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有凤还朝   作者:陌上邪   京都风云录   第一章 奈何红颜薄   梦中红烛迷人眼,整个骠骑将军府都沉浸在鲜亮的喜色中,红绸如血,映照着深色空中的月光,皎白带着红色的喜庆洒满大地。   “小姐,你还是再去歇一会儿吧,待会就有人来伺候您梳妆了。”一个婢女拿了一件青绿色绣花披风走向站在窗前的女子。   这女子浅笑着回头,纤细清晰的柳眉,明亮带着细碎光芒的翦水双眸,如同秋水送媚。唇不点而朱,最是难得的是,清秀美艳之间却不乏明朗之气。   “不了,我睡不着。”女子眉间舒展,唇边的笑意不加掩饰,那脉脉目光落在身旁的大红嫁衣上,心中一阵暖意。   明日,她便要成为他的正妃了。   这女子正是骠骑将军秦朝定的独女秦思,而她明日要嫁的夫君,便是天朝极富盛名的三皇子——齐仲天。   想起今后将要依托之人,秦思嘴角勾起,清风拂面,也不知此时,他是否亦是难以入眠呢?   是时,正是月上中天,月色被层层的薄云笼罩得朦胧。再不出三个时辰秦思便要踏上八抬大轿了。或许是否对明日大婚期待太盛,秦思连日来一直心思不宁。既然睡不着,她所幸吩咐身旁的婢女伺候沐浴,随后换上了那一身大红嫁衣。   那嫁衣是宫中所出,按照皇子正妃的体例所做,顶好的红绸缎面上绣着金凤图案,腰间宽带是由形状不一的白玉所制,精致无双。而与原本体例不同的是,三皇子吩咐内务在袖口绣上了一朵金线桃花。   手指不由抚了上去,那金线桃花似乎还带着阵阵香氛。念及初遇齐仲天的情形,秦思心中充盈着脉脉温情。   穿上大红嫁衣,任由头发披散下来,秦思拿起桌上的梳子顺了顺头发。打发了婢女出去,秦思方对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会心笑意,雕花铜镜前放着的凤冠,珍珠宝石历历。   子时过半,秦思被红烛熏得起了困意,起身靠在窗柩,启窗而观,闺房外的竹林簌簌作响。垂眸望着足下的淡淡身影,冷风拂面,秦思不由紧绷住身子。   “天官,天官。”连着高呼两声,却没有丝毫的响动。秦思皱眉摇了摇头,心中暗道:这丫头。   正要转身之时,梅园处一声痛呼传来,秦思心间一紧,再想起从不随意走动的天官,秦思不安地攥紧了手,慌乱着提起嫁衣裙角离开闺房朝梅园而去。   一路上小跑着,秦思不时向四处看去,院中只剩寂寥的风声,各处的侍卫都忽然没了踪影。心中不安越发强烈,她行至梅园外,一声刀剑碰撞的声音将秦思心头的最后一丝平静打乱。   秦思恐慌着不知所措,想着爹爹的安危才强行镇定下来,伸手在腰腹间摸了摸,直到手指触及熟悉的硬物才稍微安心下来。她放轻脚步,往前继续走去。   脚下一顿,秦思分明看见一支带血的发簪,而着发簪正是她送给天官的,想到这里,秦思心中寒意如冰。   那刀锋过际的冷声越来越大,而且正是来自父亲所居之处。脚下踩着落叶翩翩,秦思不敢出声,不住安慰自己,在这堂堂骠骑将军府又能出何事?可眼中却现出泪光来。   她屏气凝神,脚下加快了几分,心中默默念着爹爹武功盖世,怎会出事……   忽而身后一道戾气狂奔而来,秦思发丝划断几丝,她偏头躲开,抽出腰腹间的短剑回身挡住,却被震得手心一麻,手指尖霎时滴下几滴鲜红,月光下,那绝美的脸颊上被划破了一道血口。   自知逃离不了,秦思大呼道:“爹爹,爹爹你在哪里?”   不远处一道低吼似乎是在回应她,秦思提脚退后几步,转身看去,只见一圆状头颅越过了拱形院门正朝着自己身前飞来。   那圆物落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才靠着墙角停住,地上落着骇人的血迹。秦思睁眼看去,那带着零散灰发的圆物正是头颅。胸口漏了一拍,身子顿时瑟瑟发颤,心头更是痛楚难耐,她不敢看,可眸光却死死定在那头颅上,刚毅的眉宇上染满了血迹,未闭上的眼了无生机,其中满是恨意。   这相貌秦思太过熟悉。   死的,正是她的爹爹。   “爹……爹爹……”   如同被困的小兽,秦思撕心裂肺的叫声响彻在宁静的夜空中,一旁挂着的红色灯笼照着她僵硬的脸。   脑中嗡嗡作响,脚下一阵瘫软,凭着一口气撑着自己不倒下去,秦思眼中泪如泉涌,呜咽间咬住了自己的舌头,血腥之气在口中快速散开,直冲灵台清明处。   朝着头颅飞来的方向看去,两名黑衣人手执利剑灵巧的越过拱门落地,月光很是昏暗,却分明照在利刃上,反射出耀眼的亮。暗红的血色耀花了她的眼,心头一痛,口中一道腥甜而出,唇角有血丝落下。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秦思颓然转身,脚下却慢慢朝着一处拐角挪着。   黑衣人均是冷眼看着她,哪里有半分回答她的意思。   秦思已知难以逃出去,将短剑举起护在胸前,不让自己露出一丝弱势。她虽然不会武功,救不得爹爹和自己,但是秦家的女子便是自刎而死也不会让人侮辱了去。   很久,黑衣人都没有动作,直到另一名黑衣人落在院中,只见黑衣人点了点头,手中的佩剑上血流汇到一处滴落下来。   心中恶寒窜起,看来,秦家上下已无活口,秦思不知是悲是痛,脑中一阵恍惚,脚下踉跄着。   爹爹,林伯,天官,他们都死了……   为首的黑衣人,见大局已定,将手中利剑翻转出一个剑花示意,随后身侧的黑衣人便朝着秦思刺来。   “三皇子不会放过你们的。”字字带着恨意,秦思脚下往后退着,话语间搬出了还未成婚的夫婿。   要知道在天朝,三皇子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那黑衣人的动作果然慢了一拍,但是很快便提气再次刺来。面前剑气如虹,秦思脸颊绷得生疼,那剑气靠近鼻尖却生生被挡下,一股冷梅香在身前散开。   睁开双眸看去,秦思的身前出现了一名白衣男子,男子蒙着面,只见那极淡的琥珀色双眸对上她一眼后便转开,抬手之间轻易化去了黑衣人的攻势。   “快走。”温润的声音吐出二字后便将所有黑衣人引打了几丈之外,秦思嚼着泪,却不敢再耽搁,此时叫人来,怕是还有机会抓住这些人。   夜深了,官道上并无一人,只有耳旁呼啸着的风在与她为伴。她神思恍惚至极,不自觉地迈出了凌乱的步子,朝三皇子府而去。   秦思喉间吸进不少冷风,每呼吸一下都如同吸入刀子一般,可那痛远远达不到心底,她此刻如同木偶一般,只是麻木地迈着步子。   直到看见远处挂着大红双喜灯笼的府邸,秦思才稍稍定神。   静谧的夜里燃起一丝破空之响,秦思只觉得耳边一凉,身子被力道带着一月,随后落入一个带着暖意的怀抱。定睛一看,是那蒙面男子。他臂上中了一箭,却并不理会,刀锋直直对准追上前来的黑衣人。   秦思被推向一旁,蒙面男子并不看她,只是低声交待一句:“站在此处,莫动。”   转眼,黑衣人齐齐而上,蒙面男子冷哼一声迎了上去。秦思担忧地看去,蒙面男子带着杀与几人对战,很快,那白色衣袍被血色染红,秦思见着那俊逸的身影越来越沉重,捂着嘴,心被高高提起,担忧如翻滚的浪潮不断越攀越高。   “你不必管我,快走吧。”见他支撑不住,带着哭音,秦思对着那白影喊道。他们并不相识,怎么能再毁了他的性命。   望着远处燃起的火光,想起秦家满是血色,秦思泪眼朦胧,喉头血腥之气不断涌出,脑子渐渐沉重。   刀剑声许是将这喊叫掩盖,那白衣上沾染了更多的鲜红。   秦思心神错乱,这一切究竟怎么了,明日便是她出阁之日,为何,为何会这样……   不能,不能让蒙面男子再送命了。   秦思眸光往蒙面男子处再看了一眼,提起裙摆欲向不足十丈的三皇子府跑去。只要叫来皇子府中侍卫,他们便无事了。   就在她裙摆飞转之际,全身仿佛被定住,后脑被刺穿一般传来剧痛,额尖便有血液汩汩而出。秦思怔怔地晃着,额头上赫然被人从后方贯穿了一支箭矢,背后的三皇子府,那么近,又那么远。   痛楚将她所有的气力都抽干,最后一丝支撑也轰然倒塌。落地之时,远处的蒙面男子淡色眸光一闪,不顾身后的黑衣人朝着她扑身而来。   秦思望着黑衣人朝他劈下的剑影,发白的唇抖动着,喉间却被生生扼住,丝毫声音也发不出。   蒙面男子身后受了一剑,口中喷涌出一道血柱,血色落在秦思的眼眸上,眼前顿时只剩下血红一片……   “原来是三少,果真不凡,当是闻名不如见面啊。”一道压制到了低沉的声音传来,那声音的主人冷眼瞥了一眼掉在地上的黑色竹木牌,慢慢走到秦思身边。   秦思只觉得周身轻飘飘的,随着阵阵风随意摇晃着,她莫非被箭穿透头颅还未死?一阵风起,秦思不由随着向前飘荡而去。   蒙面男子皱眉,看着来人手中的弓箭,清冷而温和的男声中带着寒意:“是你杀了她?咳……咳……你究竟是谁?”   那几声咳嗽让秦思心头一揪,他,受伤了。   努力想要睁眼看看这个三少,眼前却是黑色一片。只能依稀分辨出自己漂浮在空中,而其他,什么也看不见。万分惊骇间,她竟不知自己究竟是人是鬼……   “传闻中不近女色的三少原来还是怜香惜玉之流,竟然来趟这浑水。想知道我是谁,下了地狱,你自会知道。”   说完,凌厉的掌风想白衣男子拍去,不留一丝余地。几招下来,白衣男子已然撑不住,身子如残破的纸鸢一般跌入护城河中。   眼前黑蒙蒙一片,一声痛呼后便听着落水之声,秦思半分动弹不得,只能由着酸涩泪滴无声涌动着。   “尔等去向太子殿下复命吧。”   “是。”   第二章 重生轮回转   太子?便是那个病弱的太子灭了她秦家满门吗?   所有的酸涩苦痛,在听见这一句话时全部静止。秦思胸口的熊熊火焰如同火山喷发一般,喉间是难以抑制的低吼。想着父亲死不瞑目的眼,想着自己被贯穿的头颅,想着为了救她而生死不明的蒙面男子,秦思每一个呼吸都带着浓厚的恨意。   那人半蹲下身子,伸手在秦思已冷脸颊上轻轻抚摸着,看了看那双被血迹染红的眼眸,那如同修罗一般的眼让他一怔,伸手便要将她的眼合上。   “哼。”   神智越来越迷糊了,脸颊被冰冷的手指划过,随后一方手掌从她的额头滑向下巴。这道轻哼声的主人便是杀她之人,全身被怒气所压,不住地颤抖,却怎么也动不了。   他的手指将秦思尸身上未曾闭上的眼阖上。秦思不知道为何自己也能感觉到那手掌的存在,待那骨节处略显异常的手指离开她的脸颊,秦思却猛地被身后一道强力带离,旋转间,天地混沌不清。   ……   四处都是黑色,眼前连方才的血红都消失殆尽,全身都是刺骨三分的痛楚。绝然阴冷的寒气从脚下窜上来,而身上却仿佛陷在火炉之中。冷热交加之间,额头上一阵阵的痛意将秦思的神智扯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出现一道亮光,先是浅浅一点,随后亮到刺目。恍惚间那亮光越来越近,秦思随着一阵风飘然而去。   “爹爹……爹爹……”   大声叫喊而起,秦思睁开双眸,眼前的雕花楠木床顶挂着流苏金铃,这是她十岁时爹爹所送的生辰礼物。   等等……   这个金铃秦思早就弄丢了,怎么会还在这里?   秦思伸出手,粉嫩的指尖触摸到金铃的一角,金铃便随着动作荡漾起来,清脆的声音带着丝丝愉悦响彻在帷帐中。   “小姐,你可算醒了,再晚些可赶不及了。”熟悉的声音中略带着惊喜,侧眼看去,清秀的脸庞很是熟悉,却也比记忆中的年轻几分。   怔楞地坐起身,秦思放在锦被中的手在腿上狠狠掐了一把,疼痛让她皱起了眉,却不敢眨一眨眼,好似害怕眼眸一闭天官便会消失。   “天……官。”秦思试探着唤了一声,天官笑了笑,拧干一条冷方巾便敷上她的脸颊。   冰冷的方巾让微微发热的脸舒畅了不少,秦思一动不动地看着在屋内忙着的天官,房里的布置与秦思脑海中的有些差别,却也是有印象的。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天官伸手在秦思眼前晃了晃,却被秦思反手抓住。   “你没死?”秦思声音发颤,带着强烈的震悚,手下的温热是那么真实,让秦思不得不相信眼前不是幻觉。   天官笑容僵了僵,她大惊着抽出被秦思握住的手,扑通一声跪下,眼中嚼着泪:“小姐,莫不是天官做错了什么?天官知错了,小姐。”   恐慌的神情不会是说谎,秦思掀开被褥下床,赤脚走到雕花铜镜前,镜中的女子秀美绝尘,分明是秦思无疑。   轻轻在脸颊上抚摸着,这张脸十分稚嫩,约莫十岁出头,秦思手指抠着红木桌子,身形微微摇晃。手指划过圆润的额头,没有中箭的痕迹,也没有一丝血迹。   莫非,她又活过来了?   她又活过来了……   秦思的喉间因激动而抽搐着,肩头不由颤抖。松开紧紧抠着的桌子,桌面上落下了几个清晰的指痕。   侧身看着跪着的天官,她脆生生的脸上满是强装出来的镇定。   “你进府多久了?”秦思突然问道。   低沉的声音让天官心中添上几分不安,她垂在袖中的手撑着地面,发出灰白的惨败。青石地砖映衬着她难看的面色,绷紧的身子不住发抖,望着秦思的背影低声回道:“回小姐话,奴婢进府已经一个月有余。”   闻言,秦思全身一震,短短时间内所经历的事情,已经超出了她所能够承受的范围。她清楚的记得,天官是她十四岁生辰那日从市集上买回来的丫头。原本她连个名字都没有,她便以“天官赐福”的典故取了其中两个字。   秦思呆愣地看了看床边瑟瑟颤抖的丫头,心中早已天崩地裂。要是天官所言是真,那现在的她便是刚满十四岁。   难道是上苍是要再让她活一次,再让她经历一次灭门之祸吗?不。秦思微微摇着头,既然她有此幸得了重生,那么,这个家,就由她来保护。   眼神从惊慌失措变得清明了几分,秦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低声道:“你出去吧,我还想再躺一会儿。”   “可是小姐,若是再不起身,今日的生辰宴便耽搁了啊。”天官说着,在一旁的柜中拿出一套崭新的衣裙。   “你说什么?生辰宴?”   秦思心中无由来的慌了起来,她紧紧蹙着眉,努力回想着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   “是啊,太子殿下的生辰啊,小姐可是睡糊涂了。”天官略显得着急,上前将衣裳整齐的摆在床榻上,上面绣着的彩线刺痛了秦思的眼。   耳旁如同被雷霆击中,良久,也依旧嗡鸣着“太子殿下”四个字,秦思全身都不自主地颤栗起来,红唇颤颤,抖落出惊骇万分。方才恢复的几许清明轰然倒塌下来,她的眼瞳中满满积蓄着惊恐之色。   她记得,记得今日是太子二十岁生辰宴,当年,她正是在这次的生辰宴上第一次见到三皇子齐仲天,第一次有了心如鹿撞的感觉,也是第一次忍不住大出风头,得了齐仲天一句称赞,也因此才会有后来的赐婚。   想到这里,秦思不由咬紧了牙。   若是不知今后会掺和到他们的争斗中,秦思此刻必然会与前世一般高兴。但现在想想,怕是正因为她与三皇子走得近,因为圣上的赐婚,才让太子殿下心生顾虑,决心毁了秦家吧。   对了,爹爹。   爹爹呢,她活了过来,那爹爹此时在哪里?   脑中混乱一片,秦思抚上阵阵作痛的额角:“我爹爹呢?”   天官不知自家小姐为何今日这般奇怪,想来是太过担心老爷吧,于是天官笑笑安慰道:“听说南边的贼寇都被剿灭了,算算日子,老爷这几日便要回了,小姐你就放心吧。”   南边?贼寇?   忽而,秦思想起这个时候秦朝定确是在南方剿匪,这么说来,爹爹当是安好吧。稍稍弱下了担忧,却又更多的恐惧。今日,她要如何面对那个“太子殿下”。   ……   软轿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太子府门口,秦思身上一阵阵地发寒,她哆嗦着迈出轿门。短短的一天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尚未从死而复生的情绪中平静下来,便要再次与仇人见面。秦思在天官的搀扶下看了一眼悬在高梁之上的匾额,金光灿灿,惹人心慌。   “秦将军之女到。”   内侍高声一呼,便有宫女来迎她。太子府里挂满了红色的彩绸,一派的喜气落不到秦思心底,那刺目的红让她不禁想到了自己出嫁的前夜,那一身珠华的嫁衣与斑驳的血迹……   秦思软着步子往前走去,行过了两旁的绿荫,眼前便是一道白玉小桥,桥下的流水声激起秦思心中的躁意,眼前的地上投下一个颀长的影子,她垂眼停住脚步。   抬头看去,那人面如冠玉,带着三分病态二分弱姿和五分贵气,不说秦思对他的相貌尚还记得,单单那杏黄色的衣袍便能够证明他的身份了。   太子。太子。就是他了,就是这个看似柔弱的太子,就是杀了她爹爹毁了秦家的人。   秦思眼中满是愤恨,脚下不由往后退了一步,骨子里的坚韧让她挺直了背脊,可胸口的剧烈起伏与攥得越来越紧的手彰显出她的悚然。   “大胆,见了太子殿下还不行礼?”   一旁的内监尖声斥责道,站在秦思身后的天官慌忙要拉着她跪下去,秦思却一个使力挥手挣脱开来。   她抬眸看了一眼正在打量她的太子齐仲景,眼中燃起了熊熊的火,她颤抖的贝齿紧紧咬住下唇,在齐仲景眼中升起不悦之时,秦思才赫然从恨意中醒了过来,他是太子。   秦思僵硬地福身道:“臣女,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你是秦将军的女儿?”齐仲景轻咳一声,皱眉问道。   “……是。”秦思垂眸,努力呼吸着带着青草香的气息,将所以的情绪都压制下去,现在,她什么都不能做。   垂下的眼眸望着自己绣边的点点散梅,不禁苦笑起来,先前她并未注意,此刻才发现她竟然连穿着的衣裳都与前世一般。   “原来是你。”齐仲景若有所指的一句话,让秦思心头如同蚂蚁啃噬,痒痛难耐。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脖颈间被风拂过,带起细密的凉意,秦思不禁一个哆嗦。   “你很怕孤?”齐仲景上前几步,冷眼看着跪在面前却不断打颤的女子,他的影子将秦思紧紧包裹在里头,压抑之感更添。   第三章 忍却惊鸿艳   仇恨与冷静在身子里争执不休,秦思稳住心神摇了摇头,她不断告诉自己,不能乱,不能乱。   “是吗?”   四周顿时又冷了几分,远处的热闹声似乎离她越来越远,秦思脚下生了点点的麻,从脚尖一直窜到全身,这份沉重让她透不过气来。   “起来吧。”   齐仲景说完便从秦思身边错身而过,等到脚步声再也听不见,秦思才站起了身,手心攥着的丝帕已然湿透了。   步入桃花林,眼前的桃花让她恍惚了一瞬,那时,她便是在这桃花之下起舞,压倒了众人的风采,旁人的赞美她忘了,只记得齐仲天曾经摘下落在她鬓间的桃花,淡淡一句:人面映桃花,绝艳衬芳华。   “小姐,小姐……”天官的叫唤打破了秦思的愣怔,她侧眼看去,太子已经去而复返在案上坐下了,而原本属于三皇子的位子确实空着的,不知为何,秦思略安下心来。   觥筹交错间,一切与前世好似都一样,不久便有人提议献艺。不过秦思却是不着痕迹往后退了退,今日她定然不出这个风头。   “孤听闻秦小姐舞技出众,倒是想开开眼界。”一曲高歌毕,齐仲景的声音幽幽传来。这话勾起了秦思前世的记忆,又轮到她了吗?犹记得那时,并不是太子出言的,而是她自己起身自荐的。   那日里,好似比今日更为晴朗,而众人献艺夺欢之时,她根本没有参与其中的兴趣。若不是那一眼望见了三皇子那灼人的英气,沉溺其中,她必然不会起身献舞。   可是此时太子却是生生提到她,让她避无可避。   秦思左侧一名女子,已然铺陈好了裙裾,只待起身。这原本欲献艺的女子恨恨剜了她一眼,众人的目光亦是追随而至。秦思面上一惊,她从未在人前跳过舞,太子如何知道她的舞技好?   不,不可,无论如何今日都不可出这风头。可是,太子既然开了口,不从便是以下犯上了。   见秦思有犹疑之色,右侧的蓝衣女子低声淡笑道:“竟然得了太子这般重视,秦小姐还不好生表现表现?”   看似劝她上去,实则满是针对之意,秦思侧身看去,眉心微蹙,想起这女子乃是户部尚书之女董采薇,若是不曾记错,她在自己被赐婚前便嫁给了太子。   而且当初自己一舞惊人,这个董采薇还曾私下为难过她,直到知晓她所心仪的并非太子才罢手。   她忍住心底蔓延出的畏惧,眼眸流光一转,心头一念道:“今日殿下生辰,臣女自该尽力,不过这个舞却是董小姐与臣女一起准备的,还请太子殿下允我二人先行下去准备。”   这一言,让董采薇面上不禁僵住,其余人也是幸灾乐祸之感。这京华之中,无人不知,董采薇是当之无愧的才女,可秦思在此时让她前去献舞。这无疑是出了一道难题,若是能舞尚且罢了,若是不能,这董采薇和秦思的梁子也就是结下了。   那董采薇现在是不得不起身,她清淡的眼中显出点点恨色,随即冷着脸与秦思一同退下了。   被领着到了一间屋内,以换衣为名,打发走了内监。不待秦思开口,那董采薇便是拿起桌上一杯茶水泼向秦思,秦思不备,被淋了个正着。   幽幽一叹,秦思忍下气性并不与她计较,要知道今日的局面只有董采薇能够帮她了。今日若是不改变轨迹,那灭门的噩梦便会再次发生。想到这里,秦思顾不得其他,上前拉住董采薇的手道:“你听我说……”   董采薇的面色慢慢缓了下来,而后变成喜意……   再次出现在桃花林中,秦思换上了一袭青衫,而董采薇则是白色纱裙。青衫色重,融在这慢慢阴沉下来的天色中是不起眼的。而白色却相反,是以二人出来之时,董采薇更为让人关注。   丝竹之声起,秦思在挥出手中的纱袖,待衣衫划过弧形欲落,脚下生出朵朵莲花一般,旋转间,那青色的身影如雾中之景,看不清楚却又引人入胜。   秦思几个舞步,腰身软下,从后闪到了董采薇身前,董采薇也并不站着,而是背过身去扭动着细腰,动作虽然不大流畅,但也不算生硬。而秦思此时张开双臂,如仙女飞升一般,单脚独立在地上,满头青丝从肩胛上垂落。待众人叫好之时,她便将腰身往一侧低下,使身后的董采薇入了众人的眼。   董采薇虽然不善舞,却是善于书画。她手中握着一直沾满浓墨的笔,盈盈向前行去,乐声不断,那舞色却是淡了下去,董采薇一手负在身后,随着腰肢而摆动,拟出动人的曲线,一手将手中的笔倒置,在行走之间,浓墨沾染在身上的白纱上。   等到她站到太子身前时,一副“会当凌绝小”的大气傲然之作便临于纸上。   这时,已经不再是叫好声了,而是无人从此惊才绝艳中醒来。太子亦是情难自禁,从案上起身,握住了董采薇的手。   悄悄推回一旁的秦思不由松了气,只要出彩的不是她,一切便不会一样吧。况且,今日三皇子并未到场,想着一切有了改变,秦思心头松了下来。   身后忽而传来一道声音:“风远侯世子叶筠一参见太子殿下,愿殿下福寿如绵延河山。”   这声音温和清澈,不由抚平了她心头的不宁,齐仲景似乎对此人很是器重,容他起身后,语气柔和地说了好些话。秦思念着一劫已过,不由松了口气。可眼前的光亮开始不断打着圈,许是因为心神损伤过度,只见那圈转得越来越快,直到混为一团墨色晕染开来。   再次醒过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秦思望着头上悬挂着的金铃无声叹了一口气,她强压下心头的苦楚,扯着脸颊笑了笑。她的确该笑着,至少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至少,她改变了一件事情,她不曾与三皇子生出好感,不曾一舞惊人。   既然可以改变一件事情,那么秦家的命运,她一定也能改变。像是对自己说着什么保证,秦思眸中燃起了灼灼光亮。   换了一身衣裳,秦思打开了房门,门外的鱼池上氤氲着点点雾气。深深吸了口气,空气带着的桂花香气深入心扉,甜腻的滋味在心间缭绕。   鱼儿在水中跳跃着,飞溅起几滴水花,水花临空再落到水面,浅浅的波纹化开,像极了一双明亮的眼眸。   不知救她的三少现在如何了……   “小姐,将军回朝了。”沉思间,一阵欣喜而焦急的声音从院子外响起,秦思抬眸看去,不远的拱门处,林管家正靠在拱门上喘了口气,随后继续蹒跚地朝着秦思而来。   “小姐,将军,将军他回朝了。”   闻言,秦思身形一晃,呆愣住了,面上的血色全无。身子绷紧缓缓迈了一小步,耳边依旧是林管家的话。   爹爹回来了?   爹爹……心中唤着至亲的爹爹,秦思眼中赫然嚼泪,不知是压抑的委屈与怨恨还是重见的欣然。她迎上林管家,扶了他一把便转身朝着前院跑去了。   醒来后,纵然知道爹爹去了南方,却依旧放不下心,只怕自己会听到什么噩耗,从而碎了这一场梦。现在听见爹爹的消息,秦思所郁结在心中的情绪再也忍不住了,如同毁了堤坝的滔滔浪花一样扑打而出。她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泪珠顺着脸颊而下,被风荡到耳后。   乱着发髻赶到前院时,厅中空无一人。秦思的力量在这一瞬被完全抽离,只能颓然的靠在梁柱上。   “阿离。”   听见熟悉的叫唤声,秦思了无神彩的眼眸中燃起亮光来。阿离是她的乳名,这世上只有爹爹会这么唤她。   “阿离?”带着点点疑惑的叫声再次响起,秦思肩胛一震迅速转身,她只怕晚一步那个叫她之人就会化为烟尘消失。   眼前站着一身刚烈气息的中年男子,还未换下的铠甲上带着血腥的气息,炯炯双目正满怀着疼爱的看着秦思。   “爹……爹。”口齿相撞间发出模糊的声音,情绪用得太深以至于秦思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扑身朝着秦朝定飞跑而去,钻进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秦思嚼着泪低喃道:“爹爹,你回来了,爹爹永远都不要再抛下阿离,永远不要……”   秦朝定厚实的手掌抱住了怀中的纤细身影,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傻丫头,哭什么。南边的战事平了,爹爹暂时不会离开了。”   从出嫁前夜的血色到昨日的重生,还有与那太子的交集都让她承受不住。她像是浮萍落到了稳处,窝在秦朝定的怀中,秦思重重的“嗯”声应着,温热的气息不断传入身体,一遍一遍的提醒着秦思那噩梦不曾发生。   秦朝定刚毅而疲惫的脸上才浮现一抹柔情,望向秦思的眼中出现回忆的色彩,心中喃喃地唤着:“青儿,我们的阿离已经长大了,你又在哪里……”   而在秦朝定怀里的秦思骤然安定下来,原来果真一切都回到了过去,吊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久违的轻松灌满了秦思每一个血脉。   打定注意不再与皇室中人有瓜葛,秦思安心呆在府里,可是她却没有想到有些事情并非她能够逃避过去的,又或者,比前一世更为混乱。   第四章 置身事外难   清晨,秦思幽然转醒,她猛地坐起身,伸手在脸颊上重重捏了一把,随后把眼光抛向床顶挂着的金铃。   这几日都是这般,她总是心中不宁,只怕一切都是一场幻境。她不知道是不是一觉睡醒过来,自己已经不在人世了。   “小姐,你今天心情似乎不错。”天官从柜中拿出一套锦丝罗纹长裙,怯怯地说道。   秦思看着天官这副小心的模样,兴许是被她昨日吓住了。带着歉意的一笑,在天官愕然的神色下,秦思掀开被子起身。   坐在镶嵌着彩石的铜镜前,任由天官给自己打理着头发。秦思满面笑意,知晓家人还安在,如何能不高兴。既然上苍给了她挽回一切的机会,她便绝不放手。   忽而,秦思问道:“天官,我爹爹在哪儿?我想去看看他。”   “回小姐话,将军进宫上朝去了,现在尚未回来。”   秦思微微点头,却扯住了一缕发,抬眼看去,铜镜之中映着天官惊慌失措的脸。她的手心里还细细地捧着一束秦思的黑发。   见状,秦思心中不由歉意更深了。天官是被她爹爹卖掉的,刚刚到将军府的时候身上满是青紫的伤痕。入了将军府总算安定下来,前一世连累她死,今生便由她来补偿吧。   秦思稍稍一想,指着头上挽好的发道:“天官挽发的手艺真好,往后天天都由你替我挽发可好?”   这话只是随意一句,却奠定了天官贴身婢女的地位。没有忽略掉天官眼中的泪光,秦思笑着将一支青玉簪子插在了天官的发髻上。   方梳洗完毕,林管家便带着几名侍卫打扮的人进了院子在她闺房外候着,秦思整理一番开门出去,只见林管家身边的人分明不是将军府的。待那些侍卫并排站好,秦思才将目光移向他们手中托着的红木平盘。   “林伯,这是?”秦思一一揭开那盖在平盘上的红绸,眸光滑过一株长须人参、一块触手生温的上好暖玉,最终落在了两粒稀有的子母珍珠上。   林管家面色红润,声音略带着温和之意:“小姐,这是三皇子派人送来的。”说完,他让侍卫们将东西整齐的摆放在桌上。   “三皇子?”想起这个差点成为自己夫君的男子,秦思面颊不由一红,她的反应落在林管家眼中更是激起笑意点点。   可这一瞬的轻松很快被排山倒海而来的窒息淹没了,那日的生辰宴,三皇子并未出现,那就是说这一世她根本与三皇子不相识,那又怎么会……   “三皇子让属下告知秦小姐,明日午时天香楼见。”一名空着手的侍卫上前一步拱手说道。   那侍卫话语生硬,看起来是军旅中人。秦思此刻自然不能拒绝,只好轻轻点头。见秦思应声,那些侍卫便转身离开。   “三皇子为何要送这些东西给我?”待到身边只剩林管家,秦思才微微蹙眉回身问道。她拿起装着子母珍珠的锦盒,手指拨弄间,珍珠上的细细纹路折射出粉亮的光,手间因为害怕显露出的颤抖拨动了光泽的珍珠。   林管家笑道:“小姐莫非是忘了?前些日子小姐生辰,三皇子因公事不在京城,这不,刚刚回来便差人送来了。”   被挪揄一番,秦思吩咐天官将东西收下,侧脸避开了林伯那打量的目光。转身之际,秦思脸色顿时黑沉了下来,她从未与三皇子有任何瓜葛,怎会熟悉到送礼上门和私下相约的地步?看到这般情况,她似乎也能理解为什么,太子殿下在生辰宴上会说那一句“原来是你”了。   莫非,这一世与前世所发生的事情是不一样的?前世里,她与三皇子成婚是皇上一纸赐婚所致,初见便是太子生辰了。可现在明明她避开了一切,没有那一舞惊人,没有与三皇子许下情思,那现在又是什么状况?   原本平静下来的心境又被打破,胸中扭成一股乱麻,秦思抬眸问道:“林伯,爹爹可回来了?”   “将军回来了,现在正在书房呢,不过……”不等林伯把话说完,秦思抓起便提裙向书房跑去。直到在书房门前停下,秦思的脑中仍然嗡鸣着混乱一片。   “爹爹。”手指在门柩上轻轻扣着,得了里头的应允,秦思才推门进去。书房门打开,阳光落在门扉正对着的墙面上,那里挂着一副半人高的画像,画上的女子含笑不语,风华倾人倾城。可眉目间的气势却与秦思不大相似,带着清冽倔强之气。   “先给你娘上一炷平安香。”说着,秦朝定从香案上抽出一支香递给秦思,她小心地凑到红烛边点上,袅袅香烟徐徐直上。   平安香在天朝是一种民俗,家中有人远行在外便会点燃此香,直至所佑之人平安归来,而将军府里的这一炷香已经点燃了七年了。   秦思退后一步跪下,端正地拜了三拜方起身将香插好:“娘,阿离想你了,无论娘在哪里,阿离和爹爹都会时刻记挂着你的。”   一眼瞥去,正巧撞上秦朝定略红的眼眶,这一刻,秦思的心中有些怨恨这个不知踪影的娘亲,可丝丝怨恨刚刚升起便激燃了更多的思念和担忧。   “阿离,你找我有什么事吗?”秦朝定很快恢复了镇定,眸中清明一片。   秦思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挑眉问道:“爹爹,三皇子送来府上的东西您可曾过目了?”   秦朝定轻轻摇着头:“不曾看过,方才我刚刚回府,三皇子派的人后脚便到了。那些既然是指明给你的东西,为父先行看看自然无人反对,但若是传出去,三皇子怕是会对我心存芥蒂啊……阿离,你问这个作甚?难道那些东西有问题?”说完,秦朝定走到秦思身前,神色不安。   见状,秦思心中的担忧更甚了,难道秦家已经卷进争斗不成?   她从怀中拿出那小小的四方锦盒打开来,两粒子母珍珠在淡淡的日光下泛着粉色的光。   “这,这可是东海的子母珍珠啊。一子一母二珠同蚌而生,稀奇无比。”秦朝定端详着手中一大一小的珍珠,满目惊叹。   “子母珍珠的贵重女儿也是知道的,此物正是三皇子所赠。女儿心中甚为不安,这才来找爹爹。”秦思低头敛衽,袖下的手不由发凉。   秦朝定将锦盒放在书桌上,左右踱步走着,平日稳沉的步子也添上几许按耐不住的慌乱。   “什么?此物是三皇子所赠?”秦朝定先是惊异着,这子母珍珠是不久前东海郡贡上来的,据说连皇后都不曾求得,此刻却被三皇子转送给了秦思。   少有的厉色出现在秦朝定脸上,紧绷着的面庞刚毅非常:“阿离,三皇子是皇族,从前荒唐,爹不再过问,可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秦思被这呵斥一震,却解释不出什么东西来。现在的她连与三皇子相识都不知情,更不要说其他了。   秦思的怔楞落在秦朝定眼中,惊起满眼波澜,他上前扶住秦思的肩:“阿离,你莫不是与三皇子已经……”   闻言,秦思闻言神色稍定,她认真地摇头说道:“爹爹,阿离与三皇子并无深交啊,今日收到这些东西女儿也是惶恐得很。”   四目相对,秦思眼中满是清澈,其中无一丝杂质。这般看了半响,秦朝定才落下半颗心来,他的目光越过了秦思的肩头,落到远处窗外的一抹青翠,长长叹息着:“爹爹很自私,只是想让你平安幸福。有些事情你不懂,若是有一天你陷入了风雨中,爹爹如何能护你周全?”   秦朝定的喃喃自语里满是落寞,他的担忧显露无疑。可秦思亦是感触,若是十四岁的秦思自然不懂,可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哪里会还不明白爹爹口中的风雨是什么。脑中仿佛窜过一个满面鲜血的头颅,心底一骇,她上前拉住秦朝定宽厚温暖的手掌:“阿离一定乖乖听爹爹的话,往后三皇子的东西女儿不收便是了。”   秦思的乖巧模样让秦朝定不由心疼,他是不得已,只能断了她这懵懂情思。   “阿离,你要记着,三皇子是皇族中人,咱们惹不起。你往后也莫要再与他来往了。”   秦朝定的这番嘱咐让秦思心中漏了一拍,为何爹爹要她防着三皇子而不是太子?她不可能记错,害了她秦家满门的正是太子殿下。想起太子,秦思眼中冷不防出现了恨意。   莫非,这一世的局势与前世不一样吗?   又或者,爹爹只是出于不想让她纠缠于朝政之间的目的?   “爹爹,那太子殿下呢?”秦思想知晓当下处境,只能装作无知的模样来套取秦朝定口中的话了。   果然,秦思的问一出口,秦朝定大惊失色道:“太子殿下岂是你可随意谈论的?还是……”   秦思慌忙摆手,心中却很是安定,看来爹爹是担忧她陷入大位之争。只要局势不变,那预先知晓一些情况的秦思便是占了先机的。松了一口气,不等秦朝定说完,秦思便笑着拉住秦朝定的手:“爹爹放心,女儿必定会与皇子们划清界限的。”   口中安抚着秦朝定,秦思眼中的清明里闪过一点亮光。前一世里,她与三皇子有婚约,与太子有深仇。这一世里,她最大的心愿便是帮着爹爹远离朝堂党派之争,避开前世的灭门之祸,置身事外便是最好。   拍了拍秦思的手,秦朝定强笑着望向墙上的半人挂画,心中默念着:青儿,你要保佑阿离……   ps:今天的考试是用英语答卷,对我这个苦逼英语过不了级的人来说,很难很难,所以祝福我吧,我晚上才回家,发晚了不要介意,谢谢大家支持。考场中的我与你们同在   第五章 前世夫君晤   而一切却没有这父女二人所想的轻巧,次日乃是一月一次的沐休日,沐休日亦是朝臣们的休假之日,每月的沐休,秦朝定都会带着秦思去市集上逛逛,这一日,下人们刚刚备好了轿子,林管家便前来拦住了他们。   “将军,小姐。这是三皇子呈上的拜帖,听来人的意思,怕是马上就要到了。”林管家拧着眉望着一脸肃穆的秦朝定,手中的大红拜帖在微风中散发着清浅的香味。   秦思心中一跳,这才想起三皇子今日午时与她有约。抬眸看去,只见秦朝定轻叹了口气挥手让轿夫们撤了轿子。   “阿离,你回你屋里去吧,记住你答应爹爹的话。”依旧不放心,秦朝定交待着。待他说罢,抖了抖身上的衣摆,光泽的缎面晃出一道道光圈,等到光圈散开,秦朝定已然不在眼前。   秦思看着秦朝定远离的背影,心中却是不住地叹气。   天官与秦思相处下来,不再似先前怯生生的样子了。她上前唤了一声,却对上秦思眼中亮光一闪。初春的阳光细腻柔软,在秦思面上投下橘黄色的面纱,她莞尔一笑,眸中的灵动划过:“天官,随我去小花园逛逛吧。”说完,便提步朝着小花园的方向走去,眼中闪过点点梦寐。   将军府的小花园是去书房的必经之路,若是三皇子到书房议事自然会经过。若是留在前厅,那她也可以透过雕花镂空的墙面看见前厅的情形。秦思的嘴角轻轻勾起,心中涌起淡淡的莫名心绪。   “小姐,若是被老爷发现会责罚你的。”看着站在镂空墙面前望着前厅的秦思,天官便知晓这小姐的主意了,她毕竟是畏惧秦将军的,于是忍不住小声劝道。   秦思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答话,反而里墙面贴得更近了些。前厅离此处隔着几道长廊与一湾清水池子,秦思只能依稀看见爹爹迎着一个男子进屋,那男子该就是三皇子齐仲天了。   他身穿着一身深铜色铠甲,英武之气越过清水池与道道回廊落在秦思眼中。这便是她前世里有缘无分的夫婿了。   前厅的二人约莫随意寒暄了一番,等到秦思抬头看去,他们二人已经不在前厅,而是顺着长廊往小花园走来,想必是要去书房了。   秦思探出头看了一眼,忙拉着身旁的天官往一旁的假山后躲了起来,等到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时,她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秦将军家中的花园倒是别有一番趣致,我倒是喜欢得紧,往后怕是要常来叨扰了。   一道年轻却四平八稳的声音传来,秦思不由偏着头偷偷看着。迎着日光,久经风吹日晒的古铜的面庞散发着成熟的气质,成熟之下的五官却略显稚嫩了些。浓眉硬朗,深邃的眼浅浅的凹陷着,鼻子挺立如同刀削一般,双唇紧抿着,唇角的笑意并未蔓延到整张脸上。   相貌并不俊美但却英气逼人,气质如磐石一般稳沉,这张脸勾起了前世里的某些记忆,却终究只是一声叹息。   脚步声赫然而止,秦思秀眉微蹙。而天官却是一慌,脚下一个不稳便摔了出去。秦思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自己的身形从假山后豁然而出。缓缓转身,对上秦朝定怒火勃发的眸子,而另一道炙热的目光则落在她身上。   “胡闹。”秦朝定厉声一喝,随后向齐仲天拱手示意。   “臣女参见三皇子。”秦思压下心中的惊慌,微微福身行礼,而头顶上一直缠绵的目光让她不敢抬头。   “秦小姐免礼。今日午时,我们之约,莫忘。”齐仲天略含深意轻笑道,那灼人的目光让秦思有些招架不住。   秦思略一犹豫,顶着秦朝定的炙热眼光点了点头。   随后齐仲天并不再往书房里去,而是对着秦朝定告辞道:“秦将军莫动气,想必秦小姐寻将军有事,那我先行告辞了。”   秦朝定不安道:“可是,那兵法?”   “下次再上门叨扰,这段时候我正好多意会意会。告辞了。”说着,齐仲天回一个虚礼。秦朝定也不再留客,抱拳亲送齐仲天出去。   秦思与天官依旧站在书房门前,直到怒气冲冲的脚步声去而复返,天官慌着神看了秦思一眼,见她毫无反应,再回头时秦朝定已经站在眼前,鼻下还发出冷哼阵阵。   “爹爹。”秦思僵硬着笑着叫道。   “你下去吧。”秦朝定背对着天官,冷声说道。天官微微一愣,略带担忧看向秦思。   秦思冲着她笑笑,等到天官离开秦思才收起笑意。   “爹爹息怒,女儿知错了。”   秦朝定挥袖间卷起怒气阵阵:“你眼中还有我这个爹爹吗?你若是记得你昨日答应的话,方才便不会偷看。”   “昨日说的话,女儿没有忘记。”秦思解释道。   “没有忘?那你还答应了三皇子的邀约?”想着秦思暗中与三皇子来往过甚,秦朝定心头情绪便平静不下来。   “女儿能够拒绝吗?就好比爹爹当真以为我们秦家能够挣脱出这漩涡吗?三皇子今日上门不也是逼着爹爹做出选择吗?”秦思定定地看着秦朝定,她眼中燃着浅浅的火焰。   而秦朝定对于秦思的话很是意外,此次平乱回来,这个女儿便变了许多,这番话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怎么会说得出来?秦朝定的眼中满是疑惑,看向秦思的眼中更多了怀疑与不安。   秦思自然也知道,今日自己暴露太过,但是有些话不得不说了。如果可以两方都不依靠是最好,但是现在事实却是不许他们逃脱的。她分明知道三皇子比太子可靠,三皇子也自己找上了门来,那她又怎么能不替着秦家把持方向?   虽然她依旧是秦思,可她重生一说爹爹自然不信。垂眸而思,她低低说道:“爹爹,女儿长大了,很多朝堂的事情爹爹不说,可是女儿也是知道一些的。爹爹为了这个家在外拼杀,女儿若是这般不懂事也就不配为骠骑将军之女了。”   “哦?你极少出门,又怎么会知晓朝堂之事?”秦朝定依旧心中不安,眼前的女儿豁然之间变得陌生。   “爹爹忘了,女儿常常出去,外头的一些闲言碎语拼凑起来也足够让阿离心中有数了。而且书上不是常说,一山不容二虎吗?太子殿下和三皇子便是两只老虎了。”秦思知道自己的解释很牵强,但是也找不出更好的法子了。她睁大了眼,眼中染上些水雾。   果真,这水雾让秦朝定心里软了软,他眉宇依旧僵硬,语气却缓和了不少:“爹倒是宁愿你什么都不知。”   “不管怎么样,女儿都会和爹爹站在一起的。”说着,秦思上前抱住秦朝定粗壮的手臂撒着娇。   秦朝定眼中闪着烁烁的光,秦思并未出声打扰,若是她想的不错,爹爹现在正在做一个决定,一个决定秦家命运的决定。   秦朝定沉思良久却不曾说话,见快到午时了,秦思便回到房中换了一身衣裳,备轿往天香楼去了。轿子转了个弯,绕过东城的重重府邸。一阵高过一阵的喧闹声悄悄钻进了轿子里,逗得秦思掀起了一角轿帘往外看去。   中市里满是赶集的百姓,一旁的街道上各种小玩意儿摆了长长的一道。秦思眼眸亮了亮,目光从不少摊面上略过,想她自从行了笄礼便鲜少上街了……   没一会儿,轿子稳稳地停了下来,秦思躬身迈步从轿中出来,抬眼便是一块玄黑色为底的金字招牌。   天香楼是京城第一号酒楼,只是今天却诡异了些,平日里络绎不绝的门前现在显得有些萧索。   “小姐,楼上请。”   一名身材圆滚的掌柜的笑嘻嘻地看着秦思说道,他像是被人生生折了腰,一直半弯着身子引秦思主仆走上台阶。   “这位姑娘请留步。”   一只手臂拦在了天官面前,秦思脸色变了变随即轻笑了起来,冷眼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侍卫道:“无事,你在隔壁等我吧。”说完,秦思伸出手掀开竹帘进了雅间。   听见竹帘轻响,这位鼎鼎大名的三皇子亲自起身相迎,秦思福身一拜,却在心中起了琢磨,这一世的秦思究竟与他有怎么样的瓜葛,让他这般看重。   “可算把你等来了。”一袭锦绣衣裳勾勒出英挺的身影,暗影笼罩在秦思身上,不免有些迫人。他唇角带着笑意,周身英挺之气不散,却被这笑添上几许明朗之色。   秦思尚未答话却被齐仲天随口一声“阿离”给怔住,这个名字,断不该从他口里说出来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连红唇都少了血色,手指冰冷的攥在一起,   “怎么了?不舒服?”齐仲天颇带着焦急,好看的剑眉向中间蹙起,更显得轮廓深沉。说着,齐仲天竟然伸出手去触碰秦思的额头。   一阵凉气快要贴上她的脸,秦思惊觉往后退了退,寒战逼退心中隐隐透出的喜意道:“我,我没事……我没事……”   第六章 回眸素平生   “怎的,今日被你爹爹给训着了?要见我差人来说一声便是,何苦去偷看还惹得你父亲不悦。”齐仲天一面给秦思布菜一面说道。   秦思僵硬地拿着木箸,心里却闪过了无数的思绪。前世便是以心相许,她也不曾告诉过齐仲天她的乳名,而且听齐仲天的语气,与她很熟悉。看来情况比她所想的要复杂太多,三皇子和她之间的瓜葛实在不浅。   “补上的生辰礼物可还喜欢?”三皇子一直在与她闲话着,秦思担心露出破绽干脆埋头吃了起来,只是随意点了点头。   垂眸夹起一筷子竹笋往口里送去,稳了稳心神,秦思一语不发等着齐仲天的下文。她全然不知现在的秦思和齐仲天究竟是个什么关系,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不过齐仲天今天约她出来想必不是谈情说爱来着,否则也不必当着秦朝定的面提起了。   果然,待齐仲天独自饮完半壶酒他便开口道:“阿离,上次让你办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齐仲天半倾着身子靠在桌沿上,胸口前的衣襟豁开了几分。他直勾勾地看着秦思,目光里闪着猎兽一般的光芒。   刚一对上那眼便闪开,秦思僵硬的脸上露出点笑意:“殿下是指哪一件事?”   无人会告诉她这一世她与三皇子有些什么交集,她也更不能问,只能这般谨慎小心地见机行事了。   不知是否因为经历过生死,所以秦思比起从前来要淡然很多、聪敏很多,可这也不能让她在面对这颇有深意的谈话中应对自如。   “哼,你说呢?”话里带着冷意,可齐仲天的眼眸中却是有点点火焰燃起,那刚毅的脸上露出不融洽的柔情,秦思的脸颊落到了他的手中,脸颊上的触碰让她不禁羞赧。   脸上绯红一片,秦思绞着手指拉回理智,低声道:“我,我确实不知道殿下指的是哪一件事……”   “你不知?那你们秦家是已然打算投向那边吗?”眼中的温情散尽,那冷厉之感从内而外将秦思包裹住。   秦思暗暗捏紧了手,“那边”十之八九是指的太子。纵然这一世与先前的事情变化了不少,可她还记得杀她之人的那一句“太子殿下”。既然太子一方决计投靠不得,而眼前这人也将可能是她的夫婿,那她又怎能让他误会,断了秦家后路呢。   秦思勾起唇角笑了笑,放在一旁的面纱随着风吹起一角:“殿下似乎多虑了,秦思只是女儿身,哪里能够有资格左右这种事情。”   这话回答的滴水不漏,齐仲天却依旧紧逼:“阿离也太过妄自菲薄了,谁人不知秦将军最为宝贝的便是你了。”   “臣女尽力便是。”以臣女自称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些,无论如何,秦思对这个齐仲天也并未完全放心,在爹爹没有决定之前,她是不会随意迈出一步的。   齐仲天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答复,这番他的冷峻才收了起来,与秦思说起了军中的趣事。   “阿离,待过些时日,我带你去军中看看吧。”忽而,齐仲天问了一句话。   “军中?女子不得入军的规矩臣女还是知道的。”秦思并未察觉话中的深意,只是按着规矩答话道。   齐仲天欣然一笑:“有我在,你怕什么。改日我安排好了,让人去接你。”   这欣然一笑让秦思心头不由软了软,先前的防备淡下几分,脑中又想起了前一世里他们的相处。也对,他毕竟是皇族中人,有自己想要争取的东西。   桌上的气氛也缓和开来,一顿饭吃完却已过了一个时辰。齐仲天有事先行离开了,而秦思却在天香楼小坐了片刻,难得出来一次自然要尽兴而归。   手中的香茗透着淡淡的热气,秦思望着窗外的集市心头一阵不宁。今日与齐仲天的这一次见面让她明白,前世和今生有许多的相同和不同,一切的轨迹交杂着往前,这是在告诉她一切都会改变的,是吗?   目光清幽抚醉月,心间辗转破吟风。   秦思的表情变换着,一旁的天官担忧万分,几次到了口边的叫唤又咽了回去,犹豫之间却听见一声撞击之音,抬眼看去,原本拿在秦思手中的青瓷茶杯在桌沿上重重地磕着,随后往地上坠去。   瓷器破碎的声音未落,天官便看着身前一道身影从眼前掠过。   “咚。”声音落地,天官惊呼着追了出去。   “小姐……”   而秦思满眼喜色地从楼上朝楼下奔去,迈出了天香楼的门槛,已经顾不得面上的轻纱为覆,只是略带着茫然的四处寻着。   她没有看错,刚刚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分明是那一双琥珀色的双瞳,与她记忆中救她的男子一模一样,绝对不会错的。   抓住身前一个白衣背影,那男子回头,那细小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解,可就在看见秦思相貌的时候脸色露出玩味的笑。   “哟,这位小姐找在下有何事啊?”猥|亵的音调让秦思不由一寒。   秦思往后退开一步,四顾看去。这街市上人来人往,先前那白衣男子好似融入了青天白日之间,再也寻不到了。   “放手。”失神之间,那男子带着笑欲伸手触上秦思的下巴。天官不敢声张,只好焦急地上前来,想挡在秦思身前。   秦思眸光一冷,那男子动作一滞,秦思在那满面油光的脸色看了一眼便很快撇开。   “天官,我们回府。”说着,秦思拉着天官的手往不远处停着的轿子处走去。   一旁的轿夫看见这般的情况,上前来将秦思迎了回来,他们都是将军府中出来的人物,寻常的人还是能够应付的。   “你给本少爷站住。”   那人往前追了几步,却突然停住了身形。秦思看了看,先前的无礼男子正一脚迈了出去,身子半倾着,脸颊上的肥肉还在风中打着颤。轻摇了摇头,自然知道是有人替她出了头,秦思往左右一看,围观的百姓间一道白衣胜雪。   “公子留步。”秦思一唤,那男子身形不顿,转瞬便消失在眼前。   若是当真是你,可否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知道你平安,或是,当面谢你一谢。   心中幽幽叹息着,一道轿帘挡住了外头的喧闹,只留了今日这短短一个多时辰的心乱如麻。   秦思浑噩地回到了府中,却被拦在门前。林管家的声音在轿子旁轻轻响起:“小姐,你还请从后门进去。”   “为何要从后门入?莫非,府中有客人?”秦思下意识问道。   林管家略一犹豫拱手道:“是,太子殿下在府中。”   太子?   秦思眼瞳赫然睁大,先是不信,这位太子殿下身子一向不大好,极少出宫,又怎么会亲自来将军府?她眸中满是紧张之色,纵然一切都回到了原点,想起那一夜的血色,背上有点点冷汗带着寒气袭上头来。   “我们从后门进去。”秦思紧抿着唇,心中随着轿子的摇晃而摇摆不定。   下了轿,秦思被下人带着绕路回了屋子。直到天色黯淡了下来,秦思都不曾出屋。静谧的屋内只有秦思的呼吸声,门外,天官在门扉上扣了扣:“小姐,老爷和太子在书房还未出来。奴婢拿了饭菜来,小姐,开开门吧。”   “你撤下去吧,我没胃口。另外,爹爹那边什么时候有了动静便来告诉我。”   秦思苦笑着,面色略微惨白,她的心中无由来的慌乱着。原本她以为只要让爹爹防备着太子殿下便好,所以三皇子齐仲天更让她安心。但是在这一刻她才发现,在这一番争斗中,无法独善其身,那么无论站在哪一方,都会成为其他人眼中的刺,非除不可。   直到子时,前厅才传来消息,太子回宫了。   秦思没有前去问爹爹究竟选择了谁,作为她,扪心自问,若是这一个选择让她来定,她自然不会倾向随时勾起她恐惧的太子殿下。   可是,太子能够与爹爹相谈这么久,想必,会有一个结果了。   让秦思意外的是,秦朝定次日一早便来告诉他,他的决定是站在三皇子这边,不过他却绝不允秦思再与三皇子有交集。   这个决定无形中让秦思松了一口气,其余的事情尚有时日转圜,足够让她好生想想。   可想到不能再与齐仲天有来往,秦思心头顿时空荡荡的。前世的情感到了现在尚有遗漏的,但她更加很清楚,这一次,她并非为了自己活着,而是要保护身边的每一个人。   ……   很快,京中热闹了起来,一年两度的贡宴开始了。   这日,秦思正在屋中翻开从书房找来的兵书,屋外有人来寻她去前厅。将兵书放在被褥之下压好,秦思才转身出去。   “爹爹。”进了前厅,秦思福身朝着上座上行了一礼。   “哈哈,这丫头好些年不见,越发出落得好看了。可是,只看着你爹爹,却似乎忘了我了?”侧位上一道高昂着带着笑意的声音落到耳旁。   闻声抬头,秦思眼眸一亮,笑意盈|满了面庞,脆生生地叫道:“叔父。”   眼前的男子一身儒衣,上面绣着吉祥铜钱的样文,颇具商人之气。这人相貌与秦朝定有五分相似,正是秦朝定的亲弟秦朝安,也就是秦思的叔父了。   第七章 天赐得机缘   说起这位叔父,秦思自小是见得很少的,但却感情很深。叔父不愿入仕途,只愿做一名商人,他并不在乎地位是否低下,做事十分随兴。也正是如此,秦思对这位叔父有着很深的羡慕和佩服。   “好,这次叔父来,可带了不少礼物给你呢。”秦朝安托起秦思的手起身,秦思的脸颊上扬起了明媚的笑,笑容荡然而过,秦朝安下首一人不禁一怔。   虽然只是很轻的动静,但秦思也是听见了那抽气声,她抬眼对视而去,心中大赞道:果真为仙人矣。   一身普通的淡青色布衫掩饰不住那出尘之气,眉宇间扬眉黑眸,并不美极的五官间流动着皎然气息。似仙人傲然,又似白云般轻淡,杳然如羽化而登仙。可无由来的一股稳沉夹杂其中,让人觉得心安和……一股难言的熟悉。   “阿离,这个是叔父的好友苏离渊,他可是个绝顶聪明之人,大家皆称其离渊公子。”   好听的声音打断了秦朝安的话:“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在下已然年过四旬,哪里还能叫做公子。”   秦思微一讶异,看他的相貌却不像是四十来岁的样子。她向前一步,躬身行礼道:“秦思见过苏先生。”   苏离渊点了点头算是回礼,只是在秦思垂眸时不禁轻皱起了眉头。   “此次你会在京中呆多久?”秦朝定将茶盏放在桌上,提声问向秦朝安。   “嗯,至少要一个月。”秦朝安凝神一算回道。   他现下在苏州为商,但暗暗掩饰了名姓,就怕对秦朝定的仕途不利。此次随着苏州商队前来进贡的是他手下的大管事,而他只是躲在暗处看看罢了,否则也不敢堂而皇之的登门将军府了。   秦朝定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说什么,这才看见厅中还有秦思与苏离渊二人,欲言又止,转而道:“阿离,你带着苏先生四处看看,切莫怠慢了。”   “是。”   “阿离啊,离渊可是个难得的老师,琴棋书画、天文地理、武功谋略他可是无一不精的。若是你能说动他教你一教,可比请上许多夫子都强啊。”秦思退下前,秦朝安冲她眨了眨眼,笑着嘱咐道。   点了点头,秦思不再多言便领着苏离渊出了前厅。二人一前一后走着,天官则落在了几步之后。   踏着脚下的桂花花瓣,秦思指着身侧的花圃向身后之人说着:“苏先生,此处是花园,不过这里花的品种不多,种的全是我娘亲喜欢的桂花和梨花。”   “桂花,和梨花……”苏离渊声音中带了点点空灵。   “是。我娘最喜欢的便是这两种花了。”意识到自己似乎多言了,秦思笑着将苏离渊往后院中引去。   “这里是给苏先生收拾出来的客房了,先生若是缺了什么,但管吩咐便是了。”秦思推开门,屋内已经收拾干净了,虽然不算富丽,也算是雅致了。   苏离渊点了点头,一脚迈入屋内,秦思见状正要转身却突闻他出声道:“秦小姐可是叫阿离?”   虽觉得苏离渊此问很是鲁莽,秦思却也颔首答话:“阿离是娘亲给我取的乳名。”   只见苏离渊面色突然黯淡下来,耳根处的血色褪去,脚下甚至有点点虚浮。他俊朗的脸上起了挣扎之色,那是从心底蔓延出的惶然。   这一副模样让秦思无法与那个出尘的人联系在一起,她担忧地唤道。   “苏先生?”   轻唤将苏离渊从心中的梦魔拉出来,苏离渊略显尴尬,他拱手道:“在下失礼了。只是秦小姐让我想到了一个人罢了……”   苏离渊信步入了房,秦思神思一动,念及叔父所言,提声便道:“先生且慢,阿离有一事相求。”既然苏离渊觉得阿离这个名字熟悉,那秦思也不拘礼了。   吩咐天官守在前来客房的小道上,秦思大敞着门与苏离渊面向而坐,一壶清茶环起余烟缭绕。   “秦小姐找苏某何事?”苏离渊神色自若,只是眼眸中有些许不解,他不知道这个秦小姐找她有何事。   秦思微微一笑:“阿离是有所求。”   “秦小姐请明言。”苏离渊正色道。眼中利光淡淡,不着痕迹。眼前的女子让他起了熟悉之心,无形之中便松掉了几分防备,着实凶险。   “阿离听闻先生文才武功皆是当世翘楚,所以想拜先生为师,还请先生答允。”秦思知道此言很唐突,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而苏离渊与她根本没有什么瓜葛,至多不过是主客关系,可秦思却不能错过苏离渊这个机会。   她要保护秦家,便只能让自己变得强大,让自己有足够的分量站在爹爹身后。可这却也是不能让其他人知晓的事情,苏离渊的出现正好弥补了这个缺憾。   说罢,秦思垂首,恭敬地端起茶盏过眉,作势便要跪下去。   “秦小姐且慢。苏某从未想过收徒,这茶自然喝不得。”苏离渊隔着几寸距离虚托着秦思,可秦思无论如何使力也跪不下去了。   若说先前是听闻,现在便是眼见了,秦思拜师之心更加坚定,她站了起身退后一步:“苏先生不曾想过收徒,却未说不能收徒。”   这番无理的争辩勾起了苏离渊心头一软,他想起十三年前也曾听过这般任性的辩驳。眼神不由柔和了几分,拒绝之言在口中盘旋却说不出来,苏离渊只好问道:“你为何想要拜苏某为师?”   秦思自然不会说自己知晓未来太子会灭了秦家,更不会说自己是死而重生之人,她略一垂眸,眼中流光一动,回手关上屋门,再抬眸,眼中赫然湿润:“不瞒先生,阿离想拜先生为师,并非为了自己,而是想保护家人,想寻回娘亲。”   “此话怎讲?”苏离渊沉心而闻。   “阿离的娘亲自幼便失踪了,阿离想寻回娘亲,此乃其一。二来,天下局势变幻,阿离不想成为爹爹的负累。”   秦思所言皆是从孝心而出,想来苏离渊也不会有疑心才是。她面上有着点点期许,娇媚的容貌让苏离渊眼中恍惚。   “青青……”苏离渊面上大为动容,眉心浅浅的忧伤让他添上沧桑。过了良久,苏离渊侧身而坐,掩去了一脸的失落。   “那你又想学什么?”苏离渊一手接过秦思捧着的茶盏问道。   秦思唇角勾起道:“阿离想学的是谋与武。”   苏离渊偏头看向她,他的眼中已经恢复了清明,他醇厚之音缓缓而出:“谋,你可学,却看你造化。而武,你必定学无大成。”   秦思闻言一震,苏离渊的话如一根刺卡在她喉间。   “而你若要学,便要守三条规矩,其一,不可以谋乱天下。其二,不可以武欺弱小。其三,学以致用必为善行。”   秦思心中揣度着,她只是想保家而已,天下局势与她何干?学谋是为了有计脱身立于不败,不会去为谁争天下。学武是恐自己沦为秦家负累罢了。于是盈盈拜下,端正的地叩首道:“阿离定然遵循,阿离见过师父。”   “这个礼我受了。你起来吧。”苏离渊起身负手而立:“只是此事暂时莫要声张出去,连你爹也休提。”   “阿离明白。”秦思一喜,她虽然不知道苏离渊为何有这般吩咐,但此言正中她的下怀,自然应了下来。这喜色一来是为了能有苏离渊为师,另一来,前世里她可不认识   对着秦朝定和秦朝安二人,秦思只道是请苏先生指教琴棋书画,内里却是以手谈为局论谋之道。秦思是聪敏之人,往往提点一番就可自有所得,对此,苏离渊也甚感安慰。   习武却只能避开众人耳目之时才可教授一二,而秦思的武功底子太弱,再来习武也并非朝夕的功夫,正应了苏离渊一句“学无大成”。   贡宴将至,秦朝定领着京畿军守卫外四城,好些天都见不着踪影。秦朝安许久不曾回京城,趁着这几日闲暇,便邀了苏离渊与秦思一起去城中逛逛。不过却苦了秦思,被逼着换上了男装。   “不曾想阿离换上男子打扮也这般俊美,切莫惹了谁家小姐的芳心才是。”秦朝安望着一身竹色长袍的秦思笑道。   秦思正要辩驳,却听闻一向不爱言笑的苏离渊轻笑着道:“是啊,阿离穿上男装也好看。”   “阿离穿上男装也好看……”苏离渊径直向外走去,口中喃喃道。   望着苏离渊渐渐远去的步子,秦思抬眼问道:“叔父,苏先生时常这般失了心神,究竟是为什么?”   得此一问,秦朝安叹息着答道:“十几年前,离渊公子名冠天下,后来却突然销声匿迹了。而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这番模样了。”   “可是因为情?”秦思理了理衣摆,追着苏离渊的身影向外走去。   “是啊,情字一字,莫过沧海桑田……”说着,秦朝安若有所思,目光在秦思脸上顿了顿:“你为何对他这般好奇?”   秦思自然不会说,这是对“师父”的好奇了,她颔首道:“叔父说苏先生是个了不起的人,阿离自然想多问问了。”   说着,秦思转身,脚下加快了步子。   第八章 淡眸男子现   街道上较之以往少了几分喧闹,多了些“规矩”。无论是买卖的店家,或是吆喝的小贩,都无一不是穿着工整,这怕是与贡宴脱不了关系的。   寻了一家酒楼,正欲进去祭祭五脏庙,身旁的苏离渊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定了定身形,正准备继续迈步,却不知为何皱了皱眉,随后朝着秦思与秦朝安轻轻勾起嘴角道:“抱歉,二位先行上楼吧,苏某去去就回。”   说罢,苏离渊便退出了酒楼,看了看苏离渊匆匆之色,秦思拉着秦朝安的袖子丢下一句:“叔父,你先点菜吧,我去看看便回。”   秦思悄悄追上苏离渊的步子,只见他在人群中穿梭着,并不曾使出什么功夫,可那身形极快,让秦思追得十分吃力,不知不觉间就落下了好大一段。等到苏离渊又绕进一处窄巷,秦思小跑着追上去便寻不到人了。   扶着一旁的土坯墙壁,秦思喘着气咬牙继续往巷子里头追去。   ……   苏离渊在出了将军府不久便发现了跟踪他的人,只是觉得没有理会的必要。可那人似乎很坚持,一直尾随他们三人欲进酒楼。他怕惹出事端,这才将那人引开。   果然,苏离渊迎风站了没一会儿,身后便出现了一道声音。   “师父且慢。”   闻声回头看去,来人一身白衣,面貌精致却不张扬,温和之气尽显,眉宇不乏气势但并不让人感到压迫,好一张脸,好一个俊秀男儿。   “是你。”苏离渊看见他那比常人略浅的双眸,记起此人的身份,三年前,他曾无意救下一个身受重伤的男子,闲暇之余还曾教过他一套剑法。   “我说过,教了你武功也并非代表我要收你为徒。”苏离渊衣袂一动,便离着男子三丈之远。   俊秀男子随即道:“是,晚辈见过离渊前辈。”   苏离渊看着面前恭敬抱拳的男子问道:“你跟着我作甚?”   “晚辈这三年来一直在寻找前辈,一心报答前辈的救命之恩与再造之情。可是前辈一直不曾露过踪迹,今日晚辈有幸遇到前辈,这才跟了上来。”那俊秀男子说话之时,不卑不亢,并不因苏离渊的冷言失了分寸,可见心思平和。   苏离渊正要开口,一阵脚步声传来,神色不由一柔,这小丫头来得倒是挺快。   而那边,秦思四处绕了许久,才穿出了小巷子。从巷子里出去便是一大片空地,往前紧赶了几步,才看见背对着自己的颀长身影,那平实无华的气质淡淡而出,定是苏离渊无疑。   “师父。”   秦思轻声脱口而呼,苏离渊转过头来略带责怪地看了她一眼,秦思这才惊觉自己叫了什么。她小步上前,眸光从苏离渊的侧影而过,正对上一双浅色的眼眸。秦思心中一顿,是他吗?   一身白衣,浅色眼眸。念头随心而动,脚下早已快步上前。她不顾身侧还站着苏离渊,上前细细打量眼前的男子,温良的眉宇透着点点高贵之气,温润如水的眼眸如鹅毛过际般平和,挺直的鼻骨傲然而立,圆润的鼻头如同珠光带彩,轻薄的唇瓣红中带着邪魅,五官中无一处相同气质,却很好融洽在他的身上。   看着他,秦思便不再动了。她走到男子面前,伸手挡住了他眼睛以下的部分,徒留那浅褐色的眸在阳光下炫耀出琉璃的色彩。   “是你吗?”喃喃低声道。   那男子显然不明白,这少年为何要与他如此亲近,他重重吐出一口气,气息在秦思手心里笼罩上了一层薄雾,她被烫到一般慌乱地收回了手,这才想起男女大防来。而苏离渊已经靠近了来,站在了秦思身后。   “阿离,你认识他?”   秦思站起身,对着苏离渊的问话不知该怎么回答,认识吗,自然是认识的,可是她却无从说起他们相识之事,若是不认识,自己方才的动作分明有异。   “先生,阿离只是觉得他很熟悉,很像一个人,一个在梦中救过阿离命的人……”幽幽说着,秦思却上下打量着他,她不会认错的,那个三少一定是他。   “三少……”   是他,真的是他,真的是他……   眼前的男子气度不凡,那淡然自若间的神采竟让人觉得无端的高贵,不可亵渎。秦思试探着唤了一声,这男子眼中一僵,很快便皱起了眉,漠然摇了摇头。   “公子是在叫在下?”男子上扬的眉宇里满是不解。   “是。我不会认错的。”   见秦思如此笃定,一旁的苏离渊神色怪异一闪,那男子却冷笑了笑道:“请恕在下直言,在下并不知道公子所言是何人,更是不认识公子你的。”   并未察觉男子在话语中的寒意,他不承认又如何,前世里“三少”为了救自己生死难料。秦思今日能够见到了他,看见他安然无恙,心中真真松了一口气。   “阿离,我们走吧。”苏离渊见状,脚下一转,便背身往中市走去。   秦思看了男子一眼,随后追上了苏离渊。而在擦过面颊的空中,却带着两个轻柔的字:“谢谢。”   直到二人都走远了,白衣男子皱眉,不解眼前这位相貌俊美的阿离公子为何要对他说谢谢……   苏离渊在拐进中市的时候停了下来,等着秦思赶上。   “我并不认识他,若是你想问什么,我无能为力。”料到秦思会问他什么,苏离渊不待秦思问出口,便断了她的念头。方才的情况他看得明白,秦思分明是认识那个男子的,但那男子眼中的陌生不假。秦思叫他三少?难道,刚刚的男子,会是传闻中的三少吗?   秦思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告诉苏离渊。莫非说她是死而复生之人?   “走吧,我饿了。”   苏离渊不像秦思所想的那般查问她的心思,而是简单的一句话化解开尴尬的气氛。秦思突然心头一松,说不清道不明的信赖从心底蔓延而出。   “师父,阿离想说的,可是只怕说了,师父会以为阿离是怪物吧。”心中暗暗想道,秦思终究没有开口。   用过午饭,除了秦朝安,苏离渊与秦思二人都是没了兴致的。于是便分了两路,秦思师徒二人先行回了将军府。   趁着府中无人,苏离渊教起秦思武功来了。他折下一支细细的挂花枝,花枝带着浅香随着苏离渊的手臂起舞着,秦思仔细看着,她资质有限,虽然从小也练过一些防身的功夫,内力确实几乎没有的。苏离渊所教的都是以快打快之法,重在招式上,这便让秦思连眨眼的功夫都不敢耽误。   破空之响并不显得刺耳,反而高低起伏间有着婉转曲调。等到苏离渊停手,秦思扔在那剑舞与剑鸣之间沉溺着。   “此剑法是我所创,适合女子所用,轻灵而不需内力。该你了。”苏离渊说罢,将手中的桂枝抬手扔向秦思。   秦思记性极好,照着方才所见的比划出来,仅仅错了四处。再从旁指点一番,两个时辰过去,虽然不及苏离渊之连贯与气势,却也颇为完整了。   “师父,阿离对这套剑法很是喜爱呢。”秦思收起招式,将桂枝随意丢到一旁,眉目间是流光婉约的喜色。   这段时日来,苏离渊所教她的权谋布局倒是学上了几分。可武艺上实在是不堪,今日竟然能将一套剑法记得熟悉,也算颇为得意了。   “嗯,你好生练着,下次与我过上几招试试。”苏离渊负手离开,却不知这个“下次”竟然是许久之后了。   ……   原本秦思答应了爹爹,不再与三皇子有来往,可大抵是心意强不过天意。贡宴前夕,齐仲天竟然亲自带人上了将军府。   “什么?去军中?”秦思有些惊讶地站了起来,那日他在天香楼里说的话,她并未放在心上。却不想齐仲天还当真做了这番打算。若她没有预计错,齐仲天是要带她去城外五里的飞虎营了。   京城的守军分为两部分,京畿军在秦朝定手中,御林军四营二主内二主外,而齐仲天手上正好一支外御林军——飞虎营。   “嗯。自然是真,我不会骗你。”齐仲天今日穿着一身军装,铠甲上折射出道道白光更衬着五官硬朗,隐约带着虎虎生风之气。不过,说出的这般柔软话语却自有一派温情一般。   秦思尚记得秦朝定的嘱咐,可现在这情况也不是她能够拒绝得了的,只好想个法子知会爹爹一声了。   “那还请三皇子稍等,容我先换一身男装。”秦思起身福礼道。   “不必了,这般便好。”齐仲天话语中不自觉有点点强硬,秦思心里一震,有了些不安。   她不拒绝齐仲天,心中有情是一,畏惧权势为二,第三便是秦朝定了,他既然已经将秦家的希望投在齐仲天身上,自己与他为难也是不好的。可是,以女装前往军中,可是犯了大忌的。   看出秦思的顾忌,齐仲天笑了笑,朗声道:“到时候跟着我便好,莫怕。”说完,便提脚往外走去,秦思也只得跟了上去。   马车外哒哒的马蹄声如同鼓点一样落在秦思心尖上,今日一去,风波必然会起,而秦家投身三皇子一派也就成了定局,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笑意带着苦涩,为什么,前世秦家听命三皇子乃是天命,今生亦是相同的命运。   第九章 入营为诱饵   难道她重生以来所做的一切,根本就改变不了命运的轨迹吗?不,不会的,她一定会有法子的,对了,就算秦家现在投靠了三皇子,可是,太子最终下手是因为赐婚,是了,只要她不嫁个齐仲天便可以躲开这一切了。   她还有机会,两个月,她记得两个月后京中才子和贵女们便会应太子殿下相邀参加一次集会,前世里,自己曾经去过,无意间还一诗夺魁。当时的情景不知怎么传到了皇上耳里,加上太子生辰宴上的前缘,才有了她与三皇子赐婚一说。太子生辰已经破解,那么这次,她便一语不发,自然皇上的赐婚便要转给他人……   想到这里,秦思又松了口气,今日出来或许是对的,有了几日这一出,皇家如何会容下她这个不知礼数的女子为皇子妃?   伸手撩起车帘,正对上转头看她的黑眸,秦思微微点头,唇边的笑带了丝苦涩。前一世的一见倾心,将那份女儿家的心动遗留在了她的心里,想到他许会娶旁人,秦思不禁心中压抑起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齐仲天从外头伸进一只手来,秦思目光在那手上凝了凝,良久才伸出自己的手去。也罢了,既然注定缘分太浅,那她又何必还拘泥,怎么说他也是她前世的夫君。   “你们在此候着。”   “跟我来。”齐仲天对她说话时,语气放缓了不少,这让秦思安静下来的心湖又起了波澜。   “那边便是将士们的训练场了。”齐仲天指着远处一片偌大的空地,远远的,秦思望着那黄沙喧腾的飞扬着,几声高喝叫嚣起众人骨子里的热血豪情。   齐仲天侧眼看着秦思,这个女子似乎与之前有些不一样了,那些怯弱少了,取而代之的是这般张扬的神采,让他开始有了不一样的情绪。   “走吧。”沉默太久的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   二人一入校场,一个营的将士都顿时安静了下来,随后一声高吼:“见过三皇子。”吼声还未完全散开,他们脚下几个步子便齐齐站成了队列,速度之快,步伐之稳,果真不愧是御林军。   “如何?”齐仲天轻声问着,语气依旧是刻意放柔的,而目光却登时锐利起来,如同雄鹰在天空中的傲然。   “不愧是御林军。”秦思由衷而叹。   齐仲天虽然是知晓自己手下这帮将士的实力的,可听见旁人的赞赏也是欣然不已。他松开一直牵着秦思的手,扶上了腰侧的佩剑。剑锋一出,将士们便继续开始未完成的比试。   而秦思却暗自琢磨着齐仲天今日究竟是要做什么?如果只是让她入军中,借此来证实秦朝定已经是他的人,那她露面已经足够了,又何必站在这里继续待着?   直到半个时辰后,一队队的将士中胜负已分,齐仲天并未说演练结束,而是让他们比起了射箭。   秦思越发觉得奇怪,可是既来之则安之,她也只得跟在齐仲天身后到了靶场。由远至近,那些一阵阵射向远处的箭矢划出破空之音旋绕在耳边,秦思不由发颤,那个夜里,也是这样的破空之音带来了贯穿她的那一箭。   心思越来越乱,秦思有些恍惚起来,连那灼热的烈阳也似乎黯淡下去,一切都回到了那一个夜里,不容她再有反应,迎面便是一道箭光劈开恍惚,直直朝着秦思的面门而来。秦思想挥手挡开,却被心中最深的那道恐惧掣肘住了手脚,直到那箭气刮疼了秦思的脸,秦思只能无力闭上眼,颤抖的身躯一动都不能动。   “噌。”   箭矢落地之声响,秦思被强硬的手臂带到了一旁,腰间被压着发痛,她的神智才从惊慌中恢复过来。偏头看去,落地的是一支带着白羽的箭,那箭从中被人打断,可箭矢与箭身的距离还很大,看得出射箭之人用力甚猛。   秦思面上依旧满是惊魂未定,可心中却已经将事情想了个遍,他们站得位置正是靶子立的方向,若说是失手,也无可辩驳。   可是,齐仲天为什么要在最后关头才出手?而这个射箭的人,究竟是想杀她,还是有别的阴谋?   “阿离,你没事吧?”   齐仲天刚毅的脸上布满了担忧,他的英武之气被这表情堪堪折损了大半。对着他勉强一笑,秦思垂下了眼眸,今日之事,可与他有关?   见秦思受惊,齐仲天大怒,一声怒吼荡出几丈,所有的将士也因着这意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这箭是何人所射?”   “说。”   齐仲天治军严谨却极少在将士面前发火,这个不仅是将士们知道,京中也早有流传,可今日他却起了勃然大怒,这让众位将士根本无从反应。   他的态度让人明显察觉到他对秦思的维护,秦思心中稍稍软了软,可在抬眸看清将士们眼中隐忍的不满时,那一寸柔软慢慢包裹了起来。   这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   “哼,敢做不敢为者,飞虎营容他不下,我数三声,若是无人出来,那么所有人便一起受罚。”齐仲天周身散发出阴霾的气息,放在秦思腰间的铁臂也更加硬冷。   秦思望着队列中点点的骚动慢慢扩散开来,最终站在最末的一个小兵从后列走了出来,那张青涩的脸上有着不相符合的沉稳,他沉声道:“属下无意将箭矢射偏了,惊了这位小姐,还请三皇子恕罪。”   “哼,睁大你的狗眼,这可是秦将军的女儿,若是出个什么差错,你欲如何?”齐仲天口中字字生锋,刺得那小兵额头上布满了汗珠。而他说出秦思身份之时,秦思分明感到一群不善的目光。   芒刺在喉,秦思不明原由,也只能以为是这群御林军将士们怪她害得这个小兵受罚。可是心底却有一道声音在引着她朝别的方向想去。   “好,来人,带下去,狠狠地打二十军棍。”齐仲天语气不悦,可身上的戾气分明淡了几分,侧眼看她之时还轻轻笑了笑。   这般温和与暴戾在齐仲天身上不断转化着,让秦思有些说不出的异样感觉,原本到了嘴边的求情话语也消散了。她将身子从齐仲天手臂中移了出来,目光随着被拖走的小兵移到了靶场的另一头。那高高抬起的,带着倒刺的军棍重重地落下。   随着那小兵的呻吟,秦思能感受到那些人不时投来的恨意目光。   “三皇子,算了吧。”   可齐仲天却好似什么都没听见一般,眼睁睁看着那小兵的臀股处血色满开。那一下下的重击让秦思越发不安,她从未觉得二十下这么难熬。   等到二十军棍打完,那小兵被拖了下去,无力的双腿在地上拖出厚重的痕迹,腿上的斑驳血迹能让人激起足以抵挡烈焰的寒意。   秦思的话并未让其余人对她改观几分,反而更加憎恨。似乎她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目光里的厌恶根本不加掩饰。   这些厌恶似乎让秦思明白了什么,她不再开口,只是四肢的温度都骤然淡了下来。身侧传来轻声:“走吧,我带你去看看马场。”   她闻声看着齐仲天的侧脸,那刚毅的轮廓很熟悉又很陌生。许是心中的负累太重,望着他的心悸感慢慢褪去,不再那般清晰。   ……   从飞虎营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已经是申时了,秦思一入府便被林伯带着去见了秦朝定。秦朝定一身铠甲为落,显然是刚刚回来不久。迎上秦朝定担忧的眸子,秦思微微颔首,将书房的门关好。   屋内陡然暗了下来,随着光线明灭,秦朝定的担忧化作了怒火,他僵着声音对秦思说道:“你好大的胆子,现在已经可以不听爹的话了。”   秦思挨了斥责,心中不免委屈,她鼻尖酸了酸,这往日刺耳的斥责今日却显得格外温暖。   “爹,女儿知道今日不该随三皇子出去,可是爹爹不在,女儿能够如何?”秦思眉心折起几道浅浅的波浪。   秦朝定明知秦思所言不虚,却依旧气恼,他纵使做了选择也不希望秦思会陷入这困局里:“既然三皇子对你起了心,那好,爹爹只能替你做主定了亲事了。”   “爹爹,女儿尚未到婚嫁年纪啊。”见秦朝定急着替自己张罗婚事,秦思哪里还能忍住气。   “你是否见三皇子近来对你殷勤几分,便想着当个皇子妃?”秦朝定是个武将,话语中的利锐不减。   秦思眼中涌上了点点泪光,她纵然心里对齐仲天动心,可也知道这一世重生而来或者才是更重要的,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保住秦家。她已经想好了,她不会嫁给齐仲天,这样太子殿下便不会这么顾忌了。毕竟,忠于谁只是一个念头,可是牵扯上儿女亲家就不一样了。   她咬着唇,喉间的酸胀让她喘不过气:“爹,您手下的京畿军与御林军将士是否,不合?”   背对着秦思的身形一震,转过身的眼中满是惊讶。   第十章 将军府生变   背对着秦思的身形一震,转过身的眼中满是惊讶,那惊讶已经无形中回答了秦思,这也让她更加确定,今日的事情是一个局。   齐仲天若是想更加稳固他与秦朝定的关系,根本无需带她去军营,这样只会让对秦家本就不满的御林军将士有更多的怨言,对双方合作没有任何好处。特别是,今日还有一个小兵因她被罚。   这些事情看似相互矛盾,却好像又有什么说不出的意味。   “你问这个做什么?”秦朝定此时看向秦思的眼里多了几分防备了,秦思心头一凛,随后摇了摇头。   陷入沉默的书房里回荡着秦朝定沉重的叹息,他上前,收起了满身的将者之气低声道:“阿离,莫怪爹爹担心,只是朝堂上风云变幻,一日胜负未分,轻易便能够让你万劫不复,爹是不想害了你。”   “爹,有些危险,阿离想站在您身边。而不是躲在您的身后。”秦思察觉出秦朝定话里有些挣扎,表明心意道。   离开了书房,秦思没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去找了在后院中静修的苏离渊。远远看去,苏离渊立在屋前,昂首而观,那身影清冷无双却让秦思压制了一日的泪磅礴而出。她的哭声越来越大,后院的空旷将那泪声包裹起来。   苏离渊知道来人是秦思,并不曾回头,可是等了良久,只等到那越来越大的哭声。那个靠着树干耸动肩膀的人儿牵动了他心头的一处柔软。曾经,也有一个女子曾在他面前这般哭过……   “阿离,莫哭。”   提气跃至秦思身边,苏离渊轻拍着秦思的背。   秦思在这安抚下,渐渐平息了下来,而对苏离渊那股莫名的熟悉感更加汹涌了。她从未在旁人面前哭过,哪怕是爹爹也是极少见到的,可是刚刚,在看见苏离渊的那刹那,她被某种说不清的感情引导着,松下了所有的防备。   见秦思止住了哭,苏离渊笑了笑,那眼角起了淡淡的褶子:“出了何事?”   这一问,让秦思豁然开朗,是啊,她看不明白的局,可是师父一定能看明白啊。想到这里,秦思也不再耽搁,将今日去军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而秦思每说到一处,苏离渊的面色便难看一分。   望着苏离渊严肃的神情,秦思唇边的笑意收敛了起来。   “师父,阿离对这局越来越不明白了。”秦思眉间拧着,她并不避讳地告诉苏离渊当前的局势,只是对于秦朝定的选择与自己对未来的预知一言不提。   苏离渊心念一动,已经明白了七分,想来那个三皇子对秦家是“既用又防”,只是自己这个徒儿注定是要伤心了……   从不愿意参与到朝堂之争的他对此并未点破,不过此事关乎到了秦思,他也不能不提点,于是苏离渊道:“你往后听秦将军的话便是。为人父者自然不会害你。”   这话却有几分道理,既然秦朝定不愿她与三皇子走得太近,而她也想借此淡化与太子一方的矛盾,那么依言做就好了。而对于齐仲天,她情感上是信任的,但是今日的利用也让她更理智了些。   调整好心态,秦思重重点了点头笑道:“师父,我知道了。”   那一笑让苏离渊有瞬间的失神,连秦思何时离开的也不知晓。   很快,秦将军之女随着三皇子齐仲天前往御林军飞虎营军营的事情便传了开来,这让听闻消息的秦朝定在愤怒之余多了更多的忧心。   他下令给秦思禁足,不得私自离府一步。秦思倒也乐得留在府里向师父学东西,只是有些可惜,可惜这次贡宴的盛况她是看不见了。   府中只有她与苏离渊二人,也就免了许多虚礼了,秦思午后煮了一壶香茗摆在了院子里,与苏离渊在棋盘上杀了开来。   “阿离,你看看这一子落在这里是为了什么?”苏离渊在被白子围住的死门里落下黑子,有意问道。   秦思目光落在斑驳的棋盘上,三颗白子明显已经是虎口之势,周围也没有能够解开困局的棋子,在这里落下黑子,分明就是自寻死路。她狐疑地抬头看了一眼苏离渊,又垂眸在那几颗子上徘徊,自寻死路,自寻死路。   “师父,你曾说过,往往自寻死路的目的是为了‘置之死地而后生’,可是这一颗子却根本没有后招啊?”   秦思看了良久,也丝毫找不出任何破绽,或者说,这一颗子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眼前的棋盘被毁,苏离渊将棋子一颗颗收了起来,那手指拨|弄棋子的声音激起秦思莫名的烦躁。   “阿离,贡宴已过,为师要离开了。若是有一日,你能将方才的局想明白便会知道自己往后要如何去做了。”   “师父,你要走?”秦思看清他眼中的离意,明知留不下他了,却还是不免出言问道。   苏离渊轻点着头,站起了身,鬓发被吹至肩侧:“自古便无不散的筵席,往后有缘自然会再见的。”   说完,苏离渊从怀中拿出了一根细细的竹管,秦思放在手上掂量一番,那竹管偏重,而且中间并无空心。   “这是师父给阿离的信物吗?”秦思将竹管抬起,管身通体青色,没有一点瑕疵,只有一处看似刮痕的圆弧环绕在管身上。   “这是我独有的信号,你顺着刮痕扭转,便会有信号发出。无论我在哪里都能看见。不过,你要记着,只有在生死之际才可用。”   听着苏离渊的嘱咐,秦思想着自己也该送件什么物事给他,于是起身跑到苏离渊面前道:“师父,阿离也有东西要送你。”   秦思伸手在脖颈间一阵拉扯,一根红色锦绳露了出来,那锦绳的下端是一块浅红色的血玉,在血玉旁还有一个用细线串着的金锁。秦思手上一个巧劲,金锁便打了开来,她取下那个金锁递给苏离渊:“师父,这个金锁阿离一直带着,能够保平安的。”   可苏离渊的目光一直凝在秦思的脖颈间,直到秦思将金锁在他眼前晃了晃才回神过来。   “嗯。”苏离渊点了点头,随手收下金锁便回了屋。   收好那支竹管,秦思也回到了自己屋里。   是夜,将军府里出了三件事情。   第一件是苏离渊不告而别了。晚膳时候,下人们将饭菜送到了后院里,可屋子里一直没有人应声,等到推门而入时,里头早就没有了苏离渊的身影了。   屋内的东西都收拾整齐,只是在他的床榻上留着一封给秦思的信,上面落着四个字:珍重,再会。这让秦思不免感到怅然,他们师徒一场却只能相处短短一个多月,而连临别也只是那短短几个字罢了。   秦思心中虽然有些不舍,但也算再预料之中了。   若说苏离渊的离开是一个意外,那接下来的第二件事与第三件事却非同一般了。   今日是贡宴盛典,秦朝定与秦朝安都不在府上,可在她用过晚膳后,府里却喧腾了起来——秦朝定的书房里进了外人。   秦思得到消息的时候尚且沉浸在师徒之别中,可管家林伯带来的这个消息让她再也安然不了了。要知道秦朝定的书房是将军府最为重要的地方,除非有他的应允,否则连秦思都不能随意进去。   可现在却发现有人闯了进去,而且没有惊动府中的侍卫,这无论如何都是说不过去的。想想,若是这偌大的将军府任由来人进出,会被京中的人如何看待?   “林伯,带我去看看。”   瞥了一眼身旁前来禀报的管家林伯,秦思满脸凝重地走出了房门。   一路上,府中的侍卫们都是如临大敌一般,今日的事情对于这群随着秦朝定出生入死的将士们来讲是莫大的侮辱。   秦思的目光并没有在侍卫们身上多做逗留,而是饱含着坚定一直向前。爹爹不在府里,她自然要保护好将军府的每一个人。   “书房可查过了?究竟丢了什么东西?”秦思并不知道书房里藏了些什么,但是相比里头的东西都是极为重要的。   “回小姐,这怕是要将军回来才会知道了。”   林伯的话让秦思更加不安,难道太子殿下这么快就要下手了吗?爹爹书房里又有什么东西?   紧抿着唇,秦思脚下加快了步子。书房门口站着两个侍卫,他们见秦思来了,头往下垂得更低了。   “小姐,就是他们二人守着书房的。”林伯上前推开了书房的门说道。   “你们可看清那人的模样?”秦思皱眉问着。   那两个侍卫摇了摇头,答道:“属下二人还尚未发现有人闯进来便被打晕了,根本不曾见过那人的样子。”   知晓问不出什么结果,秦思进了书房四周环顾着,乍一看,书房里的东西并未有人翻过的痕迹,连桌上的书册都一丝不苟地放着。秦思眼眸在书房里打转,忽而亮光一闪,书房里什么都没变,唯独有变化的是香案。   “林伯。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你带人去门口迎爹爹吧。”秦思脚下往后退着,以身子挡住了香案道。   究竟是谁?闯进了书房只为了专程留下一炷香?   下意识里,秦思并不想将此事告诉秦朝定。她幽然叹气,一切都还是等着爹爹回来再说吧……   第十一章 父女生隔阂   门前月色如水,铺满了遍地银华,秦思却没有赏月的心思,她不时踱步走动着,想将心头的担忧化去。   将军府门前的兽扣作响,秦思心思一松便迎了上去。回来的人不是秦朝定,而是沉醉在酒香中的秦朝安。   “小姐,苏先生离开的事情要跟二老爷知会一声吗?”林伯给秦思斟了茶轻声问道。   秦思摇了摇头:“还是等叔父醒了再提吧。”   看着下人们将秦朝安送回屋去,秦思越发惶恐了起来,都已经是戌时了,爹爹怎么还未回来……   恐慌的感觉越发强烈,秦思咬着下唇吩咐林伯:“林伯,差(chai第一声)几个府里的侍卫去找爹爹,书房的事情总归要爹爹主持大局。”   林伯应声带人出去,那杂乱的脚步渐行渐远慢慢听不见了,可下一瞬便是林伯的高声一呼:“将军。”   秦思闻声便朝着门口奔去,今日发生了不少事情,书房进来外人,已经足够让秦思担忧起秦朝定的处境了。现在林伯的一声惊呼,又勾起了她心底最深的恐惧,她推开挡在身前的人,直直朝着门口而去。   看见秦朝定的那一刻,秦思才顿住了脚步,那起伏的胸口缓缓慢了下来。而秦朝定此时身穿铠甲,一手垂在身侧,另一手捂着肩头,唇角的一点猩红更衬得他面上的惨白。一眼看去,秦朝定随行的侍卫身上都带了伤。   “爹爹,你怎么样了?”见秦朝定受伤,秦思的声音里带了点点哭腔,伸手欲扶秦朝定的动作也颤了颤。   “我没事,林山,你先带着弟兄们下去休息。”秦朝定看了看秦思,冷声答了一句,随后朝着一旁的林伯吩咐一番,径直往府里走去。   秦思并未发现秦朝定的态度很是异常,只是依旧不放心地跟上前问道:“爹爹,出了什么事?”   秦朝定摆了摆手,并没有跟她详说的意思。他的目光从秦思脸上划过时不由停了停。似是犹豫般说道:“时辰不早了,你回屋休息吧。”   这份突如其来的冷意让秦思把持不住,她莫名地愣住,望着那离开的背影,秦思面上闪过一抹痛色,良久才平息下来,而秦朝定却早就不在眼前了。   爹爹从来没有对她像今日这样冷淡过……秦思身形晃了晃,不禁扶着一旁的树干撑住自己的身子。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先是书房入侵,后是回府被袭。难道,是他,他决定要提前动手了?秦思攥紧了手,拉过天官一阵交待,等到天官走开便独身一人在秦朝定屋外站定了。   过了许久,天官才打听到了消息回来。她借着秦思的名义前去向随行侍卫询问,将多人所说拼凑起来才知道了事情的大致脉络。   今日贡宴结束,皇上赏了御酒给京畿军与御林军的将士,秦朝定送酒而去军营的路上曾与一个男子交过手,据随行侍卫们所说,他们还在一旁谈了良久,虽然有争执但也并没有真的动手。后来秦朝定回府的路上又遇上了刺客,这一批刺客训练有素,约莫十数人,而且所使的都是杀招,秦朝定心神不宁时被打伤了。   也幸亏平日里秦朝定对秦思的宠爱了,否则这些消息又怎么会来得这么轻巧。   “小姐,小姐?”   天官说完,在一旁接连叫唤了好几声,秦思都没有从自己的思绪里脱离出来,她的声音又大了几分,反而惊动了屋里的秦朝定。   脱下厚重的甲胄,秦朝定的刚毅之色淡了一些,他看了看倔强地站在门外的秦思,眼中是浓厚地挣扎。   “进来吧。”不知过了多久,秦朝定才艰难地说道。而天官见状,很快福身退了下去。   秦思竭力不让自己去想秦朝定的冷淡,可是那冷淡带来的寒意久久不散。她将目光落在秦朝定受伤的肩上,那隐约在黑色布料里透出的血腥气勾起秦思眼里一酸。   “爹爹先坐下吧,小心伤口。”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让秦朝定的面色更冷:“这么晚还过来,有何事?”   秦思将房门关得严实,才说道:“爹爹可知今日书房有外人进去了?”   “知道。此事你不必担心,爹会解决的。”这是今夜秦思听见的最为温暖的一句话了,她展颜笑了笑,重重点了点头。   看着这一笑,秦朝定有些失神,手中的茶盏直直落在地上,等到反应过来要去拾起碎片,已经有一个身影伏在脚下了。   秦思半蹲在地上,将碎掉的瓷片一一拾起来,一个不留神,细嫩的手指在锐利的破口处小心地划过,调皮的血珠很快跳了出来。   “阿离,你的手……”秦朝定看见秦思手上的伤,总归是不再冷着脸了。而打破了冷寂,最为开心的自然是秦思了。她将碎片放在案几上,以手帕包裹住受伤的指尖,莞尔一笑:“爹爹放心,我没事。”   “今日的事情,爹爹如何看?”秦思轻声问道。   “那你又是如何看的?”秦朝定点了点桌子让她坐下   “阿离觉得,今天的事情定然不是巧合。”秦思抬头瞥了一眼,见秦朝定面色如常才继续道:“爹爹现在的立场分明是很明确的,那下手的人必然觉得爹爹是个威胁。”   “秦家现在俨然是太子殿下的眼中钉了,无论如何,还是万事小心的好,若是爹爹出了什么意外,阿离该怎么办?”秦思试着想让秦朝定对太子殿下有些防备之心。   “没有证据,哪容你胡说。这话万一落在旁人耳朵里,可是个诋毁储君的罪名。”秦朝定沉着声音道。   秦思见状,险些就将重生之事脱口而出了。可是转念一想,爹爹说的这话倒是在给她避去口舌之祸。再来,自己能想到的局,爹爹自然也能够想得到。   “好了,朝堂的事情不必你操心,爹自然会保护你周全,我这条命也不是谁都可以要的。”   “……是,阿离知道了。”秦朝定对此事分明不想再提了,秦思也只好应了声退出去。   在秦思走后,秦朝定走到桌前熄灭了火烛,轻轻解开衣裳,那黑色的布袍上有点点黏|腻的血迹,他伸手将右肩处撕开,将血迹抹干净后才换上了另一件衣衫。透着皎洁的月光,依稀可见他的右肩上有点点红色的淤痕,可是却并没有伤口。秦朝定穿好衣衫,那双眼里异常的明亮。他看了看桌上秦思留下的碎片,瓷片的白色花蕊里有一滴鲜红的血凝着,眸色越来越深。   ……   次日,秦朝安进了一趟书房,出来后便急急回了苏州。接连几日,秦思都不曾见过秦朝定了,要么是不在府里,要么是去了书房,而当她前去书房时,又总会被侍卫以公务为由拦下来。   这让秦思有些摸不着头脑,隐约觉得自从那日将军府中出了事,他们父女之间就与原来不大一样了。她曾去找过林伯,可林伯也说不上来原由。这般彼此隔阂的日子就这样一直持续到太子殿下送来邀帖,请她前去参加下月初一的集会。   “见过将军。”天官朝着向光处福身下礼。   “你出去吧。”秦朝定对着天官挥了挥手,随即走到秦思面前,从袖中拿出一封桃色的邀帖:“这是太子殿下着人送来的,你好好准备准备。”   “爹爹终于肯见我了吗?”秦思唇边带着苦涩,她接过那邀帖,果然,与前世一模一样。   “爹最近事务太忙,你莫要多心。这次集会听闻是为了替皇子们选妃的,你若是能入得皇家,爹也算能够放心了。”秦朝定拍了拍秦思的肩,动作间的一抹僵硬仍旧让秦思捕捉到了。   她没有开口问,只是喃喃道:“爹爹不是让阿离不要同太子殿下与三皇子有来往吗?这帖子爹爹替我推了便是,何必还要拿来?”   这话并不假,是秦思真心所想的,至少,一心想要她远离朝堂之争的秦朝定不该提点她“好生准备”。   “这个,岂是爹能够左右的?太子殿下下了帖子,何人敢违?”秦朝定话语中流露出一丝无奈,这无奈让秦思不免心酸,近日的隔阂悄然消失,她上前抱住秦朝定的手臂:“爹爹。”   “好了,阿离,前些日子书房被探的事情让爹不得不做出打算了。”秦朝定叹道。   这点点叹息让秦思心疼,她靠在秦朝定胸口道:“嗯,阿离知道,爹爹觉得阿离怎么做才好?”   “集会之时你随心便好,其余的,等到集会之后再说吧。”   秦思闻言颔首应道,可她并没有察觉,那让她一直感到温暖的身体早就默默地冷了……   这一次的集会是秦思一直记在心里的,前一世里她曾无意间以一句“桃花误入深处,天涯不知归路”夺了魁,而这也成为皇上给她赐婚的一个原由。不过,既然她得了先机,知晓那会发生的事情,也打定了主意要扭转这个将来,那同样的错误秦思自然不会再犯了。   去是一定要去的,可是她必定不会开口。   打定了注意,秦思也就对此事并不那么在意了,反倒是天官按照秦朝定的吩咐准备了不少新衣与首饰。   第十二章 争艳深几许   湖畔柳叶缓缓扬起,倒影落在水中,好似给湖面画上了两道细眉。在城西的明珠桥畔,有一座典雅小楼静静地立着。这小楼名曰明珠楼,是太子派人所建的一处雅地。贵族的王公小姐都常常借了地方前来集会,只是鲜少是由太子出面主持了。   掀起帘子一眼看去,在湖畔不远处停了不少骏马华车,秦思尚未下车,便有婢女前来迎着她进楼。   明珠楼两旁有序地摆放着花盆,区区几步也让人衣袂带香。   “秦小姐到了。”   身旁引路的侍婢轻声道,楼内原本几分闲话也停了下来,不少人都在细细打量着她。秦思无视那些并非善意的眼光,径直走向首座的太子殿下。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秦思轻轻瞥了一眼身着天青色绣金锦袍的齐仲景,眼中满是平静,只是这平静中带着很深的防备之意。将军府出事与太子绝对脱不了干系,现在她只要一个不留神便会被人抓住把柄,纵有再多的恨意都只能忍住。   “今日集会,秦小姐不必多礼了。”齐仲景倒是一副坦然的样子,脸颊上有点点红润,掩去了不少病态。   秦思起身后,便被人拉到一旁,抬眼看去却是董采薇。她今日穿着一袭淡蓝色薄衫,与太子的衣饰倒是格外相配。   董采薇将秦思带到一旁坐下,含笑道:“上次,多谢了。”除了她们二人,旁人自然听不懂这道谢是为什么,那一日秦思分明是可以将彩头留给董采薇的。董采薇虽然不解,甚至怀疑秦思的用心,但是得了出彩却是真真的事情。   “举手之劳罢了,况且采薇姐姐身姿清丽,秦思自愧不如了。”口里说着官家的场面话,眼眸却在四处打量着今天的来人,想看看与前世里有无区别。   撞上一道目光,那目光好像一直在等着她一般,待她的眸光略过,已经被紧紧锁住了。他朝着秦思一笑,不觉间秦思已经放下心来。   秦家投靠了齐仲天,那有他在的地方,自己必定没有太大的危险。她要是记得不错,今日最初太子殿下是让齐仲天先行作诗的,当时齐仲天似乎有些为难,自己那一句诗正是为了替他解围才作的。   果然,秦思的记忆与今生一样,太子齐仲景开场便将注意转到了齐仲天身上。   “今日的集会,大家只谈诗作文章,不提其他。孤素问三弟的文武双全,只是不曾见识过,不如今日就由三弟开头吧。”齐仲景淡笑着道。   原本是太子殿下办的集会,太子自然该起头,可是齐仲景身体一直不好,加上太子的身份,谁敢提此要求?现在他发了话,齐仲天便只得从命了。   只见齐仲天拱手笑道:“臣弟献丑了,只是还请皇兄先出个题。”   这份淡然让秦思有些不解,她记得当初齐仲天不是这样答的啊……   在秦思不解之时,坐在靠近上位的一名女子站了起来,那女子相貌很是清秀,身穿杏红色短褥与绣花百褶裙,很有大家风范。   只是对于这个女子,秦思丝毫没有印象。   “哼,又是她。”身侧的董采薇咬牙道。   “采薇姐姐,她是何人,怎么面生的紧……”秦思开口问道。   董采薇鼻下一哼答道:“她便是俞丞相的小女儿,刚刚从老家接过来没多久。不过据说是才华横溢,今日倒是让我见识见识。”   两个都是富有才名的女子,身份地位相当,甚至,那个刚刚冒出来的丞相之女要更显赫一些。董采薇向来是被人捧着的,又如何会忍受其他人的存在?   “倒是不曾听说过。”秦思淡淡回了一句便将目光移向了齐仲天。   那女子盈盈一拜,莺歌之语道:“太子殿下,这个题目不如由臣女来出吧。”名叫俞玲珑的女子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齐仲天,随即又低下头去。   “好。”齐仲景自然不会搏了她这个面子,其余人也并无异色,只是秦思的脸色白了白。前世里根本没有这么个女子,那后面的事情会变吗?   “臣女想了想,不如以‘日’为题吧。日者,明媚也,阳刚也。”俞玲珑莞尔一笑,清浅的面庞上带了几丝羞红。   抢先出题是想给齐仲天解局吧,俞玲珑所做的倒是与前世的秦思有些相同之处。秦思再次看向齐仲天时,他已起身立在厅堂中央了。而俞玲珑却是莲步轻移默默退开来,徒留下了那灼灼然的目光凝在齐仲天身上,其中爱慕之意昭然。   这让秦思心头紧了紧,那一丝浅浅的不舒服蔓延开来。   齐仲天周身散发开凛然之气,冰冷的唇开合间道:“大漠孤雁啼空寂,雁门将士抹黄沙。城郭残血映红日,谁家子弟荣枯骨。”   那醇厚低沉的声音带着些苍凉,似乎将那大漠黄沙间的残阳白骨都融合成了一首挽歌一般。声音落下,勾起了众人心间的悲凉一片。   “好。”   尚在这一首诗中沉浸着,一声叫好之声惊得大家回神,那眼中的恍然在印证着方才的入迷。叫好的人是坐在首位的齐仲景,他略白的唇瓣上展开了笑意,扬起了唇角更添上几丝苍白的冷。   “三弟果然不愧这文武双全之名。”   “皇兄谬赞了,臣弟献丑了。”齐仲天谨慎地将称赞散去几分,抬起的黑眸与齐仲景一对,和睦中现了僵硬。   齐仲景突然捂住了嘴轻声咳了起来,一旁的内侍急忙送上茶盏与手帕。他挥手扬开,理了理腿上的锦缎:“孤下去小憩片刻,诸位继续吧,若是有佳作定要留下墨宝来让孤看看。”   “臣女(臣等)恭送太子殿下。”   那瘦削的身影从珠帘中穿过,只留下若不可闻的轻咳声还在耳旁回荡着。   而少了太子殿下坐镇,这集会少了些庄重,多了些随意。秦思谨记着前世之事,所以旁人若是有问,定会推脱开来,而且她身旁坐着的董采薇自然也能够替她解围了。   不多时,官家小姐们俨然分作了两派,一方以董采薇为首,一方以俞玲珑为首。秦思并不打算参与这番小女儿家的争斗,自然是一语不发。   她只是偶尔会抬眸看看齐仲天罢了。   又一次抬眸,齐仲天也正巧看着她,一个似柔和,似安慰的眼神让秦思不禁展颜。这一笑落在旁人眼里,自然是容不下了。   “哟,这不是秦姐姐吗?”俞玲珑身旁一个梳着双髻的女子带着不满看了秦思一眼道。   俞玲珑睁着圆珠般的水眸问道:“秦姐姐?”   “是啊,玲珑姐姐,这就是秦将军的女儿,那可是将门虎女啊,不过呢,据说秦小姐的舞技超群。上次太子生辰我还想好生学学,哪知秦姐姐却晕了,那身子骨可是弱得很。”   秦思闻言,脸色未变,只是看向俞玲珑的目光冷了几分。她与自己看似一般大小,身边这个丫头更是才十二三岁的模样,可说话丝毫不容人。   收回目光之时,秦思下意识看了看齐仲天,只是他却没有丝毫反应,好似秦思与他并无什么关系似地,这让秦思的心头又是一重。   “是吗?”   对于这挑衅,秦思良久僵硬的笑了笑。若是前世,她哪里会忍下这些气,可是现在不行,她不能给爹爹添麻烦。特别是,现在齐仲天并没有帮她的打算。   见秦思沉默,一旁的董采薇坐不住了,不论如何现在秦思坐在她旁边,这打的可是她董采薇的脸了。她抬起柔荑重重拍在桌案上,那带着怒意的目光直射向俞玲珑。   “秦妹妹不想理会叫人的狗,可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也要给疯狗一点教训。”董采薇对着秦思一笑。   被骂做是疯狗,那女子跺了跺脚,往俞玲珑身后站了站。俞玲珑稍稍颔首,头上钗环摇曳:“姐姐息怒,莫要与妹妹们计较了。想必她也只是想看看秦姐姐的才华罢了,并没有恶意的。若是秦姐姐实在不擅长,罢了就是,何苦闹僵了关系。”   俞玲珑年纪虽小,可是谈吐间暗藏的咄咄逼人丝毫不弱,秦思见董采薇已然是怒气大盛了,她亦起身拉了拉董采薇的绣摆。   “姐姐,不必动怒,秦思本就不善文辞,还让众位见笑了。”秦思想要息事宁人,董采薇也正好趁势而下,今日她替秦思争辩,一半是为了还情,一半是为了让大家看看,她董采薇是可以依仗的,倒也不必真的为了秦思强出头。   可是那出了头得刀怎么能无功而回?   “秦姐姐不要自愧,你是将门虎女,女儿家的小玩意儿自然是弱些。”   这话一出,秦思眉间皱起,天朝的文臣武将虽然是不相伯仲的,可是说起大家闺秀,定是婉约有才华的女子或贤淑有德的女子更讨喜一些。现在这么一出,想必马上便要及笄的秦思会落下话柄了。   脸色有些发白,秦思紧抿着唇,眸中带着漠然。   齐仲天放下手里的瓷杯,看了看现在的局面。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正欲起身替秦思解围,却不想有人赶在他之前了。   大家麻烦点点收藏吧,虽然大家看书,收不收藏无所谓,但是对陌陌来说,却是唯一能够证明成绩的了。谢谢大家了……   ps:我给大家解释一下重生吧,现在的重生文有两种类型,一种是重生以后,事件没有改变,环境没有改变,主角通过先知来改变将要面对的事情。一种是大事件相同,小地方不同,让主角在改变原来的命运时,又有新的机遇,我的属于后者……报告完毕,呵呵,谢谢大家支持哦~   第十三章 风远侯世子   “在下倒是听闻俞小姐有才,只是今日一见不免失望了。这德言容功四样,似乎……呵呵。”来人留了一半的话头,比全部说出来更要让人遐想连篇,其中的讽刺之意很是显然。   秦思松了一口气,满怀着谢意闻声看去,不想那人竟然是他。   三少。   他今日未着白衣,而是穿着一袭墨色长袍,腰间系着青玉环带,更显得面容俊美无俦。他侧身对着秦思一笑,琥珀色的双眸光彩滑动,在秦思开口之前便说道:“在下乃是风远侯世子,叶筠一。”   风远侯?世子?   秦思是听说过这个风远侯的,他是当今天朝唯一的异性王侯。据闻当年朝堂上叛臣生乱,秦朝定恐外朝异动,领兵独自镇守边疆。正是风远侯一人稳住朝堂之势,在皇上身旁出谋划策并带兵剿灭了朝中的叛匪。只是后来功成身退罢,顶着风远侯的名义却不再出入朝堂,而且自请去了封地齐州。   而叶筠一这个名字,她似乎在哪里听过。她垂眸而思,忽而想起当日太子生辰宴会上,自己晕倒前听见的那个名字。   望向一旁显得淡然超群的男子,秦思凝了凝神,他既然是世子,那“三少”对他来说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身份?   愣怔过后,见四周皆是安静,秦思才轻轻一笑福身道:“秦思见过世子。”   “秦小姐不必多礼。”说罢,叶筠一对着众人拱手告礼,随后回了自己的位置。   随着他的出现,四周渐渐起了议论之声,而秦思一坐下便被董采薇问及:“秦妹妹,你认得这风远侯世子?”秦思闻言摇了摇头,的确,若不是他刚才自己说出来,她哪里知道他的身份。   “可真是奇怪了,这风远侯世子从来不曾出现在大场合中,对人更是冷淡之极。上次太子生辰,也不过是送上贺礼便走了,更何况是这集会了。还真是难得了。”对董采薇无意的低喃,秦思只能一笑而过,心中却是细细盘算起来。   叶筠一刚刚帮她是有意的还是无心的?   更让秦思不安的是,上次在城内遇见,她是穿着男装的,那他有没有认出自己……   心慌之下,秦思抬眸看去,叶筠一正冷着脸闭眼而息。   如果没有认出来,一切都好说。如果认出来了,那她与苏离渊的关系也就瞒不住了。若他是自己人倒也罢了,若他不是,可就不妙了。   秦思眼眸中异色迸起,呼吸乱了几分……   集会依旧有条不紊地继续着,到了最后,厅堂中能争一争魁首之名的也只有董采薇和俞玲珑了。   秦思百无聊奈地听着那争锋相对的诗词,却见齐仲天对着她温尔一笑,似乎是对方才未能及时替她解围而道歉。   还来不及回应,尖锐的高呼便传了进来:“太子殿下到。”   齐仲景这次出现,精神已然好了不少,他淡淡环视四周,目光在叶筠一身上停了停:“没想到,孤这小小的集会,世子竟然也会赏光。”   这一句话让秦思感受到了点点不悦之意,按照董采薇的说法,这个叶筠一性子疏淡,太子对此应当也是不满的。   见太子开口,叶筠一起身拜了一拜道:“太子殿下见笑了,微臣自幼孤僻得很,不爱与人交谈。实在不习惯这些场合,不过既然微臣在京中,自然是不会视请柬于无物的。”   这一番说辞带着几分傲气和几分疏离,让他与太子之间隔上一段很敏感的距离,既不是亲近,也不算是敌对。   看来,这个叶筠一应该不是太子这方的人了。   秦思刚刚安下心来,又见齐仲天起了身。一向刚毅的脸上线条柔和了几分,他对着叶筠一一拱手:“仲天可是久仰世子大名了,上次皇兄生辰,我不曾赶回来,也错过与世子一见了。”   “三皇子见笑,三皇子的文武双全才让筠一佩服。”对于齐仲天,他的态度依旧淡漠却不冷漠,与太子一般无二。   碰了个不着痕迹的软钉子,齐仲天面色不大自然地回了自己的位子。想来他是见叶筠一与太子并不亲厚,可以争取一番吧。   而叶筠一没坐多久便起了离意,等到一人作诗毕,他对着太子一个躬身:“太子殿下,微臣对这般场合实在是不习惯。还请殿下准许微臣先行告退。”   在齐仲景“嗯”声应答后,衣袂旋转间身影便往外退了去。   目光追随着那墨色隐去,秦思僵硬地笑了笑,这个叶筠一看来也不是三皇子的人,否则也无需齐仲天亲自起身招呼了。这么看来,她还是有麻烦。   余下的时辰,秦思兴趣缺缺,等到集会毕,与身边的董采薇等人打了打招呼便快步离开了明珠楼。   今日的集会她完全背离了前世的轨迹,没有作诗也没有为齐仲天解围,可是,俞玲珑和叶筠一二人的出现又给了她一记闷雷。   前世的记忆里,丞相府的小姐根本默默无闻,她是一直生长在外乡,并不在京城的。而她自然救更不认识什么风远侯世子了。   秦思紧咬着贝齿,满目的疑惑,随着车轮滚滚,那声声叹息都掩埋在了马蹄声中间。她丝毫看不出这个叶筠一是哪一方的人,或者说,是敌是友。   “吁……”马车猛地一停,车帘外传来车夫的叫骂声。可是很快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落下,让秦思心惊了起来,她伸手欲掀起车帘,正好抵上一道胸膛。   手下的浅浅温度让秦思心惊,她抬头看去,却是一双带着笑的浅色双眸。   “三少?”   秦思不知为何,看见这双眼便会卸下防备之心,或许前一世里,在生死关头拼命护着她的那道身影太过深刻,让她如何也防备不起来。   话音刚落,叶筠一已经钻进了马车,他在秦思身侧坐下,淡笑道:“看来,我果真没有认错人,这位‘公子’,别来无恙。”   秦思这才想起眼前这人不止是三少,而是风远侯世子。就算叶筠一先前并没有认出她来,她刚刚那一声“三少”也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身份,现在,她也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了了。   “秦思见过世子。”脸上表情极其复杂,秦思将双手合在身前略一弯腰,算做见礼了。   叶筠一对此却是轻声一笑,温和道:“你不必拘谨,我们并非第一次见面了。方才在集会上只以为是我看错了,所以追上前来问个明白,却不想真的你。”三言两语将来意说明,叶筠一脸上温和不变。   今日一见,叶筠一就知道自己与秦思必须说个明白,自己上次并未承认三少这个身份,可是,但凭她喊出一声三少,无论查实真假,都能给他惹来杀身之祸。   现在的叶筠一与上次所见的漠然和方才明珠楼里的桀骜大相径庭,既然对方来意不明,那她便以静制动。秦思对上他的温和笑道:“世子见笑了。”   “秦小姐似乎很淡然。”叶筠一收起笑意,身子往后半仰着,靠在软垫上:“说起来,我与离渊先生还有些瓜葛。”   听见苏离渊的名号,秦思身子紧绷了绷,她极力掩饰住心头的惊慌,直直看向叶筠一。那俊颜上是一览无余的平淡。秦思放轻了呼吸,任由惊慌缓缓褪去。   前世里,叶筠一救了她,那么这一世定然不会毁了她。而且,若是他想要在暗处做什么,根本无需来找她了。   “在下想与小姐做一笔交易,不知小姐意下如何?”叶筠一有些讶异秦思的平淡,临危不乱,明明担忧却不露丝毫破绽,果真不愧是离渊先生的徒儿。   风吹过,将车帘卷起点点缝隙,秦思鬓间发丝扬了扬:“三少请说。”   闻言,叶筠一忍不住扬起唇角,她倒是学得极快。自己用离渊先生来作要挟,她马上便出言提醒自己三少的身份。   “你为何将我误以为是三少?”   “你分明就是。”秦思并不思索,直白的话中竟然带着隐约笑意。   “哦?”叶筠一环臂而观,秦思挑眉道:“若不是,你又为何要来嘱咐这一番,或者说为何要与我交易?”   闻言,叶筠一轻笑了笑:“不过是那你叫出的两个字太有分量,带来的后果不轻。我怎能背上这口黑锅?”   叶筠一周身没有丝毫的戾气,连先前的距离感也消散了几分。他看似在调笑,却是将三少这个称呼的负担告诉了秦思,也依旧在打消秦思心中的肯定。   秦思明知实情,却无法说出原由,只得垂眸敛衽道:“秦思出了这辆马车,自然不认识什么三少,只是今日见过一个从未谋面的风远侯世子。”   “好,那我身为世子,又极少出门,今日前从未见过小姐,更是不知什么离渊先生了。秦小姐以为如何?”叶筠一正色道。   秦思点了点头,既然解除了危机,她也就不必再忧心了。师父告诉过她,许多空口的承诺,远远比不上手中有把柄来得牢靠。至于这个“三少”,她迟早会弄清楚是什么来头……   “那在下就不打扰了,今日多有得罪。”得了承诺,叶筠一撩起车帘迈步出去,秦思望着他的背影忽而想起什么。   “方才,多谢了。”她又欠了他一次。   叶筠一闻言顿住脚,随后才明白过来:“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说完,叶筠一在车夫颈间一点,人影一晃已然不见。   被解开禁锢,悠然转醒的车夫摸了摸后颈处,隐约的疼痛感让他摸不着头脑。只听着车内有声音缓缓飘出:“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就停下了?”   那车夫好似梦寐了一场,见车内的秦思问话,他才恍然间拍了拍脑门继续执起马鞭往前行去。   车轮带起碎尘片片,马车边角上挂着的细碎流苏摇晃着过了街角。叶筠一从一道矮墙的暗影中出来,望着未落的尘埃不由叹了叹气。   方才说得轻巧,的确是区区“举手之劳”,但他的出现却坏了大事了,责罚必定难逃。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当时隐在暗处,为何忍不住要出面帮她解围……也罢了,只当是还情给离渊先生了。   ……   第十四章 循环回复愁   秦思很快回了府,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疲惫。抬眼看了看那烫金的匾牌,淡阳糅杂着那金色落在将军府门前石狮上。灰白色的狮身柔和了几分,秦思无言笑了笑,脑中却是将今日的情形想了又想。   不期然间,一个轻柔而虚幻的声音再次窜了脑中。秦思微愣,随后摇了摇头,今日又多亏了他,否则自己的隐忍便化作乌有了。就算自己当时随口说上几句,也就未必不会被人传了出去。   叶筠一,我自然会知道三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想着那双略浅的眸子,秦思脚下快了几分。   到了前厅里,厅内的首位上坐着身穿一身褐色长袍的秦朝定,他面色凝重,若有所思地一直看着远远走近的秦思。   “爹,我回来了。”秦思迈入厅内的一刻,一旁的林管家与两个婢女便退了下去。秦思眼睫轻颤了颤,在秦朝定眼前站定。   秦朝定不似以往那般温和地笑笑,而是重重在桌案上拍了拍,那刻着碎花的青瓷跳跃着颤抖着,平整的碗口倒过来打了个转儿。   “阿离,你向来对诗词讲究,为何今日宁可被骂也不肯作上一首?”秦朝定的话让秦思有些讶异,原本以为爹爹要明日才会知晓,谁想这消息来得比她还要快上一步。   秦思也并不隐瞒什么,直言道:“爹爹莫非忘了,你交待阿离不得与皇室中人来往,阿离自然不必在太子与三皇子面前表现一番了。而且……”这是秦思的心里话,当日秦朝定让她随心,她便随了自己的心思,可是当她看见秦朝定骤然阴沉下来的脸色时,才住了话。   “而且什么?我告诉过你,许多事情我们需要重新来衡量了。”秦朝定此刻丝毫没有武将的骁勇之气,相反更多的是文臣谋士的沉着。这样的秦朝定,秦思很是少见。   秦思将目光往上移了移,对上秦朝定的眼问道:“爹爹所指的是什么?”   “我秦家投靠三皇子的消息本不该传得太快,可是三皇子带你去飞虎营的事情,已经将我们与他绑在了一起,所以才会有前段日子那些事端。”   “那爹爹以为如何?”秦思听出话中深意,正色问道。   “既然我秦家没有了退路,就自然要依靠着三皇子了。从前……”好似带着犹豫,秦朝定重重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从前不允你与三皇子来往,是怕连累了你,却不想,你早就深陷其中了。也罢,既然……既然你对他有情,爹也自然是要尽力成全的。”   “爹爹说笑了。”   纵然秦朝定已然很小心稳住情绪,但其中的沉重,秦思看得分明。爹爹护她至极,一向不愿她掺和其中,现在却让她去与三皇子相交,甚至有将她许出去的意味,莫非,是太子殿下一方逼人太甚了。   “爹爹想让阿离如何?”秦思声音颤了颤,秦朝定的意思已经很是清楚了。   “你既然心中有三皇子,凭着爹手中的军权,一个皇子妃也是不在话下的,自然也不会有人欺辱了你去。”秦朝定垂着眼,让人看不出他的神情。   前世里,对于这桩婚事,她很欣然,可是今生,她必须逃开。现下已经逃不开,一切轨迹重合在了一起,齐仲天依旧是她要嫁的人,可是为什么,心中并没有特别强烈的喜意。   “阿离明白了。”   没有太多的犹豫,秦思含笑答道,那微微扬起的眉梢与唇瓣让人不禁感到那份愿意,可那被眼睫覆盖上的眸却很是淡然。   “你明白就好,爹,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秦朝定看向秦思,目光中带着点点惋惜一般,可待秦思再看去,又什么都没有了。   “如若你对三皇子无情,爹是如何也不会舍你的……”   那一声重重的叹息声,落在了秦思耳里,如同千钧之中压了下来。   等到进了自己的屋里,秦思才松下了僵硬的脸颊。   一切都没有改变,纵然初衷变了,过程也变了,可是结果却是一样的。那她重生回来有是为了什么?她努力地改变命运轨迹又是为了什么?   心底无数的质问在叫嚣着,秦思不禁轻嗯出声。现在的情形无法再改变了,她能做的不过是继续按照当前的形式走下去。   太子殿下既然是敌对着的,那齐仲天便是唯一能保全他们秦家的人了。罢了,秦思幽然长叹着,唯一庆幸的便是她总算知道有些危险在暗处伺机而动,那只要齐仲天多花些心思,也就能避免了。   “小姐不开心?”送晚膳来的天官,小心地问道。   秦思微愣,她不开心吗?伸手扶上右边的脸颊,触手的冰凉。原来,她当真是不开心的,她不想让过去重演,却更不想以自身作为筹码。即使要嫁的那个人,是自己颇为心仪之人,也不想……   天官见秦思不答话,将手中的托盘放下,走到秦思身前,眉眼中满是着急。秦思缓了缓神色道:“我没事。只是今日累着了。”   天官见此松了口气,走到秦思背后,轻柔地给她按着肩胛:“小姐快吃吧,莫等凉了,伤身。”   肩上的软软力道伴着轻轻的声音,将秦思所以的烦躁都压了个干净:“好。”她拿起木箸,眼眸亮而盈|满笑意。要知道,她秦思从不是个害怕面对事实的人。   集会过后,传言最盛的并非是鲜少露面的叶筠一,而是丞相之女,能够与才女董采薇不相伯仲的俞玲珑。传言她貌美而才决,传言她对三皇子极为倾心,传言她此次入京是为了嫁给太子为妃……各种或虚或实的传言让俞玲珑很快成为京中贵族之间的焦点,甚至远远超过了董采薇。   没过几天,秦朝定下了朝便邀了齐仲天来将军府。名义上是探讨兵法,事实上却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来探清齐仲天的心思,想必秦朝定对那些传言也是很介怀的。   按照秦朝定的吩咐换了一身衣裳,秦思打开房门往书房而去。一路上,一旁的管家林伯都是欲言又止。直到那书房门近在眼前时,他才低声靠近说道:“小姐,将军交待下来,无论如何,三皇子妃的位子不能让给俞家。”   秦思知道,这个俞丞相在朝中是文臣之首,与秦朝定这一批武将是相互对立的,一直以来便有朝堂之争。而在太子与三皇子暗里的争斗中,他们二人都是不曾表态的,现在秦朝定投靠了齐仲天,成为三皇子一派,而俞丞相的选择便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了。   若俞玲珑成了三皇子妃,那对秦家可不是什么好事。   “嗯,我知道了。”随口应了一声,秦思眉间不可见地蹙了蹙。   脚下的金丝绣凤鞋迈上了石阶,秦思摇曳着衣衫立在书房门口,书房内似乎还有隐约交谈的声音传来。秦思并不出声,等了没一会儿,里头的谈话声就停了下来。书房紧闭着的门也打了开来。二人一前一后地出来,见秦思站在门前,为首的齐仲天停下了脚步。   见状,秦思福身一拜,提声道:“见过三皇子。”   齐仲天伸手虚抬了抬:“阿离不必拘礼,那日集会上实在不便出面,还望阿离莫怪。”这话即使对秦思说的,也是对秦朝定说的。而他当着秦朝定的面,叫秦思“阿离”,也是意在表示亲近。   抬眸回话道:“三皇子说笑了,小事罢了。”秦思答话时,越过齐仲天看向秦朝定,只见爹爹避开了她的眼神,却侧身道:“微臣现下有事,就让小女送三皇子出去吧。”   闻言,齐仲天朗笑了笑,刚毅的脸上满是爽快,他提声道:“将军自去忙便是。”   “三皇子,请。”秦思略一福身道。   一路上,秦思亦步亦趋地跟在齐仲天身侧,而身旁的下人都自觉落后了一大段距离,那紧绷的情绪让她觉得窒息。   忽而,齐仲天朗声笑道:“阿离,这次我可要多谢你了,帮我说服了你爹,让我的胜算可大了不少。”   乍听之下,秦思闪了闪神,很快她就明白了过来,当初在天香楼中,齐仲天曾问她“事情办得如何”,现在说要谢谢她,难道从一开始,齐仲天让秦思做的事情就是说服秦朝定?当时只是隐约猜测,现在却是落到了实处。   秦思的脸色半响没有缓过来,这落在齐仲天眼里,让他生了不快:“怎么?”   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那英挺的身姿很是迫人,秦思摇了摇头,正色道:“没有,只是方才突然想到了三皇子所说的胜算。”   “哼,这胜算必然会是我的。至于你,我答应过娶你为妃也自然会做到。”说着,齐仲天心情似乎颇为爽朗,笑着往外而去。   原来,这就是当初秦思与齐仲天的交易,以皇子妃之位换取秦朝定的支持。   “嗯。”想着这一笔交易,秦思实在说不出感激涕零的话语,她垂眸嗯了一声。送着齐仲天上了马车,那车轮辗转的声音远去,秦思身子陡然一重,脚下一个踉跄,若不是手撑着墙壁怕是会摔下去。秦思靠在紧闭着的绯红高门上,她紧紧抱住瑟瑟发抖的自己。   原来,这一世的变故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第十五章 玲珑剔透心   一切关系摆在了明面上,齐仲天对秦家的态度也明朗了不少,时常会来将军府坐坐,而京中许多场合,他也会将秦思带在身边。   很快,到了俞玲珑的及笄之礼。先莫论她的才名,但言俞丞相在朝中的势力,来的人便不少。更何况有才名在外,青年贵族自然也都纷纷前来。天朝女子最晚在成年后一个月内往往便会定下亲事,而听闻俞玲珑从前并未许配过人家,这无形中加重了俞玲珑的分量。   皇上下了赏赐,已然给了俞家很大的面子,所以就连一向与俞丞相不和的秦朝定也到了。秦思跟着秦朝定走入丞相府,门口候着的管家粗粗行了一礼,待接过贺礼后便引着二人往里走去。   丞相府与将军府规模相仿,可是风格却大不一样,将军府大气之中带着点点柔和,而丞相府却只能用精致来形容了。   今日的喜庆似乎感染了庭院中的花朵,争艳之中那鲜亮的色彩迷乱人眼。   秦朝定进了内堂,众人皆看了过来,说小声无形中淡了几分,而一道身穿紫红色朝服的中年男子更是提步上前,拱手道:“秦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了。”   “不敢,丞相大人有礼。”秦朝定亦是抱拳敬礼。   丞相俞绍成说话之时,目光一直落在了秦思身上,那五分探究五分评价的模样让秦思生了不悦。秦思莲步轻移,上前福身道:“秦思见过丞相大人。”   俞绍成当即收回了打量,笑道:“果真是贵门之女啊,这模样性子都是极好的,比我那顽劣不成器的女儿可强了不少。”   众人闻言都变了变脸色,这俞绍成与秦朝定之间的争执出了朝堂从不显露。可刚刚俞绍成的话明着是夸秦思,暗则是在以俞玲珑现在的名声压制秦思。   秦朝定怒气而起,正要反驳,却听闻一声“三皇子到”传来。侧脸看去,齐仲天正从门口迎风而来,衣袂带风划过沉寂的空气。   众人都起身行礼,他只是随口一应,眸光在秦朝定与俞绍成身上打了个转,便停在了秦思身上:“这丞相府景致不错,你随我去四处看看。”   话音一落,俞绍成的气焰顿时弱了下来,四周的人也安静了下来。今日俞玲珑才是正主,而且俞玲珑分明对三皇子有几分意思,可三皇子却对秦思这般殷勤,着实让人想不明白。   而更让人不解的是,对此,俞绍成只是收敛了笑意,并没有丝毫的不悦,对着二人离开的身影更是一脸笑意相送。   等到他们走远,俞绍成才对着众人歉意一笑道:“诸位先坐着,我去看看小女准备得如何。”   ……   齐仲天与秦思二人挑着人多之处走着,不时会有人上前来行礼,根本说不上几句话,可是秦思却清楚,他是在给秦思一个身份,或者说是想假装给某些人看。   他们二人在这边众人中穿梭着,那一头,俞绍成则是从侧边的小路进了内院,这三皇子已经到了,俞玲珑也该出来了。   思及此,他脚下不由更快了些。到了俞玲珑闺房里,俞绍成轻轻咳了几声,打发走了一众婢女,拧着眉宇对着正在描画眉黛的俞玲珑道:“玲珑,你快些吧。三皇子已经来了,现在正和那秦莽夫的女儿在一起。若是晚了,怕是来不及了。”说着,俞绍成焦急地拍着手心。   反观俞玲珑却是微笑着拿起一盒胭脂,以手缓缓晕开,那略显得暗沉的肤色在胭脂的晕染下透出粉嫩的色泽,原本清秀普通的五官顿时明亮了起来。   “你快些吧。”俞绍成不耐地催促着。   “爹,你何必着急,上次女儿便说过了,若是这三皇子是聪明人,必会选我们俞家无疑。”俞玲珑因着这自信,凭空添了几许眉间流彩,只是那眼角处的阴冷让人不禁发寒。   俞绍成没有俞玲珑这么有把握,他眉心皱了皱道:“可是三皇子对那秦家小姐上心得很,而且秦家的那个老匹夫在军中的作用不容小觑啊。”   俞玲珑轻轻摇了摇头道:“爹,你尽管放心吧,这个三皇子妃的位置必然是我的。要知道秦思已经是三皇子掌中之物了,要控制就容易得多,可是我们俞家,尚未作出抉择。我堂堂丞相之女怎么可能输给她?”   “这是自然,我暗中培养你这么多年,正是为了一鸣惊人,又岂是那个黄毛丫头可以比拟的。”俞绍成对此颇为得意,当初他就料定了这一场政治对立,便想好了将后半辈子的身家放在这个女儿身上了。自然,俞玲珑也没有让他失望。   “是了,爹你再想想。一个秦家的分量比较重还是,加上我们俞家更重?”俞玲珑若有所指一般,眼眸夹着点点精光。   俞绍成倒吸一口气,那胸口的迷雾被拨开来,俞玲珑一语道破了当局,也让俞绍成心中的担忧淡去了很多。是了,三皇子是个明白人,一个秦家不过是一重保障,而要压倒太子的实力却只能靠他,当朝丞相。   捋着下巴笑了笑,俞绍成道:“走吧,既然是定局,那也莫让那丫头夺了风头。一个月内,她定输你无疑。”   闻言,俞玲珑理了理鬓角的发丝,回以一笑,缓缓起身,踏步而去。   当俞玲珑与俞绍成父女俩出现在众人面前之时,众人皆是为俞玲珑一叹。那纤细若拂柳的身姿随着那飘然衣袂,晃动出令人心折的弧度。   而秦思自然也看了过去,她打量的目光尚未收回之时,俞玲珑便朝着齐仲天款款走来。还来不及说出恭贺与夸奖之言,众人便不禁噤声,看着眼前这诡异的情形。一个是威震三军的秦将军最宠爱的独女,一个是门客满天下朝中肱骨的俞丞相的爱女。中间夹着当朝唯一能够与太子殿下相争高位的皇子。   在旁人不解状况之时,秦思却是慎重了起来。这个俞玲珑并不掩饰对齐仲天的爱慕,那清亮的目光如同一道细腻的溪流,先是冷冷从秦思脸上划过,等到与齐仲天的眼眸相对便成了最温暖的柔和。   第十六章 再度巧解围   “玲珑见过三皇子。”俞玲珑嫣然一笑,眸光流动之间带着顾盼之色。   齐仲天哪里不知,他一向冷淡的面上起了点点笑意:“今日是俞小姐行笄礼,当好生庆贺一番。”   这话落在旁人耳里,有些旁的意思。现在是秦家与三皇子之间合作最为关键的时候,不容出一丝差错,秦朝定自然清楚,见俞玲珑只朝着齐仲天而去,他便利目看向秦思,那其中的告诫之意很深,让秦思忽略不得。   “呵呵,上次在集会上,不知秦小姐是皇子在意之人,得罪了。”俞玲珑将声音放得很轻,旁人只能看见她的双唇开合,却听不见她所说是何。   秦思闻言便知道俞玲珑所打的主意了,会意秦朝定所示,她向前稍稍迈了一步,笑道:“姐姐惦记了,哪里有什么得罪不得罪,倒是秦思还欠姐姐一句谢谢。”   “哦?为何要谢我?”俞玲珑眼色变了变,她本想借机向齐仲天讨要上次的人情,可这个秦思倒是反应极快,将齐仲天的话挡了下来,也就让她失去了先机了。   秦思以余光看了看齐仲天,他并没有打断她的意思,于是继续说道:“秦思自然要谢姐姐,秦思对于诗词文理不长,上次多亏姐姐替三皇子解围了。”   这番话秦思将自己放在了齐仲天身边,既是示威也是试探。无论是秦朝定所言,还是现在情势所逼,她都输不得。当下败了下来,还是败在俞玲珑手上,那骠骑将军的名号自会成为文臣笑柄。至于试探,是想知道齐仲天对她到底有几分打算。   三人之间安静了良久,齐仲天亦是沉默不言。等了良久,他才转头对秦思笑了笑:“这倒是不错,上次我的确欠了俞小姐一次。”   承认了秦思的话,也就间接承认了秦思与他关系的亲密。听到这话,秦朝定才放下心来,手中捏紧欲碎的酒杯内壁已然有了裂痕点点。那香气四溢的酒水从裂缝中落了出来,滴在秦朝定的衣袍之上。   这边俞玲珑现了败象,俞绍成就大为不悦了,当下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他笑着大声道:“哟,秦将军这是怎么了?”   话音很快一转,笑意变成了冷意点点,俞绍成满是隐忍的怒色:“秦将军纵使力大无穷,也该对我这个做主人的几分面子吧。今日是小女大好的日子,不然在上好的玉瓷杯盏我如何会拿出来?”   俞绍成句句责骂,众人本是不明白的,可在看见秦朝定衣衫下摆上的水渍和他手中已成了几半的碎片时,都变了变脸色。   先莫论秦朝定是有心还是无意,在主人面前捏碎了杯子就是失礼了,而失礼也是文人轻武的一个原因。见秦朝定这般,那些对武将不服的文臣自然是一番悉悉索索的议论。   “丞相既然这么看重这杯盏,那我替秦将军赔你一个便是。来人,去我的车驾上拿那套紫金杯来。”   齐仲天冷然一声,让原本欲发作的俞绍成无话可说。此时他才想起,这个三皇子也是以将名名动天下的。   尴尬之时,太子殿下齐仲景身边随从带着贺礼前来。虽然不曾亲临,却亲手给俞玲珑画了一幅画,泛着淡淡黄晕的绢纸上,一朵莲花傲然跃上,硕大的花朵之下,是细长的根茎,根茎上尚能看出细小的刺纹。   “这是太子殿下送给俞小姐的。”那人行了一礼,将画轴双手奉上后便退下了。   没想到,太子对这个俞玲珑倒是用了几分心思。讶异的不仅仅是秦思,还有在场诸人,太子的画,可不是随便就能送出去的。   秦思从画上收回目光,却想起了一个人,急忙四处找去。   董采薇。   她对太子一往情深,怎么会容得下俞玲珑。   还不待秦思找到她,董采薇便自己出来了。她今日穿着一身淡绿色的纱裙,颇有些朦胧之美,加上嫣红的唇脂,倒是和那画上的荷花有些风华相近之处。   对大多数人而言,董采薇的才名是京城中有名的,而俞玲珑则是口耳相传的,一为实一为幻。现在见二者对立,自然生出兴趣来。   秦思看向董采薇背后,她的父亲户部尚书董达并没有制止她的意思,看样子也想借机搓搓俞玲珑的锐气,或者说,是为了太子送礼这一举而还击的。京中的人都知道,在董采薇的笄礼之上,太子表明对董采薇的欣赏之意,也因此,董采薇的婚事才会放了下来。现在董采薇的婚事耽搁下来,俞玲珑却让太子费了心,这让他们董家怎么咽下这一口气。   “今日是妹妹大好的日子,姐姐愿你早日许得好人家。”董采薇柔言细语道。   俞玲珑知道董采薇必定想以才学来试探她,或是让她在众人面前落入下风,她自然不会这么傻,抢先一步止住她的气焰才是当务之急。于是,她不着痕迹看了看齐仲天道:“董姐姐说笑了,妹妹今日才行了笄礼,总归也还有些时候,不劳姐姐费心了。”   一语讽刺了董采薇,也是再次给齐仲天以暗示。俞玲珑今日要的就是一个结果,根本无所谓是否树敌。   “秦妹妹,你可得小心些……”董采薇总归是大家小姐,那怒色一略而过,转而轻声对秦思使着眼色,随即又笑着对着齐仲天一个福身。   “姐姐说笑了,秦思不大明白。”秦思看着眼前的情形,这两方于她都没有太大关系,不远处一声重咳惊得秦思生硬回答着。秦朝定眸光很冷,让秦思不由打了个哆嗦。她知道,现在她什么都不能做,秦家要靠着齐仲天,她别无选择。   看着秦思的难言之色,齐仲天并没有出面解围,秦思见状,唇边一道苦意蔓延而过。   “今日似乎很热闹,上次中途而走,尚未将二位小姐的才华看个通透,还有几分可惜。现在看来似乎有幸,还能见上一见。”随着一道温和的声音,秦思的心绪被勾了起来。没想到,今日替她解围的还是他,叶筠一。   看见叶筠一,齐仲天的神色中多了一点热切,他望着叶筠一道:“丞相大人的面子果真不小,连世子也请来了。”   “三皇子说笑了,三皇子都在此,微臣又哪里能不来呢?”叶筠一笑着应对,莹亮的眸子灿若星辰。   齐仲天见叶筠一比起上次似乎亲近了许多,也不由轻笑了笑,那硬朗的面庞也豁然起来。叶筠一笑意收回,眸光在秦思身上停了停,好一会儿才移开。   第十七章 宴无好宴回   俞玲珑将叶筠一那一眼看个明白,心中冒出一个新的念头,或许,这般打算,齐仲天会更加乐意。不过她却没心思和董采薇在今日|比个高下,要知道,胜负在于次,而气度在于首。她若是赢了董采薇,博得才名之时也失去了贤名,这对她的计划没有好处。   想到此处,俞玲珑轻轻一笑,站到董采薇身边道“让世子见笑了,我与董姐姐说着玩笑话,哪里能当真,再说,董姐姐的才名玲珑也是极为仰慕的。”   轻巧的几句话,让人对俞玲珑的大度得体刮目相看。相比之下,董采薇的脸色难看得多。   “这是一点心意。”叶筠一说着,让身后随从将一个楠木盒子递给了俞玲珑,打开一看,是一块青翠带着燕红的玉石。   俞玲珑看了看随即福身道谢:“多谢世子。”在众人皆以为他们之间不会再有状况的时候,俞玲珑又开了口,不过她已经不是针对董采薇了。她腰肢软软而动,起身后冲着齐仲天一瞥道:“三皇子与世子今日赏光真是让丞相府蓬荜生辉,这还是借着秦妹妹的光呢,不然,玲珑哪里能有此幸啊……”说完,银铃般的笑声流出,看似抚平了这句话的深意,其实却将一滩水搅乱了起来。   一直没有出声的秦思忽而上前一步,她不出声是不想让场面更加难看,而且叶筠一替她解了围,也无需她再做什么。但是俞玲珑步步紧逼,那就容忍不得了。   眉梢轻扬,秦思略微躬身对着叶筠一一颔首:“秦思见过世子。”冷淡而谨遵身份的招呼,将方才俞玲珑话中的暧昧打破。   一旁的齐仲天适时虚托起秦思道:“好了,这一来二去,行礼就花了大半天的功夫了。也莫误了时辰。走吧。”   秦思轻声应了应,那盘旋在头顶上的几道目光意味不一,让她不安起来。齐仲天今日替秦家出面,先是对她维护,后是替爹爹送了上好的杯盏。这该让她放心才是啊,可为什么在俞玲珑那句颇为暧昧的话语出来后,她便觉得哪里变了。   一场礼宴下来,再无任何风波。只是最后,俞玲珑单单坚持送齐仲天出丞相府,这让秦朝定面色又难看了几分,粗粗打了招呼便带着秦思上了马车,徒留下那携着怒气的背影,和齐仲天淡淡的笑意。   看着秦家的马车走远,俞玲珑展颜道:“三皇子不知可否赏脸?玲珑想请三皇子尝一尝今年的新茶。”   齐仲天眸子微微一闭,现出狭长的眸,他硬朗的脸上似乎多了点点高深莫测:“嗯,不错,我似乎已经能闻到茶香了。”   这是一次有把握的试探,不过齐仲天的回答还是让俞玲珑有兴奋之感:“那三皇子,请。”   俞玲珑纱袖慢展,齐仲天神色一变,哼,想要他入局,似乎还嫩了点,不过既然出了招,他又哪里会躲开。好,他就跟去看看,看看这父女两个想玩什么花样。想到这里,齐仲天大步随着俞玲珑而去。   丞相府后院的一间屋子里像是被刻意装扮过一番,在屋子中间,空出了一处地方,四周都用珠帘垂下以作遮掩,其中放着一张矮几。俞玲珑伸出手去,撩起珠帘恭候齐仲天入内,随后才在齐仲天对面坐下。   俞玲珑熟练地烫洗着面前的茶杯,清水上飘着深绿色的茶叶片片,反复以沸水拂面,那绿色淡了点点。   “这是今晨,玲珑去采的露水,配上新叶可是正好。”俞玲珑并不自称“臣女”,将亲附之意表达得清晰无比。齐仲天面色如常,没有一丝破绽,那挺立的鼻梁带起沉稳的气势。   “果真很香。”俞玲珑双手将茶杯举起,眼眸不时瞥向齐仲天紧绷的下颌线条,眸中带着情丝如媚,若非齐仲天定力过人,怕是早就控制不住了。   齐仲天收回目光,结果那茶杯,淡然无比地饮下。   一旁的俞玲珑却是有些惊讶的,对于她的惊讶齐仲天只是淡淡说道:“俞小姐今日让我来,怕是不仅仅为了喝茶吧?”   开门见山的问话,让俞玲珑微愣住,原本她是打算让齐仲天放下几分防心再说的,可是他根本没有与自己闲话的意思。眸中的风情淡去,俞玲珑伸手把玩着自己胸前垂落着的黑发,面上笑意尽失,尴尬之意倒是明显:“三皇子这么想,让玲珑很伤心呢。今日起玲珑便是能够嫁人的女子了,私下将皇子请来,已经是真心交付了。三皇子这般……这般是否嫌弃玲珑……”   齐仲天一眼看去,俞玲珑半低着头,额前的碎发衬出肤色越发白皙,那小巧的鼻尖将清秀的气质一展而出。这个俞玲珑,倒是当真适合皇家。   “俞小姐莫要这么想,堂堂丞相之女,哪里能说得上嫌弃。”齐仲天偏偏没有想过俞玲珑会与其余女子不一样,将情字挂在嘴边。即便是秦思,当初也是在他多番诱导之下才说出心意。就是这一个意外,让齐仲天落后了一步。   俞玲珑闻言才迷茫着眼望向齐仲天,那迷茫让齐仲天手中不由紧了紧,俞玲珑严重的惊喜不似作假,难道这个俞玲珑真的喜欢他?   “那玲珑哪里比不上秦思吗?三皇子当真要娶她?”这一个先机让俞玲珑牢牢抓住,话已经摆在台面上了,再周旋怕是难以出一个结果了。   齐仲天听见秦思的名字,正色起来,他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手指却依旧放在上头,轻轻地摩挲着:“俞小姐问这个作何?”   “看来,三皇子还是不信玲珑。玲珑自从贡宴时见过三皇子便以下定决心,非君不嫁。”俞玲珑重重地说出“非君不嫁”四个字,让齐仲天有一瞬的失神。这个俞玲珑他确实看不明白……   “不过,仲天却要让小姐失望了,我以答应娶秦将军之女秦思,自然是不能出尔反尔的。”齐仲天目光如炬,没有丝毫闪烁。   俞玲珑闻言苦笑了笑:“玲珑眼光果然不错,三皇子的确是性情中人,若是三皇子轻易便能选择了玲珑,那玲珑才是看走了眼。”说完,俞玲珑伸手替齐仲天斟满新茶。   齐仲天伸手接过,却不再出声。   良久,俞玲珑从坐塌上起身,脚下走近了齐仲天,她的靠近让一阵隐隐的香风包裹住齐仲天,感受到身边人的气息,俞玲珑半蹲了下来:“玲珑当真是一心想站在你身边的,无论你要什么,只要是你要的,玲珑就算粉身碎骨也会帮你做到,你信吗?”   “三皇子注定不是池中之物,玲珑难道比不上那个秦思吗?玲珑自问,比她更适合站在你身边。”那软柔的声音说出字字真心,让齐仲天那冰冷的心也不禁震了震。   良久,在俞玲珑以为齐仲天必然会继续听下去的时候,齐仲天站了起来,他垂眸睥睨着半蹲下的俞玲珑,眼中是平静一片。他勾了勾唇角道:“俞小姐的情意,我心领了。”   说完,齐仲天从另一边越过珠帘而出,那荡漾起的珠帘晃起了莫大的弧度,很快,屋内只剩下一脸漠然的俞玲珑。   ……   这边是暗中的风浪,而在秦思这边却是明明白白的烈火。秦朝定一路上没有与秦思说过一句话,今日秦思没有出彩,可好歹也算让三皇子替秦家出了面,本是不该责罚的。但秦思错就错在竟然让俞玲珑留下了三皇子,这若是出个什么差错,秦家还如何立足?   “爹爹,方才阿离不曾想到俞家小姐会出言留下三皇子的。”秦思僵了僵嘴角说着,眼里满是不安。虽然自小秦朝定便鲜少与她置气,但最近却是常有的事情,她哪里会感受不到秦朝定的怒气。   秦朝定板着的面孔没有松懈一分,他待马车停下,撩开将袍率先下了马车。望着那个带着怒气的背影,秦思眼中淡淡湿润了起来。   “小姐,请回吧。让将军一个人静静。”追到书房时,秦朝定已经闭门以对了,秦思站了许久,林伯才从书房里出来。林伯的劝告进不了秦思的心里,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秦朝定有事情在瞒着她,而且必然是大事。   “林伯,你知道是不是?你告诉我,爹爹到底出了什么事?”秦思抓住林伯的袖子,仿佛在溺水之中抓住的浮萍。   林伯摇了摇头道:“小姐,老奴若是知道,哪里会看着你和将军闹成这样。小姐你就安心吧,天大的事情,有将军顶着。你安心吧……啊?”   秦思知道问不出什么,又等了等才回屋。谁知推开屋门便是一阵热气弥漫,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风拨开了眼前的轻拢着的烟帐,天官的笑脸露了出来,她满脸通红,手中还提着木桶。   “小姐回来了,正好,小姐先沐浴吧。”   被天官引着走到屏风之后,那浴桶之中有些泛着红光的黑块儿,秦思抬眸问道:“这是什么?”   天官笑了笑道:“那是奴婢听人说的,将石头洗干净放在火里烧热了,再用来沐浴,能驱寒。奴婢想着小姐这几日都畏寒,所以……”   闻言,凉凉的心间骤然暖了起来,酸涩的委屈涌上来,轻轻的痛堵住了她的胸口,秦思上前抱住天官,垂下的眼眸中落入一滴泪,直入浴桶中……   第十八章 独自傲京华   纷繁尘埃落定,京城似乎格外安静。原本以为俞玲珑留下了齐仲天,对秦家是不利的。可是谁也没想到,在那之后,齐仲天反而与秦家更加亲密了。   而这亲密却是一把利刃,无形中放到了秦朝定的脖子上,很快,朝廷上起了风波,最具争议的出征一事落到了秦朝定头上。   西北边的鞑靼不知为何,突然在数日前陈兵于边关,数万大军直逼两国边境,与雁门关遥遥对峙着。边关的副将唯恐形势有变,快马向朝廷上表求援。   太子一派此次极力推举秦朝定前去,先不说秦朝定本就是将,而且曾在多年前,秦朝定驻守边境有功,这次让他去也是极为合理的。可是齐仲天却众人的讶异中出列,与太子一同推举秦朝定为将。   秦朝定亦是不反对,于是一切便看似顺理成章的进行下去。   秦思得到消息的时候,秦朝定已经前往京畿军中打点了。近日里,他们父女两个虽然有些淡漠,可是秦思却不会真的介怀。此刻那升职下来,她心中的慌乱如同腾起的火焰一般越来越浓烈。   现在的情况谁也没有把握,秦朝定能够全身而退。若是太子殿下在雁门关动些手脚,那要怎么办?   还不待秦思的担忧说出来,京畿军中就生了变故了……   换上一身战甲的秦朝定眼中有着如钢铁一般的坚定,那铮铮之气从那冰冷的铁甲上蔓延出来。他站在点将台上,望着下面的男儿铁骨,眸中不由起了敬意。   “将士们,鞑靼重兵压境,我们自当为了天朝效力。京畿军中七万人,本将此去带兵五万。现在,各个营部分别点数,明日寅时出发。”秦朝定高声喊着。   话音一落,便有一名校尉大迈步走到秦朝定面前,单膝跪地,抱拳道:“将军,此事不可啊。京畿军将士是不该推辞保家卫国之职责,可是将军,你不能去啊。”   说话的校尉是秦朝定的心腹之人,他的声音极小,看得出是个极为谨慎的人。秦朝定皱了皱眉间在他的肩上重重一拍。   “念直,这是皇上下的旨意,不容质疑。”   被叫做念直的校尉颇为焦急,他四下一看道:“将军,雁门关的副将是太子的人,现在您若是去了,怕是打退了鞑靼也难以脱身啊。不如,卑职请旨替您出征。”   秦朝定心思重重,复杂的眼神望向远方,校尉也不再说话,而是静静候着。   “念直啊,你就算前去请旨,不过能得一个随军先锋,这个位子也是拿不下来的。你莫要再说了,太子不会做得太过出格,他也要防着落下了把柄。”   “可是,将军……”   秦朝定挥手挡住了忠诚的属下口中的话,随后默默转身到了高台之上。他没有告诉念直的是,有些东西,别人是替代不了的。   可是苏念直是追随秦朝定多年的人,明知山有虎,何须虎山行。他在秦朝定不注意之际转身轻骑出了军营,前往皇宫而去。   他虽然是一个小小的校尉,但是当年的灭了乱贼,皇上赏过他一样东西。见皇上之物,如君亲临。想来换一个觐见当是没有问题的。   苏念直到了皇宫门口,将怀中一直珍藏着的玉佩拿了出来,那些守卫认得皇家之物,派人进内宫禀报。可这个消息并没有传到皇上那里,而是由一名公公出面,领了苏念直进宫。   一路上,苏念直对皇宫四周的景色视而不见,那紧绷的臂膀彰显出他的紧张。   “公公,这是要去哪儿?”走了很长一段距离,四周渐渐清冷了几分,苏念直犹豫良久开口问道。   那公公甩来手中的拂尘,冷哼一声:“洒家奉命带你去见主子,问这么多作甚。一点儿都不动规矩。”   “是,是。”   “对了,洒家听说你是想请旨去守雁门关?”   见公公问及,苏念直不敢不答:“是。”   “为何?”   苏念直有些为难,在公公的冷眼中缓缓道:“卑职的母亲和妻子都是死在鞑靼人手中的。”   苏念直的话不假,他的母亲和妻子都是在路途中被杀的,也确是潜入天朝的鞑靼人下的手,若非秦朝定所救,他唯一的女儿怕是也没了性命。   所以,无论如何,他要换得秦朝定的安全。   那公公闻言,脚下步子越来越快,苏念直也只好跟上。   ……   等到秦朝定发现苏念直不在军营时,已经太晚了。他发了狂一般,骑着马追向城内,可是那一匹留在皇宫城门口的马,告诉着他,苏念直,他再也回不来了。   秦朝定紧紧攥着手中的刀柄,那怒气化作了劲道与刀身摩擦,很快,那刀柄上便有血色落下,沿路一直落下点点猩红……   苏念直,原谅我什么都不能说。你不该去的,他们如何会让你坏了好事……现在,我秦朝定此生能为你做的,便是照顾你的女儿了。   眼中的湿气被夜风吹干,秦朝定踢着马肚朝着城西而去。   ……   始终放不下心的秦思站在将军府门前,手中拿着一件黑色绒毛披风,期期盼盼地看着远处。   爹爹,爹爹。   秦思强迫着自己将眼中的泪逼退,紧咬着的唇上是沉默的坚定。   半个时辰过去了,那重重的马蹄声在道路中回荡起来,秦思心口提着的气松了松。提起裙裾步下台阶便迎了上去。   “爹爹。”   “吁……”   骏马前蹄扬起,往前又进了一步才停下。秦思定睛看去,秦朝定身后还有一匹马,那马上趴着一名女子,看年纪比秦思要略长一些。   “阿离,这是忆卿,往后你便是你的姐姐。明白吗?”秦朝定下了马,走到秦思身前细细嘱咐道。   秦思看了看那个叫做忆卿的女子,颇为清秀的一张脸,很是平凡的相貌,可是那双眸子却能让人生出许多怜惜。   “阿离明白。”   秦思答着话将手中的披风交给秦朝定,随后走到忆卿坐下的马前,在马儿的背脊上轻轻抚摸着,那马儿仿佛有灵性似的,竟然屈下了身子。忆卿惊慌地抓紧马缰,秦思上前握住她的手:“忆卿姐姐,下马吧……”   秦思在看见爹爹受伤的手时,就知道这一道圣旨太过凶险。而这个爹爹带回来的女子,相貌与苏校尉很像,她也自然猜得出来忆卿的身份。   忆卿朝着秦思点了点头,略有些尴尬得爬下了马。   “天官,你先带姐姐去我院子里休息,我一会儿便回。”秦思让天官带着忆卿回去,自己却留了下来。   转身之时,秦朝定正展开手中的黑色披风,上头的阵脚不太平整,一看便是出自秦思之手。   “爹爹,阿离第一次做这个,做得不好,还望爹爹莫要笑话。”秦思双眉跳开,带着灵巧之气。   秦朝定心中软了软,那眼中慈爱涌出,将秦思牢牢包裹其中。   “阿离做的,爹怎么会笑话……”   不知为何,父女之间竟然有了很深的别离感。秦思闻言再也忍不住,上前扑进了秦朝定的怀里,那眼泪掉落下来,串联成珠。   秦朝定伸手回抱住秦思,喉头也有点点哽咽:“阿离,爹爹走了,将军府便靠着你了。”   “阿离知道的。”秦思伸手拉过秦朝定受伤的手:“爹爹,苏校尉是不是出了事情?”   这问话将秦朝定的伤感破开,他往后落了一步,眼中情绪风云转化,只剩傲然:“你,猜到了?”   “忆卿姐姐与苏校尉长得很像……”   “既然你想到了,那就该知道此事不得告诉任何人,我亦不想你再记得。从今往后,忆卿,是你的表姐。”秦朝定闭了闭眼,再次开口时,他目光冰寒,唇如刀锋,吐出生冷之话,与刚刚那个慈爱的爹爹大相径庭。秦思愣怔着答应下来,还不待继续开口,秦朝定已经翻身上马徒留下仆仆风尘遮住了秦思的眼。   爹爹,一路珍重……秦思轻轻对着那个远去的身影道。   秦思吃力地关上将军府的大门,背脊无意间越来越挺直,爹爹不在,她要保住将军府,不能给旁人一点空隙,她要让爹爹回来之时,这里还是那个风风光光的将军府。   回到自己屋里,忆卿正在她屋内坐着。烛光下,秦思的脸如同鬼魅,苍白如纸。她让天官在门口守着,与忆卿对面而坐。   “忆卿姐姐,这往后将军府就是你的家,隔壁的屋子收拾出来,你就安心住下吧。”   忆卿眉宇的一抹忧郁在看见秦思的这一刻扩散开来,她氤氲着忧虑问道:“我爹现在在哪里?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秦思将一闪而过的讶异收敛住,果真是父女连心吗?可是她对着忆卿那期盼的眼说不出一句残忍的话语,也只好垂眸将鼻尖的酸涩压制下去,笑着道:“忆卿姐姐这说的哪里话,我爹爹带着京畿军将士前往雁门关去御敌了。父亲在外,自然希望我们安好,近来京城中有些乱,你独自一人住着太不安全,在将军府呆着,苏校尉也放心许多,不是吗?”   原本忆卿只是觉得秦将军的举动太过意外,见秦思说得煞有其事,当下也就不再狐疑,她略抱着歉意对着秦思笑笑。这一瞬,秦思生出许多情绪来。若是自己还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秦思,是否心中会轻松许多……   第十九章 道似有情郎   次日,齐仲天奉皇命前去京畿军中相送,他让人将秦思带了来,远远让秦朝定看了一眼。秦朝定抱拳颔首,他知道齐仲天是为了让他安心,沉声道:“有劳三皇子。”   将士们随之一喝,军威震震,激烈的鼓点响起,偌大的营地前满是肃杀之气。那刚强的男儿气息携着坚定的铿锵之音冲上云霄。未战,而气势先成。   秦思不能出面,只能透过窄窄的空隙看着那坐在骏马之上的身影。那一身不太精致的披风迎风而起,包裹住那个伟岸的身形。   “起……”   秦朝定举起手中的刀,号角之声响起,身后的将士们整齐地向前行去,齐仲天亲送出五里以示皇恩。   那些马蹄声远去,秦思淡然一笑。今日起,她不再是爹爹能随时护着的人了。现在他们秦家是鱼肉,爹爹在外,安危难断。她不能再让爹爹分心。   重生之时,她便告诉自己,秦家由她来护着。先前有爹爹在身边,她能够站在一旁,只需要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曾经的轨迹改变掉。现在爹爹被迫离开,那么她就要护住秦家,不能连累爹。   “在想什么?”策马而回,齐仲天对着秦思一笑道。   “我在想,爹爹这一去,什么时候能回来……”秦思带着深意看向齐仲天。   齐仲天刚毅的下颌耸动道:“朝中的事情我自然会尽快解决。不过……”   “不过什么?”那明显的迟疑让秦思发问,现在已经不仅仅朝中高位的问题了。对秦思来说,是已然关乎秦朝定性命的事了。   齐仲天摇了摇头,紧缩的剑眉现出凹凸之样,在眉心处鼓出的,正是浓厚的忧虑。齐仲天没有回答秦思的话,而是脚下一蹬领着马车回城。   这一路上,因为齐仲天未说完的担忧,秦思始终坐立不安。能够让齐仲天这么为难的事情,一定不简单,那么,会牵连到爹爹吗?   马车一路回城,齐仲天亲送秦思回府,秦思出于礼节,邀了齐仲天入内小坐,而他却没有拒绝。秦思微微一愣,现在秦朝定不在府上,他这样总归是不合礼数的。那么,只有一个理由,他定然是有事相商了。   想通其中缘由,秦思打发走身边跟着的天官,只留了林伯在厅堂外候着。   “三皇子,现在这里并没有外人,若有什么难处,可否告知臣女?”秦思开门见山,她担忧自己的爹是无可厚非的。   齐仲天很是为难,他手指轻轻在腿上扣着,那鲜明的为难化作一抹担忧在他脸上显出:“你莫要问了,我自会尽力保住你爹,你尽管放心吧……”   秦思听着齐仲天在无意间说出的危机,担忧再也控制不住了。她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不会简单,若是没有危险,一向对爹爹忠心耿耿的苏校尉怎么会遇了难。若是没有危险,齐仲天怎么会亲自接她去送秦朝定,安他的心。   “保住吗?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连三皇子你,也保不了我爹吗?”秦思将翻滚地情绪憋在了胸口,只剩那无力的声音从喉头发出。   齐仲天见秦思这番伤神的样子,也很是心疼,他安抚得将秦思的手放在自己手中,充斥着无奈的喑哑道:“你莫问了,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处。”   齐仲天越是不说,秦思也就越是担心了。她眼眸中闪着坚定的光:“我应当知道。”   犹豫很久,齐仲天那坚毅硬朗的面容瘫软下来几分,鼻息也更重了。   “你可知道,当今朝堂之上能够左右我与太子之间局面的势力有哪些?”齐仲天侧脸问道。   秦思略一想,便答道:“三皇子所说的,是我爹和丞相大人?”   见秦思如此回答,齐仲天眼中不觉一亮:“难为你也能想到这点。”话中带着点点质疑,秦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暴露太多了。   “臣女不过是随口一答,除了我爹,朝中势力大些的便是丞相了。”秦思的解释看似牵强,却也算是让齐仲天松了松心。   “你这么说来也不错,可是还有一方势力是我们都忽略的……”   齐仲天话音一落,秦思已经隐约猜到他所指的是谁。眼中堆砌着不解道:“还有一方势力?”   “还有风远候。”齐仲天也是在叶筠一出现后才想起,这个风远候的影响力不小。他父皇现在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容忍他与太子的争斗。但是对于最后的抉择,还是在父皇手中的。风远候便是能够影响他父皇心思的人,也就是说,风远候站在那一边,那一方的胜算就多了三成。   “风远候?”   心中猜想不错,秦思忽而想起了那个有着浅色琥珀眸子的人。   “是,风远候的分量极重,听闻风远候世子叶筠一是他最器重的儿子。”齐仲天说完,淡淡瞥了一眼秦思。   “这与我爹又有何关系?”秦思依旧不明白,就算风远候的势力重要,与他们秦家何干?   齐仲天戾气凝起,那方才的瘫软又刚毅了起来:“叶筠一从来不露面,现在却频频出现在京城,想来,风远候也要做出决定了。而叶筠一的态度就是最关键的。”   “太子自然也想要风远候的支持,所以近日极力与叶筠一相交。这成了我的威胁,可我却错在晚了一步。这一步足够成为太子的优势,太子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这番将秦将军派出去定然是凶多吉少……”   凶多吉少?秦思似乎又看见了,看见了那个从她眼前飞过的人头……不禁一个寒战,她抓住齐仲天的袖口,颤抖的双唇发出瑟瑟之声:“三皇子,我爹是极力助你的,你一定要保他周全……”   “我知道。可是阿离,我现在能做的只是多派些人暗中保护着,再来,便是在叶筠一没有表明态度之前,争取让他成为我的人。这样,我才有把握能够保住秦将军的性命。”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法子了?”秦思闻言松开了手,撑着自己的身子站了起来。   齐仲天摇了摇头,极其艰难地说道:“我若不胜,秦将军性命堪忧……”   这话刺得秦思心头一痛,性命堪忧?这场争斗注定是秦家的噩梦吗?   “不……不会的……”   喃喃地低语在秦思唇边环绕着。   “那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吗?”   “没有。”薄唇吐出的冰冷如有实质,击碎了秦思的心防。那种快要窒息的恐惧包裹住她,让她喘不过气来。   “除非……”   “除非什么?”这一个除非,就是秦思最后一丝浮萍。在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给了她最后一点希望……   齐仲天看了看她,带着浓重的不忍,喉头滑动道:“除非,除非有人能够牵制住叶筠一,让他成改变立场,选择我。或者,就让他两不想帮,离太子远些,至少不与我为敌。等到太子失去了这个依仗,我便有法子救秦将军。”   说完,他将目光盯在了秦思身上,秦思先是不解,却在那双深邃的眼中看出了某些意味。那眼中透出的目的,已经呼之欲出。与她有关吗?   难道……   秦思心中的猜想在嘴里紧紧闭着,心头蔓延开一道苦涩的痕迹。   “风远候世子对你分明有意,我又怎么舍得……没事了,我不会让你陷入困境的,我再想办法便是。”齐仲天微微垂下脸,那上面的落寞明显非常,最后那一句安抚,哪里能够让秦思放心。   秦思望着他脸上的落寞,不禁想起他们前世的有缘无分。   良久,她才回过神来,对着齐仲天问道:“你真的还有法子?”   齐仲天好似没有想过秦思会有此一问,愣怔住了。他挺拔的身躯震了震,随即侧过身,一把将秦思拥到怀里。   那个宽阔而硬朗的身躯将秦思牢牢护住,铁臂紧紧抱住秦思,那由他身上传出的颤抖一直在秦思心间化开。   是什么,让傲视天下的三皇子也会因此而恐慌……   “叶筠一,向父皇请婚了……”齐仲天的声音多了些哽咽,断断续续传到秦思耳里,如遭雷霆之击。   请婚?   她尚未许配人家,是朝廷大员之女,皇上是可以赐婚的。可是,叶筠一怎么会像皇上请婚?如果一切因此而起,那爹爹的此劫与他有否有关?   “他要娶你。”齐仲天松开怀里的秦思,怜惜地抚着秦思的发。   虽然心中猜到了几分,但是,当齐仲天说出口,秦思脑中依旧空白。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爹被迫出征,叶筠一请婚,齐仲天为难。一环扣着一环,而现在看起来唯一能够解开这个难题的,只有她。   “三皇子以为,臣女要如何做才好?”秦思垂首问道。   齐仲天对秦思的镇定很是意外,他本以为,一心嫁给他为妃的秦思是绝不会考虑这一条路的,至少也该歇斯底里一场。但他不知道,秦思不是以前的秦思,对她而言,爹爹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若是当真你能左右叶筠一,秦将军定然安全无虞。”齐仲天叹息着说完,不再打扰陷入沉思中的女子,那阳光和煦地照了进来,他默然离开了秦家。   秦思缓缓背过身,她攥紧了手。这一切太过突然,她需要好生想想,究竟问题出在哪里……   第二十章 一纸婚书局   接连几日,齐仲天都不曾来见秦思,这让秦思更加寝食难安。她嘱咐林伯去四处打探消息,却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没有人知道秦朝定一行现在的状况,也没有人知道齐仲天那边现在进展如何。而秦思脑中的混沌慢慢劈开,却也无计可施。她的等待,换来了一张黄绢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骠骑将军之女秦思,出身名门,有大家风范,德言容功皆为所赞,贤良端庄,今有名门功臣之后,风远候世子叶筠一,金童玉女,实乃天作之合。良辰之配候佳期,待秦思笄礼过后即大婚。钦此……”   “谢吾皇万岁。”   秦思方才刚刚起身不久,便被带着接旨。远远看见那明晃晃的黄色,她就知道,齐仲天说的果然不错。那圣旨上的字慢慢从内监口中吐出,秦思的身子也越来越冷。   她似乎再也没用退路了……   冰冷的手指结果圣旨,却感到一丝温暖。她的手已经冰冷到如此地步了吗?   挂着笑将宫里人送出去,秦思脸色越发难看,一旁的天官见秦思脸色不好,上前扶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而一向镇定的林伯却慌了神,他望着秦思手中的圣旨,惊讶丝毫收敛不住。   上次齐仲天告诉她的事情,林伯并不知道,所以这一道圣旨是大大出乎他意料的。他是清楚秦朝定的决定的,而眼看着齐仲天与秦思越来越亲近,这秦晋之好触手可及。当一切顺理成章的时候,却来了这一道圣旨……   那秦朝定没有了联姻这一道屏障,在雁门关外,出了变故又该如何?   “小姐,这圣旨……”   秦思相反安抚着林伯道:“既然是圣旨,那也就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了。”   “那将军与三皇子之间……”林伯的担忧关乎秦家上下每一个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轻轻按了按发痛的额角,秦思抿唇道:“虽然没有了我和三皇子的婚事最依仗,三皇子和爹爹之间也不会出什么差错了。怎么说,现在秦家的势力也是三皇子所需要的。”   秦思哪里能告诉林伯,爹爹此去根本就是生死之劫,而唯一能够将局势改变点点的,便是叶筠一。只有齐仲天得势,秦朝定才能安全。   “那老奴去写信给将军……”林伯长长叹着气,原本好好的一桩亲事就这么给毁了。秦思自小是他看着长大的,她一直以来对三皇子的心思就昭然若揭,好不容易以秦家的权势作为后盾,定下了这桩婚事,却敌不过圣旨寥寥数语。   秦思拉住了转身欲走的林伯,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林伯,现在爹爹出征,尚且没有消息回来,若是将此事传去,影响了爹爹,那就因小失大了。”   “可是小姐,你的婚事才是将军最关心的啊……”林伯哑然,眼前的秦思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她开始为了大局着想,也不再那般软弱。可是这样的秦思,却让他感到心疼。   “林伯,那你也该知道,我最关心的是爹爹的安危。”秦思定定地看着林伯,知道他点头答允,秦思才挪步,拿着圣旨回屋。   脚下很是沉重,她现在的每一步都偏离了前世的轨道。还是这样的困境,可是她却扮演了不同的角色。既然齐仲天救不了她爹,那么,就让她来吧……   而秦思此刻尚且不知道的是,当日皇上一共发出了三道圣旨,并且都是赐婚的圣旨。一道是给太子齐仲景与户部尚书之女董采薇的,一道是给三皇子齐仲天与丞相之女俞玲珑的,最后一道,正是给风远候世子叶筠一与骠骑将军之女秦思。   这简单的三道圣旨打破了先前齐仲天的布置,也打乱了朝堂当前的局势。风云变幻间,一切优劣又成了未知之数。   秦思是接到圣旨后一个时辰听到这些消息的。她将圣旨摊放在桌上,背对着窗口坐着。一道暖阳从她身后笼罩过来,她的身影投落在圣旨上,将墨黑的字晕染。   “小姐,这个是方才一个人送到府上来的,指明要小姐亲自看。”天官脚下步子杂乱,说话间断断续续地是气喘的声音。   “很急?”秦思见天官也是一脸正色,挑眉问道。一边说着,手上已经接过那封信,信封上没有写字,秦思小心地撕开封口,抖出里头的纸张。上头只写了几个字:“月中,西园,三。”   很苍劲的笔锋像是在平静的纸张上画出高耸的山峰,简单的五个字,秦思反复看了看,月中,想来当是指月上中天了,也就是正子时。西园,没有说清地方,那当时指将军府的西园了。三,只是淡淡一眼那个字,秦思就想到了是谁了……   秦思将纸张折了起来,扔进了香炉里,很快便燃尽成灰。   是夜,秦思歇下得很早。只是她躺在床榻上一直没有合眼。等到耳旁传来了亥时三刻的锣声,秦思翻身起塌,放柔了动作,将衣裳穿好。   出了门,院子里很是安静,想必忆卿与天官都睡熟了吧。秦思紧了紧胸前的披风,迎着夜色漫漫向西园而去。   西园,是将军府闲置的屋子,往往用来待客,平日里也没有人。连打扫的仆役与巡夜的侍卫也是极少来的。   秦思踏入了西园,四周没有一点声音,安静到秦思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她眼眸一转,在西园中四下一看,根本没有一个人。   “我来了。你出来吧……”抬眸看了看正中天上的明月,秦思压低声音叫道。   回应她的只有树木间被带起的窸窸窣窣声响。   独身一人在此,总是不大安心的。秦思转身欲走,忽而一道白色身影一闪,落在了秦思身前一丈开外的地方。   “让秦小姐久等了。”   温润的声音打散了寒意,叶筠一轻轻勾起嘴角,眼中被月色打散开细碎的光,丰神俊秀的面容忽而让秦思闪了闪神。   “只是不知世子约我来此究竟有何事?”秦思回以一个颔首道。   叶筠一负手而立,目光凝在秦思脸上,半响才开口道:“今日,你接到圣旨了?”   听见叶筠一提起,秦思无由来的起了怒意。若非他出现,太子与秦朝定哪里会出现新的局势,又怎么会连累了她爹?   看着秦思脸上闪过的怒意,叶筠一唇角僵住,温声道:“你不想要这道赐婚?”   秦思闻言,怒意变作了冷笑:“世子难道以为,这一道莫名其妙的赐婚是我想要的?”   见叶筠一并不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秦思的冷笑渐渐平静下来,她低哼道:“我想知道,世子为何要向皇上请旨赐婚?”   他请旨?   叶筠一皱起了眉,那一向温和的面庞上变成了诡异的颜色。   “秦小姐为何一口咬定是在下请旨赐婚?”叶筠一的疑惑不似作假,让秦思心头一直缠绕的疑团有了一丝松动。她脚下往前挪了挪:“难道不是?”   二人都是聪明之人,这一问一答间,便足够他们明白一些事情。   秦思看了看不远处的石亭,出声相邀道:“夜里露重,世子可愿移步细商?”   ……   石亭中,两道白衣身影一前一后错落地站着。借着月光,可以看见男子平静中却复杂的神情,与那女子忧伤而愤懑的脸。   “你是说,今日三皇子的那一道赐婚是他自己求来的?”秦思咬着牙,手中的丝帕已经被揉|捏得不成形了。   叶筠一嗯了一声,算作回答。他略带着担忧,看着满脸失神的秦思。   他早就听闻三皇子与骠骑将军之女互生爱慕,只待皇上一纸赐婚了。今日的圣旨来得突然,他今晨得到消息,得知齐仲天在皇上寝宫之外跪了一夜。当时并未深想,而后得知是请婚,也只当他所求之人是秦思。可是在圣旨下来之时,他才终于想明白了,从一开始,齐仲天要娶的就不是秦思。   想到秦思倾心相许,却换来这般结果,他不知为何,只想来见见她。   “原来,是这样。”秦思的喉头被卡住,如同水流之中被堵上了巨石,只有那缝隙间艰难地滑出哽咽。   原来,齐仲天与俞玲珑的婚约,是他亲自去求的。   原来,叶筠一根本没有请皇上赐婚。   原来,那一日,齐仲天的话都是假的。他说的一切都只是哄骗她罢了,可他根本没有想到叶筠一会告诉她这些。   齐仲天需要秦家,也需要俞家。现在秦家已经上了他的船,可是俞家尚在周旋。只要他娶了俞玲珑,秦家、俞家就都站在了他这一边。纵使太子有一个风远侯,也再撼动不了他的位置了……而秦思若是当真能够争取到叶筠一,那太子必然是全盘皆输……   好精巧的局,而她正是最重要的那颗棋子。   “你,打算如何?”   叶筠一看着秦思落寞的身影,柔声开口。若是她不想要这赐婚,他倒是有办法请皇上收回成命。想到这里,叶筠一不着痕迹蹙了蹙眉。   “莫非世子不满着婚旨?”   第二十一章 你嫁,我娶!   “莫非世子不满这婚旨?”   秦思话问出口,反而轻松了些。压制住心头那钝钝的痛,抬眼看向叶筠一。那轻薄的衣衫下,是她越来越冰冷的身体。   圣旨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违抗的?再而言之,现在齐仲天与俞家联姻是不可逆转的了,而秦家也逃离不开“三皇子党”的名声,这个婚旨,她必须接着。   起码,她应承下来,齐仲天还需要她,那她爹也有了生机。   听见秦思的问,叶筠一眸中的琥珀色暗了暗,随后答道:“并非是我不满。你嫁,我便娶。你不嫁,这旨意由我去回绝。”   很轻巧的几句话,却让秦思方才一直隐痛的心酸涩起来。   “为什么?”秦思红唇轻启,低声道。   叶筠一好似在思索一般,淡淡将眼眸移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会出现在这里,他难道仅仅是来告诉她真相?齐仲天的这一步棋到了现在,想必众人心中都看得清楚了。而自己若是接受了秦思,她必然会是身边的一个隐患。这才是今日他来寻她的目的。   但是,当她问到婚旨,叶筠一不由己地说出那句“你嫁,我便娶”……   一切都只是因为忽然间的不由己……   “你想问什么?”俊脸被月光照得近乎透明,那眉间的神情温和无比。   “为什么你要来问我?”秦思脑中依旧是那一句让她酸涩的话。   “那你又为什么相信,我说的都是真的?”叶筠一挑起眉梢反问道。   怔愣间,秦思不禁缓了缓脸色说道:“相信便是相信。”   这种无条件的信任让叶筠一也为之愕然。对上秦思清澈的眼,一种了然的情绪在二人周身扩散开来。是的,了然。彼此都有着对方不为人知的秘密,彼此都是无辜牵扯进漩涡的人,彼此都将成为对方的掩饰。这一种了然,如此简单。   “天色不早了,我走了。”叶筠一看了看偏移了位置的月亮,身形一闪,待话音落下尾,身影已然不在。   夜深露重,叶筠一一走,秦思打了个寒颤。   她难道当真不在意吗?前世里的真心,今世也是有的。当初为了改变命运,她生生压制自己的心意,下了决心不嫁给齐仲天。可是,终究被迫,要拉着秦家一起站在齐仲天身后。   现在,又是一纸圣旨更改了所有的事情。而这些都是那个口口声声将妃位留给她的男人求来的……他要的不是她,只是秦家的支持罢了。一切都尽在掌控之中,也就不再需要她了,是不是?   心底的悲痛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深,更多的,是被欺骗的怨恨。   秦思靠着身后的石柱,那刺骨的寒凉从背脊上刺了进来。她心口上一个痉挛,冷笑声便从胸口蓬发而出。   这能怪谁?怪自己轻信于人?怪爹爹现在不该离开?怪叶筠一的解围?怪俞玲珑的出现?还是怪齐仲天的心狠?   笑声卷携着胸口的闷气被风吹散,秦思闭目而思,其实,早在齐仲天带她去军营的时候,她便已经感觉到了什么。许是从那一日起,她便在告诫自己,齐仲天靠近不得……   果真如此。   独自坐了良久,等到衣裳沾染了湿气,秦思才踏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眸中破碎的情绪闪烁着,其间出现了一抹恰似温柔的烛光。秦思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她的屋中有人。   推门而入,忆卿正穿着中衣坐在桌前,披散的发丝被烛光镀上了金色的光,显得温柔而安静。   “回来了?”忆卿将手中的暖炉递给秦思,双手将秦思的手护在自己手心里,内外两层暖意从指间窜到四肢百骸,那被逼出的寒意往头顶涌去,逼得她眼底的干涩软了下来。   秦思牵强地笑了笑道:“姐姐怎么会在这儿?”   忆卿拍了拍她的手背,起身将木门轻轻合上:“妹妹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今日的圣旨想必让你不得心安,我也辗转难寐。夜里想来看看你,正好见你出去。我想,你定然是有事,所以就在此等着了,只是不想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平淡的软柔将秦思的心包裹起来,她的笑意默然消失,痛楚之意渐渐从面上显了出来。   “姐姐,我只是想不明白太多事情。”   忆卿伸手抬起秦思的下巴,那张明艳的脸上无比僵硬:“秦思,我也不明白,往常我爹也是出征过的,可是从来没有将我接来秦家。现在,我爹怕是已经不在了吧……”   “姐姐……”原本陷在自己情绪里的秦思,闻言顿时慌了起来:“姐姐,苏校尉没事,真的没事……”   “傻丫头,你何苦还要安慰我。我纵使伤心,被情绪左右,可站在旁边,也比你看得清楚,秦将军此次出征也不简单。自古以来,天子之争,受害最深的,不是百姓,而是在位臣子。”此刻的忆卿让秦思颇为意外,她好像看透了所有,却并不为其所累。   “妹妹,我也不避讳你,你对三皇子的心还是收着的好。争斗漩涡中随时会被伤着,而高位者,又哪里有真心给你。今日他能够为了秦将军的权势娶你,他日,便能为了其他东西冷落你。或许,那个风远候世子反倒更适合托付此生。”   “姐姐是在劝我吗?”秦思哑然失笑,忆卿说的她何尝不知道,只是太子若是得势,秦家必死无疑。齐仲天这边,当下无论做了什么,她独自一人在京也是不能有任何反应的。她只怕随意一个错处,会影响远在雁门关的爹爹。齐仲天想要她来牵制叶筠一,她就只能接旨“谢恩”。不是畏惧他,而是不敢冒险打断了爹爹的后路。   “那风远候世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可见过?”忆卿换了话问着,话语中的关心不言而喻。   秦思想着叶筠一,面色变了变。他是救了她性命的人,他是多次给她解围的人,他是与她交换秘密的人,他还是她将要嫁的人……   “见过。”秦思淡淡的回答,可是此刻她脸色的伤痛被一种平淡的绮丽覆盖,两者重叠着,成为了一种冷然的平淡。   忆卿将秦思的神色收容眼底,伸手理了理秦思的额发:“好了,莫要再想了,休息吧……”   秦思点了点头,看着忆卿的身影从窗柩上消失,不禁落下泪来。   好姐姐,你分明猜到了一切,却忍着自己的痛来安慰我,这一份情,秦思珍而重之。从今往后,你也是秦思的亲人了。   而三皇子,为了爹,为了我自己犯下的错,叶筠一我嫁了。可是,我秦思也不会再为你动心分毫。前世也罢,今生也好,就此断了,永不再续。   秦思没有再上塌,而是独自静坐到天亮……   天明之后,叶筠一派人送了好些奇珍异宝到将军府来,算是对赐婚的肯定。按理来说当是秦朝定前来迎礼,现在家主不在,也只有秦思亲自出来了。也好在天朝贵族之间,并没有太过约束。   秦思一夜未眠,脸色极差,天官小心地替她上了些胭脂,一抹嫣红色将憔悴掩去,又添上了清丽姿色。她想着昨夜忆卿的问话,便嘱咐天官将忆卿带到厅堂后去。   秦思到了前厅时,林伯便将登记好的礼单送了上来。秦思只是随意一瞥,便让林伯带人去放东西。林伯颇为犹豫地看了看叶筠一,眼中夹杂着深深忌讳。见此,秦思却心中凉了凉。   当初,齐仲天每每来将军府,是无人会忌讳他们单独相处的。   “林伯,下去吧。我自有分寸。”   天官端着茶水进来,站在秦思身后,这也让林伯安心了些,行了一礼后便退下了。   厅堂内响起叶筠一点点轻笑,秦思顺着笑意看去,今日他未着白衣,而是一袭黑色绣着翠竹的锦袍。