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青鸟公主   作者:徐茉量   缘起   引一 鲜血浇灌的花海   那是一片火红色的花海,圆筒状的花朵密得像毯子一样;叶子的形状更是怪异:叶片莹亮如碧玉,却又细长扭曲如蛇,近观令人毛骨悚然。   花海之上有两个碧目黑发的英俊少年持剑相向。地上还躺着几个与他们面目相似的少年尸身:他们露在衣服之外的部位都白得如冰玉一般,身下的花叶却一鼓一鼓地,叶络全成血红色。   “老三,去死吧!”较高的那个少年凌空一跃,以剑为刀向对方劈去,三王子将剑划圈解去那道剑气。忽然他眼中一凛,“昆仑寒蚕!”数道银光向他射来!原来刚才大王子那剑是虚招,后面这数十条毒虫才是真攻。   三王子并不慌张,他瞬间发力,将剑舞成红色,那些毒虫皆成火团,犹自发出吱吱的叫声。“看我的吧!”三王子向前腾起,剑气罩住有几分慌乱的大王子,挥下一团黑雾。   大王子不及避闪,中了他的灵蛇粉,苍白的面孔变成青色,身影摇摇欲坠。   三王子大喜,扑向前去,“我赢了,冥王之位是——”他话未说完,已中了毒粉的大王子一跃而起,将剑插到他胸口!三王子狂吼一声,用尽最后的内力横挥一剑!   轩辕澈在花海之外观望着,与他一同坐在晶石椅上旁观的,还有他的父亲冥王轩辕漠、他的姑母——冥宫神使。   身后是一片悲泣声。发出哀鸣声的是花海之中少年们的母亲和妻妾们。   轩辕澈——冥王的六王子是幸运的:在九位王子中,他抽到了最后一个步入花海的号牌。更幸运的是:在他错目的一瞬间,花海中最后两个少年同时落地。一个被对方的剑砍下头颅,一个被刺中心窝。   更加凄厉的哭叫声在身后响起。冥王疲惫地站起来挥了一下手。一群蒙面的侍卫向他身后走去,一人举起一个妇人跑向花海,同时手起刀落,那些女人的鲜血与自己的儿子或丈夫流到了一处。   轩辕澈转过身来,身后只剩下四个女人:他的母亲和三个侍妾。这四个女人面上并无喜色,苍白的面孔上还留着惊骇。   “澈儿,以后你就是冥国唯一的王子了,父王已不久于人世,这昆仑山脉下的国度就是你的领地了。”   冥王眼看着八个儿子和妻妾们惨死,脸上却无半点悲伤。他当年就是这般迎接自己的王位。如今自已衰老了,很快也会血溅那片花海,见到死去的亲人,没有什么可难过的。   真正的仪式才开始进行,花海中被妖花吸干血的尸体抬了出来,冥宫侍卫们除掉尸上的衣衫抬到宫里的高台上。   神使领着几十位圣女跪在尸首旁边念起咒语。随着她们的咒语声越来越高昂,高空中出现了许多鸟儿的影子。   圣女们走下高台,神使依旧跪坐在那里吟唱。   那些鸟儿飞近了,展开的双翅约有十几米。它们遍身翠绿色的羽毛,只有长喙和眼睛是血红色的。轩辕澈认得那是青鸟族供养的神鸟。   就在轩辕澈盯着青鸟的时候,几个侍卫们又抬来一具尸首。他大吃一惊:那红花覆着下体的尸首是——父王轩辕漠!   他的胸口有个刚放过血的创口,众侍卫将他抬上高台,匆忙地跑下来。因为那些凶恶的大鸟闻到新鲜的血腥味,纷纷冲了下来。   神使念完最后一遍安魂咒,走下了高台。在她身后,青鸟们争抢着台上的鲜肉,在它们的厉喙撕扯之中,一些带骨渣的碎肉溅到了高台下。   轩辕澈闭上眼睛,眼角流下一行泪。   “澈儿,”冥宫神使走到他身边,“历来冥王继任都是如此,将鲜血献给灵花、将肉躯贡与神鸟,他们的魂灵才能永生不灭!刚才姑母已经看到了,你父王的灵魄就落在昆仑山上,他会再生为崭新的生灵,澈儿不必再悲伤。”   “是,圣姑。”   “换上王服去大殿吧,朝臣们还等着为你行继位大礼呢。”   轩辕澈最后抬眸望向高台,青鸟们已经飞走了。那里隐约只剩下血迹,连碎骨都被它们吞噬得干干净净。   “父王……”轩辕澈喃喃叫着从梦中惊醒,他又在梦中重温了一遍当年即位的场景。   “主君,您醒了,要不要喝杯清水?”一个美姬从他身边坐起。   “你,你何时进我房间?”轩辕澈吃惊地望着身边的女子。   女子披散着海藻般卷曲的长发,眨眨海蓝色的大眼睛,娇媚地嘟起红唇,“海娜昨晚在花树下跳舞,您过去把婢妾抱进来的,还叫奴婢夫人呢。主君是要封海娜做夫人么?”   “夫人?”冥王脑海中仿佛有个模糊的影子,夫人……,好像是母亲的声音:“她是鲁国夫人姜灵儿,还救了母亲的命,你不能害人家啊……”   ‘鲁夫人?她是谁?我为什么想不起来?’   轩辕澈瞥过海娜光洛的胸口,那里有点点吻痕,应该是自己酒醉之后将她当成了另个一个女人。   海娜见冥王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急忙扯开身上的丝被,极力上挺着丰满的乳丘;忽然她看到冥王眼寒似冰,并且抬手指向自己的小腹,她惊恐地捂住自己的肚子,却是晚了一步;只觉腹上一寒、一股湿热从小腹中涌下!主君竟是不允她有孕充子嗣的机会!   “为什么?!主君——您连一点点希望都不给我们……”海娜心痛至极,居然不顾不切地喊叫出来,“都过去三年多了,您还想着那个中原女子么?太夫人还在的时候,命婢妾们不许在您面前提起那个女人,可是婢妾心里堵得慌!这三年来,您从未亲近过宫里的任何一位侍姬,那女子到底有多美!让您这般割舍不下?!”   冥王不动声色地说:“你从未出过宫吧,怎么会知道本王三年前经历过什么?!”   “海娜当然知道!以前侍候太夫人的宫女诺敏说过,三年前,您爱上了鲁国的先君夫人,还差点把她带回昆仑,要不是神使闭住了主君那段记忆……”海娜说到这里,神情惊恐起来,她这才想起神使下令谁也不许妄言此事,否则送到虎涧去当肉食。   冥王深吸一口气,他运功冲击脑中隐隐作痛的部位。片刻之后,灵台一片清明:三年前在齐境所发生的事,历历在目……   当时,他的生母明老夫人尚在人世;老夫人执意要在临死之前回自己的老家齐国长清县看看家乡的亲人。   轩辕澈和他的姑母——冥宫神使,护着老夫人不远千里从昆仑赶到了大周的齐国;老夫人刚见到失散四十年的弟弟明轩,就悲喜交加犯了心痹之症。   圣姑不肯出手救治老夫人,她说老夫人天命已尽,用灵力为她续命会为她来世增添苦难;冥王无奈听取了舅父明轩的建议:带母亲去禚地找义诊的女医,鲁国先君夫人——姜灵儿为母亲医治。   鲁夫人以银针刺血之法救醒了冥王老母亲;轩辕澈却无意中窥见了鲁夫人的花容月貌!他执意要将姜灵儿带回昆仑,便设计让属下掳来夫人,求圣姑改换了姜灵儿的记忆。   鲁夫人的亲弟齐王姜小白、儿子鲁侯姬同得知夫人失踪后,循迹找到长清县,并布下大批高手围阻冥王的车驾;轩辕澈怎会将这些凡夫俗子放在眼中?就在两方对峙的一刻,圣姑居然出手点倒了自己,并且锁住了这一段关于鲁夫人的记忆……   引二 逆天改命的代价   “澈儿!你要去哪里?”黑纱蒙面的冥宫神使策马追到冥王身侧。   轩辕澈勒住马,“我要去寻夫人,这一回我再不会放手!”   “痴儿,她和你没有姻缘!天意若此,你死心吧,有些事是不能强求的!”   “神使大人,神灵连人间的姻缘也要管么?他们会不会太累了!”冥王讥笑道,不再称她为圣姑。   神使神色黯然。也罢,她已施术看过那女子的命境:时日无多了。让冥王见一见她的尸首,也许会死心吧。   “我陪你去,我知道去哪里能找到她。”   冥王眼前一亮,“圣姑说的是真的么?谢谢姑母大恩!”   神使暗自长叹一声,催马向前奔去。二人在世间也无敌手,无须带侍卫以免影响到他们的行速。   二人风餐风宿露,半月之后进入齐境,全力向海界奔去。冥王心下不解:鲁夫人为何居在这荒凉的海疆?他相信神使的法力,定不会有错。二人又奔波了数日之后来到崂山脚下。   两人跳下马,举目望向云雾缭绕的崂山顶峰。“怪事!”神使喃喃道:“此处有仙气,不弱于昆仑!”   “哈哈……纠儿呀,母亲给你报仇了,姜灵儿和她的野男人都死了,身魂俱消,连下辈子都没有了,纠儿……哈哈……”一个满面伤疤的老妇疯癫的又哭又笑,见人便诉说鲁国夫人姜灵儿被她杀死了;山脚下的村民纷纷躲避。   冥王吃惊地望向神使,神使点点头。   轩辕澈怒吼一声:“不!她不会死!”他扯起那个疯癫的老妇,“鲁夫人在哪里?快说!”   “哈哈,她死了,就在那个山头上,哈……”慕容氏仍旧狂笑着。冥王飞一般地向山涧奔云,手中还提着喃喃不止的慕容嫣。   这片石崖之下芳草萋萋,崖边有个竹制的小亭,亭子下面是两个相拥而卧的身影。冥王屏息向那两人走过去。   地上的两个人早没了生机。其中那个女子正是姜灵儿!轩辕澈将慕容氏掷向山崖,慕容氏惨叫一声当即毙命。冥王冲向鲁夫人,想把她的身子拉起。手指所触之处,竟全成灰烬!姜灵儿和那个男子的身躯变成了纷飞的碎末!   冥王仰天狂啸,四周叶落如雪!   神使轻步走近:“澈儿,那疯妇说得并不全对,这二人的灵魄尚存,就在这附近的云隙间等候投胎的机会,不久便会再世为人,你不要太难过了。”   冥王愣了半晌,忽然他泪流满面跪在圣姑面前:“姑母!母亲已经离世了,澈儿就您一个亲人了,您帮帮澈儿。啊?将姜灵儿的魂魄招来,让她重生在昆仑,长大以后再做我的夫人。啊?姑母!”   “姑母只能提前通晓神灵的意旨,并非是能改天换日的仙神,澈儿,每个生灵都有自己生死轮回的轨迹、有因果相报的缘孽可循,姑母改变不了任何人的命运!”   “那么,本王就改变自己的命运!圣姑,今日澈儿陨命在此,求您不要昭我的灵魄回昆仑,我要重生在此地,与夫人来世结缘!”   “澈儿!你是冥国的君王啊,如今你连个子嗣都未留下,想让轩辕神族就此绝迹尘世么?”圣使厉声道。   “神族?绝迹又如何?轩辕男儿生来凡尘,不过是以鲜血喂养那妖花的祭品!没遇到夫人之前,我的世界是冰冷荒凉的。没有爱过谁,也不想去爱上谁,直到遇见夫人,”他的脸上现上温柔之色,“原来红尘万丈还有我轩辕澈的一抔柔情!”说着,他举起右掌对着自己的顶心,掌心已现绿光!   “澈儿!姑母答应你!”神使碧色的眼中第一次有了慌乱。   “姑母!”冥王惊喜至极,“您说什么……”   “姑母带鲁夫人的灵魄去昆仑,让她生在青鸟国,至于她会生于谁家,来世是否还是女子,你自己慢慢寻吧。”   冥王大喜过望,跪地给圣姑叩了三个响头。   圣使闭上眼,一行泪滑落下来:用幻术改变人之生死轨道,其代价是她将形销身毁,以半世的修行抵销神灵的惩罚。施术带那凡女的灵魄回昆仑之后,她将不久于人世,来生将重生在凡人界甚至是畜生界,以偿还她所犯下的逆天大罪。   冥王并不知晓这些,他只知道冥国神使法力无边,能让心爱之人重生昆仑!轩辕澈苍白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急不可待地等着圣姑施术。   神使长叹一声,跃上崖壁,低声念起咒语。这次施术时间甚长,直到天色全暗,圣姑才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走罢。”   “姑母,夫人的灵魄呢,现在到昆仑了么?”   神使苦笑一声,“等我们回去,她就到了。”   “噢。”轩辕不知她话中的深意,也看不到圣姑脸上隐现的尸斑,随着圣姑的身影匆匆离去。   圣姑似是非常疲惫,坐在马车之中一直在打坐休憩,直到进了昆仑山脉的地界,冥王听到姑母在马车中低声唤他“澈儿……”   冥王停住马,“姑母?”不见回应,他连忙打开车门,车里居然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   “你,你是谁?啊,你是姑母?怎变成如此模样?”   圣姑无力地抬手让他靠近:“澈儿,姑母用自己的身子…..带那女子的灵魄回昆仑,姑母已经撑不下去了……我自己的本灵留在崂山下,和她交换了……”   “澈儿,我生来是圣女,又是你姑母,可是,可是,我比这世上的任何女子都挚爱你呢…….来生若是能再见你,我一定,一定还会爱你,记得额上长有星纹的……便是我的转世——”她没说完已经咽了气。   “圣姑!”冥王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扑过去拉神使的手臂,那神使的躯体居然和鲁夫人一般,化成了一团灰烬!   “啊——啊——”轩辕澈狂吼数声,车马亦俱成了血粉!   他若是知道圣姑用一世的灵修换取夫人重生仙山,怎会以自己的性命协迫圣姑达成他的心愿!该死的是他,是他!   “姑母,你回来……”轩辕澈跪在尘土中,嚎哭之声令雪峰的积雪急速滑落,掩盖了他和周围的一切……   注:关于冥王与鲁国夫人姜灵儿的一段奇缘,有兴趣的朋友请看茉的上一部文/梦春秋之齐鲁风月/,看书WANG有完结文。   第一卷 北方之玄武情天   1 草原美少年   一群人马缓缓地行在苍茫茫的大草原上,领头的是两个骑马的壮年男子,身上穿着华贵的绸缎袍子,胯下骑红棕色的骏马。   查干夫和另外三个少年坐在后面的无篷马车上,他在寨子里第一次看到这两位穿着贵族服饰的大人,还以为某个部落的头领;后来听族长爷爷说,这两个穿绸衣佩铜剑的勇士,都是女王宫中的两名普通侍卫。   侍卫也能打扮成老爷的模样?查干夫暗暗呸了一声;和他一同坐在车上的几个年青人都和他一样,是侍卫大人从草原各部落选中的英俊童男子。   前天晚上,族长爷爷一脸喜色地告诉他,“查干夫,我的好孩子!如果女王能看上你,让你服侍她一晚,我们全族人都能得到珍贵的赏赐!”   “如果……如果你侥幸让女王怀上身孕,我们拉日族就能从此脱离奴籍,成为草原上的贵族!太阳神保佑啊,雨神保佑,查干夫,我就知道你是个有福的孩子,没白给你起这么好名字……”   查干夫想到这里,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他的名字就是‘小白脸’的意思,为这,不知被伙伴们笑话了多少次。他根本不想去昆仑山当青鸟女王的情宠,听说女王已经三十多岁了,一想到他要和一个老妇人同床共枕,他就恶心地想吐!   同车的那三个少年却不是他这样的想法,一双双湛蓝色的大眼睛满含着憧憬的神情。   ‘我和他们不一样!’查干夫愤愤地想,‘他们都是无能之辈,我可是族里最英猛的勇士!’   查干夫十三岁的时候就曾徒手杀死过一只老狼;虽然今年他还不满十八岁,可是寨子里有不少姑娘对他唱过情歌。   他一心想娶草原上最美丽的姑娘——达兰族长的小女儿,所以从没接受过其它少女的求爱。早知道有这一天,他还不如随便找个姑娘睡了!王宫侍卫找的是元阳未泄的童男子,那样的话就选不上他了。   日子就这样、在查干夫的郁郁寡欢中度过了三天,马车的木轮碾过长着少量驼绒藜、合头草和紫花针茅的红沙荒漠,迎着高原荒地的寒风,开始向唐松乌拉山的深处行走;   渐渐地,马车进入长满小嵩草的高山草甸,山路越走越是险峻;和车厢同宽的山道一侧就是万丈深渊,少年们纷纷发出害怕的惊呼声,只有查干夫咬紧嘴唇,逼迫自己看远处的风景。   其实,他自小生长在一望无限的草原上,从来没见过这么陡峭的山峰,心里也是突突乱跳;驾车的马夫很有经验,不过一个时辰,那段狭窄的山路也就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越往昆仑山脉深处走,气候居然温暖、湿润了许多,风景也越来越奇妙:许多他未曾见过的阔叶树木,粗大得要许多人才能拉手环抱过来,上面有五彩缤纷的鸟儿叽叽喳喳、飞来飞去,引得少年们纷纷出声逗引。   树下的杂草丛中开着色彩艳丽的野花,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野果点缀其中,红艳艳地如同宝石一般玲珑可爱;还有一些树木长得弯曲如蛇,绕在别的古木上向上伸展枝叶。   查干夫定晴望着一棵手臂粗的小树,那小树的颜色居然是红黑相间的!忽然,那‘树’动了一下,迅速向上蜿蜒:那是一条蟒蛇!他大惊失色,身子颤抖起来,同车的伙伴们没有注意到那条大蛇,当然不会像他一样惊慌。   蟒蛇没有向他们攻击,在一棵缀满紫色野果的树杈上吐着信子、等待中意的猎物;领头的侍卫们似乎也是司空见惯,并不因距离甚近的大蛇而加快速度。   前路越来越开阔,少年们隐约能看到一栋巨大的石雕大门;前方的侍卫们跳下马,向宫门口的侍卫禀明情况,不一会儿宫门打开了,里面出来两个穿着侍卫服的美貌女子,把马车接了进去。   少年们抬头向上看去,不约而同地揉着自己的眼睛:上面是一座白色的巨型石崖;青鸟国王宫就依照这山岩的坡度,或挖岩为室、或木石夯筑,一栋栋的宫房就层层座落在白色的山壁上。远远望去就像是鸟儿的巢穴一般。   四个美少年跳下马车,被宫人带进宫殿底层一个石室中;他们相顾愕然:石室里只有一个圆石围砌的大水潭,那水潭居然冒着丝丝热气!   查干夫郁闷至极,难道这水潭其实是个大铜鼎,下面有火木在烧煮?宫人们示意他们下水洗浴,随即退到一边。   少年们伸手去探水温,发觉水不像他们想的那般滚烫,看来不是将他们煮来食用,便放心地脱下衣衫跳进水潭里面;毕竟都是少年心性,一会子就互相嘻闹起来;查干夫自被侍卫们选中那天,也第一次露出纯真的笑容。   一个年纪稍大的青衣宫女走进来,挨个看了一遍刚穿好新袍子的少年们,她指着黑发黑目的查干夫说,“你,随我去见女王陛下,其他的三位到绿烟宫休息,一会有宫女来领你们去。”   说完她就向石洞外走去。少年们都用羡慕的眼光望着查干夫,只有查干夫自己不甚快意。   大约走了数百级白石楼梯,来到一处有两名女侍守着的雕花宫门,里面是一间宽敞的宫房;查干夫一进门就被房中的陈设晃花了眼:族人们视若生命一般珍贵的羊脂白玉在这里居然被镶在墙壁上、石台上,或是做成各成花形雕刻。   更别说他没见过的、那些亮晶晶的奶色圆珠做的门帘、闪着金光的绸布纱幔和青铜铸制的四脚龙纹鼎、金灿灿的花枝状烛台!   他不敢再四处张望,随着宫女走进一间散发着花木香气的内房。   “拜见女王陛下。”查干夫随着女宫人转过一架紫檀屏风,向坐在榻上的女子行了躬身礼。   “起来吧。”乌兰女王正在闭目假寐,“清格勒,有事么?”   宫女把查干夫推到身前,“陛下,这是奴婢们奉国师之命为您选来的美少年,您看这一个可合您意?”   查夫干正低着头,他小心地向前望去,只看到一双粉妆玉琢的嫩白小脚儿,趾甲宛若粉色的内壳一般;脚面如同最细腻的奶酪凝就、似乎还能闻到奶香气;这双形态可爱的小脚就踏在白狐毛的一张裘皮毯子上,脚踝上还带着红艳艳的宝石串儿。   他心头一跳、抬起头来,从一对饱满、高耸的胸脯上看到卷曲的栗色长发;再往上看,正碰上女王湖水色的大眼睛和头顶上华美的银色羽饰。   查干夫大吃一惊:不是说女王三十多岁了么?怎么还是一张小姑娘的面孔?怪不得……怪不得族人都说青鸟女王是神族后裔,有起死回生、呼风唤雨的灵力;就凭这张面孔,平常的女人怎会长成这般仙姿玉貌?   原先他认为达兰族长的女儿阿木尔是这世上最美的姑娘;可今天一见女王,就觉得阿木尔那长相给女王洗脚都不配。   查干夫直愣愣地盯着乌兰其其格;乌兰看了他一眼,“还不错……”说着竟然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模样慵懒娇媚至极。   查干夫呆住了,女王对着他打了个呵欠,那是什么意思?是觉得他乏味还是想让他服侍?   他认为是后一种可能比较多,毕竟他对自己的英俊容貌还是很有信心的;查干夫想到这里,伸手解开腰带,准备脱衣服。   乌兰本来还想打个呵欠,这下子居然怔住了,“你,脱衣服做什么?”   “奴才进宫不就是服侍女王陛下的么?陛下分明是困乏了,奴才服侍陛下安睡啊。”   “咯咯……安睡?这大白天的……”乌兰其其格笑得花枝乱颤,“你这小孩儿,真是有趣……咯、咯……清格勒,把他带下去吧,让新来的孩子们在后宫里四处玩玩,不必拘着他们;哥哥真是的,又在各处挑少年进宫……我都生下吉娜这个继承人了,他还不满意么?”   “陛下,”侍女清格勒弯腰行了个礼,“大巫师是为了青鸟国的繁荣昌盛考量的呀,您只生一个公主怎么能行呢?