”烦躁的皱眉命人赶紧将人拉下去,转眼又变了脸色眸丝带笑的将岚轩请上台来安坐。芙蓉一副慈母的样子亲自端了杯茶放在他身侧的案几上,举动之间,口上却是也没闲着。   “轩王来得到巧,今个儿的戏这才开唱呢!”音量小的只有身侧几人能听见,她媚媚的浅笑了下,眼中的精光还未收起,那被拖着不断呼喊的宫婢便在门口不要命的大喊开:   “求娘娘奴婢一命!奴婢也是替主子办事!请娘娘体恤奴婢啊……”   落在膝上的手猛地收起,下一刻忧心的眼神便落在了堂下的一抹樱红上。岚轩面带寒霜的抿唇,方才命方合带给她的话在心中绕了几回终是忍痛掩埋。他想让她等他,尽管现在缘由不能明说,但他们之间相信只要一个约定,便不需要任何解释。可……现在看来,她知道的越多,生活会越艰难。   子漪心中微窒的回神转头,正遇上了岚轩那复杂不明的眸子,心中一紧,立马明白了其中利害。   第120章 婚成 3   “小九,你看着方才那宫女可眼熟?”心想着此事若要牵扯到自己身上,定是少不了和她宫中的人有交集。小九一向伶俐眼尖,此事问他定是错不了的。   “回主子,这丫头别说是小九眼生,怕就是寻了太后身边的月莲姑姑来也打听不出什么。想必是刚进宫不久或是被人半安插进来的。”同样发现了苗头不对,小九面色凝重的立马回,心念着今儿可是撞进别人设的局子里了。且不说宫中原先这样的事儿就不少,单说那死的不明不白的瑶贵妃,用得可不就是这样蹩脚的法子,最后那个眼生的宫人不知怎么消失不见,死无对证,只能匆匆发落了了事。“主子,您看……”   大致已猜到了这局所谓何,子漪迷蒙着视线浅笑了下,眼帘微抬,高堂之上那抹玄白的影子格外入心。在宫中待的时间也不短了,大小阵仗她也是见过不少,不过……   唇边兰花般生出一个暖笑来,她莫名心安的端起酒杯小酌,自己思量法子的同时,却也相信那人不会这么看着自己受牵累。   “静观其变就是。”语气仍旧是那淡淡的调子,子漪垂望着桌上灯影晃得厉害,犹如这大殿之中的人心,层层交错,怎生都看不真切。   “真是恼人的紧,平白打扰了大家的好兴致。”故作恼怒的紧撇眉头,芙蓉不耐的打发了人去把那宫女拉进来,本欢闹喧嚣的大殿一时寂静无声,众人都你瞧我我瞧你,不知今天牵扯不清的会是谁,都心中胆怯。   “说吧!要是有半句虚言,自己丧命是小,别牵连祖坟都被抛了,倒是不值。”明明是极尽恶毒的威胁之言,堂上女子却说得淡然从容,不带半点严厉。   大殿中有几个平时和皇后生过芥蒂的嫔妃都冷津津的一怔,脸色轮番着不爽快开。   “娘娘英明。刚宴前,韵书楼的清可姑娘给了奴婢一袋金锭子,说是……说是……”   “贱蹄子!现在还不痛快的说,等着作死呢!”见那宫女目光闪烁的直定着子漪瞧,秦嬷嬷阴测测的抿了抿唇,口上半点不留德惠。   “是是!说是池恬格格总处处跟她们家格格作对,所以让奴婢找了机会整治格格。奴婢该死,不过也是一时糊涂财迷了心窍,本想着就是挨顿板子的事,万万没想到烫的那般严重!奴婢该死!请娘娘恕罪!”   “……”面色莫测的未出声,只是端详着修长手指上镶了宝石的玳瑁出神,芙蓉唇边带着懒散的笑,视线一转,殿中已被人指名道姓带翻出了的女子仍静静的坐着一副处变不惊的淡然。   “子漪格格,池恬平时虽有所冲撞,却也不至于这般陷害。这茶幸好是泼在了池恬脖颈上,要是泼在了脸上……”脸色苍白的含泪低泣,池恬死死盯着她手上那枚光色决绝的指环,目光刻意到殿中所有人都被它引去了注意,窃窃私语不断。   “子漪,你怎么说?”倒是才顺着池恬的提醒看到了那枚戒指,芙蓉心中不快的询问出声,瞧着岚轩的眼神越发冰冷。   稳稳的落下手中酒盏提袍步出,子漪恭敬的跪下行了了大礼,语气不卑不亢。   “敢问这位提了韵书楼名的姑姑,今个儿池恬格格来参加晚宴,子漪的丫鬟怎么会知道?”顿时殿中的议论声越发没有忌惮,众人一听子漪这般问,都微微赞同着迎合。池恬相传是疯了的,怎么想大家也猜不到她会出席今天的宴会,又何来提前安排人一说?   “这……这奴婢不知。”口气顷刻间便软了不少,那宫女含糊着垂头,明显没了方才言语确凿的气势。   “既然如此,那就招了清可上来问话。”心中对那丫头再无半点怜惜,她一直知道自己身边肯定有别人安插过来的小鬼,却是没想到会是平时一向乖巧可爱的清可。   再没了方才的慵懒怠慢,芙蓉整个神色端坐起身子,眼神一扫,身侧的秦嬷嬷便会了意命人把清可拉上了大殿。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抖擞着伏在地上不敢抬头,清可娇小的蜷缩着身子,脸色苍白着连话都快说不利落。   “这丫头说你指使了她来伤池恬格格,可有此事?”原本是想给子漪安个指使害人的的罪名,可经她方才那般狡辩,想必这大多数人心中已经有了偏颇,指使的罪名想要落实,恐怕甚难。芙蓉肃穆了眉眼转口,眼神犀利的盯着堂下之人,眨眼的功夫,已换了由头。既然指使的重罪安不踏实,那给她个管理不善的罪名,怎么发落不是还是她说了算!   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皇后的意思不断请饶,清可认命的将所有事情都一路抗下,言语间将子漪撇得干干净净,口口称她家主子毫不知情。   眸色顿时轻快了不少,芙蓉赏罚分明的立马命人拉了罪奴下去杖毙,眼光一转,继而定在了子漪交错身前的细弱柔荑上。   “宫中自古就少不了这些子晦气之事,子漪格格才来宫中不久,不太懂这些规矩也不见怪。”一副国母宽容的高姿态,芙蓉话中有话的轻咳了两声,还未接着将话讲完,殿中便出了别的微词,接二连三着气势夺人。   “娘娘,怎生今天池恬格格也是伤着了,子漪身为那丫头的主子,若不是平时留露了什么碎语,她一个粗使唤丫头又懂什么。”坐在离上台很近的好位置,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斜着眼睛挑唆,好似子漪编排池恬坏话时她就在场一般。   “可不是么!俗话说的好,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教出什么样的奴才,依嫔妾的意思,奴才死了也就罢了,这主子也该有一说一,不能这般轻饶了去!”   “是!否则以后怎么正后宫家法呢!出了事都让奴才盯着,娘娘的威严何在?”   “卿贵妃,年贵人,媣贵人,母后还未出声,你们的话未免多余了些。”从方才开就默默看着,岚轩含笑端起身边的茶盏轻抿,不轻不重的话中皇子威严尽显,一时大殿又恢复寂静,再没哪个妃子敢多说一句。   池恬捂着脖子的手紧紧攥起,直到水泡挤破了血水渗出将丝帕染红才渐渐放松力道作罢。眸中含泪的不停低泣出声,她一语不发,可这般耗着意思再明显不过,今日定是要个讨个说法的。   未想到这个时候岚轩还敢帮衬着出声,芙蓉心中光火可面上又不好显露,只好装着为难了片刻才宣布道:“子漪,不是本宫严厉,可今日之事的确有你过失,依本宫看,严惩不必,可小戒也不能免。来人啊……把安佳氏.子漪拉出去,行左手梅烙之刑,即刻动手。”   猛地抽了一口凉气,小九苍白了脸色转身就要去太后殿里求情。一旁的小桃见殿中人人都是吓傻了脸,没人敢道一句话,心中着急了半天早就憋不住了。   “小九,这梅烙到底所为何?”见他的脸色定不是善刑,小桃拦了他的路问,恨不得是自己被罚。   “梅烙便是用烧红的铁板两片夹烙,直到手上的皮肤全部溃烂毁尽了算完。”   第121章 心锥 1   立马踉跄着后退两步,小桃不敢相信的大瞪着眼睛,还未待小九回神,人便已冲到大殿上。   “皇后娘娘明察,那清可平时和小姐并不亲近,定是有人指使的。”   端着茶盏的手开始微微轻颤,岚轩红着眼睛瞧子漪左手上那枚指环,这皇后旨意一下他便清楚。今儿若子漪没有带着它来,定不会惹上这等酷刑。   “没规矩的奴才!皇后娘娘已经下旨!难道是娘娘诬陷不成!来人啊!这么不识礼数的丫头,还不拉下去拔了舌头。”见子漪不反驳也不求饶只是定定的盯着岚轩瞧。秦嬷嬷狗仗人势的大声吆喝,见旨意布了许久还未有侍卫上来,眉头的纹路一聚,说话的声音更是响亮。   “门口那帮该死的奴才!难不成还等娘娘出去请你们不成!还不快进来把人架走!”   “等等!”早已麻痹到没有知觉的心在触到子漪那清亮的眸子时仍忍不住微微抽痛,岚轩一步一顿的从台上步下,微敛波痕的双眸深沉的将她含着,似就这样揉进了骨子,除非命绝否则都割舍不尽。   “这戒指……”修长如玉的手掌缓缓将她腰间的皓腕抬起,他破败的笑了笑,其中的苦涩震得子漪一阵心痛。“格格保存的时间够久了,本王也到了该收回的时候了。”如果能保住她的手,别说是一枚戒指,就是让他一辈子陷身这囚笼一般的皇城,他也没有半点犹豫怨言。   猛地将手攥紧,倔强着就是不肯让他将戒指取下。子漪红了眼眶瞧他,一向在外人面前都是坚强寡淡的她,头一次这般不顾尊严,不顾颜面。“你说了让我不要取下的……”声音带着软软的委屈,她被人暗害时不哭,被布了酷刑时不哭,却在这时怎生都忍不住眸角的酸楚,任它任性的坠落,倾染了容颜。   “子漪…一切都结束了。”他此生只要还是皇子,只要皇后还攥着那枚鸡血军章,他就永远不能娶她,永远不能。   “结束?怎么结束?上次结束子漪弃了命,这回王爷想让子漪舍下什么?”尖锐的玳瑁硬是深深的钳进掌心,点点牡丹花似的鲜红朵朵绽开在纹路繁复的红毯之上,颜色逐渐颓败泛黑。子漪强忍着就是不让他将戒指拿下,纤细的手指因握拳的力道,已被戒指的棱角划出了红痕。   “轩哥哥,不如就借此将咱们大婚的消息告知姐姐,也省的咱们辜负了语寒夫人特意赶制的喜服啊。”唇角带着几近残酷的甜笑,池恬颜丽如花的光华了满脸,映衬着脖颈间的点点红斑,冤魂般渗人。   子漪不听也不看的只望着他,脸上不信也不疑的带着他们方才园中见面的和笑,整个人苍白到风一卷就要凋敝。   “不娶我也没关系,我可以等。但是这戒指就是子漪的身份,就算今个儿子漪的手废了,也绝不摘下半点。”   “……”呼吸刹那间凝窒,岚轩同红了眼睛转头,不瞧她才能让自己硬下声来。“不在乎手,也不在乎那丫头的舌头?过了这么久还是和当初一般不知脸面,放手!”   猛的一扯,子漪脸上的泪晶莹着滑了个半弧正落在他手上,他手指轻颤着硬将她的手扳开,手掌间,她每一次战栗都如利刃狠狠的插进心里,剧痛难忍。   “不!这是送给我的!就是我的!”终是没忍住哭出声来,子漪跪着后退了两步,却仍是没挣脱开他紧钳着的手腕。   “来人啊!还愣着,先把那丫头拉出去!”见皇后眉宇间虽畅快却也有了不耐,秦嬷嬷殷勤的又唤了声,殿外的侍卫才醒过神来拉人。   “你说过让我不要取下的。你娶她我不介意,她穿额娘做的喜服我也忍了,求你,不要把戒指拿走!求你……”眼看着小桃被人拉着往殿外走,子漪眼前晕花着早已看不清任何,可是不知为何,她觉得只要把它拿下来,他们之间就真的结束了。   “小桃!求皇后娘娘开恩,子漪愿废双手,请娘娘绕了小桃吧!”脑中混乱着什么都不顾了。子漪第一次这般不顾形象的痛哭出声,手被人攥着却还不断的磕头求饶,没两下额头就出了血印。   “轩王!听着了?这可是她自己求的!”巴不得一次就斩草除根,皇后命人堵了小桃的嘴巴,绑了。手一抬,方才拿人的侍卫复返了回来,面色肃穆的立在子漪身后只等拿人。   “最后一遍,松手!”温润的眸中流光辗转,岚轩冷冷的垂头命令,简单几字却比寒冬的冰锥还刺人。   “……”只是摇头,紧咬着红唇就是不松,子漪抽泣着零散了头发,缕缕墨黛青丝颓然垂下,银河似的横在两人中间,挡住了往日的温情,也遮蔽了将来的去处。   “……”手腕一转便封住了子漪左臂的穴位,岚轩手指僵硬着缓缓将她满是血迹的小手展开,眼眸一闭,一颗灼热失神落下,混进了那血水中,逐渐沉寂。“子漪,我终是要负你……”微弱的音量小到只有他们两人能闻,他决绝的取下戒指再未留恋一眼的回身落座。空洞的眸子没了一点光亮,灰败着像失了魂魄,木偶般麻木。   “若是还想靠我登上那个位置,就别为难她。否则……”掌中的指环硬是被他的内力化粉尘,他面无表情的抬头望着芙蓉,唇边一笑,竟是比索命的阎王还寒嗔。   “……”忽然心底涌上股惧意,芙蓉本想强撑着颜面不松口,可腰间一紧,已在不知不觉间被人指住了要害,动弹不得。   “我是不敢也不能杀你!”宫中还有他必须福照的八弟,没了皇后这颗大树,嫡子争位,他早晚性命不保。“可……你若是瘫在床上,想必头脑也清明的不会碍事。”   玄白色的衣袍被灌进殿来的夜风吹的四处张扬,芙蓉惊恐的大睁着双眸瞧他,手一抖,桌边的酒盏便啪的一声碎落在地,清脆异常。   “等…等等!”仔细的清了清喉咙才微颤着出声,她一瞬不瞬的盯着身侧男子,脑中那个一向以隐忍沉稳著称的他,此刻嗜血的犹如困兽,身姿卓雅却残暴非常。“怎么说子漪也是太后喜欢的人儿,将来还要服侍太后的,就免了烙刑,打几板子惩戒便是了。”   “喳!”利落的架了人便出门,几个侍卫只管拿人,施刑之事早有执法的太监在院中候着,一套家伙事儿片刻就准备的利利整整,提了板子就等打人。   第122章 心锥 2   不放心的赶紧小跑着出来吩咐,秦嬷嬷暗地里指唤了两个相熟的太监落刑,不但免了主子受罚时的隔挡中衣,牛筋绑了人后还特意不着痕迹的命道:“这可是韵书楼的主子,都给我精神着点,打匀称了!”   讨好的赶紧点头称是。执着板子的太监悄悄给对面的伙计递了个眼色,两人找准了筋骨节处,抬手便是闷闷一声打得尤为结实。   宫中犯事打板子的人每天都不下数十,这活儿干得久了自也有它的一套说法。若是遇上相好的宫人,应付着打几板子也就是了。可要是有人特意嘱咐了,特别还是秦嬷嬷口中的往匀称里打,那学问就大了去了。去年寒冬,不知哪个妃子的贴身丫鬟得罪了皇后,当时也是这么吩咐着打,没挨上几下,便气儿都喘不匀称过去了。死后扒了衣服不禁皮肉上瞧不见一点伤,就连轻微的瘀肿都没有。那就是手劲得巧,几板子就打断了筋脉要的命。   子漪紧咬着红唇,脸上虽挂着未干的泪痕,可此时见了这凌厉的仗势却是丁点都不惧,只想发笑。她在这儿宫中待得时间不久,本是什么都不懂,胡打乱撞着活,现下倒好,短短一天,什么都经历了,一夕之间成了这宫里的老人,心绪颓然。   “速度快着点,娘娘可还在里面等着复命呢!”说是打几板子,这五六下是打,十几下也是打,这小贱蹄子的身子,想必挨不到十下就过去了。   秦嬷嬷讪笑着拨开看热闹的人群便准备去唤了门口的步辇过来接娘娘回宫休息,哪知刚从侧门步到正门,正亭前儿便急匆匆的过来一批人,未乘轿子也不见步辇走得跟飞似的,还未待她在灯影下瞧清容貌便风的一阵进了门去。   “找死!”上前就一脚把举着板子正准备落下的太监踹开,力道大的人蹭着地滑了好远才在将将停住,竟是一声未出就直接昏死了过去。   岚宇面色阴沉的小心将子漪从凳子上解下,一时却不敢妄动,深怕碰着了哪反而不妥。   “这是谁?好大的胆子!敢拦皇后的意思!”秦嬷嬷老远就看着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徒弟被人一下踢得昏厥过去,杵在人圈外还未看清踢人的是谁,张口就毫无忌惮的喊开。“闪开闪开!我倒要看看是……”   声音见着圈中冷冷立着的男子立马熄火咽下,秦嬷嬷面色惨白的赶紧跪下磕头,却是没想到自己方才扯着嗓子喊的那两声硬是传进了殿里,把正主们都招了出来。   “岚宇!你可是越发不知礼数了!”心中对这阎王也是有些惧怕的,芙蓉挺着腰杆子出声,气势却不比刚才强硬。   院子里满满当当立得全是看热闹的人,本是瞧瞧打板子的新鲜也就算了,哪知遇上了这等情景,一时全傻傻站着,不敢走也不敢上前。   “呵呵……本王倒还没出声,皇后也有胆量开口。”上前一脚把秦嬷嬷踩在脚下,岚宇心中记着上次她碾踏子漪之过,现在看她如此嚣张的张罗人手对她动手,心中愈发痛恨,脚上内力聚集。   “你!”秦嬷嬷可是打小就跟着她入宫侍奉的,他怎么敢!芙蓉怨恨的红了双眼,刚想命人将岚宇拿了了事,一转头,身后候着的侍卫竟全部退出了院去,走得一个不剩。   “怎么?皇后娘娘有胆打本王的爱妃,本王不过是踩死个奴才,算什么大事!”脚下稍一用劲,那秦嬷嬷便翻着白眼一口气没上来,昏死过去。岚宇嫌恶的皱了皱眉,一脚将人踹开,侧旁立着的小梓立马明了的拿了帕子上前,将主子靴上的血点子拭去。   “好好!简直是反了天了!”眼眶一下子便愈发的红了,几欲落下泪来。芙蓉气冲上了头顶,也不顾身边没有护着的奴才,上前就抬手准备扇岚宇的巴掌。   “哼!这天下是谁的?就算要说话何时能轮得到你这个曾今的侧妃?”   “岚宇!”仓惶赶来连发髻都没顾得上梳,茹慈太后搭着厚厚的披风被人簇拥着靠近,小九右脸肿得老高的跟在最后,不顾太后正病着在静宁宫前扯着嗓子叫了半天才将人请了过来,这会儿子见着小桃和主子都没事,顾不上规矩上去就解了小桃两个人抱着脖子哭开。   “祖母也看着了?今日这事儿到底是如何了,若不给我一个交代,不管她是皇后还是左相之女,岚宇都一并办了!”   “闭嘴!这么大的人了,还不长着点规矩!”这皇后宫中想办她的人多了,皇上更是已经想了十几年,可到今天都没敢动手,难道只是憋屈着自己好玩?   茹慈太后眼睛一瞥,身侧的月莲就明了的赶紧将周遭的人都清了去。一时,光辉不减的大殿冷清了不少,梁柱上不断招展的灯宫愈发明亮了些。   “皇后,今个儿之事,你自己心中也明白厉害。若是不服,咱们现在就去沉心殿,想必皇上此时也还未睡,一下把话说清了倒也敞亮。不过那秦嬷嬷,想必是撑不了多久了,子漪这边伤得也不轻,若是不怕,咱们就耗着,哀家一定给你一个公道。”   句句话都像是向着她说,可细细一掂量又没有一句话是对她有利。芙蓉不甘的收回手笑开,眼角的泪痕未去,可方才失仪之举却是再没见半点。   “太后哪儿的话。这么晚还劳太后过来,是芙蓉的不是了。今儿本也是个喜庆的日子,岚轩和池恬的婚事定下了,我这个做表姐的比谁都高兴,这档子晦气事要是一出,哪里还有办喜事的心思了呢!罢了罢了……都是孩子,本宫也做不得跟他们一般见识。”适时倒是突然变得大度起来,她不再逗留的赶紧叫人扶了秦嬷嬷就请安退了。   太后本就身子不好,这猛地着了凉风,早就立不住了。月莲告了一声就赶紧命人抬了步辇来送回了静宁宫。一时间,辉煌的大殿前,静谧得落针可闻,岚轩和岚宇无声的对面立着,本是眉眼有几分相似的兄弟,气氛却隐隐的带着杀意,明显张狂。   第123章 心锥 3   “你就这样瞧着她挨板子?”冷漠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岚宇撇眉回眸,小桃小九正仔细的将子漪从凳子上扶下,小声询问着哪疼哪碰不得,可不管怎么问,她都只是含着泪摇头,一言不发。   袖笼中的手顿时怒急成拳,他强压着嗓中翻腾的血腥气儿,一转身,眼中的冷光越发清明。   “……”浑身冰凉的仿佛刚从冰窖中捞出,岚轩无声的站在原地,目光凝在她挂泪的脸上,胸口中咚咚的心跳搏动得尤为缓慢,丝丝下下都牵着疼痛,沉溺深刻。瞧着?他多希望自己的眼睛瞎了……本来心就盲了,若是此刻眼中再看不见,怕是会更好些。   “这交给你了……”良久后,他听着一个声音嘶哑的传来,身子止不住一晃,这才发现竟是由自己吐出。一抹凄然随之跃进珀眸,他强装镇定的垂头即走,脚步却难合平时那沉稳的调调,显得有些凌乱。   “记住你今日之话……”擦肩临过时咬牙冷冷道。岚宇心中忍着无名火想发,可是瞧见了子漪那个憔悴样子,再多的不满终是只化成了这么淡淡几字。他容得他爱她怜她,自己本就是不长久的身子,心中虽有诸多不满诸多难舍,可仍愿意有个比自己更好的人疼她恋她。可他做了什么?高居金銮花台,冷眼看她尊严尽失,饱受伤痛!   “从今天起,她的事再与你无关。”不是通知亦不是威胁,而是不可逾越的命令。他寒着脸后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兄弟间那点仅存的面上和气顿时化为乌有,仅剩焦土。   “苍瑾,让香寒瞧瞧她可有伤到筋骨。”决绝的转身将人接过来靠在自己身上,他眸色齐兰的仔细将她鬓间的垂发束起别好,修长的手指是那般小心翼翼,满是疼惜。   “爷……筋骨无碍,不过……想是受了不小的打击,神思倦怠,需要好生调养几日。”被称作香寒的女子动作迅速的上前查了情况答,从未见过面前冷淡懒散的男子透出这样的表情,号完了脉,惊得一时手都不知往哪里摆好。   “去请步辇来,回浮宇宫。”再未看仍僵立在原地的岚轩一眼,他缓缓的将子漪拦腰抱起,一行人如来时一般,影子似的快速消失在浓密的夜色中。   入夜的时辰愈发深了,没有繁星明月点缀的天空,棺盖似的沉闷异常。红墙外的长廊中,打更的宫人已打着哈欠梆梆的走过两遍宣着时辰,可院中那孤单单的一抹玄白却良久都未移动分毫,任夜风炫舞了袍角无数,尘埃叠叠,灯影剪剪。   ————***————   不敢轻落的一直抱着她未松,人虽已坐上了步辇,却仍保持着手臂悬空的高度。岚宇沉默的垂头望着怀中一声不出的女子,小心的寂静了呼吸,生怕稍重一点,她便会化烟消逝,再寻不见。   “我想回家……”身子早已不像自己的,子漪空洞着眸子闷闷的出声,眼中的泪水轻晃了片刻倾泻着滑落,悄无声息。   “好……”立马调转了方向朝宫门去,岚宇不问也不语的将她护得愈发紧了些,手被占着,只好用自己的脸将她眼角的泪水沾去。   “我好累。”倦极了的阖上眼,她不能自已的将初来时至现在的点滴一一回想过去,竟恍惚的觉得,这匆匆几月似一个漫长的梦,眼下只要放弃一切的睡去,明天她便会在自己那清冷宁静的卧室中醒来,忘却了这个时代的所有。   “我知道。”下巴疼惜的贴着她的额头,他难得软下声音回,似安慰生病的孩子。“想哭就哭出声来。我岚宇的人,高兴可大笑,伤心可砸物撒泼,只要有我在,你想做什么都定依着你。”   “……”适才受得委屈这一刻才松懈着释放,子漪心痛的紧攥着他胸前的袍子,繁复的龙团绣样膈着她清瘦的手指,刀割般生疼。像个弃婴一般寻求着温暖靠进他的怀里,她不住的轻颤,隐忍良久终是断断续续的哭出声来,残破的碎音孤转悬萦,绕在宫墙之间一遍复一遍,凄婉苍觉。   “我不属于这里……我想回家……我不是安佳氏.子漪,还妄想着不属于我的东西,怎可能长久……”积压了许久的情绪终是压抑不住的全部浮出,她呼吸困难的不断低泣,第一次这般痛恨自己痛恨命运。以为有了这幅皮囊这个身份,就能贪图不属于自己的幸福……以为有了亲人有了依靠,便能全心大胆的要自己想要的。孰知……最后只能是黄粱一梦,输得这般惨烈。   “……”无声将她圈得更紧,直到怀的哭声越来越小,渐渐歇止才放心的松开细瞧。岚宇心疼的拧着眉,目光中,疲惫睡去的女子泪痕如丝,那样苍白的睡颜,如绣描般针针续进他的心里,连绵成了数丈繁锦,悄然如城。   “竹雾,去宫外的大宅吧。”现在她这幅样子若是被她阿玛额娘看见,定是要疼进骨子里的。她已经这般狼狈无助,他怎么忍心再让她强笑着周全。轻叹着取下肩上的披风将她裹好,他眸似铮星的瞧着辇帘外的夜色,不知不觉,一夜就这样匆匆逝去,平淡静好到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安宁祥和。   “苍瑾……”声色轻盈却隐隐含着些虚无的负累,岚宇遥望着皇城尽头那一片黑影连绵的山间,沉静的眸中,一抹不易令人察觉的脆弱星火般瞬间明亮后熄灭。   一旁骑马跟着的青衫男子不解的回头,却是与那刹那失之交过,未曾察觉。   “子漪的事,不准跟任何人提起。还有……在幻城彻查那本医家手册的来源,一旦发觉端倪,立马销毁。”   手中的缰绳一顿,随即点头应下。苍瑾若有所思的瞧了一眼他怀中的女子,复抬头望向他那棱角分明的侧脸,一股莫名的不安隐隐在心底躁动开来。   第124章 曲深 1   浑浑噩噩,连烧了三天才面色如柴的转醒。子漪望着头顶陌生的深蓝连坠儿帐顶,正想出声唤,一转头,小桃在自个儿身侧支头打着困盹儿,眼下的阴影厚的似雨天的卷云,昏昏染染。   那天灯宴上的点点段段立马清晰着在脑中重现,她微微一怔,困惑的双眸随即灰败,再看不见一点方才的光亮。   为什么要醒来?若是这般一直睡下去该有多好……眼睛干涩着再生不出一点潮气儿,她直直的盯着那帐纹的繁复花样出神,神智真清明了,反而没了方才的念头,只想就这样静静的躺着,永不起身。   “小姐?”眼睛迷蒙着还看不大清,所以悬悠悠的一问,待瞧清楚了立马揉了眼睛抖擞起身子。“小姐!您真的醒啦!”   声音还是如以往一般聒噪,小桃一个利落翻身坐起,子漪还未来得及出声,她便风一般的闪出门去,再寻,竟是连个衣影儿都瞧不着了。   “……”疲惫的在心底默叹一声,她强撑着想坐起身,谁想刚动了下,便疼的牙关紧咬,额头上的冷汗瞬时便密麻腾起。   “格格,您现在可不敢随意乱动。腰上的伤没好,当心撑着筋骨。”香寒就住在子漪隔壁的夹间侍奉,自是最早听见小桃吆喝。利索的收拾了下药箱就赶紧过来,她新奇的眯着眸子上下打量床上醒了的女子,心中憋着许多话,想问又不敢问,怎么看怎么难受。   “你是……”疏离的瞥了下眉便顺着她的意思躺了回去,子漪恍惚的觉着这女子她好像是见过的,可脑中一时混乱的紧却又记得不十分清楚。   “姑娘怕是忘记了。我是香寒,那天……”忽的止住了声,香寒面色微白的装着打开药箱遮掩,这一不留神差点触了爷的禁忌。那日刚回府,爷就打发了人来吩咐,以后若是谁再提灯宴之事,便滚去乾山的小宅拘着炼药修习,这辈子不用惦记着回来了。她这嘴早已习惯了马虎,这差不留神就差点被发配了边疆。   “呵呵……”尴尬的抿唇笑了笑,她拿出脉枕垫在子漪手下,掌准了脉络后接着道:“我是苍瑾师兄的师妹,原先一直在幻城待着,所以格格您瞧着陌生。”   “……”无声的垂眸点了点头,子漪心知她在避讳什么,本想装着不在意,可脸上的表情却似是已经倦怠了一般,半点都做不得虚假,所以只能掩了眸沉默。   “格格这几天不醒,可是把这宅子上下的人都紧张坏了。爷天天阎王似的阴个脸,见谁都少不了数落一通,可煎熬着呢!”   “咳咳……”跟在岚宇身后,不知已经来了多久。竹雾白了脸不断轻咳,本就是想提醒香寒口上留意,无奈却还要装出嗓子不适的模样来,脸上的表情精彩的紧。   “哎……格格这几日都未好好喝口清水,嗓子竟一夕变得这般粗糙。来,先喝口清露,这药一直宝贵的很,爷天天气不顺吵吵着,自然小不了补给。咱这可是刀尖上专为格格省下的呢……”甜甜一笑,随即从袖中拿出了一支精致的瓷瓶显摆,香寒粗神经的不断絮叨着,身后的竹雾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黑,眨眼的功夫竟是绚烂斑斓的比花还娇艳。   一直在宫中当差,一年半载也见不着这丫头一回,好不容易这晃子能相处一段,她怎么这般耍嘴皮子,把爷惹恼了,又调回了幻城去,可怎么好?心中焦急的暗忖,他撞着胆子瞧了瞧爷的侧脸,和煦的笑容下,一抹阴阴的凉气不断扩散。   “香寒……”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岚宇上前一步把她手上的药瓶接过,澄澈的眉眼间缕缕黑云浮动。   “哎呀!爷!”惊咋着后退一步,香寒似见鬼了似的白着脸不断后退,直撞到了后面的竹雾身上才退无可退的停下。   “想来这些日子和竹雾天天见定也是腻得很,幻城那边人手正缺,这清露也都被爷我调来使光了,等着人制呢!”   “爷……”   惊愕着大张着嘴说不出话,倒是竹雾先挨不住的求了声。香寒一个激灵醒过神来,片刻不敢耽误就赶紧闪到竹雾身后,再不敢露脸,心中懊恼着恨不得自己亲手把自己的嘴给缝了。   “爷……格格的身子还弱的紧,香寒还要天天给格格掌脉呢!”人精似的脑仁子一转,便抓住了救命稻草道貌岸然的跨步出来道,她殷勤的收了药箱,瞧着爷被床上的人引去了心思,赶紧拉着竹雾一溜烟跑了个干净。   无奈的摇头笑了笑,岚宇怎会看不出她那点小心思,只不过……眼下,他的心全系在她身上,又怎会有功夫跟她计较呢。顺着眼眸含笑望了望床上盯着窗外出神的女子,他握着药瓶的手微微紧了紧,人去屋静,一时反而局促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些了么?”忆起她那天的哭声,眸中的深蓝顿时愈发幽暗,他凝视她苍白消瘦的侧颜,忽的一股无力感陡然升起。救了她的人,却救不回她的心。那天那两板子,身上虽然伤得不重,可这心里要想好,不知还要花多少时日。   “谢谢。”轻轻的出声,子漪打心里感激却内敛着不知该如何言语,顿了半响,只能如是道。   “……”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岚宇一声不出的起身将木窗由内打开,顿时,清冽的习风连带着傍晚的余晖诙谐莫名的铺盖了满室。   他从来不是个好脾气的人。额娘还在时是有众多人宠着,谁都不敢训斥一句。额娘走后,他身上的寒疾突发,命数不久,皇阿玛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得过且过,就更无人敢和他争执,连照面都是极少的。所以……他厌极了出宫,那圈小小的浮宇宫虽然没有雅致的园子,没有热闹的人丁,可是却莫名的让他安心,静息宁和。   离了那良久都依存着的环境,再加上她身子一直不好,最近他愈发压不住火气,连苍瑾劝了两回都毫无用处。   可……眉头忍不住紧紧皱起,他有些烦躁的瞪了眼远处守着的竹雾,难言懊恼。他对她就算生气,可就是不忍说一句重话。连续奔波了几日,不顾宫中礼数,不顾众人眼光,甚至不顾自己的身子,最后就得来这两字?   她还不如冷着不理自己来得顺心些!跟他道得哪门子谢!   独自气闷的吹着冷风稳定情绪,岚宇瞧着院里那个歪脖子柳树怎么瞧怎么不顺眼,若是身后这位哪天再想不开寻了根绳子……   想到这儿脸色顿时越发难看起来,他微微抿了抿唇,张口便道:“竹雾,寻人把这树给我砍了!长得这般不修边幅,怎么看怎么心烦。”   “……”冷汗津津的赶紧命了人动手,竹雾心忧着爷说不定何时心烦又想起了方才香寒的事,大气儿都不敢出,哪里敢询问砍树的缘由。   于是……一群人热闹了,一群人走。半盏茶的功夫不到,院子里是真的清净了。甚物都没有,光秃秃的一片。   看着心烦的物件没有了,鼓噪的心顿时也静了不少。岚宇微微的转身瞧她,橘色的光晕中,她浅浅的阖着眼帘,羽睫不时轻轻的晃动,落蝶般轻盈。似是睡着了……   “他今天大婚。”云淡风轻的浅道了句,他注视着那安静的蝶儿忽的轻颤了下,心下顿时一紧,难由的心冷开。   第125章 曲深 2   闷热了也有些时日,他双手支着窗棱,清敛隽秀的眉沉沉的压在眸上,显得那深蓝色的眼眸愈发幽深无底,宝石似的瑰丽吸人。   “晨个儿是在宫里热闹,现下,怕是回了轩王府。”口上道着不属心的话,他仰头望了望血凝似的残败天际,遥遥的山那边,丝丝深灰色的云气儿携着伙引着伴,若有似无的断断浮现,想必等不了两个时辰,再闷热难耐的日子终会过去。一场大雨倾盆而下,所有尘嚣孽怨都会随着雨水被冲洗干净,渐渐稀淡。“如果你想去,我倒也不介意凑回热闹。”   那身瑰丽耀眼的嫁衣本是她额娘一针一线就成,没结了心愿到也罢了,这么结束得不明不白,她心中怕是一辈子都不能遗忘的记着,难以介怀。   “……”安静的半开了眼帘,子漪转头凝视窗前那抹单薄的蓝,干净的纯粹透彻,好似一眼就能看进心去。她从来不知道,他是在何时留意自己,了解自己的,不过现下想来,却是比所有人都用心思,角角落落都体味的明晰。   “没有人愿意在今天见到我,我又何必自讨没趣儿呢!”王爷大婚,想必阿玛额娘也少不了被邀其中,让额娘红着眼见到那喜服是自己不孝,可是若是现在不顾脸面的寻去,岂不是让阿玛越发在同仁面前抬不起头来。   “此言诧异。”其实心中巴不得她再也不见他一眼,可……   心有不忍的转身回望,她那眼中的不甘是真,唇角的伤痛是真,今个儿若不见一面道了清楚,那牵牵连连拖到何时是个头。她那小心尖子,藏了一个人就在没了容他人的地界,他这张扬跋扈的脾气,可不愿意同人拥挤。   “我七皇子未过门的妃子想去,谁敢说一句是非,也要掂量着脑袋够不够重。”头一歪邪魅的笑开,他上前小心将她扶起,在她惊愕的目光中,坦坦的将清露喂到她口边,   “……”一时张口不是不张口好像又拂了某人的面子,子漪脸际儿一热,心中诧异。他这性子,从小到大哪动手伺候过人,上次包手这次喂药,她即使有再后的脸皮也担当不起。   “我自个儿来。”不太自在的抬手接过瓷瓶,某人眉毛一皱,隐隐不悦到也没孩子气的沾染到脸上。   “我叫人给你备了套衣裳,一会儿小桃进来伺候你换了,咱们便坐软榻去。”留心着她腰上的伤没好,外面天又像是要落雨,岚宇小心的放她躺下,体内的寒毒不断怂恿。每到雨天,寒毒便会流窜体内,疼痛蚀心自免不了,他现在正在病期,若是临时不妥,她再带着伤置身于那种环境,他怎么想都放心不下。   “有件事,你必须应我。”思量反复还是为保万全的出声,他抬手抚上她的额头,确定不再发烫才接着道:“热闹赶得久了定免不了生出事端来,那晦气地儿人多举杂,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他忧心所在,子漪敛了眸子点头,空落的心头忽的被沉重沾满,压抑的呼吸微恫。那日大宴之上,他没告缘由便改了心性态度,她看出了他眉宇间的无奈,也晓得皇后手段的厉害,今个儿他大喜,她虽伤心却仍希冀,他定是有不得告人的苦衷身不由己,所以别的都不重要。她只是要他一句话,是绝是等,总好过现在坐以待毙。   “还有……”声音卡在嗓间,试了几遍都吐不畅快。岚宇面色沉静的转过身去关窗,可院中的风劲儿陡然增大,带起了尘土飞扬不止,硬是反复了两下才被彻底隔在了外头。   “若他负你,就安心做我的妃,可好?”心下一点点沉的厉害,他却呼吸清淡的顾忌不得,只真真儿的听着身后的动静。晌久,屋内一片沉寂,只闻的窗外那细琐的飞沙啪啪打在窗棱上的声音,越听越觉得心凉。   握着窗棂的手微微攥紧,直到指尖都没有了血色才缓缓放开。岚宇淡淡的在唇角挂笑,可是转身的瞬间,子漪却清晰的在他眼中瞧见了痛彻无奈。   他命数不久,本还能将就着活个五年几载,可上回怒急心死,冲动的解了穴道,这会子又病未安置就匆匆连夜回宫,怕是能挺个两年,便是上苍垂怜了,怎么敢这般要求?   “先小憩一会儿,小桃转眼就过来了。”未待她答话便匆匆了落袖启门,他脚步微顿的立在风口之上,纱锦龙团的长袍扬的凄凄曼曼,说不出的寂寥。   “不管怎生我都会护着你的。”言语间带着他专属的小性子,他面色清冷的闭门而去,顿时,静冷的屋内再没了一丝热气,满是孤然。   满心沉思的怔忪躺在床上,子漪头痛非常的合眼,心中汹涌的,一时分不清是怜惜还是不舍,默默纠结交错,慧辩难清。   ————***————   带沙的狂风喧嚣了一阵便凄凄的停下,紧接着土腥气儿便沸沸扬扬的从边角腾起,没多大功夫就淅沥成林,连绵成海。   子漪强忍着痛坐在软榻之上,身后虽然已垫了好几层鹅绒锦榻,可那密实不断的痛感还是源源不断从腰间蔓延开来,未到半柱香,背脊的纱裙便浸透大半,颜色渐深的显现。   “……”微微皱着眉,知道她疼却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帮她。岚宇从袖笼的瓷瓶中倒了颗止痛的药丸出来,和着清水送她服下,左手犹豫了半晌,终是缓缓伸到她的腰间,以内力缓缓推拿着。   “我……”顿时身子愈发紧张的难受,子漪抬手略了略腮边的浮汗,脸上虽然盖了淡淡的胭脂,但仍掩不住那略带阴青的苍白。   “别紧张……”不容她躲闪的直接将人抱了起来放在腿上侧躺,岚宇也难得跟女子这般接近,胸口鼓动的厉害,脖颈间细密难查的粉红片片,仓促灼热。   “还未到地方就这个狼狈样子,一会儿还不更叫人瞧了笑话去。我倒是不觉你清减苍白,也要你阿玛额娘看着舒心不是。”   心中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子漪松下身子任他抱着,可心思却辗转着飘远,落在了几街之外的轩王府……   第126章 曲深 3   心中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子漪松下身子任他抱着,可心思却辗转着飘远,落在了几街之外的轩王府。   还未到吉时,便已能隐隐听得到唢呐锣鼓的吵闹透过雨帘遥遥传来,若是近前,想必会更加热闹,大红连绵宾客满棚。   “七……”那他厌急了的称谓囫囵着在舌尖绕了圈终是没好说出口,她静觉着腰间温含的热气不断隔着纱裙渗进心头,眼睫颤了颤,不太适应的轻唤出声。“岚宇……你可见过大婚的场面?”自从岚轩提及大婚,每每燥热闷窒的夜晚难以入睡,她便无法自持的想起,可如今真要见识到了,自己却不是主角。   心情不错的向窗外的雨景儿挑眼凝望,青砖碧瓦,细语如织,虽然雾气混沌着见什么都是灰蒙蒙一片,他却觉得视线格外广阔,豁然开朗。   “没。”眸中藏不住欣喜的答,他抬手替她拢了拢头上歪斜了的钗,想也不想就接着道:“不过想来定是和宫中一样,换了个场景,唤了身衣裳,每个人身份不同,大家和着一起唱戏。”   “……”闷闷的心境经他这般一说倒是突然轻松了不少,子漪把脸埋在他肩窝里,唇边莲花似的轻轻一扬,映衬着一旁的桃红帘帐都失了色,不似方才艳丽。   “你每每生气起来就砍树的?”离得越发近了,心情反而不似方才沉重,逐渐轻松开来。子漪侧耳听着辇顶的雨声密集,不知怎的就忽然想起来他今个儿在院中砍树的事儿。   “……”别扭的瞥了怀中的人儿一眼,岚宇微热着脸没有吭声。这话怎么解释都是自己失了颜面,体面的说是看它位置不对见了心烦,往里了说,还不是自己见不得她对自己那生疏的样子,冷冰冰的似个路人。   “咳咳……也不是每每。”浮宇宫拢共前院后院加上才不到十棵树,就是天天砍天天栽,速度也够不上。   “还是气我那句谢谢道的轻率了……”现下才发现他真的如陆影所言一般从未在自己面前掩过心思,子漪微触的垂帘,半掩着的双眸流光潋滟,满是心思。“虽说你不爱听,不过……真的谢你。”不似上次那般冰冷隔阂,她无声的摆弄着手指,一个不留心,目光又停在了左手那空落落的指隙上,良久再难转开。   “谢你像疼岚致一样心疼子铮,谢你同我一样心疼阿玛额娘,还有……”心冷的用右手将左手拢住,她真诚的仰头看他,眼中含着泪,却笑得如春光般明媚。“谢你用心喜我爱我,子漪心中会永远铭记。”   明明在笑,可是映进岚宇眼中却莫名心疼。他撇了眉头将她冰凉的手藏进掌心呵气,可是不管怎么捂,它都如刚从冰窖里起出一般轻寒刺骨。   “别说了,我都懂。”抱着她的手复紧了紧,一阵潮风破了帘子卷进辇来,他只觉得手上一轻,她那单薄的身子好像都被风带了起来。独自在宫中,她担着整个家族的命运,子铮需要照顾,额娘需要体恤,她已经做的很好了,真的很好了。   以后都有我。默默的在心底道了句,他凝视着烛火中她那娟丽坚韧的容颜,不知疲倦,再也无声。   遥遥的……夜幕中交错相纵的小巷中,不知是哪家的小姐雨夜抚琴,弦音凄婉,顺着深巷一直环绕不停,轻灵幽静。辇中两人就这般互相取暖的彼此依着,在匆匆的雨帘中,漫过了长街,绕过了子门,寂静沉默,却是格外温情。   ————***————   轩王府   火红的灯笼一直从角门外连到了王府深处,岚轩身着大红盘龙长袍立在门前,身边不断有进门的宾客出口道喜,他嘴边笑着,眼中却融进了这雨夜的寒冷,没有一丝暖气。   “王爷,眼看时辰就到了,怕是不会再有人来了。”过了送往的峰头,方合在一旁弓腰撑着伞,难得的穿了件深红色的衫子,被风连的雨浸到,颜色愈发浓重开。   没有回声的原地立着,岚轩望着手侧那一排明晃晃的红灯,眼神凝在街角的那头,好似只要他多站片刻,她便会乘辇遥至,如新娘那般。   “方合,新娘都还未到,怎么开局呢?”恍惚的拨开伞抬头望了望雨幕,他眯着眼睛,任雨水霸道的灌进眼眶,而后急急的顺着眼角鬓间留下。   “王爷!这时候打湿了礼袍可怎么使得?”忧心的上前一步赶紧把伞支上,可是还未落稳便被人再次不耐的挥开。   “怎么不使得?到后堂命人准备便服……”这身红衣,他曾想了许久,可若不是与她,穿着还有何意义?   “可还要拜见王妃的父母亲人,这……”   “去做就是了。”不容拒绝的冷冷出声,他浑身透湿的从台阶步下来到路中,朝着进府的角门方向,负手而立,坚毅的如一尊雕塑。   他在等什么?倔强如她,今天这种日子她怎么会来?这三天他命人无头苍蝇似的四处打探,可不管哪儿都没有半点消息,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不曾露面。身子好了么?依旧那般不停的落泪么?千头百绪一直绕在心头折磨的他几欲疯狂,可……   无力的退了两步就着台阶坐下,他深深的将头埋进掌中,被雨水打湿的碎发凌乱的散在脸际,不停的有雨水顺延着落下,绽在青砖上寂寞如莲。找到了又能如何?他不能安慰她,不能告诉她缘由,甚至……连一句等他都无法道出。   “……”破败着眉眼寥落的笑开,他不管不顾的仰倒在阶梯之上,鲜红的喜服在头顶摇摆的灯影下刺目非常。   “爷,走吧!那边只等着您开席了……”从边门一出便见着了他这幅潦倒的模样,方合微红着眼上前,从未见过爷如此仓惶,打心里疼惜。   “……”沉寂了半响,终是轻晃着不得不起身。岚轩疲惫的借着方合的手站起,刚转了身,不远处,便叮叮当当的传来一阵细铃声,清脆规整,雨夜中格外轻灵。   “七王爷到!”生生将所有声响都盖了下去,为首的小梓恍惚得见着门口还有人,赶紧扯着嗓子调了一句,孰料步子近了才瞧见,那人一身的龙纹礼袍,不是今个儿的新郎还能是谁。   第127章 恨生 1   “五……五爷吉祥。”本以为是候着迎客的奴才,没想……   赶紧小跑了两步上前跪安,小梓瞧着五爷这一身的狼狈,心下一惊,动作越发顾忌局促开。今个儿是什么情形他再清楚不过,却没想到这么早就正面撞上,还在这么个不当不正的地界儿。   “……”扶着方合的手不由攥紧,岚轩垂着头未向步辇中瞧,脸上的雨迹斑斑驳驳,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她来了……心中似是有根弦忽的崩断,杂声嗡合。他身子不稳的后退一步,明明方才还那般忧心想念,可她真的来了,他却突然慌乱的不知该怎么面对。   “小心。”缓缓从落稳的步辇上跨下将怀中的人放在没有水聚的地方,岚宇冷漠的瞥了眼几步之外的男子,一言不发的从竹雾手里接过纸伞。   “都去吧……别忘了爷叮嘱的事儿。”小声的吩咐了一句,随行的步辇和随从便训练有素的直行离去,消失在雨幕中。他浅笑着替她把额前的碎发规矩平整,见她脸色苍白的背对正门立着,半垂的眸中隐隐有浮光晃动。   “准备好了?”他们今天是来闹场的,缺了气势岂不是失去了此行的意义?   “……嗯!”勉强的提了提唇角,子漪深吸了口气抬头,正准备转身打招呼,袖笼里冰冷的手就被某人暖暖的攥住,含蓄的温热不断过继传来。   “不想笑就冷着脸,谁规定参加婚礼一定要笑的?爷就不喜欢俗套……”冷冷的摆了个表情给她看,他稳步凿凿的引着她上前,两人同着浅蓝打底暗金绣菊的长袍,岚宇带着深蓝色的宝石龙纹额带,子漪则相应的簪着火凤的浅碧步摇,相得益彰,只一眼就瞧得出身份亲密。   “皇兄大喜,岚宇迟了还请莫怪。”口上到还客气,可面上却霸道得没有丝毫歉意。岚宇体贴的将伞大半遮在子漪头上,自己的袖口湿了也毫不介意。   “……”静静的望着子漪的清颜半响,岚轩不自然的提唇,脑中想着要说什么,可话到口边只轻轻两字。“哪里。”她的脸色不好,想必是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今天下雨,又是潮凉的风天,她看起来这样单薄,好似随时可能昏倒一般。   “快进吧……外面天凉,别受了风寒。”不顾自己满身的寒气儿,他侧身一步将正门让出,不忍她再在雨中耽搁片刻。   “……”眉头微微不悦的拧起,岚宇也不客气的牵着人就进了门去。轩王府的院子本是以雅致出名,今儿是大喜,所以前厅回廊上皆挂了喜庆的大红灯笼,连两柱之间都点缀了新鲜的牡丹花球,雨风一过,盈香满满。微抬上望,因着是雨天,天井之间全用红色的丝线结网,上面密密实实的挂着携灯的纸伞,伞柄处,各式各样的精致银铃钩钩串串,只轻轻一触便牵连深广,铃声不绝。   子漪凄迷的仰头,望着这被红色整个包裹的院子,十步一奴五步一喜,真真是热闹极了,唯美极了。瞧着瞧着,眼底便止不住的有些泛潮,她怅然失落的抬手碰了碰最近处的空中悬铃,立马盖过了雨声,清脆悦耳的铃声喧闹如海,一波一浪良久都未平息。   “真是费尽了心思。”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心痛,她不知不觉停了脚步,感觉着身后那人的步伐也紧跟着停住,落在半身之外。   “还未恭贺你大喜,子漪真是糊涂了。”一股苦涩默默从舌根处开始蔓延,没眨眼的功夫就过了满口开始向心深处流淌。被岚宇攥着的手微微紧了紧,她红着眼睛抬头,正撞进他紧致的眸中。   “我去前面等你……”知道她有很多的话要问,很多的话要说。他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含笑,可那笑意却没有跃进眼眸,眨眼就快速消失。   稍有暖意的手刚被放开便冷冷的卷上寒意,子漪望着岚宇渐行渐远的背影,清冷中带着股桀骜,那般强撑着挺立,可耷拉的肩膀还是泄露了情绪。   泪水顷刻间便长泻如瀑,她呼吸紧窒的死攥着袖角,明明那个想了很久的那人就在身后,可她却心寒着感觉不到任何他的气息。“没有什么要说的么?”   “……”沉默的上前一步,可还未落稳又挫败的收回原位。岚轩不忍的望着她背影轻颤,方才本在心中练习了众多决绝的话,可此刻却一句都道不出。他自私的想让她等!只要他日他重获朝权,夺得皇位,那所有的一切便都可蔑视,只专注的瞧着她。可……那日快则一年,慢则期限不知,他怎么能这么自私,让她在独自煎熬宫中,等着一个有可能不会实现的梦境。   “我不是原来的子漪了,所以……是留是绝一句话,也好做个真正的了断。”没有勇气回头看他,她目光朦胧的望着身前那曲折回转的长廊,脑中的记忆不受控制的混乱。不久的曾今,他们也在这样的回廊上先见过,那时的她决绝冷漠,轻易的便划开距离,银河两界。可如今……却是怎么都不能了。   “……结束了。”身侧的拳紧了松复又难捱的苍白收缩,他绝望的闭上眼睛,头顶那不时轻晃的铃声似针尖一般点点讽刺的扎进心间,痛的密实却呼不出声。   “……”猛地抬起手死死将口罩住不让哭声溢出,子漪脚步虚软的前行了两步,心底的剧痛像是要生生裂开般,不停撕扯。这就是她苦苦期盼的结局……结束了……好短的三个字,却比银河还难以逾越,生生将那段美好的回忆淹埋倾覆。   “好。”佝偻着身子困难的答,她不再逗留的快步前行,目光迷蒙着看不到任何却固执得只想快点离开。走着走着就慢慢的跑起来,她未看清岚宇所在,见了个回廊就转,直冲进了雨中才敢放出声音。半个回廊外就是另一番光景,没有了红伞的遮蔽,没有了灯笼的映照,她颠簸的跑了两步便摔跪在地,耳边轰隆的雨声笼在这狭小的天井中,声音越发剧烈刺耳,可她那痛楚悲凉的哭声还是隐隐的低转,在那空落的四方小格中不断颠沛流连。   “竹雾……事情办妥了么?”没有上前,却是一直不放心的跟在她身后。岚宇眉头死死的拧着,恨不得方才直接上去了结了岚轩性命。他总是惹她伤心,尽管他已经想尽了所有手段保护她,可心中的伤,却是怎么都防备不了。   “办妥了。香寒已备好了驱寒的衣物和药品,轩王去后殿更衣,想必半刻之后宴会便会开始。那时爷再带着王妃进去不迟。”   “嗯……下去吧!”手中的伞被紧握着吱嘎作响,他清愁了眉眼遥遥望着那方天地下的狼狈女子,不敢打扰,却也不忍离去,只能无声的陪着,等她复原,等她学会忘记……   第128章 恨生 2   轩王府后殿   摇曳的红烛沾染上从窗外飞进的潮烟,忽明忽暗的舞女般摇摆。池恬喜滋滋的在铜镜前坐着,早上穿戴整齐着在皇城中走了大半晌,脚早已麻痹着没有了知觉,可这会子进府,见着院子打扮的细心雅致,弦瑟喜庆宾客欢腾,一时心中喜悦,全身的疲惫都脱了劲儿去,浑身像是有使不完的精力,由内而发。   “浮思,你倒是瞧瞧我这发鬓有没有松落啊!”小姐脾气的娇嗔一旁傻立着的丫鬟,她摆弄着妆台上的首饰匣子,本头上就已经极尽华丽,可好像还是怎生都不够一般,想再多添些。   陪嫁的丫鬟浮思已是从小服侍池恬长大的,本也是池恬的同父姐妹,可母亲的辈分不高只得随了家中大小姐为奴为婢,任劳任怨。心中本想着池恬出格王府,自己总算能落得清闲好好侍奉生病的母亲,可没想……   暗地里恨恨的朝铜镜前的女子剜了一眼,浮思手脚利落的拿起鬓梳打理云丝,心中却是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以泄私愤。母亲在家中的地位低下,马上进了秋,日子是越发难过了。她之前苦苦哀求小姐放她留府好尽尽孝道,可她偏偏不放硬要带了她同来王府陪嫁,还冷言冷语的各方羞辱。   “傻愣着做什么?手脚利落着点!一会儿还要随同王爷一起行礼祭拜呢!可是你能耽搁的!”挑好了心喜的便来找浮思的茬儿,池恬不满的瞪了她一眼,口上也是不留情。“一个贱婢的孩子小姐我肯带着你享福就应该知足!再这样傻愣愣的回头直接配了马夫去,省的留在我身边烦心。”   “不好了不好了……”奉命拿了喜服去暖房驱潮,可是只是转身取炭的功夫喜服便消失的不见踪影,同是陪嫁丫鬟的小荷脸色惨白的跪着爬进屋,伏在地上直打颤,就是不敢说出缘由。   “吼什么?一会儿再把前厅的宾客引了来!怎么了?”一把把身后的浮思搡开,池恬皱着眉回身,见着她两手空空的回来,心下一紧,嗓子都拔高了不少。“喜服呢?”   “小姐,奴婢真的没离开半步!可是……”   “可是什么?”上去一脚就将地上的小荷踹翻在地,池恬着急的白了脸,哪里还顾得动静大小。   “奴婢一转身,喜服就不见了!只是转身的功夫……”   “蠢材!”咬着牙上去就是一巴掌,力道大得连方才才簪好的钗都哐当落在了地上。池恬愤愤的不断颤抖,身上只穿了大红的里衣,还有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要行过门礼了,现在没有新娘服,让她怎么出去见人!   “小姐饶命!”捂着脸呜呜的哭,小荷不敢再上前的原地躺着,脸上只被打了一下这会子便肿起了老高。   “还好意思哭!还不赶紧给我找回来!”着急的直跺脚,池恬不耐的脱了宫鞋在地毯上走来走去,没过多大会儿,前门就有人传了话来,说是全部已准备妥当,让她们过门去。   “不行!等不得了!时辰不能误!浮思,去给我找身大红的宫袍来!”喜服不见,好歹平时进宫请安的正袍还在,穿出去也不会失了体面。池恬匆匆的坐在镜前打理发髻,精致的妆容微微汗悬,隐隐得有些花了。   “天杀的奴才!怎么这时候出错!”尖叫着赶紧涂脂抹粉,她噼噼啪啪将瓶罐摔得震天响,全然未觉头顶高悬的梁头,两个人几乎没有呼吸的静静趴着,手上大包小包塞得满满当当。   笑着向一旁的擎瑜打了个手势便影子一闪无声无息上了房顶,星宿仔细的查看手中包裹里的喜袍,确定袖夹领披一件不少,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重。   “这事妥了,爷肯定高兴。今晚等着领赏就是了……”朗笑着眯起眉眼,他转身拍了拍擎瑜的肩头,未想他迟了一步出来,手上又多了几包东西。   “你这又是从哪儿摸来的?才比我晚了一步,速度竟是比平时走任务还快?”   擎瑜腼腆的笑了笑,打开了包裹的一角让他瞧。“刚才听她说要寻宫袍,我怕爷一会儿瞧着了不高兴,所以就干脆把她柜子里的红色衣裳全兜了出来。”   微微一愣,随即脸上笑意更胜。星宿自愧不如的郑重给他行了个礼,平日里擎瑜总出任务,他们不常碰面。本以为是个内敛的孩子性格,没想到这几年成长的这么精进了!孺子可教也……   “干得好!走!找爷领赏去!”邪笑着把包裹往肩上一扛就提气跃上对面的屋脊,他低低的俯着身子,黑猫一般灵巧的几跃,还未动气,人便已到了守候地点。   “事情妥了?”脸色阴沉的懒坐在回廊上,身下不知何时竟是多了具软榻,比平常人晚休的床铺看起来还舒服些。岚宇冷冷的支头斜靠着,看着与平时在浮宇宫的懒散样子无异,可手上不断晃悠着的腰坠硬是暴露了情绪,满含焦躁。   “妥了,咱们办事爷放心。今儿还专门调了擎瑜回来,爷一会儿就请好了吧!定是让大家都看得高高兴兴的!”胸有成竹的答,星宿平时是习惯了浪荡,不过办起事却是从未出过差错。   “好!今晚咱们就一起把戏唱足了!”猛的一翻坐起身来,他深吸了口气,有些紧张的敲了敲身后紧掩的木门,不一会儿,门便从里面倾斜打开,重置一新的子漪被香寒扶着,款款步出。   “真的不回府?”本砸场是他的强项,他不想让她趟这浑水。一是怕她心软,二是……就算道清了,两人之间那些羁绊也非一日能绝,他自是不想她与他再碰面。可她坚持要去见阿玛额娘,方才打听了子铮和岚致也双齐到场,倒是新奇。她一听,更是坚定了留下的心意。   “嗯。”淡淡的应了一声,红肿的眼睛冰敷半晌又盖了厚重的脂粉,总算是显得精神了些。   “好!那今晚你就专职看戏。”眼睛暗夜中如水般清亮,岚宇浅笑着上前将她引上,手一抬,身边的诸人便都匆匆着消失暗自准备去了。“我送了份大礼让轩王府今个儿好好热闹上一夜。”   第129章 恨生 3   眼看已到了吉时,宾客们大已落座。子铮沉默的坐在角落的宾位,身侧额娘阿玛都兴致不高,气色讪讪的只坐着不出声。   “应该快要开始了吧!”熟练的沉着眸子手语,他直身瞧了瞧正堂之上坐着的池恬双亲,眉一紧,心中越发厌恶开。只是小小的四品文官,肚子里没几两墨水,倒是跟着左相脚后进尽谗言,专门坑害朝中的正直之臣。平时借着左相权位目中无人,欺男霸女已是常事,朝堂之下对各方大臣也是跋扈嚣张,一点不顾品位官级,真真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事有蹊跷,咱们还是坐看情变吧!”刚才瞧见了七哥身边的小梓,若是今个儿哥哥来了,这场子怕是要热闹了。   “怎么回事?新娘忙着梳妆晚些也就罢了,王爷怎么也不出面?僵摆着宾客不说,若是一会儿误了行礼的时辰,咱们家在朝中岂不是失尽了颜面!”碧鲁氏.安察面色凝僵的勉强笑着,眼瞧着下座宾客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急得额头上冷汗直冒,却发作不得,心中窝火到了极致。   “老爷稍安勿躁。这皇家的王爷,一时兴起晚了也情有可原。”温顺讨好的赶紧递上凉茶帮着消气儿,池恬的额娘余氏一同被晾着这般久,心中也觉得气闷。可家中自古就是按着老爷的性子来,老爷本就火着,她再不压着性子劝慰,那今个儿这婚事怕是真的要惹出是非来了。   “再命人去后殿瞧瞧!怎么说咱们家池恬入了皇家的门,咱们也是皇亲了!这般不懂长辈礼数,以后还能指望他兴旺门楣吗?”   “老爷说的是!”赶紧招了人过后堂去打听,余氏和笑着朝一旁的左相福晋躬了下身,见她脸色不佳的偏头不理会自己,一时面上挂不住,只好拿了帕子掩饰的呼扇着。今天左相身体不适未来出席,所以只命了左相府中的掌家主母过来观礼,现下着五爷失了势,他们家在朝中可依靠的便只有左相了,若是稍得罪个一分半点,老爷非生生把她的头拧下来不可。   “福晋,小姐已经在路上了,至于王爷……说是方才淋了雨在后殿更衣,想必也是一会儿就过来的。”   “这时候哪还容得他慢慢来,你再命人去催催,这满屋的宾客都压着性子等着,再迟怕是真的不好了!”   “是!”匆匆的领了命就朝后堂跑去,余氏身边的近身侍女还未开席便左右奔波跑动个不停,底下坐着的宾客个个都是朝中京中身份显赫的贵族,脑子都比人精还活泛,怎么会瞧不出这其中古怪。   “哎?听说这五爷中意的是安将军家的小姐,怎么这么突然就要娶皇后的表姐妹了,当真是缘由难测啊!”一人端着酒盏小口抿着,眼睛不停的四处观望,嘴上倒是也没闲着,小声与身旁的朝臣议论。   “可不是么!听说那天灯宴皇后都吃了闷亏,左相今个儿抱病不来,想是也怕流言沾身,避而不见。”   “赋大人说的有礼!想那……”   “嘘!别做声,你看那是谁来了?”   挽着子漪的手脚步松快的来到礼厅,岚宇还未进门便听着里面悉悉索索的热闹,轻瞄了眼小梓让他进前通报,他似笑非笑的扬眉,心中暗忖,星宿和擎瑜差事办得不错,还有不到一刻就是吉时了,新娘却还未来,想必是在后堂乱成一团了。   “七王爷,七王妃到!”   称谓悦耳,心情自然也大好。岚宇不易察觉的轻踹了小梓一脚,虽面上责备,眼中的笑意却是开的洋洒。这小子平时在宫中口笨,处处都少不了竹雾提点,未想今个儿倒是聪明的紧。   “七王爷王妃吉祥。”这厅中,论资排辈,岚轩不在,他便是顶大的。目光清冷着在厅中扫视了一圈,琳琅满目的吃食酒水,花红柳绿的衣裙长袍,场面虽称不上华丽,却也已给足了池恬家面子,做得妥帖。   “起了吧!怎么?看来是不欢迎本王来,竟是连坐席都未准备?”淡淡的笑着,眸中却明显的透着不悦。岚宇早已看到了角落中的岚致以及他身边的子漪家人,那么偏僻的位子,别说观礼不清,即便是点心茶水短缺,仆人一时也是顾忌不到的,看来安排坐席之人还真是没少费心思。   “岂敢岂敢!七王爷能来,微臣不知道多高兴呢!这几日王府忙乱不堪,想是管家疏忽了,还请七爷多多恕罪。”听闻五爷对婚事不怎么上心,倒是府上的琴侧妃一直在尽心张罗。不过今天这样的日子,她那样尴尬的身份自是没人敢请她出席,所以这安排之过,也只能用管家的名头敷衍着。   “微臣这就命人给王爷王妃上座!”不敢耽搁的赶紧命了人在大堂的主位摆了座,位置除了上坐行礼的大婚高堂便是最尊贵的显眼的了。安察半弯着身子抬袖擦额上的冷汗,心中暗恼。他今个儿怎么来了?还带着那个受了池恬不少折腾的丫头,难不成是来搅局的么?战战兢兢的抬头陪着笑脸,他不着痕迹的给余氏递了个眼色,后者立马明白的派了人去请岚轩。   岚宇神色冷淡的瞥了眼那两张独席的上好檀木濶椅,众人都立在厅中等着他落座后方敢就座。可候了片刻,这位爷却丝毫没有坐下的意思。   “王妃身子不适,爷也习惯了娇贵,这轩王府的管家到真是愚笨,这样的椅子也敢端上来。”只望一眼岚宇便猜到了他心中想法,小梓满身贵气的上前说道,手一抬,身后便有人体恤的搬了软木鹅毛竹心躺椅进来。   “搁在这大前面,吃饭怕是都没了心情。”声音不大,却字字珠玑讽刺之意尽显。岚宇不耐的皱眉向岚致所在的角落里指了指,几个随身的侍从立马聪明利落的将软椅搬了过去。顺手还将他们的圆桌一起端了,奉上了上好的白玉长几,不多不少,正够子漪全家和两位王爷就坐。   “安夫人可能太久没去宫里了,身上的那股子过季的脂粉气实在熏人。正巧我刚从太后宫里出来,太后瞧着我身边的丫鬟朴素,便赏了上等的荷韵香。小梓,怎么这般不知礼数?还不给池恬格格的额娘包上一些。”好似真的熏到无法忍受,他厌恶的皱着鼻子扬手在面前呼扇了两下,适时,喘气儿的幅度才敢大些。   余氏脸色通红的怔在原地,这太后赏的香,她即便是长了一百个脑袋也没胆量不收。可他既已说了是赏给丫鬟的,她怎么说也是个四品官宦的夫人,这要是传了出去怎还使得?   “这……”为难的瞧了瞧身旁的安察,她轻颤着红了眼,从小就是上等人家的小姐,就算平时在府中受老爷的气,可哪曾在众人面前被人这般羞辱过!   “这什么这!还不赶紧收下!”气的鼻翼下胡须直抖,安察恨恨的瞪了眼身边的余氏,平时在家中口齿比谁都伶俐!现在人才两句话就把她难成这样,简直是丢了安家的大脸!   “是是!谢…谢王爷!”   “嗯……”不温不火的笑了笑,这下心里才稍微舒坦了些。岚宇小心的搀着子漪向角落走去,所有的人都以为这事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过了,谁想他人影已经慢慢融进了角落的阴影中,话却又漫不经心的冒出一句。   “本王看左相夫人也寡淡的紧,小梓也包一份让她带回去吧!”话轻如水,效果却似平地惊雷。左相夫人即便是参加朝中家宴,也从未有人敢轻言一句,她是皇后的生母,二品诰命夫人,太后都要礼遇三分,什么都自是上好的,怎么会担得上寡淡二字。   手中的帕子紧扯着几欲撕裂,左相夫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坐在原地半晌,终是咬着牙不情不愿的福身谢恩。“多谢王爷!”今个儿的仇算是结下了!现在宫中连皇上太后都让着这位七王爷,她区区皇后之母,自然不得不低头!不过有待一日,他虎落平阳,就别怪他们碧鲁氏旧怨同结!   “嗯……”答得依旧淡淡的,岚宇笑盈盈的扶着子漪坐下,不顾众人眼光的体贴将靠枕调试舒服,这才回身重拜了子漪双亲,端正落座。   “原还想迟了,没想新郎新娘都还未到。小梓,先上茶,这礼能不能成想必还有得等呢!沏最难浸开的松翠玉湖。”坐得倒是沉稳,尽显皇家风范。可嘴一张,再坐之人的脸就尽数黑了一半,赶紧不听不看的闷头猛灌茶水吃甜点散食。一时厅中幽静的只剩丝竹声悠悠晃晃,再有的,便是不断添茶换盘的丫鬟奴才们小跑来回的脚步声。   第130章 计报 1   “姐姐……”眼看着两日没见人就瘦了一大圈,子铮已脱了过去稚嫩的影子,眼色深沉着满是心疼。   “……”勉强的浅笑,可脸色苍白着怎么看都是憔悴。子漪忍着疼向前靠了靠,一把将额娘的手攥进掌中便再难松开。“怎么才这两日身子便这般不好了?”脸颊消瘦不说,眼睛也红得吓人,遮了厚粉仍能看出阴影。   “年纪大了也是自然。生子铮时落下了迎风流泪的毛病,如今也快到了秋气儿了,旧疾自是容易犯的。”尽捡着宽慰无碍的话说,语寒笑的一脸温婉,完全没了方才暗淡灰败。   “……”眼睛三言两语便又红了,子漪抬手抚了抚额娘眼下的红肿,那水芙般满盈的触感,眼中细麻密布无一不陈诉着她的伤心,她的疼惜。“女儿不孝,给家族丢脸了。如今连额娘缝制的喜服也保不住,真是没有颜面再回家去。”   “说什么浑话!几天就能赶出的手工活儿,到有什么要紧。见你如今好生的没事,额娘总算是放心了。你阿玛这两天上朝,听了宫中不少风言风语,晚上总噩梦惊醒,深怕你又像上次似的走了绝路。这下好了……终是见着了!见着就放心了!”细搓着子漪冰凉的小手,语寒垂头快速拭了拭泪,一抬头已又挂上笑颜。“看王爷待你这般好,不但不介意你宫中之事,还百般照顾体贴,你阿玛乐得嘴都合不拢,人家的宴席还没开,自己倒是先喝了好几杯呢!”   “浑说!也就饮了一两杯,哪沾得上好几杯呢!”脸色暗红的端茶浅饮,科宸眼眶也有些湿,不过见着女儿这般体面自在,心口压着的大石总算是落下了。   “岳父大人好酒量,多饮几杯又有何妨?”深怕自己在一旁受了冷落,岚宇命人拿了毯子来与子漪腰间围上,还未自己待片刻,便拥挤着上前,硬生生要插进人家的贴己话中,自己也参一脚。   “王爷抬爱。末将怎么担得起……”   “哎?怎么担不起,岚宇还要靠岳父岳母大人多多提携。您家宝贝女儿这方还没相中本王呢!所以只有我伺候的份,半点好脸色都没见过。”   “说什么呢你!”有些脸热的朝身后搡了一把,一时牵着了腰间的伤,疼的额上冷汗直冒。这个岚宇,当着阿玛额娘的面怎么脸皮这般厚,一句岳父叫出口,她以后可是怎么都撇不清了。   “你看你看。这话才落了不到片刻,这就动上手了。”赶紧用手帮她揉了揉,岚宇笑得眯了眉眼,完全的单纯无害。   “呵呵……王爷体恤包容,臣看在眼里真是感激进了心的。我家这丫头,从小就在心尖上宠着,性子自是有些娇惯了。这来皇城之后,事情接连不断,事到如今王爷不但不嫌弃,还这般宠爱,臣真是万死不能报答。”   “岳父客气了!子漪照顾着岚致,又把自己最疼的弟弟放到宫里长在他左右,岚宇点点滴滴都记在心里,不敢忘记。”   膝上的手微微卷起,岚致无声的静静滤着茶汤中的浮叶,不笑也不看,让人瞧不出情绪。鼻息间,那股专属于她的花香若有似无的传来,像是一捧落尽尘埃的柳絮,光戏中轻盈跳跃骚动,良久不息。他高兴么?不知烫的紧了紧拿着杯盖的手,他冷冷的抿唇,弄不清自己心中那莫名惊现的悸动到是为了什么。她曾那般坚决的站在了五哥那边,他那般的求过,她都没有回头。如今五哥大婚,大哥带她来参加定是为了让她心死。可心死了又能怎样?她永远不可能只伴在他身边……   啪的一声,手上的茶盏失神落在地上,咕噜着滚了两圈便隐秘的消失在角落阴影中,再抬眼去瞧尽是全然不见了。岚致有些惊慌的碰撒了茶盏,心跳因方才那个突然闯进脑子的想法狂跳不停,他恐慌的揪着领口,恐怕那声音已经被他以外的人听了去。   “……”不解的回头瞧他,随即眼光点点沉淀深蓝。岚宇浅笑着命人换了新的茶盏,还未说的什么,那边门际,岚轩已提着袍子步进,隽秀的侧脸带着股淡淡的疏离,好似是在心中竖起了高墙,任谁都无法亲近。   “本王来迟了,还请二位长辈莫怪。”未提及表明身份的任何一个字,他从容的命人张罗开席,步奏紧凑沉稳的仿佛是个局外人,只负责操办仅此而已。   “哪里敢怪!”口气已不大好,安察见着女儿穿了件粉色的蜀绣长裙就进了门,一下子,脸色更不好看了些。   池恬惴惴的进门行礼,觉着四周的议论眼光都统统朝自己身上投来,脖间汗毛竖起,已是再没了半点大婚的喜悦。   “这……”不明缘由的凝视了厅正中立着的两人半响,随即转头看身侧的子漪。语寒轻扬眉角的出声,同在座宾客一样难辨情由。“今个儿怎么说也是大喜,王爷身为皇储不着喜服也就罢了,怎么连新娘也穿得这般随便,竟穿了粉色的衫子出来。”   “……”同样不明的摇头,可目光一转触到那人唇边的笑时便隐隐有些猜着了。子漪沉默的垂下眼帘,微微感动他细腻的心思。她并不是歹毒之人,池恬尽管处处刁难,可人活一世,大喜却只能一回,她还是抱着不能祝福却也隐忍的态度来看。可……怎么那也是额娘倾注了心血一针一线缝制的礼服,这时让她见着别的女子穿上它步入喜房,这么残忍的事,她不能原谅也不能不怨恨。   “原来你打发了竹雾他们,竟是干这事儿去了?”不避讳的小声在席间点透,她瞧着小梓含笑将折叠整齐的喜服从下面递了过来,心头一热,眼中霎时流光飞转。   “王爷好主意!”见着这袍子嘴也忍不住咧开,子铮心中大叫爽快,可面上又不能太明显,只得颤抖着笑得压抑,脸不一会儿便憋了个通红,煞是俊朗。   “看来这事办得很合弟弟心意,那两个小子该重重的赏。”毫不顾忌的桀骜展笑,岚宇默契的跟子铮抱拳相敬,眼中尽是相同的快意。   “……”没有说话,只是欣慰的拍了拍子漪膝上的手,语寒感触良多的抚上那烛火下闪耀异常的大红缎子,心中虽仍旧惋惜,但已然没了伤痛,存着淡淡的期待。她本以为不会有机会见到子漪穿着它了,没想……   “他待你真是用了心的。”悄悄在子漪耳边细语,她知道她一时间接受不了岚宇的心思,其实自己心中又何尝不介意他的病。可如此良人,若子漪能真心喜欢,那短年头积累起来的幸福也是能活一辈子的,只因用情之真。   没有回声的盯着膝上的红袍出神,子漪凄然的抬头远望着厅中淡然挺立的男子,眼中泪水干涸,心中却是无法抑制着苦涩流淌不止。他明明那般真爱自己……乡间小屋,御花园接候,那一举一笑,没有一分是假的。   “众宾息,行跪拜大礼!”一声长唤,硬生生将她从过往中拉回神来,子漪苍然的借着理发将眼角的闪光逝去,继而收起了脸上的痛意,挂上一抹浅漠的笑。   第131章 计报 2   “我懂……”就在语寒以为她不会回话时,子漪淡淡的开口,视线辽远的定在大厅中行叩拜祖礼的两人身上,一瞬不瞬。他既已有了他的归宿,自己又何必继续执着?伤痛已过,总要知道所失所得,精进而活才是。   眼神坚定的逐渐深沉,直到再也看不见任何,冷寂一片。她安慰着攥紧额娘的手,心中暗誓,决不让自己和家族再陷进任何算计中,从此刻开始,即便别人说她狠辣决绝,她也要保全所有。   “礼成!新郎新娘送入洞房……”   明明那高呼的声音就近在几步之外,可子漪却恍惚得觉得它遥遥从天边传来。眼神凄然的收回落下,不知所以的落在空落的左手上,她回味辛甜的稍提嘴角,继而重重的阖上眼帘,再不执念。   “结束了……”默默在心中对自己说,她像藏宝一样,小心将与他相关的所有记忆在心中深埋,壑土封存,天日永不掘见。   岚宇至始至终都未将目光投到礼拜上一眼,冷着容颜定定的瞧她,他目光荏苒的紧抿薄唇,渐透着稍许哀伤。或许他错了,方才就应硬拉着把她送回府去,这样欢融两依的场面,似是在她满是伤口的心上撒盐,疼痛得不止容忍就能简单消解。   “若是倦了便回府吧……”一会儿免不了吵闹,以她寡淡的性子,想必不看也罢。   “嗯,那我和额娘阿玛一起先走。”真是再没有一点力气撑坐着,子漪倦怠的浅笑了笑,随即垂头在额娘耳边低叨了片刻站起身来。   “我稍坐会儿再走,竹雾会张罗人送你回去。想必你和家人也有很多话要说,今个儿就回将军府吧!祖母今天传了话过来,让我好歹回宫休养,你可同去?”跟着站起身,他拿了披风将她裹住,复又心细自然的把她的发丝挑出理好,专注仔细的系紧披带。   “嗯……定是要回的。”太后那边还未去谢恩,韵书楼也还在自己手下管着,不能无人照应。   “好,好好休息。且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不知何时自己竟也婆妈起来,岚宇回神过来才发觉全桌的人都诧异的直盯着他瞧,一时羞恼,脸际热了不少。“走吧……再晚凉气儿就越发重了。”赶紧补救着端起王爷的架子,他轻咳了声扶膝坐下,按捺住了心性,直到子漪的身影消失硬是视线笔直再动也没动。   “你俩怎么不跟着同去?”见那两小子低着头偷乐,愈发拉不下脸来。他遮掩着端起茶盏浅抿了口,没想小梓刚添了沸水,一时不察烫得直皱眉。   “你这是想烫死爷我啊?”原先只是脸红,现在却连脖颈都跟着红了。岚宇愤愤的瞪了眼身侧的小梓,啪的一声将茶盏拍到桌上,一转头,那边两人笑得越发欢快了。   “呵呵……子铮瞧着七爷不走,定还是有好戏可看,先走了岂不是可惜?”虽然是第一次和七爷这般贴近,却没想未有一点疏隔。子铮灿笑着眯起眉眼,心中直叹有趣。   “你到聪明。”悻悻的扬眉,他抬手招了小梓出去布置,还未等子铮细问,便声音微扬的对着厅中正准备进后堂的新娘伴队出声。   “且慢。”眼看着送新娘进了新房就算是礼成了,却没想又生事端。池恬面色不佳的愤然转身,一见说话之人是岚宇,眼中的怨恨愈发浓重。   “七爷有和指教?”不知岚轩为何也穿着便服且一副对什么事都不上心的样子,她语气怨怼的询问,早顾不得礼数脸面。   “听闻皇嫂前些日子与侍卫牵扯,被禁在忧莲宫。那个地界儿自古不知枉死了多少后宫怨妃,听说晦气阴渗的紧。皇嫂这大婚也张罗的仓促,出了忧莲宫也一直未顾得上冲煞。这不,太后知道我今个儿要来,还一直忧心挂念。所以……”不急不缓的带了人起身步到厅中,岚宇纯良无害的笑着,清澈干净的眉眼在红烛的照映下妖冶异常。   “皇弟今个儿特按着宫中礼数带了驱煞仪仗来,还请皇嫂入洞房之前必过此礼,省得把污秽带进了洞房,过了年帐可是大大的不吉利啊!”   “驱煞?”进宫的日子不长,自是从未听过这个名头。池恬一脸茫然的望了望高堂上正坐的阿玛额娘,见两人都面色阴沉的垂着头不吱声,脑中一过,定已猜到了不是什么好事。   “是!想必在座的老臣对这个规矩也是知道的。凡是住过幽闭宫殿的人,不管位份高低搬离时定要行这驱煞之礼。”   “王爷说的极是。”见满殿之人都交头接耳不断议论着,朝中老文臣格术佝偻着身子抱拳迎合。嘴上古制礼数更是信口拈来。“这驱煞之礼乃是前朝就有的古制,已沿袭了上百年之久,以往宫殿迁徙都是不得不行此礼的,眼下王妃大婚,更是触不得这个忌讳啊!”刻意忽略了驱煞之礼私下进行的规矩,格术已暗中跟着岚宇许多年,这位主子这时候站出来什么意思,他混迹朝堂数十载怎能看不透。   “对!格大人所说有理。”所谓精明,朝堂之上最浅显的便是察言观色之术。见一向位重的格大人此时都出来游说,底下坐着的众官员,头脑再是不济也明白该站在哪边。况且……五爷一直未言语半句,想是对着王妃也不关心,这时候卖了七爷面子,这大好的事谁又能不愿!   一时间,众人纷纷出声应和,声浪竟整齐统一,没有一人站出来说情。   池恬红着脸原地立着,手里的帕子早搅成了麻花。可此时岚轩不帮着自己说话,这样大的场面,她一个人怎么担得下来。   “王爷,您看这……”不知所措的上前一步,可手还未碰到岚轩的衣袖,便被他不着痕迹的闪开。池恬难堪的收回手,脸上的神色千奇百变,怎么看怎么引笑。   “自是原来的规矩,咱们不尊难免落人话柄。不过就是过两福板,走个过场也就是了。”瞧都不瞧池恬一眼,岚轩事不关己的撸了撸袖子,眉宇间的冷淡众人皆明。   第132章 计报 3   “刚淋雨可能着了风寒,就不在此久陪了,还请众宾见谅。”抬手招了管家过来照料便头也不回的举步离场,岚轩眼神轻飘的在方才子漪坐过的位置上停留了半晌,可那方不知何时已寂静着空落了许久。心中的坚持终是不可阻挡的崩塌一片,他不再停留的大步跨出门去,还未等众人醒神,身影已匆匆消失在后殿之中。   “王爷……”后知后觉的唤了一声,可哪里还能见得他的影子。池恬不甘的小跑着追了两步,还未到门前,便背两个打扮怪异的太监拦住了去路,再续不得。   “好大的胆子!敢拦本王妃的路,脖子上的脑袋不想要了!”再也撑不住面上的端庄,池恬撒泼着抬手就赏了两个小太监几嘴巴子,见他们不动也不语的木头桩子似的立着,心中愈发火起。   “还不滚开!”   “恐怕由不得皇嫂您了……”声音轻佻的含笑转身,岚宇话音刚落,两个小太监便训练有素的将人架上,看着瘦弱,却是生生将池恬架离了地,直拖到了院中。   密集的雨幕仍旧噼噼啪啪的声响连绵,可借了这红伞装饰的好处,院中竟是半点雨丝不见,干爽利净得犹如晴天。   动作迅速的按了人就四肢捆定,绑上了打板子的木凳。两个小太监不知从哪儿寻了两根分重面窄的实木红板,不管池恬口上阴狠的威胁叫喊,抬手就用红布将她的嘴堵了,一点情面不留。   “七王爷,今个儿可是王府大婚,你这般闹就不怕传到了皇上那边难以收拾吗?”忍了半天,没想着他真的敢动手开打。安察气的脸上青白,不顾余氏的劝慰安抚,一把搡开了她就冲出门来。   “呵……本王照祖制办事,倒是不觉得有哪里不妥。”特命了人将案几抬出来寻了好位置观赏,岚宇闲适的坐在椅上饮茶,对立在桌前的男人完全视而不见。   “你!好!想必今天这婚也成不了了!老臣今天就豁出去了!来人呐!去把王妃给我解了,我还就不相信在这地界上谁敢造次!”   “安察大人,你可当真是老糊涂了,五哥府上的侍卫,就算他人不在也轮不到你说话。再说……”视线越过杯沿冷冷的上扬,岚宇提唇邪魅的笑开,苍白的脸在红伞光影的映衬下,绝美倾城。   “本王身边还坐着新上任的三品池洲上将,你这般张狂的违逆本王,就不怕下刻掉了脑袋?”武将的本事不似文臣,性子上来了把人先办了再请罪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再者,子铮这官衔此刻还新鲜热乎着呢,若是除了这个朝中祸害,皇阿玛面上可能恼怒,但私里了绝对不会计较。   “你!”   “余氏!余氏你个贱妇给我出来!”   本就被岚宇的话堵得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了过去,这会子还没来得及晕,门外又吵吵着热闹开,骂得还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正室福晋,池恬的生母。安察满脸的折子抖得节奏平稳,胸口正好有气儿没地撒,这会子见着了吵骂着闯进院之人是他府中的账房总管,没权没势,小小的平民一个,恰寻找了出气儿的地儿。   “叫唤什么!”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两巴掌,这番后还嫌不痛快得又补了两脚,直到把人踹翻在地才炸着胡子接着开骂:“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哪有你这种奴才说话的份儿!辱骂当家主母,你这个混子是不是脑袋不想要了!”   “老爷!您也要为小的做主啊!奴才这么做还不是为了您!”上来就抱了安察的大腿不松,账房先生长得油头粉面,这会子脸被打歪了,鼻血也奔腾了,脸上涕泪纵横,当真是比戏院那些戏子还表情丰富。   “滚!回了府我在好好收拾你!”瞧着池恬还被绑在凳上,堵着口直呜呜。安察哪有心思现在处理家事,跟岚宇斗精力都不够。   “老爷!余氏那个贱人,趁老爷上月出巡,硬逼着奴才与她苟合。现在老爷回来了,她害怕事情败露,私下派人在小人的茶点中下毒,若不是我那平时侍奉的徒弟忠心,想必现在奴才早横死街头了。老爷你也要给奴才做主啊!”   “……”整个院子突然安静到只剩雨声,安察脸色惨白得任由账房先生抱着自己哭得悲惨,耳边轰鸣的嗡嗡声马蹄般咆哮而过,源源不断。“你说什么?”怔忪的一把将他提着领口拉了起来,他颤抖着双唇询问,直觉得背脊上众宾客的视线灼烫着热气逼人。   “余氏那个贱人闺房寂寞,可自己又年老色衰得不到老爷喜爱,所以私下里和府中小厮侍卫都有苟且。这次仗着;老爷不在家,奴才又颇有才学,所以就软硬兼施……”   “老爷!您别听他胡说。想是他亏了银两没办法填补,这才想出这么个由头来污蔑臣妾。”   “余氏,你以为我不会留一手吗?”立马来了精神止了泪申辩,账房先生见安察似听了余氏的狡辩,神色动摇。这事现在既然已经败露,若是拿不出证据来,那自己绝对是没有半点活路了!   “你左腿内有一个铜钱大的胎记,那么隐蔽的位置,想必若不是云雨之事,是无法察觉到的!”   “老爷……”哭得梨花带雨,余氏畏缩着跪在安察身后不敢再作声,账房先生的话一出,她立马失了方才的嚣张,萎靡起来。   “贱人!”一把甩开账房先生回头就是一脚,结实的正中余氏胸口,安察见院中满满当当立得全是朝中大臣,皇城贵戚,脸上一热,恨不得提剑将这对狗男女就地正/法。   “老爷,请您看在我侍奉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原谅我吧!”嘴角立马涌出了一行血迹,余氏跪爬了两步来到安察脚边,不住求饶。   “你还好意思开口!来人,快把这对贱人给我拉下去活活打死!”这么大庭广众之下揭出家丑,他祖宗八辈的脸都丢尽了,哪还再能容她。   “老爷……”生生被人拖着就要架走,余氏虚软的边哭边求,发髻零散,脂粉扑落,片刻的功夫不到竟是比街上的乞丐还狼狈。   “动作快点!”   “好!安察!你竟一点旧情不念,就别怪我!今个儿好歹我是活不成了,你的那些鸡鸣狗盗的事,我定一件不漏的让人揭出来。自己不行!长了个男人的身子,却连太监都不如,还妻妾不断的房房娶进门来,真是恶心至极。我即便私通又怎么了?总比你那些小妾姐妹禁忌来得好!……”   “把嘴给我封了!打死!活活……打死!”怒击攻心的后退一步,便晕厥过去。安察白着脸直挺挺的躺在院中,眉头微微抖动,让人分不清他是真晕还是颜面全无不得不装死。   唇角带笑的滤了滤茶面上的卷叶儿,岚宇从容的命人将他四仰八叉抬走,这下院中才清净下来,恢复如初。   “得了。戏也看完了,本王也倦了……子铮,这边就交给你了,给我仔细盯着点。”懒洋洋的理了理袍子起身,他负手来到绑着的池恬面前,眸中隐隐闪耀的蓝光,满是寒意。   “看来皇嫂需要冲煞的地方还真不少。不过到底是格格,身子娇贵,你们这两个奴才都留点心,别打出什么伤痕才好,往匀称里打。”最后五个字说得尤为缓慢着重,他嘲讽的提步离去。顿时,满院的人都恭敬叩拜,恭送之声延绵不绝。   子铮心情大好的一直留到板子打完才回了府去,人还没进门就直嚷着痛快,聚了人在前堂,将事情一一道来。   漆黑的夜幕仍然骤雨纷纷,轩王府外轿子停了又走,没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喜宴就讪讪结束,鸟作群散。   岚宇有些累的斜靠在榻上假寐,雨势太大,岚致回宫也是不便,所以跟着他一起回府。   雨夜的长街清冷而静谧,隐约间,只有街头巷尾门前的铜铃掷地有声,混合着辇角的铃响,切合悠远。岚致静默的将视线透进雨幕,方才与子漪那匆匆一面,她的一举一动总在脑中徘徊,即便已到了现在,任清晰的如近在眼前。   “岚致……”几不可闻的轻叹从口中溢出,岚宇敛眉细望他青涩俊秀的侧颜,斟酌了良久的话俨然已到口边却难拖出。   “哥,我长大了,懂得控制自己。”   “……那就好。”不懂他为何突然决定戒了哑药,岚宇神色如织的沉默,虽是累极,却再没了方才的困顿,清醒异常。   第133章 致情 1   转眼就打了秋节儿,树叶噗噗的舞落,好似只一夜的光景便铺满了玉石宫院,金灿灿的很是喜人。子漪方从书楼出来,正踱着步子准备溜去浮宇宫请安,却一恍惚不知步到了哪方宫院,满池的碧波粉荷,都已正秋却没有丝毫败落,繁盛绝丽。   “小九,这园子……”不由自主的就顺着回廊步上了湖中凉亭,四方的红柱围绕,框景儿似的哪个角度都没得挑剔,美窒屏息。   半身弯低便能就着湖中的荷花花瓣,她小心地弯着身子去触,还未及到,一股浓郁却清雅的荷香便扑了满怀,直把发髻上的桂花油气儿都盖了下去。   “主子,这是原羽妃的旧园。”   刚碰着花瓣的手微微一顿,子漪怅然了眸色轻笑,不禁心中生出股敬畏来。天之骄女一般的地位,仙女倾城一般的容貌,那个女子,皇上对她的宠爱曾一时风靡整个皇城,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美眷长谈。可……一朝病重,终是香消玉损,再眷恋的姻缘也走到了尽头。   凄迷了神采就坐亭中,秋风已不比夏日时带着股腻人的热气儿,凉凉的打在面颊上,冰爽清新。她细细的打量这半湖围绕的小小宫阙,虽不华丽宏伟,也不庄重肃穆,但这样娟秀宁和的氛围,却硬把宫廷中的冷淡驱尽,透出股江南小巷家庭和暖的氛围来。羽妃已经殁了快十年,可是这里的一花一草仍旧是当时的风韵样貌,半点颓意都无,无处不透着心思。   “想来,皇上是真疼羽妃进了骨子里的。”感触良多的依着柱子喃喃说,她见着宫阙门扉隐隐有香烟飘出,竟像是常年有人居住,从不曾空虚一般。   “是啊!皇后娘娘提了好几次喜欢这园子要改成戏园呢!可是皇上都拦着不许,后宫三年一选秀,可就算有两位小主并院同居,也未见有人住过这个园子。”   “……”唇边轻轻的扬笑,子漪拦了眼前风起的碎发别于耳后,突然觉得今个儿这冰冷沉闷的宫廷,多了股人情味,暖意熏心。   “格格,小桃见着如今七爷疼您也不比当年的皇上差呢!”喜滋滋的从偏道梨花树上折了个花簇过来别在发间,小桃深深吸了口气,这院中的香气各有所长却又莫名切合,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宝地。   “是啊……”眸中墨垂般渐渐散开笑意,子漪低头漫不经心的摆弄腰间的如意坠子,想起那人就抑制不住笑起。这坠子不知是他从哪得来的,明着暗里非给她挂在腰间,每每见她带着,那嘴边的弧度就未落过。自己都未察的装了暖意入眼,挂半天际的橘阳倾洒着荣光脂粉般镀上她的面颊,似春胜桃花,娇艳无比。   “有七爷那份心思,咱们在宫中过得可是比原来舒坦多了。听说皇后娘娘身边的秦嬷嬷没熬过秋起就去了,皇后娘娘在宫中狠狠起誓要收拾小姐呢!不过现在咱们不还是好好的……”   眼中秋色不禁有些落寞,子漪不回的低头,小桃脸上的笑意一僵,自知说错了话,赶紧闭嘴再不敢轻言。   “主子,您看,那空中飘着的是什么?”正想着找些有趣儿的话来逗主子开心,就被半空中打着卷儿的物件引去了注意。小九跨过凉亭的围栏探着腰一捞,便将那东西攥进了手中,咧着嘴直乐。   “你可当心点。”和小桃待得久了,小九人也活泛了不少。子漪皱着眉叮嘱,见他献宝似的拿了东西过来,嘴上也不停歇。“没事没事,最近和小梓公公走得近,还专门学了些防身救主的招式呢,原来都没使开,今个儿一试,还真的是比原来轻盈许多。”   无声的柔唇浅笑,子漪嗔怪了他一眼便留神看起了他递过的物件。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上好锻子,不但光洁丝薄,且书字不晕,极为罕有。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不由的便道出声来,她望着那洁白如玉的长缎上,隽秀苍劲的记着句诗文,边角精细的绣着两朵梅花,心中一触,秋色累人,不禁有些伤怀。   原来母亲是极喜欢梅花的。可现代都市,若不是刻意种植的梅花园,哪里还能常常见到呢?所以父亲就自己动手在院中植了一排,每到盈冬,红白傲梅竞相绽放,美得像在幻世。只可惜……   眸色盈盈的沾满橘晕,她悲悯的低头,手指轻抚着那娟帕红梅,只觉得命运弄人,刻意辜负。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当真已物是人非,人去花败了……   有花堪折直须折你要记得啊   莫待无花空折时才想念它   有心栽花花不开那不一定啊   无心插柳柳成荫多难得啊   看花绽放啦而你却错过它   顺着风声轻轻的在口中低唱,子漪神色沉寂,眼睫成蝶,若带怅然的凄婉远眺,音色缠绵。这首花盼她只略略的听过一次,可却像刻在心里一般怎么都难忘记。每次去为他们扫墓时,她都会一遍遍的靠着冰冷的墓碑清唱。就像小时候侬在母亲怀里一般,明明自己唱得不好,却也软软的跟着轻哼,见她欢喜,她便觉得再幸福不过了。   待冬去春来花谢又开年复一年啊   盼有人疼惜有人抚慰有人占有它   别把我当作无意栽下的野姜花   任香味在你身体里它恣意的散化   别把我当作是你擦肩的水中花   瞬间的美丽你要珍惜啊   谁开的满山枝呀谁开在艳阳底下   谁开了却没有人懂得欣赏它   “……”本是在湖心对面的梅园中挂千儿,没想缎带却被风扬了起来,直飞过了碧湖,落到了凉亭之中。岚致寻觅着绕过小路假山,方来到殿前,便听到了亭中轻轻传来的歌声。   极美的词,极清软的音调,带着股若有似无的凄凉,让他来不及深思就循着声音寻来。   荷花婀娜的碧亭之中,唱歌那人婵婵的半依坐着,清丽盈透的裙摆波光似的在脚边摇摆,出尘的如画中仙子,梦境般虚幻。   第134章 致情 2   额娘的歌也是唱得极好的。那时他年岁不期,朦胧只记得,每每秋至额娘便常坐在湖边唱歌,有时阿玛还会拨了空来弹琴煮酒,平淡质朴的就似那民间相约白头的夫妻。   “九……”听着有些许出神,小九松软的靠着身后的柱子,没想一抬头正见了岚致立在两步之外,赶紧俯身请安。   “……”不知何时已适应了没有声音的过日,岚致轻轻点了点唇示意他别作声,浓密直垂的睫毛惊鹿般微垂,瞧不出情绪的潋滟轻晃。   待冬去春来花谢又开年复一年啊   盼有人疼惜有人抚慰有人占有它   别把我当作无意栽下的野姜花   任香味在你身体里它恣意的散化   别把我当作是你擦肩的水中花   瞬间的美丽你要珍惜啊   谁开的满山枝呀谁开在艳阳底下   谁开了却没有人懂得欣赏它   未发觉何时亭中已多立了人,子漪心头万绪的将目光落在湖上,明明被心头思念装得满当,却仍隐隐觉得空虚,惆怅无边。她曾那般信誓旦旦的说过不想回去,可才几番光景,如今竟然已物是人非,万宗皆变了……   “格格,九爷到了!”瞧着自家主子不知又想起什么,歌毕了依旧沉默无声。小九瞧着岚致等的耐心,可眼看着天慢慢阴沉,再这般不当不正的待着,若是被有心人瞧了去,不知又要编排什么了。   赶紧收了眼里的恸色回身,子漪仰头瞧着亭口那方他静静的负手立着,半年光景儿,个儿足足窜了一个头去,竟是比自己都高出许多了。   “小桃,马上入夜了,帮我去取了披风来吧,晚上还要去浮宇过过门的。小九也去一边候着……”复低头瞧了瞧手上的娟帕,这才明白他为何而来。子漪勉强的笑笑,回忆起初见那日莽撞顶撞的小子,不想似是一夜之间长成大人了。   “要一直那般立着?”见他脸色不明的僵在原地没动,别扭的性子倒是一点没变。她浅浅的扬唇,湖上的波光就这般荡漾映衬上,满是暖意。   “……那是我的。”警惕的没有说话,只简单的用手语比划。岚致沉稳的上前一步,半垂着头仅大瞥了一眼就赶忙尴尬的转开视线。   “还你……”知他还记着原先的隔阂,自己倒也不强求。子漪低头仔细将帕子折好了塞进他掌心。这才觉得微凉的起身,活动了下身子。“听柯纶大哥提起,你们可是快要上路去池洲了?”这话茬本是夏中就提起了,不过皇上看着天热,军中又不比皇城,暑热之症严重,自是不敢轻易放他去的。   “嗯……”脸上依旧端着初始的大人架子,他自顾自的寻了个位置坐下,子漪微微一愣,本以为他不想在自己身边多留,没想竟不躲不避的坐了下来,一副无声留人的样子。   脚步打着圈顿了半晌,终是回了方才的地方安坐。她舒开了眉眼不解的瞧他。青灰色的团龙长袍,袖口不似正紧穿法般微微卷起,露出半截手臂,黄昏中微微泛着蜜糖般的色泽。   “你怎么会唱歌的?”这才发现自己衣冠不整,岚致有些羞涩的赶紧将袖筒放下,急忙之间,里外顺序竟是一律不顾,塞得鼓鼓囊囊。   最近见子铮天天灰头土脸的到我宫中转悠,不想岚致竟然也跟着一起操练起兵法来。他一直身子弱,这般秋凉时节正是病起的良时,莫要沾染上风寒才是。   还似原先照顾他那般再自然不过的上前帮他把袖子一层层抬起捋顺了放下。子漪心中担忧,却是知他心思的未开口劝。待手上的动作停了,才不急不缓的同用手语回。“我一介武将之女,歌喉定是难拿出手的。不过见着你帕子上的诗文随口哼两句罢了。”   却是唱得极动情的。   敛了眸子出神的盯着那卷置妥当的袖管瞧,岚致孩子气的浅浅一笑,藏在半出的日影中,清泉般澈冽。   “说得极是,以后外人面前还是别唱得好。”煞有其事的说着弥天大谎,他心中稍有得意,却是不露在面上。“既我已经听过了,那以后若是真想唱,我就且忍着吧……”既是那般特别的,岂能轻易被别人听了去。   “好你个小子,几日不见倒是比原来会折损人了。”脸上有些微热的扯了扯他手腕间的吉祥玉龙绳坠,似对子铮那般宠闹。子漪心知自己是唱得不好,不过被人这般直白的点明,面上一时还真有些挂不住。   “我可不是小孩子了!做什么还扯着我的袖坠……”不依不饶的赶紧收了手藏到背后,以防她再习惯性的扯了去。他有些不满的紧皱眉头,心里懊恼的想着自己怎么今个儿偏偏把袖坠带了出来。这东西只有宫中未及第的皇子才会佩戴,她这时候拿这个调笑,还不是和祖母一样,把自己当了晚辈?   “怎么?原先还天天冷着脸同我置气呢,这般还不算小孩子?”   “这番不是同你说话呢么,怎么就见着置气了?”抵死就是不认,岚致背着手赶紧把袖上的坠子扯下啪的一声丢进池塘了事,省得她再拿这方说事小瞧了自己。   “好好。”难得好心情得又扯了扯他靴上与袖坠同套的白龙绺子,子漪抬起袖子遮着红唇轻笑,见他气急败坏的死瞪着那靴子,想毁了又不能光脚回去,只能干瞪着生气。   “我走了!”方才还只是耳朵根儿红,现下却是连脸都熏染着红了半边。岚致踢了脚褶皱的袍角,直到那缎面轻飘飘的落下将靴子盖住才作罢。   “好!我不笑了还不成。”眯着眉眼,里面尽是秋色撩人。岚致被她拽了袖子将走不得,怒急了一回头,正打进了那涟漪不断的两汪清泉中。脑中似是有炮竹轰得一声炸裂,搅得心跳混乱不宁,他慌乱的退了两步坐下,却是再也没了方才笑闹的心思,局促着不知该把视线落在哪儿。   “这悲悯的季儿,你倒是越发心思开了。”没过脑就胡乱的说了一句,他习惯性的去拿袖边的玉坠儿把玩,谁知一摸扑了个空,这才想起,方才那物件已被他悄悄处理了。   “……”微微一窒,随即唇边的笑花稍显暗淡。子漪垂头轻捋着腰间的如意坠子,不由得又想起了已压在心底许久的那人。那日大婚的事儿一出,皇上就借着门楣不正之由罢免了碧鲁氏.安察,连同池恬额娘原先的追封之名也一同夺了去。池恬经这一闹更是连回宫请安的大礼都未被准进,自那之后便一直被关在王府里,门户难出。   究竟……纤细的手指无心一圈圈缠绕着那粉蓝色的坠绺子,她痴迷了视线,一时不察便又陷入前事无法自拔。   “啪!”猛然一声惊响雷声般在耳边炸开,赫然回神,身子一闪差点跌坐到地上。   “你这毛小子……”回头一看才知道是某人在自己耳边炸了掌风,正呼呼的对着手哈气,满脸带笑。子漪耳边轰鸣的嗡嗡直响,本想逗弄着再扯他的袖坠,谁想竟是怎么都寻不着,只好口上声讨。   “还说自己不是孩子?这掌风可是我十岁就不玩的了。”   脸上的笑容立马微僵的收敛,岚致悻悻的收了手端坐,只眨眼的功夫就再不见稚气浮躁,外相老成。   “罢了……本王先回宫了。”静坐了一会儿便被她满是笑意的视线瞅得难受,他重吭了一下起身,一拂袖子,还真显出了几分皇家威严。   “是,王爷好走。”见他端得住,她自也要配合着演。子漪暗自绽开了嘴角颔首,假模假式的给他行了个礼,便不等他反应过来提步出了凉亭。   “小九,走吧,某位爷想是也等得急了!”抬头看了看天际已再见不到半点光亮,心中咯噔一下,她暗呼了声不妙便冲岚致扬了扬手赶紧快步离去。   第135章 宫劫 1   宫中万般皆好,就是这来回交错的回廊似是刻意留了心思下的迷宫,凭小九这明路的人硬带了半个时辰才兜转到浮宇宫门前。眼瞧着时辰已经过了晚膳,天际也黑得不点灯便难辨方向。可是侧头往浮宇宫里瞧,里面漆黑黑的一片,竟是连回廊上的点火都没上,黑通通四处不见。   “主子,难道七爷先睡下了?”   抚着头簪的手微微一顿,子漪摇了摇头轻笑,他的那点功夫,她还是摸得透的。“走吧!”提了裙角就过了院子直进了殿去,她把小九留在门际儿等候,本是想招呼一声便出来,谁想借着手中的提笼一瞧,竟没半个人影。   “小梓?”试探着轻轻唤了一声,她小心的挪着步子朝里行,手上的灯笼吱嘎吱嘎的摇摆可光影却透的不远,只恍恍惚惚的照着脚下,前方一切都看不透彻。   走到近前了才看清面前林总的拦着许多深蓝色的纱帐,眼看着秋天来了,浮宇宫后温泉气胜却不能外露,这纱帐添了不少,她来得频到也习惯了避闪。   “岚宇?”这会子就算用过了晚膳也应在榻上憩着,怎么会不应声?心中如是想着,她不解的紧了两步来到榻边,伸手一摸,没有一点温度,冰凉清透的沾满了秋劲儿。这才猛然觉得情况不对,子漪有些不安的赶紧唤了小九进来,听他说起偏殿小梓和竹雾也不在,只懒散的剩了几个打扫庭院的宫人,都是平时不怎么见得的。   “怎么回事?人都去哪了?”   “小九方才打听了,说是方才还在等小姐用膳呢,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就命熄了灯火全出去了。”   攥着灯把的手微微一紧,子漪后退一步坐在榻上,出神了半响,还是摸不着头脑。昨个儿没听他提起有要事,这番着急的出去定是出事了。可是究竟是何事?   皇城闹市   岚宇换了轻便的深蓝长袍隐在人群中,本就刻意遮掩可那绝美的容颜还是引得路人频频回眸。   “找到了么?”微微不悦的皱眉,想遮面却又顾忌着那是千金小姐所为,故只有冷颜忍着。他烦躁的打了扇子不停的摇晃,深蓝色的眸子深不见底,苍鹰般锐利。   “回主子!没有!”对方只有不到五人,并且在将军府只过了片刻功夫就匆匆离去。这时得到消息才带了人来搜,自是如放蛇如湖,大海捞针。   “确定是古覆国的人?”   “确定。咱们的人和他们交过手,瞧见了腰间的冰凌图腾。”   “那还不接着找!”啪的一声重重将手中的纸扇合上,岚宇恼怒着脸色越发难看,顺势眼中的深沉渐散,微微透出一缕湖蓝来。   “莫动气。好不容易快要休养妥当,这时候任了寒毒流窜便一切都前功尽弃了。”无声的跟在岚宇身后,苍瑾见着情况不对赶紧出声提醒。   微微一怔,随即压抑住心头的火气镇定下来,岚宇信步进了家安静的酒楼挑了窗边的位置就坐,耳边过往来去的人群吵吵嚷嚷声音虽嘈杂聒噪,可他却分明能察觉到几股强劲的内气儿凌冽着在空中鸣动。   “他们就在这附近……”身上的寒毒就是他们所赐他自是再清楚不过那帮人的气息,他冷寂着视线望向窗外,手边苍瑾倒了热茶也无心去饮。   “莫急,竟已有人在找,咱们等着就是了。”神色微沉的端起茶盏酌饮,苍瑾暗自留心着他眼眸的颜色,心中担忧这时那些人潜进蔺国皇城,莫不是找准了岚宇毒愈的月期,这才想来暗中使坏?   “其实何必亲自出来,有竹雾他们办事,你还不放心?”想起他听到消息时的样子,他见对面端坐之人满面寒霜,薄唇一扬,不禁突然想打趣儿几句。   “……”懒懒的瞥了他一眼没有应声,岚宇提步晃到窗前,目光远远的望着城街角的将军府,眉头紧得似打劫的绳头,良久都未松开。   “你对那丫头这般用心,人家可领了心思?”手指时停时蔓的描绘着茶盏之上的青花纹路,苍瑾浅笑着抿唇,想起他方才那般样子就不由乐从心生。能在宫中活到现在,虽然知道他脾气急躁可是也渐渐养成了凡事冷淡不上心的性子。若以往,真真在宫中寻一圈,想必也只有他把别人气死惹恼的份,什么时候能轮到他生气了。   可方才竹雾带消息进来时,本说到古覆有探进来还眉眼间淡淡的,漫不经心的翻书呢。可谁想一听他们夜探了将军府,他便立马似炸了毛的猫,未停留片刻便亲自带了人出来,大有一副不抓到人不罢休的样子。   “你很闲?”不转头便知道他定笑得嘴合不拢,岚宇懒懒的靠在窗棱上,闪烁的眸子不断在人群中穿梭,不轻易放过任何一个疑点。若是那帮人知道了子漪,那她便处境危险,好在他们还未隐进宫,他自是要在城中把人都拿住了,省得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在她身上重演。   “自从你病出,我倒是想得闲,可一直没机会。”论抬杠,他一直惯了仙人般寡淡的谈吐心性,岚宇自不是对手。苍瑾笑着复添了新茶进杯,见着卷曲的茶叶不停的在杯中打着转儿,摇曳了许久才缓缓绽开沉淀消寂。松缓的背脊间忽然一股蚀骨的冷意传来,还未等他提醒窗边之人小心,那人已经黑影一闪,行动迅速的直朝那杀意透出的地方追去。   眉头轻快的一扬随即快速恢复了平时那股山崩不动的表情。苍瑾轻叹一声,端起茶盏于鼻间浅嗅,姿态清盈,神仙般豁然优雅。心中却不禁感叹,世情惑人,只要沾染上便再记不得自己了,自己可要小心闪避才是。   浮宇宫   困得靠着门边不住打盹,小九险滑了身子,揉了揉眼睛,却见主子还在灯前看书,书页仍是他半时辰前添茶时所见那张。“小姐,还是莫等了,宫门已经下钥了,想必王爷是不会回来了。”   坐得久了连晚膳也没用,到此时也是有些精神不济。子漪头痛的揉了揉鬓角,窗外夜风忽进,扬起纱帐摇摆游曳,舞女似的撩人。“去知会留守的宫人一声,若是一会儿七爷回来了,定命人去我那儿通报一声。”他不回来,她歇息也不踏实,莫不如让人再晚夜知会一声。   “是!”赶紧得了令去吩咐请辇,小九混晌晌的跟着步辇回到品欢阁,交了值夜的差便躺在床上再什么也不知。   窗外月光清亮的似白昼一般,盈盈的直透过半启的窗花透进屋来。子漪躺了半响仍是头痛难忍没有睡意,辗转着准备去桌边寻杯水喝,她没命人点灯,就着月光小心的挪动脚步,没想半路却忽然碰到了什么,险些跌倒。   岌岌的稳住身子抚着胸口轻叹,她稍停了片刻便转了半圈绕着走过,一步两步,还未走开第三步便隐隐觉着不对。   从床边到案几,短短仅有不到十步,小桃那丫头就是再粗心也不会布了凳子在正中。脖颈上的汗毛忽然全部乍起,她装作未察的继续步子,心中却惊凉。这屋中还有别人……   第136章 宫劫 2   佯装不知的轻声提壶斟茶,水束落杯的声音清脆稀零,在空荡的屋中显得尤为突出。听着声响渐满,子漪不露声色的垂头,身侧,一缕清澈的月光若有若无的映衬在手边的桌沿上,宝石似的流光徘徊。   手顿了顿继而状似不察的将壶落在上面,她镇定的端起茶盏轻酌,空气中那细微难查的瓷壶磕碰桌角声,咯噔一下,随即悄悄沉玉般默默隐秘。   “你比我想象得聪明。”眨眼间便闪身到她身侧,稳稳将壶接下。黑暗中一个沉韵的男声轻轻传来,回响在耳边,醇厚动听,让人觉得尤为熟悉。   “不管是谁,半夜闯女子闺房挨顿板子都是不亏的,不是么?”暗自攥紧杯身,子漪有些紧张的立在原地未动,半臂之外,那男子的气息霸道传来,时有时无的灼热呼吸打在她空赤的脖颈上,亲密异常。   “呵呵……也是,倒是在下唐突了。”爽朗一笑,好听深蕴的声音即刻充盈/满室。黑暗中的身影稍稍错开两步将茶壶放下,一转身,桀骜英气的眉眼便毫无遮挡的现出在月光下。   “好久不见,安佳氏.子漪。”紫色的眼眸在银色的月光中清透着几乎见底,笑容翩然。   “你是……”忽得忆起那方被压在箱底的炫雏帕子,子漪惊讶的扩眸,顿时心中的恐惧尽逝,只剩诧异。他不是浑氏的四王子么?怎么会突然半夜出现在自己的宫中?   “还记得在下的名字吗?”负手微眯了眸子颔首笑开,硕晏心中隐隐期待,却是含蓄的未放在面上,静静的候着她回声。   自小记性就是极好的,子漪见他举止得体谦礼非然,没有丝毫逾越,稍悬的心总算是全全落下。“硕晏王子的大名,子漪怎么敢忘呢?”客气的弯身行了个常礼,有了上次之鉴,他和她也算不得生疏了。   唇边的笑爽朗的绽开,露出洁白健康的牙齿清爽耀眼。硕晏知她心中仍记着自己,不禁暗喜,心念道总算未白费了这半个月的苦心安排。   “在下来只为一事。”从小就生长在草原之上,骨子里游牧民族的直爽性子怕是到了棺材里都改不了的。本那次草原相见,他知她已有心上人,心中虽思念记挂,却也不好强人所难,掳了人去。不过此次不同……他听闻蔺国的五皇子岚轩两月前迎娶了皇后的表妹为正福晋,按蔺国律例,正妻后三年才可纳侧妃,她的年纪已值试婚,家中怎可能让她白耗三年青春去给人家当妾?   “王子请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已夜闯皇宫,定是有重要的事不得不说。子漪抬手倒了杯茶请他就坐,可他却轻轻摇了摇头,态度真挚的立着不动,只等着她坐下才开口。   有些别扭的后退一步落座,她心中思量他此番到底为何而来,脑中的念想千万,却是没有一条和自己沾得上关系。难道……   习惯性捋着坠绺的手稍稍一顿,她在黑暗中沉寂了眸色,忽然想起那个已被宫中遗忘了的绝世容颜来。   云织……听闻那大皇子弩炽待她仅两天热度,原她心中就装着岚轩,性子又高傲不驯,这般在异地受了冷落,哪还有好日子可得。   “嫁给我。”郑重的上前单膝落跪,硕晏再认真不过的行着草原上最庄重的请婚礼,野性的双眸如驯马般温顺谦和,不带任何厉气血色。   微微一怔,随即以为自己幻听的抬头。子漪望着他深邃的紫眸,心底纷乱的想法还未祛尽便生生的落进了那池幽潭,沉溺难出。“你说什么?”喃喃的询问出声,她有些局促的闪躲开视线,可半尺外那人健硕的身影还是不离不弃的借着月光投照在她的膝上。   “嫁给我。”苍穹般的眸子装着草原那特有的劲茫辽阔,硕晏耐心的重复,膝上的手掌紧张的蜷缩着,以往事事毒辣运筹帷幄,此时却生涩的像个初经情事的毛头小子。   “你……”   “草原上虽没有这般华丽的宫殿,也没有平和宜人的气候,地位高的男子还能三妻四妾,尊卑不计。可我不能,也不会。若你愿意同我走,我愿一生只眷你一人,恋你宠你,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似敬重苍灵那般待你好。”   “……”这会子再想装傻是绝对不能了。子漪有些迷茫的往椅中缩了缩,一时真是哭笑不得。她和他只有仅仅两面之缘,即便再怎么亲厚也及不到谈婚论嫁的程度啊!   “硕晏王子,我已是有婚配的人。”现在若是直白拒绝总是伤了人家一番真诚,子漪从未向现在这般庆幸自己的身份,有岚宇那个佛爷挡着,别说是他一个草原上的部落,就算是皇上现在抢人,他恐怕也照摆脸色不误。   “……”手指在膝上轻动了下,松松合合,最后终是不甘的紧紧攥起。硕晏失望的垂下眸子,像只被母马抛弃的小马,睫毛轻晃,满脸的无措迷茫。“你喜欢他?”他是个谜。虽然从他出生到现在的所有细节他都命人打听的极为透彻,可匆匆交过几次手,他却完全摸不到他的心性。就像草原上引群而居的狼王,睿智精明,又满是野性,难以揣摩。   停在如意坠子上的手猛然顿住,子漪苦涩的扬起嘴角,不知该如何回答。记得不久的曾今,岚宇曾问过她同样的问题。当时她毫不犹豫的点头称是,可如今,那个他已是别人的夫君,而自己则什么都不是。   “小姐,您睡了么?七爷回宫了,人已经出了浮宇,说要过来瞧您呢!”   今个儿轮到小桃值夜,秋凉,她不忍她在廊下候着,所以命人打理了隔壁的屋子,好有动静就随时通传。这时她立在廊中喊话,声音明明已经极轻了,可屋里却回荡的莫名清晰。   “若是我带了队伍正式来蔺国求亲,你愿意跟我走么?”仍不放弃的追问,硕晏落寞的直起身子,高健的身影立马将面前的女子全部笼如其中。   “我会嫁给岚宇。”没有正面回答,却是比拒绝更让人心死。子漪偏头冷淡的避开黑暗借着月光瞧腰间的通透白玉,半垂的眸中清冷潋滟,让人难摸情绪。   “……”猛地收紧拳头,顿时骨节声清脆响起,声声过耳。咬了咬牙,终是不得不快些离去。硕晏无声的从袖中抽出一支花筒放在桌上,月光下,精细的蓝玉雕工,一只苍鹰似要活过来一般,生动的浮在上面,眼神犀利。   “改变主意就摔碎它,我亲自过来接你,不管何时何地。”草原男子一承诺便是一生。他复留恋的凝视她片刻才抽身离去。气息还未完全散尽,屋门外就一阵脚步林云,人声接近。   第137章 宫劫 3   赶紧将那花筒收好和衣躺下,子漪面朝着床里,隐隐得听着有人轻手轻脚的启了门,那之后脚步却是一点都听寻不见,寂静的好似只是风动了门闩,并无人进来。   眼睫忍不住好奇的轻轻阖动,她屏吸细闻,空气中却一点端倪都无。忽然,脸上那巴掌大的月光被一抹沉色取代,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已有轻轻的笑声在耳边响起。   有些气恼他故意逗弄自己,子漪知他已瞧出自己装睡,索性便翻过身来,不再煎熬。可没想……   方才听着还在两步之外的人不知何时已悄悄来到她身侧,她这般猛的一转身,两人的唇角碰了个正着,冰凉濡软。   “想我了没?”早已习惯了她每天陪在自己身边,即便是一天不语仅在同一个屋子里待着,但只要她在,他也莫名觉得安心。岚宇半弯着身子俯下瞧她,静谧的月光兰花般片片开在她清丽的容颜上,再加上那突然浮现的朵朵红霞,美得似真实花颜。   “……”脸际忍不住发热,子漪有些气恼的紧了眉头,赶紧触电了般将身子躲进床里很远。“你有意的。”   不是疑问亦不是试探,她灼灼的望他,虽已习惯了他惯常的恶作剧,可这回是自己撞上的,难免羞赧。   “嗯,有意的。”言语凿凿的浅笑,眉眼沉沉的收敛,邃光粼粼。他脸色有些苍白的支了身子在空出的床位上躺下,薄削的唇角,那满足的弧度一直淡淡的挂着未落。“别打岔,心中可想我了?”   每天都问!不想也想了!   略带怨念的盯着假寐的他半晌,子漪无奈的挑了挑眉,万万想不到自己原来还会这般多生动的表情。“不想。”   “真不想?”霸道的一把将人拉过来拢进怀中,岚宇孩子气的贪婪嗅着她身上那独特的幽香,固在她腰间的手力道适中,即难以挣脱也伤不到她分毫。   “你这人!”   “谁叫你说谎?在我宫中等到半夜,又不放心的让人待我回来时通传,这般竟还是不想?”摆明了耍赖,他孩子气的将下巴搭在她肩膀上,感觉到她忽的紧绷身子,嘴角的弧度越发轻扬。   “说,想是不想?”他不想强求她,也再不问她的心意。虽然时间已经不多,可他有耐心等,等她慢慢了解他,等她敞开心扉心甘情愿对自己说,要做他的妻。   “想想!”似是应付,可脸还是抑制不住的愈发红了。子漪赌气的翻身不看他,任他像抱孩子似的圈着自己,心中明了挣扎也是徒劳,到不如就这样任他抱着安全些。   “嗯,我很高兴。”答者随便,听者却动心。他怕她着凉的拉过被子将她卷好,暗自对这丫头的了解一日复一日丰富起来。还记得那时他让她在院中罚站,自己虽在殿内,可不管做什么都忍不住朝她那处留心,越瞧越是好奇。原先这般唯恐天下不乱的豪爽女子,怎么一夕之间就有这么大的改变了?宫中众千双眼,看不透想不清,他也同样,明明不关心她的死活,却在那院中一日又一日的积淀中,慢慢望进了心,再难自拔。   “你能在真好。”知道她这身子里住的已不是原来那人,所有答案才不言而喻的浮出水面。岚宇轻轻的从背后抱着她,好像拥着他此生的全部,莫名幸福。不管她原来在哪?从哪里来?又是怎么到这身体里的?这一切他都不关心。他只在乎她那隐在清冷表面下的心,虽已极力坚强,但终究逃不过女子的柔软,脆弱易碎。只因是她。   听着他缓慢却沉稳的心跳咚咚的震慑在背,这才渐渐觉得安定,头脑清明了些。子漪无声的垂头浅笑,拢在胸口的手似是寻找依靠般轻拽着他散落在自己腰间袖笼,不想让身后的人发觉,可某人却早已暗自留心,习惯了她那时常的小动作,不动也不言语,装作不知的融笑,任她牵着。   “去哪儿了?”贴得进了,那股子血腥气儿才若有似无的从他袖间散出。子漪敏感的微微皱眉,自己原来天天生活在这种味道中,想不知都难。   “星宿嚷嚷着皇城中新开的酒楼,苍瑾恰也对宫中的吃食反了胃,所以就拉着我出去尝尝鲜。”   “……”乖巧的安静听着,明知他在说谎却也不戳破,子漪寂静的沉淀了脸色,有了些倦意的慢慢阖上眼。“怎么还自己动手张罗了?”   眉眼一挑暗忖这小丫头不好糊弄。岚宇无奈的轻叹一声,用下巴惩罚似的扰了扰她的脖颈。   “苍瑾那家伙也太不淡定,见着人歌女好看,便连身份都不顾了,鼻血直流。”心中仍念念不忘苍瑾今个儿消遣自己的事,他似真似假的认真道,巴不得将这事情传到幻城去,让那个神仙般的男子也恼上一恼。   “呵呵…尽胡说。”意识不清的啼笑开,子漪似困极小猫般在他臂膀上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蹭了蹭,回话的声音愈发低沉了些。   “你欢喜便好。”不知经过多少努力才又在她脸上瞧见笑容,他自是珍惜进了骨子的。收小音量喃喃的在她耳边轻语,他望着她渐入酣睡的容颜,不自觉的,眼中冰雪消融,夏至般绚色喜人。   待她完全睡熟才小心的放下躺好出门,岚宇负手立在回廊之上,下巴微扬,目光苍茫的投入遥远天际的澄蓝中。顿时,天眸一色,眷莫如流。“找着了么?”   “没有,还是晚了一步。”袍角处满是斑斑的血迹,竹雾满身携着重重的雾气,显然是一宿未歇,四处奔波。   “罢了。人既然他没带走,再追究无异。不过,这种事我不希望再发生。”   “是!属下会去安排。”深知他话中思虑,竹雾稍稍皱眉,有话在口中却不知该如何道出。   “他们的人都解决了?”既然来了就没有让他安然回去的道理,抬了抬衣袖细闻,果然换过还是带着股幽幽的血腥气儿。岚宇厌恶的稍稍皱眉,本想回宫就焚了了事,可目光触及到袖角那方小小的褶皱上,心一软,还是决定留下收着。   “是。五个身手好的,还有三个跟随伺候的,除了他本人外,一个不留。”   “那人留着还有用处,即便是抓着了也杀不得。罢了……下去吧!”   “爷,咱们也失了一人。”   正抬步下梯的脚微微一顿,脸上的神色也立马满布乌云。岚宇冷冷的望着身侧单膝恭跪的沉稳男子,眼中一抹星光匆匆闪过,心头微凉。   “谁?”   “上月新进的南城。”   眼眸中霎时痛色浮起,岚宇静默了良久没吱声,僵直立在廊上的背影萧瑟怅然。那孩子是他无心所救,本想收在身边好好培养,日后也好不再乞讨有好的日子可活。谁想……无心之举,竟害了他性命。   “自己到术那领板子去!”不管是想让他锻炼也好,磨砺也罢,今晚的任务都绝不适合新人参加。竹雾身为夜阑掌事,更是比他心疼部中兄弟,所以出了这样的事,决不能轻饶。   “是!属下多谢爷体恤。”眼眶微微有些泛红,竹雾死死的抿着唇角,对岚宇深深一躬随即影子般消失在夜幕中。   沉默的在原地立了良久才弃辇步回浮宇宫,岚宇一路失神的带着小梓缓走,竟是未发现,身后那微暖的橘光早已划破清蓝,灼热的冒出头来,红霞漫天。   第138章 瞩目 1   隔日。秋风一日似一日紧,明已过了正午,阳光却明艳着不带暖意,携着打转儿的落叶,满是凋敝之色。   未像往常般乘了步辇去静宁宫请安,子漪带着小九小桃早早便出了门,信步在宫廊中兜转。空气清新,日光晴好,这般自在的散散,全身的压抑疲劳一幌子全去了个干净,整个人都似新生的了般,道不出的轻快。   “小九,你家中可还有亲戚?”原先尽想着宫中这些子污秽事儿,从未在这方面留心。子漪有些微喘的理了理加了厚的锦缎围领,立马一阵清凉的秋意便紧紧凑凑的涌了进去,引得她一个激灵。   “有是有的,不过光景不好,活得艰难了些。”若不是家中贫苦,谁愿意送了自家的男孩做这差事呢!   勉强的笑了笑便赶紧上前帮着子漪提紧披风,小九心中劳记着爹爹临走时的嘱托,不管生前做什么,入土前只要求个身全倒也算对得住祖上颜面了。至于活着时,自己怎样都行,只要能养活了母亲弟妹也就知足了。   这会子才觉出自己问错了话,子漪沉默的系着披肩丝带,抬头望了望身边来来回回不断请安离去的宫人们。这硕大的皇宫主子不到百数,可侍奉的奴才却上千不止,谁愿意出身就对他人卑躬屈膝呢?自己来这儿第一次行叩拜大礼时不也有种卑微到尘埃里的错觉么?   “倒是我这个做姐姐的粗心了。”歉意的顿了顿步子,她细瞅着小九那微红的耳朵,赶紧帮他将帽子压低了些,虽是瞧路不便,却也暖和了不少。   “家中还有几口人?”心中盘算着现在朝中乱境,做些什么总是比毫无准备来的强。她远瞧着岚致和子铮一前一后的从廊头过来,粉红的脸畔立马娟丽的生出朵笑花来。   “回主子,除了父亲病重不在了,还有母亲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嗯,人丁兴旺倒是很好的。今晚可是你当值?晚上觉前过来寻我一趟吧,这么些日子没出宫,想必也想得紧了,正巧我有事命你出宫,你回家去瞧瞧。”小桃那丫头是自己从街上买的,早已找不到亲人了,所以有这样的机会,还是匀给小九来得实惠。   “多谢主子!”一想起上次回家已是几年前的事儿了,小九微微红了眼眶,也不管现在是在什么地界儿,紧跪着就给子漪磕了几个响头。   “哎?我们这还没走近,这小子就先行开礼了?是不是姐姐又背着我们做什么好事了,快于我说说!”看来是方才书房中遇着了好事,子铮明朗着眉眼,一身绛紫色的规紧长袍,远远走来艳阳似的英气桀骜,引得周围路过的小宫女频频回头,私语不断。   恰时才忽然发觉子铮在这时代已经是将要成年的男子了,子漪微染感怀的扬唇浅笑,他的心情好,她自也跟着高兴。“想着出宫置办点东西,自己管着书楼走不开,就让小九代走一趟。”   “正好,我今个儿要在九爷宫里留宿,明一早就跟我一起出去吧,省得宫门的侍卫为难。”   “留宿?”这可是天下奇谈。武将自古便没有宫中留宿的规矩,即便子铮和岚致交好,这也是绝对的逾越了。   “嗯,今个儿是九爷的大日子,皇上知我们交心,所以让我留下劝慰一番。”揶揄的提了眉角,子铮见岚致面色不好像是要怒,赶紧有先见之明的躲开了两步。果然,才离开原方的位置不久,一颗石子就蹦蹦的弹落下来,直滚了好远才啾啾停下。   “闭嘴。”恼怒是真,可其中却带着些子漪看不透的羞赧。不解的拉了子铮过来问真,她见岚致目光直直的瞅着自己,那复杂的神色她从未见过,带着点成长的沧桑亦有些皇子的无奈。   “怎生了?”见着身边的宫人渐渐稀少,缓缓有些嫔妃的轿子往来开。她带了头岔路到御花园,没有再出声,而是熟练的用手语问。   故作神秘的让小九回去取些点心来,子铮想着此时姐姐就算去静宁宫请安也免不了和皇后她们照面,倒不如晚点去清闲。所以也不着急,寻了个湖中的亭子就自顾自的过去,找着个能坐的地方便抬了后披率性坐下。   “今个儿皇上来书房考我们功课,九爷是里面最年长的皇子,自少不了单独问些话。提得问题倒是不难,应对自如,可不知是哪个举动招皇上留了心,还未放课便招了我们过去,说是岚致年纪也到了,是时候添个侧房已备及第大礼。”   脸色抑制不住的有些泛红。岚致沉默的才步到亭中,正听着子铮的话尾儿。眼神深深的落在一旁浅笑倾听的女子身上,他不自主的握紧拳头,久久持着直到坐下也未松开。   “那倒是极好的。”蔺国和历史上古制的朝代大同小异,皇子成年掌事总是在大礼之前先要尝了男女情爱才算真成了人。岚致今年过十有三,若是过了年关可不就是个成年男人了。   未多想的含笑赞贺,她似长辈般怜爱的瞧他,真心为他高兴。岚宇一直忧心他太羸弱,担不起宫中的生活,听着这番话想必是欣慰极了的。皇上是明眼人,既然这是他的原话,那定是心中已打定主意,要好好栽培这个原先备受冷落的儿子了。   “是,照我说也是好事,可他偏偏牛似的顶拒了去。在皇上面前,我也不好解释的太冲,各方周旋他到还不领情,自己写了字给皇上瞧去,这不,非引得皇上小火了一通才放了我们出来。”都是用手语对话,倒也不用防范着谁,子铮招了亭边徘徊的小九上前,自己也不拘束的从食盒里拿了茶盏就倒了杯温汤囫囵饮下。   子漪一直静心瞧着岚致的脸色,子铮这半年虽已成熟了不少,可毕竟是男孩子心思粗,而岚致便不同了……   他太细腻。细腻到有时她都不敢多有言语,只怕他那琉璃似的心稍有磕碰,便会留下深深的划痕,无法再愈。   思量着抿唇,却是未跟着子铮再接话。她垂着眼帘打了子铮不安分的手,将吃食点心一样样从食盒取出,按着清淡花样布在桌上。腕间今早小桃非逼她带着的银铃琥珀镯子不停的细琐作响,在风中一抻,声音越发空灵辽远。   “可是没有心仪的女子?”没抬头看他,手被占着也顾不上比划,只得小声的询问。她拿出茶盏细心的用热茶汤过了遍,才斟好了半分满,缓缓放在他面前。   岚致一言不发的瞧着她在石桌前忙活,清透的眼眸就似是沉进了抓人的池沼中,越是瞧越发不想移开。她真美……尽管只穿了清淡的浅黄褶纱长裙,以乳色的兔毛坎肩作衬,发髻间连个鎏金的簪子都未戴,可还是美的让他难以移开视线,瞧得连呼吸都差点忘记了。   问了半晌都未听他答,若是手语了子铮肯定也早习惯了代他出声。可是,没有。   不解的抬头望他,子漪手上的茶壶还未放下正欲给自己斟茶,谁想,此一眼,便忘了所有,手边的杯子满了茫茫的不知。   那双她再熟悉不过的眼眸中此刻单纯的只有她,专注的,疼痛的,深沉的,迷恋刻骨。   第139章 瞩目 2   “姐,水溢了。”对男女之事不太清明,却也看出了岚致眼中那压抑流淌的光束到底代表什么。子铮敛眉收了方才那调笑的样子,坚毅的眼帘沉思的半垂着,让人难以看清情绪。   猛地一顿,再回神,茶汤已顺着石桌滴滴答答的延到了地上。子漪有些心慌的赶紧拿了帕子去擦,却是没瞧见,她低头的瞬间,岚致眼里那明显的怅然。   是错觉么?   弯着身,脑中还止不住的回想刚才岚致脸上的神色,她心下微惊的忙乱着双手,耳边,子铮却突然漫不经心的道了句什么,顿时将整个园子的声响都收了去,只剩耳边石桌上那不停流坠的水滴声莫名清晰。   “五爷七爷在你这个年纪也是有过侧房的。所以那女子你喜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收了她,你以后能得到什么。”   手上的节奏不知不觉便渐渐缓了下来,子漪无声的半蹲着身子,浅梨色的裙摆早已沾上了茶迹自己却半点都未察觉。   子铮依得累了又不忍见那两人的表情,索性在亭栏上躺平了身子,手一垂,便能融进身侧那碧绿的池水中,冰凉着刺骨。   这事想来岚致是知道的,不过,瞧他方才看自己的眼神,姐姐对宫中这些隐晦的规矩想必却从未听闻过。五爷当时收了身边服侍的大丫头曲荷,可没两年就染上时疫去了,未留下一子半女到还算干净利落。可七爷就不同了,虽然那女子他只碰过一次便冷拘在了偏宫之中,时间久了大家也忘记了她的存在,可她和七爷之间的羁绊还有她的身份,想必全皇家没一个人敢忘记,只要见到七爷便会连带着想起。   “这时提这些做什么?”脸色寒着满是不悦,岚致上前帮着子漪收拾,刚蹲下身,便被她眼中的空灵吓着,赶紧摇了摇她的肩,提她回神。   那眼神……似是抛弃了所有念想的冷漠,虽近在咫尺,却遥遥的怎么都无法触及,远在天边海际。   顿了顿即醒过神来,子漪如常般荡开一抹浅笑,适时身上才多了股人的气息,逐见暖意。“没事,擦擦也就是了。”   有些疏离的后退一步坐回原位,她小心的端过茶盏放在唇边轻吹,外着瞧不出什么,可这样却越发惹人忧心。   “哥哥不是刻意不提。”失落的在她对面落座,岚致一下一顿的缓缓说道,似是在解释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不必说了,我心中自有打算。”想必子铮也是一直想告诉她,不过借了今天的由头提出来罢了。是啊……她已经傻傻的被人摆弄了一回,怎还能再单纯的相信对她好便是真爱?   做傻子,一回就够了。   眸中隐讳的精光一闪,随即掩埋凌厉刹那柔和。子漪小口就着将杯中的温茶饮尽,一抬头,天际已有些晚了,再不去静宁宫恐怕会误了老祖宗午膳,那就大大的不好了。   “岚致,虽说是侧房,可还是要选可心的好。”像是方才没生出过那般话题一般,她不敢多想岚致抗拒的原因,却也不得不站在他的立场为他考虑忧心。   “眼看着就中秋了,宫中到时免不了热闹,各家各府的小姐也都要跟着大人们进宫过节的,到时候你好好留心着,选个合心的……”面上初始的笑容一直未变,却是再未抬头看对面的岚致一眼。子漪匆匆喝完茶就先辞了去静宁宫请安,一时,凉亭中寂静的只剩风声,秋意浓凄。   “恼了?”见他半天也不言语,定是不满自己刚才多嘴。子铮枕着手迷茫望天,人虽还只是个少年,心中却已装了许多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顾虑。   扶着桌沿儿的手微微收拢,随即惊凉的一顿,抬眼去看,原是方才的茶汤还未干尽,石斑似的深浅相间,斑斓半阙。“你不该多嘴。”   声音中听不出指责,却带着不可轻省的皇子威严,岚致出神的抬手将那些斑点抹去,可心中她方才留下的眼神却是怎么都清不干净。   “姐姐心软,可我不能也跟着糊涂。不管七爷是真宠也好,假意也罢,留着些防备总是没错的。再有……”眸光清透的歪头望向桌边的沉稳少年,子铮心中的话掂量着在口中转了几回,终于还是道出。   “我是个粗人,心直口快,最看不透别人心中的想法。可方才那一眼我是瞧进心里的,想你不愿娶侧房也是这个缘由。”   静听着不出声,却也不反驳。岚致细细的一点点将她给自己布的茶喝完,深邃的眼眸像是也沾染了那茶汤的眼色,阳光下微微泛着浅褐色的水纹。   “我与七爷一向不亲近,但他毕竟是你的亲大哥,所以也选择相信。朝中现在不太平静,连不爱过问我学业的爹爹如今也频繁询问起我在宫中的情况。想必这一切,少不了七爷在后面转圜调遣。”眉间拢起个深深的川字,子铮烦躁的翻身坐起,却是不起身,依旧对着湖面坐着。   “五爷失势我们都知道只是暂时,只要朝中有左相,后宫有皇后,那即便他身在千里之外,也能随时回来变天替朝。所以……尽管你不愿也好,不喜也罢,这侧房是定要娶的。至于姐姐……”话到这儿,无由的有些低沉。他垂了视线望湖中那动作迟缓的游鱼,姿态悠闲高贵典雅。却是不知,在这舒适的环境里,被这膀肿的身子拖累,早晚只有待死的命运。   “她非池中物,自由不得别人做主。她若对你有情,即便抛却所有也会搏上一搏。若是没有,你还是收了心思吧!”   心境不知何时由爱护变成了敬畏,子铮想起姐姐时常挂在嘴边那抹兰花似的浅笑,心中不由的便莫名安定。这宫中,若不是姐姐在,他是决计不会跨进的。所以……与其说是姐姐应了皇家的婚事,倒不如说她是为了给安佳氏一族争个安稳自愿进来,让他怎能不敬不爱?   良久沉默的盯着对面空落冷寂的坐席出神,岚致脸上的线条紧绷而隐忍,颓败的阖上双眸,他轻颤着攥紧手中她遗留下的手绢,使劲再使劲,最后终是不忍破坏的缓缓松开。   帕角上一只精巧绽翅的蝴蝶,真物儿般不断随风起伏,一会儿远离,一会儿停靠,明明就在手中,却瞧不出是留是去,揪心着磨人。   第140章 瞩目 3   正经没看过几部清宫或穿越剧,可这晃子来到静宁宫才明白什么叫前朝后宫紧密切合,若是一环出错便环环跌落,续无再续。   子漪通报了声步进静宁宫。明明已过了请安的时辰,可太后宫里还坐着几位平时眼生的福晋未走,细细打探了才得知,都是京中大户的诰命夫人,原本已经是极崇高的地位,可听着岚致要讨侧房的事,还是巴巴的凑到太后面前,深怕自家的女儿没有在宫中得脸面,不得出头。   从步进便一直沉默着不出声,她缄默的喝着宫人上的茶,本胃就没了位置,可此刻却还是要逼着自己找些事情做,不要闲着被那些人找到话头才好。   茹慈太后面色寡淡的听着众人你一言她一口,原是早乏了,可这事儿确实也是要应急担忧的,便也不能不留些心思,帮着挑选挑选。   若有所思的轻瞥了眼一旁安适恬静的小人儿,她轻皱着眉填了口点心,未听清身侧那妇人在说什么便满不在乎的提点了一声。   “说起岚致,是和子漪极亲的。哀家年纪也大了,这事想、操心也是心不由力,不如让子漪来操办吧!”   话中即有玩笑的意味,却也带着股他人琢磨不透的认真。子漪端茶的手微微一怔,听了这话,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办置妥当,而是那凉亭中某人深沉的眼眸。   “老祖宗。后宫之事,子漪现在插手还是早了些。”就算她是岚宇未过门的皇妃,这后宫之事也轮不到她一个外人插手,何况是牵连了皇子的婚事。   满意的点了点头,暗自庆幸子漪还未因岚宇的宠爱而乱了规矩。茹慈太后自有计较的敛住眉角,听了这么多聒噪的话,心中妥帖的打算倒是一点未乱。   “都下去吧!难得进宫一趟,家眷还是要看的。”得了耳边的清净才是重要,其他倒都是那么随口一说。她不要月莲动手,亲自加了香炉中的檀香,一抬眉,便又想起了另一茬。   “并施啊…皇后那边的香料想必也是用完了的,哀家本今天就想着还有什么事情未做,原是忘了这档子。一会儿你若是见了芙蓉那丫头便一并带了去吧!”事情不是大事,可是放到这里说便难免有着重之嫌,子漪不着痕迹的挑了挑眉,想不在乎,可是听到心里,不免有些唏嘘。   皇后不招人喜欢,她在太后身边伴了这么久,自是没人比她再清楚了。可是在皇后额娘的面前,即使不喜欢也要装作宠进了心里,要不,左相那边肯定奏章不断,惹得前朝也不得安静。   “谢太后。”喜滋滋的蔑了眼身边的众人才弯身谢了礼,碧氏毫不掩饰的仰着头接了熏香,脸上那一直不断的炫耀此刻愈发明显了些。   “去吧!事情还未定,现在说什么都尚早,哀家老了,也管不得那些闲事了,还是等着前朝下旨再做变动吧!”话脱得干净,实则哪能不尽心操办呢!太后故作疲态的招了招手,那些人即便是话没说完,听着这言语也不好再说什么,扭捏了两下便都退了。   子漪搁了茶盏,本是想装傻合着众人一起退下,可脚步还未到屏风处,又被吆喝了回来。无奈的上前帮着太后捏腿,她沉寂着慢垂眼帘,太后不出声她也不动,只乖巧的陪着,似是方才那些觐见之言她分毫都未听进耳去。   寂静了良久才像过了疲劲儿缓过神来,茹慈太后眸色莫测的瞅了眼身侧半跪着的丫头,暗自好奇她还真按得住性子。“怎么?没话对哀家说?”那两个小子跟她好的就差住一个宫里了,这等大事怎么会不招人提前知会一声?   辗转轻捏着的手稍稍一顿随即节奏恰好的恢复原状,子漪浅笑摇头,既是没心思插嘴,也知道这事儿现在只提了个由头,说什么都是雾中探花,落不得实处的。   “你倒是聪明。哀家也头痛,那帮妇人平时精明的跟什么似的,怎么现在这点关系都猜不透?”暂不说皇上那边没定意思,就说岚致那孩子,此时正在去池洲关头,即便是招了侧房,也断没有带去军营之礼。   “老祖宗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哪有子漪说话的份。”   “去!和那七郎待得久了,口上是越发油滑了!”仅是笑,倒也不真正责备,茹慈太后慈祥了眉眼止了她手上的动作,再一出声,已是没了方才考验的心思。“去吧……这才几个时辰就派人来我这儿问了好几回,若是再不去浮宇看看,想是要寻到我这宫里来了。”   目的已经达到自再没有留人的道理,她显困的半歇了歇身子,身侧的檀香幽幽的冒着青烟,似是将这整个宫殿都贯彻的佛性了,留不得半点人生气儿。   敛眉浅浅的笑了笑,知道这会子这事算是先敷衍过去了。子漪不再多留的辞了身便从静宁出来,本是准备着会品欢阁梳洗一番,可想到浮宇宫那人耐性有限,不得不半路命了步辇转向,朝那人的居所而去。   浮宇宫   秋季一到,整个浮宇宫殿的氛围便完全变了个样子。院中的植被花丛不说,单单说这殿中的摆设,便是越复杂越好,通气儿的窗子只单单留了软榻前一扇,其余跟前都紧紧实实的压着重重帐子,半丝儿风气想透进来,怕是都难如登天。   “爷,池洲那边大致已妥当,只有……”   还未进门便听得殿内正商议着正事,子漪脚下行进的步子一顿,不想听墙角再退却又显得刻意,所以只得不远不近的原地立着,等事情完了再进。   “大致?”不悦的轻敛了眉头,对竹雾的回答有些不满,岚宇懒懒的躺在榻上,子漪未来,他做什么都没有精神,还是躺着省点力气。   身上的伤还未好,竹雾轻晃了下蹲扎实,脸色却未松动分毫的接着道:“爷那日病发前命了要灭掉池洲所有五爷手下之人,可是这其中有几人是安将军门下爱徒,所以属下留着未除,等着爷吩咐。”   半阖的眼帘蝶羽般轻颤了下,随即无事般浅浅平静。岚宇思量着沉默半晌,最终还是狠了心道:“杀。”   “格格,您怎么立这儿了,小心着了凉!”   话音刚落,门口小梓的声音便隐隐传来,他眉头一皱抬手将竹雾命退,寡淡的神色却是再回不到方才的平静,若有似无的透出些紧张。   第141章 中秋 1   “刚来,脚还未落这不就见着你了?”勉强一笑,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是正巧能让殿中的某人听了安心。子漪顺了眉眼掀帷进去,殿中的纱帐迷宫似的隔挡严密,她却视而不见,熟门熟路的步到书堂侧殿,这个时辰,他应是在那儿看书的。   岚宇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解释还是放任,两方选择不断在心底拉扯,直到人走得近了还是没有分出胜负。   “今天来得早些。”见她面色如常的步到书架前翻了本自己喜欢的书便安静落座,他随手拿起一边读了半卷的兵书,却只觉得那些平时读起来生动有趣的战绩此时都像海藻似的缠绕交错,乱得进不得半点心去。   接了小梓递上的软垫枕于臂下,依旧是平时那闲散的样子。子漪轻轻的嗯了声,清丽的容貌隔着桌边香炉中的青烟,静好的如同湖水,澄澈妙曼。   氛围一时便这般冷凝了下来,空气中隐隐只有翻书的声音虚无着作响,她一页页专注的品着手中书册,看起来似是再认真不过。可是其中真伪几分,只有她自己知道。   杀。多绝对的一个字。   竹雾尚知道顾念情分询问行动,他却吝啬着只说了一个字,一个足以让她心死的字。   唇边若有似无引开一抹嘲讽的弧度,似是因书中内容唏嘘不已。子漪敛眸回想方才子铮凉亭中那淡淡几句话,柔软的心瞬间冰封,半丝暖意都无。   这宫中,难得的果然是真情。她本以为这些日子过去,她已足够了解他。可如今想来,竟是连冰山一角都不足,还天真的沾沾自喜,可悲可笑。   坐了半天手中的书卷都未翻一页,索性丢了书侧躺着凝眸瞧她。   秋日的阳光即便再灿烂也总带着股颓靡的气息,她不远不近的静静坐在那儿,袅袅的熏香烟柱晕色似的升腾而后在她侧面散开,眷恋了光尘,道不出的妖媚。   她听到了多少?深蓝的眼眸不禁微起波澜,他心思难平的撇眉,原是不想她融进那些算计中一丁半点,可是如今看来,竟是只能让两人隔的更远了。   那日他见了她手上的指环,立马便下令将池洲整个清理干净。这事儿本也没有任何不妥,依现在岚致子铮要去就职的状况看,他只不过是提早了一步命令,全部清除掉他们的旧部是早晚的事。可……   有些烦躁的紧了紧眸子,唇角那孩子气的焦躁也不免浮动开。他垂眸细瞧着光束下地上那斑驳的阴影,只觉得心中的纷乱也不逊色于它们。   没想到他一时无心之举竟让岚轩完全失了立场,所以不管皇后要挟他娶池恬的由头是何?当时那种状况下,他都再没有一点谋划应变的可能,只能选择接受。而他知道这一切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没有转圜了。   她会怪自己么?   想到那雨天哭的心胆俱碎的身影,心中的担忧越发浓重。他起了身踱步窗前,苍茫放目,竟觉得树下那几株清雅的兰花都变得颓败了些,失了生气儿,靡靡不振。   “过几天便是中秋了,皇宫里年年都是那一套,到不如我们出宫去如何?”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快,他回眸孩子似的期盼望她,连自己都未发觉那闪耀着水光的双眸带着多大的柔情。   翻书的手稍稍一顿,随即口中泛起苦涩。子漪带着浅笑点头,柔顺的不反驳也不异议,他说什么都是好的。   既然两人是互相利用,那又何必多余争执,费神费心?   “那走吧!”雷厉风行的性子倒是从小就养成的。岚宇觉出了她举止间的疏离,猜想着只是为方才听见那事,到也不着急化解,只等着寻个合适的时机再做计较。这皇宫中天天都千篇一律,她不放开心,他又怎么有机会细说呢?   “现在?”   这才有了点人情味儿。子漪惊愕的大睁着眼眸,先是下意识低头瞧自己那一身随性的打扮,想着宫中暖和连个挡风的围领都未带,要真出了城去,非生生将脖子冻硬了不可。   “嗯!”上前抢了她手中的书,拉着人就走。岚宇习惯性用手指摸了摸她绒绒的睫毛,只觉得她那可爱的表情是要长进了心里似的。   “可是……”   “放心,我来安排。”二话不说的就拉着她去太后那儿告假。这正值节前,宫中忙乱的一团,太后本还指望着子漪帮自己拾掇拾掇静宁宫,这下可好,这阎王说带人就带人,耍赖都耍到她静宁宫来了。   “不行!岚致马上节后也要动身去池洲了,这会子你们怎么能随便的出宫?”毕竟姜还是老得辣,子漪见岚宇那眼眸星星似的闪闪发光,心想着自己要是被他那般一瞧,定是有再任性的要求恐怕都一并准了。   “祖母……”撒娇不行,就用苦肉。有些沉郁的垂下眼帘,某人声音低沉着整理袖笼上的玉扣,一转眼,已经是另一番模样。“岚宇一直身子不好,每天春巡秋练都不曾参加,想来不知还能再过几个中秋了……”   话到这儿有技巧的带着轻叹停下,惹得正榻上那端坐的太后心中一痛,不分真假的赶紧出声呵斥。“这是浑说什么呢!咱们博络氏家的孩子,向来富贵命长,有老天庇佑的!”   “祖母。”内敛,甚至有些委屈的抿起嘴角,岚宇动情的单手遮着眉眼,从子漪的角度望去,竟真从他那妖孽的侧颜上看出几分悲恸无奈来。   “罢了罢了!去就去吧!可是要多带着人在身边看护。现下秋节儿了,你的身子不好,可不能着了风寒。陆影他们都要随时跟着,可不能任性了自己跑去。知道了?”果然没两回合心便软了,太后千叮咛万嘱咐的又送东西又派人,深怕他出去着了意外。   子漪从旁瞠目结舌的听着,不是被太后口中的大阵仗吓到,完全是被他那精湛的演技折服。这祖孙俩平时便是嬉闹调笑惯了的,太后更是这宫里的千年人精,怎么会看不透他那点小心思。怕是见他演的卖力,自己也跟着应和应和凑热闹吧!   果然,叮嘱完了要出宫时,不平不淡的又道了句:“别忘了寻些别致的物件回来于我。”   “得令。”喜滋滋的拉着子漪便走,速度太快让她都没瞧清老祖宗说最后那句话时的表情,后来几番想起都觉得惋惜。   “都备好了?”直兴冲冲的拉着人就到了东偏门,岚宇远见着竹雾赶了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过来,马颈上那别致的铜铃叮叮当当响得欢快,不禁冷淡懒散惯了的容颜上也多了份笑意。   第142章 中秋 2   手从头至尾都被紧紧的攥着,倒也不觉着寒冷。子漪面带浅笑的立在宫门旁,耳边那清脆的铃声不断碰撞红墙透进她耳里。不由得,她竟微微有些兴奋紧张。   “我们穿成这样出去没问题么?”在宫中她已算是极素雅的了,可是若是出了宫去,他们穿成这样在集市上兜逛,绝对是极醒目刺眼的。   故作镇定的表情火候正好,可清透的眼眸还是出卖了内心。岚宇笑开了转头瞧她,明媚的阳光下,她脸色红润的浅提着嘴角,似个初出宫门的孩子,隐隐的带着雀跃。   一抬手,马车已稳稳停在了身侧,他故弄玄虚的扬眉,还未出声,小桃便咋咋呼呼的从车里钻出了头,宛然一副邻家小丫头的打扮。再转头看一旁同赶车的小九,书生文气,一身行头还真真是个俊俏的小哥。   “这桥段安排的如何?”有些得意的从小桃手上接过一条白狐围领,暖暖和和的给她围上,那上好的毛色顿时衬得她脸色越发白皙可人。   扑哧一声笑开,见他拿了把折扇在手意思性的忽闪了两下,恰好这时一阵秋风卷地,冷得他稍稍一缩脖子,说不出的可爱逗乐。   “这深秋的天儿,你可真是要打扇子出去?”以前总觉得古装剧里那些偏偏公子哥摇扇子,自认为风流倜傥,但透着股说不出的做作味。今日见他一打,冷是冷了些,但总算得上儒韵有斯,翩翩玉风。   实则自己也很少出宫,对外面的情况了解不多。岚宇兜了兜衣领,有些尴尬的将扇子收起,耳边,一抹柔粉缓缓腾出,尤为可疑。“小梓!”让他给自己安排个斯文公子的形象,怎么也不想想天气如何!这样不伦不类的出去,莫不是要叫人笑话了去。   “欸……爷有何吩咐?”每次出宫不是办事就是跑前跑后,一数小梓进宫也十几个年头了,外面到底何番光景,他也摸不大清,同是摸着石头过河的。   “扇子拿走!”出的什么馊主意,没震慑到某人也就算了,还白白让她笑话了一通。   “那……”唯唯诺诺的赶紧把扇子塞进袖筒,小梓悄悄瞅了眼主子的脸色,心中一急,越是没了分寸。“要不给爷拿个鸟笼?”   “咳咳……”顿时脸色通红的猛咳,岚宇黑着半张脸,一抬头,对面的子漪早笑弯了腰,一向清冷的水眸小溪似的弯蜒,阳光下闪闪发亮。   “那玉石摇球?”   “哈哈……”这会儿子连小桃小九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小梓面色紫红的埋着头,任岚宇狠狠的瞪他,头顶一片灼热。   “罢了罢了,还是随便穿穿就好。若真是按小梓安排的穿,怕是上不得街了。”笑得前仰后合,端庄大气消失无踪。子漪小提了两步借着小九的力上车,身子还未坐稳,车外那阴着脸子的人便后脚跟了进来。   嘴边的笑还未收起,这方见着他耍脾气似的掉着脸,越发想笑。“其实也不必非拿什么……”不知道他哪里听来的规矩,真到了集市间,想必即便拿了也都是累赘。   耳根通红的刻意掀了帘子外望,他闷闷的死盯着车下跟着的小梓,心想着回去再算账。口上也未闲着的随便找了个由头,帮助子漪快些将方才的事情遗忘。“路程有点远,咱们先回府换身衣服,待用完晚膳再出来。现在虽未到中秋正日,街上已经有热闹的集市和灯花了,晚上去看,想是更美的。”   “嗯……”虽天生没什么玩性,但对古代的节日也有股莫名的好奇憧憬。子漪盈盈的掀帘后望,整齐恭肃的皇宫红墙夹着几车宽的青石板路,马车摇摇晃晃咯咯哒哒的缓缓走着,渐渐将那些特属于皇宫的景致甩在了身后,再望已是幻影般虚无。   “岚宇,我们大婚后也要住在宫中么?”那宫,仿佛是尊执守在皇城中兽,狰狞的张着血口,进去后想回头却已渺茫。   收回掀帘的手转头凝望她,他略带苦涩的一笑,无奈自己身在皇家,更心疼她话语间那无心流露出的对自由的渴望。“不住。”   以他身体的状况常年住在浮宇宫是可以延命的。可……   邪魅的提了下眉角,他不顾她惊呼,稳稳的将她抱过来放在自己怀中,深蓝的眼眸满是眷恋。   若是她不愿,少活几天又如何?   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无奈已被某人紧紧箍在怀中动弹不得。子漪羞恼的抬头望车帷处瞧,深怕此刻小桃他们进来,撞个正着。“放手……”   “别动,就抱一会儿……”车内虽然点了炭火,却仍有些冷风从车缝中呜呜透进,岚宇张开了披风将她拢好,自己的手却冰凉的有些麻木。“路远,闭上眼休息一下吧!”习惯性用微糙的拇指抚了抚她浓密的睫毛,他温柔的浅笑,似是怀抱了寰宇所有。   眼际绒痒,却舒服得让人不想躲开。子漪轻轻的点了点头阖上双眸,再一睁开,天色已稍稍带黑,灯火明晃着挥洒昏黄开。   ————***————   深蓝布衫,布料虽一般,可一瞧剪裁便能看出门道。岚宇负手立在回廊中,发丝用同色的鎏金冠带束起,从背影瞧与俗世书生无异,可若是见了眉眼,便不由被他身上的那股气势镇住,不敢大胆直视。   吱嘎一声,等待了良久,背后紧闭的木门终是打开。他闻声回头,斜角的灯火摇摇摆摆的在他脸上投下灯影,魅惑着俊秀异常。   目光中,廊灯明照的地界有限。门内那黑暗的光影中,一只小巧的兰花绣鞋小心步出,顺着它上望,昏黄带粉的光晕中,身着一袭乳白色长裙的女子害羞的低头站着,手局促的放在身前交叠,裙摆处清魅张扬的金丝兰花朵朵串串直延伸到腰际,而后藤条似的圈圈紧绕,突出了腰身纤细仿佛一握就要夭折。   “如何?”还是第一次穿民间的长裙,这才发现,原来宫中的样式更为保守肃穆,远没有民间来的开放。   岚宇无声的盯着她那白皙到几乎透明的消瘦肩头瞧,月光顽皮的突出一束,恰好照在上面,映衬得她整个人好像都镀上了银光,闪闪夺目。   “谁选的?”有些不悦的拢眉,他有些慌张的调开视线轻咳,月光掩饰的好,故脸上的红潮未露。   以为是自己不适合,子漪有些失落的垂头,心中暗笑自己幼稚。怎么像个出家的少女一般,满怀春、情,希望得到意中人的夸赞。“不是你选的么?”   “进去换身带领的吧!”他定是疯了才会选这样包肩的样式,她那么美,怎么能让别人也窥探了去。   “……”顿时心落谷底,子漪闷闷的转身回去换衣,却已没了方才的紧张期待,情绪萎靡。   “小姐没瞧出来?”心里暗笑七爷的心思,小桃一边服侍子漪更衣,口上也不耽搁。“方才七爷那嫉恨的样儿,恨不得将一边候着的小九小梓都扎瞎了干净呢!”   理着领口的手稍稍一顿,这才明白他刚才那阴阳怪气儿一问所为何,子漪黑暗中稍稍提了提唇角,心中微舒缓了些。“加紧吧…别错过了集市的时辰。”掩饰着垂头把笑容藏好,她故作不知的和小桃一起动手,再出门时,那人盯着她严实的领口瞧了半天,脸色果然缓和了不少。   “你们都自己玩去吧!我们两人便足够了。”再自然不过的牵上她的手,他命了不准人跟便匆匆出了门去,还未走多远,便听着街角处有嘈杂的叫卖声传来,依依呀呀,戏文般热闹动听。   第143章 中秋 3   眉眼间淡淡带着耀眼的星光,岚宇刻意放慢了脚步和子漪并肩同行,听着她鬓间的钗环叮叮作响,心中的满足就这般要满溢了出来。   “咱们快些吧!”垫了脚视线却仍困在面前的青色瓦房围墙中,未察觉到某人的心思,子漪有些心急的晃他的手,明明耳边已听到了热闹欢笑声,可面前却依旧灰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瞧不见,岂不是要生生急死了人?   看着她略带女孩子气的小动作,岚宇垂眸扬笑,却是不出声点破,与她一起默契的加快了步子。   这会子才终于将声音和画面合上,两人来到皇城中最热闹的杂街,果然不辜负这富满的名字,长街之上,拥挤的行人擦肩相行,明明已经是需要掌灯的时辰了,却依旧没有半点清冷的样子,欢声笑语不断。   “喜欢么?”自己是不怎么喜欢热闹的,不过若是和她一起,到也是很有趣的。岚宇小心的换了位置将她护到身前,脚步自如的左晃右闪,竟然身在人群却未让任何人触到怀中的人半点。   眸子都亮了起来,子漪什么都没见过,所以见什么都觉得新鲜。这么欢闹的古代长街,各式各样玲琅缤纷的道旁小摊,再加上街两旁毫不示弱的华丽店家,这条看起来狭窄简朴的青石小路,却好似什么都不差,比天上的繁市还要炫目几分。   “自是喜欢的。”睁大了眼眸深怕自己有什么瞧不着,她好奇的仰首四望,目光上一刻还流连在光彩夺人的首饰小摊上,下一分便转了方向,钻进侧旁的闲暇团席。围成半圆的人群中,两个大汉赤条着上身掰着腕子,身上的肌肤黝黑到几乎发亮,隐隐的有肌肉颤颤抖动,好不认真。   眉头微微一皱,随即不喜的硬将她的头扳转了方向,投到路边湖中的花灯上。岚宇一套、动作做的隐秘,好像是帮她挡开交错的人群,可只有自己心里明白。她眼睛发亮的盯着那两个汉子时,他是不能不嫉妒的。   “真美……原来中秋有放花灯的风俗么?”在现代过中秋,大家最多就是合家赏月吃月饼,她没有家人,所以每次都去耿冽家凑份子,怎么坐都感觉生疏。   “讲究可是极多的。”过目不忘的本事是小时候就练成的。岚宇挑了挑眉回想方才她换衣时自己补充的中秋节庆细节,没等她问,张口就一一介绍开。   “河上放灯的都是未婚男女,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了这种风俗,凡是未婚的男女中秋段都能到湖边放灯,若是有缘人拾得,便是上天引赐,将成良赐。那边……”脱开路中人群来到街边的小摊前,他紧紧的牵着她的手,深怕人多挤散了。   “民间小家都乐意供奉兔爷,说是招福引财,不过想来也是乐个开心罢了。”信步来到一处卖兔爷的小摊前,他随意拿起一只鎏金的小兔子,放在手心。做工虽然有些粗糙,但头顶的花灯一照,还真是灵巧的讨人喜欢。   浅笑着用手指摸了摸那兔子的背脊,子漪欢喜的眯着眉眼,竟是有许久都没这么轻松开怀过了。   “喜欢?我回头命人雕个好的给你。”不是舍不得那些银子,只是这玩意做工实在不怎么好,配她是委屈了。   轻轻的摇了摇头,小心将那小兔子拿过放在掌心,她弯身又在摊上挑了一只,两只于手心并排蹲好,巴巴的问:“这两只哪个好?”两只都可爱,却是要多了无用,倒让她一时有些难以抉择。   “……”盯着仔细看了半天,可真心觉得哪只做工都不好。岚宇犯难的皱了皱眉头,扬手就扔给老板一张银票,道:“既然喜欢就都买了吧!”   “哎呦……大爷真是好眼光,那两只可是我这小摊上上等好的了。”见这爷的样子就不像会收散钱的人,老板谄媚的笑着赶紧将银票藏进袖子收好,嘴上呱呱的念个不停,又是摇头又是竖指,就差上去捧着岚宇咂一口了。   “哎?”待她反应过来,那张百两的银子已经被老板收起了。子漪微嗔的撇了眼身旁面色无辜的男子,脚下也没闲着,利落的对着那深蓝锦靴就是一脚。   她从来不会讲价,在现代时买菜都是去超市,明码标价,不用浪费口舌。可今个儿热闹,大家买的会和老板商量两句,不买的也在摊前流连调笑,和老板嬉闹打趣儿。她自是也要体味一翻的。“老板,这兔子怎么卖?”   “不贵不贵,十两一只。”价格眨眼就翻了十倍,将头顶红旗上的标价完全忽视。老板讨好的笑着,别的客人都不理了,专心对付这大手笔的爷。   “哦?那太贵了,我们不要了。”夸张的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旗子,子漪笑着摇了摇头,作势就欲将手中的物件放下。   “哎哎?别的别的!是老头我的不是了。姑娘好心思,那就还是一两一个。”哀怨的皱眉朝上扬了两下手,恨不得把整个摊子都护在怀中,不让子漪有地可寻。看摊的老头憨憨的笑着,心想。这俊小子怪不得富足,原是家中有个严厉管钱的娘子!   “嗯,那就要了吧!还请把剩下的钱找还。”   “那是一定一定。”知道肯定是贪不得了。老者惋惜的将袖中银票摸了又摸,这一找零,怕是要将自己的腰包都清空了。   “这位爷真是好福气。娶了这么位会过的夫人,以后日子还指不定怎么好呢!”忽想起自家那个只会吃喝的婆娘,老者愁苦的撇嘴,暗叹这好运气怎么都被别人占去了,   “咳咳……”脸色微有些红,子漪轻咳着不出声,一抬头,某人正高兴的眉眼飞扬,似是听了再好不过的话。   “老板好眼光。那银票不用找了。”不顾她反对的拉着就走,岚宇动了动手指与她十指交错,紧紧相扣。欢喜得恨不得直接给那老头封个官职,以后别的活不干,专门说些讨趣儿的话。   “哎?这怎么成?若是想赏,打赏些散银子也就是了,那票子也太大了。”对古代的货币虽没什么概念,但吩咐小九时也听闻一些,一百两,够普通人家一年的口粮了。这位大爷两手不沾阳春水,还真是花的不心疼。   猛的停住转身,空出的手却是快一步接过她的肩头以防她撞到自己伤了鼻梁。岚宇一言不发的拉开袖子给她瞧了瞧,子漪一看,顿时明白了他所谓何意。敢情他全是银票一点银子都没带!那她怎么还敢买东西,一次一百,岂不是没几下就没了?   第144章 情结 1   见对面的小女子轻愁撇眉,脸色有些尴尬的定了定。岚宇不放心的又低头数了数袖中的银票,脑中想的却是另一回事。不够么?若真是方才那般买,好像真是不够。懊恼的四处瞅了瞅,还真见不到小梓和竹雾的影子,这两个跟屁虫,平时怎么吆喝都赶不走,现在需要他们救急反而找不见人。   “要不……”试探的开口,像是在和家中严妻商议。岚宇一股脑儿的把银票全拿出来放在子漪手上,一副乖乖受教的样子。“你掌管着银子吧!我拎东西。”顺势从她手中拿过包兔爷的纸盒,他笑盈盈的揣进袖筒,一副心甘情愿的遵从样儿。   无奈的盯着手中的银票半晌复抬头瞅了某人一眼,子漪当仁不让的抬手就把银票塞进袖笼,见他嘴角的笑僵了僵,心中暗自乐开。她就知道他那霸道的性子只是随口一说,想这古代女子哪个不是以夫为天,自然没有夫妻出门妇道人家掌钱的道理。可她不是,她是现代女性,别说管钱了,被逼无奈时流氓也是要打得的。“走吧!”   对他可怜兮兮的眼神视而不见,子漪潇洒的甩了袖子便走。她身后,岚宇哭笑不得的撇着眉,身上一下没了银子还真是空落的紧。“哎?你慢点走。”这下不但害怕她独自走丢,自己身上没有分文,若是离了她不是渴了连口水都没得喝了。   看来以后要两边都揣着银子才好。默默在心底总结,他上前两步牵着她的手,瞧她笑靥如花,自己到也不那么在意了。   漫无目的得走走停停,逛的时间不短了却连长街的一半都未走完,子漪有些脚痛的缓慢了步子,口上还未说什么,岚宇已察觉了出来。“可是累了?”抬头寻找离他们最近的酒楼,手上拎着的东西不少,却像是什么都未拿似的依然脚步轻快。   “嗯……”不自觉带了些撒娇的意味。子漪漫不经心的答了一句,话已出口才觉出不对,赶紧悄红着脸偷瞅那人,见他没发觉的仍在找地方,这才放心下来。   “看来最近的地方还要走一会儿,若是很累,我背你吧!”   这方脸上的红色更胜,她遮掩着扭头四望,好奇他怎能这般坦然说出这等话,竟也不知羞。这人挤人的大街上,侧着身子都闲地方不够,若是再让他背着自己,那别人还用逛集么?都看他们就成了!   “还是去那边休一休吧!”指着几步之外的一个小摊,不等他回话就自顾自的先踱了过去,子漪见那小摊不过十几方大的样子,却满当当的坐满了成对的男女,唬的她一时还真不敢轻易坐下,怕又引出什么笑话来。   “姐姐,请问这里是做什么的?”见一女子挎着小篮不断游走于案几之间,她上前两步试探询问。   一瞧子漪就像是很少出门的名家小姐,挎篮子的花娘笑着把篮子递过来,从中拿起一段桃红色的丝绳比划着,深怕她听不明白。“这是编祈愿绳呢!中秋佳节,放灯祈愿已平常。若是能亲手为自己的家人情郎编结许愿,不是更尽心意么!小姐要不要买些试试?”   “可是我不会。”记得初中时好像有一阵极流行编这种花绳,她那时光顾着打工上学,完全没这心思。如今想来,不禁有些惋惜。   “奴家会教啊…您瞧瞧,那男子家手如此笨,奴家都一教一个准呢!”再不等子漪推辞便塞了一把颜色各异的丝绳到她手中,打扮花哨的大姐找了个靠街的位置把他们安置下来,便递了个花样册子过来,让她先挑着,等选好了再招呼自己。   子漪愣生生的坐在及膝矮凳上,看着周遭人群不时向这边投过好奇的目光,顿时觉得有些局促别扭。“我们……”正想打退堂鼓,可一抬头才瞧见,岚宇身子半躬的委屈坐着,胳膊蜷缩着不知放哪儿,只能不伦不类的交错落在桌上,欣长的身材夹在街道人群和案几之间,比她更显得格格不入,平时威严高贵的形象全无。   “……”无声的抿唇笑了笑,忽然觉得自己的位置也不是不能忍受。她喜滋滋的翻着手中的画册,有那人故作镇定的陪在自己身边,做什么好像都不觉得怪异了。   “这是准备编几条,选了这么久的样子还不成?”装作满不在乎的问她,他从绳绺中抽出一条深蓝色的丝线于指尖把玩着,实在想象不出她们怎么能活动几下手指便变出那么多各式各样的花样来。   “是要准备很多的。阿玛额娘,子铮岚致,太后柯纶,还有……”   听她数了一圈人却惟独没有自己,某人有些蔫蔫的低着头,顿时觉得憋屈着的腿越发麻了。幸好后面还有语气弥留,他这么大个人坐在她对面,总不能就这么忘了吧!浅笑着耐心等待,他大人大量的不介意先后顺序,心想着只要得了她亲手制的,排最后又有何妨?指不定还是因为他重要所以刻意留心放到最后呢!   “还有谁?”自信的扬了扬眉,只等着她说自己的名,岚宇不时偷瞄那册子上的样式,盘算着自己是不是也给她做一个。   “还有月莲姑姑和小桃小九他们定也喜欢的吧!”   满意的点点头,却没发现某人说的不是他。岚宇玩着丝线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反应过来,心中火起。好!她细心的连太后身边的奴才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他!   啪的一声将绳子丢到地下,不着痕迹的用脚踩了踩。他生气却对她发作不得,只能任着自己耳边轰鸣鼓噪,一股戾气憋在胸口咽不下也吐不出。“你坐着,我去瞧瞧能一起用的挂坠。”赌气着再不瞧她起身便走,身后的矮凳倒了也不管不顾。   他背着手大跨两步来到路旁的首饰摊,见那大姐打趣儿的瞅着自己,心情越发糟糕。   “一样给我来一盒。”愤愤的张口便道,他冷蔑了那大姐一眼,气发不出只能靠花银子来泄愤。   “好嘞!”瞧着这小公子不但样貌一等一的俊,连出手也这般阔绰,不禁心里的欣赏更甚了些。花娘手上慢悠悠的拾掇着东西包好,身子也步步挪着,离岚宇语愈发贴近开。   “小公子这是陪妹妹来吧?”他要是成亲了自己岂不是白动了心思。她媚眼如丝,一举一动也愈发刻意娇柔起来。   眉头紧紧一皱,岚宇眼神淡漠的瞥了她一眼,满是不耐烦。这女人眼光这么差怎么做生意的?一看就没方才的老头聪慧!   “哎…奴家这眼一瞧一个准,这么俊俏的小哥若是已经娶妻,那天底下不知有多少女子要泪流眼瞎了呢!”仿若无骨的手轻轻搭上岚宇的肩膀来回轻抚,花娘浅撅红唇调笑,如花的气息时有时无的打在岚宇耳际。   啪的一声将手中画册阖上,子漪冷冷的盯着远处的两人在街上调情,方才一片大好的心思硬是消失无踪,只剩下酸气儿直冒!   好你个七王爷,她这方还没进门,他便这般不躲不闪的任别人勾搭他!那以后进门不新鲜了还了得?亏她还想着编个特别的样子给他!   “躲开!”本就有点洁癖,这方被她身上的香粉味一熏愈发厌烦。岚宇小心的躲过身后刚跑过的小孩后退一步,那花娘失了重心猛地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   “你!”这一幕想是被很多人瞧了去,周围稀稀拉拉的笑声微起。花娘脸上温热的叉着腰,刚想发难,便听着他身后突有嘹亮的哭声响起,打破了繁街的热闹,引得众人都好奇的围了过来,不住打探。   第145章 情结 2   还未反应过来,便突觉腿上一紧,似是被什么小动物趴上,灵活动弹不得。岚宇冷着脸诧异转身,一低头就见一面团子似的小女娃儿竖着两个月牙形的羊角辫,指着自己哭得好不伤心。   “叔叔是坏人!”真正是伤了心的。小女孩儿长得十分可爱讨喜,肉呼呼的小脸上挂着两排晶莹的泪水,花灯下,宝石般闪闪发亮。   “……”僵硬得提了提嘴角,到现在都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岚宇神色尴尬的四旁看了看,发现身侧的人越围越多,俨然要成了杂耍的小圈,众人瞩目。他此生最怕的事情不多,不过今个儿恰巧,就遇着了其中一样——小孩哭闹。   黑着脸朝移动不得的身下瞧了瞧,顿时更有晴天霹雳的的错觉。好!不但前面有个爱哭的,这下面还有个抱着腿,喜欢耍赖的!   “我倒是怎么你们了?”他方才明明闪过了先跑过的小女孩儿,没有碰到她才对!抱着腿的这个一看就是哥哥,年纪要比女孩大些,即便是方才他不小心撞着他了,女孩儿又哭什么?真是活拖拖要把人逼疯了!   哭得像花猫似的女娃只顾着抽泣没空说话,底下维持着抓人姿势的男娃一瞧,赶紧点明要义,指着脚边那团满是泥迹的不明物体稚气的叫唤。“不管!你赔你赔!”   “……”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岚宇哭笑不得的盯着地上那脏了糕点瞧,想是方才退得急了所以不小心撞上了从自己身后跑过的男娃。“好!我赔!你先撒手!”不是他计较,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家当街被人抱了腿撒泼,怎么瞧都是不过眼的。   “那你先给我铜板!”今个儿上街,他可是帮着妹妹求了好久才让娘同意给妹妹买桂花糕的。他不傻,大人骗子多,额娘天天挂在嘴边说。今个儿要是见不到铜钱,他是万万不会松手的。   如是想着抱的越发紧了些,手上方才那糕点的油印子也规律齐整的在岚宇袍子上印下朵朵梅花。   眉头越是皱得紧了,岚宇犯愁的朝身后子漪落座的地方瞧,谁知围的人多了将视线全然遮挡,竟是连她的衣边都未瞧到。这五六岁大的奶娃手动不得,训也训不得,真是难住他了。“你先撒手,这般拉扯着成何体统?”   “就不就不!”压根听不懂他拽的是什么文,小男娃闭着眼睛死命的抱着,连脸都挤压的变了形,肉肉果冻似的嘟在嘴边。   本想着撒气,可现在见自己还未说话他便惹上了这等麻烦,心里早乐开了花。花娘噙着嘴角慢条斯理将散件包好,递给岚宇。口上还不忘消遣两句,火上填点油。“哎……这位爷不是我说您。这十几两的物件都买了?怎么还舍不得糕点的那两个铜钱,别叫大家瞧了笑话才是。”   “是啊!看这公子穿得也像好人家的。”   “可不是么!你看那女娃哭得多伤心呢!”   立马,被花娘一挑唆,人群就沸腾起来。大多都向着两个年幼的孩子,仔细想想也是,哪有这么大的人还欺负孩子的道理。   脸色已经开始发青,忍耐也是已到了极限。岚宇负手摸了摸空旷的袖笼,除了方才子漪挑的兔爷哪还有多余的一点!“撒手!我找人拿钱给你!”不耐却仍是小心的不敢使力,他皱眉抬了抬腿,那抱着腿的男娃竟就这般跟着他抬腿的弧度在空中荡了两荡,如坐跷跷板似的,手却仍是没松。   子漪抿着唇站在人群中,想着方才他和那女子亲近的模样心中就莫名介意。可眼看着他也被逼到了绝境,自己这时再不出手相救,还不到要惹出什么乱子呢!   “别哭了,姐姐赔给你!”试了几次才拨开人群来到中间的空地,她浅笑着上前,拿帕子帮小女娃擦了擦脸,随即应对自如的将她抱进怀里轻拍了两下。果然,那小女孩见着这么个温柔的美人姐姐安慰自己,又说要陪新的糕点给自己,心里委屈却也不好意思再哭,抱着子漪的脖子又抽泣了两下,便断断续续的止住了哭声。   “姐姐,那个叔叔是个坏人!欺负小怜和哥哥!”   一句话就正踩中了岚宇命穴。什么叫‘姐姐’!那个‘叔叔’是坏人!他看起来有那么年长么?   寒着脸无声的负手立着,眼神却愈发冰冷,满是凌厉之色。岚宇有些气闷的盯着自己脚下的男娃,复又抬头看了看两步外的子漪,大有再不把这家伙弄开,就爆发的架势。   “呵呵……”眯着眉眼轻轻笑了笑,这一乐倒是把人群都带得笑开来。子漪瞅着耳根通红的岚宇,只觉得他这样子若是将来真当了阿玛也是个和孩子闹小性儿的活宝。   “那小怜的哥哥叫什么呢?姐姐这就带着你们重买新的糕点回来,可他这么抱着叔叔的腿,咱们怎么去呢?”   “哥哥哥哥!快松手吧!这个姐姐说买新的给我们,那个叔叔瞧着就小气,肯定不会赔我们的了!”撅着嘴不示弱的狠狠瞪了岚宇一眼,小怜人小胆却大,完全不怵他皱着眉的冰冷模样。   “姐姐说的可是真的?”其实紧攥着的手早就麻了,男娃笑着抬头看子漪,心想着,这么漂亮的姐姐肯定不会说谎的。   拿出一张银票付了散件的银子,这般一找零,立马就有了不少散银子和铜板,子漪掂了掂手中的钱袋,摆明了不会耍赖。   这才放松了手坐在地下喘气,男娃累的一身汗,见着子漪对自己妹妹极好,自己也亲热的上前窝进她怀中,乖巧的在她脖颈间凑了凑,只觉得这姐姐香极了,比那枝头的鲜花还香,只要贴近了就不想离开。   “我来抱他!”面色不佳的上前两步就将那吃豆腐的小子抗在了自己肩上,岚宇冷冷的扫了圈人群,众人见没戏可看,被他这番一瞧,都莫名心慌赶紧走开。   刹那光景,长街又恢复了方才的通畅繁华,热闹如常。   不停的挣扎扭打,就是不想让他抱着自己。男娃精力活泛的直嚷嚷,吵着非要子漪抱。   岚宇换了个姿势将他拎起面对面架在眼前,知道对这家伙来软的不好用,唇一提,便换了法子。“想让我夫人抱?那可要入了我的家门才行。来,先叫声阿玛听听?”   “……”脸色苍白的咬紧了唇,男娃眼含水光的盯着岚宇那邪恶的笑,只觉得他比那戏文中的阎王还可怕。让他叫他爹爹,他才不要!   其实心里已经慌了,岚宇见着人哭就头脑空白。可总不能在小孩儿面前服了软,故只能硬着口气道:“看你也不小了,光跟女娃似的哭有什么用?男儿志在养家报国,天天哭哭啼啼,能有什么出息!幸好你不是我家的小子,要不肯定少不了被教训!”   “哼!我也不想当你家的孩子!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年纪小也是有志气的。男娃踢打了两下便下了地自己走,可即便是走也不在岚宇身边,小跑了两步来到子漪身侧。   无奈的提唇笑了笑,心中的阴霾经这事儿一闹也再没了方才的仗势。他眸色清染的接过子漪手上的东西,一抬头,那叫小怜的女娃正好奇的直盯着自己瞧,好似他和方才那个坏人叔叔不是一人一般。   岚宇心道有趣,便提了眉角对她温和的笑笑。谁想,她这么小的年纪竟还会害羞,被他一逗,赶紧躲进子漪怀中去了。   第146章 情结 3   “去…这会子倒是欢喜了?方才怎么巴巴的阴着脸子?”见他那活泛的小动作,心中不知为何泛起点点暖意。子漪小心的搂着怀中那软软的身子,眸一转,不由想起自己小时,母亲总这般温和的抱着自己,口中呢喃的唱着童谣,一曲儿,她便美美的进入梦乡,满梦香甜。   瞧她神色游离,知道定是又想起了身世,岚宇曾叫子铮过来仔细问过,她原来的情况也知道了大概。心软如她,喜欢孩子是一定的。“这般喜欢,要不咱们也生一个?”   神色黯淡却是掩饰的很好,他轻轻的捏了捏女娃的脸,只觉得满手甜香,面团似的可人。心里却不由想起自己的命数,怅然凄凉。他喜她爱她,却不能许她一世,大婚是能熬过的,可是那之后呢?别说是孩子,一想到她可能顶着寡妇的名,他就心痛得难以隐忍,只想冲动的毁了一切。   脸际红了红,心念着这人这般大了怎么还满嘴不着调儿,当着小孩子的面提这个。子漪闪躲着将脸转到另一侧,一低头,正见男娃好奇的盯着自己猛瞧。   “姐姐,爹娘总说生我们艰难,我问了好几次就是不明白,我们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顿时尴尬了神色,子漪怨念的转头看了眼身边提这由头的人,可他倒好,遇着难题先一步走人,直嚷着看见了糕点摊子,自己先行一步排队等候。   “呃……”每个孩子小时候可能都会问这种问题,有些母亲敷衍,说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鸡蛋里孵出来的,更有甚者,说是从自己胳肢窝里生出来的。可自己小时母亲那妥帖且满含爱意的回答却与众不同,很是特别。   “姐姐给你们将个故事吧!远古时候,人间本来没有人,后来天上的神仙觉得这样太空落了,所以便命修补天界的女娲娘娘捏泥巴造人。女娲领命下凡,随手用泥巴造了男人女人,然后就开始造各种动物生灵。男孩和女孩一直相依为命,后来年纪大了人间却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于是他们向神灵祈求,多造些人一起生活。神灵不允,只道让他们自己想法解决。两人回家后各自想办法,可是却一直不得要领。最后在两人都要放弃的时候,女孩生病了,男孩十分伤心,因为这世界上就要剩他一人了。”   话到这里微微停住,子漪想起自己当时趴着听故事时母亲的表情,再仰头看了看怀中的小怜,她清澈如镜的眼眸中,竟映出了同样的自己。   岚宇说是走,步子却没快几许,刻意减缓了速度负手静心的听着。她的声音如梦田中额娘的轻暖,明明是说着不着边际的孩童故事,却让大人都听着着迷。   “最后怎么样了呢?”听到这里有些伤心,小怜紧张的抓着子漪的脖颈,小嘴扁着,眼中水盈盈的一片。   “女孩的病越来越重,眼看着就要不行,男孩每日坐在女孩床边哭泣,日日说着爱念的话,终于有一日奇迹出现了,女孩身体里的病痛化成污血排除,而男孩的眼泪如良药般融入了女孩的心里,化进新鲜的血液里,造成了新的人。从那之后,人就渐渐在人间多了起来,一家两家,直到现在的情景。”   “真好!”实际没听得太懂,可知道最后两人不但都好好的而且还找到了造人的方法,自然也开心。眯着眼睛一笑,眼里的泪就挤了出来,小怜暗自思量着把头埋进子漪怀中,好奇的望了眼哥哥,他也是认真的听着,嘴角淡淡的带着笑。   “哥哥听懂了么?”眸中含着温熙的笑,子漪用空出的手牵着男孩儿,突然觉得自己欠思量,他们两个还太小,说这些恐怕是不懂的,倒不如直接说些别的带开,更好的些。   抬起手挠了挠头,男孩腼腆的一笑,心中像是懂可又不那么确定。   “我们是爹娘互相喜欢,所以用血肉造成的么?”有一次娘生病,爹爹每天不睡的守在娘床边,妹妹那时还小不明白,可他是见过的。   “……”眉眼一挑,没想到他能回答到如此地步。子漪动容的抚了抚他的发顶,惊叹这孩子的敏感。“嗯!所以一定要好好报答孝敬你们的爹娘,可知道了?”   “嗯!知道了!”这次倒是连妹妹都听懂了,三人对望着笑闹了片刻两个孩子便又拉着子漪说别的故事。   岚宇微提着唇角垂头,夜风繁忙,秋风亦是极凉,可他却突然觉得这样的长街,这样的夜晚,有他们在自己身后欢闹漫步,比春天都让人觉得温暖。   子漪……这样的你,让我怎么放手?   凄迷了视线遥望仿佛没有尽头的长街,他瞧着身前人头攒动,不时有笑语歌声飘进耳中,只想这路长一些,再长一些,能一直这般走到生命的尽头。   买完糕点将两个小家伙送到额娘身边,时辰已晚。灯市零落的开始有商家收摊,大家也都像约好了似的,成群结伴的簇拥回家。喧闹的长街一下便冷清了不少,隐隐的,只有繁华的酒楼中还有戏子歌声传出,和着夜色,凄迷撩人。   将长衫脱下给子漪披上,可一握她的手,仍是冰冰凉。岚宇有些心疼的皱眉,任她再不舍也硬拉着她回了府。这节庆的日子还长,若是她想看再来也就是了。若是因此招了风寒,他可是要生生心疼死的。   “早点睡……”怕她累所以请了轿子回来,不想这一晃真把她的疲惫勾了出来。岚宇抬手抚了抚她半垂的绒绒眼睫,只觉得那羽毛似的触感细密的直深进了心里。   “嗯……”心中念着还有事情要做,可一困乏又想不太清。子漪迷蒙着点了点头,见了他手上拎着的散件盒子这才想起来。“把那个于我吧!明早若是起得早,还能动手做两个的。”   又想起了方才生气那茬儿,岚宇夜色中黑了脸,手别扭的晃了两晃,终是独自气闷的将盒子递了过去。“早点睡,明儿不用早起,总惦记着它干什么?”他都没有谁敢有?若是让他见了谁带……   阴阴的提了提嘴角,随即目送着子漪回屋,才悻悻的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岚宇一晚上都在生着莫名气,小梓苦不堪言的战兢侍奉着,愈发担心自己会操劳脱发少年秃头,不禁悲从中来。   是夜。繁星漫天,无尽相思入梦帘……   第147章 宫闱 1   秋节的天似孩子的脸,入夜时还是晴朗星空,一转眼,夜风便掀开了雕花木窗,牵动吱嘎声,哭嚎似的碾人心。   舒公公支着头在廊上打盹,恰被这窗棂声惊醒,猛然神归,隐隐后背泛起一阵浮汗。   “小东子…”他年纪大了,多少在宫中也要找个依靠。这小东子是从家乡挑来的孩子,虽然不沾着亲,可自己带了这么久也总算灵巧,便一直当干儿子似的收在身边有意提拔。   “哎!”赶紧小跑着从廊下的阴影中探头,小东子冻僵了双腿,使劲松活了两下才扶着柱子站起身来。听着师傅吩咐竟是不敢慢走,紧赶了两步小跑到跟前。“怎生了师傅?”   “你这糊涂蛋、子!脑袋也是不想要了的!这天怎么还没记着闩窗,还好只是个侧面的被风扬开了,若是皇上寝殿中的,还不知道怎么训斥呢!”   缩着脖子微微的应了声,便分毫不敢耽搁的轻了步子去检查窗闩儿。小东子只记得入夜时都是紧好了的,不知这时夜风这么大,竟生生的拔开了来。   方才那轻轻一声传进耳中便顺带的由了梦境。云凡眉头轻撇的阖目正卧,一束黑昏的月光打在他脸上,满脸的汗津立马现出了颜色,苍白斑斓。   “羽妃,朕终是要负你!”明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是无论怎般都醒不来,也不愿醒。他站在沉心殿门栏处静静望着坐在龙椅上的自己,十年前,光华正好,鬓间一丝银光都无。   正殿下,一个单薄的身影恬静的立着,已然到了诀别的最后时刻,却仍如平时那般,瞧不出一点狼狈。   “能为皇上分忧,自是臣妾的福气。”单听着这记忆中的声音,眼泪就忍不住酸和,云凡想上前,可脚步却丝毫都移动不得,只能这般语不能声,念不能见的旁观着,瞧着她清瘦的背影秋风中亭亭而立,身上的袍子似都要将人带了起来。   堂上年轻的他满面颓色,眼中红红的泛着血丝,着魔了般骇人。“朕送你走……”   “臣妾不走。”   随即疯了似的掀翻了龙台,他两步冲到堂下,猛地将女子的头抬起,这才看见她满脸的泪痕。   “为何不走?岚宇岚致我会好好照料的。”若是现在不走,便没机会了!   “走到哪儿去呢?”她若是走了,前朝大臣哪个能轻易罢休。他身为君王,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她又怎么敢奢望他保护自己的孩子?   “朕知道芙蓉的孩子不是你害死的!其实她根本没有孩子,又何来小产一说?你又作何巴巴的承认?”   “皇上这两日可去看过岚宇了?”那个孩子,她一直宠在心尖儿上,可如今……   话到这儿,女子脸上微有苦楚露出,她轻轻的回握云凡的手,整颗心就跟着手上的幅度点点收紧,直到连呼吸都困难了。   “他中了寒毒,怕是要不好了。”   惊诧的猛然睁大眼睛,云凡明听清了她的话,可却像是没听清般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岚宇中了寒毒,怕是挺不过这个秋了……”像是早就有了自己的一翻打算,羽妃柔柔的垂头,用帕子将云凡臂膀上的茶渍迹拭去。   “怎么可能?我明明早已派人把他的宫围了的……”   “还记得咱们前些日子为他挑的那个异国公主么?原是先入了皇后的眼,咱们疏忽了。”   怆然的后退两步,心中一下打乱了方寸。云凡猩红了眼眶拉着羽妃就望宫门走,力道大得生生将她拽出几步,几欲跌掉。“云凡……”   忘记自己已有多久没唤他的名,槿羽软软的笑着,眼中的泪就这么伴着笑容光光绰绰点缀了满脸。“你明白的。”原先她可以一走了之,他即使再舍不得她,终是会找个人替她服罪,让自己宫外避祸。可如今岚宇中毒,她便再没有走的可能了。“若想替岚宇续命,便只能以我的心脉为引。”   冲撞的步子跌碰了两下终是停住,云凡痛不欲生的紧阖着眼,只觉得那心裂的声音,已穿破胸膛灌进耳中,嗡鸣着良久不止。   上前一步,又上前一步,槿羽柔柔的从背后抱紧他,知道这是离别前最后一聚,亦格外珍惜。“别疼爱岚致,想要保命,便只能让他在宫中的角落里活着,这样才是对他最大的恩赐。至于岚宇……”他们都深知,那寒毒只有用至亲的心脉为引才能延续生命,她只有他们和云凡,怎么舍得失去其中的任何一个?   “我懂。”岚宇从小就性子刚烈,若是听到她去了,又是因为自己,怎么还能好好活着?“便让他恨我吧!”及目中的一切皆是凋敝,云凡怔怔的望着沉心殿院中的那棵合欢树,还是她初入宫时,他们一起种下的。可现如今,秋风雨频,花瓣碎地,当初何等的美好,竟只剩下如今满地的苍白。   “珍重,云凡少爷。”她本就是一个身份卑微的邻家妹妹,事到如今,已是享受了太多她不该得的,也是够了!   最后一次叹息般轻念沉睡在心中已多年的称谓,她郑重的步到云凡身前含笑而依,如同当时他们初见一般,男子桀骜,女子羞润,只一瞥,便葬送了今生,注定相伴相惜。   “别走!别走!”   “皇上……皇上!”这梦魇已是老习惯了,舒吉挑了灯上前急唤,最近皇上身子不妥,他这个从小就侍奉他身侧的老人真怕他就这么陷进了梦中,再醒不过来。   眼睛已是迷蒙睁开了的,可却还能隐隐的见着梦中的那满地苍白。云凡心悸的冷汗直冒,无声的盯着帐顶,只觉得自己生命就这般无声的逝去着,点点丝丝,就要散尽。   “她要来接我走了……”晌久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出了一丝微笑,他眼角垂泪的从怀中拿出一个略显粗糙的福包,只觉得那上头的花开并蒂绣纹都因年头长而模糊了,再也寻不着当时的半点风采。   顿时老泪纵横却是不敢规劝,舒吉落了灯伏在地上,眼睁睁见着主子过了这些年生不如死的日子,当真比针刺进了指尖还痛。   “转眼就要到时候了,她走时,也是这么个季节呢!”掩不住疲惫的容颜仿佛一夕将苍老了十岁,他痴痴一笑,异常明亮的双眸璀星般闪过一丝光束,引得起身的舒吉一怔,恍惚间好似见到了初见槿羽时的那个狂傲少年郎。   “皇上……”这时才是真的心慌了,他急爬了两步来到床侧,见着床上之人胸口仍有起伏,这才放心。   “去吧!朕乏了……”翻了个身,结实的将那福包卷进怀中,云凡再无声息的睁眼躺着,听着舒吉步伐沉重的阖门离去,窗外的风声一下更紧似一下,却是再没有半点睡意,醒至黎明。   直宣门外皇城城下   大风吹得让人眼睛都睁不得。城墙上的守卫围着圈在角落中窝着说话,面前一盆小小的炭火微弱的泛着橘红,偶尔风劲了一下,才有些火星冒出,炸灰满地。   “来人!开门!”   隐隐听得城下有人叫门,轮值的侍卫长眉头一皱,晦气的啐了口才起身询问。“谁啊?报上名来?”他本也是左相家的远亲,无奈关系实在太远才讨了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心中本就够憋气了,谁想这大半夜还有人找不痛快。   “瞎了狗眼!没见是八爷回城了么?”   听着城下之人喊话顿时一个激灵,刚想转了身命人开门,可回脑子一想又觉得事情蹊跷。八爷几月前已经回朝了,那日也是他当差放人进去的,怎会有错?   第148章 宫闱 2   “哎?最近可在宫里打探了?咱们上次放进的人有错没有?”警惕的低声问了下身旁的小兵,他来了精神紧攥着手中的刀柄,心想着,这偏僻的侧城门良久也没个大神出没,他若是想声名鹊起要等到何时?今日这事看起来小,可若是办好了,说不定就是一块再好不过的垫脚石!   见头儿严肃着神情,底下人自然也不敢再懈怠分毫。被点名的小兵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哈着腰回:“没错。属下专门派人去柯纶将军的营地里打听了,听说那新上的上将军是科宸大将军之子,过了中秋就要和九皇子一起去池洲重整军纪,若是八爷还没回来,怎么会封了新的将军去呢!”   “好!瞧着咱这城门偏僻倒是什么人都敢来冒充皇子了!来人啊!装着下去开门,派人在城门内埋伏着,等进城了就把人给我一锅端了!先关起来再做打算!”   “是!”   个个摩拳擦掌。这帮城兵长久无事惯了,同是从新兵大营训练出来的,运气好的就被抽调到宫中或者战场当差,唯有他们,空有一身本领却做这老年人家才干的活儿,心中早压抑不住。听着今晚有动手的机会皆亮了眼睛,深怕自己表现不出彩,错失了离开这里的良机。   ————***————   啪啪、啪啪。狂风卷过转眼便落起了纱帐似的绵绵细雨,轻声曼曼。岚宇自小习武所以从小便睡眠极浅,平时莫说是天气变化,就连身侧突然出现了陌生气息都会立马从睡梦中惊醒。   迷蒙着眼睛翻了个身,侧对着班影绰绰的木窗,他细听着院落中雨丝拍打枯叶的声响,轻声一叹,想着浮宇宫中那几束兰花怕是挨不过这场秋雨便会凋敝了。   “爷!直宣门外有消息来。”压低了声音在门口报备,竹雾全身都笼在细密的雨丝中,可整齐的鬓角却未有半分凌乱,仍旧是原先那冷冰冰的样子。   懒懒得仍旧躺着不愿动,岚宇轻挑了下眉眼,一抬手,床边的高台红烛已慢慢的燃着旺盛,屋内逐渐散开光亮,一团团一束束,直到阴暗尽逝,澄明一片。“进来吧……”   “是!”推门进来却只用了不到眨眼的功夫,门外的秋风顽皮的还未来得及跟便被重重的挡在屋外,不禁一时低鸣的愈发厉害,摇得门页窗扇微微作响,似撒娇一般。   “怎么了?那人回来了?”那日他们回宫,本是可以用自己的名号,可最后偏偏用了岚远的。若不是后有计较,这么做实在无意。   唇角稍稍一扬,眼中也紧跟着有了些笑意。竹雾想起星宿方才回来传的话,不禁心中暗叹爷这招使得高明。“回来了!那守门的侍卫果然同爷猜想的一样,二话没说就把人都关了。听说待遇不怎么给脸面,除了八爷皇气儿摆在那没人敢动手之外,其余的人都剥了衣服,破布掩口,声儿都出不得!”   满意的微眯眉眼,却是没太大表情。某人要死不活的躺着,那副妖冶的容颜,好似非天崩地裂否则不会有半分松动。“很好!命暗澈去把这事儿连夜传给左相知道,看看他那愚蠢的远亲这回做了什么好事!再有,暗澈手下的人应该也准备妥当了,把那直宣门大到卫长,小到伙夫都给我换干净了,省的将来用兵顾忌。”   “是!”领了命却还是停在原地未走,竹雾悄悄撇了眼主子的表情,似睡非睡,眸中的潋滟珠光般清澈明亮。“还有一事。”   “……”眉头不悦的皱起,岚宇冷冷蔑了眼屋中影子似的男子,手一挥,屋中已尽陷黑暗。“你看爷像是勤勉之人,跟那老头似的半夜还处理国事?”   这些繁琐的事若是可以,他片刻也不想沾染。可有岚致在,他不得不稍花些精力来周全,如同每日梳洗净身一般。可要是超过这个限度,占用了太多时间,他可没那么多耐心。   “是,只不过小桃姑娘来过也不是什么大事,爷早些歇息吧!”   下一刻室内便一片通明,连正几上的连芯红烛都一并亮了。岚宇来了精神翻身坐起,可一时却猜不透到底是好是还是坏事,只能忧虑凝眉。“跟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差,什么事大什么事小都分不清,看来你还是生嫩,不亦太早娶妻。”他身边的人眼皮一抖他便知道耍了什么心眼,这外表沉闷的竹雾能镇得住那么群猴小子,自己肯定也不知省油的灯。何况佛祖面前耍大刀,怕是最后伤着的只能是自己。   “爷教训的是,属下日后定谨记。”面色有些苍白,竹雾心中憋闷的怔了怔,想到要把婚期退后的消息告诉香寒,就一阵头痛。“您睡后小桃姑娘送过来一个福包,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只叫小梓明早给爷。”   暗想着此地不宜久留,他放下福包转身便走,脚步凌乱迅速,眼看着马上就到门边,床上那玩味的声音又响起。“以后所有事都是小事,除了她的事。”   “是!”应了声便匆匆闪身出了门去,竹雾怔忪的站在门口良久才苦笑着提步离去。没有丝毫埋怨,只猜想着,自己在香寒面前是个什么样子呢?感情果然是一件百转千回的事,任再高明的人也逃不出它编制的网,甘愿沉溺。   屋内,指尖稍稍有些冰凉,岚宇含笑拿着那福包静瞧,大致能猜到里面是什么,也不着急着打开,只这么一味的看着,心中暗忖。这世间,所有的事他都能掌于手心谋划算计,可唯独她,他不忍算计,也不愿那些污浊脏了她,故总是看不清猜不透,处处小心翼翼。   宝贝的前后左右将那福包瞧了个遍,就差连那上面的兰花钩纹也细数出了针数。他小心的解开上头的蝶双环扣,轻轻一斜,一根样式简单细瞧却工艺繁复的祈愿绳静静的躺在手心,烛光一晃,连接处的深兰玉扣珠便水润光泽,脉脉的流动着暗芒,上面隐隐的耀出四个篆花小楷——平安静好。   唇角一扬,便片刻不停的系上手腕,他心情大好的突发奇想,也不管天气时辰,张了口便喊。“小梓?”   “是,爷!”睡得七荤八素,小梓揉着眼睛开门进来,刚一抬头,便被这满屋子的火光晃得眼晕,又退了两步。   “到景安街去给我打听一个卖祈愿绳的大姐,若是找到速速传进府来。”   “是!”以为是晚上出去遇着了敌方的细作,小梓郑重的领了命便赶紧行动,片刻也不敢耽误,没到一个时辰便五花大绑的将正在睡梦中的那人抬进了府邸。   第149章 宫围 3   乱七八糟的只卷了外衫,花娘被绢丝塞了口,恐惧的大睁着眼,一路上不停想着自己最近得罪了什么人,可思来想去也没有头绪,直到被人抬进了一间寝室才陡然慌乱了开。“呜呜……”   她虽天天想着能有人上门提亲不用再做老姑娘,可保护了二十多年的贞操怎么能这么不明不白的就被人夺了去,思及这处,口不能声,眼泪顺着眼角哗哗的流。   等得有些昏昏欲睡,岚宇伸了个懒腰抬头,正撞上这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哭什么?”晚上那会儿还豪放的跟自己勾肩搭背,现在倒是矜持开了?   一看是晚上闹市上的小公子,心中立马安定了不少,脑中的念想也见风使舵。这辈子能不能嫁出去还未知,若是能得了个这么英俊的小生当知己也算是成了。   眼睛一亮,泪水立马干净的收起,她好奇的四处打量这私宅,从正门进来八开八院,走了将近一炷香才到主子的正殿,那门户在京城绝对是数得上的。再加上这行事利落的一群属下,绝对是非官即贵啊!“原来是您啊!我当是引了坏人上门呢!”   口上的东西一被拿下就张罗着赶紧出声,她眉开眼笑的嗔瞥了眼身上的绳索,瞧着岚宇的视线坦白而热情。这小公子晚上穿了深蓝色的袍子,此时却没穿得十分郑重,白衣阙阙,另有一番风韵。   被她瞧得有些不适,眉头也忍不住烦躁皱起,岚宇抬头望了望半掩的窗外,阴沉的天际乌云滚滚压根看不出时辰来。“小梓,现下是什么时辰了?”这些针线功夫他可是瞧都没瞧过,别说自己动手做了,肯定是需要不少功夫的。   “回爷,还有两个时辰便天亮了。”见两人好像是认识的,又看爷并无肃杀之气,一时还真猜不出这女子身份为何!小梓犹豫着要不要给人松了绳索,还未想明,上头的人便发了话。“解开!”   “是!”   速速解了绳索便只留了小梓,旁人都退了出去。岚宇正式的挽了袖子从托盘中拿出根深蓝色的丝绳,拧眉对着自己腕上的深蓝祈愿绳瞧了半响,又觉得不好,换了根水蓝色的。他是偏极了深蓝,可她一个女孩子家,总不好和男子一样带这么暗沉的颜色。水蓝也属同系,岂不即保全了成双之意,也不突兀?   满意的舒开眉眼扬笑,他仔细的拿着丝线对着手上的祈愿绳比对了一翻,怎么看都不得门道。   “公子深夜招花娘前来莫不是……”听他方才那着急的语气,定是心疼自己被绑。花娘故作娇羞的低头整理衣衫,全然未发现,案几旁坐着的那人正专心的研究花样,完全没注意到她。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   脸色一红,越发的忸怩开。花娘羞赧的捂着脸,声色娇媚:“爷这是说什么呢?奴家可不是那般……”不想让他这么轻易得逞,可又怕拒绝会失了大好的机会。花娘搅着袖口不敢抬头,她身后的小梓瞧了半天这才算是明白了爷的意思。敢情只是想准备份礼,可是又想亲自动手故寻了这么个女子来。   可她要一直这么演,爷那暴脾气,若是真瞧进了眼,还不怒极了直接把人踢出府去。“我说这位大姐,咱们爷可是皇上的驸马爷,您要是还想保命就赶紧做正事吧!”说谎眉头都不打,小梓悄悄的趴了她的耳根说道,她这样子,别说爷见了反胃,他这半个男人也不待见。   心中咯噔一下,浑身的燥热顿时全部消散。花娘不解的惊愕抬头,这才看清了那人找自己做甚。耳边一热,不禁有些恼羞成怒。弄了半天也是别人家倒插门的,她还以为是什么好人选!真真浪费感情。   “哦……原来是做那小东西啊!”态度立马刁蛮了些,她拂了拂外衫站起身,一见他拿绳子的架势便知道是个不好传授的主儿。哼!敢戏耍老娘,今个儿让你瞧瞧我的厉害。   “怎么做?”这丝线本就如绺般粗细,可几股合着编好之后不但不变粗反而更细了,他细细瞧了半天也没弄清方法,甚至连从哪儿着手都茫然不知。   戏谑的翘了翘嘴,花娘卷了袖子上前,二话不说就拿了别的颜色动起手来。岚宇只觉得她那手指灵蛇似的上下翻飞,前后交错,没半盏茶的时间就做出了个和自己手腕上一模一样的。“喏……看清了吧!”   看清才有鬼!   一滴冷汗晶莹的从鬓角滑下,他本是个傲脾气的。现在见这小小街边女子都敢瞥视自己,不由压着心中怒火尴尬的轻咳了一声。“从头开始教,这么快,本……”差点便将封号带出口,急急刹住已到口边的话,他装着在盒子中挑选可搭的玉扣,故作深沉。“本公子是男儿家,哪能学得这般快!”   轻蔑的提唇笑了笑,那花娘心中打定这位爷定是个急脾气的,学不了一会儿就会撂手不干,倒也不再为难,细细的一点点开始教。   一个时辰后   啪的一声狠狠将手中那卷曲如蛇的丝绳扔在地下,岚宇急得满头大汗,心中更是难过,似是有上千只蚂蚁摇摇摆摆的在心尖儿上叠着罗汉,悬乎的直想挠人。“不做了不做了!这是什么破玩意儿!”他宁可背百本剑谱也见不得着几寸长的破线儿。   “……”隐隐唇边有笑意,小梓不敢显露的赶紧上前把绳子捡起,复递上。一旁的花娘困得直打盹,等了半天就是等他说这话!   她也算教过不少的公子了!可这位真真是极品,除了天仙下凡亲自教授,旁人怕是谁都不行。可他偏偏还耐心这么好,试了一遍又一遍,简直是磨苦了她!“公子,奴家实已尽力了!”银子也不要了,放她走吧!   看花娘好似真的要不行了,瘫软的腿一晃便坐在了地上。小梓前段儿犯困,现在见爷那好玩的样儿,反而精神了。“爷,要不让这位大姐先走吧!”   “走!走了这东西怎么办!”烦躁极了,却还是不想放弃的又拿了根新的攥在手上。岚宇阴着脸,眉眼间的风云比窗外的天色还沉闷几分。   犹豫了半晌随即上前拿了根绳子自己动手,小梓眨眼的功夫也做出了一个,虽不如花娘那般精细,但也像模像样,不似男儿家的手艺。“如果爷不嫌弃,小梓教您?”这句话是当真不想要命了,他蔫着嗓子说着,眼神不敢瞧岚宇的脸,一个劲儿的乱飘。   好!非常好!一旁看着的人都会了!他……成拳的手紧了再紧,接着撒气儿似的松软开。   他的脸面算是没地儿搁了!   “滚!赏些银子打发了人走!”眼不见为净,他有些自暴自弃的卷回床榻躺着装死,却是在小梓要跨出门前小声嘀咕了句。“送完人赶紧回来,我这儿还没成呢!”   “哎!”低头嘿嘿一乐,小梓癫癫的跑去送人,心想着爷也有这一天,够他拿这事儿乐一阵的了。   第150章 融情 1   晨昏交替。整个皇城都像是被水来回冲刷过一遍,细细一嗅,满是清新的泥土芬芳,直入心怀。   岚轩仅穿了单薄的棉布衫子立在院中,雨势刚过,空中的毛丝儿仍将就着不停,淅淅沥沥,如小女儿般缠绵。清冷的仰着头,目光却茫然的不知是停留在了何处,他守望者似的亭亭立着,肩角已沾了不轻的潮儿气,可仍旧一动不动,仿若雕塑一般。   “爷…”轻轻的唤了声,臂上的披风已挂了半天,可见他好似在想着什么也没敢轻易上前打扰。方合半弓着身子立在几步之外,顺着岚轩抬头的弧度望去,泛着潮斑的灰墙边,一株清秀山茶乳白娇嫰,兼在半黄枯萎的浮叶中,道不出的别致。“爷若是喜欢,我命人挪进来可好?”   院后的景舒丫头最喜欢侍弄这些花花草草,不知从哪里寻来了好些四季花种,恰在爷的院子外培植,四季皆有不同鲜花竞相绽放。   黯淡了眸色垂头,岚轩一言不发的收回视线,实在望花,可心底却因它想起了别的。