这衬得他多了几分苍白,没错,是苍白,他的唇色有些淡,眼下也纹上了几许憔悴。   叶筠一随意看了一眼天官,眼中戒备之色浓重。   “天官是自己人。”秦思对着叶筠一颔首道。   叶筠一仍是不说话,见此,秦思只得吩咐天官去照顾忆卿。直到天官走出了厅堂,叶筠一才轻咳两声道:“我接到消息,秦将军一行很安全,约莫再过十日便能到雁门关了。”   他是今晨得到的消息,想着她在挂怀,便列了礼单上门。   “真的?”秦思难得露出些喜意,脸颊上的红霞更艳了些。   “嗯。”叶筠一见她展颜,也放下心来:“既然婚事已定,从今往后,你和秦家是我的该护着的,若是有事你定要告诉我。秦将军那边,你也不要太过担心,我替你时时注意着,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   字字句句看似轻松,秦思却知道他这是往自己身上揽担子。这是与太子为敌,成全了齐仲天。可她怎么能够理所当然接受?   “不,太子若是知道……”话音出口,秦思才发觉,她竟然在将齐仲天心心念念的势力往外推。   “太子若是知道也无妨,我要保的,只是我的世子妃罢了……”   叶筠一右手成拳搁在唇边,他分明在告诉秦思,他所做的与齐仲天无关,只是因为她是他的世子妃……   轻咳声中,秦思半阖的眼中氤氲起水雾腾腾。   第二十二章 狩猎风雨录(上)   几方都做出了回应,这亲事也就算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叶筠一上门的当天下午,齐仲天便派人送了信来,上面是秦朝定的消息,只是这消息与叶筠一所说完全相反。   信上说,秦朝定一行并不安全,出了京城没多久,就在路途中被人挑起了内讧。秦朝定整顿将士,安抚压制之间,被人以刀误伤。而据齐仲天所查,这个鼓动起这场内讧的,正是太子的人。   这消息让秦思刚刚安定的心又鼓噪了起来,爹真的出事了?这鼓噪只让她的心慌了一瞬,随后便平静了下来。可是脸色的血色淡去,苍白夹杂着憔悴,伤心之情笼罩在她身上。   如果没有叶筠一那个消息,秦思是会相信手中这封信的。但是现在,她却犹豫了……   秦思害怕让送信的小厮看出她的破绽,于是背过身,将背影留给来人。略一沉吟,秦思低声道:“那我现在该做什么?”秦思将声音颤颤发出,纤瘦的身影不自主颤抖着。手中的信黯然从指缝间滑下,飘落在了地上。   那小厮见状安慰道:“秦小姐放心,主子已经安排人保护秦将军,只是,有些事情,还望秦小姐抓紧时间。主子让小的转告小姐,等到大局一定,怕是无力回天了……”   “嗯,我知道了……”秦思无力答应着,撑着身子的手臂软了软,身子不由往下踉跄而去。   那小厮拱手一拜,退到门口便随府里的下人离开了。被拦在外头的天官此刻才得以进来,她看见半瘫软在桌案前的秦思,慌张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把门关上。”   秦思在天官上前挽住她时,轻声在她耳旁说了一句,随后继续撑着无力地身子,面色难看至极。天官足够机灵,见状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对了。她赶忙关上了门窗,口中忽道:“小姐,你脸色不好,去榻上歇歇吧……”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秦思才翻身下榻,神色早已恢复正常,不似刚才的苍白与无力。天官上前半蹲在秦思身旁,亦是一脸的慎重。   “小姐。出了什么事?”   “天官,你说,三皇子与风远候世子,我该信谁?”秦思将手中的信展开又看了看,随后揉|捏成团,以衣袖罩住。   天官听见问话,很是认真地想了想道:“天官觉得,小姐相信他们不如相信自己。”天官不敢说,她对三皇子与风远候世子的感觉都很奇怪。三皇子高高在上,总让她感到一股子阴森,而风远候世子像是一团谜,让她看不明白。   “相信自己么?”秦思轻笑着。她是可以相信自己,那爹爹呢?能等吗?   “没事了,我一个人呆一会,待会儿将晚膳摆在忆卿姐姐屋里,我们三个一起用。”吩咐天官下去准备,秦思将手中的信铺平,放在褥子下。   齐仲天和叶筠一,总是有一个人在说谎的。那他们骗她的目的又是什么?能得到什么好处?   秦思瞳仁中的亮点融入了渐暗的寂静中,若是想得到什么,就必然要来找她,到了那时,一切都会水落石出了。   ……   人生一世,哪里不是一来一往,春去冬回,落叶归根。秦思也注定了在这个秋日里,经历与前世不一样的轮回。   每年的秋狩如期而行,原本秦思是不放在心上的。往年里,秋狩的安全都是由秦朝定负责的,现在秦朝定不在,则是换成了御林军守卫。秋狩自来便于女子无关,至多是皇上的宠妃随行。可是今年,皇上下旨,三品以上官员的家眷皆当随行。其中,自然有秦思。   她接到旨意随行,稍稍收拾了一番,决定带着天官随行。   出行那日,皇上的銮驾,随行官员的车驾,以及大批的御林军将士,大队人马从京城中的主街朝着城外而去,四周的百姓皆跪下高呼万岁。那阵阵声响让马车里的天官有些激动的情绪。可秦思却足够冷静,她在等,等着那个谜底出现。可天官此刻的情绪却让她明白了一件事情。一直以来,她都不明白,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有什么吸引力。现在她似乎明白了……   站在最巅峰,睥睨着匍匐在脚下的所有人,他们的生死,富贵,前途,都在你手中握着。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会有这样的高呼与尊敬如影随形。   这些东西对于自幼生活在皇家的人来说,是无比醇厚的吸引。   想必正是这样,齐仲天才会舍了她吧。一个秦家,哪里比得上一箭三雕呢?束缚了秦家,拉拢了俞家,还掣肘了叶筠一。   隐约里,那个谜题就这样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像是脱茧欲出的蝴蝶,正待展翅而飞,却被秦思死死捂住。有的东西,光是猜测,不够。   秋风猎猎,凉爽之余带着点飒飒之风,干净利落的风从脸颊擦过,秦思看了看不远处守岗的御林军,若有所思……   不远处的黑色中,走出一道颀长伟岸的身影,他束冠而立,肃穆之气在每一个呼吸中充斥着。   “你们去那边看看……”御林军将士抱拳行礼,得令往一旁巡视。   等到齐仲天走近,秦思屈了屈膝行礼道:“秦思见过三皇子,只是不知,三皇子深夜相约是为何?”秦思自觉保持着一丈之距,言语间也恢复了最初的冷淡。   齐仲天将秦思的冷淡看在眼里,唇角在暗处勾起点点刺人的弧度,口中却是缠绵温暖的话语:“阿离,难道我们就生疏至此了?你分明知道我是一心对你的,只是现在形势所迫……”   真心对我?形势所迫?秦思眼中寒意泛滥,不怒反笑道:“三皇子误会了,秦思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深夜独处,确是不合适的。若是被世子或者俞小姐看见,怕是三皇子不好解释了。”   垂着脸,齐仲天只能听见秦思带着笑意的话,他闻言将那刺人的弧度收敛,低声道:“现在不会有人靠近的,你放心。”   “阿离,我处在这个位置,的确身不由己。可是你要信我,等我不必再为人所累,身侧之位定然是你的。俞玲珑决不在你之上。”齐仲天走上前,双手扶住秦思的肩,那手心的温度没能带来一丝暖意,反而让秦思颤了颤。   “三皇子说笑了,秦思所求很简单,不过是爹爹平安无事罢了,还望三皇子能够成全。”秦思想往后退去,无奈肩上的力道将她紧紧锁住,丝毫动弹不得。   齐仲天见秦思竟然想要挣脱开,眼中起了冷锐的光:“秦将军一心为我效力,我自然会保他周全。”   这是试探吗?在试探秦家现在的忠诚。若是一言不合,是不是他爹爹便见不到明日的朝阳?秦思心中点点化作坚硬:“那臣女便安心了,赐婚一事,秦思自会跟爹解释清楚,三皇子安心便是。纵使婚约不在,秦家也必然不会做出背弃三皇子的事情。”   秦思信誓旦旦的话,让齐仲天周身淡去戾气。这一桩赐婚,秦朝定的态度正是齐仲天最担心的,现在秦思的话将这担心压去大半,他也就放心了。   缓了缓脸色,齐仲天眼中现出点点情意,他望着秦思那白皙精致的脸,不由伸手欲抚摸那细腻的脸颊。   “三皇子……”秦思一惊,生生别过脸躲开了齐仲天的手。   “莫怕,阿离,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你也当明白我对你的情意。现在不过是暂时委屈了你。若是我能在你与叶筠一大婚之前得势,你便不用嫁他。嗯?”齐仲天难得的温柔燃起了秦思心里残余的心动。   “嗯。”秦思深吸了一口气应道。   “对了,上次送你的信可看了?”齐仲天轻声问道。而秦思那残余的心动在这一个问话中消失殆尽,原来,她猜得没错。   “看了,我爹究竟如何?”秦思在心中告诉自己,爹爹出事,爹爹出事了。也由此那份担忧之色无比真实。秦思睁大了眼,等着齐仲天的回话。   “我会安排好的。不过,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去查查。”齐仲天的安慰过后,露出为难之色。   秦思明白,那个骗她的人定然想得到什么,所以一定会向她开口。果然,骗她的人就是齐仲天。   秦朝定不在京里,秦思的担忧定然会让她阵脚大乱,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齐仲天。而她,还需要齐仲天替她保住爹。若不是叶筠一的出现,她一定不会怀疑齐仲天。   但是现在,一切太过巧合,爹爹的离开,皇上的赐婚,那封信,今日的所求。每一件事情都像是按照着原定的步伐在走。   这让她不得不怀疑,从秦朝定的离京就是一个局。   秦思借着月色,将原本白皙的脸庞照耀出朦胧的光,她颔首答应下来,随后问道:“三皇子想要我查什么?”   “明日会进行秋狩,叶筠一会与你在一起。你只需帮我看看,他的左肩可否受伤便好。”齐仲天眼中随着话语闪现出如有实质的锋芒。   第二十三章 狩猎风雨录(中)   “你只需帮我看看,他的左肩可否受伤便好。”齐仲天见秦思微愣,咬牙又重复说了一次。   秦思的眉峰被寒意冻得打了个哆嗦,眸中有些微的异色,异色一闪而过,她抬眸看向齐仲天正色道:“秦思知道了。”   齐仲天颔首,侧身而立,徒留紧绷着的线条投在地上:“明日,我自有安排,你先回去吧。”   秦思退开,转身往自己所住的营帐走去。身后如同锋芒紧逼,逼得秦思不得不挺直了脊梁,逼得她必须比往常更加淡定。在知道齐仲天骗了她,并且以爹爹的身家性命威胁她之后,秦思对齐仲天从骨子里生出了厌恶。可是她还是什么都不能做。叶筠一的势力她不清楚,一切都要从长计议。   脚下的绣鞋有些粘湿之感,许是站了太久被寒意浸透了。秦思回头一看,齐仲天已然不在原地,而方才被打发开的御林军,又回到了原处。   “在找他?”身后一道带着莫名意味的声音惊得秦思险些出声,她回头一看,一身黑色衣袍的叶筠一立在她身前,那往常盈|满温和之意的面上是少有的慎重。   秦思当下一个慌神,他难道听见自己与齐仲天的对话了?她眸中的惊慌被叶筠一收容眼底,叶筠一微微一笑,扬起了下颌。被黑色衣衫包裹住的身形玉立迎风,眸中点点亮光对上月色漫漫,凝成了瞳仁中的一粒明珠。   “你……我……”秦思出言想解释,却终归不知道怎么开口,难道要说今日出来是偶遇?偶遇到了御林军被调走。难道说我是挂着未来世子妃的名号,去私会三皇子?   叶筠一低声笑了笑:“方才睡不着,想来看看你,却看见你独自出去,我不大放心就跟上去看看。不过见三皇子在,我不便打扰,就在这里等着了。”   叶筠一这话是说自己方才什么也没有听见吗?   秦思松了口气回话道:“什么叫做不便打扰,你才是我要嫁的夫婿。”秦思扬声解释着,不知为何,听见那句“不便打扰”就会感到些难堪来。   她眼色纯净澄澈,没有隐瞒的意思,干净得让人生不起一丝怀疑。而秦思所言也的确出自真心,刚刚对齐仲天的吩咐,她一口答应,是怕齐仲天生出疑心,先行下手。秦思不是傻子,齐仲天的消息是假的,叶筠一的定是真的。这么一算来,叶筠一的话更可信的。   秦思身为准世子妃,叶筠一若是能够帮她,说不定能将秦家头上属于齐仲天的帽子给摘下来。   于情于理,她也不会舍了叶筠一,继续相信齐仲天。   “呵……我说说罢了,你急什么?”叶筠一见秦思带着气性的回嘴,不禁柔和下来。这一笑,叶筠一被呛得轻咳起来。   对了,齐仲天让她看叶筠一的左肩,他受伤了?   秦思犹豫着,见他的轻咳声不止,不觉上前在他的背后轻拍着。这一拍,便让叶筠一将喉间的咳嗽咽了回去。偏头看去,与秦思的目光撞在了一起,交织间,叶筠一只觉得背上的暖意透过织锦深入肌理。   “我,逾越了……”良久,秦思松开手,脸色有着少有的尴尬。她何曾对爹爹以外的男子这么亲近过?   叶筠一笑了笑,此刻,他的温和让秦思如同沐浴在春风之中一般,他唇角燃起点点玩味道:“逾越?我的世子妃倒是客气,莫不是想去逾越旁人?”   秦思脸颊上憋得通红,叶筠一见状,拍了拍衣摆道:“好了,明日要早起,你快回去歇着吧。”   闻言,秦思如蒙大赦,颔首在叶筠一的注视下进了自己的营帐。   秋夜似乎很短,秦思在辗转难眠间等来了灰蒙蒙的天。她这一夜都在想着,齐仲天是那么小心谨慎的人,定然不会只想着通过她来得到答案。那他会对叶筠一做什么?   这一切在秦思脑中晃荡,直到天官前来叫她,她也依旧失神想着。   ……   从来,秦思都只是在书上或者旁人的描述中,知晓那鼓声阵阵,御驾当先的狩猎场面。今日,她身在其中却没有好奇与欣喜。不时看向叶筠一的眼神,将她心底的不安暴露无疑。   天朝的贵族女子皆是会骑射的,更莫论将门出身的秦思了。只是一夜未眠的她,精神颇为萎靡,左右看去,官家小姐们无一不是精致打扮过,似乎只有她显得素净些。   狩猎是不允侍婢入场的,秦思骑在一匹棕红色马上,看看身旁的董采薇与俞玲珑,没有一丝开口说话的兴致。或许是赐婚的旨意让董采薇放了心,她对俞玲珑的敌意少了许多。只是御马时,不服气的性子作祟,硬是要快上一步,想将俞玲珑落在后头。   俞玲珑也不计较,前方的齐仲天不时回头看她一眼,彼此对望间,似有万般浓情蜜意,刺得秦思眼中酸涩。   “秦妹妹,今日怎么兴致不高啊?莫非是近来心情不好?”俞玲珑再次与齐仲天对视一眼,见秦思悄悄别过脸去,那骨子优越便再也压制不住了。   秦思感受着四周投来的目光,微微一笑:“俞姐姐说笑了,承蒙你我二人都得了皇上赐婚,妹妹心情自然是与姐姐相同的。或者说,姐姐近日心情不好?”   敌我已明,秦思也不必再像从前那边忍着。况且,现在她顶着世子妃的身份,若是沉默不语,那会让叶筠一低人一等。   “哟,妹妹这话说的。”俞玲珑美目中现出点点恨色,想不到没几日,秦思的这张嘴倒是学得厉害了。从前是站在董采薇后头,后来是退一步息事宁人,现在长了本事,竟然懂得回击她了?   在俞玲珑心里,她不仅是三皇子妃,更有可能是未来的一国之母。区区秦思,还不够分量。   斜眼看去,秦思一脸淡然,坐下的骏马很是安分,不快不慢地往前赶着。俞玲珑冷笑着,将满面的清秀塑成妩媚道:“说起来,皇上的赐婚可当真让我欢喜呢。三皇子文武双全,更是,更是疼惜人。有夫如此,夫复何求啊……不知,世子对妹妹如何呀?”   甜腻的气息在俞玲珑四周久久不散,秦思不怒反笑,让俞玲珑微微蹙眉。而在秦思开口之前,叶筠一便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他立在马上,依旧一身黑衣,在莺燕鲜亮的女眷中格外显眼,美目俊美而神色温柔。他就这么一语不发地立在秦思身侧,掉过了头:“怕你闷,我来陪你说会儿话。”   一语出,高低立见分晓,一旁想看热闹的小姐们也都没了兴趣,反倒是将目光放到了叶筠一身上。   秦思对着叶筠一一笑,柔媚之色与叶筠一的温和交织成一股十分吻合的气氛。   “嗯。”   叶筠一右手搭着马缰,放慢了速度,与秦思并排骑着,周围那些官家小姐毕竟没有出阁,看了看便红着脸往前赶去,将二人落在了队伍后方。   等到众人渐远,秦思收敛笑意问道:“出了何事?”   见秦思很是紧张,叶筠一摇了摇头:“没事,我当真只是想来看看你。今日你身边没人,被她们欺负了去,损的是我叶家的脸面。”   “多谢。”无论叶筠一是出于什么目的,总之替她解了围,算起来已经是第三次了。   叶筠一没有说话,只是晃悠地踢着马肚子,缓缓朝前头追去。没多会儿,秦思总算明白叶筠一为什么要“躲”到这里来。齐仲天到了猎场率先请命出猎,不过不是单枪匹马的去,而是要与叶筠一比个高下。   秋狩本来就是图个兴致,皇上那里会拒绝,大手一挥,允了。   传旨的人找到叶筠一,话音一落,秦思便明白了,叶筠一过来找她,只是想借机躲开吧……   齐仲天怀疑叶筠一受了伤,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是必定不会放过他。而圣旨一下,叶筠一不得不去,这样,是否受伤便真相大白了。   “你……小心。”秦思往前赶了几步,轻声说道。   叶筠一笑着颔首,丰神俊朗的往前而去,好似他一切都好,好似秦思的担忧是多余的一般。越是这样,秦思越觉得不对劲,她扯起缰绳,脚下一个用力,骏马往前飞奔而去。   秦思赶到之时,正见齐仲天与叶筠一二人从御驾前起身,叶筠一一脸洒脱,并没有半点异色,秦思不由得看向他的左肩。但愿,你没有受伤……   二人皆是身份尊贵的,又是得了皇上亲允,其余的人谁敢去凑热闹?只见场上二人连同着坐下的骏马如同脱离大弓的箭矢,直直往猎场中而去。   众人皆是移不开眼,秦思更是双目不曾离开过那黑色的身影,隔得太远,只能看清那束在腰间的金色玉带与阳光相映成辉。   “皇上,三皇子好像率先猎到了一头野猪,当真是勇武过人啊。”在皇上身侧,俞丞相正笑嘻嘻地奉承着。太子并未上场,对此漠然而视,不期然,齐仲景看见了秦思打量的眼神,那向来冷沉的脸上多了点笑意。   第二十四章 狩猎风雨录(下)   周围的反应并不在秦思关注之内,她的眉眼紧紧拧着,远处,齐仲天是射箭狩猎的,可叶筠一却是右手拿着匕首朝着猎物射去,并且无一失手。这相比起来,他的手法比起齐仲天,要胜出几许来。秦思见状,担忧之情越发浓重,叶筠一他定然是有伤在身。虽然二人相识不久,可是叶筠一的性子她也明白一些,这种以手法博得头彩的做法,不符合他的淡然。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齐仲天说的没错,叶筠一左肩受了伤,所以,现在叶筠一才会弃了弓箭,以匕首狩猎。   没多久,齐仲天打满三样猎物,奔驰而回,叶筠一比他稍晚一步,也是三样猎物。区别的不过是手法,齐仲天三箭都是穿喉过,叶筠一的匕首是刺破心脉。   “好,好功夫。”   皇上兴致颇高,有了二人打头阵,上马亲猎的气势跃出。齐仲景起身笑道:“父皇,这总得有个胜负和彩头。三弟速度快上一步,但是世子的手法精湛,只有由父皇来定了。”   皇上颔首,赞赏地看了看齐仲景,似乎很满意他的一番说词。随后他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赐给了齐仲天,轮到叶筠一时,皇上微微犹豫了些。   叶筠一见状,上前跪下道:“微臣不要赏赐,皇上替微臣赐下婚事,微臣已经感激不尽了。”   他话中带着柔情,这勾起了皇上的好奇:“哦?看来筠一你对秦家丫头很满意。秦家小姐何在?”   被皇上亲点,秦思翻身下马,双手合放在身前,端正地走到御驾前蹲身行礼:“臣女秦思,拜见吾皇,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就是秦家丫头,呵呵,朕记得你满岁时,朕还抱过,一晃眼都这么大了。”皇上爽朗一笑,从手上褪下一个白玉扳指。   “丫头,既然筠一不要朕的赏赐,那朕便赏你了,来,这个扳指是南国送来的,今日赏给你了。”皇上说着,将手上的扳指递了出去。秦思虽然想推辞,但更怕惹得皇上不悦,于是起身上前惶恐地接住,再次叩头谢恩,垂下的螓首上是慢慢地惊讶,她没想到,皇上对叶筠一宠爱如此。   皇上看了看天色,翻身上马,御林军的号角随即响起。众人往两旁退去,随行狩猎的官员与御林军围绕在皇上身边,叶筠一引着秦思退到左侧,等着皇上一行飞奔出去,扬起厚重的尘土。   “你还好吗?”见四周无人,秦思低声问道。   这一问,叶筠一神色一变,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他带着秦思上马,不快不慢地在猎场上晃荡。   “你不去狩猎了?”秦思听着不远处那兴奋的嚎叫声,转头问道。   “方才已经狩猎过了,现在还去作何?”叶筠一丝毫不在乎,是否在众人面前出彩。秦思闻言,也就轻嗯一声作罢,只是眸子一直朝叶筠一的左肩处看去。   那黑色的锦缎在阳光上泛着微微的华丽,乍一看去,确实无恙。   “在你问我之前,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再看什么?”叶筠一笑中带着疏离道。   秦思闻言,一时间哑然相对,说不出半点解释。   怔愣之间,叶筠一骑着马率先入了树林中。   两旁的树木繁茂,有些世外之感。静心闭目,能闻到最纯粹的土地气息,腥气中卷起鸟语兽鸣,让人不禁放松下来。   “吁……”叶筠一将马停下:“莫要再往前了,里头是深处,怕有猛兽,伤了人就不好了。”   “那又为什么一定要进来?”秦思问完话后,眼眸一动,当下明白了过来。   在猎场上,叶筠一随时要防着齐仲天的试探,而在这里避一避,不与他正面冲突才是上策。   “你是不是受伤了?”四下无人,秦思也不再忌讳。皇上的态度,她看在眼里,最起码,叶筠一是能够保住他们秦家的。相比起来,齐仲天就是虚招,到时若说秦家与他无干,谁也辩驳不了。   “你是打算告诉我了?”叶筠一挑眉问道。   秦思笑着颔首,在骏马背上拍了拍,翻身下来。她走到叶筠一的马前答道:“三皇子与秦家先前有约定,而我是促成那个约定的人。只是,情况变得太快。现在想抽身也来不及了,因为……”   “因为秦将军。”叶筠一见秦思坦然,他也收起了探究的心思,直言道。   “是。”秦思点头肯定:“我并无别的要求,只是想让我爹好好的回来。”   秦思的低喃让叶筠一动了恻隐之心,他俯身靠近秦思:“那你可知道,今日你走出这一步,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你放弃了三皇子,便只能站在我身侧。”   “我自然是知道的。”二者择其一,叶筠一比齐仲天可信。若叶筠一是敌,叶筠一在秦家灭门之夜也就不会救她了。   叶筠一眼中一柔:“好,我答应你,自会保你爹爹平安。”   得了叶筠一的保证,秦思不觉松了气,寒风一阵,秦思这才发现她的额头上布上了薄汗一层:“嗯,那有劳世子费心了。其实,三皇子是想知道一件事。”   “哦?”叶筠一并不意外,迎着斑驳的树荫间泄露出的阳光,他微微阖眼,示意秦思继续说下去。   “他想让我弄清楚,你的左肩上有没有伤口,而我不能拒绝。”秦思有些艰难地说着。   “我知道,秦家现在在弃了太子,又让三皇子起疑心。自然两头都要收拾收拾……你若是拒绝,秦将军处境的确不妙。”   秦思被此话击中,上前一步,敛衽道:“秦思斗胆,想问问世子,两派之间,世子要帮哪一派?”   叶筠一没想到秦思会直言不讳,却也不打算瞒她:“风远侯府不需要依附任何一方势力,你往后也是风远侯府的人,你就要记住四个字——忠君为上。”   好一个风远侯府,秦思赞赏地抬眸看去,忠君者,那便不会搀和进朝堂之争,为君者自然是会保住他们。而争斗之人也不会下手对付,因为他们许是将来稳定朝堂的利器。   “嗯,那你到底受伤没有?”秦思了然地点了点头,目光移到叶筠一的左肩。   叶筠一刚要回答,好看的眉宇变了变,秦思见状亦是小心起来,身后的马儿不安地刨地,更添了几分阴郁。   叶筠一安抚地摸了摸身下的马儿,耳旁出现了由远至近的嘶嘶声。草木在这一瞬间簌簌作响,好像在呼啸着,秦思往身后靠了靠,一手握上了腰间藏好的匕首。   那声响越来越近,可是四周都不曾看见什么,秦思无由来地往身后一看,一张血腥大口迎着她而来,秦思口中不由一呼。随着迎面扑来无比腥臭,一条偌大的蟒蛇缠过棕红色骏马,骏马挣扎间便被撕裂开来。可那蟒蛇并没有停下来用食,而是冲着秦思而去。秦思往一旁躲避开,可是那蟒蛇却始终不肯放过她。   “小心。”叶筠一见状,弃了马,从腰间抽出软件便朝着蟒蛇攻了起来。可叶筠一刚刚一靠近,那蟒蛇便甩尾打在了叶筠一胸口。想着叶筠一身上还有伤,秦思手中的匕首紧了紧,对着蟒蛇的头部便刺了下去。   那蟒蛇出了血,血腥气逼得秦思作呕,而叶筠一眸色再次一变,无故深了深。   蟒蛇吃痛,放过了叶筠一,蛇尾朝着秦思席卷而来。秦思惊慌之下胡乱挥着手中的匕首,她只能看见眼前越来越浓厚的血色。   一阵哀嚎声响彻开来,秦思手中匕首被蟒蛇在挣扎间带离。她赫然看去,叶筠一正一剑刺透了蟒蛇的七寸之处,只是稍稍敞开的衣襟略带着狼狈。   秦思见蟒蛇慢慢死透了,双腿忽而失去了力气,瘫软得坐在地上。   “咳……咳……”   咳嗽声引得秦思回神,她看了看叶筠一的肩头,那黑色的锦缎上沾染了濡|湿气。   “你怎么样?”秦思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往叶筠一身旁踉跄走去。   “我没事,蛇本好|淫,这蟒蛇像是中了药,所以才会逼近你的。”叶筠一在蟒蛇出血之时,闻到了血腥中的奇异香味。而蟒蛇单单冲着秦思而去,也让他更加肯定了这个判断。   看着秦思脸色显出的防备之色,叶筠一不由叹气,她终归是不懂得人心险恶……   原来,这就是齐仲天说的安排。他知道叶筠一会护住她,所以让蟒蛇来伤她。叶筠一若是出手,受伤与否就再清楚不过了。   齐仲天果然是令人畏惧的三皇子,他算到每一步,所以才会提出与叶筠一比试,让他起了防心,随后带自己躲到树林中,也在他预料之中……   叶筠一见秦思神色不对,伸手环住了她。动作之间,不远处马蹄声传来,二人齐齐看去,齐仲天为首,一旁带着俞玲珑与两名御林军将士。   等到他们在面前停下,秦思身子一震,僵硬的冷意窜过四肢百骸。   “见过三皇子。”   齐仲天利落地下马,笑着上前来,看了看一旁的蟒蛇道:“哈哈,世子今日收获不小,这种蟒蛇倒是少见呢。”   第二十五章 周旋定乾坤   “只是碰巧罢了。”叶筠一温尔笑着,一旁的秦思却担心起来。她斜过眼看了看叶筠一肩头那泛着华丽流彩的黑色锦缎,垂眸蹙眉间,袖摆上沾染的血色让她灵台一阵清明。   秦思上前欲行礼,走到叶筠一身侧时,眼前晕眩一片,如同淡黄色的琉璃碎开,折射出点点绚丽而刺目的光。   “秦思……”   叶筠一一个疾呼,侧身将往下倒去的秦思抱住,秦思眼眸柔柔地动了动,她靠在叶筠一的左胸口,那苍白的脸色在淡黄色的光晕里呈现出透明的白。   叶筠一颇为着急,想来是她刚刚受了惊吓了。他打横抱起秦思,秦思乖顺地伏在他左肩上,双手抱住他的脖颈,垂落的袖摆上,血色触目惊心。   “秦小姐这是怎么了?”齐仲天上前欲看秦思的伤势。叶筠一却往后猛地退了一步,胸口抱着的秦思在这一动作间垂下了发丝几缕,黑色的发与叶筠一的衣裳融在一起。   叶筠一略一躬身,目光不离怀中的秦思道:“有劳三皇子将蟒蛇带回来,内人不适,微臣先行告辞。”   内人?齐仲天眼中杀气一闪而过,很快挂上笑意:“世子放心。”   纵然是有了婚约也不该称为内人,这是叶筠一在昭显秦思的身份。可齐仲天是什么人,就算他让秦思埋伏在叶筠一身边,也并不准备让秦思当真成他的人。秦思相貌出众,自然是不能让给旁人的。   “嗯。”叶筠一没有多说话,见齐仲天应声,抱着秦思,双脚借着自身力量翻身上马。坐下的骏马无需驾驭,顺着来路回去。   而叶筠一怀里的人,将头往上挪了挪,更多的发丝越过叶筠一的肩落在背上。   齐仲天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怒气大起,一掌朝着已经死去的蟒蛇而去,蛇身猝然断裂成好几截,蛇肉翻开,浓重的腥气呛得俞玲珑咳嗽起来。   俞玲珑上前弯起眉眼道:“这个风远侯世子的功夫倒是不错,你是想收为己用么?”   “若是能,自然好,若是不能,就留不得。”齐仲天冷声答话,说完,转身上马,朝着叶筠一二人离开的方向追了去。   ……   等到马儿奔出一段距离,叶筠一才放慢了马速。胸口伏着的人儿缓缓抬头,脸色的苍白依旧,只是眼中多了些狡黠的光。   “你帮我。”叶筠一不是问话,而是肯定。他停下了马,四处看了看,略一想便调转马儿走了另一条路。   “你的伤怎么来的?”秦思稍稍抬起身子,不让自己压在他的伤口上。伤口方才果然被撕裂开了,血丝从衣裳上透了出来,在秦思肩上印下了红痕。   好似在婚旨下来的第二天,也就是叶筠一送礼到将军府的那天起,他就穿着黑色衣裳。一个是半夜,一个是早晨,之间不过相隔几个时辰。莫非是从将军府出去之后受的伤?   叶筠一眸中一点犹豫,他低头看去,擦着他肩头伤口的秦思小心翼翼地收回手来。   “你不是知道我的身份吗?”叶筠一犹豫片刻,终究是不忍拒绝她。   “三少?”秦思压低了声音,轻轻启唇道。   叶筠一颔首,他伸手将秦思的身子往怀里拢了拢,低声道:“三少,在江湖上是消息最为灵通的人,只要是有迹可循的事情,他定能查个清楚。若是三少都不知道的事情,那旁人就绝不会知道。”   “那你?”秦思知道了“三少”的由来,也更加担忧了。一个知晓天下事情的人,自然是身陷百般危险的。秦思红唇微张,被风刮过的鼻头泛着淡淡的红色。   “那日,从将军府出来,我知道秦将军有消息回京,便追着去看,一时大意,受了点伤。”叶筠一轻描淡写地说着,秦思却生了莫名的情绪。   见怀中人安静了下来,叶筠一笑了笑道:“怎么?摆出这模样是要以身相许吗?不过你本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这个条件还是作罢了……”   “你的事情,我不会告诉三皇子。”叶筠一给了她全部的信任,她秦思自然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闻言,叶筠一垂眸,淡色的琥珀瞳仁中被一丝丝细线分割成了许多碎片,风神俊秀在那碎片中流转,转到了秦思的心间,激起了莫名的颤抖。   “不,你不能让他怀疑你,真也好,假也罢,该说的你自己把握。在我定下计策保住你爹前,不要让你自己陷入危险之中。他,还奈何不得我……”叶筠一并不在乎秦思怎么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齐仲天是个对手,但是也动不了他。眉宇之间的自信与傲然,摄人心魂。   这浓重的保护意味,凝成了一把利刃,直直挑破了秦思的防备。不想出事,秦思就必须继续为齐仲天效命,但是,所言是真是假,叶筠一都会接招,一切选择都随她……   找了个荒僻的地方,秦思替叶筠一将伤口包扎好,衣裳上的血迹也清理干净。等到他们回到营地,都不曾再撞见齐仲天的人。   松了一口气,秦思走到自己的营帐前,低头而入。   还来不及抬眼,秦思手臂一紧,猛然被一道力道拽住,往前扑去。那迎面而来的怒气让她微微一怔。不待作出反应,她撞上一道刚硬的胸膛,秦思的眸光渐渐凝成一条线,光线暗淡的帐篷内什么也看不清。身前那生冷的气息凉得她不由往后退去。可还不曾脱离那铁一般的手臂,便又被拉了回来。   “怎么,在他怀里呆了会儿,就忘了我了?嗯?”齐仲天的声音响起,秦思心头一颤,她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为何,声音嘶哑难耐:“没有,三皇子冤枉阿离了。”   “哼,难道是我看错了不成?”齐仲天不知为何,对她与叶筠一的亲近有些不满,可是也说不出缘由。想来,是因为秦思态度转变,让他不大习惯。   秦思被抓住的手臂隐隐作痛,她摇着头笑了笑,脑中是方才叶筠一所说。齐仲天果然是不会放过她的,这个人确实危险……   脑中思绪转了转,秦思故作松了一口气,笑着拍了拍胸口道:“三皇子这是怎么了?我若是不近些,怎么看得清楚?若被他看出了破绽,臣女可不敢向三皇子交差了。”   “你可看清楚了,他左肩上有没有伤?”齐仲天急急问道。   秦思也收起笑意,心中如鼓点击中,上下起伏,借着那暗淡的光,她将脸上的不平静妥帖地收拾干净:“今日杀蟒蛇的时候,他身上溅了血,我方才仔细看过,他的左肩上没有伤。”   “怎么会?你确定?”齐仲天满眼的狐疑,死死盯着气逆的眼,秦思也并不躲闪,眼中的清澈如夕。在齐仲天看不到的地方,秦思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臂,在上头留下了深深红痕。   “我确定。”   齐仲天看了秦思良久,久到秦思已经支撑不住的时候,他才放开了她:“既然如此,也就罢了。”   秦思望着齐仲天背过去的身影,悄悄软了软脚:“那……我现在还需要做什么?”   齐仲天闻言轻笑了笑,方才的阴霾陡然消失了去,这转变毫无由来。他笑着回头,似乎很满意秦思时刻都记着自己的使命。他走近,伸手勾起秦思的下巴,秦思被迫抬起头,对上那黑色的眼,四周的静谧被吸入那黑色的漩涡里,下巴上那粗粝的触感让秦思不寒而栗。   “你现在,要替我查清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齐仲天松了松手,秦思赶忙往一旁挪开,口里问道。   齐仲天理了理身前的铠甲道:“现在秦将军不在府上,你的行动也算自由,我得到消息,叶筠一过段时日就要回齐州了,你要让他带着你一起回去。”   “三皇子,这个,怕是于理不合了吧?”秦思微微皱眉,不知眼前的人又在打什么主意。   “我要你想办法查清楚,风远侯一家的势力究竟有哪些。你去了以后,我自然会找人与你联系的。”齐仲天吩咐完,瞥了一眼皱着脸的秦思继续说道:“这次回了京,我怕是不能再见你了,怕会让叶筠一起了疑心。太子那边,最近动作也很频繁。”   “那我爹?”秦思忧心忡忡地问着。   齐仲天在秦思的肩上拍了拍:“放心,秦将军是我未来的岳父大人,我怎么会让他出事呢?嗯?”   秦思心中百般想法掠过,她胸口分明漏了一拍,这极致的紧张让她的淡然消磨干净,她眼中倏然掉了一滴泪:“多谢三皇子……”   这眼泪带出了秦思纷繁的情绪,她无声地哭着,连齐仲天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她独自在帐中坐着,直到用膳时分,天官前来叫唤。   “我不饿,只是有些累了,你先下去吧。”   “是。”   又是一阵宁静,秦思蜷起了双腿,今日她做到了,做了一次完美的戏子。齐仲天,我要如何再信你。前世,我信你,爹爹在我眼前身首异处,我被杀重生。今生,我信你,你骗我,利用我,威胁我。爹爹生死不明,我被赐婚旁人。信了你两次,我怎么还会信你第三次……我秦思便是这么愚笨之人,也该学着聪明了。   在叶筠一布下万无一失的计策前,她只能继续周旋其中。爹爹,你等我……   第二十六章 焰落离京华   傍晚时分,营帐之间点起了篝火簇簇,皇上尽兴而回,于主帐前赐宴。秦思得了消息梳妆一番,带着天官往主帐而去。   秦思到得较晚,迎着那跳跃的篝火望去,是一张张被添上了橙红色的脸。在空地中央堆放着今日猎来的猎物,越过猎物,是主位上的皇上,皇上换上了一身常服,左右分别坐着太子与三皇子。叶筠一坐在太子殿下的下首,看见她走近,叶筠一勾起唇角笑了笑。秦思四处一看,似乎并没有她的位置。   秦思轻轻抚平了衣裳,福身行礼:“臣女拜见皇上。”   “秦家丫头来了?快坐吧。”皇上冲着秦思笑了笑,那笑让秦思有一丝莫名的畏惧。是了,先前的和蔼是皇上,但是现在这个笑着眼中饱含精光的人才是真正的天子之尊吧。要知道太子和三皇子都是这般人物,更何况是皇上了。   “谢皇上。”秦思不着痕迹地找了找俞玲珑的身影,行过礼的秦思拖着轻轻打着旋的裙裾,走到俞玲珑身边坐下。   “妹妹今日受了惊么?脸色不大好看呢……”俞玲珑笑着替秦思斟了一杯水道。   秦思接过来,没有心思与她周旋,淡淡道:“谢谢。”   这番淡定让俞玲珑微微一顿,她偏头看了看齐仲天,一把拉起秦思的手:“我们也不说客套话了,姐姐我与妹妹说说体己话。”   她们之间,能有什么体己话说。秦思明知这话是假,却不得不敷衍:“姐姐请讲。”   俞玲珑笑着柔媚万分,弯起的眉眼细腻:“三皇子与你的前缘,我不想再追究了,可是,现在我是他未过门的皇子妃,也自然不想看见妹妹与我的夫君再有什么瓜葛。”   “俞小姐误会了,我亦是有婚约在身的人。”秦思不卑不亢,没有丝毫的不满。她将手从俞玲珑手中抽出,容笑嫣嫣。   “这样最好不过了,想来风远侯世子也是不愿被人戴上一顶帽子的。”秦思的话,俞玲珑不会信足,用风远侯世子的名头压上一压,想来出身大家的秦思,也是会顾忌颜面的。   秦思是遇强则强的人,俞玲珑这么一逼,反倒让她生出了争心。秦思刚要说话,肩上忽的一暖,侧眼看去,肩上披着的外衫上飘来浅浅的冷香。   “不劳俞小姐费心,只要是阿离做的,我统统都会戴上,更不要说是区区帽子了。”叶筠一话语里没有丝毫的客气,他将秦思拉了起来,径直往他的桌案前走去。   俞玲珑哪里受过这样的气,怒气到了唇边,她想起这个叶筠一是齐仲天想要拉拢的人,现在还惹不得。一个冷哼从俞玲珑鼻下渐出,叶筠一,秦思,等到我母仪天下的一天,必然是你们死无葬身之地时。   俞玲珑的目光胶着在秦思背上,她不禁往叶筠一身旁靠了靠:“你怎么过来了,现在得罪她可不是明智之举。”   “没事。”叶筠一淡淡回答,将秦思落在身侧坐下,对着看过来的齐仲景和齐仲天举了举杯。   齐仲天看着对面的兄长,那病弱的身体被火光照得明朗起来,看来,对于叶筠一,他这个皇兄是势在必得。不过可惜,他更是胜出一筹。   这么久以来,叶筠一没有表现出与任何一方的亲近,太子也曾私下多番试探,终究没有结果。可他不一样,他可是送了一桩婚事给他了……   秦思垂首,放在案几下的手还被叶筠一拽着,她轻轻挣了挣,叶筠一微微看了她一眼:“莫动。”   只这两个字,秦思就不再动了。   是什么时候起,她对叶筠一的信任到了这么深的程度。是什么时候起,她愿意将身家性命都交付给他。   “你怎么知道我叫阿离?”秦思脸颊上莫名发烫,别过眼静了静心思,秦思问道。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先生这么叫过你。”说完,叶筠一若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秦思。   夜风扬起,吹着篝火里的火星噼里啪啦响着,四周的热闹如同火星中的一点,凝成了这偌大天地间的篝火一粟。   秦思欲言又止,叶筠一也不逼她,只是不时切下一块肉递上,看着她咽下。   “刚刚,他来找我了。”秦思撇开眼说道。   “哦。”叶筠一没有丝毫的惊讶,他放下手中的酒盏道:“他又吩咐你什么?”   秦思张开口,犹疑之间,贝齿撞到了舌尖,痛楚让她不由倒吸一口气。叶筠一拿起一杯酒,凑到她唇边喂下:“小心些。”   怔愣着张嘴,那点点甘甜清冽的酒顺着红唇往里送去,划过了相依的唇齿,落下喉头。灼烧的热意蔓延开,她眼眸一烫:“他让我随你会齐州……”   “回齐州?他的消息倒是快。”叶筠一话中说不出的讽刺,身边的人僵了僵,叶筠一在秦思背上轻拍道:“他让你做什么,你做就是了。还是那句话,莫让自己陷入危险。”   “嗯。”秦思心头一暖,身子也放松下来。   “我原本也打算带你离开京城,你待在这里,他随时能控制你。届时你与秦将军双方牵制,要脱身就难太多了。”叶筠一眼中闪着篝火倒映的火焰,秦思循着着温润而来,翦水双眸亦被火焰点燃。   叶筠一望着眼前的女子,似乎模糊,又好像熟悉。   那柳叶吊梢眉,清澈芙蓉面,墨迹晕染眸不知在什么时候,就让叶筠一再也移不开眼。她美,却不是他所见之最。究竟是什么时候起,一向片叶不沾身的他,想要保护这个坚强、聪敏又纯粹的女子。   甚至,甚至不惜违抗命令……更是不惜,将自己的背景全无保留的告诉她。明知一个差错便是万劫不复,他却终究说不出骗她的话。   “为什么要帮我?”秦思看着他眼中如同走马灯一样的涟漪,生涩地问道。   叶筠一方才的沉迷之色淡去,他温温一笑道:“因为,你是我的世子妃。”   ……   秋狩归来,一切都冷清了下来,像是要赶上这清淡的氛围,不到冬季,却平白冷了下来。街上的人们陡然间少了许多,秦思带着忆卿与天官出来买布料做冬衣。   “小姐,这么多布用得完吗?”天官看着柜台上对着的大小布料,嘟着嘴说道。   秦思拉着忆卿,翻看一旁的绸缎回道:“府里上下也该换换冬装了。这些料子我们三人一人做上几套,其余的分给府里的下人。”   齐州在京城北边,怕是冷上不少,忆卿与天官她自然要带着一起去的。   忆卿见天官四处忙活,将秦思拉到一旁悄声说道:“你有什么打算?”   闻言,秦思眉梢带笑看向忆卿,果真冰雪聪明,只是从她一个举动便能看出事情来:“我们三人过几天便要离开京城了……”   “离开?”忆卿声音抬高,惊得天官看了过来,口中还问着:“离开什么啊?谁要离开?”   忆卿回头安抚道:“我和小姐说着玩的,你快把帐结了,逛了一早上,小姐都饿了。”   天官点了点头,专心查看起了布料来。   “此事暂时不要声张,定下来我自会告诉你们。”   ……   很快,风远侯上书皇上,欲见一见赐婚下来的未来世子妃——秦思。皇上与风远侯本就是情同手足,对于此要求哪里有反驳的话,很快,叶筠一便请旨回齐州,而同行的便是秦思。   消息传到了将军府,将军府上下最为反对的便是林伯了。先前赐婚的消息一直没有告诉尚在边境的秦朝定,现在却又来了这么一道荒唐的旨意。   堂堂将军府大小姐,还未过门,作何要去齐州?   林伯自知阻止不了,偷偷写了信给苏州的秦朝安,秦朝安那边也是杳无音信。   “小姐,不能去啊,若是去了,这婚事出个什么变故,你的名声可就毁了。”林伯很是着急,他摒弃了主仆之别,上前将秦思的包袱抖开来。原本收拾好的衣裳乱了一地……   见状,秦思示意天官出去,她上前搀扶着气得哆嗦的林伯:“林伯,爹爹不在,你就是我的长辈。你比我要清楚,这个是圣旨……”   “可是,小姐,将军尚在,这将军府怎能随人踩踏。”林伯气性大起,想着自从秦朝定离开,将军府和秦思都陷入“身不由己”当中。无论是赐婚也好,现在秦思要随人离开京城也好,都未曾得到将军的同意,简直欺人太甚。   秦思顺着林伯的背脊拍着,让他平静些,随后默然一叹道:“林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们将军府,何尝不是垂落在他人之下。我走后,会每隔十日给你一封信,若是连着半月不曾收到,你便将京里发生的事情写信告诉爹爹吧。”   齐仲天的心思,她揣摩不透,对他,秦思已不再信任。叶筠一的势力究竟如何,她没有把握。齐仲天若是发现了个中猫腻,这一去,便是死期。   林伯眼中含泪,似乎在替秦思不平,秦思唇瓣轻颤,却只是笑笑。她不能将叶筠一的事告诉任何人,谁也不行……   齐州问情录   第一章 初入齐州府   (昨天有童鞋看漏,我特意重新发一次)   齐州。   一行北上,出了京城,在路途中行走了八日才到齐州。   “秦小姐,世子让小姐将这个穿上。”隔着厚重的车帘,一件带着冷风的大麾递了进来。   一旁的忆卿轻笑着看了秦思一眼,替她接了过来。   “替我谢过世子。”秦思嗔怪地回了一眼,对着车帘轻声道。   没多久,马车又行了起来,天官小心地替她穿上大麾,伸头出去看了看:“这齐州比京城真是冷清不少。”   撩起帘子看了看,齐州城的青石门就在不远处了。官道旁的树木显出枯黄之色,青黄交接着,并不让人生出寂寥感,反倒是多了些暖意。   秦思拉过忆卿与天官的手,沉稳的声音带着些不可察觉的惶恐:“马上就要进齐州城了,旁的话我也不多说,我们三人本就是以姐妹相待。这次离京,福祸难料。若是在这里,我们不齐心,那就是危机重重。”   “阿离,我苏忆卿从到秦家的时候,就没把自己当过外人。我这条命,本就不该继续留着,能得你金兰之情,此生无憾。”忆卿温温淡淡的话语里,饱含着浓厚的坚韧。   秦思微微颔首,眼中带着轻薄的氤氲。   “小姐,忆卿小姐。奴婢是个下人,自幼孤苦,得了小姐真心相待,连名字都是小姐给的。只要是为了小姐,生生世世,刀山火海,天官也在所不辞。”天官从二人的谨慎中看出了莫名的担忧,她对上秦思的眼,认真的神色让人动容。   三只手握得愈发紧了,秦思眸中光亮一现,齐州行,是幸也罢,难也罢。我秦思,不畏!   ……   “吁……”   马车停了下来,天官将车帘扬起,先下了车,随后伸手扶着忆卿下来。忆卿刚刚脚落地,天官便惊呼了一声,随着声音看去,叶筠一正走到马车前,向秦思伸出了手。   这一举动惊了天官,惊了秦思,更惊了从侯府中走出的众人。   秦思并未多加思虑,将微凉的手搭在叶筠一的掌心里,那掌心的温度包裹着秦思的指尖。叶筠一在秦思腰身上虚扶了一把,秦思借着力道下了车。   道谢的话语还未出口,只见一道紫色的身影朝着二人快步跑来,险些撞上了秦思。   “小姐……”天官在旁一呼,再定睛看去,叶筠一带着秦思已然往一旁移开。   待那身影站定转身,秦思便了然了几分。这女子眉眼弯弯,娇俏的五官与身形相契,一身紫衣更添了清丽芙蓉之色。那眉眼间掩饰不住的神采凝在身侧,秦思浅笑了笑,瞥开眼去。   “表哥,你可回来了,碧桑都等了好久了。”   叶筠一轻笑着道:“碧桑表妹又来了?侯府里自有兄弟姐妹相伴,表妹还要尽兴才好。”话中的疏远之意,让这名叫碧桑的女子愣了愣。她看着叶筠一亲密地搂着身侧之人,挑剔的神情带着不加掩饰的恨意。   “你就是那秦家小姐?”叶碧桑话音上挑,说不出的不屑和不满。   秦思眉心微蹙着,心中琢磨,这叶筠一待人温和,却各有区别,对下人是不凌厉的温和,对皇家是不卑不亢的温和,对这碧桑表妹是疏远的温和,那对她呢?又好似说不出一个模样来。   陷在自己思绪中的秦思没有听清叶碧桑的话,她一声不吭,叶碧桑倒是无话可说了。   “碧桑,你太过逾越了。侯府的准世子妃也轮到容你这般问话了?”叶筠一看着秦思微紧的眉头,不觉起了薄怒。   这一怒,叶碧桑是着实被吓着了。侯府的下人也面面相觑着,不知所语。要知道风远侯府里最没有火气的就是这个世子了,他从不曾对府中下人发过火,更不要说是表亲的叶碧桑了。看来这个未来世子妃惹不得……侯府众人纷纷在心中想着。   身侧的秦思被这一怒喝惊醒了来,不由低笑。冷风一吹,肩胛随之抽了抽。   “冷?”叶筠一关切地问道。   还未到冬天,秦思她们预备的冬衣也就没有换上,哪知今日突然变了天,她自然有些不适应。闻言,秦思点了点头。   “将秦小姐的东西收拾好了,送到南风阁去。”叶筠一吩咐着,带着秦思就要往府里走去。   “世子……这……”一旁得了命令的管家躬着身子跑到叶筠一身侧,欲言又止。   “嗯?”叶筠一的手紧紧箍在秦思腰上,这一停,秦思也被迫停了下来。   垂眸看着腰间细长的手指,秦思失了神。今日,他倒是亲近得有些过分了……   “这个……南风阁,南风阁……”管家咬着舌头,说不出一句话来,叶筠一眉头拧起,正欲开口。手下一空,秦思已然扭身站了出来,她对着那管家一笑道:“南风阁可是有人住着?”   管家僵硬地点了点头,正欲解释。   一旁的叶碧桑抢先道:“南风阁,现在我在住。”   秦思本不想与她相争,刚刚到了侯府,无论如何还是小心为好的,可是这个叶碧桑倒是不大识好歹。   “南风阁?那我换个住处便是。”秦思抬眸道。   叶碧桑见此,颇为得意地笑了,南风阁与叶筠一所居的秋水楼只有一桥之隔,她哪里会拱手让了出去。可很快,叶碧桑笑不出来了。   叶筠一挑起朗眉,俊逸的脸上是冰冷之气,他对着管家沉声说道:“这侯府什么时候是叶小姐做主了?我最后再说一次,南风阁,以最快的时间清理出来给秦小姐。”   “是,是。”管家打着寒颤抬手让众人下去收拾,刚转身,叶筠一又叫住了他:“还有,秦小姐是皇上赐婚的世子妃,虽然尚未过门,却是不容更改的事实,见她如见我,若是谁有怠慢之处,休怪我无情。”   说完,叶筠一警告地看了叶碧桑一眼。这个表妹自小便爱粘他,他一向不曾搭理,现在倒是越来越放肆了。   “走吧。去见我爹。”叶筠一眸色软了下来,琥珀的瞳仁好似一弯柔柔的水化开了方才的冰冷。   “嗯。”秦思颔首随着他走近侯府,徒留下刚刚看完世子“变脸”的众人,和妒恨飞扬的叶碧桑。   ……   到了主厅,侯府众人早就在此等着了。首位上只坐着一个贵气端庄的妇人,想必是侯爷夫人。右边坐着两名男子,想来是叶筠一的兄弟。左边是一名妆容精致的妇人和一个梳着双鬟的女子。   “筠一见过娘亲。”叶筠一对着上位妇人一拱手,秦思亦是上前行礼:“秦思见过侯爷夫人。”   那妇人颇为和蔼,上下看了看秦思,笑着道:“果然好样貌。往后就是自家人,也无需多礼了。”说完,妇人从手腕上卸下一只金镯。秦思拱手收下,又是一个福身。   “阿离,这是清姨娘。”叶筠一牵着秦思对着一旁的精妆妇人颔首。   “这是大哥,叶清,二哥,叶洵。小妹,叶寰。”叶筠一轻轻提及这三人,也不带着秦思见礼。看来,这几人与叶筠一并不亲近。   秦思挨个点头,算是行过礼了。叶筠一态度让那清姨娘脸色很是难看,厅内一阵安静。   这时,右边站起一个男子,那男子长得规矩,眼神却不大规矩,一双招子始终在秦思身上晃荡。一旁的天官看得来气,却不便说什么,只能狠狠瞪了瞪。   “哟,三弟从不出齐州,一去便带回来个娇|娘子,大娘这可有些偏心了。”站起来的人是叶清,听见他叫侯爷夫人大娘,秦思便将目光投向了一语不发的清姨娘。   除了叶筠一是侯爷夫人所生,其余三个子女都是这个姨娘所出。这尊卑高下已明,可现在叶清出言不逊,这个做娘的却不上前阻止,实在是说不过去。除非,这一场闹剧是她点头的……   “我哪里会知晓皇上赐婚一事,清儿莫要失了分寸。”   “是吗?”那叶清冷哼一声。   秦思往侯爷夫人身前站了站道:“夫人,这次皇上赏赐了不少东西,我与世子选了几样给你带了来,晚些差人给您送去。”   这番话无形间提醒了其余几人身份之别,却也明白地站在了叶筠一这边。   “是吗?秦小姐有心了。”侯爷夫人善意一笑。   “夫人叫我阿离便好。”秦思回以一笑,再看去,叶清已然回了位置。   侯爷夫人拍了拍秦思的手背道:“你这一路怕是没怎么休息,筠一,安排了阿离的住处了吗?”   “阿离住在南风阁。”叶筠一拱手一拜,温润之气恢复如初。   秦思没有错过清姨娘眼中的一个诧异,看来,那叶碧桑倒是和他们一起的。   往南风阁去的路上,秦思悄声问着:“世子可是一着好棋啊,让我来齐州给你应付家务事来了?”   叶筠一倒也没有否认:“将来的家务事也自然是要世子妃来料理的。”   “侯爷那边,我何时过去拜见?”比起这一家子,秦思更想见见传言中的风远侯爷。   “父亲想必有所安排,一切有我。”叶筠一引着秦思前往南风阁,路上遇到正从里头搬出来的叶碧桑,错身之际,秦思不由轻笑了笑。   第二章 孤月下夜宴   侯爷身体不适,言明了次日替他们接风洗尘。于是当天晚上,秦思几人便借着风尘仆仆为由,各在屋内用的晚膳。   南风阁里有一间主屋和一间旁屋。秦思原本是欲拉着忆卿一同住主屋的,却被忆卿婉拒了。她谨守着本分,与天官将秦思的东西收拾好,便去了旁边的屋子休息。   屋子里陌生的气息一阵阵袭来,秦思解下钗环,洗净面庞,躺在精致雕花的木床上辗转,始终难眠。闭着眼,秦思生出怀疑来,这一趟齐州,究竟是不是来错了……   一道推窗的“吱啦”声打破了夜里的沉寂,秦思翻身坐起,赤脚下床,地面的冰冷让秦思清醒了些,她走到窗前缓缓推开了窗。   窗扉打开,秦思哑然。难怪,难怪叶碧桑不愿离开南风阁。真是难怪……   推开的窗子下掩饰不住地缓缓水流声,垂眸看去是弯弯石桥,而在桥的对面,正是叶筠一所居的秋水楼。秦思方才听见的声音就是他发出的,扬起眉宇看去,侧脸上盈|满月光,他如玉般温润的眸色又淡了些。   “睡不着?”叶筠一回府后始终不成眠,夜半起身赏月,谁想还未来得及凝神,对面南风阁的窗户也开了,这一开,却不仅是开了窗,那小小的窗柩里镶嵌着一个绝美女子。披散下来的头发乖巧地落在身后,仅有几许从肩头滑落至胸口。眼眸的清亮被月色笼上一层朦胧,正对视而来。   秦思见他问话,点了点头。   叶筠一轻轻侧过身,靠着窗柩。那窗柩向一旁压下几分,又是一声轻响。他浅色的眼眸在秦思身上打了一个转,终于是撇开了。她只穿着中衣,微微散开的衣襟,仿佛露出刺目的白皙。   很快,秦思被风吹得打了个激灵,转身走到屏风前,扯下了白日里叶筠一着人送来的大麾。那举止间并未避讳这头的叶筠一。叶筠一看着那衣袂微动,从未起过波澜的心如同被白羽轻挠,泛起了点点奇怪的麻。   被大麾包裹着的身子很快暖了起来,秦思半趴在窗柩上,慢慢探出头去。皎洁的月色铺满了那黑丝般的长发,她清了清嗓子笑道:“我总算知道为什么这个南风阁这么受欢迎了。”   叶筠一被她打趣着也不恼,手指随意搭在一旁:“哦。”   “叶碧桑是什么身份?”秦思见他不答,继续问道。   这个叶筠一每次遇到自己不想说的事情,总是轻轻“哦”一声。想到这里,秦思手指一紧,青葱指甲死死扣在手心里,那慢慢感受到的痛传不到秦思心底。每次……她竟然会想到每次。   秦思的思绪僵硬着,什么时候起,他们这么熟悉。   “她是清姨娘的侄女,清姨娘是我爹的表妹,所以她常来府上。凑巧她也姓叶,也就表哥表哥的叫着。”叶筠一说完,挑眉间带着点点笑意:“怎么?世子妃这是在吃醋,还是在防患于未然?”   今夜的月色太过迷人,临窗而对,说不出的柔软在二人之间扩散开来。这点点氤氲着细腻的情绪似乎交杂着柔软融入了夜色里。   “吃醋?”这样的叶筠一秦思从未见过,不是在玩笑,而是多了些认真地问话。   “原来,阿离已经会因为我吃醋了……”叶筠一伸手抚着前额,挡住了那眸子里的点点碎光。   秦思的提声反问被当做了回答,无言的羞恼涌上头来,秦思脸颊带红,心间不由颤了颤,今夜的夜光太过醉人,她似乎有些醉了。   “夜深了,早些休息吧。”秦思话音一落,伸手关上了窗,那纤细的身影靠着窗柩滑下。   ……   次日一大早,天官伺候秦思梳洗罢,便有丫鬟来唤她们去见风远侯。秦思望着镜中妆容精细的自己,眼眸环视南风阁一周,淡然将头上的凤簪取下,只以一根普通的木簪换上,珠花鬓环也都统统卸下。   “小姐,这未免也太过失礼了……”天官看着那以木簪固定的发髻,和被秦思洗净脂粉的脸,语气焦急了起来。   “小姐,这可不是见别人,侯爷面前总归不能失了身份啊。”天官有些无措地看着起身欲出门的秦思。   秦思但笑不语,这侯府随处可见朴实,想来侯爷不是喜好奢华的人。或许自己这般样子才算是不失礼吧……她没有与天官解释,轻提着裙裾随着引路的下人往正厅走去。   正厅里很是安静,越是走近些,甚至能听见斟茶的声响。秦思收敛心神,盈盈然往里走去。   一入正厅,首位上的人便将目光停在了秦思身上,那是毫不掩饰的打量。   灰白的头发梳理得很是整洁,那炯炯有神的眼中是精光灼灼。剑眉与挺直的鼻梁勾勒出武将独有的锐气,紧抿着的唇透着昂|扬的威仪。   简洁的木簪束起黑发,眸光清澈如辰,没有让人不悦的算计。微微扬起的下巴带着掩饰不住的傲气。行步之间,既有贵族之婉约,也有将门之利落。   不愧是风远侯爷。   不愧是秦家的女儿。   在短短的目光相触间,迸发出彼此的欣赏,望着侯爷微微勾起的唇角,秦思知道,今日是做对了。一个威武沙场的侯爷,怎么会喜欢繁复的钗环。秦思很清楚,她在侯爷眼中,不仅仅是个女子,更多的是要站在叶筠一身边的人。又或者说,她是侯府的一个麻烦。这个麻烦若是得不到侯爷的认可,就会成为更大的麻烦。   秦思没有赌错。   “秦思参加侯爷,愿侯爷福寿安康。”秦思莞尔一笑,在侯爷面前躬身行礼。   风远侯并没有直接说起身,而是看着秦思半蹲着。叶筠一欲上前来解围,被他一个眼神止住,一旁的侯爷夫人更是不敢出声了。   明知这是考验,秦思哪里肯认输,也多亏自己出身武将之家,后又得了苏离渊的指点,岂是一般的大家闺秀。   就这么蹲了一炷香的时间,风远侯才笑着捋过胡子道:“好,好孩子,快起来吧。”   侯爷这一笑,各人心思不一。叶筠一松了一口气,上前扶着秦思起身。   “筠一啊,这丫头不错,合我的性子,往后你莫要欺负人家,不然我可不放过你。”风远侯丝毫不吝惜对秦思的欢喜,这让秦思也喜欢上他直爽的性子。   “父亲多虑了。”叶筠一又恢复了往常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温和,秦思鼻息重了重,或许,是她昨夜看错了。   “嗯,好了,你们都退下吧。丫头,可愿意随我这老头子去后院走走?”风远侯说着站起身来,秦思上前站在了他身后,以不答做回答,亦步亦趋地跟着往后院走去。   风远侯身子骨颇为硬朗,出了众人的视线,便加快了脚步。秦思暗叹一声,加快步子提起往前跟去。直到走到一处荒僻的院落,风远侯才停了下来。他转头一看,秦思正慢了他一步停下,面色红润些却并不气喘。   “身子骨还不错。”风远侯朗声一笑,自顾自坐下。   秦思一边琢磨着风远侯的用意,一边在风远侯下手坐下:“侯爷见笑了。”   “你猜猜我对你可满意?”风远侯看着秦思坐下,也不生恼意,反而眼中多了几分玩味。   “请恕秦思斗胆了,侯爷对秦思是满意的,可是对未来世子妃却是不满意的。”在风远侯问话之时,秦思分明察觉到了些寒意和杀机……   风远侯随意捏着手指,那骨节声声作响:“你倒是个聪明人。”   “我虽不问朝堂之事多年了,却也并非愚昧之人。你是个麻烦,不过能让筠一接受赐婚,并带着你回来,你也算是我叶家的人了。”   “秦思明白。”秦思颔首答道。   风远侯笑了笑,灰色的胡须跟着笑意摇曳着:“无论是做世子妃还是侯爷夫人,你将要面对的都不会简单。昨日,你做的很好。”   秦思不禁也扬起了唇角,看来,这个风远侯当真是个有趣的人呢。侯府里的不平静,两房的争,他分明了然于心,却将所有事情都放着不管,任由所有的人在其中挣扎。   “侯爷,这样的争斗不适于侯府。”秦思幽幽叹气。   “丫头,有些事情不要只看到表面。我并非旁观者,或许,我比谁都当局。”风远侯的话让秦思有些迷茫,他看见秦思皱眉,随即继续说道:“你说这样的争斗不适于侯府,可是有的东西,你只有让他们去试过,去争过,才知道真的适合的是谁。如果一直压制着,等到我再看不见的时候,后果远比现在更严重。”   这话随着沉重的呼吸被秦思吸了进去,吐纳间似乎明白了一些。叶筠一与兄长之间,侯爷夫人与清姨娘之间,叶碧桑与未来世子妃之间,总归是要有个胜负结果的。   “所以,这个家务事,我非搀和不可了?”秦思眉梢抬起弧度,看来风远侯所想的与叶筠一不谋而合,都将秦思作为一个转机。   不同的是,叶筠一厌恶争斗,所以留给秦思来解决,这是源自于他的信任。而风远侯却是条件交换,若是她不搀和侯府中的事,叶家也自然无需帮秦家。   风远侯对秦思的疑问并不在意,他只是哼笑一声,眼中精光毕现:“丫头,你不会不搀和的。筠一不喜争斗,你既然选择了他,那么你就不会看着他出任何差错。”   第三章 最难两相知   到侯府不过几日,秦思却生出了疲惫。她自幼被爹爹护着,从来不知道一家人之间能够冷漠如此。想到爹爹,秦思胸口暖暖的,暖意到了浓处变得有些烫人。秦思对着北方喃喃道:爹,你可安好?   “小姐,已经收拾好了,何时出发?”天官在门上轻轻扣着。敲门声抹去了秦思的忧心,她穿好绣鞋,开门走了出去。   “走吧。”   寒风席卷过后,天空都要干净许多。秦思在侯府里有些闷得慌,于是趁着叶筠一有事不在,一行三人自己出门去看看。   忆卿总是恪守着本分,与天官并肩。秦思伸手去拉她,却被她不着痕迹的躲开。   “姐姐,你这样让我如何是好?”对忆卿,秦思说不出是歉意多一些,还是心疼多一些。   “小姐,我知晓你对我好,但是忆卿心里当你是主子,纵使私下姐妹相称,也不该在人前失了分寸。”忆卿的坚持让秦思无奈,忆卿啊,你分明也是小姐出身,是我秦家对不住你。   秦思微微颔首,心里却是想着,将来尘埃落定,定然要让爹爹收她为义女,替忆卿寻一门好亲事。还有天官,她也定然会妥善安排。   “小姐,再不走天色可就不早了。”天官见二人僵着,眼珠子咕噜地转着。   秦思失笑,转身走出了侯府的大门。   一路行去,秦思对齐州也越发喜欢。这里与京城不同,没有那许多的奢华的酒楼铺子,却是林立着朴实而厚重气息的茶楼。街头上人来人往,没有那许多华丽的车驾,有的,只是衣袂相擦。秦思看着眼前的齐州,心中豁然是一片安宁。   秦思逛着逛着,停在了一个小摊前。在一张泛着枯黄色的麻布上,摆放着精致小巧的木雕。秦思伸手触碰一支蝴蝶发簪,那蝴蝶展翅欲飞,若非指尖触碰的坚硬,她会以为那蝴蝶是真的。   抬眸看去,一个盲着眼的老婆婆正小心地摩挲手中的木块。   “婆婆,这个蝴蝶发簪我要了,多少银子?”秦思拿起那蝴蝶发簪,随手便插在了苏忆卿的发髻上。“王大娘,你快来,神医又来赠药了,你快去啊。”远远地,一个妇人跑到老婆婆身边,大声说道。眼前的婆婆还不曾回答秦思的话,便一个惊慌,将麻布胡乱收了起来。   “婆婆,这簪子……”秦思被晾在一旁,微微尴尬。   “姑娘,这簪子你先收着,改日再来给钱吧。”那婆婆好似没有听见秦思的话,只是将包裹起来的麻布抱在怀里,神色间的激动掩饰不住。一旁的妇人则是歉意地笑着答道。   说罢,那妇人便搀着老婆婆快步离开。   “这倒是奇怪了,好好的,连银子也不要了?”天官看了看忆卿头上的簪子,不解道。   秦思也是奇怪的,一旁的摊贩闻言笑着道:“三位姑娘是外地来的吧。我们齐州这里靠近北方,每逢秋分过后就会有不少人好染寒症。而这个时候神医便会在城郊赠药,助小家小户的穷人渡过难关。算算,已经有好几年了……”   “哦?这神医倒是好心肠,他是什么人?”秦思不禁对这个神医有些好奇。   那摊贩摸了摸头顶,讪讪一笑:“这个……说起来还从没人见过神医呢。”   秦思也不再问,望着那婆婆刚刚转弯的身影,跟了上去。   ……   步行往城郊而去,越靠近城郊也越发的热闹,有不少百姓手上拿着药材往回走,也有不少是快步赶着往前的。秦思走到药庐前,药庐里站着几个人,正忙着就地熬煮药材。那弥漫开的药香,沁人心脾。   那扶着老婆婆的妇人看见她们跟来,颇为谨慎地上前问道:“几位姑娘是来?”   “我们姐妹三人听闻了神医的事情,想来见见。”秦思微微一笑。   “那姑娘白跑一趟了,大家都从未见过神医,得到消息赶来的时候,药材都已经摆在这儿了。”那妇人一边解释着,一边拿着药碗递给老婆婆。   秦思淡淡颔首,眼光凝在那药庐蒸腾的热气中。   “这些都是自己应承下来帮忙的乡亲,附近的镇上有些独居老人,也等着他们熬好药送去。”   寥寥几言几语,秦思的心被湿润起来。原来,在京都之外的地方,竟有如此净土。忆卿似乎明白她的心思,她上前握住秦思的手,轻言道:“人生在世,身不由己为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中注定,我们,永远做不了平常百姓家。”忆卿其实比秦思要看的明白,在苏念直消失的那一天,她就看清了太多。   “姐姐,你说的没错,可命中注定却是需要成全的。若是没有那神医,他们等到病痛时,又要怎么平安喜乐的活下去?”秦思说完,与忆卿相视一笑,再看天官,她却是闷闷哭了起来。   “怎么了?”秦思牵起天官的手,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天官落泪。   天官吸了吸鼻子,眼中带着些卑微的期冀:“小姐,你是不是我的成全?”   秦思愣了愣笑了起来:“傻天官。”   没有谁这一生里是了无波澜的,可是我们都会有自己命定的成全。那现在,不知道有谁能够来成全他们秦家的海阔天空了……   ……   原路回去,在城门口时,秦思看见了叶筠一。他的伤怕是好了,又换上了熟悉的白衣。一袭白色的锦袍被风带起,鼓起的衣袍显得清冷,看样子,他亦是刚刚从外头回来。   “叶公子……”心头一念流窜过,秦思加快步子赶了上去,在他身侧低声叫道。秦思知道他不喜在外人面前显露身份,于是叫了叶公子。   叶筠一侧眼看去,他倒是从未想过秦思会来上街,语气之中很是意外:“阿离?你怎么在这儿?”   秦思正欲答话,却好似发现了什么。于是低低笑了起来。过了半响,她才收敛笑意,对着身后的忆卿与天官道:“你们先回府吧。”忆卿和天官见她难得的心情大好,身旁还有叶筠一相随,也就安心先回侯府了。   看着二人离开,秦思垂眸看了看,随后又微微笑了起来,她扬起眼尾道:“我还以为那神医是何人,原来是世子。”   “你怎么知道?”叶筠一并不否认,淡眸一转,走在秦思身侧轻声问道。   秦思但笑不语,方才她走到叶筠一身边时,分明闻道了浅浅的药材香味。旁人或许会以为他是药材商人,可秦思是知道他身份的,哪里会有错。原本是六分肯定,四分猜测,现在倒是真相大白了。   这个叶筠一倒是个为百姓着想的人,也难怪这齐州一隅如此安乐了。秦思想着,忽而看见一旁的茶楼招牌,脚下一转便上了楼。   “我是猜的。”   坐在茶楼里,秦思含笑答道,眼睛却看着叶筠一的手指。   叶筠一拿着手中的茶盏,顺着秦思的眼光看去,他的指缝间落着星星点点的药材碎渣。他见状微微打湿薄唇:“哦。”   “世子为何不让人知道,看得出来,神医的名头深得民心,你为何不……?”那发现真相的惊喜淡了下去,风远侯府的状况秦思很清楚,叶筠一若是要坐稳这个位置,民心很是重要。   “我从不稀罕这个位置,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情。”叶筠一眉宇间是洒脱,是云淡风轻。   “可是,你不坐稳这个位置,许多事情你便做不到。”秦思凝眸看去,眼中有些担忧。   叶筠一温声将那担忧打破,安抚道:“我想做的事情,无需这个身份,也一样能够做到。”   “你是在安慰我?”秦思无由来的相信他,缓缓问道。   “不算。”叶筠一修长的手指扣着瓷杯的杯沿。他抬手给自己的杯中满上茶水,秦思眼里方才的担忧让他心头一痛。安慰?他要如何安慰?他的怀里正放着一封刚刚收到的密信,在秦思离开京城以后,三皇子便开始动手清理京畿军的势力了。而太子更是紧逼着远在雁门关的秦朝定。秦思知道了这些,情何以堪?   太子是秦家敌对的,三皇子如今也并没有想帮秦家。照着这个情况下去,等到京畿军的势力被完全掌控,秦家再也没有立足之地……   “阿离,你为什么信我?”叶筠一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们无亲无故,也从未有过交集。为什么秦思要相信他,甚至于以身家想托付。   秦思被问得发怔,稍加犹豫后说道:“如果我说,你在我的梦里救过我,你信不信?”   “信,如同你信我一样。”叶筠一答得很干脆,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坚定,他没有继续问下去,若是记得不错,这是秦思第二次说出这句话,一次是初见,一次是现在。   那么,让我帮你。秦思在心头默默说道。侯府的事情你不在乎,我却不想让你处于被动的位置。既然你让我站在你身边,那么,这些就交给我。这并不是你和我之间的交换,而是因为信任。我信你,将秦家交付给你。你信我,那我便替你,抓住属于你的东西。   第四章 碧桑诱筠一   回侯府的路上,秦思绕道去寻了刻木雕的婆婆。她从腰间拿出一点碎银放在婆婆面前,那婆婆却是推拒着不肯收下。   “姑娘,这些都是小玩意,要不了这么多钱啊。”那婆婆慌乱地将碎银塞回秦思的手里,粗糙的手指如同细细的木刺刮得秦思生疼。   “这银子您就收下吧,我还买下这个。”秦思随手拿起一把刻着花草的木梳,笑着将银子又放回婆婆手里,快步离开来。   叶筠一跟在她身后,轻轻摇了摇头,追了上去:“你还缺这个?”   “不是缺,而是我若不拿这个,婆婆定然不肯收银子了。再来,我早晨给忆卿送了支簪子,这个带回去送给天官就正好。”秦思脚下感觉着少有的轻盈,说话间,却是悄然带上了些活泼。   她已经不记得了,上一次这般轻松是什么时候了。   或许曾经她也天真浪漫,只是那一场变故,那一次重生,打磨掉了她所有的天真。   “那你可喜欢?”叶筠一突然出言说道。   秦思将木梳收在怀里,沉声答道:“我?我喜欢但是不想要。”秦思顿了顿,继续道:“我喜欢的是这个手艺,不想要是因为……因为这些都不能让我想去珍惜。”   匆匆回了侯府,秦思逃一般的回了南风阁,她只怕再与叶筠一呆上一会儿,会忘记自己身上的负担。今日的天真浪漫,根本不该出现的。   ……   叶筠一望着那个慌乱逃离的身影,目光中现出些微的温柔,随后往秋水楼去了。   身上的药香被徐徐清风带走,叶筠一缓步前行。隔着一方池水,南风阁与秋水楼相依而立。廊檐钩角倒映在中央的池水中,让人莫名的平静。   伸手闻了闻衣袖上残余的药香,叶筠一叹息一声,推门而入,吩咐下人备水沐浴。他绕过绣着墨竹的灰色屏风,一桶桶热水倒入了眼前的浴池中,浴池上空渐渐笼罩起了浓厚的白雾,蒸腾的气雾缓缓凝成一面白色的墙,氤氲了叶筠一的眼。   他伸手解开腰间的宽带,白色的衣袂在白雾中如同无物。叶筠一迈入浴池,滚热的水拍打在身上,吸取了那药香,随后溶于水中。   全身放松下来,叶筠一将双臂搭在浴池两旁,此刻的舒适让他闭目凝神,丹田处的气息顺着气脉上升,在热水的辅助下流过任督二脉。过了许久,浴池中的水凉了下来,叶筠一的额头上也渗出汗珠,可是气色越异常的好。   睁开双眸,叶筠一垂首看了看自己的左肩,左肩上有一处结了疤的深褐色细长伤口。那一剑受创不小啊。   池中的水渐渐带起了凉意,眼前的白雾也消散开来,叶筠一伸手拿起搭在一旁的白帕,耳旁却传来了细碎的声音。耳翼轻轻动了动,先前微弱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浅褐色的眼眸中厉色一闪,那少有的冷厉让叶筠一周身透出千丈寒意。   叶筠一眼中惊现出警备之色,他也顾不得未曾擦干的身体,拉过一旁的薄衫披在身上,眸子一动不动盯着门口。放在浴池边沿的手捏成拳状,过节泛着青白。   很快,那扇门有了动静,透过屏风,叶筠一看见有人影摸进了屋子。那身形看来,是个女子……叶筠一将腰间的锦带系好,看着一道身影从屏风后放轻脚步进来。   “是你?”   叶筠一曾想过或许是府中的内贼,却从未想到是她——叶碧桑。   叶碧桑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副场景,叶筠一发丝上不断滴落水珠,可衣裳却是颇为齐整的。他不是在沐浴吗?   叶碧桑见叶筠一面色不善,停下了脚步,扬起娇媚的笑容:“表哥。”   “你来做什么?”叶筠一放下些防备,既然是她,就不需要这般小心。   叶碧桑颤着腰肢,缓缓朝前走近:“表哥,这次你回来,一直都对我很是冷淡,莫非,莫非表哥嫌弃碧桑了?”说着,叶碧桑脸颊轻微抽动着,再次抬起头时,眼中却是饱含着泪光。   “表妹这是说什么,侯府自有爹做主,还轮不到我来嫌弃。”叶筠一望着她渐渐红润起来的面庞,心中有些怪异升起,话语中也不再带着客套,直言冷语将叶碧桑营造出的昏黄暧昧打消。   叶碧桑闻言委屈地低下了头,那双凤眸中是笑意满满,哪里来的半分委屈?她无声冷笑着,表哥啊表哥,纵使你对我排拒千里之外,我也自有让你接受我的法子。   我花尽心思,学习魅惑之术,表哥,天下英雄少年无数,能过美人关的却寥寥无几,我虽非倾城之色,比起那秦家小姐也是不差的,今日过后,我倒要看看,担着那世子妃之名的是谁!   “表哥,我便如此不堪,连让你看我一眼也算多余?”屏息将眼中的情绪都掩埋起来,只剩下那蛊惑人心的魅惑,叶碧桑双手并在腰间轻声说着。   叶筠一依旧没有看她,默然道:“碧桑表妹,要是叙话,就去前厅吧。此处不该是你呆的地方。”   叶碧桑算了算时辰,不禁着急起来,也不知那边现在如何,无论怎样,她都一定要得手。想到这里,叶碧桑也就不再矜持,她摇了摇头,嚼着泪扑身上前,紧紧箍住叶筠一的腰身:“表哥,我不管你心中是否有我,我今生都甘愿留在你身边。表哥……”   “碧桑,你是自己放开,还是让我动手?”叶筠一对身前紧靠着的柔软很是厌恶,可想着叶碧桑的声誉,没有直接动手。   叶碧桑哪里会放开,她不顾头顶上那燃着火焰的双眸,硬生生抬起头来。那眼中柔光似水,在未散尽的气雾里无端生出柔软来。   叶筠一皱着眉低头一看,不禁大骇,不知何时,叶碧桑的外衫已经被解开,而更加骇然的是,她根本就没有穿中衣。外衫一落,那紧贴在身上的便是碎花肚兜。   急急避开眼,叶筠一偏过头去,可叶碧桑哪里会给他时间,在叶筠一动作的一刻,叶碧桑踮起脚尖,红唇吻上了叶筠一的脸颊,叶筠一再也顾不得其他,用了一分内力,将叶碧桑弹开。   这一分内力对叶碧桑而言,已然受不住,她被打退在屏风上,倒地之时胸口一痛,咳嗽间血丝便喷洒在裙裾上。   “哼,呵呵,你倒是定力好啊,只是不知道……哈哈。”叶碧桑吃痛,抬眼看向叶筠一,他依旧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一直以来的委屈和此刻的难堪化作滚烫的滚油,一滴滴落在她心中的烈火上。   “什么?”叶筠一听出一丝怪异,不禁有些慌神:“你说清楚,不知道什么?”   叶碧桑看见他的淡然有了松动,却不是为了她,心头的苦楚越发浓厚。她是真的喜欢叶筠一的,从前,他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靠近,现在却有了一个秦思。她本想着以自己的清白,来换取他的一分在乎,却只得到更多的难看。   不过她今日有两重打算,这一重不成,还有一重……   “你想知道?呵……堂堂风远侯世子,对任何人都温和疏淡的表哥,今日我才知道,你也是会紧张的。”叶碧桑眉梢倒竖起来,微张的唇飞扬着怨怒。   “秦思?”叶筠一望着眼前疯癫的叶碧桑,说出心头的猜测。   果然,叶碧桑在听见这个名字时,脸色变了变。这一变,叶筠一不由着急起来,他一跃飞起,眨眼间落在叶碧桑身边。   “说……”   清淡无比的一个字,从叶筠一口中说出来却如有实质,让人感到刺骨的寒。叶碧桑不禁畏惧起来,转念一想,叶碧桑又安心下来:“表哥吓着我了呢,这侯府里,表哥难不成杀了我吗?”   叶筠一唇角延伸,如刀锋般的话语从唇缝间吐出:“你倒是提醒我了,这侯府中我做了什么,想要瞒下来也容易得很。”   心中担忧着秦思,这侯府中的明争暗斗他最过清楚,若是他们敢在她身上用手段,那就莫怪他不客气了。   叶碧桑被他眼中的杀意冻住,胸口裸|露出的肌肤上竖起了战栗。她倒吸一口气道:“表哥,你错了。我是怕死,可是若有人陪伴,碧桑也不怕了。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惦记。”说着,叶碧桑眼中乖张尽显。   “你大可试试,若她有事,我让你全族陪葬。”叶筠一狠戾地说道,周身的怒意凝成一柄利剑,直刺叶碧桑而去。   “是吗?怕是现在已经晚了。”叶碧桑虽然畏惧,但是心头的失落更甚之,她讪笑着说道,眼中的幸灾乐祸之意和那闪着光的讽刺满是的。叶筠一心中不妙之感更甚,心慌之时他似乎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闻声抬起头来,那声音好似是从内室的窗户那儿传来的。而那窗户对面,对面就是南风阁了!   叶筠一不禁自恼,花了这么多时间与叶碧桑周旋,却未想到直接去南风阁看一看。   不再管叶碧桑,叶筠一打开窗跃身而去,轻巧地在墙上借力破窗而入,眼前的情形让叶筠一失了神,同时激发起了更大的怒火……   第五章 冲冠为红颜   为了避着叶筠一,秦思匆匆回了南风阁。推门进屋,正好看见天官侧身坐在桌案边,秦思上前欲开口,背后忽而来了一道力,她灵巧闪身躲开。再定神看去,却见一人不知何时立于眼前,正死死掐住了天官的脖子。   “天官……”秦思心头一急,渐渐冷静下来,她看向眼前的人,叶清?   “你来做什么?”秦思对这个侯府长子没有丝毫好感,语气不免冷硬。   叶清嗤笑了笑,眼中的肆意在秦思身上游走:“果真是大家小姐,这身段,这模样,啧啧……”叶清没有一点忌讳,秦思不悦地拧起眉心,负在身后的手触碰着腰间的短刃。   “你似乎忘了,我不是你能够打量的。”秦思傲气天成,在那惊艳绝伦的脸上熠熠发光,眸中的鄙夷慢慢清晰。   秦思大意了,若不是方才被叶筠一乱了心神,也不会察觉不到屋内的异样。这叶清看来武功不弱,先不论天官还在他手上,就算是单打独斗,她也是没有胜算的。   叶清原本嬉笑的神色消失殆尽,阴森气息在他身上散开来,秦思的轻视和鄙夷刺痛了他心里最深的痛,他迎着秦思眼,手下猛然用力:“你大可以试试,我能不能够打量你。”   天官苍白的脸色,让秦思手指冰冷,她怒极反笑道:“你若是伤了她,我必让你付出代价。”   “哦?秦小姐太高看我了,我哪里是想伤她,我的目的,是你……”叶清伸手在天官的脸颊上滑下,落在她的胸前,一个挑拨便让那衣衫凌乱几分,天官眼中蓄满了泪,无言的挣扎让她眼眸通红。   秦思按捺着冲上前的欲|望,轻笑道:“我倒是不知,我对你有什么用处。”口中应付着,秦思脚下顺着桌沿走了几步,身后不远便是那道窗,现在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等。   “等你成了我的人,自然会知道。”叶清不是无能之辈,秦思想干什么他岂能不知。趁着秦思挪步之时,叶清伸手欲解开天官的腰带,秦思一乱,肩胛处便被打得一痛,再想动弹已是不能。   “你尽管开口,你大可以试试,看看是你叫人快,还是我杀人更快。”秦思张嘴还未发声,叶清挟持着天官走向秦思,眼中暴戾的黑色越来越重。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我想要世子之位,我想要你,我想要叶筠一死……”没说一句,都将屋内的气氛压得更紧窒。   秦思再次开口前,叶清已经凑到秦思身前,在离她胸口不过一寸的地方轻轻嗅着:“只要你成了我的人,你就会帮我夺回世子之位了。而你,依旧是世子妃。这笔交易,你该是满意的……”   “满意?你凭什么认为我想嫁给你?”秦思体内是熊熊的怒火和冰冷的理智交织,面色一变。   “哼,我哪一点比不上叶筠一?相貌,文才,武功……当然,还有一样好处我会先让你尝尝……”叶清喉头见不断说出的猥亵,让秦思杀心大露:“你莫要忘了,我的身份是什么,堂堂骠骑将军之女便是你能够随意欺辱的?”   叶清伸手扯开秦思腰间的细带,豁开的外衫带着香风铺面,吹拂在叶清脸上,他眉宇间迷乱越深,不由放开了天官,口中低喃道:“这话,已经有人提醒过我,我可以告诉你,只要被我碰过,你便不会舍得伤我……哈哈哈哈……”   秦思脑中精光动了动,原来,还有人帮他!   眸色一变,在叶清再次凑近之际,秦思猛地向后倒去,身后的矮凳被绊倒在地,秦思身子垂直落下,腰间被地上的矮凳抵得一痛,那刺痛传来时,秦思却顾及不得,眼眸不禁朝着顶方看去,那扇紧闭着的窗安然不动。   叶筠一,你会来吗?   叶清听见声响,便大呼不好。他清明恢复如初,对秦思不再存有一丝怜惜,他俯身胡乱解开秦思的衣襟,散着热气的红唇往秦思锁骨上的白皙落去。天官无法出声,无声呜咽着。秦思眼中现出木然和杀气。   “砰……”   闻声,秦思紧绷的身体有了些反应,上扬的眸中倒映出颀长的白影。   是他来了。   叶筠一破窗而入,可眼前的情形让他失神,随即汹涌起滔天大怒,他周身的寒气夹杂着暴怒之色喷涌而出。   “你敢伤她?”叶筠一的眼眸在这一刻变成了通透的色泽,极致的愤怒和胸口那掩饰不住的揪痛化作掌风击向叶清。   叶清不曾想过叶筠一会来得这么快,一个不备,那被杀意贯穿的掌风落在胸口,他好似听见了胸骨断裂的声音。   叶筠一这一掌用了全力,叶清受创过重,吐出一大口血便昏迷过去。   叶筠一上前,将秦思与天官的穴道解开。叶筠一的出现,让秦思的心刹那间便柔软下来,此时腰间的剧痛让她动不得,紧蹙的眉心微微发颤。   天官扑身跪倒在秦思身边,豆大的泪如断落的珠帘般坠落:“小姐……小姐……对不起,都是奴婢不好……对不起。”   这哭声让秦思想要出声安抚,秦思嘴角轻启,却只倾泻|出吃痛的呻|吟。   “天官,你先回去休息,这里交给我。”叶筠一沉声吩咐道。   天官在这里,她会担心。   天官见秦思眨眼,才安心退了出去。叶筠一反手一挥,秦思屋内的门栓便紧扣住。他将秦思打横抱起,放在床上,他看了看那凌乱的衣衫,拉过一旁的薄被搭在她的肩头。   “对不起,我来晚了。”叶筠一哽咽着说道,秦思在他眼里,永远那么淡定聪敏。这一刻的软弱让他无言的心疼。若非他一时不查,只需早来一刻,她也不会受此大惊。   叶筠一从来不曾想过,他,一向淡漠处事,温和示人却极尽疏离的世子;他,无欲无求,从来不曾让人看透情绪喜怒的三少,也会有“关心则乱”的一日。   秦思轻轻摇头,微声道:“我知道,你在。”她略带着憔悴的眼,刺痛了叶筠一,身下那隐约发抖的身躯,让他禁不住轻轻环住秦思。   “嗯……”腰上一痛,秦思轻呼出声。   叶筠一的目光随着秦思的痛化作深潭万丈:“你伤到哪儿了?”   秦思指了指腰身,叶筠一颇为难地看了秦思一眼,手指顺着背脊一寸寸地探下。他俊脸上的凝重点点平整。幸好,尚不曾伤到骨骼。   收起心神,叶筠一将薄被搭在她的腰身,一手将秦思的身子半抬起,一手落在秦思的伤处,隔着锦被暗暗运气。一股子热流渐渐融入了秦思的血脉,温热的暖意包裹着剧痛的腰际,秦思缓缓闭眼,朦胧间,她任由那热流透过被褥,浸入身躯,也浸入她的心底。   ……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秦思才幽幽醒了过来,被叶筠一以内力驱散腰间的淤血,气色很快缓和了起来。   “嗯……”秦思出声,叶筠一见状敛神收手。   “你可好些了?”叶筠一着急地扶着秦思坐起身,秦思抿唇皱了皱眉。叶筠一轻声问着,淡淡的眸子里充盈着脉脉柔情。   当他看见秦思狼狈地躺在地上,胸膛里那呼之欲出的怒气让他陌生,要知,他从来不是喜怒言于色的人。更意外的是,在那怒气之下,心口竟然有暗痛袭来。   眉梢扬起,秦思点了点头。   “咳咳……”一道猛烈的咳声传来,叶筠一方想起屋内还有一个人。   叶筠一将秦思抱起,让她靠坐在软榻上。再转头看向叶清时,眼中的淡漠铸成寒锋利剑,那锋芒如刺直直射向叶清,激起汹涌的烈焰。   叶清刚刚从昏迷中醒来,只见叶筠一立在身前,周身都是无比形容的冷漠和怒气,他不禁起了畏惧。他的功夫是不弱,可是,对上叶筠一,却是没有胜算。哼,那女人,当真无用……   “你想干什么?”叶筠一衣袖飘飘,越靠近叶清,那寒意也就越深。这让叶清心生不妙,他一手撑着地,往后一点点的挪去,口中反而高声叫着。   “你伤她的时候,就该想到后果。”叶筠一不再多言,他一把带起桌上的茶盏,四个茶杯随着叶筠一的力道,一一打在叶清身上。   “啊……”惨厉的尖叫声从叶清口中而出,秦思闻声只觉得刺耳,她撑着身子站起来,腰间的伤依旧有些疼,她小心迈步上前。   眼前的叶清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模样?   叶筠一将那四个茶杯都深深打入了他的四肢经脉中,那汩汩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叶清的衣衫,也染红了秦思的眼。   “啊……”叶清又是一声大叫,好似他要将所有的疼痛都化作呼啸。想必,今生叶清只能是个残废了。   叶筠一迎上秦思的目光,面露难色。眼前的血腥怕是她不愿见到的吧,方才一时大怒,却忘了秦思尚在身后。正要出言解释,秦思却抢先道:“你伤了他,会有麻烦吗?”   秦思在那一眼对视中看到了莫名的歉疚,心中不免起了笑意。他还真傻,因为她,他才出手伤了叶清,自身惹下了不小的麻烦,却还在关心着她的情绪。   就算叶筠一不出手,秦思也是不会放过叶清的。   点点触动撞击着胸口最深处,秦思心尖一麻,交织着的感动和温软让她无意间动了心……   叶筠一伸手搀扶住秦思,微微一笑道:“无碍,一切有我。”   第六章 侯府风波起   叶清无论如何也是侯府长子,哪里会像叶筠一所言的“无碍”?当叶清的侍从闯进南风阁,抬走了满身是血的叶清。当风远侯派人传叶筠一到前厅问话。当管家领着人将衣衫不整的叶碧桑带到前厅……   秦思便知道,这件事情不会简单。侯府本就不和,今日哪里还会好言相说?   “等等,带我一起去。”秦思拉住欲独身前往前厅的叶筠一,此事有她一份,绝对不能让叶筠一独自担负起来。   “不必。”叶筠一又恢复了原本的疏离般的温和,先前那勃然大怒,和对秦思的担忧也悄然消失。   “今日你帮我,我自然不能让你一人去面对。”秦思也收起先前那无意间流露出的心动,无奈一笑。他们并不适合动情——叶筠一行事滴水不漏,可若动情,便有了弱点,这一股势力就有了被摧毁的危机。她在齐仲天和叶筠一之间寻找救秦家的法子,若是动情,齐仲天不会放过她。   秦思分外坚定,叶筠一也就不再推拒,他打横抱起秦思,小心地避开了秦思的伤处,一路无言地走向前厅。   前厅里的沉静,在二人迈步踏进的那一刻打破,剑拔弩张之势铺张开来。叶筠一却视若罔闻,他将秦思放在矮凳上,细心在她腰后放上软凳。   “见过父侯。”   风远侯府从来都是没有官家气息的,父子之间也如同寻常百姓一般称呼,现在叶筠一却喊到“父侯”。这便是说明,此事他亦不打算善了了。   风远侯凝着神色,威仪地坐在首位,他看了看秦思,沉声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叶筠一眉宇乖顺,他拱手回道:“父侯,今日还望父侯做主。”   “做主?”一旁的清姨娘停止了呜咽,她将手中沾满了泪水的绣帕扔在桌上,上前对着风远侯跪下:“侯爷,你是该替我们娘儿做主。清儿被他打得残废,今后我还怎么活啊……”   清姨娘边说着,眼泪流的更凶了,那指控声被伤痛压得嘶哑,闻着皆能感到其中的悲切。   “侯爷,大公子潜入我的房内,伤我丫鬟,逼迫我就范,此事是大公子有错在先,实在与世子无关。”秦思一手压在腰间缓缓起身,清脆的嗓音如同钟鼓鸣响,泛滥出正义之音。   清姨娘见秦思开口,更是气涌心头,她的儿子只要除了叶筠一便是世子,纵然不除,也是侯府长子,一生无忧。可是秦思,却害得他成了残废……想到大夫所说,她的清儿今生都不能再动手脚,她的心便如同被千刀万剐。   “我侯府的事,凭什么你来说话,你说清儿逼你就范,哼,谁知是不是你自身不检,引诱我儿?”清姨娘的眼中闪着毒蛇嗜人的光,她一步步逼近秦思,好似下一瞬便要将秦思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侯爷,这侯府难道没有大小之分了?侯爷和夫人都尚未质问我,轮到一个妾侍如此嚣张?”秦思此时的身份是最好进行反击的,叶筠一与她辩驳,便是目无尊长,而她,却没有这个负担。   清姨娘分明被秦思所言的“妾侍”刺得一痛,她眼中瑟瑟泪光顺着脸颊落下,转头对着风远侯喃喃道:“侯爷……”   “此事本侯自有定论,你先坐下。”风远侯对着清姨娘低声道。   清姨娘颇不甘心地瞪了瞪秦思,秦思淡淡一眼掠过,她慢慢走到风远侯面前,看了看身侧的叶筠一说道:“侯爷,今日的事情便让秦思来说吧。”   叶筠一不想秦思搀和其中,秦思却半步不退,二人对视半响,终究叶筠一别开了眼。   风远侯点了点头,秦思一一将各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今日,秦思出门回了南风阁,却发现大公子在我房中,秦思技不如人,被点了穴,后面的事情,大家也不难猜想。大公子想从我身上下手,他亲口说,要破坏赐婚,从而夺取世子之位。若不是南风阁与秋水楼相隔不远,让世子听到声响,秦思此刻怕是已经被欺辱了。”   “你撒谎……”清姨娘不能出声,可是她的女儿可以,叶寰站了起来,她上前推了秦思一把:“女子贞洁为大,你若是真的被欺负了,纵然三哥救了你,你也不会连一滴眼泪也不掉……”   秦思冷冷扬起唇角,那慑人的眼神让叶寰骇然,她往后退了一步,身后被人重重一掐,顿时泪水也夺眶而出。见此,秦思扬起眉梢,轻声道:“清姨娘倒是不心疼女儿,叶寰的腰上现在怕是青紫了。”   秦思咄咄逼人,打得叶寰招架不住:“我不哭,是因为叶清不配让我哭。”   话中的敌意森然若揭,清姨娘微微一愣,随后眼泪收起,她重重跪在秦思身前,面上是浓浓的歉意:“秦小姐,方才是妾身无礼了,清儿他犯错,为娘的自然也包庇不得。不过,秦小姐是名门之女,怕是只能委屈了……”   “委屈?”秦思从她的嘴里听出些怪异,她不解地问道。   “是,清儿这番欺辱小姐,也只能委屈小姐下嫁了……”清姨娘顿了顿,微微挺直了背脊道。   “你在胡说什么?”   “荒谬。”   风远侯与叶筠一同时开口,秦思却笑了起来,好一个清姨娘,倒是心思玲珑,既然事已至此,不如将计就计。呵……她秦思就难道任由摆布?   “清姨娘似乎弄错了,大公子欺辱我,不过,未遂。我想,世子是不会介意的……”秦思话音未落,叶筠一上前搂住秦思,接话道:“不错,夲世子的世子妃岂能嫁给叶清?”   眼前的乱局,让风远候不由头疼起来,原本想让秦思打破僵局,让叶清母子死心,现在确实弄巧成拙了。   “好,世子你心胸宽广,能不介意秦小姐之事,那妾身去哪里寻一个世子一样的人来给碧桑?”清姨娘一直都是小心怯怯的性子,今日这一闹,也索性步步紧逼,否则,过了今天,侯府也容她不得。   秦思不知叶碧桑前去引诱叶筠一一事,双眸微动,凝在一旁的叶碧桑身上。叶碧桑一直安静的坐着,眼中是愣怔的神色,她的衣裳胡乱披搭在身上,胸口处的衣襟翻飞着,一看便让人想入非非。   “这与碧桑何干?”秦思问着叶筠一,叶筠一俊颜紧绷,他往前错开一步,将秦思挡在身后扬声道:“碧桑不是我侯府中人,她的事情,与侯府何干?”   “可她一个姑娘家,衣衫不整地从你屋里出来,总归是声明尽毁了,你不娶她,她哪里还能活?”清姨娘说着,碧桑果真扑到在地上。她抓着叶筠一的衣摆,楚楚之态惹人怜爱:“表哥,碧桑非你不嫁。”   秦思一时迷茫,衣衫不整?非你不嫁?   难道……   “我明白了……”叶筠一低声道:“原来,你就是和叶清狼狈为奸的人。”   “什么?”秦思似乎抓住了一点点零星的线索,却拼凑不全。   “你和叶清分别去找了我和阿离。无论如何,只要一方得手,另一方就没有了出路。要么是我中了你的计,秦思被叶清所辱。要么是秦思被辱,我世子之位不保。”叶筠一刚开口,秦思就想通了。哪里会这么巧,南风阁和秋水楼一起出事。   原来,是一场狼狈为奸,各得其所的戏。   风远侯已然大怒,在他眼皮子底下,他的儿子之间,竟然会使出这种计策,他一把拍在桌案上,那红木雕花木桌被一掌拍个粉碎:“你们当真是蠢货。这是谁想出来的?”   侯爷夫人已经被吓唬得愣住了,她看了看自己的丈夫和儿子,额角狂烈的作痛。   风远侯一喝,目光却是直指清姨娘,清姨娘虽然心思灵敏,却也是畏惧风远侯爷的。她跪着的膝盖颤颤地抖动着,额上的汗珠化开了面上的白粉,晕开的妆容分外骇人,虽然她没出声,但她方才的跋扈已经是昭然的证据。   “这是谁教你的?说……”风远侯对自己的枕边人并非一无所知,她就算有这个胆子,有这个心思,却也没有这个脑子。这么严谨的计谋和找不出漏洞的话,没有人教,她不可能会的。   风远侯一怒,秦思与叶筠一都明白过来,这两件事情,不仅仅对付的是叶筠一,万一秦思出事,婚约被毁,皇上首当其中要怪责的是秦家和风远侯府。   有了这一层,事情就更复杂了。   “侯爷,是妾身错了,妾身……”清姨娘刚刚的气势消失殆尽,她匍匐在地上,不断地磕头。风远侯并不理会,她转而向前跪爬几步去求侯爷夫人。   秦思见状,淡淡撇开了头。   “侯爷,想必姨娘也只是一时糊涂,大公子现在受了重伤,姨娘想必也很难受了。”出言解围的竟然是管家。这个管家在秦思的印象里是个自保其身的人,今天倒是奇怪了……   “哼……”风远侯面色黑沉,冷声道:“来人,将清姨娘看好了,没有我的准许,不许出门一步。至于叶小姐,我侯府庙小,你请自便吧。”   风远侯起身,甩袖而去,侯爷夫人紧跟其后,好好的风远侯府乱作一团,秦思回南风阁的路上,却是心神不宁,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是哪里不对?好看的秀眉在脸上勾画出曲折,秦思的忧心厚重无比。   第七章 难解此秋色   秦思自从那日起便以养伤为由,不再出南风阁了。听闻,姨娘被责令从今往后不得出府半步。听闻,叶碧桑在风远侯屋外跪了一夜,只求着等叶筠一生辰过后再离开。听闻,这么一闹,叶清的势力已失,叶筠一的世子之位没了忧虑。   这一切听闻都让秦思更加确信,设计一切的高人还有后招。现在一切的好处都被叶筠一占了,锋芒太露非良策啊……   秦思的伤原本就不重,叶筠一以内力化开淤血后,不出几日便大好了。只是这几日下来,却是不见叶筠一的影子。   南风阁外,秋风萧萧。秦思深吸一口气,一双眸子却不自觉地看向了对面的秋水楼,微微叹息着。   “小姐,世子这几日怕是有事忙着,不是故意不来看你的。”天官虽然是侍女,但也看得出来二人之间的微妙,这几日秦思心绪不宁,怕与世子脱不了干系。   秦思赧然一笑:“本该如此罢了。”   本该如此,他们的身份不允许动情。他的一方势力,自成一脉。无人能够奈何他,便是因为没有弱点。而秦思,她辗转保全秦家,亦不能有任何差错。   天官跟在秦思身后,皱起的眉眼间堆砌着不解。秦思不欲解释,她伸手拨开额前的碎发,却看见了一个不该出现在南风阁的人。   秦思垂下衣袖,罩住了捏紧的手,她对着天官道:“忆卿姐姐的风寒也不知今天好了没有,我突然想起来了,我们带来的行装里有一味参,驱寒气极好,你去找出来给忆卿姐姐送去。”   天官闻言点头,可见秦思一人又颇为犹豫,秦思侧身挡在天官身前:“快去吧。”若是来人不善,那至少不能累及天官。   看着天官走进了南风阁,秦思的背后逼近一道阴冷的声音:“秦小姐。”   “管家来找秦思,有事?”慢慢回身,迎上管家的眼。她没有错过其中的锐利,这个管家,果然不一般。   那管家随后半躬着身子,恭顺如同寻常:“秦小姐,身上的伤可好了?若是好了,也就记得多与世子见见面。”   闻言,秦思心中一顿,这管家这么担心她与叶筠一的关系,有何目的?   “管家,你似乎管得有些宽了……”秦思轻笑着往一旁走了几步,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些许。   那管家耷拉耷拉胡子,上前一步小声道:“这并非是小人多事,实在是主上的吩咐啊。”说完,他抬眼看了看秦思的神情。   “主上?主上。”秦思心中翻滚,面色却不动,原来,风远侯府的管家竟然是三皇子齐仲天的人,那这风远侯府还有多少秘密是京城不知的?   今日若非这管家寻来,她的脑中早就忘了京城的是非了。她也忘了,此行是在齐仲天算计之下的,怎么会容她安乐?   “是秦思眼拙了,竟然不知管家是三皇子的人。”秦思莞尔道,那笑意里的亲近让管家很是受用。看来传言不假,这秦家小姐确实是对三皇子倾心不已。   管家低声笑了笑,嘶哑的声音让秦思想要回避:“秦小姐,小人已经拿到了侯府的势力名单,现在只有一件事情需要秦小姐来办……”   秦思脑中有些混沌,拿到了侯府的势力名单,那叶筠一岂不是有危险?她在这一瞬,似乎忘了,她下错了赌注,自身难保……   “什么事?”秦思声音发颤,背上的衣衫被打湿,风不期然地吹拂过来,凉得她身子一缩。   管家放低了声音:“此事也只能秦小姐能办了,小人能看出来,这世子对秦小姐是有心的,还劳秦小姐多去秋水楼走动走动,替主子找一样东西。”   “三皇子要我找什么?”秦思淡淡应下。   “主上要找一块黑色竹木牌。”管家低声道。   “黑色竹木牌?那有何用处?”秦思眼睫扬了扬问道。   管家略一沉思,才粗略答道:“那与世子的身份有关,秦小姐还是莫要多问了。”   叶筠一的身份,世子这一层除外,那就是三少了。秦思眼中一紧,面上却是唇角勾起,微微颔首道:“好。”   “这木牌,小人寻了许久也没有踪影,怕是世子贴身带着。若是小姐无所获倒也罢了。若是有,那此大功,三皇子定然会记着。”管家心思玲珑,几句话轻重不一打在秦思身上,让她不得不从。   “我秦家替三皇子卖命,三皇子自然是不会亏待我们。”秦思抬手半掩着脸,抚平耳旁的鬓发。   管家眼中的精光动了动,暗含着警告,随后道:“秦小姐放心,秦将军最近遇到了不少麻烦,但是三皇子答允的事情从未食言过。秦将军定然会安然无恙。”   “我爹遇到了麻烦?”秦思许久不曾听过秦朝定的消息了,现在听来,自然焦虑万分。她的淡然露出破绽,可那管家脸上的笑意却深了深:“秦小姐莫忧心,三皇子自会保全将军的。”   秦思阖眸而定神:“不错。秦思原本还在想,独身一人怎么能帮到三皇子。现在才知道,三皇子早有如此精妙的安排……”   “呵呵,小姐谬赞了,过几日,还有一事要靠小姐来做,等一切都结束,小人自当送小姐回京。想必那时,秦将军也能回京与小姐团圆了。”管家说罢欲走,秦思却忽而问道:“且慢,我还有一事相问。那一日叶清和叶碧桑的计划,究竟是谁人安排的?”   秦思这一问,分明带着质疑。知晓管家身份的那一刻,她就猜到了前因后果。清姨娘一房要是当真这么鲁莽,不计较成败,那也不会等到现在了。这一举,分明是得失各半,获利的只有旁人。而清姨娘出事,管家前来解围,当时觉得奇怪,现在看来,管家是害怕清姨娘说出什么。   “小姐将来是小人的主子,小人不敢瞒小姐,这件事情是小人的安排。”管家看出秦思的怒意,自然卑微几分。   秦思轻轻答了一声,笑着问道:“若是我不曾被世子所救,那怎么做你的主子?”   责难之意分外明显,那管家抿了抿唇:“小人就在外头,自然不会让小姐受辱。”   在外头?看来这个管家本事不小。   “小人先行告退了,小姐若是大好了,抽空去秋水楼走走吧。”管家身形远去,秦思却从心底泛起了寒冷。齐仲天,当真是个可怕的人。   既然他们让她往秋水楼去,她便去。   ……   叶筠一近几日都避着秦思,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想明白,那一日的慌乱和愤怒究竟是为什么。在此之前,他不想见秦思……   秋水楼中很是安静,叶筠一执笔临窗,画着院中萧瑟的秋意。并未紧闭上的木门吱啦一响,叶筠一侧耳听着那脚步,手中的狼毫不停。   “世子倒是好兴致。”秦思婉约的声音响起,让叶筠一的手不禁一颤,盛开着残荷的萧条水池多出一笔来,一个疏忽,这数个时辰的心血便费了。   叶筠一正要将笔放下,秦思却忽然想到一个法子……   她上前从叶筠一手中接过狼毫,执笔略微低吟,下笔写道:“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清风徐来,心若碧池。丝竹管弦,幽幽低吟。秋水伊人,宜室宜家。”   叶筠一轻轻吟诵着这与画中景物并不相称的诗句,秦思一笑,往一旁挪了半步。她轻轻拉起叶筠一的手,红唇不动,那神色自若,好似此刻她独身傲立,并未牵起叶筠一的手。   手被柔软的拉扯着,叶筠一先是扬眉欲问,却见秦思口里随意搭话道:“世子觉得这诗提的如何?”   手心一麻,秦思的微凉手指在叶筠一手心里划着。叶筠一当下凝神,一边随口答着秦思的话,一边在心中记下秦思再手中写的字。   “虽然不甚应景,却是难得的清雅。”叶筠一默念着秦思划下的数字,一四,二五,三三,四八。这是什么?   “今日秦思是特来拜谢世子的,若是搅扰了世子的雅兴,还望见谅。”秦思不动声色松开叶筠一的手,敛袖福身。   手上豁然一松,却让叶筠一失神片刻。他收起桌上的画,淡声道:“秦小姐多礼了。”   秦思不敢直接与叶筠一说话,若是先前无知,现在明知身后有人注视着,她便不敢冒险了。只能借着这首诗告诉叶筠一某些事情,可是,他明白吗?   “那秦思就先走了,这诗,还烦请世子替我润色几笔了。”秦思盈盈退下,叶筠一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融进了秋色里,才收回目光。   一掌挥去,将屋内的门窗齐齐封死,叶筠一转身回到桌前,将画展开。   诗,和数字……   叶筠一凝眸将诗句繁复低吟着,他眸子透着清亮,有一丝思绪险些就要抓住,再定神时却消失不见。他独自坐着半个时辰,手腕一抖,桌面的茶盏打翻,淋湿了字迹。   他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一四,小。二五,心。三三,是管。四八,为家。一句诗里藏着一个字,串联起来正是——小心管家。   小心管家?!   叶筠一心中凛然,早就发觉侯府中有些诡异,原来查了那么久的内贼是他……叶筠一将手放在画上,一阵清浅的白气腾起,叶筠一起身离开,而那画上哪里还有半点诗句。   第八章 世子生辰乱(一)   自从知道自己身后还有一双眼睛盯着,秦思便“听话”地常往秋水楼走动。为了行事逼真,她寻了一个时机,亲自下厨熬煮了鸡汤给叶筠一送去。   秦思从东厨出来,正巧碰上了管家,她微微颔首示意,而管家则是颤着身子行礼,恭顺无比。秦思放慢脚步,任由身后的目光一直随着……   将鸡汤送到了秋水楼,秦思言笑晏晏。叶筠一亦是睿智之人,见秦思神态亲近许多,也就心知肚明了。   秦思盛了一碗鸡汤递给叶筠一,却失手打翻,惊讶之余,秦思拿着手中的帕子在叶筠一胸口擦拭。一路往下,秦思的发尾遮住了她泛红的脸,虽然是做戏,她却自如不起来。   歉意地福身离开,秦思快步回南风阁去。果然不出所料,管家已经在南风阁外的树荫下候着了。   “秦小姐可有收获?”管家阴测测的声音传来,伴着凉风阵阵,秦思倒是当真觉得冷了。   秦思的娇颜垮着,她闻言轻咬着唇道:“我什么也没有找到……”说着,秦思满怀着愧疚垂下螓首来,管家皱眉而思,却没有怀疑的意思。方才的一切都是他看在眼里的,自然不会想到这一切都是戏。   “若是没有也算是了了主子的一桩心事了。”管家见秦思情绪低落,出声宽慰道。   秦思眸中氤氲着水汽,抖动着的唇瓣挥散出极致的楚楚之态:“那我爹……”   管家拱手,唇边一丝冷笑,这秦家小姐真是单纯得很,不过也好,她不知京中变故,只要自己给她一些秦朝定的消息,那她就会老老实实地做事。   “秦将军在雁门关,被人为难。主上很是担忧,派了心腹前去相助,算算日子,也快到了。秦小姐放心,一旦有了消息,小人必定如实相告。”   “那好吧,多谢管家了……”秦思怅然叹气,脑中有着轻微的晕眩感。   管家四下小心一看,见四处无人,遂上前小声道:“过几日,世子生辰,有大事请小姐相助,若是事成,小姐便能早日回京,与将军和主上团圆了。”   “嗯,秦思自当尽力……”   秦思抚着额头,苍白的脸上布满憔悴。管家见状也就不再多待,速速离开了南风阁。   等他一走,秦思才松下一口气,她脚下不稳,腰间已经大好的伤处似乎又痛了起来。思绪模糊地回了屋,叶筠一已经端正地坐在桌前等她了。   “你怎么了?”秦思关上门,不再有挪动步子的力气。叶筠一琉璃色的眸子中忧心一闪,他上前扶起秦思道。   这一动作,却将秦思心中包裹着的情绪剥开,手臂上的温度,让她心头的跃动清晰起来。   秦思咬了咬舌尖,让自己淡然下来,她借着力道坐到桌前,面色是少有的凝重:“我无事,他们也相信了我的说法,关于三少的身份,三皇子想必不会再起疑了。只是,世子可否告诉我,现在我爹爹究竟如何?”   同样的话,现在却冷淡不少,叶筠一胸口一闷,那窒息之感让他颇为不悦。她这般语气,他不喜欢。   秦思说完,眸子对上叶筠一。那眼中的清冷让叶筠一一震,这样的疏离好似是他所致……   “秦将军在雁门关,与原守将直接不合,却也无大碍。可是京中的京畿军却大致被三皇子掌控住,我得到消息后边安排人手,现在的情形大约是五五之数。”   叶筠一压制着越来越陌生的情绪,将近日来的情况告诉秦思。   “我知道了。世子生辰之时,怕是有不少事端,现在我们得了先机,世子还是先去安排安排,不送。”   秦思没有再问下去,京畿军被齐仲天掌控,那么爹爹的退路已经被封住了。他这么做,分明是想弃了秦家。想到这里,她确实庆幸的,幸亏她遇见了叶筠一。   这种深入骨髓的信任,不需要多言,她相信,叶筠一答应的话便会做到。   恍然间,那点滴心动的感觉又蔓延开来。秦思生生别过脸,既然这会是他的负担,那就让一切都不要发生……   心头被堵住的闷痛感越来越清晰,叶筠一阖眸片刻,直至眼中清明无澜:“嗯,此次多谢秦小姐了。”   他将在喉头酝酿的“阿离”咽了下去,微微一笑,倾城的俊颜飘然而去。那白衣离开,秦思却觉得心头的白衣越发明显了。   秦思唇边噙着一丝苦涩的笑,原来,她不知何时已经动了心……   ……   很快,叶筠一的生辰便到了。   并非是大宴,只是在府中宴请了齐州的官员与大商贾。门前的大红灯笼换成了系着红绸的彩灯。连风远侯府门前的狮兽都沾上了喜气。侯府路道的两旁,都换上了鲜亮的菊花。一拜的喜庆让秦思都险些忘了,忘了这侯府中的争斗不休,和今日兴许会掀起的滔天大浪。   风远侯一声紫色长袍,头上束着玉冠,文臣武将的气势兼备,让秦思不由想起了秦朝定。她一个失神,侯爷已经走到跟前,他笑着对秦思道:“丫头,今日是筠一的生辰,你可是本侯的准儿媳,别被那些打主意的比了下去。”   话里带着看戏的兴致,秦思顺着侯爷的目光看去。前来恭贺的官商都携着女眷,不少都是花样年华的妙龄女子,想必都是冲着叶筠一来的。   “自然不会,筠一喜欢的是阿离,纵然阿离什么也不送,筠一也是不在意的。”一向寡言的夫人,今日也是情绪极好的,见秦思不语,出言替她解围道。   秦思干笑着,这侯府的气氛越好,她就越担心。究竟,他们想干什么……   叶筠一直到快到申时才出现,他依旧穿着白衣,只是在腰间挂上了深青色的玉带,而玉带之上刻着精致的浮雕,那翩然若仙的气质出现在厅堂上,引得众人不禁噤声。   “世子,这是我绣的锦囊,你收下吧……”   “世子,这是我画的画儿,还请世子评点。”   “世子……”   这一声声亲近,让秦思的担忧隐藏在了之后,竟然嗤笑出声。叶筠一闻声,淡淡一笑:“众位费心了。”   说罢,自顾自走到秦思身前,望着她的笑意,叶筠一脸上的笑也真实了几分。   秦思微微扬起脸,被风吹散开的菊花花瓣落在她的头顶上,叶筠一伸手将那花瓣摘下。在靠近秦思之际,叶筠一轻声说道:“莫担心,我都安顿好了,不会有任何差错。”秦思颔首,心间慢慢安定下来。   叶筠一与众人谈笑言语之际,秦思退到一旁。   “秦小姐,管家有事与小姐说,请您去一趟后堂。”一个丫鬟无声靠近来,对着秦思低声道。秦思顺着看去,那丫鬟容貌陌生,她从未见过。在看她的眼神,利落沉稳,看来也非泛泛之辈。   秦思隔着几人看了一眼叶筠一,敛衽随着丫鬟往后堂去了。   后堂中,管家见秦思前来,对那引路丫鬟使了个眼色,耳旁风声一动,后堂中便只剩下他们二人了。   “小姐来了。”   “找我有何事?”秦思衣袖微摆,双手交握在身前。   管家从怀中拿出一包东西,在手中掂量掂量道:“这可是宝贝,待会儿还需借小姐的手了。呵呵……”   “哦?”秦思望着那东西,冷声道。   “小姐不必担忧,小人都已经安排好了,届时只要小姐帮个小忙就好……”管家笑着,眼光盯在秦思脸上,像是要将她的心思一览无余。   秦思重重点头,坦然地应声下来。随后,她上前一步便要去拿管家手上的东西,谁想,管家先一步将东西收了起来。   “这是为何?”秦思不解。   “呵呵,现在拿着怕小姐会弄丢了,待小人备好,自会着人给小姐送去。到时候,小姐再按照小人的话去做便是。”管家弯着眉眼道。   “嗯。”   见秦思轻嗯一声,管家继续说道:“只要事成,今晚小姐便能离开齐州,而且,三皇子定会求皇上让秦将军早日返京。”   “好吧。那我先出去了。”秦思不由一怔,但并未露出怯弱神色,她淡淡一笑,身形沉稳地离开后堂。直到耳旁响起旁人的谈笑声,她的眸色才变了变。   想让她去下毒?好深的心思,她若是从未对齐仲天起过疑心,今日定然是会乖乖行事的。可是现在,她不再是那个被玩弄于鼓掌间的秦思了。   毒死了人,京城怕是也没有秦家立足的地方了。皇上对风远侯一家的恩宠无上,怕是自己会成了替罪羊。而若是没有毒死,秦思下的手,也不能推给旁人。无论成败,秦思都是输家。   这一刻,她突然想起师父在离开将军府之前的那一盘手谈。那时三颗白子已经是虎口之势,周围也没有能够解开困局的棋子,而在其中落下黑子,分明就是自寻死路。她那是曾说,置之死地而后生。现在看来,没有后招的棋子,从一开始就注定是错的。   而齐仲天,正是她选择的那一颗黑子……   师父,阿离想通了那一局,可是似乎晚了……   第九章 世子生辰乱(二)   秦思回到前堂时,叶筠一正在寻她。   “你去哪儿了?”叶筠一方才回身,却不见了秦思的身影,再一细看,管家也不在了,心中不免担忧起来。   秦思不曾答话,叶筠一这才发觉她面色很不对劲,剑眉斜挑入鬓道:“出了什么事?”话里有着六分的肯定,叶筠一声音里多了小心。   秦思听见他的问话,不经意流露出点点软弱,她当真是有些撑不住了。红唇微动,如兰般的香气缓缓而出,又在话音欲出时收回。   “没事,我方才去院子里转了转。”秦思并不想告诉叶筠一刚刚的事情,那管家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下毒的事情是她所知道的,那尚且有时间来防备和应对。若是这一桩打算被破坏了,管家出后招的时候,她便无力控制了。   叶筠一察觉她些微异样,刚想开口继续深问,秦思却错身避开他饱含深意的眸子,问及其他:“世子,今日的东厨那边可有人盯着?”   秦思想着,下毒最好的地方便是东厨了,若是管家动手,也必然会从吃食上下手。   “自然,你若是担心这个,就不必了……东厨那边我安排了不少人手,而且上桌的东西也会有人查验。他们想在酒食上下手,是万万不能的。”叶筠一话语间带着笑意,似乎胸有成竹。这样一来,秦思却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东厨里的人,叶筠一会防,可是有一个人不会……   “小姐不必担忧,小人都已经安排好了,届时只要小姐帮个小忙就好……”   “到时候,小姐再按照小人的话去做便是。”   没错,如果是让她拿去的,侯府中人,无论是侯爷还是叶筠一,都一定不会防备。既然不会是酒食,那就是茶水了。茶水……茶水……秦思暗自用力,青葱手指齐齐而折。   “阿离,阿离。”叶筠一看着身边的秦思,她争兀自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眼中显出的挣扎如同溺水的人,死死逃离不开那深潭。   被拉入一个怀抱,秦思才松开了手,她一瞬间的失态在入怀的温暖里消散。她需想个法子,一定要想个法子。   “我没事,只是有些头晕。”秦思从他怀里中脱离开来,张口唤来不远处候着的天官。   “也好,筵席尚早,你先回南风阁歇着,待会我去差人叫你。”叶筠一对着天官嘱咐一番,将二人送到南风阁外,随后转道去了东厨。秦思如此异样,还提及了东厨。定然是那内贼有所打算……   而秦思,回了屋,赶忙关上门窗,她极为小心,靠近天官的耳侧低声说道:“你去一趟忆卿姐姐那里,去看看昨日送去的大红枣可还有剩下的,如果有,便全部拿来。”   天官只道是秦思想吃枣子,小声嘀咕:“那奴婢可以去东厨拿呀。”   东厨二字,让秦思生出些寒意,她摇了摇头:“照我说的去做便是。”   天官颔首,很快便将那红枣取了来,身后还跟着气色略好的忆卿。秦思对着忆卿一笑,有些无奈之感。忆卿极为聪明,她纵然不知道秦思的用意,也能猜到是情况有变。看了看清秀聪明的忆卿和单纯护主的天官,秦思的心情便开朗了几分。   二人都是她极为信任之人,秦思也就不再顾忌了:“天官,你去将我离京前做的冬衣拿一套出来。”   “究竟出了什么事?”天官在角落里翻着箱子,忆卿握住秦思微凉的手问道。   “姐姐,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秦思噙着干涩的笑拍了拍忆卿的手背。桌上放着一篮枣子,这种大颗大颗的湿枣只有北方才有。   “小姐,这个。”天官不知秦思要冬衣作何,拿出一件淡色梅花袖衣。秦思看了不看,抓起桌案上的剪刀便是狠狠一刀。   “小姐,这……”天官慌了神,这一件可是那一批衣服里秦思最喜欢的。   忆卿拉住天官,看着秦思将衣衫拨开,露出里头的棉麻。这棉麻是专程给北方人做冬衣的,能吸湿气。秦思将棉麻拨开来,蹙眉道:“姐姐,天官,你们帮我……”   ……   时辰很快便过去,秦思将见不得风的忆卿留在了屋内,带着天官朝前堂走去。夕阳西下,冬日的阳光不烈,却给人点点深入骨髓的暖意。秋冬的阳光是秦思最喜欢的,可是今天却让她生出恐惧。她只想求着,这明亮能多待一会儿。   天官感到秦思身上的凉意深深,皱起了小脸,担忧地靠近了些。   “从来不知,心生烦忧时,夕阳是如此残忍。”秦思低低吟道。   天官不知其中缘故,只能跟在她身后,还未入前堂,秦思便撞见了迎面前来的管家,她身子一抖,天官在她身后虚扶一把。此时,秦思却在一怔后,轻笑了笑,她极力撑起了身子,一派淡然让天官反应不及。   “秦小姐,您来得正好,这些茶水劳烦秦小姐送去。”管家上前,身后一人将托盘递给了管家后便退了下去。   秦思一个眼神,让天官稍稍落后一步隔开。她忘了一眼那托盘,上面只摆了一杯茶盏:“这是给谁的?”   “世子大人。”管家小声回答着,那低沉的声音入耳,却不见管家张嘴。   “那为何只有一杯?”秦思与管家对视一眼,并没有慌乱的神色,她伸手揭开那带着荷花釉的茶盖,淡然问道。   管家越过秦思,看了一眼正关切地看着秦思的天官。秦思抬手,甩开两袖,那翩跹的衣袖如同纷飞的蝶,蝶翼挡住了天官的身影,也挡回了管家打量的目光。   “只需一杯足矣。”管家自然不会告诉秦思太多,他将手中的托盘递往秦思身后:“秦小姐还是晚些再过去吧。”   秦思侧眼看了看天官,当下明白过来,原来,他们还防了自己一手。天官不知其中缘故,前去送茶时神态自若,叶筠一自然是看不出她的破绽的。而天官的身份,亦是足够然叶筠一不疑心这茶。最坏也不过是拿着自己来要挟天官罢了。   “好,天官,我与管家有些话要说。你去将这茶送给世子,记得,一定要小心。世子若是问起来,你便说这是我亲手泡制的茶,算作小小心意。”秦思转过身,那灼灼然的目光引着天官看向她自己的衣袖。   幸好,幸好方才她也多了个心眼。   天官领命,面色上的了无疑惑让管家暗暗点头,秦思望着她走远的身影,手心里坠出汗滴来。天官,你的话,他能懂吗?   ……   而另一边,天官走过拐角,秦思先前的嘱咐尚在耳边回荡着,她怯怯地私下一看,四周无人。心头的紧张传到了手腕上,手中的托盘间或颤抖着。   “天官,待会若是我让你送东西去前堂,你便躲开旁人,在交给你的东西里放下这些枣。”   天官走到一处阴影,小心地将杯盏解开,铺面而来的是奇异的清甜味道,她将袖中的红枣扔进茶盏中,随即很快盖好,继续朝着前堂走去。   夜色渐渐起来,灰色的天空将不远处额喧闹似乎隔绝开来。天官一步步靠近,眼眸四处寻找着叶筠一的身影。   叶筠一今日是主角,只能在前堂一步不离,随意应付着上前来搭话的人。一双琉璃色的浅眸却不时朝着后院的方向看去,他招了招手,让自己的贴身小厮去叫秦思,话音未落,他便看见天官朝着这一方走来。   他挥手让小厮退下,起身迎了上去。   “天官,你家小姐呢?”叶筠一负手而立,出言问道。   天官瞪着眼,不知怎么回答,小姐与她一同出了南风阁,现在与管家在哪儿,她也不知了。唇齿相撞道:“世子,这是小姐亲手泡制的香茶,让奴婢给您送来。”   叶筠一听闻是秦思所泡制的,果真毫无芥蒂地伸手去接,他伸手揭开那茶盏,双眉不禁弯起,这杯中哪里还有什么香茶,只剩几粒红枣肿胀着落在杯底。   这是为何?   “阿离可还有什么交待?”叶筠一将茶盏托起,那杯中蔓延开的香味让叶筠一皱起了眉心,随即屏息道。   天官这才想起秦思最后一句话,她点了点头说道:“小姐还说,这只是她的小小的心意,望世子莫要嫌弃。”   小小的心意,要“小心”吗?   好巧的心思,知晓秦思送来的茶他会安然喝下。想起秦思,叶筠一却有了一丝不妙,他望了望天官的来路:“天官,你家小姐现在在哪里?”   “小姐她不知在何处……”   “那身边可还有人?”叶筠一轻笑起,不让旁人看出异样。   “还有管家。”   叶筠一闻言不再僵着,唇角若有似无一笑,他仰头一饮而尽,喉头轻轻滑动在威风的吹拂下格外明显。   天官方才只是觉得管家与小姐都有些奇怪,但是并未多加猜测,现在见叶筠一也是怪异,当即忧心起秦思来。   她退后了几步,福身便要回去寻秦思。   “天官。”秦思的声音柔柔响起,叶筠一回眼对视,见她无恙,那眼中的风波才平静下来。   秦思上前拉住天官的手,安慰地一捏。   她被管家带到一处假山后,直到看见叶筠一喝下那茶,管家才放她出来。那茶是亲眼见他喝下的,她的法子终归失败了吗……   眼眸瞥向已经空落落的茶盏,最深处清晰的痛色蔓延开……   第十章 世子生辰乱(三)(修改)   “你……”秦思欲问个究竟,叶筠一却浅笑着打断道:“这茶很香,多谢。”说完,叶筠一就迎向了秦思身后的人,那越飘越远的谈笑声传来,秦思喉头酸痛。   脑中满是叶筠一喝下香茶时的样子,秦思直到入筵也依然神思不宁。她不时看向一旁的叶筠一,他的脸色似乎有些泛青,那一霎,秦思的心尖缓缓揪痛。   一阵响天的锣鼓声传来,众人目光被高台之上翻出的人物吸引住,秦思亦是抬头看去。只见高台之上,几个戏子装束的人翻着跟斗到了中央。坐在秦思右手的侯爷夫人笑道:“这好像是‘云台班’,他们班子排的戏是全齐州最好看的了。”   “是啊,还是本侯做六十大寿时请来过一次。”坐在最中间的侯爷应和道。   “这倒是管家的功劳了,谁人不知这‘云台班’班主极讲信义,商榷好的行程决不改变,想必管家是好久之前就订下了。”侯爷夫人说着,秦思却无由来紧张起来。   管家。   她侧眼看了看正与侯爷夫人答话的管家,眼眸中藏着的预感越发强烈。而高台之上,一出贺岁杂戏落幕,紧随而来的,是一名穿着褐色长袍的男子,他大喝一声,新剧《鸿门宴》便开场来。   这男子报幕完毕,隐到了红幕之后。远远的,秦思似乎看见,他朝着上座凝了凝神。很快,“刘邦”与“项羽”皆出场,几番口舌之争下来,叫好之声满堂,不愧是名震齐州的“云台班”,气势十足。而叫好声未落,红幕又被挑起,先前报幕的褐衣男子此时手中拿着一柄宝剑,他正是舞剑的“项庄”。他手腕一挥,那剑气如有实质。   苏离渊曾经告诉秦思,一个剑道高手,他出剑之时,人剑合一,绝无半点不协之感。而眼前的这个“项庄”,一个挥剑,手腕与身体的搭配行云流水,脚下不动似动,定然不是泛泛之辈。一个戏班子里的武旦绝不该有这样的身手,那只能说明,这其中怕是有诈。   秦思压抑着眼中的关切,淡淡看向叶筠一,他此刻的脸上愈发苍白了。来不及收回目光,叶筠一对她一笑,唇瓣轻轻动着,让秦思读出两个字——没喝。   轻巧的两个字却让秦思不禁涌出了泪意,没喝,他说那杯茶他没喝。   秦思的神情一松,耳旁猛然一阵刀刃相撞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理智。高台之上,现下“项伯”出手维护“刘邦”,与“项庄”二人对剑。二人的动作武得栩栩如生,可身手步伐间差距并不大,秦思有些微愣,是她多心了,还是这个“云台班”的人通通有问题?   他们是管家请来的,换人也不是难事……齐仲天是什么人物,他派管家到风远侯府来潜伏了这么些年,若只是要杀叶筠一,也就不必如此周折了。   秦思想了想,在一旁出言夸奖道:“夫人,这些戏子的功夫好生了得啊……”   侯爷夫人冲她微微一颔首,脸上的赞许之色更深:“是啊,‘云台班’的角儿都是百里挑一的,这身手别的戏班子可是没有的。就那扮项庄的少年,小小年纪便是他们班子的台柱子了。”   这话中的意思秦思听明白了,“云台班”的人身手本就是一流的。而按照侯爷夫人所言,这个扮项庄的褐衣男子也不是新来的,前些年便在这戏班里了。这么说来,她倒是多虑……   秦思转过身子,安心看着台上的戏。胸口的大石落下,也从这戏里看出了点点韵味。这一出本身不应景的《鸿门宴》,却因为精湛的表演得到了满堂喝彩。   等到“云台班”的戏子们上台齐齐祝词,那班主高声道:“今日是世子生辰,我云台班在齐州多蒙侯爷和世子照拂,特准备了一份贺礼,还请世子收下。”   “哦?筠一以为如何?”风远侯捋着胡子,转头问向身侧的叶筠一。叶筠一轻轻颔首,这一允诺,管家便派人引了“云台班”的人上前来。   “小人参见侯爷,夫人,世子。这是小人准备的一点心意,还请世子笑纳。”那班主四十余岁的模样,看着颇为精明,眉眼中带着点点讨好之色,却不谦卑。见叶筠一颔首,他身后便有人拿着托盘走上前来,那一身褐色衣裳的正是方才饰演“项庄”的男子。他恭敬地猫着腰行到叶筠一面前,手中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摆放着一副卷轴,卷轴交|合处系着绛色丝带。   叶筠一眼眸一亮,目光凝在那画轴之上,那褐衣男子上前将托盘往前递了递,叶筠一轻轻一笑,伸手去舒展那卷轴,手指略显得颤微微的,若是细细看去会看出他手指间有些黑气一略而过。众人皆是等着看那画轴中的乾坤,而那男子却在此刻从托盘之下拿出匕首来。   这一动作太快,快到让众人都无暇反应,叶筠一身形一顿,秦思赫然站了起来,耳旁传来的阵阵尖叫声已经不能进入秦思的耳里,她的五感统统淡漠下去,只剩眼中那一柄匕首的冷光……   坐在叶筠一身侧的风远侯爷是带过兵打过战的,他虎躯一震,便要伸手打向那褐衣男子,可坐在下首的清姨娘却是一声惊呼,颤抖着的躯体紧紧抱住了风远侯爷,让他动弹不得。   风远侯挣脱间,其余的“云台班”戏子已然纷纷上前来助阵,与侯府中的侍卫交起手来。局势一乱,宾客见来人是冲着侯府而来,均是四处逃窜开来。府中的侍卫护着女眷退到一旁,秦思却是不肯。她从腰间拿出自己防身的匕首,对着一个背身着的刺客便是一刀,那刺客不曾想秦思也会动手,一抹狠戾停留在失去呼吸的身体上。   秦思看着倒下的身影,脚下一晃,便是险些坐在了地上。第一次杀人的血腥感引得她几欲作呕,天官自然是不离秦思身边,她小心地捡起秦思掉落在地上的匕首,极为紧张。   而叶筠一一方,他躲开了那一刺,在对方的势在必得中,叶筠一反手一掌打在那褐衣男子的胸口,喷涌出的血色将叶筠一四周镀上了一层红色的雾气。   他这一掌下去,管家神色大变,他冷眼看了一眼秦思,随即躲到了一边,他望着叶筠一那强劲的气势,眸子慢慢变得锐利,他冲着被打开的褐衣男子一个眼色,那男子手腕一转,划开一道低沉的剑吟。   四周散开的戏子听见这剑吟,不再与侍卫打斗,而是齐齐朝着叶筠一攻去。叶筠一脸上的苍白色不知何时就消失了去,他拉过身前一个刺客的手腕处,一手将刺客右手的骨骼生生打碎,夺过他手中的剑。不再顾忌,剑气过处,均见血色。   身上不曾中毒的叶筠一身手了得,这些刺客虽然不弱,却也占不到便宜。风远侯府的侍卫们,分出一队来,将家眷都护在一处,剩余的便要上前来助叶筠一。见状,管家神色不再自然,他手中悄悄一指,方向正对上秦思所站之处。   在叶筠一手下不曾讨着好处,“云台班”的戏子们都已难以支撑,而云台班的班主得了令,吹了一声口哨,那些戏子便对着叶筠一最后一攻,随即先后有序地往外撤去。   云台班的戏子人数不少,侯府里又太过慌乱,能去追击的侍卫人数不多。叶筠一伸手将迎面来的最后一剑挡开,尚未出言吩咐。那班主久抢下一步,借此混乱之机,从袖中摸出十字镖,破空之响传来,那十字镖并非朝着叶筠一而去,却是要杀秦思。   秦思一直愣怔着,她听见那越来越近的声音,神思在这一瞬间想到了前世的最后一夜,那一道夺取她性命的箭矢也是这般破空而来,清冷的夜幕被这一声划开,直刺像她,秦思抱着天官朝着旁边一滚,躲开一镖。天官哪里见过这状况,她喉头泻|出一道尖叫。   一镖不中,班主袖中同时出了两镖。秦思呼吸一滞,那一瞬间死亡好似就在她身前,出手可及。就着最后一丝力气,秦思将天官推向一旁,再转身之时,两道镖一前一后朝着秦思而来,避无可避,她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匕首,也罢,她本是死人,就算身死,这一世也是赚来的。可惜,她终究没能护住秦家……   十字镖在月色下泛出淡蓝色的光,分明是涂上了剧毒,叶筠一在第一镖射出时,尚来不及回身。他看着那镖,神智大乱,手中的剑势缓了一步,当下有了极致的破绽。对招的刺客滴水不漏,他脑中却只有秦思的身影。在镖快要击中她的时候,叶筠一背上露出空白。   秦思抱着天官躲开,让他稍稍落下几分窒息,回身挡住一剑。却是不再守着原本的攻势,只求以快打快,速战速决,手下狠戾非常,不再留有余地。   当班主第二次出镖,有所反应赶上前来的侍卫都被刺客纠缠住,就连与叶筠一对敌的刺客也忍着伤,抵死相搏。叶筠一望着秦思呆愣的身形,生生一震,从未有过的恐慌将他勒紧,全身都打起了寒颤,血腥气便翻滚而上。他右手一挥,刺向身后的刺客,不顾自伤三分,以气息外泄,将刺客弹开,随即在地上一个用力,提气往秦思处赶去。   冰冷的十字镖比叶筠一更快,秦思拿着手中的匕首,挡在身前,她朝后腰肢软下,又躲开了一镖。可这最后一镖,她却是再特没有机会躲开了,秦思睁着眼等着那镖靠近,嘴角轻轻勾起,傲气如同月色光华……   第十一章 生死诉衷情(修改)   叶筠一胸口涌出淡淡血腥气,琥珀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泛起了淡红色的戾气。眼见那十字镖越来越近,叶筠一脑中空白一片,尚未反应时,就已经扑身挡在了秦思身前。   白色的衣袂还不曾熨帖下来,便见那十字镖没入了叶筠一的肩头。秦思只能听见那簌簌的风声中有一声轻轻的闷哼和衣裳刺破的声音。那声音传来,秦思只觉得那镖落在自己身上一般。那的痛楚更甚。   身上赫然一重,叶筠一倒在了秦思身上,四周匆忙的脚步声震得秦思思绪麻木,她伸手抱着叶筠一,眼泪默然坠下……   “你……怎么样?”叶筠一肩头中了镖,可他早先一步就封住了自己的血脉。现下那毒还暂且奈他不何,他强撑着睁眼,眼皮的沉重让他好看的俊脸上起了曲折。模糊间,秦思的身影有些摇摇欲坠,担忧激得他心头一痛,挣扎着问道。   秦思听见他的问话,眼泪落得更凶了,眸中的伤痛足以溺毙旁人。她伸手解开叶筠一的衣裳,几次都从衣襟的结节处错开手指,不知是被眼泪蒙住看不清楚,还是手上没有了力气。秦思跪在他身侧,脑中的空白里映衬着血红的蔷薇盛开,痛楚难耐。   那血色中起了黑色,与她的眸光凝成一片,那中镖处,黑血打湿了肩头。她唇瓣被咬破了口,那镖上带毒,她亦是看出来了。四周有许多人赶上前来,秦思压低口中的呜咽声,幽然道:“侯爷,让他们都散开。”   这声音低沉,却像是空谷回音,无休止的空。   口里说着,秦思动手从自己的衣摆下撕裂一段绸缎,她快速将手包了起来。当她伸手往叶筠一肩头而去时,管家大呼一声:“秦小姐,这可使不得啊。还是等大夫来了再说吧,万一这弄出差错可不得了啊。”   “拿解药来。”   秦思冷冷看了管家一眼,眸光冷厉如同寒冰万丈。恨,秦思第二次感受到这样的恨。她宁可躺在地上的是她……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管家对上秦思恨意焯燃的目光,却面色如常,那担忧的脸庞之下带着些微不容察觉的笑意。秦思的一眼,没能镇住管家,但一旁应和的清姨娘却被吓得不轻。   秦思这话让其余人都有些不解,她瞥了瞥叶筠一的伤,眉心一颤。她出身武将之家,爹爹常常受伤,她便对处理伤口颇有了解。叶筠一的伤若是拖到大夫来,不仅保不住这支手臂,连性命也难保了。   你不能有事,你说过你要保护我,你说过的……   胸口被人重重揉拧着,她被浓重的痛束缚住。众人来不及反应,秦思抓起自己的左臂狠狠咬了下去。   手臂痛了,心里便能好受一些。   叶筠一的脸色愈发黑沉,秦思的痛被死离的恐慌覆盖住,她稳住自己最后几分清醒,扬声一句:“侯爷,秦思只能尽力。解药,怕是还得劳烦管家。”风远侯闻言,胡须抖动着牵扯起怒气,秦思是想让风远侯从他身上下手,而她自己也仅能争取一些时间。   秦思暗暗吸了一口气,伸手握住仅剩一角的镖。她咬牙握住镖身,一把将那世十字镖拔出。喷涌出的血打在秦思脸上,滚烫的血顺着脸颊落下,秦思腾不出手去擦,俯下身子,将叶筠一放在地上。她浅浅一笑,对着那已经被黑气侵入的肩头俯下身。   入口的苦涩让秦思险些将那毒血咽了下去,更让一旁看着的人哑然。秦思一口口将叶筠一被伤的肩头毒血吸道口中,再吐出去,这毒委实厉害,若不是叶筠一自身功力相抵,此刻定然已经是死尸了。   秦思吸了几口,舌尖开始肿胀,察觉不出一丝的味道,那干涩的痛让秦思眼中蒙了泪。红唇被血涂抹,染了毒气,秦思眼前开始略微恍惚,她狠狠在自己腰上捏了一把,那刺心的疼痛让她稍稍恢复些深知。   四周的人都噤声,看着秦思将叶筠一的毒血全部吸出。当叶筠一的肩头冒出红色的血液时,秦思莞尔一笑,绝艳的神色让人不敢细看,她笑容未敛,手指在叶筠一脸上抚过,随即重重倒在了一旁……   我没有忘记我口中有伤,可是若是注定要死,那么这一次,我来陪你。   “小姐……”   天官的哭喊声打碎了秦思脑中最后一丝清明,她双唇已然合不上,颤颤地痛着,紧闭的眼,将她带入了黑暗中……   梦境里,那一枚泛着冷光的十字镖让秦思神智慌乱,脑中一直是叶筠一缓缓倒下的身影。   天官着急地擦着秦思额上的冷汗,秦思口中的低喃她听不见,只能抓着她的手安抚。而在这屋中还有另一张床榻。床榻上睡着同样昏迷着的叶筠一,他全身赤|裸着,周身血脉都插着金针,那苍白的唇上是色如白纸的脸。   这毒颇为厉害,秦思虽然是替叶筠一吸|毒出来,却也伤了身子,现在尚需休养。而叶筠一毒素入了血脉,一条手臂险些就废了。齐州的大夫无人能解此毒,风远侯只得上书,恳请皇上派御医前来相助。御医未免奔波,便将他们二人置在一间房里。   只是这样一来,风远侯府的事情是瞒不住了……   秦思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了,睁开许久不曾睁开的眼,秦思恍惚间看见的是叶筠一。似乎每一次,她有生命之危,舍身救她的都是叶筠一。他生死不明躺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秦思心如死水。她重生而来,自然是珍惜性命高于一切,可是若是他死,秦思绝不独活。想着他,刚刚转醒的秦思眼中起了泪光。   丰盈的泪光里,点缀的不是感激,而是如水般的柔情。念起她,秦思眸中一怔,再也不想多待片刻,她要去找他,无论生死,她都陪着。   秦思挣扎着起身,身上的酸痛让她轻哼出声,舌尖还是麻木的,她以利齿咬了咬,却没有痛楚之意。目光四处一看,这并非是南风阁,而是秋水楼。秦思纳闷的眸子落到远处,一道透明屏风后,一袭身影让她呼吸顿了顿。   踉跄地下床,秦思越过了屏风,在看见叶筠一的身影时,她不禁直直滑下身子,落地间,看见叶筠一的眉眼,她紧紧攥紧了手,扶住了一旁的屏风起来。   他没事……老天保佑,他真的没事……   秦思心头的大石落下,唯一支持她的力气也没了。她瘫软地坐在叶筠一床榻边,细细看着那俊颜,差一点,此生便再没有他……他的脸上多了些憔悴,泛青的下巴让秦思不免心中钝痛。被她牢牢压制住的那点点心动,在这一刻像是泄了口的洪水一般,打向她。   叶筠一,我从不知道,我会爱上你,如我爱自己一样。而这样的你,让我如何能不爱……   管家会下手杀他,一定和齐仲天脱不了干系,既然京畿军被齐仲天掺和了,爹爹沦为了无用的棋子,而她,齐仲天也没有手软的打算。   可不管什么时候,她这个麻烦,叶筠一都从未嫌弃过。   “筠一,筠一……”秦思低低叫着,好似只要这么叫着,她的身上便有如他笑容一般的暖意。鼻息间不自然地酸涩,让她别过脸去。   “阿……离……”好似是对秦思的回应,一声轻到察觉不出的叫唤从叶筠一口中传出,侧着身子的秦思不觉娇躯一震,她闻声看向叶筠一,他却依旧昏迷着,一股微微柔软的温度从耳朵传到了心里,渐渐在四肢百骸间都蔓延开来。   秦思伸手,将叶筠一放在薄被外的手握住,那手腕处不时的脉搏让秦思觉得异常安定。   ……   叶筠一醒来的时候,左手正被秦思握在手里,窗柩的菱形花纹中透进的阳光落在秦思熟睡的脸上,那淡黄色的光显得格外的宁静,让叶筠一蓦然想起了“岁月静好”这一句话。   他缓缓勾起唇角,干涩的喉咙说不出一句话,秦思握住的手一动,她便惊醒了过来,抬起眸子,与叶筠一的双目交织着,说不出的温润流淌开来。   “你醒了?”秦思轻声问着,望着那明亮的眼,她柔媚一笑,只是胸口那强烈的起伏出卖了她的冷静:“你莫动,我去叫御医。”   秦思憋不住满心的泪意,转身要往外走去,身后却被紧紧拉住。   “你可还好?”叶筠一急着说话,不觉被呛住,轻咳声让秦思一乱,她慌忙转身,焦灼是她眼里唯一的色彩。   这焦灼落在叶筠一眼泪,只有最深的期许。他不知,原来她会为了他有这般情绪。   “我没事。”秦思拍着叶筠一的胸口说道。   叶筠一睁着眼,定定看着眉宇间满是关切的秦思。他从前,是自称一方势力的风远侯世子,也是名冠天下的三少。他最怕的便是弱点,所以一直逃避着。而秦思,确实他逃不开的魔障。从第一见面的熟悉感,到后来的出手相助。从他说出那句“你嫁,我娶”,到将她带回齐州。从那一夜的南风秋水夜谈,到这次生死同患。秦思,既然躲避不开,那就让你安之若素得待在我心上……   纵使你是负担,也是我永远不想放下的负担……   叶筠一不由加深了眸中的笑意了,他拉过秦思依旧替他顺气的手,放在唇边暖着:“阿离……”   这辗转的轻唤让秦思心跳漏了一拍,她稳住不住眨动的眼睫,任由他在自己的手中落下细碎的温暖。   最后一吻,落在了秦思手心,那酥麻的感觉敌不过心尖的颤,她几乎是失去了所有了理智,脱口问道:“你那一日,为何要舍身救我……”   有些话,总归是要清清楚楚才好。   秦思眼中带着水灵的光泽,是等待或者说是求一个答案。叶筠一收敛眼中的笑意,握着秦思的那只手,骨节渐渐明朗,有着坚定的意味。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叶筠一轻咳两声,拉着秦思坐在床榻上问道。   秦思还不曾答话,叶筠一便开口说道:“真话便是,你是我的世子妃。假话亦是,你是我的世子妃。”   “哦。”秦思淡淡一答,在鼻息的混乱和那呼之欲出的心跳里静候着他的下文。   叶筠一轻笑了笑,温煦的笑意让秦思闪避不得,这般现状,生死难料,错过今日,谁知有否明日。他慎然问道:“你可愿此生不离我身侧,容我陪你看尽那云卷云舒?”   叶筠一知道,秦思想问他的心意,可他却不能说。至少,不能在秦思之前说出来……若是他先说了,秦思便再没有自如的余地,或是退路。这般的被动,他不知道阿离是否心甘情愿……   若她有一丝不愿,他亦会将情藏得很好,很好……   秦思心头被重重一撞,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他们都能看得明白。叶筠一的心意,是珍重,是尊重,是爱重。   “可是,可是……三皇子对我已经起了杀心,我若不离你身侧,会连累你。就如那一日一般,累你受伤,险些丧命……”秦思在叶筠一话出口时,险些就应了下来,可她舍不得,舍不得再看他像今日这样躺在她眼前。秦思撑着床沿起身,话语中引起了落寞零星。她方才的问,是真心所致。叶筠一的话,也让她心如鹿撞。可她不能忘了,忘了自己会给他带来的危险。   叶筠一抓住秦思的衣袖,扬声道:“山水迢迢,生死何惧。”   那坚硬如冰的防备,在雷霆般的四个字里碎成粉末。泪滴载着饱满的情绪,顺着秦思的鼻尖落下,屋内只余下一句情深若叹:“好,阿离得此情,夫复何求。”   第十二章 依稀木雕形   叶筠一的伤好了大半,遇刺的事情也着手去查了。这次行刺的人,分明是齐州闻名的“云台班”,按说并不难查。可奇怪的是,等到风远侯派人去查封“云台班”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云台班”?早就人去楼空了……   秋水楼里,叶筠一穿着一袭外衫站在窗前,桌案上摆着刚刚传来的消息。秦思放下一张纸条,起身将窗子关上,那纸条随着最后一丝风吹起,上面写着:据查,“云台班”戏子皆是杀手出身。   管家是三皇子齐仲天的人无疑,秦思可以作证,而清姨娘当日的反应也着实刻意。在风远侯一番威逼之下,她依旧一语不发。清姨娘在大乱之时将侯爷抱住,让侯爷不能上前替叶筠一解难,想必正是她答应管家的条件吧,这交换的目的分明是要叶筠一的命。   这是三皇子的布局,可这“云台班”也在齐州出现好些年了。若一切都在齐仲天的计划之下,那“云台班”这一步棋所耗费的人力和财力也着实太大了。同时,给风远侯府带来的危险也越发大了……   “没有查到一个活口吗?”秦思蹙眉问道,她将手中的纸条捏在手上,扔进了火炉之中。   叶筠一摇了摇头,眼中似笑非笑,却带着笃定的光芒:“若是留下活口给我们,也就不是三皇子了。”   “我曾听管家说过,风远侯府里的消息他探查到了大半,此番三皇子杀你不成,怕是会对风远侯府下手了……”秦思深感忧心,齐仲天拉拢叶筠一不成,想要下手也是自然,更何况现在还有她这一出。刺杀不成的消息传出去,齐仲天不会再留余地了。   叶筠一撩起衣摆,坐在秦思对面,将倒扣着的茶杯一一在桌案上布开。秦思定睛看去,叶筠一将茶杯划出了三分之势。   他抬眸淡笑,出言道:“阿离,这三分是哪三分?”   秦思了然于心,丝毫不加思索便答出:“一分为太子齐仲景。一分为三皇子齐仲天。至于这最后一分,我却是说不准了。”   叶筠一翻过两个茶杯,当做秦思猜中的那两方势力。而剩下一个,叶筠一却缓了缓。他伸手在杯身摩挲着,眉目颇为慎重:“这最后一分是决定这二者胜负的力量……”   “你?”秦思眉梢倒竖着,不明其中深意。   叶筠一摇头,将最后一个茶杯翻过去,叹气道:“它既是皇上,也是指朝中的势力支持。”   “三皇子会对我下杀手,必然是有了胜过太子的决算。而皇上定然也给他安了心。不然,在我风远侯府行刺的事,他还会掂量掂量。这番动手,定然是已经找到法子来消除风远侯的势力了……”   叶筠一话中透着些微的森然,他牵扯到了肩上的上,不由皱了皱眉。其实他的话并未说完。皇上一方不论,朝中势力以俞丞相、秦将军、风远侯府为最。虽然相互没有关系,却也是个掣肘。他拉拢了俞丞相,但迟迟没有对他动手,是因为秦家。这一场赐婚是齐仲天下错的一步棋,他自以为给叶筠一身边安插了秦思,秦思必然为他办事。可现在,秦思态度有变,而秦将军也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齐仲天才会打破这个局。   那日,齐仲天敢向他直接下手,只能说明,秦将军已经成为一颗废棋了。轻则军权全失,重则性命难保……   他答应过秦思,要保住秦将军,可他现在却有些担心了。   秦思并没有深想:“那你该如何?”   “我吗?这倒无需担心,我叶筠一的东西哪里这么好拿?管家所拿走的名单是假的,或者说那些人都是不属于太子和三皇子的人。一旦三皇子下手清理,那他反而是失了助力。”说到那名单,叶筠一剑眉扬起,带动灿若星辰的眸子亦是一亮。   秦思闻言总算是放下心来,松气的那一瞬,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要问,下一刻又忘了。笑着自己的忘性,她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起身就离开。   “阿离。”叶筠一抢先一步起身,将秦思的腰身保住,他的额头贴在秦思的后脑上,那点点馨香勾起叶筠一的满腹难处。   对不起,阿离,我不能告诉你。   对不起,阿离,答应你的事情我必然尽力了。   对不起……   “怎么了?”秦思的肩头有些重,叶筠一的气息传来,让她不由微笑起来。眉眼弯着转过身,却被叶筠一拉住,他一手遮住了秦思的眼,一手将秦思环住。带着灼灼热气,叶筠一在秦思耳边轻声说道:“莫动,我有东西要送你。”   叶筠一温和的情绪让秦思亦是平静,她默然不动,任由叶筠一将她带到了桌前又坐下。眼前的黑影缓缓挪来,那轻柔的亮光让秦思炸了眨眼才适应开来,她含笑偏过头,叶筠一的脸躲在一个木雕之后,她的眼眸似乎花了花,略微闭眼,再睁开,秦思看清了眼前的木雕。   在那上好的桃木上,雕刻出的是一个人形。娇俏的面容栩栩如生,连腰间的玉带和被风带起的衣袂都刻得生动十足,那一张分明是女子的脸,可头冠上却没有露出发髻,反而是以一顶玉冠束之。   秦思正要伸手接过细看,叶筠一将木雕往怀里收了收,故作沉思一笑,在秦思分神之际,他已经将木雕转了个面。   在那木雕的背面,那女子的背影上,刻着一副浮雕。那浮雕刻得极淡,依稀可以看见两个身影,彼此对立着,而其中一个伸手挡住了另一个人的脸,二人都很是专注。   若说刚刚秦思还不曾看出这木雕雕的是何人,现在却是豁然明了。   “这是……”秦思眉眼有些朦胧,却是喉头发堵。   叶筠一俯身在那木雕上落下一吻,和声道:“可还记得我们初见的时候?”   秦思自然记得,她那时惦记着为了救她生死不明的“三少”,上前细看他。正是伸手挡住了他的脸,只留了一双眸子。   “我记得。”秦思不觉笑开了颜,顾盼间神采奕奕。她停了停继续说道:“可是,这里好像少了师父呢……”秦思扬起嘴角,笑意与认真交织着,拿近那木雕,那桃木周身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下次再将先生补上。喜欢吗?”叶筠一见她难得有了调笑的心思,心情不禁愉悦起来。   “喜欢。”秦思摸着木人儿的额头,这里是方才叶筠一落下一吻的地方。   叶筠一伸手抚着秦思的脸颊,低声问道:“这可是你想要的?”   得此一问,秦思有些发愣,她垂眸想着,恍惚间想起,好似在她来齐州不久,知道叶筠一是神医那一天,曾经买过木雕。而那时,叶筠一曾问她是否喜欢木雕。她但是说的是“喜欢但是不想要”……   “我喜欢的是这个手艺,不想要是因为……因为这些都不能让我想去珍惜。”   秦思想起那一句话,这才明白叶筠一问的是什么。   “这是你刻得?”秦思忍住喉头的堵塞,轻声道。   叶筠一颔首,这的确是他雕的。那一日看见她喜欢木雕,却生生说着,那不能让她想珍惜的时候。他便起了意,去刻一件让她想要的东西。   他去找那个婆婆学了段时日,等到真的拿起刻刀时,闭上眼,想起的便是那一日初遇。那一个娇小潇洒的“贵公子”伸手挡住了他的脸,口中低声唤着“三少”。   “这是我最想要的。”秦思将木雕捏在手心里,眉眼间的娇态让叶筠一移不开眼。   屋外,天官等了良久,眼看着天色不早了,只好轻声提醒秦思:“小姐。”   秦思闻声,眸子流转,背过身朝门外走去。她将木雕放进袖子里拢住,脚下的步子缓而漫长。眉间一点红丝略过,她停住脚步,转头对着叶筠一笑了笑。在叶筠一唇角抿开之时,秦思上前在叶筠一的脸颊上轻触而过。   女子身影赫然轻灵如蝶,翩然跃出了秋水楼。只剩下叶筠一,独自望着迤然远去的人儿,肩头的伤,似乎不那么痛了。   ……   秦思拿着木雕回南风阁,天官见她满是喜意,也不禁高兴起来。秦思脚下轻快,走进南风阁。一入眼便是一片早春的矮梅。与先前南风阁的清冷比起来,现在多了些亮丽。这还多亏了忆卿,她的身子也大好了,闲来无事,便在南风阁里忙活开了。   走进院子里,忆卿如往日一样在院中赏花小坐,可是那神色却太不对劲。比起天官来,忆卿性子淡漠,神思冷静,能够让她方寸大乱的事情必然不简单。   天官看出秦思的慎重,轻声道:“小姐,我去外面看着。”自从叶筠一生辰出事,天官便稳沉了不少。无论什么事情,她都不离秦思左右,纵然不在身边,也会替她守着。这样的天官,让她有些心疼。   “小心些。”秦思关切的嘱咐着。   天官甜甜笑着,匆匆走动了南风阁门口。等她走远,秦思鼻尖颤着走到忆卿身旁。忆卿的目光呆滞,有着很深的忧色,好似怎么也化不开。这样的神色出现在忆卿脸上,定然是大事无疑。   “姐姐,怎么了?”   ps:今天是我农历生日,陌陌很贪心,一般过2个,阳历生日的时候会在YY做个活动,届时通知,今天嘛,我出去吃饭饭,大家不能霸王我的呢。留个言~   还有,我对得起你们啊,今天晚上有加更的~   第十三章 风波水上流   忆卿颤着身子站起来,那不住打着抖的腿险些支撑不住。秦思将她扶住,手指尖的寒冷之意刺得秦思骨节发寒。   她着急道:“姐姐,你坐下,究竟出了什么事?”   忆卿瘫软地靠在秦思的肩上,她深眸中不禁垂泪,她一把将秦思保住:“阿离,你走吧,赶快走吧……”   秦思听着那夹着哭声的话语,回抱住忆卿,一边在她的背上轻轻顺着,一边沉声道:“姐姐,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阿离,爹出了事,你便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能看着你出事,你赶快走。风远侯府怕是容不下你了……”忆卿收回些伤神的意味,焦急地说着。   “姐姐,风远侯府为何容不得我?”   忆卿抓住秦思的手,语气慌张,又像是要一瞬将话都说清楚:“你可知道,我方才在院子里,一个婢女来找你,她低着脸,我看不清楚,只听见她留下一句话,她说,暗牢里的人要见你一见。”   “哦?谁要见我?”秦思见忆卿的情绪平复了几分,倒了杯茶水给她。看着忆卿喝下茶水,秦思柔声问道。   忆卿擦了擦唇角,颤着眉毛道:“我找人去问过了,现在的暗牢里只有一个人,管家。”   管家?   “让我去见他?”秦思暗暗揣度着,现在管家在风远侯府的身份已定,她若是去了,确实会有不少麻烦。甚至于会被当做与他一党的人……她虽然是未来世子妃,总归还不是侯府的人,叶筠一因她所伤,万一被有心人所拿捏住把柄,她便被动不已了。   忆卿点了点头,口中低喃道:“阿离,你快些走吧,那个婢女让我觉得诡异的狠,我只怕会有人对你不利啊。”   “那我若不去呢?”秦思低笑,她话中带着浓厚的无奈,她若是不去,这个消息传了出去,便是她自己心虚了。   “不可,我虽然不知道你与管家究竟有些什么来往,可是我还记得上次你做的枣子,你虽然是一心为着世子的。但这些旁人不会信。你不去,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出什么后招。单凭现在管家落了难,还有人替他做事,你也该谨慎些。”忆卿所说的,也正是秦思所担心的。   “所以姐姐以为我该避开是吗?”去是不可的,不去也是不行的,所以忆卿才会这么着急让她避开吗?此事牵扯甚大,也难怪忆卿如此大乱了。   秦思心里是信叶筠一的,她与管家周旋的事,也是叶筠一知情的。她唯一担心的,是侯府其他人会否信她。   “阿离,你莫想了,赶快回京吧……”忆卿说出担忧,心智越发清明,这风远侯府秦思呆不得了。   “不,我去见。”秦思眸中一亮,忆卿不知道的是,三皇子已经靠不得了,若是再与风远侯府生了间隙,她就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既然他们想要设计她,那么好,她便与他们斗上一斗。若是当真有事,她亦是不怕的。   ……   安抚好了忆卿,秦思打发天官在屋里照顾她。临走时,秦思嘱咐好天官,一个时辰之后去寻叶筠一,并让忆卿告诉他其中的缘故。   秦思独身一人,前往暗牢而去。暗牢的入口在侯府里花园的一座假山之中,单是看着,便能感到阴冷潮湿之气渗出来。暗牢门口守着重兵,秦思站在不远处凝神看着,却丝毫不着急。他们若是真的想让她进去,自然会打开这扇门。   秦思的猜想不错,错的是,她不曾想到,来替她通路的竟然是叶碧桑。   远处走近的女子朝着秦思冷冷一笑,她笑意间带着三分挑衅,三分讽刺,三分恶毒,和一分期待。早就知道清姨娘与管家有勾搭,他们的目标一样,都是为了世子之位。可叶碧桑呢?她想得到的是叶筠一,虽然与清姨娘他们道不同,可秦思的存在却是她的大忌。   秦思并不闪躲,与叶碧桑二人直直对视着。她心中有些好奇,这个口口声声说在叶筠一生辰后便离开齐州的人,怎么还在侯府里。   “你拿着这个上前去,他们自然会让你进去。”叶碧桑绕过了假山,走到秦思跟前,没有一句闲话。她从怀里拿出一块精巧的小玉牌扔给秦思。   秦思伸手接过,淡淡瞥过一眼:“这是什么?”   “令牌。”叶碧桑收敛神色,亦是淡然。见此,秦思不由赞叹了一把,这叶碧桑倒是学得快,至少不是个没脑子的。   “你为何不去?”秦思将玉牌扔高,随后接住。叶碧桑虽然有进展,可也是道行不够。秦思如此几次,看似无意,却让她紧张了几分。这令牌是她所偷,若是就这么碎了,那她不是白白冒险一场了?   叶碧桑在秦思再次接住玉牌时,上前抓住她的手道:“莫摔了,你可不想进不去吧?”   “哼,我看,是表小姐害怕我进不去吧?”秦思抽出手来,淡漠说道。   “你……”   叶碧桑有些气急,她拧着眉别过脸。   秦思不再耽搁时间,既然要演这出戏,也就不必再与她纠缠了。秦思迈步走进,那些侍卫挥刀拦住她,秦思一语不发,拿出玉牌递过去,为首的侍卫一看,并未盘查就放了秦思进去。   那铁锁打开,阴郁太久的气息让秦思有些窒息,她缓缓调息,一步步踏下台阶。暗牢的四周点着火把,阴冷的风将火带起,胡乱舞动着,在原本黑漆漆的暗牢中,映衬出了许多张牙舞爪的鬼魅。   暗牢里很静,秦思的脚步声放得很轻,也依然听得清楚。从平坦的地面上一路往前,走到最里端,一个披散着头发,身穿灰白带血衣衫的人正笑着看向她。   “秦小姐,别来无恙啊。”管家低哑的嗓子,布满了伤痕的脸上有着深沉的恨意。   他怎么会不恨,他奉三皇子之命前来齐州,在风远侯府里收敛锋芒摸爬滚打了五年,才熬到管家的位置。好不容易拿到了风远侯一派势力分布名单,最后一项任务就是杀了叶筠一。一切都安然进行着。可是这个女人的到来,让侯府变了样。   叶碧桑与清姨娘的委屈,让他改变了策略,借着他们的手来杀叶筠一。若是他能让风远侯的势力归到三皇子的旗下,必定是大功一件。   三皇子偷偷在暗地里蚕食掉秦家的势力,这秦思已经是死棋。好在他看出叶筠一对她颇有异样,唆使叶清与叶碧桑前去试探,果真不出所料。   那么他想,这最后一步该是没有差错了。可叶筠一,竟然没有中毒……   “管家找我来,有何事?”秦思不欲久留,场面话说出来也碍事,不如开门见山。对这个管家,秦思打心眼儿里是害怕的,他总会让她有一种被赤裸裸剥开的难堪。   “呵呵,秦小姐倒是淡然的很,我今日的这般下场不是都要拜你所赐吗?”管家恨到了极致,反而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如同地狱的修罗,让人不禁寒冷。   秦思虽然畏惧,却不能后退,她垂下袖摆,让泛青的手指躲在衣袖后头。微微一笑,僵硬的脸上扯得发疼,秦思笑道:“管家这话秦思可就不明白了。”   “不明白?你在世子杯中下毒,为何要冤枉与我?”管家眼中赤红一片,他便是要死,也要让秦思垫背。秦家无用,秦思也对三皇子不忠诚,上次三皇子便下令灭口,可她竟然活了下里。那么这一次,就让他送她去死。   “管家这话说错了吧,我下毒?”秦思冷笑道。管家这话锋一转,倒是将矛头指向她了。   “没错。那有毒的茶不正是你送去的?”   “哦。那既然这样,你又何故说我害了你?再来,管家你进暗牢,究竟是为什么,你该比我清楚。”秦思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你敢出卖我?就不怕秦将军性命不保吗?竟然背叛了三皇子,呵,秦小姐,你可知道,你这是在给你自己造棺材。”   “哈哈哈哈……”管家的笑声在空落落的暗牢里回荡着,秦思没有答话。她似乎已经能听见暗牢开门的声音了,既然有人要看戏,她就得演下去。   这侯府里想对她下手的人只有那么几个人,她也并不畏惧。可是她今日来,便是要将这个后患给消除掉。她不会将整个风远侯府的人都当做傻子,若是有心去找破绽,自然是有的。   天官送茶那天,有多少人看见?秦思与管家相见,又何尝没有耳目?   如果这些都是不可逃避的事实,与其等到旁人拿着罪名定在她头上,不如先站出来,将隐患都去掉。秦思静静候着身后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只见管家轻声笑着,眼中满是得意。   “你也逃不掉……”管家动着乌紫的嘴唇,轻声说道。   秦思见他又笑开,身后能感受到些微人气。她敛衽转身,抬眸望向布下台阶的风远侯,福身一拜:“秦思见过侯爷。”   风远侯领着数名侍卫,身侧是前去报信的叶碧桑,还有叶洵。   “你怎么会在这里?”风远侯厉声喝道。   秦思轻笑着,不卑不亢道:“秦思有事相告。”   第十四章 执手幽幽辩   “爹,不要听她胡说,这是暗牢重地,她竟然能随意进来,哼,这可是杀头的罪名。你们,都是吃什么的。”叶洵对着风远侯一番说辞,恶狠狠地对身后尾随而至的侍卫吼道。   他是侯府的第二子,清姨娘想着以长子对抗嫡子,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其余人更是不曾将他当一回事。现在叶清没了希望,他好不容易有了出头之日。只要叶筠一再出些事故,他便是唯一能继承侯位的人了。   想到这里,叶洵目光更加透亮,他嘴角带着笑,邪邪看着秦思。这个女人可是真蠢,她犯了错,也就是给叶筠一抹黑。若是叶筠一要保护他,哼,那他倒是乐意之至。   风远侯斜长的须眉微微一震,他不悦地看了看叶洵:“住嘴,这里还轮不到你来放肆。”   说罢,风远侯将秦思扶了起来,面色不善道:“丫头,你既然要说,就慢慢说来。你私入侯府暗牢,若是不给本侯个交待也是说不过去的。”   风远侯性情直爽,没有那许多周折,他对秦思私闯暗牢一时动了怒,话语自然不同以往的平和。不过,他既然还肯叫她一声“丫头”,也就是说尚且有转圜的可能。他冷眼看了看被绑在木柱上的管家,冷哼一声。   “前往暗牢的路,是有人给我引开的,甚至于将侯爷的令牌都交给了我。而秦思来此,也是有苦衷的。”秦思伸手将令牌双手奉上,风远侯拿起令牌,端详着看了看。   “这令牌是假的……”风远侯往地上扔去,登时,玉碎如尘。秦思一个皱眉,叶碧桑却是摇了摇头道:“不可能,这令牌不可能是假的……”   “那你怎么知道是真的?莫非你比本侯还清楚?”风远侯反问一句,眼见叶碧桑脸上布上恐慌,甩袖便朝着亮堂处走去。等到他在木椅上坐下,秦思才又一福身道:“侯爷,秦思这一拜是向侯爷致歉的。”   “致歉?”风远侯直视着眼前的女子,颇为疑惑。   “是。”秦思重重点头,侯府中的事务侯爷虽然许久不曾再管了,可她现在再瞒着,将来事情被旁人捅出来,那时侯爷只怕不会给她机会了。   秦思犹豫地看了看左右,才说道:“侯爷,管家是三皇子的人,这想必侯爷已经知道了。而三皇子以我爹性命相威胁,让秦思替他做事。可秦思心里很清楚,自己是未来世子妃,所以一直敷衍着。虽然并未做过什么,但这总归是坏了侯府的规矩,还请侯爷处置。”   “是吗?原来还有你的份儿?”风远侯手指在腿上扣着,面上有着隐怒。他座下的木椅震了震,吱啦声格外清晰。   秦思身子一震,依旧端正地跪着。暗牢中的安静在一阵嘲讽的笑意中打破,叶碧桑打着晃儿上前,对着风远侯道:“侯爷,秦小姐的话不过是一面之词,还是问问这个管家才是。”   “没错。”叶碧桑结结巴巴地说完,叶洵立即在一旁应和道。   叶碧桑躲在叶洵身后,给被锁住的管家笑了笑。那笑意不过一瞬便收回,无人看清。   “侯爷也不必问了,秦小姐说的太过荒谬了。我的主子何时成了三皇子,就凭他,还不够这个资格。哼。至于秦小姐,你究竟是谁,我可就不清楚了。”   管家说罢,就闭上了眼。那坦然和不屑在脸上残留着,好似句句属实。秦思当下便知不好,可风远侯却没有别的反应。难道说,叶筠一根本没有告诉侯爷管家是三皇子的人,他也没有透露出自己的身份。若是这样,她自己这一举便是多余了……   “你们把本侯说糊涂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风远侯的耐心被消耗干净,他大喝一声,隐约要爆发的怒气击碎了暗牢里的阴冷,让人感到写灼热。   “管家倒是好手法,将自己说成是太子殿下的人,想让我风远侯府因此记恨太子,不得不搀和到两党之争中,并且去帮三皇子。而阿离,分明就是受你们要挟,现在你倒是推脱得干净。”一道温和中带着浓浓冷意的声音,将秦思包裹住,淡淡的和煦让她不由轻笑。   那淡淡的眸色里带着笑意,不过这笑意只给了秦思一人。秦思朝着他点点头,示意自己无事。那紧绷的情绪慢慢放下,秦思此刻才是真正的安心了。   叶筠一的白衣在暗牢里格外显眼,他大步走近,在秦思身侧跪下,对着风远侯行了一礼。   “见过父侯。”   “你身子还没好,快些起来。”风远侯见叶筠一面色依旧有些苍白,担忧地说道。   叶筠一没有受这个情,而是以余光看了看秦思。终于是惹得风远侯无奈:“都起来吧。”   “谢侯爷。”   叶筠一起身,那绝尘之气变得浑浊,他眸子里映着小朵的火花,这火花并不温存,其中蓄满了惊雷之怒:“表妹你也太过心急了,去父侯房里偷东西,却不该这么不小心,竟然留下了这个。”叶筠一从袖中拿出一方丝帕,正是叶碧桑所有的。   叶碧桑惊讶间,竟然躲到了叶洵身后,她万没有想到风远侯与叶筠一会如此逼她。叶洵也是一颤,只听见叶筠一低声说着:“二哥这是急什么,要争咱们在府里争足矣,何故要惹上了外头的势力,一个大意,只怕会被啃得连渣滓都不剩。”   风远侯听出些门道,抚着下巴问道:“筠一,你来的正好。为父只问你一句,秦思她所说的、所做的,你是不是全都清楚明白?”   叶筠一丝毫不犹豫:“回父侯,是如此。”   “好,那秦家小姐,本侯再问你一句,你可做了一件损害我风远侯府的事情。”风远侯目光如刀,好似正逼在秦思的脖颈上,只要一个差池,便是血光相见。   秦思丝毫不畏惧地迎上去,她此时若是有一丝犹豫就是死地:“秦思绝对不曾做过害侯爷,损侯府的事情。”   “那你现在便不怕京里的人对你爹下手了?”叶洵自知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一针见血说道。叶筠一来了,秦思的胜算也就大了。错过了今日,往后叶筠一便不会再给他们机会了。   风远侯闻此一问,目光里的安然稳不住了,他挑眉看向秦思:“不错,洵儿这句话问得不错。”   秦思有些不安,这一问她也没有把握能答得顺畅。她斜瞥了一眼叶筠一,见他并未有何异色,纠结的情绪层层剥开。   “回侯爷的话,秦思怕,可是没有用。我爹在雁门关,若是他们要下手,我无力回天。而且,刺杀时他们也对我下手了,秦思的抉择一直是护着侯府的,随便一点便能够让京里的人灭口。”在叶洵的自得中,秦思说出实情,眼中澄澈一片。   风远侯淡淡颔首,叶洵见他反应不大,继续说道:“你倒是会辩解,可谁知你不是在利用我们风远侯府?”   “没错,你大可和这冒牌管家串通一气,以此来迷惑我们,往后便可以在侯府里继续呆下去了。”叶碧桑被反咬一口,气性翻滚着,自然是不遑多让,接话道。   这一来一去,秦思自然是为难了,若是继续说下去,怕是会牵扯更多。她不曾想到,今日会有这般棘手。   “秦思所言是真是假,侯爷自当能够分辨,信也罢,不信也罢,秦思再无多言。”秦思俯身一拜,面色淡然下来。既然叶筠一这么久没有说话,自然是有后招的,否则他也不会来了。她抬眸看了看叶筠一一眼,叶筠一眸色清淡,可其中却是光彩熠熠。   秦思心头缓开,有他在,便一切安好。   沉默下来,风远侯很快变了脸色,看来是起了疑心了,叶洵与叶碧桑见此更是百般刁难。   “爹,她是京里来的人,还是小心些,如三弟所说的,这一趟浑水还是莫要搀和。此女留不得啊。”叶洵忿然道。   “是啊,侯爷,这管家所说的也不知可不可信,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叶碧桑见了风远侯的神色,心中大喜,面上却是更多的忧心,如有实质。   秦思对此却是微丝不动,连答话都免了。果然,等到二人说完,叶筠一轻笑了起来,手掌轻拍道:“二哥与表妹当真是天生一对,说话默契非常。父亲可否听我一言?”   风远侯略显暴躁,利落一声道:“你说吧。”   叶筠一拱手一礼,走到秦思身侧,将她的手执起,修长的手指在秦思手心里划着圈。秦思不禁浅浅笑起来,好似现在他们根本不是在暗牢,而是对着清风明月。   “先前的事情便不说了,单提那一日,若是她要害侯府,大可不必救我。管家抓住了她,让她的侍女送茶给我,可我打开的时候,里头铺满了枣,一滴茶水不剩。”   叶筠一说着,对秦思一个回眸,半分欣赏,半分情牵:“那些枣子被挖空,枣子里塞满了极为吸水的蚕丝褥,将那些有毒的茶水吸了个干净。”   “父侯,你以为若是阿离要害我,为何要这么做?”叶筠一冷眼睥睨着叶洵,其中的震慑之意丝毫不收敛。叶洵不似叶清那般胆大,对叶筠一多少是畏惧的,他张了张口,却没有接下话来。   第十五章 花灯片片红   可一旁的叶碧桑怕却不惧,叶筠一既然是她得不到的,那秦思这个贱人,也休想得到。她眸子一转挑声道:“她这是故意要让表哥你信她。难怪她能让表哥你心仪,好深的心机……”叶碧桑见叶筠一满腹的维护,酸楚的情绪在心间流淌开来。   “是吗?我若是死了,她也算立功,那还有什么威胁?还要我信她做什么?”叶筠一冷眼一看,话已至此,不必多说。   叶筠一虽然只说了清淡的几句,可是字字如千斤,将压制在秦思身上的枷锁敲碎。风远侯微笑着颔首,看向叶筠一的眼中盈|满了赞赏。   “好了,此事不必再说,本侯信了,不过是信筠一。”风远侯重咳一声,寒着脸离开了暗牢。   等到风远侯领着人退出暗牢,剩下的四人神态各异。叶洵是恨意昭然的,那微微飘荡着的衣袖下隐藏着气急颤抖的身躯。叶碧桑紧盯着秦思,杀意蔓延,等到她看向叶筠一时,其中既是情意也是怨念。而叶筠一却是紧紧拉着秦思的手,在她额间落下轻吻。   叶洵与叶碧桑带着不甘转身,一道比暗牢的气息更为惊心的冷传来。   “今日一事,我必当还报。”   “你……你敢……”叶洵瞪大了眼,惊恐中是点滴强撑的反驳。   叶筠一温温一笑,他将秦思护在怀里,沉声道:“敢不敢,你大可看着。记住了,犯我可恕,伤她,就莫怪我不念及兄弟血情。”   等到叶洵与叶碧桑狼狈离开,秦思才仰起头看着叶筠一。顺着那俊逸的眉目往下,温厚的唇上没有一点寒意。他似乎从来不曾对她冷过脸……   “他们尚好对付,只怕更艰险的还在后头。”叶筠一的胸膛卷着忧思起伏,不想秦思伤神,他转而却是一笑,低声哄道:“万事有我。”   秦思轻声嗯着,目光继续垂下,软柔的眸子一顿,赫然充斥满了笑意。秦思望着叶筠一的胸口,笑颜飞扬。他怕是着急赶来,这衣裳都胡乱穿着,在那清秀颀长的身形上,前襟的线扣交错着。   “你呀,衣裳也不穿好了。”秦思暖着话说着,纤细的手指灵巧地将错乱的线扣解开,又重新理好。   叶筠一握住秦思的手,低声泻|出心头之惧:“我怕,怕我来晚了。”   一句话让秦思的心乱了乱,身子里的暖意源源而来,随着叶筠一手臂的收紧,她缓缓靠在他的怀里,淡雅的清香透过心扉。   “你们这对狗男女,倒是温情得很。呵呵呵呵……怎么?这么快就忘了主子了?”一旁许久没有出声的管家厉声叫道,将那淡淡的温情打破。   秦思闻言,从叶筠一怀里直起身子,脚下衣衫微动,一步步靠近管家。头上的朱钗晃了晃,低吟的环佩声撼动人心。秦思冷声道:“你错了。齐仲天从来都不是我的主子。”   秦思话音一落,叶筠一上前将她带到身后,同一刹那,他手臂一震,一粒药丸从袖中滑落直向着管家而去。管家的手脚都被束缚住,只能摆动着头颅,以牙紧紧咬住。   “你自己想清楚吧。”叶筠一侧身挡住秦思,匆匆丢下一句话。不待他回答,便伸手揽住秦思,脚下一提,斜行着飞过了台阶。   这里总归不是该呆的地方,至于管家,他若是聪明便知道怎么做……   叶筠一的身上有点点杀意,秦思垂眸,只当不知,可胸口那堵住的闷气让她难受。   “或许,死是对他最后的解脱……”秦思幽然叹息,她知道叶筠一不想管家再开口是为了什么。他开口一次,便让秦思陷入困境。那下一次,又会如何?   死。   自从她前世被杀起,她便已经看见了太多的杀戮。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无辜的人为什么总是逃不开。   “阿离,乱世流离,各为其主,我只要你的平安。”怀里的人儿身子僵硬,叶筠一暗暗叹息却无可奈何。   秦思闻言,氤氲着水光看进他的眼:“我明白。尝闻布衣之争,三尺缟素。天子之争,伏尸百万。罪如管家,又何尝不是无辜的。”   叶筠一安抚地圈紧了手臂,跃出暗牢的那一瞬,阳光洒满周身:“莫要再想了,我带你去放灯可好?”   “好……”秦思脚下落地,园子里的芬芳沁人心脾。她笑靥如花,微微张开衣袖,让那清新沾染她。   叶筠一伸手在下巴上一顿,浅笑着扬起头。   ……   在齐州城的最南边有一条河,名叫做碧落河。这里虽然寒冷却是常年不结冰,每到夏季,便是凉爽不已。而在冬日里,这水却又有了丝丝温度。   现在算是冬日里,秦思提起裙裾,伸手放进如镜一般的水面。浅浅的涟漪扩散开,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这水还真是暖的。”秦思颇感惊奇,若说这齐州炎热,水带着暖意还有可能。但是这里分明靠近北方,冬日极寒。   叶筠一本想拉起秦思,在触到她的肩胛时停了停。随后宠溺一笑,掀起前摆蹲在了秦思身侧。   “据传这里原本是没有河的,在很久以前,齐州是荒芜之地,此处所待的人都是流放的恶徒。一天夜里,天上雷鸣大作,一道五彩闪电对准齐州城劈了下来。”叶筠一幽然说道。   秦思侧脸细听着:“那劈下来了吗?”   叶筠一点了点头,复又摇头:“就在所有人都惊慌失措,以为要丧命的时候。一个年仅十岁的女童站了出来,她叫做碧落,因连坐被流放到这里。当时她对天大叫:‘世间不是都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里的人都有了改过之心,为什么不给他们一个机会。若是你一定要劈下这天雷,那我便受了。’后来,那雷打下,女童消失了,而先前她所站的地方出现了一条河,这条河便是现在的碧落河。”   “这碧落河会是那女童所变吗?”   “我也不知,只是听闻齐州从那以后,便风调雨顺,民风淳朴。而但凡心中有烦恼,只要在碧落河里放上河灯,就会受天庇佑,万事就都会过去。”   叶筠一自小便听过这个传说,却是从来不信。可是今日,秦思因管家之死感慨颇多,心中郁结,他却想起了这个传说。只要她心中不再烦忧,信信又何妨?   “河灯不是要晚上放吗?我们出来这么早是为何?”秦思左右看了看,这碧落河边来来往往的人是不少,却没有来放灯的。   叶筠一朗声轻笑,起身从马背上拿下一个包袱仍在秦思面前。他点点下巴示意秦思解开。解开天青色的包袱,里头是紫毫和宣纸轻纱,还有些红烛和细竹。   “这是?”   叶筠一扬了扬衣袖,坐在大石上:“既然放灯,那还是自己做的好。”   说罢,叶筠一便熟练地生起一堆火来,他将宣纸和轻纱裁开,一一摆放在身旁。秦思笑着捻起来,有的像是泪滴,有的却是整块儿的。   “这些你都做了,哪里还算是我放的灯?”秦思看着叶筠一利落的动作,小声呢喃着。   叶筠一轻轻哼着细碎的喜悦,一向独来独往,现在却只想与她在一处。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叶筠一拿起细竹道:“我和你,又有何差别。来,将这些细竹拿到火上去烤烤,然后将它们弯下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细竹弯成合适的弧度放到秦思手中,再将自己裁好的纱笼在细竹上比划。   火堆里炸开了轻响,跳跃的光连带着彼此的情绪舞着。各自低头做着手上的事情,间或抬眸一笑,偌大的天空渐渐黑沉下来,却挡住那份温存的笑意。   叶筠一从秦思手中接过细竹,小心地固定住轻纱宣纸,一片片的花瓣散在二人中间。秦思小心地做好了底座,将“花瓣”固定上去。再转头时,叶筠一正挥着腰间的软剑,挑起不远处的鲜红花蕊。   手腕带着手臂翻滚,那花蕊被高高扬起,一派的花雨纷纷。叶筠一在飞落的花蕊中对着秦思勾起唇角,浅色的琉璃同碧落河的河水凝在一处,光泽闪烁。秦思有些恍惚,这不似尘世的情形让她心扉酥麻。   “好美……”   那些落花没有散在地上。叶筠一在秦思周身几个起落,那些花瓣皆是落在了大石上。叶筠一一脚挑起碎石,一击对向花瓣,等到秦思再看,那花瓣已成了细泥。   “还愣着做什么,接着,河灯怎能没有颜色……”叶筠一将紫毫笔递给秦思,秦思含着笑接过,将那绯红的花泥涂抹在河灯上。   夜色愈发浓重,秦思被火光映得满面柔情。手中的河灯做好,在其中放上红烛。秦思将河灯高高拿起,对着叶筠一莞尔。   河灯落水,在河边轻轻荡了荡,好似有无尽的不舍。微风卷起水波打向河灯,那抹红妆被水润得更艳,随后朝着远处飘去。   天上的星辰投在碧落河里,与河灯纠结于一处。秦思看着渐渐远去的灯,心中莫名地安宁。   “或许今后再难有今日的平淡,可这平淡我已然有过,纵不再得,也足矣。”这一语是秦思心声,却不想是一语成谶。   叶筠一勾起秦思的脸颊,浅色的眸中带着如碧落河一般的平静,对视间,秦思心间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   温润的薄唇缓缓靠近,彼此的呼吸扰乱开,愈发地粗重。秦思闭上眼,唇上的微凉让她的心格外柔软。   轻吟声在宁静的夜色里传开,紧贴着的不仅是唇,还有交织在一起的心跳。   第十六章 雁门孤烟绕   暗牢里的事情过去,叶筠一非但没有放心,反而更加担忧了。如他所说,风远侯府的风波都是小风小浪,秦思不畏,他更是不放在眼里。随意任由他们折腾,不过是懒得理会罢了。   可是,三皇子就会这么容易罢手吗?太子的态度很是保守,不似三皇子的激进。那对风远侯府,他和皇上又会以什么态度。   这些都是叶筠一所担忧的,他派了手下的人分两路去打探消息。他临风站在齐州城门之上,寒冽的风从衣袖里灌了进去,将原本服帖的白绸吹得鼓起,渗透进骨髓的风,清冽而狂放。叶筠一抬眸望了望北方,那里是天朝的雁门关。在风沙和寒冷的铠甲下,却是热血滚烫。而南方是京城,那里百里繁华,笑容背后却是杀机四伏。   不知哪一边会带回好消息……   星月斗转,雁门关带着清冷的气息在风沙中屹立着,城楼上是来往巡逻的将士。不似京中的繁华和小镇的朴实,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小心地呼吸着。   在雁门关下的一间驿馆里,独留着暗淡的烛光缓缓透过窗子。窗前是一人的背影,高大稳沉。这正是奉旨前来坐镇的骠骑将军秦朝定。他的眉目比曾经多了些褶皱,沉重的呼吸下是繁复的愁。   “将军。”一名将士抱着酒坛进来,秦朝定招了招手,让他在身边坐下。   “坐吧,陪我饮上几杯。”秦朝定看着这名从京畿军中随自己出征的爱将,心思松了松。他一掌拍开酒坛的封泥,朝着面前的酒碗里倒满,随后哼笑着递给了身旁的将士。   这将士名叫唐潜,追随秦朝定也有好几年了,他端起酒碗与秦朝定的碗相撞,一饮而尽。常人只知道酒食解愁的东西,却不知道酒最生愁。几碗酒下肚,那灼热的烫从腹中往上移,带着心思饮酒,最容易醉。   唐潜将手中的酒碗放下,叹息道:“将军,你说那鞑靼大军不知为何要派大军压境,不退亦是不战,还口口声声说是练兵。鞑靼地处荒凉,粮食物资不足,这么拖着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处啊。”   秦朝定将酒碗重重地磕在木桌上,眼中是深沉的宁静。