至少再生一个王子继承巫师的血统啊。”   “好、好,这事以后再说吧,生一个孩子要挺三年的大肚子,烦得我要死……该上朝了,你带他下去吧,等我有这心情的时候,自会叫少年来侍候。”   “是,陛下。”   清格勒扯着满面失落的查干夫出了女王的寝宫。   乌兰站起身,两名宫女马上给她换上金色的王服、戴上面纱,簇拥着女王向前宫走去。   2 鬼面蛊   乌兰其其格女王在四名侍女的陪同下,走进前宫的大殿;殿中已是站满了王公贵胄,等着女王陛下落了座,他们才以手抚胸,一齐向陛下行了礼。   女王将手一挥,大臣们分左右坐到自己的位子上。青鸟国的女人地位与男人平等,部族的大首领们每月的初一可以进宫觐见女王,带着他们的妻子。   “海伦,孟和,你们两个怎么也带上面纱了,想跟我学么?”乌兰女王注意到山姆族的大首领孟和夫妇都蒙着脸,两人的眼中明显地都有戾气和仇恨。   首领们听到女王的话,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孟和,是不是和夫人在床上闹得太凶了,脸都抓花了?”   孟和的眼中一片恼恨,海伦却沉默不语,低头垂目。   “陛下,是这歹毒的妇人,她给微臣下了鬼面蛊!孟和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要不是今天是觐见日,微臣连房门也不敢出啊!”孟和跪到殿中,指着他的妻子海伦厉声诉道。   “鬼面蛊?你堂堂一个大首领,连鬼面蛊都解不了吗?”乌兰看了一眼低头沉默的海伦,皱起了栗色的眉头。   “陛下,这毒女施术之后就毁了蛊母!”孟和哽咽起来。   “我也在自己身上下了鬼面蛊,同你一般容颜恐怖!你的小情人若是因此离开你了,你还有我陪着,有什么好生气的?”海伦嘶哑着嗓子出了声。   首领们纷纷叫道:“太过份了!这种狠心肠的妇人,孟和首领为何不休了她?”   首领夫人们则叫道:“海伦,你太傻了,把鬼面蛊下到他的情人身上不是更好?省得她用美色诱惑你的男人,做什么要毁掉自己的大好容貌?”   乌兰其其格静静地望着自己昔日的侍女,“海伦,你的心已被妒嫉染成黑色了。”   “是,陛下!”海伦走到殿中跪下,又用膝盖向前爬了几步,“陛下,当年孟和向海伦求爱的时候,曾信誓旦旦地说:这一辈子他只爱海伦一个女人,如今海伦年岁渐长、容颜不复娇艳,他不仅冷落了海伦,还把他的新宠带回家里日夜欢好,海伦的心不仅变成了黑色,还被妒嫉的恶魔撕成了碎片!陛下,您赐我们一死吧,海伦宁可与这个负人人一同下地狱,一起堕入无间魔道!”   孟和首领立刻向前一步,“陛下,微臣当年是真的爱着海伦的!可是,雪山的千年寒冰都有化成泉水的时候;上古的仙石也有被风吹成碎末的一天!孟和是个平凡的男人,爱上更年轻、更美丽的女人又有什么不可以?”   “不错,雪山的千年寒冰都有化成泉水的时候,上古的仙石也有被风吹成碎末的一天……”乌兰点点头,“我能将你们的蛊毒解去;海伦,经此一事,孟和若不能珍惜你的情意,你也不必再勉强逝去的情缘了;以后不可再做什么自毁容貌的傻事,你随时可以回王宫,我再为你找个英俊的男人。”   “陛下,她是我妻子!您怎么可以让她再嫁别人?!”孟和着急地叫起来。   乌兰微微一笑,将手掌扬起,一片红色的光芒罩住了孟和夫妇;两人顿时动弹不得,女王念了一段咒语,红光渐渐消失。   两人感觉到面部已不再刺痛麻痒,便为方取下了面纱,发觉对方都恢复了昔日的面容,不由得欢喜地拥在一起。   “海伦,我把那个女人送走,你不会再回王宫了吧?”   “不会,不管孟和爱不爱我,海伦的双眼只看着孟和一个男人!”   乌兰嘴角一抽,“好了,你们的情话上一边说去,其它人有事快禀上来吧。”   “老臣求陛下为臣免灾!”   “乌力罕王爷,你有什么灾气?”   “咳咳,老臣在万花岭建了一栋宅院,一家人搬去之后,都生了一种怪病,咳咳……身上长了许多鳞片,喉咙还肿痛不止,老臣……”   “不用说了,”乌兰已看清问题所在,“你身上带着灵蛇的怨气!新居想必是选在万花岭的灵蛇窟之上。”   “陛下,求您为老臣想个法子,解了灵蛇的怨气啊。”   “唯一的法子就是你把万花岭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一家人搬到别处去。”   “可是……咳、咳!老臣的小妾就喜欢万花岭的风光,定要在那里居住,老臣已把所有的积蓄都用到那座新宅园上,建得如同一座华丽的宫殿一般……”   他说到这里,才发现周围的大臣们都用愤怒的眼光瞪着自己,急忙住了口,讪讪地退到一边。   “陛下,微臣的族人之中有三个百岁老人过世了,他们生前善良宽厚,都是老老实实的大好人,可否请王宫的神鸟为他们行天葬?”   “可否放干了污血?”   “是,临去世前家人就为他们放了血,他们得知有可能葬在神鸟身上,都是欢欢喜喜咽气地!”   “好吧,陶格斯?”   “奴婢在!”   “你随巴图头领去他的领地,燃香念咒呼唤神鸟,安葬那三位百岁老人的遗体。”   “是,奴婢遵命。”   巴图大头领一脸喜色地退下去了,那三个老人中有一个是他的父亲;据说死后葬在神鸟腹中的人,来生能投胎在贵族之家;不是子女双全、自然老死的人,是没有资格享受神鸟为他举行天葬的。   还有一个部族头领为他的领地求雨,他那里好几个月没下雨了,牧草都快旱死了。   “听说你的老父亲喜食奴人脑浆?”乌兰冷眼望着那个求雨的首领那日松。   那日松不以为然地道:“那些低贱的牧奴,不就是两脚的牛羊么?拿几个小牧奴的脑浆孝敬我的老父,有什么不可?”   “没什么不可,只是,你会遭天遣的!你虐杀的那些孩子的冤魂就在你属地的上空结了阴阵,雨师看不到下面的生灵,如何赐福给你们?你就等着你的牛羊都饿死吧!”   那日松大惊失色!再不降雨,他属地的牧草就都枯死了,牛羊和奴隶们也会饿死!别看在大殿上各大领主喜笑颜开,相互之间很热络的样子;若是有机会吞并邻近的部落,绝对没有一个人心慈手软的;到时候兴许他和父亲的头盖骨,就成了某个大头领家的酒碗了!   “陛下,那日松知错了!求您为微臣的属地施法降雨吧!”   “我没有办法,你欠下的冤孽,只能你自己还。”乌兰示意身边的侍女起驾。   “大人们都回去吧,有事到下月的觐见日再提。”宫女走到殿前,让朝臣们止奏。   首领和夫人们躬身送陛下离殿,只有那个那日松还哭丧着脸,跪在地上不肯起身,有个好心的首领告诉他,大巫师出国游历快回来了,不如到时候去求国师,兴许大巫师一高兴就给他解难了。   那日松听了这话才无奈地站起身来。   3 琴声与春梦   乌兰其其格走出议事殿,却没有回到后宫休息,海伦、孟和夫妇俩中蛊的事情令她心有感触;她怅怅然走进王宫花园。   青鸟宫的御花园因为环绕着一湾温泉的缘故,地温较高,一年四季都有姹紫嫣红的鲜花盛开。   时至春末,正是百芳争艳、流光溢彩之际,乌兰走在青石铺成的小道上,裙裾一路拂过两侧的花木,沾染了一身的芳香;她取下面纱,嗅着甜腻而馥郁的暖风,嘴角不经意的一扬,刹那间百花为之失色!   乌王女王慵懒地向前踱着脚步,直看到白色岩石的宫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又来王宫的最东面;她摇摇头准备返身,忽然听到宫墙外又传来那熟悉的琴声,乌兰眼中现出一片温情:是云阶公子在抚琴!   她脚下发力、跃上身边的花树,如金黄的蝴蝶一般越过宫墙,向王宫东侧那片青竹掩映的庭院奔去。   随行的侍女们却没有女王那般惊人的轻功,她们就近跳上假山,也匆匆地翻过宫墙,跟上女王。   花园里凉亭下坐着两个少年,其中一个正是查干夫,他目睹乌兰女王如飞鸟一般掠过花丛,长发如云随风起舞、丝带飘飘萦绕曼妙的身躯,轻盈地向远方的竹林‘飞’去,查干夫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下来。   “女王陛下,她、她果真是位仙子?”   “这是自然!”   另一位美少年叫绍布,他的眼睛蓝中带灰,来自靠近大周燕国的一个部落,五官生得和中原的华夏族非常相似;此时他目光灼灼,盯着女王踩过的花枝,似乎那就是他志在必得的东西。   查干夫也听到了隐隐约约的琴声,“绍布,那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还真是好听!”   绍布讥笑地望他一眼,暗笑他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野小子,“那是桐木琴,华夏族人喜欢弹奏的一种乐器;你刚到这王宫,当然不知道宫中的诸多隐秘;那个弹琴的男人叫云阶……是女王之前的情宠,听说是是个华夏人,来自大周的莒国。”   “陛下的情宠?他为何不住在王宫里?”   “呵呵,听说华夏族男子身体孱弱,那人只服侍了陛下一晚就……”绍布压低了嗓音,“就差点丢了小命,幸好有大巫师的灵药把他救了过来……这样的体质当然不能再服侍陛下了。”   “既是不能服侍女王,那他为何不回大周,赖在这里做甚么?”   “唉,说来他的命好也不好,就那一晚,居然让陛下怀上了公主!他不肯离开昆仑,大巫师就让他做了吉娜公主的礼乐师傅;专门在王宫东面的竹林后面建了一个庄园给他居住;还派了几个美貌的宫女服侍他呢。”   “美貌的宫女?你方才不是说,他体弱不能——”   “咳、咳,兄弟呀,我是说他体质太差,不能再服侍女王陛下,又不是说不能和平常女子行欢!”   查干夫大吃一惊,“和陛下那个行房……和平常女子有何不同?”   绍布尴尬地一笑,“我虽然比你们早来一年,可是也没能得陛下青睐,得以亲近芳泽;我只是听一位服侍过陛下的族兄说起过……”   他看看左右无人,才低声说,“我族兄说他与陛下行房一次,胜过与平常女子百次快活!只是过后疲惫异常,得卧床三日才歇息过来!”   查干夫了然地点点头,脸随之红了;‘胜过与平常女子百次的快活’?若是能一尝那种销魂滋味,死了也甘心啊!怪不得那个叫云阶的中原男子不肯返回故乡,还时时弹那撩人的琴声吸引女王的再次注目!   两个少年相对愀然,他们都不会华夏人那种唱赋弹曲的手段,该用什么法子引得女王青眼有加?   这时一个嫩黄色的身影也像女王一样跃上宫墙,向外跑去;后面还跟着一个年岁较大的女宫人,“公主,你慢些——唉,这母女两个好好的大门不走,整天在墙头屋顶飞来飞去的,像什么样子……”   这个宫中女官是女王的同父异母妹妹高娃,虽然她和乌兰女王有一部分血脉是相同的,但是青鸟族的神脉来自母系,高娃便只是个平常体质的凡人。   她好不容易也攀到了墙上,咬了咬牙才闭眼跳了下去。   查干夫又是目瞪口呆,“这王宫里的女人都是这般翻过墙头出宫么?”   绍布哈哈大笑,“刚才那个穿黄衫的小姑娘就是陛下的独生女儿——吉娜公主!这宫里也就陛下和公主敢这般随意,若是别人如此,侍卫们早就现身捉拿了!”   他的笑声渐渐变了味道,“你没见过吉娜公主的长相吧,她长得和草原上的铃兰花一样娇媚,等到成年之后,定是比女王还要美丽!公主已经快十二岁了,不久也要找情宠了,我们……若是不称陛下的心意,也未必就全无希望……”   查干夫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起乌兰其其格丰满的胸脯和细细的腰身,不由得迟缓地摇摇头。   从第一眼看到乌兰其其格,他的魂魄就丢在女王的脚下了,无论如何他都要成为女王的男人,兴许他也能像那个云阶一样,成为另一位公主的父亲呢……   查夫干想到那美妙的一天:他紧紧地抱着乌兰女王,一点点吻遍那个迷人的身躯,直到女王快活叫喊他的名字、直到女王沉醉在自己的雄壮的攻击之下……那是何等地销魂噬魂啊!他的喉结一抖,脸上浮出一丝贪婪的笑意。   绍布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灰色的眼珠极快地转动起来。   此时,乌兰其其格悄步转过一片翠竹,走进那座大周国建筑风格的庄园。   一棵枝叶茂盛的杜鹃树下,一位身着白袍的青年男子正在席地抚琴;他未结发髻、散在肩上的长发随风飘拂,侧面逆着日光显示出清雅的轮廓。   简单的装束不能遮掩他风流倜傥的公子风范,冷寂的隐居岁月也未曾改换他眉目间执着的某种期望。   男子修长的手指正在轻抚细弦:曲声淙淙如溪水婉转低徊流入花丛,激起清洌的芳香;又如清风推动白云挡住强烈的日光,挥散不尽的温柔与清凉……   ‘这琴声是《阳春白雪》还是《梅花三弄》?’   乌兰其其格心中暗道,她不太熟悉大周的乐曲,她曾听大巫师说起过云阶公子最爱弹这两支曲子,便暗暗记在心里。   乌兰终是管不住自己的腿脚,她只想再靠近些,偷偷地看一眼云阶就离开;慢慢地,她走到那株盛放的杜鹃后面。   4 未了情   云阶已过而立之年、今年三十三岁,他被青鸟国大巫师掳到昆仑来已有一十五;这十五年的岁月风寒似乎从没浸染过他的身心。   他依旧面容俊逸、翩若谪仙,也未如华夏族人一般,到而立之年便蓄起短髭,而是每日修面,保留着从十八岁起就没怎么改变的体貌。   实际上,他也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每天下午酉时教吉娜公主学习大周国的诗文和歌赋;其它的时间都在附近的山上采摘草药。有时山下的村人也会上山来寻他这个不收诊金的疫医,他便随人下山去医治病患。   这在当地是很不一般的;因为青鸟国的各族人生了病全靠巫师施蛊念咒驱病;贵人们当然请得起属地的巫师,但是贱民之家饱暖已属不易,哪来的金银去求巫师和女祝?所以不收诊金和药费的云阶公子,在山下的牧民眼中也是一位神人。   从初到昆仑的愤怒、恐惧,到现在只身在异乡却甘心如饴、不愿离开,其中的变故只有云阶自己明了。   身后传来淡淡的优昙花香,他眼角一瞥,看到藏身在花树后那位女子不小心露出的金色裙角。   他微挑的凤眼闪过一丝惊喜,嘴角也难抑心中的激荡,手下清雅的琴声顿时变得欢快而缠绵:犹如清泉流到桃花之涧,飞舞的花瓣挟着羞怯的芬芳跃入它的怀抱,天地间处处洋溢着春日的暧昧暖意;粉蝶起舞、百花流醉……   突然他的手一抖:一根琴弦应声而断,曲声嘎然而止!   “云师傅,你的手流血了!”   吉娜公主正好跑进园来,看到一根跳断的琴弦将云阶的手指割出一条血痕。   树后的乌兰再也沉不住气,一下子从树后闪现,她也急忙靠过来,“如何?怎地这么不小心?吉娜,快回宫取药!”   吉娜愕然地抬起小脸,“母王,那边墙角就有能治外伤的药草……”   “那个怎么能用?快回去取最好的伤药,用后不留疤痕的!”   高娃正好气喘吁吁地追来,她一把拉住吉娜公主,“殿下听话啊,我们这就回去拿伤药。”她一边向外拉着吉娜,一边口角含笑地望了一眼乌兰女王。   乌兰其其格的脸红了起来。   “可是,师傅的药房里就有最好的外伤药,再说我和母王的口水都能……”   吉娜公主嘟囔着被高娃带走,连两名女王的随侍也被高娃赶到园子外面。   云阶盯着乌兰湖水一样清澈的美目,温柔地笑起来,“这么多年……你终于还是肯见我了,不生我的气啦?”   乌兰象个小女孩一样嘟起嘴,“谁生你的气了?哥哥说你因为与我……差点丢了性命,叫我不可再亲近你。”   她见云阶的手指依旧在出血,便低下头下将他的手指含住,吮去血滴后,那伤口便神奇地消失了,乌兰女王是青鸟族神脉,口水血液皆有医伤的功效。   云阶借机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两人十多年没有这般亲近过,居然同时身心一震,生出难以抑制的欲念来。   乌兰慌忙放开他的手指,向后退了一步,云阶却一把将她的手握住,“不妨的,大巫师炼的补药多半进了我的肚子,这两年云阶已如少年时一般健壮……”   乌兰闻言又惊又喜,“真的?这么多年来,我听到你的琴声,也只敢远远地瞧上你一眼,知道你好好的,我就心安……”   她小心翼翼地偎进云阶的怀里,云阶低下头来吻住他渴望已久的红唇,乌兰神魂俱醉,紧紧地攀住他的颈子。   云阶略略离开那处甜香,打横抱起乌兰向木房中走去。   云阶将乌兰放在床上,急不可耐地覆在她身上;两人刚刚贴到一起,乌兰突然惊醒地坐起身,“不行……云,我不能让你冒险,若是再发生了上次那种事……”   云阶叹口气,“就那样如神仙一般死去,我倒是乐意的。”   “不行,你若不在这世上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乌兰冲出而出,她自己也吃了一惊。   云阶眼中一黯、缓缓坐起身来,他帮乌兰拉紧衣衫,将她抱在自己的膝上,轻抚那头海藻般的卷发,“兰儿,你这些年过得可好?”   乌兰嗅着他身上清新的竹叶气息,鼻子酸酸地说,“好、我很好,你那次昏迷半年多才醒来……在那期间,我发觉自己怀孕了,得知有了你的孩子,我快活得不得了……唉,承受三年的孕育之苦,终于生下我们的女儿!”   云阶揽紧她的细腰,将脸贴在她的耳际;乌兰生产的时候他是在产房中亲眼目睹的;当时乌兰痛得险些昏死过去,一直叫着他的名字,大巫师只好让云阶进产房去安抚乌兰。   自云阶抱起女王受尽折磨、诞下的那个小小软软的婴儿,他就立意终身守在这对母女身边,只到他老病而死的一天!   “吉娜,她长得越来越像你……我每天晚上都会问她跟师傅学会了什么诗文;吉娜唧唧咕咕地说起:云师傅今天又教她写什么字啦,唱哪首诗啦,云师傅今天做什么事了……听到你的名字,我心里就会很踏实,觉得你就在我眼前……云,谢谢你让我有了个女儿!”   云阶吻过她的脸颊,心下有几分苦涩:若非是他令女王受孕,生下吉娜这么个王族继承人,于青鸟族有功;大巫师也不会卖力地用灵药延长他的性命、为他补回元气吧。   乌兰回身在他脸上啄了一下,“十年前,哥哥说你的身体已经康复,要送你返回莒国的家园、娶妻生子,你为何不肯?”   “以哥哥的能力,你若是……若是想做大周国的一方诸侯,他也是能为你做到的。”   “做一国诸侯哪有我现在这般逍遥?云阶是父母的老来子,十五岁时双亲俱已过世,祖传的家业……也不算什么,回不回国无甚要紧……再说,我的妻女都在这里,我还有必要再立家室么?”云阶用手指托起她的下巴,深深地凝视着。   “妻女?”乌兰落下泪来,“世人都尊我为灵力无边的女神,可是,我多痛恨这个怪异的血脉!若是我生为一个平常的女人,就可以和你长相依偎、日夜厮守,再生上几个可爱的儿女……”   云阶吻去她的眼泪,“有吉娜一个,我就知足了……早知道我令你这样难过,我就回莒国了;你多找几个美少年采阳补阴,兴许过得很快活……”   乌兰将他一把推开,“你胡说什么!自和你肌肤相亲之后,世上的男儿在我眼中都如草芥一般!”   “这些年来,我查遍先祖留下的修炼秘籍,就是想找寻能把先天那股阴寒的灵力收放自如的法门……前些日子已有小成……我如今能把阴气闭在丹田处一刻钟,若是再久一些,我们——”   云阶大喜,“你是说练成之后,我们可以和平常夫妇一般尽兴?!”   乌兰嗔笑地瞪他一眼点点头,云阶抱住她大大地亲了一口,“现在能管住一刻钟了?好兰儿,我们先试一次如何?”   “急什么?我再修炼一些时日,内力运化稳妥了才可以,十五年都等得了……”   云阶不舍地将她放开,手指抚过她长而卷翘的睫毛,“我旷居十五年,实在渴你若狂……”   “旷居?我派来服侍你的那两个美姬呢?”   “云阶宁食仙桃一颗、不得烂杏一筐……我替你做主,把她们许给园里的两名侍卫了。”   “烂杏?她俩可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美貌处子!你不愿回大周,我便命人到中原寻了这两个华夏族的美貌少女来,想让她们为你传宗接代呢……唉,你呀。”   “听吉娜说,大巫师选来的情宠都被你安置在王宫一角,你这些年不也是独居?”   “吉娜这个小坏蛋,怎么连这个都往外讲?”   “我又不是外人……兰儿,这十多年过去了,您怎么越发得灵动逼人、面容毫无岁月痕迹?这让我如何是好……”   云阶想在那个红唇上再吮一口,房门突地打开,   “母王?师傅……你们俩坐在床上做什么?”   “噢,吉娜啊。”乌兰抚抚凌乱的头发,“我在运功给你云师傅疗伤呢。”   “手指的小伤还用内功治啊。”吉娜不解地盯着两人,紫色的大眼睛一片迷惑。   “噢,吉娜,你不在宫里跟高娃姨母学咒术,跑这里来做什么?”   吉娜扁扁嘴,“我每天酉时都来这里学华夏文啊,母王,您是老糊涂了么?”   云阶咳了一声,“吉娜,女王陛下年轻貌美,宛如十余岁的处子,你怎可说出‘老’字来?”   乌兰听得心中欢喜,她伸手整整衣带和头发,“你们两个开始学礼乐吧,我也该回宫修炼去了。”   吉娜看看母亲又看看云阶,“我方才看到你们亲亲了!云师傅,你喜欢我母王是么?为什么不到王宫里居住?那样我们三人一起用膳饮酒、一起唱曲跳舞,不是更好?”   5 旧时欢爱   乌兰其其格揪了一把女儿粉嫩的小脸蛋,“以后兴许有那么一天……好生跟云师傅学写字啊,母亲回去了。”   云阶眼中含笑,目送女王离开。   乌兰其其格压抑不住激越的心情,她走出竹园便长吟一声,不一会儿,一只体态庞大的红嘴青鸟渐渐俯冲下来,转眼已低伏在女王脚下。   乌兰跨上鸟背,青鸟展翅向高空飞去。   “云啊……”冰凉的云丝拂过乌兰其其格滚烫的面孔,她想起十五年前初见云阶的情景。   青鸟族女子的寿命一般都在二百岁左右,但是上任女王去世时才六十八岁;主要原因是:嫁到冥国的青鸟大公主珠兰其其格眼见夫君——冥王大王子,与三王子在冥宫花海中同归于尽;她绝望之下居然拨下头上的银羽,与夫君一起血竭花海、葬身青鸟腹中。   女王闻此噩耗,正当青鸟族人必经的六十八年一次的命劫;她刚受失女之痛、心力交悴,竟然没能安然度过阴寒入骨的劫难,在形将成魔之前跳入火涧,身躯化为火红色的昆仑玉。   乌兰女王继位时只有十五岁,哥哥乌日更达莱是国中唯一的大巫师,他连失亲母和长姐;族里只剩他和妹子乌兰两人,深觉青鸟族子女单薄、岌岌可危,便四处搜寻品貌、体质上佳的少年给乌兰做情宠,以便让妹子多多生养子女。   青鸟族的男子和轩辕族的女子一样,都不得亲近异性,这是祖先传下来的禁制;所以乌日更达莱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妹子身上。   乌兰其其格长到一十八岁,经历了几十个强壮的少年,也不见怀上身孕,直到——莒国贵族少年云阶出现。   大巫师到东疆探防东方七星族的故人——心月狐族的少族长冰狐。那些海岛在水雾中沉浮不定,他没如愿见到冰狐,便取道莒国返回昆仑,途经一官道时,偶然见到与侍卫出外行猎的云阶。   他见云阶生得龙姿凤表、气质出尘,便当即用巫术将他制住,掳回了昆仑山。   当云阶渐渐清醒之时,他正和两个同样失去行动能力的少年瘫坐在一个布置华丽的寝房中。   他虽已清醒,但身上依旧酸软无力,连抬抬手臂都做不到,而另外两个少年显然还在昏睡之中。   面前的软榻上坐着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黄衣少女,正津津有味地吃着苹果,极为失礼地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们。   “这三个少年是哥哥从大周国带来的?”她转头问着身边的侍女。   侍女低声应‘是’。   少女的眼睛湛蓝、头发是栗色的、披在肩上如海藻一般卷曲蜿蜒;头顶立着一朵银色羽毛状的饰物。   她的口音也不同于大周人士,有种绵绵的卷舌音,云阶勉强能听得懂。   他曾听国中太学的师兄说起,蛮夷之地的部族之女常到中原掳掠美少年回家享用;此时此景,他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淫妇,快放开我们,你想做什么?!”云阶身上无力,说出话来也是声音暗哑。   那少女显然不全明白云阶的意思,她转头问身边的老女官,“姨母,淫妇是什么意思?”   老女官面色恼怒,她低声对少女解释了几句,随后向云阶喝斥道,“不知好歹的东西,胆敢辱骂女王陛下!清格勒——把他扔到虎涧,给雪虎做肉食!”   “你们这些无耻残忍、不知礼教的夷女,居然行此丧尽天良的勾当!”云阶心知难逃噩运,索性对着面前几位夷女开口大骂起来。   “慢着,你们都出去。”那少女挥手让侍女们带走另外两个少年;房中只剩下她和云阶。   云阶试了试运动手足,仍是没能恢复一丝气力;看着渐渐逼近的夷族少女,他眼中闪过一丝惧色,“你……你要做什么?”   少女舐舐红艳的丰唇,“你方才不是说我是什么‘淫妇’么?我就做一回淫妇、如了你的心愿啊。”   说罢她竟贴近云阶的脸,伸出小舌来轻划他的唇线,又挤进他的唇齿触及云阶的口舌。   云阶本想用力咬她一口,也不知是使不出力来,还是本能地不愿,居然呆呆地任她轻薄自己。   少女胡乱地噬咬两下云阶的嘴唇,随即动手去解他的白色锦袍;云阶的袍子、中衣和对襟内衫都被她一一解开,玉色的小手随后抚上他白皙结实的胸口……   她在云阶的胸际缓缓按揉片刻,她慢慢低下头来……少女居然用力在他胸口咬了个血印!   云阶痛得身上一抖,随即又感到一阵清凉:那少女吮去他胸上的血珠,那伤口居然也消失了。   “你是人是妖?”云阶心中大骇。   “我是青鸟国女王乌兰其其格,你是第一个讨厌与我亲近的男子呢……你叫什么名字?”   乌兰笑靥如花,身上有淡淡的甜香,就这样切近盯着云阶俊美的面容,天蓝色的大眼睛中有好奇和些许的气恼。   “云……”   为什么要告诉妖女自己的名字?   云阶的心脏不受制地‘怦怦’跳了起来,他不知青鸟国是何地域,也不知这乌兰女王是何方神圣;但她吐气如兰,眼神尚有少女的灵动和稚美,此时他的心跳如鼓,已从开始的恐慌变为火热的悸动……   乌兰怔怔地看了他一阵子,将耳朵贴在他胸口上,“你心跳得好快呢,是不是怕我这个淫妇对你行不轨之事?”   她的小手缓缓下移,摸到云阶的小腹下面,那里有一物事触手鼓胀、还在微微跳动;少女缩回手、露出一丝讥笑:   “我道是大周少年从小受教重重礼制,与我国中男子不同呢,原来也是口是心非之徒!”   她退后一尺,手指轻拂、解了云阶身上的禁制,“你走罢,我再不想见到你……呃,天色已晚了,你到右边那间书房里歇上一晚,明天我让侍卫们送你下山回大周国。”   云阶暗自运气,觉得气血所行之处已无困扰,这少女能隔空解穴,显然内力在他之上。   他怔怔地站起身来,却见那乌兰女王慵懒地回到自己的白裘榻上,抱起一个硕大的山果无聊地啃咬起来;云阶紧盯着她沾上果汁的红唇,想到她方才对自己的挑逗,胸腹升起一片火热来。   乌兰触到他的眼神,怔了一怔,随即伸手拿起另一个红果,“你渴了?拿去吃吧。”   云阶向她走近,没接那个果子,却一把捉住乌兰的手,将她拉到怀里!   “你……你做什么?”乌兰慌乱之下居然想不到用灵力将他弹开。   “女王把我掳来,不就是想让我如此亲热么?我如你的心愿,女王不高兴么……”云阶吻上乌兰的红唇,上面尚有果汁的甜美,他重重地吮吸着,心中只有报复的渴望,全然不顾乌兰的挣扎。   乌兰脑中一片空洞,她自小被国人尊为神祇,哪里遭受过这种粗暴的对待?一时之间,又是慌乱又是新奇,待她反应过来,丝裙已被云阶扯开。   云阶盯着那个曼妙惑人的娇躯,眼中一片红热,他低吼一声,除却自己的衣衫便将乌兰压在身下。   乌兰被他强硬的分身强行抵入体内,痛得一声惨叫,张嘴咬上云阶的肩头;云阶痛得一抖,却是更加疯狂地入侵和律动……   一阵狂乱的发泄之后,他才发觉乌兰脸上有纵横狼藉的泪痕,云阶心里一软,下体的律动变得轻缓起来,嘴唇也开始轻柔地亲吻着她的胸颈;乌兰觉得腹际的痛楚渐消,从未有过的麻酥酥的感触传遍全身,她抑不住地吟叫出声!   “乌兰?你是喜欢我这样待你,对不对?方才故意那般轻浮、挑起我的性致又让我离开……是欲擒故纵吧……你喜欢男人对你用强,是不是?”   云阶低低笑着,汗滴从他额角滑到乌兰饱满的胸乳上,他低下头吮住一颗红红的蓓蕾,毫不留情地噬咬吸吮。   乌兰用力将他推到一边,哇地哭出声来,“是我哥哥自作主张将你掳来,又不是我让他做的,你为甚么把气发到我身上……我方才已让你走了,你还这般羞辱我……呜——”   乌兰其其格大哭起来,侍女在门外问着,“陛下,您怎么了?”   “滚!谁都不要理我!母王——”乌兰像小女孩一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居然喊叫起过世的母王来。   6 云啊云   乌兰一边哭,一边拿起一个枕头扔到云阶头上,“怪不得哥哥说大周是污浊之地,你们中原的男子就是这样羞辱女人的么?你把我当成什么?!”   她抹抹脸上的泪,“云——你是个坏人,不许呆在我的王宫里,你去园子外面睡光石头,让山中的冷风吹坏你的脑壳!呜——”   她说完这些,才发现自己的身子还光洛着,又觉屈辱之极,扁扁嘴饮泣起来,一只手捂着前胸,四下寻自己的袍子。   云阶见她哭得伤心,深悔自己刚才的粗暴举动,他慌忙拿起乌兰的丝袍,要给她披上,乌兰伸手夺过来,眼角瞥见云阶的肩头被她咬得血肉模糊,鲜血还不断地渗出。   她眼中的怒火转瞬消去良多,“算了,你还是去书房睡吧,你对我用强、我也咬伤了你,算是扯平了……”   说着她慢慢靠近云阶的肩膀,触到他警觉的眼神,乌兰撇撇嘴,“不是咬你啦,我的口水能疗伤地……”说着,她吮去云阶肩头的血污,侧身吐到床下的玉盂里。   云阶觉得肩头一片清凉,窥见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敛起来。   “你,当真是女神?”   乌兰系上衣带,仍是不时地哽上一声,“世人尊我们青鸟族为昆仑仙人,但是除了世传巫蛊之术、能为常人驱病消灭之外,我自觉与平常女子没什么不同。”   “你身为女王之尊,又生得如此美艳,想要什么样的情郎不能得到?为何要让手下行掳掠之事?”云阶不解地问她。   “都是哥哥啦,我母王三年前和姐姐一同离世……神族血脉只剩我一人继承,哥哥盼我早些生出子女来,一见到体质健壮、年少貌美的少年就想弄来做我的情宠……”   说到这里乌兰红了脸,“把你强行掳来是我们的不对,明天你就能回去了,我用青鸟送你回乡,当日就能回到大周的中原地带。”   “我方才那样对你,你不恼恨我么?”   “当然恨,不过……”乌兰的脸更红了,“方才你让我身上的感触极为怪异,全身麻痒难言,居然管不住自己叫出声来……所以,你那样取笑我,我更加地难为情。”说着,她的眼圈又红了起来。   云阶讶然,一位经历过许多情宠的女王居然没享受过欢爱至忘形的乐趣?   他盯着乌兰红通通的脸庞和尚未擦净的泪痕,心头隐隐一紧,“呃……乌兰?方才是我不对,我也不知怎么了,说得那般无礼……你,想不想再叫出声一次?我定不会笑你,让你欢欢喜喜地……”   “啊?你、你又想怎样捉弄我——”乌兰吃惊地抬起头,话没说完,被云阶的唇舌堵住。   云阶本是莒国权贵之家的嫡子,十四岁起就有精通床第之术的女奴为他暖床,他自是知晓如何令女子欢悦。   他揽紧胡乱挣扎的乌兰,舌尖轻轻在她口中滑游几次,纠缠住她的心苗之后、轻弹挑吮,乌兰头昏脑胀,放弃了无力的推搡。   “乌兰,这才叫亲吻,你一开始那样全无章法……”云阶放开乌兰红肿的樱唇,低声说道,“我们方才已有夫妻之实,索性让我好好爱你一次……”随后用牙齿扯开她的袍带,顺势吻上那对丰满的玉兔。   乌兰觉得胸际一片酥麻,感觉自己已经化成一滩温水,身子不由自由地微微颤抖起来。   云阶抬起头,眯起迷离的凤眼,“好香!方才我一心找回男人的面子……弄痛你了么?”   乌兰伸手抚开落到他额上的一缕黑发,“云?”   “嗯。”云阶吸住一个小丘,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慰着另外一个圆润。   “云,我觉得这样真好,像做梦一样。”   “是啊,我们的相逢就像西王母和周穆王那样的奇缘。”   “你回去之后,还会记得我么?”   “此生不忘。”   乌兰不再出声,因为云阶已缓缓深入她的体内:时而温存轻柔、时而强横地在她身上探求;她急促地喘息着,伸出舌尖轻触云阶的下巴,云阶俯身含住,向后一仰将她带坐在自己膝上,某处并未分开。   “兰儿?”   “嗯?”乌兰迟疑了一下,才知道他是在唤着自己,她喜欢这样的称呼,不由得轻笑起来。   “兰儿,你为什么定要许多个男子与你欢爱生儿育女呢?找一个中意的少年终生厮守不可么?比如我这样的……”   乌兰看到云阶的脸颊升出红云,方明白他的意思;乌兰暗叹一声,将面孔贴到云阶的肩窝上,“我们青鸟族女子生来体力就有一股阴寒的灵力,成年之后这灵力愈发难以克制,须得倚仗男子的元阳才能制衡。”   “这就是道家所说的‘采阳补阴’术?”   “道家……兴许是吧;若是只采同一男人的元阳,恐怕他是受不住的;你与我这般欢爱,明天是不能下山了,须得休息三日才能恢复如初。”   “三日就可恢复啊,我还以为会被兰儿吸精殆尽呢。”   “胡说什么呀,你真的以为我是女妖啊。”   云阶受不住乌兰的含嗔带笑,他手臂用力,加快了节奏;乌兰用牙咬住下唇,抑着来自身体最深处的悸动。   “不必忍着,兰儿,叫出声来,我喜欢听你方才的欢叫声……”   不用他再说,乌兰也禁不住那销魂的滋味,似泣似笑地吟叫出来。   云阶顿觉有万千小舌吸吮他的分身,他也低哼一声、分身用力挺入,便将万千爱恋送入乌兰不住颤抖的深处。   两人微喘着相拥卧在一起,云阶捋着乌兰温漉漉的长发,“兰儿,大巫师没白带我来一趟,到底是如了他的心愿。”   乌兰将他拧了一把,“原来你还记恨这个!”说着她转身将后背对着云阶。   “不是记恨,我现在很感激他呢。”云阶吻着她光洁的肩头,抚遍乌兰腰身每一处玲珑的曲线;倾刻之后,他又将自己的火热靠到乌兰身上,“乖,转过来……”   “不,”乌兰慌忙拉住他的手,回过身来,“你已发了两次,再强行欢爱就失去真元了。”   “无妨,我自幼修力内力,整夜行欢也不会疲倦的……”说着他吸住乌兰玲珑的耳垂轻轻地噬着。   若是回到莒国,此生兴许再也见不到乌兰女王,他当然要尽力尝遍她的妙处,也让她再不能忘却自己。   乌兰在他的爱抚下,浑身瘫软无力,本能地回应着他的亲吻,头顶的银羽上聚合的灵力此时正缓缓向下体游离……   云阶放开乌兰的樱唇,深吸一口气,“小妖精,你无处不美、无处不香,快把我的心肝融化了……就算今天死在你手中,我亦无憾矣。”说罢他把手抚到乌兰最敏感的花蕊上,轻轻地揉捻起来。   乌兰想止住他的挑拨,又贪恋那种噬魂的滋味,她揽紧他的颈子,欢泣出声,“云郎,我若不是身上有这怪异的血脉,定嫁与你为妇,你去哪里,我就在哪里……”   云阶心魂一荡,“当真?你唤我一声夫君!”   “夫君……云郎,我的夫君……”   声声噬魂的呢喃伴着两人抵死缠绵,云阶狂吼一声,腹中的暖流滚滚而下,元阳尽入乌兰腹中。   他疲惫地翻到一边,将乌兰拥到胸口,“好累,真地让你吸尽精血了,我歇上三日,再让你好生快活快活……”   说着,他眼皮沉重,睡了过去;乌兰只觉腹间一片温暖,四肢百骸都舒畅无比,她也打了个呵欠,将脸贴在云阶的锁骨处,“明天把哥哥新炼的百草丹拿来给你补补元气,云郎,你不要回大周了吧……”   乌兰一早醒来,见云阶依旧在沉睡,她笑着伏到他面前,“懒虫,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夫君?云?”   云阶没有反应,她撅起唇来去触他的额头,他的额头一片冰冷!   乌兰其其格惊恐万状,她大声叫道,“来人,快去找大巫师来,叫他带上最好的救命丹药!”   侍女们跑进房来,听完指令就跑出宫去找大巫师。   乌兰盘膝坐在床上,将云阶扶起,运功将内力输进他的心络;半晌,她感觉到云阶的气血缓慢地运转起来,才收功将他放平。   大巫师已然赶到,他见云阶的面色恍白,便知是元阳大失、一时虚脱之故;乌兰既用内力为他续命,定是十分中意这个情宠;大巫师不忍妹子伤心,便将最好的灵丹灌服到他口中,暂时保全了云阶的性命。   云阶虽有呼吸,却是迟迟不能醒来,乌兰每天守在他的床前,用雪泉水哺他服下续命的灵丹;终日茶饭不思,对着云阶苍白的面容落泪不止。   终于在半年后的一天,大巫师不再让她守在云阶的身边;因为,他发现妹子头上的银色羽毛有了一丝胭红:妹子怀孕了!   大巫师向乌兰保证,他绝对会把云阶医治好,让他如从前一般健壮。   青鸟族虽不继承父姓,但是能让女王受孕的男子,地位也是尊贵的;草原上的那些部族大头领,多半都是历代青鸟女王同父异母的兄弟。   乌兰心知她与云阶的缘份已尽,云阶康复后定会返回大周;她能怀上云阶的骨血已属神灵的恩赐,便在王宫里一心一意地养护胎儿,等候着宫人传来云阶苏醒回国的消息。   7 紫眸公主   没想到,云阶醒来之后得知女王受孕的消息,执意要留在青鸟国;大巫师告知他昏厥半载的原因:他元阳失去多半,已不能再与乌兰欢好,否则再无生存的可能;若是回到中原,娶平常女子为妻还是能生儿育女的。   云阶却说他愿意以平民身份居在宫外,只要能时常见到乌兰和他的孩子就满足了,大巫师拗不过他,便让人在宫外建了竹园给他居住;八年后,吉娜公主长到五岁,又让他做了公主的礼乐师傅。   乌兰其其格坐在青鸟背上,俯视着下方那片苍青的竹林,眼角沁出一行泪来。   她说的用先祖的秘籍闭存灵力,实际上是数百年前一位青鸟公主留下的邪术。   那位公主也是痴心恋上一位凡人,想要做那男人的妻子;她修习一种法术将先天的阴寒灵力闭在胸际,如愿做了那男子的夫人;结果却在六十八岁命劫的时候变成了吸食人血、无法自控的雪妖。   国中数位大巫将她合力困住,用火毒蛊将她化为灰烬,死后连魂魄都未曾留得转世!   那样又如何?乌兰拂去眼角的泪水:不等到命劫之年,她就跳入火涧自焚为玉石;定不能让自己变成为患人间的妖魅!   若能练成那种法术,还有三十年可以和云阶过平常夫妻的日子,那就足够了!   乌兰想起云阶轻柔的爱抚、热情如火的眼神,不由得向着天际的云层嫣然一笑。   竹园的慧堂。   “上次学到‘礼’的哪一部啦?”云阶拿起一卷‘礼书’,心不在焉地问吉娜。   “师傅,‘礼书’上个月就学完了,你昨天教到《诗三百》之‘大雅’的‘文王有声’!”   吉娜小声嘀咕道,“和母王一样,总是说着说着就走神,还说没老糊涂……”   云阶伸手去拧她的耳朵,“臭丫头,你嘀咕什么呢?把‘文王有声’那篇诗默写一遍!写不出来,师傅可是要打你手心地!”   吉娜嘻嘻地笑着,云师傅说了无数次要打她手心,但是一次也没做过;自她记事,云师傅对她的疼爱胜过任何人。   她见山下村子里的小孩子都有父母,唯独她只有母王没有父亲,私心里就想让云师傅做她的父亲,和母王亲亲热热地一起住在王宫里。   “文王有声,遹骏有声,輴求厥宁,輴观厥成。文王烝哉……”吉娜一边小声诵着,一边拿漆笔在大竽叶上写着诗篇。   竹简编制非常麻烦,改写的时候还得用小刀;昆仑山界的农人不知养蚕采丝之法,丝帛全部来自大周、是极为贵重的货物;云阶便用毛毡压平、制干了许多大的叶片,用来给吉娜练字用。   没用一刻钟,吉娜便写完了整首诗,“师傅,我写完了,可以上公格尔山下采花儿玩么?”   云阶看她写的那几张叶片,无奈地摇摇头:吉娜倒是极为聪明,礼、诗一学就会,可是这把字儿……   他看吉娜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便帮她捋捋乱蓬蓬的马尾辫儿,“去公格尔山脚下?