唇边凄冷的浮上一抹秋色,他刻意忽视胸口中那一直鼓噪的隐隐痛觉,一转身,已是别番神采。“不用……它自有它的去处,院中拘谨,倒是外面更自在些。”一如他和她一般。他的怀抱这般狭隘,若真硬留了她,怕只能招来憎恨。   “爷……后堂那位正在门口候着,说是中秋将至想问问爷的意思,需不需要准备些什么?”正福晋,在府中是个忌讳,虽然爷从未交代过,可是众人都心知肚明,从没人敢妄自议论半句。   神色依旧是方才那般清清淡淡,没有丝毫变化。岚轩麻木的回头朝院门望了望,深红色的木门后,一袭桃粉色的裙摆随风起舞,彩蝶般绚丽。“让她顾好自己便可。中秋宫宴……”话到这儿沉吟,他若有所思的低头,早已想好多时的告病缘由兜转在口,却是怎么都吐不出。那方宫廷,以他现在的身份,怕是躲得越远越好。既已身在风口浪尖,那就要先降了势头,才好精心思量谋求生路。   那种环境,要引人注意太简单,难就难在怎么静默无声,毫无洞悉得便获取自己想要的。可……他有多久没见她了?她还好么?   “爷?”见话只说了一半便猛地出起神来,方合提醒的上前一步,这才敢动手帮他把披风披上。   “我身子不适,就只去给太后请个安便是。至于家宴,让她自己去就是了。”停了半晌,仍是没压住心中想见她的念头,他轻轻的回,眉宇间带着沙幔似的期待。   “王爷?您难道就这么讨厌池恬么?”方听着话就不管不顾的冲进院来,池恬与侍卫拉扯间松散了鬓髻,一缕青丝落叶般凋敝垂落,搭在肩上,翩翩摆舞。   没有露出丝毫不悦,眼神却是比方才愈显得冰冷。岚轩视若无物的转身回屋,吐出的话更是寡淡的令人心惊。“福晋言重了。”跨上阶梯时一朵被风牵来的山茶花幽幽落在身前,他疼惜的弯身捡起,好似掌中那抹洁白不单单是花瓣那般简单。“对你,本王谈不上讨厌,那太奢侈了。”   猛地后退一步,眼圈红了半晌终是滑下晶莹。池恬轻颤着身子僵在原地,恍惚间,竟觉得他瞧那花瓣的神色都比见自己时生动。   这就是她求的?   捂着红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响,她一把挥开身后跟着的侍女冲出门去,迷蒙的视线中找不准方向,只知道,离开这里便是好的。她原希望他恨自己,哪怕每次她出现时矢口痛骂,骂她阴险卑鄙,耍尽心机拆散了他们,那样至少也在他心中留了一丁点位置!可是万万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他空旷的眼神中,看不见她,瞧不见她,对他来说,那日大婚之后,她便是透明的了。架在高高的福晋之位上,会被遗忘至死。   同是皇城。另一处却别样风景。   子漪晚上虽睡得晚了,可长久养成的习惯变不了,仍旧天方亮便睁了眼睛再也睡不着。   梳洗妥当便出了院子随心在他的府邸中闲逛。她心情不错的这看看那瞧瞧,雨渐渐的小了,慢有将停之势。这时赏景,一切都似被新鲜的颜色漂染过,鲜艳的直映眼底,斑斓无比。   “昨个儿去哪儿闲逛了?”她是一回来便紧着给小桃讲自己遇见的新鲜事儿,可这丫头却支支吾吾一直不说,今个儿是怎么都不能让她再遮掩了去。   一步步走得格外小心,好像脚上那鞋是宝石镶过了似的。小桃低着头咕噜,头上特意带了新的绢花,娇艳夺人,衬得她越发轻巧可爱。“也没什么,随处逛逛罢了。”   “哦?”看她那般爱惜那鞋,原先也没瞧她穿过,肯定是新得来的,至于从哪儿来的,门道可有得问了。“昨个儿听小梓说有位将士寻上了门,是不是子铮命人来的?”跟她打马虎眼,这丫头那点小九九,她可是一瞧就透。   “小姐!您都知道还问!”   “我可不知道现在还兴中秋送绣鞋,懵懂的很呢!”浅浅的抿唇乐,她细瞧了瞧小桃脚上那双绣花鞋,上好的缎子,花色也适合她的年纪,就是里厚了些,怎么看也是冬天穿的,现在穿早了。   脸上一红,这方是真真恼火了。小桃嗔念的跺了跺脚,不小心溅起了泥点,赶紧蹦了三尺高去躲。“您看您看!都是您!”   “好好!可别蹦跶了!一会儿真要弄脏了,小姐我可赔不起。”那栗昆也算是个有心的。宫中禁卫一月才轮休一次,他就打听着来寻人出去,当真是动了真情。别的不提,就单单说这绣鞋,没有几个月的奉银攒着根本置办不下。   “哎呦,格格您可让小梓好找啊!”一大早就奉了爷的命去请人,可兜转了半个院子才找着。小梓眼下顶着重重的阴影小跑过来,还未说明来意,就被小桃逮着取笑了一通。   “公公也真是,这大清早便顶着眼圈儿不说,怎么额头上还带着两个亮包呢!”远处一瞧像牛角一般,要多逗有多逗。   “……”委屈的憋了憋嘴,又想起今早帮爷洗漱时的事儿。他不过是不小心沾湿了爷手腕上的绳,爷便怒起了直在他头上敲出两个包才解气。   “一言难尽。”总结来说,就这四个字最能体现深意。   小梓叹息着摇头晃脑,一边引路一边把早上爷的恶行汇报了一遍,引得小桃一路娇笑,某人却是红了脸,立在饭厅门口半天都不敢贸进。   第151章 融情 2   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别扭的人,与其说坦荡,倒不如说是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满不在意。她不怕别人说她冷漠,怕的是在不知不觉中丧了心。   微愣的立在门口出神,子漪脑中混乱,可细细想来却不知自己在乱什么,犹豫什么。他似是个再真不过的人,可在那宫廷中,真的有真实的感情存在么?她怀疑。“小桃,随我一同进去吧!”   知道他不喜欢,却仍带了人同进。她收起眼中的暖意跨进门去,还未抬头看人,便被一阵氤氲的清粥香气迷了鼻息,顿时觉得腹中空落,饥肠辘辘。   岚宇唇角带笑的撑头坐在桌边,眼下和小梓一般,带着隐隐的青黑,可衬着他那流光灿烂的眼眸,竟说不上的楚楚动人。   ……   对,没错。就是楚楚动人。   子漪抬头时见到的就是这副画面,他那浓密的睫毛幼鸟翅膀般轻轻的忽闪着,潋滟微闪的眼眸中暗潜的银河脉脉流动,带着小鹿般的轻灵无辜。“等你好久了……”声音懒懒的带着嘶哑,他自然的向她伸出双手,那带着莫名赧红的修长手指,晨阳中,金玉似的透明无暇。   不自主的便将袖中蜷着的手放进他的掌心,子漪触到他掌纹中的冰凉稍稍一顿,猛地回过神来就想收回,可却已来不及。   耍赖的牵上了就不放开,某人偷腥猫儿似的浅笑,深蓝的眸子紧紧锁在子漪身上,闪烁着喜悦的暧昧。“快过来吃饭!”   见她脸上飞着红霞,自己倒也不戳破,岚宇脱开椅子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就坐,不再为难的放开手,省得她一顿饭都这么紧张,吃饭也吃不安生。“昨天睡得好么?”   “恩……”刻意逃避的低着头喝粥,她低低的应了一声,着实应付。昨天那雨凄凄迷迷下了一夜,她向来浅眠,自是不堪其扰,难以入眠。   稍有些失落,岚宇看不懂她脸上那淡淡的神色所表何意,可隐隐间也察觉到她对自己的淡漠。“雨眼见就要停了,吃完饭我们去街上逛逛可好?”   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小心,无由的心中有些抽痛。子漪放下手中的碗点头,一时便再没了食欲。她只想保护自己,却句句举举都好似踏在他的伤口上,那般不安不愿。   “听闻你昨夜没睡好,不用休息一下么?”尽量装着平淡询问,可话一出口,还是带着浓浓的关心。她拿了块糕点食不知味的嚼着,耳边却风箱似的热量袭袭。   含笑垂了眉眼,岚宇若有所思的凝视她的侧颜,尽管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关心,他却极为受用,小心的装进心里。他身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声音了,总有人问他身子如何、感觉如何,让他不要随意走动,可却从没人关切的说过,让他休息。   因为他,不能休息。日后休息的时间还长,在那之前,他要为岚致安排好一切。   “习惯了,倒也不觉着累。”本来就是极少眠的体质,所以原来才睡不着也在床上躺着,只为消耗时间,走那么个过程。现如今,他要做的事情太多,已没那样的心思了。   管不住视线,飘芜了半晌终是落在了他的身上。子漪沉默的注视着他腕间自己亲手编织的祈愿绳,突然觉得它形单影只有些孤独。关于他,她想许的愿远不止一个呢。   “这个……给你!”有些拿不出手,所以藏在袖中这会儿才送出。岚宇刻意调开视线端起粥碗遮挡着容颜,静静躺在桌角的那根祈愿绳,虽然绳股歪歪扭扭极不整齐,可细心人一瞧便不难发现,这已是成品的绳子看起来也是半中拆过几次的,力道虽然使的不均匀,可完结处却处理的很是仔细,半分丝绳的岔线儿都没有,绝不会轻易散开,无比坚固。   顿时觉得敞开的门外,阳光格外刺眼。子漪抬手遮了遮,眼睛仍微微发酸,有些不适。“这是,你亲手做的?”脑中忽然想起昨天他那一副敬而远之的样子,她浅笑着把它拢在掌中细瞧,丝绳复杂的娟娟绕绕,如藤蔓一般,切合的包裹着那枚可爱的兰花小纽,好似也一同包上了自己的心。   “随手编来玩的,你收着就是了。”虽然已尽了全力,可编出来的还是只比丑好那么一点,他有些尴尬一口将碗中的稀粥饮尽,借着瓷碗上沿儿瞅她,心忖着。这么难看,女儿家哪个不爱美,不喜欢收着就行,他也不强求。   手掌缓缓的阖紧,直到那兰花印记盛开在手上才放缓力道。子漪默默地凝视着他棱角分明的侧颜,心中直有个念头提醒自己要防备要远离,可现实却怎么都做不到。“帮我戴上……”   有些傻气的咧嘴笑,她难得孩子气的把手高提到他面前,不依不饶的要求。“你都帮我许什么了?说来听听?”   羞赧的撇着眉轻咳,岚宇抿着唇不吭声,一把拿过祈愿绳就埋头认真戴开。可那指翘般大的兰花玉纽却好似故意作对,孩子般左躲右闪,怎么都圈不进绳扣里去。   “怎么了?难道许了不好的愿?”盈盈的笑着挑眉,子漪也不急,支着下巴自顾自的种种猜开.   成线的唇角不知何时渐渐的散开,他握着她纤细的手腕,感受着她身上的温热泉水似的缓缓过到自己身上。雨后的天气妖精般明媚,他听着她清灵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暗自满足的笑着,无声浅吟。   希望你能幸福。哪怕不在我身边,也一定要幸福。   ___***___   回城却没先回宫直进了轩王府的门。岚远满脸风尘,连续赶了小半月的路,鬓角青须凌乱,发髻也似是好久没细心打理过,沾着一层难以察觉的浮尘。   “五哥。”过了前厅,不等人通报便直进了岚轩的院子。他见院中,那人白衣无争的静颜立着,恍惚竟觉得这短短几月如沧海桑田,竟将面前的人都一并改了心性,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回来了……”音色淡淡的带着些欣喜,岚轩回身望他,琥珀色的眸子冰冷寂寞,似是矮进了尘埃里一般。   第152章 归宁 1   心中混乱翻涌的众多情绪霎那间便偃旗息鼓,没了赶路时的急躁狂澜。岚远减了冲势慢慢停下脚步,身上紧绷的弦在见到他的这一刻全然松懈,恣着婉转,音色安适。“还好吗?”   离开的时间不短,对皇城中事却是没落下半点。他沉静了眸色将手中的皮鞭交到副将手上,这才抖了抖盔甲上的尘土步进院反手将木门紧闭。   淡望着明媚的阳光在他暗铜色的盔甲上起舞,岚轩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的素净袍子,忽然觉得这几月好像一个漫长的梦,此刻岚远回来了,一切都风逝消散,他们仍同那天一样,他临行前过来探望,细密的阳光将那身盔甲映照的闪闪发亮,驱走了平时他身上的书卷气儿,飒爽英姿,威武的令人难以直视。   可惜……终究不是。物是人非,想回也是回不去了。   自嘲的提了提嘴角,他抬手遮住迎面扑下的刺眼骄阳,淡淡的答:“   “没有好或不好,一切都和原来一样。”   这便是不好了。岚远在靠他两步外停下,凌厉的秋风携着细沙啪啪的打在铁甲之上,如同军营里不知方向的孼虫,声音清脆。“本以为能成功。倒是一时天真,考虑偏颇了。”他知道五哥想娶子漪的念头,那时他同他商量时,满眼的温柔,好似要满溢出来,无比幸福。可如今,一切还是和原来计划的一样,试过决绝过,反而碰得满身伤痕,原梦不在。   “皇后手中掌着科辰将军的军印,不管真假,一旦我向阿玛提了和子漪婚事,安佳氏一族的男子怕就都留不得了。”牵扯上皇位之争,宁可枉杀千人不能放过一个,历代皇朝,皆是如此。忠臣如何?皇妃家亲又如何?没有什么比皇权重要,只要威胁到了皇权,一切障碍都要清除,任何人都不能姑息。   听着他那淡然的口气,好似一切都已过去,疼痛不复存在。可他懂他,又怎能不知道这其中的挣扎?岚远负手望着他清瘦的背影,几月不见,他变了好多,和他记忆中那个雷厉风行的皇兄简直判若两人。   “我们是皇家的儿子,自然容不得自己主张婚事。安佳氏既然已经是父皇替七哥寻的后路,咱们就不能觊觎。哪怕是真的喜欢,也娶不得,沾染不得,这便是命!”   “命?”突然怆然的低沉笑开,笑到最后眼眶都开始微微泛红。岚轩半弯着身子,视线中,干燥紧凑的灰白色地砖布局规谨,块块连接。正如他和宫中的其他人一样,一旦落在了哪个位置便一生都逾越不得,移动分毫便牵筋动骨,天地巨变。“可惜了……”撑着膝盖的手缓缓攥起,他冷峻着视线起身,宛如王者一般,冷峻嗜血。“我不信命。”   心中猛地一窒,紧接着冰冻般的寒意便顺着指尖缓缓的流窜全身。岚远不知不觉间后退了半步,被他眼中的杀戮震住,久久不得回神。   那是一种欲要毁灭一切的执念,似感受到威胁咬死自己孩子的母豹,决绝而深刻,任何因素都不能动摇。“五哥……”越发觉着眼前的人陌生,他上前一步担忧的覆上他的肩,立马一阵不易察觉的轻颤便顺着掌心传递过来,犹如水纹,内敛压抑。   “计划有变。既然皇后那么着急要稳住我们,那我们可不能让她失望才是。”   “可是五哥!咱们好不容易才让七哥入局,如愿弃了池洲隐藏了兵力,现在你免朝在家,正好部署。娶池恬不也是在意料之中吗?为何要变?”做了这么多,步步惊险却是一点纰漏都无,全在计划之中。天知道要做到这些需要精心安排,损失多少人才能办到。一切的一切就是为了今天!以退为进,让大家都以为五哥失势,不再心存忌惮!怎么能就这么轻易的改变计划?   “他若在,那我就永远都没有机会得到我想要的。”不容置疑的从袖筒中抽出一枚信笺递出,岚轩不着痕迹的垂下眼帘,将眸中的情绪遮掩,不愿多言。   “……”静静的立着,却是良久都未伸出手去接,岚远瞧着那信笺上的几个字,笔风苍劲,豪放大气,却在细枝末节处透着股说不上的柔劲儿。宫中能写出这样字迹的人,除了那人再没有其他。“如果我们能等,他不会是威胁。”   岚致年级还小,即便是父皇立了遗旨让他继承大统,他不能说话又没参与过朝政,怎么能征服人心?而他……听闻他的身子已撑不了两年了,这十年他们都这般熬过了,短短两年又有何畏惧?   “等?就算我们愿意等,他怕是也等不得了!”虽说要弃池洲,可若不是想保住他们这几年精心培养的将士,岚远又何苦跑这一趟。一夜之间把几个月的部署都全部废去,竟连那些将士的远乡家眷都一并清除,半个不留。他何曾有想等的样子?   岚远犹豫半晌终是将那信笺接过来塞进怀中,明知道五哥说的都对。可是这般做实在太冒险,稍有不慎便会玉石俱焚,两败俱伤。“咱们现在缺少将士,若是加快节奏,夺宫之时便没有退路了。”   “原本就没有退路了,不是么?”唇角寂寥的展开一抹浅笑,岚轩仰头任阳光肆意的包裹全身,本是想寻求一丝温暖,可真这般做了才发觉,即便身上再暖,心底终究还是冷的。   不再出声的锁眉离开,岚远一步步格外沉重的走在王府廊中,瞧着自己的影子在地上时长时短,突然便想起了他和五哥第一次谈论皇位时的情景。那时他们说了什么?   缓缓的停下步子转身,同方才的岚轩一般望着空中的骄阳,他眯着眼眸努力的想,却是再也想不起那时的对话了。   终是连初衷都忘记了……   悲戚的在心中沉叹一声,他拍了拍怀中的信笺快步离去,这次,却是再没回身,走得迅速决绝。   第153章 归宁 2   越近中秋,天气凉的也越发快了。秋雨常常是片刻来片刻即走,带走了夏日的暑气,灌盈、满院锦灿浓色,放眼去瞧,只觉凋敝。   畏惧凉风,可宫外府邸不比皇宫空旷透气,无奈只有挡了幔帐大敞着门户,通风去闷。岚宇斜靠在躺椅上看书,墨长的发随意归拢了搭在肩上。屋外,雨落毡檐声滴答成行,通透着在屋中回响,宁静深远不由使人越发心如止水。   小梓打了门帐进来添茶,刚想出声请安便被门口守着的竹雾堵了嘴巴。抬眼一瞧,脚踝高的半台之上,爷正一页页无声的翻着书册,膝盖上,子漪格格面色安逸的沉静睡着,这方瞧去,好像正身在美梦之中,眉头时紧时扬,唇边满是笑意。   全身一紧,惊愕之下便差点把手中的热壶扔在地上。小梓见鬼了般后退一步,见台上的爷调过视线来瞥他,赶紧白着脸尴尬的原路退回,两步出了屋子。   闲着没事在院中的树上倒挂着粘蝉,星宿见小梓满脸冷汗的从屋中出来,那架势似见了鬼一般,不禁好奇。“怎么了?”   使劲抬手在胸口锤了两下才缓过神来,小梓三步并做两步的来到树下,二话不说就将星宿的嘴捂了,这才开口说话:“小点声!这会子要是出大动静,爷能要了你的命!”   话间,脑中又回想起了方才那副唯美的画面。小梓困难的吞咽了下口水,本想淡定一下,没想眼中还是露出了迷幻飞天般的神采,满怀向往。他从小就跟着爷,原以为早就习惯了被爷那堪比女子精致的五官震慑,没想到,方才的那一幕,当面瘫的爷和雍容淡然的子漪格格相映成画时,竟会产生那种隔绝了尘世的洞天和谐之气,让人久久难以忘怀。   本就倒吊在树上,大脑缺氧。这下又被小梓捂住了口鼻,差点没生生被过气儿去。星宿两手拿着粘蝉的竹竿子四处乱舞,满脸通红的折腾了半天这才让小梓神回体内,畏缩着把手撤下。   “我看是你要我的命!”赶紧转了身从树上下来,他用杆子敲了敲小梓的头,见他憨笑着直弯腰,倒也不好再计较。“怎么了?说说、说说。”爷的笑话他最爱听,就算是芝麻大的小事也能听出乐趣来。   “你知道我刚进去看见什么了?”如今想来仍心有余悸,小梓怀疑自己在做梦,赶紧掐着自己回身又瞧了瞧屋门前不断飘舞的幔帐,复才安下心来。   二话不说拉了小梓就蹲去墙角,星宿脑中天马行空的乱猜,却也想不出什么惊为天人的可能。“难道爷把格格怎么样了?”   “不!不!不!不!”男儿家血气方刚,爷一向脾气易躁,能忍住才是怪事,他又怎么会因为这个惊讶呢!“我刚提壶进去,子漪格格正枕着爷的腿睡觉呢!”   “嗬?真的?不是你眼花吧!”   “我怎么可能眼花!中秋扎鸠我向来是榜首!”小梓鄙视的蔑了一眼星宿,随即眼一斜,瞅着一个小蚂蚁窝,正见着手中有热水一壶,赶紧蹲挪了步子,上前剿灭。   星宿微愣了半晌,继而闷笑着释怀,明白了小梓惊诧的原因。还记得爷初纳偏房的时候,好像还是皇上亲指的人。一次出游祭祖,那小姐同爷一车,途中困顿,所以打盹歪了身,爷当时就在身侧,眼看着人家要倒在他的肩上,不但不扶还闪身换了个座位,满脸鄙夷。现如今比来,真是判若两人。被人这般枕着睡还能淡定自若的看书,平心静气,想想真是奇闻。   不知为何好像突然感觉与那从来藏着心事的主子更亲近了些,他抚了抚衣摆起身,见小梓战蚂蚁战的热火朝天,无奈的翻了个白眼笑他幼稚,自己则提气上树继续自己手上的活计。   屋内。心中一直算着雨停后的时辰,岚宇脖子有些酸,却又不敢妄动,唯有侧了眼去瞧视线中那半掩窗外的天气,暗自估摸。眼看着今儿就是中秋前夜,闹市也是今天最为热闹。可子漪这两天不知怎的,总有些咳嗽,他不放心她雨后出门,怕风寒加重,却也不想让她就这么错过了节庆,遗憾失落。当真是好生难定。   “嗯……”好似是睡梦中的梦呓,却真出了声响将自己都震得醒了过来。子漪迷蒙间睁眼,面前一副清晰的龙焱九子图便毫无预计的入了眼,引得她微微一愣,赶紧坐起身来。“呃……我怎么睡着了?”明明记得自己是在帮他研磨的,怎么一起来已是这般光景。   她有些紧张的理了理歪斜的衣领,一摸发髻,不知何时固发的簪子已经滑落,秀发长河般的晕染着盈挂肩头。   心里喜欢,所以怎么瞧着都好看。岚宇浅笑着合上书册从袖中拿出她的玉簪,也不跟她商量,抬手就将整理的活儿揽了过来。“昨夜雨声大,你这般浅眠,怎么睡得着?”   拘束的低着头不敢乱动,子漪脸际发烫,视线也不知道该落在哪儿。无奈只能随便寻了个地儿,盯着就不再放开。身后,他举止间微散出的药香气儿隐隐在鼻息见浮动,只轻轻的一吸,便装了满怀,浓郁清洌。   “怎么也不叫醒我?”有些懊恼,她稍撇了秀眉犯愁,心忖着,这下可好,早上他问她睡得可好,她还淡漠的铮铮有声,答睡得好。现在不但敷衍被拆穿了不说,睡觉的丑样儿也都被他瞧去了,她可是活不成了!   知她恼些什么却也只是笑并不戳破,岚宇顺手就给她挽了个男子的髻样儿,完成时才发现已为时晚矣。他也是鲁莽,本来就对女儿家的事手笨,怎么还挑了这么复杂的差事,谁说恩爱之人就一定要画眉梳发的,简直是昏庸呆子造的无稽之谈。   “叫了,不过你睡得像猫儿似的,叫了也撒泼不肯醒。”尴尬的收手,不禁言语上想为自己找些颜面,他讪讪的复拿起书来瞧,余光却跟着她起身往铜镜边去。   “混说……”听他编排自己,定是不能容。子漪提步来到铜镜前,想他挽好了髻自己整理整理也就是了。没想一看才知道,这人是活活把自己装成个道姑了!   “你……”刚想声讨,便想着是不是方才他真的叫了自己,可她太困了没听着,所以这会儿他抽着空报复呢!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终是闷不吭声的认命,自己松开重绑。   她对着铜镜,瞅着他在案后不停的偷瞄自己,眼光闪烁,似孩子做错事般无赖不认,唇角一扬,心中倒也洒脱了些。“雨停了么?”弄好发髻便转身想去掀门口的帷帐,没想手还没碰到,身后噼啪一阵乱响,随即便有一只大手横插了出来硬生生将帐隙阖紧。   “停一会儿了。”   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腿一动似是有上千只蚂蚁结队攀爬般酥麻,岚宇瓷牙咧嘴的揉着膝盖抽气,方才下来时踉跄磕着,正撞着麻经,腿脚愈发不听使换开。“等等再开。你刚醒,小心着了寒气。”   第154章 左相 1   也就是两句不着边的口头话,怎么就生生带出股耐寻味的柔情劲儿来。按着门帐的手僵硬着一顿,岚宇后知后觉的回神,耳边,那好似他人的声音不断环绕屋中,四面八方反射归还。   脸际一热,他有些窘迫的瞧了眼身前的女子,他们的距离挨得极近,她发上的花露香气不断顺着幔帐透出的微风徘徊自己身侧,宛如惊雷般,浑身的血气儿一下便顺着脚底冲向头顶,他深吸了口气,赶忙退后一步将距离拉开,这会儿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不再憋闷的难受。“你……”   她发觉了么?   微窘的理了理袍子的衣襟,深怕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被人听见。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背影,一时上前也不是,后退也不是,怎生好像都不对。   暗笑着垂头,肩膀也微微颤动。子漪向来心细,定是早听出了他那两句话中的呵护。本也是害羞的,可谁想他比自己还脸皮薄,她倒不好再表现什么了。   弯着嘴角缓缓踱到窗前,她抬手将窗架抬的更高了些,精美的雕花窗纸外,满地的金黄闪晃晃的璀璨一片,屋檐上断断续续的水滴声依旧未停,带着浓浓的潮气儿彰显秋色,美得犹如画中景致,点点处处都值得细细考究。   “停了就好。明儿就是中秋了,听小桃说今天是极热闹的,咱们再去别的街上溜溜可好?”   “还咳嗽么?”瞥了眉跟过来将窗子阖小了些,岚宇抬手抚上她的脖颈,拇指轻轻的触在喉咙的部位,接着道:“说句话,我帮你瞧瞧。”   “……”霎那间觉得呼吸都不会了,子漪怔忪的微愣出神,脖颈间他冰凉的手指如同地底深层上涌的清泉,浇灌上心头,满怀清洌。“你这是做什么?”她可就是大夫,怎么还需要他来瞧呢?   手指微使内力便能清晰的感觉到她喉部的震动。岚宇微微瞥了眉头收手,像个严厉的长辈,神色认真:“喉咙还肿着,再要出门肯定好的愈发慢了。今儿还是在家歇着吧。”   还未从方才的触动中缓过神来便听见这扫兴的话,子漪不满的稍皱眉头,红唇也微微翘起。“怎么就肿了?”   “还不承认?你的气息我再熟悉不过,内力一动便知。现在又亲自确认过,定不会错的。”不容商量的手一挥便把窗户关了个严实,岚宇不再看她的转身回到案几前,被她那水盈盈的眼神氤氲的瞅着,他恐怕一刻都支撑不到便心软了。   独自气闷的愣在原地,子漪转身瞧了瞧那阖死的窗户,这下别说是秋景了,连半点通活气儿都闻不到了。他怎么能说不让出门就不让出门,虽然这是他的宅子,可她现在还不是他的福晋,他怎么能这么霸道!   “我回屋子去了……”这方走不成,她自有办法用别的方法出去。脸上闷闷的不太好,她两步来到门前唤了小九过来,也不瞧身后的人一眼,披了围领就想出门。   “生气了?”赶紧过来拦人,岚宇死挡在门前就是耍赖不让开,某人也拿他没辙,只好垂着头闷不吭声。   本来就比她高许多,这会儿她一埋头更是连脸都瞧不着了,满眼都是黑漆漆的长发。岚宇轻叹了声朝她近了一步,想出声安慰两句。谁想她竟也不示弱,他近一步,她便后退一步,来来回回半天,两人间的距离还是那两步余,半点都没缩短。“真这么想去?”   一把将人拉近身前固着不让再退,他从没见过她闹性子,本以为她对什么都淡淡的,没什么小女儿家的脾气。如今看来,越是平时不显露,发作起来越是厉害。   “……”仍旧不出声,子漪盯着他那绣纹繁复的暗色长靴,自己也弄不清自己在闹什么。原先别人一直说她性格有缺陷,她自身也觉得自己缺乏很多情绪,像没有生命的木偶,枯燥乏味。现在细想才隐约明白,原来不是自己短缺,而是一直没有人启发她,教授她这么许多。   “好,去就去吧!”什么都没她不理自己来得可怕。岚宇无奈的挑起她的下巴,上了手在她脸颊上揉了两揉,这才把她冷固的表情柔化了不少。“若是晚上发热,我可不管你!”   嘴上说着发狠的话,手上却没闲着帮她把围领紧了紧,子漪乖巧的任他照顾,视线凝在他脸上久久无法移开。“为何对我这么好?”她又固执又不好相处,别说现在,就说在风化开明的现代,也不让人喜欢,不容易与人亲近。   打结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如常的接续完成。岚宇含笑掠了掠她的眼睫,见她可爱猫儿似的眯了眸子,这才答道:“谁知道?怕是上辈子欠你什么。”   依旧是他那惯有的吊儿郎当,却莫名让子漪倍感温暖。她浅笑的任他牵着,听着他不放心的安排这儿嘱咐那儿,突然便觉得,这样也挺好。她已经独自一人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   闲暇几日,皇城中有名的吃食和景致他都带着她走得差不多了,唯独今个儿要去的这条街。听星宿说,这条街是皇城中有名的消遣之地,不但有全蔺国最红火的酒楼,连青楼赌坊也是名号响亮,全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离得越近,鼓瑟声戏曲儿声越发清明,子漪披了厚厚的毛毡披肩,衬着同色的狐皮围领,没走几步便热得满身是汗,脸颊粉噗噗透红。“到了么?”   “快了……”白色的狐皮围领衬着她的脸色越发迷人清亮,岚宇有些不是滋味的帮她把领子往上拉了拉,心中懊恼。怎么就帮她选了这件披肩出门呢?好好的把她那儿冰冷的气质掩了起来,变得越发想让人亲近了。“这街可不比咱们那天去的长街,人多气儿杂,你可千万别走开,知道么?”这么耀眼的容貌想不被人注意也难,可若是被有心人瞧了去,怕是会生出不小的事端。   “嗯。”以为他只是担心自己走失,找不着回家的路。子漪没太在意的点头,垫脚一望,路头的转弯处,半弯湖水盈盈的泛着橘光,不时有带着纱帐的摇船打摆浮过,风动间,满是香氛的脂粉味。   第155章 左相 2   第一次见到人湖上泛舟,况且是在这样渐凉的时节。子漪好奇的眯了眸子去看,隐隐的妙曼纱帐中,几个姿态各异的女子妖娆欢笑着,裙裳蹁跹间,色如莲藕的玉臂光泽皎皎,半露的酥肩月光闪耀,宛如水中彩莲魅惑妖娆。   “她们真美……”不禁便轻叹出声,她眼眸发亮的贪恋着目光,道不出心中那怂恿的温潮是钦羡还是欣赏。   岚宇闻声顺着她的视线转头去望,盈盈的湖畔,歌声欢扬,灯火莫测,沉醉其中之人皆是一副酒醉金迷的放浪/样子,宛若身在天池仙境一般,不知忧愁。“不及某人。”邪魅的扬唇浅笑,他恍惚间牵起身侧女子的手,只觉得这般紧紧攥着心中才踏实。   微微一愣,随即诧异的望他冰冷的侧颜,子漪听出他话中深意,正想反驳,脚步便已入了热闹街道的地界。   放眼望去,如此冗长的街道上竟没有一家贩卖东西的小铺,全是供人娱乐消遣的逗趣儿货。小摊老板也极是特别,不叫卖也不张罗,仅仅是跟了人围圈喧荒,个个都口吐莲花的沉着样子。   “这就是谜街。”能使人享尽极乐,同时也黑暗脏污,人情淋漓。   眸中的冷光一闪而逝,岚宇懒懒的提起唇角,将心底隐隐的不悦掩藏深埋,不露半点端倪。   震惊的立在原地半晌都没回话,子漪目不暇接的望着身侧不断来回的人群,只觉得他们个个品味不凡谈吐优雅。再抬眼看这谜街之上的天,金色的镶银纱帐由街两边的楼宇延伸而出,半弧状低低垂在触手可及的头顶,两步几身间,点缀其上的华丽宝石璎珞便垂落下来,光芒刺眼,摇摆不断,极尽华丽之势。   “怪不得湖水会是橘色的,原因这谜街之上的天都这般与众不同。”以前看宫廷剧,也算是见识过不少奢华场景。可如今比较起来,那些若能用华丽来形容,这里简直就如同仙境,处处名贵夺目。   没出声却是无形将她拉得离自己更近了些。岚宇单手负后的牵着她漫步街上,身边不断有眼熟的面孔来去,可他却能做到视而不见,完全不被打扰。“若说这街上真有什么值得逛,那就是前面了。”   兜转两步便绕过了赌钱的地下黑堂,他专挑捡了人稀的地方停住观看,视线中,一排不起眼却很是雅致的小纱帐遗世悠然的耸立着,各式颜色的灯火燃得比白天还通亮,让人见了便觉心旷神怡。   到底是没见过这么古色古香的装扮,子漪新奇的从他手中脱出,上前探看。一小撮一小撮的人堆中,上至远古流传下来的绝世古琴,下至已逝名家的亲手拓本,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这些都是卖的么?”   猜到她会喜欢这里,岚宇上前替她隔开身后涌上的流人,醇厚的声音满含磁性的几乎就响在她耳边。“这里的东西就算你有金山银山也买不到,店家都是性格独特的旷世高人,若想得东西,那便要合了老板的眼缘,或是达成他所提的要求。你瞧那边不就是……”   耳边羞赧的嗡嗡发热,子漪粉了脸色朝他指着的地方瞧,几步之外,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几乎要对那老板半跪下来,语气也极尽真诚恳求。“求您把这竹骨扇卖给我吧!多少银两都行!”   看摊的是个胡子白花的老者,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不断捋着胡须,满是不耐。“不成不成!说了多少次你怎么又来了?”   “您开个价!银子不是问题!”   “不卖就是不卖!”态度坚决,一看便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子漪突然有些同情起那个年轻人,可毕竟是人家的事她倒也不好插手。“想来那东西对他是很重要的吧!”脑中想着便如是说到,她转身询问似的望向身后之人,却没想到人潮拥挤,他们之间本就没有多少间隙,这样猛的一回身,自然免不了碰撞。   霎那间,四目相对,热度陡增。岚宇没反应过来的顿在原地,薄唇上,那抹软软的触觉如同年糕般香甜,黏着便上了瘾,好似怎么都品尝不够。   “我……”猛地后退一步,手也不自主的捂上唇角,以隔绝那突兀的酥麻感。子漪慌张的垂头,无心留看周围有无人发现方才那一幕,只觉得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生生跳出来一般,癫狂的骇人。   深蓝的眼眸瞬间混上一抹浑色,岚宇呼吸凌乱的上前,不顾周遭,着魔了般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手指也顺势摩挲而上,在她那粉色清丽的唇瓣上往返流连。   “子漪……”吐出口的两字仿佛魔咒一般让子漪避无可避,她攥紧袖中的手,无措的瞧他。任他低头,缩短两人间的距离,彼此的呼吸越来越近。   眼见着便要触上,却只同风掠耳隙般轻擦而过。岚宇艰难的压抑着呼吸垂头靠在她肩上,方才那恍然间的交错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如今想来仍觉得万分可惜。   “你……”   “别动,就这样让我靠一会儿。”闻着她身上的轻盈香气,身体中涌动的欲/望才渐渐消散了些。他深邃了眼眸宁神,庆幸自己方才自制。若不是避开了那下,他恐怕会忍不住半道安置要了她。   羞红了脸不敢出声。子漪心中早把自己训斥了千百遍,可事到临头,却还是不由自己,难以僵持。原以为她是最理智的。莫说是情爱方面,就说那男人的私/处,她是法医,也是瞧过无数遍的。怎么今天偏偏似个情窦初开的小丫头,被人牵了鼻子走,一分一毫都由不得自己!   “小娘子?用不用在下帮忙?”看他们这般靠着,以为是男子喝多了酒。碧鲁氏.迪廉晃悠悠的打着扇子,眼中赤裸闪烁的,满是对新猎物的渴求。   他在对面的酒楼上注意这小娘子很久了,这烟花之地他也算是常客,什么样的绝色没见过。可这小娘子独独特别。长相暂且不提,就说那清丽出尘的气质,也是上千个挑不出同样的来,怎能让他不心动。   听声音就觉得此人非善类,子漪收了情绪清冷抬头,几步之外,一个衣着不凡的男子笑盈盈立着,身后跟了不少奴才模样的小厮,甚至还有几个穿着大胆的烟花女子。“公子客气了!”   近处一瞧,那金色摇曳灯花下的容颜越发美得夺人心魄。迪廉放开了身侧的妖冶女子上前,似是没见到她身边的男子一般,口气浮夸轻佻。“哎?这么生疏岂不是伤了感情,我向来是乐善好施之人,何必介怀呢!”   说着就想抬手去摸她的小手,他善良无害的裂开嘴笑,身上的酒气儿冲天,熏得子漪胃中一阵翻涌。   刚接近她身前半尺便被人狠狠的钳住手腕复动弹不得,迪廉回过神来痛得哭爹喊娘,顷刻间便将身边众人的注意力全引了过来。   岚宇满面寒霜的缓缓抬头,子漪担心他把事情闹大,刚想出声阻止,便被他身上散发出的杀气震住,张口不得。“迪大人,一段日子不见,别来无恙!”   第156章 左相 3   听着声音是极熟的,可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迪廉被扭着手臂一时动弹不得,只能弯了身子巴巴的侧过头仰视,样子好不狼狈。   “怎么?不认得本王了?”浅浅的扬唇,深邃的双眸席卷着寒霜。岚宇翩然的回身,手却依旧没松开,这般一转之后,扭曲的角度愈发延伸到了极致。   是他?这才看清了说话之人是谁,迪廉心中叫苦连天,异常弯曲的手臂更是早没了知觉,可面上却是不敢表露分毫,赶紧忍着疼陪笑脸。“七爷赎罪!小的不知是七爷在此,轻浮造次了!”能得七爷相陪,这世上除了安将军府的子漪格格,怕是再没有别人了。   小心的不敢直接去瞧,只得借着呼痛的空档偷偷瞄了眼。迪廉心中有自己的一方算盘,虽是不敢与王爷正面冲突,不过这暗地里的污秽手段,他可是样样精通的很!他看中的人,就算是别人的福晋额娘,想得到也一定会不折手段!他们能在一起几天半月,可总有她独自落单的时候!   “造次?”他倒不觉得是造次,完全是自寻死路。岚宇冷冷的笑着蔑他,目光一抬,他身后的几个打手便畏缩着后退两步,不敢再有上前救主的念头。   “是是!还请七爷手下留情!小的是瞎了狗眼,才做出这等子荒唐事。”   “既然已经瞎了,留着也是无用,不如我帮你废了轻快。”依旧是那轻轻淡淡的神色,语气也似聊天般悠闲。岚宇玩笑似的抬手点了点他的额头,轻轻的力道,却满是蚀骨的寒气,一下便让迪廉苍白了脸色,不住颤抖开。   人群中,隐隐有嘻笑冷呲的声音传来,似是觉得这人好生奇怪,这个当头竟还有心思嬉闹。店家们也是没见过敢在谜街上动手的人,生意也不做了,挤挤挨挨的涌成一团,大有不见好戏不离场之意。   子漪有些紧张的攥着他的衣角,别人听不出,可她是再明白不过。他若是嬉闹定会咋呼一阵痛快了也就完了。可这回不同,她从未见过他这般样子,像是视一切为草芥,结束他人的生命如同捏死蚂蚁一般无谓无碍,单指即可。   “别出手!”   这个迪廉她也是听过的。左相唯一的爱子,自出生便不知挫折为何物,想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若是这时废了他,左相怒极攻心,想是会破釜沉舟,执命一搏的!   膝盖一软便踉跄着跪了下来,迪廉哪能不知道这七王爷的厉害,如今保命要紧,什么面子体统,哪还顾得上那些。“七爷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好笑的冷哼一声,手中的力道也越发加重。岚宇指尖暗动,已是聚集了内力,准备随时动手。“不敢?以本王对你的了解,这事有了头,便收不得尾了吧!”   这些年他不管闲事,可仍有不少他的消息露到自己耳中。府中养了上百小妾不说,朝中大臣,若是有哪家的小姐福晋被他看上,也是用尽手段抢为己有。那些他都能视而不见,可他方才竟把主意打到子漪身上来,绝不能继续姑息。   “小的惶恐!就是借小的一千个脑袋,小的也不敢妄想王妃之姿啊!请七爷容情,看在我阿玛的面上就饶了小的这回吧!”   这才觉出了真的火药味,几个跟着迪廉来的小娘子惊惧的哭哭啼啼,打手们也仗着胆子上前了两步。若是少爷有个什么好歹,今天在场之人便一个都难活,阴狠如左相,怕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更别说他们几个奴才的命了!   “岚宇!罢了吧!”虽知道他是为自己担忧,可她毕竟也不是娇滴滴大家小姐,这样的登徒子以往见得多了,她自有她管制的方法,可以保护自己。况且……   不安的垂头,她不知为何很排斥见到他嗜血的样子。明明知道在宫廷中,他能活到现在,肯定是踏着不少人的尸骨走到今天的,可不知为何……一想到可能亲眼看见那个平时和自己过日子般嬉闹的男子满手鲜血,她就辗转难安,心悸不停。   “我见不得那些……”小手冰凉的覆上他紧绷的手臂,她轻轻的低喃,言语间微染落寞。   呼吸一紧,随即身上的杀气瞬间散去。岚宇厌恶的将迪廉甩出两步回身,片刻间,已然恢复如初,声含懊恼:“吓着你了?”   他没在她面前真动气过,更别说杀戮之事,别说她不喜欢。就连自己,也是小心着不想让她沾染分毫的。   “没有……”柔柔的迎着灯花浅笑摇头,硬是将众人的目光都调了过来,不断惊叹这一对璧人的仙侣容姿。子漪心安的攥着他的手不愿松开,心底暗忖。她不是怕血腥,原来的职业,再恐怖的场面都是见过无数回的。她只是怕,他那冷酷无情的模样。担忧着会不会有一天,他倦了厌了,用同样空旷的眼神来瞧自己。   胸口中的搏动猛地露了一拍,脸色也接着微透苍白,她后知后觉的被脑中想法惊住,良久都难以回神。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本就想着相敬如宾,安然过完这段日子也就是了。怎么会徒增忧愁想得到这么多?   “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么?”感觉着她的手愈发冰凉,岚宇心疼的撇了眉峰,一转眼,盯着迪廉的视线愈发莫测。   勉强提唇笑了笑,怎敢轻易透露心意让他察觉。子漪装着无事般将他拉出人群,本已没了游玩的心情,想打道回府。可提步间视线匆匆一瞥,两尺之外的一个热闹的小帐中,一本深褐色封皮的医册掩在许多新奇玩意之下,暗自泛着幽幽的光泽。   那是?   猛地睁大双眼,她不敢相信的上前一步。复眯着眼睛瞧了个仔细,才确定自己没有认错。那本书册她只在一本野记上见过一次,上面记载了众多无解之症的稀辟精髓,不仅有换容长生之术,对寒毒也是记载详细,简直是医节的旷世珍宝!   第157章 暖吉 1   不理身后仍然不愿散去盯着他们的人群。岚宇顺着她惊愕的目光去瞧,层叠的幔纱后,一个异族打扮的女子掩面闲坐,面前的摊位虽小,东西却样样精致,不像是这街上的常主。“喜欢上什么了?”   难得见她有这么在意的时候,岚宇领头牵了她的手靠近过去,小摊前围着的人群方才也有不少看他们热闹的,这时见正主接近,都不敢招惹默契的闪身辟出条道来。   “喜欢哪样?”自是知道这条街的规矩,他抬眼瞧了瞧面前眼神妖媚,一身异族打扮的女子,搜刮遍了脑中记忆,也没找到和她相关的半点信息。   她不是蔺国人。   肯定的冷寂了眉眼,他警惕的把子漪拉进自己的保护范围,潜心静观其变。   与放书的架子隔着些距离,所以瞧得也不是很真切。子漪有些犹豫的抬头望了望岚宇,见他浅笑回眸,满是鼓励之色,才小声道:“那边那本医书,我想取来瞧瞧。”   了解的点了点头,岚宇真诚的放低语气,既然不知道这女子的底细,那唯有硬着头皮靠真本事得了!“我们想要那本书。”   “好眼光啊!”狡黠的扬起眉角,异族女子旋了身站起,手指一钩便将那书从架子上挑下,来回摇晃的挂在指尖。“既然是好东西,当然要寻个好主人。”   不知是有心刁难还是寻对了人才起了兴致。她仅用了片刻的功夫便结了手上另外的生意,上好的稀世宝石也是半买半送就推了出去,空出摊位专门招待余下的他们。   “怎么?老板说说看吧!”见架势就是较真了想卖,岚宇眉角都不动的沉稳出声,音色清朗,既不露求也不像会轻易放手。   “好说。我是草原的女儿,自然也欣赏爽朗大气之人。来蔺国别的见得多了,却是有三件事从未见过。还请两位共同赐教。”   一听要完成三件事才算圆满,四周好奇未散的人群一时都嚷嚷着喧哗起来。他们也都是这谜街的老主顾了,虽说这里的老板是相中了人才愿意买卖。可像这女子一般相中了还以三关为由的还真是少之又少。往往试探一件已是要不得的了。   “三件?”有些为难,可仍旧不想这般轻易放弃,子漪用了心去看那书的皮面,心想着,若是察觉出了半点伪匿便放弃作罢。可头顶灯花虽亮,却是一直摇摆不定,想分辨清楚实在不是易事。“我只是想看看。”   小声的对岚宇轻语,她也知这事难办,他可是王爷之身,若这女子提及什么过分的要求,她怎能让他为了自己不顾身份脸面?   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眸中满是王者的自信。岚宇玩笑的眨了眨眼睛示意她稍安毋躁,一仰头,便欣然应下。“成!仅三件,在下虽不知能不能及,尽力便是。”   “爽快!”提起眉角笑得开怀,异族女子拉开了遮挡的纱帐,顿时整个摊位便光亮清明,不再有任何遮掩。“其一,听闻蔺国男子能笙能武,武嘛今天我已经见识了,就请公子笙歌一曲,满足小女的愿望吧!”   这方失了遮挡才将她的身材愈发清显了出来,子漪惊讶的盯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瞧,一暗一明之间,适时才辨明清楚她的年龄。看个头,比子铮仅高一些,头上梳着简单的花辫,裙摆也是年轻少女的样式,怎么看都不超过十三芳华。不想竟已有这般本事,敢独自背井离乡,来别国的皇城闯荡。   “那其二呢?”忽然对这少女感觉亲切了些,子漪抬起袖子遮去唇边的笑意,心中猜测她纯属为了玩闹,并不会真的为难。   “其二,蔺国男子既然能笙,女子定然也不差。我这有本积压数年的账册,一般善于计量男子也要三日才能得出结果,我这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就看小姐您的本事了!”   岚宇微微有些不悦。自己献笙也就罢了,这第二关实在是莫须有的刁难,别说子漪身为女子,就连这长街之上的男子怕是也没几人能达成她的要求。   “好。”笑盈盈的应下,子漪知道岚宇的脾气,所以不敢松手的拉着他,怕他生气。“别急,你能做,我也能。”这个时代以男子为天,当众献艺已是对男子极大的折损了。何况他还是皇家的王爷,能做到这步,她真的很感动知足了。况且……自己怎么也是有名医科大毕业的,数学不精,却也不可让人这般小觑了去。   “……”担忧的紧了紧掌中的小手,这才叹了口气松了眸色。岚宇宽慰的掠了掠她的眼睫,仿佛只要那绒绒的触感还在,他便莫名安心,无比踏实。“罢了……其三呢?”   “其三!我们草原上有两种好酒。一种以性烈出名,向来是男子豪饮,不但暖身而且健体,实乃佳酿。另一种则恰好相反,适宜女子饮用,清爽甘甜,盈透如水。这两种酒虽好,但却没人敢男女交换饮下,以草原男子女眷的酒量,都无人能饮完一杯还保持清醒,能行能语。如今已到了蔺国的皇城,相传中原人向来温和,酒量不佳。今个儿,暖吉儿也要见识见识,是否属实。”   霎那间全场一片安静。子漪哭笑不得的听着她娓娓道来,话到最后,简直怀疑是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要不便是脑中迷茫,出现了幻听。她的第三关竟然是喝酒?   对她这个任何酒两杯就倒的人。   “看来今天是非醉不可了!”喃喃的抿着唇轻笑,她稍卷了袖子,俨然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   岚宇稍怔的瞅她,心忖着这第三关着实荒唐,她的性子定是不会依的。怎想到……   “咱们要是都醉了,怕是要露宿街头了!”感觉到竹雾的气息已到身侧,却仍旧不露声色的笑着逗她。他同卷了袖管活动手指,太久没碰琴,他都快忘了自己还会这回事。   “谁醉还不一定。我向来是两杯的量,虽然那酒厉害,一杯还是能挺住的。”自欺欺人的在数量上计较,子漪想着自已曾醉过的经历,不禁赶紧将脑中回想的画面驱除,逼着自己尽量往好处想,口上逞强。“倒是你,别拖了我的后腿。若是一杯就醉了,我便雇个牛车拉你回去!”   嘴角无声的抖动了下。岚宇想象着自己四仰八叉躺在送柴火的平板车上的情景,不禁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不敢在懒散怠慢。他堂堂一个蔺国王爷,若是真那般坦荡荡的躺着牛车回去,还能看吗?“没事,有夫人陪着,躺牛车便躺吧!”丢人丢双,若是能见到她窘迫的表情也算值了!   噗的一声轻笑出来,子漪回身嗔怪的锤了他一下,这才正经了神色,认真起来。“开始了!”   “嗯!”同愉悦的笑开,岚宇提了步到长琴前坐下,正对面,子漪已拿起账本,两人中间,那小指粗细的佛香也已缓缓燃起,青烟漫漫。   第158章 暖吉 2   不是第一次听他抚琴,可现下灯花闪躲,人影绰绰,如此喧闹之地听来仍觉得那清透的琴音入魂般苍茫动人。子漪浅噙嘴角翻看着手边的账簿,耳边风动,琴声幽澈,恍惚间,旁人好似都凭空消逝,只剩他们两人身在盘水婉转,回音不断的山谷之中,分毫的音变都辽远悠长,牵着莫名的情丝,辗转不绝。   满眼都是繁复的数字和生涩难懂的繁字符号,子漪大致翻看了几页便总结出了这账簿的蹊跷之处。皱眉思量半晌,她若有所思的提起笔,记录下了一些可以运用的数字,脑中暗自盘算着该用哪些公式定理解比较容易。   这本账簿的确是极尽复杂混乱的。单不说记载的极为潦草,就说这其中不时出现的省略符号,便足够让她头疼了。“这账本从何得来的?”看着不像出自正规账房先生之手,反而像是自己闲暇记录的精对账目,不但数字简单,规则也是按了个人的喜好,旁人难以参透明白。   “呃……”没想到子漪真能看得懂账簿,暖吉诧异的扬眉,一时还真想不起这账簿从哪顺来的。好像是哥哥临出门前交给她的,让她转给谁。“怎么?有什么问题?”   笑着摇头,子漪一言不发的继续翻看,心中不禁开始对这账簿的主人另眼相看。书写这样精准的账簿不仅需要耐心,而且要费不少心神。就单说她现在正看的这两页。恐怕不止记录了账目,还有几句话要转给看账簿的人知道呢!   “以后这账簿还是别轻易拿出的好。”感觉出对面的有目光凝着自己,子漪反射性的抬头,人群中,方才挨了教训的左相之子阴测测的直盯着她,那眼神似是盯着猎物的饿狼,不由的让人汗毛耸立。   “嗯。”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暖吉儿顺着子漪的目光看去,正就瞧见了人群中的那人,不由有些厌烦。“他怎么还跟着你们,想是还没受到教训。”   方才的事情她这般爱热闹定也是看进了眼里的。那样的浪荡子,仗着自己有些权势便无法无天,她可最是憎恶。   “无碍。”心中想着看两眼也不会少块肉,子漪专心的核算出账本中的要目,便提笔开始验算起来。   暖吉儿本一心专注的听着岚宇抚琴,可这下发现了个碍事的。就像吃饭时在碗里发现了死苍蝇,怎么都是不能在悠闲漠视下去。唇角狡黠的一提,她状似步到岚宇身侧留心听琴,袖中的手却是不安分的做了些小动作。没到片刻便使迪廉浑身发痒,在人群中躁动开。   “大爷这是怎么了?”眨眼间浑身上下便生起了无数蚂蚁大小的斑点,迪廉身侧陪着的戏子惊愕的叫喊出声,平时都是在他怀中左右游弋的主,此刻却怕自己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个个吆喝着闪躲得老远。   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重,暖吉儿插着腰咧嘴笑,闪亮的眸中满是的得意。   “没想到你也懂些医术。”琴音未断,手下却是比方才松缓了不少。岚宇早看到了那个败类的眼神,气的牙根泛痒。无奈手边曲子未完发作不得,故只有加快了节奏,指尖紧凑。这下倒好,有人帮他解决了麻烦,总算是能悠闲欣赏一下对面女子的专注之色了。   偷腥猫儿似的呵呵直乐,被人看出了手法也不着急。暖吉儿爽朗的耸肩,未应下也不否认。转身见迪廉那惊恐万分的样儿,只觉得还不过瘾,即朗声道:“哎呀呀……这位公子莫不是得了天花之症吧?怎么身上的疹子这般严重?”   这下人群是彻底炸了锅,队伍立马从原先的整圆变为半圆,众人都介意的用袖子捂着口鼻。更有甚者直接吆喝着小跑离开,深怕跑慢一步自己便会沾染上。   迪廉恐惧的大睁着眼睛,本也是没想到那层,可经这女子一提醒心中还真有些相信。“快快!备轿!咱们回府!”嗓子都变了调,公鸭似的直嚷,他顿时虚弱不堪的步都难行,前呼后拥的被家丁搀着便呼呼啦啦的急涌而去。   笑得弯了腰直喘粗气,围着的人群也笑声一片。暖吉儿夸张的在鼻息间忽闪了两下,这才感觉爽快了些,空气清澈。“终于把那丧气儿的主赶走了!咱们也能好好验验结果!”   话刚毕,岚宇的琴声便悠悠转停。她回身瞧了瞧正中烟火暗灭的檀香,手掌一击,已是断了时辰,宣布前两关结束。   “这位公子的琴声自是不用说了,咱们就且看看小姐的账簿算得如何吧?”   深吸了口气,才确保无失的将笔放下。子漪抖了抖宣纸上未干的字迹,复轻轻吹了两下才抬手递出,神色淡然。   丝帕大小的泛黄宣纸上,紧凑的写了一排整齐的宣花小楷,暖吉儿心念着子漪不可能算出全族只有哥哥能看懂的账簿,故也只是大眼一瞧。没想这一看不打紧,带笑的脸色立马僵住,浑身防备开来。   “如何?这般程度想是足够了吧。”人都说账簿能反映出的东西最富足,如今看来真是这样。子漪敛下眉眼整理手边的纸张,不知为何,潜意识总觉得这些数字不可丢失,以后会有大用。   “你……”紧握着宣纸的手有些颤抖,暖吉儿知道自己这方可是闯了大祸,脸上再难有刚才的神情。“你是何人?”   浅浅一笑没有回声,子漪不着痕迹的将散乱的纸张折叠放进袖中,一抬头,岚宇已起身从对面过来,低着头有些不耐的系着袖扣。   “我是谁不重要,关键是您的身份露不得不是么?”笑语嫣然的与她错过身子,步到岚宇面前。子漪抿唇瞧着他只是笑,看他那系得乱七八糟的袖扣,越是笑得没了忌惮。平时见他精明整齐,怎么一遇到生活琐事就全然不知了呢!   无奈的轻叹了声,她上前一步笑道:“我来吧!”   有些尴尬,一时就越发羞赧。岚宇飘了眼色轻咳,却是默默抬手将腕子递了出去,问:“算的如何?”   “嗯,不难。”   “那……我的琴音如何?”她就不能直接夸句好的么?非要他问。心思似孩子般别扭,他见她专注的低头为自己系扣,灯影儿烟火般绽开在她脸上,灿烂的令人着迷。   第159章 酒醉 1   眼睫浅笑着一眯,里面的柔光便盈盈的散出光泽,莫名耀眼。子漪仔细的一颗颗将玉扣系好,听着他在自己耳边嬉语,怎可能没看出他的心思。相处了这么久,不管他在别人面前如何,可在自己面前,尽管有时详装,可却一直是个孩子似的性子,别扭却万分真挚。   “自也是极好的。”没像平时一般漠视或者敷衍,她恬静的垂头回答,鬓间有不听话的碎发掉落下来抚在颊边,婉约而柔美。   收了声怔怔的沉眸望她,岚宇头一次见她这般认真的回应自己,一时出神,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呃……那,那就好。”一字比一字声低,他摸了摸鼻子偷红了脸,一抬头才记起自己身在何处。   周围等着答案的人群依旧未散,都交头接耳的暗忖着那异族女子的表情,猜不出结果如何。岚宇后知后觉的留心去看,两步之外,那女子神色凝重的立着,卷在袖中的手微微轻颤,旁人看不出什么,可他却再清楚不过。“结果如何?”左腕上的扣子还剩两颗未系,他却已轻摇了下头将子漪拉到身后。   戒备的紧了眼眸,他暗自运气打探她的武功修为,这不打探还好,一打探着实惊愕了一番。他习武十几年,见过的高手不少,可像她这样没有活开筋脉便修得如此内力的人还真是凤毛麟角,整个蔺国也找不出第二个。   “看来这少女不简单啊……”突然觉得有趣起来,他偏头懒懒的对子漪轻喃,明明眼中闪着兴奋的精光,语气却好像很麻烦似的满是倦怠。   嗔瞪了爱撒娇的某人一眼,随即不再拖延上前要求开始第三关。子漪回想自己方才在那账簿上看到的内容,虽然外看起来只是简单的粮草收成记账,可细细品来,细枝末节皆有显露用度的痕迹。那册上记载的仅仅是一月的收入支出,用这样的消耗来比对,最起码要养活十万以上的人,若不是军队,她实在想不到别的可能。所以方才给暖吉儿的那张纸上,关于账目计算她一个字都没写,只写了一句话。十三万余骑战大军,若想过草原夺中原,相差远矣。   本来还不能肯定心中所想,可这方她竟似完全变了个人满身戒备,连岚宇都瞧出了端倪。那就没什么可怀疑的了。她手中那本医书绝对是真迹,今天无论如何她都要得到。   “请……”刻意在称谓上放缓了语速观察她的神色,见她稍有些紧张的转过头来紧盯自己,不由心中越发界定。若不是身份显赫,应该不会在意身份被揭穿,看来他们今天是捡到宝了,竟然巧遇上了秂獒部落的公主!   “请暖姑娘接着出第三关。”再平淡不过的语气,不见分毫挑衅威胁。子漪未拆穿她的身份,而是选择接续约定。   暖吉儿整颗心都提到了嗓间,听子漪方才语气停顿,深怕她脱口就说出自己的身份,那这几月来她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本就是瞒着阿玛求了哥哥好久才能得到出来闯荡见识的机会,若是今儿才到蔺国皇城就被发现了身份,哥哥回去非把她的耳朵给扭下来不可!   “刚才对账簿的忠告我记下了!不再多言,请两位这边移步。”这般折腾了一下早已没了方才玩闹的心情,她一心只想着快点结束了走人,连刁难的心思都一并弃了去。   应着点了点头,随即跟在她身后来到一张方桌前。子漪有些心虚的看着桌上那手掌大的两盏酒。靠近她这边的呈米黄色,醇厚的酒香还在几步之外就能清晰闻到。而在岚宇那边的更是奇特。酒汤竟然是玫红色的,清澈透底,映衬着盏底的青花瓷纹都活灵活现,如真实的一般。   “你真的挺得住一杯?”玩笑的逗她,他两步来到酒盏前用手掌比划了两下。这草原的酒盏生生比他们的大出了好几圈,若她真是两杯的量,这方下去,恐怕就真的天地不知了。   为难的抿了抿唇,心想着都完成两关了,自己绝不可放弃。子漪逞强的提了提唇角,眼神坚定的点头。   “……”面上依旧没心没肺的笑着,可却有些心疼她。岚宇见不得她宿醉难受的样子,可规劝的软话又说不出口,只得调笑着吓她。“你喝醉不会发癔症吧?可别把相公我从牛车上踢下来了。”   “那你就先雇辆牛车过来把自己绑上,这样拖也是能拖回府去的。”严肃到连笑话都说的特别正经,子漪清了清嗓子上前,刚想端起盏来豪饮,便听着身旁那人又出了声,可这回却不是对着自己。   “我能两碗都喝么?”楚楚可怜的偏支着头望暖吉儿,岚宇平时是最厌烦别人拿他的容貌说事儿。可这会子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了,先救了心上人才是正事。   猛地从思潮中回神,见得便是面前这幅再动人不过的妖冶美男图。暖吉儿毕竟是女儿家,在家中虽也见过不少俊朗的男子。可真比较起来,都没有面前这位隽秀精致,举手投足间皆是飒爽风情。   “其实……也可以的。”脸际一热,随即便管不住口中说什么了。她眼眸闪躲着低头,刚想对子漪说,便听着啪的一声,什么东西重重落在桌上,回头一看,子漪面前那盏酒已经干净见底。而喝酒那人,正脸色通红的直瞪着岚宇,轻颤的手指刚抬起半尺,整个人便不受控制的前倾,神志全无。   眉头一皱,随即利落的赶紧上前一步将人接住。岚宇轻责着弯腰将人小心背上,一抬手,人群中候着的竹雾小梓已然步出。   眉都不抬一下便将自己面前的酒仰头清了。岚宇轻轻的提了下背上的小人儿,意识虽有些蒙,但仍不忘子漪惦念之事。“三关皆成,请姑娘把书让出。”   怔怔的看着他喝下梅花烙仍然能稳稳的立着,暖吉儿心跳的飞快,顿时觉得面前的男子愈发英俊逼人开。   “那……那是自然。”见他眸色不悦的撇眉等着自己答复,她赶紧咽了咽口水答,银子也不要直把书送到了他手上。“拿去就是,完成了三关也算是应得的。”心中想着,若是此时她收了银子,那他们俩可能就真的再没有什么瓜葛了,她私心的暗自打算,完全语不对心。   不再多留,感谢的点了点头便背着子漪转身离去。岚宇费力的撑着身子摇头,逼着自己清醒。手指一顺,已是将方才喝的酒全部逼出体外。“竹雾,盯着方才那个女子,小心留意她的举动。”   这方总算是意识回归了些,他步步走得格外沉稳,抬手抚了抚子漪冰凉的额头,好似这样才能消退身上的沸腾热意,不再焦灼。可谁知,背上那小人儿醉喃着猛然转头,红唇紧紧贴上他的脖颈,那呼吸间微染花香的醇香酒气几乎要把刚清醒的他生生熏得醉了。   第160章 酒醉 2   “子漪?”耳边轰轰的好像有狂风卷过,岚宇恍觉着她好像在低喃些什么,可是却怎生都听不真切,只能暗自着急。胸口中似是有把火再烧,起初以为是那酒的后劲儿仍在,所以不由体燥喉干了些,现在被她这般一闹,竟也分不清是酒劲儿还是自己体热,一时全都汇在了一块,磨得他怎生都不对,燥热难忍。   “小梓……”声音不觉间都变得有些沙哑,他深沉了眸色,鬓间的汗水簇簇的在下巴处汇集,点点落入领中。“去唤步辇来。”再这样下去,他真会控制不住自己做出错事来。她还没准备好,就算一切都已水到渠成,他也必须要给她应有的名分,不是蔺国的皇子妃,也不是未来的显赫权位,而是他岚宇的妻。名正言顺,八抬大轿,红烛挑帕的妻。   夜色重,故也没探清岚宇的异常。小梓领了命便小跑回方才的谜街唤辇,一时间,幽暗深邃的小街上只剩下这一醉一迷的两人,格外静谧凄迷。   “……好热。”虽然醉着,可那灼烈的酒液在胃中的熨烫感仍然清明。子漪贪恋冰凉的在岚宇脖颈间不断轻蹭,时有时无的轻吟声如小猫般温软迷人,手也不安分的探进他的衣领中,似抱着冰囊般忽贴忽闪。   岚宇深深的吸了口气,只觉得自己要被她折磨的疯了。这没有半个人影的大街上,月色暧昧灯影妖娆,她清缓的心跳擂鼓般声声打在他的背上,和着自己胸口的搏动,这完全不同节奏的两种声音,却不知何时切合的揉在了一起,仿佛同息同体般引人遐想。“子漪……”   知道她没有意识,可还是不由的开口唤她的名字。他咬牙把她复往上提了提,这才落得了片刻安宁,暂时离了那些让他疯狂的触感。   一下失了缓解痛楚的源头,胃中立马好像便烧得想要破开洞来。子漪难过的紧皱着眉头,呜咽着轻喘了两声,遂又凭本能寻回了原来的地方,温顺的依着,唇角舒服的上扬。“真好!”   梦中的她正身在热气蒸腾的荒原之中,整个腹部都因缺乏水源火辣辣的滚烫燃烧着,头晕的抬头望了望天边的骄阳,她困难的呼吸了下,可抽吸间竟也没有半分凉气,闷热的骇人。走了好久才找到了一片清亮荫凉的绿洲,她欢喜的要命,恨不得整个人都投进湖中冰着。可谁知这湖像是有生命还专跟她作对,她只放了脸和手进去,他便别扭的四处乱逃,和那个天天绕在她身边的执拗男子一般,无端惹人气闷。   “子漪……”焦急的向街角回头,可还是没有小梓的半点影子。岚宇不能再忍的把子漪放下等,无奈她根本面团似的立都立不稳,他只能远远的抬手架着她,身子紧绷着微微翻腾。“再等等,一会儿就好。”知道她定烧得难受,可自己现在的状态,若是用内力帮她缓解,必定是要两人相近,他怕……   艰难的吞咽了下,他已刻意闪躲,眼神却还是难以离开她粉如春桃的娇颜。他是个正常男人,真怕自己会莽撞的伤了她……   “岚……”好像在喃念谁的名字,却只隐约得听得见第一个字。一丝悄然的冷意慢慢由心底冒出,岚宇怔忪的将她拉近自己,想听清她到底在唤谁。可距离近了一半,又突然没了坦然面对的勇气,急急停住。   月光清亮的似洗过一般,皎洁的银束梦幻着笼罩过皇城琉璃,顺延着又伸长到大街小巷,白昼般明朗醉人。他静静的望着她嫣然的醉颜,青山远黛,巧挺樱唇,尽管那惯然璀璨的双眸此时浅阖着,却仍散着惑人的秀美清丽。“子漪,别唤他。”   冷寂的声音穿过侧旁的小巷,回转着幽幽归还。岚宇恸彻的皱眉,眼中的无奈就这样缓缓露出,痛苦而深刻。   他可以不逼她爱上自己,也可以不在意她眼眸中时常出现的疏离落寞。却无法漠视,她在这样自然无备的时候,唤他的名,那般毫不遮掩,由心而发的唤那个男人的名。   心中刺痛着缓缓将她揉进怀中,他手抵着她的发,浅浅的垂头,如久失归家的孩子,小心亦万分珍惜。   “岚宇……”轻得比耳边的风声还细腻,可突进某人耳中却犹如惊雷般响亮异常。岚宇不敢相信的僵着身子抬头,顿时觉得眼前满惯月光的街道都宽阔了许多,明亮了许多。   “你说什么?”溺哄着轻拍她的背脊,他有些无措的颤抖了眼睫,连呼吸都一并静止忘记了。   “岚……宇…”睡梦迷蒙间断续的轻哼,子漪莫名安心的将身子全依进他的怀中,恬静的容颜如同饱食的婴孩。   刹那便掠上了那抹早就想占有的殷虹,岚宇眼眶微红的疯狂吻着她,恨不得就这样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中,从此再也不分彼此,同生同夕。   夜风微扬着带起交错两人的长发,时光停顿般弧度绝美。小梓动容的在不远处停着,不知为何竟比此刻的岚宇还感动心伤。终于……他们的爷也等到幸福的这一天了。不再单纯的为了九爷活着,不再天天记着羽妃的托付活着,仅是为了自己,为了他的幸福,怀抱念想的活。   谜街的繁华好似永远都不会休止一般,奢华着虚幻飘渺。无声的立在街角灰墙后屏息,子铮轻拉了下身侧之人,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可那人却像是脚底生了根一般,丝毫不动,神色绝望的静静立着,双眸一瞬不瞬的望着几步之外的街中,那样的皎白月光下,呼吸相连的两人。   “再不走便迟了!”此番偷着一同跑出宫,却巧遇上了这方光景,他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可谁又能说这样不好呢?越早看清状况才更能控制自己的心不是吗?   岚致失了魂般无声的凝望着,凝望着。越是看越是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多余的人。若是没有他,哥可能也不会活得这般辛苦,若是没有他,额娘也不会冲动不顾,撞进那样的圈套中。   心灰意冷的转身提步,他若有所思的望着地下的剪影,从未觉得这般孤寞独然过。“明天中秋宴结束了便上路吧!”   没有手语,音色沉郁着道,他眼神死寂的逐渐加快脚步逃离那个让他永生难忘的街角。适时才突然明白。原来在那方宫廷中,他一直是个长不大的孩子,需要他人的保护福照。不过……   从此以后不会了。   冷漠了眸光翻身上马,他不待子铮跟上便扬鞭开拔,长啸而去。心中默默起誓,绝对要变强,不再拖累任何人。从此再也不会。   第161章 家宴 1   隔日还未醒得,遥街之外便有啪啪的炮仗声喧闹嘈杂开。子漪头痛的在梦中皱了皱眉,明已经醒了的,却感觉眼睛似有东西粘连着,怎么都睁不开。   呼吸间隐隐还有酒气儿缭绕,她难过的蹙紧眉峰,这才想起昨天晚上的荒唐事来。完了!自己可是活不成了!   郁结的拉了床单就往头上罩,她虚空着踢了两下腿解恨,谁想啪得踢上了床柱,疼的直冒冷汗。   “怎生了?大早上就和自己过不去?”深蓝色的床单遮着眼前,但窗外的微光仍全盖不住的模糊透了出来。   子漪听着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回响耳边,倏地睁大眸子完全清醒过来。这才反应察觉,自己手中的床单哪里是自己习惯了的浅色系,明明是那人才钟爱的深蓝缎子!   紧张的吞咽了下,却还是没勇气把床单从头上拿下。她偷摸摸的低头往脖颈下看了看,一瞧还是有件长衫在身,不禁放心了不少。可细细看来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心虚得生疼。   这件衫子她昨天绝对没穿过!是被人后来换上的!   “呵呵……”见她久久遮着不愿示人便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岚宇懒懒的支起头侧躺着瞧她,清晨的阳光格外融暖,羽毛般轻盈透亮,跳跃在她玉葱似的手指上,映衬得愈发根根分明,讨人喜爱。“怎么?昨天还大方的抱了人就不松手,今儿反而知道害羞了?”轻扯了下床单逗她,他心情大好的清亮着眉眼,硬将这喜人的阳光都比了下去。   “……”顿时愈发无措开,子漪埋着头不断在脑中搜刮与昨天相关的记忆,可是没有!什么都是迷迷蒙蒙,如在浓雾中一般,只有恍惚的影儿却看不真切。“你……”就算她喝醉了撒泼断也不会强迫了他,她自我安慰着在心底暗忖,身子蠕虫似的往床里躲了躲,直贴到墙才作罢。   “我什么?”刻意暧昧了声调,偏不让她如意。岚宇狐狸似的抿着嘴角笑,身子也压迫着往床里跟了跟。   “你别过来!”声音闷闷的,显然是真震着了。子漪羞愤欲死,脑中隐约有两人呼吸交缠的画面出现,顿时越发不安。   狭长的眼睛微微扬起,停了半晌终是不忍再吓她。岚宇无赖的上前把床单扯下,复支着她的眼正看自己,这才有机会解释。“昨天晚上你有些发热,所以才留在我房里时刻看着。你这般不感激反而一味闪躲,却是何意?”   得了便宜还卖乖。某人就是极好的写照。子漪怔怔的盯着他瞧了半晌,越看越觉得他嘴角那抹笑意满是揶揄,明摆着不怀好意故意捉弄。   “小女是怕清晨不端,吓着王爷了!”比无赖她确是和他比不得,可是比冷,她却是能震住原整个公安局的。   脸色一暗,随即好心情飘上了几片乌云。岚宇无声的支着头,长发妖冶的垂落到床际,绝美的让人看了便难以移开目光。明面上虽然是任何人都抵御不了的冷艳,可心底却全然是另一番光景。   她叫他什么?王爷?昨个儿明明还岚宇岚宇叫的温软可爱,怎么今天醒来便半点踪影都寻不着了!   “小梓!”看出了某人想先从床上逃跑念头,他霸道的完全挡了去路,口上的话再正经不过。“去拿壶梅花酿来!”既然清醒的时候不愿说,那就喝些有益身心的暖酒祝祝兴。   “你疯了!”大早上喝哪门子的酒!这方她头还疼着呢!   “哎……”故作悲戚的拉近两人的距离,他仿若心痛难忍般枕上她的肩头,表情到位的跟真的似的。“本王爷昨天照顾病人心力交瘁,此时更是胸如塞闷,倍感不畅。所以只得以酒醒神,才好养了气力给夫人你闪开退路不是。”言下之意,不喝酒也行,先喊声他爱听的才行。   冰山遇火炉,真真是还未散冷就被气化了!子漪气恼的瞪着眼睛瞧他,本是想抗着就是不松口。可无意瞥见他眼下那淡淡的青晕,真是有再多气都积攒不起来   。“岚宇……”   晨起,故嗓子还有些嘶哑,带着股说不出的娇憨。她别扭的埋着头不看他,身子蜷得小小的,像只慵懒的小猫一般。   岚宇心情大好的起身,却是趁她放松的时候猛然转身在她额上浅落一吻而后逃之夭夭。子漪怔忪的坐在床际发呆,本是生气的,可见到他孩子似的欢喜,心中那抹羞愤晕染了半晌,终也是淡淡的在心湖中散开,涟漪绵绵。   迷茫的一直回想着方才片刻间闪入脑海的虚幻画面。她有些无精打采的任小桃梳妆净身,直到发髻妥帖了,也未回过神来。   “小姐,您看这样可好?”习惯了她简单的打扮,收拾起来也自然比原来要快了许多。小桃端着圆镜在子漪身后帮着打影儿,可左右立了半天,身前坐着的人还是没有反应,表情空白着一副神游太空的样儿。   “小姐!”这次是使了全身的力气在她耳边叫。小桃见子漪猛地回神嗔瞥了眼自己,以为她还在为昨晚的事情忧心,所以未等她问便自顾自的解释道:“小姐别担心,您的长衫是小桃换的。昨个儿七爷好像是有了不得的急事,所以把您送回来就去了别处,直等您都梳洗妥当了才进的屋。况且小梓一夜都在廊中守着,等着给小姐您送药,昨晚绝对什么事都没发生。”   轻轻的点头应下,随即抬头细瞧铜镜中的自己。子漪怔忪的望着那昏黄镜面中,自己稍有些浮肿微熏的唇角,不知为何竟觉得脑中的那个画面是真的,他们真的有过什么。   耳际忽然就热了,她心烦意乱的猛然将铜镜扣下,再也不敢待在满是那人气味的屋中片刻,赶紧收拾了便向饭厅步去。   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洌。再加上今个儿是中秋正节,已然氛围更浓。子漪缓缓的在回廊中慢行,尝试着轻轻呵了口气,空中已然有了白色的雾障妙曼,全然似进了冬节儿一般。   “北方果然像没有秋天似的。”过惯了南方的秋天,她新奇的伸手在口边捂了捂,顿时面前愈发氤氲迷蒙开,似幻似仙。   “可不是么!眼见着马上就要入冬了呢!”也是随了主子极怕冷的,小桃提了提领子上前帮子漪紧披肩,忽的想起昨天小姐出府后的事,又习惯性的多起嘴来。“小姐不提我倒是忘了呢!昨个儿太后身边的月莲姑姑来了。担心小姐和王爷住得不安实,又听闻小姐有些着风寒,硬是送了好些毛披暖炉来呢!”   “哦?”倒是没想着在宫外还劳太后惦记。子漪心中温暖的浅笑,突然也担心起她老人家的身子来。   “其实想是太后想七爷和小姐的紧,今晚宫中又有家宴,七爷向来是不爱那些场合的,想是想唤小姐去还能说些贴己话。”   敛了眸子没有回声,子漪怎么可能不明白老祖宗的心思。只是,他和皇上之间的心结太重,虽他从未提过,不过她也感觉得到。入宫转眼已快一年,可他从未去给皇上请过安,太后那边也是避讳着很少去,想来也是因为怕撞上皇上吧。   第162章 家宴 2   这般一想才愈觉得自己这个准皇子妃当的失职,人现在已住到他的府上了,却对他的事情好像分毫都不了解不关心。心中有些道不出的歉疚,她出神的缕了缕腰间的如意坠子,谁想心中的思绪却顺着动作越缕越乱,更没了准头。   “小桃,你这两日常和小梓他们在一起,可听着了别的什么事?”无端就想起了子铮口中的那位侧房。指尖轻轻一怔,她有些烦躁的丢开绺子,步子不由加快了些。   “那倒是没有的。不过小姐,不是小桃说您。好歹七爷对您也是用了不少的心,您怎么也要多关心些个才是。”落得往常她是绝对不会说这些正统的话,可昨个儿七爷好似也着了寒气,却没怎么好生照看只顾着安置小姐了。小梓担心却不敢提,她这个同做下人的看在眼里,心中也是感念的。   一阵无名火突兀的盘上心头,子漪猛的顿住步子,也不待小桃停下,张口就来:“我倒是想,只怕名不正言不顺,还抵不过人家已有的人!”话出了口才觉出不对,她脸色阴霾的瞥眉暗恼,越发焦躁不悦开。   她这是怎么了?平时绝不会为了这等不着边的随口话便窝火的,如今倒是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完全失了平时的分寸。   被子漪火冲的口气吓到,小桃有些委屈的低头再不敢言。心想着自己也没说错什么,怎么就挨了训斥呢?   脸色僵硬着有些发白,子漪也知道自己这火发得莫名,白打消了小桃的一番好意。轻叹了声软下口气,她没提岚宇侧房之事,语气淡淡的不再带任何情绪。“是我刚起了床还带着火气,倒辜负了你一番好意了。别往心里去。”   歉意的笑笑,可却还是不太自然。小桃懵懂的点了点头,看出了子漪有心事,却也不敢再问。于是,这一路再没了言语,主仆两人都携了别的心思,气氛沉闷。   若说子漪这方是阴天,那岚宇那边就绝绝是百年难遇的大晴天。早便梳洗妥当坐在饭厅等人,他特意吩咐做了子漪喜欢的早点样式,还嫌不够的从街上又买了些新奇的节点回来。待摆好理妥,竟全全铺张了一桌,多余一点地方都没空出来。“人可来了?”   口上问着小梓,脑中也没闲着,步步安排晚上庆节的活动。他懒懒的斜靠着长椅思量,唇角那抹笑花已带了整早,可如今看来仍新鲜如初,像刚开上似的。   小梓暗撇着嘴角偷笑,知道爷今个儿心情好,当差也胆大了些。“爷莫急。步子也要点点的走不是。”   抚着眉角的手指微微一怔,随即明了的咳了声,不再言语。岚宇余光轻瞥了下门口的小梓、竹雾,知道这两个家伙昨天定是都瞧到了,所以今个儿才敢这么硬着腰板笑闹。不过……   他心情好不计较!   孩子气的眯了眉眼,笑意扩大。他故不现出的拂了拂袍子,显示出了比以往多出十倍的耐心。   小梓怪里怪气的撇了撇唇角,心想着爷真是把子漪格格疼进心底里去了。平时若是他们,即便是粥添得慢了点也要挨栗子吃的。现下可好!这般都不生气,还笑容可亲的等着。当真是溺进骨缝子里去了。   摇着脑袋长吁短叹,一抬头等得人已经到了,正在门口准备打帘子。哪敢叫爷心尖上的人干这活儿,又不是活得腻味了。小梓哈着腰赶紧小走了两步上前把帘子掀开,正想笑着招呼一声,没想子漪脸色阴沉着不怎么好看,已到口边的话也生生歇了去。   这是怎么了?早上还笑闹着好好的呢?怎么这会子就变天了?   纳闷的跟竹雾调换了眼色便扯了帘子出门去。他拽着小桃一并躲了沿下说话,却也没问出什么,只能提起了小心侍奉着,不敢再妄言。   从进门便一言不发,眼神也是刻意闪躲着就是不落在岚宇身上。子漪心中气闷的莫名,害怕自己又像对小桃那般发了无名火,所以彻头彻尾一句不说,只想着早些提了回宫的事儿,好暂时避避。   岚宇脸上的笑花逐渐枯萎凋谢,满心的欢愉没了他人分享,此时也觉得没那么高兴了。“怎么了?”明明早上还好好的,怎么这般快就似变了个人?暗揣度着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他添了块她喜欢的茉莉香糕在她碗里,见她也不动,只是绕了路过去,进了些别的。   “晚上我想回宫去。”就了两下就没了胃口,子漪冷漠的小声道,还是没抬头看他。   扶着桌边的手不由攥紧,岚宇蹙紧眉头没作声,想发火又对她发不得,只能不断掖进心里,忍得憋屈异常。“为何?”   “老祖宗总是想找个人陪着。”   一听便是借口。他冷着脸胡乱塞了两口糕点便起身想走,脚步到了门边,才咬着牙吐了一句。“随你!”   大力的掀了帘子就出了门去,他也不知去哪儿,总之生气,看哪都不对。“走!”带着小梓就直道出了府去,他没有目的的一头扎进街里,赌气的想,她想回就随她!自己怎生都是不回的!由得她去吧!   子漪有些难过的坐在饭厅里发呆。从未被他这么撂着不管,一时间,只觉得方才满是温暖的饭厅都没了原先该有的样子,凋敝清冷开。   她这是在闹什么性子?原有什么事直说不就是了?她又何时这么小家子气过!可……   眼眶稍稍有些泛红,她夹起他挑给自己的茉莉酥放进口中轻咬,顿时一股浓郁的茉莉香便融进了味囊,却突不进心底。   他怎么能对侧房的事只字不提?又把自己置于何地?   啪啪的帘子似被风扬起连响了两下才回归平静。子漪没在意的麻木嚼着,胸口集结的闷窒翻搅着难受,不知不觉间就带了滴泪出来,挂在不断起伏的颊边。   面前一阵风闪过,随即空了座位那人又走而回返。她诧异的转头望他,唇边沾着面渣,脸上挂着清泪,怎么瞧怎么惹人怜爱心疼。   岚宇怔忪的猛震了下,随即赶紧手忙脚乱的用袖子帮她擦泪,一边庆幸自己回来一边又满是懊恼。怎么方才就魔障了,和她生气起来?   第163章 家宴 3   “怎么哭了?”声音轻轻的,深怕大些就把面前的泪人给吹化了。岚宇手足无措的擦了泪便挺着背脊坐着,瞧她又回了方才的样子不肯看自己,终是再也沉不住气。“到底出了什么事?即便是要生气,也要给我个理由。”他向来敏感明查,可是遇见了她就像是瞎了聋了,再多的心思也使不出,只能靠猜。   掉泪也是气自己作怪不干他的事。子漪听着他软言软语的对自己说话,心中一酸,愈发觉得是自己使小性儿压根端不到面上来说。“怎么又回来了?”   方才真真被她气成那样,她以为他这是要撒手再也不管她了呢。   “总要填饱了肚子才算。”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随即瞧着粥碗复又望了眼手边的子漪,眼神清澈。他瞧着她无奈的抿唇浅笑,手上却是宽纵着帮自己又添了碗粥,这才将将放下心来。   方才才出府几步便又折了头回来,不为别的,只是不想让她独自守着房子,不管做什么,总要两人才不会觉得孤单。所以哪怕再生气也好,他也要守在她身边,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   “漪,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尽量依你。所以,什么话都是能说的。知道么?”   他第一次这般唤她的名字,可子漪听来却觉得莫名自然。她没有回声的轻搅着碗中的清粥,想问侧房的话已到口边又吞咽着隐下,不知为何,总想等他主动跟自己说,那样好像意义又会不同。   “既然想回宫,一会儿吃完饭便收拾收拾,咱们下午就回去。”本想着好不容易能在外面过节,可她既然有回去的心思,他独自也无趣。倒不如陪着一起回,好放心些。   “家宴你去吗?”   “……”端着粥碗的手稍稍一顿,随即不着声色的又恢复原样。岚宇一下下缓慢的咽着口中稀粥,忽然想起两日前星宿带来的口讯,那人的身子越来越差,可能撑不过明年打春了。   眼神沉淀着恢复深蓝,他勉强的提唇笑了笑,抬手帮子漪把唇角的面渣拭去,自己没发觉,可看在子漪眼里却比方才多了股寂寥的意味。   “你去我便去。”比起不想见那人,他更担心她会不会在宴席上被皇后为难。周身不由有些泛冷,他抬眼透过被风扬起的帐帘瞧向院中。九月,正是菊花怒放的好时候,可这满树香盈的桂花却为何迟迟不落呢?在等么?等着冬天的第一场雪?亦或者……和额娘一样,哪怕是死也要成全了他人。   ————×××————   宫中的热闹与外界比,怎么看都另有一番大气生冷。子漪蜷缩在步辇中微寒的缩脖,手中虽然抱着暖炉,可这红墙间的穿堂风还是簌簌得直灌进来,声音窸窣着有些骇人。   担忧的望着身侧出神之人,她从旁拿了毯子过来盖在他腿上,见他回神过来转头对自己微笑,虚无缥缈似的笑,却华美的令人心惊。   “不冷么?”从入宫开始便一直闷闷不乐,虽然也是笑的,但就是缺少了股魂魄。子漪说着把手中的暖炉放进他手里捂着,方才看着不觉得,这方碰到了他的手,才被那冰凉的触感吓到,心中更紧张了些。   摇了摇头反手将她的小手攥紧掌中,岚宇仰头望着辇外整齐成排的风灯,听着清脆的铜铃不断在回廊中叮当作响,恍惚间,竟觉得自己回到了十五岁那年,他穿着白披跟在长长的丧队后,身边的哭声一波高过了一波,可他却哭不出来,所有的眼泪都变成了恨意化进心里,仿佛只有这样,自己活着才有意义。   “漪,你知道这长廊有多长么?”声音苍凉而深沉,他嘲讽的扬了嘴角回头望她,眼中灯火的剪影一片一片,灿烂的如同烟花,寂寞如出一辙。   子漪怔忪着摇头,看出了他的异常,却不懂他的悲伤。她静静的听着,跟着他一起遥望着好似没有尽头的长廊,忽然觉得自己的心离他近了些,不再被关在重重围墙之后。   疲惫的单手遮上眼睛,可灯影好像还是无孔不入直打进了他心里,没有丝毫遮蔽可言。他眯着眸子斜躺下身子,将自己隐进黑暗中,清澈的眼眸熠熠发亮,银河般迷离闪烁。   “这长廊一共有两百四十七块青砖,第九十八块缺了角,虽然补了新的却还是能瞧出颜色不同来。数年前,我穿着拖地的长袍,一格格从宫门前数到额娘的灵前,复又跟着出丧的队伍辗数了回来,一遍又一遍,直到把每块砖都记进心里,梦梦往复。”   虽是两人的步辇,却还是有些拥挤。子漪听着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寂静的如同夜晚的长河,怅然悠远。心中不知怎的就忽然酸楚起来,好像他低头默数时,自己也在身侧,一瞬不瞬的望着他,陪着他。   眼眶微微有些红,眸中却淡淡的没有任何情绪。岚宇蜷着身子躺在子漪膝上,全身冰凉得似在冰窖一般,可他却分毫都感觉不到,只觉得心中的冰冷更甚。   “我从没觉得那人如此高大过。他面无表情的和皇后坐在龙辇上,全天满眼的素白,他却仍旧是一身龙袍,金晃晃的莫名刺眼。以前他总是教导我习武练剑,我们离得那般近,近到我根本没注意他穿了什么。可是那天,我看得莫名清楚,他满身的龙团金绣,而他身边的女人,则是凤凰翱天,异常合配。”   “从那天开始,我便再也不能见他。一眼都不能。”音色喃喃着越来越低,他似睡着了一般垂着眼帘,即便这样,那人的身影还是不断在眼前晃过,怎么都忘不掉。   沉默的凝视他的侧颜在风灯下时明时暗,子漪小心的呼吸着,心疼他,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关于亲情,她也有很痛苦的回忆,所以她明白。在以往的记忆面前,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她别无选择,只有无声陪伴。   中秋的风好像格外刺骨,刚入夜便呼啸不断。他们就这样互相依偎着取暖,走过了这两百多方青砖,走过了层层启开的宫门,没有言语,却是分外贴近。希望这路一直延伸下去,这般宁静祥和的延伸下去。   第164章 家宴 4   月色总是撩人。特别是中秋之夜,月亮圆盘似的挂在天空,把整方大地都映衬得跟白昼一般。   子漪从静宁宫请了安出来,离家宴开始还有些时辰,回品欢阁也待不了片刻,所以索性随步趁着月色在宫中走走,疏解心怀。   听了岚宇的话,莫名就想起很多。她华装美钗的信步走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了羽妃生前的园子。凄冷的秋末,天气早已冷得没了秋的样子,可这方天地,仍然眷恋的满是秋意,落叶金黄,花香遍地。   “小九……”呼吸间的白雾愈发显得重了。她畏冷的提了提裘毛披肩,透出的手指只片刻功夫便全部凉透,满是寒意。   “是!”赶紧递上温热的暖炉,小九上前一步用袖子擦净了廊椅,复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候着。   子漪着迷了般缓坐,无声的盯着宁静浅蓝的湖水发呆,脑中已控制着不去想,却又总不由自己的想起。这般静谧绝美的园中,岚宇的额娘曾每日晨起暮休,生活了不少的年头。可如今看来……还剩下些什么呢?除了满园精致的景色还在,主人的气息却是消散的一点都不剩了。   “繁华终逝一场空。”哀叹着弯身掠过平静的湖面,随即荡起的涟漪半圆着缓缓扩散,直延伸到镜面似的湖心。她见证着满眼的浮华此刻消逝冷僻,不由心生伤感,悲戚暗忖。再难忘的爱恋如何?再珍贵的记忆又如何?此时佳节,这往日繁盛的院子不依然冷清,没有半个人光顾?   “九爷!”早就觉得回廊头有人,可一直不敢确定。小九眯着眸子死盯着身侧回廊的阴暗处瞧,果然不过会儿,一束阴影缓缓靠近,带着浅薄的气息,却让人无法忽视。   “你怎么独自来了?”见他连个人都没带,子漪微讶的起身迎他,可刚行了两步又想起了那日凉亭之事,不由踟蹰。   “……”无声,却是别扭的瞅了眼一旁的小九,岚致脚步轻盈的点点靠近,越离得近了才越能看清子漪今天的装扮。   浅蓝色的芙蓉长裙,月光下暗暗的闪着银色的水仙花样。脸上没太施脂粉,仅已淡淡的红寇点唇,却已娇艳的无比夺目,让人不敢直视。   “快到额娘的忌日,今晚便要动身去池洲,所以早点来看看。”见她打发了小九去远处候着,他小声的低语。年轻的声色伴着月光沉郁着扰人心弦。   明了的点了点头,却是无法再像原来一般自然的招呼他就坐。子漪勉强的提唇笑着,感觉到他在自己对面落座,却是没有面对,视线浅浅的浮在湖面上,清淡着让人品不出情绪。   “都准备好了么?”不问他为何这般着急走,单单问了这句。她不是没有思量过其中缘由,只是没办法接受,不如懵懂着装傻,与他与自己,都是再好不过的。   敛了眉头寂寥的垂头,岚致苦笑着攥紧拳头,口上却是没有逾越分毫。“嗯,都妥当了。”   “那就好。池洲虽是军中重地,可好歹也是军营,不比皇宫。你第一次出远门,一定要事事当心。”   一如既往是那姐姐劝慰弟弟的语气。岚致有些恼怒的抿唇,却是发作不得,只能忍在心里。暗地里那发芽的情感犹如污秽的晦物,不能告人,自己也觉得坦然不得。这种徘徊不定的感觉几乎折磨得他发疯,如何都潜心难安。   “只有这样?”忍了又忍,却还是有些不甘的倾吐出声。他借着昏暗的夜色大胆的望她,那年少的眸中,承载的东西太多,早已不是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轻狂无忧。   空在衣摆间的手微微一颤,随即紧紧的收进袖笼之中。子漪局促了眼神低头,瞧着他的影子在廊间静立如磐石,不由心中一痛,念软起来。“好好吃饭,即便有再多的不顺也要像个成年男子一般面对。”她一直难忘的惦念着那个倔强无声孩子,即便他如今已经成长成了别的模样,可那时的他,却已烙印在她脑海中,如何都不能遗忘。   一缕惊喜霎那间划过眼眸,岚致扬笑进前了些,本想握握她的手,可如今自己也不是过去的那个需要依靠的孩子,要做出这般举动,实在难为情。“你会给我写信么?”听闻军中将领最大的期盼便是家中书信,哥从来不喜麻烦,关爱他的方式也向来内敛。他独自守在军中,没有书信可收,唯一能盼的人,只有她。   “嗯!”浅浅的笑了笑,她爽快的应下。心中却暗忖着,不知自己这般做是对是错。她和岚宇的婚事已不远了,也许那时,他便能理清依赖和爱恋之间的区别了吧!   如是想着,她不再多留的招了小九往家宴大殿去。红廊悠长,她没有回头,自是没发现,长廊那头的少年是如何的欢喜,好似整世的幸福都在此刻兑现,再不奢望别的。   岚致良久的立在原地傻笑,瞧着她坐过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好似永远也瞧不够。“她说会写信给我……”入迷了般轻轻在口边念道,他孩子气的盘了腿头顶着柱子,望着天边的明月好像都比方才圆了些。   几步之遥。岚宇身着深蓝的华丽长袍隐在暗处,顽皮的月光轻佻一耀,映衬出他袍边的游龙活过来般生动。   面无表情的直等到岚致走了才现出身影,他深思凝视着这宁静沉蔚的宫苑,眸中满是挣扎阴郁。他是阳寿将近之人,可岚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若是子漪能伴在……   心中只是有了这个念头便痛得呼吸困难,他脸色苍白着攥紧双手,想像平时呵护岚致一般雷同照做,却是如何都不能。唯独这件事不能。   “竹雾……”声音淡淡的,却仍在空中连起了不小的雾气。他寥落了神色皱眉,明明想洒脱的笑,可却怎么都提不起嘴角来。“我是不是很自私?”像他这种无妄之人,怎还敢奢求幸福?   沉了眉俯首而立,竹雾缄默着不知如何回答。夜风吹得急而密,他望着爷的衣摆在风中不断飘摇,无息间,竟连自己也觉得寒冷开。   其实……追求幸福有什么错呢?哪怕只有一天,拥有了也是好的。可……若那人是岚致,爷又怎么舍得?   第165章 娣嫔 1   花好月圆。宫中家宴,虽客气的带了家字,可有心人细细一看便不难发现。酒盏座位,小到极为精细的角落,也是张罗之人留心安排过的,处处心机。例如今年,皇后芙蓉操办前后事宜,各处便都十分有讲究,明眼人一看便能猜的七八,剩下的端倪,便只有她本人清楚了。   子漪来时席位已经去了大半。不想引人注意的默默跟着引领宫人来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她理着脚边的裙摆未注意留心,一抬头才恍然发觉,自己的正对面,池恬光衫亮妆的含笑坐着,头上的发髻华贵而端庄,已然是皇子正福晋的威仪扮相,鹤立群中,好不耀眼。   “格格……”自是知道皇后此番的用意,小九紧跟在子漪身后递上暖炉,明明已是极尽小声,却仍引得不少人透了目光过来,有的掩嘴轻笑,有的目光叵测。想是初次见着这两对头光天相见,都抱着看戏的念头。   子漪坦然的接过暖炉揣进怀中,脸上的笑意一直未褪,淡淡的,浅浅的,众脂粉间尤为清丽卓市,与旁不同。“无碍。”知道小九担心什么,她自在的端起茶盏浅抿,完全瞧不出异样。   “帮我瞧瞧她身边都坐着谁?”趁着吹茶的功夫小声吩咐,她见面前的点心做得精细,顺手沾起一块,却是没往嘴边送,先放到鼻息间轻轻嗅了嗅。   与小桃不同早习惯了这样的场合,小九借着擦汗的功夫就将事情打探清楚。连带着将他们身边的坐席都一一打量过来,稍稍觉得不对,可又说不上是哪里有异。“轩福晋身侧除了上次灯宴出声的三位后妃,还有敬妃,娣嫔,以及八爷九爷。”   眉头有趣的一提,随即不着痕迹的将手中糕点放下。子漪细想着方才鼻息间的香气,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茶盏,脑中灵光一闪,已是察觉出异常。“你说八爷九爷和嫔妃们同坐?”   “是!”这才发现有异在哪儿,小九眼尖,见岚致已带着奴才步进殿来,赶紧应答。   “岚致靠着谁?”   “回格格,是娣嫔。”   娣嫔?眉头猛蹙,子漪倏地握紧手中暖炉,直到觉烫才惊恍松开。这个娣嫔是古覆国进献的美女,在宫中时间不长却是抢尽了后宫风头,向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因着年纪小,又是他国进献没有蔺国背景,皇上曾宠爱非常,连涉猎巡游都带在身侧不离半步。这样的红人,即使不上座也绝不会安到岚致身边的。   暗暗思忖,她盯着桌上的茶点瞧了半晌,忽的想起什么,脸色煞白。   “去……”话还未说完,堂上的坐殿公公便高声唤了肃和。子漪忐忑的随着众人起身行礼,眼神一飘才发现,自己身侧竟然坐着皇上的嫡亲弟弟十六王爷。   脚步一晃差点磕着桌脚,却在几寸之间被人及时拉回,免了皮肉之苦。她紧抿着唇角不解抬头,身侧,岚宇一身长袍肃穆,虽仍是他惯爱的深蓝,袖口腰冠却皆已暗金盘龙点缀,流光辗转下隽秀逼人,王者之气不露自显。   “小心些。”不悦的捏了捏她的脸颊皱眉,他退后一步命人在子漪身边加了座位,似是完全没看见引路的宫人,连那方已为他布好的坐席也一并忽视,不管不顾。   心中的忧虑顷刻间便偃旗息鼓。子漪怔忪的盯着他那漫不经心的笑脸瞧,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她却觉得分外安心,无形间松了口气。“你怎么才来?”皇上太后马上便要进殿,所以不能大声讲话。她避讳着把他的手从脸上拉下,某人却不悦的复又抬起,直把她脸上的紧张揉化了才算。   “鸿门宴当然是越晚来越好了,谁像你傻兮兮的。”心中暗气她不等自己,先出来抛头露面。岚宇稍退了一步隐在灯影暗处,这大殿的诡异氛围对他来说简直比寒毒发作还来得煎熬,简直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了。   不耐的撇了眉角一并将明处的子漪也扽了过来,他冷眼扫了一圈大殿,见众人皆是一副想瞧他又不敢瞧的样子,心中愈发气闷。“见了那些鬼祟的表情,怎么还吃得下去饭!”   好笑的轻扬嘴角,子漪再自然不过的把手上的暖炉塞给他,可他却不领情,只闹着男儿家拿暖炉难看,被瞪了好几眼才肯不情不愿的乖乖拿着。   “随便用一点,回去再吃便是了。”想来这满屋子的人,也就他是想着来吃饭的。她意有所指的瞥了眼身侧的十六王爷,半句言语都无,岚宇却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放心。我既敢不避讳的在你们中间坐着,自有我的打算。”不喜欢她太操劳,他抬手抚了抚她的眼睫,好似这样才能排解身在此处的忧郁。“咱们一会儿先走吧?”眸中闪着星光,他笑盈盈的瞧她,孩童般纯真无暇。   “一会儿是多久?”才不会被他撒娇蒙了过去,子漪不接招的转身等着接驾,脸上表情淡然却容不得半点敷衍。   “……”头痛的干瞪了会儿子眼,岚宇痛苦的把心底时间加大了一倍,心想着拉下脸子唬唬她,量她也不敢不应。“我不管,首舞完了就走。”   仍旧是笑,却瞧都不瞧他。她狡黠的宽了宽袖子,目光温缓。“皇上走后。”   “不行!”等那老头离席,岂不是宴会都过了大半!“至多待上妃表演完。”   “那王爷走后?”   身为臣,自是没有比君主先走的道理,岚宇无语的烦躁抿唇,自己已经妥协了,她竟还把时间延长,这绝对是威胁。明目张胆的威胁!可……   尽管知道,他就拿她没办法。“行行!太后走了咱们再走!”   “嗯。”对了几回合终于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子漪满意的点了点头,还未接着出声,后殿处,云凡已被人簇拥着步出,半身之外,芙蓉红衣舞舞钗环碎响的跟着,脸上的妆容精美,面具似的没有一点瑕疵。   第166章 娣嫔 2   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岚宇无声退后一步,待子漪回神身边已没了人影,只剩空灵的大殿幕帐,趁着夜风微扬飞舞,肃穆沉寂。   怔忪着一愣,随即明白他不愿臣服皇后之心。子漪弯身跟着殿中众人一起行叩拜大礼,口上说着万岁千岁的话,实则心神压根没放在上面半点。“小九……”   俯下身子又有众人杂声掩盖,说话才比较方便了些。她听着鬓间的珠钗轻磕在地上的声响,红唇微动,音量细腻到只有身侧的小九能闻。“去给怜香传话,中秋寒气大,喝寒露对身子不好,给九爷换暖翠。”   旁人定是难注意这些细节。可那寒露茶若是遇上了桌上糕点中掺着的合伊花粉,引发/春/情的效果恐怕就连岚宇这样的练家子也挺不过一盏茶去。而这整个大殿,别人她不知,岚致是宫里是一直用寒露的。故……此时让刚要及第的岚致和娣嫔坐在一起,若是不出事,那就真是奇怪了。   以为只是平常关心的贴己话,小九领了命去传,方从侧门出来迎面便撞上了真准备进门的岚宇。   “七爷……”自己莽莽撞撞以为是偏门不会有主子过,差点撞到了人。小九恭敬的后退了一步心口直跳,想着幸好是撞上了七爷,若是旁人,此时定少不了掌嘴之刑。   怀中仍别别扭扭的抱着子漪塞进的菊绣暖炉,和整身正袍搭和在一起说不出的添笑。他脸色微晒的瞬间把暖炉藏于身后,轻咳了声正经道:“这是去哪儿?”   “回爷的话,格格让我去九爷那跑一趟。”   唇边的浅弧稍稍一愣随即扬手示意小九先去。岚宇静静的斜靠在偏门边朝里望,层层排排的人行中,他几乎没找便直瞅到了他脑中想着那人。见她面色淡然的望着歌舞,消瘦的肩膀时而轻提时而松缓,万分惹人怜爱。   她是真的对岚致好……   沉了眉眼在心中暗忖,他失神的紧攥着手中暖炉,炉堂内炭火猩红,可他却丝毫察觉不到,全然不知。   眼看着表演已经开始,行礼之事也都尽完,可身旁位置仍然空着。子漪有些着急的转身在殿内四处寻找,无奈自己在明,角落又极暗,大眼望去全是来回晃动的人影,根本瞧不清衣着长相。   沾了凉意的唇角刹那间便挑起暖意的半扬开,岚宇见她瞥眉着急寻自己的样子,心中方才的想法坠星般晃了一下,复又隐去。   “找谁呢?”明知顾问,他借着她向右查看的空隙贴在她左耳边低语。未握暖炉的左手满是秋夜的凉意,也不管不顾直贴在她脖颈上。   浑身猛地一震,脖子也乌龟似的赶紧缩起。子漪皱了眉回头瞪他,见他满脸无赖的笑意,那表情好像正等着她斥责一般。   “小九怎么还没回来……”就是不想让他如意,她刻意冷淡的转身继续寻找,唇边的笑意却比方才活泛了些,微染狡黠。这种场合斥责他,不是等于昭告天下他们正浓情蜜意打情骂俏么!好你个岚宇,处处就想着算计她。   指尖不着痕迹的捏了捏他虎口上的麻穴,她指了指身边的座位示意他就坐,唇边笑得无害。某人却是惨了,半只臂膀都没了知觉,还得维持着脸上的表情不变,额上冷汗直冒。“你就不能让我一回?”   温文尔雅的正经坐着,外表看来绝对的玉树临风、仪态凛然。口中却与之相反说着撒娇的话,他冷冷的瞥了眼对面纸老虎般架着的池恬,虽已过了这么久,可现下见她还是心口堵得慌,只想叫人把她拉出去看不见了才干净。   “你怎么知道我没让你?”眉峰一挑,已然是手下留情了的模样。子漪穿过堂中摆舞的舞姬去看岚致坐着的角落,见怜香小心的将所有茶盏点心都细换了一遍,这才放下心来。   看来把怜香留在岚致身边真是再合适不过。她只是这般稍稍一提,她便聪慧的联想到了这个地步,真是事事稳妥细腻非常。“你可听岚致说了纳侧房之事?”   放下心来便想开了别的。她远远的望着怜香对岚致的眼神,不知是自己多心还是灯花太迷人,总觉得那融融的关切包容中,多了些与前不同的神色。   挑刺着嫌自己的茶难喝,却是顺手将子漪面前的茶盏端起一饮而尽。岚宇顺着子漪的眼光跟过去,目光注意到岚致偶尔递过来的视线时微微一沉,道:“他没提,不过我倒是听说了。”   现下一想才发觉,自己好像很久没跟岚致好好说过话了。他低垂了视线望自己手腕上的祈愿绳,弄不清此刻自己心中挣扎的到底是什么?是对他照顾不周的自责?还是……他太明白他看子漪的眼神代表了什么,所以刻意疏远,不想面对……   焦躁的端起面前的酒盏就想灌下,没想却被人拦在半路,他顺着臂上的纤纤袖手上望,笙色迷灯中,她担忧的望着自己,眸中满是不赞同。   浅浅一笑,随即抚了抚她的眼睫便无异议的将手中酒盏放下,他心绪复杂的静静坐着,眼神苍茫而辽远,好似落在面前的表演上,细细一瞧又觉得不是。   不知他为何突然失落,子漪犹豫了半晌接续方才的话题,岚致就快走了,若是此时不提,一拖不知又要到何时。“你觉得怜香可合适?”收侧房也有不少人是收了身侧侍奉的丫鬟的,因为只是代表及第之礼所以可以不在乎门第,只讲究人合适便可。   良久无声的沉默,岚宇没有回声的浅吟,神色寡淡。   以为他是瞧不上怜香的身份,子漪刚想张口替她说解,就被对面席间突然发出的骚动打乱,引过了神去。   不看还好,一看便整个心都揪了起来。眼神众投的酒桌对面,娣嫔面如桃花的巴在岚致肩上,水润的红唇幽幽的泛着樱桃般的光泽,大胆华丽的衣领也在扭动间敞开不少,酥肩半露白如玉/肌般引人遐想。   愣了片刻便立马回神闪避,岚致皱着眉峰不断后退,原是可以闪过,可这样的场合又碍着她娘娘的身份,也不好直接推开,只能这样僵持拉扯着。   “……娣嫔娘娘!”被吓傻了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娣嫔身边的掌势嬷嬷后知后觉的上前拉人,可娣嫔却像是完全没有了意识,只知一味的抱着岚致,口中呢喃着念念有词,手也不安分的顺着岚致的肩膀四处游移。   第167章 娣嫔 3   这还像什么话!离得远角度也偏颇,可仍旧看得清清楚楚。子漪倏地攥紧袖口,转头看向岚宇。见他也发现了远处两人的拉扯,眉头微微皱起。   “竹雾。”唇轻轻一动,暗处守着的竹雾便换了地方,眨眼间来到对面两人身后。影子般的闪了一下便快速消失,他抬手点了娣嫔的睡穴便又回归原位,时间虽短短只有眨眼片刻,留心的事倒是不少。   瞧着娣嫔松软了身子倒下,眉头这才松开。岚宇轻攥了子漪的手让她放心,侧眼望了下堂上的几位正主,视线掠过皇后时格外停顿了会。“怎么?是喝多了酒?”   “回爷,没有丝毫酒气。”   “我想也是。”这娣嫔听闻已有四个月的身孕,老头怎舍得让她饮酒?“那就是被下了药了。”   不急不缓的端起茶盏浅抿了口,依旧错觉得没她面前那盏来得爽口。他莫测的提着嘴角浅笑,心中暗暗捋着今天这局的利害关系。布局之人敢牵扯上岚致,定是有不小的把握,要不别说他这关难过,就说是堂上那老头,也是决计不会坐视不管。不过……   眼光深沉的打量了一番靠在丫鬟身上熟睡的娣嫔,他犹豫不决的挑了挑眉,不确定此局是单针对岚致,还是想一石二鸟,连她肚子里的龙嗣也一并算在内。   “爷。”立了良久都没等到岚宇下一步吩咐,竹雾暗进了一步出声,怎么也是在皇宴之中,待得久了难免被人发现他的身份。   “去吧!静观其变便是。”这时候主动反而容易让人抓住把柄,还不如坐等壁上观,以觅良策。   这番话音方落,大殿中便有人坐不住先出了声。岚宇含笑转头帮子漪理了理鬓角垂落的碎发,样子是再漫不经心的,可只有子漪知道,此刻的他危险如豹,满身全是冰冷的杀气,稍不留神便会决绝扑出将人置于死地。   “哎呦,这异国的女子真是大胆惯了,没想这样的场合也不知个检点。”   说话之人是子漪上次灯宴上见过的年贵人,年轻姣好的面孔,眉眼转动间满是风情,当真是后宫称得上的美人。子漪静静的冷望着她,头上满满的珠钗花钿,胸前耳际皆坠了上好的红血石,大看没什么不妥,可懂医之人细细端详便不难发现,这套打扮中有太多的说道,不是两言三语便能理清。   “……”身子已有些泛疲,云凡不动声色的端着酒盏出神,不是未发现堂下异样,而是相对那件事,他更在意岚宇今天的来意。   “年贵人这是哪里话,难得家宴,多饮一两杯也是有的,怪不得娣嫔出丑。”国母既是雍容端庄的典范,芙蓉宽慰着开解了两句,眼神轻轻掠过云凡脸际,宛然一副体贴的模样。   乐声恰好这时休止,云凡抬手喝退了去,却也没对此事表态,仍旧是看不出情绪的冷淡表情。   殿中氛围一时有些冷凝,众人都各怀心思,却没人率先出声,打乱僵局。   “娣嫔喝酒了?”不是没看出端倪,可想知道这次她想除去的人到底是谁。云凡沉寂了半晌终是出声,略带威严的低语,却惊的堂下之人皆是一跳,不由紧张开。   抱着烂泥般浑然不知的娣嫔,没有皇上的旨意又不敢提前退席。娣嫔身边的掌势嬷嬷小心的将怀中之人转了他人之手,这才气息凌乱的跪到堂前来回话。“回皇上,娘娘现有身孕,定是……”想说实情,可是若真是这般说了,方才那逾越的举动又该怎么解释?   掌势嬷嬷一时没了主意,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话在口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嗤笑着拿帕子垫了垫鼻子,年贵人样子轻狂,也不知是平时和娣嫔结了多大的不愉快,此时非生出些事情不可。“这般吞吞吐吐也不知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还……”   “放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岂容得你说话!”冷冷的朝年贵人处瞥了眼,云凡不悦的紧抿嘴角,显然已对某人容忍到了极致。   畏缩着缩了缩脖子,立马翻了椅子跪在地下发抖,年贵人面色苍白的埋头跪着,俯身的弧度猛了,头上的珠钗啪啪滚落了一地。“皇上息怒!臣妾……”   “臣妾?朕还以为这蔺国没有你怕的人了呢!”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   “滚回你的薇念堂去!以后没有朕的旨意不准在宫中走动!”就是这样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多了,后宫才如此事端不断风波连连。烦躁的一把将手边的茶盏推开,清脆的上好青瓷立马惊乍着碎裂,茶汤蔓延了整案。   芙蓉不敢妄闪的原地坐着,茶汤顺延桌沿儿流到了她的裙摆上也不敢去拭。很久没见皇上发这般大的火了,她阴沉了脸色垂头,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然脱离了她的预想,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眸子一闪便聪慧的将视线定在了堂下悠闲正坐的岚宇身上,她厌烦的微提眉峰,心揣着,若不是他今个儿突然来,皇上恐怕也不会如此气怒。每每只要关于羽妃,哪怕是有指甲盖儿那么丁点,皇上也会顶了天看!原以为除了她后宫之中便再没了后患,没想到这一病一哑两个皇子还是犹如毒刺,日日扎在她心头,令她片刻都不得安定。   “皇上息怒。”刚想抬手用帕子帮云凡将袖管拭净,便被冷冷的闪躲了开。芙蓉神色微僵的攥紧手中丝帕,心中已是没有半分耐心再这样耗下去。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将人带下去!”见年贵人仍哭哭啼啼的跪在原地不肯走,她削低了语气肃穆命道,眼神一转,已是毫不留情的落在了娣嫔的随身嬷嬷身上,恨不得立马撬开了她的嘴说话。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凄凄的喊了两声,却是没做太大挣扎便跟着侍卫一并退了下去。年贵人欲言又止,明摆着是奉了命行事,没想却引火烧身,到了这关头,上面不说保她反而顺着皇上的意思,叫她怎么能不冤。可……   最后不甘的复看了堂上一眼,她含着泪转身出去,不敢再多言。她的家人今后还全要依仗皇后福照,若是此时说错了半个字,不止是她,恐怕连家中刚出生的弟弟都要一并折了!   “怎么?还是说不出么?娣嫔怀着身子,怎么能轻易喝酒?身为她身边的嬷嬷连这点小事都拿不定,还留着做什么?”   第168章 前朝 1   眼里已微微露出凶光,她暗起了杀意,既然不能靠别人的嘴说出来,她多得是办法把火引到娣嫔身上!   身子一抖,便赶紧出声求饶。娣嫔身边的掌势嬷嬷也是个有眼见的,此时若再是不说怕就没了自己再开口的时机。她咬了咬牙一口咬定娣嫔可能错拿喝了少量的酒,本就想把这件事敷衍过去,没想事情压根比她想得要复杂许多。   芙蓉冷笑着抚了抚裙摆,见着金线丝缎上浮着的水珠点点顺礼服的褶皱滑下,不禁暗叹这奴才愚笨,这么往返思量只答出这么个结果,现在不但保娣嫔难,就连自己也一并卷进去了。   “看来也是你这个当差的不小心。”口气大有大事化小的样子,她浅笑了下抬眉,笑靥明媚惑人,清莲般澄澈。“皇上,后宫管教不严是臣妾失职。所以,这事还是由臣妾来处理,您看可好?”   深深的望了她一眼随即点头应下,云凡轻咳着饮了口茶顺气,透过茶盏边缘侧望了眼堂下的岚宇,他旁若无人的自顾和子漪聊着天,好像根本没把皇后的算计看进眼里,眸中不时透出的神采耀眼异常,是他从未见过的欢喜。   羽儿……心中叹息着涌上欣慰,他缓缓的落了茶盏拧眉,似终于了了一件心事,轻松不已。终于,岚宇也有了当年他曾拥有过的幸福表情,他总算是不负她的嘱托,可以安心放手了。   “来人呐……”轻轻的一唤,宫门外便左右步进两个侍卫等着待命,芙蓉居高临下的冷冷望着堂下跪着之人,表情一如方才缓和,口中的话却决然相反。“娣嫔手下嬷嬷不力,发落去浣衣局当值。”   “皇后娘娘恕罪啊……老奴……”已是过百的年纪,去了那种地方决计熬不过这个冬。红了眼眶想要求饶,她转头望了眼仍旧昏睡不醒的主子,牙一咬,又生生将话咽了回去。她从主子小时就跟着伺候了,虽然只是个乳母,却比真真对主子比亲额娘还亲,这回,若是自己担着罪责能换来主子平安,她这把老骨头又有什么在乎的!折了便罢了!   “奴婢谢娘娘恩典!”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便任侍卫拉着出门,可还未走远,便听着堂上后话又出,顿时惊恐的张嘴便想叫喊,没想却先一步被侍卫堵上了嘴,只能发出呜呜声。她遥遥的听着那声音从大殿中传来,回荡着一遍又一遍,紧咬的牙关几乎全部崩裂,鲜血徐徐直流。   “娣嫔大殿之上行为不端,此时竟还昏睡不醒,暂且拉到翠薇宫的暗房思过,待明个儿醒了再做计较吧!”此话一出,大殿之上立马骚动开来。子漪瞅着那老嬷嬷被拉走的方向撇眉,没想到这事已这般了竟还不算完,要往后里纠缠。   “岚宇……”有些担心的往岚致处望了望,她沉了心暗忖,复望了眼昏睡的娣嫔,小声道:“这事若是娣嫔定罪,定然少不了岚致的干系。”   冷笑着点了点头,同是这般想。岚宇瞥了眼皇后,当然明白子漪话中之意。这样有违皇家颜面之事,若是发生在暗处,皇后这般处置自是再恰当不过。自古这种事后宫中也不少发生,结果往往只有一种。不管是谁对错,都只会处置嫔妃而不会动皇子分毫,在座的都是宫中人,也都明白其中隐晦之处。可今天的状况不同,外戚王爷也有出席,若仍是这样处置,就好像岚致和娣嫔之间真的有了什么,所以才掩人耳目似的。这样的罪责不用落实,只要有些风言风语,对岚致日后登位都是极大的阻碍,决计是不可磨灭的污点。   想到这,眸中不禁卷起风暴。他收敛了神色垂头,实则心中已有了计较,却还是想听听她的意思。“你认为当如何?”   “为今之计,只有先保娣嫔,把众人都引到醉酒这件事上。”虽然他们和娣嫔没什么关碍,可现在的状况已然是一损俱损,由不得他们选择。   毫不意外能从她口中听到和自己一致的想法,岚宇笑着揉了揉她的眉角,真是见不得她这般肃穆临危的样子。“别皱眉,还有我。”   抬手便吩咐了竹雾去仿娣嫔酒醉之势,他轻叩了下桌面不动声色,身侧的十六王爷已然明白的带着家眷避嫌告罪,先一步离开。   “不过酒醉,这方也太大动干戈了吧!”既然大家都习惯了他松散的样子,他就不妨装到底。轻挑着眉角出声,他眯着眸子垫了块糕点下肚,口中虽未针对谁,可大家都听得出,这话是对着皇后说的。   “哦?那七阿哥以为如何?”依旧是浅浅的笑着,可语气已不如方才柔和。芙蓉暗把着手上的镶玉鎏金玳瑁垂眸,眼中精光熠熠,已然有泄漏之迹。   “娣嫔怎么也是有身孕的,依我看,放在老祖宗宫中醒酒最是合适。”打准了太后注重皇嗣不会拒绝,岚宇颔首向太后望去,果然没料错。太后对方才芙蓉的处置也是一脸不赞同。   “岚宇说的是,再重要都抵不过皇嗣。再说,只不过是酒醉,哪里能生出那么严重的话端来,皇后也是考虑过慎了!”一直不插口也是想看看芙蓉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不过现在既然岚宇都出来说话,定已是不能不管的了。茹慈太后微倦的支着头道,言语间已然有了些责备。“哀家也累了,再这么闹腾着头风又要犯了。皇后以后要多注意管制后宫风纪,怎么年贵人进宫这么久却还是这般不知礼数!再说今个儿家宴,本也是你张罗,娣嫔有孕早已是宫中皆知,怎么桌上竟还会安排酒酿,当真是疏忽大意了!”   啪的一声,蓄了良久的葱甲便断在了玳瑁中。芙蓉脸色微红的颔首称是,心中早气得欲要发疯,却又必须忍着,当真是难受异常。“那就听老祖宗的吩咐便是。”不再恋战的把人交给月莲带走,便匆匆收了席。她带着隆重的皇后仪仗匆匆回宫,脚刚进门便大肆发作开。   第169章 前朝 2   家宴结束,没了艳色花灯笼着,整方宫廷好像一下子便清冷了起来,只剩回廊之间零星的灯火还昏黄着未灭,在夜风中摇摇摆摆,声音凄凉,光影更是寂寥。   从家宴大殿出来便紧闭着唇再未说一句话,子漪掀开辇帘瞧了瞧不远处就要到的品欢阁,不知为何,总想让这路再长些,好等到他愿意开口时同自己说说,这样总闷在心里可怎么好。   “直接回浮宇宫吗?”忧心着说话便少了些平时的谨慎忌讳,她心思微乱的把住面前不断飞舞拂面的纱帐,可眼前虽是清净了,心中还是乱的跟线团似的,总觉得好像有什么自己不能及的事情要发生,她明明已有察觉却不知该怎么防范。   听着她的声音响在耳边,这才回过神来暗责自己不应在她面前失了分寸。岚宇懒懒的浅笑了笑,手一抬已把她手上的活计接过,不知是刻意还是无心,竟没像原来那般手指相触,只是那么平平淡淡的错开扶着,多余的举动分毫都没。“夜也深了,累了一天,你早些歇着吧!”   照往常听着她这么问,他应该是无比雀跃的。可今个儿……岚致的事一出,他不得不考量更多。与她的感情,与岚致的照顾,与自己的来日,太多的问题都朝着一个答案而去,尽管他不想面对,却也不得不承认,对她,他实在是下下选,完全是拖累,仅此罢了。   冰冷的手指一停,继而便失神的从帘上滑下,子漪有些气闷的沉默,心里似堵了什么哽咽的直疼,连带着全身都一并不痛快开。“小桃,落辇!”喉间憋着的气直把眼睛都熏得红了,她不再看他脸上那不带心思的笑靥,只觉得多看一眼心里便更气一分,却又仔细说不出自己气在哪儿。   “好生睡,莫再想这些繁复事。”尽管自己不配,活着之日仍是会尽全力关照。心里如是想着,岚宇有些放不下的想搀她下去,没想她疏离的刻意躲开了去,只剩他的手冰凉暴在空气中,被秋气一黏,凉意直打进了心里。   这样也好……   面无表情的收回手紧攥袖中,他失神的垂下眼帘,复又想起方才宴席间她的一颦一笑,只觉得它们在心底生了根,顷刻间便开出繁盛的花来,静默得,足够他用剩下的每一日,反复念想。“小梓,走罢。”   这方子漪才刚下了辇,便听着背后他的声音响起。身子微微一怔随即不多停留的闷了头就往宫门里走,心里已极是不畅快。小桃还没个眼力劲儿,在耳边不停的聒噪。“今儿到真是奇了,七爷没送小姐回宫也就罢了,怎么连辇都没下呢?”   “像是身子疲的紧了,偶尔这样也是有的。”暗自赶紧捂了小桃的嘴不让她再言语,小九挤眉弄眼的在背后点了下子漪的脸色,小桃这才发现,急急的转口。“也是也是,七爷昨个儿回来便不时咳嗽呢,想也是今天回宫参宴折腾着了,可不得要赶紧休息么!”   脚步一滞,烧着的心也顿时软了不少。子漪没注意到他是否染了风寒,不过细细想来,他家宴时脸色一直不好,拖不了也有这方缘故。可既然是身子不好怎么就不能同自己说了呢?陆影还说他从来不在自己面前掩饰情绪,如今想来,通通的全是敷衍话,其实他的心里,她一点都不知道,连打听的人都无处寻去。   “快些走着吧!宫中还掌着灯,定也是等急了。”低着声音逼着自己不再乱想。她赶走了两步率先进了殿去,小桃小九轻叹着互望了眼,尽管是有心,可是主子的事若是不吩咐,他们又哪能操得上心呢?   ————***————   步辇架子交错的声音在回廊上吱吱嘎嘎响个不停,小梓提着脖子朝辇内瞅了一眼,见爷斜着身子闭眼小憩,口中的话囫囵着在嗓子里兜了半晌,还是顶着好奇咽下。“爷,到了。”   浮宇宫一向都是偏远,走了这么些年今个儿才觉出了无声路程的难熬。岚宇轻晃着睁眼,冷脸轻嗯了声便再没了下话。   小梓扶着他下辇,一路静窒的随进了殿去。本想着爷肯定会不放心把星宿唤来去品欢阁守着,可是等了半天,直到净完了身,更衣也妥了,还是没听得一声半响。   似平时一般留了中殿的一盏烛火便准备退身下去,他挑了挑灯心,见着烛光适宜即不刺目也不会被黑暗吞噬,这才欠着身子道:“那爷好好歇着,今是奴才值夜,若是有什么吩咐……”   “竹雾回来了么?”侧身朝里,所以脸上的表情无人能见。他疲倦的半睁着眸,潋滟的流光婉转在其中兜转,光束清冷而落寞。   剪尖儿一颤,方剪过烛心儿的灼烫劲儿瞬间便顶上了手。小梓猛缩着轻轻喘气,没想到爷会突然说话,空荡的屋中一响,着实吓了他一跳。“回爷的话,回来一会儿了。说是皇后回宫后发了好大的火,直折腾到现在还没歇,让爷放心。还有……九爷似是今晚就要出城,方才去太后那边招呼过了,万事都已妥当。”   眼睫轻轻一颤,随即掩盖着再没了动静。岚宇喃道了句知晓,便让小梓熄了灯出去。   整个浮宇大殿顿时安静下来,只能听得见自己呼吸的声音。他回身将视线投入这满是纱帐飘零的空殿中,脑中不受控制的,顿时便有大把记忆涌上。那些他刻意逃避了许久,每次只能在睡时留着灯火才能搁置的记忆,今个儿,他却想不逃避的重温一回,好让自己能更清醒些。   不解的坐在廊中的阶梯上发呆。小梓回头,见竹雾还似平时一般留在屋脊上未走,提气一点,下一刻已是落在了他身侧,心中揣了整晚的话终是找着了机会说。“今天爷怎么了?”原去家宴前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完全变了样子。   “你可知九爷为何要连夜出城?”不答反问,竹雾苍茫了视线望向遥远的深空夜宇,只觉得造化弄人。若不是有爷救了他们,怎么会有今天的夜阑。他们跟着爷出生入死十多年,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他有了些正常人的情感,偏偏对方是他不得不保护的九爷,这让他情何以堪?   独自思量了半晌,突地便回过神来。小梓惊愕的转头望向竹雾,心中已然猜到了,却怎么都不愿承认。“你是说九爷对子漪格格也……”   “当心当差吧!”影子一晃,下一刻便消失无踪。竹雾趁着夜色赶到岚致出宫的子旭门查看情况,虽爷没问,可他知道,九爷这般一声不响的走,定是伤了爷的心的。可明早晨起,爷还是会忍不住问。他就是那样心软的人,心软到眼中完全没了自己,全是他人。   第170章 前朝 3   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本是天光微亮才睡得深了些,可这方院中才有了些小动静,她便又惊醒起来,此番却是再也没了半点睡意。   “小姐,小姐快些起身吧!”院中一片嘈杂,竟像是有人带了侍卫来抄家的。   子漪微撇了眉头阖衣下床,还未走到门前,干燥的雕花木门便被人重重的从外面推开,差点撞上她。“怎么了?这般慌乱是要做什么?”在这宫中,即便是天塌了也是不能慌的。何况现在又能出什么大事,这样慌乱不仅做事易出差错,怕是无端的没事也会被别人拿住把柄生出些事来。   脸上那急惶惶的表情被子漪这般一说,立马僵着减缓了些。小桃也知是自己莽撞了,可七爷那边的人这般大动干戈,若不是真的事情严重,想必也不会这么火急火燎。“方才小梓公公带着几个人过来接小姐,说是让小姐立马搬去浮宇宫。”   “什么?”一听这话脑中就将将闪过了不少念头,子漪扶着外衫的手微微一僵,心中已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怎么回事?你快予我梳妆,把小梓唤到门外来,我要问话。”   “是!”不敢耽搁的赶紧动手。小桃也不像往常一般细心询问衣衫花色样式,随意从柜中挑了件便拿出来给子漪换上。这边手上快速的活动着梳子冠发,那头还注意着小梓是否已到近前。“小梓公公?”   从天未亮就开始折腾,忙到现在已是满脸的浮汗,背上的衣衫早就湿了。小梓半跪在子漪门前,知道她要问什么,可现下情况太复杂,来得急且快,他们完全没有任何准备。表情肃穆着微沉,他抬手在脸上胡乱的抹了一通,神色中不见平时的半点儿戏。“奴才在,有什么话请格格吩咐吧!”   光听语气心下沉的就越发厉害,子漪有些不安的偏了偏头,不想小桃这时也正扯着头发使力,这般微微一错,生生带掉了不少青丝。“怎么回事?给我细细的说。”疼得眉头打结,她拍了拍小桃停下的手示意她继续,这时哪还顾得上梳妆,随意些能见人也就是了。   “今儿天还未亮皇上便命人把浮宇宫给围了,听闻是左相在早朝上举发爷与古覆国勾结,且有信件在手,真真是爷的笔记。皇上看后发了好大一通火,审也不审便直接发落爷进了天牢。爷被带走前担心格格没了庇护受皇后娘娘暗算,这才命奴才赶来接小姐去浮宇宫住着。”   手上的梳子啪的掉落在地,小桃白着脸赶紧弯腰捡起,再抬头,已见子漪随意挽了发,乱捡了根白玉簪子插上就起身去开门。“还有谁受牵连了?岚致那边如何?”这等敏感时期,岚致又是要赶去池洲,若是此刻还没走,怕是就走不得了!   “回格格话,九爷昨晚已经启程去池洲了。”   气息一缓,这方才稍微放心了些。她转身命了小桃收拾东西,自己则凝眉静思片刻道:“去把竹雾给我找来,我先去太后处请安,过言喜门,让他直接在宫廊上等我。那边偏避,说话也方便。”   “可是……”为难的垂头,小梓听了吩咐却半晌没动。爷的命令是将格格带去浮宇宫,他没出天牢前定要处处都有人跟着。这方他走了,万一要是有个好歹,他可是自摘了脑袋都无法交代的。   “可是什么?你应也带了人手来吧,留两个跟在我身边也就是了。我脚程慢,你现在快去着,正好能让我在进静宁宫前同竹雾说上话。”急走了两步,复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折回屋子拿了个小包裹出来。   子漪带着小九一路步急的往静宁宫赶,眼看着还有两步就要过言喜门和竹雾碰面,没想竟被人在门边上拦住了步,挪动不得。   “轩福晋好早。”收敛了气息在唇边挂上一抹浅笑。子漪暗下性子打量她的装扮,仍旧是昨天晚宴上的正式礼服,名贵华丽,绣纹繁复异常。像是昨天就留宿宫中,只等着今天出事一般。   冷冷的蔑了子漪一眼,连面上的客套都懒得装。池恬瞥着眉用帕子掖了掖鼻息,满眼的傲慢。“自是比子漪格格早些。做了人家的当家主母,哪还能得空贪睡呢?”   一句话说的漫不经心,却是尽挑了子漪的软处戳。她状似无意的用帕子抚了抚袖角的凤雏双绣,那样独到精细的样子纹路,只有皇子正妃的礼袍上才能绣得。   唇边的笑意瞬时有些冰凉。子漪颇感怅然的垂了眼帘,明明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可如今拿起来重说,她还是觉得心如刀绞,酸涩莫名。“福晋好福气,子漪自是鞭长莫及。”刻意闪躲了视线不去看那图样上双宿双栖的凤凰,她有些着急的想要挪步,无奈面前的人仍旧挡着门,佛爷似的动也不动。“福晋若是没什么事,子漪失礼,怕是要先行一步了。”   “哎?何必着急走?咱们也有许久不见,怎么也应该好好说说话才是。”   心中不禁冷哼,子漪面上未露声色,实则心底早不耐透了。她们何时有了要好好说话的情分!既然她现在已是他名正言顺的福晋,为何又偏偏要与她为难!   “让开。”既然给她脸面她不要,那她也是没什么好客气的。冷冷的低语,她错开身一步想过,没想池恬竟嚣张的上前一步,怎么就是挡着路不让。   “这是要去哪儿?人现在都已经进了大狱,此时再去求太后又有什么用?”   听着这话暗自便留意进了心里,子漪冷提了下嘴角暗忖这女人愚笨。她还没问,她自己便巴巴的都招了。前朝之事即便是传得再快也不会让她这个皇子福晋这么早知道,若不是皇后也掺和其中,怎么会这么早就得了消息!   “你又知道我是去太后处求情的?”不想跟她罗嗦撞了肩便跨过门槛,她方走了两步便被人掐了胳膊死死猛向后拽,脚尖本就还没落稳,这下拉扯之间更是失了重心,踉跄一步后脑便直直朝着门槛处坠下。   大惊之下口中也止不住惊呼出声,子漪身子不稳的极力想攀住身侧候着的小九,没想两人离得太远,竟是怎么都沾不着衣角分毫。耳边急急的有风声刮过,她仰望着宫门间那方天空刺眼着明亮,忽的一个黑影闪过,衣袂浮动间,已是失了方才的无落恐慌,被人牢牢的接进怀中。“池恬,你若是连这身衣服也不想要了,大可直接同我说。”   温和沉韵的性子鲜少说得出这样冷漠的话来,子漪怔忪的瞧着面带寒霜的他,往日丰盈儒雅的面色微染憔悴,琥珀色的眸子也似蒙了尘不复清明。果然……仅一段日子,便是沧海桑田,万般皆回不去了。   “多谢轩贝勒。”他已不是往日的王爷,她又何曾还是那个初入宫门的安佳氏.子漪呢?   疏离的理了理衣袍便脱了他的怀。她沉静的敛眉望他,没了往日的温柔如水,也没了浓情蜜意时的情动勇敢,有的,只是宫闱之间无处不在的冷漠,论谁都一样,一样的不相干。   “还好么?”见了她便再难拔出眸来,他小心收起面上的戾气,与方才呵斥池恬时宛然已成两人。   客气的鞠了下身子,不是熟人之间的常礼,端庄而郑重。子漪冷冷的瞥了眼池恬,没答也没应,转身便匆匆过了门栏去。再想望,已是只能瞧见裙摆,连青丝都瞧不见了。   浑身冰冷的立在原地,背脊上似长了荆棘一般稍动分毫便疼痛难当。岚轩痴痴的盯着那半扇风霜皆过,微有色变的宫门瞧。脑中抱着虚幻的念头,总以为只要再多立会儿,她便会浅笑盈盈的回身,抬头珠晃间,眼眸明媚过了春天,暖人异常。   可……终究一切都是妄想。   不带任何感情的捋下袖子转身冷视,他目光如刃般细密的落在池恬身上,只觉得这样还不够,要生生让她有切肤之痛,她才能警醒。“池恬,既然你想做轩王妃,那我便许你这名号一辈子。从今天开始,不准你离开轩王府后堂半步。我们……永复不见。”   耳边雷惊了似的猛然轰鸣,池恬像没听清岚轩的话,上前了一步又上前了些,眼看着手就要碰上他的衣角,却再下一刻被冷冷的躲开,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   他方才说什么?刚才那一瞬只能看到他动唇,却听不到内容。她泪倾如注的踉跄倒地,上好的丝花宫履毫无生气的歪斜到一边,脱了脚也不去穿回。   “岚轩……”音细如蚊的低唤了声,可前方之人还是走的飞快。她抽泣着在地下爬了两步,扶着墙角勉强站起身子,眼中朦胧着已看不任何,可仍执着的对着他的方向使出全身的力气喊:“岚轩哥哥!”   顿时,惊鸟四起。那凄厉的声音顺着宫廊回荡,直连远处的子漪都清晰听见。可,她想唤的那人却是再也没有回头,毫不留恋的消失在重重宫门后。   看竹雾已等在前面,小九见子漪出神小声提醒到:“主子……”   凄凉的一笑,却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笑方才唤声那人。她抬手遮挡了下满面的晨曦艳阳,一抿眼,已是将眸中那半浮的潮气咽下,恢复冷寂。“知道了……”   第171章 狱急 1   折腾了这么半晌才来到静宁宫,却仍旧是清晨方起的样子,整个宫闱一片睦和。子漪心中辗转掂量着竹雾方才的话,本是毫无头绪,此刻也有了些计较。   这事不但突然且来得蹊跷,先不说那左相怎么能凭空将没有的事说成有,就光说那岚宇亲手所书的字笺。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别说她便有这样的天赋,想必整个蔺国能模仿他人字迹的还有很多。皇上一向不是个昏庸无为之人,就算是再生气,此时牵连皇家子嗣,怎么也不会这般匆匆定案。除非……   垂了眼睫,总算不似方才一般没有半点头绪满是紧张。她掀开静宁宫的宫帘步进殿去,正巧遇上太后刚从净房出来,坐在铜镜前梳妆。   “太后昨个儿睡得可好?”这般大的事皇上定会遮掩着先不让太后知晓,她自也不能不知趣。最近快入冬节,太后咳嗽的毛病一直不见好,这时再听着这消息,岂不是愈发雪上加霜。   盈笑着上前从月莲姑姑手中接过玉梳,她细细的帮太后理着身后的长发,沉黑掺雪,毕竟是年纪不饶人,原先有再好的芳华,如今都会随风逝去。   睡起却好似比不睡还觉得身沉,茹慈太后哀叹着捶了捶肩膀,月莲立马明了,上前接过了手,轻轻的按压敲打着。“年纪大了,总觉得睡着更累人似的。”   留心把话记下,心想着一会儿给月莲姑姑留几个安眠养生的食方才是。子漪小心的将发分成几股细细打理,手上轻巧,口中更是甜得紧。“太后总是爱操心,人说颐养天年,太后这般总惦记着我们的事,哪里能轻松了去呢!”   “呵呵……可不是!”总算有了笑颜,减了几分疲色。她漫不经心的打开首饰匣子,挑了个自己平时贴身带着的翡翠镯子出来,也不管子漪闪躲,套过丝帕就给冠了上。“哀家年纪大了,总带着这些也觉得负累,倒不如给了你,年轻总还能风火几年的。”   手腕上的镯子沉甸甸的,且沾身不温水头极好,一瞧便是千载难遇的上好翡翠。子漪有些有愧的直盯着它瞧,总觉得它像系着老祖宗的心似的,稍有怠慢便是自己不孝了。“子漪怎么当得起?况且平时素来也不爱这些的,太后还是留着给……”   “哎……还能给谁呢?如今的妃子们哀家看着没几个可心的,最喜欢的不在了,赏谁都觉得心中别扭。况且现在云织也嫁了人,皇家其他的格格都怕着哀家,不怎么亲近,这些东西要是这么一直积攒着,怕是要随着哀家一起入土了。”   攥着玉梳的手微微一紧,随即脑中想起了那抹再绚丽不过的容姿。子漪暗淡了神色继续手上的动作,明这时应该规劝几句的,可关于云织的事是她一手促成,倒是怎么都言语不出半句。   “太后就爱乱想,哪里能想到那么老远了呢!”瞧出了子漪的分神,月莲浅笑着和声打圆场,怕太后再想着公主远嫁的事伤心,便匆匆转了话头。“子漪格格今个儿来得好早,倒显得奴婢伺候太后倦怠了。”   “姑姑哪里的话。”眯着眉眼一笑,却是没带笑意入了眼去。子漪高抬着腕子编排发髻,掺入同色的假发入鬓,再添上珠钗宝绺,动作尽管不熟却也是像模像样,不见逊色。“难得今个儿起的早,所以上老祖宗这显摆手艺来了。”   这古代的发髻,看着再简单素净的样式,实则准备起来也要一两个时辰。细节处无一要留心不说,珠钗的搭配,发髻的重心,若是哪一点没做好,都会功亏一篑,没了原来的风采。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之人,再加上原来的子漪也是个女红上手笨的,能做到现在的地步真真是花了不少的心思。   茹慈太后满意的瞧着她利落翻指,本也就想着让她帮自己理理发也就是了,没想这丫头手上还真有些活计,能将如此繁复的后髻也打理得这般素净典雅。“倒是真卖对了人,哀家看你这手可是比原先巧了许多,有了你额娘的几分样子。”   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两侧,复又依着月莲打的圆镜瞧了后面。大到簪鬓的云批,小到脖颈处的燕鸾,不但个别处加了新意,更不失大气庄重,真是十分合她的心意。“原听你额娘提起,还犯愁岚宇会挑你这个笨丫头的毛病,如此这般看来,他若是敢毛躁着说你半个不字,哀家第一个就拎了他的耳朵放他和小凌子他们一起粘蝉去,看他还能不能耐性些。”   言语间满是宠溺,子漪听着是偏袒自己,实则也是亲极了岚宇。想到他黑着脸舞着粘蝉杆子的样儿就好笑,她揶揄着提了提眉,笑花在唇边还含苞着未绽,便想起了他现在的境况,满心忧沉起来。   “老祖宗不提子漪倒是忘了。”既然现在说不得那就不如等太后来找自己商议更占先机。她知道太后宠岚宇,可这等关头,有态度不明的皇上从中斡旋,她不得不再添一把火,让这疼惜之情烧的更旺些。“这是岚宇从宫外挑的小玩意,也不知道合不合您老人家的心意。本是张罗着要一早和我一起送来的,不知是不是又睡猛了去,所以子漪就讨个便宜,先借花献佛了!”   见着那小包裹精巧的样儿便喜上眉梢,连带着没睡好的耷拉劲儿也消失不见。茹慈太后小孩似的赶紧打开来看鲜,远洋稀有的怀表,工艺细腻的手炉,还有一样最得她的心意,拢在包裹的缎子里看还成色一般,拿起来对着窗棂的隐光一瞧,简直是绝美灵气儿着挑不出一点不是。   “这可是个稀罕物件!”向来对理佛钟爱,佛珠一类的物件也是见着便爱不释手。可这串紫晶手串不同,不但色泽浑韵,交连处的弥勒佛爷雕的栩栩如生。就连在旁的每颗珠子也是细心挑选过的,全长得如一个模子打造一般,没有半点瑕疵。   “太后瞧着喜欢就好。这串子最宝贵之处还不在它的做工,而在于它的佛缘。据说它曾是上古高僧的爱物,后流传进蔺国,被有心人踏遍了整个蔺国的寺庙开光,以求灵气。也倒是我们赶巧,中秋前去坨山寺上香,正见着一位高僧前来求此事,岚宇本只是想做件善事帮他打通寺庙关节,没想那高僧竟觉得他十分合缘,将此爱物增予。”   “哦?”此番听罢愈发觉得这东西灵气逼人,茹慈太后爱惜的将它活与指尖细细摩挲,虽是极尽喜欢,心中却改了主意。“既然是给岚宇的,可不能轻易转送了我。佛家讲究时机因缘,这般懈怠了着实不妥。赶明儿你有空把岚宇招来我面前坐坐,这东西想来还是他贴身收着的好。”   见太后态度坚决,到也不好再说什么。子漪复寒暄了两句便先一步离去。太后这边的保障算是埋下了,那接下来,她便要好生想想,以后的事要怎么安排才是了。   ————***—————   天牢   一袭青灰砖墙,似生生将这牢房的院子隔在了皇宫外头。子漪立在牢房前脚步辗转,小梓已带了足够的银两进去打点,可如此看看时辰,怕进去的希望已是渺茫了。   “格格……”果然,没半盏茶功夫,里面的人便连应付小梓的耐心都去了,匆匆摆了架势将人送了出来。   子漪撇眉拢了拢肩上的披风,心中暗忖。刚过了正午这地儿秋风就这般紧,据说那天牢的牢房皆设在地下,那样阴冷潮湿的地方,他那寒津的身子,怎么受得了?   “不行么?”心急之下只觉得浑身没了一点暖意,她顾不得袖口直灌的凉风,微微冻红的脸衬着白色的狐披,满是桃嫣。   “侍卫说皇上亲口下的令,除了拿皇上的金令来,否则谁都不能进去相见。”好说歹说的磨了半天,嗓子都快冒烟了也还是没成。小梓垮着嘴角头也不抬,真恨不得打翻了侍卫直闯进去。   无声的敛眉思量了半晌,这牢房不安置好她总是做什么都没心思的。子漪从小九身上取下包裹步到侍卫长前,也不顾自己身份,当即就弯身给他行了个大礼,极致尊敬:“将军……”   “这可使不得,格格这是折煞奴才了!”知道子漪是将军之女,没有世俗宫中小姐那股子娇弱高傲劲儿。看守的侍卫长恭敬赶紧的跪下磕头,享了她这么大个礼,心中不管出于尊卑之别还是别的,总是觉得过不去的。   “自然是使得的。子漪也知道想进去是太为难您了,可七爷的身子向来不好,皇上只说关他,却也没说不让好好照顾不是。”   犹豫的沉了眼角,守卫将军也知道子漪说的有道理。怎么说岚宇也是皇上的血脉,即便是再生气,断也没有夺了性命的道理。可……   想起早上的事不禁忧心更甚,他侧首请了子漪到一边说话,虽说这天牢远在宫闱后偏,可到底还是要注意眼目的。“格格说得是有理。可今早太后也托人送了东西,奴才都未放进,这时若是让格格的东西进去了,怕是传进宫里会得罪人的。”   握着包裹的指尖一颤,心中已是微凉。子漪听这侍卫语言诚恳,绝不像是打了谎的。“您说什么?太后么?”太后到现在都不知道这消息,怎么会命人送东西来?   “是!想不用多说格格也明白。末将还有家人要养活糊口,宫中不管哪个主子,属下都是开罪不得的。”   攒着眉点头,心思已是被岔到别处。子漪勉强的笑了笑,突然有些明白了皇上的意思,故不再为难。“子漪知道了,那还请将军看顾好王爷,想皇上也会命人过来照顾的。只是……”稍有疑虑的顿了顿,她转身四处看了看,言语谨慎。“将军方才所言极是,宫中哪位主子都得罪不得,子漪倒是无妨,可老祖宗疼孙心切,若是知道将军放了别人进去,恐怕不会善了,将军还需好好注意。”   浑身一震,随即背上冷汗便出了不少。看守将军无声的对着子漪抱拳一遵,军武之人,没得那么多巧言,一个动作便已代表无尽感激。   第172章 狱急 2   回了礼,便不再多留的带了小梓小九往回走。子漪满脑子乱得厉害,一边要顾着皇后一边又要猜皇上的心思,她在宫里势单力薄,实在是难以顾全。“小梓,竹雾能进去么?”   总要知道他无碍她才能卸下忧虑放手去做。她沉着声问,知道这事万一有差肯定是要牵连性命的,可他对夜阑这般信任,她自也要拿出些胆魄来。   “……”思量着半晌没吭声,小梓见方才那天牢将军已有松口之意,却不明白为何格格非要冒险走这棋。“恕小梓愚笨,比起让竹雾暗进,为何咱们不借那将军之力?”   拢了拢被秋风扬起的秀发,过了天牢和后宫相隔的侧门后,阳光好似都突然的明亮了些。她若有所思的抬头,不想正被这明阳打了脸,下意识便扬起袖子去遮。绵宽如扇的袖面上,朵朵连片的深色清兰遗世绽放,带着隐隐微光,映衬着这满院的秋,道不出的清丽桀骜。“你觉得皇上待岚宇如何?”   不知不觉便盯着那花团锦簇的绣样发起呆来,她想起了那方保护完整且常有青烟缭绕的碧熹宫,明明它原来的主人羽妃已经逝去多年,可那里仍旧维和的似有人常年居住一般。   不知子漪为何突然问到这儿,小梓面色犹疑,回答的声音也不复方才响亮。“爷一直和皇上不睦,自谈不上好坏。”   是吗?缓缓落下袖子,却是想起了耿冽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亲人之间,有时不是不爱,而是爱的过了,忘记了怎么表达。原来的她不懂,曾执着误会,怎么也不肯面对和原谅母亲的死。可是如今想来,那样一个将她捧在手心中呵护的女子,怎么会真如自己误解那般无情?   “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终是相思不敢问,明月落落星沉沉。”脑中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这句诗,她敛了眉眼,晦涩满盈。“岚宇入狱,最得意之人怕属皇后无他。借着他人的名头送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进去,这样的小手段咱们在狱前没人,怕是怎么也防不住的。既然是这样,那倒不如谁都别想特例半点,对他来说还能安全些。你说呢?”心中知道小梓终究还是不信自己,子漪也不介怀,利害关系一一都分析到,也不枉他对岚宇一片忠心。   “……”身子一怔,继而明白了子漪话中的意思。脸色微白的双膝落地给她磕了个响头,他也不是愚笨之人,自听得出她语气中的体谅和尊重。“奴才糊涂!竟怀疑格格的真心,还请格格责罚。”   没有丝毫怒色的转身扶他,子漪本就心中坦然,哪能承受他这如此郑重的一拜。“公公言重了。你我本无主仆情分,在宫中谨慎些又有何错?”   “格格这般说便是生了奴才的气了!奴才糊涂,既然爷都对格格没有丝毫怀疑,小梓身为奴才自也没有逾越的道理,当真是该死!”   伸出欲扶的手微微一震,随即不顾小梓坚持赶紧将他拉起。子漪忽念起昨晚之事,却又不知那人到底突然间是怎生了,话在口中踟蹰绕了两回,终是问道:“他昨个儿可是病了?”他那别扭的性子,越是没病越是叫的欢实。若真是病了,恐怕又会遮掩着不叫自己知道。   “没…只是乏了吧!”低着头没敢对上子漪的眸,小梓心中明晰却不敢声张,只得顾左右而言他。“格格下一步欲意如何?”现在九爷不在宫中,太后对这事也不知晓,若想回天,怕只有他们自己开解了。   “……”听出他言语间的应付倒也不戳破。子漪轻轻一叹,再回身,清冷的容颜已然如旧,再瞧不出一点情念来。“且看竹雾吧!”该吩咐的已经都布置下去,如今之事,唯有静心等待。   展眼望过了宫院中的假山流潺,目光直打到了深红色的宫墙之外。她扬手接过回廊侧沿纷飞而下的黄绿落叶,心中万千感慨,却不及手中这浮叶一枚来得凋敝沧桑。   安佳氏……绝不能陨落。此刻救他便是保全整个家族。   暗自在心底喃喃道,她没有半丝欲望的放了落叶进湖,低眉转眼间,却是分明的听见有什么东西正从自己身上抽离。念不清是何,却深刻疼痛,直渗到了骨血中。   ————***————   夜风摇摆,收拾妥了东西从品欢阁搬到浮宇宫,一天已恍然消逝大半,光晕不见,只有秋风萧瑟,中秋后月格外圆满皎洁。   小憩在他常用的软踏之上,殿中没点香料,子漪却清晰的闻着股醉人的药香萦绕入息,母亲的饭香般令人安心。斜支着头从榻边拿起一本他看半未完的书册,她静心的细读了几页,不牵君王之道,亦没有风花雪月的柔情,赫然竟是本值得揣测思量的兵家诡道。   “他还喜欢这样的书,我竟从来不知。”一直只知他对武艺造诣不浅,可毕竟身子不好,习来强身健体也有情由。   小梓从小便在浮宇宫,自是什么事都熟稔在手。仔细的领教了小桃小九一些杂事,才从忙碌中抽出身来,他瞧着夜风露重,子漪还在等着竹雾回来没有要睡的意思,只好让他们先歇下,自己端了参茶过来陪她一起等。“爷从小就喜欢兵家之道,一心想着能为蔺国上场杀敌。可惜后来身子不好,也只能多看些书抱个念想罢了。”   听着小梓的话,瞬间心中沉重不少。她想起不久以前自己恍以为是梦的那个夜晚,他毫无预兆的出现在自己床前,满不在乎的让自己把脉,口中轻轻说着五年之期。   心口一痛,像是被什么生生抽去了一块,喘息困难。她轻攥着衣领喘息,手中的书册掉了也顾不上去捡。   “格格?”见她脸色苍白,神色也不比方才。小梓赶紧奉上参茶帮着她顺气,以为她定是白天操劳累着了。   不解的送了热汤熨下,胸口那种怪异的感觉才歇止了些。子漪失神着把碗递给小梓,心中也暗自纳闷,自己什么时候多了这心悸的毛病。“不碍事,想是方才气拧了,这会子已经过去了。”   重重拍了胸口两下,勉强对小梓安慰道。她习惯了以医理来判断反应情绪,想了半晌,也只有这可能还贴切些。   “格格,我回来了。”影子般一闪便突然出现,竹雾恭敬的单膝跪着,对待子漪同面对岚宇时一般无二。   心跳微颇的赶紧坐起身,子漪顾不上礼数,张口便问:“怎么样?我要你办的事成了么?”   满身黑衣的身子如同皇殿中肃穆庄严的雕像,竹雾从怀中掏了封个信封交到子漪手中,口上也是未闲,简单明了的交代:“格格所说之人皇城中确实就有一个,属下已带人搜了他的宅子,的确有不少临摹王爷笔迹的字帖。”   快步离了榻走到书桌前,子漪从张罗小梓从窗台边又移来了两盏烛火,这才将竹雾递过的信封打开查看。信封中宣纸的数量不多,仅仅两三张的程度,可见他们办事小心,并未大肆搜刮打草惊蛇。“办得好!可在他宅子附近见着什么可疑之人?”这样的人往往用完后便会灭口,她本也想抱着一试之心找找看,没想到左相办事这般怠慢,竟真让她寻着了!   “属下去时,宅已空虚,火光连天。这字帖也是冒着大火得来的,想必那临字之人已生机渺茫。”   眸子一紧,手中字帖便失神落下。子漪锁着眉头落座,心想这左相果然精明,做事谨慎。如此安排,连个尸首都寻不着,那得来这些字帖又有何用?   “给我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声音冷的连自己听后也是一怔,她恍惚着眼神将视线停在书桌上的字帖中,抬手扶了扶脸,简直怀疑案前坐着的人不是自己。   她何时变成这样的?   纷乱了心绪微微出神,她瞧着身侧洗笔花缸中那半映的清颜,心中阵阵冰寒。是在子铮废了右手之后?还是在她费尽心思将炽弩送进云织大帐之时?   “格格可还有别的吩咐?”看出了子漪的犹豫,可真心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竹雾依旧维持着跪姿,对于主子,哪怕是待他如兄弟的七爷,他也从不逾越。不是他心冷亦不是惧怕权势,而是对于他臣服之人,决绝之诚心必不能省。   “哦……”猛地回神,眉宇间却多了份迷茫愁思。子漪见手旁那烛火偏颇着跳跃的厉害,不禁心烦,从头上去了支簪子上前轻挑。“去天牢走一趟,一则带些可信的补贴进去,夜里风凉,潮气还重,万不能让他误了身子。二则,他应也有了打算,知会一声让我知晓,也好对得上变化。”   “是!”   “再有……”心中突兀的便生出个念头,她收了手,目光紧连着黏在簪尖儿上那段灰败的烛心,只觉得方才那灵光一闪沉重似金,似这灰沫一般,成了银簪上用不消减的印记。   “帮我寻张左相的字来……”咬了咬牙终是说出了口,她用指尖狠狠的擦了擦簪尖,直到手都被烙红了也不知痛。转念间终于明白了白天那抹抽离感是为何,原是抛却了柔软之心,再不能似曾经那般坦然干净了……   “小梓……”殿中烛火一闪,已是又剩下她和小梓两人。她神色怅然的低了头冠钗,笔槽中的清水被夜风触得涟漪环环,正似她不平的心,怎么都做不到无畏。“你可觉得我心狠?”   既然要了左相之物,定是已动了反噬之心。她知他聪敏,也无心掩饰。   体贴的赶紧步到窗前将花棂窗页半掩上,小梓没有多言,只转了岚宇曾说过的一句话。“要说心狠,也只是在自己的亲人和他人之间选择而已。”   看着夜色深沉,俨然已入了三更。他吹熄了窗沿上的灯火回身,见子漪正因他的话出神,不禁又添了句自己内心的话。“格格这般做不知救了多少人。做恶之人上天不容,只是这端借了格格的手罢了!”能成大事者,必定要拥着颗透明的石头心,善意但不纵意,张弛有度。他原以为这泛泛宫廷中,只有爷有,没想……   真心的绽开一个笑靥,他不再多言的引着子漪去寝殿休息,心如镜台,夜如魅。   第173章 狱急 3   隔日晨起,刚梳洗作罢前朝就传来了消息。左相朝堂之上复提七皇子勾结外国之事,召集了不少声望大臣一同进谏,来势汹汹,一副不讨个说法便不罢休的样子。   子漪听着这消息时正准备进早膳,碧花琼几上依着她的吩咐只搁了几样清淡适口的吃食。略就了些清粥垫胃,她耐着性子听小梓叙了个大概,未沾脂粉的脸上眉峰轻挑,已然想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   既然她的人没找到什么可用的证据,那左相的人势必便会抓紧这次机会把岚宇身上的罪名都给落实了。原宫廷之中便是树倒猢狲散,城倒众人推。照这样发展下去,恐怕会如清朝处置罪臣般,列出个十大罪状也不无可能。   “都列清楚名单了?”用人最重要的便是忠心二字。岚宇虽一直在宫中不出,可前朝也是安排了不少棋子的。此时他身于危难,虽惊险万分,可也不得不说是个清理内鬼的大好机会。   紧着点了点头,随即从袖中拿出了张印花的梅字贴递上。小梓近前一步说话,虽是在自家宫中,却还是带着谨慎。“格格预备如何?”这单子上原也有爷插在左相身边的人,这时跟着附和,想是已倒了阵营用不的了。   指尖一挑便直将这小笺仍进火盆里焚了。子漪提筷添了两口小菜,正时的菜心夹了蜂蜜和花粉腌制,清甜可口,极为润嗓。“先不动。待岚宇回宫再做计较。”   “是!”答的清脆,心中也直赞子漪思详周密。处置这些人自是不难,可格格毕竟是女眷,牵扯前朝之事,插手的越少越是为爷以后打算。何况这些人都身居要职留在京城躲避不得,若是等爷出来处置,正好能以儆效尤,在朝中重立威信。   如是想着,小梓见子漪吃的差不多便命人将碟碗撤下,刚出了殿门便遇见从外面回来的星宿,逮着就是好一顿说。“这是混去哪儿了?爷出了这么大的事也寻不着个人!”   满脸的风尘,一看便是赶了不少的路刚回。星宿见小梓拿着茶壶,二话不说就拎起往嘴里一阵猛灌,直到喉中的火辣感清了些才抿唇作罢,急嚷嚷道:“我想的吗?这不是奉了爷的命去给九爷和安家少爷开道嘛!什么时候这苦累的活儿都离不了我,整的我像专业开道儿的似的!”   一听着爷入狱便打点好一切匆匆往回赶,他满面的尘土动脸即落,秋天的潮气一吹,满是灰蒙蒙的泥灰,望在小梓眼中好不有趣。   “好好!算是我冤枉了你。”也知自己是方才气急口气重了些,小梓赶紧不避讳的用袖子在他脸上抹了抹,这才勉强能看出些人像来。   “正等着你去十六皇叔那儿走一趟呢!格格昨晚吩咐,让王爷帮着一并收集左相的罪证,咱们在暗,就算有了什么把柄也张扬不得,反而是皇叔的份位高,关键时候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   “嗯!知道了!”十六亲王那边一直是他周旋,怪不得小梓这么火匆匆的招他回来。捻了小碟中的鲜虾包子就往口中填,吃了一口土腥子也不在意。星宿打起了精神赶紧回屋收拾更衣,不到半刻的功夫,已是身在宫外,直奔亲王府邸去。   浮宇宫一时人丁奚落,连打扫院落这等细活都由自己人在做,没使唤半个内务上的宫人。   子漪倚在窗前看院中花落,成簇的兰花朵朵分明却皆单支而生。那妖艳的紫点点星星从瓣尖儿打开,复整合了势力丛丛向花心蔓延,走得越深颜色愈重,到了花蕊,皆生成了墨黑的结,好似将那些各色的妖冶一并都收服了去,端庄肃穆。   “小九……”喃喃的唤了一声,便头脑发胀的抬了手按着鬓间,她趴在岚宇宽泛的书桌上出神,手腕描久了字帖微微酸疼,却仍旧没离开书桌,想着一会儿再练。   轻叹着将窗子关小了些,小桃自七爷出事便一直心里不安,一边怕皇后来找麻烦,一边又担心七爷此番不好连累了小姐一同受累。她们进宫如今还不到一年,已是经历了太多事,再精神好的,怕是也觉得疲累了。“小姐当心身子才是,这么冷的天还大开着窗,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病么!”   知道子漪喜景,所以只半掩了窗就过来给她添披风。小桃抬手复给她的茶盏中添了热水,这才接着道:“小九去打听还没回来呢!”   “嗯……”这才灰暗了神色沉默下来,子漪听着大殿之中幔帐交错,极显寂静。偶有帐珠声清脆入耳,也似是从遥远的彼岸传来,虚幻着不像真实。这样一座寂静的宫殿,空旷的连落花声都听得见,他是怎么挨得过那么多春夏秋冬,独自生活的呢?   突然便怅然着悲凉开,她抿了抿唇动辄去翻他平日里写的字帖,那样厚厚的一本又一本,却一页不少字迹苍然的紧挨密布,他那样的急躁的性子,要怎样静的下心才写得出这般多……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愿一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使我沦亡。漪寄心绪,何意道愁肠?”不知翻到哪页,顺口便轻念了出来。子漪侧伏在臂膀之上,面对着满窗骄阳,不觉间便眼眶酸痛,稍有些湿意生出。   小桃在一旁静静的立着,本自己也不识得几个大字,可小姐婵婵的音色如此动人,引得她不免也留了心思去听。“小姐,这词中有您的名字呢!”前面听得不是大懂,可最后一句却分明辨得清楚。小桃笑盈盈的扬唇,小姐这般一翻便在七爷这寻着了这样的词,想来平时小姐不在时,七爷也是很念着小姐的。   淡淡的应了声,却没敢再看的赶紧将字帖阖上。子漪轻轻抚着册上夜落沉淀的细尘,心念着那句‘漪寄心绪,何意道愁肠’,良久良久再没出声。   ————***————   整日都耗在临摹字帖上,时间自就过的飞快。转眼已日头没落,昏黄淡扫。吃过晚膳又等了半晌,命去打听消息的小九却还是没归。子漪着急是否家中出了变故所以他才这么耽误着,没能回来,正在屋中烦闷思量,不想院中就起了骚动,声音虽小,但还是隐隐传进了殿来。   “您还请回吧!格格已经睡下了!”   乍一听是竹雾的声音,不由便留意了些。她抬手止了小桃添香的动作,这番没了香粉碰炭的嗞嗞声,那方的声音越发清明起来。   “可殿中明还点着灯……”回话的是个年轻女子,声音带着些南方的浓软,满是凄楚。   “爷现虽不在,可也容不得您这般随意走动。”言语中满是愤然,不由声音也高了些。小梓斥了两句才惊觉音色高了,殿内之人会听见,遂赶紧压低了声音说话。“您还是赶紧走吧!爷若是知道您闯到浮宇宫来,您怕是连这宫里都待不得了!”   面色一滞,即想起了子铮口中那位侧房。子漪垂了眼帘在窗前坐下,抬头见小桃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浅笑着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可是王爷的寒毒,妾身只是想带些东西……”话着,已有浓浓的鼻音携带而出,听着便有泪落之相。   子漪顺着窗角朝院中望去,满院的秋色间,那女子凄凄然的立着,粉红色的水透长裙,淡雅素净的莲蒂全钗。脸上脂粉未施,满是泪痕,虽染了重重的悲戚之色,却仍掩不住眉眼间的婉约柔情。   这样的女子……   心中想过多遍她可能的样子,唯没想到她竟是这般的柔弱,好似风中花蒂,仅稍稍一拂便会陨落。她沉默的把玩着腰间的如意挂坠,没了原先的懵懂介怀,沉重的酸意暗暗从心底冒起,直闯进了嘴里,满腔子酸梅的味道,直让人作呕。   “小姐,您别在意,怎么她也是个侧房,怎么争得过咱们。”瞧着子漪的脸色不对,赶紧皱着眉出声压过了外面的争执。小桃端了盘梅子上前,乌紫色指甲盖般大小,每颗都细细的裹了白色的黏糖,小巧着在烛火下精致可爱。   抬手便捻了颗放进口中,这时方才那股子刺人的酸意才稍稍淡了些。子漪望着那女子一步三回头的不舍样子,心口的酸意刚去,针扎般的刺痛又起,这次却是吃了好些梅子都再没压得下去。   “争?”多讽刺的一个字眼,原先的她要与池恬争,本以为赢在他心绝不会有输的那一天。谁想,最后输得那般狼狈,连家族的脸面也一并都丢了。抿了抿唇角的白霜,她突的松开手中玉坠,稍露烦躁。“那样秋水儿般的一个人,我呵口气都怕把人吹化了,还哪有争的心思!”   瞧出了小姐的火气再不敢出声,小桃默默的陪站着,心忖到。那时五爷打发池恬,小姐虽心中不快却也从没把怒气摆在脸面上,还时常自责,觉得是自己抢了别人的东西。可这回,明明也不是怎么得脸的一个侧房,小姐怎么就生这般大的气呢?   第174章 织网 1   院中落花徐徐,风扬片刻后,方砖上的各式颜色愈是更加鲜亮。好不容易打发了那人走才将半温的菊花清荷茶端进屋来,小梓见子漪安静的依在桌边临字,暗自舒了口气,心念着终是先把这关瞒了过去。“格格还不歇着么?”   眼看她都在桌边立了一天,用过的纸张也堆积着耸了老高。小梓弯着腰把茶盏无声放在她手边,屏息细探,凌乱散着的宣黄纸张上,全无连接的一些单字细密紧凑的排挨着,从今早的只有形似几个时辰将练下来,已略带了些左相之神韵,有了可以假乱真的样子。“想不到格格还会这手呢!当真让奴才敬佩。”   指尖的笔腰微微一顿,随即手下的字帖便坏了不得不重写。子漪情绪不高的松了松腕子坐下饮茶,视线透过半开的纸窗打到了院中,冷瑟苍华。“模字最要不得的便是有了自己的笔感,我从小便不怎么沾书法之物,原还潜着性子想练出自己的段数来,如今看来,倒是不用了。”   太有特色个性的东西必然引人注目,到不如闲散自在,得以周全。   “小九回来了么?”心口仿佛吊着盏满是烛油的灯盏,吱嘎悬晃着良久不停。她稍抿了口茶润喉,冲进鼻息的清莲香气不由让她想起了方才院中那抹粉红。顿时,再没了浅饮的半点兴致,她撇着眉任心中那灯盏摇摆不定,点点滴滴将滚烫的蜡油泼在自己心上,却无力的没有半点法子搁置。   心里也是担心安家的状况,可无奈身份敏感,有些消息又必须近御前才能打听得到,所以只能派小九谨慎着去。小梓拿着剪子上前断了闪烁不停的略长烛心,口气低沉:“还没呢!想是也少不得和那些人纠缠,才回来的晚些。不过竹雾带了消息回来,今早安将军还如往般上朝,并无不妥。”   轻声一叹,终是稍有心安。子漪敛眉拿了手边的几张字帖细细比对,用朱砂圈出不同之处,再提笔已是一一纠正,处处越发精细。“天牢那边又如何?”若是她能赶在后天前练成,势必能予以左相重重一击,到那时,岚宇之冤不但能洗清,想必皇后也不敢再声势夺人,会对她有所忌惮。   “竹雾已打点好一切,只等二更一过侍卫交替之时,便能潜入。”   “好。让星宿去左相府走一趟,最好能寻些真凭实据出来,若是没有……”入秋后屋内便生起了火盆,猩红的火炭皆是上好的银装,点在屋中不但没有半丝熏人之气,还隐隐有香氛缭绕,沁人心脾。子漪深深的吸了口气,顿觉神思清明了些许,再出声,言语中已多了些凌厉。“便从十六王爷那寻些由头,对应着给我细细的埋。记着……”也不知自己压的心思到底对不对,她听着盆中炭火不时有惊爆之声浮出,眉心一跳,已是冒险决定。   “在碧熹宫给我好好下功夫,越是尘年的越是好,最保险的便是让左相府有佐证能连上……”   “格格!”正言着,门外小九的声音便传来。握着笔的手微微一怔,随即赶紧将笔撂下,她唤了声进来便不再提方才之事,小梓心中听明了一半,却不懂格格为何突然提起已逝羽妃的宫圈,可既然吩咐了定是有她的安排,他也信任的不再细问,弯身告了命便出门去吩咐运作。   “怎么样?”从桌后出来步履有些匆忙,连带着将桌角的手炉带到地上也没在意。子漪紧眉掸了掸裙摆的浮灰,怕引了火起,复又赶忙端起桌上的茶汤垫到落地的炭火上才作罢。“可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小九满脸浮汗的小跑着从殿外进来,正撞见地上的银炭青烟直冒,遇着了水嗞嗞得响个不停。紧递给小桃一个眼神便拉着子漪躲到了一边,他不敢耽搁的收了气喘出声,嗓间跑的火辣辣疼也不顾得。“听皇上身前的紫若姑姑说,皇上今个下朝后便一直在沉心殿的书房看折子。中间不知是阅着了谁的折子,砸了茶盏不说连带着折子都一并从窗户扔了出来。奴才后又找了捡折子的人打听,好不容易找着个能识得字的问了问,说那折子好像是弹劾安将军敛权,帮着九爷和上将军建功立业之类的。其中细节也没敢看得太清楚,不过折子不少,想是佐证也多得很。”   脸色一白,身子已是有些不稳的赶紧就着身边的扶椅坐下。子漪眼睛微红的盯着脚边的火盆出神,心跳怦怦的如同擂鼓一般。果然和她料想的一样!岚宇这边事情刚起,安家立马也跟着受牵连,这般听小九说来,他们不但放不过安家,连远在池洲的岚致和子铮都难逃干系,当真是阴狠毒辣到了极致,做得这般决绝。“还有么?可知道皇上当时发火的表情如何?”   为难的抿了抿唇,小九过着脑中搜刮来的消息,想了半天才缓缓应声:“听舒公公说,皇上摔茶盏前气生了句‘放肆’,却是不知对谁说的。奴才无用,也不认得几个得脸的姑姑掌势,实在有负格格所托。”   “哎……哪能怨得着你呢?”叹罢便抬手将小九扶起,她就着盆上的热壶倒了杯茶递给他,见他跑得满脸风尘的样儿,不由动容。“咱们原也不总在皇上面前走动,如今能知道这些已是奢侈了。你不说我也知晓,白眼定没少吃,好在还没着什么皮肉之苦,我也就安心了。”   心中急念被他这么一说反而平静了不少,子漪细嗅着空中那股若有似无的香氛劲儿,手中的帕子揉了又揉,紧得变成了麻绳复又打开,慢慢重新卷过。   “小桃……”无声良久后突然出声,唬得静守在一边的小桃小九惊了一跳,赶紧挨过来听吩。   终于觉出是哪里不对,她沉着眉头缓了两步来到炭盆前,用手扇了扇。顿时一股清冽的香气便毫无遮挡的冲入鼻息,原不这么近闻还不觉着,如此一动,香味聚集,闻起来格外浓重。   “这炭是从内务上领的么?”   以为小姐是喜欢这香的味道,小桃刚收拾完地上灰败的炭火顺手就添了个新手炉,这时终于有机会递上,边系炉套的锦缎绺子边答:“是啊…听说这炭金贵的很,后宫中有的也没几人。本七爷不喜欢有香气的东西,小梓公公也从不费心去领。可这回小姐进了浮宇宫,他着想的周到,特地去内务上要了两回才得来两筐呢!”   “哦?”端了手炉放在鼻息前细细闻,瞬时那股子幽香便透过厚缎炉套生过出来。上好的醉莲花粉,再加上医用的佛手做衬,真真是将最后那味药藏得结实。“宫中可还有谁有?能知道么?”   听子漪这般一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小九赶紧两步上前将火盆移远了些,才低声道:“这也不难,梓公公去问问也就有了。”   “嗯。阿玛长年征战沙场,每每秋末身上旧伤就会反复,看这天儿又凉了不少,想是处理朝政会身心不足。也不知七爷手边还有没有可替之人,分些琐事过去也是好的。”漫不经心的将手炉交到他手中,子漪蔑了眼门边的火盆复重回桌前提笔。“去吧,小桃留下伺候。小九也累了,好生休息一晚,明个出宫去探探,你也好久没和家中通信儿了吧!”   “是!”掀了门帘便叫了门口的两人将炭盆收了出去,小九复请了个跪安便消失在帘后。小桃依着子漪的吩咐开窗透风,侍奉研磨,心中藏着问,可看小姐写的认真也没再张口,安静的陪在一边直到夜深月明。   ————***————   自子漪去过后,天牢把守越发精细认真。竹雾一身墨黑,隐在暗处足足两个时辰才逮着了机会进去。   暗在守卫的茶盅里下了迷药,他伏在梁上静等着他们睡熟才翻身落地。不敢耽搁的赶紧隐了呼吸一间间牢房寻过去,他人在狱间行走却是没有丝毫声音,若是半夜有人梦醒迷看,怕也只当是不干净的影子半夜作祟,不会多想。   “爷……”半盏茶的功夫才找到岚宇所在,他隔着实木狱栏担忧的朝里望。左右数十步宽的牢房中,所需所用一应俱全,除了有些阴冷潮湿外,到还算干净整洁。   “来了?”身在牢中,却全然没有想有关朝政的半点事。岚宇懒懒的翻身坐起,身上依旧是那天出浮宇宫时穿的袍子,虽已出了不少褶皱,穿在他身上却没有丝毫邋遢不洁,风姿如昔。“她还好么?”   荡在心底的思念犹如蜘网交叠错乱,凝成了张强韧的蒲圆,密密实实将整颗心裹得结实。他没有回身的盯着铁窗外的半悬月出神,暗自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这样的时候,他想见她却见不得,身在牢狱中反而能压得住贪念,对她来说也是好的。   不忍的瞥眉,眼见狱中的英挺男子被半室盈盈月光侵袭,神色寥落凋敝。竹雾紧了紧手中的剑柄,既心疼又恼怒,一时五味陈杂,难辨真意。“在牢中的人是爷,她自是没什么不好。”   话中不禁带了些情绪,他隐在黑暗中静静的跪着,墨色的眼眸熠熠夺目,连这牢中灰败也遮挡不住。   第175章 织网 2   凛然一笑,衬着月光恍仿若天人之姿。岚宇听出竹雾话中气涌,长年相熟自是知道他心为所何,故也不真听进心去,回眸间,唇畔笑靥拂柳般沉静。“怎么?见不惯她?”   脸上一窘,随即不再直视的垂头。竹雾闷着没回声,反到叫狱中之人笑意更甚。   “若见不惯她,谁又能命得动你这夜阑之首呢?”良久的仰头望月,此时猛然一动不禁有些脖颈酸痛。岚宇抖了抖袍上的浮尘跨步从木床上下来,牢中两日光景鬓间青须隐现,徒添了些平日不见的男儿家英气。“既你也知她有将家之才,好好辅佐就是。我的命是红烛窗影,何时灯灭,影自也失……”   两步来到铜镜前掬了捧水洗脸,他话着便抬头望向镜中的自己,苍白如鬼魅的肤色,消瘦微憔的面颊,与十年前相较,隽秀的容颜依旧,却是再找不出少年往昔时那风华叱咤的半点神采来。怔忪的抬手猛然将镜中影像遮去,他冷瞧着那连稠的水珠断断续续轻浮在晚黄色的镜面之上,逐渐将视线中的一切都蜕变模糊,霎那眸动,心生决绝。“本是放不下岚致那心性的,现在有她,谁能说是不幸呢?”   “爷!”平静的心湖随着岚宇的话波澜四起,不一会儿便幽荡着圈圈拍岸,再难回到原先的清冷。竹雾敛了眉峰抬头,虽也知道爷的话属实,却怎么都无法/正视承认。余下的日子他们每个人都在数着日子过,可大家心里也都明白,他们的日子再难熬也绝不会比过爷去……   “罢了……”近两日在狱中反而能静下心来思量这些琐事,岚宇随意的用帕子将脸上的水珠拭去,再抬头已换了副脸孔。越是时日不多,他才越要抓紧时机安排好一切,若是真拖到后半年那瘫在床上不能动的日子,他还能再为他们争个什么呢?   眼中的精光一闪随即恢复平和,他不再言他的提起正事,已然没了方才的闲散。“这事既由左相生,那必要由左相灭才好。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皇后在宫中势力稳固,若要除她,必要先除左相,才能计较。”   对待这些事他向来不怎么费心思,大由他们折腾也就是了。毕竟百密一疏,再好的局总有疏忽的时候,他只要静心等着收尾足矣。可这回不同,左相虽生性好大喜功,却也不是如此疏忽之人。拿出一封书信就想扳倒他,若不是被人设计,那就实在是太天真愚笨了。   “格格也正有此意,已命属下从左相府下手了。”听罢岚宇之言不禁对子漪敬重更甚一分,竹雾细细将子漪的安排道来,虽其中有些细节他也看不透彻,不过爷自幼聪慧机警,定能明白。   果然,只听了大概便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言,岚宇目光如炬,唇角的弧度更是喜人。“难得她能想到这层。”原也是知她智慧过人,却不想能与皇家男儿比肩,着实让他惊喜。   暗抚着袖口的玉扣在狱中辗转踱步,他仔细着在脑中把她的谋划滤了一遍,方才听时便觉得少了什么,如此这般详尽一想,便发现了缺处。脸上光芒略灰暗了些,他负手沉吟,不能不感叹情字磨人。“你可打探了岚轩的消息?”   处处都极尽周详,却独独漏了岚轩的手段。她若不是仍有残情,便是心有眷顾,自己都未发觉便已经选择略过。   此事从开始便和五爷没有任何干系。不知爷为何突然这般问,竹雾紧了声音答道:“属下疏忽。”   “你的确疏忽!”子漪原就是局中之人,看不到岚轩这层也不奇怪,可是若连身侧侍奉之人都无法保持清醒,那就真是失职了。“左相向来谨慎,若不是有十足把握,便是有人在他身后担保帷幄。你且去查查老五和老八的动向,若是有何发现也不必告知子漪知道,只要保证她的计划顺利进行就是!”   “是!”   “还有……”两日来都在想着这事,可临到了真做的关头还是难以狠心。紧咬着牙关半天未接续,他静静的盯着房角那半身的阴影出神,心中的压抑好似蜷缩待发的兽,只要轻轻一碰便会呼啸着疯出,将他整个撕碎。   “……罢了!你且去吧!”犹豫良久终还是重叹着将心中的话压下,他自欺欺人的执念,妄想着再拖过一段日子去。若现在就向太后通了意思要把婚约取消,他在牢中无法守着她,她可要怎么度日呢?   竹雾从未见过爷这等彷徨不定的模样,可暗忖着迷药的时效将过,再留怕是难以收场,只得留下东西便匆匆离开。   月光一如方才那般清明静好,后宫宫苑中不知是谁半夜鸣箫,声音低低婉婉,像是一个女子在对男子所说心事,众多的思念都化在其中,浓得听者动容,不禁愁思连连。   眸色深沉的直在窗前立了好久才回身将竹雾带进的包裹拿过打开。他缓缓的将东西一样样在木床上铺开细看,中药取暖的贴身缎囊,加厚的狐裘软垫,外加好些零零总总的小玩意,仔细想来竟是从吃到穿一样不缺,连日常看的兵书也揣了两本。   “子漪……”温暖她的细心,此时却怎么都高兴不出半点。他孩子般蜷着身子窝进厚披中,夜还漫长,可相较他满心的沧桑怅然,竟也如此短暂仓促,一晃即过了。   秋节的天,一日复一日阳晚。昨夜深宫箫动,外加风声紧瑟,无意引得许多人感怀心伤,直至晨起方眠。   沉心殿中,顶好的龙涎香袅袅焚了一夜仍旧未停。顽皮的橘阳突过半掩的帘隙打进殿来,映在青色的香晕中,一束束格外悠长辽远。   “皇上,时辰到了……”舒吉小心的把身子探进寝帐中,准备侍奉皇上起身。本想着皇上还未醒,一举一动尤为小心,却不想方进得帐子,便发现云凡早已醒了,正无声的盯着帐侧的兰花绣坠出神。等了片刻也未见皇上有起身的意思,他略带焦急的轻唤了声:“皇上。”   这才发现舒吉的存在,云凡疲惫的阖了阖眼即起身,一个不大不小的动作,却牵得嗓间火辣辣的痛痒,接着便有股血腥味直冲而上,怎么压了压不住。   “咳咳……”剧烈的抖着身子猛咳了好久才缓缓停下,他依着身后床栏强支着破败如叶的身子不让自己倒下,唇边的黄缎丝帕捂了片刻随即不着痕迹的收在袖中。“去准备更衣吧!”   嘶哑的嗓子一出声便风箱似的满是杂音,他狠掐着双鬓让混沌的神思更清明些,待舒吉领了命出去,才颤抖着将袖中的帕子拿出。四方的黄锻帕角上绣着祥龙腾云的尊贵图腾,原那盘旋摇摆的龙身皆是金线所绣,微光一打便活灵活现,似要从帕子上跑出一般。可现下一瞧,半条龙身都开上了鲜红的血花,朵朵落错,层叠满布。   “快到时辰了……”喃喃的自言自语,他掀帘随手将帕子扔进火盆,看着那上好的蜀锦在炭火间付之一炬,脸上微微露出一笑,畅快惬意。   第176章 织网 3   梳洗罢,移步静宁宫。眼下微带着阴影,子漪支着额头就坐步辇之上,风起帘动,空气中隐隐有桂花香气萦绕,细细探出头寻又不见花处,不觉惊叹。“小桃,你可闻见桂花香?”   大早上起来总是难有精神,小桃揉了揉眼睛屏息细闻,果然风隙晨露间,一股清新的桂花香连着晨起的霜寒时有时无,越是细闻,越是难以抓到去处。“嗯,真的是有呢!”吸了一肚子凉气儿这才精神了些,她呼扇了两下帕子,想闻的更清楚些。谁想如此这般帕子上沾着的脂粉气儿倒是占了上风,再闻不见那自然之香了。   “格格不知,这桂花香是从贞妃娘娘的宫中传来。原格格从品欢阁过言喜门,自是没闻见过。还有昨个儿那箫声,也是贞妃娘娘所做。”   小梓在宫中十载余,经历过后宫最血腥的那段,自是对如今这些存留的妃子了解甚多。“格格您看,那便是贞妃的苑玉宫。”   半探出身子,顺着小梓所指抬目。子漪顺着深红宫墙一路望下,果然不远处便有一宫门南面开出,门口蹲着两尊理石神兽,样子不肃,神色间反而有些顽皮柔和,极其特别。   “贞妃可是八爷的生母?”   “是。想年皇上除了独宠羽妃,最照顾的也就是这位贞妃了。八爷也一直受皇上的宠爱,至今不减。”话到这句,不禁心中为爷不平,小梓暗瞥了瞥嘴,面上却没露出太大的不满来,接着道:“贞妃当年和羽妃娘娘很和睦,不过一直身子不好,不常出宫。”   “嗯……”明了的点了点头,这才解了不少心中疑问。子漪畏冷的躲进帐中用手炉暖着,头上的仅带了枚兰花别簪,坠下的珠翠绺子却是不怎安静,碰撞的清脆声连连不断。后宫之中,向来是荣辱共济,太过盛极之人总会尝到跌落之苦,倒是这贞妃聪明,只道抱病却活得自在,安逸长久。   “昨个儿我让你问的那事有眉目了么?”早起的急也忘了问,这时不知怎的倒突然想起了。她拿起手中的雕花小炉放在鼻息间细问,更替过的炭火虽不及那上好的银炭细腻香氛,却也是暖和实在的,没什么不好。   “格格让办的事情奴才怎敢不尽心呢!”说着便从袖中拿出个竹签递进帘来,小梓警惕的前后扫了两眼,才压低了声音接续:“这签是从内务每日废罢的焚炉中找出来的,按例后宫供应每每都应记账,这番做想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急着销赃的。”   眉角冷冷的一扬,自是知道这其中厉害。子漪没回声的细看签上所书之名,除了她外还有静宁宫的太后处,还有贞妃以及几位没听过的嫔妃宫邸。“你可知道这几位娘娘都是何人?”   “知道,不过也是不常见的。最近皇上身子不好,除了贞妃娘娘处还去之外,也是好久没去别的娘娘处了。签上另几位也都是后宫中占得上位份的,而且相同之处是都有所出,不过都是格格公主。”   呼吸一滞,不禁心中有些微凉。子漪轻撇眉头将竹签塞进袖筒,再抬眼望这宫廊。方才的香气不在,晨间的清新不在,已是满目疮痍。蔺国自云凡登基,转眼三十多年过去,现下只有四个皇子,四个。皇后啊皇后,这么多人损在你手下,不知午夜梦回间,你可有梦魇?   “格格,静宁宫到了!”   正暗自思着,辇外通报声便响起。她微微一怔便整了神色弯身下辇,这方脚还未落地,身后又齐上一辇与她并肩。金晕色的蚕丝垂地幔帐上满满绣得全是血红妖冶的芙蓉,团团簇簇中夹杂着金丝银线,每瓣每叶都精细缜密,真物般摆舞绽放。   一旁跟着的宫女是个眼生面孔,张口也不管她是谁,扯着嗓子就吆喝。“这是谁?好大的胆子!见着皇后娘娘仪仗也不行礼!”   小梓气愤的上前一步,刚想顶了声回去便被子漪抬手抚住。略微摇了摇头示意他莫冲动,她恭敬的弯身行礼,宫底鞋鞠,长锦裙落,恭敬端庄。“皇后娘娘万福。”   “你这丫头也不擦亮了狗眼,没见着原秦嬷嬷的罪吗?这般说话也不怕风闪了舌头!”人没出,沉沉的训斥声倒是先传了出来。芙蓉不着不慌的坐在辇中整理发髻,金晃晃的鎏金牡丹玳瑁隔着两重纱帐仍能反出光来,耀在子漪眉间阳影般刺眼。   没恕礼自然也没有自己起来的道理。子漪沉着性子弯膝等着,知道再见她定没什么好,早有了心理准备。   “还愣着作死呢?误了给太后请安,都担得起吗?”耽搁了不少功夫才懒懒的叱喝着从帐中伸出手,芙蓉就着搀扶的小太监从辇中出来,看也不看一旁请安鞠着的子漪一眼,直道:“手炉。”   赶紧弯腰将金缎包裹的手炉递上,方才吆喝的宫女弯身帮她打理褶皱的袍角,瞥子漪的眼神中满是不屑。“娘娘当心风大,今儿出门便不吉利,还是当心些好。”说完又瞪了地上的子漪一眼才作罢。   “嗯,这倒是。方才开始就闻着股熏人的药气儿,宫中一直有个病痨也就算了,如今还添个不知死活的又同住了去,真真是要熏死人!”提起帕子掖着鼻尖良久都未放下,芙蓉字字如针,也不顾及着是在太后宫前,似是深怕别人不知道,刻意当着众多宫人的面说。   “娘娘哪里话。奴婢倒是听闻皇后娘娘宫中的秋宁香极好,去火宁神效果极佳。不想娘娘还是晨起便火气旺盛,想是那配香的内务懈怠了,成分不精,应该好好警醒才是。”   “你!好大的胆子!敢贸然顶撞娘娘!”芙蓉冷着脸还没说话,方才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宫女便又出了声,一副要好好收拾子漪的模样。   “哦?殊不知皇后娘娘身边的人越发精进了,竟连主子说话也敢插嘴。”不卑不亢的还嘴回去,子漪浅笑望着身前富贵逼人的皇后芙蓉,等着看她有何高招。   啪的一个巴掌便将那说话的宫女打得跪倒在地,芙蓉疼惜的取下玳瑁去瞧那蓄养良久的葱甲,眉头也紧跟着不悦皱起。“格格说的是,这丫头新进不懂规矩,真是需好好调教呢!”   整张脸从耳际便被挂开,直直延伸到眉心,鲜血淋淋。那伏在地上的宫女嘤嘤啜泣,不敢哭出声却又实在疼的紧,不住呜咽。   心底微有些不忍,子漪稍软了口气,也实在没了拖延之心,想赶紧进殿去给太后请安。“娘娘严重了,还请娘娘先行。”   “哎?急什么?既然她有错本宫教训,你的过自然也没有放任的道理。香梅,这玳瑁赏给你,给本宫好好掌她的嘴!”浓密的睫毛一卷,阴狠的冷光便从缝隙中乍现。芙蓉依旧是方才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唇边的笑芙蓉般绚烂。   “是!”赶紧抬手抹了脸上的血泪,被打的宫女一个轱辘从地下翻起,二话不说便接过芙蓉赏的玳瑁戴上,冲着子漪过来。   第177章 狩猎 1   “放肆!七皇子妃也是你这个下人打得的吗?”沉默着没出声,脸上的淡然浅笑依然静若如花。子漪听着身边的小梓大声呵责,自己不露声色,且等着皇后这戏唱下去。她想对自己动手也不是这一两日之事,若不是有了上得台面的由头她也不敢在太后宫门前这般大动干戈。   “……你!”被人这般一喝,果然心头有些虚晃。脸骇如鬼的宫女畏缩着后退了一步,对宫中情形自也是知道不少的。这子漪格格听说是七爷护在手心里的人儿,别说是已经大婚的五爷顾及,就连这一门之外相隔的太后,怕也是实宠进心里的。皇后身为六宫之首,即便有什么错处也做不得真计较什么,可她不同。命如草芥的宫女一名,胆敢得罪了这样的红人,怕是转身便会死无葬生之地。   膝盖早已经颤麻着没了知觉,子漪手中的炭炉在风头上吹了这么会儿早就凉了。敛着眉眼抬手扶了扶鬓间歪了的钗,她听着皇后气喘不宁的小声呵斥身边宫人,心中原还抱着再看看的念想,这发是越来越觉得没劲儿开。“皇后娘娘……”   清亮狡黠的微扬眼帘,她泰然生笑,衬着半跪的姿态画儿般卓婉。“子漪不出声已是跪等皇后娘娘告诫,可皇后娘娘也需明白,今个儿若是有机会让子漪再开不了口自是最好,若是及不到那份上,皇后娘娘还是别轻易动手的好。毕竟我家爷现在正沐牢狱之灾,子漪小家俗女,手上只要有半点抨击左相的佐证定都是要先告诉太后知道的,这翻打过了,想是怨气越足,说些什么自己都顾不得了。”   芙蓉舒展的眉头一皱,继而嘴角也冷冷卷起弧度。“你这是威胁本宫?”   “娘娘言重了!子漪颓败之姿怎敢与违背娘娘意愿。若是左相没有半点错处,子漪方才之语至多就是疯言诳语罢了。”声音秋寒般清洌咄咄,顿时令皇后脸上失了些血色。子漪故作不见的低头把玩手炉绣套上的绺子,那粉蓝色半指长的小东西最招某人讨厌,每回她把手炉塞给他,他都一副不甘愿的样子,眼神炽热的似要把这女儿家才特有的物件生生烧尽。   “皇后娘娘既能独掌六宫,自是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况且迪大人素日里也没少为碧鲁氏添光,看在眼里的人怕也不会少了去。”   脸上的笑意不再,宛然已被冰寒侵袭尊荣贵冷。芙蓉死死盯着子漪的侧脸半晌,眼神阴毒得恨不得将她生生撕了了事。“格格真是生了一张伶俐的巧嘴。”天气寒,晨起时越是露气浓重。她咬牙不温不火的细道,妖娆的面因那口边的氤氲白烟似真似幻。“只希望将来能一直这么能言善道才好。”   握着手炉的指尖一凉,随即有股子凉气似冲破了围领的缝隙直穿进后心。子漪嘴角的笑意一滞,昙花一现般匆绽匆逝。“借皇后娘娘吉言。”   “走!去给太后请安!”   话方落守在门口等通报的小太监便高声道:“皇后娘娘到!”声音冗长而尖细,顺着甬道似的宫廊遍遍辗转,在耳边兜鸣往复,长久不绝。   毕竟是皇后……心中一叹随即依着小梓的搀扶起身,她侧首在他耳边叮嘱了几句便跟进宫去,新一天的早晨静宁宫永远是最热闹的,在这里,她不用一言半语,仅听就觉得累的很了。   果然,方还没进得殿门,殿中那热闹的笑声便透过屏风传了出来。嫔妃们珠钗脆鸣,脂粉异香,再加上那各式锦缎绣纹的鲜嫩长裙,宛然一副承欢膝下的和谐场面,哪里有人顾及着正在牢中的落魄皇子?   不由一股厌烦从心底升起,缓缓沉淀入眼。子漪挂了平常的浅笑进门请安,一圈尊礼照顾过来,便再不出声,温顺的立在太后身侧帮着捶肩。   “最近贞妃没来见安,是不是身子又不好了?”面上虽都要顾全,可心里着实挺中意那个稳稳当当的女子。茹慈太后提了茶盏放在唇边浅酌,杯中茶汤颜色偏青,正是子漪上次吩咐月莲备下的药茶,喝了几天睡眠好了许多。   拨着秋橘的手微微一怔,随即挑出一瓣来送到太后手边。芙蓉冷冷的蔑了眼太后身后的子漪,眼睫一动,已是温稳开口:“哎,最近宫中是非多,您也知道贞妃胆子向来是小的。这不又病了开,抱着宫邸不能出呢!”   帮太后捶肩的手微微一怔,随即明白皇后这话是按捺不住了。子漪垂下眉眼不出声,反正早晚要说的事情,还不如在有她时说,若是太后有什么不好还能想辄。   “怎么?宫中最近又出什么事了?”一向对后宫的事都不大管,只一心礼佛。茹慈太后笑着落下茶盏,心忖着这后宫不就是些女儿家争风吃醋的事,也磨不开别的去。   大殿顿时安静了不少,只剩殿中的炭盆不时发出嗤嗤的爆破声。芙蓉满脸愁色的撇着眉头,方才还是一副明媚的嘴脸,眨眼功夫已变了调调,沉声道:“太后有所不知。岚宇那孩子也不知道泛了什么糊涂,竟与古覆国要臣有私信往来,皇上因这事发了好大的脾气,直将他关了天牢才歇下火来。”   “什么?”身子惊起一提,顿时手边的茶盏歪斜倾倒,啪的一声落在地下。茹慈太后抖着唇半天没说出话来,再缓神,已是眼光涣散,靠在子漪身上气息惴惴。   “老祖宗!”赶紧从袖中拿了提神的药油出来点在她人中处,子漪料想着有这一招,动作迅速伶俐,还未带众人惊呼着围过来,便已重重点了她鬓间清明穴,减缓了晕眩之势。   “月莲姑姑……”咬着唇冷瞪了眼唇角带笑的芙蓉,她一边拨开人群,以防众人挡了空气,使得太后越发不好。一边口上也未停,轻轻命道:“太后身子不适,还请姑姑送各位娘娘出去吧!”   凤眉妖娆的直挑进鬓角,此番抬手一拢耳边的细发越是显得容颜精致,华丽异常。芙蓉暗暗给几个嫔妃使了眼色,既然目的达到,她们也没再留的意义,早些散了倒是好。   “既然太后身子不好,那臣妾就先带着她们退下了。”盈盈的起身腰间合手一依,她未待上座之人恕礼,便带着众人群势而去。   不敢怠慢的赶紧抽了软枕过来帮着太后榻上躺好,子漪拿着温热的帕子一一将醒神的穴位暖了个遍,太后这般才好些,能睁眼听说几句。“就怕惊了老祖宗这才没说,没想还是走了这一遭。”太后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到底是宫中操劳的时间长了,心脉虚无,再好生调理也难弥补。   “你这孩子怎么这般绷得住性子!这么大的事也不予哀家说,那宫中谁还能想着那小子的生死呢?”说着已眼中含泪,茹慈太后垂头哀叹,想起少时岚宇那风华骄矜的样子,再比如今,真真是心痛难当。“他那如纸的身子怎么挨得住狱中一晚,皇上难不成糊涂了!再怎么生气也不能这般不顾他的身子啊!”   “老祖宗莫急,说道此事也是左相一人紧抓不放。子漪这几日也已有了不少计较,今晚便能拿到手中。想来最晚明后天他也就能无事了。”   “哎呦…你看我这记性,竟是把手炉忘在殿里了。江福,去把本宫的手炉取来。”   料想着她就不会这么轻易走,子漪听着殿外传声,暗对榻上太后摇了摇头,示意她将计就计。茹慈太后稍稍一顿,随即明了的无声轻拍了下她的手,轻喝一声,似是不悦。   “外面是谁当差?皇后在外怎么也不知礼数通报!当真是活回去了?”   “太后息怒,奴才知错了!“话毕便有人埋着头跪了进来,太后轻瞥了眼案几上的手炉,喜庆的牡丹国色,坠子上的翡翠珠子水头翠极,一瞧便是那人习惯了的铺张。“还不把皇后的手炉送出去?”   眼神一寒瞬间便过到了脸上。她紧攥着身侧子漪的手,气息不稳,呼吸如沾了尘土般厚重。   “是!”不敢再错的拿了手炉便退出将门户看好。子漪见着那奴才出去,也没多言,拿了手边的茶壶就将炭盆浇灭,连带着一同将盆盖也罩了个严实。   “这银炭太后日后定不能再用了!”尽管门户森严,却仍旧压低了声音去说,她仔细的端起茶盏侍奉太后慢饮,接着道:“这炭中含香,成分虽轻,但闻久了会使人神思涣散,几个冬下来,怕是再强健的人也挨不住要疯癫失神的。”   “咳咳……你……”听着,半口茶便卡在了嗓中,怎么都不能顺畅。茹慈太后就着帕子猛咳了阵,直到将心肺中的重气都咳将出来,才缓缓停住。“你……”   冲冲的吐了一个字,便心神一闪,想到了是谁所为。她红着眼睛双手颤抖,太久没经历宫中这等污秽事,竟恍然觉得那算计得位的年月已是上辈子了。“她竟…竟要害哀家……”她可是她的亲姨母啊!若不是当年她一手扶持,她怎可能夺到皇后之位!   “人心难测。老祖宗还是放宽心才是……”不落忍一个老人在自己面前黯然落泪,子漪瞥眉帮她拭泪,心中也不禁微微酸楚。   “哀家真是糊涂啊!眷顾着亲情一心帮她,没想到害了云凡和众多皇嗣不说,如今……如今她竟连哀家这个无用之人都不放过!”气得脸白如纸,老泪纵横。茹慈太后依稀还记得芙蓉初入宫时的模样,软软的声调,一口一个姨母的唤她,单纯的如自己年少时一般无二。   自是也知道皇后是太后母家出来的,只不过后来先帝爱护太后温善,赐了皇家同姓,才有了名上之分。子漪沉默着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不断得抬手帮她拭泪,默默的陪着,听她说些过往的旧事,同担心伤。   第178章 狩猎 2   静宁宫出,天色已进正午,心思沉重自没了闲散之悠。子漪顺着宫廊慢慢踱步,心中装着太后方才的话,还有岚宇的零散些事,哪里还有看园子的心情。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怀仁宫门前,她望着高悬瑰丽的牌匾,目光随着那皆由金粉铺垫的沧澜字理移动,晌久后,不由情悲,再瞻望已是没了原番心境。“小梓,事情可都安排妥当了?”   之所以置身事外才能清醒明了的通观全局,她垂头拉了拉肩上的披肩,却觉得寒风簌簌,再好再厚的衣物都遮挡不住。   小梓稳妥的点头应下,在宫中帷幄这些年,太多的忌讳规矩已似烙印刻在了心尖,想忘也是忘不了的。“格格吩咐之事皆已妥当,只等收网之日临近。”   “收网么?”从没在脑海里闪过这个词眼,子漪错过怀仁宫宫门不再逗留,脚步迟疑着漫无目的的走,却是不知应走去哪里。这宫中,四处看来,角角寂寞如坟,每个宫闱看起来都没甚差别。虽提了不同的字,可细究起来,不过是为了个吉利顺口,有谁真正在意过用意真挚与否?   “原来你们都这么叫……”每次收网都连带着不少性命凋零陨落,她生性迟柔,没那么多宫廷中的隐狠决绝,如今看来倒成了弊端,被人留心利用了。   “格格明天只需等在浮宇宫中听消息就是了,小梓自会安排好一切。”没觉得有何不妥,仿佛他人的死亡只如季节更替般正常,不牵动任何。小梓抬手招呼步辇跟上,不明白身前之人的忧愁,更不明白生死之意到底牵连着什么。   脚步踌躇着稍稍停顿,子漪垂头浅抿嘴角,眉眼间的愁思未去,眼中也沉痛涟涟。“若是事成,左相一族算是毙了。”   小梓一笑,满心爽快。“怎么说不是呢!若说起渊源也是早积下的,这回牵扯了皇嗣,皇上再心软,也是不会留情了。”   “是啊……”这一音拖得很长,她不再多走的上了步辇歇着。眼瞧秋风愈紧辰光颓败,宫中夏景已逝,秋色卓胜。不由心叹辉煌瞬折,朝夕替变。“希望以后都能太平……”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着他人倾,她沉眸掩着眼睫,神动间,只觉得疲惫怅然,窒闷莫名。今日借了她之手除去左相,谁又能想,安家不会是下一个盛极衰败的典例?她一人之身牵扯安家上百条人命,若不步步为营,又怎能周全?   额娘,子铮……我终是走上不归路了。   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清醒自己的立场,她犀利了眉眼直望向前,辗转的宫路无休,同没有休止的,是她不断疯长的坚韧之心,无人能撼。   ————***————   翠微宫   生性怕热,所以虽节季已到了深秋,宫中殿门依旧敞着,只悬了重帘隔挡潮气儿。芙蓉半依在贵妃椅上支头假寐,原是等着底下的人回来复命,不想却真的迷着了过去,断断续续梦生前眷。   那一年春雨如注,她初进宫来拜见姨母。沾了雨水的石子路极难走,她携着随身丫鬟挑挑拣拣走了半晌还是离姨母宫邸甚远。“念荷,这方走下去,什么时辰才能到啊?”满心的埋怨,她伸出手到伞外探天,淅沥的小雨湿润润的打在肌上,冰凉清洌,虽不大却留恋不绝,没有要停的样子。   “小姐莫急,奴婢已经命人去唤了辇来,虽然不合规矩,可想来您是贵妃的家眷,应该也不会碍事。”   眉头八字型的拢着,芙蓉不喜那沉闷的玩意儿,可也着实天公不美,穿着这麻烦的宫鞋走路,累死个人。“姑姑,您可知道稍近些的偏路?”不愿放弃的追着领路的姑姑询问,她心中打着小算盘,反正是在宫外生活习惯了的,也不必在乎这些烦人的礼节。若是有近的路,她携了念荷脱鞋一路跑过去就是,这样一来既不用坐辇,还能走得顺畅,当真是上好的法子。   “有是有的,不过要经过皇子们的学堂,怕有所惊扰。”端庄的嬷嬷停了步子回身,瞧着身后这小姐笑靥如花,和当年初进宫廷的贵妃娘娘一个模样,见了就讨人喜欢。   “哦?可是这边?”身侧两条岔路,她没露意图的随意指了一条,满眼好奇。   “不是,是另外一边。走片刻就能见着揽月湖,再一直走便能到娘娘的宫门了。”   “这样啊……”暗给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她从袖中拿了丝帕出来拭汗,细弱皓月的手腕皎皎的泛着白皙,衬着桃粉色的丝帕越发可人。“那还请嬷嬷先走一步通报姨母一声,芙蓉在这里稍稍歇歇,等步辇过来再跟了过去。”   “这……”   满脸为难,心底却也不想随着她立在雨地里等。领路的嬷嬷一时难拿注意,立在原地半晌未动。芙蓉亲热的上前扶了她的手,知道她怕什么,赶紧宽慰道:“不碍的,若是姨母问起,芙蓉自会说去的。”   这方才松了口气先行离开。嬷嬷长年宫鞋在脚,即便遇上了这样的雨天仍然利落步紧,没到喘息功夫就抹过了转角,再不见身影。   唇角笑花一绽,随即不顾身边侍女阻拦,脱鞋拎摆便高举着伞向那小路跑去。