他前不久才得到消息,知道京里的情况。自己的独女被赐婚,却不是三皇子,现下也还在风远侯府里呆着,不知好是不好。   而他一手带下来的京畿军,一半在雁门关,随他吃瘪。一半在京城,被三皇子齐仲天接管下来。   “他们便是这么拖着,我们天朝也需损耗不少。这些将士不能离开,就都需要军饷。没有战士,却平白增添了这么多的负担,还不知道朝廷上能撑到几时。”秦朝定苦笑着,又是一碗黄水落下了肚。   唐潜手捏成拳,在桌上捶了捶,道:“将军,说到军饷,前几个月下来的份额已经让将士们不满了。我们京畿军的粮饷比起雁门关守军是要多出三成的。将军让我们拿出军需的存银给雁门关将士,卑职照做了。可是……”   “可是怎么?”秦朝定近来将心思放在加固雁门关上面,对军饷一事倒是不大清楚。此时见唐潜说起,自然要过问。   “可是,接连发下来的军饷却更少,存银也耗空了。卑职一直压着,不知如何是好啊。”唐潜说着,铠甲碰撞间抱拳跪了下去。   秦朝定扬声道:“你怎么不早些说。”话语里带着几分责怪,秦朝定站起身,将酒碗扔到一旁,踱步间忧色更浓。   “卑职该死,卑职见将军一直为了防事操心,卑职便想着私下处理好了再来告诉将军。”唐潜大急,惶恐间,汗珠从额角落下,手指间胀大的筋骨瑟瑟发颤。   秦朝定虽然是怒,却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唐潜是在苏念直之后,他最信任的人了。现在怪责是小,怎么处理军饷才是真。   要知道,行军打仗,军心不稳可是大忌。将士们心中有国更有家,谁人没有高堂妻子,若是没有这些军饷做支撑,将士们照顾安抚不了叫人,又为何要为国卖命?   “这次军饷差多少?”秦朝定皱起眉心,谨慎地查看好门窗,低声问道。   唐潜略一粗算,回禀道:“约莫五万两……”   “五万两?”这可不是小数目啊,秦朝定心中一惊。他来雁门关的这段时日,雁门关的军士们对京畿军很是排斥,而京畿军心高气傲,更是难忍气性。虽然他极力压制,却也无法消除其中的争执。最让他烦心的事,战事当前,将帅思虑不一。他和原本的雁门关将领颇为不合,这让双方将士更难相处。   关于银钱,正是雁门关将士不满之一。   雁门关守军常年在边防,可谓是十分辛苦,都是吃皇粮的。但是与京畿军将士不一样的是,京畿军将士出身都是武将之家,或是有家世背景的。而京城开销比起边防也要大上许多,这样一来,京畿军的军饷比边城守军就要高出一些。   原本也是大家了然于心的,不至于生出间隙。可这次与往常不一样,京畿军的到来并未替边关将士减轻负担。   没有战打,他们也不熟悉城防,所以这一切依旧是雁门关的将士在做。   这样一来,待遇的差异,军饷的差异自然让雁门将士寒心。秦朝定在雁门关与将领不合已经是大忌,在这方面就只能退让。   “是。”唐潜小心地看了看秦朝定,满面难色。   秦朝定挥手让唐潜退下,若是军需用尽,他也没有办法了。实在不行,只得让京畿军的将士拿出多余的那一部分了。   可这也是个难题啊……   秦朝定的想法,最终没能做到。军饷到了边关,却没有发下来。那将士们的心思便如同秋天的枯干稻草一般的躁动,一丝徐徐的火苗便可以烧起来,蔓延至无法阻止之地步。   军中起了流言,雁门关军士的责难一触即发。而京畿军将士则是听闻秦将军偏心于雁门关将士,颇有不满。   这些都是在暗地里传开的,秦朝定自然是不知的。而这些消息到了叶筠一手中时,他便知道大事不好。   掌风一紧,纸条被化作了粉尘。雁门关上,秦朝定与守军出现了冲突,而且照消息看来,这分明有人从中挑拨。若是他没有猜错,此事必定和京城里的人脱不了干系。   而京城一方,京畿军里,在短短的数月间,便有人前来京畿军中收买不曾随军出征的将领们。无论是以钱财相送,或是美色相诱,甚至是以权势相换。   其中愿意为人所用的,自然是平步青云。而不愿为人所用的便成了阶下之囚。   有些地位品阶的,都被人所为难,更不要说是那些普通将士了。除非秦朝定回来,否则京畿军中大局绝不会有转机了。   叶筠一派人差了个明白,这些被收买的人都成了三皇子的门客。只是他不明白,在皇城底下,为何皇上和太子都不管此事。   等到这一切都定下来,那太子不是绝对没了胜算了?皇上如此偏袒三皇子,为何朝中太子的势力稳固非常?   这些都是叶筠一尚且没看明白的。   不过这次来的消息,让他有了警惕。上次刺杀不成,管家身死,“云台班”消失的一干二净。三皇子不会甘心,这次秦朝定陷入了僵局,怕正是他所为。   秦朝定随时会出事,他若获罪,秦思也会受到牵连。雁门关那边,他可以安排人手去救。至于秦思,要想她平安,必须得改变身份。   只要她不再是秦朝定之女,而是他风远侯府的人,是他叶筠一的世子妃,她就会是安全的……   叶筠一打开窗,黑沉的夜空里没有一丝亮光,那月光被浓云涂抹,星辰被夜色晕染,在这深黑的夜幕下,叶筠一的眼眸也失去了光华。   下定主意,叶筠一轻轻扬起唇角。周身的寒风惊不起叶筠一的丝毫波澜,他抬起手,将头上微微倾斜的玉冠重新束起。心中的点点不安越来越强烈,他拿起佩剑,一跃出了房间。   庭院中,叶筠一扬起剑身,在空中挥洒着,身子若如鹤般傲立,或如行云般流畅。手中的剑在起落间闪着些微的光亮。翻身跃起,衣袂扬起,叶筠一在空中划开一声声默响。   白衣翩跹,皎洁如仙。叶筠一将所有的烦乱都在剑中划开。而这些烦乱,随着剑风荡过了石桥,南风阁之上,彻夜难眠的秦思将这些受尽眼底。   秦思满头的黑绸细细铺下,她素颜照天,望着远处的舞剑男子。叶筠一这几日的心神不宁,她哪里会不知道?今日晚膳,叶筠一匆匆回房,临走时那一眼,那一眼饱含着许多情绪,让秦思心头如麻。夜难成眠,秋水楼外有了声响,秦思开窗看去,果真是他。   在她眼中,叶筠一永远是那个云淡风轻的男子。能让他为难的,必定不是小事。只是希望,希望那麻烦与秦家无关……   第十七章 筠一急成婚   ……   “什么?成亲?”   侯府正厅里,清雅而透露着平和的氛围被打破。坐在上位身穿便服的风远侯满是讶异,他愣神与身侧的夫人一个对视,二人都有些茫然。   叶筠一端正地跪在地上,紧致的眉宇透着无比的坚定,他朗声道:“是,父侯,娘亲。我要娶秦家小姐为妻。”   风远侯见他的神色有些奇怪,不禁挑眉思索着。好端端地怎么提起了成亲一事,况且他们本来就有了婚约,也不急于一时啊……   风远侯夫人是个明事理的,她见风远侯没出声,便说道:“快起来,你这孩子也真是的,那秦家小姐本就是皇上赐婚给你的,你还怕跑了不成?这亲迟早是要结的。”   “是,正如娘亲所说,迟早都是要结的,筠一恳请父侯和娘亲答应,让我娶她。”叶筠一对着娘亲脸上的笑意却是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的。他正色对着上堂叩首一拜,那清晰的撞击声让一旁摆着的鲜花颤动,如同惊魂未定。   “这……可是秦家小姐尚未到成亲之龄啊……”风远侯夫人为有为难之色,她骨子里是万分保守的女人。自然认为这婚姻大事不可草率,当下现出了不悦之情。   叶筠一早就知道今日会遇到多少麻烦,可他退后不得,这件事情必须尽快定下来。万一有了变数就麻烦了……   风远侯将叶筠一眼中的焦虑看清了几分,暗自琢磨着其中的缘故,却是百思不解。   “你为何想要提前成婚?”风远侯喉头一紧,声音低沉如钟。   叶筠一眼眸稍顿,往下垂去。没有时间容他来考虑,他心头念想转得飞快,口中已然说道:“父侯,上次刺杀事件以来,我一直心中不宁。我也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人生在世,变数多端。不知何时就再也见不到日出日落,今生我唯一的心愿便是娶阿离为妻。世事无常,我不愿此生有遗憾。还请父侯能够成全……”   “莫要胡说,哪有什么变数,你好好在齐州呆着,谁还敢犯上不成?”侯爷夫人不喜听这不祥的话,赶忙呵斥道。   叶筠一的眸子不动,一直对这风远侯的眼,一明一暗间各自在探索着对方的心思,维护自己的坚持。风远侯沉默许久,最终开口,问了叶筠一一句话,一句最为关键的话。   “若是我不允,你会如何?”风远侯自小便喜欢这个三儿子,他聪明机敏,却懂得收敛锋芒。他沉稳大气,却不失城府。他看似温和,性子却倔强得很。若是这个决定是他定下的,那么回头的可能就很小了。   叶筠一眸中亮起点点火花,他微微收敛下颚,话语里满是坚定道:“筠一此生非她不娶。现今也只有这一个心愿了,若是父侯不允,筠一亦会以天地为媒,娶阿离为妻。若是父侯和娘亲不放心,筠一愿只行大礼,待到日后再行合卺。”   叶筠一再度叩首,心里清明非常。什么事情都能够退,单这件事情不行。   “荒唐,荒唐……侯爷,秦家小姐现在出嫁,既无皇上旨意,也无其父在场,这算是什么成亲。”侯爷夫人从不动怒,今天却是被惹起了火气。初一听,她只觉得不可思议,可细细想来,这是违背了礼数的。他们不是平常之家,一样走错便会被人逮着把柄,冠上罪名……   风远侯抬手,在侯爷夫人轻轻拍着,吩咐一旁的婢女道:“带夫人下去休息。”   “可是侯爷……”侯爷夫人颇有担心,却被侯爷扬手制止住。她叹着气退下,走到正厅外,叫住引路的婢女道:“走,去南风阁……”   ……   风远侯夫人来访,秦思笑着上前迎去。可夫人今日不似平常的温和,倒是处处带着刺。   秦思亲自奉茶,她只是淡淡一瞥,根本不接。这让秦思颇为奇怪,却是谨慎的侯在一旁。   “你与筠一赐婚,到时成婚也是需要上报皇上的。”风远侯夫人轻轻揭开茶盖,看着热气翻滚而上。   秦思不知这一问从何而来,也只得小心地回答道:“阿离知道。”   “那你可知,你尚未到婚嫁的年纪?”   “阿离也知道。”   秦思越发谦逊,风远侯夫人也就发作不得。那隐含的怒气和不满在精致的脸上交替闪现。秦思垂眸,她不知道夫人今日为何这么奇怪,脑中蓦然想起昨夜的叶筠一,眼中迷茫掠过,她轻启唇角:“阿离还有数月才会行笄礼,婚嫁之事自然不该现在谈及。”   见秦思如此说话,风远侯夫人的语气也自然温和下来,她挑起秀眉,细长的眉尾映在手中的茶杯里,轻轻的声音传来:“那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和筠一提前成婚?”   这一句话如同惊雷乍现,秦思脑中嗡鸣着,提前成婚?   她的茫然不知让风远侯夫人不解,难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不成?那是不是,只要她出面拒绝,筠一便不会做出这么有违礼数的事情了?   “来,阿离,你随我去正厅,你好好对筠一说清楚。走……”风远侯夫人心中一松,只要秦思不嫁,叶筠一也就没了法子了。   秦思僵着身子被侯爷夫人拉着,心中已然百转千回。叶筠一竟然会想出荒谬的事情来。提前成婚,于理不合,对赐婚亦是不敬。这种事情不到万不得已,叶筠一是不会做的……   眼前的阳光一晃,秦思好似想起了昨夜那个只身舞剑的男子,那其中的忧愁难道真的与她有关?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连叶筠一也躲不开,只能娶她。   爹爹现在又如何?   一连串的疑惑让她原本的恐惧加深,越来越沉重的慌乱压下来。抬眼间,前厅便要到了,秦思看着那明晃晃的牌匾,心绪渐渐稳沉下来。是的,一定是的。叶筠一一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或许是京中要大变,或许是边关有难……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定然不简单,会是连风远侯府都解决不了的。若是她没有估料错,昨天那个干扰着叶筠一的麻烦,或许会给她带来性命之忧。   不然,叶筠一怎会想出“提前成亲”的法子,想换个身份保全她?   等到风远侯夫人带着秦思走进前厅时,风远侯正扶着叶筠一起身。见她们走进来,叶筠一眼光一亮,上前走到秦思身前。秦思还不曾开口,便被叶筠一拉住,往风远侯处带去。   “阿离,父侯已经答允让我们成亲,三日之后大婚。”叶筠一含笑望着秦思,眼中是欣然和掩饰在其后的宽心。   秦思愣怔间已被叶筠一带着跪下,对风远侯行了礼。侯爷夫人上前拉住侯爷的手臂,不解道:“侯爷,这不可啊……”   秦思被侯爷夫人的尖锐嗓音唤回了神智,是啊,不可。就算这样能换个身份,救自己与危险中,那风远侯府又怎么办?这欺君罔上之罪又要谁来担着?她不能如此自私,让叶筠一来舍身护她。   “夫人说的不错,这确实不可。”秦思清脆地声音将叶筠一的喜色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阿离……”   叶筠一俊眉轻折起,秦思淡淡松开与他执着的双手,缓缓道:“世子,我们婚约已在,也不急于一时。现下我爹爹尚出征在外,这样成亲实在不孝。这件事情也就作罢吧。”   秦思耗尽了力气,让眼眸显得清澈透亮,没有一丝波澜。这份平静却让叶筠一心如火灼:“可是阿离,那一日你也是在的,我们不知道何时会有危险,你难道就不愿圆我一个念想吗?”   叶筠一的唇紧紧抿着,那看似不甘背后,确实极致的伤感。就在今日早晨,他收到了雁门关便最新的消息,雁门关将士察觉军饷有异,已经上报到了京城。这一切越来越脱离控制,叶筠一不能让秦思来冒险。不能……   那一份伤感,在旁人眼中是他的情深似海。的确,叶筠一的情是真的,但是秦思更加明白,他的反常背后是掩饰。这一份爱,这一份保护,秦思深感于心。   二人对立而站,一人茕茕傲立,满面俊颜上是爱意,是呵护之情。他费尽心思,独自瞒下危情,只想将心爱之人身上的危机偷偷化解,愿她巧笑颜兮。一人亭亭嫣然,明知对方心中的念头,却拒绝不了那太过沉重的爱意。   不想看见他眼眶里镶嵌的星辰蒙尘,她微微叹息,吐出长长的愁绪,轻轻颔首,道:“好,我答应你……”   筠一,你想护我,我便让你护我。   ……   这婚事定下来的突然,风远侯与侯爷夫人也言明不插手此事,徒留叶筠一一人里外忙活着。   秦思立在长廊里,看着一袭白衣在满园的红色轻纱中穿梭而过,唇边轻柔的笑意噙着悸动。   “小姐,按照规矩,成亲之前是不可见姑爷的。”天官挡在秦思眼前,想将她拉开,秦思却摇了摇头,目光没有丝毫的松动。   “规矩是死的,我只是想看看他,想多看看他……”秦思的话语轻的好似浮尘,在沁人的冰冷空气里缓缓流淌着……   第十八章 逃婚离齐州   明日大婚,风远侯府里下人们忙活不已。虽然这婚事不曾昭告众人,亦不会有前来观礼的宾客。却依旧是侯府的喜事,外院不曾装扮,内院里,洒扫挂彩的满处都是。红绫绸缎将房檐的钩角挡得严实。秦思在叶筠一身后,那缱绻的目光流连不散,其中却是充盈的痛意。   忆卿安慰地拉了拉她的手指,带着天官回了南风阁。这样的秦思,看着便让人心疼。忆卿将天官推着走进秦思的房里,她上下看了看,道:“天官,咱们两个速度快些,将小姐和咱们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   “收拾?”天官将秦思的镶金红木箱子打开,手中的动作一顿:“好好的,收拾东西作何?”   忆卿撇开眼,天官的性子尚且不够承担许多事情,她只能瞒着,瞒着。   “你忘了,明日小姐大婚,夫妻总归是要住在一处的,咱们也要跟着小姐去,现在不收拾好东西,到时候会慌得手忙脚乱的。”   天官听着有几分道理的说辞,却是咬了咬唇道:“可是忆卿小姐,侯爷不是说了,只是先行礼,咱们还是要住在南风阁的呀……”   忆卿也着实是乱了阵脚,竟然说出这么明显的错处,她唇舌一愣:“这个……”   “傻天官。你想啊,侯爷是这么说着,可是到时候万一有了变数呢。世子对咱们小姐的情意放在那儿,难不成新婚的夫妇还有分房的道理?等到那个时候就有得忙了,现在先收拾着,静观其变吧……”   忆卿眼眸四处游离,也只能说着这么蹩脚的借口,也幸好,天官心思单纯,并未深想,见她这么解释着,也就点头收拾起来。   天官将东西整理出大概模样,忆卿拿起桌上的茶盏,偷偷掩藏在衣裳下,走到窗边倒了个干净。   “其余的,让我来吧。这茶水没了,待会小姐回来怕是会口渴,记得在茶里放些红枣,喜气。”忆卿将倒空的茶盏轻轻放回桌上,随即走到天官身边,接过她手中的衣裳。   天官看了看物事,的确收拾得差不多了,她扬起脸笑道:“那剩下的就劳烦忆卿小姐了。”   等到天官离开,忆卿才缓缓疏出一口气。秦思的东西天官最熟悉,只有她先理出个眉目,自己才能继续。想着,忆卿打开天官收拾好的箱子,从中挑拣着收拾成一个包袱,随即又在秦思的铜镜背后,拿出一个小木盒,打开一看,里头正是秦思积攒的所有积蓄……   而在前院里,叶筠一望着满眼的红,眼中有着微微的刺痛,他笑着移开眼,眼眸斜着看去,正见秦思站在不远处。她今日穿着一身大红绣衣,前襟上是交叠着的鸳鸯,光彩夺目的金线随着阵脚游走,乍一看倒是像嫁衣一般。   “阿离……”   秦思对着走近的叶筠一媚然一笑,伸手拿出怀里的帕子,缓缓踮起脚尖,那桃红色的帕子将叶筠一脸上的汗渍擦个干净。   “你怎么来了?”叶筠一将秦思的手拉下,放在手中暖着。   “我来看你。”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叶筠一心中涌起无数的欣喜,他在秦思额头上轻轻一触,秦思也顺着那温度靠在了叶筠一的肩头。   风从南边而来,呼啸而去,卷起了院中树上的白梅,白梅初开,脆弱的花随着风坠落,在空中散开成一瓣一瓣的。   “这衣裳怎得像嫁衣一样?”叶筠一将挂在秦思衣襟上的落花摘下,含笑问道。   “是吗?我是看着红色喜庆,嫁衣得要明日才能穿呢。”   清俊的面庞上流过压制的激动,温润的眼中变得深潭一般:“你今日要好些休息,明天等我娶你。”   秦思心如刀绞,面色不动,笑着颔首道:“好。”   说罢,秦思将下颚搁在叶筠一的肩头,这个让她心安的怀抱里,熟悉的淡香拨开了秦思忍不住的酸。眼中润润的,一滴清透的泪,顺着秦思绝美的脸坠下,落在叶筠一的背脊上。   ……   红烛摇曳,秦思看着桌上的大红嫁衣,有着含泪欲哭的冲动。上一次大婚前夕,她心中带着紧张没有睡意,却在清醒中看着爹爹被杀,秦家被灭,自己亦是被杀。若说那一夜,她心中唯一的温暖,便是“三少”了。   而这一次,也是大婚前夕,她要嫁的正是“三少”。她的温暖亦是他……   远远的,传来个更鼓的声音,子时了。   秦思叹息着,看着身上的一身红衣,唇边是无奈而柔情的弧度。我既然嫁你不得,至少,也曾为你穿上红妆。   “天官,去将忆卿姐姐叫来。”一旁的天官正在检查明日所用的首饰,被秦思一唤,才怔怔应声出去。   忆卿来时是带着包袱的,天官本想问问自家小姐,究竟是什么事情,推门再进来,秦思已经换下了那一身红衣,只穿着一般婢女的衣裳,而桌上摆着忆卿收拾好的衣衫钱财。   “小姐,这是?”天官左右看看,忆卿拿着包袱,小姐也拿着,单单没有她的……小姐是不要她了吗?   天官眼中是恐惧,极深的恐惧。秦思见状,忙拉过她的手道:“傻丫头,你在想什么。我不会丢下你的……”   “可是,天官没用,什么都帮不了小姐啊。”天官的心安了,可是很快闷了起来。若是她有用,小姐也不会瞒着她了。   “胡说,天官时时都在帮我。你心思纯良,也只有你才能替我偏过其他人啊。”秦思说的是实情,却只有一半。剩下的一半是一种维护,对她这份纯良的维护。她与忆卿都注定陷入愁苦思绪,可天官还有快乐的机会。   天官闻言,脸上立即转悲为喜。   时辰不能再拖,秦思带着二人偷偷走到后门口,这个时辰后门会换守卫,空隙之时她才有机会离开。   整齐的脚步声靠近,秦思将天官护在身后,三人齐齐隐藏在树丛中。   子时三刻已过,原本改来交接的侍卫不曾出现,原本这一批人躁动起来。秦思偷偷看向忆卿,忆卿冲她点头,眼神的宁静也让秦思的担忧散去。若是忆卿成功,那侍卫所里的漏壶现在应当是“子时一刻”。   等候交接的侍卫果真气了气性,纷纷怒骂着,却因为明日侯府大喜,不敢闹事。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们便离开了。   时辰尚好。   秦思从怀中拿出一把钥匙,将后门打开。三人借着夜色仓皇离开了风远侯府。   “小姐,你怎么会有钥匙?”天官回身看了看越来越远的风远侯府,忍不住问道。   秦思停下脚步,看着那一处有她最美记忆的地方,低声道:“走吧。”   她得知叶筠一要娶她,花了这两日的时间,一边让天官去做点心,自己和忆卿亲自给人送去,以大婚前夕散喜气之名,趁机更改了侍卫所漏壶时辰,也悄悄将后门的钥匙拓了下来。   “阿离,咱们走哪一边?”忆卿出言问着。   “回京城吧,雁门关那边不知是个什么状况,只能回京再做打探了。”秦思话音刚落,目光落到不远处的齐州城门上。按照规矩,不出一个时辰便会有喜娘去叫她,时间很紧,可现在如何出城成了难题了。   正当三人犹豫之时,城门处一道身影一晃,那有些熟悉的身影让秦思心中漏了一拍。莫非,被他发现了?   再一眨眼看去,哪里有什么人……   “你们,是什么人?”秦思方才一瞬闪神,让守城的将士发现了她们。秦思三人只得站出来,她浅浅一笑,从袖中拿出些碎银来,只说是姐妹几人与家人走散了,这才路过齐州要回家去。   “你们算是运气好,今日是单日,城门不宵禁。得了,你们赶快走吧……”说着,那将士挥手让人打开城门,放了她们三人出去。   等到城门再次合上,那将士对着墙角下的一道阴影拜道:“世子,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人放走了。”   “去吧……”   沙哑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悲凉,叶筠一飞身上了城楼最高处,看着那越来越远的身影,苦涩的低喃道:“阿离,阿离。我终究没能瞒住你。你不愿累及我,我又怎能看你出事。我们这般退让来回,最终也逃不开心上的包袱。你要心安,我让你心安便是……”   叶筠一悲凉的神色让月色也失去了光彩,他待秦思三人走远,才一跃落下城楼,尾随而去……   夜里的官道上很是安静,秦思几人不时小跑着,刮在脸上的寒风夹杂到了呼吸里,喘气声此起彼伏。秦思看了看有些支撑不住的天官和忆卿,停下了脚步道:“我们歇歇再走吧。”   荒郊的夜,总是让人森然恐惧的,三人背靠着背坐在一起,听着这静谧的空旷里,低沉的呜咽。   赫然,一道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将原本松散下来的心弦绷得紧致。秦思拉着忆卿与天官躲在树后,任由那马蹄惊心从耳旁呼啸。   心底深处蔓延出不好的预感,秦思不禁皱眉。而很快,那马蹄声又折返回来,只是那马停在了官道上……   第十九章 拜堂危难间   马儿不耐地刨土,天官有些害怕地紧抓住树干。秦思抬起眸,只能看见一道白色的衣摆越来越近。脚踩在枯叶上的轻轻声响,让秦思的心揪起。   还不待她起身,便落入了一个怀抱,起初一刹那的挣扎在对上浅色亮眸的时候消失。   “参见世子。”忆卿总归是冷静几分,见状拉着天官拜下,将螓首低垂着,不去打搅他们那脉脉情怀。   “你……”秦思被诧异拥了满怀,他,怎么会来?方才城门口的那个身影,当真是他吗?他知道自己要走,却为何还放行……   “我来了。”   “原本我想看着你走,可天不遂人愿。”   “秦将军出事了,朝廷派了人前来,就快到齐州了。”   叶筠一沉声说道,他没有时间与她细讲,他一定要在京城来人之前,定下秦思的名分。   方才属下快马传书给他,秦朝定获罪,罪名是贪污克扣军饷,导致边境不宁。皇上大怒,而秦思被冠上了连坐之名。秦将军剥去官职,发配海南。而秦思则是要入京,充为官妓。   仅仅两日,便出了这样的变故。叶筠一保不住秦朝定,却不能让秦思被带走。   “我爹怎么了?”秦思被猛雷惊乍,盈|满水光的眼里,担忧甚重。   “此地不宜就留,必须速速回府,我今夜便要娶你。其余的,咱们路上慢慢说。”叶筠一面色坚韧,定如山峰。那强劲的气势在此刻毕露,他将秦思拥住,对忆卿和天官道:“现在性命要紧,这马儿乖顺,你们二人骑马回城,我带秦思先行一步。记住,一定要快。”   “世子放心吧。”忆卿知道现在马虎不得,先让秦思安心离开才是重中之重。   秦思对着忆卿一笑,关切的看了看天官,随即靠在叶筠一怀里,任由他带着,在树林中起跃向前。   风汩汩流淌在发丝间,秦思靠着叶筠一的胸膛,低声问道:“究竟情况如何,你如实告诉我,我也好有个准备。”   叶筠一脚下一重,落在一处高枝上:“秦将军贪污将士军饷,搅乱了军心,被报上朝廷。”   “爹爹不会的,不会的。”秦思站在晃动的枝头,心便如同那摇晃的树枝一样颤动着。   “对不起,我护不了秦将军周全……”   秦思险些摔下树去,红唇在一刹那褪去了花枝的色彩,只剩下苍白如缟素。   “那我爹,会如何?”秦思心头空落落的,每说出一个字都像是回荡在山谷一样,抓不住丝毫痕迹。   叶筠一眼中亦是伤痛,秦思为父而伤,而他为秦思而伤。   “如果消息没错,秦将军尚且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被流放海南了……”   海南。那个天朝最为荒芜的地方。   可是,又有什么比活着重要呢。她不怪叶筠一,从头至尾,叶筠一尽力了。秦思伸手抚平叶筠一皱起的眉心,他急着娶她,急着来寻她,定然是她也有难。他说,朝廷的人快到齐州,那十之八九是为她而来的。虽然不知是什么样的罪责,但他不说,那她就只当不知。   “你不是说赶时辰吗?还不快走?”秦思喉间如同幽幽川水被大石阻碍,只有轻微的哑然声传出。她微微闭上眼,靠在叶筠一的肩头。稍稍仰起的下巴,将满眶的泪倒回了心间。   ……   等到赶回侯府时,侯府还在安静的夜色中徜徉。叶筠一叫来值夜的小厮,在南风阁里摆下了红烛零星,他派人去接应忆卿和天官回府,随即封闭齐州城门,不允出入。等到一切安排妥当,叶筠一站在南风阁前,他身穿一袭红色航炮,腰间系着墨色锦带,如稠长发被红色的丝带系在脑后,俊美的五官更显得挺拔。   秦思在天官的搀扶下,走出了南风阁。她一身大红嫁衣,那合身的红绸勾勒出细致的身躯,而原本就绝美无双的脸上,晕染开了胭脂点点。   叶筠一对着秦思有些愣神,他和每一个男子一样,新婚之日总会觉得娘子更美些。叶筠一噙着笑,上前执着秦思的手。   “今日便是我们成亲之日,有天地为证,从今往后,我身侧独留你一人之位。我必然竭尽所能,爱你,护你,疼你。此情此心,天荒地老而不违。”   叶筠一望天而言,以天地为媒。   秦思沉重的心缓缓松了口气,她含笑答曰:“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君相思意。秦思此生也只愿站在你身旁,无论是乱世流离,还是荣华富贵,我心不变。”   天官退后一步,望着那香案烛台,并不觉得这场亲事荒凉,被惹得不断涌出的眼泪,顺势而下。被感动的又何止天官一人,忆卿更为清楚,这一份温存太过难得。   这一夜的闹腾,让天色早了几刻大亮。喜娘带着丫鬟们前来的时候,他们依然立在原处,相互依偎着。   喜娘见状,皱起了眉,随后想着怀里躺着的银子,又堆出笑来。   “哟,世子,这可不合规矩啊,还没到拜堂的时辰呢。”说着,喜娘便要拉着秦思回屋,重新整理过。秦思却往后一退,轻声道:“劳烦嬷嬷了,我们已经拜过堂了。”   喜娘难言讶异,道:“小姐,这……”   “好了,你去备茶,随我们走吧。”叶筠一冷冷一瞥,便将喜娘未说完的话压了回去。   众人来到了前厅,叶筠一带着秦思对风远侯及侯爷夫人跪下。随即,朗声道:“父侯,娘亲,昨夜,儿子已经与阿离在月下拜堂,现特来奉茶。”   风远侯夫人本就觉得现在操办婚事于理不合,谁想他们竟然得寸进尺,私下便拜了堂。   “胡闹,这哪里能当真。”   秦思闻言,手心一寒。叶筠一反手握住她的手,温温的气流窜进她的身子里。   “娘,不过是几个时辰的差距罢了。昨夜,在明月四周出现了两枚亮星,儿子以为是吉兆,便先做了主,还请娘亲莫怪。”叶筠一知晓他娘对怪力之事深信,才有此一说。   果然,风远侯夫人不再训斥,却是沉默起来。   风远侯同意大婚便已然退步,今日也无意再与他们计较。他伸手端起奉上的茶水,轻轻抿下一口,算是认了秦思这个儿媳。   这茶刚刚喝下,门外就起了动静。   不明所以的下人听见叩门声便开了门,还以为是哪里的人物消息灵通,前来贺喜的。门扉一开,却只见鱼贯而入的兵士涌进来。秦思转头看去,那一身衣甲很眼熟,越过摇晃刺目的阳光,秦思再那些兵士的左肩上看见了天狼图案。   他们是御林军的人,有天狼图案的当是天狼营了,天狼营与飞虎营同属于外御林军,也是骁勇之兵。   这天狼营的来人约莫数百,秦思直直看着,心底有些微的害怕。她不曾想,自己竟然还会有一日“劳烦”到御林军。   天狼营的人很快进了院子,身后跟随的人一身宫里的衣服,看样子是个公公。叶筠一在看到这位公公时,豁然松了气。这天狼营是直属于皇上的,看着公公,也是皇上的亲信。只要不是三皇子的人,想必他风远侯府还能周旋一二……   风远侯与夫人理好衣裳迎了出去,借着他们挡在身前,叶筠一以内力闪身带着秦思离开了前厅。在他们悄悄退开之时,原本就站在暗处的忆卿拉着天官便往南风阁回去。   一路疾行,叶筠一眉头紧锁着,他倒是没想到,京里的人来得这么快,还调动了御林军。他没有将秦思带回南风阁,而是回了秋水楼。在秋水楼里有一间密室,只有他与父侯知道。所以,那也是现在侯府里最安全的地方了。   秦思神色紧绷,她自然知道叶筠一若是包庇他,会连累这侯府上下。等到叶筠一站定,她便往后急急退了一步。   “筠一,我们不能这么自私。御林军怕是已经将风远侯府包围个严实。我现在藏起来,你可有想过侯爷和夫人?还有你……”   “我宁可自己死,也不想你伤到半分……”   秦思说着便背过身去,将那坚定的背影留下。   她所说的,叶筠一怎么可能不明白。但是事有缓急,只要保住了秦思,风远侯府也不会有大碍。当前局势不稳,想必现在皇上还不想动风远侯府。   叶筠一心酸难耐,无语而凝噎。好看的眉宇弯起,却不是带着愉悦的弧度,那紧紧拧住的眉远远不及他心头的揪痛。   低沉的声音,是琢磨不出的平和:“好,那我陪你出去……”   秦思并未多想,她只怕去晚了,那些人会与侯爷与夫人为难。叶筠一将秦思拉起,一手搂在她的腰间,一手勾起她的下巴。   “怎么?”   叶筠一轻轻摇头,在秦思神智脱离之时,只能看见那带着温暖的唇落在自己的眼眸上。   对不起,阿离。我不能让你犯险……   你好好睡着,醒来,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叶筠一将秦思打横抱起,走向床边,他抓起床上的石枕,将石枕按在书柜一处。书柜滑开,叶筠一抱着秦思往里走去。   第二十章 真假换秦思   将秦思放在密室中的一张木塌上,叶筠一轻柔的抚摸着秦思的唇角。眸中的情感像是陈年佳酿一般,醇厚而让人心醉。   “阿离,你好好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过去了……”   叶筠一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密室。   ……   前厅里。   宫里出来的人自会有几分架子,更何况这次来风远侯府不是为了赏赐,而是要人。   “哟,洒家见过侯爷,夫人。”   “不知公公前来有何事啊?”风远侯迈步走下台阶,笑着问道。   公公听言,高呼一声:“传皇上口谕,骠骑将军秦朝定获罪,其女秦思当同承其罪,贬为官妓。着立即带回京城。钦此……”   “老臣有事要言,秦思已是我风远侯府的人,如何要同承其罪?”风远侯上前拱手道。   侯爷夫人原本就喜欢秦思那个孩子,虽然他们提前大婚,让她略微不满。可也不想让秦思沦为官妓,自己儿子对她的心意是看得见的。秦思若是出事,筠一他……   “是啊,公公。皇上亲自赐婚,这秦家小姐已经是我们风远侯府的世子妃了。这还劳公公去问个明白,莫要错抓了人才是。”侯爷夫人在一旁应声,颇有维护之意。   “这个洒家自然是知道的。不过秦家小姐尚未到成婚之龄,这赐婚也做不得数。”那公公仰着脸,带着笑的脸上满满堆砌着虚伪。   风远侯虽然许久不管朝堂之事,但是也容不得这个太监来侯府放肆。他放声一笑,抬手指了指满园的红绸道:“只是不巧了,昨夜小儿已经娶了秦家小姐,今儿个,本侯可是连媳妇茶都喝过了。”   那公公随着风远侯所指,将这喜色收容眼底。眼珠子滚动之时,心里想的却是怀里揣着的银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既然答应了,就必然会做到。再来,这口谕也确实是皇上所下的。   想到这里,那公公的背脊挺得笔直,他冷笑一声:“侯爷,这世子私下成婚却是欺君大罪啊,这若是皇上知道了,怕是侯爷也有麻烦了。”   风远侯面色沉静,侯爷夫人也是淡然非常,他们都不是乡村妇孺,在这种乱局下,以静制动才是上策。可偏偏有人不让他们如愿。等那公公话音落下不久,叶碧桑就到了前厅了。   那公公一看,便挥手道:“这位想必是秦小姐吧,果然明事理,跟我们走吧……”天狼营的侍卫见状便上前欲抓她。   叶碧桑花容失色,忙摇着头道:“我不是……我不是啊……”   等到一旁的婢女解释个清楚,消除了闹剧一场。叶碧桑却是一声大呼道:“侯爷,夫人,还是将那秦家小姐交出去吧,若是皇上怪责下来,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她这一闹,下人们也有些乱了,生死之间,畏惧是本能。   “你给本侯闭嘴。”风远侯大喝,那锐利的目光像是利剑一般。叶碧桑瑟瑟垂下脸去,却是笑意满满。她原本都准备离开了侯府了,却得知他们要成亲的消息,这才又留了下来。   好不容易来了人助她,助她杀了秦思那个贱人,她怎么能不来加上一把柴火。不,秦思不会死,官妓,哈哈哈哈……官妓。官妓。她倒是要看看,等那女人成了官妓,表哥还能如何。   “公公,还请公公在驿馆小住,本侯自会上奏,清皇上定夺。若是皇上以为,世子妃入了我风远侯府,还需连坐。那本侯自当交人。”   风远侯负手而立,府中的侍卫见状,纷纷列在队,与天狼营对峙着。   “侯爷,你比洒家清楚,与御林军兵戎相见是个什么名头——造反。”那公公狠狠咬着“造反”二字:“至于侯爷所言,侯爷尽管上书皇上。不过这人,洒家还是要先带走。若是皇上有旨,洒家自然会将世子妃原封不动地送回来。”   说罢,那公公对着天狼营的将领一个眼色,天狼营的人便拔出随身的兵器,眼中闪现出戾气。   风远侯神色大动,侯爷夫人也是颇为害怕,望着那闪着锋锐的刀光,不禁往后退了退。   “侯爷,得罪了。来人,去将秦家小姐给我请出来。记好了,莫要伤了人。”那公公尖着嗓子说道,里头还带着些微得意。   风远侯扶着夫人,也知道今日想保秦思是不可能了,只能快马送信到京城,求皇上一求了。   “公公且慢。”   “侯爷还有何吩咐?”   “本侯要公公一句话,在皇上旨意下来前,保我儿媳清白。”风远侯走到公公身边,压低声音道。   为官多年,自然知道官妓的下场。家中没落,哪里还有人会顾忌什么。往往那些官妓所受的待遇还不如青楼红倌。   若是在圣旨下来之前,那丫头万一被辱,那他所为也就没有意义了。   那公公没有当即回答,他在心头权衡权衡,皇上的圣意难测,说不准风远侯当真能为秦家小姐求得恩旨。而交待自己的人,要的不过是带着秦小姐。二者并非是冲突的啊……   “如何?”   风远侯从袖中拿出一锭金子,再次问道。   “这个……好吧,洒家自当尽力,不负侯爷所托。”说着,公公将那金子不动声色收进了怀里。   “走,给我搜……”笑着转身,一声令下,那公公便带着天狼营的人往府里各处搜去。   ……   叶筠一将秋水楼布置好,随后便匆匆赶到前厅去。他心底终究是害怕的,他不知道宫里来的人会带着什么旨意来,更不知道父侯能不能应付下来。   叶筠一敛神,眸中是坚定的稳沉。若是有事,便由他去抵挡吧。   脚下的步子很重,叶筠一握住发寒的手指往前厅而去。   “世子,等等。”   从南风阁方向传来一声轻唤,叶筠一停下脚步看去,是天官。她躲在南风阁门口的树后,轻声唤着他,见叶筠一不动,便用手示意他上前。   等到叶筠一走近,天官压低声音道:“忆卿小姐让我在此候着世子,请世子进屋说话。”   天官比平日要多上几分沉着冷静,她知道秦家出了事,更知道小姐会有难。在这个时候,她不能再给小姐添麻烦了。忆卿一向比她聪明,她能做的便是相信世子和忆卿。   叶筠一颔首,那个苏忆卿他亦是见过,心思细腻非常,只是不知道现在找他是做什么,难道相处法子不成?   “好。”   叶筠一随着天官走进南风阁,在秦思的屋子前停下。天官推开门,不觉惊呼一声。叶筠一抬眼看去,忆卿正端坐在床榻上,一身大红衣裳,正是秦思昨日穿的那一件。乍一看,正如新嫁衣一般。   苏忆卿起身一拜,对着叶筠一见礼。她的面上添染了胭脂香粉,平日里觉得清秀的脸,现在也亮丽了起来。   叶筠一的目光凝在忆卿脸上,却不是看那如花面庞。他心中那个隐约的猜测冒出,直到忆卿微微一笑道:“还请世子将我交出去吧……”   “什么?”   天官先前不知忆卿这般打扮是为何,现在却是明白过来。她上前慌乱地拉着忆卿的手,泪光迸现:“忆卿小姐,不能。小姐她不会答应的。”   忆卿对着同样失神的叶筠一笑了笑,道:“世子想必已经安顿好妹妹了吧?”   叶筠一点了点头,说道:“她现在很安全。可是苏小姐,阿离待你如亲姐姐,筠一是不会如你所想,将你交出去的。”   忆卿起身,拿起身旁的一方红盖头:“世子,我今生无亲无爱,死又如何?可是阿离,是我现在唯一在乎的人了,她不能出任何差错。更何况,她还有你。”   “那让我去吧,我去代替小姐……我去。”天官眼中满是泪,她一把夺过忆卿手中的红盖头。   轻笑间,忆卿拉起天官的手:“傻天官,你一直跟在小姐身边,怕是想逃也逃不掉的。无论是京城还是侯府,知道我存在的人不多。我与天官一同出去,想必不会有人怀疑。世子,我知你心地极好,可是非常之时,非常行事。即使今天你不愿,我亦是要替阿离的。”   那份坚定,让叶筠一动容。秦思有她们相随,是幸,不可求之幸。   “那苏小姐又将我至于何地?前厅的状况尚且不清楚,也切莫太悲观。大不了我不做这个世子,与阿离浪迹天涯也罢。”叶筠一不愿她们无辜受牵连,始终不愿松口。   僵持之间,屋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叶筠一眼中一阵不平,他嘱咐二人在屋中莫要出去,独身跃出了屋门。   叶筠一迎风而立,看着天狼营的将士将南风阁包围了起来。叶筠一丝毫不动,只是周身散出气劲,让人靠近不得。   “见过世子。洒家奉命,前来带秦小姐回京,侯爷已经答允,还请世子莫要为难的好……”   “本世子不交人你能如何?”叶筠一丝毫不将来人放在眼里,那傲气如雪,让那公公怔了怔。   那公公愣怔后,大怒,连风远侯尚且给他些颜面,这世子也太不懂规矩。他哼笑一声:“来人,给我搜。”   “不必了。我随你们走……”   刀兵相间,一道清脆的声音从紧闭的门里泻|出。   ————————————————————————————————————————————   陌陌有话说:这几天情绪有点不好,毫无缘故,对自己产生怀疑。大家看书能够看到这里,陌陌很高兴。每一部作品都会有喜欢的,或者是不喜欢的读者。所以如果大家喜欢《有凤》,给陌陌留个言,知道你们的存在,陌陌才有动力往下写。   一直支持的朋友们,辛苦了……特别是每天追文的~谢谢。   还有好多读者,我都从来没见过,乃们潜水太深。如果看到这里,能够给陌陌留下哪怕一句很简单的话,让我知道大家在支持我,就足够了……   第二十一章 逃亡流连转   红木雕花大门“吱啦”一声打开,一道身影如红莲般开在了众人眼前。大红的鸳鸯盖头,一身随着步子缓缓起落的红衣。在新嫁娘的身侧,站着眼眶红红的天官。她不舍的模样,让人们丝毫不怀疑这盖头下的女子是秦思。   只是风远侯与侯爷夫人对视一眼。   虽然眼前的人是一身红衣,衣襟上绣着金线,可他们二人却清楚,奉茶时,秦思穿着的嫁衣不是这一件。   再细细看去,眼前的女子,身形也略高一些。   风远侯转头看向叶筠一,他正带着不忍和痛色走向新嫁娘。叶筠一越是走近,越是痛心。苏忆卿比他想得更坚决,她这一出来,即便是假的,也无人会怀疑。   “你……”叶筠一背对着众人,挡住了苏忆卿的身形,他张口便是苦涩。阿离呀阿离,等你醒来,我去哪里还你一个姐姐和一个天官……   忆卿隔着红色盖头,隐约能看见叶筠一站在身前。她咬着牙,脚下往前瘫软,正落在叶筠一怀里。   “世子,今生怕是无缘,我心中还有些牵挂,你定要好好照顾。”忆卿在叶筠一怀里缓缓说着。她所指的,是秦思。那个在苏家为难时,陪着她走过的妹妹。   这低低的呢喃,在旁人眼中是清浅无奈,可叶筠一却听出了诀别的色彩。他不会让苏忆卿沦落到官妓的地步,在此之前,他一定会救她出来。   “我定会救你出来。”叶筠一伸手将她扶起,弯腰之际,唇角不动,低声道。   天官上前来扶着忆卿,稚嫩的脸上有着恐慌,却有更多的坦然。   “天官,路上好好照顾小姐。”叶筠一往后退开一步,吩咐道。   天官颔首,扶着挺直身子的忆卿朝着中央走去,那公公见状,也知晓不好再留。扬起手中拂尘,天狼营将士们便纷纷往外退去。风远侯赶上一步,他看了秦思一眼,对公公说道:“还望公公莫忘本侯所托,等皇上旨意下来,本侯再行感谢。”   宫中的人贪财在其一,贪势在第二。风远侯给了银子,也允了话,公公自然乐意。   “洒家答应侯爷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侯爷和夫人就放心吧……”   “把人带走吧。”尖锐的声音如芒刺在喉,风远侯拉着夫人未动,倒是叶筠一赶上去几步。   ……   一行人鱼贯而入,又忽然间离开个干净。风远侯府里的红绸不再带着喜色,好似杜鹃心中苦楚,声声啼血一般。叶筠一有些颓然,风远侯将她拖住,默然道:“从前,你无爱无惧,现在你是因爱生惧。孩子,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父侯……”   风远侯摆了摆手,将叶筠一的话打断。他让人带着夫人先下去休息,等到四周没有了旁人,他才说道:“你比爹强,刚刚被带走的不是丫头吧,丫头现在在哪儿?”   “父侯看出来了?那是她身边一直带着的一个女子,并不为人所知,所以自愿替了她。”   叶筠一肩上一重,风远侯在他肩上压了压:“尽快把那丫头送出去吧,侯府现在已经不安全了。”风远侯手上劲道不减,他想借此告诉自己的儿子,未来的担子只会越来越重。而他,已经不再如同以前一般无欲无求。   “是孩儿无能,护不了她……”叶筠一第一次对自己有了怀疑,他自以为能周旋一切,却单单让她陷入困境。骨子里的自责源源不断涌出,让他心头钝痛。   “筠一,以你的能力,足矣担起你该担当的东西,只是你不屑去谋。爹也不想你落入争斗,只要你平安便好。至于秦家的事情,连爹也没有把握,更何况你。你莫要多想,好生待那丫头,为父还要去给皇上上书,看能否还丫头一个清白。”   “多谢父侯。”叶筠一拱手一礼,随后加快步子转回秋水楼。   ……   秦思醒来的时候,眼前一阵恍惚,喉间控制不住地发出叫唤。忽明忽暗的烛火带着些窒闷飘荡,她抬起眼,便落入了叶筠一的炙热里。那一霎那,秦思没有看错,叶筠一在害怕,那是隐藏在眸子最深处的害怕。   一转眼,那害怕就淡去,只余柔情深深。   “外面怎么样了?怎么样了?”一边慌乱的问着,秦思一边从软榻上起身。她急着想出去看看,四处张望着,却寻不到出路,只得将目光又定在叶筠一身上。   叶筠一一把拉住她,满是宽慰。秦思的手指冰冷,此刻落在叶筠一掌心里,却好似有点点暖意。   “你的手好冷,筠一,出了什么事了?”秦思被叶筠一的凉惊住,随即便被心头那不妙的感觉淹没了。能让叶筠一如此,必然是出事了。   “阿离……没事了,外面没事了。你还歇一会,等到夜深我们便走。”叶筠一展开点点笑意,如玉的脸庞满是平静。   可越是平静,秦思越是怀疑。   “走?既然没事了,那为何要走?”秦思毫不退步,紧逼着问道。   叶筠一眼中一滞,很快轻声笑起:“秦将军在雁门关出的差错,我们自然要去雁门关查个明白。”   这本是最合适的理由,让秦思随叶筠一远离的理由。可是秦思却起了疑心……以叶筠一的性子,有一点危险的事情也不会让秦思涉险,更何况是爹爹获罪的事情了。这虽然是阻止秦思继续问下去的好借口,却不是叶筠一的行事风格。   “我们还是出去吧,这里闷得慌,让我有些头疼。”秦思心中一震,背过身去,抚住了额头。   良久,叶筠一没有出声,秦思刚刚扬起的心越发往下沉,一双美目蒙尘,他的呼吸声乱了,看了定然还有事瞒着她。   叶筠一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得,这才几个时辰,若是现在让秦思知晓,她一定不会任由忆卿和替她,若是被发现,这个抗旨不尊的罪名可是就扣下了。但现在不让秦思出密室,势必更让她疑心……   “好,我带你出去。”叶筠一的答应让秦思不解,他这般反复,将她弄得迷惑了。   叶筠一将密室打开,二人坐在了秋水楼里。秦思不曾落座,便慌着起身看去,侯府里灯火如常,间或有人走动,没有一丝的混乱。当下,秦思才真正的放心了几分,或许,她这一嫁真真逃过了一劫。   “可是放心了?”叶筠一上前立在秦思背后,双手搁在秦思两侧的扶栏上,清新干净的男子气息将秦思包围起来。叶筠一悄悄将身子转了转放心,挡住了秦思的左侧方,那是南风阁的方向。   ……   马蹄滴滴答答,秦思坐在叶筠一身前,手中拿着两个包袱,她望着黑夜里的闪烁,终究不放心。身后的人放慢了马速,在她耳旁轻声问道:“怎么了?”   秦思颇有些难色,她望了望已经看不清的齐州大门:“我还没跟天官和忆卿交待一声。”   “嗯,今日她们也累了,给你收拾好包袱便睡下了。你就放心吧,她们在侯府里有父侯和娘亲照顾,不会有事的……”   叶筠一柔声安抚着,却是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缰绳。他派去的人,若是救不出忆卿与天官又该如何。   “嗯……”   秦思应着,呼吸渐渐平稳,叶筠一揽着她的腰身,让她靠在自己肩头。月下的那点斑驳让叶筠一的心柔软下来,他停下马,将秦思换了个姿势,让她睡得更舒服些。对上她的脸,叶筠一便有抑制不住的笑意。   若是被他手下之人看见,定然会讶异,这怎么会是那个冰冷疏离的“三少”。   棘手的事情总归要慢慢解决,现在,他最为紧要的,便是将秦思安顿好。谁也不会想到,他会把秦思送到雁门关那个战火之地。想到这里,叶筠一一手搂着秦思,一手策着马缰往前奔去。   ……   秦思一夜安眠,被身上忽而来到了寒意惊醒时,她正躺在一张床上,床顶上是素色的棉布为幔,看这简洁朴实的模样,应当是客栈了。   陌生的冷气息在四周环绕了,唯一散着点点余温的,是窗边那已经灰白一片的火盆。没有裹上厚重衣裳,秦思被冻得打了个喷嚏。果然是极北的地方,一点儿凉都能染上风寒。秦思打着哆嗦复又躺回床上,刚刚裹好了棉被,门便被推开来。   心中一惊,直到看见那一角的白色,她才忍住喊人的冲动。   叶筠一手中抱着个大包裹,挡住了他的脸,也挡住了秦思的视线。他将包裹拿着,反脚关上了门。他看了一眼窗边没有火气的炭盆,掏出怀里的火折子忙活开。   等到火盆里的火光亮起来,叶筠一才转身。噼里啪啦作响的炭火后,是秦思莹亮的眸子。她裹着被子趴在床上,正凝神看着叶筠一。   “你醒了,这是些厚实的衣裳,待会你加上。这才刚刚出齐州,越往北越寒,可不能落下寒症。”说着,叶筠一将包裹放在了秦思身边,背过身往外走去。   “你去哪儿?”秦思抬起身子,有些凌乱的衣裳露出点点细腻。   “你去叫小二送些热水来,你快些起身吧。”叶筠一脸颊有些红,不知是被屋内的火光所照,还是因为其它……   浮生流年录   第一章 雪色乱平生   京城。   太子齐仲景看着内监送来的药碗,不禁皱起了眉。苦涩的药味弥漫开来,充斥着整个太子府。手中的书失了趣味,让齐仲景有些厌恶地仍在一旁。   “殿下,趁热服药吧……”内监的手有些哆嗦,太子府里谁人不知,太子每逢喝药便会情绪大乱。若是不慎,便是杀头之罪。   齐仲景冷眼看着那污秽的汁水,眼中有杀意点点。   “殿下,这药……”说着,那内监又将手中的药碗向前递了递。齐仲景一个挥手,那药碗清脆地碎裂在地上,侯在外头的侍卫闻声进来,就要拖着这内监下去受罚。一只白鸽好似不闻这不宁,扑哧着翅膀飞了进来。   “这……太子殿下饶命啊,饶命啊……”内监尖利而凄然的哀求声好似根本进不到齐仲景的耳里。他望着手上的纸条,笑意在眼中盈|满。   心中一松,齐仲景低声一唤:“放了他,去再煎一碗药来。”   从刀口下留下性命的内监,眼中是狂热的欣喜,他对着齐仲景重重叩首,眼光不由看向那只鸽子,心中念着待会儿回去定要为这只鸽子烧一柱香。   “是,是……”   齐仲景唇边噙着一抹笑,苍白病态的脸上,有了一丝异样的红晕,似兴奋,似怆然。   “好,好,既然骄傲如你,也肯求我,那么本宫自然要答应你,是不是……”齐仲景紧紧捏着手心的纸条,一道狠戾的眼色滑过。   ……华丽丽分割线……   齐州城外的小镇上,大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迎风起。秦思拢了拢身上的厚重冬衣,目光随着雪花至上而下的起落。清晨的街道上还不热闹,远远看去,只有雪白。   他们逃出齐州已经四天了,说起来也是天公不作美,要去往北方,却偏偏下起了大雪。路途被封,只得在这小镇上滞留下来。   身后伸上前来一只手臂,将窗柩关个严实。颇带着责备与宠溺的话语流出:“你畏寒,还偏要看着雪。这几日风大,你也不怕伤了风。”   叶筠一将一盆热水放在桌上,执起秦思冰凉的手指往水里捂住,点点热意将手指包围,秦思轻轻笑起,反手在水里将叶筠一的手也握住,任由热水在二人手掌间滑动。   擦干了手,秦思又有些发怔了。自从出了齐州她便常常如此,叶筠一知晓她心中挂念,只得安抚着:“阿离,父侯上书皇上,我也送信去了京城给太子。你莫要太担心了……秦将军流放而去,躲开一场大争,也未必不是好事。留得青山在,我总会想法子还他清白的。”叶筠一搂着秦思坐下,望着那消瘦几分的脸庞,心中有着轻微的疼痛发作。   秦思点了点头,想让叶筠一安心,可下一瞬,她忽然抬头问道:“筠一,你去求太子?”   “嗯,我们风远侯府本就以忠君为志。太子名正言顺,我自当是帮太子的。先前一直不曾告诉你,是怕你担心太甚……”叶筠一话音里有些落寞,秦思以指腹按住他的唇:“我懂,我知道你有难处,也知道你是为我着想。我不会怪你。”   秦思的手指一暖,被叶筠一的唇微微含住,轻颤的酥麻从指尖漫溯。秦思心神微漾,手指似乎能感受到那柔软的唇带来的无尽暧昧。   心中一念,秦思将手指收回,仰首看去,叶筠一亦是低头望着她。脸颊间好似没有距离,也不知是谁人往前一触,四唇紧贴着,彼此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唇上的暖意和湿润将秦思的心熨帖起来。   秦思颤颤地闭上了眼,屋内只有那点点火炭的声响。一道舌尖窜进来,秦思的呼吸更乱。鼻下的混乱随着吞咽滑到喉间,化作呻吟流泻|出来。   过了良久,秦思才别开脸,靠在叶筠一的怀里。耳旁是他有力的心跳,这便是最为安心的声音……   “我带你去看雪吧。”叶筠一脸颊的红色褪去,低声开口,话里是满足的笑意。秦思有些羞赧,本不想答话,却终究是闷了好些天了。   “嗯。”   应下话,叶筠一起身,给秦思披上披风,带着她骑马往镇外去了。   镇外很是荒凉,也正是这荒凉给了雪最美的辽阔。秦思站在一处大石上,唇角不觉翘起:“在京城,根本看不到如此纯粹的雪。”   “是啊,站在不同的位置会有不同的风景。有些是错过了,但你也拥有了旁人没有的那一寸美。”叶筠一将秦思前襟松开几分的丝带解开,又系紧。淡色的眼眸好似被照的又淡了几分,秦思何尝不是他的风景。   等到风势小了些,叶筠一将马缰捆在书上,与秦思握紧的手笼在衣袖下,二人在树中的空地上踩着,地上落下一串脚印,大小交杂,却又丝毫不显得凌乱,好似本身就是在这样才合适的。   走了没几步,叶筠一便蹲下了身子,望了望身后的秦思道:“上来。”   “怎么?”秦思往后退开一步。   叶筠一拉过她的手,再次背过身道:“在雪里走,鞋子定会湿。二人湿鞋,倒不若一人,你说呢。”   秦思有些无奈,这是哪里来的歪理。无奈之下,又是被宠溺的温暖。她小心翼翼趴上叶筠一的背,很平整却结实的背脊让秦思莫名安心,她的衣袂随着叶筠一的步子一深一浅晃荡开,雪地的人影也渐渐融在了一起,好似本就是融在一起的沧海一粟。   ……   留在小镇的几日,秦思鲜少出门,有些东西要置办也是叶筠一出去。外头的天气越发的冷了,只是那雪却小了一些,看着样子,过几日便能走了。   望着那片片细腻的雪花,秦思心头格外宁静。身后传来了推门声,秦思却并不回头。那随着寒风窜进来的冷香很熟悉。   没有预料中的温暖怀抱,秦思带着疑惑之色回头,叶筠一坐在木凳上,一手拿着茶壶,一手握着茶杯,那如水柱般的热茶滚滚而下,可茶杯已满,叶筠一也没有收手。那滚烫落在他的手上,他连丝毫反应都没有。   “小心。”秦思回头看见的,就是他的这般异样。秦思这一喝,叶筠一手中一怔,这才感觉到了烫。慌乱地将茶杯与茶壶放下,红肿的手背上已经落下了些许冰凉。   秦思赶上前去,一手握住伤处,一手拉开叶筠一。没有了支撑,那些茶水胡乱溅落下来,滴在了地上。   “怎么这么不小心……”秦思责怪的说着,眼眸将叶筠一的异样看了个清楚。昨日他便有些奇怪,今日更甚。秦思并不问他原由,他既然不说,自然是不会告诉她的。   将桌案收拾好,秦思开门便要出去。   叶筠一忽而站起,一把揽住秦思,眼中是不可忽略的慌乱:“你去哪儿?”   秦思幽幽一笑:“你的手烫伤了,我去让小二送些醋和油来,这可比药还管用。”   叶筠一这才轻轻颔首,目光凝着:“那你快些回来……”   “好。”   秦思转身,脸色却很快变了。叶筠一的惶恐太过明显,究竟出了什么事……   秦思一边想着,一边下楼去找小二。这时辰正是用饭的时候,小二有些忙,好不容易得了空,秦思才跟着他去了厨房。   “这位姑娘,你随意取些吧,前头还忙着,小的先走了。”小二引着秦思进了厨房,随即端着菜脚不沾地地往前厅小跑去。   秦思拿起两个小碟,将醋和油分别装上一些,放在盘上侧身往外,却被进来的厨娘不小心撞了个着。   “哎哟,姑娘你没事儿吧?”一名厨娘进来,接过秦思手上的木盘,给她擦拭着身前的污秽。   秦思笑着躲开:“我没事。”秦思倩然一笑,将手中的木盘放下,醋和油全撒了,也只好再重新取了。   那厨娘回以一笑,随即与身旁的人说起了闲话。   “我刚刚看见外头张着告示,说是风远侯病重,责令世子回府承袭侯位。这可就奇怪了,这世子还需要四处去找?”厨娘手中切着菜,话语如同刀落,清脆而锋利,秦思闻言手中一晃,醋又撒开,酸味熏得秦思眼中红红的。   “前几天不是还在寻医吗?怎么这么快就病重了?”一旁摘菜的妇人接上话,秦思心头一紧,脚下打着颤往回走去……   难怪,难怪筠一这两日这么奇怪,原来是风远侯病了。秦思心神一凛,怕是风远侯并非身子不好,而是心头大病。秦家的事情,必然是让皇上大怒,侯爷上书求情,势必将火引到了风远侯府。   张贴告示,是让叶筠一回去,更是让她明白了,明白她只能是包袱,连累叶筠一的包袱……   惨然一笑,秦思脚下的步子稳沉了起来。侯爷这么急着让叶筠一回去,正是想护他周全。侯爷啊侯爷,你明知秦思是不会让筠一深陷囵圄的,所以我一定会让筠一回去。是不是?   推门回了房,叶筠一便忙着上前,打量她的神色。秦思牵起笑,放好了东西,身子有些无力地靠在了他的肩上。傻子,你不让我知道,独自承担着一切,我又如何舍得……   第二章 含笑入洞房   给叶筠一上了药,秦思拉着他聊了许久,从最初男扮女装,说到了那几次的解围。秦思兴致很高,叶筠一自然陪着她,陷入往事种种。   “筠一,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叫你三少的时候?”秦思眼中透着光彩,轻盈的亮在其中跳跃。   “记得。当时,我觉得奇怪,你怎么会知道我这一重身份。这个身份,连父侯都是不知的。”叶筠一与她闲话着,心中平静几分。   秦思笑着,低声呢喃:“我说过,你在我梦里救了我。”   听见叶筠一的低笑,秦思正色直坐着,道:“你不信?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我穿着一身大红嫁衣,就在成婚的前一天晚上,家里却被灭门……”   秦思身子瑟瑟一缩,叶筠一亦不再玩笑视之,听见她说出成婚,他的心里一空,好似什么也没有。手臂收紧,将秦思圈得更近。   “没事的,只是梦……”   秦思无言相望,那不是梦,只是她不会告诉叶筠一,曾经她是准皇子妃。   “嗯,我逃了出来,却还是被人追杀,这个时候,一个男人拼命护着我,他蒙着脸,我只能看见他那一双眼。可是最终我还是被杀了,他也受了伤,被打下河水里。而杀我的人,唤他三少。”   “你并未看见男子的脸,怎么知道是我?”叶筠一从不信命运,却在这一刻,满怀着感谢,感谢这个梦,让秦思走到他身边。   “你的眼睛,很美。像琉璃一样,我怎么能忘……”秦思伸手滑过叶筠一的眼,像是要将没一寸流光都收藏起来。   这一日的秦思,格外柔弱,她一直黏着叶筠一,寸步不离。叶筠一心头的不快活,也在这缓缓的抚平中安静了下去。外面的告示他看见了,父侯生病他怎能不忧心。飞书回侯府,却没有消息回来,让他更是坐立不安。可是他,又怎会留秦思一人。   沉思间,秦思已经让小二送了饭菜上来,不同平日,秦思要了一壶酒。   “你想喝酒?”叶筠一帮着秦思将饭菜摆好,望着那温在火炉上的酒问道。   秦思点了点头,待小二出去,她才挽上叶筠一的臂膀坐下:“这酒是给你喝的。”   “我?”   “对啊,你还欠我一杯酒……”   秦思说着便将酒杯斟满,叶筠一犹疑地接过,却对上秦思的期待满满。   秦思拿着酒杯靠近叶筠一:“这是你欠我的交杯酒。”   叶筠一剑眉扬起,嚼着欣然举起杯。手臂交相错开,衣袖相擦而过,醇厚温热的酒落入口中,咽下的,不止是新婚情迷,还有终身所托。   一顿饭,吃得极其温馨。   是夜深深,窗外的空气清冷,却不再有雪。叶筠一关窗道:“这雪停了,明日待化一化冻就能上路了。”   秦思俯身铺着床榻,格外地仔细。   叶筠一将门栓好,走到角落抱着几床褥子就要蹲下。   “等等……”秦思止住他,将那褥子抱到一旁:“今晚不要再睡地上了。”   她的声音很轻,叶筠一却听得很明白。这段时日,他为了就近保护秦思,也怕有个万一,与她共处一室。没到晚上,他便铺着褥子睡在地上。秦思现在一开口,叶筠一有些发愣了……   “你……”   秦思脸颊飞霞,眼波如媚,她一口气吹熄了蜡烛,拉着叶筠一便坐到了床沿上。   “筠一,这也你欠我的。你欠我的洞房花烛夜……”   叶筠一闻言,呼吸停顿下来,眉心一紧:“阿离,我们是夫妻,可总归不是八抬花轿娶你进门了。待我救出你爹,再补上如何?”   秦思心中一颤,筠一,你总是如此为我……   “不。”秦思丝毫不犹豫便拒绝下来:“这个洞房,我要,你可愿意给?”   秦思仰着头,像是将所有的防备都卸开,叶筠一还不曾答话,腰间的锦带便被松开。秦思勾着叶筠一的脸,含着笑对着他的眼吻下。   叶筠一眼眸微闭,手臂不由抱住她。秦思腰上有了支撑,顺势将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叶筠一身上。叶筠一的唇齿间满是酒香,秦思的唇顺着挺直的鼻梁吻下,在鼻息与薄唇间流连。   身下的人,呼吸沉重不已,粗喘间,叶筠一将秦思推开几分,眼眸里满是认真:“你当真?”   “是。我要这个洞房。”(女主霸气了,有木有……)秦思话语一落,尚未闭上的红唇便被擒住,薄唇带着微热的,点点燃起了火焰。彼此越发靠近,哪里还有什么寒意,热气氤氲在床帏中,点点湿润成了二人唯一能感受的清凉。   秦思胸口发闷,直到呼吸困难,才退开一小点。叶筠一眼中泛着迷离的红,他伸手揽过秦思,翻身压在身下,起伏的胸膛打碎了所有了冷静自持。他将秦思的红唇含在口中,香甜暖腻挑起了周身的敏感。   秦思脑中空白了一刹,她伸手环住叶筠一,唇上的力道一重,她不禁微微张口,想将那莫名的情绪吐出,却不想,叶筠一灵敏地撬开了细密的齿门,软舌缠绕进来,引起秦思无声的战栗。   相互吸吮间,秦思所有的气力都耗尽了。她在叶筠一的吻下,落下一滴无声的泪。那一道支撑她一整日的力量,在叶筠一翻身吻上她的一瞬,消失殆尽。   “阿离……”   叶筠一的吻顿住,眼中交杂着许多复杂。滚动着的喉结,彰显着那犹豫,那最后一丝的犹豫。秦思攀上叶筠一的手臂,在喉结上落下一吻。   这一吻燃尽了叶筠一最后的理智……   温柔地解开衣衫,秦思的肩胛绷紧,她不让自己回避,她知道,只要自己有一丝皱眉,叶筠一也不会继续。她笑着,笑着伸手解开了叶筠一的中衣,动作间,秦思的前襟扩开,里头的桃色肚兜,映花了叶筠一的眼。   热切的吻落在秦思脖颈间,那粗重的呼吸让秦思觉得温暖,她伸手放进叶筠一的腰间,那的腰身精瘦却蕴含着无限的力量。   叶筠一咬着那细细的缎带,缎带一松,瞥看而去,秦思的锁骨之下,软绵的起伏带着女子馨香,比陈年美酒,更易让人沉醉。   在秦思的锁骨间重重吻出红痕,叶筠一才顺着那白皙的细腻往下。黑暗中,那片片白皙格外诱人,如同最上好的白玉,散发着温和的气息。   “筠一,抱着我……”秦思眼睫颤着。   叶筠一一手托起秦思,那柔软的腰肢靠着那铁臂,上身不由靠近了叶筠一的胸膛。挺立之间,被解开的肚兜垂落下来。凝着月光般华彩的肌肤露出,胸口仰起的红莓比相思豆更多了几分诱惑。   叶筠一一掌握住那丰盈,俯身将那嫩红的耳垂咬住,舌尖绕着耳垂的轮廓刮过,带起秦思的呻吟几许。手下的揉捏一重一轻,那细长的手指无疑滑过那敏|感的凸起,秦思下身忽而一麻,双腿往里并起。那从未有过的空旷感在心头荡漾开……   濡|湿的唇顺着身子滑下,不断在莹润的胴|体上落下绵长的情意,或是轻咬,或是浅吻,或是重吮。那凸起本包裹在湿润的唇瓣间,禁不住缓缓站立起来,带着些硬挺。可下身却偏偏相反,更加柔软,化作一池春水。   “筠一……”咬着牙唤出他的名,秦思周身火烫,身子无意识挪动着,与叶筠一贴合地更近。从脸颊到脚趾都呈现着粉嫩的红霞。   叶筠一被这一唤震得发疼,紧绷身子涌现起无尽的力量。一股灼烧人的热流从心头一落而下,凝在下腹久久不散……   叶筠一一手挥开半挂在身上的衣裳,弯腰在秦思的小腹上落下一吻。秦思只觉得那小腹里被这吻灌入了什么,可再一感受,又少了什么,一股酥麻的湿意缓缓倾|泻|来。   直到下方的泥沼间被微凉的手指压住,那湿润带着羞涩滑出。沾染了修长的手指,那手指并没有因为这湿润离开,而是在幽幽山口试探着。   如若沉吟的娇|喘让秦思脑中没有了一丝空明,叶筠一的指尖在幽谷中进去三分再退开一分。那被撩拨起的泥泞间有点点花蕊绽放开。   “筠一,筠一……”秦思声音很轻,却让人有种错觉,好似那是她全部的力气。   叶筠一何尝还剩下理智,他将手指拿开,紧紧拥住秦思,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而身下却是缓缓往里顶去,秦思腿间的空虚感更甚之,当一处热|烫贴合着润湿,秦思不由将腿收得更紧。   微微发颤的花心被撑开,秀眉蹙起却并不呼痛。她将唇贴在叶筠一胸口前,浓厚男子的气息涌来,让她唇边不禁唤着他的名。   叶筠一额头上的青筋崩起,压制不住的浓情在眼中化作烈焰。   “阿离。”   腰身往里一撞,挤入了原本就泥泞的水泽,秦思身下痛极,咬住了叶筠一的肩胛,痛楚在二人身上缓缓流淌,却终究在软磨细挪间,被那交|合处的温暖与扰乱人心的极致美丽替代。   抽动间,叶筠一的汗珠从额头上点点坠下,落在秦思身上立着,一个深入,秦思不觉仰起了脖颈,那汗珠顺着沟壑滑动,在肌理上留下曲折的痕迹。   秦思的媚态融在绝美的面庞上,让叶筠一的律动更深。等到从巅峰落下,秦思又笑着在他身上点燃下一轮火焰。   那一触便能勾起的愉悦让床幔中的呻吟不断溢出,借着月光,床幔中重叠的身影越发紧密……   第三章 纷繁双飞燕   夜色如同墨迹一般久久不散,这北方的夜总是很长,很长……   秦思柔软的呼吸绵长,叶筠一亦是累极睡去。等到他呼吸错落起来,秦思才皱眉睁开自己阖上的眼。她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好像连睁开眼也是难上加难。缓缓撇过头去,身侧的俊颜上满是疲惫。自从出了齐州,他便没有好生歇息过一夜。而今夜,也着实累了。秦思脸上一红,从床塌外侧起身,她靠着床柱慢慢动了动身子,粗粗套好衣裳。   转头凝望,将微微豁开的棉被压得严实,手指不经意滑过那泛着青色的下巴,秦思眸中泪光朦胧。   筠一,你好好睡一觉,醒过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颤着手指,秦思隔着点点距离,在叶筠一的眉宇轮廓间游走。她在笑,笑中是无尽的苦楚。秦思咬着牙,将心酸变作了笑。她知道,自己不能哭,不能……   轻柔起身,身子的酸痛让她险些叫唤出声。昨夜,她不顾是初尝云雨之事,撑着所有力气与他共沉沦,只为了能让他气力耗尽,熟睡过去。想到这里,秦思凄然扬眉,挥手落下了床幔。那个依稀的身影越发淡了,可心头的影子却深得刺骨。她理好鬓发,在桌上落下一封信……   客栈外是北方猎猎,刺骨的寒风刮过,秦思颤着脚走了,她拢了拢身上的衣裳,终于流下泪来。筠一,侯爷以病召你回去,必然是有大麻烦。我不能看着那你和侯府上下为我所累……我是你的妻,却不能随你身侧。若是有朝一日,我秦家能清白还朝,我再还你此情,陪你看云卷云舒。   若是我回不来,你亦要好好的。做那个傲然出尘的叶筠一。   秦思紧攥着手,乘着夜风往南方行去。风错过脸颊生疼,她捂着脸,冻得发红的手指有些僵硬。原来,身边没有他,连一步都是难。   秦思咬着唇,双腿间的痛被冷冻得麻木,却终究再也走不动。她靠在一道土墙上,抬头朝着前方看去。见她不见,叶筠一定然会往北方去找,那么,她便不去北方。爹爹已经被押往海南了,自己独身去查,也查不出什么名堂,还不如赶去看看爹爹的现状。   而在客栈里,叶筠一在天空亮堂几分时才醒过来,身上并无疲软,相反精神格外好。他扬着笑眸看向身侧,却只有那已经冰冷的床榻回应。他的笑僵了僵,挺身坐起,扬手间便将衣袍穿好。屋里没有一丝暖意,他噙在口中的一声“阿离”都不曾叫出来。   浅眸四处转着,桌上的一张白纸飘起一角,叶筠一伸手拿在手里,却良久不敢去看。   那一张轻薄的纸上只有四个字:珍重,勿念!   勿念……我怎能勿念……   他大意了,昨日秦思的异样他不曾放在心上。若是他发现几分,也就不会让秦思有机会离开了。他生性谨慎,鲜少熟睡,若非昨晚他心中放松下来,同时耗去太多气力,怎会不知秦思起身。   叶筠一心头如刀绞,她独身一人,会去哪里?   北方,不,她一定知道自己会赶往北方,那么,就是南边了,莫非她去了京城……   叶筠一心神一定,拿起包袱便冲出了客栈。他策马而行,出了小镇便往齐州折返,要去京城,齐州是必经之路。可当他一入齐州城门,就停下马来。   齐州城门在他进来后便死死合上,而他的父侯正坐在不远处等他。   叶筠一脚下一重,阿离现在会在哪里?他眸子一暗一明,随后上前行礼。   “见过父侯。”叶筠一跪下道。   风远侯端起身侧尚且冒着热气的茶,浅浅一抿。这个儿子极少向他跪下行礼,除非是有所求。他轻笑着将叶筠一拉起,道:“你可算是回来了。”   “筠一不孝,不知父侯身体可好些?”叶筠一顺势起身,问道。   风远侯轻笑间,拍了拍叶筠一的臂膀:“见到你,自然要好些。”   叶筠一心中放下一寸,皱着眉心又是一问:“父侯可曾见过阿离入城?”   闻言,风远侯侧了侧身,眼中的精光一闪,那丫头果然是明白她的用心,将叶筠一“送”回来了。   “筠一,为父问你,你可想救秦家?”风远侯避开叶筠一的问题不答,转而说起了其他。只是那威严的脸上布满了忧愁与严肃,再也看不见一点轻松之态。   叶筠一丝毫不犹豫:“自然想救。”   “为父寻你回来,正是要告诉你,京城的消息不大好,本侯的上书被驳回,而太子为秦将军美言,还被皇上呵斥。你可知这代表什么?”   带着秦思离开的几日,他并未得到消息,难道局面竟然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秦家无救。”   “不,是三皇子得势。三皇子得势,你以为我们侯府会如何?先莫论我们风远侯府忠君在上,并不支持于他。就说秦家,我们已经是和他为敌。你可知道后果?”   风远侯亦是叹气,风远侯府还是不能独善其身。   “我不曾看到阿离,可我知道,你只有让秦家无事,才能与那丫头相守。而秦家,只有一人能保……”   “谁?”叶筠一反问道。   “太子。你助太子,太子自然会替你将秦家保住。”   叶筠一眼眸随着波涛而乱,又在风雨中安然不动,平静下来。   “我知道了……”   风远侯望着叶筠一挺直的脊梁,心中是无尽的惆怅。   …………   车轮滚滚,满地风尘。当秦思尚被困在边防之时,她全然不知,是忆卿替了她。   一身红衣的忆卿在天官的随同下跟着御林军回京,一路上,她都不曾摘下这红盖头,她在害怕,害怕若被旁人发现她不是秦家小姐,那阿离便没有逃跑的机会了。能拖得过一日,便是一日……   那公公得了风远侯的银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是她们终归是罪臣家眷,御林军的人又何尝将她们当一回事。路途之上极尽侮辱,忆卿尚且还好,有那太监不时出言护着,但天官却是被欺负的厉害。   忆卿哪里会容旁人欺辱天官,自然是挺身相护,这一来二往,那太监也管不住御林军的情绪了。   是夜,空中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途中收到命令,要将秦思连夜送回京,他们夜里也休息不得,这让御林军将士的情绪更暴躁。点点冰凉的细雨落下,不但没有将那暴躁压制一些,反而惹得御林军中气氛更加紧张。   他们是堂堂御林军,不去包围皇廷,不去出外打战,却为了区区两个女罪犯在奔波。甚至连夜里还要冒雨赶路。心中的气愤愈发强烈,“秦思”身份特殊,被压在中间,天官却只能跟在一旁。   雨下的更大了,豆大的雨点打在人身上不免发疼。走到一处亭边,大队伍停下休息。天官小心地拖着疲惫的身子上前去要干粮。   那些御林军是武士出身,总有脾性不佳的,对天官为难之极。天官垂眸之状让人心疼,也让其余人觊觎起来。原本就有此想法,此刻见她自己送上门儿,几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眸中闪烁着猥琐的光芒。他们并非性情恶劣,只是对一个罪犯,哪里谈得上“尊重”。   天官的衣衫被雨水打湿,破碎的棉布贴在身上,勾勒出青涩的曲线。胸口的衣襟被人挑开,天官受惊往后退去,目光看向了四周。   太监已经是累计,见状,淡淡地撇过眼去。御林军里也有品性极佳的人,欲言又止,却总归是对自己军中的人体谅更深。   “啊……”   天官往后退开,却被人一把捏住了肩胛:“装什么装,你一个丫鬟,进了官妓司连妓女都不如,倒不如让我们哥几个先尝尝滋味儿……”说着猥亵的话,几个御林军趁着夜色将天官压在身下。   忆卿听见天官的叫声便撑着精神起身,她再顾不得其他,将红盖头揭下,急急跑向天官所站之地。那几名御林军见到忆卿的面貌,也禁不住上前撩拨起来。可忆卿顶着秦思的身份,他们也稍稍犹豫一瞬。下一瞬,忆卿身边便有几人缓缓靠拢。   忆卿心慌不已,眼中露出恨意,她的肩头被抓住,只能看着天官被人撕碎了衣裳。无声的呼唤让忆卿单薄的身子颤了颤,她侧过脸忽然笑起,在身边的人呆愣之时,猛地低头,对着肩头的手重重咬下。   “啊……”   “贱人。”   吃痛的将士将忆卿重重打到一边,眼中怒火夹杂着欲|火,将一双眼烧的通红。   忆卿摔在一旁的地上,却没有丝毫痛楚之色,她一声厉喝:“你们大胆,朝廷没有王法了吗?纵然我们是戴罪之身,也轮不到你们放肆。”   她亦是武将之女,那气势不弱,可那几人只是一愣便大笑起来:“你当你还是将军之女?哼,王法?在这里,小爷就是王法。你总归是去当妓女的,还不如让我们先调教调教……哈哈哈哈。”   忆卿语塞,秀眉拧起,眼中是不退让的锋芒。   还不待他们进一步上前,四周落下好些黑衣人,他们的刀光和着雨水,让人生寒。双方打起来,忆卿赶忙救出衣衫凌乱的天官,将她护在怀里。   “天官,没事了,没事了……”   这一方恐惧刚刚消散,眼前的血腥便带起另一轮恐惧。黑衣人动作敏捷,刀起刀落间,御林军的伤亡已有两成。   第四章 凤凰涅槃生   血水顺着刀锋滑落,与地上的泥泞融合在一起。   忆卿明白,这些黑衣人杀御林军是次,怕是要抓“秦思”。她脚下微微作痛,方才一摔,伤了脚踝,就算跑也走不快。   “天官,你听我说,你顺着这条小道跑出去,找个地方藏起来,天亮之前都不要出来。懂了吗?”天官的神色仍然有些呆滞,怕是方才受惊所致。忆卿别无他法,只得狠心在她手臂上重重一捏。   吃痛的天官眼中满是恐慌,忆卿拍了拍她的脸,耳旁的刀剑相撞之声让天官的恐惧震了震。忆卿看着御林军倒下的越来越多,伸手狠狠推了天官一把。   天官有些茫然,缓缓爬起身,却并不离开。忆卿回头间,与一个黑衣人对视一眼,那眼中的杀意让她神思一凛,她口中低吼一声:“你去寻阿离,她有危险,要快。”   “忆卿小姐,你……”   “你若不走,我们都是死,快走。”   天官眼看着忆卿站起身,身子瑟瑟隐在半壁墙垣后,眼中满是泪,她脑中还剩一个念头,她要去找小姐,找小姐……   脚下步子慌乱,却仍然稳着身子,让她跌跌撞撞向前去。   最后一名御林军倒下,忆卿的衣袂飘开,雨点落下,深浅不一的红妆上是飘零脉脉。一名刺客飞身上前,忆卿淡然一笑,看着那刀光由上而下的劈开那雨点,凌空的风波打在额上,痛却平静……   ……分割……   往南边下来,雪化作了雨点落下,秦思望了望远处,以她的脚程,不知多久才能到海南。也不知道多久才能见到爹爹了……   秦思目光闪烁,蒙住面纱往客栈外走去。靠近了南边,百姓比起北方边陲要多许多安乐之态。秦思迈着步子往前走着,双腿间淡淡的疼痛并不曾让她感到痛,在她心里,那痛却是她心头最柔软的甜蜜。   “贴皇榜了,贴皇榜了……”   顺着百姓的热络,秦思亦是看去。那皇榜上的黑色墨迹清晰无比,只是内容却让众人唏嘘不已。接近年关,皇上却发出皇榜要招兵。秦思颇为疑惑,却只是摇着头转身。   在那张皇榜旁,有一张略显得憔悴的布告,看样子已经挂出来几日了。秦思并未在意,可余光收容下的那个“秦”字,却让她正视而去。那一眼,将秦思的眼中清明全部打碎。   是她眼花了吗?   秦思伸手揉了揉眼,上头的字迹不变。那张告示被风雨吹打,剩下模糊的几行字。   秦氏女秦思,在押往京城途中被刺,身死尸毁。   其余的话,秦思再也看不进去,“秦思”死了。她分明好好的待在这儿,怎么会死?她不是逃了吗?又是谁随着御林军被押往京城?   脑中的思绪如遭雷劈,直到两张脸庞在她脑中晃过,她怎么忘了,从京城来人的那一刻起,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们。   姐姐,天官。你们好傻。为何要瞒着我,白白丢了自己的性命?姐姐,你分明可以置身事外,为何要替我。   秦思脑中一阵晕眩,她颓然扶住身侧的小摊,被蒙住的脸上是冷汗滴滴。   她不去海南了,不去了,她要去京城……那个充斥着血腥的地方……   无论她逃到哪里,只要爹爹的清白未还,这个罪名连累的不仅仅是她,还有更多人。一个风远侯府,一个忆卿姐姐,够了,这个代价已经足够了。   秦思眼眶满是血红,却硬是没有落下一滴泪来。忆卿姐姐,是我秦家对不住你。你的恩情阿离记住了,阿离亦不会让你白死,一定不会。   哀痛到了极致,秦思才发现,原来能够哭出来,亦是幸福。当她身边没有了叶筠一,没有了能够依靠的人,她又有什么资格哭。   重生而回,她在其中周旋,只是避开锋芒,却忘了,忘了不是她要逃就有路的。   身子颤抖着,秦思咬着唇,死死不让自己发出呜咽之声。无论是谁,欠我们秦家的,都要还。只要我秦思在一天,就定然会撑下去,要你们血债血偿。   眼中散发着坚定的锋芒,秦思脸上的轮廓有了点点看似坚韧的线条。她脚下一转,朝着京城方向而去。   ……   秦思一路往前,却因为心急,绕过了隶属于泸州的昌平镇。泸州在京城与齐州之间,她独身上路需要耗时不少,更何况,她现在走官道并不安全。被人发现她没死,被抓走是小,连累爹爹再背上欺君之罪是大。   除了泸州,尚有一条小道能到京城,只是较为偏僻,地势极难,但路程较短。   路道再难,又哪里拦得住她,秦思擦拭着额头的汗滴,路道两旁的密林杂草都入不了她的眼。眼眸中好似蒙上一层迷雾,只有中间一条蜿蜒的路,朝着那个血色帝都而去。   路上鲜少有行人,秦思没了力气,却依旧忍着腿上的酸软往前迈步着,丝帛面的鞋子已经被泥泞的积水沾湿了,冰凉的脚趾已经没有的知觉。肩上背着的那些干粮沉甸甸的,可她却不悔走了这一条路。   脚底尖锐地疼痛袭来,让她往一旁歪了歪身子,细碎的石子滚落到一旁,好似沾染了血迹点点。   靠在一旁的枯树上,秦思的背上有淡淡的踏实感蔓延开。   滚滚车轮声,从远处而来,秦思挣扎着抬眼看去,一辆较为花哨的马车从远处疾驰而来,挂在马车死角的绣球随着风跳跃着,秦思眉心紧了紧,这地方,怎么会有马车。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包袱里的匕首,那是现在唯一能让她安心的东西。   那马车呼啸而过,秦思紧绷的身子才松了口气。她凝着眉,忍着脚下的痛,继续往前走着。不知是否她耳旁声音回转,分辨不清了。那马车辗转的声音明明远去,又为何越来越大。   眼前恍惚,等到秦思打起精神抬头,那马车已经停在了她身前。   秦思敛神相对,那马车的车帘被挑起,一朵绚丽的牡丹落在了眼前,那牡丹修在袖口,艳丽非常。柔美的手指渐渐伸出,一张倾城之脸在秦思眼前放大。果真是牡丹才能配得上她……   “这位姑娘独身一人是要去哪儿?”脆如黄鹂的声音温柔如风,让秦思不免生了几分亲近。   亲近之余,秦思疏离一笑,摇了摇头并不答话。   那女子并未有丝毫不悦,反而是看了看前头的路,婉转道:“这条路一直往下才会有岔道,想来我能顺道带姑娘一程。这天色不早了,若是有个差池可就不好。小女子一番心意,还望姑娘莫要推辞。”   “这……”秦思心头知晓,能有人助她去京城自然是要快些,可是,此人的出现为何这么奇怪,怕是太过巧合了。   那女子一笑,低声说道:“姑娘可是不放心我,我不过一介女流,又能为难了姑娘不成。我现居苏州,前些日子回了一趟老家,今日与姑娘相逢也算是缘分,若是姑娘实在推辞,便当是我自作多情了。”   这话一出,秦思再推辞便显得太过了,想了想,秦思便敛衽一礼:“那多谢姑娘了。”   秦思被带着上了马车,轱辘轱辘的声响渐渐在荒无人烟的小道上消失了。   “姑娘身上的衣裳都湿了,这是我的,姑娘若是不嫌弃便换上吧。”那女子从角落里翻出一套衣裳给秦思,秦思已然承了她一份情,也就干脆接过,衣衫上沾染了过重的香粉气息,让秦思不禁窒息片刻。   “有劳姑娘了。”秦思靠近车中的火盆将外罩的衣衫褪下,方才并不觉得冷,此刻四周一暖,秦思才发觉下肢已经冻僵。   “我叫青墨,这姑娘姑娘的叫唤,倒是太生疏了。”那女子倒了一杯热茶递给秦思,魅惑人心的笑意让她有些不自在,可女子收回眼色时,那点点清澈温润,却让秦思蓦然想起了叶筠一。   “我叫秦……青。”秦思险些说出真名,心神一凛,将娘亲的名字套用上,算是应付过去。   青墨笑着颔首,眸子里一派平静,她并不与秦思多说话,见秦思吃了些东西,便拿了薄被递去。随后安然靠在软垫上,阖上美目休憩了起来。   秦思也着实累及,她缓缓靠在了身后的马车内壁上,四周的暖气烘得她睡意缠绵,终于,也是沉沉的睡了过去。这一睡,秦思便睡得极沉。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秦思醒来之时,头痛欲裂,她伸手欲撑着身子坐起,却发现手中被铁链锁住,根本动弹不得。那铁链相撞的声音让她心中漏了一拍,她还是大意了。   “你醒了?”身侧一道声音传来,秦思转眼看去,正是青墨。对上秦思眼中的锐利,青墨歉然一笑,身子微微一动,双手也被铁链束缚住。   “这是怎么回事?”秦思见青墨亦是被抓住,眼中的怀疑之色消散。   “对不起,怕是我连累了你。若是你没有上我的马车,也不会被抓来了……”青墨眼中闪着微微流光。   这话中意思不明,秦思皱眉问道:“是谁抓了我们来,我为何什么都不记得?”   第五章 有女兮青墨   “我醒来的时候便在此了,方才模模糊糊,好似听见有人说我们中了迷香,想必是这一带的山贼所为了。”青墨眼睫缓缓而动,眸子流转间说道。那轻轻的话语如低声诉说,让人心疼。   秦思并未怪青墨之意,既然不是冲着她来的,那她也就放下了五分担心。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如何逃出去。   秦思见青墨似乎强忍着害怕,不禁想起了忆卿与天官,心头的坚硬痛了痛。她打消对青墨的防备,才抬头打量着所处的地方。   这是一间很小的柴屋,角落里堆放着些许柴火,而门外却很安静,撑着身子退到角落里靠着,秦思凝神听着外头的声响,却只能听到点点山中特有的声音。   不明情况,秦思只能安静的收拢膝盖,她的包袱不知去了哪里,随身带着的匕首也不见了。看样子,只能见机行事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柴屋外渐渐有了脚步声,秦思睁开眼,不动声色与青墨对视了一眼,青墨眼中有着恐慌,肩上的发丝颤颤着滑下。   “莫怕。”秦思轻声安慰着。   等到有人推门进来,秦思才看向门前。那刺目的光让秦思眼前闪了闪,随即便看着二人的身影走近。   “你们倒是醒得快。”说着,一个穿着布衣的大汉立在身前打量着她们。   后面紧随着的一个樵夫打扮的人,那人的目光胶着在她们脸上,露出了满满笑意:“大哥,这两个女人姿色不错,能卖不少银子吧……”   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往秦思的脸颊处摸去。秦思扬眉怒目而视,在那樵夫呆愣之时,秦思往一旁滚了一圈。   “你们要银子,容易,不过卖了我们却是最蠢的办法。”秦思将瑟瑟发抖的青墨挡在身后,仰首对着大汉道。   青墨见状,急忙点头:“是啊,你放了我们,我给你送很多很多银子……我马车上就有,你们拿去吧。”青墨靠近秦思,与她紧紧挨在一起。秦思身上寒意很浓,却没有青墨那般的慌乱。   “哈哈,你说你马车上的银子,哈哈,那早已经是我们的了。”那大汉捧腹大笑,对青墨的愚笨而笑。   秦思示意青墨别再开口,她靠着墙壁站起身来,浅笑道:“你们若是只要钱财,那我们小姐自然是有银子给的。但是你们若是指望要其他的,只怕你们没那个命。我们小姐身份尊贵,等到我们的人找来,你想要活命都没有出路了。”   大汉有些犹豫的模样,他细细看了秦思几眼,皱眉道:“那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秦思垂眸一笑,眼中是飞快的思虑,她是弄不来银子了,她斜瞥了青墨一眼,青墨这下子却一直沉默着。看来,只能先拖着了时辰了。   “这个自然不能和你说,去把你们当家叫来。”秦思对着大汉,试探地丢出一句话去。   那大汉立马回话道:“什么当家?我就是老大。”   秦思心中暗喜,看来是高估他们了,她不动声色的模样笑道:“你莫非是要说,这堂堂一个山寨只有你们两个人。真是笑话……”   “你敢胡说八道,老子撕了你的嘴。”樵夫模样的人分明比大汉还要生气,他冲上前来朝着秦思便是一个巴掌。秦思并不躲,生生接了下来。   秦思的脸被打偏过去,唇角撕裂般的疼痛,口中甚至能尝到一点苦涩的血腥味。双手被铁链锁着,动弹不得。秦思任由发丝搭在眼前,挡住了她的笑意。   大汉冷哼一声,看了看一直缩在一旁的青墨道:“我们自然不止是两个人,不过,有事跟我说就成,要是跟大爷耍花样,小心你的脑袋。”   大汉说话时,秦思别着脸,目光偏着将樵夫的神态收容眼底。随即往后退了一步,好似被大汉的话吓住。   “你休要伤我们性命。。你拿纸笔来,让我们小姐写一封信,你们拿着信去领银子,银子到手了便放我们走,如何?”秦思直视大汉,目光中的怯怯然让大汉与樵夫相视大笑。   樵夫很快拿了纸笔来,青墨手中的铁链被解开,身后被尖刀抵着,瑟瑟发抖手艰难地写完了一封信,可在落笔写地址的时候,青墨却分明停了下来。这一瞬停顿让大汉起了疑心,他将青墨的脖颈掐住,厉声道:“怎么,你莫非是连家在哪里也不记得?还是在想怎么骗我们?”   青墨吃痛,眼中满是泪光,先前的那份温润化作水波潺潺,涌向了那双清水眸子。秦思低低一叹,若不是自己见过更加凶险的场面,怕也是会这般害怕吧。   她冲上前解释道:“我们小姐常住在外地,这才需回想一番,若你拿去的信是假的,到时候吃亏的还是我们。我们人都在这里,难不成想自讨苦吃么?”   秦思的话有理,那大汉将青墨双手再次锁上,重重将她推到角落。之后,才一把抓过秦思,将她按在墙上:“既然你花样这么多,不如就你来写吧。要是拿不到银子,我第一个杀了你。”说着,大汉拿着刀往秦思腰间逼了逼。   接过笔,松了松被束缚得太久的手腕儿。秦思利落地在纸张上写下一行字,那大汉接过去,冷笑一声便松开秦思,带着樵夫出了柴屋。   或许是他们一时大意,竟然忘了将秦思的手捆上。秦思凝神不语,直到听着那脚步声渐行渐远,才吐出胸中浊气。   秦思回头时,青墨正盯着她,好似在打量什么,眼中一抹光亮闪烁着,又终究慢慢平和下来。秦思上前试着解开捆着青墨双手的铁链,却无从下手。   “妹妹还是莫管我了,你快些跑吧。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青墨说着,往一旁侧身躲开秦思的手,微微蹙着的眉将柔媚掩盖。   “青墨,你既然叫我一声妹妹,我又怎能弃你于不顾。你莫怕,他们只有两个人,一个人带着你写的信进京城,守着我们的只有一个人,我们想想办法,总归不会坐以待毙。”   秦思将脑中的打算说了出来,青墨却只是皎然一笑,摇了摇头。   “妹妹你足够聪明,可是要与敌人相对抗却是需要三样东西。”青墨的话勾起秦思的心绪,她挑眉看去。   青墨继续说道:“姐姐也不瞒你,我本就是青楼女子,见过的事比你多上许多。有太多的人背负着仇恨和不甘,就好比我们,若是有机会,我必然不会放过这两个臭男人。可是我有心,但还缺了能力与时机。”   心,能力,时机。   青墨的话说着当前的状况,却让秦思不禁联想起自己身上所背负的东西。她要报仇,有心,可是其余两样,她却没有。   甚至,她还不知道,真正与她有深仇的人是谁。   积蓄已久的力气好似在这一刹那,便被青墨的一句话给抽干。她并非是无知,只是当那仇恨的火红铺面打来,她哪里还有心思去判断。   “妹妹,你怎么了?”秦思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青墨蹙眉问道。   秦思回神过来,只是苍凉一笑:“我没事。那依青墨姑娘看,我们该如何?”   “我以为,时机是有了,可是你我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总归也逃不了。以卵击石,自寻死路。”青墨叹息道。   青墨的话时而柔软,时而锐利,却句句都刺在秦思的心防上,她明知道,青墨是说着眼前的事情。却控制不住的想到自己。   “若是我能杀了门外那个人呢。”秦思此语好似在给自己找寻一丝力量,她摇了摇头,将脑中的杂念抛开,现在出去才是当务之急。   青墨的眼色一变,随即笑出声,脸上格外明媚:“妹妹是在说笑吗?你可有东西能当过那刀剑,没有兵器的战斗,如同找死。”   这话重重击打在秦思心头。   “借姑娘的钗一用。时间紧迫,那人一去一回怕是只有半日的功夫,只是此事还需姑娘帮忙。”秦思眼中颇为平静,她伸手从青墨头上拿下一支钗,那钗头尖锐,可当兵器一用。   ……   “来人,来人啊。”   “快来人。”   一阵急促的叫喊声从柴屋里泻|出,过了许久,才有一道不耐烦的推门声轰隆响起。来人是樵夫,秦思听见声音不由心里一松,是他最好。   “我家小姐病了,全身发烫,你快弄些水来。”秦思对着他便是一声大喝,樵夫一愣,正要转身之时却上来了脾气。   “哟呵,你还使唤起我来了?病了?那就病着吧。”说完,樵夫便要出去,转身时,他好似想起什么,眼角的狐疑让秦思心中一动。   “小姐……”秦思看了看青墨,大呼着,等到那樵夫转头去看青墨的状况时,秦思拿出金钗往他的脖颈处刺去。   秦思小有些身手,先前是刻意装作无还手之力。现在动手,下手极狠。   那樵夫被金钗划破了喉咙,他抽出刀便要想秦思砍去,秦思退后一躲,伸腿踢散了一旁的柴禾,樵夫又抬起刀。那声音让他误以为秦思要跑到柴禾处,于是他一刀追去,向秦思身前一尺处砍下。   第六章 随汝下苏州   秦思缓缓一笑,她等的就是他中计。   她握着金钗,在樵夫错身向前时,又是一道重重地刺,秦思看着那红色流淌开,看着那樵夫倒下。她杀人了……   虽然不惧,心中却乱。   她愣神片刻,才摸出钥匙打开了青墨手中的枷锁。青墨蹲下身子在那樵夫鼻下一探,咬唇道:“他死了……”   “快走。”秦思冷静地说着,可颤抖的手指确实泄露了太多太多。   出了柴屋,外头还有一间茅屋,秦思带着青墨进去,将她的包袱和青墨随身的东西找了出来。匆匆跑出一段路,秦思才发现,她们所在的只是一处荒僻的山林。   夕阳的余晖散满了遍地,冬日的太阳好似很远很远,那一团如火似血,让秦思眼中一润。   “妹妹,你怎么了?”青墨拉着她,关切之情浓厚。   “我只是觉得,那樵夫也并非是大恶之人……”秦思见过生死,却是第一次杀人,心中的震撼是旁人所不能察觉的。那点点的刺痛在心头哽住,上下不得。   青墨停下脚步,拉起秦思的手。秦思的手指在夕阳的余晖中摊开来,细细的纹路在手中蜿蜒。青墨沉声道:“妹妹,人生在世总有太多变故,你对人忠心,也许会惹上杀身之祸;你对谁好,他却不一定领情;你心中怀着仁慈,也许人家的刀已经架在你仁慈的脖子上了。那个樵夫不死,死的便是我们。怪只怪,他们小看了我们,也自视过高。”   话音落下,青墨腰肢柔软不已,缓缓朝前走去,秦思似乎感觉自己的心正慢慢的结冰。   自视过高?是在说她吗?秦思腿上一颤,没错,她的确自视过高。   她想去京城,可去了又能做什么。她不再是骠骑将军的女儿,不再是世子妃。无权无势,她能够做什么……   如果一切都不能,她又能做什么……   脚下的步子僵硬无比,下山的路上,若非青墨几番提醒,她怕是会摔了下去。等到夜色沉了下来,她们二人已经走到了山脚下。不远处对着的,是两条岔道,一边是通往京城,一边是直指苏州。   “你是谁?”秦思眼光中带着点点尖锐,直指射向青墨。   青墨笑了笑,妩媚之态浓重,她嗔笑道:“妹妹这是问的什么话,我说过了,我叫青墨,是苏州青楼女子。怎么,妹妹不信?”   秦思对上青墨的笑,话语中更是笃定:“我信你,可我也知道你不简单。”一个人若是慌乱,那么有诈,可是一个人的镇定太过,那是更大的漏洞。这个青墨,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风尘女子,可是她的谈吐举止没有一丝风流气息。而她所说的话,每每有所指,并且都与秦思有关……   一次可以是巧合,但三番两次就只能是刻意了……   “妹妹这就误会我了,我若是要对你不利,何须等到现在?”青墨微微摇头,那笑带着些无奈,让秦思心头不畅。   “那你对我所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秦思一手负在身后,指尖紧紧挨着那冰冷的匕首。那些话想来想去,内涵太深,并且句句都是对准秦思的。   青墨好似知道秦思的心思,她缓缓吸气,带着滴滴沉重道:“既然妹妹看出来了,姐姐也就直说了。我在风尘中打滚,看人识色自有根据,妹妹你一看便是有仇怨在身的,你要去京城,那你的对手一定不弱。你救了我一命,我又怎么能眼看着你去送死?”   闻言,秦思一怔,这个女子好生厉害。   “你若是想去,我也不拦你,只是你要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自己大可以考虑清楚……若是妹妹没有退路,我倒是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青墨的话音刚落,秦思便反问道:“那依你的意思,我不该去京城,转道随你去苏州才是良策?”   “去不去苏州自然是看妹妹自己的打算了。不过,我虽然容身青楼,可护着妹妹周全还是有的。等到妹妹有能力成事,自然随时能够离开。”青墨身上疑云重重,可秦思却在看见她眼底那一抹云淡风轻时,选择了信任。那藏在眼底深处的一份温润,实在太像叶筠一。   “苏州……”   低声在心头悄悄念着,秦思的唇瓣带着点点凉意。现在去京城确实是不智之举,“秦思”已经是个死人了。叔父那边没有消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若是此去苏州能找到他,那就能寻到师父,说不定他们会有办法……   眼中眸光深深,好,齐仲天,你将我秦家作为棋子,却不顾死活。以鲜血来铺垫那高高在上的皇位,那么我定然会在那让你付出应有的代价。   “好,我随你去苏州。”秦思的这个决定无比沉重,可她也明白,只有让自己有实力,才能在其中周旋。迈步走向苏州方向的时候,秦思停下脚步,回眸望着北方。眼前好似有着无尽的雪花,又好似有着那个并不宽敞的客栈。   筠一,我走了,从今往后,秦思不再有情。我的心里,只有为你留下的一角,却不知此生还有没有情爱再生的时候。   ……   那片片破碎的冰冷载着秦思的决然和对未知的坚定,融在了空气里。飘荡着的清冷缓缓归入京城,而在京城里,叶筠一心头一酸,酸涩让他险些眼中涌出莫名的东西。   阿离,你在哪里。   为何我追着来了京城,你却依旧不在……   叶筠一自然是不知道,只差一点,差一点秦思便要来京城。他的目光里柔情熠熠,好似再也容不下旁的东西。   “世子爷,太子殿下有请。”身后一个内监轻声唤着他,叶筠一这才想起,他现在是站在太子府门口。跨过那镶金铜槛,叶筠一脚下一重,迈进这一道门,他便不再是从前那个叶筠一了。   直到入了内堂,他才收回心神来。   “参见太子殿下。”叶筠一屈膝跪下,至此,他便是太子下臣。   齐仲景病弱的脸庞上带着笑意,叶筠一啊叶筠一,你总归是要站在我这边的。   “快快起来,你我何须如此多礼。”齐仲景伸手去扶叶筠一,目光在那张脸上流连。叶筠一五官丰朗,与齐仲景有几分相同的韵味。齐仲景不禁想着,若是自己不是这病弱之躯,是否也能像他一般。   叶筠一避开齐仲景的手,沉声道:“不可,从前微臣只是忠于正统,不助其余皇子。现在是太子下臣,替殿下清理障碍。所处身份不同,礼节自然也不同。”   “好。”齐仲景放下心中的担心,他不动声色敲了敲一旁的案几。躲在暗地里的暗卫听见声音,轻轻退下。如果叶筠一方才有一点大意,齐仲景便不会容下他。   齐仲景再次挥手赐坐,叶筠一才起身坐下。   “你有几分把握将三弟的势力给灭了?”齐仲景端着茶盏,出声问道。   叶筠一并不犹疑,他稳沉一笑:“殿下,微臣自当尽力行事。三皇子并非正统,自然是越不过殿下去的。”   “是吗?那为何父皇对他这般刮目相看?”说起齐仲天,齐仲景的眼里便是通红一片。他如何不恨,分明他才是太子,就因为他身体不好,所以罔顾他嫡子的身份,栽培齐仲天么?   叶筠一小心回话道:“殿下多心了,有时候站在巅峰不一定是好事。”   “哦?你这么尽心帮我,甚至用到了风远侯的势力,就一定相信孤会赢?”齐仲景心性多变,乖张之极,繁复的问话让叶筠一不敢放松。   “不,殿下无论胜算多少,微臣都会帮你。”叶筠一拱手答话,双眸并不看向齐仲景,很是谦卑。   齐仲景放下手中的茶盖,冷笑道:“就为了让孤救秦家?就为了秦思?”   话中的轻视之意让叶筠一心头不悦,他抬眸说道:“殿下,她是微臣唯一所求,也是微臣心中最为珍视之人。”   虽然没有一句不满,可话中的维护清晰无比,齐仲景见状,眼中反倒多了一丝亮光。   “可惜,她已经死了……”   叶筠一被这冰冷的言语所伤,他看见了那张告示,亦知道忆卿替秦思而死。想到忆卿,他是愧疚的。这份愧疚显现在他脸上,让齐仲景微微颔首。   “纵使她不在了,我也要还秦家清白……”叶筠一将心头的情绪掩埋,声音嘶哑而低沉。   “好,孤答应你,事成之日,秦家定然还是功臣之族。”   齐仲景心中的喜色逼起脸上的红润,等到叶筠一退下,他才轻声笑了出来。好啊,真是好。好一个叶筠一,好一个秦思。   他的笑声越发地大了起来,传到了门外,守门的内监心中颤颤发麻。   而齐仲景却突然猛烈咳嗽起来,以手捂住唇角,口中的腥气逼人,那一点腥气从口中飞溅出来,染红了杏黄色的衣袍。   “殿下,属下已经将消息发出去了。世子不会怀疑到你头上,反而会去找三皇子麻烦。”一道暗黑色的影子出现在内堂的角落,幽幽声音传来,齐仲景点了点头,那影子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齐仲景紧紧捏住拳头,拇指上的扳指吱吱作响。   ……   第七章 春花秋月楼   京城的风,紧致得让人无法呼吸。而在前往苏州的路上,却是平坦一片。干净的天空下,是渐渐笼罩而来的阴霾,谁也不知下一步会是深渊还是平地。   雇了车,秦思与青墨在滚滚烟尘里下了苏州。   这是秦思第一次到苏州,在马车之外,苏州软语缓缓入耳。秦思睁开眸子,这里的气息果真与京城不同。   “快要到了。妹妹将这个戴上,毕竟是风月之地,妹妹的样貌怕是会招惹麻烦。”青墨从衣袖中拿出轻纱一片,秦思安然接过,将绝美容貌隐藏在轻纱之后。   车轮渐渐停了下来,青墨掀起左侧的布帘子,五个大字在红色的纱帐后若隐若现。秦思扬眸看去,春花秋月楼,这便是她往后要呆的地方了。   “妹妹,下车吧。”青墨挽着秦思的手,与她一同迈步进去。   时辰还早,青楼的烛火未明,推门而入,只有静谧片片。大堂里有着与青楼之地不符合的华贵,每一桌一椅,每一道梁木,都不是凡品。而待秦思收回打量的目光,楼上一声门响,一个妆容精致却精神不大好的妇人走了出来,年纪估摸在三十上下。   身侧的青墨上前轻轻福身:“见过妈妈。”   那老鸨看见青墨,收起嘴边的哈欠,满堆着笑拉起青墨,眼中闪着金子般的光:“我的乖女儿,你可算是回来了,家里可是安顿好了?”   “妈妈放心,青墨将家中的事情都安顿好了。这几日不在,可是辛苦妈妈了。”青墨甜着喉咙说着。   老鸨捂着唇笑着,眼眸一转,将目光落在了秦思身上,她往前走近,细细看着。   “女儿啊,这位是?”   青墨笑着将秦思往前拉了拉:“妈妈,这个妹妹是我在途中遇上的,我想留在身边,还请妈妈应允。”   老鸨伸手抬起秦思的下巴,秦思往后稍稍一退避开。   “怎么?不让看,到我们这儿是青楼,你挡着脸能做什么。”老鸨拿着香帕擦拭着指尖,鄙夷之色让秦思眼中厉光一现。   “这个,妈妈,这个妹妹是不卖身的。若是妈妈觉得不方便,月钱从我这里拨吧。”青墨挡在秦思身前,很是维护。   老鸨见状摇了摇头。青墨是她的摇钱树,为了一个丫头落下小气的名声可不值得。她拿起香帕在脸上擦了擦,随口问道:“叫什么名字?能做什么?”   “秦思。”青墨快口回答,让秦思猛地一震,她分明告诉青墨自己叫秦青……秦思攥紧手,杀意从心头迸起。   “秦思?”老鸨皱眉,脸上铺满的白粉被褶皱压得往下落下些。   青墨却在秦思的烈焰目光下摇了摇头:“不是,是琴师。青儿妹妹弹得一手好琴,配上我的歌是最好不过了,定然能为妈妈招揽更多贵人。”   老鸨一听,眼中顿时燃起了火光,她拉起秦思的手看了看,微微点头:“原来叫青儿……好,既然是青墨说了,便留下吧。”   青墨笑着拉过秦思,对着老鸨的背影道:“多谢妈妈。”   等到老鸨打着哈欠回屋,青墨冲着秦思一笑:“走,我带你四处看看。”   “青墨姑娘难道不怕我不懂音律?”秦思清冷地说着,这个青墨身上有太多的谜团,就算对她无害,也不可大意。   “我方才想着妹妹姓秦,才一时随口说的琴师。我瞧过妹妹的手,骨节修长,定能弹得一手好琴。就算妹妹不会,我也能教你。只是……”青墨的答话无意中在解释,可秦思却从她的咬字间发现了破绽。这个女人分明就知道她的身份,那为什么还要带着她来苏州?又有什么目的?   “只是什么?”   布上台阶,随着青墨回到她的房间,秦思问道。   “只是妹妹将来还要离开这个鬼地方,用了真名可就有辱名节了,还是不说姓氏的好。”青墨关上房门,面色沉稳地交待。   秦思在青墨房内看了一圈,正色道:“你帮我是为什么?”   窗柩被风吹得作响,淡淡的清新卷走了屋内过于沉重的粉香。青墨含笑听着,袅袅走到窗前,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叹息着道:“我欠你一条命,便不会害你。若有我帮得上忙的,你但可直说。”   “嗯。”   秦思的稚嫩早在一日复一日的打磨中褪去,而现在的秦思,是坚韧的蒲草。   秦思心中清楚,青墨定然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是青墨的目的,她不知。不过也无妨,师父曾说过,人生便是棋局,爹娘亲人也罢,金兰好友也罢,相知相伴者也罢,每一个走入你周围的都是棋子。在自己的棋局上,要纵横相观,择而行之。而跳脱之外,你便是旁人的一颗棋子。无论何时何地,静心走好棋便是正道。   青墨对她没有杀意,想来是想利用她。   既然她已经入了青墨的棋局,在胜负定夺前,又为何不能将青墨也当做一枚棋子……   秦思望着不远处摆放着的古琴,唇边淡淡勾起笑意,而青墨却刹那间失神。对视之中,两名绝色女子心中自有计较……   华灯初上,春花秋月楼里热闹了起来,莺声燕语此起彼伏。青墨梳妆罢,精致无双的面容与玲珑的身段着实勾人。拨弄着收下的细弦,悠扬的琴声从指尖滑出。秦思垂眸,掩饰住心头思绪,在琴声中夹杂了一些青楼的脂粉香氛,与这风尘软语如出一辙。   青墨抚着搭在胸前的发丝,侧耳听着秦思的琴,眼中有着点点动容。她是歌姬,最明白弹琴者不能自知,琴音初闻如红尘靡靡,可最深处,却是柔情万丈。   “如何?”秦思一曲毕,收回泛红的指尖,挑起眉梢问着。   青墨尚未答话,房门便被敲开,扭着腰身进来的老鸨便拍着手笑道:“哎哟,弹得好啊,青墨丫头,你这可是给咱们楼又找了个宝贝。不过可惜了,是个清倌儿。”   “多谢妈妈收留。”秦思盈盈一拜,算是见礼了。   老鸨儿这厢夸完了秦思,才想起青墨的事情。拍了拍胸口,才慌着拉起青墨,一边打量一边说着:“我的祖宗,知府家的张公子可是天天来候着你,今儿听说你回来,非要见见你不可。你收拾收拾便赶快下来吧,啊……至于青儿,你今日先跟着看看,明日登台。”   说完,老鸨便离开了。   青墨摇着头,将头上的珠花正了正:“青儿,你放心,我必定不会让你吃亏了去。”   ps:   陌陌在写《宫囚》的时候曾去参加一个比赛,然后3月要去武汉上一个月的班。现在要准备各种出行事宜,学校和家几头跑。还有毕业论文综述过段时间要交。所以特意在这里呢,给大家打个商量。明天起的单章字数都稍微少一点点,但是不低于2K。(仅仅5天)然后欠下的5000字呢,3月的时候补回来。我咬咬牙,答应3月补给大家7000字。行不?   没有呼声……好吧,我当大家答应了……欢迎3月监督……   爱乃们。。。   我是不断更的好孩纸,求票票,求脚印……求花花,花花在哪里?伸出你的手,拖着你的脸,微笑……   第八章 云想衣裳花想容   秦思笑着轻哼,知府公子,或许待在这里也并非无用呢。若是她记得不错,这个苏州知府是太子的人。棋子,棋子,我便要让你们的棋子为我所用。   “无事,我陪你下去吧。”秦思将脸上的面纱又加上了一层,陪在青墨身侧往楼下走去。青墨背身相对,眼中亦是深意模糊。   走过楼梯转角,便是一片喧腾的酒色沉迷,而在青墨出现时,那阵喧腾有一瞬的安静,随后越发卷土而上。青墨步伐稳沉,只是在听见那声声高喝时笑意更浓。   不待青墨落地,一个儒生打扮的男子便冲上前来,将青墨牢牢抱住,青墨脸颊一红,退开去,眼色却是无尽的魅惑。   “青墨这几日身子抱恙,今日只能唱一曲,还请各位能够怜惜青墨的身子,莫要怪罪。”青墨的面色堆砌着面具似的柔媚,秦思站在青墨身侧,目光在大堂中游走,直到看见一个打扮富庶的公子哥,才收回目光。   “也成,十日前你答应与我喝上一杯,今日可是要兑现诺言的。”那公子哥笑着,眼中贼亮贼亮的闪光。   青墨嗔笑着点头,随后站到花台之上。   婉转的乐曲从丝竹管弦中起伏而出,青墨红唇张合间,歌如黄鹂。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比翼双飞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连理共结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表示改用了。)   哀怨之色在青墨的嗓音中流转,勾起无限的深沉。而青墨的落寞神色更是惹人怜惜,待到她一曲唱罢,鼓掌喝彩之声不绝于耳。   青墨提起衣袖,半遮住脸颊上的绯红,步下了花台。她一下台便被许多人围住,青墨出言婉拒,随后将秦思拉住,这一动作,让旁人将目光转向秦思,纷纷好奇地问了起来。   “这是新来的姑娘?”   “这身段倒是不错,就不知道这张脸长得怎么样了。”   说着,便有人伸手要拉下秦思的面纱,青墨挡在身前拦住,尴尬为难之色犹带着委屈。坐在一旁不曾出声的公子哥重重一拍桌,大堂顿时安静下来。   “青墨姑娘,我送你上楼。”   不愧是知府公子,一句话便压下了所有的混乱,青墨娇弱一笑,半靠着秦思上了楼。青墨并不迎着男子进屋:“张公子,今日青墨实在身子不爽,明日,明日青墨陪你喝三杯如何?”   说话间,青墨眼眸扬起,勾得张公子心神荡漾,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他点了点头,甩开手中折扇便下了楼。   青墨回屋,草草洗干净了脸上的脂粉,瘫软在塌上:“妹妹,明日我让张公子入屋,你可需我做些什么?”   秦思稍愣,随后淡然下来,亦不拐弯抹角,她坐到青墨身侧,贴着耳低声言语……   次日早晨,在春花秋月楼尚沉浸在睡意朦胧中时,秦思便同青墨打了招呼要出门去。她不让人陪伴在左右,只说是要在苏州城里转转。青墨总归不大放心,差了贴身的一个婢女跟去伺候。秦思想想,苏州地方不小,万一迷了路便不好了,于是也不再推辞。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一说也不是泛泛而传。秦思在苏州最繁华的街道上转悠着,心中暗自想着。这苏州不如京城庄重,却自有小家碧玉的婉约,无论是林立的商铺,还是脚下青石路,都自有一番韵味。   “青儿姑娘,这长平街(长评?我有这么求长评咩?)没有买不到的东西,像这个五芳斋的小吃是青墨姑娘最喜欢的,而且特别难等。还有前面转角的胭脂铺,里头的胭脂水粉是一流的,就算是京城也买不到。”跟在秦思身边的那个婢女,原本很是安静,秦思与她闲聊了几句,却打开了话匣子,现在兴致勃勃替秦思介绍着苏州城里的玩意儿。   秦思便听着,时而颔首答上几句,也并不去看看新鲜,一双眸子四处看着,在长平街两边的招牌上徘徊。   那婢女见秦思兴致不高,说了一会儿也就不再开口,而是放慢步子跟在秦思身后。   街道两旁的招牌各式各样,秦思看得不禁眼花,可是这也是她唯一能够寻到叔父的办法了。她从未问过叔父是做什么买卖的,她只是听闻爹爹提过,叔父甚爱书法,他的店铺招牌便是自己写的。当时,秦思还闹着让爹爹找出叔父留下的墨迹,端看了许久。   眼看着长平街就要走到头了,秦思不免着急,脚下又快了些。身后的婢女小跑着跟上,口中唤着:“青儿姑娘,你是要找什么?”   秦思左右扬起眸子,听闻婢女的说话声才不甘回头。回眸一眼,一块牌匾让她有些眼熟之感,云想庄。秦思眼中一柔,有了些期盼之意。方才大意了,这个云字颇有特色,饱满而带着些潇洒,与叔父的字迹很是相似。   “姑娘原来是要买布做衣服啊,眼光可真好,这云想庄的衣裳剪裁新颖,只是贵了些。楼里没几个姑娘穿得上……”婢女随着秦思走向云想庄,低声解释着。   原来是绸缎庄。   “是吗?那我可要好好看看了。对了,青墨姐姐喜欢吃五芳斋的糕点,我们既然出来便带一些回去,要不你去给姐姐买着,我看看料子便去寻你如何?”秦思站在们边,随手拿起一匹绸缎,细细抚着那存存凉滑。   婢女略有犹豫:“可是姑娘若是走失了路,奴婢就不好交差了呀。”   “这一条笔直的道儿,我都能走丢不成?”秦思浅浅一笑,那婢女才应声离开。   秦思等到婢女走远,也不再看摆放在木桌上的布料,而是直直走向掌柜的。   “掌柜的,我想问问这个招牌出自何人之手?云想衣裳花想容,是个好名字。”秦朝安就算是云想庄的东家,也是藏在幕后的,秦思自然不好直言相问了。   第九章 离离原上草   秦思的问话让掌柜一愣,随后笑着回道:“这位姑娘作何要问这个?”   “这招牌上的字迹写得真好,小女子鲁莽了。”秦思不直接深问,而是退后一步。   “这招牌是我们东家的一位朋友所写,看似平常却是带着许多深意,难得姑娘好眼光,好眼光啊。”掌柜的很是高兴,秦思谦逊一笑,口中喃喃道:“我亦是爱书法之人,不知何时能见见这位高人请教一番……”   那掌柜略略皱眉,再看了看秦思真挚的神色,随后顿了顿道:“这可不巧,前段时日,我们东家的朋友出外游玩去了。”   秦思带着可惜一叹,过了良久才出言:“不如这样,我留下一字,若是你们东家的朋友回来,帮我转交给他如何?”   “这个……好吧,那你写吧。”   掌柜的拿出纸笔递给秦思,秦思落笔时稍稍改变了笔迹,在宣纸之上落下了一片草色青青。而在最下边,写下一句“云想衣裳花想容,风恋青松泥恋尘”。(自己随手写的,表拍砖)   世上知道她叫“阿离”的不多,但秦思也不敢直接留下名字,只能想出这办法来。   离离原上草,以草来的想诗,便能得到阿离二字。担心叔父认不出来,秦思写下那一句诗,只盼叔父能想到娘亲的名讳上。   “有劳掌柜的。”秦思小心翼翼将手中的宣纸递给掌柜,便匆匆离开了云想庄。   那掌柜的琢磨了一会儿,将纸折好,招了招手让小厮送出去……   小厮出了长平街,几个折转,走到一处高院后门前停下。他在门上先重后轻地叩响三声,候了不久便有人开门让他进去。这是一处安静的院落,只是四处摆放着的娇贵花朵让人明白,这不是普通的院子。   走到一处厢房前,小厮将手中的东西交给总管模样的人便离开了。走出几步再回头,只看见一名男子背对着光,修长的手指将那纸张打开来。   小厮仓皇离开,厢房之内却是响起了笑声。背身而坐的男子不断轻笑着,手指捏着的纸张缓缓坠下,铺平在地上。一杯滚烫的茶水泼下,离离青草被水渍划开,只有青黑色一片。   “主爷,会是谁拿着这个来寻秦朝安呢?”总管在一旁躬身问道。   男子冷哼一声,余光在纸张上瞥了瞥:“不管是谁,只要与秦家有关,便是敌人。上头让我们抓住秦朝安这条线便是要将秦家的脉络探个明白。你交待下去,下次见到这个女子,一定要将人给我留住了。我倒是要看看,是谁在我的地方放肆。”   “是。”   ……   秦思心中想着,就算此举无回应也无妨,至少她知道叔父生意安好,没有收到牵连。等过几日,她再来打探消息。   了了一桩心事,秦思脚下飞快,到了五芳斋寻着婢女,便赶忙回了春花秋月楼。回到楼里,秦思竟然背上生了汗,她轻笑着解开轻纱,往里走去。   青墨坐在铜镜前梳妆,闻着熟悉的香味儿不由放下木梳,回身道:“青儿妹妹倒是有心,还给我带了东西,我最爱吃这芙蓉糕了。”   “我哪里知道,是奴儿告诉我的。”   青墨散着头发,袅娜地走到桌前,细玉葱葱的手指捻起一块糕便往嘴里送去:“没白疼这丫头。”   一盘糕点吃了大半,青墨才打发人收拾下去。她拉着秦思道:“青儿,今日逛得如何?”   对青儿这个名字仍旧有些陌生,秦思过了会儿才答话:“苏州的确不逊于京城……”   “是啊。妹妹既然来了,便放下心带着,我虽然家道中落流落风尘,却也是信命的。命中注定,你要离开的时候,我可是留不住的。”青墨打趣着,秦思也只得附和一笑。   青墨细细地画好妆容,从角落衣柜里拿出一个木匣子。木匣子打开来,一件绯色轻纱闪着朦胧的光泽。   “这是什么?”秦思从青墨手中接过木匣子,端详着那绯色衣裳。那木匣子好像在散发着幽幽香气,让秦思有些恍惚。   青墨将那木匣子关上,笑着说道:“这个可闻不得。这件衣裳是一个奇人送给我的,只要闻到衣裳上的香气,便会短暂失去理智。而等他醒来,却又什么都不记得。青儿,你说是不是个好东西?”   秦思闭目调息着体内的气息,可那晕眩感久久不散。   “你想做什么?”   娇笑声在耳边回荡着,如同一波波水纹扩散。   “我这可是帮青儿你呀,你莫非忘了,张公子今夜要来。你让我帮的忙还得靠这宝贝呢……”青墨话音落下,又是一阵笑。   “那边多谢青墨姑娘了。”   “记住,人前人后你都得叫我一声姐姐,风尘之地人多嘴杂,你是我带进来的,若是生疏了去会有人起疑的。”青墨收敛笑意,教诲道。   秦思颔首,算是答应。既然青墨要帮她,那一声姐姐也叫了无碍。她打听过了,那个张公子名浩然,是苏州知府之独子,自幼宠爱有加,口中必然能探听到许多消息。   见秦思沉思,青墨拍了拍她的肩:“今夜我不下楼,你稍后去回屋休息休息,张公子到了我便派人去叫你。”   “有劳姐姐。”秦思起身,衣袂从腿上滑落,翩翩身姿在行走间慢慢沉重。   ……   冬日里的夜总是来得格外早,苏州也不例外。却不知道为何,傍晚时分飘起了细密的丝丝小雨,如同毫毛一般,看不见,却打在脸上生疼。   街上的热闹消退,春花秋月楼亦是比平时安静几分。大红灯笼下老鸨儿站在门口,带着姑娘们招呼外头的行人。许是天气不好,许是因为青墨今日被张公子包场,今夜颇有些萧瑟之感。   远处一顶软轿缓缓荡荡而来,轿子前跟着的小厮胡乱擦着脸上的雨水。在看见老鸨时,他才松了口气。   “哎哟,张公子来了,快,上着好茶候着,这天气,可委屈公子了。”   老鸨堆着笑,不顾头上的雨滴,往外头迎去。   张浩然下了轿子,以手中的折扇拍打着衣衫前襟,将那点点本不存在的湿气甩得干净。脚下的泥泞沾染在锦缎长靴上,又被狠狠地丢了出去。一旁的小厮厌恶地看着地上的水渍,挥着袖子转身,好似看着最下贱的东西一般。   (GC要来了……)   第十章 迷香与媚药   “青墨何在?”张浩然对小厮的举动毫不在意,冷眼看了看老鸨便问道。   老鸨靠近回话,只觉得这张公子身上的香气有些浓郁。她这一停,张浩然极为不悦,唰的一声打开折扇,扇得老鸨脸上发凉。   “哟,青墨啊今儿个不出来,就在屋里等着您呢。”老鸨笑着说着,眼中还带着一丝琢磨的意味,与张浩然对视下,那话都变了调子。   心头想着,那情靡之痒挠得他下腹灼热,张浩然笑了笑,微微仰首朝着楼里走去。而老鸨也没闲着,给跟在张浩然身侧的小厮也安排了茶水和姑娘,这才算安了心思。   虽然这春花秋月楼在苏州颇有名气,也毕竟还是老百姓,比不得那些当官的。平日里,商人是最逗老鸨喜欢的,权势大了,人家就能不给银子。可有钱人不一样,银子换姑娘,公平。   老鸨望着张浩然上楼的身影,心里有些担忧。这青墨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这么来一出,万一给破了身子,那可就亏大发了。   张浩然往楼梯上走着,将楼下那些羡慕嫉妒的目光收容得干净,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子自豪来。你们只能看不能碰的,便是大爷我今晚的菜。   走到门前,张浩然收敛笑意,理了理衣襟才叩门:“青墨姑娘,在下来赴约。”   屋里的青墨闻声便是娇笑道:“还请张公子等等,青墨在更衣呢……”青墨边说着,边看向秦思。她淡淡颔首,随后躲到了屏风背后。   一句更衣,让张浩然的鼻息重了些。等到青墨打开房门,那灼热就更明显了。   “张公子,请。”   一道绯红色轻纱落入眼下,再一抬头,那娇媚的笑容让人骨头一软。张浩然险些忍不住将美人抱在怀里,青墨见他脸色有些红,轻轻笑了笑。这一笑,张浩然才狠狠忍住了不痛快。   哼,待会看我怎么让你痛快……   青墨将门关好,落下木栓的声音让人想入非非。   “张公子,这酒青墨先干为敬了。”   青墨将桌上摆放好的酒杯往张浩然面前推了推,随后自己拿起另外一杯放到唇边,红唇一开一合,颇带着诱惑。   张浩然今日打定主意要破了青墨的身子,在自己衣衫上上涂上了媚药。虽然事先服过解药,可是美人在前,怎能把持得住。   青墨一个仰首便将酒喝得干净,张浩然看着那细腻的脖颈,目光不由往下看去。那绯色轻纱透着朦胧的光,张浩然心头一急,伸手便将青墨拉到怀里。   这一拉,青墨吃了惊,被酒呛了呛,只得趴在张浩然胸口喘气。见状,张浩然极为欣喜,巴不得青墨将所有的媚药都吸个干净。   在青楼里打滚,哪里会不认得这东西,只是青墨方才大意了,等到闻出名堂已经晚了。此刻,她胸口闷得慌,只能闭目压制着狂乱的呼吸。   她强撑着身子起身,将眼眸中的亮光隐藏下来,伸手又倒了一杯酒,亲自喂到张浩然嘴边。脚下故作踉跄,将胸口抵上张浩然的脸。那女子的馨香着实迷人,更何况是倾城美人。张浩然脑中一片空白,张着唇,缓缓将酒喝下。   “青墨这厢可是还完了酒,那张公子也得喝三杯,算是给青墨还礼……”娇声在耳,张浩然被灌着喝下不少酒。三杯酒下肚,张浩然正要吻上青墨的唇时,最后一丝理智也被拔除掉。   说来也是奇妙,张浩然双目登时僵直,身子做得笔挺。青墨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也没反应。没过一会儿,张浩然便炸了眨眼,但是确实满面醉态。   “妹妹快出来。”青墨唤着,秦思疾步从屏风后出来。只见青墨脸上两朵红云烧着,眉眼如丝丝细线缠绵,秦思担忧地扶了扶她:“姐姐可是不舒服?”   青墨好似犹疑了一会儿,才重重点头。她的迷药无碍,只是方才吸入了媚药,现在难受万分:“我去你屋里换下衣裳休息一会儿,他现在神智不明,你有话便问吧……”   说着,青墨虚着步子出了房门。屋外有些冷,也让她清醒了几分,身上的热|烫消退了些。她在门前站了站,终究是别过眼转身走开……   屋内有些憋闷,秦思摘下面纱,缓缓吸了一口气。眼眸稍转,秦思坐到圆凳上,看着趴在桌上的张浩然问道:“你是谁?”   “张浩然。”张浩然皱了皱眉,嘶哑的声音带着很浅的起伏传出,秦思才放心下来。   “你爹是谁?”   张浩然挣扎着睁开眼来,眼中氤氲着一层水雾,带着血红的丝线。仔细看去,眸子里没有焦点。他咬着舌头答道:“苏州知府张正。”   秦思微微颔首,靠近了些。   “京中现在局势如何?”   “局势?”张浩然皱着眉,一手撑着额头,好似在想什么。   “你可知道太子殿下近来如何?”见张浩然不大明白,秦思便不再绕弯子,她问得极为小心,连呼吸都紧了紧。   “殿下最近很好,听说……”张浩然喉头一堵,打了个酒嗝:“听说风远侯世子投靠了殿下,殿下的胜算极大。”   筠一?   他去帮太子,这样不是违背了他的初衷。三皇子对风远侯府下手,叶筠一站出来是理所应当的,可他不该选择掺和其中的办法。   莫非是要为她报仇吗?   心头无由来的酸涩让她眼中一痛,鼻尖的灼人感被紧紧逼住。   “那三皇子呢?”   “三皇子……呵呵……呵呵……”张浩然莫名笑了起来,挥手在空中乱舞,打翻了桌上的酒杯:“三皇子可惨了,风远侯世子要替秦家小姐报仇,两个人斗得可凶了。呵呵……”   “怎么个凶法儿?”秦思见他左右摇晃着,说话没个条理,不免急了。一把抓住张浩然的衣袖,重重一扯,那张浩然才安静了几分。   “凶?就是凶。斗,爹说了,斗死了三皇子,太子殿下继承正统,我们家就是功臣,就是功臣……哈哈哈哈……”   第十一章 大意失方寸   张浩然的神智不知为何,紊乱非常。他疯癫地对上秦思的眼,眼中的痴狂让秦思不禁慌张起来。这与青墨所说的反应似乎不一样……而在秦思皱眉之时,张浩然抽搐肩胛,笑着笑着便倒在了地上,模样极为奇怪,好似醉酒又好似疯癫。   秦思自然是不知,那迷幻药下去,人的神智会受到控制,而是媚药与其融在一起,也就改变了效用,更不知会成什么样子。这也是为什么,青墨发觉了媚药便匆匆离开屋子的原因。   秦思轻轻呼出闷气,想着也问不出什么,带好面纱,侧身绕过桌子就往外走去。脚下步子略快,可手肘却是突然一痛,一股子力道将秦思往后带去,生生退了几步。一个不察,脚下胡乱一绊,秦思跌坐在地上。   抬眸看去,张浩然已经爬了起来,但不知何故,他眼中血色退去,变得无比透彻,一簇簇的清明压下。他摇了摇发疼的脑袋,揪住秦思的眸子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青墨呢?”   一连串的问题打来,秦思慢慢冷静下来。这个张浩然怎么会醒得这么突然,好生奇怪。   她的冷静落在张浩然眼里,却是别有些意味。他眼眸上下转动,打量着秦思的身段。随后伸手勾起秦思的下巴,秦思皱眉要推开起身,可是脚下一动她才发现,腿上没有一丝力气,而在发怔间,张浩然已然压了上来。   “难不成你是专程来伺候大爷我的?”说着便一把抓下秦思的面纱,张浩然本就受了媚药影响,身上的烫烧感让他不禁喉结滚动。   此刻,秦思的绝美容颜落在张浩然眼底,更甚那媚药,他真不知,这春花秋月楼里还有比青墨更美的女子。与青墨的媚不一样,她是冷傲如月。张浩然越发靠近,一股香也逼得她更窒息,秦思微微张唇才缓过一口气来。张浩然眼中色意大起,便朝着秦思吻去。   秦思偏头躲开,身子好似在张浩然怀里变得异常的热。她并非不经人事,眸中一沉,体内的汩汩燥热如涓涓溪流一般游走,秦思心里明白,自己怕是着了道了。   那陌生的唇载着滚烫的欲|望落在秦思耳下,秦思胃里一阵恶心,可身子却奇怪了,那吻给她带来一道舒爽的凉。秦思眼中氤氲起了模糊,她以头撞着地面,重重将舌尖咬了一口,血腥气在口中散开,将那莫名香味压制住。   “你滚开……”秦思咬牙推拒着,磨蹭之间却让张浩然越发难受。   他全身的肌理都燃烧起来,齐齐涌向下身,那处的紧绷急需一个发泄口。秦思拧着挣扎,将那铁柱磨得更炙热。张浩然俯身扯住秦思的衣裳,一个伸手便将秦思的腰带扯开来,豁开的衣衫露出细腻的白皙,张浩然口中一干便压了下去。秦思并非柔弱之人,她拼着力气侧过头,对着张浩然便咬下,张浩然手臂上一痛,下意识挥开一掌打向秦思。   秦思打着滚,躲开一巴掌,脚下得了空便朝着张浩然踢去。   张浩然是个公子哥不错,却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他手下的功夫不弱,秦思很快便不敌。手臂被紧紧抓住,不知是疼痛还是屈辱,秦思眼中红着,好似要滴出血来。   “大爷能看上你,是你的福分。”说着,张浩然只觉得那靡靡淫|欲不断坠入下腹,那浅浅的抽搐感让他动作更快。   秦思越是挣扎,衣衫落尽也更快。她口中高声呼着救命,可谁会来救她。   在屋外,青墨拦住了闻声而来的护院们:“怎么,你们谁敢去搅扰了张公子的兴致?再说了,咱们这是烟花之地。”   “可是青儿姑娘不是清倌儿吗?”一个护院摸了摸脑袋,前几日早晨,他凑巧见着了青儿姑娘,真美,他连做梦都想着那张脸。刚刚听见青儿姑娘的叫声,便一时冲动跑了来。   青墨已经换了身衣裳,方才泡在凉水也将媚药排出几分,现在倒是神智清明,只是慵懒之态甚浓。   “你以为这苏州城里,谁能大得过张公子去?”说着,青墨以手中绢帕打了打护院的手臂,那护院讪笑着跟在青墨身后下了楼。   秦思的交换越来越弱,她的嘴被张浩然以手捂着,身上裸露的凉意让她心中作痛。   筠一……   筠一……   那种久违的柔弱在秦思心尖上颤抖着,秦思眼睫上沾染了点点湿润的光亮。眸中赫然一深,秦思不再挣扎。   她的身子是叶筠一的,旁人便休想碰着。就是她死,也不行……   张浩然的裤子脱下,那污秽的下体便落入秦思眼中,她别过眼去,那鄙夷之色清晰不已。张浩然见秦思不再挣扎,也就放松了几分力气。他在风月场上快活多时,可不想对着没有反应的女人。   “啧啧,你听话些,我爽快了,自然也会让你爽快……”   话语随着张浩然的手放在了秦思胸口起伏处。   秦思的思绪却在这极致的反感中激起了亮光一闪。她停下挣扎,莞尔一笑,媚眼如丝。她要趁着张浩然防备松散的时候动手。就算是杀他不得,也要废了他污秽的身。   张浩然不曾多想,见秦思温顺下来,自然是乐得很。他轻佻地在秦思腰上捏了一把:“这才对,来,替大爷我摸摸。”   说着,张浩然将下|体往秦思脸上凑了凑,秦思不避开,反而是看着,只是目光中冷意深深。她缓缓将手移到脸颊便,纤纤玉指如凝脂美玉。她的手从细腻的脸颊旁缓缓滑过,落到耳垂边,黑发如绸落在身侧,更衬得肌肤细白。随意的一个举动,带起那身躯微微晃动。张浩然眼前泛着光,嘴边挂着淫|笑展开,秦思手中握紧了簪子,只等他靠近。   而在秦思下手前,张浩然便莫名闷声哼了哼倒了下来。他压在秦思身上,秦思动弹不得,过了半响才缓过力气。她将张浩然推开,忙将身上的衣衫理好。脚边一块白色的石子独自泛着温和,秦思朝着窗外看去,窗子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洞,正好是这石子大小。   奇怪,是谁救了她?   第十二章 救青墨危难(上)一更   秦思拿着石子端详许久,也不知究竟是谁救了她。她凝神望着窗柩上的破洞,眼眸一转,便看见趴在地上的张浩然。   秦思手中还拿着方才准备好的簪子,她犹豫一会儿,将簪子缓缓插了回去。现在并不适合对张浩然下手,知府之子出事,春花秋月楼逃不了干系。她还需借着烟花之地藏身,不能出半分差错。   抚平心头情绪,秦思将窗户打开,屋内那怪异的香氛淡去,可浓厚的担忧又袭来。青墨的离开太奇怪,按说张浩然是来找她的,就算给自己问话的机会,也不该半个多时辰还不回来。   青墨临走的时候,脸颊绯红,先前她只当是那迷药的作用。现在看来,是中了媚药,不必说,这媚药是张浩然惹出来的。   她将自己留在这里,想让张浩然对她做什么?或者说,有什么目的?   丝丝微风迎面吹拂来,秦思紧缩秀眉。   ……   打开屋门,秦思便看见楼下款款上来的青墨。青墨看见她的一刹那,眼中有许多复杂的神色。   “妹妹可是问完了?”青墨娇媚一笑,颤抖的腰肢让旁人不禁心折。   秦思浅浅颔首:“多谢姐姐给我机会。不过这张公子此刻昏迷不醒,姐姐还是要想个法子才是。妹妹就先告辞了。”   秦思冷淡的一眼撇过,高傲出尘的气质在风花之地格外显眼。青墨背对着她的身影,冷哼出声。她倒是本事不小,竟然中了媚药还能全身而退。   眼中厉光一闪,青墨推门进屋,正见张浩然趴到在地上,她反手关上门,上前便踹了张浩然一脚,口中低吼着:“没用的东西,有本事让我中媚药,却连一个闺阁小姐都摆不平。”   计划被破,青墨心中不平。她将桌上的茶盏一把掀开,碎落了一地。   “果然是你做的。”   身后一道冰冷刺骨的锐利抵住青墨的喉咙,青墨的娇媚刹那间化作了惊恐。是谁?竟然有如此身手,能够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进来。   “你是谁?”青墨清脆的声音沙哑无比,如同破了口的笛子,不可察的惊心从中而出。   一道阴冷的声音传来,好像来自寒冰千尺,甚至连男女都有些分不清:“你敢伤她,就是死路一条。”   她……   青墨霎时明白过来,她倒是不知,秦思身边还跟了这样的高手。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既然知道了这人的来历,青墨也就放下心来。   “你怕是误会了,是青儿姑娘让我帮忙的……”青墨轻笑起来,脖颈随着笑意摇摆舒展。那刀锋却在话音刚落时,又逼近一些。   “你无需多言,今日我饶你一次,如果有下次,我便将你活生生凌迟。”   青墨点了点头,声音中方少了杀气。青墨正要回身,想看看这人的底细。发丝微动,背上便是重重一掌。青墨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到夜半时分,秦思被人急急叫醒,她随意穿好衣裳打开门。门外是青墨的贴身婢女,那个陪她去长平街的婢女奴儿,奴儿满眼悲戚的神色,唇角颤颤。   “怎么了?”   奴儿眼中掉下泪,呜咽道:“青儿姑娘,青墨姑娘出事儿了……”   “慢慢说。”   “张公子的随从上去叫门,却没人答应。后来奴儿觉得不对就大着胆子推门进去,可是谁想,青墨姑娘和张公子都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妈妈呢?”秦思心中一跳,皱眉道。   奴儿抹了抹泪:“嬷嬷已经亲自带人送张公子回去了。”   秦思眉角一跳,绕过奴儿便快步赶去青墨屋里。屋里混乱一片,地上四处散着碎裂的瓷片,秦思赶到床榻边,青墨脸色苍白地躺着,身上的被褥都不曾盖好。她的唇角残余着血迹,衬得一张脸憔悴得骇人。   “可去找大夫了?”秦思问道。   一旁的奴儿摇了摇头,手指轻轻绞着。   “那还不快去。”秦思话中有些气性。她知道青墨并非纯良之人,与她相交也有目的,可是总归是帮过她不少。现在青墨受了伤,却连个请大夫的人都没有,这便是人情冷暖吗?   张浩然出了事,老鸨脖子上的头颅都在跳着,哪里还有心思顾青墨?再来,张浩然是在青墨屋里出的事,春花秋月楼要保住,极有可能是让青墨来担这个罪名。   秦思微微一叹,青墨啊青墨,你说这次我帮你不帮?   等到请回大夫,给青墨看过诊,天色已经大亮了。大夫说青墨的体内血气逆行,有些凶险,只能先开几服调理血气的药喝着看看。   春花秋月楼里颇有些阴沉的味道,外头破散阴霾的暖阳丝毫不能赶走每个人脸上的忧心。秦思让奴儿喂青墨喝药,自己走出了房门。   临近午时,老鸨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她一进来便瘫软地坐了下来。   “妈妈,情况如何?”一旁围着的姑娘们都有些害怕,不敢上前来问。秦思扶起老鸨,轻声道。   老鸨猛地喝下一大杯茶水才喘着气道:“总算是没出人命,张公子一直昏睡到刚才,醒倒是醒了,可他说进了青墨的屋子,就闲聊了几句,后面的便什么也不记得了。你说这,这摆明是天上掉下的大麻烦,等知府大人查下来,我们可算是完了。”   四周的人听了这话,怪责青墨的有,自个打算的有,就是没一个想法子出主意的。   秦思在老鸨身边坐下,放低声音道:“妈妈,我倒是有个法子,能够保全青墨,还能让知府大人对我们春花秋月楼刮目相看。”   她的声音极轻,老鸨听着眼珠子一亮,抬眼看了看秦思,随后拍了怕桌子呵斥道:“都给我说什么呢,各忙各的去。”   众人小声嘀咕着走人,偌大的前堂里只剩下秦思一人。秦思给老鸨又奉上一杯茶,才缓缓开口:“妈妈,我若是出的主意有用,妈妈要如何谢我呢?”   秦思扬着眉角,眸中是平淡安然,那份气定神闲让老鸨也多了几分信任。脂粉未敷的脸上挤出笑来:“那乖女儿想要什么?”   “我只要妈妈一句话,今后莫让我登台。”秦思眸子黑如点漆,莹亮的光流转莫测。   老鸨不是平平之辈,自然不会这么轻易答应。可是眼前的麻烦不小,她衡量许久才点头答应:“好,我说一不二,你若是能救了我们楼,我便将你供起来,无需登台。”   秦思回以一笑,拿来纸笔,立字为据。   “好了,可以说了吧。”老鸨心中着急,匆匆落下笔问道。   第十三章 救青墨危难(下)二更   秦思将字据收好,展颜一笑道:“其实很容易,只要让知府大人觉得青墨不但没有罪过,反而有功劳就可以了。”   “功劳?”老鸨岂能听不出其中的好处,她身子靠近了些,洗耳恭听。   “是,青墨受了伤,张公子却没事,这可以做许多文章。”秦思略微一顿,从袖中拿出捡来的那一枚石子:“妈妈你看,这个是从青墨姐姐屋子里找到的,我还在窗子上发现了一个洞。正巧是这个石子大小……”   “这……”老鸨沉思了一会儿,才明白秦思的意思。   “你是说?”   “不错,我们大可以说,青墨姐姐是为了保护张公子而受得伤。而张公子晕过去,分明是刺客的同伙下的手。这便与我们春花秋月楼无关了。而且,还是卖了知府一个大大的人情。从今往后,苏州青楼最盛便是我们这儿了。”秦思的话让老鸨眼中燃起亮光,按照她说的,春花秋月楼便是化险为夷了。   老鸨心中一喜,伸手拉住秦思,眼中满是欣赏:“哎哟,乖女儿啊,这法子好,真是好。”   二人喜色未敛,老鸨又皱起眉来,秦思在此事上是她的依赖,她握住秦思的手道:“可是,可是张公子若是无事,知府大人不派人来怎么办?”   这想法甚是冒险,可是同样,带来的好处不少。老鸨胃口一开,哪里还有收回去的道理,现在就算知府不找青墨麻烦,她也是想能借机攀上关系的。   秦思暗忖老鸨的贪心,避了祸端还不够,竟然还想着占便宜回来。   “妈妈莫慌,您现在不是刚刚回来吗?那大可以去派个人告诉知府大人,说青墨姐姐醒了,但是张公子的事有内情。知府大人必然比我们还着急,而青墨姐姐现在重伤着,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老鸨儿听着,心里头的鲜花一朵朵的开着,她仰起头大笑了笑,喊上了小厮便要亲自去知府那里“谈谈”。秦思一把拦住她:“妈妈莫忘了,青墨姐姐还在伤着,若是您笑着去,可不大合适啊……”   闻言,老鸨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到底是风月场里出来的人,很快便涌起了泪意来。   望着老鸨远去的身影,秦思抚了抚额头,总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了。   而知府没有让她失望,很快派了人来核实老鸨所言,并且带走了那枚石子。张浩然醒来后,知晓青墨救了他,感激与怜惜夹杂而来,接连几日亲自来看她,还送来许多补药。   秦思自然是避讳着张浩然的,虽说他醒来什么都不记得,可也不能保证出什么岔子。   花开两枝,各有其实。秦思虽然替青墨解决了麻烦,却引来了更大的麻烦。苏州知府是什么人?他的独子遇刺,怎么会轻易就过去。   苏州城里四处都是明察暗访的衙役,好几天过去,却没有丝毫痕迹。知府府邸里,张正怒吼着将回禀消息的差役骂出去,胸口强烈的起伏彰显着那不平的心境。   一个刺客,竟然抓不到人影。这只能说明,下手的不是一般人。张正心中思忖着,拿起那一枚石子端详:能够凭借着石子击破窗户,还能重伤那女子,可见来人本事不小。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张正心头跳了跳,莫非,下手的是京城的人。   他替太子卖命,难不成是三皇子对自己儿子下手的?   这一个怀疑在心头扩大,他大声吼道:“快来人。”   门外候着的心腹躬身进来:“大人。”   “去查,京城最近有没有什么动静。”张正的声音压得很低,那森森寒意在眼中乍现。如果真是三皇子下手,那太子好歹会念着这份忠心,倒算因祸得福了。   张正会如此怀疑,自然还有旁人会这么想……   苏州城里的一处高院中,一个男子将手中的鱼食撒到水中,那水中的鱼儿跳跃欢腾,纷纷凑上前来。鱼尾拍打起的水花沾湿了衣摆上的暗纹。这男子冷冷一笑,邪魅的脸上带着冰冷刺骨的寒。   见他一笑,站在一旁的人不禁打了个寒战。   “到云想庄找秦朝定的女人没找着,现在又多了这事。看了苏州,不太平了……对了,张正的混账儿子现在如何了?”   总管挥手屏退下来,上前一步道:“主爷,张浩然现在无事,还日日去探看救他的歌姬。”   那男子转过身,脸上的笑意充斥着鄙夷:“歌姬?我倒是不信,真正的杀手会要不了他的狗命。”   说话的这男子是当朝六皇子齐仲文,乃是一民女私生,在皇宫中并不为人所重视。可他和齐仲天遭遇相同,二人间的感情倒是极深。   他早些年便以游山玩水为名离开了京城,为了躲避太子耳目,他悄悄设计游船出事,金蝉脱壳隐藏于民间,只为暗中助齐仲天成事。   “主爷说的是,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总管拱手问道。   齐仲文衣袍一摆,在长栏上坐下:“你去准备准备,今夜,我去见识见识那个青楼歌姬。”   “主爷,那种污秽的地方怎么是您去的。”总管微微皱眉,对青楼的不喜表露无遗。   “三哥行事一向利落,这次嫁祸也不知是何居心,我得去看个究竟。”   齐仲文说着,起身走远,总管只得无奈跟上。   ……   春花秋月楼近日来是客座满堂,老鸨心里头乐开了花,随意扭扭腰,腰包里的银子都随着一颤一颤的。   老鸨望着满座的客人,眼中闪着金光,好似他们都是一个个蹲坐着的金元宝。身侧一个小厮端着东西路过,老鸨儿随手拉住问道:“这是什么?”   小厮笑着回道:“青儿姑娘今日积了食,这是点白粥,小人给送上去。”   老鸨一听是秦思所要,欣然拍了拍小厮的肩转身离开。   老鸨儿刚要往里走,身后的一个姑娘喘着气上前来:“妈妈,妈妈,快,快,文大贵人来了。”   脚下的步子一顿,她微微一愣才想起这个文大贵人是谁。   “哎哟,快,快去叫姑娘们迎着。”老鸨心头扑通直跳,这文大贵人是苏州首富,各种生意都有涉及。听闻文家的生意全国各地都有,堪称富可敌国。他相貌俊美,苏州城里的小姐们不知多少芳心暗许。可他从不踏入青楼半步,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第十四章 暗谋深几许(一更)   这可是个大宝贝啊,一时间,大堂坐着的金元宝再入不了眼。她扶了扶头上的步摇,满面笑意道:“文大公子,您可是稀客啊。”老鸨儿心中琢磨着,她该如何使劲抓住这条大鱼。   齐仲文冷笑着回了老鸨一眼,文仲正是他在苏州的化名。他桀骜的神色掠过大堂,眸子轻转间,邪魅勾人之态让老鸨都微微失神。   “姑娘们,别愣着呀,快,伺候着。”老鸨一个招呼,闲着的姑娘们一个比一个娇媚地走上前来。这可不是别的客人,抛开这么俊的相貌不谈,单单是苏州首富的名头,就足够了   一阵阵香风靠近,齐仲文皱着眉往后推开一步。身旁跟着的总管几人,凶神恶煞地看着走近的姑娘们,没有一点怜惜和色|欲。   “这种货色也给我们主爷看?去叫青墨出来。”总管睥睨着眼,毫不客气地呵道。   老鸨被吓了一跳,扬眉道:“青墨?”   这青墨现在可是张公子眼中的宝贝,她可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老鸨心里想着,上前笑着道:“文公子,这青墨姑娘可是有伤在身啊。这……我给您换个姑娘?”   “不,我只是要见见她。”   齐仲文说完,随意扬了扬下巴。身侧的随从从怀中拿出一锭金子,在手中腾空抛了抛,老鸨的眼被那金子闪花了眼,立刻换上笑来:“这个,文公子借一步说话。”   老鸨笑中带着深意,齐仲文知道她动了心,眼中的鄙夷不减,随着她往角落走去。   左右望了望,见无人注意,老鸨才说道:“大贵人啊,这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实在是知府大人的公子维护青墨得紧,我这如果让你去见了,张公子怪罪下来,我这小经营担当不起呀。”   齐仲文并不以为意,他冷哼着:“你慌什么,我不过是见见,不会碰她一根寒毛。我是听闻她救了张公子,这才来看看,见识见识。顺便看看,有什么能够帮帮张公子的地方。张公子不在,你不说自然没人知道。”   齐仲文的理由说得实在,是啊,现在谁不想巴结巴结青墨。想到这里,老鸨又有些得意。   “那……”老鸨自然也有打算,有大把的银子,谁会往外推。只是见一见,大不了让青儿在旁边照应着,自然出不了岔子。   老鸨眼中的精光落在齐仲文眼里,他接话道:“银子自然不会少了你的。”   “那……好吧。”心头冒着喜色,面上却残留犹豫,老鸨咬着牙答应下来,随后嘱咐一句:“不过大贵人可千万别泄露出去,不然我这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齐仲文颔首:“这个自然,我亦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见过青墨姑娘。”像是安抚老鸨的心,齐仲文面色缓和一些。   二人达成口头约定,老鸨收下了银票一沓,笑容格外明媚。   她暗暗吩咐人,将秦思叫到青墨房里去。自个则是挂着笑,带着齐仲文上了楼。   ……   秦思走到青墨屋前,老鸨儿交待了几句便让她推门进去,只见一个男子穿着锦绣长袍,风度翩翩地背身站在窗边,而青墨则是坐在软榻上。   青墨见秦思进来,神色颇有些尴尬。那一日秦思险些出事,她是脱不了干系。可她美想到,秦思会出来替她解围。   可是,纵然她再好,她也是秦思……只要她是秦思,就不能放过……   脸色一变,青墨胸口的愧疚散开不见。   “姐姐身子可还好?”秦思步下的裙裾开出朵朵莲花,她的气质出尘,虽然看不见脸,却已然勾人心魄。   齐仲文转身看着这个走进来的女子,心中有些异样盛开。   “青儿,这位是文公子,咱们苏州头号富商。”青墨神色如常,开口道。   秦思侧身一礼:“青儿见过文公子”   轻柔的语气无端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如沐春风。   齐仲文在青墨对面坐下,手指修长的在桌沿便滴答扣着,他眸子从秦思身上一晃而过:“青墨姑娘,我刚刚所问的,姑娘要怎么解释?”   “文公子,这件事我当真不知啊。我那日迷迷糊糊,是谁伤了我,我丝毫印象都没有。”青墨皱眉答话,楚楚可怜之情让人不忍,可眼底那冰冷却融入了漫漫烛光里。   “既然青墨姑娘不知,那便算了……”   秦思听出些门道来,原来这文公子是来探听风声的,只是不知是敌是友。不过青墨的话有问题,她们对外说是青墨救了张浩然,她自己却说是迷迷糊糊的,概不知情。这话漏洞太大,会让人起疑心的。   “文公子可是问姐姐受伤那日的事情?那日我在场。当时姐姐和张公子都醉了酒,我去煎茶。回屋的时候便出事了,这酒醉时候的事情,姐姐自然是记不大清了。”   闻言,齐仲文不再追问,而是打量着秦思。好巧的心思,青墨话中的漏洞便被她随意几句给堵上了。齐仲文眼中泛着亮,心头起了兴趣,他越看越觉得这个青儿不是普通人,一个青楼女子不该如此傲然的气质,更不会有这样的头脑……   “这位姑娘为何要把脸遮住?”齐仲文喝着酒,满怀着兴致问道。   秦思一愣,却也放下心来,总算是将青墨的事情给拖过去了。她偷偷对着青墨一笑,青墨微愣后避开。   “青儿相貌不堪,自然不能吓着了贵客。”秦思垂首答话,直到额前凝着不散的目光移开,她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齐仲文对秦思这个相貌不堪的说法,自然是不信的。他挑着眉,狭长的眸子里勾起邪魅的俊逸。眉眼间的光彩让秦思觉得眼熟,她皱了皱眉,心中暗忖。   “青墨姑娘有伤在身,在下告辞。”   齐仲文这么快离开,倒是出乎青墨所料。青墨眸子微动,莫非他看出什么破绽了?她眼中带着不解看去,却见他正将目光落在秦思身上。青墨不禁暗笑,这秦思还真有本事。面色露着歉意,青墨低声道:“青儿,你替我送文公子。”   “好。”   秦思应声下来,亲自将齐仲文送到了门口。   齐仲文却在迈出门槛时停了下来,他笑着回眸道:“姑娘记住了,我叫文仲。”   第十五章 真情醉假意(二更)   文仲……   秦思口中喃喃念着这名字,却不知为何,那股子熟悉感越来越强烈。老鸨儿见齐仲文对秦思格外温柔,心中不由大喜。   “青儿,这文大贵人可是苏州首富,你让他看上了那可是前途无量啊。”老鸨的打趣在耳旁回荡,秦思顺着齐仲文的身影看去,很熟悉,很熟悉。   直到齐仲文侧身上轿,那一瞬,微微扬起的下颚让秦思着实震了震,她终于知道那熟悉感是来自哪里了。在这个文公子身上,有齐仲天的影子……   不会错,那眼神,那气质,都与他有七分相似。齐仲天,这个文仲与你有何关系。   那一份掩埋在心中的恐惧慢慢升起,秦思手指轻颤……   同样的夜色,京城的三皇子府里,却是酝酿着浓重的酒气。庭院深深,齐仲天孤身坐在庭院里,石桌上的酒坛满满铺着。   齐仲天眼中是难得的痛色,他扬起头看着天上的孤月,孤月照憔悴,垂眸念伊人。   阿离,我从未真心想你死,从未想过……   那冰冷的眸子里,有些异样的碎裂。那其中闪闪光亮,是齐仲天的真心。他对秦思并非毫无情意,只是他有他的为难。一直以来,只是将她视为棋子,可在赐婚旨意真的下来,秦思头上戴着风远候世子妃的名目时,他终究是气闷的。   可心里却想着,阿离对他一往情深,等到他荣登大宝,必然许她身侧一席。只是那日益冷淡的秦思,变了。他看着她随叶筠一去了齐州,心中半喜半忧。   秦思背叛了他,也罢,秦家的势力已然在他之手。也罢,她不过是一枚棋子。   得到风远侯府的密报时,他这么想着。   齐仲天的心里是胸怀天下的,自然不是儿女情长之人。可为什么,为什么在她的死讯传来,他会那么揪心。好像一块属于自己的东西被生生剥离开,那种隐约的痛,好似愈合不了的伤疤,丝丝入骨。   朝堂之上,他仍是那个冷血铁腕的三皇子,可无人之时,那痛便会发作,让他夜不能寐。   齐仲天深邃的眼微微闭着,挺立的鼻生硬非常。   月夜下的树枝颤着轻柔的弧度,一道冷风从远处刮来。齐仲天眼眸中的坚毅恢复,他敏捷将手中的酒坛扔出去,酒坛很快被重重打碎。   齐仲天方才的婉转情绪早已不见,只剩傲然睥睨的气势笼罩在周身。齐仲天起身回望,一道清冷的身影白衣翩翩,手中正持着剑相对着。   “你来了……”   齐仲天并不意外,他将方才的颓然一扫而空。叶筠一回京,首先在京畿军中大动手脚,那些念着秦朝定的将领自然依附而去,齐仲天没想到叶筠一有如此雷霆手段,只好派人在京畿军中留下话,引得叶筠一与他见面,想好生谈谈……   叶筠一临风而立,风中携着浓重的酒气,他微微皱眉,冷眼看着齐仲天:“三皇子是请在下来喝酒的么。”   “世子不妨坐下,与我同消难解愁?”齐仲天说着,坐道石桌前,一掌拍下,酒坛封泥便碎开。   叶筠一看着桌上歪歪斜斜的酒坛,扬眸道:“三皇子也会有难解之愁,这可难得……”   从前见他,叶筠一是恭顺避让的,可是现在却是锋芒毕露。   自从得知“秦思”的死讯,太子便三番两次暗示叶筠一去对付齐仲天。太子有意,叶筠一便从命,不过所为不同。他甘愿当做最锋利的剑,去劈向那个伤了秦思的人。叶筠一踏进京城,迈入争权漩涡,便一心助太子得势。因为他知道,只有太子胜了,秦家才能恢复清白。到了那个时候,阿离一定会回来,一定会的……   “人生在世,怎会无愁……”齐仲天勾起冰冷的薄唇说道。   叶筠一眼中是平静一片:“废话少说,你让我来有何用意。”他满眸冷意,猎猎寒风吹来,将衣衫吹得鼓起,发丝飞扬。   “世子果然爽快,我想与世子谈一笔交易。”齐仲天挥手挡开衣衫上的浮土,挺起的胸膛宽广如同山河片片。   “我们之间没有交易可谈。”叶筠一的霸气从内而出,如月色般让人心凉。   “我想卖世子一个消息,还请世子答应我一件事情。如何?”齐仲天丝毫戾气都没有,笑着说道。   叶筠一不予置否,他倒是好奇,世上还有“三少”需要买的消息?   “阿离不是我所杀,甚至,你帮错了人。杀阿离的凶手是太子派出去的,这个消息绝对可靠,若是世子不信,大可去查个明白。”齐仲天平稳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叶筠一闻言一震。   大雨过后,当场一片血迹,天官没了踪影,忆卿被分尸,面貌尽毁。他亦是派人去查过,可是分明所有消息都指向齐仲天。   不,他的情报绝不会出差错。   叶筠一浅眸中闪着灼热,他看向齐仲天:“你可有证据?”   齐仲天苦涩地笑着,仰首喝下一口酒,喉头微动:“证据,我若是有证据,便不会任由世子对京畿军下手了。”   “没有证据,我为何要信。再而言之,京畿军被你所夺,我只是要替秦家讨回公道。”叶筠一收起手中的冷剑,眸光暗得几乎看不见。   “阿离对我一片真心,我却辜负了她,就单凭这一点,我便不会杀她。”齐仲天话中带着疼痛,悲伤一点一滴顺着酒流入喉间。   “当初在齐州,你就有了杀心,现在却装作一番深情。三皇子,你当真无耻之极。”叶筠一闻言心头泛着酸涩,他一掌拍去,将石桌上的酒坛通通打的粉碎。   “世子信也罢,不信也罢。我从未想过要阿离死,今生若说我有对不住的人,那就是她了。世子不愿做这个交易也无妨,可是我想告诉世子,莫要放过真正杀阿离的人。”齐仲天眼眸转开,落在一地的碎片上。   他微微阖上的眼眸里是笑意,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只要叶筠一起疑,自然会与太子生了间隔……   而叶筠一默然飞身离开三皇子府,他脑中嗡鸣着,此事他必然亲自去查个明白,若齐仲天说的是真的,那会是谁背叛了他……   第十六章 文公子再访   ……   北风瑟瑟,连苏州也陷入了冰融的气息里。今年的苏州格外冷,竟然下起了点点小雪。这雪对苏州百姓来说格外稀奇,白日里出来观雪的人不少,可等到入夜,整个苏州便异常的安静。南方人受不住这寒气,无人会顶着冷风在街上游荡。   除了烟花之地,四处都人烟稀少。   春花秋月楼门口挂着的红灯笼在夜里依稀亮着,那摇曳的火苗与寒风相互追赶着。秦思却是格外喜欢着雪天,她打开窗子,让那暖融融的气氛被取代。伸出的手上有颗颗冰凌落下,随后消失不见。   秦思挂着笑,看着外面纷飞如柳絮的雪。站在窗边,看着雪,等着人,便是她最开心的日子。窗子有了,雪也有了,可是人……   想着叶筠一,秦思心头刺痛,那带着甜蜜和痛楚的情丝在周身缠绵不散。筠一,我走了,你可好?   她那忽而微笑忽而悲痛的神色透过窗柩落在了另一双眼里。   “主爷,既然那女人什么都不记得,主爷还来做什么?”一旁的总管给齐仲文撑着伞,听着远处的娇笑声,黑浓的眉毛高高拧起。   “那女人是被掌所伤,所以必然是说了谎。”齐仲文清淡的言语缓缓而出。   总管往前赶了一步:“那就着人透露给张知府,至少不会让他们怨恨三爷啊。”   齐仲文摇了摇头:“事情已经发生,于事无补。”   “那主爷你……”   齐仲文以折扇打开挡在头上的伞,正对上一扇窗子里那清淡而勾人的眸。凝神将那喜与忧都收容眼底,齐仲文不禁从心底涌出笑来:“我发现了更有趣的事情。”   总管见齐仲文的笑,眼中是不可置信。他已经不记得,这个主子有多久不曾开怀笑过。   齐仲文的步子越发的快,他迈进大门,与老鸨招呼一番便直直朝着楼上而去。   突然的敲门声打断了秦思的思念,她将面纱又拉紧了些,问道:“谁啊?”   “青儿姑娘,在下文仲求见。”齐仲文的声音透过门扉传来,秦思手指一顿,她着实不知这个文大贵人来找她做什么。   要说是张浩然遇刺的事情,上次也说明白了……秦思想起那与齐仲天相似的气息,不由有了反感之意。   “文公子,青儿是不见客的,还请公子见谅。”秦思隔着门纱,那窒息感渐渐传来。这个文仲定然不是一般人,她招惹不起。   “哎哟,青儿,你快些开门,这文公子可是专程来看你的呢。”老鸨儿见文仲被挡在外头,忙上前来解围。这青儿是倔强,但她可不想白白得罪了这财神爷……   秦思生在屋檐下,总得顾忌着老鸨的意思。   门扉敞开,秦思一身白色纱衣,发簪尽散,有如仙女落尘一般,不禁让齐仲文失了神。老鸨在一旁揣着银子,贴着齐仲文的耳说了句什么,随后笑着关上了门。   屋内气氛格外紧致,秦思周身一道道无形的屏障,颇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而齐仲文,则是勾着阴沉而又狭长的眼角,不时打量着他。   秦思见他不出声,便任由他看着,抬眸间,秦思也将齐仲文看了清楚。颇为邪魅阴柔的面庞让那双狭长的凤眸极为耀眼,这张脸倒也的确是上层。可他的气质,却并不像是个商人。   “可看够了?”齐仲文轻笑着问道。   秦思在齐仲文对面坐下,清冷依旧:“文公子不看我,又如何知道我在看你?”   冷淡的一句回话,却让齐仲文对秦思兴趣更深,“青儿姑娘好口才……”   “不敢当。”秦思低声应道:“不知文公子今日专程来找青儿是有何事?”   秦思不愿继续僵持着,方才打量一番,这文仲的手指修长,一看便是大户出身,可她却记得老鸨说过,文家是前些年白手起家,由文仲打拼而来。秦思前后细细一想,怕是文仲的背景不会简单。   堂堂的苏州首富,商铺甚至遍布了京城。生意要做大,自然脱不了和官府打交道。只要沾上了官府,无论如何,秦思都要离他远些。   “青儿姑娘好似很着急啊。”齐仲天放下手中折扇,一手撑着头,一手搁在腿上,模样甚是清闲。   “青儿只是怕耽搁了文公子。”秦思垂眸道,那恭顺之态却显出异样的傲然之姿。   “呵呵。”齐仲文摇了摇头,脑中忽然出现方才老鸨的话。这青儿可是个清倌儿,文大贵人好生看着。   想到这儿,齐仲文心里莫名的舒畅,他唇角勾起弧度:“青儿……”   他唤着,一手在不经意间便袭上秦思的脸,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看看这张面纱下的脸。   秦思反应极快,腰肢往后一个躺身便躲开来。身子一时间不稳,往一旁滑下去。秦思本想提气稳住身形,却有文仲在场,只好慌乱地扶住圆凳,任由如兰的呼吸吹拂起面纱,面纱微微荡漾地动着。随着面纱微动,齐仲文的耳骨颤了颤,眸光不经意看向窗外某处。   “文公子这是做什么?”秦思话语中带着怒气,   齐仲文很快收回眸光,拱手一礼道:“是文某鲁莽了,文某见姑娘的面纱上有一处污渍,这才想帮姑娘拍落。”   “是吗。”秦思分明不信,却依旧装样子,伸手触了触面纱。   “青儿姑娘可愿意陪文某手谈一局?”齐仲文瞧着一旁的棋盘,起身走到茶几前。细长的手指夹起一枚黑子,转头对着秦思笑道。   秦思心中瑞瑞,却也颔首答应,只想着下完了棋,尽快打发了他。   棋盘上杀气四起,黑子一路攻城略地很是强悍,而白子,则是软弱温和地躲开来,看似散落八方却是脉脉相连。秦思望着棋盘,绞尽脑汁地避开风头浪尖,她不想赢,也不能输,黑子却步步紧逼着,让她不得不专心应付。   棋如人,这文仲必定是个不安于平淡的人,野心遍地都是。   而在齐仲文看来,这青儿也不是平凡之辈,她的心思缜密,看似胡乱成局,实则美人心计。   一盘棋,二人便下了一个时辰。清算着棋盘,竟然是平手。   齐仲文朗笑出声,邪魅的脸上多了些明媚:“难得啊,文某棋艺不高,却也鲜逢敌手,青儿姑娘着实让我吃惊啊……”   秦思泠然一笑:“不,青儿只是随意下下,倒是文公子的黑子,乍一看如游龙戏水一般,着实好棋艺。”   看了看时辰,窗外随即响起了轻柔的风声,齐仲文不再多留,离开了春花秋月楼。   楼外的屋檐下,总管正一脸正紧之色地看着他。齐仲文不动声色地靠近,只听总管在旁低声禀报道:“主爷,这春花秋月楼里好似有个高手在暗中藏着。方才一道杀气出现,可奇怪的是,那杀气一瞬便消散了,我却连个人影儿也没找到。”   总管说话时,颇为懊恼。他自诩武功高强,却不想会连敌人的身影也瞧不见,若那是刺客,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哦?”   齐仲文并未责怪于他,世间本就人外有人。他亦是感受到了那道杀气,当时他正要取下青儿的面纱,而后他退开,那杀气便没有了……   莫不是这高手是专程保护她的,着实奇怪了。这个青儿,呵呵,当真是个谜。   “既然你有兴趣,你最近便盯着这里吧。至少要弄清楚,你对付不了的那个人是敌是友。”齐仲文低沉而磁性的嗓音卷着雪花碎片打向身后。   那总管本就五分不服,五分忧心,自然答应下来:“主爷放心。”   齐仲文偏过脸颊,在那扇紧闭的床上定了定目光,才大步往回走去。   ……   接连几日,齐仲文都会到春花秋月楼小坐,秦思碍于老鸨,只能小心应付着。到了第五日,秦思干脆称病不出,连吃食都是丫鬟送进屋子的。老鸨虽然不知如何与文仲解释,也不敢让生病的姑娘去招待客人。   当晚,齐仲文扑了空,正欲离开,青墨身边的奴儿却是下来请他。齐仲文略一犹豫,收起折扇进了青墨的屋子。   “青墨见过文公子。”青墨休养几日,面色日益红润起来,娇媚更甚从前。她挑着眉眼莞尔笑着,盈盈一动,腰肢也随之微颤。   齐仲文的目光从她身上粗粗掠过:“你找我何事?”   “青墨听说,文公子的茶楼近来状况不大好,可是真的?”青墨倒了一杯茶水,双手奉上。   “是又如何……”齐仲文接过茶水却不饮,慵懒地说道。那慵懒中带着很浅的戾气,他倒要看看,这个青墨想打什么主意。   青墨脚下一转,站到了齐仲文的身后,手指在他的肩头慢慢来回滑着,那细细的酥麻从指尖传到齐仲文的肩头。可他没有丝毫的兴致,反倒起了厌恶之心。他伸手以折扇挑开青墨的手,声音如带冰锋:“你有话直说吧。”   “文公子果然是爽快人,青墨可是想出了个法子,不知道文公子愿不愿意听?”手上一个吃痛,青墨将手伸到唇边小口吹着气,微微娇笑着说道。   齐仲文眸中冷意不减,轻声嗯着,示意青墨说下去。   “青墨这个法子,文公子必然中意……”   第十七章 商茶楼妙计   齐仲文侧耳听着,心中很是狐疑。他的茶楼是新开张的,生意的确不大好,他也四处寻人改进,但这些不该是一个青楼女子知道的事啊。   “文公子,青墨以为,现在的茶楼不赚钱是因一个弊端而起的。”青墨顿了顿,她知道今日这一步棋走得很险,险到随时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可她却不得不做,只要将文公子的注意转移,自己也就安然了。   “嗯?”齐仲文没有答话,跷起一腿,身子往后半仰着。   “茶楼里,去听市井段子的在多数,那些闲人自然是不会花什么银子。真正花银子的,也觉着茶楼里鱼龙混杂,配不上身份。”青墨婉转的声音如同莺啼一般,断断续续而又起伏有序。   “可是这样,茶楼之间的竞争让本来就小的利润更少了。”   齐仲文见青墨所说有几分道理,也正色起来。他开茶楼的初衷,是因为那里最能探听百姓民生的地方,可这一行利润太少,想赚银子却是难了。   “青墨姑娘有何高见?”   青墨见他好歹起了兴致,眼眸流转:“高见不敢说,只是一些自个的看法。茶楼里都是按照点的茶来算银子的,打发时间的人自然点最便宜的茶叶。这样一来,茶楼就算满座,也是赚不了钱的。贵客自然是有的,但苏州的茶楼都是那般模样,谈不上是常客。青墨说的可是对的?”   齐仲文微微颔首道:“不错。”   “青墨想,若是将茶楼的花样弄得多些,说书也好,排些小剧儿也好。给所有来茶楼的人设一个标准,来了便是花同样的银子,享受同样的待遇。若是有贵客要额外要求什么,再多花些银子便是了。这样一来,茶楼的生意可以稳定下来。将一楼和二楼隔开,也自然显得出身份,那些官商富贾也就乐意了。”青墨将话说完,微微一笑,俯身靠近齐仲文,气吐如兰。   齐仲文避开来,淡声问着:“青墨姑娘这法子倒是新颖。可否说得更清楚些?”   “这……”青墨似乎有些犹豫,媚态收了收。   “比如,说唱的戏子也会到茶楼谋生意,与你所说有何不同?还有,花同样的银子,这个标准是什么?”齐仲文认真听完青墨话里的意思,随后问出了一些细节。可青墨却是惶然了,她颤着红唇摇头:“这……青墨只是想到了大概,文公子问的这些,我倒是没想过……”   青墨的眸子闪烁无常,齐仲文冷笑一声,直言道:“青墨姑娘怕不是没想过,而是这法子本不是你想的,说吧,谁出的主意……”   方才听着那方法,齐仲文心中就已然勾画出大概来。这是个好法子,但有几个细节之处他尚有疑问,不过,青墨的反应分明有问题。   “文公子说笑了,这是青墨……”青墨娇笑着化开紧张的气氛,轻柔地解释着。可话音未落,齐仲文的折扇便抵上了她的脖颈,那冰冷的寒意透出。只听一声冷硬的话语袭来:“你不说?”   “文公子,你怕是误会了。”青墨手中绞着丝帕,瑟瑟而答。   冷哼打断,“误会?你说出实话,该给你的,自然不会少。”   齐仲文随意投出一锭银子,而青墨的目光很快随着那银子起落滚到桌沿。眼中一抹亮光随着银子闪烁,青墨放柔声音,道:“这,是青儿妹妹说的。我只是……”   虽然话语忐忑,却也让齐仲文听出了青儿的名字。   是她?   脖间的折扇一松,青墨惊慌地往后推开,额前还渗出了汗珠了。齐仲文冷眼一看,衣摆扬起出了青墨的屋门。   俊眉蹙了蹙,齐仲文心中兴趣更深,他脚下一转,今日,他定要见到青儿不可。   ……   秦思闲来无事,正坐在屋内描画绣帕,雕花木门却被轰隆一声猛地推开。手中一个不防,细针戳在了手指上,秦思吃痛扔下绣帕,只见指尖处涌出了一滴红血。   “可伤着了?”齐仲文见自己惊了她,不免有些歉意。上前一把拉过秦思的手,便放在眼前查看。   秦思起身看了看被撞坏的门,直到手指突然一暖,细细的暖息喷在手指上,引起了细细地战栗,她才察觉手正被人握着。   齐仲文细细吹着秦思受伤的手,那一颗圆润的血珠微微荡了荡。   回过神来,秦思抽出手来:“无事,只是不知文公子闯门进来,有何要事?”秦思的清冷嗓音在屋内蔓延开,提醒着齐仲文的无礼。   “我听闻你病了,专程来看看。”齐仲文并不提茶楼的事情,温温和和的模样与邪魅上扬的眼极为不符。   秦思抬眸看去,却见齐仲文的目光胶着在她的脸上。秦思心中一窒,伸出手抚上脸颊,那细腻的手指下滑过,秦思却是慌了神。   她一个人在屋里,早早就将面纱取下了……   齐仲文的眸子里带着陌生而熟悉的炙热,他将秦思的慌收容眼底,却激起淡淡笑意。那宛如柳枝的眉,灿若星辰的眸,小巧直挺的鼻,不点而朱的唇。他曾在心中描绘过青儿的面貌,却不知道那面纱之后竟然是这么美的脸。   他的胸口闷闷一撞,好似有什么偷偷钻了进去,等到他想弄清楚,可又寻不到那异样的踪影了。   “不是大病,有劳文公子挂心了。”秦思的慌乱仅仅一瞬,她心里暗想着,文仲的身份不凡,万一与京里的人有关系,那她的身份随时会暴露。看来,苏州是不能久留了。   门外传来老鸨轻问的声音,秦思赶忙背过身应付过去。她的面貌被老鸨看见,这麻烦就更大了……   等到老鸨关上了房门,秦思才不动声色地绕过桌子,躲开了齐仲文的热|烫目光,侧着身子与齐仲文错落而立。   “好吧,我也就直说了,我来是想请青儿姑娘帮一个忙。”齐仲文收敛心神,刷开折扇,轻柔的风吹拂起他的鬓发,好似方才的失态只是幻觉。   “文公子,请讲。”秦思亦是恢复如常,疏离地说着。   “我听青墨姑娘说,青儿姑娘对我的茶楼有些想法,于是前来讨教讨教。”齐仲文扇着折扇,将那扇面上的竹叶扇得随风而漾,身子挺拔落座。   “茶楼……”秦思口中喃喃,这才想起前日里,青墨找她去说话,却谈起了苏州的茶楼。她自己还粗粗说了几个提议,只当笑话一带而过。这番又被提起,她才想起有这一桩事情。   “是……文某新开的茶楼生意不大好,刚刚听青墨姑娘说了几句,当下茅塞顿开。不过,还有几处不大明白的地方,想要请教青儿姑娘……”齐仲文姿态稍低,颇为诚恳。   秦思原本就是随口之言,哪里想到会惹出这麻烦来。青墨,你究竟想做什么……   “也谈不上请教,青儿只是想着,要想出彩便要求同存异。都是茶楼,自然要做出些特色才能吸引人。茶楼的茶叶差距颇大,若只是打发时间,自然是要价钱最便宜的,这样东家赚得钱就少了。若是能统一一个入门儿的价钱,你们再提供一种稍好的茶叶,相比起来,东家的赚头就多了许多。”   “但设立了入门的价格,自然有些寒酸的客人会选择别家了。这对茶楼的长远稳定无益啊。”齐仲文以折扇打着桌子,规律的敲击声显出他杂乱的思绪。   秦思在离他稍远的圆凳上坐下:“所以文公子可以想个法子,让你的茶楼变得新奇些。在茶楼里听曲儿是要给赏钱的,可若固定几个戏子,常常编排些新的曲子或是段子,却不收分文。这么算下来,客人也未曾多花银钱,茶楼的生意却要好上不少。”   秦思见齐仲文极为认真的模样,便继续说道:“而楼层之间可以错落开,厢房的布置上也可以按照客人的等级来分,吃食上,也可在配茶的糕点小吃下做些花样。”   说罢,秦思便不再开口,由着齐仲文在自己的思绪中游走。   “妙啊,真是妙……”齐仲文重重一拍桌案,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看向秦思的目光中不免带着赞赏。   他当初隐于苏州从商,一来是成为齐仲天的助力,二来,是因他有这从商天赋。也因此,才能短短几年成为苏州首富。对于茶楼,他思虑良久也没有良策,却被眼前这女子道破。齐仲文不免勾起唇角,盈|满笑意,而那双邪魅的眸子里,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不过是班门弄斧,文公子见笑了……”秦思垂眸,很是谦卑。   “听青儿姑娘一语,文某收获良多。三日后,文某定当送上谢礼来……”说着,齐仲文爽朗一笑,深深看了秦思一眼,随即打开破损的门扉走了出去。   秦思想着他最后那一眼,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那一份霸占的眸光让秦思不安,谢礼,莫非是要替她赎身不成?   凝神坐下,秦思心中有了计较,这苏州已经留不得了。   左手无力地垂在桌沿,指尖的刺痛让秦思倒吸一口气。眸子不经意看向桌子,瞳仁倏忽收紧。桌上的针线仍在,可绣帕却没了踪影。   PS:亲们,今天陌陌正宗阳历生日,过几天咱们YY做活动去,具体的群里会通知,我也会发在书页的。发着一章的时间也是21年前陌陌出生的时候哦~   第十八章 云想庄中计   知晓时间不多,秦思当夜便收拾好了细软。次日一大早,秦思匆匆赶往长平街,她要去看看云想庄那边可有消息。   时辰尚早,长平街两旁都披上些朝阳的霞光。街上熙熙攘攘的人,交错行走着。或是慵懒的四处看着,或是急匆匆担着货物。一袭月牙白的身影在清晨的长平街格外异样,那翩跹的衣袂在颇为杂乱的空气中,酝酿开一阵淡淡的清香。   秦思疾步走着,面上的纱被吹得翻飞,她目光定定地看着不远处云想庄的招牌,心里没有一点底气。   脚下步子忽而缓慢柔和起来,秦思袅袅迈步进去。   云想庄里没有一个客人,掌柜的一手拿着账本,一手拨划着算盘,而伙计则细细将绸缎摆放整齐。   或许是听见了脚步声,掌柜的抬眼看去,见到秦思的一瞬,颇有些惊喜在他的眸子里闪现。掌柜的这一份愉悦,也让秦思颇为欣喜。难道叔父那边有了消息不成?   “这位姑娘,你可来了,我可是等了你好几天了。”那掌柜的笑着迎了上去,他看了秦思一眼,使了个眼色,让小厮将云想庄的大门关上。   “掌柜的,可是你们东家的朋友回来了?”秦思微微一笑,问道。   那掌柜点了点头:“是啊,我们东家的朋友前些天游玩回来,见了姑娘留下的东西,甚是欢喜,说是一定要见见姑娘。”   “哦?不知你们东家的这位朋友,现在在何处啊?”秦思心中的喜意甚是翻腾。   掌柜眼眸闪了闪,呵呵笑着答道:“姑娘莫急,在此稍候着,我遣人去东家那里请他过来,一会儿就到了。”   秦思颔首,手指在绸缎上跳跃着滑过。   只要见到了叔父,她便不是一个人了。   “咚咚咚……掌柜的,开门。”敲门声响起,惊得掌柜手中的账本往下坠了坠。那掌柜的看了秦思一眼,才高声喝道:“今日东家有事,明日再来吧。”   说着,掌柜的笑着请秦思在一旁坐下,又奉好了茶水。等几道重重的推门声和抱怨消散后,掌柜的回到柜台前打起了算盘,那噼里啪啦的脆响让秦思觉得心里渐渐有些烦闷起来。她侧眼看见桌上的茶盏,伸手拿起。而那算盘的声音突然不自主地停了停……   那一瞬的安静让秦思心里头起了怀疑,她不动声色,将茶杯放到自己唇边。随着那明显缓慢下来的算盘声,秦思含着口中的津|液吞下,脖颈间一道微微的上下滑动,实则却丝毫没有沾到那茶杯里的水。   空气中的凝滞松了松,掌柜的手下又传出了那连绵的脆响。   有诈!   第一,若当真是叔父,戴罪之身必然不好轻易露面,怎么会亲自赶来云想庄?   第二,就算是二人相见,也不必要将云想庄的生意停了。这只会惹人生疑。   第三,那扇门,紧紧闭合着,方才来人没有推开,看样子是被锁上了。   还有这杯茶水,八成是加了料的。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秦思放下茶杯,勾了勾唇角,极其淡漠的面上装作困顿的模样。她一手扶着额角,手指颤抖着张开些许缝隙,掌柜眼中的一抹情绪被她看得干净。   既然跑不掉,那她倒是要看看,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   “姑娘。”   “姑娘……”   秦思传出规律的呼吸,胸口的起伏亦是没有半点波澜。那掌柜轻轻放下手中的算盘,躬着腰往前看了看,随即叫了秦思好几声。秦思都不曾出声,掌柜见状,彻底松了一口气。   那掌柜的踱步声越来越大,很快,门外传来了一声细碎的轻响,秦思心口一跳,她稍稍挪过眼,还不曾看清,那掌柜已经大呼着被打倒在地,而地上落着一颗白色的石子。   看着这石子,秦思莫名地有些亲切。上次救她于张浩然爪下,此番救她于水火中。不再故作昏迷,秦思抬起头来。原本的木门已经被碎开,地上是胡乱落着的木屑,而背过光看去,一名身着黑色紧身长衫的女子正站在门前。   “快走。”   秦思刚欲开口,便见那女子拉过她直直往外跃去。   天色还早,间或有人一闪神,望见了那一白一黑两道飞过顶空的身影,也只当自己眼花看错了。   几番起落,秦思被带到一处偏僻的小巷中。手臂上力道一松,那黑衣女子便拱手对着秦思拜下:属下月夜,见过主上。”   主上?   秦思生生怔愣,僵硬的唇角发出不解的声音:“这位姑娘,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可我不是什么主上,姑娘想来认错人了。”   那黑衣女子面貌极为白皙,脸颊颇为修长,鼻子挺俏,一双圆润的大眼中是冷光阵阵。她并不解释,只是再次拜下道:“月夜护主不利,让主上受惊了。”   “姑娘,你真的认错人了。”秦思摇头无奈地说着,侧身越过月夜,往巷子外走去。拐着弯儿走到了街上,秦思回头一看,那叫做月夜的姑娘并没有跟来。不知那姑娘的主上究竟是谁,若不是她,自己这两番也不会被救了。   明媚的晨光晃得她眸子一花,秦思攥紧了手,匆匆往春花秋月楼赶去。   要抓她的人,一定知道她的身份。现在还留在这里,只怕是坐以待毙。秦思倒竖着秀眉,手中抓着包袱,可走到门口却又顿住。   不,她从云想庄逃了出来,那么一定会有人把守住各个出苏州的关口,出了春花秋月楼,更是难以容身了。   秦思犹豫间,将包袱扔在了榻上,而脑中思绪挣扎着。   “青儿……青儿……”老鸨的叫声越来越近,秦思黑眸一暗,没有多加思索的时间,她脱下绣鞋翻身上了床。一手拔出头上的钗环,背身对着外边。锦被将她身上的晨曦掩盖得干干紧急,她亦将收拾好的包袱压在了身下。   老鸨没有推门进来,只是在门外高声呼道:“青儿啊,大喜事啊,文公子来了,要给你赎身呢。”   “赎身?妈妈,青儿不愿去文家,况且,妈妈可是忘了,我不曾卖身青楼,又哪里有赎身一说……”秦思一边慵懒地答话,一边弄出起身的声响。   老鸨哎哟一叹,双手合掌拍着:“这,我也知道,可是妈妈是为了你好,这青楼里呆着,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啊。