那边花开得甚好,但是蛇虫也多,你得让侍卫带上驱虫的香囊。”   “不用了,昨天高娃姨母教我唤蛇、驱蛇的咒术;您要不要验验?我能把竹林里的小青蛇们都叫到这间屋子里!”   云阶连连摆手,“不必、不必验看了,师傅最讨厌那些无足无壳的长虫……”   “那我去啦!”吉娜扑到师傅身上,揽着他的颈子,在脸颊两边各亲了一口,“么、么!”亲完之后她一溜烟地跑出松园,两个随身女侍卫也迅速跟了出去。   云阶好笑地摸摸自己的脸颊;青鸟国中,亲人之间互行吻面礼,这在他之前的华夏族是想也不能想的:大周国的子女们对父辈毕恭毕敬,说话须用敬语。   这里的族人之间相处却甚为亲切自然:子女有时也称父母的名字,朋友之间见面互相拥抱,情人之间亲热接吻不避外人;他渐渐习惯了这里的风俗,也爱上了这个民风淳朴的国度。   吉娜没在公格尔山脚下停留,她策马循着山道向峰顶而去。   到了马匹难以行走的冰川地带,吉娜跳下白马向冰岩上攀行,穿着鹿皮靴的小脚儿跑得极快;她连跑带跳,那两个侍女差点儿跟不上她,“公主殿下,您小心脚下!小心石上有积雪……”   吉娜咯咯笑着,她执意要来公格尔山并非是要采什么花儿,若说好看的花,哪里及得上青鸟国的丹凤宫?就连世人数百年难得一见的优昙婆罗花,也是女王房中用来薰衣的常用香料。   昨天晚上她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梦中隐约可见是在一个长着桂花树的山崖下,有一个男子紧紧握着她的手,‘妹子,不管我来生变成什么样子、是何身份,你一定要来寻我……一定要来寻我……’   ‘你是谁?我为什么看不清你的样子?’   梦总是到这里就醒了;吉娜醒来时发现脸颊又枕在手腕上,腕上那个拿不下来的黑镯正压在耳下。   ‘梦中那个男子叫我做‘妹子’,他是我哥哥么?’   吉娜曾问过母王乌兰其其格:自己会不会有一个哥哥。乌兰哈哈大笑,“傻姑娘,你以后或许能有个弟弟或妹妹,母亲怎么能生出比你大的孩子来,这傻丫头!”   吉娜不解地盯向左手腕的黑镯,高娃姨母说这个镯子是她生来来就有的:小时候它很细很小紧紧地套在吉娜的腕子上。   乌兰怕吉娜长大之后,这个怪东西会勒到她的腕子,想尽各种法子也没能为她取下;镯子却随着吉娜的生长渐渐变大变粗,始终正好套在她的左手腕处,只能上下移动半寸。   吉娜的舅舅乌日更达莱用幻术探得那黑镯是一件仙器,况且吉娜公主生就一双葡萄色的紫眸,头顶的白羽隐有金纹;是青鸟族数百年来难得一见、修炼升仙的绝佳体质。   大巫师见公主天赋异禀,心下欢喜,对云阶也感激甚深;就不计较乌兰女王因为他冷落其他情宠的事情。   这两年来他不辞辛苦、寻访各地名山,就为找寻能为妹子驱寒止痛、为云阶提升元气的灵药:若是妹子一心宠爱云阶,就让云阶有足够的体力再服侍妹子几次,兴许妹子能因他再次受孕,生下个灵力非凡的王子继承他的巫术呢。   吉娜失望地四处看着第一次登上的公格尔山峰,这里也不是她梦里的那个地方;梦里的人看不清楚面容,但那片山却能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片平整的山崖,远处的山形秀美、形态缓和,远远还能看到辽阔的、深蓝色的水面。   这里的山势仍是陡峭的:远处一片白茫茫的雪川,除了石头就是积雪,根本没有什么蓝色的水面……   唐格乌拉山不远处的冰川地带就是冥国的地界,冥国所处地势较高,多处是冰川;但是冰雪之中存活的雪蛇、雪蝎和冰蚕,毒性却极为强烈,就是深谙毒术的青鸟王宫侍卫仍是不敢大意。   女卫们小心地观察着四周,防止与冰雪同色的雪蛇从地下突然窜出伤了公主。   吉娜看了一会儿风景,既是一时找不到梦中的山崖,她也就不再多想了;转头看到有一株雪莲开在远处的巨岩上,她足下一点,就要上去采雪莲花。   女侍们慌忙跟上;但是没走几步,两人觉得一阵寒风吹过,她们顿时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吉娜并没发现身后的异样,她采下那株雪莲之后,望到巨石后面是一片凹陷开阔的谷地,谷中开着色彩艳丽的小花;她见之心喜,从石上跃了下去。   8 冰宫之王   “这两个笨女人,怎么没跟上我?”吉娜停住脚步,正要大声呼叫侍女们,忽然感应到一种奇异的气息,她猛地转过身来:   不远处的山石上立着一个白衣男子:他身材欣长,面色白如寒玉,深邃的五官令人一见不忘。   夕阳的光辉从他身后映亮那袭银白色饰着墨绿龙纹的丝袍,恍似这人原本就是冰雪雕注而成!   山涧的冷风卷起他墨云一般的长发,向后飘舞如灵蛇;幽深如子夜的眸子盛满灼痛人心的落寞,微抿的薄唇竟然宛若娇弱的处子一般呈现淡雅的粉色;他静然独立、不置一言,星眉朗目之间却隐现绝世的风华。   他明明是立在鲜花怒放的草丛之上,但是身上却缭绕着千年雪峰一般无尽的清寒,碧色的眼眸中还蕴有深沉的泪意!   不知为何,看到他的面容,吉娜小小的心中竟有一丝悲悯,她这样想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你……有人让你伤心了么?”吉娜抹掉眼泪,仰起小脸问那个男子。   轩辕澈苦等这十余年中,曾在心中想过千次万次与鲁夫人姜灵儿重逢的场景,却没想到伊人第一眼见到他居然是这么一句话!   有人让你伤心了么……伤心?轩辕澈深吸一口山涧的凉风,定定地望着小公主。   她还是稚嫩的:身穿浅黄滚白狐毛的丝袍,下面是银白色的皮裤,脚上一双棕色鹿皮短靴;身量还未完全长开、光华已然绽放,像一个误入凡尘的小精灵。   公主生着一头黑色泛着紫光的长发,只有发稍略带卷曲,在脑后用黄丝带系了个简单的马尾,头顶长着青鸟神女特有的一枝白羽:白色的羽绒随风轻扬,像一个白色的小帽子柔柔地罩在她的头顶上,在冰雪的反光中隐现金色的光华。   她居然天生最强的鸟族灵力?轩辕澈不解地打量着她。   随即,他苍白的脸上绽开温柔的笑意:是的,虽然这双眼睛是深紫色的,精致绝美的小脸上不复有中原女子的温婉,可那双眼睛中的清慧与善良,还是未曾改变!   轩辕澈强抑着想把她抢进怀里、远奔天涯的冲动,缓缓地走近吉娜,“没有人让我伤心,见到你长得这般聪慧可爱……我很快活。”   “你,因为见到我很快活?”吉娜不解地瞪大了眼睛:他长得好俊美,胜过丹凤宫里所有的美少年;他会是自己梦中的那位‘哥哥’么?不,声音不一样,不是他……反正就感觉他不是自己应该寻找的那位梦中哥哥。   “嗯,你长得比云师傅还要好看呢,也是华夏族的男子么?”   轩辕澈奇道:“你师傅是中原之人?”想到‘好看’二字,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安,随后又释然了,“他是你母亲的情宠吧。”   吉雅摇摇头,“高娃姨母说,云师傅身子太弱,做不得母王的情宠;不过,母王好似很喜欢他……云师傅知道的事情可多了,教我礼、乐、诗、数,还给我讲过大周国的许多有趣的事情!”   “母亲也允我了,再过几个月我满了十二岁,就让我下山去大周历练一番,结交几个中原的英雄豪杰!”吉娜说着,波光莹莹的大眼睛生出不胜向往之色。   “那些凡夫俗子有什么可结交的?!”冥王变了颜色。   “不和你说了,我要去找我的侍女。”吉娜嘟起嘴巴瞪他一眼,就要跑开。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不告诉你!”吉娜回头瞥见那男子眼中的失落,忽然心生不忍,“除非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冥王口角含笑,“我叫轩辕澈,住在山那边的冰宫里,你叫?”   “我叫吉娜,云师傅还给我起了个华夏族的名字叫云夕。”   “云夕,好美的名字……”   吉娜转过身去,没发现侍女们的身影,便向轩辕澈摆摆手,“轩辕叔叔,我去找我的伙伴了,再见!”说着她纵身跳向方才的巨岩。   “叔叔?”冥王苦笑:“我看起来很老了么?”   他是轩辕神族,面容当然与少年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历经与至亲们的生离死别,眼神中便锁住了悠远的岁月寒霜;所以,吉娜本能地叫他‘叔叔’。   “本王正奇怪山间哪里来的这样一片灵气,原来是冥王陛下亲自光临敝国。”乌兰女王立在轩辕澈身后悠悠地说道。   冥王盯着吉娜的身影,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过身来,“乌兰女王,别来无恙?”   “轩辕澈,不要打吉娜的主意,我只有这一个女儿,不会让她嫁到冷冰冰的冥宫!”   “她注定是本王的夫人。”冥王神色平静,“从她的灵魄落在丹凤宫的那一天,我就在耐心等她长大。”   “咯咯,”乌兰其其格笑得花枝乱颤,“是么?那就看看她会不会爱上别的男人再说吧。到她十五岁之时,若是找不到令她心动的情宠,我就给机会让你接近她,如何?”   说完,不等冥王回答,她裸露的双足一跃,跳上那只伏在地上的青鸟背上,那神鸟长鸣一声展翅远翔。   “轩辕澈,下次你再打晕我的侍女,妄图接近吉娜,本王就不这么客气了!”乌兰清脆的声音从峰顶传来,引得冰雪四下滑落。   轩辕澈明白,自十八年前珠兰其其格公主以身殉了冥国大王子之后,青鸟族的人对冥王宫恨意甚深,是不会轻易应允他带走吉娜的。   圣姑……冥王苦笑着望向远处的雪峰,您为何要让夫人的灵魄重生为青鸟仙族呢?这本该是您的往生吧。   轩辕澈自十五年前目睹圣姑为带鲁夫人姜灵儿的魂魄重生昆仑界,以半世修行抵了天遣;他悔恨交加,在昆仑之颠承受了一整年的雪寒侵骨之苦,才稍有心安。   此后他便在青鸟国四处寻访圣姑陨命那天落胎、今年已出世的婴儿。   青鸟国地处昆仑山的下半部,疆域之大远远超过冥国;他不得已求新任的冥宫神使作法寻找姜灵儿的灵魄归在何处。   神使告诉他:从大周海疆流落此处的那缕孤魂,此时还未降生,早已稳居在今世的母亲体内。   一年多还未降生?他惊骇之后才想起:青鸟国女主是受孕三年才能生子的;夫人居然投生到青鸟国主腹中?   丹凤宫防犯甚严,青鸟国女主世代有神鸟守护,就算女王生下女儿,他将婴儿掳到冥宫养大的可能性是没有的;轩辕澈只得收回最初的打算,继续回冰峰上苦修。   直到两年后青鸟女主临产的那一天,他设法让圣女们把青鸟国神鸟全部引到昆仑山顶,他用易容之法,收敛灵气、混进了丹凤宫。   青鸟女王生育子女极为痛苦,大巫师亲自在产房为乌兰助产,众多侍女们屏气凝神地立在寝宫门外,易容的轩辕澈就站在她们中间。   后来女官带来一位长相颇为俊美的少年男子进了产房,因为乌兰女王受不了产子之痛、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   想来那英俊少年是孩子的生父,因为他抱着刚出世的婴儿和大巫师走出内房时,竟然泪流满面、却又笑得极为满足。   轩辕澈不自觉地向前走了一步,他想看看夫人重生在世是什么样子,却被大巫师警觉地盯了一眼,他急忙低下头不动声色地退回原处。   幸好乌日更达莱全部心思都放在那个青鸟族的继承人身上,便没有再留意身后的‘侍女’。   自那一次,冥王再没有那般切近地见到过公主;乌兰其其格女王身子休养三月之后,便恢复了敏锐的触觉,他的声息稍稍靠近丹凤宫方圆几十里的地方,就会有红嘴神鸟出声警告。   他没有合适的理由进丹凤宫探望公主,只得耐心等待公主长大,明媒正娶地让吉娜做他的夫人;乌兰女王这么多年也只生这一女,不知道有几分可能应允独女嫁到冥国去。   ‘不然,本王入赘到丹凤宫做吉娜的情宠?’轩辕澈一时竟然生出这样的念头。   “情宠?”冥王苦笑,他想起方才乌兰说的为吉娜找情宠的事;看来得想个法子在吉娜公主身上种下他的情蛊才行。免得她在中原碰到俊俏的男子动了情。   9 青鸟国师   乌兰其其格在神鸟背上看到吉娜正在用力地摇晃那两个昏迷不醒的侍女;她心下恼怒、暗悔方才不该轻易放过轩辕澈;不过两人若是真的较量起法术来,巩是这片山峰上的生灵都会被无端殃及。   她从鸟背上一跃而下,跳到吉娜身后的那块巨石上,顺手捏起几颗雪珠弹到侍女们的额头上;两位侍女瞬间睁开眼睛,看清面前的身影是吉娜公主和乌兰女王。   两人慌忙跪下,“属下保护公主不力,请陛下责罚!”   “起来吧。”乌兰女王从巨石上跳下,“方才那人是轩辕澈,不怪你们着了他的道儿,竭我之力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母王,真的是他打晕了侍卫姐姐?兴许是山风太大,把侍卫们吹倒地!我看那叔叔不像是坏人。”吉娜抱住乌兰的手臂,瞪大圆圆的葡萄色美目。   “笨丫头,人的脸上又没有写‘好坏’这两个字,你怎知他不是坏人?”   “嗯,我就是知道!他说见到我他很快活,还有……他长得很俊俏,比云师傅还要好看!母王您不觉得他好看么?”   “切——你云师傅是天底下最英俊的男人,冥王那张冰块脸哪里及得上云阶……吉娜,你舅舅回宫了……”   “舅舅?我早就想舅舅了!风——风——”吉娜撅起唇来吹了一声口哨,天空中渐渐出现了一只红嘴青鸟,身量比乌兰女王的坐骑要小一些。   吉娜也不管乌兰和两个侍女,自己急急扑到鸟背上,催着‘风’快快飞起来。   乌兰其其格嘴角微勾:红嘴鸟是历代青鸟族女王的守护神,只有法力高强的女王才能驾驭得了。   出奇的是:吉娜三岁那年在王宫的花园里玩耍,偶然间抬头看见众多青鸟在丹凤宫上空巡行;她大声呼叫天上的鸟儿下来陪她玩,还真的飞下来一只青鸟伏在公主脚下!   吉娜好奇地去摸它头顶的红色羽冠,那种素来桀傲的鸟儿居然不避不闪,任由公主攀爬到它后背上,在众人的惊叫声中带吉娜飞上高空;连大巫师都觉得不可思议。   吉娜后来给那只鸟儿起名叫‘风’,无聊的时候就唤‘风’下来带她飞上蓝天。   青鸟国的国民们偶尔会看到两只青鸟在低空滑翔,背上隐有两个丝带飘飘的身影;见者无不下跪膜拜,恳请女王和公主赐给他们吉祥和平安。   吉娜在王宫的花园里跳下鸟背,嘱咐迎上来的侍女给‘风’拿一盘新鲜的甜果进食,自己忙忙地跑进大巫师常去的书房。   大巫师乌日更达莱正坐在书房里饮着侍女送上来的乳茶;侍女放下茶盘之后就低头退了出去。   在她们这些宫女心中,大巫师是个神一般威严的存在:整日戴着一个骷髅头面具,死在他手中的人和他救活的人一样地数目庞大;比起生性开朗、和蔼善良的乌兰女王,宫女们更惧怕这个一身寒气的大国师。   吉娜一阵风地跑进来,她已经有两年没见到舅舅了,上前一把揽住乌日更达莱的脖子,像以前一样坐到舅舅的两膝上,“舅舅,吉娜想您了,为什么这么久才回宫……做甚要戴这个鬼面?”   她伸手把大巫师的青铜面具摘下来,‘巴唧、巴唧’在他脸上亲了两口。   乌日更达莱略带不自然地蹭去脸上的口水;吉娜已经是个快十二岁的姑娘了,身形已稍显少女的玲珑美妙;不再是之前那个在他膝上呀呀学语的小瓷娃娃;他想到这个心头宝就快要揽上美少年的脖颈,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吉娜快下来,多大的人了?还赖在舅舅身上撒娇!”乌兰其其格走进书房,正看到女儿坐在大巫师膝上,扭麻花般地索要新奇的礼物。   大巫师微笑地望着妹子:看见妹子的气色甚好,他心中大慰。   乌日更达莱的真实面目只有三个人见过:女王和公主;还有,他十六年前在海疆遭遇意外,心月狐族的少族长冰狐救了他,见过他没带假面的样子。   除了系在脑后的长卷发色泽较浅、呈金黄色之外,他的外表和乌兰其其格几乎一模一样:湛蓝的眼眸、卷翘的长睫毛,高挺的鼻梁、丰润的红唇,下巴比妹子的要方一点,还多了个小小的凹陷,这使得他的面容更加富于成熟男子的魅力。   乌兰看着哥哥愈发英俊迫人的面容,眼中渐渐升起潮气:这样迷人的一张面孔却不得不整日藏在各式恐怖的面具当中;青鸟族的男子不得动一丝情yu,否则心络紊乱如麻、胸痛吐血而死!   历代护国大巫师为了避免外表的出众引来女子纠缠,都不敢以真实面目出现在国人面前。   “乌兰,我这次去了大周东部的齐国,想去姑棼的贝邱山会一会《日书》的守护者风清云族长;风族是太昊伏羲氏的嫡传后人,我是希望他那里还保有上古仙族修炼得道的秘术……”   吉娜公主听舅舅说到这里,无聊地打了个呵欠,她攀了一下午公格尔山,的确是累坏了。   大巫师捏捏她的小鼻头,宠溺地一笑,“已到亥时了,吉娜快去洗沐安置吧。”   吉娜给乌兰和乌日更达莱道了晚安,懒懒地回自己的寝宫了。   “那个日者族长是怎么回复你的,可愿意将修道秘籍借与我们一看?”   乌日更达莱摇摇头,“我去的时候,风族长正在闭关、半年之内不会见客,接待我的居然是他的孙儿——风霖少族长。”   “若非那风姓少年是《日书》的传人,还不满一十四岁,我真想将他掳来给吉娜做宠。”他说到这里,想起那个风家少年的俊雅风姿,还是连连惋惜。   “哥哥,你怎么还做这种荒唐事儿……”   “若非哥哥荒唐,你哪里能遇到云阶公子、生下吉娜这个好女儿?”   乌兰羞红了脸,低下头来不再言语。   大巫师收起笑容,“我方才去看过各部落进贡的少年,有几个还是不错的……我观他们眼神清亮、身姿矫健,你,从来都没宠幸过他们?”   “哥——”乌兰咬了咬嘴唇,“你说我们生在神族,是幸运还是天罚?我们青鸟族的王子一生不得动情动欲,否则心痛至死;公主们除了嫁与轩辕氏为妃,就得不停地与男子欢好,不然过不去六十八岁的阴寒入骨、形将成魔的劫难……”   “妹子,我这些年四处游历、遍访仙隐,就是想寻得解你命劫的法子!”   “我不怕那个劫难!”乌兰吸吸鼻子,将泪水咽了回去,“凡人活到六十八岁已算高寿,我只希望能陪着云阶活到白首之时……”   大巫师摇摇头,“云公子人是不错,可他是凡人!元阳失去大半,再经不起与你的一晚强欢!妹子,我们生就如此,哥哥不也是——一切都是上神的意旨,你就认命吧!”   乌兰不再言语,她的计划当然不能说给大巫师听,哥哥若知她暗中修习邪术,定会出手阻止。   “我前时经过那日松的领地,为他办了一场‘雨祭’,他那里的牧草都快枯绝了。”   “那日松父子喜食人脑、残忍成性,哥哥为何轻易饶恕他?”   “原来你是知道的……再旱下去,病饿而死的依旧是穷困的牧奴们,我让那日松父子割腕献血为祭引,解了那片草原上空的阴阵;在为他们包扎伤口的时候顺便下了‘附魂蛊’,他俩若再生恶念,必会被蛊虫钻入脑室、痛苦不堪,你可以放心了。”   “哥,你的法子甚是妥当,唉,世人畏你如魔,实不知哥哥有颗金子一般的仁心!”   大巫师展颜一笑,隐隐透出一丝傲气,“世人如何看我与我何干?我心心念念就是你与吉娜这两个至亲之人的安危……当然,你若能再生一个王子,我此生就无憾事了。”   乌兰又如幼时一般,将脸侧贴在哥哥的膝头上,“哥,你的心就挂在我们母女身上,为何不想想如何将身上的禁制消去,做一回真正的男人……”   乌日更达莱抚过妹子海藻般的长发,眼前恍然闪过心月狐少族长——冰狐那张雌雄莫辨的俊颜:   ‘乌日更大哥,我妹子生得和我一般模样,你可愿娶她为妻?’   大巫师的心房同时微微刺痛起来。   10 亢金龙   乌兰其其格感应到大巫师腿上的肌肉有一丝痛苦的痉挛,急忙抹掉眼泪坐直身子,“哥哥,您怎么啦?哪里不舒服?”   乌日更达莱深吸了一口气,“没什么……前天刚做了场祈雨大祭,又连夜赶回王宫,有些倦了……”   “噢,哥哥快回寝宫安歇!你看我这把子岁数了,还这么粗心……”乌兰自责着起身走到房门口,“莎林娜?”   一名侍女应声过来,“快去拿安神的香草药包,速速送到大巫师的寝宫汤室!”   侍女应声去了。   乌日更达莱已戴好了那个骷髅头的面具,“妹子,你也好生安歇吧。”说着,他轻拥着妹子俯首在她的额上吻了一下,快步走出书房。   