芙蓉脚上清凉凉的入心,耳边自己的鬓上的流苏珠坠和着伞顶的细密雨声织连一气,声色旁错,竟是比那上好的丝竹都来得悦耳。   “快些跟上。”跑了一段见身后的念荷被落了段距离,她嗔怪着轻笑,一手撑着伞娇靠于肩,一手拎着花屐扶着腰间,对着念荷那狼狈的样子,眉眼如月。“你这丫头,平时疯闹起来那般厉害,怎么这才跑了两步竟连发髻都散开了?”   “小姐,您也不等等小荷……”   叮当清脆,伞沿上的银铃绺子不住作响,她无意的单手转着,听着那声音越来越密,心中轻快,也不禁灌入了眸中。“这不已停下等你了?快些快些,若不一会儿姨母要着急了!”   “是……这不就……嗬!那是谁?竟敢……”刚跑得近了便瞧见芙蓉后面立着人,念荷心下大骇着赶紧加快步子想替芙蓉遮掩露着的脚踝,无奈距离还有一段,尽管已经快些,还是立马不及。   芙蓉听着喊声也是惊出了一声冷汗,她不敢回身,慌张间低着头就想把鞋穿上,无奈越是着急越是难穿。   “别急…当心摔着。”声音中含着笑,一听便知道是个年轻男子。   芙蓉脸上鲜红似血,心中大骂那人无礼,却又没看清身份不敢贸然出声,只能在心底憋着火气只等看清了来人再发作。好容易穿上鞋又用裙摆挡住了依旧坦露的脚踝,她深吸了口气愤愤转身,伞沿雨滴飞转间,假山湖水相错成画。画中,一年轻男子浅笑雅立,身着深蓝龙团凌云便服,头戴深银宝冠,长身卓挺,神采熠熠,容貌出奇的俊秀,只简瞧了一眼,便让她再难移开视线。   他是她见过最俊朗的男子……心中的怒气瞬间随着流云飘走,她痴痴的望着他缓缓靠近自己,不逼也忘了闪躲,直能听着腔子里那响雷般的心跳声怦怦仿要从口中跳出。   “娘娘…娘娘?”   梦过心醒。迷蒙睁眼见光,只觉得恍惚不知何处。芙蓉脸色清冷着怔了半响才回过神来,见着面前眼露胆怯的宫人,唯诺的弯身候着,身上被汗水浸湿的内衫似鬼魅般紧把在背,寒意森森。   “怎么?”眸色深沉,已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梦见过那天。她沉静的抬手抚了抚眉角,不巧正触到眼角那微陷的沟壑,不禁越发心凉。   “沉婉回来了,事情办得顺利,娘娘是否要亲自问问?”   “唤进来吧!”轻叹一声,已是将那旖旎之梦从脑中抛了个干净,她望着这深寂冷凝的繁华宫殿,原心中有再多迷恋不舍,终是在这转眼间忘了个干净。   他们都变了……也老了……   转动着指尖的宝石玳瑁暗怅,她见被传之人已躬身进殿,立马换了副面孔,气势如虹。   “事情都顺利?”免了礼便冷问出声,她抬手拿了桌上玉轮在脸边轻滚,仿佛只有听着那玉轮转动的吱嘎声,才能缓解方才的悲恸。   “回娘娘,都成了。这是那奴才揣着的书信,奴婢趁机调换了出来,绝不会被发现。”说着就从袖中掏出封信函递上,跪着的女子没露脸,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熟悉。   “那便好。”命人接了递上,手中展开。一见是左相字迹,眉宇立马拢起。她抿着唇耐性看下,信函虽短,但却点明了许多隐秘,甚至有些她都不曾听闻。结尾处还有对古覆国要臣的交心之语,字里行间,都显示他们交情匪浅,绝不是一两日的情义。   啪的一声将狠狠将信纸阖上,扭曲攥进掌心。她见着面前火盆猩红,抬手便想将它焚毁了事,可回头一细想,既然她断下了这一封,难免就有别的还被子漪攥在手上,如若是那样就当真不好了。   “传信出去,让左相明个儿下朝后务必来翠微宫一趟。”   细细将信笺收好,预备明天给左相过目再做计较。她疲惫的打发了宫人退下,再阖眸已是没了半点睡意,只能守着空落的大殿出神,独自等待烛灭,等待天明。   第179章 狩猎 3   隔日,朝战如火,群臣大分三派。以左相为首坚持定要斩草除根以免春风再生,不但为主的七皇子岚宇要长幽天牢非死不得出。远在池州的岚致也必须派守皇陵,死守先烈尊位。安家虽有过战功,但如此野心谋略皇位,其心悬窒,必也要举家诛灭,不得宽恕。   另有不少武将文官则一心为七皇子和安家辩护,悉数列举其功德忠义,认为不得草就,要将事情调查的水落石出才能定论。再剩的便是中立派了,不管身前诸臣如何争论不休面红耳赤都不介入,淡定观火,有些是想伺机而动,有些则身性淡薄不喜参与党羽之争。   前朝耸动,后宫自也不得安宁。嫔妃中大多都有家眷在朝中就职,此刻若不随着兄父一同选定阵营,那在宫中也是十分难过的。至此,翠微宫近日门庭若市,往常有些足不出户的小主也不得不为表忠心日日给皇后见礼。   子漪从起来便一言不发只盯着窗外凋敝坠落的荒叶儿发呆。小桃方从内务上回来,天气越发冷了,前两日事端刚起还是能领到些不错的细炭回来,可如今带着银子笑脸去也是再拿不到比奴才房中更好的了。   “小姐,天这般凉您做什么还在窗前立着呢?”手冻得通红,却仍笑着像往常一般塞了手炉到子漪怀中。她心中不畅快,却也知道小姐多思,安家现在这般光景,哪敢再说出来添堵。   冰凉的指尖猛触到那炉盖儿的熨烫,直畏缩着逃开。子漪瞧着半掩的浮宇宫门外寂静无声,已往还有些嫔妃打更的经过,人虽不多,但也有些生气。现看来却是半点声响都无,只剩风声愈紧。   “今个儿阿玛上朝了么?”知道小梓在御前有人,她见他端了炭盆到回廊上引火,赶忙抬手扶起窗扇询问。   手上的火石一顿,随即看见小桃打闪的目光匆匆收起。小梓笑着过来回话,明方从房里出来却耳尖儿泛红,说话时口中的热气儿也不多,淡淡的缭在口边。“回格格,没上。这两日宫中人手不足,星宿早上带了话进来,说这日头风声紧且让小九在将军府歇着了。”   “哦……”失神的垂下眉眼,心头似被什么钳着横竖喘不过气来。“宫中现在还剩多少人?”   “回格格,加上我和小桃大约不过十个人去了。”   一听这数脸色便透明着泛开苍白。子漪心中明白今天关键,对竹雾的安排也无尽放心,可……   攥着手炉的指节儿紧绷着棱角分明,她倚着窗沿儿长久无声,心中却不如面上平静,波涛汹涌着几乎要将内脏全然颠覆。成败在此一举!虽她已安排好一切,可若是今日之事不成,左相必起疑心会有大举动。岚宇和她身在宫中暂不会有事,可宫外的一干人等,阿玛、额娘、子铮、岚致怕是会经历一番风波,难以安稳了。   “去吧……派人盯着翠微宫的消息,若是成了,再来回我。”眉心稍怵,她打发了小梓退下。见他端着没点的火盆复回偏屋里,这才发觉正殿中没点火盆,呼吸间已有白雾隐生。“今个儿没去内务?”   拉过身后小桃的手一温,适才知道她一直默着声受冻。子漪心疼的赶紧将手炉挪给她暖着,自己晨起便一直就着披肩,怎生都是比她这穿小袄的好些。   经小姐一提不禁眼眶有些涩意,小桃勉强一笑,方才在内务被那帮人数落时没觉得委屈,这会子让小姐的手炉一暖,倒是再藏不住眼泪了。“去了也是没用,倒不如不去的好。”   “……”轻叹一声,知道这宫中消息传得飞快。她昨个儿去静宁宫一趟,岚宇的状况依旧未改,太后连去皇上那儿求情都未,想是无望了。所以,今天这些势力的奴才便再不把浮宇宫的人看在眼里,当了要饭的打发。“暂忍两日吧,状况怕是没那么快好。”   “小姐,小桃就是不明白。既然七爷不在,为何宫中原来那些属下也都出了宫去?要是他们在,咱们最起码还能弄些补给,何至于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我又何尝不知?”拉了拉颈间的毛裘,目中也顺带着染上沉色。她踱到窗前,见小梓那屋不断有浓烟冒出,偏偏那小子还压着声不咳,怕是生生要把人憋坏了的。“去吧……帮小梓张罗张罗,那炭若实在用不得便不用了吧!都去汤子那边暖着,便冻不着人了。”   “小姐……”声音弱弱的带了些不解埋怨。小桃见子漪轻阖了眼帘,似是不愿再语,只好怏怏的提了帘出去,寻了小梓诉苦。   “你说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因为七爷,焦心糊涂了?”捂着鼻子拿了扦子和小梓一起引炭,她敞了半扇门让烟气儿过出门,谁想风一灌进来,将那炭尖上的一点火星眨眼便吹灭了。   赶紧皱了眉一并将小桃的嘴捂了,小梓见这炭怎生都点不着,干脆扔了家伙坐在地上休息片刻。“你这丫头可不能胡说!格格心里的苦深着呢,咱们这点小罪又算得上什么!”   “七爷怎么也是皇上的骨血,即便今天不成,日子不是也还长呢?”   “七爷和九爷还好说,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军中。可安家上下百口人,若是这番扳不倒左相,他必定会紧咬住安家不放,皇上虽然有心看护,可若是朝议一直不休,到时也不得不拉些人出来做做样子。格格此番把人全都布出去,想就是为防着那一天。一旦圣旨下要治安家的罪,人手多,自也是能救几个便多救几个吧!”   “此话可当真?”手中的扦子顿时跌落在地,小桃方哭过眼中的泪还未干,这下听小梓一说,眼里的泪又积攒起来。   “嗯……”声音尖,却带着些沉寂的沙哑。小梓低着声音回:“听鬼术说他们日夜都在将军府守着,安将军责任重大想救也救不得,所以只能照顾着旁人,看能救下多少。”   颓坐在地上,愣了半晌才轻啜出声。小桃把脸埋在膝盖中嘤嘤的哭,殿外的天气明媚如春,可殿内的阴冷却一分不少,越发透入骨髓。   ————***————   宫中光景向来是一边凄敝一边荣,辗转兜复无时休。若说如今的浮宇宫旁若废宫,那翠微宫便是胜极之地,四处皆华。   上好的月影幔帐整宫披挂,使这秋月里的骄阳打进殿中也似月光般柔和,不见分毫刺眼。巴掌大的螺炭细密紧挨的排在铜盆中,明明热浪烫的稍进些便觉着烧脸,可空气中却没一丝烟气儿,只有花香隐隐间浮动喜人。   芙蓉就着秋季最宜常用的菊花糕,饮着千里急送进宫的松翠清茶,秋日寒风下门户大敞着,殿内却丝毫不见冷意,只觉温暖如春。   “娘娘千岁金安。”下了朝便依人通传紧赶了过来,左相身上仍穿着官袍,对待这个如今能只手遮天的皇后娘娘满心敬畏,不敢用亲情怠慢。“不知娘娘招微臣来,是有何事?”   口中的糕点未尽,便指唤人将昨个儿劫来的信笺递上。芙蓉打了个眼色便将宫中侍奉全清了出去守着,这才不紧不慢的出声道:“左相何时这般不小心,竟被人抓住了把柄也不知?”   见着信中内容猛然色变,可细细看来却又发现了其中纰漏之处。左相捋了捋胡子冷笑抿唇,心中虽暗叹布这局之人手段高明,却也自傲着未放在心上。“娘娘莫急,这字迹虽大看和微臣别无二致,可本人一看便能发现,这乃是临摹拓本。”   “哦?”倒是没想到子漪会用同样的招式还击,芙蓉稍松了些神色思量,扬手示意左相继续。   “娘娘请看,微臣姓名处,只要是精细的手信微臣都会在最后一字上少一笔,虽不细看难以发现,可细看便不难察觉,它也可以当做旁字来念,怪不到微臣头上。再有,微臣和古覆国往来的书信全部都随身携带,连府中都不曾存放副本,所以这信上所写纯属捏造,做不得真数。”   殿中的幔帐随着风摆缓缓飘动,芙蓉倚在榻上静心听着,鼻息间微有香炉中清甜的气息飘过,偶尔还夹在着丝丝男子身上的气味。   厌恶的瞥了眼几步外就坐的老者,她不耐的拿帕子掖了掖鼻尖,缓声道:“那就好,这段风声正紧,你和迪廉都要适时收敛些,那些个龌龊事还是谨慎为好。”   “是!”神色一顿,随即有些下不来台。左相抱拳一鞠,见芙蓉神色间有些不悦,不禁又出声恭维了两句。“娘娘千金之躯还总为微臣担忧,实在是微臣的不是。这次若不是娘娘在中秋宴上布局诱岚宇为古覆国的娣嫔求情,想必皇上还不会起疑,相信信笺一事。微臣时刻念着娘娘眷顾,定将早日为娘娘办妥古覆国之事,将那个贱人的子嗣斩草除根。”   “明白就好。”提到那人便觉得心如针扎,百般不适。芙蓉紧眸冷瞥了眼重重帐帘之后的庭院,青方的石砖,连地的落花片片绚目,正如她死的那日一样,正值深秋。   “去吧……”死死的盯着那鲜红满地的花瓣出神,她想起那日他满襟鲜血立在碧熹宫门前,倾盆的雨声大得吓人,打在人身上锥扎般疼痛,可他却直直的立在雨幕中一动不动,隐忍的哭声压抑痛彻,良久不绝。   那时……她远远的看着,看着他明黄色的龙袍污点满溅,顺着疾风破败舞着,像她的心一样,没有丁点干净完整的地方,走肉行尸。   明黄……她已多久没见过了……   眼前一晃,一抹明黄霎时闪过眼帘。她轻讽着习惯性阖上眼复睁开,心念着这样幻觉便再不会溢生。谁想……花海旋染间,幔帐恰被大风扬起。重重高飞曼波中,他静静的负手立着,同他们初识时一般,长身如玉,却没了当日的温雅神采,满脸冰寒。   第180章 梦回 1   “皇……皇上!”刚给芙蓉请完跪安回身,左相刹见殿外之人仓惶惊立,胡须惧抖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冷冷的蔑了伏在地上不住打颤左相一眼,云凡神色冷寂,那目光好像瞧得不是人,而是个没有气儿出,只会摆设取乐的死物。“左相的安,朕怎么担得起?”   声音低沉着听不出情绪,他提步跨进门来,身后跟着宫闱禁军,人数不多却个个携着黄匹玉令,斩人瞬息而不获罪。   “皇上来了……”怔忪片刻便含笑赶紧从榻上下来,芙蓉只觉得自己嘴边的笑意好似要凝固般生硬,他这么多年不来她的翠微宫,她日日盼夜夜等,今天终于等到了,却没有想象中的欣喜,浑身泛冷。“臣妾不知皇上驾临,未出门迎接,还请皇上恕罪。”   这才将目光缓缓落在面若娇花的芙蓉身上,云凡听着她清脆如铃的声音,恍惚似在哪里听过。可这念头只在脑中闪了片刻便被冷笑着拂去。他和她大婚时初见,她向来是那虚假的端庄贤稳模样,何时这般脆声至纯的同自己答过话。“若是知道朕来,方才的话朕怕是没福去听了吧!”   嫌恶的看了她一眼便再没了再看的心思,他厌烦的招手示意宫卫将左相拉出去搜身。隐忍了这些年,待收集了极齐的证据才动手,天知道他等这一天已经多久。“你可还有话说?”   “……”清冷的宫殿中满是左相那凄惨尖锐的喊叫求饶声,没有抬头的垂着眼帘沉默,芙蓉似没听到左相的声音般,脸上淡淡的没有任何变化。静窒良久,突地浅浅一笑,眉眼似月牙隆起。芙蓉不慌不乱的起身抬头,清澈的眼眸满满将面前的男子盛着,里面暖暖的爱意几乎让他那轻晃的身影都融化渐去。“臣妾没有。只等皇上再来臣妾的翠微宫……”   慢慢的,便有什么从脸上落下,滑到嘴边,苦涩异常。她撑着全身的力气站在他面前,一如从前般骄傲,不见半点怯懦。   她等着。从羽妃殁的那天她便知道会有今天。每夜梦回,她痴痴的坐在宽大的床榻上出神,迎着宫廊上那鲜红似火的宫灯,凝望他的沉心殿一遍又一遍,等的……就是今天。   终于结束了……好似经历了一场弥天浩劫,全身都被拆散了重新安装,道不出的轻松惬意。不经意,唇边的笑容绽的更开,她突然想起自己初见他时的模样,那般不知礼数,不懂检点。匆忙间赶紧将脸上的泪抹去,慌张的扶了扶鬓间的凤凰金銮对钗。那是她的身份,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才配拥有之物。那日他没见到最美的自己,今天,断不能再错过了。   “好!很好!”原本她要分辨他也不会理会,只想见到往日高高在上的她跪在自己面前忏悔,歇斯底里的祈求自己放过碧鲁氏一族,以安慰羽儿在天之灵。可她却丝毫不知悔改,那就别怪他赶尽杀绝,冷血无情。   “来人,把翠微宫给我封了!好吃好喝侍奉皇后,朕要她好好活着!”狭长的双眸中满是嗜血的冷意,云凡不再逗留的转身即走,疾连的步履间,腰间玉佩叮当作响,回响在大殿之中,声色悠长。   “呵呵……”身子一软便躺倒在地,再没了坚持的力气。芙蓉枕着手臂,含泪的眼光直顺着他的背影飘出翠微宫门。口中的笑断断续续,起先还能零散着听出些音字,再后来,只剩下模糊不清的啜泣,环绕宫闱,良久不绝。   五日后   秋日里难得晴好的艳阳天。   子漪正端着医术坐在院中见阳,宫中没有炭火,冷得待不得人,她也已习惯常在院中坐着,祛了殿中那阴冷的劲儿,全身暖和。经这一番变故,不知为何,她对这宫廷反而愈发适应了些。原先都是锦衣玉食的群人侍奉,到不比现在清减安静,更能体味世态炎凉,以求向上自激。   “小姐!小姐!”   刚叹过幽静便被人声声打破。她摇了摇头含笑抬眸,见着小桃火球似的一路子从廊上扫进院来,二话也是不说,就拉上她的手扶着她起身。   “这是怎么了?”见她喘得半天也不得一句,子漪轻笑着帮她拍背顺气,似是习惯了她这般一惊一乍。   “您……您看!”嗓子眼儿里火辣辣的烧着疼,想说却也是说不出只能让小姐自己看便知。小桃闪过身子指着大敞的宫门,深红的宫墙,青灰的石砖,依旧是往昔情境。可隐约间却有细密的袍动声和脚步声缓缓临近,一听便知道人数不少,且速度极快。   “怎么了?是七爷回来了?”这两日前朝大动,皇上彻查碧鲁氏一族,不但掀出了左相卖国通敌之证,还一举牵出昔年后宫的不少秘事。细数下来,各种违逆罪状不下百件,足以让碧鲁氏全族上下砍头千遍!数日之间,风云逆转,当日告发之人反而成了案中主犯,自然岚宇的罪状也不申自明,可以全身而退了。   “不是,是……”   话还未说完,脚步声便进了宫院。子漪瞧着这浩荡的太监长队,各个手上不空拿得满满当当,再一瞧那领头堆笑的太监总管,心中便突然明白了这番阵仗之由。   “黄公公好早。”轻轻一笑,便给小桃递了个沉气的眼色回身落座。她一页一页极缓的翻着医书,院中细琐的声响不断,可竟挡不住那书页起合的脆声,通灵沉稳。   “格格哪里的话!奴才伺候格格哪里敢当个早字呢!没有待格格晨起前赶到,已是奴才的失职了!”   “哦。”眉眼一挑,唇边的笑花也绽得愈开,她转眸浅瞥了眼他,也不接话,顿时场面便清冷下来,寂静得落花可闻。   黄全默默的抬袖擦了擦鬓角的冷汗,主子不出声,他这个奴才自也不好主动接话。心跳渐渐由松缓越加越急,他半弓着身子陪笑脸,心中直道难熬。此时越是沉默越是难摸主子的心思,他只匆匆和这格格打过两三次照面,原看着也是个和善好相处的,怎么今个儿这般不露声色,真真是要磨死人了!   “格格……”大早上赶来,无非就是想赶着七爷回宫前赶紧把这段缺失的物件补上,也好自主讨个罚,不会待七爷治罪来得严重。没想……   眉眼全愁着皱到了一起。黄全嘿嘿笑着上前一步,见子漪的眉头微皱了下,复又赶紧退了回去。“前几日奴才忙着太后宫中的事,没怎么上心内务。没想这帮小兔崽子竟这般玩忽职守,怠慢了格格身边的小桃姑娘不说,连浮宇宫的分例也没按时发,当真是该死的很!”   “哎呦!公公这是哪里的话!上次小桃去还见着公公在后厅喝茶,不知太后宫里是什么差事,劳得公公非要这般不待见咱们!”见子漪一直不说话,小桃可是攒了不少话想说。这宫中狗仗人势的人向来多,她原来也是听过一些,可没想到这黄全竟这般目中无人,七爷还在牢中罪名未定,太后那边也还对小姐有所福照,这样下他还敢对他们如此克扣!   “小桃姑娘恕罪!奴才也不知是小桃姑娘来,这帮兔崽子木讷着不出声禀报,真是活活错过了奴才伺候小桃姑娘的良机啊!还愣着!还不都跪下给格格和小桃姑娘请罪!今天若格格原谅你们也就罢了,若是格格还气,回去个个的饶不了你们!”啪啪的忽闪着袖子,他招招下手皆狠,打在身边小太监的脑瓜子上,声音砰砰的,跟拍西瓜似的。   “格格,爷……”戏正演着,小梓也冲进了门。见满院子跪得全是内务上的太监,嘴角一撇,便明白了戏码。   “回来了?”适才变了些神色,子漪啪的阖上医术起身,管也不管面前跪着的人,上前就拉着小梓问话。“走到哪儿了?我好叫人张罗些吃的。”   “回格格,直去了太后的静宁宫。”   “……好。”眼中的欣色一僵,多少有些失落。本以为他出狱便会一刻不停的赶回来看自己,不想竟先去了静宁宫。可……如此也好。太后天天念着他的身体,短短几日也是瘦了一圈,这时候先去看她老人家,也是孝应之中,无可厚非。   “这般也好。”心头的阴霾渐缓着散了些,她回身命小桃去殿里取披肩来,这快十天未见,她无时不惦记着他的身子,若是此时不亲眼见上一见,着实难耐焦心。“我也去静宁宫瞧瞧太后,你们且备下沐浴吃食,等我们回来吧!”   “好嘞!”阴天一过,眉眼间全是喜气儿。小梓乐呵呵的躬身一依,见着子漪这么体贴心疼爷,也是打心眼里高兴,不免油嘴几句:“爷若是知道格格去迎,肯定也不顾得这些了。”   “浑说什么……”脸上有些烫,子漪低声反驳,却是没多少底气,神色微窘。   “呵呵……可不是么!”小跑着从殿里取了披风出来,小桃也随声附和,瞧着小姐的脸色粉红如桃,默契的和小梓对了个眼色,不愿跟去挡事。“小姐快些去吧!门口这些天都候着辇呢,我和小梓便留下收拾‘残局’。”   皱着鼻子意有所指的朝黄全那边扬了扬下巴,小桃喜滋滋的张罗着帮她上辇,见着她远远去了,这才回身进了院门,得逞的笑蔓延上嘴角。   小姐心软,她可不。这黄全原就是皇后身边的狗,今个儿她便要好好教训教训,让那主人也知知厉害!   第181章 梦回 2   原也不是很远的路,可坐在辇上,硬是熬出了想念的滋味。子漪出神的攥着包花暖炉,心中似有一道坎儿,她踟蹰的立在侧旁,犹豫着是不是该跨过它走到对面守候的那人身边。经历了这些天的生死瞬变,她旁观着后宫中的荣辱衰败,心里除了洞彻清醒外,再有的便是对身边人事的珍惜之情。   念及这儿,唇边不由开了些浅花,略带着羞涩。她想着那个任性的人天天满口胡话,却是对她的大小事物照顾周全,无一不妥,心下一暖,欣然之色跃然闪进眸中。   总要试着对他好些吧……即便是不参杂情感的单纯回报也好,她无法再对他的心意无动于衷。   未发现心中的天平早就偏了方向,她觉着步辇缓缓慢了速度,将要停落。有些紧张的拉了拉围领,复又抬手捋过钗坠耳畔,确定仪容无碍,这才命人掀了帘,紧步就出。   几日没来静宁宫请安,这方院子秋意淡了些,渐渐陇了些冬日的前影儿。子漪刚踏上步阶,月莲姑姑便带着人从殿内打了帘出来,手上端着太后常用的烟式家伙,一见她来,赶紧笑着迎上,眉眼间满是喜气儿。   “你可算是来了!今天着静宁宫人走了一圈,唯独就差你没到!太后念叨了一早上的……”   “是子漪怠慢了。”前几日为了避嫌,自是不方便常来静宁宫走动,后岚宇的事一直悬着,皇上也没准信儿是否能罢,她心中焦躁,怕来了老祖宗这儿又给她老人家添堵,倒不如在宫中安静待着,等事情过去再来请安。   见姑姑把宫里的人都带了出来,她想着可能是岚宇到了,不由压低了声儿打听:“谁在里面呢?”   “这静宁宫好久没这么忙过了,七爷方来了,老祖宗心疼他狼狈,吩咐到后面更衣沐浴去了。现在皇上在里面呢,打发了我们出来,似是有要事商量。”   皇上……唇边的笑容有些凝滞,子漪敛了眉角稍退一步,不知为何,竟有些怕和这位君王碰面。他每次瞧她的眼神都似笑而非,通透的好像能瞬间看透一切。面对这样支手拿捏生死大权之人,她说不上的有些胆怯,总觉得他会夺走自己已有的东西,让自己穷困潦倒变得一无所有。   “那我缓缓再进,先去偏殿等着吧!”   “谁在外面?听着是子漪丫头的声音,来了怎么不进?”   刚想走,便被太后的话拦着再走不得。有些紧张的吸了口气,平静心中乱潮才掀帘步入,她碎步绕过白玉屏风,稳稳的曲膝给皇上行大礼,一段日子未见,他神色憔悴了不少,眼光却依如往昔清明睿智。   “皇上太后万福金安。”   “嗯,起来说话。”心情好像不错,云凡低头品了口盏中茶汤,待子漪起身,便又说道:“好些日子不见,人怎么瘦了不少?”   从来难对旁人有这样的关切之语,他默默的望着殿中颔首而立的她,眼中莫测的光偏颇片刻,随即归隐复平。   “劳皇上忧心。想是衣服厚实,显得人单薄了些。”斟酌了半晌才选了个最不起眼儿的由头答,子漪暗觉着气氛有些不对,忙抬头望了眼与云凡同坐榻上的太后。没了往日的温和笑靥,她好似头痛的微攒着眉,戴着雍容玳瑁的手也是未闲,一直落在鬓间缓缓揉捏着。   “方才还和太后提你,没想这你就来了。朕有一事要交付与你,蔺国现方平左党,根基动荡,若是此事不成,想必不用多久便会有战火之祸。”   眉心一跳,脑中立马快转着,思量最近外国异动。子漪不敢懈怠的半跪着听吩,云凡的口气转瞬即变,快到让她根本没有一点时间准备思考。“奴婢愚笨,还请皇上明示。”既然话已经出来,应不应想必根本由不得她,还好太后也在,怎么也不会见她太过受委屈。   云凡啪的将手中茶盏落在桌上,清脆的响声明在殿中格外惊人。子漪垂着头不知上方之人神色如何,可周遭空气突然凝固,这种气氛的转变已是极为不祥。   “朕欲封你为静和公主,明年年关一过,便动身前往秂獒,与其大王子楝硕和亲。”   好似惊雷突然在耳边炸裂,子漪脑中嗡嗡一阵乱响,千算万念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这样!惊愕的瞪着眼睛倏然抬头,她望着榻上高坐的两人皆面色凝重的望着她,心中原还安慰着自己可能是幻听,如今却是眼见意明,再也糊弄不过了。“皇上……”   顿时觉得有些头重脚轻,她踉跄着以头触地,隔着理石上厚厚的毛毯,仍隐觉寒意点点从地上冒上。“奴婢怎能去和亲?全蔺国皆知安佳氏.子漪已是七皇子的将过门的福晋,这样的身份,怎能和亲?”   “此事朕已和太后商议过了,把十六王爷的小女儿赐给你们安佳氏做义女,年关后以安家二小姐之名进浮宇宫。紫鸳那孩子也是太后眼见着长大的,不但乖巧孝顺,对岚宇也早有情意。有这王爷之女入赘安家,想必以后安家定然前程似锦,可享一世荣华。”   一言千金,今天总算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意。子漪恍然觉着有千金重物压在自己背上,沉得将她的自尊都碾在了地上,再扬起已是不能。“既然圣意已定,奴婢不敢不从,只是……”冷冷的,不知是谁的声音响起。她稍稍一怔,苦涩之感刹由心底蹿出,流到口中五味皆不似。原来是她自己在说话……真好。心中的她这时早绝望的没了一点念想,可口上竟还能生出话语来。   “只是奴婢有事放不下,还请皇上明示。”泪水缓缓落了下来,掉进深丛的毯隙中瞬间不见。和亲,说好听了是两邦交好互为亲致,其实道得明白,不过是缓兵之计,已女子为筹。左相之事一出,国界必然骚动不断,古覆国向来与蔺国不睦,此事又牵连了他朝的朝中要员,怎可能这般就安生了事。这时若是再加上中立的秂獒一族,蔺国着实状况堪忧。   可……心中满满的不甘,她狠咬着红唇,恨不得就直这样晕厥了去。朝中适龄的公主不在少数,怎么就偏偏选上了她这个已有婚约在身的将家之女!她不懂,如何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适时才有了些笑意,云凡听她爽快应下此事,总算心中落下一石,可以安心布置其他。自古外族和亲都是非死不得归,若是受宠,即便是死了也要尸骨流落,掩埋他国的陵寝不得返乡。所以此事一定,她就是有些过分的要求,他也会尽量满足,以弥补她只身远行之苦。“你且说吧……”   “奴婢不解。宫中才女佳人众多,为何竟选了身份特殊的我?”   “这倒要问你自己才是了。两日前秂獒有信来报,说他们的公主极力举荐,指明就要你去和亲。况且你和岚宇的婚事本也是朕一念而定,先前出了那么大的事,想必你对他也是无意。方才朕来时正听他和太后商议你们的婚事,他也有意将婚事延后,待国事皆稳再从长计议。可他的身子……”   话到这儿已是不用再说了。子漪心念起往日两人相处的点滴,一股寒意由脚底而窜起,霎时便冰冻着过了全身,再不留半点暖气儿。延后……?!   呵的一笑,眼泪簌簌的落了满脸。她周身轻颤着攥起拳头,弄不清自己应高兴还是悲哀。人都说他活不过两年,即便明年她嫁了也会落得守寡的命。可就是这样,他还要求延缓婚事?   岚宇……心中痛得呼吸都带着战栗,她冷寂了眼神面如行尸,隐隐间,痛生恨意。不娶便是不娶,两个字便够了。   “子漪……别记恨他,他总有不得已的苦衷。”不忍见子漪这般无助心伤,茹慈太后想起方才岚宇说着话时的隐忍压抑,虽不明白他为何这般,可那表情骗不得人,他是真心爱她念她的。   “……”再有什么都皆听不进心去,子漪咬紧牙关拂去脸上泪痕,原再生过什么不该的念头,此时也都幻灭了。“奴婢还有两个请求。”既然要走就要为安家争个永世平和,也不枉她此世生一遭,欠下了安家这些亲情债。   “请皇上念子铮辅佐岚致有功,给他个亲王名分!”亲王罪,非谋逆不得诛。只要有蔺国国例在一天,这规矩就永不得破。   “放肆!亲王?你可真敢张口!”啪的一声将手边茶盏扫落在地,褐色的茶汤飞溅得到处都是。云凡阴着脸口喘重气,颊边泛着股不自然的病态潮红。   “奴婢自然敢。既然十六王爷千金已是安家义女,子铮亲王之位实至名归!”   手攥了攥,思量片刻复又缓松。云凡没想她会用这个来要挟,这么快便利用了紫鸳的公主身份。“好!”百般不愿,终还是忍气应下。他不悦的拢着眉,已没了原先的好气,语露不耐:“还有?”   “安家三代忠臣,誓死效力蔺国。奴婢请皇上下旨承诺!不管安家以后遭何变故,都不会严苛,保安家门户和顺。”   “……”眼里已燃起疾风,云凡良久默默无语,死盯着子漪的视线似要把她生生看穿。这女子,若不是极愚便是聪慧的过了头。这道旨意一下,安家简直可说是固若金汤,再不沾染半点朝中风险。可另一面来说,也等于是虚无废意。他的身子已是众所周知的不好,她口中未要求遗命,那待他仙逝,这旨意又还有何用?   “好!朕便依你。”顾忌着安家确实至始本分,几代将才也都耿直忠厚。这旨就算她不求,他也已准备保安家已固将来国本。“还有何话说?”   “……”风骤起,掀起了殿帘,狂涌进来。子漪听着自己的髻上的珠坠落在地上不停作响,口中重重一叹,已是疲惫到了极致。“没了,奴婢告退。”   对着皇上郑重行了个大礼。复又对着太后磕了头才蹒跚起身离开。她苍白着脸色脚步虚无,恍惚着掀开帘子步出大殿。   正午的阳光明媚似火,映照着四处皆是亮晃晃的刺眼。她畏惧着抬手在眼前遮了遮,全身的汗迹被这携着秋风的暖阳一打,干涸紧黏全粘在了身上,无比阴冷。   “子漪……”   是那良久未听未见之人,本满心欢雀此刻也只剩残冷。她没有抬头的冷冷一笑,听着他的脚步离自己越来越近,终是没忍住心口酸楚,泪淙陨落。   第182章 梦回 3   子漪……好一声子漪。她全然忘了自己这副身子不是自己,用尽了秦漪的心帮他周全算计,如今看来,还是敌不过这旧身子的命数,处处被人奚落抛弃。   “奴婢给七王爷请安。”没有自称姓名,卑微的换上了奴婢称谓。她颔首见那脚步在自己身前两步停下,高贵威严的龙团绣图,边角处无一不精,皆由上好的蜀锦金线细密连合。   自己的身子好像突然便渺小灰败起来,她仓惶着抹去脸上的泪,心中含着恨和怨,就是不想让他怜悯自己分毫。本已经退无可退再不能更不堪了,若再见到他同情怜惜的表情,她怕自己会压不住性子,歇斯底里的质问厮打。   “……”听着称谓便猜到方才殿中发生了什么。岚宇数日坠牢,梳洗后仍挡不住面上疲色。眉头紧皱着良久都未松开,他怔怔的立在她对面望她,看她流泪,看她心伤,袖中的手紧缩着展了又收,终是抑制,没向她伸出。   她必定不愿再见他了……   眼神渐渐由灰败变成绝望,他潦破的抿着唇角,本想强装出个无畏笑脸来,不想竟还是带了悲伤的弧度,无奈寂寞。   “天冷,回品欢阁好好休息吧!剩下的事……”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他凝视着垂头的她,脑中回想着那容颜上明媚的笑靥,带着份特有的清丽纯真,执拗却那般惹人心疼,让人怎么都放不下割舍不尽。以后怕是再见不到了吧……心口骤然一痛,顿时嗓间便涌上了些许猩甜,他死掐着袖笼不让外人看出端倪,整个身子却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融进瑟瑟秋风,枯败着耸立。   “剩下的事交给我。”   嘶哑着用尽全身力气道完转身,他一步步缓缓从廊荫下走出踏进院落阳光中。午后的静宁宫带着世外桃源般的安逸温暖,鸟儿树梢脆鸣,秋蝉嘈声大噪,四处皆是暖意洋洋,风光无限。唯独他,犹如身在万年冰窟,青紫的浮光笼着容颜,凝固在他最后望她的落寞姿态上,再难改变。   “等等!”见他就这么远离自己,只字片语,冷漠的似陌生人。子漪不甘的倏然转身,脸上新生的泪在空中凝弧飞转,刹那便不知落在何处,蒸腾不见。狠狠的从腰间拽下他送的四喜如意碧坠,她高高的举起,纤细的臂膀顺着口中的呜咽声来回摇摆,挣扎良久,终于狠了心大力朝他身上掷出,沉声撞在他消瘦的背脊上,继而顺着袍角滑落,喀拉一声碎落满地。   “恭贺你觅得新欢!”言不由衷的冷冷出声,她步履匆匆的顺着长廊快步离去,眨眼间便闪过了偏门,再寻不见。   沉默着转身蹲下,拿出帕子默默将碎玉的残片点点拾起,岚宇眯眼望着那晶莹的碎沫闪耀满地,眼前不知怎么就被它耀的花了,指尖僵硬,再想看清已是不能。   摔得好!阖眼轻笑,他紧攥着已捡起的半块残玉,直至它穿透了虎口,鲜血肆意。与其带着额娘亲做的它入土,到不如被她摔了干净。一行清泪冰冻了般,缓缓蜿蜒着从脸际坠下,他摇摆着起身拖步朝宫门而去,不再回头望这满地残渣一眼,自也不知大敞的殿窗内,云凡红透了的双眸,正心疼的望着他远去,满含疚念。   “你这又是何苦?”重重叹息着,茹慈太后半倚在榻上,望着这一里一外的两父子,早就红了眼眶,不住拿丝帕拭泪。云凡是她的亲骨血,从小虽不在她身边抚养,却是用尽了心思呵护才长到现在。岚宇儿时性子刚烈开朗,向来是她这静宁宫的常客,她喜欢他的额娘,也喜欢他们两兄弟的纯性,从来都是比心疼别的孙子要多好些。   眼见着羽儿去了,他们的关系日益恶化,她虽深养宫中不常出去走动,却也在午夜梦回因这事儿辗转难眠,操心不已。明明看着对方痛自己会更痛,为何还要这样彼此折磨,形同路人呢?   “没时间了……”他怕是挺不过年春了,若是现在不安排好一切,岚致怎么能顺利登基。招手命舒吉小心将院中的如意残渣收好,云凡握着帕子轻咳了两声,鬓间的白发一夕间增长了不少,顺着阳光隐隐发亮。   “可若是这样做……”   “额娘……”自登基以来再没这般唤过她,他攥紧沾血的帕子塞进袖中,耳边风声阙阙,好似带着谁的声音,死命的钻进耳中。别爱他们,这样便是最好的保护了……   是啊,羽儿说的对。皇后在时,他不能爱他们,尽管心中多么牵挂也只能冷漠旁观。现在皇后权利荒废,朝野却大局未定,他若是现在露了意思立储,终究还是对他们百害而无一利。既然是这样,多恨一些又有何妨?只要他们好好活着就是了……   苍凉的眼眸硬是将窗外的秋色都掩埋了去,他沉寂了片刻缓缓出声,似是在说最后的嘱托。“别忘了儿子所托。”虔诚的语气完全不似君王,他回身对着茹慈暖暖的笑了笑,如他未登基前那时一般,干净风雅。   含着泪轻轻的点头应下,茹慈太后深深将这笑记进心中,再想多看两眼,那人已掀了帘出去,掩在重幔之后。   “我的儿……”身子顿时倾倒落下,她伏在榻上痛哭出声,第一次这般后悔。后悔让他坐上帝位,后悔一意孤行让他封了芙蓉为后,后悔……后悔的事太多,终是无法挽回了。   夜幕渐渐的压低了昏色覆盖天际,宫中的一天就这般过去,看着波澜无惊,却带着众多人的心跟着白天一同死去。   ————***————   秋夜本凉,迷迷糊糊睡着就突然有了凉水灌顶,顿时惊得弹坐起身,喘息不止。子漪迷蒙着打量四周,本脑子昏昏沉沉,没有丝毫睡时的记忆,这下冰水醒神,呆着怔忪坐了片刻,脑中终于隐约闪出了些画面。   她小跑着从静宁宫出来,浑浑不知去哪里,所以一味随着性子乱走。没想过哪方回廊角时,头后突然一痛,再醒来便已是身在这里了。   她被人抓了?   惊惶的望着四周陌生的摆设,直转了一圈才瞧到身后候着的老太监。“你是谁?”知道此时越慌越是碍事,她吞咽了下,抬手拂了拂面上的水串,趁着说话的功夫朝门窗处看了看,虽房间昏暗,却还能辨出是皇宫安置,不由心下稍安了些。   “格格怎么会认得奴才?这宫里大了去了,要是格格个个都识得,奴才这差怕是也顺当不了。走吧!这方醒了就快些跟我去见主子!”   二话不说便拉着她的头发将头塞进了布套中,子漪咬牙忍着发间之痛,胡乱的扭着手摸自己周身的首饰。若是还在宫中,她这么一活人不见肯定会有人找。旁人不敢说,她身侧的小桃小梓都是认得她的装带的,若是能在路上留下一丁半点,也好算个寻找的线索,不至于/大/海捞针。   被拖拽着拐来兜去,良久才进了间屋子。身上带着半湿的水汽,在夜风中走了一圈已是有寒气突起。子漪微颤着立在原地,头还被套在黑罩里见不得光,自也不知道是身在何处,面向何方。   忽的面罩被人狠狠拿去,连带着发髻也一同扯落,簪子暗扣洒落一地,耗落发丝的几处火辣辣的疼。她眯着眼睛一时适应不了面前光亮,待停了片刻睁眼。   华丽空落的大殿中幽远着只在角落中点了一盏灯,皎洁的月光带着微微风声从窗缝中打进殿来,映照在正中的贵妃软榻上,条条缕缕梯形渐暗渐明。昏暗讳莫的光影中,芙蓉拄着扶手面色惨白的无声坐着,视线没落在她身上,遥遥的望着半掩的宫门朝外递出,直延伸到子漪不知道的远方。   “你来了……”清透的声音似幽魂一般,音量不大,却硬是在殿中绕了两回,片刻才去。   子漪被方才的太监硬压着在她面前跪坐下来,双手还不放心的用牛筋绑得结实,即便是有再大的神通,这会儿怕也是难以逃脱。   暗暗观察了下四周的环境,她冷冷的抬头望了眼上方的芙蓉,见她已是废妃之相,数日见萧条萎靡不少,不禁心中诧异。这时候即便她们有再大的仇,她也已是自身难保无法顾及了才对,怎么偏偏在这等清算的关头,还要费劲周折把她绑来?难道是作为质子?“皇后此意子漪着实不明……”   “你就是太明白了。”这才调回目光瞧了子漪一眼,她盈盈的笑了笑,简单的发髻上未簪珠花,乌黑的长发映衬着雪白肌肤,塞过冬雪。“本宫在宫中年数长久,第一次见到你这么明白的人。”   “……”不知是因服侍变化还是夜光迷蒙。子漪总觉得芙蓉哪里变了,可一时又瞧不出来,只等默默的不出声,且等她说下去。   “从你进宫那日本宫便着人盯着你,清可命薄,死了也就罢了,怜香才是本宫钟意的。”   倏地震惊抬头,子漪惶惶的大睁着眼,只希望是皇后失心信口胡说。“你说怜香?”怎么可能是怜香?岚致去池洲并未带女眷,怜香便一直在怀仁宫坐守。前两日还曾天天带着点心炭火去浮宇宫关照他们,怎么可能是她?   “呵呵……说到底不知是本宫愚笨还是你蠢!她的身世便是最好利用的由头,你知道动之以情,却不知这样有家债在身之人向来由不得自己,关键时刻为了保护自己都会失了初衷。”   霎时全身瘫软再也无法/正挺跪着,子漪身子一歪翻坐在地,原只是脸色苍白,此刻却是连唇上都没了半点血色。怪不得那日引皇后偷信小梓觉得引来那人的身影熟悉,原来是怜香!天天在他们宫中的人,自然是再熟悉不过的!   可……气极反而清醒下来,她转眸细细在脑中过了遍怜香那几日来的情景。她日日都偎在案前临左相的字迹,她本就是识字的,怎可能没发现那天的信是个幌子?   冰窒的眸中终于染上了些暖意,她轻轻的提唇笑了笑,心中被背叛的寒冷渐渐散了些。不管先前如何,怜香终究还是顾念着她们的情义的……   “所以本宫说你是明白人,才这么会儿就想通了。”不带感情的扬了扬唇,芙蓉起身缓缓走到窗前,见着殿外月光盈盈的蔓了满地,本应是多绝美的夜景,可生在如今静谧如坟的翠微宫,到底是显得冷清凄凉了。“若不是怜香使绊,本宫也不会有今日。不过……现在想来,本宫是很感激她的。在宫中熬了这么多日日夜夜,本宫累了,累得没有力气再算计,没有力气再和他斗下去了……”   第183章 翻宫 1   长夜漫漫,后宫的女子白天要为了谋求圣宠操劳耗心,夜晚无人召唤仍要守着空旷冰冷的宫殿度日,何其美好娇艳的年华,便守着空屋子,一个夜一个夜的数着过去了。芙蓉单手支着窗子,猛的想起自己初进翠微宫的喜悦,那般华丽的宫殿,满院子都是候着请安恭贺的宫人,整个翠微宫宛如喜庆的海洋,没有哪里再能胜得过这里分毫。   可如今……绵绵宫廊上,更漏一声长似一声,夜幕初始,这里却像早已进入了无止境的夜,再盼不到天明。   “看到你,本宫……”喃喃的轻语,声音落在殿里却掷地有声。芙蓉讽刺的冷笑了下,再开口已是变了称呼。“看到你,我总想起自己初入宫的时候。与世无争的样子,心中却满装着对所爱之人的真意,那么单纯,随时准备着为他付出一切,哪怕是性命,哪怕是自已本应和顺的一生。”   抬手接了朵树间颓落的残花,她微微红了眼眶,不知是在感叹落花凄美,还是流连在自己的往事中不可自拔。“嫁给云凡时,他还只是个闲散的皇子。没有争位之心,天天骑马作诗,惬意非常。我日日夜夜的陪在他身边,见他欢喜我也欢喜,见他撇眉,心底便像沉着石头,呼吸难当。后来……”一滴清泪滑落面庞,她向往憧憬的笑开,好似正在热恋中的少女。   “后来他当了皇帝,并封我为后,说这个位置只属于我,皇后的凤钗宝印也只有我配得上拥有。我高兴极了,天天捧着凤钗发呆,不忍把它簪在髻上,深怕它离开自己的视线便不在了。”   静静的听着,未想到皇后和皇上也曾有过情意深厚的时候,子漪突然恨不起面前这个华丽的女子,她似夜花一般凄美的无声开着,眼中执着的留着往昔的那份情,死死的将自己困在其中,不愿出来,也不愿他人介入。   “这一切美得好像个梦,我每天患得患失的活着深怕梦醒,却怎么也想不到,这梦醒得如此快,让人措手不及。羽妃入宫那天,皇上像孩子似的那般期盼,我从未见过他那个样子,好似身边的所有都不再重要了,只有那个女子便足矣。我夜夜担心的不能睡,数着他在她宫里的日子,一天过去,接着又是一天,夜夜抱着枕头流泪到天明,他还是没来,没来我宫里。”   眼中陡然有浓浓的怨恨生出,她不顾手上葱甲狠狠的攥着窗棂,直到指甲噼啪的断了两根有了痛觉才松了力道。“终于有一天,他来了。带着她一起来宫里看我,笑着对我介绍,说他们初始时的种种,希望我在宫中好好照应她。我僵僵的笑着回应,心中冰得似寒冬一般,脸上却还要端着春暖的笑。从那时我便知道……他爱的人是她,宫中佳丽无数,可他眼中只看得见她。”   “可他还是对你好的,不是吗?”到底是不忍,子漪顿了良久出声规劝,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用这话劝慰自己。到底岚宇也是对她好的,即便是不要她,也是对她好过的。   “对我好?”猛的回身,两步冲到子漪面前,芙蓉癫狂的笑着,眼泪纵横着滑落了满脸,却依旧笑得不停。直到嗓子嘶哑,再没了力气才紧皱着眉停下。“我原也天真的这么想。好好照顾着他爱的女人,帮他治理这满是争斗的后宫,等着他哪天想起我,过来看看便是很好了。可最后呢?我等来了什么?”死命着钳着子漪的肩膀,像是对着当年的自己不停摇晃,希望她清醒。她狼狈的大张着口喘息,眼角的脂粉被泪打湿,块块的黏在一起,突显的皱纹越发沟壑不平。   “只等来他亲手断送了我腹中的孩子!”   僵直的身子再也坚持不住沧然斜歪在地,芙蓉零散了发髻伏在地上大声痛哭,心中压抑了这些年,今日总算将所有怨恨全部放出。“我从小便体寒,大夫说极难受孕。所以……当那日太医告诉我,我已有三月身孕的时候,我高兴的几欲疯了,什么也顾不得便冲到了他的沉心殿,只想要告诉他这个喜讯。”泪水顺着倾斜的眼角珠串般落下,只将鬓角打湿,晶莹点点。她失了魂般陷入回忆,时笑时怔,口中的话也偶断偶延。   “起初他是很高兴的,每日问我需要什么哪里不适,可后来不知为何,渐渐的他便不总笑了。虽然还常常来喂我吃安胎药,却再笑不出来,终日紧缩着眉头。我以为他是担心我身子弱,生孩子会有危险,还天真的安慰他,让他别担心。谁知半月后我的孩子就滑掉了……”   “太医说是我的身子弱不适生养,可后来我暗传了宫外的大夫才知,不是我身子不好,而是那安胎药中含着红花,量很少,但每日服下,孩子必死无疑!”尖声的大喊出声,胸前的袍上的芙蓉绣团也被潮湿的手抓得褶皱一片,芙蓉痴痴的干涸了眼角,好似方才都将泪流干了,再生不出多余的来。   “从那以后,我便再不能生育。云凡常常来看我,每次都用那么自责内疚的眼神,抱着我不断的安慰。口中说着别伤心会再有孩子的。可我知道……我再不会有孩子了。因为我是左相之女,所以我再不会有孩子了。”   没想到竟会发生过这样的事。子漪不忍再看她的别过眼睛,可身侧女子的悲伤还是浓浓的过继到她身上来。被最爱的人害死了腹中孩子,虽然没有怀孕的经历,她依然能想象得到那种彻骨之痛。那时年少的她恋上的只是个皇子,谁又能想到,今后会面临这些腥风血雨?   “我无法原谅。于是夜夜哭泣,劝诫自己要恨他,他害死了我的孩子,那我也要他其他的孩子一同陪葬。可……终究我还是恨不起来。我曾拼尽了所有生命去爱过他,想着只为他生为他死,即便他心中没有我,我也忘不了,忘不了初见时他那一笑。”   “自那时起我便每天晚上都做梦,梦见我五个月大的孩子在我腹中踢打,梦见他平安的诞生,奶奶的哭泣,小小的手抓着我叫我额娘。”思及这儿,心痛的面容扭曲紧攥着腹部,直到疼痛得没了知觉好似才好受了些。芙蓉面如死灰的摇摆起身,脚步似踩在棉絮上,立了好久才稳妥。   “我既忘不掉孩子,也无法恨他,所以……只有恨后宫这些女人!尤其是羽妃!若不是她,也许皇上会爱上我,也会一并爱我们的孩子,说不定,他就不用死了,即使不被宠爱,也能好好的活着。”   到底是知道了这牵扯不断的纠葛怎么生出,子漪同情的望着她缓缓步到榻上落座,妆容衣袍虽都已狼狈不堪,可依旧是美的,苍白如花。“可这样一来,你最爱的人便会恨你…”   “恨我好……总比什么都没在他心里留下强。”端庄的抬手捋了捋鬓间的碎发,芙蓉弯身捡起地上滚落的一朵珠花自己簪上,再抬头,已恢复平时那冷艳的模样。“安佳氏.子漪……你便是原来的我,懵懂纯情,期待着能在着宫里寻出真情,可到最后,你会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得到!只落得满身的伤。”   “来人呐……”凄凄的扬了下唇角,她不再看她的提步来到铜镜前,侧脸望着自己眼角的皱纹,微透了些淡然洒脱。“把她拉到暗室去,算是我帮池恬完成最后的心愿。也算……”是送你的礼吧……   心中暗想却是不再出声的听着身后之人被拉下去,她拿起眉黛缓缓描上面庞,对着镜中之人一笑,幽幽吩咐道:“眉儿,进来帮我梳妆,我要好好候着皇上来。”   ————***————   回到浮宇宫便一直昏昏迷迷的睡着,岚宇偶听窗外风声紧厉,又闻宫廊中更声不绝,报了一次又一次,终是难以睡实,头痛难当。   “爷!”   小梓方一唤就立马醒了过来,他头重难当的坐起身子,殿中的烛火虚浮着尚明,抬眼望了下窗外的天际,已然是入夜了。“进来!”   “爷不好了!子漪格格……她没回品欢阁去!”推开门边说着边就冲到了床前,小梓气喘吁吁的抬了袖子抹脸,小心的望着床上之人的脸色。   “什么?”猛地翻了被子赤脚落地,岚宇不稳的倒退一步,眼中金星闪现天旋地转,昏沉着直欲向后倒去。   “爷……”赶紧上前把人接下,小梓面露忧色的扶他在床上坐下,这才实跪着磕了三个响头,闭着眼睛道:“奴才已经带人在宫中找个两个时辰了,除了在翠微宫找着了些格格早上带的手串珠子,别的地方都没有痕迹。可那翠微宫如今是封了的,奴才暗着找了几圈都没见人,又不能明闯,这才来通报。”   “放肆!”上前就揪着小梓的领子直把他凌空从地上拉了起来,岚宇紧咬着牙关,眼睛通红的瞪着,恨不得将他直接丢出屋去。“这么大的事你都敢掩着,现在才让我知道!若是她有个好歹,当心你的脑袋!”   啪的将人狠狠扔在地上便披了袍子扫出门去,他不顾夜重,使了轻功就直奔静宁宫去,私下命竹雾带人把翠微宫团团围住,任何人不得进也不得出。只要子漪还在翠微宫,他便无论无何,就算是把宫拆了也要找出来!   第184章 翻宫 2   吱嘎吱嘎……分不清是门闩的声响还是那暗处隐藏着什么正在缓缓蠕动。子漪背脊僵硬的贴着身后宫门,残破的纸窗呜咽着有风灌进,凉飕飕的打在她的脖颈上,遇着了先前残留的冰水潮气儿,霎时便凝成白霜,冰晶般片片朵朵。   “有人吗?”谨慎的朝前迈出一步她听着门外的太监还未走,心中虽有些害怕,倒还算镇定。摸着黑缓缓前行两步,她小心的呼吸着,虽已觉得声音很轻,可落到这空旷的殿子里还是回声漫漫,似是对面也有人和她呼吸合声,直对而立。   嘎的一声,身后之门便忽的被人打开。她遮着眉眼回身,便见方才推她进来的老太监掌了蜡复进了门来,阴测测的笑着也不出声,上前拉着她就往屋子的一面空墙步去。“格格好生珍重吧!”   听闻七皇子已经请了命欲搜宫,他这个翠微宫的掌势太监怕是也当不得多久了。如此,倒不如豁出了命为娘娘办事,不枉娘娘对他的重用之情。“这地方不但光打不进来,格格叫破了嗓子外面也听不到任何。七爷现已围在宫外准备搜宫,若是冷静着些倒还好,若是真怒极了要火烧翠微,那格格便可如常所愿,死得安逸了!”   听不懂这古怪的太监到底嘀咕着在说什么,皇后只说要关她进暗室,并未说要施以刑法,怎会让她生不如死?   “进去吧!”手一抬便拧动了墙角处的一个半悬的烛台,面前的墙壁随即沉重的嗡嗡作响,朝一侧缓缓玄开。他刻意抬高了手中的烛火让子漪看清墙内的布置,见到她面色惨白的不断后退,这才大笑着拽着她的头发将她狠狠的推进,把暗门关上。   谨慎的四处查探了一番确定没有纰漏才举着烛火离去,他出了屋门,未走多远便见着宫门处有连串的火光长龙般闯进,为首的,正是面色冰寒的七皇子。   冷冷一笑接着便吹灭了手中的烛火,他啪的一声将蜡烛扔进脚边的荷花池,还未等红烛沉下,自己也噗通一声跟着跳了下去,再看,湖面上已是没了半点人影。   翠微宫正殿前,岚宇带着几个心腹和众多侍卫风风火火的闯进,见这的宫落中没有几个大殿点上烛火,眉角微微一皱,心中的不安立马腾起,揪得他几欲发狂。“给我仔细挨个搜!柜子床下,任何能想到的角落都要查!”   “喳!”   “还有……”忽想到她早上流泪的样子,心底的疼痛越发强烈。他紧紧咬着牙关,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保持头脑清醒。“收好刀,见人就绑到院中来,没我的命,不准伤一人。”   “喳!”领了命便匆匆的四散找开。夜阑共分七部,其七首又单称为夜矶。今夜搜宫除了身在幻城的陆影和身份不明的暗澈不在,其余皆是首次聚齐,一个未缺。   兵分五路各自带着人手分区查看,他们行动利落,引领禁卫每殿每屋一一搜查过去,掩在浓密的夜色中声音极轻,速度确是极快。   岚宇面无表情的望着面前空落的翠微正殿,本是厌极了见那人,可今时不同往日,若是竹雾他们寻不着人,那还要她吐口才是。   紧皱着眉峰拂开殿帘跨进门去,他见芙蓉端正的堂上坐着,脸上带着华丽精致的妆容,发髻也莫名的繁贵肃美,不似寻常更胜常时。唇角嘲讽的挤出一个冷漠的弧度,他满身煞气的上前两步,声色寒利:“她在哪儿?”   扑哧一下娇笑出声,头上的满满的珠坠随之叮当作响。芙蓉浅浅的眯起眉眼,鲜红的唇色娇艳似血,一张一合香氛盈盈。“王爷这是在问谁?连名字都不说,本宫怎么知道?”   身子一闪,下一刻已跃居她身侧,岚宇手指紧紧钳着她的下巴,再一使力便会将其生生捏碎。“别逼我问第三次,她在哪儿?”   “……最多便是杀了我,还有她相陪,何其幸栽?”不恐不惧,芙蓉知道他必不敢出手,态度悠然,似是在同友人讨论天气。   掌气一挥,顿时面前的华丽厚木案几便化为灰烬,岚宇心中有气却发作不得,若是没有这层牵连,他早杀了她上百次!可是……如今他不能!子漪的命在她手上,这翠微宫一主宫六副宫,若是一间间拆开来找最少也要花费半月的时间!他等不了那么久!子漪身在险境,不知正在遭受什么,更是等不得!   手中的力道缓缓加重,眼睛也红得似要滴出血来,他颤抖着指尖,深吸了半晌,终究一根根把它们从芙蓉下巴上收回,隐忍的收回袖中,再不敢拿出。“你要什么?”现在左相一家都已入狱,只等证据齐全便要发落。她只身在宫中,宛然已陷入死地,再无生机。   “呵呵……我要什么?本宫现在还缺什么吗?”将死之人,哪里还有什么可求?妖冶着笑得花枝乱颤,芙蓉倾斜了身子靠在手旁的四方软扶上,眸中闪着揶揄的光。“没想到堂堂蔺国七皇子也会有今天!”   此刻见着他痛苦便是她最大的欢愉了吧……她冷冷的注视着宫外来回奔走不停的黄衣侍卫,印象中,她曾见过无数这样的场面。不过那时,皆是她带着人去搜别人的宫。风水轮流转,今天终是落在她头上了。   “本宫要的你不能给,还是先关心关心你的人能不能找到吧!”捋了捋袖子,直到这时候也未流露出丝毫的紧张和害怕。她一如国母那般安静沉稳,端庄落座高台之上,眼中那蔑视一切的荣光至今未散。   “来人!”   恍惚间,听到岚宇在自己耳边咆哮。她婉婉的笑了笑,仿佛正见着云凡为她造的华美殿堂在自己面前片片陨落,坍塌损毁。这是她的宫,这是她荣华一时的天下!将来也是她的坟,让她黄土永埋的地方。   顿时耳边的一切都变得无声。她看着他身后涌进了不少慎刑司的嬷嬷太监,眼睛一闭,已是陷入黑暗不愿再看。她等着……不管以何种姿态,她都要等着他来看她最后一眼。   眼见着芙蓉受了针刑还是不肯招,岚宇急得发疯,却又不能钻到她心里去看,只能转了头奔出殿,让外面的寒气来清醒自己的头脑。   “如何了?”怔忪的立在殿门前望着满院的狼藉出神,他耳边轰轰直响,眼中也虚无着看不见东西,心心念念只想听到有关她的消息,哪怕是芝麻大的也好,让他知道她还活着,还和他生在一个世上。   竹雾气息微乱的带着人从长廊尽头过来,秋天的夜明凉的已结了霜,可他满头的热汗,身上的沸热也徐徐的从领间钻出。“后殿没有!”衣柜、箱子,所有能容人的地方他都一一寻过,就连墙壁也是挨着敲了个遍,没有发现音色不同的地方。   “继续找!”身子一晃,嗓间已是涌上腥甜怎么压都压不住。岚宇有些晕眩的单手支上廊柱,头一低,鲜血便顺着唇角滴在地上,暗花片片。   “爷!”   “继续找!”   不容商议的坚持立着,他挥开竹雾欲扶上前的手,背脊挺的僵直,融在夜色中满是凋敝。   竹雾心痛难当的咬牙立了片刻便又带着人重新搜查。漫漫长夜已过了大半,天色正是绝黑的时候,若是不早点将子漪找到,爷怕是也等不了太久了。   子漪,你在哪儿?暗暗在心中唤,岚宇强用手臂撑着身子,迷茫的望着夜幕中的林耸宫苑,脑中杂乱的念头千万,却是没有一点离了心中绝望唤着的那人。“求你,好好活着……”一个踉跄便跌坐在阶梯上半天都未能站起,他面色颓败的无声坐着,感觉着身上的力量点点抽离,最后只剩躯壳,不放弃的守着,守着她归来。   ————***————   漆黑的暗格中没有一点光亮,无形间使得恐惧越发深刻。   子漪紧紧的环膝抱着自己,宽窄仅容一人的狭小空间中一丝气流涌动都没,可她却隐隐的觉得脖颈上有人在吹着凉气,盖过了肌肤上那时有时无的碰撞感,直逼进了骨子里。   吱嘎吱嘎。头顶上绳索扭动的声音不断在耳边鸣响,她咬紧牙关让自己不去想不去想,可还是挡不住旧日的那些梦魇涌上心头。   “不要。不要再响了……”记忆突然回到十五年前,她同往日一样放学回家,进门却见到母亲悬吊在凉台的铁杆上,满脸青紫。那日的风很大,吹着她的长裙蝴蝶般飞舞,她却直挺不动的杆子一般在风中摆着,脖上的绳索也是同现在一般吱嘎乱响,持续不停。   “不要!不要!”抬手便能触到池恬垂落在自己脖颈上的脚踝,她低低的攒紧身子,可是无论怎么避,那时有时无的感觉还是荡在脖颈间,躲也躲不掉。   “开门!让我出去!让……”声带好像被人掐着,一点点的坏死再也发不出声响,她惊恐的大瞪着眼睛喘息,心中的魔鬼像要撕烂了她疯闯出来。不是她害死的!母亲不是她害死的!池恬也不是她害死的!不是的!不是的!   啪啪!说不话只能使出全身的力气拍打墙壁,她不顾指尖血溅,发疯了似的四处拍打,却都如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音。细密的恐惧般虫蚁不断顺着脚踝往上攀爬,她压抑的不断抓着脖颈,抓破了皮肤也不自觉,只想把它们从自己身上扒下来,祛除干净。   “啊……!!”终于再也忍不住的嘶哑尖叫,她身子一软晕厥过去,不知多久后又在同样的环境中醒来。时间便这样不断的延伸过去,转眼,便晴天放亮,天光乍现。   第185章 翻宫 3   夜矶五首半围成弧的立在岚宇身侧,清晨的翠微宫沉溺在一片稀稀落落的低泣声中。他怔忪的抬头去瞧,满院子跪了不下上百的宫人,年纪参差,神色不同。除了悲戚痛哭的之外,有些仅痴痴愣着,不哭也不闹,似是对将来的处境绝望。有些则挺直了腰板直直立着,面上不屈,眼中也是看透前程的决绝。   “落衣,剑……”审了一晚,芙蓉口中却什么都没吐出来。整个翠微宫他已来回翻过数十遍,却依旧没有她的半点影子。那女人舍不下这座宫,定不会把她放到自己势力范围外去,她一定还在这里!   “爷……子漪格格恐怕已不在宫里了。”竹雾已仔细将这宫邸的每个角落都搜过一遍,确实没有半点她仍在的痕迹。知道爷现在定早没了理智,这方要剑怕是终忍不住了。他赶紧上前两步规劝,不是见不得血腥的场面,而是这究竟是宫中,除了平叛国乱和皇命惩戒时见过红,其余哪里还有人敢在宫院里当众动手的?   在冷阶上坐得久了,腿部早没了知觉。岚宇撑着身边的红柱起身,不顾竹雾阻拦抬手就将落衣腰间的软剑抽出。“她一定还在这儿!”不知为何心中就是有个声音告诉他她还在这儿!冰冷着容颜提剑上前,他缓缓来到院中跪着的人群前,眼眨也未眨便剑梢一动,生生将脚边一太监的耳朵削了下来。   “爷!”眼见着那太监尖叫着痛得满地打滚,紧捂着耳朵却仍有血从手缝中徐徐冒出。那惨烈的声音划破了宫闱宁静,惊得周围园宇中群鸟乍起四舞,振翅鸣叫声良久不绝。“爷,使不得!”赶紧带着监管死士的落衣上前把那太监的嘴堵了,竹雾单膝跪于岚宇身后,见一旁看守的侍卫也有不少白了脸胆颤,心中越发顾忌。   “使不得?”邪魅的笑开,右颊上带着零星的血点,红梅般绚丽。他反手将剑旋转提起,轻轻搭在身前宫女的肩上,眼中宛然已不把她当人,只当做死物一般。“我等不得了……若是再无人张口,那我便一个一个试下去,直到有人愿意说为止。”   说着剑端又动,这次直将那宫女的半个肩膀砍了下来,血柱高溅几尺,腥气大动,连一旁树上的白芙蓉都染成了红色。   “爷!他们大都是无辜的!”不管何时,爷的心都是最软的。以前在迫不得已时也有过斩草除根的时候,可这样的情景,别说宫中侍卫未见过,就连夜阑中人也极少见。爷向来厌极了血腥,从来不亲自动手,更别说是对这样手无寸铁的女子宫人!   “无辜?”悠悠的,终来到第三个。他冷眼望着那女子死死的盯着自己,眼中虽有泪滑落,但见他举剑却是没有丝毫胆怯,仅顽强铮铮的直瞪着他。“你无辜么?”   虚幻的声音似地狱的阎罗索命,他浅笑着问她,似被上天愚弄,觉得这世间任何都是玩笑。“翠微宫或许有无辜之人,可越是这些无辜之人替有罪之人流血,他们越是愤恨,越是心痛。”   手一晃,没对直挺跪着的第三个女子动手反而侧过身将躲在她身后的小丫头拉出,他举剑指着她的腹部,任她低低的求饶哭泣,也不为所动。落落凝视着那反抗的女子道:“说!否则我就挑开她的肚子!”   “琼姐姐……”一听便再也忍不住哭声,尖叫起来。那小丫头看着还不满十岁,头上梳着简单可爱的春花髻,鬓间簪着的两朵桂花有些萎靡的偎在发上,趁着小巧的脸越发清纯乖巧。   “……”紧咬着唇,眼神终是有了些松动。琼花死死的盯着岚宇手中那薄如羽翼的剑,清晨的阳光温暖的稍有些刺眼,晃在那银色的剑身上,宝石般光束漓漓。“别哭,春啼……”心痛的软下身子颓坐下来,她捂着嘴还是未说,恨不得自己上前将她从剑下替出。   “不说么?”手愈近了一寸,刚碰到触到那丫头的腹部便晕开了一个樱桃大的红点,继而慢慢扩大,延伸到巴掌大小还未停歇。岚宇眼中的光冷的骇人,拽着那女孩衣领的手也没有丝毫犹豫颤抖。“若我刨开她的肚子,她不会立马死去,而是要盯着自己的肠子内脏一应流出,鲜血逝尽才会真的解脱。你想看吗?”说着剑又重了些,纤薄的衣衫已被划开了一个大口,露出了沾满鲜血的内衫。   琼花白着脸嘤嘤的哭,发髻都摇得散了,却还是坚持着不发一语。   眸光一转便扬起剑准备下手,眼看着便要将那女孩剖腹处置,岚宇疯狂的红着眼眶,看不见地上蜿蜒成河的鲜血,听不见身边众人的劝阻,满心满念只想着子漪是否还活着。   “住手!住手!”还差不到一寸,剑便落下。人群中忽的爬出一个年岁半百的嬷嬷,披散着漏银的长发,几步爬过将那小丫头夺了回来搂进怀中。“奴婢知道,奴婢看见了。”   “若嬷嬷!”尖叫一声,便想扑上前将老嬷嬷的嘴捂住,没想却被竹雾抢先一步点了穴道定在原地动弹不得。琼花哭得满脸泪痕,心中虽也心疼极了春啼那丫头,可是主子的恩情不能忘啊!   当年若不是主子把她和春啼从左相府带出来,她们早就入了左相的手,哪里还能像今天这么干干净净的活着呢!   “不能说……若是说了,主子可……可怎么好!”一旦没了子漪这个质子,七爷肯定不会再留主子性命!她人微命贱死不足惜,可主子是皇后啊!她怎么能这般委屈的死去?   “琼花!主子不是真想要她的命啊……”苍老的声音嘶哑悲泣着,老嬷嬷涕泪纵横,抱着不停颤抖的春啼缓缓轻拍安抚。   张了张口,却是再没说出话来。琼花寥落的咯咯笑了两声,夹杂着哭腔,心忖道:是啊……主子没说要她的命,唯留着她的理由,莫不过是想再见皇上一面罢了!   “罢了……”思及这儿,再没了坚持的念想。她抱歉的瞅了眼若嬷嬷怀中的春啼,缓缓道:“若爷答应奴婢一件事,奴婢便告知子漪格格被关在哪儿。”   哐当一声,默然将剑撂下。岚宇命竹雾解开她的穴道,毫不犹豫的便点头应下。   “请七爷务必请皇上亲自来宣旨。”不放心的朝殿内望了望而后凄然一笑,琼花抬手擦去脸上的泪痕,复扶正了鬓间散落的珠钗,才望着岚宇继续道:“若爷不能遵守诺言,琼花便是化作厉鬼也不相饶!”说着便猛地扑上前捡起剑抹了脖子,她满襟殷红的侧躺在青石方砖上,明明那地冷得扎人,可她却恍惚觉得似躺在软榻上一般轻松温暖。   眼眸微微涣散的盯着蔚蓝的天际,她无力的抖动了下红唇,仿佛看见早已病逝良久的哥哥浮在半空伸手接她。嫣然一笑,美得让周围芙蓉都失了色,她痴痴的伸出手,凌空攥紧了什么,笑得愈发清丽明媚。“她在……”   剧烈的咳了两声,脖颈间的血涌的越发厉害,岚宇赶紧上前封了她血脉大穴,身子也刻意俯的很低,紧张的心跳似是要从腔中夺出。“她在哪儿?!”   “在……在西厢暗房……”断续说完几字手便沧然落下,再没了声息。琼花浅笑的眯着双眸未阖,脸上的满足是生前从未有过的。若嬷嬷恸哭着上前抱起她的尸身,却只能任着她越来越冷,僵硬如冰。   袖中的手猛然攥紧,岚宇抬手缓缓将她的双眸阖上,霍然痛心。这就是宫……凝视片刻便匆匆起身命人妥善安置死者,他带着夜矶几人飞快的来到西厢后殿的暗房,来回仔细寻了数遍,却仍旧没发现丝毫子漪的痕迹。   “瞧出什么了?”房中的每个角落都点了烛火,再加上窗外透进的阳光,几乎将这屋子照成白昼。他仔细的四处观察这屋子的布置,从方才开始便觉得哪里有异,一时脑中慌乱却找不出来!   默默的沿着仅十方大小的屋子绕了圈,专管军事谋划的越泽细敲了下四面墙壁,半晌后,总算在其中一面找出了纰漏。“爷,这面墙虽声响无异,但却有一点很不寻常。”   “哦?”听着便举了手边的红烛上前查看,岚宇无声的眯着眼盯着面前的灰墙瞧了片刻,复又转身看了看身后的那面,果然发现了端倪。“这墙竟不同其他三面,没有丝毫裂缝!”   “是!”   确定方向正确便愈发精细的寻找这墙的异处,他顺着墙角一点点看过,终于在三盏灯台的其中一个上找到了不妥。眼中的精光一闪,随即赶忙将手中红烛交给一侧的越泽,他抬手顺着灯台上的掌纹方向缓缓向右边拧动,吱嘎着尖锐响了一声后,面前的灰墙轰轰的开始移动,片刻之后显出了墙后的暗格。   “子漪……”见到暗格中的布置微微一怔,随即整颗心都迅速冰冷死寂下来。岚宇小心的上前一步,蹲下身子。   面前仅容一人蹲坐的暗格中漆黑一片,即使被他身后这么多光照着仍显得阴郁。拥挤的空间中,子漪愣愣的捂着耳朵坐着,脖颈上,双颊边,手指尖全是黏/湿的血迹肉末,模糊一片,几欲分辨不出五官。池恬不断摇晃的尸身下,她就那么静静的坐着,不动也不哭,空洞的眼,微微睁着,明对着他,却好似没看见任何一般,灰败的没有一点光亮。   “子漪……”谨慎的抬手帮她擦了擦脸上的血凝,果然见她猛地后退畏缩,惊恐得张着嘴却没有丝毫声音。岚宇心痛难当的抬手点了她的睡穴,一寸一寸点点将她从格中挪出拥在怀中。虽人已找到,可他的心却比方才没找到时还要恸彻茫然。“去把子铮唤回来,今晚我就要见到。”   仅知道她母亲的事,却不清楚后来之事如何。他紧皱着眉,用脸颊贴了贴她的额头,碰触到一片滚烫,心立马似被人攥紧,连呼痛都一并忘记了。“还有……让陆影和苍瑾都进宫来!越快越好!”   仓惶的用袍子将她紧紧裹住,他怕步辇颠簸步行抱着她走回浮宇宫,复又不放心的看着小桃帮她沐浴清洗,直到她上了药躺下才匆匆换了身衣服回来,继续守在床前等她醒来。   第186章 病缠 1   天明了复暗,寂掩在浓密苍郁的夜色中,满是秋末气息,高远清凉。   今夜的浮宇宫无人安眠,彻宫的灯火盈晃着忽明忽暗,一根烧完便立马有人坐上新烛,烛蜡相黏,似是从没过间隙般切合完整,长燃不绝。   端坐在床边,几个时辰都未挪动分毫。岚宇眼神脉脉的注视着床上熟睡的女子,她消瘦的面庞边满是深壑的抓伤,红唇也咬破了,几个大小不一的血口密布排列,浮肿触目。心中一痛,下一刻便抬手抚上她的面颊小心的摩挲着,他拢着的眉头一直未松开,脑中总回想起白天找到她时,她眼中的那种惊恐绝望。虽仅见过一次,却会铭记一生,永远难忘。   “我怎么能让你有那样的眼神……”潜在心底的自责潮水般涌上,他习惯性的抬手揉了揉她的眼睫,可她却不会像原来一般可爱的眯着眼闪躲,只是那么毫无生气的躺着,似被冰凝了一般,仿佛永远不会醒来。“是我自不量力……”   声音像是突破了万重阻碍才艰难露出,他垂着眼帘,心疼的拿起她残破不堪的手指轻轻呵气。“早知道自己命陨,却非要招惹你。早知道你心中有他人,却一遍遍的强闯进去,逼迫你给我留个位置。可……”   苍白的唇角微扬,他攥着她的手不愿放开,竟自私的想让她就这么一直睡着,这样他便能一直留在她身边,护着她,守着她。“可我不愿放手。脑中想了千百回跟祖母提解除婚约的说辞,可到了最后关头,还是道不出,只能用婚约拖着你,哪怕多一天也好,想用七皇妃的身份圈着你,让你留在我身边。”   “我是不是很不堪?”深蓝色的眼眸深沉如天际苍穹,他低低的轻喃,从未像今天这般说过这么多些话,心里也从未有过这么明显的恐惧,害怕死亡,害怕别离,害怕他走在她前面,将她独自遗落在这纷争不断的寂寞宫廷中。“所以别生病,骂我也好,漠视我也罢,只要你好好的,我便无忧无碍了。”   温软的声音回荡在殿中,聊转了数圈仍有暖意萦绕。他不敢闭眼的执着等着,衣带不解,困倦不休,只想等她醒来,这般提在嗓间的心才能放下。   彻夜进宫,身上仍穿着清晨操练时必用的厚重盔甲,子铮满身寒霜的进了浮宇宫正殿,仔细将姐姐原告诉他的所有都转给陆影苍瑾知道,还未在昏迷不醒的子漪身边守多久,池洲那边便又传来消息,必须要匆匆赶回。   不放心的嘱咐了小桃多遍才复策马回返,他知现下左相权倾,正是兵权交接的大好时候。这等时机,别说是岚致,即便是他也不能有丝毫松懈。   “姐姐……”策马卷在飞扬的尘土中忧心低语,他喝的疾呼了烈马奔驰,才数日功夫,身上已没了原先莽撞青涩的影子,沉稳非常。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剩下的,便交给我吧!暗自在心里说道,他趁着月色步行匆匆,一阵喧嚣过后,便再寻不着身影。   翌日。   干燥了许久,挨到今日终于卷起了青云,有了些落雨的迹象。   小桃整晚没睡的守在正殿外等消息,眼下的阴影重的似打了眉黛汁子,老远便能瞧见阴晕。小梓用铁钳端着新温的炭盆从偏殿出来,见她倚着身后的红柱不断点头,唇边一叹,已是碎步来到跟前,小声规劝:“哎?别在这儿睡。爷的心情不好,若是此时看见当差马虎,定免不了要光火的。我送了盆子替你看会儿,你且去偏殿休息会儿子吧!”   “……那怎么成?”胡乱的揉了揉眼,眼皮子一下便皱起了好几层,直欲接到了眉尾处。小桃担心的隔着门缝朝殿里瞅,小姐昨天被七爷抱回时的样子简直骇死个人,今个儿若不亲眼看到她平安醒来,她怎么有心思干别的。“小姐怎么还不醒?陆大人瞧过了也没说什么吗?”   “还能说什么呢?身上的都是些皮外伤,想也是无碍的。可那天那场景有多吓人你是没见,别说是格格这样的女儿家,怕是个经历过生死的男子都未必能经得住。”   “那池恬真是个天杀的!自己想作死也就罢了,做什么还牵连上我家小姐!”说着眼眶便红了,小桃吸着鼻子狠狠的咒骂,真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挫骨扬灰!   “我的姑奶奶,你可是胆儿肥!这时候做什么还提她!昨天皇后都被用了刑,爷只说留着她的命不让死,却没让人去查伤,想必现在也在翠微宫里熬着等死呢!现在你再提那人,不是激得爷找五贝勒生事呢么!”   “生事也是应当的!那么大个贝勒府连个人都看不住!枉我家小姐原来那般贴心实意的对他,如今竟落到这么个下场。”   “哎……也是五贝勒心狠。说了生死不复见的绝情话,要不怎能逼着事情走这绝路?方才八爷身边还有人过来打探消息,想也是放心不下格格的缘故。”这事是怎么都不敢告诉爷知道的,小梓的声音低了又低,轻得几乎融进面前炭盆子的烟尘中去。“听说五贝勒府昨天也是乱成一团,无奈被圈着没有旨意不得随意出,要不昨个儿翠微宫真是要出大事的。”   “……你说…”听这话两边好似都忍着气只等发作。小桃有些担忧安家的安危,不由便转了心思想多打探两句。“左相事起后,宫中一直传皇上要重用五爷,此事可做得真?”   “未可知。今早五贝勒奉旨进宫了。虽未获允上朝,皇上却留了人在沉心殿说话,想必是事情有变。”   脸子顿时拉了下来,小桃没什么精神的耷了脑袋,满心的沉重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小姐现在未醒还好,若是醒了又要夹在这两人中间,当真是辛苦也辛苦死了……”   “啪……”牢骚还未发完,殿内就嘈杂的响成了一团。殿门口的两人微微一愣,随即赶忙推开门进殿查探。   秋季儿的浮宇宫为了防寒,幔帐挂的越发浓密参差,端着火盆怕走水不敢乱闯,小梓小心的左挡右闪,好不容易进了内殿,谁知小桃柱子似的挡在前面,叫了半天都不让路。   “怎么回……”纳闷的落了手中家伙,这才腾出了手将发呆的她拉开,他不解的抬手朝声源处望去,口中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眼前的画面吓得僵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   内殿的纱帐爷说怕挡了空气流通已于昨夜都尽数撤去,如今只剩下床榻上的罗帐还在,清减整洁,丝毫挡不着视线。半膝高的檀木龙雕软榻前,爷半袖殷红的怔忪站着,似也没想到这方情景,一时未缓过神来。而他对面的床榻帐中,子漪格格双手颤抖的执着半阙染红茶盏碎片,墨长的瀑发凌乱的散在肩上,裹着丝锦的手指上满是鲜血,分不清是她自己的还是岚宇的。   “别怕……”软声软语的上前,可还未挪动半步,床上之人眼中的惊恐又甚了一分。岚宇彷徨的咬牙退回原地,这一天一夜,他试想过无数种她清醒后的样子,却都不及现在她眼中那丁点的害怕封闭严重。   “爷!你的手!”这才看清顺着岚宇手臂不断下滴的血绺,小梓惊呼一声便提了步子上前,可还未走两步便猛地被他喝住,不敢再动。   “别过来!”只是他在时她还仅想着保护自己,如今多了小梓,他不敢想象……   正不安的想到这儿,床上之人便决绝的拿起碎片对着手腕迅速划下。岚宇倏地抽气上前,明已用了最快的速度,不想还是慢了一步,只赶得上夺下瓷片,封住她胳膊上的穴道。“拿缎子来!快!”即使有再多的理智,此刻也灰飞烟灭,半点不剩。他不顾子漪反抗的紧紧用单手臂膀圈着她,空出的手也不闲着赶紧从袖上撕了条锦缎下来绕着她的腕子使力扎紧。   “别怕!我不会伤你!”听着她在自己怀里无声的哭,他简直要心痛到发疯。手掌紧紧帮她按着伤处,却还是有温热的鲜血泉涌般溢出,落在深蓝丝被上深红片片。他红着眼眶,轻声不断在她耳边低语,可她却好似根本听不见,依旧使出全身的力气挣扎,使得腕上的伤口愈发血蔓的厉害。   “子漪……”无奈只能点了她的睡穴,才让她安静下来。他侧头瞧着她那苍白如鬼魅的脸畔,眼中一热,已是抑制不住胸口剧痛,滑泪入鬓。   “我该拿你怎么办?”她竟然寻死!他宁可她伤自己,可万万没料到她竟会这般毫不犹豫的寻死!   怀中的人儿好像稍一使力便会变成青烟飘走,岚宇心神俱碎的傻傻拥着她,方才那刀好像不是割在她腕上,分明是划在了自己心中。“别睡太久……”   明知道她醒后还会如方才一般歇斯底里,可他真怕她就这么一睡再醒不来。孩子似的在她耳边请求,他无措的说完一遍又是一遍,直到嗓子嘶哑了还在继续。   第187章 病缠 2   沉心殿   每每秋节,沉心殿便会陷入莫名的凝滞氛围,死一般的沉寂。打了幔帘从殿内步出,岚轩没有立马离去,站在殿外望着这满院合欢出神。还记得自己年少时,曾恋极了这种坚韧顽强的花,见着它们朵朵缤纷的沾满枝头,心中被皇阿玛冷落的痛楚便会消逝一些,不再那么深刻灼人。如今晃眼十年匆过,院中的合欢愈发葱郁了不少,可他却再没了那时观赏的心情,放眼望去,只觉得那是些没有生命的饰物,没什么特别。   “五哥……”听闻他被招进宫问话,便赶紧从宫里赶过来相见。岚远近日为了左相之事一直忙碌,适时闲下,不免面带疲色,少了些精神。“怎么样?都说什么了?”   淡淡的扬唇,眼神却依旧清冷,没有半点温度。岚轩抬头望着阴霾的天际,不知是轻松还是嘲讽,唇边的笑意满是怆然。“还能说什么呢?我们能说的话根本少得可怜。”   念想起高台龙座上那略微佝偻的身影,他凝视着宫闱上端的四方天景,卷卷的乌云突兀的腾在金黄的琉璃瓦角边,像只饥饿的兽,好似只稍稍一动,便会将这宫廷整个吞入腹中,冷酷可怖。“碧鲁氏一族如何?”   能避还是不要沾染的好,他提了袍角从阶上下来,也不提要去岚远宫上,出了沉心殿便直朝宫门而去。   “虽还未下旨,可听御前的人说,阿玛心意已决,应是除了女眷一个不留。”   “很好……”岚宇总算还没叫他失望,整件事未让他费一兵一卒,便做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既然皇阿玛圣意已决,我们这些做儿臣的定也要出份力才是。左相手下将领文臣的名单你应有的,明早将它呈给皇阿玛,左相一党陨灭,原先那些棋子也都没了作用,除了反而干净。”   脚步微有一顿,随即紧了两步恢复如初。岚远没想到岚轩会这般决绝的对左相一党铲除清剿,内心惊骇有之,更多的则是对他君王之气的臣服。每个皇帝登基,都不可能没有牺牲,平淡顺遂。这时若是妇人之仁,心慈手软,那坐上皇位后,等着被人摘去脑袋的恐怕就是自己。   他自认为自己没这份气度,左相手下曾有不少人跟着他出生入死,没有功劳也苦劳可敬。要是让他来处理此事,断不会赶尽杀绝,牵连着各姓家族也兴衰陨落。但这样一来,眼下虽可安然度过,将来却后患难绝,会生出不少事端来。   “还有皇后那边。”脚步路过子漪的品欢阁时不知怎的就上了千金,再难保持原有的速度。岚轩不自觉的侧头往半掩的宫门内瞧,清冷的宫内没有半个人走动,连树上的鸟儿都似倦极了一般,叫声萎靡。“安将军的军印无论如何都要寻回。否则即便是皇后死了,这份威胁也会一直照着安家,永无宁静。”   “是,我会想办法。不过……”今早有个守在翠微宫的侍卫来找柯纶问话,子漪虽已找到,翠微宫的宫人也清理了大半,可池恬的尸身至今还停在翠微宫院中未挪,怎么说生前也是堂堂的格格,轩王府的正福晋。现在落得这般下场,竟一时叫人不知该怎么处置才对。“池恬的尸身应如何处置?”   以祖制来,既已入了轩王府,一日不休妻便是要入祖谱,跟着进皇陵的。可死也就罢了,事后还非牵扯出这等事来,五哥心疼子漪更胜过自己,怎么还能容她?   默默了良久都未应声,岚轩复提了步子从品欢阁门前离开,不知为何,心里避讳着在她的宫门前提起别的女子。他本海誓山盟过要娶她过门,可最后却天意弄人,偏偏娶了池恬。这一切发生的那般仓促,他心中虽百万个不愿,可终究所有已成定局,他到底是背叛了她的。   “罪臣之女,你觉得应如何处置?”池恬那模糊的容颜在脑中好似从来就未清晰过,他微撇着眉头出声,厌烦到了极致。“交给岚宇的人,相信他们会处理的很好。”   赞同的颔首,好不容易撇清了他们与碧鲁氏一族的关系,此时也确实不宜再重卷进去,沾脏了名声。岚远转身低低的在身后太监耳边低喃几句,那人便明了的领了命,弓着身子快速跑开。   “浮宇宫可打听出什么消息了?”他心中有千万个念头想冲过去亲自看看她好不好。可前朝才刚恢复了他的爵位,若是现在和老七冲突,根基未稳,将来的一切都会幻化成影。   强忍着心中的牵挂,不敢在宫中久留的赶紧避出。岚轩出了冬芷门便翻身上马,粗糙发亮的鞭子已攥在手中,却是一直未挥出,等着岚远回话。   “好像情况很糟……”浮宇宫人个个嘴都很紧,若不是他的人时刻在暗处听着院中的动静,想必现在还不会有一点消息传出。   “什么叫好像?”右手的缰绳一紧,胯下的烈马立刻不安的前后踱起步来。   “呈息只见到不少血水端进端出,按理岚宇不会受伤。那伤的人便……”只能是子漪了。后半句囫囵在嗓中没有道出,岚远见马上之人的脸色随着他的话变得苍白异常,哪里还敢将心中猜测继续说下去。   “叫人继续守着,一有消息,立马传到我府上来。”她若不在,他争这一切还有何意义?   琥珀色的眼霎时染上恸意,他不再多留的扬鞭离去,踢踏的马蹄砸在青灰色的宫砖上,节奏规整而悠长。岚远怔怔的立在原地望着他走远直至消失,原还有些自责在心底蠢动,这方看来,只觉得无比庆幸。   子漪疯了。从浮宇宫中虽打听不出什么,可翠微宫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即便岚宇再怎么遮掩,总还是有了端倪露出。待在那样的地方一整夜,即便是那些宫人猜错,她的情况想必也不会比这更好了。   “让岚宇一人疼痛就够了,你知道又能如何呢?”喃喃的盯着空旷寂静的宫廊自言自语,他幽幽的长叹一声,良久后才满面怅然的离开。   ————***————   轰隆的雷声一下大过了一下震在深宫的天际,携着刺眼的青蓝闪电,恐怖裂纹般愈展愈深,直欲要劈到地上。   浮宇宫中殿门紧闭,整个大殿空落着没有留一人,似死城一般压抑静默。   不多会儿,乌云便再承不住重量滴答的落下雨来。泛白的青砖上先是小小的一点点绽花,接着便扬起泥土的清香,统一混合起来,连片的聒噪不断。   岚宇坐在床榻边的鞋阶上出神,视线透过面前半掩的窗户远远的投进雨幕中,深的望不见底,只有阴暗的幽蓝隐隐晃动。   子漪的病没人能治。苍瑾和陆影都过了脉,却都说是心病,无药可医。他想把宫中所有的太医都找来,如果不够,他还想把全蔺国的大夫都找来。她的容貌一同往昔清丽惊人,熟睡的样子也和平常一样,安静的像只猫咪,让他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这样的她,怎么可能无药可医?可……   颓败的闭上双眼朝后仰下,躺在床边的木棱上沉默。他屏息听着她的心跳声,咚咚咚咚,融入夜色中,格外的令人心安和稳。   他不想从任何人口中听到她疯了这样的字眼!她明明看起来那般美好,他们怎能用那么卑劣的字眼来形容她!他不允许!即使她真的不会好,他也不愿承认是疯病。她只是累了,想要好好休息一下。只要他耐心的在她身边陪着,她总会好的……   一抹银线映着闪电的惊光匆匆掠进鬓间,岚宇重叹了声抬起手臂将整个脸掩埋其中,从未有过的无助感紧压着从四面八方涌来,撕扯着他的身体,没有片刻歇止。   “既然有第一次,便绝对会接二连三。她处在那样的环境中时间太长,又没有了断自己的方法,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可那种惊惧感却一直留在她心里。所以……只要寻到机会,她便会试图自轻。”   “自轻……”苍瑾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回响,他略带着鼻音低低重复,像是不明白这两字的意思。若是可以,他宁可自己目不识丁,根本不懂得它们的意思。   所谓自轻,是不是代表着某天早上醒来,他会睡在满是她鲜血的榻上,只因他不注意的睡了一会儿,她便像落花一般无声逝去,再也醒不过来。   所谓自轻,是不是代表着她会比自己早去,不用他再用那龌龊的心思千方百计留她,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自也不会在乎生气,可以毫不留恋牵挂的选择抛弃他。   “不能这样……”系着包扎缎子的手微微颤抖,他喘息困难的不住轻咳,惊慌失措。“不睡就是了!”   立马瞪大眼睛转身紧瞧着她,他双眼通红的连阖眼都不敢,明明两天不眠不休,意识已经开始晕眩,却执着的不动不挪,一直守在床前不懈怠分毫。   “……”忽的不安翻身,子漪梦中仍在那幽闭的环境中出声不得。猛地睁开双眼挺身坐起,她惊恐的四处打量半晌,无意间碰触到岚宇那惊喜的目光,立马恐惧的缩紧身子,迅速向床内蜷去。   第188章 病缠 3   双手混乱的在床榻上摸索,却怎么都找不到一点可以充当武器的物件。她轻颤着用双手圈紧自己,像只凌弱的兽,无助的溺进榻帘后的阴暗中,提着全身的戒备保护自己,却仍觉得潜在的威胁寒意森森的不断拍打在身上,怎么都忽视不得。   岚宇仍坐在原地未动,一时心中的恐惧竟不比她少,绷得犹如即将发箭的弦,扯着他脑中嗡响,疼得像是要裂开一般。艰难的刮着嗓子吞咽了下,却无奈引起了一股子血腥气儿,冲得他眉头微撇。干涸的唇似久未降霖的土地,生出一层硬硬的壳,带着羸弱的苍白,稍稍一动便绽开了来,露出里面鲜红的嫩肉,微渗血丝。“渴了吗?”   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进食喝水,他凝视着她缓缓起身,连倒水都不敢将她抛出视线,紧紧的望着。   小心的端了温水回来,他不敢直接将茶盏交给她,却也不敢逼的太急惹她慌乱,所以只不远不近的平举着等待,等她适应环境,放下心来。   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他唇边始终带着温暖的笑,疲惫的纹路遮挡不住的从眉眼间散开,蛛网似的细布了满脸。水冷了便复换一杯继续端着,直到手腕酸痛难当,也不肯放下,换了受伤的手继续。   他好似信心满满的不断用眼神鼓励她,实则心中却茫然的不知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他从小养尊处优,别说端茶倒水,即便是自己渴了也很少亲自动手。苍瑾陆影都说这病急不得,只能慢慢等她自己解开心结,才可能恢复如初。可他不这么认为,两人努力总比一人来得快,既然他们都没有医治的方法,那他便用自己的方式,让她一点点接受他,依赖他。   如同林中觅食的小动物一般,子漪小心的看着杯中的清水,望着自己的倒影环环印在里面,夜风微动,波纹便细密的颤抖开,迅速将她的影子击碎,半点不剩。   刚放下的惊恐随之变满满的回返,她猛的挥开茶盏,看着它们银光一闪消失殆尽,这才稍放下心,恢复了方才的防御姿势。   吃痛的一缩,手还微落下,已有温热感生出,打在新换的深蓝外袍上,阴暗了一片。岚宇听着茶盏滚落的声音在殿中辗转了良久,心中温度也像是被这声响一起带走,慢慢变冷。   还是不行吗?   手臂上本就有伤,这时再被水浸上,愈发弄不清知觉,疼痛麻痹混成了一块,僵硬的似他人之躯。他失落的垂头静默半晌,随即缓缓起身复倒了杯水回到床前等待,无论她再怎么做都不愿放弃。一杯不成,他还有很多的时间为她倒更多杯,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只要他不死,那她就永远不会一个人。   一整夜就在这样反复不休的动作中缓缓过去。子漪到底还是未进半点水食便又睡去,熟睡中仍保持着蹲坐的姿态,蜷缩一团窝在床榻的角落中。   瓢泼的雨轰隆喧鸣着直落了一夜早上方停,断续滴着雨水的实木窗棱沁了一夜的潮气儿,早已变成了浓厚的深褐色。岚宇攥着茶盏,疲惫的趴在床榻边阖目小憩。破云的骄阳顺着方格状的窗纸一束束打进殿来,倾泻着蔓延拉长,将他暖暖的照在其中,暖被般恰好舒适。   陆影端着清早的汤药进殿,抬眼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安详之景。   连续折腾了三天,别说是他,即便是身子强健的竹雾,此刻也着挺不住,不得不暂时歇歇,才能保持神思清明。   他太累了……心中那诸多的疲惫伤痛暂且不提,光说这三天的不眠不休,铁打的人怕也熬不住。   轻叹一声,随即赶紧转身将门帘的缝隙遮挡好。他步步无声的将药碗放在殿中的案几上,正准备转身离去,便被人唤住,无奈的停步顿下。“你怎么还醒着?当真是不要命了?”   心中着急,自也管不得语气好坏。他死盯着床侧脸色发青的人呛声,恨不得叫人把他绑了将眼睛粘上,若不这般,他怎肯安然休息!   “我的身子还有谁能比我更清楚?”还有一年可活的人再多爱惜又有何用?起了下身,却眼前一花没有立马站起。他闭上眼睛咬牙沉静了片刻,再睁开已是恢复了不少,能拄着床边立起。   “子漪头脑不清楚,现在连你也要跟着一起癔症吗?那本医书上明载了能延缓寒毒入侵时间的法子,子漪也在病前好好研究过一番,将可行的方子全部圈点了出来。这般你还要这样满不在乎,蔑视她的心意?”   “别说了!”听着他提子漪所做,他便心痛的难以自已差点怒吼咆哮。他冷着侧颜将丝被子罩上她的肩,见着她眼下圈圈青灰色的阴影,手指一转,便不忍的轻轻抚上。   他这累人的身子,怎值得她那般用心!一边要操心救他出狱,一边还要钻研医书,她那么羸弱的身子,哪里有那么多的精力可以消耗。他更是该死!罔顾她的忧心也就罢了,竟还满脑子想着将她推给别人,怎么还有脸提及保命之道?   “爷!”   “先搁着吧!待岚致功成,再计较不迟。”   “……“知道现在就算说再多,他也是半点都听不进的。陆影无奈的攥紧了拳头复松开,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放低了语气转口:“子漪现在不食不语,好歹您也要照顾好自己。否则怕是等不到九爷回来,你便先病倒了……”   本以为再没什么事能比子漪现在的状况更让他心痛,可陆影的话刚一出口,他便抑制不住血液中躁动的烦闷,急急打断:“岚致自有他的事要做,子漪的事用不着他操心!“   说完才惊觉方才那话似是宣示主权,独自占有的意念清晰而强烈。他瞥着眉焦躁的走到窗边启开了半扇透气,带着秋凉的冰寒猛地钻进来打在面上,这下浑浊的意识才清醒了些。   他方才说了什么?难道是急得疯了吗?   子漪的病最需要的便是时间,他没有,岚致却能奉上一辈子。可他刚才说了什么?竟自私的说出那些浑话,真真是熬的糊涂了。   “待他坐上那个位置,再把子漪交给他不迟。”自古后宫佳丽三千,可他容不下她受那样的委屈。若是岚致不能许他一辈子,那他便是瘫在床上,也定再帮她找个好的。在他心中,她值得更好的。亦或者……   眼眸顿时深邃寂蓝,他凝视着窗外突过红墙荡进的干枯树枝,全身觉醒的执念似它们一般无所顾忌的四处偷探,哪哪皆是。她那么美好,根本没人能配得上她。   第189章 隆冬 1   再长的日子总抵不过有心人抱着执念守候。花开花落,空荡的宫殿中一直没有烛火,所以连白天夜晚都难以区分,只觉得日子挂了车轮在过,辗转如飞。芙蓉痴痴地坐在窗边,带罪之人戴不得珠钗,所以她只简单的挽着云髻,长发乌黑的占满薄肩,随风飘零,说不出的孤寂清冷。   “若嬷嬷,你听,是不是皇上的辇队来了?”声音轻轻的荡在殿中,掠过精美的雕花窗棂去,伏在落花上,散落了满地。她清秀的脸上未带半点脂粉,俏丽的如同刚进宫时一般,可眼神却苍老着满是凋敝,好似已在这混世中煎熬了数百年,疮痍遍布。   “娘娘……”红着眼眶没有回声,若嬷嬷垂头吸了吸鼻子,从怀中拿出了个捂热的汤罐子塞进她怀中。“天气这般冷,娘娘身上的伤一直就未见好过,怎么好再这样天天坐着?”   出神的扬唇笑了笑,芙蓉低头用手指细细划过瓷罐的青花纹路,任它们在指尖绚烂绽花,映衬着她如今悲惨的光景,别样的讽刺。“身上的伤又有什么大碍?没有见到他我始终不会就死的。”自子漪之事过后,这宫中便再没人来。原先侍奉的宫人除了若嬷嬷自愿留下其余也死的死遣的遣,各自归去,没留下一点痕迹。这硕大华丽的翠微宫,终是静谧成了死城,连鸟儿蝴蝶都不再逗留。   “皇上还未下旨,娘娘做什么天天把死挂在嘴边……”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芙蓉将来的结果,却强撑着不到最后一刻不死心。若嬷嬷心疼的帮她拉了拉肩上的薄被,翠微宫人散烛冷,别说是炭火,现在就连冬衣都成了问题,她身子粗贱倒还是挺得住的,苦了主子从小精贵,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又做什么自欺欺人呢?”寥落的绽开一个笑花,满院的鲜艳花朵对应着,越发显得苍白。她木偶般顺从的倚在若嬷嬷怀中,仿若回到了儿时时光,撒娇依恋。“我这一生,害过的人太多,造的罪孽太重。”   喃喃的将头埋在嬷嬷怀里,她贪婪的嗅着她身上那抹熟悉的温柔香气,从未有过的踏实安定。“可是我从不后悔。”   “若不是那次进宫见了他,若不是义无反顾的成了他的妻,我怕是会毫无生趣的了过一生,即便儿女成群,承欢膝下,那又有什么乐趣?”   含笑的目光染上秋末的残阳蔓延到院中,顺着宫门直落到了很远很远之外。“没有人不会死。既然都是了了那口气,早死晚死也是没什么区别的。我只希望……”   话一顿,一朵凋了的芙蓉花顺着微风徐徐的飘进殿来,晃悠着在空中浮动了片刻,缓缓落在她膝头。“他好好活着就好。”   “娘娘……”这翠微宫自羽妃离世后,皇上便再未来过。别人都道皇后阴狠毒辣,可她自她年幼就陪在她身边,怎么会不懂她的心思。“五爷自咱们出事便再没传过消息进来,八爷那边也是没有半点音讯。皇上的事,咱们是再插不得手了。”   “所以我要折磨子漪,她痛岚宇会比她更痛。寒毒最忌讳便是情绪波动,若他自暴自弃没有了继续苟活的念头,那云凡就不用以自己的心脉为引,即便是久病缠身,也会活着。”   无力的仰头望了望天际昏黄的落阳,她有些疲惫的轻叹了口,眼睫破蝶般盈盈舞动。“我累了……”竭尽全力却只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她不愿再多动一点心思,只在心里微弱燃着等他的念头。“剩下的就交给上苍吧!”   终究都是命。她劳劳碌碌这么些年,却还是逃不过命运的掌控。这宫中,其实又有谁逃得过呢?   ————***————   过了最后一场秋雨,冬雪便再按捺不住,簌簌的趁着夜色盖满了宫廷,遮住了金黄璀璨的琉璃群瓦,掩埋了乌黑光秃的花枝树干,一夜之间,便白了整个世界,剔透着晶莹刺眼。   左相的罪宗没拖过秋末便有了定案,整个碧鲁氏族男子一律斩首,女子身份显赫者赐死,其余荒蛮流放,永世不得回京。碧鲁氏.芙蓉,废皇后位,幽禁翠微宫,非诏永世不得出。   旨意一下,消息便洋洋洒洒传遍了皇宫的每个角落。畅快者有之,其余却都对芙蓉的处境心怀不解。翠微宫的宫人进慎刑司的人不下数十,吐出的东西据说填满了厚厚一本簿记,连见过了众多场面的审势嬷嬷都大感惊奇。   可就在这样的情境下,皇上却没松口要将芙蓉赐死。不禁让所有人猜忌咋舌,暗忖着皇上是否对她还有残情,故下不得死手。   静宁宫   入了冬节,再加上碧鲁氏一族的灭顶变故。茹慈太后的身子越发一日不如一日,近日竟连床都下不得了,只能每天倚在榻上,神思倦怠。   “月莲……”隐约觉着有风从帘缝间钻进,虫蚁一般无孔不入的再身上流窜。茹慈太后轻咳着拉了拉膝上的裘皮毯子,声音虚晃着没有半丝气力。   刚从外面折了隆冬的腊梅回来,喜庆的插了满瓶,笑端着步进殿来。月莲听着太后唤她,不敢耽搁的把东西命了人摆上,便赶紧脱了带寒气的披肩,提步上前。“太后可是觉着冷了?”   摸了摸毯子里的温度,果然比方才消减了不少。她忙活着换了新的暖汤回来,折腾了片刻,这才得了功夫闲下来说话。“今年的梅花开得好,奴婢方才去园子里折花,撞见了不少赏花的娘娘呢!”   “哦?”眉头一皱,身上的威严气势顿时凌厉透出。太后冷瞥了眼窗前案几上的青瓶红梅,言语一字一顿,似是生生从口中挤出来一般。“皇上最近身子不好,她们倒是闲情的厉害,这会子还有心思赏梅?当真是以为这宫里没有管事的人了吗?”   啪的一声将手中的鎏金昙花暖炉掷在地上,当即便爆了不少红炭出来,落在地毯上白烟大作呲呲直响。   月莲暗骂了句自己嘴笨,明知宫中最近病气严重,却偏偏挑了老祖宗不爱听的话去说。匆匆的唤人进来把地毯换了当心走水,她半跪在榻前小力的帮太后锤腿,见着榻上之人脸色稍有缓和,这才敢出声安抚:“太后仔细自己的身子才是啊……后宫现在没了皇后,各宫的妃子都牟足了劲儿望着后位,这时您要是再有什么不好,皇上那边可还怎么撑得住?”   第190章 隆冬 2   “哎……”重重一叹,细下想来最近竟是没有一件事顺遂。“舒吉今个儿可派人传了话来?”   碧鲁氏一倒,朝中势力重整。皇上忙得不分昼夜,活脱脱是似要把自己耗完烧尽一般,完全不知倦怠。她是个做母亲的,即便身在这样的位置有些时候不得不薄情淡漠,可到了这等时刻,毕竟心都是肉张的,怎么能不心疼?   “传过了。今个儿倒是胃口不错,奴婢传了漪格格的药膳方子过去,最近皇上都用了不少呢!”   “那就好。”总是稍松了口气。茹慈太后阖眸按了按鬓角,想到以前子漪常常过来陪伴自己的情景,眼眶一温,险些落下泪来。“宫中总有些个命苦的。原先眼前有个倔强的芙蓉,如今怎么又添了子漪丫头呢!”   两个都是她的心头肉,如今却一个幽禁终身,一个神智不清,叫她这个半身入土的人怎么能心安好眠?   “太后也莫担心了吧…不管如何,皇上总算没要了小姐性命,也算是顾念太后情深,对您的体恤。子漪格格也有七爷在身边陪着,想来早晚也会好的。”   “有时候活着倒真不如死了。”挑眼隔着厚纱纸窗向窗外望去,乌黑的树干上莹白积雪厚厚的屯着,不时有风掠过,带起了散些的雪沫,在空中幔帐般飞扬。在宫中,数十年如一日。若是过得好,每天似是没开始便过去,只觉得自己在蜜罐子里酿着,怎么活都是有滋有味的。可若是过得不好,怕就像现在的芙蓉吧……   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她这次能活着,绝不可能是因为皇上顾念旧情。子漪的状况还没有好转,若不是岚宇执念要留着她的命慢慢折磨清算,这次她是决计逃不脱的。   那翠微宫,繁华盛时,一年四季花开不败。流水般的金银奢华至极的装饰摆设,小到地砖大到房脊,哪里不是成百上千人精心布置伺候过的,可现在又如何呢?再华美的花儿,终是有颓败的一天,只因她身在宫中,便没有丝毫后悔的余地。   “她必定是担忧皇上身子的,若是成,不时派人走走消息去吧!”到底她也是在她身边长大的,即便是后来她有了那样的心思,她也还是不能不管她。天天数着时辰过日子,就算吃穿照常供应,她应也还是盼着的,盼着皇上去看看她,哪怕是一眼,要她用命换,她也是绝对义无反顾。   “是!”知道太后还是挡不住心软。月莲点了点头应下,想起这些年翠微宫的翻天巨变,心中也是一阵苍凉。   “这几日没听到子漪的消息,是不是又越发不好了?”   “想是没有。方才在梅园还见着了七爷身边的小梓,样子笑温温的,不像是有何不妥。”   “……希望是吧。”沉吟良久才低低的吐了一句,茹慈太后出神的垂着眼帘思量,稍露纹路的眼角边,无尽的忧思涟漪般轻荡环绕,良久不绝。子漪……   无声的在心中叹息道,她忆起不久前在这殿中发生过的一幕,惆怅愈重。现在病着还好,若是明年春前好了,和亲之事便又会重拿起来说。子漪是应下了,可岚宇那边……   眉头紧紧的皱起,逃避着不愿再想。她打发了月莲退下,独自面对这一室清冷,周遭安静的依稀能听见窗外落雪的声音,可她却满心喧嚣,嘈杂纷乱得没有片刻安宁。   ——————***——————   主子不喜颜色艳丽的花儿,今年若不是借着子漪格格的福,想还是没机会去梅园采梅。小梓乐呵呵的携着小桃进门,怀中的花枝多得将脸都遮了大半,他却好像还觉着不够,真想将那满园子的纯白英红都移植来了浮宇宫才算高兴。   “都是你嫌冷,要不还能再摘些回来的。”满口的埋怨,他朝怀中红梅探了探,立马便有清冽的香气灌入胸怀,馨香悦人。   耳朵好像都要被生生冻了下来,小桃在口前搓着手呵气,嘴唇都冻得发紫,还是不愿被别人讨了口上便宜。“你倒是好!结实得跟妖精似的,我可没有半点武功防身,在园子里冻了两个时辰,再好的人也要冻残废了!”   “哈哈,说不让你去,你非要跟着,现在又怪起我的不是了?方才看你跟栗副将说话时也不见你冷,怎么人家才刚走,你就冷的要残废了?”   “你!”脸本就是冻红了的,现被人用话一熏,愈发红得厉害。小桃气得猛跺脚,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掖回去,腔子都要被气炸了。“你再胡说,当心我缝了你的嘴!”   “哎呦?你的女红要真是好到那般,我也甘心让你缝了!”   “好!你!你!”弯腰就从地上攥了个带冰的雪圆子起来,小桃对准他的脸猛地掷出,听见他哀嚎着原地打转,无奈满捧的花还手不得,顿时乐得笑花满面。“让你再浑说!这下子知道厉害了吧!”   “你且等着!”脚步一动,下一刻便已飞身来到长廊上将花束放下。小梓不含糊的借着廊边积雪就捏了个雪球,也不抬头看小桃逃躲到了哪儿,耳朵一听便准准的扔出,正中目标门面。   静静窝在窗前看着,微微出神的女子长发如瀑,姣好的侧脸带着浮云似的红晕,似被窗外的冷气渲染又像是小女儿家的羞怯娇赧,煞是妩媚动人。院中嬉闹的人原还只有小桃小梓两人,后又不时有人兴致大起加入进来,发展到最后竟满院子都是欢笑互攻的影子,你来我往,玩得好不畅快。   “想出去么?”慢慢等她适应,花了将近一月的时间才获得稍微贴近她身侧的特权。岚宇笑在窗棱上半支着身子,望着院中四溅的飞花盈白,心情也难得的轻松不少。   “……”安静的歪了歪头,对岚宇的手语视而不见。子漪缓缓的张口在空中呵出一朵炫目的柔花,死寂的眼神带着孩子般的执拗任性,全全一副自娱自乐的神态。   唇边的笑容稍有凝滞,随即释然的恢复如初。岚宇宠溺的越出窗子,来到她对面圈手将她拢在两臂和窗棂中间,视线也不容逃避的低到和她持平,复抬手比划。“你想去么?和他们一起玩。”   刚开始的几天,他总是不停地说话,希望她能慢慢适应自己的声音,减轻恐惧。可后来时间久了才发现,她根本听不到。陆影检查了她的耳廓,没有异常。那唯一的可能便是,她心理排斥听见声音,也不愿意说话。所以自然而然便对身边所有的声响都漠视,似聋哑了一般,完全将自己封闭在她觉得安全的环境里。   不过还好,总算还有会手语的怜香在,她既然不愿听,那就让他学着适应她,一边比划一边说,总能等到她愿意的那时。   第191章 隆冬 3   眉头轻轻撇起,那表情分明是说不愿意。子漪避无可避的闪躲着眼神,羽翼似的睫毛在清冷的雪光下盈盈发颤,小鹿般慌乱无措。   已经一个月,她虽还是不愿表露感情,却不再像原来一般容颜上只有恐惧。岚宇皱着鼻子笑了笑,抬手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一时也不敢逼得太紧。   “不愿就算了,不过口渴的话要主动说,知道了?”循序渐进也要伴着些技巧来才能事半功倍,他见她怯怯的点头,心中思量着总算比昨天又进步了些。往常要说好几次,这几天只要说一遍,她就会点头或者摇头回答,已是足以让他疯狂欣慰的了。   “这让我怎么能放手……”轻轻的在嗓间低喃,他弯下身子用下巴抵着她的额头,感觉到她白皙皮肤下血脉的跳动,心里前所未有的安定。   若是她一直这样,会不会就没人喜欢她了?   时间越长,深入骨髓的贪恋便也越强烈。他卑微的伏身望着它壮大,明明整个人都快要被吞噬,可却仍旧不愿喊停。   如果结束不了,那边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消亡吧!轻叹了声,妖冶的容颜映衬着晴好蓝渺的天,古画长卷般缠绵。   子漪懵懂的抬头望他,视线中的男子好美,美得像天上神仙一般,没有半点世俗的污霾。莫名的感觉到安全,她凝望着窗外依靠着他,虽然那怀抱微带着寒冷,她却深觉温暖,不愿离开。   遥遥望着回廊窗边的两人如画一般静静依偎而立,竹雾带了朝堂上的消息进来,却久久没有上前,怕打扰了这难得温存。   “哎?大哥回来了?”雪仗打的满身挂彩,星宿抖了抖膀子侧过身来说话,看着正正经经,像是有要事要说。可竹雾瞥眼一瞧便知,这小子肯定是方才对谁下了狠手,这会子才想着贴上自己,躲躲灾祸。   “事情都妥了?”言下之意,没有了结手头的活便在这儿皮痒的打闹,也该掂量掂量轻重。   唇边的笑意一僵,跟这样没情趣的人真是三句话都嫌多。星宿余光瞄了眼树后猫着,准备伺机报复的小梓,赶紧端紧了脸色回:“自是妥当了。人现在关在冷宫下的水牢里,还没套出话来,皇上怕是不能让他这么轻易死了。”   果然和爷猜想的一样。左相欠下的债太多,原子漪格格让在碧熹宫下功夫,就是想让皇上斩草除根对碧鲁氏一族再无半点心慈。一月前该行刑的便已都当众处置过,对左相之旨却说要留有体面,不宜示众,给其保留全尸。事情既已牵扯到已逝的羽妃和未来国统,皇上怎可能这么轻易就松口?想必左相手上还有未出的王牌,即便是他人死了,对将来皇位之争也会有不小的影响。   不由想到今天朝堂上传来的消息,竹雾冷冷的抿了抿唇,突然对自己原先的猜测有些动摇。依子漪格格之见,皇上对羽妃娘娘情深,原先对七爷九爷的众多冷落也都是被逼无奈。可再看如今前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五爷八爷,他真不敢确定皇上心中到底属意何人!   “最近可有什么人去探视过了?”左相一倒,朝中势力便愈发清明起来。皇上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指不定哪天时机一到,两边就会正式打破僵局,明枪明剑的举兵一战。这时候要还有隐含的势力未知,对现在的状况的确是大大的不利。   “有皇上身边的亲卫守着,即便是我的身手也只隔着老远打探了两眼。想要进去,怕除了皇上手谕,旁人分毫都近前不得。”   “那倒还是好的。可……这边看来是不能等了。”   顺着竹雾的视线望去,爷正含笑帮子漪格格系披肩上的银坠丝带。心中暗暗惊讶那么仔细耐性的表情会在爷脸上出现,星宿动容的温软了眼眸,自己眼看着这煎熬的一月天天过去,这两人无数次受伤,无数次强烈碰撞,终是换回了这样的平和时刻。“跟爷说了吗?”   “说什么?要九爷回来还是子漪格格和亲的事?”   “……”良久无语。星宿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答,其实又何止是他,整个浮宇宫,又有谁看不清这两人的羁绊呢?“还是再缓缓吧!先在池洲做些功夫也未尝不可。”   “你去传消息吧!爷这边我来说……”如今看来也只有这样了。沉思着抬头将视线投进万里无云的蔚蓝天际,竹雾眯眼望着远处那几丝浮卷的流云,心中难得也盼望着时间能稍稍静止片刻。   蔺国玄朝的最后一个冬。若是可以,慢些再慢些的过吧……   心绪复杂的复望了眼正殿前伫立的那抹身影,他气息一隐随即消失。冬日里正午的阳光才会带着些温度,太阳稍稍偏西时,院中的欢闹便全都歇止了去,冰寒逐渐蔓延,随着消逝的阳光点点将宫苑笼罩包裹。   “困了么?”子漪不喜欢有旁人在她身边,所以自那次事出后,她的生活作息一切皆由他亲自动手。再自然不过的点了点她的眉心,紧接着,她眸中便出现了他意料中的忿然。   无赖的咧着唇嘿嘿一笑,他心情大好的复上前捏了捏她水嫩的面颊,见她眼中的不平越发严重,笑意更甚。“困了不说,做什么熬着等我问?”   回想起一月前,别说是现在的这些丰富的小情绪,哪怕是伤心痛哭他都在她脸上找不到分毫,那时的她就像被人吸走了魂魄,怔忪的只知道防备,目光里所及的一切都是敌人,当然也包括极力想靠近她的他。   眼中的笑意一窒,不由掩埋心底那抹心疼又腾了起来。他抬手摸了摸她轻颤的眼睫,看到她如原先一般快眨着眼睛闪躲,心下一暖,便觉得幸福满溢,几乎要突涌喷出。   “去睡吧……我就在侧厅坐着,等你睡了再走。”本她病得厉害时他都是时刻在床边守着,怕她猛地回想起那可怕的记忆又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伤害自己。可这段她的状况好了很多,有时甚至会像孩子似的撒娇。怎么说他也是个成年男子,若再每夜和她共处一室。旁的不说,仅那种磨人的诱惑便足矣让他难以自持,理智崩溃。   “……”攥着岚宇袖口的手仍旧未松。子漪困得眼皮打架,可还是跪坐在他身边的软榻上不肯移动。似是不耐般扯着他的手臂轻轻晃了晃,她迷蒙着眼神望他,清透的眼底满是流光潋滟,挠得他心底阵阵酥软,耳廓都渐渐变得温热。   第192章 细织 1   眼神复杂着变得深沉,岚宇反手固住了袖角的柔夷,缓缓滑出口的声音亲昵慵懒,似隔着纱帐在人心间撩动,力道不大,却一下接着一下,只让人觉得魅惑难捱。“去吧…我不走。”   音色略带着嘶哑,面上却未露出端倪,像往常一般淡淡坦然的坐着。一滴冷汗顺着鬓角慢慢蜿蜒滑进领口,他不敢再抬眼看她,只能逼着自己将视线落在手中的书册上。   繁复异常的上古繁字,平常即便是昏昏欲睡,他也看的清明透彻,可如今,脑中乱成了一锅粥,掌心还贴着她的肌肤,纵是卧坐冰上,他怕也是如坐针毡,躁动难平。   兵家常道,心静则意明,若想在战事中夺得头筹,切忌思浮绪躁。暗自念经似的一遍遍在心底低吟沉性之道,他侧着身子往烛火边挪了挪身子,想离她身上传来的那股子香气远些,没想就轻轻一拽,她迷糊了神思便倾斜着朝他倒了下来。   全身一紧,手上的书顿时也顾不得了不知被抛在了哪里。他弯着身子上前想半路将她接住,这样的姿势高度若要是真结实摔下来,少不得额头上要起个大包。   啪的一声……案几上的烛火便被袖风带的灭了,顿时周遭暗下许多,只有殿角的灯火还盈晃晃的妖娆燃着,偶尔啪啪作响。   双手架着她,将她的下巴放在自己肩上,掌心却不敢切合的贴在她身上,深怕黑暗中触到了不该碰的地方,一下就点起火来。他小心的借着黑暗吞咽了下,又嫌那声响太大会引得她紧张,后背都压出了汗。   “可摔着哪儿了?”肩上的小人儿悄无声息的安静趴着,手松松的圈着他的脖子,脸颊轻贴在他的肩上,呼吸轻盈温热,一下下格外节奏分明。自己的头也是晕的,他有些笨拙的侧脸想瞧瞧她,谁知正撞上了她的颊,清凉如玉,丝滑胜缎,真是该死的光润。   触电般猛地将脸转向一边,他望着隆冬窗外,想引开自己的注意力。殿侧窗畔,深蓝色的雪景儿挂在树枝上,云朵似的映在纸窗框中,像是彩画一般,找不出一点瑕疵。正如她的肌肤……   轰的一声,全身的血液就罩上了头顶。他紧张的抬手遮着口轻咳了两声,只觉得脸上的热度要把空气都蒸没了,灼灼的烫人。再也忍不住猛地将她从身上拉起,他呼吸凌乱的后错一步,这才觉得空气清明了些,不再燥燥的熏人。   “去睡吧……”适应了片刻,亮芒好像又恢复了些,带着耀进殿来的雪光,一时比方才有烛火时还亮了许多。他望着她迷蒙的睡眼,里面盛着点点的星,比盛夏草原上的天空还迷人炫目。脑中僵持的理智顿时便长鞭而去,他不知不觉的俯下头,视线中的她孩子般单纯懵懂,用那么清澈依赖的眼神望着他,好似直将手伸进了他的心里,拉着他一点点靠近。   郑重小心的捧着她的脸将唇轻轻落下,不同中秋那次情动激烈,他仔细的描绘着她唇的轮廓,一点点一遍遍,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宝,卯足了全力去用心呵护。   两个不同韵律的心跳声逐渐拉近,原是先后有错,后不知是谁的慢了些,或者是另一方骤然加快,竟切合的生成了一体,咚咚互震,节鼓般紧密相连。   感觉着怀里的人小猫般安静的轻靠着他,软软的身子先还只表面的依着,后来竟越来越重直倒在了自己身上。强压着体内的炙热从她唇上离开,他借着窗外的深蓝幽光垂下眼帘望她。白皙到几乎透明的面颊上,墨黑的睫,殷红的唇,这方他压抑得全身都要烧了起来,某人却无声无息的进入了梦乡,满面的安然恬静。   眉头狠狠的横了起来,岚宇比划着张口就想在她唇上咬一下泄愤,可真张开了口,又忽然不舍,讪讪的收了回去。   “你这丫头……”隆了半天眉终是无奈的笑开。说到底还是自己掌控不住。以前也不是没经历过男女之欢,可偏偏轮到她,他便没了一点方寸,生涩的像个半大的无知少年,只觉得怎么做都不对,怎么做都是在热火上浇油,使火越来越旺。   轻叹一声,顺着暗吸了两口新气儿,将身子中那股子燥热驱走不少。他沉定片刻后便轻手轻脚的抱着她起身到内殿,短短的几步路并不长,可他却走得很慢很慢,一点声响都未发出。   原来这宫殿可以这么小的。恍惚在心中暗忖,他熟练的把她放到榻上盖被,复抬手帮她放了一侧的帘帐下来遮挡烛光,看着橘色的剪影不舍的挂在被角半阙,迷离摇曳,隐约间竟觉得自己也好像和它们一般。想到达的地方太远太难,总只能站在边侧凝望,不能企及。   “做个好梦。”多想一点,便觉得自己又离她远了一分。他逃避着吻了吻她的额头便抽身离开。同样的路,这次他却觉得无比漫长。   果然……唇角衍生出一个苦涩的笑,他低头望着地砖上自己单一的暗影,从未觉得自己这么孤单过。   没有她的地方,哪里都大的可怕。   沉思着慢慢融进夜色,躺在榻上又是一夜无眠。他细数着日子过,前朝的事大都已在掌握,可他就是不愿一切太早变化,因为到那时……于她而言,他就再没有丝毫用处了吧……   有雪的夜,永远不会有黑暗。整方天地都被大雪映成了白昼模样,行人艰难的走在其中,却麻木的睁不开眼,只觉得四周都白茫茫一片,却看不清任何。   镯琴抱着个包裹在宫廊中步步走着,脚下的宫鞋进了雪水,早已湿得不成样子,可她却半点都感觉不到寒冷,只觉得心底的寒意更甚,由内而外的丝丝扩散出来,将嗓间的热气都凝了冰。   “还请您快点走,若是撞上禁卫,皇上面前,奴婢可无法交代。”   领路的嬷嬷她从未见过,本应照顾着留些颜面,可不时传来的话却没有半点客气怜惜,似是对待低等的贱奴一般。镯琴微愣的应了声,脚步上加了速度,怀中却没有颠簸,平稳如方才无恙。   茫茫无觉的走着,深红的宫廊好似一下便延长了数倍,怎么都看不见尽头。她突听怀中银铃微响,脑中有什么猛地断裂,琴弦似的嗡嗡在耳边直颤。   手上不听使唤的便打开了包裹的角盖探头去瞧。厚实棉被中,一张圆滚滚的小脸肉嘟嘟的沉睡着,小手不时隔着空虚悬的乱抓一下,像是在梦中争抢着什么,无比招人疼爱。   第193章 细织 2   这就是她的孩子?   眼中顿时聚起晶莹的泪,她抬手死命的捂着红唇,即便这般,断续的呜咽声还是倾泻/了出来,融进刮面的寒风中,萧萧瑟瑟。眼一眨,泪水瞬间就蔓延了满脸,她颤抖着抻开手指,却在碰触到孩子面颊前猛地收起,再没了伸出的勇气。   从他出生开始,她便狠心着一面都未见他。本就是不该来到这个世上的孩子,她即便是给他再多的爱,终也改变不了他早早夭折的命运。可是……   泪水一旦泛滥,就如同暴雨连天,再想止住已是不能。她浑身冰冷的仔细将棉被重新裹好,脚步迟疑了片刻又赶紧恢复原来的速度。眼神坚定的望着不远处灯如鬼火的黑色牢门,她胡乱将面上的泪痕抹去,再扬头,脸上只剩无情的冷漠,妙曼着望不到边际。   不能有可是。他的出生就是为了给五爷争个前程,若不是这样,连她的存在都变成了个笑话,何况是万人唾弃的他?   孩子,额娘不能爱你。默默在心中痛苦低吼,她听着两步外陈旧的大门吱嘎着厚重打开,稍稍向一旁引路的嬷嬷点了点头,随即挺直了腰杆,步步稳妥的垮了进去。   这是她第二次来这里。皇宫中像这样连名字都说不出的地牢太多,上次来,是她不顾一切想替自己争取幸福。而这次,她是为了这些年的幸福还债来了。   “义父……”声音冰寒低缓,逛荡在半身黑水的地牢中,幽幽似鬼吟。她抬手端过了身后的火把举在手中,样子肃穆而庄重,是旁人从未见过的果敢。   左相毫无生气的埋着头,参杂着稻草的枯槁白发缕缕从鬓间落下,坠入腰间的黑水中,长蛇一般袅袅游曳。午夜的地牢,除了水面上不时有觅食的老鼠肆意游过便安静的再没有半点声响。他怀疑自己幻听的微微抬了抬头,混沌的视线大致在身侧蔑了一圈,又复将头深深的垂下。   这个时辰连审讯的官差都不愿到这鬼地方来,何况是那个恨他入骨的镯琴?   干瘪到满是血痕的嘴唇嘲讽的扬起,只轻轻一下便带出了几滴鲜血落进水中啪啪作响。他望着不远处那眼冒绿光的老鼠似见着了上等美食,拼命的游动着肥硕的身子朝自己涌来,竟连恶心害怕都忘记了,只想早点结束性命,就算是被这些畜生活活吃掉也是好的。   镯琴至始至终都冷眼旁观着。原那样高高在上的人沦落到今天这等田地,天知道她等了多久。恨不得让他如今的痛苦再加深十倍二十倍!   “想死?恐怕皇上不会轻易准了。”看他的模样便知道手脚皆已挑经废去,所以即便在这臭水汤中泡着,天天受刑也作死不得,只能咬牙忍着。这对于曾众人瞩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相来说,绝对是比死还煎熬难忍。   “镯琴?”这回才算是听得真切了。左相激动眯着眼抬头,万万没想到这等时候她还肯来牢中看自己。“是你!真的是你?”挣扎着就想往前,无奈脚似棉花般虚无的飘在水中早没了知觉,所以这样一挣之间,只能听到手腕上的铁链哗哗作响,其余再动不了分毫。   “是我。怎么?您这是高兴还是愤恨?”   “自是高兴!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家人,如何能不欢喜?”   “呵!家人?”见到老鼠围着他打转都不及这个字眼来的恶心。镯琴冷冷的挑了挑眉,表情极尽厌恶。“你的家人都已在黄泉路上等你,你忘了么?”   “哈哈……我就知道你从未拿自己当碧鲁氏一族的人。不过……”尽管已这样狼狈,奸笑时的模样仍让镯琴背脊发冷,细密的渗出一层冷汗来。他眸闪精光的眯眼上下打量她,那眼神似是透过了她的毛裘外披,直瞧进了内衫中。“你毕竟帮我生下了一个儿子不是吗?岚轩再聪明还不是照样要帮老夫养儿子!你以为我为何要帮他夺皇位?若不是盼着这个孩子将来能继承大统,谁会选择那么个不得势又不好掌控的皇子!”   “闭嘴!”歇斯底里的死瞪着他,明明光束已经够暗,可她仍觉得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满是龌龊的淫/欲。   “哈哈!闭嘴?原来更过分的事咱们都做过了,怎么现在老夫只是说些话你就受不了了?违背我的心意执意嫁给他,你得到什么了?到头来还不是连个妾侍都不如!”   手指一翻,下一刻已从髻上拔出了枚短簪并射出去。牢内左相连痛都未来得及呼,上下嘴唇便已被簪子紧紧的钻起,鲜血直溅。   气息不稳的微微颤抖着身子,镯琴眼眶泛红却仍保持着方才掷簪子的姿势,染着牡丹豆蔻的指尖在火光下根根分明的闪着红光,春花般绚烂。“你以为自己聪明?呵呵……别笑死人了!”   “呜呜……”腥臭的血迹飞错的满脸皆是,左相怒视着来回挣扎,无奈手上的铁链太粗,这样的举动只能使自己愈发痛苦。   “你到今天还不明白?若不是五爷为除去你设了这个局,你以为碧鲁氏会消亡的这么快?”   眼睛倏地瞪大,左相不敢相信的停止了呜咽,脸色霎时苍白似纸。   “弹劾七爷,这本就是个局。你以为是芙蓉不小心,才有今天之祸?左相大人,你还真是天真!”那封书信一开始便只是给岚宇反击的引子。朝中势力发展到今天这种程度,有没有他们碧鲁氏一族根本就不再重要。与其始终被人禁锢伸不开手脚,到不如除掉绊脚石,自己掌势来得稳妥。   “很早以前我就跟你说过。人想得到的东西太多,终有一天会被自己的欲望害死。皇上想除你已经很久,若不是后宫有皇后坐镇,前朝又有五爷做质,你以为你还能张狂到今天?”柔柔的收回手拂起鬓间的碎发,她垂了下眸复抬起,目光通透锐利。   “这蔺国不管将来如何,现今就算再怎么变也只能是博络氏的江山。五爷和七爷再怎么斗,到头来你都是众矢之的,早晚要沦为案上鱼肉。真难为你还细心谋划了那么久,联络外国,迫害后宫。殊不知自己早已是圈里待烹的畜生,任人宰割了!”从未觉得这般畅快过,镯琴冷笑着俯视牢中之人,见他面如死灰的不住摇头,心中压抑了多年的愤恨终于得以释放。   第194章 细织 3   “怎么?左相也不感谢我么?今天这番话若不是由我的口说出来,左相一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还妄自菲薄的怒骂他人愚笨,何其蠢钝!”   “唔…唔……”怒目而向,眼眶洞睁欲裂。左相使出全身的力气剧烈挣扎,胳膊上勒出条条血痕也仍不停歇。   镯琴神似王者般淡淡的瞅他,曾今的多少个日日夜夜,她在他身边侍奉迎献,瞧着他的眼色苟活,如今终于……   好似全身的枷锁都瞬间崩垮粉碎,她面若夜花,静默的仍由牢中阴影遮盖容颜,唇角不自主的便微微上扬,再真心不过的笑开。大些再渐渐大些,直到把眼眶中的水珠都颠簸了出来,才将将停下。   “所以作为谢礼,把隐军的令牌交给我。”绯红色的嘴唇微微翕动着,灵魅的声音在寂静黑暗的牢房中漂浮回荡,闻声轻却深似针,重重插进左相心间。   全身都抑制不住的隐隐颤抖着,他像是使完了身上的力气,终于困顿瘫软下来。唔唔了两声示意镯琴取下他口上的短簪钳制,他有话说。他静静的望着木栏牢门外美丽清纯女子,猛然觉得好像今天才认识她,那般陌生,令人恐惧。   手一抬,别得死紧的簪子便咻的一声从肌理间脱落掉进他微敞的衣领中。她冷着双眸面无表情的望他,抱着包裹的手缓缓施力,似是承受不了他的沉重一般。   嘴上痛得早没了知觉,身上也没有哪里是不痛的,索性都不管不顾到妥帖了。左相呸了声将口中的血水吐尽,方才的癫狂无状尽逝,异常的镇定了下来。“你竟愿意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原先我真是小看你了。”   雨中街角,那么娇小无助的一个丫头,总是怯怯的跟在他身边,连正眼望他都会止不住的颤抖。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不知不觉间竟也成长到了今天的样子。   “小看?”即使全部的泪水倒干也诉说不尽她心底的苦,她喃喃的重复着他的话,看他的眼神带着股超脱的释然。“或许你从来就没看过我。”   极致的疲惫,水中的双脚都开始轻轻的打颤。她哗的抬手掀开怀中包裹,露出了里面婴孩的面容。“活了这么些年,除了岚轩,没有人看得见我,包括我自己。”抬手失神的触上满挂泪痕的脸颊,她破败的笑了笑,好似已独自将这个动作做了千百遍。“每每对着镜子,我都看不到我自己。小时没有镜子可照,但还隐约的记着自己眉心有颗朱砂痣,娘说过它好看,所以我日日都记着,总盼着日后能有面镜子就是极好的了,那样便能每天看到它。可当我真有了镜子的时候,却发现,镜中的根本照不出自己。我消失了……在众人的眼中,在我自己的厌恶中,永远的消失了。”   “即便我强迫了你,但这些年也从未少过你什么。”   “少过?呵呵……”低头用脸颊轻碰了下怀中孩子的额头,她稍稍掀开领子,立马脖颈间一条狰狞如蜈蚣的伤疤便现了出来。“你可知道这样的伤疤我身上还有多少?这样算起来,的确是不少的。”上千个日日夜夜,无数次蹂躏暴虐,她已计算不清他给过她多少,也真没那个气力去计算了。因为若哪天真一一数清,她怕自己会受不了那种恶心的记忆,了结了自己。   “把令牌给我,若不我便杀了他。”眉眼扭曲成了一个畸形的程度,她低低的说道,言语间眼神沉静,没有丝毫波动。   豁然抬头,适时眸中才显露了些痛苦之色。左相苍凉的残笑,慈爱的眼撞上那孩子的睡颜,心中针扎似的疼。“他也是你的孩子,经你十月怀胎生下的。”   “是么?”痴痴的低头看了看,随即手一松孩子便迅速掉落,嘭的一声落进了水中。“如果要活得和我一样,我倒宁愿他从未出生过。”   “救他!快救他!”   只听见孩子呜咽了一声便再没了声息。牢中的男子扯着嗓子大声哀求,沧桑的眼中浑泪磅礴,真诚而卑微。   “令牌给我。”清冷如昔的静静道。镯琴望着水面上的绣花小被渐渐脏污变黑,原还有些许漂在面上,眨眼的功夫就全部淹没,一点都再寻不见。   嘶吼的挣着铁链,无奈却怎么都无法上前。左相压抑的仰天大叫一声,恸哭的声音沿着长廊一直扩散,直撞了大牢的厚木门扉上。“救他!令牌在子宅的石榴树下,你小时经常埋花种的地方。”   “……”闻声,藏在袖中的指尖轻轻一颤,却终是没露在面上。镯琴弯身将孩子从水下捞起,手掌顺着他的腹部缓施内力,从口中推出了大量污水后,孩子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声音微弱,奄奄一息。   “找到令牌后,我会给他寻户好人家生活。以后……”凝视着孩子那略有些像她的眉眼,她疼惜的将他拥进怀中,说不出心中那撕扯欲碎的疼痛到底是为何。“以后能不能好好活着,且看他的命吧!”   “这就是你生下这个孩子的目的?”突然觉得自己才是这世上最蠢的人。左相泪沾满襟的垂着头,回想起初得这孩子时的喜悦,神色哀痛。   “是啊……”不再留恋的决绝转身。倾长的裙摆哗哗的在水中逶迤,荡开涟漪阵阵。“见到你痛,我便心安。”淡淡的几字飘忽如弦曲中将要消逝的尾音。她踉跄的借着廊上微弱的火光朝门外去,哗啦的水花和摇曳的灯影不断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她却不擦拭也不闪躲,只觉得自己这一步步走的太累,太艰辛。还好已经走完,若不是,她怕是没有再多的勇气可以继续支持了。   “义父,好走。”身后方才她留在牢门上的火把突然熄灭,她听着水落滴答的声音,啪啪连成一片,像山间的瀑布般。口中不自觉便哼起了小时常听额娘唱起的童谣。   小溪啊弯弯,月牙啊尖尖。   映照啊悬悬,落水啊翩翩。   暗想起小时他送她那弯月银簪时的情景,她唇角晃过一个虚无的笑,心中默道。他们的孽缘从那簪子开始,也由那簪子结束。刻意留下那簪子也算是还他养育之恩,从此一切都分明了……   跨出门来,天边的毛月亮盈盈的泛着蓝影儿。她躲在墙角呆呆的仰头望了半天,直到听见侍卫大动,高声报出左相自戕才缓缓的乘着冷风离去,再未回头。   第195章 语心 1   北方的雪如同南方的雨,一场过了尤嫌不足,稀稀落落一直辗转下个不停。硕大的皇宫被掩埋的银白的雪层下,偶有轻风拂过,妙曼的雪帘便盈盈的被扬上了天,掀开了阴霾天际的沉溺,划开别样的半盏蔚蓝。   进了冬季年关,节庆便接连不断的欢庆开幕。这方刚过了冬至节,腊八就紧接而来,带忙了整个宫廷,处处张灯结彩,红绚漫街。最近宫中总是不太平,太后年迈身子不好也在情理之中,可皇上正值当年也小病不断,每每着遇风寒也要在榻上歇息半月,闹得后宫前朝人心惶惶,任谁都不敢喜庆欢笑,压抑着心绪。   后宫空悬,皇上太后又身子不适,故腊八大典只有特例交给皇子们处理张罗。岚轩身担掌势之值,冬至刚过便操心着年关的采买准备,当真忙的分身乏术。   拿着厚厚的账簿典册从太后的静宁宫出来,他身后跟着朝服未卸的岚远,两人侧耳小声交谈着什么,不时颔首轻笑,似正说到兴处。   浮宇宫的步辇宫轿自很早以前便是宫中最舒适华丽的,原是仗着岚宇的身子,所以尽管有人暗羡在心,也不敢在皇上和太后面前言语太多。离着静宁宫还有挺远,便遥遥听见宫辇轿顶的铜铃声在风中清脆交响。岚轩停住口边的话下意识抬头,长长的宫廊尽头,一顶宽度足可容纳五六人的毡辇由十几人列队肩扛,缓缓朝着自己贴近过来。定睛一瞧。正挂着浮宇宫的披帐,那深沉华丽的蓝色织锦,别说是宫中,即便在三国间寻,怕也找不出能同处比拟的。   “七哥还真是一如既往。”越是到了现在这种时候,面上的焦灼反而没有平时激烈。岚远爽朗着眉眼侧目微笑,以往若是见着这场景定是要忍不住吐槽两句,可今天不知怎么心情这样好,被人比了下去也无心计较。   眼中含着笑,唇角却泄露了心迹微微抿起。岚轩转身将手中的账簿交给方合,发带飘零的瞬间,低垂的眸中波光潋滟,挡不住的涟漪轻浮。“如今局势稳定,两边势均力敌,他自也没必要刻意改变什么。”   伸出的指尖微沾染上了些寒露,他苦笑着提了提唇,脸色顺势冷了不少。其实他又何曾变过什么?在宫中,不管是以前的羽妃还是如今的阿玛,哪个不是把他宠在心尖上。一直不得不改变隐忍的人,只有他。   “往次也见过两回,没看见这样的阵仗,今个儿肯定是带了了不得的人来。”   言语中明摆着意有所指。岚远留心着身侧男子的神情,见他没有抬眼的低头理着袖扣,隽秀儒雅的侧脸映在宫墙斜上投来的光束中,凝固成了一幅画,瞬间便将时间都静止了。   还是忘不了吗?   默默在心中叹息一声,他屏息盯着那落寞的剪影出神,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悲伤。只要她在他的身边,五哥就决计不会对皇位轻易松手。他想要的东西本就不多,年少时只是想好好活着并得到皇阿玛的认同,如今这些都成了镜花水月变成了最容易得到却也最让人心伤的残缺。所以现在他想得到的,只有她。若是站在万人瞩目的那个位置上能将她夺回自己身边,即便是日日接受琐事孤寂困扰,他也会义无反顾,拼尽一切去做。   “她已经能出门了?”从未有一天放下,岚轩低低的询问,眼神却远远的落在了步辇的毡帘上,妄想着能从缝隙中窥见她的容颜,哪怕只是鬓角的一只钗,只要望见了也是值得他欣喜半天的。   嘴巴动了动却是没有言语出声。岚远见那步辇离他们越来越近而五哥还是没有要走的样子,便知道即使现在他说她一切都好,他也会放心不下,想要自己亲眼看看。心忖间,那零散的脚步声和着铜铃碎响已然接近,他撸了下翻起的袖子略拱了下手,口上不紧不慢的对着半掀的帘内招呼:“今儿真难得,七哥也来给太后请安。”   语气大听着热络,细细一品便能听出些嘲讽的意味。岚宇撑着帘子的手稍稍一顿,深褐色的黝亮立领衬着俊美的白皙容颜,愈发显得妖娆惑人。浅浅的不羁一笑,他眼神温润的朝子漪伸出手,狭长的眸眯成了好看的弧度,莫名便让人觉着心安。   “……”犹豫了片刻还是缓缓将手放进他的手中,子漪穿着桃红色的毛裘围领,瀑及至腰的长发被一只清透的白玉簪子挽成兰花髻斜在头顶,空出的一面满满镶着银瓣似的珠坠,只轻轻一动便发出悦耳的响声,细密动听的连成一片。   “别怕,只是去见见祖母,她很惦记你的。”心中有一千一百个私心想把她日日关在浮宇宫里不被别人探视,可这终究对她的病没有帮助,他不能那么自私。   转脸面色便阴沉了不少,他率先甩袍提步从辇上下来,见着门前的两人稍有一顿,心中顿时越发不快开。“仅是来静宁宫请个安罢了,怎还劳动二位王爷屈尊等候?”原就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格,现下见岚轩侯在宫门前不走,自是立马明白了原委。   岚宇邪魅的扬唇提眉,面上笑着眼神却冰冷着深沉,微露煞气。若有所思的盯着岚轩凝望片刻,他缓和了神色转身将子漪从辇上抱下,见她躲在自己身后不愿见生人,小手也冰凉凉的紧攥着他的袖子,不愿轻易放开。   不自主的便抬手轻抚了下她的眼睫,他安慰的摇头笑了笑让她不要担心,手上也是未停,帮她将领子提高了些,怕进了冷风。   “怎么?嫂嫂如今这般见外,遇着熟人也不招呼一声吗?”玩笑似的前错了一步准备往岚宇怀中去瞧,脚步还未迈出便被身侧之人拉住,前行不得。岚远不解的转身望他,琥珀色沉色双眸中,他见着辇前两人依偎的画面在里面渐渐放大,先还很清晰,渐渐沉入了底处,再眨眼去寻已瞧不见。   “别招惹我,你知道我可没五哥那么好的性子。”望着子漪的笑意未变,口上的话却冷得如冰,稍稍一触就会化成利剑置人于死地。岚宇侧首轻瞥了下一旁立着的两人,随即不再多言的牵着子漪转身进了院去,不愿让她再和他们有任何照面。   “爷……”从头直看到尾,直到见子漪有些跟不上爷的步速才担忧的开口唤了一声。小梓微微气喘的小跑着跟上,一边的子漪也被拽着步子有些不稳,脸际微微发红。   后知后觉的猝然停下,这才发现自己被气得不轻,差点失了分寸。岚宇微窘的立在原地等子漪跟上自己,心中的焰气却一时难以平息,烧得他全身难受。熟人?他们之间何曾当得起这两个字!   念及子漪曾那么深的恋过他嫉妒之火就熊熊燃起,怎么都无法熄灭。他僵挺着背脊喘着粗气,极力忍着,不想让子漪察觉,不想却还是让身后的她微觉不安,红唇紧紧抿起。   第196章 语心 2   “……”轻轻晃了晃他的袖,牵起了阵阵兰花香袅袅攥进鼻息,满是熟稔的温存。她紧赶了两步来到他身侧,见着他脸上的阴霾猛然一惊,脚步顿时后退不少。   “你吓着她了。”不知怎么就控制不住脚步跟了进来,岚轩反应过来时人已身在子漪两步后,本欲回神赶紧离开。这是静宁宫,即便他们有再多的暗争,都不应在老祖宗面前显露。她老人家从来就没少为他们操心,虽有时也分亲疏,但对他也是真心疼爱的。可……   眉头微微系紧,他专注的凝视着她脸上的惊恐表情,顿时,脑中有再多的顾虑都化成了溪面落花,快速飘零远去。他已忘了自己有多久没见她,这么长的日子,他只能从岚远那里得到她的消息。知道她病,知道她痛,可他却只能远远旁观,连句关怀的话都没处说。如今终于得到机会相见,若不自己亲自看清,他又怎么能真正放下心来?   袖中的手掌倏然收紧,岚宇听见自己脑中有什么崩断的声音,再回身,脸上已是连伪装的冷笑都残存不下。“你说什么?”   声音低低的蒸发在空气中,他轻轻一扯便将子漪拉至身后,妖冶的容颜轻扬在朦胧絮白的骄阳里,魅惑到几乎透明。   直到子漪的身子完全被岚宇隐在身后,视线才淡淡的收回。岚轩风姿卓然的迎风立着,任对面之人的深蓝长袍张扬扑打在自己身上,不躲不闪,反而更近前了一步。“你自己也看得清楚,我说什么还重要吗?”   第一次不回避的正面这位天之骄子,他一反原先的隐忍沉着,吐出的字虽无挑衅,但也没有丝毫退让。唇边的儒花仍静静绽放着,他用琥珀色的双眸对上他的深蓝,仿佛黄沙与大海的碰撞,咆哮的惊涛野兽般不住嘶吼。   压抑了许久的怒火霎时高涌喷发,岚宇冰冷着面容上前一步,指尖已是暗动内力。“自是不重要。”不自觉连音色中都沾染了寒意,他斜了眼岚轩身后已露出防御姿态的岚远,薄唇邪魅的一扬,微眯的眼中深蓝更胜。“堂堂轩王连自己的内人都管不好,反而跑到这里对我的家事指手画脚,当真是如今的差事太闲了?亦或者……”   仅手指一动,岚轩头后不断轻舞的冠带便似被利刃划过般齐齐从中间段成了两截。他手稍一伸便接下了坠落的半截攥于掌中,挑衅的侧眼蔑了眼不远处的岚远,态度是轻视一切的雍容。“是活得太无味,需要臣弟帮你寻个新去处?”   “放肆!岚宇你别做得太过!”   “哦?放肆?这话倒是可笑了。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兄长,论王位也在你之上,你哪来的资格说我放肆?”对着两人的性格简直了如指掌。岚宇手掌一松,方才还攥着的绸带便化成了粉末随风逝尽。他刻意挑了易怒的岚远点火,便是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幕。在宫中,最重视的便是尊卑有序,他方才言语间虽也有不敬之处,可怎么细挑也揪不出逾越之错来,而岚远便不一样了,不但只称他的名讳,威胁的语气也是众人皆明,不用他再费力多添什么。   “岚远,退下。”怎会不知道岚宇的心思,岚轩抬手拦了下身后冲上前来的岚远,依旧是方才沉着冷静的样子,没见半点怒意。   “五哥!”   “我说退下!”在这里和他起争执绝对是他们占不着好处,岚宇既然敢动手就肯定想好了后续,跟着他的步调走,吃亏的人只可能是岚远。   眼中狂风似的卷起了层层沙浪,他斜抬起头,在这样紧张的情境下,在这么多目光的注视中,竟沉溺于天半边那光束萎靡的暖阳,似是完全超脱在外。“你一直在赢,岚宇。”   缓缓地,声音像是从空气中横生出来的,不是近在身侧几乎找不到源头。   一抹厌恶顿时从眼中闪过,继而被嗜血的掩埋,绝情无期。岚宇狂傲的挑了挑眉,满是不可置否。   “可这次,赢得人会是我。”语气清清淡淡,却如同宣旨时一般模样,不容得他人有丝毫异议更改。岚轩浅退了一步回身,本步子已欲离开,可感觉到身后有一抹视线连在自己身上,心中抱着那么一份期待,终是又转回头去。   逆着暗阳的刺眼阴影中,她单纯的从岚宇身后侧出头来,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好奇而试探,却是没有半点怨恨疏离。   发自内心的笑不自觉便跃入眼中,渐渐在唇边泛滥成灾。他斯文的点了点头,像是初识之人那般友好谦和的同她打招呼,见她闪躲着稍退了下,复又止不住的探出身来瞧他。心中的积压了长久的冷就这么一瞬间融化,刹那间恢复如春。   等着我。默默在心底低诉,他忽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那时的她几乎和现在一模一样。笑意起了就再复难灭,他不在多留带着岚远出了宫门去,整个人却似跨进了新的一片天,肆意重生。   全身的气力仿佛都在一瞬间被抽走,岚宇怔怔的愣在原地,良久都没有转身。脸上的霜好像凝结了般,扭曲成了一种绝望胆怯的姿态,任晦暗的阳色一烤,丝丝浸入皮肤,继而缓缓流进了心底,再怎么尝试保持理智驱赶都是徒劳。   刚才岚轩走时的那个动作,那抹笑,若不是对着她,相信这辈子都没有人有幸再见。君之情切,受之者又该如何?   他不敢回头,更没有勇气查看。他怕他卑劣的心思会在阳光下无所遁形,他怕在她的眼中看到往昔曾见过的那种神情。若一切都和他想的一样,那他究竟算什么?   一个借着她生病毫无抵抗能力介入她世界的骗子?还是明知无法承诺将来还自私想占有掠夺的强盗?他那么不堪,那么阴暗。而岚轩却不同。他永远都带着守护者的温文自信,并且有一生的时间能承诺她更好的。   “小梓,带子漪进去给老祖宗请安。”极力压抑着自己不让声音颤抖或嘶吼。他猛地抽出被子漪攥着的袖,听着她不安的轻吸了口气,心上像被人重重掐了一把,揪痛不止。顿了片刻随即头也不回的大步跨出宫门长扬而去。他未回浮宇宫,也没乘步辇,满心混乱的逮着道便走,待自己回神,已是站在了初次和她牵手领旨的高台园殿上。   第197章 语心 3   来这儿又能做什么?嘲讽的一笑,虚晃着朝后退去,却忘记了自己早在顶阶边缘早已没有了退路。身子轻飘飘的凌然空起,他看着头顶的天空光束一般的匆匆掠过,明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翻身跃起,他却试也不试,直直的悬空半晌随即重重落在殿前积累的厚实雪层上。   “竟连摔倒都不觉得痛呢……”不知是对自己放弃还是对如今的处境焦虑,他沉静的望着蓝天,见着缕缕云丝牵连不断的结伴飘过,成双结对,一个落单的影子都没有,眼中微热,不禁感叹命运不公。   为何先认识她的人不是他?若他没有拖着这样的身子,没有心死到对活着毫无眷恋,也许他便会不顾一切的争一争,试一试。他怎可能不知道那本医书能让自己多活一些,又何尝不知只要拖着日子也许终有一天能寻到医治寒毒的法子?   可他不行。他不能毁了岚致。自从额娘不在,他活着便是为了岚致。为了让他能登上皇位性命无忧,他深居不出,让宫中之人几乎遗忘了他这个皇子的存在。为了让岚致不引人注目不被人暗害,他费心创立夜阑、收复幻城、制造哑药,甚至已命人掌握了换目之术,为的就是待自己死后他也不会因为哑药而见不到天日,失去光明。   上天真是残忍。就在他已做好的全部准备,随时可以放下一切安心解脱时,却偏偏让她来到了自己身边。他爱她,明知道她心中另有别人,也倾尽了全部去爱。本以为只要真心努力,总有两人相守的一天。寒毒并不是不治,原他没有活下去的念想,故也没仔细关注,如今有了她一切都变得不同,他总可以寻到法子,与她相伴长久的。可却偏偏生出了岚致的情……   所以,终究。他没办法不退让。和任何人相比都好,他成了最不会给她幸福的人,连嫉妒争抢的权利都没有,无奈而彷徨。   从未觉得挫败感能严重到将一个人的心垒击溃到这种程度,他拈了捧雪覆在脸上,任它们化成了清冷的“泪”滚滚落进鬓间,复又揽过一把重新盖上,妄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清醒。   忽的一滴滚烫夹杂进来冒着热气打在左眼下的肌肤上,继而迅速滑落同雪水和在一起,滚落进深不可查的发隙中。他猝然惊醒的睁开双眼,全身下一刻便进入了防御状态,全部紧绷起来。   “子漪?”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见的,他猛地坐起身子,还未来得及问她为何会跟到此处,子漪便已似箭一般重重撞击他的怀中。   “怎么了?”被她脸上的泪痕骇得神智都乱了,他低头轻拍着她的背,本想将她拉开瞧瞧,方才见她满身的狼狈有可能是带了伤,可不管自己怎么劝怎么使劲,她就是紧箍着他的腰身不肯松开。   “怎么了?”知道她听不见所以刻意抬了手在她眼前比划言语,他心疼的帮她捋了捋发髻间落下的秀发,不触不觉,真放到掌心才知道,上面全都沾了雪水结了冰,硬生生的冰凉刺骨。   心里有再坚硬的围墙此时也半分都竖不起来,他紧皱着眉头将她裹紧披风里暖着,口上还不住的轻轻呵气,暖热了发却是暖不了全部,只能暗自着急。   “子漪听话,咱们回浮宇去,好不好?”   狠狠的摇了摇头,红唇费力的张合了半天却还是说不出话来。子漪惊慌的大睁着双眸,一只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襟。另一只手则缓缓地吃力的比划着,一字一顿道:“我不是子漪,我是秦漪……”   面上带着被丢弃孤儿般的委屈,她抽泣的望着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愿意主动表达自己的想法。   微微一怔,随即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岚宇动容的抬手轻抚她的脸,这才知道这数日来她的无助委屈。原来她已暂忘了初来的所有,默默的忍着他天天用别人的名字唤她,对她百般体贴。   眼眶忍不住有些微微发酸,他强笑着刮了刮她的鼻,见她满脸都被寒风吹得发红,愈发心疼的厉害。“是我不好。你是秦漪,从来就不是子漪。”   “别不要我。虽然我不是她,也请你别不要我。”无声的将手攥得更紧了些,她难过的垂着头低泣,源源的泪便这般直直滴进了雪中,化成了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凹凸痕迹,雕刻般永存。   “傻瓜!你就是你,名字又有什么重要?”笨拙的抬手帮她擦泪,可是那些晶莹滚烫的水珠却仿佛怎么都擦不完,接续不断。他重叹一声将她抱进自己怀中护好,不知她是怎么从小梓那边跑出来的,鞋子不见了,头上的钗也散乱的一塌糊涂,浑身早都全然湿了没有一处干的地方。这样下去,得了风寒可怎么得了。   “放心,我再不走了。”心底压着烙印般的疼痛抒发不得。他暗在心里默接道:最起码在她恢复记忆或者接受岚致前,他再也不走了。   能自私任性的,也就只有这段日子了吧!   轻吻了吻她的额头,他抱着她快速朝浮宇宫而去,身影渐渐融入了白色的雪幕中,化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眨眼便不复可见。   ————***————   池洲大营   明已入了冬身上却还着着单薄的秋衣,岚致凝神坐在案前端书细看,一月多的营中历练,好似一只神奇的天界之手,不禁对他的外貌改变良多,心智更是,   案上的烛火一晃,随即又快速恢复平静。他静静的端着书细看,似是没发现这微弱的细动,眼睫都未颤动一下。“子铮……你慢了。”   话着便手一抬将左手边凌厉攻来的拳脚挡住,他浅笑的带着凳子朝右边移动了半步,身子却还如方才一般稳稳的坐着,书页都未扬起半点。   “好啊你!最近又跟越泽偷学了什么招式?”皮肤在烛光下泛着健康的麦色,子铮不拘的抬腿坐在案上,身上背着厚重的盔甲,也似变了个人一般,满是男子英气。   “哪里。越泽的本事岂是短短一月可学得来的?沾些皮毛也就是了。”   “浑说,刚问了他还说现下除了脑中的东西转不给你,其余全被你挖去了,你这边还不认?”   没有回声的抿唇一笑,这才有了些原来倔强的影子。岚致无奈的放下书册正视桌边之人,知道若再这么敷衍下去,他肯定又把正事藏着,非等到最后才说。“赶明儿切磋一二可好?”原一直没有十足把握,所以不管子铮怎么求他就是不应。如今时机成熟,也真到了两人该见见高低的时候了。   “真的?”   果然,一听这话整张脸都亮了。子铮扬着眉从桌上跃下,不待岚致回答,就拉起他的手重碰了下。“这算是说定了。”   “好。”无奈的摇了摇头,还就是对子铮没办法。他拄着下巴阖眼小憩,口上不紧不慢的接着道:“这么晚不是光来闲话的吧,有何事?”前几日宫中怜香还书信过来报过一切都好,应不是宫中有变才对。   “刚星宿传了消息过来,七爷说到你‘复原’的时候了。”   眼睫轻轻一颤,随即染了别色缓缓睁开。岚致没有言语的轻嗯了声,思绪却是藏得很好,连一旁的子铮细看都察觉不出半点。   第198章 续连 1   昼夜如梭。皇上入冬以来便感染风寒,已有数日不能上朝,所有琐事都交由五阿哥轩王处理。腊八节匆过,转眼便算真入了年关,宫中的污秽病气被腊八的热氛围一冲,说恰巧也好,迷信也罢,还当真有了些作用,皇上和太后的状况都好了不少,近日来,竟连早朝理佛都能照旧,一切如常。   自岚致去了池洲大营,静宁宫便开始长焚祈祷的香束。今日晨起,阳光出奇的灿烂明媚。天刚微亮便听着朝门前更点声阵阵,已然是开朝前有条不紊的井然样子。   茹慈太后天方明便再没了睡意。身侧的佛念香不知何时烧完了没有再续,清冷的孤立一边,被熏黑的牡丹盘花顶复杂繁密的清冷着,没有半丝热气儿。   轻唤了声,门廊处候着的月莲便打了帘子进来,脸上冻起了粉嫣嫣的红,张嘴便给榻上的太后贺喜。“太后,刚前朝传了消息过来,说是九爷的哑疾康复了,皇上大悦呢!”   “真的?”本还萎靡的半倚在长条软枕上未全然清醒,这方听着了月莲的话,可不就是最好的醒神汤。茹慈太后起了身便从榻上跨下,口上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手上也是不闲,赶紧披了外褂到前厅的佛像前虔心叩拜,感谢上苍垂帘。“多谢佛祖庇佑我博络氏一族,今岚致病愈,蔺国传承有望了!”   “可不是么,皇上知道了吩咐下来要大庆三天,举国免税半年呢!”   “是是!应当的应当的!”激动的眼眶都隐隐泛红,茹慈太后借着月莲的搀扶起了身子,心中高兴行动自也轻快,只稍稍一依便连忙摆手,示意她可以自已来。“快与我细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呵呵……您怕是也高兴的过了,怎么着咱们也要边梳妆边道来才是,一会儿怕是贺喜的嫔妃们就要过门了呢!”   “呵呵,是!哀家真是高兴糊涂了。快,帮我更衣梳妆,宫中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咱们这个年可是要好好的张罗,怎么喜庆怎么过!”   欢欣的气氛从沉心殿散开,便沿着宫廷中线,一圈圈一层层的快速蔓延传播。这边消息刚到浮宇宫,宫外命全国欢庆,着重嘉奖幻城的旨意便已公布,随着民众团围城下不断高呼的声浪冲破了云霄,百里外都依然可以清晰闻动。   “爷,瑾城主进宫领旨了。”这样凑热闹的场景,自是少不了小梓和星宿。两人欢欢喜喜的相携着进门,连通报都忘了,掀帘便进了浮宇正殿。   懒洋洋的从子漪膝上睁眼坐起身子,岚宇明显还未清醒,眼睛畏光的眯着,半敞的蚕丝长袍不拘的挂在肩上,露出里面的无限风光,慵懒着令人着迷。“你们又是皮在痒吗?”   见子漪仍在睡着,安然恬静的样子似只小猫,乖巧可爱。他脸色阴沉的拉过棉被将她放平裹好,这才复对上门口呆愣张嘴的两人,声色清冷。“要说便快,不说就滚。”   这帮人是免费看戏上了瘾,现在愈发无法无天,进门连通报都省了!   “呃……”突然觉得他们带来的消息还没有眼前这个来得震撼。小梓星宿无言相对的交替了个眼色,随即夹了尾巴便准备掀帘逃命。见着了这样不得了的画面,若是不被灭口简直不是爷的性格。他们可不想被发配边疆!   “等等。”起身从床上下来,顺带着将衣架上的长披也一并穿上了身。岚宇低头望了望脚边安然未乱的棋局,这才清醒了些想起昨天睡前的情景。   眉头懊恼的一紧,他有些窘迫的弯身将棋盘端起,本想就这样随意收了,犹豫片刻还是保持了它原来的样子,稳稳放在了一旁的案几上。“管不好自己的嘴,就到池洲给我练兵去,记住了?”   “是!”   “是!”   几乎是抢着异口同声。门口的两人应了话便风一般的冲出门去,不但忘了此行的目的,出到了门外还是未缓过神来,脸色惶然。   “刚你看清了吗?”喃喃的转头问小梓,星宿有些惋惜的抚着下巴,自己方才立的角度不对,错失了统观全局的好机会。   “看清什么?”年纪还小,对男女之事虽知道一些,但也不全然通透。小梓懵懂的不耻下问,望经验丰富的星宿给自己指点迷津。   “笨!爷当时穿着褂子,子漪格格呢?”   脸色微微有些红,小梓回想着扬了扬头,沉吟半晌后十分确定的答:“子漪格格没穿褂子!”   “真的?”唇角揶揄的一笑,心想着总算是事成了。他们私下都觉得爷最近不正常,若按他原来的性格,子漪格格这么水灵个人早该就地正/法了,怎么拖拖拉拉这么久,两人还是清淡如水,倒像是过了几十年的老夫妻一般。哈!果然!爷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般潜移默化下,就暗将生米煮成了熟饭,可不是让他们松了口气。   “当然。子漪格格穿着昨天我备的新棉夹袄呢,我怎么会看错!”   顿时被凉水浇了个透心凉。星宿无语的直瞅了小梓半天,真想把他的脑袋扒开看看,里面装得是不是稻草。平时办事看他也稳妥精明,怎么越是到了这样常人的时刻他越是脑子犯浑,抓不到重点。   “你还挺仔细啊……”皮笑肉不笑的抬手抚了抚他的头,宛若呵护无知少年般态度慈祥。他逮住了他发呆的时候猛在他额头上敲了个爆栗,下一刻便闪身消失,待小梓呼痛去寻时已找不见人。   “好,你且给我等着。”捂着头嗷嗷的喊着气话,他灰溜溜的折回偏殿张罗早膳,不想却无意间听见个更令人费解的消息。   “公公可听说了?今个儿晌午秂獒的公主要进朝面圣……”话者是皇上身边的小卓子,和他们小厨房的范嬷嬷是同乡,方才小桃去敬事领食材的时候遇上了,一并捎了回来闲叙。   “哦?那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爷想来是不去参加这些应酬的,皇上也从未强求过。   “听师傅说这回来是商议联姻之事,不过怎么派公主来,真是奇怪。”乐呵呵的从小灶里偷拿了个地薯吃,小卓子怕烫的来回在手中颠着,口中还不住的吹气,皱着鼻子想吃一时还吃不到嘴里,急得额头直冒汗。   心中隐隐觉得此事蹊跷,可细琢磨又不知哪里不对。他匆吩咐了小桃看着膳食,自己则快速朝竹雾的屋子奔去,找他商议对策。   第199章 续连 2   有时候混乱到了极致,便会清空一切着手从最初的地方重新走起。智者如斯,岚宇也是这样。十二岁开始操心政事,原因这方不是他心中所好,故一直漫不经心也能应付的很好。一晃十几年过去,他虽已不是原来的那个他,初衷却是一直没变,还向往着去那风沙横天的战场看一看,也算了了此生所愿。   蔺国现在陷入了一种怪异的宁静祥和,众人不说不语,可一个个心中却是比谁都清楚。再过几月,一旦沉心殿传来消息,蔺国就要变天了。而他在那时,也可功成身退,随着自己的性子四处走走看看,不再被圈在这宫中。   沉默的立在窗口出神,窗外笼的月影纱朦朦胧胧将窗外的景色圈在其中,带着股类似月夜下的清丽怡然,美得像画一般。脑中转到这儿,不禁转过头去看榻上沉睡的女子,他孩子气得笑笑,恢复如墨的眸子仿若牵着一根线,一端紧紧地系在他心中,而另一端则系在她的小手指上,只要她一动,他便撕裂着疼痛,却如何都割舍不下。   她终会慢慢恢复成原来独立傲然的样子。感情复杂的默默在心中念想,他深吸了口气仰头,直挺的背脊便顺着这小小的动作,辗转变化,凝成了隽永的深刻。   自从那天她开始愿意同自己手语,近日来她的变化越来越大。就像昨日,本只是看着他对棋钻术,后来竟能当做敌方,一一解破他的计谋,用的全是他未曾见过的方法,神奇高效。这样的她,不管放在哪里,都不会需要他的保护。她所需要的,只是一个能提供安心休息的港湾,这点,相信岚致。不,就算是岚轩,也能做得和他一样好。   “这时放手才是好的吧……”不确定的低头自喃,他嘲讽着笑开,愈发觉得他在这宫中显得多余。原来,一直以来依靠他人生活的人都是他,是他需要她在自己身边,所以才疯了一般不顾一切的想把她占为己有。是他受不了没有她在自己眼前的日子,所以才以保护者的姿态留在她身边,试图占取温暖。卑微好了,自祟罢了!现在看清了也是不迟的。只要他现在毫不犹豫的放手,只要他安排好一切就洒脱的远走他乡,那原来所做都可以当做糊涂犯事,没有人会记得。可!可为何……   心中一口气突涌上来,冲的他脑中阵阵的焦疼。可为何明明已到了这样的时候,他还想着,若有一丝可能,若她也同样的需要自己,恋着自己。他便弃位归隐,再不管这些累死人的责任,真真任性一把带她远走高飞。以后蔺国是蔺国,皇城是皇城,所有的所有都与他们再无干系,农田放牧也是一生。   不知不觉便抬手攥上了乌黑发亮的窗棂,他苍白了脸像是被人夺了魂,简直被自己的想法唬了一跳。   “铃铃……”忽的身后传来动静,是他几日前命人连夜赶制的丝姣铃。前出过皇后的事,后她又差点再宫中跑的迷路,他已经受了太多这样的惊吓,无论如何都是再经不起更强烈的了。这丝姣铃配合了上古的绝密蛊术,里面倾注了他的内力。外人看来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条银花手串,花朵碰撞间会有些正常首饰的叮当声。可在他听来就全然不同,那声音好似铃铛般清脆响亮,莫说是近在身侧,就是远在十里之外,只要稍用内力他也能清晰听见。   赶忙收起脸上的神思挂上一抹淡笑,他抬手扬起身侧遮掩着的半扇窗帐回身,果然,榻上之人已醒,正迷蒙着视线抬头寻他。   “醒了?”昨晚是他不知觉间倚在她的膝上熟睡了过去。恐是怕惊扰了他,今早他起身时,她还保持着昨天跪坐的姿势,身子也极不舒服的别扭歪在榻上。不用问,这一夜睡下来,自是脖颈和腰要受苦了。   “……”无声的点了点头,顿时疼的直拧眉头。子漪深抽了一口气,想抬手去按,不想又牵动了腰上,越发痛得厉害。   赶紧凑着步子上前接着她半歪的身子,岚宇一边上手不重不轻的慢慢推着,一边心中暗暗自责。平时总是等她睡了自己再离开,怎么昨天就困到了那般,连累了她替自己受罪。   “以后不能这样了。”疼惜的帮她捋了捋鬓间的浮发,他严重的皱着眉,样子像个教训学生的师傅。“晚上到了时辰就去榻上酿着睡意,别在和我在书房正殿耗着。”   眉角不满的一扬,显然不同意某人的专断独行。子漪悄悄的抬头斜了他一眼,本不想被他发现,无奈眼神明显得过了,正被抓了个现形。   “你现在还敢瞪人了?”心中笑得开怀,却故意拉着脸子糊她。他袍角一撩侧坐上榻来,膀子威严的端着,愈发像极了食古不化的长辈。“谁教你的?说!”   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可这些日子下来别人不了解,面前的这个男子她是真熟进了骨子的。他怎么会真对自己生气发火?原来她做过更过分癫狂的举动,他都只是笑着带过。他那双时而微蓝时而沉墨的眸子,好像能包容一切的大海,无论何时都带着宠溺的温暖,怎么折腾都雍容自信,令人沉溺留恋。   “你…是跟你学的。”除了他,她不愿独自待在任何人身边。自也是一样,除了他,她不记得任何人脸上的表情。   “嗯?我何时瞪过你了?”   “没对我这般过,那日对……”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直到后来完全停止。她回想起那日在静宁宫时他身上的冰冷凝重,不知为何心底突然有些要被抛弃的胆怯。她不安的忽然攥紧他搁在膝上的大手,只觉得真这样手掌贴着彼此,心中的恐惧才能稍稍平息些。   唇边的笑意一僵,随即想到了唯一的那一次。他没有控制好情绪,让她焦虑惶然。反手将她纤细的手紧紧包进掌中握住,他弯身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见她畏疼的皱眉后退,这才重新开颜。“想什么呢?早上起来妆也不梳,也不嫌羞”   “……”脸上一红,面上不禁有些挂不住,子漪赶紧用手理了理长发,不欺抬头,正撞见他眼中的揶揄,微微一愣,继而明白过来。“你欺负人!”   “嗯……”笑得像狐狸一般,某人继续将厚脸皮发挥张扬。“我欺负你。”   “你……”气得满面酡红,就是拿他没办法,子漪握着他的手微微使力,无奈胳膊拧不过大腿,自己的手都捏疼了他还是笑得满面春光。暗暗垂眉寻思半天,突然脑中光影般闪过了个主意,刹那间光亮后慢慢隐去。   她淡笑着抬头,眼睛里水汪汪的发亮,似一框湖水,潋滟非常。   倏地瞬间失神,岚宇慵懒的笑挂在唇边,凝结成了一朵含苞的花,略带羞涩。“怎么……”口刚将将张开个缝隙,便有凉凉的柔软携着花香袭上。她那清润的双眸带着顽皮的狡黠,靠近的迅速,离开的更是让人捉拿不住。   得逞的绽开一个开怀的笑,子漪对着岚宇发呆的傻样儿眉眼和唇角同连成了月牙的弧度,单纯迷人。   岚宇怔怔的看着她,全身的血液猛然冲到脸上,复又立马回过神来,刻意压下。“就这样?”抑制不住心中的欢愉,还是将它们带进了眼底。他含笑着缓缓向她接近,低沉的声音危险而充满诱惑。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坏’?还是原本内心的她就是这么热情爽朗的一个人?差点被她就这么戏弄了去,他翕动着薄唇,如捕食猎物一般将她围进了榻里。   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大胆举动,子漪逃避着目光节节躲避,恨不得将床榻打个洞,自己钻下去。“我错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她是理科的脑子,本来记得的古文诗词便不多,但这句用在这里绝对的合适。   “哦?哪儿错了?”依旧是那魅惑的腔调,他抬手,时触时停的掠过她的颊,眼中迸射出的幽蓝,深邃如潭。   “我不该戏弄于你。”   “嗯。既然错了……”再不给她退的余地,他缓缓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转眼间,便已耳鬓厮磨,息气相连。“就要还的……”   子漪羞赧的阖上双眼,明心中是害怕紧张的,可无形间又带着些道不出的期待。她喜欢他么?第一次在心中这么正式的疑问,她不自觉抚上他的肩,感觉着他的发与自己的手指交缠相间,咚咚的心跳好似要从口中跳出,声音大的占满了耳间。   他身上那淡淡的兰花香气刹那已近在咫尺,她紧张的连呼吸都快停了,稍稍一动唇便碰上了他的鼻尖,触电般酥麻。   “……”   微微的振动带着灼烫的热打在自己脸上,她迷蒙间觉着他在自己面前说了什么,极力的想听清,无奈耳朵上就像是被罩了纸,怎么都听不真切。   第200章 续连 3   近了,愈发更近了。她几乎觉得两人的唇已经摩擦着空气连在了一起。就在这时,面前的温暖却突然离开,子漪猝然睁开双眸,只见得他满脸灿烂笑容,样子如孩童般无赖单纯。   “你……”咬着红唇,双颊像要滴出血般鲜红。她不懂的看他,一时迷乱,分不清方才他的举动到底是玩笑还是真情。失望有之,愤怒有之,却惟独没有半点的庆幸。   侧过脸去将门外守着的小桃叫进来侍奉她更衣,岚宇笑着拍了拍她的头随即大步走出门去,不敢再多留。   帘外的天空,阳光透过乌云隐隐的映照在地下青砖上,深一片浅一片的斑驳,让远处驻足的人不敢轻踏,深怕看错便会陷入真正的泥沼。他怔忪的立在廊上出神,清晨的浮宇宫被笼在稀薄的雾里,迷离的雾障借着人呼吸间的律动钻进鼻息,带着阴寒的潮,顺着身体一路冻结下去,直冷到了心里。   她……   神思一瞬间恍惚,他竟隐约的觉得她也是喜欢他的。   “这怎么可能……”不知是在否定自己心中所想,还是明知道答案还自欺欺人。他寂寥的轻笑摇头,遍遍的在心中对自己说不会。她一直对他们的婚事不满,就连那日他要求推迟婚约,她也大度的说着恭喜。于他而言,除了她他哪里还有心思看别的女子。可她不明白,连自己表现得那般明显的情意都看不到,怎可能是喜欢上了?   刚冒出头的零星念想终是在这种种的打压下消失的半点不剩。他仰头望着天空云卷如兽,细琐的风涌进宫门,声音咆哮而悠长。一场雪方过,看来又要落雪了!   晴朗的眸染上了重重的愁绪,他踟蹰的立在廊上良久,直到雪花透明轻盈着片片飘落才收了思绪,转身回去。   难得有这样温和静谧的雪天,可今夜的皇城却注定灯火连天,歌舞升平。秂獒公主进朝参见,晌午后已过了觐见大典,按例晚上便少不了宴席欢庆。   雪幔纷纷扬扬直入了夜还是没有停歇,列宴的大殿选在梅园侧旁,越是这样的雪天,梅园的红梅映衬着莹莹白雪,越发显得娇艳动人。云凡大病初愈不宜饮酒,所以布了旨下来,命所有皇子必须到场举酒庆贺。   宫中好久没有外邦人来,且一来便是个热情爽朗的公主。四殿八宫的宫人都想借着跟主子参宴的由头一睹这位异国公主的尊荣,看看是否同外界传言一般明艳娇俏。皇上办宴是假,实则是想为她在择一位夫婿,以求和亲之好为真。   从午后宫门前就开始不平静,宣旨的太监走了一拨,一拨又赶着来。岚宇不耐烦的见都懒得见,既然口上称病,干脆就在榻上躺着,以免应付间再生出些事端来,引得口舌不断。   颔首研究着手里的兵书,不时看看一边像模像样拿着竹篷刺绣的子漪,他唇角斜斜的歪着,怎么瞧怎么觉得这画面赏心悦目。   “你还会这个?”忍了半天终是再坐不住,他索性把放书的小木几端到了她正前方摆着,空出的左手支着头,专门就看她。“原来我问过你,你还说不会的。”   水莲色的肌肤在烛火下迷离的闪着粉红色的光。子漪侧着头微微扬笑,也不辩解,手上的活计倒是没停。其实不是不说,总不能告诉他是因为原来总缝合尸体,所以练就了一手好针线吧。若是真说出来,恐怕和宫上下都要拿她当怪物了。   累忍得痛忍得,就是忍不得被别人忽视。岚宇放下书用手指按着她落在桌上的红线慢慢拉向自己,总觉着这寓意很好,原不是说红线牵着姻缘么?这红线不知能不能。   丝帕上的半阙红梅被他这番一拉,突突的散开不少。子漪不满的瞥眉,一抬眼正撞上他含笑无辜的神情。“你今夜不是要研究城战?”最近天天在一起这才真知道了他对战场的热爱,就像现代有军旅情结的家族,只要一代为兵那就世代都有军人气节。“这样对着我还能读书?”   脸上的笑微微一晒,不禁有些尴尬。岚宇装模作样的又拿起书来看,手却是按着红线未松,口上还不服输的逞强:“对于天资聪慧的人来说,一心几用都是省得的。”   “……”无声的张嘴笑开,她见继续耗着不成,只得妥协应道:“原也不是很懂,不过摸索着也觉得不难。”   “哦?”终于大发慈悲的松开了手,他眯着眸怀疑的瞅她,吊儿郎当的浅笑:“看你做这些,总觉得画似的不真。”   “……”脸顿时气馁的灰败了不少,子漪斜了他一眼继续手上的活,才不跟他计较。他心思多得比狐狸蛛网还密,自己几年的道行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此时还是静默更佳,无声胜有声。   果然……   “拿来我看看……帮你鉴赏一二。”说着,长手就伸过了桌面直奔竹篷而去。   她警惕的闪身一躲,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就看一眼……”看她态度坚决,硬抢总不是男子之道,他不知羞的趴在桌上装可怜,狭长的媚眼清澈见底的照着她,倒影明亮。   “不行……”态度已有些松动,她受不了那种光线照射,狠着心把头别过了身后去。   一方有对策,另一方更有绝招。歪着头枕在书上,岚宇挪动着修长的手指一步步朝不远处子漪搁在膝上的手进攻,碰触到了也不抓住,似小猫玩毛线球一般,不住轻搔,撒娇装样。“给我看看……”   平时是冷着脸惯了的,可是其实最怕的就是别人瘙痒。子漪撇眉忍着,手缩了又缩直到没有可躲得地方,某人的动作还是没有停歇。“你……”   “爷,门外舒公公又来了,这次还带了皇上口谕。”   刚准备认输,门外便传来了小梓的通报声。她松了口气胜利般一笑,这下趁着他分神,总算能把东西藏个严实了。   眉头不悦的抽起,好好的气氛被人打扰任谁都不会好脾气。冷喝一声将小梓唤了进来,他面色不佳的大力阖上书册,态度恶劣。   “有什么要不得的事,说了不去都聋了吗?”   “回爷的话,皇上说今夜之宴非比寻常,若是爷不去,那他便下旨将秂獒的公主指给九爷当侧福晋。”   “……”攥着书卷的手稍稍一怔,这次是真的怒了。岚宇似笑非笑的冷斜了眼窗外,淅沥的雪还未停,飘飘洒洒的混在夜色中,不仔细看几乎让人瞧不出来。“一把年纪还当红娘上了瘾了。”   声音轻轻的,落在殿里却回荡了几圈才渐渐停歇。小梓垂着头不敢回声,方舒公公传旨时他就猜到爷会不悦。别的事暂还好说,牵扯到了爷最看重的九爷,这事若今个儿不讨个明话,可是难完。“您看,咱们去是不去?”   啪的一声将书合甩开,对着子漪无碍的笑了笑。他轻抚着她绒绒的眼睫,侧过颜静望着堂下的小梓,眼中寒意森森。“去!若不去会会这位异邦公主,怎么知道老头打什么算盘呢?”   ————***————   场面的祝酒话道完,便是老样子的歌舞助兴表演。云凡有些疲惫的斜支着身子靠在龙椅扶手上,前几日那般折腾着病下来,整个人瘦了整整一圈,脸色都焦黄了许多。   “舒吉,人来了吗?”眉眼间淡淡透出了倦色,他端起面前的参茶浅啜了口,望着台下的眼神冷淡而疏离。   “回皇上话,已在路上了。”   “好,传朕旨意。时辰已晚,嫔妃皆可离席。既然这位公主要选夫婿,朕就给足她条件,看她到底能选中谁。”   “是!”   刚到宴会宫殿的门前,便遇着了不少离席的嫔妃们。岚宇暗坐在榻上不动声色,本想着今晚需要应酬的地方不少,谁知那老头竟然会这么安排,越发让他难猜深意。   “小梓,岚轩他们可在?”自古公主来朝不过也就是那几样。现在老头的身子是选不得妃了,那除了和亲他便再想不出其他的可能。   “回爷的话,早就到了。”   “哦?”岚远在不奇怪,可那人明知厉害却也不躲闪的早早到席,难道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落辇,咱们进去瞧瞧。”   见着人都走得差不多,这才怕麻烦的缓缓从辇上下来。他回身小心的帮着子漪落到自己身侧,本是不准备带她来这里颠簸,毕竟夜深露重,若是为了这些小事染上风寒,那岂不得不偿失。不过……   她已习惯了睡前有他,若他不在,她独自守在宫中,他却有不忍。   “冷么?”呵了口气将她的手捂在两手间,他关切的问,真真的心疼她跟着自己这般折腾。   子漪畏冷的将脖子缩在围领间笑着摇头,一侧眼,宫门前那一抹火红的身影便落入眼帘。她抚门而立,红色的长裙随风飞舞蝴蝶般绚烂,可是逆着光,所以容颜看得不太清晰。不由让人好奇那般热烈的打扮下,会有怎样的样貌与其相称。   第201章 醋意 1   “怎么了?”见她出神的盯着自己身后发呆,岚宇不依的拧了拧她的鼻尖,也不管是谁,抢了自己的风头就是不行。“就说不带你出来,可是又见着了俊俏的小公子,看的眼睛都不眨?”半真半假着吃味,他不理会她怨念含羞的眼神,笑着回头朝她方才留神的地方望去。   深红的宫门,即便是不对称的开着,也淹没不了那种肃穆厚重的皇家贵气。他顺着门扉上的金黄铆钉挨着朝内望去,半高至膝的红漆木槛后,一个少女静静的站着,红裙火焰似的张狂飞舞,映衬在这雪白皑皑的夜色中,如同旁边梅园的红梅一般娇艳炽烈。   是她?   垂眉思量片刻便又抬了头求证,他想起那日和子漪在集市上饮酒的情景,唇边一笑,不禁对这个行踪神秘的公主有了些兴趣。那天子漪酒醉,本他怀疑这女子的来历让竹雾跟着,没想半路竟会遇上高手阻截,失了线索。这方看来,若不真有那人在背后撑腰,她的身份怎可能瞒到现在。   浅浅的邪魅笑了笑,随即转头凑在子漪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逗得她脸畔微红,任他连托带哄了半天才愿意跟着进门。他们穿着同色系的礼服,两人皆未拿暖炉,只是双手紧扣着取暖。不时互望的眼神中,虽未有露骨的爱意显现,可那种宠溺和娇憨的应对,旁人只要一眼,便能瞧出其情意之深,可比石坚。   暖吉儿喝了几杯酒出来透气,本是想借着月色好好看看一旁红梅绽放的美景。不想最后美景没瞧着,却碰巧看见了如此令她扎心的一幕。   “七皇子有礼。”红润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她直挺着背脊行礼招呼,身在蔺国皇城却不行弯膝叩拜之礼,骄傲的昂着头,单手错过胸前搭在一面的肩上,宛然是草原民族的礼仪方式。   子漪好奇的暗自瞧她,浓密的眉眼,爽朗娇俏的长相,一看便知是草原的女子,豪气而热烈。再看她那桀骜不驯的傲然气质,明已在他人旗下却依旧保持着自己的习俗,其胆量气节也是令人钦佩。只是……   不解的稍稍皱眉,她仔细的搜罗着记忆深处,试图寻找出一点蛛丝马迹。她总觉得自己是见过她的,这样令人难以忘怀的优秀女子,她不应该会忘记才对。   “别勉强。”知道她忘记了一些事,对自己来蔺国的记忆也是模糊不清。他轻捏了下她的下巴抿唇,虽也希望她快点想起全部,可不知为何,不希望是现在。一会儿难免又会跟岚轩碰面,若是她想起了心中那曾今的痛,会不会将和自己相处的这段日子抹杀?   他不想冒险,也不敢。   不动声色的在心底思量,他意思着对暖吉儿点了点头就算是招呼了。两人怎么说也只能算是见过一面,在那样的地方,在宫中说起会是忌讳,倒不如装着不识,反而彼此都方便。   暖吉儿死盯着他们含笑从自己身边经过,心中原想过太多次和他再碰面的情景,可这方真碰见了,她却如鲠在喉,有许多的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看着他们与自己相错离去。   “等等!”眼见着他们已步到院中就快进殿,那样一来,人多口杂,她即便是有再多的话也说不得了。急慌慌的将人叫住,她快步绕到他们面前,轻瞥了眼岚宇身侧的子漪,刻意避讳着用秂獒的语言问:“你不记得我了?”   虽未用本语交谈过,可她就是确定他听得懂。暖吉儿羡慕的瞅了眼两人紧握的手,看着子漪柔柔的倚在他身侧,心中的怒火不知怎么就升了上来,想硬将他们分开。   眼中微有不悦,她这样的举动即便他不多想,但对身边的子漪而言也是一种侮辱。冷冷的眯着眼凝视她半晌,直到她闪躲着调开视线,才用汉语冷淡的回道:“我应该记得你吗?”   明艳的眸匆匆闪过一丝受伤,暖吉儿不甘的上前一步,仍不放弃。“我们曾在集市上见过一面,你忘记了?”   眉头微微敛起,岚宇不解她为何完全不避讳曾只身入蔺国一事。蔺国和秂獒从来就没有过友好和解的时候,数十年来,虽也有极少的商道往来,可这样名正言顺的觐见,还是头一次。难道……   不禁怀疑这事和皇上有关,他稍稍出神着垂眉,不得不谨慎的考虑周全。这样涉及皇位的关键时刻,任何可能存在的隐患他都要考虑周详,如若不然,一朝垂败,万世皆难翻身。   暖吉儿焦急的等着他回话,方才他对自己那般冷漠,应该是没想起原来的一面之缘。不过不打紧,她既然已排除全族非议下定决心要来蔺国找他,那自就是做好了一切的准备,绝对要得到他的心。暗以为他是在思量她的话,她宣战似的朝子漪抛出一个眼神,手也丝毫不忌讳男女之礼,上前就将她挤开,自己占了位置紧抱着岚宇的手臂不松。   “你可想起来了?”心中盘算着,有了婚约又如何?即便是有了妻妾,她是秂獒的公主,也不怕得不到该有的身份地位。她盈盈的对着他娇笑,紧贴着他臂膀的胸口狂跳如鼓,几欲要挣脱出来。   欢喜的将脸贴上他的胸膛,她贪婪的嗅着他身上的气味,似一只柔顺的小豹。他身上的味道很轻,却似迷烟一般,只要闻见了就难以自拔,和草原的男儿相比,不仅不显得单薄女态,反而透着股说不出的男儿气概,干净迷人。她默默的又多喜欢他了一些,从前为了陌生的他她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如今全部值得了。   “放手!”若不是方才一时出神,怎可能让她近了自己的身。岚宇气恼的青了面色,赶紧转头去看一旁的子漪。   夜色比方才愈发显得重了。她单单的站在一旁深及膝盖的积雪中,手还维持着被推开时的微张姿势,脸上却已完全变了天,苍白透明着没了一点血色。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局面一团混乱时,殿里原还在吹呐不止的乐声却不知何时停了。众人都相携着步出殿来,想一同观赏雪中傲梅的惊世美景。云凡披着厚厚的毛裘大披被舒吉搀着出殿,身后跟着眸若繁星的岚轩,再接着是岚远,还有一干留下作陪的皇亲公主。两方人一时就这么静谧着都没有出声,除了云凡方才那威严的一问,再没人敢妄自议论面前这诡异的一幕。   七皇子竟然弃自己的皇妃不顾,跟秂獒的公主拉扯不断。这要是传了出去,蔺国的还有何脸面立威?   “你们最好现在就解释解释!”即便他原来就有试探这位公主的心思,所以才千方百计的把岚宇招来。可是现在这么多人都见了这一幕,人言可畏,他们到底还有没有把皇宫体统放在眼里!   本还想着她若是在不放手就封住她的穴道硬拖出来,这下当着这么些人,即便是心中再不耐厌烦,也再做不得什么大动作。岚宇暗压着胸口翻腾的火气,旁的都不想管,直想快点回到子漪身边,解释清楚。那种失去依托孤单无助的表情他曾发誓再也不让它们在她脸上出现,如今不但这个誓言没有完成,他竟要惹她伤心了……   “我和她不认识,相信我。”不理会云凡的质问,快速的冲着子漪比划,他想笑着安慰她,可是面对她那心痛质疑的眼神,终是没法露出。被人紧攥着的手臂一下成了碍眼的累赘,他狠狠的盯着暖吉儿出声,顾不得她公主的体面,一字一句说的尤为清晰。“放手!我不打女人,可在那是在不伤害子漪的情况下。”   呼吸一窒,顿时觉得脸像是被人重重甩了两耳光,半天都未缓过神来。暖吉儿怔怔的望着他冰冷的侧颜,曾也是这容颜,那么温柔的在别人耳边说着情话,为什么到了她面前就完全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呢?   “我不放!”骨子里天生便带着草原人不肯屈服的倔强。暖吉儿默默的红了眼眶,手却依旧强撑着未松,似抱着救命稻草般坚决。   “那就怪不得我了。”原还压着性子忍耐,可她这么回他,即便是有再多的顾忌,此刻都消失殆尽。空出的手已聚集内力,他不顾殿前云凡的阻止,手一扬便对着她脖颈间的穴道送出。   半臂,一掌,眼看着距离一点点缩短,马上便要落在暖吉儿身上,自己也可以摆脱钳制,回到子漪身边。可就在点落的瞬间,手却突然被人阻止,不得不改变方向内力全散。   岚宇盛怒的抬头去看,半步前,岚轩沉稳的将子漪拉在身后保护,方阻止他的手还未落下,也顺带着罩在了她的腕上,自然莫名。   “岚宇,别冲动。”声音沉稳着规劝,可听在岚宇耳中却全然变成了抢夺子漪的借口。   他冷笑着收手望他,凌厉的眼神若是有利刃,此刻他握着子漪手腕的右手早已肢解着脱离了身体。   第202章 醋意 2   “冲动?”怒极反笑,他冷冷盯着岚轩留在子漪腕上的手,心念着若自己真的冲动,他还能这般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规劝?   危险的侧头凝视依旧抱着自己臂膀不松的女子,他邪魅的扬眉,瞬间眼中妖冶的光芒便大盛,映入了她的眼底,阵阵泛起冷意。“最后一遍,松手。”即便是不明着对她动手,他的内力也足以将她整个人生生震开。只不过那时,就不光是被封住穴道不能移动那么简单了。   不留半分情面的轻蔑着她,他火急火燎的望着两步开外双手相连的两人,片刻都再也容忍不得。   咬着红唇,眼中满是受伤不甘。暖吉儿迟疑了片刻缓缓松开手,不是害怕亦不是轻易放弃。他们在宫中这是第一次相见,即便是他不喜欢自己,她也不想闹到讨厌生恶的地步,她想要的东西虽不多,可是却不是一日能成。若想成为他的妃,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我只想你知道我的心意,我们草原的女儿最是情深,我不会就这么放弃的。”踮起脚尖,趁岚宇思量空隙,迅速在他面上印下一吻。她红着脸两步跑到殿前同云凡并出的觐见大使身侧,小声的再他耳边嘀咕了句什么后便匆匆带着丫鬟离去,隐在弯转的长廊之后。   微愣着半晌没回过神,院中候着的一干人等也和岚宇是同样的反应。蔺国自古便保守拘礼,方才暖吉儿的举动莫说是在宫中,即便是在稍显礼轻的民间,也是绝对的惊世骇俗。女儿家当众献吻,这下除了傻子,全皇宫的人怕是都知道了这位草原公主心属于谁。   云凡不动声色的带着众人谈笑往梅园而去,面上虽未有明确表示,可既已有了方才那一幕,有些事即便是他还未决定,也由不得他任意改变了。   果然,刚走没两步,离设宴大殿的宫门还不远,秂獒使节便以想让两人培养感情为由,恳请他将暖吉儿安排在岚宇的浮宇宫居住。不但态度诚恳,还顺带提出了不少愿和蔺国交好之条,让云凡不得不应口说愿意考虑,才得以暂时拖延。   夜色深沉,院中霎时静的落雪可闻。扑扑的雪团块块从树梢掉落,坠在地下的雪层上,砸出深浅不一的凹凸,雕刻般连成一画,锦绣山川般延绵恣长。   岚宇冷着脸猝然回神,没料到暖吉儿竟会大胆至此,一时困窘,心中有怒气万千,却好似失了底气,半晌都未敢抬头看子漪现在的表情。她会哭么?心被蜂蛰伤般隐隐作痛,他肃穆了神色缓缓抬起眼帘,莹莹的月光下,她半个身子从岚轩身后侧出,明明穿着湖水般温暖的浅蓝衫子,可精致的容颜却与之相反的惨白一片,透明着融入蒙蒙雪幕中,仙子一般令人惊艳。   “子漪……”想由心底一笑,可现在嘴边,终是带了些勉强。他上前一步朝她伸出手,见她冷冷的瞧着自己,空洞的眸明直对着他可却好似没有将他含在其中,旷然无神。顿时隐忍不住的心中大乱,他焦躁的皱起眉头,也顾不上岚轩在场,语气温柔的似要滴出水来。“咱们回宫吧,好么?”   “……”无声以对,红唇死紧的抿着。方才两人肌肤相触的瞬间好像上了弦的话剧,一遍遍无声的在眼前扩大重播。子漪稍退一步袖中的手犹疑良久,就是很难递出。她无法视而不见!虽然是那女子主动,可他并未露出不耐厌烦,这表示什么?他是不是心底也是喜欢那个女子的?他对自已一直亲密疏离,是不是也是因为心中早有了别人?“你认识她……”   不是疑问而是确实的肯定。他们刚才说的话她听不见,可是那态度眼神骗不了人,他们以前绝对是认识的。可刚才她对自己的说他们不认识,还叫她相信他。所以尽管她心中已有计较,却还是想听他亲口对自己说。   呼吸一窒,想解释又不想当着岚轩的面牵出以前子漪关于他的记忆。岚宇沉默的垂下眼帘,不愿意骗她又不能开口,只能选择敷衍。“先回宫,我再慢慢说给你听,听话。”待在这院子里越久,他心底的不安就越重。那人围墙般挡在他们中间,他不能完全看清她,靠近她,好似全身有使不完的力,却只能打在棉花上,急躁难耐无计可施。   听话……   身子忽软着瞬间被抽干所有,子漪脑中暗自辗转着这意味深长的两字,万千不解这一刻好像都找到了源头,突涌而发。残笑着伸出双手缓缓朝岚宇的手接近,她一寸寸递出的格外困难,犹如两人间横跨了沧海桑田,怎么努力都企及不到。   岚轩沉默的看着两人对话,虽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可从子漪的神情来看,刚才那一幕到底是让她伤心。现在她的心里满满全是岚宇,已再没他的容身之所了。意志消沉着错开一步,他静静的凝视她的侧颜半晌,随即默默的转身准备离开。   眼看着小手便要落入岚宇掌心,却在岚轩转身时突然变了方向,死死拉住他的手腕不松。子漪微微挪步避开面前已伸出良久的手,心底原抱着各种疑问,今天此刻,终于有了个圆满的解答。   他照顾自己,却从不碰自己。宠爱自己,却从未说过半句喜欢。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悄悄背过身子红了眼眶,她稍垂着头将脸藏在岚轩肩后,也不知一时是怎么魔杖了心智,宁可牵着陌生人的手,也不愿再以那不清不楚的身份留在他身边。他原是一直把自己当做亲人当做妹妹吗?   混乱着怎么都理不清脑中杂思,她抬起岚轩的手在上面缓缓写着什么,苍白的脸上满是请求。“能请你送我回将军府吗?”她现在的身份是安佳氏的女儿,此时若不想回浮宇宫,她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纤细的指尖光滑如玉。短短几字即像是单纯写在手上又像是深深篆刻进心里。岚轩微愣片刻随即突地绽开一个温暖的笑,他坚定的将她的手呵护入袖,就在她拉住自己的那刻,所有伤痛绝尘而去,细密的欣然和喜悦急耸迸出,怎么都抑制不住。   “好。”怕她听不见所以一边回答一边沉稳的点头。他紧握着她的手,不像是单单回应,承诺终身般缓慢而郑重。“跟我走。”   浮在空气中的手逐渐冰冷带霜。岚宇心中刺痛难当,眼睛更是要热的蹦出火来。刚才那瞬来得太快,他本以为她就要像以往一般紧紧牵着自己的手,信着自己念着自己,不会轻易离去。可万万没想到……她竟会选择去握他的手!那般毫不犹豫的……   倏地将伸展的手死死攥起,他面色冰寒的看着岚轩拉着她的手从自己面前错过,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一忍再忍,终是再压抑不住心中炽热,身子一闪,提气朝他攻去。   第203章 醋意 3   既然牵上了她的手就断没有轻易放开的道理。岚轩听着身后风动细碎,知道岚宇的性子也不是一两日,量他肯定就会压制不住火气。   身子一晃,下一刻便已拉着子漪侧闪到了一边。他隆起眉细听周遭气动,岚宇的功夫比他不知高出多少,这样正面交锋,他决计没有赢得可能。本在宫里就没想到岚宇会真的动手,以前虽也见他任意妄为惯了,可这般不顾后果的在宫中大动干戈,他难道就不怕牵连岚致,引皇位之争惨败吗?   心中犹疑自无法全神集中,他暗自固了内力在脚上,既然比招式他不是对手,那就比速度,总还有些胜算。面前的雪光忽然一暗,紧接着微风连至,直冲面门。他带着子漪一并后退直到背靠殿前红柱才停下。还未沉下气息观察岚宇的下一部动作,手腕已然剧痛猛生,牵着子漪的手仓惶落下。   “如何?这一月轩王怕是提不得笔墨了!”影子一晃,速度快得好像光束一般,眨眼功夫就抱着子漪立在了宫门前方。岚宇没心思继续在这儿耗时间,怀中的子漪不断挣扎,他即便是有再多的怒火警告也顾不得现在说。“以你的能力,相信会在皇上面前找到不错的由头。”   丝毫不怀疑他会帮着自己遮掩今天之事,毕竟在皇子公然在宫中对峙,传到哪儿都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况且想当皇上的人是他,从来就不是他岚宇,声誉对他来说绝对比私人恩怨更重要。不再多留的抱着子漪转身便走,还未等岚轩提气去追,人便已上了步辇朝梅园的方向去。   即使不愿,脚步却也无可奈何不得不停下。岚轩冷冷的盯着那步辇越走越远,心头方才因子漪而燃起的大火,留到现在终是半点不剩,一点火星都无。   “子漪……”寂寥的瞥眉轻唤她的名,他眷恋着手掌中的温度良久不愿醒神,可只有那样短暂的片刻,终究抵挡不过着寒冬中的瑟瑟凉风。片刻后就消逝着冰冷一片,全然封冻。   ————***————   禁锢着她不让她脱离自己的怀抱,无奈步辇太小,这样来回挣扎使得速度越发缓慢,辇夫们也是力不从心,脚步虚晃半天都走不实一步。   小梓不敢探头打探辇中情况如何,只能尽力掌管好辇夫们,让辇上两人不至于从上面跌落受伤。   岚宇气得胸口生疼,恨不得打怀中之人一顿屁股才能解气。可她这会儿不但不知错还不住的挣扎踢打,他一边怕自己使力伤着她,一边又怕抱的不牢她会滚下轿去,真真是手足无措,乱得没了方寸。   “放手!”不能说话,手又被他抓着,只能艰难的动动指头表示抗议。子漪折腾得满脸通红,自己那么点力气,能和他周旋到现在已是极限。   “放手?!你倒还有理了?若我放手你意欲如何?马上去他身边?”想到方才那一幕就控制不住情绪,手上也不自觉加了力道。岚宇冷着脸将她圈在自己怀中,单手锢着她的两只腕提防她挣脱,脸色黑得赛过夜幕,半点好颜色都没有。   “是!我就是要去!你就能左拥右抱,为何我不能牵别的男子?”委屈着红了眼眶,可刻意埋着头不让他看见。她闻着他身上的兰花香怒极了好似更加浓郁,一时赌气索性连气都屏住,不愿再沾染分毫。   “还顶嘴?身为我的妃,竟这般不知检点,你当真以为我性子好到让你无法无天了吗?”   “你的妃?你何时把我当做你的妃了?”   “你!”这下气得全身都像端了筋骨,没有一处舒坦。他是怎么用了心对她,原来那么不好的脾气没在她身上发过一点。自己喝水都懒得动,却天天帮她收拾起居。就这样她说什么?竟然说自己不把他当妃,那还要他如何?!   岚宇一把拉过她腋间的帕子把她的手捆了,这才空出手,将她的脸硬板对着自己。眼气得花了,神思也整个乱了,他含着太多的怒火,也没看清她是何表情,张嘴便质问:“你没心的么?还是天生就习惯了见异思迁,把别人的心思随意践踏!”   两人吵架都是气头上,话自也越说越伤人。胡乱一气的将郁结吐尽,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她满脸泪痕,这才清醒了些,觉得自己方才的话说得重了。岚宇有些懊恼的垂头,虽她哭得无声,他却还是觉得那气音凄凄簌簌,一阵一阵砸在他心上。   “好了,别哭。”面对她的伤心,即便有再多的不适也一下浇熄了。他赶紧动手松了她腕上的帕子,这才发现方才自己不知觉间使了多大的力,她的腕间的肌肤都已经青紫淤肿起来。   “放我下去!我不要回浮宇宫!”   “好好!那我送你回将军府,先让我给你的手腕上些药。”手忙脚乱的从辇坐下拿出药箱,他稀里哗啦的将药罐一股脑到在脚边,细眯着眼,借着侧柱上的烛火才能勉强看得清晰。   “不要!”缓了一会儿,气力也恢复了不少。子漪从未这么不顾礼数的任性固执过,可性子里的东西变不了,那是每个人出生时就从骨子里带出来的,一旦认真发作,便死奔着墙角钻,不撞南墙不回头。“放我下去,我不要你送!”   胡乱的翻搅了半天才找到治疗跌打损伤的膏药,手刚触到瓶身,她凌乱的手势也正好歇止。岚宇半俯着身子,步辇虽还算宽敞,可坐着两个人再加上光影忽略下的暗处,一时他们好像是身在密闭的空间中,安静得呼吸都能清晰听到。“你说什么?”   手一松,刚找到的瓷瓶又坠落着混进了一片瓶罐中。他深深的吸气,缓缓吐息,深怕稍快一点,头脑中那根名叫理智的弦就会猛然崩断,让他冷漠疯狂。“你是宁愿让那个形同陌路的人送你,也不要我送,是这意思吗?”   脸色微微凝固,子漪眼含泪水的望着他冰冷的侧颜,明心中遍遍的提醒自己别再说决绝的话,可真做到手上,还是带着方才所见那幕的怒火,怎么都压抑不住。既然他能说谎骗她,她又为何不能?“是!让我下去,我要他送我出宫。”   第204章 温火 1   “当真?”眸子里闪着莫测的光,耀在忽闪不断的烛火下,愈发深邃无底。岚宇认真的颔首望她,隽秀的容颜镀着一层虚浮的妖娆,神祗般令人不敢直视。   顿时气焰便歇止不少,头脑顺带也平静下来。子漪挫败的低着头,看着他下巴的剪影月牙似的弯曲拉长,镌刻在自己的华丽的长裙之上,流年般无奈延绵。其实当真如何,不当真又能怎样?她已再无法心安理得的欺骗自己,天天活在他的羽翼下,自我催眠着好像总有一天会成为他的妻。   口中似含了千斤黄连,苦得一张口就倒流回了了心里,不住上反。她努力抑制着眼泪不让它们下落,可美梦一朝醒,再坚固的心,终是抵挡不了心痛中的任何一分。“是。”   蜷缩的指头一动,随即僵硬着再无法打出任何一字。她感觉着他落在自己腰上的温热手掌渐渐松开,整个人瞬间便仿佛成了湍急河流上的浮木,四处碰撞磕的满身伤痕,到头来却还是不得不随波逐流,没有真正的归宿。   “小梓,落辇。”下垂的眼帘细密着只剩微微一线,岚宇静静听着她的脉搏声在耳边缓缓流淌,仿若残酷的命运之声,由不得他人为的做半点抵抗。   “为什么就非他不可……”对着她的起身的背影喃喃道,他从未有过的颓败。狠狠攥紧掌心,满身明明有使不完的力气,可是竟全然在她身上用不到一点。   刺骨的寒风,只稍稍将毡帘牵起一点,便呼啸着扑面而来,打在两人身上,恰如他们现在凄冷的心情,冰寒无望。   子漪深吸了口气,抬手将脸上的泪水抹去。视线中的宫廊漫长而漆黑。百步才有的灯盏吱嘎着在风中作响,昏黄的灯光更是连灯柱外两步都打照不全,椭圆形的光影外便满是令人绝望的黑暗。   她要去哪儿呢?   说要找岚轩也只是一时逞嘴上之快,这个时代,她认识的人只有他宫里的几个,天地苍茫,她却似失了磁场的飞鸟,只能毫无方向的流浪兜转。   渐歇的梦魇瞬间在心底狰狞张狂,她稍退了一步便一咬牙忿然跨出。现下的情况,就算孤身在外,也比继续沉沦懵懂来得强。这般暗自想着,她弓了身子半跨出去,还未到下辇的阶梯前,全身都已被凉风灌透,微微打起冷颤。   岚宇一动不动的端坐原地,辇帘大敞,他惯由着她的秀发随风飞舞,顽皮的打在自己脸上颈间。细密的瘙痒感击破寒风的冷意,酥麻着渗入心底,搅乱心池,涟漪逶迤。她是真的要走?   抱着一丝侥幸的念头。心想着,若是外面的夜再黑一些,风在凌厉一些,亦或者……她回想着些他曾今的好,是不是就不会离开了?   赌气的紧抿唇角,不去看她。心中却默默垂侧着头数她的步子。从坐席到下梯的木台,以往她总是很小心,最少也要走五步。若是她走得急,想必就是真的心系旁人。可若是多出了一步,他今天是断断不能由着她这般走开的。   一步,两步,三步……   心好像要从口里猛跳出来,他从未这么紧张过,手心都黏/腻的被汗水浸湿。   可终究……   她还是五步便踏上了阶梯,平静的好像个事外人,没有任何失态不妥。   “走。”刹那间声音都好像结了冰,他手掌一挥便将帘子全然挡住,不愿再多看多听分毫。整颗心都被人生生掏空,零落的空荡一片。他再坐不住的独自侧倒在榻上,辇中明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可他却恍惚的仍觉得她在自己身边,依然形影相随。   “爷……”   故意让抬辇的宫人放慢脚步,可辇中却还是良久无声,安静得好像没有活人栖息。