去了文家,吃穿不愁,现在文大贵人也尚未娶妻,等你剩下个一儿半女的,这一辈子也就安生了。”   “妈妈,你替我推了吧,我当真没有这心思,承蒙文公子厚爱了……”   秦思站在铜镜前,将一缕缕的发丝打散开来。隔着门,她能听见老鸨的沉沉叹息。   “你当真不愿入我文家?”叹息声犹在绕梁直上,一道带着些微怒气的声音压过叹息从门口传来,秦思手中木梳一滞,门扉被人一掌打开。   齐仲文今日面色多了些黑沉之气,那邪魅也让人不由发寒。他往秦思的床榻上看了看,眸色阴沉不已。   今日一早,云想庄便传来了消息,那个前来找寻秦朝安的女子又出现了。他带了人急急赶去,却只见云想庄内一片破碎,掌柜的被人打伤,而在地上,静静躺着一枚石子。   看见那一枚石子,他当即想到了春花秋月楼。   张浩然出事那日,青墨受伤,当场有一枚这石子。今日掌柜受伤,亦是一枚石子,不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手下来报,今晨离开春花秋月楼的的只有青儿一个人。看情形,那个高手是尾随她而来的。   一粒粒细碎的珠子串起来,齐仲文心中一乱,这接连发生的事情都与她有关吗?   秦家,云想庄,高手,青楼。   青儿,你究竟是什么人……   脑中浮现出那一张绝美的脸,齐仲文心头酥麻地溜过一道温柔,他看着云想庄的残局,冷声吩咐下去:“火速派人去京城,将秦家小姐的画像找来。”   ……   耳旁回荡着今晨自己的最后一道命令,这是他的猜测,一个莫名的猜测。收敛心神,齐仲文望着秦思的背影,眸光里夹杂着太多的情绪。   坐在铜镜前的女子不曾回头,那一头如缎的发丝均匀铺开,在背脊上服帖着。   “文公子这是第二次破门而入了。”清冷依旧的声音传来,让齐仲文莫名地一颤。那心尖上蔓延开的熟悉而又陌生的软绵,让他握住折扇的手抖了抖。   “你真的不愿随我离开风尘地?”齐仲文沉声问道。   齐仲文没有察觉,他的话里隐含着浓厚的期许。他相貌俊美,身家富有。若是青楼女子怎会不动心。他想看着她点头,想她告诉自己,她只是普通的青楼女子。   哪怕不是,只要她答应入文家。纵然天塌下来,他亦能担着。   “不愿……”冰冷如同实质的话语,斩断了齐仲文心头的点点希冀。他冷笑着点了点头,却不知要说什么。那一声不愿激起了他澎湃的胸臆,你不允,我偏要。   “我文仲想要的东西,便一定要得到。你何时想明白,何时再唤人来找我。”   秦思看着铜镜中的身影远去,久违的困顿在心头漫溯开。   第十九章 苏州了尘埃(上)   齐仲文走后,屋外便响起了一阵阵的脚步声,几道身影在屋外窜过,秦思的发被绞着一痛。老鸨儿站在门边,腻着声音道:“青儿啊,这几日你就好好想想,有事唤一声,啊……”   说着,门上一声脆响,好似落下了锁。窗柩上印下几道魁梧的身影,游走间彷如鬼魅。   秦思美目带着怒意,却一声不出。   “属下见过主上。”身后荡起了一阵微风,黑色的衣袂在铜镜中飞扬。秦思转头看向身后,一身黑衣的月夜正落在不远处。   “月夜姑娘……”秦思对于月夜的出现,并不吃惊,她清冷的眸子里带着温和的浅笑。   月夜闻言,神色大变,她单膝跪下道:“属下惶恐。”   月夜这一跪,秦思当下愣住。这般大礼,她怎么能受。半响,秦思才回过神来,慌忙拉着月夜起身,月夜也并不闪躲。只是月夜的手掌与她的眼眸一般冰冷,凉得秦思一颤。   秦思红唇微启:“月夜姑娘,你为何要叫我主上。你我根本素不相识啊……”   “主上便是主上,今生月夜都会保护好主上。”月夜低下头去,含混答道。   “你当真没有认错人?”秦思摇了摇头,解开面上的轻纱,将姣好的容颜露出来。   月夜看了她一眼,随即垂眸答话:“属下不会认错。”   “那,你可否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如果没有认错人,那会是谁将月夜派到她身边的……   “主上往后自然会知道。”月夜眸中有一瞬的犹豫,又很快恢复平静。   闻言,她若有所思地眨着眼,她的武艺低微,月夜愿意留在她身边自然是好的。既然她说不曾认错人,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好,我不问了,只是你往后莫要行礼,实在折煞我了。”秦思眸子清澈,手中捏着面纱。一阵紧风呼过,秦思皱眉问道:“这外面可是有人守着我?”   月夜稍稍阖眼,凝神感知外面的状况,低沉的声音缓缓道“主上屋外有三人,楼外至少有十人。”   秦思眉目收紧,先是收买老鸨将她锁在屋里,后是留下这么多人手看着她,文仲对她倒是花了大功夫。   “那你我二人若要全身而退,有几成把握?”   “九成。”月夜稍一沉默,答话道。   秦思垂眼而思,九成,也就是说随时都能离开。   “只是,若要离开苏州城,怕要等明日夜里。”月夜似乎看出秦思的打算,轻声说道。   “这是为何?”秦思扬眸问道。   月夜眼眸微动,脸颊上的线条柔和起来:“属下在云想庄伤人,苏州今夜定会戒严,明日出城较为稳妥。”   简洁的话语却透着缜密的心思,秦思稍一琢磨便颔首应下:“好,那便明日离开。”   …分割…   而在前往苏州的路上,有三匹快骑先后飞驰着。   从三皇子府出来,叶筠一便辗转不得安生。他不信齐仲天,可脑子里却有一股意念,告诉他面对疑云。   京畿军中,叶筠一不曾退步,齐仲天也不曾逼近分毫。叶筠一心中的疑窦更甚,他此时才陡然发现,齐仲天告诉他这些,不是为了保住京畿军中的地位,而是想让他带着仇恨反噬太子。   他定下心去查,这一查,便是惊雷破天。   当场找不到任何证据,叶筠一便从杀手的来路下手,而查到最后,竟然与太子府里的一个侍卫有关。   他助太子,不为名利福禄,只为秦家。他不敢想,若是阿离没有躲开,那一日被杀的便是她了。太子根本无意留秦家一条生路,那他所做的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成了太子手中的一柄剑……   原来影阁里真的是有人刻意瞒下了真相,谎报消息给他。而能做到这些的,只有一个人。叶筠一不信,不信那个视作左膀右臂的人会骗他。可这是唯一的可能。   好,我便亲自来苏州,问你一句,你当真背叛了我么?   ……   叶筠一离开苏州后半个时辰,齐仲天便得到了消息。他虽然不知叶筠一为何要去苏州,却也悄然松了一口气。   只要他不在,京畿军中的压力顿时便会小了许多。齐仲天冷笑着,剑眉下那深邃的眼里是睥睨天下的自信。   “见过三皇子。”一个惊慌的身影匍匐在地上,带着曲折的卑微。   齐仲天不禁有些烦闷,话语更加冷沉起来:“何事?””   那身影在冷厉的话语下颤了颤:“回三皇子话,苏州飞鸽传信,那边正暗地里派人寻秦小姐的画像……”   “什么?”   齐仲天颇为惊讶,六弟根本不认识秦思,又怎会突然想要秦思的画像?   “消息可靠吗?”齐仲天手指轻微的颤抖着,好似有些控制不住的汹涌打来。   那身影点了点头:“可靠。是我们的人亲耳听到的。”   他私下派人寻秦思的画像,而正巧,叶筠一也去了苏州。齐仲天起身背立,心中涌起了点点晨曦的光亮。   莫非,秦思,还活着吗?   这个大胆的念头一发不可收拾。齐仲天骨节被捏得发白,他再也忍不住了,取了马飞驰而去,哒哒的马蹄声直奔苏州。   在叶筠一与齐仲天之后,齐仲文的人拿着秦思的画像亦是快马加鞭而去。   苏州,注定不安宁。   ……   叶筠一快马披星戴月赶到苏州时,天色已经大亮了。几番搜查进了苏州城门,叶筠一直直朝着春花秋月楼而去。   青墨从不曾想,叶筠一会到苏州来找她。等到窗外响起一声熟悉的脆响,看见熟悉的字迹,青墨才信了。心头的绵绵情意被撩拨得醉人不已,她面上喜意乍现,急忙换好了衣裳往脆响发出的方向赶去。   顺着叶筠一留下的记号,青墨很快追到了城内一处荒庙里。叶筠一挥手拂袖,木门自然合上,一道温和却带着冷沉的声音传来:“青墨,别来无恙……”   “公子,你怎么会来苏州?”   “我来找你。”   叶筠一转过身看着青墨,那娇媚的脸上有着不容忽视的惊喜,凌乱的鬓发与那惊喜融作一团。将那份赤|裸的情意看在眼里,叶筠一只能回眸。有些东西,注定回应不了,无论是叶碧桑还是青墨。   “你在苏州可好?若是身份暴露便回齐州吧。”忽而想起什么,叶筠一正色道。   青墨将这关切融在心里,唇角微扬,轻轻点了点头:“我很好……”只是很想你……   “那你可惹上了什么人?”闻言,叶筠一挑眉。   方才叶筠一到了春花秋月楼,本是要上楼去找青墨,却发现四周藏着许多人手,他不愿沾染麻烦,这才约了青墨出来相见。这情况着实奇怪,一个小小的青楼,没有缘故惹来这么多人。   青墨不知叶筠一所指,摇了摇头:“青墨知晓分寸,自然不会惹上麻烦。”   叶筠一眉心微动,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异样:“那青楼周围是怎么回事?”   青墨心中一紧,脸上却是无比镇定,她笑着答道:“公子原来是问这个。楼里前段时日来了个小姐妹,被城里的首富文公子瞧上了,但她偏偏不愿意,这才惹了人来。”   叶筠一眉心抚平,浅眸中是锐利深深:“一个青楼女子需要这么多人看着,倒是稀奇。”叶筠一将青墨眼中的一阵恍惚抓住,沉默下来,薄唇边泻|出一声空叹。   “六皇子近日可有动静?”   “没有。”   “上次你说过,在京城郊外下手的是三皇子,是也不是?”叶筠一凝望着青墨,眸子里闪过许多情绪。   “是。”青墨没有犹豫,这份干脆让叶筠一的心终于变作了平静。他说出了心底最不愿认同的话:“我从未想到,你会骗我。”   良久,叶筠一的话语荡在青墨耳边不散。青墨媚眼沉下昏暗,口中低喃:“公子……”   “可是太子?”叶筠一直视而去,滚烫的目光里隐含着质疑。   “公子是来质问我的吗?”青墨娇躯一颤,心中顿时清明开来。   他都知道了。   青墨唇角勾起,面颊上却是一片凄凉。   叶筠一轻声笑起,笑中饱含着讽刺:“你当真背叛了我?”   青墨衣袂皱着,如同她此刻的心境一般,苦在口中融化着,涩在眼中疼痛着:“我是骗了公子,但我不曾背叛。”   “你是影阁里最好的探子,亦是我当做知己的朋友。可你不该骗我。杀秦思一行的分明是太子,你却将所有的证据都毁去,报给我一个假消息。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叶筠一周身的温和褪去,话语风刃刮向青墨。   气势勃发,此刻他才是那个站在顶峰的三少。   “因为青墨,不想看着公子为了秦家小姐乱了心神,背上不孝之名。”青墨眼中氤氲起了泪光,她的唇颤抖着,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艰难。   “呵,何来的不孝?”叶筠一提声问道。   青墨眼中的深邃更幽暗,她深吸一口气道:“是不孝。现在夫人的命就捏在太子手上,你去对付太子,便是亲手杀了夫人。”   “你说什么?”叶筠一身躯一震,青墨口中的夫人只会是一个人——他的娘亲,风远侯夫人。   第二十章 苏州了尘埃(下)   “夫人出外时被虏,落在太子手上。我调派了影阁的人手去查,可是一无所获。只得到一句话:太子登位时,夫人平安归……”青墨鼻息紊乱,缓缓将压制在心头的大石移开。   叶筠一胸口闷痛,娘亲。   太子,你也太小看我叶筠一了。你想利用我的势力倒也罢了,但你万万不该对秦家动心思,亦不该对我娘下手。待我救出娘亲,自然不会放过你……叶筠一眼中的锋芒如有实质,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璀璨。   “就算如此,你也犯了影阁的规矩。看在我们多年相识的情分上,我不杀你,从今往后,你不再是影阁的人。各自珍重,后会无期。”   叶筠一咬牙说着,话语利落。他脚下稍顿,随即决然挥开衣袖转身,起跃间,那抹白色极快地消失在青墨眼前……   四周再也没有叶筠一的气息,青墨颓然倒地,眼中的泪终于忍不住落下。她本是心高气傲的女子,委身青楼不过是想助他。心心念念的男子,却对她无男女之情,更是对旁人倾心相许。她本以为,这便是情之最苦,可这一刻才发现,满腹的苦楚都抵不过这一句,一句后会无期……   公子,公子。   青墨不能看着你成为众之矢的。她的唇颤着说出无声的话语,全身痉挛起来,痛楚从心口传到四肢百骸。   倏忽,一个年头窜进青墨心里。秦思。不……公子不能找到秦思,不能……青墨脑中嗡鸣阵阵,她撑着酸软的身子追了出去。   果真如青墨所想,叶筠一却没有急着离开苏州,而是折返回了春花秋月楼。叶筠一脚下生风,五分的期待在胸口荡漾开。方才青墨话里的那个小姐妹,莫名让他有些异样的牵挂,好似一定要回来看看,才能安心……   找到守卫最严实的屋子,叶筠一运功躲开众人,破窗而入。奇怪的是,屋内却没有一个人影。   这么多人难道守着的是空屋子?   叶筠一脚步放轻,谨慎的目光在屋子里搜寻,桌案上摆着茶杯,杯中尚有半盏茶水,深深一吸,是微微沁人的馨香。   心头的跳动有些慌,阿离,会是你吗?可知我寻你不得,日夜周转的难捱有几许。   最终,目光落在了角落的木柜上。这木柜约莫有一人高,是这个屋子里唯一能容纳人的地方了。   屏息间,叶筠一似乎能感觉到,一阵轻不可闻的呼吸亦在颤动着。   叶筠一的步子不禁放慢,连呼吸都安静下来。而在木柜里,月夜护着秦思躲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让月夜散发出冷意深深,手中的剑悄无声息对准了柜门,好似只要有一点异动,便会出鞘饮血。   一个轻叩,木柜被拨拉开一道缝隙,秦思被月夜死死护住,可眼前的光亮仍是不能抑制的涌向眸子。   耳旁是激烈的风刮过,定睛看去,月夜朝着来人袭去,来人却轻巧闪开,一白一黑两道身影交织在一起。   “住手。”秦思看见那一抹白,喉头堵塞住,以致于声音都变了样子。   月夜听闻她出声,自然是收了攻势。叶筠一却是生生顿住,那颀长的身形微微一抖,空气顿时凝滞起来。   “是我,筠一。”秦思眼中泪珠饱满地包裹着眸子,却颤微微地滑动着不肯落下。   月夜在旁一声不吭,拱手行礼后边隐身起来,将这难得的温润留给了他们。   叶筠一回眸望去,看着秦思将脸上的面纱揭开,看着那张魂牵梦萦的眸,看着那清减不少的脸颊,他眉眼颤抖着落下满地温柔。   他在心头唤着秦思的名,上前重重环住她,直到怀中的柔软散发出熟悉的热度,叶筠一才低声开口:“阿离,阿离。真的是你。我怕我一睁眼,你根本不曾出现过。”   秦思的鼻尖缠绕着熟悉的清淡香气,她紧紧闭上眼,双手伸手抱住叶筠一的腰身:“不会的,是我。”   温柔的怀抱容纳着秦思飘零多日的酸涩,她靠在叶筠一的肩头,这便是她要栖息的良木。   原本以为,再次相逢之时,会有太多的话要说。可现在,只是呼吸着有他的空气,心中便是暖阳洒遍。   叶筠一捧起秦思的脸,额头轻轻抵上她的额,彼此的呼吸交融在狭小的距离里,脸上缓缓升起绯红。   “我以为你去了京城,谁想到你会来苏州。如果不是我前来查证一件事情,我便找不到你了。”叶筠一的话,不是缠绵,却胜缠绵。   “你这不是来了吗?”带着些许轻松之意,秦思勾起唇角,会心一笑。   手指抚上叶筠一微凉的眉眼,那琥珀色的眸子里,血色更外明显。秦思一阵心疼,踮起脚尖,红唇落在那颤抖的眼睫上。   叶筠一扬起头,将秦思的红唇含住,温柔辗转着,勾画秦思唇瓣上的每一个纹路。胸口沉痛的窒闷感,让秦思脸颊飞红,身躯软软地靠在叶筠一的臂弯里。吸|吮间,二人藏在心底的相思纷纷落下,化作呢喃吐息。   这吻忽而停住,叶筠一的神色变幻,他将秦思轻柔地从怀中拉开:“阿离,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月夜便从梁上跃身下来,她将秦思挡在身后,二人紧贴着屏风后的墙壁站着。秦思透过月夜肩头的缝隙,轻声道:“筠一,小心。”   “等我。”叶筠一回以温润一笑,安抚着秦思胡乱冲撞的心。   ……   屋内静谧不过一瞬,门锁打开,推门而入的是青墨。   当她看见叶筠一的一刹那,她便知道,自己输了,输得彻底。因为他的脸色,是一抹还未收起的温柔。   “公子,你见到她了?”青墨梗着喉咙问道。她的目光在屋内一转,她知道,秦思一定在,而她接下来要说的,亦是要让秦思听到的。   “你早就知道了。”叶筠一侧身而立,话语中带着寒风冷厉。   青墨娇媚一笑:“是我将她带来苏州的,我如何不知?”   听见青墨的声音,秦思是有些讶异的。她一直知道,青墨带她来苏州不是偶然,她也知道,青墨是知道她身份的。可是她唯一没有想到的是,青墨竟然与叶筠一相识。   “我不记得曾给你这样的命令。”   青墨对叶筠一的疏淡暗自苦笑:“青墨只是想见见,见见那个让公子心动的秦家小姐。现在公子来了,也是时候将她带走了。”   “只是……”   青墨并不给叶筠一说话的机会,她的眸子在木柜上打了个转。话语渐渐锋利起来:“只是公子,她回京后必然会知道,是太子杀了她的婢女。”   一句话,恰似平地惊雷。   叶筠一阻止的太慢,而秦思是反应不及。   “青墨。”叶筠一厉声一喝,他不愿秦思听见,可已经太晚了。   “公子,如何?”青墨故作不知,脚下步子轻移便到了木柜前,她伸手去打开木柜,里头是空空如也。   些微一愣,目光转向一旁。这一瞥,将屏风后的黑影收容干净。青墨伸手便要推倒屏风,而此时,叶筠一慌张起来,下意识便是将腰间的玉佩打向青墨。青墨手臂忽然一痛,垂眸看向那已然渗出血迹的手臂,她唇角勾起,眼中晶莹无比。   是时候了,她匆匆赶来是为什么,不过是逼他伤了自己,逼他给自己一个离开的理由。也逼自己,逼自己退无可退。   “青墨姑娘,你刚刚说,是太子杀了替我回京的女子……”   “阿离……”   秦思从月夜身后走出,洁白的脸庞迎着光变作了透明的色泽。   “不错。是太子雇了杀手去灭口。”青墨对着秦思,定神说道。   屋内无人出声,任由那份安静搅乱了每个人的心。在秦思惶然的时候,青墨的眼中眸光一亮,她对上叶筠一关切的眼,心头重重喘息着。这一份情,她求而不得,那便放弃,绝不反悔。她青墨此生有一事不做,便是勉强。   千山万水,从此往后,青墨不爱叶筠一。   “公子,门外的侍卫被我点了穴,马上就会醒来。还是让秦姑娘先随我回屋,换身衣裳再离开。”情丝散尽的青墨,打破了屋内的沉寂,她的利落中不带一丝媚态。   “好。”   秦思含笑答话,止住了叶筠一口中未说出的拒绝。   ————   “你要与我说什么?”秦思换完了衣裳,轻声问道。   青墨摇头一笑,眼中是赞赏:“不愧是公子喜欢的人,果真聪明。”   “你刻意在他面前告诉我,我的婢女被太子所杀,却又不把话说完……分明有它意。”秦思扬起螓首,看向青墨。   “公子现在帮着太子稳定局势,你是知道的。而你,回京之后,必然找太子报仇。我说的对不对?”青墨解开满头钗环,拿起布帕子擦拭着脸上的脂粉。   秦思虽然迟疑,仍是回答道:“筠一帮太子,是因为秦家,现在我与太子报仇,他自然不会阻拦。”   “的确是不会阻拦你,可他却必须站在太子一边。”青墨淡笑着转身,素面的她更有些别致的美。   “什么意思?”秦思察觉出不对劲,黑眸染了墨迹。   “侯爷夫人在太子手上,而公子很是孝顺。秦小姐自然也想得到,在这种情况下,公子是不会背叛太子的。”青墨停住,将秦思脸上的为难看在眼里:“不过,公子可以与任何人为敌,只除了你。秦小姐若是当真在意公子,便该知道怎么做……”   秦思心头窜过一丝钝痛,她不能不替忆卿和天官报仇,亦不能害得筠一背上不孝的罪名,更不能与他为敌。   (在离家去外地路上奔波,求虎摸~)   第二十一章 回京得两全   沉默是最为噬人的毒药,每一寸都让秦思心痛难忍。   “你可有法子让我先走。”过了许久,秦思沙哑的声音传开来,她不会再逃避了,筠一,你等我,等我解开我们之间所有的难题。   青墨颔首微笑,最初,她想杀了秦思,因为叶筠一的心被她带走了。可秦思让她太意外,不愧是公子看上的女子。   而后,她想将秦思推进棋局里慢慢毁去,先是想毁了她的身子,之后一步步让六皇子对她起心,让她在皇族间了结。因为她是叶筠一本不该有的弱点,留不得。   现在,她放手了,只想让秦思有自己的羽翼,浴火涅槃,安然站在叶筠一身边。   对着秦思从暗道离开的背影,青墨笑了:我相信,你终有一日会回来;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而属于我的宿命,是归去。   卷席着风尘而来,载着满身风霜离开。   月夜带着秦思避开众人,从青墨屋里的暗道离开了苏州。马背上,夹杂着风声,一抹低语传来:“主上,这是要去京城吗?”   秦思心头一重,颔首:“是,去京城。”   “主上不留下是怕世子为难?”月夜将秦思脸上的纠结揽入眼中,第一次逾越自己的身份问道。   这话换来了秦思一怔愣,唇边的苦笑开出花儿来:“仇是非报不可的,可不该牵连他进来。我总会想出两全的办法……”   “主上,月夜去替你报仇。”月夜话语里满是冰冷,好似她所说的杀人只是稀疏平常的小事。   “不。”秦思摇着头,月夜护着她,这份恩情已经是欠下的,又怎么能让她去犯险。秦思双腿夹|紧马肚子,挥鞭往前愈快奔腾而去。   她要的两全是齐仲景死,但与她无关。   秦思是将门出身,却也不适应骑马奔驰这么久。等到日上正午的时候,她们已经离苏州城很远了。擦拭着额上的薄汗,策马停在了一处路边的茶庄前,二人稍作休息。   官道上的茶庄不多,这茶庄此事格外热闹,乍一看去还没有空座。   小二堆着笑上前:“二位客官,是喝茶还是用饭?”   “找一处位子给我们歇歇,上些茶水点心。”秦思衣袖飞扬,四下看去。   那小二有些犹豫,曲着身子道:“姑娘,这个时辰人多,只能委屈您给拼桌坐坐了。”   月夜面色不善,手中握住的剑散着冷意,那小二一个哆嗦,忙看向秦思。   “罢了,我们喝口茶水便走。”秦思轻声解围,还不等那小二感激地去找一处好地方,身侧便有一个男子起身,对着秦思的背影开了口。   “二位姑娘可以坐在这里。”   那声音低沉醇厚,让秦思的心口一凉,脸上挂着的清淡笑意也僵住了。怎么可能是他?他不是该在京城里与太子相争吗?   “不必了。”月夜看出秦思的不愿,抢先一步冷声拒绝了去。可那男子也不退步,眼睛死死拽住秦思的身影,不肯挪开一步。   “好。”   背上灼热的目光像是要刺进她的骨子里,秦思太了解齐仲天,他想要做的事情,你越是不让,他越感兴趣。她现在蒙着脸,或许他还没有认出她。就算认出来,她身侧还有月夜,自然无需怕他。   秦思转身坐下,目光在齐仲天脸上随意掠过,没有一丝的停顿。   一道冰冷,一道灼热,一道闲散。   三种气质在一张桌子上流窜开来。   齐仲天看着眼前的女子,白纱拂面,露出一双颇为熟悉的眼,可是这眼里有这沉淀的浊然,与记忆里的秦思不大一样。   “不知姑娘要去往何处啊?”齐仲天深邃的眼里有点点温和,他想再听一听,那个方才让他失神的声音。   秦思并不言语,执着茶碗小口的喝着,手指在粗糙的茶碗上轻柔的摩挲。月夜感知到齐仲天身上的好奇,一直冷冷看着他,好似只要他有一点动作,便不会客气。   齐仲天皱了皱眉,继续说道:“我刚刚从京城来,姑娘倒是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齐仲天的话让秦思轻微挑眉,目光上扬分寸,落在齐仲天张合的唇上。这样的齐仲天她倒是不大习惯。   “只是我这故人已经死了……”说话间,齐仲天目光死死看着秦思,生怕会错漏一丝细节。   “节哀。”秦思哑着喉咙淡淡回了一句,垂脸喝下碗里的茶水,起身往茶庄外的马棚走去。身后一道风声靠近,秦思往一旁闪开,在她身后,月夜的剑已然对上了齐仲天。   齐仲天的招式霸道,拳风赫赫,月夜一剑挥去,挑开双拳间的霸气。趁着齐仲天退后之际,月夜飞身护在秦思身前。   齐仲天冷笑着稳住身形,口中呼道:“阿离。”   秦思闻声震住,他果然还是认出来了。   “你是阿离,我纵然看不见你的相貌,但是你的举止气质,我记得清楚。”是的,齐仲天记得。自从知道秦思死了,他每每会不自觉回忆起她所有的样子。   而秦思翻身上马,忽然笑了:“不知道三皇子有何指教?”她是看错了吗?齐仲天的脸上竟然有痛惜和怜爱……这曾经是自己渴求而不得的东西,但是现在,她已经不需要了。   月夜抬手收剑,一个跃身便上了秦思身侧的马背。秦思拉着马缰,在齐仲天愣神的片刻,挥着马鞭重重拍下,马蹄四溅。   齐仲天挥开眼前的尘雾,随手拉过一匹马便挥鞭追上前去。   “阿离,你随我回京吧。”齐仲天目光炙热,里面跳跃的是喜悦,失而复得的喜悦:“阿离,我给你换个身份留在我身边。可好?”   “哦?三皇子要留我做什么?”秦思唇边勾起讽刺,在阳光下极为刺目。   秦思心里一阵清澈,或许,这就是她的两全。迎面吹起的寒风将轻纱紧紧贴合在秦思的脸上,随着那挺翘的鼻梁化作朦胧。   “三皇子,不如我们谈一笔交易。”秦思停下马来,对着齐仲天微微一笑:“既然我们要杀的是同一个人,我助你稳住京畿军,说服我爹将秦家势力完整送给你,而你,替我报仇。等你成就大业,放我秦家归隐。如何?”   齐仲天听见这一番话,暗下眼眸思量着……   秦思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她与齐仲天好似永远都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前世里,她不明白,傻傻等着成为三皇子妃。重生了,她亦不明白,陷秦家于万难。   只是现在,她心里住着一个人,她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也就再也不会踏错界限。   狡黠的光在秦思眼中闪烁着,齐仲天刚毅的脸上微微动容,低沉而豪迈的嗓音在秦思身侧落下:“好。”   齐仲天看着秦思策马而去的身影,眸中露出了势在必得的光芒。你要的交易,我答允,而我失去你一次,就不会有第二次。   ……   Ps:刚刚到武汉,事情特别多,住的地方还没着落,大家体谅下   一个人在外头,特别想家……   今晚上七点半,YY语音,畅聊会,大家没事可以来玩哦……YY号码:18079684   第二十二章 良辰不可追(上)   再次回到京城,一股荒凉从脚底袭上,翻腾地扎入心口。   她离开时,是骠骑将军之女,准世子妃。回来,却连秦思的名字都提及不得……   “我想回家看看。”在一道路口勒住马缰,秦思低声说着。话里虽然没有一点情绪,可齐仲天无由来感到一阵揪心。   “你的行踪被太子发现会惹来麻烦,等过几日我安排好了,亲自陪你去。”齐仲天说着,策马在前往三皇子府行去。   三皇子府前挂着尚未收起的红绸,一路往里行去,亦是喜气连绵。秦思有一阵的恍惚,那深夜里,她是来过的,当时这里是她唯一的希望,可当她被一箭射死,亦没有踏进一步……直到身着紫红色云缎的俞玲珑出现在秦思眼前,她才恍然想起,这不是前世,她还活着,这红绸也与她无关。   在秦家出事的时候,在她逃离齐州的时候,在忆卿替她前往京城的时候,太子与三皇子便举行大婚了。   俞玲珑从长廊的一端走近,她面色比往日红润许多,那柔弱的姿态亦是变得神采飞扬。她的目光在秦思与月夜身上转了转,随即盈盈一拜,朝着齐仲天浅笑:“玲珑见过殿下。”   “你莫要多礼。”齐仲天上前一步将俞玲珑扶起,俞玲珑半靠着齐仲天,爱意缠绵。秦思隔着半步之距,将俞玲珑示威的笑看在眼里。   她倒是没什么长进。   齐仲天听见身后的轻笑,脸色微微发沉。他一把将俞玲珑扶开,转而瞥了秦思一眼。见她面上并无异色,不知为何,竟然起了不悦。   吃了瘪的俞玲珑眼中闪过一丝阴厉,她对着秦思一笑。齐仲天一声不吭离京,现在还待会两个女子,这让俞玲珑心里闷得慌。不过是两个狐媚子,想要在皇子府立足,还得看她同意不同意。   俞玲珑轻咳一声缓下心神,脆声道:“殿下,这二位姑娘是?”   “这是我的贵客,往后,兰心小筑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打扰。”齐仲天说完,余光在俞玲珑身上定了定,像是在暗示什么。随即亲自带着秦思二人往后院的兰心小筑走去,只留下俞玲珑气急而怒的身影。   兰心小筑很是朴素,乍一看去倒是有几分狂放的姿态在里边。灰黄的色调并不明媚,却有着一种肆意的沉稳大气。齐仲天一边走着,一边对秦思说着这兰心小筑里的布置。秦思随心听着,不时颔首算作回应。   好不容易应付走了齐仲天,秦思松了松气,半靠在床榻上。松软的被褥让她的神思安静下来,眼皮沉沉地坠着,直到入了一个梦境。   云雾缭绕,秦思望向脚下,那是一片深不见底的云海,向上看去,是陡峭的悬崖,此刻,她正站在一棵枯树的枝干上。这究竟在哪里?   还不等她恍惚,身子轻飘飘地往上移去,有两道身影站在崖边,好似只要往前再踏一步便要粉身碎骨。秦思悄悄靠近,大声地叫着,叫着。可四周的人都麻木的看着,一股怒气迸发出来,秦思想记住这些人的脸,可是她看不清。   是的,这里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空白的。   那两道身影终于是往下坠落,秦思想要抓住他们,可手心里只有凉薄的空气。   她心头很痛,不知为什么,扑身便往下追去。四周是如刀般的风,还有枯枝残叶从身上刮过。那两道身影上慢慢晕开了血迹,秦思被那红色刺中,眸子前的一团浓雾散开,那两个人的脸渐渐清晰起来。   是她,是她自己。   另一个秦思正闭目等待最后的盛开,而身侧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是叶筠一。   两道身影重重落下,叶筠一将不会武功的秦思抱在怀里,以身躯相护。骨头碎裂的声音在她耳旁嗡鸣,而血,渐渐染红了白衫……   秦思眼中满是泪,她呜咽着,喉中发不出一丝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来了,她心头燃起了点点希望。   昏迷的“秦思”被人抱起,可那人只是冷眼看了看叶筠一,冷笑着在他心口上补上一刀……   “不要……不要……”秦思大声呼喊着,那凄厉的声音惊起悬崖下的兽鸣,久久不散……   “主上,主上。”   秦思被梦中的执念压制住,挣脱不出。直到鼻下的人中穴传来刺痛,秦思才缓缓睁开眼来,头顶上的红色幔帐让她心惊不减。   “我怎么了?”秦思伸手,擦去额头上一片冰凉。   月夜小心点上红烛道:“主上被梦寐缠身,现在没事了。”   梦寐吗?可是为什么那么真实。想着叶筠一心头的一刀,秦思不禁起了颤栗。不,不管是梦也好,是真也罢,她都不会再任人摆布,绝对不会。   明亮的眸子如水般荡漾,秦思翻身起塌,身上的汗渍黏住衣裳,后背散着冰冷的寒。一梦半浮生,也不知这一睡便到了什么时辰,秦思推开窗,月色已经满布院落。   “月夜,我突然发现习惯了你的存在,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秦思苦笑着说道。   自从月夜在身边保护她,她便少了许多防备之心。   闻言,月夜眸中一道火焰燃起,她心里十分明白,主上将要面对的是烈火霹雳,想要迎风而起,就必须强大起来。既然秦思现在有了这一份心思,那她便会全力相助。   “主上能想到这一步已属难得。”   “我只是害怕了,害怕一直在你的保护下麻痹。若是有一日,需要我来保护你们,我会什么也做不了,而你们会一个个消失在我面前……”就像那个梦一样,她救不了。   “主上想要习武吗?可是主上根基太弱,并不适合。”月夜有些动容,所说的也和苏离渊一模一样。   “我师傅,他也曾这么说过。”秦思弯着眉眼,带着无奈和遗憾说道。   月夜略一沉默,倒是想起个事情来。或许是时候教给主上一些东西了。想着,月夜抬起下巴,目光闪亮:“主上不宜练武,却可以习毒与暗器。”   “毒?暗器?”秦思蹙眉。   “是。万不得已的时候,毒物能巧妙地对付旁人。而若有人要对主上用毒,主上占有先机。至于暗器,进可攻退可守。”   “那好。我听你的。”   说来也巧,秦思不知为何,对毒物有极高的天赋。大凡是月夜说过一次的,她都能记得八分。当然,此乃后话。   PS:今天跑了一天,签合同办卡,好累啊……求虎摸,好淫们,来吧。   第二十三章 良辰不可追(下)   窗外起了微风,将一抹浓重的云吹向京城,笼罩下来。这一夜,三皇子府里,齐仲天怀着激动不眠,俞玲珑带着猜忌不寐。   一大早,齐仲天领着下人送来了早膳。这早膳不是寻常的粥菜,而是出自天香楼。桌上密密地铺着小碟,色香各异的糕点煞是好看,而这些都是秦思所好。   “三皇子太过客气,罪臣之女愧不敢受。”秦思心头一震,齐仲天的心思她看得出来,但这情,她已不能接受了。于是,疏离的言语、冰冷的笑容将齐仲天的殷勤打散   齐仲天脸色沉了沉,健硕的胸膛起伏着,透着怒息:“我要与你单独谈谈。”   话音刚落,皇子府的下人们纷纷退了出去,悉索声消失,兰心小筑里只剩下三人,月夜依旧微丝不动地站在秦思身后。   “月夜,你也回避吧。”有些话当趁早说明白。   “属下就在门外。”说完,月夜的身影便闪了出去,形影如风。   等到风声停顿,秦思轻笑着坐下,那淡淡的温和像是烫过的烈酒,暖了齐仲天的心,方才的不满默然消失。   “三皇子想跟我说什么?”   “阿离,我……”齐仲天掀起衣袍,颇有飒爽之姿。他在秦思身旁坐下,低沉地唤着。   “三皇子。”秦思很快打断他的话:“阿离这个名字,三皇子往后还是不要再喊了……”垂下的眼眸上,轻柔的睫毛颤着,无言的流光涌动。   齐仲天不禁捏紧了手:“为什么?”   秦思笑而不语,轻轻捏起一块核桃糕,手指用力的地方出现浅浅的凹陷。秦思抬头看了看他,再一个用劲,核桃糕便碎开,有一大块掉了下来。   她将手中剩下的半块核桃糕放在桌上,挑了挑下颚道:“三皇子,你看,碎开的核桃糕还会是原来的样子吗?”秦思有所指地看向齐仲天,目光里的清澈让齐仲天不得不挪开眼,否则,胸口便会胀痛。   “你在怪我?”醇厚中带着嘶哑,齐仲天剑眉折起起伏。   秦思摇了摇头,含笑吃下一块芙蓉酥:“没有。”   再次相见,秦思让齐仲天格外陌生,她身上没有了最初的那一份纯粹,她不再会因他的靠近而脸红,不会再将目光凝在他身上。那一股失落让齐仲天胸口的火烧上了喉咙,心底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叫嚣着——我要她回到我身边。   想到这里,齐仲天抬眸,定睛道:“阿离,我要你。”   “三皇子,你说这话未免太可笑了吧?”秦思闻言冷笑,勾起的眼角极为讽刺。   齐仲天只当她还在怪自己,伸手拉住秦思的柔荑:“我的确利用了你爹,利用了你。但我也有我的难处。我答应你,往后绝不利用你分毫,可好?”这是齐仲天第一次哄一个女子,话语生硬却不难看出几分情意。   虽然因母妃出身低微,齐仲天自幼在宫中受人折辱,却也一向自傲。这一番稍显商量的语气已是难得。   “没有想害我性命?”秦思只觉得这话无比可笑,她美眸一转:“那在筠一生辰的时候,你派去的杀手为何对我下手?”   “那只是意外。筠一?你倒是叫的亲热。”齐仲天杀意漫漫,牙骨咬得生疼,手下一个用力,将秦思捏得骨头发疼。   “都已经过去了,三皇子还是莫要再提。”秦思拧着眉抽出手,她担忧齐仲天对叶筠一不利,急忙起身将话岔开来。   “不,没有过去,你我之间才刚刚开始。阿离,留在我身边,我会好好待你的。只要你点头,我立即娶你过府,你便是我的侧妃。”齐仲天沉声一喝,好似说的理所当然,好似秦思还在原地等着他。   娶她……   秦思眼中一酸,齐仲天的话,是她曾经很想得到的承诺,可是晚了。前世里,她永远追着他的步子,最后落得被太子灭门的下场。今世里,她成了他的棋子。从飞虎营一箭试探,到他请婚娶玲珑,再到拱手将她送齐州,一步一步,她前世里对齐仲天的情意早就慢慢耗尽了。   世间最亦错过的,是良辰。   齐仲天将秦思抱入怀里,那铁柱一般的臂膀将她牢牢禁锢住,将她的挣扎化作乌有。滚烫的气息落在秦思脸侧,话语稍稍平和下来:“我不会再辜负你了,阿离。”   “三皇子,你错了。你辜负的是从前的秦思,而不是现在的。我随你回京,只是一笔交易。”   秦思的冷然如同从头顶泼下冰水,浇熄了齐仲天残留的热度。他对秦思有愧疚,有情,所以这一路上都极为纵容,可这不代表她能够这么对他。秦思的冷漠逼得他眼中燃起了暴戾,他一把将秦思的脖颈抓住,对着秦思的唇便吻了下来。秦思的身子被压到桌沿,丝毫动弹不得,只得张口大呼着。   掐断秦思的大呼,齐仲天眼眸通红,他的耐心已经用尽,冷厉无比的嗓音中是无尽的压迫感:“得失之间自然有计较,先前,我为了这天下委屈了你,那现在便补回来。”   一声厉喝下,齐仲天伸手撕开秦思的衣襟,破碎的绸布如同丝竹脆响,连绵沉醉。他一手捂住秦思的嘴不让她出声,一手挑开秦思的衣襟。秦思一双美眸射出冰箭一般的寒意,殊不知这寒意只是将齐仲天的怒气逼到更盛。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你都是我的。”齐仲天话音一落,薄唇便在秦思的颈侧落下冷凉的吻。衣襟扩开几分,淡淡的起伏若隐若现,秦思微微闭眼,鼻息不顺让她双颊憋得通红。   “放……手……”忍住鼻下的疼痛,秦思咬着牙发出沉闷的声音。   齐仲天恍若未闻,低下头便欲吻住秦思胸口的柔软。秦思伸手在齐仲天背上的穴道处重重一击,待他一个吃痛,秦思转到一旁,将衣裳抚平。   齐仲天倒是没想到秦思会伤他,身躯晃着又要上前,身后的门被推开,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放开主上。”   齐仲天侧眼看去,月夜的眼里杀气浓烈。   “我倒是忘了你身边还有这么个女人。”齐仲天噙着冷笑道,带着点点不屑,他继续朝秦思靠近。   “三皇子再动可就毒发攻心了。”月夜斜着眼看着,任由齐仲天的面上带着不信。   “若是三皇子不信,大可运气试试。”月夜的话一落,齐仲天的脸色登时变得黑沉无比,他反手看了看手腕间,一道黑气在血脉中窜着。   齐仲天气急,“你……”   怒目间,齐仲天眼中起了杀心,月夜丝毫不动,可一柄冷意不知何时就架在了齐仲天的脖颈间。   秦思系好腰间的锦带,挥袖如拂尘,绝然的气质缓缓晕开:“三皇子,往后与我们交易无关的事情还是不要再提了,你请便吧……”   月夜闻言,以剑尖抵着齐仲天的喉咙,慢慢走到秦思身前才收剑。   齐仲天中了毒,内力尽失,不敌月夜,自然不会再多纠缠。他接过月夜迎面扔来的解药,扬眉笑了笑,纵使狼狈,那一副威仪气度却是不减的。   “阿离,你记住,你迟早会躺在我怀里。”   说完,齐仲天冷哼着迈步出了兰心小筑。而秦思,松了松紧绷的呼吸,疲惫地坐了下来:“月夜,我不能再被动下去了……”   月夜稍怔后才明白过来,她点头道:“好。那属下先教主上用毒。”   ……   PS:明天我要开始上班了,事情也忙完了,正常更新开始,我答应大家把这个月缺的补上的,我记得呢。本月有时间全部2更。爱乃们。   第二十四章 尼罗花之谜   不得不说,兰心小筑是一处修心的好地方,京城的风雨吵杂都被拦在大门之外。秦思每日静心学着东西,自有一番平静。   但三皇子府里,只有这一处是平静的。在兰心小筑之外,每一寸空气都紧张无比。这一日,齐仲天下朝回来,面目黑沉,生生将下人送上的茶盏捏得粉碎。   “殿下……”俞玲珑柔媚的笑着,盈盈上前,想将他手中的碎瓷取下,一个不料,齐仲天挥手挡开了她。俞玲珑的笑凝在脸上,唇角的弧度僵硬不已。   “殿下,出了什么事?”俞玲珑挥手,衣袖上的大朵牡丹开合着,打发走了一旁的侍婢们。   齐仲天的手心松开几分,复又收紧,鲜红的血从指缝见露出点点踪迹,将雪白的碎瓷衬得越发的白。   “太子倒是下足了功夫。今日在朝上,以我私自离京为由,向父皇告状,险些着了道。”齐仲天说着,看似没有情绪,可那突出的骨节却彰显着那愤懑。   秦思的默然已经让他心中烦闷,太子一方更是雪上加霜,将离京的事情当做把柄上报给了皇上,朝堂之上,几人一番言语下来,险些给他惹来拥兵自重的罪名。   “私自离京?这罪名不小啊。不过,殿下去苏州一事着实考虑不周,现在皇上身子日益不好,太子虎视眈眈,正是关键之时。殿下怎么能够露出破绽……”俞玲珑这话里带着几分焦急的责怪。   宫里虽然没有报出皇上身子有恙的消息,但皇上的身子骨日益消瘦下去,明眼人都知道怕是时候不多了。齐仲景挂着太子的名头,随时能够反败为胜。   “还有那两个身份不明的女子,殿下贸然带回来,也说不准会惹来什么麻烦……”   “够了,此事我自有分寸。”齐仲天稳住内息,拂袖而去。   俞玲珑瘫软地坐下,粉腮上是自嘲的笑意。她心心念念帮他成事,他却不领情。面色阴霾下来,近几日积压的不满愈发强烈。   自从齐仲天带回来那两个女子,对她的态度便冷淡许多,眸中的自嘲如同雪花化水一般的融开,剩的一抹精光一闪而逝。   “来人。”俞玲珑温着嗓子道。   “娘娘。”   “殿下有几日没有去过兰心小筑了?”   那侍婢略略一算:“回娘娘,皇子爷已经有五日不曾去过了。”   五日,倒也不算短了。既然他不去了,那自己这个皇子妃便替他去好生“宠爱宠爱”她们去。   “好,去吩咐东厨准备些上好的吃食,我要亲自送去。”俞玲珑清了清嗓子,喉头的柔腻汩汩而出,却不禁让侍婢打了个哆嗦。   侍婢俯身行礼,颤着的鬓发垂落下来,挡住了发白的唇,转身出门之时,俞玲珑再次叫住她。   “慢着,此事不必告诉第三个人了。另外,你再去我屋里拿些尼罗花来。”俞玲珑垂眸往后靠去,一副慵懒的模样。   侍婢依言退下,只是心中不住掂量着,俞玲珑要尼罗花作何。   说起这尼罗花,倒是来头不小。这花只在南国的边境生长,整个天朝怕是寻不出多少来。此花香味极淡,可这花的花瓣却是极好的补药。   不敢多想,侍婢很快照着俞玲珑的吩咐准备好了东西,碎步跟在她身后往兰心小筑而去。   推门进院子,俞玲珑正看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站在池塘边,二人手中都掂着几枚石子,她鄙夷一笑,果真是粗鲁的乡俗女子。   只是那身段凹凸有致,再看那脸蛋,一个带着些冷傲,却是秀美的,一个蒙着面纱,一双眸子狐媚勾人。哼,也难怪会迷着齐仲天了。   俞玲珑没有放轻脚步,在她踏进兰心小筑的时候,秦思便知道了。她依旧背身站着,手中平滑的石子在手指间挪来挪去。   “二位姑娘真是好雅兴啊,这些石子可不普通,都是花了不小的力气从各地寻来的。”俞玲珑说的煞有其事,实则是想讽刺一番。   “既然如此,那还是物归原主吧。”秦思随意一扔,那石子便打了出去,正中俞玲珑手腕。   “啊……”   “嘭!”   随着石子落下的还有几瓣被打碎的玉镯,清脆喑哑几乎同时落下。   “你……放肆。”俞玲珑的性子本就是一碰即燃的,人前她尚且能够忍着,可今日她分明是来找麻烦的,也就没这个必要了。   俞玲珑眼中怒火正盛,余光一瞥,这才想起身后侍婢手中尚有“宝贝”。她云淡风轻地看了看地上的碎玉,对着身后的侍婢厉喝道:“你胆子倒是不小,你手上拿的东西可是千金难求,还不赶快放下。”   “呵呵,二位姑娘见笑了,府里下人们不懂事,真是怠慢了。”俞玲珑微微笑着道。   “娘娘说的哪里话,何来的怠慢一说。”她会做面子,秦思亦会。   秦思将手中余下的石子一把扔进水里,溅起水星点点。步下裙裾一转,秦思走到石桌前,带着笑打量木盘上的东西。   “这是?”   “这几日殿下很忙,没时间来看姑娘,我自然要尽尽心意了。这是我吩咐人做的些吃食,姑娘留着解解嘴儿。另外,这个是尼罗花,此花是上层的补体之物,这一株还是皇上赐下的。将这花粉挑出,和水服下,对身子可是极好的。”俞玲珑伸手轻轻拨开那半合的尼罗花瓣,将中间的花粉露了出来,这花粉奇异的很,竟然是灰色的。   秦思着实没有见过这花,但她对新物事是从来不敢兴趣的,于是颔首欲收下。   “慢着。”   月夜往前来追了一步,满身的冷意让俞玲珑心间颤了颤,颇为有些慌神。   月夜噙着点点不可查的笑意:“这当真是对身子极好的?”   “千真万确的。姑娘若是不信,我便吃给你看便是了。”俞玲珑说着,小心翼翼地摘下一片尼罗花的花瓣,往唇边送去。   月夜身手极快,她往前一探,将俞玲珑手中的花瓣夺了过来。不等俞玲珑出声质问,月夜便放入唇齿间。   “月夜……”   秦思对俞玲珑的防心不浅,只怕月夜会上当。   月夜含着锐利的笑细细嚼着尼罗花瓣:“多谢娘娘了,只是娘娘方才说是花粉啊。”   “这……”俞玲珑眉尾稍动:“这位姑娘就有所不知了,这花粉是此花的精华所在,自然是比花瓣更盛一筹的。花瓣吃着无事,姑娘难道还怕花粉有毒不成。”   俞玲珑笑意未收,月夜已然挥袖将尼罗花的花瓣扫到了手心里,徒留灰色的花粉立在根茎之上颤着。   “这花瓣味道不错,我替主上收下了。至于其他,娘娘还是拿回去吧。”月夜说着,身影退到秦思身后。   “你……这尼罗花可是皇上赐下的,我好心拿来给你们补补身子,你们……”俞玲珑气急。   秦思有些不知所以,但她清楚,月夜是不会害她的。   “娘娘的心意,我们二人心领了,月夜性子不好,还望娘娘莫要怪罪。”秦思上前一步挡在月夜身前,维护之意分明。   “主上,这尼罗花的花瓣的确是补药,可花粉服下能使人毁容,这女人留不得。”月夜杀意迸起,俞玲珑一个慌张往后退开一大步,后腰撞上了石桌的边沿。   “啊……”   俞玲珑一个吃痛,心头的不安与怒火交织着,她眸子直直定在秦思身上,像是要将她烧出一个洞来。   她压根没想过,竟然会有人识得尼罗花,她们究竟是什么人……   “俞玲珑,你总是如此不长进吗?你无非是想知道我是谁,那好,我便给你看。”   熟悉的声音让俞玲珑眼眸瞪大,满是不可置信。而在秦思摘下面纱的一刻,俞玲珑的不可置信才凝成了刺眼的笑。   “呵呵呵……竟然是你,竟然是你。难怪,难怪我觉得这么熟悉,难怪他如此挂念,难怪……”俞玲珑自伤地笑着,垂眸下去将这抹伤痛掩盖住,俞玲珑的眸子里满是火焰。   她上前一步,腰上的痛楚刺得骨头一涩,俞玲珑挑了挑眉,对上秦思的眼:“你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还要回来?啊?为什么要回来跟我抢殿下,你说啊……”   从轻若无声到凄厉嘶哑,俞玲珑不断重复着这样的质问。她眼里的痛让秦思缓缓别开脸去,不过是为了情。   “我从未想过和你抢什么,齐仲天是你的夫君,不是我的。我回来,不过是与他各取所需。”   这并不是软弱的解释,秦思不过是想安抚俞玲珑。她身在三皇子府,与俞玲珑起冲突并不明智。   “各取所需?”俞玲珑眉心不时跳着,看向秦思的眼也渐渐失去色彩,双腿间好似有点点湿润在蔓延着。   秦思微微摇头,淡然之色显得遥远。   “娘娘,血……”秦思的话尚未出口,侍婢一声大叫,极为刺耳。她看着俞玲珑脚下那缓缓落下的深红,满面惊恐。   俞玲珑低下头,看着那血,瞳孔不住的收缩,直直瘫软下去……   第二十五章 抛砖引玉计   等到请来大夫,俞玲珑身下的血迹已经染红了衣摆。情况有些凶险,仆役们只得就近将她抬入了月夜房中。不知是痛极还是心中被惊住,俞玲珑的眼里满是空洞。直到大夫匆匆赶来,眸子里头才有了点点光亮。   “啊……大夫,大夫,你救我,救我……”俞玲珑紧紧抓着大夫的手,惊慌让她的端庄有些变样。   “娘娘,小人自当尽力。”   望着那垂落下来的幔帐,秦思心头堵得发慌。对于血色,她总有些恐惧。屋内的侍婢脸色都极为难看,秦思干脆带着月夜到门外候着。   “主上,这是属下所为,愿一人承担。”一出门,月夜便拱手请罪。   秦思慌忙打断她:“这事儿不怪你,你并没有动手。”   背过身,秦思的面色亦是阴沉。她的心里很清楚,不管怎么说,俞玲珑也是在兰心小筑受的伤。若是当真出了事情,她的确不好对齐仲天交待。   天色慢慢沉了下来,阴冷的风卷来了黑压压的云块。屋内格外的安静,过了许久,门内才有了动静。一个侍婢开门出来,手中端着一盆满满当当的血水。   秦思的心往下沉了沉,她上前拉住侍婢:“娘娘现在怎么样了?”   那侍婢知晓秦思身份不一般,虽然忌讳却也直言相告:“姑娘,娘娘身子尚好,可是肚子里的孩子就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了……”   伤了胎?   秦思心中有些不忍,纵然俞玲珑有心害她,可那孩子是无辜的。绞紧的手指冰冷,秦思半靠着身后的木栏阖眼等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齐仲天赶了来,他大步流星地从秦思面前掠过,直直推门进去,口中呼道:“孩子怎么样了?”   齐仲天自然是关心孩子。   初闻俞玲珑带人去了兰心小筑,他是担心秦思应付不来的。放下手头的事匆匆赶来,却半途听到了俞玲珑见红的消息。   孩子……这个孩子来的太是时候了。   皇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个时候,选择储君的另外一个胜算便是孩子。齐仲景虽然是太子之名,可他身体自幼孱弱,至今都没有子嗣,这可是皇族的大弱点。若是齐仲天此时有了孩子,那满朝的大臣依照祖训也会多向着他几分。   所以这个孩子一定不能出事。   就算今日的意外,这个孩子没了。他也是当定了这个爹!   齐仲天眸中的狂喜压制不住,他掀起布幔。鼻下浓重的血腥气,格外诱人。   大夫见齐仲天进了屋,忙退到一旁,他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道:“回三皇子话,孩子是保住了,只是娘娘身子太虚,近来还是少下床的好。”   “来人,赏。”   齐仲天畅快笑着,手不禁抚上了俞玲珑的腰腹。   “殿下……”俞玲珑忍着痛,挣扎着要起身,那颤颤发软的模样格外惹人怜爱。   齐仲天一把将她按下,话语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你莫动,现在可不比从前,可要顾忌自己的身子和我们的孩子。”   “嗯。玲珑知道。”俞玲珑面颊绯红,齐仲天这般的温柔让她着迷。她很清楚,这份温柔是给她肚子里的孩子的,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孩子是她的。   俞玲珑垂眸含羞,目光透过没有遮掩好的布幔看向了门外。看见秦思的身影,她心神一凛。是啊,她差一点就忘了,这是兰心小筑。   “殿下,今日是玲珑不是,擅自闯入了兰心小筑,还请殿下责罚。”这个时候不将责任推开,更待何时?   俞玲珑说着又要起身,身形一动,那眉心便紧紧拧起,好似忍受着极大的痛楚。这一动,齐仲天便皱起了眉,话语中不禁带着不悦:“我说了,莫要乱动。你是府里的女主人,这兰心小筑进了便进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心中含着喜意,俞玲珑淡淡颔首。她伸手牵起齐仲天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微微的磨蹭间,她轻声道:“殿下,派人送玲珑回自己屋里吧。”   “不必了,你现在不能随意乱动,暂且在这住几日。”   “那她们……”   “莫担心,让她们睡在侧屋便是。”齐仲天将俞玲珑的情绪一一安抚下来,哄着她睡下后才起身。   门外是秦思清澈的目光,迎面走去,他看过秦思的眼里有一丝不自然,不知为何,他有一种淡淡的愧疚感,好似做下什么过错一般。   自从那一日不欢而散,齐仲天便没有来过兰心小筑,今日再看秦思,却与那日又多了些变化。   “娘娘如何?”秦思出声问道。   “没事了,只是这几日都不能下地,月夜姑娘怕是要移到侧屋屈就几日了。”齐仲天的话让秦思放下心来,没出事便好。   “这倒是无碍。就怕我们粗鄙,搅扰了娘娘休息。”秦思一言一行都谨守本分,态度疏离之极。   齐仲天朝着屋内一看,俞玲珑正亮着一双眸子,楚楚动人的晶莹在其中颤抖着。齐仲天心头虽然是苦闷,却也知道现在不能让俞玲珑多心。   “阿离,过几日刑部尚书做寿,他是太子的近臣,太子必然会出现,这是个下手的好机会。”齐仲天思虑着借机一举将齐仲景打压下去。   “三皇子安排便是,大仇得报的时候,秦家所有的势力,我双手奉上。至于军中那些叔伯们,由我爹出面自然不在话下。”   齐仲天眸色一变,摇了摇头道:“既然是交易自然要双方出力了,阿离以为呢?”   秦思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带着几分好笑道:“我倒是不知还能有什么帮得上三皇子的地方。”   “我想借你身后的人一用。”齐仲天瞥了一眼月夜。   齐仲天思来想去,都觉得这个月夜是去行刺的最好人选。先不论她一身功夫无人能及,上次她对自己下毒的手法也是极为精妙的。算下来,这成功的几率便大了许多。而万一失败了。她不是自己的人,出了事也连累不到他头上。   这一门子打算,秦思自然是知道的。她纵然报仇心切,也不会白白罔顾了月夜的性命,月夜口口声声唤她主上,她却从未当月夜是下人。   “三皇子若是说月夜,那还是罢了吧。月夜与我无亲无故,这仇也跟她无关。秦思倒是不信,三皇子手中没有能人吗?”秦思面色沉寂下来,争锋对答道。   “我开口自然有我的苦衷,若是你不愿也就罢了。只是这机会错过了,你的仇,可就难报了……”齐仲天料想秦思会犹豫,却不想态度这么坚决,一时间话语也生硬下来不少。   “仇我不会忘记,可月夜,我不能交给你。”秦思说完,转身拉过月夜回了房。   月夜的脚步有一瞬的停滞,齐仲天心中暗喜,有戏。   齐仲天没有猜错,当日夜里,他的书房中果真出现了一道身影——月夜。   “你来了。”齐仲天薄唇间渗出笑意。   “你想让我怎么做?”月夜开门见山道。   在秦思身边这么久,她能看出秦思是想报仇的。秦思今日拒绝齐仲天,便是将报仇的机会白白放过,这让主上不开心,那她就替主上做这个决定。   “月夜姑娘果真爽快,只是阿离她不知情,我是断然不敢轻易安排你去做什么的。”齐仲天侧过头,将满面的得意隐藏在烛光下。   月夜冷笑一声:“明人不说暗话,三皇子你也无须跟我卖关子。你要借我的手,我只要为主上报仇。”   “好,月夜姑娘的忠心让我好生佩服。”齐仲天回头应下,借着夜色,二人将计划细细商量一番。   等到月夜离去时,红烛已然是化作红泪了。   齐仲天心中激荡,了无睡意。这天下,就要是他的了……   月夜经历了太多次任务,生死对她来说从来不是有把握的事情。她白日里依旧叫着秦思识毒物打暗器,到了夜里,她会将来不及教给秦思的东西一一写下来。   并非是不自信,只是习惯。   刀尖上走路总有失足,更何况她要杀的不是一般人。一国太子能平安活到现在是何其难得,下手并不容易。   月夜甚至留下了一封密信,若是她回不来,这一封信会告诉主上很多东西。   一切都在悄然进行着,俞玲珑养了几日便离开了兰心小筑,整个三皇子府里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秦思虽然不知月夜与齐仲天的交集,但心里也是多了一分防备的。   重生而回,改变了许多,又好似什么也没有变。身边的亲人一个个的离开,秦思不能再看着月夜陷入困局了。   知晓今日是刑部尚书的寿辰,秦思将月夜看得格外紧,几乎是寸步不离。从清晨到日落黄昏,秦思都不肯松懈一丝一毫。   齐仲天在去赴宴前,专程又来了兰心小筑一次。同样的话,秦思同样的拒绝。看着齐仲天离开的身影,秦思才总算放下心来。   可秦思万万没有想到,齐仲天与月夜是专程演了这出戏来打消她的防备。等到她一个转身,身后空落落一片,月夜已经不在了……   第二十六章 齐仲景遇刺   刑部尚书府门前排着长长的车龙,这让在门口候着贵客的管家分外安慰,今儿个刑部尚书府的面子可是足了。   太子殿下亲自到访,哪一个大臣不想借着机会巴结巴结。这一来一去,府里着实是热闹非凡。   远远一辆马车驶进,那死角车沿上挂着的绸布一看便是不是凡品。他招呼着人上前,待齐仲天的脸露出来,管家才亲自躬身迎着齐仲天进去。   虽说刑部尚书是太子的人,可是明眼人都知道,现在鹿死谁手还是未知的。这管家不是个傻子,自然也不能怠慢了去。   “三皇子,您里头请。”   齐仲天扬手,身后几个随从从车上搬下贺礼,紧着步子跟在他身后往里走去。   刑部尚书李威大笑着上前拱手见礼:“微臣见过三皇子。”   “李大人多礼了,小小薄礼送上,愿李大人寿辰开怀。”齐仲天亦是轻笑着答话,一丝架子也没有。   齐仲景冷笑着看了看他,二人对视间,好似有火花在空中无声的炸开。   挂着兄弟的名分,见了面寒暄是少不了的。明眼人在齐仲天走入大厅时便退到了一旁,风云未动,太子与三皇子,无论是哪一方都得罪不得。   两人相对而立,好似带起了点点翻滚的风潮,众人的目光都凝在此处,各自心思不一。齐仲天扬眉看了看齐仲景,含笑拱手道:“臣弟见过皇兄,今日皇兄的气色不错,想来身体是大好了。”齐仲天一句话刺中齐仲景的痛处,让旁人不禁捏了把汗。   “是吗?不知弟妹的身子可好了?可要小心照看着,孤还想抱抱小侄儿呢。”齐仲景不着痕迹回过去一笔,将火光打散。   “这个是自然的。”齐仲天斜眼看着,见自家的随从已经退了出去,心头的一块大石便落下了。   回眸时,齐仲天正撞上了叶筠一的目光。他清雅一笑,身姿微侧道:“上次的误会也不知世子可查明白了?错怪好人是小,放过仇人是大啊。”   叶筠一神色微动,忧心在胸口散开来。他自从从苏州回来,便颓然了许多。秦思下落不明,他忧。他娘在太子手中,查不出一点踪迹,亦忧。   “多谢三皇子关心,微臣已经查明。”丰神俊朗将这份忧心掩盖住,叶筠一淡然回话。   齐仲景的眉心可不见的皱了皱,他倒是想知道叶筠一要查的是什么。难道……不,不会的,那人既然做出了保证就必然不会出错。   将齐仲景的疑惑成功挑起,齐仲天勾起唇角:“世子上次答允陪我手谈两局,可是一直没有机会,等闲下来定要来我府上坐坐啊。”   “筠一定然奉陪。”   这三言两语下来,刑部尚书府上的气氛紧绷了几分。李威是个聪明人,当即便吩咐下人们开宴。歌舞声响起,将这紧绷压了下去。   觥筹交错,无论真心还是假意,每个人脸上都是笑容满面。李威一桌桌的敬酒过去,不时说上些朝中趣事逗乐。   酒意正浓。   一柄冷剑朝着齐仲景而去的时候,根本无人反应过来。齐仲景周身的侍卫好似被剑气逼得靠近不得,一道黑色的身影融着夜色直直靠近。   齐仲景虽然身体孱弱,却不是手无缚鸡之人。他一把掀起桌沿,菜肴杯盏齐齐滑落下去,扬起的桌面挡住了几分攻势。那细碎清脆的响声将众人的反应拉了回来,李威手中的酒杯直直落下,叮咚一响。   太子若是在这里出事,李家上下哪里还有活路。   “来人,护……”李威大喝着,护驾的驾字还没出口,李威便直直倒了下去。直到李威平躺到了地上,脖颈间才出现了一道红线,那红线极为细微,根本不似大伤口。一旁的仆役赶忙上前去搀扶他。   李威的身子被人扶起,那瞪大双目的头颅直直就朝着后面倒去,在地上滚了几转才停下。   而另一边,齐仲景应付不急,身侧的人想靠近却纷纷被剑气所伤。齐仲天本想上前假装一番,只当是洗脱嫌疑了。可当他靠近,亦是有一道锋利的杀气逼来。胸口的锦缎被破开一道口,齐仲天有些不可置信,他在战场厮杀多年,自问武艺不凡,这个月夜的功夫竟然不在他之下。   月色漫漫,与刑部尚书府上的“激烈”不同,三皇子府很是安静。秦思独自站在兰心小筑门口,手中紧紧握着一本册子。   这是月夜留下的东西,里头的东西写得细致,笔迹匆匆而过,能看出那是一种绝然……   虽然不知道月夜的来历,可秦思能感到那份真心。正是因为月夜的真心,她才不愿让月夜卷入是非之中。   捏紧手中的册子,秦思眼中的自责与担忧交杂着。   月夜,你一定要平安回来,一定要……   李府之中,齐仲景身侧的侍卫一个个倒下,眼看着齐仲景躲不过去了,叶筠一出手挡在了他身前。   月夜刚刚出现时,他只当是自己眼花了,却不想当真是她。她跟在阿离身边,她在,那阿离呢?   叶筠一一愣之后才反应过来,齐仲景是该死,可现在他不能死。连他的影阁都查不到娘的下落,那便只能靠着太子了。   腰间的软剑被抽出,叶筠一在手中划出一道剑花,将月夜逼近面门的杀气挡开。月夜依着来势一躲,腰间一道白色粉末随风飘出。叶筠一赶忙屏息闭气,身后赶来保护齐仲景的侍卫却是无一人幸免。   叶筠一眼眸一动,既不想让月夜伤了齐仲景,也不想让人伤了月夜。   这一闪神间,月夜已经从左袖中飞出一把袖剑,双手同时持着兵刃,一手对付叶筠一,一手逼近齐仲景。   四周只剩下惊慌一片,不远处隐约传来了脚步声。月夜一心速战速决,一把挥开叶筠一的剑势,全力刺向齐仲景,杀气遍布在月夜周身,凌厉无比。   一旁的齐仲天眼中渗透出点点喜色,只要这一剑下去,太子之位就是他的了……   月夜这一刺是自损的招式,她身后因此露出一块破绽,若是叶筠一从身后偷袭,月夜定是必死无疑,而月夜赌的就是叶筠一不会下手。她想的不错,叶筠一是个能够心狠的人,可对他在乎的人,他有一种骨子里的爱屋及乌。天官忆卿也好,月夜也罢,多加关心都是因为秦思。   可月夜没有想到的是,叶筠一不会伤她,却会上前挡住那一剑。袖剑剑势正好,欲要直刺而入。一道白衣挡在了齐仲景身前,袖剑划破了白色的衣衫,划破了叶筠一的手臂。   血色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迅速被染红的白衫。   那红色激起了齐仲天骨子里的狂烈,他看向月夜的眸子里多了些期待。只要月夜再往前刺上一剑,齐仲景必死无疑。   齐仲天自以为算无遗策,却忘了叶筠一的身份。他不仅仅是风远候世子,还是秦思心中所念。月夜知晓叶筠一在秦思心中的分量,也是下不了杀手的。   她冰冷的眼对上叶筠一的琥珀眸子,里头是一种坚定和保证。坚定的是他现在的立场,他要护住太子。保证的是秦思的仇恨,他一定会报。   月夜终究是收了手,她起身踏在一旁的大树上,借力直上,越过李府的高高围墙,消失在夜色里。   她匆匆回了兰心小筑,远远的,便看见一道身影立在夜色里,脚下慌乱的踱步透露着此人的心神不宁。   月夜心头突然一暖,她自幼便被送到了没有情爱冷暖的地方,从骨子里便只记得一个字——忠。而她们的宿命便是保护主上的安全,生死无惧。看见过太多的伙伴死去,月夜是麻木的。她从来没有看见过哪一个主子会在深夜里为了属下忧心……   “主上……”月夜的低沉有了点点破碎,也不知那是哽咽还是其他。   秦思身子一震,她的脸上涌出安慰来。她走近月夜,上下打量一番,确定她没有受伤才不禁展颜。   下一瞬,秦思板起了脸:“月夜,你还当我是主上吗?”秦思面色沉静,美眸向上挑着,瞳仁里有怒火跳跃。   “主上自然是主上。”   “那你记住,从今往后,不得再擅自做出任何决定。你的命是我的,谁也不能私自拿走,你也不可以。”   这是秦思第一次以主上的态度来对待月夜,而这样的秦思在无形中有了几分威仪。   月夜没有犹豫,她嘶哑着喉咙应下:“属下遵命。”   ……   李府徒留了一地慌乱,庆贺寿辰的李威已经死了。喜事变作了丧事。前来赴宴的官员被吓得不轻,还有不少已经趁乱跑了。   齐仲天亲自出面将来贺的官员们送到了李府门口,一番安慰声色,沉痛不已。等到客人散尽,他又带着皇子府的侍卫将齐仲景送回了太子府。   纵然是失败了,他也不会空手而回。众人皆怕死,在生死之间,他的一个安抚比往常的收买要强上太多。这一晚上所收买的人心,可不少啊。   就算是传到了皇上耳里,想必也会肯定。   第二十七章 天官归来兮   可是齐仲天是不甘心的,月夜生来便是一把刀,周身所带有的戾气是骗不了人的。今夜,以月夜的武功明明就能杀了齐仲景,但她半途放弃了。   对于一个带着无数血腥的人来说,刀剑出鞘不沾血是很难的一件事。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叶筠一。   他看得分明,月夜收手是因为叶筠一。而让月夜不想伤他,就只有一个理由——秦思。   眼中是沉寂一片,齐仲天屏退身侧的侍从,独身往兰心小筑走去。月凉如水,可他的心里却被火炙烤着,嫉妒、不满、暴烈在全身经脉蹿着。   她的心里怎么能有别人……   看见秦思的那一瞬,齐仲天满腔的怒火迸发出来,他冷笑一声:“阿离,我倒是不知你这么多情。”   秦思闻声看去,眸中亦是火光片片。她示意月夜先避开,冷眸一转道:“三皇子,你让月夜去涉险可知会过我?”   二人所说不同,可那份怒火却是紧密交织着。   “阿离,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真性情的女子,可你竟然因为私情就放过了报仇的机会,可对得起秦家满门?”   齐仲天句句指责,让秦思有些错愕。月夜方才回来,她只顾着看月夜是否平安,对于今夜的事根本没问。   “私情?”秦思挑眉。   “叶筠一。”   他……秦思听见他的名,心神颤了颤,那一刹那间掠过的柔情让齐仲天觉得刺目无比。   齐仲天上前一步,眸中闪着危险的光芒:“月夜替你去报仇,却因为叶筠一收手。我倒要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当真对他动了情?”   秦思能感觉到齐仲天的衣衫下,那紧绷的弧度,轻声笑道:“三皇子,我动情与否跟你毫无关系。”   “是吗?可你的私情影响了我们的交易。”齐仲天并不退步,他想要的人,无论如何。   “叶筠一他不但没有帮你,反而要保护你的仇人。阿离,你自己好好想清楚,你莫要辜负了秦将军。”   “报仇一事我自有主张。我以秦家势力交换,三皇子不过是一举两得。试问今日下手的不是月夜,谁会因他而留情。这,可是三皇子的手笔。”秦思不让自己透出一丝的弱势,面对齐仲天,她必须强硬起来,否则一旦被他压制住,将会被动无比。   “秦家势力,你当你秦家还有什么势力?”齐仲天极尽讽刺,他一向站在上风,此时被秦思颠覆,一时气急。   秦思抬眸对视而去,他说的没错,秦家是没有什么势力了。京畿军被占,爹爹被贬,除了那些顽固的旧部哪里还有什么势力,可她不能慌。   “呵,我说这话自然是有缘由的。”   秦思先硬后软,齐仲天也就不好再往下逼了。只要秦思有仇,与叶筠一各为其主,自然是没有希望的。况且今日也说不定是个转机,太子生性多疑,月夜对叶筠一留了一手,怕是说不过去了……   “也好,阿离,我知你怪我从前所为,可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齐仲天低沉的声音让人无由来的想去信赖。   “时辰不早了,三皇子还是去看看娘娘吧。”秦思将话转开,拒绝之意昭然。   齐仲天好似全然未闻,道:“今夜太子遇刺,应当无人注意秦家,你可要回去看看?”   若他说的是别的,秦思自然不会理会,可将军府,是她再次回到京城最为牵挂的地方,哪里是她的家……   “有劳三皇子。”良久,秦思道出一句谢意。   ……   今夜的京城是陷在慌乱中的,耳旁除了滚滚车辘声,还有间歇的马蹄作响。秦思说不清此时的心情是怎样的,期许,忧伤还是其他。   心里好似走近了一道无底的胡同,她既想马上便看到终点,又希望这一条路永远到不了尽头。   直到看见憔悴破碎的将军府大门,秦思才明白,那一道矛盾的情绪是恐惧。   烫金大字斜斜垮垮地歪在梁上,门上的扣环缠绕满了灰尘,红漆木门掉了色,显出一份苍老来。   “吱啦”一声,那许久不曾有人推开的门,沉重嘶哑地叫唤着。   月光下的青石地面,好似有些洗刷不掉的血迹斑驳。所有的花草都被砍断,摔成了尘埃。破损的瓷器棱角毕露,闪现出冰冷的光。   “我回来晚了……”秦思轻声低喃着,哀伤落了一地。   齐仲天有些不忍之色,可想着叶筠一,眼中又透出一份绝然。只有让秦思满心怀着恨,她才不会再想着护卫太子的叶筠一。   “你去了齐州以后,太子便向秦家下手。秦将军不在,我只能将秦家的势力掌控在自己手里。秦将军在边关获罪,将军府也就被抄家了。所有的仆役被解散。最初,还有些念着旧情的不肯走,后来有人传言,说他们想聚众闹事,是造反。这般,他们才散了。”   秦思眼中酸涩出泪来,林伯……   “阿离,不管你是为了谁,这个仇都一定得报。”   “三皇子莫不是想说,我秦家所遭受的与你没有半分干系?”秦思只想冷笑,她若还是从前的秦思,自然是会信他的。   齐仲天神色中带着真假难辨的伤痛:“我知你不信我,可秦将军流放一事,与你的贴身侍婢被杀都不是我做的。”   良久,秦思没有回话,她细碎的眸光仔细地拂过将军府的每一寸土地。那悲伤散发出来,是沉入骨髓的痛。   “三皇子,可否让我一个人呆一会?”秦思唇边带着瑟瑟的味道,让齐仲天说不出拒绝的话,他凝神看着秦思的背影渐渐往将军府深处游离去。   秦思伸手,隔着莫名的空气抚摸着将军府每一分的雕栏,心头勃发出的痛楚让秦思喉头哽咽:“爹爹……”   这一声低喃随着夜风被吹散,荡漾到了身后的一片花丛里。那花丛早就野草遍布,细密的草叶在风中簌簌作响。   一声轻微的低唤在秦思耳旁落下,像是回应又像是试探。秦思脚下一滞,手指不禁颤抖起来,全身的经脉都畅快起开,那个声音……   秦思满面惊喜,她急急转身,拨开那深深杂草往里走去。每往前迈上一步,那个声音便越来越清晰,秦思心头的期许也一分分扩大开来。   在绿色葱葱中,一道深色的轮廓缩做一团,秦思氤氲着水汽停住了脚步。   “小姐……”   这一声小姐刺破了秦思所有的停顿,她泪如雨下,扑身抱住那个瘦弱的身影。   “天官?天官,是你吗,天官。”秦思的声音已经分辨不清,只有天官那两个字在唇边不断重复着。   那个身影蜷缩成了一团,头颅死死低着不敢抬起来,感到秦思身上的温度,她才敢颤抖着将满腔的恐惧和痛苦呜咽成声。   “小姐……小姐……”   天官口中的叫唤一声声大了起来,每一个字都化作利刃在剜着秦思的心。她抱着天官的头,拨开她脸上胡乱耷拉着的发丝,那张异常憔悴的脸让秦思心疼不已。   “好天官,没事了,啊……没事了……”   天官在秦思怀里胡乱点头,像个孩子一样大声哭了出来。   哭声在深夜里显得格外的凄凉,齐仲天听见哭声,匆匆赶到后院来,却正看见秦思怀里抱着一个人。   齐仲天心下一乱,将军府已经被抄过好几次了,怎么还会有人留下……   “天官……”一手拍着天官的背安抚着,秦思忽而想起了什么,她酸着鼻子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忆卿姐姐她……”   话音未落,天官全身抽搐起来,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秦思抱着她的手用力了些,任由她在自己怀里颤抖。   齐仲天听着秦思的话,双拳捏紧。今日带她来,莫非是错的。他本想让秦思心中的仇恨更甚之,现在似乎是反了过来。她所在意的婢女未死,那这仇她还会报么。   “好多血,好多血。忆卿小姐让我,让我先走,她却……”天官咬着唇,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那干瘪的唇瓣上破了口,却只有点点血丝透出。   秦思心中刚刚提起的希冀破碎:“忆卿姐姐当真被杀了?”   天官胡乱点头,她的眼泪干涸,清亮的眸子里满是黄浊。   秦思将天官扶起,回到她曾经的闺房里坐下,轻柔的烛光将秦思的亮照得明亮,也妥帖安下了天官的心。天官紧紧拉着秦思的手,不愿松开一分。   “当时我们就快到京城了,那些官兵想……想要欺负我。还没来得及动手,就有一群黑衣人。那些黑衣人下手狠辣,很快官兵就被杀光了。忆卿小姐知道那些人的目标是小姐你,就催着我先走……我找了一处破庙,躲了两天。等我出来的时候,才知道忆卿小姐她……”   说着,天官眼中燃起了火焰的红光。而秦思,却陷入了一抹深沉的恨意中。   齐仲天总算是放心下来,今日这一趟走得值得。没有什么比天官的话更能刺激秦思,而一旦仇恨燃起,便无休无止。   “阿离,你这丫鬟算是命大,那天狼营的人倒也真没半分规矩,若不是那些黑衣人,这丫头的清白也就没了,太子这次可真够狠心……”齐仲天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秦思的神色。   如他所想,秦思心中的恨意在交杂的字字句句中达到顶峰。   齐仲景,纵然我秦家挡了你的路,可她们是无辜的。有我秦思一日,我定然要你偿还了忆卿姐姐的性命。   ……   第二十八章 筠一予木牌(一更)   当有些东西不动如山地横亘在秦思与叶筠一之间,再见已经成为了奢侈。   她有仇恨,他有包袱。在他们找出共同点之前,他们注定是要站在对立面的。这是这一晚的秦思脑中想的最多的一件事情。世上有太多的无奈,而现在,他们之间的无奈正是相爱却要对立。   秦思睡意模糊间,突地感觉身上发冷,轻悠悠的风在身上打转,混沌的意识被轻风吹得晃荡。身下好似是一片宽阔的温暖之地。秦思不禁往温暖处缩了缩,那熟悉的香气如同记忆里的一抹安心,让她丝毫没有防备。   不知过了多久,秦思猛地睁开眼来,头顶上的一片清湛天空洗涤了她的眼。这不是兰心小筑。眸心一惊,秦思欲翻身坐起。腰上却被人重重一搂,温和的低沉在耳廓边嘶哑缠绵:“别动。”   这个声音秦思太熟悉,熟悉到刻入骨髓。她侧脸对上温润清淡的眸,口中不由唤道:“筠一……”   秦思身子动了动,身后那片安然的胸膛跳跃着,梦中的无奈在此刻淡去,秦思将头靠在叶筠一肩上,轻声问道:“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儿?”秦思只记得昨夜安顿好天官,随后便睡下了,对之后的事情一无所知。   他们此时所在的是一处屋顶,向下看去,细小的浮尘在空中漂游着,被渐渐破空而出的阳光镀上一层金色。天上的青蓝色刹那便被染上了色。   迎面的微风卷席着干净的泥土的气息,秦思深吸一口气,心中被填得满满的。   “宴上我看见月夜,便知你在京城,我追着月夜而去,你却不在齐仲天府上。后来我就带你来了这儿……”叶筠一说的轻巧,将他与月夜过招一事略去不提。   “嗯。”   秦思想说的话很多,到了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她闭上双眸,紧贴着叶筠一的胸膛,感知那份稳沉的心跳。   “阿离,若不是我,月夜昨日就已经得手了。”叶筠一带着些心疼和歉意。   秦思肩头僵了僵:“你来,是要劝我不杀齐仲景吗?”   昨夜梦中的纠缠的无奈重现在秦思的脑海里,每一分每一寸都要将她折磨得遍体鳞伤。她不知道叶筠一会给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可是她知道,此事她万万不会退步。   叶筠一轻微地叹出一口气,他的手轻抚着秦思的肩胛,将那僵硬融化:“我怎会劝你。若非忆卿,他要杀的便是你了,我身不由己,不能亲自帮你已经是自责万分,哪里会说出劝你的混账话。”   “筠一。”秦思说不清这话带给她的是什么样的情绪,她只知道,这寥寥数语中的情意,便是她今生所向。   “我定要见你这一面是要告诉你,万事小心。齐仲景并不是个好对付的,齐仲天也是。你身边那个姑娘是真心护你的,你能信。还有这个……”说着,叶筠一从怀里拿出一枚墨色竹木牌。   “这……”这是齐仲天曾要她去找的东西。   叶筠一从袖中拿出一根红线,将竹木牌串好戴在秦思脖颈上:“我有一处势力叫做影阁,青墨原先便是我手下的人。这是影阁阁主三少的信物,你拿着这个竹木牌,若是遇到危险,,这个木牌自然能保住一命。”   “为何?”   “影阁是各方都不愿意得罪之人,无论江湖还是朝堂,总是用得着影阁的地方。”叶筠一说得极为平淡,好似他交给秦思的只是一块普通的木牌,而不是他经营多年的势力,不是他身家性命。   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天色渐渐大亮,叶筠一将秦思送回了三皇子府,他眸中缱绻不舍,手指在秦思的脸颊上流连不散:“你快些进去吧,你要报仇便不必顾忌我,做你心中所想就是。”   “那夫人怎么办?”秦思抬手反握住叶筠一的手,话语里亦是忧心。   叶筠一眸中光亮一顿:“原来你知道了。没事的,我娘的下落我定会查出来,你莫非忘了,我是谁。”   平静如水,温润如泉的话语让秦思想起“三少”之所长,也稍稍放下心来。她含笑颔首:“嗯,待事情尘埃落定,可愿与我一同去齐州……”   “无所不愿。”   秦思的笑明媚而带着情丝万丈,温暖了叶筠一,却刺伤了齐仲天。他昨夜便知道秦思被人带走,可他四处都不曾寻到人。   莫名的焦心和担忧让他在府门口等了一夜,等到了秦思回来,可也等到了那一抹不再属于他的笑颜。   齐仲天愤而转身,将满腔的怒气化作掌风拍向莲花池,溅起数丈水雾,将那刺眼的一幕挡了个严实。   阿离,既然你手下留情,那就莫怪我逼你。   齐仲天的眼眸深邃不已,如同旋转着的漩涡,要将所有一切都容纳进去。   ……   忆卿的仇是重要的,秦思不会忘记,可她亦想给叶筠一时间,让他救出风远侯夫人。心中有了这一片安定,秦思不再如先前那样着急,只是默默候着,候着一个最好的时机。   时机是需要等待的,而意外是不需要的。   秦思等了三日,等来的是一个消息——秦朝定在海南重病。   这一日,齐仲天收到了海南传来的飞鸽传书,他打开一看,不禁扬起唇角。果真是连老天都在帮他。天官的出现,这一封信,足够改变很多东西,比如秦思的心。   齐仲天握紧手中的密信,一刻也不停留,匆匆赶到了兰心小筑,他交给秦思的信上说,秦朝定在路途中被残暴略带,甚至动用了私刑,以致于身体伤病。海南常年荒凉炎热,更是让秦朝定的病情加重,按照密信上的说法,是命不久矣。   这对秦思而言,无疑是一道加深的打击。   “只有齐仲景死了,你爹的事情我才能做主。你可明白?”齐仲天留下话便离开了,走出兰心小筑的时候,他刚硬的脸上有柔光闪过。   秦思拿着这信,在屋内独自坐了大半天,直到月夜来告诉她天官醒了,她才站了起来。坐下的时间太长,秦思腿上的麻带着点点抽痛,脚下一绊险些摔了出去。   第二十九章 天音寺行刺(上)二更   “主上。”月夜一向平静的脸上现出忧心,秦思浅浅一笑,将手中的密信递了过去:“你看看。”   月夜接过密信,放在鼻下嗅了嗅,随后道:“此信是真的,墨香已淡,是两三日之前所写,而这纸张是荒芜一带所用的粗纸。”   秦思幽然开口:“既然是真的,那我必然要救爹爹出来”   “主上预备如何?”   “你去打探消息,将太子的行踪查个清楚。这次不能再用武了,正好,我要试试近来所学如何。”   月夜失手,太子身边的防备一定严谨许多,要下手只怕是难上加难,秦思不愿月夜再去涉险。   “是。”   “还有……若是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提前发个信儿将叶筠一引开。”筠一,阿离不能再让你为难。   “属下明白。”   秦思最不想看到的,便是叶筠一被自己所累,可那一夜月夜的收手却是极大的败笔。   齐仲景是什么人,太子。太子遇刺可是件大事儿,何况还死了一个刑部尚书。皇上大怒,所有当场的侍卫都受到牵连,而叶筠一则因保护太子得力受了封赏。   太子府里,叶筠一拱手立在大堂中央,齐仲景满眼含笑:“世子何须多礼,那一日若非世子孤早就身首异处了。”   “保护殿下是微臣当做之事。”   “孤倒是一直好奇,那一日世子是如何逼退刺客的?”齐仲景笑中带着阴历狠辣的神色。   这一问是叶筠一早就猜到的,可他什么都不能说:“微臣只是侥幸,最重要的是殿下安然无恙。”   “哦?世子莫非把孤当做瞎子?那刺客分明是认识世子的,不然如何会半途收手?”齐仲景扬着眉,轻轻咳嗽起来。   齐仲景伸手捂在唇边,暗暗的血丝在掌心落下色彩,他却神色不变,淡然的将手放在身下墨黑的软垫上。   “殿下这是在怀疑微臣吗?”叶筠一淡然的眸子抬起,与齐仲景对视而望。同样清澈的眸子,两人心头均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世子多心了,孤只是在说一个事实,刺客与你相识也并非是什么大事。”齐仲景轻笑着移开眼,那一份情绪让他不畅。   “微臣惶恐……”叶筠一亦是感觉奇怪,等到再抬头,那分微妙已经不在。   “好了,我一直当你是我的兄弟,现在这番疏离可是不像话。孤今日叫你来是让你去办一件事。”齐仲景喉头一痛,他忙拿起身旁的茶盏,一口香茶下去,将血腥都咽了下去。   “殿下尽管吩咐。”   “京城往南三十里,有一处山谷,我手下的探子来报,那里许是三弟的势力所在,不知筠一可愿替孤去查个明白。”   叶筠一此时自然不能拒绝,只得行礼应下。   “好。”齐仲景面露笑意:“世子万事小心,孤会调派人手随世子同去,若是属实,莫要留一个活口。”   叶筠一离京的前一日夜里,月夜便得到了消息。   “哦?太子将叶筠一派离京城?”秦思眸子一闪,这事情有些不对劲,按说齐仲景知道刺客会对叶筠一手下留情,定会将他留在身边才对啊……   不过这样一来,她倒是无需她找借口引开叶筠一了。   “这是属下亲耳所闻,而世子也确实清点好了人马欲离开京城。”   月夜所说秦思是不怀疑的,可是齐仲景究竟想做什么呢。   “那太子府可还有别的消息?”秦思凝思问道。   “有,太子齐仲景后日后会去京城北郊的寺庙上香。”   “这消息你如何看?”秦思心中推敲起来,怎么会这么巧。叶筠一一走,齐仲景却反而要离开太子府。   “属下以为此事有诈,主上还需谨慎行事。”   秦思自然是明白这一来一去之间有猫腻的,可是她却不想亦不能错过这次机会。爹爹病重,随时可能丢了性命。纵然是再难,她也要试一试。   “月夜,此事我必须要试一试,就算是陷阱我也要去。”   “是,属下即刻去探。”月夜没有一句劝,只要是秦思想做的,她便陪着去。明明知道安危难断,却依旧相随。   京城北郊的寺庙名叫天音寺。位置很是偏僻,却也是香火鼎盛的。传闻此处曾有闲人驻足,凡事诚心前来求愿的,十有八九是灵验的。齐仲景前去天音寺是出于有因的。十年前,齐仲景一场大病,险些丢了性命,正是他的母后,先去的皇后娘娘在天音寺跪拜三天三夜,第四日早上,齐仲景便醒了过来。   而齐仲景这次便是来还愿的。   秦思将天官安置到了一户农家后,便亲去天音寺附近的村落里打听一番,这天音寺上上下下就没有一个女子。平日里,除了进香的女客,就只有去厨房帮忙的刘大娘与她的侄女儿了。   知晓了这一点,秦思便有了主意。   等到齐仲景一行往天音寺而来的时候,秦思正将一包银子递给刘大娘,她笑嘻嘻地接下,随后利落的除下身上的衣衫给秦思。这刘大娘没有别的喜好,只有一样能让她动心,那便是银子。   小村落里的人,见过最大的银子也不过是十数两,而秦思一出手便是五十两。   “姑娘啊,你花这么多银子就为了去寺里烧一炷香,值得吗?”那刘大娘一边换下衣裳,一边问道。   秦思穿上普通的粗布衣服,干净却不显眼。她浅浅一笑:“今日是我爹爹的忌日,每年的今天我都会来上香,我实在是不愿断了这份心意。”   秦思原本是要说娘亲忌日了,却被月夜一句话塞了回去。   “姑娘也真是孝顺。”刘大娘说着,将推车上的布拉开,下面整整齐齐摆着青菜蔬果:“姑娘,我帮你送到山腰上吧,你这身子骨怕是推不动啊。”   “不必了,有奴婢呢。”跟在秦思身后的月夜脸上抹了些黄汁儿,面相颇有些憔悴。   秦思未免节外生枝,临走时,她讨了一杯茶水,趁着刘大娘回头的空档,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指缝中的细末弹了进去。   “多谢大娘了。”   等到刘大娘喝下茶水,秦思与月夜二人推着车,一前一后朝着天音寺走去。   第三十章 天音寺行刺(下)一更   “主上刚刚放的可是哑药?”   “嗯,她是个不识字的,那药能让她十二个时辰说不出话,就算是有心出卖我们也是做不到的。”秦思颔首应着,她抬眸望着远处天音寺的大门,从一侧的小路上绕行而去。   “主上比起以往要利落许多。”月夜过了良久,才缓缓说出这一句话。   秦思笑容有些沉重,人总是会变的。她也曾天真浪漫,只是现实逼得人成熟。   二人沉默着走到了天音寺的后门,轻叩三声后,一个小沙弥打开门,目光在她们脸上打量了一瞬,又看了看她们身后的菜车:“咦,这菜不一向是刘大娘送的吗?”   “咳咳,小师傅啊,刘大嫂子知道有贵人要来,一大早去田里忙活,结果摔伤了腿,这不,托我带着她家的侄女来的。”秦思的声音装得低沉,此时的她正带着一张人皮面具,层层褶皱划出苍老的年轮,那小沙弥没应声,又看了看低着头的月夜,一看,这脸上黄黄的,好像真是刘大娘的侄女,他摸了摸光光的脑门,将门打开些:“好吧,你们今天手脚要仔细些。”   “是,是。老妇人知道的。”   随着小沙弥到了厨房,月夜便利落地将菜搬了进去,二人熟练地忙活开来,那小沙弥看看也放了心,便离开了厨房。   秦思是不会下厨的,看着月夜手起刀落,那叫一个熟练。不出一个时辰,厨房里就飘出了淡淡的香味儿。   前面大殿上撞钟的声音一点点传来,空灵的梵音在整个天音寺上空回荡着,让秦思心里多了些平静。   虽然说寺庙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可齐仲景的身份毕竟是太子,吃食用具都要讲究几分。到了快用午膳的时辰,厨房里来了好几个内监打扮的人,他们手中提着几个精致的木篮子,里头放着齐仲景专用的碗碟。   “你们两个小心着点,这一丁点的瓷都比你的小命要贵。”   “是是是,官爷儿放心,民妇一定小心。”   一句官爷,让内监听着十分受用,下巴都往上扬了扬。   “你们两个,先把饭菜尝尝。”见秦思将碗碟小心地摆放在灶台上,另一名内监出声喝道。   秦思躬着身子拿起一旁的木箸,一道道菜尝了一次。那内监上下打量了打量秦思,见她没有异样,这才挥手任她将布满菜肴的碗碟放回木篮子里。   直到内监们端着菜肴离开,秦思才算松了一口气。幸好她是在放碗碟回木篮子的时候下的手,不然自己的命也交代在这儿了。她下的毒是无药可救的,毒性霸道却有一个特点,一炷香以后才会发作。深知宫里的试菜规矩,只有这样内监才不会露出破绽。   “主上,我们该走了。”月夜扔下手中的木勺子,上前道。   “好。”   秦思伸手将身上的灰尘拍了拍,随后走向门口。   顺着方才进来的路,二人往寺庙的后门走去。眼看着后门就在不远处,月夜却突然停了下来。秦思伸手要拨开门闩,月夜急急止住她:“不好,主上莫动。”   月夜赶上前来拉住秦思的手,压低声音道:“有不少人往这里来了。”   月夜刚刚说完,门外便传来了集密的脚步声。咚的一声,后门被人从外头踹开,一大队侍卫往里头涌来。月夜面色大变,拿出袖中藏着的匕首横在身前。。   “呵呵,你们倒是胆子不小,竟然敢谋害太子殿下。”一个侍卫头领讽刺道。   秦思当即冷静下来,不对,发觉那毒最少要在一炷香之后,现在来人说不过去。除非这本身就是一个陷阱。她早就料到会有诈,却不曾想齐仲景竟然布局如此严密,连刘大娘也是受他控制的。   既然是要瓮中捉鳖,自然是不会留给秦思解释的余地。那侍卫一个拔刀,身后的侍卫们便随之应和。月夜冷冷勾起唇角,手腕一转,手中的药粉与剑花一同打了出去,迎风散开,凌厉的剑势划开第一排侍卫的衣甲,而药粉则飘散开,迷倒了十数名侍卫。   一招下去,便损敌数十,这让侍卫头领有些心慌,他往后不觉退了几步,口中大喝着:“弟兄们,上,抓住刺客太子殿下重重有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侍卫们一古脑地冲了上来,齐齐朝着月夜而去。月夜虽是高手,一边护着秦思一边对付来人,却也有些吃力。   哐当一响,一个侍卫被月夜打飞出去,手中的大刀落在地上。秦思蹲下身捡起来,按照苏离渊曾经教她的调息方法运气,手中随意挥出的刀锋却有一番样子。   “速战速决。”   月夜得令,手上的剑打得更快了。这一队侍卫七零八落,缺口毅然破开。   “主上,快走。”   “住手。”   一道喝止的声音传来,所有的侍卫均往后退了一步,天音寺的后院中央,站着一脸淡然的秦思与满身杀气的月夜。   “走什么,既然来了,不该见见故人吗?”清冷的声音从后门处传来,齐仲景双手负在身后,一身素衣更是衬得脸上苍白。   秦思腰肢挺得笔直,看着他毫不变神色地踏过侍卫的尸身上前。   “秦小姐。我们好久不见。”   眼看着齐仲景走到了秦思面前,月夜手中剑锋一转。秦思对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齐仲景见状,唇边起了一抹笑,他在秦思面前站定,微凉的手指划过秦思的耳廓,揭下了她脸上的人皮面具。   “这张脸可真难看。”说着,齐仲景嫌恶地将面具扔在地上。   “污了太子殿下的眼,倒是我的过错了。”   秦思的淡定让齐仲景有些意外,他轻咳着问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刺客是你。”   “太子想说自然会说。”秦思眉心翘起。   齐仲景颔首一笑:“因为叶筠一。”   这个答案是秦思心中隐约猜到,也是她觉得不可思议的。   “刑部尚书寿辰那日,刺客对他手下留情,当夜他便不见踪影。”齐仲景眸中闪着异样的光亮:“他从不求人,却为了你来替我效命。”   “次日叶筠一来见我,身上有一股女子的香粉气,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哪个女人能让叶筠一方寸大乱。”   秦思心中早已经是海浪汹涌,却依旧是挂着淡淡的神色:“原来是这样,你知道也罢,不知道也罢。”秦思说着,垂下的衣摆轻轻一动,手中握紧的短刃寒凉无比。   “秦家的仇我一定要报。”秦思眼眸逐渐变深,冰冷话语一出,衣袖中的短刃随之而出。   第三十一章 秦家附绿枝(二更)   奇怪的是,齐仲景却并不闪躲。在那短刃快要插进齐仲景的胸口时,她的手臂被迎面而来的玉佩打得一痛。   “阿离,你太放肆了。”   闻声,秦思脑中霹雳奔驰,所有的思绪都在这一刻断开,秦思不敢抬头,胸口像是有什么要跳出来一般,她的思绪里好似有一个抓不住的线头掠过,   手中的短刃再也握不住,直直落了下去。   齐仲景拂了拂袖,侍卫们纷纷往外退去,很快,庭院中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消失,秦思才攥紧了手抬眸。   在齐仲景身后,站着一个中年男子,男子身形魁梧,一看便是武将之姿。那低沉的声音继续传来:“你竟然对殿下无礼,实在是不成体统。”   “……爹爹……”   秦思颤抖着舌头,不能成言,瞪大的瞳仁里满是不可置信。   月夜听见这一声唤,眸中闪过点点疑惑,她往一旁推开一步,身子微侧,手中的匕首紧紧握着。无论何时,护着主上才是大事。   秦朝定的生硬被秦思满含着情意的叫唤遮掩住,他极不自然地笑了笑,道:“是我,阿离。”秦朝定声音柔和下来,他走到秦思身侧,任由秦思扑进他的怀里呜咽成调。   “爹爹,爹爹。”一句句痛彻心扉的叫唤,好似要将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好孩子,爹回来了。”秦朝定拍着秦思的背脊,手下的抽动让他心生不忍,那份贴心让秦朝定眼眶红了红。可心底刹那间传来一道声音,那道声音充满了讽刺,让他将不忍、愧疚、怜爱全部收了回去。   秦思心里头激动万分,却也是疑惑深深的。没有察觉到秦朝定的异样,她氤氲着双眸,上下打量着秦朝定道:“爹爹,你怎么会在这儿?你的病好了?”   “呵呵……”看着秦思与秦朝定的父女深情,齐仲景不禁轻声笑起。   这笑声传来,秦朝定拱手弯腰,脸上再没有意思温和:“殿下受惊了,都是微臣教女无方。”   “无碍,秦小姐倒是巾帼之姿啊。”齐仲景勾起唇角:“秦小姐想必有很多话要问,秦将军,不如我们找个禅房坐下慢慢谈。”   “微臣遵命。”   秦朝定抱拳应下,跟在齐仲景身后朝着禅房走去,秦思尾随其后,脚下的步子沉重起来。她有些不明白,爹爹对齐仲景的态度   禅房里。   秦朝定正色问道:“阿离,你以为为父是什么样的人?”   不知秦朝定为何有此一问,秦思稍愣后道:“爹爹在阿离心里,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是保卫家国的将军,也是疼爱阿离的好爹爹。”   “既然是保家卫国的,自然忠君不二,我又怎会去助纣为虐?为父从来便是效忠于太子的,先前与齐仲天周旋,不过是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   “若是权宜之计,太子殿下又为何对我秦家下杀手?”秦思话是对着秦朝定在说,所针锋相对的却是齐仲景。   “我亲附齐仲天不过是计策罢了,只是后来他对我起疑,设计将我派往雁门关。太子殿下才设法给我安上罪名,金蝉脱壳。”秦朝定说的轻巧,却寒了秦思的心。   计策……   秦思眼眸一滞,是啊,她忘了,前一世灭门之日救她的是叶筠一。原因暂且不论,叶筠一替太子效力亦是事实,太子若要灭秦家,何必还让叶筠一去救她。这只能说明前世灭秦家的根本就是齐仲天,而不是齐仲景。   秦思自嘲一笑,原来她一直都错了。   “爹为何不早些告诉我?”秦思舌尖泛苦。   “齐仲天极为聪明,你全心相待都换不来他对秦家的信任,我若说出来,难免节外生枝。”秦朝定的这一句话就像是把刀,一刀一刀地在她的心尖上割着。   秦朝定如果从一开始便是太子的人,那她算什么。她一向敬爱的爹爹在拿她当什么……   她重生最初,秦朝定唯恐她与皇家扯上一丁点关系,后来就算是依附了齐仲天,秦朝定也让她不要与齐仲天多加往来。   可是突然间,他却心心念念让秦思嫁去三皇子府。   不得真相的时候,秦思以为这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期许,望她有个归宿。现在这期许蜕化成了讽刺,她哪里是去获得幸福,分明是一枚棋子,一枚去拉拢齐仲天的棋子。一枚挡在齐仲景太子之位前面的棋子。   天下大局,皆是棋子。可秦思万万没有想到,她会成为秦朝定手中的棋。   “那……如果齐仲天不曾请旨娶俞玲珑,爹爹打算让我怎么办?”秦思弱声问道。   秦朝定有些犹豫,心里有两方阵列,一边让他愧疚,让他觉得对不起秦思。一方让他冷漠,让他去刺得秦思遍体鳞伤。   “那时候你才是最安全的,你与两方都有瓜葛,自然谁都不会伤你。”   秦朝定所说好似理直气壮,可话中生硬的情感让秦思觉得太过陌生。她的脑子里搅作一团,她多想上前问他一句,你还是我的爹爹吗?   “原来是这样。”   可秦思不再是从前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子,她明白收敛情绪,明白三思而行。只是在安静的心里,悄悄生长起了一道墙,将秦朝定隔离开来。   见秦思没有再问,齐仲景扬眸看向秦朝定,秦朝定会意,颔首回应。随即,秦朝定叹息一声对着秦思道:“阿离,爹爹这次脱身回京是为了一件大事。”   “什么事?”   “皇上病危,怕是大限将至,可我们尚且有两个眼中钉。现下齐仲天再留不得了,还有叶筠一,也是个难对付的角色,殿下只怕他往后生出反骨来。”   秦思闻言暗自冷笑,齐仲景算盘打得不错,他绑架了侯爷夫人,叶筠一如何能不急。反骨,这个罪名倒是安得彻底。   “那爹爹就多费心了。”知晓了许多事情的秦思,不愿再与秦朝定说朝堂之事,她在害怕。失望一次,还能挽救回来,可绝望了,她便不知要怎么面对爹爹了。   可命运似乎在戏弄她,秦朝定偏偏就说出了这一句让她绝望的话:“不是我费心,而是你……”   第三十二章 秦思失心神(一更)   “我?”   “是。齐仲天对你有情,只要你去将她引到一处,他必然不会设防,这便是下手的好契机,我们只要事先设下埋伏,他必死无疑。你只需将他诱来,其余的自然有爹来安排。”秦朝定粗略说出他的计划,眼中闪烁着秦思熟悉的“疼宠”。   齐仲景在一旁微微笑着,除了齐仲天,还有一个叶筠一。只是要看他能不能活着回来进入下一个陷阱了。   秦思鼻翼微微动着,说不清心中此刻是什么样的情绪,这“疼宠”的背后是赤裸裸的利用。   “爹,此事阿离不会答应。”   秦思拒绝得十分干脆,这让秦朝定脸上有些不自在。他面色微沉:“阿离,你莫要任性,这可是忠君的好事情。”   秦思侧过身,一语不发,她初见秦朝定的欣喜已经灰飞烟灭了。   “孤突然有些不适,我到寺里转转,你们父女先聊着。”尴尬之时,齐仲景轻笑着起身离开了禅房,临走时,他与秦朝定一个对视,眸光里是森冷的寒意。   等到齐仲景走远,秦朝定突然站了起来,他拉着秦思上下打量:“阿离,你莫非对齐仲天还有旧情?”   “阿离心里的人不是他,但是爹爹,阿离不愿当这一枚子。”   秦朝定微微摇头,话语沉而霸道:“阿离,爹不管你是否愿意,现下为了你自己,为了秦家,你只能答应。”   秦思嗤笑出声,她为了秦朝定,离开了叶筠一。为了报仇,她辗转苏州和京城,甚至来天音寺行刺。当这些都变成笑话,她竟然还要被逼着继续做棋子。而让她成棋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父亲大人。   突地,秦思问出一句心头酝酿良久的话:“爹可知忆卿姐姐被杀的事情。”   秦思将眸子定在秦朝定脸上,她不知上面可会有一丝怜悯。   “知晓。”秦朝定的声音平静无澜。   “那阿离问爹爹一句,若是忆卿姐姐没有替我,那我是不是已经死了?”这话带着悲凉,在秦思的耳边绕着。   终于,秦朝定变了脸色,在秦思等着他说出答案的时候,秦朝定周身散发出戾气,冷声道:“好了,都过去了。”   秦思心里冰冷,血脉中的鲜红都被凝固住,她咬着下唇定神道:“这件事情我不能答应,爹爹还是不要再提了。”   “你……当真不答应?”秦朝定气急,质问不曾说出口,那股子怒气便化作了疑问。   “是。”   秦朝定见秦思如此肯定,倒是惨然一笑:“那好,爹不会让你受委屈,既然你不愿,那爹晚些去回绝了太子就是。”   说着,秦朝定的手在秦思肩上拍了拍,并且流连不离。等到秦思察觉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根冰冷的针穿透了她的衣衫,刺破了细腻的皮肤,戳|入她的背脊中心。那针钻进了秦思的骨子里,痛彻心扉之余,她的脑子里开始混沌。   “月夜……”秦思只得高喊一声,随后眸色一闪,神思被冰凉的针冻结住。   月夜本就在禅房外候着,听见秦思惊慌的叫唤,心中一急,飞身破开禅房的木门。当木门大开,却正见秦思面对着她,脸上僵硬,眸中没有一点焦点。而秦朝定见她破门而入,面色带着怒气和杀意。   “主上。”月夜一剑刺向秦朝定,等他往后错身之时来到秦思身边。   “主上。”   月夜叫了好几声,秦思都没有一点反应,好似一个木雕一般,没有生气没有灵魂。月夜从未见过这状况,她利目对上秦朝定:“你对主上做了什么?”   “我对我的女儿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管。”   月夜靠近秦思,拉住那冰冷的手。   “走……走……”   耳骨轻微动着,月夜听见秦思喉头发不出的声音,或许这是秦思脑子里最后要对月夜说的一句话,她的唇几乎不动,只有一道单调的喉音在重复着。   禅房外渐渐聚集起许多人,月夜眼中通红,冷冷勾起唇角,袖中的梅花镖朝着秦朝定射去。   秦朝定躲开,随即一把拉过秦思,手指在秦思背上轻点着:“大胆,你竟然敢伤我,我可是你主上的爹,还不快退下。”   而站在月夜身侧的秦思突然有了反应,她眸心一震,大喝一声:“还不快退下。”   月夜愣怔地退开,下一瞬又抬起头。不,声音还是秦思的声音,可是语气不对。月夜眼中沉重,她知道再留下也没有半分作用,当务之急是找人来救主上。她退后一步,在秦思面色单膝跪下:“主上保重。”   说完,月夜跃出禅房,翻身上了屋顶,几个起跃间便离此处数十丈。赶来的侍卫纷纷朝她放箭,月夜灵巧地闪避着,很快消失不见。   耳旁的风鼓鼓作响,月夜以轻功快速跑着,远离了天音寺。停到一处空地时,她将手指放到唇。“嘘吁……”薄唇与骨节相碰,吹出尖锐的哨声。很快,一只大雁从天下俯身冲下,在月夜面前转了个圈才缓缓落在地上。   月夜掀开黑色外袍,将白色里衣私下一块来。她咬破手指,在白布上写上几行字,随后藏在了大雁左翅下的竹筒里。   拍了拍大雁的背,催着它速速动身。大雁似乎明白什么,起身展翅而上,向着南方飞去。   月夜整理好衣衫,再次提气而行,不过这次她要去的是京城以南。   ……   叶筠一奉太子之命前往京城以南的三十里处,同行的侍卫都是太子的亲近之人。名为随行,实则监视。   这一处的山谷向下凹陷着,也不知有多高,云雾之气密密麻麻地铺满在山谷里,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   心中谨慎起来,叶筠一勒住马缰对着身侧的侍卫道:“你派几个兄弟下去探探,其余人在原地休息。”   那侍卫干脆地应下,他点着身后两个侍卫:“你们两个下去看看,带上箭羽,若是能下去便放一支响箭。”   “是。”   那两个侍卫果然跳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工夫,从谷底破开雾气射出了一支响箭,那侍卫下马将响箭取来递上,叶筠一仔细看了看,没错。   第三十三章 月夜救筠一(二更)   叶筠一颔首道:“既然如此,大家便一起下去吧,都小心些。”   身后的侍卫们没有一丝犹豫,等到叶筠一亲身跃下时才察觉不对劲,这山谷四周的山壁根本不能落脚,顺势而下必死无疑……   山壁上布满了青苔,叶筠一的身手根本施展不开,只好顺着石壁滑下。背上摩擦而来的刺痛让他格外警醒,四周的雾气遮掩住了一切能看见的东西。   临近谷底,一道浓厚的血腥气冲上叶筠一的鼻下,他不禁皱起了眉。手臂被一块凸起的石块撞了撞,叶筠一忽而眸中亮起,提起往上跃高几分,随后精准地踏在那小小的凸起之上,有了这一道缓和,叶筠一翻身稳稳落下,减少了许多冲力。   山谷地下是一片清明的,抬头看去,那雾气只是将天空遮盖了一样。而叶筠一眼前的是满地的尸体。   从这里跳下来,的确是很难保住性命,就算是侥幸活下来,也只能是筋骨尽断。   齐仲景为了杀他,倒是费了许多力气,只是可惜这些死士白白死在这里。   想起方才那一道响箭,叶筠一开始四处寻找起来。地上到处可见残肢断骨,叶筠一别过眼,他是佩服这些人的,他们都是血性男儿,担得起忠字。   在临近山壁的地方,叶筠一看见了一支箭矢,他蹲下身拾了起来,起身时正对上一道血红的眸光。   一个气若游丝的侍卫,一手紧紧捏着弓,另一手紧紧攀附在身下的死尸上,看着模样像是被人背着跳下来的。   踩着同伴的性命落下这山谷,只是为了射出代表信号的一记响箭。   “你们是勇士。”深夜里,叶筠一对着那双越来越没有光彩的眼说道。听见这句话,那个侍卫唇瓣微微动了动,睁着的眼凝滞住,没了一点生息。   叶筠一伸手合上他的眼,心中升起悲凉。这便是争斗,天下所需要的不过是一个能安定天下的君王,能者居之造福百姓实乃上选,为何要让那顶峰的宝座上铺染这么多性命。   寻了一夜,叶筠一也不曾找到出口,只能等天晴之时,这雾气散开些再想法子上去。   ……   月夜赶到山谷之上时,只见一旁散着许多马匹,唯独没有人影。她顺着地上的脚印在四周探看着,山谷边沿的泥土较为稀松,并且有些往下松动。   莫非在下面?   月夜虽然如是想着,却也没有飞身下山谷。一直以来在生死间出入,她从不曾做过没有把握的事情。   狭小的山谷有一个特性,那就是无论多小的动静,经过山谷的回转都能传到上面来。她匍匐在地上,放平气息听着山下的动静,许是隔着太远,只有虚无的风舞呼啸着。可月夜并不起身,只要下面有人活着,就一定会有声音。   果然,过了一个时辰,有微妙的石子滚动声传来。   月夜这才起身,对着山谷运足了内力大吼一声:“可是世子?”   那声音被山谷的褶皱不断来回流转着,荡漾到叶筠一耳旁。随之回应的是一支响箭,这一箭叶筠一灌注了内力,破空直上。   月夜是与叶筠一交过手的,这一箭便让她信了五分。她寻来枯藤一根根接上,抓住一头往下扔去。   山下的人拉住了枯藤,并借着月夜的力道往上攀来。月夜一手抓住枯藤,一手拿着匕首。若来人不是叶筠一,她会以最快的速度割断枯藤。   直到看见叶筠一的脸,月夜才不着痕迹将匕首收回袖中。   “月夜姑娘,你怎么会来?”叶筠一身上的白衣变作了土黄,他气力亏损,有些狼狈地坐在树下休息。   “主上出事了。”   叶筠一手中拿着的水壶一顿,他当下扶着树干起身。   “主上被秦朝定控制住了心神,若是估计不错,是要用来对付你和齐仲天的。”月夜将天音寺的事情说了出来,一句句下来,叶筠一眉心蹙紧。   “秦将军回来了?”   “是。他与齐仲景一同出现在天音寺的。”   “这么说,秦朝定竟然是太子的人……可是,无论如何,他不该对阿离下手啊,虎毒尚且不食子。”叶筠一有些不信,眸中闪现出火焰,手中的水壶被他一掌击碎。就算他是阿离的爹,也不能动她。   月夜看了一眼叶筠一,心中也安慰几分。主上往后有此良人相伴,圣上当是放心了。   “秦朝定并不是主上的爹。”月夜一语惊人。   “你说什么?”   “秦朝定他不是主上的的亲生父亲,主上的亲生父亲另有其人。”月夜也不知那是谁,可她曾见过一张画,那上面的人分明不是秦朝定。   叶筠一眉心一跳,在他的记忆里,秦朝定从前是极为疼爱秦思的,所以他不信秦朝定会为了权势利用秦思,更不信他会对秦思下狠手。   如果月夜说的是真的,那秦朝定必然是知道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这样狠心。   “阿离可知道真相?”   月夜摇了摇头:“怕是不知。”   若是知道,她心里的伤痛会不会少一些……   “不好。”叶筠一浅色的眸子几乎变成透明,他大呼一声,迎面吹来的风带起他的黑发,将他满脸的苍白吹得更通透。叶筠一眉梢跳着,喉头急急一动,慌忙翻身上马往京城赶去,月夜紧随在他之后。   齐仲景设下局对付他,那秦思自然是用来对付齐仲天的。他在山谷下呆了十数个时辰,京城里只怕是大变了。   心中被焦急充满,叶筠一重重扯着马缰往前奔驰着。   赶回京城,叶筠一与月夜分作两路前往太子府和三皇子府打探消息,可他们回来晚了,太子府中没有秦思的身影,而齐仲天也被一封信给唤走。   “那现在怎么办?”月夜问着。   叶筠一闭眸,眼前好似是秦思的笑颜,这笑安抚住他的慌乱,忽而叶筠一睁开眼:“我知道了,他们一定是去关山附近。”   前段时日,齐仲景曾将手下的御林军调出一营前往天音寺,当时他只当是去随行护卫。现在想来有些不对,天音寺不远处的关山山势险要,他们一定是带着阿离那里了。   “月夜,跟上我。”   第三十四章 关山决(一)一更   二人马下不停,飞驰着朝关山而去。出城之时,叶筠一的身影落在一双黑眸中,那眸子的主人先是一惊,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她伸手拉着身侧的男子道:“走,我们快追上去。”(快,有奖竞猜,这是谁?)那男子冷着脸,脸上挂着不经意的无奈,却仍是一言不发跟了上去。   关山山顶上站在两队人马。齐仲景坐在鎏金方凳上,身侧站着一身战甲的秦朝定,秦朝定的手中抓着一只纤细的臂膀,臂膀的主人双目凝滞,五官像是被冻结了一般,只剩下喉头那沙哑难辨的一声声“走”字,在象征她余下的生气。   齐仲景望着对面不远处的齐仲天,不禁勾了勾唇角,唇角抿成窄细的线条:“三皇弟,孤倒是没想到你会来啊。”   “太子殿下抓了臣弟的侧妃,臣弟如何能不来?”说话时,齐仲天的目光不离秦思。   他是知道秦思亲去天音寺行刺一事的,当时分明感觉有诈,却依然想赌一把。在秦思离开后,他不妙的念头在心中疯涨。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秦思回来。而后有人送信到了府上,信上说着秦思被抓,而随信而至的还有秦思的一缕长发。   那一瞬,齐仲天好似又回到那个让他疯狂的夜里,那个知道秦思死讯的夜里……   后悔的情绪充斥着他全身的血脉,他错了,不该刺激秦思去报仇。   明明知道关山一约难闯,他却依旧要来,他齐仲天注定江山美人齐享,他会回去,而秦思亦是他的。   “侧妃?呵,孤怎么记得这是世子妃啊?莫不是孤记错了?”齐仲景话中极尽讽刺,胸口荡漾开的起伏让他偷偷拽紧了拳。   齐仲景眸中现出癫狂几许,他的病愈发严重,父皇已经撑不住了,只要齐仲天死了,他就能顺利登基,哪怕是死,他也要以皇之名。   齐仲天开喉一笑,那笑声沉稳不已,像是在讽刺着齐仲景不堪的身子。   “秦将军,你如何回京的我不知,但是你却要记着一女不侍二夫,一个女儿可莫要送给太多人。”   “三皇子似乎管得太多。”秦朝定不欲与齐仲天多纠缠,说完便侧过脸去。   “是吗?你如此对待她,我只能说,你不配做阿离的父亲。”齐仲天看着秦思惨白如纸的面颊,道。   秦朝定闻言一怒,那心中压制许久的种子在这一刻迅速发芽,并以极快的速度长开。他的面色有些扭曲,纠结着强大恨意的声音在关山上回荡开:“这是天大的笑话,我不配?她根本不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不配做这个野种的爹。”   他的手臂在这时猛烈地收紧,像是要嵌进秦思的骨骼里,反观之,秦思神智被控,面上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你说什么?”齐仲天负手,往后微微退开一步,若这人不是秦思,那关山一行算是多余了。   “她是秦思,可我养了十几年的秦思根本不是我的骨肉。”秦朝定自嘲地笑着,他伸手紧紧掐住秦思的喉,将那无力的“走”掐断:“三皇子,你说我对她何必心软。啊……”话语中阴狠渐出,秦朝定手下力气也越发大了。   齐仲天神色大变,若秦思不是秦朝定之女,那她岂不是一个区区民女。   “怎么?皇弟你后悔了?”齐仲景话语一出,秦朝定手下更重,随着风声飘荡卷来的,有细微的颈骨扭曲的声音。   齐仲天眸中闪过一点怜惜,纵然她不是将军之女,以他之尊也定能给她一个身侧之位。   “太子殿下说笑了。”齐仲天负在身后的手指轻弹,身后跟随的亲军以及飞虎营将士都纷纷正色,手皆握在了刀柄上。   “既然秦思并非秦将军之女,那殿下还是将她还与臣弟如何?”齐仲天剑眉入鬓,稳沉之气破有君王风范。   齐仲景看着咬咬牙,就是这幅模样让父皇偏爱,就是这幅模样让众人皆以为他更适合继位。   “好啊,那要皇弟亲自上前来取人了。”齐仲景笑着抬手,身后的侍卫们纷纷抬起手中的弓箭,冰冷的箭矢对准齐仲天,在冷阳下闪着杀气。只要他上前一步,立即便会被万箭射杀。   齐仲天自然不会鲁莽上前,他身后的侍卫同样拔刀而向,齐齐环绕在他身边。   双方便这般僵持着,齐仲景的手指敲了敲方凳的扶手,秦朝定立刻附到秦思耳边说着什么,同时他还在秦思背上轻叩着。   “疼,救我。快来救我……”   没有表情的脸开始抽动,立即显出痛楚的神色,拧紧的柳眉与皱起的鼻尖让人不禁心疼。那声声求救更是在关山山顶环绕开,直直传向四周。   半山腰上,叶筠一闻声抬眸,琥珀眸子中间的淡然消逝。   “月夜,你听见了吗?”   叶筠一一边加快速度,一边说道。   “这是主上的声音,但主上并非示弱之人,定是那控魂法在作怪。”   “嗯,太子是要对齐仲天下手了。”   二人心知不好,气沉丹田,脚下的步子变幻有序,很快便赶到了山顶,双方僵持着,无人注意他们,二人身形转着绕到一块大石之后。   如他们所想,秦朝定不断对秦思加以暗示,秦思的呼救声好似啼血的杜鹃,让人冷静尽失。齐仲天几番要上前都被身侧的侍卫给拦住了。   叶筠一听着秦思的声音,脑中却是越发清明,他知道他必须沉下心来想法子,他的阿离还在等他……   “扑……咳……”这控魂之法对身体必然有很大的伤害,短短一盏茶的时间,秦思已经撑不住喷出了一口血来。   月夜凡事冷静,可她的弱点便是秦思,秦思有难,她就是死也要拼一拼。   “慢着。”   叶筠一伸手拉住月夜,月夜眸色一冷,似轻蔑,似不满,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个不能为主上豁出性命的男人,如何去面对之后的血雨腥风。   “你我二人分头行动,你轻功更甚,去将那些侍卫们的注意引开,我去对付秦朝定救出阿离。”   “是,属下遵命。”   从今往后,叶筠一亦是她的主上。   第三十五章 关山决(二)二更   当下的情形看来,齐仲天的人威胁不大,毕竟齐仲天亦是想救秦思的。   月夜稍一估摸,踏着一旁的石壁而起,衣袂随风扬起。她擅长用毒和暗攻,此时目标太大,她只能以极快的身形靠近,反手便对着齐仲景身后的侍卫抛下一枚毒石。这毒石是秘制的,威力极大,若非要救秦思,月夜亦是不会轻易用的。   叶筠一趁着众人反应不急,一掌拍在藏身的大石上,白衣一跃,如同谪仙。   他在秦朝定身前落下,手中招式样样凌厉。齐仲天见秦思呆愣地站在一旁,上前便要拉住她。秦朝定神色一变,以手臂挡住叶筠一一拳,另一只手朝着秦思背后打去。   “扑……”秦思承受不住,又是喷出了一口鲜红,血迹喷洒在齐仲天胸口,他微微一愣,而就在他发愣的一刹,秦思从袖中拿出一柄匕首,精准无比地刺向齐仲天,齐仲天当即一掌打开匕首,秦思的身子被击得一晃,有些不稳。   ……   月夜一枚毒石下去,侍卫的确有折损,可其余的人不会再给月夜撒毒的机会。齐仲景冷笑着说道:“你们不防围城几个圈,将她困在里头,孤倒是想看看,这个几番行刺孤的刺客有几分能耐。”   齐仲景说着,眼中是阴历非常。他自然认出了月夜,好一个身手敏捷的刺客。可惜了,不能为他所用便只能是个死。   月夜面对越来越多的侍卫,根本没有一丝畏惧,她手中的剑被砍出了缺口,每一次刺入敌人的身体,都能带出生红的血肉。   她嗜杀的血性被挑了起来,自从跟在主上身边,她便从未放手杀过一次。月夜轻勾眼尾,扔开手中的剑,衣袖甩开,她的手上赫然出现了一条带着倒刺的长鞭。这长鞭是她贴身护甲,亦是杀人了最好工具。   面色一沉,月夜扬手将鞭子打下,扬起山地上的碎石草屑。   一鞭下去,一排站着的三名侍卫都被倒刺带着往前,月夜冷笑着,又是一个翻手甩开,三人便摔向了山壁,乍一看去,胸前的战甲尽毁,血肠汩汩流出,骇人至极。   不待月夜再动,那些侍卫纷纷往后退了一步,月夜挑衅地看着齐仲景,手中的鞭子好似起舞的舞女一般,翻转妖娆。   齐仲景再也淡然不了,傲气也罢,颜面也罢,若是死在关山,他便没有一点价值。他趁着尚有人抵挡,悄然从另一侧下了山。   ……   而秦思被齐仲天打开,神智的僵硬只停留了一会儿。很快,她又抬起了手,拿着匕首往面前刺去。   秦朝定冷声一笑:“哈哈哈哈,一旦我发出了指令,她就一定要做到,否则,一个时辰后她便会死。齐仲天,你猜我想看哪个结果?”   齐仲天神色大变,这一刺他不能受,可是秦思若是死,他会心痛。犹豫中,生的本能让齐仲天往后退了退。   叶筠一闻言,浅眸看了看齐仲天,反手一掌打在秦朝定胸口,秦朝定身子往后退开几步,唇角挂着血。   “想不到世子竟然有这么好的功夫,你是殿下的人,竟然与这等反贼在一起。”   “太子设计杀我就罢了,但伤了我的妻,我叶筠一定不会罢手。”   叶筠一无暇与他纠缠,他一个跨步上前,将秦思拥在了自己怀里。   “阿离,你若一定要刺,便刺我吧。”叶筠一搂着秦思的腰身,轻声说着。   像是在感知他的话,秦思手中的匕首毫不犹疑地落下,插入了叶筠一的左肩肩胛处。极为浓稠的血色将白衣染红,已经体力透支的叶筠一却没有露出一丝难色。他依然带着笑,看着秦思扔下匕首。   秦思此刻又恢复了之前的呆滞,眼中只剩下空洞。   “世子倒是个情种,可是世子莫要忘了,秦思先前可是与三皇子私定终身过。世子可千万小心,莫要摘了出墙的红杏。”秦朝定极尽讽刺,眼中是痛意慢慢。出墙的红杏,青儿,你为何要做出墙的红杏……为何要背叛我,为何现在又要让我知道。   阿离,你莫怪我,要怪就怪你那不知廉耻的娘。   “啊……”秦朝定想到心头最痛,仰天长啸一声,凄厉的呼喝宛若哀歌。   脑中的魔影蛊惑着他的心,秦朝定眼眸赤红,他缓缓站起身,沉痛地笑了笑。他飞快将手中一枚石子打在了秦思的背上,秦思的娇躯又是一震。叶筠一慌着看向秦思,她的眼里已经化开一团混沌。   “你对她做了什么?”齐仲天见状,挥剑指向秦朝定。   “跳下去,跳下去。”秦朝定的话无疑让叶筠一和齐仲天恐慌起来。他们齐齐转头,正见秦思挪步往山崖边走去。月夜正挥出最后一鞭,转头间,见秦思走向崖边,她忙跃身挡在了秦思身前。   “主上……”   月夜拉住秦思,她脚下一停便呕出一口血来。   “阿离。”   “阿离……”   “主上。”   秦朝定远远看了秦思一眼,见无人注意他,借机匆匆逃下了山……   月夜往后退了一步,秦思就跟着上前一步,可一旦有人拦阻她,她便会吐血,这让三人束手无策。   要么秦思会吐血而亡,要么她会坠崖而死。   几步下来,月夜已经是退无可退。   “月夜,你过来。”叶筠一面色极为安然,他在月夜耳旁说了一语。   “不,属下不能。”   “月夜,这是唯一的法子。若是当真像我说的那样,你知道该怎么做。”叶筠一说完,望着秦思继续向前的背影一笑,紧随其后。   “阿离,你不能再往前了。”齐仲天皱眉想要做什么,却只显得无力,他伸出的手僵硬在半空中,不知该不该拉住她……   山崖边的风格外清爽,秦思的步子有序而虚浮。她的右脚提起,就要迈出山崖的边界,叶筠一微微一笑:“月夜,你记住了。”   说着,那声音化作了一缕风,在山崖边飘开。   秦思脚下踏在空无的空气上,她的身影直直坠下,叶筠一扑身将她抱住,秦思在他的怀里,安然如同沉睡的孩子。   四周的风吹不散,吹不散怀抱里的暖……   第三十六章 关山决(三)一更   月夜看着叶筠一俯身环着秦思,在空中打了个转,将她护在胸口之上。秦思的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叶筠一眼中笑意满满,温润非常。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了眼眸,平生第一次,月夜有了冷漠之外的另一种情绪。   她的耳旁好似还回荡着叶筠一的声音,他说,月夜你千万莫要冲动,定要设法下去救他们;他说,我会护住阿离不死,可若是我死了,你什么也不要告诉她。他说,她如果问起里,你就说我在山谷下中了埋伏,不知道去哪了。   “主上……”月夜对着山崖下吼去,心头的激荡不止。   齐仲天的手还伸在半空之中,那一跃的情形好似持续在他眼前重复着。那一刹那的犹疑注定他慢了一步,比叶筠一慢了一步。   他是愿意护着阿离跳下去的,愿意的……   “阿离……”这一声,好像要将齐仲天所有的情绪都融进去,从今往后,他的生命里再也没有了阿离。   关山之上回荡开重重的呼唤,跟随叶筠一前来的人脚下一急。那道身影飞奔着跑到山崖边,她看着齐仲天和月夜,口中是不置信的低喃:“阿离呢,阿离呢?”   月夜闻声转回头,这是一个面貌极为平淡的女子,纤细的声音中却带着坚强的骨气,是个如同主上一样的女子。   “你是?”月夜出声问道。   “忆卿,你急什么。”紧随着这女子而来的男子,满面的漫不经心,俊朗的脸上是寒冷遍布,月夜抬眸看去,骨子里的直觉让她与那男子同时拔出了手中的剑。   忆卿闪身挡在了那男子的刀锋前面,那男子瞥开眼去,收回了手里的刀。   “原来是忆卿姑娘,主上常常念起你。”月夜嘴巴有些苦涩的波动,眸子直直看向山崖下的未知。   “妹妹她……”忆卿亦是看去山崖,她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   “莫哭。”直到身侧的男子出声提醒,忆卿才发觉自己泪如雨下,面上湿了一片。   齐仲天看了看那个出声安慰忆卿的男子,不禁勾起唇角:“想不到赫赫有名的杀手忘川还会有心疼人的时候。”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云台班”潜伏着,扮演荆轲的那个刺客,江湖上顶顶有名的杀手——忘川。   当日,忆卿被黑衣刺客包围着,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忘川出现,救了她。忆卿道谢的时候,他只问了一句话:“你分明不是秦思,为什么要代替她死。”   忆卿当时答着:“妹妹与我有恩有情,我是孑然一人,她却有心爱之人。对我来说,能保住她便是最好的事。”   而忘川听完,冷冷一笑,而后带着忆卿天涯随行。   “忘川,你救她,你想办法救救她。”忆卿心头揪痛,她的阿离妹妹就在下面。   月夜侧身,眸子看向南方。   “你们是如何得知主上有难的?”月夜忽而问道。   忆卿看向忘川,忘川冷语而出:“我猎了一只大雁。上面写的。”前几日,他们在天朝以南的一处小城镇外小憩,天上飞过一只大雁,他一时手痒,将大雁刺了下来。谁知却发现了一封信,那上面提及了秦朝定,忆卿当下便要回京。   只是紧赶慢赶仍旧是晚了一步……   月夜颔首,果然,她还道为何一直不曾收到圣上的回音,原来信已经断在了半途。   “三皇子,还望借你的人马一用。”   “自当效力。”   ……   叶筠一看着眼前闭眸的秦思,四周风刮过的疼都让他生暖。他以双臂将秦思托举起来,彼此的黑发在空中纠缠不散。   关山山势险要,从来不曾有人下来探过,更是无人知道这山崖之下有些什么。这是一场赌注,山崖下若是水流,那尚且有救,若是平地,他必然会死。身后终于传来一声闷响,痛到极致让叶筠一的俊颜不禁扭曲起来,筋骨肺腑都被震碎,尖锐的石子好似要刺进他的骨肉。   肩胛处被震断,举着秦思的手终于无力的垂下。秦思的身子重重往下,压在他的胸骨之上。   秦思被这重重一撞,胸口处一股力道逼来,背脊之中的痛楚亦是更深。可这一撞,那刺入脊髓的金针被弹出了一截,正巧戳|在叶筠一的手心上。   叶筠一的衣衫早已经染红,口中喷出的一口血落在了秦思的发丝之上。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金针拔了出来。   眼前的天开始晕乎,那旋转着的山壁像是要将他覆盖。叶筠一不堪所累,眼眸沉沉地闭上。他轻轻一动,便有血丝从耳中渗出。   意识越来越模糊,叶筠一脑中只残留着一个念头,一定莫要让阿离见到他的模样。可是他再也站不起来,只能坠入了无休无止的黑暗中……   阿离,忘了我。   ……   秦思不知道自己过了多久才醒过来,全身像是有无数的刺在往里钻着,她伸手抚了抚额。她这是在哪儿,她不是在天音寺吗?   对,爹爹,爹爹回来了。   那一瞬的喜悦被渐渐清明的意识压倒,他要拿她做棋子,她不愿,然后……   秦思伸手摸了摸背脊,一股钻心的疼传来。   眼眸垂下,却突然像是被火焰烫伤一般,秦思无力站起来,只能爬着往那道身影身边去。那是筠一。   筠一……   握住叶筠一冰冷的手,秦思的眼中水汽蒸腾,叶筠一以从未有过的脆弱姿态躺着,没有一丝生气,秦思试了很久,才探到他一丁点的气息。   他怎么会伤的这么重……   秦思往上看去,山壁陡峭,好像看不见尽头一样。她不记得怎么会落下这万丈深渊,可是叶筠一筋骨大损,而她安然无恙,他是拿命在护她啊。   “傻子。”秦思低喃着,呜咽出一声柔软。   秦思看了看天色,已经快黑了,山下状况不明,她不能留下叶筠一一个人。秦思垂首,将叶筠一脸上的乱发拨开,手指划过那泛着青白色的脸,那脸颊上已经有了微烫的感觉,秦思秀眉蹙了蹙,不行,筠一现在的状况不大妙,她定要去找一处避风的容身之地。   第三十七章 关山决(四)二更   秦思伸手不断捏着自己的腿,过了许久,腿上的麻痛才消散了去。她不敢走远,每去寻上一会儿便会赶回来看看叶筠一。   虽然耽误了许多时辰,但秦思心里是踏实的。   过了许久,秦思才在数十丈开外的山壁下找到了一处洞穴,那个洞穴极小,怕是只够得上一个半人容身。   天色越发的黑沉,风声里还卷席着嗷嗷兽音。现在的状况不适合再去寻找更大的洞穴了,秦思擦了擦额上的汗,转身跑回叶筠一身边。   叶筠一全身是伤,秦思连下手的地方都找不到。她力气不够,根本不足以撑住叶筠一,何况她受了伤。   秦思拉起叶筠一的手,可他的关节处已经断开,根本使不上半分力气,就连拖、拉都是办不到的。   看着满地的碎石,秦思咬紧了牙,她的脸上没有一点害怕,对着叶筠一枯白的唇轻柔一吻,秦思趴在地上,以手臂打开路途中的碎石,随后她躺在了叶筠一身侧。   她小心翼翼地抱住叶筠一的腰身,将他翻到自己身上,随后秦思伸出一只手横在身侧,另一只手将叶筠一缓缓推下去。   双手在一推一接中,将叶筠一安稳地挪了一步。秦思再次起身,躺道叶筠一的另一侧,循环往复。这看似简单的动作却是极为耗费气力的,挪出一小段路程已经让秦思力气用尽。   她躺在地上喘着气,眼眸扫过叶筠一的每一缕发丝,好似这样身上便会充满更大的力量。如此反复,数十丈的距离也耗去了大几个时辰。   秦思将叶筠一小心地挪进那个极小的洞穴,脚下一软便瘫坐下去。   虽然到了春季,可山中自来便比外头要寒凉些。秦思的身子有一半是露在山谷之外的,被夜风一吹,亦是不禁颤抖起来。   叶筠一的脸豁然红了起来,这让秦思的忧心更甚,他的体温越来越烫,几乎是一碰便能让人感到灼热。   “水……水……”   太过的温度让叶筠一嘴唇上泛起了白色的皮,层层叠叠的交集着,甚是骇人。   秦思将身子往他身边靠了靠,为难之色在她脸上带过。水,她去哪里找水?   无奈的垂下螓首,发丝上胶着的红色让秦思心中清明起来,她轻笑着齐身钻进山洞里,将叶筠一的头移到自己的腿上,二人的身影大半交叠着,外头呼啸的风好似根本打扰不了他们。   秦思要开手指,将血挤了出来。她双手交握着,一手伸在叶筠一的唇边,另一手不断按压着咬破的手指。   点点湿润将叶筠一的唇染得格外鲜红,他好看的眉眼动了动,干涸的双唇在秦思之间摩擦着,那点点的疼痛让秦思欣然笑着。他还能喝下东西……   秦思的伤不在外出,经那金针控魂,她的内体是极为虚弱的。她不知疲倦地喂叶筠一喝下她的血,直到头颅晕眩起来,她才收回手指。   许是进食了些东西,叶筠一身上的温度稍稍降下来一些。   秦思一抚上叶筠一的发,靠在身后忐忑不平的山壁上睡了过去。迷糊间,秦思好像看见了许多她记不得的情形。   她看见自己一刀插入了叶筠一的肩头,他却依然微笑着。   她看见自己不顾拦阻,硬要跳下万丈山崖。   她看见在她跃下的那一瞬,叶筠一眉眼含笑将她护在了怀里……   “筠一,不要……筠一。”秦思看见自己在悬崖的半空中停住,叶筠一却是掉下了更深处,他在对自己告别。秦思惊叫着醒了过来,腿上被压得没有一点知觉,稍稍一动,便是肿胀的麻。   可这让秦思安心了,她的筠一还在,还在他的腿上。   伸手试着叶筠一额头上的温度,热|烫的感觉已经不见了。像是感觉到有人在触碰自己,叶筠一的额头凑近了秦思的手,口中一声声“冷”揪住了秦思的心。   在这样的环境下,最害怕的不是风寒发热,而是畏冷。   热了,尚且自身能受得住,可冷了,便只能生生冻着。秦思的手将叶筠一环得更紧了,叶筠一无意识感觉到了秦思身上的暖意,不觉靠得更近。   摸着叶筠一冰冷刺骨的指尖,秦思伸手将身上的衣带解开,破损无状的外袍散落在地上,秦思将外袍细细铺好,缓缓将叶筠一挪放到了外袍上,这外袍虽然不够厚实,却也可以抵挡些山洞中的寒气。   秦思侧着身子躺在叶筠一身旁,轻轻握住他的手,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此刻连握紧她的力气也没有。眼中一酸,秦思紧抿着双唇,不允自己透出一点点的脆弱。   自从与他相识,一直都是他在保护自己,现在就换做她来护着他吧。   穿着轻薄的中衣,将身子轻柔地熨帖在叶筠一的胸口,秦思极力撑着自己的身子,不让自己压伤了他。空出来的一只手伸出了叶筠一的衣衫里,秦思细细地摩挲着叶筠一的身子,想让他暖起来。   一夜便在这份凄凉的依偎中过去了。   次日天色大亮,秦思穿好衣衫,从四周捡了些柴禾堆在山洞门口。随后在附近寻找起了食物和水。   顺着有点点青翠的地方走去,终于是找到了一处山涧,她从来不曾发觉水是个这么宝贝的东西。仰着头,将唇瓣打湿,秦思以手捧着喝下清冽的甘泉,随后她将外袍打湿,吸满了水后,匆匆赶回山洞。   ……   月夜几人分头往山崖之下寻去,可这关山下根本没有出路。齐仲天命令侍卫们从山脚下开出一条道来,可这根本不是办法。忘川和月夜曾试图以轻功下山去试试,在半途中扔下石块,回应他们的只有冰冷的撞击声。   齐仲景回到京城的当夜便进了宫,很快便传出了皇上病危,按照太医所察,怕是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齐仲景将这消息瞒得极好,若非宫里的探子发出信儿来,齐仲天怕是要错过良机了。两相挣扎之下,齐仲天终究是留下一大队的侍卫,带着几名随行将士轻骑回了京城。   第三十八章 关山决(五)   叶筠一的气息越来越弱,秦思逼着自己不要放弃,仅仅是一天,他的双颊便深陷下去。山崖之下,找不到一丁点食物。秦思只能将生长在夹缝中的野草拔出来,嚼碎以后度给叶筠一,可他根本咽不下去。   秦思知道,他若再不吃点东西,怕是一日都撑不下去了。她氤氲着眼,忍着苦涩,将野草吃个干净,等到身上有些力气,再放血给叶筠一喝下。   纵然是这样,叶筠一亦是虚弱下去。   谁能来救他……   心底的无力感缓缓扩大,秦思垂首将禁不住滑落的泪埋进尘埃里。脖颈间一抹凉意坠下,血玉在昏暗的山洞里格外清透。血玉旁,是一个鲜红色的锦带,里头装着两件东西,一个是叶筠一所给的影阁信物,墨色竹木牌。还有一个是苏离渊留下的青色竹管。那细细的弧线在山洞里甚至看不清,可秦思的眸子里燃起了一样叫做希望的东西。   她怎么忘了,怎么会忘了这个救命的东西。师父离开时曾经说过,这是他独有的信号,只要她发出去,无论在哪里,师父都会赶来的。   师父来了,筠一便有救了。   秦思心中扩充其慢慢的期许,对苏离渊,她有一种笃定的信任感。她笑着俯身,在叶筠一的额上落下一吻:“筠一,我们有救了,师父一定回来的。”   她紧紧握着手中的青色竹管,脚下的步子好似要飞舞起来,裙裾翩翩。秦思走到山洞外,寻了一处宽阔的地方,她伸出伤痕累累的手,将竹管向着右边一转,一道力量从手中喷涌而出。   那声尖锐的呼啸直上云霄而去,在凝成空中一个小点的时候,忽而散开,变作几许异色的轻烟,朝着不同的方向分散开。那一抹色彩在空中停住。乍一看,像是一朵火焰浮在云上,那轻烟约莫过了一炷香才散去。   关山山脚下,月夜与忆卿自然也看到了那一道信号。   忆卿面色的沉郁淡去,她挽住忘川的手,口中自语:“那是山下发出来的,阿离还活着是不是。她在等着我们救她……”   而月夜则是凝神看了那一枚信号许久,她冷冷回眸,与忘川对视了一眼。他们二人都是在刀尖上饮血的,对于这个信号是认识的。   “一个闺阁小姐手里怎么会有这个?”忘川带着些玩味,从山崖下发出的信号名叫做火焰令,得此令者可让名震天下的苏离渊做一件事情。苏离渊已经十数年不在江湖上行走,手里有这个他的火焰令的人,全天下都难找出一个来。   月夜亦是不解:“若是离渊先生出手,这区区关山还不在话下。”   “离渊先生?你们说的可是阿离的师父?”忆卿听着他们二人一来一去的谈论,不禁问道。   “师父?”月夜扬眉,她不知主上有个师父,更想不到那个人是离渊先生。   “嗯,他曾教过阿离谋略。”忆卿颔首说着,她曾听阿离说过,这离渊先生是个高人。这暗号如若真的灵,他定能将阿离救出来。   关山一里一外,都候着苏离渊的到来。   ……   苏离渊自从离开将军府便往南下去了,他要去寻一个人,去寻一个答案。这个答案寻了一半,眼看便要知晓全情时,边境传来了消息,秦家出了事。   对于秦思的赐婚,秦朝定派往边关的事情,他都是知晓的,只是不想秦家会闹出这么大的变故,一代名将便落到流放的下场。边境得来的消息,最快也是往前一个多月的事情了。苏离渊知晓事情没有转圜,却因念着秦朝安和秦思,转身起程往京城而归。   京城里只剩下残破的将军府,门上贴着大大的封条,与他上次来时大不相同。苏离渊翻身进了府,循着记忆走到后院,终是在书房门前停了下来。   书房里是杂乱一片,书籍纸张散落了一地。迎面看去的那张画被人撕成了两半,凋零地落在地上。   苏离渊手指轻颤着,将那画儿上的灰尘清理干净,画上的女子娇美灵动,颇有大家风范。只是眉眼好似被一股愁绪凝注了,眼中满是朦胧。   神思游离之际,空中一声锐响,这声音苏离渊自然熟悉,碧云如洗的天空上露出模糊的火焰形状。   不好,阿离有难。   他眸中现出几分深沉,望着那信号所出的方向,苏离渊沉静的面庞上掠过丝焦急。他回身将那画像齐整地摆在桌上,随后大步迈出了将军府。   ……   月夜几人等了半日,也不曾等到苏离渊的身影,沉郁的气氛在三人中蔓延开。一向冷静的忆卿脸上是挡不住的忧心,忘川不时出言安抚着。月夜正迎风而立,那关山山崖下是碎石飞尘,她下去不伤亦是难得,更不要说是将主上和叶筠一就出来。若她有一丝办法,也不会在此苦候着。   火焰令是江湖上的一个神话,所以她信,信苏离渊一定会来救主上。   哒哒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月夜抬眸望去,一道身影正缓缓靠近,一眼看去便是沉稳不惊,颇有些傲然天下的气势。   可等到苏离渊立在眼前,月夜却再也笑不出来了,怎么会是他,莫非他就是主上的亲生父亲?   “离渊先生,你快去救救阿离吧。”忆卿一个跨步向前,眼中带泪地恳求道。忘川将她一把拉了回去,伸出手胡乱将她面上的泪光擦干。   “哭什么,生死由天。”   月夜定定的目光让苏离渊有些奇怪,他带着疑惑看了看月夜,却也无暇多问。人命关天,一刻也耽误不得。   苏离渊一身轻功无人能及,可谓是出神入化。他行至山腰,不借助任何外力便提气跃下,陡峭的山壁在他眼中好似一根根木桩,不断地在山壁间移位,身形稳健之极。   “看来无心才是武功的最高境界,这山壁我们并非下不去,只是做不到将它看成最普通的东西。心生了情绪,所以无能。”   忘川看着那个已经凝成一点的身影,若有所思。而月夜稍一思虑,亦是追着苏离渊的脚步追了下去。   苏离渊脚下一重,身子稳稳地落在了山崖底端,一眼看去,山崖下是沙石满布。往上一瞥,难以看见顶峰。这般的山崖,当今世上能如履平地,毫发无损穿梭其间的,怕是没有几个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地上,从一处血色斑驳开始,便出现了一道拖拉过的痕迹,那异样的平坦上有着一点点盛开的红梅。顺着常常的痕迹,苏离渊找到了秦思与叶筠一容身的山洞,山洞口处杂乱着摆着些干细的枯枝,枯枝粗略掩着洞口,而在那缝隙里,有两道相护晕染的身影,发丝散尽的女子正侧着脸,满面的温柔,微微的笑意让人感到一丝暖,失去了血色的双唇不断地开合着,温和的眸光落在她身侧那个男子身上。   男子奄奄一息,对秦思的话做不出任何回应。   仔细看去,苏离渊才发现,这男子不是别人,竟然是当初他无意间救过一次的人,是那个在京城被阿离唤做三少的那个男子。与秦思一同在崖底的分明是风远侯世子,没想到会是他。   莫非,这便是缘?   望着秦思的身影,苏离渊恍惚间想到了十几年前的某一段时光。年少轻狂,佳人相伴……   “筠一,师父就要快来了,你一定要撑住。我答应你,等你醒了,朝堂上的事情我们便再也不管了,我们回到那个小镇,在镇外的荒地里盖一间屋子,下雪的时候,你就背着我,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人的脚印。可好?”   秦思喃喃说着满心的美好,直到她看见苏离渊的那一刻,胸口满怀的难挨才从黑眸里面倾泻|出来,她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师父?师父,阿离求你,求你快救救他。”   秦思的泪让苏离渊无由来的心疼,他上前按住秦思的肩安慰道:“放心吧。”   说着,苏离渊将叶筠一带出了山洞,随即俯下身子,伸手在叶筠一的脉门上探了探,他的脸色被凝重布满,山洞中的沉寂让人紧窒不安。他的手指一一划过叶筠一的筋骨血脉,每按下一处,他的眸子就沉下一分。   叶筠一的外伤并不严重,只是肩上那一处伤口太大,失血过多。若紧紧是这伤也无碍,他的内骨与肺腑伤得实在不轻。胸前的肋骨断了好几处,内力更是耗损过大,拖的时间太长,叶筠一的心脉已经受损严重。   苏离渊收回手,缓缓叹气,若是他还晚到半日,便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叶筠一了。看着苏离渊皱紧的眉,秦思心中往下沉去:“师父,他……怎么样?”   闻声,苏离渊正色看向秦思。   “阿离,他对你当真很好?”   不明白苏离渊为何有此一问,秦思愣怔一瞬,重重点头应道:“是。”   “那若是他救不回来,你待如何?”苏离渊的问题异常逼人,秦思心中着急,却也不敢不答。   ps:陌陌在户外工作,吹了太多冷风,直接重感冒,还欠两天加更,下周补上来,谢谢大家支持,求虎摸……   希望大家理解下,我上班的时候不能碰电脑,只有早上赶早起来,还有晚上十点之后才能码字,所以,希望大家支持~   第三十九章 他才是亲爹?   “生死相随。”   生死相随。   四个重于泰山的字眼,苏离渊心头很重,眼前好似回到了一个冬日里,在一片洋洋洒洒的大雪中,一个娇俏的女子拉着他的手,清脆的声音在耳旁绕着:“离渊,这辈子我就跟着你了,生死相随。”   “师父?”   秦思见苏离渊神色恍然,不禁出声叫唤道。   苏离渊轻应一声,目光里的迷雾散开,他对着秦思道:“既然这样,那你便将一直戴在身上的血玉取下来。”   秦思没有丝毫的犹豫,她将手绕道颈后,解开了血玉的红绳。   “这血玉有什么用处吗?”秦思将血玉递了出去,却见苏离渊泛起一丝莫名的沉郁。   “这血玉是当世奇宝,能起死回生,这原本是给你救命所用的,你当真愿意给他?”苏离渊将血玉拿在手中,细细地摩挲着,许多的情感在其中窜过。   秦思闻言当即颔首:“自然是愿意的。我现在好好的,为何要为了往后不知道的变故,来牺牲或是放弃我所珍爱的人呢?”   这一句话,本是秦思随意一言,却像是重锤打在苏离渊的心里。   是啊,未知不可测,缘何要放手……   鼻下的呼吸沉了沉,苏离渊回神,将血玉上的红绳解开。血玉在初萌开的天空下清澈无比,在通透的玉臂中央,盛开着五瓣血色。   苏离渊将血玉握在手心里,吩咐秦思将叶筠一的下颚抬起,掌上一个用力,血玉已经被他的内力化作粉尘。   秦思将那粉尘融在水里,一口口逼着叶筠一喝下。   不远处,追着下来的月夜正捂着胸口,看见秦思无事,她便放心了。   侧过脸,将喉间的血吐了出来。她果真还是逞强了,纵然将那些山壁视作平和,仍旧有几分力不从心。   叶筠一喝下几口后,便再也咽不下去,秦思将他的鼻紧紧捏住,将血玉当做支撑他性命的空气灌了下去。   这血玉果真是个好东西,不出一会儿,叶筠一的唇色便红润了一些。气息虽然依旧不匀却也比之前好上太多。   秦思真心地透露出一丝欢喜,她噙着笑看向苏离渊:“师父,你怎么会知道我有血玉?这可是我娘留下的呀。早知道它能救筠一,我也不会如此心焦。”秦思的感激中带着疑惑,这一分疑惑足以让苏离渊的身子再次僵硬住。   而这一次,他的回答被月夜拦在了半路。   “因为,他是主上的爹,亲生的爹。”月夜的声音在秦思身后响起,如同一道霹雳,这一句话肯定了苏离渊,否定了秦朝定。   苏离渊的眼中闪过一抹确定,他凝神望着秦思,满腔的傲然变作了滴滴情意。可秦思却不曾转头去看他,她只是愣着,目光灼然。可月夜清明的眼在告诉她,这是事实。   “不,怎么会?”   她口中的拒绝刺得苏离渊面露尴尬,他站起身来,对着秦思呼道:“阿离。”   秦思罔若未闻,她脚下迈着生硬的步子,她看着月夜问道:“月夜,你从不骗我,那你告诉我,他到底是谁……”   秦思的手颤颤地抬起,指向了身后侧方的苏离渊。   “主上,他是苏离渊,江湖上颇具名望的离渊先生,是主上你的师父,亦是你的亲生父亲。”月夜拱手答道。   秦思微微摇头:“不,不会的。那我爹呢?”   知晓秦思所问的是秦朝定,月夜亦直言回答:“他并非是主上的亲身父亲。”   “那他早就知道了?是不是?”秦思豁然间明白了,原来这就是原因。她还记得苏离渊离开的那一夜,将军府里发生了三件事。   苏离渊离开。   秦朝定被刺。   书房有人潜入,并在她娘的画像前上了三炷香。   ……   而那一夜,秦朝定曾刻意摔碎一个杯子,在她捡起碎片的时候,留下了一点血迹。   秦思苦笑着抬眸,原来,答案是这样。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秦朝定会反复无常,为什么他会忍心以她为棋子,为什么会控制她的意识与性命。   秦思的心头一紧一松,紧的,是此刻不知道该如何回头,该如何去面对身后那个本该叫一声“爹”的人。松的,是心里那一堵墙,她不再执着于秦朝定的利用。纵然再痛,她却不怪了。   “阿离,你真是我的女儿……”苏离渊心中原本的五分怀疑在这一刻消失,青儿啊青儿,你瞒了我十多年,究竟是为什么。   秦思还未转身,苏离渊已经上前来,他站在秦思面前,低声道:“阿离,我知你一时接受不了,我不逼你,你只记住,当我是爹也好,师父也罢,总归我是你能信的人。”   他说着,从怀中拿出一支青色竹管,这与先前给秦思的一模一样。   “这个你拿着,若是有事,我随时会赶到。”   “……好……”   秦思接了过来,眸中有些触动,却有更多的不自然。   回身从苏离渊身侧错身走过,秦思缓缓叹出一口气。   叶筠一服下血玉后,面色好了很多,呼吸也慢慢沉了下来。秦思蹲下身子,将手放在叶筠一的胸口。手下逐渐沉下来的心跳让她安心。   筠一,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爹爹会另有其人,更没有想过会是苏离渊。筠一,你快点醒过来可好。阿离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们了……   筠一,八年过去了,我连娘亲的模样都要忘了,阿离很想她。你不是三少吗?等你醒过来,你帮我找娘亲可好……   “那我娘,到底是谁?”秦思忽而想到什么,这一句问话,让月夜与苏离渊同时变了脸色。   秦思说着,眸子看向月夜,她知道,月夜一定知道她的娘亲。那目光不闪不避,像是要将月夜看透。她一直在猜着月夜是谁的人,现在看来,不是筠一的,不是苏离渊的,不是太子与齐仲天的,而是她那离开数年的娘亲派来的。   月夜却是在这灼灼的目光下垂首:“主上,此事属下不可言。”   “她,现在在哪里,一切可好?”苏离渊的眉梢斜着扬起,带着些许落寞与期许。青儿的下落,是他想问也不敢问的。   月夜深深地看了看苏离渊,这个男子风霜未染的脸上有着饱和的情感,月夜想了想道:“她很好,属下记得她曾说过一句话,吾从何处来,当下在何处。”   苏离渊将这两句话沉沉地吟着,唇边却挂起一丝宠溺的笑:“她还是那般任性。”   “咳……咳……”   叶筠一无意识的咳嗽声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秦思慌着神朝苏离渊看去。苏离渊对着秦思轻轻一笑,手指搭在叶筠一的颈下探着。   这血玉果真是灵药,不出一个时辰,叶筠一体内凌乱的气息已经缓和了不少。苏离渊低声道:“没有大碍。只是他这一身伤还需些时日调养,”   “嗯。”秦思轻声应着,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下了一半。   “那师父……”秦思脱口间的一道称呼,让苏离渊的眸子一暗,他苏离渊平生无欲无求,除了青儿,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勾起他的情绪。往日里,不知自己有这么一个女儿也罢了,可是现在,苏离渊多想让秦思唤他一声“爹”。   罢了罢了,他不该对秦思要求太多……   “何事?”   秦思垂下眸,她往后不该再唤他“师父”了。   “筠一何时能醒?”秦思伸手理着叶筠一的黑发,轻声问道。   “待他将血玉全部吸收进去,自然会醒过来,你……莫要担心。”苏离渊抬起手,想要去拍秦思的肩,却只能讪讪收了回来。   “阿离,你与月夜在此候着,我先将他带上去。”苏离渊吩咐道。   “好。”   苏离渊将叶筠一背起来,站到山壁之下,手掌一拍,身子便接力往上而去。脚下没踢出一步,便是一个起跃,当真是出神入化。   苏离渊旋身飞上关山顶,他将叶筠一平放在地上,对着忆卿嘱咐一句,随即再次跃下了万丈高崖。   苏离渊将秦思勾在怀里,月夜则是独自攀爬在其后。苏离渊的速度极快,山间的风吹乱了秦思的发,飞扬的黑绸蒙住了她的眼。身侧的怀抱很稳沉,与秦朝定的那一份大将之风不一样,苏离渊的气息是不外漏的内敛,如同浩瀚的大海,积蓄着许多的力量。   这,便是她的爹。   随着苏离渊一个跃起,秦思落在了山顶之上。山顶之上那一场打斗的痕迹尚在,血色被泥土吸了进去,徒留下了一地的黑色血渍。   若说,苏离渊是她爹的消息让她震撼住,那眼前的这个人,则让秦思心底生出感激上苍的情绪。   忆卿看见与苏离渊一同上来的阿离,眼眶红着,紧紧咬着双唇。而秦思,鼻尖一涩,缓缓张开红唇喘息着。   “姐姐……”看到忆卿活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秦思不能自己地颤抖起来。   忘川放开了忆卿的手,忆卿上前一把将秦思抱住。秦思这一声姐姐,好似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她们之间,无需多说一个字,金兰之情,天地可鉴。   第四十章 温泉醒柔情(上)   秦思上下看着忆卿,她的脸色圆润了不少,似乎过得不错。忆卿简短地说着如何被救,目光却频频转向身后。秦思当下明白,走到忘川面前低声说了一句:“你在风远侯府的事情,我们就此不提。”   说完,秦思正色行了一礼。   “这一礼是谢你救她,亦是托付。还望姐夫今生,莫负忆卿。”忘川原本僵着的脸,因这一声姐夫露出些不自然。他是杀手,哪里有过什么情绪,可是今日,他却动容了。   “自然。”   得了承诺,秦思放心下来。她转回身问道:“我们当下是回不了京城的,只能另找一处藏身之地。”   “不错,齐仲天的人昨日被我们打发离开,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回来。我们三人暂时还要在此侯上几日。”月夜颔首道。   一直不曾说话的苏离渊开口道:“我倒是知道一处安全的地方,那里还有一处活泉能让筠一养伤,就由我带他们去。你们三人在此留下,记住,一定要让人察觉不出什么。等到局面稳定,我再将阿离带回京城。”   “也好。”   秦思知晓苏离渊的身份后,对他的信任更深了一重,她对着月夜微微一笑,上前抱了抱忆卿算是告别。   “我们京城见……”   “嗯。”   ……   苏离渊将叶筠一背在身上,与秦思一同由小道往山下走去。   苏离渊说的那一处地方是在关山之北,那里是郊野荒地,鲜少有人知晓。山坳中的回环常常会想起奇异的声音,是风声,却像是鬼魅低语。也因此,这里常年没有一丝人烟。   从山坳的侧边进去,几个弯弯绕绕过去,眼前便是一处蒸腾着白气的温泉眼。小心地越过温泉,再往里走上许久,秦思看见一个躬身劳作的老伯。几间并排的茅草屋子,面前几亩菜田。   乍一看,只让人觉得温馨无比。苏离渊与秦思走近之时,那老伯却没有半分惊讶,好似早就知道来人是谁一般。   老伯转过身,面上是湿润的老泪纵横。   “嘭……”老伯对着苏离渊直直跪下,磕了好几个响头才起来。   “先生,我以为今生都再也见不到先生了。”这话里是感慨无数,苏离渊示意秦思将他扶起来,微微一笑:“这个礼我可担不起。这十几年来你过得可好?”   苏离渊与他几句叙旧,也让秦思听出了些头绪。这老伯姓柳,当年曾被仇家追杀,为苏离渊所救,后避世到了这里。难怪师父会说这是她可以信任之人,以性命相交的朋友,自然稳妥。   “阿离,还不快来见过柳伯伯。”那老伯转过头,在秦思脸上打量许久,面上甚至有些不可置信:“这,这姑娘可是青儿的女儿?”   见苏离渊颔首,老伯异常开心,他低喃道:“这姑娘都长这么大了,一晃十几年就过去。对呀,青儿怎么没来?”   苏离渊微怔后答道:“青儿有事在身,过段时日,我定会与她一同来看你。”这话像是一种保证,苏离渊告诉自己,他一定会将青儿找回来。目光落在茅草屋上,苏离渊想起当初他在盖屋顶的时候,青儿调皮的拿石子扔他,害他险些摔下来。   摇了摇头,苏离渊引着秦思进了屋,他对着老伯沉声道:“柳兄,阿离她惹了些麻烦,我将她放在此处住上些时日,还望你能多加照拂。”   “这是哪里的话,原本这里也有你一份。再说了,你的女儿便是我的女儿。”   “多谢了,这儿郎是阿离的夫君,受了伤,正好借着温泉活血通脉。十五日后,我定归来接他们。这段日子万事就麻烦你了。”苏离渊说着,又柔下眼神看了看秦思。   秦思对上苏离渊的眼,轻声问道:“你是要去找她吗?”   苏离渊扬起眉梢,待反应过来,答道:“是,我要去将她找回来。”   秦思轻声嗯着:“那你告诉她,她走了快八年了,家里的平安香从未断过。还有,我很想她……”   “好。”   苏离渊满口应下,与柳老伯拱手一拜,便转身走出了茅草屋。那身形轻如飞鸿,衣袂在风中飘荡着,终于是消失不见。   “丫头,你安心呆着,有什么需要直接跟我说。”柳老伯对着秦思笑笑,继续道:“我先去做饭,你呢,去把旁边的屋子收拾出来。等到晚些,我带你们去温泉。”   “有劳柳伯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便是这山坳里的每一天。   早晨,秦思会帮着柳伯收拾菜地,柳伯兴致高的时候会说些年轻时候的旧事给她听,从柳伯的口里,她知道了她爹与她娘的故事。一个逃婚的女子,一个年少英雄。初遇倾心,二人执手看山花浪漫。这个故事很短,却没有旁人插足的余地。秦思不禁想着,那他们又为何要分开,她又怎么会成了秦家的女儿。   用完饭后,柳伯会到屋后打上一套拳,拳风凌厉。柳伯知晓秦思武功不高,每打出一个套数都会与她说上会话。傍晚时分,秦思会带着叶筠一去泡温泉,回来后全身舒畅,睡得极为安心。   这样的日子看似单调,秦思心里却是喜欢的。   唯一的难捱,便是过去了十日,叶筠一还未醒来……柳伯给他把过脉,说并无大碍了。可他根本吃不下东西,秦思只好去寻来了一根竹管,过上一会儿就喂给他些水。到了后来,秦思会在做饭前,熬出粘稠的米汤喂他喝下。   第十一日了。秦思看着墙壁上刻下的痕迹,幽幽叹气。她轻轻捏着叶筠一的手心:“你还要睡多久……”   “丫头,走吧,该去温泉泡水了。”   “来了。”秦思出声答着,她打开门。柳伯蹲在床榻边,而秦思则将叶筠一缓缓扶起,将他伏在柳伯背上。   到了温泉,柳伯将叶筠一放下后便转头离开,走时不忘交待一句:“丫头,我过一个时辰再过来。”   “好。”   秦思答着话,手指轻轻挑开叶筠一的衣襟,吃力地将叶筠一移入温泉中,秦思亦是下了水。   将叶筠一的身子扶好,秦思捧起手心里的水便泼到他的肩头,那里的伤衣襟结了疤,可狰狞地一道口却镶嵌在了他的肩上。秦思轻轻拂过那伤疤,眼中黯然。   “我那一日若是没有伤你,你后来就不会受这么重的内伤。”   拿着巾帕擦拭这叶筠一的脸,那俊朗的脸上很是憔悴。秦思不由踮起脚,一个如蝶翼轻碰的吻落在了叶筠一的眉眼上。   “你若是再不醒,我就独身回京了。到时候,我万一被齐仲天带了回去,你莫要后悔。”秦思手中的动作停了停,似嗔怪,似威胁的话让她心中酸麻。温泉上蒸腾开的水汽将二人的脸都罩上了一层薄薄的朦胧。   秦思说着,伸出脚在温泉池中晃荡着。那被荡起的水波将她与叶筠一的影子碎开成了好几块。   “不……咳……咳。”一道模糊的声音传到秦思的耳里,秦思垂着眼不敢抬头。她方才听到的,可是筠一的声音……   “阿离,不走……”   秦思脚下一虚,不禁往后退开一步,半低下的眸子里充盈着泪光。那一滴滴的清透落在水里,溅起点点水雾,她的衣裳在水中浮着,接下她所有的情绪。   他醒了,他醒了……   秦思的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心酸、委屈、牵挂都在此刻化作了水珠从晶莹的眸子里落下,她的鼻息不断抖动,抽泣声拉动她的肩胛与背脊,晃出让人心疼的弧度。   她的口鼻间溢满了酸楚,颤抖的手指压着被泪水沾湿的红唇。她的筠一醒了……   叶筠一看着哭得不能自已的秦思,满是心疼,他压着喉头的哽咽:“阿离,莫哭。”叶筠一伸出手,想止住秦思肩胛的颤动,却被那颤抖击碎了心门。   夜风吹来,将二人眼前的水雾带走几分,叶筠一伸出另一只手,将秦思环住。那颗颗泪滴让他心疼难耐。   “莫哭。”叶筠一看着秦思颤着抬眸,二人再也说不出任何的话语,眸光交织间,缠绵地凝到一处。委屈也罢,期许也罢。只要他们还在彼此身边,一切都是好的。   秦思不再抽泣,却止不住眸中的泪顺着脸颊滑下。望着她脸颊上的一粒水珠,叶筠一微侧着头,将秦思的红唇噙|住。他不舍得她哭,有些干涩的唇刮过秦思的娇嫩,那清晰的疼痛感让她升起一丝安心。   十字交错的唇瓣熨帖了所有的不安,唇上的纹路纵横纠结着,好似两颗心紧密贴合。叶筠一的手臂稍稍上扬,秦思的手贴着他温热的胸膛,那一下下的心跳让她觉得满足,心头一暖,秦思颤抖地垂下眼睫,闭上眸子。   叶筠一的手掠过秦思的手臂,从她的脊梁缓缓移到后心口,每一根手指都携带着眷恋与温情。唇上的湿润晕染开,秦思无意间将舌尖滑过他的唇角,这让他不禁用力,使秦思的身子更贴近些。   怀里有她,良辰亦无憾。   PS:我想说,肉肉又来了。又来了,这次的有汤水做辅料,咱们就命名为红烧肉吧。不过,这次的肉我准备全部放出来。可是,乃们喜欢咩?今天留言多过十个人,明天我就不发删减版了……   第四十一章 温泉醒柔情(下)   我事先说明,今天这一天当做我本月请假了,关于字数等等各种问题,大家请忽略。实在没有办法。我的肉被各种河蟹,我打了3000多,现在剩下1000还要河蟹成群。大家可以带着搞笑的心态看本章。无河蟹版本在群里。群号:180796848。我想说,这个纯属自愿,大家也可以在留言区留下邮箱,陌陌发也成,就是麻烦点。   今天的字数我不会算作本月的更新字数,下周继续加更,把这个补起来,不用怀疑陌陌人品。爱乃们……   叶筠一的舌尖缓缓滑过秦思的贝齿,那强烈的气息逼来,让秦思轻咛出声。叶筠一的手臂抚着秦思的发丝,落在她的纤腰处停住,低沉而醇厚的声音如同温而不腻的酒,在秦思心中游走过。   紧靠着的身躯有了异样的滚烫,秦思的脸颊上飞起了红霞一抹。小腹处抵住的那(河蟹)让她有些害怕。   叶筠一将秦思腰间的锦带松了松,绣着荷花纹路的锦带在温泉上漂浮着,好似盛开的睡莲一般。衣衫裙裾被水波荡着漂浮起来,围着二人的周身形成了柔软的弧度。   秦思抬眸,叶筠一的浅眸变得更浅,一朵火焰一般的光在他的瞳仁深处闪烁。她伸出手,轻轻地掠过他的颧骨,下颚。   “你的身子……”秦思话语僵硬,神色极为娇嗔。   “无碍。”   叶筠一勾唇一笑,垂首将那泛着晶莹的唇吻住。一个轻勾,秦思的外衫便从衣襟处分开,露出了隐约的白皙与那桃色的亵衣,亵衣被水泽浸润,泛着微红的光。   浅浅的风吹来,秦思身子一颤,叶筠一将手臂环紧,轻吻从秦思的眉眼一路往下。秦思伸手抱住叶筠一的腰身,微微扬起的头颅承受着那缠绵的吻。   叶筠一搂着秦思,稍稍往温泉中沉下几分,温泉水漫过了腰际,水柔腻地贴着白皙的(河蟹),秦思的外衫在挪动间垮了下来,半遮半掩地挂在肩头。圆润的肩头被水光照得莹亮。叶筠一的唇落在那片莹亮上,诱人的馨香乱了他的神,或轻或重的吸吮间,一只红蝶深深地刻在了秦思的肩头。   ……   当一切归于平静,叶筠一抱着酸软无力的秦思坐在山壁上。秦思埋在叶筠一怀里不肯起身,那轻哼似羽毛从心上挠过。她重生后,纵使是对着秦朝定也没有这般撒娇过,可在叶筠一怀里,她能慵懒,能放纵。   眷恋地靠在叶筠一怀里,秦思的眸子半开半阖地眨弄着,叶筠一的臂弯收紧:“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逃开……”   那声音中的珍视让秦思微微笑起,她不会再离开了,她不是秦家的人,忆卿也还活着。那些仇恨也好,朝堂大争也罢,与她何干?   抬起眸,一口(河蟹)住叶筠一的喉结,舌尖在喉结上摩挲着,将那一丝淡淡的不安击了个干净。   ……   “有人……”叶筠一神色中起了戒备,这却让秦思觉得难为情起来。她与叶筠一在一起并无不妥,可是此处尚有柳伯,着实荒唐了些。   秦思从叶筠一怀中挣扎着起身,将衣衫钗环整了整。二人回身看去,正是柳伯从远处而来。叶筠一眸子一动,这柳伯的身形一看便知身手不凡。念及此,他不禁正色起来。   “丫头,你家相公醒了?”柳伯站在不远处,对着秦思微微一笑。   方才一阵热焰弥漫,秦思的双颊还带着桃花之媚。   “柳伯。”   叶筠一见秦思出声叫唤,亦是拱手一礼:“见过前辈。”   柳伯直起腰来,将叶筠一打量一番,随后轻微颔首道:“你便同这丫头一样唤我一声柳伯吧。”   此话说着,那话音在山坳间回荡了一阵,乍一听果真如鬼魅出声一般。叶筠一胸口一震,却很快平息下来。这柳伯是在试探他的功力吗?   叶筠一微微一笑,神色不变:“是,近日有劳柳伯照拂了。”   柳伯面色安然,眼中闪过一抹赞赏。青儿与离渊的孩子,又怎会找上一个平庸之辈:“谈不上照拂,这丫头就好像我自己的女儿一样。”   叶筠一与秦思一个对望,不由温和地笑了笑。眸光里的宠溺让柳伯看着轻微失神,他身上有几分苏离渊的淡然,而这丫头,和她娘也像。眼前这一副场景好似让他回到了十几年前。   柳伯自嘲地摇了摇头,放下了十几年的东西,现在还想来做什么。   “走吧,夜里风大,你刚刚醒过来还需好生休息。”   说着,三人前后错落往山坳深处的茅草屋走去……   第四十二章 双龙斗(一)   山坳里缓缓度日,是一种脱离了红尘俗世的平静。与叶筠一一起,或是漫步,或是耕作,或是闲话。秦思只觉得这里的日子很美、很纯粹……   而在关山上,月夜忆卿等人在远处候了三日,随后面色凄凉地返回京城。齐仲天果真如苏离渊所想,派人前来看过状况。得知阿离并未救出,他在屋里整整醉了一夜。   齐仲天问自己,若是那一日,他不曾慢上那一步,阿离是不是就不会死。或者说,他能陪在她身边。   他终究是看着她离开了。   齐仲天不知道,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那一天,他会不会像叶筠一一样,毫无顾忌地跳下去。手背上暴起的青筋,蕴含着隐忍和淡淡的悲伤。   屋外,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启禀殿下,御医已经请来了。”   他不能……   听到屋外的声音,齐仲天的心给了他一个答案。他的心里包容着天下江山,纵然这山河还不在他的掌心里,却是他心之所向。   将御医带到一旁的书房,齐仲天关上木门,目光锐利,神色紧绷:“父皇的情况究竟如何?为何太医院迟迟没有消息传出来。”   那御医颤着眉头回话道:“殿下,所有进宫的御医都被集中到一处,根本不许离开啊。微臣也是因家中老母病危,才得以告假出宫的。”   “哦?”齐仲天挑眉,他晚齐仲景一步回京,宫中的各处都被他先一步掌控住了。这些他根本不在意,只是皇上的状况影响大局变动,他不得不关心一把。   “那依你所见,父皇的龙体可安?”   “回殿下的话,皇上是一时急气攻心伤了血脉,并无大碍,只是……”御医微微一顿:“只是皇上沉疴已久,这一病对龙体损伤过重。微臣只能说,在两个月之内,圣体尚无凶险。”那御医拱手俯身,小心地答着。   齐仲天闻言垂下眸,随即继续问道:“那太子呢?”   闻言,御医全身一震,他答应来三皇子府,便是投靠了齐仲天。旁人或许不知缘故,可他是太医。太子的身子还能撑多久,他是明白的。明白是一回事,这般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御医颇为犹豫,他将太子的病情说出来,无疑连半分退路都没有了。“   这……殿下,太子的病不是微臣所负责的,具体的状况,微臣实在不敢妄言啊。”   齐仲天若有所思地轻嗯了一声,负手侧身:“既然这样便罢了,今日有劳了。来人……送客。”   齐仲天话音一落,屋外便进来了两名侍婢,御医带着担心看了看齐仲天,生怕他因此怪责。此时见他神色如常,这才安下心了。   那御医跟着三皇子府的绕出后门,脚下的步子成风。不时还会四处看看,小心着身边的眼睛。等到走过了皇城的内围,御医脚下轻松了许多,前面不远处便是他的家了。   他脚下一转,朝着右侧拐去,身侧忽的起了一阵风,御医心头一晃,不禁转头看去。那一双眸子还不曾看清眼前的人,便被刀光起落夺取了最后一点心思。   刀光很快消失,小巷口,只剩下一地血色……   齐仲天看着回来复命的手下,面色冷沉,一个心中为自己留有后路的人,留下也只是祸患。   凝眸看着窗外,齐仲天胸口勃|起一道冷意。齐仲景,你我暗中交手多年,这次,怕是我们最后一场争斗了。   能坐在太子这位置上的,亦不是凡人。齐仲景明面上担负起了监国的重任,实则是想借机削弱齐仲天的力量。两方都在僵持着,一个转机却突然出现了。   鞑靼原先压兵于雁门关,秦朝定出事后,鞑靼大军也不曾进军南下,可是偏巧在这个京中无主、双子夺嫡的时候,出兵了。   雁门关险险失守,边郡的百姓极为惶恐。消息传到了京城,齐仲景勾起了一抹笑,这个时候,堂堂天朝战无不胜的三皇子便是最好的领兵人选。这一去,齐仲天能否回来,就是未知之数了……   次日,昭阳殿。   “奉天承运,监国太子下诏,今有鞑靼乱贼,扰我天朝百姓,欲图大好河山,实乃豺狼野心昭然矣。天朝偌大,人才济济,今有三皇子仲天,文治武功出众,战无不胜,堪称一代名将也,着实能担此任。特赐予虎符,掌管雁门守军,诛杀鞑靼,以显我天朝之威仪。钦此。”   内监尖锐的声音落下,众人的耳旁发聩。大臣们彼此交望,满朝哗然。   “怎么?孤这一道旨意可是有错?”齐仲景见此,扬起好看的眉,紧抿着的唇带着不悦。动怒间,齐仲景胸口一痛,轻轻的咳嗽声被他压制住。   朝臣当下安静下来,只是心中的澎湃不减。谁能料到太子会如此坦然下手?可这次齐仲景是站稳了理由,秦朝定获罪,朝中无堪当大任之将,除了齐仲天无人能胜任。   “这……”   这个理由就连三皇子一党也是找不出理由来反对的。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站在大殿中央的齐仲天,他并未跪下,身姿挺拔,那一派的傲然好似比齐仲景还要凌厉几分。正当所有人都认为齐仲天会当朝抗旨的时候,他却浅浅一笑,屈膝拜下,恭敬地行了一礼,俯首接过了内监手中的黒木虎符。   “臣弟遵旨,必不辱圣恩。”   齐仲天跪在昭阳殿上,目光灼灼。望着上座那个穿着杏黄衣袍的齐仲景,二人的眸光里都带着埋藏极深的敌意。   “好。孤等着三弟,凯旋而归。”   ……   无声的硝烟在京城蔓延开,齐仲天领命后,当即去了飞虎营,此去有两难,一是飞虎营的安置。带去边关,无疑是如虎添翼,可京城少了兵力,怕是后顾有忧。二是军需。军需若缺,此战会延期,那时候纵然他赶回来,皇位也尽在齐仲景之手了。   从宫里出来,齐仲天忙着各方安置,回了府邸,门前候着的俞玲珑失色,哭着扑进齐仲天怀里。齐仲天看了看她微微显怀的小腹,轻轻皱眉道:“怎得这么鲁莽,你也是有身子的人了,多少注意着些。”   俞玲珑满脸的忧心,她紧紧拉着齐仲天的衣襟问道:“你当真要走?”   “是。”   俞玲珑闻声,面颊上的血色淡去,她心中堆积着太多的无言苦楚。她们俞家本就是想靠她来稳固地位的,她当初一回来便瞧中了齐仲天,这个男人身上有一股霸气,王者的霸气。于是她说服爹爹弃太子选了他。   成婚后,她的一颗心便挂在了齐仲天身上。   抬眸看着面色冷峻的男人,俞玲珑颤声道:“你会有危险的……”   这一次的出征便是王者宿命的抉择,俞玲珑知道自己不能拦着,可是那股子从身体里流失的暖意让她害怕。   “我在京城便没有危险吗?”齐仲天将俞玲珑的泪意收容眼底,不禁柔下了语气。   俞玲珑握紧了他的手,是的,齐仲天如果不去就是抗旨。   “那……你万事小心。一定要回来。”俞玲珑一句句地沉着嗓子,一手扶住自己的小腹:“爹爹会尽力替你稳住朝中的情形,你莫要忧心。”   这一份心让齐仲天心间柔了柔。   他将俞玲珑搂着往府里走去:“好。你好生照顾自己。”   ……   三日后,齐仲天率着十万京畿军上了路。京畿军中有不少人为了秦朝定的事情对齐仲天怀恨在心,这便是齐仲景的后招。   齐仲天自然清楚,可他亦有自己的打算。   将士,将士,所谓的将士之间极少有私人感情,大多是一种对强者的敬意与佩服。他们无论有多少情绪,都大不过国家安危。   为了防着行军途中出岔子,齐仲天在出行特意言道:“你们都是我天朝的将士,今日出行,本帅只有一言提醒。无论之前有什么恩怨,行军途中都不可起一丝冲突。你们要记住,在路上每耽误一个时辰,都会有许多边郡百姓被鞑靼所杀。我们能做的,便是将所有的怒火和锋利对准敌人。”   “是。”   整齐划一的声音在京城上空回荡着,这雄浑的气势融入这些铁血男儿的每一寸筋骨。   有了防备,这一路行军倒是格外顺畅。京畿军的将士都是骁勇之辈,疾行而去,十多天便到了雁门关。   繁星点点,太子府的窗柩上布满了淡淡的星光。窗柩里,齐仲景看着手中的药碗,在晕着金线的瓷碗边沿,有丝丝暗红往碗底滑落。   “启禀殿下,大军已到雁门。”   得知齐仲天临近雁门关,齐仲景总算安心下来。他将手中的药碗摔向一旁,碎裂的痕迹掩去了其中的猩红。   很好,这一去一回便是一个月,孤倒是要看看,你有何能耐,一个月打下鞑靼大军。   齐仲天的离开,让齐仲景的目标对准了另一个人。   “听着,将齐仲天手下苏州与京城这一条线拔除。至于那个帮他收敛钱财的人,速速带来见我。记住,我要活的……”   齐仲景微微抬起下颚,斜斜上挑的眼绽放开扬起的弧度。六弟啊六弟,你让我这个做哥哥的怎么放过你……   “属下遵命。”面前的黑影一拜,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第四十三章 双龙斗(二)   秦思算着日子,还有三天便是一月之期了。   对于苏离渊,现在的秦思心中是矛盾的。他若只是师父,该多好。可是不知为何,她每日都会在入山坳的地方静静地站上一会儿。似等待,等待她淡忘在脑海里的娘亲与这个莫名的爹爹。   肩上一暖,秦思回眸看去,叶筠一手中拿着衣裳披在她肩头:“山里凉。”   秦思伸手环住叶筠一的手臂,目光抛向远方:“筠一,你说等他回来,我是叫爹爹还是叫师父?”   “随心吧。先生不会介意的。”叶筠一安抚地反握住她的手。   秦思告诉他,苏离渊是她的亲生父亲的时候。叶筠一很惊讶,他的阿离身上总是有太多的秘密和意外。   “我介意……”秦思叹了口气,苏离渊或许不介意,可是她介意。自从知晓真相,秦思心里就堵着一块大石头。   “你想知道,他们为何会留下你在秦家?”叶筠一看透秦思的介意,轻轻搂过她的腰身问道。   “是,我不是不怪爹……不,应当是叫秦将军。”秦思微微苦涩地说道:“"他的多番利用,我不是不怨的。可相比起来,他所承受的更多,他曾经多爱我娘,多疼我,就有多少失望和疼痛。我只是不明白,我根本不是秦家的人,又为何要将我留在那里……这对谁都不公平。”   秦思脸上有一丝落寞,眸子望向远处,夕阳已经缓缓落下。山坳里没有一丝动静,想必今日,苏离渊不会来了。   “走吧。”   秦思转身,叶筠一凝神看着她,她其实是在意苏离渊的,否则也不会每日来此候着。可正是因为在乎,所以不明白,不明白他们为何丢下她一个人。   耳旁鬓发扬起,叶筠一耳廓一动,下意识将秦思一把拉进怀里。还不待叶筠一抬眸回身,眼前已然是站定了一人。   极为普通的青衣掩盖不住苏离渊一身的谪仙气质,他正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看着秦思。   “若是我早知你是我的女儿,我便不会让你姓秦。我若早知你娘怀了你,也不会做出那么荒唐的决定。”他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说一段故事。秦思的眸子一酸,苏离渊眼中那灼灼的疼爱刺中了她心底的一处柔软。   “当年,我负名于江湖,想与我一争胜负的人不胜其数。后来,我与你娘相识,逐渐淡出江湖。可江湖中身不由己。一个下手狠辣的杀手给我下了战帖,我将你娘留下,独自去应战,我想着,若是我能活着回来,便马上娶她。这一战便是三天,等我回去找她……”   苏离渊的眼眸上罩上了一层淡淡的朦胧,秦思的手一动,又讪讪捏成拳。一阵温暖包裹住她颤抖的柔荑。   “等你去找她,她不在了?”这不是质问,是肯定。秦思往前走了一步,她看着苏离渊,亦是陷入了那重重的故事中。   苏离渊微微颔首:“是,她出去寻我了。我一路找去,却再也没有找到她。”   “你以为娘会害怕,你以为娘会受不了,可你的以为不但辜负我娘这一辈子,还让我成了秦家的人?这样的放弃,让我们情何以堪?”秦思句句质问,她挣脱开叶筠一的手,叶筠一没有拦着她,有些东西只有爆发出来,才能恢复平静。   “阿离……对不起。”   “阿离,阿离?你可对得起我这个名字?”秦思无由得替自己的娘亲心疼,眸中憋得通红,滚烫的热滴滴坠落。   或许从前她不懂,可她也懂了情爱,这样的遗憾是最深的疼痛。   苏离渊被秦思的质问逼得无法言语,他苏离渊一生唯独负过两个人,一个是青儿,他的妻子。一个便是阿离,他的女儿。   叶筠一将手掌贴在秦思背上,借着点点热度给她支撑。   “我娘现在在哪里,你找到她了吗?”秦思眼中的泪一个停滞,她秀眉一动,问道。   苏离渊闻言抬头,眸中的光一明一灭:“嗯,你娘很好,只是有事在身,尚且不能随我来见你。”苏离渊的眸中满是平淡,但秦思却觉得那平淡中卷携着担忧。   “我什么时候能见她?”秦思将那担忧看在眼里,继续问道。   “你若是愿意,明日我们出山,我带你去见你娘。”   “好。”   秦思颔首,再次抬眼,苏离渊的眸子正看着她,相视之下,她的喉头有一声轻颤着的“爹爹”在徘徊。   第二日一大早,苏离渊带着秦思与叶筠一向柳伯告别,柳伯怜爱地看了看秦思,出声道:“丫头,等见到你娘,记得带她一起来这小住两天。”   “会的,柳伯。”   秦思提眸一笑,身下裙裾划出幽幽荡荡的弧度。   ……   三人出了山坳,苏离渊与秦思要往南,而叶筠一要回京城。   “筠一,齐仲景要害你性命,你现在回去只是送死啊。”秦思挡在叶筠一身前,正色道。   叶筠一轻声安慰:“可我却不能不顾我娘,阿离,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有危险的。此番回京不过是想救出娘亲,不会与他们起冲突。”   秦思闻言依旧拧着眉,不肯松懈半分。   苏离渊见状,做主道:“阿离,不若我们先与筠一回京城看看,等事情办完再去见你娘亲。”   “嗯。”秦思心里也是这个念头,并非是不信他,只是自己放心不下。   叶筠一颇带着无奈摇了摇头,眸中的宠溺之色更深。