乌兰女王望着大巫师一身玄衣的寂寥身影,不觉地长叹一声:她生就神体、对各种气息的感觉极为灵敏,方才大巫师明显地是心气紊乱;难道哥哥在这次出国游历中见到了令他破功动情的女子?   乌日更达莱关好净室的木门,脱下衣衫和面具步入温泉里面;侍女已在那泉水中放置了十几个装有薰衣草花瓣的丝囊;整间洞室里散发着暖暖的花香。   他抚过自己健硕的胸膛,盯着胸口那处锯齿样的伤疤;他本可以用换肤的蛊虫将那疤痕去掉的,可是他没有……大巫师闭上双目,想起十五年在东海之中的一次奇遇。   那时,他的姐姐珠兰其其格公主殉夫死去不到两年,母王也在六十八岁的命劫之日自焚化为昆仑灵玉。   他的双生妹子乌兰其其格,十五岁便成了青鸟国的新任女王,他帮着妹子打理了两年国中事务,见乌兰日渐成熟,不再动不动就哭喊着要见母王,便起意要到东方海疆为他的舅父——上一届的两位大国师寻找驱寒的灵药。   他的两位舅父都年过一百五十岁,终日被先天体内的阴寒之力折磨得奄奄一息;乌日更达莱在一本古册上看到,东方的深海中有一种能吐火的海蛇,它的内丹是至阳之物,能克制舅父们体中的阴寒;他便辞别妹子和两位舅父,起身去海疆了。   他到了长河入海之处,向当地的居民打听这种能吐火的海蛇,渔民们茫然不知。   大巫师和随行侍卫不甘心地守在海滩上,一见泊岸的渔船就上前打问;终于有一天,一位白发白须的老头儿驾着一叶扁舟破浪而来。   他听到乌日更的话,一边把缆绳系在尖细的礁石上,一边点点头告诉他:的确有这么一种怪蛇出现过:那是在远海之中的岛屿附近才有,那些小小的岛屿在迷雾之中若隐若现;凡人很难到达,属于东方七星在人世的遗脉居住的地方。   “东方七星?”   “是啊。”老汉睁开昏黄的眼睛,细细地打量着乌日更达莱;巫师已用人皮面具将自己装扮成平常模样的少年,他不动声色地回应着老头审视的目光。   白须老汉眼中似是闪过一丝喜色,“你不知天上二十八星宿的东方苍龙七星?角木蛟、亢金龙、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箕水豹!”   “他们的后人就住在海上的那些仙岛上……先人得道修成星神,可这些后人,嘿嘿!越来越不成器,和凡人通婚之后灵气全无……”   “老伯,您怎么会知道这些?”   “因为…..老夫是亢金龙神族的最后一个灵修者!不只是我们龙族,其他五个神族的灵力也都失传了,只有心月狐的族长生下一位有神族灵力的传人;你说的那种火蛇,就生活在心月岛的附近……小子,你就算有命找到那个地方,恐是无命归来了!”   乌日更达莱向他深施了一礼,“龙老伯,家中至亲正遭受阴寒入骨之痛,非火蛇内丹不能缓解,求老伯告诉在下能找到火蛇的路径,在下感恩不尽!”   “原来是为亲人求火丹啊……比老汉家中那几个忘恩负义的子孙们强多了!老汉带你去!”   金龙老人拿下捕满海鱼的竹篓,领着乌日更达莱和他的两名侍卫来到岸边一处避风的地方。他自己动手剖鱼去鳞、捡干柴引火,烤起鲜鱼来。   大巫师和两个侍从却侧身避开扑鼻的鱼香气,从背囊中取出干饼,安静地吃着自己带来的干粮。   “不能吃鱼……这小子来自西域?怪不得生就一双晶莹剔透的蓝眼眸。”金龙老人独自尝着鲜嫩的鱼肉,暗自嘀咕:“这就不妙了,我还想把他弄到心月岛给小狐狸当夫君呢,住在海岛上不吃鱼吃什么?唉……时间久了总会改变习惯的!”   乌日更不知这老头儿小声嘟囔什么,喝了几口清水之后,就眼巴巴地等着金龙老人开口出发。   金老头打开自己的酒葫芦,灌下两口浊酒,“出发!趁着今晚十五月满,火蛇毒性最弱,我们直捣它的老巢!”   侍卫们划着亢金龙老人的小船,乌日更和老人坐在船尾,金老头似是无意地问起乌日更家中还有何人,父母都是做什么的。   乌日更倒是据实已告:高堂已升入天国,家里还有个同胞妹子。   “你还有个弱妹啊,可否嫁人?”   大巫师呆了一瞬,“……也算是嫁人了。”妹子已临幸过几十个情宠,不能说未婚吧。   金龙老人更觉中意,“呃,甚好、甚好!”   乌日更达莱不解地望着老人,不知他这‘甚好’是何意思;他四顾远方,直到天际都是苍茫的海水,一点点黑色的陆地都看不到,夕阳渐落的地方应是西方海域;侍卫们拼命挥浆,小船向着老人所指的东南方破浪而去。   四人一舟在这海天一色中犹如几点尘埃,身侧海浪平静,黑身白翅的鸥鸟翩然掠过起落如桐木筝的高低音符……   大巫师自负毒术独步天下,可是面对这水天一色、波涛不定、无边无际的海域,也心生卑怯之感;那两个侍卫更是不时回望一眼大巫师,好似能从巫师身上得到无尽的勇气。   直到周围越来越暗,碧蓝的水面在淡淡的月光下都成了黑色;金龙老人才睁开微闭的双眼,“好了,就是这里!”他向上望着圆满的明月,转头指向不远处,“向下不过数米就是一片暗礁,你若能看到一个三尺见方、圆环形的黑石,就出剑猛刺颜色最浅的部位,那‘黑石’就是你想要的火蛇!”   “一刺即便不中,也要立刻出水!不要犹豫!它不会给你第二次逃命的机会!记住了么?”   乌日更面色肃穆地点点头,两名侍卫急忙道,“国师……公子,既是万分危险,奴才们下去,您在上面等候……”   “无知小子,你们两个凡夫俗子并无灵力,下去不仅被火毒噬心,还会唤起它的警觉,火蛇潜回深海,你们再找就难了!”   乌日更也不及细想金龙老人为何知他有神族法力,让侍卫们好生准备接应他;自己脱去外衫,将铜剑咬在牙齿上,只余一件皮裤就滑进水里。   他虽不是在海疆长大,但青鸟国内的河湖众多,他的水性也是不错的。   借着水面流淌下来的点点微光,他看到前方的暗礁上果真有一个圆环状的物事;乌日更达莱取下利剑、努力将内功凝到手臂上,准备找准位置给它致命的一击,他眯眼看了几秒:光线太暗,实在看不出哪个部位颜色要浅一些。   若是用蛊毒杀他……会不会降低了火蛇内丹的效用?   在他犹豫的这一瞬之间,那黑蛇已感知到危险,身子飞快地蠕动起来!   乌日更不能再犹豫,一剑刺向火蛇的正中,短剑刺中了蛇身,却不是正中它的七寸,火蛇将口一张:一股火红的液体喷向大巫师!   大巫师不得不将剑撒手,提气向上划水;那黑蛇带着铜剑向他窜去,一口噬住乌日更的胸口,乌日更痛得浑身一抖,再次握住铜剑迅速拔出来扎进蛇的七寸!   11 心月狐族   金龙老人见水面泛出一股深色泡沫,心知不妙,他只叫了声“不好!”,那两名侍卫已同时跳到水里,金老汉不及阻止,连连太息。   一会儿,四只手将乌日更托了上来,亢金龙急忙伸手接住,那些手却迅速沉了下去:金老汉知那二人已经无救,这片水中全是火蛇的毒涎,他都不敢贸然下水,那两个少年侍卫此时定已葬身海底了。   金龙老人看着紧咬在乌日更胸口的火蛇一时束手无策,后来想到用船浆把死蛇拨到一边,细听乌日更微有呼吸,才略松了口气。   大巫师自小侵润在各种毒物当中,抗毒的能力远胜常人,所以一时之间并无性命之忧。   “谁?谁在那里?”一个轻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亢金龙抬起头,正看到一叶小舟飞奔而至。   “冰狐,你来得正好!”金老汉大喜,“这个少年被火蛇咬伤了,你救他一命!”   那个叫冰狐的少年脚下一点,落到金老汉的船上,“他如何招惹到火蛇?噫,是他杀死了这条怪蛇?”   “唉,他执意要来寻火蛇内丹为他亲人医病,我老头子就做了一回好人,狐儿,他身上有神——”   话没说完,冰狐已剖开那条火蛇,取出一粒红珠来装到自己的衣袋里,顺手提起乌日更的手臂,将他负到自己背上,“龙伯伯,你随我上岛喝杯清酒吧。”   “呃,我还是不去了吧,你母亲见了我又会不高兴……”   冰狐笑笑,向远处的小船跃去,不一会儿便划着小木船,消失在海雾当中。   亢金龙喃喃道,“冰狐的母亲恨我年少时负了她,我这回送给她一个神族少年做女婿,不知她领不领情……”   冰狐将船划到一个草木茵茵的海岛上,天色已渐亮;他把乌日更背到岸边的一个小石屋里,细观大巫师胸前的伤口。   乌日更尚有一丝神智,他想摘下左手腕上的蛊环,用蛊王之血为自己解蛇毒;可是火蛇的毒性实在太强,他居然无法言语,也无法动一动手指;任由救他那人低头吸吮他的伤口,乌日更情急之下眼角渗出一行泪来。   冰狐侧头吐出口中的毒血,眼角瞥见乌日更流下的眼泪,他怔了一下伸手将泪珠拭去;忽然,他发现触手之处,这人的皮肤起了细细的皱折;原来是乌日更的人皮面具在水中泡得太久,已不再紧贴在面皮上。   冰狐心中一动,细观乌日更的耳后,然后将那张面具缓缓揭开;居然是一张俊美无畴的面容!乌日更的面色因失血而微微显得灰白,微抿的嘴唇却红得发紫,几欲干裂出血。   想来是火毒入血,引起内热了。冰狐到房角打来一碗清水,自己先漱了口,喝了半碗,又端到乌日更面前扶起他来让他喝水。   乌日更达莱全身的肌肉还是麻痹着,连张嘴去接水的能力都没有。   冰狐沉吟了一阵子,走出石屋左右张望了两眼,又走回石房里,端起那碗清水自已啜了一口,凑到乌日更嘴边给他度了进去。   乌日更脑中还是有一丝清醒的,他明知面前这人是个男子,但还是生出一丝羞赧,苦于身子无法动弹,只得任由那人一口口地将水哺进他的喉里。   他尚不能自如地吞咽,水有一多半都流到颈子上,冰狐用衣袖擦掉他颈下的清水;又试了试大巫师额头的温度,小声嘀咕道,“身上这么热,又咽不下水,怎么给他服药降温呢?”   冰狐把乌日更放平在草榻上,独自去寻降温的法子。   乌日更倒是松了口气:他并不需要什么药汤来降温,只要火蛇的毒性过去最猛烈的时候,他的手脚能动弹,就能自行用蛊王手环解毒。   他正思量的时候,那个狐族少年回来了;冰狐拿来一个药丸塞到大巫师的嘴里,再点按他下颌的穴位送那药丸下咽。   冰狐取出自己的帕子,用冷水将帕子沾湿,覆在乌日更的额上。然后坐在一边,默默地打量着他。   乌日更年刚一十七岁,身量刚刚长成,是一位洋溢着阳刚之气的异族美少年:金发蓝眼、高鼻丰唇,脸型如刀刻的石像一般俊朗;身形挺拔、胸腹的肌肉结实而富于少年人独有的弹润。   “怪不得他要用面具遮住本来面具呢,长成这般模样,比我还要俊俏,是很麻烦滴。”冰狐喃喃道。   乌日更听在耳中,便想转首看一眼这个狐族少年的长相,却是指使不动自己的头颈。   冰狐时不时给大巫师换洗一下帕子,可是一整天过去,天色渐渐暗下来,乌日更的身子仍是滚烫的,不只如此,他仅有的一丝理智也没有了,无力地闭上眼睛、整个人陷入昏迷当中。   冰狐不安地拉过乌日更的手臂,再次把住他的腕子:他的脉搏极为混乱,如同一团乱麻绞在一处;体内似是有积年的寒毒与火蛇的热毒绞在一起混乱了气血的运行。   ‘父亲炼的解毒丸怎地没起效果?’望着那张俊颜不时地痛苦地抽搐一下,冰狐生出此生未有过的恐慌;他忽然想到自己天生玉寒之体,或许能将乌日更的邪热消去……他只犹豫了一刻,便脱去外衫,露出紧实的腰腹来,靠近火热滚烫的乌日更,渐渐贴紧……   乌日更梦见自已跳入了昆仑山的死亡谷——火涧;被烈焰不住地炙烧着,就在无比的恐慌与痛苦之中,他仿佛看到了母王:美丽慈爱的母王,像十多年前一样将他紧紧揽在清凉的怀里。   “母王,您不要走……”   冰狐迷糊中听到乌日更的叫声,他瞬间清醒、飞快地站起来,一把将衣衫套到身上。   乌日更达莱慢慢坐起身,仍是浑身无力,他迷茫地注视着面前那个手慌脚乱地系着衣带的少年,“是你……救了我?”   冰狐轻咳了两声,“你是龙伯伯托我照看的,我自然不能让你有事……呃,好些了吧。”他近前去探乌日更的额头。   ‘他的手指如此清凉!’乌日更一惊,昨夜梦里那个清凉馨香的怀抱是他?!大巫师定定地望着面前的冰狐:   这个狐族少年年约十四、五岁,生着一张雌雄莫辨的娇容:一双微挑的凤目黑白分明,肤色白皙红润,泛着蓝色的黑发在脑后系成马尾;只从那对英气勃勃的俊眉,和轻便修身的装束上看出他是个少年;此时在乌日更的注视下,少年居然面现绯红。   “呃,我叫冰狐,自小就居在这个海岛上,我父英狐是心月狐族的族长。”   “原来是神狐族的公子!我是青鸟国人氏,名叫乌日更达莱;呃,我的名字用华夏语来说就是‘辽阔的海洋’之意;乌日更感谢冰狐公子救在下一命!”   冰狐灿然一笑,从衣袋中拿出那粒火丹,“乌日更大哥不顾性命执意涉险,就是想要这个?”   乌日更达莱眼前一亮,瞬间又黯了下来;从他被侍卫们推上船的一刻,他已看到两个侍卫口鼻迸血,深中蛇毒;三人一同出了昆仑山脉,没想到从小伴他长大的那两个亲如兄弟的贴身侍卫,此时已命丧异国。   冰狐看他面色沉郁,急忙把火丹放到他手中,“乌日更大哥,是不是这一颗不够?可是我世居此地,也就只见过那一条怪蛇,别处……”   “这一颗足够了,谢谢冰狐兄弟。这两天麻烦你照顾,我也不知如何报答,若是你有空到昆仑一游,我当好生……”   “乌日更大哥!”冰狐望着乌日更的俊颜咬紧嘴唇,随后仿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我……有个同胞妹子,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生性温顺贤良,你可愿娶她为妻?”   大巫师一怔,“我……不能。”   “为何?难道你已娶妻?”冰狐面现惊愕,神态之间又是失落又是不舍。   他盯着乌日更看了一会儿,“也罢,名份也无甚要紧,我……我妹子做妾也可……”   和冰狐长得一模一样?大巫师望着冰狐灵动惑人的大眼睛,想到昨晚冰狐温柔的拥抱,乌日更不觉呆住了:他的心室居然猛地抽痛起来,胸口如被巨锤击中,一口腥甜的血气翻到口腔之中;他慌忙闭目吐纳气息,半晌之后心痛才得缓解。   12 命中情劫   乌日更不敢再看冰狐清澈的眼眸,“狐公子,我……实不相瞒,我是昆仑山青鸟国的王子;族中男子自古时传下禁制,不能生出一丝一毫的情yu,否则心血四溢、直至心竭而亡。”   他面色淡淡地说出这番话,其实心中酸涩无比。   “啊,居然有这样的怪事?那祖上的禁制……说不定早就失灵了呢,乌日更大哥怎知道那不是误传?”   “我……曾动过一次情yu,胸口确是痛得甚苦。”   “何时?大哥曾碰到过心爱的女人?”冰狐的脸上居然显露出一丝羡慕。   “呃,”乌日更尴尬地低下头,总不能说是因为面前这个少年男子刚刚动过情yu吧?   他哼了一声,“以前,是有那么一次……”   “是什么样的美姬能让大哥动心?”冰狐瞪大黑亮的眼眸,“大哥如此神仙风姿,居然要一世独处……”说着他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是,乌日更大哥人品才貌殊于常人,定是天上的神灵也嫉恨你……大哥不要难过!”   乌日更止住他的安抚,“我早就认命了,倒是你,人才出众,为何定要屈居在这海中寂寂的孤岛?与我结伴四处游历一番可好?”   冰狐面上一喜,随即又拉长了脸,“父母年岁已大,我不便远离……海岛上的居民虽少,却是祖传基业,父亲要我守护这数百族人的安危,不许我擅自离开。”   乌日更达莱了然地点点头。冰狐又端了一碗清水过来,“你蛇毒未清,暂时不能吃肉食,喝点清水吧。”   乌日更想起昨天冰狐以唇相就,哺他饮水,又是心头一动,慌忙收摄心神,将冷水一饮而尽。   冰狐见他渐已恢复健康,面上现出又是欢喜又是失落的神态。   第二天一早,冰狐亲手划小船要将易容后的乌日更送回齐国东疆的海岸。   乌日更达莱回身望着笼了一层乳白海雾的小岛,只见迷朦中隐现片片高大的树木和白石的房角;若不是他心中牵挂着被寒痛折磨的老巫师们,就要答应冰狐在这个世外仙岛上住上几天了。   小船缓缓离开陆地,浅海之处碧水清澈无比,可以看到白沙之上有银腹黑背的小鱼游曳在艳红的珊瑚之上;乌日更坐在船尾一直盯着波光离合的海面,他不抬头也知道冰狐的眼神如同草尖的露珠点点凝结在他身上,轻凉而微润……   天色刚到午时,小船就靠上了齐国的海岸,乌日更下船向冰狐挥手向道别,答应着有空就来海岛探望他。   “小狐狸,你为何放他离开?我可是有意将这美少年送到你手上的。”金龙老人突然出现在呆怔良久的冰狐身后。   冰狐‘哇’地哭出声来,转身伏到金龙老人的怀里,“伯伯……他是青鸟族的王子,不可动情,否则心痛至死……呜——”   “这少年是青鸟国师?怪不得要找火蛇内丹!莫哭,你喜欢上他啦?唉,我可怜的冰儿啊,是伯伯不对,不该让你亲手照料他……”   “不!冰儿很快活,能碰到这样一位神族少年,还和他单独相对了两日,说了许多话……已经很知足了,呜——”   亢金龙拍拍冰狐的后背,叹口气抬起头来,“天上的神仙啊,按说我老汉不该说你们的不对,可是你们总是将凡间的好儿女当做刍狗一般地无情捉弄……咳、咳!”   乌日更达莱带着那颗火丹飞速赶回昆仑,却是晚了一步:两位老国师忍受不了阴寒入骨之痛,竟然生出吸食人血的欲望来;他们知道自己若是不死便将成魔,于是一同来到昆仑死亡谷、跳下火涧,转瞬间失去了踪影。   大巫师同日失去两个极疼爱他的师傅,心中悲苦难言,幸好有妹子时常宽慰于他;没过一年,他又想离开昆仑四处走走,当然他最想去的还是东海上的那座心月岛。   乌日更达莱十八岁那年又去了一次齐国的海疆,那一次他没能见到空心月族的冰狐和亢金龙族的白须老人;询问当地的渔民,没有人知道心月岛在什么地方,更无人知道东方星族是何方神圣。   若不是那粒血红色的火蛇丹还在大巫师贴身的衣袋中,他真以为与冰狐的相见就是前时的一场梦境。   见不到时时牵挂的故友,大巫师怏怏地取道莒国回昆仑。   他策马行至莒地的沂水之畔时,正见莒国的权贵云氏之子带侍卫们打猎归来;乌日更达莱无意间发现云阶生着一双与冰狐相似的凤目,当即出手打晕了侍卫们,为云阶下了禁制、带他回昆仑给乌兰女王做情宠。   “咕哚——咕哚——”   一阵鸟鸣声把乌日更达莱从回忆中惊醒,他穿上衣衫戴好面具,迅速出了汤室。   大巫师几个起落就出了宫墙,乌兰其其格也与侍卫们赶到宫院,她见哥哥去了青鸟示警的方向,便返回自己的寝宫继续安睡。   乌日更达莱追着那道白影直到冰雪皑皑的祁漫塔格山顶,白影才在一条冰凌上停了下来。   大巫师跃到石岩上冷冷地叫道,“冥王殿下,你引我前来所为何事?”   那个立在冰凌之上白衣飘飘的男子正是轩辕澈;冥王淡淡笑道,“数年不见,乌日更小王子也长成一条汉子了。”   乌日更达莱抿了抿嘴唇:当年珠兰其其格公主在世的时候,两国还是姻亲之邦;他与冰宫的几位王子相交甚厚,特别是与他年龄相仿的冥国九王子情同兄弟;如今,那些伙伴们都已血洒花海,身葬鸟腹;说起来冥国王子们的命运比他也强不到哪里去。   “乌日更,本王不会绕弯子;我想娶吉娜公主为妻,此生只娶她一位夫人,终生不负!你也知青鸟族女子嫁与轩辕族是最好的出路,有我为她护法修行,吉娜不必再担心六十八岁的命劫!”   “你何时见过吉娜?她还不满十二岁,如何能为人妇?”   “我——从她未降生之时,就在等待与她结为夫妇的一天,这是我苦守在雪峰之颠、忍受无数个寂寞日夜的唯一理由!”   大巫师疑惑地盯着冥王,不明白他这种执着因何而来。   轩辕澈翩然跃下,站到乌日更面前,“我说出实情,也许你未必相信……十八年前,我遇到了我命中的情劫——大周鲁侯姬同的母亲——姜灵儿;可是她的兄弟、儿子阻止我带夫人回昆仑,圣姑也帮着他们将我打昏。”   “圣姑施术将我的记忆封锁了三年,直到十五年前我才记起缺失的这段记忆!那年,我再到齐地寻找姜灵儿,她却刚刚死在一个疯妇手中!”   “我恳求圣姑将她的灵魄带回昆仑,圣姑应允了……我没想到她是将自己的元神代替姜夫人留在了齐国海疆,用半世的修行换得姜灵儿的灵魄重生在青鸟王宫!”   乌日更大吃一惊,“你是说,吉娜就是……”   “不错,吉娜就是齐国女公子——姜灵儿的转世,我等了她十五年,这回我不能再错过!”   “可是——”大巫师定了定神,“人之轮回重生,与上一世再无瓜葛;吉娜完全是一个新的生命,她与那个鲁国君夫人不再是同一个人,你——”   “不!