小梓不放心的不住回看,宫廊还是方才的宫廊,本常在夜里走也不觉得什么,可现在看子漪格格那么单单的垂头站着,不知怎地,心中就不舍开。   死尸般毫无生气的躺着,眼眶酸胀的厉害,便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倾滑,干净透明的在鬓角间划出银线,璀璨晶莹。岚宇呼吸困难的大口喘息,眉头像是上了千万道锁,随着脸上的表情隆缩起来,再也难舒。   “别不要我。虽然我不是她,也请你别不要我。”   时隔多日,她带着哭声手语的表情却还能生动的在他眼前闪现。可……她今天就这么干脆的说要离开?   “停辇!回去!”   沉寂良久,猛然回神时小梓已通报过了东宫门。倏地坐起身子一把将幔帘掀开,他仰头望了望雪花不断的沉寂夜空,光耀的眸子带着明媚的火光,仿佛将这夜幕都照亮不少。   “给我跑起来!”焦急的声音落了半晌还依稀听得见宫苑间在回响。他啪的一声甩开帘子阴着脸坐回原位,不知为何回去,可是心中就是不断的重复她的泪颜笑貌,怎么也删不去。   “还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无奈的摇头苦笑,他暗忖着希望她还在原地没有走远,原先最讨厌步辇这般颠簸,如今却是一点未觉。   凝固冰封了一般立在原地良久。可这漫长无尽头的深红长廊中,还是只有她一人。   畏冷的蜷着膝盖,全身都已没了半点热气却还是不知自己应往哪里走,哪里才是目的地。子漪紧紧的用手臂圈着膝盖,眼泪扑扑的往覆了一层冰的青砖上落,很快便融开了几个拇指大的小点,复又快速以缺失的形状冻好。   他真的就这么走了……   觉着委屈,可又无可奈何。她想起原来那诸多的夜,她怕身在黑暗的环境中,所以总不敢放开他独自面对。而他也是绝对的好/性子,即便她这么任性无赖,他也笑着配合,嘴上虽然不服软,却总等到她睡着才离开。   如今想来,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她所表现的依赖那么明显,他却总刻意保持着距离,原来都是为了这样的时刻。   他本就是不爱她的。所以尽管原来悉心照顾,心中却总打着要离开的念头。怪不得上次她戏弄着吻他,他也是淡淡的转身就走,怪不得!   越想越是界定,她深深的将脸埋进披肩里,犹如一个因病被抛弃的婴孩,想放声哭却怕孤单着无能为力,只能无声的用泪水掩埋不被接纳的委屈。   第205章 温火 2   视线虚晃着只能看清眼前两步,她细细数着地上方砖的错缝,看着他们规矩井然的笔直分布,经历漫长的单独行走,才能有幸与另外一条相交,真的很像他和她经历的这段日子。交错的时间虽然短暂美好,可两人都是孤单行走了很长的路程,才换来了这样相聚的一天,何其不易?   “岚宇……”不自觉的气音出声,鹤立的尖锐杂音就这样毫无预期的从嗓间显露出来,划破了静夜长空。   没有发现自己竟尝试着张口说出了响声,子漪痛思着原来的一幕一昔,稀落的泪水愈发磅礴,捂着唇不想呜咽之声倾泻,她从未这般坦然的面对自己的脆弱无助,所以即便是到了这样的时候,她也狠着心不想承认怯懦。   青色深沉的地砖落上了雪片融化的霜水,零下的温度只需一夜便会冻出透明华美的冰晶。目光中突然多出一双略沾尘土的鳞甲男靴,没有想到此时还会有人出现在这里,子漪猛被吓了一跳,赶紧起身就想朝后退,拉开保险的安全距离。   可不知不觉已蹲了太久,再加上一直不停地流泪,整个人都昏昏沉沉,这般突然一起,不免神思紊乱,脚步也似踩上棉花般虚软无力。   “小心。”声音略带着些风声似的沙哑,清透着道不出意味的沧桑。来人赶紧上前一步将她扶稳,微带粗茧的手贴着她冰冷柔嫩的腕子,猝然间便带起了朦胧的热意,任寒风怎么驱赶都消逝不去。   脑中第一时间便觉得惊诧不同。岚宇的手虽然细腻,可却常年没有温暖,冰冷的让她心疼。可这人不同,他身上带着王者般的热烈骄阳,只要稍微靠近便会被烘烤着不自觉温暖,连冬日都望而却步。子漪愕然的大睁着眼睛抬首上望,雪花轻盈飘落,稀疏光隙间,那人盔甲容焕的英挺立着,皮肤不似宫廷男子般白皙,带着让人迷醉的麦色光泽。   “岚……致……”   记忆阻隔间的窗纱好像突然被他身上的浓烈利芒冲破,透出类似乌云露晴般的万丈光束。她诧异莫名的脱口道出他的名,声音像是熏了烟气的风箱,破碎且不真实。   自己怎么会知道他的名?未发现这般一张口自己竟然真的能说出声音。她不解的皱着眉头望他,这张微露怆然的容颜,带着风霜历练后的沉稳魅惑,明是不可能知道认识的,可却又觉得莫名的熟悉,似曾相识。   “是我,我回来了……”微微一愣,没想到她竟然已经能出声说话。一路进京,他听到了不少关于她的消息,每多知道一点,心中的恐惧疼惜就更甚一分,现在见到她的真人站在面前,心中原先那愈演愈烈的各种猜忌终是不告而破,安定下来。   耳边嗡嗡的还是蒙着厚纱,听声全然是混沌的模糊。子漪躲避着后退一步,心底暗怕那种吱嘎不断的绳绞声又回归,赶忙抬手紧紧的将耳朵捂着,口中也不住抗拒。“我听不到,我什么都听不到。”   扶着她的手经她这般一闪不禁晾在了半中,再没了任何依靠。岚致眸色触动的僵直将它收回,刚落下的心又重新提起,这才知道翠微宫一事对她造成了多大的伤害。“既然不想听,那就别听。”   熟练的手语继而缓缓将她罩在耳际的手拉下,他用全身的温暖对着她笑,清澈的眸子微微一眯,如同两人曾相处过的那段日子,单纯而满是依恋。   “子漪,我回来了。”郑重的复用手语言语一遍,他双手扶着她的肩,这一刻才觉得三月间那种失去的空落感被慢慢填满,重新完整。所有的辛苦,所有的煎熬此刻都有了突破的由头涌灌着朝心中那个一直封闭的地方汇集,他目光卿染的静静望她,见她也同样认真的看着自己,好像在记忆中搜寻关于他们的存在。   顿时一切的奔波都有了价值,他解下厚重的披风将她裹在里面,真心的明媚笑开,带着子漪熟悉的干净清澈,却又好像多了什么,再也不可和原来的稚嫩少年同日而语。“子铮也刚回将军府,那里肯定现在也乱成了一团,去我的怀仁宫先休息一晚,可好?”   耐心谦和的询问她的意思,他从未像今天这般感谢命运眷顾,若不是这场雪来的及时,池洲军务必须暂时停止。若不是阿玛的发诏,让他提早回朝同庆年关大节,他不会这么着急的连夜赶回,也就不会在回怀仁宫的必经之路上遇到她。   好在……   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不管结局如何,总有些属于他们的缘分在等着他。一如他们初见是在静宁宫外,毫无安排。再见也是这般,全靠命数指引。   犹豫半晌才抬起手准备以手语应下。子漪费解的暗觉安心,虽理不透曾今和面前这人有何纠葛,可看着他七分似岚宇的面容,最后那半点疑虑也长扬散去,丝毫未剩。她终究除了他之外再无法轻易相信任何人,眼光暗淡的颔首敛唇,她徘徊着朝方才他离去的方向凝眸望去,可风荡雪扬的冗长走廊间依旧是空落一片,没有任何踪迹。   眸若星辰的顺着她的动作一同朝身前宫廊望去,岚致有一瞬间的明了失神,继而掩饰着将那匆匆闪现的失落藏好,扬手将她准备活动的手指按下。“去吗?我要听你亲口说。”   难得突破瓶颈,天知道再不刻意要求她还要多久后才肯再度出声。他不催促的静心等着,半晌后终于盼来了那弥足珍贵的一声应。“好。”   爽朗的笑着眯起眉眼,他不忍她受冻的赶紧牵了人就往怀仁宫赶,匆匆掠过宫廊尽头的简门时却是未发觉侧手边隐在黑暗中的一群人,静默的如同鬼魅,生生融进了夜色中。   岚宇无声的紧贴红墙立着,方才怕她离去,他率先下了辇一路跑着过来,靴子袍底全是雪水融化后的脏污泥点。目光深远的盯着两人一路交谈着离去,他似被冬风冻在了原地,脚步想稍微挪动一点都是不能。   “她能说话了呢,还要多谢岚致。”想真心祝福着微笑,可终是怎么尝试都不能。他扬唇渲染了唇角那苦涩的弧度,明是该高兴解脱的时候,他却像被人掐住了咽喉扼住了心,怎么都兴奋不起来。   “主子。”石头做的心见到此刻也无法生硬。小梓暗红了眼眶垂首立在一侧,藏立在这里半晌,全身早冻得没了一点知觉。可即便是身子再冷,也赶不上爷心中的半点吧!   暗在心中思忖,他幽幽的唤了一下就再难出声,不是口笨,而是这样的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他这个做奴才的只能静静陪着。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终于再也忍不住双腿的无力倾在墙上滑坐在地,岚宇一下坠进及膝的雪堆中,恍惚间竟觉得身遭的雪围都比身上温暖,淡淡的散着熏人的热气。“这样才对。好,很好。”   强迫着自己将脑海中那抹孤单蹲着的身影抹去,他深深的将脸埋在掌心,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痛楚,无妄的任他们侵染攻占,将整个心沦为俘虏,划定城池。   第206章 温火 3   隔日。还未起身便听得宫人传来消息,秂獒公主暖吉儿因爱慕蔺国七皇子岚宇主动提出入住浮宇宫。皇上亲自下旨安排在了浮宇副殿,七皇子奉旨也要细心呵护照顾,不得有失。   子漪迷茫的坐在窗前看落雪,昨夜在外面待得久了有些着风寒,所以今天无论她怎么说,岚致也不同意她带着病颠簸出宫,以防病情加重。可如今看来,到真不如硬挺着出了宫好,这样便不会再听到有关他的消息,伤心难过。她承认她不是一个大度无谓的人,最起码在爱情方面,她永远也没可能做到。她没办法听到这样的消息还圣人一般笑着祝福他,不怨恨已是她的极致,她无法再超脱更多。   眼眶不知觉间又泛起红潮,她依依的靠在窗棂上,零散的雪花摇摆停落在她的侧颜上,透明着停留半晌,继而化成了点点晶莹的水珠,似是代替了她刻意隐在眼中的泪水,同替悲悯。   岚致不知何时就无声的立在了她身后,刚晨练沐浴归来,匆匆束起的发上还带着未干的水汽,被突进窗来的寒风一打,丝丝的凝起了银霜,白发似的突兀醒目。踟蹰了半晌都未上前打扰她,他若有所思的遥遥望她,私心里希望这是她最后一次为大哥心伤,可是实际他心底再清楚不过,他们早已互相眷恋不舍,只是因误会才会变成今天的局面,又怎可能如他所愿?   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不再多想的拿过裘毛肩披帮她陇上御寒,见她似凝进了自己的世界中完全感受不到外界,心中理解也不轻易点醒打扰。   这苍茫尘世,能让人如此痛苦不解的除了感情别的怕也是没有了。他们都是沉溺在其中不能自拔的人,明知道会受伤还是不顾一切的去爱去付出,自也就怪不得任何人,言不得后悔。只是……   眉头触动着微微荡起涟漪,他心中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全神心系之人明明就在身边可他却诉说不得,只能将它深深的埋在心底。试问,爱上自己将来的嫂嫂,又有谁能接受理解?   所以他的爱情注定还未萌发就要胎死腹中。而他一直认为要好好托付于人,只要恋上便独一无二再不他心的感情,也终于随波于流水,变成了脏污不堪的秽/物,永世见不得天日。   “你一定要幸福……”好似自言自语,目光却连在了她身上良久不能动转。他抬手轻拍了下她的头,此刻她留在自己身边,他已是前所未有的满足了,旁的,既然追求了也不会有结果,那还是维持原状的好。   几不可闻的散出一声叹息,他命人从窗外盖上了透明的蚕丝月帐,既然她要留在窗边,他除了帮她挡风御寒,便再没了别的选择。如同她心中选定了人,即便是他有再多的好,也只能委屈退让,左右不得。   ————***————   浮宇宫   一大清早沉心殿便传来隐函,内容虽然除了岚宇没人得知,可从他阴沉的面色来看,定不是什么随人心意的话。果然,正午还未过,宫廊之上便大张旗鼓的涌来了皇族仪仗,华丽的帐帘一起,秂獒公主便身着盛装的扶人而下,满脸都是欣喜的笑意。   “安珂尔,昨天我命你准备的东西都备好了么?”一蹦一跳的从梯子上下来,暖吉儿带着繁复的异族头饰,叮当作响的银铃和着鲜红的珠翠,珊瑚似的镶缀在她的及腰长发上,只要轻轻一动,那声音就清脆着四散落开,乐曲般动人鲜明。   “早准备好了。”一句汉话都不会,安珂尔喜洋洋的笑着答,公主终于达成心愿寻到了意中人,她是从小就跟着公主服侍的婢女,自是跟公主同声同气,同喜同哀。“只是不知蔺国皇子会不会喜欢咱们秂獒的玩意儿?”   “只要是男子肯定是喜欢的。”对自己准备的礼物再自信不过,暖吉儿月牙般弯了弯眉眼,知道了子漪已不住浮宇宫的消息,心中愈发得意高兴。她是他们秂獒一族的珍珠,还未到十二岁,各部落提亲的人就要把门槛都踏破了。这样的优秀,只要没人再霸着他身边,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喜欢上自己的。   理所当然的在心中估算好一切,她招呼着众人将大小行李搬进侧殿,自己则探头探脑的来到正殿前跃跃欲试。   小梓刚挨了骂从殿中出来,本爷心情不好他不该去触这个霉头。可宫中白白多出这么多人口,万事都要他来打点,他总要讨个明白的说法不是。若是以前的子漪格格,即便爷不吩咐他也知道该怎么部署,一切都按最好最优的来也就是了。可这回来得是个不怎么受待见的公主,爷和子漪格格争执便是因她,大家心里怎可能还对她有好念想。但她那显赫的身份又摆在那里,皇上还亲自休书过来询问,若是怠慢了她的消息传将出去,恐怕最不好交代的就是爷了。   “公主吉祥。”脸色不怎么好看,小梓还是拿不准态度。虽然爷已说了不管不顾,可怎么着人也已进到宫里来了,顾忌着爷的声誉也还是要照顾着面子活儿的。   “你们爷在里面吗?”恨不得现在就拉他去看自己准备的礼物,暖吉儿毫无城府的笑着,明媚的容颜上顿时满是春光。   “爷还未起身。”面色不改的撒谎,爷刚严喝过说不见,叫他守好门。那他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轻易放人进去。况且,和子漪格格比起来,这公主的性子虽然活泼讨喜,但相较格格的睿智聪慧,他还是更喜欢子漪格格一些。   “可现在都过了正午了……”失落的撅起红唇,暖吉儿不疑有他的轻叹,早听闻了七皇子倦懒成性,不但不参加任何宫中节庆活动,就是连床榻都很少下的。   “没办法,爷就是这个样子,每天几乎没有在地上的时候。”   “那我准备的礼物他肯定不会喜欢了……”说着声音便越来越低,她沉思着低头想了片刻,随即眼中精光一闪,突然有了方法捷径。“公公,你可知道子漪格格现在的去处?”   “什么?”眼睛倏然睁大,小梓赶紧后退两步将身后殿帘的缝隙遮挡好。这公主是脑子不正常吗?寻主子不成就想去找格格生事,还让不让这宫中消停了!   “既然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她一定是知道的,我去问问不就知道了。你只要告诉我她现在的住处就行,其他的我自有打算。”   “公主你……”   “小梓,让她进来!”声音阴沉着略带沙哑,岚宇昨天后半夜才回宫,全身湿透不说,还在雪中连坐了两个时辰,今天天刚微亮便开始发热,喉中也似塞了东西,剧痛难忍。   第207章 绝真 1   头中好像有上千斤的重球压着,携着不断翁响的耳鸣,在脑腔面不住的滚来滚去,疼痛磨人。岚宇脸色苍白的倚着软榻而依,本以为这样一病最起码能忘却昨夜的那一幕,无奈,尽管头痛成这样,那雪夜中鲜明的记忆却是丝毫都未褪色,不减分毫。   挫败的不断用手指轻抚额头,他凝神望着榻边的兰花香盏,不知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眼光一瞬不瞬的固在那香鼎上袅袅升起的青烟中,稀薄而飘渺。   心跳倏地加快,暖吉儿小心翼翼的掂量着脚步踏入他的领地,这是初次,可她心中暗暗祈祷以后会有无数次,甚至坚定的相信终有一天她便会是这浮宇宫的主人。   好奇的随着跨进的脚步打量殿内的装饰摆设。原本空旷的大殿被重重的纱帐隔成了无数的独立空间,大看之下各种陈设装点朦胧青影,细细一瞧又别有洞天,柳暗花明。她迫不及待的顺着感觉掀开一帐又一张,直到面前的景色越来愈真实,清透的好像就近在眼前。好缓缓掀开面前的最后一层遮挡,深蓝色的轻盈薄纱后,她日思夜想,连梦中都止不住会出现的容颜便随着帘子掀起的弧度缓缓坦露出来,绝美妖冶。   “岚……”不知由的便痴了,暖吉儿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完美的男子,他没有任何表情的懒懒靠在软榻之上,可即便是这样,那雍容凌厉的灼人气质也遮挡不住,逼人魂魄的源源张扬扩散。   猝然调转目光,眼中的混沌也霎时不见,充添了些冷意。岚宇审视着冷眼瞧她,那样淡漠和嘲讽的视线,只需一眼便全然将暖吉儿方才的痴迷击碎。“我不记得咱们很熟……”薄唇张阖间就将来人的言语扼杀在口中再吐不得,他疏离的转开注意,不想看她,可一时又不知将目光落在哪儿,兜转几圈便不知觉的落在了手腕边畔的细绳之上。   中秋……   时间明明已过了那么久。可这条祈愿绳就如同那几日的难忘回忆一般,他不愿割舍,不伦不类的这么带着,转眼也过了这么一大段日子。可是,事到如今,再执着美好的梦境终究也该醒了。   腕间内力一动,细绳便恍然断开,慢悠悠的顺着长袍褶皱的弧度落下,坠到了月色的缎铺上,醒目非常。他顿了片刻若有所思的拿起埋入掌心攥紧,狠狠的咬了咬牙,终是没忍心将它幻化成粉尘灰烬,手臂无力的垂下。   脸色苍白的望着他独自陷入思潮,暖吉儿从小便是个粗神经,可是这般明显的一幕,相信不止是她,即便是个情痴也能看得通透。“即使现在不熟,同一屋檐下时间一长也总会熟稔的。”掩饰着勉强提了提嘴角,自己都觉着这话没了方才的自信底气。她静静的望着他斜支的侧颜,突然有一瞬间的恍惚。每次见他,他都是和她在一起。她为他温柔时的眼神言语迷乱,为他那清冷如神面容上出现的暖意着迷,可此刻的他,原是和以前一样的样貌容颜,她却忽然觉得好像少了什么,只让人觉得恐惧陌生。   “时间?那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嘲讽的笑开,他眯着狭长的眼眸望她,里面那深沉的蓝邪魅几乎到妖艳。   “你是指你的病?”   “你觉得我应该在意么?”态度轻蔑,似乎在笑着单纯的女子痴傻。既然现在他没有了一切,活多久便愈发没了意义。   “没有人会不在乎生命吧!如果你愿意娶我,我就能帮你寻到寒毒的解药,这样一来……”脑中已混乱得看不清自己所想。暖吉儿盲目的抱着原先寻来蔺国的初衷,暂不管那匆匆闪进脑海的迟疑,只想先得到他的肯定。   “不需要。”想都未想便界定的回绝。岚宇抬手掀开床榻侧旁的丝娟木窗,这里曾是她最喜欢窝着的地方。因为她说过,只要手一动,便能开窗看见外院中的一框美景,心情不自主的也会随着变得安静开阔。   从未试过以她的位置立场去看,他认真的望着半方窗外那常年不变的一卷景致,呼吸间恍若她还笑靥嫣然的坐在自己身侧,静澈如兰。“别去打扰她,于我也是同样。出去……”   “你!”被他语气中的镇定摄住,暖吉儿从未见过对感情这般冷漠却又炽烈的人,他好似是个让人难以捉摸冷热的深潭,明可见到湖面上冰封千里,可偶尔打开一个巴掌大的缺口,里面却腾腾的冒着热气。   全身的血液一下便猛然聚于头顶,她初次品尝到这种赤裸裸的漠视轻贱,无论如何强忍,心口突涌的那口气都压制不下。难道那日她表现得爱意还不够明显吗?她明明已经退让求全到了这种地步,为何他还是视而不见!难道不是安佳氏.子漪就决计不行?   “呵!七皇子还真是痴情。子漪格格春初便要去我秂獒一族和亲,就因这样,皇子便想弃了命不要?”   惊愕着一怔,随即迅速回神起身,岚宇死死的盯着几步外的女子,简直觉得她疯了,才会这么不知所谓的胡言乱语。“和亲?公主殿下未必痴人说梦了些!”   “我痴人说梦?怕是皇子的消息不灵通吧!你真以为我这次来是为寻找夫君?若不是担着和亲大任,父汗又怎会放任我一个女孩子家四处颠簸乱走?”   “胡说!这样大的事怎么会没有人提前容我商量?”适时眼神才微微凌乱,荡漾起鱼鳞似的潋滟波纹,延续不止。岚宇空落的心像被人重重从外面掏了洞,本就没什么可再值得抛却,这下连空壳都要一并毁了。   “既然是大事,自有它应遵循的规矩。不到事前,又怎可能走漏风声?”灼灼的态度不容他人有疑,暖吉儿突然有些想鱼死网破的冲动。既然得不到他的心,得到人也是好的。   “那你此时告诉我又是为何?”   “既然还未公布就有回缓的余地,不如咱们来做个交易。现在秂獒和蔺国的联姻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给你两个选择。一,子漪嫁去秂獒,与我兄长永结百年之好。第二,你娶我,子漪便可不用远嫁,可以留在蔺国享家族之乐。如何?”   第208章 绝真 2   脑中半响还围着和亲两字不断打转,难以回神。本这公主是为和亲来早在他意料之中,可是如今事情发展到了这个样子,的确是超出了他的预计。   遇着和子漪相关的事脑子就片刻都定不下来冷静思考。他一面想着皇帝老儿可能暗和秂獒一族有什么就交易,否则不会到了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张罗着牵扯红线,一面又想到那日在静宁宫和子漪碰面的事,难道那时她就知道了?   心里杂草焚烧似的满是烟尘,辨不清方向真伪。他拧着眉头后退两步坐下,身子刚沾了床榻又好似突然想起什么猛地起身。“小梓,去准备步辇,我要去岚致那儿一趟。”   “岚致?”好好的说着话,怎么就突然冒着了这样一句。暖吉儿疑惑的喃喃重复,见着面前之人动作利落的已准备收拾离开,心中越发火起。他竟然这般目中无人!怎么说她也是秂獒一族的公主,即便是不顾及她的爱意,也要掂量着她的身份不是吗?“这可是唯一一次可选择的机会!”   咄咄的逼着说到,她有些沉不住气的上前,本想拉住他的手让他不能再忽视自己,可谁想手还没碰到他的袖口,便被一阵劲风逼退,冲得胸口半天都急喘不断,难以静息。   “我从不会重复的错误犯两次。”背对着她,手指利落的一一系上袖扣,岚宇冷漠的连目光都吝于赠予,接下的话更是如利剑般只欲让人心死,取人性命。“还有,宫中他人如何我管不着。可是在我这浮宇宫里,若有人想威胁叫嚣,恐怕是找错了地方,自取其辱。我岚宇想要的东西,想办的事,除非我刻意退让,否则,没有成不了的。”   话毕,手上的动作也恰好完成。他转身对着暖吉儿邪魅一笑,随即不等她反应回话,便提脚大步朝殿门走去。   暖吉儿浑身冰冷的微微打颤,自己也弄不清这从心里突然散出的不甘紧张到底是因他骨子里的王者之气,还是因他不容人怀疑商量的确凿语气。咕咚一声,重重吞咽了下,她听着身后有掀帘的声音携着风响细密灌进殿来,脑中一空便不由自己的转身对着他的背影大喊出声。“你以为你救得了她?若是不娶我,和亲之事便绝没有回转的余地!”   “哦?”扶着帘子的手稍稍一怔,岚宇蔑了眼院中满布的杂物木箱,依然从容如旧。“那咱们就等着看。小梓,这偏殿不好,太过嘈杂。在后殿给公主寻个地方,越幽静越好。”   眼不见心不烦!老头会用伎俩,他也自有应对之策。怎么也是皇子宫邸,她只说要住进来,那但具体住在哪里,就得由他这个一宫之主安排了。   冷冷的提了下唇角,便不多留的快速带了人浩荡朝怀仁宫去。他心里焦灼着想跟子漪问个清楚,好快做对策,却忘了她身边已有岚致,可能再不需要他的保护。   没了交谈声的大殿一旦空荡下来,那种死寂就吞噬着像要吃人,恐怖狰狞。暖吉儿怔怔的站在殿中良久,心中恍惚觉得自己好像是刚被强盗掠夺一空的难民,说不出的可怜悲惨。   红唇稍动,一滴清泪便滑落上了脸颊,她失落的蹲坐在地上嘤嘤哭泣,事情到了这般,本来心中有再多的眷恋也都该一并消失死去了,可悲哀的是,即便变成现在这样,她还是没办法洒脱放手,决然离去。   “大哥,我该怎么办?”不知所措的埋脸于膝,她不自觉地想到家乡对她百般宠爱呵护的大哥,一时越发伤心惆怅,不能自已。   ————***————   怀仁宫   同样是皇子的宫殿,而且岚宇岚致还是同胞亲兄弟,血缘更甚。可细细观察,还是不得不说两宫之间差距大的惊人。子漪在口边轻呵了下冻得通红的双手,脸上被寒意染上了半弯酡红,微熟苹果般可爱俏丽。掀开殿帘小心的穿着宫鞋踏上结了冰的廊地,她静静的打量这一宫的幽静景致,视线中的院子很宽敞,不但围着翠湖,而且还有假山群木做掩,景色绝佳。   只是……   眼神不解的幽暗沉淀,她轻轻的叹了一声,听着它迅速融于萧风之中,眨眼便不可寻,心中越发觉得这宫殿冷清淡漠。   是因为怀仁宫服侍宫人少的缘故?还是因为这里没有他,所以连同往常一样的雪都彻骨冰冷,欲结成霜?   知道为何还故意绕圈不愿去想,她垂眸弯身从地下捻起一捧雪在手中,痴痴的去瞧。任它们最终融化滴落,复又重复。好似只有这样,过热混乱的大脑才能不想他有片刻歇息。   “刚才在窗边,此刻又出来吹风,当真是要把病情加重么?”见她不知何时竟把长披也解了落在殿中,岚致拿了件带帽子的皮袄出来,不管她推辞便兜头帮她罩了个严实。   原还觉得两兄弟眉眼像,性子也有不少相同之处。可这一天光景相处下来才发现,他们真的完全不同。若岚宇是炽热的太阳,那岚致就是月亮。虽然光华不输给太阳明耀,相较之下却显得更细腻,更温和。就拿这样小的一件事来说,若是见她这样任性的穿着单衣出门,那人肯定是要发火生气的,即便不是对着她也够小梓他们挨好一顿训。   想到这儿,唇角不自主的微微翘起。她暖柔的目光盯着岚致系棉袄的手指出神,自己都未发现面上神色的转变。   “想起了大哥?”只大瞟了一眼便猜出了她心中所想。岚致心口顷涌出淡淡的酸意,脸上却依旧保持着淡淡的笑颜。春风般和煦。   “……”笑靥顿时一僵,继而快速衰败消失。子漪逞强着摇头,可闪躲的眼神伪装不得,还是泄露了她的真实心迹。   越是这种反应才越是深刻精心。不是滋味的没有再问,他掩饰着弯身从地下攥起个雪球,想也不想就快退两步对着她的肩膀扔去。   平静如湖的面容上立马多出了不少碎雪粒块,子漪稍稍一愣随即便迅速回过神来,满目嗔怨。“你偷袭!”看惯了他沉稳的样子,怎会想到他还有这样的一面。她抬了袖子胡乱的抹了抹脸,脸畔上的熏红顿时愈浓。   “忘记你原来拿我袖坠取笑的事儿了?今天就当一报还一报吧!”本也没准备真跟她打,岚致笑着搓了搓手,也不知她刚才是怎么握着雪不松的,自己只这么一碰没想竟这般冷。   第209章 绝真 3   “袖坠?”脑中匆匆闪过一个画面,梦境般快速幻灭且不真实。子漪用尽所有意念复寻找和它相关的点滴,可那支离破碎的片段却好像是沉入深潭的石块,只听一响,再想去寻已是半点踪影都无。   近来她和岚宇相处时也总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常常因为他的一个表情、一句话而在头脑中闪出画面,就像是有些人曾在梦中经历过的事情在现实重复发生,有着莫名的熟悉,可想仔细看清,又没有开头结尾,难以真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若说是一次两次巧合,不足为奇。可这样频繁的几率,怎么看那段记忆也像是真实存在过的。   “这么快就忘记了?上次在额娘的旧园,本是无意笑了两句你歌声普通,谁想你就那么小气,扯完了袖坠又朝靴绺下手,牟足了劲笑话我。”   适时方才漂芜的错觉才突然沉淀真实。她挣扎的闭着眸一断断挨着回想过去,原来未有源头去想,所以总是捕捉不住关键。这方有了基础,大多间断的画面终是合情合理起来,慢慢连成了整串儿。   中秋、天牢,还有……   双眸突然洞睁,她惊愕的大张着眼往手指间去瞧,雪光摇晃下,隐约有不明的阳光跳跃落在上面。那深浅不一的光影中,一条不极细看根本察觉不了的指环印浅浅的浮着,周围皆是被太阳略侵的痕迹,只有那单单的一条,白皙而没有任何瑕疵。   知道了一点便再也阻挡不住,脑中覆盖着的那层浓雾终于渐渐散开,露出了原来本该的样貌。她微红了眼眶捂着唇喘息,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不管怎样都觉得浑身疼痛难当。   “所以,你这是在告诉我,你已经选好了人,只等我放手。是么?”   “为何我已经这般努力了,你却还是看不见?”   “如果我也有这枚戒指,那你是不是就会选择我?”   岚宇……岚宇!大片的过往不断涌上,她想起了无数个受他关怀呵护的日子,想起了他带着自己去轩王府闹事,去市集上喜过中秋,还有那日过关竞技,原来他们是一起见过了暖吉儿,她竟还丝毫不觉的胡乱吃味,怀疑他的心意。   想到这儿,眼眶中泪终是忍不住坠落。   岚致不知所措的上前一步,此时也顾不上男女之礼,抬起了她的下巴便问:“这是怎么了?刚才打的重了吗?”突然想起自己今日之力已不能同三月前相比,他怕是自己下手没有轻重,无意间伤了她。   胡乱的摇头,脑中和胸口都鼓鼓囊囊,挣裂着好像随时要有东西突闯出来。子漪思绪杂乱的一一回想,心中时喜时忧,这样猛然的忆起那么多事,几乎要将她折磨疯了。   “那到底是怎么了?”从未见过她这般六神无主的模样,他心慌的厉害,不知怎样安慰只能不断抬手去帮她擦脸上的泪。两人认识这么久,他极少见她落泪。若不是遇上了什么伤心的事,她决计不会这般。   依旧沉默着没有出声。她忽然想起了去翠微宫前发生的事,疑窦着想将方才的猜想推翻,可细细琢磨又不尽合理。他说过喜欢自己的,却又向皇上太后要求推迟婚事。他明明那时冷淡的好像要斩断所有,两人如同陌路,可后来她出事他又是第一时间赶到,并且耐心的照顾看护她到现在。   “子漪!”猛地板着她的肩膀,逼着她望着自己。岚致眉头紧锁的凝视着她,见她零散无焦的眼眸中慢慢有神采聚集,这才稍微安心道“你是不是因为生病哪里不舒服?头痛么?”   “病?病!”喃喃的跟着重复,思来想去竟只有这一个解释能概含全部。如果是因为寒毒,那他所有的变化就都有了解释的源头。他只是要求推迟婚约,陆影说过他还能有将近两年的时间,若是他们之间没有婚礼,那就算他日后有了万一,她也还是能令觅良人的。   是这样!竟是这样?!   动容的紧攥上岚致落在她脸上的手,子漪不知该作何表情的又哭又笑,似是久在沙漠中游荡的旅者突然找到了生路,看见了绿洲,整个人都疯狂光亮起来。“我要回浮宇宫!”   紧张的表情霎时间微窒,因担忧而提起的心也疼痛着不住紧缩,直到渐渐失去知觉。岚致感觉着她冰凉的手用力贴着自己的肌肤,可能是在外面停留了太长的时间,即便是他这么温暖的手也捂热不了分毫。尽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无谓自然,可连他自己都清楚,肯定僵硬难看极了。   两只手慢慢合起,将她的双手罩在其中,他轻轻的嗯了一声,本想最后再对她说更多一点的话,可是临到口边才发现,他根本再无法吐出任何字。只字片语都会泄露心意,让她止步为难。   没让通报就自己进了宫门,岚宇心里揣着和亲的事,本是想找岚致商量对策。可这漫长的一道宫路走下来,当初那股子冲劲有所消减,头脑不禁清明了许多。   这时候找岚致又有何用?想来怀仁宫不过是他想见她的借口罢了。仅一夜不见,他就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昨夜在寒风中吹了那么久,她身子本来就弱,是不是有生病?还有那总是回潮的梦魇,虽然她现在状况已比以前不知强了多少,可每当黑夜到来她还是会恐惧,即便是她掩饰着不说,他也能从她的眼神中瞧出。   无奈的苦苦扬起嘴角,不知何时自己竟从懒散悠闲的暴躁性子变成了如今的优柔细密,怪不得今早他未起身,小梓竹雾他们都会那般惊讶,原来这么多漫漫的日子,他已经养成了早她一步起身的习惯,不会再天天以床为根,不愿出殿半步。   可终究……这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既然和亲之举已势在必行,那现在唯一的破局便是让大婚迅速举行。子漪若成了他人的妻,届时木已成舟,秂獒就是有再多的把握借口也撼动不了她分毫的。而恰好此时,岚致也正值选妃佳年,要是他突然病倒不能再成大婚之礼,相信老祖宗是很愿意帮忙说这单亲的。   恍惚着便越过了最后的门槛到了正殿院中,他冷寂着脸色朝殿门处望了望,明心中已拿定了主意,可到了告知岚致的关头,又有些不舍犹豫。此话一出口就再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他终也是和岚轩一般舍弃了她,虽然爱到极致,却没有资格守候,何其讽刺?   驻足了脚步怆然收回视线,这样回转之下才看见了殿门前两步,假山侧方紧握着双手的两人。似是有源源不断的冷水忽然被人从头顶浇下,他一动不动雕塑般静默立着,苍白的容颜上镌刻了深深的震撼落寞,无魂而悲恸。   第210章 婚临 1   怀仁宫不像浮宇宫有小厨房,所以膳食都由静宁宫的厨房做好了送来。怜香带着传膳的宫人长队由侧门进院,本准备先将食物拿到茶水房去温着,待主子们饿了再端上,没想越过院时正撞上了宫门前出神而立的岚宇。   “七爷吉祥。”不敢怠慢的赶紧恭敬行礼,没想正主没回声,却惊动了不远处殿前凝视的两人。   猝然松开握着子漪的手,岚致整了面色转身,本想装着没事对大哥寒暄几句,可方才心中纠结的情意终究不是假的,让他这么快且对着自己从小就毫不掩饰情绪的人作假,他当真是很难做到。   “大哥……”见到岚宇眼中的神色,心中的内疚越发深刻。岚致匆匆瞧了他一眼便闪躲着将视线闪开,刚才他们两人之间其实并没什么,可是他骨子里的念头是真,妖魔似的不断喧吼咆哮,挣脱着想破出口公布于天下,又让他怎么还有颜面和大哥直视?   “回来了……”就像枯萎的花尽力做最后的绽放,岚宇不知觉间连唇色都一并苍白,恍惚轻笑下,落花似的极尽落寞凋敝。浑身犹如坠入万年冰窟,艰寒四侵。他试着僵硬的活动了下脚,发现还能行走,不禁感谢上天垂帘,让自己还不至于悲惨到不支昏倒的程度。最起码在岚致面前,他一直是坚不可摧的兄长形象,即便是到了这样的时候,他也不想他对他有所忧心,那是他这个大哥应该承担的,永远不属于他。   缓缓的一步一步朝两人接近,这样,半隐在假山后的她也慢慢变得清晰,同自己脑中日夜思念的影子合并为一,真实鲜活。只轻望了一眼便克制着自己再不把目光落在她身上,他细望着两步之外的岚致,几月的军中磨砺,他变化大得惊人,若不是亲眼所见,他几乎不相信他能在短短三月中成长到这等的模样。原还有些自私的不放心,这刻也再也没办法存留半点,他抬手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声音低落而欣慰。“做得很好,没叫我失望。”   “哥!刚才……”原不想解释,可以哥的脾气又真爱子漪进了骨子里,即便是相信他,对子漪也不应是这样的态度。他和子漪之间到底是怎么了?   感觉不妙的张口便想开解僵局,可话还未说出口便被对面之人抬手打断。岚致敏锐的察觉到侧旁子漪的身子稍稍绷紧,一转头,果然她刚歇的泪又充盈了眼眶,悬悬欲滴。   “我刚听了消息,皇上已有意将子漪送去秂獒和亲。唯一之计……”躲着不想看,可她眼中的泪还是似珍珠一般会闪耀光泽,不自主就将他的目光吸引了去。口边的话稍有迟疑,他静静望着她控诉的眸,心中一痛,赶紧心虚的避开。“只有让她赶紧举行大婚,才可以名正言顺的躲过。”   心口猛的一空,无奈之色也随着跃上了眼帘。明知道大婚之典不管怎样都无法避免,可真听到大哥说出口,他还是觉得犹如当头棒喝,震得他半天才回过神来。“是,岚致知道了。那朝中之事就交给我,大哥专心准备大婚之事便是了。”   “不。要准备的人……是你。”嗓中着火了般火辣辣的疼,他难过的轻咳了声,冰凉的手指碰到脸上的皮肤才发现,自己身上热得厉害。   惊愕的顿时没了声响,岚致恍惚中没听清他说什么,再回神,他已似做了决定,神色坚定的不容他疑问商议。“正巧你也到了纳妃之时,我和子漪的大婚在春初,如今怎么都是等不到了。所以只能借你的由头娶了子漪,等日后大业功成,再给她真正的名分。”   “这怎么行?”子漪不是别的女子,他怎能用这么寡淡的语气谈论对她事关重要的终身大事?   下意识就偏过头去看子漪的反应,好在她听不到,才不至于伤心。不过他刚才的反应太大,她多少也瞧出了些端倪,正着急的出声问:“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不用手语!”   “只是谈朝中之事而已,没什么……”支吾遮掩着不想让她担忧,岚致直望着岚宇回,心中揣着上千上百种疑问,可是现在当着子漪的面,他竟全然问不出口。即便是吵架也不会走到现在的地步,事情一定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否则以大哥的性格,他想要的东西,决计不会放手。   他们骗她!一看就是隐瞒着什么没有尽实说,子漪心中着急,可岚宇根本就不看她,岚致也是,她又如何能猜得到他们说话的内容。心跳的声音咚咚的振在胸口,她呼吸困难的不禁拽着衣襟,耳边也胀气的厉害,像要爆破似的疼。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她为何听不到!老天!即便是一刻也好,让她听到他在说什么!这样干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内容好像还跟她有关,她真的是要煎熬疯了!   “就这么定了。先别走漏风声,你暗中准备婚礼细节。至于礼袍,我自有安排。”   “大哥!你到底是怎么了?”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就算是真的没有,大哥也不会这么轻易妥协,难道他真的对子漪已经无情?一股火抑制不住的从心底蹿出,刹那间便将理智焚烧殆尽,丝毫不剩。“你爱上别人了?为何不要她?”   这样的结果让他怎么对子漪说出口,她刚才伤心的为他流泪,一心想回浮宇宫去。大哥怎么能转眼就说出这么决绝的话?   “……”眸中挣扎之色一闪,随即快速消逝。他抑制不住朝子漪望去,正巧见到她脸盘上有泪水滴落。“是,我爱上了秂獒的公主。”咬牙冷寂着神色说谎,他不能再留的转身就想离开,可脚步刚转,袖子便被人猛的抓住,怎么都挣脱不开。   “要走,带我一起走。”   一回身,子漪含泪的容颜已近在身侧。他脑中昏沉着微微后退一步,深怕这样近的距离会泄露了自己的心思,让他出尔反尔再走不得。   第211章 婚临 2   声音在喉间咕噜了下还是说不出放手的话,他眼睛里隐隐泛出涩意,这样匆忙的从心里硬剜除一块,谈何容易?   沉默着不得不仰望天空才能将情绪很好的隐藏,他没有回身,却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对岚致道:“告诉她,我刚才说的话。”   “大哥!”   “告诉她!”早晚都要知道,她又是大婚的新娘,怎么也是瞒不住的。与其大婚前一天才让她了解情况,到不如现在就告诉她,给她些准备适应的时间。   会恨吗?那就恨他一人吧!会怨吗?他也都愿意接受。只要她和岚致能长久幸福,这些又算什么?闭上眼的那刻他便什么都不是了,什么身份,身上带着谁的希望怨念又有何惧?   “你让我如何说出口,她心中……”   “好,既然你不说,那就由我来!”深怕从岚致口里听到让他彷徨犹豫的言语,他狠狠的转身,幅度大的差点将她踉跄拽到地上。往日满是宠溺呵护的眼眸猩红着冷酷骇人,他掌风一动便将她的手从自己袖角震下,看着她微吃痛的皱眉,也不停顿,脑中揣着浆糊抬手就比划。   “你是傻的吗?连我已经爱上别人也看不出?世上美艳聪慧的女子千千万万,对你我只是一时同情,怎么会长久?为何非要逼我说绝情的话,这样还不够明显吗?我不要你了!厌倦你了!昨天既然说要走,今天又做什么出尔反尔!现在既然岚致愿意娶你,为了安佳氏的脸面,你还不高兴的依下,难不成还等我写休书吗?”一番话说完,连自己都愣住。岚宇修长的手指僵在半空,眼中空了半晌,终是冉起了氤氲的水汽。   子漪愣愣的站在原地,方才耳边鸣响不绝的响声突然消失,静谧得只听得到空中的风声萧萧然然,吹得格外凄厉。一滴泪水无声的从眼眶滑落倏地贴了面颊半晌顺着下巴滴落,她静静的望着一步开外的他,明明他们两人离得这样近,却好像隔了沧海桑田,她怎么都闻不到他身上那种熟悉的兰花香,半点都闻不到。   “为什么我闻不到你的味道了?”愈发离他近了一些,她好似没看到方才那些绝狠的手语,只一味的想靠近他。原来只要她伤心他就会温柔的待在自己身边,说她可以哭闹可以生气,只要他在做什么都行。每当那时,她都闻得到他身上好闻的药气兰花香,那样的清清淡淡却让她安心莫名。仿若只要寻到了那味道便能证明刚才眼前那些言语都是幻觉,她孩子似的贴近他的身侧,贪婪的嗅着,不管不顾的就是一味寻找。   “你…”   “大哥!别说了!你看不见她伤心吗?”猛地上前一步将岚宇推后一把,岚致心疼的抬起她的下巴细看,那白皙到几乎透明的容颜上,泪痕沟壑着被渐渐风干,留下一条条透明的痕迹。她似是个被人抽走灵魂的布偶,连他这般动作都未发现,只一味的沉迷在自己的思绪里。   是吗?她伤心吗?岚致的声音有些嘶哑的传进耳朵,她痴痴的抬手罩上胸口,感觉着掌心下,心跳沉稳的一下接着一下,缓慢而安静。   “……”指尖几乎深攥进了肉里。岚宇踉跄了两下跌坐在地,深蓝色的长袍埋进了及膝的深雪中,不多会儿就色渐加深褶皱开来。他到底在做什么?他怎么忍心让她伤心?怎么舍得?   茫茫然的凝固了表情,他支起手臂想站起身,可全身却没有一点力气软的跟棉花一般,刚起了一点便又重重的跌坐回原地。“我走了……”埋着头不知是在对谁说,他不放弃的继续试,无数次摔倒又无数次的尝试,直到全身狼狈不堪,没了一点干净不湿的地方。   “别试了,我扶着你。”呜呜的抽泣哭出声来,方才他说那些绝情的话时她未这般心痛,他甩开她时她也没有。可现在看见他这么潦倒失魂的样子,她的心却痛得快要生生裂开,几乎不能呼吸。   一把推开面前的岚致跪坐到地上用肩膀把他架起,这才发现他全身滚烫得厉害早就失去了意识,只是强撑着动作不断重复,不准自己停下来。   顿时觉得自尊、心意都变得不再重要,她失声抱着他在雪地里痛哭,所有的希望愿望统统舍弃,只希望他好就行,只愿他好。“我嫁!岚致你只要照着准备即可。”   整张脸都被寒风吹得犯紫,她摇头避开了岚致帮忙搀扶的手,明明自己也头晕目眩也混沌不堪,可意识却直强撑着将他扶起,一步步极为艰难的朝门口步辇走去。   ————***————   七天。   七天的时间到底是多长,在这之前她从未想过。原来在桌案前,埋头时还是当正午,可再抬头时已夜幕深沉,一天就那般匆匆的过了,在半本书的缝隙间。可如今,她和他能这样相伴相处的日子只剩七天,她还有好多的事未做,时间却已太短暂,不会给她细想不舍的机会了。   “先从哪里收拾呢?”有些茫然的坐在床榻边寻望这满殿的空荡寂寥,她轻叹了声转身轻抚他沉睡的脸,眸色缠绵。“既然你爱上了别人,又怎会愿意见到我的东西出现在你宫里……”浅浅一笑,顿时眼里便聚集起浮光。她轻轻的吸了吸鼻子笑开,不愿再在他面前流泪,哪怕他现在正发烧昏迷。   转眼日子已匆过了四天,前两天他烧得厉害,她一味担心害怕,哪里还有收拾的心思。如今他的烧退了,醒来也只是时间问题,既然是这样,她便是有再多的借口也是再不能留了。与其让他到时见了自己厌烦,还不如自己干脆点离开,还能给彼此留些好念想。只是……   为何她会这么不舍?原以为自己是个很理智洒脱之人,和岚轩曾那般好过但只要他说结束,她心伤却也走得利落。可现在,她放不开手。即便是他说他爱上了别人,她也想留在他身边,哪怕痛苦,也想在他身边。   “看来我是真的爱惨了你……”以前一直不愿正视,现在明白却已太迟。不禁心里感叹命运弄人,她静静的借着烛火望他,背影凝成孤单落寞的姿势,淹在晃动不安的烛影中,镌刻成了流年。   第212章 婚临 3   越是想留住的东西最后往往都不会属于自己,这个道理不知是谁对岚宇说过。昏迷的这几天里他混乱的总重复做着一个梦,梦中他遥望着子漪在一个陌生奇怪的地方生活,穿着打扮皆是他没见过的模样,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一个人,表情冰冷而深透落寞。   不知是第几遍又回到了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陌生地方,他静静望着躺在床上她,身边的场景装饰全是一片雪白,说不出的诡异安静。   “子漪……”尝试着轻唤了声,可床上躺着的女子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呼吸微弱。心中不禁针扎似的突然揪痛,他猝然睁开双眼,本以为会望见一片苍白,没想看到的却是他寝殿床榻顶端的深蓝暗花纹帐。   “爷,你可算是醒了。”离大婚典礼只剩两天,从今早开始便有不少杂事纷然踏至。且不说暗中准备一场规模隆重的大婚有多难,就说太后那一关,爷这几天一直昏迷着,也根本没人敢去试探传消息,真真是急死人了。   怔忪了半晌还是未从那飘渺的梦境中醒过神来,岚宇头痛欲裂的想抬手压住鬓角,硬将那些嘈杂的画面驱除。可不想手一动就哗哗的响起了珠串声,让他不解的敛眉去看,微有不耐。“这是什么?”   透明紫湛的光润晶串不断在眼前打着重影,良久才交错归一。他撇眉将它高拎在眼前查探,眸色稍转,便想起了它的来历。这东西是他和子漪中秋出宫时无意间得来的,本是想给老祖宗礼佛添彩,这会子怎么到了自己手上?   “那天爷去怀仁宫,前脚刚走月莲姑姑便送来了这个。说是太后懿旨,让您必定每天带着,好保平安。”   想到怀仁宫便不由得想起了子漪那带着泪水的苍白容颜,岚宇烦躁的抬手就想把那珠串摘下,没想到它看着松散实则却是贴着肌肤佩戴,想取下还要费不少周折。折腾了半天腕子都红了也没顺利将它拿下,他泄气的重落在了枕上,沉默良久才有勇气张口问大婚的事。   “岚致准备的如何了?”每说一个字心中的痛就更深一分,他疲惫的阖上双眼,恨不得就这样不管不顾的睡去,再也不醒来。   “今早九爷还命人传了话过来,所有事宜都准备妥当,就等爷的消息了。”   “嗯……”闷闷的应道,他的声音连带着整个人都低到了尘埃里,点点幻灭,飘逝心死。“她还在怀仁宫里么?”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还能替她做的事情已经所剩无几,仔细想来怕是只差将那件喜服交到她手上了。   “那天爷发热是子漪格格带人送回来的。后来又守了好几天直到前个儿才回品欢阁去了。”   身子猛地一震,接着吃力的坐起身打量寝殿的一景一物。果然和他料想的一样,她带走了所有关于她的东西,而他送给她的,她却一样未少,都整齐利落的摆在角落窗前的架子上。   “去把前段修好的那件喜袍拿来包好,一会儿我……”没有十足的信心能再面对她,他凝眸倏地沉默,视线带着苦涩一一掠过架上的小件儿,每多看一眼,苦涩就愈重一些。当时在静宁宫,她气摔了他赠予的如意坠子,他本以为她那里已再没什么东西值得她挂念留心,不想这般一看,她不但留着他无心送的每一件珠钗手环,竟连中秋时他笑闹买下的兔爷也保存的极认真仔细。   等等。兔爷?子漪不是失去了原先的那段记忆吗?这东西他都不知道那时她搬来浮宇宫时放在了哪儿,她又怎么会在收拾的时候格外拿出来留下?   “小梓,备辇。带上喜服,我现在就要去品欢阁。”   “是!奴才这就去准备。”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句话,小梓满面喜色的提着袍子小跑出殿,掀了帘子就欲喊话,谁想正撞上在门口备进的陆影,吓得声儿一下憋进了嗓间,差点没生生呛晕过去。“咳咳……你!你这是要我的命啊!”拖着这样的身子声音细也就算了,他还在门口守着吓人,当真是要见他羞愧致死吗?   “要你的命还不容易,值得我牺牲色相?”他怎么也算得上样貌隽秀,怎么就能把他吓成这样?这厮肯定是肚子里打坏主意,所以心虚作祟!越想越界定,他二话不说的拎了他的领子就往墙角拽,口上也没闲着,尽挑插心窝子的话说。“说!你又打什么小算盘?现在告诉我也就罢了,若是不说我让爷调你到幻城寍山刨药去!”   “好好!我说我说。”那个鬼地方星宿去过一次,回来半个月见谁都不言语只对着树上的小鸟知了嘀咕个不停,后来他自己总结,是一个人憋闷太久没人说话的缘故,所以只能学着习惯跟动物交谈。想到这儿额头不禁流下一滴冷汗,他嘿嘿的赔笑,其实他的心思也算不得坏主意,爷和子漪格格一路风雨走到现在实属不易,谁不想见到爷寻着幸福呢?   “刚才爷说要去子漪格格那儿,我们原也对他们两人没什么办法,不过再这么下去事情就真的难以收拾了,所以……”警惕的四周打量了半晌才贴着他的耳边悄悄说出心中想法,他叽里咕噜一阵眉飞色舞的边说边比划,见陆影好像也有了些兴趣,一时越发觉得自己这个决断英明。“如何?不管成不成总要试一试!”   思量着微微挑眉,陆影对这两人的了解都甚深,事情发展到了今天这样,若是外人再不帮忙,他们可能就真的这么错过了。前后慎重的考虑了半天才点头应下表示也算自己一份。他拍了拍小梓的肩膀便放了他去传辇,脚步迟疑了半晌才缓缓掀帘跨进殿去。   ————***————   坐在步辇上良久还在思量方才陆影说的话,岚宇出神的盯着自己侧手边的锦缎包裹,四合的喜扣,缝隙边角处露出了一抹红,喜庆扎眼,让人只这么望着就能想象得到婚礼大典时的隆重热闹。   “你只是这样一味为子漪着想,可是你可知她心里到底怎么想?人活一世,有时不在意时间长短,在乎的只是活着的时间里有没有遇上对的人,那样才算幸福。”   陆影说得对吗?他的确从没问过她的想法,可一直以来,她尽管百般依赖,却从未对自己说过爱,哪怕是喜欢也没有。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决定放手,不能让她因一时胆怯而错过了真正对的那个人。既然他不是,岚致总还有一丝希望的,不是吗?   “爷,品欢阁到了。”还未将脑中的想法理清便到了地方。他微迟的复盯了那包裹半晌,才应了声落,起身跨下。   第213章 相错 1   品欢阁。因是后殿书楼掌势六品司理的住处,简朴而雅致,没有主子正宫的大气辉煌,也没有那么多侍奉的宫人,却小巧隐在一排红梅之后,有着小家碧玉的灵秀。   岚宇负手立在紧闭的宫门前良久,脚下动了几次,却是都没有勇气真正迈出。视线深沉的凝在门下半紮高的门槛上,他无声的轻叹了几许,明明是从不感叹的性子,如今却日日如此,似是进了命中的劫,怎么都摆脱不出,挣脱不开,心累将死。   “小梓,上前去通报。”声音清冷着几乎容进面前空气的白霜中去,他怯将睫毛收敛成了淡漠的弧度,脸上的表情却不大自然的僵着,不知该做什么面孔见她。   小梓摸着脑袋站在他身后发愣,曾几何时爷进谁的门也要通报了?他跟在爷身边这么久,本来还有些面上的礼,现在惯得时间长了,连他都忘了那嗓子怎么吼才有力道腔调。“爷……”杵着脖子老脸一红,他瞧着一边的抬辇宫人不住在他背后偷笑,自己脸上发热赶紧探了身子上前喵悄一句:“这夜深人静的,还是莫吼开得好吧!”   “……”眼中一恼,再瞅小梓那个样子鬼祟样子越发不顺心。他怎么说现在也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别说天才落黑还逗留着些许光亮,就说是夜半三更来,也是腰杆打正,谁又敢说不句不是。“叫你通报你就……”   话到这儿猛地刹住,他突然想起大婚的事,眉头顿时拧在了一起,觉出不妥。今时不同往日,再两日后她便是岚致的妃,关照的名头没有了,他这么黑天探访怕是会害了她名节。“罢了!通报不会敲门总行的吧!”   神色一横,意思已再明显不过,敲门这等小事更不是他这个主子该操心的!   小梓憨笑着得令上前敲门,刚咚咚着没作响两声,门便猛地从里面打开,小桃一脸煞气的探出头来。“做什么?门叶子都要敲掉了!”   早就听见他们主仆俩猫在外面嘀咕,原来相好着在同宫而住,时间长了怎么也是感情不浅。可是小姐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她即便是性子再好,也是决计压不住心中火气的。   绝对的无辜。小梓手僵愣着在空中停了半晌,再转眼瞧了瞧那门,哪里有半点坏了的样子,连门上结的冰霜都半点未落。“得得,是我敲的重了还不行,七爷要见你家小姐,现在可不是堵着门置气的时候。”   “不见!预备着当新娘子,哪还能轻易见客了,你们请回吧!”说着就要关门,小桃连进门通传都省了。小姐自从浮宇宫回来就一直闷闷不乐,他们几人中除了小九还会些手语能问两句冷暖,其他人只能日渐她憔悴却使不上力,心中别提多着急了。可他们倒好,造了这样的事,现在还好意思明目张胆的来门上,当真是以为他们安佳氏一族没人了吗?   “哎?”紧赶着想挡,还是没她的动作快,木门啪的一声便重重在面前摔上。小梓撇着眉不敢埋怨,也知道是他家爷理亏在先,怪不得别人不给好脸面。可…这边他跟爷又要怎么交代呢?   怔忪的立在两步外,没有着厚重的大披只利落的穿着长袍,岚宇不在意小桃字带敌意,却是对新娘两字格外敏感留心,好似心中扎了刺,磨人的痛意源源不绝。是啊!眼看着就是大婚了,除了他心里还记挂着她到底喜欢谁,其他的人哪个不是专注喜庆,心无旁贷。   “罢了,我们走吧!”既然连用什么表情见她都不知道,又何必非要让她跟着自己伤怀?如此忘记了到是干净的,他的爱一直只于他自己一人有关,还是莫牵连她了吧!如是想着便口上接着道:“明儿命人把喜服送到怀仁宫去,叫怜香过来服侍她最合适不过。”   话毕便提了袍角准备上辇,他落寞的将陆影刚才的说法一抛而净,既然连面都再见不到,谈彼此喜欢不是愈发显得奢侈不真实?   最后不舍的复望了眼紧闭的门扉,他怅然了眉眼决绝转身探进辇内,暗忖着所有一切现在算是真正的结束了……   整个人还未进去坐好,阖上的门页便突然缓缓启开,吱嘎声划过长廊,悠扬着飘荡走远。子漪仅着了单薄的长衫就跑出门来,入夜了,发髻已经拆过深垂的披在身后,苍白的容颜被脸际侧旁的墨羽长发遮掩着一挡,显得愈发清丽出尘。“既然来了,一声不吭就要走么?”   凌乱的夹杂着微喘出声,她默默的望着他惊异回身,多日来的思念委屈终是找到了源头,瞬间在心底激涌。虽然只有两天,可她竟恍惚觉得她等了他一世那么久,本已绝望着以为他不会来,可现在面前的一切不会骗人,他终于还是来了,来见她最后一面。   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直到她侧身将门前的路闪让出来才将将回神。岚宇五味杂陈的缓缓下辇提步向她靠近,外看起来再镇定不过,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若是现在不刻意压着步子放慢速度,他怕他会抑制不住骨子中的躁动,直接冲过去将她揉进自己怀里。   “还没睡?”不知是未盘发的缘故还是别的,她看起来消瘦不少,比几日前更加美得让人屏息。他深深的瞧她,随着两人的距离拉近,他闻得到她身上的淡淡花香,夜风间温婉撩人。   是因为大婚将至的原因吗?所以才能这么短的时间就让她有这么大的变化?   心里揣着魔鬼,所以怎么瞧她现在的美都是疼痛。他松了松袖中的手指,本想为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发丝,可转念一想,他那时已说过那样的话,她两日后又将是别人的妻,他哪里还有那样的资格?   面上不由的随着心底想法冷了不少,他见她轻轻点头态度略带疏离,一时胸口越发堵闷,半分舒坦都无。   这是喜欢应该有的样子吗?他真是多余来这一趟。关心则乱!他一边担心着她的病情,怕她一时回想起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会心绪混乱。一边又念着她心中到底有没有属意之人,真是揉碎了心都想不过来这些,可她呢?依旧是原先的样子,完好无事的站在自己面前,哪里有丝毫不妥?   第214章 相错 2   越是忧心越是没了原先的冷静睿智。他有些气闷的耐着火气冷笑,狭长的眼闪着幽深的光,似是要将面前的她生生吸进去框起来。“你知道我要来?”瞧出了她面上的神色却如何都看不透心里,他不待她回答就错身进了屋去,听着身后她的步子跟的缓慢而沉静,心中越发沉不住气,涌动着玉石俱焚的冲狂。   子漪眸带恸色的深望着他那消瘦修长的背影,原先天天和他腻在一起,却也未像今天这般认真的看过他,似要用利刃刻进心里,鲜血淋漓也毫不退缩。“你总是要送喜服来的。”这两天岚致手下的人几乎要把品欢阁的屋门踏破,打造首饰的,教授规矩的,各种各样忙得她根本没有片刻的清闲,可这众多的杂事中惟独少了最重要的一样,大婚时的皇子妃礼袍。   那时她就知道,这件事他亲自揽下了在做。额娘原来缝制的礼服虽好,可毕竟有人穿过一次,且细节不符宫中大婚的规制,他那般重视岚致的终身幸福,自是不会错失这样主要的细节,让人着了话柄。所以她虽人回了品欢阁,却一时不怠的盼着他能亲自来见她一面,哪怕是为了这样脸面上的事也好,她想再看看他,把他的样子永远记到心底,牢固的封存起来用作一生寄托。其他的,便都将就着过吧,怎样都好,于她而言没有什么区别。   “岚致已命人派了工匠和礼教嬷嬷来,所有大婚的礼数添置都已经备好,只等你的喜服到便齐全了。”语气轻轻的和原来病中的她全然不同,她提步到桌前倒了杯热茶给他,遥遥落在他背后的桌角便再不递上前。如今他人已来,她所有的愿望算是都圆满了,自是再没有更多的奢望需求,以后的一切,便应了他的心意吧,只要他满意就是了。   拳头猛的攥紧,不知在身体里四处流窜的那股气焰到底是从何而来。岚宇全身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回想起在怀仁宫的那日,她和岚致长情脉脉的互相攥着手,若不是他那日亲眼看见成全了这桩婚事,他们还要瞒着他多久?   带她走?他前脚才说了爱上别人,她后跟着就毫不犹豫的同意嫁给岚致,怎么会真像陆影说的那般对他心中含情?真真可笑!怕一切都是他自欺欺人的幻梦罢了!   “是啊!只差喜服,现在东西齐全,你便安心当你的新娘就是了!”猝然转身将手中包裹扔在桌上,他眼中含着冰冷的怒意,没了往日的温暖宠溺,凌迟般犀利炙热。刹那间她眉眼间曾最让他着迷的风情都成了折磨,他默然嘶吼着伤心疼痛,眼前的这一切明都是他一手促成,可当骨子里有了一丝可能的曙光,所有的念想好像就都变了,与往日的单一执着再无法比拟。   希望越是强烈,失望也越是沉重。为何陆影要对他说那番不着边际的话,让他暗自欣喜的怀抱着憧憬而来,可最后又如何?她对他冷漠的像个路人,除了对喜服的盼念其余什么都没有!连过往他们曾有过的回忆也似是都遗忘了,没有任何牵挂!   不知他为何突然这般生气,子漪有瞬间的恍惚,心中怀疑的冒出个怪念头,可快速又被压下,默告着让自己不要奢望。他那般当着自己的面说过爱上了别人,对自己只有同情,又怎可能几天的功夫就全然变了。   无声的缓缓打开包裹,立马,里面那光华漫漫的奢靡长袍便现在了眼前。她感叹着轻轻用手指滑过上面的金线镶绣凤凰,眼睫一动,突然想起额娘那天夜里对她说的那些话。若是明日你便大婚,你想为谁穿上这嫁衣?   唇角不禁微微潸然,她略带苦涩的浅笑开来,满心的无奈怅然。她想为他穿上嫁衣的人明明就在咫尺对面,可她却如此不得,何其讽刺。“多谢七爷操劳。还有以前的所有,子漪都真心感谢。”从未准备瞒着他她恢复记忆之事,她静静的抬头望他,眼中映着盈盈的柔波,潋滟着无限真挚深情。“最后,祝你幸福……”   再没有更多的言语能表达她此时的心情,她侧过身子摆出了送客的姿态,不是仅将他送出这屋子那么简单,从今天开始,即便是她想关心伤怀,他的事情恐怕也再容不得她插手,若是他能幸福,那她现在所做的一切也算是值得了。   岚致……他会是将来的王。不管以后后宫的情况会如何,她的处境又会如何?安佳氏一族,总算有了保障,不需要她操心。真到了那时,她便做那个最原本的自己吧,守着自己心中深埋的人度完一生,安逸宁静也是幸事一件。   好像从来就没看透过她,亦或者她的心从来便未对他敞开过。岚宇脚下生根了般怔怔的立在原地,两步之外的她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决绝,那种冷漠看开一切的态度,叫嚣着硬是将他驱赶到了她的生命外,从此便桥路两分,再没了相通融的一天。   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怯懦的恐惧,他此生从未怕过什么。上次有这种感觉是她生病时,虽然落寞却还有些隐隐的希冀,可这次不同,竟像是一点后路都没了,缘分情意瞬时抹尽,化整为零。   摇晃着动了一下,似是有些找不到重心难以使身体保持平衡。他绷紧了身子朝木门走去,一步步都像踏在刀尖上一般,极致痛彻。手指轻颤着慢慢落在木门的雕花把手上,他细看着上面清秀的不知名花朵簇簇盘错,繁盛如昙,心中一窒,顿时眸中涌上了不甘苍然,收手回身。   “穿上那喜服,给我看一次。”昙花虽美,却只有一夜命格。他们曾朝夕相处了这么些个日子,他不愿就这么匆匆的结束,不愿他们的感情也如昙花一般,绝美但转瞬即逝。他要最后一试,哪怕是不自量力也好,不知廉耻也罢,他要真正知道她的心意,要她亲口告诉他,她对自己没有丝毫喜欢,全然是无助时的依恋。   目光从未有过的坚定,他上前将包裹中的头盖拿起,白皙的手指像有魔力般仅稍稍一动,那绝美的红披便在空中轻盈浮荡了起来,直缓缓落到了她的头顶盖下。“这次,只穿给我一个人看。”   第215章 相错 3   双眸倏地睁大,隔着红火朦胧的头盖,面前的容颜好像都虚幻着不像真实,只是她满心满愿的意念。子漪小心的呼吸着。头脑中绷着一根弦,蜂鸣似的嗡嗡作响,片刻的安静清闲都没有。   他刚才说了什么?   所有的杂乱念想这一刻都忽然疾驰着离她远去,她怔怔的望着他,唇角轻颤,却是半晌都未说出话来。   突然有些莫名的懊恼,话匆匆道出了口才发觉是有多么的不合体统。岚宇紧张的凝视着她的眸等着她回话,这样无声漫长的一个空隙,每时每刻对他来说都是煎熬,似整个人被撂在火上烤,怎么躲闪逃避都是徒劳。   荒谬吗?是!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要求任性且荒谬到可笑。可无论如何,他今天都想弄清楚一件事,若是她对自己无意,那嫁给岚致便是最好的出路。他能保护她周全的日子不多,而岚致不一样,他以后的路还很长,总有充足的时间能慢慢培养感情。可若她也和自己有同样的心思,那他是不是能自私一些,将她不管不顾的留在自己身边?   思量着缓缓靠近,将她圈进了臂弯和案几间。他慢慢的一下下比划,呼吸略带了急促,热浪般阵阵打在她脸上。“你可愿意为我穿上它?”这次索性连言语上的掩饰都一并省了,他隔着红纱真挚的望她,正如同男子向女子求亲谈婚一般谨慎郑重。   这才确定了一切非虚,子漪整个身子都抑制不住的无力发软,半倚着桌子,欲化成一滩清水,直融进他的眸中去。   “好。”脑中没有任何犹豫的就应下,她支不住身子的抬手搭上他的肩,本是个下意识的动作,没想却感觉到他的肩膀微微一紧,继而漂在她脸际的气息越发厚重。   空气中霎时安静的只剩窗外风声和屋内两人的呼吸声。他们静静的凝望着彼此,听着对方的心跳,感受着两人不太相同的体温渐渐相溶,缓和成了同一种浅温的调调。   “子漪……”目光深邃的捧起她的脸,他沉静的半敛着眉眼,眸隙中那点点光灿的神采便随着这样的弧度流转成了银河,映照在对面与他额头相触的女子面上,璀璨熠熠。   突然忆起了前段时间的那个清晨,也是这样的姿势这样的氛围,那时他的呼吸也是这样灼热的打在自己脸上,让她恍惚的以为,他就要吻上自己。可最终他只是默默的说了句什么就迅速抽身,玩笑一般将一切一笔带过,满是戏谑。   今天也会是一样吗?心中不觉有些发冷,她不再像上次一般紧张的双眼紧闭,而是全神贯注的注视着他,深怕自己一眨眼便会错失某些细节,悔恨终身。他会说什么?上次她听不见,所以只能由着他无赖带过。可这次不同,她刻意没告知任何人她恢复听觉之事,原先不为别的,只是想省去和岚致在一起的尴尬。两人原是那般单纯的关系,如今就要成为夫妻,她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所以干脆假装着听不见声,避免关系突变的麻烦。   没想到现在反而是错有错着,若今天他还是如那天一样背着她低语,她便再不会漏掉任何,连带着那天的遗憾一并解开。   岚宇默默的从魂魄深处望她,眼前,那些曾与她一起度过的日子历历在目,漫长画卷一般点点展开,每掠过一段心中的缠情就愈深一分,直到最后,凝结成了一面不可穿越的高墙,横在他心间,将他整个人占为城池。“我爱你……”   呼吸有瞬间的凝固,继而如同干涸山间跃下的清泉,一发不可收拾,汹涌直下。子漪眼眶酸痛得厉害,却又不敢轻易显露,无奈只有深深的垂下头,用浓密的眼睫来遮挡掩饰。耳边,他的声音还喃喃的一直未断,不似那日的简洁明快,压抑的带着叹息。   “从很早很早以前就爱,不因你是安佳氏.子漪,不因你原是岚轩的女人,只因你就是你,独一无二的你。若是我不生在皇家,若是我没有现在的身子,即便是让我用身边的一切来换,我也不会将你让给别人分毫。可现在的我怎么做得到?”深蓝色的眼眸动容的流光潋滟,回荡着盈润几许。他小心的用手指摩挲着她的面颊,多希望这些话能真正的传达给她知道,让她明白他心所向。   “就因为这样,我一直退让,当好兄长的角色,当好你保护人的角色,可最后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真正做好,没办法!所以,这样残缺的我,你也愿意接受吗?若是我真的问你,你也愿意像刚才一样回答应好么?”   终究还是说不出口,这样自私的要求他难以启齿。一年的时间,他独自能做的事情有太多,可是和她一起,他觉得每天都快得像飞箭,还未看见射出便已钉上了圆靶正中宣告结束。这样的险,他能带着她不顾一切的去闯吗?   手指抬了又落,犹豫了好久还是没办法用手语将方才的那些话打出,他苍白了脸色阖上双眸,不再纠葛不再自私,终是让一切回到了原点。他到最后也问不出口,怕听到她应好,又怕她会拒绝,两种结果都让他心痛,难以复加。   “去换衣服吧……”打定了主意,刚才的冲动忿然一下便都幻化飞尽,恍如隔世。他恢复了以往的宠溺,轻揉她的眼睫,心念着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就一眼也好,也让他贪欢放纵一回吧。   眼睛一眯,眶中的泪水便倾泻而下,沾染上他的手指簌簌滑落。子漪猝然抬头,扬手一把扯掉头上的红缎顶盖,也不管他脸上惊讶几许,垫脚便将自己的红唇贴上了他的。   他竟然还不说!到了这时他还是不说!难道就要见着她这样为别人披上嫁衣了吗?要是今天的她还听不到,他还准备瞒着她到何时?   眼泪落的汹涌,心中更是抑制不住的怨怼气愤。她狠了心去咬他的唇,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到嘴边和上了口中的鲜血,一时五味杂陈,分不清到底是何种滋味。   第216章 开诚 1   时间好像就苍茫的静止在了这一刻,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近到岚宇完全看不到子漪现在脸上的表情,只能全凭猜测。   她在哭吗?   唇上虽痛,可也只是那么匆匆一过,紧接着便被酥麻感替代,再觉不出痛来。他隐约觉着一股咸意涌进口中,心下一紧,不确定那些到底是自己的血还是她的泪,只觉得那咸意格外厚重,沾染到舌尖便渗出了淡淡的苦涩。   气息好像生长在了一起,通融的贯穿成一片,浓烈的再分不出彼此。唇上紧制的力道缓缓渐渐的松懈下来,他听见她的啜泣声断续从唇中溢出,虽不知为何,可每次她伤心哭泣皆是因为他,仅是这样一点便足矣让他辗转心碎,片刻不安。   “别哭……”双手都被占着,自没有功夫手语。他局促的捧着她的脸低喃,眼中的挫败星火渐起,眨眼间便烽火连城。手指慌乱的阻止擦拭她眼眶中不断涌出的泪,可那晶莹的连串却好像怎么都擦不净,毒药一般渗进他的皮肤,随着血脉流通,让心跳都跟着越发凌乱快速起来。   子漪从未觉得这般委屈过,原来在收养她的家庭中被虐待毒打,她也强忍着就是不让自己哭出声。因为她知道,没有人会在乎她的眼泪,她越表现得软弱打她的人便越会觉得快意。所以每到这样的时候,她不但不哭反而笑,直到让打她的那人恐惧,再也对她落不下手,她才能有片刻的安全。   可就是他!就是他无休止的宠溺,让她忘却了防备之心,忘记了保护自己,慢慢的学着相信,试着依赖,一直迷迷蒙蒙走到了今天这样不可收拾的地步。可如今他又说了什么?就像这样松开手再对她不管不顾了吗?那原先的那些又算什么?施舍?   “若要走……”无论如何尝试,声音还是稳不下来。她有些丧气的后退一步,既然在他心中,那些无须有的责任远远大过了她的重量,那她就算是现在留下了他,以后也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从未像现在一刻这般清醒的面对他们的感情,她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瞧他,眼中带着深刻的落寞和决绝。“岚宇,若你此时要走,那就永远不要回头。”以后她便是岚致的妻,不管有爱与否,那便是她的身份,到这个时代的生命结束也不会改变。   身子像被人猛力的打了一拳,有股气在里面不断流窜,连带着全身都开始僵硬无力,几欲不稳摔倒。岚宇怔怔的望她,清澈的眼中满溢着惊愕迷惘,像是心中的隐秘一时都被人掀了出来,再没了他可藏身的地方。   空落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他混沌紊乱的思绪突然安静下来,本此刻应想好不同情况的对策打算,可他脑中竟然坦坦的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你听得见?”   “是!我听得见!”没由的就想跟他赌气,眼中也是咄咄逼人的烈焰。她没办法压抑心中怒火,只想就这样发泄出来才能干净。“问我一句就这么难吗?为什么每次都不问我的意见就随意决定?你到底将我置于何处!”   这么多个朝夕相处的日子,她本以为她对他的了解已经旁人不及。他向来干脆果敢,处理所有的事几乎不用费心思量便能瞬间做最好的决定。就连身在大狱中,也能处变不惊,坐看势涨势变,暗中帷幄。可为何就偏偏对她这般不公?他有想过她的感受吗?有为她真正的着想吗?难道在他眼中她竟是一个只盼长久贪图享乐的女子?   越想越是难平,她猛地将手中红盖掷在地上。此刻冷静也不顾了,淡然也不要了,说她疯癫无状也好,歇斯底里也罢,她就是无法平静,直想再过去咬他一下才解气。   浮动间眼中又有泪水滑落,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失手打翻了桌上的茶盏,深褐色的茶汤就这样毫无遮拦,一路蔓延延伸到了摆放喜服的桌角,浸透了过去才作罢。   唇边突然淡淡引开一个笑意,映衬着方才子漪留下的那抹红,傲梅般清丽绽放。岚宇身子一闪便上前把桌上的喜服换了地方,也不管某人别过脸不瞧他,顶着笑脸就黏了上去。   “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他真没听清吗?这怎么可能!只是……   含笑的深蓝眼眸光芒熠熠的划过感动,他静若执兰的深深望她,道不出心中的感念动容,只想再听她说一遍才觉得踏实,确定这不是身在梦境。   愤愤的抬手把脸上的泪痕胡乱抹去,子漪听着他轻然的口气,不用看便能猜到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对任何事都毫不在意,永远是那副可有可无的懒散怠慢。现在是什么情况,她一个人在这儿生闷气,那尊阁下却心情大好,看她的笑话吗?   如是想着便忿然转头,不想却落入了一双再认真不过的深邃眸中,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怔忪,满是怒容的面庞也稍有停滞,僵空在原地。   岚宇妖冶的眼中卷着眷恋的云,唇边的笑意也不知在何时悄然收起,显露着无边的耐心和执着。“漪,你爱我么?”   没有称她子漪而是用了两个时代她名中皆有的那个字,他眸色分明的眼睛里流转着真挚的情意,随着他那醇醇的音色微染波澜:“只要你爱,后天便是我们的婚礼。”脑中所有责任杂念此刻都漂芜着随风远去,他第一次不想岚致,不想蔺国,不想皇城,全心全念就想着他们,再无其他。   子漪静静的看着他,心中燃起的怒火烧到这里,终是被他眼中的海潮湮灭,再也难起。“岚宇……”听着自己的声音略带嘶哑划破宁静的空气,她从未比现在更确定自己的心意,没有半点犹疑彷徨。“我爱你,今生只愿做你的妻。”   霎时间想通了自己对岚轩岚宇的感情到底有何不同,她凝眸望着他笑靥陡升,满眼喜悦幸福,自己也默默的跟着笑,前所未有的满足。   第217章 开诚 2   隔日醒来。好像昨夜的所有都是一个虚无的梦,毫无真实感可言。子漪在榻上翻了个身想唤门口的小桃进来梳洗,可还未张开口,嗓间就似被硬物从里面塞住,半晌都未说出话来。   咫尺对面,岚宇静静的熟睡着。纤长浓密的睫毛不似一般人那样卷曲弯翘,而是保持了原始的垂顺,掩盖在那双狭长的眸上,说不出的温润。经这一吓才突然想起昨夜那让人啼笑皆非的一幕,她定了定心神歪着头瞧他,清晨的光映在雪上亮度要比盛夏还来得刺眼,映照进了屋子,精灵一般群群舞动,飘渺出尘。   偶尔有几个顽皮的跃上他的侧颜,舞步纤细,节奏明快,顺着他脸际的轮廓圈圈旋转,映衬得他长相越发出众,神明一般夺目耀眼。   “竟然长得比女子还好看……”反正他人也是睡着,所以再大胆的话也是说得的。她眯着眉眼抬手顺着阳光的弧度划过他的鼻梁嘴唇,也不知是吃味还是不甘,以后若是嫁这样一个夫君,不知还要收拾多少的情债才够。   岚宇这一夜几乎没睡。本昨夜互通情意后,他就心潮不退,久久难以平定精神。门外那帮子人更是添乱,这时还将门从外面锁了,无论他怎么用内力都化解不开。所以最后,他只能顶着心中那些莫须有的心思美其名曰在她这儿暂住一晚,其实若说心里话,应该是煎熬一晚才对。   原来不知道她的心思,所以即便是心里有情,他也刻意保持着两人的距离,毕竟孤男寡女,若是不能给她名分呵护,那就不能逾越,毁了她的清白。可现在的情况,他已打定了心思要她,美人入怀,再处变不惊,他可就真的需要陆影帮他好好诊治一番了。   心中忍不住轻轻一叹,却是未露出端倪让她看穿。他阖着眼假寐,怀抱着睡得香甜的某人,心里不平了一夜,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终于能从这样尴尬的环境里抽身,她却好,睡了一夜养足了精神,大早上就来考验他的底线。   “子漪,我可是个正常男人。”半是玩笑半带认真的迷蒙睁开双眼,他倏地拉近两人间的距离,不等她缓神,两人已贴近得呼吸可闻,热度互侵。   “你……”真真被他吓了一跳。子漪心有余悸的单手抚上胸口,却不料两人之间挨得太近,她只一动便会碰到他的身子,让他的眼色越发幽深。如此一来更是不敢乱动,深怕一不小心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便一发不可收拾。她羞赧的低下头,不敢看他眼中的深邃,红唇启了半晌,终于吭吭的憋出了几个字:“天亮了……”   扬唇一乐,他怎会不知道她现在心中所想。可越是知道,越是忍不住想逗逗她,看看她平静外表下会有什么样的惊喜正等着他。眉角飞扬,带着愉悦的弧度,他含笑着离她更近了些,唇也几乎贴上了她粉红的耳廓,明知故问:“哦?那又如何?”   脸哄得一下便燃起了大火,灼浪/逼人。子漪缩着脖子朝枕头里埋了埋,声音带着恼火愈发细如蚊蝇。“你都没有事情要做吗?”   问完就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后悔难当。他!她还能不了解吗?天天除了睡觉是正事,其他的都可以选择性忽视。看看她问了什么好话,他们现在就在床上躺着,他此生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圆满了,还有什么事情是比这个还急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她话音刚落,他就悠闲的接道:“哪有什么比睡觉还重要的事呢?况且……”不让躲避的扬手将她的下巴抬起,他魅惑的眨着眼,里面闪烁着的光在子漪看来,别提有多暧昧。   “况且又有娇妻相伴,即便是君王也难免昏庸啊!”   这种话他也说得出!他真的是……真的是!   想了半天一没想到合适的形容词,子漪不给他任何遐想的大瞪着眼,对他的引诱完全不为所动。“那你继续,我先起身了。”   说完就想挣脱他的怀抱坐起身来,可身子却像是被钉在了床上,不管她怎么挣扎怎么使力都无法坐起来分毫。“放手……”知道肯定是他使坏,她脸涨得通红,却也无计可施。   “我饿了……”满脸坏笑,他可怜兮兮的将下巴搭在她的肩窝处,完全的不正经。   顿时连脖颈都开始红了,子漪僵着身子,也不知该对他这句话怎么理解,只好装傻。“那我给你准备些粥食去。”   “不,光它可填不饱肚子,我要吃的另有其……”   脑中最后一丝忍耐也瞬时幻灭成青烟飞走,她不等他说完上去就将他的嘴捂了,尽管不好意思,可还是不得不强撑着冷清道:“大早上就满嘴胡言乱语,哪像是要成亲的人了!”   眉眼顿时可爱扼眯做了一团,岚宇笑着把她的手从脸上拉下,脸畔的酒窝花心般纯粹迷人。“我又何曾说什么了?只是想多点些点心做衬,难道也不成?”   “……”这才知道自己是多疑生暗鬼,中了他的圈套。她有些气不过的抬手就拉他的脸,直到它两边延长,变了原来英俊的模样才作罢。好你个小狐狸!她心智斗不过他,那就用武力解决,不信他是敢回手的。   满眼宠溺的任她正经着表情在自己脸上胡作非为,岚宇合手将她圈在自己怀中,见着她使小性儿和自己玩闹,这才感觉到真实安心。“紧张吗?”想到她两天后就要成为他的妻,他心底就紧张莫名,痉挛了似的好久才能平息。他静拥着问她,想知道她此时心底是否和自己一样,期待盼望。   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他所指何意。子漪侧过脸躺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快速的心跳,唇角便不自主上扬。“自是紧张的。又不是轻车熟路,当然无所适从。”   “放心,一切有我在。”口上应着她,心里却跟着想起了岚致。他暗自沉淀了目光,略微不忍,但望着怀中安静依靠的女子,那丝歉疚又随即隐灭,踪迹难寻。感情之事勉强不得,特别是确定了她和自己的感情一样坚定,就更加不能再一错再错,让他们成婚。毕竟,单方得不到回应的爱太辛苦,会让岚致如坠深渊,度日如年。   想到这儿便再没有他念,思想纯粹。他遥看着窗外太阳初升,时辰已经不早,尽管心中再不甘愿,也终是要起身忙碌了。“小梓今天会留在这里,所有的事情只要吩咐下去,他就都会办妥。你今天好好休息,明儿一早就要去老祖宗那里打招呼,然后回将军府准备去了,后天的婚礼怕是也轻松不得,可别累坏了自己。”   说着便将她扶稳抱起,他笑着揉了揉她的眉眼,见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轻叹一声,终还是忍不住宽慰:“别担心。现在的岚致已不是孩子了,他自有他的打算,不用我们操心。还有……”停在这儿,眉头微有些收拢,他想起和亲之事,不由牵扯到了最近的朝况,略有担忧。“不要再想关于和亲的任何事,只要相信我,这就足够了。”   宫中的事太黑暗复杂,虽然她也参与过一二。可究其私心,他还是不愿看她牵扯太多,易染上梦魇。   明了的笑着应下,子漪知道他的心思,自也会为大局考虑。   不舍的低头又吻了吻她的额头才起身离开,他匆匆折回浮宇宫换了件衣袍,便急忙往静宁宫赶,本是想暗着跟老祖宗商量一下大婚的事,没想一进门却遇见了他最不想在此时看见的人。   第218章 开诚 3   静宁宫依旧是原先的样子没变,殿内长燃的熏香几乎是整年不停,青烟无时无刻不在绚舞缭绕。太后长歇的正殿中,一男一女轻松谈笑着依近正榻而坐,手上皆端着茶盏,看样子也是刚到,连热汤还未来得及喝上。   唇边的线条微敛的紧绷成一线,岚宇手上有太多的事要处理,可不过了太后这一关其他的事情便也无法运作,悬空卡着上下皆不成。烦躁的在心底道了句蹊跷,他顿了片刻便掀袍进去,也不瞧一旁的两人,上前就给太后道了声安,倚着榻坐下。   “你这孩子,这么久也不说来看看哀家,上次都来到院里怎么又半路走了?”   经太后一提便想起是上次子漪病后初见岚轩时的事,他没有解释的笑了笑,眼神朝一旁端坐的某人身上稍稍一瞥便复不着痕迹的收回道:“走到门前又觉得倦懒,所以与其让祖母您看笑话,不如回宫歇着了。”   从头到尾都未瞧岚轩身边的暖吉儿一眼,他坦坦的撑着膝盖侧坐,既然现在有话说不得,那就暂且等着,看这两人今天到底为何结伴而来。   “难得五哥好闲情,竟看透了皇阿玛的心思,邀公主一起来陪太后聊天。”嘴角一扬,抬手接过月莲递上的茶盏轻抿,他不动声色的静默坐着,明已收敛了锋芒,可那无形中散发出的威慑力,还是让周遭之人难以忽视。   岚轩垂眸缓缓用手中的茶盖拨弄着茶面上的浮茶,脸上依旧是那惯然儒雅文质,让人瞧不出喜怒情绪。其实岚宇话中之意他怎能不知?皇阿玛如今想在他们几人中间挑选一个跟秂獒一族联姻,明智之人皆想乘风而上,毕竟有了秂獒的军力做后盾,皇位之争便可无后顾之忧,可既然岚宇不需要,势均力敌,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虚无的晃了下嘴角顿住手上的动作,他神色淡然的提杯浅酌,不知是刻意还是无心,态度漠然清冷,似完全不把岚宇的调侃放在心上。“七弟既然无暇分身,为兄只好帮忙照应周全。”   话锋一转便硬将无说成了有。他对公主在浮宇宫的情况不是不了解,可越是这样,他越要添一把火,让宫中盛传之风烧起,为后事搭桥。   茹慈太后无声的在三人身上调转视线,这样怪异的氛围在她静宁宫出现的不多,上次是子漪进宫之时,情况虽然超出她的意料,可好在都是自家人,即便是有僵局,好歹也能应对。可这次多了个异族的公主,两边此次来意恐又是相关的一件事,这样再聊下去,怕只会有两种结果,不是撕破脸不欢而散,便是一方忍气吞声以作后报。而这两种结果,在岚宇和岚轩身上她皆不想看见,不管将来如何,最起码现在她还能有口气撑着,决计不能任他们兄弟反目残杀。   想着便给月莲打了个眼色从后殿拿出珠宝夹,她热心的拉过暖吉儿探讨翻/弄,明知她此时心不在这上面,却硬让月莲叫了宫中钗匠来,帮她参谋画样。   这一折腾便直耗了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岚宇事急早有些暗坐不住,可殿中旁人不走,他尽管是有满腔的话,也是吞吐不得。清冷的眸不由沾染上了些燥气,他若有所思的摆弄着手上的茶盏,也不瞧一旁同等端坐的岚轩,随手便从太后枕边捞了本佛经翻看。   茹慈太后知道殿中两人皆有话说,这方刚把暖吉儿打发到偏殿,便挑开了明面,直问道:“你们兄弟难得同来我这儿,便要这么一直闷着不成。”此时不管谁先说都占不到先机,倒不如先试探瞧瞧,看看到底为的是不是同一桩。   无心的快翻着佛经,本是想打发时间思量对策,可现听着太后这般说,也不想再等,索性先扔出个由头把正题引开。“老祖宗最近身子不适,孙儿也知不应随意打扰,所以也不多言。秂獒公主不管许给何人,浮宇宫决计容不下她。”   先头让她住进来是防着皇上在岚致身上打主意,现在事情有变,若是有他的大婚在先,众人便会转移目光暂且放开岚致纳妾之事。只要拖过了年关,时机成熟,蔺国皇城便要换人掌管,到那时,岚致便可自己做主,不用再听从他人之意。   眉角微微上扬,依旧是原先那副不愿牵扯太多的样子。岚轩沉默着没有出声,刚才还话中敌对,如今却沉稳静谧,不显露半分山水。   深知其中利害,茹慈太后难猜深意的敛眉沉吟,此事现在商议还为时过早,皇上那边还没有动静,即便她这里松了口,也做不得准数。头痛的稍按了下鬓角,一旁的月莲便心领神会的抬手接过。她浅咳了声肃清声色,见岚宇也是一副不上心的样子,索性就陪他们作演到底。“多大的人了现在还满嘴浑说!你宫中的事自由你自己做主,可婚姻大事马虎不得,皇上还未明旨,你又做什么急躁!”   “急?我可不急。就怕公主是千金之躯,在我宫中受了委屈,失了体面。”邪魅一笑,随即啪的一声将手中书册阖上。他撒娇似的抬手接过月莲的活计,也不等太后笑骂,自己就先找了由头讨吉:“我看祖母是心疼公主超过了孙儿,最近连佛祖都不理会,天天就想着帮她忙活。我也不管,反正哪日若是我宫里出了大事,有您今天这话,可要帮着游说才是。孙儿可是从来不在祖母面前瞒心思,以后是亲是疏,就全凭您老一句话了!”   “好你个猴精儿,这是提前埋话来了。枉我平日疼你,都填进了无底洞,半点水漂儿都没打!”   “好好!我走还不成,来了就招您烦,以后可莫说我不常来的话。”不正经的又嘱咐两句保养身子之类的话便不再恋战抽身走人,他出了殿门便收起脸上的笑意,深蓝色的双眸也随之染上寒冰。   “竹雾……”压低声音对空无一人的长廊吩咐,他没乘步辇提步向紧邻的怀仁而去,心中回想着老祖宗方才的话心中越生猜忌。“去叫小九来静宁宫候着,别引人注意。还有……”愈想愈觉得事情不简单,他不愿冒险的嘱咐竹雾彻查轩王府近事,这才定了心思去寻岚致。   第219章 横隙 1   怀仁宫   几日未来这宫中便有不少变化,焕然一新,让人简直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岚宇细看这院园中多出的景致布置,前应左右相合,明看着没有丝毫对称章法可言,但兵法精通之人仔细观察便能看出,这里如今攻防得当,若是真跟他猜想的一样,退守也异常坚固,非一两日能轻松攻破。   眉头稍紧,随即激赏的扬了嘴角跨进门去,果然,殿内书架案几陈设也变了许多,不再有往日的半点影子。   “你长进不少……”侧头朝窗边去瞧,岚致正端着书册翻看,正午的阳光已出了清晨时的腼腆,略有些晃眼的直直照射,映在他清秀的侧颜上,透着股说不出的光华。   淡淡一笑,眉眼浮动间竟和岚宇有八分相像。岚致颔首收了书本朝他望去,等了这些天,昨个儿又收到了大哥去品欢阁的消息,算算时间他也该来了。“从静宁宫来?”   闻着他满身的檀香气,依旧是静宁宫该有的熟悉香氛。他缓缓的从窗前踱步过来,也不见外,抬手便用自己刚用过的茶盏倒了杯茶递上。   上次因子漪在,他心里就像是揣着上千擂鼓,怎么都做不到理智清明,如今看来,岚致这三月的变化真真大的惊人,好似脱胎换骨,身子附了另一个崭新的魂魄。“你在池洲见过沧海?”笑着将茶盏接过,岚宇懒懒的在椅子上歪了身子,和岚致的温润坐姿比起来,实在是不拘松散到了极致。   “什么事都瞒不过大哥。我去池洲第二日,便在大营旁的峡谷边遇见了他。”   “那这般算起来是有三月了……”思量着低喃,他低头抿了口杯中的茶,见着弯曲打卷儿的叶片悠悠的飘在茶面上,心念一转,便不由回想到了他初见沧海时的情景。   那时他还年少,一心只想建功立业战场杀敌。偶遇一次和阿玛出巡打猎,他心性太急追着一头孤狼进了树林深处,没想到竟会中了杀手埋伏,几乎丧命。还好沧海及时出现,若不是,他恐怕也活不到今天。   沧海,名为沧海,实则他却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为何。江湖乃至世间对他的传闻从未间断过。有人唤他紫凰先生,常年一身紫衣,不仅身手武功深不可测,就连经商政事也自有一套,曾掌管过蔺国有名商城——映雪城的整个商路命脉。也有人用神策唤他,不为其他,蔺国曾有不少战事都是他最后出面力挽狂澜,只一人便能用计击退敌人上万大军。就民间的种种流传看来,他简直是和神一般巍峨不可动摇的存在,从很早以前便有不少君主名家悬赏寻他,只希望能请他出山,完成一番霸业。   可高人总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的怪异性格,最起码就他来看,沧海是个异类,他的想法他别说看透,就连猜测边角都十分困难。和他交手,他唯有一次险胜,还是以自己身处险境差点命陨为代价。   想起往事不禁笑容渐深,他轻叹一口依着木椅的弧度躺下身子,好像全身没有可供支撑的骨头一样,由着性子舒服着来。“他可曾说过什么?”   山中那段日子他过的极苦,每日不但要面对野兽毒蛇的威胁,还要随时防备他设计暗害自己,哪次不是九死一生,险中存活。不过到也多亏了那段日子,沧海每日提点些武功心法和内力运转之道给他学习,然后再不断考验,直到达到他的要求才能存活,继续下面的试炼。   那个老家伙的手段,真是现在想起来都会噩梦连连……   “到也没说什么新奇的……”想起那人的原话有些难以启齿,岚致浅浅的勾唇笑了笑,心中也是深知他的厉害。尽管对自己他已有很多忍让耐心,可依旧不是好过的,没到两月他身上就多了上百条伤痕,有两条还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他既然敢说当然就不怕我知道,你尽管说来就是。”呵的笑出声来,岚宇不在意的抬手将杯盏撂下,像是心中已有预测。   殿外的阳光片刻即斜,闪过了临窗的墙壁快速向挡了厚帘的殿门移来。他眯眸瞧着地上那横肆逐长的橘色光影,口上说着一遭,心里却想着别的事。岚致对子漪的情他最知道,他是他弟弟,从小被他呵护在手心长大。虽然近些年为避锋芒他不怎么来怀仁宫走动,可他每日的作息饮食他都再清楚不过,说是这宫里最了解他的人也不为过。   至因了解,所以有些话才更难启齿。   侧眼转头去瞧案几对面的少年,他低垂着眸子挡住里面的波动,面上的懒散悠闲不变,心底却是无比沉重,压得他几欲喘不上气来。   岚致未发现岚宇这片刻情绪的变化,仍旧低声说着和沧海相处的点滴。那段日子是他生命中过得最惊险的一段,可能和有着相同经历的大哥分享畅谈,他竟没有半点后怕,浅笑频频。   “……岚致。”沉寂半晌终是不得不说的叹息出声,岚宇起身理了理膝头的长袍抬步来到半掩的窗前,窗外不知何时风起,细碎的雪幔轻灵飞舞,妙曼得不似人间之物。冰冷的寒风夹杂着雪中潮气扑面打进窗来,他停顿良久才复出声,低沉迟缓的音调恍如礼诗,慎重而苍远。“还记得小时我常跟你提起的那首词么?着尔同归,眷冷意灰终不悔……”   半扬的笑靥顿时凝滞继而紧抿一线,岚致想起过往脸上有瞬间的失神,不到眨眼功夫又恢复原样,笑意落寞道:“怎么会忘?”自他懂事起,大哥就总在心情不好时吟这首词,可却偏偏只念前半阙,对后半阙只字不提,好像它本就没有一般。后来他好奇自己翻书来看,才发现后半句这样写道:“携卿恣炊,长想幻灭终成醉……”   想着口中便轻轻的念了出来,他抬眼望着窗边兄长的背影,现在才明白为何他当初总只念上半阙,原是因为,前后不能两全,既已为亲人倾尽全部而不悔,又怎能携手佳人共到山河俱碎也沉醉不愿醒?   第220章 横隙 2   身子猝然一僵,没想到岚致竟然知道这词的下半阙。所有的心思瞬间便无所遁形,公布于天日之下。岚宇手指僵硬的抬臂撑着窗沿,心染焦躁面上却依旧是原先那风淡风清的样子。他已想过无数种此刻的状况,可同子漪一起经历过这么多走到现在,心中万般结果都能容忍却惟独有一点不能。他不会再放手,不管未来如何,她以后的生活,只能和他有关。   眼中刹那间风起云涌,深厚的云片片伸卷过来,不多时便侵占了清澈大片,只剩下让人捉摸不透的讳莫。“原总执着前半,对后半毫无眷恋可言,但如今……”清朗的声音如同院中落雪,明音量低的几不可闻,但荡在殿中却生出了久扬不落的深沉。他漠然垂首,窗棂处被雪水打湿的原木纹理就这般镌刻而温寒的在眼中蔓延开来。“我想吟完整首。”   啪啪……殿门的幔帐厚帘突然着了风劲儿牵连着帘底的玉坠轻轻的敲在门坎上,音色清脆辽远。殿内一时无声,两人皆沉在自己心绪中,默契的谁都没有出声,率先打破宁静。   良久唇边才释然的提起一个弧度,岚致浅笑着将眼中的挣扎掩埋藏好,对这样的局面早有料到。甚至冥冥中他一直在等这一天,等着大哥愿意亲口告诉他,别的都好,在爱情上,他们是平等的,选择的机会不在他们手上,而是子漪掌握着关键之匙。   “回皇城前,我曾与沧海聊过你。”良久未出声,一开口说的却全然是另一件事。   岚宇不解的转身瞧他,案几旁,俊朗非凡的少年手握卷书,轩昂的侧影无处不显露着超出他这个年纪的从容沉稳。   “同样是三个月,当初大哥仅跟着他学习三月便让他倾尽毕生所学,而我……”初思考到这个问题他曾彷徨不甘过,为何他和大哥是同亲所生,生长的环境也一模一样,可到后来天资上竟有这样大的差异。三月的时间别说是学完沧海的全部本事,即便只说武功和战略他就已觉得力不从心,无论再怎么努力都赶不上沧海教授的步伐速度。所以……最后思量再三,他只选择了与政事相关之道,旁的除了武功内力心法了解通透,都仅沾染了皮毛,谈不上精通纯熟。   “从小大哥就将我保护在羽翼下,我一直以来只记得额娘亡逝之痛,默默感伤,却从未认真思量过将来,或者我应该怎么过活。可认识子漪后我意识到了一个众人都明白,而我却一直懵懂不知的问题。”话到这儿突然眼神清亮的抬起头来,岚致腼腆的含着笑,可岚宇却分明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王者的光芒,坚定而目标明确。   “若是没有了大哥,在这个宫廷里我将一无所有,连保命都不能。”   “岚致……”终是有不忍。岚致会这样究其原因和他脱不了干系。额娘走后,他日日担心会有人暗中加害,几乎将他保护的密不透风完全与外世隔绝。当他意识到这样对他并无益选择放手时,却已难以挽回,养成了他惯于依赖封闭自己的习惯。   “尽管残酷,但这是事实。”淡淡一笑,泛着涟漪般的幽浮苦涩。   所有的话就这样一下哽在了喉间,岚宇没再出声的回过身去,既已觉得说什么都是徒劳,不如静心聆听。他们之间,短短几月便横越了太多,疏离明显。   “有时候越是事实越是让人难以接受。去池洲后,陌生的环境,完全不同的气节,我一时迷茫无措,根本不知该如何处理。直到沧海出现,他用审视的目光打量我,毫不遮掩的把我和大哥你放在一处比较,起初我挫败仓惶,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和你相较的实力。可现在……”仿佛刚才面上短暂出现的脆弱都是镜花水月,岚致目光清澈的抬头,再见不到方才犹豫不安的半点影子。“大哥也承认我们一样了,不是吗?”   比不上大哥如何,天资平平又如何?当沧海朗笑细数他和大哥的优缺差异,虽十种中有半数他都及不上,但那种持平比较,没有任何高低待遇的真实感让他欣喜,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正视的存在感,无比踏实。   脸上的凝色如同雷雨天的乌云,匆匆聚起收拢,这等听言后复阳光倾城,缓缓散去了无痕迹。岚宇轻晃了下眼睫笑开,听过岚致一言,与其说是欣慰,倒不如说成感动更来得贴切。其实他不用改变,原先的他虽然冲动稚嫩,但才学也毫不输给宫中的任何一位皇子,把他扶到那个位置,再加上夜阑,他绝对的安心。   可如今,他成长了。虽然满口都是为他自己,但他从小看着他长大,怎能不明白?随了那个男人的性格,他们一样的口硬心软。若不是为了减轻他的压力,帮他分担宫中琐事,他又何必惹上沧海自讨苦吃?   一朵静兰无声在容颜上绽放,他舒了口气笑着拂袖,话到了这份上,再待下去恐怕就要上演他们都不想见的温情戏码了。懒懒的抬手冲身后招了招,他淡淡的道了句:“走了。”声音平平没带着明显的情绪,可岚致还是察觉到了些刻意掩藏的温软。   不慌不忙的拿起茶盏轻抿了口润喉,他听着帘帐起伏的声音叮叮咚咚,也不抬头,似真似假的在那人出门前大声道了句:“好好待嫂嫂,若不是,以后我可不顾名声,抢回来自己看顾。”   再认真的心思被这样坦然说出也没了原先的意味,岚宇支着帘子的手臂一顿,唇边的笑意愈发明显。“不会有那时。即使真有,我也饶不了你小子大不敬之罪!”   话毕两人都吐气笑出了声。偏西的光束顺着帘起耀进殿内,随着华丽帐落,顿时又幻灭失去,恢复原先的冷清灰暗。   岚致盯着空无一人的大殿良久才怔忪回神,放下手中的茶盏便再难笑开,他缓缓从袖中抽出一方丝帕,凝视着上面花影绰绰,紧攥良久,终是眼染失落,再也未散。   第221章 横隙 3   没料到岚轩竟那么直白的在静宁宫说起那件事,茹慈太后怔怔的望着手边书页微卷的佛经,心中明白岚宇白天之意,却良久都未提手去拿。   “月莲……”尔时人声嘈杂,并不觉得孤冷。可如今人走茶凉,殿中寂静的连院里落雪声都清晰洞彻,不禁越发显得安静凄冷,没有半分温暖人气。   月莲轻应了声便碎步递上暖炉,不问也不主动言声,仅温婉静默的细心听着。   “哀家是不是老了?”精致的妆容大瞧绝没有丝毫老态,可细细去看,眼角的疲惫流年便显现不怠,无所遁形。   缓缓捶打着膝盖的手稍稍一怔随即快速恢复原样。月莲浅笑着摇了摇头,遥想起和语寒同入宫时,好像也是这么一个隆冬。太后荣裘长衫的婷婷在墙潍上立着,恭敬俯身仰望过去,那雍容华贵的气质,似天女下凡一般让人心惊赞叹。“太后还是原来的太后,在月莲心中始终如一。”   陪伴太后左右共经了那么些风风雨雨,她仍能锦衣安然的留活至今,若不是榻上这看起来柔弱温和的女子步步为营,她是如何都不敢妄想的。   “岁月不饶人,一转眼原先围膝而歌的孩子们都长大了。”不知是头痛还是真的累到极致,茹慈太后抚额长叹,声音悠长着在屏风帐帘之间浮动,久久不落。方才岚轩的话尽管没有半点不敬之意,但着实是深深伤了她的心。从小看着他们长大,虽心中对岚宇有所偏爱,但同是一脉传承,对待岚轩,她也没有半点懈怠,总想尽力照顾周全。可终是徒劳,原那些不经意的偏待已像树苗一般在他心底扎根生长,如今已到了仰头都望尘莫及的程度了。   “原来这些才是让那孩子最伤心的……”她本以为他儒雅的表面下掩着一个同样沉稳坚韧的心,未想,其实他才是这些孩子中最脆弱的。一直冷眼看着所有人的偏颇,面上笑着,心底却独自伤怀,逐日滋长。正如同他方才所说,他要的东西并不多,也从未奢望他们能像待岚宇一般待他。可心里却未服输过,只想用自己的双手得到自己想要的。   眼露凄色的隆起眉头,她拿起手边白日里岚宇翻过的佛经细看,册中留有折痕的那页如是写道:“连理同枝生,期夜盼酌缘。”手指微颤,书本便失手滑落啪的一声掉在榻边的鞋梯上。   月莲凌然一惊,再抬头去看,榻上之人已脸色尽变,惊愕仓惶。“太后,您……”   “没想到……真没想到……”这两句诗来自上古佛家的一个典故。两个痴情男女原本天各一方,无奈命中连理暗生,所以见后第三天便不顾世俗众议身份悬殊,结成了夫妇。佛祖感念其勇气可嘉,尽管打破了世规条例,仍送上祝福保其长久百年。   岚宇啊,岚宇……原早上刻意提及佛祖照应,竟为的是这一招!后天?那不正是皇上携大臣亲眷以及秂獒公主前去琼山焚香的日子吗?若当真选在那天,莫说是皇上岚轩想不到,就算是后来有人发现想阻止,路程阻隔,也是决计不能!这等心思……真真的是天衣无缝!   “太后,您是不是身子不适?用不用……”   “呵,太医也怕是治不了心病,罢了罢了……”本以为两人还不到兵刃相接的地步,没想却能这般默契,说的分明不是一件事,但牵扯的却是同一个抉择。   “月莲…”破败抿唇,静静思量良久才黯然出声,茹慈太后浅叹几许,似仍在挣扎定不了心思。殿外的天不知不觉间便黑的透了,树影婆娑中隐约有银白的月光打下,映着那干枯的暗影鬼魅般凄厉骇人。“去给皇上传信,哀家身子不适,后天便不同往琼山上香了。还有……”   顺手从榻边的方几上抽了张宣纸出来,她匆匆写了几字便递交给月莲,没等她开口问,就接声道:“这张字笺交给出殿后主动上前听你吩咐的人,那孩子心思密,定已派了人在静宁宫守着。”   “是!”不再多言,领了命就折身出殿。月莲这边刚命人去请夜路侍奉的灯盏公公来,那边小九就腆着笑脸上来问话。笑着调侃两句便将太后方才所书字笺交与他,她不再耽搁的掌了灯便朝沉心殿去,不一会儿便掩进了浓密的夜色中,在空旷宫廊中余下一串踏雪之声。   殿内,经这一天的折腾身上乏的半丝气力都无。茹慈太后低声唤了冬梅进来服侍就寝,好不容易可以躺于床榻休息,脑中却是片刻都停歇不下,愁思细密。   这次要亏欠岚宇了……一碗水不能端平,她总不能看着岚轩走上绝路。   眼中含着的泪半晌终于顺着眼角滑落碎在软枕上,她重叹了声和衣朝里将月光全然避开,企图用黑暗掩埋一切。可未想,岚轩岚宇年幼时唤她的声响还是穷追不舍的在耳边回响,扰得她彻夜辗转难眠。   ————***————   日子临得越近心中越是患得患失的厉害。早上岚宇刚走教规矩的嬷嬷便紧跟着进了门,往日里她每天也是来的,不过原来她时时惦记着岚宇的状况,那嬷嬷的话大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没真听进心里。宫中规矩许多都大同小异,她本也没太将婚典礼节放在心上,可是今个儿静下心来一听才知,这婚礼的细节和平日里她注意留心的那些个全然不同,光进宫行礼一样就有十几道工序讲究,风俗习惯暂且不说,就那些累死人的礼节门面就搅得她头昏脑胀,心里直发虚。   “端笑合仪,步履轻缓。重门前环佩不可鸣响……”对着烛火轻撇柳眉细读手上的婚礼卷轴,她耐着性子每个字每段话看下去,平日里没刻意重视过大典礼节,这下要一时补上,真是要费不少心力。“子门前需诵念德经,以佑夫门祥和……”   来了好久都没被人发现,岚宇眯着眸子斜靠在门页前,原是看她专注仔细的样子不好打扰,可一个时辰等将下来,听着她念那些形同废话的礼典教条,默默的体贴终也变成了心疼,无由对那从未谋面的管教嬷嬷生起气来。   “别念了……”他这边等得腿软,她那边记得更是辛苦。不耐的上前一把将书卷收走抛边了事,他从背后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看着像全力压着重量不轻,可只有子漪知道,他只是虚晃着紧拥着她,身子的力道一点都没舍得放下。“让你好好休息,你倒好,帮着别人为难自己。”   脸上烧红着有些放不下,子漪窘着没出声。总不能说是因为前两天总在想他,所以规矩礼仪都没学吧。   第222章 辗转 1   “总是没事做,闲着拿来瞧瞧罢了。”没想到有一日自己也能这般轻而易举的空口白话,她浅笑了下,觉着有些不可思议。跟他相处的时间越长,她越有些不认识自己。好像原来那个清冷的女子慢慢的脱胎换骨,终变成了桃花丛中恣意盎然的模样,五彩斑斓。   “别担心。”知道她的心思,他绕到她身侧坐下,孩子似的趴在桌上,眼睛亮亮的瞧着她,道:“后天,你会是世上最美的新娘。”即使不美,也是他最想要的,任谁都替代不了。   后半句隐在口中没说,他见她有些害羞的低头笑,粉唇边的波纹春光般明媚惑人。   呼吸不由间便变得有些急促,他略皱了下眉,没想到自己竟是愈发沉不住气,仅是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笑,心中就起了掠夺感,好似只有把她绑在自己左右才能安心。“以后不准这么笑。”若是这笑被歹人看见,肯定不会有他这么好的定力。   突然小心眼儿的觉着世上除了他其他男人都是有坏心思的,他霸道的一把将她拉下,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声音魔咒似的魅惑低沉。“或者……”他是最懂道理的人,若是她不愿,那还有别的选择。“笑也成,不能对着别人。”   “哦?那谁又是别人呢?”   “你故意的。”两人近距离的呼吸交缠,岚宇危险的盯着她娇红的唇瓣,即便被她发现了也硬不承认是自己小气。“别人就是你夫君以外的所有人,包括小桃。”   “……”眼睛倏地睁大,这次是真没想到他会这般说。小桃?那丫头可是货真价实的女子好不好?“女人也算?”   邪气的挑着眉,似是对她的唇上了瘾,他眸色潋滟的摸索着她的下巴,正经道:“是人就算。”说着又袭上那抹嫣红,这次却是没有轻易放开,唇与唇辗转相贴,一点点适应契合,逐渐深入的厮磨缠绵,好似怎么探求都不够,永没有尽头。   脑子里嗡的一声就炸开了锅,子漪僵直着身子不敢妄动,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吻,旁时闹着玩也是有两唇相触的时候,可这次不同,她分明感觉到了他的不同。但细细想来,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同。   唇上好像过了电流酥麻着快要脱离面庞,跟着飞速的心跳远走高飞。他的手缱绻着绕上她的腰,那么轻轻的,缓缓地,就化解了最后那抹残留的僵硬,让她融成了一滩水,甘愿聚到他的怀中,安静温顺。   该停下才是。   心底冷静的想,可动作却抑制不住的进一步加深。岚宇无奈的在心中低叹,明知这样下去受煎熬的那人会是自己,可无论如何就是停不下来,好像两人的唇生长在了一起,本就是一体,怎么都剖分不开。   轻叹一声,终是咬牙缓缓将唇错开,落在了她耳边。他微微喘息的摇头轻笑,早知道自己对她没有任何抵抗力,可这次真尝试才知道,岂止是没有,根本连理智都消失殆尽,脱开了他的控制。“你像迷药……”   声音微微低哑,他贴着她的颈轻喃,似撒娇似欣喜,传到子漪耳中竟成了迷惑心智的情话,让她羞赧难当,半晌后才回:“也没人逼着你服下…”   “呵呵…是!我认命。”承认自己无药可救,岚宇惯常洒脱,在她面前更是没必要伪装,怎么自在便怎么来。“更希望不要有解药,一直迷糊下去才好。”   老脸一红,这次是真的被他甜言蜜语惑住了心。子漪不清不楚的将头歪在他肩上,脑中微露空白,正经而严肃的想到了一件根本与现在无关的事。岚宇今年双十有五,而她虽然是十五芳龄的身子,可实际心理年龄已经快……三……十……了!   那岂不是老牛吃嫩草?原来在现代,比她小的男人她可是看都不看一眼的。   无形中有些小郁闷,子漪抬手拎着他的耳朵揉了一揉,发觉竟无比柔软,愈发上了瘾一揉再揉。“我们真的要成婚了么?”如今想来还觉得是一个梦境,明日醒来便不复存在,余温不剩。越想越有些后怕,她脱离了他的怀抱去寻他的眼,直到沉进那潭深蓝幽湖才略有心安。   懒懒的抬手抚上她的眉眼,岚宇瞧出了她的不安,之前经历过那么多波折,她的幸福总在漂泊,找不到归属。所以现在,她的不安理所当然,也是他必须承担的责任。   “信我。”   只短短道了两字,他含着笑凝视她,淡然的神色依旧是平时的散漫调调,可那种无形间倾散出的界定雍容却让子漪觉得自己的心跳慢慢稳了下来,一下下,沉进了最里面,格外坚定。   对这样的男子,谁又能说不信呢?   从很早开始他就一直旁观似的站在局外,冷静自持。有时甚至会让她隐隐生出错觉,仿佛他才是这皇城棋局的掌控者,一切生杀荣辱、权倾递增都在他一念之间,眨眼功夫就能山河俱动,任谁都逆转不得。   “不信你,我还能信谁呢?”良久后,她听着自己的声音暖暖飘在空中,笑花一绽,清丽异常。   ————***————   隔日,静宁宫请安,出宫回将军府。所有动作下来,日头已然正午偏西,一天时间将过大半。子漪心绪难平的任小九搀着从轿上下来,将军府外,阿玛额娘还有变化惊人的子铮都早已等在门口,见着她下轿便赶紧涌了过来,眼眶泛红的将她围在中间。   “子漪……”冰凉的双手攥上了她的便疼惜得不住摩挲,额娘眼下有微微的青灰,想是昨夜也没睡好,一心想着她回来的事。   “额娘…”声音出了嗓子便止不住的带了哽咽,子漪紧着将自己的手围给她带上,口上的责备软软的带着心疼:“这么冷的天,怎么还好在外面等呢?”   “呵呵……还不是姐姐要回家来,若是我才没有这么好的待遇。”同是高兴却没了原先那副少年的怯懦样子,子铮身姿挺挺的从旁立着,几月不见个子大涨,超出了子漪一个头不止。   “就你会浑说。男孩子家还在姐姐面前讨娇儿……”抬手点了点子铮的额头,额娘喜极而泣不住流泪,一边用袖子拭去一边感叹道:“年纪大了便不经事了,你看我这般成什么样子,该叫邻家左右见笑了。”   “额娘怎样都是美的,是不是,阿玛?”   “是是!”眼眶也有些泛红,科宸点头扶着娇妻手忙脚乱想帮忙擦泪,无奈手是握惯了刀枪的,力道粗犷,放在哪儿好像都不对,引得一双儿女轻笑连连。   “走吧,快进屋,要不都该冻坏了的!”聊了半天才有人缓过神来张罗着进屋,一帮人搬东西的搬东西,说笑的说笑,向来肃穆的将军府刹那间便转了气氛,温暖祥和开来。   第223章 辗转 2   仅仅半天的时间,紧接着又是一段不知道日期的分离。子漪坐在将军府自己的闺房中,屋内一切摆设装饰还跟她初来这时代进宫前一模一样,颜色粉碧的幔帐,各种稀奇古怪的兵器物件,这样男子和女子之气浑然相合的女子房间,整个蔺国除了子漪怕还真是找不出第二个。   “怎么不好好休息呢?”端着额娘亲手做的莲子羹,子铮负手立在门前,静漪园是整个将军府最温暖和煦的地方,原就是因为姐姐十分怕冷,每到冬天点多少炭盆都不够,所以阿玛专门从别国移来了防御风寒的植被,而且院中也是日夜点着灯笼火盆,这才将整个漪园烘托的温暖如春,这样的隆冬季节竟还有桂花相继绽放,恍如初秋。   宛然一笑,子漪神采奕奕的从窗前回身,端详子铮的眼神含着无尽暖意,似是能融化寒冰驱走清冷。“好久没回来,下次回来又不知是何时,总要好好记住这一景一物才是。”   “这是说的哪里话,七爷…不,现在要改口唤姐夫了。”微愣着别扭转口,子铮一时还难以适应,这般唤起来还真有些难为情。“姐夫那么疼姐姐,以后还不是想回家便回了。”   “希望是吧!”宫中之事瞬息万变,七日之前,她怎会想到这么快就能成为他的妻?所以,尽管她不愿去想权倾之事,它也不会停顿步伐,终是一点点朝他们接近。思及这儿,面色稍有凝滞,子漪紧抿着唇趴在窗前出神,莫测的神色透着股淡淡的坚定执着。   不知她为何瞬时就似变了个人,子铮轻吹着手边瓷碗中的汤羹,额娘命他送来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吹温热了再递给姐姐。姐自小性子就急,因贪嘴,不知被这羹烫伤过多少回。偏偏还回回不知教训,下次接着烫伤,真令人哭笑不得。“快过来吃羹吧,额娘知道你要回来,早上开始就备下了,谁也不让碰,就等你喝第一碗呢!”   只有在子漪面前时才有些少年的稚气,子铮略有些吃味的撇嘴,眼中却仍含着笑,没有半分计较之色。   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上前把碗接过,子漪低头深深在碗边轻嗅,立马,莲子的清香加上荷米的黏韵便冲进鼻息,环绕良久不散。“额娘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生病那时,额娘天天都命人送羹汤过来,不但都是亲手所制,而且每天还花样不重,硬是将她对这个时代食物的不适给扳正了过来。   看着子漪文雅却胃口不错的快速将羹吃完,子铮无声的笑着凝视片刻,随即似像他们初见时一般,抱臂在桌上随意倚下。“姐,你还真跟原来一点也不同。”原来的子漪除了五爷,就是对吃和玩最执着,每次寻见好吃的,自己口上塞得满满不说,还打包了回来往他口里塞个不停。   手轻轻一顿,随即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子漪心中有些发虚纠结,不知前后两个子漪,到底是哪个更让他亲近喜欢。她毕竟只是借了这个身子残存的外人,而原来的子漪不一样,尽管劣迹斑斑却真是他的血缘至亲。“子铮……”   开口想说一声抱歉,可刚唤了他的名便被他匆匆打断,子铮侧颜静静的望她,原本澄净清澈的双眸如今沾染了成长的风霜,透着股属于成熟男子的韵味内敛。“原来的你总是惹了一身祸回来,阿玛每次都气得说要打断你的腿,可那棒子备了好几年都重上了灰,却还在库房冷着,拿都没拿出来过。”   霎时便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中,他大男孩似的咧着嘴傻笑,头也不再拘谨的斜偏着枕在臂上,隽秀的脸上光华夺目。“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在塞外,原本就是中原血脉,所以打不过那些边族牧民家的孩子也不奇怪。我那时胆小,每次见了他们都扯着你的袖子想逃跑,可姐姐却不是。不但自己不跑还拉着我,硬要叫嚣着还了气势回去。所以每每最后都被修理的很惨,背着我一路哭着回城。”   “那时我小,不明白为何那种情况下姐姐还要执着不害怕。后来一次,牧民首领的孩子使坏将我们绑到了边塞深处。入夜后的戈壁特别冷,我紧紧贴着姐姐的背,明感觉到你也在颤抖,可还硬撑着笑容安慰我,眼泪不住留,手上也是不停,不断往我口中塞冷馒头。那次我们差点冻死在戈壁上,阿玛红着眼睛发了大火,禁止我们再跑出去玩,却是没有怪罪我们半点,只是心疼的虚喊教训。自那次回家后醒来,我好像就明白了些姐姐的心思。我们是镇国将军家的孩子,所以尽管打不过,也不能跑,因为不能让旁人瞧不起蔺国,瞧不起蔺国的子民。”   当初只会哭和说姐姐我怕的孩子终于也长成了,他是蔺国最年轻的上将军,尽管现在才十三但已经手握兵权,能调遣整个池洲的兵力。想着便错过了手,将子漪落在桌上的柔夷握住,子铮浅浅的抿唇笑,腼腆而深沉。“从那时候起,我便发誓一定要成为和阿玛一样的大将军,保护姐姐,保护家人,保卫蔺国。”   抑制不住心中的失落微微黯然,子漪不敢直视子铮的双眸,那里面承担了太多的感情和寄托,可不是对她,而是对那个已经死去的刚烈女子。“抱歉……”   “为何抱歉?我是该怪罪你占了姐姐的身子,没让阿玛额娘承受丧女之痛?还是怪你拼了命在草原上,救了实际没有血缘关系的我?”言语到这儿,眼眶动容的有些泛红,子铮好看的拧着眉,口上说着责备,可脸上却带着柔光,不见任何愤然。   心疼的摩挲着她右手上的两个伤疤,他从未一次说过这么多的话,可不知为何,今天却都想说出来。明天他便要背着姐姐把她送上花轿护进皇城,她便要冠上皇家的名,不再只属于他们安佳氏。所以这些话若是今天再不说,他怕以后事颇,便再没有出声的机会了。“多谢你。”不管是为了家族忍让受伤也好,为了他们步步算计也好,他都真心感谢。   “如果说原来的姐姐是我儿时的榜样,那如今的姐姐便是我整生的依托。你欣然我便高兴,你若伤心我就是舍了性命,也定要让惹你心伤那人偿还。所以……”默默的抬手帮子漪擦去眼边落下的泪,子铮肃穆着眉眼,郑重且认真。“姐姐一定要幸福啊……”   “……”酸楚的不住点头,想说话却是如何都说不出。子漪藏在心底良久的心结此刻终于解开,不再有任何彷徨担忧,不再有丁点的失措无依。她就是安佳氏的人,生时是!死后也不容改变!   悄悄的隐在窗前暗处用帕子拭泪,语寒靠着夫君哭的泣不成声,却是硬用手帕压着不让里面听见响动。科宸沉默的红了眼眶,再在这里待下去,恐怕这娘俩便要这么哭上一夜了,明天还怎么进宫见人呢?   轻叹一声便抱了人快速从偏门出了漪园,直到回了正屋才将人放下。他轻轻的用袖子帮夫人擦泪,听到方才那席话,他也是心乱难平,良久都无法平静。“莫哭了,别叫女儿瞧了出来。”   一声女儿道得没有半点犹豫,就算如今这个身子里并不是原来的子漪,可在他眼中,她们都是一样的,都是那个他从小就呵护长大的丫头,难过时会倔强落泪,脆弱时会强撑笑颜,只为不丢了他们一家的脸面,为家族争光。   “我们的子漪啊……”既是哀恸去了的女儿也是心疼如今的子漪,语寒再忍不住的哭出声响,身子虚软着靠进科宸怀中不住颤抖。   “我都知道,莫哭了莫哭了。”轻拍着她的背却不知该怎么安慰,无奈只有这样不断的拍着,直至她哭累了才软下声来,抱着她在长椅上倾靠而坐。“一会儿还去吗?”刚来本就是要去和女儿最后嘱咐些话,可不想正撞上了那一幕。   “那孩子已够苦的了,若是现在去……”刚说到这儿眼泪又止不住流下。语寒低啜了两声才勉强稳下情绪,接续道:“若是现在去定是又要惹她伤心了。”   “哎……可你不是又放心不下?”   “还是……还是用书信写出来吧,明天让子铮交给王爷,也算是替子漪在王爷那儿要个保证。”横竖都是她的女儿,若以后在宫里吃了苦,她即便是手无缚鸡之力也定不能轻饶。   “成,我也同书一封。”时机已到,就算不是为了安佳氏一族,仅为了子漪,他也必须要表清态度才行了。   夜色逐渐深沉,将军府微嘈片刻终于熄了灯火,沉睡下来。清皎的明月挂在树杈边际,周遭没有半点遮挡的浮云,预示着明天会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大好晴天。本是万物皆眠的佳境良辰,可这府中却是有好多人辗转无眠,暗自等待黎明。   第224章 携手 1   隔日,大婚。   琼山上香卯时便出了宫门肃街清人。子漪几乎是整晚没睡,天刚蒙蒙亮便听到了街上铜锣肃鼓的声音,遥遥传来。携着吱嘎作响的马车滚轴声,只需这么隔墙听着,便能猜到队伍之长,仪仗之丰。   “小姐……”悄悄地,木门被人从外面歇开一缝,小桃鬼头鬼脑的把脑袋探了进来,偏偏今天头上刻意簪了喜庆的桃花簪子,挂在门上叮咚一响,她立马心疼的双手捂上,直摸了半天确定无碍才放心。   本是被她突然开门的动静吓了一跳,可见着她那小家子气样儿又不禁轻笑出声。子漪缓缓从床上坐起身,也不应她,抬目便向半亮的窗外瞧去。冬季的夜总是美的,特别是这样晨昏交接的片刻,整个院子都被镀上了一层轻轻的漫蓝纱帐,端庄而梦幻。   而她,就要成为岚宇的妻……   想到这儿,落在丝被上的手便微微攥紧。子漪轻抚着胸口,仅这般想想便紧张的不成话,呼吸都乱了方寸。   “小姐,原来您起身了啊!小桃还担心唤不醒您来,耽误功夫要挨骂呢!”其实准备也不用这么早,但一开始怕就会忙个不停,喝水休息的时间都无。所以夫人一个时辰前便起身做了糕点汤羹,让她早点过来服侍小姐,好歹要吃一些。否则饿到晚上,就算身子抗得住,也是够受的。   “这么早就要开始准备了?”简直比在现代高考还慌乱,子漪恍惚着从床上下来,碰着了冰凉的地面才发现,自己慌乱之下连鞋都忘了穿。趁着小桃没看见赶紧回到床侧把鞋穿好,她浅踱了几步来到桌边,也没顾得看她在忙什么,坐下便开始出神。   现在这刻到底是真的还是梦境?她怎么总神思恍惚没有半点真实感呢?啊……对了!礼节还没背齐!折腾了这两天,怎么将最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小姐?小姐!”唤了她半天也没有反应,小桃不解的扯着她袖子晃了晃,这才见她眸色惊慌的抬起头来。“这是怎么了?”以前七爷出事时也没见小姐这般模样,今天是大婚的好日子,莫不是临时出了什么岔子?   “梳妆的嬷嬷什么时候来?你且去那边的书阁将大婚礼经拿来我瞧。”   “我的好小姐,眼看着就要到时辰准备了,您还是先吃点东西垫垫吧!至于礼经,想一路都是有宫里的嬷嬷跟着,应该不会出错的。”   “是么?”心下的慌乱这才暂时平息了些,她接过小桃递上的瓷碗,也没看清是个什么,埋头就食不知味的往口中填。   唇边偷偷扬起一个贼笑,小桃没想到向来临危不惧的小姐也会有这样一天,惊讶有余,也不免替她高兴。若不是真心重视喜欢,相信也不会这样坎坷不安。“小姐就一百个放心吧!一会儿出了府便会有人一路跟着提点服侍的,实在不行这不还有小桃么?想必皇子娶亲,宫中的嬷嬷们也不会为难。”   “……”脸露微红,子漪沉默着点了点头,这边手上的碗还没放下,门外便脚步凌乱的来了一大群人。小桃一开门,她差点没被眼前的阵仗吓到。   “敬格格安!”光请安的声音便绕了院子几圈才停下,院中枝头的桂花都随着震落不少,扑扑的直往地砖上落。   “都起身吧!”稍稍一愣便抬手让她们起身,子漪忖着就梳个妆怎么需要这么多的人手,心里还没念叨完,她们便井井有条的进屋一排列好,挨个报了名号活计。   “禀格格,奴婢是专门侍奉格格沐浴净身的赵偌”   “禀格格,奴婢是专门侍奉格格熏香按身的林丝。”   “……”   十个人挨着听下来才大致明白接下来的三个时辰自己到底要做多少事,子漪有些头痛的瞥了眉头命她们开始,手还未来得及抚到额上轻按两下,胳膊便被人架住直拖到了后殿沐浴。   此刻,皇城。   一大早便折腾了皇帝仪仗浩荡出宫。宫内留下候着的宫人和宫门前侍卫刚有空喘了口气,从静宁宫便小跑出一队通报太监,方出静宁宫门便四处散开,口上通报高喊的声音不断,遥遥从皇宫正中散播开来,音色喜庆嘹亮。   “荣沐皇恩,七皇子未时申刻婚成大喜。各门各殿,起红扬灯,未时正东门迎新贺喜。”   “听着了?叫你们动手一个个都不当回事,现在宫里都准备开了,再不把浮宇宫装点出来,爷起了咱们都没好!”难得竟穿了件鎏金丝线的暗红行头,小梓手上拎着一大串灯笼,老远就扯着嗓子一路从宫门喊进了院中。   星宿倒挂在树上绑红绸,听着他那公鸭嗓子哑得厉害,一猜便知道方才在外面他定也没少张罗吩咐。“你还是先喝口水润润嗓吧!若不一会儿新娘子进了门,让你这嗓子一喊,爷非急不可。”   “哈哈……”星宿话一落,满院子就暗笑阵阵,众人手上忙着也不耽误听戏,个个都满脸笑花。   “好个星宿!昨晚就让你收拾缎子,你倒好,现在还没做全。若是不让我喊,你也拿出些正经样子啊!”   “是是!给我半个时辰,一定全部妥当。”从没想过自己的轻功有一天会用来干这种活计,星宿身子一闪便不见了人影,待小梓探头过来看,黑影已是停下,整棵及瓦苍树也已装点妥当。   “如何?”嘘了口气拂去额上浮汗,他手一拉满树巴掌大的灯笼便一应亮了起来,映衬着灯下坠掉的宝石铜铃,将整个院子都染上了一层朦胧之气,美得不像真实。   “这还……”   “不错,大家辛苦。”心情明显好的不是一般,岚宇没待小梓话毕便提袍从殿内出来,唇边的笑虽然内敛清淡,但眉眼间的欣色却是怎么都遮掩不住,艳阳似的打落出来。   “……”方才还嘈杂莫名的院子突然就安静异常,四处,挂树的挂树,趴檐的趴檐,一时众人手上的动作全部停了下来,皆怔怔的望着殿中出来的男子,良久都缓不过神。   这还是他们熟悉的七爷吗?不是鬼上身吧!这样冷的冬天爷竟然还心情大好的出来监工?原来别说是看见,就连听都未曾听过!当真恐怖!   “小梓……”向来胆子大的星宿脸都吓得有些白,他暗扯了扯一旁小梓的袖子,妥帖将方才吊儿郎当的样子收起,小声道:“爷今天是怎么了?不但没有起床气,竟然还亲自出来监工?”这还是那个翻身都恨不得别人搀他一把的七爷吗?他真心费解。   “起床气?昨夜压根就没睡,哪来的起床气!现在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了吧!今天要是出了闪失,当心爷扒你的皮去糊灯笼!”   “小梓,大好的日子,怎好说那么吓人的话?”听到他们议论也不急,反而声色温润微嗔。岚宇踱到院中停下步子,眉清目朗,赛过仙人的五官此刻却满是温存的凡人之气。   “……”(小梓)   “……”(星宿)   提剑取命眼都不眨的男子,如今说出这么番话来,可想而知是多么轰动的效果。顿时,静谧到诡异的院子又突然忙碌开,声嚣鼎沸。小梓惊惶的不住点头,一转身就猛/撞到了身后的树上,直碌碌的倒进了雪里。院中顷刻间便再没一个偷懒懈怠的,没事可做之人也把刚做好的活生生拆了,埋着头仔细再重头做一遍。   岚宇无奈的摇头浅笑,唇边和煦的潋滟似锈了灵性的丝绸帕子,一展一动间都满是风情,众生魅惑。终于到今天了……   他懒懒的眯起眸子望着天边灿阳渐生,明已快到让人难以用肉眼捕捉,可他却心念着希望快些,再快些。   第225章 携手 2   全部收拾妥帖,时辰才刚午初。房间里服侍完的嬷嬷就率先退下,这样一个时辰退一批,轮到现在已没有旁人,只剩了小桃独自侍奉。   子漪怔忪的立在镜前,以前在宫中都未见过这般连身的铜镜,没想大婚之时,这竟是某人陪送的聘礼。   “小姐……”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小桃整理妥了裙摆抬起腰枝,目光盈盈的直视着镜中女子,唇角张合了半晌才接着道:“您今天真美……”   浅浅一笑,镜中不似真人的妙曼女子也随着绽开笑靥。子漪侧身拉过小桃的手攥在掌中,对她的心思一个眼神就能明了。今天过了这门,她们对于将军府来说便是外人了,小桃自小便跟在自己身边,她出嫁她自然也是跟着,难免不舍。“你可真想好了?若不喜欢进宫,留在府里也是一样的。”   “那怎么成,小桃自是要跟着小姐的。”笑嘻嘻的低头抹了抹泪,小桃扯着眉角咋呼,比起心中离府的不舍,离开小姐更是让她无法承受。   “……”没再劝的抬手帮她扶正鬓角的簪,子漪回身望着床边的大红喜帕,心底也难以言喻的窒闷。“可别再落泪了,看时辰,额娘一会儿便要进来辞行,咱们若是先落泪,岂不是更惹她伤怀?”   “嗯。”赶紧回身将脸上的泪痕拭净,小桃仔细的拎了裙摆扶她到床边坐下,手上整理的功夫还未来得及做,门外便放开的鞭炮,一群人笑声嫣嫣的涌进了院门。   “哎呦,夫人家的女儿不知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能得七王爷这等佳婿。今个儿我还未出门,街上热闹的声音便直要把房顶掀了呢!”   听着声音陌生,子漪微微一怔,刚起身人群就进了门来,一瞧大都是不认识的,额娘笑容满满的被围在当中,不住客气寒暄。   “哪里哪里。子漪……”探头往内阁一瞅,唤声便突然凝住。语寒今日穿了应景的枣红官服,发饰妆扮也不同往日,明艳尊贵。方才还喧闹着,可突见帐中步出的子漪,刹那都安静了下来。   被众人直直的盯了半晌不禁有些着羞,子漪红了脸端端的行了个礼,适时才有人缓过神来,赞叹连连。“你看我这嘴,当真是活的回去了。这哪里是夫人好福气,七王爷能得此美眷,晚上做梦怕都要笑醒的。”   皇城中大婚的新娘,她见过没有上百也有数十,可若说气质样貌,没有一人能及眼前女子这般,这样喜庆扎眼的大红也愣是穿出了股仙人家的灵魅之气,宛若画中丹青,只有江南才子才能幻想其风姿秀骨。   “夫人赞誉了。”她自己的女儿,她又怎会不知。可万万没想到,尽管她的想象已经极致完美,她却还是超出了她的意料,美得这般令人心惊。“子漪,快见过各位夫人。”平常她和这些诰命夫人也是不怎么往来,可如今女儿成了皇子妃,巴巴赶上门来要结交的人便瞬时多了不少,不得不仔细应付。   复弯身妥帖的行了一礼,子漪上前将母亲搀扶到正位坐下,一边命人奉茶,一边紧着时辰跪于堂前,不顾他人阻拦结实的磕了三个响头。“额娘以后好生保重,子漪不能跟随侍奉,着实不孝。”   话着泪就涌上了眼眶,悬悬欲坠。她趁着抬头的空隙赶紧抬手抹去,不想惹了母亲难过。   语寒见她跪下便想到了这幕,昨夜才知道实情,她心中塞着满满的恸念,早在进门前便翻涌不止,压抑难当。“傻孩子,快起来。”极力将忍,泪水还是掉落下来。她眸色怜爱的帮子漪理了理额前碎发,明已知道面前的女子不是她的女儿,可仍是没有半点疏离,句句过心:“进了宫不比在家,自己当心幸福便是了,千万别再记挂着家里,记住了?”   “额娘……”   “千万莫哭,今儿是大喜的日子。若是王爷见你肿着双眼,可该担心了。”搀扶着子漪起身,语寒不顾外人在场,亲自弯身帮她理好脚边的裙摆,这才起了身接着道:“在宫中难免受些委屈,你性子刚烈,切莫钻了死角让我们担心。身子自那次大病就没再好全,别人不注意也就罢了,你自己也千万当心,好生周养着。还有……”   嘱咐的话开了头便难收尾,母女俩皆不放心的相互叮嘱,听得旁人也是泪水涟涟,不停用丝帕拭泪。   子漪只觉得母亲才刚进来一会儿,门外便复响起了鞭炮声,提醒他们吉时已到,新娘要出府上轿了。小桃慌乱着赶紧上前给她补了补脂粉,转身便进了内阁去拿盖头。   语寒总觉得心里的话未说完,还有很多想提醒告诫的。可临到这时,即便是心里揣着千言万语也再说不得,只能轻轻拍拍她的手,点头示意小桃将喜帕盖上。   开阔的天地霎时便只剩绣花鞋旁的半方光圆,子漪习惯性抬眼向上望去,视线中皆是一片喜红,其余再什么都瞧不见。这时才突然反应过来微有慌乱,她紧紧攥着一旁额娘的手,听着门帘在面前掀开的声音,再接下来便什么都分不清,只有无尽的嘈杂充斥耳边。   “姐,小心抓紧我。”仿佛迷路的人突然找到了方向光明,她听着子铮的声音朗朗在近侧响起,想回声又突然响起婚事禁忌,新娘除了朗礼经时能言语,旁的若是有半点声响便是不雅,有失家教门楣。   紧张的吞咽了下才谨慎的轻轻颔首,她任人搀扶着摸索上了子铮的背,高悬不落的心此刻才有了稍微的平静,寻找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姐,别怕。什么时候都有子铮在。”心绪说不上的复杂,子铮一步步走的格外稳重缓慢,似在慢慢沉淀子漪那纷杂不安的心,直到她适应安然,才愿放下。   子漪紧紧拢着子铮的脖颈,这个初来便对她亲切和煦的少年,无形间已经变成了她心底最重要的羁绊依靠。眼眶不由有些酸痛泛红,她轻轻的吸了吸鼻子,想偷着言语两句,又怕他听出端倪,只好重重的点了点头。   本是不短的路程,可两人竟恍惚觉得眨眼便到了。子铮小心的将她放下,落在轿前的红毯上。原还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口边却又突地哽咽,最后只喃喃的唤了声:“姐……”   忍了又忍,喜帕下的容颜终是染上了清泪。子漪无声的将手伸出,想触触他的手,没想刚抬起半寸便被人半路攥住再前进不得。那只手细腻修长,严寒腊月却带着适宜的温度,无由让人觉得松缓舒适。   “子铮……”不舍的反手将他的手紧握,她含着泪低喃,刚想道声别上轿,便微觉不对,全身戒备紧绷开。这双手不会是子铮的,他是武将,即便是再有心爱护,也不可能躲得过刀枪磨砺,没有半丝苍茧。   指尖一僵,下一刻便使劲想挣脱出来。她心慌意乱却看不到来人,耳边的唢呐铜锣声绵绵不绝,可她却分明听到子铮的惊声响在耳廓,天雷般突兀骇人。   “五爷?你怎么会来?”   第226章 携手 3   抽手的动作忽然一滞,眨眼间呼吸好似也沾染上了炮仗的硝烟气儿,难以原持。子漪一时静默的任他握着,听到来人是他反而没了方才的慌乱,逐渐沉淀安静下来。   覆水难收。且不论他和池恬的婚事,就凭他那日决绝的话,今日也绝无旁的可能,他已没了那样的资格。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停顿,将军府前人群耸动,本都是想来看个热闹,没想会撞见这样一幕,一时都止了声音探头观看。   子漪听着盖头外的喧哗声渐渐冷落,遥遥的从街角那头,齐整的马蹄宫鼓声沉闷响起,不似民间乐调热闹喜庆,却庄重的凸显着一种别样的尊贵,让人不敢轻怠蔑视。   看来是宫中迎亲的队伍到了。   岚轩一身祭祀礼袍,温文静雅的容颜上带着不属于他的仓惶风霜,手上马鞭未落,显然是快马刚从城外赶回。子铮回身望了望高阶上负手而立的阿玛,满面寒霜。这样的时候五爷出现,那是不是代表皇上也得到了大婚的消息?祭祀之事不能耽误,皇上仪仗既已出城就断没有中途回返的道理,可若是中途快马布旨,那今日之婚就绝对完不成了!   “五爷,若是吃喜酒,子铮一万个欢迎。可吉时耽误不得,还请五爷宫中请,咱们也好……”   “子铮……”未待子铮话完,子漪便轻声打断。他今天既然不顾体统的上来拦轿,自是有他的话说。前事蒙尘,数月便莺飞草长、沧海桑田,又怎容得初始寻来,一池春水尽乱?“五爷有祭祀公务在身,还是莫留的好。”这时,说她绝情也好,冷心也罢。他们既然都已做了选择,便容不得现在才来说后悔。   听着她清冷的声音,即便是心中有再多不舍等待宣泄,也终倾吐不得。岚轩怔忪片刻,缓缓将她的手松开,言声不高,似有一股悲悯的落寞迎合环绕。“你可想好了?”   没了温暖包裹,指尖瞬时被寒意侵袭,冷意森森。子漪浅笑着将手稳稳收进袖中,对待岚轩的感情从未似这刻般清晰坦然。“我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原来迷茫,今日却再明白不过。”   掩藏在内心深处的城池瞬间倾塌,岚轩凝视着面前女子轻潋嘴角,外人都见他在笑,可子铮却分明在那深邃的眼底望见了波动的湖水,深沉压抑,一圈圈涟漪不断。然后他听见他回,说了极简单的一个好字,声音却全然乱了,残破的只剩气音。   手中突然多了一个物件,冰凉着没有半点温度。子铮有些诧异的低头去看,全身倏地一惊,随即赶紧攥进掌中收起。再抬头,方才深深凝视姐姐的男子已豁然转身,半围的人群自主为他闪开了一条路,他快走了两步便驾马离去,扬起的飞雪老远了仍花开不败,凄敝着绝美无暇。   迟则生变,子铮心中想着方才的事,可动作却半点不敢怠慢,赶紧招过迎亲的大臣宣吉。“吉时已到,新娘上轿!”   “姐,放心,一切有我。”轻拢了下子漪的臂,他对一旁的小九小桃使了个眼色,便侧身掀开轿帘,命抬轿的轿夫加快脚程,迅速进宫。如今柯纶大哥随驾不在,皇城的兵力尽在他掌握,就算是临时有圣旨布下,只要拖着它不让它进城,宫中有太后坐阵,这婚谁又拦得下!   仿佛经历了一场浩劫,自己则是战乱中被无辜牵连的流民,满心凋敝。子漪恍惚的任人扶进轿子,面前的光片飞快一闪,再接下来便陷入了无止境的黑暗中。   岚轩方才那个好字她未听得太清,头上盖着厚厚的盖头,似将所有感知也都一并隔在了外面,尘世皆断。心底突然说不出的难过,她紧紧攥着喜娘临上轿时递给她的配对如意,不知为何脑中竟冒出了些凌乱的错觉,好似自己方才的一席话,生生截断了岚轩的活路,把他逼近了围城,再无生还之机。   是她想得过多了吧……   事到如今容不得她各处周全,前面还不知有多少困难等着她,绝不能在此时分心。   如是一想,万种忧虑纠葛都陡然清晰,只剩下满心满怀的紧张惶恐。她依着身后的软垫细听帕外声响,滚滚马蹄和着锣鼓鞭炮一路缠绵,不停有东西乒乒乓乓的落在轿顶,似下了一场皆是糖果的倾盆大雨,香甜果浸不时缭晃息间。   摇摇晃晃一路红延下来,整个人都好像刚做了旋转飞车,下轿都像踩在棉花上,虚软的随时要跌倒。子漪紧紧搀着身侧小桃的手,也不知左右方向,早上喝的粥这会儿子早消耗完了,胸口闷闷的直反酸水,几欲将忍不住。   “小姐?”透过子漪紧绷的双手察觉了她的异常,小桃有些担忧的望着长无尽头的宫门,一台台一节节,大看过去也足足有好几十道。真是活活要人命了!   想是很少坐轿的缘故,再加上这身行头真不是一般的重。子漪觉得身上背了千斤面袋,头上更像顶了个坛子,额头都箍出了印记。背上不由渗出一片冷汗,她轻摇了摇头表示无碍,实则身子却已有些吃不消,步伐沉重。   “皇子妃到,众宫门开!”门前侍卫一声大喝,紧接着便号角齐鸣,厚重的宫门夹杂着风霜沉音,破空而来。   “正东门过,箭鸣越火。”   咻咻咻三声,头顶的轿框便被三只没有箭头的箭身直穿透了钉上。子漪身子猛地一颤,耳边箭木的嗡鸣声未落,脚下便被人搀扶着拉出轿子,从一股热气上跨过。   “呀!真没想到是九爷呢!”明显欢喜了不少,小桃乐呵呵的搀着子漪跨过火盆过了第一道门槛,正准备弯身给岚致行礼,便被人笑着拦下。   “莫多礼,迎接嫂嫂,岚致自当亲力亲为。还请嫂嫂包含……”说着便弯身一把将子漪拦腰抱起,他浅浅的抿着嘴角,眉宇间清清亮亮,眸中却难以隐忍,含着悠悠的内敛羞涩。“好歹先将忍着,大哥知道这礼节累人,故让我等在第一道门接。有我在,应不会那么难熬了……”说着抱着的手又紧了些,他不容置疑的朝一旁傻愣着的嬷嬷使了个眼色,不待她置疑反驳,便抱着子漪朝第二道宫门去。   第227章 洞房 1   一路下来非片刻功夫能顾周全,子漪紧紧的圈着岚致的脖颈,自己虽算不上重,但加上这一身行头,宫路又复杂蜿蜒,怎么都是累人的。“若不,让我自己走吧…”   红巾覆脸,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可这别的不说,就算算入宫门的时间,好歹也过了半个时辰去。   “从未想过还会有这样一天…”虽是大哥吩咐,可他也是有私心的。既然不能娶她做自己的妻,那这样单纯抱着也是很好的了。她穿着喜服,身上没了平日宫里的那股清冷锐气,反而多了不少娇媚温顺。这样的她,声声处处都让他欢喜心动。   不知他心里揣着这样的念想,子漪偷偷的低头浅笑,谁说不是呢?初见岚致时,他拿自己当仇人看,身高还不及她的肩膀,怎会想到今天这一幕。“后悔了?让你平日里常取笑我,今个儿总算是得报了。”   浅浅一笑,却是抿着唇没回声。岚致轻轻把她往上提了提,风过拂面,她身上的淡淡花香便钻入鼻息,隆在心头幻化成暖暖的雾,缭绕不散。   后悔吗?对她,他又怎能不悔?   曾有那么多的日子,她近在自己身侧,日日相伴。可那时他却懵懂的不明白心中情感,所以今日只能看着她成为他的嫂嫂,以后见面,连名字都再唤不得。卷卷的眼睫轻闪着似散苦涩,他若有似无的叹息一声,那种与心爱之人相错的遗憾,刹那痛彻心扉。“是后悔……”   “什么?”   恰过了最后一道门到了喜殿正前。院中,盈盈的白加上装点的红,四周全是喜庆欢乐的海洋,刚刚踏进,便有热闹的乐声传来,映着众人的花洒呼喊,一时进门的两人即便是高声说话彼此都再听不见。   “你若是我的新娘该有多好……”   暗淡的轻声低喃,他稳稳的将子漪放在院中红毯上,立马,一旁候着的宫礼嬷嬷便牵了红缎花球过来,引着她朝殿里去了。   子铮满身风寒的从马车上步下,方才城里城外的跑了一圈,身上早没了半丝热气,冻得好像要结出冰来。搓着手快步来到岚致身侧,他本以为他们也是刚到,没想到门前一看才知,姐姐已被人拥着进了殿去,准备行礼了。“不进去?”   别人不懂他的心思,可他却是再明白不过。认识岚致这么久,他从来不在他人面前轻易显露心思,以前在宫中同读时是,如今从军营历练一番归来更是。这便是王者,喜怒不形于色,思愁不展于眸。可……   人活一世,总有渡不过的劫。他有他的家族亲人,而岚致,他的劫怕就是姐姐了吧!   “你知我不喜热闹。”任务已完成,再留下来便是多余。走前复深深望了眼殿中婷婷而立的女子,他牵强的提了提唇,再转身,已恢复了往日尊漠,沿着宫墙缓步离去。   不喜热闹,这理由也太过牵强了些。知道理由也不说破,子铮望着他一路朝怀仁的方向去,心里总算踏实了些,转身进殿。   ————×××————   从未觉得一天竟是这般漫长,子漪头昏脑胀的任人搀着坐在床上,身子着了榻才稍稍安心,自叹着总算有了喘息的空闲。这一天,她被人牵着这走那走,跪了不知多少回,腿抽筋了不知多少回。当礼事嬷嬷高喊道送入洞房时,她竟没了原先臆想的紧张害羞,只想着进洞房好,最起码能寻个地方坐着休息。   “累了?”声音淡淡的带着心疼,岚宇不顾屋里等着侍奉掀盖的宫女嬷嬷,抬手便扶上了她的腰,微使内力轻轻按着。   心头一暖,随即整个人都放松不少轻轻倚在他身上,子漪想着屋里肯定没人,直挺挺的走了一天,现在终于有片刻休息,她自是要好好珍惜。“这凤冠重的很……”无意间声音中就带了娇嗔,她抬手把头上的冠带往上扶了扶,一摸额头,果然深深凹进了一块,一碰就隐隐的疼。   眉头一皱就准备问看能不能先趁没人将头饰取掉一些,没想还未出声,屋内就忽的有人笑出了声音,离得远没听太清,好像是小桃那丫头。这边一笑开,整个屋子里的人也都再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边笑嘴灵的还不住羡慕夸赞:“七王爷和王妃如此恩爱,真是宫中一段佳话啊!想必很快就能有小皇子的!”   脸上轰的一声就着起了大火,子漪扶着额头的手一僵,这下真不知该怎么反应好了。松缓的背脊凌然绷紧,她抬手打掉了腰间某人的手,马上端正坐好,手落膝头,不敢再有半点懈怠。   失策啊失策!方才她明明听到行礼的嬷嬷带人出去了的,没想到屋子里还巴巴的候了这么些人。他倒好,也不知道害臊,这不是白白让人瞧了笑话吗?   轻轻的笑着摇头,岚宇一脸无辜,手被打落也不生气,抬手就冲方才说吉利话的嬷嬷道:“赏!”   当真是还嫌丢脸不够吗?子漪的头又埋得更深了些,脚对着某人的靴子狠狠踢了下,表示自己的不满。   眼眉含着笑,被欺负了也没有半点怨言。岚宇没再出声的静静望着她,手一扬,一旁的嬷嬷便已递上吉秤,口上说着成套的吉利话,手上也不闲着,成片成雨的往两人袍上撒着花生桂圆。   心跳突然快得乱了节奏,子漪紧望着系了红缎的杆头伸进盖头来,面前的昏红便随着它抬起的幅度点点退散,终于猛的一亮,融进整片的光芒中,刺得她半晌都睁不开眼。   眼睫蝴蝶似的微微颤动,继而尝试着缓缓睁开。她听到身侧之人轻轻的笑声,突然就更局促了些,复将眼睛闭了回去。   心中揣着满满的柔软,想细寻时又什么都分辨不出。岚宇不由的抬手揉了揉她的眉眼,若不亲手证明,他竟觉得现在的一切都是梦境,全不是真实。还好……当指尖触到了那细密的睫毛,点点微痒的酥麻感便同以往一般顺着手指传递,汇聚掌心。而她,也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害羞的眯起眼猫儿似的瞧他,却是没有闪躲,由他任性试探。   “你真美……”见惯了她穿浅色的衣裙,没想到这方深红应景,她仍是那么适合,娇羞中透着淡淡的清魅,火焰似的让人着魔,忍不住触碰。   适时眼睛才适应了光亮能大胆睁开,子漪顺着他的声音抬头去瞧,好看的眉,惑人的眼,再加上鲜红似火的喜服长袍,眼前的他简直让她晕眩,只觉得妖冶摄魂。   第228章 洞房 2   殿内一应全是喜人的红,不见往日妙曼飘零的深蓝纱帐,就连桌上的酒盏餐盘也换成了漆纹蔻色,红烛花海般摇曳光晕。岚宇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深蓝色的眸似夜晚宁静的湖,淡淡的波纹静静潋滟其中,没有边际不见底廓,一眼便足矣让人沉沦。   子漪怔忪的瞧他,心底默默翻涌着小女儿家的娇羞。这刻,她本该垂下头,顺从的让嬷嬷侍奉他们同饮交杯袍角相系,承听和美百年的恭词。可不知为何,她却移不开目光,好像灵魂被莫名的东西吸住,心安悸动到让她眼眶酸涩,几乎流下泪来。   “交杯连年,夫妻白头!”   两人沉默怔忪间,一旁的小桃已端了酒盏过来。深红色的托盘,两支小巧的杯对应成双,烛火在托盘上映照出它们的倒影,相依相伴,缠绵契合。   被人一扰这才回神半垂着眼帘有些傻气的轻笑出声,岚宇头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失去分寸,照原来定是难有好脸色的,可今天他却不急也不恼,至始至终都轻轻的挂着笑,似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少年。   越是见他这样不温不火,越觉得自己凌乱失态。子漪懊恼的暗自撇了撇眉,深深了吸了口气调整好状态,心想着眼看就要礼成,且不能再让人瞧了笑话。   华美的火红礼服龙凤成祥,蒲柳般柔顺款款的重叠继而画卷似的连绵展开,半晌后才渐渐交错,被身前等候的喜娘嬷嬷拉过打结,此生便由擦肩变成相守,苦难荣华皆共同承担。   彼临的两手不知何时就十指相扣,紧紧连在了一起。岚宇侧过脸默默望着身侧的她,看着烛火的光影在她容颜上大片绚烂张扬,明已经摘了盖头,可她却仍似笼在淡淡的月纱红纱中,整个人散发着柔美的光束,在他眼中一道道蔓延开来,镌刻无限。   面前突然就探出一碗晶莹剔透的水晶丸子,清亮温润的汤色,丸子有四五个的样子,个个小巧可爱,看着就喜庆吉利。他扬了眉稍有微愣,待回过神手已经稳稳接过,拿起勺子放了一个在口中。   方才还喜庆非常的洞房中突地就安静下来,他后知后觉的抬头去看,嘴轻轻动了两下,这才发现那丸子没煮熟,鲜嫩的馅儿中不时有梗梗的菜心,隔着牙龈口感奇怪。   “生的?”眉头骤然一隆,下一刻已快速将碗递了出去。他暗自庆幸着幸好是自己先吃,要不一会儿子漪吃时可该难过了。   众人一时都傻愣愣的呆在原地,把岚宇递碗的手晾在了半空。子漪不明所以的抬头朝小桃望,见到她极力忍笑的表情,费解片刻,这才突然想起了什么,红唇紧绷着抿了抿,噗的一声乐了出来。   “爷,这……这是……”抹了厚厚脂粉的脸怪异的抖动了两下,随即空气中就起了淡淡的灰尘,妖娆散漫的零星散开。递饺子的嬷嬷愣了半天才上前将碗接过,刚递给了身后的丫鬟,让她出去换一碗。门外便响起了张扬连片的笑,半天都没有歇止的迹象。   “怎么?这不是四喜丸子?”依着规矩他和子漪每人两个,喜上添喜。   “那个刚才吃过了,这是……”   终是再忍不住也笑出声来,子漪提起袖子遮着半张脸,仅露出的眉眼眯成了树梢上的月牙,亮晶晶的闪着光芒。这个她知道,原来看电视剧也是见过的。往往都是新娘子吃,发现是生的便不平声讨。新郎这时就趁机贪口,道句:这可是你说的,要多生几个孩子才行啊……   不过,现在是什么状况?他已经吃了求子饺,那她是不是要接着说下去?   眼中狡黠的光芒匆闪而过,她轻轻抚了抚胸口示意嬷嬷噤声。自己则端足了架势,抚上岚宇的手,压低成了男子的声音道:“既然是生的,那还请王爷替夫人我多生几个,男女皆可。”   此话一出,殿内殿外突然安静了几秒,接着爆笑满棚,差点将殿顶都一并掀了。想笑可碍着自己离正主最近,容易被波及所以不敢放肆。岚宇面前的老嬷嬷难过的捶胸顿足,不停的眨眼抿嘴,没一会儿就憋得满脸通红,猛咳起来。   脸色微微青了片刻,便遮掩不住的迅速蹿红。岚宇难堪的讪讪收了手,原还一副老神在在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现在却如何都再端不起架子,只能埋下头隆拳遮着唇轻咳了两声,对面前的嬷嬷低吼道:“还愣着?换的东西呢?”难不成还真要他应下生孩子的差事吗?好歹也要能生才算啊!   本会沉闷的洞房礼便在这一波波笑声中,匆匆开始又匆匆收尾。   子漪留了小桃侍奉她将发髻放下,岚宇被人拉了出去应酬,听外殿的热闹声响,想一时半会儿是难以完结。想起方才的事唇角又不自主扬起,她对着铜镜有些紧张的捂脸,该行的礼现在都结了,可她还是紧张,觉得全身哪儿都不对,抽经了似的阵阵轻颤。“小桃,门外是不是还围着人?”   抬手替子漪将长发理顺复又挽了个简单的流云髻,小桃从刚才开始唇角就没收过,笑得腮帮子都酸了,还是忍不住想咧嘴乐。“可不是嘛!今个儿大喜,夜阑的大人们都来凑热闹,少爷也喝了不少酒,一直蹿捣着要进来闹洞房呢!”   “那怎么成?”他们要是喝在了一起,还能有个正形吗?她是绝对应付不了的!   “呵呵,那也要爷同意啊!现在都喝了这么久,爷还是没松口呢!听小九说,那些大人是卯足了劲要把爷灌醉,进来看看新娘子!”   这还得了?听到这儿是无论如何都将忍不住了,子漪啪的一声将手中梳子放下,镜子也顾不得照了,连忙转身道:“不成不成!那么多人欺负他一个,怎么扛得住!你快出去想办法劝劝,阿玛呢?他老人家也看着子铮胡来?”   提到这儿更乐,小桃捂着嘴笑得像偷了蜜的小耗子。“老爷早就喝得多了,方才还跟着他们在院子里舞剑呢!小姐可是没见到,那场面乐绝了!”   阿玛都醉了,怕是再没什么指望。子漪满心坎坷的赶了小桃出去想办法,自己则依礼回到榻边坐着,守着喜庆的洞房,紧张却又隐隐有些矛盾的期待。   第229章 洞房 3   大冷的年关前,浮宇宫却两步一个火盆,生生将冷气都驱逐在了一侧红墙之外。仅一天光景,现从花房摆上的丛丛妖兰便被催得开了,满院子都是盈盈的清丽香氛,比熏香淡薄但味道更加持久悠长。   倒空的酒坛已挨着墙沿高高摞成了山尖,可桌席间还不断有要酒的声音张扬,忙得小九他们脚上着火,恨不得多生出两条腿,变成个移动酒车,随传随到。   苍瑾身姿卓然的落座席间,同桌的几个已都没了好脸,不是鬼魅般煞白便是关公似的鲜红,两三一群,四五一伙,平时互看不顺眼的有之,惦记着男女尊卑从不逾越的也不少,此刻却全都没了计较勾肩搭背,扯着嗓子大声笑闹,恨不得就这样醉仙了去。   原这般端正的坐着也没什么不妥,可被旁人这般一衬,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双手拄着膝盖没有一点醉态,奇怪的追寻去瞧才发现他面前根本没有酒盏,只有孤单淡雅的茶杯做陪,绝对的谦谦公子,完美不可挑剔。   子铮刚被人拉着在院中舞完剑,身外的长袍都被汗水浸透,穿着不舒服索性脱了系在腰间仅着着里衫,见着身侧有人就摇晃着挂了上去。“哎?该你了!”啪一声将剑塞进苍瑾怀中,他脸颊酡红,明正对着面前之人,可手却飘忽的顺着他肩头指出,眼前全是云朵似的重影,一团又一团。   隐隐的笑弯了嘴角,却是没有抬手去接。苍瑾不紧不慢的拿起茶盏轻抿了口,肩膀稍晃,就闪出了某人的臂弯,独世依然,一点没有要加入闹剧的意思。“我可不用这样的兵器。”容易让血溅在身上。   “呃?你怎么喝茶?这…这可不行!”现在也没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可方才大臣们已经走得差不多,现在剩下的几桌人不是夜阑就是幻城,再不就是他手下的副将,没有外人。子铮手臂一撑便从远处捞了半坛佳酿在手,还未等苍瑾出声解释便顺进了他手边的茶壶中,动作一气呵成,除了他自己竟没有一人发觉。   提到让苍瑾喝酒,桌上喧闹的众人突地就全体静默,正巧子铮拿着坛中剩下的两口就想往他口中灌,这举动一出,满桌人立马仓惶色变,还未等他事成,便五花大绑将人架开了来。“喝不得喝不得!”脸色苍白着伏在子铮面前低语,陆影今儿也喝了不少,可好歹还能保持些清醒,绝不能眼看着惨剧发生。   “怎么了?”   只是不住摇头,就是不说原由。陆影架着子铮就走,十分镇定沉稳的带着他走弧形直线。“来来,你喝醉了,年轻不宜饮酒过量,且让我给你开一副断魂散,解酒凝神。”   手指一抖,接着茶汤就摇晃着散漫出来,顺着手腕落下。苍瑾无语的含笑摇头,这断魂散喝下,想必不但解酒,魂魄都一并升起消散了!“小梓……”越是平时掌握着分寸的人喝醉了越是可怕,他感同身受的吩咐小梓盯着他们,自己则拎起茶壶复把茶盏填满。今夜还长,看来他这个茶汤闲人也要陪着熬到天明了!   从神思开始模糊,便不愿再逗留,一心朝着洞房移动,速度虽然缓慢但好歹也只剩下两桌距离,应该不会狼狈到喝醉的程度。岚宇步履沉稳的举杯谈笑,见着喝醉的就利落碰三杯,把人灌倒了算过。遇到清醒的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引用远古至今洞房花烛新郎酒醉之悲惨下场,总算熬过了一桌,离火红的精美门帐更近了一步。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大好的算盘终是最后一招陨落,撞上了顽石,不头破血流、肝脑涂地就再进不得分毫。   “竹雾……”眼睛妖媚的半眯,他费解的环视了这桌一圈,这样突兀的搭配实在让他难寻对策。“能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吗?”夜矶的几人在就算了,在坐的竟然还有祖母身边的掌势姑姑月莲,与他亦师亦友的沧海,明显已经酒醉满脸通红的岳父大人,以及……   目光一转,随即缓缓下落,停在了靠他最近,正香甜允着手指的孩童脸上。他僵硬的抽动了下嘴角,愈发觉得这桌是鸿门宴,他今天若是不认真对待,别说是洞房,怕连这院子都脱离不出。   “这位是格大人家的孙子,当今世上棋术最胜者。”旁的都熟识便不再介绍,竹雾有些局促的低头轻咳了声,其实今天他从头至尾都只是个参与者,而他身边这位沧海高人,才是正主!   有苦伸张不得,还要看自己主子的脸色。这差事已经是十足煎熬难办的了,可如今箭在弦上,他已被人认定是主谋,若是现在退缩,明天也照样是不好过!倒不如今天放手一搏!平时这个任性的主子也张狂惯了,他就是有心较量也不被搭理,今日正好有此良机,定要好好分个高下,以偿他多年夙愿。   “开始吧!”抬头隔着大殿的窗纱去望殿内那摇曳燃烧的红烛,岚宇自知今天应付不得,还是省了口舌,多争取些时间来得实际。“半个时辰!”   “爷,最少也需一个时辰。”向来都对主子极致尊崇,性格内敛的落衣不敢直视的暗低下头,手上却是灵活的摆弄着一条温润如水的丝带,驭蛇一般赋予它生命,让它在指尖四处游走。   好看的浅扬起唇,没有半点为难夸大。一身红袍的男子缓缓的解开袖扣,挽起暗纹里衬的动作优雅的像是练习过千遍,点点顿顿皆能入画,精致绝伦。“就半个时辰。若是没成,怎配统领你们?”   两支袖子刚折好,身形便影子似的一闪突然消失在夜色中。满桌人惊愕着皆是一愣,没想到他认真起来竟会快到这个程度。微扬了下眉随即跟着消失,沧海不动声色的第一个开始,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就这样在喜宴间展开,没闹出多大的动静,却让参加过的人多年后仍然铭记,感叹连连。   第230章 缠绵 1   娇羞的双喜红烛折腾了几个时辰也终究熬成了妇,潸然的泪珠长蛇般蜿蜒,颗颗饱满,滴滴画心,聚集在莲花似的烛台上,凝成了一汪迷醉的湖,波光粼粼。   手指不断摸索着腕上的纤纤细绳,子漪听着窗外的热闹声有些出神,不知为何,现下细想和岚宇相处的情景,竟会让她觉得有几分熟悉。好像似曾相识,却又抓不清明,模糊的像身在浓雾之中,只能闭着眼睛靠直觉前进。   入夜起窗外的风就一直未断过,紧阖的门扉不时有细微的响动传来,慢织紧凑,与空气和在了一起,一时听不着反而觉得怪异突兀。   面前的光芒突然被一片黑影笼上,她觉出了这诡异的安静,茫茫然抬头去瞧,这才发现岚宇不知何时已来到自己身前,她方才思量的专心,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你……”刚想问怎么结束的这般快,可话到口边又觉着不合时宜。她闷着声低低垂头,平静不到片刻的心潮又浪浪叠叠的突涌上来,让她越发视线朦胧,看着面前的男子,她的夫君,隽秀冷艳到令人惊叹,难以久视。   “子漪……”声音带着孩子般侬软的鼻音,岚宇清俊的容颜上挂着异常的绯红云朵,纤长的睫毛蝶儿似的在上面轻舞,时起时落。   全身的神经立马便紧绷了起来,子漪有些僵硬的嗯了一声,却是没敢抬头,依旧木讷的坐着,思绪凌乱。她现在应该怎么办?他好像有些醉了,她是不是要像嬷嬷吩咐的那样起身给他更衣?不!不行!更衣……她真的做不到。   仅想想手就抖得厉害,她心中抱着淡淡的不平,本是不想这样方寸全无,任人摆布,毕竟她实际比他大得多,曾接受过的教育也开放大胆,怎么能就这么被他个小青年给糊弄了?可……苍天明鉴!她当真只见过猪跑没沾过荤腥,何况是这么大一“头”,她真不知从哪儿下口啊!   “子漪……”迷昏昏的不住傻笑,还不知自己在某人心里已同猪同等而依。岚宇慢慢的俯下身子靠近她,浑身的酒香便顺着这样的接近蹿进了子漪的鼻息,微醺蒙醉。   “你醉了。”压迫感接踵而至,她微微朝后仰过身子,大有蒙混过关的嫌疑。   “醉了?”呼吸烫得几乎要把白皙冰洁的她燃烧烤化,岚宇好像没听懂的偏头想了想,待反应过来唇边的笑愈发灿烂迷人。“我没醉,不信……你考考我?”   “考你?”这样的关头,让她出考题?她若是真想得出来怕就不是正常人了!天知道她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锅浆糊。   “嗯。”轻轻的点了点头,唇就不小心触到了她的,岚宇无害的没有贪恋加深,反而趁着某人不注意,悄悄带上了身后的幔帐,将殿中的光亮通通拦在外面,只留下了一片朦胧的大红暗影。“比如你喜欢的花,思考时的表情,睡觉习惯的姿势……”   手一抬,便将挽着她青丝的玉簪取下,他以手作梳小心的抚着她的发,用的是最干净的眼神,态度也是绝对的舒缓,像是两个闲暇之人在聊天谈心,自然无二。   身子里蠢蠢欲动的害怕抗拒终是被他温润的动作点点抽走,子漪不知不觉的放松了身子被他拥进怀中,两人面对面的躺在缎枕上,鼻尖挨着鼻尖,却不让她焦躁紧张,由着他的话好奇思量。“我喜欢什么颜色?”   自古相爱的男女便像在做一场对弈游戏。双方都孜孜不倦的想知道对方有多爱自己,小到缺点习惯,大到音容笑貌,深怕有一点不对,便会让对方少爱自己一些。至是因为深爱,所以才心有不安,不断的确定再确定,让爱在这样的过程中慢慢加深,直到深入弈者骨髓,绝症般无药可医。   “紫色。”想也未想就利落回声,岚宇用指尖画了画她的眉眼,目光贪婪而深沉。   眼睛倏地睁大,子漪简直怀疑他是装醉的。她虽喜欢紫色,可是因为原先子漪的紫色衣裙少,而她又怕麻烦,所以总共也没有两身,不常穿的。他怎么可能知道?   越问越是抑制不住,她手指摆弄着他肩上的玉扣,想了想又道:“我喜爱的首饰质地?”这个总猜不到了吧!她平时一直是带玉的,没人知道她其实最喜欢……   “银饰。”   动作一僵,不平中多了些赌气。她不相信他什么都知道,再顾不得其他,认真想问题刁难。   “喜欢的天气?”   “小雪天,不喜欢有风的。”眼睛魅惑的半眯着,他隔着棉被缓缓将她拉得离自己更近,手也不动声色的落在了她腰间,使了内力暖暖的罩在成排的繁扣上。   “最讨厌的食物?”   “海带会敏感,不能吃。还有讨厌香菜的味道。”   “在宫中最讨厌的人?”   “公主。”   抿着唇眼睛一瞪,手也挪了地方开始朝他的软耳朵根儿下手。子漪手指稍有些凉,触到他的皮肤,越显得他身上的温度高。刚才一个时辰的酒喝下来,他还能留着理智同自己说话,怕真是挺着意志硬撑过来的。“最后一个问题……”   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就在他这样酒醉的言语间被触动,她淡淡的扬起嘴角,前所未有的幸福知足。“我最深爱的人又是谁?”   “岳父岳母子铮,还有……”沉沉的伏在她肩上懒笑,他装着吃味的咬了口她的脖颈,让她疼痛却不使力留下痕迹,深怕在她心里他的分量还不够重,直要这样标注,这样孩子般引起她的注意才能安心,才能满足。“还有我。”   指尖一拉,怀中人儿的长袍便掠过了肩头,露出了清晰细腻的锁骨。他轻叹着耐心放慢速度,用火热的唇让她在自己怀里羞涩绽放,轻颤着扣紧他的肩,胆怯却极致勇敢。   同志们!快速留言!染不太擅长这方面,以前都是吹灯党,话说要不要细写啊?偶纠结!求解答……   第231章 缠绵 2   无法思考,甚至连呼吸也快要一并忘了。子漪迷蒙着双眼,一旁的龙凤华帐上,他和她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她笼着他的肩,他则……   瞧到这儿脑中猝然轰的一声鸣响,她无措的收回视线抬头,眼中含着惴惴的秋水,山间长河一般清澈明亮。这时,他也恰好停下动作,眸色认真的凝视着她,包容而宠溺。“子漪……”   浅笑着扬手顺着她的眉头勾勒,掠过鼻尖,辗转朱唇,最后延伸到了脖颈,缓缓向里衣探取,直错过腋下,肌肤贴着肌肤抚上她的背脊,将她抱起坐在自己身上,居高慌乱的紧扶着他的肩膀才不至摔下。   子漪墨发轻漫的散在肩上,幔纱的长袍已滑落肩头,后背更是大片的坦露,随着他那修长细腻的手指颤栗,片片的泛起粉红。眼中含着水雾不知所措的望他,她能明显感觉到双腿间抵着的那股炙热,知道他此刻停下是在等什么,可红唇启了又阖,最后只颔首抿了抿唇,缓缓贴近他,将唇笨拙的触上他的,舔舐糖果一般点点吸/允,轻柔小心。   意识中强留的最后一抹克制终是瞬间崩塌,再寻不回。岚宇身子一侧便将她抵到墙上,力道不大,却仍引得帐顶珠翠零星响起。狭长的眼眸迷醉的凝在她娇红的唇瓣上,他双手灼热的在她背上游移,一只攀沿向上,另一只则虚无向下,侵略似的闯进她腰际留恋。   宽松的睡衫坚持到此刻终是再挂不住,流水一般顺着上身光华玉/肌滑落。子漪羞赧的一怔,还未来得及抬手去遮,某人便倏地向她逼近,精壮结实的胸膛和她紧贴在一起,柔软触及坚硬,似被绸缎覆盖的尖锐冰刃,丝丝切合却又不住摩擦,生出了让人难以忍受的热浪,尽是酥麻。   不知何时,由着他手点起的大火已烧到了耳际,稍作缠绵便探进了发隙,让她不能不迷忡仰头。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她情难自已的对上他的眼,本以为他仍会是原本那样带着戏谑松散的样子,没想一抬头才发现,他的眼神乱了,呼吸也变了,妖艳淡红的唇没有半点笑意,只有致命的柔光诱惑。   “漪,我想要你……”不给她思考的时间,腰际的手便突地下坠,落入了沟壑间隐藏的湖,若有似无的轻捻撩拨。   眉头一皱,终究再将忍不住,子漪浑身无力的紧贴着墙壁,背上出了黏/腻的汗,带着墙上的绸帐,不断轻颤。“不行,我还没……”第一次会痛。她没试过,可全世界的女人都这么说,她没有理由是例外。而且……   身子一动便贴上了他身前的突起,她微有些惧意的眯起了眸,不敢相信那般粗热的东西真能进入自己的身子!就算是是进入了,又会是何种的撕裂之痛。   “别怕……”话着手上的动作愈发深入一步,半指都沾上了潮湿,向更深的地方厮磨而去。他偏头寻到她的嘴唇,明已浮现急躁狂热,可吻着的唇依旧极致轻柔,缓缓描绘她的唇形,然后合着下方手指的轻动,突进她微张的口,迷恋粉舌再不放松。   恍惚间好像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此刻全身都已火起泛滥,又怎能细究?子漪更紧的拥抱他宽阔的肩,感觉着他和自己一起呼吸,每个毛孔每寸皮肤都同张同掩,渗透出晶莹香腻人的汗,让两人紧贴的身子更粘连,每每移动,都忍不住叹息,敏感更甚。   突然下身有些酸涩的疼痛,她下意识轻合了下牙际,立马,他的唇就被咬到,泛起了一个浅浅的红痕。略带歉疚不安的动了动身子,可不但没有躲开,反而让他的呼吸愈发浓重。她眼含莹润的将头埋在他肩上,自己一点经验都无,他还能这么体贴忍耐的步步等待,实在让她再不能顾虑更多。   身子一沉,他的手指便深埋着越发挺进了一些。她红着眼咬唇,本想深吸口气便自主坐下身子,减消他的按捺之苦,可他却忽然间收了手,抱起她躺在厚厚的棉被之上,直到她微微陷下才动手托起,将她复融进自己怀里。   “不急。”这天他等了这么久,又有多次险些失之交臂,如今她就在自己怀里。绽放得同初秋紫兰一般清纯绝美,他又怎么会吝啬这点时间,让她吃苦?   浅笑着将她压进棉被中,几乎被完全包裹。他情不自禁的再吻上她的唇,此时却不同方才,多了分侵略的意味,直将她心理的胆怯逼到悬崖,宁愿跟着自己的节奏一同堕落沉迷。   明显发觉了他的变化,子漪有些招架不住的轻嗯出声,本这个吻就让她头脑昏沉再没空想其他,可他好像还尤嫌不足,手掌轻附上她挺立的胸前,作画似的不停轻捻揉压,让她整个人刹那间便失了方寸,颤抖得不像自己。   下身,他滚烫的炽热不断轻蹭着她的大腿内侧,一时间热涌横流,让她羞怯万分,不知是他的还是自己的。全身松散的瞬时变成了泉水,她迷蒙的任由他掌控自己,将那无形中的燥意一会儿挑拨的激烈,一会儿又拉长放缓,渐渐让她生出了股莫名的空虚感,不自主将身子弓起,好贴他更进一些。   灵活的手稍稍一顿,随即唇角狡黠扬起,重新攻占了情动要塞。岚宇一边动情的轻轻揉/抚,一边细心的单手将她腰部托起坐在自己身上,用亲吻分散她的注意。   子漪只觉得腰部一紧,继而下身就酸涨的不成样,细密的疼痛针扎般缓缓从腿根蔓延,不是十分强烈,但那种突兀的从未体验过的痛觉,还是让她忍不住紧了手指,头一侧,便咬上了岚宇的肩。   额头上出了细密的汗,明明已经用了最轻的力道,可好像她还是觉得痛。动作一时有些僵滞,他心疼的抚了抚她的发,不敢妄自再动。“痛么?”她的身子在颤,咬着自己肩头的力度也不轻,应该是很难过的。   起初那阵子痛过去,好像便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子漪轻轻的摇了摇头,坐起身子,他这时的忍耐更让她觉得窝心。咬紧牙关轻轻动了下身子,立马便有隐隐的痛从身体中散开,她见他不赞同的皱了下眉头,心知他下面要做什么,赶紧又将刚才拉开的距离收回,侧颜靠在了他肩上细语:“别走,轻一点,轻一点就是。”   抚着她背的手一僵,随即幻化成了磨人的柳条,丝缕不断绕上她周身。岚宇仔细的拖着她的腰身,缓缓移动,感觉着她身体渐渐放松,逐渐有细微的吟声,这才放下心来流畅动作,让她更容易体会到那种摩擦的美妙。   身体最为隐秘的地方相连契合,子漪起初是忍着疼,可到后来,自己也分不清是疼痛还是欢愉。只能抱他紧一点,更紧一点,迷蒙中去寻他的唇,一遍遍唤他的名字。   周遭的红帐好像一瞬间都燃烧了起来,将他们卷在其内,沸腾不止。她呼吸困难的经历着那细微难察的快意,就在她以为身子要酸痛到散架时,一股热泉灼烫的涌进身体,冲开了波浪层叠,遍遍的覆盖,直蜿蜒到了身体的最里面才温柔缓慢的慢慢歇止,荡起涟漪阵阵。   刹那间几欲昏厥过去。她疲惫不堪的伏在他的肩上,想离开躺下,却是半点都移动不得,只能维持现状。   对了~今天两更~晚上还有一章哦~补那天没更的   第232章 缠绵 3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子漪记得皆不是很清。隔日醒来,她已妥帖穿上了新的蚕丝睡袍,床榻上的棉被缎枕也是新换过的,散发着幽幽的兰花香气,格外凝神。   腰身被人紧紧的圈拥着,她不敢妄动的皱着眉头细想,可脑海中的画面始终断断续续,不甚清明。依稀只记得他们在一汪热泉中沐浴,他细心的帮她打理发丝,水中有淡淡的雾气随着动幅缓缓漾开,那波纹如烟似幻,让她仅朦胧望了一眼就难以忘记。那时的她只要站起身便腿颤的厉害,根本只能依附着他,两人像连体婴一般,维持着……   等等!维持着?天哪!让她直接死了吧!他竟然一直维持着最后的动作未变,大刺刺的抱着她去沐浴,身体的某个部分还留在她体内!   一把火就这样从脚底烧到头顶,将她里外表内统烧成了焦炭,子漪拉着棉被的手顿时收的更紧了些,身子也半弓成了虾子的形状,只想就这样一直躺着不出门算了!既然有人来换过被褥,那不是所有的人都看到了那样的一幕!   其实在她动第一下时就醒了,岚宇含笑盯着她赤裸的背出神,不用看竟也能猜得到她此时的表情。害羞时便会像乌龟一样把自己整个藏起来,这样的小女儿心思,还真是让人欲罢不能,只想天天将她藏着,不让别人窥视才能安心。   “不多睡会儿?”感觉着她点点挪动,就要脱离自己的怀抱,他恶作剧似的用薄唇在她耳边轻触了下,果然她立马就惊弓之鸟似的转过了身子,眼睛水水的无声控诉着。   松散系着的睡袍领口这般被她一转立马露出了大片雪白风光,岚宇扬眉凝视着上面的块块青紫,面上未动声色,可身子无形间又起了变化,缓缓紧绷开。   他从来没有这么不自制过。即使知道她是初次,必然经不得这样频繁的欢爱,可他还是难以隐忍,她只这样单纯的看着他,就让他无法自持,仿若中了剧毒,不碰触她就会煎熬致死。为何她会有这样大的影响力?若是她笨一些,丑一些,像别的女子一样,清晨起来仍水草似的妖娆缠着他,那他是不是就不会这般难熬?   轻叹一声,所有的臆想终归只是莫须有的开解。他搂着她腰身的手越收越紧,眸中依旧是那惯有的慵懒恣意,可手指已忍不住钻进了她的睡袍,撩水似的缓缓抚着。   全身倏地一紧,随即皮肤就片片的生起粉意,夏荷般竞相盛开。子漪闪了下腰身想躲开他的手,谁知只是这样轻微的一动全身就酸痛难当,折腾得她眉头紧皱。   “别动……”指尖一僵,随即手中的动作也舒缓安分不少,他略施内力帮她轻轻揉着腰,她身子向来不好,上次又挨了板子,每到阴雨,或者过累疲劳都会发疼,比一般女子更加觉得难过。“天还早,安心躺着休息,我不碰你。”即使碰,也不是现在。   后半句藏在嗓子里没说,他狡黠的一笑,温良的语气越发纯良无害。“不想知道昨天宴席的事?”   一场酒直喝到了天光大亮,若不是老祖宗命了人过来传旨,让他们今早不必去奉茶,那帮人不知还要赖到什么时候才肯还他浮宇宫一个安静。   听到他正经坦然的保证,心里有鬼的人突然就变了位置,好像她才是欲求不满的那方。子漪有些窘迫的轻捏了下他的喉结泄愤,这样临近仰望过去,他露在衣领外的肌理脖颈越发撩人,性感的无可救药。“咳……说吧!”   赶紧轻咳了两声将自己的无端妄想压下,她安静的听着他说昨夜点滴,这番完整详细的了解后,才知道昨晚传进殿来的声响是多么收敛宁致,根本不及现况氛围的千分之一。   “你昨夜竟然出宫去了前京门?”那是蔺国皇城最远的一个城门,一般人快马加鞭也要一个时辰。可他竟然仅用轻功片刻就跑了个来回,真是疯了!   “沧海最擅长轻功,和他比试自然要使出全力。”   “可你的内力不是他传授的心法么?”   被她好奇的样子唬住,忍不住低头啄了下她的唇。岚宇半支起身子浅笑,特别惊世骇俗的话说起来也照样云淡风轻。“凡事总有不足和缺憾,我只不过稍微改动了一下而已。”原先没有需要他出手的地方,自然也不用全部展露出来。但经过昨天一事,沧海心里怕是埋了种子,改日定会再寻他较量。   “那其他人呢?我阿玛又出了什么题目?月莲姑姑呢?”   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木讷正直的安大将军会出美人计,把他困在惑春楼整整一刻钟。直到最后他起誓除了子漪再不沾染任何女子,他才半信半疑的放他脱身。哭笑不得的扬了扬眉,岚宇心忖着还是别告诉她,省的她胡思乱想,故言及其他。“竹雾向来以极轻的身手著名,所以我们分别去太后宫里取了样东西,谁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取的东西最独特,谁就算赢。越泽是军师,自是比计谋。落衣是刺客,自是比身手。还有和格老头的孙子比棋艺……”   声音喃喃的越讲越低,他眸色醉惑的拿起她的手指把玩,脑中突然想起月莲走时说的那句话,不禁有些怔忪,嗅到了些警醒的意味。   若是子漪成了他人的妻,你会不会弃之放手?   昨天是他们大婚,月莲姑姑向来只听老祖宗的吩咐,这时说这样的话,难道是有所暗示?   “岚宇?”   “嗯?”被她一唤便暂抛开思绪,全神专注。他调过她的手与自己十指紧扣,身子一倒,便缩进了她怀里,懒洋洋的不愿动弹。“咱们好好休息几天如何?”   整张脸都埋在她身前,所以弯起的嘴角没被发觉。他引着她的手落在自己身上,当不同温度的两者相碰,极力压抑的欲望立马成倍翻涌。   这段又要筹备大婚,又要应付朝中之事,他的确是累坏了。子漪有些心疼的点了点头,还未出声,门外就响起了小梓传膳的声音。   “起……”从没有赖床到这样的时辰,她半起了身子想掀开帷帐下床,腰身刚刚抬起便被人轻轻扯下,未说完的话就这样任人含进了口中,只剩惊愕。   “嗯……”轻哼了声,皱眉表示自己的不满。她紧和着牙关不肯松,适时才发现自己又被他欺负了。   “你骗人!”一能说话,便急急的声讨,她被他握着手腕固在胸前,想动却半点都动不得。   “你答应的。”他的确是要好好休息,不过和她想的有些不同,他这几天都不想出门,确切的说,是和她一起,一起不出门。   赖皮的一笑,随即便翻身将她压住,他对着她的冷眼可怜兮兮的撇嘴,见她仍理智的不为所动,只能更进一步,拖着她的手缓缓滑向自己腿间,让她了解自己绝非诳语。   “你……”摸了火炭似的立马就想收手,可两人距离实在太近,贸然乱动只会让他更加火起。脸色通红的别过脸咬唇,她不再言语的独自害羞闪躲,知道进了他的局可就是生气不起来。   小动物般用额头蹭了蹭她的颈窝,岚宇轻轻的在她身上留下更多属于他的痕迹,知道她怕什么,喘息间还不住轻喃:“相信我。我会很轻的……”   明媚的阳光就这样被挡在了幔帐之外,门外的早点也是凉了又换。充满绮丽风光的清晨就这样绵绵开始,沉浸在低低的情话中,迤逦无边。   第233章 宫变 1   重回人间已是五天后。连续两日都窝在软榻上不能下床,子漪敛眉翻着手上的书卷,前段的那场变故让她对岚宇的病拖延至今,如今剩余的时间还有半年不到,她应该要开始着手准备才是了。   完全把一旁满脸幽怨的某人遗忘在角落,她对着医书时而凝思时而提笔记录,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雪,天空雾蒙蒙的一片将整方大地都笼在其中,让人猛地放眼望去,有种天地一线的错觉,恍然不知生在何方,人间天界两不知。   手中的卷册起了放放了又起,岚宇散漫着神色不时用余光去瞄对面的女子。已经这样不言不语过了两天,就连晚上也要分房睡,不准他进殿。果然……   撇着眉摇头苦笑,他明知错在哪儿却没有半点悔改之意,大婚的一时贪欢,让她受了不少罪,生气也是理所应当。不过,两天的时间已经够难熬,他实在是忍不下更多了。   好看的眉眼轻晃了两下随即慵懒眯起,他不着痕迹的压抑咳了两声,视线仍固着书卷,可额头上也像长了眼睛,知道对面的女子正抬起头来望他,明显的担忧,却仍未过来他身边。   不动声色的抬起手放在额角轻按,随着字段偏转过的侧脸被殿中的雪光一打愈发显得苍白消瘦。他漫不经心的活动了下冷僵的手指,本冬季一到他就因寒毒身上半点热气都存不住,现在年关离的愈发近,全身冰凉的症状也一日/比一日明显,真真让他再懒得跨出浮宇一步。   “冷么?”招呼着一旁的小桃去换新的手炉,她转了身子坐到他身侧来,未等他回声,便将他冰凉的手护进了掌中,轻轻的揉按关节细心捂暖。   原意是再受不了她忽视自己,可现下见到她眼中的担忧又隐隐心疼。他放下了书将她拉进自己怀里,直到她身上的气息完全被自己拥着,他的下巴能贴着她的肌肤才感觉温暖。“你别再生气,我自不会冷了。”   肩膀一僵,立马察觉了他话中诡计。子漪不在意的浅浅笑了笑,也不揭穿他,只将他的手贴上了自己的脸颊,好让它能更暖些。“皇……阿玛…”第一次开口换了称呼,她不自在的顿了顿,半晌后才接道:“还没回宫么?”   计划上香就去三天,可现在转眼六天都过去了,城外还是没传来一点消息,宫中的氛围也随着微染紧张,众人无不小心翼翼,担心惹了霉头,成了刀下亡魂。   “无碍,公主已经回了宫来,那就不可能是旁的变故,应是雪天路滑,耽误了行程。”忘记自己有多久没唤过那个称呼,他抵着她的肩膀摆弄着两人相交的手指,知道她有心缓和他们两人的关系,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有些感情有些辜负,错过了便是错过了,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   皇家的亲情向来都是浅薄内敛的,子漪只怕他被过往蒙蔽双眼,到最后失去了才发现心会痛。那样蚀骨的痛彻,她经历过,所以不希望他也同样承受。至于那个异族公主,不知是上天注定还是缘分牵引。那日大婚,岚宇刚进殿她便赶回了宫,想阻止一切。没想……   想到这儿,唇角不禁轻快飞扬。子漪还记得前天见苍瑾时的情景,那样一个旷世怡然的仙人,谁会想到他醉酒后会有那样的怪癖。   “说到公主,明儿难道要跟着苍瑾回幻城去?”她从未见过苍瑾那么无措的样子,原来一直是冷漠通透的高人形象,这般招惹了火爆公主,真是活脱一对宝,凑成了双欢喜冤家。   “呵…那小子今晚就要走,明儿只是个幌子,若是带了这样的掌门师母回去,整个幻城怕是要翻天了。”   听他的口气,绝对是卖了兄弟为自己解决了个大麻烦。子漪似笑非笑的转身捏了捏他的耳朵,直到他眯着眼撇眉,才笑着作罢。“别说你不知道详情,我听小桃说那天你进殿后把所有的女子都遣出了院,怎么就这么巧公主正好这时候回来,还被苍瑾轻薄了去?”   “冤枉,为夫真的冤枉。苍瑾醉了酒男女皆不放过,我只遣走了女眷,剩下的陆影子铮不照样吃亏!”   “哦?所以你当时就准备为他挑个娈童?”   “……”这下话全被噎在嗓中狡辩不得,岚宇讪讪的摸了摸鼻尖,讲理不成就耍赖。“漪……如今我才是你的夫君。自古女子以夫为天,你怎能帮着别人欺负自家相公,为夫吃醋!”   “天?那我专门置办个地方把天供着可好?怎么能让天老爷和我这凡人相处一室?”   “……”这下彻底蔫了。他比划着在她肩头张了张嘴,最后也没忍心咬,只好轻叹着扬笑:“好好,我甘愿逗留凡间,以后只让你欺负。”   无声一笑,即使他不说,她也明白他的心意。岚轩大婚后,她曾无数次回想起在坨山寺和那位神秘男子的对话。若是那时她没有选择留下,那便不会爱上岚宇,一切的一切便都与她无关,会慢慢消失在记忆的尘埃角落,偶尔拿来感叹念想一下便足矣。可终究一切都不同了,现在他的命系在她身上,皇宫争储也好,蔺国国命也罢,所有的她都逃不脱了,一心一意甘愿沉迷。   “爷,太后传来口信,皇上在回宫路中病重,命您和九爷前去接驾!”   正痴想着,殿外就传来小梓的声音。和煦的温存瞬间荡然远去。岚宇依旧半倚着身子未动,可子漪却分明感觉到了他身子的僵硬,那种刹那间的自然反应骗不了人,他心里恨着那人,可若没有极致尊敬的爱,又何来今日之恨?   “去吧……”皇上和龙椅以外的人即使再亲密也始终隔着几阶龙阶的距离,她是不理解宫中亲情伦理,可现在太后命他们两位皇子同时去接,若不是防着路中有变,又怎会多此一举做这样的安排?   皇上……那个笑着眸中却总带冰寒的男子。终究,生命怕是要走到尽头了……   第234章 宫变 2   雪幕连天。子漪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片片鹅毛般丰润,眨眼便倾覆了天地,令整个皇城变了面貌。穿着厚厚的狐裘长披,可立在城墙之上还是止不住的打颤犯冷。她静默的凝望岚宇岚致带着人马出宫,太远的距离听不到马蹄声,可白幕上那泛起的高扬飞沫烟花般炫目,尽管隔着苍茫的半个皇城,仍能使她轻松的在宫道中找到他们。   “小桃……”这一天她早知道会来,可幸福如此短暂,她甚至还未从新婚的氛围中醒过神来,一切便不能阻止的要破碎裂变了。“你瞧见岚宇方才的表情了么?”   明明手被他攥着,肩膀也被他拥着,可她就是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每次抬头,他清冷的下巴便会映入眼帘,绝然的让她心疼。   不明白小姐为何突然这么问,小桃对宫中之事向来只见生活百态,隐在其下的细枝末节一律不知。莫名的沉吟片刻,她求助着望向一旁的小九,见他脸色阴霾的低着头,大好的赏雪心情突然便落寞开来。   “主子,这不是咱们应该忧心的事,既然爷已心中有数,咱们还是莫插手的好。”   “……”眼神一晃,想笑唇边却干涩的没绽开弧度。子漪怎可能不懂小九话中之意,可若是他心底如此厌恶这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心口是不是又会多一层伤疤?就像她以前看不透的那些一样,让他辗转难眠,独自陷在黑暗的泥潭中,寂寞凋零。“去请公主来正殿小聚。”   “主子!”   “去吧……我自有分寸。”若是做不到漠不关心,那就尝试掌握全局。   ————***————   没了主人的浮宇宫,就像少了灵魂的乐曲,怎么听都不对声调,徒惹心伤。子漪备好了茶点坐在正殿等候,殿内四角的烛火灵蛇一般携着光影在地上恣意游曳,她痴痴的盯着那些暗影出神,不知道一会儿会从公主那听到什么,可下意识就觉得,那样的实情她不愿面对,会将她带离岚宇身边,让他忧虑担心。   “主子,暖公主到了。”话音还没落,殿帘便掀开了一角,那个如太阳热烈的妙龄女子抖了抖身上的雪,撩开头上的华丽披风,露出了满头的宝石珠翠,在火光下熠熠发亮。   自古异族的女子就是绝美而夺目的,墨黑的长发结成了数十条小辫连着各式未经切割的晶石,走动时当啷作响,宛如天籁神音,很轻易便能引得男子青睐。暖吉儿是公主,浑然天成的贵族气质也好,无可挑剔的精致面容也罢,哪一点都当得起草原第一美人的称谓,也不怪她的父王兄长如此呵护备至。   这般相较,自己好像顿时就逊色许多。子漪不露声色的扬手招呼她在自己对面落座,灵活白皙的手指不急不缓的流动与各种茶具之间,未待来人坐下,热茶便已沏好,缭绕着青烟袅袅惊起茶香满殿。   “如何?”感觉到她一进门便开始观察自己,她缓缓抬头将鬓间落发别于耳后,好让她看的更清楚。   脸畔微红,暖吉儿有些不自在。原来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个桀骜的男子曾为了她狠狠的羞辱自己,虽然后来她想清了,自己只是爱慕他待她时的温柔,可身为一国公主,受了那样大的屈辱,她是怎么都无法忘记的。“你没有我美。”   终究是女儿家的虚荣心作祟,她不客气的端起茶便饮了口,喝惯了草原上的烈酒奶茶,饮这些淡如清水的茶汤,她总是喝不出任何滋味。   感情上双方曾是敌对,可她的性子自己还是很欣赏喜欢的。子漪垂眸轻笑,对自己心中的想法也毫不掩饰。“正好,我也不喜欢你。”   她一直是自卑的。所以当岚宇身边出现了这样美丽清纯的女子,她没办法做到大度,和一般女子无二,同样会嫉妒厌恶。   “哦?”听她这样直白反而没了方才的紧张绽开笑颜,暖吉儿不顾及的捻了块点心塞进口中,腿也换了舒服的姿势,盘坐在榻上。“那我们相反,我还是挺喜欢你的。”来宫中好歹也有些时日了,她见过不少公主格格。哪个见了她都是奉承欢颜,即使心里不喜欢也假惺惺的拉着她嬉闹说话,那才真真叫她讨厌。倒不如像子漪这样坦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不用担心会被暗害。   “荣幸之至。”好似听到和任何都改变不了她脸上的雍容淡雅,子漪抽出头上的银簪挑了挑烛心,开门见山道:“今天请你来,是想知晓皇上和秂獒之间到底有何约定。”皇城之乱且不考虑进去,就说这和亲之举,她现在已是岚宇的妻,如何都不能够去秂獒和亲了,她要知道了详情才能早做打算,不至于临到关头措手不及。   “我为何要告诉你?”   “作为交换,我会告诉你苍瑾离宫的准确时间和路线。”   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愤愤的砸了下桌子。暖吉儿不平的抿着唇,想到那个无拘得如水一般的男子,便眉头紧锁。原先的岚宇倒好,有着身份限制,最起码她能光明正大的赖在他身边。可这个幻城城主可不同,洒脱如风,她若是不使点手段,是如何都抓不住他的。   思量半晌都未出声,她反复缕着腰间的粉红璎珞,良久后才下了决心,猛地将东西甩下。“成!告诉你也行。但你要保证不会牵连秂獒一族。”本来这件事就是他们蔺国皇家的家事,她之所以插一脚也是出于私心。现在既然事情有变化,那她也不必再蹚这趟浑水,直接抽身离开最爽快。   郑重的点头应下便不再出声的听着她娓娓道来。殿中的炭火点过了时辰,火星跳了几下便渐渐熄灭再不出热量。子漪越听越觉得浑身冰凉,低头一瞧,才发现怀中的手炉不知何时也没了温度,沉冷的如同冰石,直坠着她的心,隐隐作痛。   “就是这样。”详尽把自己知道的都坦然告知。暖吉儿审视着对面女子的脸色,见她嘴角仍浅浅的挂着笑,突然之间就有些心疼她。同身为女子,她的命运坎坷,比自己活得要艰辛太多。“你没事吧?”   “无碍。一个时辰后苍瑾从东宫门出,紫衫林道归城。祝公主好运,子漪不远送了。”感激的凝视她半晌,随即起身依依行了一礼。   本就不会安慰人,这方见她没事心也放下不少。暖吉儿陪着客气的行了个大礼,便匆匆的唤人拿了披风进来,准备回住处收拾行装。   “习惯有时真是很可怕的东西,不是吗?”脚步刚跨上门槛,身后的女子便幽幽道了这么一句,她吃惊的回头望她,见她笑容和煦的同样望着自己,心中一动,便明白了其中深意,灿笑着点了点头。“将来咱们还会见面的,我有预感。”   甜甜的回了一声便快速消失在幔帐之后。子漪听着她踩雪的脚步越行越远,腿下打了两晃,终是再立不住,踉跄跌在了榻上。   第235章 宫变 3   皇城中从未这么安静过。皇上皇子一概不在宫中,留下的,只有不明深况忧心自己命运的妃嫔家眷。难得有这么清闲的时候,子漪这两日天天去静宁宫给太后请安,她老人家近来情况很不好,时常上一刻还说着话,下一刻便昏睡过去,眼角还挂着泪。   世人常说,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皇上是她亲子,从小她呵护着成熟长大,如今到了这样的局面,孙辈们还不定会有多大的厮杀风浪,这位置换了谁怕都不会轻松,平静无波。通透太后心中的苦,所以平日闲聊时也只字不提朝政皇权,子漪尽了心力寻些有趣的佛家故事来说于她听,可眼看着岚宇出宫的日子一天天增长,皇上回宫的日期却没有半点音讯。她的心里不安宁,想这整个后宫,又有谁不是呢……   原本应是欢欢喜喜的一个年,现在却格外沉闷压抑。连大婚时看着鲜红似火的绸缎灯笼,现下看起来也没了喜庆的模样,泛着浅灰色的萎靡。“小九,快过年了。你家里还有亲人,好歹收拾一下回家团圆吧!”自己不得愿也就罢了,她还是希望她身边的人全部如愿的。   “主子莫折煞奴才了。这样的时候,主子身边正需要人,小九怎么能一走了之?”指不定何时七爷就会命人将主子送出宫去,小桃姐习惯了大大咧咧,要是他这时也不在主子身边,那真是要乱成一团了。   “是啊……”这样的时候。连小九都瞧出了端倪,可想现在宫中的情况有多糟。   出了静宁宫的门,她由着性子在回廊上兜转,落雪后的天气极冷,可比起身体上的寒冷,回到那没有半点人气儿的浮宇宫,她的心更觉得冰寒似窟。“小桃,我的手炉忘在太后殿里了,我和小九在这儿等你,你且去取了回来吧!”   “是!”乐呵呵的抖了抖手上攥着的雪团,小桃应了一声便小跑着往回返,丝毫没注意到子漪袖口露出的半截手炉璎珞。   “你最近晚上可听到了?”宫中已有很多嫔妃开始日日哭泣,蔺国有国法在前,后宫除了掌势或有皇子的嫔妃不用陪葬,其余是一应逃脱不了的,这便是宫中女人的命,尽管残忍但却不容更改。   身子一抖,不知是穿得薄还是想起那风声鹤唳的哭声止不住身子发颤。小九隆眉朝四周打量了一番,确定没有跟着的耳活,这才压低了声音回:“若是主子觉得吵,小九便到贞妃那儿通报一声。”   “罢了,娘娘最近操劳年关的事已是很忙,何况……”她们哭也是为了自己将结束的人生,这样卑微的祈求活着,她也不忍心压制。“皇上不知何时回宫,娘娘心里应也记挂着,咱们就别去添乱了。”   一抬头,天边的昏黄日头又埋进了云里,随时都可能熄灭陨落。