一个将他放在心头之重的女子,一个愿与他面对所有危险的女子,他叶筠一何德何能。   一路从关山折返回京,行至京郊时,秦思却不肯再走。顺着秦思的视线看去,一列官兵正往城内走去,他们之中压着一辆囚车,囚车上的男子被蒙着头。可那道身形,秦思却很熟悉。目光在那男子身上旋转而归,最终落在了他的右手上。   折扇。   扇柄上隐约露出一个文字。   文仲?   这囚车上的是文仲!   “阿离,你可认识他?”叶筠一低声问道。   秦思看着那囚车缓缓送入深深城门,颔首道:“不错,此人曾在苏州与我打过交道,他是苏州首富,名叫文仲。”   “他就是文仲?”叶筠一浅眸一扬,眼中闪过些担忧来:“不好,齐仲天怕是出事了。”   秦思微愣间,苏离渊出声答道:“前几日,我听闻雁门关被鞑靼大军压境,齐仲天接旨去了边郡。”   “他这个时候离京,不大稳妥啊。”秦思亦是觉得奇怪。   “这就对了,齐仲天若是在,太子不会动六皇子的。”叶筠一话中带着些讽刺,这便是皇家,兄弟手足也不过是浮云罢了。   “六皇子?他不是早就薨了吗?”秦思的发丝被吹得飞扬,纠结出许多的谜团。   叶筠一伸手,慢慢顺着秦思的发:“文仲便是假死的六皇子,他一直在替三皇子办事,积累钱财。太子对他下手,必定是预备有一番大动作了。”   文仲竟然是六皇子……秦思脑中一阵雾气,难怪,难怪他和齐仲天这么相似,难怪齐仲天会赶来苏州。   “太子是要杀他吗?”秦思不禁问道,她与文仲并无仇怨,却也曾有手谈之情,这般风度翩翩的男子为何要卷入这是非中。   “太子不会留他。”   叶筠一话语低沉,亦是有些可惜之感。   秦思瞥眼看去,叶筠一对着她浅浅一笑:“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   齐仲文从接到齐仲天要出征的消息,便将大部分的钱财转移开,独身等着齐仲景派人来抓他。他只要拖上一日,那些钱财便安全一分。   随着囚车晃荡荡地一路北上京城,齐仲文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他早就是该死的人,能活到现在已经足够了。   他今生无憾……   心头悄悄一震,如同滚滚车轮碾过,他有一桩遗憾,那个叫做青儿的女子,不,或者说是叫做秦思的女子。   他从未动过心,可是心中却不知什么时候有了她一席之地。她聪敏地替青墨开脱,心思谨慎与他手谈,那一抹绝艳的回眸……   齐仲文悄悄闭上眼,耳旁是城门“吱啦”的声音,京城到了,他或许此生都见不到她了……不知行了多久,囚车稳稳地停了下来。   “下来吧。”   身侧的木桩一松,一个侍卫将齐仲文的面罩细细检查了一遍,随后一把将他推了下去。齐仲文脚下一个踉跄,束缚住双手的铁链咚咚作响。   手腕一痛,铁链被拉着,他只得随着往前。   “殿下,人带到了。”   齐仲文听见屋内传来的压抑住的咳嗽声,唇角微微勾起,他这个太子皇兄的身子好像更差了呢。   “让他进来,其余人退下。”   齐仲文头上的黑布被拿下,眼前一道刺光闪得他眼中作痛。身侧悉悉索索地脚步声淡去,齐仲文推开眼前的一扇门。   门扉打开,只对上软榻上的一双眼,那眼中的鄙夷让齐仲文有一股错觉,好似他还是当年那个被任意欺辱的破落皇子,眼底激起一点火光,齐仲文迈步跨过门槛。   “六弟,别来无恙啊……”   第四十四章 齐仲文之死(一)   齐仲景不曾想过那个在背后替齐仲天收集钱财人脉的,竟然齐仲文,那个已经溺水身亡的六皇子。   他看着迈步进来的齐仲文,唇角勾出浅浅的讽刺。衣衫齐整,双眉入鬓,下巴微微仰起。乍一看,他倒是学了几分齐仲天的气态……   这幅气态凝在齐仲文的眸子里,齐仲景从中看见了一抹影子,一抹他身体病弱的影子。眼色一变,齐仲景心头冒出一股怒意,冷声道:“怎么?出宫几年连礼数也忘了是?”   齐仲文僵着身子,始终不曾给齐仲景行君臣大礼。他不再是当年那个连宫女都能欺辱的六皇子了。抬起眼,齐仲文对上那讽刺,微微躬身道:“太子殿下别来无恙。”   “哟,好几年不见,六弟倒是变化了不少,连带着胆子也大了。”齐仲景收回怒意,敛衽轻笑。   “臣弟惶恐。”   齐仲文既然到了这里,自然不指望齐仲景会放过他,他现在的周旋不过是想拖延时间。他拱手低声答道,手中的铁链呼呼作响。   “六弟惶恐什么,倒是孤大意了,不想六弟竟然会去帮着外人来对付孤啊。”齐仲景手指一颤,身子晃出清淡的弧度,衣摆上的绣纹轻柔地动着。   “殿下所言,臣弟……不大明白。”   齐仲景低笑着:“不明白?你帮着齐仲天收敛钱财,私下招兵买马,这不是帮着外人是什么?”   “外人?臣弟以为,臣弟对殿下来说,更是个外人。”齐仲文不敛锋芒,他无畏地看着齐仲景。   “可六弟可知道,你生下来后几番遭到毒手,都是孤的母后救了你。你说,这可算是外人?”   闻言,齐仲文神色稍变,不久又是一笑:“这倒是臣弟不曾听过的秘辛。”   齐仲景要用这步棋,自然不会容许它有漏洞。他将右手捏握成拳,放在膝盖上:“这根本算不得什么秘辛,孤说的,你或许不信,可是有一个人所说,你当是要听听。”   “带上来。”   齐仲文没有回头,只感到身后门扉一开一合,汩汩风声带来一个人的气息。那人被推到地上,扑跪到了齐仲文身侧。   那人抬起脸的一瞬,齐仲文瞳仁一个紧缩,口中不禁唤出:“嬷嬷?”   眼前的这个嬷嬷不是别人,正是将齐仲文抚养长大的一个宫人。   那嬷嬷听见齐仲文的声音,回过头来,脸上满是惊喜:“六皇子?你不是……”她伸出手,一把握住齐仲文的手,眼中泛起黄浊的光。   齐仲文微微蹲身:“嬷嬷,我没事。我……”   “咳咳,够了。要想叙旧往后多的是时候。”齐仲景出言打断齐仲文的话:“你不妨问问你的嬷嬷,当初你这条命是谁保下来的。”   齐仲文垂眸看去,那眸子深处的疑惑在嬷嬷含泪点头的那一瞬消失。   “是,当初六皇子的命是皇后娘娘几番救下的。若不是皇后娘娘,我们主仆早就没命了……”嬷嬷说着,眼中滴出泪来。她跪着朝着西方重重一拜:“皇后娘娘,老奴给您叩头了。”   齐仲文皱眉抬眼,看向上位的齐仲景。   只见齐仲景扣了扣桌沿,很快,门外来了侍卫带走了嬷嬷。齐仲文担忧地回身看去,却脚下一动,铁链的内刺割得他一痛,根本动弹不得。   “别慌,孤不会杀她的。”齐仲景好笑地勾了勾唇角,眼角斜着往上挑去。   “你究竟想做什么?”   齐仲景站起身,缓步走到齐仲文面前:“孤不想做什么,只是要让六弟看清楚,谁才是外人……”   “现在六弟可是信了?”齐仲景的紧逼让齐仲文周身绷紧。   “臣弟信了又如何。”   齐仲景目光在齐仲文被束缚住的手脚上打了个转:“那你是不是该还孤这个恩情?”稍稍一顿,齐仲景继续说道:“你的命是孤的,自然该为孤效力。”   齐仲文心中一凉,饶了这么大的弯子,齐仲景便是想用过去的恩情和嬷嬷的性命来逼他。好深的心思……   “臣弟感念皇后娘娘的救命之恩,若太子有吩咐,臣弟自然会尽力。”齐仲文顺着齐仲景的话接了下去。   “那好,你将文家的所有钱财人脉都交给孤。孤保你往后继续做你的悠闲王爷,如何?”   齐仲文对此条件一笑,齐仲景当他什么都不知。他是皇后娘娘保住的,可他的亲生娘亲也是皇后娘娘给逼死的。   “恕臣弟不知什么什么钱财人脉……”   “六弟莫要冲动,还是好好想想吧。来人,带客人去后院。”齐仲景扬起笑,挥开袖摆。轻轻略过齐仲文的腰带:“六弟,孤劝你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   齐仲景说罢,勾住齐仲文双手间的铁链,那铁链猛地一紧,内环上的铁刺毫不留情地刺入了齐仲文的手腕里。鲜红的血液很快涌了出来,滴滴浸透了齐仲文的衣袖。那鲜红飞溅出点滴,往下坠去。   “带下去……”   手腕上的痛让齐仲文鼻息大乱,却没有做出任何地难色。他痛极笑起:“殿下,臣弟不必劝,臣弟所做的正是所谓的‘识时务’。”   话中的讽刺浓重,让齐仲景的眉心微跳。   “给我好生伺候着,若是他没命了,你们也提头来见。”齐仲景颇为慎重地嘱咐着。侍卫们得令,压着齐仲文往太子府后院行去。   后院里有一处密室,侍卫们将齐仲文带进去。   不出一盏茶的时辰,里头压制着的嘶吼便不断传出。那声音在后院回荡开,闻者皆不禁全身发麻,那分撕裂般的低吼好似刺入骨髓,令人耳目皆颤。   这声音向四周散去,前堂的齐仲景阴森一笑。而在太子府的密室之外,秦思与叶筠一二人却是心中发麻,就连一向看惯了天下各种风云的苏离渊也是微微凝眸。   “这声音……”秦思说不出话,身子侧靠在叶筠一身上。   叶筠一环住她的肩,安抚道:“太子看起来病弱,却是手段极为狠辣之人。”   “虽然与他相交不深,可看着他这样,于心不忍。”秦思缓缓叹道。   “六皇子替三皇子办事已久,太子不杀了他,定然是有所图。我们先找一处地方容身,晚些再想办法救他出来。”   便说齐仲文与秦思毫不相识,叶筠一也要救他,苏州文家与他的影阁尚有瓜葛,齐仲文不能出事。   “筠一说的对,晚些再来吧。”苏离渊见秦思满面难色,出言说道。   秦思摇了摇头,她自然知道此时不适合行事,秦思微微一句:“罢了,朝堂之事我们不管。”   说着,秦思背过身去,她有救齐仲文之意,可她不愿让苏离渊参与其中。   “走吧。”秦思低声道。三人脚步极快,翻身起跃离开了太子府。秦思微微阖眸,靠在叶筠一胸膛前,让那稳健的心跳挥开那凄厉之音。   ……   在容身的客栈里,秦思并无任何异样。京城的山雨欲来,寻常百姓也是有所恐慌的,天色暗了下来,客栈里渐渐安静下来。   月上中天时,两道身影交织着从客栈后院翻墙而出。借着浅浅月光看去,正是叶筠一与秦思。   他们花了不少心思避开了苏离渊,等到确定苏离渊熟睡,他们才相携往太子府而去。秦思知道,若是苏离渊出手,救出齐仲文或许根本不是难事,可她不愿。不愿违心。   在她喊出那一声爹爹以前,她没有资格让苏离渊帮她做任何事情。秦思亦不想是因为什么,而唤出这声“爹”。   京城的街道上无比安静,二人的身影如风一般掠过林立着的商铺。依着白日里的记忆,叶筠一很快便寻到了太子府那一处密室。   他将秦思护在胸前,步步小心。   沙沙的风声将树干吹得左右摇晃,点点斑驳的暗影在地上摇曳着,叶筠一躲开了太子府的暗哨,带着秦思走到密室的暗门处。   “阿离,你跟在我身后,万事小心。”叶筠一嘱咐道。   秦思无声颔首应道,右手垂下,以衣袖挡住手中的数枚菱形镖。   脚步无比轻缓,叶筠一推开一道客房的门柩,这间就是今日他们听到那凄厉声音的地方。环顾四周看去,这根本就是一间极为普通的客房罢了。   叶筠一让秦思背靠着一根红木梁柱站着,自己在屋内各种寻了起来。书架、花瓶、桌椅。叶筠一细细在每一处可能有机关的地方找着,可是却一无所获。   他对着秦思无声摇了摇头,秦思垂下眸去。不对,这个地方自然是不会错的,那机会会在哪儿呢……   沉下心思,秦思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她微微闭上眼,好似有点点呻吟在耳旁飘荡而过。那声音似远似近,让人把握不住。   叶筠一亦是听到了那细微的声音,可那声音判别不出是从哪里传来的。   “筠一,你去看看那个位置。”   一直闭着眼的秦思指向一处角落,那里空落落的,只有一张红木桌子,桌上放着几根残缺的红烛。   叶筠一走近一看,才发觉出不对。那残灭的红烛烛身燃去了一半,却没有被下人收拾走。而且更怪异的是,这香烛上没有一点烛泪的痕迹。   第四十五章 齐仲文之死(二)   叶筠一细细看着桌案,上面有细微的烛末。浅眸一亮,他伸手拔出了红烛,果然,在烛台中心有一处凸起,以内力逼下,左侧的窗户突然打开。   原以为这窗户是对着太子府花园的,却不料这竟然是密室的入口。   秦思见窗子打开,迈着步子上前,只见眼前一片黑漆漆的,往下看去,竟然是一排台阶往下而去。   “这个密室倒是修得极为隐蔽。”叶筠一眸中闪过一丝欣赏,这样独具匠心的手笔,世间着实少见。   从腰间掏出火折子,叶筠一往暗道里探了探,火折子的火光慢慢亮了起来。   “跟着我。”叶筠一翻身进了暗道里,一手持着火折子,一手拉着秦思的手往下走去。   往左边折转而去,鼻下的呼吸甚为浓重,迎面扑来的是越来越重的血腥之气,秦思微微皱眉,叶筠一回身对着她清浅一笑:“闭上眼,什么也不要想。”   秦思颔首,依言做着。   很快,一处封闭的密室便落入眼前。叶筠一停下了脚步,眼前的情形让叶筠一好看的眸子中起了怒火之色。这样的手段太过残忍,身后的衣裳一动,叶筠一当即退后一步,将身后的秦思挡住。他不想让她看到眼前的这一幕……   可秦思早已睁开了眼,越过叶筠一的肩头,她禁不住抽了一口气。眼前有一个大池子,里头正散发开一阵阵的酒香。而池子里,此刻正歪歪斜斜靠着一个人,若非那一身衣裳,秦思根本想不到这个憔悴至极的男子会是齐仲文。   再看向一旁,在池子不远处,倒吊着一个老妇人。那老妇人的衣裳被扒光,全身赤裸着,上面遍布着刀痕与烙印。在老妇人的胸口,两个碗大的血窟窿往下坠着凝固的血色。她的两腿被非别绑在一旁的两根柱子上,两腿间胡乱插着铁棍。   秦思单单看了一眼,便从骨子里散开一股冷意。   “她已经死了。”叶筠一将秦思拉回怀中,下颚处抵着她的额间,轻柔地拍着她的背脊。   是的,那妇人脸色青紫,看起来死了约莫好几个时辰了。   “他们怎么下得去手……”秦思的话带着寒意,微微耸动的肩胛里包裹着许多的复杂。回眸再看向泡在酒池中的齐仲文,秦思更是不忍。满池的酒水中都带着淡淡的猩红,那被酒泡得发白的伤口往外翻卷着。   沉默间,酒池中的人似乎发出一声不可闻的轻哼,秦思与叶筠一对视一眼,执手朝着酒池走去。   走近一看,酒池中的人正紧紧拧着眉,惨白的脸上有这青紫色的鞭痕,那双眼睛尤为骇人。红肿着,看不出一点原来的模样,那轻颤地睫毛只能看见星点。   听见脚步声,齐仲文收起闷哼,竟然是轻轻一笑:“怎么,休息够了?”话语中的嘲讽让秦思有些心酸,若叶筠一说的不错,文仲便是齐仲文,是堂堂六皇子,那为何齐仲景会对他下这么重的手。   “不说话?又想出什么法子了?也让我见识见识。”齐仲文冷笑着说道,他的眉目间虽然受创,却没有一丝褶皱。   齐仲文说着,动了动身子,那叮咚作响的铁链在水中晃过。秦思这才发现,他的手脚都被铁链锁住。顺着半清澈的酒水看去,铁链内环出的刺根根没入他的手腕中,经脉几乎尽断。   “文大贵人,别来无恙。”   秦思缓缓蹲下身,将那些不忍的情绪压下,轻声说道。   这一道轻柔飘渺的声音传来,齐仲文只觉得周震一震,他微微侧过脸,让松散的头发挡住脸颊。   “青儿?”   齐仲文的话语里是轻轻的试探,随后他身子大动,好似想要伸手去拉秦思,可一声痛呼后,那被铁刺穿插而过的手腕直直垂落下去,击打起点点水花。   那无力垂下的手腕像是不属于他一般,没有一丝生机地垂着。   “我叫秦思。”秦思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轻声道。   齐仲文勾起唇角一笑,那笑意里还是当初那个文大贵人,潇洒不减半分。   “是,秦家小姐,秦思。”齐仲文话语轻松许多,先前的防备淡了下来,可很快,他松下来的眉又挑起。   “你们这群卑鄙小人,抓她来做什么?”齐仲文听见秦思身侧还有一人的气息,出声问道。这声音很弱,弱到没有一丁点儿气势。   秦思侧过脸,见叶筠一摇了摇头:“六皇子多心了。”   齐仲文耳廓一紧:“你的声音,你是?”   “六皇子中了毒?”叶筠一并不否认齐仲文的猜想,他不是不担心身份暴露,而是,齐仲文已经出不去了。   齐仲文的脸上没有青黑之色,可是脖颈间的一点红渐渐扩散开,那是毒,红妆销魂。很美的名字却是无药可救,只会蚕食掉中毒人的所有血色凝到一处。这毒来得猛烈,可遇酒便会放慢速度。齐仲景这是要活生生折磨死他……   “无碍。”齐仲文自然知道自己的状况,可是他没有一点怯弱之色。   “你们怎么会来这里……”齐仲文的气力不足,似乎有些颓然地往下落去。   “我们看着你被带进太子府,便跟着来看看。”秦思不禁眼中有些涩,这般的手段,太狠。   齐仲文唇边微动,那点点笑意散开:“能让你有这一分牵挂,足矣。”   不带丝毫掩饰的情意才齐仲文口中说出。若是往日,秦思必然会避开,可是现在,她不忍。   叶筠一抚着秦思的发,浅浅一笑,让她安心。   “为什么……他是你的哥哥啊。”   “哥哥?青儿,皇家从来就没有情意可说。无论是夫妻、父子、兄弟,都不过是假面。我从生下来便是个错误,除了三哥和嬷嬷,没有一个人真心待我。”   齐仲文说着,“目光”抬起,看想那妇人被吊住的方向。   “嬷嬷……死了。是吗?”齐仲文的那分悲凉是从心底蔓延出来的,让秦思只觉得心口被揪住,她反身环住叶筠一,那清淡的香能安抚下那黯然的情绪。   ps:感谢的话,陌陌就不说了,谢谢大家。陌陌慢慢状态会调整过来的。从周四(包括周四)开始,陌陌连续加更5天。算是对这几天的补偿了。周四之前这几天,大家要乖乖的哦,断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陌上,回来了。   陌陌好好写,找回状态。不过乃们不许抛弃我……爱你们每一个人。   第四十六章 齐仲文之死(三)   “太子想让你做什么,竟然用到了红妆销魂。”   叶筠一的话让齐仲文眉间一蹙,似是犹豫,似是迟疑。齐仲文忽的垂下身子,朝着叶筠一行了一礼。   手脚俱残,连动弹都成问题的人,却凭着意念对着叶筠一扣了一礼。   “你不可乱动,会加速毒发的。”叶筠一伸手欲拦住他,齐仲文却是踉跄地借着水里的力道退开。   “呵,不过是一条命,我给他就是了。”齐仲文有些颓然,有有些洒脱。   这声音很轻,好似要融进酒池里。齐仲文的唇上连一点血色也没有了。那分刻意让人无由来觉得难受,秦思想开口说什么,却一个字也不吐不出来。   他不需要安慰,不需要开解,只是淡然地看着自己的处境。   齐仲文稍稍停顿,好似在积蓄力气。随后正过脸对叶筠一说道:“不,我求你一件事。你可否答应?”   “什么事?”叶筠一隐约能够猜到,这个齐仲文就如此信他?   “我积累多年的东西,是留给三哥的,还请三少帮我这个忙,将我所藏之物交给三哥。”齐仲文说着,唇角溢出一丝浊黄色的粘稠。   叶筠一知道,齐仲文的大限已到,怕是撑不住了。他那浅色的眸子移开了些:“好。我答应你。”   说着,叶筠一俯下身,将齐仲文那如蚊低声收容耳里。   “好,我一定会转告齐仲天的。”   齐仲文闻言身子往下坠了几分,唇边挂起一抹笑:“好,我信得过三少。若是……若是当真不能给他,也切记莫给太子。”   “咳咳……咳咳……”   齐仲文喉头吐出越来越多的粘稠。   “都是哥哥,你为什么要帮齐仲天?那些东西不过是身外物,值得你用性命去换吗?”秦思话语沉重,齐仲文的气息越来越弱,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在心中涌起。   “值得。我们这一辈的皇子里,咳咳……只有三哥是最适合做皇帝的。我虽然没用,却也是想天朝繁盛……咳咳……”   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有那轻轻的咳嗽声在密室里旋转着。   “你别说话了……你所托,我们一定办到。”秦思蹲下身,平视着面色近乎透明的齐仲文。   齐仲文听着秦思的声音,胸口那快消失的心跳动了动。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一样自己想要的东西。在春花秋月楼,他看上了青儿。   当青儿离奇消失的时候,心头那空落落的感觉,让齐仲文明白,那叫做渴望……   脑中渐渐升起混沌,他身体里的每一道力气都在消失。他看不见,却能感觉到青儿的呼吸,青儿……青儿……   “青儿,能让我抱你一下吗?”   这话来的突然,秦思下意识地站起了身,衣袂的摆动间荡起了香风,让齐仲文面上最后一丝期许都散去。   “我……”齐仲文再也说不出话,眼前好似晃荡开一阵浓雾,那浓雾深处,有青儿在笑着,那里很暖,很暖……   “好。”   秦思的一声好,让齐仲文游离出身体的魂魄又惊醒几分,他想抬起手臂,使尽力气往秦思这一方靠近,他只是想要抱一抱,想要抱一抱这个他一生中唯一的渴望。   可他做不到了。   齐仲文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臂再次无力垂下,那溅起的水花格外清晰,随着那水花的起落,齐仲文的眼瞳凝滞于一点,再也动弹不得,那失去重心的身子渐渐往后仰倒下去。   秦思急急伸手,半够着娇躯拉住他被酒水打湿的衣袖,齐仲文的身子骤然一住,被这力道带着往前移了几分。秦思用力将他拽住,口中低声喊着:“文仲,文仲……”   齐仲文终于靠在了秦思的肩上,那温暖的馨香从鼻息里卷了进来,他的脸上挂上一抹残阳般的微笑,点点窜在身体的每一处。   脑中好似有一点烟火乍现,齐仲文的头很重,最后一丝亮光从眼前消失,他的身子失去了最原始的力量,从秦思手中滑落,倒在了酒池之中。   秦思感受着手上的湿润,看着齐仲文直直倒下,那些酒水扑打在他身上,他却只能往下慢慢沉浮。   “他……”他死了。   喉头被堵住,秦思挤压出胸口的闷钝。   “他的毒无药可救,或许死,对他而言是解脱。”叶筠一幽幽叹气。对于齐仲文,他是颇为欣赏的,他短短几年便能闯出苏州文家,实属难得。   “阿离。此处不宜久留……”叶筠一环着秦思,将她有些发颤的身躯捂在怀里。或许那里都有冷清血腥,他纵然不能将其全部挡在她的眸外,也定然陪在她身边。   秦思回头,再次看了看齐仲文,转过身道:“走吧。”   反手紧紧握住叶筠一的手,秦思吸取着他身上的温度。江山之斗,牺牲太大。如齐仲文所说,在这个吃人的地方,情,不过是个笑话。秦思只愿他们能远离开这片争斗,清浅平淡两浮生。   载着沉重的情绪,二人走出了暗道。推开那扇窗,原本漆黑的屋子刹那间变得无比明亮。定睛看去,不少侍卫正堵在屋内,而齐仲景颇为悠闲地坐在大门处。   看见叶筠一的那一瞬,齐仲景笑道:“果然是你们,想不到你们这对苦命鸳鸯还活着,从关山摔下去都没死……”   秦思往四周凝视,只觉得杀气遍布。她不禁有些懊悔,若非自己要来瞧瞧齐仲文,也不会连累筠一至此。   “秦小姐的伤可好了,这秦将军可是一直惦记你啊。”齐仲景的话让秦思心口一抽,她秀眉倒竖:“自然是不劳殿下费心。”   齐仲景笑着咳嗽两声,目光落在叶筠一身上:“世子果真是奇人啊,这条命大得很。”   叶筠一闻声反笑:“殿下抬举了。”   “咳咳……我们明人不说暗话,算算时辰,那齐仲文已经死了吧?他将什么告诉了你?嗯?”齐仲景逼问道,随着话音,一旁对准他们二人的弓弩渐渐紧绷,好似随时都要飞出利箭来。   “告诉我什么?殿下所言请恕微臣不明,我们到的时候,六皇子就已经死了。”叶筠一面色沉稳,丝毫不似假话。   齐仲景稍一犹豫,继续说道:“你以为你说了,孤便信了?呵……不说,今日可别想活着离开。”   第四十七章 并肩敌太子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更何况齐仲文带着秘密。遇到了最后一点希望,怎么还会将秘密带着去死。   说着,齐仲景的目光落到了秦思身上,那目光锐利如有实质。可秦思不是寻常女子,自然不会畏惧。她往前一步,并肩站在叶筠一身侧,眸光灼然。叶筠一扬唇一笑,佳人相伴,生死不弃。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今日看谁能拦得住我。”叶筠一眸色一沉,腰间的软剑随着一个转身旋转而出。刀光所及之处,木屑横飞,侍卫们手上的剑弩亦是从中而断。   齐仲景见状,冷笑着对着身旁的侍卫道:“杀了他,孤有重赏。”   对着刀光,叶筠一含笑起身,他将秦思紧紧带在身边,不离分寸,却又在每每展开攻势时避开她的位置。   叶筠一的伤已然大好,那血玉又是罕见的奇药,不仅打通了他体内凝滞的血脉,还让他的修为更上了一层,他此刻施展起功夫竟然是比往日更强。   侍卫们看出秦思是他的弱点,手中的攻势慢慢转移,一队人去挡住叶筠一,另外的人便从秦思处下手。秦思亦是勾唇轻笑,她对着叶筠一低声道:“筠一,你莫分心,我能自保。”   短短十个字,便是心灵相通。   叶筠一与秦思背身紧贴着,秦思书中的菱形镖挥洒自如,虽然准心尚缺,但也足矣应付了。齐仲景的人没想到秦思也是会武功的,这一下子,局势有些僵硬起来。秦思衣袖一摆,袖摆中的粉末在空中挥洒开,遇则倒地不起。叶筠一在秦思动作一落,搂着她往屋顶飞身而起,躲开参与的粉尘。   见情况不妙,齐仲景的暗卫从黑夜从分出一道影子,死死护住齐仲景。   “秦家小姐倒是让我小看了,孤改变主意了,她要留活口。”齐仲景说着,对着身后人一个眼神,那些暗卫留下两个守着齐仲景,其余的皆是上前拦住二人。   暗卫的身手自然不能同那些侍卫相提并论,他们招招狠辣,不惜自伤也要损敌。叶筠一专心应对着暗卫,五感放到了极致,手中的剑花上下起落,挥袖长龙间,沉稳大气。看似平势,却已经是胜券在握。   可秦思终究是根基不足,暗器用尽,那些逼近的侍卫根本不留余地。将随身的匕首横在身前,秦思招架得极为吃力。   一个不慎,秦思的手腕被一个侍卫刺中,身后似乎听不见声响,可那衣袂带起的风让秦思不敢吭声。高手过招,一个不留神便是死。   手腕上的血落在地上,秦思目光里是冷然,是坚强。她淡然笑着,手中的匕首不退分毫。他护着她,她亦要将他身后的顾虑斩断于途中。   血腥让周遭侍卫的眼中燃起了火红的光,他们手中的刀挥开劈下,秦思只得左右闪身,等到有人靠近再用匕首杀之。   秦思终究是体力不支,身上被刀锋划开了好几道伤口,血溅了出来,她亦是笑着,一声不吭。她不愿搅扰叶筠一的心神,所以不说,可一旁看着的人自然会想到利用。   齐仲景看着倔强着不肯退后一步的秦思,眼中燃起些欣赏。他对着屋中那白衣身影道:“叶筠一啊叶筠一,你就算打过了我的暗卫又如何?这秦家小姐可是要撑不住了。呵……孤看着这血,都有些心疼。”   齐仲景的话音一落,秦思便出言道:“筠一,我没事,你莫要信他,别分心。”   秦思虽然撑着一口气,可气息中夹杂了些紊乱。叶筠一一听便知齐仲景所说不假,忧心间,他手中的剑对着面前的暗卫刺去,直中胸口。   借着身侧一个空余,叶筠一抽身往后跃起,落在了秦思身侧。秦思衣衫染血,让叶筠一心疼无比,他眸中闪过阴厉,手中的剑对准秦思面前的侍卫脱手而出,招招毙命。   ……   一道悠扬的笛声从不远处传来,笛声入耳,竟然让那些欲扑杀上来的暗卫动弹不得。待到笛声婉转落下,如一马平川,那些暗卫们纷纷蹲身,面露狰狞地捧住了自己的头颅。齐仲景心中绞痛难耐,一口血直直喷了出来。   这笛声忽而又高高扬起,有一名暗卫颤着腿上前,伸手捂住齐仲景的耳朵,推着他往外走,自己却是七窍涌出了猩红。待到齐仲景拐过转角,那暗卫便倒地不起。   说来奇怪,这笛声好似对秦思与叶筠一无用。   顾不得齐仲景是否离开,叶筠一深吸一口气,打横保住身侧的秦思,足尖点地,借着笛声的掩护,他们踏过了红木梁柱,起跃着将太子府远远抛在了身后。   等到他们二人远离太子府,那笛声忽而又消失不见了。朗朗夜空下,只剩下太子府后院里那一间满是血腥气的屋子,在月色中苍茫。   ……   冷风迎面,秦思往叶筠一怀中一缩,借着微微风声,低喃如温泉:“对不起。”   轻柔的话语刮过叶筠一的耳廓,他低低笑起:“你我之间永远不必说这句话。你想做的,便是我想做,哪里有什么对不起可言。”   “若是真要说,这话该由我说。我都不曾保护好你,竟然让你受了伤……”叶筠一沉默良久,清幽一叹。   两颗相靠着的心在夜里萌生出极为妥帖的温情。   “我会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将来无论遇到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与你并肩作战。”秦思的话铿锵地打在叶筠一心上,纵然前方风雨飘摇,他亦足矣。   “方才救我们的,是谁?”秦思心中隐约有一个答案,却不敢揭开,她抬起脸对上叶筠一,想寻求一点坚定。   “是他。”   除了苏离渊,还有谁知道他们会来太子府。除了苏离渊,还有谁能有如此手段以笛音制人。   秦思一路沉默着回到客栈,经过苏离渊的屋前,里头能传来轻浅稳沉的呼吸声。听着那声音,秦思心头颤了颤。她知道,苏离渊此刻定然没有睡熟,只不过是想让她安心罢了。   背脊上一暖,叶筠一抚着她的发道:“万事顺其自然。”   秦思垂首,眸子在苏离渊的屋门前滑过,瞳仁深处,有一点透亮的晶莹。   陌陌有话说:现在有凤大致进度已经完成了一半左右了,但是呢收藏不大够。大家看完了麻烦在书页点一下收藏行不。好多读者都忘了那个地方,可是大家爱潜水,陌陌只有看那个才知道,究竟有多少亲乃的在看,也才有动力啊。对不?陌陌状态已经恢复了。明天开始,会有5天的加更出现。大家可以耐心等着。求个收藏……么么大家。   第四十八章 雁门关首捷(一更)   若说京城的风是紧致的,是压抑的。那雁门关的风便是飞扬的,是狂烈的。   齐仲天大军每靠近雁门一分,他的眉也就拧得越紧了些。边关的情形比他所想的要恶劣太多。沿路行军前往雁门,路上处处都是往内城逃难的百姓。   拦下个少年一问,雁门关已然被攻陷大半……   齐仲天将大军留在身后,带着几名随侍轻骑连夜赶到,一边将苦守雁门的将士替换下来休息,一边趁着夜色修补破损的城墙防御。站在雁门关之上,齐仲天的心中豁然开阔。   月色投落下来,他如刀刻般的脸上满是坚毅。   此刻的他,心中少了些争权夺利的算计,有的只是百姓大义。那沉静的眸子里有着决胜千里的光辉,一旁的士兵们静静地看着他,这样的齐仲天让他们相信,只有有他,雁门不失。   “来人,将雁门关守将叫来。”齐仲天凝神看着沙丘上的火光,当下生出一番心思来。   “属下孙诚见过主帅。”   铠甲撞击地面的声音让齐仲天回过头来,一个男子头盔碎裂着,头发杂乱不堪,面上被尘埃铺满,间或带着点点血迹。   齐仲天眸中一道赞赏滑过,是个汉子。   “孙诚,依你看来,鞑靼大军有什么特点。”   孙诚闻言,拱手抱拳答话:“回禀主帅,鞑靼大军每次都并非是大军齐齐来攻,而是在不同的时辰,不同的方位来攻我雁门。此番打得看似没有章法,却是将我军将士分散开来。比起兵力,我们自然不足,几番下来士气大落。”   齐仲天微微颔首,难怪,难怪鞑靼的军营布置如此分散,他们料到现在京城不稳,就算有人来雁门守城,那也不会全力以赴。甚至这一场战争还能成为影响天朝朝堂的工具。有了这个前提,纵然是大军对战,鞑靼的胜算也是很大的。   “此战,我一定保住雁门。”齐仲天沉声道,也不知是在告诉自己,或者是告诉身后跪着的孙诚。   “卑职誓死追随主帅。”孙诚是个忠勇之人,与大多守军将士一样,他们心中并无权势,只有忠心与热血。   “鞑靼的军营分散,这是他们进攻的优势,却也是弱势,我们不弱反其道而行。”齐仲天眼眸中是一点清亮。   “主帅的意思是?”   “我大军后日才会到雁门,这两日他们自然会再来攻。今晚让大家好好休息,明日听我号令。”   “是,卑职得令。”   次日,果真如齐仲天所料,鞑靼大军来攻,同样是以先前的手法,雁门守军抵挡得极为艰难,齐仲天却是没有丝毫着急,等到远处另两翼的鞑靼军往雁门侧边攻去,齐仲天对着朗朗晴空射出一道羽箭,那箭上带着火光,与灼热的明日好似要融合与一处。   眸中带着沉静,齐仲天看向远处,手腕一转,拿起鼓槌敲响了那铿锵战鼓。远远看去,在鞑靼大军的帐篷间有这些身影晃过,那是一队队极为分散的雁门守军。   鞑靼既然要以散打整,那他们不妨将他们的零散各个击碎。雁门城墙脚下的刀光剑影划过血线,在鞑靼大军的正中心,一道黑烟直上云霄,齐仲天唇边勾起一抹笑,他对着身后的将士们大喝一声:“杀。”   雄浑的声音有如千军万马过际,齐仲天挥出腰间的佩剑,从城门上一跃而下,手起刀落,鞑靼士兵渐渐倒下,血,是战场上最好的鼓舞。   齐仲天出手利落,杀气在周身笼罩着,将士们被这份杀气感染,不顾身躯疲惫,手中的刀剑皆散出耀眼的光。   鞑靼将士原本是满载信心而来,却不想被困许久的雁门守军一下子强悍了起来。他们有些应付不暇,可很快便稳沉了下来,往后方不断退着。   齐仲天见状冷笑,高声一吼道:“鞑靼贼人,你们大可回头看看身后是什么。”   那一瞬的吼声落下,鞑靼士兵纷纷往回看去,只见他们的营地已然是火光一片。齐仲天眸色一沉,率先挥刀。   在那些鞑靼人还不曾从火光中反应过来时,他们的头颅便纷纷落下,滚了一地。   依照这个法子,齐仲天毁了鞑靼军营的阵脚,至少在大军赶到前,他们没有不会再反攻了。   这是此次交战雁门军第一次大获全胜,将士们冲天大吼,胸口里澎湃着最深的情绪。等到京畿军赶到时,雁门关里呼声一片。京畿军与雁门守军曾出现过不小的摩擦,可此番皆是会心一笑。   齐仲天立在城楼之上,他心中勾起笑意,这数万大军军心已收,目光回望而去,齐仲景,这机会是你给我的,那你就莫要后悔。   像是感应到什么,远在京城的齐仲景胸中突地一痛,他微微皱眉,看着殿上禀报朝事的朝臣,心中有些异样的担忧。“边关如何?”   齐仲景看向兵部尚书,可还不等回话,殿外传来内监的尖声一唤:“殿下,边关急报。”从拱手的太久手中拿过奏折,齐仲景的心口跳动得急了些,眸子刷刷从奏折上看去,他的眉皱得更紧了。   齐仲天不但没有败,竟然胜了……他竟然胜了。   “殿下,这边关战事究竟如何?”俞玲珑的爹俞绍成出列问道。齐仲景收起不快,扬起眼眸大笑道:“众位放心,我军胜了。想必无需多少时日,鞑靼贼便会被赶出我天朝。”齐仲景话语里充盈着些豪迈之气,让他苍白的面颊边染上浅红。   不少的朝臣们相互言语着,喜意在大殿上蔓延开。当然,太子一脉自然是欢喜不起来的。他们脸上也有笑意,却是僵硬无比。   “边关有捷报,军需自然得跟上,诸位下去准备吧。”齐仲景的笑意挂着不散,可眸底那一点烈焰却灼得他心口滚烫。   “臣等告退。”大臣们纷纷退下,偌大的殿上仅剩下齐仲景一人,他看着门外明朗的光芒,横眉挥开手旁的鎏金熏炉子,手指颤着久久稳不下来。   第四十九章 阿离身世破(一)二更   齐仲景独身在殿上坐了许久,沉着心挂着悲戚,他踱步往皇上的寝宫行去。   昭明宫里充斥着浓郁的药味儿,这药味或许对旁人来说极难忍受,可齐仲景已经太熟悉了。他垂眸看着自己苍白的手,透着青色的细弱经脉的手背是一种近乎于透明的颜色。   齐仲景的心头溢出酸涩,为什么,为什么上天对他如此不公,身为太子之尊,竟然少了一副强健的体魄。心中一念,带起了喉头的血腥之气。   他阴着脸走入昭明宫,伸手破开那坠着轻颤的珠帘,里头的太医们纷纷跪下请安道:“微臣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千岁……他要做的是万岁。   齐仲景抿着唇颔首:“平身吧。”脚下一转,齐仲景坐到了明黄的龙榻旁,榻上一脸憔悴的皇上与先前秋狩之时早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那干瘦的脸让齐仲景生出些厌恶,齐仲景偏过脸问道:“父皇今日如何?”   那些太医们诺诺相视,为首一人拱手道:“殿下放心,皇上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   “稳定?你们所说的稳定便是数月之期吗?”齐仲景勃然发怒,他是怒了。齐仲天的大胜已经让他等不了,否则等他回京,怕是会有更大的变故。   “殿下恕罪。”见齐仲景发怒,太医们皆是屈膝匍匐在地上。   齐仲景深深吸了几口气,将滚滚心绪平复下来:“父皇的身子根本不能这么耗着,你们一群废物,难不成连可用的药都没有?”齐仲景的质问让太医们沉默了下来,他们为医者,心里清楚皇上的身子根本用不得猛药,不然随时会死。可是如太子所说,不用药便是耗着,等着龙体油尽灯枯。   “孤给你们一日时间,明日孤定要个答复。”说罢,齐仲景拂袖离开,只留下一地仓皇的太医。   父皇啊父皇,你莫要怪我心狠,若是你瞧不上我的身子,当初何必立我为太子。若是你一心看重齐仲天,何必要给我希望。你当真是天底下最狠心的父亲。你看着我们斗个你死我活,哪里念过半分情面。   齐仲景紧紧捏住的骨节带着悲凉……   沉着步子回到太子府,齐仲景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过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出来。踏出书房的齐仲景面色坚定,那人说的不错,斗天下者,心狠手辣缺一不可,比起万里江山,妇人之仁又算什么。   “齐仲天,你纵然赢了鞑靼,我也让你输在我手中。”齐仲景扬起了点点笑意。   ……   秦思几人在客栈呆了一日,顺着月夜留下的记号,他们寻到了一处偏僻的农庄。这农庄就在京城近郊,却也是个安静的地方。   推开屋门,秦思的脚步停滞住。她看着眼前的忆卿、天官、月夜,心头暖意升腾着。除了他们,还有筠一和苏离渊,他们都是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   齐仲文的死让她明白,生死太过无常,他们在这样的刀光剑影中随时都会消失,那么能够微笑的每一刻都不该浪费。对秦思来说,最好的事情便是身边人都好好的。   “主上,属下怕天官被拿住,这才擅自做主带了她来。”月夜低声将近日的事情一一说与秦思听,虽然只是轻描淡写几句,秦思却知道,她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月夜,你虽然叫我一声主上,可我从来没当你是外人,我信你如同信我自己,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你的意思便是我的。”秦思握住月夜微凉的手,轻笑道。   月夜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的错愕,下一瞬她垂眸颔首,无声将秦思的手反握住。几番寒暄下来,秦思凝眸而思。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对上秦思的眼,忆卿淡淡一笑,拉着身侧的忘川,低声道:“妹妹,我本无归处,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我也是。”天官氤氲着眼附和。   秦思扬起唇角,随后看向叶筠一与苏离渊。   “我要先去救我娘,你随先生南下吧,等我办完事便去找你。”叶筠一话音刚落,月夜便接话道:“不必了,风远侯夫人的下落我已经去寻过了,她根本不在太子手上。”   “当真?”叶筠一眸色大变。   月夜他是信得过的,没有把握的话她不会说。而巧的是,他的影阁至今也查不出一丝下落。这样看来,这个消息倒是有八分是真。那他消失的娘亲去了哪里?   秦思上前环住叶筠一的手臂,轻声安抚:“莫急,此事一定有蹊跷。我们暂时先留下,待寻到夫人的下落再一起南下。如何?”秦思问话时,眸子抬起投向苏离渊。   苏离渊浅浅带着笑,他对着秦思点头,那眼中只有宠溺。这是他的女儿,无论她想做什么,他都一定陪着。   这份宠溺让秦思心间一暖,口中嚅喏着,终究是沉默了下来。   城郊的夜色比起京城里,多了些宁静与洒脱。月色的银光下,苏离渊与叶筠一踱步走着。清风拂面,两个谪仙般的男子并肩而立。   “先生,阿离的身世是否有难言之隐?”叶筠一目光凝着远处的一处青翠,好似他问出的只是个寻常问题。   苏离渊眼中燃起些莫名的情绪,却不想瞒着他:“是。”   “难怪,月夜这般的人怎会无缘无故跟着她。”勾起点点笑意,叶筠一心中划过忧心片片。   “那身份可会带来危险?”叶筠一并不深问,秦思是谁对他而言并不重要,她贵贱都好,美丑无碍,他爱的只是这一个人罢了,他只是要她万事安好。   苏离渊沉默良久,摇了摇头。他亦不知,秦思的身份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会如何做文章。可他身为秦思的爹爹,无论是谁,都不能动她,除非他死……   “我只愿在天朝大局稳定下来前,无人会找阿离的麻烦。”   愿,便是愿望。   风声在夜里格外清晰,苏离渊与叶筠一几乎是同时反应过来。一道诡异的乐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好似要将这农庄包围一般。   第五十章 阿离身世破(二)修改   苏离渊眉间现出点点凝重,这乐声诡异却也熟悉,颇具南国之风,若是他没猜错,这是冲着秦思而来的。   叶筠一虽然不知这乐声的由来,却也谨慎起来。二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一跃而起,那乐声稍稍断开,下一瞬又从旁的地方袭来。   这乐声好似只是在诱着谁出现一般,沉稳幽长。苏离渊使了个眼色给叶筠一,让他回去保护秦思,自己则是翻身出了农庄。   农庄外四面好似都有人手,苏离渊追了出去,随手抓了一把树叶,凝神往四周打去。只听几声闷哼传来,那乐声骤然变小。忽然,那乐声又急急而出,像是在掩饰什么。苏离渊双手洒出可夺人性命的枯叶,将那诡异的乐声打碎。   等到乐声消失,苏离渊跃身进了四周的荒林中。可荒林中根本没有生气,那些人身上带伤,唇边是溢出的黑血。他们不留丝毫余地,皆是服毒而死。苏离渊在死士身上查看一番,却查不出一点痕迹。   而屋内,月夜在听见这乐声时,眼中闪过些疑惑。她的异样被秦思看在眼中,秦思起身正要出外看看,却被月夜一把拉住。“主上,莫要出去。”月夜少有的慌张在脸上闪现。   “这是什么声音?”秦思眸中疑惑重重,这乐声来得突然,按照月夜的行事手段,会第一时间出去查看情况才对。   月夜垂眸,一语不发,只是身子立在秦思面前,不肯退后半分。这乐声是她所熟悉的,可是出现得时机太奇怪,月夜不知这是试探还是真的信号。若是有诈,她这一出去,那主上的身份也就瞒不住了……   月夜的心思秦思自然不知道,这乐声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悄悄将她的心捏紧,让她喘不过气来。   过了没多久,那乐声骤然安静下来,秦思开门出去,正见叶筠一背身在屋外守着,而苏离渊则是从农庄当空飞身落下。   “月夜,你们可是无意间露了行踪?”苏离渊面色低沉,衣袂尚未平稳落下便直言问道。   “不曾。”月夜摇了摇头,她行事谨慎,决不会落下一丝痕迹。   沉默间,苏离渊好似想到什么,道:“那你们可用过南国的东西。比如,毒……”这话一落,秦思与月夜同时变了脸色。   还不待秦思出声,月夜便对着秦思跪下:“是属下大意,请主上赐死。”   “好端端的说什么死,就算出了事,也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秦思拉着月夜起身,话语里的轻巧却不曾入了她的心。   她带着眸中的不解行至苏离渊面前,有些僵硬地勾起红唇:“为何要提及南国,我与南国有什么关系?”   秦思自然是听过南国的,南国是天朝往南疆的一处小国,虽然是小国,却因为用毒奇特、地势险要,让天朝不敢逾越半分。   可南国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对着她的问,苏离渊抬眸看去,好似想要抚上秦思的脸颊,却终究是收回了手。他苦涩一笑:“终究还是瞒不住……”   他越过秦思,看着身后闻声出来的忆卿等人,颇带着犹豫。   忆卿敏锐过人,自然明白过来。当下拉着忘川与天官回屋,她对着秦思笑笑,笑意里充斥着满满的轻柔。   等到屋内传来门闩落下的声音,苏离渊才侧过身,他与月夜对视一眼,稍稍仰起下颚,任由月光从他头顶打下来。   “你可知月夜是什么人?”苏离渊微微叹息,这是他不愿加在秦思肩上的负担,可世事无常。   “我不知月夜来历,可她绝不是泛泛之辈。”秦思低声答着。   “月夜,你说吧。”苏离渊话音一落,月夜对着秦思行了一个大礼,口中沉声道:“属下月夜,是南国暗卫左使。”   暗卫,这个词秦思并不陌生。天朝亦有暗卫,那一日在太子府和叶筠一交手的那些人便是暗卫。可暗卫只保护皇上与储君的……   她的脸色微变,只听月夜继续道:“属下是由皇上亲派前来保护主上的。”   “皇上?”南国的皇上?秦思胸口有一道答案呼之欲出。   南国与天朝不一样。她尚在将军府时曾听秦朝定说过,南国皇族里女子地位高于男子,而南国君王大多是由女子继位的。女子,南国皇上……   “莫非,南国皇上是……”秦思心头一紧,始终说不出那个猜测。   “是,南国的皇上,正是青儿,你的娘亲。”苏离渊眼中闪过一点柔软和惆怅,将那猜测说破。   秦思脚下往后踉跄地退开一步,叶筠一伸手揽住她的腰身,同样是一语不发。   他也曾猜想阿离的身份会让他意外,可却未想到竟然是如此离奇。一个天朝将军的女儿,却是南国储君。   这个秘密揭开,最受不住的莫过于秦思了,她的娘亲,怎么会是南国的皇上。   “当年天下一场大战,鞑靼与南国想进军天朝,却大败而归,于是两国分别送了公主前来和亲。南国并无适龄公主,你娘六年后才来了天朝。”略微顿了顿,苏离渊眸中显出一点空洞,好似那点点透明直通向一抹曾经。   “晚了六年?”秦思有些讶异,按照各国之间的规矩,若是和亲,宗室之女也可以公主之名出嫁,根本不需要白白等上六年。   苏离渊看出她的疑惑,低声解释道:“这是天朝皇上提出的条件,他宁可等,只要南国嫡出的公主。谁也不知这是为了什么,可局势所迫,南国不得不答应。”   “半路上,南国的送亲队伍被人截杀,你娘趁机逃了出来,然后便遇到了我……”   “后来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你娘她出外寻我,遇上了秦朝定。她当时有了身孕,为了要保住你嫁给了他。过后几年,南国内乱,旁支皇族想要霸占皇位。你娘则是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所以她回了南国,以一己之力稳住局势。只是因为身份,她再也回不了秦家,更不能见你。”   “不见我也是为了皇位?”秦思心中涌起嘲讽阵阵,又是权势皇位……   “你错了,至今南国尚有旁支皇族不曾死心,你娘是怕你受伤害,所以这么多年瞒着你,所以让月夜来你身边,所以一直不敢认你。”   “主上,你是陛下唯一的女儿,更是南国储君,那些乱臣贼子若知晓真相,怕是会对主上不利,这也是属下前来天朝的原因。”月夜又是一拜道。   秦思靠着身后那个温暖的身躯,脑中有一瞬的空白。   ……   那乐声是试探,这一番试探,揭开了秦思的身世,也给了齐仲景一个契机。在苏离渊打散那些乐声前,便有一道身影借着旁人掩护逃离开。一骑红尘,那人飞奔回了京城,直直入了太子府。   “回禀殿下,殿下所料不错。”   看着伤痕累累的手下,齐仲景挑眉问道:“她不曾动手,那伤你们的是何人?”   “是一个男子,功夫极好。”   “叶筠一?”   “不,是一个不曾见过的男子,武功怕是在世子之上。”   男子……齐仲景微微颔首,这件事可越来越有趣了。   不错,那些乐声正是他安排的。   月夜的样貌身手都不一般,特别是她在关山上所用的毒石,那毒极为罕见,这些都让齐仲景生了疑心。他派人去查过那些中了毒的侍卫,月夜所放的毒石乃是南国暗卫特有的,其中有一味材料出自南国,天朝鲜少能找到。   那个月夜,杀人手法与南国暗卫同宗,这个身份让齐仲景颇有些意外。   而一个南国暗卫叫秦思“主上”,呵,秦思的身份倒是可以容他做做文章了……   水深水浅,总是要试一试才知道。   为了弄清秦思的身份是否与南国有关,齐仲景派人找寻到他们的下落,再以南国的宫廷秘曲诱之。   对于那人的消息,齐仲景从不怀疑。他说这宫廷秘曲是南国暗卫间互通的手法,秘曲响,身为暗卫必然会出去看个究竟。   他刻意让手下人奏出异常动静,让月夜起疑心。对于暗卫来说,就算明知是死路,也不会犹豫半分。除非,她是为了保护另一个人的身份。   暗卫只护皇族要人。   月夜不出来,才证明秦思的分量够重……   “你能确定,上次行刺孤的女子甚至不曾开门查看?”齐仲景眸中带笑问道。   “是,属下以性命担保。”   齐仲景闻言忽而起身,大呼道:“好,来人,点兵。”   秦思不是秦朝定的亲生女儿,现在又有南国暗卫在身边。有了这个筹码在手,齐仲天,我们大可再来试试成败。   …………   夜风微凉,秦思在农庄的院子里站了许久。苏离渊、叶筠一与月夜三人都在她身后立着,无声陪伴着。   等到空中的深蓝浅浅淡去,秦思才静默转身:“你们要带我回南国吗?”   秦思目光里是望不尽的深,她看尽了争斗,只愿与叶筠一平安执手,却不想她的身份竟然是南国的公主。   “不,今日若非这意外,你的身世依然是个谜。”苏离渊摇了摇头。   “意外……对了,那乐声究竟是哪里来的?”秦思心口突地一跳,苏离渊的话提醒了他,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制造意外。   “属下不知,可那绝不是我们的人。”月夜出声答话,清冷的面上掠过疑窦。   叶筠一浅眸一动,温声道:“这么看来,便只有三个可能。”   众人看向叶筠一,他背风站着,衣衫轻晃,鬓发被吹得打在脸上,面上满是慎重。   ps:这几天要看公务员招考的东西,先3k一章了哦,五天加更完成一天,还有四天加更,请大家监督,本月一定结算……   第五十一章 塞上狼烟(一)   “这三个可能分别是指三个人。一个是太子,一个是三皇子,还有一个,是秦朝定。”叶筠一稍顿住,继续道:“第一,月夜只在他们三人面前动过手。再来,阿离的身份对常人根本无用。换而言之,阿离的身份也只有他们才能用得上。”   叶筠一的分析丝丝入扣,每说一个字,秦思的心就重了一分。   “不管是谁,现在这里都不安全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秦思凝眉说道。   “只怕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月夜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弧度,低声说着。   叶筠一拉过秦思的手,放到唇边浅浅一吻:“不,来得及。”他浅眸流转继续说道:“月夜,你带着阿离回京,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三人都有一个共性便是自负,你们回到京城,直接入宫,这是他们万万想不到的。”   “入宫?”秦思抬眸看去。   “不错。筠一这个法子可行。”一直未曾出声的苏离渊走近:“我们人多,目标也就大。月夜带着阿离回皇宫。其余的人,我与筠一带着往别处去。我们引开来人的注意,他们便找不到你们。”   “可我不能这么自私,一个人去躲着,让大家去冒险。”秦思对上苏离渊的眼,有些复杂在其中酝酿。   “你错了,来的人目标是你,你不在,他们也不会对付我们。就算是动手,有我和筠一,你大可放心。”   苏离渊所说的并不是为了哄秦思离开,而是事实。   秦思的眉宇里满是挣扎和忧心,她不过区区一条性命,为何要这么多人去冒险。   “我以性命担保,忆卿、天官,我会原封不动还给你,绝不让她们少一根头发。”苏离渊正色看向秦思,目光清亮,让她无由来的信任。   一旁的叶筠一亦是对着秦思道:“阿离,有我和先生在,你尽管放心。我知你心……”我知你心,知道你心中有多在乎她们,所以为了你,我也不会让她们出事。   眸中凝着水润,秦思微微颔首,轻嗯声被夜风吹散。   “主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月夜拱手看去,秦思浅浅一笑,别过眼转身朝着农庄大门而去。   故作的淡然微笑下,是秦思沉甸甸的心。   月夜将那僵直的肩胛收容眼底,紧随着,二人乘着夜风绕道往京城而去。   ……   秦思离开不久,农庄外便起了动静。   苏离渊敲开房门,轻描淡写交代了一番,随后让叶筠一与忘川护着忆卿和天官从后院离开,自己则是留在农庄里,等着即将来临的风暴。   “先生,我们一起走吧。”忆卿知晓苏离渊的身份,恭顺之余多了些亲近。   苏离渊摇着头侧过身去:“不,我挡住一时,你们便安全一分。我答应阿离的事情定会做到。”   说着,苏离渊对着叶筠一道:“你带着他们去山坳找柳伯,那里十分安全。我脱身之后即刻去寻你们。”   话语罢,苏离渊一掌打向四人,四人皆是被这力道推着往后退去。   “速速离开。”   扬起的沙尘落下,苏离渊的身影已经跃出了农庄,消失不见。   农庄之外,苏离渊飘逸而立,目光看着迎面靠近的侍卫和中央杏黄色的辇车。那些整齐的脚步声并不能让他有丝毫动容,他只是冷眼看着。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不等齐仲景开口,苏离渊的衣袖扬起,便打向了来人。   苏离渊的武功当世难逢敌手,这些侍卫还不足以让他放在眼里。可他每一次出手都不曾伤及他们性命。那些侍卫不能后退,只好艰难地爬起来,相继涌上。   这些人是杀不完的,他要拖的是时间。   阿离需要时间进宫,叶筠一他们也需要时间走远。这个时间齐仲景不给,那他便来拿。   齐仲景很快看出破绽,他命一队人挡住苏离渊,其余的则沿着农庄四处搜寻。   只是时机已经错过。   当齐仲景的人全部倒下时,苏离渊冷眼对着他说了一句话:“你性命堪忧,我不杀你你也会死。可是你若是打秦思的主意,就莫怪我折了你的寿命。”   说罢,苏离渊迎着朝阳而去,徒留满低呻吟与其中身形摇晃的齐仲景。   朝阳之下,秦思望着眼前砖红色的宫墙,面色沉静。   她与月夜混入皇宫,只得找到一处荒僻的冷宫藏身。说着冷宫,其实院中亦是有几分春色暖意的。或许这冷的,不过是心。   “主上,属下方才在四周查看过,并无侍卫查守。”   “嗯,你累了一夜了,去休息吧。”   “是。”   月夜并不推拒,她知道,这一日对秦思来说,有太多的意外。秦思能够如此平静地承担,已经十分难得。   独自一人,秦思在院中踱步,地上堆积得厚实的树叶摩挲过裙裾,沙沙作响。   ……   身处冷宫,倒是难得的自在。白日里无比平静,偶尔会有宫女匆匆从门前走过,那面上的惊恐之色极重。每每到了夜间,月夜便出外找些吃食,顺便打听些消息。   算着时日,这是秦思进宫的第五日了。月圆之夜,宫中难得热闹起来,就连冷宫也多了些喜气。   秦思坐在院子里,看着不远处的烟火,唇角轻启。她看了看提着竹篮子站定的月夜,随口问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倒是热闹。”   “回主上话,雁门关大捷,宫中办了小宴庆祝。”   自从秦思身份昭然,月夜的话语间更是多了分界定。秦思无奈摇头,应声道:“哦,鞑靼败了?”   月夜将篮子中的吃食摆开:“属下听闻,两军战局未定,只是齐仲天连胜了五战,雁门局势扭转,故而百姓欢颜。”   五战连胜……   这齐仲天也算有些本事,不愧为天朝战神。   “那太子是何反应?”秦思忽而想到齐仲景。思来想去,那一晚的事情都和他脱不了干系。他要掌控大局,有了齐仲天这一出,想必不好过吧……   月夜冷眸一挑道:“那齐仲景怎么会甘心。”   闻言,秦思回眸笑了笑,头上明月清朗。   同样清朗的月色,与京城一样带着凯旋之音的还有边塞热血。齐仲天看着将士们带着血色的笑颜,心头满是畅快。   烈酒,篝火,清风夜。   苍颜,壮士,十年归。   眼前的热烈让齐仲天的心绪变得辽阔,对脚下这片土地的热爱之情更深。这天朝的注定是要踩在他脚下的。   鞑靼大军自从那一日突袭大败后,休整一日继续来攻,正好遇上京畿军赶到,又是一个措手不及。往后接连十日,鞑靼分别以不同的攻势进军,可是次次都被杀得狼狈而回。   连续五战,他都胜了。齐仲天勾起笑意,脸颊上的硬朗并不因此减去,只是温和了几分。   衷心的笑意不仅仅是为了天朝一方平安,还因将士们眼中那一抹散不去的敬意。   “弟兄们,这次若没有主帅,我们雁门关早已经被那些个鞑靼小贼给破了。数日来连胜,都是主帅的功劳,咱们一起敬主帅一杯。”   一个副将从篝火边站起,手中举着敞口瓷碗,高声一呼。   几万将士纷纷站起应和,齐震云霄的声音在雁门关上空荡开,齐仲天含笑饮下浊酒。   “将士们,鞑靼不除,我们一日不归。”   “鞑靼不除,不归。”   ……   这一夜,天朝将士的欢呼顺着边塞寒风刮到了鞑靼军营,鞑靼军营中,年事已高的鞑靼王凝着白眉看着桌案上的地图。   “这个齐仲天用兵诡异,着实难以捉摸。”他嚼着莫名的意味低声说着,坐在其下的是一个将军打扮的人,那人躬身道:“王上,天朝人生性狡猾多疑,既然他们能反其道而行,我们为何不能?”   “阿奇大,你说下去。”鞑靼王浑浊的眼中闪过点点亮光。   反其道而行。   “是,王上,我们败了五战,天朝人多少会有些骄傲之心。我们何不设下圈套诱敌深入。”名叫阿奇大的男子将鞑靼王的欣赏看在眼中,很是得意。   鞑靼王并无子嗣可继位,将来的鞑靼储君会从贵族中挑选。他只要胜了一战,便有机会成为未来的王上。   “诱敌深入是个好法子。只是本王要想想,齐仲天对什么感兴趣……”   阿奇大心中一喜,随即提议道:“天朝有一句古话,叫做擒贼先擒王。只是……”   阿奇大的话一出口,便惹得鞑靼王面色黑沉下来。他急忙住嘴,不再继续。   “要是能抓住他一雪前耻,本王倒是愿意做这个饵。”鞑靼王并非是孤傲之人,阿奇大的办法虽然无礼,却直接。   “再来,便是将士们士气大落,这才是当务之急。”   “阿奇大,你若是连振奋士气都需要本王来教,这个将军也就莫要当了。”鞑靼王语气低沉,让阿奇大不由一惊。   “王上放心,末将自当尽力。”阿奇大唯恐鞑靼王不悦,慌忙拱手道。   鞑靼王冷眼一看,轻哼着:“不必了,本王已经想出一个两全之策,你照着计划行事便是。”   第五十二章 太子欲夺位   雁门关之下,齐仲天正坐在城防帐篷里。毡帐被掀起,卷起了寒风凛冽。   “主帅,探子回报,鞑靼王庭出现异象,士气大振,而鞑靼王也预备三日后回王庭。”   齐仲天看着说话的属下,只觉得有些奇怪,扬声问道:“什么异象?”   “昨日,鞑靼王庭上方出现了百鹰旋空的景象,今日已经有快马前往鞑靼军营禀报。”   “百鹰旋空……”鹰是鞑靼信奉的神物,这是大吉之兆啊。   “主帅说的不错,这样的吉兆在鞑靼总共出现过两次,一次是现在的鞑靼王出生之时,一次是昨日。这鞑靼王自然是要赶回去主持大局的,这消息也让鞑靼士兵的士气大增,属下忧心这将对我军不利啊。”   齐仲天手指点着桌案,眸色一沉:“去查,派人去鞑靼王庭去查。定要得出个真假来……”   “得令。”   那下属正要往外跑去,却又被齐仲天叫住:“慢着,此事你亲自去查,本帅觉得其中有诈。你带上几个嘴严实的,切勿让将士们听到一点风声。”   “属下明白。”   脚步声渐行远去,齐仲天的心思却极为厚重。他不信天地玄黄,可是将士们却不会不信。军营中呆着的人,生死如同“朝阳起,晚霞落”一般自然,而正是这样,让他们对于某些东西有一种莫名的敬畏。   如同吉凶之兆。   齐仲天剑眉扬起,挂着深沉步出营帐。沙场上,整齐划一的步子勾勒出矫健的体态。   见齐仲天走近,雁门关统领挥了挥手中的军旗,将士们纷纷停了下来。齐仲天载着将士们的目光步上鼓台。   “将士们,鞑靼贼兵现在已经撑不住了,过几日定有最后一战。鞑靼人生性奸诈,怕是会使出些手段。本帅令,近几日,将士们起居训练都必须结伴而行。”   “得令……”响彻云霄的应和声惊起空中鸟语长嘶。   ……   而在皇宫之中,秦思与月夜正躲在冷宫一角,不敢动弹。   原本清冷的冷宫,不知为何竟然会有人在深夜闯入。秦思慌忙起身,与月夜一起躲到暗处,脚步声很轻,随着窗柩上的黑影摇晃,那悉悉索索的声响在门口忽而停住。   破口的窗纸被风吹得作响,秦思将身子紧紧贴在背后的红木柱子上,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幸好她们藏身冷宫之时多了一个心眼,没有将冷宫中的破败整理一番,不然此时怕是早就被人发现了。   屋外的气息带着紧张,轻微踱步的声响在夜里格外清晰。秦思看着月夜攥紧的手,对着她微微摇头。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辰,另一道脚步声传来,秦思将头往外探了探,窗柩上果然倒映出两个人的影子。   “你来了?”一道冰冷的问话传来,秦思眸中忽的一亮。她不会听错,这是齐仲景的声音。   “殿下。”回应他的是一道尖细的声音,想来是宫中的内监。   内监与太子在冷宫相约,于情于理都不恰当。事有反常则为妖。   秦思微微阖眸,凝神听着屋外的动静。   “孤问你,父皇今日所用的药可都是你亲自煎煮送服的?”   “回殿下,皇上的药奴才不曾假手他人。”   “哦,那这几日的药与从前可有甚么区别?”齐仲景看着这个专司煎药的内监,心中是疑问满满。   按照皇上的身子,是根本就不能用烈药的。也因着这个缘由,他才逼着太医换药。可是这几日下来,父皇的身子并没有恶化。   原本也不过是行将就木的人,他大可不在意。但齐仲天的大胜,让他不得不从中下手了。   那内监闻言,眼中犹豫满怀,随后拱手道:“殿下,奴才不敢隐瞒。那药方与从前的并无任何区别。”   内监的话罢,齐仲景眼中闪过杀意。果然,那群老匹夫。   “哼,胡闹!这般拖着,父皇的身子更受不住。”听着齐仲景的怒喝,内监好似想开口什么,又讪讪住了口。   风荡漾开来,齐仲景侧身平息胸口的起伏,随后回过头看着这内监,低声道:“万明,你可想当太医院的医士。”   闻言,万明倒吸了一口气,也不知是惊还是喜。   他原本是医道之家,却家道中落。自幼入宫为奴,早就磨灭了所有的心性,却单单对医术还存着有些执着。花了不少心思人脉,才被调去了太医院打杂。他自问医术不差,可是因为他的身残无法当值。   这是他此生最大的遗憾……   齐仲景将万明的表情看个彻底,继续说道:“等到孤登位,你便是孤的御用医士,到了那个时候,还有谁敢瞧不起你?”   齐仲景从来不做无用的事情,为皇上诊治的医士太多,他可不想落下把柄。   眼见着万明动心在即,齐仲景扬了扬眉:“万明,孤知道,学医是你今生最大的心愿。孤愿意为你圆了这个心愿,你意下如何?”   透过窗纸看去,秦思能看见齐仲景扬起的下颚弧度,她也能看见内监脸上的波折。   过了良久,叫做万明的内监才回话道:“殿下想要奴才做什么?”   在这深宫中,不是你踩着别人,便是被人踩着。万明很清楚,太子许以重利,那他要做的事情定然棘手。   “很好,识时务者必成大器。”齐仲景唇边含笑。   他扬着头,喉头溢出些沙哑:“孤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按照这个方子给皇上煎药。”   说着,齐仲景递给万明一张字条。   秦思只听闻一声吸气声在夜风中沉重,万明声音颤抖:“殿下,这……”手中的字条上写着几味药材,这是万明心中隐约猜到的,却是忌讳的。   齐仲景轻轻一笑,低声道:“你怕什么,这些不过是最寻常的补药罢了。孤还等着你来给孤做御用医士的,自然不会害你。”   万明知晓齐仲景的吩咐不会简单,却万万想不到是弑君:“这是杀头的罪名啊……”他可以为东宫办事,却也要留着一条性命啊。   看出万明的顾虑,齐仲景道:“你放心,有事自然怪不到你头上。”   “你要知道,你没有退步的余地。”齐仲景冷声一笑:“你应了冷宫之行,便是知道你的主子是谁。现在来记挂着忠心,似乎晚了。”   万明脚下一软,瘫坐在了齐仲景面前,背上的汗激起冷意阵阵。   “你大可选择,是现在死,还是赌一把。”齐仲景的话中是森森冷意,万明心里咯噔一凉。   赌一把。   万明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既然都是死,那便赌一把。生死不顾,五五之机。   “奴才,愿听殿下吩咐。”   “哈哈哈哈……这就对了。孤定然不会亏待你的,去吧。记住,小心行事。”齐仲景弯腰虚扶了万明一把,万明手指一颤,弯着身子倒着推开。   万明离开后不久,齐仲景亦是走出了冷宫。   等到院中一派平静,月夜独身在冷宫四处查探一圈,确定再无外人,才燃起屋内的红烛。   “主上,看样子这里也不大安全,趁着齐仲景现在要对老皇上下手,我们不如趁机离开吧。”   秦思摇了摇头,对皇上,她的记忆仅仅留在那一次的秋狩。   “月夜,你说皇上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刻意装糊涂。他看着皇子相争,为何不干脆些。”   月夜略一沉默,答道:“主上,这也将是你要面对的东西。要知道,争斗永远是皇家的战歌。而也只有经过争斗的人,才有资格坐上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   这句话,似曾相识。   秦思眨着眼,摇曳的烛火让她好似回到了齐州,回到了风远侯府的后院……   侯府里的两房的争,卷携了太多人的挣扎。那一日,秦思曾叹气道:“侯爷,这样的争斗不适于侯府。”   而风远侯回给她一句话:“丫头,有些事情不要只看到表面。我并非旁观者,或许,我比谁都当局。”   “你说这样的争斗不适于侯府,可是有的东西,你只有让他们去试过,去争过,才知道真的适合的是谁。如果一直压制着,等到我再看不见的时候,后果远比现在更严重。”   这话当时想来,不过是双方对峙。现在想想,风远侯所说与皇家正是如出一辙。太子也好,齐仲天也罢,不去试试,皇上怎么会知道谁有资格坐上皇位。   而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皇上在一旁,总归是一个牵制。若是皇上不在了,谁人知天朝又会乱成什么模样……   肩上背负着不一样的东西,秦思隐约间觉得,这些她所不喜的东西,便是她往后的人生……   “月夜,带我去昭明宫,我要去看看皇上。”秦思明白,皇上死了,天朝必然大乱。于她并无什么不妥,可是风远侯府与太子和三皇子均不亲近,怕是到时会生出变故。   月夜稍加犹疑,却也是颔首答应了。   二人悄然借着月色来到昭明宫附近,这总归是皇上的寝宫,四周守卫森严。秦思躲在暗处,听着紧密的脚步声来来去去,眸间忽的一亮。   “月夜,你拿着这个去见皇上,你告诉他近日送去的药莫要碰。”秦思从怀中拿出一物,借着月光,那赫然是一个白玉扳指。   第五十三章 皇帝殡天   “主上,这是南国进贡之物,如何会在你这里?”月夜看着秦思手中的白玉扳指问道。   秦思哑然一笑,或许当真是冥冥中有天意吧。   “这是皇上赐下的。你拿着这个去见他,他必然会听你把话说完。”秦思不想在其中掺杂太多,提醒一句,聊表心意罢了。   月夜应下,看了看四周巡视的侍卫,无意道:“这天朝皇上的寝宫守卫似乎并不森严。”   说着,月夜抬头望月,等到月色当空,她趁侍卫轮换班次之机,几番跃身入了昭明宫。   ……   斑驳的树影将秦思的身形容纳住,她轻着呼吸等着,不时往月夜离开的方向张望。   按说只是传一句话的功夫,可过了半盏茶的时辰,月夜依旧没有回来,这让她生出些不安来。正在焦虑之时,昭明宫四周的灯火忽的全部亮起。   急促的叫喊声在夜里格外惊人。   “来人啊,有刺客,皇上遇刺了。”尖锐的声音打碎了秦思脑中最后一丝清明,她下意识地站起身来。   不好,月夜……   身子刚立直了一半,肩上却被重重一压,秦思又蹲了下去。   “阿离。”   秦思挣扎的肩头一顿,闻声回眸看去,看着来人,她的身子才松软了几分。   “你怎么来了……”她的话语中带着些不安。   “太子下诏让父侯上京,我得知消息,便出了山坳陪着父侯一同来了。”   叶筠一微微一笑,眸子却是在四周查看着,只见昭明宫的侍卫纷纷往宫内而去,口中皆是高喊着“抓刺客”,凝神听着,宫内很快响起了刀剑相撞的声音。   “月夜她……”   叶筠一安抚地拍了拍秦思的背脊:“这些人还伤不了她,你若出去,她会分心的。”   “来人,皇上驾崩了。快抓住这个刺客……”   叶筠一温和的话语还没落下,带着惊慌的一句“皇上驾崩”传来。   驾崩???   这一个词让秦思皱起了眉,瞳孔猛烈地收缩着,秦思的思绪也随之越转越快。   不对劲,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切事情都太过巧合了。齐仲景与万明为何不去别处商洽,偏偏来了冷宫。而齐仲景要杀皇上的消息,又凑巧被她们听见。昭明宫是皇上寝宫,按说守卫森严,又怎么一下子松散起来……   一个圈绕着一个圈,一个谜夹着一个谜。这样的迷雾让秦思的不安扩散到了极致,好似她现在所做的每一步都在谁的掌控之中。   而听见皇上驾崩,叶筠一的心头莫名紧了紧,一股说不出的堵塞感窜开。   二人心中各有所想,眸子却是不离昭明宫上的火光。   ……   忽的,一身黑衣的月夜从昭明宫中越了出来,落在宫门前的平台上。四周的侍卫齐齐围了上来,那紧密挨着的身躯就像是铁桶一般,将月夜死死逼住。   御林军纷纷使出杀招,月夜甚至连使轻功逃走的空隙都没有。   “月夜……”秦思口中低喃着,就要挣扎起身。   这一次,叶筠一并未拦她,再坏不过是个死,有她在侧,无憾。   秦思裙裾一动,眸角的余光里却钻进一个人影,定睛看去,这人动作慌张,相貌总觉得有几分熟悉。   月光从雕栏一侧打下,在墙壁上投下万明的影子。   那个下颚……   对了,万明,这就是万明,那个冷宫里和齐仲景交谈的太监。   伸手指着偷偷从昭明宫中溜出的身影,秦思慌忙道:“筠一,快拦住他。”   她话音一落,叶筠一便提气赶了过去。两个侍卫打扮的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此时正拖拽住万明,似乎要喂他吃下些什么。   “留活口。”   听见秦思的话音,叶筠一从怀中随意摸出一物便打了出去,一个侍卫吃痛,手腕一松,万明便跌坐在了地上。   叶筠一又临空拍出一掌,另一名侍卫亦是被打飞出去。   万明见有人救他,顾不得其他,拼着力气朝叶筠一跑来。叶筠一冷眼看着,随手提着他的衣襟扔向秦思。   看着万明颤巍巍的模样,秦思眼中带着愤恨之色,果然,皇上驾崩是他们动的手,而月夜这一进去,正好中了他们的圈套。   心中有恨意,手上制住万明的气力就愈发大了。   ……   这边听见响动,御林军当下分出了一列人马朝着他们围过来。   叶筠一见状冷哼一声,凌厉的杀气在手腕间飞洒。   而背身对付御林军的月夜见秦思这方有难,一个分神,背上刹时中了一刀,鲜红的血被黑色的衣裳吸了个干净。这一刀打破了方才的僵持,受了伤的月夜寡不敌众,黑色衣衫上布满了刀痕。   一轮力战下来,月夜单膝瘫软地跪在地上,肩上、背上、胸口都不断地渗出血来。脖颈间架着一道冰冷的刀锋,冷厉非常。   “月夜。”   秦思高呼一声,便要前去救人,叶筠一亦步亦趋护着她,沉稳应对追上来的御林军。   “都给我住手。”   绕过一个拐角,传来一道声音,虚弱中带着不可触犯的威仪,闻声,御林军都停住手上的攻势,却也不退半分。秦思往昭明宫前的台阶上迈步而去,轻咳声荡漾开,她分明看着月夜脖颈上被划出一道血痕。   “怎么,你还要往前走?”   齐仲景轻声说着,将秦思迈出的脚步生生逼了回来。秦思顺着声音看去,不远处正是齐仲景带着满朝文武赶来。   秦思唇边噙着一抹冷笑,你来得正好。   齐仲景一身杏黄三爪金龙长袍,白玉束冠,走在当先之处。他身后跟着的朝臣们,多是一脸的莫名或惊慌。想必是急急传召而来的,呵,他就如此心急么?   叶筠一手中将秦思拉回身后,直视齐仲景,没有丝毫的闪避。   “秦小姐,这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刺客,还是离得远些好。”   这声称呼倒是让秦思想起来,秦朝定的罪名已经洗清了,现在她依旧顶着将军之女的名头。   可齐仲景的后半句话让秦思不解,他莫非不打算一并将她处置了?他分明知道自己与月夜的关系,现在演这一出又是为什么?   “呵,太子殿下,谁是真正的刺客还需要查证,事关我天朝威仪,还是莫要随意下结论的好……”   秦思压下心头疑惑,笑着说道,眸中的冰冷如有实质,脚下裙裾飞扬,缓缓下了玉阶。   “这个是自然。”   “刺杀皇上的真凶或许是另有其人……”秦思带着不可察觉的笑意,轻柔的声音惊起阵阵议论。   齐仲景不着痕迹看了看秦思身后,随口道:“那秦小姐说说,会是何人啊?”   秦思带着笑意转头,万明便是最好的证人。可就在秦思回头的一瞬,万明的眼瞳暴起,唇角涌出汩汩血液来。一旁的叶筠一赶忙上前,手指在万明的脖颈间探了探,缓缓摇了摇头。   “你……”秦思脚下一个踉跄,红唇颤着,手中的纱袖被捏得起了褶皱,说不出一句话。   万明死了,那月夜的罪名谁来洗刷。   紧致的沉默被一人打破,只见身着绛紫色朝服的官员从队列中步出,带着哭腔道:“太子殿下,皇上遇刺一事自然是要严查的,可国不可一日无君,殿下身为储君,应当肩负起天朝重担,登基祭天,以保我天朝昌盛啊。”   “是啊,恳请太子殿下登基。”   “恳请殿下登基。”   一语出,应和声不绝于耳。   开口说这番话的,是董采薇的爹,户部尚书董达。   齐仲景闻言,紧抿双唇,好似在犹豫又似迟疑。   “殿下……”   董达再次一唤,齐仲景微微颔首,算是答应下来。他瘦弱的脸颊隐隐抽动着,这个皇位,本就是他梦寐以求的,现在就近在咫尺了,他如何能不喜?   “微臣有奏。”   正当众人欲跪下高呼万岁时,又是一道声音传来,俞绍成快步走到齐仲景面前一拜:“殿下,微臣以为,百事孝为先,皇上遇刺驾崩,若是不能查清,会有辱我天朝国威啊,微臣请殿下彻查。”   说着,俞绍成掀起前摆跪拜下去。   身后不少归属齐仲天的大臣亦是纷纷跪下:“请殿下彻查。”   两派之战,在此刻没有硝烟,却弥漫着火光。   一方拥护齐仲景登基,一方拖延时间,一口一个殿下,让齐仲景的眸色有了些杀气。   “父皇被刺,孤自然彻查,众位爱卿平身吧。”齐仲景话语里带着沉重,不时咳嗽皱起眉心。   俞绍成心中比谁人都着急,皇上突然驾崩,太子继位便是必然的。齐仲天尚在雁门关,这样一来,先机全失。   现在唯一能拖住时间的办法,便是借着皇上的死做文章了。   “殿下,昭明宫守卫森严,秦小姐和世子怎么会在这里?那个内监无缘无故,为何要自尽?若是找不出刺客,皇上如何瞑目啊……”   “世子与秦小姐是孤请入宫的,至于这个内监自尽,孤以为确有疑点。来人,暂且将他的尸身留着,查明身份。”   “至于这刺客,压入天牢严加看管,着刑部审查,查明后后定罪问斩,至于登基事宜,着礼部安排,三日后祭天。”齐仲景一字一句说着,眼眸不离秦思半分。   第五十四章 御花园对峙(一更)   “诸位大人以为如何?”对于俞绍成的拖延,齐仲景当机立断做出了反应,逼得他哑然无言。   董达见状,顿时在脸上堆满正色,高呼道:“皇上英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罢,他恭敬地跪下,行了一个天子之礼。齐仲景的眸光缓缓移动着,不张扬却锐利,直到所有的朝臣都跪下,三呼万岁。   秦思胸口的衣襟起伏着,叶筠一上前,轻启薄唇五声道:“还有三日。”   俞绍成垂眸而思,还有三日。   齐仲景望着那金碧辉煌的昭明宫,还有三日。   ……   月夜被人压着从身旁走过,落在玉阶上的鲜红让秦思眼眸刺痛。   “秦小姐,你对刺客似乎有些不一样的看法。此事事关重大,秦小姐随‘朕’走一趟吧……朕要好好像秦小姐讨教讨教,查出真凶来,以慰父皇。”   齐仲景话音落下,一旁的御林军便围了上来。叶筠一的手腕被秦思握住,她微微一笑,颔首道:“好。”   齐仲景既然不揭穿她与月夜的关系,必然是想开出什么条件。现在不去,月夜便是死路一条。   对着齐仲景清淡的笑意,叶筠一扣住秦思的手,十指交握着。朝着齐仲景直视而去,琥珀眸子里昭然写着一句话:我要陪着她。   二人的眸子对视许久,齐仲景面上沉了沉,却终究转身引着他们往御花园去了。   御花园中的鸟声都带着几分悲戚,皎洁的月光像缟素的白绫。秦思与叶筠一跟着齐仲景走到御花园中的一处湖心亭,四周只剩下潺潺水声。   “这里倒是个说话的好地方。”秦思心中暗揣道。   齐仲景缓缓坐下,举手投足间有些说不出的贵气,而在贵气之下,是一份傲视天下的睥睨。只是那睥睨因他苍白的脸,白白折损了几分。   “秦小姐,朕倒是没有想到,你竟然会唆使你的贴身护卫刺杀先皇。”齐仲景张嘴便是将这个罪名盖到了秦思身上。   秦思勾唇一笑,眼中是些许鄙夷:“太子殿下,哦,不对,应该叫你一声皇上了。先皇是谁杀的,皇上你应当比我清楚。”   “朕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齐仲景说着,胸口异样的起伏开,那拧紧的眉心和滚动的喉结里夹着不稳沉的呼吸。他的唇色淡去,黑眸莹亮。   “皇上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臣女可是听见,你让万明在先皇的药材里加上几味补药。这一补,先皇就驾崩了。”秦思无声笑着,笑意里饱含着讽刺。   齐仲景丝毫不为所动:“呵呵,口说无凭,你可有证据?”   “万明就是证据。”   “可万明已经死了,证据也就没了。”   “是啊,他死了,可是先皇的药还在昭明宫呢。”秦思说着,眉眼扬起。   齐仲景伸手拍了拍膝盖上的浮尘:“你不妨去查查,先皇是中剑而死的,至于你说的补药,绝对找不到一丁点儿影子。”   “呵,皇上承认了。”秦思凝眸看去,对上齐仲景有些疑惑的眼道:“皇上你在先皇遇刺后根本没有进过昭明宫,那你又如何知道他是中剑死的?”   “哼。”   齐仲景闻言,轻轻一哼。就算秦思猜出来又如何,根本没有证据。   “既然人不是月夜杀的,你最好放了她。”秦思往前逼近一步,淡然的气势中亦充斥着凌厉。   “放了她?哼,一个刺杀先皇的凶手,秦小姐凭什么让我放了她?啊?”齐仲景咄咄逼人,等到秦思眼中生出一丝怒意,他才轻轻扬起下颚:“不过,秦小姐若是真要救她,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心口一沉,果然,齐仲景是要和她谈条件。   “什么办法?”秦思顺着话往下问去。   “好,果然爽快。”齐仲景要的就是秦思来问,他瞥了一眼一直沉默的叶筠一道:“朕要两样东西。”   “什么东西?”秦思不退不避。   “第一,朕要借你的身份一用。”   齐仲景顿了顿继续道:“朕已经查得很清楚了,月夜是南国暗卫,她这么尽心尽力地护着你,你的身份在南国必然是举足轻重的。”   “暗卫?”秦思掩饰住心中的情绪,带着惊讶道。   原来那一日去农庄试探的,真的是齐仲景。   “你不必和朕打马虎眼,你若是想要月夜死,大可以不承认,朕不逼你……”齐仲景说完,转头对上叶筠一。   “筠一啊,你我也算是有不浅的交情。秦思是你的心上人,朕自然不会难为她,只是凡事都要有来有往才成交易。朕将刺杀先皇的凶手放了,可是要背负不小的罪名啊。”   秦思闻言,脑中只剩下两个字,无耻。齐仲景当真是无耻之极。   “有来有往?那皇上想要的另一样东西是什么?”叶筠一沉声问道。   “齐仲文的秘密,朕要齐仲文死前留下的那个秘密。”齐仲景看着叶筠一,继续说道:“朕身为一国之君,岂容他人在榻上安睡,所以齐仲天的翅膀必须断掉。你说一个残废还怎么和朕争……嗯?”   “残废?皇上你未免也想得太容易,就算齐仲天失去齐仲文这一方财力,他想成事怕也不难。”   秦思直言不讳,说话颇不客气。   “果然是秦思啊,你说的不错,他在军中的势力不可小觑,按说朕还要顾忌三分。可是朕有你啊,朕有外援的支持,他就算再有本事,满朝文武也不会冒着内忧外患的危险支持他。你说呢?”   秦思秀眉倒竖着,眼睫颤颤眨动。齐仲景的棋一步步都安排得极好,他让月夜背上了刺客的名头,实在是一箭双雕。不仅洗刷掉了他弑父弑君的恶名,也正好拿了月夜来要挟她。   “皇上的棋艺真是难得,这一举两得的计策用得真好。”   “这也要看秦小姐你可否成全朕了。”齐仲景身子往前靠去,气息停在秦思耳边萦绕着,他带着笑意轻声道。   “成全?皇上想要的不是已经到手了么?好好坐稳那个位子就是,何必要使出这些手段。”   “不……那个位子是永远坐不稳的。”   ps:今天答应写长评的青丝妞2更,昨天写到半夜2点。还有三天加更挪到下个月成不成?我也不想自己说话反悔。但是万恶的剥削者将我上班时间延长了3个多小时。这样我每天基本9点多出门。8点多才回来,两更实在吃不消。好在呢,我31号那天就收拾行李回家了……哈哈哈哈。回去就好了。嗯。爱大家。3天加更可以给我记着,我保证不欠。   第五十五章 鞑靼王设伏(二更)   “这笔交易我们要好生想想。”叶筠一忽而出声,他将秦思环住,带到身侧。浅眸载着月光看向齐仲景,二人眸光对上,沉默半响。   “你们当然可以好好想想,只是朕要提醒你们,越晚答应,月夜受的伤就越多。又或者,等刑部定下罪名,你们看见的只会是尸体。”   齐仲景说完,迈步越过二人往外走去。   “你们最好莫要出宫,还是回冷宫呆着吧。”   话音在空中飘散,秦思低声道:“筠一,你想出什么办法?”   闻言,叶筠一无声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有法子?”   秦思瞥了他一眼,道:“你若是没有几分把握,就不会向他开口了。”   “我的确想到一个法子救月夜,只是今夜她的皮肉之苦受定了。”叶筠一让秦思靠在他肩头上,慢慢说道:“今夜这一闹,天牢的防守必定严密,要想救人难于登天。再来,齐仲景生性多疑,或许月夜根本就不在天牢。可齐仲景登基,齐仲天的人必然不满。刚刚俞绍成的反应你也看见了,若是我们去找他,透出些齐仲景下药的风声,月夜作为知情人,他必然会想办法去见月夜。”   “你的意思是,让俞绍成去使手段探路,而我们随后去救出月夜?”秦思明白过来,眸中的担忧平静了几分。   “不错。”   叶筠一的法子可行。   俞绍成是齐仲天的岳丈,他不会眼睁睁看着俞家就这么败落。齐仲天在京城的势力不小,由俞家动手,他们再见机行事。   “万一……”   “万一救不出月夜,你也有退路。齐仲景能够以南国相助来当做筹码,你也可以以南国助齐仲天反为牵制。”   叶筠一一语道破,秦思颔首轻嗯着,心境缓缓平静下来。   ……   雁门关外,齐仲天看着案几上的地图,眉宇间是说不出的锋锐。   “百鹰旋空一事,是真的?”齐仲天有些不可置信,他向来是不信这些传言的,可手下最信任的探子回报,那一日的景象许多人都看见了,鞑靼士气大作。   “回禀主帅,属下前往鞑靼王庭查过,尚有百鹰出现的痕迹,此事不会有假。”   齐仲天重重一掌拍在案上,眼中现出锐利。连眼前这个探子,此刻都产生了几分畏惧,那换做是天朝将士呢?这雁门关不是定然失手?   “鞑靼王何时启程回王庭?”齐仲天沉着脸问道。   “明日一早。”   明日一早……齐仲天手指着鞑靼驻扎的军营,随后点了点鞑靼王庭。两段距离之间是一道山路,崎岖却好设埋伏。   “你去点将八百,我们一个时辰后出发,绕过鞑靼军营,在山路间设伏。”齐仲天灼灼的目光胶着在地图上,好似要看穿什么。   擒贼先擒王。   鞑靼的吉兆若是传来,会影响雁门关守军的士气,士气一衰则必败。所以,他便要在此之前压住鞑靼的气焰。   “是,属下即刻去办。”   帅帐内安静下来,齐仲天摩挲着一旁的战甲,眼中露出一丝势在必得。   ……   绕路而行要极为小心,齐仲天吩咐众人在马蹄上包上棉布,这样会减小马蹄声。而雁门关上的战鼓齐齐作响,将士们操练之声雄浑划一。   在这雄赳赳的“乐声”下,齐仲天带着八百快骑飞奔到了山路间。   蜿蜒的山路慢慢往上折转,不平整的山壁让将士们无法并行,只得单独往上而去。齐仲天的心莫名的收紧,他微微阖眸,听着山路上的动静。   奇怪,山路上纵然安静,却也不会连鱼虫鸟兽都沉默下来。这安静有些怪异,惹人不安。又往前行了几许,齐仲天勒住马缰停了下来。   “来人,去前方探路。”齐仲天挥手,让身后的队伍停下,派了两名侍卫往里去探路。过了一盏茶的时辰,两名侍卫都不曾折返,甚至连信号都没有。   不好。   “撤。”   齐仲天高声一呼,身后的将士还不曾掉转,便被从天而将的巨石吓住了。往上看去,从山顶上不断有滚滚山石落下,那凄厉的叫喊声霎时便在山间传开。   身侧一个侍卫被石头击中脑门,鲜红的血混着污浊流淌了满地。   “撤。”   再次大呼一声“撤”,齐仲天驰马往来路奔去。只是在山间,骏马的速度极慢,此时又要分心避着山石,将士们极为狼狈。   山石击撞的声音掩埋在了山道上,而数百将士的性命掩埋在了山石中。   看着身后折损一半的将士,齐仲天眸中闪烁着浓烈的恼恨。   “将士们,今日是本帅失算,对不住你们了。来日,本帅定然亲自以鞑靼王的血祭奠你们。”齐仲天看着身后的将士,沉声道。   他傲气却不自负,错了便是错了。他在军营多年,知晓这些将士们都是直心肠,你若孤傲,他们便不会衷心追随。   见以皇子之尊表示歉意,将士们的不满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末将愿追随大帅,手刃鞑靼王。”   “手刃鞑靼王……”   “哈哈哈哈哈,本王就在这儿,谁要手刃本王?”一声苍迈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周围都出现了轻微的响动,四下看去,鞑靼士兵将他们死死围在中央,尖锐的箭簇对准了天朝的将士。   “本帅要手刃你,如何?”齐仲天虽然被困,陷于惨地,可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   “三皇子说的对,杀了鞑靼狗贼,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一呼百应的仇恨在齐仲天身后响彻开,他还来不及阻止。在将士们拔出刀的那一刻,四周的箭如同落雨一般磅礴而下。划破了铠甲,刺透了肌理,剥夺了性命。   “近身攻。”   齐仲天看着身后几百将士纷纷倒下,大吼一声,亦是拔刀对准了鞑靼王。   鞑靼王哪里会出手,他策马往后退了退,又是一轮箭飞洒而过。齐仲天挥刀斩箭,纵然勇猛也只能保一己之全,不出一会儿,他的身后再无一点气息。   偌大的山道下,只余齐仲天一人,横刀凝眉。   第五十六章 鞑靼王求才   “如何,三皇子还要杀本王吗?”鞑靼王如鹰一般的眸子里闪着隐约欣赏,不错,是欣赏,若是他族里有这样的人,他也无需为了下一任鞑靼王的归属操心了。   “该杀的,我自然会杀。”   齐仲天是何许人,鞑靼王分明没有杀他的意思,他看得分明。若是现在他有一丝的畏惧与退却,鞑靼王才真的会杀他。   “好。果真是英雄出少年,不知三皇子可愿去本王营帐中做客?”鞑靼王轻轻捋着胡须,笑意满满地问道。   齐仲天冷眼看着四周对准他的箭簇,颔首。   他现在没有退路,若是不去,便是死。若是去了,他尚有机会破了鞑靼大军的士气,探取战机。   ……   来时,齐仲天带着八百快骑,为埋伏鞑靼王。归去,却是成了鞑靼王的“客人”,果真是世事无常。   齐仲天随鞑靼王回去的路上,面不改色,没有半分俘虏的样子,好似真的是做客而已。对此,有些鞑靼士兵极为不满,却因着鞑靼王的吩咐,不敢逾越。   鞑靼的士兵不敢,阿奇大却是敢的。   鞑靼王回营的第一个晚上,军营中燃起了篝火,烤肉的香气在空中酝酿。鞑靼王显得兴致极高,他将身侧的位置留下。   阿奇大以为那是对他这番计谋的肯定,也是属意让他为储君的证明。四周或奉承或讽刺的话语,逗得阿奇大笑容满面。正当欣然之时,鞑靼王却一个招呼,拉着齐仲天在身侧坐下,那话音好似一盆冷水从头顶灌下。   他看着鞑靼王极为欣赏的目光,听着身旁那嘲讽的笑,心头恨得牙痒痒。   “王上,这不过是个俘虏,怎可坐在尊贵的王上身边?”阿奇大此话一出,鞑靼王的脸色顿时黑沉下去。   鞑靼王猛地拍着桌案起身,瞠目道:“本王的决定何时轮到你干涉?”   颇为紧致的气氛缓缓铺呈开,齐仲天勾着唇角,端起面前的酒盏,好似这根本与他无关。这份淡然让阿奇大的怒火燃到了极致。   “王上这般亲近敌人,不怕我鞑靼勇士寒心吗?就是这个人,吞噬了多少我鞑靼壮士的鲜血,可王上竟然这么厚待于他,这让众将士怎么想。”   阿奇大一番话说得极为激进,可也字字句句是真。就连方才讽刺阿奇大的将士都不禁收敛起了笑颜,凝神看向上座。   鞑靼王将大家的反应看个清楚,冷声一笑:“本王一心为了我鞑靼,若是有人要挑拨我军士气,大可直言。你要是不服本王,大可凭本事将这个王位拿走。”   “王上……”   “王上息怒。”   鞑靼王的声望极高,见他发怒,将士们纷纷愧疚垂下脸去。这可是鞑靼王啊,他们鞑靼的神。   “息怒倒是不必了,这酒,你们随意吧。”鞑靼王抓起桌案上的酒碗狠狠一摔,正裂在阿奇大面前。   齐仲天微微一笑,起身随着鞑靼王进了主帐。   ……   “本王对你礼遇,你可知为何?”鞑靼王平息下满腔怒火,须眉还有些晃动的痕迹,他对着齐仲天问道。   齐仲天摇了摇头。这摇头并不代表他不知,相反,他是看得太清楚,不想说罢了。   “鞑靼王想要我做什么?”   “好,痛快,三皇子是个爽快人,本王也不绕圈子,你来为我鞑靼效力,如何?”鞑靼王亲自斟酒,将酒盏递给齐仲天,诚意已经是十足了。   “鞑靼王似乎忘了,我是天朝人,与你们鞑靼相敌对。”齐仲天结果酒盏,不慌不忙地答道。   鞑靼王见状,轻笑着说道:“是,三皇子说的不错,你是天朝人,但是很快就不是了。”这笑意和话语里带着阴森,   “鞑靼王以为就凭你这一路上对我的照顾,还有方才演给众人看的戏,就能让我齐仲天的头上戴上你们的帽子?”   齐仲天嗤笑道。   鞑靼王对他极好,留下了性命还好生伺候着,除了看中他这个人,还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断了他的后路。刚刚鞑靼王与阿奇大那一闹,不少人都会以为他深受鞑靼王宠爱。这消息传到了天朝,自然是极为不利的。   “不,三皇子看来还不知道吧。你的弟弟,齐仲文被太子活活折磨至死。”鞑靼王说着,将手中密信扔下。齐仲天垂眸看着地上平铺的字迹,心口揪得生疼,眉间抽搐了一瞬又平和下来。   “鞑靼王的消息倒是灵通,只是这真假却很难说啊……”齐仲天不着痕迹别开眼,心中却是明白的,齐仲文的身份藏得极深,鲜少有人会查到他身上。算算,齐仲文已经许久不曾联系他了……   “三皇子不信也无妨,还有一样东西是本王送给你的。”   鞑靼王说着,抬起手臂拍了拍手。   帐篷外走进一名侍卫,他的手里捧着一张黄绢,那黄绢刺目也熟悉。   “三皇子自己看看吧。”鞑靼王扬了扬下巴,那侍卫将黄绢放在齐仲天身侧的案几上,随后退了出去。   齐仲天眼色沉稳,深处却是卷起了滔天大浪。黄绢亦叫做皇榜,除非举国大事,否则不以黄昭。   伸手将黄绢轻轻抖开,上面的字迹清晰刺目。   “先皇遇刺驾崩,太子继位。”   猛地,齐仲天将手中的黄绢合上,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日。”   齐仲天全身紧绷,父皇突然驾崩,必然有内情。太子匆匆继位,是不想给他留有余地。齐仲景,你杀了六弟,动了我的根基,趁着我远征之时继位,果真狠心。   “怎么?三皇子这般还觉得要回天朝吗?”鞑靼王看着那蓄势待发的怒气,微微笑着。   “回,为何不回。我是天朝人,自然是要回去的。谁做皇上,与我何干?”齐仲天压制下心中的澎湃,纵然他与齐仲景有一仗要打,却不会让鞑靼有可趁之机。   鞑靼王见状一笑,心底的满意愈深:“好,果真是个好男儿。你若来我鞑靼,我派兵助你,让你去夺了天朝江山,岂不是痛快?”   见齐仲天沉默下来,鞑靼王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你好好想想,再过几日天朝太子就要登基了。”   宽敞的主帐毡门开开落落,齐仲天阖眸凝神,心中衡量着。   ……   ps:又是写到半夜,平白无故多上班,还没工资,好郁闷的说。还好,就这几天了,我回家就一切正常了,妞妞们抱抱。表怪我,我真的很无辜……   从宫囚跟过来的妞们都知道的,我人品很好的,基本上欠下的字数都会还上来。   也许最近大家觉得我说话有点不算数,但是……我实在没办法,先是个人问题没状态,这上班是在外场,一天都没时间碰电脑,之前还是早上码字,下午和晚上上班,现在早上9点多就要出门,我只能晚上回来加班,有时候撑不住就睡了。委屈死了……   万恶的资本家……   第五十七章 妙计离京城   皇宫中,苍白的悲凉只是延续了一日,白绫纷飞很快变作了红绫妖娆。   秦思立在冷宫院落里,轻声叹息:“这便是宫廷,没有一丝情意。前一瞬还哭着哀悼先皇,下一瞬便堆笑逢迎新皇。”   “俞绍成那边今夜想必就有动作了,你放心吧。”   叶筠一发了密信给俞绍成,颇为详尽地写上皇上被杀的隐因。后日是登基大典,俞绍成今夜一定会有所行动。   “筠一,若你是俞绍成,你会如何?”秦思忽而问道。   “我会寻出月夜的下落,以此暂缓齐仲景登基。”叶筠一轻声答道。   秦思却是摇了摇头:“若是我,我会走两步棋。”   “两步棋?”叶筠一扬眉。   “第一步,便是你说的,寻月夜、求转机。第二步,我会……”秦思手掌横切,放在脖颈间轻轻一划,眸中冷意分明。   “你是说……”   “这只是我的想法,不过俞绍成是个行事老练之人,凡事必有后招。你给出去的消息,他会用,却不会将身家全部压上。”秦思思忖着,将心头所想道出。   “那我们该怎么做?”   叶筠一看着周身被月华笼罩的秦思,他一向知晓秦思聪敏过人,只是心性使然,鲜少用谋,却不想她的心思竟会敏锐如此。   “我已经发出信号给师父,请他去救月夜。至于我们,今夜当避嫌。”秦思回眸看去,她思虑许久,终是不得不让苏离渊来帮这个忙。   “避嫌?”叶筠一俊颜微沉。   秦思颔首道:“不错,月夜前番刺杀齐仲景,可是不少人都看见的。而月夜在关山动手,也是有侍卫作证的。只要有心人去查查,很快就能知道我和月夜的关系。月夜被救,首当其冲被怀疑的就是我们。”   “俞绍成是个老狐狸,不得不防着他背后伤人。而你爹被齐仲景诏入京城,对你便是一份牵制,我不能让侯爷来冒险。”秦思的顾忌让叶筠一感动不已。   “再来,俞绍成不会眼睁睁看着齐仲景登基,京中随时会生变。这两只狐狸都是会咬人的,我们如果留下,不知何时就会成了替死鬼。”   叶筠一温声道:“那你打算如何?”   秦思抬眸望向夜空,等着那一轮明月翩然往上,直至顶上。她狡黠一笑,好似带着些神秘道:“所以我们必须尽快离京。而且,我要光明正大的离开……”   昭明宫。   换了主人的昭明宫好似连气息都变了,原本浓厚的药味儿被龙诞香所替代,只是无人察觉那龙诞香中有点点血腥气。   秦思二人跟随着内监迈过镶金门槛,走到殿内。身穿着龙袍的齐仲景正坐在上位看着他们,衣袖上的金龙随着动作摆尾,内监们便齐齐退了下去。   “秦小姐是来答应朕的交易的,还是拒绝?”齐仲景噙着看不清的笑意问道。   对于这样开门见山的话,秦思是喜欢的。   “臣女自然是答应。”秦思莞尔一笑,斜长的凤眸微微凝住。   齐仲景半信半疑:“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为了让皇上知道臣女的诚意,臣女也不能隐瞒。其实臣女与南国并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当初秦家遇难,臣女曾在边关无意救了一个妇人,却不想那竟然是南国皇上。臣女独身上路,几次三番遇到图谋不良之人,都是月夜所救,臣女也是后来才知她的身份。”秦思说得煞有其事,说道间,竟然将每一个细节都提及到。若非叶筠一知情,此刻怕也是信了。   “想来这月夜护我,是为了表示南国皇上的谢意吧。”   齐仲景待她话音落下,直言问道:“那你先前为何不说?”   秦思眸中闪过一抹沉痛,唇边泛起了苦笑:“皇上不是知道吗,我根本不是秦将军的女儿,原本是打算以这段恩情当做退路的,所以才会犹豫……可秦思想来想去,不如向皇上讨要这个退路。还望皇上答允臣女,往后无论发生何事,臣女在天朝都有容身之处。”   说着,秦思不卑不亢地对上齐仲景的眼。齐仲景生性小心多疑,如果她就这么答允,他定然不信。可是提出所求,齐仲景反而会安心几分。   “朕的脚下,留你一席之地也未尝不可,只是你要如何替朕成事?”齐仲景面色沉寂,提声反问道。   秦思敛衽,双手放在腰间:“天朝的大位之争,对南国来说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我以救命之恩相说(说服的说),南国皇上定然不会拒绝。更何况,皇上你本就为正统血脉,哪是齐仲天能比得了的?”   这一番话让齐仲景极为欣然,眸子中的冷厉消散几分:“是吗?”   秦思闻言,扬眉道:“皇上,臣女和筠一亲自去一趟南国,求取南国国书一份。届时臣女带着国书而回,皇上拿到国书再放月夜。如若我们拿不到,月夜的性命便任由皇上处置,只是在臣女归来前,请皇上莫要动刑才是。”   秦思说得极为诚恳,而这番交易对齐仲景来说并无任何损失,他沉思半响,应声道:“好,朕答应你。”   ……   秦思与叶筠一拿着齐仲景手书的密旨,正要往外走去,殿外却忽而传来一声高呼。   “皇上,大事不好,天牢被劫。”   秦思眸子一亮,一刹那便消失殆尽。脚下顿住,眸中满是惊慌,她颤着手指,拉住叶筠一的衣袖。回身看去,正对上齐仲景那一瞬的质疑。   “月夜呢,她怎么样了……”秦思口中低喃,螓首四处摆动,紧张之意环绕着周身。   齐仲景眸子定在秦思身上良久,心中思道:看样子,不是秦思动的手。哼,莫非是那老狐狸想要从刺客身上下手,找出疑点,以拖延登基时日?   齐仲景冷哼一声,对着来禀的侍卫说道:“派人去追,找不到人,提头来见。”   “是。”   等到侍卫离开,齐仲景踏步下了玉阶。他看了看秦思,眼中疑惑渐消,随即出声道:“你莫要担心,你拿回南国国书时,朕定然还你一个好好的月夜。去吧……”   齐仲景的话说完,叶筠一抱拳躬身一礼,扶着心神不宁的秦思离开了昭明宫。   一路上,秦思踉跄而行。直到出了宫墙,确定身后无人跟随,她才展颜笑了起来,眸中满是璀璨星辰。望着此刻的秦思,叶筠一心中生出些佩服——她演了一出好戏。   她去找齐仲景,开出交易的条件,光明正大离开了京城,断了不少后患;编出那样的故事,也瞒住了她的身份;齐仲景的手书亦是一道保障,如若京中有变故,这就是避开祸端的证据;而主动提出让月夜留在宫里,等到天牢被劫,齐仲景便不会过多疑心他们。   就算齐仲景事后察觉有误,他们却已经离开京城了。   “这个法子的确比威胁齐仲景要管用……”叶筠一赞赏道。   秦思回身笑了笑,环住叶筠一,鼻下的呼吸颇为安宁,抬眸看去,月色静好。   ……   第五十八章 仲景之难(上)   月夜被人劫走,齐仲景极为愤怒,齐仲天的人到了这个时候还要与他作对,当真可恨。   皇上的情绪不妙,整个宫里气氛紧致,内侍思来想去,也只得去请未来的皇后娘娘、太子妃董采薇前来安抚了。   先皇驾崩,董采薇规规矩矩穿上了素衣,她面色是带着哀伤的,可哀伤之下,是强烈的喜意。一朝天子一朝臣,她就要成为皇后了,如何能不喜?   接连几日下来,董采薇处理后宫诸事,俨然有了后宫之主的架势。接到内侍的通报,董采薇沉思半响,换了一身衣裳便往昭明宫赶去。   软轿在昭明宫门前落下,夜风吹拂开,董采薇瞥了一眼身旁的内侍:“皇上可在里面?”   “回娘娘话,皇上在,只是龙颜大怒,娘娘万事小心。”   那内侍恭顺地行了一礼,推开了昭明宫的大门。   董采薇娉婷而过,留下香风入腹,惹得那内监脸上绯红。董采薇穿着一身轻薄的纱衣,淡白的素雅衬得她灵气逼人,那清雅的香气勾起点点柔情。   闻着那香氛,董采薇欢颜一笑。   也不怪她有如此好心情,方才白日里,她出宫去太子府整理物件,却在回宫的路上碰见了俞玲珑。   她和俞玲珑本就不和,现在难得占着优势,哪里会轻易容俞玲珑离开。   董采薇尾随她进了一家胭脂铺子,只听见她低声与那掌柜的说话:“掌柜的,可还有桃花孽?”   “夫人,你这都有了身孕了,还要那做助孕的东西作何?”   “不瞒掌柜的,当初买了桃花孽只是试试,却不想竟然十分有效。现在我有了身孕,却还想备下些,以备不时之需。”俞玲珑带着羞赧说道。   一旁的董采薇听出了些眉目,眸中燃起点点火光。   她嫁给齐仲景多时,他并不沉溺于情|欲之中,却也不曾冷漠于她。也不知是为何,这么久自己一直没有动静。董采薇看着俞玲珑鼓起的小腹,心中苦涩。她们是一同嫁人的,现在倒是光景不一。   齐仲景就快要登基了,选秀迫在眉睫,她若是没有皇嗣保身,将来还不知如何。   想到这儿,董采薇对那助孕的桃花孽已然势在必得。   “这桃花孽现在只剩下一盒了,夫人也算是赶巧。”说着,那掌柜便去拿那桃花孽。很快,一方檀木圆盒   “哟,妹妹这兴致不错啊,可有瞧上的胭脂,姐姐送了。”董采薇扬声走近,恰似无意从俞玲珑手中拿过那一盒桃花孽,放到鼻下轻轻嗅着。   “这胭脂香味倒是特别。”说着,董采薇拔下头上的金簪挑起些许,在手背上晕开,细润的光泽的确是上好之品。   “嗯,桃花色泽晕染得极好,不愧叫做桃花孽。”   那掌柜的颇有些不知所措,他看了看董采薇又看了看俞玲珑,低声道:“这盒胭脂这位夫人已经买了。”   董采薇冷冷一笑:“是吗?那可巧了,玲珑妹妹总是这么有眼光,我瞧上的东西,你也要来掺上一把。”   当初俞家宴客,太子便对她有所眷顾。换做别人,她也就算了,可是对俞玲珑,她第一眼便不喜欢。   这话里带着讽刺,俞玲珑面色委顿,不带脂粉的素颜显出几分苍白。   “姐姐误会了,若是……”俞玲珑说着,轻咬住了下唇,委屈的神色从脸上浮现:“若是姐姐喜欢,那便让给姐姐吧……”   “让?”   董采薇提声一喝,怒气流转。   “不……不,这胭脂是妹妹买来孝敬姐姐的。”俞玲珑眼中氤氲开湿润,楚楚之态让人心酸。   俞玲珑吹着眸,眼中森冷无比,她若不心酸,董采薇又怎么自得?   “好,既然妹妹说了,我便收下了。”董采薇将桃花孽往后一扔,侍婢急急接下,却看着俞玲珑心里惊了惊。   董采薇笑着转过身,刚刚迈出一步,又转身退了回来。她将俞玲珑上下打量一番,笑道:“妹妹啊,你这身子可得护好了。不过是一盒胭脂,可别太往心里去了。三皇子他不在,妹妹府上我自然会照应着点的。有什么事,派人进宫通传一声就是了。”   看似关怀,却是句句讽刺。俞玲珑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却依旧是撑着笑莞尔:“多谢姐姐了。”   董采薇笑着虚扶她一把,随后颤着腰肢离开了胭脂铺。   ……   董采薇收回心神,携着满身的香氛入了齐仲景的寝宫。寝宫地上满是凌乱,乍一看去,那被掀翻的香案、杂乱摊开来的书籍、碎裂的茶盏散了一地。   “臣妾参见皇上。”盈盈一拜,董采薇衣袖微荡。   “你怎么来了?”齐仲景语气不善,却压制下了滔天的怒火。   董采薇缓步上前,将案几下的书籍拾起:“皇上若是有不快活的事情便与臣妾说说吧,至少有臣妾陪着皇上一起分担。”   美目中的柔情似水,柔荑搭上齐仲景紧绷的肩胛,轻缓地上下顺着,将殿内的紧窒疏散开来。   齐仲景重重叹出一口气,反手拉住董采薇的手:“朕没事,倒是你,夜里出来也不加件衣裳,手指冰凉。”   闻言,董采薇微微蹲下身子,半跪在齐仲景身边,下颚抵着齐仲景的膝,气吐如兰。齐仲景知道,他与董采薇的结发之情里夹着利益,可现在,在这样凄凉的夜里,也只有她会来陪他坐坐。   “采薇,你可想做皇后?”   齐仲景忽而一句问话,让董采薇愣了愣。她双唇颤了颤,终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可那娇羞的眉眼与期冀的眸色已经给了齐仲景答案。   他有一瞬的恍惚,期冀,如果从来就没有这样的期冀给他,他是否会轻松许多。   人总是贪心的,当他所拥有的到了一定的地步,便会想要更多的东西。就像齐仲景,他心中明白,他的身子根本不允许他当一个好皇帝,可他却做不到拱手让贤。   纵然,纵然这皇位果真孤独。   “皇上?”董采薇感觉到齐仲景的肌理紧绷起来,带着些不安唤道。   她稍稍直立起身子,娇躯熨帖在齐仲景胸口,那恍然的不安让齐仲景不禁伸手抚了抚董采薇的脸颊。   第五十九 仲景之难(下)   “皇上。”   董采薇被齐仲景温和的眸子掠去心神,口中低声唤着。   齐仲景垂下脸,在她的唇上轻啄着,细腻的香气在二人周身化开,随着衣衫褪尽,遍地盛华。   铺着金丝绣锦的床榻上,齐仲景将那轻薄的纱衣解开,怀中被羞涩逼红的人儿,眉眼格外妖娆。   董采薇身上隐约传来的馨香更是撩人,齐仲景下腹涌起滚滚热意,此刻,他只想将满腔的情绪都发泄|出来。   手臂无意识的箍紧怀里的娇躯,直到董采薇吃痛柔语:“皇上,臣妾的腰快断了……”   原本嗔怪的话,不知为何听起来格外勾人。齐仲景眼中燃起些邪魅的蛊惑,他将董采薇平放在床榻上,手指一路往下,点起娇|喘阵阵。   齐仲景苍白的脸被胸腔里的火烧的通红,那孱弱的躯体上青筋迸起,越来越强烈的灼热感让齐仲景脑中一片空白,唯有不断起伏的身躯与婉转的呻吟融成一片。   ……   天空泛着鱼肚白,昭明宫内的床榻上玉体横陈。董采薇唇角扬起,双眸紧闭着,她的梦里满是昨夜的绮靡。   向来对合欢之事不上心的齐仲景,昨夜像是变了一个人,热烈得让她险些吃不消。他像是饥渴的兽,饕餮着,不知餍足。   细密的睫毛颤着,董采薇缓缓睁开眸子。腰肢微微一动便痛得让她险些叫出声来。心中有些羞赧之意,昨夜实在是有些过头了。   窗柩透过些暖阳,董采薇半阖的眸子眨了眨,随即往床榻里边移去。眼尾扫过一指黑绸般的发,董采薇又收回了眸光,面色绯红点点。   昭明宫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慌而乱。董采薇皱起了秀眉,昨夜齐仲景必然累着了,这般吵醒他怕是不妥。   殿内值夜的内监轻着步子出去,没一会儿便折身进来,行了一礼。   “何事?”董采薇压低嗓子问道。   那内监越过珠帘看了看董采薇身侧,道:“娘娘,是边关急报。”   “边关急报?”董采薇凝眸颔首,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她将衣衫随意披好,侧身对着齐仲景的背影唤道:“皇上,边关有急报送来。”   背对董采薇的齐仲景没有丝毫动静,还睡得沉着。   董采薇略有犹豫,只是她身为后宫妃嫔是不得干政的。她敛衽半坐在榻上,伸手触上齐仲景的背。   边关急报不可耽搁,现在正是登基之时,若是被俞绍成一流冠上昏君之名就不妙了。   “皇上,快醒醒。”   董采薇手下稍稍用力,推着齐仲景的背。那消瘦的背脊晃了晃,僵硬地扑倒在里头。无意识间,董采薇心中漏了一拍,她感到手下的身子极为冰凉。她慌着神,扶住齐仲景的肩头往外,只一个用力,齐仲景便转了过来,只是那脸上没有一丝生气,双唇乌白,七窍隐隐带着血丝。   “啊……”   董采薇的惊叫声在昭明宫的上空扬起,震醒了屋檐下的鸟儿。殿外的侍卫赶了进来,却被那内监挡在了门口。   董采薇被那齐整的脚步声踏得心慌,她大喝一声:“谁都不许进来,传太医。”   殿内有妃嫔,侍卫们还是当回避的。   没过多久太医匆匆赶来,董采薇将殿内所有的人都打发退下。她软着腿看着榻边的太医:“太医,皇上他……”   奉命而来的太医额间满是豆大的汗滴,他颤着身子跪倒在地上,眼中泪水盈|满:“皇上他……殡天了……”   殡天……   董采薇脚下一软,瘫坐下来。冰冷的玉砖凉透刺骨。   “怎么会这样,皇上昨天晚上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董采薇低喃着,眸中失去了神采,只有木然。   董采薇忽而抓住那太医,声嘶力竭地吼叫起来:“你说,你说,皇上怎么会出事的,啊?”   那太医面露难色,低声道:“皇上气血全亏,精气耗尽才……才殡天的……皇上原本体质本虚,不宜多行房事。加上近段时日,心神操劳过度,根本不可耗损精元……看皇上的样子,昨夜……”   太医后面所说的话,董采薇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是她,是她害死了齐仲景。   若非她来昭明宫,齐仲景怎么会死?   董采薇僵着身子蜷缩起来,太医缓缓退下。不出一炷香的功夫,齐仲景的内侍便将太子亲近之臣齐齐叫到了昭明宫。董达看着自己的女儿,眼中既是恨色也是心疼。只差一天了,一天后他就是国丈了……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事……   龙塌之上,齐仲景的身子已经被清理干净,可那憔悴的神色不断在提醒着董采薇,正是昨夜的荒唐害了他。   满室的香氛和旖旎如何瞒得过朝臣,杂乱的说话声充斥着太多的情绪。   董达走近董采薇,眸色沉寂:“皇上一向不纵欲,怎么会突然暴毙?”   “是啊。”   “对,皇上对女色一向不看重的。”   ……   纷扰的话让董采薇脑中嗡鸣不散,她拼命摇着头:“爹,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昨夜,我叫皇上停下,可是他根本就不听啊……”   董采薇氤氲着泪,现在她只想着撇开罪责,魅惑皇上至死的罪名,她担当不起。   董达对自己的女儿也是了解的,她不会如此荒唐。   “此事有些奇怪。”董达思忖着,   “太医,你查查,皇上寝殿内可有异常之物。”董达忽而出声,太医受命,在殿内细细查了起来。   “等等……”   董达的话提醒了董采薇一件事,她拉过自己的衣裳凑到鼻下,那胭脂的香气已经散去了不少。她光着脚,在众人的目光中,衣衫凌乱地跑出了昭明宫,很快,她带着那盒桃花孽回来。   “太医,你看看,可是这个有问题?”   董采薇站直身子,眼中的炙热火焰燃起。   “这是什么?”董达挑眉问道。   董采薇没有回话,只是看着那太医。太医查过一番,当即失色:“这胭脂中除了媚药,还有不少烈性药材,正好与皇上的咳症相对,是大忌啊。”   在回家的路上,晚上见。明天可以恢复正常了,爱大家哦~!记得欢迎我回家。哈哈哈   第六十章 天朝内讧   她没有猜错,这胭脂真的有问题。   齐仲景昨夜的耗损是因为媚药,而致死的原因却是其中的烈性药材,让他原本亏空的身体受到冲撞,暴毙而亡,   看着众人疑窦的目光,董采薇垂眸道:“这胭脂是俞家的手笔。”   “俞玲珑,我董采薇发誓,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你……”董采薇咬牙道。   这话一出,齐仲景的近臣都起了煞色。   董采薇苍凉一笑,看了看在场的朝臣,当即对着他们跪了下去。那些近臣皆是大惊往后退了一步。董采薇虽然没有正式册封,却也是皇后之尊。   “各位大人,你们都是皇上的心腹之人,采薇想求大家一件事。采薇受辱不要紧,可是皇上被贱人所害,若是担着这样的名声去了,情何以堪?所以采薇恳请各位大人,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对外,只说是皇上旧疾复发吧……”   “娘娘说的不错,皇上的死因不可外传,否则皇家体面何在?”   “娘娘放心,臣等明白。”   “他们俞家倒是想着个‘好办法’,让我们有苦说不出。”董达冷哼着,目光凝滞:“有我董达在一日,便不会看着齐仲天为皇。”   这样的死因,历朝以来便是皇家的大忌。皇上暴毙,按照宫规,董采薇也是要被处死的。俞家的狐狸这是将董采薇变作人质啊。   再来,在先皇守丧期间,皇上纵欲而死,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   俞绍成,算你狠。   “是,臣等定为皇上报仇。”   ……   皇上殡天,宣武门外的天钟被敲响。天钟只会在壮士凯旋、佳节良辰、皇上殡天时敲响。短短几日,天钟在京城上空响彻了两次……   大殿上,朝臣们得到消息纷纷赶来。此起彼伏的议论声,让人心烦不已。   此刻朝中能主持大局的,只有董达与俞绍成了。他们二人站在最首端,余光两相交战着。龙椅一旁立着一个屏风,那屏风之后隐约现出一个窈窕的身影,正是董采薇。   “皇上因思忧先皇,旧疾缠身,昨夜已然驾崩。”董采薇看着堂下满朝文武,咬唇道。目光掠过俞绍成,她的心口刺痛。俞家,这笔债,你们一定要偿。   “娘娘节哀。”   一番哀悼之词在殿上久久不绝,董采薇有一瞬的恍惚,不觉看向身侧的龙椅,好似他还在那里坐着。撑着病弱的身子,睥睨朝臣。   董采薇嫁给他,虽然是权谋亲事,可她也是有真心的……   “皇上因病驾崩,微臣心中哀痛万分。只是当前内忧外患,速速定下朝中大局才是。”俞绍成立在一旁,往后使了个眼色,很快,一个四品侍郎便站了出来,对着董采薇当中拜下道。   董采薇忍住肩上的颤抖,稳住声音道:“大人想定下什么大局?”   “国之大局,乃是皇位之稳固。现在先皇与皇上均驾崩,边关尚且有外患,若是不能尽快确定新皇,怕是会动摇我天朝根本啊。”   那侍郎所说,句句都是冠冕堂皇。   “这是自然,等国丧大礼行过就该当考虑了。”董采薇说着,却无形间将此事往后压了压.   见董采薇这般态度,那侍郎继续说道:“董大人曾说过,国不可一日无君。这话着实在理啊。”   此话语一出,三皇子一方的人自然拥护不已。董达的脸色愈发黑沉,却无话辩驳。   董采薇在屏风后一笑,轻声道:“不错,国不可一日无君,可是,这君在哪儿呢?”   “皇上驾崩,三皇子齐仲天堪当社稷重任。”俞绍成接话道。   董采薇闻言,站立起身,从身侧的内监处拿出一道密信。那密信上标着鲜红的漆,一看便知是边关急报。   “三皇子堪当社稷重任?”董采薇玉手一挥,一旁的内侍将密信展开,高声宣道:“雁门守将报:吾皇万岁,自边关战事起,百姓不宁,多得圣眷,遣兵将来助,保我雁门安宁。臣等幸不辱命,死守雁门,却忽逢变故。鞑靼百鹰旋空,实乃吉象,主帅齐仲天携快骑拦截鞑靼王,却反遇埋伏,被鞑靼所掳,臣等无良策,请圣上定夺。”   “这……”   俞绍成大惊,先皇驾崩,齐仲景病薨,正是齐仲天成就大事的最佳时机,可偏偏此时闹出这一道事情来。   “诸位大人以为,现在何人能继承皇位大统?”董采薇冷眼勾起唇角,方才她看见那一道急报,只想仰天大笑,齐仲天啊齐仲天,俞家为你使了这么多手段,你却还是当不了这个皇上。   董达欣然一笑,他倒是不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留下了后招。   好……   董达侧过脸去,与俞绍成的目光相对。一个深沉一个幽邃,各怀心思。   “娘娘,老臣以为,国丧乃是大事,现在定下新皇尚早。不若先以国丧为重,再派遣臣下去边关查探实情。”俞绍成见状,自主退步。   俞绍成并不是着急,要知道,当下除了齐仲天,皇家根本没有合适的人来接任皇位。只是,这被掳一事传出去终究有损威严,对齐仲天当权极为不利,所以他必须弄清楚,替他找个好说法。   “好。”   董采薇颔首答应,眸子却是直直看向董达,她是不会让俞家得逞的。   俞玲珑,我做不了皇后,你也做不了。   老天爷都帮她,齐仲天被掳,百口莫辩,试问一个叛军之将怎么能担当天朝之主?只要坐实了齐仲天这个罪名,俞玲珑,你会如何自处?   ……   朝中风云很快传到了边关,短短时日内,两代皇上相继驾崩,这在天朝属大忌之事。百姓无一不惊慌,以为这是天降预兆。而边疆将士们,忽而间知晓鞑靼百鹰旋空,心中不安。随后又知齐仲天被掳,军中散乱。直到传来新皇登基之前驾崩的消息,士气衰败。   这三番打击,让雁门关原本升腾起来的气势如同崩塌的土坯一般碎裂。   ……   消息传到了鞑靼军营,鞑靼王的思绪纷繁起来。   “天朝太子继位前暴毙,这倒是死得巧。”鞑靼王捋着胡子,轻笑道。   “那死因有否可疑之处?”   一个低沉的声音回道:“卑职查出些眉目,似乎与丞相俞家有些关系。”   天朝动乱,于鞑靼来说是件好事。只是鞑靼王想起了一个人,尚在鞑靼军营中的齐仲天。   鞑靼王轻叩着桌案,看着下面跪着的黑影道:“天朝现在适合登基的皇子都有谁?”   “只有三皇子齐仲天,就是在我军军营中的‘做客’的那位。”那黑影低声答道。   鞑靼王闻言轻轻一笑,齐仲天。   “嗯,你起来吧。”鞑靼王停住轻叩桌案的手指,吩咐道。   那黑影躬身一礼,随后起身。眼前的男子身穿着黑色长袍,头颅往下埋着,让人看不清容貌。   “谢王上。”   “免礼。”   鞑靼王挥袖,起身于桌案前踱步,看着座下最为信任的心腹道:“齐仲天现在是天朝唯一的皇储,如何处置他,倒着实让本王犹豫啊。”   “王上,卑职以为齐仲天的身份可以成为筹码。天朝皇储在手,我鞑靼将士必然会长驱直入,进入中原腹地。”   鞑靼王微微摇头:“本王也想过这一点。原本利用齐仲天的身份要挟天朝让步,是个绝好的办法。只是本王失策了一点,现在后悔莫及啊。”   抬眸看了看远处,幽然叹气道:“本王先前欲将齐仲天留在鞑靼,一时心急,放出了风声,说齐仲天被我所掳,想逼他就范。却忽而出了这变故……天朝内部有两股势力,现在齐仲景死了,他的心腹必会尽其所能为难齐仲天。只怕本王放出去的风声,会阻碍了齐仲天登基。”   “王上多虑了。”   鞑靼王摆了摆手:“不,齐仲天在我鞑靼呆的越久,头上的帽子也就越高。若估计不错,在本王利用他之前,天朝便已经变天了……”   “王上,既然齐仲天做诱饵不成,那……”那黑衣人顿了顿,继续说道:“反而会成为鞑靼的负累啊。”   鞑靼王颔首:“不错。”   屋内的气氛紧窒不已,鞑靼王沉默着,脚下步子愈发杂乱。狂风吹起毡帐厚重的门扉,点点清风,点点凉。   “杀他,或是留他都是难题,既然他助我们成事是一条死路,那么,要为我鞑靼讨取好处就只有一个选择。”鞑靼王沉思良久,皱着双眉道:“与齐仲景的人合作,拿齐仲天的命去换天朝边防重镇。”   “王上为何不考虑与齐仲天合作?”那黑衣人不解道。   “呵,被俘虏的齐仲天已经很难得到天朝民众的信任,那皇位是极不稳当的。再而言之,齐仲天骨子里傲气凛然,野心不小,是个难以掌控的人。本王对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那王上的打算是?”   “不过是设计一出戏罢了。”鞑靼王转过眸来:“你去放出风声,齐仲景的人自然会找上门来。”鞑靼王说完,黑衣人恭顺地退了下去。   齐仲天,你会是个很强的对手,本王欣赏你,却不想因你损我鞑靼分毫。   第六十一章 战雨阴霾   秦思与叶筠一离开京城,为避人耳目,先一路往南,在京城南郊的镇上待了一日。离开前,齐仲景忽然驾崩的消息便传了来。叶筠一慨叹不已:“果真如你所说,京城风云大变。”   “我忽然觉得,皇宫当真是极其残酷的地方。他也好,齐仲文也罢,都不过是那个高位的牺牲品。这么就死了,果真可惜。”   次日,他们二人折返,回了关山后的山坳。   茅草屋外,忆卿与天官洒扫着,而忘川则是挥着手中不离身的剑舞动,不时会停下来看看忆卿。   “姐姐,我回来了。”秦思哑着嗓子,低声唤道。   忆卿手中的扫帚一松,直直落下,将原本扫做一堆的枯叶打散开。   “妹妹,你可好,受伤了吗?”忆卿上前拉住秦思的袖摆,细细看着。   秦思微微一笑,抱住忆卿道:“我还要喝你的喜酒,自然得好好回来。”   被打趣的忆卿脸颊一红,往后退开一步。   天官已经许久不曾与秦思待在一处,她双手手指微微颤着发绞,秦思迈了一步上前,摸了摸她的鬓发:“好天官,这是不认识我了?”   天官拼命摇头,眼中泪水盈|满:“不……小姐。”   若说见到忆卿与天官时,秦思感到一种心酸和温暖,那见到月夜的那一瞬,秦思双目通红,杀气四溢。   叶筠一揽住她的肩,顺着秦思的目光看去,床榻上的月夜面上带着淤青,微微隆起的颧骨上没有一点血色。苏离渊转身看向秦思,上前道:“阿离,你莫要太过担心,月夜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   秦思颔首,坐在月夜榻边,细细看过她身上每一处的伤。   齐仲景,你死得不冤。   替月夜压好被角,秦思站起身来,回眸看向一旁的苏离渊。她脚下缓缓踏着步子靠近,眸中却现出点点犹豫,却终究开了口:“谢谢你。”话音在空中荡出一个个微漾的圈,又随即被她收拢。秦思嗫嚅道:“谢谢你,爹。”   一声轻唤的“爹”让苏离渊当下呆滞住。自从他知晓秦思是他和青儿的女儿,便久久不能平静。秦思愿意唤他“师父”,却始终过不了心头那一关,这声“爹”,对他而言来得太过猛烈。   苏离渊往常的淡然如仙彻底消失,只剩下一个父亲最初的感动。   “你,叫我什么?”   良久,苏离渊才反应过来,他脚下步子微晃,向秦思走近了一步道。   秦思看着眼前的男人,再次叫了一声:“爹。”   知晓自己的身世后,秦思的确不能接受。可是对苏离渊那种莫名的信任和依赖,让她抗拒不起来。   苏离渊亲自下关山救她,不顾艰难独自面对农庄外的埋伏,冒着危险进宫救月夜……所做种种,都让秦思明白,这个人,就是她的爹爹。   秦思将身子前倾,伸手拉住了苏离渊的手臂。苏离渊眉间一搐,心中很是柔软,眼中带着点滴温热,将秦思拥在怀里。   ……   皇宫之中,高垣红墙。   一身素衣的董采薇望着远处的高枝,心头竟然涌起些哀凉。   在众多官宦女子眼里,只觉得她是幸运的,被太子看中,赐婚为妃。齐仲景皇上名义已定,她董采薇很快就会是高高在上的皇后。纵然是齐仲景驾崩,她亦是宫中的先皇后。   只是在那名誉之下,董采薇何其哀伤,到现在她才发现,她所求的也只是身侧有一个男子,与她偕老罢了。   “娘娘,董大人来了。”珠帘外,内监躬身禀报道。   “宣。”   清淡地说出话,董采薇伸手压了压眼下,挂上娇笑转身。   “臣董达叩见娘娘。”董达一身常服,看样子是刚刚从府中赶来的。   董采薇使了个眼色,让宫内的内侍都退下。随后掀起珠帘,扶着董达起身:“爹,莫要与我多礼。”   董达应着起身道:“采薇,爹接到了消息,鞑靼王想与我们合作。”   “合作?”董采薇眸心一挑。   “不错。”董达说着,顿了顿,以手捂唇,靠近董采薇的耳廓道:“他们要拿齐仲天的命换雁门边境七城。”   “七城?”董采薇比谁都想要齐仲天的命,她要让俞家付出代价。只是这雁门关七城,却是她做不得主的。   “爹,若是旁的东西,以你我父女尚可应承,可是这边关七城,我们允诺不了。”   “不,采薇,你想想,如果那雁门七城都是我们董家的……”董达话语里是压制不住的澎湃,却让董采薇惊愕不已。   “爹,你想……”谋位?   董采薇颤着牙关,说不出那两个雷鸣般的字。   董达见状摇了摇头,就在董采薇的心稍稍落下之时,董达继续说道:“齐仲天一死,天朝也该改姓了。鞑靼王既然要给我们这个机会,为父怎么能错过?”   “可是边关七城,这个代价太大了,朝中那些大臣也不会同意的。”董采薇哑然,她不曾想爹爹竟然有这样的野心。欲取而代之……   “采薇,区区不过七城,爹若是坐上了皇位,自然会找鞑靼讨回来。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让齐仲天死在鞑靼。”董达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自己女儿的神色。现下他要做些决定,还需董采薇的手令。   董采薇并不想忤逆董达的意愿,可是她应不下这一句话。   董达看出董采薇的犹豫不定,上前继续道:“采薇,你想想看,若是齐仲天回来,那杀死仲景太子的仇人便可以高高在上,他坐的,正是仲景太子的位子。而原本属于你的后位,也会被俞家那个女人拿走。你可甘心?”   不,她不甘心。   天下是天下,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仇恨,她要替仲景报仇。   “莫说是七城,便是半壁江山,为父也会拿去交换。只有杀了齐仲天,灭了俞家一门,才算是大仇得报。”   董达的话字字在耳,董采薇脑中当下只剩下报仇的意识。   “不错,我要替我的夫君报仇。”她开口,眸中闪着锋芒。   董达闻言一笑:“好,那为父就去与鞑靼王做这笔交易。”领着董采薇的手书,董达缓缓退出了宫中。庭外的阳光和煦,董达高高扬起下颚,他的目光掠过皇宫每一处风景,心中快然。这天朝的天下就快是他的了……   很快,董达以救齐仲天出鞑靼为名,召集朝中大臣聚于宫中。   太子一党,不知董达卖的什么关子,不敢出声反对。而齐仲天一派,明知董达此举异常,却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好将目光集中在俞绍成身上。   俞绍成别过脸,这几日他已经派人去查过了,齐仲天确实是被掳了,而且鞑靼王对他极为礼遇。这消息传出来,谁人会相信他与鞑靼无关联?   “董大人说的对,我天朝遇变,三皇子必须回来。”俞绍成想不出旁的法子,即使知晓董达的安排有诈也只能顺着往下。   不过,军中的人,可不会听由他使唤……   俞绍成为了确保齐仲天的安全,在军中三番打点,可董达的主帐中却没有合适的人选。董达生性谨慎,主帐中都是自己的心腹,若说有一人能利用,那便是一个叫做王胜的策士了。   这王胜早年曾在在齐州救过董达母亲一命。   齐州,王胜。   俞绍成打听许久,才找出这王胜的切入点——他曾在风远侯手下为军士。在驿馆候了三日,风远侯才见了俞绍成。   放下手中的茶盏,俞绍成满面哀伤之色道:“侯爷,下官这是有事相求啊。”   风远侯轻声咳着答道:“俞大人但凡直说,本侯能帮则帮。”   “侯爷,你是先皇钦定的风远侯,以忠君为己任。现如今,我天朝遭变,新皇驾崩,能够担当大任的仅剩下三皇子了。这是我天国最后之希望,实在出不得任何差错。”   俞绍成的话忠恳万分,风远侯微微皱眉:“俞大人究竟想说什么?”他自然知道俞绍成是希望齐仲天登基的,只是这双方所斗,他不欲搀和进去。   “下官只是想请侯爷找王胜讨一个人情……”俞绍成说清所求,却将其中的原因淡化,字句不离大义。   “此事不可。王胜已不是我风远侯府的人,本侯师出无名,俞大人还是另想办法吧。”风远侯颤着胡须婉拒道。   “侯爷,若是三皇子出事,这天朝便要变天了。想必侯爷不会想看见那一日吧。”俞绍成知道风远侯心中有着深沉的忠心。这个忠心是对历代皇上的,更是对天朝的。他必然不愿天朝从此易主或是落寞。   “这……”风远侯面色沉重,这的确是他所担心的事情。   “俞大人,本侯只能说是有心也无力了……”   俞绍成听出其中转圜的余地,当下起身,掀起衣袍对着风远侯跪拜下去:“侯爷,我俞绍成今日在此替天朝百姓请命了。皇位若是有异动,最终受苦的还是百姓啊。侯爷你一向仁慈,定要替百姓们做主啊……”   这一跪,让风远侯处于被动。   “俞大人,你先起来,本侯当不起这一拜。”   驿站之中,风远侯的灰色须眉拧紧,而俞绍成终于在一个时辰后,舒展颜面而出……   第六十二章 局中局(一)   是年,九月初七。天朝大臣相商,由董达携三十万大军赴雁门关救齐仲天。   九月三十一,天朝大军与鞑靼大军对峙于雁门关下。   鞑靼军营中火光通透,鞑靼王看着被压上来的齐仲天,眸中是深思也是惋惜。他目光四下一扫,很快,主帐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三皇子怕还不知道你们天朝出了什么变故吧。”鞑靼王轻声道。   齐仲天微微颔首,这几日,他隐约听见门外的鞑靼小兵们说着什么皇储、驾崩,却是不甚明白的。   “你的死对头在登基前死了。”鞑靼王目光如炬,直视齐仲天而去。   齐仲天肩头一震,顾不得其他,脱口问道:“齐仲景死了?”   “是,在登基前一日,死在了寝宫里。”鞑靼王说着,走近齐仲天,看着他被紧紧束缚住的手脚,继续道:“三皇子,本王先前将你留下,着实是欣赏你的才能,毫无利用之心。只不过……”   鞑靼王的话说了一半,齐仲天轻勾唇角接下:“只不过,现在齐仲景死了,天朝能登基的只有我一个了。所以,鞑靼王是想利用我换取天朝妥协,是也不是?”   “你说的很对,现在的你不仅仅是三皇子,更是天朝皇储,你说我怎么能白白放过你?”鞑靼王轻笑:“本王要让你去鞑靼王庭,让你看着,看看无君的天朝如何处处生烽烟。”   “来人,叫阿奇大来见本王。”   侍卫来传唤时,阿奇大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自从那一日晚宴上,鞑靼王拂袖而去,便再也没有理会过他。   阿奇大一把抓住来人的衣甲,又问了一通,眼中满是亮光,摔下手中的酒坛便朝着主帐大步而去。   “末将见过王上。”阿奇大垂首行礼道。   “免了。阿奇大,本王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办,你接是不接。”   阿奇大哪里有不答应的,当下又是一拜道:“末将必定尽力,王上尽管吩咐。”   “好,本王让你送齐仲天回王庭。”   鞑靼王说完,阿奇大的酒意顿时散去七分,他抬眸看去,正对上齐仲天略带着笑意的眼。   “让我送他?回王庭?”阿奇大伸手指着齐仲天,厉声低吼道。   “王上,他现在的身份根本不能入王庭。”   “本王自有主张,你若不接便罢了。”鞑靼王上了气性,冷语道。   将敌手带入王庭,难道王上是打定主意要将他留在鞑靼了吗?   阿奇大眸中神色复杂,抱成拳的手指都在颤着,心头翻滚着不甘的怒火,却在鞑靼王淡漠的眼神里,死死压制住,动弹不得。   “末将,遵命。”阿奇大俯身拜了下去,挺直的背脊微微弯起,与冰冷地面相触的额头许久没有抬起。   齐仲天淡淡一笑:“那就多谢王上了。”   ……   阿奇大带着齐仲天回王庭的消息鲜少有外人知道,天朝的密探花了不少功夫,才将他们行程路线探听出来。   董达接到消息,将手下的将军们召集于一处。   将密报一一传看后,众人意见不一。   “董大人,这鞑靼人知道三皇子是我天朝储君,不仅不杀,还将他送往王庭保护,这说不过去啊。只怕三皇子那儿有变啊……”   “不对,这是反间计。鞑靼人正是想我们生出怀疑,从而让我天朝无主。”   “正是,三皇子也并非自愿啊。”   “此言差矣,众位将军反过来想想,若你们是鞑靼王,是会先杀了三皇子,灭了我天朝后路,还是将他保护起来,相要挟?”   “这个……自然是灭后路为上上之计啊。”   “难道说,三皇子叛……了?”   见众人议论纷纷,董达现出忧思重重:“众位。”   董达虽然不是武将,却在朝中颇有声望。听他开口,众人静了下来。   “众位将军,这鞑靼人要将三皇子送回王庭,其中是否有猫腻,我们先搁置不谈。”董达稍停住,将传回手中的密信又看了看道:“当下鞑靼王是何想法与我们无关,我们要做的是将三皇子救回来。若是真有变,我们再商量处置之法,国之为大。若是三皇子蒙了冤,待他荣登帝位,自然带着众位将军驱逐鞑靼。”   董达说的话模棱两可,并不将齐仲天的叛国嫌疑抹去。他说罢,看了看在场诸人。   “是啊。董大人说的对。不管如何,先救人再说。”   其余声音纷纷应和,这的确是当务之急。   琢磨了许久,众人一致决定,在鞑靼人送齐仲天去王庭的路上下手。   ……   黑云压城城欲摧。   雁门关外,笼罩着遮天蔽日的云朵,一点一点,渗透下来浓重的阴霾。   阿奇大带着两千将士护送齐仲天去王庭,一路往北行去。越往北,阿奇大心里越是不安,他看了看被束缚住双手绑在车上的齐仲天,目光阴极。   齐仲天若是去了鞑靼,定会是个大麻烦。   “停。”阿奇大高声一喝:“今日在此扎营。”   “这天色尚早,为何不继续赶路?”齐仲天出声问道。   “你很想去我鞑靼王庭吗?”阿奇大走近,四周的侍卫纷纷散开,阿奇大蹲下身子道:“还是说,你想要做上鞑靼王的位置?”   这声音很轻,阿奇大却说得极为用力。   齐仲天闻言一笑:“我可没那个兴趣……”   说着,齐仲天微微阖眼,他所要的天朝江山就在手下,他一定要回去。阿奇大性情暴躁,或许可以利用他一试。   在这一场局里,想利用阿奇大的,可不止是齐仲天一人。   在鞑靼军营中,鞑靼王与心腹对坐着,一杯茶盏浅尝。   “王上,董家来了消息,他们会在我们说好的山谷设下埋伏。”   “嗯。好。”   “可是,王上如何知道阿奇大会在那里下手?”   鞑靼王轻笑着,回应那疑惑:“阿奇大性情不定,他想当本王的后继者,定然不想让齐仲天回到王庭的。一路上,阿奇大定然忍得难受,若是从中着人挑拨,自然立竿见影。”   对面的人似乎明白过来,重重颔首。   而阿奇大也的确像鞑靼王所料,越往北去,他心中的担忧就越甚,杀机隐约在他心头迸起。   这一瞬的杀机反复煎熬着阿奇大的心,直到一个醉酒的士兵,点燃了最灼热的火焰。   深夜,阿奇大在帐中沉思。帐外忽而传来异样的响动,很快,起了喧闹声。阿奇大紧紧抓住手中的弯刀赶了出去,却见不远处两名士兵交手打了起来。   阿奇大怒火中烧,推开一旁劝阻的侍卫,上前双臂一挥,将二人打离开来。   “胡闹,这里是你们打架的地方?”阿奇大看着地上倒着的两个士兵,厉声道。   空中夹杂着浓烈的酒气,阿奇大侧目看去,其中一人面色通红,手臂还在无意识地挥舞着。另外一人翻身跪下,面色如常。   “究竟怎么回事?”   那不曾醉酒的士兵答道:“回将军,今夜由我们二人巡夜,他不知为何来得晚了,还饮了酒,口角争了几句就……”   知晓情况的阿奇大,俯身提着那酒醉士兵的衣襟便往自己帐中走去。   他虽然行事颇为鲁莽,却是个好将,从不姑息。   帐中,阿奇大面色极为黑沉,他冷哼着拿起一旁的水桶,对着那士兵从头淋下。见那士兵眼皮微微动了动,道:“军中没有规矩了?竟然敢在当值的时候私自饮酒?”   那士兵的头颅晃了晃,也不知醒了还是没醒。   阿奇大眸光一沉,看向了挂在一旁的马鞭,当下取下,当空一抖,马鞭摔下重重的曲折,那马鞭落在士兵身上,击碎了他的衣甲。衣甲下的身躯一震,面上露出难言的痛色。   “将军,饶命啊。”   被剧痛逼开的眸子里满是通红,他凄厉的叫唤声荡出了帐中,在鞑靼驻军的空中久久不散。   阿奇大胸口的怒火在这鞭刑中散去不少,看着那马鞭上的血迹,他终于停手,将马鞭狠狠摔在地上。   “违军法,本将罚的该是不该?”   “……该。”那士兵咬着牙答道。   “说吧,为何饮酒?”   “我……我……”   那士兵说着,努力撑起上半身,对着阿奇大叩首道:“将军,我只是替将军不甘心啊……”   “哦?”   阿奇大闻言回过眼来,满是不解。   “将军……”那士兵唇边吐出一口血,颤着唇角道:“我从参军便在将军手下,对将军佩服之极。我……不能看着将军受委屈啊。”   阿奇大听着,双眉拧起,他将那士兵扶住,低声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本将如何会受委屈?”   “将军,我们出行前,王上对齐仲天说过,保他成为下一任鞑靼王……”那士兵说着,眼皮重重往下垂着。   “你说清楚。”阿奇大手中摇了摇,将那士兵震醒。   “这是……我亲耳听见的……”说着,那士兵晕厥了过去。   阿奇大唤了好几声,那士兵都没有一丝反应。颓然坐在地上,阿奇大脑中一片白芒。王上果真要将鞑靼交给齐仲天吗?就算他是天朝人,就算他是天朝皇储……   不,王上让他将齐仲天送到王庭,莫非,是想让天朝人以为齐仲天死了,随后光明正大将他留下?   阿奇大眼中怔愣,直到看见身侧的弯刀。他才微微回神,拔出那弯刀,冷厉的锋芒中融入他嗜血的眸光。   第六十三章 局中局(二)   鞑靼王的帐中,一派安静。鞑靼王看着桌案上的地图,唇边噙着一抹笑,算起来阿奇大也该要下手了吧。   齐仲天不能小看,所以鞑靼王布了两道局。若是齐仲天逃了出来,那方圆五里,等着他的就是董家的近卫。若是跑不出来……   “阿奇大,你最好别让本王失望啊。虽然你没有为王的本事,却是个极好的将才。万一齐仲天真死在了你手上,本王就只能牺牲你了。”鞑靼王低声自叹道。   唇边的胡须轻轻动着,鞑靼王转过身,欲往榻上行去。明日,便有分晓了。   脱下长靴,鞑靼王解开衣袍往榻上仰靠去,柔软的毡毯刚刚搭放在身上,一道轻微的刺响向鞑靼王袭来。   他矫健地滚落到床榻下,炯目看向耷拉下来的毡帐,风过无痕。鞑靼王捏紧了拳头,小心地听着外头的动静,直到耳旁一派宁静,他才缓缓爬起身。   抬眼看去,床榻边上正立着一枚冷镖,镖尾挂着一个细小的竹筒。竹筒垂直立着,连一丝晃动都没有。   好高深的功夫。   鞑靼王眼色微沉,若是来人要取他性命,简直是易如反掌。   心口的跳动慢慢淡了下来,鞑靼王翻身坐起,伸手将那冷镖拔了出来。上头是一片如水般的凉意,无毒。眸子一厉,鞑靼王将那竹筒取了下来。竹筒中有一张字条,上面只有简单的几个字:齐仲天乃珍珠之子。   什么?齐仲天乃珍珠之子……   这数个字好像一道惊雷劈下,将鞑靼王|震得动弹不得。   珍珠……鞑靼王只有一个女儿,名叫珍珠。多年前,因双方协议送到了天朝和亲,至此再无半点下落。他曾好几次派人去查探珍珠的消息,却一无所获。直到前些年,才听闻珍珠已死。而死因,不明……   细细查去,他的珍珠竟然是在冷宫中被虐待至死的。   听闻这个消息的鞑靼王当即呕血过去,这份仇恨也在他心中埋下了种子。鞑靼与南国当年联手都不曾动天朝分毫,甚至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曾以为,今生都不会再挥军南下,但有了仇恨,许多事情便控制不住了。   趁着天朝两派相争,鞑靼王终于下定决心进军天朝。   手中的冷镖不自觉被捏紧,冰冷的镖锋划破了鞑靼王的虎口,他却并不觉得痛。   齐仲天,这个他万般欣赏的孩子,这个有勇有谋,聪慧过人,胆识无双的孩子,竟然是他的亲孙……   鞑靼王唇角勾起,得意地笑了起来。珍珠啊,你生了个好儿子。   “不好……”   惊喜过后,鞑靼王忽而大喝出声。那原本展开的双眉此刻结到了一处,死死交|合着。的确是不好,他与董达设计,要取齐仲天的性命。算算时候,今日就是阿奇大下手的日子了。怕是已经晚了……   若说对齐仲天而言,现在的状况是“尔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一把要杀齐仲天的刀正是他亲手架上的。   眼中痛急之色极为浓重,鞑靼王虎躯一震,高喝道:“来人,快来人……”   ……分割……   耳旁是静谧的无声,齐仲天透过细窄的缝隙看了看外头,漆黑一片。真是老天助他,今夜浓云遮天,正是逃跑的好时机。   齐仲天垂眸看着地上,借着微光,地上隐约现出几个凌乱的脚印。   昨日夜里,在他睡熟之时,曾有人进过这个帐篷。根据来人的气息判断,必是阿奇大。齐仲天凝神等着,可阿奇大只呆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便离开,什么也没做。到了今日,阿奇大竟然下令让将士们休整一日,这让他不得不生出防心来。   一整天,他没有喝过一滴水,更不曾吃一口粮食。   齐仲天缓缓凝聚体内的真气,他看着束缚住手脚的铁链,用尽气力想要再试一次,奈何这铁链是百年玄铁所制,是鞑靼王用来困住他的法宝,根本难以解开。终究是如同前些次一样,徒劳无功。   罢了,齐仲天慢慢站起身。   “拿水来。”   “快些拿水来。”齐仲天在帐篷内大声叫着。   没多久,外头的士兵便嘀咕着走了进来,手中还端着一碗水:“这大半夜的你叫什么叫?要不是上头吩咐不少了你吃喝,大爷我才不伺候。”   齐仲天抖了抖双手,好似要接过水的样子。可等到那士兵走近,他却伸手以铁链缠住那士兵的脖颈,一个用力,那士兵还不曾叫唤出声便咽了气。   将那士兵身上的衣甲剥下,齐仲天速速换上。   一脸镇定地走出帐篷,哼,若非阿奇大的人手有限,他可就没这么容易逃出来了。将头上的毡帽往下压了压,以衣摆遮住铁链,齐仲天往外走去。   小心地躲过巡视的士兵,齐仲天按照一般行军布局,寻到了一个出口。这个关口处有四人守着,成四角之势,只要有一方出事,其余三人只要高声一呼便能引来救兵。   齐仲天静心等了等,趁人不备,将手中揣着的石子,以内力打向远处,守卫的士兵当下一个警醒,便派了两人前去查看。趁着这当口,齐仲天上前一个当空腿斩,将其中一人绊得倒下,同时右手成拳,重重击在了另一名士兵的胸口。   ……   阿奇大今夜在自己的营帐踱步良久,算算时辰,在水里给他下的药也差不多快发作了。   “去,把那个天朝俘虏给本将军带上来。”阿奇大吩咐下去,士兵们自然不敢怠慢,急忙应下赶去了齐仲天所处的帐篷。   可那帐篷中只剩下被剥去衣衫的士兵,哪里还有齐仲天的影子。   得到这消息,阿奇大瞠目而吼道:“混账,这么多人,竟然连一个俘虏都看不住。”   “末将该死。”   “滚,还不派人去追。”阿奇大怒喝着,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怒火昭然。   “是,是。”   “报,齐仲天从南边的守卫关口离开的,按照脚印看,一路往南下去了。”一个士兵掀开毡帘进来禀报道。   阿奇大闻言一惊,王上如此看重齐仲天,若知晓自己对齐仲天起了杀机,后果不堪设想。   “哼,那小贼定然是想回去对王上不利,来人,传我军令,往南追。”阿奇大一声令下,鞑靼勇士们随即应和,齐齐朝着南边追去。   ……   齐仲天朝着南方跑了半个时辰,随后折转,朝着西边行去。   阿奇大发现他不见了,定会循着踪迹往南下去追他,他会折去西边是他们万万想不到的。只要拖上一两日,他们放松了警惕,他也就安全了。   可齐仲天却不知道,在阿奇大驻营的方圆五里都是杀机满满。   他朝着西边一路疾行,不知走了多久,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停下了脚步。拨开浓密的荒草,齐仲天在深草丛中坐了下来。这荒草长得茂盛,能将他的身形挡住,也算是道屏障。   微微闭目养神,齐仲天紧绷的肩头放松了下来。   等到天空泛起了鱼肚白,他才起身继续赶路。前方是越发荒凉,隐约堆叠起的黄沙晃得人眼花。   往前又走了许久,齐仲天迈着步子拖着铁链往斜坡上走去,眸光一点点越过斜坡落到不远处,黄沙后,隐藏着那锋锐的刀光,点点刺目……   花开两枝,各有其实。   阿奇大的追击和齐仲天的逃离都不过是这一场局中的注定,而这局中唯一的意外,当属鞑靼王了。   他看完那封密信后,当即率着手下大半兵马往王庭方向赶去。   信上的话是真是假他无从求证,可他隐约是相信的。齐仲天身上有不少他的影子,他不能错过这最后的可能。   他坚信,齐仲天会将鞑靼带上一个新的高度,一定会。他会是鞑靼最伟大的王。   扬起笑,鞑靼王手中的马鞭重重抽下:“快,给本王快些。”   鞑靼王带着手下人马遇到阿奇大的手下时,他心头一慌,晚了,还是晚了……   “可是齐仲天不见了?”鞑靼王喉头颤着,说不出的恐惧感在话音里蔓延。   “是。”   士兵的回答无疑是一道重击,让鞑靼王许久回不过神来。阿奇大单骑赶来,还来不及说一句话,便生生挨了鞑靼王一鞭。   “你给本王滚,你竟然对他起了杀心?你竟然想杀本王的亲孙?来人,给本王拿下……”   鞑靼王的话让阿奇大毫无招架之力,他不明白,王上是如何知道他有杀心的?他更惊异的是齐仲天的身份,他竟然是王上的外孙?   同样怔愣的还有一旁的将士,鞑靼王锐目一动:“不错,齐仲天便是珍珠的儿子,也是本王的外孙。现在他下落不明,勇士们可愿随本王将他寻回来。”   “属下遵命。”   “好。”鞑靼王捋着胡子,沉思着:齐仲天定然没有往南,北方是王庭,他亦不会去。那就只有东西两个方向了……   “兵分两路,本王往西去,其余将士往东去,定要将本王的王孙找回来。”鞑靼王说着,一马当先拉着马缰往西边赶去。   第六十四章 局中局(三)   齐仲天看着眼前的刀光,冷冷一笑。他千算万算,没有想到这里还有伏兵。冷眸在那些黑衣人身上掠过,齐仲天缓缓道:“你们是何人,看模样是我天朝人。”   “不错。”为首的黑衣人并不急着杀他,一眼看去,四周都是他们的人马,齐仲天插翅难逃。   “既然是天朝人,那众位就不该与我刀兵相见了。我也是天朝人,是天朝……”齐仲天一边说话拖延时间,一边打量着为首的黑衣人。   “哼,少说废话,齐仲天,大爷我要杀的就是你。”说着,黑衣人手臂一挥,将刀锋直直对上齐仲天。   阳光一刺,一道亮光在齐仲天眸底闪过。定睛看去,那黑衣人的手腕上绑着一道红色丝线,其中隐约带着金光。   齐仲天微微一笑:“董达……”   这轻轻的两个字,让黑衣人当下变了眼色。   “你说什么?”   齐仲天伸手拍了拍衣裳上的尘土,捆绑住他的铁链呼啦作响:“我说,你们是董达派来的。只是我倒是没想到啊,太子的近卫竟然会受一个大臣使唤。呵。”   那黑衣人受伤的红丝金线是齐仲景近卫的标志,他自然是认得的。   “哼,既然你看出来了,我等也让你死个明白。”那黑衣人手中大刀一挥,身后的近卫纷纷拔刀相对,脚下缓缓挪着步子,将包围圈缩小。   “我洗耳恭听。”   齐仲天听着四周的动静,面上淡然一片,浅笑间,好似胜券在握一般,让为首的那黑衣人心头一突。   “为了让你上位,俞家那狗贼竟然设计毒死了主上,你说,你该不该死?”这一批近卫都是齐仲景一手培养起来的,各个都是承过恩惠的,提起此事,无一不是怒火上涌,杀意四起。   齐仲天一愣,齐仲景的死还有这等原因?若真是俞绍成下的手,倒是给他惹了不小的麻烦啊……   “此事怕有误会。”齐仲天微微蹙眉,既然太子近卫这么认为,那朝中大臣,乃至于百姓都会这么认为。这对他的登基大业极为不利。   “少说废话,弟兄们,主上的大仇就在今日得报了。杀……”黑衣人冷哼一声,大喝道。   随着那满怀着仇恨的杀意,齐仲天运气躲开迎面劈下的一道刀锋,脚下往一旁退去。只是齐仲天的双手双脚被束缚住,而这些围攻他的黑衣人也并非泛泛之辈,很快,齐仲天便招架不住了。   前后各劈下一刀,齐仲天腰身一缩,侧过脸去,上半身绕着弧形从刀锋下躲开。动作慢了一步,那背后一刀斜斜砍在了齐仲天后腰上。   刀锋入骨的声音带起了齐仲天眼中的恍惚。齐仲天撑着伤痛立着,不让自己的背脊弯下一点。看着面前不断逼近的利器,齐仲天无奈一笑:呵,他这一生胸怀大志,文韬武略,心心念念要得之高位,成为一代名帝。却不想斗不过天命,竟然会败在这里,被这些愚昧之人所杀,当真是天不遂人愿啊……   齐仲天半眯着眸子,眼睫下的一条线上忽而扬起了烟尘,齐仲天眺目远视,不远处,轰隆隆地马蹄声越来越近,那些黑衣人惊觉起来,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数千铁骑飞奔而来。那为首的黑衣人先是一惊,随后看清来人是鞑靼的队伍,也就放下心来。   他是知道董达与鞑靼人的交易的。是敌是友无碍,只要能为主上报仇就好。   那黑衣人眸中通红,却是饱含着笑意的,他对着齐仲天快意地笑开:“齐仲天,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齐仲天恢复了几分神智,不远处,当中一人的手臂缓缓抬起,脚下的马儿往前飞奔,手中的弩箭对准了他。齐仲天眼眸一暗:“你们竟然和鞑靼勾结,果真可耻。”   “哼,英雄不问出处,只要能让你死,管他是谁。”黑衣人说着,朝着齐仲天又逼近了一步。   齐仲天脚下轻轻踉跄,再次抬眸,那锋锐的箭矢正对着他,急急射出。齐仲天的眸子不曾闪避,直直看着那越来越近的箭矢。   那破空之音传来,萧瑟不已。还不待他反应,耳旁一声闷哼传来,齐仲天顶着烈阳看去,方才口口声声要取他性命的黑衣人瘫倒在了地上,额头正中心被箭矢刺穿而过。   一旁的黑衣人当下暴怒而起,留下几人看住齐仲天,其余的对着鞑靼来兵袭去。   鞑靼兵马很快靠近,为首的正视鞑靼王,他如鹰般的锐目落在了齐仲天身上,其中竟然是……心疼?   齐仲天很好奇,鞑靼王竟然会来救他。他神色晃了晃,单膝跪了下去。   “你们鞑靼人竟然说话不算话?”黑衣人人数不少,却也敌不过马上的鞑靼兵马。眼看着败象已现,不禁叫骂开来。   鞑靼王挥着马鞭,赶到齐仲天身侧,不待他动手,他身旁的侍卫已经与看住齐仲天的黑衣人打斗起来。   鞑靼士兵虽然武艺不敌齐仲景的近卫,可是在人数上有压倒性的优势。层层叠叠的鞑靼士兵将黑衣人围住,根本没有丝毫逃跑的可能。   剩下的几十名黑衣人渐渐围在了一起,其中一人看了看半跪着的齐仲天,疯癫而笑:“哈哈哈哈,齐仲天,我们今日没能杀了你,可是天理昭昭,我诅咒你,今生孤寂终生,不得好死。”   话音一落,那人双唇一动,眸子突然瞪大,唇角渗出了黑血。一个身影倒下,紧随着,其余的身影也相继倒下。不出一会儿,那些黑衣人便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注定成为黄沙中的白骨一道。   鞑靼王翻身下马,将齐仲天的臂膀拖住,低声问道:“孩子,你没事吧?”   这番异样让齐仲天拧起了眉,可在鞑靼王看来,这皱眉是因身上的伤。   “来人,鞭尸。”   “是。”   鞑靼王阴厉无比的话语让齐仲天抬起眸子,像是回答他,鞑靼王道:“胆敢伤了你,留全尸就已经是便宜他们了。”   耳旁是响彻云霄的鞭笞声,齐仲天喘了喘气:“他们都是汉子,不过各为其主。”   鞑靼王闻言,伸手接过侍从手中的水壶,喂到齐仲天唇边道:“你不想本王鞭尸?”   “嗯。”   齐仲天对鞑靼王的态度看不明白,哪里敢喝他的水,只是微微让唇上沾染些便作罢。   “鞑靼王为何要救我?”齐仲天微微扬起下巴,问道。   鞑靼王挥手,让四周的侍卫们散开些,随后上前直视齐仲天:“因为你是本王的王孙,是鞑靼未来的继承人。”   齐仲天一愣,随即嗤笑出声:“鞑靼王说错了吧,我乃是天朝三皇子,又如何会是你的王孙?”   “不,你是天朝的皇子,亦是本王的王孙,你的母妃可是叫做珍珠?”   “珍珠?”齐仲天刚毅的脸上裂开些犹疑。   他对小时候的事情记得清楚,可脑子里却独独没有这个母亲的一丝记忆。   “我不知。”齐仲天据实以答,鞑靼王听着这话却是老目含泪:“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齐仲天脑中迷糊,就这样被鞑靼王带回了军营中。晕厥过去前,齐仲天茫然想到,这一夜之间,他的身份便从鞑靼的俘虏变作了鞑靼的王储,果真是世事无常啊。   ……   董达接到了消息,在西边围堵齐仲天的太子府近卫无一生还。而东边的近卫也遭到了鞑靼人的突袭,可谓是损失惨重。   “嘭咚……”   董达伸手掀翻了面上的桌案,那声响让他更加气愤,董达捏紧拳头,骨节摩擦得作响,他上前一步,抓过案上的茶盏重重摔下,口中骂声不断:“狗东西,鞑靼老贼,你竟然敢骗我,你竟然临场背叛了我……”   听见这声响,站在营帐中的心腹当下提醒道:“大人,这是在军营,小心为上。”   董达颤着胡子,眼珠子瞪得滚圆:“我知道了。”   营帐内沉寂无比,忽而门外一声响:“报,宫中急报。”   “送进来。”董达理了理衣襟,低声道。   帐帘被拉开,一个侍卫将急报在董达脚下,随后行礼退了出去。董达的心腹蹲身拾起,恭敬地托举住。直到董达接过展开,而上面的话让董达大惊失色。   上书:齐仲天乃是珍珠之子。   珍珠是何人?董达想了良久,也想不起来。   展开另一封信,是董采薇亲自所书的,上面简要写着:此信偶得,女探知,珍珠乃是鞑靼王之女,和亲嫁入天朝。细细查之,知此其中内情者大都亡。内务亦无详载。后幸得一太妃,知晓其中个情。此信所书为假。齐仲天之母乃是一名卑妾,后因有孕被罚冷宫,与珍珠同居一宫。珍珠有孕时离世,腹中子未落。女不知父所谋,不敢擅自做主。望三思。   董达将信看完,忽而大声笑起。   好,鞑靼王,你既然要认这个卑妾之子为孙,那我就成全你。   何为天命,这便是。齐仲天,从此你生也好,死也罢,这天朝江山你都别想再染指分毫……   第六十五章 身份昭天下   “王胜,你看看。”董达将密信递给身侧的心腹,那心腹抬头,一张极为普通的脸上有一双深邃的眼。   这一直跟随董达身侧的心腹,赫然是风远侯曾经的下属,俞绍成所想的下手之处。   王胜将密信仔细看过一番,沉吟道:“大人,属下以为将此事昭告天下,则齐仲天的前程尽毁。”   “继续说下去。”董达面带丝丝笑意,颔首道。   “此事好处有三。其一,齐仲天没了登大宝的资格,这天朝皇家也该改姓了,大人自然前途无量。其二,我大军在外,京中怕有变故,借此机会回京,既不落人口实,也利于京中局面稳定。其三嘛……”王胜说着,拱手深深一拜。   他抬眸看向董达,眼神极为诚恳:“出京前,风远侯曾来找在下,欲让属下救下齐仲天的性命。后来,属下曾去查过出入驿馆的记录,俞绍成是其中之一。想必风远侯所托是俞绍成授意的。”   “嗯,此事你早就禀报过了。”董达欣赏地看着王胜,此人是个人才,更贵的是忠心。   “是。这其三便是,借此拉下俞绍成和风远侯……”王胜说着,斜眼扬起瞳仁,其中满是算计。   董达闻言一笑:“怎么说?”   “大人你想想看,齐仲天与鞑靼有这般关系,我们正好借此给三皇子一派安上罪名,通敌叛国也好,出卖军情、祸乱军心也罢,随便哪一点都能将其置于死地。俞绍成是三皇党之首,只要他死了,大人在朝中也就没了敌手。再施以恩惠,慢慢将三皇子旧部一一收纳为己用。到了那时,何恐大事不成?”   王胜的话语放得极轻,却让董达心头的波澜越发壮阔。   “不错,这的确是个一箭三雕之计。”董达低声赞道。   王胜轻轻一笑,又是拱手一拜。   “王胜,你真是我的智囊啊。若这天下为我所有,我定保你世世代代富贵荣华……哈哈哈哈。”   “多谢大人。”   “只是……”董达说着,忽而停下,一双闪着精光的眸子上挑着问道:“只是我想知道,你与风远侯有旧识,为何不如他所说,保住齐仲天的性命?”   这话语问得隐晦,其中确实深渊万丈。王胜若是有一点不慎,便是死路一条。   王胜面色不变,在董达直刺的目光中,淡然答道:“风远侯与属下是旧识不错,也不过是主仆之情,可是大人你,于我却是知遇之恩。孰轻孰重,王胜心里可是明白的。”   “好。你记住今日的话,只要你一心为我做事,我所答允你的就一定做到。”董达做出承诺,换来王胜一笑。   “说到风远侯,属下还有一计,不知大人想听与否?”王胜心中明白,董达为人谨慎,现在对他有了些疑心,他若是不做些什么让董达安心,怕是今后福祸难料了。   董达扬了扬下巴,示意王胜说下去。   王胜垂下双臂,任由衣袖将其罩住,喉头一动道:“若是大人要成就大业,还有一人是要除去的。”   “风远侯?”   “正是风远侯。他的势力不容小觑,况且他一心忠君,齐家天下易主,他必然会反之,这会是大人的一个大麻烦。”   “那你打算如何?”董达侧耳听着。   “俞绍成去找风远侯,这就是契机之一,我们可以借着查问的名义将风远侯看管起来,若是他肯交出手上的势力是最好,若是不然,则……”王胜说着,眼中现出杀机,手掌从垂下的袖摆中露出四指,当空一划。   董达眸心一跳,沉思良久。   “还有一点。”王胜继续说着:“属下听闻,太子曾逼杀六皇子,欲得齐仲天暗中搜集的钱财兵马。此事大人知晓多少?”   董达当下明白过来,他凝眸看着王胜许久,问道:“你是说,利用风远侯要挟叶筠一?”   太子的动作他是知道的,齐仲文死前只见过叶筠一和秦思。若是能将那一笔钱财势力收为己用,当是如虎添翼啊。   可叶筠一不是常人,他的能力不可小觑啊……   “属下鲁莽了。”见董达露出犹豫的神色,王胜拜下道。   “不……你说的很好。”董达从矮塌上站了起来,缓缓踱步走到王胜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胛:“你说的很好。你于我,如诸葛于刘备、司马于曹操。这个你拿着。”   董达说着,从衣襟内拿出一块玉牌,上书一字:董。这乃是董达的贴身信物,王胜伸手接过,心头的一块大石落下。   得此物,便是得了董达的真心信任。   “属下必不负大人所望。”王胜手指颤着,跪拜下去,俯身一叩。   “好,你传信给董妃娘娘。将所有知情人灭口,我要齐仲天坐实这桩罪名。”   “是。”   ……   次日,鞑靼王退兵,董达下令,命所有将士回营。随即休整半日,于第三日上午鸣响了号角,召集三军集合于校场。   站在高台之上,董达怒色不平,他看着下面紧密列好的天朝将士,皱起了眉。   “将士们,今日我将大家召集于此,只为了一件事。”董达话音一顿,随后重重吸入一口气道:“我们此行,所为的是救出三皇子,以保我天朝基业。”   “可是……”董达话锋一转,面上露出愤怒与哀戚的神色。   “可是,齐仲天他竟然是鞑靼人。”董达一声高呼,让数十万将士纷纷起了情绪。   “大人,此话当真?”一名将军出列问道。   董达见状,只得沉重颔首,随即说道:“当年南国与鞑靼与我天朝一战,战败后送了公主前来和亲,那公主生下的孩子就是齐仲天。”   “什么?”   “怎么会这样?”   号角台下,将士们议论纷纷,等到那轰然之声暂缓,董达才继续说道:“此事本是皇家秘辛,可也的确是事实。旁的不说,鞑靼王拔营前去救齐仲天,这一举动就可见一般。”   “是啊……”   “而且,我已专程派人回京,请了内务府细查。所查结果也的确如此,齐仲天是鞑靼王的外孙无疑。”   董达此话一落,部下的将军们站不住了。他们奉命前来,是为了将齐仲天救回去承继天朝大统,可是现在方知是个笑话。   鞑靼王纵然是无礼蛮夷,却也不会伤了自己的王孙。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统领兵马的上将李峰上前抱拳问道。   “奉娘娘旨意,吾等班师回朝。”董达沉着脸,拔下一旁的帅旗,在空中左右挥了挥。   “得令。”   这一声得令,虽然是气势雄浑,却少了些什么。这些将士里,有齐仲天的亲部,亦有随他守护雁门关的将士。在他们心中,这一瞬,那个被称为战神的身影轰然倒塌。   他们对齐仲天佩服,敬重,却终究是不敌对脚下这片土地的钟爱的。   数十万大军就此班师回朝,雁门一战,无胜败之分。   ……   而齐仲天是鞑靼王孙的消息,在朝中亦是很快传开来。首当其冲被御林军看守起来的,便是三皇子一党的所有大臣。   只是出乎人意料,风远侯也在看押的大臣之中。   董达亲自带人前往驿站,看着驿站的匾额,董达笑着摆了摆手。一队御林军便小跑着将驿站团团围住了。   里头听见风声的驿站管事躬身小跑出来,对着董达行礼道:“下官见过董大人。”   “嗯,风远侯可好?”董达开门见山问道。   “风远侯偶感风寒,现下正在屋内休息。”   那管事抬眼看了看董达,余光掠过随行的御林军,心头一阵紧张:“不知董大人来驿馆所为何事?”   “本官奉命请风远侯入宫问话。”董达说着拂袖绕过那管事而入。   那管事当下一惊,紧随了去:“董大人,董大人……且慢啊。”   董达依言停步,一双眸子里满是不悦。   “董大人,这风远侯是皇上传召而来的,与齐仲天那贼子并不瓜葛,况且风远侯府以忠心著称,这般将人抓走,有些于理不合吧……”那管事拱手道。   “娘娘谕旨在此,你好生看看吧。”   说着,董达将谕旨塞进了管事手中,径直带人入了驿馆内。   风远侯所居处,门外站着书名齐州侍卫。那些侍卫见来者不善,当下拔出了腰间的佩刀。他们一动,御林军当下锋芒毕露。   董达见状冷哼一声,高声道:“下官董达奉旨请侯爷进宫一趟。”   屋内过了许久都没有动静,董达眉心褶着,眼中燃起点点火光。   “侯爷病重,还请大人替侯爷向上面解释解释。”一名侍卫见情形不对,站出一人来,对着董达说道。   “这还轮不到你来说话。”董达说罢,便对着屋内一喝:“侯爷,董达求见。”   过了半响,屋内才显出些动静来,没一会儿,雕花红木门被打开,风远侯一脸病容地冲着董达笑道:“董大人要带本侯进宫?”   “还请侯爷见谅,下官也只是奉命行事。”董达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恭顺之极。   风远侯看了看为数不少的御林军,颔首道:“本侯随你去。”   第六十六章 风远侯被困(一更)   风远侯一路轻咳,坐上官轿随董达入宫。他脑中既清明又模糊,齐仲天的事情他都听说了,可风远侯府并未参与两党之争,董家没有理由对他下手啊。况且他风远侯名声在外,董家不该冒这个风险的。   还不曾想出个名堂来,轿子便停下了。   一旁的内侍将风远侯搀扶著,那手臂上的力道不弱,让风远侯只得暗自苦笑。他浓眉沉如松柏,环视四周。   清冷的院落凭白添了些萧索,不大的园子里没有一丝色彩。而在他身后,一道铁锁大门微微倾斜着,像是要闭合上的野兽的口。   “这是哪儿?”   董达冲着风远侯身后一笑,所有的内侍都退了下去。只听那铁锁声响,院中只余下他们两人。   “侯爷莫慌,娘娘是女眷,自然不好在内殿与侯爷相见,这不,请了侯爷来此一叙。侯爷,这边请吧。”   董达笑着说道,右手往前指了指,当先迈步往里走去。   这是一间极为空旷的屋子,从外头往里看,是红木镂空、飞凤祥云的窗柩,可进了屋内,才知道是别有洞天。   屋子里没有一丝光亮,四周都是漆黑的墙壁,只有头顶上开着一个天窗。   “皇宫内竟然还有这般隐蔽的地方,呵呵,本侯还真是不知啊。”风远侯并没有一点惊慌,淡若之态颇有风范。   “侯爷不知的岂止这个。”   “哦?”风远侯往前缓缓行了几步,随即转身,在黑暗中与董达无形对视。   “先皇死了,太子也死了,齐仲文死了……齐家的香火断了大半,留下最后一个齐仲天,偏偏是外藩王孙。侯爷你说说,这天朝大局该如何是好啊?”董达甚为忧虑地一叹。   风远侯低声笑着,董达之心,现在是毫无保留地现出来了。   “历朝历代,皆有天命。此事本侯无话可说,本侯心中一念,便是忠。忠于天朝江山,忠于皇上,忠于百姓。咳咳咳……咳咳。”风远侯侧身,一手捂住唇,一手在身侧捏成拳。   董达闻言亦是轻笑起:“侯爷说的不错,天命。齐家的天命已尽,自然要有能者……来取而代之。”   “莫非,董大人想做这个‘代之’?”风远侯浑浊的眸子闪过些沉寂。   “不错。”董达丝毫不避讳,对于风远侯,他不想耗费太多的时间去绕弯子。   似乎没有料到董达直白如此,风远侯胸口有一瞬的窒气:“你……”   “侯爷在天朝声威高远,董某是极为仰慕的。风远侯府的势力强劲,只要侯爷愿意助我成事,我荣登大宝之日,必然重谢。”董达说着,拱手微微行礼。   “重谢?你一个重谢便要本侯背上这万年骂名?”风远侯厉声呵斥道。   “骂名?侯爷这话可就说错了。你成就我天朝新帝,自然是功臣,大大的功臣。”董达说着,往前走了一步:“只要侯爷答允助我得天下,便是这天朝第一异姓王。”   “哈哈哈哈……本侯戎马半生,从不在乎虚名,你这异性王又算个什么东西。”风远侯重重哼道:“董达,你狼子野心,是太子当初看错了你。”   “这么说来,侯爷是不愿帮我了?”董达眼中阴森万分,让人不禁打颤。   “是。本侯此生从不曾做过一件对不起良心的事情,从前不做,现在不做,将来亦不做。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风远侯傲骨铮铮,没有一丝退步。   董达早就料到不会这般容易,虽是气恼,却也忍下了杀意:“侯爷既然不愿,那就只好在此处呆上一辈子了。”   “哼。”   “哦,对了。侯爷不愿帮我,可不代表世子不愿……”董达笑着,将风远侯眸底的慌乱收纳眼中。   果然啊,风远侯的弱点是叶筠一。   “世子向来孝顺,我倒是想看看,他会怎么做选择。”董达转身往门口走去,打开铁门的一瞬,一道刺目的光将屋内的黑暗驱逐大半。他停下脚步,对着风远侯扬眉道:“侯爷怕是还不知,世子身上还有一样东西也是我想要的。所以这笔交易,侯爷,你亏了。”   “咚。”   重重地关门声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回荡着,风远侯颓然撑着墙壁,默默摇头。   ……   风远侯被人从驿站带走,是不少人见着的,董达总归是要给众人一个说法。而风远侯的病便是最好的理由。   董采薇对外称:风远侯奉皇命来京,却染病症。特赐住于宫中别院,着御医疗养。   这消息传出,不明其中深意的人皆叹董采薇明事理。而察觉出一丝不对的人,无不自危。出外购药材的苏离渊在镇上将这个消息听了个正着,他微微蹙眉,敛神急急赶回山坳,寻到了叶筠一。   “筠一,风远侯爷出事了。”   叶筠一闻声,眸色大动,道:“父侯?”   “我在镇上听见消息,侯爷被董采薇请入皇宫,对外说是在宫中养病。可我觉着事有蹊跷。”苏离渊眉色深沉,继续道:“京中大变,齐仲天去了鞑靼,齐仲景死了。现在怕是要变天了,风远侯爷在京里,着实不为所容啊。”   “不好。父侯一向忠心皇上,若是有人要谋事,父侯必然会成为挡路大石,欲除之而后快。”叶筠一忧心漫漫。   他对着苏离渊一拜:“先生,我要去京城一趟。”   “你去吧,阿离有我。”苏离渊拍了拍叶筠一的肩头道。   “筠一……”   在二人说话之间,秦思从内屋出来,她看了看苏离渊和叶筠一,唇边噙着一抹淡笑。   苏离渊对着她笑笑,轻声道:“你们好生说说话。”   ……   秦思牵着叶筠一的手,细细地拂过他的每一寸手指。风远侯出事,叶筠一身为人子,必定要去。只是习惯了每日他在身侧,此刻胸口有些微的不舍。   “月夜的身子就快复原了,等你救了侯爷回来,我们便去南国可好?”秦思低低说着,不时斜起眉眼看向叶筠一。   “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寻你的娘亲。”叶筠一放慢步子,握紧了秦思的指尖。   第六十七章 叶筠一被抓(二更)   “你此去要小心,董家现下独大,怕是不好对付啊……”秦思眸光缱绻,将螓首缓缓靠在身侧的肩上。短短的时日,原本稳如磐石的天朝争权竟然大乱,其间出现了太多的意外,让人应接不暇。   齐仲景死了,倒也打破了两党局势,可齐仲天竟然是鞑靼人,着实让人意外……   叶筠一伸手揽过秦思,点了点头:“放心,你还在此处,我如何能不小心。”   心头莫名地有些酸楚,秦思含笑半阖上眸子。   “现在齐家天下后继无人,那齐仲文所托付的东西,我们要怎么处理?”秦思出言问道。   叶筠一苦笑着垂眸:“先等等吧,那些东西深藏于地下,也未尝不是好事啊。”   “筠一,我一直想问你,为何你心中怀若幽谷,却不愿出世?”秦思扬起下颚,细致的月光打下,勾勒出让人心动的弧线。   “何为世,日出日落,花开花败都是世。朝堂争斗也好,沙场点兵也罢。我所关心的不过是天下太平。”叶筠一说着,垂首在秦思额心轻啄一吻。   秦思的额头上酥痒一阵,她微微扬起头躲开,小巧的鼻尖正撞上叶筠一的下巴。   “是啊,除了那些身不由己,谁人不想四海升平,出世入世不过是形式。”秦思说着,鼻息在叶筠一的下巴上不断擦拭:“可是筠一,若我回了南国,是否也会身不由己。”   “不会的,万事有我。”叶筠一被秦思的鼻息搅乱了心神。   “阿离,我答应你,救出父侯便马上回来。”   “好。”秦思望着叶筠一浅浅陷下去的唇角,凑近那微微的凉薄,以樱唇点点含住。叶筠一鼻息间带着笑意,缓缓喷洒着热气。   叶筠一的唇角被秦思染上湿润,他微微向后退了退,秦思非但不停住,反而舌尖轻勾,激起更大的热络。叶筠一眸色渐深,忽而侧过脸,将那调皮的丁香小舌擒住。   秦思张唇一呼,正撞上那柔软而矫健地舌长驱直入。   轻咛声随着越发柔软的娇躯颤着发出,紧贴着的身躯间满是温暖和惬意。   次日清晨,秦思送叶筠一出了山坳,久久望着那背影,直至相思共一色。   ……   而叶筠一策马扬尘直奔京城去。   山坳所在之处,原本就离京城不远,加上叶筠一心中焦急,自然马蹄如飞,更快了几分。他刚刚到了城门口,便有内侍在城门边上将他拦了下来。   “奴才见过世子,董大人吩咐奴才在此候着,带世子进宫见侯爷。”那内侍带着笑,对着马上的叶筠一躬身福礼。   “哦?董大人怎么知道我要来。”叶筠一心中警醒起来,这董达还当真不能小看。   “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请世子下马吧……”那内侍说着,匍匐地跪下,背脊挺成一道直线。   叶筠一垂眸看了看,翻身从另一方下了马。   将手中的骏马交给城门的侍卫,叶筠一便随着那内侍一同往皇宫行去。   宫中的气氛极为紧张,在这样君王不定的时候,每个人的命运都是未知的。叶筠一被引着从宣武门而入,越过昭阳殿,直入后宫御花园。   内侍将叶筠一带到了御花园的西亭,西亭中横着一道屏风,屏风之后是董采薇曼妙的身影。   叶筠一上前隔着数丈的距离,行礼道:“微臣见过娘娘。”   “世子多礼了。奉茶……”董采薇轻笑着扬了扬手中的绢帕,轻曼的影子在屏风上跳跃。   “父侯染疾,多亏了娘娘照拂,微臣感激不尽。”叶筠一率先将这个帽子给董家戴上,既然你承了我的谢意,那便不要打别的主意。   “世子这说的是哪里话。本宫倒是惭愧啊,侯爷这病一直不见好,反倒是更严重了。”董采薇说着,哀然叹息。   “哦?那不知微臣可否见见父侯?”叶筠一闻言皱眉,看向屏风之上。   董采薇笑而不答,伸手让身侧婢女扶着她起身,随后绕过了屏风。一身鹅黄色素衣将她衬得越发白皙。   “世子不必着急,宫中的御医都是回春妙手,侯爷不会有事儿的。倒是世子你……”董采薇说着,在叶筠一身侧停住。   叶筠一的身子往后微微挪了挪,小心避开董采薇。   “微臣不知娘娘深意。”   董采薇说着,脚下莲步轻转,一个不慎,董采薇的鞋底踩住了鹅黄色的裙裾。随着一声娇呼,董采薇朝着叶筠一便扑了过去。叶筠一身形极快,当下闪身到了一旁。   董采薇一个不稳,直直跌了下去,引得一旁的侍婢惊呼出声。   宫中的守卫随即赶来,董达亦在其后。   “怎么回事?”董达看着眸中带泪的董采薇,问道。   那侍婢忽地哭了起来,指着叶筠一道:“是世子对娘娘不敬,娘娘不从,世子就……”   这话语隐晦,却是带着让人深究的意味。董达当下变了脸色,怒目看了叶筠一一眼,对着身侧的侍卫一喝:“来人,风远侯世子对娘娘不敬,压入天牢候审。”   叶筠一冷笑一声却不曾反抗,他倒是要看看,董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见叶筠一被压走,董采薇脸上的凄艳之色才褪去,她对着董达道:“这叶筠一反应倒真快,若不是莲儿聪明,本宫就白白摔这一跤了。”   “你是后宫之主,什么罪名不就是一句话……”董达不予置否。   “爹,我们这么做真能让风远侯臣服吗?”   “呵呵,叶筠一和风远侯身上都有我们要的东西。我们双方牵制威胁,岂不是事半功倍?”董达摸了摸下颚上的胡须,眼中满是得意。   风远侯不想叶筠一死,就必然要做出退步,只要他出面说服旧臣,董家成事在即。反之,叶筠一自然也要乖乖地交出齐仲文的秘密。   “爹爹说的是。朝中大臣已经是岌岌自危,无人与我们董家对抗。只要走完刑部的过场,让俞家灭门,这天下自然归爹爹了。”   董采薇的话让董达心中极为畅快。他一直有野心,可也仅仅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罢了。不过现在连天都要助他,他董达岂会推辞。   第六十八章 情深似海   所谓双方牵制,自然要有一定的筹码。董达将叶筠一入天牢的消息传给了风远侯,风远侯登时吐血晕阕过去。