她们就是一个人,我记得姜夫人的那双眼睛,她的眼神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美妙!今天下午我在公格尔山上见到了吉娜公主,吉娜的眼神和姜夫人的一模一样!”   轩辕澈的声音颤抖起来,“当神使告诉我:夫人的元神已安胎到女王腹中,你可知我日夜忧惧、辗转难安?我唯恐夫人的转世会是青鸟国王子,与你一般,终生不能有丝毫的情yu……”   他见乌日更面现不悦,知道自己无意中触到大巫师的逆鳞,便屏屏气息,降低了声调,“吉娜现在虽是年幼,我可以让她在冰宫里客居两、三年;当然,她随时都可以回来探望你们,等她熟悉我、接受我之后……再行夫妻之礼也不迟。”   大巫师摇了摇头,“你既然引我出来,定是已会过乌兰了,她对这事怎么说?”   冥王有几分泄气,“乌兰说是到吉娜十五岁还未遇到几个中意的情宠,才会让我接近公主。”   13 可以采阳的年岁   乌日更拍拍轩辕澈的肩头,低笑道“那不就成了,以六哥之品貌,还怕吉娜舍你求次?若是吉娜嫁你为妻,你得改口叫我一声舅舅,呵呵!”   他见冥王面现尴尬之色,复正容道,“但是,她若真的看不中你,你强求到身边又有什么幸福可言?”   “我自是尽全力让吉娜喜欢上我,可是你不能四处掳美男子强塞给她,就像对乌兰那样……”   大巫师气结,“我方才还想站在你这边,替你向乌兰说句好话,算了——”   轩辕澈此时面上露出一丝喜色,“有乌日更弟弟这句话,我就安心多了!方才我在冰宫的密室中打坐,越想越是担心,差点走火入魔了;索性闯进你们的宫界,向你说个明白……”   “轩辕澈!你若想娶吉娜,从现在开始就叫我舅父!”乌日更瞪他一眼,转身便走,轩辕澈朗笑数声,也如飞鸟一般向冰峰跃去。   乌日更达莱越想越觉好笑,‘情’之一字害人不浅:宫中的乌兰与云阶两两相望,碍于体质不同、不敢相拥相亲;宫外的轩辕澈被十多年前的一见钟情迷失了心智,日夜担忧心上人另有所爱;   而自己…..从生下的那一天就注定此生无情无欲,倒也落个自在清净。   乌日更在宫中住了三个月,每天教娜使用各种蛊虫的秘术;吉娜素来喜欢那些性情各异的小虫;后来索性把象征着国师身份的蛊王手环抢过来戴到自己右手腕上。   只是那蛊环太大,她晃了晃手又掉到地上;大巫师弯腰捡起来,默念一个咒术,将那蛊环缩小;给吉娜重新戴上,正合手腕的大小。   她欢呼一声,“我要戴着它去游大周啦——”   “吉娜,你想下山去大周国?”   “是啊,舅舅,你刚回来那天不是还交待我要多多接近美少年,采阳补阴,增强灵力么?”   “呃,”乌日更想起轩辕澈的请求,不自然地说,“那倒不急,你满了十五岁再做这种修炼也可。”   吉娜扁扁嘴,看到母亲乌兰其其格走过来,“母王,我下个月就满十二岁了,我要下山!你说过十二岁就是可以采阳的年岁了!”   乌兰笑笑,“好啊,你这么等不及,想早早下山去找美少年?”   “嗯!舅舅不是说采阳补阴可以增强我的灵力、早日修成不死之身么?我不会懒惰的,一定日采、夜采、时时修炼!等我成了真仙,便能让母王和舅舅一并脱离凡胎了!”   “可是,舅舅……”吉娜扑到乌日更身上,揽着他的脖子,“你还没教我采阳的法术呢,是不是找到有内力的少年,让他在我百会穴上输功力给我?”   大巫师抽抽嘴角,怒瞪着乌兰,“你这当母亲的,怎么没告诉吉娜,‘采阳’是怎么一回事?!”   乌兰其其格无所谓地耸耸肩,“等吉娜碰到心仪的男子,自然会知道采阳补阴是怎么回事。”   吉娜不解地看看母亲、又看看舅父,不知道自己方才说的对不对,她转眼看到腕上的蛊王手环,又一心一意地去旁边的花丛里倒蹬蛊虫去了。   “吉娜在男女之事上,恐是比我更晚开窍。”乌兰收起笑脸。   “妹子,轩辕澈说吉娜是他十五年前死去的爱人转世呢。”   “哼,他定是觊觎吉娜的美色编出的故事!就算他说的是真的,那又如何?一世一轮回,前世的种种恩怨都已了结,他若执意不肯放下,受苦的是他自已,不能累及吉娜!”   “乌兰,轩辕神族的男子是至热之体,不得不居于冰天雪地的昆仑之颠;就如同我们天生阴寒,不得于居在温泉四溢的丹凤宫一样;两族人的灵力正好能够互补!轩辕澈灵力非凡、胜过他的先辈们,若是与吉娜结合,说不定能生出完美的神嗣呢,再不必受我们的苦楚!”   “两族的祖辈们不是有结合的么,也没见生出什么奇迹来。”   “唉,真正情投意合、结为良配的只有我们的姐姐珠兰其其格和冥国大王子轩辕明,可是他们没等下一代出世就死于非命……”   乌兰还是摇头,“轩辕族的人都生着一副冰块脸,乏味至极!像吉娜这般跳脱的性子,在幽深的冰宫里如何过得快活?”   “何况他们冥宫的祖规太过残忍,生下女儿就得立刻送到冰天雪地里接受天选;生子再多最后也只留一位接替王位,其它的都必须做为新王祭天的血食……我不想让吉娜以后承受那种失子失女的痛苦!”   “那么,当真下个月就让吉娜出宫?”   “她有这心愿,为何不可?我们青鸟族的公主想要什么不应得到?”乌兰咯咯笑道,“国师,小吉娜想要飞了,就让她畅快地飞吧,她若累了,便会回来的……”   “当然,我得让清格勒带人悄悄随在她后面,不可让她受一丝委屈。”乌兰望了一眼蹲在草地上玩虫子的吉娜,小声地对大巫师说。   乌日更松了口气,“原来你还是有点做母亲的样子,我以为你整天介只想着给云阶吃什么能补元呢。”   乌兰其其格红了脸,她最近的确在研究大周国的食医典籍,还时不时按照书上所写的五味调补,亲手做补品给云阶吃;至于味道如何,也只有一到用膳时间就找借口下山躲藏的云阶才知道。   青鸟国的公主十二岁就举行成人礼,类似于华夏女子十五岁的及笄礼。   (确实也差不多,因为青鸟族人在母胎中要孕育三年,按华夏人的计龄方法算起来,吉娜也是十五岁了。)   公主成人礼这一天,乌日更达莱和云阶陪女王行完祭拜天地、神灵的程序,先行一步坐在大殿的一侧,等着女王和各位部落首领夫人更衣入殿。   云阶一直面带微笑,这里的女子成人礼和他小时候所见的姐姐们的及笄礼甚为相似,都是以女宾为主。   大巫师仍是戴着面具,不过是换成了一个普通的青铜半面;从眼神中可以看出他也甚为激动。   乌兰其其格带着四名侍女进了大殿;今天是女儿的大事,她却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祭完天神和先祖,她回后宫换了一件火红的纱裙;进殿之后还悄悄瞄了一眼云阶,看到云阶面现惊艳之色,才得意地坐到大殿正中,摆了个妩媚的姿势。   乌日更达莱无奈地抽抽嘴角。   乐师们在殿前弹起了箜篌,高娃和几十位贵妇拥着盛装的吉娜公主走进殿来。   吉娜乱蓬蓬的‘马尾巴’被梳得又黑又亮,柔顺地披散在肩后,衬得头顶的金羽灿若云霞;小小的樱唇上也点了桃色的燕支,和平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公主身穿一件宽袖长裾的金黄色团形凤纹宫装,宽宽的金丝腰带把她的细腰束得不盈一握,尚未完全长成的身量在薄纱萦绕之下,仙姿灵动、居然美得不像是凡尘中人。   她在乌兰面前缓缓跪下,“感谢母王对女儿的辛苦养育之恩!女儿年至成人,以后当能守护母王、令母王无疾无忧!”   说完她从高娃手中接过奶酒上前敬乌兰。   “好,我的女儿长大了……”乌兰呜咽着连酒带泪一口饮尽。   公主又说着相似的话,将酒献给舅舅乌日更达莱和师傅云阶;两个大男人接过酒来,也红了眼圈,将酒饮下。   吉娜正要向高娃姨母和各位贵妇献酒,门外的侍卫叫道,“冥王陛下亲自来为公主贺礼!”   乌兰面色一沉,她并未让人向冥宫发请柬,但是人家是以参礼嘉宾的身份前来,侍卫是没理由拒绝冥王进殿的。   14 冥王血蛊   冥王轩辕澈穿着一件冰绿色的过膝长袍、银白绫裤、墨绿色绣云皮靴,用浅碧色玉冠束发,越发得俊逸出尘、灵气夺人;他身后跟着两位黑纱蒙面的冥宫圣女,三人踏着箜篌的天籁之声,款款地走进殿来。   众位青鸟国贵妇都是第一次见到冥国君王的真实面目,一个个吃惊得险些掉了下巴,全然忘记伴着吉娜公主上前迎宾。   吉娜倒是喜出望外,她提着裙裾快步迎过去,“轩辕叔叔,原来你就是冥王陛下呀;那天我的侍女被雪峰的寒风吹晕了……不然,我就跟着你去冰宫看看了,那里好玩么?”   “嗯,你会喜欢那里的!”轩辕澈盯着面前这个叽里咕噜说个不停的小仙子,脸上浮现宠溺的笑意。   乌日更达莱和云阶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欣慰与失落。   “叔叔,你是专门来喝我敬的乳酒么?等一下噢——”   “是的,我还带来了礼物;呃,公主,你不要叫我叔叔……”   “轩辕王兄!吉娜不叫你叔叔,叫你什么?!”乌兰女王适时地插了一句,提醒吉娜:冥王轩辕澈的年岁比她这个当母亲的还要大一些。   轩辕澈苦笑,他知道乌兰不欢迎他的不请自来,“公主,本王亲手做了一条项链送给你做成人礼,你看可是喜欢?”说着他打开手中的一个檀木盒,递在吉娜面前。   吉娜将那条白金坠红莲样宝石的项链拿到手中,“真是好看呢,谢谢轩辕叔叔!”   冥王见吉娜的手触到红莲玉,玉上的一点血光瞬间消逝,他暗中松了口气,“公主,要不要我给你戴上?”   “冥王陛下!”乌兰女王怒气冲冲地离开王座向他俩走来。   轩辕澈无奈地对着乌兰其其格略一拱手,“女王陛下,轩辕澈的心意已送到,就此告辞了!”   乌兰其其格见他没喝到公主敬的奶酒就离开,也觉得从情面上过不去,便缓和了脸色、回礼相送,“轩辕王兄以一国君主之尊,亲自来为小女的成人礼贺喜,乌兰感激不尽!”   轩辕澈又深深望了一眼吉娜才含笑离去。   乌兰其其格从吉娜手中夺过那条项链,上上下下看了几遍没发现什么异常,她还是不放心,冥王的蛊术不在大巫师之下,谁知道他有没有搞鬼?   “吉娜,乖,把这链子给你高娃姨母收着,沉甸甸的挂在颈子上也不舒服。”   吉娜对这些亮晶晶的石头不太上心,就应着把链子递给高娃。   众人这才想起继续方才敬酒谢客的程序。   轩辕澈缓步走出行宫,脸上浮现轻松的笑容:他数月来就想着如何能把情蛊种到吉娜的身上。   那种能让对方死心塌地爱上自己的情蛊对人体侵害至深,他当然不敢用于心爱女子。而且,施放那种毒蛊极易被大巫师发觉,到时候反倒会激怒乌兰兄妹。   他用的是于人无害的‘寄心蛊’,就是用施蛊人的心头之血培育蛊母,待蛊母长成育种,再将蛊苗种到心上人的身上。   中蛊的人若是对别人动了情yu,施蛊人就能感应到心神难安,以起到提前下手除去情敌的作用;其实说白了,下这种情蛊受罪的反倒是施蛊人。   轩辕澈见他涂在红莲玉上的那粒蛊苗已顺利窜进吉娜的心脉,便取出怀中的一个小瓶将蛊母倒出,那滴细不可见的红色水珠瞬间消失在冥王掌心。   从这一刻起,吉娜yu的变动就完全显示到轩辕澈的心境里,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天。   公主的成人礼结束,宫人们献上珍馐美味和葡萄美酒;殿上众人兴高采烈地吃喝起来;不一会儿,乐师敲起欢快的鼓点,乌兰女王跃到殿中和舞姬一起跳起草原女子的舞蹈;而后,贵妇们也纷纷加入其中。   座上只剩下乌日更和云阶老实地坐着,品尝口感香甜的果酒。   吉娜生平第一次被高娃姨母许可,喝了三杯红酒。她小脸绯红、随着母王手舞足蹈了一阵子,看见舅舅和师傅呆坐在一边,急忙跑过去拉他们两个到殿中唱跳。   二人不忍让吉娜失望,只得手脚僵硬地跟在吉娜身后比划着。   首领夫人们不敢侵犯一向威严的大国师,她们纷纷瞄准了长相英俊斯文的云阶公子;有几个大胆的妇人边舞边靠近云阶,把大巫师挤到一边,时不时地借弯腰转身之际碰触云阶。   云阶推了一把贴过来的一个中年妇人,结果正推在对方的胸乳上,他大惊失色,急忙将手缩回;几位首领夫人格格笑出声来。   乌兰直随着乐师紧密的鼓点跳得香汗淋漓,听到笑声转过身来,才发现自己的男人正被一群妇人吃着豆腐!   她面色一沉,冲过去将云阶拉到一边;一位贵妇不满地道,“女王陛下,云公子陪你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放过他,让他娶妻生子了吧,总不能误人一世啊。”   云阶张了张口,不知如何解释;乌兰气鼓鼓地瞪他一眼,转身对妇人道,“他是我夫君,还需要再娶别的女人么?!”   一位年长些的妇人走近乌兰其其格;她叫索布德,论辈份她是乌兰的姨母——上一届女王的异母妹子。   索布德低声对乌兰说,“陛下,您是神族传人,不能有丈夫的……云公子在这山下行医多年,对牧民的恩德像羊背上的绒毛一样多!草原各部又献来那么多的美少年供您选用,您就放过云公子吧。”   “不是的!”云阶急忙说,“夫人,您误会了,是我不想走——”他这样极力地解释着,众位夫人却都用怜悯的眼光望着他。   “清格勒?”女王高声叫着。   “奴婢在。”宫女官从前殿急步过来。   “趁各族部的首领夫人都在宫里,你把绿烟宫那些童男领到各族的马车上,捎他们回故乡!吉娜公主明天就下山去大周增长阅历,兴许得两三年才回来;让这些少年闷在深宫里虚度年华,的确不甚人道……等公主回宫之后,有必要的话再重选美少年进宫!”   清格勒吃了一惊,“陛下,那些健壮的童男是给您抵抗体寒、补充阳气用的……”   “我现在的内力足以抵挡先天阴寒,你去吧。”   首领夫人们面面相觑,难道女王只想宠幸云公子一个?那云公子的身体可能承受得住?   云阶又是尴尬又是感动,他扯扯大巫师的衣袖,两人一同离开了体香四溢的大殿。   “国师,乌兰若是日久不行男女之事……身体会怎样?”   “胸寒腹痛、极为痛苦!每月的十五那天会发作得尤其严重,她生下吉娜之后几乎没接近过情宠,每月十五的夜晚,都得泡在最热的那眼泉子里整夜运功散寒,但是水再热也是至阴之物……唉,我当年将你掳到昆仑来,兴许是我犯下的大错!对你、对乌兰都是一场劫难……”   乌日更达莱没有细说:照此下去,乌兰根本过不了六十八岁那年的寒劫,他见云阶眉头紧皱,显然是心痛至深,便不忍再说下去;只是拍了拍云阶的肩膀,让他不必过于担忧。   不远处,从后宫出来的十几位美少年在清格勒的引领下上了各族的马车;能够返回故土,他们多半兴高采烈地互约再见;也有满面失落的,他们虽是得了不少赏赐,却没能如愿得到女王的一次宠幸。   拉日族的少年查干夫郁郁寡欢地向一辆马车走去,一只手臂拉住他;查干夫回过头来,“绍布?”   绍布指着不远处的云阶对查干夫说,“你看!那个白袍的男子就是来自大周的云公子,他旁边的那个黑袍带面具的是大巫师……”   查干夫嫉恨的眼神从云阶身上扫过,落到正往那边走去的一个火红色身影上:乌兰女王!   乌兰其其格方才又唱又跳,衣领有些松散了,隐隐能看到一角白嫩的乳丘……查干夫的眉头拧了起来:那个云公子居然伸手帮女王紧了紧衣领,就像对待自己的妻妾一样随意。   “我——不走了!”查干夫咬牙切齿地道,“哪怕在这里当一个看门的普通侍卫!只要能时常看一眼女王……我就知足了!”   “我也不想走了。”绍布转动着灰色的眼眸,他的眼神望着的是一个娇黄色的身影:吉娜正拖着长长的裙裾,笑逐颜开地向父母身边跑来,头顶的羽绒和身上的轻纱在阳光下闪耀着眩目的金光!   15 荒原行   高娃给吉娜公主换上草原女子常穿的紫红色对襟小袄、同色的软麻长裤,又把她额头两侧的头发向上拢起裹住金羽,用丝带固住。   这样吉娜看起来就只是个美丽的草原小姑娘了,吉娜高兴地在大铜镜前面转了个身;她可不想自己被国人认出身份,走到哪里所见之人都跪倒一片,实在无趣得很。   她欢欢喜喜地准备出发,高娃却立在一边拿帕子抹着眼泪;高娃本是达兰族长的大女儿,她十六岁的时候,青梅竹马的恋人死在一场族仇杀戮当中,她便进了王宫照顾异母姐姐乌兰女王,立志终身不嫁。   这十多年来,她把吉娜公主当成自己的亲女儿一样疼爱,眼见吉娜年纪这么小就想出宫闯荡,又不让她跟在身边照料,她实在放不下心来。   “姨母,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来大周国最好的衣料和脂粉,你不许再哭了!么、么!”吉娜抱着高娃左右摇晃着,在她两颊各亲了一口。   “唉,我要那些东西做什么,打扮了给谁看……你想去哪里,乘神鸟去不就行了,做甚么非要骑马……你可千万要小心啊!只能吃现杀的鲜食、饮泉眼里的干净水,不要和陌生人走得太近,问路的时候一定离那人远一些说话……”   吉娜连声答应着,忙忙地拉着高娃去找母王。   乌兰、大巫师和云阶用马车将吉娜送到山脚下。乌日更达莱又反复地交待她蛊王手环的多种用法。   云阶趁大国师稍一住口,便急忙拉过吉娜来对她说:进了大周就改名为云夕,别人问起她的身份,就说是莒地的云氏之女,在此地访亲;不要说自己来自北域,省得某些居心不良的权贵当她是无依无靠的山戎夷女,起了歪心。   乌兰却在一边嘻嘻地笑道,“别人家都怕女儿出门在外被坏男人占了便宜去,我们又不怕!谁敢欺负他,就采尽他的阳气!”她一边说着还眯着美目、斜了斜云阶。   云阶眼角一跳,低声问乌兰,“呃,夕儿若是因此怀了那坏男人的孽种怎么办?”   乌兰没想到这一层,她也变了脸色、从大巫师身边把吉娜揪过来,“乖女儿,你舅舅说大周是个污浊之地,那里的坏人比牦牛身上的跳蚤还多……你可得提高警惕啊!”   “长得丑的男人一般都是坏人,你离他们远一些,只能接近那些长相英俊的美少年……至于女子么,哪个不长眼的妇人敢暗算你,你就下鬼面蛊把她变成山猪头!”   云阶和乌日更达莱顿时无语,实在不敢想像乌兰对吉娜灌输的这种奇怪言论会起到什么后果。   吉娜挥手向亲人们告别,跨上她最喜欢的小白马向东南方的大草原奔去;吉娜呼吸着荒漠草原的冷风,尽情地策马飞驰、当了一回出笼的小鸟。   出了昆仑山界,四周都是无边无际的茫茫苍野,地上长满了驼绒藜、合头草和紫花针茅,其中点缀着金黄花蕊淡青白瓣的野菊花和挂着紫红浆果的低矮灌木。   冰蓝色的远空下是银白的雪峰隐隐,那是她出发的地方,清风、薄雾、清泉都是从那里发源,然后奔涌不息到中原各方。   跑了一个时辰之后她才想起:昨晚舅舅交待她向母亲认真学习采阳补阴的法术,她居然给忘了!(乌日更达莱确实不知道如何实施此术,他和他的师父——老巫师们一生不得动欲,哪里知道男女欢合的细节?)   ‘再回王宫问问母王?呃……算了。’母王以前不是说男人天生都会这个,以后遇到个好说话的少年交个朋友,就问他好了。   吉娜想通这件大事,快活地唱起歌来:她唱两句云师傅教的‘诗三百’,又唱两句高娃姨母教的草原民谣。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人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啊,穆氏的姑娘腰身似箭,让我的一世伤心、无处可藏哟——”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我在苍茫人世寻找你的笑容,真像是去黑水河里重新投胎哪!为何我每次来到世上,你都不在……”   “君子阳阳,左执簧,右招我由房呦,右招我由房——套马的少年,你的胸怀温暖像太阳!你是疼在我心上的一抔土呀,来世的你如何将我一眼认出……抬头望月,别浪费了好时光啊……”   她摇头晃脑、自得其乐地唱着,音调五花八门;小白马不耐烦地连打响鼻。暗中缀在她身后的女官清格勒和两名侍卫,却听得是一脸黑线。   吉娜一路向东南,走的正是大巫师指给她的路线:不到十天,她就能进入大周秦国的地盘。   一阵细微的声响从不边处的合头草下中传出,吉娜将手一扬,“定!”,然后下马走了过去,居然是一只肥大的野兔!   吉娜摸摸咕咕叫的肚子,“山兔呀山兔!本公主为你了却残生吧,你来世做虎、做豹、做猎人,莫要再变成别人口中的美食了!”   