她凄凄的轻叹一声,心里越是做好了决定,对岚宇的思念越是迫切,辗转成网,让她毫无反击之力的被卷入其中,分秒吐息都是煎熬。“大后天就是年夜了,你明儿就收拾收拾出宫吧。街上的生意也需要照顾,就当是为我分忧了,好好感谢孝敬你的阿玛哥哥。”   “主子替我们一家寻到了生路,现在再说这样的话,真是不给奴才活路了。这几月店里的生意格外好,主子投的本早已翻了好几倍,阿玛还总说让格格抽空去瞧瞧呢!要不他实在无法心安。”   “总会去看的。”在宫中生存,她必须要为自己留条后路。安佳氏是她的根,可若是出了祸事,她无论如何也是不愿回家牵连他们的。所以,就算她杞人忧天吧!她手中也必须要掌握属于她的保障。   “小姐!小姐……”人还没看到,就已听见她洪亮的大嗓门。不容小九再言的轻拍他的肩膀,子漪浅笑着摇了摇头,明白他的心思,却真心信任。“去吧!这边的事还有小梓在,他总是出不了差错的。”   话刚说完,小桃便急哄哄的绕过了廊子,三步并两步的快跑过来。鞋上粘着厚厚的雪,踏在石板的回廊上,比冰面还滑,没跑多远就摔了个大跟头,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直哼哼。   “做什么总毛毛躁躁,年纪正好的丫头,仔细摔成了瘸子没人要你。”赶紧上前将人从地下拉起,子漪舞着帕子替她扫去身上的浮雪,正准备问她慌张的原由,抬眼就望见了两步外柱子上闲散倚着的来人,呼吸一窒,手中的丝帕顿时随了风去,卷扬着腾到了半空中。   他瘦了……宽大的袍子沾着零散的白霜,风一起,好似随时会破碎消失。但还好脸上那懒懒的笑容未变,瞧着她的温暖眸子也未变,他回来了……等了这么久,他终于完好的回来了!   “漪,来抱抱我。”声音低低的含着笑,岚宇有些疲惫的原地张开怀抱,数日的不眠不休加上风霜洗礼,他脸色微青的散着苍白,见到她的那一刻,身上硬撑着的气力顿时消失殆尽,连挪动短短一步都是不能。   怔忪了半晌,随即眼眶慢慢变红。子漪快走了两步到他面前,临近了却收起冲势,双手稳稳的圈上他的腰,把耳朵贴在他心脏的位置,听见胸腔里仍有隐隐的跳动,才觉得心安。“你是存心找死么?这么冷的天穿着湿袍子就四处走,命都不要了吗?”   怀中的他冷得比冰块更甚,颜色深邃的袍子原不是本色,是因沾了雪潮气儿全部浸湿,才会看起来这般。   淡淡的扬唇浅笑,手却僵硬着将怀内之人抱得更紧。他刻意压低音色不让嗓间的嘶哑泄露,清亮的眼眯成了一弯浅浅的湖,眸色任性却执着的脉脉流淌。“没等到你抱我,我怎么舍得死?”   话音方落,肩膀就被人轻轻的捏了下。他浅笑着瞧她狠瞪自己,一边冷着脸把袖笼里的手炉往自己怀里塞,一边命小九快去招步辇,手上还未闲着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给他系上。   “漪,我回来了……”不待她系披风的动作完成便颔首侵上她的唇,他不管不顾的任披风滑落在地,全心全意就想眷着她,一天也好,半年也罢,对他来说便是一生一世了。   那人说的对。他已不是原来那个毫无缺憾的七皇子了。如今的他有了子漪,她就是他最大的弱点,这场宫廷之战,他根本还没开始就占了败局。只要涉及她安危的决策,他想都不想便会舍弃,只要是让她伤心的举动,他决计不会考虑去做。这样的他已不算是岚致的支柱,反而变成了负累。   可……犹嫌不足的加深这个吻,他从未有过的痴狂,好像要这样生生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中。就算是这样又如何?他爱她。即使再多的条件诱惑也撼动不了他的执念。皇位权利,他会靠自己的能力去争取,而她……他会用生命去好好保护,只要这宫里有他岚宇一日,那整个安佳氏一族便永远无忧。   第236章 年节 1   “你发烧了…”含着白雾的呼吸略有凌乱,子漪忧心的抬手覆上他的额头,与身上的冰冷全然是两个极端,掌心的触感滚烫的吓人。   “是么?”不在意的拉下她的手攥于掌中。他扬眉肆意的笑,眸色明明清淡得如同秋水,可子漪却分明从中察觉到了彻骨的寒气。“喜欢年节么?”瞧着步辇进了园子,便不再耽搁的拉着她坐上。他孩子般缠靠上她的肩,深邃的眼帘半掩着,隐隐有幽蓝的光倾斜出来,在眼睑下形成个半弧的圆,清冷寂然。   “……”没有轻易回声,下意识便觉得他这问话不简单。子漪轻叹着将他拉在自己膝上躺好,宛若无骨的手指力道适中的按压着他的鬓角,如此半晌,才让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方才可去看过老祖宗了?”   轻唔了一声,淡淡的不带什么情绪。岚宇知道她心软,这时提起祖母也是想让他顾忌亲人情分。   “她老人家最近身体一直不好,常反复念叨着你们小时的事。”幻想着那样一段单纯无忧的日子,她唇角绽开了烂熳的小花,浅浅的似草原上迎风摇摆的蒲公英。“原来你们兄弟三个还一起闯过那样大的祸事,真不像你们现在的作风。”火烧书楼!若不是当时有羽妃福照着,即便是特别受宠的他怕也少不了皮肉之苦。只是,原有那样无忧美好的时光,怎么慢慢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我不喜欢你这么说话。”她在犹豫,甚至掂量着该怎么同自己开口不住的绕圈子,无由的让他不安。   “……好。”现在他犹如困兽,为了挣破身上枷锁已精疲力竭,半点试探敷衍都容不下。“别伤他们性命。不管如何,你们仍是兄弟。”   身子一僵,松懈的心绪立马消失无踪。岚宇微微皱眉,突然觉得自己的神智分成了两半,一半叫嚣着她和岚轩的过往,对她的话愤愤不平。而另一半又装着她温润和煦的笑,不停提醒着他不要冲动,那样会伤害到她。“为了祖母?”方才对着祖母那苍然的睡颜,他不是没有犹豫,可想到岚轩这几日的步步紧逼,那刹那间的迟疑又匆匆远去,只剩王者的决绝。   落在额上的手随着他的话轻颤着稍顿,虽只有眨眼般一下,却让他陡然心凉。子漪若有所思的沉默,不愿当着他的面替岚轩说话,可过往的日子总是难忘,如今情分虽已不在,但她仍无法看着他死。   耳中嗡的一声鸣响,紧接着脑中传来的剧烈痛感几乎将他整个头撕开。岚宇冷冷的直身坐起,目光透过朦胧的幔帐直遥望到了宫墙之外,冷漠疏离。“你舍不得他。”   不是问话而且切实的肯定。他收拢了膝上的手,温暖的那一半灵魂突然就灰败落寞,嫉妒醋意占了上风。   黯然的咬了下唇,子漪寥落的笑了笑,喃喃的回:“我只是未见惯生死。”原来在法医部工作,天天流动的死尸多到根本数不清。可她却分明的记得他们每个人的姓名故事,为他们生前的过往心伤雀跃。   “那如果我死了呢?”   胸口猛窒,仅听见联想,脑子就像炸开了锅,良久不能接受平静。子漪猝然抬头愤愤的瞧他,就算他方才只是一时气话,她也不能忍受。“收回去!把刚才的话收回去!”   “收回?”冷冷的抿唇,岚宇一把拉过她的身子正对自己,面上的沉稳淡漠冰冷的骇人。“你可想过若有一日我落在岚轩刀下,他会不会留我性命?”   “不……”   “为何不?现在的情形比真在战场都凶恶百倍。你是觉得他不会这么做还是以为我不会有这样一天?这次皇上突然病发你以为是谁之过?若不是岚轩调了兵,我又何至于在年前就准备仓促行动?”额上的灼热好似瞬间就延伸到了眸中,让他眼睛火辣辣的疼。岚宇听着步辇外宫人高呼浮宇宫名,全身一震,这才清醒了些,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面前的子漪凄恻的望着他,手腕已被他无心攥得发紫,可她却一声不吭,任他胡乱的生气发怒。   “送我出宫吧!”良久后,他听见她说。孱弱的音色应和着小桃掀帘的声音,空旷而悠远。   “你说什么?”听清了却不愿认清。他松开了她的手,尽管不愿往坏处想,可方才谈论的话题牵扯太多,让他不得不没底气的怀疑。   “留在宫里,我会是你最大的负累。”既然见不得那就索性远离,这所庞大繁杂的宫殿已沾染了太多血腥,说她怯懦也好,自私也罢,岚轩,岚远,柯纶,若是见到这些人死在自己面前,她真的难以承受。   “不准!即便是最后输家是我!你也休想离开我身边半步!”其实心里怕她受伤,早做好了送她出宫的打算,可气头上说话,越说越是伤人。他不等她回话便甩了袍角下车,辇外的东风冷的蚀骨,吹在身上有将人瞬间凝固的能力。他大步跨进宫门,身上的袍子未干,冷风不住的顺着衣缝朝身体里钻。可步子却在宫门前猛然停住,半晌都未再进一点。   立了良久都未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冷着脸赌气抬脚便想进门,可不知怎么,前行了两步却突然折转,又出了门回到停靠的步辇前。   垂着眸,一声不吭的便抱起正下辇的某人复进了门去,他草草的吩咐了小桃侍奉,便抽身离开。此刻他很不清醒,再说什么都是错,与其对着她受伤的眼神同感心痛,倒不如把自己关起来,莫牵连他人。   “小梓,把偏殿备好。”进了温泉暖室便一把将身上的袍子扯下,他不顾背上一臂长的蜿蜒伤口,深吸了口气便隐进了泉水当中。霎时,微黄的硫磺水面上就开起了几朵粉红色的血花,越绽越大,妖冶娇媚。   无力……这本书的成绩真心很不好。让染有蛇尾的冲动!各位亲啊~收藏了就等完结不行么?看着收藏数掉真的是让染最肉疼的事。晚上都要失眠了……   第237章 年节 2   痴痴的坐在床上半晌,脑中却空白着什么都未想,零落的抓不住一点头绪。她本以为自己准备好了,这场宫廷之争很早以前就已开始,她虽身在局外,可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一场劫难,牵一发而动全身,别说是她不由自己,宫中的每一个人,包括手握重兵的阿玛子铮,哪一个又能置身事外?   “岚宇……”缓缓的轻喃他的名,她没有安全感的卷身上榻,不要小桃侍奉,只是婴孩似的蜷缩着,仿佛唯有这样才能让身子觉出些温暖。   年节。想到这儿,双眸止不住的一暗,她深息了口气阖上双眸,突然恍惚的发觉自己的灵魂正在抽离本体,拉着着她的心脉隐隐作痛。受惊了似的猛然坐起,这种切实的恐惧真实躁动,竟让她生出了下一刻便会回到现代的错觉。   “岚宇……”刹那间整个宫殿好似都扭曲变形,她不安的对着宫门大声呼喊,耳边那种嘈杂的声响越来越真实,到后来几乎和穿越前发生的怪异情景一模一样。   双眼倏地洞睁,岚宇撇了下眉头赶紧浮上水面。新鲜空气钻入鼻息的一刹那,他才发现自己刚才的状况有多危险。身上带着伤,头也灼灼发烫变得不清不楚,方才若不是隐约听到子漪的声音,他会不会就这样昏迷着溺毙而死?   身子一晃,眼前的事物便幻影般生出了好几层影,虚无着分不清哪一个才是本体。他强撑着身体披了外袍从后殿步出,本刚上台阶就已经意识模糊,可脚步硬是被意志撑着,直到了子漪就寝的偏殿才有所松懈。   看到岚宇的那一瞬,所有的荒芜感霎时消散。子漪踉跄着从榻上赤足跑下,未待他走近便扑进了那个让她心安的怀抱,泪光如注。   整个人如同喝了酒,连呼吸都烫得吓人。岚宇怔忪着一愣,背上的伤口仿若毒蛇,钻进了肌理,丝丝冰凉的不住蜿蜒游曳,扯着他的经脉,崩裂般生疼。“怎么了?”没发现自己的嗓子已变了声调,他强用内力撑着身子,脚步还是不稳的后退了两下,半晌才定住。   片刻前那一瞬清晰而强烈,子漪确定若不是岚宇出现,她可能现在已回到了现代。那么……他们两人便再无相见之期,天人永隔。   “别再对我生气,我离不开你。”潮湿的软弱似雨后丛生的竹笋,她第一次这般深刻的认识到他们之间的差距。就好像七夕时挂在天际的银河,即使侥幸越过,终也将人归两路,生死殊途。   “呵……”沉雅的低笑,病到了这种田地竟然还有精神欢喜。他侧过了头让自己呼吸贴上她的颈子,原还想遮掩着离去,可终究他也离不开她。即使没有刚才的变故,他也会来看她,哪怕是熟睡中的一半侧颜,只要能证明她鲜活的存在于自己的生命里,那一切都可以不计较了。“不准再替他说话。”   半掩的眼帘越来越重,他含着笑使小性儿,心中的天平已倾向了妥协的一边,可偏偏就听不得她嘴里念别人的名。   “嗯……”他的脾气她最知道。若不是极致在乎,又何必动那样大的肝火?既然两方都做不到互相妥协,那便罢了……她不提,但也会有别的出路。于他们刚建立的感情而言,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是要经得住考验,妄自动摇一步,便会牵连整座大厦坍塌,两人皆尸骨无存。   “也不准明知我生病还留我……一个人。”身子一倾,搭在子漪肩上的下巴便倏然滑下。岚宇苍白得犹如夜中残雪,身后,大片的血花交叠绽放,深浅不一,有些竟已干涸,边缘浪花拍岸似的推延暗淡。   不是没感觉到他身上灼热的温度,可是寒毒本身对退热就是极好的。往往一夜过去,不用任何药物就能见好,到时只要再服用驱寒调剂的汤药便不会有碍。天刚入夜,隐隐的还有微光悬挂窗沿,无声的倾诉着光阴流逝,彼消此长。明明他进后殿才这么点时间,就能严重到体力不支昏倒的程度?   下意识便紧紧的圈紧他,以防滑落。她有些吃力的慢慢朝床榻移动,手上黏/腻的沾染上了潮意,她以为是发上的水迹,故也没怎么在意。“小梓!”将人安稳放在榻上已是半盏茶后的事,她轻叹着拂去额上的浮汗,悬手就诊上了他的腕,房内的灯光被窗外寒风牵引着时明时暗,她不知觉间隆紧眉头,他离开皇城前她分明还帮他查过脉象,平和稳妥,没有半点病发之势。怎么短短几天的功夫,竟就变得如此凶险?   岚宇回朝,宫里连带着事情也多了起来。小梓方张罗着人将偏殿收拾妥当,刚准备进殿回禀,正巧子漪出声,便赶紧打了帘进门。“夫人有何吩咐?”   “这有张药单,你且去小药房煎了过来,记住,按药材的顺序计量,火七分水九成。”   “怎么?夫人身子不适?小的还是传陆影过来瞧瞧,保险要……”紧字还未出声,目光便骤然一缩,被突进视线的容颜吓得不轻。小梓弹簧似的从地上跃起,不等子漪反应便快速凑上前来,满声关切:“夫人哪儿伤着了?这满脸的血……”   “血?”茫然的抚了下额头,上面仍残留着汗水的印记。子漪后知后觉的起身到铜镜前细望,这才发现她额上斑驳的血迹,似被什么利器抛开,狰狞的痕迹一直延伸到脸侧才逐渐歇止。   这血……她刚才不过是擦了下汗,之前唯一碰触过的,只有……   眉心一跳,全身立马轻颤着绷紧,她两步来到床前将手探进岚宇背下,原本应该干爽厚实的被褥,此时已变成了半汪温潭,她仅极小心的掀开了半掌缝隙,血腥气就遮挡不住的直往外涌,熏得她眼底生热,差点便失去理智。   “去……”声音颤抖了一下,想说的话却没道完。她压了压胸口上翻的怒火缓缓将手抽出,指尖颤抖着刚抬了一点,上头的血迹便稀疏着下流,迅速朝指窝间汇集。心头猛地扭曲窒息,刚才那一瞬她竟快要止不住尖叫出声。眼神凌乱着半晌才找到焦点,她疯狂的冲到小梓面前,不待他弄清原委,便狠狠命道:“去把竹雾给我叫来!把所有跟着他出城的人都给我叫到殿外候着!”   恍惚间一股凌厉的杀意直扑面门,小梓大睁着双眼发愣,不知是错觉还是癔症,眼前女子那冰冷的神色竟让他无由心慌,连话都难以成句。“是……是是!我…这就去。”   这还是他熟悉的安佳氏.子漪吗?原来的她尽管淡漠,可眉宇间透出的光华却温和谦善,不带半点嗜杀之气。今天这是怎么了?爷杀气腾腾的回来也就罢了,怎么连一向冷静的夫人也会失了方寸!   直跑出殿门还未缓过神来,他喃喃的自言自语,别人听不见他说什么,他自己竟也不知道,只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来缓解方才所受的震撼。   向来安静无比的浮宇宫霎时愈发静谧骇人。院中,尽管地上的雪仍然未化,可奉命候着众人却似不知冷一般,冰雕连坐,跪了密密两排。   竹雾被唤来后又在殿门外等了半晌才被召进。殿内的烛火不亮,火盆却生了不下数十。他不太适应光亮的眯了眯眼,刚步到子漪身侧准备行礼,床边背对他而坐的女子便冷冷出声,气若悬丝:“他受伤的事你知道吗?”   听着像问句,可不知为何竹雾却觉得她已知道答案。默默的垂头道了声知道,他恭敬的屈膝跪着,姿态是绝对的服从谦卑。   第238章 年节 3   “收拾行李,立刻启程去帝望城。”不容半点商议,便取了岚宇的印盖上调命。她没有起身只朝后探出手把宣纸递出,僵硬的指节隐隐有青色的血脉流动,蜷缩成了决然的姿态,一时竟让竹雾生愣在原地,半晌都未上前去接。   “夫人,爷受伤的确是属下失职,但……”那样的情况,朝中大臣和皇上都在,说辞当真不偏,实在不是他能袒护的。   “你跟着岚宇多久了?”   急急一顿,竹雾不明,但也照实答道:“……十一年零四月。”   “成为夜矶之首呢?”或是突然觉得疼痛,床上的岚宇紧紧皱眉,头上的冷汗生出一拨擦去,立马又有新的占满。子漪心疼的无以复加,可皮外伤最需要时间将养,她即便是再着急,也无济于事。   “有八年了。”   “这么长的时间跟着他,你竟还不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言及这儿眼睛微有些发红。子漪冷着脸起身,手中紧攥着方才帮岚宇换下的血衣,指尖的潮意好似灵蛇,无孔不入的顺着指缝毛孔钻进,针扎般灼痛不止。“他受伤我不怪你,私自成婚这么大的忤逆,他出宫时我便料到了结果。所以满心揣着不安,仅指望他能平安回来就好。可你呢?他一直任性你是不知吗?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不叫我知道也就罢了,你也无知的跟着相瞒?”   “……”眼神一晃,被她那凌厉的双眸望得再不敢抬头。竹雾沉默着不再出声,对于爷的话他从小便唯命是从,若说违背,他真的半分都未想过。   “不顾轻重缓急者无以成将。院中的人留下不惩,你的位子暂交越泽掌管,消息传递交给星宿,去吧!”立在竹雾面前,指尖一松手中的信笺便落在地上,她冷然抬头望向门边,小梓的身影不时透过帘帐蔓延进殿,不知已伫立了多久。   “是!”再不多言,拿起调令便叩首起身。竹雾心中原本还抱着一丝不服,可夫人最后那句话一出,他是彻底醒悟明白了。若不是对他有将才之期,又怎会属下无碍,仅单单惩戒他一人。他从小便习惯了循规蹈矩,当初没出师门时便是,现在更是习惯了规矩条例,没有它们便全无分寸。   这次爷挨了鞭伤,虽然短时间难熬,但幸好还只是皮外受苦。三天后宫变局开,万一那时功败垂成,所有人都身困皇宫,那他是不是也会依原命带着九爷先行逃离,其他可能的办法想都不想?   思及这儿,全身一紧,随即面色更黑了些。他垂着头向殿外走,正碰上莽撞进殿的小梓,两人目光交错了下,便想侧身错开。他心中已打定了主意要走,所以对他眼中的着急挽留全部视而不见。   “夫人三思。眼前局势动荡,竹雾乃是夜阑之首,此时离开恐大局难定啊!”手上端着药,这方慌张的一跪,顿时溅洒出不少。小梓俯着身子不住磕头,刚才在门口猜想过无数惩戒的后果,可都不及这个来的严重!让竹雾去镇守处于蔺国、古覆国交界的帝望城,路途那般遥远,万一几天后宫中真有什么变故,别说是回来救,就连他们想传消息过去怕都不能!   “我意已定,不用多言。竹雾的夜印留着,等他何时学会大局取舍,再回来不迟。还有香寒,她定是离不开你,一并带去了帝望城吧!”能顿悟已是聪慧至极,只望他经过这次宫变能在那里学会更多。   提点的话说到这儿终是够了。她复道了句让他保存好调令便不再出声,提步回了床榻边。   紧扯着竹雾的袖,被他冷瞪了半天才缓缓松开。小梓蔫了气,半晌才道了句罪匆匆回药房换汤药,一出门,院中跪着的众人已消失不见,跟着熄灭的,还有竹雾房里那长亮的灯盏,孤寂清凉。   帮岚宇敷药包扎完已是深夜。小桃知道小姐今天心情不好,所以直等到所有事完才进门来侍奉。热腾腾的洗澡水已备好多时,凉了便换新的,折腾了已经不知多少遍,可问过小姐之后还是要暂时搁着,让她不用再等先回去休息。   灰头土脸的埋头从殿里步出,她可怜兮兮的瞅了眼门外同样晃神的小梓,满肚子的话却无处去说,真是闷也闷死了。   “小梓,进来。”刚准备死拉着他好歹询问两句,殿里就适时传出了唤声。她见小梓愣了一愣便转身进了殿,脸上的表情定定的,明瞧不出喜怒,可她就是觉出了一丝落寞。   他……怔怔的望着他进门才收回视线,她怔忪着半响都想不出形容那个表情的词语,愁苦半响,只能摇头晃脑的回了偏殿。   竹雾一走,所有的事好像顿时都没了主心骨,让人无由的焦躁难安。小梓恭敬的颔首进殿,一抬头就已见子漪穿好了披风,准备出门,神色一顿,他弯着腰服侍她带上围领手暖,话还未来得及问,便被命跟上,朝沉心殿方向步去。   一过三更,宫中的宫灯便会熄灭一半。一是因贞妃有命,节省开支所以这般。二便是,宫中自古便有惯例,若是皇上龙体不安,便自主减一半油火,以免争抢龙气,对皇上的身子有所冲撞。   小梓心绪难安的拎着宫灯步趋步随,灯架下的六棱木条和着长长的大红璎珞一路在雪上花开不断,遇找了平坦便静好如兰,遇到碎粒就妖娆似莲,短短一段宫路,硬是转变了数十花样,让他从无心变有心,不知觉间回想到了刚入宫那会儿。那时他只是个任人欺凌的小角色,平时新奇欢喜的事情不多,这瞧灯花便算是其中一个。一晃十几年匆匆而过,不刻意瞧还好,这般一瞧才让他猛然惊觉,恍惚觉得上次看灯花已是好几辈子前的事了。   “小梓也觉得我对竹雾罚的太重?”晚上的宫路走起来更显漫长,子漪直挺着身子,耳边宫鞋声不住敲击青石路,节奏悠远漫长。   “奴才怎敢?”苦苦的咧着嘴笑,却是比哭还难看。小梓垂着头闷着声,面上越是不在意实则越是将今天之事记进了心里。竹雾于他而言就像大哥一般,自己从小就没了亲人依靠,好不容易得了这份亲情眷顾,他惜命般珍惜。   “你也是个人精,竹雾身上有什么不足,想来也是知道的。这样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蔺国的日子还长,岚致的日子也还长,他将来要扶持的可是一国之君,再有这样的疏忽,怕就不会只是边疆历练这么简单了。”一次远行若能保得他命,谁又能说不值?   身为主子却怕他揪心这般仔细的解说,小梓感动的略有宽慰,尽管还是放不下心,可倒也轻松不少。“夫人现在是要去见皇上?现在时辰已晚,皇上又身子不适,怕是已经……”   “睡与不睡也要去了才知。”人死如灯灭,既然他已猜到了现在的一切,那这几个夜怕是都睡不着的。真正闭眼后便是无止境的沉睡,身在人间时,他即仍心有所恋,可怎能安眠呢?   叹息一声,便紧了步子加快速度,她带着小梓片刻后来到沉心殿外,果然殿内还有烛火亮着,宫人都未歇息,在廊中无精打采的缓缓走动。   “七皇妃来了,皇上正等您呢……”好像知道她要来,舒吉神色微暗的上前招呼,几日不见眉眼间多了些苍然之色,心伤明显。   “小梓去偏殿候着吧,外面冷。”随意吩咐了句便随人进了殿,她见这满殿的烛火耀眼莫名,可经风这般一打也将有残灭之势。眼神不由的顺着灯光指引望向了殿里半倚躺靠的男子,她有些难过的抿了下嘴角,眼中之人往日的帝王风采不见,高深讳莫不见,就是一位普通的老者父亲,正值弥留之际,眼畔流动间,全是温情。   第239章 别黏 1   整整一个时辰后才从沉心殿步出,一夜过得这样快,转眼沉黑的天幕已经微亮。子漪若有所思的立在台牙上等小梓唤辇,仰首眺望空畔,天边耀着蛋黄似的橘色光彩,只让人这么远远瞧着眼底就火热起来,觉得这冰冷的冬晨也多了许些温暖,不再寒风彻骨。   明儿就是年三十,按宫中大礼是要守岁的。贞妃娘娘好像早猜到了皇上会回宫过年,一应安排全按了最高的喜庆奢华准备,美其名曰为皇家冲喜,扫去病痛。   满是流光溢彩的双眸顿时失落的灰败不少,子漪突然觉得身后沉心殿的压抑之气喧嚣着满溢出来,鬼魅一般笼在她的背上,森森的凉。身子一紧便不自觉地抬步朝宫门外的长廊步去,她望着宫廊上抱着新衣年货的小宫女小声嬉闹着走来走去,唇边微灿,猛然想起了那个关于浴火凤凰的传说。   凤凰傲天,死时会大火焚身,将自己变为一捧香土,待众人都惊愕悲恸时,峰回路转,新生雏鸟破土而出,带着决裂重生的稚嫩,象征着华美破败后的希望,重新展开轮回。一如那位深宫中垂暮的老者,一如劫难前的蔺国皇宫。   “夫人……”捂着耳朵小步的跟着步辇跑,小梓忽闪着袖子示意步辇再快点,自己则小步赶到子漪身边,伸手便往子漪怀中塞了个包着缎子的热物件。“这是咱们刚才在偏殿烤的地薯,格格奔波了一夜也该饿了,回宫的路还长,您就凑合着先吃两口。”   “嗯……”知道了一切,心中反而突地轻松起来。子漪灿烂的眯眼轻笑,见小梓傻傻的盯着她的笑靥发呆,裙角轻提,不等他回神,自己便跨上辇去。“还不回神?仔细你家爷醒来把浮宇宫顶掀了!”   噗的浅笑出声,难得逗人,没想竟会这么有趣。她隔着纱帐瞧小梓通红的脸,晨际的阳光延展的极快,照在宫墙上斑斑斓斓。他轻巧的踏在积雪上,不时有路过的宫女太监笑着跟他招呼,众人面上皆带着喜色,有了皇上主子的皇宫,就这样在年节前活了过来,有了真正大年的味道。   欢喜总比悲伤好。默默的剥着手中的番薯暗想,她孩子似的留了一半卷进帕子藏在袖中,这等令人愉悦怀念的美味,若是不和某人一起分享,他那小心眼肯定又要生气。卷翘的睫毛突然异常的轻晃两下继而恢复平静,她重归笑颜慢慢看着浮宇宫接近,心中没有别的念想,和他一起过好每一分一秒才是真的。   ————***————   迷蒙间醒来,就觉得背上压了千斤巨石,想动一下都是不能。岚宇丧气的趴在床上,抬眼望去殿内殿外一个侍奉的人都没有,这个浮宇宫到底还有没有人记得他是主子!   “子漪……”声音嘶哑的晃着长调,百转千回,要多委屈有多委屈。他小动物似的卷着眉,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床边矮几上的水杯,可就是一动也动不了,手指都抬不起半点。其实他以前也是懒的,就算水杯在身侧也懒得动手拿,可还好每次醒来身边就有侍奉的人,基本不用他出声就能达成所愿。今日这般哀怨的情况,实属少有,简直是千古绝唱!   巴巴的舔了舔嘴唇,他复等了片刻还没人回来,嗓间实在苦涩着难受,无奈只能换了人名再试。   “小梓……”   回音悠长,但依旧无人响应。遂不死心,挨个接着喊。   “竹雾……”   “星宿……”   “小桃……”   “小九……”   越叫嗓子越渴,沉默将忍片刻终于爆发。“人呢?都死绝了吗?”   呼……突然帘子轻盈的起了一缝,他叹息了一声,心想,还是黑脸有效,这帮皮崽子都磨出了城墙脸皮,温声细语都当耳边风。   刻意拉了脸直盯着偏殿的细帘瞧,他打了主意只要有人进来不管好坏先骂一顿再说。自己怎么也是病人,没人侍奉床侧就算了,现在把他的夫人都不知道拐哪儿去了,留他独守空房,竟也忍心?   没想到,等啊等……等啊等……   最后的最后,才发现一件十分悲催的事。刚才掀动门帘的……只是风声。   子漪一回来见到的就是这幅晚娘面孔。某人哀怨的温顺趴在床上,害怕压着伤口的棉被只盖到腰际,露出了半片春光,火盆阳光映射下,那条绚烂的火红‘游蛇’愈发夺目,似清透湖面上绽开的一串红莲。   “你去哪儿了……”表情/欲悬欲泣,岚宇长发侧披了半肩,整个人就这样凝成了一副画,看得子漪脸颊燥热,不一会儿红潮就蔓延到了脖颈。“我一直在等你。”   心念着妖孽啊妖孽。她没想他会醒得这般早,小梓被她带走,小桃又带了宫人们去领年货,小九昨夜就收拾出宫去了,至于陆影,早上她出沉心殿的时候,正巧碰上了他去给皇上诊脉,浮宇少有的竟然空了宫,就留下他一个不能动的病人。   到底还是自己想得不够周到,冷落了他。   对上他水水的眼心中愈发心疼。可昨夜他昏迷不醒给自己的惊吓还在,撒娇也掩盖不了他欺瞒自己的事实。轻咳了一声便刻意冷着脸上前,她面无表情的端起杯子喂他喝水,一杯完了复添一杯,只是过程出奇的安静,对他没有只字片语,完全像在照顾陌生人。   “子漪……”怎会不知道她为何生气,岚宇示好着眨了眨眼,不知为什么水也喝了,想看的人也看到了,身体还是动不了。懊恼的皱了下眉,这等需要无赖卖乖的关键时刻,说起这个实在太煞风景,可……光靠动嘴,他实在没有让她消气的自信。尴尬的嘿嘿笑了一笑,他有些心虚的闪过子漪谴责的眼,低低道:“我怎么动不了了?”   “自然动不了,我用银针将你全身穴位都封了,你可怎么动呢?”   心中咯噔一声,这下用余光才发现自己竟然顶着满背的银针。岚宇额上虚晃着出了一片冷汗,突然觉得女子懂医。特别还是自己的妻子,这件事着实有些恐怖。   第240章 别黏 2   “我错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夫人宠得,敌人杀得,自然……讪讪的吐了口气,他收起玩笑的面容,眼含认真,对待真心爱他担心他的女子,他更是不能任性辜负。   凝着的双眸微微一颤,脸上的冰冷也似受潮画上的色彩,不住凋敝陨落,刹那间便倾泻而下。“哪儿错了?”眼眶稍有些泛红,他吊儿郎当时她还能装着对他背上的伤口视而不见,可现下却是全然无法。那伤口狰狞从脖颈一直延伸要腰部,下手的人不知是刻意还是心狠,数十鞭竟都打在一条疤痕上,伤口深得几乎要见骨。   “你知道我最怕什么,索性也是皮外伤,和你的眼泪比起来,轻松多些。”知道她正在拔针,手指便尝试着活动了下。他极力的忍着疼,不让面上有半点变化,可一抬头还是见到了她眼中回晃的泪,扎眼得鲜明难忘。“原来不见得你这么爱哭的……”他见过她为家族为岚轩流泪,也曾经自我的幻想过,若她成为他的人,他也一定要让她为自己掉一次泪,那样才算是真进了她的心。   可现在……两人的心都长在了一起,她一流泪他便心痛,比身上的寒毒还让人煎熬,竟是半点都见不得。   “你当真是要看着我死吗?”一把将他半起的身子复按到床上,他刚动了一下,背后便又渗出血来,伤口上大大小小的血管没有一处是好好连着,她尽力缝合了大部,可其他的,灯光器械有限,她明明看得到,可却没有任何办法,活活要心焦死。深吸了口气抬手将脸上落下的泪抹去,她低低的啜泣,不愿让他听到,可从昨天开始便积压在心底的酸意都聚到现在发出,让她几乎连呼吸都带着痛楚,不住撕扯心肺。   “怕你受伤,怕你生病,怕你一走就再回不来。真是够了!我天天过的心惊胆战,你倒好,受了伤不告诉我知道,那做什么还回来我面前,要昏倒也好,病发也好,都躲得远远的,别让我瞧见。”口中说着气话,手上却尽量轻得不能再轻。她小心的用药帕帮他消毒涂药,隐隐的抽泣声压了又压,还是不断在空荡的大殿中回响。   “……”难得的没有油嘴滑舌,只是静静的听话趴着。他听着她的话,感觉着她隐忍的哭声环绕殿中,荡到心头时已只剩满满的苦涩。不知觉间就孩子气的满足笑开,带着眼中沉默的泪,一并绚烂。他将头侧进了床内,靠外的手探寻着攥上她的,十指紧扣后便再不松开。   “松手!抓着还怎么包扎!”一整夜没睡,原就面带憔悴,这下哭红了眼,脸上更是没有半点好颜色。子漪轻挣着想把手抽出,鼻头红红的,试了两下终是没再忍心,只能含泪由他。   唇边的笑容更甚,岚宇耍赖将头埋进枕头,不想让子漪察觉他的软弱,只能用这种方法来掩饰,闷闷道:“后悔也晚了,这辈子不会松了。”死我们也死在一起。从未这么认真,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异常安定沉稳,可最心底深层那扇小门却硬被人挤了条缝出来,突闯进去。不管不顾的就生生将里面那个一直活在十年前的怯懦少年拉了出来,骂他笨蛋,骂他傻瓜,明明有她在,他做什么还逞强硬担。   “说好了,就算只有一口气苟延残喘也好,我一定死在你后面。”所以别再担心,别再恐慌。世人说他自私也好,误解他专制也好,若有一天他没命再陪着她,那便亲手带她一起走。黄泉路上欢笑嬉闹,同弃孟婆汤,生生世世都羁绊牵扯,谁也不松开谁的手。   感觉到他的决心颤抖,子漪捂着唇默默的流泪,得了这句话,胜却万语千言。“你……你要是食言,我便化成…冤魂,生生世世在人间等着害你!”   沉沉的含泪浅笑,岚宇紧了紧掌中的手,声音宠溺得要生出水来:“好,我等你。”   ————***————   年夜前夕,今天注定所有人都会忙碌。小桃领了年货就和小梓一起张罗布置开,宫墙外的笙箫听不见,可仅隔着一窗,他们的笑语声她却听得极清。   暖暖的被笼在某人怀中休息,她刚才累极在床边憩了会儿,没想醒来时,人已躺进了他的怀,他向来不听话,叫他不要乱动他偏要。这下伤口难以愈合,看来是不能去年宴了。   “怎么醒了?”迷蒙中侧脸贴了贴她的下巴。他背上有伤所以不能躺着把手臂给她当枕头。无奈只能让她睡得高些躺在枕上,自己靠在她肩窝里,两人才能离都更近,能听得见彼此的心跳。   “年节应热闹,怎能就这么睡过去了?”喃喃的有些心不在焉,她低头圈上他的脖颈,手指无意的把玩着他散落的青丝。   “一切都有小梓竹雾忙,不用我们操心。”   “……”指尖一颤,随即有些心虚的低下眼帘。她掩饰着轻笑了下,没有半点犹豫就直白道:“我把竹雾派去帝望城了。”   轻轻一叹,手一撑便将她拉得离自己更近。岚宇满不在意的沉嗯了声,不问缘由也不怀疑,淡淡的接着道:“那事情就交给越泽做,谁都是一样的。”   “不问我为什么吗?”浅浅的扬了下嘴角,心中不禁感动潮湿。她好奇的缩下身子去寻他的眼,望见了那抹深蓝后的信任眷恋,这才安定。   “你既从不问我,我又为何要问你?”他们之间,互相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太多。不是刻意隐瞒也不是缺乏信任,若是两人中谁先主动问,另一方都会毫不思量的作答。但有些时候不用,她做什么他都信,自然无条件支持。她于他,相信也是同样。   “那若有一天我无故消失了呢?”   “有计划的?”   望着他的眼中含了些笑意,她无故觉得心中一寒,不敢想象真到那时他会怎么做。可既然话已经问出口,断没有收回的道理,稍稍顿了片刻,她拿起他的大手摆弄,口上轻轻的嗯了声。   “那就抓回来,好好的打一顿。”   “你!”他还敢对自己动手?身为皇子不是应该四书五经,把君子之道天天挂在嘴上的吗?怎么还好对女子动粗的?   “你什么你,你敢跑我就敢打。不信你试试。”说这话的时候抬起了她的下巴不让她糊弄过去,他邪魅的扬唇淡笑,可眸里认真不假,绝对说到做到。   “我做什么自己讨打。”作势拧了拧他的耳朵,看他不再较真的懒笑着眯起眉眼,才有片刻心安,操心起明天。“年宴你不准去,伤筋动骨一百天,要好好养着。”   眉头一挑,对她的命令不可置否。本来也没准备去,那样所谓和睦的场景,之后不知会有怎样的落差,不见到不心烦。“那你也留在宫里陪我吃年夜饭。”   “那不是见不到阿玛子铮了?”   “吃完饭我让子铮来接你,这两天回府和额娘团聚几日,等一切过去了,我亲自去迎你。”   “嗯。”温顺的颔首,埋在他肩上的双眸却满是不舍,含着股不知名的清愁。小手轻轻的抚上他的背,却不敢妄动只在伤口附近徘徊,她感觉着他渐渐将自己越拥越紧,终是担忧不过忍不住叮嘱:“伤口不能沾水,折腾厉害了,我可再不管了。”   第241章 别黏 3   “你不舍得。”低头便掠夺了她的呼吸,他轻轻的喟叹一声。这些天没见,连夜的赶路,磨人的鞭刑,可他满心满意想的却只有她。   世上只有一个子漪。皇位没有了可以重新部署再来,富贵荣华没有了他可以用双手给她重建一方繁华,就算是最重要的身子坏了,他哪怕是咬爬,也绝对保护好她,不让他人伤她分毫。可这所有他能做的,都需要一个前提,那便是有她,   终有一日,若是他失去她,再也寻不回来。那活下去的意义也稀薄了,抛弃也谈不上可惜。   “漪……”一动背上就火辣辣的疼,但某人却好像完全不当一回事,脸上的表情仍然温柔。“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难得回答的这么直白,子漪怀揣着即将分离的惆怅,埋头在他怀中柳絮般轻喘。   唇角一扬,纯净的眼神立马变得噬魂妖冶。岚宇笑着将她拥得更紧,手指一侧,便从她的衣摆下钻进,抚上她光洁的背。“你明晚又要走了。”孩子般不满的申诉,他感觉她身子的僵硬,唇边的笑愈发明显,恣意张扬。“连续分离这样长的时间,你身上连我的味道都淡了。”   别扭着不满的动了动,子漪转身想去拉他的手,头刚抬了半寸,便被人压得更近,唇几乎贴上了他的锁骨。懊恼的张口就咬了下去,可终是有柔婉的心疼,使不出力。她脸色通红的小心放缓呼吸,即便是这样,紧贴着她的那具身子还是起了变化,让她躲无可躲。   “你背上还有伤!”什么她身上没有他的味道了?又不是动物,哪里有那么敏感的嗅觉!一听就是借口,生病了也这么不老实!   “我知道。”无赖的翻身将她压在床上,他将背部的伤晾在空中,双眼满是掠夺的光芒。“所以……我想到个好办法。”声音低哑着俯身含住她的唇,他小心的点点描绘,冰凉的唇瓣亲昵缠绵着辗转流连,直到她难以呼吸的半弓起身子,才目光深邃的稍错离开。   “……”轻喃魔咒似的在她耳边潺潺言语,只要浅浅一笑,唇角又能贴上她的肌肤,他细凝着她眸色如水,脸上因他方才的话红晕连卷,赛过了春日里湖畔的粉桃,比落了水的清涩牡丹还显娇嫩。“如何?”   “我……我不行。”虽是新世纪的开放女性,可骨子里的保守乃是家族遗传,怎么也变更不了。子漪闪烁着双眸不看他,本是想用这种方式让他打消那个念头,没想却引得他越发炙热,黏在她脖颈间的呼吸几乎要带出火来。   “那就我来。”单手支着身子,腾出一只手去解她的衣带,他用力极轻尽量不牵动背上的伤痕,可只要稍微使力,背上就似挣破了似的烧疼,没有片刻便生出了些热意,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蹿涌溢出。   瞧着他眼神一晃,便知道是为何。子漪急急的压住他的手,不让他再继续,伤口发炎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她虽知道他耐性极好,可以醒神时剖肉削骨,但这古代各种药物都有限,一旦生出别的并发症,后果不堪设想。“伤口该裂开了,你自己休息,我出去瞧瞧。”她留下只会让情况便糟,让他失去理智。   “别走。”压着她一动不动,任她怎么推都磐石般稳固。他音色沙哑着紧贴上她的肩,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无措的祈求:“让我抱抱你……”没有她陪着,他几乎不能睡。从那件事出了后他晚上就极难入睡,几乎都是早上才能合眼。最近又正赶上宫中事频,清晨便有不少事找上门来,更是想睡都睡不得。   明天年夜他就要送她出宫,紧跟着不用想便能猜到有多忙。再者……   事关争储。他虽有十足的把握,可谁又知道岚轩不是?万一出了变端,他一介丧家之犬,还能如今日这般肆意自我?恐怕会带着她过一段颠沛流离的生活也说不定。   落在肌肤上他的呼吸,麻药般迅速的侵入骨髓,令全身都止不住发起热来。子漪听着他的话鼻子微有些酸,即将到来的离别他们都不知道期限,有可能是三天有可能是三月,更甚者……   想到这儿心中的胆怯逐渐熄灭,多了些豁然的勇气。她轻颤着将唇贴上他的,笨拙且羞涩的亲吻,察觉到他身子灼热的更厉害,道出口的话细如蚊蝇:“拉上幔帐……坐起身……”   后面半句还未说完,整个世界就突地陷入黑暗,厚厚的幔帘没露半点缝隙的紧闭阖上。她轻呼一声随着他坐起身子,望着他满是宠溺眷恋的眸,心底一颤,再多的顾虑都涟漪缓散,风过无痕。   这是蔺国最热闹奢华的一个年,也是历史上记载深刻的一个年。宫中从二十九便开始鸣响挂灯,夜晚也似无人酣睡,热烈的氛围火般蔓延,直烧到了年夜前夕。   ————***————   真到了这夜,却没有想象般那样热舞喧嚣。子漪有些精神不济的半倚着桌子,对面的男子神采奕奕,心情甚好的叫了皮影班子在殿中架台,依依呀呀唱着些她不懂的词调。   门外不时有远处传来的鞭炮声,噼噼啪啪胡闹一通,而后又陷入半晌的静默。一个时辰的戏曲年饭,其中,禀报的动静不断从殿外透进,虽然压得极低,但在这样紧迫的时刻她却听得十分清楚。   不禁忧心的侧头去望身侧半倚身子的那人,子漪端起酒盏小小的喝了一口,入口便散的上好梅花酿,他两月前亲手做了埋于树下,成日拿火盆子煨着,如今的味道已极尽香醇,这般细喝都没有熏人的酒气,甘甜温暖。   “少喝些,这酒上头。”刚落了杯手就被人握住,拉进袖中护好。她浅笑着点了点头,这样嘈杂的夜,心突然因他的举动变得出奇宁静,就像被他握住的那只手,蚕蛹般安然的蜷缩着,好像包裹着它的手掌就是整个世界,没有人能突进破坏。   “这是哪家的小姐,生得样美若花,如黛的青丝……”他沉韵的声音靠在她的耳边小声翻念着戏文,她时而浅笑时而皱眉的细细听着,从刚开始的生涩难懂,到后来的津津入迷,竟暂时忘了门外的乱世,一心只跟着戏曲里的男女欢笑喜怒,单纯快乐。   第242章 夜袭 1   “报……上将军到!”   再美好的宴席总有散的时候。戏曲刚完,门外就传来了冗长的通报声。子漪紧了紧被他握住的手,眼眶泛着粉色的光晕,心中五味陈杂,道不出是什么滋味。   顿时心就软了,岚宇抬手帮她扶正鬓角稍歪的钗,几乎没有思考张口便道:“不喜欢就留下,光保护夫人你我一人便够了。”送她出宫是不想让她听到厮杀声,看到血流成河的场面。不过再长也拖不过这个夜去,他也不是没有办法让她熟睡,听不到任何。   轻轻的摇了摇头,半垂的眸中含着不敢让人窥去的迷光。她淡淡的弯起嘴角,从来没像这刻一般,觉得只要松开他的手,心就被利器剜了似的疼。“有我在你便会分心了,子铮不在,额娘在家定不得安宁,我回去陪着也很好。”   “为夫也很需要人陪。”   哀怨的吊着眉角,某人不依的揉了揉她的眉眼,话中几分玩笑几分认真。   这两天因着他有伤,她处处迁就,真真愈发壮大了他的小性子。子漪哭笑不得的低头轻吻他的唇,红唇上带着梅花的清香,让他一触就上了瘾,愈发不想放她离开。   “别走了…我去岚致宫上就是。”这一晚肯定不得安静,他索性就找人把浮宇宫封了,不让任何人打扰即可。   “我不喜欢一个人守着空殿,你知道的。”   这方良久都未再出声。岚宇知道这宫有多大,大到一个人时低语都会有回音。他从小就不喜欢,又怎么忍心让她跟自己一样被那种能吞噬人的寂静包围?不舍的复低头吻了下她的额头,不牵扯任何情/欲,只是单纯的疼惜宠爱。他轻叹了声,虽然不舍也不得不松口:“放心陪额娘,我命了落衣、鬼术、擎瑜去府上,不会有任何变故的。还有……”   突然有一丝不安划过心头,他轻轻皱了下眉头,心口的窒息感迫切真实。“你……”怀中的她好似绝美的蝴蝶,只要他一松手便会展翅高飞。他深深的凝视她,真恨自己不能这样直接看到她的心里去。“每日都要想我。”半晌后才不甘愿的放过疑虑霸道的命令,他垂头用手指触碰了下她脖颈间自己昨日留下的痕迹,那样青紫明显的印记,会不会很快就消失呢?   忽然间,他有些担心。   “我走了,好好养伤。药我都交给陆影了,回来时若是伤还没好,就……”脸下一热,到了口边的话却突然难以启齿。她仔细的帮他系好袖扣,半垂着的睫毛美得像羽扇,在脸上拉出了一圈半弧形的阴影。“就不准碰我。”   悬着的心此刻才算是真的放下了,岚宇嘿嘿的闷笑,不含糊的应:“好。走吧,我送你。”   这一送就直到了正东门外。坐在马车中,子漪不住的掀帘去瞧雪地中那抹修长深蓝的身影,探出窗口的容颜前满是令人眩晕的白雾,仿若呼吸下一秒就会冻失,冰寒封喉。   “姐,仔细着了风寒。”除了自己家那二老就再没见过这么相爱的夫妻。子铮调笑着拉了拉子漪的袖子,本想等她回头再取笑两句,没想一拉她回身,却发现她满脸的泪,噼啪凋零着落个不停。   “怎么了?也就是分开几天,姐夫绝不会出事的。”   “不……不是。”不停的摇头,头上的银花步摇也随着锒铛作响,清脆动人。子漪紧紧的攥着胸口的衣衫,突然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坚持出宫到底对不对。“走吧…额娘也该等……等急了。”   半晌后才断断续续的接道,她累极的靠在车身上闭目养神,知道子铮担心却是一句都解释不出口。而后才明白,有时候不是刻意隐瞒,而是话到了口边,却不知如何张嘴,字字锥心。   回到将军府,热闹的又和家人吃了些甜点才告累先回屋休息,子漪掌着灯一刻不放松的盯着手中的医书瞧,终于在二更前整理好了上面所有能抑制寒毒的方法,药材针灸无不巨细。   抑制不住眼睛酸痛的抬手轻按,她听着窗外的风声轻叹一声,心里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却好像又不知道。半盏茶后,皇宫的方向便频繁有动静散出,街道上寂静的没有半点声响,连报更的官差也罢了工,躲在屋里不敢妄动。   “夫人?夫人!”猝然间这诡异的致静氛围被打破。子漪猛地醒过神睁眼,还未回声,门就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落衣黑色的衣衫上满是血迹,狰狞的一直延到了脸上,烛火光影下映衬着她清丽的面容越发消瘦苍白。“情况紧急,还请您同属下一起转移。”   “……”静静的站起身将手中的书和笔记摆好,子漪转身到柜中拿了件厚披出来,从围领到手暖无一不全,显然是早做好了远行的准备。“走吧!带我去见他……”   “夫……人?”不解的大瞪着双眼,落衣握着剑的手有些抖,身上的血皆不是她的,做夜阑杀组的首领这么久,从来都没像今天这样杀人杀到手软。可为什么?为什么面前这个羸弱如水双手从不沾血腥的女子,竟然还能淡定的说去那里?那个尸体堆起来都看不见日月的将军府门前?   “夫人万万不可,爷的命令属下不能违背,还请夫人跟着落衣,从后门撤离。”   “撤去哪里?这是我的家,也是我唯一不愿撤离的地方。他让你保护我的家人和我,以你现在的手下能带我和额娘,还有府中大小一应撤离么?”   “属下……”光保护夫人和语夫人是绝对没问题的。可是……若说府中老小一应带走,别说是她不能,门外那长过了十条街的上万士兵,就是整个夜阑来了也要杀上一夜。   “走吧……我知道他要什么。”不再多言的带上裘帽便跨出门去。子漪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可随着脚步离将军府大门越来越近,脚下青砖积雪上的血迹也越来越多,还未真正走到门前,她的鞋底已经全部被鲜血染红,鞋背上淡淡的蓝色花朵染上了炙热的红,颜色混沌的夺目骇人。   大敞的将军府门前,黑压压围得全是人。夜色太黑,子漪分不清他们衣服的样子颜色,可越过了府门阴影的那片皎洁月光中,记忆中那永远清雅温文的玄白却格外鲜明。他沉默的骑在马上,身侧堆积的尸体已快要沾着鞋底,可他却妄若无物,只执着的盯着大门的方向。那双琥珀色的平静眼眸,在她出门的瞬间突然光亮起来,满是月凝的光华。   第243章 夜袭 2   隐隐的痛便这样从心底翻出一发不可收拾。子漪静静的抬头仰望他,周围的厮杀声不断,那是何等激烈的刀光剑影,却没有半点血溅到她身周的半圆中。顿时世界好像变得致静祥和,两人就这样隔着片片的尸体互相凝望,无言,越是意深。   “落衣……”对面男子的手一扬,围着的士兵便迅速散开了一条路,有几个已收起动作可她这方的攻势还未停止,就这样眼睁睁的认命倒在剑下。她的眼眶有些湿,不知是太多的血让她晕眩,还是即将离开的心情炽热汹涌,彻骨迷茫。声音喃喃的轻融在风中,她浅笑着转头望向身侧的落衣,清亮的眼中含着脉脉流光,比夜空中迷淌的银河还璀璨。“告诉他,好好送皇阿玛。还有……”   笑容寥落的微微一滞,她想道句等待。可这时若是说她在等他,那人任性的脾气,是不是又要不顾一切,错过抑制寒毒的最好时机?   想了想还是作罢,她转头望着岚轩一步步接近,视线中的他依旧是她初见时的样子,可为何……为何现在只能用物是人非来形容他们了呢?他们之间……何时竟生出了这样大的裂隙,非要机关算尽才能得到现在好好说话的机会?   “你知道我会跟你走的……”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心中终是装不下杀戮。短短半盏茶的时间整个将军府前便血流成河,尸堆如山。这样的场景仅见一次,却会像噩梦,让她铭记一生。这些人,都是为她死的,何其无辜。   玄白色的衣袍略带了些褶皱,岚轩的脸上满是疲惫,可笑起来却依然温雅好看,把灰暗的天际都映衬出了别样的美。“所以他们的兵器都未开刃,只是用来拖延时间的。”   身子一颤,冰凉刹那间便从脚底涌上,连带着将血液冻结,引得全身抑制不住的颤栗。子漪恍觉陌生的无声瞧他,目光一瞬也不敢移动,深怕落到了那些整齐的士兵身上,再想收回便绝对不能。   “我知道你心中已没有我。可……也从不想被你怨恨。”所以他带着数万精兵包围将军府,却不准他们伤害将军府和夜阑的任何一人。这些士兵甘愿为他去死,而他……甘愿为她放弃整片江山。只要有她,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他眼都不眨便能轻易舍弃。   “值得么?”   “没什么比你更值得。”所有的所有,他从成婚那日便开始计划。铲除碧鲁氏,扳倒左相皇后。重归前朝,取得兵权声望。最后,陪同皇上出宫上香,故作违背约定之事,激他病发。这天下的所有人都以为他志在皇位,所以步步为营,没有半点疏漏,硬是从被动的位置上,走到了今天占六成胜局。但这一切在他眼中,从来什么都不是。他要的,从始至终,便只有她。   面对他坦然深情的眸,心底那自私的念想霎时便灰暗污秽起来。子漪不忍再看的上前一步,身侧的落衣皱着眉步步紧跟,似乎还是不明白她究竟欲做什么。“落衣,所有人不准再动手,直到宫中传来消息。”脚步一顿便侧过身子将她挡在了岚轩身后的侍卫内,她拉了拉肩上披风迈步下阶,脚腕上似栓了千斤巨石,每走一步都颤抖不止。   “方合,一个时辰后,将这枚令牌送到八爷手里。”答应她的,他一应全会做到。毫不留恋的将全军令牌扔给红着眼眶的方合,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知道他眼中的痛彻为何,可这是自己选的路,虽然已知道结局,他也要带着她走完最后一程。   “没有小九,我也可以修屋顶的。”暖暖的一笑,那种淡散幸福的表情竟跟那日在御花园时一模一样。   子漪红了双眸任他抱起自己护进怀里,她曾说过愿意跟他海角天涯,即便是风餐露宿也毫无怨言,时至今日,他实现了当日的憧憬诺言,可她却心痛得只能落泪,半句话都应答不上。她真的能做到只送他出城便借机回城吗?原只是想助他出城,他既然有这样的心思,只要待在皇城一日,岚宇就绝容不下他。可现在……   这整个局到底是陷进了谁?无声的泪水顺着眼角斜落,扑朔落进了他衣袍的缝隙。她不愿再想的闭上双眼静默,耳边的风声很大,整条街上黑压压立了上万的人,却半点声音都没有,安静的犹如死城。   “这次,除非我死,否则再不会放开你的手。”   隐隐的,耳边他的声音贴面传来。她头脑昏沉的逃避不愿听,可那轻轻的语调还是似石山连坐,死死的压在她心尖上。   之后,策马飞雪,两人一路出城,顺遂得没有半点阻碍。   ————***————   皇宫   人手全部布置妥当。甚至两方已到了箭在弦上的程度。可岚轩那边却没有任何动静。上万士兵只是声响极大的将皇宫重重围住,没有任何下一部动作。   这种时候,最忌讳的便是冲动。岚宇心中揣着千军万马,弹指间便能调转于全国。强忍着心底的躁动对着烛火下棋,他自己手执两方,一个时辰过去,棋盘已满,却仍是未分出胜负。   “小梓……”隐约觉出不对,可又不确定是哪步出错。他烦躁的支着额头,对着棋盘出神。复杂错综的白黑棋子,借着烛火的光亮熠熠夺目,双方你攻我守,进退得当,显然已是死局。“去换越泽进来。”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样的皇宫太安静了,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是像一座弃城,完全无人问津。   “爷……”手中握着边防传来的消息,越泽快步进来弯膝行礼,第一次对子漪的才智彻底折服。她竟料到了古覆国会提前发作,他们本准备先将兵力调去池洲,控制住五爷的后援军才能保宫中行动稳妥。可没想到古覆国会在一切还没开始前就有所行动,若不是竹雾身在帝望城布置安排,现在边疆怕是已失去一城了。   “还没动静吗?”   “回爷的话,没有。不过,老大传来消息,古覆国趁机夜袭帝望城,现已被击退。”   “……”手中把玩着的棋子猛地一怔,接着噼噼啪啪的落了满桌。岚宇突然明白了什么坐起身来,脑中刚才一直照着迷雾,现在总算清明了些。“对面可有见到岚轩?”   “……没有。”   对了!这就对了!她早就猜到了全局,甚至以退为进调了竹雾出皇城,那么……此时岚轩不在,是否也……   “报……”刚想到这儿,门边便想起了捷报。岚宇拧着眉头冷颜,虽隐约猜到了小梓会报什么,可未亲耳听到还是不愿相信。   “说!”   “爷!八阿哥降了!所有的人马已卸了兵器,在宫外待命……”   话还未听完便冲冲的上前一脚将挡路的香炉踢翻。他满面冰寒的一把拉起小梓的衣领,生将他提了起来,口中的话更像是咬着牙关在说,字字艰难:“快马去将军府!若是人不在了,立马封城!”   暗自不断的祈祷一切还来得及,他仓惶的后退失魂落座,心里极致不想承认,可还是不得不面对。她走了……跟着那个他最记恨的人,一起逃出了他的掌控。   炙仇卷   第1章 恋山乡 1   这一路,夜行千里。早已数不清他们过了几个城镇,换了几匹马。依稀只记得耳边的风声如歌,低低转泣的鸣响不断,刮得人脸畔生疼,只要一闭眼就会落下泪来。   岚轩一路无言,只在过城关拿令牌时稍有停顿,简短回应城军几句。心中暗暗的有些庆幸,子漪拉高了围领将整个脸埋在其中,即便是这样仍觉得寒风无孔不入,小刀似的不断往她身上招呼。   这一走,便天涯不知,与那个牢笼一般的皇城上千成万里,再想回去怕是不易了。原等了很久这样的时刻,可现在,只要一想到离岚宇所在的地方越来越远,她的心里就像灌了重铅,惴惴生疼,半点都高兴不起来。还好……他此时体贴的没有言语,若不,她可能会被自己心中突涌出的后悔淹没,生不如死。   连续骑马狂奔了两天两夜,后又换了马车曲回倒退,再步行爬山,待到岚轩安排好的藏身地已是半月之后。   子漪全身好像都被人拆散了再重装,每个关节都抗议着酸痛不止,眼看着那个冒着青烟的小村庄已近在面前,可她却真的一步都再走不动,只能让岚轩抱着她,一路接受旁人的注目,缓缓前行。   “再忍一会儿,马上便到了。”心疼的帮她将领子拉得更高,手指停顿的瞬间触到了她的脸,冰凉却透着股异常的温热,竟像是已经发烧好久了。眉头紧紧一皱,面色也随着不太好看,他小心的将她往上提了提,声音低沉着微染嘶哑:“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不说一声?”   随时都要警醒有没有追兵,所以忽视了她身体的变化。岚轩自责的用披风将她裹得更紧,脚步也暗使了些内力,速度快得惊人。   “无碍。”压抑着轻咳了两声,子漪怎会不明白他们两人现在的处境?若是岚宇理解,那她就是被人挟持的。可那晚将军府外那么多人再看,她哪里有半点被胁迫的样子?这样一来,他们两人就成了私奔,一个是朝廷通缉的叛逃皇子,一个则是轻慢不自重的浪荡王妃,众人皆会寻而诛之。这等关头,生些风寒不碍事,拖累时间误了他的性命才是该死。   “……”薄唇一抿,口上虽未有不满,可明眼人一瞧便知道他在生气。   岚轩冷淡的对不断迎面招呼的村民点头示意,态度称不上好,可来人还是很热情的不断上前行礼,言语间真诚而尊敬。   “岚先生回来了?村里的孩子都巴巴的盼着您呢!”进村没片刻便有一位老者带了大帮村民前呼后拥的出来迎接,子漪脸色一红,挣扎了下就想从他的怀中下来,可某人硬是圈得死紧,摆明了不让她如愿。   “抱歉,岚轩回来晚了。”见着成群的孩子从四面涌出,脸色总算缓和了些。他含笑对面前的老者鞠了鞠身,未等他们询问便大方的主动介绍:“这就是鄙内,一路染了风寒,改日再好好跟大家见礼。”   “好好!平安回来就好。”没有半点恼意,老者明理的赶紧喝退众人,一边命人去熬医治风寒的药饮,一边侧了身子主动带路往村边收拾好的宅子领。“按照岚先生的吩咐,宅子早就收拾好了。只是这山里不比繁华的乡镇,什么东西都朴素了些,还请岚先生别介意。”   “怎么会?村长愿意帮忙建宅已是极大的恩惠,岚轩自当感谢铭记。”   头有些昏沉沉的发晕,子漪难过的将头靠在岚轩肩头,明能清楚的听到他们的对话,心中也生出了不少好奇疑问,可口就是半点都张不开,嗓间似燃起了大火,灼热的不住泛疼。   恍惚间有人将她放在床上裹进了被子。全身积压的疲惫,这一刻总算能坦然舒展,无比轻松。她迷迷蒙蒙的辗转睡去,中间断断续续的醒,喝了药便又沉沉睡下。这么长的一段日子,她心底揣着太多难以释然的结,再加上路途颠簸,仔细想想,她早已忘记自己有多久没这么安然的熟睡过。   暂时将心里的繁杂不安一应放下,她借着药物帮衬一觉长眠,再醒来已是两天后的傍晚。红霞漫天。   睁开眼睛适应了半晌才能看清这笼罩在红晕中的宁静小屋,她半垂着眼帘遥遥往窗外望去,火烧云下的天空清明而空远,偶尔有悠闲的大雁成群飞过,低鸣的声音欢快成韵,让人恍惚有身在世外桃源的错觉。   “师母您醒了?”   顺着声音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床边趴着个五六岁的孩童,高高的两个红绳羊角辫,脸颊红彤彤似初秋的苹果,身上那和贴的花布棉袄更是喜人,让人见了就想抱在怀里亲吻两下才算解意。   “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熟睡时一直有孩子守着,子漪温笑着披衣起身,手一招,那孩子飞快的蹬了鞋子,肉/团似的爬上床来,丸子一般缩进了她的怀里。   “我是我爹爹的孩子啊…就住在师母家旁边的。”吸/允着手指,小孩儿满脸的天真,望着子漪的眼光像是见到了仙女,惊奇而欢喜。“师母长得真美,跟村庙里画上的仙女一样美。”   “呵……”不由的便笑出声。子漪捏了捏她带着酒窝的脸颊,长久以来难得的真心欢颜。“你叫什么名字?谁又是你师傅呢?”被人一口一个师母的叫,她还真是不适应。特别是想起岚宇那懒散不正经的样子,若是被这孩子叫一声师傅,肯定别扭到了极点。   笑容突然有些僵硬,光华的双眸也随之讳灭。她拥着怀中的柔软出神,才离开他半月的时间,她就已经这般想念,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呢?   “师傅就是岚先生啊……我叫呶呶,师傅说班上最听话的学生就是我哦!”眉眼间带着自豪,呶呶炫耀的抬着下巴,仿佛得了全天下最好的礼物,迫不及待的需要和他人一同分享。   “是吗?太好了……”心不在焉的抚了抚她的头,子漪若有所思的浅笑,不知不觉便想到了和岚宇一起逛中秋集市的情景,那时他们也遇到过这么可爱的一对孩子,她抱着他们观灯,等着他去为他们排队买点心。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   “师母……师母!”   “嗯?”   “咱们快些出去吧,先生也该回来了,看到您好了肯定会很高兴的。”   “好。”事到如今,越回想越是伤心。她强颜欢笑着穿好外披随呶呶出门,刚跨出外间的门槛,夕阳中,岚轩便背着采药的竹篮领着一群孩子谈笑步来。金灿灿的残阳将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薄光,步牵步行中,身姿绰绰,容颜依旧精致俊逸,可神采间却没了宫廷中的深沉儒雅,温和的就像普通民间家庭的丈夫,踏实而值得依靠。   第2章 恋山乡 2   “醒了?”那一笑,包含了千山万水,竟让子漪有瞬间的失神,眼眶酸痛的几乎掉下泪来。   原来……这才是真的他。远离了那个血腥重围的皇宫,他也可以笑得这么真心惬意,像只逃离天界的仙鹤,绽翅的光华令人不敢直视,夺魄动魂。   惊艳过后便是深深的落寞,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岚轩,踟蹰半晌,只能暗自垂头,怕眼里对那人的思念流露出来,伤了他的心。“我倒不知你还懂医术……”   若是连她的心思都看不透,他便不是那个一直了解珍惜她的岚轩了。故作不知的取下背上的竹篮,他吆喝着孩子们将药材放到一边的凉席上晾晒,自己则步到她面前,抬手去触她的额头,语含担忧:“可彻底好了?这山中的小村落,懂得读文识字的人极少,自也不会有什么好大夫,无奈之下,我只能自己上阵了,好歹读过两本医书。”   言语间隐约有淡淡的无奈,但却是欣然的,没有半点不适和厌恶。子漪顺着他收回的手抬头望他,同样的眉眼容颜,可现在面前的他却是不一样的,单纯的书卷气,明媚的琥珀眸,犹如刚出生的太阳,对待一切都是新的,坦白而热爱。   不自觉便感染上他的轻快,她歪着头笑瞧呶呶那边忙的热火朝天,再仰头去看着晨昏中宁静的小村庄,袅袅的炊烟,摇摆行走的成排家鸭,还有那画中才会出现的古风实木栅栏,真的就和她幻想过的乡间恬致一模一样,仅这样静静的站着就能感觉到温暖,幸福不止。“你何时发现这里的?”   看他那天和村民们招呼的模样,不像是第一次来,反而似生活了很久一般。   年关的天儿是最冷了,岚轩解下了身上的厚披给她系上,一边动手忙活着在院子里烤番薯,一边不紧不慢的答,像在说旁人的事,语气缓慢而悠远。“再回宫廷的时候。”刻意避过了和池恬大婚那段,他浅浅的扬唇,未对今天这样粗布糙食的现状有任何不满。   “刚获准回宫的第一天,我便去找了那个人,约定了今天的一切。推翻左相,拿到他暗藏的兵权。集结良臣暗中培育,壮大军队。他提了一整本册子的条件,而我只要求一条。”   看着曾经拿笔握卷的修长手指如今却熟练的劈柴生火,子漪道不出心中是何滋味,只觉得面前的火堆熏烤的燎人,刺得眼睛生疼。其实她早知道了一切,暖吉儿走之前说的话极为简单。可听在她耳中却字字如针,无法漠视。和亲、夺权所有的一切都是幌子,皇上在极力为岚宇岚致夺得皇位铺路,所以提出了和亲之策,只是想把她送出宫,以备今日。而他……   静默的望着面前的男子翻点柴火,她遮掩着抬手拂额角的碎发,深怕灌满眼眶的泪水涌出,让他瞧见。那枚军印,他在大婚那天才拿出,若不是对她的感情绝望到了极致,又怎会明知有今天还冲动的跑去婚礼拦阻!   “岚轩……”难过的缩在小凳上紧抱着膝盖,她痴痴的望着火堆低喃,不知道要说什么,此刻就只想唤他的名而已,只想这样没有任何杂念的唤一声。   拿着木棍的手指一僵,随即释然的松开,将它一并添进篝火中。岚轩没有抬头仅用手揉乱了她的发,那么多独自立在院中等候的夜,那么多身在远处遥遥望着她的痛,这一刻都得有所长,含在了这个亲昵宠溺的动作中,不言而喻。   “尝尝我的手艺,可是呶呶手把手教了好久的。”朗笑的眸如同天边的星,他懵懂少年一般笨拙的从火堆中挑出薯瓜,两只手来回的掂量,还是烫的直咧嘴皱眉。   嘿嘿一乐,终是不能再沉浸在自责内疚中。子漪笑着上前用袖子把红薯兜下,看着他烫得通红的手,不自觉便取笑道:“果然是保养得宜,这么两下就红了,跟个姑娘家似的。”   笑容一僵,到底是有些下不来台面。他无奈的怂了怂眉,被人说中了自也不好反驳,只能尽力适应。原在皇宫中,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如今一切都要自己来,他恐怕还没有六岁大的呶呶懂的多。纸上谈兵,终觉浅啊!   “师母不能欺负师傅!爹爹说了,师傅是文化人,不用干这些粗活也能有出息的!”气呼呼的叉着腰一路小跑到子漪面前,呶呶以保护者的姿态挡在岚轩面前,威风的似个将军。   眉眼微扬,顿时多了些底气。岚轩扬眉吐气的靠在呶呶肩上,笑容开怀。“瞧到了?我现在可是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不能像以前似的总让你欺负了。”   “谁欺负……”张口便想反驳,可呶呶的眼光着实凶狠,硬是将她吐出一半的话生生截住,拦在了嗓间。   脸上的笑刹那间愈发清灿。某人满意的轻拍着呶呶的头,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怎么瞧怎么扎眼。   郁闷的埋着头专心剥手上的番薯,子漪浅皱着眉头纳闷。他还是原来那个笑面虎五爷吗?怎么才这么几天光景,就变得这么狡猾无赖,原来的儒雅温文半点影子都没了!   “小心烫着,我来。”体贴的接过她剥了一半的番薯继续,白衣阙阙的男子声音温和的给身旁围坐的孩童们说故事,手上的动作却是一直未停,剥完了一个塞到子漪手中,又自顾自的开始剥第二个,直到她面前堆起了一座小小的番薯山才罢手,端了盆新鲜的山果过来拿起一个放在手中捂着。   子漪一边听一边慢慢的吃着,他说的那些故事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自也没听过。刚开始还堵着气故意将他的声音挡在耳外。可孩子们紧张的催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实在是抗不住诱惑,她也借口冷,搬了凳子加入故事会,和大家一起听得津津有味。   蜷缩着身子,所以吃了好几个仍不觉得饱,她聚精会神的又拿起一个番薯放在口边,还未来得及往嘴里送,指尖的热意便猛地一失,多了个温热的果子。   “吃多了积食。”含笑的双眸似带着魔力,淡淡从她脸上飘过便引起一阵红热。子漪对着众孩儿们的捂嘴窃笑一阵无言,想反驳却又没有正当的理由,只好埋着头,从吃地瓜改成了吃果子,尽量自然地对他那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置若罔闻。   第3章 恋山乡 3   夜幕下降的如此之快,恍惚觉得还没听几个故事天便已黑得透了,不时有唤孩子回家的吆喝声在村道间辗转。   意犹未尽的抿了抿唇,依稀还能尝到那特殊果子的香甜。子漪帮着岚轩收拾残局,乡间最大的好处便是自然随便,院角本就是劈柴摘菜的地方,倒也花不了多长时间,简单清理一下便可。   从未发现天空的星星能亮到这般,偶尔抬头的瞬间便陷入了漫天的璀璨中。她深深的吸了口气,目光下意识便朝皇宫耸立的北方遥望,那方天际,一颗格外明亮的银星高悬天际,闪烁的光芒深蓝而耀眼,让人只瞧了一眼便难以移开视线。   “别一直站着,当心又着了寒。”立在她背后良久才低低出声,岚轩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板凳,不等她回神便塞了个热汤罐子在她手中。那罐子做的极精巧,原是个银制的圆壶,光滑烫手。但外围恰到好处的包了一层檀木花纹,就将那灼人的温度不远不近的隔开了来,抱着不仅温暖而且还轻巧好看,当真是费了心思和功夫的。   “这……”看这质地,不像是从宫里带出的。子漪握着它来回的瞧,越看越欢喜。   “喜欢么?村长家祖传的手艺,被我这个门外汉学来,只能得其中两成精髓。”没说他为了这小东西耗费了多长时间,他看见她笑得眉眼眯成了悬月,再多的辛苦都是值得。   “多谢……”他越是这样默默付出,她越觉得不安心痛。笑着笑着便多了些伤感的意味,她若有所思的紧攥手中银壶,再没了赏月的心情,无由沉重。   一丝痛意匆匆划过眉眼,不是不知而是装作看不见,刻意不愿去想。岚轩浅笑着叹息,他的命运一直就是这样,想得到的东西永远不属于他,天生注定会被遗弃。从刚开始觉得不公到现在能笑着接受,不是没试过反抗,而是……   望着面前女子的眼光不由深邃,他动了动指尖,想上前攥着她的手,可又怕她会沉默着躲避,更怕的是,她虽不愿却因歉疚将忍着,那样的表情若是有瞬间出现在她脸上,他便会心痛到麻痹,忘记呼吸。   他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这场明显会输的赌局上,贪心的眷恋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自然,代价也要一应承受。   “走吧,去看看咱们的家。”时间如此珍贵,不应再浪费在无妄的思考上。他舒开了双眸,率先侧过正门朝后院走去,夜里的星光如注,无形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照在布满残雪的地上,清冷寂寞。   ————***————   另一方,皇城。   未消耗一兵一卒便夺得了那个众人瞩目的位置,本应欢喜的时刻,整个皇宫却低沉压抑,没人敢大声说话,能不出声都是颔首沉默。   浮宇宫,从得到将军府被围的消息便一刻都未安宁过。越泽不住的在院中走来走去,前后来报的侍卫几乎要将门槛踏破,可连夜出城的那两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各城门有来报消息的,却没有一队人马能查到他们的真正路线。就像在沙漠中迷了路的旅人,还恰巧阴天,连用太阳判断方向的可能性都半点未存。   整整三天,爷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半步不出。前朝虽有九爷在一手打理,可终究事情太多,一人之力难敌。特别最近皇上太后身子都十分不好,前朝对岚致即位之事微词不断,不时便会有对先帝死忠的大臣出来绝食抗议,情况杂乱得真让人分身不暇,难以招架。   “小梓,里面情况到底如何?”旁人不让进也就罢了,小梓是从小便跟着的人,难道也进不得?   “我要是知道,还用在这儿和你一起着急吗?”这么几天了,爷自从知道了两人出城的消息,便将自己关着不肯出门。如今更是连搜索的情况都漠不关心,到底是怎么了?   “再等不得了!皇上那边等着爷陪同九爷过去接旨,登基之事越拖越生变端,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岚远那边最近出奇的平静,就连贞妃也守着皇上的沉心殿一步不出,宫中的氛围简直沉闷安静的令人发指,逼得人时刻紧绷神经,几欲发疯。   “可是……爷不出来,难不成我们要……”   “去传夜矶过来汇合,把门撞开。”这等时刻不得不痛下决心,越泽一直身当军师大任,对爷的生活情感像来不怎么操心。可这次的情况不一样,即便有众人再多的信任,他终究不是皇室之人,身上没有皇室血脉,怎能服众?   “不用了……”吱嘎一声,紧阖了许久几乎沉淀灰尘的殿门突地由内敞开,岚宇穿着正式的皇家礼服,发冠容净,眼中冰冷得没有一点情绪,深红的骇人。   “爷……”吃惊的唤了一声便小跑着迎上前,小梓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浓郁,像是整个人在酒缸里泡了三天,稍微离得近些便觉着熏眼,双眸都难睁开。“您……”三天不出门,难道就整整喝了三天?   担忧的弯着腰便想上前搀扶,他本想趁机探探爷的脉象是否安好。可手还未碰到他的衣角便被轻轻的挥开,阶上负手而立的男子脸色阴沉,一句话不问便沉声命道:“布辇,去沉心殿。”   “爷,天色已晚,明日再去不迟。”自古宣登基旨都是清晨,若是现在去,难保那些固执的大臣不捕风捉影,说他们言行不正。看爷的样子似乎喝了很多酒,但竟一点都不显醉态,更是令人担忧。越泽深深的皱着眉,静听着阶上的男子缓缓步下,脚步声响了一段便停在了自己面前。   “爷请放心,寻王妃的人马已全部布了下去,相信不用两天就能有准确位置了。”   “我有问关于她的事么?”淡漠的好像在说旁人之事,月光下挺立的男子冷冷出声,如此的隆冬寒夜,面前竟然没有半点发声带出的白气,仿若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天上没有情感的神,冷淡莫测。   “……属下知罪。”   “去翠微宫把皇后请去沉心殿,怀仁宫那边也传人通报,若是岚致想去就换了正袍过去。还有……命暗澈把沉心殿围了,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靠近半步。”   “……是!”猜不透爷的用意,可还是第一时间便去安排调遣。越泽暂时封了所有关于王妃的消息,既然爷不想知道,那倒不如等宫中所有事情皆安顿完成再做安排。   面无表情的跨出浮宇宫坐上步辇,岚宇沉静着一路无声,可膝上紧攥成拳的手却从出门开始便一直绷着,良久都未松开。   第4章 搏宫闱 1   沉心殿   大局已定,不知是超脱了还是现实已摆在眼前,再哭也是徒劳。往日围着殿门痛哭不止的嫔妃自年关那日便无人再来,都各自守着自己的宫殿,认命的等待皇帝驾崩,随行地宫。   整个殿中弥漫着一股颓废的苦药气儿,岚宇沉思着立在宫门前片刻,她托落衣带回的那句话,这两日反复在脑中回转,像是自己主动的生了根,发了芽,醒神过来再想连根铲除已是不能,连蔓成片的直长到了心深处,根际都不可寻。   “人到了么?”淡漠的眼中有刹那晃神,他冷颜垂头,平时一笑便满是妖冶之气的柔和容颜,此刻竟透着股说不出的凌厉,令人望而生畏。   小梓紧着步子上前应是,跟着主子这么多年,头一次觉得面前之人陌生,好像今日头次认识一般。不由气势便萎靡着生出了些胆怯,他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办差,可还是觉得不安,似随时都会发生超出他意料之外的事。   “命暗澈在殿门前待命。”轻声吩咐后便头也不回的跨进殿去,岚宇没让旁人侍奉,自己动手掀开殿门处的幔帐。这是他十年来第一次跨进这个门,华丽繁复的帐帘还是额娘在时的模样,步进殿去,庄严厚重的龙椅高高在上,两步之外的旁阁中,一张陈旧却干净异常的雕花圆桌孤零零的坐落,桌上,几样新鲜的点心交错摆放,凑成了兰花的图样,格外精致。   手一松,攥在掌中的帐帘便哗的一声在背后合上。他怔怔的望着角落中的那方圆桌出神,朦胧的烛光迷离中,额娘端庄的含笑侧身坐着,一旁,他兴高采烈的说着狩猎时的佳绩。而身后的龙台之上,那人专注的看着奏折,唇角却因他们的谈话时起时落,幸福的如同春季傲然绽放的合欢花。   “看来你也记得……”   突地有人打断,那画面便如墙上褪色的壁画,斑驳碎裂,油彩灰烬般块块剥落。他冷冷的顺着声音转头,桌旁黑暗处的绸帘后,芙蓉面含浅笑的盈盈步出,时隔历久,破败的翠微宫洗尽铅华,连带着她面容上的傲慢尊荣一并洗去,令她干净的像换了个人,谦和温顺。   “出来!”手掌顿时便攥得更紧,岚宇没有情绪的低声命令,锐利的眼神犹如伺机进攻的豹,敏感寂静。   “出?”脸上的笑意霎时扩散的越发艳丽,芙蓉抬手撩开面前遮挡的帘,稍动两步,身子便完全出了烛火的阴影,现于明亮的光晕中。“这阁,我至始至终便未进来过。”   它就像是云凡的心,他把所有珍贵的回忆都关在里面,旁人进不去,他自己也出不来,直到生命的尽头。唇角的弧度不自觉便染上苦涩,她有些紧张的理了理鬓角的发,今天是她的大日子,大婚那日她没有等到和他共举齐眉酒,那现在能和他共赴黄泉路,也是万幸。终其一生,她得到了他的人却失了他的心,下辈子,她会步步不离的在黄泉路上跟随,只为再世还能继续纠缠。   目光卿然的抬头望着面前丰裕挺拔的少年,他和他年轻时长得极像,同样的眉眼,同样的意气风发,同样的……望着她的眼神满是厌恶,恨不得将她生生撕碎,挫骨扬灰。   “走吧……”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欣慰,她病态的幸福着,心中暗揣。被人憎恨总好过遗忘,她的出现从一开始便是错的,可既然选择了,她便没有回头路可走,如此便一直走下去吧!   与外殿的光亮繁华相错甚远。休息的内殿只在墙角点了极微弱的一盏烛火,榻纱梁帐一并换了深沉的灰色,让人只要进入就觉得莫名压抑,心口惴惴的憋闷。   难得的精神极好,云凡穿着颜色清浅的长袍,手指虽然颤抖,但握着画笔依然有力,行云流水下,一副盛极的合欢风落便跃然纸上,逼真的香气四溢,似要从画中飞浮出来一般。   见着他的刹那眼眶便不禁红了,芙蓉款款的弯身行礼,在她心中,除了他没有人配称一声蔺国的王。   面上竟是久违的温柔,云凡见着来人浅浅的一笑,向来对芙蓉只有冷眼,如今也宽宏着施于笑靥,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一进殿看到的便是这幕。岚宇嘲讽的扬眉,对待面前着两人他已没有更多的耐心,只想解决完了所有的事便快速抽身。   “喝口茶吧!今年新进了含翠。”声音低低的,好似带了些祈求。云凡眼神深沉的望着面前的岚宇,他的儿子,这辈子虽然没能好好照顾,可他却一直是他的骄傲,无人能够替代。   “时候到了……”似没看见云凡递出的茶盏,岚宇淡漠的转过身面向纱窗沿,深蓝色的双眸沉静如海,没有因口中的话起半点波澜。   悲怆一笑,手一抖,茶盏便落在了地下,瓷片四溅。云凡强用双臂拄着案几才不至于跌倒,目光越过桌前袅袅的香炉青烟,和一旁坐着的芙蓉撞上。她雍容的小口喝着茶汤,视线却一瞬不瞬的连在他身上,只等着他向她望去。   静默着,便突然笑出声来,他有些癫狂的捂着眉眼大笑,死撑着最后一口气熬到现在,为的就是岚宇一句话。他这辈子做的错事太多,本早做好了打算要让他一直恨他,直到他死。可越是命数将尽贪恋的东西反而越发明显,他最近常常生出幻觉,好像羽儿还在,岚宇也还是当时整日笑颜的模样,口中不断的喊着阿玛阿玛。   阿玛……若是他能再唤他一声该有多好。舍去那个皇字,抛开算计权谋,他仅是他的至亲,而他……则是他乐观聪慧的儿。   终究都是奢望啊……   笑着笑着口中便涌出了大股的鲜血,直到把面前的合欢花尽数染红,还不歇止。他踉跄了一步靠座在身后的木椅上,形容枯槁。身子突然变得很轻,所有的压力顿时全部远去。眼神微有些涣散,他凝视着桌上的画卷出神,口中喃喃的轻念着:“是啊……到时候了。”   虽不是他想听的那句话,但他还是对他言语了。提醒他时候已到,若是他再活着便会成为岚致的阻碍。   “岚宇……”他的心愿除了一样,他都已帮他达成,如今,终于可以毫无眷恋的去了。“再……再叫我一声……”指尖一松,手中的毛笔便顺势落下,啪的一声砸在袍角,咕噜噜的滚落在地。他听见芙蓉痛哭尖叫着向自己冲来,声音那样绝望,是他从未听过的无助。   “怎么回事?来人呐!舒吉!舒吉!”为什么死的人不是她!他不是已备好了茶汤么?他不是要亲手送她上路吗?怎么会是他先死?怎么会?   方才的淡然瞬时陨灭,芙蓉后知后觉的冲到岚宇面前撕扯他,一次次被他身上的内气震开,爬起来又扑上去。“是你!是你!你竟然下得了手!你竟然……”   “竟然什么?”不知是自己没有心,还是痛到麻痹早忘了痛。岚宇淡淡的回问,月光在他的脸上凝结成了霜,冰层般不可穿破。“竟然留着他的命到现在?给了他把子漪送走的机会?”   第5章 搏宫闱 2   往事已成烟云,他可以试着忘却额娘逝去的恨,毕竟那是他们之间的爱情,不管结局如何,他只能默默旁观,永远难以插足。可这回不同……他本没有这样的打算,可知道子漪出走和他有关,他便再做不到淡然,没有残存半点动容之心。   好似生命中有什么被人生生抽走,芙蓉恍惚得看不清面前任何,迷蒙的泪眼中满是璀璨的花儿,朵朵连绽,凄冷异样。“为了你们……他隐忍一生,痛苦一生,最后……就只是这样的结局吗?”   瞬间绝望。原死命的认定,是这宫廷毁了她的一切。她原本应有平淡幸福的一生,可入了宫廷后便开始身不由己,慢慢变成了现在这样面目全非的模样。谁知……今天才真正看透,活在这宫中的人,没有一个幸福,他们都固执的守着关于自己幸福的那点臆想,以为只要自己努力争取就能得到。但直到最后才发现,一切都只是个美丽的梦,最多只能算是幻想。   “伤心么?觉得疼么?”唇角冷冷的扬起,似寒风中湖面的涟漪,缓慢悠扬。岚宇一把甩开芙蓉纠结的手,眸色决绝的没有半点怜惜。“你以为你为什么能活到现在?若不是为了见证今天这幕,让你也承受失去珍贵之物的刻骨心痛,你又怎能苟活至今?”   “哈哈……”心痛到了极致便只剩癫狂。芙蓉惨笑着缓缓从地上爬起,华丽的外袍卷滚着从肩上脱落,狼狈的拖在手腕边,步驱步随。“是啊,我逼死了他心爱的人,抢走了呵护疼爱你的额娘,要恨也是应当的,我不会说一个不字。只是……”脚步狼狈的迈向案几后的云凡,她认真的端看他的眉眼,嘴边带着虚浮的笑意,似正在热恋中的少女,单纯娇美。   “只是你不该恨他。”冰冷的鼻息间已经没了半点温热的气息,她颤抖着双手捧着他的脸,疼惜的用侧脸贴上他的额头,想把自己身上的热量尽量转给他一些。“他这生活得太苦。不能名正言顺娶自己喜欢的女人,好不容易当上了皇上,能够为自己的婚事做主,最后还是走到了那步。”   心底针扎般的痛,刻意蒙蔽的意识此刻愈发觉醒清明。岚宇逃避者后退一步,不愿听她说任何一字,尽管那些可能是他一直想知道的事实。可此时,他却没有半点听下去的勇气。   “我这一生都用来和他作对。原以为除掉了羽妃之后,这后宫便是我的天下,他的心也终有一天会向我靠近,变成我的。可……我错了。”泪水似断了线的珍珠,顺着脸畔不停滑落。芙蓉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拥抱他,生前她始终没有这样的机会,现在终于可以得偿所愿。“她不在了,他的心也跟着一并死了。从那时候开始,我便害怕的日日难以安睡,深怕哪天清晨觉醒,便会突然听到他殁逝的消息。所以我再不能安心等待,我开始处处与他作对,迫害与他亲近的妃子,伤害他在意的孩子,让他时刻提防用心,只有这样,他才能暂时不想到离开,轻易的放弃性命。”   “可终究,造化弄人,从未想过…他会死在我的前面。”话到这儿,几乎泣不成声。她一遍复一遍的帮他擦拭唇角的血迹,可那些深红发黑的印记好像是刻在了他的嘴角皮肤上,无论她怎样用力,都有斑驳的印记存在,时刻提醒着她他已经离去的事实。“他……是多么宠爱你。直到最后……也要完成你的心愿,这般残忍的…死在我的…面前。”   容颜白纸似的满是苍白,岚宇疲惫至极的斜靠在窗沿上,清冷的眸中慢慢缱绻出了一轮蓝月,光影似冰原般辽阔疯寂。“说够了吗?”指尖深深的攥进了软木的窗棂中,他紧要着牙关抬头,眼光匆匆落在了逝去那人的身上两秒便逃避着快速闪开。“来人!皇后碧鲁氏.芙蓉,生性狠毒,恶行累累。即刻起废除皇后正名,赐死!”   “…哈哈!赐死?还是别浪费皇家的白绫了吧…”手上沾着鲜血却好似不见,她沉静了片刻端直起身子,就着那血捋了捋额边的碎发,神色淡然而从容。“若是离得他太远,下了地府若遇不到该怎么办呢?”婉笑着撇眉苦恼,她不待外面的宫人进来执命,便义无反顾的端起了面前云凡喝剩的茶汤一口饮尽。   殿内突然便死寂着静谧下来,岚宇半垂着眼帘没有瞧两步以外相互依靠着没了声息的两人。身侧紧攥的手缓缓失神的无力松开,他踉跄了一下便转身步出,只不下数十步的短短路程,他却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道不出的疼痛。   “爷……”方出了殿门,久候的暗澈便迎了上来。他费力的用手支着门框才不至于瘫倒,消瘦的侧脸几乎凝成了冰冻的矿石,尖锐着闪耀惨白。   “备马,去赤霞……”话还未说完,眼前便猛地一黑陷入无止境的阴暗。他恍惚的听见身边的脚步声乱成了一团,他的身子被凌空抬起,快速的行进着。而他刚离开的那个方向,不知是谁大声的叫喊,‘皇帝驾崩’!声音响亮的穿越苍穹,留在脑海中良久仍空灵回响,一遍复一遍。   ————***————   一日千年。   山中的日子完全失了时间概念,清晨起身吃了早点便去山中采药,正午归门,午饭后闲来无事便翻翻医书,瞧瞧房后的菜园,就这样一天便惶惶然过去,好像从未开始一般,仓促而平和。   出神的倚在窗前,子漪手中的书翻开了一半,耳边,细微温和的风声和着不远处书堂孩子们的朗书声阵阵传来,宁和的好似一个梦,冗长而沉稳,让她不自主的学会了习惯,想醒也醒不了。   面前,半敞的纸窗外光秃秃的一片,可井然的花架成排,从旁的马厩也干净利落。虽和那时他送给她的小屋位置不同,但细节却是一模一样,好像是生生从遥远的官道旁搬就过来的。   越是细看越心烦意乱。她压着繁杂的心绪想专心于书本,可是荒坐了半晌,还是半个字都未读进,索性披了外挂起身出门。   第6章 搏宫闱 3   冬天辗转间已过了大半,年关过了便是春,日子虽然还是冷的,可积雪已干涸着慢慢消融,没了原先的洁白纯净,透漏着春的生机,让人不禁自喜。   赤霞山,不知道具体位置,但距离皇城应该是极远的。村里的人看不见天外的风光,不知皇城的颠簸,默默地,他们在过自己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归。   眼神瞭望着就飘的远了,直延伸到山尖上的那抹橘色残阳,她畏冷的缩了缩脖子,手指僵硬的相互摩挲,只想生出些热量,无奈手上的皮肤都搓得疼了,还是依旧寒冷。这一点,还真像远在他方的某人呢,永远的捂不热……   不想思念,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她无奈的垂着头苦笑,知道这次自己冒得险有多么触及他的底线,可岚轩就这样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不管是原来的子漪也好,还是如今的她,真的做不到放手。就那样看着他葬送性命。   “在等我?”手上抱着厚厚的书册,当真有副教书先生的模样。岚轩穿着薄薄的长衫,宫里时那种玄白是华丽而尊荣的,而现在的淡然米白,则脱胎成了一种别样的闲适,映衬得他越发胜似仙人。   子漪闻声怔怔的去抬头瞧他,那样冷的天,他却穿的这样单薄,触动了她心里的某个角落,温软濡/湿一片。还未等反应便下意识问,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裸露在空气中,透着股不知名的关心,挣扎而残忍。“不冷么?”   两人这样一问一寻好似猜谜,默契的同时一怔,他们垂眸各自笑开,嘴角的弧度是纯粹的,不带猜忌不含感情,只为笑而笑。   “出来的时候没置办冬衣,反正路也是近的,不添也不打紧。”随意将手中的书放下便准备拿了担子去挑水,他高高的卷起袖子,原本斯文的肤色大小不一的生出了红色的冻痕,落日光辉下格外刺目。   “你……”心疼么?好像并不是。可见到那狼狈的痕迹,她便会跟连着想到他朝中鼎盛时的模样,那样的意气风发,那样的尊贵雍容。但再看看如今,辛苦的教书,每日砍柴担水,若不是她,他又怎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我来挑吧!”没有那么柔弱,她是现代人,虽然没到肩扛巨石的程度,挑一担水还是不难的。   眉毛一挑,惊讶有之,又好像是淡淡的欣喜,为了她一瞬间的柔软。岚轩含笑着点了点头,睫毛的弧度在脸畔上留下了晦暗的痕迹,让远处的子漪瞧不出那琥珀色双眸中的光辉。   “好。”良久后。她听到他那么说。表面上像是把活儿让给了她,其实却包含宠溺,道不出其中柔情。   试过了才真的知道,在山中挑水是何等艰辛。子漪困难的在雪地中移动脚步,丝缎绣鞋是他原来就备下的,本以为在这样贫乏的地方注定就是要吃苦的,可来到这个村落才发现,她竟然梦幻般有一个极大的衣柜,里面满满当当四季衣物鞋袜皆不缺,精美又实用,深得她心。   就是这样的一个男子。甚至为她备好了棉布睡裙,可对自己……却连一件保暖的冬衣都吝啬给与。让她怎能轻断牵挂?   “回去后我帮你做一件冬衣吧!”说是春初,可毕竟还要冷三月的。她虽刺绣不佳,可针线的功夫还算出彩,总不能就见他这么一直冻着。   单手扶上她的腕,他脉脉的浅笑,表情虽还是淡然的模样,可那般明显的喜悦,眼中还是藏不住。“都好,只是别入夜做,伤了眼睛。”时到如今,他却仍清晰得记得她在他面前伤心流泪的样子,那么沉重繁多的泪水,恐怕不但损了心,连眼睛也一并记住了,对他憎怨满满。   “怎么能那么柔弱?”心中的感情坦白,反而比原先相处要自然许多。她盈盈的侧颜对他笑,自然认真。“你喜欢什么样的款式?”   迟疑了一下,这倒是真的难倒他了。原来吃穿皆是方合管着,他只是按照偏好选择,这下要钦点出来,还要说出款式,实非易事。再说……瞧着她的目光带了些无奈,他知道她连穿衣的繁复顺序都懒得关心,又怎能真记住那些个样式?   “就瞧着一般男子的样子做吧!”   “那怎么成?”下意识就是觉得他不能同于一般人,子漪不满的回声,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质疑。“你就这么不相信我的手艺?那我还偏偏要挑个难的做做看!”   “……”霎时无声一笑,漫山遍野的雪都融了。岚轩不反驳的抬头调远视线,见着水井的栅栏已显露头角,脚步一顿,便带着她转了些方向。“那可说好,我等着就是了。”   “且好了吧!五天…不!三天,就当礼物送你。作为回礼,以后的饭菜我来准备吧!天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到怪不适应的。”没发现某人小小的心思,她埋着头努力的抬脚走,步了一段路,身子也活动暖和了,只觉得身心皆舒畅莫名。   “好。”俯视着她的眸光满含眷恋,他暗自紧了紧握着她皓腕的手,自私的希望时间就此停住,再也不要前进。   此后的一路两人话都极少,只是偶尔见着新奇的植物一问一答着探讨两句。子漪简单不觉的单纯陪伴,却不知,这样的默契淡和,一般夫妻都难以寻求,而她,竟就在这样一个黄昏遍洒的寒冷傍晚,轻松的攥了满怀,被呵护到了心尖上。   最后,还是岚轩挑了水回来。顺带着还背着湿了鞋的她。入夜的时候他们院子里总会聚集很多小孩儿村民,有些是为了听故事,而还有的……子漪刚开始弄不明白她们是来做什么的,后来看久了才知道,那群年纪各异神色好奇的姑娘大婶们,是奔着她而来。   “岚家妹子,你是怎么认识岚先生的?”此话听起来简单,可有眼的人一看便知道这位大婶的深层用意是有多不单纯。眼神中那种赤裸裸的不甘鄙视,就好像她闲躺在草地上结果被钱罐子砸了脸,天杀的好运气。   “这个……说来话长。”斗智斗勇就行,面对这帮毫无城府的邻家大婶就完全没了方寸。子漪有些局促的往孩子堆中坐了坐,没想身侧人群步步紧跟,没有半点含糊的架势。   第7章 论君为 1   “哎呦……真是几辈子的好福气。”边拍大腿边惋惜,一副若是再年轻十年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捡了便宜的决绝。邻家婶子长吁短叹的轻拍子漪的肩膀,羡慕有之大多却是不肯心死的试探,想为自己的女儿求个未来。“我说妹子,现在的男人家三妻四妾也是正常,你平日一人在家也是无趣,倒不如……”   “子漪……”一直不动声色的坐在孩子群中,岚轩含笑朝这边探来,琥珀色的双眸映着火光月色,温软深邃。“过来这边坐,那边风口会冷。”   “好……”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到她们的谈话,她轻轻的应了声,突然觉得这一刻的自己很自私。他们明明就什么都不是,抛开了皇宫的阴暗繁复不谈,现在的他也应该有个很好的人生,不在她的阴影下,不在皇城的圈射中。   想到这儿脚步便有些犹豫,她步步缓慢的朝他走去,身后因他那温柔的一笑,妇女圈的唏嘘声更重,可那些声音好像忽然间都离她很远,隔着万水千山,飘渺虚幻。而脚下却在此时重了起来,越来越沉,举步艰难。   短短几步生生走了似一世那般长,她恍惚的在他身边落座,感觉着他温暖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只是那样轻晃的一瞥,却涵盖了许多,深沉得让她几乎负担不起。“其实……”嘶哑着声音低沉出声,她不自然的弯身捡起根树枝摆弄,极力想做到随意,但却好像不怎么成功。“她们说的都对,人生还长,跟孤独比起来,寂寞更可怕。”   对于他,她有太多的不放心。那座城,她曾想过千万次不回去,可他在那里,仅这样一个理由,原先的顾虑就都不成立了,她没有别的退路。   “是吗?”唇角带着笑,落寞而繁华。岚轩抬手摸了摸身侧孩子的头,让他们挨着顺序接诗词,良久后才轻声的回道:“但我已经选择了寂寞……”   握着树枝的手指轻轻一顿,深埋的眼神随即灰暗。子漪无声的将下巴埋在膝间,鬓角的发落在脸际,风一起就小虫子似的作痒,直渗到了心底,酸酸的疼。   岚轩沉默着挺起身子为她挡住寒风,单薄的衣衫绽放成了蝶翅的模样,将她完好的笼在其中,暖意延绵。不知是否感觉到了她的心思,今夜的他也安静得同样没有言语,静静的维系着两人间那种生涩的默契,缱绻成歌。一个时辰过罢,孩子们欢闹过后便意犹未尽的结伴回家,她回到屋里辗转难眠,本以为睡不着的只有她自已一人,不想视线一抬,隔壁纸窗上他的剪影就映照了上来,如画如织,整夜相随。   自那之后,晚上的讲故事时间再未有半个妇人姑娘参加,她虽没开口问过原由,但心里也清楚地知道,这就是他默默体贴呵护自己的方式,笨拙没有半点浪漫可言,但始终如一,似灯塔一般长久伫立不可动摇。   转眼间一月飞逝,对于他们这样从皇城中仓促逃离的人来说,赤霞山真不失为一块难得的宝地。风景秀美,民丰食足不说,苍碧的一面山崖几乎将整个世界都隔在了外头,四季祥和宁静,不会因外面的动荡有半点风吹草动。   日子过得越是惬意,心上压的巨石越是让她片刻难安,心如火炙。子漪高高的坐在山坡间突起的岩石上,本是来采药,不想中途迷了路,四处走反而容易走得更深,倒不如坐在原地等着。正午时分总会有村里人来山中砍柴,到时候跟着他们走也简单得多。   身上厚重的棉袄已到了换下的季节,风的气息也变得轻巧,虽然时不时还会有些冷,但已没了冬日里的冷冽,暖暖的透着股春意,醉熏熏的喜人。视线所及之地已很难再见到雪影,稀稀落落的展着新绿。她凝着眉角抬头仰望天空,原还想过自己走出这大山去,回到他身边。可现在日子一天天变长,时常出山采买的大叔也说蔺国新主已顺利登基,上朝第一天便提出新政减免赋税,令百姓称道。而他……   她心心念念牵挂的那个人,却像消失了般没有半点音讯。没有追捕他们的官兵,没有悬赏通缉的告示,他就这样放任了她离去,没有半点要寻找的意思。让她也胆怯的犹豫开,回去……那个地方是不是还有人在等她,若是没有她又该如何?   头一低,眼眶就灼热着生生的疼。她浅浅的笑了笑,道了句阳光刺眼,殊不知天上的骄阳一直隐在云层后,已良久未露出颜面。   ————————————   几乎隔一会儿便唤呶呶去家中看看状况,岚轩今天明摆着难以静心,时常上一刻还说着成语下一刻便没了声息,晾着整屋的孩子大眼瞪小眼。按她往常的习惯,应该不到正午就会采药回来的,可现在已下午过半,呶呶还是说家里没人,让他怎么能放得下心?   “今天就到这儿吧!”越想越是难以心安,他匆匆的结了课往家赶,进了院子,空荡荡一片,屋中没有点烛火,灶台是冷的,仅仅是缺了她一下午,整个家就好像完全变了样子,压抑冰冷得令人窒息。   她走了吗?犹豫了这么久终于决定要离开自己了?   脑中想着,脚步便下意识进了屋里朝她的衣柜走去。他背脊直挺的立在它面前半晌,手抬了放,放了又抬,反复几次才僵硬着扶上衣柜的把手,缓缓朝外拉开。   一,二,三,四……   视线掠过柜中的衣物一一数着,格外仔细。他屏着呼吸数得极为耐心,直到确定外披长衫一件不少,这才喘了口气,微放下心来。她只要是采药总会穿利落的短衫,因着路途不远,所以只求方便,保暖就显得不足了些。   可既不是想走,没道理现在还不回来的?   难道是……眉头一拢,便再不耽搁的出发往山上走,他顺着她时常走的小道一路寻过去,来回找了好几遍却都没见她的影子。   现在才知道祸不单行是说什么。这周染简直是被衰神罩体。前天丢手机,昨天下楼梯的时候又踩空,,脚崴到不说,整条腿连着腰都拉伤,只能在床上倚着。本命年难道真的这么准?还是我最近真的很倒霉?欲哭无泪……   尽量保持更新不断,因为不能上课所以时间就空下来了。不过因为不能坐,再加上真的很痛,还是不能多写,亲们抱歉……我会尽快恢复过来的。   第8章 论君为 2   天渐渐黑了下来,山尖上方,斑块似的火烧云连城延片,火红着动人心魄,血般殷虹。脚步从沉稳变成急切,持续走了十几里依旧没有停下歇息的意思。岚轩气息凌乱的紧皱着眉头,长衫就着冷风在空中扬的绚烂,映衬着他微红的容颜,似幻似真。   “子漪……”焦急的放声一唤,回音便四面八方涌来,绕着山峦不断延展。他无措的走走停停,越走心越是不安,到了现在已没有半点理智残存。安稳度过的这一个多月,他面上虽总是冷静淡然,可心中的胆怯却一分一秒都未停止过。子漪就像是他从上天那里借来的宝物,他惴惴的天天揣在怀里,奢望用剩余的生命来兑换,让这样平淡的日子长些再长些,可终究……她只要有片刻不在他面前,他就乱了方寸,只觉得天要塌下来,比直接夺取他的性命还仓惶。“子漪……”   眼眶中涌起的潮气不知是冷雾还是热泪,他提着一口气不住的前后回身,可身前身后的路却仍然空荡荡的蜿蜒幽静,只有他一人的身影。   只剩他一人了……   渐渐地步子越来越慢,愈来愈沉,他松垮了背脊深一脚浅一脚的茫然走着,脑中竟不知自己要去哪里,又有哪里是值得他去的。没有了她,他便没了一切。呼吸是奢侈,心跳是多余,一切又回到了十几年前他孤身窝在宫廷角落的日子,黑暗而决绝,任他叫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人会在乎心疼。   “原来只是守着也不行么……”脚腕勾着树藤一偏,整个人便颓败着狼狈倒地。他面无表情的直愣愣躺着,眼前是璀璨深邃的浩瀚夜空,而他……始终是一个人。明知道寂寞比孤独更加可怕,还是义无返顾的选择了。但终究,他两样都逃不过,注定守着它们一生,像是宿命。   “有人么?”夜风吹得娟细磨人,隐隐的有声响从林外峭崖上传来。他屏住了凌乱的呼吸静心聆听,果然半晌后,那声音又再次传来,宣告着它的真实。   浑身一怔,下一刻已翻身跃起朝声地飞去。岚轩迷蒙着双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奔跑找寻,终于,片刻后树林慢现边缘,月光倾城的悬崖探石上,她面色青紫的蜷缩坐着,身上的短袄被拉开了好长一道血痕,凝固着已经发黑。寒风卷乱了她的发,及腰的墨瀑紧紧的包裹住她的背影,遥遥看去,似指尖一触便会幻灭消失。   明已到跟前,可不知为何脚步就是难以近前。他痴痴的望着她,心里揣着欲迸发四溅的火,热气熏到了眼底,辛辣煎熬的疼。   “岚轩……”牙齿打着冷战,声音也微弱的快要熄灭。他凝视着她听到步声回身,脸上已没有半点人色,可见到他的那一刻依然淡淡的笑,似峭壁上临寒绽放的花儿,美得让人心疼。“我……”   “别说话。”寻不着她时他绝望无助,可终究没落下泪来。但这一刻不知为何却怎么都将忍不住,一出声,颊边便银光一闪,泪丝如线。无声的两步跪倒在她面前的空地上,他轻喘着气双手不放心的一一检查她的肩膀,手腕,膝盖,脚腕,动作轻得似在抓尘,几乎让子漪感觉不到。   “没事……”轻描淡写着就将方才遇见豺狼的事情带了过去,子漪轻轻的吸了吸鼻子,看着他的样子不由有些难过。他就是这样,明明是她自己不小心迷路受的伤,可他身上沉默散发出来的自责却那样厚实,勾起了她潜藏在心底的委屈,让她突然间就想靠在他怀里肆无忌惮的好好哭一场。顿时,鼻头便冰冷着泛起了酸意,她装着不疼的浅浅轻笑,声音喃喃的自顾自说着:“只是受了些皮外伤,还好你来找我,要不然今晚可要出大事了……”   “晚上的月亮正好,你没来的时候我就一直看月亮,也不觉得怎么冷。原还想着休息片刻就自己找路回去,终究也是要适应这里的生活学着独立,总不能……”   话到这儿,突然便被脸上的触感打断。她怔怔的抬头望着面前的他,看见他了解的对自己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泪流了满脸,温热疼痛。   “别说了,我都懂。”他粗糙的手指划过她的脸,痒痒的难受。她望着他沉郁一片的珀色双眸,霎时,泪水愈发哗然。   是!他懂。他从来就懂。每日向采买的大叔定书册,一日两次,跑得比读书的孩子们还勤。家里一直存放着易携带保存的干粮银两,地图手册,繁琐大小一应俱全。即使去学堂给孩子们上课也总让呶呶来回查探,每天数回,从他们住到这里开始便一天未停。若是不懂,又怎能做到这般?知道她在等他的消息,所以特地让人来通传口讯。知道她心中惦念的人已不是他,所以备好了一切,深怕她觉得难过束缚。到最后,即使他知道了这一切,却还是放不开手,就算她要走,他也想护送一程。   “谢…谢……”啜泣着前倾靠近他怀中,她紧攥着他的前襟无声流泪,他什么都不说,可她却知道,他每个笑容下都是心痛,深刻明晰。眼睛一闭,泪水便似涌入干涸河道的细流,重新充盈。她紧紧的拥着他,默默在心中接言:谢谢你来找我,在明知道我消失便有可能是不辞而别的情况下。还有……谢谢你爱我胜过了爱惜自己。   岚轩,真的谢谢你。这辈子的情债我还不清,只希望能保住你性命,让你幸福的机会多一些,也能找到对的那个人。   月间高崖,皎洁的银白夜光赛过了红烛灯火,寂静的包裹着沉默相拥的两人。子漪哭着哭着便累得睡着了,隐约间只觉得自己身在一片温暖的海洋中,周围全是金灿灿的喜人骄阳,烘烤的她连心都暖和了起来,不再因岚宇的漠不关心而冰冷似窟。   再醒来已是第二天正午,昨日火烧连城,今日果然难得晴好,阳光明媚得刺眼,让她适应了好久才能完全张开眼帘。   “醒了?”手旁放着冒热气的清粥,岚轩背光对着她就坐,她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可不知为何就是觉得今天的他有些不一样,语气虽淡然,但却低低的失落,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被人从身体里抽离,极力隐忍。   “今天怎么没去学堂?”整个肩膀想要脱落一般,她尝试着起了下身,可却怎么都使不上力,只能作罢。   “从今天便在家上课了,时间也会变动,每天只一个时辰。”体贴的抱着她坐起身,接着便端起了粥碗缓缓的吹气搅动,岚轩敛着眉眼没有看她,可全身的每一个神经却都连在她身上,时刻关注。   “不用在意我的伤,将养两天……”   “你怀孕了,已有两月多。”   同志们,我终于回来了……因为淤肿一直不消,所以去医院住了一周做物理治疗。今天一回到家就最快更新了,以后还是跟原来一样,每天一更。因为受伤码字还是很慢所以请亲们谅解,染会尽量每天一更的。多谢依依,小米,蛋清,小5还有喵喵的关心,染又复活了!(*^__^*)嘻嘻……晚到的祝福,中秋快乐,十一好好度过哦……   第9章 论君为 3   平静的声音落在空荡的屋里,就像投入宁致湖面的石块,扑通一声惊炸,继而冷凝,涟漪无声的激荡四散,良久不绝。子漪平躺着的身体突然僵硬,这消息来得太措手不及,让她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惊喜还是忧虑。   顿了半响才找到声音恢复了言语能力,她缓缓的抬起右手罩在小腹上,默默的眼眶便红了。“确定了么?”   “确定。孩子很健康,林大夫看过你肩上的抓伤,经历了那番变动孩子却没事,真是万幸。”握着汤匙的手不断翻搅着粥碗中的米浆,岚轩嗓音低沉的回,两人一躺一围,明明只隔着半只鞋阶的距离,可他却觉得那中间横卧了万水千山,原还能远远的瞭望凝视到彼岸的她,如今却是再也不能了。视线怔忪的落在不断画弧的匙身上,他没勇气抬头看她此时的表情,不管那是喜悦还是难过,他都无法坦然面对。   其实这一刻,他是多想自私的说,他愿意待这个孩子如自己亲生的一般,好好教育他,陪伴他,让他有一个和他不一样的童年,单纯而快乐。因为孩子身上流着她的血,所以他愿意倾其所有去守护,哪怕将来只是被称作叔叔,一切也都是极美好的。可……薄唇轻轻的一抿,他苦涩的稍稍扬起嘴角,里面的痛意深沉的突涌出来,遮盖了往日从容,让他慌张无措的像个孩子。   他终究不能那么做,不能对她的忧愁视而不见。所以他踟蹰,他彷徨,在这样刻骨锥心的情况下,依然淡淡的说道:“等过两天你养好身子,我就送你回皇城。”语气好像是在闲话家常,做得天衣无缝,没有半点破绽。   指尖轻轻一颤,听着这话本应高兴轻松,但子漪现在却没办法释然。她静静的仰头望着床侧温柔吹粥的男子,看见他为自己贫困潦倒,为自己布衣粗食,那样一副无可挑剔的皇家气宇,就这样为了她任劳任怨的埋没山野,无为一生。可偏偏,她不敢质疑不敢拒绝,她太想念皇城中的那个人,想到痴迷念到疯狂,恨不得长了翅膀立马飞到他的身边去。   等了半晌也不见她回话,岚轩半掩的睫毛微微轻颤,接着道出的话即向对她说又像是在劝诫说服自己。“赤霞山没有像样的大夫,一应药材也要下山去城里采买。既然有了身子就要好好调养,怎能再让你跟着我吃苦?”   不是这样的。本不是这样的。   无声的落泪摇头,子漪哽咽着不能出声,投进屋来的骄阳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将她束在其中,怎么都挣脱不得。   “对不住。本想带着你出宫过好日子,可没了皇家陪衬,我除了教书竟没有拿得出手的,让你跟着我窝在这儿小地方,着实委屈。还有……”微风一起,屋中的光线就稍变了方向,折射出他眼中的流光,盈盈坠坠。“说过要保护好你,除非命丧再不松开你的手,没想,现在却要没志气的送你回去,白白让你和岚宇生出嫌隙。说到底,都是我私心作祟…你……定是恨透了我的。”   端着的粥碗已经凉了,可执着它的人还在机械不停的吹气翻搅,一刻不停。岚轩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斜落的阳光映照在他清瘦的容颜上,衬得他整个人几乎干净到透明。   “原来总是不甘。为何岚宇有阿玛额娘宠爱,而我却什么都没有。为何他能在宫中肆意怒笑,我却要看着宫女妃嫔的脸色度日。最后,我想要的一件都得不到,而他却什么都有。”落寞的身影静静的融在漫天飞舞的烟尘中,没有分毫刻意,便成画连诗。他淡淡的提了提嘴角,脸上的神情孤寂镌刻。“如今想来,原一切就是命。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莽撞争抢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但自己不会幸福,还会连累心爱的人一同受累。我怎么会现在才想通透?”   “岚轩……”   “罢了,光顾着说这些无用之话,粥都搁置凉了。你且好好休息,我再去盛碗新的来。”逃跑似的奔出那方合屋,突见艳阳的他有片刻迟疑,脚下一顿便跌进了院中半融的积雪中,脏污溅了满脸满身。   闷闷的笑起,片刻后整个人蜷缩起来身子止不住的颤抖,此刻,伪装的淡然坚强终是再绷不住,崩塌的一塌糊涂,疮痍满目。   原来,决定送她走,其实也一并将他自己葬送了……   当晚深夜。雪还未全化便淅沥着下了一场小雨,断断续续僵持了三天才渐渐歇止。谁说春雨染新绿。雨停的清晨,方出门便能见院中老树抽芽,那颜色鲜嫩鲜嫩的,好像孩子的手扰着人心头阵阵酥麻,暖意无限。   怔怔的站在院中,做临行前的最后告别。子漪裹着刚出皇城时穿着的厚披,视线中,坐落在赤霞山中的这个小村落宁静安详,一同她初来时一般,绝美的好似生在画中。   “师母,您走了还回来吗?”呶呶红着眼睛,嘴唇扁扁的可怜询问,一个月的时间相处下来,他已完全把她当成了村里的一份子,她的离去对他来说就像一场灾难,似被人抢走了心爱的东西。   心有不忍的弯下身将他紧紧圈进怀里,子漪轻拍着他的背脊安抚,却是一直无声,没办法残忍的给他期许。   “师傅说过,只要您来了就再也不走了。怎么你们才住了这么短的时间就要离开了呢?”哇的一下哭出声来,呶呶委屈的不断揉着眼,落泪如雨。“你们都骗人!师傅明明说过会一直教呶呶学问的,可昨夜却跟爹爹说再不回来了!你们都是坏人!”   拍打的手猛地一顿,继而脑中灵光一闪,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子漪缓缓的起身拿帕子帮呶呶拭泪,一抬头,便见岚轩远远的从村头学堂走近,神色淡然脸色却苍白如纸。   “都收拾妥当了,准备动身吧!”来时两手空空,走的时候却为她妥当的准备了一路所需。她望着他淡淡的对自己笑,鼻头一酸,方才心中升起的恐惧更甚。   “你还回来么?”故不在意的打发了呶呶转身回屋,她拎起较轻的那个包裹跨在肩上,目光辗转屋中,留恋不舍。   沉寂着良久无声,岚轩进门将所有的东西包好背在身上,复将子漪肩上的也一并拿过才轻轻的回:“送你到皇城外,我便回来。”   “哦……”小声的应了一声便转身先出了屋,她低头一步步走的格外缓慢,刚下过雨的山路并不好走,好几次她都险些摔倒,可身后默默跟着那人总是在最紧要关头迎上,扶稳了她便又后退。   第10章 遥思凝 1   眼前的画面虚晃着渐大渐小,她反复思量着他的那句话没有出声。清晨的山间阳光格外明媚,子漪深深的吸了口气,顿时心肺便激灵着伸开延展,似重生了一遍,从里到外说不出的通畅。前行的脚步突地便停滞难抬,她侧身透过稀疏的树干去望往山涧深处,目光中沉着那样死寂的灰,可细细观察又能寻出零星的绿意,道不出的斑斓。“怎么选到这里的?”为了将军府门前的那一天,他做了太久的准备,可直到今天,她要离开,才真正有了宁神观赏这山景的心情。   离她的距离依旧不远不近,岚轩舒展着眉眼顺着她望,深沉内敛。“侧山的半腰有一片野兰,虽没人打理,但四季都有花海延绵。那时只是从这儿恰巧经过,见过了,便再难离开,所以只能留下。”   “是么?”原来是这样……这山中有那样美的花,他原本是想带她一同去看的吧,可还没等到那个机会,她就要离开了。   若有所思的抚上小腹缓缓轻揉,她嘴角含着笑,来这个时代这么久,第一次觉得真正的轻松,脑海里什么都不想,便觉得很畅快幸福。“你不会回来了,是吧!”向村长交代好了一切,若她不问,他也会将那过目难忘的花海一并抛弃。那明明是她因岚宇才喜爱上的花,他知道,却由着她来。这么长时间,一直默默在她身后做了那么多傻事,却到现在都不想让她知道。   沾染上寒意的唇角微微紧抿,岚轩静默着没有回声。虽然不想让她为自己忧心,可那些个敷衍的谎就是堵在嗓间道不出口。   “不回答便是肯定了。”弯身掬起一捧散雪,还未来得及紧攥就融化着滴滴答答,顺着手指的缝隙掉落个不停。子漪有些惋惜的转过头瞧他,面前的男子卓雅而单薄,消瘦的肩挂着重重的包裹变得狼狈微低,可容颜上的温雅不变,那清透的双眸依然炯炯有神,只要看着她就会稍稍发亮,像宝石般晶莹剔透。“我们不走了。”   拍拍手便浅笑着直起身子,她小心的抓着面前树干朝山路下的深沟瞧去,果然,身后微愣那人立马回过神来,不放心的扶上她的臂膀。   “你看,如今正是赤霞要蜕变美丽的时候,错过了岂不是人生憾事?”   “子漪……孩子……”   “皇城乌烟瘴气,对孩子想来也是不好的。我现在是母亲了,总不会做委屈孩子的事。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其实,相较于这个还在腹中的孩子,她更担心的人是他。不过,她和他不同,他对她唯一说过的一次谎,便是大婚那夜,以后怕是都不会了。而她,在父母离去后便已习惯了伪装坚强,谎言这时候就变得很重要,它可能是刻意隐藏自己的面具,必要的时候,也会是利剑,刺伤那些曾深深伤害过自己的人。   想到这儿,眼神不禁有些无奈。她沉默的望着溺在安静朝阳中的山峦半晌,似玩笑似约定着对身侧之人请求:“岚轩,以后不管何时,都请不要对我说谎。”对不住。她已经是这样一个偏激而别扭的性格,所以不管是在现代也好,古代也罢,终究有她的不得已和执念。所以他们之间永远不可能平等,她终有一天会辜负他,而在那天之前,她想倾尽所有让他幸福。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没有她,他也同样能活得很好,每日笑靥似阳。   “答应我……”敛起笑意再认真不过的转头凝视,她清透的顺着双眸直望进他的魂魄,妄想着能把困在他阴暗心底角落中的那个温文少年拉出,从此再不深藏。   毫不躲避的任由她闯进,岚轩笑着轻拍了下她的头,离开皇城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这般无碍的表示亲昵,不含暧昧,不带小心,只是那么自然而然。“好,我…答应你。”   说着便牵起了她的手攥在掌心,拉下袖子护好。他挑眉帮她紧了紧披肩,难得的主动邀请:“怎么样?能否请小姐赏光,陪我这个穷酸书生一同赏花?”   “哦?可有附赠的好处?”笑盈盈的回,子漪觉着他掌中的温暖一路从指间传到她身上,脑中突兀的想起一抹冰凉,复迅速不着痕迹的遮掩了下去。   “听候差遣。脚夫当得,若是需要奶妈也使得。”   噗的一声乐了出来,她偏过头想象了下他长衣袭袭抱孩子的模样,越想笑容越肆无忌惮,最后只能狠狠捶了下他的肩膀才喘息着作罢。   春日里的赤霞山宛若方出嫁的美娇/娘,冬盖下的条条绿枝,角落中的簇簇花蕾,一路走去处处都是惊喜清新。两人就这样比着步子临着肩,笑得真心谈得畅意,踏着清晨橘色的晨辉,身影很长,欢声更是环绕山周良久不绝。   ————***————   赤霞山外   车水马龙的一天刚刚开始。叫卖的摊贩推着小车成对而行,不时遇上了街坊熟客,便停下来笑着寒暄招呼。   街角的一座华院,良久以前曾是城中一户书香世家的祖宅,不日前新皇登基,招了他们全家迁居皇城待命,这里便就空了下来,门第冷清。今日却不知为何门扉大敞,来回走动的人群络绎不绝,好像迁来了皇城中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家具摆设,一应全是城中最讲究的商家上门听差,好生了得。   “哎?你可瞧见了?”原本这宅子没人,所以门前的空地便被人占用卖些吃食甜点。卖桂花糕的大婶老远就瞧着这里不同往日,车子推得近了,才看到平常与她紧挨的油饼摊主正对着敞开的宅门探头探脑。“现在又住了新主吗?那咱们这生意岂不是要换地方了?”   “哎!小点声!这不是摆了半天也没人上前问话么!说不定是那主人以为原本就这样,所以不计较呢!”   “那怎么可能?这相宅再咱们城可是比官衙还堂皇的地方,怎么由得咱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可莫痴人说梦了!”   “嘘……快看,那车辇!是不是这新宅的主人啊?”言语着便拉过桂花大婶一同猫腰躲于树后,两人一同屏息朝那渐渐停下的车架望去。   此刻正是一天中街上烟火最盛之时,糕点的热气,炭火的尘烟几乎弥漫成了一层浅浅的雾,若有似无的悬挂在般空中。那车辇极稳的缓缓停在这半圈薄雾,落定没到片刻,便有几人从府邸里小跑着出来,原以为是出来迎接主人的,没想他们动作利落的在辇下架了木架,还未等树后偷看的两人醒过神,车轮和辇篷便神奇的分离开,被八人以木架抬着,稳稳的朝府里行进。   “啧啧……瞧瞧这气派!肯定非官即富,咱们还是换个地儿吧!省得招惹是非!”桂花大婶一辈子遵守法纪,遇见这样的主儿基本都是绕路而行。嘀咕着扯了扯油饼大妈的袖子,她无奈的撇了撇嘴,便准备推车离去。不想那油饼大妈好像是着了魔障,等了半天还不见她回神。   “怎么了?快些走吧!别耽误了今天的生意!”   “你刚瞧见那轿子中的人了吗?”像是被妖精抽走了魂儿,油饼大妈怔怔的面对府门站着,怎么都忘不了辇帘飞起的那刻她所看见的。自己不走还不让桂花婶走,硬拉着她往那轿辇的方向瞧。“哎呦!可了不得了!奴一辈子没见过那么俊俏的郎君!莫不是天神下凡了?”   “什么?”   “今个儿就在这儿做生意了!若是能再看那郎君一眼,被人砸了摊子也算值了!”一不做二不休,说着便拉开膀子将摊位撑开。桂花大婶看着她动作迅速的扯开嗓子叫卖,眼神却生了根似的不住望那门里瞅,撇眉嘀咕了片刻只得独自寻新地方去了。   第11章 遥思凝 2   雕花木兰窗,千盏琉璃帘。恰好的春意生机盎然,却被这看似柔弱的两层阻隔生生拦在外头,于屋内一步都接近不得。华丽的步辇直被人抬到屋门前两步才将落下来,陈管家恭敬的弯腰候着,府里如今还乱成一团,可他憨厚的脸上却不见半分焦急慌乱,镇定自若。   “爷一路辛苦!”面前的辇帘缓缓由两边掀开,他屈了膝行叩拜大礼,身后好奇探头等着看主人模样的嬷嬷丫鬟们也只好怏怏的跟着就做,不敢造次。   青到深蓝的沉纱幔帐掀了一层又现一层,良久后,辇里的人低应了声,伸出辇帘的手透明白皙,根根青蓝色的血管盘桓交错,每一条都看得再清楚不过,全然不像是凡人应有的。   “府里一应事宜落幕前便能妥当,爷舟车劳顿,暂请休息沐浴,老奴晚些再来打扰。”   “去吧……”透过纱帘冷望向门前拥堵着的一群奴才丫鬟,辇中之人的眉头一卷,再出声已没了方才的好腔调:“存漪园除了你其他人等均不准入内,老陈,你知道我的脾气。”   “是!老奴思虑欠妥。”话毕便打发了身后跟着的众人离去,陈管家深深的鞠了一鞠便抽身从侧门退出,整个院子顿时安静下来,只剩枝头不住鸣叫的春鸟儿欢实不已。   “爷,用不用奴才把……”   “罢了……”想到某人,紧皱的眉头便不着痕迹的松缓了些,缓跨出辇的男子仰头浅望了眼树上欢叫的几只灰雀儿,清冷的神色一直未变,可懂他之人却能明显的感觉到,这不经意的细微动作中多了什么,同已过去的那漫长一月间的嗜血残暴相比,何其珍贵。   “先准备沐浴,半个时辰后把宫里的信函和整理好的赤霞详况放在书房,我自会处理。”停了眨眼的片刻便抬步进了屋去,他累极的卸了披风便斜依上榻,从下辇到床边明只有不到十步的距离,可他却走得极缓,好像每步都踏在刀刃,难言折磨。   “去给爷准备药浴,水一定要够热,烫至皮肤泛红最佳。”早料想到了现在的结果,一身青袍的俊朗男子跟着进屋,面上的颜色却不怎的好看,凝重的似被旁人借了万贯钱财。“爷!师兄不是说了短期不能离开浮宇宫,您怎么……”透血换引可不是一两日就能休养缓解,这封仸城离皇城有上千里路程,中间若是出了半点差错,那前一月的一切就都功归一篑,任天神下凡也再不可能有生机。   “陆影,安静些。”只一动不动的躺着,额头背脊上的冷汗就已挥洒如瀑。岚宇懒散的半路将他的话打断,声音轻绻着像半空中飘荡的浮云,面色也平静得不见半点波澜,可却仍旧瞒不过陆影身为医者的慧眼。   “……”知道自己现在就算说再多,他肯定也半个字都听不进去。陆影重重的一叹,心中虽气急败坏的想,让他疼!费了那么大的劲儿才换引成功,为他再续十年寿命。可他倒好,不顾新引的适应期硬是要出宫到这儿山脚边城来,暂不说这新引初换的前一月,每日刀割火燎身体的那种极致疼痛,就说这山边上城镇的气候,阴冷潮湿,哪里能对病情有丁点的帮助!   如是想着,动作却与之相反的打开药箱取出丹药助他服下,他气闷的转身到案几旁无声就坐,眼睛一瞬不瞬的细察着他的气息变化,若是稍有不对,也好迅速施针抑制。   这一月以来,宫中发生了太多变故。岚轩退出皇位之争,按理一切都应简单化,无比顺遂。可先皇驾崩,贞妃自缢,岚远本已安分投诚,听到这样的消息又举兵再起围了皇宫整整十天。爷那时刚换了新寒引,全身的皮肤血液都要重新褪换再生,已是极尽折磨无心再顾其他。偏偏太后那边又旧病复发,命悬一线。   搭在膝上的手不自主便紧紧蜷起,陆影死盯着岚宇苍白的脸色出神,真想不通带着这样身子的他是怎么撑到现在的。整个皇宫,别说是他对那一月的生活心有余悸,就连一向浪荡惯了的星宿提及,也难掩恸色良久无声。   总算,时至今日,所有的一切都已过去。九爷也已正式登基,成为蔺国的新皇,接受朝臣民众颔首叩拜。而爷也终于有机会能好好休养,将新引的潜伏痛苦折磨减轻到最低。可谁想他竟悄无声息的连夜出宫,日夜不停坐了好几天的马车赶来封仸!既然早就知道子漪身在何处,安危无碍,那又何必非急在这一时!现在可好,最后一次褪换期还未到,爷就算已到了她身边也必定不会急于相见,那又做什么巴巴的赶来,无谓折腾自己的身子!难道这封仸城的风水比皇城精贵?还是看着他慌张无措的紧跟着他跑来很有喜感?   博络氏.岚宇……他上辈子肯定是欠了他天大的人情。无奈的叹息出声,他举步来到窗前将重重幔帐一一拉起,复又走到墙角将灯盏个个点亮,这才回到床边,抬手探向他的脖颈去测脉搏。   整个屋子被厚实的幔帐来回遮了几层,这才将外面的声响光亮全然阻隔。陆影屏息静静的细听着指尖下那微弱的搏动,屋内一时寂静的呼吸可闻,只剩下些时有时无的水珠滴落声,隐隐环绕。   等等!水珠滴落?小梓准备沐浴还未回来,这屋子他们今天才进基本就是新的,怎么会有水?   深吸了气,立马想到什么弯身查探岚宇搭在窗沿的手。果然不出他所料,晦灭不明的闪烁光影中,黑色的血珠像石峭上滴滴坠落的泉水,不住从他的指甲缝隙中滑落,不知何时开始,竟已在鞋阶上聚成了一方小小的血湖,黝黑着光泽闪烁,轮廓不断扩大。   “爷!爷您醒醒!”这时候万一昏睡,想醒就决计不可能了!   眉头轻轻皱了皱随即沉重的眼帘缓缓抬起,岚宇拉住欲转身拿针的陆影,这般皮绽血溢的情境下,嘴角竟然还淡淡的挂着笑:“不要施针,这点痛我还忍得住,无为再因诊治浪费时间。”   “可是爷……”   “出去吧!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进来,每日清晨让小梓进来换铺盖就是。”说完便疲惫的闭上双眸再不出声,陆影僵直着背脊守在床侧半响,见他先是指尖落血,再接着手背上的皮肤开始迸裂,再接着是脖颈,面庞。这期间别说是呻吟,就连眉头都未因痛皱过半点。   这就是子漪的力量了吗?   不知该敬佩还是难过,他踉跄的起身缓缓出了屋去,院中的艳阳不知何时已娟丽收起,薄薄的,一层橘色重雾斜挂上屋脊而后落进院里,红的像血却美得让人屏息。   第12章 遥思凝 3   心静,时间也在轻松闲适中过得飞快。现在每一次出门都要告好几次假,软硬兼施许久才能获准。子漪背着竹篮沿着半山腰缓缓散行,下午的太阳正好,不冷不热的斜挂在天际,映照得整片山梁都红彤彤的,说不出的心暖。   这几日岚轩都让人从山外带药材回来,每顿不是食补就是药补,吃得她肝火旺盛,真要一张口就喷出火来。今个儿是学堂年测,比往常要多耗费些时间。她中饭后就有些胸闷,本是说好了两人一起出来散步,可等了又等他身边还是有不少的孩子围着,她实在是再坐不住,只好求了假自己出来。想她也是堂堂的医科大毕业,放着满山的药材不用,反而要掏腰包从外面采买,怎么想都觉得不值。   脚步轻快的这里停停那里瞧瞧,她心里劳记着岚轩临出门前的叮嘱,不敢独自走得太远。可临近村子的地方药材比较稀少,若要找到她想要的,更是难上加难。踟蹰的望着面前蜿蜒小路犯愁,她求助似的望向天空,午后的艳阳轮廓明晰,眼看着离夜幕还有两个时辰。   咬了咬牙还是忍不住朝前又走了段,她老远便看着几束鹅黄色的小花在风中摇曳,再靠近前,果然花下便长着她需要的温补草药,满满当当生了一片。唇角一扬,便忘了看地形摸着树干往侧面弯身,她稍一勾手便轻松的采了几株凑到鼻间,青嫩的馨香带着山林间特有的湿意,涌入鼻息,清泉般甜冽喜人。   随手把摘到的采药扔进竹篓便准备弯身再取,她单手抱着树,本做好了全然打算,即使是脚下滑落,好歹也有手臂上的保证。没想屋漏偏逢连夜雨,脚下的泥土松活没踩两下就粉碎了整片下坠,手指间也正扶上了树干间的青苔,身子一不稳,那边也跟着倾斜,眼见就要跌入深不见底的山涧中去。   “啊……”下意识张口便想呼喊,可真喊出了声才想到,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算是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认命的脱掉竹篮双手护着小腹,她眼望着面前的景物迅速下坠,本已准备好了用背后着地,没想坠势却突然停滞,悬空一晃,她又绕了半圈回到了方才走过的小路上。   “小心些。”声音沙哑的几乎听不出本来声调,她惊魂未定的大口喘着粗气,不着急查探是何人救命,反而先一步抚摸上小腹,确定没事才稍定下心来。   待她立稳便迅速后退,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救人之人全身都罩着极厚重的斗篷,连面上都遮盖着毡布方巾,如此明媚的阳光下,他满身阴晦深沉的气息,让人仅望着就不禁生畏,不敢靠得太近。   子漪过了半晌才后知后觉的转身望他,面前的光芒透过树林间隙直打到她脸上,她轻笑了一下,稍错开躲避,眸色如兰。“多谢相救。”她本就不是多言之人,再遇上这样诡异沉寂打扮的路人,更是除了感谢再找不出旁的话说。   “你受伤了?”看她一直单手罩着小腹,斗篷下的容颜微染寒霜,语气间也带了稍许不悦。   “没有……只是受了惊吓。”神色微顿,刚才还不觉得,可听了他后来这话,莫名就觉得有些熟悉。子漪好奇的上前一步,想躲过刺眼的阳光看清他的长相,哪怕是看到眼睛也好,那样就能证明他是不是她一直在等的人。   可近前了些,复近前了些。她透过他坦露在斗篷和面巾之间的缝隙去寻他的眼,一片幽潭似的墨黑,不见半点斑蓝。终究,他们只是语气相像,他并不是他。   歉疚的笑了笑,本想为自己唐突的行为道歉,可敛神退开才发现,刚才她看他的片刻,他也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瞧,目光复杂,冰冷有之,炙热有之,甚至还带着些隐隐的质问。   他们见过么?   越被他盯着越觉得似曾相识,她不知不觉的走上前去,脑中还未细想,便已抬手想去摘他的斗篷,看看他到底长得什么模样。可手只差一点便能碰到那斗篷的边缘,却在分毫间,被人半空拦下,攥于掌中。   贴着她肌肤的手掌只感到温润紧细,一身墨黑的男子疏离地后退一步,不知是因她的举动不悦还是不喜生人靠近,身上的冷冽气息愈发浓重。“我们素未平生,此举未免逾越。”   子漪怔怔的低头轻抚被他触碰过的地方,那是一种很奇怪的肤面,既没有普通人的粗糙,也没有精细人的光滑,十分柔软却又有许多伤痕交错,像是皮肤整个被撕开又点点接上,新生出细致的肌肤一般。一时对这个陌生人愈发好奇起来,她浅笑着颔首道抱歉,可脸上却没有半点愧色,仿佛他们已经极其熟稔。“你是赤霞山的人?”   据她所知,整个赤霞山只有他们生活的那一个村落,他决计不可能是村里的人。   “不是,路过而已。”   “哦?如今天色已晚,要出山进城还需些时辰,不如去我家坐坐如何?家里虽没什么好招待的,但对待救命恩人,我家先生还是要好好感谢一番的。”   “……”静默的望着她的笑靥半晌,黑衣人眸色清冷的无声凝视着她,半晌不应也不拒绝。   子漪耐心的等着,不知为何,即使对这样一个陌生且诡异的男子一点都不了解,可她就是有些在意,想更深一步了解他身上的故事。对,就是故事。这样的一个男子,身上应该背负着不少故事才是,也许,是和她和岚轩都不一样的人生。   “不了。”轻轻的点了下头便转身快步离去,黑衣男子不理会身后之人的轻唤,转身便绕过的路弯,消失不见。   回神便想提步去追,可走了两步才发现自己好像没有追随的理由。毕竟他们只是这样萍水相逢而已,连认识都谈不上又何来更深的渊源呢?   无奈的摇头笑了笑便捡起竹篮慢慢往回走,她一路轻轻的哼着歌,远望着村里炊烟阵阵,脚步不禁加快,再不敢拖延。   身后的小路,夕阳片片洒落,照进林间立马便被黑暗吞没,预示着黑夜即将来临。伴着这样轻快的歌声,一个黑影时随时停,距离虽跟的远,但却一直没有离去,直到她安全进村,才停驻良久后默然远去。   第13章 恣闲生 1   天色很快便完全陷入黑暗,男子穿着墨黑的斗篷,身在夜色中除了依稀能分辨浅浅的身影,大看下根本难以察觉。步履时走时停的快速出了山,他一路不住的轻咳,人还未进得城,脚步已凌乱到毫无章法,眼看便要瘫倒荒野。   “星宿……”知道有人一直跟着,所以在身上的袍子被血水浸湿大半后终于召唤出声。岚宇斜靠着路边苍树喘息,背上黏/腻得温热一片,不住有锥心的疼痛蔓延周身,让他强撑着的呼吸愈发浓重。   黑影一闪,人便已来到他面前颔首待命。星宿垂着头没有出声,方才王妃的言语他也句句听得真切,这等时候,他身为下属,实在不知应如何劝慰。   “送我回府。”若是往日,这般剧烈的痛早就让他失去意识了。可今天……失去了蓝光的双眸死寂着灰败一片,岚宇满面寒霜的任星宿将他架起,脑中满满当当,装着的全是她轻松浅笑的神情。   “星宿……”自她离开后的一月,他几乎没有见过笑容。整个皇宫换了天下,众人都忙着生忙着死,每天惶惶不安着担心自己的命数。笑,在这时候就变得格外奢侈。没人能在要陪葬前还没心没肺的微笑,就连自愿跟随阿玛的贞妃也是,她执意陪伴心爱的男子共赴黄泉,可世间还有岚远,那是从她身上掉下的肉,她有太多的不舍,太多的无奈。最后也只能含着泪自缢,因为不能见儿子最后一面。   而浮宇宫,他这个主人都活得如同行尸走肉,底下的人又有谁敢忤逆谈笑呢?抑制不住的连续咳嗽出声,鲜红的血点便顺着气息喷溅了满襟,他似习惯了一般木然的抬手拭去,如墨的眸中潜伏着羸弱的兽,抱着最后的期待压抑暴虐。“刚才我们的话你可听清?”   也许这一切只是他的错觉,又或者是今天午后的阳光太刺眼,让他看错了她脸上的幸福……她曾对他许过不离不弃,又怎可能为别的男子暖笑开颜?一定是他病昏了头,所以眼前只能看到记忆中她美好的样子。最后送她出宫时,她明明那般依恋不舍,怎会才半月的时间,就把别的男子自然的称为我家先生?   “复述一遍。”越想越难以克制情绪,他不顾手背上血淋淋满是皮肤的残片,咬牙将掌心攥起,声音冷得出口成冰。   “爷……马上就到府邸了。到时……”   “现在!即刻!把你听到的复述一遍!”   搭着岚宇臂膀的肩头已全然被鲜血浸透,星宿心里清楚爷到底想问什么,可身为旁观者的他也同样困惑,看不透王妃的真意。按照落衣的说法,王妃是无奈下才跟着五爷走的,现在爷虽身带重伤寻到了这里,也好不容易见到了面。可王妃并没有被禁锢,不但行动自如而且情绪欣然,根本半点都瞧不出有想回去的意思,怎么能不让人伤心怀疑呢?这一月,他们过的日子简直生不如死,仅是一旁看着的他便有这等深感,何况是十五日便要血肉重组的爷!他的孤单悲伤疼痛,他们看在眼里就痛不可挡,更别提是他本人!   “如果爷想确定的是王妃的状况…”他不是竹雾,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只是夜矶的一个副首,天职便是服从命令,所以不能不说。“王妃现在生活的很好,而且爷没听错,王妃曾邀爷去她家做客,并提到了她家先生。”   “很好。”流光潋滟的双眸霎时颓败着灰败,岚宇沉着声低回了一句,接着,便良久的沉默。   星宿本以为他是痛极了所以昏厥过去,不想每次转头,都能见到他睁着全无神采的眼眸,掩盖在厚重的斗篷下,形如死人。   ————***————   还未回到家便被四面八方传来的饭菜气味熏得只欲作呕。子漪一路小心用丝帕捂着口鼻,可尽管这样,到家时脸色还是苍白着骇人,没有几分好颜色。   知道这段日子她闻不得这些,所以岚轩干脆去了邻家准备饭菜。但他们生活的这个村落着实太小,每到饭当,即使是他们不做,别家的气味也会传过来,真是避无可避。   强撑着精神对等在门前的男子浅笑,子漪有些狼狈的抚了抚额前碎发,这样的过程每个孕妇都要经受,她实在不忍见他无措忧心。“做什么等在这儿,孩子们都回家了?”   “嗯。”应着便顺手将她背上的竹篓卸下,岚轩颔首从袖中拿出一条绣了紫兰的丝帕帮她系在面上,这才腾出空来好好说话。“以后出门就系着它吧,我拿药草熏煮过的,应该能抵挡别的气味。”   “哪有那么讲究,不碍事的。”她在村里已是大部少中老妇女的假想敌,再这样明目张胆的带着他熏的帕子,岂不是又要被人说娇惯了。   眉头一紧,随即望向周围一边做饭一边还不住往这儿打探的邻家大婶,脸色越发不耐。岚轩难得强硬的按着她的手不让取下,说话的声音也连带着大了不少。“除了你,我可不会给旁人送这些,好好戴着。”   手腕一转便握住她的手往屋里引,他眸色冰冷的蔑了眼周围观探不止的大婶阿姨,以往一直是温婉无欺的形象,这次被触到了底线,再也无法保持缄默。   浅笑着由他拉自己进屋,子漪知道他的用意,其实对待这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朴实村妇,她也是有苦说不出,既然岚轩暂时无心,那这样躲避开了倒也干净。“今天我在山上遇到一人……”   “怎么?”   越在一起生活久了才越能发现他身上不同的一面。子漪瞧着他探过身来给自己布筷,脸上的表情却不说谎,对她的话听得仔细。“他全身都罩着黑色的斗篷,连脸都一并遮上,好像浑身都是谜。”   放筷的手指一僵,顿时便想到了她最近一直沉迷的游湖传记。那几本书不知是何时让采货郎捎带回来的,本就不是他需要只是想借着由头为她探听皇城的消息。不想最近她过得清闲,竟把它们从角落里翻出来看,常常着迷到不能安睡,让他毫无办法。“以后少看那些个传记,小心影响孩子。”   想着话就说出了口,可真说出了又觉得这话有些暧昧难堪。那语气就好像一个谨慎的丈夫在叮嘱怀孕的妻子小心,半带严厉半带不舍,寓意模糊不明。向来寡淡的脸上不禁突兀的飞上了两朵红云,他遮掩着轻咳了声,小心的抬头瞧了眼子漪,发现她并未留意,才慢慢自在了些。   “原先总活得忙碌,即便是看书也是医书,不想这些传记这般有意思,真的个个都像传奇一般。”   “所以……”对上她亮晶晶的双眸就很难说不,他含笑低头夹了块辣肉放进她碗里,自己才不紧不慢的动起筷来。   “所以我觉得今天遇见的那个人很熟悉,可又的确不认识,说不定是和书文里的人物相像,才会让我有恍惚感。”   “哦?”眉峰一挑,唇边的笑意便跟着扩大。岚轩见她碗里刚放的菜已吃完,习惯性的又抬手换了别的夹给她。“你确定你看见的不是自己想象中的人物?”   回神一怔,下刻便立马抬了头看他。果然,他眼中的戏谑明显,赤裸裸坦白的怀疑她是在痴人说梦,有可能根本没有碰见什么黑衣人。   “我真碰见了!”   “噗……我有说不是么?”   “好啊你……”这才发现他是在演戏,故意逗她着急澄清。子漪轻笑着翻了翻眼皮,拿起手边搁着的生果子就朝他扔。   头都不抬便伸手将面前飞击过来的果子接住,岚轩一言不发的提筷复将她半空的饭碗摞上菜山,面上虽然在淡淡的笑,可心里却因此刻的轻松融洽,幸福到快要麻痹。子漪自从怀孕性格就变了很多,或许是从那次离村他们的关系变化开始,她不再总用歉疚的目光注视自己,慢慢变得愿意与呶呶他们亲近,和自己的相处也越来越自然,就像是已经认识了半生的至交好友,亲昵熟稔。   可终究只是好友……   他心里很清楚。若不是真的坦然单纯,仅只有友情,他们之间如何也走不到这一步。   第14章 恣闲生 2   不过,他很满足。虽然时间短暂,但也足够了。自她说不走的那天开始,一切便足矣。   暗自思量着,口中的饭菜便一点点失去滋味,如同嚼蜡。他有些恍神的抬头望了望半掩的木窗,一轮明月树梢微悬,光色皎洁的不似真实,这样的夜,在赤霞山天天如是,可因为有她……   目光微微染上柔波,他习惯性又提筷帮她夹菜,可还未接近碗沿,就被人皱着眉头抬碗躲开。   “孕妇也是知道饥饱的。”   对面的她表情滑稽的笑着向自己抗议,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她在身边,以后不长的每一日,他都会深刻心底,因为有她。   “子漪……”不自觉感谢的话便流到嘴边,他踟蹰的抬手帮她撩起鬓角的发,突然便对将来的人生生出了些不舍来。   “怎么?”对上岚轩的眼便看到了里面浓重四卷的云。子漪怔忪着稍稍一愣,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便不了解他,以前是揣着原子漪的残魂,所以对他的一言一行都分外熟稔,但现在,她只是她,是21世纪穿越而来的秦漪,所以她看不透他眼中的浮殇,更猜不透他欲言又止后的彷徨。   薄唇轻轻的翕阖,他凝视着她良久沉默,最后的最后,还是用浅笑一带而过:“一会儿吃完饭陪我去个地方。”有些情注定要被辜负,所以……那些情不自禁的话,还是自己埋在心底,那样最好。   “嗯。”轻轻的应了声便继续垂头吃饭,她隐隐的知道,他刚才想说的并不是这话。可她胆怯,懦弱,怕真听到了他心里的话反而没办法应对,所以只能这样装傻配合。他是为什么才不顾一切带她逃出皇城,她很清楚。可自从他们两人来到赤霞山隐居,他便没有流露出一点让她不适为难的言语,甚至连举动表情都没有。她不是情痴,自是知道他的妥协隐忍,但感情终究自私,她心里毫无空隙的装着别人,既然无法给他任何回应,便只能选择漠视。   揣着各自心思,接下来的饭吃得极为安静,两人都默契的没有再攀谈言语。初春的夜,山中一直是风声不断的。收拾好了碗筷便提了灯笼在院中静候,岚轩负手面对苍山寂静的立着,背影卷着月光在地上雕刻成了孤独的姿势,冗长灰败。子漪换好了长衫厚披便提步出门寻他,赤霞山的夜,她已不知不觉间度过了太多,可不知为何,今天,就在她远望到他隽秀背影的那一刻,这夜好像又多了别的意味,让她多年后仍会时常想起。   “岚轩……”突然便好奇起他面上的表情,她失神的喃喃唤他,光晕中的他缓缓含笑回身,那样清亮的秋眸,那样绚丽的笑靥,只一瞬,就足矣让满山的春意含羞,哗然失色。   “穿得厚些,要在风中走一段路的。”未发现她眼中那刹那的惊艳,岚轩自然的从身侧抬手迎向她,温淡的眸中难得带着期待,即使是那样渺小内敛。   微愣片刻便迅速回过神来,子漪笑着举步上前,没有避开他伸出的手却也没有牵上,只是依赖般的圈住他的臂弯,既能用自己的双臂让他感觉温暖,自己也不至于因夜黑踏空摔倒。   “走吧!”笑着仰头望他,顺势便望见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羞赧。她暗笑着将身子依在他身后,仅是那样半肩的距离,可却极致安稳舒适,半点寒风都侵不进来。   出了村道,高低不平的山路便开始有些曲折。岚轩走得很乱,一会儿担心自己步子太大会让身边的她吃不消,所以刻意收敛步幅。一会儿又怕夜风太急,这样长时间顶着风行,会让她受冻,复加快速度。这样一路走来,眼看着离目的地还有百米,他背上已薄薄的出了一层冷汗,微现狼狈。   “累么?还有一会儿便到了。”低头去瞧伏在他肩后的小巧玉人,他道不出的紧张,就怕自己今夜这唐突的举动惊着了她腹中的孩儿。   浅浅的笑了笑,子漪啼笑皆非的仰头看他,眼中尽是戏谑。“岚先生,这一路你已经问过数十遍这个问题了。”   “哦,是吗?”尴尬的摸了摸鼻尖,细细一回想好像真有这么回事。岚轩虚晃着扬了扬嘴角,不得不承认是自己太在意了。“原来在宫中也见过女子怀孕,每次出门都有十组八队的宫人跟着,娇惯的身边还要随时带着太医。我怎么也是男儿家,不懂那些细致,害怕颠簸了你。”   “呵呵,是吗?这么一说我还真没在宫中见过这样的阵仗呢!还有别的么?反正也是闲着,你跟我说说宫中好玩的事,如何?”   颔首帮她拉紧披风的带子,他沉沉的应了声:“……好。”其实在他的记忆中,那宫中值得回想的记忆屈指可数,可她既然想听,他便欢喜,说说也无妨。“小时候我们几个中最顽皮的就是小六和岚远,还记得有一年冬天,天气冷得喘口气就要结冰。岚远写不出先生布置的文章所以不准回宫,我和小六便准备带着吃食去看他。没想半路被皇后娘娘撞了个正着,不但收走了吃的,还命我们一起在课宫受罚。”   边说边暖暖的笑,岚轩呼着气搓了搓微凉的手,看子漪听得起劲儿心情顿时也跟着飞扬起来。“那天晚上格外冷,殿里生了好些火盆还是觉得寒风阵阵。还没到午夜岚远就饿得肚子直叫,我们偷溜去御膳房也没找到什么吃的,最后还是小六提起,他的嬷嬷在侧殿边偷种了一片地薯,不知道是熟了没熟。”   “呵呵,不会吧?皇子还有偷地薯的时候?”   “咳……”毕竟是小时候的丑事,说起来还是面上无光。岚轩脸色微红的轻咳遮掩,尽量让语气更理直气壮些。“非常情况下,也是有的。”   “小六那小子对宫里的大小路都十分清楚,我们没走多久便找到了种地薯的墙角。小六轻车熟路,自然是负责挖,我比较机敏就负责望风。本来岚远是点火照亮的,可嫌小六动作慢半天什么都没挖出来,所以自己也跟着动手。功夫不负有心人,半盏茶之后,终于让我们挖出了两个来。岚远兴奋的抱着地薯直叫,我们俩也跟着傻笑,还没等我们反映过来说点火烤着吃,岚远就迫不及待的对着其中一个肥硕的大口咬了下去。”   子漪眼中的岚轩从未有这样的时候,表情那般生动笑容那般璀璨,硬衬得整片星空都明亮不少。霎时觉得自己好像又了解他更多了一些,她开怀捂着唇朗笑,听着他的话竟能联想到冷冰冰的岚远狼狈滑稽的模样。“然后呢?”   “其实生着吃到也没什么,关键那地薯是刚从土里挖出,再加上冬天潮寒,表皮上冻了薄薄的一层冰。还未等岚远叫牙痛,他的嘴唇就沾在了冰皮上,无论怎么都拔不下来。”整个眉眼都笑弯了,岚轩略带羞涩的抬手抚了抚额头,这才好不容易将笑意压下。“最后这事情闹得不小,连阿玛都知道了。岚远也受了教训,不但要罚抄祖训,嘴唇还破皮肿了好几天。”   早已笑得前仰后合,子漪气喘吁吁的捂着小腹,心里深怕惊着孩子,可想象岚远那样子又实在可笑,怎么都抑制不住。   “好了好了,当心孩子。”知道是自己说得过了,岚轩停下来扶着她的肩,又用手帮她在背后顺了顺气,这才望着不远处接着道:“快到地方了,你且闭上眼睛,我引你过去。”   第15章 恣闲生 3   轻嗯了声便顺从的闭上眼,静候他的指引。子漪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在深夜的山林中大胆闭上双眼,毫无保留的去相信去依赖。岚轩的手很暖,四季都带着适人的温,罩在自己脸上道不出的安心。   “小心。”感觉到他的气息就近在身侧,她浅笑着微张开双手,跟着他的步子缓缓前移。   山中的风进了夜便带上了潮刀,刮在身上不是单纯的寒,还有冰粒似的厉气。她在黑暗中小心的摸索着,两手伸出未多久便开始生出凉意,可奇怪的是,复走了两步后,全身就莫名的暖和起来,连指尖的冰寒都慢慢消融,罩上了哄哄的热流。   “这是到了哪儿?”难道赤霞山中也有温泉不成?   “再走两步就知道了。”声音中带着股孩子气的神秘,岚轩拉着她的手将她引到热源中央,而后轻轻的抽身而去。子漪细听着空气中的动静,任他忙碌的围着自己转来转去,原本心中就好奇,被他这么一逗,更是难以抑制。   “好了么?”   “再等等,不准偷看。”   “是是!”配合的压着心性等候,仍旧身在林中却半点都不觉得冷。她不时顺着他的脚步声来回转头,听见他偶尔喘息着轻笑,定是看她无头苍蝇似的瞎转觉得有趣。   “好了!”   感觉自己等了好久好久,子漪听他说好,迫不及待的赶紧睁开双眼,没想闭得时间有些长,猛的一睁开面前全是虚晃的飞影。狠狠的复闭了半晌才再次睁开双眼尝试看清周遭,她转头见岚轩笑望着自己,可环顾四周全然是黑洞洞的一片,什么都瞧不着。“这么神秘,怎么……”   疑问的话还未问完,他便手一扬,一个火种似的亮苗飞快的向不远处的树梢飞去,整个夜空霎时便被全然点亮。仿佛突然便生在了仙境,四处都是华美的幻觉。她不敢呼吸浅浅弯身,面前,一朵绝美的兰花傲然半开着,绚烂的紫顺着花心飞絮似的散开,洋洋洒洒铺满了白色的花瓣,颜色鲜明的像要滴落紫晶下来。   “这个季节竟然会有兰花?”稍错一步,面前便裙摆似的延展开一片金黄花丛,她仔细的挪着步,恐自己一个怠慢便错了花命。   这么久的努力顷刻间都有了回报。岚轩含笑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这朵嗅嗅那朵端详,真正欢喜进了心里。“兰花一到冷的季节便不容易全开,常常刚展了花苞便匆匆凋谢。从咱们来赤霞山的那天,我便每晚都来瞧它们,日夜用灯笼火盆温着,终于昨天将所有的花苞全部催开,能让你见到我当初看见的奇景。”   “就是这里么?”她曾问过他选择赤霞山的理由,他说过是因为一片兰花海。听到这个理由时,她还微微有些伤感,因为花总是娇弱,现在是冬末春寒,想要看到实景怕是很难。没想到……   孩子似的将头高高扬起,仰望着这温室似的半阙天空。她眼眸清亮的映照着树干上满满当当,各色各式的纸灯,眉宇下两方小小的墨湖,立马便染上了斑斓,幻化成了天上最美的银河。   “嗯。总不想让你觉得遗憾……”他以前许给她的愿一个都未达成,今生剩余的时间,他想尽力弥补。   “那这里的灯呢?”仰着头,所以泪水不会轻易滑落出来,子漪带着些鼻音轻轻的问,不为面前这融融的花繁,仅为他那颗简单如一的心。   “每朵花都有对应的灯盏,有两千五百九十一朵花,就有同样数量的彩灯与之辉映。”   抿着嘴唇轻笑出声,她喜欢他话中的寓意。一朵花一盏灯,每朵花都需要灯暖的呵护,而每盏高悬的灯都需要花儿的相守陪伴。“一绽一世么?”   “嗯,唯一的一次绽放,却是一世相许。”   脸上的笑花静浅着便怡然盛开,眼中的星子也顺着花扩流星陨落,子漪似抛开了一切猛地飞旋转身,银白色的长披便带着五彩的光影悬空化弧,美丽不可方物。紧拥上岚轩的腰,她轻轻的抽泣低啜,第一次觉着委屈,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她面前这个苍穹一样温暖无私的男子。“好好活下去,只当我求你……”   她不敢想,即使现在她爱的人已不是他。可若是有天她不得不面对他的死亡,那该是多恐怖的一件事,就像心里的某个角落被人生生的剜去,再也难以填平。   手抬了抬却没勇气回抱她,他失神的收敛起唇角的笑意,僵直的身子似浸进了冰潭,孤单而倦硬。“傻丫头,我这不是活得很好吗?”明明没有笑,却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快,他安慰着拍了拍她的头,听见她在自己怀里哭,比经历任何事都难以忍受。   “不好。我知道你活得不好。”那个冰冷如坟的皇宫,她只生活了不到一年,却已饱经沧桑,开始对很多事失望。他从小便长在那里怎么会活得好?孩子一般叫喊着哭出声,她紧紧箍着他的腰,心中隐隐的生出种错觉,好像自己只要一放手,他便不在了。   轻声一笑,眼中便也染上了湿意。岚轩深深的吸了口气,心底的软弱发狂了似的疯长,可他却屏着气硬压不发。“说什么傻话?我从未像现在活得这么舒心过。”   “可你没想一直这样活下去,不是么?”终有一天她还是要回到岚宇身边的,那天可能是一月后,可能是两月后,惟独不可能是他期待的,一生一世。   “……”眼睫微颤,一滴凝结冷固的泪便停顿了时间,绝然碎落。这次,他沉默着没有回声,只是失了魂般清冷的立着,面色苍白。   “别再为我伤心,别再为我动情,我不是安佳氏.子漪,所以也请你不要再留恋前省,好好过自己的人生。求你……”卑微到了尘埃里,还嫌不够。子漪浑身轻颤着流泪,除了这样竟不知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重燃生活希望。是她错了吗?若是从一开始她便不介入他的生活,那现在的一切会不会就不一样了?他依旧是那个风光万阙的五爷,虽冷漠的不知人情冷暖,却也活得执着,有自己的人生轨迹。   “别再觉得孤单,因为有我。哪怕不在你身边,我也会时常想你,念着你过得好不好。别再觉得不被人需要,因为有我。即使生在完全不同的两个国家两个时空,我也需要你,会在快乐无助时想你,希望和你一起分享。”泪断了,耳边他的心跳声就越发清亮厚重。她贪恋的凝神去听去记忆,想将自己身上的生机透过相依直传到他心底去。“那座围城外,有如此广阔的天空,有如此美丽的兰花彩灯。以后的每个日子,还会有更多的惊喜等着你,也许会有一个女子,亦或者一群志同道合的良友和你相遇,然后陪伴着你共同完成接下来的人生。只是想想就很好,不是么?”   可是……那里面不会有你。   突然觉得很冷,岚轩下巴倚着她的肩头,蜷缩着的背脊,似受了伤寻找慰藉的兽。“别说了……”他宁愿对天下人绝情,也不愿惹她伤心。“我应你,你说什么都应。”   “……”话不出声,只能埋在他的怀中不住点头。子漪时哭时笑的泪流不停,深知自己这次又欠他更多一些了。他的绝望,他的承诺全是因为她,而她却不得不抓着这最后的希望,让他再一次妥协,去做他不愿的事。   就让报应都落在她身上吧……   默默的,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只要他能好好的活着,就足够了。   第16章 眷彻空 1   进了春沿儿雨丝便续上了情意,一场方歇,又云卷风起的开始酝酿下一场。封仸城是赤霞山脚下的一座小城,一山一重天,明和山那边只隔了几里的路,却气候特别,小有南方潮暖之势。   煎熬几日,最后一次寒毒反噬总算到了末期。满身都顶着半指长短的红疤,岚宇斜靠在案几前的软榻上看公文,皇城新定,事情多如牛毛,他现在人虽不在亲王位,可职责还是半点都不能懈怠,需对岚致倾力扶持。   小梓轻手轻脚的在一旁服侍磨墨,这几日爷的病发得严重,所以很多差事一直拖着,到了今天,案几上已摞起高高的好几叠奏章,怎么也要两天的功夫才能看完。无奈的轻叹了口气,他偷偷的斜眼去看榻上之人。昨天才过血透期,今个儿就起身办公,原来的爷何时有这么勤奋过?   哎…自从王妃走后,爷是一天比一天不正常了。按理现在正是疤痕愈合的时期,影说那种痒全身齐发真正能要人命的,可爷起身了这么久,竟然没有半点反应,连眉头都未皱过半点。莫不是真变成石头人,一点感觉都没了?   手一顿,便起了贼心想用热茶试探试探,可左左右右在桌前绕了几圈,硬是没练出那胆量,最后只好怏怏作罢,脸色比方才更菜色了几分。   “爷,从今儿开始便有信到了。”进门就看见小梓的动作诡异神色不对,星宿提了提眉头,心念着是不是爷的情况又不好了,忙暗地里给他打了个手势让他一会儿跟自己出来。   良久未动,整个身子都有些发僵。岚宇闻声抬头,从晨起到现在这两个时辰间,第一次变了动作,对声音有反应。“放桌上,过来提笔点字。”整个人都比方才多了些烦躁不耐,他随手将掌中的奏章往桌上一抛,整个人便伏在了软榻上,盯着沉黑桌面上的那封薄薄的书信出神。   微微一愣,随即快速明白了岚宇的意思缓过神来,小梓熟练的将几摞奏章按他方才读过的顺序排好,一转身便将不解的星宿也拉了过来,腾出块位置让他与与他并排而立。另一只手也不闲着,提了两支笔沾墨,边将其中一只塞给他边小声嘱咐。   “一会儿爷说什么你就挨着册子写,当心别出错就是。”   “真的假的?这么多爷都能按顺序记住?”   “……你现在才知道爷的恐怖么?”   一副就你大惊小怪的蔑视神色,他不敢多言的留神听着,岚宇一句话毕,他便飞快的埋头去写。书写的空隙,下一本的点语又出,星宿忙碌。就这样两人轮换,本应两天不眠不休才能看完的折子,他们硬是不到半个时辰就全部批完,无一错漏。   “出去吧……”眼看着桌上已空落一片,再没有可以扰乱心思的障碍。岚宇低低的吩咐了一声,手也随之动起,将桌上的信笺攥在掌中。   小梓拉着满头雾水的星宿安静退出,本还想着爷会慢慢耗着,反正在这偏宅也没什么事做,爷最近一直清闲不得,若是不寻些事情做便会忍不住想出门,这样一来二去,病愈的日子也就一拖再拖,成了没日之期。可今日不同,星宿安插在村寨的人总算妥帖,今天开始便能递信出来,爷又怎还会在公事上耽误时间?   “刚才你是怎么了?”一出门便止不住问,星宿这几日都未在府里,不断为在王妃身边安插眼线的事情忙碌,好不容易今日事成得空,一回来便不省心,见到了爷这副样子。“莫不是爷的身子又不好了?”   “要是我能瞧出倒是好的。每天话也不说,我说的有时候也像没听到,若不是你刚带信进来,今个儿还指不定要在那榻上憩多久呢!”没敢说自己的花花心思,毕竟宫中事情方过,众人还都没从里面缓过神来,无心同他玩笑。小梓皱眉不展的透出门缝悄悄往里瞧,刚看到岚宇的衣角,门便猛地被一阵掌风从里面带上,啪的一声嗡嗡直响。   “哎……好久没见爷那样处理公务了。”原来为了多陪王妃一些,爷经常在睡前才看一会儿奏章,一边看一边让他从旁提字。但从王妃离京,爷就都是自己闷着看,常常一看就是一天一宿,连带笔之事也不让他代劳,恨不得要累垮自己才算。   “这是好还是不好?”上次见了王妃爷就一直很不好,其实在皇宫时也算不上好,但最起码和原来一样愿意说话生气。可那天从赤霞山回来后,爷便开始一句话不说,冷漠到了极致。方才那信的内容他看不得,可若是再有什么不好的事,爷岂不是会更反常?星宿有些紧张的拉着小梓问,他一直没怎么跟在爷身边,自是不知道爷的心情是如何表现。   小梓心里也吃不太准,遇到王妃的事爷就会情绪多变,就像黑夜中深蓝的湖,让人怎么都瞧不透。“应是好的吧!总比自己亲力亲为累着身子的好。”   想想也是。星宿暂松了口气点头,本应留下等下一步命,可方才城中暗线又传来了新消息,他要去确定真伪才是。紧着向小梓安排了几句便抽身离开,他身影闪了几闪便消失在房檐顶瓦后。天空阴沉沉的,轰隆响了半晌闷雷,过了没多会儿,雨丝复倾城笼山,落在瓦片上辗转成歌,清脆悠扬。   恍惚的盯了手中的信笺好久才缓缓将信纸从里面抽出,屋中没有点灯,光线暗得几乎快全黑下来。岚宇面无表情的盯着纸上的字句出神,反复看了几遍后,半掩的眼睫突然剧烈颤动,紧接着信纸就被揉成了一团,重重的抛掷到墙上又跳跃着反弹回来,滚落在地。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无非是说子漪今天过得如何吃得怎样心情好坏,这些琐碎的杂事,本是他一一吩咐星宿让他代为探查的,可现在她的消息就在他手中,详细得好像她就在他面前,但为什么他却突然不想知道了,心痛得多想她半点就像要生生裂开。   第17章 眷彻空 2   她是他的妃,是他的妻子,也是他最爱的女人。可……   满是伤痕的手空悬着缓缓攥紧,他迷茫的望着漆黑一片的屋顶,从未有过的空虚无助。她在别的男人身边也同样活得幸福,能自在真心的微笑,像是生命中从未出现过他一般,全然的水过无痕。   绷紧的手掌猛然一松,侧旁的案几就顷刻间崩塌粉碎,他红着眼从榻上翻身坐起,见到什么便动手毁了,直到整个房间再找不出半点完整的物件。   “爷……莫动内力,当心冲断心脉!”不断的在门外拍打门扉,却始终有股强劲的内力顶着,怎么都冲破不开。陆影急得四处乱转,检查了所有可能突进屋内的木窗天井,可没有一个能凭他的内力突破进去。整个房间就像被一股气的保护墙隔离,坚硬的胜过铜墙铁壁。“爷,您真的不要命了吗?大老远从皇城赶过来就是为了死在子漪面前?”   失去的理智瞬间回返,紧攥的手也松了劲儿颓然落在身侧。岚宇狼狈的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从先皇驾崩那天开始,第一次显现出情绪,脆弱得让人不敢触碰。   推开门便被面前的狼藉震到,半晌都说不出话来。陆影神色凝重的向他靠了两步,这才看见他惨白似纸的容颜,空洞的双眸轻颤着下垂,潮湿着引进了院中的“雨”,顺着下巴簌簌的掉落。   “爷……”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爷这幅模样,像是被人抛弃的孤儿,明明伤心难过却不出声的静默忍着,倔强而怨恨。   “为什么……”一切的念想都瞬间破灭,他喃喃的自言自语,突然觉得这些日子他所做一切都荒诞可笑,没有任何意义。“我那么努力的续命,不惜用阿玛的心脉苟延残喘,每月经受两次血脉重生皮开肉绽,为的就是能活着自己走到她面前,告诉她我来接她了。可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   好似经历了一场浩劫,明抱着必死的打算应战,却嗜血重生为了心中的那个念拼命存活,可到最后,一切都是虚无,浩劫过后全是荒芜,他所全心期盼的一直都只是个假象。   “爷,子漪一定有她的苦衷……”   “是吗?苦衷?”想顺着陆影的话欺骗自己,可到头来才发现他根本就做不到。越是在乎才越是难以接受,她在那样纷乱的情况下离开,抛下自己!如今他已经拖着身子寻来,她却还是没有回去的打算,依旧幸福甜蜜的和岚轩过着日子,属于他们两人的日子!   冷冷的扬起唇角,愈细想愈觉得自己可悲可笑。他抚着额头不住的轻颤,却还是抑制不住的笑出声来。“哈哈……我终于想明白了,这是她早就想好的。”信纸上的每字每句都像是利剑,将他骨子里的理智全部刮尽,只剩空壳,用来承载嫉恨。“她原本爱的人就不是我,这一切都是假的,都只是她设的局!”   “爷!”   “她让我送她出宫,做好了一切准备要跟着岚轩走。一个愿意为了心爱的女子放弃天下,一个愿意舍弃家名跟着情郎远走高飞!好!真是好!”癫狂的抬头,眼里的怒火立马让陆影惊愕着后退一步,不紧不慢的拂了拂身上的尘土起身,他一步一步朝着门口走得格外缓慢,可在旁人听来却犹如地狱鬼差的步鸣,沉重可怖。   “落衣,清点人手,连夜进山。”   遮天蔽日的雨下到现在还是没有一点收势,陆影方跟着出门便听到他的吩咐,脚步都未立稳便被这话怔住,赶忙上前阻拦。“爷!千万不可冲动!进山等明日天晴也不迟!”叫了落衣组!没有唤近在身侧的星宿组反而传了落衣!夜矶里向来担当暗杀任务的落衣!难道爷要将那整个村子都一夜焚了不成?那可是上百条人命!   “小梓,把陆影给我绑了扔回房去!”身子一闪便躲了过陆影落在院中,岚宇直挺挺的融进雨幕中,身上砸下的雨水没有半晌便将他全身浇透,可他却丝毫没有感觉,静静的望着院中人影耸动,不一会儿落衣组便全员到齐。   “爷!”要出大事!今天若是不拦着爷绝对会出大事!子漪不是那样的人,若不是真心对爷,她绝对不会在大婚的时候拒绝五爷。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爷现在是被怒火蒙住了双眼,可他不糊涂,必须要尽全力阻止!陆影一生行医,可毕竟是夜矶之一和小梓比划起来还是略胜一筹!再加上小梓也知道情况严重有心退让,几招之内总算让他稍靠近了爷一些。   “走。”   刚触到岚宇的衣角便被一阵气猛地震开,陆影气息不稳的看着他们渐渐远去,正准备再提气去追,前行的队伍前便突地跪挡了一人,细细一看,正是探消息返回的星宿。最怕什么它反而就偏偏赶着来,这时候若是再提子漪和岚轩相关的任何一个字,爷恐怕都会不管不顾的直接把赤霞山给添了!眉头一皱便飞奔着朝他们停住的方向赶,他心里祈祷着星宿千万别说,千万看清形势再言语,可眼看还差两步便能赶上,隐隐的却还是听见星宿出声,俨然已阻挡不得。   “爷,属下刚从城里的医馆得到消息,确认王妃……王妃已怀有身孕。”   ————***————   一下雨家里便热闹得像炸开了锅,院里不能上课,孩子们便全挨挤着坐在不甚宽敞的中屋中,桌子不够宽就两人合用一本书,个个摇头摆脑的悄声朗读着。与岚宇的不易亲近不同,脱了朝服的岚轩变得比在宫中更加温和谦礼,容易讨孩子们欢心靠近。他喜欢读书,却不是自己静静端看,总能三言两语便将书中的内容化成故事,让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   他有一双极巧的手,干起农活重活得心应手,闲暇时一段芦草也能在他手下化成不同的鲜活形象,有时是蚱蜢有时是金鱼,惹得孩子们争相哄抢,谁得到了便像获得了至宝,好几天都任人羡慕追捧。   越来越发现他像是一本书,只有耐着性子读下去才能发现其中的精髓美好。子漪含笑捧着手中的绣活儿细细比对着,本他讲诗文的声音还隔着段距离,可等她抬头才发觉,不知何时他已把讲课的小木桌搬到了她身侧,两人比肩相邻。   “晚上想吃什么?”声音平静的为孩子们讲解着书册上的诗文,手也不闲着提了笔写字传到她面前。   微微一愣,随即诧异的转头望他,子漪有些窘的偷偷望了眼正面前端正埋首就坐的孩童们,不知为何心底突然生出了些考试作弊的紧张侥幸,轻轻的提笔在下面跟道:“专心讲课!!”若是被孩子知道他们在这儿传纸条,问的还是这样无关痛痒的话,她真是羞也要羞死了!   瞧着他把纸张抽走望了一眼便暂时放开,换了张新纸书写,提在嗓间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她犯愁的盯着手中红缎不住翻看,想了许久就是没想到该锈个什么样子。刚思量片刻,面前的纸张又去而复返,这次还不止一张,足有厚厚的一小摞。   “我画了几个样子,都是婴孩常用的,寓意也好。你且看着选吧!”最上面的一张纸上,工整的写着这样一行字。她惊叹着翻过一一往下查探,果然,接下来的纸张上都画了不同的花样,各式各样,每个都精巧可爱。   第18章 眷彻空 3   手指一颤,顿时惊叹到有些嫉妒。她挑了眉头耐着性子一张张的翻看过去,原来拿着缎子一点打算都无,现在还真生出了些想法。难道他一并长了两个心吗?能边应对听讲的孩子们,边照应她?   她可不信。   唇角一扬,突地有些坏心想看看若他们以纸交谈时有孩子忽然提问他又当如何。听着这诗文马上就讲到尾声,她赶忙提了笔写道:“现在还不知是男是女,可有哪些样子都合适的?”   很正当的理由,却需要很复杂的回答。她含笑落笔,看着他把纸张抽走,一时也没继续刺绣的心思了,头虽低着,可全部神经都连在侧旁同坐的男子身上。   “岚先生,最后这句诗若是用在旁的情景可以修改吗?”   果然,等了没眨眼功夫堂下便有孩子提问,子漪顿了顿手上比划的动作,幸灾乐祸的看着某人正低头描画描得认真。探过去一瞧,正是一张新样子,男女用起来皆合适。   这回看他怎么答,这么仔细的想图案,恐怕连问题都没听清。   “自是可以的。……”   可岚轩连眼都没抬,便朗朗将疑问解答,后还附加了两个例句,讲的连她都听得通透。   只觉得是一口暗气压在心中纾解不得。想使坏结果反而更加证明了他不可估量的聪慧智商。她死盯着他解释完手中的画儿也成了被递到自己面前,红唇一抿,真想立马把他的脑子剖开看看,是不是比平常人多了两根神经线!   “你还在写别的?”看他将纸张传给自己,手依旧不停的忙碌书写着。她试探之心不死,接着刨根问底。   “村长让我闲暇帮着整理村史,因为有部分遗漏所以要重抄再编。无碍,不耽误我们。”   再看到这行字时是真的不服不行。子漪感叹着浅扬嘴角微笑,转头看他的眼神越发不忍敬佩。他真的不同了,和以前她认识的那个岚轩相比。若是没有带她离开,反而登上那个位置,他一定会是一位贤明仁爱的好皇帝。   “岚轩……”自从怀了孩子,心绪也越来越敏感。她头脑一热便匆匆的在纸上提了两字,可定下心来细想,又觉得后面那句话现下问起来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她曾问过岚宇,如果岚致成了新皇会不会对岚轩岚远赶尽杀绝。她记得他当时的表情很冷,那种透骨的寒意不用近探,只临近坐着便能感受清晰。他说,若是我放过他们,死的人便会是我。   会吗?眼前的这个永远带笑的男人让她迷茫,她甚至没问,却已觉得他不会。   他是柔软的,会心血来潮带着孩子们熬夜钓鱼,会体贴的背着她去山上看日出,会找到各种琳琅的材料做补身的菜点汤羹,更甚者……笔尖一顿,饱满的墨滴便啪的一声顺着笔心滑落,绽开在黄白的宣纸上,春花般绚绽。   岚轩机敏的抬头瞧她,窗外的雨丝瑟瑟,她若有所思的扭过头盯着门外的雨幕出神,那表情隐含着笑意却不由让他担忧。   “怎么了?”   轻碰了下她的腕,一张新的纸张便传了过来。他轻敛着眉不放心的瞧她,琥珀色的双眸对上摇摆的烛光,清亮到几乎透明。   “我晚上想吃麻辣鱼……”故作为难的将方才没写完的字续上,她凝视着他将纸抽回,看到她的字后婉然一笑。   “别担心,雨天也能钓到的。”   他一直这么细心体贴。如今的生活不比皇城那般紧张阴霾,昨天他竟问自己要不要一起去院中听雨……   听雨。多么单纯而自然的幸福。她在原来的世界就从未留意有幸察得,可现在的他却简单的注意到了,注意到了身边那些随处可见的点滴。这样的一个男子,会像岚宇一样痛下杀心吗?她从心里觉得不会,不知道原由,不想探听原由,只是觉得不会,连问都不需问。   “雨天真好,不知为何这雨声莫名让人心安。”脑中突然荒唐的冒出个念头,也许一直和他这样生活下去也很好。子漪心头微窒的沉下眼帘,眼前立马就闪现出了岚宇最后送她出宫的画面,那样冷的天,她把头从车中探出去寻他渐渐变小的身影,而他也是同样,久久的伫立在凄冷孤寂的宫门前守着,直到她消失在街角再也不见。   终究还是做不到。她刻意不去想他,刻意专注于同岚轩最后相处的日子,可还是做不到。她疯狂的想他,发了疯似的想要见他,容不得心底有半点的背叛分离。   未发现子漪的异样,岚轩看到她的话,稍稍一顿便洒洒的回:“盛夏虫鸣,深秋坠叶,寒冬落雪,若是这些能让你心安,那以后便莫再错过了。”   “是啊,若是仍能有幸获邀,定再同往。”   唇角的笑意一僵,随即慢慢的蔓得更开。岚轩偏头笑着揉了揉她的发,不需她再说更多,几个字便胜过千言万语,让他足够明白。只要他愿意,她随时都愿陪在他身边,她一直都在。   “定再相邀。”明知她只要回到岚宇身边,他们便再不会见面。可他还是没有一点犹豫的写下了这四字,不是诳语也不是期望,只是想让她放心,他会好好活着,活到能再与她相见,共赏春夏秋冬的时刻。   默契的相识一笑,同这段日子以来的许多不言而喻一样。两人顿了片刻便各自低头忙自己手头的事,屋里又恢复了往昔的宁静,读书声阵阵低鸣,遥遥婉转。   ————***————   从听到子漪怀孕的消息后便出奇的平静沉默,陆影顶着浑身的湿衣微微发抖,可步子却半点都不敢离开主屋,深怕方才的情景再次重演,一发不可收拾。   面前的男子从回屋开始便痴坐着一动不动,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眼睛也是半垂着暗隐,让人根本猜不到他此刻再想什么!会不会下一刻又怒火再起不管不顾的冲到赤霞村落了子漪肚子里的婴孩。想到这儿,垂在身侧的手不禁紧敛成拳,陆影默默的陷入沉思,其实他对子漪肚子里的孩子也没有把握。他懂得她却不了解岚轩。毕竟她人已经离开皇城快两月,若是现在怀的身孕只有一月余,那再怎么算也落不到爷头上。   但……那毕竟是一个生命,而且是在他视为知己朋友的子漪腹中,就算不是爷的骨肉,他也决计做不到打落啊!   “爷……”   “还要多久?”   刚想劝慰,身前的人却突然言语,生生吓了他一跳。小心的抬头测探爷的神情,陆影心中掂量着众多念头,一时竟没听懂他到底再问什么。   已有不耐,榻上之人沉着声复问:“我的伤还需多久?”   “这……”   “我只要听实话。”   本还思量着要不要把日子说长些,可现下却是没有半点转圜只能实话实说。“还需半月调理。”   “把竹雾唤回来。嘱咐落衣,着手调查知道孩子这件事的每一个人,回宫之前不管用什么方法,我希望他们永远闭嘴。还有宫里……我不希望有人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全身一抖,听到这话便隐隐明白了爷的意思。全然抹杀这个孩子存在过的痕迹,无形便是在说,他不要这个孩子,不管是谁的,不问是谁的,只因他出现的时机不对,所以就必须无条件的抹杀。宫中自古以来便是这样,只要对孩子的血统有半点疑窦,便不会放任这个孩子存活。毕竟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廷,就算是做父母的心软,也不能让这孩子的身份成为他人的把柄,若不是这样,那孩子将来生活的可能比他们想象得更悲惨,最终都得不到善终。“属下知道了。”   虽然不甘愿也太残忍,可这就是事实。宫中这样的事他见得太多,有时候一念仁慈反而是对这孩子一生的折磨,他不能妄自下结论替他的将来做主。   “下去吧!以后每次按时过来给我换药,十日之后,最起码要保外表无碍。”仿佛瞬间无奈沧桑了数岁,岚宇不再言语的任下人们收拾,陆影换药,心却恍惚着远远飞到了别处,沉淀等待。   第19章 错分离 1   时间恍过,如逝飞烟。   子漪撑着纸伞躲在树下乘凉,岚轩今天突地心血来潮便说要教孩子们捕鱼,结果自是一呼百应。平时捕蜻蜓的网子,赶鸡鸭的竹竿,甚至……   看着呶呶一摇一摆的搬着一个沉重的铁筒从自己面前走过,她费解的皱了皱眉,忍了半晌还是挡不住笑出声来:“呶呶,你能给我解释一下这个铁桶的用处吗?”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带笑意,她看着他扭着屁股忙活的满头大汗,裤子滑落了一半露出大片嘟嘟肉都惶然不知。   “这是我想了很久才想出来的绝杀技!这个铁桶可是我家最坚固的,到时看到大鱼,直接举起来往水里一扣!任它是龙王的亲戚也跑不了!”了不起的叉着腰将整张小脸都高高扬起,露出黑洞洞的两个鼻孔。呶呶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对策高明,简直已经预先幻想到了自己满载而归的模样。“师傅说了,今个儿谁捕得多,就给发奖励,师娘等着,一定是我拔头筹!”   “……”表情怪异的扭曲着,子漪背过声去大力的摇了下伞表示赞同,其实背地里早笑到肚子抽经。   “呶呶,过去做准备,别影响你师娘休息。”满头的细汗,岚轩利落的将袖管高高卷起,露出的手臂麦色而结实,与身在皇宫时宛若变了一人。   撇嘴点了点头便弯腰继续他滚桶的大工程,呶呶撅着圆滚滚的屁股慢慢走开,这才腾出了一片静土,供两人好好说话。   “风有些大了,往那边坐些才是。”教过了大些的孩子捕鱼方法,岚轩便卸了裤管挨着子漪坐下,春天的阳光最是明媚,他抬头望了望漫天飞舞的柳絮,唇角的弧度轻松而惬意。   不用动身子某人就已全然遮住了风势,子漪手指微酸的放下纸伞同浴艳阳,心情同样畅快清爽。“看见呶呶推得桶了吗?你这个当师傅的也不训诫两句,若是劳累忙了一天什么都没捕着,他该失望了。”   “失望也是他必修的一种情感。既然已经动了脑子去想方法,又愿意落实尝试,何不让他走到最后,才能自己总结对错经验?”在皇宫时总有人告诉他做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所以他的人生便一直圈在那个红墙围成的圈中,至始至终都得不到宣泄释放。   所以……在这些孩子身上,他想让他们感受更多,也经历更多。   “……”听了他的话不由陷入沉默,子漪含笑抬手去抓面前不断飘零的柳絮,刹那间,突就觉得这个下午格外温暖,不管是身边的人,还是与之相称的山水。“你会是个好师傅,好阿玛。”   “是么?”听着她的话视线不由落在了她还未显露幅度的小腹上,他轻轻的扬了扬嘴角,带着些孩子似的沾沾自喜。“我也这么觉得。”   “呵呵……”抓着了柳絮就望他脖子里塞,子漪听到他的话暗地里直乐,忍不住就想呲他一句:“没羞!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不知谦虚,连夸都夸不得了!”   “哎?”她的动作极快,等他反应过来,脖颈里已像爬了虫,愈是扭动愈痒得厉害。“你……”   “不跟你傻坐,我去帮帮呶呶!”   “别跑,慢点走!”无奈的拢起眉头浅笑,岚轩清了衣服里的柳絮便赶过去追她,一时间河边便热闹的炸开了锅,鱼没捕到几条,欢笑声倒是延绵着一直未断,聊聊绕绕的飘进大山中,像是一首迎接盛夏的歌。   一行人带着可怜的猎物回村时,天色已橘色满布,快进入夜幕的前奏。紧着小心,裤管还是被河水打湿了长长一段,子漪有些畏冷的伏在岚轩背上,本大家都累极,她想自己走回来的。可岚轩最近看的孕妇禁忌书册上说,孕妇若是脚受凉,很容易便会惊到胎儿。不到三月是婴孩最脆弱易落的时期,他不许她大意,实则她也不敢有一丝纰漏承担风险。   “原来你的背这么宽,为什么原来看着都窄窄的,好像没多少力气似的。”刚受了呶呶他们一阵取笑,这会子趴在他的背上更觉得不自在。她轻轻的拢着他的肩,脸上稍稍发热,只好没话找话说。   低低的一笑,接着便停下步子小心将她往上拖了拖,岚轩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缓慢,渐渐的便跟孩子们落出了好远。“原来看着你娇娇小小,没想到一背才知道,还真有些重量。”   啪!不重不轻的打了下他的背,子漪心里暗怨他最近是愈发的没有正形,唇边却抑制不住的染上了半阙笑花。“我哪里沉了!若是让你背村头的莲婶子,看你还说得出话不?”   想了下脸色便真的有些苍白,岚轩紧了紧背她的手没有回话,正巧这时腰如磨盘的莲婶子刚从河边洗菜回家,满面红光的笑着冲两人招呼。   “哎呦……真是恩爱的小夫妻啊!”   “呵呵……”同时尴尬的干笑了两声,做了亏心事的两人快速默走,直等过了莲婶子家的大门才敢笑出声来。   “你看!都怨你!这要是让莲婶子听见了,我还能有好么?”伏在他背上笑得畅快,子漪感觉到他的背也在隐隐颤动,顿时愈发肆无忌惮。   想跟着她胡闹,可村道上来来往往全是孩子们的亲眷,他平时一向是谦谦文雅的书生样子,这要是笑开了被撞见,还不吓坏了一帮人去。嘶哑着嗓子稍稍咳了两声便将胸腹中的涌意压下,他刻意使坏的松了松手,背上的小人儿立马收了笑声,保命般全神抓好。“再折腾可真掉下去了!”   “我才不信!你有本事就再……哎!你还真敢再松!”   “不敢不敢……”眼看着就到自己院门前,岚轩侧过身子将木栅栏门打开,含笑接道:“小心站在栅栏边的木凳上,我进屋给你拿双干净的鞋。”   “好。”脚上包着某人的长袍自是不方便四处走动,子漪听吩的站在木凳上把着栅栏站好,本以为身后的人已进了屋去,没想刚准备回头他的声音又警告着传来。   “不准乱动!”   “好!”噗的便乐出了声,她夸张的翻了个白眼,见过爱操心的就没见过到他这么厉害的程度。等了半晌身后还是有人在的动静,她好笑的摇晃转身,刚想再保证一句让他放心,便被面前直挺而立的黑衣人吓得差点从木凳上跌落。   “……落…落衣?”   “王妃吉祥!”出声的同时便弯身行叩拜大礼。落衣依旧是往昔那冷冰冰的样子,姣好的容颜正对上天边耀进院子的余晖,绝美得让人觉得不是现实。   啪啪两声轻响。还未从一轮惊愕中回神便顺着声音抬头,子漪背着光大大的睁着眸,院子的对面,那吱嘎微响的正屋门前,岚轩脸色惨白的怔忪立着,距离隔得太远,她看不清他眼中的光芒,可那双落鞋僵硬空在身前的手却无法骗人。他知道的,这样的日子要结束了,她一直默默等待思念的人,来了。   第20章 错分离 2   视线只短短停留在岚轩身上一眼,便视若无物的寥寥转开。落衣单手习惯性的扶在剑柄上,周身却是没带一点杀气,显然不是为追杀他们而来。   紧吊在嗓间的心总算有两分松缓,子漪面色凝重的立在木凳上,心中乱糟糟的一片,一时竟猜不出落衣此行的来意。既然已经知道她在哪儿,以岚宇的脾气定不会派人先来招呼,给他们舒缓的时间。除非……“你怎么会来?”   紧张到轻轻的发颤,她死死的抿着唇,眨眼功夫便胡乱猜测了数十种可能,样样都和岚宇的安危脱不开。   握着剑柄的手指稍稍一紧,面上不禁动容,冰冷的外壳略露缝隙。落衣眼神复杂的抬头望了望面前的素衣女子,两月多的光景,她好像生活的不错,与离开将军府前的神采完全不同。“陆影有事相托,故落衣提前跑这一趟。我们的人已守在山外东西两面,不时就会进山。陆影让我问王妃一句,若爷执意不要您腹中胎儿,您是不是还愿回宫?”   腿轻颤着一软,被岚轩长袍包裹着的双脚便跟着从木凳上滑下,子漪紧紧的扶着身后栅栏,幸好手上抓得稳,木凳也不算太高,这才没有翻滚落下。整个身子顿时似浸进了万年寒窟,她怔怔的半坐在木凳上出神,手掌上刺进了锋利的竹刺也惶然不知。   听了落衣的话便猜到了情形。岚轩紧紧的拢着眉,刚才子漪滑落时他便冲到了她身侧准备相护,可这下真到了近前,他却也跟着沉默,不知该如何安慰提点。他自小在宫中长大,宫中的隐规他再明白不过。所以当时知道子漪怀孕,他第一反应便是要送她回去,以免因他一己之私断送了无辜婴孩儿性命。可当子漪态度坚决的说不回时,他又犹豫了,想到了岚宇原先在宫中的种种,他自小便不把宫规看在眼里,现在岚致又是新皇,想也不会有太大的牵连。没想到,终究还是躲不过。   “话已传到,恕落衣先行告退!”目的已达到,自也没有再留的理由。落衣深深的鞠了一躬便影子般消失。刹那,院中又恢复了方才的宁静安逸,好像根本没有旁人出现过一般。   无声的半蹲下身子帮子漪将手上的伤口包扎系好,接着便折身回去将鞋捡回,仔细妥帖的为她只只穿上。岚轩缓缓的弯身将坐在凳上的她拦腰抱起向屋内走去,她不出声他也不急,把人送到床榻上后,便挽了袖子到厨房去热了碗粥来。   “小心烫。”自顾自的便拿了汤匙坐在床边喂她,他面色出奇的平静,明知他们两人相处的时间已没有多久,却还同往昔一般耐心体贴。   一勺热粥进了口,远去的神思总算恢复了些。子漪恍惚的侧过头去瞧身边的男子,他小心的不断用汤匙搅着碗里的米粥,眉头好看的微微拢起,映衬在透进屋内的夕阳下,说不出的英俊尔雅。“岚轩……”   “跟我一起走。”不容她出声便沉沉将自己心中的想法道出,他没有抬头去看她此时的表情,总觉得这样她答应的可能便会多一些。   浅笑着摇头,没有半点的犹豫踟蹰。子漪伸出手陇上他半架的手腕,这才让他抬头与自己相视。“这次,我不能走,要留在他身边。”   “就算他已经决定要杀了你的孩子?”   “岚轩,这也是他的孩子。”   “不!你不懂!他已做了决定。既然已有人传话过来,这个孩子不管是谁的都决计没有生机!这样,你还是要回去?”   “是!”   面前的女子眼神清亮而坚定,那种勇敢而智慧的光芒,是他从未见过的强韧。   其实他早就猜到了答案,不是么?   嘴角掠起一抹苦笑,不知是对她还是对自己。他颓败的落下端着粥碗的手,突然有种大势已去后的轻松,好像身上一直背着的重物一下子被人卸下,浑身都轻飘飘的,没有丝毫归属感。“祝你幸福。”良久后真诚的抬起双眸含笑凝视她,他抬手习惯性的摸了摸她的头顶,眼眶已然酸涩得不成样子,却硬压着没有落泪。   “……”嗓子一酸,眼眶就抑制不住的泛开红晕。子漪听着村外的安静突然陨灭,脚步声,狗鸣声,还有村名们不时的叫嚣声此起彼伏,俨然已现乱势。“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有待一日,我们定还能重逢!”   “是。还要做你腹中孩儿的干爹师傅,怎能半中失责?”浅笑着,身体却已开始虚软,向床侧歪斜。他明了的反攥上她的手,顿时,一根银针便倏地从她指尖滑落,匆匆掩入地板的木缝中。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不能让他和岚宇见面,她没有十足的把握让岚宇不伤他性命,那就只能用这样的方法。   “无碍。做你想做的便是。”床下的暗格他早已发现,可她不想他知道,他便装作不知。这辈子,他已欠她太多,最后相处的时光,他不想她有半点遗憾。死咬着牙任她将自己搀起扶进暗格中躺好,他至始至终皆默默的望着她不忍移开视线,唇边却总浮着微微的笑,平静淡然。   “去吧……”看她手指颤抖着遮掩了所有他还在这屋里的痕迹,他用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拉住她正在为自己整理衣领的手,琥珀色的眸中满是催促,像每次她上山采药前一样,带着些忧心,载着些寂寞,剩下的便是漫漫执着的等待,无穷无尽。   口上说着以后再见,可他们却都清楚的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面。宫中世外,想再见已是难如登天。子漪轻喘着不住流泪,嗓子里像被人噎了酸梅,怎么都呼不顺畅。“别忘记你答应我的,一定不能忘。”   “是。”一缕银丝划过鬓角深深的没进发丝,岚轩静静的瞧她,半握着她手的手努力了再努力,终是失去了最后的知觉,无力垂于身侧。   “以后每天都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是。”   “做自己喜欢的事,想笑便笑,想生气便生气。”   “是。”   “别忘了,春天听雨,夏天虫鸣,秋天落叶,冬天沉雪。”   “……是。”没有道破,这些事只有她在时,他才会做。低沉着一一将事情应下,他留恋的复望了她一眼便将双眸阖上,语气温柔而决绝。“去吧!”身子一沉,身上的木盖便缓缓的从脚下升起,将他的身体寸寸遮盖。他强忍着胸口剧烈的疼痛不敢睁眼,听着她在自己耳边不住的啜泣,那种痛意越发明显。   子漪,一定要幸福。面前的光芒点点消逝,他借着木板阖上的终瞬最后望她,本想再笑一次给她看,让她放心。可终究没了机会,咔的一声,木板将他们隔成了两个世界,从此再不能见。   满脸泪痕从屋里跨出时,整个院子都已满当当的挤满了人。子漪缓缓抬头,用迷蒙的视线去寻他。一群黑色的人影中,他穿着她熟悉的蓝,月光火光交融下,颜色那么美,将他衬托得犹如神祗,高贵不可亵渎。   是他么?真的是他么?   脚步不知怎地就有些犹豫,她穿着朴素无华的乡间长裙,发丝凌乱面色苍白,刹那间几乎没了上前的勇气。“岚宇……”声调带着鼻音囔囔的柔软,她无助且胆怯的稍张开手,像个贪玩迷路的孩童,期待着亲人的谅解迎接。   第21章 怯如丝 1   冷冷的立在原地,周围成群燃烧的火把映亮了赤霞的夜空,那热量明明已经熏烤的灼人,可岚宇却依旧觉得微寒,它们都不是她,所以没办法进到他心里,在他真正需要温暖的地方添一把火。   “舍不得?”口中渲染着淡淡的腥甜,他扶了扶衣领缓步上前,冷消的面孔现在月光下残酷的犹如鬼魅幽魂。   春天的夜透着股道不出的湿凉,子漪全身颤抖的望着他由远及近,朦胧的白烟时有时无的从他面前探出,映衬得他越发不像真实。突然虚妄的觉得面前的一切全只是一个梦境,没有真实。她无助的后退一步,不知是哭是笑,唇角倔强的微扬。   “怎么?很难回答?”眼看着她的手就要坠下收回,他上前一步冷笑着紧紧扼住,就像初次见她,眸中没有半点怜惜。   触到了他冰冷的手,总算才有了些真实感。子漪抿唇含泪望他,心中早做好了迎接今天的打算,可当那些伤人的话从他口中道出,她还是心痛的难以自己,仿佛他们的爱情瞬间崩塌,只剩满满残骸。“你恨我?”   唇角倏地紧抿,他不是圣人,终究没办法对她的眼泪视作无物。眉头一紧,下刻便使力将她拽进自己怀中,他低头扣住她的腰,不知如何是好的将头埋进她的颈窝,别扭着不肯轻易原谅。“告诉我,你没有舍不得,你一直在等我!”   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来的路上,他努力的细想了一路。她会跟自己回去吗?她会满面幸福的要求他放手吗?她会吗?可那些臆想瞬间都不成立了,他见到了她,含泪祈求的站在自己面前,那么憔悴那么无助,那么需要他的怀抱。   所以,算了!一切都算了!   他静静的汲取着怀中之人身上那特有的香气,似此刻将她拥进自己怀中整个人才得以完整。现在的他只要她一句话,只要她肯定的一句话,他便忘记所有,只当她从未离开过。   “告诉我。”低低的声音中带着卑微,他拢在她脖颈上的手微微发抖,即使已离她这么近,他仍旧觉得不安恐惧。   “岚宇,我一直在等你。可……”   “够了!”浅浅的笑了下,可笑意却并未传进眼底。他不舍抽身的仰头,用自己的额头抵上她的。“我不想听到有关于那人的任何一个字。落衣,放火,把这宅子毁了!”   音调轻轻的,一如他们甜蜜时他在自己耳边低语,带着些微软的慵懒。子漪惊愕的大睁着眼睛瞧他,他的眼离她很近,她深深的陷进那深潭似的墨黑中,无法自拔。   是她幻听吗?还是方才的话只是他习惯的调侃玩笑?用尽了全力想欺骗自己,她试着躲开他的目光,可不行!他的手不重却稳稳的扼着她的脖颈,让她无法逃避,清晰且明显的看得见他的双眸,还有那眸中的警告和心痛。   他在试探!他在求她!求她在他们之间做选择!“岚宇,别逼我!”   “这个世上,本来就有些人不能共存。一如我额娘和碧鲁氏.芙蓉,还有我和他。”容不得半点商议,深黑一片的眸中匆匆晃过一束蓝光,速度快得惊人。岚宇恍若无人的缠绵拥着她,火光摇曳着在他的脸上起舞,他把她生生圈在自己的世界里,决绝的不让她有半点机会挣脱。   “一直都只是你!一直都是!求你,放过他!只当为我们的孩子,行吗?”   良久的沉默,接着紧扣的手失神的缓缓松开垂下,他终是放开了她。连带着抽走了两人之间共存的温暖,陌生的拉开距离,仅一步,却界限明显,好似瞬时耸立了长河大川。   “……记住,今天你用孩子的命换了他的,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他……”眼神冷冷的飘过她紧护的小腹,他强压着嗓间不断上涌的腥甜扬起嘴角,脑中空白一片,能想到的只是让她知道自己有多痛,并感同身受。“他只是我一个人的。”   冷漠的转身再未多看身前的女子一眼,他穿过人群快速的翻身上马消失于沉寂黑夜。子漪怔忪的立在原地,身子僵硬着仍保持在他抱着自己时的姿势,可伸出的手却再没有落点,只凉凉的匆掠过他离去时飞扬四起的袍角,上面没有半点他的温度,甚至连气息都没有。   她被他留下了……等了这么久,就是这样的结局。   脸色苍白的无声垂泪,她安慰着轻轻抚上小腹,尽管知道现在的情况有多糟,却还是不愿放弃。“宝宝,别被你阿玛的样子吓到,他其实是爱你的。”即使他说了那样的话,她还是不愿相信。他还是承认这个孩子的不是吗?最起码他说了他属于他!   “子漪……”不忍打破她自己建立起来的美梦,陆影慢慢从人群中脱出走到她面前,神色凄凄。“你……”   “别担心我,原先总一味接受他的呵护退让。如今,该是我回报的时候了。”决定不走,她便已准备好应对一切,今晚的一切只是开始,她和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有的是时间耐心。   “你明白那话的意思吗?以后这孩子的生死皆在爷一念之间!这样你还……”   “除非他亲自抹杀,否则谁的话我都不信。”抬手抹去脸上沟错的泪痕,她感激的对陆影微笑,多么庆幸此刻还有他在,像兄长一般关心担忧自己。“多谢你,陆影。不管我们以后的结局如何,我永远都感谢你。”   轻叹一声,遇到这样两个固执的人再说什么都是徒劳。理解的轻拍了下她的肩,他解下身上的披肩与她,直到看着她坐上步辇,才骑上马跟在后面,一路看顾周全。   ————***————   回到封仸城的大宅,岚宇绝口不提回去之事,回宫的行程也就被这么一直拖延了下来。   住在整个宅子最暖和的紫兰居,子漪披着厚袄坐在窗前出神,来这里转眼已经三天了,可他一次都未来看过自己,不仅如此,院外还守着落衣的下属,不容她任意出门走动。陆影说这是为了防范安全,每个院子都是一样。可她知道,那些欲言又止都是安慰,她被幽禁了,这才是事实。   