而那染血的手帕很快被送到了天牢,刺得叶筠一满眼血红。   一来一去,双方皆颓。   董达要的正是他们心神松动,看着躬身立在一旁的内监,董达放下手中茶盏:“走,是时候去看看叶筠一了。”   天牢中,叶筠一双腿盘坐在枯草对上,白色衣衫上染上不少浮尘,却不损气质分毫。听见脚步声,叶筠一并不睁眼。此刻,他越慌乱,对手便会越有胜算。   果然,董达见叶筠一淡然如斯,微有些沉不住气。   “世子倒是安然得很。”   叶筠一微微轻笑,却没有任何回应。   董达斜眼看去,走到牢门边冷声道:“怎么,世子忘了此处是什么地方了?在天牢还敢如此傲骨,真是‘勇气可嘉’啊。”   “董大人可给我将罪名编制好了?”叶筠一拍了拍身侧的荒草,舒展开身子立起。   “世子哪里话,编制这个词下官可担当不起……”董达浅笑着,从怀中拿出一物扔进牢房。   叶筠一随手接下,白帕之上的一点猩红格外显眼。   “这侯爷咳血倒是越来越严重了,着实让人看着心酸啊……”董达说着,话语低沉哀婉,倒有几分痛心的样子。   叶筠一捏紧了拳,不怒反笑:“呵呵,父侯的身子还多劳董大人关照了。”   “关照是自然的,只是世子似乎要拿些诚意来交换啊。”董达眸中精光一闪,静候着叶筠一的回应。   他是个聪明人,无需点明。   “诚意?我当真不知有什么让董大人如此惦记的。”叶筠一鬓发微动,气势自成。   “很简单,我要世子交出六皇子留下的东西。”董达直言摊开,凝神看去。   “六皇子?”叶筠一微微摇头:“当初太子以为如此,现在大人也以为如此。筠一实话相告吧,六皇子的确想将财物所藏告诉我,可还不曾开口便过世了。”   “世子当我是三岁孩童不成?”董达看着叶筠一,将他每一个神色都看在眼里。叶筠一的眉目疏淡,看不出一丝破绽。   “我与父侯皆在你们手上,我不顾父侯性命哄骗你,可有半分意义?”叶筠一斜起眉眼睥睨而去,这锐利让董达不自觉往后退了退。   董达眉间异常沉重,叶筠一所说不似假话。就算如此,他也得呆在这儿。有叶筠一在手上,他便不怕风远侯动手。   “不管真假,世子都好生呆着吧。”   董达轻哼着转身离开天牢,只剩下叶筠一侧身淡影在地上拉长。   ……   风远侯忧心叶筠一,病情愈发眼中。终于,在他听闻叶筠一要处以剐刑的时候,再也撑不住了,昏迷过去。   这个消息,董达自然不会传出去。他命御医将风远侯的性命吊住,趁机加快了朝中清洗的脚步。   俞绍成罪名坐实,辩无可辩,判处斩刑。其余三皇子党的官员,或是宁死不屈获罪,或是在董达的威逼利诱下转投于他。而三皇子府被封,俞玲珑因身怀有孕被看押在牢中,未曾处斩。   对于俞玲珑的下场,董采薇极为不满的。齐仲天是叛贼,那俞玲珑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该留下。   “爹,为何不处死俞玲珑?”   董达看了看秀眉微蹙的女儿,答道:“你还是不懂顾看大局。我董家要得天下,除了朝堂高位,还要人心。齐仲天虽然有鞑靼血脉,更有叛国之罪。可俞玲珑肚子里的孩子毕竟是齐家的骨肉,我们若是赶尽杀绝,名声不善。”   “那有这个孩子在,爹你要如何登位?”   “哼,从呱呱落地的婴儿长大,可是免不了意外的……”董达不过想要个声名兼得罢了,现在他监国大权在握,只要那孩子出生之时落下个意外,他便是名正言顺的新帝。   “女儿明白了。”   董采薇敛衽看向殿外。   俞玲珑,这宫中着实寂寞,我不会让你死的。冷宫对你而言便是个好去处,你便在那里慢慢等着你的夫君和孩子吧……   (好狠。来段温馨的,大家缓缓)   自从叶筠一离开,秦思便时常心神不宁。每到了夜间,山坳中只余“月落乌啼霜满天”的空寂,如同她的心一般。   秦思抬眸望月,唇边盈|满一点浅笑。   “在想筠一?”   秦思闻声侧过脸颊,对着忆卿一笑。她伸手将忆卿拉着坐在侧身,道:“是啊。”   “你倒是不害臊……”忆卿勾唇打趣道。   秦思眉心一跳,撇过眼去:“姐姐有了姐夫,真是变了个人。”   忆卿在秦思手臂上轻拍,脸颊却是忍不住染上红霞:“我们尚未成亲,你莫要乱叫。”提起忘川,忆卿心头一暖。自从爹爹过世,她便将秦思当做唯一的亲人,却终究缺了些什么。看着秦思与叶筠一的情深似海,她着实欣羡。而当她有了忘川的此生不换,好似生命的弧度已然圆满。   见忆卿提及此,秦思眸中燃起了丝丝笑意:“姐姐,等到去了南国,我替你们主婚可好?”   “阿离,你……”   “回了南国,我要以公主之礼将你嫁出去。”秦思噙着笑,拉住忆卿的手腕。   忆卿眼中有点点莹润,她颔首重重点下头。   “忆卿姐姐,在你心中,忘川是个什么样的人?”秦思出声问道。   忆卿回望了秦思一眼道:“他是杀手出身,旁人都觉着他无情、冷血。可他对我却是极好的,或许不够体贴,却能将我心中寒意熨帖安稳。他从来不说,却容不得我受半分委屈。”   只是轻描淡写几句,却饱含着情丝万缕。   秦思微微一叹:“这就足够了。茫茫红尘,并非每一个人都能寻到那个执手一生的人。我每每想起我的娘亲和爹,便觉得,情之一字最无定数。”   “等到世子回来,你必然比我更幸福……”忆卿点了点秦思的眉间,月华下两张娇颜上布满了异样的安宁。   与忆卿同行回屋,茅草屋后一道清冷的身影在看见忆卿的一瞬,默默转身回屋。秦思扯了扯忆卿的衣袖,叮嘱道:“既然心中所向,便莫要错过。”   忆卿“嗯”着,提起裙裾,快步朝着那个身影追去。   看着那两道交错的身影,秦思心中一派安然。   “莫要羡慕。若说羡慕,该是为父羡慕你们才是……”苏离渊手中拿着一壶清酒,对着秦思道。   秦思回身,上前搀住苏离渊:“爹,你又喝酒了。”   苏离渊摆了摆手:“我只是想你娘亲了。”   “你可想听我与你娘亲的故事?”   “想……”   苏离渊与秦思漫步到农田间,席地而坐,淡淡的青草香气在二人鼻下蔓延开来。苏离渊仰头饮下最后一口清酒,低声道来。   “我见到你娘的时候,心头突地动了动。我还记得她的衣衫并不干净,发髻是散开的,脸上还有一层灰土。可她身上的气质,让人不敢小看她。那一刻,一向自诩聪明绝顶的我,竟然呆着站了许久。”苏离渊说着看了看秦思。   “当初,我在将军府看见你,便觉得熟悉。你与你娘亲长得真像……”   秦思伸手摸了摸脸颊,对于娘,她有太多的好奇:“那爹是如何让娘甘心以身相许的?”   “我也不知。就像你说的,喜欢便是喜欢,哪里有什么理由。”苏离渊眸中现出朦胧:“当年在江湖上行走,我脑子里只有仗剑天涯四个字。纵然遇到你的娘,我的心亦是在江湖。我总说我离了江湖,却还是接下了战帖,累了你娘多年。若是我决然些,或许……”   秦思听出其中的自责,忙接下苏离渊的话:“爹,你莫要多想。凡事总有定数,或许往日的分离,只是为了将来更好的相聚。执手白头,白头何其久……”   这话在很久以后,让秦思久久不愿回顾。   “爹,娘最喜欢你什么?”将苏离渊那淡淡的思念抹去,秦思笑着问道。   “你娘最喜欢的,便是我烤的野鸡。”   说起往事,苏离渊胸口轻轻震着,藏不住的笑意在空中回荡。   “哦?说得我也想尝尝爹的手艺了……”   苏离渊闻言,起身留下一句:“等着。”那身影便很快飞起不见了。   过了没一会儿,苏离渊手中提着一只野鸡回来。秦思看着他熟练的清理好野鸡,随后折下一根树枝穿过。架好的火堆渐渐燃起,滴答落下的油脂奏起噼里啪啦的脆响。   野鸡被火烤的焦黄,那极为勾人的肉香很快散开,秦思侧身看着专心不已的苏离渊,忽而弯起眉眼。爹爹此刻在想娘吗?不知这火光闪烁着,可会让爹心中平和一些,可会让爹今夜安眠……   “来,尝尝,许久不曾动手,生疏不少。”秦思接过苏离渊手中的鸡腿,外焦内嫩,的确美味。   许久不曾动手……并非不能做,只是没有你,我不愿再做。   她的娘何其有幸,得了这么多的真心所护。   筠一,等你回来,可愿尝尝我亲手所做的羹汤?   第六十九章 筠一为皇储   就在董达肃清了朝堂之上的反骨,就在董达等着黄袍加身的时候,京城的夜风忽而一夜变了风向……   在叶筠一被拘的第六日夜里,京中出了一件怪事。子午夜后,京城中一片寂静,连同花柳巷中的低吟都归于了平静。   如同往常一样,日出东方,可这光亮照耀在京城城墙上。一名城门守卫耷拉着眼皮看向城墙,伸手便要将城门推开。晃荡的眼神四处游走着,忽而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对着斜后方的墙壁看去。   一张张连成片的黄绢贴在墙上,他心下起了疑心,脚步一转,朝着那黄绢走去。   惺忪的眼看着黄绢,他的瞳孔不断睁开,随即双唇颤着叫出声来。   “啊……”   “来人,快,快去报告给府尹大人。”   而京城中的大街小巷亦是贴满了这相同的黄绢,爱看热闹的京城百姓自然纷纷出来围观,彼此互相指点而语。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昏黄色的墙壁上,黄绢随风扬起,而那朱红色的墨迹书写出一个惊天的秘密。   “哎哎,这上头写的什么啊?”一个挑着担子的小贩拍了拍身侧书生模样的男子,问道。   那男子有些嫌恶地挑了挑眉,伸手在肩头拍了拍本不存在的灰尘,随即往一旁挪了一步,念了起来:“天佑我朝,先皇驾崩,仲景帝继位前薨逝,皇子叛离。我天朝万民被陷于水火之中。国不可无君,必有贤良庇佑百姓,方得圆满。”   “这文邹邹的,我这粗人可不懂……”   书生不理会这小贩的嘀咕,继续念道:“今有风远侯世子,叶筠一是也,乃是先皇嫡子,与仲景帝为一胞双生?”那书生念着,骤然停了下来,话语堵塞住,惊异地说不出话来。   “风远侯世子怎么和先皇扯上了关系?”书生径自疑惑,周围的人越聚越多,议论声也就越发大了。   “双生?这不是大忌吗?”一旁的老人家插话道。   “是啊,双生者,同养则必有一死。这是老祖宗传了几千年的话了……”   “就是啊,这先皇后竟然生的双生子,难怪仲景帝一向病弱啊。”   众人谈论之声纷纷袭来,那书生继续念下去:“仲景帝已死,双生杀象破局。世子叶筠一文武兼备,仁厚贤明,当正名入宗庙,可承继大统,以安天命。”   “这……”小贩张嘴欲说什么。   “让开让开。”小贩话未出口,便来了一列侍卫将墙壁上的黄绢撕下来。那领头人横眉怒视着围起来的百姓,高声警告道:“这胡言乱语的东西,大家不必看了。若是有谁私下议论,则以谋反罪处置。想去京兆尹衙门过活的,尽管试试。”   说着,那人拔出自己的佩刀,摩擦声刺得百姓耳鸣一片,却也迫于官威散了开来。   很快,街上的黄绢便被清理了大半,可消息已经传了出去,为时晚矣。   ……   今日一大早,董达尚在美梦之中,却忽而被人唤醒,说是出了大事。   怀揣着不悦的董达缓缓更衣到了前厅,却见京兆府尹正着急地在厅堂内踱步,双手不时互相拍着,这模样让董达不由起了怒气。   隔着些距离,董达便遣退了前厅四周的下人。   “做什么这么没有分寸,哼。”   京兆府尹还来不及叩首谢罪,连行礼都忘了,急急说道:“不好了,大人,出事儿了。”   “说吧。”董达皱着眉,背过身去理了理腰带上的玉环。   京兆府尹叹着气道:“大人,今日一大早,就有城门守卫来报,这京城大致四方城门,小至平民苦巷都贴满了黄绢,上面写着……”   “写着什么?”董达扬眉问道。   现在朝中已经基本无障碍,可若是有别的麻烦,就要耗费不少功夫了。   “黄绢上说,风远侯世子叶筠一和仲景帝是一母同胞啊。现在仲景帝驾崩,正是该他登基大位啊。”   京兆府尹说着,眼睁睁见董达面色沉了下去,极为瑞瑞。   “什么?叶筠一?”   董达自然不信,他凝眉看去,直呼道:“去将黄绢呈上来。”   很快,侍卫手中捧着黄绢入内,待董达接过,侍卫匆匆离开了前厅,唯恐被董达的怒气引燃。   董达一手抖开黄绢,眼眸急转,将上头的每一个字都看了个明白。   “世子叶筠一文武兼备,仁厚贤明,当正名入宗庙,可承继大统,以安天命。哼,这些胡说八道的东西都是哪里来的,若叶筠一真是仲景帝双生子,又如何会成了风远侯府的世子?实在是可笑,可笑至极。”   不知是不信,或是心中隐约的恐惧,董达一反往常的沉稳,将那黄绢狠狠摔在了地上。   “大人,这黄绢昨夜忽然出现,城中守卫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怕是暗处有人在指示啊。”京兆府尹的职责是安抚京城百姓,保全一方平安。在天子脚下,这的确是个美差,可是逢上这般世道,他便只能小心地将什么事都推个干干净净。比如这黄绢,若是不说个明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他督管不力。   董达闻言,沉声道:“倒也不无可能。”   “现下可有将这黄绢处置了?”   “回禀大人,下官已经将所有黄绢都撕了下来,收回了京兆府,等候大人处置。”京兆府尹拱手答话。   “那百姓是何反应?”董达最为关心的便是这个了,他虽然想要登上大宝之位,却也不愿意落下口实的。   百姓之民心,比手下有良将更为重要。得民心者的天下,这是董达明白的。   “这……”那京兆府尹有些犹豫,此问的确不好回答。   “直说吧……”董达瞥了京兆府尹一眼,心中已有最坏的打算。   “早起外出的百姓大都看见了,这黄绢贴满了京城,下官手下的人一路搜查,也惊扰了不少百姓,怕是,怕是瞒不住的。”京兆府尹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董达眉心一痛,这的确是个大麻烦。   天朝后继无人,他才能堂而皇之地上位,可这一道黄绢出来,真假难辨,倒是将他的计划全盘打乱了。   “既然堵不住悠悠之口,那便不要伤及百姓,以免百姓不服。你去吧。”董达吩咐一番后便将京兆府尹打发了去。   “是,是……”   等到京兆府尹离开,董达便派人将王胜找到了书房内。   “属下见过大人。”   董达看了看俯身行礼的王胜,衣袖一摆,止住了他的动作:“不必多礼了,你说说这黄绢的事情如何处置为好?”   “属下以为这事情已经传开了,自然是不能死死瞒住的。”王胜见董达颔首,继续说道:“世子现在被囚禁于天牢中,若是此事为真,那大人怕是有麻烦。”   “你是说,会有人借此做文章?”董达被王胜一语点醒,他险些忘了,叶筠一正被他关在天牢中,这件事情一个处理不慎,他便会背上谋杀皇族的罪名。   王胜颔首:“或许,此事根本就是有人为了陷害大人所为。大人你想想,双生之象的确是杀象,为天朝大忌,可这仲景帝驾崩也有些时日了,这黄绢为何一时不出现,却偏偏在叶筠一关入天牢即将判罪的时候出现?”   董达亦是点了点头,下颚的线条紧绷起来。良久才低声道了一句:“你说的有理。”   “那假若这消息为假呢?”董达转而问道。   “如果此事为假,那便是给了大人一个强大的助力。”王胜斜挑起一双细长的眸子,阴测测的目光在其中流转。   “此话怎说?”董达不解,问道。   王胜上前凑近了些许,轻声回话:“这消息如果是假的,大人尽可以将这造谣生事的罪名盖在叶筠一和风远侯头上,那时候,大人是功臣,而风远侯府的势力也就消失于无形了……”   董达心头豁然一松,轻轻笑了起来。   “那你以为这消息真假如何?”   “属下以为,不大可能是真的。若是大人不放心,大可以在宫中先查证,若是为假,则可当着众人验明正身,乃是胜券在握也。若是为真,则只能另作打算。”   “嗯。你说的不错。”   董达当即听从了王胜的建议,入宫着人查探此事的真假。   当年先皇后是难产生子,入了殿内的产婆与太医都有记载,可这些人大都离开了宫廷,找不出半分痕迹。而在太医院的书册上,却没有关于这双生子的记录。   看来,此事乃是假传的。   董达心中安定了几分,次日便以董采薇之名将满朝文武请入宫中,以验正身。   “诸位大人,近日来京城里起了流言,说风远侯世子叶筠一乃是先皇所出,与仲景帝为一母同胞。此事对我皇家脸面着实有污,不宜搁置。今日蒙董娘娘明鉴,将众位大人其召宫中,协商个对策。”   朝臣们自然是早就知晓黄绢一事,现在明着被摆上了台面,也就没了顾忌:“微臣以为,验明真身方位上策。”   董达轻咳了两声,殿上慢慢安静了下来,只听董达说道:“不错,便传了叶筠一来,当场验明真身,以昭天下!”   第七十章 滴血认亲(上)   “本宫听说太医院有一道滴血之法能验明正身,不知是真是假?”董采薇忽而出声,那轻柔的声音透过蔓蔓珠帘传出,在殿上回转着。   无人应声,董采薇微微“嗯”了一声,身侧的内监高呼起:“传太医。”   最终,接下董采薇这句话的是被传入殿中的太医。   “回娘娘话,的确有此法。只是先皇与仲景帝都驾崩了,无处可取血啊……”那太医为难地说道。   “哦?这么说来,这取血之法是不可为了。那,众位大人可有其他法子?”   “娘娘,并非无法,只是恐其有误啊。”太医犹豫着将话说完:“娘娘,先皇与仲景帝皆驾崩,却尚有血帕留下,只要将血帕上的血样取下,溶于水中,再将世子的血滴下,若是能与之相溶,则可确定身份,反之,则为传言。”   董采薇听着,微微颔首,发髻上的金凤步摇荡着:“好,那此事就交由你去办。三日后巳时三刻,便将风远侯世子招上堂来,滴血验亲。”   滴血验亲的消息传了出去,自然瞒不住尚在天牢中的叶筠一了。他看了看传话的狱卒守卫,面色沉静,让人看不出一点异样来。   叶筠一心头升起许多复杂的情绪,这传言太过荒谬了,他分明是风远侯世子,为何被说成了先皇之子。还与齐仲景是一母同胞……   这其中有些辨别不清的东西,好似在暗中指引着什么。   胸膛豁然一沉,那董达一心篡位,纵然消息是假,董达也会想办法对付他。父侯已经在他们手中,那下一步他们会否去寻秦思。   思绪混乱不已,叶筠一的背脊微微弯曲……   山坳外,突然有一人在入口中停滞不前,那曲折不断地马蹄声惊扰了山坳中的人。苏离渊与柳伯一个对视,齐齐往山坳入口赶去。   柳伯的身形虽然追不上苏离渊,却也只落下半步。   “来者何人?”苏离渊隔着一段距离,出声道。   那声音在山壁间回荡着传出,让那人惊了惊。随后很快镇定下来,回声道:“青墨奉公子之命,前来寻秦思姑娘。”细腻柔婉的女声顺着忐忑的山壁传进了山坳。苏离渊并不急着应话,而是折返回了茅草屋,将那女子的话传给了秦思。   “青墨?”秦思心中有些疑惑,青墨不是已经离开了吗?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爹,我随你出去看看吧。”   秦思走道山坳口,扬声道:“青墨姐姐?”   外头的人闻声起了点点笑意:“秦思姑娘,青墨不请自来,还望莫要怪罪。”   这声音是青墨没错,秦思含笑,对着苏离渊点了点头。   再见青墨,秦思从她脸上看到了点点豁然,那份轻松是忘却心中红尘后的洒脱。秦思站在青墨身侧,温声问道:“青墨姐姐怎么会来这儿?”   “是公子发了急令,让我来寻你。”   “寻我?”   “可是京中出了事?”秦思有些不安,按照叶筠一的行事,青墨离开后自当会让她安宁地过下去,这般将青墨召来,定然出事了……   青墨对着秦思浅笑,沉声道:“我离开齐州后便寻了一处农郊,以施药度日,前几日听病患说起,京中传闻公子是先皇嫡子,可继承大统。我觉着事情奇怪,于是赶到了京城想看个究竟。刚到城外,就接下了影阁急令。”   叶筠一不惜自损动用了影阁最高一层的急令,自然非同小可,而那一道急令也只有影阁高层才识得。怕是叶筠一也不曾想到,最先看到暗令赶来的会是青墨。   “筠一说了什么?”   “公子让我速速送你们南下……”   “南下?”   秦思噙着这句话,在口中念着,美眸泛起点点空荡,她对着苏离渊道:“爹,我们上京城。”   “筠一答应会来山坳寻我们,现在又让我们先回南国,必然是他有难。京城局势不定,青墨姐姐方才说的那个传言会给他引来杀身之祸。”   苏离渊听着秦思说完,却是摇了摇头。   “不可,秦思姑娘,公子这么打算自然是有原因的,你贸然前去,说不定会成为公子的包袱。”   “青墨姑娘说的对。阿离,爹一向是站在你这边的,可这次却不能让你去。”苏离渊直直看向秦思:“筠一与你心思相通,他有危难你自然是不会不管的。这一点想必他很清楚。现在筠一让青墨姑娘来带话,一定是自己有了打算,或者,是有人想要拿你去威胁他……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不明,不可擅自决定。”   秦思将苏离渊的话听了进去,却依然坚持要上京。   不看见叶筠一,她如何也放不下心独自去南国。   是夜,秦思待众人歇下,独自步入院中。她穿着寻常衣裳,看不出半分异样。待到茅草屋中寂静非常,秦思脚下的步子便跨开了,朝着山坳出口行去。   山坳中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秦思心中那一道叫做恐惧的情绪。前方的山坳出口被月光照得朦胧,一道山壁间的缝隙,透着屡屡清风。   “阿离。”   身后传来一声轻唤,秦思没有回头,她知道身后的人是谁,或许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她才会如此任性一次。   “你当真非去不可?”   苏离渊话语中满是无奈。   秦思轻声应着:“爹,我不去,心中则不安。”   “你倒是和你娘一样固执,也好,那……”苏离渊看了秦思良久,总算松了口,可这话说着,秦思却赫然身形恍惚起来。   “阿离?”苏离渊上前将瘫软着要倒下的秦思扶住,焦急地唤了起来。   他凝着眸子,伸手往秦思的脉门上探去,手指下那脉弦轻轻跳着,苏离渊眸色顿时温了下来,他轻轻一叹:“果真是天意啊。”   ……   秦思过了半个时辰才幽幽然转醒,屋内的烛光略微刺眼,让她不禁将螓首转向了内侧。等到眼眸逐渐适应,她才看向坐在不愿处的人。   屋内守着她的除了苏离渊还有青墨,见秦思醒过来,苏离渊当先便走到了床榻边:“你身子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秦思摇了摇头,挣扎着要起身。   “莫动,阿离。”苏离渊伸手按住秦思的肩,让她好生躺下。   秦思柔着声音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你有了两个月身孕。”   苏离渊的话如同当头一盆凉水,让秦思冻住。她有了身孕了,已经两个月了……秦思微愣着,将手放在小腹上,那里一片平坦,却因着心中某道触动而变得不一样了。   (女主怀孕了,陌陌弱弱表示不会和沈思容一样流产的,真心不会。这是男是女,来来来,猜一猜……)   “阿离,你听着。你现在有了孩子,不管是为了谁,你都必须好好的,不能出半分差池。若不想筠一因你们而被人威胁,你便不能去京城。”   闻言,秦思的眼中闪过一丝动摇,她没关系,万一成了威胁筠一的负累,大不了便是一死。可是孩子呢……   她可以带着孩子一同去京城,可是这做法太自私。筠一平安回来,必然怪她不珍重自己。如果有个万一,这孩子就是筠一最后的血脉了。   青墨见秦思似乎松动了一些,于是说道:“秦思,公子必然想再见之时,你安然无恙。”   “筠一……”   秦思颤着红唇,眼中缓缓酝酿开一点水雾。筠一,你记着,我和孩子在等你,你一定要毫发无伤的回来。我等着,等着与你再见之日。   “我们明日启程,回南国。”秦思揪着胸膛里的一片柔软,眸光里带上了柔韧的晶莹。   “好。”   次日一大早,秦思一行便告别了柳伯,朝着南国而去。   忘川与忆卿在半途与他们分开,游玩前行。秦思欣然应下,随后与苏离渊、青墨、月夜、天官五人一同继续往南。   ……   秦思离开山坳的次日,京城中便上演了那一场滴血认亲。   昭阳宫大殿之上,高位上坐着一身朝服的董采薇。满朝文武分别立在两旁,将殿上中央的地方空了出来,其中摆上了一道青竹木镶金案,案上摆着几个装了水了琉璃盏。一名御医从内监手上取下龙帕,这些龙帕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看得出来已经有些时日了。   御医捧着那些龙帕,在大臣面前慢慢走过,让他们将龙帕看个清楚。   “好了,开始吧。”   董达朝着上位看了一眼,董采薇会意,扬了扬手道。   “臣遵旨。”   那御医将龙帕往东方举起,随后行了跪拜之礼,算是对先皇请罪。随后,他将龙帕上带着血的部分剪下,放入一个琉璃盏里。这龙帕是织造司最好的金丝所做,遇水则净。那水缓缓渗透进去,将龙帕上的血迹泡下来。   那龙帕上的血迹越来越淡,而琉璃盏中的水透出了红色。   那御医将龙帕碎片小心地取出来,将那琉璃盏捧着,递给一旁的内监查看。   “娘娘,可以取世子之血了。”   董采薇眼眸带着些寒意,出声道:“来人,将叶筠一给本宫带上来。”   第七十一章 滴血认亲(下)   叶筠一的双手被捆住,却丝毫不影响他的气度。   “微臣,见过娘娘。”叶筠一单膝跪下,行礼后站起身来。那双琉璃琥珀色的眸子剔透非常,让人觉得澄澈无比。   叶筠一看了看朝堂上的官员,着实陌生了不少。董家之心,现在是人尽皆知啊。   “世子可知今日众位大人集于此处是为何?”董采薇平缓的调子道来,却让人感觉到一点锋锐。   叶筠一沉声答道:“回娘娘,微臣知道。”   “好,那本宫也不必多言了。太医,动手吧……”董采薇话音一落,便有殿上卫将叶筠一往前压着走到案几前。   殿上卫并未解开叶筠一的手,而是让他背过身,有御医拿起匕首划破他的手指,那点点鲜红从指尖涌出,随后落入了琉璃盏中。   那血滚滚滴入琉璃盏,在众人灼然的目光中缓缓溶了进去,与先皇血帕上取下的血样融在了一起。   这让满殿上的人都起了哗然之色。   董达僵着身子,口中低喃道:“这怎么可能?”   齐家正统已经没了,那些旁支王爷就算想上位,也没有朝中大臣相助。这才是董达胜券在握的原因,现在闹出这么一桩事情来,分明是对着董达的脸打了一个耳刮子。   叶筠一有风远侯府的势力,有堂而皇之的地位。样样都是董达的死门……   殿上的气息一瞬的僵持住了,朝中大臣们先是不信,随后是惊讶。目光皆是落到了叶筠一身上,间或有人抬眸看看上位。   叶筠一自己也是哑然相对的,这是怎么回事?莫非那黄绢上的话是真的?   这静默让人窒息,那太医颤着须发打破空寂道:“娘娘,先皇的血帕放置已久,也不知是否作准,微臣以为还需取世子之血与侯爷之血一试,方可做个定论。”   董采薇本是个无野心的人,可是在宫中呆的久了,身侧的依靠也没了,她也就明白了,在这个杀人不见血的地方,只有权力才最好的保护。   万一叶筠一登上皇位,董家必然失势,那她呢,便要在这如花的年纪深居后宫,默默一生吗?   “准。”   吃力地说出这个字,董采薇的杏目盯着殿下。   董达拱手一拜,随后领着心腹内监去将风远侯抬了出来。躺在斜椅上的风远侯被整理过一番,却依旧是挡不住的憔悴。   风远侯昏迷着,脸色颇为苍白。   “父侯。”叶筠一看着下颚凹陷的风远侯,痛声唤着。   “开始吧。”   太医领命,将风远侯的手指划破一道口,随后又滴入了叶筠一的一滴血。   董达的视线被太医挡住,当下一个心急,颇为失态地跨步赶上前去看。这一看,董达忽而狂笑了起来。不错,叶筠一的血与风远侯也溶在了一起。   (陌陌语:尼玛这是吃果果的AB型的啊,有木有???不狗血吧,不狗血吧。)   “呵呵,看来这滴血验亲并不准啊。”董达心里松了口气,只要没有证据,那叶筠一便只能是风远侯世子。   “好了,既然是闹剧一场便都退了吧。本宫折腾得有些乏了……”   “是,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臣等告退。”   ……   凡事自有变数,这场闹剧的出现自然有其道理。正当所有人都以为“黄绢传闻”已经过去的时候,京城来了一个女人,一个知晓真相的女人,一个来破局的女人。   清晨,皇宫门前却异常热闹。等在东直门外准备上朝议事的大臣们正彼此交耳低语着,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滴答的铃声让人无意识回头看去。   马车在东直门门前停了下来,那车帘被掀起,车上下来的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消失许久的风远侯夫人。   侯爷夫人曾落到了齐仲景手上,后来就没了任何消息。她忽然出现在京城,着实诡异。可她以一品诰命夫人之名,上得朝堂,入得后宫,无人能阻。   一身正宫红色朝服,腰间系着云纹绣锦带,足下一双流苏宫底鞋。行走间,头上的双鬓飞髻上的钗环轻摇过。   “侯爷夫人?”董达一身紫色朝服,腰间系着乌金色绶带。   “董大人,有礼了。”风远侯夫人清浅一笑,随后微微颔首示意。   董达寒暄一番过后,出言问道:“侯爷夫人怎么会突然进京?”   “我家侯爷和我的儿子都在皇宫,本夫人如何能不来?”风远侯夫人没有了往日那般紧张的神色,安详的光芒中是一种坚定,破釜沉舟的坚定。   董达从中感到些锐利,也不再接话。   “现在朝中还要依仗董大人,既然本夫人赶巧,那今日朝会就不必回避了吧。”风远侯夫人说着,扬起眉眼看向董达。   “既然侯爷夫人要上朝,自然是可以的。”   “董大人莫要多心,本夫人不过是想去见见董娘娘而已。”说着,东直门被内监打开,巍峨的宫墙透开裂缝,风远侯夫人径直往东直门中走去。   殿上多了一个女子,气氛当即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风远侯夫人立在殿上当中,抬眸看着上位垂帘后的董采薇。   “董娘娘,臣妇有一问,国不可一日无君,先皇与仲景帝的大行也过了,为何迟迟没有新君之说?”   这个问题天下皆想问,却无人开口,今日不想会是风远侯夫人提出来的。   董采薇本以为风远侯夫人是来求情的,她的夫君儿子都在董家手上,她竟然还敢咄咄逼人。这让董采薇不解之余,也哑然了。   “侯爷夫人怕是不知啊,这先皇嫡系一脉无皇嗣可承继大位。”董达出言解释道。   “那旁支皇室呢?”风远侯夫人丝毫不犹豫反问道,她今日出现,就是为了打破朝中董家的大局。敢对风远侯府下手,他们也要掂量掂量。   “旁支皇室的最佳人选,尚由内务和诸位大人思虑,此事关乎大业,总不能草率啊。”对着她的咄咄逼人,董达应答自如。   可这正是风远侯夫人要等的话,她唇角扬起,红色的唇脂异常鲜亮:“既然旁支还未选出后继之人,就是天意了。”   说着,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风远侯夫人对着龙椅跪下,叩首:“皇上,彩凤本想将这件事情瞒一辈子,可为了我天朝大统,却不得不说了,纵然会因此背上欺君罔上的罪名。彩凤也甘愿……”   再次叩首后,风远侯夫人站了起来。   “我原名彩凤,自幼便是上官丞相家的婢女,后随着先皇后入宫,伺候左右。”风远侯夫人轻轻开口,这个身份一出,董达心中便是一紧。   身为婢女,是不可随意出嫁的。就算是配婚,也极少能配给风远侯这样的男子。   “老臣一直记得,风远侯夫人是民女出身,怎么现在又变成了宫婢?”董达出声质疑道。   风远侯夫人并不答,而是敛衽转身,看过朝中许多老臣。   “我的出身,内务自然是查得到的,只是当初在名册上记着,我暴毙而死。”   稍稍一顿,她继续说着:“上官皇后身怀有孕,皇上大喜,只是天有不测风云,皇后却剩下了一胎双子。”   “什么?”   “那黄绢所说是真的?”   ……   不少大臣想起前几日的黄绢,私下议论声又起。   “双子,在天朝向来是不详之象。有双子,必有杀。”风远侯夫人面色苦笑着:“所以那两个皇子中,只能活下一个。上官皇后下不了手,让我带走一个皇子,溺死后再自己寻一处荒僻的地方过日子。”   “选皇子的时候,皇后心中犹豫,不知道该留下谁。正巧,两名皇子都睁开了眼睛,其中一个眼眸色泽极淡,如琥珀一般。皇后恐其有异象,不详,所以让我抱了这个浅眸皇子离开皇宫。”   眸色极淡。如琥珀一般。   这分明是叶筠一……天下谁人不知,风远候世子眸色有异。   “我到了河边,却始终下不了手,我只好抱着皇子离开了京城。出京时,我被风远侯爷遇到,侯爷收留了我,与我成亲,还给了这个孩子一个身份。”   说着,风远侯夫人眸中挂上了泪。   “夫人的意思是,世子当真是先皇嫡子,与仲景帝是同胞兄弟?”面对朝中老臣的问话,她颔首答道:“不错。”   董达被这消息刺得胡须发颤,那眸中的气急险些掩饰不住,董采薇亦然,她在内监的搀扶下起身,拨开纱帐与珠帘,从后屏里走了出来。   “兹事体大,侯爷夫人可有证据?”   “臣妇说话自然是有证据的。在那小皇子的腰后有一道莲花印记,那印记与仲景帝一模一样。”风远侯夫人说着,目光清澈。   董采薇摇了摇头一笑:“就一个区区胎记能说明什么?”   早知有此为难,风远侯夫人丝毫不慌乱,她对着董采薇一个福礼,对答道:“胎记尚且有巧合,那有一样东西却是巧合不了的。”   “臣妇嫁给了侯爷,曾有幸入宫赴宴。我虽假装不识皇后,可皇后却是认识我怀中的筠一的。上官皇后百感交集,为防筠一将来有个万一,皇后便留下了一封手书给我。这手书的存在,连侯爷都不知。”   ps:我知道滴血认亲不科学,这就是为后面做一个反转。   第七十二章 一母双生子   “夫人是说,你手中有上官先皇后亲笔手书?”董采薇提声问道。   “不错。”风远侯夫人说着,在众人解开发髻。   她的发丝披散下来,在那发丝中央有一支珍珠金钗,那珍珠极大,只是表面光泽不足,想来是旧物了。   风远侯夫人伸手将珍珠拔下道:“先皇后手书就在这里头。”   内监拿着珍珠,好不容易才碎开。当中确有一小方白绢,这手艺实在匪夷所思。众人惊异之余,将目光投向白绢,只见那白绢如雪般干净,并无一点字迹。   董达见状反笑起来:“这个白帕子就是手书不成?”   将这讽刺忽略开,风远侯夫人抵着董采薇道:“还请娘娘送一碗烈酒上来。”   董采薇允了,不一会儿,便有内监送上烈酒来。风远侯夫人将帕子丢入烈酒中,那酒盏中突然出现细微的灼灼声。待到风远侯夫人再次将白帕拿起,那帕子上已经透出了朱红色的墨迹。   其下一角露出落款——上官燕三个字,那字迹虽小,却力道流畅,万般锋芒藏于温婉之中,的确是上官皇后的手笔。   众人皆愣住,却被风远侯夫人一句:“见先后遗迹,众位当行何礼。”   见上官先皇后遗迹,就连董采薇也是要行跪拜大礼的。被这么一提醒,众位朝臣才纷纷掀起前襟跪下呼:“先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风远侯夫人将那白帕展开,放在内监手中,任由朝臣们互相细看着。   “天命昭昭,吾生双子,为破杀象,二子择一,哀兮,怨兮。一子仲景,天朝太子也。一子浅眸,送出宫外,屈成风远侯世子。现留书为证,愿他今生安然,若有万一,此绢堪正其名。上官燕。”   有了这样东西,叶筠一的身世想来是无可疑之处了。   “原来世子真是我天朝皇子,只是不知夫人为何早些不将皇后手书拿出来?”董达看着这情形,除了逼她露出马脚,就别无他法了。   风远侯夫人对着董达轻轻眨眸:“这就要问董大人了,如果侯爷安然,筠一无碍,我根本不会将这个秘密说出来。比起皇子,我更希望筠一只是风远候世子。”   董达被这话击中,他下手对付风远侯府莫非错了?   “那现在,董大人可愿让臣妇见见筠一了?”风远侯夫人正襟道。   “这是自然……”董达咬着牙说着,众目睽睽下,他不得不应下。   很快,叶筠一被人带上殿来,只是今日他不是被捆绑住双手的。他衣衫上沾染了灰土和血色,背着光亮进来,影子投在青白玉的地面上。   朝臣们此番看他,都带着点点敬畏和尊敬,这是天朝皇家唯一剩下的嫡亲血脉了。   “娘?”叶筠一迈入大殿的那一瞬,风远侯夫人亦转过身来。叶筠一心头一直挂着的担忧砰然碎裂,他喜色跃上眉梢。   风远侯夫人温婉一笑,却是摇了摇头。她走到叶筠一面前,跪下行礼道:“臣妇见过殿下。”   叶筠一被侯爷夫人这一声称呼震住,还不及反应,紧随而来的是更多高呼声。   “臣等叩见殿下。”   叶筠一周身此时没有一点束缚,却被这“殿下”的帽子压得窒息。他僵着手臂将风远侯夫人扶起,眸中闪烁着恍然:“娘,你叫我什么?”   不待风远侯夫人回话,一旁的内监便送上了上官先皇后所留下的手书。   “殿下,你的娘亲是已故的上官先皇后,你是要承继天朝大统的人,往后当一心为民才是。”朝中老臣近日来无奈臣于董家,心中却有不满。现有了当作大统之人,自然要拨乱反正。   叶筠一看着满朝文武,沉声道:“我只是风远侯世子,更何况资质愚钝,大位自然是担不起的,众位大人还是另寻贤良吧。”   “殿下。”   说着,叶筠一便扶着风远侯夫人离开了大殿,徒留下满朝大臣的叫唤绕着梁柱而上。   ……   叶筠一深深吸入一口清凉的空气,他从来没想过,他真的是先皇嫡子,就连那一日的黄绢,他也只当是传言罢了。   “筠一,你不可任性。”风远侯夫人停住脚步,低声道。   她的本意只是保全叶筠一的安全,可身份已经公于天下,叶筠一便只能接受这份担子。   任性?他何曾任性过。   叶筠一看着远处,眸中第一次有了白茫茫的空旷。   “不错,咳咳。殿下不可只顾及自身。咳咳。”闻声,叶筠一回过头,面色苍白的风远侯正被内侍扶着一步步走近。   叶筠一脚下一动,话语中是激动满满:“父侯。你的身子……”   “我没事。”风远侯说着,又猛烈地咳嗽起来。   风远侯刚刚醒来,便听闻了不少消息,每一件都让他替叶筠一揪着心。现在,听着那一句父侯,他的不安霎时都归于平静。   风远侯吃力地拍着叶筠一的臂膀道:“筠一啊,人生在世,有些东西不由你来决定。那一个位子与你有了瓜葛,若是你不要,便是死。你可明白?”   叶筠一看了看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风远侯,心中的鼓点紧密起来。董家表面上承认了叶筠一,可狼子野心昭然,若他放手离开,父侯必然万劫不复……   “父侯,容我三思。”   这个身份带给他的并不是喜悦,而是一份沉重。叶筠一念起秦思,不知他的阿离知道这些会如何?   阿离是南国皇储,他成了天朝皇子,这是老天在跟他们开玩笑吗?为何突然一瞬,他们的身份都变了……只是阿离,你信我,待我平稳天朝局势,便抛下这无奈来寻你。   ……   天下之大,命定的总是难以更改的。董达的野心,威胁了天朝江山,叶筠一不得不退步。最终他以太子之名义监国,至于登基一事,他只能以国丧半年为期拖延下去。   这半年对董达来说,是一个赌注。他筹谋许久的东西,却在一朝间变作了笑话。藏在心底的不甘化作黑雾将他的神智缠绕。   董达拿起墙上的挂剑,对着身侧红木桌砍下。叶筠一,我们的梁子已经结下,左右不过一个死,胜负大可一试。   我不信我会输。   ……   朝堂风云决定着天下大局,可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却是区别甚微的。   秦思一行日夜赶路,很快便到了天朝的南方边陲重镇。直下南国不必经过天朝边防,可那路途崎岖,秦思现在经不起颠簸。而天朝与南国鲜少往来,想拿到出入的通关碟文着实不易。   这一等,便是三日。   坐在街边的客栈里,身侧放着收拾好的包袱,秦思推开窗遥望北方,目光所及是一片青葱,南方的树好似都秀气许多。筠一,今日我便要离开天朝了,你可好。可知我想你了。   这一路行来,南方之气息无比温婉,时常让我想起你。   微微闭上双眸,四周的空气渐渐清冷起来。被风吹得微颤的双臂被一道温暖抚平,熟悉的淡香从鼻下涌入,捂热了她的心口。   秦思的手不觉抚上了小腹,红润的唇角莞尔笑着。   忽而想起什么,秦思将包袱拆开,拿出木雕来。那桃木时日渐长,显出独特的古朴来。以玉冠束着的发勾起秦思鼻下轻哼。将木雕转了一面,秦思伸手摸过那浮雕,拇指在未被遮掩住的双眸上流连。   “小姐。”天官轻轻叩门唤着。   秦思肩胛一个微动,她稍仰起下巴,笑意之中却是浅不可见的湿润。   “进来吧。”   天官推门进去,接过秦思的包袱:“小姐,碟文都办好了,可以上路了。”   “走吧。”   秦思上了马车,一路车轮滚滚,行到南平关城门下停下。苏离渊上前与守卫交涉,秦思百无聊赖,撩起车帘看向城门。   “你们听说了吗?风远侯世子竟然是仲景帝的同胞兄弟,现在已经验明身份,成了监国太子了。”   “是啊,我听说是当初先皇后生了双生子,才送走了一个。”   “那这么说来倒是天意了……”   风远候世子,监国太子,双生。   秦思的手指不经意颤着,车帘顺势落下,将马车外谈话声挡了个严实。筠一,他们说的可是你。你成了监国太子,我不必再忧心你的安危,只是你我之间,如何成全?   两国皇储,如何成全?   秦思唇边依旧笑着,胸口的热度却慢慢淡了下来。脸颊僵硬着暗自作痛,酸涩感在鼻下暗涌。   “主上,车到山前必有路,世子必会来南国寻你。”月夜看着秦思的隐忍,握上秦思的手劝慰道。   “月夜,我曾经以为我此生是为了更改命运而来,是为了掌控自己的一生而来,可是我错了。老天爷总是会给你增添不同的无奈。”   “主上……不管是什么,月夜都定然不离主上半步。”   秦思对着月夜苦涩一笑,手指越发冰冷。   “嗯,走吧,再晚些就只能宿于荒郊了。”行驶的马车将车帘摇起些缝隙,看着南平关渐渐落在身后,秦思心中萌发起浓重的想念。   尚未离开,便有相思,乃是最相思。   有凤还朝录   第一章 初入华阳城   南朝都城就在不远处屹立着,秦思站在山坡上望着城墙上镶嵌的“华阳”二字。   华阳,朝华如初阳。   这座城立在阳光下,青石堆砌的城墙显得干净。下了马车,秦思一步步向前走去。每行去一步,她便觉得脚步沉重一分。   “主上,入了华阳,你便要努力站在最高处……朝中的毒瘤不比天朝少。”月夜出声提醒着。   秦思挥开衣袖,素色衣袖上的暗纹游离着:“我知道。”   对于那些阴谋诡计,她不是不懂,只是从前身边有一个人,无时无刻都在护着她,她便安心让他护着。只是造化弄人,天朝乱起,她待下去只能成为他的掣肘,而南国,秦思也不得不来。   如今他不在身侧,她便要坚强起来,独自傲立风霜,对敌刺骨阴寒。   筠一,我会好好护着自己,会好好照顾孩子。你也,莫要让我为你担心。   眼中点点沉静将浓烈的情丝包裹住,秦思噙着不可见的笑往华阳城内走去。   一行人走到城门口却被拦了下来,守城的侍卫打量他们一番后问道:“你们几个是什么人,进华阳城做什么?”   苏离渊当下将其余人挡在身后,上前温声道:“我们几个是来华阳探亲的。”   “探亲?”那侍卫看了看苏离渊几人的衣着,冷笑一声:“你们这打扮一看就不是我南国人,还探亲。我看是一群探子还差不多,来人,给我拿下。”   苏离渊见状,眸中起了阴沉的光,他出手一挥便将涌上来的侍卫打倒在地。   “你们,还反了还……”那侍卫声气弱了几分,他颤着身子看了看左右,嚣张的气焰顿时落了下去。   月夜刚要出声,一阵车轮声便传了来。在他们身侧出现了一辆马车,那马车在城门处停下,马车上一名女子掀起车帘出声说着:“口气倒是不小,我倒看看是谁反了。”   那垂帘下露出的面容温婉姣好,气质内敛,一看便知是大家女子。   “卑职不敢,卑职见过覃郡主。”   城门前的侍卫见到这个女子,纷纷跪下行礼,恭顺非常。   秦思听见这称呼,不由得抬眸看去,郡主?倒真是巧了,她刚刚到了南国都城便遇到一个王族。   这个被唤作覃郡主的女子亦是看着秦思一行,最终将目光落在了月夜身上,那眼珠子上下打了个转,随即笑了起来:“算起来,我们倒是有些时日不曾见面了。你们这些狗奴才也是不长眼,连本郡主的客人也敢拦着。”   秦思看向月夜,她是皇家暗卫,这些皇族对她自然是不陌生的。见覃郡主解了围,月夜也只是冷颜不语,并未有半分动容。   “这几个……都是郡主您的客人?”   侍卫眼中透着些惶恐,要知道在华阳城,这个覃郡主是万万得罪不得的。覃郡主的娘亲是当今皇上的妹妹,曾为南国立下赫赫战功,后因病去世。等到当今皇上登基,便将覃郡主带在好身边照料,情同母女。   说是郡主,出行衣装都是公主的分例,谁人敢小看?   覃郡主斜着眼轻哼一声:“不错。”   “小人狗眼不识泰山,狗眼不识泰山啊,小人不知是郡主的客人,一时冒犯了还请郡主恕罪啊。”先前气焰嚣张的侍卫扑跪下来,连连哀求道。   “恕罪?可以,那按照本王的规矩来吧,你在此处跪上一个时辰再起来。哼,我们走。”说着,覃郡主上了马车先行回府,留下几名侍卫护送秦思一行到郡主府。   半路上,月夜悄声告知:“主上,这覃郡主名叫汀雨,乃是皇上的侄女,也就是主上的堂姐。”   “那她与娘亲关系可好?”秦思一边颔首一边小声问道。   “尚可,覃郡主是在皇上身边长大的。”   “为人又如何?”   “她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任性者,会招人不满,却有任性的好处,至少对主上来说没了威胁。”月夜的话颇有道理,让秦思的防心落下几分。   青墨看着不远处的郡主府,有些不解:“我们为何不直接入宫?”   月夜微微侧身解释道:“我离开许久,对宫中形势不大明了,这样去怕会给主上招来麻烦,让覃郡主引我们进宫更安全些。”   短短数语,却让几人心头都沉了下来。   连进宫的这一路都不安全,那宫中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郡主府的下人带他们入了内堂,这一路上花香漫漫,极为清雅。坐在软榻上的覃郡主已经换了一身衣裳,鲜红色的艳丽衬得她面色嫣然。   “月夜,你这一跑就是许久,让皇姨母好生惦记啊。”覃郡主看着月夜笑着打趣道,说话间不带一丝架子。   月夜行礼回话:“郡主说笑了。”   覃郡主摇了摇螓首:“你还是这幅样子,冷冰冰的不肯搭理人,也就只有溯月那木头受得了你……好了,说说吧,这些都是什么人啊,你带回华阳来做什么?”   这一行五人,月夜她是认得的。剩下那个男子风华绝代,深不可测;一个婢女眼神清澈,坚韧不浅;一名女子媚态毕现,实则出尘;最后一个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美目。   月夜不答,转身走到秦思面前,缓缓将她的面纱揭下。最终,覃郡主的眸光凝在了秦思身上,这个女子让她忽视不得。美貌不凡,淡然中带着风华。更重要的是,她那一张脸与南国皇上有八分相似……   “她是?”覃郡主忽而从软榻上站起身,惊讶之色震得她鬓发扬起,不由伸手指着秦思问道。   皇姨母一生不曾大婚,更别说生子了……可是这个女子是怎么回事?若没有血亲,这张脸怎会如此相像。   月夜并不避讳:“这是秦思姑娘,正是皇上亲生女儿。”   覃郡主瞳仁瞬时瞪大,面上显出不可置信来:“皇上的亲生女儿?”   “嗯。”月夜轻嗯答着。   覃郡主愣怔了片刻,随即拍了拍起伏的胸口,脸颊微红:“我这可真是又惊又喜啊,这么说来,你便是我的妹妹了?”覃郡主上前一把拉住秦思,喜意盈然,一双眸子异常晶亮。   “瞧瞧这模样,皇姨母见到你一定很高兴。”   覃郡主让秦思坐在她身侧,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等到下人奉上了茶水点心,屏退左右,月夜才出声问道:“郡主,宫中现在境况如何?皇上可好?”   闻声,覃郡主面上笑意褪去,叹息浓重:“哎,宫里还不是那般模样,只是子瑜这次也真够心狠,皇姨母她,等你们进了宫就知道了……”   似乎不愿多提,覃郡主起身理了理发髻:“时辰还尚早,你们先坐着歇歇,晚些用过膳我再亲自送你们进宫。”   说着,覃郡主袅袅踏着软步离开了内堂。等到她走远了,秦思才蹙眉问道:“月夜,覃郡主说的这个子瑜又是谁?”   “子瑜,是柴郡王的字。”   “刚走了一个覃郡主,又来了一个柴郡王?这南国倒真是热闹。”青墨性子洒脱,随行找了一处坐下,轻笑道。   “这就说来话长了。先皇共有二女一子,嫡出公主便是当今圣上,次女正是覃郡主的母亲昌平公主,昌平公主好武,是南国鼎鼎有名的女将军,后发急病而死。先皇长子被封做中山王,生下的儿子就是柴郡王了。”   月夜将南国皇室脉络轻轻理出来,而秦思则是细细听着。   “这中山王现在何处?”   “中山王在数年前出了变故,忽而一夜之间变得痴傻,过了没多久便神智不明,瘫痪在床。”月夜稍顿,抬眼看了看苏离渊道:“当年皇上狠心将主上留在秦家,独自从天朝回来,也正是因为昌平公主与中山王相继出事,国中无人支撑大局。”   “相继出事?”秦思眸角扬起,心中思绪漫漫。   “不错,昌平公主与中山王是相继出事的,前后相隔不过半个时辰。皇家暗卫细查过,却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这皇宫里,倒是有不少鬼魅啊。”秦思听着,眸心深不可测。   苏离渊忧心一叹:“爹此番带你来南国,怕是错了,皇家之事,何苦累你。”   “不,爹爹,只要娘在这里,我总是要来的。更何况,娘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秦思话音落下,起身走向青墨,四目相对看去,一面清澈,一面平和:“青墨姐姐,你现下有什么打算?”   青墨是冲着筠一所托,一路送她来南国的。现在到了华阳,青墨便不该留在这是非之地了。往日烟云散,春光碧玉还。   “打算?我若说要留下,你可愿答应?”青墨不是说笑,一路走来,她是着实欣赏秦思的。而于私,她真心想替叶筠一好好守着秦思。谁道三人情难,放手便是成全……   “当真不走?”青墨的娇媚之色下,是隐约的担忧。秦思心口一暖,她何其有幸,能有这些人陪在左右,不离不弃。   “当真不走。”   说着,两人对着轻笑起来。   第二章 再见娘亲   用过了午膳,覃郡主便换上朝服领着他们一同往皇宫而去。   从外宫墙起,每隔数十丈就是一处守卫,马车停停行行,进宫的一路走得极为艰难。秦思看着面色不善的覃郡主,心中暗忖着,连郡主进宫也要盘查如此,在这南国皇宫里怕真不可大意分毫。   被内廷侍女引到了皇上所居的凤离殿,几名女官打扮的女子便迎上前来。秦思缓步下了马车,眸子凝在面前的宫墙之上,南国皇宫不似天朝的皇宫那般大气雄浑,少了些刚毅冰冷,多了份婉约秀美。   凤离殿,娘,这名字是你所取吗?   余光落在身后,苏离渊的眸光亦是凝在那金刻的大字上。   一道声音将秦思的目光召回,只听闻一人说道:“郡主,你该知道皇上向来不见外人。”   顺着声音看去,是一名为首的女官。她颇有气势,一身高腰束裙配着冲天发髻,显得高挑而傲气。秦思见她在覃郡主面前也不曾收敛分毫,想必在宫中是极得宠的。   “这几个可不是外人。”覃郡主似乎对这个女官并不客气,话语稍冷。   说着,覃郡主便要绕开她往里走去。   “郡主,私带外人入宫已是不对,还是莫要错上加错才好。”这女官小赶着步子上前将覃郡主拦住,话语咬字不饶人半步,覃郡主脸上顿时难看起来。   “你让是不让?”   “下官不敢罔顾宫规。”   秦思见状,侧过头看了看月夜,想问问她可有解围之法。月夜却是摇头回应……她是暗卫,这些宫婢还没资格认识她。   “郡主,不如让这位大人去通传一声吧。此乃信物,皇上必然认识。”站在最后的苏离渊忽然站了出来,他从怀中拿出一方丝帕递上,覃郡主颔首接过,随后携着气性一起塞给了那女官。这两相动作间,覃郡主刻意以手指指尖重重滑过那女官的手背。   女官轻呼一声,手背上刹时破开血口。   “怎么,还不快去通报?本郡主等得够久了。”覃郡主这般动作确实任性了些,秦思微微吐息,不予置否。   等到女官走开,覃郡主才转身冲秦思调皮一笑:“妹妹,你看着,这宫里的人你就不能客气,这些奴才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你越是让着忍着,他们越不拿你当事儿。”   秦思轻笑着,不曾答话。这覃郡主任性太过,也不知是好是坏啊。   等了许久,远处的凤离殿大门传来动静,一个身着明黄色凤袍的女子快着步子走了出来。她在殿门前站定的那一刻,四周侍卫宫婢皆跪下高呼万岁。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万岁之声在秦思耳旁荡着,她全身都不能动弹,好似风化的雕塑,只剩僵着的目光微微闪烁。   眼眸里,一个娉婷的身影脚步错落地向她们走来。那衣袍上的凤凰翩翩欲飞,头上的冠冕垂下金色流苏点点,晃花了这满满朝华。这张脸在秦思脑中勾画过无数次,此刻却忽而模糊起来。   那身影越来越近,秦思心口颤了颤,久久喘不过气。   “汀雨参见皇姨母,愿皇姨母万安。”   身侧覃郡主的请安声让秦思的思绪清醒了几分,她淡淡别过脸去。   南国女皇虞靑忘了让覃郡主起身,忘了对一旁的侍卫说“免礼”,她忘了身后还有随身侍婢,忘了所有……   她愣着,手中紧紧捏着那一方丝帕,喉头颤音道:“你……”   秦思不不必抬眸也知道,此刻虞靑的满心里都只有身后那一个风华绝代的男子。身后那不平静的呼吸声浓重浊然,也只有虞靑能让苏离渊动容至此。   “青儿……”   苏离渊咬着喉头低声一唤,那沉重的哽咽让人心酸。秦思脚下微微挪着,她走到一旁,将二人之间的所有距离都消散去。   虞靑脚下的步子却因这一声“青儿”顿住。   是啊,她不再只是青儿,她是一国女皇。她是虞靑,虞氏青儿……   虞靑扬起头颅,露出柔和的下颚。那张脸在阳光下极为明媚,秦思细细看去,纤细的柳眉上凝着细碎的愁,明亮的双眸氤氲着浓厚的雾气,水滴分明,贝齿轻咬住下唇,忍色极重。   “……你,来了,好久不见……”   “嗯,我来了。”   轻若初见的话语,却是饱含着极浓的眷恋。   虞靑红唇松开点点缝隙,深吸一口气将情绪掩饰个干净。她微微抬手,对着身后众人沉声道:“都平身吧。”   “谢皇上。”   众人起身时,虞靑已然恢复往常的模样,面上不露丁点异样。虞靑目光在几人脸上掠过,最终落在了秦思面庞上,那一刹那,虞靑眼中的冷静化作空无。   那是谁?样貌怎会令她如此熟悉,是阿离吗?   意外与不解交杂着,虞靑呆愣着看向月夜,月夜俯身一跪:“皇上,属下已将主上寻回。”   若说被这身皇位压着,她无法诉尽心头衷情,以免落人口实。那么对着秦思,她便再也压不住胸口澎湃的思念,因为这是她的骨血,是她的女儿。虞靑上前将秦思拉住,眉心蹙了蹙。   “你是阿离?”虞靑看着秦思,不甚确定地问道。   秦思微微点头应着:“我是。”   ……   凤离殿。   虞靑安排宫婢领着青墨与天官下去休息,并打发覃郡主先行离宫。很快,偌大的凤离殿中只剩下三人。   或者,当说是一家三口。   殿内极为沉默,虞靑从上位的龙凤案一步步迈下玉阶,直至殿中央。她与苏离渊和秦思对面立着,六道眸光,两般情,只余空默不成声。   “娘。”   看着不出声的虞靑与苏离渊,秦思鼻尖一涩,终究轻声一唤,打破满室哀婉。   虞靑的五官均是一颤,她看着秦思,目光不离半分。她的手抖着抬起,袖口顺着小臂往上滑过,露出白皙的手腕:“你,可否再叫我一声……”   这一声“娘”,让虞靑空了八年的心逐渐暖了起来。   “娘。”   秦思又是一唤。她曾怪过虞靑,也曾怨过苏离渊,但当他们站在她的面前,秦思心里是安慰的,至少他们都还在,至少她还能叫出一声爹娘。   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从被杀重生到现在,秦思明白了一个词——无奈。有无奈,你纵然万般眷恋,也只能挥手轻叹。   虞靑眼中的湿意再也困不住,滴滴热泪滚滚落下:“我的女儿,我的阿离……”   握住虞靑的手,任由靠近的拥抱将她温暖。秦思听着肩侧几缕轻声:“娘不是故意的,娘当初不知道回来是生是死,万万不敢带你冒险,娘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娘,我都知道。”秦思犹豫良久,伸手拍了拍虞靑的后背,那凤袍下的背脊清瘦无比,激起秦思的心疼。   秦思哪里知道,在虞靑心里,这一直是一个包袱,秦思越是不怪她,她便越自责。只是在秦思不断低语的呢喃下,那自责缓缓退去。   “阿离,我……”虞靑张唇,还吐出一句完整的话,便吃痛地闷哼一声。   “青儿。”苏离渊看着虞靑面色一白,忙疾呼道。   秦思扶着虞靑直起身子,面露关切:“娘,你怎么了?”   虞靑垂下眼去,挡住了清亮的眸子:“我没事,只是一时太高兴了,气儿没喘上来。”   闻言,秦思顺了顺虞靑的背,搀着她在内殿的榻上坐下。   “阿离,你这些年过得可好?”   “我很好。”   答着话,秦思仔细看着自己的娘亲,记忆中的容颜不过是秦家书房那一张丹青罢了。右侧的烛光斜斜打来,将虞靑鬓发间照的光亮,点点反光的是细碎的白发。   “我知道月夜寻到了你的,只是你为何会突然回来,也不提前让娘准备准备。”虞靑轻咳几声后,靠在秦思肩头说道。   “我知晓娘亲在此,怎能不来。上次爹爹来南国没有告诉娘吗?”秦思这一问让虞靑身子轻颤,她越过秦思肩头看向苏离渊,苏离渊只是默然看着她,虞靑何其聪明,当下心头塞住,道:“呵呵,你看看娘这记性。”   虞靑说完,抬眸看着苏离渊,二人皆是牵起唇角,苦涩一笑。   秦思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游移片刻,随后将虞靑扶着靠在塌椅上。她起身对着虞靑一福身:“娘,你与爹爹先说说话,我去看看那几个朋友。晚些我再来陪娘,可好?”   这话说完,虞靑竟然没有留她,只是颔首应下,对着外间唤了一声:“来人,领着公主四处转转,外面的人也都撤了。”   “是,皇上。”   殿门被推开,先前那名女官躬身候着。秦思回身对着苏离渊扬了扬眉,才步出了凤离殿。   待到秦思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苏离渊脸上现出慌张之色,他顾不得其他,拉过虞靑的手便往手腕间探去。   “这是做什么?”虞靑将手腕一转,勉强躲开来,脸上有着些微不自然。   苏离渊哪里会容她任性,一喝道:“你骗得了阿离,如何骗得了我?”   第三章 虞靑中毒   在苏离渊这一喝之下,虞靑瞬间颓然下来。她强撑的一口气从胸口轻咳着泄|了出来。苏离渊皱着眉上前将她拖住,轻声道:“莫怕。”   虞靑由着苏离渊探上她的手腕,那白皙的手腕间,青色的脉络透着隐约的黑气。   “你的毒竟然窜得这么快……”苏离渊哀声愁叹着。   虞靑轻笑着,仰首看着苏离渊,这张温润俊朗的面庞如同十多年前一样,只是气质更加沉稳。看着那紧抿住的唇,虞靑不由伸出另一只手抚上,温热的触觉传来,烫得她指尖酥麻。   “你来过皇宫。”   不是问句,而是肯定。阿离说他来过南国,而他也知道自己中了毒。若不是来过皇宫,他又如何知道……   “是。我来过。”   苏离渊赶来南国,寻了许久才找到虞青,只是那时虞靑中了毒,陷入昏迷之中。众目睽睽,他无法现身,于是悄悄寻来了压制毒性的解药。等到虞靑醒来,他才回了天朝,只是不曾告诉秦思丁点,唯恐她担心。   “原来溯月拿来的药是你给的。”虞靑哑然一笑,心头生暖。   苏离渊避而不答,将虞靑的袖摆拉好:“你的毒不该蔓延至此,这宫里的太医莫非都是些无能之辈。该死。”   苏离渊手背上的青筋暴起,眸中生红。虞靑的毒已经快入心脉,若是他再晚来几日,这毒他就解不了了。   “不关太医的事情,是我自己断了药。”虞靑在苏离渊讶异的目光中继续说道:“阿离是我的女儿,便注定要承袭南国大统。可南国这个摊子太难收拾,我若是不这样引蛇出洞,怕是会害了阿离啊。”   “所以你便不顾自己的性命了?那你可曾想过我?”苏离渊不觉提起声调,心疼之意如雾气般在周身散开。   “你不是来了吗……”   虞靑说得极其别扭,上了年纪,换了身份,这般撒娇的话语便说不出口了。   苏离渊被这一声软语浇熄了满腔不安,他垂首抱住虞靑,十多年的空白都抵不过这一个拥抱。虞靑安然靠在他怀里,眼皮重着,思绪渐渐走远。   “离渊,这件事情万万不能告诉阿离。”   “嗯。你安心歇一会儿,我在。”   我在……我在……   虞靑背负了许久许久的紧迫感在这两个字里慢慢松开,曾几何时,她正是因为一句“我在”而选择了信任,这一信,便是一生。   ……   青草茵茵,华丽的马车载着虞靑苦闷的心离开南国。这是她的家,却是永远都回不来的地方。她要去和亲,嫁给天朝的皇帝,那个年纪比她大上许多的男人。   被马车摇晃着昏昏欲睡,虞靑顶着头上的凤冠靠在马车一侧,微微阖眸养神。   “公主,公主,快跑。”   虞靑睁着惺忪的睡眼,被贴身婢女拉着跳出马车。一个控制不住,右脚重重一扭,虞靑吃痛的清醒过来。只见随行和亲的侍卫正与一群蒙面人打了起来,一列侍卫护着她的车驾,一列护着南国陪嫁。   “公主,快走。”   “这是些什么人?”   “怕是天朝的匪患啊,公主,此地不宜就留,你还是快走吧。”   虞靑很快冷静下来,这些人极力与侍卫搏斗,一心朝着她靠近,看来并非求财。她对着不远处护卫陪嫁珠宝的侍卫们喊道:“钱财不若性命重,莫要看着那些死物了,还不上前帮忙?”   可是南国侍卫不敌来者,虞靑被几名死士护着逃开,一路上,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最终,只余下她一个。   “倒是个聪明的公主,可惜,命不久矣。”   泛着银光的刀朝虞靑劈下,虞靑仰首一笑,她是南国公主,就算死也绝不低头。   “噌。”   那冰冷的刀锋在她面颊旁划过,却没有伤她半分,睁开眼,那欲杀她的人已经死了,眼前只剩一身素衣的男子迎风而立。   虞靑散着发髻,忍着脚上的疼痛一步步走近,与他对视着。   这便是他们此生初见……   透过火堆,苏离渊看向虞靑,一见她的打扮便知是南国人,而那衣裳虽然凌乱却不乏贵气,必然不是百姓出身。南国和亲队伍入天朝的事情,他略有耳闻,看来这姑娘是宫里出来的。   “你可有什么打算?”苏离渊将手中的烤鸡递给她,出声问道。   虞靑愣着,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摇了摇头。   纵然虞靑生性坚强,可独身一人流落天朝,她心中是有害怕的。这孤单与害怕交织着,与黑夜融在了一起,让她夜不能寐。   辗转反侧,却总是不能成眠,虞靑叹着气,靠着树干坐起身来。不远处盘腿而坐的男子忽而睁开眼,将她的不安看个正着。   虞靑亮着眸子看去,一语不发,只换来苏离渊无奈一句:“你睡吧,我在。”   这一夜,虞靑莫名地睡得极为安稳。   苏离渊就这样,无意间,将一个叫做信任的东西留在了虞靑心底。   我在……   相熟后,虞靑逐渐在苏离渊面前露出几分天真和纯粹,苏离渊也不拦着,但凡虞靑所提,能做到的便答允下来,丝毫不犹豫。   “离渊哥哥,这便是江湖吗?”看着一处云雾缭绕的青山,虞靑问道。   自从知晓他是江湖人,虞靑便拉着他四处游历,只为寻一处所谓江湖。   “你当真想知道?”   苏离渊一心沉于江湖,却意外遇上了这个不愿放下的包袱。他不想让腥风血雨沾染她分毫,于是渐渐淡出,除非收到战帖,否则不再插手。   “嗯。”   苏离渊笑着,揽过虞靑的腰身,双脚在空中对撞,带着二人的身子从云雾间穿插而过。白衣似雪,衣袂微荡,如风如云,自在遨游。   “啊……”虞靑俯瞰着碧水青山,口中止不住的惊呼着,双手不由将苏离渊拽得更紧。   “可喜欢?”   虞靑不住的颔首,笑语嫣然。   “青儿,这便是江湖。”苏离渊轻声在虞靑耳畔说着,余音袅袅,青儿,这便是你我的江湖。   或许这便是注定,注定要相遇,注定要相爱。   虞靑下定决心抛下公主身份,她离了南国便不好再回去,否则两国之间又会生些事端。心里有了这个念头,虞靑亦不再顾忌。罢了,今生来此只为你倾城。   于是,以身相许成就双宿双飞。   ……   (介个,算是夹杂着虞靑和苏离渊的小番外了。他们是《有凤》旁支感情戏中的一对,必须要交代下是不……替我家小离渊要个收藏了……)   虞靑靠在苏离渊怀中睡着,苏离渊心口荡漾开一片柔软,青儿,他的青儿回来了。   而秦思离开了凤离殿后,便随着女官在四处转着,那女官一路上都心神不宁,秦思叫了好几声她才回身答应。   “奴婢在,姑娘,哦,不,是公主有何吩咐?”女官的态度恭顺,却看得出有些犹疑。   这个女官自在凤离殿听见虞靑的话,便有些慌了,也不知是对她身份惊讶,还是因为其他……   “你不必紧张,我只是想问问你的名姓而已。”   那女官俯身行了一个大礼道:“奴婢顾音见过公主殿下。”   “你叫顾音,倒是个好名字。”   “公主殿下谬赞了。”顾音说话间,那不安之色逐步淡去。   秦思停下步子,在原地踱着。沉默半响,秦思直言问道:“你可是对我的身份有不解之处?”   顾音微微摇头:“奴婢不敢。”   秦思扬眉走近,她轻轻一笑,将顾音虚托而起:“哦?如若我是你,突然冒出来一个公主,我一定会觉得奇怪。”   “请恕奴婢直言,如果冒出来的是别人,奴婢兴许会有些疑惑,可是这个人是公主殿下,奴婢便会相信。”顾音顺着秦思的话应答道。   “就因为我的容貌与皇上相似吗?”   顾音躬身一礼,没有再出声。   秦思不禁有些欣赏,天官与这顾音年岁相仿,跟在她身边良久,亦做不到她这般应对自如。面对覃郡主的任性,不畏其位高,秉持本分。心中有疑,却能藏于心。问答之间,可进可退。提及皇上,便当下噤声。   这个顾音不简单啊。   “看这天儿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吧。”秦思微笑着转身,往来处折返去。   顾音起身小步赶上秦思,一路再无言语。   初入皇宫这一夜,秦思与青墨等人宿与一个宫中。香薰暖阁,丝帛纱帐,软榻馨香,可秦思却辗转不能成眠。身上豁然重了许多,不知那究竟是什么……她披着外裳坐起来,黑发散在胸口。秦思的目光被暗中一抹亮引去,不远的木案上放着一方凤冠朝服。精细的丝线勾画出万般华贵,伸手将这衣裳铺开来,紫红色的绶带镶嵌着金玉满满,下摆上的凤纹栩栩如生。   这是她的朝服。   月光从镂空窗柩中流进几分,将秦思的身影在地上拉长开。秦思撩起发丝,在指尖无意识绕过。   明日一早,她便要随着娘亲上朝,她要去见南国文武,她要去得公主之份。朝阳再起,一纸诏书,从此她便是南国储君,注定与争斗相伴,与清静相隔……   第四章 朝堂立储君   清晨,虞靑派了顾音来伺候秦思梳洗装扮。看着铜镜中那张熟悉的容颜上铺呈着脂粉花黄,发髻被齐整地竖起,饰以金鎏白玉冠。眉间缀上一点朱砂,更衬着肌肤胜雪。秦思螓首微动,便带起两鬓间的步摇轻颤。   起身立着,紫金朝服束身,秦思的眸光不由冷下几分。   “公主,可以上朝了。”   顾音半蹲下身子,缓缓以掌心将秦思的衣摆鞋面拍净。青石阶上映出秦思的身影,冷峻而高华。   “走吧。”   秦思昂首平视前方,衣摆随着脚步扬起,碎了一地的流光。   长安殿。   秦思站在殿外,等着那一声“传长公主上殿”。伴着那渐渐传远的尖锐呼声,秦思当先迈入了长安殿的殿门。   从她身影出现的那一瞬,殿上所有的目光便凝于她一身。有打量,有质疑,有惊讶,有不安。似乎每一种目光背后,都是尖锐的利器,要将秦思剥开看个明白。   秦思提起唇角微微一笑,走过当中的白石桥,迈入正殿。盈盈然间,走到了中央拜下,对着虞靑道:“参见母皇万岁。”   “吾儿平身。”虞靑笑着答道。   待秦思站起,虞靑便对着身侧内监一个扬手,那内监则捧出一卷黄轴圣旨,念道:“奉天承运,吾皇诏曰:自朕继位以来,南国欣荣,朕甚为安慰。南国上下,唯无储君,乃是众位爱卿心头之患。朝臣多次上奏求情立储,朕皆不敢应。初,朕年少时,以嫡公主之份出使天朝和亲,然未果。沦落之日,特得一女,保全南国嫡亲血脉。今将爱女寻回,赐号明靖长公主,立为南国储君。此实乃南国一大幸事,望天下同庆之。钦此……”   “明靖长公主接旨。”   秦思伸出双臂,举至眉头之上:“儿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内监将圣旨卷好,便要送到秦思手中,却忽而从秦思身后传来一道阻止之声。   “皇上且慢。”   秦思面色静然,平静的眸子看向殿中站出的一名老者。这老者从右侧首位而出,想来是朝中为首的老臣了。   “哦?”虞靑莞尔:“狄丞相有何高见?”   “皇上,臣以为立储一事乃是关乎我南国大统的事情,自然不能草率。”这老者手中玉笏直立着,挡住了他的半张脸。秦思收回目光,浅笑听着下文。   在不熟悉的地方,听得多总比说和做要强。   “爱卿有何看法?”   “立储者必要有所能为,能兴我南国,还望皇上择其能者为之。”狄丞相暗示秦思无所建树,倒是站得住脚的。   话音一落,从秦思左侧方又站出一人来,那行步之间动静颇大,想来是个武将了。   “立能者?狄丞相可是有所指?皇上,臣以为,自古以来立储君非嫡即长。既然长公主回了南国,那便是储君无疑。”   “权将军说得对。”   这话语一落,便有人从旁附和。   “皇上,就算是立嫡立长,也需有证据啊,皇家血脉可污不得。”   秦思不禁看向这个质疑她身份的人,那人一脸恳切哀戚,只差没挤出泪来。   “这话有道理啊。”   “若这是个假公主,岂不是让我南国易主吗?”   这话锋一转,当下从质疑她立为储君的能力变成质疑她的皇家血统了。   “长公主相貌与皇上如此相似,谁敢有半分怀疑?”权将军呵斥一声,极为不悦。   秦思微微抬眸,与上位的虞靑对视一眼,只见虞靑专心听着两方之争,不曾有任何反应。   “相貌?”狄丞相颇带着维护之意,反问一声:“相貌相似的成千上万,就凭这个还不知要找出多少长公主来。”   “那狄丞相可曾见到与皇上如此相似的人?”   两相争执中,亦有几人出来打圆场:“皇上,臣以为长公主名分可先定下,但是这立储一事,还望皇上三思啊。”   “皇上……”   虞靑见火候差不多了,轻咳一声站起来,道:“朕怀胎十月所生,如何会错认?长公主是朕的女儿不假,三日后朕便要斋戒沐浴,上报宗庙。至于诸位爱卿所说的皇储一事,朕以为,不必多言了。”   “这……”虞靑鲜少如此专断,让朝臣们有些接不下话去。   “不过……”虞靑提声而转,殿上当下安静下来:“既然众位大人有疑,朕也不会独断。朕斋戒沐浴期间,便让长公主代为执政,诸位不妨看看,朕的长公主有没有为君的能力。”   见皇上已然退步,朝臣再无言语,只好齐齐跪下拜之:“皇上英明。”   下了朝,虞靑将秦思带到了平日处理政事的明正殿。这明正殿与旁的宫殿不一样,显得极为朴素却庄严。   “阿离,可辛苦?”虞靑忽而叹气问道。   秦思怔愣一瞬,随后摇头道:“为母皇分忧罢了,何谈辛苦。”   虞靑脸颊含笑,拉起秦思的手:“没有旁人的时候,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娘亲。”   “娘亲。”   “嗯。”   虞靑颔首,将秦思带到御案边:“今日的朝堂你可看出什么门道?”   秦思凝眸道:“狄丞相与权将军当是分数两派的,除此之外还有一派大臣是观望两虎斗的。”   “说得还欠一些。”虞靑执起一旁的毫笔在面前划下三个圈。   “你看,如你所见权将军是忠心保皇一派,你可信。而狄丞相是最为棘手的人……”   “狄丞相不服娘亲吗?”   虞靑轻哼一笑:“他不是不服我,只是他的身份太为难罢了。”   在秦思不解的眸光中,虞靑缓缓道:“狄丞相还有一个身份——他是柴郡王的外祖父。”   “柴郡王的外祖父?”秦思倒是没想过还有这一层关系在其中。   “嗯,狄丞相不帮子瑜夺权,却也不会助我压制子瑜。此人一腔正气,并非是个阴险奸诈之辈,是个可用之才。一把好刀,要看他是否愿意为你所用,也要看你怎么用……”说着,虞靑面色一变,猛然咳嗽起来。   秦思将茶盏递给虞靑,虞靑笑着拦下:“娘没事。”虞靑撑着咽下喉头一口腥气,说道:“你错估的还有这最后一个圈,这些人最为复杂,他们并非是观望,私下亦有自己的势力,看似在其中周旋,实则让两派斗争更盛。只是这目的,我终究没有看明白。”   “娘的意思是,他们所做的不过是表象?”   秦思忽而想起一句话,有一种人比与你对立的敌人更为可怕,你永远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往你背上插一刀。   “你能看透四分已经难得,剩下的六分你慢慢去参,娘帮不了你了。”虞靑重重捏了捏秦思的掌心,秦思亦是回握住应下:“娘放心吧。”   南国朝堂三分,可毫无保留相信者只有权将军那一分,的确是步履维艰。   “你待会儿要好生准备着,今晚的宫宴上你便会见到子瑜了。”   “柴郡王?”秦思心思一转,出声问道:“说起柴郡王,阿离有一事不明。”   虞靑挑了挑下颚,无奈一笑:“你可是想说,娘分明不想让你步入宫廷高位,又为何不将皇位传给他人?”   “是啊。柴郡王也好,覃郡主也罢,都是皇家血脉啊。”这个问题秦思想了许久,都不得解。   “娘总归是一国之君,不能将大好江山随意传给谁,这是对百姓不公。汀雨她虽聪慧过人,却任性了些,自幼便有一处软肋,好争。有争心是好事,让人知晓不足,慢慢弥补之。可她却太过自负,这样的人不适合坐上高位。”   “还有子瑜,他擅于人来往,才智不弱,堪承继大位,却独独错了一点。他心性不稳,贪嗔痴怨,他占其二。”   贪嗔痴怨,是一个人心性中最大的败笔。这个柴郡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竟然占下其中两样?   “所以,除了你,娘无法再信旁人。”虞靑的目光中带着些抱歉,她今生被皇宫所困,却还要让自己的女儿背负起这担子,着实非她所愿。   “阿离明白了。”   秦思立在一旁,将御案上的奏章铺陈开。她看着虞靑提笔沾染红砂,在奏章上批点下红痕,她轻着步子退到殿门口,忽而又转过头来。   “还有一件事情我要告诉娘。”   虞靑手腕一顿,温和的眸光抬起,对上秦思的慎重。秦思的脸颊绷得生紧,手臂抬起渐渐落在了小腹上。   “什么事?”虞靑眸色一沉。   “我有了身孕。”秦思不知如何启齿,沉声说道:“我以将军之女身份赐婚于风远侯世子,只是造化弄人,他现在留在天朝,而我回了南国。”   说着,秦思饱含着坚定跪下:“母皇,这个孩子的身份不能传出去,还请母皇成全。”   秦思端正地向虞靑叩首,额头触碰地面的声音,让虞靑心口一重。   “那个叶筠一?”虞靑知道这个男子,原本是世子,一朝为皇储。   “是。”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秦思的身孕迟早会被人发现,知晓她与筠一的人也不少,若是她不提前做出应对,待到暗处的人发觉,她和叶筠一便会成了相互牵制的筹码,而这个孩子亦是他们共同的软肋。   秦思知道,虞靑也知道。   虞靑面色沉了沉:“你爱他?”   “我爱他。”   ……   第五章 宫中夜宴(上)   “那便只有一个法子。”虞靑起身,将端跪在殿中央的秦思扶起来,幽幽道:“你要给这个孩子一个名分,或者说给你自己一个名分。”   秦思闻言瞳孔忽而瞪大,丝毫不经考虑,秦思便摇头道:“娘,这一辈子,阿离只嫁那一个人。”   “可你要明白,身为皇储,言行要堵得住悠悠之口。”   “娘,人生在世无奈众多,但阿离不愿违背本心。”秦思不退半分,眸中坚定如有实质。   虞靑弯下身子,伸手抚着秦思的脸颊,看着坚定说出心思的秦思,虞靑忽而笑了起来,重情如此,果真是她的女儿。   “那娘便从暗卫中选出几个男子入住你东宫,以男宠之名,行护你之实,等到你怀有身孕一事昭然于天下,他们便金蚕脱壳离开,孩子也可有个名分。”   “不。”秦思亦是拒绝,她明白虞靑这个法子是最为长远的。可她不想让孩子与别的男子沾染分毫。   虞靑眉心蹙紧,目光直视秦思:“你这是要将自己置于何地?”   “他的孩子,不该叫旁人爹爹。”   “那个男人如果不能给你这般的信任,那你要他何用?”   “娘亲,他会信我,可我不想委屈他丁点。”   秦思的一句话,刺得虞靑喉咙腥甜,她眼中忽而传来灼灼热意,逼得她不得不转过身。不想委屈他丁点……她刚刚劝秦思走的路,正是当年她走过的。因为无奈,而带着孩子面对诸多难处,甚至是生死。   虞靑选择嫁给秦朝定,而秦思却毅然拒绝。   离渊,我不如阿离啊,这些年,委屈你了……   “那好,娘帮你。只要孩子出世前你能在国中站稳脚步,那谁也不能耐何你。”虞靑挺直了背脊,她当初不曾做到的,便让她的女儿来成全。   “谢过母皇。”秦思心头一松,眸中落下一滴清泪来。   虞靑不曾转身,略显疲惫地挥了挥手:“你下去歇着吧。”   “儿臣告退。”   ……   夜色是皇宫最为厚重的外衣,灯火阑珊下,皇宫里的檐牙高啄倒映在地上。秦思踩着这些斑驳的影子,朝着前方热闹之处走去。   那里,是虞靑为她准备的晚宴,是替明靖长公主接风之宴。   秦思步子沉着,头上压着的凤冠让她不得不挺直了身子。   “青墨姐姐,今日有劳你了。”   秦思今夜没有带着天官出来,皇宫不比将军府,天官还不足以应付这些。她不想让天官出什么差错。思来想去,也只有青墨最为合适了。   “这有什么,我留在这里原本就是要助你一臂之力的。”青墨穿着女官的衣裳,立在秦思身侧说着。   “天朝最近可有消息?”避过身后的内侍,秦思轻声问道。   青墨微微摇头,声音低了下去:“董家在朝中独大,时常生出些事故来,让公子有些应付不暇。不过你放心,那些人还伤不了他。”   “那就好。只是我有身孕的消息暂时莫要告诉他,免他分心。”   “好。”   秦思知晓他安然就足够了,见青墨应下,她唇角一松,看着不远处觥筹交错的场景,眸中带着内敛之色。   “长公主驾到。”   见秦思走近,内监扬声一呼,宴上的朝臣命妇纷纷安静下来,正襟看着秦思。秦思面上露着似笑非笑意,凝脂般的肤色,好似新月生晕。往下看去,蛾眉螓首,眸中莹亮如玉。直挺的鼻因笑意带着轻柔的弧度,让人不敢逼视。   “臣见过长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权将军当先对着秦思拜下,随之,其余朝臣纷纷行了君臣之礼。秦思勾唇一笑,红唇轻启:“众位大人平身吧。”   朝臣行礼间,只有两人立着,不曾动作。   秦思抬首看去,这两人一个是覃郡主,另一个是一名男子,想必就是柴郡王了。秦思对这个柴郡王很是好奇,不由多看了几眼。   相貌清秀,眉骨微凸起,看得出来是个傲骨铮铮的男子。他亦是在打量着秦思,对视间,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妹妹来了。”覃郡主熟稔地上前与秦思打着招呼,亲近之意浓厚,却少了些尊敬。   青墨眸光一冷,正想着出声提醒覃郡主,纵然是姐妹,也该有个尊卑之分。可话还在酝酿,一旁的柴郡王便开了口:“子瑜见过公主殿下。”   这一声公主殿下,叫得极为平缓,却让覃郡主极为不悦。他与覃郡主身份同等,他向秦思行礼,便是逼着覃郡主低头了。   “哟,子瑜哥哥难得这般有礼数啊。”   柴郡王目光定在秦思身上,不曾挪开半分,口中清冷地回着覃汀雨的话:“这个是自然,尊卑尊卑,自然是公主为尊,郡主……”柴郡王重重咬着字继续道:“郡主和我,自然都是卑了。”   “你……”覃郡主气急,争心大起。   “怎么?莫非郡主觉得你高过了公主殿下?”柴郡王说着,瞥了秦思一眼。   覃郡主自然不会在众人面前落下这个话柄,当下僵着腰肢福身:“见过公主殿下。”   “姐姐莫要多礼。”   他们这一来一去,秦思便明白覃郡主的好争是指什么了。忍不了一时之气者,纵然天资骄傲,也必然成不了大事。   不过,这个柴郡王,她倒觉得是个人物。   “呵呵呵。”思绪刚刚一落,柴郡王便笑着转身退开。   看样子,这柴郡王不是个心胸狭隘的人。非“嗔”也……   “皇上驾到。”   随着一声高呼,秦思敛衽退到一旁,垂首躬身立着,直到虞靑在高位坐下,才领着文武百官齐齐拜下。   “臣等(儿臣)参见皇上。”   “众爱卿平身。”   虞靑待众人落座,冲着秦思一笑道:“来,阿离坐到朕身边来。”   秦思微微提起裙裾,迎着虞靑的眸光步上高台,转身之时,秦思俯看殿下众人缓缓坐下。   “今日宫宴,只为庆贺朕寻回明靖长公主。众位爱卿往后要尽心辅佐长公主,以保我南国兴盛。”虞靑说罢,朝臣们纷纷应下:“臣谨遵皇上旨意,誓死辅佐长公主。”   秦思细细将各人反应看个明白,含笑收回眸光时,却见柴郡王对着她一笑。秦思轻轻颔首,随即将眸光转开。   歌舞声响起,酒色丝竹晕染了诸人脸颊,秦思小口饮着酒,丝毫不敢放松下来。南国朝堂不平,便注定了她的出现会打乱很多人的脚步。挡路的石子,不该有这般平静的待遇才是。   “皇姑母,明靖公主昨日回宫,子瑜却今日才见着,着实是不该。在此子瑜自罚三杯,还望公主莫要见怪啊。”柴郡王拱手一礼,将手中的酒樽抬起一饮而尽。   三杯两盏淡酒,很快便下了柴郡王的肚子。   “柴郡王多礼了。”秦思报以一笑。   “既然柴郡王自罚了酒,那汀雨也不可无礼了。”说着,覃郡主亦是起身,敬了秦思一杯。   秦思端起面前的酒盏放到唇边,却忽而停住。酒香中带着些清雅的淡香,那香气涌入鼻下,让秦思一惊。   这酒中有毒。   秦思不动声色将酒放下,笑着对覃郡主道:“本宫不胜酒力,这一见着郡主姐姐就都忘了,来人,换茶。”   秦思对着青墨使了个眼色,青墨当即亲自去取了茶水,随后奉上。   “本宫以茶代酒,还望姐姐莫见怪。”秦思笑着,将茶盏端起饮下。唇边一抹笑意却是僵硬的,她才入宫一日便有人要动手。在公主的酒盏里下毒,可不简单。   覃郡主自然不会驳了秦思的面子:“公主哪里的话。”   看着覃郡主平淡如常的神色,秦思心中一空,会是谁下的毒……   “说起来,我许久不曾听过柴郡王的箫声了,今日宫里热闹,不知柴郡王可愿吹奏一曲啊?”覃郡主挑眉说着,随即对着秦思笑道:“公主还不知道吧,柴郡王的箫声可是难得一闻啊,说是天上仙乐也不夸张。”   “是吗?”   秦思不知道的是,这柴郡王的箫声在南国有名头不假,只是鲜少吹奏。他更有个癖好,便是不在宫宴上吹曲。   覃郡主这话一出口,朝臣们便交耳低语了起来,而虞靑亦是不悦喝道:“汀雨……”   可谁知柴郡王见秦思接腔,当下转过头来,竟然反问道:“不知公主殿下可会抚琴?”   秦思微愣后颔首:“只会些皮毛,登不了大雅之堂的。”   “公主莫要紧张,子瑜逾越了,想请公主为子瑜伴奏可好?”柴郡王一语落下,不止是朝臣与覃郡主惊讶了,连虞靑也是变了变眼色。   秦思不明其中缘由,只好笑着应下,起身朝着乐台走去。而柴郡王跟在秦思身后,二人一前一后,丰神俊秀之姿显露无疑。   手指轻轻拂过琴弦,秦思周身被月华笼罩着,她侧眼问道:“柴郡王想要奏何曲?”   “公主果真聪慧,竟然巧妙将毒避开。”   秦思眸子一滞,心中却是翻滚着:“你如何知道酒中有毒?”   “你如不善饮酒,根本就不会执起酒杯。拿起复放下,只会是酒中有诈了。”柴郡王唇边笑意不减,让秦思分辨不出究竟。   第六章 宫中夜宴(下)   “郡王果真是观察细致啊。”看似猜测的一番说法让秦思不由生了疑惑,这件事情与他究竟有几分关联……   “公主殿下往后还是要小心为上啊。”柴郡王轻声提醒罢,退至秦思身侧,对着她一个拱手,高声道:“公主殿下随心弹琴,子瑜以箫声追逐之,可好?”   秦思琴艺不差,却也怕有个万一。首次宫宴,可出不得一点差错。而柴郡王这个提议便顾全了秦思的面子,就算出错,也无人能计较半分。   秦思自然轻笑允之:“好。”   手指撩拨过细密的琴弦,秦思素手扬起,轻柔的乐声幽幽而出,婉转而深沉。琴声起,箫声亦是呜咽而叹,随着琴声的高低缓缓流泻|着。   秦思食指指尖忽而一顿,随即在琴弦上划出波澜的弧度,琴声在这弧度中荡漾着,成就高山流水。左手亦是在弦上跳转,音阶一换,身后的箫声却没有随着秦思的调子下走,而是反向扬起,待到琴声从低谷游走出来,两相融合,竟然异常协调。   箫声是后起的,但是却在无意间引着琴声随它而动。   一曲琴箫和鸣,在夜色下流淌开。满朝文武不禁哑然听着,可虞靑却不觉捏紧了手,满含着忧思。   “郡王的箫声果然悦耳。”秦思手下拨弄越来越快,轻妙的琴声忽而变得哀婉,如泣如诉。忽而又欢愉起来,好似比翼双飞雁的嬉闹。   柴郡王含笑,唇角微动着,唇下的气息与琴声合得更加紧密。   秦思手腕一顿,琴声止,而箫声不断,低低轻诉。而柴郡王的脚步一转,行至秦思面前,他眸中带着点点灼热,随着双唇张合的轻颤,悄悄袭上秦思。   等到箫声落下,秦思才从琴凳上起身。错身之际,柴郡王低唤着:“我的公主,对这箫声可满意?”   秦思被那丝丝入扣的暧昧裹着,只好不言语,从柴郡王身侧直直而过。   “公主殿下琴声过人,当世少有人敌啊。”   两旁的朝臣纷纷赞赏之,可秦思却只感到心中慌乱,这个柴郡王到底想干什么。   “是啊。”   附和之声此起彼伏,秦思微笑对曰:“柴郡王的箫声也着实如仙乐般动人。”   “哦?动人?”柴郡王语调一挑:“可动了公主半分?”   秦思眸色一锐,对她而言,有些底线是触碰不得半分的:“柴郡王说笑了,本宫受不起。”说着,秦思提步往前走去。   “看不出来公主的琴艺如此之好。”覃郡主笑着迎上去,出声夸道:“说来我们也是沾了公主的光,柴郡王可是从来不吹箫给外人听的。”说着,覃郡主颇有深意看了看二人。   覃郡主的话一落,一个轻柔的女童声响起:“小爱记得郡主的琴声也很好听呢。”   这话只是随意一语,却给秦思解了围,秦思闻声看去,在权将军身侧坐着一个小女童,那女童头上还梳着双髻,看样子还未及笄。   她穿着一身湛蓝色锦缎绣裙,五官清澈,惹人生出怜爱之情来。   “小爱,不得无礼。”权将军轻声一喝,随即起身对着秦思拱手:“微臣小女冒犯公主了。”   “权将军多礼了。”秦思虚托了权将军一把,随后走至小爱面前,朝着她一笑:“你叫小爱?”   “回公主殿下,是。”   小爱恭敬地站直了身子,端正行礼的模样让秦思不由笑出声:“好了,往后不必对我行如此大礼,无事的时候也常入宫来玩玩。”   “小爱遵命。”脆生生的嗓音让秦思笑意不绝。   直到在虞靑身侧坐下,秦思心中才缓缓松开一口气。一个好争风头的覃郡主,一个深不可测的柴郡王,都不是好想与的人物。   殿上依旧欢愉声不断,秦思却是在心中盘算开来。   “咳咳咳……”身侧的虞靑突然轻咳起来,她面色极为苍白,秦思刚刚一动,手腕便被人按在了龙案之下。   顾音奉上了茶盏,虞靑一口喝下,可杯沿上却沾染了点点暗色红晕。秦思心口一震,那血色异样,娘亲分明是中了毒……忽而,秦思想起那一日在凤离殿中的虞靑,也是这般突然难受起来,莫非,这毒已经在娘亲体内有些时日了?   虞靑缓缓擦拭着唇角,放下茶盏时,秦思当即伸手将那茶盏拿了过来,并在其中添上茶水,化开了那杯沿上不明显的黑红。   “母皇,你再用些茶吧。”虞靑依言将茶饮下,却忽略了秦思眸中的担忧。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虞靑便带着秦思先行离开了,留下满朝文武尽欢。   ……   风离殿中的侍婢全部散去,独留着秦思一人。对着满殿空旷,虞靑才猛烈咳嗽起来。那声音低沉却凄厉,让秦思揪得一阵窒息。   “娘亲……”   虞靑捂着胸口,对着秦思摆了摆手,大红的袖摆在唇边轻轻拭着,低声道:“我没事。”刚刚说完,虞靑胸口又是一痛。秦思将虞靑扶入龙榻之上,忧心道:“娘亲,你究竟怎么了?”   “都是老毛病了,歇歇就好了。”虞靑说着,拍了拍秦思的手背,秦思只觉得那指尖冰冷刺骨。秦思将虞靑的手轻轻放入锦被之中,缓缓起身。   “月夜,月夜……”   知晓暗卫就在凤离殿中,秦思对这空荡的殿中一呼,身侧的烛台明灭一闪,一方衣袂无声落下,月夜的身影便立在了龙榻旁。   “属下见过皇上,见过主上。”   “月夜,你速去将我爹爹找来。”秦思吩咐道。   “是。”   看着月夜身影远去,虞靑眸心闪烁着,无力道:“你让他来做什么?”   “爹爹医术不凡,可替娘亲来看看,不然女儿如何能放心?”   虞靑微微阖眸,将满眼的不安收敛起来。她的身子她比谁都清楚,根本无药可救了。阿离也好,离渊也罢,知晓了不过是平添伤心。虞靑看着细细给她铺平被角的秦思,心中默叹。   “阿离,那柴郡王你见着了,可有何看法?”虞靑想起今日晚宴上那一幕琴箫和鸣,不禁问道。   秦思略略一想:“柴郡王是个不好对付的人。”   “我曾说,他贪嗔痴怨占了其二,你以为是哪两样?”   “柴郡王性情并不暴怒,嗔算不上。贪、痴、怨,莫非是痴怨?”秦思垂眸猜测。   虞靑轻笑了笑:“子瑜的确是个痴者,并非是愚笨的痴迷,而是说他性情执着,所要得到的东西便不遗余力。”   “比如皇位?”   “不错。子瑜的确是一心要拿下这个皇位,为此他可以不择手段。”虞靑不想伤了柴郡王,可他步步紧逼,让她别无他法。   秦思有些不明白,大凡谋位者都会收敛锋芒,暗自筹划。生怕这心思暴露出来,会惹祸上身。可柴郡王却不一样,他的心思满朝皆知,可娘亲为何……   “只要我在这个皇位一日,我便不能杀了中山王一家。”虞靑似乎若有所思,眼中掀起遥远的薄雾。   “这是为何?娘亲是皇上,保江山,杀奸佞,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啊。”   “唉,若要说其中缘由,就不得不提另外一样了。”   “那还有一样是?”秦思问道。   虞靑叹了叹气,无奈之情溢于言表:“这孩子还有一怨。”   “怨谁?”   “怨天,亦怨人!”秦思在龙榻边坐下,听着虞靑说道:“他满怀着抱负,却只是个郡王,此为怨天。而子瑜心中是怨我的,怨我占了江山,更怨我害了他自幼丧母,受尽妾侍欺辱。”   “这与娘有何关系?”   “说来话长了。那时,狄丞相的女儿玉露是我的伴读,在她出嫁给中山王之前,与我形影不离。”虞靑说着,喉间又是轻咳,秦思拍着她的背脊听她缓缓道来:“我记得那一年的花灯会,我就快要离开南国去和亲,便央着刚刚生产不久的玉露陪我出宫看花灯。那天,街上十分热闹,到处都是带着面具的人们,花灯照亮了整个华阳城。”   “原本是很开心的一日,却因为意外变成了噩梦。”   “我年少任性,在人群中四处逛着,渐渐和侍卫走散了。我看见一处酒楼门前摆着行酒令,便上前去凑热闹,行酒令若是输了便要饮酒,若是胜了便能得到各色花灯。我一时玩得兴起,可谁知会出了意外,当时不知是谁将一盏花灯打翻,大火很快烧了起来……”   虞靑说着,不由微微哽咽。   “那后来呢?”   “后来,酒楼门前搭着的高台垮了下来,我当时呆着不知道怎么办,随行的侍卫也找不到踪影。我摘下面具的那一刹,有烧着的木梁掉了下来……而玉露,扑在我身上,就这么……死了……”   见虞靑肩胛抽动着,秦思眉心蹙起,低声安慰道:“娘亲,莫要想了,都过去了。”   柴郡王野心昭昭,虞靑却始终不忍对他下杀手,甚至一忍再忍,便是因为狄玉露这一命……   “玉露临死前,将子瑜托付给我,让我保他一生平安。我应下了。所以我这一生,都不能伤他。”   虞靑说着,热泪不禁滴下。   第七章 覃郡主投靠   秦思忽然明白了什么,她回宫后,虞靑急急封她为皇储,除了继承大统,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制约柴郡王。虞靑不能伤柴郡王,可她却能够。如若柴郡王所为太过,秦思动手也不算违背诺言。   “阿离,你现在所要做的有两件事,第一是除去子瑜的势力,否则你皇位难安。可你要记住,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要伤了他性命。对狄丞相,亦要小心分寸。”   对上虞靑目光切切,秦思一口应下。娘亲所欠的,就是她欠的,只希望柴郡王莫要将自己逼上绝路。   “娘亲放心吧,我明白。”   得了秦思的允诺,虞靑放下心来,继续说道:“第二是将那些躲在暗处的势力找出来,一一灭除,对于可能伤到你的敌人,万万不可心软。”   “可这些暗处势力究竟是出自哪里?”   秦思百思不得其解,南国内,只有一个柴郡王是狼子野心罢了,那另外的势力目的何在。   “说起来,这些势力极为分散,娘也没有查出头绪,你要多防着些。三日后,我便斋戒沐浴,朝中事务都在你手中,那时候是他们生乱子最好的机会,你提前部署好,就定然能寻到蛛丝马迹。”   闻言,秦思颔首道:“娘亲设下这局,阿离定不负所望。”   身后轻微一响,秦思转头一看,正是苏离渊入了殿中。秦思侧开身,将虞靑那苍白的脸露了出来,苏离渊心中一痛。   “你……”   苏离渊刚刚张嘴,虞靑便笑着说道:“我都说了是老毛病,阿离偏偏不信。”虞靑的眸光中是异常的柔软,柔软中带着期许。   苏离渊会意,只得温温一笑:“阿离也是担心你。”   往一旁退了一步,秦思眼角抽搐着移开。   “过几日你去斋戒沐浴,我会陪在你身边,你趁着这段时日好好调养着,免得让阿离忧心。”苏离渊说着,故作轻松一笑。   秦思喉头酸涩难当,只好背过身去。她垂眉敛目地说道:“是啊,朝中的事情娘亲交给我就是了。”   “女儿有些累了,爹爹娘亲慢聊。”   虞靑轻咳了两声后,也不留她,低声道:“你去吧,明日便搬去明靖宫吧。”   “是,女儿告退。”   秦思低低垂首,直到退出凤离殿都不曾抬起眸子。   关上了凤离殿的殿门,秦思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唇。她脚下走的飞快,眼角的泪一颗颗滴下来,被风荡开。   虞靑咳出的血里带着黑色,她不会认错,那是毒。看方才苏离渊的神色,他想来是知道的。既然他们都想瞒着自己,那秦思便让他们瞒着吧。   可是,连苏离渊都束手无策的毒,娘亲莫不是……   秦思停下步子,慌着吸了一口气,胸口堵塞住的窒闷感让她险些站不稳。爹,娘,你们要瞒着我,我便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这一夜,凤离殿中苏离渊与虞靑二人,执手相坐了一夜。而秦思,则在寝宫中独自伤神到天明。   次日,秦思正式搬入了明靖宫,青墨天官随行身侧。而苏离渊的身份不便明言,只得游走于各宫之间。   望着富丽堂皇的明靖宫,秦思生出些困顿。天官在身后轻语道:“公主,覃郡主求见。”秦思抬起微微压下的眼眸,理鬓道:“宣。”   覃郡主随着天官入内,身后还跟着两个手中托盘的婢女,凤眼一直不住地在明靖宫内看着,微带着点欣羡之意。   “叩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覃郡主上前展开双袖,身躯微降福礼。   覃郡主讲起礼数来,秦思倒是有些不习惯,她扬了扬手:“郡主免礼。”   覃郡主落座后,便指了指婢女手中的托盘道:“公主,这是汀雨的小小心意,还请公主莫要嫌弃啊。”   “郡主这是说的哪里话,你来看望本宫,本宫就很开心了。对这心意,更是说不上嫌弃。”秦思示意天官将托盘传上前来,解开上头的红布,一边的托盘上是奇珍异宝,而另一边,却是一封信。   秦思眸中一变,将信放在手中摩挲着:“你们都退下吧。”   天官闻言有些不放心,随即想起了秦思身边尚有月夜,于是告了一声遵命,领着正宫中的侍女齐齐退下。   秦思打开那封信,上面列着不少朝臣的大名与软肋。秦思面颊带笑,以轻描淡写的神色将信又合上,好似上面只是清风明月之词。   两方交锋,谁先沉不住气了,谁便输了。这点道理,秦思是明白的,既然覃郡主拿了这东西给她,便不会再收回去。   耐心,秦思可不缺。   果然,等了许久,覃郡主也不见秦思开口,只好低声问道:“公主殿下可曾看明白了?”   “郡主姐姐想要跟本宫说什么?”秦思挑了挑眉,似乎疑惑不解。   “这封信上写的可是柴郡王一方的势力名单。”覃郡主不再兜圈子,直言相告:“这名单后面所批注的,便是这些人的弱点。公主只要拿着他们的把柄,便能够将柴郡王的势力拔除掉。”   秦思眼角勾起,唇边含笑:“哦?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不信的话公主大可去查探一番。”   “那郡主姐姐为何不把信直接给母皇,而是交给本宫?”秦思看着覃郡主问道。   覃郡主起身,对着秦思又是一礼,她沉声道:“不瞒公主殿下,汀雨是想让公主来立这一功。”   “怎么说?”   “公主殿下若能平定朝堂,皇姨母必定很开心,而公主也可使百官信服,从而在朝堂立足,最终登位治国。”   “本宫是皇储,朝堂立足也好,登位治国也罢,都是分内之事,何谈立功?这东西,姐姐还是拿回去吧……”   秦思看着覃郡主,面色渐渐阴郁下来,万事有异则为妖。覃汀雨从不参与政事,更是任性之人,今天竟然回来给她出谋划策,难不成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看出秦思面色不愉,覃郡主缓缓跪下,凄凄然道:“公主殿下,汀雨只是想让殿下坐稳皇位,莫让小人一步登天。”   “小人?郡主指的可是柴郡王?”秦思起了好奇的神色,问道。   “正是柴郡王,公主,他狼子野心意在染指江山,如若不除,我南国危矣。”覃郡主说得大义凛然,秦思却只觉得可笑。   秦思但笑不语,宫中顿时沉寂下来,覃郡主略带着忐忑问道:“公主可是不信汀雨?”   “郡主是本宫的姐姐,本宫怎会不信?只是本宫想知道,姐姐为何要帮我?”   覃郡主微微一哂:“公主想必看出来了,柴郡王与汀雨有些不和,若是他为高位,汀雨怕是过得艰难万分了。所以,汀雨于公于私都是站在公主这边的。”   秦思凝眸看去,手指划过腕上的臂环,沉声道:“好,这信上的东西,本宫记住了,多谢郡主跑这一趟。郡主一心为了江山社稷,本宫甚感安慰,往后自然不会亏待了郡主。”   “多谢公主。”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秦思才命天官将覃郡主送出明靖宫。   宫内熏香的气息缭绕不散,秦思伸手扶住额角,示意月夜和青墨看看那封信。   “月夜,这封信上的名单与你所查出来的名单可有出入?”   月夜接过信,仔细看过后答道:“有六成一样。”   六成?看来覃郡主这消息不假……   “这两份名单上都有的人,本宫必要除之。剩下的那些,先暂且放着吧,说不准有些误会。”   该处置的,不能留下,这是上位者的决绝。可对那些模棱两可的怀疑,放一放手,或许能获得最大的益处。   “是,属下立刻去安排。”   “嗯。”   月夜行礼,身形一闪便消失在眼里。   秦思随后看向青墨,玩味地问道:“姐姐,你怎么看覃汀雨这个人?”   “单凭给你送信这一点,我便不信她。”青墨说话坦白直率,引得秦思一笑。   “第一次见她,她任性却不过分,明面上看起来是个刁蛮郡主的模样,实际上不是个没有分寸的人。后来知晓我的事情,她是不甘心喊出那一声公主的。”   “可是今天她却一口一个殿下……”青墨接话道。   “昨晚的宴上,她挑着我与柴郡王交锋,看似无意,却暴露其本性,好争。”秦思微微笑着。   青墨在一旁坐下,与秦思对视道:“如果不是权将军的女儿解围,她想必还惦记着你的琴音。”   “呵呵,那青墨姐姐觉得,一夜之间她怎么就变了?”秦思眸中莹亮,若有深意。   “这就要看她的目的了。她想帮你灭了柴郡王,未尝不是为了她自己啊……”青墨拨弄着额前碎发,继续道:“不知道你想过没有,如果没有你,柴郡王死后,这南国是谁的?”   秦思点了点头,青墨说的也正是她想到的。   皇家的人,哪里有什么单纯心性。覃汀雨在母皇身边长大,怎会没有半分想法。   “覃汀雨既然要帮我,我就承了这个情,我信她几分,便要防她几分。”   覃郡主错估了一点,秦思并不是要对付谁,而是要让满朝归心。秦思不会给柴郡王争位的机会,更不会给她……   第八章 朝堂立威(女主长成了)   很快,虞靑便以沐浴斋戒为名,入了宗庙静修,将满朝政务都交给了秦思全权处理。苏离渊则是暗中陪着虞靑入了宗庙,设法替她解毒疗伤。   南国朝堂蠢蠢欲动,有想弄出乱子的,也有想见识见识秦思手段的。   虞靑离开后的第一个朝会,便是秦思立威之时。   ……   秦思极为慎重,丑时便起身,朝服上卿身,重冠缀明珠。她半阖着眼,任由婢女将脂粉涂抹,暗自在心中将每一个步骤都顺了一遍。   明靖宫之上,夜色清淡,却让人觉得幽幽的冷意传来。衣妆罢,秦思踩着斑驳夜色迈出金镶高槛。   “阿离,你明日当真要这么做?”青墨拿着暖炉上前开,凝眸问道。   秦思丝毫不犹豫,颔首道:“是,明日注定是立威之日。”   “不怕有人骂你心狠手辣?”青墨将暖炉塞。   秦思轻笑着,道:“怕,如何不怕。可不是有句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吗?那些大臣们心里此刻也很忐忑吧。”   “也对,不给那些老东西一点眼色,他们往后难服于你。”青墨欣然应道。   秦思抬眸看着东方,黑蓝色的夜幕缓缓剥开一层又一层的外衣,青灰色中渐渐透出一点橘红的色彩。天亮了,筠一,你是在安眠,抑或与我一般……   ……   巍峨宫殿,在晨光中苏醒,朝钟的声响,如同古老而圣洁的梵音回荡在华阳城之上。秦思迎着朝阳一步步迈出明靖宫,朝着长安殿而去。   长安殿,忆长安。念尽天下长安,这便是为天子者最大的心愿。   秦思心头一软,莫名生出些泪意。   “走吧。”   挺直肩胛,从今往后,这南国天下,便是她肩上的莲花……   “明靖长公主驾到。”   “明靖长公主驾到……”   一道道高呼响彻着长安殿,秦思从殿后走入,直上高台,两侧的大臣们纷纷跪拜,行君子之礼:“微臣参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卿家,平身。”秦思扬起右臂,垂落下的袖摆晃出大气的弧度。   “谢公主殿下。”   秦思眉间一点朱砂,额上垂下点点金丝流苏:“今日起,本宫执掌朝政,若有不合之处,还望诸位大人多多提点。”   “臣惶恐。”   秦思侧过眸子,看了看青墨,青墨扬声高呼:“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臣有本奏,西南旱灾如何处理,还请殿下示下。”   秦思眼眸含笑,她早知今日会有不少为难,于是冷静应付之。   “西南一带的旱灾,属新安郡最为严重。新安存粮告罄,放粮为首要之事,着交给户部了。”   户部尚书闻言迈步而出:“是,臣即日便着人调动国库粮草。”   “不。”   秦思冷声打断,在满朝文武注视下,她微微抬起下颚道:“不是调动国库的粮草,而是开放西南郡周边郡县的存粮。”   “这……”   “那周边郡县存粮轻易动不得啊。”户部尚书拱手道:“公主殿下有所不知,西南一带皆农荒,周边郡县亦有旱灾的趋势,若是动用了存粮,只怕会引起更大范围的慌乱啊。”   “杜大人急什么?本宫话还没说完呢……”秦思勾唇轻笑,眸子定在户部尚书身上不曾挪开。   “本宫的意思是,先从周边郡县调动存粮,以解新安百姓之困,再命人从国库运粮补上。这一来一去省下了路上耗损的时间,救人如救火啊。杜大人,本宫说得可对?”秦思鼻尖落下轻微弧度,目光灼然。   “是,公主殿下英明。”   户部尚书刚刚回列,从另一侧又站出一名朝臣,秦思循迹看去,正是兵部尚书。   “臣亦有奏,天朝与鞑靼数次交锋,近日雁门关外又有交锋迹象,我南国何去何从还请殿下明示。”   百姓之为国之本,军事乃对外之强。两本奏,一内一外,都是难题。   秦思头上步摇一晃,她望向兵部尚书:“张大人,鞑靼与天朝交锋与我南朝何干?”秦思说着,缓缓站起身,睥睨看着殿上之人。   “我南国现下经不起战乱,鞑靼和天朝之间的矛盾就不必掺和了。”   “可这是我南国扩张领土的大好时机啊……”   “扩张领土?那张大人可曾想过,若是失败了,我南国可承担得起后果?”秦思的厉声喝道。   这兵部尚书并不退步,反而是又上前一步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可时机却是数年难遇、不可错过的。”   “哼,战场上胜负难料,可有一样东西是本源。出击他国,本宫便要必胜之。否则,绝不轻易可因一念之差,而拿我南国将士们为利器。防御外敌,则胜负不论,本宫及众将士只求尽心尽力,与我朝河山共存亡,这才是真正的兵家胜负。”   秦思铿锵话语一落,满殿沉寂,过了一瞬,狄丞相与权将军齐声呼道:“殿下英明。”   看了看狄丞相与权将军,秦思知道,这一局,她胜了。   ……   既然胜了,那有些东西也就顺水而行了。   见青墨颔首示意,秦思沉声道:“既然该奏的事情都奏完了,那本宫也要送各位大人一份礼物。”   “这……”   “送礼?”   殿下的朝臣不解,面面相觑,秦思见状,便清了清喉嗓道:“青墨,送礼……”   “是,公主殿下。”   青墨从一旁的案几上拿起一摞信封,上面以墨色写着各个官员的名字。青墨将信封一一递给满朝大臣,随即回到秦思身侧。   殿下立着的大臣们,不明所以地看向秦思。只听秦思一句:“诸位大人都打开来看看吧。”   大臣们打开手中的信封,里头是一张字条,只是看到这字条,众人反应不一。狄丞相面色平淡,而权将军则是颇为骄傲,殿上的其余大臣们脸色更是五彩斑斓,秦思看了半响,才缓缓开口道:“如何?本宫这份礼物,诸位大人可还喜欢?”   “臣谢殿下赞赏。”   说出此话的是权将军,他跪在大殿中央,雄浑的声音传开来。震得某些人面色更加难看,而这便已经达到秦思的目的了。   不待朝臣们再做回应,秦思便径自从龙案前站起,凌傲之姿,绝尘之容。秦思从玉阶上一步步走下,步子极慢,却让殿上气氛更为紧致。   “权将军快快起来。”   “国之栋梁者,本宫欣赏之,可有些人,本宫却是容不得的。”秦思声音忽然一厉,眸光直直扫向殿下一人,冰锋如有实质,点点刺透人心。   “曾大人,你身为工部尚书,却借着修建堤坝为名中饱私囊,上年八月,秋江沿岸溃堤,上万百姓流离失所,正是工事偷工之果,你可知罪?”   “殿下,这……怕是其中有些误会啊。”   “误会?”秦思声线扬起,带着讽刺的笑意:“那曾大人可否告诉本宫,你府上妙园中那枯井之下是什么?曾大人又可否告诉本宫,为何你年方二八的女儿要嫁给年近四旬的督工大人?曾大人可否告诉本宫,你夜夜被何种梦寐缠身?”   秦思一句一字,让工部尚书腿脚发颤,却始终没有开口。   秦思倒也不急,继续说道:“若是这些都有说法,那你今年八月亲赴秋江,以巡视之名暗中行拜祭之实,祭拜的是谁?”   心中恐慌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工部尚书终是瘫软跪下:“殿下恕罪啊……”   冷冷一笑,秦思转向另一处:“郭大人,你可还记得三个月前的一桩案子?”   “公主殿下所指是……”被唤作郭大人的男子,犹疑着拱手行礼。   “御使大人,本宫说的正是你亲自处置的陈州知府贪污一案。你当真狠心啊,陈州知府清正廉明,只是因为不愿与尔等同流合污,便要栽赃于他。”   “此事与微臣无关啊……”郭大人一口否认。   “无关?本宫倒想知道怎么个无关法?你给本宫说说,陈州知府是如何死的?”秦思步步紧逼。   郭大人见状,呼天抢地一拜道:“那陈州知府是畏罪自杀,微臣不曾栽赃啊。”   “是吗?畏罪自杀,本宫要说的便是这‘畏罪自杀’。你好大的胆子,以下瞒上,先斩后奏,竟然白白损了我南朝忠臣一命。”秦思怒喝一声,郭大人手中的信封滑落在地上,摊开的白色宣纸上写的正是“陈州知府”四个字。   朝臣们两两相望,似乎这才明白,这位明靖长公主送的是什么“大礼”。于是自危者纷纷噤声,朝堂上安静不已。   “殿下恕罪啊……”   “恕罪?本宫饶了你,如何对得起枉死的陈州知府?”   郭大人匍匐在地上,哀戚之声不绝于耳。   秦思冷哼一声,眸光继续在朝堂上游走着,她每看过一个朝臣,都会引来众人心中的紧窒。   “王大人。”   秦思刚轻轻一唤,那王大人便扑到殿中央,呼道:“殿下饶命啊……”   秦思不怒反笑,只是亲自弯下身子,托起踉跄的王大人,道:“王大人这是做什么?”   “公主殿下?”   有了前番几棒子,王大人心中自然是畏惧的,可秦思的态度捉摸不定,让他无从反应。   “王大人,你主掌刑部,本宫只是想问一句,这两个人按律可否判斩。”秦思眉眼一转,让王大人顿时紧张更甚。   “自然是可以的。”   “那好,本宫赐他们斩立决。”秦思眸色变得浓重,她负手走上高位,与青墨赞赏的目光一撞,随即转身看着这朝堂。   “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九章 秦思遇刺(上)   一朝长安殿,秦思便以强弱相互的手段威震了朝中文武。几番清理下来,南国朝堂上属于柴郡王的势力被削弱了大半。   秦思下诏召柴郡王入宫,却被柴郡王以病推辞。秦思并不以为怒,而是思量好了对策,乘着月色亲往郡王府而去。   马车上,天官仔细理着秦思的发鬓,沉默许久,才出声道:“公主,这夜入郡王府怕是有些不好吧。”   天官有些担忧,秦思她虽是皇储,看望臣子皇族都是极为正常的。但是夜色中,男女总是有别的。   秦思轻笑着道:“你说的本宫都知道,只是有些人,只在夜间出没呢……”   秦思的话让天官不解,于是乎不再问了。见天官颇有些落寞之色,秦思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宫中不比其他,你生性纯良,遇事谨言慎行就好,其余的慢慢学,不急。”   “是,天官明白。”   很快,车驾停了下来。天官先行下去,素手掀起车帘。秦思蒙着月光起身,弯腰出了马车。在马车的右侧方,一名内监屈身扑在地上,他在等着秦思踏上他的背脊下车。秦思看着那内监卑躬屈膝的模样,心头不禁燃起了些微怒气。   “起来。”   冷声一语,随行的侍卫与宫人都极为茫然。   “本宫让你起来……”秦思又是一喝,却见那扑在地上的内监依旧不曾动一分。   “来人,拿矮阶。”天官闻言,从马车后拿来矮阶放在了内监身侧。   秦思从矮阶上踏下,一旁的内监瑟瑟颤着身子,请罪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该死?你犯了什么死罪?”秦思顿了顿,目光如箭:“你虽然是奴才,却是有血有肉的人。本宫只要你们的忠心,而不是要你们的尊严,谁若背这两点,才是死罪。”   侧身之际,她将四周近卫与宫人的表情看了个透彻。她威震了朝堂,却还要防着后宫,能对她忠心不二,甚好,若是不能,则留不得。   方才这一怒,是警示,更是招抚。   这些宫人极少被人尊重,秦思留下他们的尊严,便是留下了他们的半颗心。   思及此,秦思拂袖而过,走向郡王府大门。   “小人参见公主殿下……”闻讯赶来的是郡王府的管事。   “本宫深夜造访,倒是打搅了。”   “不,公主殿下驾到是郡王府的荣幸,荣幸……”   秦思听着恭维之言,出声问道:“柴郡王可在?”   管事的又是一拜,回话道:“郡王在屋内歇息,小人现在着人去请。公主殿下不若先去厅中喝杯茶水,稍等片刻?”   “不了,柴郡王抱恙在身,本宫就不让他颠簸着一遭了。”秦思笑着便往府里走去,管事的脸色一变,躬身便追了上去。   “公主殿下,小人为您引路。”   一路疾行,秦思草草看过,却不得不夸柴郡王的兴致高雅,左边是梅兰竹菊之清新,右边便衬以小桥流水之平缓。绕过一处庭院,庭院墙壁上皆是点着丹青几许。让她不禁停下来细细看了看。   “这可是你家郡王的手笔?”   笔锋带着狂撒的傲气,却又有些疲惫之感。   “回公主殿下话,这些都是郡王所画。”   果然!   秦思继续朝前而去,临近柴郡王的寝居院落,便闻一丝轻柔的箫声幽幽传来。留下身侧侍卫,秦思迈过圆门而入。   院中朵朵艳丽之花大开,娇媚非常。而柴郡王,一身紫衣立于丛中,含笑笙箫,凝视着秦思。直到秦思走到他面前站定,他才落下箫声。   “子瑜参见公主殿下。”   “柴郡王抱恙在身,不必多礼。”   “殿下忽然驾临,不知所为何事?”柴郡王将手中的箫别在腰间,随即问道。   秦思眸中沉寂下来,既然柴郡王故作不知,那她也不着急:“本宫是来探病的。”   柴郡王闻言,微微笑起:“子瑜惶恐,不过小小风寒,竟然惊动了殿下。”   “郡王这一病,所为何啊?”秦思的话如锋芒一刺,直中柴郡王心口。柴郡王面色微微一变,又缓缓平复下来,轻咳间道:“食五谷,自然有个伤风咳嗽。可让公主挂心,就是子瑜的不是的。”   “柴郡王这是哪里话,郡王是我南国一柱,本宫来探望也是应当。”   “哦?公主倒是怜惜子瑜啊……”柴郡王喉头一软,呢喃之声如同交颈低语,暧昧非常。秦思眸色流转,退开一步。   “朝中可用之臣不多,郡王乃是青年才俊,可愿入朝为南国效力?”   “哦?”柴郡王扬眉一叹:“子瑜自来不求官职的,更何况……”   柴郡王话语顿住,待秦思疑惑看去,才继续说道:“更何况,公主殿下行事稳妥,当政短短几日,便让朝堂稳定。子瑜自问帮不了殿下……”   见柴郡王提及朝堂,秦思浅浅扬起笑意,她凝眸看去,道:“说起朝堂稳定,本宫倒想问问郡王,近日来本宫所做的对是不对?”   柴郡王语塞,面上笑意也僵硬起来,莫非要让他多谢处秦思置了他的心腹?   “公主还是开窗说亮话吧。”   “本宫处置的几人都是郡王的人,郡王莫非就没有话要与本宫说?”秦思轻笑着问道。见柴郡王沉默这,秦思上前逼近一步:“郡王就不想知道,不过短短几日,本宫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南国旧事?”   柴郡王的眉眼拧起,静候秦思下文。   秦思对视而去,喉间笑意盈然:“郡王不妨猜一猜……”   “若是皇上的手笔,也不会等到现在了。可是除此之外,子瑜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柴郡王看了看身前的人儿,秦思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但是这一种可能没有如此缜密的心思。”   柴郡王的话让秦思忽而笑起,的确,覃郡主是没有这么缜密的心思,但事情偏偏又是她做的。   “本宫大可以告诉你,你猜得不错,一点儿也不错……呵呵。”秦思笑着,在柴郡王渐渐变浓的眸色中转身离开。   柴郡王看着秦思渐行渐远的身影,心口隐隐颤动着。   ……   秦思离开郡王府,一行往皇宫折返。夜色过半,官道上只余下两侧斑驳的树荫,远远看去,空荡荡的长街上看不到一丝人影。秦思微微阖眸,将马车外的每一分声音都听得仔细。   风萧萧兮,枝叶凌乱,细碎的轻响从地面刮过,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那锐利携着风声呼呼而过,秦思的双眸突然睁开,她唇边含着一点深不可测。   来了……   “什么人?”随着马车外的侍卫大声一喝,马车四周响起了刀剑摩挲的声音。   天官惊慌着对马车喊到:“公主小心,有刺客。”   秦思淡然掀开车帘,只见数名黑衣刺客正朝着车驾袭来,他们身手极为利落,根本不停下与侍卫纠缠,手上掌风几起几落,便将随行侍卫拍晕过去。   “护驾……”   一名侍卫撑着往马车前赶来,想要护在秦思身前,却被身后一个手刀劈晕过去。那侍卫正巧倒在天官面前,惊得天官大叫起来。   天官不会武,又曾受过惊,秦思微一思忖,便侧过身一把拉着天官上了马车,低声吩咐道:“好天官,你呆在这儿莫动,别怕。”   “不……天官要和小姐在一起……”天官眸中坚定满满,秦思轻柔一笑,安抚道:“我不会有事。”   说着,秦思便转身出了马车,将半边身子露在月色下。   她回眸看去,随行护驾的侍卫大多已经倒在了地上,那黑衣人中,忽有一人临空而起,那人身姿清逸,面上被玉质面具蒙上,只露出墨色点漆的双目和紧紧抿住的薄唇。   “你便是明靖长公主?”那人唇瓣微动,轻蔑到了极致。   “正是。”秦思微微扬起下颚,傲然了芳华。   “甚好。”黑衣人手上剑锋一转:“我要取的,就是你的命。”不待话音落下,招招带着杀机的剑势就像秦思逼来,秦思竭力闪避着,却无还手之力。   黑衣人冷眼看去,秦思正立于马车之上,他伸手横向划出一道剑锋,秦思略一惊住,随即向后仰下身子。那剑锋被秦思躲过,却是劈开了马车一角。天官见状,急急从马车中出来,欲替秦思挡住那凌厉的杀机。   可黑衣人低笑着,随手拿出一样物事便打在天官肩上,天官闷哼一声当下晕了过去。   在这动作间,秦思已然翻身下了马车。她脚下一转,裙裾随着步子转了起来,化开圆润的弧度。这一个错身,秦思便躲开了几步的距离。随后秦思躬身从一名晕死的侍卫腰间取下佩刀,那刀划破空中的静谧,起了点点鸣响。   “就凭你?”黑衣人的轻蔑不减,手中看似无意划出的刀锋直直对着秦思挥下,秦思竭力抵挡着,却是被逼着往后退去。   “公主殿下……”   不远处,被几名黑衣人缠住的侍卫焦急大呼着,秦思一个分心,左肩上露出一块破绽。两方交战,一点错处便是死穴。黑衣人趁机一剑刺下,刀锋上立刻描摹出红纱点点。   亲们。陌陌今天参加公务员考试,个中苦逼只有自己知道,现在才发文,抱歉了   第十章 秦思遇刺(下)   秦思肩上一痛,尖锐的刀锋划破了精致的宫装,肩胛上的浅纱破开,当即被圈圈晕染成红色。   “嗯……”秦思闷哼一声,余光从伤处掠过,随后,她抓稳手中大刀横起一晃,刀锋摩擦而过,让黑衣人被逼着退开几步。   “哼,如何?明靖长公主。”黑衣人冷声中带着些得意,随风荡起。秦思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她扬声问道:“你究竟是谁?本宫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非要置本宫于死地不可?”   秦思的问话惹来黑衣人冷笑阵阵,他手中刀锋一近,道:“怪只怪公主太急于求成,惹了不该惹的人,找死……”   说着,黑衣人飞身朝着秦思逼近,颤抖的锋芒越发接近秦思细嫩的脖颈,生死之际,远远传来一道带着浓厚怒气的冷声。   “大胆狗贼,敢伤主上,受死吧……”   话音传来,黑衣人闻声身形一顿,侧耳间感知身后有杀气挥来,他立即跃起身子朝着一旁的空地闪去。可月夜哪里会容他离开,她冷眸中杀机毕现,手中的剑隔着半尺空中挥出,另一手却是从怀中掏出暗器打去。   上下出击,必有一伤。   可那黑衣人却好似知晓月夜的动作,上身灵巧躲开,手中的剑护住腰腹,左右挽开的剑花更是恰好挡开月夜的暗器。月夜眼色中透出惊异,手上的招式愈发逼人。黑衣人不进不退,冷静应对着,几番交手下来,竟然不相上下。   在他们打斗间,其余的黑衣人解决了随行侍卫,悄然隐入了暗处。   而月夜与黑衣人交手之时,秦思只觉眼前逐渐模糊,身躯再也撑不住,手腕上的刀无力落地,那翩然身影亦是颓然倒地。   “主上。”   月夜大呼着,手中洒出一把粉尘便从黑衣人的刀光中脱身而出。月夜急急赶到秦思身边,只见秦思肩上的伤口处涌出黑色的血。那剑上有毒……   耳旁风声一紧,那黑衣人趁机离开了。   月夜看了看秦思,那白皙的脸上毫无血色。再顾不得其他,月夜将她肩头的衣襟撕开,俯身对着伤口吮下。   等到京城中巡夜的侍卫闻声赶来,官道上徒留下凌乱一片。   ……   月夜唇边带着点点朱红,护着秦思回了明靖宫。秦思的肩头伤口并未损到经脉,可她却因失血过多而昏迷过去。将秦思交给青墨照顾,月夜一语不发,蹙眉飞身离开,她要去将心头一个疑问解开。   明靖宫内,匆匆赶来的医女半跪在床榻边替秦思清理伤处。那干涸的血渍染遍了秦思半边臂膀。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医女才从床榻边起身,她对着青墨道:“青墨大人,公主的伤并未伤及性命,只是失血过多,需安心静养一段时日,微臣这就去煎了药送来。”   “有劳了。”   “还有一事……”那医女似乎颇为忐忑,青墨心中一突,这才想起方才把脉间,秦思怀有身孕一事定然保不住了……   青墨对着医女笑了笑,伸手拍着医女那肩头碎发:“你在宫中,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手下的肩胛一动,青墨轻笑出声,勾起那医女的下颚道:“有些事情若是传了出去,公主自然会有个说法,可你,就是必死无疑……”   “微臣……明白,不敢胡说。”那医女当即福身一拜,声音里饱含着藏不住的颤抖。   “不敢是最好不过了。”   青墨亲自将医女送出正殿,待她折返回来,榻上之人已然醒了过来。   隔着轻纱幔帐,秦思看着走近的青墨微微一笑:“姐姐辛苦了。”   见她撑着要坐起来,青墨赶忙上前:“你肩上有伤,好生歇着吧……”   闻言,秦思淡然摇了摇头,她微微叹息:“后面的路更难走,我如何能歇下。”   “那你又是何苦,让人伤你这么重。还用了毒,就不怕伤了孩子?”青墨是知晓秦思打算的,却不想她能对自己狠心如此。   “姐姐放心,我自然不会拿孩子冒险。那东西与血交融便会让血变成黑色,好似中毒,其实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   秦思说着,手指拂过伤口,好看的眉眼微微一紧。   “你刻意制造误会,将矛头对象柴郡王,这究竟是为什么?你就不怕柴郡王被安上‘刺杀公主’的罪名,最后被逼着逼宫造反吗?”   今日的事情,青墨事先就知晓几分动静,却仍没看出来秦思的用意。   “姐姐放心,我的矛头并没有对准柴郡王。”秦思颇带着深意一笑:“姐姐你不妨想想,我当下在南国最大的内患是什么?”   “是野心勃勃的柴郡王。”   “呵,在覃汀雨来找我之前,我也觉得内患是柴郡王,可后来却发觉,南国最大的内患是隐藏在暗中的那一些人。”   青墨低声问道:“你是指给覃郡主消息的人?”   秦思重重颔首,有些敌人是明面儿上的,无论是攻守都只不可操之过急。可有些敌人,他藏在暗中,想要坐收渔人之利。这个人,才是南国最大的隐患。   “原来你想借力打力啊。”青墨琢磨半响,眸心忽而一亮。   “借力打力也谈不上,我只是不想做别人的棋子罢了。”   “咳咳……”秦思轻咳了两声,肩胛一个抽动,扯得伤处一痛。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青墨给秦思倒了一杯茶水,沉声问道。   秦思饮下一口茶水,微微湿润的唇上亮着光泽,她垂眸一笑:“姐姐,你可爱看戏?这几日,朝堂上必会生乱。”   “怎么说?”   “我演了这开场自然会有人接下去,而且他们会比我更着急。”秦思唇角勾起,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   “哦?我对看戏倒是有几分兴趣。”青墨扬眉答去,眸中满是欣然。越是相处,秦思也让她越意外,这样的女子,是配得上公子的。青墨念起叶筠一,笑容不由一黯。   秦思沉默不语,眉间点点睿智透出。既然她开了局,那便没有空手而回的道理……   第十一章 溯月追月(第二更)   所谓暗卫,便是生活在暗夜中的人。   月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成为暗卫的,只知道从她记事起,便是下任南国暗卫的人选之一。他们的师父——暗卫首领无双,便是月夜最尊敬的人。   在暗卫的训练场上只有两个字,生与死。   对他们而言,成为暗卫便是最大的光荣。对他们而言,只有两个结局,一个是死去,一个便是站着,直到成为一名合格的暗卫。   这一路上,月夜曾无数次倒下,却也无数次地站了起来。犯错被罚的时候,有一个人会偷偷留下自己的干粮给她。出行任务的时候,有一个人会将她无意识挡在身后。见她受伤,他会着急,会有这一种不该属于暗卫的情绪……   这个人就是溯月。   月夜想着溯月,心头有着窒息感。她离开南国,除了奉命行事,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   脚下动作更快,月夜黑色衣袂往后扬起,身形变幻着,朝某一处山坡而去。   稳稳一落,月夜抬眸看向不远处,一个男子一身黑衣,左手拿着一张白玉面具,右手握着一把剑。   “果然是你。”   月夜冰冷的声音传来,不由让人生出几分寒意。溯月闻声侧过脸来,那绝美到了极致的容颜微微扬起笑意,他回眸看向月夜,眸中满是平和。只是这平和之下,藏着让人心悸的宠溺。   “你来了……”   溯月轻声说着,被月光洒满的脸上透出一道细微的伤痕。那疤痕在他的脸颊上横划而过,显得极为刺目。月夜眸中闪过些心疼,他怎么会,怎么会伤了脸?那心疼惹得溯月轻笑,月夜当下便收回杂乱的心思,厉声责问道:“你竟然出手伤了主上。”   “是,溯月自当去向公主殿下请罪。”   月夜方才便看出了破绽,那些随行侍卫虽然都中了毒或被打晕过去,却并不致命。能躲开她的招式不上分毫的,必然是知晓她套路的。而她替秦思吸|毒时,那血中并没有毒。   到现在,看见溯月的这一刻,月夜便确定了,那是秦思设下的局。   “罢了,我来只是要告诉你,主上怀着身孕,你下手要知晓分寸。”   月夜偏过头转身,脚下的步子微沉。身后一派安静,并没有丝毫的动静,月夜每踏出一步,便失落一分。   当着失落堆叠起来,她提起跃身离开。   而在她身后,溯月孑然立着,手中的白玉面具上滴下一点血。   ……   月夜回到明靖宫的时候,秦思正躺在榻上半阖着眸子,听见声响,秦思睁开眼起身,对着月夜道:“回来了。”   “是。”   “你可怪我?”秦思披着外裳走近月夜,幽幽一叹。   月夜摇了摇头,单膝跪下道:“属下不敢。”   秦思上前将月夜扶起,口中低语道:“我瞒着你,一是怕露出破绽。二来,我更怕……怕你不肯见他……”   月夜身子一震,不由看向秦思。   秦思拉着月夜走到桌案边,压了压她的肩道:“坐下吧。”   “月夜,你虽然是暗卫,可在我心里,你与忆卿、天官一样,都是我的亲人。那一日,在郡主府,覃郡主提到了一个人,你当下脸色就变了。所以回宫后,我便向母后打听了溯月……”   “主上……”月夜冷若冰霜的脸色出现了点点裂痕。   秦思缓了缓,叹息道:“月夜,你和溯月不该为了旁人而伤了自己。”   “主上多虑了,属下与溯月之间清清白白,我们都是暗卫,哪里来的儿女私情……”月夜说着,唇角却带着些苦涩。   “谁人能做到无情?若是无情,不过是没有遇到那个让他动情的人罢了。本宫要成全你们,谁也拦不住。”   秦思停了下来,眸中是平静的坚定:“本宫要问的只有一句话,你心里有溯月吗?”   “属下……”月夜咬着唇,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艰难,尽显犹豫之色。   不等月夜说出答案,秦思便打断了她:“不急,你先听我说完一个故事,再告诉我答案。”   秦思拢了拢身上的外裳,借着摇曳的烛光娓娓道来:“背负着使命的他们,是没有自由的。可是有个男子,尽他所有的心思去护着一个人,关心着一个女子。女子心里也是明白的,只是碍于身份,他们只能在刀锋上并肩,却不能相拥取暖。”   “因为,他们是暗卫。是皇家暗卫。”   “而一个郡主,是他们之间的劫数。郡主与皇上极为亲近,机缘巧合下见到了传说中的暗卫,也就见到了这个男子。男子绝美的脸让郡主一见倾心,除了逃避,男子再没有别的办法。而女子,只能沉默……”   月夜的眸子里闪动着点点破碎的光,离乱而迷茫……   “终于,女子看见了一幕画面,像是一把刀刺入了她的心里。那个男子与郡主相拥着,模样极为亲密。女子心中愤懑,转身离开,并请旨离开了皇宫,去了很远的地方……”   “主上,不要再说了。”   月夜的声音低沉,却不难听出其中的丝丝难捱。   秦思动了动,牵扯到了左肩上的伤口,她微微蹙眉,却仍是环住了月夜的肩轻声道:“月夜,你只知道那个女子看见了什么,那你可知道,这个男子遭受了什么?你就不好奇,为什么他的脸上添了一道伤疤?”   声音落下,只余下点点余音缭绕着,月夜静默许久,才出声问道:“是谁伤了他?”   “他自己。是溯月自己在脸上划了一刀。”   月夜眸子放大,急声问道:“为什么?”   “你看见的拥抱不过是郡主的一厢情愿,而你的离开,让溯月狠了心,既然郡主看中的是那张脸,那他就要以此断了郡主的念头……”   “他……”   颤着说不出话,冷硬如月夜,亦是被情爱酸楚逼得失去力气。   “那我回来了,他为何不来找我,为何不解释?”   “郡主高傲如此,怎会受得了拒绝。溯月被种下了情蛊,他若是动情便只能对母蛊动情,否则,便是死。他脸上的伤能好,却无法再面对你。你可明白?”   第十二章 妙得忠心(上)一更君   月夜的眸心燃起了红色的火焰,微颤的齿门彰显着强忍住的恨意。   “是覃郡主?”   “是。”秦思对上月夜的眸子,定睛道。   月夜杀机迸起,手中的剑低低鸣响:“我要杀了她……”   “她死了,溯月也会死。”秦思出言提醒,却勾起月夜的眉心一折。   情蛊者,一母一子也,双方皆不可离。若是母蛊死,子必死。子蛊亡,母蛊尚可存。   “你莫急,溯月的仇本宫会替他报。那母蛊,本宫也定然会从覃郡主那里取出来。只是你现下冲动不得……”   “主上。”月夜眼中微湿。众人往往以为,坚强的人便不会有伤,殊不知他们的伤更痛。   “本宫答应的事情,你放心。”秦思是明白情为何物的,自然不愿看着他们因一个结而疏离。   月夜微微点头,拜下道:“属下谢主上。”   ……   秦思遇刺一事,当夜便在华阳城中传开来,次日天色还未大亮,文武大臣们便赶到了宫城外候着。等到天空泛白,众人神色各异地步入长安殿。   长安殿上今日多出两个人来,一个是覃郡主,一个是柴郡王。二人相视一眼步入殿中,皆是不言语,面朝着高位立着。   朝中大臣看着这般情形,心中更是上下不宁。好不容易等到更鼓响起,朝臣们敛衽躬身候着,却许久不见秦思出现。   更让人生疑的是,公主若是罢朝,也当有内监出来宣旨才是啊……   “公主殿下莫不是伤得很重?”   “这好好的,公主殿下怎么会突然遇刺呢。”   “是啊。这怕是有人……”   有些不明情形的大臣私下交耳低语着,这话传到了狄丞相耳边,惹来一声怒喝:“住口,朝堂之上可还有半分规矩?”   ……   将满殿的窃窃私语听了清楚,秦思收敛面上的笑意,冷着脸走入殿上。   “众位大人久候了。”一声锋芒冷藏的话让长安殿上的气氛顿时凝滞。   秦思被青墨搀扶着缓缓步上高台,那双晶亮的眸子看过柴郡王时有一瞬的停留。只此一瞬,便足够让殿上臣子猜测纷纷。   “参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千岁?呵呵,本宫倒是不敢期盼千岁,只求能看见明日的太阳。”秦思冰冷的话语不留半分余地。   “臣等惶恐。”   “惶恐?本宫昨日的确有几分惶恐啊。”   “众位卿家平身吧……”秦思冷哼道。   “谢公主殿下。”   秦思扬眸看着那些个屏息起身的朝臣,话锋一转,出声问道:“昨日本宫遇刺后,可曾抓到刺客?”   “回公主殿下,微臣带人赶到的时候,此刻已经没了踪影。还请公主殿下恕罪……”出列答话的是华阳城守。   “华阳是我南国之都,竟然容刺客来去自如,当真可笑。”   “臣知罪。”华阳城守跪下请罪道。   秦思扬眉,右手托着左臂冷哼道:“本宫给你三日,你若查不出个眉目来,提头来见。”   “臣遵旨。”   秦思说罢,目光一转便顿在柴郡王与覃郡主身上:“郡王与郡主双双入朝倒是少见,不知所谓何事啊?”   柴郡王闻言,上前拜下:“公主殿下昨夜遇刺,子瑜心中辗转不安,特进宫来看望殿下。”   “郡王说话可真好听啊,公主殿下本来好好的,从你府中出来便遇刺,这真是说不过去啊。”覃郡主带着讽刺的笑意说道。   柴郡王俊眉皱起,不悦道:“知晓公主遇刺,郡主怎么好似很开心的样子?”   “你……”   秦思看着他们一来二往,面上是薄怒轻拂,心中却是笑意满满。   “够了,这里是朝堂。”秦思一喝,压下二人的口舌之争。   柴郡王抬眸看向秦思,二人的眸中似乎交杂着说不清的深意。   “本宫从郡王府出来遇刺,自然不能怪在郡王身上。不过昨日那此刻倒是说了一句话,他说本宫惹了不该惹的人……呵呵,众位大人不妨替本宫想想,本宫惹了谁?”   “柴郡王。”秦思话音一落,便唤了一声柴郡王,那音调轻微向上扬起,好似缓缓诉说的疑问一般。   “殿下,老臣以为此事要细查啊……”   出列拱手的正是狄丞相,他为官多年,自然知道上位者的疑虑是臣子的生死大忌。他若是不能消除秦思对柴郡王的怀疑,那柴郡王性命堪忧。   “丞相说得极是。”   秦思轻笑着将狄丞相的话挡了回去,随即站起身,额上的梅花烙被垂丝金线晃得花眼。她纤长的手指缓缓搭在案上,沉声道:“本宫累了,退朝吧。”   “退朝……”   内监高声一呼,朝臣皆匍匐拜下,再抬起眼时,高位上之余下那点点馨香。   ……   明靖宫中,秦思端着茶盏看着身侧沙漏点点落下,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便有内监来报,说柴郡王求见。秦思了然一笑,随即轻摇了摇头:“你去告诉柴郡王,本宫已经睡下了,有事让他改日再说。”   “是。”   秦思放下茶盏,清香的甘甜在唇舌间荡开,她看着鎏金烟炉中燃起的细雾,对天官交待道:“天官,这两个时辰之内,无论是谁来找本宫,你都一概推脱掉。若两个时辰后,还有人在外头候着,你便带人去偏殿。”   天官福身应下:“是,奴婢明白了。”   ……   梳洗一番后,秦思沉沉地睡去,这一睡便是两个时辰。   等到秦思撑着额角醒来,艳阳已经从窗柩边溜了进来。理了理那鬓发,秦思换上了一身常服。端坐在金镶明珠的铜镜前,镜中的娇颜里扣着丝丝慵懒。   伸手拿起笔描摹青黛,那黛色温润,如同某张俊颜一般……秦思微愣间,思绪渐行渐远。   “公主。”身后轻唤一声,将秦思的思绪唤回。   敛神起身,秦思问道:“如何?”   “公主想得不错,这两个时辰之内共有四人来求见公主,现下只有一人还在。”   “哪四人?”   “柴郡王、覃郡主、权将军和狄丞相。”   “留下的人是狄丞相吧……”秦思轻轻抬起下颚,莹润的脖颈透着清亮之色。   天官答话道:“正是丞相大人,奴婢已经按照公主的吩咐将狄丞相带到偏殿了。”   第十三章 妙得忠心(下)二更君   天空一声乍响,二更君来也。   柴郡王来明靖宫,是想找秦思退步。覃郡主来明靖宫,是想在柴郡王头上扣罪名。权将军想必是为了护卫之事而来。至于狄丞相,是为了柴郡王而来的。   秦思等的就是他。   束着镂空金冠,秦思朝着偏殿而去。转过阔大的屏风,便见殿中央站着的狄丞相。秦思停下步子,朝着身后挥了挥手:“都退下吧。”   “奴婢告退。”   闻声转过身的狄丞相,朝着秦思深深一揖:“老臣参见公主殿下。”   秦思扬起柔荑,示意狄丞相坐下:“丞相大人久候了。”   “公主凤体有恙,自然该好好休息。”狄丞相拱手道。   “不知丞相大人找本宫可有事?”   秦思扬眸看去,只见狄丞相沉声道:“公主殿下,老臣是为了昨夜行刺一事而来的。”   “哦?丞相大人有何高见?”   狄丞相正色道:“公主殿下,老臣以为这行刺之人有嫁祸之心啊。”   “嫁祸?嫁祸给谁?”秦思眉间流转着点点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即蹙起眉眼,不解道。   “嫁祸给柴郡王。”狄丞相继续道:“公主您想想看,公主前往郡王府是突然起意,柴郡王尚且不知,又怎会事先安排好了刺客?”   秦思颔首回应,轻声道:“是啊,除非这刺客原本就在郡王府。”   秦思看似借着狄丞相的话说下去,实则是加深了柴郡王的可疑之处。   “公主若是没有安全回宫,柴郡王的嫌疑最大。谁都会怀疑他,他何必多次一举呢?”狄丞相的话说得的确有几分道理。   轻点了点头,秦思道:“丞相说得不错,您能想到的,自然旁人也能想到。反其道而行,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这……”   狄丞相一时语塞,接不下话去。   这一个局成功与否,最重要的便是狄丞相了。秦思凝神想着,不骄不躁,直到狄丞相的面色上露出些褶皱,她才开了口:“丞相说来说去,只不过是想替柴郡王摘下嫌疑,本宫说得对是不对?”   “老臣只是想请公主好生查明真相。”   “丞相大人的心意,本宫明白。此处没有外人,本宫也就直说了。在本宫回南国以前,柴郡王的确有想登大位之心,此事丞相自然是知道的。”   秦思直直看去,这件事情众人心知肚明,可被秦思挑出来放在面上,狄丞相浑浊的眸中仍是现出不安。他拱手道:“公主殿下,那不过是子瑜一时糊涂。况且那时他并不知公主的存在啊。”   “丞相也是朝中重臣,明黄龙塌上,岂容他人一旁安睡?有句话叫做斩草除根,本宫要对付柴郡王,不为己,而是为了天下大局。这一点,丞相大人当理解本宫。”   秦思说得极为轻巧,却让狄丞相的心不断往下沉去。   “可是殿下……”   “本宫可以看在丞相大人的面子上,不去计较柴郡王先前的野心。但是旁人呢,旁人就不会想着挑拨个中关系吗?”   秦思的话让狄丞相心中一紧。   “有件事情丞相大人怕还不知,朝中清理的大臣名单是暗中有人传给本宫的,这个中猫腻,丞相大人当比本宫更清楚才是。”   狄丞相眸色当下暗沉起来,若如公主所说,那朝中还有旁人想置子瑜于死地。这个人挑拨子瑜和公主的关系,必定有所图谋……   见狄丞相面上紧绷,秦思缓缓道:“不过……本宫所清理的大半是柴郡王的势力。这些势力没了,柴郡王也就少了羽翼,没有翅膀的雄鹰,本宫还是容得下的。”   这话是间接表明秦思的态度,她想让丞相为她所用,便要投其所好。柴郡王与狄丞相纵然不合,也是祖孙名分。   如秦思所料,这一紧一松间,狄丞相对秦思的态度不由软下几分。   “老臣多谢公主……”   秦思见状,微微一笑,倾城之色耀满堂。   “谢就不必了,只要柴郡王知晓分寸,本宫自然不会心狠,这一点还需丞相多多提点郡王才是。”   而这个分寸,自然是秦思说了算……   “公主殿下。”   狄丞相一向忠骨,容不得柴郡王的野心,便毅然断了祖孙之情,不助他分毫。可他亦不能眼睁睁看着子瑜出事。现在得了秦思的保障,他心中的担子也就放下了。   重重在地上叩拜了拜,狄丞相抬眼看向秦思:这个明靖长公主,手腕果断却能容人,是个成大器之才……   “丞相快快起来。”对上那目光,秦思心中也是一松。   “丞相大人,此次刺杀的事情,本宫也相信不是柴郡王所为。可朝中人言可畏,往后若有对不住郡王的地方,还请丞相谅解本宫。”   秦思的话里藏着深意,狄丞相自然明白,柴郡王要保住性命便保不住地位。   “臣,明白。”   得了狄丞相这句话,秦思也就安心了。   覃郡主的那封信让秦思知道,在南国背后,还藏着一个势力,这个势力比柴郡王更可怕。于是,她将计就计把柴郡王的势力砍去大半,随后又亲去郡王府,告诉了柴郡王真相。   所有人都以为,柴郡王是她眼中刺,必先除之而后快。但是秦思知道,覃汀雨身后的那个人会更难对付。那她便反其道行之,让柴郡王与覃郡主身后的人互相对峙。   渔翁之利,非她莫属。   至于安排溯月来行刺,更是一举几得。   她遇刺,柴郡王的嫌疑最大,覃汀雨必然是坐不住要加上一笔的。这样一来,不论真假,他们对敌之势已成。而她在朝上的一番质疑,让狄丞相坐不住了。虞靑的话秦思是牢牢记在心里的,借机收服狄丞相,正是秦思最大的目的。   纵观南国朝堂,权将军、狄丞相都能倚仗。只要解决了幕后之人和柴郡王,南国局势稳矣……   第十四章 董达之乱(上)一更   回眸望去,天朝京城亦是风云变幻。   这数月来,叶筠一利用影阁的势力,将天朝上下官员层层清理。齐仲景的旧部中,除了投靠董达的官员之外,大多归顺于他。在他们眼中,叶筠一与齐仲景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弟,自然是可信可靠的。   而齐仲天一脉,被董达清理了大半,已然所剩无几。   纵观朝野,叶筠一都能安然处置,可一个董达,却让他难以下手。   董达夺权摄政,是以天朝不稳为名。董达关押风远侯,是以御医治病为由。董达排除异己,是以防备外贼为理。样样事情,都不曾留下分毫破绽。   叶筠一只得一边稳住局势,一边与他周旋。   ……   清晨,大雨洗涤过后的京城蒸腾起点点雾气,街上的空气极为清新,可某一个红柳街口却传来了浓重的血腥气。   天子脚下出了命案,自然不是等闲事。可这杀人的与被杀的都不简单……   杀人者是董达府上的管家之子,而被杀的是京畿军参军之侄。红花柳巷中,两人为了一名青楼姑娘大打出手,本是失礼之极。若仅仅拳脚之争也罢了,可这奴仆却忽然从怀中拿出利刃插入对方胸口。   “大胆,一个区区奴仆竟然这般大胆,你眼中可还有王法?”闻讯赶来的衙役将杀人者拿下,可这奴仆却丝毫不畏惧。   他极为不屑地看过衙役,冷哼道:“你们敢抓我?可知道我家主子是谁吗?董大人。董达董大人。想抓我,你们还是掂量掂量吧。”   那奴仆耸了耸肩,想将衙役甩开。可衙役哪里会容他放肆:“我可管不着是什么大人?你有话就到大老爷那儿去说吧。带走……”   这番言辞自然瞒不过叶筠一,叶筠一丝毫不怒,他浅眸微微一亮,杏黄色的五爪龙袍上金线随之闪耀。董达啊董达,连老天都不帮你,孤又怎么舍得放过如此良机呢……   叶筠一随即下命诏文武百官临朝。   巍峨的皇城中极为沉重,昭阳殿上,叶筠一面色微沉唤道:“董大人,王参军。”   “臣在。”   二人分别从两列步出,在殿中跪下。   “虽然犯事的不是你们,可与你们也脱不了干系。”叶筠一浅眸一动,七分锐利向殿下刺去。   “臣知罪,可臣的小侄当真死得无辜啊,还请太子殿下做主。”王参军对着叶筠一一拜,身上的铁甲撞击玉石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见状,董达恭顺拜下,请罪道:“臣亦知罪,臣定会好生处理此事,给王参军一个交待。”   “处理?杀人者偿命,这是我天朝律例,可还有什么别的交待不成?”王参军性情火爆,强忍下躁动的情绪厉声对道。   “王参军说得不错,可是令侄也有过失,此事还是容刑部查个清楚为好。”   被话语一激,王参军当下起了怒意,他破口道:“放你娘的屁,刑部都是你的人,让刑部处置?哼……我可没这么傻。”   王参军是武将,气势自然跋扈几分,周身的戾气让人不可忽视。   “殿下……您看这……”董达故作畏惧地往后退开,甚至脚下不稳摔了个底朝天。   叶筠一冷眼看着殿中二人,拍案而起:“你们当昭阳殿是什么地方,可有把孤放在眼里?”   王参军气性过去,自知失礼犯上,当即跪下:“臣一时鲁莽,还请殿下责罚。”   “哼,此事闹得京城人人皆知。若是处理不当势必影响民心。杀人者,临街处斩,以安民心。王参军,死者已矣,孤明白你的心情,可朝堂上也不可儿戏,孤罚你闭关思过三日,你服是不服?”   “臣服。”   王参军见叶筠一公正处置,哪里有不服的道理。   “至于董大人……杀人者是你府上的人,无论如何这个管教不严的罪名都担在你头上了。孤责你闭关思过三日……”   “臣遵旨。”   董达俯身一拜,却不料叶筠一接着道:“还有,明日的御林军比试你就不必去了,全权交由陈将军吧。”   叶筠一话音一落,从董达身后便走出一人,那人对着叶筠一跪拜道:“臣自当不辱殿下之命。”   没有留着董达丝毫反驳的余地,叶筠一便借机将董达握在手中的军权收回。   这一战,叶筠一胜。   ……   又是一盏良宵,叶筠一在昭明宫中批阅奏折,忽而宫外风声一动,他眸中一明。   “公子,影阁得到一个消息。”暗影中,一个男子俯身拜于堂下,沉声道。   “哦?什么消息?”   “国库库银有异。”   什么?   叶筠一眉心微动,国库库银是国之稳定根本,更关系到民生安危。若国库出了差池,那可是不小的麻烦。   叶筠一次日下朝后,忽而下旨着人清点国库,这一清点果然发现国库库银与实不符。细小的差额不计,单单是军需和修建堤坝这两样,便缺了一笔大数目。   三年间,军需与修建堤坝共拨款七十万两,实则花去五十三万两,尚有剩余,可这剩下的近二十万两白银却不见了踪影。   叶筠一看着手上的奏章,怒不可遏地将御案上的笔洗挥开落地。   “去,将相关官员诏入宫中,孤倒要看看,这些银子是不是都被他们给生吃了。”   “殿下息怒。”一旁的内监将笔洗碎片收拾干净,随后小步退了出去。   当殿中只留下叶筠一一人,他眸间的沉重散开来。国库失银乃是大罪,董达原是户部尚书,与此事定然逃脱不了干系。   叶筠一浅眸越发幽暗,一桩桩事情好似都是针对董达而来。   不会有这么巧的巧合。   当街杀人一事,他私下查探过,那管家之子素来任性却并不嚣张,更是从来不进烟花之地。而王参军的小侄,好女色却生性大方,喜好一凤双龙(弱弱理解为NP吧……),对女子看得极为轻薄,又怎会为此大打出手?   还有这密报,好似踏着时机而来的。   如果这是人为,那这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夜色深深,叶筠一扣紧了掌心。   第十五章 董达之乱(中)二更   夜深,电闪雷鸣,又是一声惊天乍响,二更君华丽登场……   是夜,董府。   “大人,大人。”   这声声高呼传来,董达睁开略微疲惫的眸子,他闻着这交换越来越急促,于是皱眉翻身起塌。寝屋内的烛火慢慢燃起,将董达的身影映在了窗柩上。   “何事?”   董达冷声一问,屋外急急的喘气声压了又压,才答道:“大人,方才门外来了一个人,他让小的告诉大人,今晚宫中有人要对大人下手,让大人速速离开……”   “你说什么?”董达神色大变,这消息来得突然了些。   想了想,董达问道:“那来报信的是何人,你可曾看清楚他的模样?”   “那人蒙着脸,小人也不曾看清楚他的样貌。”   会是谁来告知他这个消息呢?   董达百思不解,按说他现在处境极为危难,叶筠一处处压制他,应当无人愿意与他扯上瓜葛才是啊。   莫非,这其中有诈?   私自离京可是重罪,他刚刚被夺了军中的职权,若再被叶筠一拿住把柄,那他可就没有活路了。   正在董达犹豫思虑之间,又是一声高呼传来:“大人,大人,宫里来人了……”   董达闻声为之一震,宫中来人了???莫非叶筠一当真要对他下手?心头一慌,董达将身上搭着的衣裳系好,匆匆对着寝屋外问道:“宫中来人现在何处?”   “正在前厅候着。”   董达的心往下沉了沉,他随手理了理发髻便打开了门。见他神色谨慎,来报的下人也不安了起来。   “你可曾问问宫中的人,皇上连夜召我入宫是为何?”董达拧起眉问道。   “回大人话,皇上好像召了不少大臣,现下都往宫里赶着呢。”   召集了不少人,就应当不是对付他的了。董达当下心中松了松:“更衣,入宫。”   “是。”   那奴仆随着董达入屋,替他整着衣裳,随口道:“小人刚刚听公公说,是为了国库的什么事儿,太子殿下正大发脾气着。”   “你说什么?”董达正在挽袖口的手顿住,提起那奴仆的衣襟道。   奴仆一惊,往地上摔去:“小人……小人……”   “国库,国库。国库中的猫腻都清理过了,他是如何会知道?看来那消息说的是真的了。叶筠一,你莫要逼人太甚。”董达眼中燃起嗜血的光,口中低喃声让那杀机更甚。   董达收敛心神,推了一把那仆役,吩咐道:“你……速速去前厅,就说我刚刚起身正在更衣,让他们稍等片刻。”   那仆役连忙点头应着,从寝屋离开。   ……   董府前厅里,宫中的内监等了许久却不见董达出来,便催着董府的下人去看看,这一看可不得了,董达不见了。   “什么?”   叶筠一当着重臣拍案而起,他看向回报消息的内监,心中暗忖:董达是如何知晓他的打算的,难道又是背后那个人在作祟吗?   不管如何,董达公然抗旨了。这就怪不得他了……   “殿下,可要派人去追?”见叶筠一面色不善,内监怯怯问道。   “传孤命令,封闭各个城门。必定要将董达给孤抓回来……”   “是。”   内监得令退下,叶筠一叹息着将御案上的一本账册递给了身侧的官员:“众位爱卿必然好奇,为何孤要连夜召你们入宫,而董达又为何要当即逃走。”   众人齐声一呼:“还请太子明示。”   “孤特意去查了国库库银,却发觉库银的数量有异。这三年来,仅仅军需与修建堤坝两项便有近二十万白银不翼而飞。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孤知道,诸位大人都是多少沾染了些关系的,不知谁能给孤一个解释啊……”   “这……”   众人交目不语,都似顾忌。   叶筠一面色严肃,心中却是另有打算的。董达逃走,就正好能背上这罪名,他放过这些朝中老臣,也算作一笔人情了。   “这些银两是国库的,自然不可缺少分文。”叶筠一说着,顿了顿:“今日在这里也没有外人,孤也挑明了说。诸位大人都是我天朝老臣,之前的事情孤也就不计较了,下不为例。”   原本吊着一颗心的老臣子们,心中豁然一松,当下便齐齐跪下:“臣谢太子殿下开恩。”   “慢着。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臣等谨遵殿下吩咐。”   叶筠一轻嗯着,随后斜斜挑眉,从御案上又拿起一张纸,上面写着这些涉案老臣的名字。他拿着这名单走下殿:“孤答应此事作罢,便一定作罢。但众位爱卿不管用什么法子,定要在五日内补齐国库所缺银两,否则孤不好向百姓交待。”   说着,叶筠一将手中名单捏成一团,手中一个用力,便见那纸张化为灰烬落下。   “微臣叩谢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还有,孤希望今日的事情谁也莫要透露半分。至于户部尚书董达,他是畏罪潜逃,孤下旨追拿之,定要严惩,以示公正。”   叶筠一话音一落,在场诸人便明白了叶筠一话中所指。董达大势已去,更何况关乎自己利益,他们自然是愿意让董达背这个黑锅的。   “殿下英明。”   ……   得了消息,董达急急伪装一番从后门逃走。黑夜下的京城静谧中带着诡异,董达心口慌乱,脚下步子亦是没有节奏。他险险躲过了城内的巡逻士兵,好不容易走到城门口,却听见马蹄声靠近。   “太子殿下有令,封锁城门,通缉董达。”   “有劳了。”   董达听着那马蹄声折返,渐行渐远,眉下一双招子像是要渗出血来。   叶筠一,你想要这么轻易就灭了我,也太小看我董达了。就算我要死,我也不会让你舒坦。你以为这区区罪名便能打败我?哼……你等着,我们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困死了困死了,打滚求表扬,求收藏。   第十六章 董达之乱(下)一更   叶筠一下旨查抄了董府,其府中的金银玉器数不胜数,粗粗清点一番,竟然约莫近五十万两。看着手中的单册,叶筠一心口不禁往下压了压。   “老臣参见殿下。”   叶筠一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他看见来人,忙起身相迎:“父侯,你怎么来了。”   风远侯往下一拜,口中说道:“殿下,臣担不起这个称呼啊……”   叶筠一将风远侯扶起,朝服上的龙爪晃了晃:“父侯说的哪里话。在筠一心里,父侯永远都是父侯。”   风远侯眉心一颤,也不再反驳。   “父侯你看看这个。”叶筠一将手中一本金边账册递了过去,风远侯翻开第一页,上面的新墨还散着淡淡的香气,一看便知是新添上去的。   “国库这下子多出了几十万两,殿下应当高兴才是啊。”   “高兴?这些大臣们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数十万两,可每到赈灾之时就唯唯诺诺,这样的朝臣如何能留着。”   “殿下莫急,这是历来的弊病,等到殿下登基再慢慢将朝中腐朽之人清理清理就是,现下的当务之急是董达啊。”   叶筠一侧身在殿上踱着步子:“董达应当没有离开京城。”   “那殿下可要小心,这老贼怕想要拼个鱼死网破啊。”董达在朝中多年,自然不可小觑。现在生死之际,他哪里会坐以待毙。   “董达手中还有些死士,与其让他们躲在暗处,倒不如孤给一个机会,让他们有来无回。”叶筠一俊逸的脸上泛起点点威仪,让人不容直视。   “殿下打算怎么做?”   “父侯且看着吧。”   ……   次日,朝臣纷纷上奏,称半年之期将至,奏请叶筠一登基。叶筠一推托再三,最终答允于秋狩后再行商榷。   是年,十月初七。一年一度的秋狩之日到了,叶筠一带着文武百官前往皇家猎苑。叶筠一策马前行,这一路上叶筠一的眸子缓缓流淌过每一寸芳华,每走过一处,他的心便柔软一分。   阿离,前番,你以我妻之名相伴;现下,你有我妻之实却不在。   浅眸中挡不住的思念泛滥开来……   “扎营。”被风撩起金冠下的发,叶筠一扬起手中的马鞭道。   凝眸着远处繁密的树林,叶筠一腰身不由绷紧,董达,这是你我最后一战。   秋狩的仪式每年都是相同的,只是叶筠一尚未登基,这仪仗便清减了不少。叶筠一的营帐立于正中,四周皆有御林军日夜守着。董达无处下手,也只能在猎苑中做手脚了。   “三日前董达曾召集死士数十人往皇家猎苑而来。”轻声念着影阁传来的消息,叶筠一唇角扬起些弧度。董达,就让你见识见识孤的手段。   清晨,号角声击碎了猎苑中的安宁,叶筠一身穿着金色铠甲立于白马之上,白马眉心点着朱红记。他迎风驰马入了树林,御林军侍卫紧随其后。静谧的树林被这马蹄声震得粉碎,鸟兽皆是四散而出。叶筠一略过浅林,直往深处去。   深林里的猛兽为多,不多时,叶筠一便看见了一只猛虎越过一簇花丛,他抬起弓箭,对准不远处的猛虎瞄准,右手张弓拉弦射出利箭,便是一箭穿喉过。   “殿下好箭法。”身后御林军一阵高呼。   叶筠一凝神继续往前,不知为何,座下的马儿忽而跑得飞快,在深林中毫无方向的奔驰,让身后的御林军难以跟上。   马蹄声奔出一段才慢慢平缓下来,叶筠一耳骨一动,听闻点点破空之音从簌簌风声中传来,他鼻下一声轻哼,头颅微偏,等到那声响愈发靠近,叶筠一飞身下马,只见一道染着剧毒的利箭从马背上射过。   “终于来了。”看着插入古树中的箭矢,叶筠一心中冷冷一笑。面上却是故作紧张道:“谁?”   叶筠一望着利箭射来的方向,不顾身后追赶而来的侍卫策马离去。   往深林之中又行了数里,直到身后御林军的动静再也听不见分毫,叶筠一才对着空荡的深林道:“出来吧。”   “哈哈哈哈,太子殿下胆子倒是不小,竟然丢下了随行侍卫。”董达从一棵大榕树后走了出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董大人?你畏罪潜逃不够,莫不是还想弑君?”   “有人要杀你,你却独身追了过来,我是该说殿下神武还是说你蠢?”董达讽刺一笑。   叶筠一神态自若道:“神武也好,蠢也罢,孤要来取你性命,谁也拦不住……”   “取我性命?可笑,殿下就这般自信?”董达说着,重重拍了拍手。在他身后忽而出现了不少黑衣死士,叶筠一眸光一转:“好似还缺三个人啊。”   这话一出,董达当即怔住,他手下的人数叶筠一怎会知道。   “哼,董达啊董达,你以为孤冲动如此,没有丝毫把握便敢来追?”叶筠一翻身下马,他伸手在骏马眉心摸了摸,那眉心朱红痕迹被叶筠一抹开,而董达脸色愈发惨白。   叶筠一座下的马他是动过手脚的,那马儿眉心的朱砂痕生来便有的,哪里能随意抹去。   “你早就知道马有问题?”董达戾气溶于眼中,那鱼死网破之感逼得他上前一步。   “不错,你敢来下药,孤又怎能让你失望。”   叶筠一抚着马鬃,温润的俊颜让人生不出一丝暖意。   “那这马又怎么会带你到这儿来?”董达说着,眸子却是不经意瞥向了叶筠一身后。   “你三日前带着死士来到猎苑,你前夜子时在深林中布下四处陷阱,昨日傍晚猎苑戒严前,你带着死士到了这儿。孤说得可有错?”   董达瞳仁瞪大,叶筠一所说竟然分毫不差。   “你……”   “哼,董达,你的行踪一直都在孤眼皮底下,孤怎会不知来哪里找你。”   董达心口一虚,下一瞬又忽而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叶筠一,你知道又如何,难道你一个人能从这里走出去?你的御林军可赶不来救你了。”   说着,董达往一旁退开,身后那群死士拔刀对上叶筠一,眼中只有冰冷的杀意。   叶筠一眸子微亮,他提气跃上一旁的高枝,不慌不忙地从背上拿起弓箭。那弓箭被张开拉得圆满,箭簇微亮脱箭而出,越过了那群正朝着叶筠一扑来的黑衣死士直达某一处。   箭簇   “轰隆……”   箭簇插入榕树底部的土堆时撞击起点点火光,那火光忽而猛烈地炸开来,四周的死士尚且来不及躲开便没了生气。   见状,死士虽然震惊却只是稍一缓神便又朝着叶筠一而来。叶筠一勾着眉眼,神色淡然。手中动作愈发的快,几发箭射去,几处埋好的火药相继爆炸,随董达而来的死士被炸飞开,没有一个幸免。   而董达从第一声爆炸响起便踉跄着跑到了一旁,此时正蜷缩在一角望着叶筠一,眸中的倒影好似鬼魅。   “这是怎么回事?”董达瑟瑟问道。   叶筠一这几支箭都是以火石为簇,若是撞上了事先埋好的火药便会炸开。叶筠一冷眼看着董达,将弓箭扔在地上,右手执着佩剑一步步走近。   董达满脸惊恐:“你想干什么?”   “你说呢?”   董达扶着身侧的大树想要站立起来,却始终没有力气:“你别过来。”董达眸光瑟缩,向四处张望着。   叶筠一左手随意拍出一掌,董达头上的树枝便震落下来,他肩上被砸得一痛,当即跪坐在地上。   “你……”   他余光一瞥,忽而大声地哭嚎道:“太子殿下饶命啊……”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董达眼光朝着不远处一闪,唇边一抹诡异的笑升起。只见急急的刀锋自叶筠一背后划下,叶筠一扬起身侧佩剑便对着身后一挥。低低的剑吟传来,在叶筠一身后的不同三个方向分别落下一道人影。   一剑三命。   “孤早就知道少了三个人,又如何会掉以轻心?董达,你的死期到了。”   叶筠一眸色深深,手中剑光一转,细细地红线便伴着冷厉烙在了董达脖颈间。   董达灭,天朝定……   第十七章 生死相换 (二更)   董达被杀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南国,秦思心中大石落下,满怀宽慰。   “这下子你总算可以放心了。”青墨轻笑着说道。   她与秦思这番接触下来,自然了许多。只是青墨生性随意,人后从不以公主相称。   “是啊。”秦思答着话,手指却是在腰间拂过。微微隆起的小腹掩藏在宽大的衣摆下,看这样子,怕是瞒不了多少时日了。所幸的是,这孩子乖巧,并不闹腾。若是她孕吐得厉害早就被人察觉了。   青墨拿过一旁的软垫放在秦思腰后:“你也好生注意身子,天气渐渐凉了。”   “嗯,近来我是清闲了不少,整日看着柴郡王与覃郡主斗着就好。”秦思略带着笑意,轻声低语道。   “那你便预备看他们一直斗着?”   自两方对敌成局,柴郡王便挖空心思寻出覃郡主的错处,而覃郡主亦是不遑多让。   “不,他们两方彼此耗损,总会有人吃不消而喊停。都是聪明人,损敌一千自伤八百的事情不会长久做下去……”   秦思眉间清淡,平缓间看不出其中深意。   “那他们若是停下来,对你岂不是不利?”   “这段时日,我借机将他们两方的根基都松动了大半,已不足畏惧了。况且,想要停手的人自然会拿出条件与我交换……”   青墨沉默半响,唇边泛起娇媚的笑:“我明白了,现在他们就算想停手也要防备着对方的后招,只有与你达成交易才有可能保住剩下的点点势力。果然是妙招。”   秦思轻轻眨了眨眼,她现在要做的便是等着,看看谁先沉不住气,看看谁的条件合她心意……   “让月夜去传一道消息去清风山吧,好让爹爹和娘亲放心。”   “好。”   交待完事情,秦思仰首靠在榻上睡了过去。   早在祭祀之期一过,虞靑便派人传回消息,称身体不适,要去山中静养修心。她随即带着亲卫离开,将朝中事务全权交由秦思。   秦思接过消息只是一笑,她很清楚,虞靑的身体哪里只是不适?她甚至不敢去想,若是爹爹没法儿救她,那娘……   (分割之……)   清风山。   南国边陲的一座山谷,谷中有两座山,一为明月二为清风。这明月山山势颇为奇特,山中气候湿润,虫蛇鸟兽皆丰,而瘴气亦是沉重。翻过了明月山便是清风山了,清风山却是另一番模样。山中青翠,四季如春,钟灵毓秀之气让人不禁心旷神怡。   而这里长着许多珍奇的药草,这也是苏离渊将虞靑带来的原因……   苏离渊脚下踏过树枝,俯身朝着山崖间的一点青灰色而去。右手攀着山壁,左手伸向其中摘下那青灰色的枯草。   看着手中的枯草,苏离渊微微一笑,终于找到了……   他跃身翻回山崖之上,朝着山顶而去。   山顶上常年被云雾笼罩着,好似仙界一般。那古朴的树屋上刀刻痕迹还很新,一看便知是新建不久的。推开木门,苏离渊将背上的药篓放下,屋内的陈设十分简单,一桌一椅都是苏离渊亲手做的。   内间的木床上,躺着一道萧索的身影。虞靑面上泛着掩饰不住青黑,那一头发丝颇有枯槁之色。在虞靑的眉心处,封着一根晶亮的金针,苏离渊拧起一方湿帕子,细细地擦过虞靑消瘦的脸颊。   那金针微微晃动着,刺得苏离渊眼眸一痛。   他掀起盖在虞靑身上的棉被,被子下赤|裸的身体上,被封住几大血脉,隐约还能看见血脉中缓缓流动的黑气。   “青儿,我定然会救你的。”   苏离渊转过身,从床榻边的一个盒子中拿出九株青灰色的枯草。这枯草名叫做生死草,其药性极强,却是解毒圣药,只是生死草有两样大忌。第一,若服下此草的人功力不足以压制毒性,便会反噬本体,当即死亡。第二,此草必要凑足十株方可入药。   这段时日,苏离渊日日在山间寻找,今日寻到了最后一株,正好凑足数目。   深吸了一口气,苏离渊将这十株生死草磨成粉。后拿出匕首化开虞靑的手腕,取出一碗黑红的毒血。将二者合一,再喂给虞靑喝下。   那黑红的血将虞靑乌色的唇染上了些色彩,虞靑喉头紧着,险些便将药吐了出来。苏离渊以两指敲击着虞靑的下颚,逼得她吞咽下去,随后拿起金针封住她的心脉。   生死草的效力来得极快,虞靑很快便抽搐起来,眉眼拧作一团,那贝齿紧紧咬住唇瓣,点点破开的痕迹渗出血来。   “青儿,很快便没事了。”   苏离渊解开衣襟,赤|裸|着上身坐上塌。他将虞靑护在怀中,双手抵住她的肩胛处,健壮的手臂上青筋鼓起,体内醇厚的内力被灌入虞靑体内。   虞靑体内的生死草被这内力引着,游走在她的奇经八脉中,既是助力也是压制。每走过一处,虞靑便会感到一阵极致的绞痛从心口传来。   “青儿,放松些。莫怕……”   苏离渊低低说着,他知道虞靑会听见,一定会的……   苏离渊的手掌摊开,顺着虞靑光滑的背脊往下,对准穴道便是几掌。虞靑喉头一涩,当即吐出几口淤血来。   时间慢慢过去,苏离渊将虞靑体内的毒逼到一处,想以内力将其凝结起来再逼出体外。可这毒在虞靑体内时间太久,极难聚于一处。苏离渊的额上很快便透出了汗珠,那眸中淡淡的疲惫之色愈发厚重。   数个时辰过去,山中渐渐凉了下来。幽暗的树屋中,苏离渊的发丝却是泛着点点光亮,让人看不清楚。   整整一夜,虞靑不知吐出了多少毒血。那血中的黑气慢慢淡去。等到天空泛起了白光,苏离渊与虞靑双双脱力倒在了榻上……   不知过了多久,虞靑的眼皮颤了颤,她只记得自己与苏离渊一道到了清风山,却不知何时晕阙过去就再没有醒来。   忍着全身的疼痛,虞靑挣扎着睁开眼,身上的点点凉意让她垂眸看去。这一看,她忽而猛地起身,可虚弱无比地身子哪里受得住。虞靑只得半趴在榻上爬行着。   在离她不远处,苏离渊面色苍白地躺着,可更让虞靑刺目的是那一头灰白的发……   “离渊……”   好不容易凑到他身侧,虞靑伸手一寸寸摸过苏离渊的脸颊。那眼角的纹透出点点老态,可虞靑却觉得,他比曾经更俊朗。   你真傻,为了我值得吗?   嚼着泪,将脸颊贴在苏离渊的额头上。虞靑干涸的唇咧开,笑意与泪珠融成一团,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第十八章 情蛊难解(一更)   借着柴郡王与覃郡主相争,秦思从中剔除了不少贪官污吏,所作所为让百姓拍手称快,无意间让“明靖长公主”的名声传开来,南国百姓均敬之。对秦思来说,这民心却是意外收获。   秋霜渐浓,明靖宫中的一侧偏屋内,秦思正与青墨、月夜查阅着雕花木架上的典籍。这间偏屋原本是空着的,后被秦思腾了出来,命人寻来各样关于蛊毒的书。   溯月的情蛊是月夜心头的疙瘩,亦是秦思关心的事情。她曾询问过太医,可太医告诉她,南国虽然擅毒,可是对解蛊却是没有把握的。   “蛊毒,蛊毒,不也是一种毒吗?”青墨放下手中泛着浅黄色的书。   “不,蛊与毒都是万恶之物但本性却是不同的。蛊,能控制人心,而毒,是一点封喉。”月夜沉声说着。   “是啊,毒者,要么立即毙命,要么有解药救命。可蛊,你纵然知晓其中奥秘也难解。”秦思亦有些颓然,若是情蛊不解,那溯月与月夜莫不是要永远避而不见?   “公主殿下,权小姐来了。”顾音轻声在门外唤道。   “让她在宫中随意看看,本宫随后就来。”   秦思自那一次宫宴后,便对权将军的女儿有几分亲近之意,宫中无事,便偶尔召她入宫小坐。不过今日倒是奇怪了,她并未下诏啊。   “你去吧,我和月夜继续翻翻这些旧典,看能不能找到些记载。”青墨冲着秦思笑了笑,秦思颔首起身,裙裾后的锦纹从地上缓缓滑过。   明靖宫正宫里,秦思望着端坐在一旁的女童,不禁起了笑意。   “你们都退下吧……”   “是,公主殿下。”   见了秦思,那女童当即站起了身,她穿着一身宫装,却显得颇为别扭。   “臣女参见公主殿下。”   颇显稚嫩的声音传来,秦思上前扶起她,道:“不必多礼,这里没有旁人。”   “可是上次爹爹还教训小爱了,说小爱不懂礼数。”女童睁着水灵大眼,煞有其事地说道。   秦思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无碍。”   “真的?”小爱嘟嘴问道。   “嗯……”   “那小爱听公主的。”小爱眨着眼一笑,伸手扯了扯衣襟,口中嘀咕道:“这衣裳穿得我难受死了。”   看着她任性的模样,秦思微微一哂:“你不过小本宫四岁,却有如此天真年华,说起来本宫真的很羡慕你。”   “可是小爱却羡慕殿下啊,殿下美丽聪明、处事大方、还有……”   小爱数着细嫩的手指说着,逗得秦思眉眼弯弯:“得了,你进宫前特意吃了蜜啊。”   “好了,今日进宫找本宫有何事?”秦思开门见山道。   秦思不绕弯子,小爱自然也不瞒着:“嗯,小爱是想找公主借一样东西。”   “哦?什么东西?”秦思一手扶着后腰,侧过身。   “嗯,是一味药材,我寻了好久,听说只有宫里才有。”小爱抬眸看向秦思,见她并无异色才继续道:“是一味叫做半虫草的药。”   “半虫草?这不是大补之药吗?你要这个做什么?”   这半虫草是南国极为稀少的一味药材,其性温,甚补,能强身健体,药效极好。   秦思记得太医院好似还留有一些,只是不知道这丫头要这个做什么。   小爱有些犹豫,粉嫩的唇被咬得发红,脸颊也是透着点点红润:“公主,小爱给你看一件东西,你可别吓着……”   闻言,秦思一笑,这丫头又想做什么。   “你拿出来吧。”   小爱伸出小手从衣袖中拿出一个小木盒,随后放在了秦思身旁的案几上:“小爱打开了啊。”   便说着,小爱一边将盒子打开来,那盒子中间躺着一个像蛹一样的东西。也许是见了光,那东西竟然缓缓动了动,慢慢伸展开来。那东西全身透明,好似连体内每一处流动的经脉都看得清楚。   秦思眸中闪过异色,她从矮塌上起身,高声道:“这是蛊虫。”   这段时日一直在看相关古籍,秦思自问不会认错,只是小爱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公主认识蛊虫?”   “你怎么会有这个?”秦思见小爱极为宝贝,不禁讶异。   小爱解释道:“臣女的娘亲曾喂过蛊,打小我便喜欢蛊虫了。只是自从娘亲去世,爹爹便不让我再碰。”   小爱说着一笑,又将盒子盖上:“这一只可是蛊王,我花了好些心思才找到的,别小看这宝贝,它可是解蛊妙药。”   “你说它能解蛊?”秦思眸子一亮,心中燃起些希冀,果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是啊。”   “那,可否解情蛊?”见秦思正色问道,小爱亦不敢掉以轻心:“只要东西齐全,对付情蛊也是不难的。”   秦思听着这话,唇角不禁咧开:“那好,你随我来。”   将小爱带入偏屋,秦思面上惊喜参半,她对月夜道:“你速速传信让溯月来一趟。”   “属下遵命。”   待月夜走后,秦思对着青墨松了松气:“青墨,小爱可解溯月身上的蛊。”   青墨手指在泛黄书页上顿住,眼中是三分惊讶七分喜:“真的?这可是个好消息。”   “可是……”小爱左右看看,终于咬着唇打断道:“可是解蛊是需要条件的。”   秦思方才一喜,倒是忘了问个明白。   “你只管说,但凡本宫能做到的,决不推托半句。”   小爱衣襟被风带着扬起,她轻声道:“我的蛊王还需要半虫草养上些时日,另外,我要看看中情蛊的人情况如何。第三,也是最麻烦的,母蛊。”   秦思幽幽抬眸:“原来你要半虫草是喂它啊……半虫草你尽管拿去。至于中蛊的人,待会你便能见着。那母蛊如何?”   “要解蛊就必须找到母蛊,而情蛊与别的蛊不同。母子相依,同生共死。这母蛊若被种入本体,那解蛊的时候,就必须要此人配合,否则一旦一方反噬,那两个人都保不住了……”   小爱的话让秦思起了愁绪,覃郡主既然下了蛊,又怎么会配合他们取出来。   秦思与青墨对视一眼,皆沉默下来。青墨微一凝眉,对着小爱问道:“那母蛊本体不配合怎么办?”   “情蛊最难就是这一点了,情蛊与本体是相通的,种入情蛊的人往往是不会自愿将蛊取出来的。”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小爱摇了摇头:“待臣女再想想吧。”   秦思轻嗯答着,伸手抚了抚小爱的脸颊:“本宫谢过了。”   第十九章 两虎相争(上)二更   殿内风声悄然紧窒,秦思对着暗处一唤:“可是溯月?”   一道声音从窗柩便一晃而落,跪在秦思面前道:“溯月参见公主。”   “免礼。”   秦思看了看溯月,今日的他面上不曾蒙上玉面,那俊美的容貌让一旁的小爱看得愣了愣。   “好漂亮的哥哥。”   小爱的话让溯月有些不自然偏过头,脸颊上的疤痕露了出来。   “这伤可找人看过?”秦思看着那疤,这伤有些狰狞,溯月当时怕是下手极狠的。   溯月俯首答话:“回公主话,这伤不碍事。”   “本宫让御医配了药给你,伤好后不会留疤,晚些让人给你拿去。”   “多谢公主。”   “嗯,你且坐下。”秦思示意小爱上前,侧过脸说道:“小爱,这便是中了情蛊的人,你替他瞧瞧。”   小爱颔首,走到溯月面前,伸手搭上了溯月脖颈间的血脉交|合处。秦思凝神站在一旁看着,只见小爱拿出那个木盒,将蛊王轻轻拿出。以丝绢隔着,放在溯月的手腕间。   很快,溯月喉头溢出一声轻呼,剑眉一动,好似隐忍着什么。   “有动静了。”小爱低低一语,秦思闻声看去,在溯月的眉间出现了点滴细微的隆起。那隆起顺着溯月的颈侧,滑过肩头又游走到臂膀,一路往下,朝着蛊王所在的地方而去。可奇怪的是,那隆起在手肘处停住,便再也不肯往前行一丁点。   小爱看着溯月强忍的痛意,忙将蛊王重新放回了木盒中。   说也奇了,蛊王一消失,那隆起的点点便很快消失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秦思看了一眼面色颇为难看的溯月,出声问道。   “公主,情蛊是要以血肉做引子才会进入体内的,这个哥哥的情蛊应是从脸上的伤口被放进去的。看情形,中蛊时间不长。”   小爱的脸上多了几许认真,她看了看溯月脸上的伤,清秀的眉微微倒竖着。   “你说的不错。”溯月在一旁低声应道。   “那可有法子?”   听了秦思的问话,小爱没有回话,而是垂眸想了起来,秦思也不催她,静静立在一旁等着。过了半响,小爱才拍了拍掌心,呼了一声:“我知道了。”   秦思眸子闪烁着丝丝明亮,双眉一挑。   “公主,小爱知道了。只要取母蛊本体的血为引,给蛊王服食,加之蛊王的力量,纵然母蛊本体不配合,也能将子蛊取出来。不过,这子蛊对母蛊有极强的感应,取蛊的时候母蛊必要在五丈之内。”   “这个倒不难办……”   要取覃郡主的血,倒是该好好想个法子。   “小爱,此事不可让外人知道,纵然是权将军也不可以。明白吗?”秦思躬下身子,摸了摸小爱的发髻,叮嘱道。   “公主放心吧。”   “青墨,你送小爱出宫吧。”   青墨应下,带着小爱离开了明靖宫。偏屋内只剩下秦思与溯月,溯月起身随着秦思一拜:“属下让公主忧心,实在罪该万死。”   秦思微微一叹:“本宫不要你死,本宫只希望等你的情蛊解开,能好好对她……”   想起心中那个人,溯月不禁心头一暖,眼眸的冷厉化作平缓,却在下一瞬纠结起眉目,他伸手揪住胸口的衣襟,紧闭着的眉宇上是暴起的青筋。   秦思见状,当下喝道:“溯月,放下脑中所有的想法……”   溯月听着秦思的话,却依旧抵不住蛊毒作祟。他伸手封住了几处大穴,过了许久才缓过来。   长长的宫道上,青墨看着身侧的小爱,这个官家小姐着实让她刮目相看。她是贫家出身,自小便到了影阁,对贵家小姐青墨从来无甚好印象。一个秦思是意外,而这个小爱,也是。   “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懂的却不少。”   小爱赧然一笑:“只是兴趣罢了,小爱倒是挺佩服公主和青墨姐姐的。”   “你这丫头,果真讨人喜欢。”青墨温柔一笑,眸中暖色满满。   ……   秦思等了许久,柴郡王和覃郡主似乎都没有停下来的心思。说来也巧了,正当秦思耗尽心思想要寻个出处的时候,覃郡主当先露出了弱点。   南国的郡王郡主们,不入朝者皆是没有俸禄的,可是他们却能从父母一辈世袭土地良田,以收租为食。覃郡主颇得虞靑喜爱,所分之地自然是富庶的。而富庶的地方更容易出乱子……   柴郡王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一封百姓联名书,直接呈给了秦思。   长安殿上,秦思望着那白色粗布上的各色笔迹,心头有些复杂。   识字的百姓写着自己的名字,不识字的便画上了圈。秦思看着联名书上方斗大的几个字:请公主为民做主。   这些百姓何其无辜,却成了其中的一道利器。   “这是怎么回事?”秦思将联名书重重拍在御案上,怒火从美目中透出,锐利而灼人。   “殿下息怒。”   现在的秦思已经在朝堂站稳了脚跟,朝臣不敢忽视秦思的怒气,只得纷纷跪下。   “柴郡王,这联名书是你呈上来的,就由你来告诉本宫吧。”   秦思身上的凤袍一动,展翅而飞的凤凰无声鸣叫着,却让人感到几分敬畏。   柴郡王上前一拜:“是,公主殿下。”   “这封联名书是几名琼州老乡送到子瑜府上的,其中还附上了一封信,还请殿下明鉴。”说着,柴郡王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了一旁的青墨。   青墨奉上后,秦思冷着脸打开,信上所写很简单,覃郡主逼迫百姓多缴纳赋税。   “我南国百姓的赋税是按照人头上交给国库的,这农田地租才是皇亲所有,本宫说得可对?”秦思冷声问道。   “殿下所言甚是。”柴郡王接话道。   “本宫倒是从来不知,琼州百姓除了人头税还要缴纳一样占地税,这个名字新鲜得很,谁给本宫解释解释啊?”柔婉的话语却是透着冰冷气息,殿上大臣如何敢搭腔?   秦思唇角敛紧,眸子转向一旁的人儿:“那覃郡主,你可要给文武百官好好说说啊……”   第二十章 两虎相争(下)一更   从柴郡王开口的那一瞬,覃郡主的脸色就格外难看。琼州赋税一向是按规矩办的,只是她为了收敛些钱财才另取他径。   每到了收纳赋税的时候,她都会收买琼州上下的各层官员,让他们在多收取赋税的三成挪为己用。美其名曰占地税。   琼州大小官员得了她的好处,也知道这个覃郡主得罪不得,也就照办了。   这些本是她暗地中所为,现在忽而被搬到朝堂上,先不论秦思会如何处置,单单是这些朝臣的归心就已然丢失。   “汀雨根本不知此事啊。”   “不知?那这联名书莫非是柴郡王冒名写的?”秦思挑起眉梢一问。   狄丞相闻言,有些沉不住了。这段时日以来,每每柴郡王与覃郡主有些争执,公主都顺水推舟,容他们两败俱伤。   他看了看上座一眼,出列道:“公主殿下,老臣以为此事关乎皇家声誉,还是谨慎为好啊。”   “这是自然,本宫也不会随便因为几句谏言便定了谁的罪名。”   见秦思并未紧逼,覃郡主当即眼眶发红,泪滴滚滚落下,那神色带着些凄惨,低低道:“公主殿下,你要为我做主啊。”   “本宫如何为你做主?”   覃郡主饱含恨意看向柴郡王,声声控诉:“柴郡王也不知收买了何人,竟然拿了这些东西来污蔑我。”   “污蔑?当着公主殿下子瑜不敢说谎,郡主收买了官吏,逼得百姓敢怒不敢言,可常在河边走,总有打湿鞋的时候……郡主怕还不明白,有些手段要适可而止,否则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柴郡王的说辞将这样罪名严严实实盖在了覃郡主身上。   “你……”覃郡主在众人面前,自然不能发作,怒气齐齐涌上心头,荡得那胸口起伏不平。   柴郡王若无其事瞥眼问道:“子瑜如何?”   秦思见两方都有些失礼,出声喝道:“够了,本宫必会查个明白。”   “公主,子瑜已将作证者带入宫中,还请殿下明鉴。”柴郡王上前一个拱手,看向秦思的眸子里是剔透的清亮。奇怪,柴郡王与覃郡主相争,从来便是胜上几分就罢手,今日竟是步步紧逼,一反往常啊。   秦思眼中略过些讶异,满头珠翠微动,轻摇作响。她与柴郡王对视一眼,淡淡道:“宣。”   很快,有几名粗布打扮的百姓被带了上来,这些百姓自来对官吏都是畏惧的,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了。是以进了大殿便颤着身子,不断俯身叩头。   “你们抬头回话。”秦思拂袖一动,从龙椅上起身。   “你们是哪里人士?”   几个百姓互相张望了望,只怯怯看了秦思一眼便低下头去。   覃郡主见状,心神一动,上前一步道:“这可是公主殿下,你们说话可得好好说,不然小心你们的……”   “放肆。”   秦思出声打断覃郡主的话,眉目带着火气滚滚灼然:“本宫问话,郡主听着就好。”   冷哼一声,秦思步下玉阶,走到这粗布百姓跟前,温声道:“本宫问什么,你们便说什么,不必畏惧任何人。”   “小民知道。”   微微一笑,秦思屐间的金线与裙裾摩擦而过:“很好。你们是哪里人?”   “小民……是琼州人。”跪在稍前一步的中年男子答道。   “琼州,那儿是个好地方啊,不知百姓年岁的收成可好?”   那中年男子点了点头:“收成还不错。”   “嗯,这便好。”秦思斜眸朝着覃汀雨一看,出声问道:“琼州那地界一年交几次赋税?”   “回公主话,一共两次。一次是人头税,还有一次是占地税。”   “占地税?”   “是,小民占用了土地便要上缴赋税,这税是按照住宅与农耕几亩来算的。”   闻言,秦思看向一旁的覃郡主,冷哼一声道:“占地税?朝廷可不曾收过这么荒唐的赋税。南国的土地可是改了姓氏不成?那诸位爱卿站在长安殿上上朝,本宫是否也要派人摆个桌椅在殿门口收税呢?嗯?”   “公主殿下息怒。”   “息怒?”秦思泛着寒意一笑,她负手而立,继续问道:“这占地税琼州百姓缴了多久?”   那中年男子转了转眼珠子,细细算了算答道:“若是小民没有记错,已经有五年了。”   “五年……那你们是何时知晓这赋税中有假的?”秦思心思澄明一片,柴郡王这番可是下了大功夫了。   “小民是开酒馆的,前段时日,一名在琼州府衙当差的差役来小民酒馆里喝酒,他一时不慎喝醉了酒说出来的。当时小民心里一惊,却也不敢和衙门斗啊。谁知道过了没几日,衙门张贴出告示,说是明靖长公主归朝,宫中要兴建新殿,所以这占地税要提高五成……乡亲们大多承受不住,去闹了一场,可却被打了回来。”   这男子说着,朝中百官无不是闻之变色。   这般事情在南朝还是头一次听说,而他们更想不到,覃郡主仗着皇上的宠爱,会做出这等事情。   “后来,你便遇到了柴郡王,也就有了本宫看见的这封联名书了?”秦思反问道。   “是。”   秦思侧眸一看,覃郡主自知今日的罪责难逃,亦是收敛起往日的张扬,端正跪在地上。   “覃郡主,你还有何解释?”   “公主,这不是我做的,定然是琼州贪污官吏所为,这是陷害啊……”覃郡主咬死不认,倒是在柴郡王的意料之中。   他轻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出列:“公主,子瑜这里还有一物。”   “呈上来给本宫瞧瞧。”   递到秦思手中的是一个账本,那账本上细细记着近年来关于这占地赋税的收支。秦思捏着账簿的手一紧,对着覃郡主便摔去。   “你自己好生看看吧。”   覃郡主颤着指尖翻开,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她自语着:“这东西不是已经……”   “已经如何?郡主以为那琼州官员都是吃素的?这个可是保命符啊。”耳旁再也听不清柴郡王的冷笑,覃汀雨双臂撑着身子,爬着往御案下而去。   “公主……公主恕罪啊……汀雨只是想着为国库多充实些银钱以备不时之需。”覃郡主的话引得狄丞相一笑:“这国库莫非在郡主府不成?”   覃郡主狠狠剜了柴郡王一眼,随即对着秦思一个叩拜,额前的金饰重重击在地面上,玉石脆响。   “公主,我说的句句是真,那些银钱分文未动,公主大可以命人清点,缴入国库啊。”   这种关头,银子是小,性命是大。   秦思眉角一挑,眸心的璀璨之色愈发明显,她看着覃郡主漠然一问:“你当那银子本宫会收下?”   “那是百姓的东西,便要还与百姓。至于你的帐,自然会与你算个明白。”   青墨站在高台一侧,不禁莞尔。秦思与叶筠一倒有几分相似,都是善德之人。这一语,由这些百姓亲耳听见,自然会传扬四方。   果然,那布衣百姓对着秦思磕头不止,口中呼着:“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柴郡王,这些百姓是你寻来的,就由你好生安置,切不可让人欺辱他们分毫。”   “子瑜遵命。”   第二十一章 两相交易 (二更)   等到那些百姓被内监领着退下,秦思才重重叹息道:“众位爱卿以为,覃郡主该如何处置?”   “臣等但请殿下明示。”   整齐划一的声音让覃郡主心头一慌,一双眸子四下看着,最终定在了秦思身上。   “狄丞相以为如何?”   秦思这一问颇有深意,狄丞相与柴郡王是血亲,覃郡主的事情是柴郡王禀报上来的,所以狄丞相必然不会泼了这盆冷水。有些心思的大臣们自有计较,知晓明靖长公主是不想松手了。   “老臣以为,此事影响极其严重,必须要严惩,以安民心啊。”狄丞相果不其然,狠狠将一块石头压在覃郡主头上。   “臣附议。”权将军往一旁迈出一步,拱手道。   秦思眸子转向殿中,柴郡王亦是凝眉拱手:“公主殿下,子瑜私以为此事关乎到了百姓之利益与归心,不可轻易抹去,必要施以惩戒才可保全皇室威仪。”   下列朝臣看了看上位,秦思面色如常,轻轻晃动的下颚似乎是点头的模样。   “臣等附议。”   这高声一呼在长安殿上回荡开来,让覃郡主当下失去力气。她颓然瘫软下来,眸中的光亮一滞,微颤的双唇发不出一点声音。   “宣本宫旨意,夺取覃郡主封号,禁足于冷宫。由内务清点郡主府财产,归还琼州百姓之损失,其余的充入国库。着刑部彻查此事,狄丞相担任监察,必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相关官吏一律严惩。”   “臣遵旨,公主殿下英明。”   众臣高呼一落,柴郡王却又上前行礼道:“公主,子瑜以为将覃汀雨囚于冷宫不妥。”   “有何不妥?”   秦思只觉得今日的柴郡王有些奇怪,一转念,却生生将这情绪压制下去。   “她总归是出外建府的郡主,罪名未定留在宫中不合适,子瑜以为不若将她囚于郡主府,等到罪名定下再行发落。”   柴郡王这理由说得有些牵强,秦思不解地看去,却见柴郡王眸中带着一丝温润笑意。   “准奏。”   ……   退朝后,秦思颇有些愣怔感。柴郡王这一手很突然,一下子便将覃汀雨的死穴抓住了,看似顺水而行,实则……不对,这其中有问题。   “公主殿下,柴郡王求见。”顾音站在几步之外福身道。   “他来得倒快,传。”秦思理了理衣襟,正好,她没有这个心思与他猜谜。   明靖宫内翠绿常年不散,秋菊细密地铺开,让人看着格外惬意。柴郡王被顾音迎着往明靖宫的花园走去,衣摆擦着花瓣而去,打落了蕊间的点点晶莹。   秦思正站在石桌便,脚下缓缓而动,步履温婉而沉重。她听见声响转过身来,脚下一个不慎,踩在了被晨气润湿的泥土上。她不禁往后微微退了一步,正巧踩在裙裾一角。慌乱间,秦思的身子朝着一侧摔去,她心口一惊,运气稳住身形,同时双手下意识护住小腹。   从入园起,柴郡王便将眸光定在秦思身上,此刻见秦思身形摇晃着要摔下去,当即越过前方的顾音朝着秦思跃身而去。   秦思方一站稳便被人抓住了臂膀:“你没事吧?”   惊魂已定,秦思看了看带着焦急之色的柴郡王,将手臂抽出,婉言道:“本宫无事,有劳郡王了。”   一句本宫让柴郡王回过神来,他往后推开,俯身一拜:“不,是子瑜逾越了。”   柴郡王顺势起身,却见秦思细腻的柔荑正放在小腹上,手指轻柔的抚摸间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情。他忽而眸光一闪,心中一个念头扬起,便再也压不住了。   “郡王来找本宫可有事?”秦思一边说着一边在石凳上坐下。   “子瑜是为了覃郡主的事情而来的。想必公主有话要问子瑜才是……”   秦思扬眸看去,柴郡王背对着光亮站着,模糊了眉眼却挡不住那笑意:“郡主有话便直说吧……”   “子瑜是来与公主做交易的。”   交易。秦思唇角勾起,果然是耐不住了。   “覃郡主已经败了,本宫为何还要与你做交易?”秦思伸手拿起石桌上的闷青色金边茶盏,问道。   “因为覃郡主根本不是公主要对付的人,在她身后另有其人,而这个人才是公主的敌人。”   “哦?”秦思故作淡然,等着柴郡王的下文。   “子瑜和覃郡主两相争斗下,公主是渔翁得利的。子瑜不是痴傻之人,损耗自己来消灭对方,实乃下策。”   闻言,秦思反问道:“那你又为何一直没有收手?”   “自从公主归来,子瑜便没有争位的心思,可公主对子瑜似乎毫不留情,先是砍掉了朝中势力,后又层层削弱之,子瑜心中自然是不满的。”柴郡王直言说着,这份坦诚倒是让秦思起了欣赏之意。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可是子瑜记得自己的身份,更记得一句话:南国不可乱。”   “郡王倒是个顾全大局的人。”秦思轻声说着。   “子瑜或许不是什么好人,却不想看着我南国基业被外贼毁去……”柴郡王一语让秦思萌生出不详的预感。   外贼?   “什么外贼?”   柴郡王眼角敛住,清秀的眉间亦是沉下:“子瑜与覃郡主交手间发觉她背后另有高人指点,子瑜查了许久,后来才发觉暗中之人与南国有几分关系。”   “哦,这又扯上了南国?郡王说话还是谨慎些为好。”   “子瑜不惜自损,与覃郡主相对敌就是为了查个明白。公主殿下不妨想想,此人见覃郡主出事,会作何反应?”   秦思心思缜密,自然是一点就透。柴郡王将覃汀雨的后路封死,就是逼得她失去价值,幕后之人总归要做出对策,再循着踪迹查去,便可以知道在背后搅乱南国的人究竟是谁。   “所以你不让本宫将覃汀雨关在冷宫里,就是方便那人下手?”   “是。”   微微颔首,秦思吐出如兰香气:“也好,若是能将幕后之人除去也是件好事。”秦思一笑间,眉眼从柴郡王身上划过。   没了覃郡主,他的势力更容不得了……   第二十二章 子瑜诉情 (一更)   见秦思眸中现出点点冷厉,柴郡王温柔一笑:“除了这幕后之人,公主下一个目标便是子瑜了吧?”   没有了覃郡主为牵制,秦思怎会放心柴郡王独大。   “柴郡王多虑了,本宫要给郡王记功才对。”秦思不动声色将冷厉化开,将目光移到一旁的嫩黄花瓣上,面上笑意融洽,让柴郡王一瞬失神。   “记功是不敢的,子瑜只要公主答允这笔交易便心满意足。”柴郡王收回心神,却是藏不住满面笑意。   狄丞相在刺杀事件发生后派人给他传了一句话,这句话只有短短数字,却让他心里安稳下来。这句话是:不思妄想,平淡一世。   这是在告诉他,只要他放下心中的欲念,便能平淡过完此生,性命无忧。   算起来,他娘的一条命是他的护身符,现在又加上狄丞相在朝中的势力,他的性命自然是不可妄动的。只是秦思不是虞靑,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的。   柴郡王自来是自负的,他纵然不处那皇族高位,却也不能是布衣郡王。   “什么交易?”   柴郡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让秦思好奇,他是哪里来的自信,如此肯定她愿意做这笔交易?   “原本子瑜想表示忠君诚意,自愿放弃郡王身份入朝助公主成就大业,以此换公主一诺。”   放弃了郡王身份,便是打消他篡位之名义,这是秦思所喜。入朝为官,却让秦思有些顾忌。转念一想,只要稳住朝臣,却并非不能容。   “这是一笔好交易。”秦思扬起下颚,抬眼答道。   柴郡王轻轻摇了摇头:“只是现在子瑜却想要另一笔交易了……”说话间,柴郡王的眼眸对上秦思的娇颜,话语低喃间好似婉转轻过。   “郡王这心思倒是变幻莫测啊。”   “子瑜冒昧。”   既然都说了冒昧,那还何必开口?   秦思朝着柴郡王瞥去,他正半弓着身子,头顶玉冠衬得发丝如绸:“说说吧……”   “多谢公主殿下。”柴郡王起身后却是朝着四周看了看,见顾音垂眉敛目站在远处,才缓缓道:“这一笔交易便是……子瑜不要朝堂高位,亦不要郡王身份。”   秦思耳垂上的缨络一颤,这样的退步未免太大,柴郡王究竟想做什么?   压下心头的疑惑,秦思问道:“哦?那你想要什么?”   “子瑜要入宫……”   “什么?”秦思眉心忽而皱起,那点点起伏僵硬地凝在脸上。   “子瑜要入宫。”   这番重重地咬字,让秦思从中听出几分意味。她对视而去,眸中现出点点威仪,想要将那尚未出口的话逼退。可柴郡王依旧灼然地看着秦思,目光不避分毫。   “郡王还是想好了再说吧……”秦思幽然一叹,婉拒之。   “不必想了,子瑜交易的条件便是入宫做你的皇夫。”柴郡王不理秦思这一退路,直言道。   “你……”   秦思心头不平,她万万没想到柴郡王竟然抱了这一门心思?   “为何?”   “公主不愿意?”错开秦思的话意,柴郡王微微一顿,若有所思的模样:“做不了皇夫,当个男妃也是可以的,不过若是公主硬是让子瑜为侍,子瑜也只好接受了。”   “放肆,本宫岂是你能够随意调笑的?”秦思拍着石桌而起,桌上的闷青色茶盏被力道推着打了个转,终究从石桌上翻滚落下。碎开的瓷片溅起,落在了秦思的金边云纹花丝鞋面上。   柴郡王绷着脸缓缓俯身下去,秦思以为他欲行礼认错,却不想他却是伸手将她鞋面上的碎瓷轻轻剥下。秦思猛地向后退去,柴郡王手下一滞,带着笑意道:“公主还是莫动得好,这万一伤了孩子……”   “你在胡说什么?”强忍住胸口的波澜,秦思逼着自己镇定下来。   “子瑜可不敢胡说,公主殿下是否有了身孕,自然比子瑜更清楚。”柴郡王蹲在秦思身前,扬起的清秀面庞上满是认真。   秦思闭上眸子,将情绪归作平静,随即轻哼一笑:“这与郡王的交易何干?”   “公主是千金贵体,亦是南国储君,公主的孩子必然需要有个身份,而子瑜能给这个身份。”   “本宫的事情谁敢妄议?”秦思面色没有一点羞赧之色,好似未婚孕子是件极为普通的事情。   柴郡王一怔,他倒是从未想过秦思会将此事看得如此轻飘。方才见秦思护住小腹的那一瞬,他脑中一震嗡鸣,这一刻他明白了,明白为何自己对她一再退让,为何宁愿自损亦要她安心。   一切都不过是因为他想要她。   他可以不去在乎曾经她在谁怀中,他可以不在乎这个孩子是谁的,只要往后陪伴在她身侧的是他虞子瑜便好……   “纵然朝臣不议,公主便能保证南国子民对孩子没有一点偏见?”这理由有些牵强,无力地传到秦思耳中。   “本宫的孩子自然是不怕的。倒是郡王,本宫不知道入宫对你有什么好处……”秦思将孩子的事情略过。   秦思的冷言让柴郡王失神,他沉着喉头道:“你就是好处,我想要在你身边,我,虞子瑜喜欢你。你若答允,我可以不要这江山,不要朝堂,我甘愿将全部势力都交给你,只要换取你身侧一席,可愿否?”   不再称呼公主,虞子瑜的话语里带着浓厚的情意。此时的他不是臣子,而是一个男人。   这番清晰摊放在秦思面前的情意太过突然,秦思有些反应不及,她怔愣了半响才收敛情绪道:“郡王……失态了。”   “不,子瑜所言句句是真,公主殿下莫要回避。”   “你……”   秦思屡次给了台阶,柴郡王不但不下,更是反而逼着往上。   四目对视间,秦思被那双眸子中的热|烫灼伤。这世上最难成全的便是情爱,她已有筠一,眼中又如何能容下他人。她拒绝娘亲的提议,独自傲然于朝堂,便是要给孩子留下余地。现在,她的心意亦不会变。   “本宫乏了,郡王还是先行退下吧。”   秦思面露疲惫,柴郡王不便再逼,他心知需要时日容她三思,也不再坚持:“那子瑜先行告退了。”   “嗯,这几日本宫会好生盯住郡主府,一旦有消息再告知郡王。”   “子瑜明白。”   “去吧……”   揭破了一层轻纱,彼此说话间无由来多了些谨慎和小心。秦思深吸着香氛,不禁低声自叹道:为何会变成这样……   第二十三章 谁人动乾坤(一)二更   柴郡王走到圆形门前,却停住了脚步,他的目光越过顾音落到远处那个娇美的身影。秦思抬眸便撞上那坚定的目光……   等到柴郡王离开许久秦思都不曾动弹,她立在园中如一抹孤芳风流。她凝着一旁水池中微微荡漾开的涟漪,思绪纷离。   柴郡王杀不得,那将其势力统统收回便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可他提出的条件,秦思是万万不能答允的。相比起来,让虞子瑜入朝为官虽然不妥些,却不违本心。   只是他那目光中的坚定让秦思心头微凉,柴郡王不是个轻易放手之人,他对秦思起了心思,那秦思就不得不防着他在背后下手了。   “孩子……”   他知道自己有了孩子,便会从孩子身上下手。既然这样,那她便不会将先机留给他了……   明日早朝她便将孩子的事情告知朝臣,今夜,她还有旁的事情要做。   ……   当日下午,秦思派月夜领着暗卫化妆成御林军前往郡主府。御林军抄家后,他们几人便悄悄留了下来。   是夜,秦思辗转难眠,带着青墨与天官在宫中随意散步。   清风徐徐,秦思肩头起了凉意。她抬起螓首看向中空,弯弯的月芽儿临近正空中:“快子时了。”   青墨见秦思眼中堆着不安,出言安抚:“没事的,月夜他们都是暗卫出身,夜里对敌谁也比不过他们的。”   “但愿吧。”   “本宫真的不适合做这个位子,心中牵挂太多,只会让自己更累罢了。”秦思自语道。   “公主……”天官轻声一唤。   青墨却是忽而笑了起来:“阿离,你与公子当真很像,可是你可知道,你的每一分牵挂都是有十分回报的。”   秦思笑得极为温婉,扬唇道:“我知道,所以我要尽快将南国局势平定下来,我要让他们都平安……”   地上的影子缓缓被拉长,月牙随着云层滚滚缓缓朝着西边移下。在这静谧的夜里,郡主府却是热闹得很。   月夜等人混入郡主府后,便私下分散开藏了起来。等到天色暗沉,他们便齐齐而出,在郡主府四周布下暗哨,只为等着瓮中捉鳖。   子夜过后,郡主府外的银杏树被风刮着摇摆起来,很快,一个黑影夹杂着夜色跃身进了郡主府中。   此刻的郡主府有些挡不住的萧条,前院中的盆栽不成规矩地四处散开,地面上间或能看见反光的碎瓷。这荒凉的景象并未落在这黑影眼中,他直直朝着郡主府后院而去。   后院的一处屋子外,一对御林军守卫分成三列错落着走着,不难猜出,这屋子里正是被禁足的覃郡主。   那黑影伏在屋顶,屏息等着,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他找准时机从屋顶上撒下一阵白色尘末,那些御林军心思一凛,当即防备起来。   “小心,有毒……”   御林军们纷纷捂着了口鼻,闭上了眼,可这粉末根本就不是毒物,只是障眼之法。黑影趁着御林军慌乱之时拔出腰侧佩刀,朝着御林军砍下。   “莫动。”   月夜小心地蜷缩在郡主府外围的一处暗影中,她对着身侧人打着手势,无声道。   那黑影身手极好,很快解决了御林军将士,推门进了屋。   屋内的覃汀雨正蜷缩在床榻上,她看着空荡寂寥的屋子,从窗柩的缝隙间透出的月光凉了她满怀。她虽然一向是傲娇的贵女,虽然没有娘亲,却有皇上疼爱,哪里受过这般的罪。   颤着肩胛,覃汀雨忽而听见屋外刀锋锐利作响,她心中猛地一凉。   很快,屋门被重重撞开。   “啊……”   覃汀雨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却见一名熟悉的黑影冲着她冷冷一笑。   “是你?”   “郡主大人,可安好啊?”黑衣人对着覃汀雨走近一步,低声问道。   见到此人,覃汀雨好似身上涌起些力气,她速速爬下床:“快,带我出去,带我出去。”   她上前欲抓住黑衣人的手,却被那寒冷的刀光吓得不敢靠近。   “带你出去做什么,今日我来是要告诉郡主,主上对你的表现很失望,这笔交易到此为止吧。”   “什么?”   原本,柴郡王野心昭昭,虞靑无后,她一直以为这南国江山会是她的,可偏偏出了一个秦思……   这黑衣人是在秦思归朝后不久寻到她的,他身后是谁覃汀雨并不知,她只知道这些人能帮着她除去障碍。   一时冲动间,覃汀雨便利用他们与柴郡王相对敌,欲在除了柴郡王之后,便夺了秦思的皇储。   “你果真是太蠢,主上让你斗垮柴郡王,你却把自己赔了进去,哼,留你何用?”黑衣人开口便是斥责之词,覃汀雨听着,怒火亦是被挑了起来。   “我早就说过了,这不过是损人不利己的做法,可你们偏偏要逼着我去做,现在我出了事情就想收手?你想得美。”覃汀雨的怒气充斥在全身,她美目瞪得圆滚。   黑衣身影手中刀锋一转,覃汀雨当即被吓着一退:“你想做什么?”   “哼,你还当你是郡主吗?”黑影抬手,将刀架在了覃汀雨脖颈上:“过了今日你只是个鬼……”   那阴厉的话语让覃汀雨不禁大乱,她此时才意识到这个黑衣人要杀她灭口,她高声呼着:“救命啊……来人。”   “我能站在这里,你以为还有谁能来救你。受死吧……”说着,黑衣人出刀朝着覃汀雨横劈而下。刀口在覃汀雨脸颊侧不足一寸的地方停住,那黑衣人手腕被一颗石子重重击中,刀锋顿住的这一瞬,屋子四周无声落下数十名暗卫。   “南国暗卫?”那人的目光在月夜身上一顿,脱口道。   月夜眉尖一动,手中的剑便朝着黑衣人刺去。此人功力不弱,可是输在寡不敌众。暗卫杀人不拘泥于手段,在月夜与黑衣人交手时,一旁的暗卫们纷纷打出暗器,黑衣人躲避不及,身上中了好几枚暗镖。   “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黑衣人极为吃力地挡开月夜刺向面门的一剑。   月夜哪里会理他,手中的剑越发凌厉,黑衣人刚刚侧身避开从左方挥下的一剑,月夜反手一刺,那剑锋回转又从另一方刺来,闪避不开,黑衣人的肩胛骨被贯穿。吃痛的低吟缓缓而出……   “哼。”   他冷哼一声,眸光中极为平静,见那唇角颤着一动,月夜便知不妙,当下近身而去,却终究晚了一步。   那黑衣人咬舌自尽,汩汩血液从口中涌出,极为骇人。   “啊……救命啊,救命啊……”覃汀雨看着那刺目的红,脑中如被针细细碾过一般,她灵台受不住重压,只能无意识嚎叫着,凄厉的声音久久不绝。   第二十四章 谁人动乾坤(二)一更   月夜回宫的时候,已经是四更天了。明靖宫中的烛光燃了整整一夜,深蓝色的夜空被浅浅的白晕染开,细细看去,月夜的衣裳上还有斑驳的血迹。   “属下参见主上。”   “你受伤了?”听见动静,秦思回眸看去,那氤氲在眼中的薄雾散开,清明的眸子定在月夜的手腕间。   “这不是属下的血。”月夜身手抹了抹手腕间,直到那血色淡了,秦思才放心下来。   “无事便好。”   见了红,必然是双方交过手。月夜未伤,那来人想必不曾讨得好处。   “如主上所料,今夜果真有人去郡主府,那人要对覃郡主下杀手,不得已,属下只得动手。交手间,刺客受伤,自尽而亡。”月夜禀报道。   “自尽?那可曾查出什么异样?”   不曾查出幕后之人线索便断了,那往后会更难走,这打草惊了蛇,只怕再找机会就难了。   “与刺客交手时,他曾唤了一句‘南国暗卫’,这便说明他不是我南国人士。后来,属下查看过尸体,此人身上并无什么特征,可那内里着装分明是天朝打扮。”   “这么说来,果真是外贼了。只是单凭打扮也不能咬定刺客就是天朝人……”   在秦思心中,隐约是不愿将此事与天朝扯上关系的。叶筠一现在是天朝皇储,若是两边敌对起来,他们该如何自处。还有孩子,便更不为所容了。   “属下还在刺客身上找到了这个。”月夜从袖中拿出一块青色竹木牌。   秦思伸手接过,眼中风云大变。这木牌乍一看,除了颜色,与叶筠一的几乎一模一样。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反手将这木牌死死握在手心里。   “尸体何在?”   “尚在郡主府中。”   “那你可问过覃郡主,她怎么说?”   面对秦思此问,月夜犹疑半响才出声答道:“覃郡主她……受了刺激后,神志不清。”   “罢了,你早些下去歇着吧,记住,这木牌的事情万不能告诉旁人。”   “属下遵命。”   秦思眼尾隐隐作痛,任由月夜无声息地退下,她不信,叶筠一怎会和此事有关。可是这木牌分明是影阁的东西啊……   对了,青墨!她是影阁的人,一问便知。   “来人,速去将青墨叫来。”   殿外的内监应下,急急去寻了青墨。青墨刚刚歇下不久,听见传唤便忙着起身。她入了殿中正见着秦思面露纠结之色,看了看一旁尚等着复命的内监,青墨福身道:“青墨参见公主殿下。”   “退下。”   “是。”内监躬身一拜,倒退着出了内殿。   雕刻着凤舞九天的殿门被关上,青墨上前一步问道:“阿离,怎么了?”   秦思声音有些颓然,好似周身力气都被抽走似的:“姐姐自己看看吧……”   叮咚一声响,秦思将竹牌扔在案下,青墨顺着声音看去,在瞥见这竹牌的一瞬,她呆愣住了。   “这……这是……”青墨微微哑然,影阁上下以竹牌为号令,这竹牌亦是身份之象征。叶筠一是阁主三少,便是墨色竹牌,依次往下分别是靛青色、翠绿色、谷黄色。这靛青色的竹牌共有三枚,分属影阁下三副使,她青墨便是其中之一。   看见青墨的神态,秦思便知道,这果真是影阁的物什。   “果真是影阁的东西么?这就是今夜郡主府的收获。”秦思不含一丝情绪的声音让青墨心头一突,她知道月夜带着暗卫去郡主府的事情,也知道郡主府身后的人想要搅乱南国。若是真的与影阁有关,那秦思要如何面对公子?   “这不会是公子的命令,你要信他,他如何舍得伤你……”   青墨的话换来秦思一笑:“我没有不信他,只是此事不仅关乎我南国,也关乎筠一。若是影阁的人瞒着他来我南国掀起风浪,那他的处境也必然危矣。”   “嗯,此人现在在哪里?”   “已经自尽而亡,尸体还在郡主府里。姐姐可是想去看看?”   青墨点了点头。   “也好,如若刺客是影阁之人,那还烦请姐姐回一趟京城将此事告诉筠一,由他定夺。”影阁内部出了问题,那传书便不可信了,也只有青墨亲自走这一趟她才安心。   “好。”   “姐姐拿好这个,见此物如见本宫,在南国无人敢犯你分毫,便是到了天朝,他们也要掂量掂量。”秦思解下随身信物递给青墨,青墨轻轻握了握她的指尖。   青墨迎着晨光离开了皇宫,她藏匿行迹悄然去了一趟郡主府,那死去的刺客果然是影阁三大副使之一青鹰。心下了然,她蒙上面纱,快马离开了华阳城。   青墨离宫后,秦思才微微阖眸休息了片刻,等到天色泛起白光,顾音便带着宫婢给她梳妆。青黛描眉,唇瓣点脂,轻扫桃花飞霞,额前朱砂牡丹。   等到头上的凤冠落下,秦思才缓缓睁开眼来,那精致的妆容将疲惫掩去大半,眸子下的青色却是浓重不散。   “公主还是好生顾着身子才好。”顾音拂过秦思的衣襟,温声道。   “是啊,本宫当要护着身子。”   秦思双手抚着腰身,缓缓站起:“将绶带取来。”   顾音颇为不解:“公主不是一向不喜配上绶带的吗?”   秦思但笑不语,而顾音亦是很快明白过来。秦思那系上绶带的腰身圆润非常,隆起的小腹格外醒目。   “走吧,去长安殿。”   ……   长安殿上,秦思的疲惫之色落入柴郡王眼中,不禁扬起一点心疼。   秦思对着朝臣凝眉,沉声叹道:“昨夜有贼人潜入郡主府,杀了御林军将士,刺杀覃郡主未遂。”   “什么?”   “怎么会这样?”   殿下朝臣纷纷议论,这刺杀也未免太巧合了些。覃郡主刚刚被囚禁起来,便有人要杀之灭口,这着实奇怪了。   “诸位大人或许觉得奇怪,那贼人刺杀覃郡主是为何……”秦思说着,手指扬起落在腿上:“早在覃郡主与柴郡王双方争执的时候,本宫就发觉其中有诡。昨日覃郡主获罪,本宫心中不安,派人前往郡主府暗中保护她,果不其然那刺客昨夜就下了手。”   “公主殿下的意思是,覃郡主的不良之举都是受人唆使的?”一名朝臣问道。   权将军见状,出列道:“刺客杀人灭口,自然是有原因的。”   “是唆使还是相互得利,本宫不敢定论。说来也是天理昭昭啊,覃郡主因受惊过度,神智已然失常,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她纵然有错也是我皇家之人,现已将琼州百姓多缴的赋税归还,家产充入国库。本宫欲将其接入宫中,免其死罪,终生囚于冷宫,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公主殿下英明。”   事情到了这步局面,深究也是无果,秦思决定压下去,朝臣哪里会说个不字。   “那刺客呢?可查出什么隐情?”柴郡王问道。这件事情他插手许久,现在被一笔带过也总归要得一个说法。   “刺客自尽身亡,身上无一线索,本宫只好作罢。”秦思寥寥数语便将事情掩了过去,那青色竹牌牵涉到了叶筠一,她便不敢随意透出风声了。   见秦思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大臣们纷纷拱手垂眸不再言语。   第二十五章 子瑜逼婚 二更   “公主,没有线索可以去查,但此事关乎我南国基业稳定,不得忽视啊。”柴郡王并非要逼着秦思,而是一种不甘。他辛辛苦苦、不惜自损势利换来的便是一句作罢吗?而在这些不甘深处,还有一丝隐忧,是对南国的,亦是对她。   没了覃汀雨还有其他朝臣,若是长久下去南国必然动荡。那她,亦会忧心的……   下意识,他望向秦思,秦思眸中的点点波澜在告诉他,其中还有内情。   “郡王放心,本宫不会容许有下次……”秦思对上那目光说着。   僵持间,柴郡王若不可见地颔首。此事可以作罢,可那交易不能。他当即脚下一动,衣摆被拨弄着晃出弧度,秦思心下凛然,却没有丝毫惊慌之色。   她自然不会让自己陷入被动,目光落在柴郡王微动的身形上,秦思忽而高声道:“本宫还有一事要告知诸位大人。”   秦思一语,生生逼得虞子瑜的脚步顿住。   “臣等恭听。”   在众人的高呼中,秦思站起身,她脚下的宫鞋从御案中缓缓而出,待到众人看清她的模样,顿时间长安殿上哑然一片。   “公主殿下这是……”狄丞相是一脉老臣,骨子里是极为保守之人,见状不免皱眉问道。   秦思不怒亦不避讳,此时她若有一分不安,这些朝臣都会将之作为话柄。相反,她的坦然反而让他们无言相对。   “本宫腹中怀有皇长孙,此乃我南国喜事,只是先前局势不稳,本宫便一直瞒着,现下说出来,还候着诸位大人一句恭贺。”   先入为主者,大势所趋也。   秦思一番先入为主,让朝臣们心中怀揣着言语而不能说,实则已经胜了大半。   最为怔愣的莫过于柴郡王了,他要说的话梗在喉头上下不得。秦思这是宁可毁了清誉,宁可面对众多困难也不愿诏他入宫。   他堂堂男子,愿放下地位权势,莫非她就没有一点感动吗?   复杂的情绪揪着虞子瑜的心,他看着秦思坚定的身躯,苦笑着道:“恭喜公主殿下。”   “本宫谢过柴郡王了。”秦思浅浅一笑,随即凝视过朝中诸臣:“本宫知道这个消息对各位大人来说很意外,可本宫想告诉众位,这个孩子是本宫所出,便是南国皇长孙,这一点毋庸置疑。”   “臣,恭贺公主殿下。”权将军率先一拜,拱手道。   狄丞相原本是想谏言的,却在看见柴郡王失神的模样后压下了满腹的话语。明靖长公主不是他能够染指的,那就是朵罂粟,美丽却带着毒。   或许有这个孩子在,能让他打消执念吧……可狄丞相不知,虞子瑜根本不在乎这个孩子是谁的,他在乎的只有那个女子。   “臣,恭贺公主殿下。”狄丞相附和一呼,满朝文武紧随其后。秦思慢慢吐出胸口浊气,如此甚好。   可不论是秦思还是狄丞相都忘了一点——柴郡王的性情。他是一个痴怨之人,痴者,哪里会顾忌其他,痴者,有了心之所向哪里会容下余地。   ……   这一点的忽略在往后数月里爆发到了极致,南国连续出现了两件大事都与此相关,件件都直指秦思,逼得她毫无退路。   第一件大事仅限于朝堂,在柴郡王的煽动下,不少大臣纷纷上书奏请秦思大婚……看着手上的奏章,秦思心头升起抑制不住的烦躁。   “公主殿下,储君到了及笄之年便有男侍陪伴左右,这是南朝世世代代传下来的规矩,先前公主不曾回宫也罢了,现在公主该当考虑皇夫人选了。”   “罗大人说得正是,最初臣等以为公主尚未婚娶,所以不敢唐突,既然公主殿下身怀有孕,这男妃之选便要定下。此人必须要是身家清白、相貌才智出众之人,等到公主殿下登基便是皇夫了。”   “是啊,礼部上下必然好生为公主殿下挑选,不会有一丝马虎……”   老臣们相继出列说着,无一不是逼着秦思选夫。他们或许是受了柴郡王的影响,或许是为了一己之私,原由不同却目标一致。   “够了,本宫选夫乃是小事,不该放在朝堂之上议论。”秦思拍了拍御案,话语中带着强硬之态,若是继续说下去,那她就难以招架了。   狄丞相应声道:“公主殿下,老臣以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公主刚刚回朝,根本不认识几个贵族王公啊。”   狄丞相的话有几分道理,闻言,殿上不由一静。   秦思对着狄丞相看去,在他的眼中看见了几许的疏离,她心中暗暗一笑,是了,狄丞相知道秦思对柴郡王的防备,又怎会让他们在一起。   “丞相说得不错,此事急不得,需从长计议。”   “臣以为此事公主放在心上便是,毕竟公主是未来的储君,这选夫不可草率。”权将军看了看朝臣,出列附议。   此事因秦思态度极为明确,加之狄丞相与权将军二人相助才压了下来。   可这第二件事让秦思再也压不住,那便是太学生联名谏言。   太学生联名往往在主政者出现重大失误的时候才会出现,用来开言广路。可这一次却是用在了秦思身上,接到消息的时候,秦思正在明靖宫中批阅奏折,看完那联名谏书,她当即一口闷气哽在喉头,不禁吐出一口淤血。   “公主……”   天官慌着大呼:“来人啊,请御医……”   秦思眼前被光亮照的一花,浓重的疲惫感压了下来。她早就知道,这段时日柴郡王与那帮太学生走得很近,却没有想到他会走这一步,拿南国悠悠之口来迫她就范。   紧紧闭着双眸,秦思只想好好睡上一觉,自从虞靑离开,这南国便无一日平静。好不容易稳定了朝中局势却又出了覃汀雨的乱子,设法将乱子平息又惹上了虞子瑜。   “公主殿下是劳心过度,加上一时急火攻心,静养上一段时日便好。只是殿下身怀有孕,小臣不敢用药啊,只能以药膳加以缓和。”   “大人将方子开去御膳房就好了。”   “嗯,那小臣先退下了。”   迷糊间,秦思听着医女与天官的说话声,倦意更甚……   Ps:亲们,陌陌加更一周完了,今天是假期就多加更了一天,往后呢陌陌要苦逼论文了,但是还是会尽力加更的,乃们要不要给力的留个言啥的??嗯嗯??支持下啊。   最后呢,祝大家五一劳动节快乐,哎,真是奇怪,劳动节大家为嘛休息,看看我,不休息哦,劳动最光荣……   第二十六章 子瑜归心   秦思这一病来得极为凶猛,只得休朝养病。狄丞相与权将军曾带着数名重臣来探病,却被天官和顾音挡了回去。期间秦思只下了一道旨意,将朝中事务交由狄丞相处理。第五日,权将军独女小爱入宫求见,秦思召。   小爱看着面色苍白的秦思不禁皱起了眉头:“小爱参见公主殿下。”   秦思半靠着软榻将手中的策书放下:“免礼。”   “公主,你有了身孕了,要好生保重才是啊。”小爱劝道。   “本宫知道,只是这身子日益疲乏便好好歇几日,回去告诉权将军,让他安心。”在这南国朝中,无条件站在她这边的便是权将军了,娘亲让她信他,就必然可信。   “小爱遵命。”   秦思对着小爱笑道:“你的蛊王养得如何,可还要半虫草?”   说起蛊王,小爱眉眼间跳跃起色彩:“不用了,今日小爱入宫也是要告诉公主,那个漂亮哥哥的蛊毒能解了。”   “本宫也不瞒你,那母蛊正在覃郡主身上,可她已经疯癫,要她配合已是不能。你先前说的取血当真可行吗?”   “嗯,蛊王原本就能引出蛊虫来,只是情蛊与旁的蛊毒不一样,情蛊是以鲜血喂之,长久下来便能心意相通,取出养蛊之人的血喂给蛊王,子蛊必出。”   秦思闻言亦是放心下来,月夜幸好救下了覃汀雨的性命,否则溯月便是死路一条了。   “覃郡主被关押在冷宫,今日你便留在宫中吧,今夜本宫便带你去取血给溯月解蛊。”   “是。”   小爱入宫得见明靖公主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柴郡王当即备下车驾进宫。虞子瑜一步步踏上明靖宫的台阶,对着宫门呼道:“柴郡王子瑜求见公主殿下。”   内监对着柴郡王行了一礼,随即入内禀报,秦思久久不曾回应,倒是天官露出了愤恨之色。   “公主殿下,这……”内监被静谧压得险些窒息,轻声又是一问。   “本宫,见。”   “是,奴才现在就去宣。”内监弯着腰身道。   “不,让天官去宣。”秦思说着站起了身,将头上的金钗拔下,任由那发丝铺满了背脊。虞子瑜,你心中有我,却不能成为逼迫我的理由。   秦思眼中亮着璀璨的光华,铜镜中的女子被那光华包裹住周身,不容旁人亵渎半分。   柴郡王在明靖宫外等了许久,眸光带着思绪凝滞在了一处。   “公主殿下宣郡王进去。”一道饱含敌意的声音传来,柴郡王抬头看去,正是秦思的贴身宫婢天官。   “有劳姑娘。”   “哼,郡王竟然还有脸面来见公主,奴婢真是讶异啊。”天官看着柴郡王禁不住燃起了火气,她跟在公主身旁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她如此虚弱的样子,公主虽然是闺阁出身却并非娇弱之人……   天官的敌意让柴郡王一怔,却是一语不发。   走到明靖宫正宫,天官停在了宫门口,柴郡王独自入内,而跃入眼帘的便是一道颇为萧索的身影。一袭素色衣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腰腹间又凸出了些,一头黑发更衬得肤色苍白。秦思对着他勾了勾唇:“郡王来了。”   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刺得柴郡王心中一痛。   “你……”   “本宫如何?”秦思直直看去,黑白分明的眼中满是默然。   她心中明白,若是不打消柴郡王的执念,太学生谏言一事不过是开始罢了。   秦思的问话让柴郡王无言相对,只好说上一句:“公主保重。”   “有郡王如此挂心,本宫如何能不保重?”秦思讽刺一语,随即轻声咳嗽起来。   “太学生谏言一事,是子瑜的不是,特来请罪。”说着,柴郡王当中一跪。   “子瑜。”   秦思低声一唤,这两个字从她口中出来,莫名带着暖意涌入柴郡王胸口,他的神色立刻氤氲起不清晰的情丝。   “子瑜,说起来我要叫你一声哥哥。你我之间,可以是兄妹之情,我却无法允诺你的交易。”   傲气的男子往往是有底限的,当你的坚持打碎了那底限,他便会退而求其次。而面对虞子瑜,直接是最好的方式。   “兄妹?兄妹亦是可以成婚的。公主不肯与子瑜交易便是因为这个?”   “不,我不答应交易只有一个理由,我心中无你。”秦思走到虞子瑜面前,不避亦不退……   “那你心中有谁?你腹中孩子的爹吗?”柴郡王看着秦思隆起的腹部,喉头流淌过酸涩之意。   秦思思及孩子的爹爹,莫名地笑了起来:“是。我心中有他……”   那苍白的脸上豁然起了红粉飞霞,这般情绪是伪装不得的,柴郡王心口往下重重坠下:“可他不在你身边。他若是在,你便不会独自面对此事了。”   这是柴郡王的庆幸,庆幸那个人不在她身边。   “你错了,他在,他一直都在陪着我。”   叶筠一一直都在她心里,时时刻刻都不曾消散过。   秦思并不收敛此刻的情绪,她的情意越浓,虞子瑜才会放手。   “纵然你心中无我,可我心中有你。你是南国皇储,今生心中都不该独有一个男子,这是宿命。”柴郡王站起身来,此刻的明靖宫内,他们不是公主和郡王,而是一个男子和女子。   秦思摇了摇头:“什么是宿命?母皇在位多年无夫无子,天下人又能奈她何?”   “好,子瑜不和公主争执,公主若想将未来皇夫之位留给他,子瑜就一心为妃。如何?”柴郡王退步道。   “呵呵,郡王啊郡王,你扪心问问自己,你可是真的喜欢我?”   “自然是真心喜欢。”柴郡王不知秦思为什么有此一问,扬起俊眉答道。   秦思溢出轻笑声:“郡王莫非不知道什么叫‘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你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如何能看着她对旁人展演欢笑?如何能容下她在你身旁,心中却想着他人?又怎能看着她与旁人春光辗转?就算是无可奈何成了那般模样,你也绝不该是欣然向之的。”   柴郡王心口一突,被这三个反问问得毫无招架之力。他分明是欢喜见到她的,他分明对着她有不一样的情绪,他分明……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柴郡王脑中的思绪被缠在了一处,寻不出个头绪来。看着他眼中的疑惑,秦思知道她这一步走对了。当他怀疑自己的感情,当他不再那么确定,那属于痴者的执着便会褪去。   秦思知道,他或许是欣赏她的,却远远到不了爱。打碎他的痴迷,对谁来说都是好事。   “郡王对南国的感情比本宫更深,还望郡王以大局为重,莫要因一己之私动弹朝廷根本。”   “太学生谏言是子瑜之罪,还请殿下惩处。”   “罢了,本宫乏了,郡王回去吧。”   “遵命,子瑜告退。”柴郡王垂首一礼,玉冠后的缎带无力滑下,如同那尚未盛开的感情。   ……   罢了车驾,柴郡王独自步行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烈阳正当空,柴郡王微微扬起头,高空中大雁披着云彩而过,展翅之间的翱翔让他生出几许向往。他当初一心夺取皇位,是因着往日的怨,更因一份执着。在他心中,虞靑与他有仇,而覃汀雨没有大统之能。   等到秦思回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削弱他的势力,他便知道,南国会在她手上昌盛繁荣。   放下了皇权追逐,却与覃汀雨在朝堂僵持起来。他甘心自损一为了江山,二是为了她……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是她心中的坚持吗?秦思的三个问句不断在柴郡王耳旁回旋着,原本以为的那倾心之情,难道根本不是喜欢?   未知的疑惑荡漾在柴郡王的心湖上……   罢了,或许他该离开华阳,他该走出这束缚他许久的宫廷。他想去看看,去看看那些朴素的城镇村庄,想去看看山川大地。也许,在那里,他会遇到秦思说过的那样一个人,遇到那样的一人心。   半月后,柴郡王上书明靖长公主,离开华阳城四处游历。明靖长公主允之,留其郡王封号,特赐一方宝剑,黄金千两。   此乃后话。   是夜,秦思带着小爱与溯月前往冷宫。冷宫中草木深深,地上的枯叶落了满地,阴沉沉的湿气铺面而来。秦思朝着身后轻轻一瞥,暗影流动,月夜终究是不放心的。可她也不能出现,否则溯月的情绪动上一分,那蛊毒便会加深一分。   秦思行到冷宫门前,守门的侍卫眼前一亮,恍惚了一瞬才行礼拜下:“卑职参见公主殿下。”   “本宫来瞧瞧郡主。”秦思轻笑着说道。   这解蛊一事越少人知晓越好。   入了冷宫,秦思推开覃郡主所关押的屋子,屋子内一阵阵的湿冷从袖口和裙裾下的缝隙中窜了进去,覃郡主正缩在一角,听见推门声,她便颤着声音吼道:“救命,救命……”   见秦思几人靠近,覃郡主被逼急了,起身朝着秦思扑来。   “公主小心。”小爱往秦思身前挡了挡,衣袖被覃郡主拉住。   第二十七章 溯月解蛊   “小爱。”   秦思反手拉住小爱另一只手,覃郡主见状越发狂躁,她逼上去,紧紧拽着小爱的衣袖,眼中的痴迷之色更甚。她放着覃郡主对小爱下手,只好吩咐溯月去挡住她:“溯月……”   秦思一呼,溯月当即上前在覃郡主肩上拍了一掌,覃郡主被打得往后退去,不知是吃痛或是其他,她竟然惊恐地大叫起来。   顾不得其他,秦思将小爱护在怀里,上下看了看,见她无事才放下心来。眸光微微偏向身后,却见溯月唇边带着血迹,秦思眉头蹙起道:“溯月,你怎么了?”   闻声转过头的还有小爱,小爱看了看溯月的唇角,随即上前在他的眉心一触,那阵阵滚颤着的涌动传来,烫得小爱手指震了震。   “不好,漂亮哥哥出手伤了郡主,便是伤了母蛊,母蛊损,他亦是自损。”   秦思当下起了自责之心,她不该让溯月出手的。   “公主。”   小爱轻唤了一声,示意是时候解蛊了。秦思微微凝神朝着覃汀雨走去。   “公主,属下来吧。”溯月往前一步,却为秦思一眼止住。小爱尚小,自然不可犯险。溯月身中蛊毒,更不能碰覃汀雨分毫。   “郡主疯癫之态怕会伤人,公主还是让外头的侍卫动手吧。”小爱提议道。   秦思摇了摇头,若是能为人所知,她也不必亲自动手了:“此事不可让外人知晓。”要知道南国民心刚刚稳定,若是有了蛊毒一说,不但是朝野掀起波浪,百姓惶惶不安,更有甚者会成为借口,清扫政敌……   巫蛊之祸,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   一步步走近覃郡主,秦思趁着她不备,在她腰侧的穴道上点了点。她当即便瘫软在地昏睡过去。   封住她的血脉,只怕那蛊毒会作祟,而睡穴却无此顾虑。小心隔开覃郡主的手腕,这里的血气最为浓郁,却要拿捏好分寸,否则会伤及性命   拿着先前备好的水晶盏,将那血滴入盏中,点点的红铺满了晶莹之色。取血一盏,秦思擦了擦额间薄汗,从怀中拿出锦帕系在覃郡主的手腕上。   “小爱……”   小爱颔首应下,小心地拿出蛊王来。这次见蛊王,秦思不免惊讶,原本全身通透的蛊王变成了斑驳之色,再细细一看,蛊王表面依旧剔透,只是体内出现了斑驳的深色。   “它感应到了有蛊在四周才会变成这样。”小爱说着,将蛊王取出放入水晶盏中。   那蛊王着实灵巧,不但不顺着血色往下陷,反而翻滚着身子紧贴在水晶盏的壁上。那盏中的血越发的浅,可这奇怪的是,蛊王竟然全身没有一点红色,依旧那般通透。   等到水晶盏中的血被吸光,小爱从脖子上拿出一块玉来。那玉是碧绿成色,在幽暗的屋子里显得极亮。   她将玉放在溯月身前,那蛊王竟然自己爬出了水晶盏朝着溯月而来。   溯月平躺在地上,小爱解开他的袖绳,那手腕处竟然隐隐鼓出怪异的弧度。将那玉佩放在溯月的手腕之下,小爱便退到一旁,那蛊王挪着身子爬到溯月身边,停在他的手腕间不再挪动。   那饮下的血在蛊王体内暗暗涌动着,原本的深色变作了砖红。而随之传来了溯月忍痛的轻哼声,从他的颈侧渐渐隆起一处,顺着血脉经络往蛊王这处靠近。   一寸寸地游走过,看似缓慢,却是溯月极致的痛。   眼看着子蛊到了溯月的手腕间,小爱当即划开了溯月的脉门一线。那细窄的血口忽而被崩得极大,从中有一枚青灰色的蛊虫缓缓爬出。   那子蛊钻过皮肉从血缝中缓缓爬出,将秦思与小爱的心提的老高。像是印证那处担心一般,子蛊在爬出一半后顿住。只见它朝着那玉的亮光凑了凑,随即与蛊王对着晃了晃身子,蛊王朝着子蛊的方向挪了挪,很快便和子蛊纠缠在一处,蛊王缓慢地将子蛊压在身下,几人再一看去,哪里还有子蛊的影子……   “那蛊……”   “被吃了,蛊王解蛊一次便会耗损一分,吃其余的蛊乃是大补。”   秦思颔了颔首,垂眸向下看去,溯月已然晕了过去。唇角轻勾,这倒是个汉子,愣是没叫一声疼……   “月夜。”秦思对着暗处一唤,便见一个黑影落下,载着寒气的衣衫裹在身上,显出那窈窕的身形。   微微一笑,秦思回神牵起小爱走了出去,将满室月光留给他们……   “辛苦你了,小爱。”秦思侧过脸对着小爱轻声道。   小爱回以一笑,她不禁回头看了看,那幽幽月光下,月夜正跪在溯月身边,眼中是溃散的情意,而溯月闭着的眸子似乎颤了颤……   随着覃郡主没落,柴郡王离开,南国局势稳定下来,而秦思亦是在宫中安心待产。两个月后,虞靑与苏离渊传回书信一封。书信上说,虞靑的毒已经清了,只是苏离渊身体尚未复原,暂不归朝。   ……   而青墨载着秦思之疑惑一路往天朝而去,这一路青墨根本不曾休息,疾行而走。她不敢松懈一分,这不仅是因为秦思所托,她是影阁一员,亦是知道其中有内贼的危害的。   影阁收容各方消息,从未有误。若是有人刻意将消息放了出去,影阁名誉毁去是小,天下大乱是祸啊。   只是不想,青墨在临近京城之时遇上了大雨,行程不禁慢了下来,这一停,亦是遇到了刺客。   淅沥沥的雨沿着天幕往下掉去,青墨一身湿淋地步入京城城郊的破庙,那破庙怕是有一段年岁了,顶上出现了好几处缺漏。庙内的地面被打湿,青墨只得寻了一处稍显干燥的角落坐下。   伸手拍了拍被黑泥裹住的鞋面,青墨掀开身侧的一层被打湿的稻草。   “呼呼……”   刚刚关好的门扉被风吹开,细密的雨点打了进来,青墨心中不由咯噔一沉。随即收敛心神站了起来,待凝神看着并未有异常动静,她才朝着大门走去。   不知为何,青墨心中越走越不踏实,她顺着门扉的缝隙看去,外面依旧大雨倾盆,没有一点乱象。   她愈发谨慎,脚下步子也越来越轻……   心中的慌乱传到指尖,青墨定了定神才触碰上那破败的门扉,门扉顺着青墨的力道往前推了推,就在青墨稍稍松下一口气的时候,忽而一阵锐利的杀气从门扉另一边传来。青墨急急往后退开,她边退着边将门扉重重往外打去。   那门扉破败不已,哪里经得住双方同时使力,顿时被拍成片片木屑,散落开来。   青墨根本无暇看清对她下手的人是谁,便见一道剑光直冲着面门而来,她脚下往后一退。看了一眼右侧的窗柩,青墨抓起一旁的稻草便往来人面前撒去。这并非是要抵挡他,而是借着一瞬的遮掩,跑向一边。   来人冷哼一声,直直朝着青墨脚步转去。   青墨脚下左右变幻,一时让来人生出几分迷糊来。青墨借机运气,从腰间拿出暗器匕首朝着来人射去。来人功夫不弱,扬手挥臂间便打开匕首,青墨飞身一扑从窗柩中破空而出。   外头的雨声愈发的大了……   青墨身形一稳便朝着远处跃起而去,刺杀之人很快追了上来,她只得拼尽全力向前方追去。这刺客的轻功比青墨强上许多,在身后紧追不舍,青墨从怀中掏出一物来,避开刺客便将那东西朝着天上掷去。   刺客看着青墨速度慢了下来,动作反而更快,手中的锋锐直直朝着青墨的脖颈而去。   青墨螓首不断晃动,那剑光夹杂着青丝段段落下,青墨此刻与刺客对立着,那刺客面色阴厉,一双招子带着极强的杀意。   他的动作极快,青墨边躲边退,目测这二人之间的距离,借着倾盆雨势跃身飞上一旁的大树,青墨握住树干,在刺客尾随而上的空档拔下头上的玉簪。   这簪子由粗到细,却是能够打开来的,那玉簪尖锐的一头被青墨用力扭开,她轻轻一笑,身上的狼狈丝毫不夺她的半分气质。   那玉簪缓缓倾斜,从中落下些粉末来,那粉末遇水变作了红色,刺客见状一惊却是躲避不及。猛地撤回力道,肩头依旧被红色的不明水珠滴个正着。   那水珠触碰到衣衫,立刻将衣衫灼伤,刺客吃痛一哼,有些不稳地落在地上。   “竟然是化尸散。”刺客冷声道。   青墨灿然一笑,俯视道:“不知阁下是何人,为何要追杀我?”   “哼,该死之人问什么缘由。”   刺客的话惹得青墨一笑:“该死之人?”颔首间,她继续说道:“也好,你既然认得我手中东西,不妨看看,你我谁先死……”   “哈哈哈哈,你化尸散虽然厉害,可也是用得完的,我倒是看看你最后怎么死……”嘲讽地声音在雨天里格外明显。   青墨不咸不淡一笑,看似沉得住,实则心中却是没有底气的。那信号发了出去,却不知究竟有没有人看见。思及此,她握着化尸散的手越发冰冷了……   第二十八章 青墨回京   僵持了约莫三个时辰,天色已经暗沉下来,青墨全身被淋湿,僵直的腿亦是打颤。那刺客曾屡次试着在青墨力不可支的时候靠近,却又被那化尸散逼了回来。   夜雨凄凄,青墨着实撑不住了,脚下微微一动,绣鞋与树枝间一滑,身子便朝着一侧倒去。青墨急急抓住一旁的树干,让背脊贴在上面。   书中的玉簪一晃,化尸散洒落出一些,正落在青墨的裙裾上……   可那裙裾只是稍稍焯燃却并未伤及内里,青墨当下心呼不好,这化尸散虽然可以与水融,却是会被淡去毒性的。那刺客见状,趁机提气朝着树上而来。   青墨眼中一冷,将手中的玉簪全全朝着刺客泼去。刺客不退反进,以手臂挡住化尸散,手中剑花不断地袭向青墨。   此刻,青墨连闪躲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蹙眉跃下树枝,脚下不禁踉跄。   “还想跑?你这臭娘们,害得老子在这淋雨,哼,看大爷不废了你。”   刺客与青墨纠缠着,亦是疲惫不堪,此时见青墨撑不住了,气性不断涌了上来。   青墨只是冷眸一瞥,纵然匍匐在地上,却也不显半点不堪。那被雨水淋透的发丝结成一束束的,往下低落水来。   “呵呵。”   “受死。”见青墨嘲讽一笑,刺客哪里还有半分耐心可言,他提剑对准青墨的后颈挥去,那剑锋锐无比,划破了青墨的衣衫。隐约的破碎声和雨声交结成伴……   青墨耳后一痛,颤着睫闭上眼,却并没有更剧烈的疼痛传来,她的思绪依旧清晰,而身后却没了声音。   手肘撑在泥泞里,青墨忍着痛转过头去。这一看,正见那刺客瞪大双目,身子直立着却没有了半分气息。   在那刺客胸口处有一根红色丝线穿透,青墨见状气息一松,抬眸看去,不远处是一道青衣身影挺拔而立。   ……   叶筠一自从灭了董达,便将天朝大权尽收在手,朝中老臣几番清洗下独独剩下风远侯了。朝中平静下来,自然又提及到了登基一事。半年之期已到,叶筠一着实找不到理由推辞,却硬下心来不应朝臣所奏。   摔下手中又一封奏章,叶筠一俊颜微紧。殿外天色阴霾,如同他此刻的心思。阿离,可是你出事了?   青墨发出的信号被影阁中人所察,阁中下属一边报信给他,一边出城去营救,现在也不知情况如何……   叶筠一心中担忧着,捏了捏拳,拂袖朝着宫外而去。   ……   京城中的闹市街口人来人往,一辆马车在一间客栈前稳稳停住,小二忙上前堆着笑躬身招呼着:“这位客官里边请。”   马车车帘被掀开,一身白衣的叶筠一与小二对视一眼后问道:“可有上房?”   小二慌忙答道:“有,有,有……”   叶筠一看了看客栈招牌,眸心淡淡一晃,继续问道:“那可有招牌酒菜?”   小二拍了拍手中的巾帕,指了指招牌道:“自然也是有的,今日的酒是青桂,今日招牌菜是墨龙戏珠。”   “那好,我便要一间上房,酒菜送到房内,莫要搅扰才好。”叶筠一说着,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扔向小二。   “是,小人知道了。”   那小二眼珠子一亮,对着四周的人笑笑,颇为得意的模样。   叶筠一拍了拍下摆跃下了马车,直直朝着楼上而去。   这客栈随时在繁华之地,却也布置得清雅。特别是这上房,关上窗扉,竟然不觉吵扰,实乃可贵。叶筠一反手关上门,当即变了眸色。他走到床榻边,伸手摩挲着上方的床梁。很快,床柱一响,在这床榻之后出现了一间暗室。   “公子。”见他入内,暗室中的人拱手向他行礼。   暗室并非光线黯淡,相反,屋内三面开窗,极为精致明亮。从外边看来,不过是客栈的一间上房,实际上却是无门而不得入的。   这间客栈正是影阁在京城的分部,对着叶筠一行礼的男子一身青衣,颇为挺拔,这人便是方才以红线救了青墨的青司。   青司、青墨、青鹰三人是影阁副使,自影阁创立便跟随在叶筠一身边了。只是叶筠一万万不曾想到,青鹰会为他人所用。   “青墨如何?”叶筠一看了一眼床榻上面无血色的青墨,出声问道。   青司低声回道:“她颈后受了伤,还不至伤及性命,只是体力耗尽,此刻昏睡过去了。”   “颈后?”叶筠一扬眉问道。   青司颔首一叹:“是,属下接到求救的信号,急急赶去,若是晚了一瞬,此刻青墨都已是一具尸体了……”   “伤她的人可有特征?”   “没有。属下查过了,那不过是江湖剑客,根本查不到出处。”   奇怪,叶筠一心头一重。青墨曾传信告诉他,暂时都不会离开南国了。可现在无故回了京城,事先还不曾听见任何风声,怕是遇到了棘手的事。路上被人刺杀,一心致她于死地的,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测……   这其中若是有什么关联,也只有青墨知道了……   “好生照顾着,人回来便好。”叶筠一背过身,脚下步子沉重。   “公子放心,若是青墨醒来属下便往宫中送信。”   “好。”   叶筠一小坐了片刻,便怀着忐忑离开了客栈。既然此人要杀青墨,一次未遂,自然还有第二次。   马车绕过街道便缓缓停了下来,叶筠一步行着从西侧的安宁门入了皇宫。   回了昭明宫,叶筠一当即传来了内侍,下旨宵禁、全城戒严。   ……   青墨回到京城的第二日,叶筠一在朝堂上再次被朝臣为难住。   “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叶筠一今日未着明黄蟒袍,而是穿着一身紫底金龙云纹锈纱袍,更衬得面如冠玉,俊秀无双。   “众爱卿平身。”   叶筠一话音落下,那些大臣不但不起,反而是齐齐拜下:“臣等恭迎殿下登基……”   “众位大人这是作何?”叶筠一浅眸看过跪在地上的朝臣,话语中是压制住的不悦。   为君者,无决策之自由。为臣者,无上下之本分。   “殿下,臣奏请殿下登基啊。”   “太子殿下,这一日无君,举国便不安啊。”   “臣冒死进谏,还请殿下为我天朝基业着想啊。”   ……   言语间,朝臣纷纷叩首以求,朝堂上颇为热闹。叶筠一面色沉了下去,却是冷眼看着,等到众人再无言语,只得不禁哀呼“殿下……”时,他才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诸位可说够了?若是说够了便上朝吧。”叶筠一沉声道。   “这……”   “不可以这样啊。”   “侯爷,你说说话吧。”   殿下一团争议,众人对叶筠一无可奈何,忽而想起这殿上有一个人的话,他可能会听。这个人就是风远侯……   风远侯看着朝臣叹了叹气,他出列对着叶筠一一拜:“殿下,半年国丧之期已过,这登基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再继续推辞下去只会让朝堂不稳啊。”   风远侯的一席话让满朝文武放下心来,天朝谁人不知风远侯是太子养父,太子殿下格外敬重。但凡是风远侯开口的事情,殿下几乎没有不允的。   果然,叶筠一阴郁的神色收敛几分,温声问道:“侯爷是在劝孤吗?”   “是。微臣斗胆劝殿下登基。”风远侯说着,掀起前摆端直地跪了下去。叶筠一眉心一扬,当即走到殿中将风远侯扶了起来。   “众位大人,登基一事不可草率,延后再议吧。”   “殿下……”   叶筠一摆了摆手,心意绝然。他明知这个位置迟早非坐不可,却依旧残留着希冀。这个位子太冷,亦是太远,离阿离太远……   “罢了罢了,此事容后再说吧。”风远侯微微摇头,对着身侧朝臣道。   大臣们相互一望,见风远侯已是退步,便不好再继续说下去,只好纷纷起身归列。   叶筠一走到御案前,对着风远侯感激一瞥,知子莫若父,风远侯是知晓叶筠一心中执着的,又哪里舍得往重里逼他。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随着内监一呼,昭阳殿上又恢复了往常的气氛。   青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了,接到消息的叶筠一匆匆乔装赶来。青墨虚弱地躺在榻上,见叶筠一到了便要撑着起身行礼。   “公子……”   “你好生躺着,身子要紧。”叶筠一揭下盖在头上的斗篷,浅眸中是温润的莹泽。   青墨摇了摇头,却是吃痛蹙起眉来,她小心地挪了挪身子:“青墨让公子费心了……”   “莫说这般见外的话。她,在南国可好?”叶筠一坐在床榻一边的矮凳上出声问道。   青墨咬了咬唇:“咳咳,阿离在南国虽然是公主,可处境却难,朝中动荡不弱于天朝,除了朝臣不和,尚有大位相争之人,实在是步履维艰。后来……”   “后来如何?”叶筠一眸心一亮,心头紧闭着的温情在此刻被打开。   青墨别过眼去答道:“后来,阿离几番周旋,将储君地位稳住了。”   叶筠一微微颔首:“她平安便好。”眼色一顿,他看向青墨,问道:“那你为何匆匆回京,还被人伤成这样?”   “此事,说来话长了……”   第二十九章 有子景胜   青墨将秦思在南国所为粗略道来,叶筠一的眉心或是扬起,或是轻垂,每一分神色都随着青墨所说而变化着。   “……覃郡主一直在其中捣鬼,阿离猜测她背后有人指点,后来几次试探,果真是如此。柴郡王设了一个局,阿离顺着情形将覃郡主关押起来,到了夜里便有此刻前来灭口。月夜领着暗卫救下覃郡主,杀了刺客……”   青墨说着,不禁顿了顿,她抬眼看了看青司,又将眸光落在叶筠一身上。她颇为踌躇,却是咬了咬唇瓣道:“这个刺客你们都熟识……”   “什么?我们熟识?”叶筠一眸子一紧,鼻息缓了缓。   青墨苦笑着点了点头:“是。”   “公子,青鹰现在何在?”青墨反问一声。   只见叶筠一微微沉吟道:“青鹰前往鞑靼探听消息,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说着,叶筠一侧过脸,眼中现出一丝狐疑:“你怎会突然提及他?莫非……”   “不错,那个刺客正是青鹰。”青墨一语激起叶筠一心头几重浪。青鹰与青墨是他自幼一手培养的,比起青司更亲近几分,可他怎会背弃了任务前往南国,更是私自行刺?   “你确定?”   “青墨亲眼看见了影阁的令牌,也见到了尸身,是青鹰无疑。”青墨轻声咳着,说出了证据来。   叶筠一自然明白,青墨是不会撒谎的。青鹰背叛了影阁,却为了一个暗中势力潜入南国。按照青墨所言,这个人无形之中在影响着南国朝局,背后的目的究竟会是什么……   “公子,现在最要紧的是将影阁内部的消息转移啊。”青司冷静地皱眉道。   叶筠一冷哼一声:“现在怕是来不及了。”   “公子是说……”青墨一叹,莫非她还是来晚了吗?   “青鹰主掌影阁消息,他若是要出卖影阁,影阁的消息早就不是秘密了。”叶筠一站起身,衣袂从床榻边拂过,轻纱婉转。   “青司,你速速告知影阁众人,不管花多大的代价也要查出来青鹰背后的那个人是谁……”   动他影阁者,当死。危机秦思者,更当死。   “属下遵命。”   青司得令离开,叶筠一看了看青墨的伤势道:“你的伤需静养,好生歇着吧……”   “公子记得着人往南国皇宫送封信,以免阿离担心。”   “好。”叶筠一应下后转身向着暗室外走去,青墨忽而哼出一声:“还有,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公子。”   “哦?”   “阿离她有了身孕……”   “你说什么?”叶筠一讶然回过头,那阵阵传来的心悸打碎了他的淡然。阿离有身孕了,她有身孕了。   青墨见他这番模样,微微笑了起来:“当初你在宫中被困,属下与阿离一道去南国的时候,便发觉她有了身孕。只是忧心你的处境,一直不曾言明。”   “……”叶筠一张了张唇,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是缓缓叹息沉默下去。   这一夜叶筠一辗转难眠,他和衣躺在榻上,眸中被烛光点燃各色异彩。阿离怀着孩子,他却不能陪在她身边,容她独自去面对这么多困境。   阿离……   叶筠一在无形之中愈发肯定了自己的心,他不能让秦思与孩子独自待在南国。这天朝的江山,本就不该是他掌中之物。   ……   俞玲珑自俞家被抄,便一直被关押在三皇子府中。而后董达摄政,碍着悠悠之口亦是不曾伤及她的性命。齐仲天留下的丁点血脉便成了护身符一般的存在……   直到叶筠一上位,她才被放了出来,过着正常人的生活,可是少了齐仲天,这哪里是皇子府,她俞玲珑又算什么……   临近生产,叶筠一派人将俞玲珑接入宫中,并派人来照顾她。   很快,俞玲珑产下一子,难产而死……   站在长廊上,叶筠一耳旁荡着孩子的轻声啼哭,那脆生生的响给这冰冷的宫中带来了些微生气。   “殿下,孩子的娘亲难产过世了,那这孩子……”内监甩动着手中拂尘,弓身问道。   “将这个孩子留下。”   “可是……他是三,哦,不,是叛逆之人的孩子啊。”那内监的话语间充斥着小心,不时上扬的眼珠子察看着叶筠一的神色。   叶筠一抬眼看了看天上的云彩,这孩子便如那碧洗蓝天般纯撤。往日云烟,与他何干?   “他是皇家的孩子,是孤的侄儿。”   叶筠一话语间的维护之意丝毫不遮掩,内监当下明白,俯身颔首道:“是,奴才这就去安排奶娘去照顾小主子。”   小跑声很快被孩子的哭声盖住,叶筠一回头看了一眼,心中刹那间柔软下来。东风绕筠一,夜色思阿离……   孩子出生的次日,朝堂之上议论纷纷。   “殿下,天朝大局刚刚定下来,那齐仲天尚在鞑靼为王储,这若是留下了孩子,往后后患无穷啊。”   风远侯握着手中的玉笏,面色凝重道。   “太子殿下,侯爷说得不错,如今天朝上下都知道三皇子齐仲天是叛国之人,这孩子的身份尴尬至极,长大后又要如何自处?”礼部尚书步出拱手禀道。   叶筠一微微一笑,并无半分动摇:“可他是皇家血脉,单是这一点便足够了。”   “皇家血脉又如何?殿下,试问这孩子长大后若是与那齐仲天一般,出卖我天朝,又该如何?”   风远侯倒竖着浓眉,灰白之色让人无端沉重。叶筠一对上风远侯的眼,那眼中满是坚定。   “是啊,是啊……”   “侯爷,这个孩子是皇家的血脉,他尚在襁褓中,莫非孤就为了这个假设一问夺了他的性命吗?”   “殿下,叛国实乃诛族大罪,这孩子本就不该留着。殿下心胸豁达,留他一命已是难得,不如将这孩子驱逐出宫,生死自有天命。”   这话看似退了一步,实则结果相同,试问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儿如何存活?当初他们答应留下这个孩子,是为了名声。这是个赌,若俞玲珑生下的是女儿尚好,是儿子,他们哪里容得。   见叶筠一不曾开口,风远侯继续说道:“殿下此刻心软,将来却会影响天朝大局,野心亦是会传承的。齐仲天狼子野心,这个孩子亦不可知。”   “侯爷。孤心意已决,定要留下这个孩子。”   “殿下……”   看着朝臣们纷纷俯下的头颅,叶筠一厉声喝道:“你们便没有子孙吗?就因着无谓的罪过去定下孩子生死。我天朝律法哪里有这种规矩……便是你们犯了欺君之罪,族中未满十二岁的少年亦是可以留下性命的。与己无关便如此心狠吗?”   “殿下息怒。”   “够了,此子不得沿袭王位,封为郡王,不予以封地,以正四品食禄奉之,赐名为景胜。”叶筠一扬首对着殿下说道。   ……   而这一场殿上之争后,风远侯便称病上奏,请旨返回齐州。叶筠一自然是不允的,只得亲自到了风远侯新府邸看望。只是风远侯竟然坚决不出,竟将叶筠一拦在屋外。   叶筠一颇为不解,风远侯并非如此心胸狭隘之人,这举动着实有些异样了。   景胜的满月之日是要由生父行洗浴之礼的,叶筠一思虑再三,将此事揽了下来。青墨的伤势渐好,叶筠一着她入宫,暂且陪在景胜身边照料。   天朗气清,昭明宫外搭起了一处高台,这高台四周都裹上了金丝红绸,台上放着一条长桌与一个金盆。   云纹襁褓中包裹着的孩子被叶筠一小心接过,那孩子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小口微微张着,逗得叶筠一眸色一暖。   他与阿离的孩子,是否也会像这般可爱……   “殿下……”   身侧的内监轻唤着,叶筠一轻哼着上了高台,那长桌上放着不同色泽的花瓣,花瓣微微卷翘着,清新之气逼人。   将孩子放在长桌上,叶筠一抓起花瓣洒在金盆之中,每撒下一次便要在心中念着“万福平安”。   等到花瓣均匀地铺在金盆之上,一旁的宫婢才伸手解开襁褓,将孩子抱着递给叶筠一。叶筠一将孩子高高举起,随即放入金盆之中,孩子沾上了水,不由伸展开身子。手脚动作间,将水花溅起点点。   这孩子不是皇子,故少了其他的仪式,待到洗礼过后,叶筠一便着人将孩子抱回寝宫,而在御花园中设宴款待群臣。   抱着孩子离开的是一名宫中的老嬷嬷了,她对着叶筠一福身行礼后,哄了哄怀里的孩子便朝着红袖宫走去。红袖宫是较为偏远的一处宫殿,现为景胜的寝宫,这一路上越过了御花园和清河池便是鲜少看见人了。   嬷嬷拐过几处假山,四周颇为安静。怀中的孩子沉沉的睡着,那紧闭着的眼上稀松的睫毛被风吹得颤抖。   “孩子,莫怪我狠心,实在……实在是没有办法呀。”她径自低语着,面上堆砌着哀戚和不忍。朝着四周看了看,并无人烟,却见远处树枝重重晃动,她心中一骇,白着脸等了许久也不见动静。   第三十章 景胜遇刺   树枝摇了摇又慢慢平静下来,嬷嬷这才吐出胸口一方闷气,她看了看怀里的孩子,眼中利光一闪。一手将孩子稳稳抱住,一手从怀中拿出一枚黑色药丸,嬷嬷有些忐忑地将那药丸朝着孩子的嘴边塞去。   “你在做什么?”   隐在四周的一道声音忽而打破着情绪,嬷嬷当即手指一颤,任由那黑色药丸掉落在了地上。风声簌簌,青墨双手破开眼前的树枝,朝着嬷嬷跃身扑来。那嬷嬷还在惊愣之中,却见青墨手腕一转便将孩子紧紧抱在了自己怀里。   “你……”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要谋杀郡王。”青墨仰首看去,那嬷嬷失手后惊慌地坐在地上,颤抖着腿踢开地面上的碎石。   伸手拍了拍襁褓中的婴儿,青墨心中暗忖,若是叶筠一不曾让她入宫,若是叶筠一不曾让她侯在此处,那这个孩子怕是就没命了……   “不……不……我没有,没有。”那嬷嬷见青墨一脸杀意,不禁缩着身子往一旁挪去。   “没有?”青墨冷声笑着便朝着嬷嬷走去,背后一道风声紧紧呼过,怀中的孩子忽而高声啼哭起来,青墨说迟也快地提气朝着一旁的假山跃去。   “噌噌……”   噌噌的声响落地,青墨抱着孩子回身追去,却只闻得飒飒轻声,根本瞧不见人的踪迹。怀里的孩子突然哭了起来,青墨垂首无声哄着,她转过眸子看去,那嬷嬷喉间被正中打入一枚冷镖,双眸瞪得圆滚,已然没了生气。   心中一冷,会是谁人这么狠心,定要质孩子与死地?   青墨心下一凛,上前查看着嬷嬷的尸身,她一手握拳放在身侧,一手压在了胸口。奇怪,这冷镖是封喉致死的,为何她要捂着胸口呢?   青墨蹲下身子,将孩子放在一旁的地上,小心地扯开嬷嬷的衣襟,在她手掌捂住的地方,有一方丝帕。这丝帕乍一看去极为普通,青墨不解地将丝帕掏了出来,却见这丝帕被方方正正叠在一起。   青墨将方帕拿在手中,并拾起滚落在地上的黑色药丸,方在凝神时,身后忽而传来脚步声。青墨慌忙将方帕塞在了袖口中,抱起襁褓转身,一队御林军正朝着此处奔来,看见青墨便是一声高呼:“什么人?”   “奴婢青墨,是太子殿下安置在红袖宫照顾郡王的,方才久久不见郡王回来便出来寻。正看见嬷嬷带着郡王回来呢,却不知从哪里来的贼人想要刺杀郡王,嬷嬷将郡王护着,郡王这才躲过一劫……”   青墨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右手拭泪。   那御林军看了看青墨怀中的孩子,对着身后的侍卫扬了扬下颚,那侍卫上前查探一番回报道:“这嬷嬷是被暗器所伤而死。”   那御林军闻言对着青墨道:“走吧,随我等去见殿下。”说着,便有几名御林军将青墨团团围在中间。   “是。”   青墨一人之言不可作为凭证,御林军也不会冒这个风险。而她并不推辞,要知现下刺客在暗处,若是她独身行动怕是危险更胜。   一行人到了昭明宫的偏殿候着,过了没多久,叶筠一便匆匆赶来。   “叩见太子殿下。”   内监与御林军侍卫纷纷跪下行礼,叶筠一目不斜视,只是随意扬了扬袖摆便直朝着青墨而去:“究竟怎么回事?”   青墨福了福身答道:“殿下,奴婢奉命去接郡王,却见嬷嬷在半途遇刺,奴婢无能,只救下了郡王……给嬷嬷整理衣襟的时候,御林军侍卫便到了,奴婢就来了这儿。”   叶筠一眼色一变,与青墨对视了一眼,随即冷哼一声:“刺客?这皇宫倒成了刺客来去自如之地了。”   话音一落,殿内诸人纷纷俯首跪下,独独余下青墨站着,她对着叶筠一指了指衣袖。   “哼,还不快去查?莫非要孤在此等着刺客不成?”叶筠一勃然大怒,厉喝间那些侍卫颤着缩起脑袋:“是,是,属下立刻就去办……”   御林军往外退去,直到偏殿门被关上,叶筠一才回过头来。   “你查到了什么?”   青墨将孩子放到一旁,从袖中拿出那一方丝帕:“这是那个嬷嬷身上找到的。”   叶筠一瞥了一眼,伸手捻起丝帕一角,手腕晃动间将丝帕抖开。一块残缺的纸屑掉了下来,缓缓落在地上。   “这是……”青墨将纸屑拾起,上头却只有一个竖形的“人”字。   叶筠一结果那碎屑,这两笔分明是一个字的起笔。会是什么字呢……   “对了,公子,还有这个。”青墨忽而想起,拿出那黑色药丸来。   伸手将黑色药丸碾碎,叶筠一眸色一闪:“这是毒药,裹上了鱼鳞粉便是入口即化。用在景胜身上自然是极有效的。”   “好歹毒的心思,不过是个孩子,为何要置他于死地呢。”   青墨的话让叶筠一沉下了心去:不错,杀人必要有所求,景胜刚刚出生又怎会与人结仇?无冤无仇的刺杀便只为了三样东西——名、利、禄。   他尚未大婚,景胜的名与人无尤。利更是无需提及的,那禄呢……有他在朝中,这禄会对谁有好处?   百思不得其解,叶筠一揉了揉额角,此事不曾大白,只能叮嘱青墨寸步不离景胜身边了。   “这几日将这处偏殿收拾出来,你与景胜就在昭明宫呆着,我会暗中着人护卫着,万事小心。”   “青墨知道。”   ……   岁岁年年长,朝朝暮暮短。天朝与南国对立着,有太多的风云阻挡,山川也罢,长河亦罢,总归是落得两相凝望。   南国皇宫中,秦思被小爱搀扶着在长长的宫道上走着。   “公主,这石子硌脚啊,还是小心着些。”小爱小脸蛋皱在一团,脚下每走一步都吃痛得咬唇忍着,实在憋不住了,才抬眸看看秦思说道。   秦思闻言停下了脚步,牵着小爱到一旁穿上绣鞋:“御医说这石子路多走走,对生产有好处。”   “不疼么?”   “疼,可是疼过以后身子却会舒坦不少。”秦思说着,伸手擦了擦额间的薄汗。   “公主。”   天官躬身对着秦思行了一礼,上前弯腰替秦思穿好绣鞋。因身孕而肿胀的小腿与脚让秦思的动作极其吃力。   “公主,今儿个风大,还是先行回去吧……”天官拿过披风套在秦思的肩上,轻声道。   “也好,顺便去看看折子,过几日便是上元节,本宫总要看看进展如何。”   说着,秦思便起步朝着明靖宫走去。   明靖宫前挂满了红绸,南国有这样的传说,娘亲产子的时候,若是红绸漫天,能够以红光包裹住这个孩子,孩子便能健康长大……   步上台阶的那一瞬,秦思突然身形不稳,那沉沉的小腹往下坠去,腿间顿时蔓延开一阵阵的抽搐感。   察觉秦思的脚步顿住,小爱停了下来,侧眼看去,秦思满脸苍白之色,眼中隐约起了红丝。   “公主,你怎么了?”   秦思蹙眉,忍着那阵阵袭来的痛楚,咬牙道:“怕是……怕是要生了……”   说着秦思唇角溢出一点点痛楚的呻吟,那微微扬起的脸颊上挂满了红意。天官见状,当即对着明靖宫前的内监道:“还愣着做什么,传太医啊……”   “是。是。”   一旁的宫婢惊着上前来将秦思扶到殿内去,明靖宫的后殿早就清理出来,专备于秦思生产之用。   秦思被抬到床榻上,软实的褥子压在身下,很快便被汩汩涌出的润泽打湿。那阵阵的疼痛在她平躺下以后缓缓退去,秦思微张着唇,眼眸迷离。   “公主,你还好吗?”小爱带着点点哭腔问道。   秦思想要回话,却被涌上的倦意压制住。   “公主殿下,现在莫要说话了。省着点力气吧……”匆匆赶来的女医慌忙说道。   秦思微微颔首,小爱见她好似全身的力气都散去了一般,便要上前来握她的手,一旁的嬷嬷伸手拍了小爱一下道:“权小姐,这可使不得,这产房是血腥之地,你是闺阁小姐,还是赶紧出去吧。”   “可是公主她……”公主身边没有能够照顾的人啊。   “权小姐出去吧,天官在呢。”   天官冲着小爱一笑,将她半推着送到门口才这番入内……   很快,秦思的阵痛愈发严重了,那抑制不住的痛呼声从殿内传出,小爱心焦如焚,却也只能跺着脚干着急。   “公主殿下,将这个含在舌下。”嬷嬷将参片喂到秦思口中,渗人的参味儿窜进秦思的鼻息里,她微微喘气,刚刚平息下来的痛楚再度袭来。   “啊……”   “公主殿下,忍着些。这怕是还要好几个时辰啊,可千万得留住力气……”   秦思听着一旁嬷嬷不断的念叨,身子一阵阵得抽搐。痛意太甚,她只觉得牙齿似乎都松软|掉了,使不上一点力气。   这疼痛越发的频繁,秦思身上的亵衣被打湿,额前的发亦是凝成一束束地湿漓。   “公主殿下,奴婢给你顺顺胎,可得忍着些痛……”   秦思别过脸去,任由嬷嬷的手在她的小腹上按捏着,思绪忽而飘得极远……筠一,阿离想你了。   第三十一章 秦思临盆   好几个时辰过去了,明靖宫内依旧断断续续传出破碎的呻吟。却没有更大的动静,直到天色微微亮起,才听闻殿内的嬷嬷高声一呼:“可以了,可以了。公主张开腿,用劲儿啊。”   秦思朦胧的神思被这一呼唤醒,她不自觉挪了挪腿。那曲起的腿轻轻颤着,动作间,小腹又是一痛。   “公主,现在可要使劲儿了,很快就能生出来了。”嬷嬷在一旁哄着,不时示意天官上前将秦思稳住。   天官一手托住秦思的脖颈,一手拿着干帕子在她脸上擦拭着,那细密的汗珠滚落下来,天官忙俯下身子对秦思说着好些年前,在将军府时常说的趣事。   果然,秦思慢慢安静下来,不时听着嬷嬷一声“用力”,便咬着牙,捏紧了拳头,朝着下腹用力。   “公主,这……这力道不够啊。”嬷嬷从秦思腿间抬起头,面露难色。   秦思却是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了,她虚弱地半阖上眼,眼前刹时好似白光掠过点点。   “公主,不能睡啊。”   天官见秦思的神智越发远离,急中生智,蹲下身子贴着她的耳侧道:“小姐,世子还在等你,这个孩子不知道是像你多一些,还是世子多一些呢?”   “小姐,到时候天官定要守着孩子长大,不管是小世子还是小小姐。”   那温温的话语暖和了秦思的心,她缓缓睁开眼,鼻尖颤了颤,将全身的力气都涌向一处去,下身顿时传来撕裂般地疼痛。   “啊……”   那凄厉的声音让人不禁揪心,明靖宫外站着的小爱肩头一缩,眼中氤氲开雾气,分明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天色暗了,天色亮了。   似乎这常常的一夜在当下只是一瞬,远远的一群朝臣往此处赶来,为首的那个正是她爹爹。   “小爱,公主殿下怎么样了?”听得这熟悉的声音,小爱心口一松,不禁垂下泪来。她带着哭腔道:“公主她,从昨天傍晚便进去了,到现在也只是一直在痛呼。”   好似要回应小爱所言,明靖宫内传出骇人的一声尖呼,那声音象是耗尽了全部的力气。   “权将军,下臣与于大人都是生产过的女子,不若让下臣进去看看吧……”两名穿着官服的女子上前对着权将军说道。   “也好。”权将军颔首应下,这两个女臣进去瞧瞧,也让他们安心些。   没过一会儿那两个女臣便退了出来,她们对着权将军与刚刚赶来的狄丞相摇了摇头,极为艰难地吐字,道:“公主她,难产。”   难产……   闻者无一不是色变之。生产本就是女子性命大关,更何况是遇到了难产之象,这更是如同游走在生死线边沿。   闻言,权将军身躯一震,目光抬起看向了泛青的苍穹天空。他拍了拍小爱的肩,伸手撩起衣袍“皇天在上,愿保佑吾国明靖长公主平安产子,吾愿折损性命保之平安啊……”   幽幽清晨,愁思无限。   而同样辗转,彻夜难眠的还有叶筠一。   不知为何,这一整夜他都无法阖眼,每每闭目便觉得心口隐隐难受。快三更的时候,叶筠一终究是睡意全无,披上衣袍走到了昭明宫内的园子里。   园子里盛开着各色各样的影子,或动或静,斑驳而惹人怜惜。   “公子。”   叶筠一听见声响侧过头去,却见青墨正站在身后。   “还没歇着?”   “公子不是也没有歇着吗?”青墨调笑反问道。   叶筠一无声一叹:“不知为何,总是心头不安啊。”   “公子可是在想那幕后之人?”   “不,那人既然要动手,迟早都是会出现的。这段时日的安生怕是在等待时机。敌不动,我不动。”   青墨唇角敛开:“那公子是在想着阿离吗?算算时日,她也快临盆了。”   话音一落,叶筠一的肩胛抽动了一下,待到青墨再次看去,却又依旧挺拔。叶筠一的眼眸望向远方,心中复杂的酸涩缓缓而出。   “此乃我今生之憾。”   青墨怔愣了半响,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于是出言劝道:“公子莫要太过自责,各有身份,各为其主。公子不过是无奈罢了……”   “无奈?我不能看着她临盆,亦要看着她往后的日日夜夜。”叶筠一不知要如何成全相守,却抑制不住这样的念头。   “这便是公子不愿登基的原因?”   叶筠一沉默不语,天色渐渐亮堂开,他的心神却是越发地乱了。   “阿离她,可会有危险?”心中突地一惊,叶筠一面上浮起一丝暗沉之色,他夜不能寐、心头不宁,莫非是阿离有危险不成?   青墨蹙了蹙眉,轻声答道:“女子临盆,本就是大凶之事。阿离她,福大命大,想必不会的……”   这劝慰无力之极,叶筠一凝了凝神,对着青墨道:“景胜交给你了,这是孤的信物,谁也不能为难于你。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尽可去找父侯。”   “公子,你……”   叶筠一对着青墨轻轻一笑:“我要去南国,我要见她……”   说着,那身影便踏着树梢枝叶而去,徒留下漫天飞舞的枯叶交叠成影。   ……   叶筠一朝着南国赶去的时候,秦思正在明靖宫中挣扎于生死线。   从发作到当下已经一日了……这一日来秦思只能靠着灌下的汤水来维系力气,天官看在眼里,一双眸子红得极为刺目。   “公主,让天官代你痛吧……”天官握着秦思无力的手指,声音断断续续。她看向一头汗珠的嬷嬷,沉声道:“嬷嬷,公主她究竟怎么样?”   “起先胎位不正,现下已经挪正了,可公主她没有力气了啊……再过几个时辰,公主她怕是经不住了呀。”   嬷嬷哑着喉咙说着,手上的血红得厉害。而朝着秦思的腿间看去,更是血肉模糊。   这些声响若有似无传入了秦思的耳里,可她却什么也看不见。她四周除了黑,还是黑……那令人窒息的黑色堵住了她的眼,脚下缓缓走着,双手无意识地向四周摸索,却只有空荡的气息在流动着。   “这是哪里?”   秦思轻不可闻的声音被空旷的黑暗荡开,旋转在她四周。   秦思心神恍然,忽而眼前出现亮光一点,那一点亮光无限扩大开,让秦思无法逼视。四周的黑暗都褪去,一片灿白的光霞中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呵呵……呵呵……”   “谁?”秦思扭动脖颈往四周看去。   “呵呵……”笑声依旧不断,清脆的声音让秦思心中一柔。   “娘亲,娘亲。”   垂下的衣袖忽而一紧,低眸看去,她的衣袖正被一个女童拉扯住。那女童瞪大眼看着她,那一双眸子是浅浅的琥珀色,明亮而晶莹。   “小姑娘……”   “娘亲。”秦思的问话尚在口中,便见那女童嘟着嘴巴道。   秦思微微一笑:“你为何要叫我娘亲?”   “因为你是娘亲啊……娘亲娘亲,孩儿好闷,你快些让我出来吧……”那女童说着,摇头晃脑之态颇为憨实,却自透着些狡黠的色彩。   “你是我的孩子?”秦思略显疑虑,这般奇妙的事情如何会发生在她身上。可是转念一想,她早就是个死人了,却能死而复生,重生经历这许多时光,未尝不是一种奇妙啊。   那女童点了点头,轻嗯声格外乖巧,她见秦思有些呆愣,浅色的眸子一转便凑到秦思脸庞,对着她的脸颊亲了一口。   “娘亲啊,爹爹就快来了,你赶快让孩儿出去吧……”   秦思眸心一怔:“你说什么?”   “孩儿说爹爹要来了呀。”女童一本正经的模样让秦思心中一顿,若她真是自己的女儿,她所说的是真的,那筠一当真要来此处?   看出秦思的疑惑,女童继续道:“爹爹骑着骏马就要来了呢,娘亲你快快让孩儿出去吧……孩儿想见见爹爹。”   秦思垂眸对着那女童一笑,笑意未曾收敛,便见怀中的人儿化作花絮纷飞开来。秦思伸出手去,却见四周的光亮越来越弱:“孩子?孩子……”   “娘亲,孩儿等着出来呢……”   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成为那明亮的最后一瞬,静谧的黑很快将秦思再次笼罩住。她半阖着眸子:“不,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秦思挣扎着,沙哑的声音从她干涸的唇便泻|出。那原本紧闭着的眸子忽而睁开,天官与嬷嬷都是大喜。   “公主,你可算醒了,赶快使劲儿吧……不然,孩子可就保不住了啊……”嬷嬷急得皱起一团脸来。   天官亦是重重点头。秦思想起方才那个娇俏的女童,心中不由一暖,四肢百骸因这缓缓地暖意重新注入了气力。她咬着牙,将全身的力气都朝下沉去。   “哇……哇……”   沉寂已久的明靖宫中总算传出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宫门前的朝臣们纷纷对着苍天而呼,小爱则是喜极而泣。   秦思力气耗尽,沉沉地昏睡过去……   第三十二章 再相逢   这一觉,秦思睡得极沉,等到她醒来时,已经又是一轮朝夕交替了。   “嗯……”秦思手肘一动,全身蔓延开的酸痛逼来,让她忍不住轻哼。   “公主,你醒了?”天官听见这轻轻的低唤声,满面的平淡被击打出绚丽的笑颜。自从秦思临盆,到今日已经是睡了一天一夜了。   迎上前去,天官小心地拨开秦思脸上的发丝,她对着秦思红了红眼:“公主,你可吓死天官了。”   秦思刚想开口,喉头却是哑着疼,说不出一点声音。   “公主,先喝口茶吧。”一旁伺候的嬷嬷兑了一杯温热的红枣茶给秦思送上,那清香微甜的茶水入喉,秦思才觉着舒畅了些。   她躺靠在天官身上,眸子朝着殿内一看,嬷嬷见状,赶忙问道:“公主可是在找孩子?”   “本宫的女儿呢?”秦思这一句话让嬷嬷愣了愣,天官则是眼珠子一跳,问道:“公主,你怎么知道是个小公主的?”   孩子生下来的时候,秦思便晕厥过去,只是模糊听见了一声啼哭。可婴儿的啼哭大同小异,根本分不出男女啊。   秦思心中亦是一颤,她本是随口一语,却不想真是女儿,莫非那梦中的女童真是她的孩子?   “快,去将孩子抱来本宫瞧瞧……”秦思挥着右手对着宫婢道。   “奴婢遵命。”   那宫婢很快便抱了孩子过来,看见那明黄色的襁褓,秦思抑制不住想要坐起身来。   “公主,你还不能起身呢。”天官将秦思的被褥压了压,接过襁褓,将孩子放在了秦思身侧。   秦思垂眸看去,那泛着红光的脸上虽然皱着,却是一副端正的五官,那微微嘟起的唇与梦中所见倒是一般模样。   伸手逗弄着孩子的脸,细腻光滑的皮肤生着温热,让秦思心头一片踏实。这是她的孩子……   忽的,襁褓中的女婴动了动,她挣扎着舒展手脚,小小地拳头不断张合着,那手指好似一折便损,让秦思不敢握住。   “哇……”   那孩子忽而大哭起来,秦思心口一个窒闷,将孩子抱起缓缓拍着,孩子很快安静下来,等到秦思垂首看去,那孩子正睁着眼看着她。那浅色的眸子好似会说话,有惊喜,有雀跃,有依恋。   秦思神思一震,这眼眸,当真是那个女童啊。   那她说,爹爹要来了,是真是假……   “小公主在对公主笑呢……”天官由衷一笑,勾起的唇角盛开来:“公主,可想好给小公主取什么名字了?”   “名字吗?”   秦思低声一吟,沉默半响道:“不若就叫做元贞吧……她在上元节出生,是大吉啊。传本宫旨意,大赦天下,华阳三日不灭灯烛。”   “元贞,元贞公主,是个好名字。奴婢下去传旨……”天官看了看秦思,原本青涩的脸上有了稳重。   “嗯。”秦思刚刚醒来,身体还是颇为虚弱的,没一会儿便困了,她不让嬷嬷抱走襁褓,而是一手环着怀中的孩子轻拍,和孩子一起睡去……   月夜潜入秦思寝宫的时候,便看见这幅场景,她冰冷的脸上柔和一瞬。对秦思,她有君臣之义,有主仆之情,更多的是感激与可抛弃性命的守护。皇家自来薄情,暗卫不过是个工具,可她会为了他们担忧,会为了他们付出。   缓缓走近,月夜压了压情绪道:“属下参见主上。”   秦思被这叫唤声惊醒,下意识看向怀中,见孩子安然睡着,才柔下神色朝着月夜看去:“你来了?”   秦思招了招手,让月夜坐到她身侧。月夜目光落在那稚嫩的脸上,出声道:“属下来看看主上和小公主,这小公主长得极好,和主上很像呢。”   “是吗?我只是看着那一双眼睛与他很像……”秦思爱怜地摸了摸女婴的额头。   月夜略一沉默,往一旁退了退,拱手道:“主上,属下收到消息,天朝太子暗中离京,顺着踪迹查去,他正往……”   “他来了南国对吗?”秦思的手指顿在女婴的额上。   “是,天朝太子朝着南国而来,明日怕就能到华阳了。”月夜的声音似乎越传越远,搅乱了秦思一池春心。   他要来了。   ……   次日,秦思将明靖宫内的宫婢都遣到了外殿,内寝宫中独独留下了天官在一旁伺候。秦思尚不能下床,只是稍稍梳洗了一番。   每一瞬都过得极为缓慢,她在等,等月夜将叶筠一带入宫中。   怀中的孩子吭了几声,秦思笑着落下一吻:“元贞,爹爹就要来了,你必然是识得他的,对吗?”   元贞睁着眼,唇边敛开一抹笑。   ……   午后,阳光微漾,月夜远远看见一人一马朝着华阳城而来,不禁一笑。。   “公子。”月夜从树枝上一跃而下,落在叶筠一的马前。   叶筠一座下的马惊住,猛地向上扬起马蹄。叶筠一伸手捏紧马缰,侧身驭住骏马。他看见月夜的一瞬,浅眸中现出些期许来。   “月夜姑娘?”   “公子还请随月夜入宫吧……”   叶筠一翻身下马,将骏马系在一旁的树桩上:“你在此刻候我?”   “是……不仅月夜在此等候,主上和小公主亦在候着。”月夜的话让叶筠一心中荡起了澎湃。   “阿离她还好吗?”   “公子觉得呢?”月夜不曾直言回答。她转过身朝着城门而去,叶筠一紧随其后。   躲过宫中侍卫,月夜带着叶筠一到了明靖宫。叶筠一看着那宫殿却不禁停住了脚步,这是阿离所居的地方。   “进去吧……”   叶筠一嫌弃垂帘,走入内殿。隔着珠帘的缝隙,叶筠一看向床榻上的人儿。那脸颊上是挡不住的苍白与憔悴,她睡得似乎并不安稳,右手不时朝着身侧拍拍,顺着看去,那个明黄色的襁褓格外显目。   “哇……”   等到月夜与天官退下,将寝殿的大门关上,叶筠一才朝前走了一步,他的脚步格外沉重。脚下一动,襁褓中的孩子便大哭了起来。   秦思被哭声惊醒,眼中的惊慌之色未消,下一瞬便聚成了无语凝噎。   孩子只是哭了那一声,好似那是专程提醒秦思的。孩子唇瓣张开,随即合上眼继续睡去……   是他……   秦思的眼前晃过许多身影,或是生死相救,或是白衣翩跹,或是温润柔情。每一个影子都是他。待到她眨了眨眼,这些人都变作了眼前的人。   他风尘仆仆而来,鬓角染尘,却是她最心心念念的模样。   “阿离。”叶筠一艰难一笑,他的步子放得极轻。秦思挣扎着要起身,却见叶筠一凝眸上前,将秦思的肩头一挽,便安然护在了怀中:“莫要起来。”   “我没事……”   那一刹那的怔愣过后,秦思眉眼温婉起来,那朝堂上的凌厉散了个干净。   “苦了你了。”叶筠一看了看襁褓中的孩子,低下唇在秦思的眼尾啄了一口。   眼尾的点点湿润暖了秦思的心,她仰首看去,唇瓣颤着与叶筠一的唇缠在一处,温暖濡|湿的触感与温热一起蔓延开来。   “不苦。”   舌尖轻轻划过叶筠一的唇,每一处线条都勾勒得极为仔细,每挪动一分,秦思便以皓齿摩挲而过。   叶筠一喉头上下一动,鼻息乱了乱。   紧致细密的亲|吻带着些无法言语的情绪缓缓铺成开,艳了满室生香……   秦思靠在叶筠一肩头,心中的酸楚毫无征兆地飘洒出来,她的坚强在他面前便是透明的薄纱。鼻下熟悉的气息一阵阵将她缠绕在其中,那些不好的情绪便无藏身之地,只余下缱绻幽幽。   “我给女儿取名元贞,你可喜欢?”抬起眸子问道,秦思唇边噙笑。   “喜欢,你取的名字自然是好的。”叶筠一抚着秦思的绸发,温声道。   “对了,你怎么会突然赶来?”秦思思绪一转,出声问着。   叶筠一浅眸一转:“我知晓你要临盆,如何能留你一个人在此受苦?这孩子累得你够呛,真是调皮,可得好生教训教训……”   叶筠一话音一落,女婴便幽幽睁开眼,那一双浅眸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对着叶筠一看去,这一眼便让叶筠一噤声,那双清澈的眸子带着浅浅的色泽,而比之叶筠一却又深上几分,乍一看颇显异色,再细细看去却又是寻常模样了。   “元贞,这是爹爹啊……”秦思将元贞抱在怀里。   小元贞似乎与叶筠一生气一般,别过脸去不看他。   “她怎么了?”叶筠一略显得不安,他伸出手想要逗逗小元贞,元贞却是翻了翻眼珠子,不搭理他。   这般模样逗得秦思一笑,不禁摇了摇头:“这孩子是个古灵精,她这是在生你气呢。”   叶筠一闻言,垂首对着元贞轻轻吹了一口气:“乖女儿,爹爹错了可好?”   元贞闻言,依旧是不理,叶筠一想着,从怀中拿出一块垂泪形状的玉坠挂在她脖颈上。元贞摇了摇头,嘟起了嘴,对着叶筠一看了看,随即闭上眼,再次睡了过去。   叶筠一将秦思与元贞搂在怀中,彼此的呼吸交织着,格外的满足……   第三十三章 刺杀真相   温馨的气息慢慢散去,秦思躺在榻上,右手与叶筠一紧紧交握着。   “筠一,青墨到了京城,可曾告诉你什么?”秦思软着声音问道。   叶筠一颔首微笑,眼中却藏过点点模糊。青墨受伤的事情还是不要让阿离知晓得好……   “青墨告诉我,天朝有人在背后祸乱南朝国政?”   “不错,那人处处下手,却也不伤及我分毫,想来想去怕是有所图。”秦思说着一叹,抬眸向上看去,叶筠一低下的眼柔光可见:“而刺客还是影阁中人……”   叶筠一略一沉默,出声问道:“你可曾想过会是我?”   秦思微微一愣,随即轻笑起来:“是你什么?是你派青鹰来的不成?你会吗?”   淡然的反问却是极致的信任,叶筠一安下心来。   “这青鹰的确不是我所派的,得知青鹰叛了,我遣影阁不下查了许久,也没有消息。”叶筠一说着,安抚地拍了拍秦思的手背。   “也罢,你既然知晓了,便做好防备。我只怕这幕后的人亦会对你不利啊……”   “不利?”   叶筠一脑中忽而闪过一道念头,当初董达的事情便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而说起不利,那个刺杀景胜的人,可会与此事有关?   他脸色一变,秦思当下看出异样来,她不禁问道:“你想起了什么?”   “你说起不利,我倒是想起一桩事情来。俞玲珑产下一子,我封做了郡王,名字叫做景胜。在他满月之日,有人欲行行刺却被青墨救下,只留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叶筠一细细将景胜遇刺一事说了出来,随即伸出手指,在秦思掌心上画上“人”字的模样。   “这?这是一个没写完的字啊……”秦思在心中描摹着那比划,不禁蹙眉道。   “是,我凭借这个去查,朝中以‘人’起笔的大臣共四个,其中三个我着人观察过,并未有异常之处,剩下的一人刚刚入朝三个月,想来也不会是他。”叶筠一说着,语气颇有些无奈。   秦思忽而摇了摇头,她双唇一颤:“或许,这并不是个姓氏啊。”   叶筠一眉心顿住,倒吸一口气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秦思吐了口气,对着殿外高声一呼:“天官可在?”   殿门被轻轻推开,天官并不走近,只是隔着屏风应道:“公主可有吩咐?”   “进来吧……”   天官绕过屏风走近,对着秦思行了一礼后,复对着叶筠一躬身一礼:“公主,世子。”   “纸笔伺候。”秦思说着,将手放在叶筠一掌中,借着力道半坐了起来。她指了指不远处的矮几:“筠一,你去坐着,我说,你写……”   天官将纸笔放在案几上,叶筠一拈起狼毫笔,沾满浓墨半悬着。   “任,何,白,付……侯,伯……”   秦思搜刮着所有能想到的,以“人”起笔的字,而叶筠一则是一一写在纸上。   “好了……就这些。”秦思轻咳一声,示意叶筠一将所写下的字递给她看看。叶筠一拿起宣纸轻吹着,随即展开在秦思眼前。   将这些字一一排除后,秦思灵台忽而一亮:“对了,若不是姓氏,可会是个称呼?”   这话说的有几分道理,叶筠一在宣纸上看了看,一个个排除之下,最终目光不经意落在一个字上。他的凝滞于秦思的目光聚在一处,侯……   “不会的。”察觉到叶筠一有丝丝僵硬,秦思笑着挪开目光。   叶筠一亦是点了点头:“是啊,或许这根本就是一张碎纸,并无任何深意。”   秦思轻嗯着:“不错,或许只是一张碎纸而已。”   ……   京城中,叶筠一离开的消息并未有谁知晓。可连续几日抱恙,朝臣终究是忧心的。风远侯入宫求见,内监不敢拦着。青墨见状,将风远侯请入昭明宫内直言相告。   “什么?殿下竟然独自去了南宫?”风远侯怒喝一声,双眉倒竖着上挑。   “侯爷莫要生气,秦小姐临盆,公子自然忧心着。”青墨依照旧称叫唤着。   风远侯拂袖冷哼着:“荒唐,殿下已经不是区区世子了,他可知这一走,朝堂会乱成什么样子?”   “侯爷,这也是青墨让您入内的缘由啊。还请侯爷帮着殿下瞒过朝中各位大人……”青墨说着对着风远侯一拜。   “你当那些朝臣这么好糊弄吗?”风远侯怒气稍稍淡下几分来,话语低沉不已。   青墨见他松了口气,也就放心下来:“侯爷自然能够做到。”   “哼,也罢了,此事不宜外人知道,朝中刚刚稳定不久,若是还有心怀不轨之徒,怕就借机生事了。”   风远侯一番话说着,青墨俯首又是一拜。   两厢闲话许久,风远侯忽而沉沉叹起气来。   “侯爷这是为何叹息?”青墨出声问道。   风远侯摇了摇头,那须眉随之摇晃着:“本侯在为殿下忧心啊……”   “哦?”青墨眼眸一亮,不禁抬起下颚来。   “此处没有旁人,本侯也就直说了。你是筠一的左膀右臂,自然知晓他的处境的。这天朝上下,齐仲天的势力尚有残余,可他偏偏不知轻重,要留下那个祸患啊。”   风远侯颇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那其中的怨气青墨看得分明。可青墨也暗暗听出风远侯的意思……   “侯爷莫要忧心,公子所做自然是有他的打算的。”   “打算?他就是打算去将这江山拱手还给齐仲天吗?齐仲天未死,这孩子留下就是祸患啊……”   青墨见状,垂首默然不语,这话接下去越发靠近她心中所想。   “哎,这江山危矣……”   “侯爷还是莫要想了,青墨尚有事情在身,便先行退下了。”青墨出言欲脱身离开,脚下向外走着,却是一步步加快。   “等等……”   身后一声低唤让青墨顿住,她眉眼中结出点点担忧。   心中这般想着,青墨却是浅笑着转身一福:“侯爷还有什么吩咐?”   “青墨,你是筠一身边最可靠的人,你若不为他想想,还有谁能为他?啊?”风远侯这一番话是情理之中的。风远侯虽不参与,却也知晓影阁中的事情。青墨对叶筠一的情意哪里藏得住……   “侯爷这话青墨受不起啊。”青墨往后微微退了半步。   “青墨,你是个聪明人,什么样的决定对筠一是好的,你比他看得会更明白。”风远侯说着,朝青墨走近一步:“你想想,一个男子能够问鼎天下,是何等的威风。筠一是个有才识的,他会带着天朝上下越发昌盛。男儿心怀天下,谁人能例外。若是那孩子长大,哪里还有筠一生存的余地啊……说一句大不敬的话,我与筠一也是父子一场,哪里会有愿他坏的心思。”   话音顿住,只此一瞬,下一刹那却是化作更凌厉的风暴袭来:“齐仲天遗留下的孩子可是你在照料?”   青墨闻言果然一震,僵了许久才答话:“回侯爷话,郡王的确是青墨在照顾。”   “郡王……哼,一个叛逆的孩子也配封为郡王?”   “郡王总归是有皇家血脉,公子对他厚待也是理所应当的,毕竟天下悠悠之口众多,得民心者得天下啊。”青墨这话是婉转相劝了,可风远侯是什么人,他武将之风不减,霸气外露道:“可自古一山不容二虎。”   “你明白吗?”   青墨咬着唇,答道:“请恕青墨愚钝,不解其中意味。”   “不解吗?那好,本侯便直说了,你若心中有筠一,便去将那孩子杀了,斩草除根。”   公子啊公子,你让青墨好好护着景胜郡王,若是有事便去寻侯爷相助,可现在正是侯爷在逼着青墨杀景胜,这一步棋,公子错了……   “此事青墨……”万万不能答应。   青墨的话说了一半,便见风远侯冷笑着从怀中拿出一物来:“拿着,你知道该怎么办?”   俯首望着地上,感知风远侯身上传来的杀气,青墨心中一寒。她憋着喉头,伸手接过那一个小纸包。   “青墨,知道了……”   现在的情形青墨只能答应,风远侯杀机已现,她若再退步,那孩子的性命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风远侯既然有心杀之,便是青墨不答允,也会有其他人下手。甚至,怕连她也再走不出这昭明宫了……   “很好,你出身影阁,自然会做得很好。”闻得这个答案,风远侯收敛起身上的戾气,轻轻笑起。   笑声环绕着殿内,而风远侯的影子在地上缓缓拉长,最终跨出了正殿。青墨膝下一软,手肘撑住身子良久都站不起来。   手中的小纸包格外刺眼,她要怎样才能救下景胜的性命?纸包被逗弄得松开,其中不是别的,正是一枚黑色药丸。那药丸很是眼熟,青墨将药丸小心地拿起,手指却是不经意一缩。   这是……   这药丸……   青墨在腰带间拿出一枚黑色药丸,与之相对。风远侯方才给她的药丸,竟然和那被灭口的嬷嬷落下的药丸一模一样。她不禁眸色大变,怎么会这样,竟然是他……   第三十四章 宫中瘟疫   青墨万万没有想到一直想置景胜于死地的会是风远侯。风远侯为叶筠一的大位着想本是没有错的,可使出这样的手段却是有些过了。   想着,青墨忽而猜想,风远侯与南国的黑手会不会有关系?   这个念头只是一瞬便淡去,当务之急是景胜的安危啊。叶筠一叮嘱再三,让青墨好好照顾景胜,她就定要保住景胜的性命。   心中思绪一定,青墨爬起身便来朝着一旁的偏殿而去。   偏殿中,景胜正睡在摇床中,巴掌大的小脸慢慢褪去了新生的红润。青墨将他的襁褓拉紧,胸口的跳动愈发快了起来。   当下想跑是不能的,至少要等到天黑。   “青墨姑娘……”殿门外传来一声叫唤,声音虽然放得轻,却有着难掩的焦急。青墨转身朝着殿门前走去,刚刚踏出一步,又折返回来将景胜抱在了怀里。   “什么事?”   殿门外的内监道:“青墨姑娘,方才风远侯离宫,却在宫门前遇刺,现下侯爷已经下令宫禁了。”   “什么?”   青墨手臂一紧,怀中的孩子轻声吭了吭。   “那侯爷现在怎么样了?”青墨忙问道。   内监福身一答:“侯爷只是受了轻伤,并无性命之忧。”   青墨闻言颔首,风远侯遇刺?看来风远侯与南国黑手当是无关的,那莫非这个刺客就是幕后的人?   思虑良久,青墨也看不清其中的深意,只是暗自觉得风远侯现下不可靠。   “你说现在宫禁了?”   “是。”   青墨心下一沉,若是出不了宫,景胜性命难保。   “有劳公公提醒,青墨知道了。”青墨抱着景胜,只是微微颔首回礼。   “青墨姑娘客气。”   内监将殿门关上,青墨的心步步往下沉去。太巧了,开了宫禁她便无法出宫了。便是用叶筠一的令牌出去,也瞒不过众人的耳目了。   青墨皱着眉,目光落在了安睡的孩子脸上。   ……   宫禁当日,风远侯派人送信给青墨,几个时辰后“叶筠一”下旨,着御林军清理京城,休朝三日,命满朝文武勿要外行。   青墨依着风远侯的心思下了旨意,只是为了松懈风远侯的防备。   她不知风远侯暗中打的什么主意,是单单为了守卫宫城,还是想将她与景胜困住,逼得她不得不就范。   是夜,青墨将景胜安顿好,悄悄换上夜行衣到了掖庭宫。掖庭宫是被贬谪的宫女所居的宫殿,里头呈四合状分布。青墨小心地避开月光,推开一侧的窗户,拿出怀中的竹管便是一吹。那细细的烟雾被带着往里,滑过每一个宫女的脸颊,那宫女便是微微一动,随即沉沉睡了去。   等到其中再无声息,青墨才翻身入内,从指缝中弹出点点粉尘落在她们的手臂之上。   将这些做完,青墨匆匆回到了昭明宫,摇床中的景胜像是感知到什么。忽而醒了过来,大声啼哭着。   听见哭声,屋外的内监出言问道:“青墨姑娘,郡王怎么了?”   “无事。”青墨心中一惊,幸好她赶了回来。   尚来不及换下一身黑衣,青墨将襁褓放在臂弯中摇着:“景胜乖,咱们一定能出去。”说着,青墨的眸光变得格外的锐利。   次日一大早,宫中便喧闹了起来,一向平和的后宫中竟然出现了瘟疫。对宫中人来说,瘟疫便如同死讯一般。谁人不知,瘟疫起,宫婢内监必然是要被赶出宫去的。出了宫,到哪里不是死路一条?   掖庭宫中满是死气沉沉,到了早起点卯的时候,对面屋中的婢女敲门无人回应,推门进去,便见屋中所有的婢女面露异色。一夜之间,屋子里的所有婢女都全身起了红疹,呼吸急促,而在脸颊旁鼓出大小不一的白色脓包。   那推门进去的婢女被吓得惊呼,掖庭宫中的管事很快便赶了来,屋中被关得久了,渐渐有些腥臭传来。而原本晕睡在床榻上的宫婢幽幽转醒,周身似乎动弹不了,只能从唇边泻|出点点哀声。   “来人啊,来人啊……”   管事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便推开众人除了掖庭宫大门。大门很快便被封死,里头的恐慌与哀嚎不断。   ……   青墨接到消息,失手打碎了瓷盏,那惊愕的表情不似作假,被一旁的内监看了个分明。   “快……快将昭明宫好好打扫清理,郡王这刚刚出生,身子骨弱着呢,可经不得这般祸害啊。”青墨急着挥起衣摆,匆匆将景胜寝宫中的内监宫婢都赶了出去。   “奴婢遵命。”   等到殿内再无旁人,青墨扬起唇角笑了笑。   ……   这瘟疫一出,宫中御医细细排查,除了掖庭宫中的宫婢,宫内暂无其他人患有瘟疫,于是与朝臣相商,并将折子递上了昭明宫。   昭明宫中现下是青墨在暗中支撑大局,见状自然是批允了。瘟疫不同一般的病症,星星之火便可扩散开来。   御批传下后,掖庭宫中一片哀呼。大局已定,每个人脸上都是灰蒙蒙的死沉气息,这些宫婢在宫中不可多滞留一刻。掖庭宫的门被推开来,带上白色斗篷的御林军屏息进去,以布袋将宫婢的头套住,只在顶端留下两个破洞。这一行人被推着往前,每人的手脚都前后锁着,只能直行。   而那一屋子染上瘟疫的宫婢,则是用草席铺盖在头上,笼罩住周身,由专人抬着,不留一点缝隙。   “真他妈的晦气,就欺负咱们是刚刚进宫的,让咱们干这般龌龊的差事。”一个新进的御林军与身旁的人叫骂着。   “好了好了,别说了……”前头领队的人心情自然也不好,听见这嘀咕声不由起了怒气。   队列后端慢慢安静下来,哎那叫骂的御林军身侧,一个侍卫撞了撞他的手肘道:“还是莫要说了,赶紧将这些祸害扔出宫去才是,小心说话也能传染上病。”   这侍卫话音一落,一列人纷纷加快了脚步。   “哇……”   一道轻声在队伍中响开,这一声落下,零头的御林军扬起手中的佩刀,长长的队伍听了下来。   “什么声音?”   第三十五章 青墨逃离   长长的队列豁然安静下来,细细听去,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一般。那领头的御林军从前头向后走来,冷眼瞥了瞥道:“他妈的,吓人呢,别给老子找晦气,谁再发出声音,就别怪老子不客气。”   此话一出,队列中无一人吭气儿。   按说御林军在宫中是极有规矩的,只是奈何摊上这么个破落差事,让人无端生了火气。那零头的御林军转过头,又朝前走去。   “哇……”   声音传来,为首的御林军脚下一顿,带着恼怒和疑惑的神色向后看去。   “谁不想活了,军法处置。”这一喝之下,几个侍卫将目光看向某处,那处站着的侍卫大惊道:“统领,不是卑职,不是卑职啊。”   见那统领迈步靠近,他慌得往一旁一退,望着手中担着的草席道:“是这个宫婢,这个宫婢在叫。”   那统领闻言上前,凝神看了看那纹丝不动的草席,抓起手边的刀柄就往一旁敲去:“你竟然敢胡说,你自个看看,这些个人病得就快没气儿了,他们会叫?”   一边说着,那统领对着左侧一人扬了扬下巴:“你,上前去看看。”   被叫住的侍卫一惊,却也不敢不动。只好小心地走进去,随即拈起草席一角,瑟瑟斜着眼眸看向草席下方。那张脸上漫步着紫红色的脓包,凌乱得发挡住了眼睛以上,极为骇人。   “回……回统领,这分明就是一个死人。哪里会叫……”   这一句回话让统领心头的半分犹豫消散,他执着刀柄往一旁再次一敲,道:“好了,别疑神疑鬼的,赶紧将这些宫婢送出去才是。”   “得令。”   一行人继续朝宫外走去,宫婢们被送上马车,马车被封死了,根本看不清外头的模样,她们只能感觉车轮辘辘而行。   过了好几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忽而一阵快奔的马蹄声惊住了马车中的人,她们慌张地拍打着马车门扉,那门扉上锁不知何时被打开来。铺面而来的新鲜气息让她们心中燃起狂热的喜意。   禁不住,马车内的宫婢纷纷往外走去,却发现这里是一处孤山。而那些带她们来此的御林军,早就没了踪影……   “这里是哪儿?难道我们要死在这里吗?”   这哭泣声传到青墨耳里,只觉得心怀歉疚。她被逼无奈设下这一局,便是逼得这些姑娘们出宫,生死由命。   那日,风远侯逼着她下了宫禁的旨意,那便是无法带着景胜出宫了。心焦之下,她只得初次下策,以药物来假装出瘟疫的症状,借此离开皇宫。   左右瞧瞧,马车内已经没有旁人了。惹着脸上的刺痛,青墨撑着身子坐起。此刻的青墨分明是个身材颇胖的宫婢打扮,她伸手从胸口拿出一方襁褓,襁褓中的孩子正沉沉地睡着,清理好身上塞满的布条,青墨对着怀中的孩子微微一笑。   她从衣袖总拿出帕子,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将瓷瓶中的粉末洒在帕子上,随即对着脸上一番清理,那紫红色的脓包很快便消散了下。   清理好身上的装扮,青墨抱着景胜下了马车。在不远处,一群衣衫不整的宫婢互相哭诉着,歇斯底里间满是死沉的绝望。   青墨稍稍一想,将怀中的景胜抱着跃上了一旁的大树。朝着远方看去,隐约能看见四周的地势。这一处独山被荒地包围起来,青墨略一想便知晓此处是哪里了。借着树荫遮蔽,她掩住自己的身形。   “莫要惊慌,这病症不是瘟疫,五个时辰后便会不治而愈。此处为京郊荒山,有想脱身离宫着便走吧,若是不愿离宫,大可乘马车回宫。”   此话音带着青墨的功力在密林间荡开。那些宫婢们闻言,眸子皆是一亮,有的是为生存而喜,有的是为出宫而欢。   只有几人仍旧是心中不安,离那些面上带疮的宫婢远远地。   青墨不再停留,提气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   等到次日一早,几名被赶出宫的掖庭宫婢满身风尘的回到皇城,御医做过细细检查,确认那症状全部消失,并非为瘟疫后,这场惊慌才得以压制下去。   消息传开来,众人都是大喜,却只有一人心中不安。   “什么?不是瘟疫?”   风远侯半靠在榻上,听闻下人一句禀报,当即猛地坐起身来,面色凝重不已。   奇怪了……宫中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出了瘟疫,现在也不是瘟疫发生的时节啊……风远侯捋了捋灰色的胡须。   瘟疫发生的时候,他刚刚遇了行刺的事情,随后便下旨宫禁……   宫禁。   糟了。不好。   “来人,快速速备马,本侯要入宫。”风远侯拍着床榻的边沿起身,匆匆套上了锦绣云纹靴,穿上了摆放整齐的朝服,面色森然地朝着府外走去。   马车驶到了宫门口,风远侯待马车刚刚停稳便下了车。他看了看守卫主宫门的侍卫,提声问道:“这几日可有人出宫?”   这些人自然是认识风远侯的,在他们心中,风远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现在见风远侯开口问话,哪里会有半分敷衍。   “回侯爷话,这几日并无任何人出宫。”那侍卫说着,并拿来了出入宫门的登记册子。风远侯接过,伸手一翻,除了因瘟疫出宫送人的御林军,便是归来的宫婢了……   “这便好了,本侯要入宫面圣。”风远侯说着,心中安然下来,随后昂首往宫门内走去。   答话的两名侍卫心中一松,对视笑了笑。   风远侯到了昭明宫,请了掌宫内监入宫寻青墨,那掌宫太监闻言却是面露难色:“侯爷,前日郡王染了咳嗽,青墨姑娘大发脾气,将所有伺候的宫人都赶了出去。这两日都不让人进殿半步啊。”   “你是说,已经两日不曾看见她了?”   风远侯眉峰跳了跳,心下一动。果然如他所想吗?   “去,郡王几日不曾出来,就无人问问吗?万一是恶疾呢?”风远侯一声喝下,逼着内监前往偏殿。   第三十六章 筠一回京(修改)   内监被这一喝惊住,忙不迭地往偏殿跑去。风远侯紧随其后,只见偏殿大门紧闭着,里头毫无声息。   在灼然的目光下,那内监上前敲门道:“青墨姑娘,青墨姑娘?”   偏殿内一派沉寂,没有任何应声的动静,那内监见状又敲了敲门,可等在身后的风远侯却是急了,一把推开内监便冲了进去。殿内一片安然,根本没有人影。   “不好。”   风远侯口中不禁低呼,而一旁的内监亦是慌张起来:“这……怎么会这样?景胜郡王呢?”   守着偏殿的宫婢当即齐齐跪下,颤着肩胛不敢出一声。   “哼,一群废物。”风远侯抬起一脚,对着一旁的宫婢便踹了去。   “来人,郡王不见了,立马派御林军全宫搜索,一处也不要放过。”风远侯一声令下,内监连忙退下,带着人去搜。   可风远侯心中是明白的,两日的时间,足够青墨带着人走远了……   青墨啊青墨,你太让我失望了。   风远侯眸色锐利起来,杀意迸起。好一个青墨,竟然设计瘟疫,随后从宫中逃走。呵呵,好妙的手法。   ……   明靖宫中,叶筠一陪了秦思几日,元贞几日下来也褪去了初生的红胎,模样越发的俊俏了。   “筠一,你离开这么久,朝中可会有什么耽搁?”秦思抱着怀中的元贞逗弄着,却是带着不舍看向叶筠一。   她虽然不愿叶筠一离开,可是她也知晓天朝无人主持大局,必然需要叶筠一回去。   叶筠一面色沉了沉,叹息道:“怕是今日便要回去了。”   秦思与他对视一笑,不舍包裹着缠绵,而终究慢慢化作了暖雾萦绕。   “也好,来日方长。”秦思沉默良久,才对着叶筠一淡淡笑道。   “是,我们有来日方长。”   二人对视间,眸光脉脉。殿外传来一声轻响,秦思忽地一惊,扬声道:“谁?”   殿外的顾音亦是慌张不已,她小心掩去眼中的疑惑,低声道:“公主殿下,奴婢是送药来的。见天官不在,怕这药放得久了会失药性,才急急送来。惊扰了公主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秦思闻言沉默了片刻,随后回道:“罢了,这药先撤了,稍后本宫让天官去取。”   顾音抬眸看了一眼手中的药,轻声应下。可顾音的眉头却是紧锁住的……她方才没有听错,长公主的寝宫内有男子说话的声音。   男子。这男子会是谁?   顾音收敛着眉眼,心思却转得飞快。   ……   是日傍晚,叶筠一离开了华阳城。月夜策马将他送到城外十里,目光望向远方,一派冷然的夜色缓缓降临。   “多谢月夜姑娘了。”叶筠一翻身上马,对着月夜拱手一拜。   “殿下可认识这个?”月夜从怀中拿出一物,乍一看去,月夜手中空无一物,可凝眸于她的指尖细细看去,却见一根如玉如璧,又带着点点金光的丝线。   叶筠一从月夜手中接了过来,眸色被金丝与碧玉般的通透耀华。这般的色泽只有玉蟾丝才有……   “玉蟾丝?”叶筠一的惊呼随着月夜的颔首被证实。   “不错,这的确是玉蟾丝。”月夜顿了顿道:“玉蟾丝是天朝宫廷之物,是专门配在男子锦带上的,更因它稀奇华贵,只在内廷中有,一般的王公子弟都是望尘莫及的。”   月夜说着,冷眸斜着看去“殿下,我说的可对?”   “是。”   叶筠一说着,垂眸看了看腰间的锦带,锦带边沿的玉蟾丝与手中的别无二样。   “你手中这玉蟾丝是哪里来的?”叶筠一出言问道。   “是在覃郡主遇刺的时候,在刺客手上找到的。”月夜目光淡然,话语冰冷地荡过叶筠一的心口。青鹰?青鹰手上怎么会有玉蟾丝?   “这个幕后的人是谁,还请殿下查个明白。保重,后会有期。”月夜说着,便提气上马,折身往华阳城返去。徒留下叶筠一独自留在原地……   天朝中,佩带上有玉蟾丝的只有他,而除了他之外,便是先前的齐仲景和齐仲天了。算算时日,这应当是他们一死一离之后了。   不,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会有这东西……带着玉蟾丝的佩带。   叶筠一心中的大山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碎,轰然倒塌的嗡鸣声让叶筠一耳旁振聋住。他翻身上马,手中马鞭急舞,他要速速回去,去问个明白。   ……   叶筠一快马加鞭赶往京城,而青墨亦是在等着他。   京郊农庄,青墨将景胜背在背上,面朝着官道立着远远看去,沙尘扬起,染黄了远处的一抹云彩。等到马蹄过迹,马背上的身影并非是所候之人,青墨这才淡淡低下头去,收持着手边的活儿。   她从京郊荒山逃了出来,却不敢走远。若是猜得不错,风远侯必然会往南去寻她。最危险的地方反而安全。只是她带着景胜,入城目标太过明显,只好找了这农庄待着。   这一条官道是入京城的必经之路,如果叶筠一回来,她定要提前将他拦下。   “青娘啊,外头风大,孩子还小呢,你赶紧进来吧。”一个梳着妇人垂云髻的妇人从另一头走近,她冲着青墨一笑,眼角现出点点褶皱。   出逃时,青墨去寻茶水,便找上了这农家,这家农人见青墨带着个孩子,颇带着风尘,一问之下知晓他们是独自来寻亲的,来了京城才知道亲戚家搬走了。   农家见他们无处可去,也就留下了他们。   在此等着并不是长远的办法,于是到了夜深,青墨哄着景胜睡熟后,悄然出了农庄,在往南的道儿上落下些隐蔽的记号。   青墨心有余悸,青鹰能够背叛影阁,便还有旁人能背叛,所以影阁的信号是用不了的。青墨每日往南边移去一点,只希望叶筠一回来能够看到……   快马而回,路上忽而下起了雨。叶筠一拍了拍骏马的鬃毛,鬃毛上的雨滴往下落去。   牵着马缰,叶筠一寻到一处大树下躲避,繁茂的枝叶撑挡开来,挡住了瓢泼大雨的倾斜之势。望着地上的泥泞,叶筠一伸手解了解蓑衣,随即抖下不少水滴来。   将马匹拴好,叶筠一靠在树干上依着,眼眸不经意地撇过,却见树干脚下有一道浅浅的刻痕。叶筠一眉间当即鼓出些起伏,他蹲下身子,雨水滴落下来,顺着他的脸颊打湿了肩头。那树干脚下,那刻痕清晰,一看便是留下没多久的。他顺着这刻痕抚了抚,随即眸光一动,挪步到了树干的背后。   那树干背后有几个零散的石子,却凑巧地摆成了一排。   叶筠一半带着疑惑,伸手捡起石子,那石子上是轻不可见的“三”字。三,三少。这是影阁的人留下的……   PS:亲们,这个我必须要解释一下子,我今年大四,马上毕业,然后最近论文,和各种毕业资料,很多事情。家里学校两头赶着,真心累。我不会出现断更的情况,请假也不会经常,除非是特殊情况。真心对不起。请谅解。陌陌不可能十一点多回来,赶着写质量不好的东西出来。所以,希望大家能体谅下。爱你们的陌陌……   第三十七章 真相大白(一)   叶筠一将石子放在手上掂量一番,下颚线条紧绷住。影阁中人若要联系他,万万不会采用这种手法,除非是影阁出了变故。   叶筠一想到这儿,也顾不得这雨势了。他扯过马缰,翻身上马朝着前方而去。   一路往北,叶筠一沿途万分小心,间断地寻到了不少记号。   拨开眼前的树丛,从中有三枚黑色泥丸,亦是摆成一列。叶筠一迈出脚将那泥丸碾碎,这接连发现的记号都是“三”的模样,有此心思的想必只有青墨了。   青墨若是在宫外,那就是宫中出事了……   叶筠一心口不由地慌了慌,他扯过马鞭抽着,骏马嘶鸣间他继续朝前而去。   随着这些记号,叶筠一停在了一处农庄外。他抬起下颚看了看这农庄,农庄的晒场上堆放着草谷,空气中似乎还带着干净的气息。记号到了这里就停住了,莫非人就在这农庄不成?   “有人吗?”叶筠一想着,牵着马上前,对着里头喊去。   屋内,妇人正拉着青墨选着绣花帕子的图样儿。   “青娘,你的手艺真好,你替我瞧瞧,这牡丹和芙蓉花哪个更好看些?”妇人看着青墨手中的女红,那细密的针脚和平整的花绣让她羡慕不已。   青墨侧过脸看了看不远处榻上的景胜,随即细心看起了花样来。   二人正忙着,屋外忽而传来了一声高呼   “谁呀?”屋内传来一声应喝,那带着些熟悉的声音让青墨手中的绣花针一顿,她看了看妇人,眸中涌动着丝丝紧张。   妇人亦是放下手中的绣架起身,她打开木门,望了望栅栏外的叶筠一,见他样貌出众,一身打扮虽然狼狈却也斯文。   于是上前问道:“这位公子是有什么事儿吗?”   叶筠一微微一礼:“在下路过此地,想讨碗水喝。”   妇人是个热心的,她欸了一声应下,随即进屋倒了一碗水。青墨隔着木门,不敢轻易冒头出去,见妇人端了茶水要出去,上前拉住她的衣袖道:“大嫂,你帮我看看,那公子的眼睛是不是比常人浅上许多的?”   妇人见青墨的模样似有怪异,扬眉道:“青娘,你认识这公子?”   青墨摇了摇头,扯出一抹笑来:“只是听那口音像我家表哥,若当真是他,我和这孩子也算得了个依靠,有地儿可去了。”   妇人见她眼中氤氲着雾气,心中不由一软:“好,我去给你瞅瞅,若真是你家表哥,我就带着他进来。你且坐着……”   妇人笑着出去,走近去看,正见叶筠一正色候着,彬彬有礼的模样很得人喜欢。   “这位公子,这些水你先喝着,不够我再进去拿。”妇人将茶碗递了过去,眼珠子定在叶筠一脸上,想看看他的眸色。   叶筠一道谢后,眼睫微动,半露出眼眸浅浅,如同琥珀玉石一般。   妇人心下一喜,对青墨和景胜这母子,她是打心眼儿里怜惜的。她是个妇道人家,将青墨长期留下唯恐男人不愿,现在找到她家表哥,也算是放心了。   “这位公子,你可有一位表妹名唤青娘?”担心有个万一,妇人还是开口问了问。   叶筠一拿着茶碗的手一顿:“表妹?”   “是啊。”   表妹?青娘?   叶筠一忽而明白了过来,对着妇人颔首道:“不错。”   “真的?”妇人面色露出惊喜之色,她引着叶筠一往屋里走,一边说着:“还真是巧了,青娘带着孩子来寻亲,没找着亲戚才在我这儿落了脚。却不想着亲戚还在我家寻上了。真是天意啊……”   孩子。   闻言叶筠一脚下的步子稍稍停住,青墨是带着景胜逃出宫的。莫非对景胜下手的人,再次动手了?   叶筠一凝眉随着妇人进了屋,正见青墨垂手立在木桌旁,脸上挂着平静的笑。可这平静是伪装出来的,因为青墨的眼中有些化不开的紧窒。   “青娘,这个……”   妇人见二人都不说话,心中不大踏实,于是走到青墨身边小声问着。   “这正是我家表哥。”青墨笑着对妇人说道。   妇人安下心来,看了看他们二人:“我去收拾收拾,做几个小菜庆祝庆祝。你们兄妹啊,先聊着。”   等到妇人走远,叶筠一才低声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公子总算是看见属下留下的记号了。”青墨说着,从叶筠一身侧走过,抱起景胜来:“公子离开后,侯爷逼着青墨杀了郡王,而他给属下的药,与郡王满月当日那个被杀的嬷嬷手中的药丸一模一样。”   “父侯他究竟想做什么……”   “斩草除根。”青墨说着,却见叶筠一摇了摇头。叶筠一清楚地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想到月夜给他看的那一根玉蟾丝,叶筠一的心更往下落去。   “回京吧。”   有些东西,总是要问个明白的。   ……   风远侯寻不到青墨的身影,心中不由起了焦躁之意。她一个女子独自带着个婴孩,竟然能逃出他的掌心。想到这儿,他浊然的眸子泛起些浑浊,满布的红丝夹杂着杀意。   “侯爷,南国传来消息。”一名垂首入内的侍卫从怀中拿出一枚蜡丸。   风远侯冷眼接过,扬了扬手:“退下吧。”   等到侍卫离开,风远侯摊开手掌,手中的蜡丸早就裂开来,摊开掌中间的一张小纸条。上面的字迹只是淡淡一瞥,便让风远侯变了神色。   不好。叶筠一知道了……   既然如此,那便不必再留有余地了。风远侯握紧拳头,骨节绷得极紧。叶筠一若是知道了,必然也是双方对立,与其如此,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风远侯眼中燃起熊熊火焰,那是一种被压抑到了极致的爆发。这份火焰在他心中埋了许久,却只有现在才能露出来。   “来人,备轿入宫。”   阴厉无比的声音传了出去,风远侯正了正衣冠,面上堆砌着少见的凝然。他缓缓抬起脚,伸手拍着靴尖的轻尘。   “侯爷,轿子备好了。”屋外的下人轻敲了敲门扉,小声道。   风远侯眸子缓缓一动,他勾起唇角敞开门。面上迎着光扬起点点笑意……   “去,派府中的下人去通知朝中各位大臣,就说本侯请他们入宫议政。”   “是。”   看着走远的奴仆,风远侯唇角勾起,对着天边的艳阳,忽而升起傲然之气息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东西必然该是属于他的。   过去不是,那现在就是还回来的时候了,将来也会是他的。   软轿轻轻晃着入了宫门,风远侯心口跳了跳。   第三十八章 真相大白(二)   昭阳大殿之外,风远侯迎风而立,他站在高阶之上,俯视着下方来来往往的宫人,和那远处缓缓走近的朝臣。   这,便是他想要的位置。   朝臣陆陆续续赶来,见到风远侯均是恭敬一礼。今日的风远侯也些奇怪,那姿态忽而变得高扬许多。朝臣们暗暗对了对眼色,却并没有表露出半分来。   “侯爷,可是皇上大好了?”一位老臣往前迈了几步,拱手问道。   风远侯沉着脸摇了摇头:“众位大人,莫急,还是入殿再说吧。”   朝臣们见风远侯朝着殿内走去,亦不怀疑,相继追着脚步入内。   风远侯站在龙案之下,目光灼然。他凝视了那片璀璨良久才转过身来,眸光带着金灿的余亮看向众人:“诸位大人,太子殿下近日来一直不曾上朝,本侯曾入昭明宫探望过殿下一次,可那一次殿下也不曾以真面目示人。这几日本侯心中不宁,唯恐殿下出个什么差池。直到本侯竟然发现郡王不见了,这才着急地请了众位来。”   “什么?郡王不见了?”   “不错。”风远侯颔首,他对着朝臣看去,无比凝重的神态尽显无遗。这一凝重下,朝臣们不禁然便想起了许久不曾露面的叶筠一。   “那殿下他?”   “是啊,殿下可好啊?”   “殿下安危关乎我社稷啊,可大意不得。”   “正是正是啊。”   一番焦躁之言传来,将风远侯原本心中的不平静打磨得平整。   “侯爷,现下我们该怎么办?”一名老臣见风远侯不发一言地站着,出言问道。   风远侯侧目看去,倒竖着灰色的眉宇静静思量。他脚下踱步而走,将殿上的议论声抚平下去。过了半响,他才出言道:“本侯以为,吾等该去拜见拜见殿下。若是殿下有个万一,我们也好早做准备。”   垂眸扫过一众大臣,他冷声道:“不知诸位大人意下如何?”   殿下诸人相视一看,皆回应道:“谨遵侯爷吩咐。”   风远侯颔首,领着一众朝臣前往昭明宫而去。昭明宫外守着的内监见风远侯带着人而来,连阻挡之心都没有。他看丢了郡王,自知有罪,哪里还敢放肆。   “奴才见过侯爷。,见过各位大人。”   “不必多礼了,吾等要求见殿下。”风远侯拂袖继续朝前而去,徒留下内监脸上布满的惊慌。他主管昭明宫,自然是察觉殿下不在的。可青墨姑娘说,殿下有大事处理,若是透露半分便是死。而风远侯亦是知道的,可现在闹得是哪一出?   内监不解之时,风远侯已然带着朝臣往内殿而去。等到内监反应过来,当即大呼不好,提着衣袍小跑着往里追去:“侯爷,侯爷,您这是要干什么呀。殿下正病着呢,见不了人啊。”   “病了?那太医是做什么的。哼。”风远侯说着,脚下步子越发快了。   走到叶筠一的寝殿外,风远侯故作姿态,对着高门一拜:“臣叩见殿下。”   自然,殿内无人回应。风远侯垂下的眼角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随即对着身后众位朝臣一个扬眸。   “臣等叩见殿下。”   满朝文武跪拜在昭明宫的寝殿前,静候着其中点点反应。   可空无一人的寝殿,哪里会有人出声?   “这可奇怪了,寝殿里不该没有一点声音啊。”   “是啊……”   静候良久,几名老臣当先说道。风远侯见状,心中盘算着时辰差不多了,于是他撑着身子站起来,回身道:“诸位大人,本侯忧心殿下,才带着各位大人来昭明宫的。现在寝宫内没有动静,为了殿下的安危,本侯说什么,今日也要冒犯这一次了……”   “侯爷。”   “侯爷,微臣愿意陪着侯爷进去。”   “微臣亦是。”   见风远侯颇有为了大局而犯上的意思,不少大臣表示愿意随他一同进去。这情形让风远侯安慰一笑,唇边噙着苦意:“不了,众位大人的心意本侯领了。若是有罪责,便让本侯来担着吧。”   “侯爷……”   风远侯不顾朝臣的阻拦,独身入内,自然而然,殿内是空荡荡的。   “殿下呢?”   殿内传来风远侯一声惊呼,殿外候着的朝臣自然是大惊失色。莫非真出了什么意外不成?   朝臣相互拥着,恍然往殿内赶去,只见寝殿内空无一人,只有风远侯独身站在龙榻前,面上满是惊慌。   “侯爷,这……殿下呢?”   “殿下不在宫中啊。”风远侯说着,脚下重着力道动了动:“郡王失踪,这殿下也不见了。加上先前本侯遇刺,宫中闹瘟疫……这一连串的事情怎么会这么巧。”   风远侯所说,却是勾着众人的心。   “不好,怕是那鞑靼外贼要使手段。”风远侯沉郁着,说话间眉心蹙紧。   “那可要赶紧将殿下找回来啊。”   “不错,殿下若是出了事情,我天朝无望啊。”   风远侯眸心火焰一闪,周身散出写紧窒的戾气:“我们一定要将殿下寻回来,这天朝的稳定不容贼人染指半分。”   “侯爷说得是,那现在要”   “无论如何,先禁城为好。再派御林军在城中大搜。本侯以为贼人带着殿下必然走不远……”   “好,臣等听凭侯爷差遣就是。”朝臣们群龙无首,在政坛里上下,哪里没点自保的本能?风远侯是叶筠一的养父,若是出了差池,也是不会获大罪的。法不责众,他们也会安然。   风远侯托起面前拜下的朝臣,口中忙说道:“诸位大人不必多礼。朝中有事,自当齐力应对。那便传令下去,封锁宫门,京城戒严,禁止出入。外御林军在城中搜查,一旦有可疑人等,立即交由刑部与户部审查。宁可错抓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   “是。”   宫中近卫得令,当即小跑着往外去。风远侯看着舒展开的青云湛蓝,心头不禁涌起些抑制不住的得意。   筠一啊,你去了南国,便是忘了自己的身份。父侯虽然心中不舍,却也不能看着天朝被你拱手相送。为了保住你的名声,就莫怪父侯狠心了。   第三十九章 真相大白(三)   连绵不断的雨笼罩着京城方圆几十里,那阴霾的气息令人无由来的感到窒闷。看着青灰色的京城城们,叶筠一不知如何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知晓了真相,却是迟迟面对不了。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是那个人,那个他敬爱无比的人。哪怕秦思猜出那个“人”字的深意,他亦没有怀疑过。   那个人心心念念要杀景胜,究竟是为了自己的将来还是他的野心……   望着紧闭着的京城大门,叶筠一心中沉了沉。身侧的青墨一身黑衣,玲珑的曲线被黑衣裹住,如同她此刻凝然的眸子。   明晓了其中的周转,叶筠一与青墨将景胜托付给了农庄的妇人照顾。随即,他们二人则是欲回宫中瞧瞧。谁想,刚刚走到半途,便遇上了不少垂头丧气的百姓折返而回。   垂眸看去,这些百姓肩上都担着篓子,想来是去赶集的。可奇怪的是,时辰尚早,而这篓子满满当当,一点不像是下市回家的样子。这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城内禁行了。几番打听,才从不同的百姓口中问出些名堂来。这令是风远侯下的,城里的人出不来,城外的人也进不去……   “你们还是别想进城了,王财主塞了不少银子都没能进去呢。”   “幸好咱们是在城外,我偷偷听那些侍卫说,京城里在四处抓人,一个不对就得丢了性命……”   耳旁回想着一个青年所说的话,叶筠一鼻下重重叹出一口气来。京城好不容易维系的稳定,便这么乱了。呵呵,真是可笑。   “公子,我们现在怎么办?”青墨看着叶筠一僵直的背影,上前问道。   叶筠一沉了沉气:“这京城定是要进的,宫也是要回的。只怕现在皇宫已经落入父侯……不,是风远侯手中。”   青墨看着叶筠一唇角淡淡的涩意,心头难受万分。她心中的疑惑,也是叶筠一心中的疑惑。谁能想到,幕后在动乱两国的竟然会是风远侯。而他,究竟又是什么样的心思。   “现在查得正严,还是等到夜深再入城吧。”青墨说着,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拿出备好的干粮递了过去。叶筠一伸手接过,却是拿在手中,久久未动。   “我突然很想听听,最后的解释是那般模样……”   叶筠一沉下眸子,半阖着眼靠在树干上。身形笔直如松柏,唯有那轻颤的眼皮儿在风中微动。   由于封城,原本傍晚时分热闹的京道上今日是一派安静。少了原本下市的动静,少了人来人往的步履。   好似感知到什么,夜间才会鸣叫的孤鸟提前唱响了盛宴。   于此同时,四周危险的紧迫感正在不断增加。   凉风习习,带着不清晰的杀气逼来。叶筠一从腰间拔出软剑,手腕翻飞着临空划出一道剑光。青墨不明情状,却也是警醒起来。   “公子?”   “嘘,小心应付着。”叶筠一压低声音,轻声说道。   青墨颔首,还不待回话便见不远处的大树一动,一道冷光乍现,随即变成了数枚冷镖打来。青墨看着那手法,心口一突。她的讶然布在面上,而叶筠一的却是深深沉在冷然的面色之下。来人的手法太过熟悉,和影阁如出一辙。   叶筠一不禁起了苦笑,影阁是什么时候落在他的手里的……   青墨拿出佩剑挡开当面而来的冷镖,侧眼看去,叶筠一身姿不动,手掌一挥,随着剑锋打出一道剑气,将那些冷镖齐齐打落下去。   冷镖不曾落下叮咚之声,便有暗器相继而来。叶筠一对着青墨扬手,示意她往后退开。青墨知道叶筠一有所打算,见状往后退开几丈之距。叶筠一将软剑收在左手中,右手缓缓扬起,衣袂飞动间,一股凝结起来的气息笼在了叶筠一手掌周围。冷眼看着逐渐逼近的镖,叶筠一勾起唇角,反手将手中的掌力打出,随即很快收拢回来。   那些冷镖被吸着朝叶筠一处飞来,却无疑少了锋锐的力道。叶筠一以内力定住冷镖,浅眸突然一闪朝着大树处打去。   几声闷哼传来,从树枝上掉落下几个人来。   叶筠一掌风只是停滞了一瞬,他耳廓一动,侧手便朝着不远处的低丘打去。一阵飞土扬起,低丘的缺口处露出布衫斑驳。几名蒙面人挥刀跃起,朝着叶筠一逼来。这几人与先前打出冷镖的,分明不可同等而语。   这些人下手极狠,武功底子也更深厚些。叶筠一不敢大意,小心地打出掌风去。青墨躲在一旁,丝毫不敢妄动。她有自知之明,自己的功夫是敌不过这些人的,贸然上前,怕会给叶筠一带来麻烦。   将佩剑横在胸口,青墨背靠着树干,此时她能做的不过是保住自己的性命,然后见机行事,在一旁帮衬着一二。   眼看着叶筠一毫不留情斩杀了几名蒙面人,青墨胸口的窒闷才松了松,凝神看去,与叶筠一交手的只剩下两个人了。叶筠一手中的软剑如同游龙一般,穿梭在三人之间。或是直面刺去,或是横削而过,或是婉转反攻。   那两名蒙面人原先还能抵挡住,可这两人想来是不曾联手过,过了一阵子便明显露出了破绽来。青墨心中暗喜,看来,叶筠一是必胜无疑了。   可这喜意还不曾展成笑颜,青墨的神色立刻冰冷起来。她垂眸往下看去,却见脖颈上忽而被架上了一抹冷锋。好高深的功夫,她竟然连一丝都没有察觉。   “这姑娘模样倒是俊俏,啧啧。”   看不见那人的面相,只能感到那冰冷的气息在耳旁刮过。青墨心中大急。叶筠一是什么人,她太过清楚了。他是不会不顾自己性命的……   果然,叶筠一闻言,手中的动作顿了顿,那带着杀意的一剑偏颇了半分,那血从蒙面人胸口蔓延出来,却是未伤及性命。   另一名蒙面人亦是受了伤,叶筠一一边挥剑对敌着,一边回身对着青墨所在之处道:“阁下冲着我来的,为何要难为一个姑娘家。”   第四十章 真相大白(四)   “哈哈哈哈,既然你知道,那就拿自己的命来换吧。”那人扬声一笑,却见树叶簌簌作响,青墨对着叶筠一摇了摇头,心中没有边界的空白不断扩大。   那声音冲着叶筠一传去,只见他眸色一变,脚下步子飞快一转,一股看不见的力道正巧打在了最后一名蒙面人胸口。蒙面人神色一窒,喷出一口猩红后便缓缓倒下。   好厉害的功夫。   叶筠一暗暗叹道,他回身看去,只见青墨身后站着一名看不清身形的男子。那男子全身都被死死裹住,徒留下一双鹰锐般的眼眸。   “阁下身手不凡,不知高姓大名啊?”叶筠一收起手中的剑势,脚下亦是停住,不上前半分。现在这局面,让叶筠一不得不谨慎。   此人武功高强,心思也是极其深沉的。这般的人往往高傲无比,若是强行逼近,只怕是适得其反。   “就凭你也想知道我的名姓?”那男子极为傲气,不屑之意明显万分。   叶筠一也不气恼,只是看了看青墨道:“阁下既然是冲着我来的,不如放了这位姑娘,也算成全了阁下的英明。”   “英明?我的英明关这丫头甚事。”   青墨脑袋瓜子转得极快,叶筠一这么一说她便明白过来:“自然是有关的,你是来杀他的,却拿我威胁他,传了出去算不算笑话?”   此人深不可测,最好的方式便是激怒他,同时保全青墨的性命,以安后顾之忧。   “笑话?我杀了你们两个,谁会知道真相?哼。”   “有啊,你看,那个人不是正看着你吗?他知道真相,他会告诉别人的……”青墨脖颈上一痛,他却是安心了些,眸中的希冀绷紧,带着嘲讽的说道。   这男子眼中燃起怒火,不禁死死掐住了青墨的脖颈,看向了青墨所指的方向喝道:“谁?”   见那名受了重伤的蒙面人尚未断气,这男子随手扯下一片树叶便打了过去,那蒙面人尚不曾瞪大眼,便再也没有一点气息了。   此人每出手一次便让人毫无招架之力,这般的功夫除了苏离渊,叶筠一还从未见过。而青墨,则是涌起点点恐惧。不错,是恐惧,和这样的人过招,公子他可有半分胜算?   “公子,莫要管我了,你赶紧走吧。”   叶筠一好似看不见青墨的焦急,淡然道:“走什么?走了可再难遇上前辈这样的高人了。”   “好,算你上道。”   男子说话间,眼尾露出些曲折,看样子应当是个四十上下的年纪。叶筠一心头一念而过:“前辈纵然要杀我,有句话我也是不得不说的。”   “哦?你说说看?”这男子颇有兴致地问道。   在这男子眼中,叶筠一的功力虽不弱,却也敌不过他去,自然是没有威胁的。而叶筠一这个人,倒是让他生出几分兴趣。   叶筠一微微笑起:“前辈的功夫实属当世少见,除了一个人之外,怕是再无敌手了。”   “谁?谁敢与我匹敌?”傲气之人是容不得半分挑拨的。闻言,那男子当即沉下脸色去,厉声问道。   叶筠一微微一动,却是在无意识间朝着青墨处逼近了不少。他对着那男子继续笑道:“自然是离渊先生……”   离渊公子名满天下,这个人必然是知道的。若是后辈,就会在心中掂量几分。若是同辈之人,也不知会否留几分面子。   可无论如何,这个名字也足够让此人分心片刻了。只要他生出半点情绪,叶筠一便有一次动手的机会。   “苏离渊。”   这男子果然是认识苏离渊的,只是那名字被咬得死死的,带着无穷的恨意。   这恨意乍现,叶筠一对着青墨使了个眼色。青墨以贴身的药末洒在了黑衣人身上,黑衣人当下觉得眼眸一灼。青墨趁机以手中的剑刺去。   黑衣人只是一瞬的错愕,随即掌风凌厉,招招带着杀机。   “小心。”   叶筠一的呼声刚刚出口,却见青墨已然被打飞出去。   青墨唇角血色汩汩,眼珠子向上翻转着,叶筠一心口一重,顾不得其他,上前从怀中拿出一颗药丸喂入青墨口中。   回身看去,叶筠一手中的剑花不停翻转朝着那男子而去,那男子眼眸里刺痛不绝,却是将五感提到了极致,他灵巧地避开叶筠一的攻击,在叶筠一直直刺来时,黑衣人冷笑着,对着地心拍下一掌,草地被力道打得凸起,一道凸起的波纹缓缓袭向叶筠一,叶筠一慌忙往后退开,却依旧躲避不急。   被那溅起的土尘铺面打来,叶筠一眼前一蒙。   “哼,你若是不提苏离渊那贼人,我倒还兴许放过你。可是你既然提到了他,呵呵,那就别怪我不留余地了。”说着,黑衣人的攻势如同磅礴的海浪|逼近,叶筠一立着,却能感到那迫人的压制感。   叶筠一凝眉,心中暗忖走错了一步棋。谁能想到,此人竟然与苏离渊有仇怨在前。   “我自知不敌前辈,前辈也干脆让我死个明白。”叶筠一说着,只身闪避,却不进攻。扭转身形时继续道:“前辈这般高人,为何降低了身份前来杀区区在下。”   叶筠一在赌,赌这个人心中的傲气依旧。一个如此强劲的武道高手,自有一番道义,不会因钱财而出手。按照今日的阵势看来,分明是为他而来。没有隐情,此人又怎么会甘心为他人所利用。   “哼,我苍啸天答允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你若想知道,我也让你死个明白。杀你,不过是还多年前一份情罢了。至于这个人是谁,你还是下地狱去问阎王吧……”   说着,苍啸天不再手软,凌厉的杀气自他周身而出,叶筠一冷冷一笑,缓缓将手中的额剑锋侧立,无畏亦无惧。   多年前的情分?父侯,你便如此下得去手么。   心口点点钝痛,让叶筠一的浅眸中现出伤痛之色。他对着苍啸天扬起下颚,俊美的线条是不容侵犯的威仪。   苍啸天的杀气逼近,叶筠一不退反进,直直迎上。   这,便是最后一击,生死由天不由己。   PS:对不住了,陌陌妞家亲戚来访,难受了一天,实在写不出来,现在才赶出来,对不住额。   第四十一章 真相大白(五)   叶筠一迎着那杀气靠近,眸中寒冷之色凝成锋锐,他手中的剑如同长啸嘶鸣一般,带着剑音划破了杀意,只朝着苍啸天而去。   “还真是不自量力。”苍啸天冷言低语了一句,此事他的眼前随时模糊一片,却是自信能杀了叶筠一的。他凝气将所有的五感都聚集在一处,心中沉寂无比。   叶筠一不等苍啸天这句话说完,便凌空反身对着他刺出一剑,与此同时,叶筠一的衣袂忽而被吹得高高扬起,如同素色绸缎将那冰冷的剑芒吞噬。他的身子跃起,飞快地在空中翻转起来,一袭白衣与剑相互交错着,好似他便是那欲杀人饮血的利剑一般。   人剑合一,剑便是人,人便是剑。用剑者,做到这一步便能将他的功力提到极致,可这个办法是极为自伤的。剑气折损一分,人便要损伤三分,实乃以命相敌的法子。   见他使出这样的招式,苍啸天亦是一惊。他这是不再想着一丝逃生的可能,宁愿身死,也要和他拼上一拼……   黑色面罩下的眉头紧紧皱起,苍啸天看着与那冷剑一同逼近的叶筠一,微微摇头。   他沉下内力,以醇厚的力道打向叶筠一。一掌一剑相互对峙着,谁也不能刺破对方的气门。很快,叶筠一的额头上便落下了粒粒汗珠,那模样看去,分明是再也支撑不住了。   ……   不远处的草丛中,一个女子正专心看着这番打斗,在她的眼前呈现的不是危机,而是两道光环一般的东西,将打斗着的两个人隔开。看了许久,她才对着身侧的男子道:“咱们出手吧?”   那男子看了看摇头拒绝:“不,这个时候他们容不得半点大意。我们还是再等等吧。”   “哼。等等等,咱们都等了多久了,要是早一步去帮忙,青墨姐姐会受伤吗?”   傲娇声音的主人不是旁人,正是小爱。而顺着小爱的眸光看去,一名相貌绝艳的男子屈身靠着。说起绝艳本是形容女子的,可用在这男子身上,只让人唯恐不够。伤势大好的溯月比起之前,气色更盛。   看着这张漂亮的脸,小爱便不忍再说什么,只好讪讪住了嘴。   前方的打斗声将小爱的目光吸了过去,她看了看叶筠一,又垂眸将目光落在青墨身上,那清澈的眼中满是忧心。也不知青墨姐姐的伤势如何了……   而对于小爱的不满,溯月并不在意。这小姑娘不知道,高手过招若是有一点半分的差池便会送了性命。就算是上天怜惜,也至少落得个终身残废。   苍啸天与叶筠一二人的身影齐齐化作了两股风,相互交织着游离。动作之快让人根本看不清楚……   与苍啸天离得越近,叶筠一便越发觉得胸口疼痛难耐。那心肺像是要被撕裂开一般,疼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手中的剑突然一滞,只见苍啸天的掌心笼在剑尖上,那极致的疼痛瞬间加剧。叶筠一一个不防,当即吐出一口血来。   那血色让小爱险些惊呼出声,她不悦地瞪了瞪溯月:“还要等着吗?再这样下去,叶哥哥非得送了性命不可,到时候公主殿下不知会多伤心。”小爱将秦思搬出来,便是想逼着溯月赶紧救人。   闻言,溯月的手紧了紧,可终究是没有动作的。   “你……”小爱有些气急。   叶筠一离开南国后,秦思心中忧心,这才派了溯月前来跟着。小爱一心贪玩,加上一直挂念着青墨,也就偷偷跟了出来。溯月哪里会乐意带上她,小爱情急下,只好以救命之恩来要挟。溯月的确是答允了,可一路上也没少给她脸色。   其他的事情她就忍了,可现在是人命关天啊。   小爱鼻下轻哼,眼眸一转,忽而想起了什么。她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青墨,又看了看苍啸天那双被毒击中的眼睛,一个念头便悄悄钻了出来。   小手从袖中拿出一根细长的竹管,小爱不禁笑了笑,现在是顾不得溯月了。心中念头一定,小爱一手拿着竹管,一手提着裙裾小心地朝前而去。   也不知是觉得她没有威胁,或是实在分不出力气对付她,苍啸天只是冷眼看了看小爱这方向,并没有出手伤人。   小爱自然是不知的,她见苍啸天与叶筠一打得不可开交,脚下步子越发地快了。   又是一口血。   小爱眼珠子被染得一红,当即拔下那竹管的一头。她将竹管放在嘴巴,鼓起的腮帮子极为可爱。小爱用力一吹,一道银白色的东西便顺着竹管吹了出去,直奔二人交手处而去。   苍啸天紧逼叶筠一的动作一顿,翻身躲开了那银白色的东西。叶筠一趁机缓了缓气,单膝无力地跪在了地上。苍啸天眼中杀意毕现,对着小爱便是杀招而去。   一旁等候时机的溯月自然站不住了,他从草丛中一跃而起,将怀中的暗器打向苍啸天。   苍啸天毫不在意,轻巧一避便躲开来,可他的轻蔑之意还不曾涌上眸子里,就生生打住。只见他的瞳孔忽而放大,全身开始止不住的抽搐起来。   苍啸天只觉得全身紧绷着,一股钻心蚀骨的痛楚由脚底升起,喉咙像是被人死死掐住一般,窒息感下,徒留呻吟残音阵阵。   叶筠一狐疑地看向溯月与小爱,只见小爱冲着他笑了笑:“我不过是让他见识见识蛊王的厉害。”   小爱这一语,倒是让叶筠一明白过来。蛊王好毒,方才青墨以药粉击中了苍啸天,他虽撑了下来,但是毒素犹在。蛊王被抛向他们之中,定然会先行寻找中毒者为寄宿。   小爱回身看了看倒地挣扎的苍啸天,随即冷哼着朝青墨跑去。青墨的伤势很重,却及时服下了保命的药丸。小爱探了探青墨的脉门,才松下一口气来。   “啊……”   苍啸天大呼一声,惊起林中鸟鸣声声。叶筠一轻咳着站起来,俯视道:“我敬重你是前辈,今日一战你输了,从此便不要再掺和天朝之事。至于派你来的那个人,告诉他,好自为之。”   说完,叶筠一俯身将苍啸天胸口的几处大穴封住,并震碎了他的几根经脉。从今往后,他的功力只余三成。   命小爱将蛊王取出,叶筠一凝望着京城高墙,默然不语。   第四十二章 真相大白(六)修   “为何不杀了他?他这一去会惹麻烦的。”溯月出身暗卫,面对这般事情向来不留余地,见到叶筠一放苍啸天离开,溯月心中冷冷一笑。   叶筠一轻笑出声,他并非心软之人,只是苍啸天不是宵小之徒,他以信义裹身,失手出了意外,自然是不会再做出辱没名声的事情。   “他不会回京城了……”   叶筠一这话恰似把握,溯月也就不再多言。   “现在要如何打算?”溯月侧目看了看叶筠一道。   叶筠一冲着他浅浅一笑,温和之意蔓开:“青墨受了伤,将她与小爱安置下来,我便回宫。”   “溯月奉公主之命相助,还请莫要推辞。”溯月对着叶筠一拱手道。   叶筠一摇了摇头:“不必了,你留下保护她们吧。”   溯月顺着叶筠一的眸光看向青墨与小爱,只见小爱皱了皱眉:“才不要,我能照顾好青墨姐姐,将漂亮哥哥留下来也帮不上忙,还是让他随叶哥哥你走吧。”   “胡闹,青墨受了伤,你们万一有个什么差池,我如何对阿离交待。”   小爱扬眉抬起眼来:“叶哥哥要信我,我能保护好青墨姐姐。况且这些人的目标在你,等你离开了,进宫去了,谁还会有空来管我们?”   立于一旁的溯月垂眸不语,却是目光晶亮,分明是赞成小爱说法的。在他心中,秦思的命令便是第一位的,秦思让他守着叶筠一,那他便不该离开半步。   叶筠一思虑再三,总算是应下:“那好,先给你们寻一处地方安置下来才是。”   ……   安顿好了青墨与小爱,叶筠一与溯月二人乔装成农夫的模样侯在了京城城门下。京城大门依旧紧闭着,叶筠一凝神看去,那高高的城墙上站着几名穿着御林军军甲的将士。   竟然能将御林军调集起来守卫城门,这风远侯也着实下了番功夫。   “现在要怎么进去?”溯月低声问道。   叶筠一沉声回道:“这些御林军应当是从飞虎营调来的,当时识得我才对。”   “可要试试?”闻言溯月看了看在城墙上巡视的御林军,问道。   “不可。”叶筠一不敢犯险,若是在此处与御林军起了争执,打草惊蛇了,那才是得不偿失。   溯月并不多言,只是陪在叶筠一身侧,直到夜色黑沉下去。   夜色微弄,空中被漆黑染上色彩的云罩住了皎洁的光芒。叶筠一抬眸看了看天色,现下已经是二更了,城门上还过上半刻钟便要换一次守卫了。   “走。”   “为何不等更换守卫再入城?”溯月犹豫再三,终究是问了出来。   叶筠一俯身在夜色下朝前而去,轻声道:“这个时辰是原本御林军轮换的时辰。”   这话音一落,溯月便明白过来。若是寻常城门守卫,叶筠一便会再等上一刻,但习惯了这个时辰交替的御林军,此刻,想必已经累了。   叶筠一屈着身子来到城门之下,他与溯月对望一眼,随即足尖轻点,身子微微倾斜,朝着城墙上而去。   两道身形都是极快的,叶筠一与溯月四下看去,果然,御林军们略显松懈,现下城墙上只余下三个人。叶筠一对着溯月比了比手势,随即跃身落地。一手临空拍向远处,一手朝着一名御林军的颈后砍去。   叶筠一稍一估量,风远侯行事如此缜密,城中的暗哨必定不少。要想没有阻碍的入宫便只能借用个身份了。浅眸一沉,他对着溯月示意,二人一道,将御林军的外甲扒下来换上。看了看城门下巡视的守卫,溯月冷声道:“这几个人不能留在这儿。”   叶筠一颔首,看了看不远处的攻略台,唇角紧绷道:“攻略台若非有战事是不会有人进去的,将他们移进去,几个时辰之内是不会有人发现的。”   “好。”   处理好了那三个御林军,叶筠一拿出怀中的一个黑色瓷瓶,拔出木塞,将里头的一层细粉均匀地铺在手上。待到溯月再看,叶筠一的面目已经大相径庭,真真是个不出众的模样,落在人群中,也绝对引不起人半分注意。   溯月学着叶筠一的样子整理一番,随后二人若无其事地立在城墙之上。夜色静谧,长夜未央。   一刻钟后,悉索的脚步声传来,三名御林军打着哈欠走上城墙,对着叶筠一便是重重一拍:“好了,赶紧去歇着吧。”   叶筠一垂首微点,好似困极的模样,来人一笑,便不再看他。   叶筠一与溯月一前一后朝着城下走去,身后却忽而传出一声:“等等,怎么就你们两个了?还有一个人呢?”   那人的手此时搭在溯月的肩膀上,溯月周身的寒气散开,冰得此人瞌睡醒了几分。他凝神再看去,却见溯月亦是低着头,面上被头盔的影子死死拢住。   “那小子肚子不争气,这不,就快住着茅厕里了。”叶筠一压低了嗓子调笑道。   “哈哈哈哈,活该。”那人大笑了笑,背身拿着佩刀站好。   叶筠一松了松气,与溯月先后下了城门。   穿着御林军的衣服,这一路上都行得极为顺畅。夜色下的京城比以往多了些肃穆。原本的摇曳灯烛都静静地熄着气儿。每走一段距离,便能看见一列巡视的京畿军。叶筠一将这些看在眼中,眉头不禁皱起。   现下影阁不再安全,看这情形也得思虑周全再做打算。   叶筠一思虑再三,带着溯月来到秦家原先的府邸容身。这里荒僻良久,风远侯应当是寻不到的。   溯月看了看荒凉的府邸:“这是公主殿下曾经的住处吗?”   “是。”   溯月饶有所思地在将军府里看着,是夜的天色太黑,后半夜里,月色隐去,徒留一片静默。溯月的影子投在地上,几乎不可见。   黑……   叶筠一脑中忽而想起什么来,是了。   “黑甲暗军。”   ……   这一夜似乎过得格外漫长,叶筠一不曾阖眼一瞬,他原先心中尚存着一念,只是苍啸天的刺杀与京城中的气氛,让他明白了一个事实。风远侯,当真是要逆天而行。   父侯,为什么会是你。你本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何必将你我之间的情分都断绝在这儿。高处不胜寒,果然是不错的。他登上了高位,却失去了与阿离相守的机会,却失去了这份让他心怀温暖的父子之情。   权利,便当真如此重要吗……   借着夜风凝望着东方,叶筠一眸中窜过许多复杂的神色,却最终归于平静。不知明日的朝阳可会是泛着血色的……   ps:亲们,我表示论文伤不起,真是伤不起。哎,等我论文完了,一定加更。困死了,亲戚来访还熬夜的孩纸求虎摸啊。   第四十三章 真相大白(七)   京城中满是肃穆之色,清晨燃起的点点和煦暖阳也无法将这肃穆驱散。风远侯站在宫门之上,看着那满眼的砖红色宫墙,眼中空荡荡一片。   算算时辰,现在的叶筠一应当已经消失在这个世上了。   “燕儿,我就要做到了,你能看见吗?”   风远侯胸口一震,缓缓叹出一口浊气。在宫门之下,传来“吱啦”一声响。垂眸看去,两名侍卫用力将宫门推开,宫外的光亮迎面而来,在风远侯身上染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侯爷,快要上朝了。”一名内监小步上前,对着风远侯拱手道。   风远侯轻嗯了一声,冷着脸转身上了辇车。滚滚车轮一动,朝着昭阳宫而去。   自从发现叶筠一离开,朝中大小事务便都是由风远侯来执掌的,满朝文武也没有半点异议,毕竟是三代忠臣,又是当今太子殿下的养父,靠着这个身份摄政,无人会说出半点闲话。   钟鼓鸣响,风远侯被内监引着步入大殿之中,眼眸平望而去,正是那金灿灿的龙椅。凝望许久,他才收回了目光朝着殿前而去。   “下官见过侯爷。”   朝臣陆陆续续对着风远侯行礼,随后分开列在两侧。   行礼声慢慢落下,风远侯却并未回头,过了许久,他的身子才颤了颤,沉声道:“诸位大人,本侯有一件事情不得不说了。”   这压得极低的声音让人无由来的沉了沉心,朝臣相互一看,却是无人知晓风声。   “敢问侯爷,是何事啊?”彼此面面相觑着,最终是兵部侍郎曹方忍不住性子问了出来。这曹方原是京畿军中的一名参将,受了叶筠一的赏识才有今天的光耀,对于风远侯,曹方自然是带着几分爱屋及乌的情绪的。   风远侯见状,抬起手臂来,那袖口往下滑去,露出了那攥紧的手:“太子殿下忽然消失,诸位大人都是极为忧心的。在京城中搜查这几日,也根本没有个结果。可是昨日夜里,本侯突然听说了一件事情,此事关乎我天朝的基业,本侯实在是不能替殿下瞒着。”   “瞒着?有什么事侯爷但说无妨啊。”   “是啊。侯爷请讲。”   风远侯摇了摇头:“诸位大人可还记得,先皇曾替殿下指婚?”   “自然是记得的,当初指婚的女子正是前骠骑将军秦朝定之女秦思啊。那个姑娘与殿下情投意合,只是后来却没了消息。”一名老臣出言道。   “不错,正是这个秦思。”风远侯颔了颔首,随即继续道:“这个秦思没有死也没有消失,她只是有了一个新的身份。”   将朝臣不解的目光一一看清,风远侯唇角的灰色胡须动了动:“她的身份诸位一定想不到。她并不是秦朝定的女儿,她的亲生母亲正是南国女皇虞靑。”   “什么?”   “南国人……”   “这秦小姐怎么变成了南国女子?”   这话无疑是一道霹雳乍响。对于这些朝臣来说,秦思的身份并不重要,可是却牵扯到了两件事情,一个是南国,一个是叶筠一。这便不可忽视……   “前些时日曾听闻南国立了储君,封做什么明靖长公主。传言这个长公主手段不凡,短短数月便将南国内部的威胁除了个干净,废了一个郡王一个郡主。”   说话的是礼部尚书,天朝与南国虽然有旧怨,却不能少了面上的功夫。当初南国封皇储,他还曾奉命派人前去致意。   “正是她,南国的明靖长公主就是原来的秦思。也就是太子殿下所爱的女子。”   风远侯说着,面上露出难言的不安。这不安很快便在殿上窜开来,将每一个朝臣的心都浸染住了。   “荒唐,我天朝与南国有旧仇在先,怎可当真。”   “是啊,先皇所定下的是风远候世子与骠骑将军之女的婚约,现在身份变化了,这婚约也做不得数了。”   “二位大人说得极是,岂可让一个外族女子成为母仪之主?”   风远侯听着这些话,只是默然不语。   “微臣觉得此事也不必太过紧张,十数年前的和亲未果,南朝亦是有怨气。现在让南国公主嫁来天朝,也算是个转圜啊。”这话说得在理,当下亦有不少朝臣附和,大殿之上当即出现了两方说法。   见状,风远侯心中是暗暗生喜的。若是所有的朝臣都是反对之意,他反而不好继续了。   清了清嗓子,风远侯扬声道:“若单单只是外族身份,本侯也就不再忧心了。”   “那侯爷你在担心什么……”   “本侯是害怕殿下会将我天朝江山拱手相送啊。”风远侯好似情绪不稳,眉宇拧作一团,眼眸中是抹不去的浓雾。   “这……这从何说起啊。”   涉及到了江山安危,这些朝臣便再也安然不下来了。要知道朝政的变动是不流血的政治,而江山安危,是无人能置身事外的。   风远侯心中暗忖时机差不多了,开口道:“本侯所担忧的便是殿下感情用事。这次殿下失踪根本不是被人所害的,而是殿下自己离开的。”   “这怎么可能?”   “本侯着人去打听过了,南国公主并未婚配,却在不久前产下一女。算算时辰,这个女儿正是殿下的亲骨肉啊。”风远侯眼中露出些难堪来:“殿下称病之时,便是南国公主生产之时。”   这话中的隐意已然明显,朝臣相互看去,太子殿下叶筠一分明是与南国公主珠胎暗结,在南国公主临产时,殿下便扔下了天朝江山,前往南国了。   这般轻率的举动,让朝臣心中突地一空。   “南国以女为尊,明靖公主产下的女儿将来会是南国的女皇。殿下对明靖公主一往情深,若是其中有人用心引导,我天朝江山何去何从?”   风远侯的话语渐渐带着蓬勃之意,那问话撞得满殿朝臣心中一震。   “臣愿意一死相谏,定不能让殿下被一己私情左右,毁了我天朝基业。”   “是啊,是啊。臣附议。”   “臣等附议。”   ……   风远侯见状,冷声道:“若是以死相谏有用,本侯第一个不要这条性命。诸位想想,殿下能为了南国公主私自离开京城,便能为了她弃了这江山。”   厉喝声回荡在静谧的殿上,虚空的心绪笼罩着每一个人。为美人弃江山……这是君王大忌啊。   第四十四章 真相大白(八)   “那……依侯爷之见,现在该如何是好啊。”此时的满朝文武已然是脑中一片空白,朝中有难,尚且能齐力弥补,可若是君主不善,便是国之大恶。   风远侯叹了叹气,他凝神当着众人的面走上高阶。他指着高高在上的龙椅,冷声道:“众位大人,本侯自先帝以来便是一心为了我天朝,期间历经许多事情,可本侯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要让天朝繁盛。”   “侯爷。”见风远侯露出哀戚的神色,殿下诸臣不禁开口唤道。   风远侯伸手摇了摇,继续道:“太子殿下是本侯一手带大的,本侯将他当做自己的孩子。在仲景太子出事前,我从未想过他能有朝一日登上大宝。可是殿下有一项弱点,便是情。”   说着,风远侯回身俯视殿下:“情之一字,自来便是英雄难关。殿下若喜欢的是个平凡女子,大可召入后宫。可那个女子是南国公主,是未来的南国皇上啊,两国的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任由殿下任性,这天朝江山就要拱手送给南蛮了。”   睥睨而下的气势从风远侯的话语中倾泻而出,殿上的重臣心中不由一震。风远侯这话中的意思似乎很隐晦,可这殿上哪里有一个是糊涂的。   他口口声声说着太子殿下重情,却又将南国公主的身份摆在一旁。这分明是两个选择,要么是叶筠一放弃南国公主,要么便是天朝皇位再起风云动荡。   “侯爷,臣等愿意一试,若是太子殿下执迷不悟,那臣便……”礼部尚书出列拱手道,可说到最后,对上风远侯的眸子,他却不知道自己能说出个什么解决办法来。   风远侯见状,目光从左往右看去,满殿大臣皆是沉默下来。   这便是风远侯要的局面,叶筠一身负责难,可朝中无人能解。而叶筠一一直不归,便是逼着朝堂不稳。在这种局面下,堪当大局者不过尔尔。而他便是最好的人选……   “众位大人若是能想出办法来,本侯替天朝百姓叩首拜谢。”风远侯说着走到殿中央,便掀起前摆来要往下拜去。   “侯爷不可啊。”   “这是在折煞臣等呢。”   ……   朝臣心中自有一杆秤,朝中无首,殿下若是迟迟不归这朝中就要变天了,而风远侯是太子殿下养父,还有摄政之名,当是最合适的人选了。现在受了他一礼,这可不仅仅是得罪的问题了。   见状,风远侯也不再僵持,他起身问道:“现下殿下失踪的事情已经在京城中传开了,本侯以为当派人去南国寻回殿下,再行商议,若是殿下不能以大局为重,那只能说殿下他不堪为我天朝圣主。何为君?心系悠悠天下是为君,一个只顾一己之私的君王是天朝之祸啊。万一殿下不听劝阻,定要做出有损我天朝大局的事情,本侯也只好……”半分为难的神色在风远侯面上化开,好似这话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毫无破绽的话语,毫无破绽的神情,这些东西齐齐落在了叶筠一的五感里。他只觉得心头的冷意渐渐冻结,化作更伤人的冰封。   “若是太子殿下不能以大局为重,侯爷便要清理天朝门户么?”   这一道声音传来,让在场诸人惊吓了一瞬。闻声转过头来,正见两名御林军打扮的男子往里走来。一名小臣看了看那两名御林军,却见他们脸上带着灰土之气,根本不是叶筠一的模样。   “大胆,区区御林军竟然敢擅自入殿,还偷听文武议政。来人,还不拖出去?”这小臣是新入朝的官员,他心中只记着官场生存的四字法则——见风使舵。   此刻见这两个御林军说话有冒犯之意,自然是挺身而出,想要表现一番给风远侯看的。   门外的守卫根本没有半点反应,仔细看去,分明已经被人点中了穴道不能动弹了。殿上的诸人都是有几分惊慌的,只见这两个闯入殿内的御林军抹了抹脸,面上一层灰土色的泥淡去,分明露出两张俊美的脸来。其中一个男子绝美的容颜胜过了一般女子,正是溯月。而另外一个,浅色的眸子,俊秀的眉眼,不是叶筠一是谁?   看见叶筠一的这一瞬,风远侯是极为讶异的,他从未想过,苍啸天的手下竟然能留下他的活口。而很快,风远侯便堆砌起了一副笑颜,大呼道:“殿下,你可算是回来了。”   那浊然的眼中好似带着些水雾,叶筠一看着朝他拜下的风远侯,眸中满是挣扎。如若不是他从苍啸天手下逃生,如若不是他亲眼所见那玉蟾丝,如若不是他亲眼看着京城风云变色。他断断是不会怀疑风远侯的……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群臣怔愣了一刻才反应过来,他们朝着叶筠一重重拜下,额头撞击玉石地面的声音传开来,缓缓融做了殿上的平静。   “哼,孤倒是不知道这殿上如此热闹,哪位爱卿对孤说说,这厢都在说什么呢?”叶筠一的话语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讽刺与冷意,谁人敢出声。大臣们纷纷将头埋下,与地面不留一丝缝隙,那趋于平整的背脊压得极低。   殿上一派的沉默,叶筠一冷眼看着,拂袖道:“平身。起来说话。”   “臣等叩谢太子殿下。”   ……   殿上的朝臣一一起身,只除了刚刚大喝的小臣颤着腿站不起来,叶筠一并不看他,只是那冷厉的沉默便将那小臣吓得不轻。小臣的衣摆轻颤,缓缓晕开了点点湿润的痕迹。   “孤不在的这段时日,辛苦侯爷了。”   这话面上是恭顺无比,可是谁人都能看出这话中带着浓浓的讽刺。这便是朝堂,瞬息万变,方才是风远侯傲立于高阶之上,现在太子殿下回来,他便只是个屈膝之臣。   “臣哪里谈得上辛苦,有劳殿下挂念了。”风远侯心中掀起了不小的风浪,却是面色如常。   “是吗?”   第四十五章 真相大白(九)补更   听闻叶筠一的冷声,风远侯的眸光暗沉下来,却是将头颅垂得更下,姿态越发恭顺。   叶筠一垂眸看着,眼中的挣扎一丝丝裂开。捏紧的拳头松了松,又复捏紧。此刻叶筠一心头是矛盾的,若是在大殿上说清楚,风远侯三个字便蒙上了一辈子也扫不开的尘埃。这,不是他想看见的结果。   沉默半响,叶筠一终究是不忍,他扬手对着朝臣道:“孤累了,有事择日再议,风远侯留下来,孤有话要问,其余的便退下吧。”溯月见状,一直平淡无澜的脸上出现些不解,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朝臣们见叶筠一此时情绪不定,便是有话也不敢说出来。闻言,众朝臣齐齐行礼退出了昭阳宫。偌大的殿上只余下叶筠一、溯月和风远侯三人。   风远侯看着面前倒影清晰可见的玉石地面,一双靴子慢慢靠近,定在了他的面前。   “侯爷,别来无恙吧。”   这带着疏离的声音萦绕在他们二人中间,叶筠一心口一重。自小到大,他从来没有与风远侯这样说过话,哪怕是身份大白,他为皇储,他为臣。可现在,这疏离却是死死横亘在他们中间,再也消散不去了……   听着叶筠一这一问,风远侯脑中数道念头飞驰而过。叶筠一屏退左右的用意,便是要将话说个明白。他阅历不浅,自然是知道“破镜难重圆,往事不可追”的,况且时至今日,他也不会收手。   稍稍一顿,风远侯琢磨着以退为进,于是他沉声道:“多谢太子殿下记挂。”   “孤可担不起这一句记挂,倒是侯爷一直记挂着孤才对。”   “臣不敢。”   “侯爷还是起身说话吧。”叶筠一一边说着,一边弯腰将风远侯的臂膀拖住,往上抬着。   风远侯往后推开一步,缓缓起身:“多谢殿下。”   “谢就不必了,只是有几件事情要侯爷给孤解惑。”叶筠一话音一落,风远侯身躯便不可察的一怔。   他对着叶筠一一笑:“殿下但问无妨。”   “好,那孤也就不和侯爷绕圈子了。”叶筠一摘下头上的御林军军盔,黑发松散地挂在冠上,浅眸中的琥珀色被殿上的金龙雕柱染得深了些。   他幽然开口道:“侯爷是如何识得青鹰的?”   风远侯微微一笑,心中却是隐约散开戾气。事已至此,他是没有退路的。风远侯半垂首,答道:“殿下,‘三少’的影阁对臣而言,从来就不是秘密。”   叶筠一抬眸看去:“那侯爷让青鹰去南国,所为何事?”   知晓玉蟾丝已经落在了叶筠一手中,风远侯也不再寻着借口避讳此事了。他将眼中的浊气逼退,只剩下坦然一片:“臣若是说,青鹰是为了我天朝安危而去,殿下可信?”   风远侯答着话,目光却是看向了殿外,幸好啊,若是他少估算一步,不曾事先安排,今日他便难以脱身了。   