说着她手下用力,那昏迷的肥兔便闭了气。吉娜看到不远处就有溪流,便从靴筒里取出短匕,将那只兔子放血剥皮;在水中洗净之后燃火烤肉。   她让小白马到溪水上游痛饮泉水,自己便取下水囊喝着囊中的昆仑清泉。她自己是能用灵力聚气成水的,可是那种施术甚费气力,一般不能施展,除了实在找不到干净的水源才偶尔为之。   兔子肉的浓香随烟气散向远方;清格勒和两个侍卫知道小公主要用午膳了,她们也取出干粮和清水准备开动。   “清格勒姐姐!吃不吃烤肉——”吉娜的声音从数里外传来。   清格勒和侍卫大吃一惊:她们离得这么远,这片荒原的野草又生得半人多高,公主是如何发现她们的?   随即她们就了然了:公主和女王一样都生着神羽,对各种生灵的声息极为敏锐;若是凝神运功能听到十几里外的马蹄声和人语声,她们的跟踪确是瞒不过公主。   清格勒三人便上了马,来到吉娜身边;吉娜已洗净了一块光洁的石板,将兔肉撕开放在上面,“吃吧,我烤肉的法子是跟云师傅学的呢,刚撒了一些湖盐、孜然和麻椒……”   味道果然鲜美无比,没有兔子肉原本的草腥气。   “吉娜公主,您既然已发现奴婢们,索性我们一道前行吧,以后您就不必亲手做这种猎食、烤肉的活儿,奴婢们好生照料您……”   吉娜嘟起嘴巴:那和在宫里有什么两样?   云师傅曾说过:大周各国都有许多无所畏惧的江湖游侠儿,所作所为皆以性情好恶而定、言行全不按旧时礼制。   吉娜听得心潮澎湃,此次下山来就是想要体验一番单枪匹马闯江湖的乐趣呢。   她转动着紫色的眼眸,细想如何摆脱离掉这三条尾巴。   清格勒不知公主的小脑袋正在想什么坏主意;她打开羊皮地图,认真寻找近处最好走的通道。   吉娜好奇地盯了一眼那张图上的圈圈点点,指着北方的一片空白说,“这里、这里怎么没标地名?”   “公主,这是黑木林,里面甚少见日光,世代住着北方星族的后人;他们性情怪僻,从不见林子外面的北狄人,喜好晚间出巢穴活动……”   “北方星族?他们也是有灵力的神族?”   “按说应该是的,可是他们不与外人交往,实在也无法探得他们现在是怎样一种状况。”   “姐姐,你给我说说星族的事情。”   “是,公主。”   清格勒告诉吉娜,那边的黑木林是北官七星族世居的地方,他们的祖上就是大名鼎鼎的二十八星宿神中的北方玄武七星。   二十星神中的东方青龙七族,所传后人居在东海的海岛上,他们分别是角木蛟、亢金龙、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箕水豹。   南方朱雀七族的后人居在热带丛人之中,分别是井木犴、鬼金羊、柳木獐、星日马、张月鹿、翼火蛇、轸水蚓。   西方白虎七族的后人居在六合神州的日落之地,和先祖蚩尤的后人杂居在一起;据说蛊毒和巫术本是发源自他们那里;分别是奎木狼、娄金狗、胃土雉、昴日鸡、毕月乌、觜火猴、参水猿。   昆仑北面这片冷冰冰的黑森林里住的是玄武七族:斗木獬、牛金牛、女土蝠、虚日鼠、危月燕、室火猪、壁水猱。   自上古传到现在,神灵的血脉已是渐渐消失,北方星族人只保留着古老的族名和一些末微的幻术。   比起世代传有祝由和巫术的轩辕和青鸟两大神族来,他们是无法在昆仑的圣地立足的,只能避居在蛇虫遍布、少见天日的黑木林里,七大族人虽不向青鸟国称臣,却不敢进犯女王的领地,几百年来两下里倒也相安无事。   吉娜好奇地盯着那片森林,心中起了去一探究竟的念头。   清格勒命两个女侍装满水囊,自己拿湿帕子给公主擦净手,“再走一个时辰就是羌族的领地了!公主,我们到族长家再好生歇息如何?”   吉娜只得应声跨上马,四个人背着西斜的春阳、向牧草茂盛的羌戍草原缓行。   16 禁地黑森林   清格勒所选的这条大路是草原各部族来来往往的要道;四个人不时会看到牧马的红面老人缓缓走在及膝的草毯中,也有乘在马背上的少年从她们身边飞驰而过;偶然回头的就放慢了速度,大声唱起情歌,等了许久不见这四个女子回应,便又怏怏地加快速度跑远了。   吉娜也是想回上两句的,张了张口没唱出来;一来是怕侍女们暗笑她的歌声不美,二来那回身的少年黑不溜秋、瘦儿巴唧的,不怎么提人兴致。   越走地势越低,气候远远不同于方才荒原之路的清冷;沿途所见的男女都将袍子半穿在身上,一只衣袖耷拉在腋下,引得吉娜好奇地注目。   清格勒下马去问了一位步行的老人,得知此地的部落首领住在风景优美的孟达天池附近,离这里路途甚远,她犹豫了一下,到公主马前低声问,“殿下,不然我们找一个干净些的民家帐篷住一晚?大族长家离这里甚远——”   “好、好的呀。”吉娜只想早些摆脱她们,去哪里夜宿无甚要紧。   清格勒选了一个离湖水不远的人家,向那家牧民提出来要和小主人在他家住一晚;草原人家甚是好客,女主人取出家中最好的毡毯铺在帐房的最西面,请四位女客和她的女儿卓玛晚上住在一起。   另两位侍女拿出挂在马背上的行囊,给公主铺了个干净舒适的床榻,又在帐房附近洒上驱虫的药粉。   吉娜此时就在湖水边转悠,牧民家的小女儿卓玛站在不远处好奇地打量她;吉娜看见清澈的湖水中有不少大鱼自得地游来游去,她突然想到一个好法子!   她跑回帐房前找了一个装食物的皮袋子,又拿起一根干树枝来到湖边,守着那个女孩,拿木枝向湖水中叉去,不出所料:旁边那个十岁的小女孩尖叫起来,“阿爸!阿妈!不好了,这个女人杀死神鱼了——阿叔——”   没多久,湖畔聚集了十多个从附近帐蓬跑来的牧民,清格勒和女侍卫们也闻声赶来。   一位白发的老汉气得脸色发青:“远方来的女客人!洛桑一家好心让你们借宿,你们为何要伤害我们神灵的寄身?!”   清格勒知道这里的族人死后行水葬;他们都相信祖先死后的魂魄就存活在鱼身上,他们是绝对不允许别人伤害湖水中的生灵的。(青鸟宫里的宫人也是不食鱼肉。)吉娜此举绝对是犯了大忌。   “老伯,这事纯属误会!我们是青鸟宫的侍卫,公主殿下兴许是一时顽皮——”   “她胡说!”一位老妇人尖声叫道,“我见过王宫里的女人,她们都穿着五彩的绸衣和美丽的丝鞋!谁不知道女王和公主头顶长着神羽,出宫都乘青鸟?你们胆敢冒允神族,十恶不赦!”   清格勒冷汗直冒:这里居然还住着一位颇有见识的老妇人。   “我们的确是王宫侍卫……”   “这个袋子里不是鱼呀——”呼叫众人赶来的那个小姑娘卓玛打开饱鼓鼓的皮囊:居然倒出来许多石头,连半条小鱼也没有!   “卓玛,你到底见没见人家捉鱼?”她的母亲惊叫着问她。   “我看她拿着木条往水里戳,就以为她是捉鱼的……”   围在清格勒三人身边的牧民慢慢散开,清格勒三人吁了口气,转过身来安慰公主,“殿下……”   她们大吃一惊!一直被她们三人护在身后的,居然是她们借宿的主家——洛桑!   洛桑此时方能动动身子、扭了扭脖颈;刚才他突然之间被定住了,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三个女子的背护之中。   “糟了,公主借机跑掉了!”清格勒看见不远处只剩下她们三人的马匹,才知道刚才的一幕全是吉娜公主设想好的脱身之计!她也不及向洛桑解释,伏地看了看吉娜马蹄印迹的方向:   “不好!吉娜公主向北方跑去了,可能她是去看那片黑森林!”   清格勒猜的没错,吉娜趁众人围住那三个女侍卫,她轻手轻脚地牵着小白马就跑上向北的小道。   清格勒三人一路狂奔,可是天色越来越暗,越来越难以察看公主留下的印迹;她们凭直觉想到公主对黑林里的星族极有兴趣,一定是去了那个地方。   所以,就在吉娜借着月光小心地走进一片长满参天古木的丛林的时候,清格勒也看到了独自在林边等候的小白马。   吉娜四处张望着林中根须横生的藤木,清格勒不是说玄武七星族的人是昼伏夜出么?怎么一个人影也不见,连小虫的声息也听不到?   一丝窸窣声传来,吉娜借头顶上的点点月光看到不远处有粗大的黑影向她蜿蜒靠近;她低声念着驱蛇咒,令那蟒蛇绕道行走。   那‘巨蛇’只是停了一瞬,继续向她游来;吉娜正要用灵力将它定住,突然看到那东西散在一边的一缕毛发,她愣了一下,反倒向那个蛇影走进几步。   ‘巨蛇’看她过来,居然扭了一扭身躯直立起来!   吉娜松了口气:那是一个人,虽然看不清面孔,身躯上除了小腹下裹了一点兽皮之外,都是赤洛的,两个乳丘不甚丰满,但能看出她是女子。   “小姑娘,你居然不怕我?嘿嘿……”‘蛇女人’笑着走近吉娜,上上下下地打量她,还凑到近处闻了一下。   吉娜的眼睛渐已熟悉林中的黑暗,她看清的面前这个女子:脸型细长,眼睛是黄色的、在夜幕中闪闪发光,头发散在细瘦的肩上,长得倒不是很难看,只因脸上、身上沾了不少灰尘,看不出皮肤是白是黑。   “你是星族的人么?”吉娜好奇地问,“蛇族?蚯蚓族?不好意思,我忘记清格勒说的玄武七星族都是哪些了……”   那女子‘嗬嗬’笑了两声,“你知道这林中住的是星族?外面那些赤面人都叫我们怪物呢……我是女土蝠星族的,名叫青素,你叫什么?”   “我叫吉娜,是青鸟族的。”吉娜实话实话,这个瘦小的女子似乎年岁也不大,她想到北方星族的人只能住在这个黑乎乎的原始丛林里,觉得很是同情。   青素一下子拉住吉娜的手,“跟我回家?林子里许久没见外人了!上一次是……反正是许多年了。”   “素,你放手……你的手上有许多脏污呢。为什么方才要趴在地上学蛇走路?”   青素缩回手在身上蹭了蹭,嘻嘻地笑着,“吓唬那些想进林人杀灵兽的赤面人啊,上次闯进来的那个少年就被月燕族的灵姐姐吓死了呢……虚日鼠族的老族长最爱喝脑髓,灵姐姐把他那颗头送给了鼠爷爷。”   “你们居然这样残忍!怪不得牧民们叫你们妖物!我不跟你往里面走了,我要出去!”吉娜大惊失色,转身就往外跑。   “喂!”青素不解地看着吉娜的背影,“我说错什么了?猎物不就是用来当食物的么?要是一只鹿死在你面前,你不吃它的肉?”   吉娜停住脚步,“那是不一样的,人和平常的动物是不一样的!”   “有何不同?不都是在母体胎孕育,在光照水润中成长?”一个尖细而苍老的声音在吉娜的头顶响起;吉娜抬起头来,看到上方的树杈上立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高的是一个身材玲珑有致的长发少女,胸脯和下体都围着兽皮,长得甚是美貌;矮的是一个穿着黑袍的老头儿,白发白须,一双小眼睛闪着绿幽幽的光芒。   “鼠爷爷、灵姐姐!”青素叫了一声,“这个姑娘是我刚认得的、青鸟族的朋友,你们不要吓唬她!”   “青鸟族?”黑老头儿眼前一亮,从树上跃下,靠近吉娜闻了闻,“果真是有先天灵力啊,我老人家若是食了你的脑浆,说不定能升天为仙呢!”   吉娜惊骇地向后退了一步,左手扣在右手的蛊环上,打算等老头再近一步就下毒杀了他!   “嘿嘿,你也会使蛊?呃,对了……青鸟族的大国巫以蛊毒独步天下,你当然也是会的……不过,这小伎俩对我老人家没用!”   黑鼠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一扬,吉娜随之倒在地上;这虚日鼠族长的灵力不在乌兰女王之下,吉娜根本对付不了他。   那个叫‘灵’的少女蹲下来,将吉娜扶靠在她胸口,“爷爷,我闻到她身上没有恶意,你为何伤她?”   “林中的日子太寂寞了,老夫许久不见外客,也不知自己的功力有没有长进……你们两个带她到树穴里歇歇,我且去会一会另外一个贵客!”   17 食髓虚日鼠   另外一个闯进黑木林中心地带的人,居然是一个长身玉立、风华绝代的年轻男子;他,正是轩辕澈。   跟在吉娜身后下山的不只是清格勒三个人,还有冥宫的两名高手侍卫。   冥国侍卫跟得更远更小心,而且他们并不乘马,全靠轻功前行,吉娜并没发现他们的行踪。   从吉娜进黑森林之前,两个侍卫就用黑鹰给冥王传了信;他们比清格勒更了解林中的星族,知道自己并没有十分的把握在夜林中进退自如,还是早些让陛下知晓得好。   轩辕澈接到黑鹰传书,片刻也没有耽搁、就从冰峰之颠‘御风飞行’,直接跃下公格尔山的崖壁,不到一个时辰就来到星族禁地。   冥王走进黑林的时候,清格勒三人正在进口处被突然出现的大批的红眼蝙蝠攻击得手忙脚乱;冥宫的两名暗卫看得心急,正小声商议着到底该不该现身帮她们。   轩轩澈手指对准最前面的一只蝙蝠射出一道凌利的绿光,那蝙蝠应声落地,其它的蝙蝠竟然同时消失了,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清格勒认出出手相助的是冥王陛下,三人急忙过来行礼,冥王不待她们出声,就挥手让她们退出林子;侍女们明白冥王是奔着公主来的,他肯出手,公主的安全定是无忧了,三人便悄声退出了黑木林。   轩辕澈向前走了一刻钟,在夜啼的猿声和怪叫的猫头鹰声中,凝神探寻吉娜的声息;突然,四周古木的根须渐渐动了起来,并且抖动如蛇一般向他伸近,冥王向上一跃,几条触须一般的树根一下子纠缠在一起!   纠结的树根很快就探向冥王立足的横枝,细根伸展的同时,竟然分胀开来,探出蛇芯子一样的触须,散发着腐尸一般的恶臭!   冥王再次飞身避开,他对着不远处的一棵粗藤虚虚一点,淡绿的柔光照亮了深不可测的古木黑林:以他的身躯为中心,那冷光如平静的水面荡开层层涟漪,自中心向四周无限扩散……   正在昏迷中的吉娜感受到清凉的昆仑灵力,突然睁开了眼睛,看到面前是蝠女青素那张细长的脸颊;她似乎洗净了面孔,像灵燕一样在胸乳的部位系了一小块兽皮。   吉娜转头看看自己正躺在一棵巨大的枯树的侧枝上,身下铺着一层干净的心形叶片。   “你醒啦——”青素一声欢呼,“灵姐姐,吉娜醒了!”   “来了!”长发飘飘、身姿轻盈的灵燕掠过枝叶飞身过来,“我摘了几个朱果,给客人尝尝。”   吉娜犹豫地接过一只黑亮亮的野果。   “方才用泉水洗过了,吃吧。”灵燕微微一笑,她的眼睛近看金光闪耀、美得如同夜空的星子一般;吉娜顿生好感。   她咬了一口朱果,果汁甜美无比,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涩味,“我正好渴了呢,真好吃!素,你那个黑黑的鼠爷爷为什么打晕我?”   “呃,对不起了吉娜……爷爷想留你在这里给我们做伴,他没有恶意的。”   “我不喜欢见不到阳光的地方,”吉娜从树上一跃而下,“不过,我乐意和你们做朋友,跟我出了这个黑森森的林子吧,我们结伴去大周!”   “灵姐姐,你生得仙子一般的模样,若是到了大周,不知有多少美少年争相追逐你呢。”   灵燕和青素跃到吉娜身前,帮她拨开身侧的树枝,“祖上有遗训,我们是不能出这片林子的……你真的就要离开么?出口在这边……”   两人引着吉娜向黑木林的东边出道走去。   在轩辕澈看似轻淡实则猛烈的迫击之下,数棵粗大的藤木瞬间变成碎末,所有游动的根须渐渐缩了回去;一条黑影在自身倚托的藤木中掌碎裂的同时弹向一边,正是隐在藤木上的虚日族黑鼠。   黑鼠老头嘿嘿笑道,“小子,怪不得你能破我的幻术,原来你身上有西王母的一滴血!”   “西王母?”轩辕澈皱眉道,“她不是九天上的女神之首么?我哪见过什么神女……”   黑鼠不理睬他的疑问,蹲在地上喃喃道,“世人称你们轩辕、青鸟为神,你们哪是什么神人?不过是西王母训养的一群血食而已……想我先祖虚日鼠升天为星宿官之前,也将神脉遗在昆仑,可惜到老夫这一代就要绝迹啦!”   轩辕澈大惑不解,他不明白这老头为什么总把他和西王母扯到一起,看那老头的神态,兴许是老糊涂了。   “吉娜公主呢,她一个时辰之前进入黑木林,你不会说没见过她吧。”   黑鼠淡淡地瞥他一眼,“小子,你费心费力地救那鸟族小姑娘做甚么?她是你什么人?”   “青鸟公主是在下的未婚妻子,谁敢动公主一根寒毛,我轩辕一族定会将他化为血沫!”   “噢?我老人家会怕你这个冰族小子不成?”黑鼠大摇其头,“我不是真的想吸食她的灵髓,只是在这林中老来寂寞,想让她和我说说话儿,给灵儿和青儿这俩丫头做几天伴!”   “你的未婚妻子?呃……小子,她不是你命定的姻缘,我观她手腕上箍着仙人的咒术,里面锁着她三世的姻缘。”   冥王一愣,“她左手腕上的小黑镯是仙人下的禁术?你可看得到她今生的良人是何模样?”   黑鼠吡吡牙,“凡人生死轮回、投胎重生都会变模样的!老夫看得到那里面灵魄的色彩形状同属一人,也就是说那姑娘的三世良人都是同一男子的转世,啧、啧!你的灵魂是暗红色的,呈花朵状、那不是你。”   “不可能,你骗我……鼠族本就擅长巧言惑人!我怎会信你这一派胡言!”轩辕澈脸色大变,疑惧地盯着黑鼠。   黑鼠闻言拉长了脸,伸出长长的指甲在轩辕澈面前猛挥一下,“臭小子,快滚!此时灵燕和青蝠已将那女孩送到林子的东面出口,你去好好看清楚吧!老夫还不想与你这阴气森森的怪物废话呢!”   轩辕澈一挥衣袖,向林外跃去,他要赶上云夕,把那个见鬼的黑镯子取下来,用火烧成炭灰!   清格勒三人和两名冥宫侍卫正等得焦急,见冥王出现在黑林入口,并不见吉娜公主的身影,不由得面现慌乱,“冥王陛下,吉娜公主呢?”   轩辕澈简短地对女侍们交待着,“公主从林子的另一个出口走了,我去追她,你们跟在后面也起不到什么作用……都回青鸟宫吧,给乌兰陛下说一声,本王会把吉娜安全送到大周国境内。”   说完,他牵过来吉娜的白马,飞身跨上马背,策马而去。   清格勒脸上一红,也只得按照冥王的话去做;他既然说要把公主送到周地,那定然是会做到的。   冥宫侍卫对她们抱拳施礼,也火速去追冥王。   吉娜正站在林子边际的一棵树下和青、灵两位道别。   “灵燕姐姐、青素姐姐,你们真的不能和我一起去大周游玩么?我方才看见林子里来来往往的只有几位老人;年轻人这么少,你们过得甚是寂寞……”   青素呆呆地绞着自己细长的手指,“吉娜,我们是不能出黑木林的,从祖上就被神灵下了禁制,一出林子就浑身发热……若是见了大太阳还会被强光照瞎眼睛的!”说着,她用脏手揉了揉眼角,似是想落泪,却没有泪水。   “唉,你看到了吧,我们天生就这样;听鼠爷爷讲,外面的人难过了会流眼泪,我们连眼泪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还不如林中的鸟兽!”   吉娜急忙安慰她们,“我去大周过一段日子就回来,还从这边经过!到时候给你们带好多礼物来,漂亮的衣服啊,金银首饰……”   灵燕拍拍她的头,“好妹子,我整天在树上跳来跳去的找食物,青素最爱在地上学蛇滑行,不需要什么漂亮衣服的!你只要想着来看我们,说说外面的新鲜事儿就行了。”   18 有美偕行   吉娜连声答应,和两个星族少女挥手道别向林外跑去;外面天色已微明,吉娜方才想起白马被她留在林子的正南面路口,正想着回身去找坐骑;打着响鼻的白马正立在她不远的前方,上面还跨着一位白衣轻扬、乌发碧眸的俊逸男子。   晨阳穿透林际的薄雾,在他身后打上一层金色的光芒,光华难敛、恍若神祇;他——也可以说就是误入凡尘的神祇。   “轩辕叔叔!”吉娜一声欢呼向前方跑去。   轩辕澈听到这个称呼无奈地扬了扬浓眉,跳下马来,“小丫头,在林子里面玩够了?!”   “嗯,叔叔,你是特地来黑木林寻我的么?他们不是传言中说的怪物呢!我在里面刚刚结识了两个好朋友……星族的人好可怜呢,他们不能见日光,说是他们的先祖就被神仙下了禁制,为何如此啊,叔叔,天上的神仙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也想大声问一问。’轩辕澈黯然心道,‘被下禁制的何止是星族,轩辕族和青鸟族不也是被神灵印上残忍怪异的禁制?’   他无法回答吉娜,只是双手抱住她纤细的腰身将她送到马上,自己也随之跨上,“吉娜,这回你休想再偷偷跑掉,我会亲自送你到大周边界。”   “你怎知我是偷着跑来这里……”吉娜想到被自己甩掉的三个侍女,暗中吐了吐舌头;轩辕叔叔亲自来找她,一定是清格勒禀报了母王,母王又请轩辕叔叔来救她的。   