敛眉斜靠在窗页上发呆,她若有所思的低头将手探出放在火盆前取暖。自从那夜在风中受了冻,这几日她便时好时坏,一直咳嗽不停,而且愈发畏冷。如今的气候明已过了春初,柳枝花蕾皆应景盎然,可她却像回到了冬时,半步都离不开炭火。   “为什么不吃药?”进了院子却没有进屋,岚宇不知何时已立于窗前,目光清冷的由高望她,疏离而不可违抗。   第22章 怯如丝 2   “为了见你。”没有抬头,望着火盆的眼却是慢慢积累水汽。子漪透过舒展的手指将目光探进炭火中,猛地便想起了他们初见的那天。他也是这么冷冰冰的对自己说话,丝毫不在意把已是准王妃的她推进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那么,现在呢?   猛地闭上双眼,她从来便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骨子里讨厌等待,讨厌冷战,因为那种感觉太磨人了。她和她的母亲一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果生命中她所依赖的全部已经消失,那独自留下又有何意?   袖笼中的手倏地攥紧,毫无表情的容颜映在阳光下,透明清冷。岚宇没有回声的去望她的背影,时间越是久,他越觉得自己看不透她。“现在见到了,吃药!”   “放我走吧……”未回身,却是听到瓷碗碎裂的声音喧哗着长响回廊。轻晃的睫毛颤抖了两下便恢复平静,她慢慢的从椅子上起身,回头对上他的眸。“我会吃药,这个孩子的命给你,你放我走。”   面上寡淡着没有任何波澜,指壳却深深的陷进手心,好让她的身子不至于明显颤抖。她静静的望着他抿唇,失了深蓝的眼眸危险的眯起,里面酝酿着足矣毁灭一切的风暴。   “你想见我就是说这个?”逼近着上前一步,倾下身子隔着窗沿将她圈进自己的两臂中。他怒极反笑着轻问,不禁嘲笑自己方才的心软情动。   “是。命人端药来吧,我会吃。”垂下眼帘望着那褐色的汤药一路蜿蜒,渐渐没过了青砖砌成的阶梯,消失不见。她含泪抚上自己的小腹,心痛却没有半点退缩。   “你是在威胁我?”   “没有了这个孩子,我们的将来也一并没有了。”面色苍白的不住摇头。威胁他?她从没有这样的想法。她只是在赌,尽管众人都告诉她这个孩子不可能活,他不可能要他。可她还是不得不压上全部赌一把,拼上性命。   手掌一收,窗棂顿时便顺着吱嘎作响。岚宇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垂头,尽量不让自己对她疾声厉色。“只是些养身的补药,按照陆影的医嘱服用,刚才那些话我就当没听过。”   “不必再为我浪费时间。”知道他停留不回宫是为了自己,亦或者是在挣扎这个孩子的命数。她偏过头后退,不等到他说出答案便不罢休。“既然你不想认这个孩子,那我……”   “谁说我不认他?”一把将她拉到窗前,不容她再后退一步。他仔细的用手隔着窗沿不让她碰到,可声音却再做不到平和,满含焰气。“我几时说过不要他?四处封锁消息,防备宫中有风言风语。还要让这孩子的身份名正言顺,你知道这些有多复杂多难吗?”   拉扯之间眼中的泪便落得更凶,子漪捂着唇轻轻的喘息,心中的恐惧防备霎时消散,暖意甚浓。“所有人都说你怀疑这个孩子……”   “所以你就信了?宁可相信他们的鬼话也不问我一句?”她不是很聪明的吗?她不是无事不通的吗?一直手里紧紧拉着他的小辫子,将他的一举一动都攥在手里,让他无措,让他伤心,让他在全天下的人面前像个傻子,无头苍蝇似的追着自己的王妃到处乱跑!怎么现在就傻了?连这么浅显的问题都想不通?   “这孩子你还想让谁当他的阿玛?有人选提前通知我,我倒想看看他承不承受得起!还有,你若是才离开我几个月就跟别人生了孩子,我还这么远过来迎你?蔺国的女子全死绝了吗?你……”   脸上还挂着泪,唇角却已浅浅的扬起。她默默的看着他生气对自己大吼,那架势恨不得把她的头敲开来看看,到底装的是什么。笑着笑着,喜悦便不住上扬,透进了眼中,她上前一步不让他再说的含住他的唇,泪水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咸咸的,久了就变成了甜,融在两人的唇齿呼吸间。   “你故意的。”极为受用,却不糊涂,细想她前后的话和动作便满是破绽。他绷着脸不去回应她,身上发热心中却仍余气未消。他向来敏感多疑,所以看到她和他那么幸福融洽的生活,便忘记了一切,丧失理智只想将那种局面打破毁灭。幸好……第一次这般专注的贴近这个新生命,他冷颜拉开她,手却是没松顺着她的手臂缓缓落在她的小腹上。   幸好这个孩子及时出现,幸好那日星宿赶到告诉了他这个消息,让他没有崩溃,开始试着回想与她的过往点滴,不再冲动之下一意曲解她的感情,怀疑她的用心。   “对不起。”能从容面对他的怒火,却是无法再对他这般小心翼翼的神情嬉笑。她感觉到他冰凉的手不住有热浪传来,极致呵护用心,心底一酸,手指便藤蔓一般顺着他的手细腻缠绕。“我离开是唯一能不用流血牺牲就能让岚致登基的方法,我没有别的选择。”   “你见过阿玛后才决定的,是吗?”她试探过,当时他记在心里,暗中命了暗澈去安排部署,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后来真的能用上。   一想到那个苍老却精明的男子就一阵难过,子漪轻轻地点了点头,知道他的过世对岚宇打击很大,所以不愿再提及。“还生气吗?”   “你说呢?”   “我觉得不生气了。”他总是那么宽容,前一刻还对自己生气大吼说各种绝情的话,可是只要她软软的求他,依赖他,他便会止不住心软,无止尽的包容退让。   “这次猜错了,我没那么好/性子。”脚尖一点便牵起一块药碗碎片朝身后的木门钉去,他扬手命人端了新的汤药过来塞进她手中,似笑非笑道:“陆影,带着你身后那帮人迅速消失,否则下一次钉的就不是门了。”   话毕,欷歔声成片暗响,不一会儿便恢复安静,残留风息。   “把药喝了,给我乖乖在紫兰居养着。”说着便转身要走,他硬着心不理会她水汪汪的眼睛,势必要通过这次的事给她一个教训。每段爱情里总有一方付出的多陷得深,他从不介意自己是这样的一方。但……不管什么理由,什么原因,他都无法再容忍她离开自己到别人身边,这种事仅一次就足够了,决不能再有下次!   第23章 怯如丝 3   原来总有人跟她说,岚宇真生起气来,整个蔺国就没人敢上前阻止。若是以前的她,听到这样的话可能只会淡淡的笑笑,因为他从来不会对自己生气,即便两人也有争吵斗嘴的时候,但他总是不舍得离开她身边,所以这气也就无法僵着,往往片刻功夫就散了。可这回不同……   几场春雨下来,天气就一下子暖开来,像进了夏。子漪面带轻愁的坐在院中树下出神,自那日以后,岚宇几乎没来看过她,往往出现,也是在她喝药的片刻,过后便鬼魅似的消失,怎么寻都寻不见。   他在刻意避她。   一想到这点,心就止不住惴惴的疼,她高扬着头去望院中这巴掌大的天,第一次被他这般冷落,只觉得无所依靠,满心皆是飘零的无助。   “外面还是有些凉,怎么出来坐着了?”端着药碗从侧门迈进,陆影见着院中孤寂的身影微微一怔,有些话噎在口里,不是他不想说,而是答应了爷,不对子漪提起,省得她跟着忧心,伤了身子。   “哪儿都觉着冷,倒不在乎地方了。”原还不觉得,可自岚宇那日来后,她便觉得自己待的这紫兰居出奇的大,一个人坐在屋里,甚至听得见呼吸的回响。   “别想太多,眼前看见的有时反而虚幻。”就像他以为爷一定不会要子漪腹中的孩子,却没想,打从一开始,爷就定了心思要好好保护,所以才这般大费周折,只为这孩子的将来安全平顺。   唇角浅浅的一扬,对这话倒是完全感同身受。他的性子,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刀子嘴豆腐心,越是对你生气吵得凶,就代表他心中越在乎,越放不下。可尽管知道,她还是很想见他。就像是个流浪着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只有每时每刻紧紧抓着信赖人的手,才能做到安心。   “罢了……”出宫之前她便预备好了接受今天之痛,现在又做什么整日长吁短叹呢?“坐在院中就听见街上热闹,今儿是什么节日么?”手习惯性的抚上小腹,她尝试着放松心态,怀孕中的女人,心情变化对胎儿影响很大。她可不想将来生出的孩子和他阿玛一样坏脾气,可要精贵着些。   弯身将药碗递上,便笑着抬头朝院外瞧去。陆影依旧是原来的文人模样,举止间三分书卷气七分拘止傻,瞧得人莫名心宽。   “今儿好像是封仸城的祭山节,咱们都是外来人,不懂当地的习气。听动静倒像是很盛大的……”   静静的听着他说话,这次再见他,子漪总有股说不上的感觉。好像一瞬间他身上多了什么又少了什么,那三七分变得不再纯粹。亦或者……除了她,经历过那场宫变的人或多或少都有改变,好坏参半。“得空便出去走走吧!有时候,若想把心里的事放空,那就要添一些新的东西进去才能见效。”   对于那场惊天之变,她自从赤霞山出来便半句都没问过。不是不好奇,也不是胆怯。而是,有些话,她想亲自听岚宇告诉她,那样,才能将他们中间缺失的部分补回来。   仰着的头稍稍一怔,随即笑中浸透了苦涩。陆影偏过头看树下恬静倚坐的女子,突然有些明白爷那患得患失的仓惶从何而来。她太聪慧。那双清亮明媚的眼静默着便能看透一切,至因为这样,才让人觉得有时很了解她,而有时则完全像个陌生人。   “要不要一起去?”有这样的她在,痛苦也变得比较容易分享,而这正是爷此刻需要的。   不解的扬眉回望他,子漪轻拂过额头上被吹乱的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憋闷得过了,所以口无遮拦,敢堂而皇之的邀请被圈圈幽禁的人上街?   “你要把我便小放进袖子里?”揶揄的站起身瞅着他笑,她抬手接过身侧飘落的柳絮,面上平静,心中已有些跃跃欲试。   “你既知道我的用意,又何必戏弄与我?”某人的心头肉要是突然不在了,那后果自是可想而知。若是受些小过能打破两人之间的僵局,倒也不无不可。   “你变了……”从循规蹈矩变得灵活善用,于他本人可能不算好,但对未来的宫廷生活而言,却是最好不过的。   “每个人都会变,只是别让无心之过变了最珍爱之人的心,那就得不偿失了。”暗中提点他们的感情再经不起这样的考验,他含笑拂了拂肩上的飞絮,眼睛一眨,便拿出个青瓷的药瓶来。“半个时辰后我在偏门等你,这药熏人得紧,可别自己着了道,还有,这是地图。”   “……多谢。”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愿意真心实意的帮她助他。旁的不说,就说那夜前让落衣来报信,这点就足矣让她铭记终生。   “谁让我捡了你这么个麻烦呢!”笑着怂了怂肩便潸然离去。他边走着就回想起了初见子漪的时候,对比如今,短短一年山河剧变,可他们还能称友信赖,何其不易!若是他们能一直幸福就最好了……   轻叹一声便快速隐于廊后,他深深的将那搁浅的忧虑埋于心底,虽找不到源头出处,但却全神祈祷,不会真有那样的一天。   ————***————   祭祀比他们想象的要繁盛许多。不知是民族众多还是临山的缘故,祭祀中有许多穿着鲜亮怪异服侍的庞杂异族,子漪看不出他们的出处,却觉得那一身身繁复多变的衣袍极为秀丽,将人生生托出了股爽朗自然的气息。   “蔺国竟有这么多民族吗?”目不暇接的望着人群中服装展示似的走过了一批又一批,她害怕走失轻拽着陆影的袖口,可人流还是不住的冲撞,将他们拉开了不小的一段。   从进到街上,陆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早知道是这样的混乱场面,自己还真不会带子漪出门。毕竟她现在是双身子,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是不少,不过没想到这封仸城能聚集这么多。这边人太杂,咱们到路边的歌舞表演那儿去吧,这样随着人群没目的的瞎走,怕是要跟到山上去了!”   “嗯!”点了点头,便专心跟着他的脚步不敢放松,她的个子本不矮,可当周遭全是异族时,状况就大不相同了。身在人群中,若不高仰着头踮起脚尖,她几乎看不到陆影身在何方。   “呼……”挤了好久才顺利从人群中突围,她吃力的松开手,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太紧张,手心都生出了细腻的汗。“还好已经出来了……”   “好久不见。”   听着声音极其熟悉,可并不是陆影该有的。子漪微微一怔,顺着声响抬头,自己身前,一个高大的异族男子背光站着,身上穿着好看的华丽长袍,一双澄净的紫眸通透的似要滴出水来。   “怎么会是你?”她很确信她一直拽着的是陆影的袖,怎么才走这么几步就完全换了人?   第24章 双身连 1   “很吃惊?”唇角轻轻扬起,那样的不经意,却掩不住其中光华。硕晏微一侧身便将她拉到街旁,让她仅露背影,自己立的方向却能清晰的观望整街全局。   不由有些紧张,今时今日与那日宫中夜谈完全不同。那时就算他身手再了得,好歹也是在宫里,不能由他造次。可现在却是身于繁街,她和陆影走散,自己身边一个保护的人都没有,他要强带自己走,简直易如反掌。思及这儿,不由戒备,她浅浅的垂头轻笑,越发不知该如何回他的话。   “难道我不该吃惊?”   “我更愿看你惊喜,可现在看来,惊喜没有,倒是惊吓着了?”一转身便随意的从身后小摊上取了两个面具过来,他含笑拿着其中一个对她比划,挑了半晌才选出了满意的,帮她罩上。“喜欢么?这是我们草原法师的面具,你带的这顶叫雀,是我们神话中最美最高贵的鸟儿。”   面上带着面具,顿时整方天地就阴暗下来,只剩眼前的两个圆孔还能见到街景光亮。子漪稍稍一愣,本抬手就想取下,可指尖刚触到面具边缘,手腕便被轻轻罩住,她皱眉不解的抬头,正对上他清澈炫目的眼。   “我本不想带你走,可若再这般继续下去,我自己会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宫中事情不断,他这边也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心顾及她。可昨个儿听到了她在封仸城的消息,他便头脑一热连夜赶来,不知是为什么,就是想见她一面。虽还不知道能不能见上,可现在看来,上天还是待他不薄。   他是苍鹰。身上的煞气就算不刻意显露也足够让人不安。顿了片刻终是妥协不再僵持,她躲在面具后静静的观察他,仅仅几面之缘,他们之间明还算陌生,可却又不能单单用这个词来涵盖形容。“草原也过山节?”   这样的人忤逆不得,只能潜移默化。打定了主意到心静不少,她顺着他指引的方向慢慢信步游逛,眼睛却没半分闲着,不住细细寻找自己能依托的人事。   “赤霞山后再行六百里便是草原。边界的牧民渐渐融入了中原生活,节日也变得不那么界限分明。”闲适的举目四顾,硕晏不时朝里侧身帮她挡过街上拥挤的游人,态度轻慢,未露半点身在他人地界的自觉。   “我以为这还是蔺国。”   “呵呵……没错,这是蔺国,现在还是。”丝毫不在她面前遮掩自己的野心,他侧过头来瞧她,高挺的身影几乎将娇小的她整个包裹。“就像你的身份,现在是蔺国的宇亲王妃,以后是什么?现在谁都不知道。”   唇角不悦的一抿,这时才觉出着面具的好处。她现在哪怕堂而皇之的对他伸舌,他也茫然不知。他方才的假设她不喜欢,于蔺国是,于她自己更甚。“自信的过了头,往往就成了自大。”   眼神突然变得犀利,可唇角依然带着从容的弧度。硕晏远望着街对面有人群迅速向他们靠近,距离已经不远,可他却还不着急离去。跟她在一起的时间,多一分便赚了一分。“以后我们相处的日子还长,你有的是时间了解我是不是真的自大。”   莫测的光在紫湖中轻轻飘过便踪迹难寻,他弯身用手指点了点她眉心,并未触到她的脸,可子漪却分明感觉到他身上的那种强悍猛袭而来,锋锐而内敛,不容她有半分闪躲。   “记住我们的约定,只要掷碎那玉筒,即便再远,我也亲自过去接你。”他是草原的王,深情这样的字眼注定对他不适用。可对她,他愿意尽最大的努力去做,哪怕那些在旁人眼中与痴傻无异,他也甘之如饴。“相信那天不会太远了……”似笑非笑的攥了下她的手,却未深入就匆匆放开。他后退一步含笑融入人群,还未待子漪去寻便影子般消失不见,再去找,只有满眼晃动的背影,好似个个像他又皆都不是。   不安。从未这样的不安过。轻颤着身子,只有用双臂紧紧圈着自己才能让这种颤抖稍有缓解。子漪蹙眉不住后退,直躲出了人群退到街角边缘才靠着青墙停了下来。   他方才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边疆要起战事了吗?他志在中原这一点,想来岚致岚宇比她更清楚,可为何他能说得那样界定?难道她和岚宇之间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隐患,足矣让他们的感情分离破败?   越想越是抓不到重点,各种纷沓而至的猜想几乎把她的脑子塞满要拥挤出来。她怔怔的靠着墙角出神,面前的阳光刺眼得灼人,没多会儿春风便吹得她隐隐头疼,几欲将立不住。   “敢跑出门来却不知道多穿件长披?”挤挤挨挨寻了一路,满身都浮起了汗意,呼吸微乱。不容她抬头便拉过她躲到树荫下,去探她的脉,岚宇有些气急败坏的望着她颤栗的身子,刚才看到她的瞬间恨不得把她架到身上打一顿才解气。   “岚宇……”哝哝的唤他,今个儿出门为的就是让他来寻。可遇见了方才那人,她此番见了他愈发觉得不安,怕会失去。“别再生我的气,好不好?”其实她是想说,时间短暂,变故丛生。不知哪天他们便可能真应了旁人的话,那时再后悔此时置气耽误的良辰,岂不抱憾终身。   方才一路寻便想着真找到要怎么教训她,挺着个肚子也敢不带人就出来乱逛,她当真以为他宠她到了无法无天么?容她这么肆无忌惮的一再出逃!   怒瞪着眼,对着她那张让人啼笑皆非的面具,又实在聚不起气来。倏地把她面上的遮掩扯下撇在地上,他抬手去探她的额头,直确定她一切正常,提在嗓间的心才堪堪落下。“我若再气,你还要再跑不成?”   对待这个女人他是完全没了办法。本也不是真生气,只是身上的伤痕还未全好,只得将忍着不来看她,怕她忧心。可她倒好,深怕他每天懒惰清闲,片刻都不闲着!   “……”唇一抿,眼眶就有些泛红。孕妇的情绪总是颠簸,子漪被他问的委屈,竟也没了好声气,跟着呛道:“谁让你不见我,以为带着孩子出来遭罪是我想的吗?”仔细想来都是他!若不是他日日冷待,她和陆影也不会想到这么个卑劣的法子,更就不会遇到那个危险的男人,让她徒增恐慌!都是他!   被她这么流着泪一吼,心中就是有再多的气焰也委实全熄了。岚宇没见过她这般,以前两人也不少争执,她最多就是冷声几句,常什么都不做就把自己气得跳脚。可今天是怎么了?她也会孩子似的大吼,丝毫不顾及文礼体统,怕是这几日真伤了她的心。“好好!都是我的不是。”   身后还跟着后寻而来的夜矶几人,他不知所措的大睁着眼,面色微晒,僵硬着上前将红了眼的女子笼入怀中。   第25章 双身连 2   不劝还好,他这一软下声调,子漪越觉得这两月来积压的想念如倾如狂,刹那间便将她掩埋,哭声更加伤心恸出。   整个心都揪了起来,隐隐的疼。岚宇耳边嗡的一声猛然炸开,没想到自己越说越糟,一时手都不知该摆到何处好。“漪……”胡乱的在身上摸了摸,半条可以充当丝帕的布绺都没有,他瞥着眉转头向身后的几人打眼色。几个大男人你瞧我我瞧你,不约而同的怂了怂肩,而后一阵混乱的摸索,齐忍笑低头表示爱莫能助。   该死!看着怀中的女子哭成了泪人,眼中含着泪,鼻头也红红的,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要多心伤有多心伤,霎时他心疼的连话都说不对了,不知自己是该劝别哭还是由着她发泄继续。“漪……”软软的捧着她的脸叹气,他死死的抿着唇,没找到手帕只有拉长了袖子帮她擦泪。“双身子哭久了会伤眼睛的。”   这几日也没闲着,问陆影要了好些女子怀孕的书来看,不看还觉得没什么,看过之后才知道,原来要注意的事情那么多。不能受风不能郁结更是不能生气激动,稍有哪儿照顾不好,日后都会留下病症,伴随一生。   “都是……你!等了这么久你才…才来,一见面就…就冷着我。”那阵子来的快去的也快,眼泪流了一会儿便干涸,子漪硬是挤泪不松口,刚开始是真的伤心,到后来出气的成分便占了上成,只想看他手忙脚乱,还敢不敢对自己横眉冷对。   “是是!你说的都对。”不知是自己擦的重了还是外面风大,她脸上的皮肤粉粉的发红,瞪着眼睛望他时即使什么都不说也是满是控诉。第一次觉得她在自己面前是娇小柔弱的,他小心翼翼的弯身凝视她,脸上的后悔坦白而明显。“别哭了,以后保证不会了。”   膛目结舌的大睁着眼睛愣在原地,星宿擎瑜几人默默的转头交替了个眼神,不知该对面前的情况怎么表达震惊才贴切。这还是原来那个要不就懒得说话,一说话就阴阳怪气要不就大吼的男人吗?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真不是鬼上身什么之类的?   “怎么样?看来对爷的心思,我比你了解。”手一伸,一张百两银票便入了帐,陆影难得心情不错小赌怡情,钱财还是小事,赢了竹雾才是重点。   闷闷的抱着剑不出声,竹雾冷脸立着,输了钱也不气恼,只是望向岚宇的眼神满是思量探索。莫非他在香寒面前也是这样,所以那丫头才一点正行没有,天天出去闯祸?“影,夫人还在哭?”   “你问的是真哭还是假哭?”临出门前向香寒讨教的驭夫之术,他详细的跟子漪原话教授过。当时的她还直说自己做不来那样小女儿家的娇态。现在看来,有些东西真的是女子天生,不用实践便自学成才。   “这个还有假的?”他们家香寒只要一掉泪,他恨不得把自己眼睛扎瞎了事,不看就不心疼。没想到竟然还有真伪之说?那他是不是有很多次上当的嫌疑?   “有时有,也分人。”同情的拍了拍竹雾的肩,话也说得隐晦。陆影摇头笑了笑,便高深着不再出声,话说得多便错得多,他其实也是门外汉,说多了不免露馅。子漪性子坚毅,这次也是被逼无奈不得不破釜沉舟,用爷心软这一点来化解僵局。可某人便不一样了……   默默的瞥了眼身边的竹雾,他暗笑着抿了抿唇,心中直庆幸自己没遇见那么个闯祸精。平时装可怜流泪已是家常便饭,对付竹雾这个冷面柔情汉,技巧多到能写本夫妻弈术。   “嗯。还好香寒笨,没王妃聪明。”若不是他肯定还有得罪受。   “说的是说的是。”你们家那个才是教主,真正的魔王。嘴角僵硬的抽搐了两下,实在对情场中人无言以对。陆影憋笑憋到快要内伤,眼看这事情完满解决也不再逗留,先一步离开回府。   “冷不冷?”好不容易哄好了,岚宇背后湿了一片,只觉得大难重生,暗自吁了口气。   “还好。”痛快淋漓的哭一场,心间就像是大雨后的晴空,彩虹半弯阳光四射。想到自己方才失态的样子,脸际不禁有些发热,她脚步温吞的藏在岚宇身前不敢去看夜阑众人的表情,眉头微微的蹙着,只想找个地缝躲进去才安生。   她刚才指定是着了魔,在大街上大哭也就算了,还像孩子似的撒娇嚷嚷,真是老脸都丢尽了!   “怀了孩子情绪不好也是常有。”说这话的时候心有些虚,她不自在的瞥了眼身侧紧紧跟着的男子,瞧着他宠溺郑重的点了点头,不但不质疑反而还觉得她说的十分有理。   “挺好。”以前的她万事皆好,可身上总带着股淡漠冲散了人气。若不是今天有幸见了这样的她,那他岂不是错失了她性格中的另一面生动?“不对旁人这般就最好。”她这些女儿家的小性,他每一个都分外珍惜,决不允许他人窥视。她的好,她的不好,都只有他才有资格了解知道。   浅浅的抿嘴微笑,被他手掌包着的手顿时觉得愈发温暖。她倍感安心的将身子轻靠上他,街上的人流依然拥挤,可感觉却好像和早上大大不同,嘈杂着也开心热闹。   右手紧攥着她的手,左手也不闲着,把她护在身前轻拥着她的肩。岚宇撇眉在她身后冷着眼,不用身后跟着的几人开路,迎面走过的人群便自主为子漪闪出一条窄路,不敢挤推到这位冷面公子怀中的佳人。   “岚宇,那边是什么好生热闹!”好不容易出躺门,又正赶上当地的民节。子漪满心都揣着好奇,实在不想这么早就打道回府。   “别想,你穿的太少,再待下去非病不可!”   沉默着未回声,她未反驳的半垂着头轻声一叹,纤长的睫毛盈盈的颤着,任谁见了都难忍疼惜。   手一紧,思量的片刻却是未注意到那眸中真正闪烁的是什么。岚宇撇着眉不去瞧她,可那声轻叹还是恰到好处,大小正能入他的耳。“哎……前面有家胡服铺子,走,去瞧瞧。”要看热闹好歹也要先换身厚装才是。   口上未说,妥协却是再明显不过。他无奈的抬手揉了揉她的眼睫,看着她浅笑着闪躲,再怎么心冷也无法对她说不。   第26章 双身连 3   “这件好么?”重纱轻舞,绣纹绚丽,脖颈间,一片如雪的光景性感沟壑。子漪刚出了试衣的幔帐便引去了整店人的目光,激得擎瑜被茶汤呛到,埋着头猛咳不止。   流连于琳琅满目的衣架前侧头回望,岚宇换了身深蓝色的胡服,负手折身间,发上的银冠流苏熠熠摇摆,妖艳到几乎绝美。   本还觉得自己这身有些过于张扬,可这方见了他顿时觉得是小巫见大巫,幸好自己先穿了这身,要不要生生被他的绝色比下去了。   眉头微微蹙起,没出声便引得身边瞧衣服的小丫头心猿意马,恨不得即刻昏倒,正撞入这俊俏公子怀中。岚宇冷颜顺着店中四顾一圈,立马方才对着子漪发呆出神的众人皆故作忙碌的各自散开,目光不再放肆,仅借着时机偷偷探看。   “鬼术……”不耐的抿了抿唇,后者便明了的去寻老板商量,半盏茶的功夫没到就将店子空了出来,只剩他们两人。   “这件不好。”负手上前帮她拉了拉挂在肩上的重叠衣领,某人别扭的皱着眉,本是不想这春光露得太多,没想这番一拉,肩膀是瞧不见了,胸前倒是诱惑乍现。“这哪儿来的衣服!”陡然有些怒了,他干脆解了身上的半鎏披肩将她从前裹上,回身去检查窗页门扉,耳边隐隐的泛起红晕。   怔忪了一下便赶紧把衣领拉回原位,子漪埋着头独自暗笑,抬头见他脖颈连着耳朵都红了,笑意更是绚烂。“是谁刚才说要来买衣的?”   “这也叫衣服?领子都没缝好!”   视线盈盈的含着笑瞧他,她缩着脖子躲在他的披肩里,语气刻意无辜。“封仸城自古便民族众多,民风也开化大胆,看了你身边刚才那位少女就知道了,半个背都只用透明的轻纱罩着。”对着你的时候还刻意掉了两次!   “刚才?”他身边有别人吗?推着她就进了试衣的后间,他弯身在她挑的几件衣衫中筛选,越瞧眉头皱得越紧。“旁人我懒得管。你已是我孩儿的娘,再穿着这些衣服出去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也不瞧瞧自己那张魅惑众生的脸,还刻意穿这么隽秀的胡服,还敢对她管东管西。   一把将几套衣服都囫囵丢了出去,他愤愤的转身,正对上她高扬着下巴向自己质问。“反正就是不准。我去给你选件利落暖和的男装。”   “那你穿女装?”   “……子漪。”   “嗯?”转过身不去看他,她把身上围着的短披取下,本是想整理下衣领没想拉短披时竟连带着将腰间的长带一同拉了开,瞬时肩上宽松衣领便顺着光滑的肩头滑落,露出了里面银月色的薄纱裹胸。   “你故意的。”眼神一紧,下刻便拉着她的手腕将她揉进怀中。他垂首静静的瞧她,呼吸烫的似火,股股涓脉的打在她的肌肤上。“不如今个儿就在这里选衣服好了。你还中意哪件,我来服侍你。”   全身一紧,抬头便撞进了他幽深的眸,里面星星点点隐有火光浮现,映衬着他唇边邪魅的笑,愈发显得危险魅惑。“不……”   “不什么?”步子一逼,她就猎物似的缩进了墙角,他含笑将她圈在自己两臂中,低头询问。“现下看来这衣服挺好,最起码……”手指轻轻一勾便撩起了她臂侧的缎带,他不经意的将它放在指间把玩,笑容单纯无害。   脸上轰的一热,立马便想起了方才自己无意间解开外衫的经过。这衣服设计的虽繁复精美,可不管里衬外衫都仅用一条缎带固定,轻轻一拽就极易松落。若他指的优点就是这个,那自己……“好什么好!我可不喜欢这件。”   “哦?那紫色的那件?我很是中意……”   整个后背都露着,他当然中意!突地想起大婚那夜,他一遍遍在自己背上做文章,乐此不疲。子漪整个人都红成了虾子,这下连他的脸都再不敢看,赶紧打断:“就那件浅蓝的吧!”好歹带子多又只露了脖颈,最为安全。   “好,都依你。”猛地贴近,唇也有意无意间划过她的脖颈。他声音沉沉的带着笑意,像是佛祖口中送人普渡的经文,轻喃惑懒。   轻轻一颤,顿时觉得自己全身的毛孔都大张开来,紧张到叫嚣。她警惕的抬手捂上脖子,想想刚才选的尤显不足。“还要搭件兔绒的围领。”   心中在笑,可面上却装着不悦的微皱眉头,岚宇为难的顺着她所指向后转身,有些不乐意。“那围领还有面纱……”转过头就用唇点了点她的鼻尖,他意犹未尽的微眯着双眼撒娇,不愿让那纱隔开了他随时可能的情不自已。   “正好可以挡住风沙,以免着凉。”再是一动都不敢动,子漪怎会不懂他的心思,他自是喜欢她包成个粽子,任谁都瞧不见才最好。可……   明知这样却不敢再闹,她微冷的拽着他的衣襟,尽管他刻意压抑,她还是瞧出了他眸中的炽热。他们已有这么久没见,稍微不慎就会点起大火,她可不敢冒险。   这下才算是称心满意。怀中的女子就像猫儿,稍微不慎就会张开利爪挑衅。不过,他很欢喜,这样的她才鲜活真实。“用我帮忙么?”他记得她不太会应对这些繁复的华衣。   “我能说不,让刚才的姑娘进来帮忙么?”   “不行。”眉峰一挑,明显着耍赖。他放下手中的缎带,好整以暇。   “那你还问!”   “……随便一问。”言下之意,您也将就着随便一听就是。   明摆着拿他没办法,子漪红着脸转过身去,决定眼不见为净。“小宇子!还不利落着些!一会儿祭典该结束了!”他既然愿意被使唤,她就合他心意。   “喳!”微微一怔,随即含笑对着镜中的抱拳她弯了弯身,他认命的出去拿衣服,动作还真像模像样。   买个衣服就整整耗去将近半个时辰,一行人从店铺出来已经时至午后,正是祭典近尾,最热闹的时候。   黑衣隽秀,气魄摄人,身上却不伦不类的挂着不少五颜六色的包裹。越泽满是怨气的瞅了瞅身前兴致高涨的两人,接着转身望了望身侧满脸微红手举可笑泥人的擎瑜,怨念稍得缓解。“擎瑜……”   闲着也是闲着,星宿不在逗逗这傻小子也是消遣。越泽煞有其事的紧了紧眉头,神色认真。“说实话,你偷过孩子没?”   闻言还真仔细回想了下,擎瑜界定的摇了摇头,紧跟着,双手拿着的婴孩儿泥娃也跟着幅度摇头。   “噗……”猛地便笑出了声,鬼术站在越泽身后轻轻的打了下扇子,瞧出了端倪也不说破。   第27章 春花月 1   “那女人呢?”   脸色倏地更红,擎瑜颔首抿唇,连回答都不必,答案便一目了然。   “这可不成!”惯了军中的生活,越泽单肩将包裹都扛上,满身的豪爽飒气。“所谓男子,一日不近女色便算不得真汉子。你瞧瞧爷,有了王妃之后,愈发稳重周全,以前哪有这样的好/性子愿意出门行走。”   仔细一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擎瑜傻里傻气的点了点头,态度真诚,求知若渴。越泽是军中良将,不但担当军师重任游刃有余,统领之才也让人不敢小觑。他说的话一定对。“那我该如何是好?”夜矶里就数他年纪最小,纳入最晚,多向前辈学习经验之道,总不会错。   侧头一乐,再转头已是满脸严肃。越泽正儿八经的抬头四处寻了寻,两步外不知是哪家武馆在摆台比箭,当中有个男装丫头样子娇媚,身手也俊,看样儿是个野马性子,正好合适擎瑜这傻小子碰壁长见识。“别说哥哥们不教你!瞧见前面那半圆的圈子没有?若是今个儿你能主动让那里面的男装丫头对你道一声服,这课便算是学成了…哎呦!谁?活得腻……”话未道完,屁股上就狠狠挨了一脚,他横眉冷对的转身便骂,真看清了始作俑者,才气势虚软着赶紧打马虎笑开:“我说爷,您怎么一眨眼跑到我们后面去了?”   “……”无声的挑了挑眉,不予回应。岚宇微扬嘴角静静的瞧他,越是不说话,那莫测的样子越让人浑身冷汗。   “属下知错!”   “哪儿错了?”转身望着子漪犹豫不定的对着两支银簪出神,他敛眉拿起其中一只端看,做工不好,还有些打造时留下的刻痕,实在不合他的心意。“若喜欢这样子,我找人打新的于你。”   伏在她耳边轻轻道,他极有耐心的陪她挤在满是女儿家的小摊前,高挺的身形格外突兀,可静心等候的样子又不显疏离,莫名契合。   “这样就很好了,简单些才格外有意义……”在喜爱的东西面前犹豫不决是女人的天性,子漪觉得手上两件都好,一件端庄大气,另一件文静素雅,不知额娘会喜欢哪件?   “老板,两件都要了。”随手一掷便是锭半大的碎银,他及时按住她的肩不让她有机会声讨,顺势拿起边角的一只玉簪,那是只小巧的蝶,正做展翅欲飞样。“若是想挑礼物,那就多选几件,家中等着你回去的人可不少。”   一眼就觉得他手中的簪子适合小桃,她漫瞥了他一眼便浅笑着复埋头挑选,有他在,即使是这样无聊的小事她也津津乐道,不会觉得麻烦枯燥。   想认错,可面前的两人却旁若无人的大展恩爱。越泽侥幸的朝鬼术打了个眼色,唇角带笑似在说。王妃回来了就是好,咱们都少些罪受。没想……   刚感叹完爷就淡淡的转过身来命道:“接着说。”   瞬间脸上的笑便冷冻凝固,越泽望着鬼术讪笑撇头,就猜到着个商家贩子擅长鬼道,刻意在一旁看自己笑话。“是!属下不该欺瞒……”   “知道就好!”袖子一扬,一个晃晃的金锭便砸到了越泽头上,岚宇似笑非笑的转身望他,看他不明所以,便低声接道:“这么好玩的事怎可欺瞒主上?去!我赌一锭金子擎瑜能成。”   “我也压。”挑着簪子耳朵也不闲着,子漪从岚宇袖中再摸出一个锭子,瞥了眼不远处的那个女子,夫唱妇随:“我也压擎瑜赢。不过……”顺手拿起一支精巧的银镯,她拉过擎瑜小声嘀咕了半天,这才放了人,接着忙手下的功夫。   微一愣神,手里便七七八八塞了不少赌银。越泽怒视着大家全部站在擎瑜那边,自己偏偏就不行那个邪!王妃和爷心都没放在这上面,怎么可能猜得到结果!“鬼术,你呢?”爷、王妃,加上竹雾落衣,四票对他一票,现在就等鬼术下。   “我能不能两边都压?你压一个铜板,爷这边压一个锭子!”   同情!嘲笑!这明显是大家连声一气!“去去!爱压不压!别在那儿给我抖擞数儿字!”不争馒头争口气,他今天非要大小通吃,看谁能笑到最后。“擎瑜,是爷们就跟着我走,我倒要看看今天鹿死谁手!”   “慢慢挑,他们还有得斗。”看出了子漪加快动作,岚宇懒笑着趴上她的肩,却不真下重量。“咱们等着收钱就是。”   被他圈着顿时周遭投来不少羡嫉的目光,子漪隔着面纱轻扬嘴角,对待她这个妖孽相公,习惯任人嫉恨也是应该。“我可不急,好歹越泽是你手下的军师,能不能赢你自心中有数。”她本是奔着成就一段姻缘去,赢不赢倒是无谓。擎瑜的性子她多少了解一些,若按她说的做自是不会有差错。可那是在越泽不动心思的情况下,他的思量心计在战场上战无不胜,要是用在这里,定不会那么容易顺了他们的意。   “……”由她这么一说,还真没了十足把握。岚宇眯起眸子瞧着身边女子的剪影,越瞧越止不住的沉迷。“夫人说的是。”有她在自己身边,真是他此生之幸。   “那还等什么,走去瞧瞧?”笑花微绽,春风涓涓的扬起了面纱半阙,立马对面递出包裹的老板便怔忪的呆愣住,直到面前两人走远才喃喃回神。   “神仙眷侣啊!真是……”   “老板说什么呢?快些结账!”   “啊……是是!”边回着,眼神还不住往远去的那两个身影瞧,他意犹未尽的心中连叹,悔恨不已。方才光被那男子的容姿折服,怎么就错过了他身边不动声色的仙女呢?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   夜深了。可子漪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仍然深陷于白天那精彩的箭术对决中,难以自拔。   抱着她就像抱着个暖炉,岚宇舒服的眯着眉眼,像只蚕食而足的豹。“别折腾,你不睡我家丫头可困了……”她未动,可他就是知道她没睡。不依的将她扳过身面对自己,他揉了揉她的眼,果然,她浅笑着不住的躲。   第28章 春花月 2   “就你混说,才几月大怎么就知道是女孩?”   指尖一僵,却只是懒懒一笑并未回声。他埋头去寻她的唇,真触上了那熟悉安心的气息,心底的空落感才稀薄着淡了些。在宫中,上至皇上亲王,下至文臣武将,只要是身陷皇城,怕都希望自己的夫人能诞下龙儿,以继承家族衣钵。   可他却不是。   那种身为皇城男子的痛就像先天残疾一样种在他的骨髓中,让他每每想起就会疼痛,这样的他,又怎忍心让自己的孩子步上后尘?   他的唇依旧冰冷,带着股微涩的药气,轻晃而犹豫。子漪略有所觉的拉开距离凝望他,却只见他垂目沉思,看不到眸丛深处。“在想什么?”   宫中往事就像噩梦,想起便束住神思难以挣脱。他静静的用额头抵着她的,好不易才有了今天的团聚,他不想提那些伤痛让她跟着难过,遂玩笑着含糊:“自是在为我们家的小格格想名字。”   “是么?”他不愿说,那她就不问。经历了这次别离,他们都对彼此动摇过信念,这样的变化非一日能调,她有的是时间慢慢来。“可有想到好的?”   “听星宿说,孩子名贱才好养活。不如孩子的名各取咱们名中一字,生了女孩儿就叫岚子,男孩儿就叫宇子。”说完自己也觉着好笑,不禁眯着眸乐。他见她反应了片刻便怒目而向,手上抓着枕垫就朝自己袭来,口上也抱怨不休。   “你才叫篮子,鱼籽呢!孩子还未出生你就捉弄上了,以后还得了。”   “哈哈……好好!为夫知错为夫知错!”动作大了真怕她闪着身,他躲了两下便上前赶紧将她拦腰抱住,闪烁的双眸犹如寂夜天幕,光彩璀璨。“快睡吧,养足了精神明天接着打,好不好?”   “别这么瞧我。”被他那水汪汪似流浪小狗一般的目光一瞧,心中就是有再大的火也生不起来。子漪别扭的打了下他的肩,见他说得诚恳也不再坚持。“可我是真的睡不着。”   “还想着白天比箭的事?”圈着她缩进棉被中,他腾出一只手让她枕着,另一只手聚了内力,缓缓轻慢的拍着她的背。   “嗯。”轻点了下头,眼睛却是亮亮的,霎时聚满兴奋。她仰头在他的臂上蹭了两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心中揣着好多疑问,恨不得倒豆子似的一下全吐出为快。“你最后一箭怎么……”   “别说话,闭上眼睛,我说你听。”由着她问,不知何时才能酝起睡意,他捏了捏她的鼻尖冷起脸,态度强硬不容拒绝。   蹙了蹙眉便听话的阖上双眸,子漪含笑圈上他的腰,耳朵贴上他宽阔的胸膛,直到能清晰听到心跳,这才沉静下来。   “擎瑜的箭术在夜矶里算是下成,可应对那些镖局师傅绝对是绰绰有余。若不是半中越泽那小子也添进去捣乱,也用不着我出手。”含笑着低头,却见她眼睫忽闪的比蝶儿振翅还勤,他刻意停顿下来不言语,默默在心中思量。   三声后,她必定睁开双眼看自己。一,二,三……   倏地将眼睛睁开,子漪静心等待他说下文,可一睁开眼,他的唇便带笑落下来,正触到自己的眉眼间。   “乖乖睡觉!”声音严厉,心中却为方才的默契暖意陡升,他愈发将她拥紧了些,停住的话也低低续上:“越泽是军中出了名的百步穿杨,夜矶中除了暗澈,其他人怕是都无法企及。而我……”   他的骑射是阿玛小时手把手教的,后来因嫉恨,他连带着将它们也一起荒废,许久不曾拾起。今个儿若不是她满心期待,他此生不知还会不会伸手拉弓。“兴许是运气好,才能三箭连坐,又恰好撞进了铜币内心。”   “是么?”她一直以为他内力强劲,对待这些兵家招式并不擅长。可白日,当她注视着他沐浴阳光,在自己面前展臂拉弓时,她的心跳得飞快,道不出是激动还是倾慕,只觉得那节奏快的要从嗓间突涌跃出。   从未有这样的一刻,她为身为他的妻振奋骄傲。不为他绝美的容貌,不为他挺拔的身姿,甚至与结果好坏都没有任何关系。只为他那样毫不犹豫凝眸拉弓的瞬间,那专注的眼神,那恣意的笑容,还有身上所绽发出的英杰之气,仿佛他就是为这些而生,漂泊的魂魄失散许久又重回故土,终于与苍白的肉体融合并蒂,重获生机。“那我的夫君以后也要一直这般好运下去才是。”   “呵……希望吧!”原以为此生再不会做的事今个儿也为她破了戒,以后若她欢喜,他们孩子的骑射他要亲自教授。“最后一箭,如你所想,我本是要刻意失落。但后无意瞧见了那姑娘望向擎瑜的眼神,略带着心疼又有些不忍,心中一亮,终是没有收力。”   “呵呵,越泽一定气得够呛,本以为擎瑜输了这局他也稳赢无疑,没想到人家姑娘早芳心暗许,杀得他措手不及。”   “好了,快睡吧!”若不是她教给擎瑜的话和镯子奏效,想必也不会是这般结局。这样心思通透聪慧的女子,真是让他越多伴一天就更爱一些,怎可能放得开手?   “嗯……”说到这会儿真有些倦了,她侧耳听着他的心跳沉稳深蕴,本想等他睡了再睡,可他怀抱实在太暖太踏实,时隔几月,她好不容易才寻回,再多的顾虑都失了准,荒芜远去落入沉梦迷雾。   耐心的直等到她睡熟才缓缓抽出手臂起身,岚宇未着外衣便出了门去,长廊那头,陆影阖目坐靠在阶梯上凝神,想必已等候多时。   “正准备去寻你。”眼看着四更已过,他撇着眉到他身边落座,不用内力身子冷得竟然坐在青砖地上都觉得温暖。   从他出门时便醒了,陆影轻叹着起身打开药箱,面对身边的主上同是兄弟,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你还准备瞒她多久?这样反复折腾,这些伤疤永远好不了。”拿出张棉布倒上药水,他顺着他的脖颈点点擦拭,没多会儿便现出了一条乳白色的线,不细看竟难以发觉。   “既然事情已过去,知道无异。”   “这只是在拖延时间。三年后还会有一番轮回,到时她也会知道。忍着些……”指尖一颤,几乎不忍心下手。陆影拽着他耳际翘起的假面皮猛的撕开,顿时底下掩盖着的沟壑疤痕便清晰显出,经这假皮牵连,有不少裂开,血水殷殷。   “三年时间还长,况且与古覆国一战不可避免,找到解药也只是时间问题。”   “可这样瞒着也不是办法。子漪聪慧,你的病她比谁都了解,再加上回宫之后宫中之事也瞒不住,早晚都会知道。”   “别说了,那就等那时再说吧!”身上的这些疤别说是让她瞧,就是一般人瞧见也决计难以接受。寒毒的种子还在体内未除,所以伤疤恢复的极慢,稍不留意便会化脓流水,似腐肉一般让人作恶。   那样的场景怎能让她看见?绝对不能!   处理好伤口便快速折身回房,他立在床边用内力将身子驱暖才小心上榻将她拥住,本已再无事需忧心,可不知为何,望着她恬静的睡颜,他竟默默出神,一夜无眠。   第29章 春花月 3   万事皆好,天空好像也连带着比平时明亮耀眼。这段闲暇的日子,在这个山边上的边陲小城,子漪过得莫名舒心,有时懒懒的在树下打盹醒来,原还是一人闲坐,不知何时身后就多了个他,静静的拥着自己,翻书时下垂的眼睫也那么好看,缱绻成画。   从来不知他竟有这么多面。时而任性的像个孩子,说风就是雨。时而沉稳的像个王者,万千悬念绝于一念之间。而现在……   偷偷的眯着眉眼打量他,她仰望着他溺在骄阳中,头顶上的小巧绿叶影晃斑驳,在他身上云朵般轻浮。而他,却寂静的超脱尘世之外,手中的那本书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吸引着他不似凡人的目光,专注而清澈。   突然间,她有些嫉妒。   “看够了么?”嘴角一扬,瞬时仙人之气长扬远去,邪魅妖灵上身。   她笑着阖眸,有些意犹未尽,这样近近的望着他,她永不知足。“你怎么知道我在瞧你?”   抬手揉了揉她的眉眼,他轻笑着放下手中的书,她不承认,他自有他的法子。“刚才你睡时说了梦话。”打起诳语脸不红心不跳,他手指带梳轻轻的缕着她的发,自然熟练。   “是么?”她从未跟人同床,自是不知道自己睡着后有这么怪癖。不过这方他刻意提起,难道是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说了什么?”   “忘记了?就刚才,说怎么看我都看不够。”   “浑说,看你时我明明醒着,怎可能说了什么自己不知?”   “哦。”展颜一乐,刹那间好像点亮了万事苍穹,春光明媚无限。   子漪老脸一红,跟他说话时都懒得动心思,这就是后果,上了当还犹不自知。“……我胸口有些闷。”恼着脸上便突然一白,她轻拍着衣襟微喘,像是呼吸困难。   玩笑的心情一下便消失无踪。岚宇蹙眉将她小心扶起,边问手上也不懈怠,连忙去探她的脉。“怎生了?刚才还好好的,莫不是刚才午睡着了凉?”   “被你气的。”一转头,哪里还有一点难过的样子。子漪笑着抽身从他侧旁躲开,本想径直躲进屋去,可还未走两步,就被人抓回了原处。   “双身子的人还敢跑动?”她动作稍微大些他就如坐针毡。可她到好,一天到晚似没事人一般,闲了就在府中四处走动,每每都让他放下手中的事四处寻。“上次离京的事还没惩戒,现在几罪并罚,今个儿晚上哪儿都不准去,给我乖乖待在书房抄祖训。”   “哪来的几罪?”她着实冤枉,本也不是喜动的性子,不过就是想熟悉熟悉府邸,昨个儿去了趟书楼。怎么就这么严重了?嗓子咕噜了下,却是没敢再提擅自离京之过,她抿着唇瞪眼瞧他,不信他能真把白说成黑。   “其一,不用我说,你自个儿明白。原来还说要打你一顿解气,现在打你就是打了丫头,咱舍不得下手,你且自重。”拉下脸子半点不笑,可对着她眼神就是做不到疏离,暖暖的柔波云卷般肆扬。“其二,怀着我王府千金还敢迷昏了侍卫出去逛集市!其三……”   “还有?”   “昨个儿去书楼你是不是登高来着?”   “……”垂眉沉思,昨天她是去过书楼,可何时有登高之说。再说,他那时不是在书房面见军机大臣吗?怎么对她的一言一行那么清楚!   “不记得了?那书签的悬台,你是不是上去了?”   “你是说那个还没到我小腿高的圆台?”   “嗯。”敛唇懒笑,他就喜欢看她这样生动的表情,百看不厌。   “岚宇,你可以再霸道一点!”那也叫登高,膝盖都没弯就能上去!   “嗯,我就是霸道。”知道她赖不过前两样,祖训是抄定了。他低头吻了吻她隆起的眉,顿时笑得更开怀。“就这么说定了,晚饭后开始。”   “那以后你若犯错呢?”   “与夫人同罪。”   “别后悔……”好歹这回她私自离京之事心中总觉得亏欠他,抄也就抄了。以后……   眼睛一眯,唇边的笑淡淡的,却让岚宇止不住一顿,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君子一言……”犹豫着要不要轻易许诺,他知道她的手段心思,往常他得胜时都是趁她不备,若是真较量起来,他还真不确定她能做到什么程度。   眉眼一弯,已是容不得他抵赖。子漪郑重的拍了下他的肩,语重心长道:“快马一鞭。”   夜晚,书房。   晚饭开始某人就心情大好,唇角弧度不落不算,往书房的路上竟然悠闲的哼起了戏文,真让人匪夷所思。   半盏茶后,真相大白。子漪无言的捧着手上那本足有半臂高的厚厚祖训,一时气涌如山,懊悔自己一言道错,祸害延年。压了两下才勉强能保持淡然,笑颜依旧,她端坐烛火下轻轻的翻开书页,立马首章的字幕便入了眼。   --入承皇家,久戒延云。随夫心意,一心不得二主。于旁人笑靥如花,戒之。于旁人轻声软语,戒之。于旁人比肩似……”   短短一篇整整数十戒字,花样繁多,种类细致,续往后观,小到音频笑貌,大到出行衣着,总而言之可概括为一句话。顺夫意者得永生,逆夫意着抄祖训。忍了又忍,直到唇角的笑都开始抖动,子漪越瞧越觉得着书册的字迹熟悉,一转头,某人正在案前批公文批得行云流水,可不是一样的字迹吗!   “王爷……”声音轻轻的,却接连婉转无数。子漪侧身将祖训放到一边,软弱无骨的手说着便抚上了岚宇的肩。“这本祖训是哪位高祖传下的?如今可还在世?”   “本王身体还算硬朗,劳夫人操心了……”   眼一瞪,翻手就捏上了他的耳,极尽蹂躏。她着他笑得前仰后合,自己稍一想也跟着笑出声来。这么一大本,多亏他诌得出来!怪不得从下午开始就见不到人,原来是忙活这个去了!“笑什么笑!自己乱写一本还好意思说是祖训!”   “从今天开始传可不就是了?以后留给咱们孩儿用,正好发扬光大。”   “还说?耳朵是不想要了?”   “呵呵……好好!为夫知错!只抄最后一章还不行!”   “爷!军中常报,常将军来府上求见。”   两人正闹得欢,门外就来了通传。岚宇趁她分神垂头含住她的唇,直吻到她忘了手上动作,才意犹未尽的闪身离去。   他一走,屋中顿时连温暖气儿都减了不少。子漪含笑细翻了下前面几章,好几次都笑到难以自已。桌上的红烛逝了一半,烛汤似有生命的藤蔓,渐渐蜿蜒延展,未多会儿便在烛座上开出了盘错的花,繁盛不怠。   祖训的最后一章,跟前几章比起来尤为精简,本以为已到了末页,可连续的两页空白翻过,她才发现他口中的最后一章,篇篇漫漫的展开。   子漪,或者我应称你秦漪……   仅看开行就让她猛地一怔,她扶着书页的手指有些颤,喉间一酸,忽然想起,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唤过她了。   第30章 终缠生 1   “祖训那么长,可我却知道,你定能看到最后。   相遇一年,相知半阙,你我互知甚深,可却从未触及内心,有时是我胆怯,而大多则要感谢你的细心,不逼我将心里的阴暗示人,尊重忍让。所以,话未开头,我却要道声感谢。感谢有生之年你能与我相遇,让我原本应该灰暗消逝的人生丰富起来,变得与众不同。”   嘴角轻轻上扬,说了这些肺腑之言,子漪深知这已是他能力底线。在世人面前,他是无所不能的亲王,尊荣不容他人侵犯。可只有她知道,他心底的脆弱。不是不愿示人,而是每掀开一点,他就痛彻心扉,所以干脆掩埋遗忘。能做到如今这般,她知道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又有多难!   “你离开这段,我从苍瑾那儿寻来了一本手册。上面大部写得都是我不懂的医术药理,但手册的最后,有简短的几句话,只一眼,我便瞧出了书写之人。是你。”   眼神一晃,不知为何心底便有些慌乱,她呼吸凝滞着软身跌坐到身后的木椅上,从她穿越至今,所有的事都像零散的环扣,可这时却都缓缓连结了起来,谜底逐渐清晰透彻。   “看到这儿,你一定惊讶紧张。与我而言,这些文字也同样,让我突然有了要失去你的错觉。所以我一度想烧了它们,将真相永远的掩藏。但终究,手在烛火上顿了良久,都未忍下心去做。我娶了你,对着上苍神明起过誓,此生待你一心终身不离,相信于你,也是同样。故,物归原主,只注几字让你明白我的心意。无论何时,我都守着你,等着你,不离不弃。”   再翻页,一本淡紫色的羊皮笔记本便引入眼帘。子漪不敢相信的惊呼出声,看到它的瞬间竟恍然觉得自己身在现代,从未经历过古代之寻。这是她大学时的课堂笔记,那时她还有很厉害的强迫症,所以从大一开始到大四结束,几乎所有的笔记本都是同样的款式材料。镇定半晌才提起勇气探上前翻开,她细细的看着那纸张上的一言一字,简易的人体切割图,复杂的心率搏动率,每笔每画皆出自她手,确实无误。   怎么会这样?越看越觉得惊惶,她不愿相信的掠过中间直翻到最后一页。夹着半角皮格的笔记本尾页上,几个字工整而寂寥的零散布着,容不得她再做妄想。   比起在众人中寂寞,我更喜欢独自孤单。生活的意义往往不在于我们做了什么,而是自己清楚知道,那些是否值得。——2008年2月11日独自生日秦漪   凝视着,眼底便聚集了泪,越汇越多,顺着烛火波光潋滟。是她的字,那年的家乡格外冷,明明已是春天,可她还套着厚厚的羽绒服,每日行走校园。那时正是耿冽在特警队训练的时候,所以整整三年只有她自己一人,一人吃饭,一人回家,一人写这些没有意义的话,像是在安慰告诫自己,又像是无端排解压抑寂寞。   再无法自欺欺人告诉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只是巧合,只是她碰巧是子漪的后世,她心思杂乱的倚着桌子趴下身,脑中徘徊的,不是是否能回现代,而是,既然一切都自有定数,那将来是不是也一样?不管她怎么改变做了什么,都逃不过上天的安排?来这儿之后,她有好几次似要回去的错觉,有时在梦中甚至看得到她身在医院,脸色苍白的憔悴躺着。会不会有一天,她会没有任何预兆的突然回去?   想到这儿,整个身子都似坠进深潭,冰冷到不住发颤。她不知不觉间便紧攥上手边的笔记簿,纸张褶皱,边角页映在烛光中高高翘起。目光飘散着半天才能收拢,她失魂的盯着笔记最后她的署名出神,瞧得久了才发现,后面还用毛笔跟了一行小字,不细看竟难以发觉。   “胡思乱想无异,打开门,一切都不是虚幻。而我,也永远在你身边。”   泪水啪的一声便落在宣纸上漫绽成花,她浅浅的扬起唇角笑开,尽管还是担心,却因他的话暂时安定,慌乱逐减。世上有这么一人,竟细心了解到连自己的情绪都猜得透彻,她还有什么可求?   倏地起身将笔记整个丢进火盆,她胡乱的抹了泪出门,院中月光静好,春风簌簌的从墙角兜进院中,带起了不少飞絮四舞,橘色灯笼映照下,美得好像隆冬飘雪。“他还在议事?”   “王妃自己一看便知。”含笑鞠了下身,竹雾侧过让出路来引子漪前行。   月夜中的山城薄薄的涌着深蓝色的雾,她顺着指引在红灯下兜转了半晌,直出了书房的那方院子,才听到了些风声以外的动静,紧跟着的,还有股说不上的怪异气味。   “这是?”赶紧用帕子捂着口鼻,她最近害喜虽不及前段严重,但偶尔闻着不对的味道还是将忍不住。   “恐怕要难为王妃亲自进去瞧瞧了。”前方,一扇木门破败的半悬在墙壁上,屋内不知是做什么的,不时有叮叮哐哐的响声尖锐发出,光听动静竟似有人在里面论剑打斗。   “他在里面?”   “是!王妃请。”   越靠得近,那种扑面而来的怪味越是强烈。子漪干脆从腰间解了个香包过来放在鼻息间,这才张着口硬着头皮进了门去。   屋外看着就已极致潦倒破败,没想一进屋,里面的状况更是吓人。她左闪右躲的小心避着脚下的菜叶木瓢,头顶身前着腾着一团黑雾,中间隐隐有个身影晃动,不时冒出句低低的咒骂,模糊得让人难辨身份。   “该死!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岚宇?”不确定那低声是他的,她停在雾气外没有进前,害怕自己踩着什么滑到,只能停下等候。   两手一顿,掌中攥着一团物体,乌糟糟的瞧不出是什么。岚宇身子一怔,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会寻来,一时藏也不是,不藏也不是,只能赶紧在她没看到一切前闪身出来。“你怎么来了?”   脸上带着白色的面还有淡黄色的痕迹,子漪怔了一下便猜到了他在做什么,心中感动,口上却未立马戳破。“入夜了,我困没有你却睡不踏实。”上前一步便埋头进了他的怀,她细嗅着他身上那淡淡的面粉香,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辛苦了。”他是男子,自体会不到肚子中带着孩儿是什么感觉。不过旁的不说,那重量就不轻,着实够她受的。“等我片刻,我净了手就来。”   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眼中的水光,她极力眨眼压了又压,声音低低的带着糯软。“不,你先说你在做什么?”   “……”做都做砸了,哪还有脸说。他垂头用臂膀拥着她,视线落在那残破不堪的门和地上,不禁自己笑了开。“肚子饿了,想自己弄些吃的,没想竟快要把厨房拆了。”一不顺心就想把手中的东西丢了重来,却没想这厨房在他的力道下这么不堪一击,几乎全部毁了。   “别忘了你说过,犯了错就抄祖训。”由不得他两句糊弄过去,平时懒得连饭都恨不得让别人去喂,怎么会突然洗心革面,勤快到要亲自动手。   眸色一晒,此刻才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作茧自缚。他轻叹了一声将头搭上她的肩,原来不做不知,这会儿才发现,出了宫廷,他在生计上竟然完全不成。“今天是你的生辰,本想按着民俗做碗面给你,没想那面硬的像石头,别说是吃,恐怕拿到战场上都能当攻城的兵器。”   第31章 终缠生 2   呵的一声轻笑,她更深的埋进他的怀中,只觉心安。“其实……我什么都不需要。”人的一生说来漫长数十年,每天日出昏定,累计起来是多少的季节多少风雨。可若是选了对的人,你会觉得它太短暂,让你每日舍不得睡,舍不得徘徊,只想了解他一些,再多一些,每时每刻都相濡以沫。   他也少有的内敛沉静,认真的回:“我知道。”   他能给的,实际并不多。所以,这些能为她做的,他一点都不想遗漏。   “没有你,我哪儿也不去。所以,好好照顾自己,这样我们才能携手看着孩子长大。”   眼神微震,她虽说得轻快,他却听出了忧心不舍。再也做不到淡然,他挥手扫落了身后木桌上的杂物,将她轻轻的放到上面,弯腰与她对视,呼吸紧密相连。“我们会白头偕老,一定。”抬手轻掠她鬓角的碎发,他含笑轻吻她的眉眼,认真且郑重。   子漪缱绻双眸望着他的唇慢慢靠近,若说原来她心中的他一直是强势热烈的,连同笑容都如出一辙,带着股不可轻视的桀骜。那此刻的他……   不由的顺着他的呼吸阖上双眼,她孩子似的圈上他的脖颈,满心安然。此刻的他专注成熟,微笑时唇边有淡淡的纹路界定,这样的他让她心跳,让她着迷,还有,让她无比庆幸自己选择了他,能与之相伴白头。   “肚子饿么?”脸上仍挂着可笑的“彩绘”,岚宇不知不觉便沙哑了声音,一个浅浅的吻便能使他乱了方寸,呼吸凌乱,这世上怕是只有她一人能做到。可……眉头怅然的蹙起,他低头望了望她还没有任何变化的小腹,苦由心生。   这个还没有半点表现的小家伙鸿沟似的横在他们中间,他是习武之人,呼吸大点都怕把她给吹坏了,何况是情不自禁之时?暗在心中叹息,他隐忍着拉开两人的距离,望着她的眼神却一时难解,炙热依旧。   心中弼弼的跳,清楚他为何停下,她手掌贴着他温热的脖颈,竟也有情迷之感。难为情的垂头,可对着他深邃的眸仍止不住脸畔发热,她遮掩着去瞧他忙活了半天的成果,深怕晚一些便会被瞧出窘境。“饿倒是不饿,不过做了这么久,半途放弃倒是可惜。”   “那好办。”抱着她来到案板前放下,他拿过干净的帕子帮她净手,复又细心的卷起袖子。这才退到她身后,从她腰际探出双手,任听差遣。“为夫出力,夫人指点,想必这次一定能成。”   轻轻的笑,却是盯着他的手瞧,没有回声。她缓缓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下,墙角的烛火温温的照在上面,一大一小两个光影,稍稍一动便重叠在了一起,变成了一体。   就是这双手,以前能毫不犹豫的拿起手术刀任意在人身上切割,本以为冷酷如它此生不会再有人愿意交握,可幸福如此之近,此刻已然落定掌中,何其有幸。   沉沉的笑,手也跟着收拢将她的手攥于掌中。岚宇侧过头用下巴贴上她的耳,音色稠稠的动人。“原来主意大过天的人,却生了如此一双小手。看来为夫以后要事事周全才成,这双小手哪经得住半点操劳。”   “抄祖训算不算?”淡笑着翻过手于他掌心相贴,十指相扣。她望着他的手指修长而干爽,握着她时微微使力,手背上便有好看的骨弧浮现,苍劲有力。   “说的好像真抄了似的。”祖训不过是个幌子,他想了许久都不知该用哪种方式提那件事。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借用这个由头。“这么小的手,以后除了握着护暖,还能做什么?”   “……是么?”未转身半弯的手肘就朝他腋下袭去,她紧拽着他的手不让他闪躲,一边使坏一边笑:“这招算不算?”   “呵呵……好好!夫人威武。”刻意压着嗓子撇眉连笑,岚宇躲闪不得,怕痒却又大笑不得,真真憋出了一身冷汗。若是让那帮兔崽子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惟独怕痒,他的一世英名算是毁了。“为夫给夫人打下手还不成?”   “这还差不多。”笑着放手去拿瓷碗和面,她转身便准备去缸中舀水,一回身水已经递到面前。“当下手倒是合适。”瞧他一副尴尬的模样,就忍不住想取笑。她接过水转身点点往瓷盆中勾兑,分神的功夫某人就弯身抓住了她的脚,准备脱鞋。   “这……”最近脚已经开始有些微肿,不过想来煮面也耗费不了多久,她便忍着没说,不想他还是有留心到。可这厨房处处都是碗的碎片,她总不能穿着丝锦到处走。   “最近正好疏于锻炼,借夫人一用。”从未帮女子脱过鞋,所以动作不是很顺畅,他闷着头道,许是知道理由牵强,耳根都微微泛红。起身便抱了她站在自己脚上,他皱着眉扳过她打趣的眼对着正前方,适时才感觉松缓了些。“专心做面,为夫可是饿了。”   “是是!劳烦朝左移半步。哎?半步不是一步!倒回去……”   “这样行了么?”最近他简直把她宠上了天,说让使唤还真像模像样。满手带着面便揉了揉她的发,他笑瞧着她一头乌丝变白发,这才算出了口气。   其实……再无法无天又如何?这样的使唤,他乐意听一生一世。   “左转,拿架子上的碗盖来。”   “是是……”极有耐心的随着她的话去做,他口上微带着不甘愿,可唇角的笑却一直淡淡的蔓延着,至始至终都未落分毫。   ————***————   接下来的日子,子漪很忙,跟着很忙的还有府邸众人和整个封仸城。   某人一直孜孜不倦的兴风作浪,使他们所居的岚府,一夕之间成为封仸府人员流动最频繁密集之地,犹如百龙过江,热闹程度超过了集市酒楼,甚至妓院。   轻轻的侧眼瞅了眼镇定坐在案前翻书的罪魁祸首,子漪懒懒的靠在软榻上,不知是自己多疑还是他真的可疑,以前几天的经验来看,他愈是表现自然惬意,后面的阵仗就越大得吓人。从那日煮面后,她已经连续四天分别接受了诸多审阅。第一天是厨子,那满满当当一院子人,有些甚至还是皇城来的,她真怀疑他把这蔺国的好厨子都绑了来供她挑选,只为将养她怀孕期间的饮食。   第二天是女大夫,第三天是使唤丫头,昨天……竟然是稳婆。在她才只有三个月身孕的时候就找稳婆,他不是世上第一人,恐怕也脱不了蔺国第一人的称谓。   托他的福,现在整个封仸城都知道他们府上有孕妇待产,每日以打听他们府邸的岗位为乐,昨个儿听小梓说,外面还有好事者立下赌注,以混进他们府见正主一面为荣,争抢激烈。   第32章 终缠生 3   唇角浅浅的带着弧度,越经瞧越是浮夸。岚宇手中的笔稳健而流畅,不知为何,方才还嫌烦不想再看,现在竟突然心情大好,连处理这些琐事都耐性极佳。   “瞧了这么久,可想出了什么?”渐渐能摸出些她的性子,他头都未抬的突然问,垂着的双眸里满是笑意。   呼吸一窒,偷看被抓了现形只得讪讪收敛。子漪红着脸转身对向院落,某人身上长了千只眼,能一边批公文一边盯着她,老奸巨猾到了极致,她可敌不过。“有些困了,想进去睡一会儿。”今天不管有什么热闹,她反正是死活不露面了,省得又让旁人看笑话。   笔锋一歪,烙金的折纸上便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圆点,他抿唇挑了挑眉,本已是最后一张折子,批完便能专心陪她,如今收笔时毁于一旦,看来自己是越来越难脱离她的影响,静心独意了。“午膳刚过,现在睡觉容易积食。”分了神索性撂下笔暂且将事搁着,他绕过案几来到窗前站定,一边理半折的袖子一边继续道:“今天天气甚好,不如去后院逛逛如何?”   “呃?”今天不用去前厅选人的吗?   回身拍了拍她的头顶,他弯腰用唇去触她的眼,一下便能瞧进她心底去。“前几日也累了,今个儿就好好休息,昨天我命人在后院修葺了个鱼池,日后若是无趣,也能消遣消遣。”   “有荷花吗?”   “就你难伺候,知道你喜欢所以命人从南方运了新生的过来,去瞧瞧?”   “嗯!”挑人的活计不愿,赏景却是千百个愿意。她欢喜应下,片刻后两人已身在新开的池塘边,享受迎面的惬意春风,坐看水面波纹荡漾。   在这儿生活得久,她脸上的神情便越发的松活轻快。他双手搭在膝上,扬高了一面肩膀任她枕着,低低问:“喜欢这儿么?”   手一飘,池面上便零星的溅起水点,瞬时便有鱼群涌过,争抢的声音啪啪着清脆喜人。子漪舒服的靠在他肩膀上微笑,身后的阳光暖暖的打在背上,面前清新的荷花香气顺风拂面,这等悠闲的生活,怕是天上的神仙都羡慕不来。“自是喜欢。”若说这里是世外桃源,那皇宫就是一座装饰华丽的牢笼,处处精细富贵,可却不抵这里半分好。   似笑非笑的偏头靠在她的发上,他略带玩笑着出声,她瞧不见的眼中却浅浅浮上一丝坚定,磐石般不可动摇。“那我们便一直留在这儿吧!”指尖一动,掌中把玩的石子便轻轻将鱼群中几条肥硕的驱走,给秀气的鱼儿让位。他含笑抬手,手指似沾了油墨的画笔,指到哪里,哪里便土石大动,变成了他口中的样子。   “这院子空落的地方还多。靠瓦墙的地方可以种各种开花的苍树,树下还能搭秋千凉亭,这样我们盛夏能避暑下棋,孩子们还能玩耍练武。侧旁的院子空旷阴凉,适宜种竹,异国听说有种冬天也能常绿的玉竹,栽种上它们,以后雨天抚琴雪天赏景,也是绝佳的去处。若是孩子们喜欢热闹,还能再僻些地方出来建马场戏台,逢年过节,咱们便可一起点炮仗看戏舞,想想也是不错。”   视线淡淡的收回,便发现身边的女子不知何时寂静了下来,仰着头默默望着自己。稍稍一怔,随即羞赧的抬手盖上她的双眸,不让她再看,他别扭的转过头脸色泛红,她方才的目光清澈依恋,不禁让他乱了方寸。“不瞧瞧喜不喜欢,总盯着我瞧做甚?难道我脸上有字吗?”   眼底微微有些热,可听到他逞强的话还是止不住笑开,她不挣扎的垂头靠在他的掌上,心中想说的话太多,可最后都酸酸得道不出,只得掩饰打趣:“一口一个孩子们,这个还不知何时能落地。”   “不急,我们还有的是时间。到时候生三个女儿两个儿子,正好一出湘情皮影戏班子。”说到这儿自己也跟着笑,他想象着那热闹的景象挑起眉,眼中好像已经能看到那时的融洽场景。   “我又不是母猪,生五个那么多!”这次倒是不依,她猛地拉下他的手,满眼怨怼。这一个都够折腾人了,别说是五个,非要了她的命不成。“要生你自己生去,我可不成。”这人骨子里就是个孩子王,指不定将来一声烦就把孩子丢在一边,那时不是都要她来照应。   “不成也得成,我这生就赖上你一个,你不生谁生?难不成……”   “难不成什么?”他还敢有别的心?   “难不成让为夫兰花自开,爹娘一肩?”   噗的笑出声,子漪眯着眉眼靠上他的肩,早习惯了他不正经。自花授粉,他倒是想得出!“岚宇……”静了心便又复想到他方才的话,她侧身去寻他的手,十指相扣攥紧,才接着道:“我们是绝配。”原先一直不明白她为何来到这个时代,那个让她留下来的声音又是谁。可刚才恍惚的瞬间,她望着远处云卷延展的天际,突然就想明白了。那个人一直是他,她附到子漪身上,她来到这个时代,一切自有命数,皆是为他。   “我们会一起活很久很久,久到牙齿都掉光,头发皆斑白,那时还是这样彼此依靠。”   静静的听着半晌无声,他将目光投进面前的池水,良久后沉沉的应:“嗯。”单音一字,却拉开嘴角宁致的笑。他听着她呼吸的声音越来越浅,眼睫半垂,忽然觉得冬天真的走了,这样带风的午后,竟会这么暖。从手指一直暖到了心里。   ————***————   恍然醒来,天色已深沉着抹黑。迷蒙之间便抬手去摸身侧,子漪眯着眼睛,本还没全醒,这下触到身边的冰凉床榻,睡意才倏地走远,神思清明了不少。   他不在?惶然间就突然有些不安,她皱着眉起身,连长衫都未披便落脚下了床。以前不管她何时醒来,他都会在自己身边,没有一次例外。所以渐渐就养成了习惯,猛地不见他,她真的难以适应。   “岚宇?”隔着纸窗,门扉外隐隐的有个身影耸立,她没有点灯摸索着向门边走,还未来到,门便从外面打开,引进了淡淡的一股凉意。   “怎么不穿鞋?”眉头深深的皱着,岚宇上前将她抱起,脸色寒霜般难看。   若是方才只是预感,那现在就是真的恐惧。她顺从的拢着他的脖子,从这个角度去瞧,正好能望进他眼底,那里面有深深的恸。“一时忘记了。”   “怀着身子脚最是不能着凉,总是这般大意,我怎么放心!”   “出什么事了?”他刚才说放心?只要他一直在她身边照看就是了,为何要放心?   “……”沉默的抱着她笼着被子坐在床榻上,他没有低头瞧她,叹息却是一声低过了一声,渐入尘埃。“先吃饭,喝点粥好么?”   艰难的吞咽了下,口中满是苦涩。子漪无声的点了点头,若是知道后便会失了胃口,她倒宁可听他的话,吃了饭再问。毕竟,她现在不是一个人,还要照顾腹中的孩子。   第33章 京惶变 1   一碗粥,如同嚼蜡,全然食不知味。她安静的将他递过的东西一应吃下,直到顶噎到了嗓间,才摇头喊停。“现在说吧。”怎么猜也无非是些不得不离开封仸的小事,她懂他的心思,知道他的体恤,可真要离开这方水土,她还是不舍,贪恋这短暂却恬静的安逸美好。   端着碗的手紧紧的绷着,岚宇静默的垂头,房间内只点着远处案几上的一盏小灯,映在他的面上讳莫难猜。   “方才星宿来报,祖母今个儿清晨殁了……”良久后才出声,那音色低沉婉转,绕在屋中半晌不绝。   猛地便怔在原地,子漪直挺起半倚的身子,明明听得很清,可恍惚间又觉得那么不真实,只得颤声询问:“你说谁?”手指紧攥着身前的棉被,她瞪大了双眼,片刻微红,再瞧已是泪坠不止。   头一次哑口无言,岚宇沉默的颔首坐着未出声,一时竟也不知该怎么回她。他们生活的这个小城地位太偏,本祖母前两天就命人传讯过来,通知他们回京想见最后一面。没想……宫里的侍卫脚程赶不上夜阑,竟同夜阑传丧的消息一起到达。   袖中烙铁似的揣着两封信函,他晃了下身子终究没忍心拿出,仅将碗轻轻落在身前案几上。“我已通知夜阑待命,明儿一早便启程回京。你带着身子,不能快马,所以留了竹雾,落衣,陆影跟着马车随行照料。”   “怎么会?”那么慈眉善目、温和谦荣的女子,怎么会这么容易死去?她不相信,一个字都不相信。“这才几月光景,怎么会?”   “……阿玛便是她一生的寄托,阿玛走后,她也再下不得床,一日不如一日。”想到这儿,心里锥刺似的难受,岚宇深深的锁着眉,眼眶盈盈的发热,却强忍着不想在她面前显露。   喘息着抬手捂唇,呜咽之声还是点点散落。子漪静静的低头流泪,知道他心底的痛不比自己少,可悲恸之情还是压抑不住。   这消息让她怎么能相信!那个从始至终一直待她如亲身孙女,放在身边呵护的慈祥老人,怎么会一夕之间便撒手人寰?她不孝啊!甚至没有在离宫前跟太后正式请安,连腹中孩子也要遮掩隐瞒,没有告知这世上最期盼的她知晓,这让她还有何面目回京祭香?   身子抖得如同筛漏,她低啜着探身拥住床畔旁的他,本是心伤寻取温暖,却未想他的身子也冰凉颤抖的厉害,破如狂风纸鸢。“岚宇,我都懂……”   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肩头便陨落着被洒落的湿意浸透。怀中的他僵僵的挺着身子不放松,可呼吸还是因她一句话凌乱了节奏泄露情绪,无助似孤。“都是我……是我。是我看着阿玛喝下毒茶,是我……冷酷无情的告诉祖母阿玛驾崩,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是我。”   音色淡淡的,却颤栗着接连了好几次才将话说完整。岚宇苍白着面色雕塑般静止,刹那间近似毁灭的孤寂感袭来,将他深深推入无底深渊。最终,他身边的亲人都一个个离他远去。额娘用命换了他十年,阿玛背着他的仇恨不惜以性命再延十年,祖母……   那个从来未对他说过不的女子,那个每回见到他就笑靥如花的女子,他却从未腾出一天好好陪伴过,一天都未。   他活着真的对吗?   从未如现在这般怀疑自己的价值,他让人生生掏空了心肺恍如木偶,竟连人子漪拥着都不知回抱。   微微一怔,随即几乎将整个身子探出床来深深的紧抱他,她一遍遍的拍着他的背,可他身上的轻颤还是没有半点好转。   失去的亲人之痛能在瞬间打倒或者毁灭一个人,她经历过,所以深有体会。脆弱是必须的,她需要他发泄流泪甚至吼叫,这样才不会酿成心魔。可,她不知该如何抚慰他残破的心,那个皇宫埋下的阴影几乎深入骨髓,她不能让他重生,自也不能将那骨血中的魔障清除。所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便只有给他责任,给他希望,让他愿意打开双臂,感觉近在身侧的她。   “岚宇,我还在,还有我们的孩子。”   倏地回神,眼泪却是霎时汹涌。岚宇沉默着埋头紧抱她,张开了嘴想嘶吼,但酸楚却那么汹涌,只破败留出了零星碎音。那无能为力只能坐看命运捉弄的残忍却似弯刀一般凌迟于身,时刻疼痛揪心。   “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从未见过他这般失魂憔悴,她默默留着泪拥抱他,想做更多,却只能这样静静的守着他,护着他,让他依靠。   ————***————   一整夜没睡,直到清晨才眼睛酸痛不得不阖上眼小憩。   子漪睡了不到一刻便猛然惊醒,再看身旁,岚宇已没了踪影,只剩床榻边余温未散,证明这真的有人停留过。   “小梓?”他昨晚一直辗转未睡,眼睛虽然闭着,可枕上的泪花却常开不败,每每低头,都烙印一般深印如眼底,让她刺目心疼。脸色苍白的裹了长衫就起身,她熬了一夜,眼睛肿胀的不成样子,身上也头重脚轻,刚下床便不稳的扶上床帷,良久不敢移动。   “夫人醒了?”   进来的不是小梓,反是前几天岚宇为她招进的女大夫碧瑶。子漪头痛难当的使劲按了按太阳穴,这方才能开口说话:“小梓人呢?”   “这……”抿了抿唇,神色有些犹疑。碧瑶靠近木桌放下手中的药碗,半晌才接道:“岚公子一早就带着人回皇城去了,小梓也跟着。这里有封书信是方才竹护卫让我带进来的,还说定要让夫人喝了药再瞧。”   脚步一动,下腹就惴惴的隐痛。子漪心中坎坷的抬手让碧瑶过来扶她,刚坐下便伸出手给她把脉。“帮我瞧瞧。”孩子三月大最经不起波动,昨个儿……   想到这儿,唇角又沉沉落下,她转头看了眼桌上的信笺,视线被封上的吾妻亲启四字刺到,半响都未挪动。字是他的字,可笔风却垮塌的不成样子,若不是落款处的宇有他的特殊标记,她差点认不出来。   “有些惊凉,听闻夫人还要路途颠簸,怕还是小心为上。”   “多谢,一路上还要劳你照顾。”仰头喝了药便打开信封查看,她心不在焉的命碧瑶出去传竹雾准备出发,心却系在了宣纸上的寥寥几字中,难以抽脱。   “漪,十日后我在皇城正门迎你,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你知道,我有多不放心。宇留。”   眼眶一涩,盈盈的便又生起水波,她死盯着最后几字一遍又一遍的瞧,直到泪水滴落,打花了墨痕。   是。她知道。于他,她又何尝放得下心呢?   第34章 京惶变 2   十里长街,披麻素槁。   先皇丧期未过,举国哀恸。如此,太后的仙逝便更是雪上加霜,从皇城外二十里便再瞧不见颜色,只有满目的白。   脸色憔悴的依在车窗前掀开车帘朝外探看,子漪一路数着日子煎熬,终于,第九日傍晚,他们的车队抵达皇城领域,踏霞而行。   “这是怎么了?方才还没见到这般光景,难道是先皇的丧仪还未过?”一辈子都生活在边陲小城,碧瑶坐在另一端斜身外看,命中第一次见到这般肃穆冷清的场景,简直还不如他们生活的小地方热闹。   “……”连续几天的沉默,子漪无心解释。即使现在整个皇城都隐藏在深深的压抑悲恸中,可没有陪伴过太后她老人家左右的人永远不会知道,这苍茫的连白到底意味着什么,又羁绊着多少人的过往感情。   铛……铛……   刚过了整时,城角的坨山寺便终鸣不绝。她叹息着一下下在心底默数,整整十响,声声悠扬,余音绕过整方皇城仍苍劲不绝。时间过的真快,她茫然行车,十日如同眨眼般快速飞逝,可于整个皇城乃至皇宫而言,太后头七已过,即便是心中再艰难,一切也要恢复正轨,刻意遗忘。   就这样,一个人死,一个人生。在滚滚的尘世洪流中,他们谁都没有意外,没有侥幸,脱不开命运轮回。   “碧瑶,你信命吗?”远远便瞧见岚宇的身影挺立风中,她凝视着他白衣阙舞,恍惚间竟觉得自己已有一世未见他了。   畏风的放下车帘,碧瑶侧过头出神的想了片刻,才轻声回:“信也好不信也罢,终是要搏上一搏,若是改不了命,那便尽力活得好就是了。”   闻之一颤,子漪收回视线去瞧身边的女子,她们相处多日,却从未怎么说话。时至今日她才发现,这个女子不简单,绝不是轻易埋没乡野的角色。“你说的是。”收起眼中的情绪含笑叫停,她掀开帷帐高高的立在车辕上,橘色的霞光暖暖的包围周身,可却还是抵不上她思念已久的那个胸膛。“我回来了……”蹲身小心的张开双臂向前一依,便被人牢牢的接入怀中,她满足的闭上眼神深深吸气,直到鼻息间他的气味汹涌入髓,才猛觉踏实。   眉头因她大胆的举动稍稍一皱,随即快速冲淡进重逢的喜悦中。岚宇侧颜轻吻了吻她的颊,不顾城门仪仗,不理车队中的属下,弯身抱起子漪便缓缓向城门迈去。“欢迎回家。”   未着亲王正服,可回了京身上的王者之气便愈发明显。她静静的圈着他的脖颈仰头瞧他,不到十天,他瘦了许多,好不容易在封仸将养出来的丰润消失无存。可那双墨沉一般的双眼却格外明亮,轻扫之处,将士民众无一不屈膝叩拜,极致尊崇。   他注定就是王者,天性使然,无法磨灭。   “累么?若是疲惫,咱们就先去城中府邸休息。”   而他,即使是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会片刻遗忘他的另一身份。   她的夫君,她腹中孩子的阿玛。   从未有哪一次这般确定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子漪含笑将脸埋入他衣襟中,音色淡淡的带着欢愉。“回皇宫去吧!我想念浮宇了……”   眉峰稍扬,唇边的潋滟便圈圈的温软散开,他心细的将她往上提了提,声音散漫雍容:“好。它也正等着女主人。”   ————***————   再入静宁宫,所有的装点摆设还是同原来一般无二。子漪身着及地素白长裙,鬓角别着一朵小小的绒花,立在院中,刹那间感触良多。“小九……”昨天回浮宇大家都高兴的疯了,虽然岚宇一直怕她太累,忧心的冷着脸,可额娘阿玛子铮还有原来跟在她身边的那帮孩子还是絮絮叨叨说了好久的话才散。没人提她未参与的那场皇储之争,自然,这样的时刻,也没人敢提茹慈太后的白事,怕徒惹她操劳心伤。   可今天清晨一醒,床榻边便端端正正的摆好了素服,情理之中,但还是刺伤了她的眼,让她怔忪良久。   “静宁宫原来的嬷嬷呢?还有月莲姑姑……”好似盛开到极致的花瞬间凋敝,沐浴在晨光中的静宁出奇的安静,她站在院中半晌,竟只见到两个打扫的宫人。   “主子有所不知。皇上下令静宁宫一切不变,但原先的宫人再留就是牵累,所以按他们的意愿分配或者遣出宫去了。月莲姑姑是太皇太后身边的老人了,本是应于诰命夫人之优,可月莲姑姑怎么都不愿,一心要去给太皇太后守陵,皇上劝了两次都不成,只得允了。”   “这样啊……”顿时一股人走茶凉的背凄感涌上心头,她步上台阶打帘进殿,越过前厅的白玉屏风,原本内殿正中的软榻移了位置,变成了一方雅致精巧的灵台,尽管白天烛火依然繁燃。   唇无声的动了动,可瞧着灵牌上的字还是止不住热泪满眶。她踉跄的上前一步,跪坐/台前,突地便想起她初次请安时的情景。那个老人慈祥的握着她的手打量她,眸中盛着满满的叹息心疼,正是那时的一个眼光,让她有了勇气,生出了继续生活坚持的勇气。   她是第一个在宫中向她微笑的人,可她却未能赶回来见她最后一面。   思及这儿,僵挺的身子沉沉弯下磕头叩拜。子漪低啜着伏在地上良久不起,可心中的愧疚还是没有减轻,凶魔一般狂力撕扯。“原谅子漪……老祖宗……”   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她紧紧的收紧拳头,直到指甲嵌入掌心,才分担去了心底的痛意。“岚轩……很好,宫外的日子更适合他。子漪总算…不负您所托,保存了皇室血脉。还有……”   腹中的孩子一天天长大,已微有些显。她埋头望了望低俯的小腹,最遗憾也最想亲自跟她老人家通报这个喜讯。“您就要做曾祖母了……本还想着让您取名,原来您总说岚宇的名是您亲赐,他的孩子也定要让您想名,可……”终究是她不孝,选择以离去的方式平息争端。   “子漪……”方跨进门便听到她低喃,岚宇一身朝服未褪,知道她来静宁宫便下了朝就急赶过来,没想到还是来不及阻止这一幕。“祖母走得时候很安详……”   扶着她起身,抬手帮她拭泪。他转头望着台上的灵位,仿佛那里还躺着那个眉眼带笑的老人。“她会守护我们的。”郑重的双膝落地行叩拜大礼,他的手轻轻压在子漪手上,沉着的令人安心。   “相信我。”   第35章 京惶变 3   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和事,可子漪却再怎么都难找回原来的那种闲适感。   日子一天天的过,她的身子也越发沉重,随即加重的,还有满腹心事。   “怎么又在出神?”特意去偏殿退了朝服才过来,岚宇远望着她立在窗口,眼神漫漫的飘向远处,落在不知名的边际,引得他隐隐心疼。她是聪慧的,朝堂上的事都瞒不过她去,太后丧期仍在,朝中便议起了古覆国求和之事,首当其冲便把一直被他冷落的古覆公主拉出台面,大做文章。   听到声音回神转头,子漪轻轻的低头微笑,半垂的眸中满是风华。“出神倒不见得不好,双身之人切忌多思。”   她觉得自己被困在一座孤岛中。子铮如今身为皇宫禁卫统领,他们日日得见,可说话的机会却不多,再也没有原来的那种亲切单纯。阿玛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边疆欲起战事,他虽年迈,但粮草操持也不轻松,难有机会进宫来看她。而额娘……   想到这儿笑中不禁带了些苦涩,她缓缓的折过身,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怕那失落泄露,惹他同自己一样心烦。她是亲王妃,阿玛弟弟又手握兵权,额娘才进宫几次,前朝就有非议不断,故只好刻意避讳。   这座宫殿……   无助的仰头望了望高丽堂皇的殿顶,她回眸对着他一笑,默默在心底暗叹:若是一刻没有他就会变成囚笼,让她难有半点欢愉。   无声的抿了抿唇,她不说他却都知道。她不喜欢这里,原来局势不稳,她为了保护家族不得不硬撑着精神面对,可如今,她什么都不需要做,整日无事的守着这个空殿,难眠枯燥。再加上,他们刚从宫外回来,那段日子的惬意余温仍浓,相比之下,怎能让人不觉失落?   “咱们出去走走?边棠园里,我命人支了秋千靶场,可想去瞧瞧?”   身子犯懒,却还是点头应下。子漪看着他忙碌的亲自为自己找外衣,又吩咐人准备茶点暖炉,眼神却是不住的寻她,见不得她帮一点忙,怕有闪失。   突然便觉得自己成了他的负累,她倚靠着窗沿沉默,想起今天听到的那个传闻,心口更是压抑的喘息不得。那个女子叫沫苒,身为古覆公主,不知自己命运的只身来到蔺国,成亲那夜,她亲手将寒毒放进了岚宇的酒杯,从此便被幽闭冷宫,数十年不得出。若不是那次岚宇进天牢所以人手调配不足,想来她也是没机会见她的。   “哎……”低低一叹,她侧头按了按鬓角,立马额上的手便被人替代,不重不轻的缓缓按着。   “人说叹一口气会老十年。”冷着脸一本正经的唬她,岚宇轻按了片刻便从后拥着她,赖在她的肩头上同望院中宁景。“再叹气,孩子出生该称你祖母了!”   嗤的轻笑出声,子漪不依的打了下他落在自己腰间的手,片刻心静。“我最近好像越来越多思……”这样的她连自己都不喜欢,何况是每日繁忙的他。下了朝便要陪在自己身边,还要不停的想法子逗她开心,避免纷扰,在外还有批不完的奏折,挡不完的压力流言。那该有多累,她最清楚。   “好事,夫人操心的多,为夫倒清闲。”瞧着门外的人都收拾妥当,他拉着她的手慢慢往边棠园去,见着宫人也不避讳闪躲,牵着她的手至始至终都紧紧的满是温暖。“只是……别让自己太累,我已有好久不见你真心的笑了。”   这才是他最觉忧心的。   “是吗?”嘴角动了动,想绽个笑容给他,却发现无能为力。子漪敛眸靠上他的肩,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啊……”停下步子揉了揉她的眉眼,岚宇宠溺的浅扬嘴角,似在安慰闹别扭的孩子。“来,我抱你。”   猛地提神,下意识就朝身前身后跟着的宫人去望,她别扭的红了脸,虽是需要注意的孕妇之身,但哪有这样几步路就让人抱着的道理。再说,这宫廊上来回行走的宫人侍卫不绝,旁的不说,今个儿若真是抱了,用不到明天,消息怕就能传到皇上耳中去。“不成不成,你疯了!”   “再看着你这么无精打采,才是要真疯了。”身子一弯便高高的将她抱起,他朗笑瞧着她惊吓抽气,深怕跌着赶紧用手圈住自己。那窘羞的样子,愈看愈让人欢喜。   “还不放我下来!”刚抱起,已有宫人笑着闪避。她烧红着一张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应声,手却是猛的一松,吓得她赶紧圈得又紧了些。岚宇扬起嘴角抱着她稳步前行,欣然的笑照在暖阳中格外惑人。“抱自己的夫人,怕什么!”   “……”这次硬是连回嘴的勇气都没了,她埋头躲进他的颈窝中,良久后,浅浅的笑了。   ————***————   夜魅如斯。   白天玩得累了,回到殿里脚就肿的厉害,连鞋都难穿。子漪坐在床上安静的望着岚宇给自己洗脚,他的手很大,握着她脚的时候,隐隐有剑茧摩触,绵绵的绒痒。“我的脚怎么这般难看……”   肿过后的脚再配上他那截然天成的手,简直就是明显的糙石和美玉。她心中有些不愤,跟着脚也往水里躲了躲。   “可不是。”笑着应和,他撩了些水洒在她的脚腕上,使了些力道反复的轻按。   “哼……”   不依的一抬,水便四溅着扬了他一身,她瞧着他闪躲皱眉,动作利落的想再补一脚,看他狼狈坐地才算完。可没想,脚还未抬起便被他双双制住,按回了床上。“还敢胡闹,要是摔着我家丫头,看我不好好打你的屁股。”   “你敢!”   “为何不敢?别忘了你还欠我一顿,等孩子出生咱们一起算!”   “你!”知道他是玩笑,她蜷起身子虫子似的缩进床内,把湿漉漉的脚放在他睡的地方一阵乱擦。“今晚不准你上床,到书房睡去!”   “无碍,为夫不怕挤,被褥湿了就和夫人用一处便是。”说着便自顾自的脱鞋上了床,他拢起她的脚放在怀中,稍稍蹙眉。“脚怎么这么凉……”   软软的脚底贴上他结实的小腹,像是挨上了烙铁,虚软着就要融化。子漪红着脸没吭声,脚却像有了意识,自顾自的又往他怀里缩了缩。   “听陆影说手脚冰凉生完孩子会遭罪,总这样也不是办法。要不然,明儿我命人把床榻下引上温泉水,如何?”到了夜晚,声音就糯软着让人着魔。她转过身靠进他的怀里,静听着那音色越发觉得像一首情歌,温暖醉人。   “不碍事,还有你。”   呵呵的沉声笑,他颔首亲了亲她的额头,再不深究。“漪……”他隆眉梳理着她的发,眸中卷起厚重的云,他沉寂良久后,淡淡道:“我要夺了沫苒的名分。”   身子一僵,知道他会说这件事,可千想万想就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决定。朝中大臣都纷纷举荐,为了缓和和古覆国的关系解除沫苒的圈禁,再封以侧妃之位。额娘前两日也进宫来劝她,既然岚宇心中对她无意,那辟个偏宫给个名分也无妨。毕竟国事为重,若不应下这个条件,两国怕是又要起战事,牵连无数百姓无辜送命。   可……他刚才说什么?要夺去沫苒现有的名分?那岂不是等于休弃?   第36章 夜宴煞 1   古代女子旁的不说,贤良却是每人必须。身为一国的亲王妃,无论站在什么立场,她现在都应劝诫他改变主意。可,唇角微微扬起,她无形间靠他更近了一些,心中没有忧虑,反而涌上淡淡的欣喜。   “嗯,知道了。”不管是现代还是这里,她对政治联姻都没有什么好感。特别还是当自己面对这种情况,她不是圣人,做不到大度。原来于镯琴,她还有或多或少的同情,但现在事情落到了岚宇头上,她连心思都未往那边落。或许,这就是喜欢和爱的差别,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低头便瞅见她脸上淡淡的笑,岚宇缩了缩身子于她平行对视,心底高兴面上却装着凝重。“你都不劝为夫两句?”   “你想让我劝吗?”场面话她也是说得的,只要他有接受后果的准备,她可没有跟旁人分享夫君的肚量。   “……”刻意沉默着不出声,他灼灼的望进她的眼里,半晌后才眯起眼坏笑:“你若劝了,明晚便不愁没事做,抄祖训去!”   鼻子一皱,张口就在他的细皮嫩肉的脸上留下个红印,子漪毫无预兆的将手塞进他的脖颈,见他冰得直皱眉,这才宽心。“以后再惹这些风流债回来让我烦心,我就带着孩子回娘家!”   “嘿嘿……”自知理亏,岚宇不敢闪躲的硬扛道:“那好办。我将将军府搬到宫里来就是了。”   看着他的谄媚样子,脸便再拉不住,她畏冷的朝他怀里复凑了凑,玩闹是一回事,朝政要事也要好好想个法子才是。“那朝臣那边你准备怎么交代?”   “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双手在被下圈上她的腰,他轻声一叹,眸中的为难清晰明显。“一月后,我欲挂帅出征。”   倏地抬头,真和他的眸对上,才确定他所言非虚,字字认真。子漪张了张口却没吐出声,脑中乱的嗡嗡作响,心中也线团似的没有半点头绪。不是非有这一条路的,只要遏制古覆国的商路,或者借暖吉儿公主之名和秂獒交好,都能牵制住古覆国现在的异动,让他们头疼好一阵子。   “嘘……”抬手抚了抚她的唇,他知道她心中所想,原本他也犹豫,该不该兵行险招。毕竟他们现在兵力和古覆国不相上下,虽然占有边境地势之忧,可古覆国也不是个小国,就算真的攻下,以后又该如何管理?   这半月他辗转想了很多,也在战术上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但最终,面对她凄冷的愁容,他下定了决心,准备放胆一试。“我想过了,现下春季,古覆国地处东南,最易在这个季节产生疫病。据竹雾昨天探报,边境四百里的几个古覆小城已有疫病者出,想必用不了多久,全国就会人人自危。再者,春季易生浓雾,本来边界处有汾河做屏障对我军不利,但若遇上一月连天大雾,情况便会逆转,恰好有利于我军突袭。古覆国现任君王昏庸无道,一心求和不愿轻易言战。麾下虽也有得力的武将大臣,但大多不受重用,被皇亲排挤。再加上民间赋税严重,许多流民都渡河投奔蔺国,此刻灭古正是民心所向。”   最后,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也是他个人的私心。“若是快些,孩子出生前一切便都能结束。那时,我便带着你们回封仸去,把岳父调遣到新属地镇守,也好安享天年。”   说到底,一切还是为了她。虽然先前的天时地利人和道得也有理,但是战场风云瞬息万变,他们如今身在千里之外的皇城,怎么可能真了解边境的情况。听了他的话半晌无语,她缓慢而小心的呼吸着,难以打破僵局。其实,她想劝他别去,即使他心底始终埋藏着鲜衣怒马仗剑天涯的种子,可那边境那么远,她虽想随行却无奈身怀有孕不得行军颠簸,这样一分离,未知的变数太多,让她不由恐慌。   塞在他脖颈处的手渐渐温暖发烫,她顺着他的肩拥上他的背,仿佛只有这样两人才能更贴近。“非去不可?若是拿你的安危换得离开皇城的机会,我宁可一辈子不踏出皇宫一步。”   “我懂。”埋下头轻轻亲吻她的颈,他也满心的不舍,却无从开口去说。“这一仗迟早要打,与其等待冒更大的风险,倒不如当机立断。”   听着他的话,眼睛便悄悄的红了。子漪强忍着压下泪意,想起前段时间两人的分离,愈发难过忧心。“答应我,不管任何时候都不感情用事。”   “好。”   “还有……”要说的话太多,但时间只剩一月,她要每天说一些才成。   “别说了,我都知道。”她嘱咐他的话也正是他想对她说的,怎会不清楚?“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注意气候穿衣。病了就要吃药,不开心了就找人说说话。还有…你知道的,我……”   “有多不放心你。”   “有多不放心你。”   话到最后,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默契的额头抵着额头相视一笑,他们不自觉地慢慢拉近距离,不知是谁先寻到谁的唇,更不知是谁身上的滚烫点燃了火。灼热的气息一朝相连,便再也难以分开。   “老天,再这样下去我会疯……”声音充满磁性微微沙哑,他缓缓拉开羁绊凝视着她的粉唇用手指摩挲,眼神已然凌乱成灾。   不敢直视他的眸,她羞赧的低头,手却是拽着他的衣襟未松开。“孩子已经三月足,想必慢慢来……”   话还未说完唇便又被封上,他小心的缓缓攻占,温柔的点点侵略。夜还那么长,而他,有的是时间。   ————***————   越是怕别离,日子越像飞着在过。细细回想这半月的日子,子漪恍惚觉着好像才过了几分钟,可终究还是由不得她自欺欺人,今晚皇上设宴为岚宇践行,五天后他便要动身去城边的大营安排部署,再十日后,大军便整势开拔,离京远去。   心情郁结的坐在镜前任小桃摆弄化妆,她静静望着铜镜中倒影出的自己的轮廓,神思迷茫。前几日的对沫苒的废名进行的并不顺利,想不到外表看起来那般柔弱的女子,伤心痛哭时会那么惨烈,声音穿透了几层红漆木门,回荡在宫廊中长久不止。岚宇的柔情从不会对旁人显露,所以,她废名后便成为阶下囚被关在天牢,只为留个质子,命如草芥。   而她,于心不安吗?   低头轻抚了下半突的小腹,她心染仁慈,总不愿罔顾一条性命。若是有半点机会,她还是会送她离开。也许换一个新环境,她便会获得重生,同出了宫的岚轩一般。   第37章 夜宴煞 2   夜宴。   方入殿,便有扑面的酒香糕甜。整个大殿仅安排了左右两边寥寥几个坐席,正中的龙椅富丽堂皇,子漪立在殿门前望着它稍有出神,一时间竟想象不到岚致高高坐在上面,会是何样的尊显神色。   从浮宇宫出来便陪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岚宇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唇角明了的浮开一抹笑。“你们是有好久没见了。”最近宫里乱得厉害,她上次又在静宁宫伤心过度,动了胎气,所以一直待在浮宇宫静养没有外出。而岚致……   听到她回来的消息只是淡淡一笑,只字未提要前来探望。他想,他是在刻意避讳。所以,他也默契的不提请安之事,见面的机会就这么一直拖了下来。   “总觉得离开前他还是个孩子。”   “如今却要我们俯身叩拜了。”这才是现实,也是他奋斗了十几年的唯一所求。站在那个位置,尽管可能不欢愉开心,但,再不会有人轻易取他性命,这才是他最在意的。“走吧……”牵着她的手便进殿按位就坐,岚宇意思性的朝对面点了点头,子漪跟着转头,表演歌舞的圆厅对面,岚远柯伦并排而坐,前者视线几乎未在她身上停留,而后者,那眼神她参不透,不知是两人真的疏离了,还是今日身份不同以往,再难回到过去时光。   “岚远现在封了王,专管礼部。柯纶接手皇城上将之职,今日聚集兵力准备远征,所以挂了闲职在宫里同子铮同处。”   听了他的话轻轻的颔首,子漪没再抬头的将目光留在身前的桌案上,眼神空落,心底却陡然升起恐惧。   是,她害怕。若是此时岚远质问她岚轩一腔痴情她到底置于何处?亦或者,对上柯伦的眼。他的眼最是灵动,虽是个舞刀弄枪的武将,身上却始终带着清雅的侠义之气。所以,他连质问都不用,只需淡淡的瞧她一眼,她便无力承受。   唇角凉薄的浅浅抿紧,岚宇望着她出神的样子暗暗蹙眉,再抬头,正撞上岚远讥讽的目光,激得他心底火焰更甚,顿起杀意。“玄王今晚兴致倒好,想必是最近差事清闲,惬意得紧。”   “不敢当。怎么也比不过皇兄喜添麟儿,看皇嫂尚未显身,怕才不足三月吧。”   落在膝上的手倏然收紧,吱嘎声接连不断。岚宇收起脸上的笑意端起酒杯小酌,若此刻手上不握着些什么,他真怕自己会过去扭了岚远的脖子!宫中一言千金他不信他不知道,在这等场合提及孩子的月份,足矣让他先前的所有努力白费,让子漪的名节毁于一旦。   指尖一紧,瓷杯便咔的一声裂开了缝隙。他转头对忧心隆眉的子漪懒懒笑笑,旁若无人,抬手便亲昵的抚上她的眉心,帮她把忧愁一指带过。“不劳玄王操心,本王一直身子不适,子漪也风寒不断,所以孩子虽已五月过但还是不显,太医常叮嘱着要好生照看。”   五月过,也就是子漪离宫前便怀上的,任谁再怀疑还能有何说辞?他不是不相信这孩子的身份,所以才刻意说大了一月,只是宫中情况特殊,他必须防患于未然,保护她不受半点闲语波及。   眼神清冷着去蔑对面面色不佳的岚远,却是没注意他说话间子漪眼中的波动。他部署好了所有的人证对词,偏偏忘了一点,未对身边的女子坦诚相告。   苦涩从舌尖开始慢慢泛滥,刹那间好像便被人从他们两人的世界中拉出,暴尸现实荒野。子漪无声的垂着头,大看下和方才并未有差,可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岚宇这句话一出,凉意就从她心底慢慢渗出,引得她全身不住发抖。   他说了谎。   尽力压着脑中泛滥的思疑,她强装镇定的喝了口面前的茶汤,温润的暖水进了腹部,可那种彻骨的凉意还是没有减缓。其实宫中人心叵测,谎言有时才是最好的保护利器。但在这件事上,她无法漠视。怀疑一旦在心底埋下种子便会无尽滋长,众人都怀疑这个孩子的身份,可她行得正问心无愧,为何不能坦白告知月份?这样刻意的掩饰让她全身不适,像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需要别人帮着圆谎,给原本就没有的事加以无限的想象空间!   这是应付宫中乱局的高明之策?还是……他根本心底还是不信任她的,就如他最后一刻也逼她做抉择,非要岚轩的命不可。   转头望着他的侧颜出神,她有些不安的在案下伸出手想躲进他的掌心寻求安心,却不想,指尖刚刚触到,堂上就传来通报恭迎圣驾。两人的手就这么一前一后的错开,失之交臂。于是,失落的感觉愈发汹涌。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瞬时,叩拜声此起彼伏。   她麻木的跟着众人俯身作礼,半晌后,一个年轻清爽的声音从高堂布下,带着爽朗的笑意,沉稳而尊荣。“都起吧!开宴!”   那是岚致的声音。短短几月便甩脱稚嫩内秀,变得如真正的王者一般,自信卓然。   再扶上岚宇的手,却难寻原来的感念。子漪淡淡的含着笑由他扶着落座,身子还未坐稳,问候声便接踵而至。   “宇亲王妃可还安好?”如此寻常的一句话,岚致却揣在心里许久,直到它发霉腐朽被他默默练习千遍,今日才得以淡然道出。视线穿过堂下零总布菜的宫人静静落在她身上,他紧攥着膝上的金龙锈披,手指被金线宝石膈得生疼,面上却依旧波澜静阔。   “……”稍稍一愣,一时迟疑竟未反应过来这生硬的称谓是在唤自己。子漪后知后觉的仓惶起身欲行礼,一不小心裙摆便扫到了桌边的茶盏,热汤飞跃溅出。若不是岚宇及时将她朝后拉退一步,怕是真要烫伤落疤。“回皇上话,臣妾一切安好,多谢皇上记挂。”   一问一答,毫无破绽,比寻常大臣的家眷还谨守礼法。唇边的笑意一僵,继而快速隐去。岚致低低的轻嗯了声便免礼赐坐,之后,目光便再未落在她身上半点。“今日为宇亲王远征践行,席间全是自家人,便省去繁复客套,尽情饮酒欢乐便是。”说着就抬手命人传唤歌舞,他斟满酒杯不住应付在场的两位随行大将,不时还起身敬酒以激发战志,举手投足,宛然尽是君王之姿。   第38章 夜宴煞 3   看着这样的他,她只觉无比陌生。莫名的就隐隐不安,她茫然到不知该将视线落在哪儿,看向岚宇时也觉得虚幻,没有半点真实,好似周围的一切突然都变了,变得让她不敢去认。   这些人原来在她心中都是极致熟悉的。与柯伦,他们有整夜的饮酒畅谈。与岚致,他们有无数日夜的相知相伴。就算是岚远……湖边那一夜的情景也历历在目,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变了呢?   目光迷惘的一一落在他们身上继而转开,她畏冷的朝岚宇身边靠近,不由在心中低叹。现在她能依靠的只有他,若哪一日连他都离开了,那自己在这里还剩下什么?   此刻才发现,她至始至终都从未融入过这个时代。这是他们的生活,他们的热土,但于她而言,这只是她为爱栖息的一个居所,除了容身再没有更多的意义。   “累了?”虽然只是家宴,但心中仍疲于应对。岚宇低头轻吻她的额,不想却触及一片温烫,触感异常。“你在发热…”   “带我一起去。”说她敏感也好,脆弱也罢。她受不了没有他的日子,那种没有沉淀感的虚无,从小一直伴随着她,原来习惯了没有依恋没有相伴,现在却突然间一切都有了。这样的分离,她没办法不恐慌,没办法控制思绪,总觉着不久的将来便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难道她都没发现自己正在生病吗?怀着身子这样下去怎么得了!眉头紧蹙,他扬手命小梓递上披风,一边严实的将她裹紧,一边道:“身上可有哪儿不舒服?头疼吗?还是……”   “报!殿外有一锦城副将求见,说有要事要回禀宇亲王。”   叮当的鼓乐声顺势而停,妖娆的舞女也恭敬的弯身退于一边。岚宇不悦的冷颜,早没了应付这里的心思,偏偏这时又有正事上门,让他们离去不得。   欢愉的氛围刹那间便沉没冷凝,岚致多饮了几杯头痛的厉害,视线也总不受管制不时落在堂下相依的两人身上,胸口压了一口气,急欲纾解。“好大的胆子!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场合?一个小小的副将就敢冒失觐见?”   “回皇上,此人说有重要物件呈上,牵扯国本大计,所以奴才才斗胆……”   “罢了!呈上来罢!”最近两国密探频繁走动,锦城位处草原边界,这等远征前冒死禀报不定真有重要军情。   “喳!”应声方落,大殿的华丽缎帘便被人从外高高掀起。子漪脑中揣着诸多杂念,头上昏昏沉沉,本是没心情管这些杂事,可被这风一打,硬是生生惊起了个冷颤,抬头望向门处。   原就满心不耐,这下看着帘子掀大夜风带着柳絮卷进殿来,岚宇就再难压制心中怒火低吼出声。“混账东西!不是有要事禀报?难不成还要我们等着不成!”   “是是!”进来的是个面色黝黑的中年男子,他肩上挂着薄薄的灰尘,应声的时候并未垂头,而是侧颜小心的偷瞥着殿中众人。   将者,本应就是最豪爽耿直,若做不到似柯伦那般沉着隐忍,那最起码也要如岚远一般敢于示人。这样畏首畏尾,尤为招人反感。微蹙了下眉,便收回目光闭眼靠在岚宇肩上小憩。子漪安静的置身事外,按理这时她应退下已衬妇人避政的戒言,可手却不容退缩的被岚宇紧紧攥着,无奈只能作罢。   “有何军情,速速道来。”能引皇兄光火,定是子漪哪里不好。岚致端坐高堂凛声询问,目光掠过底下那副将的脸,睿智审视。此人若他所记不差应是前段兵变时被贬的岚轩旧部,不甘发配边城还在军中掀起不小的风浪,受了刑才遵从调配。他此时出现,会有什么要事禀报?   “是!回禀皇上,末将在锦城抓住一叛逃细作,特斩其首级敬献,以助远征军威!”   “哦?”眉峰一扬,这倒是难得的好事。岚致转头与台下的几人交换了眼神,见他们都无异议,便接着命道:“把盒子打开。若此人能影响古覆军威,朕便用它祭旗!”   “是!”暗自一笑,眉宇间已挡不住喜气。副将恭敬地将木盒端至身前半步,顿了顿,才抬手将上面的盖子缓缓拿下。   “砰……砰……”一声巨响,随即便是镶金酒壶落在理石青地上不住翻滚的连续碎声。子漪皱着眉不解的睁眼,可还未来得及看到那盒中容颜,双眼就猛然被岚宇抬手挡住。   “你敢!你竟敢……”   眼前一片漆黑,可对面岚远的怒斥声却格外清晰。子漪不安的抬手去拔眼上的遮挡,可某人的手却磐石般纹丝不动,不论她怎么使力都是徒劳。短短几个字投在大殿中却如猛入静湖的石子,尖利一声后便渐渐沉寂,变成了低低的啜泣。她浑身冰凉的凝神听着,整个殿中一时静谧得骇人,只有岚远那嘶哑压抑的哭声阵阵喘喘,钻进她的耳朵毒虫般快速侵袭。   呲……短促的一声剑鸣,接着无数的温热扑面而来,犹如漫天落雨,溅了她满身满脸,而那副将求饶的话连一句都未说完便归于静寂,再无声响。后知后觉才发觉那是鲜血,她怔忪着抬手到脸颊边去摸,却有只手先她一步,将那血点拭尽,冰冷温柔。   “放手。”声音冷冷的带着颤抖,不知是那脏污的血流进了嘴里还是她自己咬破了嘴唇,口中一阵腥甜,熏得她几欲作呕。她一遍遍在心底劝慰,不会的,不会是她想得那样。可岚远那逐渐发狂的哭笑声却犹如利剑,直插入她内心,将那半点期望斩杀。   “五哥!五哥啊……若是当日听我一句,何至今天!何至今天!”   嗓子一酸,接着便再听不到任何,四处只有嗡嗡的乱鸣。她垂头用手指紧把着膝盖,可身子还是颤抖的厉害,要滑下凳子去。   “走,咱们回宫。”   “放手!放手!”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拉他的手,挣不脱便寻着朝他身上打去。她歇斯底里的癫狂厮打,小腹抽搐着隐隐的疼也顾不上去管。   不躲也不闪,脸上脖颈上就这样硬挨了好几下。岚宇抿唇将她的双手抑住圈进怀里,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掌心中的泪涓流汇集,顺着缝隙处倾泻而下,他好似烫着了一般惊愕躲避,刚松开半阙又猛然醒神,想重新覆上。   “别让我恨你。”离她的眼还有眼睫的距离,他听到她低声的这般说,指尖颤了颤,终究再抬不起轻轻落下。   面前的阴影不在,可却良久都不敢睁开双眼。子漪面色苍白的紧咬着牙,踉跄了下站起身子,听着面前有人慢慢走近,在她身前两步停住。睫毛不住的颤抖,尝试了两次才顺利睁开。她含泪望着面前满脸泪痕的岚远,想张口问,却被先一步打断。“该死的人是你…”明显的恨意深深的凝在他的双眸中,她怔怔的望着他,听着他飘渺嘶哑的话语从远方传来,雷声般轰鸣。   “该死的人是你!”说着手中的剑颤晃着提起指向她身侧的岚宇,他怪异的笑着,唇角的弧度越大,眼中的恨越是深邃。“还有你……”一转身,剑气便横扫过去直指高台龙椅上的岚致,他狂笑着不住后退,脚步凌乱的在原地打转,半响都停不稳。“为何该死的人却都活着,而最不该死的人却身首异处?”   “玄王,你醉了。”静默了许久才开口,岚致敛眉望着台下又哭又笑的兄长,不知除了这句还能再说些什么。   “是啊…我醉了。这一切都是梦!”啪的一声手上的剑便失神滑落,他转头泪眼凝视侧旁冷颜端坐的岚宇,脆弱而无助。“我们不是兄弟吗?你还记得吗?这是你当年你亲口说的,我们是兄弟。”再退一步,便整个人翻到坐在地下,他仰头望着殿顶密密实实的琉璃灯盏,恍惚中好像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下辈子,我再不投身皇家,绝不。”鲜血顺着他含笑的嘴角滑落,他如断线木偶一般陡然朝天躺去,一只手却紧紧把着殿中的木盒不放,直到指节泛白。   甩开被人拉着的手绕过案几来到殿中,子漪生硬的蹲下身去望匣内。方寸大的盒子很挤,他的发乱了,前所未有的狼狈,可表情却十分安详,像是睡着了一般,淡然安好。   “岚轩……”试探着轻唤了声,她颤抖的抬起手去帮他整理乱了的发,胸口却像是有人擂鼓,抽泣声破碎着张扬。静静的没有也不敢移开双目,她久久的凝望着他,身上似被利器滑过般疼痛,到处都是,竟分不清是哪里。   “子漪!”   倏地一声惊呼,她蓦然软身倒在地上,身侧的手被下体渗出的血水打湿,滚烫着一片温暖。那是谁的血?迷蒙间她转头去望木匣中的他,好似向他询问。可……那人却永远的阖上了双眸,再不会睁开。   她好累。缓慢的闭上双眼,不愿再看任何。她听见岚宇带着哭声的叫喊一遍遍回响耳边,可这次却不想睁开眼睛,真的不想。   第39章 远分阙 1   一直在做梦。梦中,有漫天的黄沙,有凋零的背影,她游魂般徘徊在外,只要伸手一触,那画面便会水纹一般涟漪四散,清晰不在。她不知道那是哪里,可心底却总有个声音说,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那是子漪的声音,她以秦漪的身份听着,无奈而彷徨,只能任她哭泣悲恸,但无计可施。   现在你们重逢了吗?   平静的睁开双眼,泪水便顺着眼角滑落,藏入鬓间。房间里淡淡的弥漫着一股药气儿,她缓缓的转头凝视床榻边蜷身睡着的男子,青须藤蔓似的顺着他坚毅的下巴延伸耳鬓,原先一直光滑的唇破了几条干涸的血痕,映衬得他无比潦倒,那般让她心疼。   他一直像个孩子,顽劣的固守着属于自己的东西,任性残忍但却让人从不忍心对他说不。可这回又当如何?那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曾今跟他以兄弟的羁绊相伴成长,他真的忍心抹杀吗?她懦弱的不想承认,催眠似的在心底说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可真的就能撇开干系吗?   感觉到她的手掌冰凉的落在自己的面颊,岚宇朦胧转醒,望着她微睁的眸,欣喜若狂。“……醒了?真的醒了?”   “孩子……”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漪艰难的张了张口,立马嗓间的火便烧了起来,涌蹿着拉扯心肺。   “一切都好,只是有些滑胎迹象,但总算是保住了。”侧身将她扶起圈在自己怀中,他小心的端过茶汤点点的喂她,修长的手指僵硬着轻轻颤抖。那天她昏厥在血泊中,刹那间几乎没了气息。陆影一遍遍的给她含姜施针,整整熬了一夜才将她的脉搏气息稳住。他差点就要失去她了……   想到这儿,手指颤栗得愈发厉害,他红着眼眶紧紧的抱着她,即使这般仍感惊恐。“子漪……”艰涩的喘息低头亲吻她的额头,他松手扔下空了的茶盏,低低的祈求:“别离开我,求你。”看到那盒子的时候,他就觉得她要离开自己了。那种感觉非常强烈真实,折磨得他几欲发疯。   听了他的话微微一怔,她没有出声的倚靠着他的肩,逃避着不敢去猜这话后的含义。“为何这般害怕?”   眼神一紧,顿时察觉出她话中之意,他唇角泛起一个苦涩的笑,不答反问:“你在怀疑什么?”   “我只想听实话。”依旧难以自己坐稳,她脱离他的怀抱艰难的用双手支着身体,适时才得以看清他的眼眸。   “你就这么在意?”他不眠不休的守在她身边三天三夜,为的只是能第一个看见她醒来。而她,心中却永远记着别的人,不能单纯限定于他们之间。   “回答我!”眼泪簌簌的落,越是僵持答案好像越发明显。她执着的望向他,看见他眼中的冷漠逐渐滋长,片刻后便凝成了一堵墙,将原来那个温暖的他遮挡起来。   “你想听什么?那件事是不是我命人做的?”冰冷的笑几近残酷,他起身居高着俯视她,望着她为别人憔悴,心中沉睡的兽便倏地惊醒,怒吼着想吞噬一切。“对他,我根本不用亲自动手。祖母殁,蔺国上下皆布榜宣丧,我只是刻意没在榜上牵及你,所以他就按耐不住的自投罗网。如何?看来我饶他一命也是枉然,蔺国等着取他性命来当垫脚石的人成千上万,你能一一阻挡?”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声荡满殿,子漪捂着唇低啜,挥掌的幅度带乱了发也掀倒了身,让她伏在床上半响再动不得,只能不断哭着重复:“他是你的哥哥,他是你的亲哥哥!”   “哥哥?你又怎知我没给他机会!”红着眼怒吼出声,他望着她满脸绝望,脚步晃了晃终是压住没上前扶她。“那日在赤霞山,我明知他就在屋里,却没动手烧屋。自他出了赤霞山我便一路命落衣的属下跟随,却也没动他一根汗毛。事情弄到今天这个地步,你以为都怪谁?”   “若不是他心中仍对你有情,若不是他依旧没有抛下自己的身份,又怎么会被一张区区的皇榜陷害?这一切都怪他自己!是他咎由自取!”   “出去……”   “去哪儿?这是我的宫!这整个蔺国都没人敢这么命令我!”不管她挣扎的将她放平盖好棉被,他封了她的穴道不让她妄动,气头上的话越说越决绝。“后悔了吗?后悔没那时直接跟他远走高飞!其实,我也后悔!后悔那日没直接了结了他,为岚致清除稳固江山的障碍!”他为她做的她从来看不到,他的容忍退让她也从来不会在意。   “出去,出去!我不想看见你!出去!”   “太晚了,既然你选择了我,那就一辈子都不能离开我身边。”瞧着她流泪,他比她还觉痛。蹙眉转身,不再留恋的离去,他冷颜守在门外看陆影小桃他们忙碌奔走,直到听闻她睡着的消息才松下气息,身子不稳的跌坐在阶。   “我到底做了什么?”倏地将脸埋进掌中叹息,他一夜未动的坐在门阶上守着一墙之隔的她,可终究却怎么都追赶不上,追赶不上那伤害带来的隔阂,眼望着它越拉越长,直在他们中间横卧天堑,黑暗无法逾越。   ————***————   人间颠簸再多,依旧挡不住昼夜更替。转眼两天过去,到了大军开拔的日子。小桃一大早便打了水过来侍奉,本是跟小梓通了气来劝小姐去送行,可眼看着时辰将至,小姐别说是送行,就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小姐,您真的不去吗?”王爷昨夜又在门外坐了一夜,临走前还传了宫里众人过去,吩咐了好些话。小姐昨晚也是一夜未眠,不住的翻身去瞧门外的那个身影。两人明明心中都还记挂着对方,怎么就不能冰释前嫌,各让一步呢!   “……”沉默的朝里躺着不回声,子漪望着墙上的阳影儿慢慢倾斜,心中算着时辰却没办法起身。一想到岚轩的惨死,她就片刻无法安宁。   “小姐!”   “出去吧,让我自己静一静。”她想念他,担心他。尽管知道他犯了那样不可饶恕的错,可还是忍不住去关心他。可……即使是真见到了,又该怎么面对呢?他心底一直嫉恨着她对岚轩的一段情,而她也忘不了他曾双手沾满亲人鲜血的事实,这样的情况下,又怎么相见?   心若近,千山万水也可情意相牵。但心若远,两人紧紧相拥也不觉半丝温暖。于他们……现在显然是后者,即是这样,见不见又有何妨?   第40章 远分阙 2   “爷,到时辰了。”身下的烈马不住的刨蹄嘶鸣,越泽拉缰靠至岚宇身侧,顺着他微扬的眸望向十丈高的城墙楼宇,暗自心揣。等了这么久,连个传话的人都未来,再等下去恐也是徒劳。   烈日下,长排成龙的威武之师,盔盾光流。十万精兵蓄势待发,只等一声令下,便开拔出城。   攥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却依旧没有听劝转身。岚宇顶着日头直直望着城墙上方,青色的砖流金的瓦绚丽的旗帜随风飞舞,一切都那么热闹非常,却独少了他心中所念。看来……她是真的不会来了。   “带着队先出城,我在城门前同你们汇合。”   “爷!”开拔之事是何等的郑重,拖着十万声势只为等一介女子,知情的将士已开始有怨言,若是主将再不引领出城,他怎么对众人交代?   “听令,整列变两人纵行。城中百姓会至街道两旁送行庆贺,既然要提士气,那就从现在开始!”   蹙眉思量半晌,这的确是个良策。再加上纵队行进,将领便会交错分开,这样人潮拥挤下便不容易发现主将不在的破绽,可谓一石二鸟。越泽蹙着眉无声听着,思量半晌才听命回“……是!还请爷务必已大局为重。”咬了咬牙便抱拳转身离去。他迅速按照岚宇的吩咐重新列阵,半盏茶的功夫不到,大军便长龙一般沿着城中最繁华的街道向城门挺进。   万人紧密的宫门前霎时便空落肃清,一片宁静。岚宇执着的坐在马上不走,未到最后一刻,他仍相信她会来见自己。此次一别,少则四月,多则无期,想再相见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哪怕一句话不说也好,哪怕两人跟着十丈高的围城也好,他只想看看她,一眼也足矣。莫不然,他该怎么撑过这漫长的日夜晨曦?   “小梓,她不会来了是吗?”眼看着日头已过中,再拖下去便会在全军面前露出破绽。他默默的垂头,望着自己的倒影虚无的映在地上,被人遗弃般孤冷。   “爷……”   “罢了!反正都是我一厢情愿的要等,又怎能怨她?”嘲讽的扬起一个苦笑,他不再拖延的策马回身,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递给小梓:“回吧!好好照顾她,每隔两日就命人书信于我。”   “是!”话音方落,面前的人便扬鞭绝尘而去。小梓轻叹了声将信揣进袖筒,一回身,城墙的红柱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抹浅紫色的身影,凤舞如蝶。   扶着红柱的手紧了复松,松了复紧,终是没勇气在他期待的目光下现身,子漪高立于城墙上,视线默默的随着他飞驰渐远的身影拉长,直追到了望不见的皇城彼端,还在不住的寻。   “夫人,您这又是何苦?”看见子漪便折身上了城楼,小梓弯身将岚宇最后交给她的信笺递上,无法理解这好端端的两人如何会变成今天这般。   犹豫了片刻才侧颜将信接过,她凝视着信封上他镌刻的字体细细端详,这样望着望着,眼睛就止不住微酸。   吾妻亲启。   不是妃也不是她的名,信封上,他竟用了吾妻两字!   指尖倏地收紧,脚步却已抑制不住的朝城楼下奔。她一把甩开碍事的披风,仅着了单衣快行,人还没完全从城楼上下来,口上就紧颤着吩咐身后跟着的小梓:“快去给我备车,我要去城门!”   “嗯?啊…是!是是!”傻乐着手舞足蹈,小梓身子一轻便失了踪影,也不知从哪儿半路劫来了辆车,等子漪下到城楼底时,已然备好了全套只等出发。   怀着身孕,所以即使想快,也不得不掂量着走。子漪单手扶着马车的窗棱,身下垫着足足五六个软垫,即使这般,身子还是止不住的随着马车奔走来回颤晃。   眼眶微红的脱了信封展开信笺,她紧抿着唇垂眼端看,短短一页却看得极慢,每字每句都过目留心。   “漪,如果你现在正在读这封信,那就表示最终你没来送我,我只能抱着歉疚遗憾独自上路。还记得那天夜宴送行,你发着热却任性的对我说,带我一起去。我感动,心疼,一边怪你没有身为母亲的自觉,一边又暗自高兴,我们终有一次默契的任性到了一起,其实我也是想过多次的,要带你随行。”   “所以今天,我一直在等……”   “等你愿意原谅我,笑着出现在我面前。那样,我便不顾一切的带你走,哪怕成为数万将士眼中的笑柄,我也一定会,带你一起走。嗬,但最终,你未来。为了这次难得契合所做的准备皆无用落空,造好的舒适马车无人来坐,瞬时形同枯木,再没有任何意义……”   “子漪,也许你从未发现。于我,你总是理智的狠心,让我孤身一人的一直等你。”   他们到底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那么相爱却为何连面对面都无法好好交谈,非要用这种方式才能了解彼此的心,豁然梦醒。紧抓着窗棂的指节微微泛白,她急惶的掀开车帘外探,城门遥远的跟他们隔着几条街,现在的她唯一能做的,便只剩下祈求了。祈求上苍垂帘,让他们见上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的也好。此刻她才意识到,她不能让他带着这样寂寞的心去战场,那样刀枪无影的日子,她怎么能让他就这么失去希望的离开?   一路飞奔,好不容易才赶到东城门前,离目的地只有一墙之隔。子漪隔着城门便能听到热烈的欢呼声,心中微微一松,她提起裙摆扶着小梓下车,过了城门在人群中挤了半天才狼狈的来到最前方。   可……滚滚弥尘中。除了还能零星的看到大军黑压的队尾,其余,再半点不见。只差一步,她终是和他错过了……悬眸转身,一眼千年。   是命吗?怔怔的遥望着队伍消失的远方出神,她良久的立在城门前不肯离去。身边的人群嬉笑过便散,渐渐的只剩下她们一行人,突兀单零。   “我会等你回来……”良久后喃喃自语,她叹息折身,第一次相信命运,相信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有些人,注定在对的时间错过,而有些情,也注定了,不经过风浪便无法完整。只希望再见那时,他们都能学会互相坦白,如此这般才能懂得宁静厮守。   第41章 远分阙 3   晚春入夏,粉莲依依。   宫里不少娇惯的主儿已经浸上了冰盆,银制的风轮日夜不停的转着,极致奢华。浮宇宫前后都依着温泉,冬日自是再理想不过的安养之地,可到了夏日便是真正的苦不堪言,让怕热的人难以招架。   过了四月,孩子就长得愈发快。子漪近日已穿不得收腰的长裙,正规见礼的短夹在身,衣角也会稍稍翘起,说不出的滑稽。“你看这身如何?”白日里额娘才进宫来看她,顺带着捎来不少亲手做的宽腰衣裙,不仅颜色素雅好看,样子也简单大方特别合她的心意。   “我的好小姐,您现在好歹也是王妃之身。怎么在宫中都要爱些面子,怎么好现在就穿这些出门?”宫里往常的妃子嫔妃,哪个不是孕间也妆丽裙美,穿不下原来的就叫衣局合着身子做新的。小姐倒好,夫人拿来这些衣裙时也说是方便在宫里穿,可她还真做了打算要穿出去。   弯腰掀帘张罗着宫人进来熏虫挂帐,小梓进门便听着小桃没大没小,腰板一挺,张嘴就来:“你这丫头,说了几次不能再叫小姐,如今夫人都显了身子,你每日跟在身后,可别先叫人笑话了去!”   “哼!就知道趁爷不在摆脸子!”转头冲着他抽了抽舌头,有小姐撑腰她才不怕。小桃看他气得瞪着眼睛就要过来,赶紧缩了脖子往子漪身后躲。“小姐,您今个儿还出去散步吗?眼看着天就要黑透了。”   “……”眼睛在两人身上一转,浅浅一笑却也不点破由着他们胡闹。子漪仔细的将长裙一条条折好收起,这才起了身让小桃去取外披,向小梓问道:“今个儿可有信来?”转眼他已离开半月有余,皇城不知不觉间便由春暖转至夏热,宫墙内院处处能见盛夏之影。而他……虽然每隔两天便会有书信传来,但大多简洁仓忙只有寥寥几字,怎能让她真的了解边疆境遇,又如何能做到安心安然?   “今个儿竹雾有事在身,没在宫里。所以信可能要明天才到。”   “是么……”回应的声明显低落,她踱到窗前隔着被深蓝笼罩的皇城遥遥东望,那方天际点缀着无数明亮的星,就是不知,会不会有其中一颗正在守护她心系之人。轻叹一声,霎时便融入夜色,被虫鸣掩盖。“罢了,我和小桃出去散散,你且带着人歇下吧!”   说着便让小桃举灯引路出了浮宇,她顺着平时走的长廊慢慢前行,心中却像往常一般数着步子,由浮宇宫门开始,到他临行前出发的城门,一共两千五百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那日她一路从浮宇快步赶去见他,根本无暇注意距离长短,步数几何。而现在,她终于有了丈量这距离的时间,可两千五百步之外却已没了他的身影,只剩空旷的长街,漫漫延延,凝望过去,好像没有止境一般。   “末将给宇亲王妃请安。”   是柯纶。倏地从神思中回神,却不用抬头都知道话者是谁。子漪浅笑着命小桃将灯抬高些,果然,身前柯纶带着一队巡城的士兵正颔首以待。   “免礼。”众多外人在,礼数自也不能免。她像模像样的轻轻恕了一声,话刚出口,自己就觉别扭,眉头微微蹙起。一旁的小桃是早皮的没了正形,偷笑着垫脚朝队伍里去望,看看有没有她属意的那位。   “栗昆,把人都布下去,半个时辰后再寻。”谁手下的人谁知道,柯纶面上未露的照常指派,可洞情之人一听便不难明意。   “是!”私底下早按捺不住给眺望小桃打了好几个眼色,栗昆爽快的把差事应下,刚带着人没走多远,声音便低低的传了过来。“都给我哪儿来的回哪儿去!皮都绷紧点!”   “哎呦……让咱们也见见嫂子啊!”众兵士嬉闹,争相跳高偷望。   “去去!再贫嘴下次有好吃的半点也沾不着你们!”明显的恼羞成怒,某人挨着脑袋赏’栗子’吃,又喝了半天才将人散尽。   依旧强撑举着灯笼没动,可脸却红成了苹果,热气直冒。小桃心中骂着这爷们口中没个遮拦,一时连抬头看身边两人的勇气都没了,压根再别提找由头走开。可憋了半天看小姐也没放人的意思,只好哝哝的央了声:“小姐……”   “还叫小姐!看王爷回来听见不扒了你的皮!去吧去吧!”朗声一笑,不等子漪说话就自顾自的上前把掌灯的活儿接下。柯纶转眼看子漪也一脸笑意,便招了招手让早候在一旁的傻小子把人带走,末了还不忘在人屁股上补一脚叮嘱:“好好说话,别总像个木棒子似的杵着!”   “是!”脸一红便摸着脑袋把人拉在身边拽着走了,栗昆微弯着身子转头向小桃低喃,说的什么他们隔得太远听不甚清,可那一高一矮两个相互照应的身影却极美,看得子漪半晌都难以回神。   “你可好不易胖了些……”印象中的她一直那么羸弱,就连半月前在大殿中也是,似被风一吹就会不支昏倒。   被话引回了心思颔首浅笑,子漪稍近了两步和他并肩,这才慢慢行着回:“你倒是清瘦不少。”整个人黑了不说,连下巴都微微凸出,精锐的男子气十足。   “是吗?天天看倒也不觉得了。”再见她心中揣着诸多情却更不能显露半分,柯纶笑着望了望面前的城楼,知道她每天必来,可却第一次鼓起勇气在这里等着与她相见。“今个儿子铮沐休,所以就由我带了人寻城。”   “我还以为你再不准备见我。”看到他便难不想起那日夜宴之事,她忽的暗淡了神色垂头,尽管已这般闪躲,却还觉得心底的罪恶感散发出来,引了旁人注意。   微微一怔,随即跟着敛起了笑容。柯纶陷进思绪中半晌没有回神,再抬头容颜已浸染苦涩:“是想过不见,可却不是因为那件事。”这方皇宫,对平常人来说无疑是巨大新奇的,可与从小便生活其中的他来讲,这里无疑是世上最狭小熟稔的地方。她回宫的这段日子,他明明有很多机会跟她相见,可却一直选择不见,皆是由他自己的原因作祟。   缓缓的停下步子,为她引亮登上城楼的阶梯,他无声的侧首立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选择沉默。   “用不着避讳,我自己的错过理应由我承担。”蹙眉在阶梯前停下脚步,子漪微颤着单手扶上青墙,即使这般,盛夏时节身上还是森森的泛起冷意,引起自责倾覆。   “你可曾有一次想过……”他那般早的便进入她的生活,却一直没有办法坦然剖白,长久压抑的隐瞒犹如种子,日夜滋长后生成参天大树,压得他几乎窒息。开了头却无法继续,他无力的张了张口,犹如困在积水中的鱼,贫乏苍白。“你可曾想过……”   第42章 纵鬼怨 1   不解的转头过来瞧他,她抬手挡过被风扬起的发,却仍止不住发梢虚卷,蹭落在他的脸颊。“怎么?”   她的眸依旧清澈,望着他时隐有他的身影透在其中,那是一种绝对的信任,也是他一直最珍视的。可现在竟要他亲手将这一切打破,他抿唇,抵触的情绪悠悠的从心底渗出,继而汹涌。“若我曾欺骗于你,你可愿意原谅?”   勇气就像是飓风掀起的浪,一旦风过,便会万物匆落荡然无存。右手紧攥着剑柄低头询问,他突地气馁,可话已开头又不能匆匆带过,无奈只有先行试探。   顿在墙上的手指一缩,随即察觉出端倪沉吟,子漪无声的抬步点点沿着阶梯上行,走得越高,视线越随之开阔,心底也舒畅不少。若是有人用同样的话问原来的自己,她会毫不犹豫的说不。那时她的世界那么窄小,能容下并称为朋友的寥寥无几,要是他们都对她有过欺骗,那于她而言,世间便再没有可以相信的人了。而现在……经历了这么多,她自己也变了不少,适时才学会了成熟,明白了体谅,知道原来人与人之间的谎言并不单一卑劣,有些是处于无可奈何,而有些,则是因为爱和牵绊。   “我以为以你我的情分,用不着试探。”   既然当初选择相信,现在就不必自己推翻自己。   沉默的一直跟着她来到城楼顶的甬道上,柯纶手支青墙放目远望,高悬的心轻颤着提了半晌,良久后才因她的话沉入心底,适从安然。他的一生从很久以前便充斥于欺骗周旋中,那时的他从未觉得这样的生活不好。可自从遇见她,他开始醒悟,开始尝试挣脱,开始懂得人生原来是充满无数可能性的,这是身边这个看起来柔弱却莫名坚强的女子教会他的,他倍感珍惜。   苍白着无声笑了笑,他全身放松的斜靠在墙上专注望她,短短一年多,他变了,她的变化也是惊人,看起来仍像个孩子,可竟然是已经要做额娘人了。“柯纶不是我的真名,正如你现在面对的,这张脸也不是真的。”   眉头微蹙,刹那间有些怔忪,似没明白他的话。她诧异的转头细细瞧他,俊朗的眉,英挺的鼻,他仍是她初见的那个模样,连沧桑都未见半点。“易容?”大脑中迅速反应出的便是这两字,她求证着上前摸了摸他的脸,转眼撞进他眼中瞧见笑意,才反应过来羞赧缩手。   “你猜的没错。”话已挑明,但仍不能露真实的面孔给她。柯纶无奈的垂眸,微扬的嘴角镌刻着苦涩。“我是夜阑之首,夜矶七人中排行老二,他们都更习惯叫我暗澈。”   猝然瞪眸,猜想过他的身份,却从未将这些与自己身边的人事相连。子漪惊愕的望着他灼灼的眸,凝视半晌确定他所言非虚,这才开始慢慢回想和他相处的点滴。他们初识他便是岚轩身边的左膀右臂,不管是朝中暗斗也好,最后的皇储之争也罢,他都一直身在五皇子阵营。岚轩离京后,原来的文武旧部,大都不是发配便是降职,只有他例外,不但没有受到任何波及,竟还稳拿皇城禁卫的令牌。   她早应该想到,早应该想到这点。岚宇的多疑与众多王者一般乃是与生俱来,让这样的人无条件信任,若不是夜阑七首夜矶,她想再无旁人。   “岚远知道吗?”对她来说只是惊讶的事,若是放在岚远那儿听便可能成为再一次磨灭心智的打击。她回想起那日岚远在大殿之上的呕血昏厥,心中一片怅然。“若是此事让他知晓,那这皇城对他来说怕真就再无可恋了。”   听小九说,柯纶如今的差事是岚远甘愿身居文职才换来的。他们待他如同兄弟,又怎能面对这样讽刺的真相?   “自是不知。”眼中也有愧疚,柯纶扭头朝着隐在雾中的玄王府望,那几盏灰暗的灯火,无形中便宣告着曾今辉煌一时玄王府邸的凋敝。“八爷一直以为爷是因为他的退让才勉强留我,却是不知,这一切早从一开始便已定好,没有半点悬念。”   眼看着那个往日意气风发的少年黯然垂老,他就算是心比石坚也忍不住暗自伤怀。“自五爷不在,他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现在又患上了肺疾,活着真比死还痛苦。”   “这也是你今天坦然的原因之一?”   “是。”侧过头来深深的看她,他心中揣着对她不可告人的情,寻了好几次机会想要把实情相告,却怕被遗弃一直缄默。直到昨天,八爷再一次病中醉酒,绝望的垂泪说想要离开,那一刻,他才像找到了由头,终于决定对她坦白自己的讳莫。“八爷若是一直身在皇城,怕是撑不了多少日子了。自古成王败寇,皇储之争的输家都没有什么好结果,今天的爷愿意容忍,再过两年,当今的圣上怕也不会容情。所以,就算是弥补我先前的罪吧!我想求你替八爷传个话,让皇上松口同意他去守陵。”   岚致……那个当初干净得像纸一般的少年,以后真的会变成柯纶所说的那样吗?   眉头微微蹙起,突然觉得自己身在一个可怕的病区。子漪缩着脖子拉了拉肩上的披风,即使这样那种名为冷酷的病好像还是叫嚣着想钻进她的身体。“好。”对待现在的岚致,她还算有一些把握,应当尽力一试。况且皇储之争沦落到今天的田地,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理当遵循先皇和太后的嘱托,福照岚远。“明日朝后我便去给皇上请安,若有消息就让小桃传信给你。”   “多谢。”瞬时好似得到了救赎,他抬手想像原来一般拍拍她的头,却发现她已然成长,再容不得他眷宠。手一低,最终还是落在了她的肩头,他感触良多的挑眉轻叹,一时弄不清心中是何滋味。“还有,怜香也是我的属下,若可能尽量避开为上。”私纵不是小罪,虽他已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但前提是要先把八爷送出皇城。   眸色一晃,突然觉得所有的事都堆到了今天。子漪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便折身告辞,再想起怜香,不知为何猛的忆起了中秋那夜她向岚宇提及岚致纳妃之事的情形,那时她还单纯的以为岚宇是介意她的罪人身份,现在想来,初入书楼,照顾岚致,乃至最后扳倒皇后的关键,怜香都担当着重要角色。一个她不知道,而有人却清楚万分的角色。   “岚宇……”骤然似从未认识过这个人,她若有所思的低喃,却忽略了,不远处红柱后一直阴魂般跟着她的黑影,鬼魅狰狞。   第43章 纵鬼怨 2   晚归浮宇,刚到宫门竹雾便迎出身来。子漪高高的坐在华丽的宫辇上,看他沉在夜色里,脑中不知为何突地便蹦出两字,死士。“竹雾…”声音清冷的带着寒意,她掀开纱帐由小桃搀着下来,目光却一直锁在他身上,打量中带着审视。“你们是死士吗?”她只见他们平日亲如兄弟的嬉笑扶持,所以先入为主的便把他们温和化了,如今看来,整个夜阑原就是潜在水面下的黑暗部署,所以即使不用统一他们也默契的总穿深沉的颜色,像方才一般,隐在夜色中,不经意根本难以发觉。   凝神一顿,随即眸色稍稍有异,但快速隐匿。竹雾颔首静静的跟在子漪身后进门,不出声时竟连脚步和呼吸声都没有。“回王妃,属下自然是。”安逸的日子能让他们暂时像正常人一般恣意生活,可夜阑中的每个人都有默契的自觉,他们是死士,就算有家有亲人,也做好了随时为爷就死的准备。   往殿里跨进的步子微滞,继而似笑非笑的冷了眼。子漪突然顿悟的沉默,直到人进了殿,声音才轻轻传来,朦胧轻远。“但愿香寒不是。”越单纯的人越是痴情,倘若有一天竹雾死去,香寒不知会不会崩溃跟随……   进殿便未让小桃掌灯,她随意梳洗了下便觉累的躺下,可良久后,柯纶竹雾方才的话还回荡脑海,无法散去。对于夜阑,岚宇从未瞒过她,若有什么不知,也是因当初没有刻意去问,他也就淡而化之的没有特意提。这个在外人眼中如同天神一般的存在,曾不声不响的拔除过蔺国的不少阻碍,并一直以干净严谨闻名。原她曾听小桃提起过,蔺国有个出了名跋扈的武将,不仅手下军壮粮精,而且还私自敛财,妄图有颠覆天下之心。就是这样一个让全民惧怕,皇上头疼的角色却猛地在一夜之间消失,整个家族大到男丁将领,小到妾侍婴儿一个不留,就连军中和他亲近的将领也消失了不少,一时引得众人惶恐,皆担心自己的小命会不会在夜里无声无息的消逝。   这就是夜阑的力量。   它分工明确,网络密集。夜阑之首有七,分别是竹雾的统息,鬼术的商经,擎瑜的诡道,陆影的医毒,落衣的暗杀,越泽的军谋,最后……便是她唯一不知,今天才猛然发觉的柯纶。他是暗部首领,手下数量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他们从小便接受训练以别人的身份生活,有些用作关键时刻的反胜之机,而有一部分,虽然一辈子隐姓埋名,但却从来不被启用,只是防患于未然。   “小桃?”最近晚上总睡得不踏实,所以小桃小九便安排了人值夜,今个儿若她没记错应是轮到小桃那丫头了。   “怎么了小姐?”   果然,半晌后那丫头的声音便迷蒙传来,带着囔囔的鼻音,娇憨可爱。   “你可是真心喜欢栗昆?”她曾暗中打听过他的身世。阿玛是从四品的文官,额娘则是南方一家书香大户的小姐,都是很好相与的。原先准备等孩子落地就张罗着给小桃办喜事,可现在看来,栗昆的身份不简单,相应他们的家族也跟着多了些神秘色彩。一个大户小姐却只跟了小小的四品,而且数十年没有晋升过半点,着实诡异。   “小姐做什么问这个!”明显精神了不少,小桃一股脑儿的翻了身趴到床边,眼睛在漆黑的屋中闪闪发亮。   那是身陷爱情中的女子才会有的眼神,她曾在岚宇眼中看见过这样的自己。轻轻一叹,抬手便捏了捏她的脸,她埋着心思静静的望她,这样心思单纯的孩子,若把她拉近这样的生活,她会幸福么?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栗昆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好,你还会想要嫁他吗?”   “小姐!”老大的不好意思,小桃忸怩着弯了嘴角,想了想才接着道:“再不好也是喜欢的,那不就成了。”   “……”静默的听着她的话,子漪拍了拍她的头让她睡下,自己却是辗转了良久,直到天色微微发亮才进入安眠。   ————***————   翌日   早早就起了身去沉心殿外等候,子漪将就穿上正统的王妃朝服,天气过了清晨便开始渐热,立在殿外没半晌身上就捂出了薄薄一层汗。她不时拿丝帕掠过鬓角擦拭,皇上人还没见到,自己已被这不同以往的阵仗累着,心头微微紧张。   “这沉心殿也真是的,怎么咱们主子也怀了身子,也不知道预备个偏厅,总这样当着太阳可怎么成?”不满的故意咕噜,眼神还不住的往殿前立着的几个侍卫那儿瞅。小桃四处寻着子铮少爷的身影,可四处找了半天也没看见脸熟的。   小九压低了声音劝,谨小慎微。“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当心祸从口出。如今这可是在皇上的书房外,你当还是咱们的浮宇宫呢!”   “那怎么了,当初……”   “小桃!”既然已是当初做什么还拿出来说。况且现在岚致已是九五之尊,岂容她们放肆随意。“以后多向小九学,谨言慎行,以免哪日又招惹上是非。”   “是!”撇了撇嘴,被小姐说了多次都没长记性改。小桃暗暗的冲小九吐了吐舌,暂时记住了教诲,眨眼的功夫又忘了。“小姐,您总这么站着也不好,要不我让人去搬张椅子……”   “宇亲王妃吉祥。”调调微扬,带着股亲切的雀跃。怜香半路打断小桃的话领着一群宫女从偏门进院,见着院中等候的三人,便赶紧上来招呼。“王妃怎么早不命人去通传呢?若是让皇上见您这般晒着,定少不了要生气的。若澜,快到殿里布茶点和软垫。王妃请挪步,皇上一会儿就回,您先在里面稍等片刻。”   光听言语便能看出怜香如今在沉心殿的地位,子漪浅浅的依了依身子,未缺礼数。侧头看小桃,她正一脸憧憬,显然已被怜香的老练从容震住。   “王妃最近一向可好?”   脸上的笑意再真诚不过,可看在子漪眼中都多了些疏离的应付,她边应声边任她搀扶着往殿里走,还未来得及吩咐小桃小九的去处,怜香便先一步出了声:“小桃小九想必也是累了,就跟着菊笙去侧廊子休息吧!那里凉快吃茶点也方便。”   话听着是好话,可放进心里便揣出了些别的意味。原都是从一个地方出来的,她现在虽是皇上身边的掌势姑姑,可却也不该主子似的对小桃小九下命,难免有逾越之嫌。一回头,小桃果然有些不乐意的撅了嘴,小九倒还算激灵,看了看她的脸色便笑着拉了小桃往侧廊去。   “小桃还是小孩子心性,你别同她计较。”她眼中的不悦一闪而过,可还是被子漪细心的瞧见。她宽慰着轻拍了拍她的手,念着往日的情分,总不好相待太过偏颇。   “王妃哪里的话,是怜香一时欢喜操持过了头。”   “哪里。”本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便更显生分。皇上身边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她会犯这种浅显的错,她不是不信,而是根本就无从去信。“皇上也该下朝了,你且去张罗吧,不用陪我。”   盘算计较着说话,比不说还累人,她倒宁可自己安静的待着,不见反而不觉心伤。毕竟她是她一手调教出来,如今变成了这样,倒让她有些心生黯然。   复客套了两句便留了人离去,怜香一副女主人的架势,不禁让子漪为她的将来担心。现在国丧,皇宫也不宜添喜,若是将来岚致身边有了妃嫔,这样的她恐怕会是第一个遭人嫉恨铲除的,命数堪忧。   第44章 纵鬼怨 3   周遭很静,除了风动帘坠的声音叮铃清脆,旁的再无其他。子漪坐在案几前说不出的局促,面前的茶点样式精致摆放讲究,无声的赫赫提醒着她,一会儿她将面见的那个男子不再是原来一直紧跟在她身边的少年,如今的他是皇上,动动口便能左右宫中任何一人的生命。   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昨天的自信,她缓缓的拿起面前的茶盏浅酌,却一直没办法集中精神,明显的心不在焉。   换了便服从殿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幅光景。岚致立在门前良久未动,静静望着她的背影融入殿中奢华,本应无错,可又特别的突显出来,无形拉开界限。神色瞬时有些黯然,他忽的想起大婚那日,自己抱着她迎她进宫的情形,那时的他们那么近,彼时却又这般远了。   “今日怎么想起过来?”那声辈分的称谓明已到口边,可话出,却又不自主的省略。他含笑望着她惊愕回身,片刻犹豫后便立马弯了膝盖向自己行礼。   “皇上万福金安。”   默默的承着,心中却一波一逐满是苦涩。他含糊的应了免礼,一面对这样的相见如鲠在喉,另一面,却又不得不将忍着,怕传出什么闲话对她不利。“坐吧!”手指僵硬的展开,却终究没有触碰上她的衣角。他淡淡的掠过她的身侧上座安置,一抬头,她远远的坐在偏连的下座,与他隔着将近半个宫阙的距离。   如此,所有的念想奢望一下便清明了。他默默的在心底嘲笑自己稚嫩,再抬眼已然沉稳许多。“皇嫂怀着身孕,若是有事命人通传一声便是,怎么亲自来了?”   从此次回宫便未好好瞧过他,子漪闻声浅笑着抬头,将他的身影收敛眼中,暗自掂量着何话该说何话应避讳。“皇上近来可好?”越是谨慎,话出了口越是别扭。她斟酌半晌选了最不痛不痒的开头,尽管如今的两人隔着身份的高墙,她仍关心他过得是否舒心。   去端茶盏的手稍稍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他闷头摆弄着手中茶盏的瓷盖,心底百味陈杂,身体里隐忍的感情越想压抑越是泛滥。是他暗藏的私心作祟?还是问者有心?为何仅是这样应付客套的话,他便由衷觉得感动,好像身患传染绝症的人也终于被人接纳,不再总是孤身一人。   “我很好…只是换了地方吃饭睡觉,没什么差别。”   “皇上……”   “怎么?回答的不对?还是你刚才那句话是在问皇上,而不是在问我岚致。”   清澈的眼灼灼的望着她,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骨血中。他孤注一掷着用话逼她,孩子似的想在她心里占下位置,就算不是最爱的那个,最起码也有容身之所,不至于漂泊。   前一刻还是收放自如的君王,此刻却声色一转变成了她熟悉的那个少年。子漪望着他半响没有回声,而他也极耐心的等着,似不要到一个答案就不罢休。   “既然已是万人之上,有些东西就必须舍弃。”   她的声音很轻,可落在他心上却巨石般沉重。他苦笑着将茶盏砰的一声放在桌上,脱口而出的话即像赌气,又似认真。“若我非要这般呢?你又当如何?准备一辈子避着我不见?”他不喜欢在她面前自称朕,不喜欢在她面前也要像个帝王,那让他有种被彻头彻尾改变的恐惧,孤单嶙立于万丈高崖之上。   “岚致……”   冷硬的心骤然便软了,他抿着唇怀着希冀瞧她,只希望她能再唤一次。已经有很久没人这么叫过他,他竟快要将自己的名忘记了。“别再劝我。最起码在你和子铮面前,我不是君王,依旧是原来的我。”   心下一沉,应下这件事便意味着危险更甚于他人。自古伴君如伴虎,君王总无情,现在的岚致也许还未完全成为那样的人,但不久的将来,为了蔺国的江山更加稳固,他总有一日会是。“岚致,特例也只能轻许一人。”她是女子,又有王妃皇嫂的身份做抵,总是更安全些。   “好,那便只许你一人。以后我只有在你面前是特别的。”淡淡的笑,猜到了她的心思却不生气,只单纯的为这份唯一欣喜。他起身坐到她身边的位置,两人离得近了,这才寻回了些往日的熟稔。“还记得原来你总笑我的袖坠吗?”   想起往日笑意更浓,他显摆着伸出袖子放在她的面前,无声提醒着她他已经成年的事实。其实从军营回来他便应办及第礼,可后来被太多的事牵着,皇位之争就紧接而来,这事便被一拖再拖的延着,直到他如今坐上了这个位置,那虚礼倒显得多余了。   “怎的,一日没娶侧妃便算不得成年。”轻慢着浅笑,她见他的袖口有一颗袖扣开着,便不由的抬手帮他翻开系好。   “是么?”她离他这般近,近到他都能闻到她身上好闻的淡淡香气,摄魂般萦绕。“幸好国丧,若不然要娶自己不喜欢的女子,岂不是害己害人。”   垂着头,所以未发现他眼中的迷乱。她听了话噗的笑出声,真心感叹这少年长大成熟了,一夕之间竟已能参透男女之情。“你等得,爱你的女子们怕是等不得了。”近日有不少朝中大臣的夫人来拜访她,虽不能一应都见,但有些身份特殊,也少不得敷衍。她们大多都带着貌美的女儿同行,即便不明说,也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都是为了岚致而来。   “那是她们的事与我何干。”他在乎的向来只有一人,但这人偏偏总拿着年纪说事,惹他无望。“再说,我们只差三岁。”   不跟他争,却是微微的挺了挺肚子,用实际证明了两人年龄的天堑。岚致顿时有些灰心,原先她成为他的嫂嫂,他虽想死了恋慕她的心,但默默照顾她的希望仍在。可现在,她转眼要成孩子他娘,他也是要做叔叔的人了,这无疑对他是个莫大的讽刺。   “今天来是有何事?”不动声色的岔开话题,他管制着呼吸保持平稳,尽管这样还是担忧在她面前泄露了心思。   “……”收回手沉寂半晌,子漪反复在口中辗转着想该怎么说,没想身侧之人已先一步察觉。   “可是为了岚远?”   她的心有多柔软,他最了解体谅。果然,迟疑了片刻,她轻轻点头,满面哀愁。   “别担心。他既已失去斗志,再圈着他也是无意。一会儿我便布旨,准了他守陵的意愿,今晚便可动身前往。”   “真的?”不是她怀疑,而是岚轩的死对她的冲击太大,让她总将事情往复杂去想。   笑着拿出个方寸大的金龙小章,他不容她怀疑的塞进她手里,语气界定:“君无戏言。此印能调动整个蔺国之军,只臣服于我一人之下,这样你可安心了?”   “这……”   “别多心,我也是做多重考虑,以防日后生变。”这东西放在她这儿他放心,一头能通融大哥,一头也能知会子铮和安家,再稳妥不过。“只是……”就算放岚远走,有些事还是要防范。“知道我这么做,大哥恐怕会不高兴。所以,还是要命夜阑的人去暗地守着。”   “我明白。”当日岚远当着众人说了那样的话,即便是岚宇不介怀,朝中大臣也怕会有非议。蔺国朝纲刚稳,容不得半点偏差错失。况且…那人一定是记在心中了,否则不会那般生气在意。   “得了,我恰也饿了,陪我一起用午膳吧?”她在他恐怕会心情好多吃一碗饭。   “嗯。”笑着点头,小心的把印章放进袖中收好。她转头看见他眼中满足的笑意,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又故作不见,任其掠过。   第45章 陡恨浓 1   从沉心殿出来,天色已然见晚,午后过半。老远便见着小桃小九埋头商量着什么,子漪谢过相送的怜香上前,离得近了才恍惚听着两句。   “也不知她们说的是真是假,单听着怪瘆人的。”说着还紧搓了下手臂,小桃皱着眉轻颤,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   小九摸着下巴摇了摇头,评断的语气较小桃客观的多:“我看八成是疯传。这转眼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要闹鬼也过了日子了!”   “这种事可难说,最近宫中一直白事,再说不是有人说真瞧见了么?”   “瞧见什么?看都没看清就厥过去了,那也算?”   “说什么呢?”猜想他们定是在人堆里听见了什么谣传,子漪伸出手让小桃搀上,看着天色离入夜还早,索性趁着黄昏一路走回浮宇消消食。   “小姐还不知道吧,方才在廊子上听几个小宫女说,五爷原来住过得宫邸近来闹鬼,常有人看见一个玄白衣影,头上却黑洞洞的,说的可真吓人。我……”   见着子漪的脸色微变,便赶紧止了小桃的话。小九抬手命身后跟着辇队慢些走,待前后拉开些距离才低声道:“主子别惊惶,想来都是些莫须有的传言,做不得真的。”   嗓中酸酸得直颤,子漪听了小桃的话说不出的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就要发生了,她明明感觉得到,却无法阻止。这个世上真的有灵魂吗?原来的她断然不会听这些滑稽的传言,可如今事关岚轩,她倒真希望风言属实,能让她见他一面,哪怕是入梦也好。握着小桃臂膀的掌心微微出汗,她听着身后宫女的宫鞋嘎嘎的砸在地上,心头微乱的紧着声问:“前两日我命你去打听的你可张罗清楚了?他的丧仪到底如何做的?”   在这个时代,死无全尸皆是万恶之人才担当的严重刑法。他是蔺国的正血统皇子,她不能眼见他身首异处,一半流落他乡,这个身份她万万要尽全力找给他。   “这个……”不提还好,一提便想起了昨个儿星宿传来的话。小九为难的蹙眉,犹疑了半天才接着道:“派人去锦城找的时候,尸身已不知去向。无奈只能草草在京城举丧,至于进不进得了皇陵,怕还要朝堂之上皇上再做定夺。”   眸色一灰,顿时方才的好心情一举倾散。她终究还是亏欠他。   子漪听过后良久再未出声,直到出了沉心殿的宫廊,有个眼生的小宫女从后面追上来传话,她才猛然从过思中回神,强装笑颜:“怎么了?可是皇上有什么事忘了吩咐?”   “回王妃的话,不是。是奴婢忘记了刚才浮宇宫有人传话来,说是宇亲王传了书信,请王妃回宫直接去书房议事。”   “是吗?有劳。”眼中的犹疑一闪,随即立马被忧色取代。子漪审视的望着面前的宫女,她话回的倒算流利,可却一直低着头,好像是刻意闪躲,不想让他们看见她的容貌。“小九,既然有人通传定是事态紧急,咱们乘辇回去吧。”   “是!”也机敏的觉得奇怪,小九故意弯身借扶王妃上辇的机会去探那宫女的脸,可她恰到好处的站在一片余晖的暗影中,看到的全是模糊。   “你也觉得怪?”待走远了才掀了帘小声的问小九,子漪遥望着浮宇宫的方向,思如卷云。   复回头望了望方才他们上辇的地方,可那宫女已快速离去没了踪影。小九仔细回想着在沉心殿见过的宫女面孔,反复在脑中搜寻了几遍,却并没有类似刚才那个宫女的。“要不要奴去查查?”   “罢了!既然是有人有心引我去书房,定是想让我发现什么。咱们就且去看看,这人到底安得是好心坏心。”   ————***————   黄昏时刻的浮宇宫是一天中最安静宁致的。往往这时候她都会去御花园或者城楼散步,所以宫人们大都摸清了时刻,选在这个时候躲在屋中偷偷懒。   子漪下了辇便横穿过前院,直奔书房而去。浮宇宫中,暗卫隐哨极多,所以遮掩着去反而坏事,倒不如让小九抱上两本书跟在自己身后,光明正大的直驱而入。浮宇宫的书房原来只有一个殿,供平日里岚宇翻书闲画之用。可自从她搬住进来,岚宇便将整殿隔成了两间,一间还做原用,另一间则立了满满的书架木格,以专做藏书纳文。   “小九,传我的话命人将书房旁的园子清扫出来,我有要用。”   “是。”微微一顿便明白了主子的用意。小九刻意加重了步子张罗人大张旗鼓的打扫,子漪则带着小桃进了书房旁的书库,静静等候。   果然,没多会儿,陆影便由书房打开门出来询问小九喧闹的原由,两人应对了两句便各自回身,归还本处。   端着本书无声的靠着与书房仅隔一墙的木架,子漪小心的抬头给小桃使了个眼色,后者赶忙懂得的点了点头,收敛呼吸。空荡的书库一时骤然静谧,过了半晌,竹雾和陆影低低的对话声才时有时无的从对面传来,虽不是很清,但仔细些依旧能辨听其内容。   “确定此信属实?”那是陆影的声音,焦急中含着无奈,似对他口中那信的真伪表示怀疑。   “确定。星宿亲自从爷手上接过,中间从未转手他人。”   “那原由呢?总不能仅用这几个字就让我换药,无辜抹杀一个生命。”   那边半晌沉寂,子漪心跳微乱的赶忙拉开了些与墙面贴着的距离,脑中思量着陆影方才的话半晌不得真意。   良久后,竹雾的声音再次传来,她紧紧的攥着手中的书害怕自己会失控松手,耳边那干脆的言语虽然极低,可灌进她耳中却分外清晰。“爷未多说一字。不过,星宿倒是上报,说他替小九查访五爷尸身的事走漏了消息,不知道爷是不是已经洞察。”   “谁允他自作主张替小九办事的?”   “你可又想过小九身后的主子是谁?”   刹那间死静一片,子漪只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凉,虽大概听出了端倪,但这样不清不楚的话她不信,一个字也不愿相信。   “爷不是那样小肚量的人,这事定还有旁的原因。”   “是。所以我们最好别费心思瞎猜。既然爷已下命令,那你就需开始着手做。王妃眼看着就要回来,你好好准备准备,今晚的药你亲自动手煎制,务必不要伤了王妃的身子,还要让这个孩子夭折的理所当然。”   “我……我做不到。已经快五月,现在动手未免迟了!”   “爷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对于王妃,这世上怕再没有比爷更重视的人了。”   听到这儿,已是再没了心思继续。子漪怔忪着滑坐在地,直到隔壁的屋子话散人去,还是呆愣着无法回神。   第46章 陡恨浓 2   “小姐……”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小桃无措的望着子漪踉跄在地,心慌错乱着竟然忘记了上前扶她,只知道不停的落泪。她们该怎么办?在宫里,七爷便是她们的天。可刚才突然有人说这天要塌了,她不敢想,瞬时觉得活着的希望都灭了。   胸口似被人狠狠击了一掌,每喘息一下就撕裂着疼。子漪沉默的坐在地上镇定片刻,便尝试着扶墙起身,对着小桃轻喝:“哭什么?”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已然头重脚轻,腿上软得使不上半点力。她僵持着理智牟足了力气不让自己崩溃,艰难的往门口移了两步,随即似想起了什么,赶忙吩咐道:“快,扶我上楼去!”   就这么放弃吗?不!她是曾想过,甘愿生活在岚宇的羽翼下,不再出头。可现在有人要伤害她的孩子,她不允许!即使有再好的原因借口,她也不允许!这个孩子她一定要拼命保住!拼了命也要保住!   “小姐……”还是呆愣在原地不住的哭,小桃失了方寸,脑中也想不到什么主意,只能乱着急。“要不我们去找找少爷,说不定……”   强撑着步子,上前就一把把小桃从地上拉起。子漪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要被这一下折腾散了,眼前黑了半晌才慢慢恢复紧着嗓子道:“清醒点小桃!我现在身边没有旁人,一切都要靠你撑着!”   将就说完这句,脸色已苍白似纸。她一刻不松的紧把着身侧的书架,即使这样,还是觉得身子重心难稳,小腹绞痛得她背后直冒冷汗。   “是…是是!”这才醒过神来,赶紧过去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小桃脸上尤带着泪,来回转了半天,竟想不到她们此时应该到哪里去。“小姐……”   “去……去楼上。那里有个躺椅,把我扶到上面去…躺着。一会儿…肯定有人寻…寻来,你就说我…累了看书睡着了。”心中默念着还有时间,只要现在不让人发现她已知道详情,那她就有随意走动的权利,一切就都还有转机。   “是!”仓促抹去脸上的泪水就架着她往楼上去,小桃安置好一切刻意拿了掸子出来四处打扫,一边慌乱的忙着,一边竖着耳朵听楼下的动静。果然,没一会儿便有人声匆匆的聚到书库前,未等她探头到窗外看来人是谁,一楼的门便吱的一声被人急急推开,无声片刻后,脚步声便随着入了二楼的阶梯。   “谁啊?”脸上蒙了不薄的一层灰,她装作不知的眯着眼睛从书堆里钻出来,一面不住的轻咳,一面红着眼眶挥舞着手去赶周遭的灰尘。   “是我。”抬头一看来人是陆影,声音喘着有点狼狈,眼神却是考究的,盯着她的脸神色认真。   “陆大人,怎么了?您小点动静,小姐正睡着。”   “是吗?”回头一瞧,落日余晖中,子漪正躺在摇椅上静静的睡着,眼睫一动不动,模样安详。   不由的松了口气,陆影此时的心情比任何人都要复杂。特别是望见这样时候的子漪,她单手保护似的护在自己的小腹上,尽管还是瘦弱,但那清丽的容颜上已因孩子而多了母亲的光辉。这样的女子,这样的知己亲人,让他怎么忍心下得去手?   “你们在这儿多久了?”   “嗯……大概有半柱香的时间了吧!小姐最近身子沉,没看一会儿书就睡沉了。”   眼一敛,这会儿工夫已是再没看她的勇气。陆影抑不住的轻声叹息,理智和感情不停在心底纠结,搅得他几乎发疯。“那就好,一会儿到了晚膳时辰就叫她起身吧!我晚膳后再过正殿去瞧她。”   “是。”听闻握着掸子的手微紧,小桃应着声垂头,不敢去想这话是好是坏,只一心想着把他先送走为上。   虚无着晃了晃手便折身离去,陆影揣着心思一路往药房去,不多会儿便拟出个新药房,却痴痴的在案几前对着它不知该如何决断。   人走了好久才敢上前去晃子漪的手,小桃向来是心中揣不住事的,况且现在这个浮宇宫,四处都是七爷的人,她们一举一动全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愈发让她草木皆兵。“小姐……”   不知是累极还是情绪影响到了腹中的孩子,方才子漪一躺下就昏睡过去,本还想听听来人会说什么,可刚才那模糊的片刻她竟全然失去了意识,直到小桃唤她才将将醒神。“刚才可有人来过了?”   “是,陆影大人来过。还说晚上会去看小姐……”   唇角冷冷一抿,她陡然全身打了个寒颤,无声心伤。看她?如果连照顾自己身子的人都有了异心,还有什么是比这个词更讽刺恐怖的吗?   “小姐,我们要不要去找少爷…”   “先不要宣扬,等我再探探。”要声讨也要把罪名坐实了才算,况且…眼神迷茫的投向窗外,她望着提前到至的夜风撩着树梢,孤立感接踵而至。她住的这座宫是他的,家族的荣耀也是他给的,若是没了他这个依靠,她在这个时代还剩什么?安家又该怎么办?   “你去给小九传话,让他找个信得过的人把我在外地置办的房产一一理清,晚膳前便将账本地契一应转进宫来。”   “是。”   “还有,把碧瑶传到正殿去,就说我有些腹痛,让她帮我瞧瞧。”   “是。”   “还有……”话从中间便停了,她低头轻轻的抚着小腹,那里面一个生命正在酝酿,鲜活真实。   “小姐?”   “罢了,去吧!别走漏了消息,一定。”   “嗯。”   一阵嘈嘈的下楼声后,整个书楼顿时死寂着安静下来。子漪良久的靠着躺椅出神,眼前,她和岚宇过往一幕幕重现,可眼见着夜幕降临,她却茫然了。那些记忆都是真的吗?   她无形中在心底问自己,尽管还是不相信那是他的意思,可却还是挡不住寒冷入侵,带来细密的疼痛,打散曾今回忆。   就把一切都交给今晚吧!再坚韧的信任终也挡不过一而再再而三的试炼,她疲惫的阖上双眸安养精神,只等黑夜来临,而这个夜晚,注定了不会平静。   第47章 陡恨浓 3   晚膳还似往常一般丰盛,小梓曾无意提过,她每次大到心情如何,小到吃饭睡眠,远在千里之外的岚宇都会细心过问。他向来是个怕麻烦的人,懒散几乎是全国闻名,也多亏头脑极聪明记忆力也惊人,所以奏折瞧一遍便能落笔批注,而且对内容过目不忘。但对她,两天前她还劳劳记得小梓说过的话,可不知为何,现在却想不太起来了。   望着满桌清淡却搭配得宜的菜肴,她似笑非笑着提筷,故作漫不经心对着一旁忙活的小梓问:“你前两日说星宿提起过,他现在过得如何?”   转头,她望见小桃在殿门处眸色闪躲的露了半边身,看来是碧瑶到了。本应立马找由头将身边的人都遣走,特别是小梓,可她却猛然恍惚,想再多听听关于他的消息。   “刚到国界,所以一切都在暗中准备,忙是极忙,不过爷心里是很记挂王妃您的。听星宿说,爷常常看军情奏折过眼就算,可对王妃的情况都是一封信看了又看,需要好些时辰呢!”   “是么?”心口突然酸涩,她端端的捧着碗,指尖却抑制不住的微微轻颤。“仔细想来,我还从未回过信予他呢!”他每回来信字数都不多,可末尾却有六字从来不省。   想你,平安勿念。   思念突地便疯长,幻化成魔,咆哮心中几欲突闯出来。她啪的一声落下碗,捂着胸口红了眼眶,下午时冷下的心又忽然温热起来。“小梓,去拿纸墨来。”   “王妃还是先用膳,然后再……”   “去,现在就去!”她要告诉他她想他,他们的孩子也想他,她心中从始至终都没有别人,只有他,一直都只有他。   真提了笔,塞在口中那许多的话反而畅道不出。她痴痴望着面前的烛火出神,手落了起起了又落,最终只浅浅的提了一句诗: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念你,虔心待归。漪   “去吧…若是方便,现在就将信传出去。”   “是。”总觉着今天的王妃有些不同,或许是真应了陆影的话,怀了双身的人便比往常多思。小梓埋头拿着信从殿里出来,刚跨出步便瞧见小桃带着碧瑶守在门口。“快进去吧!我不在,你瞧着王妃多少进一些,陆影说王妃现在还是太瘦了,怕小皇子的补给跟不上。”   “好。”若是往常定是要和他搀和几句的,可今天却半点心思都没有。小桃强笑了笑就领着人进门,本是想劝着小姐多吃一些,没想她根本没那个心思,故只能喝退了殿里旁人,单留了碧瑶说话。   “碧瑶……”蹙着眉却未伸出手让她掌脉,子漪移步端坐在正堂的大厅中,一抬头,纱帘外的院子里满是飞絮,洋洋洒洒,仿若六月飞雪。“有件事,我要交予你做,你可当得?”   闻声抬头,面前高坐的女子表情淡淡的,似在出神,可就在她准备回答的瞬间,她却突然低头来与自己对视,含笑的神色暗含试探。“若是奴婢力所能及,定当效命。”   “好,既然你这般说,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王爷在冷宫里关着那位,你也是知道的。此事长久压在我心上,没一日得安宁。听说她最近一直身子不好,所以我想让你过去照料照料,那冷宫也不是一般女子能待,长久了必然失疯,有什么差池我也不会怪罪。”   身子一颤,虽话中未明说,可意思已在明显不过。碧瑶颔首咬紧红唇,思量了半晌才低低的问:“敢问王妃,可是要我在药中做手脚?”   “哎?”面露怪罪,可笑却一直浅浅的带着,子漪端起面前的茶盏放在鼻息间轻嗅,不急不缓的接着道:“这是哪里话,我何时说过?不过你也是聪慧之人,想也不用我说的太多。”眼底精光一闪,她不动声色的细细打量着堂下跪坐的女子,没有丝毫避讳。   “这个……”手一紧,跟着便俯下身子一个劲儿的磕头,碧瑶面露惶恐,显然完全没想过自己的医术竟然有一天会用来害人。“恕奴婢命贱,这等差事奴婢实在是办不了,还请王妃另择他人!”   “哦?可话已说出口怎么好收回?”声音中不禁多了丝威胁,子漪冲着一旁的小桃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明了的出去叫了小九进来,一人一边将碧瑶堵在了其中。“你可想好了再回话。”   已然红了眼眶,碧瑶颤抖着回瞧了瞧身后的两人,口张了张最后还是发狠了应道:“请王妃恕罪!碧瑶一生行医,从未干过害人的事。若今天王妃非要碧瑶来做此事,那碧瑶只能以死谢罪了!”说着便从鬓间拔出根簪子,直往自己脖颈上刺。   子漪眉心一跳,还没来得及叫停,小九便激灵着上前一个手刀砍向碧瑶的腕子。叮的一声,簪子应声而落,在地上滚了两圈,才缓缓停住。   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出了一身汗,子漪赶紧从榻上下来扶她,一头小心的将她从地下搀起,一头给小桃小九打眼色,让他们出去守着。“碧瑶姐姐可别怪我,子漪并不是有心戏弄,只是实在是有要事相交,所以不得不先试探一二。”   “王妃…”惊诧抬头,眼中的泪已是滑落脸庞。子漪蹙着眉抬手帮她拭去,拉着她进了后殿,这才将白日所闻坦白告知。   “姐姐可愿帮我?”没有再次确定,她终是不死心。想必一会儿陆影就会端她每日必喝的补药来,她心乱如麻深怕会判断有失,这才想让碧瑶帮着瞧瞧,若是真的有异,她才好做下一步打算。“子漪若不是走投无路,万万不会拖姐姐下水,还请姐姐体恤我这个做娘的心。”   扶着肚子眼眶微红的哀求,子漪这方话还未说完,那边小九通报陆影已到的声音就传进了殿。   “姐姐……”   “王妃且去吧!碧瑶就侯在这儿,一会儿还请小桃姑娘把药碗端进来,如果可能最好剩一些,好让我查探清楚。”   “多谢!”现在才算沉下了心,她轻轻的朝外应了一声便对着铜镜理好发髻,折身出去。   第48章 绝天涯 1   再看到这个憨厚却不失文质的男子,子漪心中端着的一碗水轻轻发颤,而后,她听到水从碗边溅出的声音,滴滴答答,一下下敲在她的脊椎上,好像在提示,好像在倾诉,好像在告诉她什么是晴天恨海,而什么又是物是人非。   “陆影,你可还记得我们初见?”人还未完全从后殿的阴影中出来,她看见他挺挺的立在案几前出神,光滑到几乎反光的桌面上静静的放着一碗汤药,颜色深沉而刺目。   突然便虚浮的笑开,她静静的走到他的面前,目光灼灼的对上他的眼。那双眼睛依然稳固中揣着澄澈,可却不再浅显,深得让她心凉。   “怎么可能会忘?”他从来认识的女子便少,像和她相识时那般深夜畅聊的更是绝无仅有。所以她一直很特别,不管是原来还是如今。   “不知不觉间好多事情都变了,你我也是。”   伸出去端药的手忽的便因她的话停住,他垂首盯着那摇曳的药汤发怔,刹那间几乎丢盔卸甲,将一切实情脱口道出。可是,终究不能。他方才独自在药房对着两份药方默想了很多,纠结良久还是没办法不相信爷。他们同生共死十几年,这个世上,除了师兄还有爷,他几乎没有旁的可相信的人,他别无选择。只能相信这一切都是为了子漪好。   指尖不由发颤,他顿了顿扶上药碗慢慢端起,两步来到窗前递到她面前:“双身切忌多思,还是先趁热把药喝了吧……”   “如果我说不呢?”玩笑似的歪着头瞧他,可那笑意却并未蔓延进眼中。她隐约闻到那药气的苦,可是没有人知道,此时最苦的其实是她的心。看着原来信任的人一一背叛自己,一边同自己回忆过往,一边端着会要她孩子性命的汤药,她无法原谅,无法释然,恨不得歇斯底里的扑到他身上,狠狠的扯着他的衣领质问他为什么!   可最后一切都只能是她的幻想,她不敢那么做,不敢因为那些可能已经消逝的情分,绝了自己的后路。看着他郑重的眼无声的笑笑,她怂了怂鼻子将药碗接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逗你呢!不过这苦死人的汤药我倒是真不喜欢,哪日等肚子里的小家伙出来便能清闲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直直的望着他的眸,看似平静却在默默祈求,充满绝望。其实她在等,等他因为她的话不忍,告诉她实情。可最终都没有,她执着的望着他点点将汤药饮下,而他,却躲过了脸没再看她,连碗中的汤药是否饮尽也没查探。   她,终究要拿命一搏了。   “去吧,我累了。”抬了抬手,一旁的小九立马明了的将碗接过。她面色苍白的任小桃搀着她往后殿走,背后却长久的灼热,那是陆影弥留的目光,在一番躲闪后划落尘埃。“陆影,认识你是我的荣幸。”背对着他轻轻道,她扬了扬嘴角眼眶便红了,待人走到后殿的软榻前,整个身子几乎不支瘫软。   “如何?”实则不用求证心中已有了答案,她紧紧的拽着软枕不敢松手,嘴唇也咬得没了半点血色。   细细的把汤药倒了少许在掌心,复又用手指挑出了些碗底的药渣放在口中轻嚼。碧瑶的眉头由平坦渐渐蹙紧,人跪下还没回话,就被子漪先一步拦下。“罢了…我还问什么呢?”从小味觉便出了名的灵敏,今天的汤药味道和原来的几乎一模一样,惟独多了一丝香气,看似化解了药味的苦性,可毕竟还是不同的。陆影已经换了方子,这才是她想求证的重点。   “回王妃,添加的梵花分量极轻,一时倒也不至使孩子夭折,怕生产时才会显出孩子生气不足,导致胎死腹中。”   眉心猛地一跳,嗓中立马便涌上苦意,接着便是掏心掏肺的一阵猛吐。趴在软榻上的女子,霎时涕泪纵横,殿中的人默默侍奉着,却没人敢劝慰一句,都跟着沉默。   “小九,过来我有两件事交予你做。”怔忪了片刻便强撑着身子起身,她胡乱的用帕子抹了抹脸,一时眼前花得连方向都分不清,神思却格外清明。“传我的命,整个夜阑都出宫部署,今夜玄王要出城去守皇陵,皇上下的旨,让夜阑暗中保护。玄王这两日身子不济,让陆影也一同跟随。”   “主子,只怕……”只不过是护送的任务,怕是调不走整个浮宇宫的人手,他们仍然举步维艰。   “这一路少不了人手打点,我了解竹雾,他向来滴水不漏。所以若是他问起,你就说一会儿子铮会来宫里小聚,有禁卫坐守,他自会先把人手都调出宫,快速部署后再回来,这样便能为我们争取一个时辰。”   “是!”   “等人都走净了,就去城门那寻子铮,若他今个儿不当值,柯纶也成,越快越好,去吧!”   “是!”领了命便一阵小跑出门,小九抬眼望了望黑透了的天,眼皮突突的跳,心中默念着阿弥陀破,身影随即隐入匆匆夜色。   “碧瑶,还记得我问过你信命么?”自问她和她认识的时间还不到两月,可这等关头,除了小九小桃还有她,她竟不知道还能求谁。“那时你说不管信与不信,总要尽力一搏。所以……尽管为难,我还有一事求你,关乎生死,你可以拒绝。”   查出药有问题的那刻,碧瑶便知道今晚浮宇宫不会太平了。这药每天三次,几乎融入了王妃的生活。原是打着安胎健体,多喝总是无害。可现在不同了,每多一口药进身,腹中的孩子就多一分危险,她知道,就是今晚,面前这个骄傲聪慧的女子不会再等,不会再放任别人伤害她的珍宝。“奴婢虽无长才,但愿为王妃一试。”   轻轻的笑开,却轻喘着极尽苦涩。子漪红着眼亲自上前将她扶起,目光真挚而感激。“多谢你,真的谢谢你。”   “救人性命乃是医者之职,王妃莫再多言,尽管吩咐便是。”   侧过身不再拖延的伏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子漪复慎重的握了握她的手,这才放她离去。殿中烛火啪啪的燃得欢快,声响惊动了立在原地出神的女子,可暖意却融不进她死灰一般的眼睛。   “小桃,帮我更衣。要浅蓝色的那件……”   “是!”委屈的撇了撇唇,眼泪就落了下来。小桃利落的翻出浅蓝长裙摆在榻上,手上安静的忙碌着,心中却一个劲儿的为小姐抱屈。临到了这个时候,小姐还记得王爷喜欢她穿这条浅蓝色的长裙,如何叫她不替她心疼。   “别哭,既然是欢欢喜喜嫁进来,自然也要欢喜着走。”孱弱的一笑,脸色却比纸还白。她木偶似的张开双臂,让小桃帮她更衣,视线却一分一寸的打量着这方宫殿。这里无论哪里都充满了她和他的影子,今早她还在想,他何时会回来抱抱她,亲亲他们的孩子,可一夕之间,怎么什么都变了呢?   “等小九带了人来,咱们就过后继门去,记住,到时不管我是昏是醒,或者……”她没敢想更坏的打算,竹雾的人是支走了,可浮宇宫还有小梓在,她没有把握他和子铮不会碰到,大动干戈的情况也不是不可能。“不管情况有多坏,出了宫门便一路往西去,然后天亮前再回皇城,小九知道,我在远郊置了一处宅子,我们先到那里落脚。回程的时候便放了马车自去,只要告诉小九,相信他就会懂的。”   “是!”鼻音沉重的吸了吸鼻子,却还是忍不住眼泪啪啪的落。小桃孩子似的搂上子漪的肩,想安慰却不知怎么做才好。“小姐放心,小桃一定会一直陪在小姐身边的,有小桃在,断不会让小姐被人欺负了去!”   “傻丫头,你不能跟着我,你可还有栗昆,我会嘱咐柯纶让他好好照看你。”   “不!除了小姐身边我哪儿都不去!小桃不要嫁人了,嫁人之后这么辛苦,小桃不愿意。”   第49章 绝天涯 2   “……”张了张嘴,想安慰却真的无从说起。她还能告诫她些什么呢?自己的生活都这么一团糟,她还有什么资格去教授别人?“忘记你说过的话了?不管栗昆好坏你都认定他。”   “可……”小桃无力的软了肩,好像心中她知道的世界瞬间被完全颠覆,她害怕的拥着子漪的肩不放手,突然没了那时傻头傻脑的勇气,只想安稳的保持现状。“不一样,那时候跟现在是不一样的。”   “有何不同?”拉过她的手拖到自己面前,子漪抬手帮她拭去脸上的泪,心境苍凉。“他和岚宇是不同的。若是他身上也一应有这些羁绊,即便你足够勇敢,我也不放心把你交给他。你们会幸福的,就像阿玛和额娘那样。”一句话不知是点醒了她还是敲打自己,子漪后知后觉的缓神,适时才恍然明白她为何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她和岚宇,就像是身在天平两端的重物,因为痴缠打破了彼此的生活轨迹执意靠近,所以,结局可想预见。   可她不后悔。事到如今,她竟然还是觉得不悔。   凄楚的挂上一抹笑,她低头专心系着腰间的丝带,不要小桃插手,不当不正的绑了个死结。这样就成了,一切都和他走之前一样。还记得,那时他总赖着帮自己更衣,明明不会这些女儿家的繁复,偏偏还装作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就这腰间的同心结,她教了他好多次,可绑来绑去,只要是落在他手上,最后都会成了死结。   就像他们一般,明知道会玉石俱焚,仍然义无反顾。   春末的夜晚总是有风的。晚膳时还是柳絮漫天,可这会儿不知为何风却无端停了,整个皇宫寂静的骇人,似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窒闷压抑。端正的坐在浮宇正殿的软榻上等候,子漪平静的望着小桃忙来忙去,一会儿帮她收贴身的衣物,一会儿又担心路途颠簸要多带两套被褥防范,而她脑中,却一时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想这样安静的坐着,动动手指都觉得疲累。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以前她经历过数次,等着岚宇回宫,等着他去赤霞接自己,等着他凯旋荣归,原来,她此生中所有难捱的等待都与他有关,唯有这次不同。原来的她是在等候希望,而这次仅是为了逃离苦难。   “呦…难得你现在还有梳妆的心情,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猛地一惊,这声音在记忆中莫名熟悉,可却是绝不该在此刻出现的。蹙眉惊诧的抬头,正撞上一行人从殿门进来,子漪面不改色的强镇坐着,掌心却霎时凉了,那是面临危机时的自然生理反应,她再清楚不过。“镯琴,好久不见。”   是镯琴!来人竟是镯琴!   她曾听岚轩提过,离京前将镯琴送去了别国安置,那个孩子也送给了一户好人家寄养,相信以后都会顺遂轻松的生活。可她现在怎么会在这儿!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越过了皇城守卫,走到自己的面前?   “不愧是做了王妃的人,这时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冷笑着侧身将身后跟着的女子让出,她视线紧紧的锁在她身上,杀意明显。“想必这位你也是熟悉的。”   倏地抽气,这番是真的失了生机。子漪静静的望着沫苒趋步上前,这个明明应该身在冷宫的人此刻却能大摇大摆的站在她面前,果然是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只等她入网吗?   难道书房之事也全然是假的?   “还劳烦两位费心了,连我浮宇宫的家事都打听的一清二楚。”瞬时燃起了生的斗志,若是这一切都早在他人算计之中,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跟岚宇无关?   眼睛骤然清亮,她心里计算着时辰,刚才在等待中已耗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只要挨到小九带人来,或者竹雾回来就成!   “家事?”讽刺的一笑,竟和上次她在院中遥望时的判若两人。沫苒婷婷的步到子漪面前停下,手一抬,身后就过来两个壮实的丫鬟,将子漪正正的架在中间。“把这个贱人给我拉下来!”   “小……”   听着小桃就要呼声,子漪未等人动手就自主的起了身,如今她们势单力薄,不顽抗才能拖延保全。“这就是你今天来的目的?”她从未稀罕过这个当家王妃的地位,何时给了她都不可惜。她要的一直只是岚宇这个人,不含任何杂质。“若你喜欢,让你又何妨?”   “让?”趁着子漪看阶下榻,便撒着泼上前一步将她生生从台上踉跄拽下。沫苒红着眼睛,拉下了人还不松手,尖锐的指甲深深刺进子漪的内臂,眨眼功夫便殷出鲜红。“这个位置从来就是我的!若不是不明不白的搀和进了两国间的争斗,我和他会是天下最美满的夫妻。”   忍着疼,却尽力稳住身子,以免磕碰到腹中孩儿。子漪淡淡的抬头望她,那是一双娇媚美丽的眼,可此时却完全被怨恨充盈,没有半点人性尽是疯癫。早就听闻小九说起过冷宫的情况,在那里面呆过一月,想必现在面前的女子根本就是疯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是,你也很无辜。所以我放你走,今晚的事一概不追究,并且保证安全送你到你想去的地方,如何?”   顿时便松动了眸色,一想到自己可能再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牢笼,身上就止不住的轻颤。沫苒默默的松了手沉思,似是在认真思考她话中有几分真意。   “我说过的话绝对算数,若是有半分虚言就让我和孩子都不得好死。你也知道我安家的势力,送你安全离开绝对不算困难。”   “这……”   “公主,您可千万别被她蛊惑。就算是没有她我也早安排好了人送你出去,何况她抢了你最心爱之人如今还怀了他的孩子,本这一切都应该是您的,不是吗?”   “……对,对对!一切都是你的错!你该死!该死!”抬手便是一个巴掌,生将子漪扇的偏过了身不支倒地。   脸上火辣辣的疼,可却来不及去顾,一心只想着孩子是否安好。眼见着刚刚平静的沫苒再次陷入癫狂,她有些绝望的咬紧牙关,仍旧不愿放弃。“那你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你就没有利用她吗?镯琴,你我都深知你今天来的原因,难道非要闹到鱼死网破不可收拾吗?”   第50章 绝天涯 3   “不可收拾?于我来说还有什么是不可收拾的?”忽的癫狂大笑,声音尖锐嘶哑,延到最后竟然带出了零落的哭腔。   子漪默默地听着,直到心里生出股酸酸的内疚。她无从反驳。对于岚轩,只要说出口便全是辜负,让她怎么张得开口?“镯琴,你恨我我知道,可是孩子是无辜的,只要让我平安生下孩子,这条命,我亲自动手还给你。”   沉痛的阖上眼,泪水便匆匆滑下。镯琴讽笑着低头瞪她,若是眼神能杀人想必她早已死了千遍。“还给我?你的命能换回岚轩的命吗?我当初是如何真诚的求你,求你别伤害他如果没有决心走到最后就最好不要招惹。可你做了什么?让他的被抛尸荒野,连全尸都未保住!”   “……”只是无声,眼泪却落了一簇又一簇。子漪无声的攥紧了手指,被人血淋淋的揭开了心底一直揣着的伤疤,简直比死还难过。但她不能松口,更是不能放弃。若是此时只有她一人,保不保命又有何重要!可她肚子里有个生命,那是她和岚宇的骨肉,是他们相爱的见证,她一定要拼尽全部去保护。“求你……”从未有过的卑微,她拖着身子在地上爬了两步,拽上镯琴的裙摆:“留这孩子一命,其余的我什么都愿意答应。”   一脚便揣上子漪的肩,将她掀翻在地。镯琴永远忘不了她抱着岚轩尸身时的彻骨之痛,越多想一分,面对着凄凄哀求的子漪就越发阴狠,只想将她从心到身子整个毁了才罢休。“你还真是天真!你以为这孩子过了今天便能平安诞生?他的亲阿玛要取他性命,我们又何必做这无用的好人?”   眼看着时间匆过,再没了心思蛮颤废话。镯琴使了个眼色,跟随她们一同进来的丫鬟之一便出了门去,眨眼功夫就端了碗汤药进来。“你若是乖乖把药喝了便能少受些苦,若是不然,我们也很乐意亲手喂你喝。”   “把话说清楚。”到了最后关头,反而没了惧意。子漪撑着地想站起身,可肩膀上挨得那下不轻,只稍稍一动便钻心的疼,再动不得。事到如今,看来再想拖延时间已不可能,她有些绝望,有些不甘,可更多的却是心死。那是一种痛到极致的颓败,似是对所有的一切都失了信心。现在的她孤立无援,被最相信最爱的人背叛已是灭顶之灾,如今竟连孩子都保不住了,生活还有什么希望……   “嗬…说清楚?难道你今天自己听到的还不够清楚吗?还是你根本还未死心觉得这中间肯定有误会?”只觉得还是不够,见到她绝望仍要不罢休的在她残破的心上再补一脚。镯琴冷笑着从袖中抽出了张字笺,施舍一般蔑视的丢到她面前:“如何?这字迹可熟悉?”   眼中早已没了焦距,努力定了良久才恍惚的落在那方块大的纸张上。子漪呼吸困难着颤抖出手,尽管面前只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可她却硬是拿了两次才拾起。   子孽,缓落。宇   最后一丝希望也顿时毁灭。她眼前破败着一阵发黑,口中顿时也涌上腥甜。这是岚宇的字,旁的字都有可能临摹,可他的那个宇字不会。那是他警惕的小习惯,若不是他有次无意间亲口道出,她甚至都没有发觉。   “子孽……”轻轻的笑出声,霎时只觉得讽刺。这是他的孩子,他曾那么用心的保护过,怎么短短几日,就变成了孽种了?孽种!手不知觉间便紧紧的罩上小腹,她笑着笑着便落下泪来,怨恨而不平。   “你还有何话说?”接过药碗居高临下的瞧她,镯琴背后拢着烛火的光影,看着是那么神圣高大,可脸上的表情却恶毒的如同怨鬼,目光一动不动的幽幽钉在子漪身上。“这药你喝是不喝?”   好似没听到她的问话,子漪小心翼翼的将纸笺揣进袖中,落在浅蓝色长裙上的视线倔强而孤傲。“直接杀了我不是更快?这药除非我死,否则就绝不会喝。”她的孩子已经够可怜了,他的阿玛不要他,可她不会不要。活着的时候若不能尽到母亲的义务保护他,那她就带着他一起走,来世再讨今生的债。   “甚好,正合我心意。”怒极反笑,镯琴是个练家子,两步上前便拽着子漪的头发将她拉得面仰朝上。“这张脸到现在还是云淡风轻,我倒要瞧瞧,一会儿你还能不能犟的起来。去,把熬药的火炭端进来一些!”   轻讽着一笑,没有丝毫惧怕。子漪木木的听着端炭之人的脚步离她越来越近,心中没有半点念想,只想让这一切快点结束。   “呲……”紧咬着牙关不肯呼痛,脸上传来的痛意瞬时让她的全身痉挛,只想昏死过去。   “呵呵……怎么不笑了?当初就是这笑蛊惑人心,现在我看你还怎么笑!”握着铁钳的手轻轻抬了抬便准备将火炭挪位,再去毁坏其他白皙光洁之地。镯琴笑的发狂,一股复仇的快意从心中突涌而出,恨不得将一切玉石俱焚。   “住手!住手!”   几乎忘了有小桃的存在,这刻听到猛有人惊呼才强撑着回神。子漪啪的一声被人重重扔在地上,耳边被这下子振的嗡嗡直响,嘴巴却无力的张了张,对着小桃奔出的方向说着不要。   “要烫就烫我!放了我们家小姐!”   “哎呦?难得还有人在这时候还愿意守在你身边,看来你当真是调教的好!”说着便又当着被人拉住的小桃挑起块炭落在子漪另一半光滑的面上,镯琴满意的听着子漪痛得抽气,一回身,便玩腻了似的扔了铁钳将药碗接过。“最后一遍,你喝是不喝?”从容的从腰间解下一条丝带,她笑着交给身后健壮的嬷嬷,直望着她走到小桃身后将丝带几圈绕上她的脖颈才回头:“听说被勒死是所有死法中最痛苦的,这小丫头看着年纪还小,不想就要遭此横祸,实在可惜。”   小腹疼得厉害,随即一股热流便涌了出来,熨上裙摆。子漪意识昏沉的对着小桃孱孱一笑,本是想安慰她,让她别哭。却不想狰狞的面容再加上这样落魄的姿态,笑起来比哭还让人心痛。   “小姐!我的小姐!你们勒死我吧!放过小姐!否则王爷回来不会放过你们的!”   眼泪顺着伏在地上的眼角不住的落,子漪轻轻的阖了下眼苦笑,累到极致再也不想做无谓的抵抗。王爷……小桃,你真是个傻孩子。当初的王爷已经不在了,世上再不会有人能救她,一切都晚了。“我喝。放过小桃,我喝药。”   孩子,你先走一步。不过可要慢些走,额娘一会儿就去陪你。   耳边的声响不知从何时开始虚幻缥缈,她木偶似的被人从地上拉起,扯着头发猛的将药灌下。滚烫的药汁犹如炭浆,每流过一处,便点起大火,将周遭的一切都焚毁。子漪麻木的含泪吞咽,一碗药净,她的世界也全被黑暗吞没,唯一还能感觉到的,便是小桃那撕心裂肺的哭喊。遥遥的,遥遥的,那么真实又那么迷幻,像从千万里外传来。   岚宇……等着我。下辈子,我会来还给你这一切……等着我……   第51章 送归人 1   她死了么?   迷蒙间身子飘得厉害,她浑身一阵阵的疼,似浮在云端,又似身在幽潭,道不出的难过。   迷蒙的睁开双眼,眼前虚晃着闪过无数光影花纹,她分辨不出自己身在何处,可听觉却异常清晰,对周遭的混乱全然收纳。   “王妃……”一声长一声短,时而粗时而细,她听不出那是谁的声音,即使能睁开双眼也不愿醒来,只觉得累。   “姐!姐!”   倏地紧绷了神智,继而眼睛也尝试着睁开寻找焦距。子漪听着一个喃喃的响在耳畔,恍惚间竟以为是错觉。“铮……”   无力的张了张口,却只隐隐的出了个气音。她嗓间肿淤着疯疼,视线尽管清明了些,但却仍旧什么都不能做。   “姐,你撑着点,我这就送你回家!”万万没想到他和柯大哥只是在沉心殿待久了些,就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收到小九的消息就急匆匆的往浮宇宫赶,仓惶赴至却连一个人影都没瞧着,清冷的大殿中死寂般沉黑着,点亮烛火才发现,小桃毫无生气的蜷伏在地,早已没了半点气息。而高台的软榻上,一个面色清冷的女子静静坐着,手上沾着凌乱的血迹,唇边的弧度却安适着恬静,宛若一个没有生命的雕塑。若是他没记错,她是叫镯琴的。   回过神来便顺着血迹一路的追,终于在往安家去的长街上劫到了狂奔不止的马车。本还放下了些心,没想一掀开车帘,里面的情景就让他惊得差点从马上跌落。血,他急慌慌的从宫里一直追着血迹过来,原以为已经见了太多,却没想一掀开车帘,面前的一幕更是骇人。车底的木板整个被鲜血浸透,连木头都成了墨迹般的黑色,一个单薄的身影隐在晦灭的阴暗中,血迹如同着了风的湖面,一波一浪的不停蔓延。   “这是怎么回事?”身子一闪便进了车内,他小心的将姐姐从碧瑶手上接过,这才透过窗外的微光瞧见了她脸上那狰狞的伤痕,从嘴角开始直延伸到了鬓间,血点炭渣和烧焦的皮肤黏在一起,半分原来的模样都分辨不出。脑中绷着的弦一下便断了,他低头瞧着她裙摆上满是深红,淙淙的血还在源源不断的流,像是会一直这样肆虐下去,直到怀中之人生命结束。   “怎……怎么…回事?”沾过不少鲜血的武将之手颤抖得几乎攥不起来,他红了眼眶对着车内忙碌的碧瑶不住发问,紧绷张扬的心就快要从口中蹦出。“到底怎么回事!谁做的?说!”   没有时间掉泪,从子漪上车开始手便未停过,不断的拿丹药出来往她口中塞,用布条勒住她的动脉处,以减缓流血的速度。