筠一,莫怪我心狠,怪就怪你自己,今日根本不该回来……   叶筠一侧目遗漏了那目光,只是淡淡道:“侯爷让青鹰左右南国朝堂也是为我天朝安危不成……”   “不错。殿下被南国妖女所迷惑,若有朝做出对不住我天朝万民的事情,臣万死不能辞罪。”风远侯的大义凛然让叶筠一产生了一瞬的错觉。可很快,他便知道,这一切不过是风远侯的拖延罢了。   风远侯的话音一落,昭阳宫外忽而喧闹了起来,叶筠一回身看去,方才离去的大臣们折返回来,只是此刻他们的脖颈上都架着刀锋。而昭明宫四周的侍卫全着青黑衣袍,冲着为首的人看去,那人分明是京畿军的副将。京畿军,原来一直暗中是听他调遣的。   粗略看去京畿军的人数不如禁军,可他们手中有着满朝文武的性命,这便让御林军有了掣肘。   溯月拔出腰间的剑挡在叶筠一身前,冷目看着风远侯。叶筠一只是对着他摇了摇头,随即将目光移向上座,他的周身忽而变得坚硬无比,若说方才他还存着一丝不忍,那现在便只剩胜负之争。叶筠一不好斗,却是敢斗的人,在他温润之下,藏着的是纯粹的霸者之气。   他扬起下颚,对着龙椅微点:“这,才是你要的。”   风远侯闻言大笑:“不错,我要的就是天朝江山。”   远处传来了点点打斗声,与打斗声夹杂在一起的,还有京畿军汹涌的咆哮:“太子殿下为私情而弃天下,当废。”这声音让风远侯身子里每一滴血都叫嚣起来:“皇宫八门,我占了其五。筠一啊,你就不该回来……”   “你怕是没想到,我能从苍啸天手下脱身。”   “我的确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是个废物。”风远侯话语凌厉,鄙夷之色尽显。   “呵,侯爷下了一盘很大的棋,青鹰去搅乱南国内政,其实是在助阿离掌政。她若不是南国皇储,你今日哪里来的理由逼宫?”   风远侯的笑意带着狰狞,他重重应下:“正是,南国皇储非她莫属。若是虞靑和苏离渊在一旁,或许能看出破绽,可虞靑的毒当世偏偏只有苏离渊会解。”   “皇上的毒是你下的?”说这话的是溯月,他的意外夹杂着剑气而去,却被风远侯轻巧地侧身避过。风远侯的武道修为不浅,哪里是这么容易伤着的。溯月一击不成,后续剑势更盛,叶筠一尚来不及阻止,便见风远侯一掌劈下。   叶筠一回身一掌对下,另一手将溯月拉住,往身后带去。   “嘭。”一掌罢,二人皆是往后退出几丈,手心的灼痛让叶筠一眉心微动:“你早就知道阿离的身份?”   “那是自然,从她出生的时候,我便知道她是南国公主。哈哈哈哈,谁人也想不到,这一局棋,我下了整整二十年。”   叶筠一看着眼前近乎变形的脸,清澈的眸子里亦是睥睨满盈。他心神一动,手指夹起鬓侧一缕发丝,发丝齐齐而断:“你非我生父,却有养育之恩。发断情断,我不会再退步半分。”   第四十六章 真相大白(十)   风远侯的眼随着那断发落下,而笼罩上了一层薄雾。他怔愣着收敛起方才的张扬,颤着指尖拾起那一截断发。脑子里,则是飞快地闪过一幕令人心悸的场景。   “发断情断……哈哈,呵哈哈,发断情断。你果真是她的孩子……”风远侯失了七分理智,现出癫狂之态来。他看着叶筠一,那目光一瞬是怜爱,一瞬又化作仇怨,间或夹杂着痴缠,极为杂乱。   “当年,她也是剪断这么一段头发,告诉我发断情断。哈哈哈哈……”风远侯仰头笑着。   叶筠一看着风远侯手指间的碎发道:“她是谁?”   “燕儿,你的母后,上官燕。”风远侯说着,眼神迷离而悠远:“当年,我本该与她结为良缘,我将那狗皇帝当兄弟,可他却夺走了我的燕儿。”   叶筠一侧耳听着,这些不为人知的往事。   “燕儿入宫的旨意传来,我虽是悲愤却也无可奈何。在她进宫的前一天,我去找她。可燕儿只给了我一缕断发和一句话。她说皇命便是天命。”风远侯的悲戚之色达到了极致,那眸子里的浊黄变得通红:“天命?什么是天命。天朝的江山是齐家的,若这是天命,我便要逆天而行。”   “所以你便处心积虑要篡位登基?”叶筠一看着他,冷声道。   “呵呵,是啊,你可想知道我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风远侯听着殿外越来越近的打斗声,心中涌起雀跃,他就要成功了……   胜算已定,不待叶筠一回应,风远侯便继续说了起来:“我原本只是心中带着怨气,可你的出生让我看见了希望。哈哈哈。双生子极其少见,偏偏燕儿舍不得害你,我娶了燕儿身边的丫鬟,将你收为嫡子。你就是我的希望啊……”   “原来是我入了风远侯府,你才设局要夺位的。”   “你想想,只要天朝皇储全部死光,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了。到了那个时候,我要登上这个位子便容易许多。”风远侯一边说着,一边走上高阶,他伸手抚着金灿灿的龙椅,眼中满是贪婪之色。   叶筠一将这些风浪细细想了一边,心中寒风狂作:“这么说来,齐仲天的叛国、齐仲景的死都是你所为?”   “不错。不止是齐仲景,就连那个狗皇帝也是我毒死的。我要嫁祸给秦思,让你与齐仲景生间隙,只是可惜,齐仲景竟然放了你们离开……你们离开了,齐仲景便活不了。我派人给俞玲珑送信,随后教她如何去设计董采薇,一盒桃花孽可花了我不少心思啊。”   风远侯的话提醒了叶筠一什么,他恍然忆起月夜与秦思被围的那夜:“是了,你本是不知阿离在冷宫的,是我,是我告诉了你。”   看着叶筠一颇为自恼的神色,风远侯心情大好地应下:“是。”   “那齐仲天呢?他被迫留在鞑靼也是拜你所赐?”   “当然,齐仲天的娘不过是个贱婢,根本不是什么鞑靼公主,那是我放出去的假消息,可是鞑靼王信了,而董达父女也自然愿意顺着这个消息走下去。你说,是不是天助我也啊?”   溯月心生怒火,站到叶筠一身侧问道:“那你为何要牵扯我南国?”   “南国?”风远侯笑意顿了顿,随即继续说道:“你听听外头都在喊什么?太子殿下为了南国妖女而弃国于不顾。这个理由可足够?”   叶筠一凝眸看着那个站在龙椅前的人,这般陌生的风远侯他从未见过。他千方百计铲除了齐仲景和齐仲天,逼着自己上位。便是想着有一日能够名正言顺登上大位……   “阿离便是你给我设下的理由。对吗?”叶筠一的话中带着苦涩,这一场棋局,究竟多少人无辜地沦为棋子。   “我曾想过无数可能,可你自小便与寻常孩童不一样,你贪嗔痴皆没有,可人都有弱点,你的弱点便是重情。从我发现你这个弱点开始,我便在寻一个合适的女子,一个注定会成为你绊脚石的女子。”   “那时,南国送来和亲的公主快要到了,狗皇帝对这女子格外重视,除了前去相迎的人马,还责令我领人去护卫左右。等到我赶到的时候,和亲队便已经出事了,那南国公主消失得无影无踪,南国以为公主被害,与狗皇帝好生闹了一场,快哉快哉啊……”   身侧剑鸣乍响,叶筠一摇了摇头,示意溯月稍安勿躁。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暗中寻了许久,终于找到了虞靑的踪迹,苏离渊陪伴在她身侧寸步不离,我也只好远远跟着。其实那时候并未打算出什么,直到虞靑有了身孕。敌国公主这个身份应当会让你方寸大乱,这便是我当初的打算,现在看来也着实不假,那丫头没有让我失望。”   叶筠一听着风远侯的话,只觉得心中的黑洞无限扩大,这是要有怎样的心思,才会布下这滔天的局:“你就这么肯定那孩子是女儿?”   “就算不是又如何?我说是女胎,便只能是女胎。”风远侯声嘶一喝,傲慢的气息临空而下。   “为了让那个孩子更好在你身边,我设计让秦朝定看上虞靑,后来更是帮着苍啸天找到苏离渊,让他们一战。那一战,我耗尽了心思让苏离渊久久不能脱身,而在虞靑离开后,便让秦朝定巧遇她,带着她回了将军府。”   叶筠一冷声一问:“你这般大费周章的错乱阿离身份,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只有她的身份够高,我才能让狗皇帝给你们赐婚啊,也只有身份够高,你们才能顺理成章地生出情分。哈哈哈哈。不过中间被齐仲天抢先一步,险些出了差错。”   “连赐婚也是你的手笔……”   还不待叶筠一再生感慨,风远侯便继续道:“何止是赐婚?你们的每一步都在我的掌控之中。秦朝定在边关出事也是我的安排,宫中来人要抓她,也是我放出的风声。说起这个你倒是要谢谢为父了,若是不这样逼上一逼,你又如何能抱得美人一夜?嗯?”   第四十七章 真相大白(十一)   “你……”叶筠一浅眸中爆发开的火焰,他多想问风远侯一句:“你这般算计,甚至不惜从二十年前便布下这局,就是为了能名正言顺的登上皇位?”   这话没有说出口,叶筠一看着风远侯,问道:“这么说来,是你让青墨去寻阿离,将阿离带去苏州,然后再逼我入朝堂对付齐仲天?”   “你明白得倒也快。是,齐仲景是个病痨子,相比之下齐仲天才是你的劲敌。只要齐仲天败了,一个齐仲景根本不在话下。”   “那我寻到苏州,娘亲(侯爷夫人)被虏的消息也是你放出去的,你知道青墨会将这个消息告诉阿离。阿离辗转入京,她的出现,只会让几方势力更乱,而齐仲景也不会再信我。”   “这个是自然,那丫头不入京报仇,又怎么会逼得你相救?齐仲景若不曾下狠心逼杀你,你今日又哪里会站在这个位置上。”风远侯的话语带着些嘲讽。   “那你大可在他们死后杀了我,这样你不是能更快达到目的吗?”   叶筠一的话被急急接下:“可是还有那个杂种啊……还有你非要留下的那个杂种啊……”   “是,我险些忘了,你屡次要杀景胜便是想断了最后一丝正统的皇家血脉。”叶筠一仔细看去,风远侯眸中的雾气越来越淡,他不禁握紧手中的剑柄。   “那杂种本就该死。你以为你护着他,他长大了便会感谢你?哼,他会替他的爹娘夺了你的江山……筠一啊筠一,你可知道你这一生输在哪儿吗?你就输在情义二字上,你对别人手软便是对自己残忍,可是这一点也正是为父最喜欢的地方。哈哈哈哈,你若不重情义,今日我便不会站在这里了。”风远侯说着,伸手抚摸着御案:“我早就料定秦思产子你是必然会去,只是不想那丫头这么争气,竟然难产,倒是给了我更多的时间。”   “是吗?父侯。这二十年来你教了我许多东西,今日你教我的最后一样,便是不能对所有人都念旧情……”叶筠一说着,手中的剑飞快挥出一道冷光,直直朝着风远侯而去。   诸多的情意早就随着那一缕断发而落下,叶筠一知道,今日他们二人只有一个人能留下。   风远侯大掌拍在御案上,飞身便朝着一旁的红木雕福龙金柱而去,他一手抵住金柱,身子随之灵敏地滑过了凌厉的剑锋。绕着金柱一转,风远侯一脚踏在镶金福龙上,身子随着那金光一晃,朝着叶筠一当即拍出一掌。这一掌并不简单,风远侯的袖中飞射出一支袖箭。   叶筠一左袖一样,右手中的剑锋直直从背后而过,剑锋与袖箭相撞,袖箭凌空顿住,随即垂落到玉石地面上。   “哼。”风远侯冷眼瞥了一眼袖箭,掌风再起,袖箭随着掌力破空劈下,叶筠一当面以剑化开风远侯的掌风,同时跃身避开刺来的袖箭。溯月见叶筠一应对得极为凶险,却束手无策。高手过招,是不可容外人介入的。   正当溯月为难时,风远侯身躯微侧,背后露出一片空缺来。溯月冷目一动,当即提气对准风远侯的背心刺去。   背心一点乃是内力交汇之处,若是内力破散,则功力大败。   溯月这番举动自然避不过风远侯和叶筠一的眼,风远侯侧身收势想要防住溯月,叶筠一哪里肯依?叶筠一手中的剑行云流水般走得飞快,让风远侯无暇分身。   溯月的凝神间,从袖中打出几枚冷镖。前后夹击之下,风远侯灰色的须眉越发亮白,他猛地大喝一声,双臂挥开,露出前胸后背。可此时他周身好似出现了一股锐气,如同坚硬的铠甲一般将他护卫起来。叶筠一和溯月被这锐气重重弹开,胸口的闷痛感传来,让二人几乎同时喷出一口血来……   “不自量力。你的武功大半是我教的,你以为你能在我这儿讨得便宜?”风远侯勾起唇角,胡须颤着扬起些弧度来:“况且为了防你有今日,我教你的功夫大多是有抑制之法的。哈哈哈哈。”   叶筠一稳住身形,耳侧是昭阳宫外的兵甲错落声。那声音缓缓逼近,让风远侯的眼中燃起嗜血的光芒。   “你大势已去,如何?是你自刎以谢天下,让我光明正大得了这皇位。还是想被逼宫而死,落得个废太子之名?”风远侯看着叶筠一,眸中似笑非笑。   叶筠一亦是扬起唇角,捂住胸口的左手缓缓垂下,唇上的血迹融在了唇纹中:“哦?是吗?你当着天下百姓都是愚昧之人?就无人能看穿你的把戏么?”   “那又如何,天下大局已定,谁敢与我作对?”   “天下大局……”叶筠一若有深意的低吟了一句,随即他扬起头问道:“我败了便败了,只是有一事不明。这些京畿军是如何偷偷入宫的?”   京畿军无诏不得入京。   风远侯先前以保护皇宫为由,将京畿军调动进城。可这大批的人马入宫却怎会不被发觉。   风远侯闻言大笑,他这一笑极为凄厉,好似带着许多情绪。   “那狗皇帝倒是不防着我,这宫中的密道鲜为人知,可是偏巧,他个蠢货告诉了我……”风远侯被那暗藏的胜利之光笼罩住,神思尽迷。   叶筠一看着他摇了摇头,浅眸中缓缓透出一抹坚定:“是吗?你大可看看,现在在这殿外谁胜谁负。”   这话一落,殿门便从外头被人推开,风远侯眼前光亮一刺,他凝神许久才看清外头的情状,御林军被京畿军围在其中,有节节败退之势。可在京畿军身后,却站着一列黑甲将士,这黑甲将士来势汹汹,他从未见过。这一怔愣间,心中已是暗暗感到不妙……   “这是什么人……”   “呵呵,不知侯爷可曾听说过黑甲暗军呢?”叶筠一负手收起剑,白衣翩跹,自成一派风华。   ps:亲们,网线下午又坏了,这真是天雷啊,快写完的稿子都不见了,又只能重新写。我刚刚偷网都只能上扣上不了网页。表示欠的一更更新我有空立马补上。赶论文的毕业生伤不起啊,家里网线闹眼子的毕业生更伤不起……   第四十八章 黑甲暗军   “黑甲暗军?”风远侯眼中现出点点恐惧之色,是的,恐惧。传言中,这黑甲暗军是世袭者,他们的祖上都是受过皇族生死大恩的。也因此,黑甲暗军只为皇家统治者效命,他们忠于皇家,却不在朝堂上行走。这些人分散开来,平日里如同寻常百姓一般过活,可一旦他们察觉出皇家有异,便会用自己的方式相互联系起来,汇集成一股极强大的势力。   风远侯看着叶筠一,心中生出怀疑来:“这黑甲暗军怎么会突然出现。再说了,你又怎么会知晓这些?”   风远侯所疑不错,这黑甲暗军的传说知晓的人寥寥无几。叶筠一虽是皇储,却入宫不久,关于黑甲暗军的传言他不该知道得这么清楚。   叶筠一坦然看去,话语平缓非常:“我的确是不知晓的,可是侯爷在京城中这番动作下来,自然是有忠心的暗军找上我的。侯爷千算万算,却是漏了这一层啊。”   这情绪平和的话幽幽传来,却如同破空一雷,震碎了风远侯心头的一道屏障。狂作的冷风吹入这屏障,将他这么多年来堆积起的宫殿刮个粉碎。   “哼,什么黑甲暗军,都是假的,假的……”风远侯咆哮着,眼中杀气更盛:“只要你死了,不管是什么军都得听我的,只有我才是天朝的皇上。”   风远侯说着,内力带动起衣袖鼓起,叶筠一不敢分心,暗中使了个眼色给溯月。溯月心中明了,他往殿门前退去。殿外此时已然是僵持住了,黑甲暗军的出现让京畿军不敢妄动分毫,而御林军则是鼓足了底气反击。   对战中,气势乃是不可败的。   两相夹击之下,援兵又久久不曾攻入宫门,京畿军将士当下便出现松动。溯月见状,提气大声喝道:“殿下乃是真名所归,尔等竟然不顾圣恩,随着贼人谋反,其罪当诛九族。可殿下心慈,此刻停手者既往不咎,在场文武百官可作见证。”   京畿军中有不少是誓死追随风远侯的,可余下的人不过是领命行事,这一硬一软的攻心之势让京畿军这方不少人都动摇了,他们缓下了手中动作,不禁看向殿内……   叶筠一趁机接下风远侯的杀招,唇角噙着一抹讽刺的笑意:“怎么,侯爷还不认输,你大可看看殿外,还有人帮你吗?大势已去,不如束手就擒。”   说话间,风远侯的眸子往殿外瞥去,这一瞬的空档,他的杀招便出现了破绽,叶筠一趁机回击,双手捏成拳,朝着风远侯心口打去。   等到风远侯察觉时,他已经来不及躲开,只好以左臂护在胸口处。叶筠一这一拳使出了全力,风远侯虽将内力齐齐汇在左臂上,却是承受不住。   “嘭……咚……”   风远侯手臂处传来骨节碎裂的声音,那余力劈空而下,将风远侯打出几丈远。   殿内这一个动静足矣让京畿军撼动。溯月再次劝降时,不少京畿军都扔下了手中的刀剑向后退去。   风远侯半仰在地上,左臂传来的痛楚令他面目紧绷,他看着叶筠一,看着殿外那些缓缓退下的京畿军仰首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用了毕生精力下这一局棋,可是竟然败了,败在你手上。”风远侯摇了摇头,眼中现出点点痴迷:“燕儿,我这都是为了你啊。都是为了你,可你的孩儿却毁了我……”   “不……你休得拿母后做借口,你所做的都是为了你自己。你口口声声是因为爱母后而要逆天,可骨子里不过是贪念权欲,这一生你为的只是你自己……”叶筠一不知该如何评价过去那段感情,可是他很清楚的知道,染上了权欲的人,心中哪里还会眷恋逝去的感情。又或许,风远侯自己都不曾发现,他爱的不是上官燕,而是皇位。   “你胡说,你胡说。我是为了燕儿,我要将燕儿抢回来,我要坐上这皇位给燕儿看。我是为了她……”风远侯大声咆哮着,那双失去光亮的眼中血丝满布。   叶筠一不再言语,只是带着三分怜悯看着眼前的人。这是养育他的爹,亦是杀了他亲生父亲与兄长的仇人。风远侯的发冠歪斜着,这一刻,叶筠一忽而放下了心中那些复杂的感触,不管是怨恨或是敬意。   “啊……”风远侯晃着头大声吼着,嘶吼声在昭阳宫大殿上缭绕着:“叶筠一,或许我败了,可是你也不是胜者。哈哈哈哈哈。你既然看重情意,那我便让你此生永远都怀揣着遗憾过下去……永远。”   说着,风远侯猛地从地上站起,朝着高高台阶上的金龙宝座而去,他癫狂地看着龙椅,唇边不知低声说着什么。而在一声凄厉的笑声之后,风远侯猛地垂首撞上了龙椅。   金灿灿的龙椅上缓缓滑下一道身影,随之落下的还有鲜红的血。   叶筠一胸口紧了紧,他悄然别过眼,步向殿外。   “都停手吧。”   叶筠一迎风立着,俨然是胜者之尊。胜负已分,御林军们雀跃地燃起更强的傲气,而京畿军们则纷纷放下手中的武器,俯身拜下。除了数十名死忠风远侯的侍卫,殿外再无威胁。   “风远侯去了,追封其为忠勇侯,以王公之礼厚葬。”叶筠一此话一出,僵持的局面顿时瓦解开。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   这声高呼荡漾在皇宫之上,惊起了飞鸟无数,而在皇宫门前血战的人马亦是停了下来。在这时候,先前出现的那些黑甲暗军却是消失得悄无声息。   宫中的残局有条不紊地落幕,叶筠一看着残阳如血,肩胛微微一松:“今日胜得太险。”   “殿下手段过人,溯月佩服。”经过今日,溯月是着实欣赏这个男子的。   “若非孤偶然间想起那黑甲暗军的传言,今日怕是就要以血铺染这大殿了……”叶筠一轻声说着。风远侯不知道的是,影阁其实还有一股暗势力,这些人是叶筠一入京后暗中招揽的,他们潜伏在暗处,以备不时之需。   回京后,叶筠一自知凶险难料,这才想出这般办法来。让影阁中人假扮黑甲暗军乃是一举几得,黑甲暗军忠心保皇是众所周知的,他们出现既是稳住了朝臣之心,又能让风远侯生出忌惮……若非这一计让风远侯分神,自己又如何能伤得了他,他又如何会败……   第四十九章 风远侯的后招(修)   风远侯一死,天朝中的乱局也慢慢平稳下来。叶筠一在这平稳中却依旧放不下心中的隐忧,风远侯死前曾说过,让他永远留有一道遗憾。他的软肋唯有秦思一人,若是说到遗憾,必然是与她有关的。   心头一沉,叶筠一看了看身后的溯月道:“溯月,京中现下安稳了,你还是速速回南国吧……”   “殿下是在担心公主?”溯月从那双浅眸中看出掩不住的忧心,扬眉问道。   叶筠一并不隐瞒,他叹息着应下:“嗯,风远侯临死一言不知真假,我现在无暇脱身,你若是在她身侧,我也能放心许多。”   “那话不过是他临死的不甘,殿下还是莫要放在心上。天朝事定,溯月明日一早便启程回南国。”溯月拱手微躬下身子。   叶筠一回首托起溯月的臂膀:“有劳。”   轻巧的两个字,却饱含着叶筠一最深沉的托付。   溯月颔首应着,敛衽之际他方才想起了小爱。青墨伤势未好,那小爱必然是不肯离去的。溯月看了看叶筠一,沉声道:“殿下,小爱怕是不会随我回去,就暂且留下陪着青墨姑娘吧。还请殿下照顾一二。”   “这是自然。”   叶筠一浅笑着应下,余晖下,一双琥珀眸子被染上红霞。可他却不知,就在此时,风远侯最后留下的那个局才刚刚开始……   南国。   明靖宫中缓缓流淌着婴童的轻声哼吟,秦思看着怀中的孩子,不禁扬起唇角,柔媚的眉眼刹那温暖起来。   “公主,你也莫要成日陪着小公主了,你这身子需好好养着,明儿个就要上朝了。”顾音在一旁铺着被褥,俯身轻声道。   秦思抬眸看去,对着顾音一笑:“这几日天官病着,辛苦你了。”   “公主说的哪里话……”顾音闻言,忙退后一步屈身。   秦思看着顾音的动作,心头暗暗赞赏,顾音现在敛了锋锐,比起先前的确稳重了许多。秦思收回打量的目光,微微一笑::“好了,你带着小公主下去吧。”   “奴婢遵命。”顾音说着,从秦思手中抱过元贞便退了出去。   说来也巧,一向乖巧的元贞今日却是反常起来。自顾音抱起她,她便一直大哭,那声音惹得一旁的宫人不禁侧目。顾音对着一旁的宫人浅笑着,暗里却是摇起了手臂,一边哄着元贞,一边快步出了明靖宫。   一路上,顾音不断拍着元贞的背脊,可她偏生不肯安静下来。顾音不明情状,只好将襁褓捂在怀里,试图让元贞的哭声听起来弱些。   顾音快步带着元贞走到一处宫殿,这宫殿颇为偏僻,并不是元贞所居的公主殿。顾音小心地看着四周,见并无旁人看见,才轻轻推开了殿门进去。   殿内空无一人,顾音踩着枯叶走到一处井边,这枯井里干涸一片,从高处看下去,这井里只有一个垂落在底部的木桶。   朝着一旁看去,顾音将怀中的元贞放到身侧的地上。许久不曾有人打扫的庭院里粗砂飞石与枯叶铺了一地,粗粝的碎石子抵着襁褓,让元贞极不舒服地吭了起来。   顾音顾不得元贞,伸手拉扯着垂在一旁的麻绳,她将枯井中的木桶拉了出来。这木桶上长了写青苔,顾音颇为嫌恶地看了一眼,从怀中拿出手帕子,细细托在了木桶的底端。她将木桶翻过来,伸手在木桶底部摩挲着。手下摸到一处裂痕,她面色一松,随即扣开那裂缝。   这裂缝中藏着一张细长的白绢,顾音展开白绢,一眼将上头的字看个明了。只见顾音的瞳孔微张,不经意地瞥了瞥地上的元贞。   元贞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她蹬着襁褓,扯着嗓子哭喊起来。   心神一凛,顾音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将白绢点燃。看着那白绢化作灰烬,顾音俯下身,将元贞抱了起来。她看着怀中的孩子,轻声道:“小公主啊,你莫要怪我。”   沉着步子,顾音抱着元贞绕道回了公主殿,约莫半个时辰后,一辆出入宫廷的水车轱辘着出了宫门。这水车在宫门外的一处拐角停下,车夫僵着身子转过头,面色铁青。他打开水车,掀起一块空置的木板,便见顾音一身黑色斗篷,提着个大木盒子从里头爬出来。   “求您了,您就放过我吧……”车夫哑着嗓子求道。   顾音冷哼一声,从袖中拿出一颗白色药丸:“这是解药,不过这解药只有十日的效用,等到十日后,自然会有人给你送去剩下的解药。”   “这……姑奶奶啊,小人保准不会透露半个字,那解药……”车夫心中大慌,这主儿一走,谁知道后头的解药还有没有着落啊。   “哼,你若是敢透露了半个字,我就让你见不着明日的太阳。至于解药……可由不得你。”顾音拂袖而去,徒留下那车夫一脸死沉。   ……   远远看去,丞相府便让人生出一股子肃穆的感觉来,如同狄丞相这个人一般,丞相府前的两座石狮子,都是格外的严肃,不带一丝笑意。   这刚刚到了下朝会的时辰,门前的小厮还在收拾丞相的车驾。顾音等到这小厮忙活完,上前道:“劳烦去向丞相大人通禀一声,就说宫中来人一叙。”   那小厮听见“宫中”二字,也不敢大意,他看了看顾音,见她一身打扮没有半点宫中人的样子,可这气质不凡。两相犹豫下,小厮问道:“不知这位贵人是哪个宫里的,主子是谁,小人也好去向我家老爷说明啊。”   这丞相府连个小厮都是人精……   顾音从怀中拿出一锭金子,这金子晃得小厮眼前一亮,只听见顾音道:“你尽管去通禀,丞相必然会知道。”   小厮接过银子,心中暗忖,这随随便便就是一锭金子,来人身份定然不凡,说是宫中的贵人,他自然是信的。   想过这一转来,小厮当即堆起了笑:“那贵人稍候,小人立刻就去。”   说着,小厮转过头,悄悄地咬了一口金子,随即往丞相府快步跑去。   “老爷,老爷……”小厮赶到了内堂,对着狄丞相拜下。   “何事?”   “府外头来了个人,她说她是宫里头派来的,也不曾留下名姓,只要给老爷您说一声,您就知道她是谁了……”小厮将在脑子里顺了好几次的话说来,却见自家老爷皱起了眉。   第五十章 朝堂困(一)   狄丞相皱眉看了看小厮,见这小厮面上正色,想来不是说假。可他心中也明镜儿似的,宫中来人,自当是传旨而入,哪里会容谁来暗中寻他?   思虑良久,狄丞相终究是决定见见这个来人。   “去,将人请到书房。”狄丞相吩咐着,那小厮哈了哈腰应声退下。   顾音在丞相府门前候着,她看了看渐渐沉下来的天色,心中却并不着急,主公交待的事情自来便没有错处。他让自己来寻狄丞相,当是早就将狄丞相的心思算计在其中了。   果然,顾音耐着性子等了片刻,便见先前进去的小厮快步朝她跑来。小厮微微喘着气停下,说道:“贵人,丞相有请。”   顾音颔首一笑,一手提着大木盒子,一手稳了稳头上的斗篷,跟在小厮身后朝着丞相府里行去。行到书房门前,小厮停下步子转身,示意顾音稍候,随即小厮布上矮阶,轻叩门扉道:“老爷,人带来了。”   “进。”   狄丞相凝神看向门扉处,只见小厮领着一个一身黑衣的人进来,那身形一看便是个女子。狄丞相眸心不可察地一动:“你下去吧……”   小厮闻言,躬身退了出去。见那小厮顺手带上了门,狄丞相心头一堵:这个办事不稳妥的,莫非不知道这样的举动会将他置于危险之中吗?   心中一念,狄丞相装作漠然的从桌案边走开:“姑娘是谁?现在当以真面目示人了吧。”   一边说着,狄丞相走到床边,伸手推开了窗柩。窗柩外空无一人,可狄丞相却放心了许多。   “呵呵,丞相大人见笑了。”顾音笑着,伸手将头上的斗篷摘了下来。   闻声,狄丞相转过头来,当看见顾音的时,他不禁一怔:“哦?顾音大人怎会突然来了老臣府上?莫非是殿下有所吩咐?”   狄丞相的问话带着疑惑,顾音本在皇上身边伺候,现在则是跟在明靖公主左右,可她今日偏不是以女官身份前来他府上。这样一来,她的初衷就值得推敲了。   顾音将手中的大木盒子放下,对着狄丞相恭敬行了一礼:“奴婢见过丞相大人。今日来拜访大人并非是公主的意思。”   “哦?”狄丞相扬眉看去,静候着顾音的下文。   “丞相大人,奴婢既然来了,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顾音轻轻一笑,弯起的唇角扬起着阴森的弧度。   顾音伸手将大木盒子提起来,走到书案旁:“奴婢今日前来是为了这个。”   将大木盒子放在案上,顾音颇带着深意看去。狄丞相被那眼神刺得惊了惊,眸子一紧,道:“这是什么?”   顾音将这大木盒子朝着狄丞相跟前推了推,狄丞相心生狐疑,终究是将这盒子又推了回去.   “这正是奴婢来见丞相的原由了。”顾音说着,将木盒打开,这狭长的木盒子里躺着一个熟睡的孩子。孩子被襁褓捂得严实,只露出半张脸来。   狄丞相看清那襁褓上的缎子颜色,当下变了脸,再细细将孩子的脸看个清楚,顿时惊讶道:“元贞公主?”   “你……你这是?”狄丞相心中一慌,这顾音偷偷将公主带出宫来,不知安得什么心思。现在公主在他府上,若是有个万一,自然是脱不了干系的。   顾音将狄丞相的神色看个明白,轻声道:“丞相大人莫慌,公主是奴婢带出宫来的,便是出了事情,丞相大人也担不了几分责任。倒是……”   听闻这话,狄丞相心中便着实空荡起来。担不了几分责任?哼,那便是要拉着他下水了。狄丞相垂眸看去,只见元贞公主面色沉静,呼吸声都极为虚弱。活生生的孩子,能悄无声息地带出来,必然是做了手脚的。   “你将公主怎么了?”   “不过是喂了些迷药罢了,伤不了她的。”顾音瞥了瞥元贞,眼中的点点不安缓缓褪去:“倒是丞相大人,您似乎很关心小公主啊。莫非您就真忘了,忘了明靖公主是怎么毁了柴郡王的?”   “哼……”   见狄丞相冷哼一声,却不言语,顾音继续道:“柴郡王是个有才识的,他才该是这南国之主。”   狄丞相哪里会由着顾音牵着走,他当即驳斥道:“休得胡说,这南国之主自然是皇上和公主殿下,哪里容得外人染指。”   “哈,丞相大人这一席话倒是让奴婢好生可笑,真不知道丞相大人是太过死忠呢,还是根本不将柴郡王当做自己的孙儿。”顾音冷笑着道:“若不是柴郡王,明靖公主如何能安稳这朝堂?可公主殿下她偏生得心狠,逼得柴郡王离开华阳,只能四处流浪。”   顾音说着,不时以眸光扫过狄丞相。狄丞相虽然忠心,却并非是愚昧之人。当初秦思耍得手段不实,柴郡王又是他的亲孙,于情于理,他都该对秦思有些不满才是。   可狄丞相不是平庸之辈,他纵横朝堂多年,顾音的算盘他虽看不明白,却也不会轻易被人算计了去。狄丞相眸子微亮,沉声道:“你饶了这半天的弯子究竟想做什么,倒不妨说个明白。”   “丞相大人果真爽快。今日奴婢出宫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这南国江山。”顾音等的便是狄丞相的心神松动,她言之凿凿道:“南国与天朝宿怨已久,这事丞相大人定然比奴婢清楚。”   “是又如何?”见顾音提及天朝,狄丞相神思一紧。对上顾音那深不可测的眸子,狄丞相心中更不踏实了。   “那丞相大人可知这元贞公主是谁的孩子?”顾音冷笑一声,伸手挑开元贞胸口的襁褓。手中缓缓从元贞脸颊上划下,却是带着冰冷的寒意。   狄丞相顺着顾音的手指看去,心中瑞瑞道:“元贞公主自然是长公主的孩子,是我皇家血脉。”   “呵呵,可孩子总该是有爹爹的啊。丞相大人就不想知晓小公主的爹是谁吗?还有,长公主生产后那段日子,明靖宫中一直便有一个男子。丞相大人就不想知道,这个男子是何人?”   第五十一章 朝堂困(二)   狄丞相被顾音几句问话扰得心中不静,放下旁的东西,“忠”字永远是他摆在第一位的东西。南国的荣耀比他的生命更为重要。可顾音这几句话,轻描淡写地揭开了一层轻纱,一层蒙在明靖长公主和皇家身上的轻纱。   “明靖长公主冰清玉洁,岂容尔等出言亵渎。”狄丞相忿然一语,换得顾音出声大笑。   “冰清玉洁?亵渎?丞相大人知晓了真相就不会这么说了……奴婢也是南国人,自然是希望南国好的。可是长公主却做出令我南国难堪的事情来。”顾音稍稍一顿,继续道:“这元贞小公主的生父不是别人,正是天朝皇储。”   “你说什么?”   狄丞相眸子瞪大,满是惊恐。   怎么会这样。明靖长公主的孩子也就是未来南国的皇储,长公主不曾婚配也就罢了,可这孩子的生父唯独不能是这个人——敌国皇族。   天朝皇储叶筠一,他也是听闻过的,这叶筠一本是风远侯世子,后身份查明,乃是先皇嫡子。他手段非凡,短短数月便将天朝上下的乱党收拾个干净,并且不曾动摇天朝根基。   纵眼旁观,叶筠一是个让人欣赏的人。可作为南国丞相,他无论如何都欣然不起来。   两国的纷争如同藏在肌理之下的顽疾,已深埋多年,虽然不曾摆在明面上交锋,却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狄丞相想到这里,侧目看了看顾音,问道:“你说元贞公主的生父是天朝太子,可有证据?”   顾音见状,心中大喜:“自然是有的。奴婢前段时日曾在明靖宫听见有男子的声音,几番打探下才知晓,长公主的寝宫里呆着的竟是天朝太子。丞相大人若不信,大可自行查探一番。再来,不知丞相大人可曾听说过,天朝太子生来眼眸色浅……哼,大人不妨再看看小公主,她的眼睛究竟像是不像?”   狄丞相心中豁然一滞,元贞小公主的眸子比起常人要浅上几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可落到顾音嘴里,又生出些别的意味来。此事关乎南朝大局,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大人可还有别的事情,若是没有,还请回去吧……”   狄丞相心中有了琢磨,却不便与顾音多言。沉声下了逐客令,狄丞相转身背对着顾音,不经意又瞥了一眼襁褓。   元贞没有丝毫要醒来的样子,脸颊上透出异样的桃红色。   “也好,奴婢将这事情告知了丞相,也算对我南国百姓有了交待。现下是没有什么乱子,可谁又知道等到小公主长大的时候,南朝的皇上可还姓虞?又或者,根本无需小公主长大,长公主殿下便拱手将这江山送给了爱郎。呵……奴婢这一片忠心,皇天后土,自有见证”顾音义正言辞地说着,眼眸却是掩饰不住的得意。老家伙分明动了查证的心思,还偏偏要装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哼……   顾音说完,将元贞抱入大木盒子里,俯身告辞:“丞相大人早些休息,奴婢告辞。”   盈盈的身影转身离开,狄丞相心中一派的忐忑。   “来人……”他大声一喝,很快,便有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入了书房。没多久,这男子又退了出来,急着步子朝外头走去。男子边走着,还伸手拍了拍胸口,手下的力道让衣襟里的信贴在胸口,他这才安心继续向外走去。   顾音在丞相府外等着,见里头出来一个男子,顾音不禁一笑,果然,主公猜得不错。狄丞相将南国江山看得重过了一切,不管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但凡是危及南国的,他都不会袖手旁观。   正想着,手中的大木盒子里传出细碎的响声,顾音垂下眼去。她将木盒子抬起一点缝隙,襁褓中的元贞挥着双手,似正要醒来的样子。   “小公主啊小公主,莫要怪我,怪只怪你投错了胎。等到你的身份大白,怕是南国便容不下你了……呵呵,呵。”顾音低笑着,再次望了一眼丞相府的烫金牌匾,随后转身离开……   ……   元贞公主不见了。   这个消息传到秦思耳里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手中的描金纹花勺子脱手落下,秦思的胸口跳动有一瞬的停歇:“你说什么?元贞公主怎么了?”   “这……殿下息怒啊,公主殿的人来报,小公主不见了……”明靖宫的宫婢哪里见过这般燥怒的秦思,匍匐的身子不住发颤。   “顾音呢?”秦思脑中的起伏缓缓平和下来,冰冷的话语在明靖宫上飘开。   “殿下,顾音大人也不见了……”   宫婢的话音不断在秦思耳畔回荡着,秦思眸中现出冷意。顾音,本宫信错了你。   “月夜。”   对着空阔的大殿一唤,耳鬓旁的发丝一动,月夜一袭黑衣立着,拜下道:“属下见过主上。”   “寻公主,抓顾音。”   “是。”月夜看着逆光站定的秦思,她的眉宇多了些英气,而此时这英气中正凝着厚重的杀意。   月夜离去,秦思也静下心思来。顾音若是要伤元贞,能下手的机会太多,根本无需等到现在。她将元贞带出宫去必然是有所图谋。让月夜去寻,不过是怕元贞在她手里会吃苦头。如果她没有估计错,不出三日,顾音便会自己找上门儿来了。   而另一边,顾音一直在丞相府周围等着,直到天明前,那管家才满身疲惫地赶了回来。顾音眸子一亮,趁着天色还未大亮,转身离开。   朝霞满天,那红霞今日是格外的刺目。秦思揉了揉一夜不曾合过的眼,伸手扶了扶头上的凤冠。   “公主,小主子是个有福气的,公主别太担心了。都怪奴婢身子不争气,不然……”天官面色苍白,比起往日清减不少。秦思将天官的歉疚看在眼里,细细想来,天官的病怕也是顾音下的手。秦思对她扯起一抹笑:“本宫知道。”   乘着辇车到了长安殿,文武大臣已是半弯腰立在两侧。秦思脚下微沉,一步步迈上台阶。眼角余光一瞥,正撞上狄丞相颇为阴霾的眸子。秦思眉心一动,不禁握紧了手……   第五十二章 朝堂困(三)   “臣等参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秦思在叩拜之声中坐下,她压制住心头那不悦的情绪,沉声道:“众大人免礼。”   秦思轻声应着,那僵硬的声音与往常相异,多了些清冷。   “公主殿下,臣有一事相问。”沉寂的长安殿上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顺着声音看去,秦思对上了狄丞相的眼,心头那股怪异感更盛。   今日狄丞相的眼神极为奇怪,好似隔着一层纱在刺探着什么一般,那不加收敛的探究让秦思心头生出不满。不满之余,秦思更觉得不解。   下臣对君上的直言提问,实属不敬,这根本不是狄丞相往日的作风。   “丞相大人,有何事要问本宫?”秦思冷声道。   “公主殿下。”狄丞相出列,拱手一个作礼。那炯炯的目光缓缓滑过秦思的脸,随即落到袖口的云纹上:“臣尝闻,天子天子,以天下为任,以百姓为子。公主殿下乃是皇上定下的皇储,自然也会成为天子。为天子者,必要诚于天下。是也不是?”   秦思微微扯着唇角道:“是。”   狄丞相要的便是秦思这一句话,他弯腰又是一礼:“那老臣就斗胆一问,元贞公主的生父是何人?还请公主殿下当着众位大人的面,实言相告。”   秦思闻言,眸子一跳,心中豁然便是漏开了一个口子,那股子空落落的感觉往心口钻着,那凉意让秦思手指一颤。   她看向大殿中央,狄丞相亦是冲着上位直视看来,二人对视之间,朝堂之上一派的安静。这异常的提问让秦思不得不谨慎起来,她的呼吸乱了乱便急急稳住。待到气息平稳如常,秦思才缓缓冲着狄丞相一笑:“哦?”   眸子墨黑一片,秦思心中暗忖:元贞失踪与今日狄丞相的反常必然有关,只是不知狄丞相究竟知道了多少,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还请殿下据实相告。”秦思轻描淡写的一声并不是狄丞相要的答案,他脚下微动,再次问道。   朝堂上的安静渐渐露出裂缝——狄丞相这一反常态,自然是有些猫腻的。   这些大臣察觉不对,暗里相视一眼,均是不动分毫。   秦思眸子轻轻扫过,手心愈发的冰冷。   “本宫记得,早在处置覃郡主的时候,本宫便对众爱卿提过了。”秦思淡然一语,美眸微动。当初秦思处置完覃汀雨,宣布有身孕的时候,一句皇长孙便将元贞的名分定下了。而她在朝中逐渐坐得稳了,权将军和狄丞相双双表态,也就再无人与她为难。   可是,今日却是不容易逃过了。   秦思若无其事地瞥了一眼权将军,权将军会意,侧身出列,对着狄丞相道:“丞相大人缘何突然提起这个?公主殿下身子刚刚大好,若非国之要事,还是少提为好。”   “哼,权将军怕也是不知情况的,老臣自然是担忧公主凤体的。可是这件事情关乎我南朝兴衰,老臣便是得罪公主殿下,也是要问个明白的。”狄丞相强硬的态度将朝臣的疑惑抬得更高。   秦思一笑,打破了殿上的僵持:“这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丞相大人想知道,本宫说说也无妨。”   秦思心中将要说出口的话细细捋了一次。凤眸上扬起尾部带起秀眉,她若是没有猜错,这当是顾音的手笔。可是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诸位想必知道,本宫回南国前是在天朝长大的。原本已有了婚配,只是身份揭开,不得与郎君相聚罢了。”秦思说着,略带着哀叹之色,略微一顿,继续道:“元贞是本宫所出,乃是南朝皇长孙,自然不能随了旁人。”   这话条理分明,寻不到一丝错漏之处,赢得了朝臣一致颔首。   “公主殿下所说不错,但是那个郎君却不是泛泛之辈。”狄丞相说着,抬起眼看了秦思一眼,眼中的锐光如有实质,刺透秦思的伪装。   秦思回望着,但笑而不语。可一旁的天官却是着急万分,她水灵的眼珠子里满是责怪与忧心。她恨恨地看着狄丞相,心中腹徘:这老家伙真是不知好歹,公主待他不薄,就换来今日这模样。想着,天官的呼吸都急了不少。   闻声回头,秦思安抚地看了看天官。狄丞相的为人她心中清楚,今日的逼迫,夹杂了些怨气,但是追溯其根本,也是为了南国。   “那郎君原本是侯爷世子,可是偏巧了,数月前阴差阳错地当上了天朝的太子。”狄丞相说完,殿下朝臣无一不是大惊失色,就连一心助她的权将军面色都黑沉了几分。   “公主殿下。丞相所言?”权将军只是静默了一瞬,随即便拱手问道。   秦思听着这话,便知晓是瞒不住了。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随口问道:“不知丞相大人的证据何在?”   “证据自然有。”   狄丞相还不待说完,便见一名侍卫慌张地跑进大殿来,一旁的内监上前拦住,喝道:“放肆。不曾禀报便闯入长安殿乃是死罪。”   那侍卫被这一喝止住了动作,却依旧是掩饰不住的心急。他在殿门前跪下,大声呼道:“公主殿下,平武门前,有人挟持了小公主正往殿上来。”   “什么?”   当先怒斥的不是别人,却是权将军。他冷哼一道:“怎么会如此巧合。”说话间,他的眼不曾离开狄丞相半寸。   “你……”狄丞相自然知道挟持元贞公主的是谁,此刻气急无语,面上极为难看。   “够了,救公主要紧。”秦思说着,起身下了高阶,一袭凤袍随着快步向后扬起。她紧绷着眉眼朝长安殿外走去,权将军紧随其后,而众臣子亦是亦步亦趋地跟着,独独是狄丞相落在了最后……   平武门前。   顾音手中的杏黄色襁褓格外醒目,她一手拿着匕首,而匕首的锋锐正对着襁褓。刀锋在日头下泛着冷光,在顾音身边,是成圈围起来的禁军。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顾音顺势看去,只见秦思凝眸走近,头上的凤冠微摇。她脚步都尚不曾站稳,便一声怒道:“顾音,你好大的胆子。”   第五十三章 朝堂困(四)   “顾音,你好大的胆子。”这一声积蓄了秦思的担忧与怒气,声音荡开来,回旋在晴空碧洗下。   秦思双手轻搭着放在腰腹间,双手相互捏着指尖,一派华贵雍容。只是脸上那掩饰不住的波澜打碎了这片傲华。   顾音闻声看去,却是丝毫不慌。她垂首看了看手中的襁褓,元贞睁着眼亦是回望着她。元贞的眼清澈无比,她自从醒过来便是现在这模样,不哭不闹。只是安静地看着顾音,那目光像是要看进顾音的心底去,引得她阵阵心慌。   “哼。”顾音冷哼着抬起眼,手中握着的匕首朝着元贞更近了些:“公主殿下,奴婢的胆子的确够大,不然还有谁挺身来救我南国。”   顾音的话语极为坦荡,好似站在了立场的制高点。   秦思听见这言语,眸光不禁然看了看身后的狄丞相:“救南国?简直是莫名其妙。你挟持了本宫的爱女,南国的皇长孙。却还要口口声声说着冠冕堂皇的话,顾音,你不觉得可笑吗?”   “公主,你错了。奴婢领着小公主来,不过是要替丞相大人做个证罢了。”顾音话音一转,目标急转到了狄丞相身上。   身后的朝臣越发的糊涂,低声议论不绝于耳。   “作证?”秦思侧目看向狄丞相,轻瞥间只盼着他能够做出正确的判断。顾音这一句话分明是将狄丞相拉下水来。狄丞相在朝堂与秦思对峙在前,顾音挟持小公主前来作证在后。便是元贞出了半分差错,狄丞相也是逃不了干系的。   “呵呵,丞相大人,有些事情还是说开了为好,莫要到时候后悔莫及啊。”   顾音的声音让狄丞相耳旁一刺。这其中厉害他心中相当明白,可他现在已经掺和进来,便是想脱身也是不能了。   他浓眉倒竖着冲着秦思轻轻一拱手,暗自缓缓叹息:长公主的情他怕是承不了了,此次行事果然不够小心,被那贼娘子当了刀使。   秦思将狄丞相的神色看在眼里,眸子一转:狄丞相在朝中的地位影响非常人能及,留着他自有用处。这个人情他欠也得欠,不欠也得欠。   打定主意让狄丞相承情,秦思便不再给其余人说话的机会:“你休得挑拨狄大人,本宫倒是要看看你要说什么事头。”   “好,那众位可看清楚了。”顾音眼眸深沉,一边说着一边将襁褓拉开,逼着元贞面朝众人。元贞被这力道勒得生疼,一张脸憋得通红。那娇嫩的脸上,一双浅眸在看见秦思的瞬间不禁含上了泪。   “大家看清楚这双眼睛,眸色比起常人色浅。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哼,不过是承袭了她的生父。”顾音的嘲讽之色很是刺目,那赤|裸|裸的鄙夷饱含着浓厚的侮辱。   秦思沉着脸并不开口,只见顾音看了看满朝文武,继续说道:“这双浅色的眸子可不是人人都有的,据我所知当今浅眸的只有一人——天朝太子叶筠一。”   尖锐的声音传得很远,闻得这个消息的人无一不是诧异看向秦思。   “公主?”   “公主殿下?”   若说当朝狄丞相一语还是误会,那顾音挟来的小公主便是活生生的证据。朝臣将目光凝在秦思身上,连权将军也不例外。他拱手出列道:“公主殿下,此事关乎我南朝血统,决不可让谣言占了上风啊。”   秦思看向顾音,顾音侧过身以襁褓护在身前,随即,她将手中的匕首搁在元贞耳侧。对上秦思的眸子,顾音可以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这动作除了秦思,几乎无人看见。隐约的朝阳之下,那点点刺目的红从元贞白皙的脸颊滴落下来,将杏黄色的襁褓染上血痕。   顾音目光灼灼,那目光分明在告诉秦思,只要她说一句否认之言,元贞便要血溅当场。   “是。”秦思一声“是”,让一旁的权将军揪着的心放了下来。可他却不料秦思这一声,并不是肯定他的说法,而是承认了顾音的话。   秦思沉着声音道:“是。”   “公主……”天官担忧地看着秦思一步步走下高台,她对着顾音一笑道:“本宫已经承认了,孩子,你也该还给本宫了。”   “别过来。”顾音的目的达到了,心头自得不已。却见秦思正朝她走来,顾音不禁喝止道。   秦思脚下只是顿了一瞬,边走近边道:“你不过是想要让本宫应承这一声,本宫认了,朝臣们要如何处置与你无关。你若继续挟着小公主,便是大逆不道。”   “哈哈哈哈。公主殿下倒是爱女心切。也好,这孩子便还给你吧……”顾音冷笑着,往后退开上了石阶。她口上说着要放人,却是做了一番别的打算。   见秦思松了一口气,顾音自顾一笑,忽而举起了元贞,那猛烈地力道将襁褓抖开,露出元贞套着金环的小脚。顾音噙着阴森的笑意,将元贞朝着地上重重摔去。   秦思一惊,口中已经大呼出声:“月夜……”   月夜从暗处而出,也顾不得身份会暴露。   她先前不敢出手,是怕顾音的匕首刺伤小公主,现下小公主被顾音扔了出去,已然不受钳制,自然是最好的救人时机。   见月夜以极快地身形扑向元贞,顾音眉尾一挑,手中的匕首随之一转,破空声直直朝着元贞而去。   “元贞……”   那匕首的速度比月夜更快,秦思一声大呼,撕心裂肺的痛楚窜向全身,她只恨自己为何不曾学过半点轻功。此刻脚下如被千斤所缚,根本挪不动半分。   月夜亦是心急,救下小公主,便是挡不住匕首。若挥开匕首,小公主重重摔下,也是必死无疑。   秦思忽的推开身侧的天官,脚下的步子飞快。明知来不及,秦思却不想让自己站在这儿,什么也做不了……   元贞……元贞……   是娘亲对不住你。   眸子里涌出的泪横着飞向身后,她看着那襁褓从元贞身上落开,元贞小小地身子直直冲着青石板地面坠下,心口豁然一滞……   第五十四章 朝堂困(五)   “嗖……”   一声长响从宫墙之外传来。秦思被死死定住的眼珠子随之一转,一条青色的丝帛从顾音身后飞起,随即转着弧度,直直朝下冲去。那丝帛载着众人的注意,在空中一个缠绕,便将顾音扔下的匕首紧紧包裹住。   月夜看着那丝帛落下,本是极慌的。现在看来,又不禁松了一口气。没有了那匕首,月夜接下元贞便是一件不难的事情了。   丝帛卷着匕首打向另一边,而月夜则是趁机扑身上前,接下了元贞那小小的身子。   秦思看见元贞落在月夜怀中,全身的力气都在那一瞬流失个干净。她颤着身子停住脚步,腿脚间的酥麻感传来,若不是急急赶上来的天官将她扶住,她怕是要跌坐下去。   “谁?是谁……”顾音眼看着面前这情形,心中情绪逆转。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元贞便要死了……   随着顾音这一呼,秦思亦是从神思中清醒过来。远远看去,一道穿着竹青色窄袖长褂袍的身影便落在了平武门之上。   望着来人,秦思有一瞬的怔愣。原本墨色的发丝变作了灰白,而那儒雅的面容也老了许多,一笑间,秦思隐约能看见深深刻在眼尾的沟壑。若非那无双的气质,怕是秦思也不敢相信,来人正是苏离渊。   苏离渊对着秦思微微颔首,示意她莫要担心。见状,秦思面上现出点点惊喜,口中不禁唤道:“爹爹。”   秦思露出了喜色,顾音自然是着急。她顺着秦思的目光看去,正对上立在宫门顶部的苏离渊。   苏离渊手上拉着的正是那丝帛的另一头,匕首被甩到高高的宫墙上,发出铿锵一声响。他手腕翻飞一动,那丝帛便离了匕首往回而来。苏离渊冷眼看着顾音,眼中漫起寒意,他不敢想,若是他晚回来一步,这个未尝谋面的孙女是否就要香消玉殒。这丝帛像是承载了他的意念,随着风声一荡,丝帛便朝着顾音打去。   “啊。”顾音禁不住一声低呼,侧身想要躲开丝帛,却不想那丝帛如同生了双眼一般,执着地追了上来。顾音的身子向左,那丝帛便打向左边。苏离渊无意与她缠斗,拉着丝帛的手指轻轻一勾,丝帛便如游龙般将顾音环在了里头,丝毫不给她逃离的机会。   月夜抱着元贞走到秦思面前,说来也奇怪,这元贞受了惊吓,不哭也不闹,见着了秦思便扯起嘴笑着,眼睛眯得狭长,浅色的眸光缓缓抚平秦思的慌乱。   “都怪娘不好,让你受惊了。”秦思低声说着,手指轻轻抚摸着元贞的脸颊,元贞也不躲开,裂成两半儿的唇角还渗出些哈喇子。   秦思温温一笑,扬手让天官将元贞抱走。她扬起下颚看向顾音,目光如刺:“究竟是谁派你来的。”   “呵,你要杀便杀,说这许多废话做什么。”顾音愤恨地说着。忽而,顾音又高声笑道:“对了,我差点就忘了。你承认了你女儿的身份,那不管怎样她都得死。有她作伴,黄泉路上我也不孤独了……哈哈哈哈。”   “朕的皇孙是死是活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一声厉喝在平武门前乍起,虞靑一身青白素色布衫配着同色的布裙,极为寻常的衣裳却掩饰不住虞靑的王者气势。秦思知晓,她这一语不仅是说给顾音听的,亦是说给自己身后这些大臣听的。   娘亲……   秦思看着虞靑,心头一暖,险些就落下泪来。她快步迎了上去,噙着水光道:“儿臣恭迎母皇,母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站在秦思身后的一众朝臣看见虞靑,惊喜交加,齐齐拜下:“微臣参见吾皇万岁,恭迎陛下回宫。”   “平身吧,这段时日辛苦众爱卿了。”虞靑说着,目光却是定在秦思身上。   虞靑见着秦思清减不少的脸庞,心里一阵阵地心疼。她托起秦思的手,微笑着道:“好孩子,莫要多礼。”   “母皇……”   秦思低声一唤,无语凝噎。   而另一边,苏离渊绑了顾音走近,但看他手上一个用力,顾音便随着那丝帛跪倒在地上。不待秦思吩咐,月夜持剑上前,剑尖直指着顾音的喉头。   “哼,顾音,你倒是让朕好生意外啊。”虞靑解了毒,面色比起先前好上许多,那如芒刺般的目光刺进顾音的眼,让顾音一时语塞。   见她不答话,月夜手中的剑微微一侧,正好划破了她的下颚。顾音不退反进:“哼,有本事就杀了我。”   “我对南国忠心耿耿,这小公主是他国皇家血脉,若是留下她的性命,自然这南国也就是拱手相送了。”顾音话语一出,一众大臣当下慌了神。   虞靑秀眉拧起,冷哼道:“朕的皇孙便是南国的人,与旁人何干。你尽管挑拨,朕倒是想看看,这些忠心不二的大臣里有谁会信你的胡言。”   这一句话说得极妙。   虞靑知晓今日秦思与元贞必然遭遇一番为难,先行压下朝臣一头,表明自己的立场。朝臣想要谏言,也需掂量掂量。   “哦?是吗?皇上倒是自私得紧,你就真的不怕这虞家的江山变作他人掌中物吗?”顾音的话换来虞靑一片淡然。   “挟持小公主,祸乱朝堂,污蔑皇太女,大逆不道。朕留你不得……”   “呵,我本没想留着这条命活着。”顾音笑得凄惨而癫狂,她拼着气力对准月夜的剑尖扑去。月夜反应不及,预备退开之际,剑就已然没入了顾音体内。   顾音唇边落下血来,她看着虞靑身后,大声呼喊着:“留下元贞,南国必亡。”   “南国必亡……”   随着顾音身子倒下,偌大的平武门前安静下来。过了良久,虞靑才出声吩咐:“将她拖下去。”   “属下遵命。”   闹剧下场,虞靑眉心一痛,不禁伸手抚着额角。苏离渊忙上前来,搀住她:“你身子刚刚大好,没事吧。”正说着,苏离渊便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引得虞靑疾声道:“离渊,离渊……”   “传太医,快传太医。”   第五十五章 朝堂困(六)   虞靑极为坚持,将苏离渊送到她的寝宫中安置。对这安排,朝臣们有些不满,却终在秦思一声“爹爹”的叫唤中沉寂下来。皇太女承认了苏离渊身份,纵然他当不了皇夫,却也是主子。   秦思命朝臣在长安殿候着,自己领着天官前往虞靑的寝宫而去。她隔着轻纱幔帐,看着榻上面色苍白的苏离渊与一旁焦急的虞靑。虞靑的毒解了,苏离渊却变成这幅模样。秦思稍稍一想,便知道其中的周折。她一声不问,只是吸了吸鼻头,将眼泪生生逼了回去。今日这一惊一吓一喜一唏嘘,让她颇吃不消。   “参见公主殿下。”御医看过了苏离渊,从内里退了出来,见秦思在面前立着,当即拱手一拜。   “本宫的爹爹如何?”秦思也不允那太医起身,出言问道。   御医又是一拜,对着秦思道:“回公主话,这位……先生,他体气较虚,需要静养。”   御医愣了愣才想出这个称呼来,说着,还小心看着秦思的脸色,唯恐错了半分。   “嗯。下去领赏吧。”秦思扬手一挥,将凤离殿中的宫婢都撤了出去。   她绕过红白牡丹金线绣屏风,走到床榻边。手指拍了拍虞靑的肩胛:“娘亲……”   虞靑闻言,回眸对她一笑:“没事,你爹他没事……”   “阿离知道,娘亲匆匆回来,还是好生歇着吧。等到爹爹醒来,见娘亲憔悴了,可是会不开心的。”秦思回以一笑,趣言道。   “你这孩子。”虞靑脸颊红了红,眼眸里五分柔情五分忧心。她叹了叹气转过身,正见秦思眼中有一瞬的空白。知晓秦思的烦闷,虞靑微微摇头道:“阿离,你预备怎么办?”   秦思的指尖一颤,沉默了半响才回话:“娘亲,贞儿的身份是我亲口承认的,便无从辩驳了。纵然说是权益之计,也难以安下朝中大臣们的心思。他们所忧虑的是荣华富贵和南国的归属,那我便安了他们的心思。”   “怎么安?”虞靑眉梢一挑,静等着秦思的下文。   “他们恐贞儿身上的天朝血脉,那便请娘亲出面,给贞儿赐姓。”秦思说着,见虞靑不解,便继续道:“贞儿出生便担着皇长孙的名头,却一直不曾入族谱。先前是没必要,现在定然得确定了姓氏,入了我皇族族谱,并昭告天下。从此贞儿便是虞家女,与叶家或者齐家没有半分干系。”   虞靑见秦思说话间并无半分勉强,暗自颔首,却仍旧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你这般与先前所说不是违背了吗?你肯让那叶筠一受委屈?”   秦思扬唇一笑:“不。贞儿永远只有他一个爹爹,只是现下他和我的身份都极为尴尬,贞儿随我姓是为保全,想必他知晓了也不会介意。”   “好,那便依了你。”虞靑想了想,答允下来。   秦思敛衽福了一福,心中顿时宽松了不少。   “溯月见过皇上,公主。”   暗处传来一道声音,虞靑与秦思齐齐看去,只见在凤离殿内的一处偏角立着一道楠木鎏金书架,那书架上雕着凤纹几许,大气而华贵。书架后有一处暗影,虞靑对着那暗处一唤:“这里没有旁人,上前来吧。”   溯月走到近前,衣裳微微起了皱角,面上也是一派的憔悴。秦思见着人,忙问道:“京城那边状况如何?他回去可有事?”   溯月单膝一拜:“回公主话,天朝内贼正是风远侯,与公主所猜测的相符。”   “果然是他。”秦思噙着涩意道,当初只是她一念猜测,却不想变作了事实。筠一一向敬重他,也不知心里可受得住……   想着想着,秦思眉头蹙起:“筠一离京的时候将朝政交给了风远侯,那他这一回去?”   “风远侯趁机逼宫夺位,天朝太子已经巧妙化解,公主不必太过忧心。”溯月说完,将天朝发生的事由粗粗说道了一番,也让秦思心中有数。说到风远侯临死前那一句话,秦思当下冒起了冷意,虞靑的面上也滑过一丝黑沉。   好一个风远侯,竟然在南国宫中安插了这个一个人物。   顾音自小入宫,他这一步是筹谋了多少年?   “溯月,这一来一去辛苦你了,好生歇着吧。待会去换身衣裳,有人在等你。”秦思换上笑颜对着溯月说道。溯月闻言,那俊美的脸上泛起些不自在。他对着秦思深深一拜,得主上如此挂念,死而无憾。   看着溯月离开,秦思才落下了笑。   “娘亲,如此一来倒是正好了。”秦思吐出一口闷气,伸手正了正头上的凤冠,又细细抚平了鬓发:“风远侯想借着贞儿的身份,坏我两国大政。那女儿便将贞儿身份坐实,既安抚了朝臣之心,也替筠一解了围。”   沉默许久,虞靑才回了一句:“随你。”   ……   秦思出了凤离殿,直直乘着銮车到了长安殿。她环视一周,并不迈步上高台,而是站定在大殿中央。   “今日的事情,本宫向众位大人说句不是了。”秦思一边说着,一边低了低头。虽不是行歉意,却也是折了皇家风范的。权将军当先便跪下,对着秦思道:“公主殿下这是做什么。折煞我等了。”   随之,长安殿上跪下了一片。秦思心中盘算着,她瞒着朝臣本就是失了礼性,若是继续摆着无所谓的姿态,怕是会让大臣们寒心。   “权将军,是非对错便是是非对错,皇子犯法也与庶人同罪。本宫确是考虑不周,让众位忧心了。”秦思拖着权将军起身,继续道:“至于元贞公主的事情,本宫定然会给众位一个说法。她是南国皇长孙,入虞氏皇家族谱,是我南国之人。此事择日由母皇昭告天下,并会送国书去天朝,见证元贞与天朝无半点相干,想来这样众位大人也可放心了。若是往后元贞做出半点有悖南国的事情,这封国书便是证据。”   秦思这是断了朝臣的后顾之忧,细细想来也是最合适的办法了。大臣们交耳私语,最终将目光落在了狄丞相和权将军身上。   “公主殿下英明。”狄丞相散尽眸子里的锐气,平和一拜。   “公主殿下英明。”   秦思看着朝臣俯身行礼,心中的忧虑总算是落下了。   第五十六章 忆似水流年   是夜,溯月换了身衣裳,好生打理一番,趁着夜色寻到了月夜。二人许久不见,却是无语对望着。算起来,这还是秦思替他们定了名分后第一次独处。月夜如往常一般冷着面,眼角余光略过溯月脸颊,那里的疤倒是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他好似瘦了不少。   见月夜打量着自个,溯月也不躲,明光直直看着月夜,连她一个眨眼都不错过。月夜的脸上像是要被溯月的眸光烧出一个窟窿来,她喉头哽了哽双颊一红,她僵着侧过脸去。   “你……”   “我……”   溯月吸了好几口气,才张开口去,却不想月夜听着那沉重的呼吸亦是回头。这下子,两个人同时开了口,倒也不觉着尴尬了。   溯月禁不住轻声笑了笑,却惹得月夜皱起眉来。许是冰冷得太久,连笑都成了奢侈。说来也是暗卫极悲哀的一件事了。   “莫要胡闹,今日回来了便该在主上跟前守着,来寻我做什么。”月夜不自在地侧过身,将溯月的身影落在了后头。   溯月见着月夜别扭,也不多言,四下看了看上前便将月夜的腰身抱住。月夜不曾呼出声,却也是生了愠怒,一个手肘便撞上了溯月的胸口。溯月吃痛,闷声吭着,只是绝不撒手。接连打了几下,月夜才渐渐软了力道。   “莫动。”鼻尖是清冷的香味,溯月胸口一紧,低声道:“莫动。就让我抱一抱。这次去天朝,险些就回不来了……”   就此一句,便断了月夜所有的挣扎。她眼睛里一酸,过了半响才幽幽叹出一口气来。   “你要万事小心。”   闻言,溯月一个用力,将月夜死死按在自己怀里。他知晓月夜的别扭,月夜担忧着他们的身份,担忧着他们的未来,担忧着暗卫的传承和规矩。   “等到天下太平,我便禀告主上,替我们主婚。可好?”   月夜的肩胛一滞,不知是笑意还是苦涩挂上了眉眼:“溯月,你我都是暗卫,自当知晓暗卫的使命是什么。为了皇家,不死不休。纵然是公主她怜惜我们,可我们却不能忘了本分。”   “谁道我们忘了本分,纵然是成婚,你我依旧是皇家的暗卫。”溯月话语中的坚定让月夜的声音柔和了些。   “暗卫生死难料,你我终究是做不了寻常夫妻的。”月夜又何尝不想与溯月一道,过着琴瑟和鸣的生活。可是身份注定是脱不掉的枷锁,就算是秦思答允,她也不能失了分寸。   溯月摇了摇头:“你错了。只要两人在一处,哪怕我只有一日可活,这一日有你,便是一生。”   这话不是情深似海,却胜过山盟海誓。   “你且等着,等着做我溯月的妻子。”溯月说着,伸手抚过月夜冰冷的脸颊。手下的那点点细腻,熨暖了溯月的指尖,久久不散。   秦思心中记挂着他们二人,次日得了空便召溯月前来问话。溯月答话间滴水不漏,却也让秦思听出些眉目。她细细一琢磨,心中生出个法子暂且不提。   ……   由虞靑出面盖上玺印的国书送往了天朝,国书一到,叶筠一便遣散了宫人,独身坐在昭明宫里。整整一日,他都不曾进食,亦不曾说过半个字。他垂眸看着御案上的大红朱砂字,心尖上一抽抽的难受。   阿离送来这国书,便是要生生断了他们之间的念想啊。可是不断又如何,元贞的性命,两国的大局都没有后路。   天杀的皇位……   叶筠一颓然着,巍巍大局已定了么?他今生都无法再与阿离携手并肩了么?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怨恨过苍天。造化弄人。一夕之间,他与她,便是对立而两两相望着,哪怕是相见相思,却不得相守。   “殿下……”   昭明宫外,内监轻唤。见里头不曾应答,内监忖度着提声又道:“殿下,是朝中急报。”   正当内监以为叶筠一依旧不理时,殿门“吱啦”一声被打开。叶筠一眸光好似被冰封住一般,格外得冷凝。   “什么急报?”   内监听闻叶筠一出声,忙躬身行礼,手中的浮尘被死死压住,荡不起一丝波澜。内监从怀中拿出一封染了红漆的密信,叶筠一看了看落笔人的名姓便大变颜色。   边关。   鞑靼与天朝的僵持刚刚打破,现在边关告急,莫非是卷土重来不成?   由不得叶筠一细想,他打开密报粗略一看,眼眸顿时燃起了烈焰来。他冷声对着内监道:“诏令所有文武大臣上殿议事。”   内监向来都是察言观色的高手,当下敛衽正色应下:“奴才遵旨。”   叶筠一等到内监走后才将密信复又展开,上面是雁门关副守将王楚的字迹。   这个王楚原本是御林军中的小将,因出身不好,常被排挤,于是不甘留在京中,于鞑靼压境时请调去了雁门关。天朝乱象大定后,叶筠一几番斟酌,将他提为副守将,有直达天听,上言谏书之权。   “微臣遥寄殿下,昨夜获密报,鞑靼王因疾殡天,原三皇子齐仲天力压群臣,继任鞑靼王。齐仲天暗中大肆清点兵力,臣恐其短期内会有所行动。皇恩浩荡,微臣必然严阵以待,可雁门关守军实则空虚,望殿下体察,及早做出应对之法。臣王楚笔。”   齐仲天,你竟然一朝成了鞑靼王。   眸子看向远处,叶筠一的肩头缓缓僵直住……   大殿之上叶筠一,叶筠一命内监将此信读了出来,满朝讶然。   谁都知晓齐仲天一去,必然和天朝势不两立。可却也没料到他竟然这么快就卷土重来……叶筠一看着满朝的不安,心中暗自一叹:风远侯啊,你作假将齐仲天逼出了天朝,却是给天朝留下个心腹大患。   “众位大人以为,该当如何?”   “臣以为,外贼来侵,必要先行安内。殿下登基后再行出兵征讨,也算是尽天命,民心可安。”礼部尚书想了想,出列说道。   这话提到了实处,很快便有众多朝臣附议:“臣恭请太子殿下登基。”   “臣等恭请太子殿下登基……”   叶筠一沉默许久,江山不稳,必要让百姓心中大安,这个状况下,他也不得不登基了。他微微颔首应了:“那便两方一起着手吧。礼部着手登基事宜,不过边关有急,当万事从简。”   “臣遵旨。”   “另外,由兵部与户部协调将士和粮饷,必要提前做好准备。一旦边关有动静,即刻出征。”叶筠一俊眉扬起,不怒自威。   “臣遵旨……”   第五十七章 鞑靼国书   先来个题外话——陌陌最近折腾得够呛,哎大家看看更新时间就知道了,求虎摸。求安慰。求留言,求红票,求收藏,求各种……   新皇登基的消息很快传开来,百姓奔走相告,举国欢腾。天朝动乱太久,纵然叶筠一出面主持大局,却依旧安抚不了民心。国而有君始为国。这个念头终究是深入人心的。   叶筠一一身明黄龙袍,前有七彩祥云为衬,上飞九爪金龙,明晃晃地耀过众人的眼。黑发被金冠束起,以一支通体墨黑,前缀夜明珠的玉簪稳住。俊朗无双的容貌,琥珀流转的眸子。温润与威仪在叶筠一身上融合得极为巧妙,让人寻不到一丝差错。   他登上高台,听着排山倒海扑向他的呼声,眼前一片是俯身拜下的头颅,那肃穆让他的呼吸都沉了沉。叶筠一侧眼看着冰冷的龙椅,独上高台。古往今来,帝王都称自己为“寡人”,孤家寡人之苦谁人能解?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同样收到消息的还有南国,只是不同于天朝的密报,虞靑手中拿着的是鞑靼的国书。这国书是鞑靼王齐仲天所写,字迹苍劲,笔锋凌厉。国书上写着,鞑靼愿意与南国一道,报十数年前的仇怨,一雪前耻,逐鹿中原。   朝堂上静谧无声,轻轻扫去,却是能将不少大臣的雀跃之色看个明白的。秦思敛衽站在御案旁,看着虞靑的神色。只见虞靑将国书合上,目光中平和一片。   “阿离,你怎么看?”虞靑出言问道,那目光中多了些打量。   闻言,秦思退步一礼:“此乃国之大事,还请母皇做主。”   虞靑回来了,这朝政自然轮不到她来决断。况且这道国书涉及天朝,秦思亦是不敢说自己能公平行事。   “那众位爱卿如何看?”虞靑看下下列朝臣问道。   权将军当先出列,对着虞靑一拜:“皇上,臣以为天朝大乱在先,鞑靼与我南朝联手在后,是个不可错过的好时机。”   “臣附议。”   “臣亦附议。”   一时间,满朝的武将都随之请命。   虞靑不着痕迹看了一眼秦思,只见秦思垂眸不语,随即对着狄丞相问道:“老丞相以为如何?”   狄丞相捧着玉笏拱手道:“臣以为此事还是三思为妙。”   “哦?”秦思心头略略一跳,耳旁传来狄丞相的话:“有三点顾忌还请皇上圣裁。第一,公主殿下与天朝皇帝的旧情是众所周知的,那鞑靼王不可能毫无所闻,他联合我南国的居心究竟是何?第二,鞑靼王原本是天朝皇子。他与天朝的仇怨更深,我南国贸然相助,得失难料。而这第三,南国现在究竟有多少可用之兵?”   “哼,丞相大人这说的什么话,我南国将士众多,个个都是可用之兵。”权将军闻言不喜,驳斥道。   狄丞相也不与他政变,再一躬身,继续道:“就算如将军所言,兵将无虞。可灾荒、朝乱刚过,军需粮草充足与否?”   权将军气愤不平,低声喝着:“你……”   “够了,都莫要争了。既然商议不出个结果,那便将这鞑靼国书放着,静观其变也未尝不可。”虞靑一语定音,双方皆罢。   秦思的目光定在那国书上,心头的不安越发扩大开来。   齐仲天的为人她很清楚,他对皇位的热衷大过了一切,欲望加仇恨便是他的支撑。现在得了鞑靼王的位置,哪里还会安生……   “公主?”天官一声惊叫,秦思心神笼回。这才感到手指一阵炙痛,低头一看,她却是将滚烫的茶盏握在手中未曾放下。   天官红着眼,忙拿来浸了水的帕子托住秦思的手。等到那热度退去了些,才吩咐人去拿药膏。   “公主,公子他是个有法子的,你莫要太担心了。”天官小心地安抚着。   秦思浅笑着,伸手抚上脸颊,莫非她的忧心放得这么明显么……   “本宫忧心的不仅仅是筠一啊。”饱含深意的一句话没多久就变作了现实。   鞑靼一方好似早就料想到南国不会有回音,国书到达后的第三日,便有人到了华阳城外的驿站报信儿。鞑靼的使者马上便到……   不管对方是谁,南国也不能失了礼数。得了消息,虞靑便命礼部加以安排,务必要让人挑不到错处,更重要的是四个字——不卑不亢。   “母皇,这鞑靼究竟想干什么?”秦思穿着宫装随在虞靑身侧,二人慢步在长长的宫道上。   虞靑微微叹息:“恐怕是来者不善啊。鞑靼国书刚到几日,后续使臣便来了。你想想,这消息传到了天朝,就算我们不答应,却也避免不了天朝和鞑靼的双方压力了。”   说着,虞靑扬起唇角,冷意漫溯开来:“鞑靼倒是盘算得好好的。朕却偏不让他们如愿……”   “那母皇想……”秦思慢下了步子,裙裾扬起的弧度慢慢平和下来。   “阿离,朕与你说实话。丞相说的便是朕心中想的。”虞靑拉过秦思的手轻拍着:“天朝现下很是齐整,耗尽国力与之相拼也不一定占上风。更何况娘总要顾着你的心思……抛开这些不谈,对齐仲天那个人,我当真没有几分好感。此人有勇有谋,却少了光明磊落。和这样的人联手,哼,被反咬一口也尚未可知。”   秦思侧耳听着,心中不禁松了口气。虞靑的这番态度下来,至少南朝是不会对天朝用兵的。   “母皇说的是。”   虞靑怜惜地看了看秦思:“但凡有事,你大可告诉娘亲,莫要自己忧心。”   “多谢娘亲。”   “走吧,算算时辰,鞑靼使者也要进宫了。随朕去看看……”说完,跟在身后的内监便招来了肩舆。   长安殿上,朝臣恭顺地列在两旁。待到虞靑和秦思上了高阶,便有女官引了鞑靼使者入殿。秦思无心朝着殿门前看去,正见两名鞑靼装束的人朝着殿中央走来。   第五十八章 阿凡达(一更)   为首的鞑靼人身形高壮,走起路来左右微微晃动着,那扬起的下巴和桀骜的眼神让人颇为不痛快。而在其后的男子,头上的黑发束成了辫子,看着身形略微瘦削些,相貌也是极其普通,想来是个副使吧。   秦思看了看,正要收回目光,却见这其后一人抬眸与她对视上。那锐利的目光直直撞到秦思眼底,与那一张普通之极的脸丝毫不相符。秦思起疑,等到再度看去,那人却已经垂下了眼。   心中的异样还不曾消减,殿中央便传来了鞑靼使臣的声音。   “鞑靼使臣伊洛参见南国陛下,愿陛下贵体安康。”为首叫做伊洛的男子半屈膝一礼道。   伊洛行了礼,可他身后的副使却不曾拜下。这般的怠慢自然叫南国众臣不满,待到众人的目光都凝在他身上,他才缓缓从袖中拿出一尺卷折好的羊皮,双手奉上:“小臣阿凡达(噗噗~这名字纯粹是陌陌苦逼欢乐多,如有雷同,纯属巧合),这是我鞑靼王送给女皇陛下的礼单,还请陛下过目。”   此话一出,朝臣们的脸色才好看了些。   虞靑闻言,轻“嗯”了一声,略一抬手,让身侧内监上前去取。秦思眸子一动,出言喝道:“慢着。”   那内监停下了步子,随后犹豫地看了看虞靑,脚下像是踩在炭火上一般,极不自在。   “母皇,让儿臣去拿。”秦思看了看殿下,凑到虞靑耳侧,轻声道。   虞靑皱了皱眉,一个小小使臣却让皇储亲自下殿,实在是不合国体。可转念一想,秦思不是鲁莽之人,这么做必有原由,也就应了。   秦思俯身一弓,随后目不斜视地步下了高阶,那玉面绣鞋踩着秦思的影子慢慢往下。越是走近,秦思心中越发觉得沉重。刚刚那一道视线,那声音,都像极了一个人,若真的是他,他为何要亲自来南国……怀揣着疑惑,秦思走到阿凡达面前。脚步才停下,便见阿凡达双手向前递了递。   “这是鞑靼王送给我母皇的礼单吗?”秦思刻意一问,这阿凡达重重颔首,却不肯再出声了。   秦思的目光顺着阿凡达的发际和耳廓慢慢看下,没有一丝破绽。秦思缓缓匀出一口气,想来是她多虑了吧。   “交给本宫吧。”秦思伸手拿过阿凡达手中的羊皮卷轴回身。   脚下的金线流苏裙摆顺着秦思的身姿一动,晃得碧玉地面上一道波纹蔓延。只察得秦思腰间一声空荡的细声,地面上顿时多了一枚鎏金牡丹状镂空香囊。阿凡达弯腰拾起,起身之际,他的颈侧被秦思看了个明白。   叶筠一曾告诉过她,上好的易容是很难被看出破绽的,因为接缝根本不在面部,而是在颈侧。果然啊,这个人是易过容的……齐仲天,莫非真真是你!   自知这情状有些失礼,秦思赧然一笑道:“本宫一时不小心,有劳阿凡达副使了。”   背过身,秦思的笑容立即沉了下去,而是换上了冰冷的僵硬。虞靑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心思当即更加小心。   接过秦思手中的羊皮卷轴,虞靑细细看了看。鞑靼不用与天朝与南国,物资匮乏,这礼单上的牛角、毛皮、金银、马匹已然是上乘了。她对着殿下的使臣笑了笑:“鞑靼王费心了,还劳使臣大人转达朕的谢意。鞑靼王登位,朕还欠一份厚礼,明靖,此事交由你去办。”   “儿臣遵旨。”   秦思俯身应下,尚不曾起身,便听得殿下传来声音。   “女皇陛下的厚礼可晚一步再议,王上此次派小臣前来南国是有大事和陛下相商。”伊洛向前一步,恭敬地按照南国礼仪拱手一拜。伊洛躬身的弧度颇大,加之他那高壮的身子,让人不禁起笑。   “哦?鞑靼王要与朕商议何事啊?若是小事,伊洛大人与丞相商谈便可,若是大事,便容朕与鞑靼王去商议,这般更为合适。”虞靑明知顾问,可她不给伊洛答话的余地,先一步便将伊洛的前路封死。出兵的事宜,丞相哪里能决断?而提出让鞑靼王与她商议,便是钻了空子,想要拖延时间。   “女皇陛下,这是何意……小臣出使南国,自当是能说得上话的。”伊洛不知道如何接话下去,他稍稍偏过头,看了身后的阿凡达一眼。阿凡达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虞靑与秦思,随后对着伊洛摇了摇头。   在众人暗赞虞靑的时候,秦思却是焦虑不已。除了她,谁也不知晓那个站在伊洛身后的阿凡达,可能就是鞑靼王齐仲天。众目之下,她无法直言相告。脑中混沌一片,秦思沉声道:“母皇,儿臣以为使臣千里而来,吾为东道主,当设宴款待之。而伊洛大人所说的事情,也可留着届时群臣共商。既不折损我南国颜面,也不会耽搁鞑靼王的主意,这岂不更好。”   明眼人只当秦思提了个两全的法子,可细细想去,明靖长公主分明是在拖延时间,可是偏生谁也说不出什么不对来。虞靑闻言一笑,颔首道:“如此甚好,便按公主所言去办吧。今晚宫中设宴,还请二位使臣先行回驿站休息吧。”   伊洛见虞靑态度没有转圜,只好悻悻地带着不满退下。秦思松了一口气,抬眼看去,那阿凡达亦是回眸看着她,那目光里饱含着许多道不明的东西,让秦思的呼吸紧了紧……   待到使臣离开,虞靑嘱咐了几句便散了朝。很快,偌大的长安殿上只留下了她们母女二人。   “阿离,那两个人有问题?”虞靑伸手捋着秦思的发尾,问道。   “儿臣还不确定,只是那个阿凡达是易过容的,怕是身份不简单。”   “哦?”虞靑的身形一怔,她看了看秦思,出言问道:“你猜的是谁?”   秦思鼻息重了几分,螓首微动:“儿臣觉得,那个阿凡达很有可能就是鞑靼王。”   “你是说,鞑靼王?”   见秦思颔首,虞靑略沉默半响才出声:“哼,如果真的是他,朕倒是要会会了。”   ps:二更在后头   第五十九章 求亲   花开两枝,各有千秋。   在虞靑和秦思琢磨对策的时候,伊洛正怀揣着不平。他一直憋着一口气,直到进了驿站,身边再无旁人,伊洛才皱着眉道:“南国这位公主实在是太无礼了。”   伊洛说着,却见阿凡达轻声笑了笑。无礼吗?他倒是不觉得。阿凡达扯了扯衣袍,黑眸里眼色深深。他轻哼一声,着伊洛去关好门窗。   “王上,今天晚上的宫宴微臣一个人去就好,也不知道那南国皇帝会不会使诈,还是小心为上。”伊洛走到阿凡达面前,行礼道。   这阿凡达如秦思所料,正是齐仲天。   只见他摇了摇头,背过身去,右手捂住胸口一处,慢慢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当中。阿离,阿离……齐仲天胸口一暖,有无数的想法在脑中窜开来。当初秦朝定获罪,秦思被刺杀,他晚了齐仲景一步。经了无数的酸楚,知晓秦思未死时,他的惊喜难以言喻。关山一跃,齐仲天恼恨自己慢了一步,却也知晓,自己是不能和她同死的,那道遗憾深深刻在了他心口上,日夜的刺骨。他被迫前往雁门关杀敌,从此心中再无点点缠绵。   直到他在鞑靼站住了脚步,他才知晓,知晓叶筠一的身份,知晓秦思的身份,也知晓了,她没死……   这个消息点燃了他心中的渴求,他想要站在高位,想要将本来属于他的人儿揽在怀里。所以他急急得了鞑靼王位,一心联合南国进攻天朝。   只要天朝与南国对立为敌,那他们便永远不能在一起,永远不能……   想到这儿,齐仲天的眼中燃起了点点璀璨的光,他一笑回身:“本王不但要去,还要送上一份大礼给她。”   伊洛只以为齐仲天话中的“她”是南国女皇,当下道:“王上考虑得是,礼节到了,想来南国女皇也会好生掂量下。”   “下去吧,本王有些累了。”齐仲天在楠木雕花矮凳上坐下,身子微微向后,靠在红木梁柱上。   伊洛见状,躬身一个大礼,随后放轻步子退了出去。   ……   夕阳如画,如美人迟暮。带着三分绝美,又有七分隐约的逝去,如同昙花一现。   伴着夕阳落下,长长的宫闱道上的身影越拉越长。伊洛与阿凡达(这里齐仲天还是以阿凡达的身份出现的,所以暂时不改名。)依旧一前一后站着,跟在内监身后往里走去。不同于伊洛的目不斜视,阿凡达倒是不时向四周张望着。   “二位使臣大人,这边请。”内监绕过了一处宫殿,引着二人走入桃林深处。早春的桃林抽出了根根新枝,阿凡达隔着枝桠看去,远远见着一道肩舆穿过。   内监亦是看见了,他停下脚步,对着肩舆俯身拜下。等到肩舆走过方才起身。   “敢问公公,这是?”阿凡达问道。   内监瞥了瞥他,见他态度颇为恭顺,也就答了话:“这是明靖长公主的肩舆。”   闻言,阿凡达扭过头追着那肩舆的痕迹看去,似依稀可见那黑发飞扬。   等他们入紫宸宫时,上至南国女皇、长公主、下至文武百官都已落座。伊洛见此,心中不由升起几分傲然来。阿凡达从入殿起便直直看着秦思,秦思的眸子几番从他身侧滑过,就是不曾正眼看上他一看。阿凡达心中不喜,心中暗道:无妨,待会儿自然有你移不开眼的时候……   “小臣伊洛,小臣阿凡达参见女皇陛下,见过明靖公主。”   “使臣不必多礼,赐坐。”虞靑扬起手,任由袖摆擦过御案。   等到伊洛和阿凡达坐下,虞靑便朝着内监使了个眼色,内监双掌一拍,殿内顿时歌舞升平,觥筹交错间只闻得酒香阵阵,娇笑醉人。这宴上,虞靑极为细致地招待着伊洛二人,却绝口不提白日里朝堂上的事。   伊洛心中着急,放下手中的酒盏便要说话。坐在他下手的阿凡达轻声一吭,逼得伊洛不得不忍下话来。   等到酒意过了七旬,阿凡达才起身来对着虞靑抱拳一拜:“小臣感谢陛下的盛情招待,吾等王命在身,有事与陛下相商。”   阿凡达在众人看来不过是个副使,伊洛不曾开口,哪里轮得到他说话?可偏生虞靑并没有一点神色波动。   虞靑看了看其貌不扬的阿凡达,挑眉一笑:“哦?使臣大人不提,朕倒是险些忘了。”   “吾王先前致国书一封给陛下,不知陛下有何打算,可愿与我鞑靼一同携手进军天朝,一雪前耻?”阿凡达开门见山地说道。   虞靑的眸色沉了沉,她笑出声道:“原来使臣来我南国是为了这桩事,此事关乎我南国大计,自然是要慎重的。使臣不妨回去候着消息,如何?”   阿凡达拱手退后,暗里对伊洛使了个眼色。伊洛清了清嗓子:“小臣想听听贵国臣子们的意见,不知陛下可否成全?”   “准了。”虞靑想看看这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就顺势答应了。   朝臣虽然得了应允,说话间也是无比小心,仅仅是点到为止,并无一人明确说出是战是守。伊洛的表情变了几变,没好气地说了句:“既然众位大人没有意见,就请女皇陛下裁决吧。”   “事关重大,朕一时间也是矛盾得很,此事还是暂且搁下,待朕想出个结果,自当相告。”   轻轻松松一句话,便无形中打了鞑靼使臣的脸。等虞靑话音一落,伊洛当即红了眼珠子:“女皇陛下未免……”   “欺人太甚”这四个字被阿凡达打断,伊洛不再吭声,看着身侧的阿凡达自如道:“好,小臣恭候陛下的消息。只是陛下,小臣一时糊涂,竟然险些忘了吾王交待的另一件事情。”   阿凡达的态度让虞靑有些不安,她看了看秦思,问道:“什么事?”   “吾王向来便对南国风俗向往之,而我鞑靼王室后宫无主,小臣奉命求娶贵国公主为王后,还望陛下成全。”   。   ps:陌陌今天两更了,呜呜,撒花。表示明天天大地大,答辩最大,明天无更新,欠下的等这几天折腾完了,陌陌补上。谢谢大家了。一一吻过……   说话算话的陌陌留……   另外,大家把人品借给我吧,我这个去答辩,生死未卜啊。。。《战国策》……尼玛,我选错了题目有没有……   第六十章 一劳永逸   昨天人不大舒服,下午昏睡去了,半夜写了补上。求表扬……   “什么?”权将军当先一喝,狄丞相也沉下了脸去。殿下的一众大臣亦是齐齐皱起了眉,低声议论着。   秦思的肩头一重,齐仲天,你这是要逼我到何地?从前你利用我,现在依旧想利用我。你我之间早就没了旧情,而我,也不再是从前的秦思。   阿凡达好似不曾察觉出那渐渐冰冷下来的气息,重复道:“小臣奉鞑靼王之命求娶贵国公主为王妃,还望女皇陛下成全。”   虞靑看着下的阿凡达,眼中的波涛乱了乱。这鞑靼提出两件事,一是与鞑靼联手对付天朝,一是求娶南宫公主。无论是走哪一条路都是要将南国与鞑靼死死拴在一起,与天朝再无相干。   若是答应,与南国不利;若是两者都不答应,怕是鞑靼第一个就要像南国下手了……   正当犹豫思量,一旁的秦思却是忽而笑了起来,她对着虞靑一礼,随即转身问道:“本宫多问一句,鞑靼王打算求娶谁?”   这话问得突兀,却自有用意。   “我王求娶的正是明靖公主。”阿凡达将秦思的拒绝之意抛在脑后,锋锐的目光紧紧擒住了秦思的眸子,秦思眼中是一闪而逝的,熟悉的防备,阿凡达看着那抹光亮掠过,心里便明白了——秦思知晓他的身份了。   “本宫吗?呵,想来使臣是不知道我南国的规矩吧。”   虞靑知晓秦思是个有主意的,附和一笑,并不加以言语。她这一应,只会让旁人更琢磨不透。   果然,阿凡达出言问道:“不知明靖公主说的是什么规矩,还请明示。”   秦思微微一笑:“使臣大人可知我南国是以女子为尊的?”   阿凡达点头道:“自然知道。”   “那便好了。”秦思的笑意更甚:“我南国的公主可是会承继大统的,就好比鞑靼的王孙一般。试问你鞑靼可有王孙愿意下嫁我南国?”   秦思这一语反问,无疑是打了鞑靼的脸。这世上哪里有让男子出嫁和亲的道理?   伊洛在一旁不禁上了气,他拍着桌案而起道:“公主有些欺人太甚了吧。就算贵国需留嗣承继大统,那也可以在皇储之外寻一个啊。”   伊洛不知齐仲天的打算,一心想着他是为了束缚住南国。等他的话音一落,便感到一阵杀意凝于他的颈下。顺着那杀意看去,阿凡达一双冷眸轻瞥着他,没有一丝温度。   “哦?伊洛大人有所不知了,南国只有本宫这一个公主啊,莫非,鞑靼王不知此事?”秦思话中带着隐约的讽刺,两国欲联手,如何会弄不清楚皇家人物?分明是刻意为之……   说这话,秦思是存了挑拨的心思的。果然如她所想,南国朝臣听得这句话,心中不免生出些心思来。鞑靼王分明是刻意求娶明靖公主,这目的有两个,要么是逼着南国与他为敌,但是这个可能太小。除此之外,就是鞑靼王起了夺取南国的心思……   一众朝臣无不唏嘘,天朝新皇的后患刚刚除去,这便又逼上来一个鞑靼王,果真是江山美人乱。   听着那些私下议论,阿凡达才收敛心神。秦思,遇见你,究竟是幸还是祸……   “还请女皇陛下、公主见谅,小臣自然没有冒犯的意思。其中必有些误会,既然明靖公主是唯一的皇女,自然该是承继南国,此事搁置不提也罢……”   阿凡达退了步,南国也不再逼着讨个说法。宴上的歌舞再起,可没人再复方才的心思。倒是秦思,接连饮下几杯酒,心中快活得狠。   她今日这一闹,朝臣自然要好生掂量掂量鞑靼可信与否。   相比秦思的快活,齐仲天是格外压抑的。他心心念念要一举说服南国,却在见到秦思的那一瞬变了心思。他不仅要江山,还要美人。他构想着,秦思嫁给他,那南国与鞑靼便能一统,届时区区天朝,自然不在话下。   为王者,自然是有野心的。只要勾起王者的野心,一统天下的诱惑无人能挡。可伊洛无心间却毁了他的布局。   又过了半个时辰,虞靑举杯敬了朝臣,便推说自己累了,命秦思与她一道退席。虞靑眉眼间带着酒意,对着众人一笑,秦思上前扶住她的手臂,二人前后错落着离了这片喧闹。等到二人匆匆到了凤离殿,虞靑才睁开眼。   “哼,这个齐仲天果然是小人。”虞靑重重拍了拍御案:“他倒是想得巧,无论走哪一条路我南国都是被动的。娶我的女儿?究竟是平分天下,还是一人独大?”   “母皇莫要与这种小人生气。他想以我南国为刀,我自然是不允的。”秦思奉上一杯参茶,轻轻顺着虞靑的背脊。   虞靑抿了一口茶水,侧眉道:“朕倒是有个法子,一劳永逸。”   秦思黑眸一转便知,她瞳仁微张,舌尖一颤道:“母皇的意思是……”   将秦思的神色收容眼底,虞靑点了点头:“我与你爹爹分开十数年,也该是时候还了他这一辈子……孩子,为娘的知道你不愿意,却是别无选择。你登基为帝,谁人也不敢再拿你的婚事做文章。鞑靼这边也只能打消了念头。而君王更替是大事,拖上一拖,出兵的事情也能解了。”   秦思早就知晓,这便是天命难违。   “女儿知道了。”沉默良久,秦思才苦笑着应下。登基……从此她与叶筠一,同为帝王,立场不同。这般尴尬的局面,情何以堪。   虞靑心头也是一酸,谁道帝王家无情,只是未到情深处。   ……   次日,虞靑派人请了鞑靼使臣上朝,在朝上,她略过旁的不说,而是率先下了一道圣旨,言明自己旧患复发,身体虚弱,为保南国繁盛,要传位与明靖长公主。   圣旨罢,呼声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到呼声平息,虞靑笑着对伊洛道:“还望使臣多留段时日,以观大礼。”   伊洛脸色黑沉地答允下来:“自当听陛下安排。”   第六十一章 登皇位,烽烟起   驿站中,撕下了人皮面具的齐仲天满面阴霾,隔着窗柩看那透进屋子的依稀月光。伊洛格外小心地立在一旁,就这垂在地上的阴影,将身子挡得严严实实的。隔了半响,伊洛抬头看了看齐仲天,却被一道刺人的目光挡了回来。   伊洛心中不安,想着八成与今日南国女皇这个传位诏令有关,暗里琢磨了许久,伊洛才忐忑地道出一句:“王上,下臣自知有罪,还请王上责罚。”   齐仲天冷声一笑:“有罪?责罚?你的过错哪里是区区责罚能弥补的?”   那一日夜宴上,若伊洛不曾搀和,齐仲天便会循序渐进,提出两国君王结亲,两国并结之说。统一国号,分区而治。百姓习俗如同过去一般,两相不干涉,却可以在大事上一致对外。这法子并不折损南国利益,朝中必然是有人附和的。   这一错,既失了联盟先机,让南国生了不快,又让秦思与他更加分明。   “臣甘愿领罪。”伊洛见状,当即跪下拜道。   齐仲天沉了沉气,眸中点漆如墨。伊洛是个人才,现在正是用人之际。齐仲天责罚他不过能解一时的气,倒不如将这责罚换成机会,一个让他卖命的机会。   想着,齐仲天起身走到暗处,将伊洛托起:“罢了,已然成定局的事实,怪责也无济于事。你起来吧……”   伊洛心口上一股子热血汩汩涌了上来,他眼珠子憋得通红,对着齐仲天重重一个抱拳:“伊洛谢王上不杀之恩。”   “嗯。雁门关的战事一触即发,南国态度不明,也不可不提防着。本王先行回辽河,你留下观礼便是。”齐仲天负手说着。   “那王上何时动身?”   “今夜。”齐仲天说着,手指微动着收拢。阿离,我可要去见你一见?   月色慢慢变浅,融入了暗影中。齐仲天终究不曾去见秦思,只是留下一张小笺,这小笺上的字迹已然变作了灰黑色,算算也不是近段时日写的了。   他叮嘱伊洛,寻个时机将这小笺送到秦思手中。纵然她与叶筠一有情,也抹杀不了他们的曾经。但凡她记得些过往,也不会在背后下刀子。只要南国不帮天朝,他便有把握将南国与鞑靼绑在一起。   “下臣定不辱命。”伊洛拜下,趁着夜色,将齐仲天送出了驿站。   ……   旨意一下,南国便开始准备登基大典。碧云带彩,凤凰齐飞。秦思脱下了杏黄的公主服,披上了明黄的凤袍,胸前衣襟上的凤尾光彩照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秦思收敛笑意,肃穆道。   伊洛一直观礼在侧,并以鞑靼王之名送上了贺礼。   “恭贺贵国新皇登基,此乃我王送上的贺礼,还请女皇陛下亲启。”伊洛说着,不顾众人的目光,捧着手中的精致犀牛盒上了高阶,他看着秦思,亲手将手中的贺礼奉上。   秦思瞥了瞥那犀牛盒,犀牛盒通体剔透,隐约可以看见其中是一把镶嵌了宝石的匕首,还有一张纸笺。她浅浅一笑,伸手接下:“替朕谢过鞑靼王了。”   秦思登基极为顺利,并与当日改年号为元启(宫囚男主客串咯。)。而在秦思登位的次日,虞靑便和苏离渊一道,离开了皇宫。   华阳城外的林荫下,停着一辆桃木色的马车,马车不远处守着月夜和溯月。而马车里,秦思正抱着元贞正襟跪在虞靑和苏离渊面前。   虞靑怜爱地看着秦思,口中喃喃道:“阿离,娘对不住你,南国就交给你了……”   现下要坐实秦思的女帝之名,她就必须离开。苏离渊的身子需要静养,也不适宜留在是非之地。只是这些打算,苦了秦思。   “不,娘亲,当年你担下的东西,现在女儿亦要背上。或许这江山是包袱,却是我们丢不下的包袱。女儿会尽力稳住南国大局,不求昌盛,只求万安。只是这么多年女儿都未曾尽孝膝下,往后亦不能陪在爹娘身边,还望爹娘好生保重。”秦思说着,怀中的元贞好似应和一般,轻哼了两声。   苏离渊为了解虞靑的毒,散去了周身九成的功力。休养许久才带着虞靑回了华阳,可身子却是大大地受损。入皇宫的第一日便碰上了顾音作乱,苏离渊拼着一口护体真气救下了元贞,却也是自伤七分。一来二去,这身子大不如前。   看着苏离渊,秦思心头更多了几分复杂。从师父到爹爹,他参与着秦思生命中的大起大落。对着苏离渊一俯身:“爹爹,你好好养伤,等到天下安定,阿离亲自去接你们回来。”   “好,我还等着教导元贞长大呢。”   苏离渊满面憔悴,灰白之色将他衬得格外的苍老,但却丝毫不折损那份气度。   元贞闻言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睁着眼,冲着虞靑和苏离渊一个咧嘴,打破了马车内的压抑。   “这孩子有灵性啊。”虞靑伸手在元贞鼻尖上一点,轻笑着说道。   苏离渊附和地点了点头,他深深看了一眼秦思,从袖中拿出一卷竹简:“南国想要独善其身必然不可能,你的谋略不到火候,还是要早作决定为好。切记,民心所向才是大流。”   秦思将元贞放到虞靑怀中,接过竹简:“阿离知道了。”   “爹这身子骨已经帮不了你什么了,这一卷竹简是当年我云游四海时记载的,对边界的地形有详细的描述,或许有朝一日你能用上。”苏离渊说着,拍了拍秦思的手背。秦思眼眶突地一热:“多谢爹爹。”   ……   送走了虞靑和苏离渊,秦思只觉得偌大的宫廷无比的寂寥。抱着元贞,秦思才能感到丝丝暖意。而这寂寥很快就被硝烟打破了,收到月夜的消息,秦思只觉得天色暗沉,风云缠绵不清。   天朝与鞑靼开战了。   天朝新帝登基后改年号为贞和,贞和元年三月,鞑靼军队趁夜色袭扰雁门关百姓,与守军小范围交手。鞑靼军略有死伤,消息传回辽河,齐仲天以此为由,正式向雁门关进军。   第六十二章 雁门之败(一)   叶筠一派西北各部集结军队,援助雁门关,责其与边关守军一道,将鞑靼铁骑拦在雁门外。同时,他下旨从京畿军中抽出九成兵马,将他们分作了三批,分别前往太阴山、秦岭、淮河(亲们,架空文,架空文),守住边防空虚之地,以防鞑靼使计。   贞和元年四月,鞑靼大军初战告捷,雁门关守将被杀。天朝守军被鲜血点燃了怒火,强势反攻,双方僵持不下。同年五月,齐仲天领大军出了辽河一线,前往雁门亲征。   烽烟滚滚,齐仲天站在高坡上看着血色黄土交杂的战场,唇边紧绷着一丝深沉。他远远看着雁门关,心中倒腾着澎湃。上一次,他为了护雁门关而来。这一次,他要亲手破了雁门。   身上的佩剑撞击着铠甲,发出铿锵之声,齐仲天看着鞑靼黑旗自远而近退回,面上浮着了云雾。领兵的主将哈雷见了齐仲天,翻身下马,马儿嘶鸣着往前冲了一步。   “见过王上,王上领着援军来,属下就安心了。”   齐仲天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本王先行来看看,其余将士一日之内便到。”稍稍一顿,齐仲天又问道:“今日战况如何?”   哈雷面带羞愧之色,拱手拜下:“回禀王上,今日一战我军死伤约莫三百,天朝军约莫一百数十。”   “哦?我军的人数与天朝相当,伤亡却是天朝的一倍,这可是说不过去了……”阴沉的声音逼得哈雷打了个寒颤,他俯身一拜:“明日属下必然一雪今日之耻。”   “不必了。”齐仲天不耐地扬手:“明日这一战本王亲自来。”   说着,齐仲天调身走开,他拍了拍马儿,翻身驰骋而去。那身影极快,直到行到雁门关下数里才停下。齐仲天拉扯住马缰,看了看关内的城防。   雁门关上飞扬着天朝的战旗,战旗上的龙腾虎虎生威,而在战旗一侧,挂着红底布面的旗帜,上书“王”字。   王楚,这个人他是知晓的,算得上有几分才干,可当初在御林军中就是个被打压的料。齐仲天噙着一抹笑,心中对叶筠一用人的手段颇为肯定。只是叶筠一终归是没有上过战场的人,王楚骁勇善战,勇猛无比,可是这样的人到了战场上却有个缺点,急功近利。   眼中亮光毕现,齐仲天抬眸看了看被风沙洗礼过后的雁门关,心中燃起无限的热焰。   夕阳将齐仲天的影子拉得斜长,他就着黄沙中的最后一丝热度折返回了营地。刚刚入营,便见哈雷上前禀报道:“王上,将士们知晓王上亲征,十分欢喜。属下做主设了洗尘宴,还请王上去和将士们打个招呼,以彰显我王威仪。”   齐仲天想了想,颔首应下,嘱咐道:“既然要快活便好好喝一杯。命人上好酒好菜,本王要犒劳各位将士。”   哈雷原本担心自作主张会讨来责罚,闻言心里亦是松散下来,他咧嘴笑道:“是,属下替将士们拜谢王上。”   看着哈雷离开的背影,齐仲天眼角带上了笑意,他当空打了个响指,很快便有贴身近卫上前来。   “王上有何吩咐。”   “你听着……”   ……   这一夜,鞑靼军营中替齐仲天举行了洗尘宴,篝火点燃了夜色下的喧嚣,酒香和烤肉的声响撺掇了鞑靼将士们的五感。鞑靼的主帐亦是整整一夜不曾灭过灯烛。   ……   消息传到了雁门关内,王楚便拍案笑起了。齐仲天这一来,鞑靼人便以为他们必胜无疑么。哼,你们要给他洗尘,那便好好洗洗吧。免得过了明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王楚找来了军中的谋臣,细细商榷一番。一名儒生打扮的男子听完后,并不应和,而是反问道:“王大人,若这是鞑靼的计策呢?”   王楚见那人一副轻慢的模样,心中不喜,冷哼道:“本将打仗多年,计策与否还是知道的。齐仲天是鞑靼王,他领兵前来,洗尘也不奇怪。再者,本将亦是派人去查探过了,确有其事。”   “既然大人这般自信,那小人也就不说了。”那儒生脾气也古怪,说完便转身离开了王楚的营房。   王楚拍案而起,问及左右:“此人是谁?这般目中无人,留在军中只会坏事。”   身侧的一个谋将阴森森地一笑,对着王楚道:“大人可算是发现了,他往日对我们这般傲慢也就算了,可是对大人你,这实在是不恭啊。”   “不听话的,留下有何用。”王楚想起当初在京畿军中的难堪,怒火便汩汩上冲。这话里竟然是带着遣散之意……   “哟,大人,这可使不得。这人名叫方淼,是前守军大人耗了不少功夫请来的。这守军大人刚走,大人这么做不大妥当,不如将他留着,不予所用就是了。”   “哼,等到本将灭了鞑靼的威风,杀了齐仲天那贼人,看他还如何傲娇……”   “大人说得是啊。”迎合之声渐渐抚平了王楚的不悦,他看了看月色,连夜集结了将士,做好了准备,只待天色一亮便杀得鞑靼人一个措手不及。   寅时一刻。   王楚看着远方渐渐微弱下去的火焰,瞳仁张开,对着身侧一喝:“吹号角……”   “呜……呜呜……”   号角声回旋在雁门关的蓝天上,天朝将士们随着一声令下,迈着齐整的步子,以骑兵为先,盾矛刀剑步兵紧随其后,最后的是上万步兵。   王楚立在城墙之上,看着浩浩荡荡地队伍朝着鞑靼营地进军而去,他心头的热火被点入了一点蜡油,噼里啪啦作响。今日,他定要败了鞑靼……   天朝骑兵的马蹄声震醒了沉醉中的鞑靼将士,这些将士无一不是恐慌地睁开眼,若非眼前席卷而来的黄土尘烟,他们还当自己在梦中安眠。   “天朝人杀来了……”一名鞑靼士兵大叫一声,这刺耳的叫唤炸开了鞑靼军营中的安静,奔走相告的呼声,整理铠甲的碰撞声,慌忙拿起武器的锋锐声,彰显出鞑靼的慌乱无比。   这一幕情形让王楚十分满意,他远远看见骑兵的红旗摇摆,止不住心头的雀跃。从身侧的士兵手中夺过马鞭,他急急翻身上马,朝着鞑靼军营而去。   第六十三章 雁门之败(二)   杀气漫天,鞑靼将士们纷涌着从营中出来,与天朝士兵打斗在了一起。等到王楚几人靠近鞑靼军营时,鞑靼军已然是损伤不少。那些在梦中被马蹄惊醒的鞑靼将士,或茫然赴死,或奋起反抗。两军交战,时机为上,鞑靼一方总归是失去了先机……   天朝士兵气势如虹,刀起刀落间便改变着鞑靼将士的性命起伏。   王楚眼前的景象被鞑靼士兵的血染红,他大笑着上前一吼:“诛杀鞑靼狗贼,保我天朝河山。”   说着,王楚手中的刀出鞘,带起一道锋芒。鞑靼将士见状,并不退缩,眉眼间均是刚毅。   “杀……”   ……   喊杀声传到了鞑靼营中的主帐,哈雷对着齐仲天跪下,哀呼道:“王上,你速速离开吧。天朝偷袭我军营,现在已经快杀进来了。”   齐仲天对着这急促的呼声听而不觉,他只是淡然噙着笑意,看着桌案上的地图。   “王上……”哈雷起身探看了看远处的战局,只见王楚的帅旗随风扬起,越来越近。他攥紧拳头复又跪下,对着齐仲天不住磕着头:“王上,属下求您了,需以大局为重啊。”   齐仲天沉默许久,才淡淡说出一句:“本王自然是要和将士们同生死的,不过身为将领,哈雷大人留在本王这里不大好吧。”   “是。”哈雷听出齐仲天的话音,分明是要死战到底。也好,他这条命要么留在这里,要么便活着进雁门。   心中起了念想,哈雷疾步出了主帐,拔刀上马,对着远处的交锋处逼去。   帐外的声响越来越大,齐仲天似乎能听到天朝骑兵的马蹄声。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   齐仲天轻声笑起,眸心里的光亮熠熠生辉。叶筠一,今日我便让你看看,这天下是不是你坐得稳的。你既然自称天朝正统,那好,就让我这个奸人破了你的城。   ……   而在炼狱般的战场上,刀锋划破皮肉衣甲的声音让空中的秃鸟亦是一颤,这打杀声伴随着鞑靼士兵的倒下而弱了下去。王楚看着胜局已定,当即将目光移到远处立着大黄旗的帐篷。   “此处交给你们。”王楚对着身侧的副将一语,随后他重重拍下马鞍,朝着鞑靼主帐而去。   哈雷领着手下的将士死死守住主帐,见着王楚靠近来,无不是瞠目怒视着拔刀相向。   “你个奸诈的天朝狗。”哈雷口中怒骂着,手中的弯刀毫不迟疑朝着王楚劈下。王楚身子朝着右侧一躲,挂在马匹身上的剑鞘便一个反手攻上了哈雷的手肘。   哈雷吃痛间,手中的弯刀灵活一个转向,直直砍伤了王楚坐下的马匹。王楚身下的马匹吃痛,高高扬起前蹄,这让王楚不得不分心稳住身形。待到王楚身侧的天朝将士越来越多,哈雷不免应对不暇,很快他的手腕上便中了一剑。   “将军……”见哈雷受伤,一旁的鞑靼士兵大急。   “快,护送王上离开。”哈雷一把扬起手臂,对着身侧的士兵道。   齐仲天闻声,思忖着时辰将近,便起身出了营帐。他看着王楚掩饰不下的得意,面上的眉宇紧紧拧起,他拉过营帐外系着的战马,从战马马腹下取出弓箭来。五指紧紧握住弓杆,手指灵巧地将羽箭搭在弦上。齐仲天向后将弦拉满,箭簇的冰冷对准了王楚。几乎是在对准的那一瞬,箭矢便携着力道飞了出去。   王楚听见这一声箭矢的嗡鸣时,箭矢已经离他不远。他下意识将身侧的副将拉扯了一把,那副将还来不及反应,便毙于当下。   齐仲天见状,对着哈雷高声喊道:“撤。”   一声令下,齐仲天策马穿梭在帐篷间,行至围栏边,他重重一拍马蹄,马儿嘶鸣一声跃身而起,伸展四肢跳过了围栏。身后的鞑靼将士纷纷效仿,朝着西北方向逃去。   王楚心头的惊骇略平,他重重喘着气,使劲拉着缰绳挥鞭向前追去。   “大人……前方恐有鞑靼援兵,穷寇莫追啊。”一名中校追上前来拦住王楚道。   王楚回身一看,麾下的将士打了胜仗都分外欣喜,士气昂扬,此时不追更待何时?他定下注意,对着那中校道:“鞑靼援军今日夜里才会到,这一日的时辰,足够吾等活捉那鞑靼王齐仲天了。”   “大人,使不得啊……”这中将又是一呼,还想继续劝阻,却被王楚的刀锋逼上了喉头:“大胆,军前乱我军心,该当何罪?来人,给我把他押回关中,本将今日回来,亲自执行军法。”   说完,王楚重重打下一鞭,这鞭子抽的马匹一搐,鞭尾则是打在了方才的中校身上。   王楚带着天朝将士追着齐仲天而去不提。   ……   齐仲天与鞑靼将士一路往西北而去,路上风声飒飒刮过耳畔。哈雷拖着伤跟在齐仲天身后。行了约莫半个时辰,齐仲天忽而勒住马缰。   “吁……”   “王上,还是再行几里吧,天朝那些窝囊废只会使诈,这会定趁着咱们寡不敌众,死死相逼啊。”哈雷话音一落,齐仲天便仰头大笑了起来,他看了看哈雷的伤势,颔首道:“放心吧,本王自有主张。”   说完,齐仲天下了马撩起衣袍,脚下渐渐传来震动感,当这震动感越发强烈时,他负手立在矮坡上,对着将士们道:“众位都是我鞑靼勇士,今日,天朝欺人太甚,吾等誓死也要将那狗贼王楚斩于刀下。”   “斩于刀下……斩于刀下……”   “好,那有劳众位将士都在身上做出一道伤口来,然后就在此处加以休息。”   将士们不知齐仲天卖的什么关子,却也配合地纷纷举刀在手臂上或者腿上划出了伤口。齐仲天胸有成竹,从一名小兵手中拿过鞑靼战旗,手掌一个用力,那战旗便断裂开来。   “王上,这战旗如何让毁得?”哈雷是个性急的武将,看着战旗被毁忍不住怨道。   “你且看着便是,将士们,走。”   一切准备完毕,齐仲天带着将士们继续朝着西北方向而去。   第六十四章 雁门之败(三)   再看王楚那头,他领兵一路顺着齐仲天逃离的方向追去。   “慢着。”王楚勒马停了下来,扬手止住身后的将士们。   身后的队伍渐渐停了下来,王楚凝神看着脚下这片被黄沙铺满的地,沙子里镶嵌着鞑靼军过往后的印记。王楚将眸子从马蹄印收回,喃喃自语道:“奇怪,鞑靼军只有这么些人不成?”   他不安地又看了一眼那参差不齐的黄沙,随即怀揣着疑惑,下马一人独自上前方查看。身后的副将张望着随去,生怕王楚出个意外。王楚的身影越来越小,他走到枯草丛处弯下腰神,右臂的衣衫飞扬,好似在拨弄什么。当看见地上的鞑靼军旗和血迹时,王楚禁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王楚折返回来,面上安然一片。   “大人,怎么了?可是有诈?”另一名副将大着胆子问着。要知道,深入敌军最怕的便是埋伏,王楚口口声声说鞑靼援军未到,他们心里却还是有顾虑的。   王楚闻言,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副使被他瞪得发虚,讪讪地垂下了头。王楚翻身上马,掉转了马头,对着身后大军道:“大家看看,这是什么……”   说着,王楚从袖中拿出一物,随风扬起,将士们看得分明,那的的确确是鞑靼的战旗啊。   鞑靼人与天朝人不同,他们骨子里对于信仰是极为看中的,无论是自然现象,或是这种象征之物,皆是重如性命的。战旗倒,不会是作假,必然是鞑靼战败,实在无暇顾及。   “那地上还有凌乱的血迹,本将细细看过,想来那些护着齐仲天离开的鞑靼人都受了伤。此时不追就会错失良机了。众位将士……成败在此一举,冲啊……”   “冲啊……誓死诛杀鞑靼贼,誓死诛杀鞑靼贼。”将士们听着王楚的话,心中的胜算愈发大了。既然鞑靼军已经是这个模样,那如何能放过?建功立业,保家卫国,都在今日了……   马蹄声震撼了沙土,将它们踏得扬起尘雾。王楚一马当先,面上是难言的激动。齐仲天可是当今皇上的大患,除了他,自己便能获得不薄的封赏,有朝一日回京,那些御林军中的人也少不得要刮目看他。   尔等且看着,我这被踩在脚下的污泥如何变作白羽。   座下的马儿好似感觉到王楚的情绪,四蹄前后张开,跑得更快了。   而另一头,齐仲天带着鞑靼残军躲入了一道凹陷下去的坡下。   “王上,王楚会追上来吗?”   不怪哈雷的话语里带着狐疑,就连一直跟随在齐仲天身边的侍卫,在看见战旗被毁的时候,亦是僵了身子。   齐仲天朝着身侧一看,沉沉一语道:“等着吧。”   ……   王楚没有让齐仲天久等,很快,鞑靼的哨兵便传回了消息,王楚来了……   这个消息让窝了一肚子火气的鞑靼士兵燃起了热血斗志,他们看向齐仲天的目光里满含着期待。齐仲天勾着唇角道:“莫慌,今日所受的折辱,今日本王便要给你们补偿回来。”   “多谢王上。”   听见将士们的回应,齐仲天当先将红缨头盔戴上,那压住鬓发的头盔被照射出耀眼的光。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能闻得阵阵马蹄夹杂着喊杀声靠近。齐仲天能够清晰听见将士们的呼吸声,他不慌不忙地探出头去。齐仲天沉着气,看着天朝兵马越靠越近,他甚至看清了王楚脸上的得意。   “一,二……”齐仲天口中轻轻念着,手中却是拿出了一支响箭。   “三……”   响箭在“三”落下尾音的瞬间直直飞了出去,当空的锐响让王楚一慌,就在他怔愣的这一瞬,四周埋伏好的鞑靼兵齐齐对着天朝军射下利箭来。王楚大惊,心中一个咯噔。说也迟来也快,一道冰冷的银白色光闪花了王楚的眼,他一时不慎,被一支箭擦破了脸颊。伸手沾了沾微湿的眼下,王楚心中愤恨不已,他提起刀锋便要朝前冲去,无奈,鞑靼军的箭雨不停,骏马受惊,不住地打转。   “撤……”王楚高喊着,只恨自己的大意。   撤退的命令传下,之后紧随的大军纷纷转头逃开。慌乱的马儿踏着凌乱的步子,天朝队列中分明已经乱作了一片。   齐仲天冷笑着,叶筠一,今日本王就要了你的雁门关……   “嘘……”一声嘹亮的哨鸣从齐仲天的指缝间泻|出,哨鸣响彻在清亮的天空下,王楚不知齐仲天卖的什么关子,朝着四周看去,却见远远的,从天边与黄沙交|合处涌起密密麻麻的鞑靼士兵。   这边是箭雨磅礴,后头是无路可退。王楚心尖尖上的血慢慢往下退,全身只是剩下骇人的冰凉……天朝大势已去。   “将士们,我们要让他们血债血偿。”齐仲天说着,引着先前受过折辱的鞑靼将士冲了出去。士兵们本就积了一肚子的火气,此刻如同火山迸发一般,寻到了一个出口。   “杀。杀。杀。”高昂的喊杀声震天动地。   齐仲天加入战局,他直直朝着王楚而去,手中的佩剑入鞘,却是从身侧拿出马鞭来。马鞭重重地挥出,王楚被逼到了绝境,自知今日难逃一死,也干脆不躲闪,而是当面迎了上去。   “啪……”   重重一鞭摔在了王楚的肩上。齐仲天是用了八分力道的,自然不容小视,王楚只觉得自己的左边肩胛要被人敲碎了一般。   “哼,你以为你不躲便是条汉子么?”齐仲天的眼中满是鄙夷,他上下打量着王楚,冷声道:“你不过是个骄纵冒进的,叶筠一他也敢派你守住雁门关,呵呵,还真是天大的笑话。”   “你说什么?”   王楚暴怒着看着齐仲天,他是败了,可也不容这般的侮辱……   齐仲天挑眉看着王楚的模样,又是一激:“怎么?不信?那本王便告诉你,你从昨夜就错了。鞑靼的援军昨夜便已经到了,不过是按了本王的吩咐,不曾出现……”   第六十五章 雁门之败(四)   齐仲天说着,指了指远处拦住天朝退路的鞑靼军道:“这些是本王带来雁门关的部队之一,本王刻意留下不少宿醉的将士,就是为了引你来攻。你果真是来了……不,不仅仅来了,你还将手下的精锐带来了大半……”齐仲天话未说完,顿了顿,略带着闲适地瞥过王楚的脸:“还有,那些斑驳的血迹可是让你好一阵快意?还有那被本王亲手毁去的战旗,你看着喜欢吗?”   “原来那些都是你使的手段。哼,奸邪之徒。”王楚对着齐仲天呸了一口,被齐仲天身形一晃,躲了开来。   “奸邪?你冒功追来,是本王逼你的吗?你信了本王的手段,是本王逼你的吗?”齐仲天鄙夷地看着王楚:“王将军。你怨不得任何人。”   王楚冷哼着想要再吐一口口水,却被齐仲天的侍从用刀划上了唇。这一刀极为凌厉,刀落留伤,再看去,王楚的上嘴唇已然破裂开,成了两半儿。鲜血汩汩从唇中央滴下,极为骇人。   “你这般不过是更让人瞧不起。王将军不是信誓旦旦要灭了本王吗?那王将军不妨等着,本王今日便让你明白,这雁门关究竟是谁的雁门关。”   这句话中充斥着成竹在胸的豪情,王楚顺着齐仲天的话略一思想,心底当下化作一凉:“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王将军可想知道,本王带来的另一队人马现在在哪儿?”齐仲天扬眉问着,眉尾不禁上扬着,傲气天成。   王楚攥紧了拳头,恨恨道:“雁门关?你派人去偷袭雁门关了?”   “哈哈哈哈……你现在才想到,已经太晚了。本王带来的另一队人马昨日便到了雁门关。至于现在么……王将军领着人来追本王的时候,雁门关怕是就已经打起来了吧。”齐仲天饶有趣味的将缰绳束在手指间绕着,缰绳轻轻打落在了马鬃上,骏马不耐地低低嘶鸣了一声,那如明玉珠子一般大小的眼与王楚坐下的战马相互对视着。   “你说什么?”王楚的肩缓缓垮了下来,脸上是青灰一片。几番变幻,他看着齐仲天,面上现出惨败之态来。   齐仲天见状笑得极为张扬,笑容和欢呼是属于胜利者的。他看着王楚无形中压弯的脊梁,眸子里冷光一动,出言在那重负上又加上一块巨石:“本王说,太阳下山之前,雁门关上就会挂上我鞑靼的旗帜。”   “你……”王楚无语,脸颊被怒火憋得通红,鼻翼的收缩异常明显。身后一道湿热忽而喷洒过来,沾染王楚的眼角。他伸手在眼角一抹,那血迹便晕开在他脸上。   回眸看去,尸体堆积如山,   败了。他败了。   王楚低声喃着,身后的刀剑拼杀的声音好似已经离他远去,就连齐仲天的嘲讽,他也挡在了耳外。缓了缓,他才侧过头看了看身后的天朝将士们,颤着身子对他们默然致歉。   将士们,王楚对不住你们,今日怕是咱们都要留在这里了,若世间有魂灵,王楚定要手刃齐仲天,替将士们报仇。   “也好,齐仲天,败在你手上我是甘心的。”说着,王楚软下了肩胛,伸手取下了头盔,头盔上的红缨垂落下来,随着王楚的动作落下了马,渐渐靠近黄沙一片。   头盔,是沙场战士们的另一条生命。   王楚的这一举动,让齐仲天稍加讶异了一分。便在这一瞬,王楚竭力冲向齐仲天,将宝剑对准他的胸口插下。齐仲天闪避开,那剑刺穿了齐仲天的衣袍,重重落在了马身之上。马儿吃痛,扬起脖颈一呼,它高高抬起前蹄朝着王楚蹬去。   王楚被马蹄踏中了胸口,胸前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王楚喉头一道灼热感袭来,张口便是一大口血涌出。而一旁的鞑靼将士早已按捺不住,纷纷下马对着王楚一阵乱砍,刀剑挥动间卷携着血肉模糊。   齐仲天从将士们之间的缝隙看去,王楚早已经没了人形。他轻轻别过眼,看着毫无悬念的战场,无声笑起。   “王上,这些天朝将士不如俘虏了去吧。”哈雷小跑到齐仲天身侧,看了看被紧紧围住的天朝士兵道。   齐仲天微微摇头:“不,一个不留。”   哈雷的瞳仁睁大,这些天朝士兵为数不少,若是能收为己用,实在是件好事儿啊。   “哼,做人眼光可要放得远些。留下这些天朝士兵,何尝不是留下了我鞑靼将士。此刻雁门关怕是战得激烈,有这个功夫,不若速速去支援。”见哈雷颔首应下,齐仲天继续道:“你再想想,这些天朝人中万一有个心心念念要忠心的,可不是给鞑靼留下了大患么。”   晃过神儿来,哈雷拱手一拜:“属下愚昧,多谢王上指点。”   说着,哈雷便上马朝着包围圈而去,他高声下了命令。只见天朝士兵中有毫无畏惧的,亦有丢盔弃甲的。这便是人生百态,前一瞬他们还以为今日可以立下奇功,却不想现在就成了刀下亡魂。可惜啊……   惨叫之声响彻碧空,那连绵的云朵都被暴戾的杀气划破了口,纷纷四处散开来。云朵漂浮着,从血腥冲天的地方缓缓移动。而在另一边,雁门关下,亦是血色烂漫。   鞑靼军趁着雁门关兵力空虚,强势猛攻。雁门关的将士虽然抵抗得极其吃力,却也不退缩半分。须知这雁门关是天朝第一大屏障,就算死伤再大,他们也不能让。   可是世事无常,决心再大,也大不过天意。鞑靼将士以利箭为当先攻击,随即以攻城的石块辅佐。等到下防空虚,鞑靼将士们便冲上前去撞击关门。雁门关内的守军至于区区数千,根本不敌鞑靼士兵。很快,城墙上有越来越多的鞑靼士兵爬了上去。双方都是不计生死的,性命相拼下,鞑靼渐渐占了上风。   城门在嘎吱的长响中打开,被火烧毁的天朝旗帜被扔到了地上。   一日之间,万里浮屠。   第六十六章 筠一亲征   雁门关一夕之间成了炼狱。关内的百姓虽然不曾被屠杀,却是经了鞑靼军队的几番洗劫。而不少姑娘家,亦是被抓了去,关内哀声一片。与这些苦惨的声音相交|合的,正是鞑靼人骄傲而兴奋的叫声。   多年以来,鞑靼都不曾入雁门关一步。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天朝,就快要是鞑靼的天下了。   ……   消息传到了京城,叶筠一拍案而起,金边御案被叶筠一一掌打中,从中间斜斜裂开了一道缝,桌案中心微微下陷着,一旁堆放着的奏章倾斜着倒了下来。   殿上的朝臣纷纷噤声,无人敢抬头直面叶筠一的怒火。   “王楚败了,丢了雁门关?”叶筠一不可置信地看向殿中央的小兵,这小兵带着千里风尘,苦涩一拜,回道:“回皇上话,是。王大人和出战的将士无一生还。”   “朕知道了……”叶筠一声音里带着些虚无。他淡淡背过身,眼中的眸子里缓缓显出平淡来。用王楚,是他的失误。如此冒进的打法,如何不败?   额角跳了跳,叶筠一的视线落在了兵部尚书与户部尚书身上:“朕下旨让西北军前往边境增援,这已过去月余,还有多久能到雁门关?京城里这些粮草军饷又筹备得如何了?”   “回皇上话,西北军现已经集结完毕,正赶往雁门关,算算时日,十日之内定能到达。届时我天朝将士必然能收复雁门关。”兵部尚书拱手一拜。   见叶筠一面色稍稍好看了些,户部尚书出列道:“回禀皇上,微臣已经将粮草物资准备齐全,随时都能运往边境。”   “好。”叶筠一呼了一声,心中转着念头:齐仲天还是天朝三皇子的时候,曾经掌管着天朝兵马,可用的将领他都十分熟悉,攻守之间的弱点也了如指掌。他亲自带兵攻雁门,的确胜算不小。那好,就让我亲自和你会上一会。   “雁门关剩下的将士现在退到哪里了?”   殿中央的小兵俯身一叩:“方大人让大家退到了安溪郡。”   “方大人?可是奏章里提到的方淼?”叶筠一对这个方淼倒是有些兴趣……   “正是。”   叶筠一下颚一动,道:“若是听他一语,雁门如何会败。”慨叹间,叶筠一从高阶上步下,他迎着殿外照进来的光辉,沉声道:“朕要御驾亲征。”   “什么?”   “皇上,万万不可啊。”   朝臣皆是反对,天朝并无皇嗣可承继皇位,若是叶筠一出了什么意外,那天朝可如何是好?   “众位爱卿不必多言了,朕心意已决。此去定要驱逐鞑靼,保我河山。”   叶筠一一语下,朝臣们顿时安静了下来。过了半响,站在最末的一人出列,对着叶筠一道:“皇上,不如以景胜郡王为人质,逼着齐仲天退兵吧……”   “好主意啊。”   “是啊,虎毒尚且不食子啊。齐仲天的嫡亲血脉,他总不会不管不顾吧?”   越是这般想着,殿上的附和声就越来越大。叶筠一冷笑着哼了一声:“荒谬,我天朝若需要拿一个婴儿为质,换取暂时的平安,那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试问,景胜能换得一夕和平,又如何能换得长久。   “朕御驾亲征,此去极为凶险。朕留了一道圣旨,将景胜收为嫡子。若是朕有个什么不测,便劳各位大人将景胜郡王培养成人。”   对景胜,叶筠一是出于两重考虑。一来,他心中惦念秦思,再娶对他而言本就是不愿的,更勿论生子了。而景胜是天朝血统,这是无误的。二来,齐仲天攻打天朝无非是要江山,这天朝江山就在他儿子手中,他又何必要来再争上一争?   “皇上……此事还需三思啊。”   对着殿上的争议,叶筠一无意理会。他不耐地拂袖:“明日一早,朕便亲去边关。朝中事务便劳烦各位大人了,此时国难当头,还需众爱卿齐心协力才好。”   “臣等遵旨……”   ……   同样收到雁门关破的消息的还有南国。与天朝一样,南国的长安殿上亦是喧腾不已。可南国朝臣们所商议的却是鞑靼的第二封国书。   登基大典后,伊洛依旧留在南国。雁门关一破,伊洛便收到了消息。他将齐仲天给秦思的第二封国书呈了上去,上面写着鞑靼愿与南国永交好,而此去进攻天朝,鞑靼是势在必得,若南国愿意出力,则天朝江山共享之。   国书中赤、裸裸的利诱勾起了南国朝臣的欲、望。   “皇上,臣以为天朝雁门关破,则国门已开。我南国在此事加入战局,并无大的损失,却可以换得天朝半壁,实在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工部尚书的一番话刚刚出口,便被兵部一语驳回:“你当天朝这么容易便败了?失了一个雁门又如何,等到援军到了,谁知胜负。”   “鞑靼势如破竹,若南国参战,天朝是必输无疑啊。”   “肤浅之极。”   两方争执,根本得不出结果来。秦思轻咳一声,打断了长安殿上的争执。   “丞相大人以为这国书如何处置为好?”秦思看了看一语不发的狄丞相,问道。   狄丞相拱手一拜,手中的玉笏在玉石地面上落下阴影:“回陛下话,老臣以为鞑靼野心太大,与虎谋皮,死路一条。”   这八个字让工部尚书一怔,却也不敢失礼反驳。   “权将军以为如何?”   “皇上,天朝的根基并不在雁门,据臣所知,西北一带的军队正往雁门赶去。现在做出了回应,届时就落于被动了……”   “朕同意丞相与将军的话。齐仲天此人手段狠辣,此去雁门出战的将士一个不留。这样的手段若是反过来用在我南国身上,又待如何?”秦思的手无意识抚上了龙椅,这金灿灿的光辉便是这么多的血染成的。天下偌大,争斗不死不休。   “皇上英明。”   “这国书暂且放着,看看下一步的局势再议。”秦思一语定音,将与鞑靼联手的苗头断了个干净。螓首微动间,凤冠下的鎏金流苏轻柔地摇摆。   “权将军。”   “臣在。”   “将军务必要提前做好兵事部署,以防鞑靼转而攻我南国。”   “臣遵旨。”   ……   第六十七章 东风破(一)   “他要御驾亲征?”秦思侧目看向月夜,只见月夜颔首不语,双手静静垂落在身侧。   秦思幽幽一笑,将腿从软榻上挪下,身子慢慢坐起:“他总是这般不顾惜自己。”   月夜听出秦思那嗔怪中的忧心,出声安慰道:“主上无需担心。”   “那个叫王楚的守将太过大意了。但凡他死守不出,这雁门关也容不得鞑靼来放肆。西北一线的将士为数不少,只要熬过了半个月,援兵一到,他齐仲天也就得意不起来了。”雁门关丢了,民心不稳,士气大落。这个时候,筠一想必很难过吧……   “主上,世事难料。”   “是啊,雁门关大败已成定局,朕现在能做的,也只是稳住南国,断了天朝的后患罢了。”秦思话语间有些淡淡的无奈。   筠一,你定要平安回来。我和元贞,等着你。   ……   京城。   御驾亲征是大事,这一日,从皇城的东直门一直铺陈来一道肃穆的气氛。往下穿过东街,街道两旁人头攒动,天朝的百姓看着一马当先,穿着金色铠甲的叶筠一。叶筠一风姿卓然地立在马上,金光灿灿的铠甲让人不觉感到踏实。   “皇上来了……”有百姓见到叶筠一的身影,不禁呼道。   而两侧的百姓们见状,纷纷跪下,对着叶筠一俯身叩首,并高呼着:“皇上万岁。”   叶筠一面上含着坚定,眸光从百姓们的头颅上滑过。他心中暗道,此去定不负这天下百姓……骨节被捏得分明,叶筠一拍马前行,马蹄声声朝着远方而去。   他此去并未带上多少人马,只有两千内御林军随侍左右。出了京城,却见两匹骏马朝着队伍而来,马上的人穿着黑色的披风,看不清面目。御林军大为警惕,拔刀上前将骏马拦了下来。   “公子……”   其中一人拉下头上的帽帷,正是伤愈的青墨。跟在青墨身侧的,便是小爱了。   “你们怎么来了?”叶筠一出言一边问道,一边扬手撤回了御林军。   小爱见状,打马上前:“小爱和青墨姐姐也要去边关。”小爱眼中带着期许与兴奋,孩子气十足。   “阿离将你交给我,我如果能让你犯险。战场不是闹着玩的,你的身份也不适宜留在天朝。”叶筠一屏退身侧的侍卫,压低声音道。   小爱自然知道,自己这一去会让鞑靼捡了话头对付南国,可她想着,秦思必定是想救天朝的,她这一去,正是帮了他们。如若情况危急,爹爹是一定会来救她的。   “不,小爱定然是要跟去的。公子若是不带,那小爱自行动身就是了。公子是天朝的皇上,却也不能霸道地拦下道来。”小爱说着,侧身对着青墨狡黠一笑。   青墨拱手一礼:“公子,便让小爱跟着吧。见机行事……”   “罢了,走吧。”叶筠一思虑一番,秦思不帮鞑靼,便已经是给他帮忙了,如何让能拿着小爱的性命做要挟,让南国陷于苦地?他还是派人送信去南国,早早来人将她们带走才好。   ……   叶筠一一行,披星戴月,日夜兼程,一路上都不曾好生歇息过一夜,只恐慢了一步,边关的战局会更加不稳。   当到了安溪郡,叶筠一当即命人将所余下的将士们召集到了广场上。微风拂面,叶筠一的浅眸显得更外的耀眼,他摘下了金边头盔,抱在右侧的臂弯中。广场上的将士们脸上是见到他的雀跃,是重燃希望的惊喜,是战败的灰暗……   “将士们,天朝有你们,朕深感欣慰。”叶筠一说着,从身侧的小兵手中接过一碗酒。酒水顺着碗壁倾斜慢慢流下,淌湿了地上的尘土。   “吾皇万岁,吾皇万岁,吾皇万岁。”   对于这些常年驻守在边关的将士来说,朝廷的恩赏便是最大的光荣,而今日,新皇便站在这里,这对于几十年不得见天颜的将士们而言,是何等的辉耀。   震天的吼声响彻了安溪郡,叶筠一的到来给天朝将士带来了无尽的士气。   当晚,叶筠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方淼与唯一留下的中将寻到了屋子里。   “皇上,人带来了。”男子打扮的青墨推开门,引着两个人进来,随后小心关上了门,站在门外守着。叶筠一已经换上了一身便装,身无华贵之物,却是遮掩不住那气质。他看向当先的男子,一身白色布衣,眉宇间是淡淡的傲气,想来就是那个方淼了。而站在方淼身侧的,是一身铠甲的浓眉男子,他便是那一日竭力反对王楚追击的中将。   “末将张燎,在下方淼,见过皇上。”   “免礼。”叶筠一让他们坐下,打量间出言道:“二位有攻谋之略,谨慎之行,实在是难得的人才啊。”   “不敢当。”叶筠一话音一落,方淼便生硬地挡了回来。而那个中将张燎却是温温一笑,恭顺之极。这两个人的反应叶筠一并不在意。   随后叶筠一岔开雁门关之败,详细询问了一番余下的兵力部署,和城防设施。过了一个时辰,方淼和张燎便退了出去。   ……   叶筠一到达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雁门关,此刻的雁门关上,齐仲天冷笑着看着关内的景象,叶筠一,正好,本王与你的帐该好好算算了。   横刀夺爱在先,抢我江山在后。叶筠一……心中念着叶筠一的名,齐仲天眼眸眯起,暗夜里的眸光明亮却让人感到些忧虑。   齐仲天下令鞑靼将士换做两班作息,必定要死守住雁门。   而叶筠一则是借着红烛,看了一夜的地形图。直到天色大亮,烛泪成灰,他才忽而大笑一声,计上心头来。你知晓王楚的心思,却未必知晓我的心思。你在王楚身上做的,我未必不能一试。况且,你鞑靼的骑兵在关内,无疑是大打折扣。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皇上,西北军已经到了安溪郡外了……”   正想着,屋外一道声音传来。叶筠一闻言勾起唇角,眉眼间满是飞扬:东风来了……   第六十八章 东风破(二)   西北军分别是汉南郡、汉北郡、巫山郡、蓬莱郡四个军镇重地的守军召集的。这四郡与边关隔得不远,留下这些兵力正是为了边境稳定。   叶筠一闻得西北军到达,也并不可以命人瞒下消息,而是吩咐将士们好生照顾着西北军。次日一大早,叶筠一便派人将四个郡的都统都召入屋内。   外头的侍卫整整守了两个多时辰,最初,里头安静一片,过了半响,屋内便开始间断地传来争执声及叶筠一的怒吼声。忽的一阵安静,让门口的侍卫心里一松,落下的一颗心还未平息片刻,屋内“咚隆”一声,物件落地的响声带动着门扉一阵。   “末将告退。”   “告退……”   一人当先出来,鼻息沉重地粗喘着,好似隐忍着极大的气愤。在此人之后,另外三名都统亦是随之出来。这几人身上的杀气极重,加之此时暴戾尽出,这让门口的侍卫不禁屏住了呼吸。   “好大的胆子。”   叶筠一屋内传来重重一响,侍卫忙靠近,隔着门扉低声唤道:“皇上。”   “传朕的旨意,遣西北军。”叶筠一冷哼着道出一道旨意,这旨意让门外的侍卫心中大骇。京畿军守着边防三处重地,而雁门守军也死伤惨重,若是将这西北援军给遣散,天朝门户哪里还有人能守住?   “皇上,三思啊……”这侍卫想了想,拜下对着紧闭的门扉一个叩首。   “你要抗旨吗?”叶筠一打开门,对准这侍卫阴厉一语。   侍卫脖间一亮,缩了缩下巴,应下旨意离开……   没人知道叶筠一与这四位都统说了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争议为何,只是援军来了,皇上将援军又遣走,这两道消息不到一日便传了开来。   期待援军的将士们心中不平,不少人都在营中唤着,要见皇上。而叶筠一偏偏闭门不出,连张燎与方淼也是不见的。   而那西北军也着实桀骜不驯,旨意下来的当瞬。那四名都统便领着部下人马离开了安溪郡。西北援军浩浩荡荡而来,亦是浩浩荡荡离开。这番动静很快便传到了雁门关,闻得消息,齐仲天扬眉不语,派了身边的心腹前去查探。   果真,西北军分四个方向离开,一路上烟尘滚滚,似乎走得还很急。而鞑靼一方派出去的探子亦是从西北军中探出了实情。原来西北军一到安溪,便寻思着向叶筠一讨要些好处。要知道西北军是分属地方,平日里粮饷不缺,但长处于物资匮乏之地,难免是有些不服气的。   叶筠一闻言大骂了四位都统,都统们都是武将,气性大得很。就是先帝也要给他们几分面子,更何况是这么个新帝。于是矛盾生,四位都统当即离开。   齐仲天得到确切消息,不禁大笑出声。叶筠一,你看看,这连老天都不帮你。你这江山坐得稳吗?收敛起眉眼间的得意,齐仲天立即将鞑靼军中的将领召集起来,此时不破安溪,更待何时?   ……   次日,鞑靼大军齐备出发。留下一部分看守雁门关,其余的,便随着齐仲天朝安溪而去。安溪境内地势不平,鞑靼骑兵不觉慢了速度。等到鞑靼军到达安溪郡外,已经是一日后了。   齐仲天望向安溪郡城的城墙,那城墙上的防御工事还未完工,城门之上竖着明黄色的龙腾旗。金灿灿的龙迎着日光,张开的五爪锋锐无比。风吹得旗帜不断摇晃,旗面上的龙便随之而飞舞。   “攻城……”   齐仲天举起身侧的佩剑,冲天一吼。身后的鞑靼士兵满是欢呼,他们知道,这一道城门之后,是比雁门关内更加富庶的地方,这里有更加闪亮的珠宝,更加豪华的屋宅,更加美丽的女人。鞑靼军士气大振,冲天的喊杀声袭向安溪郡城。   ……   就在齐仲天安然看着眼前的攻城之战时,叶筠一亦是安然坐在软榻上,在他面前放着一盘棋局,他左手执白,右手执黑,两相搏杀下,棋盘上风云未定。   “皇上,皇上……”远远地,一个侍卫小跑着进来。许是动作太慌,他头上的头盔斜斜的垮在一侧。   青墨看了看屋内,微微侧身,对着这侍卫一喝:“胡闹,竟敢如此无礼。这里也是你该放肆的地方吗?”   那侍卫闻言,顾不得喘气,忙告罪到:“这位公公,鞑靼人已经快攻进城了,还是请皇上速速离开吧。”   青墨扬了扬手中的浮尘,扬起下巴道:“洒家知道了,你退下吧……”   说完,青墨便转身进了屋。   不动声色地替叶筠一斟了一杯茶,她轻声问道:“公子,可有胜负?”   叶筠一头也不回,淡淡回道:“必胜。”   见状,青墨也就放下了心来。屋内有些窒闷,青墨干脆退到一旁,替叶筠一打着扇子。这二人不慌不忙,可急坏了小爱。   “哎呀,你们怎么还有心思下棋呢。”小爱得了消息,匆匆赶来,谁想青墨与叶筠一竟然如此自在,让她一阵气闷。   “你急什么。”青墨拍了拍小爱的肩,温声道。   “这不是鞑靼贼要打进来了吗?西北军也撤了,现在援兵也没有,寡不敌众啊。”小爱说着,皱眉看了叶筠一一眼:“我方才去城墙上看过了,大家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你在怨我?”叶筠一放下手中最后一粒黑子,轻笑道。   小爱嘟着嘴别过脸:“不敢。”   “哦?当真不敢?”   小爱被叶筠一眼中的笑意惹得发毛,干脆在他对面坐下:“是,我怨你。你是小公主的爹爹,我却也怨你,你放了西北军走,不是将江山拱手送人吗?”   叶筠一唇角一勾:“你怎知我放了西北军离开?”   小爱被问得一愣,口中喃喃道:“那西北军……”小爱脑中光亮一闪,脸上当即浮起一丝笑意来:“我就说呢,阿离姐姐,不,是陛下爱着的男人定然是个绝世风华、聪明睿智的。这下可好,有好戏看了。”   小爱这一夸,惹得叶筠一和青墨皆是摇头微笑。   第六十九章 东风破(三)   鞑靼军开始进攻安溪郡城的时候,叶筠一便派人欲将城内的百姓送走。百姓们乍闻鞑靼进军,早已将贵重细软收拾个遍。而百姓的慌乱更是让安溪郡城中的气氛变得紧张。   齐仲天看着越来越近的安溪城门,抑制不住的喜悦跃上眉梢。安溪一破,天朝边境再无任何依仗……   “王上,安溪城就快破了。哈雷将军让小人前来请示,是否一举入城。”一名侍卫郎上前来对着齐仲天禀报道。   “好……告诉哈雷,全军入城。”齐仲天大喝一声,眸中倒映着城墙上的火光。那摇摇欲坠的旗帜带着残阳的光泽,注定是要陨落的。   “遵命。”   那侍卫郎往城门方向返回,刚刚走出没几步便被齐仲天叫住:“慢着,先派人进城去看看,城内百姓作何反应。查探清楚了,立即回报。”齐仲天终归谨慎,叶筠一不是泛泛之辈,还是小心为上。   侍卫郎闻言一拜:“是。”   ……   很快,侍卫郎便报回了消息,城内百姓万分惶恐,叶筠一遣了身边的御林军护送百姓出城,此时叶筠一身边也没有多少人马了。而细细一探,城中家家户户中的金银珠宝也被收拾个干净,街上混乱不堪,哭喊震天。   齐仲天微微颔首,百姓离开或许还能作假,可是这金银细软都收拾个干净,城内乱成一片就不是假象了。这么一思虑,齐仲天才放下心来,他扬了扬手,身侧的副将便举起鞑靼军旗高高挥舞着。只听得一声“破城”,鞑靼将士们便冲天一吼,朝着已然没了生气的安溪郡而去。   鞑靼将士逼入安溪郡的时候,西北军正分作四股力量。其中有两队人马绕过雁门边境,从西南与西北两个方向,直达了雁门关之外。   鞑靼攻打安溪郡,雁门关中自然没有多少人马。更何况,谁能料想叶筠一会来这么一招。雁门关留守的鞑靼士兵自然是不敌西北军的,不到两个时辰,雁门关的大门便被打开了一道缺口。   “兄弟们,将这些狗、娘养的赶出去。”为首的都统怒喝一声,此人俨然是那日与叶筠一起争执的第一人。   “赶出去……赶出去……”西北军的刀锋许久不曾饮血,空中的血腥气散开,属于武将的霸气渐渐露出铠甲。   “杀……”   喝令之下,西北军朝着雁门关而去,鞑靼将士被杀得四处逃窜。奉命镇守雁门关的,是跟随在齐仲天身侧的一名小将。他反应极为灵敏,见大势已去,忙下令带着剩余的将士从雁门关内转而去安溪。雁门关是守不住了,可是安溪还有鞑靼大军,只要他们逃到了安溪郡,便还有一丝转机……   斜阳脉脉,却带不来一丝温暖的柔和,相反,这残阳让人生气无尽的悲凉,那橙红背后隐藏着骇人的冰冷。   安溪郡城。   当鞑靼大军大半入城,城外忽而出现了大队的天朝兵。这些正是西北军的另外两支队伍。他们离开了安溪往来处折返,等到齐仲天的探子离开,他们便留下一些兵马,在马匹四肢上都系上了藤条,藤条随马蹄一动,扬尘千里。实则躲在暗处,静候今日这一击。   这些被认为负气离开的西北军忽而出现,让鞑靼军防不胜防。西北军勇猛之极,他们将尚未入安溪郡城的鞑靼军封死在城门之下……   血色漫天,鞑靼军节节败退。等到齐仲天察觉城内有异时,安溪郡城的大门已经被团团围住。齐仲天领着将士欲从另一道侧门冲出去,而那些护送百姓离开的御林军早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看着随风扬起的旗帜,齐仲天胸口一阵窒闷,叶筠一,你好生摆了我一道。   “王上,现在该怎么办?”   哈雷有些慌了神,纵然他久经沙场,却也不曾遇到如此困境。他脑子里突然想到了天朝的一个词——瓮中捉鳖。而他们,就是被死死为主的鳖。   齐仲天不耐的气息感染了座下的骏马,马儿踏着凌乱的步子在原地打着转。他沉思半响,咬牙道:“杀出去。”   今日就算被动,却也不能死在这儿。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说完,齐仲天率先朝着城门冲去。现在出手,他们的人马与西北军尚且能够一战,再过些时辰,鞑靼便是溃不成军了。   ……   “报……鞑靼军在城门与西北军交了手。”屋外传来士兵的禀报声,声音里夹杂着战火霹雳。屋内则是依旧宁静。   叶筠一端起茶盏微微润湿了唇,低声道:“再探。”   “报……有一队鞑靼军从雁门关方向逃窜而来,西北军应付得较为吃力了。”   “让守住侧门的御林军上去帮上一把。”   叶筠一轻声说着,浅眸里是安然笑意。   “公子这一步棋,走得太险。若齐仲天偏生要走山谷呢?”青墨添满茶水,问道。   “他不会。”   小爱听着这一来一去的对话,实在是张二摸不着头脑,她不禁问道:“鞑靼军被夹在了雁门关和安溪郡之间,那不是无路可逃了吗?”   叶筠一摇了摇头:“左右各有一条路能让他们逃回鞑靼。太阴山和淮河。这两处地方都有京畿军把守,不过是以淮河为重。换得平时,齐仲天或许会选太阴山,那一脉地势险要,极易藏身。可齐仲天经过今日一战,必然万分小心,防我暗中算计。呵,所以,他一定会走淮河……”   “这么说来,鞑靼人是会在淮河再吃上一仗?”小爱看向叶筠一的目光里含着佩服,果然是妙计啊。环环相扣,没有一丝破绽。   叶筠一淡笑不语,没过多久,便又有人来报了:“皇上,鞑靼军在西北军与御林军两相逼杀下,逃往了淮河。”   “好。命张燎布置好雁门关与安溪郡的城防,容将士们好生歇歇,另外让朕的御林军去将百姓接回,记住,不得鲁莽。”叶筠一放下手中的杂物,起身理了理衣冠,打开屋门道。   侍卫满心欢喜,声气昂扬:“遵命。”   ……   贞和元年六月末,叶筠一大败鞑靼军与安溪郡。夺回雁门,大伤鞑靼之根本……齐仲天领着鞑靼军退军三十里。   第七十章 死地而后生(一)   风沙滚滚的呼啸,吹得帐篷上的幡旗。营帐之中,齐仲天就着夜色坐在案几前,手中的酒坛随着他手腕的动作,狠狠砸在地上。酒坛破碎的声音传到帐外,外头守着的士兵不禁颤着挪了挪步子。   自从安溪郡一战大败,齐仲天便整日将自己封闭在营帐里,不许任何人靠近。但凡是外头弄出点动静,惊扰了他,他便是一顿怒气。   这侍卫挪着步子,走开了些。耳旁一道忽而出现的灼热、烫得侍卫忙回头,这一看,眼前尚且不曾见着个名堂,脖颈后一痛,他便没了知觉。   齐仲天虽然是醉了,却也察觉到了一丁点不对劲,他凝神屏息,目光直直看着从帐外走近的一道身影。   “三皇子不愧是三皇子。纵然酒醉,却也机警得很。”来人低哑着声音,全身都裹着一层黑色,看不见一点样貌。   “你是何人?”齐仲天将内力集于手掌,只待此人靠近便下手。   来人看了看齐仲天,笑道:“三皇子,不,应该是鞑靼王了。鞑靼王莫要紧张,我来是要助你一臂之力的。”   齐仲天冷眼看去:“助我?”   “不错。我助你杀了叶筠一,天朝无主自然会乱,那时鞑靼王你便可将天朝纳入掌中了。”黑衣人的话好似一纸山水画铺陈开来,勾勒出江山万里。   齐仲天心中一动,面上却是没有半点反应的:“天朝无君又如何,那些大臣自然会找出一个齐家的子孙继承王位。”   “说的是,可鞑靼王莫非真不知道?”黑衣人卖了个关子,见齐仲天看向他,他才缓缓道:“三皇子的身份本是被栽赃的,你就是齐家的子孙。更何况,叶筠一定下的皇储不是别人,正是你和俞玲珑的儿子。”   “什么?”   齐仲天知晓自己的儿子留在天朝,却也只得自己认他不得,否则无论是天朝或是鞑靼都容不下他。可他万万没想到,叶筠一会将他立为皇储。   他心口沉了沉,良久却是一笑:“哈哈哈,这可是个好消息,届时鞑靼天朝都是我的地方。既然这样,本王又为何要帮你,吾儿已经为天朝皇储了,本王没有杀叶筠一的必要……”   黑衣人摇了摇头:“不,等他有了自己孩子,景胜郡王哪里还会活着?再来,莫非鞑靼王就不惦记秦思了吗?只要叶筠一死了,她便没了盼头。到那个时候,鞑靼王你坐拥天朝鞑靼,再将秦思娶回来,三国一统,千古一帝啊。”   三国一统……千古一帝……   齐仲天被这八个字中的深意勾起了无尽的欲、望,他强行压制住拍案而起的冲动,拧眉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黑衣人轻笑着解开面上的黑布,而齐仲天则是瞪大了眼,瞳仁中满是意外:“是你……”   ……   收复了雁门关,叶筠一便带着三军将士离开了安溪郡,队伍浩浩荡荡奔赴雁门关。依着叶筠一的了解,齐仲天不会就此罢手,而他要赶在鞑靼再攻之前做好布置。   叶筠一从城头缓缓下来,衣袖翻飞。   “皇上,皇上……”   下了城楼的叶筠一闻声看去,正见张燎神色慌张而来。他走到叶筠一身前一拜:“末将参见皇上。”   “张将军免礼。”叶筠一虚托一把,扶着张燎起身。张燎恭顺地退了退,随后朝着叶筠一左右看着。   “都下去吧。”叶筠一会意一语,等到身侧的侍卫离开,张燎才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来:“皇上,末将方才在关外巡视,正见一个人快马疾行,末将心生怀疑,拦下一看,是鞑靼人送出去的。末将空有异样,便匆匆赶了回来。”   张燎一边说着,叶筠一一边垂眸看去:“这信是要送往何处?”   “南国……”   张燎一答话,叶筠一登时手指一凝,没有半分犹豫地打开了信封。这信是齐仲天亲笔所书,意在求南国联手。   眸中现出一丝冷笑,叶筠一头颅微动,他张了张唇,话音未出,脑中却好似有无尽的痛楚狰狞而出,眼前模糊一片,唇角僵着抽搐了几下。   “皇上,皇上……皇上你怎么样了?来人啊,快来人。”   叶筠一最后的意识里便是张燎的呼声。   ……   叶筠一病倒了,随行的太医查不出任何差错,却偏偏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这个消息对于刚刚大获全胜的天朝将士而言,无疑是当头一盆冷水。   青墨送走了摇着头的太医,皱眉看着一旁的小爱:“皇上究竟是怎么样了?”   小爱叹了叹气,她的医术不精,可一般的症状却是能看察到几分的,偏生叶筠一的脉象平和,身子也没有异样,只是昏迷不醒。   世上从来便是喜忧轮换的,天朝这一喜一悲间,鞑靼却是一悲一喜。叶筠一的病压住了天朝军的士气,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   南国。   清晨第一楼阳光尚羞涩地不曾露面,华阳城外便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什么人?”守住城门的侍卫对着城下一喝。   来人喘着气,高高举起手中的一封信:“在下乃是雁门关小将,特替我皇送信而来。”   侍卫们对于天朝皇上与南国女皇的事情也是有所耳闻的,见这来使面上焦急,自然不敢大意,派了人进宫去禀报。   没多久,秦思便派了人将此人安顿下来,而辗转到了秦思手中的消息,却是说叶筠一这一病是中了毒,要想他安然无恙,还请她去边关谈一笔交易。   秦思眸子一闪,暗忖不好,道:“来人,去将那天朝小将带来。”   “是。”   领命而去的人很快回来,结果也正如秦思所料,那个人已经死了……   秦思肩上一重,身子支不住坐在了矮凳上。只是微微闭目小憩一瞬,她便吩咐宫婢去收拾东西,另派人去传密传狄丞相与权将军不提。   “皇上,这可去不得,若是有人要加害与您,小公主也怎么办?”天官急急劝着,却挡不住秦思的心。筠一有难,她如何能不去。   第七十一章 死地而后生(二)   秦思将朝中事务交托给了狄丞相与权将军,并嘱托天官好生看顾元贞,随后带着月夜与溯月二人匆匆前往南国去。刚刚赶到雁门一带,秦思便收到了第二封信,信上写着今夜子时,雁门关外二十里,白云坡。   “主上。”月夜低声一唤,秦思方将手中的信折起来。她看了看远处飘扬的风沙道:“走吧,先去雁门关。   ……   雁门关一战后,城门大封,想要入内着实不易。秦思三人临近雁门关下时,正见一男子与侍卫僵持着。那男子手中握剑,手臂紧绷,似随时便要出手伤人。   “主上,那人好生眼熟。”月夜在侧一语,秦思这才抬眸打量起来,这一眼看去,此人倒真真是个熟人。只是较之从前,少了戾气,多了些沉稳。   “车内可是忆卿姐姐?”   秦思御马上前,正对上忘川回头一视。忘川是个冷性之人,对着秦思颔首算作见礼。而车内的女子听见这一声,眼中刹那便含了泪:“阿离……”   “姐姐。”秦思翻身下马,赶着步子上前,握住忆卿的手。忆卿一手反握着秦思,另一手扶在腰后。秦思顺势看去,目光正落在忆卿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姐姐你……恭喜了。”   忆卿颇为羞赧:“原本是要去南国寻你,却耽搁了时日。知晓边关打了起来,我才央着忘川领我来看看。”   “唉唉唉……要叙旧靠边儿去。”城墙之上的侍卫对着几人不耐烦地一喝,却被月夜的眸光给镇住。   “开门,我们要入关。”月夜说着,从袖中飞出一支袖箭,直直打在城头上。   那守城的侍卫一慌,却是颤着腿冲下头吼道:“想进关,没门。战事未平,这雁门关内不得出入。”   “谁说的?”骄纵的声音从城头传来,一道重物从城头砸下,待到东西落稳,那不是头盔又是何物?   小爱重重拍开那侍卫,对着城下一笑:“皇……姐姐。”   ……   进了关,秦思一刻也不耽搁,直朝着叶筠一的屋子而去。一路上,青墨细细将安溪与雁门的事情说与她听,在中门时遇到了一个将军打扮的男子,青墨与他一礼,秦思扬眸一看,粗粗听着青墨唤他“张将军”,便知他是雁门中将张燎了。心中挂念着叶筠一,秦思急急走过入了内院。   等目送她入屋,青墨才安排着其余人歇下,自己则在外守着。   “筠一……”   看着榻上状似安详的叶筠一,秦思心头揪着一痛。既然那人是冲着我来的,那我定会救你……   在屋中带了许久,直到夜色如墨,秦思才缓缓退了出来。她思前想后都觉得不对劲,送信给她的人好似很了解她,对于两军之间的事情也是了如指掌。而叶筠一忽然病倒,这也太过蹊跷,若说是齐仲天下的手,那天朝之中也必有他的内应。   微微蹙眉,秦思叹了口气道:“青墨,月夜和溯月我是不能留下了,待我走后,你便将忘川兄弟请来,他自会尽心守着筠一的。”   “奴婢明白,还请万事小心。”青墨应下一拜,随后领着小爱亲自将秦思三人送出了雁门关。   ……   白云坡。   白云坡是独立与鞑靼和天朝之外的一处山坡,此地地势复杂,如云朵一般令人琢磨不定。秦思压着子时赶到,夜风侵袭,远处似乎有野兽鸣叫的回声荡漾而来。过了没多久,便闻得一声冷箭铺面刺来,秦思身形一闪,险险躲开。   “身手倒是进展不少。”来人一身黑衣,周身都笼在其下,看不见一丝面容。   这声音极为耳熟,秦思看着他走近,那步子,那身形,原来是他。   “关山一别,我便再未听闻你的消息,我只当那一条命已经还了你,却不想你还会设下这局。”秦思看着黑衣人,心头被苦涩铺满。   “还?我要你的命作何?我要的是你娘。”   见身份被揭穿,黑衣人索性拉下了头上的黑布,月光将他的五官照得明朗,却是张燎。看着秦思讶异的神色,秦朝定伸手一扯,人皮面具便落了下来。难怪叶筠一会防不胜防,那个雁门关的中将张燎,竟然是秦朝定……   “我来了,解药呢?”秦思无意与他纠缠,开口直言道。   “解药就在这里。”秦朝定从怀中拿出一颗药丸,冷声道:“你留下,让你的两个暗卫将解药送回去。这一笔交易如何?”   “皇上……”月夜与溯月同时跪下,眉眼中满是坚韧。有他们二人在,与秦朝定对敌也是有胜算的,根本无需秦思去犯险。   这个道理他们明白,秦朝定同样明白,他轻哼着勾起唇:“或许你们二人联手会胜我一筹,可这解药就没了……”说着,秦朝定作势要将解药扔下白云坡。   “慢着,我跟你走。”秦思疾声一喝,眸子里的冷意盈、满。   “皇上……不可啊。”   “爽快。”   两道声音一起响起,秦朝定当即上前制住秦思的脉门,手中的药丸则是扔向了月夜。动作间,他已然挟着秦思上了马。月夜与溯月顾及着秦思,不敢贸然追上去,只好分作两路,一人往关中送解药,一人施展轻功跟随着。   马儿跑得极快,秦朝定将秦思死死定在前头,手下的用力颇大,像是饱含着极浓的怒气。   “有你在,虞靑一定会来。”秦朝定披着月光,面色朦胧的说道。   “你想引出娘亲,却是盘算错了。娘亲中了剧毒,根本来不了这儿。”秦思垂眸说着。秦朝定害她也罢,捉她也罢,无非是为了一个情字。可世上缘分乃是天定,哪里是能讨要道理,说得清的。   秦朝定闻言,不禁放慢了速度,他咬着牙问道:“你说什么?她中了毒?什么毒?可有救?”   见秦朝定心中依旧记挂着虞靑,秦思回身,沉吟半响才轻轻唤了一声:“爹,你我父女一场,阿离是真心希望你能好好过下去。从前是怎么样的,都忘了吧,大好的日子还在后头。娘她的确是中了毒,险些丢了性命。现在她身子伤了根本,莫说千里迢迢来雁门关了,就是稍加劳累便会复发。”   “不……我不信。”   “哈哈哈,无论你信不信,都莫要想将她带走。”不知从何方飘来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对话,那声音尚未落下尾声,秦思便听见身后的秦朝定闷哼一声。   第七十二章 终章(一)   秦朝定身后被重重一击,身躯不禁朝前一晃,正好撞上秦思的背脊。秦思脱离开秦朝定的钳制,翻身下了马。她回身看去,出手伤了秦朝定的正是一身白衣的齐仲天。   许是鲜少见齐仲天穿这般清淡的颜色,秦思略微愣了愣。   “阿离,好久不见……”齐仲天提气靠近,看似朝着秦思而来,却是反手又给了秦朝定一掌。   秦朝定背上受了一击,气息尚未稳下来,对着齐仲天这一掌,自然是无力对敌,只能避开。秦朝定翻身落在马侧,那马儿被打得一震,一声尖锐的嘶叫传来。而秦朝定险险落地,抽出随身的刀与齐仲天对立着。   “秦将军,你私下的动作倒是不少,若非我跟着,还不知会出什么差池。哼,你我做的交易里可没有阿离这一步。你替本王杀叶筠一,夺了天朝江山,本王届时自会替你去寻苏离渊,并助你杀他报那夺妻之恨。莫不是,你不信本王?或者,你根本不想继续这交易。”齐仲天的话传到秦思耳里,秦思只觉得心头发凉。秦朝定是武将出身,自然明白守军之道,此番竟然为了一己之私乱了天朝阵脚,这般与鞑靼合作,便是要将天朝拱手相送。   秦朝定化名为张燎留在雁门关,分明是蓄谋的。方才来不及多想,齐仲天一言才提醒了她,雁门关的防守全部是由张燎所布置。这么一来,天朝边境对于鞑靼而言是自开门户,情状危矣。秦思心中一紧,她只盼月夜来得及赶回去,将这个消息告诉青墨。   “鞑靼王说得正是。秦将军方才已经将解药给了我,我亦是让侍卫先行送回雁门关。想来今日你是没法子得偿所愿了。”秦思想了想,现在她身边无人,只能先行挑起他们之间的矛盾,才能借机找出一条出路。   秦思满面的笑意,半分担忧也没有。这让齐仲天皱起了眉……   秦思见状,再一言语:“秦将军也的确好计谋,知晓筠一是我的软肋,想引我来此,用这个理由最好不过。只是出乎我的意料,这名义你可是半分没担着。”   齐仲天果然中计,他性子谨慎不假,可是自来是受不得怀疑的。他冷笑着道:“原来你打的是这般主意,你想利用本王一遭,让本王替你背了这个黑锅。”   “不,鞑靼王,你莫要听她胡言。我若只想诱她前来,大可不必如此周折。下毒送信不过是朝夕之事,与你何干?至于黑锅,自然有那张燎去背,我何须冒着风险去寻鞑靼王你了。”秦朝定的解释周全万分,他顿了顿又欲解释,却被秦思一语打断。   “照这么说来,我可是要问上一句了。鞑靼王为何不知我们的白云坡一约呢?”   秦朝定面对齐仲天怀疑的目光,急忙道:“白云坡一约是我自作主张,可鞑靼王你是知道的,那解药……”   “那解药如何?”   听出破绽的秦思哪里肯依,她逼上前一步,眸子里依旧清冷,却有着掩饰不住的焦急。   齐仲天闻言大笑,果然,他方才被乱了心神,竟然忘了那么重要的一件事情。就算有了解药又如何,只要秦思在他手上,叶筠一便永远不会醒……   秦思将他们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不好的预感无限扩大,她逼向秦朝定,眼中一片阴霾。   “解药呢?”   秦朝定面不改色:“解药我已经给过你了。倒是你……”说着,秦朝定伸手便扣住秦思的肩头:“倒是你该带我去见你娘了。”   话音一沉,秦朝定扯着秦思便要离开。秦思回眸看了看齐仲天,眸光交织间却好似带着缠绵的情意。齐仲天心思一动,哪里会容得秦朝定带着人走。他跃身落在他们身前:“慢着,秦将军,你大可去寻你的青儿,至于阿离,你可带不走。”   秦思等的便是这二人交手,他们的功夫都不弱,想来能打个平手。等到身后的人追来,她便不必受制于任何一人了……   只是出乎秦思所料,秦朝定敌对之间,不仅没有因她而迟钝,反而是以她为盾牌挡在身前,让齐仲天无处下手,竟然隐约占了上风。耳旁的风声刮得秦思生疼,鬓发亦是细细碎碎地打在耳侧。头上的钗环在身形转换间松散开来。黑绸般的发丝飞舞,竟然现出别样的风情来。   “放开皇上。”   秦朝定身后一阵风拍来,正是追上来的溯月。溯月还来不及调息片刻,便直直挥剑朝着秦朝定而去。一时之间,秦朝定前后遭到攻击,竟然是连半分躲闪的余地都没有。   齐仲天前方一个劈刺,与溯月在身后的凌厉形成一脉,死死困住了秦朝定,秦朝定背上的伤处一痛,手腕间无形松了松。齐仲天黑眸一亮,趁机以剑锋对准秦思的袖摆划下。锦帛断裂的声音在也风格中格外清脆,随着这声裂响,秦思手腕一紧,还不曾回过神来,身子便落在了齐仲天的怀里。脚下虚软地触碰着黄沙大地,刚刚落稳,齐仲天转瞬便提气带着她离开。   身后,只余下溯月与秦朝定纠缠打斗的声音。   ……   “阿离,阿离。我的阿离……”齐仲天抱着秦思跑了很远,直到回到他的营帐中,他才笑着扶着秦思的肩,将她紧紧环住。   秦思双手抵在胸口,沉声道:“鞑靼王还请自重,朕,不是你该抱的。”无形中,秦思在提醒着齐仲天,他们的身份已然不同。可对齐仲天而言,这天下就在眼前,伸手可摘,又何况是秦思呢。   “你便是本王该抱的。等到本王破了天朝,便亲自去南国求亲,到时,这三国河山便是你我共有,此乃何等快事。”齐仲天垂眸看了看秦思挣扎的身子,低笑道。   秦思回以一笑,那冰冷的眸子里满是讽刺:“若是有那一日,朕宁可血落黄泉,也不将南国拱手相送。”   他真当自己不明白其中的算计吗?与他成婚,便是将南国亲自奉上,野心昭昭,又何必用这般好听的话来遮掩。   “你……此话当真?”齐仲天沉声问道。   “若有虚言,不得好死。”秦思铮铮不屈地扬起下颚,唇角勾起的弧度平和而坚韧。   齐仲天胸口一闷,斥道:“不知好歹。”   说着,齐仲天拂袖离开,将秦思留在了他的营帐中,命人严加看管。   第七十三章 终章(二)   亲们,大家端午节快乐哦。爱你们的陌陌留。另外,在这里谢谢小爱送给我的毕业礼物,我很喜欢。谢谢……   文文要完结了。不一样的结局哦~~~今天可能还有更新的,结尾不能拖大家胃口。哈哈。番外是也要出来的哦。想看谁的,赶紧留言~   ……   ……   秦思被关在帐中,自然是不知外头的状况。她不安地在毡帐中踱步走着,裙摆凌乱着打着胡璇。不知过了多久,毡帐内的光线越发黯淡下来,秦思看向桌案,那不曾点燃的红烛上还挂着滴滴烛泪。   帐外轻轻的脚步声传来,秦思提着心看去。地上的影子随着来人的动作而起伏,扬眸看去,齐仲天手中拿着一方食篮进来,唇边噙着笑意,好似先前的怒气根本不曾出现。   “饿了吧,先吃点东西。”齐仲天一边说着,一边将食篮放在案上。   有诈。   齐仲天的举止在秦思脑中描绘出这两个字来。   齐仲天的为人她很明白,他对于鞑靼、南国、天朝这三方势力是志在必得,自己那般坚定的拒绝让他生了怒,又怎能得这般礼遇?   对上秦思的疑窦,齐仲天将酒菜布在桌上,缓缓说道:“阿离,先前是我鲁莽了,其中有些误会都不曾与你好生商谈。你是南国的皇上,我自然不会动南国分毫。让你伤心的事情,我必然不会做。”   “哦?朕倒是不知,鞑靼王将朕困在此处,这其中能有什么误会?”   秦思的问话落下,齐仲天竟然轻笑起来:“阿离,许久不见,你真是变了不少。”说着,他将斟满酒的酒盏递到秦思面前,继续说道:“只是你说错了一点,我并未困着你。这兵荒马乱的,我总得顾及你周全。等过了明日,我亲自送你回南国如何?”   “既然这样,还请鞑靼王将朕的侍卫寻来,这一路也就不劳您费心了。”秦思顺着齐仲天的话说着,却根本不接他递来的酒盏。   齐仲天的手僵了僵,他凝眸看着秦思,将酒盏凑到自己唇边,尽数饮下。秦思见状,心中才稍稍安心了一些。   “这酒中无毒,你大可放心。你那侍卫知晓我带走了你,若是你出事,于我于鞑靼都没有半分好处。”齐仲天说着,将酒盏再次斟满递到秦思面前。   秦思冷着脸接过,凑到唇边轻轻沾了点滴。   齐仲天兴致颇高,拉着秦思说了不少往日的事情,秦思不咸不淡的应着,头颅却是愈发沉重了……清明尚存了五分,可身子却不知为何动弹不得。秦思的身子如同冷凝住的木头,曲折不了半分。当娇躯向下直直倒去的时候,齐仲天起身便将她抱住。脚下步子一转便到了床榻间……   “阿离……”   齐仲天面上被酒意衬得发红,手指却是在秦思的腰间缠绵不离。   “你对我下药?”   齐仲天垂下脸,轻轻在秦思鼻尖落下一吻:“是。阿离,你本该是我的人,一直就是。从前对不住你的,往后我一起还给你,从今往后,我身侧只有你一个人的位置,可好?”   这些话,若是当初秦思心中有他的时候说出来,是幸福。而现在说出来,却是难堪。这便是姻缘,注定错过的,就错过了。   “你做梦。”吐出冰冷的三个字,秦思的唇便被死死噙、住,齐仲天半压在秦思身上,手指流连在她的眉眼间……先前秦思的拒绝,的确让他震怒,可转念一想,只要拖过了今日,叶筠一就必死无疑。只要叶筠一死了,天朝就是他的了。到了那个时候,南国也罢,秦思的心也罢,谁也夺不走。   想着这些,齐仲天鼻息间越发沉重,那急促的呼吸夹杂着缠绵的情、欲。秦思挣扎着,身体里的温度渐渐弱了下去。她只能感受到唇瓣上的凌厉,与眉眼间那手指的掠夺。   “是你……”   秦思的身子忽而一震,从额头到脚尖都止不住的打起了寒颤。齐仲天察觉身下的人儿有些不对,稍稍起身看去,却被秦思眼中那浓烈到了极致的恨意给慑住。   秦思的眸子死死看着齐仲天的手。   不会错的,那手指的骨节上有一道异常的凸起,那凸起从秦思的眉骨划过,唤醒了她伸出的记忆。这个凸起,与前世里那个亲手射杀她的人是一模一样的。竟然是齐仲天……前世里,灭了她秦家满门的人,取了她性命的人竟然是齐仲天。   原来,她一直都错了。   齐仲天感受着身下的人儿越发冰冷的气息,皱眉问道:“阿离,你怎么了?”   秦思面上好似凝结了一层白霜,她的双眸赤红,带着灼然的火焰。这一冷一热间,却是让齐仲天招架不住的暴戾之气。   “你欠我一条命。”过了半响,秦思咬着牙说出这六个字……   一条命,一条命。   秦思的话好似魔咒一般重复地回转在齐仲天耳旁,他只觉得脑子里嗡鸣一片。不,他没有……可这念头只是在他脑中颤抖了一瞬,便勾起他眼前白光一阵,齐仲天喉头不禁溢、出一道轻呼。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齐仲天双手死死按住眉尾的穴道,可那疼痛依旧汹涌,不肯退去分毫。   “你欠我一条命。”   秦思的话音一落,齐仲天便抑制不住,仰头一吼。吼声短短一瞬便停住,齐仲天眼前一黑,便陷入了无休无止的黑暗中。   而秦思亦是被疲惫紧紧包裹住,她此番重生,为了报仇和护家而来,却因认错了仇人,无形间变了命数。那个家,不在了,而仇怨也不知落到了何方……秦思微微闭上眼,脑中闪现出重生而来的一幕幕情形,心头的空荡又渐渐满了起来。   对齐仲天,她恨,可她又何尝不觉得庆幸,因着这一段改变,她寻到了亲生爹娘,遇到了筠一……   命中轮回,或许并不曾亏待她。   筠一,筠一。   秦思胸口一突,她想起秦朝定那真假不明“解药”,脑中如闪电过际。她闭上眼,手掌成拳,尖锐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里,那疼痛叫嚣着,试图唤醒秦思那流失的气力。   第七十四章 终章(大结局)   衣袂如蝶,娇躯伸展间,缓缓的律动勾人心神,男子看着桃花林间跳舞的少女,眸中含起了一抹笑意,他故作不知,对着上位道:“这便是秦将军的独女吗?”   女子面色娇羞,轻轻一眼,红霞满天。   ……   “见过三皇子。”宫外偶遇,女子敛衽一拜,微微弯下的头颅下是优雅的脖颈。   男子眸中亮光一闪,伸手虚托了女子一把,二人的指尖恰似无意的绕了一圈,酥麻感传到了女子心里,面颊上的绯红让男子眼中的火焰更大。   “天色不早了,在下送小姐回去吧。”男子柔声低语,女子含笑应下。马车轱辘,载着那桃色的情意。   到了将军府,男子亲自将女子扶下马车,并送入了府内。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骠骑将军之女秦思,德容兼备,秉性纯良。特赐婚三皇子齐仲天为正妃,择吉日完婚,钦此。”   女子言笑嫣然,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柔媚,她盈盈拜下,接过圣旨,唇边的笑意弯成月牙般的弧度。   ……   梦中红烛迷人眼,整个骠骑将军府都沉浸在鲜亮的喜色中,红绸如血,映照着深色空中的月光,皎白带着红色的喜庆洒满大地。   遥遥望着骠骑将军府里的喜意,男子迎风而立,冷冷地说着:“动手吧。”   身侧的黑色人影渐渐窜进去,点燃了夜色中的嗜杀。刀起刀落间,骠骑将军府里活人的气息越来越淡。一道娇媚的身影从府中仓皇逃出。男子冷冷看着,看着她逃向自己的方向,看着她与黑衣人僵持。   “那个白衣人身手不错。”冷笑着说着,男子瞥了一眼那想要逃跑的女子。他朝着身后伸手,一把精巧的弓箭便落在他掌中。勾弦,开弓,放箭。一气呵成下,那泛着冷光的箭簇直直穿透了女子的头颅。   女子身子一滞,缓缓倒下。那如破碎的纸鸢的身子伸展着铺平在地上,男子面上冷意不减,只是眸子里微微动了动。   等到白衣人被打入水中,他才走到女子身边,望了望那精致的容颜。   对不住了,若不以秦家的灭门为由,我又如何扳倒齐仲景……   伸手将那女子不肯闭上的双目合上,男子衣袖微动,毫不留恋的离开。   ……   “不……阿离,阿离。”齐仲天惊呼着坐起身来,他好似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他依旧是三皇子齐仲天,而阿离,亦是骠骑将军之女秦思。可是他们却是与现在完全不同的命运。   阿离死了,是自己亲手射杀的。   心口的空寂感让齐仲天忐忑不安,他侧眼看去,秦思依旧躺在榻上,她闻声睁开眼,挣扎着动了动。算算时辰,药效就快过去了,秦思的四肢恢复了几分力气。可她看向齐仲天的眼里不再是赤红的仇恨,而是一派平静。   齐仲天望着秦思,眸子里不禁起了湿意:“阿离,我当真……我当真杀了你?那个梦,为什么那般真实。”   “因为那不是梦,不过是我命不该绝,死而复生罢了。”   秦思说完,目光渐渐越过齐仲天,看向了毡帐上投下的暗影。   “死而复生……”齐仲天摇了摇头,他自来便不信天命,可他却找不出言语来解释方才的梦。想起那个死在自己箭下的女子,齐仲天心口便扯起难忍的疼痛。   许是思绪太为混杂,齐仲天竟然不曾察觉溯月入了营帐。背上一痛,溯月封住了齐仲天的穴道,让他动弹不得。溯月看了看秦思凌乱的衣襟,手中的刀锋乍起。   “溯月。”   秦思出声止住溯月的动作,若不是碍于齐仲天的身份,让溯月杀了他也不为过。   “皇上,你没事吧。”溯月将秦思扶起,关切问道。   秦思摇了摇头,忽而想起叶筠一的毒,她忙拽着溯月的袖摆问道:“秦朝定呢?”   “属下失职,他死了……”   秦思心间一空,脑子里麻木一片:“我们走……速回雁门关,我要救筠一,我一定要救他。”   “是……”   秦思心中惦念着叶筠一,也无意再在鞑靼军营久留,她轻看了齐仲天一看,趴在溯月背上就要离开。   “叶筠一……”齐仲天忽而一声厉吼,是了,梦中那个救秦思的白衣人便是叶筠一……叶筠一。   这厉吼之后,齐仲天却升起无限的悲凉,若那梦境是真,那秦思便是自己亲手推给叶筠一的。眼角一酸,齐仲天的鼻息乱了乱。他微微侧过脸问道:“阿离,今生,你心中除了叶筠一可还会有他人?”   “不会。”秦思的回答极为干脆,如快刀一般斩断了齐仲天最后一丝意念。   齐仲天忽而自嘲地笑起,他闭了闭眼:“我知道如何解毒。”   “真的么?”秦思松开手,从溯月背上滑下。脚下软着,根本站不稳当,她屈着身子爬到齐仲天跟前问道。   齐仲天看着眼前这个已经不再眷恋他的女子,不禁伸手碰了碰她的眉眼。秦思面上一僵,身子往后缩了缩。齐仲天见状,冷笑着别过眼,低声道:“你赶快回去吧,秦朝定说过,那解药是真,可另一味药引却在你身上。服下那解药后四个时辰,若不能补上那一味药引,他必死无疑。”   “药引是什么?”秦思慌忙问道,眉眼间的清淡变作了焦急。   见了秦思的这幅神色,齐仲天的心里蔓延开难以吞咽的苦涩,他咬了咬唇,罢了,前世我欠了你一命,今生便放你自在,可是阿离,若有来世,我齐仲天一定要紧紧抓住你,再也不放开,再也不放开……   “药引是你的血……”   秦思脑中一震,忙吩咐溯月往回赶,刚刚出了毡帐,秦思却又折了回来,她看了一眼神色落寞的齐仲天,轻声道:“你已经是鞑靼的王,便好好为百姓打算些,战乱总归是伤己伤人的。筠一不是初出尔反尔的人,他既立了景胜为储君,便不会更变。景胜是你的孩子,这江山总算是你的,又何必再争。你好自为之……”   说完,秦思头也不回,颤着脚步走了出去。   齐仲天的眸子追着看去,只来得及将那袅袅的背影刻在心头。   阿离……   ……   在鞑靼营中牵了马匹,溯月带着秦思往回赶去,这一路上马蹄飞扬,不敢慢下一步。秦思算了算时辰,看着头顶上越发敞亮的天空,贝齿狠狠咬住了下唇。   “再快些……”   “是。”   溯月一语不发,只是加紧往回赶去,可辰时已经快过了,雁门关依旧遥远。秦思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可眼眶里打转的晶莹却是汩汩而出。   雁门关远远出现在二人眼前的时候,已经是巳时三刻了。秦思红着眼下马车,等在雁门关口的小爱见了她便哭了出声。这一哭,秦思的心如同掉落到了冰窖,连最后的一丝生气也完结了。   “他……不,不会的。”秦思眉心蹙成了沟壑,眸心里的亮点渐渐黯淡下去,口中的低喃不断,身子却是冰冷到极致。   筠一如何会死……不,他不会的。   “他已经……”小爱艰难地说出几个字,眼中的泪光更盛。   秦思脚下一个踉跄,身子里紧绷的弦在这一瞬裂崩开,灵台一阵空旷,疲惫与心灰意冷扑面而来,秦思侧身倒下,与连天黄沙融在了一处。   ……   漫天的黑挡住了秦思眼前所有的明亮,耳旁好似有声声低唤飘荡。秦思朦胧间,只觉得唇上一凉,甘泉细流从唇瓣上渡来。   “阿离。”   轻声的呢喃带着婉转的深情,耳旁好似随之传来了点点温暖的呼吸。   秦思手指一动,慢慢睁开了眼。眼睫轻颤着扬起了翅,而这帷幕打开,便露出叶筠一的俊颜。   “筠一……”念着,眼中便含了泪:“对不住,是我回来晚了,若是我再快些,你便不会……不会死了。”   “不,永远都不晚。”   叶筠一握住秦思的手,浅眸流光落在她的脸上,流连不散。将秦思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侧,叶筠一微微一笑:“我在。”   秦思有些怔愣,她的手背一暖,这和煦的温度却是让她心头一烫。她从榻上起身,紧紧抱住了眼前的俊颜男子:“你……没事?”   “可还记得关山之下,你喂我食血的事?”   一语间,秦思心中开阔起来。是了,叶筠一曾食过她的血,便是她不曾赶回来也是无碍的……   心念一动,秦思靠在叶筠一的胸口,噙着泪勾去唇角。相拥间,千万言语都不过是情丝一点。   ……   贞和元年七月,鞑靼大军不退亦不战,战局僵持。同年八月初,天朝皇帝叶筠一亲自手书一封至鞑靼。五日后,鞑靼退兵,两国国主相约,有生之年,永不开战。   八月底,秦思归了华阳,叶筠一回了京城,三国大局安定,各为其政。至此,天下大安矣。   ……   Ps:亲们,正文就完结了哦,后记今天和明天出来,想知道筠一和秦思的后续么。啧啧,记得看后记哦……还有想看谁的番外的,记得给我留言个,爱乃们。   后记——两两相望,与子偕老   贞和九年十月,芳草凄凄,落霞满天。   在天朝与南国交界处,有一处小镇,名唤庆云镇。抬眸看了看庆云镇的石碑,秦思眉宇温润地流淌出欣然。   今日又是半年之期了。   是的,半年。   自从鞑靼与天朝那一场战役结束,秦思与叶筠一便各自回了属于他们的地方。高高在上的皇位,遥遥相望的距离,便成了他们之间跨越不了的沟壑。   秦思慢步走着,前方一间清雅的客栈门前,站着一个青色做底紫红色绣边碎花对襟衫的女子。那女子朝着两边张望着,见着秦思的身影,那女子面上露出喜色。她朝着秦思快步一迈道:“你今日来得可有些晚,他已经等你许久了。”   “姐姐说笑了,元贞那孩子缠得慌,好不容易哄着不再闹腾,我这才赶来。”秦思望着眼前丰腴许多的忆卿,柔声说着。   这女子便是忆卿,她嫁给了忘川,行到这庆云镇上,便开了一间客栈。一来,是为了安稳地生计。二来,忆卿私心里希望此处能给秦思与叶筠一二人一个容身之处。   每年总有几日,这客栈是不开门的,只为将难得的空闲留给千里迢迢赶来的两人。   送了秦思入内,忆卿便将忘川叫了出来。忘川的棱角在岁月中也渐渐平和下来,他低头冲着手里牵着的男孩儿笑笑,道:“他们来了,我们便该走了,许久不曾带你出去打猎了,这时节正好,咱们带着君儿去山上小住几日。”   “好啊,君儿要打猎……”男孩兴高采烈地抱住忘川的臂膀。   忆卿微微一笑,看了看客栈紧闭的门扉,心中不由叹着:阿离,但愿这几日相聚能换你一时幸福。   ……   客栈内,叶筠一一身素白衣裳,依旧丰神俊朗的模样,却是多了些沉稳大气。听见门声的一瞬,他心口的震动起伏更大,回眸看去,秦思的容颜正在他的瞳仁细细描摹得清晰。   “阿离。”   叶筠一起身迎去,一把将秦思揽在怀里:“几月不见,你又瘦了。”心疼地抚着秦思的肩胛,叶筠一不禁侧过脸,在她的鬓发间落下一吻。   秦思含笑环住他的腰身:“今日久等了,我来得晚了些。”   “无碍。你安康便好。”   二人相处的时间不长,每每相见却也不多言,只是相互拥着,便极为缠绵。夜色缓缓沉寂,客栈里,叶筠一凝眸看着秦思,那柔美的烛光将她的面庞照得极为明媚。自他们相识,已经有十数个年头了……   见秦思伸手解开钗环,叶筠一急急上前按住她的手,轻声道:“容我来。”   秦思笑而不语,看着他极为仔细地松开她的发。   “今生我最大的愿望便是日日与你这般洗尽铅华,相濡以沫。”叶筠一手指绕着秦思黑绸般的长发,低声一叹,这叹息夹杂着太多的无奈。秦思心中一动,起身与他对立着,随即踮起脚尖,如同那年少时一般,青涩却温存地吻上他的唇。   叶筠一胸膛间积蓄着百般柔情,他辗转舔、食着微甜的唇瓣,喉头带着热切,渴求着丝丝甘霖。手指缓缓滑过秦思的腰身,手指一挑,锦带便松散开来。   衣衫尽褪,两相交织。   秦思扬起下颚,微微弓着身子迎上。叶筠一亦不错废这片旖旎,挺身出入间,红鸾帐中,呻吟婉约……   而在屋子外,有两道黑色的影子渐渐靠近。   一个打扮精致,面貌倾城的小姑娘放轻手脚,趴在地上小心地爬着。眼看着那透着烛光的窗子近了,她才心里一松,膝盖的动作快了几分。   “嘭。”   “哎哟……”   脑袋一痛,这姑娘不禁低呼了一声,又想起屋内有人,生怕惊扰了,赶忙将双唇抿上。借着窗柩下的微光,这姑娘抬起脸来,一双微浅的眸子熠熠发光,这姑娘正是元贞。而撞上元贞的“那货”也是一呼,元贞闻声看去,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男孩子亦是悄悄趴在地上。   二人极为默契的对视了一眼,随后慢慢推开来。直到走得离屋子有些远了,元贞才拧着眉头看去。眼前的男孩子眉清目秀的,一双黑眸极为明亮,红唇不点而朱,是个让人极想欺负的模样。   “你是谁?”被元贞打量得不自在,小男孩扬起下巴问道。   元贞看着他这模样,轻声冷笑了笑:“你又是谁?”   “孤……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元贞听着他说话的语气,不禁勾起眉眼道:“哦?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景胜太子。”   “你……”   被报出名姓的景胜一急,上前便伸手捂住了元贞的嘴。元贞哪里容得下他放肆,瞪着眼张嘴便是一咬。元贞口下半分不留情,想着景胜的身份,牙齿更是深深往下压去。   就怪你……哼。   景胜低声喊了喊又停下,等到元贞松开,他的手掌心上已经落下好几个血红的牙印了。   “你为何要咬我?”   元贞斜眼看了看他,冷声说:“因为你没用啊。”   景胜哪里听过这般嘲讽,他皱眉看向元贞,厉声质问着:“你既然知晓孤的身份,还敢说孤无用?”   “为什么不敢?”元贞微微嘟着嘴,将手负在身后,却有几分傲然气质。   景胜仔细看着元贞,好似想到了什么,又转头看了看那屋子。忽而,他轻笑了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元贞妹妹。”   说着,景胜走近前来,微微拱手对着元贞一礼。元贞却丝毫不领情,挥手打开了景胜的袖摆:“别妹妹妹妹的叫唤,你若有用,我才认你当哥哥。”   “孤……不,我要如何才算有用?”景胜有些迷糊,出言问道。   元贞眸子里闪过一瞬的狡黠,她清了清嗓子,轻声道:“你也看见了,母皇和爹爹这般着实让人心疼。你说我们为人子女的,是不是该帮帮他们?”   想了想,景胜颔首:“是啊。可是父皇与你母皇身份有异,着实没有办法啊。”   元贞没好气地横了景胜一眼:“哼,就知道你是个没用的。你想想,若我们早些亲政,是不是他们便能在一起了?”   “这个……”景胜略一沉思道:“这个倒是行得通啊,可是我年纪尚轻,怕是有心无力啊。”   “迂腐,只要你有本事,还有人拦着你不成?”元贞拍了拍衣襟,对着景胜一笑:“我们不妨打一个赌,三年之内,若是你能亲政,我便唤你这声哥哥,若是你不能,哪里有本事当天朝的君王,到时候,可别怪我这辈子都瞧不起你……”   景胜将元贞的轻蔑看在眼里,一股不舒服的感觉蔓延开来,他稚嫩的脸上满是坚毅,他对着元贞沉声道:“你放心,这声哥哥,我等着。”   说着,景胜趁着夜色小跑着离开。而元贞,侧身对着月牙一笑。但愿,他们都能做到,但愿,能早日还爹娘一个团圆……   ……   贞和十三年十月,南国皇太女元贞公主亲政,继位大统。同年十二月,景胜太子亲政,叶筠一退居太上皇,隐居麓山别院。   ……   山林间,白衣翩跹,娇颜相伴,从此青山白云,执子之手,你我不离不弃……   ---------   本书由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