“我接到人的时候已是这个样子,原奉了王妃的命是要一路出城的,可送人来的嬷嬷却说王妃昏厥前说一定要回将军府,我瞧着她的状况这么凶险,也顾不上别的,只能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医治才算。所以……”   一口气提在嗓间,碧瑶已经尽了全力,可没有任何好转。孩子死在了腹中,落胎的药太猛,下腹便伤了根基,所以才会引至血崩,怎么都抑制不住。木然的单手紧紧扶在她右腕的脉搏处,她面上带着血迹呆愣的出声,心却是一点点凉了下来,悲恸无奈。   她救不了她。且不说她已经没了求生的意志,就算有,以她的医术也无能为力,一切都迟了。   “怎么了?你为何不继续诊治了?快……快给她吃药,给她…施针!快!”   “……”沉默着没有出声,僵直的身子被马车一颠便撞上了车棱,再没有挺起。“将军,我已尽力了……”面对过无数生老病死,但这样惨烈的境况她此生初见。这个女子无疑是坚强的,受了这么大的罪还能挺到现在已是不易,原来她用尽了全力去保护的孩子,此时却成了她的催命符,将近五月的胎儿死在了腹中,生不出也落不下,只能让她束手无策的看着她慢慢流血死去。   “浑说!谁给你的胆子!你没看见她还有意识吗?她还能听到我说话,还能发出声音,你怎么能说已经尽力了!救她!”倏地便从腰间抽出了把短剑轻颤着端上碧瑶的脖颈,子铮失去理智的大喊大叫,光洁的额头上破败的垂下了几缕发,手上的血迹猩红着点滴坠落,碎在车板上啪啪直响。   没再回声的紧抿着唇,忍了半晌,终究也红了眼。碧瑶望着已经醒来的子漪眸中带笑瞧自己,把脉的手一抖,差点啜泣出声。“对不住……”   “……”轻轻的摇了摇头,自己也是医自然无比清楚状况。子漪安慰的望着她,已是极致感激。   “不!你打谎!明明就还有救的!将军府有上好的药材,如果不够我立马去幻城取,告诉我你需要什么!告诉我!”   “铮……”动了动手指,却无法将手抬起。子漪听着耳边的马蹄声哒哒作响,不知为何就突然想到了她上学时学过的一首诗,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停下…”她不愿再见任何人。子铮的泪那么烫,滴滴的落在她的脸上,烧得她心都快生出了洞。不能再让额娘阿玛见到现在的她,既然只是过客,便安静的去吧!不要惊动任何人。   “姐……”呜呜的哭,少年手中的剑哐的一声砸在地上,嗡声良久不绝。“别说话,留着力气别说话。”   再抬头,将军的威严面具已破碎不堪。子铮紧攥着子漪的手冲着碧瑶哀求,卑微得让人心酸。“求你救她…她能活的。她能活的!”   张了张嘴,终是再说不出绝情的话。碧瑶轻轻点头,望着这个已近成年的男子在自己面前哭得泣不成声,只得配合着说谎。“快到了,你小心抱她,我再试试。”   “是!是是!”赶紧打起精神用袖子蹭了蹭脸,子铮傻傻的冲子漪强笑,温柔的眼折出暖暖的光:“别怕!有我还有阿玛额娘,我们护着你,我们一直护着你!走……”说着车便停了,他仔细的弯身抱着她从车上跃下,步子稳却奇快,两步就踹了门进到院中。   第52章 送归人 2   喧闹哭喊后,将军府静得像被强盗洗劫过的城,除了枝头不时顺着微风轻扫有声,旁的再无其他。   怔忪的守着面前的火坛出神,科宸无力的垂着双肩,鬓角的发一夜便白了几许,飞扬着朝发顶延伸。火炭上的药罐袅袅的冒着青烟,他痴痴的望着,眼中死灰一片,半点光彩都没有。   咕嘟咕嘟。盼想着慢点,可那药汁还是沸腾着从边缘涌了出来,他怔了一下猛地回神,忘记垫布就用手去端。棕色的药罐被火炭烧得滚烫,隐隐泛着热气。可他却毫无知觉的空手扶着罐把,直到把药小心翼翼的全倒进碗中,才缓缓放下。   “子漪啊……”端着药碗慢慢的回身来到床边,他望着床榻上的女儿面容憔悴,手指颤了颤,碗中的药汁立马涟漪阵阵。   嗓子已经完全被汤药烫坏,子漪闻声浅浅的睁开眼睛,说不出话只能含笑弯了眉眼去望他,极力忍着却还是挤出了泪,顺着眼角滑落。“阿……”嘶哑的出了个气音,她艰难的抬手想安慰这个双眼通红的中年汉子,却发现怎么都动不了半点。   “阿玛,对不起你……”满是粗茧的手无措的握着药碗轻晃,他喘着气想尽量将汤药吹的温凉些,却发现自己笨手笨脚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差点将汤药溅出。“从小就苛求着你,看着你被欺负却想让你学会承担,不出手保护。”不敢抬头看子漪的眼,他说了两句便停下来轻喘,佝偻的背上像压了巨石,怎么都抛不开。“等着盼着,你终于长大了,知道害羞了也有了喜欢的人,可……”眉头一皱,声音就顺着哑了,他张着嘴垂头,眉心的褶皱明显深刻。“阿玛却还是没有保护好你,一直让你为家里受苦。”   “阿玛错了,一直以为以后的日子还长,我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弥补……阿玛做错了。”一滴泪落下,咚的一声砸进药碗,他颤抖着身子呜咽,想起碧瑶方才说的话,手腕一抖,药碗差点打落。   血流的太多,拖延着只会让她痛苦。这药药性温和,喝过不会有痛楚,人去的时候就像睡着了。   “……阿玛无用啊!早知道今天…就不应该接你来…皇城。”   “啊…”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发出了半截音,子漪眼中含着笑,笑着笑着却盈/满了泪,莹花朵朵。心酸的望着阿玛那苍老粗糙的手反复的摩挲着碗沿,她浅浅的动了下唇,却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心如刀绞。   科宸老泪纵横的抬头瞧她,曾今那么美的一张脸,如今满是伤痕,可眼睛却出奇的亮,无声看着他的时候好像会说话一般。   浅浅的摇头,扯动了脸上的伤也忍着疼继续。她挤着眉眼用心的对着他笑,甜美的没有半点埋怨。指尖动了动低低的指着他手中的药,她疲惫的阖了下眼,虽然未出一声,但已意思明显。   僵硬的换了位置坐在床沿,自子漪长大后第一次抱她,他垂头望着药碗又望她,望过她又去望药碗,手抬落了几番,终是无声的张着嘴痛哭,将碗沿送至她的唇边。   嗓间很疼,但却很努力的喝着。子漪强吞了几口便瘫倒在阿玛怀中,仿佛力竭,再也动不了一点。   “子漪啊……”手一松碗便敲过床沿碎在脚边。科宸紧紧拥着心头的宝贝流泪,恨不得这些苦由自己来尝。   无比满足的浅笑,她试着摸索想握上阿玛的手,可手臂却沉重的似灌了铁,艰难疼痛。抬了点复抬了些,半晌后终是累极,疲惫的阖上双眼,手也松缓滑落。   “子漪…子漪?子漪!”心口疼得就要裂开,两鬓斑白的男子潦倒的抱着女儿逐渐冰凉的身子,不住轻摇。好似这样她便会睡得更踏实,忘记活着时的苦痛。   悲恸的喊声划过黑夜,缭绕在寂静的将军府中一遍又一遍。子铮呆呆的坐在院中,眼看着昏厥惊醒的额娘像疯了似的从侧房跑出,刚进了姐姐的房间就扑倒在地,而后一点点的抓着地往床边爬。   “子漪……子漪。”良久后才来到床边,她伸手去搬子漪的脸,想让她瞧瞧自己。可手掌下的皮肤冰块似的凉,她从小就极致呵护的宝贝安静的睡着,没有半点气息。“孩子……我的孩子啊!”   张着嘴还是觉得喘不上气,她一遍遍的摇着她的手晃,可睡着的人却再醒不来,乖巧安详。   “小九,告诉我,把一切都告诉我。”冷冷的立在院子里,脚步迈出又收回,仍是没勇气走进房去,确认她真的已经死去。子铮猩红着眼睛抬头仰望漫天星光,异常镇定,空洞的眼眶中干涸一片,似是流干了泪再也没有多余。   “柯…柯大人刚才审了…镯琴,都是她……做做的。”抽泣着不停用袖子抹泪,小九打理好小桃的尸身才赶过府来,平时那么谨慎知礼的人如今却连话都说不全半句。“主子听…听到了竹大人,和陆大人的……话,说…王爷要除掉…小王子……所以,主子…才调走了夜…夜阑,让小的…去找您。”   咔的一声,是剑柄被紧攥到极致的声音。子铮再没多言的立了片刻便折身出去,快马朝禁卫的大营奔去。   ————***————   自传了信出去便一直心神不宁,岚宇穿着轻甲立在窗前出神。荒漠的晨晦涩而苍凉,深深的蓝掩埋着清晨的明,提目望去,似是没有尽头的坟,让人心生颓败。   心头不知怎地就突然窒息,像扎了刺猛地抽痛,他蹙起眉头弯身支上窗沿,喘息了半晌还是没有半点好转。   出事了么?出事了!   念头冒出第二遍便再也做不到镇定,他大步掀帘从帐里出来,张口便命:“越泽人呢?让他立马来见我!落衣,去安排人手,我要即可回皇城。”   “爷,您一夜没睡,怎么……”   “她出事了,她一定出事了。”乱了眼神低头自喃,他的心砰砰跳的飞快,一股毁灭感由天而降,压得他几欲发疯。他后悔了!收到消息的第二天他就应该连夜赶回宫去,怎么会着魔听了越泽的劝,草率的传信给竹雾,自己留下!   “爷!您这是?”   倏地从腰间抽出马鞭,他劈头便狠狠挥鞭向匆匆赶来的越泽挥去,眼中的不安带着冷火,煎熬胶着。“去!给我备马!我现在就要回皇城!”   “爷……”侧身一闪,却还是慢了,手背上被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越泽担忧的拢着眉,这样慌乱无措的爷他从未见过,难道是皇城真的出了事?可这边也不能不顾,眼看着两国都已经调兵,开战迫在眉睫!这时候没了主将,这仗还怎么打?“爷,您现在万万不可离营!眼看古覆……”   “滚!再劝我就摘了你的脑袋!落衣,准备一下即刻启程!”   “爷……”知道这次爷是真怒了,可还是不忘本职固执劝诫。越泽颔首跪挡在路中不动,单手已是拔出了剑,嗡的一声插进身侧的土中。“爷要走就踏着越泽的尸体去,越泽绝对没有半个不字!”数十万兄弟的命在他手中握着,他连睡觉都不敢有半分马虎,这等关头,更是愿意以命相搏。   “你以为我不舍得?”话毕便抽了剑收于掌中,岚宇红了眼,直觉告诉他,若是再晚一点可能就会终身与所爱错失悔恨。   “爷息怒。”向来不插手旁事的落衣也一并跪下求请,哀哀的给越泽递了好几个眼色,可他却丝毫不为所动。   “越泽只要爷一句明话,这仗打还是不打!”   眸色一闪,这方理智才回归了些。岚宇怔忪着后退一步,抬头环视了下周围渐渐围起的兵士,心乱如麻。他快马往返皇城要半月,而雾起就在十日以后,若是错过良机,再想攻古又要再等一年。挣扎良久终是暂缓妥协,他反复在心中思量对策,沉寂片刻终拿定主意命道:“听我的命,大军后撤十里。从今个儿起焚草激雾,候我回营”既然要暂时离开打不得,那就设法拖延!大雾一起古覆便会心有忌惮不敢擅自出兵,障眼法也好,军谋略也罢,只要耗过了半月足,他们肯定没有耐心进兵试探,那时便是他一举过境之时。   第53章 送归人 3   “越泽,跟我进来。”冷静下来,心中的不安越发厚重。他烦躁的倾身支着书桌垂头,唇抿了抿,尽管知道这法子冒险,还是决心要回皇城一趟。哪怕只是亲眼看看她,远远的也行,他要确定她完好无事。   “越泽还是刚才的话,敢问爷这仗到底打还是不打?”方才那样的命令,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他敢断言只要爷前脚出营,立马就会有人趁乱夜袭。   “我也问你一句。若是现在我命落衣独身去袭古覆大营,你怎么看?”十几年,他们像兄弟一样并肩。他自从身染寒毒就断了上沙场的念头,所以越泽便替他完成夙愿,长久来一直驻守边疆,难有回城之机,对心爱之人也很难细心呵护。所以,他一直觉得亏欠他。   猛地抬头对上爷深邃的眼,震惊后才了然镇定。越泽沉默的颔首,气涌的焰逐渐归宁。落衣,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都是流落街头的孤儿。为了活着,他参军历练,只盼着有一日能名贵荣华,让她像平常女子一般,能带花锦衣,不用再为活着奔波。可她不愿,她不忍他独自拼搏吃苦,毅然决然的靠着自己走到了今天的位置,原来那么娇弱善良的一个女子,就连看到屠牲都会眼红,今天却为了他隐姓埋名,双手沾满鲜血无怨无悔。   “越泽愿替她前往。”   “抛却军师之职,还有你当做性命一般重要的数万兄弟?”   “……”无法回声,却已明白爷话中之意。在别人眼中,他们是支柱是王者甚至是生的希望,可在他们心底,别的都不重要,他们只想是那女子身边的伴,再无多求。“越泽知错!”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不是圣人,身为皇嗣,他从出生开始便已背负太多,如今大战在即,他愿意豁出性命为岚致为蔺国争一个更好的将来,但前提却不能忽视。在这些责任之前,他有他必须要好好保护的人,任何原因任何事情都不能成为阻碍。“命落衣去寻暗澈最近的暗部,寻一个和我身形相符的人过来,我今夜便出发回皇城。我不在的这半月,清除古覆眼线,安排埋伏等候古覆夜袭,我要他们有来无回,你可做得到?”   以假乱真。当众宣布主将离营,引敌军来袭。真至交兵之际却用替身鼓舞我军将士士气,让古覆大军以为中了圈套,尽数歼灭。不但如此还能引出营暗藏得细作,此计一石三鸟,极致高明。   唇角微扬,临战的热血已在身体中沸腾。越泽恭敬的单膝跪地,再无更多顾虑。此战若是告捷,想必一月内古覆都不敢再袭,爷悠然往返时间都绰绰有余。“属下定不负爷所托。”那等关头都能瞬时想好计谋且放引部署,这样的主子,实在让他由心敬佩,再无怨言。“爷只等捷报喜讯便是。”这仗再打不赢,他这个军师干脆卸甲到后场养马。信心十足的起身于岚宇交替了个眼神,他再不耽误的出门部署,原一切都是按着一月之期准备,却没想到,与古覆一战,一拖便是半年,极致惨烈。   星月夜行,身边只带了擎瑜星宿跟随。岚宇心急如焚,连续两天除了换马时休息片刻,根本是昼夜不停。   “爷,再这样下去不成,咱们还是在前面的驿站休息半天再走吧!”眼见着爷的气色一天不如一天,向来讲究的人却连换个衣衫的时间都省下,满面青须。擎瑜轻功是他们之中最好,但体力却稍显不足。连续两天不眠不休,嘴唇已是没有半点好的地方,全部溃烂出血。再这样下去,恐怕他们一行人还未到皇城,便会不支分散,难以成行。   身下的马才换过百里,便又开始软蹄粗气。岚宇蹙着眉思量没有回声,虽然知道再这样下去情况会更糟糕,但却没有半点要停下休息的打算。他等不及。离她越近,他的恐慌越重,唯有立马见到她才能安心。   “爷!前面的驿站有咱们的人在候着,想必会有皇城的消息传来。”   眼神稍有松动,紧攥着缰绳的手绷了半晌才有渐缓之迹。“罢了,去驿站换马,休息三个时辰。”   适时才拍了拍擎瑜的肩松了口气,星宿低声嘱咐了两句便率先赶去驿站部署,人刚赶到还未下马,便有人传信儿过来,拿过一看,两日没有好颜色的脸总算是有了些回暖。   “爷,有王妃的信。”心想着这回总算能稍微多休一会儿了,他转头给擎瑜打了个眼色让他下去吃点东西睡觉,再看向爷,果然脸色好了不少,不再提连夜上路之事。   “去吧!和擎瑜好好休息,明儿一早再赶路。”看到她的字,提在嗓间的心总算缓了些。岚宇起身跃上屋檐散坐,满是风口的手指抚着信封上她的名,含笑半晌后才映着漫天星幕小心打开。   她的字清秀温婉,和她的冰冷性子完全判若两人。还记得他们初识,他拿着她写得字条反复的看,心中不屑的嘲讽,就算是武将之女好了,可字也不至于那么难看。能写出这样字迹的,人定也不会有多细致剔透。没想到,几日后相见,她清冷的站在他的院子里,脸上没有半点脂粉,眼神和下巴却是骄傲的,立在烈日下依旧引人心神,让他难以静心,频频去瞧。   想来就是那时了。他不知不觉的爱上她,恋上她,越是好奇想靠她近一些,越是被她身上的多面吸引,不能自拔。短短一年,她由不受众人看好的顽劣格格一跃成为他的妻,何等的沧海剧变。可他却依然清晰的记得他第一次见她字时的情景,写得虽然还不及现在一半好,但那字里行间的聪慧淡定和与之成强烈对比的僵硬笔风,却让他怎么都忘不了,牢固的长在了心间,时间愈久,越显光华。   疲惫的躺下身将信纸高高举起,放在眼前。他辗转读着那简短的两句话,明已把它们深深刻在了脑子里,却还是一直傻笑着端看。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念你,虔心待归。漪   漪,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仔细的将信纸折好,贴身揣在靠近心口的位置。他喟叹着居高遥遥望向皇城的方向,喃喃的轻念:“等着我……”   第54章 覆沧海   夜半三更。   整晚都在做梦,梦中连城的烽火烧亮了半边天际,一个陌生女子面色凄然的立在城头,她灼灼的望着身在城下的他,静静的流泪,淡淡的微笑,而后破蝶似的从城头一跃而下,融入没有止境的火海中。她的身后,他哭喊着伸手想要拽她,可一切都是空灵,他没有抓住任何,眼看着她的衣袍沾上火星,哗的一声百绽成花,将她整个包裹淹没。   “漪……”骤然惊醒,那个梦却还像真发生在他眼前一般不住回放。从来没有这样恍惚的时刻,岚宇光着脚摇晃到桌边到了杯水,却是没喝,整杯兜头倒下,尤嫌不足,接着拎起壶继续。   过夜的水没有半点温度,冰凉似泉,落在口里微微泛着甘甜。他高高的仰着头,双眸微颤的阖着,即使已全然清醒,围绕身周的恐惧还是驱散不开。   到底是怎么了?   心底似被人剜去一块,空落着难过,他单手支着茶几拽紧衣襟,可胸口内的跳动依然飞快。嗬!倏地抽气,这才想起子漪的信他随身揣着。急忙摩挲着从怀中掏出,他望着信角有些水湿的痕迹,稍稍放心,总算字迹还在,现在补救不迟。   “爷!爷您在吗?”声音是星宿的,腔调却不像,记忆中他除了不正经瞎闹,从来没有这么慌张的时候。   “怎么了?进来!”握着信纸的手指冰冷着僵硬,岚宇屏息回声,面上清冷,脑中却是迅速思量,将越泽和子漪那边可能发生的情况都大致揣度了一遍。   啪的一声,整个人几乎是扑着从门外闯进。春末的夜,风还是极凉的,可星宿竟然满头满脸的汗,衣襟前深深的阴出一圈深痕,徐徐的冒着热气。“出…出大事了……”   话在唇齿间飘着,却怎么都发不出声。他眼前发黑的不住轻咳,刚刚快马往返了数十里外的城周驿站,脚下一动就虚软着想往地下跪去。   “哪边?”尽力压着,声音还是有些轻颤。岚宇失神着垂手,原本攥在掌中的信笺便飘忽着落地。   “暗澈方才传来消息,王妃……王妃殁了。安上将军调集了禁卫军将浮宇宫给围了,正和大师兄陆影他们对峙。”   耳边嗡的一声,那四字过后星宿再说了什么一概不清。岚宇恍惚的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又蹙眉退回,一瞬间不知自己应该做什么。   “爷!”抿了抿唇,眼眶终是红了。星宿上前一步想去扶他,可手还没挨到,便被他抬手打断。“你刚才说什么?”   他难道是做梦没醒,连带着心也盲了耳也聋了。竟然听到子漪不在了?怎么可能不在!他昨天才收到她亲手写的书信,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怎么会凭他一句话就这么不在了?   “爷!”   眼神乱了,却强撑着身子不倒。他越想越觉得荒谬,冷冷的笑出声来:“备马,回皇城。”没有亲眼看到,他一个字都不信。她不是说过会等自己的吗?她亲口应承过的!一定是消息有误,或是她闹别扭太想他,所以联合众人说着这样的谎话,一定是!   “去!现在就出发。”一脚便跨出了门,这才发现自己连鞋都没穿,他胡乱的抹了下脸,眼前这才雾气逝去,变得清晰了些。胡乱的折回身套上鞋就往院外闯,他见着侧旁马圈的马就翻身跨上,还未等星宿等人追出来,人便已消失在烟尘之中。   人到皇城,已是两日之后。   一路突闯着狂奔到正宫门前,岚宇咬牙将自己和缰绳绑在一起的手解开,不小的一声动静,看得一旁守门的侍卫惊惶的白了脸,赶紧上前:“王……王爷!您这手……”环形的两条深深的血痕,松开绳子后便鲜血如柱,眨眼功夫就将岚宇身上的轻甲渲染,血迹流水似的顺着甲末啪啪的打在地上。   “现在的禁卫将军是谁?”只要找到子铮,一切的谎言便可不攻自破。他仰头顺着城墙高高上望,却只看到一排雕塑似的士兵,个个好奇的低头朝他打量。   “回王爷,是柯将军!”   柯纶?怎么会是柯纶?“安将军呢?”   “这……”皇上亲自下令谁敢说那夜的半个字就斩首示众,迎接的将士畏缩着收了收脖子,却是再不敢多说一字。“还请王爷回宫去吧!属下实在不知!”   瞬时冷了脸色,再不多言的喝退众人便策马直闯进了门去。从正门到浮宇还有不小的一段路,宫规不准骑马进宫,可他顾不得了,就算众臣追究削爵落罪也好,他等不了了,一定要现在就见到她的人!   好不易,近八天的路程他只用了一半不到的时间就赶回。面前的浮宇宫冷冷清清的,竹雾小梓低头在宫门前候着,见他到了也异常的没有上前迎接,皆低着头不敢看他。   翻身下马,脚却像是踩在棉花上,刚落地就软着不住打闪。岚宇低头瞧着自己一身狼狈,手上的血还没止,溅得身上四处皆是。局促的吸了口气抿唇,他抬起胳膊缕了缕鬓角散落的发,方才还好好的,不知怎么突然便紧张开,笑都做不到自然:“王妃人呢?不知道我回来了?”   步上阶梯,可竹雾却柱子似的一动不动,将宫门挡得死紧。他不悦的蹙眉,心中有什么东西散开,叮叮咚咚落得到处都是,可他还是故作不知,强压慌乱。“让开!别逼我动手。”   “王爷!王妃…王妃不在了!安老将军不允我们接尸身回来,无法收敛下葬。所以……只能在堂中先供着牌位!”咚的一声重重跪下,小梓哭喊着抱上岚宇的腿,可他好像置若罔闻,身上拖着小梓的重量仍然固执向前。   “让开!”眼睛通红着骇人,岚宇一脚将腿上的禁锢揣开,抬手就朝竹雾挥拳。   “……”只是沉默,竹雾一下下硬挨着,退了几步终是进了宫门。   院里四处都挂着醒目的白,中间的空地上满当当的跪得全是人,夜阑全部更变了白衣,陆影面色憔悴的跪在最前。   “爷……”   膝盖一松,人便撞到了竹雾身上。岚宇遥遥望着大敞殿门内的灵台。那桌子小得出奇,从他这个角度望去就似一张方正的棋盘。青烟袅袅的从桌上的香炉中升燃,他认真的眯着眼去望,当中的牌位上,苍劲有力的写着几个字。   宇亲王妃之位。   从方才爷动手便知道他其实已再没有半点力气,竹雾伸手将他全部的重量架在身上,唇动了动,声音紧得似要崩断。“请…请爷节哀。”   “放手。”他太累了,所以才会出现幻觉。深深的弯腰喘息,眼前朦胧着便有什么聚起,挡住了天日,四处阴霾。他镇定了片刻幽幽起身,猩红的眼无情的对上竹雾,里面茫茫一片,没有伤恸,没有杀意,没有半点光晕,无尽黑暗。   拳头捏得吱嘎作响,对峙半晌终是侧闪过身。竹雾呆呆的站着,能面不改色面对千军万马的男子,却败在了那样的眼神下,丢盔卸甲。   一步步走得很慢,上阶时摔倒了爬起来再接着走。岚宇摇晃着身子步进大殿,直挺挺的走到灵位面前。“子漪?”   他低低的唤了声,可大殿里寂静无声,没有半点回应。唇不由自主的便开始颤抖,他单手支着桌子伸手去够她的牌位,口中的话温情着一直不断。“你骗人的吧!你在气我对付岚轩对不对?所以才玩这样的无聊把戏……”   苍白的一笑,泪便涌了下来覆了满脸。他一笔一划的描绘着那木牌上的字,钻心的痛密麻着从嗓间冒出,慢慢变成呜咽。“我怎么会不喜欢咱们的孩子?”紧咬着牙抿唇,他抱过木牌进怀,跌坐在地。“如果早知道会有今天,我一定会赶回来亲口同你说的。我怎么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我怎么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若不是遗在他身上的寒毒会要你的命,我怎么会不要自己的孩子!你骗我……你骗我!你明明说过会等我回来,明明说过的!为什么三天都等不了!为什么你说着等我,却连三天都等不了!你骗我!你骗我……”   “啊……”低喃后,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由浮宇传出,满院萧索低啜,哀遍全宫。   次日,蔺国发丧,宇亲王妃薨逝。宇亲王伤心欲绝,于浮宇宫邸失声痛哭,仪态风范尽散。皇上感其爱妻心切,对其擅自离军之罪不予追究。三月后,宇亲王自举攻古,一年之后,收复古覆,身病回朝。   卷末番-铮恸   你好好在牢房冷静冷静!   牢门关上前,皇上面色凋敝的望着他告诫。他埋着头没心思听,却在他离去前望见了他身后紧握交叠的手,隐隐有血丝渗出。   岚致,你注定便会是君王。姐姐去了,你的心痛不比任何人轻,可你却不表现不言语,王者似的站在他身后收拾残局。   嗬的一声笑,心里骂他傻,眼睛却不争气的红了,不多会儿就直冒水汽。柯大哥说他疯了,竹雾说他疯了!他连夜召集的禁卫将浮宇宫围了个水泄不通,想要亲手血刃镯琴,又想一举将整个浮宇宫烧了,替姐姐报夺子之仇。可见到岚致的那一刻,他突然就醒了,手上还握着剑就红了眼。他没有发怒没有让人擒他,只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缴了他的剑,让他甘心听惩。   那是因为,只有他知道他有多痛,只有他不会用疯了来形容他的失常。他和姐姐一同在草原上与他相交,姐姐不在,他独坐龙椅高堂,想必那唯一一点寄托也没了,真正的成了孤家寡人。   一夜之间,他们一贫如洗,丢失的什么都未剩下,还有什么是可以惧怕的?   天牢。他来过许多次,可却从来没认真瞧过。这里静的吓人,让习惯了天天与刀枪嘈杂作伴的他第一次真的静下心,去想姐姐,去想安家,去想将来。   “姐姐……”傻里傻气的咧着嘴唤,可声音快速掩进空气,半点痕迹都没剩下。他恍惚着轻轻一怔,这才突然醒过神,她已经不在了。不会再在天冷时替自己掖领子,不会再在出事的时候义无反顾的挡在自己面前,永远的离开了。鼻子浓浓的燃起酸气,他认真仔细的把和姐姐从小的记忆一一拼凑,点滴细节无不巨细。想着想着就像小时候和姐姐走失了那般扯着嗓子大哭开,肆无忌惮,声音缭绕着牢房绕了好久。   他终是真的丢了。没有姐姐会来找自己,他就算抛弃风仪孩子似的哭得再大声,也不会等来他想等的人,和记忆中的那声怨问:“死小子!不知道路还乱跑!”   他一直以为姐姐会陪着她很久的,会笑着闹他娶妻,会温柔的抱着他的孩子教语,直到两个人都老得两鬓斑白,还是会时常见面,看着各自的孩孙们顽皮的围着身边打闹。她就像是他命中的一棵树,委屈任依,迎风遮寒,高大而无可取代。可……   就是这样的存在,刚才在他的怀中破败如絮,永远的抛下他们离开了。   阿玛垮了,额娘疯了,整个安家顿时败落,再难回到当初。一切都变了,一夕之间。   ————×××————   漆黑的牢房终日不见阳光。再见到外面的天已是五日后,他恨到心底的那个人萎靡的坐在牢阶上出神,怀中抱着什么,手指不住的摩挲。   偃旗息鼓的怒气终是又突涌上来!他发疯了一般上去揪他的领子挥拳,好几人上来拉仍然不减力道,硬是把他掀翻在地才算。他是王爷,也曾是他的姐夫。他从来没见过他这幅模样,像是失了魂,挨打也不觉痛,只是挣扎着起身赶忙将怀中掉落的木牌重新拾起,不断拿袖子去擦。   紧攥的拳顿时便散了,因为混乱间,他望见了那木牌上的字:宇亲王妃之位。刹那间,他软了步子跪坐在地,泣不成声。   得放归家。威严的将军府门扉紧闭,牌匾两边寥落的挂着白缎麻布,逶迤至地,顺着风乱不停的飞舞。府里静得像坟,打开了门良久才寻到人来接,一问才知道阿玛病倒,额娘也神智不清,管家正急得四处托人,想传消息进宫去寻他。   “阿玛……”仿佛一夕之间,这个从来不蜷缩背脊的男人就突然老了。他红着眼坐在床边,门外等着接他的一群人,只候着他代问句话,姐姐的遗体在哪里安葬。   “回来就好。”眼睛眯着睁不大开,阿玛几字出口就狂咳不止,睛眯着睁不大开,整个人如同风中落叶,残破不堪。   “……王爷在门外,想去祭拜姐姐。”姐姐去的委屈,阿玛不愿她入皇陵,所以连夜收敛安葬。那时他正堵着夜阑在宫中纠缠,所以消息也就绝密的掩了起来,除了府中的几个老人,根本没人知道。阿玛的脾气一直就是倔强的,他是他的儿子,怎会不知。   “打发了去!我安家沦落至此,皇上愿抄愿贬都甘之如饴。只是你姐姐……”话到这儿,老泪纵横。阿玛聚了气翻身朝里,不愿让儿子瞧去了他的软弱。“你姐姐活着送去了他博络氏,死了安家绝不让她再受半点委屈!”   重重一叹,心中对阿玛的想法何尝不知。他默默的退出门外劝了院中的人,但他也执着着不肯走,无奈只有安排了偏院出来,让他们落脚。   从那夜开始,就有个身影日夜不分的跪在他阿玛的门前,谁劝皆无果,风雨不改。体力不支着了风寒昏迷,醒来后又撑着跪回院中,日子一天天过去,众人看在眼里皆暗自动容。天亮了黑,黑了复亮,天气都开始变得渐渐炎热起来,可安家这情景却一直未变,跟着不变的,还有他怀中抱着的灵位,雨天,他浑身都没有一处干爽,却将它保护得很好,捂在怀中片刻不松。整整一月,若是阿玛再不妥协,他真怕他会就这样死在安家。   又一天,大雨倾盆。阿玛任他扶着站在窗前瞧了那身影良久,傍晚时终于叹息妥协,告知了方位。但对迁入皇陵却只字不提,依然固守。   那天的雨大得出奇,打在人身上轻轻的疼。他跟着他们一行人出了城往姐姐的安息之地去,途中默契安静,没有任何人说话。   那是一个很小的山头,正对着东方,四周风景宜人,宁静平和。到地方时雨恰好停了,天空灰暗的云层层厚卷,一阵微风拂过,云层炸开,金色的阳光倾泻下来,投在他们身前的小小坟圈上,温暖宜人。   魂魄这一刻好像才归了位,那人不理会众人的靠着墓碑坐下,忽的笑开。那一笑,当时他不懂,只觉得风华绝代,让周遭一切都黯然失色。数年后,当他再次来到这里,望着两座坟相并相依,才恍然明白。   那笑,原是因为贴近厮守,不离不弃。换了的新碑上,这样提着两行诗: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涅槃卷   第1章 烟雨回城 1   皇城。烟雨朦胧,三月叮铃不断。   “姑娘……”语气中满是小心,杜娘收了伞立在门边,窗边的女子没出声,她也不敢擅进,满脸局促。   墨长的发似丝似缕,被风高高的扬起,绽成了翅膀的姿态,清香盈盈。面上带着明媚的笑靥,可那欢愉却并未传进眼中,一身火红长裙的女子静静的抬眼望向窗外,寻找中含着百感,复杂且忧伤。   回来了。五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她一遍遍的身在草原遥望着皇城的方向,如今,终是回来了。   待了半晌,也未等到回声。杜娘心中冷哼埋怨,口上却是殷切的又轻轻唤的声:“姑娘?”这位主子可是爷亲自安排下来的,她这个棋局中的小角色,自是长了一百个脑袋也不敢开罪。   含首敛眉,方才身在思绪中,完全与外物隔绝。若不是来人又唤,她怕是又会跌进那个这五年不断在脑中轮回的噩梦中。女子侧颜感激的朝她一笑,仿若绝美的月桂,危险蛊惑。“杜娘好。”   “哎!好好!哪敢让姑娘称我这么一声呢!”口上客气,心中却是十分受用。杜娘放了伞步进屋来,见着这姑娘好说话,顿时自然了不少。“这仿月楼现在是奴家在打理,爷路上有事绊住了,怕是要几日后才能到。姑娘这几日就先在楼里休息休息,若是烦闷就让人陪着出去转转,赶明儿我就拨个丫鬟过来。”   依旧笑着,眸中却凌光突闪。红衣女子折身到桌边倒了杯茶端起,见着杜娘弯腰来接也不递上,悠悠的落在了自个儿唇边。“劳您操心了,我用不惯丫头,什么事自己张罗就成。”世上最容易使人软弱的便是感情,原来的她很富足,身边有小桃小九,可现在的她,什么都不需要,没有羁绊便没有顾虑,这样干净。   嘴角一僵,微有不悦的讪讪将手收回。杜娘小心的扬眉观察面前的女子,和楼里的其他姑娘比无疑她不是最美的,可那举手投足间,不知为何就是多了股娇媚气韵,让人心不由己。手在腰间一叠,暗自在心里骂了句妖孽。若不是靠着那些个狐媚手段,又怎能攀上他们那英俊睿智的爷?真真是骚进骨子里去了!心底满是不屑,身子却是油滑得成了精,不用刻意便游刃有余:“是是,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真的?”烂熳的一挑眉,整个房间都瞬时增色不少。红衣女子眯眸在房中打量了两圈,还未等杜娘回神就接着吩咐开:“这房间不合我心。这仿月楼前后的院子太多,总是闷人的。还是后面的阁楼清净,也够高,还能看得到对面的烟波湖。”   “是!”脸色发青,着是个再好/性子的也磨出火来,何况杜娘还是这仿月楼的掌势,平时只要是她一个眼色,谁敢道个不字!现在白白被这个黄毛丫头使唤,真真是气得不轻。   “还有,我不喜嘈杂,所以除了我的人,谁都不能去阁楼打扰。”   “…是。”   “再者,我身子总不好,所以接客表演也是随我心意。若是哪天出了不张眼的客人,杜娘可要伶俐些。”   “这……”火已经突到心口,再触一下就会爆发。杜娘僵硬的提了下嘴角,尽管知道这人是不能得罪的,话也再做不到好听。“我们仿月楼总是做皮肉生意的,若是姑娘娇贵倒不如让爷在外面单独置个宅子!”   “哦?”笑靥无害,红衣女子起身踱到窗前抬手接雨,声音愉悦轻快:“那你去问问叶哲,只要他点个头,我巴不得离开。”   “……”这下再是无话。这世上,能直呼爷本名的人统共只有六个,而且全是血亲父兄。这女子能如此自然的脱口而出,可想而知她在爷心中的分量有多重,怕是眉头一蹙,要了整楼人的性命,爷都不会有半点惋惜。“杜娘知错!”识时务者为俊杰,摸清了底细,再多说一句便可能为自己招麻烦,杜娘小心翼翼的弯着身子赔罪,心下已决定快速抽身,以后除非必要,再不和她相交才是上策。   “敢问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奴家一会儿就安排妥当。”   “嗯.”适时才真的满意,红衣女子月牙似的眯起了眉眼朝远处的皇宫远望,看着它虚幻似的隐在重重迷雾中,就似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这里的姑娘都怎么命名?”她以为她早忘记了,活着只是为了怨恨。可事实是,仅是这样遥望着那座城,她就止不住的发颤,全身痛的没有半点知觉。   “大都以花名或者才艺来命,姑娘若是不喜欢,可随着心意……”   “不了。”霎时清冷了语气,浑身的杀气和脸上的笑容反差明显。女子微微的垂头,看着自己的指尖陷进檀木窗棱,不仅不觉得痛,反而突觉解脱。“如歌。从今天开始我便叫如歌吧!”脱胎换骨,摒弃原先的一切。她会是这座城,最惑人弥久的一首歌,只唱到蔺国毁灭的那天。   人走了,房间恢复初始,安静异常。如歌雕塑似的翘首立着,眼中茫茫的一片,虚幻的倒影似有似无。   “你这又是何苦?”幽魂一般,她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抹黑影,他抱着剑斜靠在墙,目光灼灼的锁在窗前的背影上,心疼不舍。明明比任何人都温和谦善,却非要用这样顽劣任性的调调伪装,她自己做着难过,他这个往昔的知己看在眼里更是心如刀割。   “别劝我,别跟我提过去的任何一个字,我听不进。”音色淡淡的,刚从口中脱出便融入了雨幕,婉转飘远。她抿着唇,视线顺着街道来回兜转,延续片刻后牢牢的锁在了其中一所府邸上。那里依旧是原来的样子没变,印象中,春季会有成串的风信子盛开,连绵如海。“不知道今年的风信开花了么?”   怔忪着轻轻一叹,口上说着不让他提过去之事,可真正忘不掉的人,一直都是她。渊无声的蹙眉,知道她想家,却又不敢提,有家归不得,她的苦楚他最明白。“赶了一天路也累了,一会儿杜娘把阁楼收拾好,就歇着去吧!”   “渊,我好累,走不了。”垂着眼孩子似的转身张开怀抱寻找依靠,如歌无助的等着对面的男子走过来将自己抱起,真融入了那熟悉的气息,空落一片的心才有了些许重量。“柯大哥……”   眼睛柔柔的阖上,不知是清醒还是睡着,她身子没有安全感的紧紧蜷缩,直到躺上了床榻还是不得舒展。   渊一动不动的立在床榻边良久,直到确定她不会再噩梦惊醒,这才关门步出,身子一闪,快速插入雨帘,朝那个有满院风信的府邸赶去。五年前,他保护不了她,让她在生死边缘苦苦挣扎。幸好一年后老天垂帘,让他再有机会守在她身边,并且是以他的真实身份。从那天他便暗自起誓,今后无论如何也要好好保护她,即使他眼中没有自己,也甘之如饴。柯纶已死,现在的渊才真正为自己的信念活着,为了她的每个希冀愿望活着,无怨无悔。   第2章 烟雨回城 2   难得没有噩梦相伴,清晨醒来,如歌怔忪的躺在床上,半晌不得安宁。   五年来,她没有一天不做那个梦。碧瑶说,她如今能活着已是万幸,身体的底子是已彻底坏了,跟着来的病痛会层出不穷,夜夜梦魇只是其中最轻的一样。   其实又有什么相关?生死一念,轻生轻灭罢了。   嘲讽的提起嘴角,她缓缓从床上坐起,床榻边,一张方形的小凳上,簇簇的摆放着一捧风信,花瓣中尚有露珠浮动。   心情突的便大好,她小心的将它捧过放在鼻息间轻嗅,立马一股清冽的柔香便撞入胸怀,说不出的舒畅。还是她记忆中的味道,曾今,她撒娇赖在额娘怀里,就是沉溺在这味道里,变成了孩子不愿起来。想不到有生之年,她还有这样的机会再次寻觅,也算是老天厚待。   不知道他们如今过得可都好?   关心则乱,离开皇城的几年间,她几乎与世隔绝,一心只生活在仇恨中,不断磨练不断改变,直到现在……   起身抱着花束立在铜镜前出神,她望着镜中的女子眼色朦胧,长发随意的披在肩胛就有股道不出的风情。从骨子到外貌,她俨然成了另外一人。陌生到她有时对着镜子都不知道在看谁,魂归无处。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五年前,她清醒着承受剖腹取子之痛,看着那么小却已经生长完整的婴孩毫无生气的被人取出卷进布里。看着他小小的手微曲着搭在布隙之外,那样的娇软,那样的无助,那样的渴望有一只大手能保护它温暖它。那一幕,她至死难忘,成了魔,埋在心底,时时咆哮。   自那天起,她的梦就再没有旁别,每每都是相同的内容。是她的孩子,是她那已经成型却死于非命的孩子,每夜向她啼哭,肝肠寸断。   猛地收手,怀中的花便揉碎着扑扑的落。她全身颤抖的红了眼眶,明春意已如此明显,可她却冷得直打颤,怎么都无法缓解。   “子……”或者,现在他应唤她如歌。默默的开了窗子侯在廊上,渊轻轻的蹙眉,几乎不用问就猜到了她心中所念。唇张了张,却只露出叹息半阙,他翻进屋内,弯身将她脚下散落的花枝捡起。上刻的美好这刻却已凋敝枯萎,正如他面前的女子一般,若是哪日没了心中的仇恨支撑,她怕是一刻都再活不下去,霎时凋零。   “如歌……”伸手将唯一一束半好的花条递上,他望着她突然回神戒备的望向自己,心中一漏,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接踵而至。如今的她,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原来那个淡然乐观的女子已经夭亡,永不存在了。   “不用收了。”毫不留恋的松手,怀中残剩的花儿便失色着坠落满地,残骸零落。如歌抬手敛过墨发在手中梳理,眨眼功夫眼中的情绪便掩埋消逝,半点痕迹都无。“收拾一下,我们去市集上逛逛。”她没有时间可以浪费,毁了蔺国,看他低伏在自己身前忏悔,再没有什么比这件事重要,凡是可能阻挡的因素,她都要不计一切代价铲除。   “明日再去吧!今天跟我去个地方。”几年来第一次违抗,仅是一句话却打破了两人间的禁忌。渊静静的抬首瞧她,果然,手上悠闲的动作已停,她面色不悦的转身瞧着自己,目光中满是检视。   “渊,你知道规矩。”四年前碧瑶偶然间救了身负重伤的他,那时她身子还很差容貌未得大改,自是很容易认出。叶哲多疑谨慎,绝不会留他活口,让她还活着的消息外传。可她不能看着他死,往日历历在目,即使已决定全部抛却,但面对他那理解包容的眼神,她便再无办法,只能妥协。所以从那天起,他们便定了规矩,只要他不闻不问叶哲就允他跟在自己身边,一为监视二为他愿,皆大欢喜。   起初叶哲总是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对他的看管也极为严厉。可四年过去,他真的如允诺过的一般,没有半句闲语是非,这才让叶哲放心,同意他们两人先到皇城安顿。“方才的话只当我从未听过,你知道逾越的后果。”他死了她会伤心,但已不会像原来那般痛彻心扉。如歌和子漪,终究是不同的。   浅浅的一笑,尊严已被她踩在脚下,却仍是谦让容忍。毕竟,和失去她的失落寂寞比起来,那些莫须有的面子不堪一击,失之无重。渊耐心的一次次弯身,将地上的零花收起,完好的摆在茶几上。抬头看她的眸子,清亮而执着。“只此一次,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长久的静默,屋中两人胶着着对视,一个坦然一个犹疑,良久后才得分晓。“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解开腰间的丝带退到屏风后,如歌妥协,话语间却是没有半分感情,沉着冷清。“下不为例。”   “嗯。”应该不会再有下次了。若不是此事真的特别,想来他也不会冒险触犯她的底线。他终究是离不开她的,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   ————***————   策马出城,复又绕着林间小路兜转了半晌才到地方。如歌头上戴着竹编的纱帷,身上的衣衫是妙曼的浅紫,即使是这样随性,下马落定的功夫还是招来不少侧目,纷纷惊艳。   “这是哪儿?”周围走动的全是穿着军甲的将士,手上还都带着包裹,看样子像是来敬香的。心中忽的便有些紧张,她抬手将纱帷拢紧了些,不知为何脑中一个少年穿甲提剑的身影瞬时清晰,怎么都驱赶不开。   子铮。那个握着她的手哭得泣不成声的少年。五年光景匆过,他应已长成别番模样了吧!狭长的娇眸黯然收敛,她刻意别过身躲过来回行人的视线,但那些目光仍旧如芒在背,让她片刻都不得安生。   “前面便不能驱马了,咱们稍走一段,成么?”   丝毫不为所动,她冷冷的复问,不容马虎拒绝。“这是哪儿?”   牵着缰绳的手指一颤,继而慢慢收紧,露出关节泛白。渊垂头拍着马儿半天没有回声,倒是身旁来回交错的行人言语响亮,不经意间替他回了话。   “你今个儿来得倒早,这会子都回来了?”一个副将打扮的男子手拎了两瓶好酒,大声的冲迎面而来的将士寒暄。   “去年来的晚些,正碰上夫人上将军祭拜,少不了一阵伤怀。所以今年早点来,跟安老将军好好汇报闲话几句。”   抚着马鬃的手一顿,微风阵起,将对面女子的纱帘掀起飞扬,露出里面的绝美容颜。渊忧心的上前替她把纱帘遮好,她不出声他便等着。昨天晚上他替她去将军府寻花,无意间听到了丫鬟们闲聊,这才得知安老将军已去世三年,今天正是祭日,城内凡是跟过他老人家打过仗的将士,莫不老远赶来虔心祭拜。   而她,一定也是想来的。   第3章 烟雨回城 3   轻颤着垂下眼睑,脑海中,那天坐在她床榻前端着药碗不住颤抖落泪的男子面容,时而清晰时而轻恍。如歌挺直着背脊,顺着人流的方向朝远处凝视,那片天际,灰蒙蒙的拢着一团云,如缕似凝,却承载着无数悲欢,引人泪流。那底下,长眠着一位英雄,血战沙场无数,营救难民万载,却在自己将死的女儿面前泣不成声,肩膀苍老的佝偻,被痛惜生生压垮。   那人,就是她的阿玛。安佳氏.科宸,死后仍然受众人爱戴,留名万古。   “走吧……”良久后,她黯然转身,音色凉凉的溺在纱帐后,难辨心绪。   “如……”以为她绝情的想抛弃一切,所以连这一面也吝于相见,却不想,轻纱换转的瞬间,他的视线蔓进遮挡去,那张一笑足以颠倒众生的容颜,已是泪痕满布。   心中猛地一抽,再一个字都难道出口。渊静静的望着她缓然远去,风息中,淡紫的裙摆高高飞扬,突显出她瘦弱的身子不盈一握。   这是四年间,她唯一一次落泪。彻夜习舞弄琴,指壳尽裂满身淤痕时,她倔强着不皱一下眉,不垂半点头。半载习武练剑,初次亲手杀人见血时,她惊惶的睁着双眸几夜不得睡,却也没有掉一滴泪,仅猩红着双眼隐忍。   可,就是这样行尸走肉一般艰苦磨砺五年的女子,却因方才那不相干之人的一句话,泪流如注。那坚韧的外表下深深藏匿着的心,比任何人都脆弱,已然到了如履刨冰的程度,再经不起半点磕碰。   看来这回还是他轻怠了。安家,不是她不愿意接近,而是稍近一些,就会玉石俱焚,她认定了没把握控制自己,所以干脆远离,让安家置身所有事外,才能保其周全。他总以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已经足够了解她,却不想,对于这些她心底所珍视的,他永远也难以企及,妄蓦尘埃。   蹙眉翻身上马快速赶上已与他拉开半阙距离的女子,他居高半俯着探身伸手,既已醒悟,倒不如带她快些离开,以免撞见子铮和安夫人,使情况变糟。   听着渊的马蹄声由远及进,所以当他递出的手挡住去路时没有半点讶异。如歌带着朦胧的视线缓缓抬头,刚欲伸手与他的手交握,视线中,路那头陡然黑压压的多了一行人,看着仪仗行头就知,身份非富即贵。   “等等。”稍稍一停,展开的手指就蜷缩着收回。她后退了两步隐于路边,手一抬,渊便明了的下了马挡在她外侧行走。   这时才注意到迎面而来的队伍,可距离太远人面仍然看不太清。他警惕的将马拉到了外围,单手陇上腰间佩剑,面色如常着小声问道:“怎么?”他们昨天刚入皇城,按理应不用躲避任何人。原来他在夜阑时,除了爷没人见过他的真面孔,所以就算竹雾和夜矶旁人现在身在面前,他也能泰然自若,不用防备。子漪更是一样,她现在的容貌已找不出原来的半点影子,帮她变模样的医官叶哲一个未留全部灭口,如今这世上知道如歌就是安佳氏.子漪的人,加上他恐怕一个手就数过来,绝对安全。   说不出为什么,可远见那群人心跳就骤然加快,难以平静。如歌轻轻的摇了摇头,看着那群人越靠越近,呼吸一顿,赶紧从马背上拿了渊的竹帐下来,帮他戴上。眼睫微动间,喃声道:“小心,是他。”   他?   握着剑柄的指一僵,能让她用这个字称呼的人,世上唯一,只有博络氏.岚宇。   浅浅的弯起嘴唇笑,如歌系好了竹帐的带子便侧身牵起了渊的手,两人对视一眼便如普通夫妻一般自然的依偎而行。旁人打远看来,他们自是最无害平常的一对璧人,可只有他们自己心中明白,他们这般携手是为了什么。   渊宛然,岚宇是他过去的主子,他对他有恩,足够他用尽此生去偿还。可他最后仍是没有强留,看出他决意离去,便道了句珍重放手。留在夜阑的人全部都是出于自愿,他不强迫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却有天生傲骨,相信他们会誓死效忠。所以,他的离开,在夜阑中反应极激。尽管爷是宽容且祝福的,可其他人却不然,虽然面上未露,心底却都认定了他是背板者,不愿再真心接纳。   其实,若是没遇到子漪,他也一定会旁无他念,一生效忠的。那个男子,他值得众人为他舍生忘死。但最终,世事多变,他有他非离开不得的理由,故被人当做叛徒也心甘情愿。这就是他无颜再见岚宇的原因,他对他始终亏欠,且永无偿还之日。而身边的女子……   她很少依赖自己,与其说是变冷漠了,倒不如说她已习惯了独身一人,了无牵挂。可从昨天回皇城开始,她就两次破了例,他不问,原由也清清楚楚的摆在那儿,他们都无比明晰。   牵着她柔夷的手微微一紧,他低头望着她抬头看自己,身侧那队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听着脚步身错过他的身边踢踢踏踏,再凝神,她的清亮的眼神已随之飘远,伤恸深邃。   时间辗转过了这么久,久到有一日她梳妆对镜,竟然发现青丝中混着的零星白线。她老了,尽管这身子才芳华双十,可她却疲惫着好像已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千年,万分疲惫。   但,为什么呢?   攥在渊掌中的小手颤抖着收紧,她仰头望着那高高的步辇与他们擦身交错,他端端的坐在纱帐重重里,微风稍动,帘子就飘舞露隙,带出了他绝美妖冶的容颜,数年一日,依旧那般玉润年轻,丝毫没有改变。就是这张脸,她日夜不忘,嫉恨了五年。可今天真真见到了,她却突然心酸,脑中只有一句话不断徘徊。   岚宇,好久不见,真的好久了……   亲们……这两天没更,是因为第三卷开始就很难找到原来的感觉,所以重头回去看文了。今天终于回归正轨,感觉归位,开始更新。已经缺了三天,所以这周会加更补上。今天最少两更,请亲们原谅。今天岚宇出场,其实我也有好久不见甚是怀念的忧思,希望大家也有此感。最近实在是超级忙,亲们看得欢喜就留言吧,染会尽量加更。   第4章 故遇难知 1   策马回城,却再是无声。如歌沉浸在方才那番偶遇中,而渊,他的心从很久以前就系在她的身上,早已习惯了以她的感情为感情,自是不会出声打扰。   这样一面太多匆匆,别说她一时难以回神,就连他都道不出的紧张。刚才那瞬若是被识破身份,爷那边倒还是好敷衍,可若是让叶哲知道,别说是继续留在如歌身边,恐怕他连性命都难保。   那个男人,是这世上唯一能与爷抗衡的角色。他们有相同的睿智,相同的霸气,唯一只有一点大相庭径——心性。   爷身居高位,虽然有时不得不做取舍,牺牲一些无辜性命,但究其本心,还是善念着重,不会蔑视无情。叶哲就截然相反,一起生活的这四年间,他眼看着他不断扩充秂獒的势力版图,每过一处只要遇到顽抗的军民,就焚城屠民,从不思量别的应对之策。他的血腥无情是从小就长进骨子里的,没有任何东西能撼动,除了子漪。   她拿剑抵着喉咙说要留他性命的那刻,叶哲犹豫了,明明已拉弓只待发箭,一箭就能将他置于死地。可看着她脖颈上的血痕,他破天荒的选择了放弃,给了他活命的机会。但也就那一次而已,众人心中都明白,以后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时刻。叶哲的骄傲,不会允许有人威胁他两次,哪怕那个人是子漪。第一次是他疏于防范,第二次,他会连带将被威胁的可能性一并抹杀,不给任何人缓和的余地。这就是叶哲,秂獒的大王子,未来秂獒的新王。   回到仿月楼,正午已然匆逝,楼里已经开始掌灯,夜晚的喧嚣即将开帷。如歌沉默着思量了一路,起先是身陷重逢的冲击难以自拔,倒后来仔细回想,便发现了不少可疑之处。这两天回到皇城,一更一漏也听到了不少新消息,可她一直僵忍着没让渊出去打听。一则,跟这些路人小贩比起来,叶哲知道的绝对要精细得多,他们过两天就回碰头,实在没必要让渊出去,冒暴漏身份之险。二则,再次入宫之前,她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现在的她既没有身份也没有筹码,仅凭着一张倾国绝世的脸就想夺得一切,未免也太吃人说梦了些。   要毁了蔺国,而且要通过岚宇之手,她缺少的还有太多,根本无法估量。   “渊,按着这个地址去帮我寻个人,记住不要惊动他身边的人,只将他完好的带来见我。”既然短时间内得不到权,那就只能从利上下手。若是一朝能夺取蔺国皇城的一半财力,她想即便是她不去找他,他也会主动寻她而来。   轻应一声便闪身消失,渊先回了房间更换容貌,换过一张掩埋进人群决计不会引人注目的平凡相貌后,他翻身直接攀窗越檐而行,身影融进半昏的天幕中,快得让人用肉眼简直无法察觉。   越过前端形形色色繁杂的人流,沾过了一身烟酒脂粉味才回到自己选住的阁楼。如歌抹黑开门进屋,本想到屏风后更衣,可脚步才行了两下便察觉出不对,一转身就落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被人死死箍住了腰身不放。   “你的听觉可是越发好了。”想当初他混进宫瞧她,若不是他刻意露出破绽,她根本没有半丝察觉。但现在,他就是有心隐藏,也躲不了片刻,她当真是长进的飞快,快赶上他身边的黑卫了。   轻轻的扬唇一笑,对待这个有时憨厚有时狂傲的男子实在是没有一点办法。如歌没有闪躲的任他抱着,明知道挣扎无用,所以改用他法。“我的腰要被你折断了!”   “……”眉头一皱,虽不情愿,却还是放松了些力道。叶哲抱着她到床沿边坐着,好段时间没见,他想她的紧。“这里还适应吗?”原应花费五六天的路程,他却两天不到就赶来。连夜的奔波再加上先前一直不眠不休的处理政事,现在的他几乎一沾枕头就能睡着。   看出了他的疲惫,如歌安静的不动让他靠着肩膀休息,敛眉颔首的刹那不禁感叹人世惊奇。五年前,她和他只有三次碰面,而且都不算愉快。可是如今,她已经成了他最信任的人之一,这个从来不在任何人面前熟睡的男子,却惟独在她面前睡得像个孩子,没有任何警惕之心。而在她心中,他虽不是亲人爱侣,但也无可替代,就如同她身在现代的朋友耿冽一般,他们都是陪伴她度过艰难日子的伙伴,此情不灭。   “一切都好。”沉在思绪里,所以良久后才回话。她侧头看着他阖眼温润,像头迷途回家的小鹿,和顺恬静。“你太累了,躺下好好睡。”   “我没有房间。”他大刺的坦白,无赖得理直气壮。   “楼下就有。”   “……可是那房间没有你,很冷。”   无奈的抿唇,这人每每离开一段再见到她就是这幅模样。原来他经常带兵出去打仗,有时一年到尾他们也见不到一面,好不易见到了他就像是狗皮膏药,无论她怎么说都不离开她身侧一步,就连处理政事的时候也要拉着她坐在一旁。   “胡说!这都快入夏了,怎么会冷?”换了地方可不能在由着他乱来,这么多双眼睛在看,她在入宫前还是少不了要在这里久住的。   呼吸嗡嗡的,就像个火匣子。叶哲凑着往她的怀里跟进了近,直到脸颊贴上她清凉的脖颈才算。“心冷。”   顿时一窒,却是再也无法开脱。在秂獒生活了五年,他一直把她保护的很好,几乎不用同外界周旋。可皇室这样的暴风眼,即使身在其外也少不得要沾染一二。和蔺国的皇室比秂獒的也好不到哪儿去,现在的王——扎朗,直到六十岁还娶妾不断,造出的子子孙孙更是层出不穷,光看名号就已足够让人心生反感。叶哲,原排名老五,起先的几个兄弟大都夭折丧命,只留了他存活至今,要说难易,绝对不是简单一两句话可以明晰,牵扯众多,层层叠叠。   第5章 故遇难知 2   他还未到十岁便被扎朗老王送去了浑氏当质子,当时的秂獒还只是一支小小的游牧猎族。没有固定的封地,人丁也算不上繁盛,常常被驻守边疆的浑氏掳掠欺凌。草原上的风俗往往千百年不变,为了保住秂獒一族,起先都是按照祖先惯例奉献美女牲畜,可在叶哲八岁那年,扎朗狼子野心吞并了草原上其他两个小部落,浑氏听之大怒,当即点兵宣言要踏平秂獒,以保草原平和。   眼看战事一触即发,刚经历了几场战事的秂獒正在整军备粮之中,根本无力反击。一场对战完败下来,扎朗托使求和,愿将自己最大的儿子当做质子送往浑氏边城,以后每年双贡,例份加倍。如此一来,才换得了十年休战的协议,暂得休养生息之机。   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身边未准许带一个随从便只身背井离乡,他国为质。这其中的辛酸她没刻意询问过,叶哲也不愿提及,但想来,一定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艰难,由身及心。轻轻一叹,抬手帮他理好鬓间的落发,她望着他眉眼间的疲惫深重厚实,拒绝的话便再难出口。“就在我的床上歇下吧……”   眼睛微睁,紫眸中满是喜悦。叶哲孩子似的侧脸咬了咬她的手,痒痒的酥麻,像被刚张牙的小狗嬉闹,这是他特别的示好方式,直接霸道。“你也不准走。”已经不记得上次踏实睡觉是多久以前,他翻身将她圈在床榻里面,放在她腰间的手仍在,却是没有逾越,仅单纯的抱着。   “好。”眼神一晃,面前的脸便突地虚幻,变成了她白天遇见那人的模样。她怔忪的凝视他的睡颜良久,明知道身边的这个男子是和他完全不同的,但还是止不住的出现幻觉。他们是如此之像,皆有常人不及的睿智勇敢。叶哲在浑氏当了十几年的质子,被迫连姓氏都一并更改,可他却靠着过人的韧性手腕直将浑氏整个掏空,变成了他的附属。而他,扶持岚致登基,只用一年时间就把古覆皇室夷为平地,纳为蔺国的城郡,管理有秩。他们都是那么顽强优秀,惊人的相似。   纤细的手指描画似的顺着叶哲的轮廓挪移,她清冷的双眸逐渐深邃,里面承载着抛不尽的阴霾,黑暗无底。可终究,叶哲不是他,她能包容放任他的率直任性,但却给不了半点爱恨,她的心早已在五年前遗失在了那座红墙之中,自那时起她便再没有爱人的能力了,她被岚宇废了。   ————***————   一觉醒来,全身酸痛定是少不了的。他尽管熟睡也是极轻的,所以被他圈着的她自也不敢移动,僵躺了一夜。稍稍动了动脖子,就抑制不住酸痛的微微抽气。身前突地就地震般震动频频,她蹙眉抬头去瞧,果然,某人笑得一脸春光,显然是被她的贴心取悦,暗自欣喜。   “你笑什么?”抬手就拍了拍他的额头,他也不恼,被打了一下还嫌不足,又把脸贴上来缠人。   “正巧我睡得头疼,你再帮我按按。”   哭笑不得的拿眼瞪他,这人是半点都不能娇惯,稍有点好脸色就蹬鼻子上脸。若是让他那群属下瞧到了他笑得像花,非惊吓到自毁双目不可。“想得倒是美,前楼姑娘多,你自寻去!”   紫眸亮晶晶的锁着她,他手一提便将她拉到了自己臂膀上躺好,故意皱了眉头唬人。“你也舍得?”   埋着头抿唇笑,这人,每次都摆同样的脸,旁人见了自是会吓的半死,可她却是不怵,他在她面前一直是纸老虎,经不起火星子一燎。“听碧瑶说整个秂獒见过你笑的人单手就能数过,可是真的?”   “是吗?”自己也不是很确定,他闲拿过她的手指放在掌中把玩,麦色粗糙的大手仔细的顺着那白如青葱的指隙梳理,小心轻缓。“吉儿说我笑的时候露出白晃晃的牙比草原上的孤狼还吓人。”   “嗬……”虽然早已习惯了他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但还是止不住的轻笑出声,她抽了抽被他攥住的手,使了全力都没有撼动分毫,无奈只能由他。“跟我说说皇城的事吧!”他的性子,她不问他决计不会主动说。对于蔺国,他似天空的王者苍鹰一般早有窥探之心,但他不喜欢她回来,更是恨极了她报仇的心思。于他而言,她最好只是他一人的所有物,旁人只要窥视一眼就该挖去双目。   原先还只是玩闹,发现她指尖掌心有木屑的血痕时,脸色就再做不到好。叶哲从袖中抽出了他平时切肉的小刀,不容她闪躲,就着阳光便细细的对着她的指甲修理开。“以后不准留指甲,会划伤手心。”   巴掌大的小刀移动间便有幽幽的蓝光散出,如歌安分着不敢再妄动,这小刀的厉害她是见识过的,稍一使力削去她的指头简直易如反掌。“我昨天看到他了……”   “我知道。”   瞬时安静,房间里清晨的阳光耀在灰尘上四处飘舞,精灵般轻盈绚烂。   如歌静静的望着他帮自己修指甲,锋利的小刀使得流利,边边角角都极致细腻,修好的指壳皆光滑圆润。他自小就在草原上长大,身上那股子游牧的彪悍劲儿同每个草原的汉子一样,炙热强烈。而就是这样的他,愿意耐着性子帮一个小女子修甲,着实是让人感动的。不自在的收回视线盯着头顶的床帐出神,她恍惚着回想起昨日那幔帐中的人,心底一弼一弼的轻疼。“你什么都不问?”   握着小刀的手略有迟疑,叶哲浓密的睫毛轻卷,情绪敛得很好,让人完全猜测不出喜怒。“你想说的话,自会说。”他曾对着腾格里起誓一辈子对她好,所以她不愿,他就不强迫,两人一起相处了五年,依旧干净如初。   “……我,忘不了。”往事每日都像过场一样闪过她的脑海,她记得那个已经成型的孩子,如今见到风华流轻的他没有半点蹉跎,心中的恨便倏地滋长,遮天蔽日。   “你只是不想忘。”语气界定,他淡然的修好了最后的小指将刀子收起,这才侧过身瞧她,认真了神色:“如今的蔺国已与五年前大相庭径,很多变化可能你从未想到,即使这样,你还是坚持要入宫?”当年他为了进宫见她一面,不惜牺牲了二十多黑卫做引。一旦进了那宫闱内,他就再无法保护她,这种可能失去她的假设他不喜欢,连想想都觉得难以忍受。   第6章 故遇难知 3   但有一点他也比任何人都明白。若不是为了报仇,她不会活到今日。看到孩子死去的瞬间,她就再没了任何生念,若不是他激她答应替她换颜重回故地报仇,她怕是那时就随着孩子一起去了。   果然,听了他的话眼神依然坚定。她浅笑着转头瞧他,那种眼神空洞洞的,像是一个完全没有灵魂的木偶,苍白到让他害怕。“为什么不能就陪着我,做我的妻?”她变成如今的模样是他一手酿成,可他没有别的选择。和失去她的痛比起来,他宁可看她这样行尸走肉般活着,最起码她的手还有温度,她的胸膛还有跳动,这些足矣。   不去看他眼中的祈求,她冷颜合衣起身,既然他不说,那她就去寻别的方法知道。蔺国之大,总有打听出消息的办法。她和叶哲,他们双方都再清楚不过,若是有朝一日两人不得不把话说开,那几年的温情就会刹那间灰飞烟灭。她感激他,想报答他。她想毁了蔺国,如果真能顺利成功,那受益最大的人便是他。其实若是他想,这身子给他也无不可。但只有一样她给不起,她的心从五年前那天开始便只属于她自己,除非生命走到尽头,它停止跳动,否则都不会再示于他人。   “别走。”轻轻一笑,带着明显的苦涩嘲讽。叶哲紧攥着她的手臂不松,虽然不甘,但心里无比明晰。此生,他注定被她吃死,至死方休。“五年,要一一说来,今天一天怕是什么都不用做了。”帮她。这是他唯一能爱她的方式。阿娘曾说过,每段姻缘都是长生天安排好的,既然他命定了要照顾她对她好,那就认命吧!这样即使她不爱他,依旧会记着他的好,不是吗?   子漪,你会记着我很久很久么?   英气的眉压在深邃的眼上隐隐发光,他探出身紧紧的将她收进怀中,一生中第二次觉得害怕。第一次时,他失去了阿娘被人送去浑氏为质,命格大变。而这次……若是她再回到那人身边,若是误会逐渐消除,他便会永远的失去她吧!   一抹恸色晃进双眸坠物似的慢慢沉淀,他若有所思的半晌沉默,再抬头眼中已是半分彷徨不剩,只余下阴蛰的决绝。既然不能失去,那就要千方百计使那个误会永远保存,直到他亲手去取下岚宇的首级,成为天下的王。那时,这世上便再没人敢与他抢她了,她最终的归宿还会是自己。   ————***————   蔺国的春总是多雨的,闷热了几天,好不易等来了春风拂城,雨幕倾盆,让人一直烦闷紧绷的情绪得以纾解,渐透清亮。   一身火红色的长裙,头顶的鹅黄纸伞上大片的紫红月桂连绵盛开,雨滴晶莹着抛洒在上面,由远去看,好像是花苞初开,露珠缤纷。一路步行,裙摆沾染上雨水深沉漫花,如歌缓缓的走在去坨山寺的小道上,这路原先就是不好走的,到了雨天更是泥泞,寸步难移。   还记得当初,她和额娘小桃一起来山上敬香,小桃看她身子不爽一路照顾笑语,那场景真是热闹的。可如今,一转眼五年过去,那些鲜活到就在眼前的记忆却已恍如隔世,再也寻不回半点。   上次,她是陪额娘来上香,而这次,她是来看故人。那个上次还陪在自己身边不断聒噪的丫头——小桃。   天气不爽,寺庙清冷得几乎没有旁人,仅有几个打扫的僧人带着雨披穿梭苑囿,看见她时便恭敬的弯身行礼,继而擦肩交错。寻了半晌才来到放置灵位的佛堂,如歌收了伞将它靠在门边,又抬手理了理裙摆长发,这才端庄步进。   供奉着无祖之人灵位的殿间很小,大都香火清冷,有人送无人睬,牌位前除了细密满布的灰尘空无一物。一抬眼便在众多牌位中寻到了她的,她微红着眼眶步步上前,本想离得近些,可脚步却生生在牌位前几步停下,再不能行。   “丫头……最近过得可好?”隔着弥漫的青烟看牌位上的字,桃姐姐之位,想来是小九有心,给她寻到了这处清净地安置。自那次事后,安家在朝中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子铮自请了出关戍守,一年两归。阿玛因久念亲手弑女之痛长绵病榻,才两年光景便撒手人寰。而额娘……   嘴唇轻轻的颤抖,她撑出了里袖上前去擦灵台前案几上的灰尘,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一刻也不敢清闲。   额娘自她离开便中了头风,人时好时坏,大部分时间都疯癫不知,偶尔却好如常人,让人心疼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安家,原来曾无比辉煌过的将门世家,一夜之间就垮了,猢狲四散。   “姐姐对不住你……”拼命忙碌着不敢闲下来,可眼泪还是止不住的簇簇滑落。如歌自言自语着断续轻喃,整个殿间空无一人,她的声音颤抖着回荡其中,道不出的悲凉。“以前…就没能好好照顾你。现在…连个光鲜的长眠地也未帮你寻……姐姐,对不住你。”   “傻丫头…不是说了不让你出来的吗?平时不听话……为何那等时机也不听话?早知道……”纱袖撕扯着已经变形,她怔忪的停下对着深黑色的殿案出神,泪水蔓过了脸盘啪的一声打在上面,水花四溅。“早知道…就应该早些将你许给栗昆……早知道把你留在我身边会是这样的结果…我就应该早些把你许给他!你还那么小……还没有成亲,没有孩子,没有体味过初为人妇人母的喜悦,你还那么小……”   轰……一个响雷,银色的光亮划破长空闪亮了大殿半阙,如歌双耳轰鸣着沉默,视线内小桃的牌位下,有人用小刀极深的刻了一排字。   栗昆爱妻,费莫桃。   指尖瞬时冰凉,呜咽之声随即决堤。栗昆,费莫.栗昆,他用他的姓氏给小桃冠了名,死也相随,同过一门。他们本应该很幸福的,小桃会是个很好的妻子,她本应该被人呵护在掌心度过一生。可她却亲手将这一切毁了!小桃为了她而死,而她却讽刺的存活至今,苍天弄人!   “小桃!姐姐耽误了你,是姐姐连累了你!当初…当初若是我命你和小九一起去,就不会是今天这般……”   “主…主子?”惊愕的低呼,手中的雨披啪的一声便散落在地上,浮起灰尘无数。小九不敢相信的使劲揉了揉眼,灵台前的女子背对着他,他看不见她的容颜。可刚才的话他不会听错,这个背影也不会骗人,面前的这个女子……面前的这个女子,竟像是已经过世五年的主子?   第7章 故遇难知 4   殿外磅礴的雨,密集成林,恰似年节时连续鸣响的长鞭,砸在地下满是哗然。   良久后才缓缓镇定,眼中动情的光彩渐歇,只剩灰茫茫的一片颓。如歌不畏寒的蜷缩在殿中边角的石阶上,方才那痛彻心扉的情绪之后,全身的力道也随之脱远,如今腿脚都酥麻着使不出半点劲,索性见的也不是外人,拘着形势无用。“你长高了不少……”她这里的年纪和他们差的不多,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小桃小九在她眼里,就像是长着血缘的孩子,拔了情就会伤筋动骨,疼痛钻心。   眼眶红红的,刚才见着主子落泪,就忍不住的跟着低啜。小九傻傻的笑着揉了揉眼睛,五年光景,他俨然已长成了大人,眉眼间往昔的稚气不在。“您倒是没怎么变。”目光灼灼的含着温润,他掠过她的容貌望进她的眼,心头止不住淡淡生暖。他很小的时候是跟着太后,那时她老人家就说过,若想看透一个人的心,那就先要记住她的眼睛。   现在的主子虽然容貌没有原来的半点影子,可他跟在她身边服侍一年,她眼中的光芒,只要一闭眼就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不管时间怎么长都是忘不去的。   “嗬……”想笑,却觉得这几年她笑得太多,脸上的肉都跟着僵了。她抬手轻轻的拍了拍小九的头,想着他当年愣头愣脑被小桃欺负的模样,眼眶不由的又热了。“这五年你过的可好?”小九是她这次回来唯一可以坦然相见的故人,安家的亲人太重,她身负堕子之仇,以后的步步都在刀尖,实在不忍也不能牵连。而宫中,太后去了,小桃不在了,就连岚致也死于四年前的疫病,那里已经再没有她认识的人了,除了他。   “宫中过活谈不上好坏的。”言语间多了不少成年的世故,小九故作轻松的扬了下眉角,万千辛酸仅这般一句带过。小桃姐姐去了,主子也没了,他原先没体会过家人的温暖,突然之间什么都有了,做梦都带着笑,可又顷刻间失去,那种空落无助一般人难以体会,比身坠冰窟好不了多少去。宫中的老人一批批的走,新人一批批的进,他虽已成了奴才中的上人,不用再看他人眼色,可有些东西没了就是没了,没办法再重温感受。“我现在跟着小皇子,他年纪还小,我又是宫中掌势的,倒不怎么辛苦。”   “是么?”小皇子……嘴上在笑,可心底仍是冰冷着寒疼。岚致命陨,皇室再无旁人可担重担,所以他便登了皇位,成为了如今蔺国的王。那这小皇子,一定就是他的孩子了。“这样挺好。”   听叶哲说完蔺国如今的情况,她辗转好几日不得安眠。五年时间,于她而言,只是盯着日头过活,春夏秋冬转眼即逝。可对于身在皇宫的人来说,这五年间,他们统一了古覆境土,经历了蔺国百年不遇的特大瘟疫,更替了新皇,还有喜迎诸多美人良娣,后宫不再空余。这样惊天的剧变,她走马观花的听着都不免心境起伏,何况是身在其中的人,定是感慨良多。   “……”原来就是个心思剔透的人,所以如歌没说,他也能猜到这笑容背后的涵义。沉默着从怀中摸出一枚翡翠打造的小印,他感触良多的放在指间摩挲半晌,随即郑重递给她。“昨天阿玛寻人进宫里传话,说有故人相寻让我定带着商印。那时我就在猜,这人会是谁。这几年我好几次把印送到府上,也偷偷找过上将军想要交还,可他们都不愿接受。这印章就变成了件心事,一直压在了心底。本以为这辈子都要带愧生活,没想到还有再见您的一日,我身上这担子也总算可以卸下了。”   出神的望着那枚小印怔忪,如歌缓缓的伸出手接下。抬头,小九脸上的笑容如释重负,满眼的清透真诚。“我阿玛从小也未读过什么书,现在家中生活好了,弟妹才能上学堂做学问。蔺国秦家的商铺现大都按着您原来的吩咐在做,虽然算不上数一数二的好,但也不次,没给主子您丢脸。”   “傻小子,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至于这印,这段我留着有用,待进宫后还是你来保管,那时候可再别想着归还,这些本来就是你们的,我只是暂借。”   “进宫?”原以为是自己听错,可主子脸上的坚定不假,绝不是随口说说那么简单。小九不解的微蹙着眉,突然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一夜,上将军兵围浮宇,那气势是何等的惨烈,宛然是准备玉石俱焚。难道……   既然相认就没准备隐瞒。如歌淡淡的转头瞧他,对上他探究的视线也不闪躲,依然如故。“没错,既然回来,自是要进宫。”   他负了她!不但害死了她腹中已经成型的孩子,还牵连着整个安家人死族散。可他呢?攻克古覆世人称赞,如今不但妾侍成群,竟已经有了一个三岁多的皇子!三岁!她的孩子才刚刚夭折不到一年,他就有了新欢,让她如何能不恨!   “主子,他如今可是皇上!”   “那又如何?”再没了怀旧讨论的心情,她冷冷的起身,这才发现裙摆上的泥点已经干了,轻拂去表面的尘土,底下依然有墨色的污渍。就像他们,再怎么表面和平,里子终是已经残破不全,不管怎么伪装安好大度都是徒劳。“你跟着我的时间也不短,我的性子你也应该了解。小桃,阿玛,额娘,还有…”眼睫虚无的轻颤,她将手中的玉印攥得死紧,直到掌心生疼。适时才能通畅的接道:“还有我的孩子。这一切都不能白白被人遗忘,总要有人偿还。”   呆呆的望着身前的背影半晌,随即明了的跟着起身,小九自顾自的弯身对着她一鞠,明知道她看不见,还是想这么做。“小九愿为主子效犬马之劳。”那夜太快便被人遗忘,小桃就像是他的亲生姐姐,其实这么多年来,他又何尝甘心过?   “小九……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这次,她不敢再牵连任何人。轻轻的摇了摇头,复看了小桃的灵位一眼便撑伞离去,她一身绚丽快速的融入烟波雨幕,知道身后一直有人注目着她离去,却绝然的不曾回头,孤身走远。   战帷,即将拉开。   第8章 乱逢得依 1   对镜梳妆,巧鬓连眉。一片模糊的光影中,女子的眼狭长妖媚,眸光流转间,光彩纷呈,夺人心魄。如歌落了眉脂静静的对着铜镜含笑,到达皇城这十日间,她曾“无意”梳妆在繁街露过一次面,再加上叶哲暗中相助挑起身价,自三日前,仿月楼就开始夜夜大排长龙,富贵官卿纷纷较劲砸金,只为见这世间传闻的绝世妖姬一面。   绝世妖姬么?   红唇清冷的晃开一个弧度,她笑得无害,却令方进门的丫头猛地一怔,连要通传的话都一并忘记了。   “姑……姑娘…”前堂乱得一塌糊涂,老板娘昨个儿才把如歌姑娘放歌的消息传出,今个儿大早就有人派小厮来订座,银子个顶个的高,简直到了一席万金的程度。原本楼里的姑娘还都出言微讽,都传这未露过面的如歌肯定只是靠着疯传才得以今日,真人还指不定何等略姿。她也只是个打杂的丫头,自是听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刚才老板娘命她来传话,她还在想这女子到底会生成何等模样,没想到……没想到……   唤了人就痴痴的站在原地出神,小丫头脸色通红的动了动唇,脑中要传的话忘了个干净,却无头无脑的说了句让人啼笑皆非的话。“姑娘可真美,比画上的仙女都漂亮。”   “哦?是么?”薄如羽翼的外衫,仅稍稍一动就露出香肩半阙。如歌穿着镶金的石榴裹胸长裙,一袭薄纱陇肩,透明着没有任何色彩,映得胸前的肌肤和裸露的锁骨若隐若现。满头的墨发皆卷了红色的丝线环形盘就,只留了耳鬓后的长长两缕和着坠落的红宝石流苏,轻柔依依。   起身的瞬间,发上的珠串便叮当作响,除了这个她浑身清爽得几乎没带任何首饰,一切都是再普通不过的简单,即使这样仍然美得让人屏息。“走吧!”入夜已有两个时辰,想来前面的火候也已催起,所以颜娘才会派人来唤。   不等发呆的丫头回神,就自顾自的开了门欲向前厅去。她仔细的拎着裙摆跨步,方抬头,院中的月桂树下就倏地多了一抹黑影,飒爽英挺。   “怎么?在自家的地方还要委屈上树歇息,传出去不怕人笑话的吗?”盈盈的偏着头冲他笑,她娇嗔着挑眉,一举一动皆是风情。   呵呵的沉声直乐,叶哲耸耸肩没有反驳。本是应该早一步下来等她,没想她月下的容姿太惑人,竟让他生生忘记了身在何处,狼狈从树上跌落。幸好身子下意识的反应过来,稳住了落脚,要不今天可是真真要被她笑死的。“等了你好久。”今天对她来说,应是五年来最重要的一天了。他刻意传了她神似子漪的传言进宫去,想来他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正掩在不易被旁人察觉的某个雅阁中。   “你不去看么?”看他一身厚披,俨然是准备赶路的样子。如歌挥去了小丫头先行一步,自己则缓步停在了他面前,抬手帮他整理披带衣襟。   “突然有些急事。”其实,他很空闲,甚至把以后几日她身边的护卫换班都仔细检查过好几遍。可他不想再继续停留,他见不得她投入别的男人怀抱时的样子,那会让他抑制不住性子发疯,冲动的想杀了所有人。包括看到她惊艳她美丽的人,男女皆不放过。“这条裙子不好看。”   他喜欢她穿红色,就像草原上初生的太阳,把他的整个腔子都照热了。可在旁人面前穿又是另一回事,红色,这时就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可是我很喜欢。”知道他在闹别扭,所以故意唱反调。她的衣装用品他霸道的都要一一检阅,这条裙子明也是合格过的,怎么今个儿就突然不好了?   嘴一抿,明显的不高兴。他这拉拉那扯扯,却还是觉得这裙子太单薄,将她的美好都显露了出来。方才连他这般有定力的男子都会失神出错,若是被别的男人瞧见,岂不是会直接疯魔了去。“不能让别的人碰到,我不喜欢。”   直白且简单的一句话,可如歌却听得分明。往往他说不喜欢时,就会有人消失。比如原来侍奉她的一干大夫,还有那个她初来就给她下马威的杜娘。   轻轻一叹,心底却已经习惯。在他身边待了五年,眼见着他屠城统一草原,原先有再多的不忍,现在也都释然了。“这里是皇城,还是小心些好。”   “你担心?”   “是。”   她真香。隔得这样远他都能被那香味蛊惑。缠人的上前用手指摩挲她的下巴,他幽深了眼色,突然起了反悔的念头:“那就跟我一起走,不在皇城,我们就都安全。”   脸上的笑瞬时收敛,她知道他是认真,微微有些不悦。“叶哲……”   刚出声唇就被强硬的堵上,他狂风似的侵略,即使离她离得这样近,即使他此刻正亲吻着她,可她的心还是越飞越远,就像长成后离家的鹰,再也不会回返。“别说。”气息凌乱着强忍停住,他呼呼的靠在她的脖颈上喘息,紧皱的眉间脆弱苦涩。活到现在,他仅向腾格里求过一件事,就是得到她。可为什么这么难,她已经到了他的身边,他却仍然留不住,无力苍白。   “我走了。按时服药,好好照顾自己。”她体内睡着焕容蛊,必须十天服一次丹药。可那药的味道着实艰涩难忍,所以他特命人来京求了糖衣之法,把丹药通通做成糖果,装在香囊中让她随身携带。   “嗯。”轻轻一应,对他的容忍宽容满是愧疚。她柔柔的攥了下他结实的手,看他眼神灼热的定在自己身上,不舍有之,伤痛有之。“我会想你的。”自己也不知这是谎言还是真心,她望着他眼中突地发亮,继而孩子似的笑开。忽然觉得,这话有些残忍,让她内疚。“走吧!路上小心。”   垂了眼睑再也不敢看他,她温顺的任他帮自己打理碎发外衫,一抬头,远处,他的随身护卫正满脸冰寒的死瞪着她,似在咒骂控诉,叫嚣着落实她红颜祸水的名头。   留了半晌,终是带着人马浩荡的走了。如歌立在前厅的偏门望着他走远,直到身后的颜娘出声才抽回神思。   “今天可有贵客来?”   俯下身子,声音也一并压低,颜娘恭敬的伏在她耳边,音色小的只有她们两人可闻。“二楼正中的月桂阁早有人订,却是没见人进去。”   “知道了。”没人进就说明已有人在了。前厅的坐席满满当当,当中朝廷命官数不甚数,他,自是露不得面的。“去准备吧,我下一个登场。天价赴春宵。”   既然要做,就一次达成,她手上的赌注不多,而见他一面又是登天之难,一定要好好利用。   今晚,她定要再返皇宫!   第9章 乱逢得依 2   仿月楼,位于谜街之深,世人皆知的销金窟。原来听叶哲淡淡的提过一次,当时她还未怎么在意,如今看来,着实是实至名归,当得起皇城之首的名号。且看这楼中的摆设布置,整个大厅地界不宽,坐席却用包了琉璃的高低暗台托出了无数层次,身在幕后着眼大望,只觉得人们全凑在一起,好像身子和身子都挨上了一般。但若细心的人去观察,便不难发现,每个坐席都阔位有余,不但坐着不拥挤,每个席位的视线也都同样清明,不会被任何外物遮挡。   再说这仿月楼的艺人花魁,琴曲诗文,无不精通,个个拿出去和富家千金相比都豪不逊色。在这里,极少能看到那种酒醉萎靡、极度奢淫的场面,来的客人大多气度不凡风度翩翩,若是遇着可心的姑娘就小声笑闹几句,除非姑娘们愿意,一般都不会强人所难。男人们喜欢来这儿,寻欢闹酒到是其次,这里,是整个皇城消息最密集的地方,一夜之间,有人因走漏往事掉头抄家,而有人,霎时飞黄腾达天人所依。这就是仿月楼的厉害特别之处,整个蔺国,没有一家青楼能与之匹敌。   “姑娘,所有都准备妥当了。”新来的颜娘是个平日不苟言笑的,可手段精明却全然不比原来的杜娘逊色,一看便知经历非凡。如歌心里暗对她有几分好感,也含笑着以礼相待。   “好。那就……”正欲侧身从舞台屏风后的纱帐中退出,眼神调转的瞬间,却突然掠过一个身影,让她整个人僵在原地。那人一身青色的胡服,墨发流苏,眉清目朗,内敛一笑间宛然和她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一模一样。岚致!   天下竟有如此相像的人么?   指尖紧绷着微凉,她淡淡的抿唇,道不出心中纷杂,嗓间稍稍滚动才发现,已然全是苦涩。“颜娘,那人可是皇族?”那夜,叶哲万分肯定的告诉她,岚致在她离开一年后就身染瘟疫病亡,她听过后红着眼睛沉默了好久。那个少年,温润含羞,朝气清苒,真的就那么匆匆的没了吗?她至今仍不能相信。   “姑娘说的可是那位穿着胡服的大人?”   “嗯。”发了单音声音都止不住发颤,她往前一步想看的更清些,无奈斟酒的小厮挡住了视线,再想看见那意气风发的容颜已是不能。   “那人是才进皇城不久的马佳尔.辰风将军,听说这次是和安家的轻骑将军一起回城的。订座的时候也报了两个名号,却没嘱咐分桌,想是关系极好的,只不过安家将军还没到。”   子铮和他也是相识的。马佳尔.辰风,既然有名有姓,那定不会是他了。他真的已经不在了……尽管还那般年轻。   僵硬的动了动嘴角,面上无颜,半垂的眼中却光华凋敝。她轻应了声便抽身从高台上步下,没走两步便突地停步缓命:“去吩咐乐师,一会儿再加首曲子。也是我们前日走过的,叫花盼。”   “是。要掌灯么?”所有的曲子他们都事先演练过,皆有花灯布景相配,一套下来很是费功夫。   “掌。将旱船布到那将军侧旁,我有话要说。”   毕竟他们曾有过那么单纯欢愉的日子,还有那日大婚,他微沉的声音隔着红帕不时的宽解,就似一抹羞阳,瞬时把她紧张的心全部照亮,和煦温暖。安家,如今她已经回不去了。小桃小九,也已生死两见。除了他,皇陵她去不得,此生,他们怕是没有机会再见。最后一次,只当是她投桃报李,纪念故人吧!   ————***————   夜,过了亥时就沉得越发厉害。熄了大厅的灯火,整个仿月楼突地便安静下来,众人都屏息凝神,等了一夜,终于就要见到传闻中的女子,不免都内心激涌。   一声长长的轻哼,正中的舞台处便发出轰然巨响,像是雨天惊雷,源源滚滚尖鸣不断。黑暗中,银白色的疾光匆匆的闪了两下便传来了密集的雨声,宾客们不解的纷纷转头朝窗外查看,还未探出真伪,娇黄色的光束便由半圆的舞台中心缓缓亮起,映照着台周落下的雨幕,影影绰绰,格外魅人。   “这是?”在座的不乏朝中良臣,擅长楼宇河道改良之术的也零星有至。探究似的将目光从台上抽下落在身边,果然,方才那一阵响动,身边原来还安然平坦的木地已全然架空,成了一条条小小的河道,当空淅沥不断的水珠奔涌坠落,带着柔和的光束,塑造的真如大雨突至一般。方才还呈方形歌舞的舞台也大变了样子,被人卸了边角生换成了圆形,被重重水帘环绕包裹。   “好灵巧的心思。”眉头轻扬,马佳尔.辰风转头望向匆至落座的子铮,看他从门口走动过来肩膀上少不得沾湿,顿时抿唇笑开。“用不用找小厮备伞?”   身旁走动的小厮丫头已然带了颜色各异的纱伞四处行走,他侧过身去亲自给来人斟酒,笑得愈发欢快。   “你倒是来的早,把南门的烂摊子都交给我收拾。明儿我不去上值,在家陪额娘,你自己担待去吧!”   “是是!”两人自认识就一直这么别扭,可患难时却能互相挡刀,心烦时也能一起吃酒,子铮冲动易怒,辰风就沉静温和,真真是互补契合到了极致。“在将军府给我备个院子吧!我正没地儿歇息。”   “街上位置很多。”   “不跟你睡前吵一架我睡不安生。”浅浅的笑,样子再无害单纯不过,辰风见某人横眉,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台上。   一张屏风,像是宣纸造就,可淡银色的光从舞台后方一透,便会猛然发现,那是上好的湘蜀蚕丝,半尺万金。幽幽的一声轻唱后,微微的,屏风上现出了一个女子的侧影,那轮廓时虚时清,挺秀的鼻,微翘的唇,隐隐的,甚至还能透过她侧身的幅度瞧见她消瘦肩膀上的俏弧和脖颈下的锁骨。   场中的喧闹忽的便全部静谧,清脆的筝声和着些不知名乐器的配合悠悠倾泻,整个仿月楼,顿时陷入了江南小镇的氛围,烟雨声凄凄簌簌,来往走动的花娘纸伞傍肩,臂上带着酒篮,倒酒的姿态婉转动人,正如水乡女子一般清透惟肖。   沉醉清境着迷间,浮散的青色烟气不知由何处升起,妙曼的绕在半空不散,一阵清新的新竹泥土芬芳后,屏风后的剪影稠稠的开口,词调更是应景。   我最怕最怕烟雨蒙蒙   看不清看不清你的身影   我曾经曾经对天呼唤   天在哭我在哭你在何处   往事一幕幕伤心一幕幕   你的眼光你的笑伴我今日孤独   烟雨一重重山水一重重   你的叮咛你的泪是我心中最痛   光影里的女子一直没有挪动,她微仰着头,静静的唱着。没有花哨的动作,没有狐媚的眼神,她只是那么干净的隐在屏风后立着,用影子示人,眼睫凝成了孤独的姿态,轻颤间亦有愁肠渐散,惹人心疼悸动。   我最怕最怕烟雨蒙蒙   还记得风雨里和你相逢   早知道早知道如此匆匆   又何必又何必和你相逢   往事一幕幕伤心一幕幕   你的眼光你的笑伴我今日孤独   烟雨一重重山水一重重   你的叮咛你的泪是我心中最痛   第10章 乱逢得依 3   不知不觉,在场的宾客都眸色深迷。亦有动情的女子已眼眶轻红,隐有泪光闪烁。这样的词,这样的调儿,台上女子的声音温婉微沉,带着轻愁,空灵的徘徊游荡,久久不落。   一首歌毕。厅中却是没有半点声响,众人都陷在自己过往的沉思中不能自拔,望向舞台的眼光越发敬佩迷离。   半晌后,不知是谁率先醒过神来合掌相击,渐次的,哗然的掌声连气成林,生生将原先造势的雨声都一并压下。   “果然不同凡响,不虚此行。”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辰风浅笑着敛眸,闪烁的双眸璀如银河,昏黄中流光潋滟。   沉默着没有出声,子铮紧紧的攥着拳,惶然间,几年前祭拜姐姐的情景突晃眼前。那天也是雷雨交加,风声如诉,姐姐的坟静静的溺在烟雨中,原本是那样生动鲜活的一个人,最后仅有一捧黄土作陪,清冷孤寂。唇角苍白着紧抿,他闷着头将手边的酒一饮而尽,难得的谦和夸赞:“倒是个耐寻味的人物。”   “嗯。”轻轻的应,第一次没有与之反调,辰风望着舞台中的柔光渐渐熄灭,不禁长叹。这等奇人,在座的哪位不是花了天价想求见她一面,可她仅凭一首清曲就化解了众人的好奇焦急,让人不但不觉惋惜,还真诚相敬。   蔺国出了这样的绝女子,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罢了罢了,听此一曲,即便是见不到也值得了。”旁桌的富甲缕着胡子摇头轻叹,花了上万两却没见到佳人,不但不觉得可惜,还满心赞叹。   辰风听了暗暗扬唇,此人道出了他的心声,在座的,凡是懂情知礼者,怕是都有同感。可偏偏……   “人呢?怎么就灭灯了?爷花了上千两银子,就远远见了个灯影!真当咱们是好欺负的吗?这仿月楼还想不想讨活了?”   偏偏就是有那么些漏网之鱼,凭着家中有点声势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掉了自己的身价不说,连带还扰了旁人的兴致。眉头不悦的轻皱,继而仰头将手中的烈酒饮尽,辰风转头去瞧那有“狗”叫嚣之地,几个花哨打扮的公子哥软依而坐,也不管是在何地,拉着身旁倒酒的花娘就往怀里扯,嘴上更是没有半点干净,全是污秽。   “仿月楼何时门槛这么松了?”啪的将酒盏落下,子铮寒面讥讽,身上的软甲在烛光下熠熠发亮,道不出的威严。   “嘘……稍安勿躁,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闹了这么久都没人出来制止,反而是空气中的月桂花香越来越重,辰风动了内力屏息去听,顿时就仿若身陷进一片山涧,水声清澈,隐隐的的还有女子的笑声,似在轻语嬉戏。   眼睛一睁,正对着的舞台上便泛起红光,他耐着性子放目去瞧,还未看的太清明,脸就猛地烧起,不住轻咳。   “怎么了?”身边的灯光朦胧,故也没注意到台上的变化。子铮抬手倒了杯酒给他,瞧他脸色微红的接过慌乱饮下,却仍是闷着头不出声。   这小子!平时见着大姑娘也不见他有这副模样,到底是看见什么了?   正纳闷,一阵浓郁的月桂香气就扑面而来,紧跟着的水声,女子的笑声,还有妖冶的琵琶声接踵而至。顺着声音探寻去望,舞台中朦胧的红光水汽中,几个妙曼的身姿灵蛇般交缠轻舞,她们的长裙皆被身侧蒸着热气的池水浸透大半,妖娆的弧线若透若暗,仅瞧上一眼就足够让成年男子难以自持血脉膨胀。而她们当中,方才阻挡的屏风慢慢撤去,一个女子背对着坐席稍抬双臂,立马便有两个披散着长发的侍女上前,将她肩上的轻纱缓缓褪去,露出了里面雪白的背脊,骨秀肌脂,浸在薄雾一般的水汽中,宛若浑玉。   咕嘟……   霎时坐席中沉闷的吞咽声四起,方才惹事捣乱的几人也直着视线安静下来,眼睛通红的盯着台中,恨不得把那水汽全然扫去,好好扑上前看个透彻。   遥浅着,魅惑的轻哼串成曲调,台中的背影缓缓的摆着腰枝,双臂无骨一般从身侧盘绕而起,顺着肩胛上移,抽动了耳边叮当的流苏,慢慢轻散。她的发髻极美,复杂盘错着打成了一个个半圆,微微侧颜时,便能朦胧瞧见,那圈圈叠叠的发丝一直蔓延到她的脸侧,衬着弹指可破的肌肤,就似一副绚花刺绣,风韵延绵。   流苏散尽,木质的地板上顿时有叮叮咚咚的脆落声四起。女子转指梳理着长至腰下的墨发侧身,一旁各自漫舞的湿裙花娘们立马嬉闹似的跃进池中,欢笑着以水打闹。水珠碎晶般划着弧线不断在空中炫舞,溅到了那女子的裙摆上,肌肤上,她害羞着旋舞闪躲,这边一退那边一依,动作轻灵干净,分明只是躲闪而已,但就是让看得人血脉上涌,情难自抑。   薄薄的几层红纱很快便开始沾黏上身,她蝴蝶一般飞扬起舞,顺着阶梯徘徊融进水中。台上一时安静,水中的女子皆笑颜下潜,水汽涣散,乐声也刹那停了,混沌中,只剩下坐席上不时散出的轻喘,痴迷焦惶。   流水声静谧了半晌忽的大盛,琵琶声再次凌空乍响,几对玉臂以盛花摇曳之姿缓缓从池水中升起,女子们全身挂着蜿蜒下坠的水珠亭亭起身,随即一边抚着长发提腰,一边慢慢的扭过头来,将清丽的容颜短暂示人,下刻却又羞涩闪开。即时,全场烛光皆灭,众人在黑暗中四处摸索行走不得,只能耳听着那女子的笑声欢闹着渐行渐远,直到再也不见。   顷刻间,万籁俱静,热浪却依旧沸腾,灼人非常。紫色的兰花灯笼顺着后台的水车一朵朵顺流而下,随着周遭的光线越变越明,一女子步履轻盈的缓至台中,她仍穿着方才跳舞时的石榴长裙,裙摆却干爽了不少,不再贴身,接着,她柔婉的一依,音色像风似铃,道:“小女子如歌,这厢有礼。”   整个大厅良久死静,只剩她那轻慢的只言片语不断了转悬空,遥遥的隐散了去。   “竹雾……”等了这么久,早就没了耐心,二楼正中雅阁中的男子支着下巴出声,清冷懒散。“走。”   不像她,正好省了嫁娶的功夫。蹙眉抚着袖口抬目朝远处瞭望,他凝视着璀璨漫天的夜幕出神,身上罩着浓浓的惆怅,怎么都排遣不净。   身后,安静的大厅突然鼓噪开,他没留神听那女子又说了什么,见窗外竹雾一行已经准备好,便欲抽身离去。跃上窗棂时,目光穿过二楼的雕花木栏下望,那底下,红衣女子正伏在一只缓行小船上对着一个男子轻笑,狭长的眼灵美如湖,然后,她孩子似的伸出手去撩船身下的碧水,依依的唱:   “有花堪折直须折呀你要记得啊   莫待无花空折时才想念它   有心栽花花不开呀那不一定啊   无心插柳柳成荫啊多难得阿   看花绽放啦而你却错过它   待冬去春来花谢又开年复一年啊   盼有人疼惜有人抚慰有人占有它   别把我当作无意栽下的野姜花   任香味在你身体里它恣意的散化   别把我当作是你擦肩的水中花   瞬间的美丽你要珍惜啊……   看花绽放啦而你却错过它   待冬去春来花谢又开年复一年啊   盼有人疼惜有人抚慰有人占有它   别把我当作无意栽下的野姜花   任香味在你身体里它恣意的散化   别把我当作是你擦肩的水中花   瞬间的美丽你要珍惜啊   谁开的满山枝呀谁开在艳阳底下。”   第11章 远谋似心 1   朵朵清莲泛着妖娆的紫从地隙间淙淙的溪流间升起,众人喟叹着抬手去接,却发现那只是些虚无的灯影,根本无从下手。   辰风静静的望着那女子闲散靠在船沿儿,精致的手半落在水中,不时轻晃。婉转的歌声起伏低落,她似邻家少女一般唇角带笑,墨染的长发湿漉漉的顺进流水,蜿蜒成了一幅画,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方才她说,这首歌专唱于他。他仔细在脑中搜寻了圈,确实没有关于她的过往片段。如若这般,此曲便格外隆重了,不知觉间让他成了众矢之的,全场的男子怕都要嫉恨疯的。   “谁开的满山枝呀谁开在艳阳底下谁开了却没有人懂得欣赏它谁开的满山枝呀谁开在艳阳底下谁开了却没有人懂得欣赏它。”浅浅的笑,曲到最后只剩轻轻的哼吟,她拢了头发直起背脊,随意拾起水中的一朵月桂别于耳际,容颜似春光般娇媚。眼神清澈的望着面前的男子微微出神,她目光温柔的抬手轻抚他的发,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她曾经常做的那般。半晌后,她侧颜伏到他的耳际,声音淡淡的没有任何感情。   “此曲赠予已逝故人,将军面善,能代他一听,如歌万分感激……”唇间低语,眼神却不自主的落在对面的子铮身上,她眸色楚楚的望着他蹙眉抿唇,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却已完全不认得她,望着她的眼神冰冷陌生。   不过还好……他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伤心了会痛哭的少年,五年的边塞历练,磨难风霜点点的将那青涩的面容雕刻,如今的他已是个能肩担社稷振兴家族的成年男子,是他们安佳氏未来的希望。   轻笑着,神思却已走远。她近近的贴在辰风身侧,外人看来已然比爱侣还要亲密。突地面前一阵疾风,带着内力让有身底的几人顿时警惕。如歌也发现了周遭的变化,刚想抽身,脚步就忽的悬空虚无,眼前一阵凌乱。   失了重心,下意识便攀住最近的依靠,以防跌落。她浅浅的皱眉仰头,正上方,突然将她抱起的男子暗影背光,大片的花灯在他背后摇曳,映得他容颜虚晃,灰辨不清。“你……”   刚欲出声,身后不知是谁就打了酒盏,声音脆极。她不解的稍顿,还未来得及回头查看,周遭就哗然一片,接着,仓惶的叩拜便此起彼伏。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微臣叩见皇上。”落在剑柄的手快速收回,辰风慢了一步恭敬请安。方才感觉有人接近,他和子铮已然备了兵器以防万一。可没想来的人竟是皇上,此举便犯了忌讳,触了不恭之罪。   “都起吧!”眼神浅浅的掠过身前屈膝行礼的年轻男子,岚宇不着痕迹的蹙了下眉,继而垂头去看怀中的小人儿。她生得极美。方才远远看着仅觉妖娆,如此近瞧,眉峰柔劲,眸色纯澈,就连那唇也粉淡的恰到好处,世上没有一人能如此完美的将清纯和妖冶融合,而她却达成了,那般漫不经心轻而易举。   “我脸上有东西?”轻慢的笑,眼神却依旧坦坦的,任她一直死盯着瞧。   相见是计划之中,可此情此景却大大超出了她的想象之外。如歌怔忪着有些发懵,心里虽然清醒理智,身子却顽固的不听使唤,就连眼神都无法控制,锁在那熟悉的容颜上难以移动。一股毁灭般的挫败感倏然袭上心头,她默默灰败了眸光,突然感到绝望。   这刻她才恍然惊觉,自己竟然仍是爱他的。尽管他用只言片语就毁了自己曾拥有过的所有,可她心底却还是做不到将往昔抛却,过往的爱多深,如今的恨便多浓。爱恨徘徊一线,她惶然到根本不能区分。   “放手。”从未有过的混乱,她忿然的收回目光垂头,声音低沉,冷意却明显到让所有人都惊愕察觉。   稍稍一怔,随即懒散的颔首挑眉,他沉下了眸子瞧她,似笑非笑的神情似苍狼在悠闲狩猎。“我若说不呢?”   “……”冷冷的抿唇,这等言语在她的记忆中是何等鲜明。五年前他会耍性子让自己心软,没想到如今已身居皇位,仍同原来一般任性妄为。只可惜,她已再没有与他相随的心思了。“您是皇上,自是金口玉言。只不过,奴家的身份卑贱,怕污了皇上威名。”   诚诚的抬头遇上他凝视的眼,她模糊的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倒影虚幻,隐隐的觉着有股暗河在里面奔流,汹涌压抑。   周遭顿时静默成坟,此女子当着众人的面这般拂了皇上的面,定是少不了一番风暴。畏缩着收了收脖子,离得颇近的一位文臣小心的抬袖拭汗,恨不得连呼吸都止了,怕自己被无辜连累。   新皇登基,紧跟着他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不到半年光景,皇上就不动声色的清除了朝中异党,连带着将各地县的贪官污吏一并清除,不错杀一人也不纵放一个。这几年来,朝中哪家大臣不是戴紧了官衔安稳办事做人,深怕一个不留神便牵连一族抄家流放,暴尸荒野。   皇上的性子是出了名的阴晴不定难以捉摸,常常上一刻还和颜悦色,下一刻就下旨收人,真是让人防不慎防。暗在心里叹了声倒霉,他偷偷给一边同来吃酒大人递了个眼色,举动间,身子又朝后缩退了几寸。   他会生气。若是按他原来的脾气,被一个女子胆大妄为的这般讽刺,定是不会再有好脸色。如歌静静的望着他眸色收紧,本心中已想好了应对之策,没想一眨眼,他突地慵懒轻笑,接着毫不犹豫的将她放下,道:“如此也是。”   神色淡淡的抓不住端倪,如歌遵礼弯身谢依,心中却再轻快不起来。她了解的,仍是五年前的那个男子。他霸道蛮狠,只要是想做的事便会不计后果一股脑儿达成。他冲动易怒,常常把持不住心性在宫中掀起霍然大波。可是如今……   行礼毕,她抬头静静的瞧他。他也望她,脸上的表情却一直没变,豁止淡然。他变了,举手投足间全然是王者的自若,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无所畏惧。   面对这样的他,她此次进宫无疑是如履薄冰,步步惊心。   “小梓,拿笔墨来。”心情不错的自己动手挽了袖子,他斟酌着字句,眼睛轻晃的瞬间落在了辰风身上,无由深邃。“辰风,你父亲可还好?”   “劳皇上记挂,家父身子还算硬朗。”   第12章 远谋似心 2   眼中偶晃惊异之色,却很快的镇定平息。辰风直挺着背脊英姿焕然,武将的飒爽不露自显。   若有所思的盯着他酷似岚致的面容凝视半晌,岚宇舒展了指尖提笔,落定前眼光晃过脸色凝霜的子铮,突染笑意。“那就好,此次在京中多留几日,顺便操心操心终身大事。”   “……是。”攥着剑柄的手稍稍收紧,辰风面无表情的应,清澈的眼中却波澜久久不息。   一直在侧旁沉静看着,审时度势。世上万事皆有因果,轮到皇家,更是没有平白的问候。这个将军不简单,虽然猜不到他和皇家的关系,但仅凭这众目睽睽下的关照,也足矣让很多人留心,日后巴结奉承。   “如歌,过来给我镇纸。”声音轻轻的,好像已无数遍这么唤她,再自然不过。某人斟酌着在金箔纸上先提两字,如歌走近,正瞧见第二字浑厚收尾。是圣旨,皇上亲手所书,分量定是超出了平时百倍千倍,不容更改质疑。   微微蹙眉,手在袖笼中犹疑片刻还是伸出替他拉开玉石纸镇,将余半阙的箔纸展平。如歌沉默的望着他认真的侧颜,脸上的表情清淡,心却跳的飞快,连带着指尖也抑制不住的轻颤。此情此景,一如他们朝夕相对的那段时日,他做什么都爱牵扯上她,即便是读书,也缠着让她在一侧翻页。使劲咬了下舌尖,顿时理智清醒复苏,她含笑将视线落在那连竖成行的字迹上,不由的自嘲。   如今做什么还记着往昔?他不知已对多少女子这般做过,俨然已是轻车熟路,对任何一个能提起他兴致的女子都不吝温柔。   连铸的笔锋一顿,低垂的视线中,她的手半合成兰,照耀在朦胧的灯影下宛如璞玉。不由的便空出另一只手上前握了握它,他轻轻的自喃,音量却刚巧能让他近旁的她听见。“你就是你……”   身子一怔,下意识便想挣脱。可这次他并未执着,只是浅浅的握了一下就若无其事的将手收回,而后,她莫名的顺着指引低头,被光影耀得微黄的纸张上,他慎重非常的写道:“有女如歌,秉承天资,贤良识体,特此皇姓,即日封后。”   封后?   恰入怔忪时,一旁守候的小梓已经轻吹着墨迹高声宣读。她隔着案几静静的望他,原是不解,可触到他淡然坚定的眸却突地有些明白了。他在用权利压制她,就像驯服野性的兽,上一刻顺从安抚,下一刻便为她套上枷锁,让她反抗不得。可是,封后?他后宫中的女人不计其数,难道每个都是先封后,再废除?   “皇上这是何意?”全场哗然,惟独事者两两神清。如歌扬手招过一边侍奉的丫头拿披过来,也不顾及着在场那么多双眼睛,扬手便解了紧贴臂膀的月桂披纱,背上的春光顷刻乍现,而后很快被挡在锦缎的外披之内。   “难道意思还不够明显?”有些不悦,他轻轻的拢着眉头,目光凌厉扫过之处,不论男女皆汗颜垂头,不敢再窥。   “皇上三思!”这边还未来得及答话,子铮便面寒着出声劝阻。他极力隐忍着抿唇,再望如歌,已经没了方才的温和多了些审视鄙夷。“皇家血统,岂容烟花女子混淆,还请皇上三思!”   后宫中的嫔妃侍妾他一个都未见过,可在皇宫,什么事都不会是秘密。何况皇上从来就没刻意掩饰,他又怎会不知其中缘由。可这个如歌不同,她身上别说是没有半点姐姐的影子,就单说那天生的惑人之姿,身在后宫也绝对会是祸水,殃民误政。   “子铮,你逾越了。”普天下,他独宠安家,几乎是有求比应。朝中大臣早就有人不满,处处找纰漏专指安家,可他向来都是听一打二,不给他们放肆之机。还好子铮也一直内敛,从不显露什么。除了今天,即便他不提众人听了也暗明在心,他此时出声劝阻,不管目的为何,在旁人眼里都会变成替姐鸣情,绝对的偏私。   “皇上……”还欲再说,剑柄上的手却被人一把攥住,上前不得。子铮眉头紧蹙着转头去看,辰风轻轻的冲他摇了摇头,复无声的动口说了两字,如同醍醐灌顶,让他顿时醒悟。   安家。他的身后还有安家,虽然人丁已明显不再兴旺,可还是有他最牵挂的人在。想到家中那憔悴恍惚的老母胸中气血便一阵上涌,他偏头死死的去瞪不远处那妙曼的女子,恨不能让她即可消失才释怀。她凭什么?就凭那张妖冶动情的脸,便能与已逝的姐姐同名?她不配!根本不配!   可……他还能执着什么呢?姐姐都已经不在了,往日的那总是和颜悦色的姐夫如今是皇上,就算今天他阻了这个女子,以后也还会有别人。无力的残笑,他重叹了声摇头,对这皇城已是再没有半点留恋。“微臣知罪…”深深的望了岚宇一眼便单膝叩罪,他打定了主意不再问朝事,再待在这里片刻都是煎熬。“还请皇上准许臣带着家眷驻守边城。”   “……”沉吟着没应,墨色的眼神深邃如湖,怎么都望不见底。岚宇不动声色,似在思量,可一旁听着的大臣却先一步发难,量准了此刻僵局是最好不过的时机,妄想一并将安家的势力消弱。   “皇上,以老臣之见……”   “阁老,这仿月楼何时变成朝堂了?还是阁老以为,朕本就玩忽职守,把朝堂落在这里正合适?”笑着,眼神却刀锋般凌厉。岚宇拂了拂袖子命人布辇,已然不想再留。   “微臣惶恐。”年过半百的老者立马汗如挥雨,他记恨着瞥的眼子铮噤声,心里却记下了这羞辱之仇。   “明儿朝后,过朕书房来。”没指名道姓,子铮却明了的弯身叩首。他错过了案几朝她伸手,面色松缓,气势却不容拒绝。“走,咱们回宫。”   未自称朕,他灼灼的望她,耐心温和。如歌瞧着那修长的手暴在烛影中,复转头去看小梓手上的圣旨,决绝的摇头。“我不喜束缚。”回首往事,好像已经是上辈子。那生,她坐享王妃之名,结局却那般潦倒狼狈。这世,说她厌恶也好,或者刻意败坏他的声名也罢,她就是青楼花街的一名歌妓,她只是青楼花街上的一名歌妓,她叫如歌,再不会有别的冠名。   淡淡一笑,好似夜间绽放的花,遗世独立。他冷冷的放目打量这华丽奢靡的仿月楼,像是玩笑却又带了些认真。“可你快要没有地方可去了,即便这样还是坚持?”   “是。”这一切都与她无关,毁了又有什么可惜?   “……好。”不再多言,他上前一步将她的手收进掌中,朗声道:“那就暂且隔着,一切随你。”   第13章 远谋似心 3   月迷深醉,难想这等季节竟会有如此皎洁的月。如歌浅浅的憩在辇柱上挑着纱帘往天际望,不远处,记忆中的那座城肃穆华丽,衬在迷惘的月色中,清冷诡异。尤还记得几年前的那个夜,她狼狈的披散着发,身下马车颠簸着几乎要将她的骨头震碎。可她竟没有丝毫知觉,唯一能察觉到的,便是腹部那冷沉的痛,不断下坠下坠,想就这样将她带进深渊。   “在想什么?”   猛的回神,却赫然发现自己的眼眶湿了。她轻笑着将侧颜完全隐进步辇的黑暗中,声色轻佻。“奴家是烟花女子,脑中除了想男子还能有什么?”   静默的听着,双眼却似鹰,想这样生生的望进她的骨中去。岚宇淡漠着挑眉,难得的竟没有不悦。“旁的都由你,进了宫你可以做任何你喜欢的事,但除了一样。”神色冷淡的就像对陌生人,完全没了方才在仿月楼的暧昧温暖。   如歌望着他那疏离闲散的眸,心口一空,还未回神便魔障了般接口:“若我要你的天下呢?”   嗬的轻笑,满是不在意。他懒懒的抬手将领口松了松,以手为枕毫不避讳的说躺就躺。“若你要得起,我双手奉上。”话毕,目光盈盈的望她。他轻舒了口气,月光透过风起的辇帘时有时无的打在他眼中,像满载着繁星的湖。“只有一点,别去招惹辰风和子铮。”   倏地一怔,脑中忽的有什么一闪而过,太过迅速,待她想去寻时却已不见。她细细的把方才楼中发生的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这才发现了其中隐晦。“为何封我为后?”他公然出现时,正是她和辰将军耳语的片刻。且不提那句看似平常的问候,就说后面那句,一个边关武将的婚事竟要由皇上亲自操心,未免蹊跷。难道她有幸进宫皆是因为那位将军?   “蔺国需要一后,而且……”眸色陡然热烈,他半垂下眼掩藏的不着痕迹,口中的话飘忽难定。“你很合适。”   ————***————   从未如此花费心思的去揣摩一个人,她总是敏感洞察,任何人的细枝末节都逃不出她的双眼,一面就足矣辨别伪善。可这回她却真的迷茫,进宫这几日来,那人一直像隐在迷雾中,无论她怎么打探怎么猜测都不得要领,他们像是完全陌生的两个人,以前的时光仿佛只是镜花水月,如今奢望着去寻,半点痕迹都无。   “渊……”知道他在,如歌拿着小银碗在湖边喂鱼,看着它们翻跃争抢,温和却贪婪,不禁烦躁。“可有外面的消息?”转眼已是进宫的第三天,可除了那天一同回宫,她再没见过他。这番越发证实了她原来的猜想,那日她有幸得他青睐,只是因为那个辰将军。一旦进入宫沼,她便掩进了人群,和普通的嫔妃没什么区别。   “我昨天去打听了马佳尔.辰风的底细。他阿玛一生为蔺国驻守边疆,他也只在四年前来过一次皇城,随同阿玛参见新圣。至于他和安将军,听闻他们在边城的时候就走得很近,宫中凡是见过两人比肩同行的人,无不惊叹,都道他们和原来少年时的岚致和子铮一模一样。”   “真的很像。”她算是和他们相处最近的人了,就连她初见他们相邻都恍然似回到了从前,何况是外人。“他绝无可能是岚致?”其实比起岚致温和的性子岚宇更适合当王,所以她不得不怀疑偷天换日的可能性。   “确定不是。四年前他进京时先皇还未发丧,绝不可能是同一人,”   “是么?”终是心死,再也不存奢念。她落了碗抬头朝远处眺望,蓝碧的天空与红色的宫墙碰撞相接,那是束缚与自由的征战,难分输赢。既然不是岚致,他为何又要那么特别的保护?甚至不惜封青楼女子为后?   所有的事都像隐在迷雾中,无论她怎么努力的想去看都看不到真相。其实进宫的这几天,她没有一天好眠。在外面生活的这几年,她本以为自己已经炉火纯青再没有什么可以惧怕,但实则,她怕的东西还有很多。她怕子铮用憎恨的眼神看自己,怕这空荡死寂的宫殿,前者让她心痛,而后者,她日日梦见那死去的孩子张着小手向她啼哭,那声音简直要把她的心都揉碎了。   “唔……”念到此头便疼的似快要炸开。她蜷缩着身子死咬着牙关,可即便是这样仍没有好转。   “怎么了?”身子一偏便坠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难过的窘着眉,意识模糊间,竟看到是岚宇在抱着自己。   看来她真的是太累了。复撑了片刻便昏厥过去,她身子坠落着陷入无止境的梦境,无论怎么挣扎都醒不过来。   梦中,岚宇目光凄然的瞧着她,嘴巴一张一合不知在说些什么?她茫然的转头,却在身侧的铜镜中看见她如今的脸,美丽而冷漠。适时,耳边他的声音突然清晰,他喃喃的一遍遍说,如歌我喜欢你,喜欢你的眉眼,喜欢你的容颜,胜过了一切。她发狂着仰头大笑,笑着笑着却突然哭出声来,不甘怨恨。他怎么能如此薄情?她至今还夜夜梦魇,不得安宁,而他却已对着新面容的她说喜欢,说胜过了一切!   她恨!她好恨!好恨!   心潮汹涌,紧阖的眼也豁然洞睁。眸色迷茫的望着头顶的金色缎帐,她急促的微微喘息,额上满是汗珠,背部的衣裳也已然被汗水湿透,浸粘于身。   原来是梦……   不知是庆幸还是叹息,她抬手轻轻的罩上双眸,过了好半晌才平静下来。方才那个梦,她之所以觉得真实,是因为她心底真矛盾的存着那样的愁思。这三天来,每日小梓都会过来问安,想打探的都是些小事,无非就是吃住用行,各处照应周全。而她,明明也有很多机会跟着他同去谢恩,跨出这些年一直辗转于脑中她夺宫大计的第一步——获得恩宠。可是没有,她无由的恐惧,再次见他仍然管不住自己的心,她怕她会再次沦陷,跌入万劫不复之地。所以只能催眠似的一遍遍在心里对自己说,要恨他,不能忘记过往他加于自己的痛!这些不相见的日子只是用来准备打探,绝不是刻意躲避。   这般不断的默默告诫,好像便真的成了。揭开手缓缓起身,她借着殿中的烛光四处打量,果然在不远处的书桌前找到了那个人,全皇宫唯一一个配用明黄寝帐的男子。   第14章 后宫缠斗 1   “醒了?”手中有笔在握,他听到动静回头,俊朗的的容颜犹如开遍了四季的花,在温和的光影中傲然恣绽。   瞬间怔忪,却极快的就回过神来。她低低的应了声,掀开薄被便坐起身,神思倏明。   总活在回忆中的人总有一天会窒息而死,因为他们分不清现实的残酷和回忆的虚幻,迟早亲手把自己推上绝路。以前在现代,她见过无数这样的人,他们失去家人,失去爱侣,沉溺往昔不愿醒,直到死去那日都懵懂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她不能。五年的浴血磨砺仍历历在目,她允许自己有短暂的迷茫,却不容许自己一错再错。淡淡的笑,卷曲的睫毛下盈盈的微光初乍,竟是潋滟无限。“我要回去了……”既然他已经不是原来的他,她又何尝没有改变?   再一次让他爱上自己,没有什么事比这件更能提起她的兴致。待他言爱的那天,便是蔺国破国之时。   微微一怔,没想到她竟这么急迫的想要离开。岚宇稍稍的挑了下眉,随即对着洗笔的瓷坛窥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已然到了面目可憎的程度。“你就这般厌恶我?”他娶进后宫的女子不计其数,没有任何一个像她这般不愿,对他冷淡的像待杀父仇人。   “嗬…”轻声一笑,心中却想,他还挺有自知之明。如歌抬手理了理披散的长发,没有首饰,索性就随便的打上辫子,边动手边道:“蔺国难道有不能厌恶皇上的国例?”   “那倒没有。”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他注意到她坐到了发尾,笑了笑故意不告知。“不过以后我们相处的日子还长,相近如宾总比对敌成仇好,不是么?”   “啊……”辫子打到最后她猛地一扯,立马便觉得头皮一紧,疼痛难当。她皱着眉看那人笑得懒散,单手支着案几,脸上满是看戏的神情。无赖!这人数十年如一日,面子变稳妥了里子还是跟原来一个样!“谁跟你来日方长?笑起来都这么招人讨厌!”   “嗬!你这女子……”   “我这女子怎么了?当初可不是我自愿进宫的!”   讪讪的轻咳了声命人传膳,他一时无言,脑中打着算盘留她同餐。这宫中,已经好久没人这般直白的同他说话了,自从她走后,他便一直一个人,每每出声,宫殿中就有空旷的回声四起,道不出的虚冷骇人。“你就不好奇为何朕会突然接你入宫?”   手指卷着发梢,这其中缘由她想了好几种,最后还是觉得因为辰风的可能较大。可想将他们两人隔开有的是方法,并不只有接她入宫这一种。况且封后事大,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封一个青楼女子为后,至今她都想不出缘由。难道是为了美色?   脸色不由黑了些,她嘲讽的提唇,虽然原本这次回来就打算以色惑人增加胜算,但真的成功,还是不由对其中轻浮心生反感。“理由不外乎两种,一则因辰将军,二则,天下男子皆食色。”   于是,她投石问路,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回。清明了他的心思,下一步便更好打算。   “不然。”似笑非笑,答案也是模棱两可。某人一脸神秘的挽了袖,坐在桌边,眼中昭然若揭的写着你留下用膳我就告诉你,口上却恰要反着说:“朕没有用膳时探讨的习惯,若是无事,你可退下了。”   说着扬了扬手命人多添了副碗筷,他好像料定了她不会走,界定的表情让人真想上去弹出指甲抓花了才爽快。   “嗯……”这一声拖得极长,他不知,她心里可是明白。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被他耍赖就牵着鼻子走的温良女子了,如今的她只要愿意动心思,和他斗上几百回合也不成问题。“那奴家就告退了,不打扰皇上用膳。”   温笑提筷的手指一僵,眉头顺着便紧紧皱起。他啪的一声将银筷落下,还未来得及出声,她就腰姿婉婉的已步到了殿门前,而门外不知是哪个该死的奴才,平时也不见得有这么殷勤,今个儿却是反常,人刚到门槛处就将殿帘从外面高高掀起,腆着口道:“夜深,姑娘小心行走。”   姑娘!好!真是极好!他沉心殿的人如今被调教的这般贴心知礼,知道她不喜欢身份,便不理他的旨意,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小梓……”冷笑着,嘴角却有些抽搐。他朝着殿门处挑了挑眉,方才还腹中饥饿,现在却已经生生气饱了!“这就是你调教的?”   “呃,这个……”怎么答都不是,小梓几乎是夺了桌上的汤碗,连声道:“奴才下去把汤热热。”   方出门,就将碗转了手,提着门外侍奉小子的耳朵往墙角走,一边走一边数落。“谁教给你叫姑娘的?啊?”   “梓公公手下留情,那奴才应该怎么叫?”   “当然是……”突然怔住,这女子的身份特殊,还真是怎么唤都不合适。“猴崽子!多听少说!我是怎么教你的?”   “是……哎呦…是是!”   自那以后门口守着掀帘子的人见到如歌就扯着嘴笑,除了必要的指引再不多话。   ————***————   方回宫便觉得气氛不对。她现在暂住宫南角的嫣桂宫,挑中这儿第一因为幽静,第二离后宫那些莺莺燕燕隔得很远,沾染不上那么多是非。住了这几天,院中的月桂花便竞相盛开,真是深得她心意,可有一点却避无可避,她人刚进了院子,侍奉的青檀便小跑了出来,悄声说虞美人来了。   唇一抿,对这人不请自来稍有不悦。她冷笑着往大殿去,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暗想,这皇宫中还真是没有秘密可言。她今天下午才进了沉心殿,晚上就有人来拜访,说这是巧合,她可半个字都不信。   打了帘子入殿,原先按她的意思殿中只掌两盏灯的,可今个儿却不知是听了谁的命,墙侧连贯着点了一排红烛,将整个大殿照的更白天一般。“虞美人好。”怎么说人家现在也是个美人,而自己则什么名衔都没有。如歌知礼的弯膝招呼,本已是给了她十足的面子,谁想那人根本不领情,竟自顾自的浅酌着茶汤,像没听到一般。   浅浅的笑,她不让起她便一直蹲着。自古后宫就勾心斗角不断,女子的心智也是发挥到了极致,无所不用其极。但还就是有些愚钝蠢笨,自掘坟墓尚不自知。沉心殿离这儿坐辇要一盏茶,快速步行却半盏茶足矣。她倒要看看这位外表艳丽的美人在他心中的地位如何!   “如歌敬虞美人安。”这次刻意提了声音去唤,她傲然的复依了依就直接起身,见榻上的女子蹙眉,唇边的笑反而越发灿烂。   第15章 后宫缠斗 2   她……一时百味陈杂,道不清其中滋味。她麻木的弯起唇角去笑,心里的城墙却猛然塌了一角,碎末纷纷。   她长得真像某个人。清浅的眉,澄澈的眼,还有那消瘦的脸庞,撇眉的瞬间竟有七八分相像。那人是她,是过去的安佳氏.子漪。   “谁准你起身的?”气焰跋扈的摔碎了茶盏起身,虞美人啪的拍了下桌子,手腕上的环佩随之作响,叮当不断。   挑衅之心不知怎么就染上了些同情,如歌收敛了眼光没回声,袖笼中的手却是习惯着紧攥,不住的自我安慰。一定是巧合!他四年间娶了数十美女,不可能个个都是和她相像的。君王自古便薄情,他原来曾狠心那么对过她,又怎会长情怀念?   眼睛瞪圆的死盯着如歌的容貌,发现和她并没有共通点后火气更胜。虞美人上前便推了她一把,力道不大,却也够人趔趄摇晃。“区区一个卑贱之躯也配进沉心殿!别以为凭这张妖媚的脸就能迷惑皇上,我是绝对不会放任你造次的!”   “哦?”不用刻意猜,她话中的酸味已然逼人。如歌立稳了身子去望她狰狞的脸,对她入宫后的待遇已是悟出大半。“千金之躯也不过如此,还不是连个殿门都进不得?”   “你!”染着鲜红蔻色的纤指对着如歌不停的颤,虞美人显然被踩到了痛处,气得不轻,粗喘了半晌都未说出话来。   “哎?美人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身在深宫,原本没有皇上宠幸已是悲凉,若再耗上个废物般的身子,那日子可真实没法过了。”拿捏着时间给予最后一击,她抽了身上的力气松松的立着,果然话刚落,面前的女子就发了疯似的朝她扑了上来,推倒了人不算,上手就抓住了头发,往一旁的椅棱处托。   轻轻的使力挣,使她短短的一段距离也需花不少力气。如歌咬牙忍着地上的碎瓷渣点点刺破衣服划上背脊,脸色发白的刚抽了口气,殿帘就猛地被人从外面掀开,跟着自己发上的钳制便减缓了不少,虞美人突地松手,她已极快的弓腰,可还是有几片残渣没进了脖颈处的皮肤,锥心疼痛。   “小梓!”边唤人,边两步来到如歌身侧。岚宇紧蹙着眉,托着她的头小心将她从地上抱起,动作已经极轻,可怀中的人还是痛的连连抽气。眼中霎时卷起风暴,他面色冰冷抬头,望着虞美人的目光恨不得将她生生撕裂。“虞婵——萨克达氏,你阿玛就养出你这么个好女儿!”   “皇…皇上……”颤栗着软膝跌跪在地,虞婵抖得不成样子,听皇上提到了她的姓氏,这才反应过来惹怒了他会给家族带来何种灾祸。“皇上饶命!若…若不是这个女人……”   “来人,把人拉出去到子门前杖毙!彻查萨克达氏一族,凡是有过者重斩轻流放,家眷一应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入京。”   全身痛极,可是突闻他那淡淡的声音还是止不住心神俱慑。如歌被汗迷了眼,眼前雾蒙蒙的一片,一转头,虞婵已哭号着被人架了出去,连个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这就是帝王,翻脸无情。   刻意扭过了头不再看,她紧攥着他长袍的前襟,背上那火烧的感觉像会生长蔓延,随着时间变长不但没有减缓反而越来越重。   轻轻的把她放到床榻上,一旁小梓已经唤来了御医,药箱也已备好。岚宇皱着眉一直未松,看她强咬着唇忍疼,面色如纸却仍未流泪,心中不知怎地就针刺般的疼,惹人心焦烦躁。“去把屏风架上,再命太医在屏风外等候。”   “忍着点……”在军营中他也处理过伤口,但那些大多是刀伤,不用清楚残渣,上些药包裹好就是了。可她……   轻轻解开她腰间的束带,便想将衣衫拉下。他见她挺了下背闪躲,心头更是无名火起。“你若再乱动,朕不介意替你脱光了瞧。”   愤愤转头,却带到了脖颈间的疮口疼得只蹙眉。她望着他满眼寒霜,方才已杖毙了虞美人似还不解气,杀意如刃。恍然一惊,而后垂下头再不挣扎,她默默的听着他气息如丝,小心仔细到将呼吸都放缓,灼热的指尖触上她背部的皮肤时,滚烫如炭,引得她微微心颤。   “陆影,告诉朕应该怎么做?”双眸深邃如窟,他一把将沾了血的外衫扔到地上,嘴角都跟着紧绷,沾染怒意。她原本光洁白皙的背脊上,细细密布了数十瓷片,血迹模糊,零星有碎片折出光芒,刺得他双眼生疼。   “还请皇上描述一下伤情……”今日不当值,陆影身着青衫,眉眼间多了些岁月的沧桑,可面容却分毫没变,依然书生俊朗,沉稳非常。早就听闻这女子进宫可却从未见过,没想到今天被小梓匆匆唤来竟是给她诊治。这是这几年来从未有过的特例,他本以为自王妃走后,他便再不用为除了爷以外的旁人瞧病。看来这女子果然如子铮所言,格外特殊。   目光一凝,半晌后才低低出声,他帮她拨开背上散落纷零的发,自己没发现,他此时的眼神有多么不舍。“她脖颈处划伤的厉害,有几片瓷片扎进了皮肤。其余的地方大都是划伤,但应也有些细小的碎片混在伤口里。”   “先把大的碎片清理出来,微臣这里有些瓷罐,可让小梓点火熏烤然后覆在伤处,这样便能将细小的碎片吸出。但清理前一定要留心大的碎片有没有伤到血脉,若是有便有些麻烦了。”   “嗯……”轻扶她的肩,手指顺着伤处查探摸索,确定没有伤到血脉。他侧身用烫水净手,而后才紧声道:“忍着点,会有些疼。”   “被你这么严厉的关怀,好像会更疼。”听着他好像比自己还紧张,她惨白了唇笑,手紧紧的攥上床沿做好准备。   眉头的川字更深,他没回应她的戏言,心中却微染异样,不觉得柔和的眸色。“如果说话能减轻疼痛,朕特许你今晚可以口无遮拦。”   第16章 后宫缠斗 3   再笑,却是真心。   她微蹙着眉忍疼,虽仍不时抽气,但还真喋喋不休的说起话来。   处理包扎好伤口已是半个时辰后,如歌脖颈上缠了厚厚的白纱,一时竟半点都挪动不得。喝过了暖身的热汤脸色才稍恢复了些,她有些呼吸困难的侧颜去照铜镜,差点没被自己那突兀的脖子吓晕过去。“皇上的手艺真好……”怀疑他是故意报她不陪晚膳之仇,她张开双手扎量了下,竟然发现,指尖无法合拢,还多出好大一块。“不过,您打算让我怎么安寝?”   “……”唇角稍稍的提,包的时候未发觉,此时一看还真的太过了,包扎的白纱圆滚滚的,生生比她的头还虚大了一圈。   “你现在是在笑么?”   “没。”抽了抽枕头,他随手拿了条薄毯围上脖颈,像模像样的做着示范。“看到了?就这么睡,还保暖。”   瞧着他一国之君,却孩子似的歪着头强往枕头上靠。如歌冷冷的阴了半天脸,终是别过眼不忍再看,口上嘲讽,嘴角却抑制不住的微微上扬。“真不害臊……”   适时才猛然惊觉自己举动有多稚嫩,某人轻咳了两声起身将薄毯甩开,极不情愿的退而求其次。“要实在不便,就让陆影进来重新包过。”心口淡淡的涌上了些躁动,他匆起了身不愿再待,一想到她的身子会被旁人瞧见,便不由心生怒火。这个女人从来就不知好歹,他堂堂一国之君,什么时候伺候过别人,她倒还不领情!   “算了,夜也深了,今个儿先这般,明天再让青檀帮忙就是。”   脚步一顿,笑意便浅浅的散开。岚宇故作淡然的轻唔了声,心中却是对她的回答很受用。“好生养着,我再来看你。”   没想到他会就这么走,长夜漫漫,既然已身在女子的寝宫,又岂有半途抽身之理?如歌抚着脖子对着铜镜出神,回想起方才他离开时的神态,那般自然而然,没有半分犹豫。难道他从不在任何夫人侍妾那儿留宿?   唤了青檀进来服侍更衣,她和衣躺下,见青檀还在殿中留着不走,便吩咐道:“去睡吧,不用守夜。”   “这……”满脸为难,青檀扑灭了妆台上的红烛,小心翼翼的回:“不是奴婢忤逆,实在是皇上临走前有命,让奴婢今晚好好侍奉,注意着小姐会不会发热…”   “是么?”眸色沉沉的拉上被子不再多言,她怔怔的望着帐顶,明明应是该欢喜的时候。他虽从未碰过自己,也未表现出宠爱欢喜,可最起码他对自己留意了,这就是个好的开始。可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心里没有半点欢愉呢?   “青檀,皇上对每个夫人都这么体贴?”   “才不是呢!”虽然这个新主子平时总是淡淡的不愿搭理人,可对她们这些下人还是很关照的,赏赐也不少。所以,今天皇上能来救人,他们全都打心眼里高兴,指望着能沾上这独一份恩宠的光。想着,话声更甜,她顺了床角靠坐歇下,说起这位俊朗的皇上,眼神扑扑直亮。“皇上从不在别的寝宫留宿。后宫虽然夫人良娣不少,但是没有一个封嫔封妃。皇上平时公务繁忙,偶尔空闲也是出宫行走,极少的时候会来后宫,听几位夫人念书或是一同游湖。像今个儿这样入夜了还留在后宫,真真是第一次呢!”   听着青檀兴奋的声音,却只是轻轻的嗯了声。如歌转过身不愿再听,心底有些什么呼之欲出,可她却选择漠视。被骗一次是愚笨,再次被骗那还有何借口开脱?对那些美人不动心如何?不留宿又如何?对待如今自己这张倾国倾城的容颜,他还不是难得的破了例,仔细温柔?   阖上双眸不愿再想,她把自己深藏进梦境中,虽然知道又会半夜惊醒,可这次却不胆怯,只想通过那残忍的痛让自己更清醒。   ————***————   春风拂柳,一夜间就绿了繁城。天气渐渐变得炎热,宫女们都换了颜色浅暖的夏衫,成行而行时,宛若一道风景,令观者美不胜收。   一身桃红色的长裙,如歌悠闲的在树下打着秋千,一月间背上的伤已差不多好全,终于能出门走动了。“青檀,去拿我的萧来。”午后的阳光正正好,既不刺眼还温暖宜人。进宫这么久,她无心四处游玩,没事时只能弹琴刺绣,当真像过上了大家闺秀的日子,无聊至极。   “小姐,皇上刚禀人传了话来,今日书房有事,所以让小姐过沉心殿去用晚膳。”   “谁进宫了么?”装似无意的打听,她轻捋了下鬓间的碎发,一垂头,杏花般的光漏落了满裙,妧魅炫目。忽的便想起原来在现代看过的一部清宫剧,里面结尾时这般说道:“尤记那年杏花微雨,你穿花度柳而来,长身玉立,丰神朗朗,只目光炯炯的打量我。可如今回想起来才发觉,原来从那一开始,便是错的。”   正如她和岚宇一样……   未发现如歌出神,青檀取了萧出来,递出回道:“听闻今儿是辰将军进宫,龙心甚悦,故留了将军一同午膳商谈。”   “知道了。”越发对这个辰将军好奇,她笑垂了眸将萧接过,指尖一动,一首念相思便婉婉的来。这一月,他几乎天天来陪自己用膳,有时会缠着她下棋,有时仅是安静的看书。望着她的目光时而挣扎时而念旧,说不上的繁杂。   她将一切默默看在眼里,坦然受之。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既然已经准备了那么久,她便有的是耐心慢慢来,等着他将原先那个痴傻的自己忘却,走向沉沦。   一首曲罢,心静如湖。她屏退了旁人独自绕到后院闲逛,没走两步,身后便多了一抹影子,虚浮不定。“叶哲今天进京了。”   仰头去瞧花束丛丛的淡黄月桂,她深深的吸气嗅香,险些醉进那危险的魅惑中。“说了什么?”   “穿过峡谷的索道已经造好,没有惊动蔺国的守军。”   “那就好。”指尖一顿,猛地一阵酥麻。她蹙眉望着一只蜜蜂挺着圆滚滚的独自从花蕊间爬出,轻声一叹,小心的用手指接了它放落在地。蜂,刺痛了她,自己也命在朝夕。瞧着它犹如望着现在的自己,她转了视线继续前行,无畏坚定。“再过一段我就进沉心殿去,让他抓紧训练突袭的兵士,那索道可不是任何人都过得的。”不但需要极致的胆量,还需身手矫健体力不凡,否则那么长的距离,坚持不到一半就会跌落深渊,粉身碎骨。   “是。”眸色一晃,却是没有半声驳言。渊也留心到那只伏在地上的蜂,看着它挣扎着慢慢死去,心里一阵揪痛,恨不得让时间慢些过得再慢些。这样,那日就不会那么快到来,而她,也能活得长久慢慢释怀。   “听闻今天辰将军进宫,你去探探他出宫的路,我要去会上一会。”不管岚宇有什么打算,跟子铮贴近的人都值得她好好探查一番。   “是。”话毕便倏地消失,只留下树影沙沙作响。   如歌含笑着仰头沐浴阳光,全身都暖烘烘的舒服,惟独那颗心,怎么都捂不热。   第17章 玉碎难全 1   曲折宫廊,九庭八弯。支了遮阳的丝锦伞立在宫门前等候,如歌撩了裙摆在及膝的门槛处坐下,拂面的微风带着夏日的热气贯穿门涌,她微眯着双眼居高往宫外瞧,高墙外,方正的街道满是余晖,热闹的人流,渐点的灯火,那里的人们都带着温暖的笑意,虽衣衫简朴,但表情却都是幸福。   很久很久以前,好像也有人许给她这样一个未来。他们坐在湖边沉浸暖阳,他说以后,他说他们的孩子。可现在回想起来,她竟完全不记得他说那话时的神情,也许,那一幕根本就没存在过,一切只是她痴傻的臆想。   “你在等我?”与上次的随意装束不同,辰风今天穿了朝服,容颜印在那青紫的考究花纹中,说不出的隽秀。   抬头的瞬间还以为是见到了岚致,如歌微怔,随即快速回神。“看来我的运气不错。”侧身闪出半阙门槛来让于他坐,她含笑继续远望,漫不经心的态度却让人不忍拒绝。   辰风提了袍角就坐,跟着她的目光凝神去望。同样一番景致,在他看来没什么特别,而在她清冷的眼中,他却分明察觉出怅然向往。看来她并不喜欢这座宫,就如同他一样。   “想出去么?”不知觉间张口,接着便有些后悔。他着实唐突了,现在她是世人皆知的皇上新宠,他一介武夫,凭什么带人出宫?   坚定了摇了摇头,望向他的双眸却微染感激。如歌收了伞出神,墨长的发丝妖娆的随风四卷,可她却不在意收拢,任由放纵。“既然决定要进来,便从未想过出去。”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便不能适应那种平凡的生活了,原来一直抵触的地方如今却是她最习惯的,恍如天意,这里才是她最终的归属。“将军呢?”   “我?”手中拿着一串璎珞,青色的花结淡紫色的穗,他若有所思的将它放于指尖轻捋,言语中带着孤寂的笑意。“既然有些事由不得自己,那在哪里都是一样。”他已及第,婚事再也拖延不得。皇上今天召见便无意间提了某学士府家的小姐,他虽笑着没应,但也清楚的知道,这件事不会太远了。   “将军不回边城了么?”瞧着他手中的玩意儿怔忪,如歌想起了她将这物件送给子铮时他宝贝的模样,那时她还戏言,若是他将来遇到了可心的女子就将之相送,身为姐姐她便明了,做主帮他求亲。可如今这东西却落到了辰风手上,不禁不让人生疑,出言试探。子铮半月前已领了命带家眷去边陲驻守,一月后动身。她虽心有相思,但让他和安家远离这里无疑是最好的结果,彼时战火殃及,她不愿见到他们任何一人遭到牵连。   沉默的盯着璎珞发怔,辰风抿了嘴角苦笑,眼中愁思难解。“回不去了…”   眉心一跳,若原来只是猜想,如今就越发界定。按他的家世,皇上不可能突然负于高职,让他永居皇城。除了一种可能,他真的是皇族后裔。“有没有人提过,将军很像某人?”   “你是说咱们初见时你提过的那位故人?”眼中精光一闪,不答反问。她对他的身份这般好奇,不禁让他对她的底细也多了分疑惑。一个貌美的歌妓,再怎么联想也不可能和先皇沾上关系。可她却口口声声提故人,让他难不留意。“那时我还不知道,可进宫后见过他的画像,我们的确很像。却是不知,姑娘和他是如何相识?”   他的敏感让她心惊,却仍在意料之中。她坦坦迎上他打量的目光,没有半分打谎时的局促慌张。“将军可知道池洲?我曾在那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所以不但相交故人,了解甚多,还知道……”收了笑低头去望他手中的物件,她破釜沉舟的试探,拿准了他知道后不会将此事告知旁人。“我还知道这东西对轻骑将军意义为何?”   掌中一紧,眉头也倏地皱起。辰风惊愕的起身,眼神微乱,已然开始焦躁。“你在暗指什么?”他本以准备带着这污秽的心思直到入土,那时强抢了子铮的璎珞留在身边,为的也是这样的心思。他们是可以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几年来都默默的互相扶持,他不愿这种关系被破坏,所以便无赖的留了这个念想,他不强要,他便一直私心的留着。   “将军多虑了。皇上特意着急指婚,想必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我只是好奇,不知皇上所为是拆散良人还是助将军回归正途?”   “……”紧攥的拳微微轻颤,意气风发的容颜此刻却满是凋敝。辰风复踉跄坐下,欲张口却先引出一声轻叹。“子铮不知道,我也从未猜过他的心思。不过想来,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数全蔺国,像他这样有着怪异心思的男子又有几个?不管国风再怎么开化,这种情动也永不可能被世人接受。   “将军觉得此事荒唐,可就我看来,却没什么新奇。原来我的家乡,这种事情已被大部分人接受,有很多人打破陈规走到一起,而且都生活的幸福。”   眼中突露希冀,却快速陨灭。辰风苦笑着摇头,没有任何的勇气去尝试。他的人生已经这样了,那便受着就是,何必再拖子铮下水,他还有光明的仕途可走。“多谢姑娘开解,不过…在这宫中,太聪明的人往往没有好结果的。”不是威胁亦不是恐吓,言语间流露的,是淡淡的真诚规劝。   她就像是翱翔天际自由自在的鸟儿,如今折了翅膀被圈牢笼已是残忍,若再因此丧命,那便是大大的不值了。“末将先告退。”   “将军且慢…”喝住了他离去的脚步,如歌思量了片刻起身,从袖中拿出了一枚小小的翡翠玉叶笛。“若将军改变心意,可在宫内吹响此物,如歌便会前来相见,助将军一臂之力。”她已经够不幸福,所以不管这件事在外人看来有多不可理喻,她还是想知道子铮的意思,不想就这样匆断了可能是他幸福的机会。以她对子铮的了解,若不是真的愿意相送,这璎珞也不会这般容易的落到别人手中。   “……多谢。”犹豫了半晌才强笑接下,他再未多留的转身就走。她望着他卓然玉挺的背影渐渐没过宫廊消失,面上清冷,心底的湖却被什么拨乱,满是涟漪。   第18章 玉碎难全 2   步回沉心,恰到晚膳时。打帘而进,殿内安静的蕴着烛火,琉璃盏的光芒温润平和,缓和了大殿内的肃穆装扮,暗显舒馨。   他好像还是未改掉躺着看书的习惯,殿内没有侍奉的宫人,他便散倚在了榻上翻书,指尖流光,漫不经心。   “皇上,该用晚膳了。”看殿内并没准备,她上前去摸他案几上的茶盏,果然已凉得透了。“怎么没唤人来换……”   话还未说完,岚宇手上的书册便啪的一声合上。他敛着眉眼不瞧她,嘴唇却是紧抿,不管她说什么,拿起凉茶就轻酌了口。“你去哪儿了?”   微微一怔,随即淡淡的笑。如歌从发间抽了支簪子欲去挑灯芯,却不想,手刚伸出一半,便被人猛地攥住。“哑巴了?朕在问你话!”   “既然皇上都已查清,又何必多此一举?”燃久了的烛,摇曳的带着昏暗。她望着他的脸沉在其中,凌厉无情,将过去一月的宁静恬和顷刻间抹去。   “朕记得曾今提醒过你。”   “是!”他眼中的光讳莫深沉,一如那日发落虞美人无二。她无谓的迎上他咄咄的眸,背上却已起了薄汗,那是面对危机时的自然生理反应,真实契合。“只是奴的记性不好,总以为自己面前之人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凡人。”   一月来,他们两人独处时,他从不称自己为朕。闲逛宫中,宫人们望她的眼神对她的态度也越来越恭敬,她本以为在他心中她多少已有了一席之地,可如今看来一切不过是痴人说梦。当他用那种眼光看着自己时,她便什么都明白了,他只是怕了孤独,所以才选了没有子漪影子的她做陪。所以除非必要他从不碰她,衣食赏赐从来不缺,却也从未问过她是否喜欢。   这就是君王之爱,如云端上的楼阁,尽管晨出时那般华丽炫目,一旦阳光隐藏,便刹那烟灭。   猛地一震,未想她会这么回。他迷离的眸色蹙眉,凝视她的目光似在考量这句话中的真意。“凡人又如何?”   冷冷的声音回荡在清寂的大殿中,愈发显得薄凉。她扭了腕反手将柔夷填进他的手掌,当冰凉的指尖被他掌心的灼热熨帖,未伪装思考便不由道:“凡人般的爱侣便懂得互相体恤容忍,他们习惯先以对方的感情为考量,用尽全力给珍惜之人温暖,让她安心幸福。”   第一次这般暧昧的贴近,他有些不适应,抽手便想收回,却被她紧紧拽住,退缩不得。   凡人么?恍惚的沉思,他望着两人相连的手,胸膛里的心弼弼地跳得厉害,难有的竟微微紧张。他原来也以为自己是个凡人,为了她的一颦一笑心动欢喜,本以为给她他所认为最好的,两人便能一直长久的相伴。未想,他半途就被抛下,失去了所有,沦为遗孤。   “若朕是凡人,那你又如何?”从那时他才明白,并不是对的就一定好,有时,他们也需要玉石俱焚的勇气,毁灭却完满。   “……”短暂的沉默,她胡乱的闪开视线,突然被他那诚实的双眸瞧得发慌。方才那句凡人仅是兵行险招,若是保不住性命那以后的一切便都无从谈起。她在以身试险,本是想借用他最不喜皇家身份这点来保性命,没想他竟真会认真。这不像他,最起码和她记忆中的他大相庭径。   “皇上!皇上!”殿门外急唤突起。   从不觉得世上有如此天籁,她心底舒了口气,不知今天这关倒是过了没过。   “怎么?”垂下眼帘收手,手指下意识便抚上袖口,慢条斯理的顺边打理。他紧着声问,那般淡然无波,可不知为何如歌却从中隐听出了些落寞。   “小皇子病得厉害,陆大人已经赶过去了,特命奴才来请皇上。”   指尖一僵,脸色下一刻已然惨白。岚宇倏地起身,膝上的书册便哗的一声掉落,撞在地毯上声响闷钝。再无心思继续追究,他撇了眼她便匆匆的侧身离去,没留下只字片语,身影就快速的消失在宫门际处。   孤零零的独自立在空寂的大殿中,她听着他的脚步惶然,心中的魔咆哮着想冲出门去将他拉住,歇斯底里的大吼不准他去!他怎么能那么在乎那个孩子,却将他们俩的孩子弃如敝履!他怎么能?怎么能!   可……终究她什么都没做,只是这样安静的听着,任由那声音渐行渐远。   “果然皇上还是最疼小皇子的。”不知是刻意还是无心,脚步声方落,门外就有宫女低语,音量不大不小正巧能让殿中的她听见。   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狠狠捆了一掌,如歌怒极反笑,绝美的容颜映在光影中,摄人心魂。“来人。”   片刻后她大声的命:“给我准备好莲子羹,皇上晚膳未用,我亲自送过去。”   ————***————   怀仁宫   伫立其中,景物皆熟稔,让人不由忆及当年。   初夏,夜晚却是微凉的。如歌穿着轻纱长裙在回廊上辗转行走,没有半晌功夫竟出了一小身汗。   “青檀,这里可引了温泉水?”   “是!小姐怎么知道的?小皇子的身子从小便不好,所以皇上特命人修建的,花了好大的心思呢!”   “……”没有回声,唇边的笑却是越发灿烂。她侧眸去瞧着宫中的湖水,岚致那温暖内敛的笑颜便顿时在脑海中清晰。   他竟然把岚致的宫殿布给了那孩子住!还这般用尽了心思!   好像心中重要的宝物被人亵渎,她冷淡的收回目光不愿再看,人已进了宫院却突然打了退堂鼓。   她这是在做什么?难道是魔障了,竟想去见那个孩子!她的宝贝如今还留坟苍野,不得还乡认祖,她现在却要去探望他和别人的孩子!莫不是疯了?   “青檀……”越想越觉得自己难以淡然去做,她踟蹰脚步停在了殿门几步外,成片的心酸铺天盖地的涌来,几乎将她掩埋。“咱们回…”   “微臣见安。”没有别扭的称谓,却礼数周全。陆影满脸疲色从殿中步出,一转身便瞧见了停驻长廊的两人,故好心上前提点。“若是要找皇上,他此刻正在殿里。”   她强颜欢笑,却没去看他的眸,深怕情绪不稳露出端倪。“不,我就要回了……”   “怎么?你不想见见皇子?”皇上从不招人侍寝,所以凡是进了这宫的女子无一不想尽可能的牵上皇子,好母凭子贵。   她却特别。   第19章 玉碎难全 3   不由好奇,他唐突的多瞧了两眼,收回目光时,心底微动,突然觉得那双眸极为熟悉,却又想不起是在哪儿瞧过。   “本也只是来送汤羹的,这方还请大人代劳吧!奴就不进去打扰了……”   适时才知道皇上到底看重了她哪点。在这宫中,身在那皇位,本就已高高在上,寒不甚寒。偏偏进了宫的女子还大都喜好攀附劝贵,极少的倒是没有心计甘愿康健平淡,但都少了属于凡人的灵气生机,如这数十年不变的宫廷无二,死气沉闷。惟有她特别,清风傲骨,心有所执,让人不禁留恋。   也许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助他脱离旧日沉潭。淡淡的舒展眉眼浅笑,他侧身打起了殿帘,望着她的眸中晕染着诚诚的祈求:“还是您自己送进去罢!下官还要去准备汤药。”   心有不愿,但他高打着帘的手却耐心的等着她片刻不放。如歌沉吟了片刻便亲自端了汤碗上前,与他交错相过时,他的声音复低低响起:“希望你能劝他多少进一些。”穆禛每次生病,皇上都不眠不休的亲自照看,原他还试着劝慰,可数次无果,他也渐渐缄默。   只希望他这次没有会错意吧!   看她进殿后便叹息着匆匆往药房去,他犹疑着将刚才所见之眸和脑中的往昔记忆对比,却怎么都没有映衬的,半晌后只得作罢。   进过殿,脚上便生了根,如何都再移不动半点。她站在烛光失落的阴影中望他,两人隔着几块理石青砖的距离,可在她看来这距离却如千山万水般难以逾越。   那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岚宇。殷切的半倾着背,如画的侧颜拢着无尽的疼惜,那眉眼间的宠溺似就要满溢出来,点点滴滴都是为人父的满足责任。眼泪不知怎地就滑落了满脸,她手颤得几乎端不住碗,乳白色的汤汁在里面颠簸着流窜,顺着碗沿儿不住的打在绣鞋上。   他竟可以这般?在她眼中,无论何时他都像个孩子,可他竟然也可以这般?   死命的捂着唇不让自己呜咽出声,她狼狈的低着头,本以为腔子中的那颗心已经死了,没想到它却还会痛。   孩子!那是个已经成型的男孩,她曾今拥着他那小小的身子在荒野上枯坐了一夜,绝望无助的祈求上苍救他,哪怕是用自己的命交换。可没用,她哭哑了嗓子,灼红了双眼,那孩子还是冰冷着,没有半点气息。   咔的一声,手中的碗终是不稳跌落,碎在地下晶莹四溅。岚宇闻声回头,不经意间就撞进了她惶恐的眸。她控诉的望着他,满是泪水的眼中悲痛欲绝,未等他查明她便猛地掀了帘子冲出大殿,仅留下夏日的微风,徘徊在帘间时起时伏。   她……微微一怔随即赶忙起身去追,他跨出了殿槛左右四顾,双眸急得快要喷火。“人呢?”厉声询问傻待在门前的青檀,他隐隐觉得自己知道她为何流泪,可又找不出切实的原由。   “回皇上……”   “快说!”   “奴婢也不知,主子……主子是朝那边的廊子去了。”   话刚完,面前的人便失了踪影,青檀膝盖一软瘫倒在地,手呆呆的摸上脖颈,确定自己的项上人头仍在,这才重呼了口气。方才皇上的那副模样,别说是她,恐怕整个皇宫都没有几人见过,她还能保住性命,真是祖上积德。   ————***————   从未觉得宫中的回廊这般繁杂,惹人心烦。岚宇惶惶的边找人边思量,如歌进宫也有些时日了,她的不同他看在眼里,本也准备着待时机成熟让她见一见穆禛,这孩子从小就没有母妃福照,他已然尽了所有的努力讨他欢心,可还是没办法弥补。只是现在还太早,别说他没有完全的把握放心将他交给她,恐怕就连她自己都没做好准备,当一个尽职的母亲。   “如歌!”兜兜转转走了良久,却依然没有寻见半点人影。他清明了理智缓下步伐,虽然清楚现在不是见面的好时机,但对她还是放不下心。   扶着红柱停靠不再漫无目的的乱找,他动了内力细听周遭的声响,半晌后才继续移动目标坚定的朝其中一处快速赶去。   浮宇宫   望着宫额脚步微怔,他默然的凝视着那三个苍劲浑厚的鎏金大字,恍然间,仿若回到了前世,胸口窒息闷痛。   紧抿着唇麻木前行,他推开了落尘的宫门迈进,随着门页间那吱嘎的一声促响,院中一隅的几株兰便映入眼帘,凋敝枯萎。月光莹莹的照亮了院落半阙,他一步一顿的沉重走着,越过了破败的苍树缎帘,终于在大殿中的长榻上找到了她。   “子漪?”嗓音微哑,红了眼眶茫茫的靠近那个只有在他梦中才会出现的身影,他紧攥的拳颤得厉害,就连呼吸也是小心翼翼,深怕一个恍惚那人就会烟尘一般消失,再也不见。   如歌伏在深褐色的榻骨上流泪,手指眷恋的摩挲着榻边那熟悉的凹痕。曾今,她不小心在那里轻碰了小腹,岚宇就发了好大的火,硬是命人将它突出的那块削去才作罢。   那时她的孩子还在,偶尔会轻触她的肚子,动静很小,却像连着她的心跳,那么隆重深刻。   “子漪……”喃喃的又唤了声,无助中带着隐隐的啜意。   她蜷缩的身子骤然收紧,继而眼泪滑落的愈发汹涌。缱绻着被一个温暖的怀紧紧拥住,她难得温顺的依靠在他怀中,他的那一声唤,似浇在万年寒冰上的热涌,瞬时让她丢盔弃甲,心中的冰墙骤然坍塌。   “岚宇,我好冷……”再次入宫后第一次唤他的名,她闭上双眼轻叹,漂泊已久的心暂缓停靠,万分安定。   “不怕,有我在。”贴近她的颊将她拥得更紧,他低头,望见她的容颜时微微一怔,眼中的云浓密轻卷,良久后终是妥协,将她的头轻轻压进肩胛。   他知道她是谁,也在这一刻清楚地了解到,他再放不开她,即使倾尽残生。   第20章 别处桃花 1   自那日后,两人皆未言明,但有些东西却不知不觉的变了。如歌没去细想,自己倒是变了什么。渊却说,她的恨淡了,不是忘记也不是释然,只是格外珍惜最后这段宁静的美好,故而恬适温顺。   她沉默,无从辩驳。心里默默的对自己说,就这样吧!暴风雨前亦有瞬时宁静,那么他们,曾有过那么缠绵痴恋的一段,如今又为何不能短暂的相安无事呢?   “发什么呆?”笑着用笔顶点了点她的头,正巧让她避开了指尖恍惚错位的绣针。他懒散的扬唇,对她一副无可救药的表情,半点也不遮掩。“我只说让你绣个荷包,却没让你用血染了线绣。”   “……”啪的一声将绣绷撇下,她还就是不伺候他了。“你便只管嘲笑,反正后宫的莺燕不少,你尽问别人要去。”   嗬的一声笑,随即过来揉她的发。他盈盈的亮着眼,望着她的眼神像小鹿一般纯净无辜。“别人绣的我可不要,就要你的。”   如歌恬静微笑,似寒冬中峭立枝头的梅。半掩的眸中却溺进了别的心思,片刻晃神。他总是这样,心里喜欢一个人嘴上不说,却会用些依赖性的小动作来表达。原来对子漪,他喜欢用指尖去抚她的睫,看着她轻笑闪躲,眼中的光便熠熠发亮。而现在,她在他心里宛然成了她的替身,却仍没有得到同等的恩宠,那揉发的举动,仅是像安抚孩子情绪时才会给的奖赏。   “你且等着吧!”百味陈杂,一头为过去特殊的自己感怀,一头又为现在的自己不平。她拿起绣活儿朝他掷去,看着他被砸到了手腕直撇眉,才舒坦了些。   嗬嗬的乐,能躲却不躲让她解气。岚宇近前倚在她身侧的案几上摆弄她发间的珍珠流苏。“后宫长久没人打理,乱得厉害。你既不喜虚名,那就接了掌管之职,可好?”吐出的话漫不经心,可如歌听在耳里,却明白他这是在征求自己的同意。   不由便软了心,他放下身段同她商量时,那淡淡的语气尤其让人心动。歪过头任他的指尖在自己发上作乱,她侧过身躺在榻上沉思,半晌后才浅笑着轻声应:“管也不是不可。只是我又不领份例,凭什么替你白白操劳?”   “是你自己不想领。”一瞪眼手上的力便不禁重了,将她盘发的钗顺联着带下。他蹙眉问她疼不疼,看着她的发顺着缎枕逶迤垂下,那样干干净净正得他心。“若不这样,从今儿起你搬去沉心殿住,与我领同份的例如何?”   突地有些紧张,耳朵也跟着泛红。其实他并没有别的心思,只是处理公事还是在沉心殿方便,而且她现在住的院子正在宫风口上,长久了对身子也不好。   “不。”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瞬时让某人黑了脸,颜面扫地。她窝了身子钻到枕下偷偷的乐,能让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君王半刻间神色剧变。再没什么比这件事更能让她沾沾自喜的了。   “你……”冷着脸去拽枕头,这才发现她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他身子一翻将她压下,看到她由嬉笑转为紧张,这才满意。“你又打什么鬼主意?”手指摩挲着她的下巴,眼色深沉。他缓缓拉近两人间的距离,适时才发觉自己的呼吸突然变了韵律,略渐急促。   “哪有,只是话未说完。同领可不成,全部上交我倒能考虑考虑。还有……”   “还有?”   “你住偏殿,我住主殿!”   挑眉浅笑,这段真是将她的小毛病全惯出来了,竟敢跳到他头上作威作福。他恐吓似的又拉低了些距离,两人的唇几乎相触。“我的床很大的。”   “那也不行!”脸色微红,却不敢闪躲,知道那会让他越发难以控制。她半垂着眼不瞧他,心却紧张的咚咚直跳。“你会压到我!”   “哦?”邪魅扬唇,简直足矣颠倒众生。岚宇复进了些,唇已经恍惚碰到她脸上的肌肤。   “就像现在这样!”   顿时无声。两人暧昧的黏身躺着,寂静中竟能听到彼此的心跳相辉相映,无比契合。如歌脑中混乱的想着应该怎么推脱,没想他却突然起了身,煞有其事的回:“也是,那我再在寝殿添一张床就是了。”   顷刻间,一场风暴转化无形。她躺在榻上微微怔忪,见他没碰自己,蓦然更眷恋他一些了。“好。”无论是出于尊重还是难忘过往,这样的结果都让她欣喜。若是心里还记着那个曾今全心全意爱过的人,是很难突破身体桎梏的,这点她比任何人都明白。   ————***————   真入了夏,天气愈发热得厉害。各宫主子都置了冰盆待在殿里不愿外出,西北已露大旱之势,岚宇便集了几位大臣赶去当地查探,谋解救之法。她本是想一同跟去,可他硬是不允,怕阳光晒坏了人。   其实,在宫里又哪里能轻松度日?   刻意避了太阳最毒的时候出门,可打着伞仍觉得阳光炙烤灼人。如歌顺着长廊的阴凉处行走,昨个儿宫中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岚宇不在,此事又牵扯后宫,所以她不得不出面打理。   “青檀,云美人的宫邸可就在前面?”近段她也了解了些后宫之事。这位云美人是刑部侍郎之女,入宫的时日最久,也最得岚宇欢心。一月中总会抽一天去她那里听曲,京中都称这位美人为皇城第一才女,颇有盛名。   早就想来拜会,可岚宇在时一直难抽身。她绕过廊角立在一处雅致的宫门前,未进得门便被里面悠扬传出的琴声惑住,驻足聆听。   一首雨霖铃,婉转清鸣,让听者浑身舒爽燥气顿去大半。微挑眉,心中暗叹宫中竟还有这等奇人,她命青檀恭谦着上去叫门,未等片刻便见着了琴声之主,果然是位清雅脱俗的佳人,称句仙人之姿也丝毫不过。   “如歌姑娘。”婉婉的一依,蒲柳纤腰,风姿卓丽。她含笑端详她,澄澈的双眸先是惊艳继而静敛淡然。   不明她眼中那抹突如而来的释然何解。如歌落落的回了礼,没想再次和他的妃子见面会是这等平和的景象,道不出的怪异。   第21章 别处桃花 2   “云美人果然不负才女盛名…”有求于人自是少不得虚礼,她令青檀呈上江南上好的蜀绣,今年气候反异,宫中只进了五匹都直接进了沉心殿。如今她大方的全部相送,无疑已表现出了天大的诚意。   如歌见她柔婉的亲自动手煮茶,一套白瓷青花茶具摆弄的行云流水,一瞧便是有年数功夫的。沉了心思浅笑,她望了望她与子漪酷似的双眸神韵,突地对原来的自己迷惘开。原来的她或真有她一半温顺么?还是人不在了,所以留下的便只有好处,让这个女子身上的印记越发珍贵弥久?   淡然一笑连道惭愧。云美人双手向如歌敬茶,人看着含蓄道出的话却半点不绕弯儿。“自姑娘你进宫,我就盼着何时能见上一面。可后出了虞美人的事,皇上便限了后宫的足,我这心思也就一并拖了下来。”   喝茶的动作一顿,竟不知有这回事。如歌见她神色坦坦,那般漫不经心,心中的疑窦便淡了些,笑道:“那倒是妹妹的不是了。”在宫中不怕明刀明枪,就像那虞美人,她只需顺水推舟便能斩草除根。怕就怕笑里藏笑,表面上亲和温善,处处关怀,猛地在皇上面前多两句话,就能让人死的不明不白。   她方才那几句寒暄,明着听是表交好之意,可细细琢磨就不由生出了些埋怨。毕竟是因为她,才致后宫的女子不能随意外出游园,究其本因,和皇上最近的恩宠密不可分。   这个云美人可算得上女子中一等一的聪慧,就不知这头脑会用在什么地方。   “姑娘多虑了。我想见姑娘之心并不是随意说说,从刚才初见姑娘时的眼神便不难发觉。”净了手端起茶汤轻啜,她的指修长白皙,未带任何修饰自然的如同玉葱,绝美非常。浅秘一笑,她侧过眉眼细细的瞧她,就像见着了从书中走出的人物,满是新奇探究。“众人都说你是红颜祸水,我看着却不然。”   “哦?”轻轻挑眉,她这般直白倒真让她摸不到底细了。摩挲着茶盏边沿上的花纹暗忖,如歌似笑非笑:“那还请姐姐指教一二。”   “妹妹今天寻来定是为了昨日之事,既然找到了我,我便当仁不让了。”不经意间竟有武凤威仪,她拂了拂袖子拨弄面前的琴弦,恰将话声遮掩:“这后宫的女子我看得太多,只需一眼便能辨别本心。姑娘志不在拥皇戴宠,既然连皇上的恩眷都不放在心上,又何来红颜之祸?”   随手一拨却出了曲段,名为城破。如歌心中一窒,恍惚竟觉得心底的秘密在她面前无所遁形,掩无可掩。她却是老神在在,顿了片刻复道:“未经对比便不觉珍贵。你可知皇上待后宫旁的女子如何?”寥落苦笑,这时才有了些人色。她凄楚了眸色,继续道:“后宫中现有女子数十,却每每相像,都带着旁人的影子。皇上来后宫从不多言,更别提留下用膳就寝,这里就像他收藏思念的匣子,心中苦闷时便来,念足后便走。而自你进宫后,除了我这儿,他再未进过任何人的宫。”   听到这儿才寻出了些真意,真爱一人便见不得他受苦。她不是不相信这种爱存在,只是它如今出在人心险恶的皇宫,就显得越发珍贵了。   “还好他还记得福照姐姐。”此话乃真心,能为所爱之人做到这般着实不易。且凭这女子的机智若真想留住岚宇的心也不是不能,她只是不忍,不忍将半点心计使在他身上。而她却恰恰相反,对岚宇她可以欺瞒可以敷衍可以虚情假意,但独独不能动情,故只有对那些宠爱视而不见,以免徒生羁绊。“那边事急,今个儿便不同姐姐多聊了。如歌今日来只为问一事,琪良娣是否真如众人所言那般毫无城府?”   原只想着听她一言仅作参考,但一席话下来,她对岚宇之心真诚无二,那对小皇子定也不会有半点异心,此话问她最是可靠合适。   微微沉吟,接着曲风一变换了嫉情。这曲子传自江南小巷,并不为人熟知,曲词是讲:一世家本有一对关系极好的姐妹,同嫁城中大户为妻,原两人都没有心计,单纯无暇,可婚后夫君却独宠娇憨的妹妹,姐姐便变了性情,使计让妹妹难产而亡。   笑了笑便心中通透,如歌轻轻的点头言谢,随即起身告辞。“今日多有讨扰,劳烦姐姐了。”   “哪里,若妹妹真的感谢下次便带些桂花糖来吧!我喜欢的紧……”意有所指的对着她腰间装着糖果的丝袋嗔笑,云美人起了身出来送,直到了宫门才停步。“妹妹以后常来。”   “一定。”仍记着她方才那句带糖的话,如歌满腹狐疑,随意应了句就带着青檀离开。   走得远了手才轻颤着抚上糖带,额露冷迹。她到底是刻意还是无心!这糖果是叶哲专门做给她的,里面裹着驻颜的丹药。她原本的容貌五年前已毁,无奈只能在体内种焕颜蛊,变换新颜。可这蛊必须用丹药滋养,每月一次,不得耽搁。又因药性极烈不能与月桂以外的花粉混合,这才独做成了桂花糖,随身携带。   她怎么会突然提起?难道宫中也广传这种南方乡间才有的糖果?那她又怎会从没见过?   越想越不得要义,她匆忙赶回了沉心招渊去查云美人的底细和她与皇上的关系,这才定下心处理昨日之事。   皇上才离宫不到三天,小皇子便中毒卧病。此事追究起来,她这个管理后宫琐事的人,定是首当其冲。好在皇子身边的小九仔细,将每样皇子进食过的东西都余留一份,这才让陆影查出了端倪,乃是琪贵人利用食物相克之理作祟,欲让她受牵连失宠。   不禁为宫中孩子的命运心疼,她痴痴的拄着软榻方枕出神,处理琪良娣倒是不急,反正人现在圈着,就是等岚宇回来也不迟。可……那孩子……   听小九说从昨日开始便吐得厉害,一个劲儿的吵着要阿玛,她已经传了信儿去给岚宇,让他处理完事便速归。可这几日却该怎么办?   一遍遍的命人去怀仁宫探消息,愈听眉头皱得愈紧。她怔忪的盯着殿中的烛火出神,深夜仍不得睡。犹豫了一个时辰,终是再不能漠视,硬着头皮赶去。   第22章 别处桃花 3   已入二更,怀仁宫却仍灯火通明。下了步辇,却怔怔的立在宫门外出神,如歌见殿门前不时有宫人端着铜盆来回行走,瞧着面色都是不佳,看来穆禛呕吐的症状还是没有缓解。   “格……”刚道了一字便赶紧收声,小九端着药碗从侧殿出来,一回头便看见了门外的如歌,赶紧出来招呼:“您怎么来了?现在这宫里正乱的紧呢!”皇子一病后宫的美人良娣无一不抽身闪躲,深怕他出个什么好歹引火上身。如今就连怀仁宫的宫人们都个个心惊胆战,开始四处走动寻求新主,欲脱离这是非之地。主子现在来,若是皇子的病情好转了倒没什么,若是有分毫不测,恐怕今个儿一行都会牵染上无数干系。   “……”沉默着没有回声,眼光恍惚间,小九仿佛还是原方的那个小九,而她好像也依旧单纯如初。往时她医者心切,就连镯琴那等特殊的身份都愿相救。可如今,怎么对待一个四岁大的孩子都能这般冷眼旁观了呢?   何时开始,她竟冷酷至此!   “无碍。”沉吟间已有了主意,她提步像殿门去,既然都来了便没有不看之理。她虽对这个孩子心有嫉恨,但终究这一切都是大人间的恩怨,他何其无辜?   “主子!”光看神色就知道她想做什么,原来主子从来不计较这些,有好些宫人生病不能请太医,听闻他家主子心善也会来求,主子向来都是来者不拒。可现在陆大人在里面,此时要是露出端倪,主子的身份便再难遮掩,后果堪忧!   屏退了青檀众随,让他们在门口等候。她停了停等小九近旁,而后用仅两人能闻的声音道:“跟在我身侧,一会儿见机行事。”   “……是”见主子满脸界定,再多规劝的话都道不出口。小九端着汤药垂头跟在她身后进殿,脚还未立稳,就又听到呕吐声。   断续的吐了快两天,皇子腹中早已再无旁物,呕出之物皆是些腥黄的汁水。陆大人一直守在榻旁,刚开始还由着皇子将吃过的食物倒净面色沉着,可如今又一天过去,皇子的症状不但没有缓解,反而半点汤药都进不下,这可让一向端稳的他都急白了脸,不住皱眉。   “汤药呢?怎么还没好?”皇子年纪还小,连续两天不进水食,身子还发着低热,再这么拖下去怕是要出肺疾。从来就是照顾皇上的身子,虽说疾病不分年纪,但成年人可以忍着饮下汤药,稍等半个时辰药效就能发挥,抑制呕吐。可孩子就大大不同了,半点不能将忍,劝哄也不得效果,真真只能眼看着他慢慢虚弱,半点方法都无。   “在这儿在这儿。”小跑着赶紧将药碗呈上,小九抬眸望了望床上小皇子的脸色,正午时还只是苍白,现下已泛开青紫,怕真是要不好了。   “扶好,这次我亲自来喂。”坐上床榻用银匙轻搅着药汁,陆影小心的盛起一勺放在口边轻吹,量已经极少,可刚递到穆禛唇边,他就止不住的低头浅呕,没什么东西可吐就落了几口虚沫。   如歌隔了两步没有上前,方才在院中聚结的勇气在见到孩子的这刻突地就烟消云散。他比她想象中的要瘦弱很多,那张脸小小的,皮肤下青色的血脉依稀可见。缎被掩盖着的胸前,微弱的起伏徐徐升落,那幅度虽然空盈,但仍能证明他还活着。   是啊……他还活着,可她的孩子却已经死了!   面色如纸的稍退了步,脚步虚软间差点被毛毯绊倒。她红了眼眶骤然转身,心底冷得像千年冰潭,没有丝毫温热。局促的撩起鬓间碎发怔忪,她迷茫了眼神微微轻颤,知道这孩子再不救肯定挺不过一个时辰,心里却一遍遍的暗忖,不断安慰自己。“生死有命,若是陆影救不了他,便是他天命如此,与她没有关系,绝没有关系。”   “阿……阿玛……”气若悬丝,穆禛无力的垂头靠在身后的宫人身上,病态的容颜上满是灰败。   她死命的捂住了耳朵,朝殿门去。自他出事来她已经做了她能做的一切,对他已经没有半点亏欠了。   “额娘…额…额娘……抱抱穆禛。”   眼泪瞬时汹涌,再不能前进一步。她听到心中冰垒破碎的声音哗然四起,已是再做不到如刚才那般自欺欺人。她的孩子若还活着,会不会也这么撒娇着唤她?   “我……”低低的言语,话落在殿里却掷地有声。她背对着床榻,借着抚发的动作将脸上的泪痕拭去。“我或许有办法。”   落了药碗,正准备再次施针。陆影闻声一怔,回眸间,正见她转过身来,那张足矣魅倾天下的娇颜微散光华。   子漪。脑中莫名的熟悉感一闪而过,顿时想起了那日的错觉从何而来。他出神的望着她渐渐走近,抿唇懊恼。原来她竟是像极了子漪!长相虽是天差地别,可那双眸,还有不经意间显露的神韵,分明就和子漪如出一辙!   他怎么会现在才想到?当真愚钝!   “敢问陆大人可施过针了?”没有发现陆影眼中的迷茫震惊,如歌稍弯了身子将穆禛从宫人手中接下,满面忧色的先用脸贴了贴他的额头,随即赶紧卷紧了被子,将他裹得更严实。   “哦……施过了。不过皇子年纪还小身子也太过瘦弱,有几处穴位难以定辨。”   “大人说这些奴也不是太懂。”其实她第一时间的反应是想用药草做热敷,让药汁渗进皮肤以达疗效。不过这是医者才会懂得方法,她决计提不得。所以只好换了与这个差不多的法子。“只是奴身在南方,家乡偏远,有病不得医。所以祖辈就传下来个法子,将护身的草药放进水中每日沐浴,得强身健体之效。奴听闻这怀仁宫有温泉,不知道……”   只听她说了一半就理解明了,陆影暂将刚才的心思抛到一边,眼中顿起欣然之色。“这法子好!温泉本就有疗效,再加上药草,效果肯定奇佳!”恍然大悟着连连击掌,还未等如歌回声就匆匆的起身命人准备。各种药材都加了十足十的量,想必一个时辰下来,皇子便能退热止呕。   只是皇子现在身体虚弱,自己不能入浴,再加上这药性极强,正常人浸泡恐会有高热之症。他倒是愿意同浴搀扶,可若他病倒,皇子的病又该交给谁照看?穆禛自小便一直是他照应,此时突然交给太医院旁的医官,若是用了什么相抵的方法药材,那可真是一难方走一难又来。   沉吟着转身朝床榻去望,他负手蹙眉,正想命人去传星宿来,目光便被什么吊住,再难移开。   那是一双极美的眼,睫毛纤长,瞳晕色沉,尾处还轻巧的稍稍上扬,眨动间风情漫漫。可就是这样一双眼。此刻正含着泪,里面承载着满满的疼惜,恰如一个平常母亲对孩子那般。   宫中有那么多女子,她们都用尽了心思对穆禛好,吃食衣袍无所不用其极。但,却从未有一人用这样的眼神望过他,从来没有。   “一会儿皇子药浴,你可愿意抱着他?”待回神话已出口,他暗恼着蹙眉,后觉逾越。她现在可是皇上护在心尖上的人,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他怎么魔障了会提这样的要求!“微臣只是随性一提……”   “好。”想都未想便干脆应下。如歌强压下心中不断上涌的酸意,什么犹豫仇恨此时早搁到了一边。怀中的这个孩子就像是她亲生的,每难过的轻哼一声就连着心,痛楚难当。   第23章 与禛还情 1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格外难熬。天气已入夏多时,虽未及盛,但热气也不轻。坐在温泉池中满头莹汗,如歌还未到半个时辰就觉得身子开始发烫,不属正常,而是由内而散,显然是药浴已经生效。   怀中的穆禛起初还迷糊的皱着眉不住乱语,过了这会儿终是有了些精神,微微睁开了眼问:“你…你是谁?”   他的眸子极好看,却不像岚宇独带了些边族的清魅。如歌头脑昏沉着有些发蒙,可才过了半个时辰,她说什么也要坚持,否则便有可能功亏一篑,引病再发。   脸畔通红着提唇轻笑,她抬手帮他捋了捋额上湿粘的发,瞧着他发汗心中高兴,也顾不得自己了。“你猜呢?”说着转身命一旁侍奉的宫女去准备些清淡的米粥,她将身子复沉进池水中一些,让水刚好过到他的肩胛。   “……”半天没出声想得认真,穆禛习惯便抬手想去抓头,可手还未从水里伸出,就被人轻轻的拉住拢在手里,温和柔致。“虽然你长得比仙女还美,不过我知道你不是仙女,是阿玛的妃子对不对?”   微微一怔,没想到一个才四岁的孩子竟会说出这番话。果然,这宫能塑人亦能毁人,万事皆在一线间。浅笑着揉了揉他的眉,她望着他失落的眸隐隐心疼,不用问也猜得到那些为了恩宠待他的女子们,会是何等的功利。这孩子太过敏感聪慧,想必心中比任何人都明白,她们并不是真心对他好,真心的疼惜他喜爱他。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她故作玄虚的摇了摇头,见他欣喜想也没想就说了谎:“我可不是你阿玛的妃子,他的妃子已经太多了,所以需要人管着,我这才进的宫啊!”   “是吗?”一听有专门的人来管那些女人,别提多高兴了。穆禛笑着往她的怀中更贴了贴,没有闻到那熏人的香粉味,不由更依赖了些。“那你能帮我管住她们,让她们再别来了么?”朦朦的觉着这肯定就是额娘的味道,他笑着靠上她的臂,真想病得再久一些。   “嗬……怎么?小禛不喜欢她们?”   “嗯。”闷闷的点头,显然从未对旁人提过这心思。穆禛皱着鼻子回想那些女子来的情景,边想边摇头。“她们都好吓人,脸比纸还白,嘴巴却比血还红。阿玛说额娘就不是这样,什么都不用就很美很美。我偷偷在阿玛的书房里见过额娘的画像,跟阿玛说的一样。”   他的额娘?能生出这么乖巧聪明的孩子,又极致美貌,那该是何等的引人钦羡?   笑中不禁染上苦涩,她沉思着出神,耳边穆禛还在低低的说着什么,她都没有听进。过了半晌,刚才出去的宫女端了清粥进来,她这才醒神,抬手去接。   “玥美人每次来都喜欢捏我的脸,她指尖上的玳瑁总隔得我很疼。还有…惜美人,她送来的糕点总是很硬,还要看着我吃完了才肯走。”   啼笑皆非,这才听出来这小子是在一一控诉各位美人良娣的恶行。如歌端了碗轻轻的吹,越听眉眼间的笑意愈浓。他不提她不知道,原来讨厌人还有这么五花八门的理由,每条好像还都占理。“这么多美人难道小禛就没有一个喜欢的?”   清澈的双眸突然暗淡,他垂头盯着她长裙前襟上的桂花纹出神,半晌后才低低道:“她们都只喜欢阿玛,不喜欢我。我总是生病,连宫门都很少出,没人会喜欢。”   心底猛地刺痛,怀中那小小的身子骨翘单薄,轻得几乎没有重量。“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虽然不知穆禛为什么天生病体,可想来是和岚宇身上的寒毒脱不开关系的。她浅笑着用汤匙搅动着清粥,突然就想起原来岚宇那总懒洋洋的样子的。虽说现在也是懒的,可比那时真不知好了多少。“你阿玛原来曾两年不曾出自己的宫殿,就连榻都不下。”   “是么?”从来没人跟他说过阿玛的事,身边的宫人都对他格外小心翼翼,陆影也是时来时走,阿玛虽然会常来陪他,但话却很少,每次来都是说那两句话,无非就是些宫人侍奉是否得当,吃得可好穿得可暖,很少提旁的。   “这可是咱们两人间的秘密,不能对任何人说,可好?”   “嗯。”一听是秘密,眼睛越发亮了。穆禛可爱的后仰了头命侍奉的宫人都退远些,这才小小的悄语,声色低得仅几乎只剩下气音。“我绝不跟任何人说!”   像是得了天大的宝藏,脸都兴奋的泛起红晕。如歌动容的陪着他喜悦,眼睛却稍稍的红了。“连你阿玛也不成啊!咱们来拉钩,以后我便是你的伙伴,你可以天天跟我在一起,这宫里好玩的地方不少,咱们每天挨着去。”   “真的?”差点从水里跃出,穆禛绚烂了小脸傻傻的笑,可过了会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萎靡颓下。“阿玛不会同意的。”就算阿玛同意,她也可能是为了逗他开心骗他的。以前有好几个美人都提过要带他出去游园,可他每天早早就起来穿好衣裳洗漱好等着,却没人来过。她们都匆匆的过来瞧一眼就快速离去,就像是躲避着疾病,来一次后就好久都不再来。   舀了勺粥递到他唇边,却被闪开。她不知他为什么闹脾气,以为他只是怕岚宇生气。随即道:“放心,你阿玛现在最听我的。”   “……”依旧埋着头不出声,他半合着眼帘好像睡着了,浸在水中的小手无力的垂着。“你不骗人吗?”   唇轻轻的颤了下,没应声。她暂搁下碗将他的小手拉起,规整的将两支小指绕弯牵上,复重重的用大指盖了个章。“这个动作就是绝不反悔的意思。若是我说谎骗人那就让我头发掉光,满脸皱纹,丑得一辈子嫁不出去!”   “嗬……”听她这么说,才破涕为笑。穆禛的小手紧攥着她的袖子不松开,就连吃粥时也跟着她喂食的动作一收一送。   如歌含笑将一切看在眼里,却并不反感制止。这是他不安后的信任,现在只是刚开始,能这样已是很好了。强打起精神跟他细说岚宇原来的糗事,她说的轻松快意,听的人更是激动,好几次都险些从她身上滑下,落到水底去。   满是氤氲热气的温泉汤池中,第一次不断有笑声传出,惊动了殿里常年侍奉的宫人,更是进了陆影的心。   看来他的选择没错,她果然能给穆禛一个快乐普通的童年,于宫中的孩子来说,再没什么能比这个更好的了。爷果然好眼力,只一眼便瞧出她是蔺国皇后的最好人选,这个被色所迷的昏晕君主之名,若真是能以她来换,怕也是值了!   如是想着,他靠在木椅上长长的伸了个懒腰,连熬了两天,这坎总算是过去了。只希望明年这时穆禛也能这般健康,那他便再无所求了。   第24章 与禛还情 2   那日从温泉中起身便连发了两天的热,穆禛好不易找到了伴说什么也不放她离去,再加上她病得迷迷糊糊来回走动实在是不便,索性直接就在怀仁宫住下。第三天开始便好转了不少,能陪着穆禛一起在饭桌上用膳。到了第五天,她就已再喝不下汤药,敢紧脱了床榻,向陆影展现她健康矫健的体魄。   “小禛,你瞧?”天天跟孩子在一起,好似心都变得年轻了。如歌殿前的长廊上弯腰踢腿,让这几日生了锈的身骨好好活络开。眼睛却一瞬不瞬的望着小九他们在侧廊打千闲聊。   小跑着跟出殿来,一下扎进如歌怀中。穆禛乖乖的穿着披风,一张小脸儿衬在厚厚的前襟中,显得越发小巧可爱。“怎么了?”依他看这院子还是跟原来一样,没什么不同的。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若是再这样呆着一会儿‘陆嬷嬷’肯定又要让喝药了!”夸张的垂头愁眉苦脸,她看见他缩着脖子在她怀中呵呵直乐,心里就像吃了甜糕,暖的腻人。“小九他们现也没事,不如咱们玩红绿灯吧!”想想那还是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常玩的,这么多年过去,她都快忘了那时是什么感觉了。   “红绿灯?”   “嗯。就是选一个人遮着眼,然后在院中转三圈开始摸人。若是他喊红灯周围的就人都不能移动脚步了,若是喊绿灯就可以随意在院子的空地上行走。若是喊了黄灯就要边走动边击掌。怎么样?”   “好!这个好!比捉鬼还有趣!”赶紧扭过身子唤了小九等人过来,他像模像样的把规则又说了一遍,刚准备指人,陆影就端着装药碗的托盘过来,盘子上晃悠悠的停着两碗‘墨汁’老远就能闻着熏人的药气。   “如歌……”犯愁的撅起嘴,穆禛可怜兮兮的转头望她,看来是怕了那汤药的味道,看见就难过。   轻轻一叹,心想这陆影来得真是时候。她无奈的耸肩,虽然自己也不喜喝药,但总要给小禛做个榜样。这孩子从小身子就极寒,所以尽管现在是夏天,他也要穿着秋天的厚披才能出殿。汤药也是,每天两回,自他出生以来便一天都未间断过,日日必饮。对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来说,这的确是太残忍了些。   心底隐隐的难过,脸上却不显露,她想了想弯身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既然不能帮他逃了喝药之苦,那就尽量让他高兴些吧!“你去同陆影说,若是他愿意当瞎子,咱们就乖乖喝药。对了!还不准用武功。”   “嘿嘿!甚好!”领了命就跑去缠人。如歌悠闲的倚着柱子观火,眉眼间尽是笑意。   陆影那个木头桩子,这些年身上虽也历练出了些沉稳计谋,可性子中的拘谨呆板还是照旧。若要让他蒙了眼睛被一帮人逗弄,那画面真是想想就让人愉快。   哎……喝药的人果然爱嫉恨啊!   见陆影拢着眉头负手犹豫了半天才点头,她从容的从袖间抽出一条丝帕上前,半点不犹豫,就和小禛一起将药痛快饮下。   “先说好……”扬手将人都招了过来,她打定了主意要看陆影出丑,笑得灿烂。“红灯时只是脚不得移动,身子可是例外的。还有,陆大人是有内力的,若是使诈,可别怪我们不容情!”   “……是。”简直是被赶鸭子上架。陆影蹙眉被人遮上双眼又胡乱转了三圈,脚步刚落稳,肩膀就被人一拍,转身时绊着了砖缝,差点跌倒。心中忍不住叫苦连连,他摸着黑跟着周围声响四处寻,本来平时就不爱活动,这下可好,正撞上了弱处。   直摸了半刻才勉强抓住一个小太监,他嘘的松了口气,突然想,不知被别人寻是什么滋味。   “陆大人,你捉完了。”意思再明显不过,可以退下休息了。   某人正经的轻咳了声,明就是想留下再玩,借口倒是想得好。“微臣还是留下照看皇子的身体为妙,毕竟太频的跑动还是不好的。”   “噗……”如歌捂着嘴和穆禛咬耳朵,嘀咕一阵笑一阵,直到陆影的脖子都红了才作罢。   一行人年纪都老大不小,却趁着午后的阳光好,玩得不亦乐乎。游戏就是如歌提的,她自是最擅长。又一轮是小九抓,她恰停在他背后最近的地方,陆影阴险的站在她身后,自己被挡住了毫无悬念,就想着法儿报仇使坏,一连咳嗽个不停,直到小九摸索着朝他们这边来才笑着作罢。   愤恨的转头剜了他一眼,她不服输的轻哼了哼,接着就蹲下身用双手支地朝侧旁闪躲。   这下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陆影堂堂医官,自是不能同如歌一般在下人面前不顾体统,他烫着脸勉强蹲下,眼看着小九就要走过她朝自己过来,赶紧虚晃到她身后又咳了声。   此次却是再躲不了,再趴就要躺地下了。如歌眼看着小九的手越放越低,抓住自己衣袖的瞬间终是再忍不住,大笑出声。“好你个陆影!”突地从地下跃起,她转身就给个他一个白眼。方还说他呆板他就活泛起来了,这回轮到她,看他还往哪里躲。   “下次被抓的人多个规矩,要唱首曲子给大家休息时解闷,小调儿乡曲都成。”能进宫的,不是官家之后便是乡间贫人,唱首小调儿自是难不倒。她就要看看陆影怎么变通!   果然,众宫人听了都一呼百应,就连穆禛也举手,说自己会唱两句皮影戏里的戏文。如歌击掌叫了声好,无视陆影全黑的脸,二话不说就遮上了手帕。   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她弯着唇狡黠的笑,转过圈后便直冲着陆影的方向去摸。他是医官她也是懂医之人,自是不难追寻他身上的那股子混合药气。适时的将红绿黄灯运用自如,她不再给他闪躲的机会,停了两次大概丈量好距离,便横了心一直朝他在的方向寻去。   近了近了!闻着气味就只差一步,她稍弯下身子用手去摸,绝不给他弯身躲避的机会。轻喘着抿唇微笑,她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好不得意。“陆大人,您就别再躲了,乖乖出来唱曲儿得了。非要横躺在地上好看相么?”   噗……话刚落,穆禛那小子的笑声就跟着传来。她慢慢的又往前一步,隐隐的已能感觉到人身上的热气。估算着那人会往哪边躲,她刻意往反的方向去找,手刚探出一半就猛地收势回转,正将旁边人的袖领抓了个正着。   “嗬嗬!抓到了抓到了!”兴奋间未发现空气中的气场变化,她兴冲冲的取了眼上的遮挡,抬头去望。眼睛刚开始被遮久了还有些不适应,待能看清时,脸上的笑容一僵,赶紧脸红着松手。   苍天!她明明感觉着抓的是袖口的翻领,怎么就突地变成了腰带呢!而且……而且……有没有人能告诉她,岚宇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她半点都没察觉到!   微风正起,她手一松,那条被她兴奋间硬拽下的腰带便随风起舞,晃悠悠的朝远处卷去。她望着岚宇的长袍慢慢松缓松缓,渐渐的敞开了条缝隙,手比脑子快,上前就赶紧上了两手拉住。   第25章 与禛还情 3   空气中窒息着宁静了片刻,如歌两耳生风,火轮似的呼呼响。一抬头,某人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瞧,双手悠闲的负在身后,看样子竟是完全没有自己整理衣袍的打算。   半晌后他挑挑眉,淡淡道。“你脸红了……”   顿时怒由心生,她死死的瞪他,也不知这人的厚脸皮这几年来是怎么练就的。“该脸红的人好像是你。”   “哦?”凌厉的抬头朝四周一扫,众人便鸟作群散,就连穆禛也满面忧色的被陆影抱走。某人云淡风轻收回视线,故作莫名:“我为何?”   想来已有半月没见她,虽然宫中每天都有人传报,但见不到真人终是不一样的。抬手帮她把额头上落下的发理好,他见她仍满脸怨怼,脸上的红晕染到了耳垂上,小巧嫣然。手不由的便移了位置,落在上面轻轻把玩。“病都好全了?我摸着怎么还是发热?”   离他太近便觉得呼吸困难,如歌稍稍拉开了些距离,看他问得认真也没在玩笑。“好全了的。今天是最后一副药了。”   轻轻一叹,接着揉了揉她的发,他张口欲言又止,看见她和穆禛相处的那么好,也不便再说什么。“以后不准这么胡闹,连续发热两天,你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吗?还有……”再不逗她自己紧了衣衫,他颔首吻了吻她的额头,虔诚真挚。“谢谢你喜欢穆禛。”   于他来说,这世上只有两样珍宝。其中之一他很好的深藏在心底,而另一个便是穆禛。他是上苍给予他最好的馈赠,陪伴他度过了此生最难的日子,让他从绝境中走出,再次鼓起勇气好好活着。   “……”猛地一怔,那个湿润的吻落在额心好似花种,瞬间便开出了五彩斑斓的绚烂花朵。如歌紧闭着唇半垂着头发懵,口一张都不敢张,深怕快跳的心从腔子里跃出来。   这是回宫后他第一次吻她。虽然只是浅浅的坠在眉心,但就是让她手足无措,乱了分寸。隐隐的觉着他和原来有些不同,她迷蒙着视线望他,正巧撞上他系好腰带抬头。“怎么了?”   没有发现她的异常,他说完又低头将袖扣解开卷起,这番才多了些闲适的意味,不再严谨冷漠。   “没…没什么。”怔怔的望着他出神,她愣愣的摇头笑了笑,使了好大的劲儿才管住双手,让它消停的在身侧待着,不往额头上窜。她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这五年来她的变化翻天覆地,怎么又能要求他半点不变呢?   “走,去瞧瞧穆禛。”说着便自然的牵着她往殿里走,他没再说话,却是不时低头慢速配合她的步子。   ————***————   恍然三月,光似飞逝。穆禛自那次病后便赖定了她,岚宇刚回来那两天,他还只是每天早起去沉心殿寻她,日落时便依依不舍的离去。这样过了几日,偶尔一天,如歌突然发现她的书桌上多了一方小小的砚台,过了两日又多了一排小巧的毛笔。原以为这只是穆禛为了来这里练字方便,不用再来回的搬拿才这般。没想,这远远只是开始。   十天后,她和岚宇住的沉心殿里突然多出了一个半人高的衣柜。十五天后,是鞋架。再几天后,干脆直接多了一个小型的圆木浴桶。   适时才明白,穆禛这小子是在潜移默化的转移阵地,她看着众人大摇大摆的将那木桶抬进了殿角,转头望了书桌前批阅奏章的某人一眼,见他丝毫不为所动,她也乐得清闲。其实她也是想让穆禛搬过来住的,怀仁殿虽是好,但一个不满五岁的孩子独自居住不免还是寂寞冷清了些。再说这沉心殿为了某人住的舒服也早通了温泉,那在哪里住也没什么不同,一样能让小家伙养着身子。   穆禛原来还害怕岚宇反对,所以干什么都偷偷摸摸。今天顺一样,明天添一件。可自从搬浴桶的大动作被岚宇默许,他的行动就越发不遮掩,某日竟然堂而皇之的搬了睡觉的行头,满脸明媚的挨着她的玉枕将他的小缎枕紧贴着摆放。   瞧见他可爱的样子就忍不住欢喜,她在一旁看着他上上下下,满头大汗的忙活,折腾了好半晌才把一切收拾妥当。让两套寝被整齐的靠挨着,床单也平顺得没有半点褶皱。   “如歌如歌!你看……”献宝似的指着整洁的床铺扬脸,他蹭着身子趴到她的膝上,睁着大眼等她夸奖。   盈盈一笑,早看到了他用小手在那缎单上一遍遍的捋。她故作不知的惊讶含笑,刚准备说话,书桌前一直闷头看折子的某位就出了声:“穆禛?”   那声音含着笑,却让人忍不住直打激灵。穆禛软软的身子一僵,眼角偷瞥了一下阿玛的脸色,赶紧明白过来:“额娘,你看穆禛做的可好?”   浑身一震,立马小臂上便有酥麻的颤栗感袭上。如歌被他这声唤的发懵,心里想着反驳,可暖意不知不觉就从那些隐晦的角落中钻出,片刻就占领了言语,让她半天都发不出声来。这声额娘她曾盼了好久,可是却没盼到自己的孩子唤她一声。没想到……今天终于有人能这般叫她。   这才满意,岚宇落了笔过来,将穆禛抱起来捏了捏他的脸,转身去瞧床榻。“穆禛啊……阿玛的床在那边。”   “是……”撇了撇嘴,却不敢反驳,乖乖的从他身上下来,拿了自己小枕头甩甩哒哒朝一边的明黄床榻走。嘴巴撅得都能挂油瓶,他回头哀怨的望了一眼含笑的阿玛,见他笑得越发灿烂,赶忙加快了步子,撅起屁股将自己的枕头放到那明黄的龙枕旁摆好。   “嗯,乖。”摸了摸穆禛的头便折身复回到书桌前,他埋首垂进高高的奏章中,认真的侧颜从如歌落座的角度看去,绝代风华魅惑至极。   他真的是岚宇么?   远离的神思还未从那声唤中回来,她迷蒙着双眼痴痴的盯着他瞧,想起这几月来的点滴,愈发觉得面前的这个男子虚幻,没有半点真实。他不再厌烦公事,每日都早早处理完事务才安心陪她和穆禛。他不再易怒火爆,从来都是淡然的模样,好像对什么事都漠不上心。可她却知道不是,这三月,他们每日都在一起,他会在她犯困时拿着折子坐到她身边批阅,好让她倚靠。会在她和穆禛玩水的时候,不赞同的皱眉,却依旧上来帮她卷袖子。甚至,有一次她以为身边有青檀在便命令着要水,他也没唤人进来,自己搁下手上的折子过来倒水给她。   众人眼中,他们似一家三口般其乐融融,就连她也能明显的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宠溺疼惜,但他却从来不碰她。有几次为了证明心中所疑,她刻意支开了穆禛,精心打扮。他看到她的那瞬,她分明能从他眼中寻到惊艳炙热,可转眼,他又镇定下来投身书籍,满是孜孜不倦。   第二日再看衣柜,凡是露肩露背的衣裙全都不翼而飞,她只能拍上柜门,独自暗伤。   第26章 冷凝无息 1   起初,她也是不在意的。心中有隔阂,别说是他,她也不由排斥。可日子一天天变长,她便开始起疑,是不是自己露出了马脚,或者是他心底终究还不信任自己。自她住进沉心殿,他便很少带大臣来书房议事。偶尔有时她主动说避,他也没有挽留,这一切不用多言,皆是不信任的表现。于是怀疑越发浓重,她开始惶惶不安,开始常常出神。恰如现在。   “如歌……”这已是岚宇第三遍唤她,可她坐在窗边仍是没有半点回应。   停下手上的事过去瞧她,发现她的眼直直落在窗外遥遥的远处,迷茫着没有任何焦点。若有所思的沉吟,他抬手轻抚了下她的鬓,适时,她才恍然惊醒,转过头不解的望他。   “你最近常这样。”微微蹙眉,狭长的眸好看的眯起,流光潋滟。他注意着她眼中的愁思不动声色,负在身后的手却是微微攥紧,紧张惶然。   “是么?”浅浅一笑,眉眼间微露怅然。如歌拉展了裙摆起身,却不准备跟他继续就这谈论下去。她的心思太过繁杂,长久得不到他的信任让她烦躁何时能达成夺宫大计,可另一头,她却又习惯惧怕着开始贪恋这样的日子,总忧心若那信任来得太晚,她会不会踌躇动摇?   女人的心总是多思,尤其是她。两次面对同一个男人,却爱上了他不同的两面,真是讽刺。   身子一颤,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思量时竟用了爱这个字眼,她有些慌乱的后退了步,却忘了身后的木椅,差点跌倒。   千钧一发时伸出手臂赶上了将她接住,岚宇面色微暗的拉她起身,这下却是认真了,再没有丝毫懒散的笑意。“你在害怕什么?”若说他敏感,倒不如说她方才的眼神太过惊慌,让他想不注意都难。他想到了什么脸色愈发难看,手上的力道也微微加重。“回答我!”   “你先放手。”如她所愿,现下两人的距离是近了,可只能让她心中的恐惧愈甚。她闪躲着视线不敢去看他,深怕再被他看出端倪。   “……”猛地颓败,叹息着弯身将她圈在窗棂和臂弯中,他垂着头没再逼看她,万语千言塞在心中却一句都吞吐不得。“如歌……”良久后,他喃喃的低语,无奈而悲恸。“不管何时,请你试着看看自己的心。”皱着眉已近祈求,他隐忍着垂下眼帘,眸中困着一直蜷缩的兽,伤痛羸弱。   突地觉着疲惫,他没再多言的转身就走,这一去便是一夜未归。第二天便有消息传上门来,昨个儿他去了云美人那儿就寝,天亮才出。   听着信儿时,如歌正在刺绣,上下翻动的绣针一下便刺进了指尖,她呼痛着皱眉,一旁的青檀赶紧上前帮她用丝帕止血,可她却怔怔的盯着地上的某个点出神,总觉得方才那针直接扎进了心里,怎么也拔不出来。   “皇上现在在何处?”心底有个念头片刻都忍不得,她忽的攥紧腰间的桂花糖带,眸色坚定。   “回小姐…皇上还在朝堂上未下。”小心翼翼的回,青檀知道今天主子心情不顺,更是不敢主动去触霉头。   “布辇,我要去云美人处。”   “这……”看主子气势汹汹的样儿以为是去找麻烦的,青檀这了半天没下文,半晌不得动。   “去。”一把将绣绷撂下,她清冷着眉眼静默,总觉得这中间她落了什么,可就是百思不得其解。   云美人也曾说过她是特别的,可相较她而言这点特别可能就不值一提了。岚宇每月必去她那儿一次,哪怕只待一个时辰也风雨无阻。还有昨日,她根本不怀疑两人间会怎么样,但光就岚宇一不顺心就去找她这点也足矣看出他对她的信任。这个云美人到底是何人?渊这么久也没查出什么,让她不由想到原来的柯纶……   暗部无处不在,可皆有它存在的理由。如果云美人真的身属暗部,那她的作用又是什么?她可要好好探探才是!   到了云美人处,她命所有跟随的宫人都侯在门外,自己亲自上去敲门。   半晌后,木门吱嘎着半启了条缝,一个长相清灵的小丫头见到是她,顿时煞白了脸,想要关门又不敢,只好小声问道:“敢问姑娘今日来是为何事?我家主子身体不适,今日见不得客。”   “哦?”眉一挑,不信会有这般巧。如歌没有强进的微微含笑,尊荣的口气不容拒绝:“你只道是我,看她见是不见。”   “是!”应下便忙小跑着走开。小丫头来回皆是小跑,没有半刻就折了回来:“还请姑娘进去。”   “多谢,劳烦带路。”   进门入院,上次待客的树下却空无一物。她跟在小丫头身后进了殿,脚步刚立稳,云美人便被人搀着步出。   “如歌姑……”眼睛无神的发着青乌,她面色焦黄的想弯身行礼,如歌见这情境看来果然不是装病,故紧着上前帮扶。   感激含笑点头,接着便抽出了自己被如歌攥着的手腕。她踉跄着退到侧旁的木椅上坐下,刚想出声就猛得急咳了两下。   “你若真的身子不爽,我改日来也是一样的。”本就是来探虚实,这样倒没什么意思了。如歌说着便要起身,脑中还在一直回想她方才收手的动作。她刚才上前搀扶,明着是帮忙,其实更想借机探探她患的何病。可她竟好像发觉了一般连忙躲闪,着实让人费解。   按理这宫里除了小九没人知道她懂医术。   “不妨。”眸色灰败着没有半点光亮,她侧手想去端茶盏,却颤抖着错过了半阙,仿若一个双目失明的人。   心中的疑窦稍解,将方才那一错看的清清楚楚。如歌垂下眼喝茶,默默暗忖:若她真的快瞎了,那方才举动到能合理解释了。好好的年华又身在后宫,双眼瞎了便再没什么希望了,她刻意避着人接近怕被发现,也情有可原。但既然已到了这般严重的程度,何以岚宇还是不知?亦或者,是他知道却不在意,有心维护?   “姑娘今天来找我何事?”   “倒没旁的事,只是想去游园所以来请姐姐同去。不过现在看来姐姐是出不得门了,依如歌看要不从家里请了美人的额娘来照顾吧,总比这些下人稳妥些。”她是夜阑的暗部,家人却不会尽是,只要把人弄进了宫,她不信查不出内情。   “…也好。”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云美人苍白着容颜不住的轻咳,每咳一下眼眶中就有热泪涌出,好似怎么都止不住。   “那我便命人张罗了。姐姐今天好好休息吧!我改日再来。”说着就要走,如歌闻着殿里有股隐隐的药味,莫名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来是在什么地方闻过。正思量间,身后之人突然弱声道:“时已至此,姑娘何时才愿意看看自己的心?”   昨天,岚宇也跟她说过同一句话。确定她一定知道些什么,她倏地回身刚准备细问,身后的殿帘就猛地被人掀开,岚宇满面寒霜的大步跨了进来。   第27章 冷凝无息 2   “谁允你来这儿的?”言语凌厉的像刀,片片的割在如歌心上。她微微一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是在对自己说话,脑中一片空白。   云美人轻咳着被人扶着上前,羸弱得似被风一吹就会体力不支昏倒。“皇上莫怪,如歌妹妹只是来邀我游园。”   脸色微僵,随即眼中闪过懊恼,他瞧了她一眼便侧身去扶云美人,脸上那小心翼翼的呵护,瞧在如歌眼中如针似芒。两人一依一俯,配合的天衣无缝,立马便划分出立场,将她隔离在外。   身子抑制不住的轻轻打抖,她冷冷的看着他们,这才找回了声音回答他刚才的问话:“原来这宫里有些地方是我这样的身份来不得的。”   搀着云美人的手指一僵,却是没回头看她。岚宇垂着眼帘,冰冷的侧颜上没有半分平时的温存。“云想的身子不好,以后别再来打扰她。”   云想,叫得好生亲切。他不回头,她便上前,偏要看看他现在的神情。“怎么?怕我欺了她去?”   往日清透的眼底如今却满是浓密的卷云,他低头望着她,带着分戒备隔阂,不由让人心底发凉。“你明知道我没那个意思。”   “我为何知道?”他们都让她看自己的心,可是到头来她却看到了什么?佳偶天成的双宿双栖吗?“说到底我也只是你金丝笼里圈养的一只鸟,心情好时就逗弄两下,心情不好时就随意怒骂,身为这样等同玩物的身份,我应该知道什么?亦或者说你又奢望我知道什么?”   “你真这么想?”眼中最后一丝温软瞬间凋敝,岚宇居高临下的望她,通透的双眸似能直接望进她的心。   如歌冷笑着闪躲,再不给他探查自己心思的机会。她微红了眼眶弯身,明知此时再不应争执,结果只会越来越坏。可一口气堵在胸口怎么都抒发不得,若是不这么做她怕是会生生憋死。“奴婢从来不想,这是身为玩物应该有的自觉。不打扰皇上和姐姐了,奴婢告退。”   不等他赦礼便起了身出门。她没再回身看两人的表情,猜却也猜得到,一定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只是不知,这忧得是何人,喜得又是何人?   脚步稳且快的出了云美人的宫邸便一路直行,她摆脱了宫人不让跟随,走到哪儿算哪儿,不是自暴自弃也不是郁结不得抒,而是她需要用这种方式好好冷静。入宫半年,她最近已越来越想不起她原先的初衷了,在他布置好的温情陷进中越沉越深,沦为后宫中的一份尚不自知。   怔忪着跨过不知是第几道宫门,她惶然的继续前行,脚还未来得及下阶,臂膀便猛地被人拽住,往宫墙之间的黑暗缝隙拽去。嘴巴下一刻便被人紧紧捂死,她反应极快的拉住那人的手腕就欲反拧,没想却被他迅速躲过,让她连衣袖都没沾上。   “是我。”低低的在她耳边轻喃,来人力道恰好的没伤到她分毫,却将她从头到脚都制了个服帖,让她半点都移动不得。   听到声音紧绷的身子才松缓下来,如歌没再挣扎的由着他带着自己飞跃起身,耳边的风声笛音般嗡嗡的呼啸,吹得她越发心乱如麻。   良久后才在一处废弃的宫殿中停下,她脱开了钳制倚着柱子坐下,将脸埋进膝盖的瞬间才突觉安定。叶哲此时进宫,她不用想都猜得到是为什么。若是片刻前她可能还会反感的敷衍,可现在,她的确需要有人用冷水泼醒她,帮她振作。   “问题出在哪儿?”像方才那般失魂落魄,他只见过一次,便是确定孩子夭折那天。她生命中所有的忧愁欢喜好像全与那人有关,仅是这点便让他每每想起就难以僵忍,不由愈发坚定了夺取蔺国的决心,   飘渺的苦笑,难发一言。如歌仰头靠着柱子没有回声,自己也想不透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原本她以为,她现在想要的只有他的信任,只要能走到她心中所愿的那个位置,她便能轻而易举的打探到蔺国所有的兵力部署,蔺国亡国之日也近在眼前。可当穆禛出现,当岚宇隐忍又疼惜的望她,让她看看自己的心,她就迷茫了,适时才发现,她想要的东西太多,她想听他说爱她,不管是为了挣回原来的辜负还是满足现在的报复虚荣,她都渴望着听他那句话。她看不得他宠别的女人,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也罢,容不下就是容不下。   进宫后的这一百多个日日夜夜,宫中的每个人每个角落都在宣告着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从来没忘记过原来的那个自己。不管是这众多和子漪面貌相似的嫔妃还是他那日对着她的背影轻轻的那句唤名,无一不表明着他的真实心意。一度的,她曾想,也许五年前真的是有误会的。也许这许多的错只是上天开得一个玩笑,在考验他们两人的感情。可如今她才渐渐明白,全身投入沉迷过去不能自拔的人一直都只有她,再无旁人。   也许,她从来想要的便不是信任,她想得到的只有他全心全意的信任和呵护,就像原来的子漪一般,如同飞蛾扑火。   “跟我走吧!”轻声一叹,叶哲望着她眼中流闪的水光,这才发觉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几年间,他一直看着她身陷苦痛,每日梦魇缠身。所以单纯的以为,只要让她重返宫廷斩断这一切,他们便可以有机会相守,让一切如初遇那天,重新开始。正是因为对这期望太强烈,他自欺欺人的选择了忽略理智,忽略她那恨意中缠绵不忘的爱。碧瑶曾说,恨有多强烈,跟随的爱便亦是。   当时的他自信满满的不愿承认,可看看如今的她,仅因那人的几句话就心灰意冷,哪里还有他记忆中的样子?   再这样下去,他总会失去她的。没有任何一刻这般真实的恐慌,他不由自主的低头去寻她的唇,仿若这般才能心安。   猛地从思绪中回神,想也不想下意识的便侧头闪开。叶哲俯身的动作一僵,如歌也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反常,凝滞的空气一时间死寂,两人就这般僵持着谁都未先移动。   宝石般的紫眸顿时被心痛沾满,叶哲垂着眼帘抿唇,遇见她后第一次感到绝望。   即使蔺国灭了,岚宇死了,他也不可能占取她的心。   想着想着就低笑出声,他颓然的单膝落地,手也跟着从她的脸际滑落。“子漪,我们何时开始,连欺骗都再做不到了。”   身子一闪便光影似的消失,如歌怔怔的望着他方才跪落的地方,浅浅的泥土上,不规则的陷落进了一个小洼。她茫然的伸手去摸,就像是在触摸自己凌乱的心,满是瑟然。   够了……终是够了……一切的迷茫,此刻都该结束了。   第28章 冷凝无息 3   岚宇回到沉心殿时,恰是余晖满盈笼在殿门前之际。打了帘进去,穆禛坐在书桌前规整的练着字,而那个让他心神不宁念了一天的人,此时正坐在窗前做着绣活。淡金色的落阳轻纱似的拢在她姣好的面容上,他呆呆的立在原地望着,突然觉得这画面太过美好,竟让他有不愿上前打扰的心思。   “阿玛……”发现他回来便落了笔两步围了过来,穆禛的脸上有些不安,怯生生的望了窗边的她一眼,复又扬起头来望自己。   “星宿在院里,说是给你做了新的弓箭。”安慰着拍了拍他的头,浅浅的笑,他掀了帘送他出门,这才来到她身侧。摆放丝线的小凳上,安静的躺着一方锈篷,紧撑的丝面上密密麻麻的布着好些空圆的针眼,但其中却没有相牵的丝线,干净得只剩苍白。——那是她准备绣给他的鸳鸯荷包。   “怎么拆了?”拿起那缎面来看,眼瞧着已快完成,现在却被拆得半点不剩。他有些不悦的蹙眉,这次却是压住了火,没有发出。   垂头的女子闻声抬头,眼中含着温软的笑意,可落在他眼中却有股说不上的清浅冷漠。她依依的起身,动作虽不局促但却礼数周全。“快绣好了才发现样子不合,所以动了手重绣。”   “这次选了什么样子?”忍不住声音便暖了,他随手捞了个凳子坐在她对面帮忙理线,虽然是第一次做显得笨手笨脚,但却极致用心。   “既然是皇上用,肯定要绣龙样了。所以让小禛帮着一起选了这个飞龙腾云的样子。”   原来对这些并不上心,只觉得是她绣的就好。可这方她一提,他还真的留心在意了。唇浅浅的紧抿,他敷衍着嗯了声,后便再未抬头看她。龙和鸳鸯,不用刻意比较也能明白其中真意。前者虽然合他的身份,却仅代表着尊贵权利。后者虽然有些小家子气,但那才是爱侣间应该赠的。   沉默的将那些拆散的线绕在圆木上,点点的积累最后形成一个滚滚的圆。他极有耐心的将所有的线缠好,这才抬起头来看她。绝美的容颜,清魅的气韵,所有都和原来一样,惟独,那眼神变了。虽没有直望向他,但里面多出的那份意志却格外扎眼,让他无由绝望。   ————***————   眨眼中秋。又是一年团圆节到,宫里十天前就开始张罗着采买节货,眼看着离节宴还有三四天,沉心殿里,小梓便已经带着人开始添绸缎挂彩,装点拾掇。   穆禛的生辰恰在这几天,如歌好早前便想着送他些什么。毕竟宫里什么都不缺,又独独只有他这一个皇子,定是吃穿都用最好的。正发愁,岚宇就打了帘子从外面进来,耳朵被风扫得微红,身后跟着几个大臣,不时低声论着什么。   “皇上万福……”一看有大臣跟随便赶紧起身行礼,如歌放下摆弄了一半的丝线,微露局促。近日来宫里为了年节忙得不像话,这些大臣也领了岚宇的命像火烧了尾巴,全国四处的走访私寻,探查民情,想来已是好久没来沉心殿议事了。   “以后行礼都免了。”微微蹙眉,这话两人间他说过,却是第一次当着大臣的面说。身后跟着的几人稍稍一愣,不赞同者有之,更多的则是看清了形势赶紧弯身给她行礼。   浅浅一笑,随即恭顺的应下起身。她利落的收拾好案几上的东西便准备折身退出,刚走了一步,手便被刚好走到她近旁的某人牵住,拉着往龙台走。“帮我磨墨。”   没有注意到她的怔忪,他拿起墨石塞进她的手中,将她一把按到龙椅上。“慢慢来,不着急用。”说完才聚了精神去应付大臣,共同商议年节收成的细节。   默默的盯着手中的墨石出神,良久后才反应过来往砚台上添了水慢慢的磨。她听着他清朗充满磁性的声音近在身侧,嘴角先是翘起了一点,接着那笑容慢慢扩大,绽放成了一朵绚烂的花。   他变了,虽然来得有些迟……   “爱卿们走访民间可有什么要事上奏?”端坐在龙椅上,没有因身边多了个人有半点不自在。岚宇低头随意的翻着桌上新落的奏折,一转头,正见她对着砚台傻笑出神,袖子沾进了墨中也丝毫不觉。   身子一侧便帮她将袖子拢了拢,他抬头见台下的大臣都瞧着他发愣,不禁生疑。“哑巴了?”   “啊……是是!”为首的大臣先回过神来,双手递上奏折,顺带着还低瞧了如歌两眼。早就听闻皇上被这个女子迷得神魂颠倒,原来他还不信,今个儿亲眼所见,果然传言非虚。“微臣去的是江南,今年春季微旱影响了收成,但好在修建了引水的沟渠,没有亏损。”   “甚好。”随意的翻开奏折瞧了两眼便通透了详情。岚宇提笔落了几字,又转过头去问另一人。一头看着手头堆积的奏折一头听众臣们汇报,虽然已快之又快,处理好一切也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手都不累吗?”允大臣们告退,这才抽了空去瞧她,手明显已经酸了还用另一只手抬着腕子不住的轻磨,他皱眉忍不住出声低咒,吓得还未走出们的大臣们一怔,随即赶紧提了袍子快退着离开,其中有个胆子小的绊上了门槛,差点跌了个狗吃屎。   “不累。”嗬的抿唇轻笑,她任他冷了脸将她手中的墨石抽走,也不管她的回答,手指便缓缓的在她腕上按压揉晃。   眸子一紧,眸色随即更深了些。他闷着头没再说话,手上的动作却是未歇,按了好一会儿才停下。“穆禛呢?今天可有好好吃药?”   眉眼间明显带着疲色,他随意的解了袖口将袖子挽上,端起已经凉了的茶轻抿了口。   看见了却故作不知,如歌起身来到放丝线的案几前低头忙活,边动手边答:“自是好好吃的。眼看着就到他的生辰了,皇上可想好了要送些什么?”   稍稍沉吟,也有些犯愁。他懒懒的在龙椅上躺下,眼睛半眯不眯就像要睡着了一般。“每年都一样,他怕是也不喜欢。今年就特别些,等他生辰那天再说。你呢?”   没有发觉两人这一问一答就像是相处了数十年的老夫老妻,她思量着捋了捋髻旁的落发道:“我也没想好,正发愁呢!”   “要不就送个袖坠子吧……”半晌后低了声静静的提,他声色落寞似想起了什么,话毕便起了身进后殿瞧穆禛去了。   袖坠……   也因他的话不由回思。如歌想起了几年前的一个下午,她和岚致坐在湖畔,她还曾因这个笑过他。只可惜,惶惶几年,故人却已不在。定了心神便找了段青色珞绳开始动手,她一折一拉编得格外仔细,半晌后才猛的发觉。岚宇怕也是想他的吧……所以才会提起这个。   第29章 红颜殃国 1   中秋夜宴,三品上的官员全部携带家眷出席。大早起来便看不到岚宇的影儿,如歌一边要照应穆禛,这是他第一次参加这等大的宴席,从发冠到靴子,定是样样都不能出错的。一边还要应付不断上门的麻烦,岚宇下令,今年中秋凡是有家眷进宫参宴的,后宫美人良娣都能随着入座。所以从清晨开始便不断的有人上门谢恩,见不到他的人还不干脆死心,非要死赖着等一会儿才作罢。害得她一直忙着招呼应酬,从清晨到正午后,竟连口水都没顾上喝。   “青檀,去给我倒被热茶。”恰赶上月事,疼得浑身直打冷颤。她望着端坐在殿中的几位美人,各自碰着头说贴己话,皇上不在,她们竟把这沉心殿当成了自家的花园。   越想越觉得气不顺,她冷颜倚靠着身后的软垫陪坐,眼看还有一个时辰就开宴了,她竟连妆还未上。这殿中的旁人倒是好,个个花枝招展,香粉味儿熏得穆禛都不敢出后殿。   “皇上驾到!”   水未来,他却先一步回了。如歌扶着桌角起身,强撑上一抹笑,唇角却依旧苍白。   明黄入,殿中立马变了光景,请安声娇柔连片。她似笑非笑的看着众女子眼露期盼,暗中庆幸自己早死了心。若不然,今日看笑话的,怕就要是旁人了。   “都起吧!”鼻子一皱,动作和穆禛烦这香气时的动作一模一样。岚宇随意的应了声就奔了中间的软榻去,视线落到如歌身上时才有了些光彩。“怎么还没收拾?”   注意到殿中的女子们嫉妒的目光利箭似的不住朝她飞射,她淡淡的笑了笑回:“陪各位姐姐们聊天,还没来得及。”   “嗯。”低低一应,语气却算不上好。他提了袍角在她方才坐的地儿坐下,复抬手拉了她同坐,这才空出功夫来应付旁人。“朕这两天忙得过了,竟忘记什么时候传唤过你们……”脸上带着寒意,他漫不经心的转头,本是口渴想就着她的茶盏随意喝口,没想却寻了个空。   唇一抿,心情越发糟糕,他攥着她的小手冰凉,不用猜就知道这帮女人带了多少麻烦来。   “回…回皇上……臣妾们是来谢恩的。”   方才说笑时还行云流水,这会儿的功夫却连句话都道不利索。为首穿着一身桃红的女子盈盈的弯身,满是脂粉的脸上,笑容有些僵硬。   垂着眼帘,手指有节奏的在茶案上轻敲,他静静的听着,半晌不动声色。那女子也只好保持着弯身的动作不敢起,立了一会儿腰肢便有些开始打闪。   “小梓,温个手炉进来。”眼帘一抬,下堂坐着的女子便皆慌乱的颔首,他扬起一抹笑,看起来温文无害。“你们也是?”   “……是。”稍一愣便赶紧喜上眉梢的起身行礼,众美人个个含羞带怯的垂着头,显然是被方才某人的一笑晃晕了头。本以为皇上缓和了脸色接下来便能顺水推舟请求与皇上一同赴宴,却没成想,屈膝等了半天上方再一句话都没。   如歌哭笑不得的望着某人百无聊赖的玩着自己的手指,先是一根根的拉展开来,然后把自己的手指扎进空隙,慢慢点点的收紧,空出的手懒懒的支着头,脸上温温的带着笑,好似完全将低下还行着礼的众人忘了,只淡淡的问她:“昨个儿送来的礼服都看过了?”   脸上一热,不用看也知道堂下众人的眼神有多凶狠。她故作娇羞的垂头,他要演她便奉陪。“嗯,都看过了。”   “可喜欢?”   “喜是喜欢,只是……”   “皇上!”眼看着等了也有半盏茶功夫,可皇上还是没有还礼的意思。为首的女子不甘受辱红着眼眶抬头,刚准备再说什么,就被岚宇冷冷抬眸打断。   “只是什么?”眼神起落,完全是天上地下。他散笑着继续低头瞧她,问的很有耐心。“若有哪里不喜欢,我下次注意。”   “只是今天中秋,再好看的礼服也要妆来衬不是,姐姐们还在,我怕是没准备的时间了。”暗中在被他握住的手上使了使力,她含笑着朝下偏了偏头,立马让某人不高兴起来,眉头皱得死紧。   “不给点教训,下次还来折腾你。”撑开她的手掌一字一顿的轻轻写道,他接过一旁小梓递上的手炉往她怀里就是一塞。   “那皇上继续,我可去后面收拾了。”摆明着不领情,她回写了字接着就要起身。   “罢了罢了!”见她要走赶紧使了劲拉下,他冷冷的转头对着堂下,教训是给了话却也要说到。“今儿是中秋,便不饶你们节兴,只不过节可不是天天过。去吧……”   “是!”回声明显比方才低落许多,美人们个个蹲的膝盖打颤,这回倒是没人敢在造次,都乖乖的互相搀扶着退了下去。   望着她们萧索的背影有些出神,如歌恍惚在其中看见了原子漪的身影,可一眨眼又再寻不见。这就是宫,只要有它存在一天,便始终会有这么多人不幸福。   “喏……喝口水。宴院里已有不少家眷,一会儿收拾好了就带着穆禛快些过去吧!”   “好。”知道他从早上离开便没怎么吃饭,如歌若有所思的接过茶盏轻抿,劝他先垫垫肚子的话却是良久都没出口。即便是她不说,也会有旁人去说。再者……   “若是过段云姐姐身子好了,这管理后宫的差事还是交给姐姐吧!”思来想去,她只能为他方才的行为找到这样一个借口。她不要身份,在这些美人眼里自然什么都不是,所以他才会有心维护,以震后宫纲纪。   稍稍一怔,眸中顿时闪过一抹受伤。岚宇苦涩的摇头浅笑没有回声,本已站起身欲走,刚行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多穿些,你这几日着不得寒。”   沉寂着没有抬头,听着他轻叹一声而后渐渐走远,出了殿门。她命青檀先去殿后准备长裙热水,心中明明知道他那么做的真正原因,可就是不愿往那处去想。   因为那个答案在她最不想企及的远方,现在,即便是梦中她都不会再做那样的幻想了。当一个人真下定决心要回避什么的时候,无论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都会朝着自己预定的答案去思考,刻意误会曲解。虽然岚宇已经付出了极大的耐心和僵忍,不过他不明白,这一切远远才只是开始。   第30章 红颜祸国 2   这种场合再过多少年都依旧是无聊的。岚宇开宴后歌舞妓便上场,她高高的端坐在龙台之上,俯视全场。身旁,镶了金粉的红烛亮如白昼,她默默将目光越过摆动的舞妓投向下方的昏暗,连阙的圆形餐桌空隙中,前来赴宴的大臣家眷们或笑或静的扎堆坐着,姿态各有不同。唯有一点相差无二,那便是不时投上台,拢在她身上的眼神。   那般的小心翼翼,惊艳有之,更多的却是鄙夷嘲讽,就似在望着一个人尽可夫的荡妇。   笑颜魅惑的安静受着,可握着手炉的手却怎么都捂不热。她自嘲的垂头端起茶盏轻啜,却被茶汤烫了唇,口中一片麻涩。到底,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她不要身份的跟在他身侧,为的就是让他声名狼藉,贪恋美色之名不宣自扬。可当那些人的目光刀子一般落在身上时,她能控制住脸上的表情恬静淡然,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好似挂在悬崖边,明明身边站满了人却没人愿意上前拉她一把。   正出神,手便被人轻轻的握住。岚宇视线淡淡的落在台下,那么多双眼睛在注视他,他却毫不顾忌的拉住她的手,看似无心,却又有意。“闷了就出去透透,这里有我就成。”   此刻才明白高坐在这台上是何等的寂寞,她轻嗯的声就从偏门出,过了长廊下休息。秋末的寒越到夜里越是厚重,她仰头望月轻叹,以前总是在台下坐着还不觉,如今这般被人注目,她才真有了些高处不胜寒的体会。   退了青檀一个人顺着长廊慢散,她时走时停的赏景,一轮明月下的皇宫透着股清淡的仙尘之气,就似隔了面纱的少女,道不出那层朦胧遮掩下的娇羞。走了没多远便到了方才待客的宴院,她想起穆禛方才跟着帮孩子一起玩儿去了,也不知如今怎样。   想着就朝宴园侧孩童们聚集的小湖边去,她轻手轻脚的顺着长廊慢慢靠近,原是不想打扰孩子们游玩的兴致,没想离得近了才发现,状况更她想象得根本天差地别。   与湖边相接的廊门处,一个小小的身影抚柱立着,孤独落寞。不远处,孩子们围着一个稍个儿高的少年低声窃语,那声音不算大,却正好能让回廊上的人听见,字字钻心。   “你们瞧他竟穿着冬袄!哈哈……真是笑死人了。果然我阿玛说得没错,什么皇子,就是病秧子一个,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两腿一伸……”说到这儿夸张的伸了伸舌头,一副喘息不上的模样。少年张扬的咧着嘴低笑,一旁的孩子也捂嘴跟乐,一群人笑得好不欢快。   扶着红柱的手忍不住收紧,如歌抽回视线去望穆禛。他脸色苍白的半身躲在红柱后,眸中满是受伤,眼眶红了又红却始终忍着没落下泪来。   心中一阵剧痛,她死死的咬唇暗地里早把自己骂了上万遍。她怎么会那么蠢!竟然以为他们邀请穆禛就一定会跟他好好相处。他才那么小,身体又不好,秋天便要穿隆冬的厚衣,她怎么会无知到以为是孩子就一定善良。难道她小时候受的欺负还不足以警戒吗?若是孩子的心坏起来,比大人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什么看?你以为你是皇子我们就怕你吗?我阿玛可是巡抚总督,就是你阿玛也要忌惮三分。不信你就去告状啊,看看你阿玛是训斥你不懂大体还是会说我……哈哈……病秧子就应该乖乖待在宫里闭门不出,做什么出来吓……”   侧身一翻两步便从廊边来到那叫嚣的少年身边,如歌兜头上去就是一巴掌,还未等那少年反应过来就一把将他从孩子群中拉出,踉跄拽摔在地。“笑啊?我看看还有谁敢笑?”冷冷的含笑立着,她目光凌厉的将那群孩子一一看过,宫鞋死死踩着那少年的指尖,片刻不松。   莽撞?撒泼?虽然知道这样做不是上策,但胸中的火就是怎么都忍不住。按照她的性子不动声色也能将他一家整治的生不如死,可她就不!今天这事她还非要大张旗鼓的做,看以后谁再敢传穆禛半个不字。   “你!你是谁?好大的胆子,竟敢……”   刚才慌乱间连来人是谁都没看清,少年伏在地上不住的大叫,像是吃定了别人不敢拿他怎样,张狂放肆。   脚下猛得一使力那少年的话便歇了,痛得吱哇乱叫。如歌缓缓的蹲下身,宫鞋稍往外挪了挪,逮准了指尖最薄弱的地方下了死劲儿踩。“还有劲儿骂街,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到何时!”   “你……你个贱人!全蔺国都知道你是个祸水破鞋,就你也敢对我动手!”   “哦?我就动了,如何?”一脚将他踢得翻了个身,她拿出手帕弯身擦了擦鞋边上沾得血迹,极致厌恶。“你如何说我都无关紧要,但方才对穆禛说的话,我要你磕头告罪。”   微微一哆嗦,被这女子脸上的杀意怔住半晌才缓过神来,少年畏缩的起身后退,看着往常对他崇拜至极的跟班们如今对他都有些不屑,平日里都是娇生惯养何时受过这样的羞辱,不禁猛咬了牙发狠。“我凭什么?你以为你仗着年纪大就能为所欲为,我跟你拼了!”   说着就埋头朝着如歌冲,想用力把她撞倒。没想到他竟敢反抗,如歌后退了一步想闪开,却发现身后就是池塘根本再退不得,欲侧身闪躲又已来不及,无奈只能双手聚力硬接下。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那少年的个头不小,又被她逼得狠了使出了全身的力道,她虽也使出了全力去抵挡,却仍抑不住身子歪斜,脚下一晃便绊上了湖边砌起的青石。深秋的湖水虽没结冰温度也一定低得吓人,她权益利弊弃了后路拖着他向一边的碎石摔去,还好身上穿得厚没有伤到筋骨,可下坠的力量太猛,衣衫还是不可避免的被石尖划破,手臂上挂出了长长一道血痕。   第31章 红颜祸国 3   那少年也没占着便宜,被她方才猛地垫在身下,光脖颈上就刮破了两处,衣服里瞧不见的地方恐伤得更重。   “额娘……”从岚宇刻意纠正过两次便一直唤如歌额娘,穆禛哭着小跑过来,也不知哪来的劲儿,捡起一块石头就猛砸那少年伤过的手,边砸边低低的哭:“放开我额娘!你这个坏人!快放开我额娘!”   吃痛了仍不放手死死的攥着如歌划伤的地方,少年也是从小练武长大,身子比同年的孩子强壮不少,这时打红了眼竟然半点都不退让。   手臂上的血越流越多,小腹更是疼得揪心。如歌半跪着支起身子,用那只完好的手去拉穆禛怕他受伤,另一只手竟那样带着血迹生生的使力将那少年从地上拖了起来。   将穆禛拉离的战圈便一个手刀将少年砍晕在地,她随意裹了下袖子就回身去看那帮被吓得瞪大了眼的孩子们,虽然脸上沾了血迹发髻也乱了格外狼狈,但目光却坚韧如刀,半点都不妥协。“你们可告罪?”   “哇……”不知是哪个先放声哭的,接着一帮孩子就都嘤嘤的哭了起来。她毫不容情的命他们一个个跪在穆禛面前认错,这才松了口气,暂时作罢。   “额娘……”从她受伤时就开始哭,一直都没停。穆禛手中还攥着带血的石头,围到她身侧仰着头,眼睛红肿得像只受伤的小兔。   这孩子,怕是吓坏了。被人数落嘲笑的时候都强忍着不哭不反抗,却因她受伤不顾一切的冲上来,还哭成了个泪人。安慰着轻拍他的头,却没有像平时一样温言哄溺,她扳过了他的身子让他面对着那些跪着的孩子们,说出的话掷地有声。“记住,穆禛。以后,他们都是要伏在你脚下的人,将来你才是这世上的王。”   “……嗯!”依然留着泪,却是重重的点头。穆禛脱开如歌的怀抱上前一步,弱小的背脊虽然很羸弱但却努力的挺得笔直,倔强的撑起了自己上方的天空。   而他,多么像原来的自己。   紧抿着唇,心底一时百味陈杂,她削尖了眼神去望地上那醒了却还装晕的少年,一股阴狠划过眼帘,手一扬,下一刻渊已是面色凝重的立在她身后。其实从她快要摔倒那刻他就已经到了,无奈穆禛还有这么多双眼睛在看,他不能现身相救,只能等到众人精力分散时才敢出现。   仅距穆禛和那群孩子几步之遥,却利用光影将自己遮掩的很好。他无声无息的死盯着地下的少年,眼中没有半点犹疑,已迸杀意。   “就这样让他死了,倒是便宜了……”像是喃喃自语,她望了望自己仍再渗血的手臂,凉凉一笑,呲的一声便将臂袖上本已破损的缺口撕得更大。“封了他的口,这戏还没唱完!”   ————***————   酒过三巡,进了夜节宴上的氛围更是热烈。大臣们原还只是在自己身侧与同僚窃窃私语,这会儿子却已经端了酒盏,各处奔波敬酒。   难得宫中设宴,为了尽兴也不好太过推却。岚宇一连喝了不少,眼看着陪得也到时候了,便想先行一步,留了大臣们继续闹去。小声的命小梓出去寻如歌,他小口的酌着茶,距上杯酒还没有片刻,低下便又来了敬酒的臣子。   “辰风,朕以为你不好酒……”淡淡的笑,望着他目光不自然的便柔和下来。他点了点酒盏示意一旁侍奉的宫女倒酒,自己则提袍下了龙台来到他身侧。   两人站在一起眉眼惊人的相似,一个放浪不羁一个温文隽秀,恰是天上云雾之差,却出本家。辰风低头儒敛的笑,脸上瞬时便起了两个清浅的梨涡。男子笑颜带窝本应会显得稚嫩,可他却不,那般的恰到好处,自然而然。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皇上的眼,微臣确酒量浅。今天冒失敬酒,实则是为求事。”   眸色讳莫着微闪,岚宇回身端起桌上的酒杯,也没问是何事,便似笑非笑的摇头。“还不到时候,朕说过会给你时间,你不能再奢求更多。”   “……”指尖稍颤,杯中的酒便摇溅了出来,浸湿了衣袖。辰风寥落的苦笑,原是多意气风发的容颜,顷刻间竟生出了些年迈者的沧桑。“皇兄,若能选择,我宁可自己不姓博络氏。”   仰头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尽,岚宇沉默着没有出声。其实……他又何尝不是。众人眼中这姓氏是何等的尊荣,但对于他们来说,它只是个带着诅咒的枷锁,再没任何意义。可,这就是他们的命。既然他不能继承到最后,那就一定要有人挺着背脊替他走下去。   重叹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便放了他退去。他挺立在龙台之上静静的望着这满殿的奢侈繁华,不知为何眼前突然便一闪,陷入了深潭似的黑暗中。   闭上眼轻揉着眉心,半晌后才能感觉到眼隙中的光一点点恢复。他蹙着眉心有惶然,正出神,突地,周遭的喧哗骤然静寂。他诧异的缓缓抬头,半睁的眼还未能看得清晰,如歌的声音便划破了礼殿的上空遥传了过来。“皇上……”   华丽的长袍已完全看不出它原本的模样,从右边的袖口直破到了脖颈,她满脸泪痕的被小梓搀扶着进来,声音虚弱轻盈,若不是闹声褪去,他怕是根本听不到分毫。   “……”眼中的因酒气儿升起的迷色顿时便全然消散,他冷颜快步从高台上下来,没有一句话,众人便被他眼中那明显的恼怒怔住,纷纷躲闪退开。   “怎么回事?”弯身小心的将她从小梓那儿接过抱起,他下意识就想去摘自己的披风于她,可手触到脖间时才发现,这是在殿宴,他哪里会带厚披!   “方才在宴院,有人对穆禛不敬,奴婢只是上前劝慰了两句。没想那人就恼羞成怒,说奴婢是风尘女子,出手轻薄。”   当着众人的面毫不避讳的道出原委,如歌将脸深深的埋在岚宇的肩窝中,含着清泪的双眸没有生气的半垂着。“奴婢被人这般羞辱生不如死,皇上若是疼惜便斩了那人全族,否则如歌绝不忍辱苟活。”   话音不大不小,却正能传过满殿。她静听着周遭骚动四起,抹泪的刹那唇角若有似无的起了个弧度,眨眼间便再寻不见。   第32章 午夜情乱 1   殿中大臣一时都有些心慌,交头接耳的查探自己的家眷是否齐全。惹了这样的事,就算皇上不听那妖女的话,怕也是罪责难逃性命难保,何况此事还牵扯了皇子,更是容不得马虎。   “人呢?”这话却是对着小梓在说,岚宇抱着如歌坐回龙椅,低声的劝:“先回沉心殿,不让陆影给你瞧瞧,我不放心。”   轻轻的摇头,手臂生疼可不看到最后的结果就不放心。她疲累的颔首靠进他的怀中,说了句让他再不能拒绝的话。“没有你,我哪儿都不去。”眸光深得似海,她听着这声音在腔子里来回反复的游荡,自那次在云美人处觉醒后难得一次的说了真话。没有他,她是哪儿都不准备去,即便是下地狱,也要两人一起!他们之间已然没了单纯的爱,那就让恨变得更深刻些吧!这样,两人间便生生死死都不能分开,几世纠缠。   眉头一皱,却没再劝。他冷凝着视线抬头,望着那人被两个宫人架着进来,惶恐的瞪着眼睛呜咽,手指一僵,竟是没有半分询问的打算:“他是谁的家眷,站出来。”   腿一软,人边立着的一个大臣就白了脸跪倒在地,他颤栗着爬了两步上前,未等岚宇再言,就赶紧磕头请罪,声泪俱下。   清冷着神色恍若未闻,岚宇缓缓的垂了眼帘帮怀中的人擦脸上的血迹,声色低迷而威严:“拖出去,斩。”   “皇上!皇上……皇上饶命!”悲戚的哭喊声传遍了漫殿,却是没人出来求情。众人心里皆明白,皇上只斩了这父子二人,俨然已是极大的天恩。蔑视皇族,牵连九族也不为过,况且方才如歌的话仍铮铮在耳,个中狠辣让人听之难忘。   “岚宇……”倏地握住他的手抬起眼帘,如歌眼神清亮,说出的话一字一顿格外清晰。“我要他们全族的命。”   “皇上!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听见妖女蛊惑便赶紧出声规劝,几位朝中老臣连跪了一片求情,不是跟那死去的大臣有什么交情,而是为了这风尘女子的一句话就株连九族,这要是传出去,皇上还有何声威治国?   “……”望着她的眸没有回声,他听着她的心跳稳而沉的震在他的心上,突地眼中便浓浓的升起苦涩,足矣撕裂心肺。“你可知道秦氏一族有多少人口?”   紧紧的咬了咬牙,终是狠心。如歌避开他的眼,缓缓道:“多少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命和他们的命你更看重谁?”   闭上眼浅浅的笑,半晌后竟轻轻的笑出声来,他松开了她的手静静对上满殿真挚期盼的眼神,道出口的话几乎是从牙缝中硬挤而出。“秦氏藐视皇族,九族皆诛。”   她赌赢了,这世上他最舍不下的就是她的命。否则,她入宫后掀起这么多风浪,又如何能安然走到今天?颓然的抱起她便匆匆离席,他听着身后老臣的痛哭声划破云霄,脚步却是半点未停,步步坚定的直消失在宫廊深处。   归至沉心。更衣,诊治,上药,从头到尾一句不发。岚宇亲手替她包扎,上次脖颈受伤时还掌握不好力度,常引她皱眉,这次却半点没有,一切都恰到好处,极致周到。“青檀,好好侍奉。”末了吩咐,他见她无碍便头也不回的进了后殿的净房洗漱。   如歌朝榻里蜷缩着身子,眼睫静静的半垂着,细听殿里的每一响一动。舀水,净脸,他的每个动作都是极轻,可在她耳中却无限放大,下下都击中心房,让她难以成眠。   并不算宽敞的后殿,两人中间仅隔着一扇屏风,却好似横越着没有边际的银河,没有人能够轻易逾越。这样的间隙,即便是牛郎织女那样的痴情眷侣都无法企及,又何况他们这对心口不一的怨偶?   嘲讽的抿唇,殿窗外,不知何时已起了夜风,簌簌呜呜个不停。她听着听着神思就突了出去,恍惚间竟觉那风声中夹杂着绝望叫喊,令她背脊生凉。此刻的宫外,整个皇城怕都不能安睡。株连九族,抄家刑囚,一夜之间抹杀上百条性命,午门前的青砖恐怕都会变了颜色,血流成河。   死死的将被子卷得更紧了些,她听着他的脚步出了净房朝自己过来,本已做好了接受质问的准备,没想他却只是静静的停在床榻前沉默,良久后轻叹了声回了自己的榻躺下,再也无声。   直直的盯着棉被上的凤凰图腾出神,她一遍遍在脑海中想象他那声叹息后的表情,可越想他的容颜越是模糊,到后来根本连半点都想不起了。忽然的,便觉着胸口窒闷的仿佛要炸开,她死死的攥着棉被,抑制那种突如其来的痛,直到麻木,直到眼眶深红,疲惫得再也强睁不住。   自此后便是漫长的僵局,他们比原来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他写字时她便磨墨,他会见大臣时也从不躲避,依旧在众人面前对她关爱有加。世人皆传这位果断贤明的君主一朝倾废,被妖媚美人捆绑住了手脚,左右的神思。可只有如歌心中最明白,她在那次昭告全国的血案中失去了什么,怕是再难寻回。   弦绷得太紧总会有骤断的一天,岚宇用他自己的方式淡然抗下了昏君的恶名,如歌也尽职的继续扮演着祸水的角色,然而不管是岚宇还是如歌,两人心中都知道,这样表面安好的日子,总有结束的一天。   而那天,很快就会到来。   ————***————   “穆禛,今天真要去练箭?”入了冬他那惧寒的身子就愈发娇贵,冬刚过了一半,就染了两次风寒,每次都命悬一线。陆影虽没有明说,但她也不难猜到,经过这两次大病,穆禛的身子越发弱了,根本再不适合习武,出门都最好避免。可这孩子却出了奇的倔强执着,心中一直记得看着她被人欺负时的恐惧,就连生辰也拒了岚宇建议出宫的好意,坚持要让竹雾当他的骑射师傅,每日教授。   才五岁的年纪,举止就已经有了大人的几分影子。他练够了字帖就捋展了棉袍上的褶皱从椅子上下来,一边回一边垫脚去够墙上的弓箭。“自是要去的,师傅说只有每日坚持训练才能进步的快,前段子生病我已经落了不少,要赶快将补起来才是。”好不易才摘下了弓箭攥在手中,他习惯着低头去理袍子,看到了袖上的青色坠子,眼神中多了些欣然之色。“额娘若是得闲,再帮我打几个袖坠子吧!我以后天天换着带!”   以前没有额娘,所以都是奶娘帮他准备。那些颜色非红即粉都是些小丫头的颜色,不及额娘打的合心。如今他也是有额娘的人了!一定要更加努力,才能保护额娘阿玛康健!   想着神色愈发振奋,他匆匆的给如歌打了个安就小跑出殿,还未等如歌回声,就消失在漫天的飞雪之中。   跟着来到殿门前忧心的望着他远去,如歌紧紧的蹙着眉,真不知自己上次那么教育穆禛到底对不对。若是为了自强而毁了身子,那又有何意义?“青檀,皇上呢?”穆禛向来最听岚宇的话,所以这事还是要由他来劝。本每天这个时辰也该回来了,谁知一直等到穆禛走,他还是不见踪影。   “回小姐,皇上今天召了辰将军入宫议事,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   “哦。”低应了声,这才想起岚宇今早走时是带着厚披去的,想来这时两人恐怕已经出宫去了。遣退了青檀便进后殿唤了渊出来,她细细的听他报告叶哲练兵的进度,之后复将新得的蔺国兵情以书信递出,这才开始动手为穆禛忙活。   第33章 午夜情乱 2   进了夜,雪下得越发大了。这两日穆禛都在竹雾那儿留到很晚才归,有时实在是懒得四处跑,就命小九回来取了被褥直接睡到那边。好在竹雾是岚宇的贴身护卫,都身在一个宫,若不然这样的天气没有温泉水依着,他的身子真是受不住的。   思量着,手中的绣针便停了。如歌抬眼朝蒙着月影纱的窗外望,雪粒子颗颗圆滚的不住朝窗纱上扑,打出的声音稀稀疏疏,似挠在心上,极致困窒。   岚宇到现在还未归,宫门已经关了有些时辰,街上怕也已经宵禁了。他身边没有带几人,若是出了意外该如何应付?   唇角微紧,怔忪了半晌才轻笑着收神,念怪自己多思。他身边从来不带人手也有不少影卫暗中保护,又怎轮到她来操心?再者……睫毛微颤着带起眸湖涟漪如波,她拿起绣针在发丝上篦了篦,欲继续将剩下的那半阙云朵绣完。别说现在真情对她来说是奢侈,就算偶然坦露,他既已认定了自己做戏,那她的担忧他又怎会放在心上……   夜更深了,殿外的宫廊里已有了打更宫郎,铛铛的将更筒敲得脆响。身侧的烛火不知何时渐渐的暗了,清澈的烛汤泪儿似的续断如弦。眼睛酸痛着拔了头上的簪子去挑烛心,刚引得光渐亮了,帘子就猛地被人扬开,灌进了满殿的寒风,几乎将火星带灭。   骤然抬头,却被雪花迷了眼冰得直蹙眉。她轻揉了下,这才渐渐看得清发现,殿门前,岚宇双靥通红的直瞪着她,眼中不知名的烈火炙热灼烫。   他喝酒了!而且决计喝得不少!上次见他露出醉态还是在大婚那天,这次不知是为何事,竟然喝得这样多,不知道还能有几分清明在。   “怎么喝了这么多?”幸好方才小梓来报,今个儿穆禛不回来睡了,要不见到他这凶神恶煞的模样,定是要被吓住。想着便放了绣绷上前去搀扶他,她刚进了两步就闻见酒气熏天,若是再近恐怕生生都能被熏得醉了。“快进去吧!这儿冷……”攥着的他的手冰凉中掺着隐烫,她艰难的扶着他走了两步,眼看着就要到软榻边,他却突然使开小性儿不依了。   “我这么晚归,你竟还有心刺绣?”见到榻上那锈得栩栩如生的腾云祥龙,心中的气涌更胜。他上前一步想把那东西拿了直接丢进火盆,可眼前却突然出了好多重影儿,抓了两三次都没成。   “你喝醉了。”瞧出了他的意图,赶紧抽了手过去将绣篮推远。她一人身单力薄,根本弄不动他,无奈只能唤殿外的人进来帮忙。“小梓,青檀……”   “是!”闻声就打了帘侧进了半个身,青檀冻得两个耳朵通红,脸上都像是结了冰,声音木木的。“主子有何……”   “滚出去!今晚谁都不准进来!”侧身一脚,身后的金丝香炉就轰然倒地,撒了一地的烟灰。   如歌颤悠着身子勉力扶着才没让他摔倒,脸上淡然,心中早怒开了花。这人,喝多了酒回来还敢这般理直气壮,当真是以为她好欺负的吗?“你不让人进来,那谁服侍你!”两人虽住在一个殿,可生活起居却一直有专人侍奉。现在这等状况突然让她接手,未免太强人所难的些。“好歹让陆影开些解救药进来,你……”   “如歌……为什么如歌……”突然好像又无比清醒,他双手捧着她的脸,眼中的戾气化去粘稠成了一汪柔情。   蹙眉拧了两次脸,可他倒是耐性十足,她转开他再扳回,一来二去,她也懒得躲了,由着他去。看他的眼神明亮如镜,一扫方才的混沌,心中暗忖,他也没喝多啊!还知道她的名字,这不也自己一路顺利的找回沉心殿了么?“明儿还要上朝,早些睡吧!”   “嗬……”轻轻一笑,凤眼微眯间,流光潋滟。他用额头顶了她的,说出的话正经中有三分醉意。“朕如今已是昏君,少上一天朝又能如何?走……”不管不顾的拉着她就往后殿去,他脚步极稳的避开了各处的花架,盆景,正在如歌确定他没事时,突然转身将她抱起,二话不说就两步进了温泉。   他醉了!这下才真的确定他醉了。她在宫中穿着便袍进水也就罢了,他竟然也直挺挺的穿着满是雪水的长靴就一步跨了进来。   “岚宇……”真是被他闹的没法,她攀着他的肩膀使劲向池上拉,可他就像是脚上生了根,如何都不动半点。   “告诉我,你要我怎样做?”棉缎的外袍湿了颜色暗沉着变深,他紧拉着她不松手,眸色中多了两分清醒真诚。他缓缓的将手下滑拢上她的腰,喉头艰难的动了动。“如今这样你高兴么?会一直留在我身边么?”   隔挡了这么多日的纱被他一朝扯破,她突然僵直了背脊沉默,适时才知道,他饮酒原是为了打破这些时日两人之间积淀的冰墙。她知道迟早会有这样一天,却是没想到会在这等情境下发生。   “我太累了……”低头靠在她的肩上,他深深的叹气,似突然放下枷锁的囚犯,祈望得到帮扶和救赎。“就算是演戏也罢,我们别再折磨彼此,好么?”声音糯软着低沉,他侧头去吻她的脖颈,感觉到她的身子突然紧绷,愈发使了力道。   “如果这一切是你要的,那我就给你。而我……”抬头深深的望她,他一点点拉近两人间的距离,几乎是唇贴着唇继续道:“放弃天下之信,我只要你认可我。从心底……认可我。”   呼吸一紧,不明白他此时到底是清醒着言语还是在说醉话。这样不明不白的要求,没头没尾,她就算是通窍天意,怕也难以揣度。“你……”   刚准备继续套话,唇便被紧紧的封住。她被他压得不住后退,背狠狠的撞上了池沿儿,不禁吃痛轻呼。只是这片刻的功夫他的舌就不安分的闯进,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反抗,可那些推阻到了他那里反而成了最好的调剂,瞬时点起了更大的火,一发燎原,再难收拾。   第34章 午夜情乱 3   翌日。   浑身酸痛得厉害,昏昏沉沉间耳边不时有隐隐的声响偶起。秀美妩媚的轻撇,那响声便识趣儿的立马消失,如歌下意识的朝床里翻了个身,本是为了躲避阳光刺眼,不想这一动,全身没有一处不痛,酸软难止。   神思顿时赶马似的清明,她僵硬着背脊抱着被子出神,身前,一袭明黄在晨光下灵舞着格外刺眼。   “醒了?”   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性感的鼻音。她稍稍一愣,心底的羞愤愈发浓重,脑中电影回放似的全是昨晚的片段,还有那娇媚蛊惑的喘息,极尽奢靡。   “唔……”逃避的蜷起身子,越发觉得背后有股视线灼人。她不想面对的将头深埋,真不敢想象昨天后半夜她是怎么过的。今天竟然还醒得过来!   “你……”轻咳了声,言语间满是局促。岚宇不着痕迹的皱眉,手指缓缓展开伸出,却又在快要碰到她肩膀的瞬间攥紧收回。   该死,面对千军万马时仍淡定自若,可这片刻他竟然莫名紧张,呼吸短促的让他直头晕。记忆中恍惚的只有几个画面,他早早的醒来,发现她睡在身边,一个趔趄差点从床上跌下。支着头想了半天,可自从酒毕进宫后的事情全然不清,他望着她胸前和肩上的点点青紫,不用多问,一切已再明显不过。   他酒后乱性,而她身单力薄,定是被自己折腾的够呛。突然有些不安,他隆着眉猜想她此时的表情,头疼的恨不得扒开看看里面到底存了什么!   “我……”   “我……”   沉静半晌两人突然异口同声,气氛顿时愈发尴尬,他敛唇着摸了摸鼻子,样子像个犯了过错的少年。“我拿药膏给你,你说。”   药膏?思维有瞬间的停顿,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皮肤上的青紫斑痕。刚找到的声音霎时隐遁,她抿唇将被子复往上拉了拉,还未想好说什么,背上就有一温暖的触感袭上,灼热星点,不像是在抹药倒像是在侍奉玉器,小心到了极致。   “穆禛呢?”看看这阳光也知道时辰已经不早,她脸际发热的听着身后的动静,他不言语她倒不好参他心中的想法了。   “还没过来,想是又缠着竹雾学新剑法。”   不知是这媚阳太好,还是她刚起的嗓音太迷人,某人刚开始专心的涂着药膏,过了一会儿便控制不住的开始心猿意马,手上的动作不停,视线却已经开始盯着她微露的侧颜发呆。   心想着这人原来能言善辩,怎么这会功夫却哑巴了。从进宫以来转眼已快一年,他虽平时呵护有加但却从来未做过逾越的举动,难不成昨天是以酒借兴,而今天却后悔了?   眼帘沉思着微垂,里面的光束清浅而迷离,她刻意忽视心底那股尖锐的不适,替他们两人找了个最切合恰当的理由。   各取所需。   她需要他的宠幸来获得更多信任,加快计划。而他,这么久没碰女子,也情有可原。   “岚宇……其实就算有了昨天,一切也会和原来一样。”她想要的已经全部得到,所以不会像别的后宫女子一样贪得无厌,妄求获得更多。   指节一僵,迷离的眼神刹那收敛,恢复冷寂。他收手垂头,眼底的湖深邃无底,似要将人生生拉扯进去。“是吗?”依旧鼻音不轻,他顿了半晌复沾了药膏继续涂抹,话音却带了几分严肃。“我并不这么以为。”   “……”稍稍一怔,有什么念头从心底突兀晃过,那般瞬间深刻,可下一秒又让人拿捏不住。如歌思量着皱眉,想去追寻那迷雾后的答案,却发现它逃进了没有底限的深潭,除了脑海中那仍时时徘徊的涟漪尤存,其他的全无踪影。   手指不紧不慢的一一将淤痕处摸上伤药,岚宇隔了半晌才低低出声,简单的几句话却像在头脑中过了上千上万遍,每个字都牵扯着骨血性命。“从前不碰你,我自有我的原因。如果说那时我只是想守护你,那么从今天开始,才是真正的占有。”   浓厚的音色中仿若带着魔咒,让她全身忍不住微颤。缓缓转身对上他的眼,她有些陌生的望着面前眉宇丰朗的男子,好像正在凝视一支从枯树上绽生的绿芽,那么充满生机而坚定执着。   淡淡一笑,像是从她的目光中得到鼓励。他呵护着颔首轻吻她的唇,缠绵依恋。“下次我会试着温柔。”狡黠扬唇,他不再逗留的更衣去了朝堂,明明上朝的时辰已经晚了,可他却一直含笑着不慌不忙,一副心情愉悦的模样。   朝臣们久候皇上未临,又听宫人们传言后宫韵事,本个个气得捶胸顿足,心中攒了一大堆规劝的话想上禀。未想皇上从进殿始就笑靥不断,听前两位大臣的呈言时还颇有尊尊受教之相,这般不露声色,简直是匪夷所思!   暗自擦了擦汗还是将满腹牢骚压下,几个老臣默契的互相交替了几个眼神,一抬头,台上的皇上正挑着眉问:“爱卿们还有何事禀奏?”   浑身止不住的一个大抖,众人默默的叩拜告退,面对如此惊为天人之景象,若是不见好就收,怕会有性命之忧。   新皇宠幸了女子一事,未到当天傍晚就在宫中传了个遍。如歌想着那各方传来的眼光就头经蹦疼,索性起了身就窝在沉心殿不出,眼不见耳不听为静。可某人却全然不同,面上不动声色,神采中那股子沸腾劲儿却怎么都遮掩不住,一笑起来就惑人心神的双眸一天都含着淡淡的笑光,直入了夜还没有歇势。   “如歌额娘……”偷偷的趴在如歌耳边说悄悄话,穆禛显然还不是很清楚宠幸是何等闺事,但就他阿玛的反常举止来判断,那应该是极好的。“宠幸真的那么好么?”   半口滚烫的茶水一时不察便迅速窜进嗓间,烫得她眼泪直冒。如歌沉默着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可看着他认真求教的模样又不忍敷衍,如此只好道:“穆禛再长大些就明白了!”   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穆禛咬着唇独自在一旁钻研了半天,可就是半点门路都没有。仗着今天岚宇心情好,他踟蹰了会儿便换了方向,妄在阿玛这儿获得真经。   父子俩一低一凑,场景十分温情。如歌在一旁心烦意乱的做着绣活,耳朵提了老高那边的话也听不真切,不由越发耐不住性子。“穆禛?时辰不早了,快洗洗睡吧!”   “我……”笑眯眯的抬头望了岚宇一眼,穆禛乖巧的挠了挠头,还未等如歌反应就一边喊着一边朝殿门那去。“我以后要跟竹雾师傅睡!小九,帮我把东西都搬走……”   秀眉微撇,绣针一颤差点扎着手指。她望着宫人们训练有素的不停趁着夜色在殿中忙活,再转头去望案几后的某人,一副丹青画的行云流水,显然是正到愉悦创情处。愤愤的抿了抿唇决定按兵不动,他这么大张旗鼓的惹她在意,她还偏不如了他的意去。   “小梓,把寝殿后添的床榻撤掉。”继续云淡风轻,某人盈盈带笑,抬头时俊朗的眉角翘得恰到好处。   “等等!”   “怎么?”慢悠悠的收了最后一笔,卷起袖子将笔放下。他端端的后退一步坐下,含笑受教。   “一张床榻我睡哪儿?”   作势深思,片刻后他恍然回:“你自还是睡你的榻。”   “那你呢?”   笑容璀璨,露出一排好看的牙齿。某人正儿八经的朝她招手,表情可爱得让人不忍拒绝。如歌依势上前,坐到他身侧,直等他抓住自己的手才缓过神来,方才一不留神就被他的美色迷惑了!   “你这是在担心我?”   “……”强装微笑,既然他要演戏,她也配合。“皇上哪里的话,身为后宫女子,我定是时刻为皇上忧心的。”   若是往常,他会发怒。他太敏感,容不得她对他有分毫的作假。可今天某人明显心情太好,竟然把这话句句听进了心里,且满目感动。“劳你操劳了!我自有我的去处。”   略有宽心,既然话已至此,她也不好再多问。沉心内偏殿比比皆是,她所在的虽是主殿,但有时他看折子看得晚了,睡在临近的偏殿也是有的。如是想着,她接过他递上的绣绷,也不管他放下奏折陪自己摆弄丝线绣样的举动有多奇怪,他有这闲情,她也就有一搭没一搭的陪着,两人断断续续的说了好些话,直到夜深方歇。   第35章 云浅迷散 1   青曼纱更,去完净房辗转至榻,夜已深沉。如歌一直耐心的候着某人所谓的去处,可眼看着更衣做罢,他还是慢条斯理,没有半点要撤去偏殿的意思。   “皇上,夜已深了……”他今天精神好,可她昨天却极致劳累早就全身乏力了。放了头发躺在榻上,她蹙眉转头,尽量让自己的眼光看起来凌厉。   唇色晕染上烛光格外妖艳,岚宇淡淡的挑眉,一副为人宫主的确咄。“恰好朕也乏了,睡吧!”话毕,身一斜躺在了床榻边缘,委屈的只占了突起的床棂部分,修长的身子怪异的弯曲着。   猛然觉得眼前有点发黑,连跟他争辩的力气都没了。自这次回来,他较真的本事愈发长进了。原来就是不正经的使性子,现在倒是有了些君王的体面,可暗地里打定的主意比原来还扎实,论谁劝都是白费唇舌。   看着他没有多余的动作不禁放下些心,如歌看着他别扭的睡姿轻声一叹,终是妥协往里挪了挪。“这就是你说的去处?”堂堂一个君王跑到别人这里挤床楞子睡,他也算是史上第一人了!   嗬的漫笑了声,某人也知道脸面无光,收敛的眼睫下多了丝羞涩。“我本想过会被你踢下床的。”   “哼……”埋了头浅笑,紧绷的神经也顺势放松了不少。她感觉到他的呼吸暖暖的打在自己发间,以前没这般亲近时还不觉,现下才恍然:他原来四季都浑身冰凉,就连气息带着几分凉意,如今倒是完全变了。“若是真踢你下床,你又欲如何?”   背部完全被他遮挡,半点殿中的凉气都侵不进来,她在温暖的氛围中昏昏欲睡,难得竟失了往日睡觉前的坎坷。那个梦,没夜必至,几年下来,原先她还会从梦中哭醒,大声叫喊。现在却已经养成了浅眠的习惯,刚入梦端便会倏地惊醒,而后直到天亮再睡不踏实。   认真的盯着她的侧脸瞧,眸带迷光。岚宇续拍着她的背低喃,音色越渐轻盈。“既然这就是我的去处,那定是哪儿也去不了,不能睡床就睡地下便是。”真坦言,他方才坐上床时还在心里嘀咕,要是她不允,他又当如何?还好……   他也总算赌对一次,不管是侥幸还是运佳,总算她的心里还是有两分疼惜的。就凭这个,他也要尽全力赌下去。   “如歌……”低头将下巴枕上她得肩,他踏实的喟叹,像是拥着他此生的全部。   “恩?”迷蒙间作答,如歌困乏的动了动,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睡姿。   “……没,仅这样就很好了。”   说着些不明深意的话,他浅浅的笑了笑,孩子似的用手臂圈紧了她,这才睡下。   ————***————   入了隆冬便是年。这两日出门闲散,走不得几步耳朵就像是要被生生冻下来一般。如歌缩着脖子站在练场旁的风毡中看穆禛习箭,两月前看他还端不稳弓箭,现在却能稳如执笔,发力迅猛,十只九中,当真是进步神速了。   拉了拉狐皮的围领,寒风还是无处不入,扎得皮肤生疼。她吸了吸鼻子僵着手指鼓掌,不远处看靶的穆禛便笑眯了眼,不住的挥舞着弓箭向她招手。   “不嫌冷的吗?”   未回身耳朵便被人用温热的手掌罩住,她嘿嘿的笑,不用猜也知道是谁,赶紧缩着身子往他怀里躲了躲。“穆禛都不怕,我怎么能输了气势去。”   越到冬季脸部的轮廓好像越渐清明,岚宇低头朝着她的脖子里哈气,看她畏痒直缩,这才缓了面多出些笑意。“连痒都怕的人还能有什么气势?”   不赞同的翻了翻眼,抽手就去哈他的痒,她逮准了地方下狠手,看他还敢不敢诳语。   坦坦的抿着唇看她忙活,腋下有手来回细扰却连眉头都不动半点。他看她乐此不疲,粉色的红晕熏了满脸,唇角一扬,索性张开了手臂任她放肆。   “如何?”半晌后,她累得微微轻喘,可他还是稳如泰山。收拢了她的手放在掌心中轻哈,他抬头看穆禛收了弓箭准备进门,便赶紧命人准备风辇。这样的天气,再冻下去两人怕都要病了,需回沉心喝碗热姜汤才好。“走吧!穆禛今个儿的练习也终了。”   说着便伸出手等着她握住,他转身一把将穆禛抱起,称赞了几句回头,却看她尤在出神,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凝重。“怎么了?”抬手抚了抚她的眉,他含笑唤她,这才见着她魂归体内。   “没……没什么!”勉强的笑笑,却还是有些恍惚。如歌牵起他的手三人一同上了步辇,穆禛兴奋的窝在两人中间,一边比划着他娴熟的箭姿,一边缠着岚宇下次一定要亲自教他。   心不在焉的听着始终无法专注,她侧头看了看穆禛又抬头去望他,那般年轻神貌的一张容颜,却让她熟悉又陌生。“岚宇?”   “恩?”   “没有……只是想晚上吃些什么才好。”迅速将自己心思的疑思压下,她垂头帮穆禛打理沾雪的袖口,明刚才那一瞬好像发现了什么要不得的事,可这刻又觉得只是自己神紧多思。   自然而然的把自己翻起的袖也递过来让她帮忙,他打了帘子朝外瞧,沉稳中带着几分新奇的光彩。“老吃那些也是无趣,今个儿天好,不如一会儿出宫去,到西围套雪兔,如何?”   “好好!”一蹦多高,穆禛看如歌不应声便围过来缠人,好不容易得了阿玛提出宫,他定是巴巴的盼着呢!“额娘,咱们去吧!好不好?”   “恩。”笑着应下,她揽下收拾的活计,让他们父子俩先去外宫围候着,自己打点好随行的行头就过去同他们汇合。   一路回沉心都惶惶难安,她刚进后殿渊就已等着了,突兀被他隐在暗处的身影吓了一跳,她胡乱的开了柜子找加厚的毛披,听他在身后说着什么也没留心。   “如歌?”   问话过了好久都没人回声,可好不容易抽出她独自一人的空隙,这次不说不知下次又要等到何时。渊看着她没有目的的漫殿瞎转,顿了顿,上前将她忙碌的手拉住。“怎么了?”最近他们计划一直进行的很顺利,岚宇对她没有任何防备,所有军力部署乃至调遣都坦不避讳,这让他也不再有担心她安全的顾虑。可这会儿是怎么了?难得见她这么烦乱,难道是身份暴露了?   第36章 云浅迷散 2   “渊……”六神无主,高悬心中的灯盏一时倾斜,油汁飞溅。如歌抚膝在窗前坐下,消瘦的脸庞上笼着一袭青紫。“如果……”猛地闭上双眼,将话掐在嗓中。她眼睫紊乱的颤着,正似她现在的心境,沸水难平。   眉头微蹙,渊背靠在殿边的红柱上,看得出面前的女子正在挣扎,可又猜不透她所为何事。“如果什么?”   嗬的扬唇,眼睛看到了,心里感觉到了,可有时候情感就是这么磨人,只要心中打定了主意,便妄断着给一切下好了定论,不容任何人更改。“没有,只是我多心罢了,不会有那样的可能。”手借着拉衣襟的动作附上胸口,她静听着手掌下的搏动声声顿顿,半晌后才慢慢平复。“事情进展的如何?云美人那边又怎样?”   “大雪封山,峡谷边常年湿滑,如今根本容不得人行走。叶哲近两月折损了不少部下,恐需要好好休整,待明年初春再动。”   “初春?”入了殿没片刻,空中又零星的飘起了小雪,她见门外的宫人们端着火盆四处行走,忙半掩了窗到衣橱边动手收拾。“那攻城之日岂不是要等到明年秋末?”峡谷边只有春季会有浓雾,可现在移兵的进度拖延,就只能等到明年冬初霜降时,才能占尽天机。   “恐怕是。”   “云美人呢?”   “她额娘进宫也有些时日了,我细细跟过很长一段时间,并未露出马脚。云美人原不属于我麾下,若是今几年招揽而得,每一月也定会设法和暗领联系,汇报情况。可这两月我一直紧盯,没有半点不妥。”   为包裹打结的手稍稍一顿,如歌突地想起云美人望着岚宇时的神情,那种刻骨迷恋不像作假,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对他的情都一定是真的。“去查查她的病……”若说整个局如今深陷迷雾,她有预感,这个云美人会是关键所在。一夕之间慧眼成盲,总是有理由的。   “是……”所有的话都已通禀,却仍不急着走,渊一反常态的望着她的背影出神,犹豫良久终是问了一句很早以前就想问的话。“你真看不到么?”   一年来,他身为局外人也看得到爷对她的用心,几年间那般冷漠无情的男子,一朝为了她背负天下骂名,虽然这是他们原来就料想到,复仇中的一步,但事到如今,情挚至此,让人如何惶然漠视?   “……”细细的盯着包裹锦缎上的纹路出神,好似那宛转回曲之后会道道通畅,得到新的出路。可是没有,每条缝隙都精美的用丝线圈围起来,精致却决绝。淡淡一笑,随即将包裹跨上手臂,她仰头抬了斗篷上的毛皮帽子戴上,望着渊的眼神清明纯然。“你说什么?方才恍惚未听得清。”   深邃的双眸稍收,渊收了依靠红柱之势,黯然提唇。“没什么。”   他们都身陷情苦,他数年如一日的守在她身边,而她不惜自损身体换颜复仇,时间过得太快,他们怕都已忘了初衷了。既然他都想要自私的随着心跟着她,那又有什么资格质问她的决定。   “外面天冷,好好保重身子。”焕颜蛊,用折损性命之法求得重生。他不顾恩义想尽力保全她的性命,可终究还是抵不过沧海一瞬吧!最终的最终,每个人都会死去,以他们甘愿的方式。   刹那间释然了,渊无声无息的随风隐去,一抬眼,方才他伫立过的红柱旁,只剩帘坠声不绝于耳,再无其他。   唇微抿,随即不敢耽搁的赶紧朝宫围赶,如歌一路注视着宫墙长曲,久了久了,眼睛突然就湿了,不知为何流泪,却怎么都将止不住。   ————***————   自从化名如歌,就将原来全身的一切喜好全部摒弃。从前的子漪喜静好读,反而对女子应会的女红乐器丝毫不擅长,就连衣服也偏爱肃静的样色,正如她的性子,与世无争,冷静自傲。可现在的如歌却大相庭径。她从不看书,每每看到成排的字就眉头紧皱,满满的不耐烦。虽出身风尘,可她的刺绣功夫一流,各种器乐也是手到擒来,样样精通。与寻常女子相较,全然的性情如火,喜则欢颜怒则狠辣。   变换后,如歌常对镜思迷,这样的两种极端,她却都能掌控自如。有时真不知是不是如歌一直生活在原来的子漪心中,恰是因为这样外冷内热的掩藏,才成就了今天的倾城红颜。再想来,当事者都对这般反差迷惘难辨,那爱上这两者的男子又该如何论断?   漫长延冬,日子清闲下来,脑子就纷乱了。如歌曾不耻下问的询问正主,尤记岚宇当时正专注的帮她在锦缎上描绣样,平时批奏折雷厉风行,这会子却温婉如水,枝枝叶叶都描画的极为细致。   “岚宇,你到底喜欢怎样的女子?”问题自是隐晦的,她故作无意的用发丝盘针,眼睛盯着手中的绣活,耳朵却全神的凝在他那边。   她紧张,谁想某人却不买账,手上动作不停,口上随意说的话不知有几分真假。“你这样的。”   “具体呢?”   这下好像被难住了,他停了笔侧眼瞧她,良久良久,直到她心虚的在同一个地方落了好几针,才缓缓道:“你对着镜子瞧瞧便知道了。”   针一歪差点扎进手指,她听见他低低的笑,自己气了半晌随即也跟着笑了起来。怎么两个人越相处越像小孩子,互相调笑还装的这么正经,想想真是有趣。   冬过了,春风便一夜比一夜紧了开。某日晨起,岚宇拉着仍在睡梦中的她问,带哪个香囊上朝好,她眯着眼顺着他的手去望,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她已经给他绣了近十个香囊,前几个还只是龙腾皇威,到了后面,鸳鸯也有,甚至还有小女儿家的柳叶荷花。适时才恍觉时间飞逝,念情朝夕。   在宫中,他们宛然成了众人眼中的神仙眷侣,只可远观不可近亵。于如歌,起先还有不甘心的美人良娣借问候之名过来生事,后被岚宇好好的整治了几回打发了些人出宫,便再没人敢上门。而岚宇,株连九族一事牵发,他就渐渐地不怎么理会朝政,有时她以夜睡他的手臂为枕,到了上朝之时仍未醒来,他为了不吵醒她便宣命罢朝,有事奏折上奏即可。大臣们刚开始还绝食抗议过,可后看政事,皇上虽未上朝,但国事一点没懈怠,故后也懒得追究,长吁短叹着埋头在家书写奏章,不再进宫。   一时间,他们成了全天下最大的两个闲人。相依相伴,天作之合。   第37章 云浅迷散 3   除了一样。不知从何时开始,两人都多了个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如歌过了年便每日都询问日期,有时是问身边侍奉的青檀,有时会直接问岚宇,她好像突然对日子多了份执念,明心里清楚是何月何季,但非要问过才觉踏实。岚宇亦是,读书阅折时还好,但凡清闲下来便会安静的盯着如歌出神,之因为这样,旁人也许未发现,他却分明察觉出,月份越大,她眼中的浓雾越升,渐渐地,与他对视时,他已经在其中看不到自己的剪影,只有满目凋零。   时光静谧着流淌,两人的相处也愈发契合。往往如歌清晨醒来,岚宇正好去看过穆禛习武回殿。她净身,他更衣,梳妆收拾妥当,他已经布好了早膳等候。上午的时间易集中精力,所以他看奏折,她便在一旁刺绣。荷包绣得多了就开始绣睡袍,直到睡袍也有了四五件轮换,她无聊至极便在他批折子时在一旁磨墨翻页。午膳时穆禛都会过来,三人嘻嘻闹闹,说说宫中近来的趣事,要不就想着安排出游,看满朝的大人们上火着急。到了傍晚,岚宇习惯屏退所有宫人牵着她的手信步闲散,左边的宫苑转完了,就换边继续,两人没有目的没有时间,走到哪儿累了便坐下歇息等着宫人们找到,然后步辇接回。   独处时,他向来很安静。时常只是淡淡的笑听着她讲,一个话题完了再漫不经心的重引一个。她的话也不快,慢悠悠的讲到哪儿是哪儿,面对他那双含笑的眼,她好像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为何,他虽未明说,她却知道,他想听她说,想从她的话中更了解她。   ……就是这样的岚宇常常让她心疼。以前的他是骄傲的鹰,尽管内心脆弱不堪,但也绝不轻易显露。这般相较,现在的他就是一颗年轻又苍老的树,永远屹立在她的身后,不管四季,不管光景,没有任何要求,就只是那么知足且周到的守着她,成了这个世上,最理解她思维,最贴近她灵魂的人。   两人交谈中,经常她刚说上半,他就能道出下半。望着他唇边内敛沉稳的笑,她恍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飞快,那是种别样的体验,在她的生命中曾绚丽的出现过一次,这次却依然来得迅猛且不留余地。   她再一次爱上了他……   若说当初是因他的炙热桀骜,他们似水火一般激烈的碰撞纠缠,爱得轰烈,仿佛能生将彼此融化。那如今,他们之间的爱就平淡温和许多,它积淀于每日的夕阳余晖中,深埋在两人十指相扣的掌纹间,变成了磐石,不起眼,不明确,却无法被任何事情移动。   云卷风四起,光年润横生。就是这样,复一年须臾而过,偶有一日如歌晨起,询问青檀日子,她恭敬的边帮她穿鞋边道。那一瞬间,她才恍然惊觉。她和岚宇间相连的线终是越来越短,马上就要到尽头了。那一天,她刻意不去想,却依旧无法违背它已经存在的事实。就像再美的花也终会有凋谢的一天,避无可避。   而那一天,终是在这年初秋的一个午后提早到来,伴随着的,还有让人心惊的晴天噩耗。   ————***————   “岚宇,你瞧这个绺子可好?我瞧着它正合适给穆禛的新弓做配……”一抬头正对上他端详的眼,她含笑冲着他灼直的目光挥了挥手,他却仍是沉思着不动。没太在意的又唤了声,她颔首挑了几个不同的颜色递给他让他帮忙选,等了良久才见他慢慢的伸出手来接。   两人坐在同方软榻,距离很近,她低着头,瞧着他的手与自己的相错,而后停住道:“我帮你瞧瞧。”   倏地扬头,这才发现他的眸色不同寻常,像罩着股迷白的雾,没有半点光亮。她僵硬着手指复把东西向前递了递,幅度大了,他这才缓过神来,故不在意的收了手接住。   “穆禛一直偏好青色,你瞧着这个可好?”   眨眼的功夫又同寻常一般无二,如歌恍笑着点头应下。脑中方才那一幕却如烙印般,怎么都挥之不去。虽然他掩饰的很好,但她仍然确定,刚才那片刻,他的眼睛是看不见的。否则那么近的距离,即使再晃神也不可能错过。   “岚宇,你……”犹疑着要不要问,总隐隐的觉得若是这层纸捅破,两人间便再回不到原来那般。她捋着手中的绺子打怔,心里正纠结,门外小梓就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人还未跪下,话就先一步出了口。   “皇上不好了…小皇子中午午睡后就没醒来,一直发冷说胡话。陆大人让您快点过去瞧瞧!”   脸色骤然苍白,半点血色都无。岚宇怔忪的端坐了会儿便赶紧起身往门外走,走了几步才发现没穿鞋,又失神的回返。   “慢些,别着急。小孩子偶着风寒的状况也是有的。”这一年来,穆禛的身子一直不错,极少的畏冷不适,吃两幅药睡一觉也就过去了。如歌弯身帮他穿靴,碰到他的腿时才发现,他颤抖得厉害,若她稍使点力,恐就能将他掀翻在地。   “岚宇,你怎么……”   “不一样,这次不一样。”眼眶猩红着骇人,他紧攥着拳头低喃,好似还未向陆影询问便已知道病况。“到时候了……”   “什么时候?”片刻前的震惊还梗在心头,她不放心的上前拉住他的手,他轻颤着收紧掌心想回握住她,却发现根本不能。   “……”没有回答,眼中却满是悲戚之色。他沉寂了良久紧紧的拥她入怀,仍是一言不发,可如歌却能明显的察觉到他的悲伤,源源不断的从身体中迸射散出。   “走吧!去瞧瞧他。”又过了好久才出声,嗓中几乎带着哽咽,他没敢看她转身拉着她就往殿外走,殿外的秋风苍劲,她脚步狼狈的小跑跟着,面上被风带过一丝潮湿,她痴痴的仰头望天。云卷浓密,雨气深沉,似就要落雨了。那刚才,划过她脸颊的真的是雨水么?   她斐然。   第38章 此去经年 1   方寸间,雨幕成林。   怀仁宫外,一群人匆匆走在长廊上,雨声大得压过了他们的脚步,斑斓的宫闱一时缄默成了黑白墨画,遥遥的,只偶闻琳琅琉璃灯盏端上的铜铃不住作响,清远悠长,漫过了一方天阙,直往更远的空界撩去。   半只肩膀都湿了,衣袍浸贴在身上颜色深重。岚宇负手立在殿门前的长阶上,陆影小声的在他身侧报着什么。如歌刚从殿里打了帘出来,两人的交谈便止了,一同回头过来瞧她。   眉头微微的隆起一直未松开过,岚宇目光疲惫道:“怎么样?可醒了?”   “……还没有,只是一直唤冷,加了好些棉被也不见效。”   唇角倏地死抿,他闻言垂头,脸上一副大势已去的疮痍。“知道了……”声音几乎低进了尘埃,他抬手拍了拍陆影的肩膀命他退下,这才对她继续道:“回宫休息去吧!今夜我在这儿守着。”   满腹疑思,却不知从何问起。如歌未动的直盯着他瞧,虽没言语,但态度坚决。有些事他不想说,她也不问。毕竟于他们而言,坦诚相待着实奢侈,她有她的隐晦,他自也有。可如今事关穆禛,看着他那小小的身子卷在厚高的棉被中,仍旧不住的低唤冷,她的心便刀割般生疼,寸暖都无。   对视半晌便转过身去躲避她的眸,他的唇泛着淡淡的青紫,比起正病着的穆禛也好不了几分。“不要问,最起码现在不要。”半垂的睫毛轻颤覆盖,遮住了里面的光华,深不可测。他退了一步转身轻轻的拥抱她,向来都沉稳不惊的男子,第一次显露出无力脆弱。“这还只是开始,所以我需要你养精蓄锐。”   眼神冷冷的透过她的发丝朝宫廊尽头望去,他看着那里有个小小的背影脚步蹒跚的独自行走,越走越远,一直是一个人却不曾回头。那是穆禛?还是他自己?   苦涩的扬唇,他沉默着吻了下她的额头便掀帘进殿。廊中一时恢复静谧,似是恶变前的安详,压抑沉闷。   回沉心殿的路上一直在想穆禛刚才的状况。这病来得太快太蹊跷,听小九报,今日秋风突起,但穆禛早就按她的吩咐穿上了夹袄,天气还不算太凉,他已戴上了棉帽,不可能是着了风寒。这月来,陆影吩咐要喝得药也一直按时按量,没有差错,按理不会突然变这么严重的。除非……   小九支吾着没说全,可她却也猜得到。她还是宇亲王妃时,岚宇就曾有几次这样的症状,虽然不及穆禛的状况严重,但听小梓说,寒毒症现需要解药或换引时发作起来会格外厉害,与现在穆禛的症状全然无二。   看来她一直的猜测没错,寒毒会因父母状态的不同遗传到孩子身上。听说这毒根本没有解药,那唯今之计,只有以亲人的心脉……   支着鬓角再未敢往下想,她望着纱帐外雨势纷纷,面色清冷,神思却越过了宫廷高墙,直奔蔺国和草原的交界而去。   那边,叶哲的军队应该已成功过峡,整装以待了吧!   ————***————   是夜。   秋水净凉,风似紧。   晚膳后便放了信儿让渊深夜前来相见,如歌屏退了宫人独自立在沉心后殿的阁墙边,深秋的风带着蚀骨的潮,没多大会儿就打湿了鬓角的发,升起薄霜。睫上挂着晶莹的水露,她放眼去望宫墙间整齐挨布的灯火,想到一月后这里可能充满火光哭喊,手便死死的攥紧,再难松开。   “如歌…”   身侧的风突然停了,被人细心遮挡。她抬手拂过脸颊边由风引落的发,想笑却发现使出了全身的力气都笑不出来。“渊……不要再痴迷,离开吧!”   就在方才风停的那一瞬,当阁墙上的只身一人变成对影成双,那刹那她突然明白了,通透了。无论是以前的柯纶还是如今的渊,他永远会不思考就站在自己身侧的风口上,替她保全,为她奔忙。眼看着一月后便要烽火迷城,望着这繁华须臾后的寂冷孤单,此时此刻,她身边却仍有一人愿意毫无保留的倾心竭力,想来,世上,再没什么比这更让人觉得温暖了。   可……终究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么多年,她自私她狭隘,她眼中痴迷的望着一个人不愿警醒。明知道渊的深情,知道叶哲的痴心,她却都选择冷漠忽视。所以,放他离去。就当这是她唯一能对他做的吧!至于叶哲,他的睿智决定了他的天下,蔺国将破,再没有什么比这片辽阔富足的疆土更能使他满足。   终于这世上,她亏欠的人都一一了结了。“一月后就是中秋,通知叶哲十六攻城,若是计划顺利,真正的月圆之夜时他将会是这整片江山的新王。”   “你知道什么了?”穆禛大病,所有隐秘的口好似一下全开,他获得了不少消息,本是想来改变她的想法,让她放弃攻城大计,未想竟连张口的机会都无。渊顺着她的目光凝视夜城,当年她刚出事,他便追着向外奔逃的沫苒一路到了古覆,换了身份变了姓名,在异国宫廷的角落中隐藏半年后,才将对子漪下手的一行人等全部暗杀。再次跟爷联络正是蔺国攻打古覆的激烈时分,他同夜阑里应外合,又辗转颠簸了将近半年才得以告辞抽身。   最后一次见爷,是在古覆完败后。爷受了不轻的伤坐在辇中欲回皇城,他拦路请辞,激起夜阑数人提剑。原就没打算活着离开,他欠爷一条命,时机已到也是该偿还的时候了。可没想到爷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话,和方才如歌所说如出一辙。他捂着唇不住的咳,两下便有血迹从指缝中滴落,而后他亲自下辇拍他的肩,像是交代一个即将远行的老友:“渊,去吧!做你想做的。”   那双眼太清澈,望得见他心底的逾越,参得透他众多的眷恋。可他不怪他,给予了身为男子最大的宽容,让他一生铭记感激。这也是他离开夜阑后还一直暗中追杀古覆流族的原因,他这辈子都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想报答也只能用这样蠢钝的方式。不想后来身受重伤竟阴差阳错的被子漪所救,这才再次有了生机,得以苟活今日。   离开?   若是能离开他恐怕早都走了许多次了。原来一直不知道爷要除去子漪腹中孩子的原因,他虽心底对爷抱着崇敬,但仍免不了埋怨。所以再见子漪之后,他虽暗地命人传了消息回蔺国,却只说她换了面目继续活着,并未告知具体。也许是私心吧!他总以为,只要他痴心不变的守在她身边,总有一日她疲惫时回头,会看见自己,会只对自己一个人笑。   可今天知道当年的一切后他才幡然醒悟,绝无这种可能。爷像惜命一般的去爱子漪,而她也同样,折磨得自己生不如死依然坚持进宫。他们就像太阳和月亮,虽然无幸同时升起,却执着着为能同生在一片天空而倾其所有,死不言悔。   第39章 此去经年 2   可就是这样如此相爱的两人,如何就到了今天这种地步?   眉眼间皆是沧桑,他将满腹的话凝在口边,只等她询问一句便全部倾吐。但终是没有,她无声的立着,消瘦的肩膀裹在厚重的大氅中,不盈一握。“亦或者你根本已经明白,却故作不知。”   两年间,所有人都看得到爷的认真和付出,她向来心透如萍,他不信她半点都看不出来。   微微一晒,云雾中事一旦被人拉出天日之下,竟残忍得让人不敢逼视。如歌浅浅的沉眸苦笑,这数百个日日夜夜,和岚宇朝夕相对,暮暮夕夕的人是她,真论起来,这世上还能有人比她看得更明白吗?   那样坦白且不计回报的爱,她又怎么能不明白?   前一年,她左心猜测,迷惘过较真过觉醒过,努力逼迫自己将心冰封,漠然的对待一切。可一月又一季,若说起初她还能怀着最大的恶意去污蔑他曲解他,那到后来,纵使她再怎么刻意,再怎么不愿承认,心底里其实也早就一清二楚了。   他真心的爱子漪,当年落胎之举定是旁有缘由。他也爱如歌,尽管她这么与众不同,他却怀着包容之心全部接纳。其实,他爱谁都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注定了此生纠缠,直到生命终结。所以……她不问,她不疑,此生她的命都能给她,那误会解不解开也没什么差别了,若是这两年她一直是错,那便积累到下世去还吧!他的寒毒始终不得解,黄泉一路,有她作伴才会有滋有味。不管是上天入地,她绝对跟定了他,如此便是了。   当过往全然得以放下,心中的魔才得以超脱,浑身轻快。她沉默着转身深深对着渊一依,万语千言,只在其中。“渊,祝你幸福。”愿一月后的终结能带走一切不幸,让她身边所有的人都能幸福。   望着他那双同初见时一般无二的眸,她淡淡的微笑,一如两人方见时的清雅瑰丽。   后退一步,复退了一步,她缓缓的转身跨过红柱间空落的殿门。渊默默的望着她步步走远,短短的一段距离,他却觉得呼吸跟着她的脚步刀割般生疼,心跳也快要跟着一并停止了。六年,他花了六年的时间想让她回到当年,回到往昔那般恬静淡然。却始终没有料到,这刻竟会在此时到来,且来得这般容易。看着她的背影好像穿梭在生命尽头的悬崖边,他猩红了眼眶低喘,口翁合了几次,才放开了声音:“他一直知道你是子漪!他一直知道……”   背影一怔,僵停了片刻背对着他扬手告别。如歌泪水挂了满脸,听见风中他肃穆的低泣,却强忍着没有回头。人的一生中,有些感情从开始就注定了要被辜负。何以偿还?她百思不得果,故只能决然放手,把这伤痕交给时间。   渊,谢谢你。   默默在心底低喃,她不再给自己退路的昂首前行,直到进了殿才双腿一软,跪坐在地泣不成声。   “如歌,原来你也会伤心……”双眼蒙着白色的丝锦,殿中侧旁的阴影中渐渐步出一人。如歌闻声戒备抬头,见到来人眼睛一张,随即将脸上的泪痕抹净,沉声道:“你终于来了……”   ————***————   深秋。本是凋零之景,花萎叶落,两两相离,易生感怀。此情此景若再放进思情之人眼中,悲凉更甚。   踏秋而来,丝屐浅露深深。没命人通报就悄声的入了殿,如歌小心的将食盒放在案几上朝床榻去望。岚宇坐在床沿握着穆禛的手,眼下的阴影沉重,颊边青须四起,显然是疲劳到了极致才依着床梁稍憩,眼睫不时的轻颤,睡得极浅。   蹑手蹑脚的取了长披过去盖在他身上,她红着眼眶抬手去触他的眉眼,眸中的心疼浓卷似云。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的睡颜出神,她纤细的手指时续时停,不忍心唤他,也不知该怎么帮他,只能这样一遍遍的将他眉心的纹路展平,徒劳幼稚。   “如歌……”初醒的声音尤带着嘶哑,睡着的人不知何时醒了,抬手将她的手攥住,随即紧贴在唇间。“怎么这么早就来了?”皱眉眯着眼睛朝窗外望,他活动了下酸痛的背脊,缓缓坐直身子。   “……”唇颤了下,还未出声眼眶就先红了。如歌淡淡的笑,眼神却灼灼,几乎深望进岚宇的心里去。“我很想你……”   猛地一怔,适时才察觉出她的不对。岚宇倾身用手指拨开她鬓角的碎发,仅一夜光景,她就憔悴了好多,眼眶红肿,脸色苍白,特别是那双眼。他宁愿她像往常一般疏离戒备,也不愿在那其中看到这样的神色。痛惜苍凉,好似下一秒就会阖上,再也不睁开。   心陡然便慌了,他反手就去探她的脉搏,确定无恙后这才稍有安定。“昨夜都没睡么?”   “睡不着。”直盯着他瞧,好像怎么都瞧不够,她侧颜贴上他温暖的掌心,轻轻的喟叹。“我已习惯了你,恋上了你,独自怎能成眠?”   晃神半晌都不能确定方才的话是出自她之口,岚宇有些紧张的任她望着,等了这天好久,可现在它突然来了,他却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对。“我……我去洗把脸。”直直的起身,头砰的一声撞上床柱边延伸出来的雕花梁,他皱着眉呼痛,唇边却依旧带着笑:“这都睡迷糊了……”   看到她眼中清晰的自己才猛然回神,他胡乱的从榻阶上跨下,走了两步才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又转身回来朝另一边去。   默默的盯着他的背影展眉,却没有半分取笑之心,如歌跟着他的脚步进了净房,递出擦拭的锦帕,复道了句什么才关了门出去。   岚宇为求清醒将整张脸都埋进水盆中,故她最后那句听得不是很真切,一抬头,身侧她摆放的锦巾整整齐齐,明黄色的锦巾边角上傲然绽放着两朵梅花,小巧精致,仅看着就恍然觉得梅香阵阵。   唇角微微扬起,傻傻的盯了半天,拿起却没忍心用。他小心的将它收进袖中,讳莫的一天,因这偶然的贴心,变得格外特别,好似连宫墙外报时的京声都瞬时悦耳了起来。   第40章 此去经年 3   穆禛病,整个皇宫顿时笼罩上一层阴霾。平时欢闹练箭的校场空了,沉心殿里再没有笑声,陆影虽未明说,可看岚宇的脸色,如歌便不难知道,她最怕的那天很快就会到来。才短短五天,穆禛的腿便已经开始发硬坏死,再继续下去,状况还会更糟。   虔心的跪在佛祖面前请求,其实她从来不是一个有神宗信仰的人,但此番,旁无他法,看着穆禛和岚宇一天天消瘦,她心如刀割,除了照顾两人的间隙到宫寺中祈福,她不知道对于他们,她还有什么能做的。   有心无力,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身陷静默,周遭除了禅师偶尔敲打金波的声响外一片宁静。如歌唇弧轻动,一遍遍的低颂着佛经,身后,厚重的殿帘起了又落,她听着那进门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像是震魂之钟深沉阔重,下下都打在她的灵魂背脊上。眼睛轻颤着慢慢睁开,她肃穆的起身,内心比自己想象得要平静许多。   “原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了。”脸上带着风霜,一看便是赶了不短的路,微露倦容。辰风与她相错,面向祖灵画像双膝跪拜,短短时日青涩淡去,抬眸的瞬间凌厉初乍,王者之威倾泻。   有一刹那的怔忪,如歌以为又见到了当年初临皇位的岚致。沉默的看着他英挺的背影年轻而充满朝气,她暗淡的垂眸,敛尽苦涩。“是啊……”本来她也这么以为。在她原来的计划中,辰风从来都没有立足之地,可现在她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偌大的宫廷,他突然间成了唯一能帮助她的人,她别无选择。   “你可想过会登临皇位?”问的坦然。事情到了这等境况,再拐弯抹角无意。她退了殿里的旁人转身去开窗,秋风顺着她打木支的动作涌进,顿时,满殿的沉纱便被注入了魂,妙曼摇摆。   剑眉稍蹙,她跟皇兄的密切他是知道,但万万没想到她竟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清楚知晓。神色中不由多了分戒备,这女子凭一笑搁惑了整个蔺国,绝不是个简单角色。“姑娘这话逾越了。臣区区边境蛮夷,不敢有这样的心思。”   “那日在宫门我以为我们就已经坦诚相待了。事到如今,如歌也不想绕弯。我早已猜到你是皇室后裔,可蔺国的族谱上分明只典记了四位皇子,且凡帝谦正不阿很少出宫,更不可能在宫外留有子嗣。再加上你与先皇样貌如此相像,此番猜测下来,只有一种解释最合理。你是先皇岚致的双胞兄弟,当年不知出于何因流落宫外,才得以保全至今。”   摇头苦笑,若是能选择,他真不想有这样的血脉身份。可当岚宇,他的亲哥哥不远万里的找到他时,他动摇了,不管他居于何种环境长大,他身上始终留着博络氏一族的血液,他不能看着兄长病痛坐视不理,他尝试过,可真的做不到。何其讽刺,他这样一个不被世人认同的断袖之人,竟会身袭皇脉,这让他情何以堪?   “是……”沉寂半晌后回声,他随意的就坐于盘蒲之上,眼帘低垂,似是对命运妥协。“尽管不愿,但我确是皇族。如何?既然你有备而来,定是皇兄已有安排。”   “和他无关。乃是如歌有事相求……”话着就缓步过来,跪在了他两步之外。她郑重的俯身一扣,正如他方才叩拜先祖,同抱着对皇帝才有的特殊恭敬。   辰风皱眉,不解中带着厌恶,那种感情快得难以察觉,却是自然流露,正被起身的如歌收进眼中。“看来你所说非虚。”   “你在试探我?”顿起怒意,辰风微眯了双眼,心中暗猜她的用心。   “不得已而为之。因有要事相托,我必须要确认你对皇位无恋。”目光坚定,她从袖中抽出一封信,薄薄的信封,里面却填塞得充盈,看着便知分量不轻。“如歌所托之事,全记在其内。还有……”见他腰间仍带着子铮的信物,她轻恍一笑,大有交付之意。“子铮…请你好好照顾他。”   放下信封便不再多留的抽身离去。辰风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出神,良久后才犹疑着将信封打开,手一斜,一只精美的绺子便滑落出来,和他腰间戴得那只一模一样。猛地一震,随即快速的拿起那绺子打量,他细细查阅绺子底端的玉扣,果不其然,在中心玉气凝结之处发现了一个隐隐的漪字。   倏地将绺子攥紧,他小心的收好信封快速出宫,直向安家老宅狂奔而去。   ————***————   皇城郊。   一座孤坟单单的立在一处小山包上。入了夜便开始下雨,淅淅沥沥量不大,却寒意森森。   赵老汉原是这山野中得猎人,偶有一日受人相托照顾这处不起眼的孤坟,从那日起,他便没隔几日过来清理一下野草,添些香火。所托之人出了大价钱,他是个本分的村人,定是不敢怠慢,为对得起那人的信任也必定要把这点小事帮衬好。   这日突雨,山路湿滑不好走,他到地儿的时候便有些晚了。坟地处在山凹中间的一处小陵,每次他从山上的家步行下来,隔着好远就能举着火把瞧见。今天这雨下得稀奇,下午时还是明媚的阳儿天,太阳刚落,红霞还挂在天上就开始飘雨,着实诡异。   扶着树干小心的在林间行走,他下意识举着火把朝坟地瞧,却突见墓碑前立着一人,一身黑衣,远远看着不知是人是鬼。脚下一滑,便翻进了林边的小沟中,他崴了脚疼得直大喘气,这下走不得了,只能巴巴的看着,满心骇然。   全身都披着黑色的斗篷,头上的掀帽及大,除了偶有发丝飞出,根本瞧不着半点面像。坟前之人探身去摸那墓碑上的字,一双手白净纤细,像透明的一般。赵老汉浑身一惊,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乍了起来。把了把腰间的猎刀,他忍痛弯着身子朝坟地缓爬,周遭的雨声极大,可他好似听见这雨声中搀着哭声,悲痛欲绝,绞人心肺。   小心的抬头看了看,墓碑前那人俯下身子似在叩拜又似在痛哭,他加快了脚程往那里赶,累了满头的汗赶到时,墓碑前却已空无一人,像他方才所见皆只是幻觉。可墓碑前分明摆着一束兰花,上面带着盈盈的雨珠,告示着他方才并不是看错。   拂了拂面上的雨垫脚四处打量,他奇怪的咕噜了几句,才慢慢离开。身子抽开时,墓碑上的字掩在雨幕后逐渐显露了出来。那不是一个人名,甚至连姓氏都没,上面只苍劲的提着四字,浑厚深刻。   不离不弃。   第41章 秋雨如丝 1   掐着时辰过,仿佛度过了上千难劫,可真正的,日头却只渡了短短九天。   岚宇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原本就清减单薄,如此几日煎熬下来,脸颊越发消瘦,眼阔周围尽是淡淡的青灰。   “睡一会儿吧!”换了她照顾穆禛,可他仍旧待在怀仁宫未走。面前的米粥小菜已摆了有些时辰,他却动了两口便撂了筷,侧头默默的盯着窗外景致出神。那双眸,意气风发着曾装着整个天下,如今却落寞着深邃,似琉璃般易碎脆弱。   如歌叹息着上前掩窗,刚关了一半,手就被他攥住。“如歌……”回身望了眼床上的穆禛继而回头,他浅浅的蹙眉,眼眶中潋滟非常,揣着深秋沉水。“我一定是天下最无用的阿玛。”   反握住他的手,勉强笑笑,双眸却被他话中的颓败熏红。“别灰心,慢慢会好的。”   “又何必自欺欺人呢?”浅薄一笑,满是潦倒之味。他透过半掩的窗去望院中的湖,强装镇定。“我们心里都清楚,这样的日子,每多一天,他受的煎熬便深一分。”   忽然想起穆禛不满一岁时的样子,软软的连坐都坐不住,他小心的拖着他的背,紧张得不敢妄动,本想将他交给奶娘,可他却突然扭过头来对自己笑,傻傻的,嘴边挂着银丝,不容他躲闪上来就用他那娇小到几乎透明的小手抓住了自己的手指,怎么都拽不开。   若时间能一直停留在那时,该有多好。   落在膝上的手突地攥紧,他心痛的抿唇,呼吸小心,深怕一松懈便会无状崩溃。“为何我不是穆禛的亲阿玛!为何当初早知道有这一天…却还是在古覆回朝的途中毅然救下了父母双亡的他?”似在扪心自问,又似自责,他喃喃的低语,字字锥心。“五年,这么多日日夜夜。他每长大一些,我就愈忧愁一分。当初将古覆国整个翻过来都没找到寒毒的解药,穆禛的亲生阿玛额娘一去,等于已经抹杀了这个孩子的生机!为何?为何我仍是执迷不悟,拼尽了全力想要救他!养育他?我凭什么?这些年,看着他不能像平常的孩子一样嬉闹玩耍,看着他病痛不断每日汤药,根本毫无快乐可言,而这一切根本就是我一时自私所造下的恶果……”   “岚宇……”蹲下身子,却发现他的眼神涣散根本看不见任何。如歌重重的摇动他的肩,复唤了几次,这才将他从混乱中叫回。“岚宇,岚宇!够了……真的已经够了。对于穆禛,他的亲生父母给予了他生命,而你……才是那个给了他爱的人。”他虽不擅表达感情,可众人却皆看在眼里。穆禛身在皇宫却拥有着毫无权势猜疑的真诚关爱,这对宫廷环境来说是何等的难得!“穆禛怎么会不快乐?你亲手做弓箭给他,教他骑射,带着他像寻常家人那般游闹市,逛春湖。他已然是天下最幸福的孩子了……”   “……”沉痛阖眸,牙关咬得死紧。岚宇敛绷着下巴,握紧的手用力到了极致,不住的吱嘎作响。“他还那么小…他还那么小……”一遍遍的重复,泪无声的顺着眼角滑落。他抑制不住的轻轻颤抖,胸口拥堵的好似要炸开。“陆影说……再耗下去,他只会更痛!可……可我怎么下得了手……我怎么下得了手!”   嗓间的酸核突然崩碎,他急喘着张开嘴呜咽,心痛到了极致,竟压抑得哭不出声,只有怆然抽泣。   俯在他膝上默默流泪,瞧着穆禛每天因身体冰寒坏死而抽筋强忍,心早就被拆得七零八落,没有一处完整。如歌听着大殿中,岚宇隐忍的抽气声悲凉深迷,除了将他拥得紧一些,再紧一些,旁无他法。   窗外,刚静了几日的风又徐徐起落。两人留着泪相拥,无言,心却是紧紧相贴,难舍难分。   还没入夜,天色就沉闷着阴暗下来,看着似要落雨,可空雷打了半晌,却依旧半点雨滴都没下,闭塞窒郁。负手立在长廊上,明黄的衣阙随风乱舞。岚宇面色凝冰,深邃的眼眸恰似幽潭,沧然静默。失神的仰头瞭望苍穹,他看着浓卷的云变幻莫测,唇角微动,心里的苦涩就蔓延出来,润扩了满口。   殿内,裹着厚厚的被子将穆禛抱起依在自己身上,如歌垂着眼帘轻搅碗中的汤药,神情看着寻常,可吐出的气却时虚时停,常常要歇片刻才能继续。   “穆禛…还疼么?”   醒着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少,穆禛脸色青黑的紧咬着牙,既是这样身子还是止不住的颤栗。“额…额娘……我是不是快死了……”   眼泪倏地便滑落,如歌抿着唇努力的吞咽不让自己哭出声,可抱着怀中枯叶似的小身子,她的眼一次次模糊,好几次都差点将忍不住。“不…不会!”轻咳了声,声音却还是沙哑,她侧头亲了亲他的额,恍惚觉得眼前的这一切只是个噩梦。几天前他还充满活力的挥舞着弓箭,大声欢笑,怎么才短短几日光景,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阿玛还有额娘…都会帮穆禛的。”知道他好久都未真正睡过,每每只是疼到昏迷然后再被疼醒,周始反复。端着药碗的手僵直着发白,她红着眼睛凝视碗中的棕褐色汤药,说出的话不知是为了骗自己还是安慰穆禛。“陆影新开了一副很好的药……”刚说了一句就哽咽的话难成言,她捂着嘴深深的吸气,过了良久才刻意轻快了语气接着道:“它能让穆禛再也不觉得疼……好好的睡一觉。”   颤抖着舀了一勺喂进他口中,她泪流不止,全身似绷着一根筋,只要有分毫松懈就会整个人滚到床下来。“然后…阿玛和额娘就片刻不离的守着穆禛…等穆禛醒了…咱们中秋一起去集市,额娘给穆禛买你最喜欢的糖葫芦……给你买好多好多……”   “嗬……真…真的吗?”   泣不成声,只能使劲的点头。如歌抚着他的头,若是能替换,恨不得此刻饮下汤药的人是自己。“穆禛……”   眼看着一碗药尽,她轻晃着身子抱着他哼曲,鼻音太重,哼出的调调并不悦耳,甚至会乱调,但穆禛仍仔细的听着,微睁的双眼隐隐发亮。“额娘,真好,穆禛也有额娘……好久以前…穆禛问小九,额娘是什么样儿的……小九说,额娘就是会抱着穆禛,唱歌哄穆禛睡着的人……穆禛就一直等……一直等…可好多人来看过穆禛,却从来没有人这样过……真…真好。”   好像没了力气,他软软的放松了身体,病后第一次能轻松微笑:“醒了…醒了之后,穆禛要告诉小九……告诉…所有人……穆禛也有……也有额娘了……还有…阿玛……阿玛也不会再对着画卷出神……我们…我们三个一直……在一……”话还未说完,握着如歌手指的小手便倏然滑落。   剧烈的战栗,大张着嘴却喊不出声,如歌紧紧的抱着穆禛小小的身子,俯低,坐起,想要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却是不能,良久后,终是放声大哭,声破云霄。   猛地转身掀翻了门帘进殿,脚步踉跄了两下便苍白停住。岚宇麻木的立在原地,目光锁在毫无生气的穆禛脸上,没有表情,没有声响,像是被人生生抽走了灵魂。而后,泪雨磅礴。   第42章 秋雨如丝 2   死后追封,如歌身为现代人时,曾觉得万分可笑。人已逝,再多出那些莫须有的名号又有何用?可当众大臣为了穆禛的族谱遗名不断上折争议时,她却稳坐高台,冷心冷颜不惜用杀戮来讨要。   什么未及第的皇子不应族谱留名,什么没有正统的血脉不应得以承认?在她眼里,穆禛短短五年的人生已经历了太多磨难,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在他死后给他一个家,权力富贵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跟他的阿玛留在同一个家族的历史中,他不是无名无姓的孤儿,在她和岚宇心中,他是无可替代的宝贝,任谁也不能怀疑否定。   因追封皇太子之名,整个丧仪冗长繁琐,直到中秋前夕才落寞收尾。参加丧典时,怀仁宫的留下来的老宫人哭成了一片,可如歌岚宇却始终肃穆,眼眶干涩。适时才突然的明白了,岚宇曾提过的,他额娘羽妃祭仪时,老先帝云凡的心情。   不哭不喊,不代表他不伤心。而是,心痛到了极致,生命沦为行尸,往日光鲜亮丽的俗世如今皆素白一片,既然什么都无所谓了,这些虚像又怎么用心在意呢?   整整十几天,每日相偕出现在众礼仪祭奠中的两人都未说过一句话。岚宇恍惚的时间越来越长,而如歌,处理宫中琐事应付朝臣,她努力让自己没有片刻清闲的忙碌,即使这样,仍然掩盖不住心里的空落。硕大的沉心殿,少了笑声,一夕之间变成了冷宫,角角落落皆是阴霾,没有半丝温暖。   时常,两人独处一殿,却周室宁静。冷战?不是,只是他们都太珍惜这平淡谐好的时光,常常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替,亦或者用膳时的互相布菜,就寝时的相靠相拥,时间净染,只是这样,就足矣。   “如歌……”再过三日便是中秋,岚宇坐在窗前遥望秋末苍穹,目光深远。“若真有下世,我依旧爱你……”   坐在案几前往成摞的奏折上批字,如歌闻声笔尖稍顿,金箔上立马便晕开一个圆形的污点。这是穆禛去后,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微红着眼眶向他就坐的窗边望,他脸上的神情淡淡的,语气却是郑重,无形镌刻成了流年,化身坠石沉进心湖,久久不能平息。   口中微苦,心中百味陈杂。她深吸了口气才将心头的酸涩压住,“胡说,下辈子,可不会再有个国家容你为红颜挥霍……”   “嗬……”孩子气的笑笑,他转头正对上她的眼,眸中竟有庆幸。“我倒希望能生在常人家,没了国家就简单地多了。旁的不想,仅为你挥霍一生便是。”   两两相对,无语凝咽,无声胜似有声。含笑脉脉,如歌落了笔来到窗前与他同坐,比肩相依。“不怕我负你?”   “我等你来负我……只望下世能相见便好。”   倾斜,泪便顺着眼角落。她撑开他的手,十指相握,怔忪良久后才低声附于他耳边道:“好。下世若我唤你的名,记得到时应我之言,那是我没入青楼前的名……”   唇角微斜,他不动声色,好似信心满满。“什么?”   “秦漪……记住,我叫秦漪。”   微微一怔,稍有不解随即释然。他牵过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只觉得无比满足。“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中秋那天,如歌醒得格外早。俯在他肩上瞧他的睡颜,她轻巧的卷着唇,从来都是他先醒等着她睁开双眼,今天偶尔角色对调,这才让她能体味这等待中的一二滋味。   一个人为何会不顾一切的去爱另一个人呢?原来她一直刻意去注重外貌,以为换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就一定会虏获某人的心,可事实证明她错了。他从来都未将这张陌生绝美的容颜看进心去,每每她询问,他都让她自己照镜。她本以为铜镜里会映出她如今变换过后的容颜,殊不知,他的目光却只锁在铜镜中她的眸上,长久相望,乐此不疲。   那她又为何再次心动呢?   抚着他熟睡中沉寂的眼角,她怀揣着答案浅笑,不用一一去想竟就明白。   爱,从来就是一件简单的事。它可能从一个眼神中萌发,从一个微笑中伸展,在一件小事里绽放,在一次危难时结果。他们共同经历了这么多磨难,洗净铅华后,才恍然,他们人生中最美好的片段已经留在了初见,那以后,可能互相厌弃可能冷战冰凝,但终有一点,在他们的心中,彼此搀扶着到生命尽头,这个念想从未变过,数十年如一日。   “想什么呢?”从她初碰他便醒了。微微睁开双眼见她沉思,他翻身拥住她,总觉得世上再没有任何事能比过早上一醒来便见到自己心爱之人来得愉快。“是不是突然发现你也深爱于我,不可自拔?”她从未言爱,他虽心有难安,却始终纵容。   其实他要的并不多,只是一个爱她的机会。   呵呵的低笑,却没有接着话题继续。如歌侧耳听着他的心跳沉稳有力,前所未有的安心。“今天中秋,就咱们两个过可好?”她有好多事还没有和他一起做,明日再即,不免遗憾。   “……好。”声音也稍有变沉,他复拥得她更紧了些,“今天你说什么都依你。”   又稍躺了会儿便收拾起身,如歌趁着净脸的功夫想一天的安排,岚宇则稍快一步,已收拾好了等候。待她从净房出来,便亲自动手帮她梳头,他笑着听她说计划,动作极轻,虽然只会最简单的样子,但却梳得精致,不逊于侍奉宫人的手艺。   两人简单用膳后就出了宫去。如歌带着昨天就准备好的食点,两人顺着皇城的街道闲散兜转,一路逛集市,游秋湖,饿了便随意找个凉亭就餐,吃着她亲手所做,他笑着调遣她真人不露相,她也毫不谦虚的应。从始至终都紧紧的牵着对方的手,他们过着对平常爱侣来说极平常的一天,可对于他们来讲,这天的所有记忆却都万分珍贵。足矣让他们其中一人孤单时拿来慰藉,相伴余生。   飞快间,日头就偏了西,璀璨漫天。   给如歌裹上厚厚的大披,两人一起窝在沉心殿顶看月亮。不时用温暖的手帮她捂耳朵,他看她畏冷的缩着脖子,眼睛却闪亮亮的,正在兴头,还真像回到了年少时,那般无所顾忌,随心而安。   第43章 秋雨如丝 3   “还有什么想做?”说话间口中已有薄薄的白雾冉起,岚宇的手微微停顿,唇边的笑意微僵,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初。   没有发现他的异常痴痴的望着万家灯火,如歌无声的摇了摇头,拉过他的手两手攥着,无心出神。原来,总有人不顾她心意的塞给她荣华权贵,她拥有世上所有人羡慕的一切,唯独她想要的一样都没有获得。可后来,不,或者说是今天她才真的参透,她渴望的那些东西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它一直静静的立在原点等待,等着她迷茫赶路的瞬间,回头顾盼,那样就能看到他,如两人初见时一般,眼神清澈,笑容和暖。   只可惜……她发现的太晚了。   “岚宇……”默默的凝视着天空,今晚的月亮并不特别耀眼,云层交缠,璀星作伴,倒抢去了中秋主角的锋芒,相携正好。“你可听过牛郎织女的传说?”指着夜空中散悬的银河,她笑着转头望他,却见他双眸灰败,根本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心里针扎似的一阵疼痛,她轻轻的收回手,故不戳穿。这月来,他眼睛短暂失明的状况已越来越严重,故意说烦不看奏折,时常坐在一个地方不轻易走动,刚开始她还以为是因为穆禛的事,可后来才渐渐发现,他是因为看不见。   “从未听过,你说说?”   就像现在一样,他淡然的伪装,那双眼含着笑意让她不细细观察根本发现不到异样。心底的揪痛更甚,脸上的笑也再挂不住,她温婉的靠上他的肩,言语中强装轻快。“那是一个凡人与仙女相恋的故事,可结果仙人殊途,定是天理不容。所以自被生生拆散后,他们便隔着天上的银河执着守候,待到七夕那日,才能跨过银河相见,一年一次。   “一次也是好的,总有个念想。”知道什么才是最可怕的,他听过并未有太多恍然,镇定的让人心疼。   微微敛唇,眼眶却不争气的红了,如歌想到许多年前的那次离别,她失去了孩子痛不欲生,而他,突然间垮了世界,恐怕比她还要煎熬万倍。“你相信么?只要是命定的人不管分离再久,终是会有相聚的一天。”   稍有沉默,岚宇不自觉也想到了七年前的那次分离,语气界定。“我相信。”   流着泪含笑点头,她没再出声,只怕说的多错的多,露出马脚。其实,论心而言,她早不知道何为命定了。这样长时间,她一直坚持她认为对的,可到头来才惊然发觉,对错早在很久以前就轮廓模糊,难辨真假。   往昔的爱一朝之间变为背叛,她矛盾痛苦,可却难以割舍。孰是孰非,表象内心,已不能简单用理智区分,终究他们都迷失了方向,忘记了原本的自己,也忘记了,蓦然回首时,在原地等候着的那人是谁。   造化弄人啊……   “我们都会好好的,一定。”连自己都不知道这是谎言还是期望,她抹了泪浅笑,眼睛望向天际银河的两端,诚信期盼。   ————***————   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可睁开双眼时却格外清醒。如歌摸着身侧的床榻一片冰凉,不用询问也猜得出,他此时正在何处。   窗外,天际已灰蒙蒙的生亮,她看着窗纱上橘色的火光通明,正准备唤人进来,外殿便突地一阵嘈杂,凌乱的脚步声纷纷踏至。   “如歌人呢?”带头的不知是哪殿美人,满面焦惶。头发随意的披散着,同往日的光鲜亮丽截然不同。   青檀从殿外就开始拦人,无奈人愈聚愈多,根本挡拦不住。“姁美人,我们家主子还未醒,且皇上有令,嫔妃不得擅自入殿,您……”   “放肆!这都什么时候了?哪还有心思顾忌!你瞎了聋了吗?蛮子都打到宫里来了,难道还让我们坐着等死不成?”   “姁美人,说话前先过过脑子,可要掂量清楚了才是。”一身妥帖的从后殿步出,如歌款款的抬手让青檀过来搀扶,容色不惊。   气势一下便歇了不少,姁美人畏了畏身子,刚一退身后便有人低声撺掇,忙又硬着腰板上前一步。“您在咱们就方便说话了。现在什么状况您可能不了解,不过我们派去打探的人都回来传话了,说是蛮子已打到了宫门前,破门是迟早的事。我们这群弱女子参不得军打不得仗,留在宫里除了等待羞辱抢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   “青檀上茶。”不待她说完就冷冷打断,如歌束了束领子,眼光锐利。“拐弯抹角这么多,无非就是为了出宫的令牌而来。皇上先前遣各位美人出宫,众人都以死明志,此生非皇上不嫁二人。怎么?现在还没到破国,就皆赶着出宫了?依我看,既然没了皇上也是死,倒不如死得贞烈,在城门上殉国最好!”   “你!”脸色倏地苍白,姁美人哆嗦着唇无言以对,不相信她就真的一点都不怕。“别把话说得太满,现在尚有退路,你又持有令牌,谁知道你会不会……”   “什么?”随手从腰间取出一块令牌扔进脚边的火盆中,她看着金制的令牌烧得疲软珠流,嘴边笑意更甚。“现在这般可好?”彻底绝了众人的私念。她淡漠的起身唤了门口的侍卫进来:“去传我的话,各个宫门都严谨待职,若是遇见叛逃者,斩立决!现在乃是国危之时,结果如何尚不可知,可若是这关顺过,凡是坚守者定大大有赏!”   “是!”恭敬一跪,身上的长刀便磕碰在地,咔的一声。侍卫领了命快速退去。沿着宫廊阶门四散,大声宣布如歌之言,原本人心惶惶的宫人们听后纷纷安分了不少,现在若是跑立马就会死,可不跑还说不定有一丝生机,谁也不会以身试险。   喝了口热茶抬头,如歌看着殿中去留不是的众位嫔妃,强硬后不免要安慰宽抚几句:“众位姐姐莫怪妹妹绝情。只是现在宫门一开,前方抗战的将士又有谁还会有心杀敌。蔺国兵强粮足,岂能让旁人轻易夺取?姐姐们还是稍安勿躁,等着皇上的捷报吧!青檀,送客。”   “是。”偷偷的抹了抹汗,青檀掀了帘子弯腰一一将众人引了出去。殿中一时寂静,除了火盆中的兹兹声不断,再无其他。   “小九!”人方走就立马从腰间又拿出一枚令牌,她看着火盆中的令牌已化为灰烬,虚悬了一口气终是放下。方才若不是她急中生智出殿前偷换了真的令牌,那这宫恐怕就真的成了牢笼,一旦前门攻破,逃生的路都没有。禁卫原一直是子铮训练,个个都是忠义死士,绝不会贪生怕死不顾礼法,这才逼得众人上门来要令牌。   可现在外兵刚刚攻城,若此时就大开宫门放后宫家眷宫人逃生,那岂不是自乱阵脚,波动军心?   所以还不行!不到最后这城门绝不能开。她一定要尽力拖延时间,以待最佳时机。   “主子!”小九满头是汗的小跑进殿,显然是下人房里也不太平。   “听我的命,现在就出门拿几个生事的,拖到午宫门前斩了!还有……这面令牌你好生收着,一旦敌军过了慈渊门,就立马召集后宫的众人从悬池门逃,那里会有辰将军的人马接应,带你们到安全的地方。”   “是!可主子您呢?”   “我?”潦倒一笑,腰板却是挺得笔直。她抚平了袍角起身,威严清傲。“自己布的棋,总要下完才是!”   第44章 黑云压城 1   皇宫,年头在过,可它好像从来不变,屹立风雪数百年,风华依旧。敌军按照她发出的消息由正东门进,那里是皇宫中防御最弱的一角,原本对攻陷皇城是十分有利的,可后来情况大变,就酿成了现在完全逆转的局面。   正东门一过便是一处空旷的宫院,四面皆是高耸的青灰围墙,快行片刻又会遇上一门,此门虽不及外面那道坚固,但城墙高阔光滑,不但不易攀爬而且还极好防御,一旦提前埋伏,就如同天堑一般,让人无法逾越。   眸色湿润的望着城墙下血流成河,不断有人通过城门涌进而后被乱箭绞杀,以叶哲的智慧,他应该已经发现中伏,可他有他的骄傲,不攻破城门亲见如歌,他定不会罢休。   一步步走得沉重而缓慢,如歌顺着阶梯登上城楼,眼前的画面血腥残酷,任何人见了都会不禁心惊肉跳,她自认为已见惯人间百态,可如此当口,还是全身战栗,抑制不住眼眶深红。   青灰色的城墙上,秋风大得几乎能将人掀翻,她死咬着唇一路登顶,这里太高,风把城下的嘶喊声淹没,她紧扶着墙头朝成排的城甬去望,不远的那头,岚宇青衣阙舞,孑然而立,好似随时会破损的蝶,清然脆弱。   “岚宇……”他们所处的高台比四周的城楼都要高,但空间相对狭小,容五人已觉拥挤。而一臂之下就是伏敌的将楼,彩旗招展,杀声阵阵,射弩的将士换过一批又一批,若是哪个牺牲立马就会有新人替补,情状激烈。灰色的城墙上已满是血点飞溅的痕迹,她颤抖的扶着它慢慢前行,好似踩在云端,下一刻便会跌落,粉身碎骨。   茫茫的回头,眼中的画面一时转换不过仍咆哮的带着血腥。岚宇怔忪片刻浅浅的对着她微笑,时至今日,看到了这一切,仍没怨怼。“你知道了……”攻城声一起,他就带着禁卫来城门守候,为的是给宫里人争取逃命的时机。可到地方才发现,子铮麾下的一半人马早已埋伏,让叶哲很快的攻陷了外门,被圈进院落,四面楚歌。   其实,早想过她会发现。整个后宫,他娶了那么多女子却皆似一人容貌,她是唯一的例外。而他却为了她不顾君名不顾国家,抛命舍业也在所不惜。她聪慧如此,定不难发觉。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有一个原因,因为他知道她是谁,说弥补也好痴傻也罢,全天下只有一人能让他这么不计后果的疯狂,那就是安佳氏.子漪。   “还记得历代皇上才有幸进入的那间书房么?”没有直接回复他的话,她敛眉沉思,仿若陷入了往日的记忆中。“原来穆禛说,他曾在那里见过他额娘的画像。我一直在想,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直到半月前我拿着你贴身的令牌去书房寻,才有幸得见那人真容,还有那上面提的诗——初若沧海企茫茫,若盼佳人念满霜。盼漪归……”   微微颔首,神色落寞,他扬唇,涩涩的笑。“这些年,我一直四处寻你。不知道你改了容貌所以听闻有与你相像的就丢下所有赶去,她们大都来自不同的地县,有些身份低微有些出身名门,若是能直面查问的就亲自问,不能的我就收进后宫,慢慢观察,可……始终都找不到。”   一次次希望又一次次失望,不管是隆冬还是酷暑,他从未言弃。但其实,心已在一点点冰凉,他怕他挺不到那个时候,死亡像恶魔一般时时的扼着他的喉咙,不容他多做幻想。直到那天在仿月楼,刚见到她时他并未认出她,本已准备失落离开。没想……老天相助,最终,还是给了他机会,没再捉弄。“子漪……你让我等得好苦……”   风扬乱了他的发,他抬眸的瞬间,唇角的纹路愈发深邃。如歌静静的望着他,虽早已知道自己错了,但这刻才突然惊觉,那五年她究竟锻造了什么,又错过了什么。嘴无声的颤了下,她动容上前轻抚他的脸,想道歉,可话到口边才发现,她根本连歉疚的话都说不出口。   那么长的一段时间,怎么能用三言两语来承载?   最近的一年,她每每和渊相见其实他都知道,过度的不安让他极难深眠,不管再晚只要她起身他就能第一时间发现。他看着她点点算计,甚至助她达成心意。这所有只是为了能留住她,能感动她。可她却冷心冷情,发现了种种迹象仍不妥协,固执的自欺欺人,让事情发展成了这般局面。“怪我么?”   “试过,可是没能做到。”两年间,他不止一次无力发怒。极尽全力挽回她的心,可她依然固我。但他做不到放弃,被她一次次的践踏底线,仍然妥协。因为知道放不下她,最后他索性抛弃了这座宫,心甘情愿沉溺其中,陪着她一同沦落。“于你,我命都丧得,还有什么不舍的……”   “傻瓜……”   想来这世上没有再比他们更傻的人了,他了解她胜过了她了解自己,故知道她复仇的心思却不说破。孩子去后,她所有的生念都系在了这一件事上,若是没了它支撑,她恐怕片刻都活不下去。所以他不言不语,耐心的,温柔的等待着。等着那伤口结痂痊愈,等着两人冰释前嫌的那天。可时间为何这么匆匆,他还没等到他想要的,她却已决然行错,不能悔改。   “是吧!云溪也总说我傻,明知道身子可能撑不到那天,还是不敢冒险。”那种可能再次失去她的风险,他没有半分勇气尝试,说他胆怯也好,愚笨也罢,身陷情局,想谁又能真的全身而退?   “云溪……”想到那个瞎了双眼仍无怨无悔的女子,她短暂沉默,挣扎半晌后,忽的坚定。“岚……”   “子漪!”含着内力,一声悲鸣冲破厮杀声直达云霄。抚着他脸的手一僵,如歌恍然垂头朝墙下望,叶哲单手持剑,身上的盔甲已被鲜血染红,平常恭谨不苟的发丝乱了,几缕头发沾着血迹落在额边,莫名萧索沧然。他灼灼的望着她,杀红了的双眼,在寻到她身影的那刻突然柔和,几乎是同时,背后便生生的挨了一刀,血珠飞溅。   第45章 黑云压城 2   “跟我走……”   桀骜的容颜上沾了脏污仍英气不减,他停下了动作只看她,周遭的护卫立马形成围势,以护他周全。   虚浮的皱眉而后浅浅摇头,泪水晃了满脸。她侧身一步靠近墙沿儿,立马城墙下箭荻飞出的咻咻声便凌厉入耳。   “叶哲,我走不了了……”并未用大声,却相信他一定听得见。她扶着胸口专对着他笑,虽然已知道他当年刻意隐瞒岚宇堕子的真相想要留住她,她的阿玛也因他一时私心含疚而死,可她并不怨。这场情战中,他们都因错饮恨,她没了家没了幸福,不悔。想必,他支持她焚宫复蔺也早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一切,只当他还欠岚宇的债吧!用两国熄战友好来偿还!   “对不起……”几乎只用了气音,她从袖中抽出他许多年前相送的手帕迎城抛下,看着他脸上的希冀慢慢凋零,最后只剩一片焦土。   “岚宇,我们走。”这方才算真的了断,叶哲是一军之统帅,已见到她就不会再牺牲更多的人,无辜痴迷。   劝他退兵,这才是她今日来意。   此次攻城,秂獒花费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人力财力。就方才片刻,他们损失的精兵良将就不下几千,此等重创虽难保蔺国百年安宁,但近二十年内外族再想来犯都绝无可能。   她能为蔺国做的,如今也只有这么多了,以后的,就都交给辰风吧!   心中惦念着更重要的事,她转身拉了岚宇的手朝城阶走,刚行两步,下方沉寂许久的男子便高喊出声,那声音带着苍夜的嘶哑,好像从心肺中喊出:“放箭焚宫!撤兵!”   微微一顿,身子颤了两颤终是没转头。她咬了咬牙继续走,高起的红墙外,燃烧的火箭飞过她头顶的屋脊海水一般向深宫蔓延。   心里默默为叶哲的贴心道了句感谢。身为秂獒主帅,无疑他做了最正确的决定——撤兵。可身为那个爱她呵护她的叶哲,他始终在心底记着她的夙愿。这座瑰丽堂皇的宫殿埋葬了太多人的真心浓情,前后这么多宫苑这么多甬道,里面生活了这么多人,却没有家没有人真的快乐。   只希望,一把火后,一切都会得以新生。宫不再是宫,家才得以长存。   思量间,城楼后的宫苑便燃起大火,如雨的火箭油星四溅,不一会儿城楼下也成了一片火海,将士们纷纷顶盾牌躲避,坚守防线。耳边噼噼啪啪,分不清是火起燃烧的声音还是盾牌互相碰撞的响动,她没太费心去躲闪火箭,叶哲不舍得她死,这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专心只躲避头顶上滴落的火点,她不放心的回头瞧岚宇,却见他肩上的袍子已挂上油星黑焦了一片,可他却完全未发觉。   “岚宇……”知道是他的眼疾又发作,她轻唤一声,正欲停下等他,身侧便倏然一声箭鸣错过了她的侧脸直朝他左胸射去。脸色苍白的张嘴,却发现想提醒为时已晚,她惊恐的看他悬悬侧身躲避,刚闪开一支,右耳边另一支又紧跟着来。   再想躲已是不能,且周遭浓烟嘶喊声会完全影响他对方向的判断。咬紧牙关准备硬接一箭,他听着那箭荻的鸣响划破面前的空气直扑而来,眨眼就到身前。   呲……   这声空灵而漫长,是尖锐的箭头扎进皮肤时所发出的。他倏地睁大双眼,痛得呼吸难接。心底不断有个声音在说,不会的不会的。可……那痛的确不是来自身体,切切实实是由心而发。那是种失去珍贵之物时才会有的锥痛,仅一下就让他全身痉挛,半点都不能移动。   咳咳……漆黑一片中突然传来两声轻咳,他听着她的脚步虚悬,困难的动了动,然后慢慢向自己靠近。   唇抑制不住的轻轻颤抖,他摸索着上前一步,立马她便踉跄着向自己倒下,直靠上他的肩才勉强立住。   双眼欲裂,叶哲手中的弓还未放下,口中就突然涌上腥甜差点昏死过去。“不……不不!子漪……”甩下弓箭不顾一切的往城墙边冲,可此时城墙下已是火光滔天,青灰色的砖墙都被烧成了红色,寸步难以接近。幸而他身后的几名护卫机警,快速将他架住,否则片刻后他可能就已尸骨不存。   “放手…放手!子漪……”疯癫了一般挣扎着失声痛哭,他缓缓的被人一步步朝宫门外拉,砖地上,猛劲的内力拉出了一条长长的痕迹。   哗的一声吐出口血,从后架着他的护卫不住叫喊着规劝,可他却像是聋了,什么都听不见,唯有眼中城楼上的那个背影格外清晰。她单薄的好似风再大些就会消失,粗利的木箭穿透了她的左背脊,血迹殷出了大片,在她浅色的长裙上花开绚烂。   整个人都傻了,竟忘了要出手架住她。岚宇青白着脸色,前襟上不知是什么滚烫得吓人,一会儿就蔓延开来,势作燎原。   “岚……”又咳了两声,血便从唇角留出,顺着他脖颈衣领的间隙流淌。他顺着她倾倒的幅度咚的跪下身子,听到了膝盖碎裂的声音却半点都不觉痛。   “别说话,别说话!来人,来人!去找陆影!去找陆影来!”   从第一箭射出便想从战局抽身前来相救,无奈火太大,又要躲避空中四处飞舞的箭,待赶到时大局已定。竹雾轻喘着暂立,听到岚宇的喊声便赶紧朝后殿去寻陆影。   满手是血的穿过她的腋下将她架住,岚宇仰天无声悲泣,左腿的膝盖碎了,便把全力都聚在右腿上,拼命的想将她扶起。“如歌…子漪……求你,就算为我,不要睡!一定不要睡!”   “岚……”浅浅一笑,身子残破如鸢。她眼神虚晃的靠着他站起,稍退一步背就抵上了城墙,如此可依。“我…我爱你,岚…岚致……”   全身的血液都顿时凝结,被唤的人僵住了面容,视线从灰暗逐渐转向清明。怔怔的后退一步,她含笑的容颜便渐渐在眼前清晰,他震惊的忘记了呼吸,虚幻到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你…你叫我什么?”   “岚……致。”想顺利出声已是不能,她吃力的倚靠着背后滚烫的方石,死命强忍,眼睛却如清澈的湖,一如两人初见时那般,恬静美好。   第46章 黑云压城 3   云美人,他口中的云溪。若是没有那日相见,今日城战想来绝不会是这般景象。这两年,她和渊尝试了各种办法猜测查探她的身份,可真相始终藏匿云雾,百般复杂错接。   她是后宫嫔妃之首,虽未有过高的名分,可岚致给她的信任在那儿,没人愚蠢的敢做逾越。于岚致来说,整个后宫酷似子漪的那些女子只是寄托念想,云美人却独独不同,他每月比去探望一次,时间有长有短,但无疑,她是听取他心里话最多的人,这点连她都忍不住嫉妒。   原来她一直怀疑她可能是夜阑中的暗卫,出于某些原因不得不隐匿后宫,待机再动。她猜中了开头,却终看不到结尾,也没料到,这个与她有过数面之缘的女子,原来曾与她那般贴近,她们甚至有一夕能称得上知己,那人就是怜香。   数年前她被逼无奈的一个托付,将她的一生和岚致牢牢相并,切实相连。她本以为,岚致病逝,怜香有真情在胸,定是同去或者远离宫廷,再不怀念。却万万没想到,在她眼里曾那么卑微的一份爱最后却能到达如此刻骨铭心的程度,让怜香不惜损命变更容貌,与她和岚致一同身陷情牢。   她离宫一年后,岚宇出征古覆告捷,整兵荣归。世人皆知他戎马战克,神武英明,但却不知这背后煎熬。一年中他的寒毒反复发作,每日呕血,常常卸了盔甲就昏迷不醒,直到下次出征前针灸刺激,再次强撑。回京途中,他的身子已然如残风破烛,灯枯油净。心中的复仇之火熄灭,没有寄托的他万念俱灰,根本无心用药,所以抵达皇城不久便撒手人寰。偏偏这时,渊从草原传回了她依旧活着的消息,事情就这样一错再错了下来。   岚宇尸骨未寒,足以见复仇架空后的那种虚无有多么骇人。岚致念着,胸中尚有痴情不改,于是,便对外放出自己病逝的消息,以岚宇的身份隐忍生活。   “怜香她……全都…告诉了我。”左胸明晃晃的箭头随着急促的呼吸银光闪闪,她吃力的想抬手去摸他的脸,刚起了一半就已力竭,顺势坠落。岚致红着眼眶上前将她的手攥住,贴在自己鬓间。   “别说话…等陆影来,只要等陆影来,他一定能救你!”   “咳…傻瓜,你…心里明白…又…又何必自欺欺人?”虚无的笑,被怜香点醒后才恍然清醒,透彻一切。   怪不得……他在她唱完花盼后才迟迟出现。怪不得……他在她询问为何选她为后时眼神那般突兀特别,怪不得…他一直挣扎胆怯,不敢轻易宠爱碰触。怪不得……他同原来判错两人,沉静内敛。怪不得…他要一月去一次云美人处。怪不得……   适时才明白他对自己做了多少,她笑着笑着就流下泪来,那泪苦涩清咸,到了嘴里就大片晕开,直苦到了心里。“岚致……好好活着。就算是…为我。”   少年时的哑药毒性仍在,又增进焕颜蛊。这两种奇特的药结合在一起,不光会使他的眼睛提前失明,内脏也会一一衰竭。怜香那日来寻她,已然抱着玉石俱焚的悲壮。她为了帮他试药毁了眼睛,往昔那么骄傲的女子一朝成为废人,若再让她心爱的人死在她前面,那是何等的生无所恋?   所以她心底老早就打定了主意,用她体内的焕颜蛊虫为解,助岚致活命。苗家擅长蛊虫邪毒,每样毒若是想解都必须牺牲性命,可见歹毒。这焕颜蛊也不例外,只要将同种焕颜蛊人体内的蛊剥离出来做引,便能成为解药。正应了这毒物的本名,还情引,恩怨情债命偿便是。   故从那日,如歌就下定了决心要结束这一切。仇恨,迷恋,所有的所有皆是因她而起,那也应该由她来亲手结束。未来的日子,希望岚致能用她的眼凝视,用她的解药存活,去过本来属于他的那个人生。   “没了你我又怎么活?”哭得像个孩子,亦或者在她面前他宁愿永不长大。这些年,他用哥哥的面容身份过活,不敢有一丝松懈,就连睡觉也恨不得睁着眼,千等万等就是为了和她重聚。在仿月楼那日,本他已经准备离去,可听到她唱那首歌,他整个人差点喜极而泣。   但他不能,他现在是岚宇,是皇上,有不得不遵循的礼数体统。所以他装着漫不经心,装着轻描淡写,却在将她接回宫后连夜出城去了哥哥的陵墓,枯坐三天三夜。他的兄长,在外人看来两人可能并不亲睦,但是在他心中,他是天,是额娘也是阿玛,失去了他等于失去了全部。子漪回宫,他高兴地发狂又内疚痛苦得难以成眠。她是哥哥挚爱的女子,他的爱虽不比哥哥少,但每接近她一点,那种背叛之痛就觉醒骨髓,让他辗转难安。   他知道她是为了寻仇回来,但每当她欺骗自己做违心之举时,他就替她难过,恨不得坦明一切,却在话到口边时死死将忍,不敢逾越。后来,他的眼前时常漆黑一片,他自己也紧张彷徨,可为了不让她发觉,仍旧强装无事。   这样的两年,他狂喜幸福,常常想停留在一个时刻直到白发暮然。但个中苦涩也磨人发狂,几次让他失去理智,不能自控。   如此之爱,一句放手,一句好好活着如何能代替?由原先的举足不前到后来的不顾一切,他已然陷得太深,无法自拔了!   “我……等着我。”气一窒,眼前便陷入无止尽的黑暗。如歌听着城楼那头几人的脚步匆匆靠近,腿一软,已是再立不住。   惊慌转头,见到陆影来灰败的眼中才陡生希冀。岚致强笑的抬手帮她擦嘴边的血迹,仍是不死心。“我怎会不等你!你一定会没事的……”   “嗯……”跟着他同笑,她执着的盯着前方,眼看不见,心却不盲。“岚致……来生再见。”轻轻的低喃,她失重着朝后一仰,身子便倏地从城墙上坠落,衣袍轻舞,唯美决绝。   手在空中空悬着一抓,只触碰到她的衣角,岚致张大了口嘶喊,上前一步就欲跟着跳下,身子已然悬空,却突然被赶到的竹雾挟住,死命挣扎,但只能看着她笑容如兰,缓缓淹进火海。   第47章 结局番—怜思 1   有时会想,眼不见也未必不好。恰如现在,一墙之外的宫人们脚步纷杂,物碎声尖叫声连响不绝,哪一样都充满了恐惧,那是真正面临死亡时才会有的悲鸣,在这儿充斥着尔虞我诈的宫廷中,难得的,这一刻竟是这般真实。   院中的梧桐落叶,掷地有声。我朝着烟尘卷来的方向抬头,手中拨琴,心静如潭对身侧服侍的丫头道:“柳知,你也同去吧!”   万分感激的叩了一首才小跑离去,院子刹那间愈发静了,甚至能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也许火下一刻就会烧到这个院子来,茫茫的,我这般想,却没有后悔,只觉得心中空落得难受。还记得很小的时候额娘曾今教导:怜香,女子若心系有人,就要一心一意。正如你阿玛侍奉皇上,忠诚无二。额娘相信你一定能做好,成为这世上的独一无二。   那时我还太小,根本不明白这话中深意。后来明白了,却已为时晚矣。阿玛因愚忠惨死牵连全家,而自己也从那日起被剥夺了心系他人的权力,在宫廷的角落中苟延残喘。身在夜阑暗部数年,我日习绝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只能以书楼掌宫女的身份卑微求活。这里换主子比季节更替还快,忍受着老太监的调戏凌辱,笑接着临掌大人的训斥污蔑,一路坎坷未得炉火纯青,却渐渐对活着失望。那样的日子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天死,为何而死,更卑微的不敢奢求有人会为我的死悲伤落泪。日子就是那么在过,波澜不惊,辱贱相随。   忘记是听哪位年迈的老嬷嬷叹息过,在宫中长久了,就连绝望都不会了。年幼时我还不信,到了现在,信不信也由不得己了,事实确实如此。   初见子漪,我习惯漠然冷对,不卑不亢。这是宫廷交予我的生存之法,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环境,我不吃人不代表人不吃我,虽不知道为何活着,但家族悬我一脉,轻生轻贱也是万万不能。她,比我想象中要貌美,热烈似火的容颜上镶着一双淡然沉静的眸,格格不入又意外切合。原一直以为七爷会是我此生最大的恩人,他救了我的命,让我自强自立,得有复仇之机。可到这刻蓦然回想往事,我才惊觉,这辈子,唯一待我似同亲人的怕是只有她,安佳氏.子漪。   人都说到了临死关头总会想起美好的往昔,我的美好从结识她后才开始绚烂,动情真实。   岚致……这名字我暗自或在梦中常常低喃,却从未得幸亲口道出。这些年陪伴他身侧,我倾心过,痛心过,痴心过,如今想来没有半点悔意。唯有一点,若给我再活一次的机会,我绝不会重蹈覆辙,那就是惶惶悱嫉之下,失了与子漪的真交之心。在我眼中,未识得岚致前的她睿智淡然,拥有智者容人之度,不失女儿娇媚之姿,宛然天生的效仿之模,得之大幸。可爱上岚致之后,少年时他内敛羞涩,望着她时总带了些朦胧,像是小雨天展不开的雾,细腻多情。从池州回来后,他变了,成长的速度惊人,令我怦然心动的同时,他眸里的情越发浓郁,已含了占有,隐忍疼惜。   就这样看着看着,我开始记恨,起初只是心疼他,到后来愈发难以控制,变成了咒骂怨怼。   为何她看不到他的好?为何所有人都幸福除了他不得不担当大统?有人问过他是否愿意吗?   嘎的轰鸣,指尖的薄甲应声而折,断落于琴弦之下。回思瞬断,我痴痴的抬手抚脸,满手泪延。“哎……也罢!”原先总逃避着不想,知错不愿改,现如今已是将死之身,也再没什么顾忌了,放思绪远去便是。   那年是春,七爷离宫远攻古覆,南方大涝,数万流民无家可归,衣不果腹。岚致急得夜夜难眠,召集大臣商议数次无果。我手头正接了新进的宫女,打理琐事分身乏术,只能在夜深时为他奉上参茶,安静陪伴。   那日白天风刮得急,扬了柳絮雪粒似的周绕满院。我刚从训练新人的储纳宫出来,便被门口等候的侍卫拦住。说是浮宇宫的小九求见,可皇上正在跟两位将军议事,说过不让打扰。   边走边听,话毕了人也已到了沉心殿门前。我隔着半掩的宫门朝里廊望,小九殷殷的弓着腰,不住摆头朝殿里瞅,急得眼眶腥红。心里一紧就觉得可能出了大事,但寸念起来不知怎地就鬼使神差道:“且让他等着吧!皇上与将军议事打扰不得,可别为了这事招惹麻烦。”   “是!”侍卫点了点头便明了离去。我望着小九焦急的背影出神,等缓过神来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心慌意乱之下赶紧避回了侧殿,良久未敢露面。一个时辰后,沉心殿便乱开了,再过了几个时辰到了深夜,宫外传来消息,宇亲王妃殁。   我捂着唇躲在后厨门廊上嘤嘤的哭,落了半夜的泪,天明方歇。   清晨侍奉岚致梳洗,他龙袍未换的坐在龙案后出神,没落泪,眼睛却茫茫的没有方向,像是失了魂,无比骇人。   心底一跳,端着茶盏的指尖都抑制不住的发颤。我垂着头上前立在他身侧,靠得近了才看清,龙案上放着一方帕子,有诗句有梅花,平常可在他眼里却极致特别。   “昨个儿当值的侍卫……”手指小心的轻抚帕上的褶皱,每一条每一捋都极尽用心。“杖毙。”说完抬首深深的瞧了我一眼,他摇晃着身子进了后殿,半响后,宇亲王妃逝的消息传遍宫廷,宫人痛哭,那声音顺着春风回荡在宫中的每个角落,隐隐的,压抑的,也从沉心后殿的重帘中倾散,良久不绝。   软跪在空荡的大殿中无声流泪,捡回了一条命却比丧命还难过。我听着那啜泣声心如刀绞,满心悔恨,可终究迟了,某人已逝,某人失心,大错已铸,无法挽回了!   第48章 结局番—怜思 2   如今想来全是错的。   红唇微卷,似年少时一般恬静殷粉的笑,可终究,再多的情愫都被着宫中的晦暗沾染,失了原方颜色。我伸手拭去眼角浮起的泪,无论心身,皆感历经沧桑,万分疲惫。也许,就是从那时起,再没了爱他的资格了吧!   此后一年,岚致勤勉为政,绝口不提后宫纳取妃之事,而她,日积月累下,沉重的爱半分没减少,却是再没有逾越的心思,并非圣洁,是真的卑微到了尘埃里,心无旁贷。   朝夕之间,宇亲王妃便成了宫中的忌讳,无人敢轻易提及。春夏秋冬,转眼一年将过,边境传来了宇王爷战捷的佳讯,龙心大慰。我自以为那历年之结也应相继解了,不想间或一次,他下朝回宫时听见了有宫女议论已故的王妃,倒未提些不好的,也足让他发了好大一通火,摘了两人的舌头才作罢。   那时我才恍然明白,有些记忆就像种子不但不会因时间晦灭,反而会历久弥新,蚕食成苍天松柏。旁人不知,可安佳氏.子漪,她的确有这样的力量。但又怎么办呢?他还如此年轻,用漫长的一生祭奠一个已逝之人,该怎么熬过这一个个蒲春隆冬,真是叫人想来都无望孤寂。   未过多久,宇亲王归,他欢喜得半夜不得睡,亲自去城门迎接。原还想着能与长久未见的兄长秉烛夜游把酒长情,却未想等来的宇亲王已似风中残烛,连下辇行礼都是不能。进出宫廷的医家换了一批又一批,他每次退朝就去浮宇宫守着,但人终是没熬过春末去,殁的日子与子漪一出无二。   我暗地惋叹,上天愚弄,何以让这刀光剑影的宫廷中情根深种?辜负了一个又一个良人?   再添白事,按礼丧仪祖祭定是一样都不能少的。后宫无主,原先皇的公主格格们又都是不着事的,操持不免又要由我来。古覆方平,宇亲王逝的消息一扬,边疆流窜的逆贼恐又要生事,皇上痛思几夜决定暂不发讯,待时机稳妥再大办不迟。故祭奠之仪办得十分朴素,仅在浮宇内关了门守灵,谨慎得紧。   头七刚过日子就算真进了夏,打起了热气儿。尤记那日天气出奇的晴朗,正午未到阳光就耀了满殿,金丝儿似的一缕一织。我怕天热惹他心烦,早早就备好了消暑的梅子茶在殿门外等候。沉心殿院里的合欢花开了,满院子都是扇子一般的飞絮,我遥望着他从宫门处进来,未乘坐步辇,脚下生风,长身如玉,清俊的容颜上,竟满满皆是笑容,一同我初见他时那般,内敛沉羞,绝代风华。   瞬间晃神,从未想过子漪去后还能有什么能引他这般欣然,再探下去才知,原一切皆为一人,无可取代。子漪大难得活,毫无所恋的日子再起生机,何其有幸!   然后,试药变容,发丧更帝。短短三月岚致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只为等她归来。我虔心跟随,抱的却不再是以往的心思。人这一生亏欠的事可有很多,但总有一两样是不得不偿还的。“岚宇”新帝登基,原皇上身边的大批宫人陪葬,怜香也在其内。自那时起我便换了个名字,云溪。天畔之泉,去留如烟,恰如我心。   这一等,就是四年。岚致稍有空隙必定出宫寻人,带回来的女子形形色色,却总有通性。我暗中打理着她们以防生事,一边翻阅古籍医典,妄图改变焕然蛊损命之局,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两年后让我找到了解毒之方。自那日起,活着又多了样意义,为他解毒,幸福且甘之如饴。   又是一年春,每到这个季节他就不免伤怀,心思都沉在过往中,不得纾解。换了身份,我已不能随时跟在他身边,有好些消息甚至要听宫中杂人闲语相传才能得知。空余的时间就这么突兀的多了下来,我日日抚琴,原先生疏了许久,好些曲谱都不太记得了,如今光阴大把,恰好一一捡拾起来。盼着他每月来服焕颜解成了我平日最大的宽慰,去了掌势宫女的身份,我可以穿喜欢的衣裙,梳时兴的发髻,沉淀这些年,性子也逐渐淡然沉静,多了分类似子漪的嗔雅。   心底里好似有些东西又突的活了,柳絮一般缠人缭绕。我隐有欢喜轻愁,明知他清冶的双眸中印刻着谁的身影,仍坚如磐石,不争不抢,守着自己的那点温存度日。有时候也会想,若是子漪不回来,我心之期会不会终有实现的一日?   但…终只是奢望罢了……子漪未归,如歌临。他们都用性命伪装昔情,不求同生,沦亡一起也是大幸了吧!   拂发将息,指尖旋律也跟着暂歇。我转头北盼,眼中虽见不到半点光亮,却好似仍能看到彼岸那相互搀扶的两人,眸色紧牵。不由的微笑,真心祝福。我俯下身趴在琴上,头顶的树枝着了风沙沙作响,可这世界却很静,第一次这么静,没有任何繁杂。   “不走么?”院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人,我闻声微怔,眼不见,耳却精湛,听出来者是故人。“渊大哥,时隔数年,未想再见你还是这般问我。”   俨然一愣,他靠近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下,没了当初的身份倒是洒脱了好些。“你还记得,我却已忘了。”   他轻笑,言语中满是怅然。我沉默,感同身受。“有些事忘了倒干净。”遗忘若再容易一些,他们便都不会是今天的模样。   “想不到我所有的徒弟中,你竟是最出色的。”感叹多过了表赞,他说着一顿,像在思量接下来的话该不该问,半晌后才低声道:“值得么?”   倏地笑开,我一时竟分不清他是在问他自己还是问我。转眼华年匆过,再多的幻想在如歌回宫时也难以成延。这两年我最常问自己的话也是这句值得么?可往往岚致脆弱痛心时寻来,我便喟叹,值得!真的值得。   如歌初进宫,他怕被发现的忧心超出了思念,虽然同桌用膳时已尽力遮掩,可我仍看得出他的欣愉。那是属于他特别的小习惯,心情很好时便会上紧着嘴角,看着严肃实则不然。她不顾劝阻执意接近辰风,他紧张害怕,辰风是蔺国的未来,他此生无所作为也就罢了,却不能将兄长用性命打拼下来的国家付之一炬。所以他能容忍她计划焚宫,却不想她接近辰风。因为他早就决定为她放弃皇城放弃宫闱,暗中命辰风转移都城,重塑蔺国。   他以为他计划得很好,既能保全两人的感情又能不负大义,可世事却常超出意料。他看出她动了心却用理智遍遍的压制,不是没有耐心也不是急于求成,而是他太了解她,知道她决定的事往往很难改变。所以他焦急心痛,彷徨无助,却又无能为力。眼疾也在此时突然复发,那夜,他本是为服药而来,却不想临行前双眼突然失明,良久后才缓缓恢复。所有的事堆积起来如山川般高大且无法逾越,起初好歹他还有时间,信心不足也可自我宽慰,来日方长。那日后却是什么退路都没了,他在跟时间赛跑,在跟命运斗争,期盼着她的心能早些冰释融化,在他死去之前。   他是皇上,是天之骄子。他况且爱得这么低微不顾一切,她又怎谈值不值得?   “哪里有什么值不值得?获得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其实这些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放弃了你会不会悔。”万千思绪抵不住这一句,我朝着他坐的地方望,找不到焦点却尽力浅笑,单纯恬静。   周遭木料燃烧的噼啪声愈见大了,他晃神半晌倏地起身,好像早就在他心中的那个答案突然破土而出。稳步上前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他不再提带我离开之事,只道:“怜香,辛苦你了……”   眼泪陡然滑落,我抽泣着颔首,胸中委屈因他这一句话,终得纾解。“你也是。”   随即忽的一阵风起,人便不在。我含泪拨响琴弦为他送行,唇边的笑却越发清丽。一路上多了故人作伴,想必便不会那么孤单了。   琴声悠转,曲应心魂。原尘一生,不过此曲浮轻罢了……方寸间才洞彻,我宛然阖眸。   第49章 结局番—歌弥   夜已然深了,岚宇昨个儿熬了一夜,刚沾枕便睡得熟了。如歌坐在床榻边望他良久,只到眼睛酸痛,心有澎湃难以自抑,这才吩咐小梓照看打了帘从殿里出来。   入秋后,夜里的风就一日/比一日凉,带着凌霄的潮气,刮在人脸上像是正干的泪痕,隐隐的疼痒。   月色清亮,照在沉心殿前玉阶上,熠熠芳华,光色婉转。依稀中,多年前她也曾见过这样的夜,那还是隆冬冰寒时,恰值午夜。沉心殿院中堆满了盈盈的积雪,上方映着通红的灯笼,散射下来圆弧形的橘色光晕,看着暖,风中摇曳的声响却吱呀撩人,暗显悲凉。   尤让她记忆深刻的,便是深雪中挂满了笼烛的那株合欢。接近年节寒风吹在脸上如利刃般疼痛。可那株合欢却被人小心的用炉火煨着,只要是经得住的粗壮枝干上皆由火烛供暖,所以即使是在隆冬,仍旧花开不败,绝美斐然。听闻……那是当年羽妃最爱的花……   它摇曳对着沉心后殿的侧窗,殿内之人只需掀开窗叶探出头来,就能获取香味冲撞满怀。从那时她便知,博络氏的男子个个痴情,身为君王虽有君王之无奈,但他们的心里却一直挺立着一棵树,日积月累,不住生长,妄求为心爱之人留一安心净土。   那夜,老先帝云凡难得说了许多,有与羽妃的过往,有岚宇岚致的童年,有他离行前的牵挂。这段话及长,几乎用了整整一夜,他那时的身子已算不上好了,每说一阵儿就停下来轻咳休整,可却一直没有中途而废,坚持着直说到最后,仿佛将胸中此生无法倾吐的话一朝都说尽了。   他是蔺国史上难有的君材,调外患治民生,功绩显赫。初见他时她也是胆怯过的,在这样一个人物面前,你会有毫无遮掩的恐慌感,就好像是被生生扒去了所有伪装,藏无可藏。但也就是这样一个坚韧的男子,却在那夜几次红了眼,声音轻颤难平。   对岚宇岚致,他有太多的爱没有表达,甚觉亏欠。而对岚轩岚致,他更是未尽到一个阿玛应有的责任,无比内疚。终其一生,他为了蔺国殚精竭虑,失去了心爱的女子,失去了爱人之心和能力,临终前孤苦悲寂,极致苍凉。而这就是他选择的路,所以他不悔。死之前能救岚宇一命,他释然庆幸,仿若这数十年的煎熬瞬间都有了意义。   该说是幸还是不幸呢?博络氏家的男子皆执着如此,选择了路就不言后悔,粉身碎骨尤不回头。   “岚宇”。不,听完怜香的话,她应唤他岚致了……他,也是如此。   墨长的发被秋风卷入空中,打着旋儿交错纠缠,她凄迷了眸色抚柱斜倚,容颜贴上了冰面不由喟叹,心底却做不到同肌肤上的触觉一般,清凉如水。它们好似搅进了半空中那飘漫的发中,凌乱纷纷。   怜香为了给岚致试药,眼睛一夜间就盲了。告诉她这一切时,她拿下了遮眼的丝帕,一双失魂灰败的眼便坦坦的露了出来,虽然看不见任何却惹得她心发慌,手脚不知摆在哪里才好。   为何?   一切皆是因她明了,习惯了敏感的心早在很久以前就发现了端倪。几年后的“岚宇”从不做他们以前亲昵的小动作,起初她误以为是感情未到,他对自己根本无心。时间长久了却再骗不过去,他不是不做,而是根本不知。岚宇喜欢撩/弄她的眼睫,看着她闪躲就暗自开心,而岚致则喜欢抚她的头,因为以前他彷徨不安时,她也是这么对他,让他记进了心里,固执的以为这就是世上爱侣间最温馨切实的。岚宇内力绝劲武功绝伦,却惟独怕痒,经不得半点呵碰,而岚致却截然不同,他更擅长纳政策方稳思策民,被她尝试过哈痒却没有半点畏惧。就是这样几个没办法混淆忽视的特性,将他们明显的区分开来,泾渭分明。   她不确定吗?不是。是这背后隐藏的事实太残忍,让她每每触碰到边缘就心痛难耐,再不能往下深思。聪慧如怜香,她定是能猜到的。曾今一段日子的相处让她们互相了解,根本无从掩藏。   还好,从头至尾她从未言一句责备。她却心有戚戚,手指间黏溺得生出了许多汗,在帕子上怎生都擦不净。   离开前她问:你爱他么?还是仅贪恋着他身上七爷的影子?   瞬间恍然,她垂着头无法回答,却在方才怀仁宫中遇见他的那双眼时刹那清明。是,她是爱他的……那爱也许不及于岚宇的强烈,但却不容蔑视,真正鲜明的存在过。   诚然,觉察到这点的那刻她就已背叛了岚宇,万千纷杂之念在心头搁浅,酸涩难分。可细想这两年来的点点滴滴,原先或许她还能找借口不断曲解逃避,如今事实已公布于天日,她还能怎么强撑呢?   冒雨拿着岚致那年赐予的印章出宫,连夜赶去怜香口中城外远郊的那座墓。她看着它立在山头上孤寂无依,小小的那般一桩,掩在雨幕中黑夜走过甚至很难发觉。几年来的相思霎时随雨倾泻,她抱着冰冷的墓碑放声大哭,一如他那时对她一般,伤心痛彻。   岚宇……这么多年,我倾尽了全力去恨去怨去报复,未想到头来竟全是空无……   苍茫的心顷刻间幻化成了暴风海上的一缕孤舟,飘零无依。她痴痴的跪在雨里任雨幕冲刷,只觉疲累,万念俱灰。   终究,两人皆不能舍,故将两人都辜负了。唯今,还有什么是她能做的呢?   想到岚致时好时坏的眼,还有在焕颜蛊损耗下极易陨殁的性命,满是灰败的眼中零星起了半丝温热。她垂着眼睫一笔一划的抚摸碑上的字,沉寂良久低低道:“等我……”生死两隔,还清无路。只盼他未在黄泉路上走得远,让她还能赶得上。到那时,墓坟埋双碑一座,漫漫安枕,他们来日方长罢!   蓦然嗟叹,身前是凋落无声的满院合欢,身后,岚致的呼吸声沉稳安静,仿若身陷恬梦,百般酣然。如此,便是最好的了……   第50章 结局番—辰定   辰风,浩瀚星辰,恣意乘风。这是额娘帮他起的名字,天宇之大,她卑微的不祈求他扬名立万财富荣生,只望他如风般自由惬意,随着心情性子肆意书写。他的阿玛,戎马一生,告老仍驻守边城为蔺国进献心力,不知倦怠。就是这样的两位温和憨厚的老人养育了他,教他如何生活,如何欢喜,如何张开双臂去迎接更广阔的天空。   他衷心感谢,虽然早已知道自己不是他们亲生,但仍全力尽孝,从无二心。出生开始他胸前便佩戴着一颗翡翠玉珠,额娘在他每次出门玩耍前都会叮嘱他小心留意,且莫丢失。因为那代表着他的身份,终有一天它会引他走回家门,接负那些本应属于他的责任。以前的二十年中,他从未以为它真会有出示的一天,直到那日同子铮一起进京朝圣。临行前额娘夜夜难眠泪流,眼睛都几乎瞎了。那时他还以为她只是放心不下他独自远行,不想,这泪水竟是为了离别。   当那个身着明黄龙袍的神丰男子缓缓从龙台上步下轻拍他的肩膀时,他恍然听到了子铮在一侧沉闷的叹息。怔忪间唇角就带了笑,他不知自己笑什么,心里转转乱乱只悬着一个念头,原来他早就知道。他知道他姓博络氏,知道他将来会成为高高在上的皇,所以几次生死关头都毫不思量的挡在自己前面,让他害怕让他心动,让他愚蠢得步步走到今天,不能自拔。   “王爷,属下先退到外面。”思绪稍被打断,他抬头,正望见一身黑衣的星宿对自己说话。沉默的稍点了下头应,他接过他递来的香束,孤零一人面对这场景,难由的突然有微些紧张。   紧张么?恍然轻笑,指尖的香便随着颤动,烟袅愈发婀娜。其实他为何紧张?这坟中两人有一虽是他的至亲,可他从未见过。而另一个……眼帘低沉,顺势便想起了最后和她在佛堂相见的情景。这样的女子,让他无法不从心里崇敬钦佩……不管是身为子铮的姐姐还是两位兄长放在心底的人,她都真正的当之无愧。   她那天给他的信中,除了交代战局外还零零总总说了好些事。看着那温婉端庄的攒花小楷,她写书信时脑中的画面也一一印在他的眼前。对子铮的思念,对额娘的不舍,对岚宇的亏欠,以及对岚致那不能言说的情谊。她有太多的不舍却仍决绝的写了离开,并真心祝福他们都能幸福安好,与他而言,这绝对是世间最难的事,同剜心刮骨,可她却还是毅然决然的选择了。   只是,他今日是带着兄长岚致的请托来,意义无形中就大不相同了。俊朗的眉微微蹙起,无意悲凉乍现。他弯身将香束在坟前的灰炉中插好,眼帘起落间望见了碑上的字,难掩怅然。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这是岚宇临终前的遗愿。若有一日能获安家原谅,他希望两人能共合一墓,不要姓名不要身份,只提两句诗便罢了,这样他们便能没有拘束的永远在一起。永远……   只可惜这天来得太晚,让他独占山头等了整整六年。未将两人并墓时,岚致做主在碑上填了不离不弃四字,如今得以圆满,也算是再无缺憾了。而对岚致,这等圆满原也是他心念想得的,可终究……终究是不能了。   “祝福你们……”还有,我定会好好照顾兄长子铮。   万语千言不抵这一句,他深深的抱拳三鞠,临走前再回身看那沉陷在夕阳中的两座坟,刺眼的光束中,两个浅浅的身影相依相并,他虽看不清他们的脸,却仍能感觉到,他们在笑,那笑,来自心底。   回到宫里,天色已见黑。那连天的火幕卷去了宫闱大半,一路进来,掀开宫轿的纱帘去瞧,处处焦土,角角丁零。残破的砖瓦黑斜在发蓝的夜幕中,似狰狞的兽,恐怖阴邪,却乃是宫中真貌矣。   “星宿……”知道他一定在,他沉了声轻唤,过了这些天才想起问:“那天如歌从城墙跳下,众人皆见她被火焚身,如何后来还能保全双眼和蛊解于大哥?”   “王爷可能不知此人。他名为渊,乃是原主子的旧部。那日他冲进火海以命相博将如歌救出,这才保住了遗体完全。”   “那他……”问完便知失言。那样大的火,即使是身披湿被内功极劲之人怕也难以保全,何况还要带人出来,更是登天之难。   果然,星宿抿唇沉默半晌才道:“去了。”   再也无言。宫轿的队伍一直绕过狼藉深入宫廷后阙,复走了一段才到了两处较完好的宫殿面前。原这里是关押废妃的冷宫,岚致为皇后便大赦天下,将这些已经疯癫失魂的残暮女子安排到了宫外,命人悉心照料。不知是这宫阙真的阴气太重,还是老天有意讽刺。那天的火直烧出了宫墙牵连到了附近的两处清林,就是这般烈火下,这两座冷殿竟然毫发无伤,不得不说是天意安排如此。   “皇兄……”进了殿便轻声的唤,他见黑暗中有人依廊而坐,单薄的衣摆在风中扬成了落寞的姿势。脚步稍稍一顿,便立在原地再未前行。他凝视着那张笼在月光下的容颜,于他而言那是陌生的,他们初见皇兄便是以岚宇的长相,以致如今见得真容反而不识。但有一点却是骗不得人的,双眼虽还未好被纱布遮着难辨情绪,但他身上的那种空灵不但未随着时间消散,反而日益见浓,已然到了无法驱散的程度。   “你来了……”朝着他站立的方向转头,他竟似已习惯了不见,反应与常人无异。   “城外的墓已安置妥当,所以臣弟特意进宫来禀报一声。”   “辰风……”苍白如玉的面庞青光隐浮,岚致淡淡的笑,道不出的哀伤。“辛苦你了……”   下意识便急行两步,辰风小心的屏住呼吸,虽然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可那去意太明显,顿时让他忍不住激灵开。“皇兄!”   “这宫,朕在此辜溺一生,现在终于解脱了……”   “皇兄!焕然蛊已解,你的眼也会慢慢恢复……”   轻轻摇头,手指追忆着抚上遮眼纱巾的边角,鬓处,两朵小巧的红梅傲然绚丽。“她都不在了,我还看得见什么……”倒不如一直带着这巾子,见与不见且凭心吧!   “……”唇嗡合着颤了两下,却再未劝。不是词穷亦不是妥协,只是他知道,皇兄的这双眼虽然终有一日会好,但对他而言,怕都已不再重要了。   哀莫大如心死。现在唯一支着他的,怕是剩下如歌临走前的那句戏言:等着我。   等?等!人死如灯灭,如何等得?   单膝跪下深深的叩拜蔺国上一任的君王。辰风未再多留的离身出了宫门,转眼去望,深红色的宫墙好长,可再长又如何能长得过残生守候?   愿这宫再不是宫就好了……   揣着心思俯身进轿缓缓消失在夜落深处。颓败的宫廷之上风声鹤唳,渐渐的有零星小雪飘落,浮世万千,也不抵一夜遮掩。   第51章 大结局——致守   “子漪……撑住。我定带你离开这里……”恍惚中有好几个声音绵绵不绝的在她耳边反复低喃这句话,她痛苦的皱眉摇头,身子好似经受着火灼崩裂之痛,让她好几次险些昏迷,就这样放弃。可耳边的那个声音却一直不放弃呼喊,引着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行,慢慢寻求光明。   “如歌?”所有声音突然消逝,她原好像一直闭着双眸不能睁开,此刻闻其声才得以重见光明。   “渊?”迷惘转身,他正立在黑云无边的那头,她不解的蹙眉,想靠近两步脚上却像沉了铅,怎么都动不了分毫。她死了么?脑中尤还记得她失重从城墙上跌落,剩下的便再记不清了。可若是死了又怎么会见到渊?   “去吧……”仿佛见到她便真的放心了,他明媚的笑开,原一直冰冷的面容从未这般温暖炫目过。慢慢的朝她挥手,身子却点点的透明消失,她拼命的移着双腿想跟着他一同离去,可身子却好像被人拽住,怎么都动不得。   “走,我带你回去。”再转头,一张容颜在刺眼的光亮中逐渐清晰,她抬起手遮挡着双眼,眯眼去瞧,半晌后那张脸才渐渐清晰。   “岚宇……”   是他!真的是他!那双澄蓝的眸,真的是他!   “岚宇……我……”心底的酸涩稍稍一触就升腾而起,带出了满目晶莹。她捂着唇喘息,原想过那么些道歉的话,此时却一句都说不出口。背叛如同扎进心间的刺,深进着钻疼,扎进时不觉,后来确是怎么都挑不出了!   歪着头,淡淡的对着她笑,眼中弥漫的,尽是包容。“我都懂……”   仅三字,就让她眼前盈盈再看不见任何。她上前一步牵住他的手,不问去哪儿,只觉安心。   面前的光亮越来越刺目,好几次都让她畏光不能前行。可岚宇却一直坚定的握着她的手,似灯塔一般指引着方向。   “漪……一定要幸福……”耳边他的声音愈发的不清晰,她努力的靠近想听得更清,却猛然穿过了他云雾般的身体跌落深崖。   倏地睁眼,视线中满是晃眼的白。她凌乱的急喘,刚开始只能听见自己纷杂的心跳声,半晌后才慢慢适应恢复,能听得到身旁嗡嗡的嘈杂。   僵硬的顺着声音去看,一臂以外是一台呼吸心跳仪。眼睛瞬间瞪大,她不敢相信的微张着唇,良久才瞧清了这是哪儿。   病房?这里竟然是一间现代病房?   “哎?你听说了,方才主任接到公安局来的电话,说是那个耿警官今天上午执行任务的时候出了意外,当场就死了!”   “是么?那真是可惜了!那么痴情的一个男人怎么就不长命呢?”   “哎……谁说不是呢!”说着便推了门进来,一身白衣的护士低头看着手上的病例,还像往常一般把手上的点滴瓶挂上了高架。“这耿警官一去,怕是再没人来照顾她了。”   “是啊……真是可怜,无怨无悔的等了快一年,最后也没见到她醒过来。”   “可不是…哎!哎?你……你看…她是不是醒了?”年轻一点的护士弯身扎针,无意便看到了床上大睁着眼的秦漪,也不管扎针了,她指着她大吼,还未等那个护士缓过神来,就小跑着叫医生去了。   迷茫的大睁着双眼,泪水顺着眼角渗出。秦漪不理会身旁护士的询问,视线幽直,恍然不知自己是在梦中还是真的已经回到了现代。   也许这只是个梦。自我安慰着想,她沉重的阖上眼帘沉沉睡去,只希望再次醒来,一切都会不负存在。比起死亡,她现在更惧怕的,是回到现代……活着。   可……她真的回来了……   复健五月后出院,她站在医院的门口望着街道上车水马龙,面色沉静,心里却在歇斯底里的嘶吼!为何她会回来?为何在发生了这一切后,她仍能继续活着!带着那些许的记忆她又该怎么活?   耿冽牺牲了。她在这里唯一的意义不在了,往后这么长的日日夜夜,她……   想到这儿,全身的颤栗已是再挡不住,秦漪一步一顿的顺着鼎沸的街道慢行,眼前灯火璀璨,可她却不知应往哪儿去。   ————***————   行尸走肉般在原来的房间过了三月才有勇气出门,从她复健以来一直是耿冽年迈的父母在照顾她,他们唯一的儿子不在了,被视为女儿的她虽然醒来却性格大变,整日沉默不语。两位老人一夕间憔悴发白,连腰肢都佝偻了许多。   出门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自己储蓄的所有钱打进了耿冽父母的账号。这些天她在网络上找遍了有关蔺国那个时代的信息,可除了有些小说中碰巧提及,其他的再没有任何。回去之路,怕是再也无望了。   坐在去陵墓的大巴上,她依靠着窗子,望着窗外飞逝的景物沉思。一个半小时的路程,中间颠簸不断,好不易才来到存放耿冽骨灰的祭堂,她捧着鲜花不询问只挨着名字照片一个个找,又一个小时后,才找到了她心底一直记挂的他。   他瘦了……照片是她昏迷后照的。下巴上微带青须,一如既往的照相固定表情,严肃拘谨。抿着唇含笑去触他的脸,触到了一片冰凉才陡然神清,泪落满颊。她蹲在他的照片前哭得像个孩子,手中的雏菊摇摆着花瓣落了满地,逐渐的逐渐的,失去了原来的颜色。   回来的路上她一直在翻看他的日记,这是他妈妈交给她的他唯一的东西。将近一年,日记已记了厚厚一本。她坐在巴士的最后一排细细翻看,眼泪却是擦了复落,直到再次泣不成声,引前排的人不住回头频望。   错了……原来一切从一开始就错了……   昏昏沉沉的趴在前座上流泪,她难过的不住喘息,似困在潜水中的鱼,痛苦挣扎。若是她从一开始便在现代死去,那耿冽便不会煎熬这么久。平时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天天熬夜陪着她说话,喂她吃饭,在无人的夜晚脆弱流泪。若她没有与岚宇的一段纠情,那也许她就不会再次回到现代,陷入这无望的空境之中。   能重来么?真的,能重来么?   混乱中一阵急刹车的尖锐声响发出,她顺着刹车的幅度前冲,身上一痛,再什么都不知了。   醒来时,已立于繁街深处。身旁的小贩一边叫卖一边笑着跟熟人打招呼,他们好像都看不见她,而她又真的存在于他们之中。遥远的,一阵官锣喧嚣袭来,众人慌张的四散躲开,她好似也在那混乱的一刻落定,双脚真踩到了地。   “宇亲王过……闲人闪避。”   朗朗的有人这般长宣,她蓦然回首,那头,蒙着双眼的他正坐着八人抬辇从彼端而来……   满眼含泪,脚慢慢的朝他转过,她拂去额前的发,浅浅的笑了……就让一切都重新来过吧!   第52章 结局番—随歌   浮生一世,似梦几何。   若是原先,很多事我皆是不信的。不信宫中会有真情在,不信没有权利牵扯的两人会成为夫妻。直到……子漪出现。   她淡漠却执着的保护着自己所珍惜的,那般心软,见不得生离死别,却又那样义无反顾,犹如飞蛾扑火,双翅具燃,仍不放弃。从遇见她的那双眼开始,有些事便由不得我不信了,我相信她不是原来的子漪,原因不明,或许是魂魄流浪,无身可依,亦或者冥冥之中真有命格一说,为了引我爱上恋上,所以她才会不辞辛苦隔世而来。我相信阿玛和额娘曾今也是令人钦羡的一对,尽管那感情到最后变成了伤痛凉薄,可原也是热烈过的。我相信岚致会是一个拓世的英王,他比自己能隐忍能谋略,成为蔺国未来的君主,定能不负阿玛所托。   故……最终,我也相信了慧明大师。自己舍弃九年命格,追随子漪而去。   从那时起,便成了这纷杂俗世中的一抹幽魂,不生不死,不食不眠,没人瞧得见我,自也没人陪我度过这百年之期,从蔺国旧时直到她的那个时代,车水马龙,灯火阑珊。也就是自那刻起,当年和子漪中秋上香时获得的紫晶手串一直未能离身,大师说那是我魂魄所依,何时珠散,尘缘也就算是尽了。   她去后的初年,我几乎很少睡。常常睡着便连天浑梦,有时是我们俩原来的过往,有时是些陌生的画面,可那里面她竟一次都未出现过,如此决绝。故再强逼入梦又有何意?我等的那人始终不曾来过,一次也未……   之后便是行尸走肉般的昏迷厮杀,厮杀昏迷。古覆城破之时,我也亦万念俱灰,再无留意。弥留之际,回城路上再遇慧明大师,起初对他的那些佛语我始终参悟不透,直到真的气绝那日。我透明着似身在迷雾中,眼看着自己的肉身犹如枯叶逐渐冰冷,岚致伤心恸哭,才渐渐明白,往返生复竟是这意。   游浪的日子,独自坐看风云起变,春花秋逝,时间好似停滞了一般缓慢。岚致当政四十载,一生都未娶妻。蔺国气数百年后逝尽,更替姓氏新主。复过不知几百年,君主数十荣败,我所在的地方模样大变,被人称作中国。再七十余载的一年盛夏,路边的树叶子深到发黑,我漫无目的的沿着街边随心闲逛,就在无意中的一个转角再次遇见了她——秦漪。我等了不知多久的女子,久到我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姓名。   这里的她很不同。头发短短的浮在耳边,走路时只专注的看着手里的书本,好像身边的一切都与她无关。默默的跟在她身后,好几次忍不住的超过了她,离得很近很近了去瞧她、拥抱她。可当手臂从她的体内凌空穿过,上百年来的寂寞如山般倾倒,让我怔忪原地,良久都无法动弹。   是啊……我终于等到了。可……也注定错过了。   安静的守着她足矣。心底里苦涩的对自己说,我想尽各种办法留在她身边,在下雨时陪她一起淋雨,在她哭泣时沉默的相伴左右,时间就这样静静的一天天在过。我原以为就会这样一辈子……我只想这样一辈子。   可惜……那天越来越近了。蔺国的安佳氏.子漪即将服毒,若不借我之力,她必死无疑。原来,秦漪的一半魂魄竟是我引去古代的,我们的相识从开始便是由我一手造就。   后悔么?若不是我执念,她就不会离开熟悉的环境,孤身犯险。也许若直言相问,她不会甘愿以此还情。可他做不到,若是不送她去,他立马就会烟消云散,过往的几世记忆中,也不再会有她只字片语。这样……他真的做不到。   亲手将她接到他生存的时代,他起初回去都有些不适应,何况是她。于是,心一次次的软,伤疤一次次的被揭开。我寻找了无数次的机会想见她一面,哪怕亲自问问她,是否愿意回去……好不易在坨山寺时终于让我等到。我强作镇定的去握她的手,不敢看得太久,怕看着看着眸中就会露出疼惜心痛。几百年,我茫然漂泊了几百年,等得就是这一刻,可……就是这一刻,我却不能道明身份。当她询问时我姓名时,只淡道:“念如歌。”   因为我的选择改变了整个蔺国,所以自我死去一切又重回往昔,回到没有被更改过的模样。故我能看到岚致执政数十年,看到蔺国繁荣昌盛,却惟独看不到子漪活着,并且为了复仇重入宫廷。但现在不同,我带着她回来了,所以自也知道,那次落子并未让她丧命,而是让她已另一个身份奇迹般的活了下来,被唤如歌。   如歌,如歌……   既然她叫如歌,那我便念着就是了罢。   重景破心。这是慧明大师留给我的最后四字。原来我一直不懂,茫然生活近百年,过往也好,未来也罢,大都看得淡了,何来破心一说。可当我看着她高高的从城墙上跌下,就似原来那个梦中一般脆弱绝美,预先的准备瞬时便完全破了。在梦中,在我这次回来看到的未来中,曾好几次在脑海中想到过这个画面,那时也怆然也心痛,却不会像亲身经历这次一般,痛到难以站稳,险些聚不住心魄。   手腕上的紫晶随着她的坠落啪啪着互相碰撞,我惊惶低头,看着它们的颜色愈来愈深,随时都有可能破裂崩碎。等待她投胎重生,得以再次相守的念头快速在脑中一晃而过,我苦涩的笑了笑,这般看着她死去,竟是完全做不到了。   “大师,若有一日我要唤回她的魂魄,该怎么做?”   “以魂换魂。”   慢慢将手腕上的自晶串儿取下,我笑得释然,想起慧明长老说这四字时的眼神,才道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原来他早就知道我不忍看着她死,所以道破一切时才一次次的问,施主可真想好了?   想?对待她,我其实从来就没想过。   身子不自主的一闪便冲进火焰拉出她的魂魄,我牵着她的手步步将她引回原轨,想说的话太多,最后只凝成了几字:“一定要幸福。”   ……你一定要幸福。   脉脉笑着消失在重重薄雾中,手中的紫晶飞乍出璀璨的碎片归于纷尘,而后,慢慢的,慢慢的,雾气散去,仅剩空无一片。   第53章 大结局二—曲生 1   “醒了!真的醒了!”在一阵惊呼中,我缓缓张开双眼。刺眼的阳光肆无忌惮的从窗外耀进,照得四周一片茫茫的白,我畏惧的猛阖上双眸躲避,眼睛却还是被方才那片刻的光刺到,泪流不止。   “岚致……”一出声便被自己的声音吓到,我艰难的转了转头,避到稍阴暗的一侧,适时才敢再次睁眼。   “秦姐?”   秦姐?不解的皱眉,恍然间对这姓氏竟是模糊的。我迷蒙中将视线凝聚,眼前说话女子的脸这才渐渐清晰起来。“……小玲?”   “秦姐!你…你终于醒了!”哇的一声就大哭出来,她没看到我的惊愕,自顾自的上前将我拥住,眼泪啪啪直落。“你不知道这一年耿队是怎么过的!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你醒了,谁想他又出了意外……”   听她自言自语了半晌才意识到最后城墙上的诀别竟让我魂回现代。垂下眼帘满心涩然,我一时不知悲怆欢喜,须臾间只觉得在蔺国的那些年仿若梦境,如今梦醒,梦中的一切也渐渐荒芜远去,寻不见半分痕迹。   就这样过去了?   就这样过去了……   在心里第百遍这样问时,不甘彷徨皆转成了答案。窗明几净的病房,滴滴作响的心跳仪,还有走廊里不时传来的广播声,尽管我不断的闭上双眼,想要重回那零散的记忆中,但终是无能为力。现实就在眼前,容不得我自欺欺人。   “小玲,我睡了多久……”没有发现我的异样,还以为是刚醒身体仍然虚弱。小玲冷静下来便不再聒噪,洗出毛巾静静的帮我擦身。   “快九个月呢!这九个月耿队每周只上三四天班,其余时间几乎都是在医院度过的。”话到这儿眼眶又红了,小玲转过身抹了抹眼泪,还欲说什么,眼睛却怯怯的望了我一眼,强忍收回。   浑身使不上一点力,我尝试着活动了下指尖。还能动,比我想象得要好。在床上躺九个月,大部分身体肌肉都会僵硬萎缩,接下来的复健会是个很漫长的过程。“他人呢?”   回想起我方到蔺国的那段日子,对耿冽的愧疚思念无限疯长。原来的冷漠和刻意疏离顿时皆成了割心的匕首,让我每到夜深人静便痛不欲生。   “耿队昨天半夜参加缉毒案时受了重伤,你醒的时候还在抢救。若不是这样,秦姐你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也不会是我。”   “重伤?”心突然一落,下意识就想起身,可努力动了下才发现根本不能。除了手指,四肢都如棉花般瘫软,使不上半点力。   “秦姐别着急……方才强子来传话了,说已经度过了危险期。”   虚悬的心这才落定。我吃力的轻喘,片刻前那种错过的恐惧仍然清晰,撩动着脉搏纷乱难收。   何时我竟开始这般胆小了……指尖不觉生出些汗意,我垂眸将它们收紧掩藏,面色未变,心里却是再清楚不过。经次一行,原来的那个秦漪已经死去,再也寻不回来了。说讽刺也好,愚弄也罢,现在这个身体里居住的灵魂,也许唤她子漪比较合适,就连如歌也成,唯独秦漪,它已经成为过去,彻底消失不复存在了。   沉寂半响,墙上的钟表在静谧中滴答清脆。我若有所思的将目光投出窗外,落在那一片春景上,眼前的老树出绿,玻璃澄明,而我却分明在那其中望见了漫天的柳絮,还有柳絮中长袍守候的背影。   “小玲……”半晌后出声,视线却依旧未收回。我听着自己声音交错在窗外的淅沥风中,满心伤凉。“帮我推轮椅,我想去看看耿冽。”   原来……有时死去比活着更容易。   ————***————   复健的过程比我想象得还要慢,每日晨起便去复健病房练习站立走步,直至医生勒令喊停,才虚软中止。可即便是这样,一月过去,我的腿还是不能长时间走动,无力还是轻的,大多时候它们根本不听使唤,颤抖不停。   “别着急……”一出门便瞧见耿冽清浅的笑脸,我无奈的怂了怂鼻子,不由有些不平。这人一月前还包得跟木乃伊似的躺在床上动都不能动,怎么才这么几天就架着拐满医院乱窜了。这到底是什么恢复能力!比小强还惊人。   “谁准你乱跑的!一会儿护士又哭着满世界找你。”   笑容一僵,想到那护士兔子似的双眼就头疼。耿冽长吁短叹的跟在我身侧用三只腿行走,边烦恼还不忘贫嘴。“漪,我干脆转去跟你一个病房吧!你们病房的护士好说话……”   猛地刹车,差点把他撞倒。我笑着抬头望他,他也专注的含笑低头望我,不闪不躲。两人就这么一直僵持,等待对方先一步落败。   对待他我是最有经验的了。还小的时候他每次打诳语我就是这么看他,不用片刻他就会心虚躲开。长大后虽然这样的时候少了,可每次尝试我也都是稳操胜券。   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再不眨眼,我怀疑我的隐形眼镜会生飞出来。咬着牙收回视线,我闭眼稍作休息,心想着,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这个熊孩子啥时候这么妖孽沉着了?   “怎么样?”歪着头直乐,他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我,一时愈发显现得他奸诈狡猾。   “你真的是耿冽吧?”怒目相对,我抬手去揪他的脸,想看看能不能让他现出原形。   他极有默契的刻意弯腰任我蹂躏,脸都被拽变了形还不忘革命目标。“你不说就当你同意了啊!我一会儿就回去收拾东西。”   “嗬……”眯着眼耸肩,我惋惜的拍了拍他的肩,抱着气死人不偿命的态度慢慢道:“好。正好我腿部的复健要结束了,下面是盆骨恢复,你就和我一起转去妇产科病房吧!”说完推着轮椅就走,我没回头看他的表情,可也想象得到那是何般精彩。   回到病房,护士已经开始帮我收拾杂物,准备搬地儿。我连声道谢着跟着动手,却只能收拾收拾面上的东西,帮不上多大的忙。“真是多谢你,这么长一段时间劳您照顾了。”   这张病床,一睡就是十个月,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昏迷,可护士却依然尽责,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哪里,这是我应该做的。要说还是你的男友细心,每次来还不忘带着花,你看这满屋子的兰花盆栽,怕是要搬上一会儿呢!”   心头一暖,无言却感动进了心里。我笑着说自己慢慢搬,实则却是想细细看看这些花,小玲偷偷告诉我说,每个花盆底都刻了一段话。耿冽习惯了嘴硬心软,那些话,想必是十分珍贵隐秘的。   第54章 大结局二—曲生 2   春末,敞开的窗外满是明媚。细琐的风带着树枝沙沙的响,深深一嗅,嫩叶的清新便撞了满怀,舒爽干净。耿冽下午拆石膏,没了他打扰,房间里静得只能听见外面的风声。我推着轮椅四处检查,确定没有遗落东西,这才缓缓来到窗前,对着兰花出神。   尤还记得岚宇院中的那几丛兰花,开得那样精巧,好像四季都不会衰败。每到这个季节,皇城的风便接续着不停,坐在殿内都能闻到空气中那股隐隐的兰花香。初开始依赖岚宇,或许这几株兰花就功不可没。   想到这唇角恣意轻扬,我抬手轻抚那花儿的朵瓣,仿佛在看转头对着自己微笑的岚宇,心中的痛丝丝点点,密连不绝。   轻叹一声吃力的搬起一盆放在膝上,我低头细细在边缘处寻找,瞧了半天才在角落处发现一排字。紧紧挨挨,是刻刀一笔一划所书,字体正是我熟悉的——耿冽大作。   “忘记你是从何时开始喜欢兰花,它那么脆弱,枝干却柔韧挺拔,顶端蝴蝶似的承载着两瓣花展,风中轻晃时便会担心它被打落。相较起来我倒是偏爱菊花,可每当看见你对着那娇弱的花儿微笑,对它的喜爱就愈多了些,直到最后成为了心中最爱。子漪,这是我第一次送花给你,你看到了么?”   傻瓜。心中暗骂,嗓间却微微有些发酸。我低头轻嗅那花儿的香气,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一时又想不起来。   第二盆上也留着字,详细的记载了养兰花需要的条件知识。我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过去,到了结尾终于想起是哪里奇怪。这个耿冽,他明明在刚上高中时就送过我一捧兰花,那时花店还很少,花种也仅仅有玫瑰百合,其他的都很稀缺。他那天一下午没上课,老师不断追问原因,我破天荒说了谎帮忙遮掩。本想着回家见他一定要好好数落一顿,却没想到了家门前便见到了他,不但满身的土,怀里还抱着一捧兰花,坐在路灯下若有所思的傻笑。   脚步不知怎么就顿住了,我想起父亲生前钟爱的那株兰花,眼泪瞬时便落了满脸。   “你怎么喜欢兰花?”那时的我傻傻问他,手却逞强着没去接。   还记得他这样回:“因为觉得你们很像……”   像么?好像父亲也这么说过,不过是说母亲。他说这话时和耿冽的眼神一模一样,好似端着绚烂的云,轻轻渺渺,尽是柔情。   对于兰花他一向比自己了解,甚至知道怎样才能使兰花的颜色更加多变。这些早已映在心里的东西干嘛还要特意写出来,我暗忖,笑却更张扬。   再接下去看,写得话便越发多了。有时是孤单寂寞的牢骚,有时是失落怅然的忧心,我缓缓的挪动轮椅一个个挨着去读,到了最后一盆,脸上已挂了泪,难以抑制的抽泣出声。那字迹还很新,想必是他出任务前才刻上的……   “小漪,你这次真睡得太久了…看到了么?外面的雪都化了,树上也张了嫩芽,新的一年已经开始,可你还是这么贪睡,不肯醒来。今天医生说,也许你永远不会醒,我回到病房守着你看了半天,你还是原来的样子,除了瘦了一些,没有任何变化。我甚至能隐约看到你睁开眼睛时惊愕的神情,这样的你,怎么会不醒?其实……不醒也没关系。嫁给我吧!这句话要是在清醒时说,你一定会想也不想的拒绝。我傻里傻气的对着睡着的你,说了好几遍,终是没听到你拒绝的声音。所以不能反悔,等到今年你生日,不管清醒与否,我一定把你娶回老耿家,一言为定。”   啪!一滴清露砸在花瓣上,四散飞溅。我捂着嘴半晌不能言语,狼狈的时哭时笑,良久都不能平静。   病房的门吱嘎一声敞开了条缝,一支淡紫色的兰花摇摆着伸了进来,妖娆的舞了两舞,某人的脸才笑着跟进。“漪,你看……”看到我的脸,口中的话立马咽下。耿冽怔了一怔赶紧进来,看着我抱着花盆猛落泪,半晌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怎么了?花粉中毒?”   “去……去你的!”你家兰花的花粉才有毒!我仰头瞪他,眼睛一翻,眼泪又跟着落。“还不是因为你!”   “我怎么了?”看着花盆不解追问,他把花别上我的耳鬓,许是怕我一怒之下扔花盆懈气,忙把花盆抢了放回原位。   “……”跟我装是吧!灼灼的瞧他,可在他眼中却找不见半点闪躲,我纳闷的皱眉,想也没想就问:“这些兰花谁送的?”   顿了顿,他转头瞧了瞧花,吞吞道:“我……?”   “嗯,还记得你第一次送我花的情景么?”   淡淡一笑,像是忆起很久以前的事。他伸手揉了揉我的眼睫看我畏惧眯眼,这才道:“当然记得。不是高三那年嘛……”   全身猛地僵住,我瞪大了眼睛瞧他,心底好像猜到了什么又不太确定。“推我去花园走走吧!”简直是心慌意乱,我低着头看着轮椅前的路段段延展,回想起他方才回答自己的神情,当我问这些花是谁送的,他的确有片刻犹疑。   他好像真的不知道花盆上有字的事……   “原来学校前总有一个老奶奶卖花,花盆上有很多小巧的图案,我很喜欢。可惜现在的花盆上什么都没有了……”   “是啊……”想也没想就答,他小心的躲避着底下的坑洼,接着道:“若你喜欢我下次刻一些上去就是,空白的花盆正能随着心意,想刻字或是图案都成。”   这是怎么回事?   再未出声,我低着头默默的想,怎么想都想不通。他记得他第一次送我花时的情景,而花盆上却说他这是第一次给我送花。他知道这些花是他送的,可却不知道那花盆上面有字。这怎么可能?那分明是他的字体!   还有刚才那个动作……   “漪?”   “恩?”突地回神看他,他站在逆光的光束中,背上像长了翅膀,圣洁无比。   “在这等会儿…我去拿条毯子,去去就来。”   眼眸中的光彩那么宠溺,我怔忪的望出了神,记忆中,这眼神竟那般熟悉。每当我陷入过往不能自拔时,每当他捧着花送我时,这眼神就会忽然出现,仿佛他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般。   “耿冽…”再叫出他的名字陡觉陌生,我拉过他的手侧头贴上,脸颊触到掌心的那刻,不自由的便张口:“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感觉着他的手掌微紧,而后点点、点点地收紧。我听见风声在我们两人之间穿梭,带着他低沉压抑的呼吸,分散在耳边。良久后,他道:“还好,不算久。”说话时,手指习惯便陇上我的睫,他淡淡的笑,眼里装着沧海,绽放百年怆华。   垂头任他的脚步慢慢走远,头顶的柳絮大雪般洋洋洒落。我抬头看着他的背影沉在那刺眼的光华中,刹那间,泣不成声。   那晚,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我,有耿冽,还有岚宇。他们两人时而重叠时而分离,混乱中,有人抱着兰花浅笑,眸色潋滟。有人远远的望着看兰花的我,宽慰欣然。明明是同样的身体面容,可灵魂却好似时时变动,难寻规律。在后来,我开始昏迷不醒,岚宇的影子也跟着一起消失了,耿冽日日的抱着花盆刻字,偶尔刻着刻着眼睛就红了,笔挺的肩膀不住轻颤。   最后的最后,他站在树下对我挥手,嘴唇轻轻的张合,“小漪……若你能幸福,这就是我送给你的最后礼物……”我看着他从身体里脱离,看着他转身,回头留恋的望了一眼便再未逗留的远走消失。   脸侧的枕被打湿大半,半梦半醒中,我紧拽着被角啜泣,嘴角却始终挂着笑,恬静安定。   小番外—宇念   他生病了……虽然不知是什么病,可见着额娘天天以泪洗面,聪慧如他,怎会不知道那强颜欢笑下的隐晦。他可能活不长了……   沉寂了眼色,年轻的身子缩在厚厚的棉被里,明明才刚进秋,夏日的暑气还未散全,可他待在这样多层密实的厚被中,仍觉得冷意从身子里散出,怎么都抑制不住,不断发抖。   不甘么?是!他不甘。所有皇子中,他是武艺骑射最佳的,从小便想着能战场杀敌,为蔺国建功立业,保卫子民国土。可……一夕之间,什么都没了。现在的他别说提剑,即便是自己坐起身也怕是不能了。   沉痛的阖上眼睛,他细听着耳边自己的心跳声微弱而缓慢,只觉得生命正在自己的呼吸间流逝,逐渐凋敝。   吱嘎一声,穆和的沉重殿门缓缓启开。振作了精神才费力的抬眼去看,眼下深深的尽是灰褐,岚宇瞧着那数日间消瘦良多的温婉女子打外面进来,咬紧牙关露出一抹笑来,身子上的轻颤也刻意压制到最低,他不想再看见她为自己伤心。“额娘……”   眼眶的浮肿已良久没消,一看便是扑了厚厚的粉才盖住。羽妃柔笑着点了点头,手边牵着还不到四岁的岚致,秋落的花瓣温顺的停在她肩头,可她却未发现,行走间任它飘零落地,璀璨点点。“还觉得冷么?”   声音颤抖着有些嘶哑,她步到侧旁将帘子紧掖进窗缝,又俯了耳去细听,确定没有半点风隙才作罢。   “不冷的,身子哪有这么弱。”装作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岚宇绽开嘴角笑,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可眼神却清亮的犹如雪原冻泉,清澈莫名。“待春来了,儿臣还要教岚致骑射习武,哪能就被这么点小病拖着。”   早就没有温度的指尖此时越发冰凉,羽妃勉强着提笑应和,却是趁着回身端药之际偷偷抹了抹眼角,不让眼中徘徊的泪水掉出。   岚宇静静的望着她清瘦的侧影,殿中的暖香燃的浓密,圈圈袅袅的在她身后打开一扇屏风,映衬得她如仙子般盈和。在他记忆中,她好像数十年如一日,他呀呀学步时,她便是这样温暖的模样,如今岚致已经会言会语,她却依旧如初,干净美好到让人不忍伤害分毫。   “儿子好像很久没见到额娘笑了,真是好看。”只希望他不在了,她仍旧会有这样的笑。暗暗红了眼眶在心底低喃,他眉头都不动的缓缓将她递过的苦药喝下。明知道它们其实根本没有效用,可若是能让额娘安心,吃这点苦又算什么。   “只要你好,额娘天天都能笑。”提了帕子为他拭尽嘴角的药汤,羽妃弯了身子将岚致抱上榻躺在岚宇身边。眼神流连的来回停在他们身上,这两个玉雕一般的人,她此生好像怎么看都不够。已打定了主意要用自己的心脉帮岚宇续命,她无声的享受着生命中这最后一个午后,不想让任何人打扰,只想这么静静的看着他们,陪着他们,只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岚致的衣服只做到五岁,而岚宇,他从小就是个极懂事的孩子,怕她做女红伤了眼睛,身上的一应大小都是出自绣娘之手,没有劳她分毫。如今怎么办呢?她连个能给他念想的东西都不曾留下。   想到这,一行清泪顺着眼角落下,掠过脸颊片刻便匆匆掉进衣领中。   小动物似的趴在岚宇旁边,肉乎乎的小手不断捂着他冰冷的脸颊,岚致懵懂的大睁着眼,额娘进门前叮嘱过不让他大声吵了哥哥休息,所以他只敢用最小的声音贴着哥哥的耳朵说。“哥哥,你怎么了?”   “……”浅浅一笑,眼中含了好久的泪便坠如鬓间,岚宇心疼的用长了青须的下巴刺了刺岚致的脸,心中一股从未有过的绝望似要把他生生撕开,连呼吸都要堵塞了。“哪有什么呢!只是……只是习武累了,所以需要休息。”   “那你什么时候能陪岚致玩呢?”哥哥好像每天都很忙,要去书房听先生讲课,下来还要练剑习武,已经好久没陪他玩过了。   艰难的翻身从枕下拿出自己老早前就给他做好的弹弓。岚宇费力的抬手拍了拍他的头,这般稚嫩软小的一个人儿,这般需要他这个做兄长的关爱照顾。可他原来却总是忙忙碌碌,几乎没怎么陪过他。“岚致好好长大,等你能把弹弓练好,哥的病也就痊愈了。”如今想来全是后悔,他眼含泪光的咧着嘴对他笑,只希望他记着自己意气风发时的模样,以后能成长的比他还优秀,好好保护额娘。   “嗯。一言为定。”高兴的拿着弹弓舞了舞,岚致一个翻身便出了宫门迫不及待的试新弓去了。岚宇费力的抬头直看着他慢吞吞的跑出殿去,视线才猩红的缓缓收回。   岚致……若是哪一天哥不在了,记着不要哭,好好照顾额娘。疲惫的抬手捂着眼,泪水却还是止不住的一直顺着手隙滑入鬓间。他细细的小心呼吸着不敢让气声泄露了情绪,却不知羽妃早已将一切看尽眼里,心里痛得比针扎还厉害。   她的孩子……   咬着唇不断用帕子拭泪,她难过着无法出声,更不想让岚宇从言语间察觉什么。索性从腰间的荷包中拿了几段丝线出来,也不去别处寻,拆了自己的配饰珠钗就动起手来。   吉祥如意坠,给岚宇挂在腰间好保他平安顺遂。他这般桀骜的性子,没人宠着怕是会觉着难过孤独的,希望这坠子能好生陪着他,不让他觉得寂寞。   碧玺连珠,向来有兄弟和睦之意。他本已是疼岚致进骨子里,她半点也不担心。可……这外冷内热的孩子,从来不看看自己的心,一味想着体恤别人,她这个做额娘的以后不能随时体恤帮扶,只希望他常带着这珠串,总有一日能明白她的用意,好好照顾自己。   还能做些什么呢?   顿时觉得手头的东西太少,而她想为他做的还有很多。羽妃悄声上前帮已睡着的他拉了拉被角,心中有千言万语,可凝到最后,只吐出了短短几字。   “无论何时,记得额娘和阿玛爱你们。”呜咽着赶紧用帕子掩了嘴夺门而出,她小跑了两步出门才敢哭出声音,那从未有过的绝望痛楚倾泻着从口中不断溢出,压抑沉重,直直透过门缝传进了空旷的殿里。   眼含晶莹的缓缓睁开睡眼,岚宇一动不动的凝望着华丽非常的盘龙榻顶。殿内没点灯火,过了正午便阴沉的如黑夜一般,他听着门外的哭声断断续续延续了良久,自己却像是早已流干了泪,只是无声的躺着。心中默记着额娘的声音,听着它在大殿中不断回响,任着它刀子般细细的在心上划痕,直到半点好处都没,尽是鲜血淋淋。   自那一夜后,他再不敢熄灯。十年过去,但只要殿中没了灯火,他便会想起那个无比冷寂的秋夜,额娘在门外的哭声低低转转,刀子似的让他疼痛。   再次睁眼已是三天后。全国发丧。蔺国的羽妃病逝,国丧三年。   岚致吵闹着要见额娘,醒了哭哭得累了便又沉沉睡去。他支着稍有恢复的身子抱着他在堂中守灵,秋夜里的风凉得刺骨,他单手扶着棺盖一直不愿放下,感觉着那没有生命的死木好像带着额娘的温度,支撑了他全身的温暖,稍稍松懈便会冷了心,活活被冻死了去。   “小梓,皇阿玛来了么?”忘记是自己第几遍问,他麻木的跪着,全身满目的白,可脸上的苍白竟然更甚。   垂了垂头没有吭声。小梓弯着腰眼眶红肿的已经挡了视线,可手上却还是未停,不断往火盆里添纸。“爷…您还是回去休息……”   “回话啊!皇阿玛来了么?”声音陡然增大,连怀中的岚致都被震醒。他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未动,眼神却是在触及岚致的泪颜时稍稍一怔,划过一丝挣扎。   “哑巴了么?回话!”   “爷……您切莫再这样折磨自己。皇上来不了了,娘娘只是个妃位,皇上是断断没有过来守灵的道理啊!”哭喊着伏在地上不住磕头,小梓见岚宇握着棺盖的指尖已脱落了好几片甲盖,心疼得眼泪直冒。   醒了见自己还在那阴森恐怖的老地方,岚致不管不顾的就跟着小梓一起哭,他已经好几天没见额娘了,可哥老是待在这里不让他离开,他不喜欢,他想要额娘。“我要额娘,哥哥松手!”   哭闹着不停厮打,指甲抓破了岚宇的脖颈也顾不得。他扭曲着小脸声音嘶哑,只顾着自己伤心,却是没空关心他身边的少年如何。   冷冷的阖上眼帘,眼泪也倔强的瞬间落了满脸。岚宇自知道额娘自缢的消息便一滴泪都未掉,此时却再绷不住心中的痛,颓坐了身子哭出声来。“为什么他不来?他们不是夫妻么?为什么他这时候都不来!”   为何不是他死?他明明活不长了,为什么现在还没死!原来阿玛不是很爱额娘吗?他们不是全蔺国最为人效仿的恩爱夫妻吗?为何只是短短几日便一切都变了!若早知道会见到这样的一幕,他宁可死了!   紧紧的咬着唇,直到血溢出来还不停止。他抱着岚致压着嗓子安慰,心里原还死不肯熄的热度,终是随着守灵最后的黎明到来点点熄灭,连个火星都不剩。   终于……   等了三天,终是在送丧时见到了那人。可他已没了再看他的心情。从此……便再见不得他。   小番外-轩绝   轩绝   “嘿!你是谁?我叫子漪。”   那是她第一次对自己说话。他翻身从马背上下来蓦然回首,她笑靥明媚的沉溺在阳光里,脸上的热情像是峭壁上绚烂盛开的太阳花,让他只一眼便记进了心里。   良久后,他尴尬的回神答道:“岚轩,我的名字叫岚轩。”   忘记是谁说对他说过,一个人当他开始回忆往事时,便说明他开始衰老。单单的坐在沙丘上盯着远处的蔚蓝天际出神,他淡淡的扯开唇角浅笑,不知自己是不是应了那人的话,心,正在慢慢老去。   今天是她离开的第十八天。他告别赤霞山一路漫无目的的行走,路上见到城门便进,遇见岔路便转,不知不觉竟走回了他们初遇的地方。是命吗?他敛眸静静的想,可终究半晌无果。他的命运总是和她背道而驰,又怎敢再称信命?所有的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她离开后,每日太阳还是照常升起,春天也照常点绿绽新,除了他。没有她,他过得很糟糕。   “给你……”漫漫思绪突地被打断,接着面前便伸出一只脏污的小手,上面干净的端着一个纸袋,里面有半块热乎乎的面饼。这个孩子叫小远,是,他叫小远。只因这个简单的原因,他把他从商人手上买下,可之后又不知怎么安置,只能先暂且带在身边。   抬手轻拍了下他的额头,见他傻傻的对自己笑,自己也抑制不住的笑开。他像极了小时候的岚远,就连这时看着他的眼神都一模一样,所以他无法对他说不,即使带着他有诸多不便,他也曾试过把他交给善良的人家收养,可他仅用一个不愿的倔强眼神,他便没办法抗拒的妥协了,因为他以亏欠岚远那么多,那么多。   “我不饿。”答应她的,他日日都有做到。好好吃饭,每次都毫无知觉的吃到撑得要吐才停止。好好睡觉,尽管思绪抑制不住的运转,可他仍尽力的闭上双眼。这些都还算容易,惟独剩下的那些。每日开心的笑,春夏秋冬都惬意的生活,这些他做不到,现在连想起都觉得困难,似已经遗忘了。   “大哥在这儿做什么?”十二岁的年纪还懂得不多,可已有能看透情绪的敏感。小远挨着他的身侧坐下,顺着他的目光向远处望去,可除了一片晃晃的蓝和黄沙相接,其他的他什么都看不到。   低头抓起一把沙子放于空中流逝,岚轩面无表情的任满盈的手掌变空,正如他此时的心境,除了空虚旁的什么都不剩。“我在等人。”   突地就想起了他总拿着出神的那方丝帕,小远明了的笑了笑,信心满满的回:“我知道,大哥是在等那丝帕的主人。”她一定是大哥深爱的女子,若不然为何每每只有看到那丝帕是大哥才会温暖的笑,像握着最珍贵的宝物。   “……”这回却是再没回声,岚轩沉沉的抿唇出神,陷入毫无边际的回忆中,再难感受其他。   小远静静的坐在他身边,从太阳正空到斜阳西挂,又到晚饭的时间才起身,准备去城里买些吃食。   “小远……”还未走两步便被人唤住,他闻声回头,身后的背影镌刻成了孤独的姿势,看的他不由心底酸楚。“怎么了大哥?”   “以后别再来了,去我安排的书堂读书。那才是你的路……”   红着眼睛咬了咬唇,小远垂头低低的应了一声,才一步步慢慢离去。走到城边时再回头,那方沙丘上的人影还在,融进了漫天的红霞中,虚晃着好像随时可能消失。其实他懂,他都知道。只有读书才能有出息,将来才不会饿肚子。可每次远远看到那个身影,他就莫名的心疼,他日复一日坐在那里等着他的爱人,可他们都清楚,那个人永远不会来,因为他问过城里往来的商人,大漠的那边有什么。他们说,大漠的那边还是大漠,没有止境,没有边际,亦没有人烟。   他不信大哥不知道,但却不懂。为何明明知道还要日复一日的枯坐,像是活着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只能坐在那里等死一般。这样的大哥让他害怕!好不容易寻找到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依托,他想要用性命来保护,真的只是这么简单的想要守护而已。   为什么大哥的路不能和他一样呢?   仓促的抹了抹脸上的泪便转身进城,他听话的回到屋便拿出书来念,希望这样,大哥就会开心,然后……那样的等待也会结束,让他真正活得像个平凡人。   日子就这样缓缓的在流动的沙丘上消逝,转眼已有好几天未见大哥的身影。小远看书看得心不在焉,正想着一会儿去沙丘上瞧瞧,未想大哥就冷颜推了门进来,将一张告榜放在桌上对着烛火静看。   识得的字还不多,却也大概知道上面是宣布皇家白事的榜文。小远不解的抬头望他,不解平日里常常冷颜的人为何今日一反常态,眼眶深红,几欲落泪。“大哥……”   “小远,我要去趟锦城。”太后殁,举国同哀,宇亲王送丧吊唁。短短一张榜文,只字未提宇亲王妃一字,这不正常。以往吊唁王妃也比随行陪同,榜文上也向来布告,已示孝意天下。为何唯独这次没有?难道她还是因他受了牵连?   尽管知道这些莫须有的猜测只是他杞人忧天,可要去锦城一探究竟的心却依旧执着。他未待小远回声便开始动手收拾包裹,已然准备连夜动身。   劝了好久都不见效,索性乖乖应下嘱咐再偷偷跟着。小远一路小心相随,就这样一直跟到了锦城门外。   这座城池格外的高,城墙上立着面色冷凝的士兵,说不出的骇人。起初一切都还顺利,大哥四处打听消息,虽然忙碌但总算平安无事。直到第三天的傍晚。他害怕跟丢了人所以一直躲在客栈外的草垛后休息,那天的晚霞红的像血,他无所事事的咬着稻草棒坐在草堆后看着天空出神,突然几百兵士声势浩大的从街角四面涌来,还未等他看清带头的人是谁,他们已冲进客栈将一身白衣的大哥架了出来。   “大哥……”轻轻一唤,可某人却听到了朝他的方向凝视。   岚轩浅浅的温和微笑,这是遇见小远之后难得真心的第二次笑。他以口型对他说,好好读书,接着便皱了皱眉,阻止他准备冲出的动作,任由官兵抓走。   后来的日子,小远常常想起那抹淡淡的笑,原先还总觉得那里面的轻松欣然是他紧张下的幻影,可日子越长,随着他知道的宫廷传闻越多,他才愈清晰的感觉到,那时的大哥是真的开心,那么解脱那么恣意,好像迷路了良久的人终于找到了归路,属于他的归路。而后,对那仅有一次大哥酒后吐出的话也渐渐明晰懂得,他对着那丝帕默默流泪,他说,岚轩,我的名字叫岚轩。   就同他每次对着大漠喃喃自语时说的话一样,他说,岚轩,我的名字叫岚轩。   镌刻流年,惘若初见。      ---------   本书由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