吉娜觉得自己想得很对,便回过头来嘻嘻地笑道,“说好了,轩辕叔叔只送我到大周边界噢。”   轩辕澈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深吸一口他日思夜想的馨香,微微地笑着,“当然了,你想尝尝独自闯江湖的乐趣,我怎会有意去妨碍你的行动;不过,人心险恶,你不可再像昨晚那般轻易涉险……”   “省得啦——陛下也像师傅和舅舅一样爱唠唠啊。”   这条向正的山路也能通往大周,但是进入的国界是燕国,不再是秦地。   前面是山戎人的领地,这里地形复杂:草原、冰原、平原、山地齐全,春秋季多风多霾、夏季炎热多雨、冬季寒冷少雪;越往东南走,气候倒是渐渐温暖湿润。   冥王带着吉娜尽可能走偏僻的小道,以避开当地的山戎男女饥饿、贪婪的眼神。   尽管轩辕澈极为珍惜来之不易的与吉娜单独相的时光,可是他出昆仑之前,属国的北界便频发天灾,昆仑北麓的各部首领频频向冰宫求救;他实在是无法安然抛开国务,全力陪伴吉娜享受旖旎的二人世界。   两人缓行了大半天,到了一处北狄部落聚集的草原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远可见草原上燃起点点篝火;隐约还能听到牧人们苍凉高昂的歌声。   一轮大而亮的满月渐渐升起,光茫一泻千里,放射出清朗圣洁的冰辉;银色的月华淡淡地笼在二人一马身上,如同一幅绚丽优美的画作。   吉娜摘下轩辕澈给她系在脸上的丝帕,深深呼吸着草原清洌的晚风,眼望着远处在晚风中不停起伏的牧草:那些草尖渡上一层月光,迤逦起伏一如梦中的那片寂寂的海面,梦中的那个‘哥哥’就在真正的碧海蓝天之下等她么……   “轩辕叔叔,好冷,我们找个地方休息吧。”   “冷啊,”轩辕澈轻笑着将吉娜拥紧,“这里没有像样的民居,那些狄人的帐子实在脏得很,我们找处山洞休憩可好?”   “嗯。”   二人在一个冰雪尚未全融的山脚下找到一个避寒的山洞,冥王把吉娜安置在刚点燃的火堆旁,自己到附近去猎杀野物。   冥王怕血腥味留在洞里影响到吉娜的食欲,他走到较远的地方扔出石子击杀一只肥大的野羊,在山涧的溪水中收拾干净才带到洞里。   吉娜借着火光看见轩辕澈提了一只肥羊进来,不由得大笑出声。   “小丫头,笑什么?”轩辕澈把羊仔细地穿在一个较粗的木枝上。   “我方才想啊,轩辕叔叔从来都是白衣胜雪、翩若谪仙、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你拿着一只脱光光的肥羊进来,真是让我觉得好生怪异!”   “怪异什么?我也是食五禽、五果长大的啊,又不是真的神仙;再说,能亲手做东西给你吃,心里好生欢喜,什么仪态、风度的都无关紧要。”   吉娜望着轩辕澈如玉雕琢的侧影,心中一片暖意,她不自觉地吸吸鼻子,“叔叔,你对我真好!你要是我父亲就好了……不,云师傅对我更好,他才应该做我的父亲……你还是做我的叔叔吧。”   轩辕澈把木棒折成三角状,将穿着肥羊的木架在上面,再把下面的火堆压得稍小,以免将羊的皮肉烤焦。   他做好这些,到洞口用未化的冰雪洗净手,回过身来,浅笑吟吟依旧风度优雅如晴空明月、飘逸出尘似风越青竹,又是一幅光华无限、从容高洁的完好形像。   冥王走到火堆旁,将呆怔的吉娜抱在自己膝上,“以后不要叫我叔叔,我……”   吉娜不解地转过头来,“那我叫你什么?”   轩辕澈盯着离他很近的红唇,忍不胸中的悸动、低头吻了下去;吉娜大吃一惊,伸手把他推开,还‘巴唧、巴唧’拍了几下轩辕澈的脸颊,“错了,你是长辈,该亲我的额头!”   她虽未经历过男女之情,但山下的少年男女甜蜜接吻的样子她是见过的;知道除了情人之间,其他的关系是不能亲吻嘴唇的。   冥王一怔,随即轻笑,“我知错了,你要不要还回来?”   吉娜嘟着嘴瞪他一眼,他当自己是傻瓜?   轩辕叹息,再等三年才能与她日夜厮守?原先未知、未见夫人重生是何种样貌,心中的忐忑总是多过渴求。   现在,夫人就偎在他怀里,如一枚香气四溢的仙果一般,他恨不得现在就将她一口吞到肚子里!   三年……真怕等不到乌兰女王许他的三年之期,他就疯掉了……   吉娜闻到羊肉的香气,从轩辕澈身边跳起来,“好香,可以吃了吧?对了!马背上有调味料和盐粉!”说着,她跑向洞口的白马,在背袋中找装盐料的小瓶子。   羊肉洒上盐粉之后香味更加浓郁;吉娜见冥王转动木棍烤着肥羊的另一面,不由得连连咽着口水。   轩辕澈见她那副馋相,伸手向洞口一招:洞口上方的一块垂冰落到他手中,他又将冰锥在手中一碾,冰锥变成匕首形态。   他就用那把冰刀将烤好的羊腿部位割下来递给吉娜,吉娜说声谢谢,刚要放到嘴边又想起礼节来,忙把羊肉凑到冥王面前,“叔叔先咬一口!”   轩辕澈温柔地一笑,轻轻咬下一点肉丝,“好香……嗯,这就叫‘举案齐眉’吧。”   “举案齐眉?”吉娜不太明白,但是她的心思全放在香喷喷的烤肉上,大口大口地撕扯着羊腿。   “慢些吃——你这样的吃法真不像是位公主呢。”轩辕澈伸手抹掉她腮上的油渍,把水囊递给她。   “叔叔为什么不吃?”吉娜敬完了五脏庙,心情大好,“这把冰刀居然在火堆边也没化成水哎!怎样弄成的?你教教我!”   “你是天生灵力之身,也能聚水为冰,这有何难?等你功力再长些,我不教你,你自然也能做到。”   “嗯,我舅舅交待我了,让我到大周多认识几个健壮的美少年,每日采阳补阴、增强灵力!”吉娜信心十足地说。   19 情蛊未成?   “乌日更达莱!”轩辕澈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亏我还低声下气地求他帮我娶吉娜为妻,他居然暗中摆我一道!’   他恨恨地磨了一阵子牙,发现吉娜说到‘采阳补阴’时、仍是一派天真,似乎不知道那是怎样一回事。   “吉娜,你……采过少年的‘阳气’了么?”   “还没有啊!呵呵,我还不懂得那个法术呢,舅舅倒是交代我好生向母亲学学,可是临行时我居然忘记了……不过母王以前说过,男子天生就会这个,我打算交个热心的少年做朋友,让他好好教我!”   “乌兰其其格!”   轩辕澈恨不得回去找那两个不负责的兄妹打一架,他们居然让不通男女情事的吉娜独自到大周寻美少年采阳!要是吉娜碰到精通邪术的奸人怎生是好?!   他转了转念头,俊秀的脸上浮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吉娜,我知道这种采阳之术的,我来教你好不好?”   “嗯、嗯!”吉娜正就着洞角的暗泉洗净手,她拿过水囊来喝了两口泉水,“叔叔还没用膳呢,吃些烤肉再教我。”   轩辕澈被自己的计划激动得心跳加快、呼吸紧促,哪有心情再吃东西?   “不吃了,我这两年来每次‘辟谷’都能坚持一个月不饮不食,若不是与你在一起,都快忘却用膳有何意义了。”   “一个月不饮不食?轩辕叔叔是真正的仙人噢。”吉娜一脸崇敬地望着他。   “吉娜,你们青鸟族人是至寒之体,所以必得男子的阳气才能增长内力,而我们轩辕一族是至阳之体……若是采阳补阴,我是你再好不过的对象;我们轩辕和青鸟天生有昆仑界的阴阳两极灵力,两族的男女就该结为夫妇的。”   “这样啊,母王和舅舅为什么不告诉我?轩辕叔叔,你把内力给了我,你会怎样?”   “呃,无妨的,我们可以互补……吉娜,是这样的:所谓阴阳采补不是互输内力,而是……而是一种本能的欢爱……怎么说呢?就是两个相互喜欢对方的男女在一起互相爱抚……”   “啊?”吉娜大吃一惊,“你说的是情人之间的那种拥抱亲嘴儿,就是采阴补阳?”   “大致如此,平常体质的人在一起亲热也能有阴阳互补的功效,但不如我们神族之人来得明显。”   他观吉娜的脸上现上扭捏之色,不由得紧张地舐了舐自己的丰唇,“吉娜,你喜不喜欢我?”   吉娜下意识地回望他,轩辕澈俊美无畴、莹如羊脂白玉的面容此刻浮现一丝红晕,那双眼眸如最深的海子一般波光明灭、闪烁着她从未见过的深情;此时已不能用任何一个言词来形容冥王魅惑人心的神采。   “你生得这般俊俏……我……是有一些喜欢的,可是……”   她的脑海中又回想起梦中那个男子的深情呼唤:‘妹子,你天赋异禀,来生一定还会记得我们爱得如此之苦!不管来世我变成什么样子,你一定要来寻我……’   吉娜摇摇头,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不知道……”   轩辕澈释然了,她是有一些喜欢自己的,只是还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也许假以时日,她会爱上他的。   火堆的木柴渐渐熄灭,洞里的光线暗了下来,吉娜护着胸口,靠近那堆火烬;冥王这才想起青鸟族的人晚上是最怕冷的,尤其是月圆之夜,须得泡在温泉中驱寒;而自己却是天生至阳灵力,必须常年睡在冰玉之上才能安眠,所以选了这么个阴冷的山洞休憩。   他歉疚地把吉娜拉到自己怀里,吉娜也的确觉得他的怀抱温暖舒适,挣了一下就不再乱动了。   轩辕澈的唇靠了过来,滚热急切的呼吸拂在吉娜的脸颊上,“方才没有给你讲完,所谓青鸟女子练的‘采阳补阴术’说白了,就是与男子行房事;也就是两人赤身相对,结合在一起……若不是相亲相爱之人,如何能做这种事?你定不肯让配不上你的少年亲近你的,对不对?”   吉娜呆怔地想着:原来招进宫的那些情宠是这样服侍母王的;想到这里她的脸上火辣辣的,想离开轩辕澈炽热的怀抱。   轩辕澈看着她红霞遍染的小脸、心魂一荡,将她揽得更紧,“别怕,我慢慢教你,等你开始喜欢与我亲近……”他俯首含住吉娜的樱唇刚想把舌尖侵入,吉娜却挣脱开,把头扭到一边。   “好累,今天不学了……嗯,我要睡了!”她打了个呵欠,在轩辕澈的膝上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居然真地睡了!   轩辕无奈地深吸了口气,以平息来自小腹的胀热;他不解地抚过自己的手腕:自从种上情蛊之后,他的手腕内侧心经的穴位上就多了一个红点。   按《蛊原经》上说,中了此蛊的人若是动了情yu,施蛊人的手腕便会有反应:她因别人能动情,这个红点处就会疼痛,轩辕澈心里也会惶惶不安;她若是因自己而动情yu的话,这个红点会有点麻痒,施蛊人心里也会一片舒畅,如行春光绿林之中。   可是他方才吻了吉娜,也将她抱在怀中,情蛊为何一点反应也没有?   轩辕澈自幼长得英俊无双,不知被多少国中女子纠缠得无处躲藏;他在冥宫的那些侍姬若得他的一抚,便会激动得全身颤抖、媚态毕露,为何吉娜偏偏不为他的爱抚而情动?   那只会有两个理由:一是情蛊没有种成,二是吉娜实在是对他没有异性间的好感。   冥王破天荒地打了个寒噤,他把吉娜抱紧:她是我的!就算她永远爱不上我,我也不会让她爱上别的男人!   他紧紧盯着吉娜的左手腕:这个小黑镯锁着她的三世姻缘?轩辕澈暗中运气,发功对准那个镯子,一缕细细的碧色射向黑玉。   他在灵花之中修行数十年、内力所触之地足以开山劈石;可此时此境,他连施数次灵力,那黑镯一点都无损伤!   反倒是吉娜在梦中皱起了眉头,似乎方才的动作令她感到些许不适,轩辕澈只得暂时放弃了这种努力,再次将吉娜拥紧在不安跳动的心口处。   此时的丹凤宫里,清格勒正跪在女王面前,诉说这两日发生的事情。   “废物!你怎可把公主交到轩辕澈手中?!”乌兰其其格大怒:那个‘冰块脸’早就觊觎吉娜的美色,说不定此时吉娜已被他吃干抹净了!   大巫师挥手让清格勒退出去,清格勒惶恐地望了一眼女王,见女王不再发话,才敢向后退着出了房门。   “乌兰,我方才施术感应到蛊环的信息,她现在就在北狄境内,离大周的燕国不远了;轩辕澈没有说谎,他以一国君主之尊,说要平安地送吉娜到大周,定不会食言的。”   “我就是不喜欢他缠着吉娜!”乌兰其其格气呼呼地坐回位子。   大巫师摇摇头,“我这就飞鸟传书,让我们在大周的门人暗地里守护吉娜,吉娜戴着我的蛊环,天下的巫师见到她都会敬畏如神的。”   乌兰女王方缓了一口气,“也是,以吉娜的灵敏,我派谁跟她都会被她甩掉的……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大胆,一个人敢闯星族禁地!”   “幸好冥王去得及时呀。”大巫师适时地为轩辕澈递了句好话,“他对吉娜的确是上心,多一个人守护她总是好的。”   乌兰其其格张了张口没再说什么,就让吉娜嫁一个比她这个母王年岁还大的夫婿?这感觉实在是不怎么好。   20 道不同   吉娜一早醒来,发现洞里又生起了一堆火,自己依旧偎在冥王温暖的怀里,也不知他何时出洞寻来的干柴。   “醒了?”轩辕澈把落到她脸颊上一缕黑发拨开,吻上她的额头顺势滑到唇际点了一下,吉娜这次倒没生气地将他推开,只是勾了勾嘴角,“你何时起来生得火?我都没警醒……”   她摸了摸头顶的小髻,“兴许是羽毛裹在头发里面,触觉就迟钝了!”   冥王将她放到一边的大石上,“和我在一起,你什么都不必担心的……我方才听到你的腹中咕咕乱叫了,是把昨天剩的肉再烤一下当早膳,还是重新做一只?”   “热一下就好、热一下就好,浪费食物会被神灵降罪的!”云夕揉着自己的小腹嘻嘻笑道。   吉娜帮轩辕澈把剩的那多半只羊架到火上,又忙忙去拿背袋中的干粮给白马吃,“小白啊,下了这片山兴许就有青草吃了,你委屈一下吧。”   白马似乎能听懂她的话,连打了两个响鼻,张口咀嚼吉娜手中的青稞面饼。   吉娜正抚着小白脖颈的银色棕毛,忽然听到洞外有脚步声,她下意识地走向洞口。   “嗬!怪不得有肉香味啊,原来这里有个鲜嫩嫩的美貌小娘子,哈哈!”   洞口出现了四个身形彪悍的赤狄汉子。   他们是这山下的一个土著部族的猎人,一早上山来猎食的,结果在半山腰闻到了烤肉的香气,就一路找到这个山洞。   此时轩辕澈脸色变青,他原本就听到有脚步移动的声音,一来是以为是附近的小兽在雪地觅食,二为吉娜睡得正香,他不舍得将她唤醒,没想到被这些粗野的胡人找进洞来。   吉娜闻到他们身上的膻臭气,急忙牵着白马向洞里一角躲了躲,“你们是想分食我们的烤羊么……反正我们也吃不了,留只羊腿、其它的都给你们吧。”   领头的那个裹着红布包头的大汉向洞里伸伸头,看到了貌似文弱的轩辕澈,回过头去对他自己后的一个黑胖男人说,“三弟啊,里面有只俊巴巴的兔儿,你有福了!”   黑胖汉子急忙挤过来,“啊……天神啊,这等样貌的娈童,大首领也没享受过吧!”   他蹭了一把口水,“小娘子归你们三个了,这个小白脸是我自己的——”   话没说完,这个黑胖汉子忽然消失了!另外三个赤狄男人发觉那个美貌的白衣男子目光凌利如刀,伸手虚虚地向他们一指,然后头顶便下了一场细雨,他们各自抹了把脸:居然是腥臭的血沫!   吉娜在石洞一角看得心惊胆颤;冥王陛下一出手,居然连全尸都没给那人留下!   “三弟……三弟!”领头的大汉跪在地上四下里摸索,他抬起来盯着轩辕澈,眼中一片血红:“你是妖魔?!你是不是把我三弟吃了?!我杀了你——”   数声惨叫之后,又是一阵血雨!大汉连同正悄悄向洞外挪动腿脚的另外两个胡人,全都消失了身影,地上一片暗红的血迹和粉末状的事物……   洞中羊肉烤焦的味道,混着浓烈的血腥气一齐涌到吉娜的鼻际,她拉着白马快步跑到洞外,天翻地覆地呕吐起来。   轩辕澈跟到吉娜身后,此时他方有些后悔:倒不是后悔杀了那四个低贱粗鄙的胡人,而是后悔不该在吉娜面前动手。   他生为神族,又身为一国之君,被刚才那个黑胖汉子说成是娈童,还当着心上人的面,他如何不恼羞成怒、大下杀手?   吉娜吐了一阵子,也不理会轩辕澈,牵着白马就往山下走。   “吉娜?”轩辕澈伸手欲揽她的细腰,吉娜却毫不客气地推开,继续闷头向前走。   “你是恼我出手太重?他们这种卑劣的种族,活在世上徒添龌龊,我亲手送他们往生,是他们前世修来的福气!”   吉娜气结地转过身,“你杀死那个辱你尊严的汉子就罢了,别人何罪?你把他们化成血浆,连尸骸不给他们留下,让他们的父母妻儿如何承受得了?”   轩辕澈摇摇头,“你的心肠太软,独自游历大周,我实在是放不下心,还是我伴你一道吧。”   “不!我不和你这种杀人恶魔走在一起!”   “我是恶魔?你舅舅青鸟国大巫师杀的人比我多上数十倍!你觉得他是恶魔吗?!”   “我不和你说了!我知道前面的路一直通到燕国,我要从燕国取道去齐地,你不许跟着我——”   “你的目的地是齐国,为什么?”轩辕澈想起吉娜的前世就是齐国女公子,听到她想去齐国,心里无由地一阵慌乱。   “不为什么,想去看看我从没见过的大海,去找……”   “找谁?!”   “找新朋友啊,你管我做甚么……”吉娜眼角瞥见轩辕澈脸上慌乱的神情,暗中叹了口气,“轩辕叔叔,你对我很好,还肯教我舅舅和母王都没说清楚的采阳补阴术……可是我想自己静一静……”   “你说的那种采阳的法子太过怪异,我觉得不一定对;我在大周国玩够之后,就回昆仑向母王问个清楚;若是母王说,我与你真的能够阴阳互补,我就去冰宫找你。”   “真的?”轩辕澈大大松了口气,既然吉娜觉得与少年赤身相对、结合在一起是一件怪异的事情,那就说明她还情智未开,不是情蛊没有起效,而是她对男女欢爱之事还有本能的抵触。   “我再送你一程,到燕国的王城我就回昆仑?”轩辕澈用眼神询问吉娜。   吉娜点点头,二人步行到山脚才骑上白马。   虽然二人还是乘在同一匹马上,吉娜的上身还是和冥王靠在一起;但是轩辕澈明显得感觉到她身躯肌肉略带僵硬,已不似之前对他那般信赖。   轩辕澈大悔,一时又想不起做什么事能改变吉娜对他的冷漠,若非那四个自寻死路的赤狄汉子,兴许吉娜已经慢慢习惯他的爱抚,又或者此时两人已经……   就在冥王的杂乱的心绪中,二人已出了荒原地带,渐渐进入了燕国的区域。   此行,他们正缓缓向燕都——蓟城行近;吉娜用手搭在额上,隐约看到不远处的‘蓟’字下的青铜城门;她轻吁一声,白马停下来。   “轩辕叔叔,就到这里吧!您是一国之君,不可离宫太久,吉娜在此谢过您的救护之恩!”   这一路上,吉娜也想明白了一件事:轩辕澈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温文尔雅,毕竟他也是一位王者;言行之间杀伐果断,决不会像云师傅那样常怀悯之心。   人家将自己一路护送到周地,不过是看在同为昆仑神族的面上,以及往昔与乌日更舅父的交情,才会对她这个小女孩一味的迁就;自己有什么资格对人家的举动指手划脚呢?想明白这一点,她下马对冥王毕恭毕敬的行了个晚辈的抚胸躬身礼。   轩辕澈看到她般多礼和疏离,心中更加难过,“吉娜,你一路上对我不理不睬,我已经为自己的过错反省了数百次了,你还在埋怨我么?”   “不是的,轩辕叔叔,我是真的很感激你呢!等我回了昆仑,一定让母王带我去冰宫登门道谢、送上礼物;嗯,您请回吧!还有……”她向后望了望,“后面的两位侍卫大哥不是跟踪我的吧,吉娜也一并谢过他们前一段路的暗中随护。”   21 蓟城艳遇   吉娜说完便跨上马背,头也不回地驰向燕国的城门。   轩辕澈呆怔地望着她的背影渐小渐无,两个黑衣的冥宫侍卫靠了过来,“主君,属下跟上公主?”   “不必了,她已知晓你们一直跟在她身后……也难怪,她是青鸟族人,触觉和天上的飞鸟一样灵敏……把公主的样貌特征画下来,用黑鹰传书给大周各国的女祝,让她们暗中保护公主。”   “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轩辕澈长叹一声,提气跃上路边的林梢,一瞬间便消息了踪迹;两名暗卫也紧随其后。驿道上尚有其他行人来往,他们看见路上有三个身影凭空消失,惊呆地揉了揉眼睛,随后跪地大呼‘神仙显灵了!’   吉娜尚是少女模样,又装扮得极为平常,守门的燕兵没看两眼就让她进了城门。   吉娜左右地看着官道两旁的土夯木顶建筑,随着进城的人流来到一处热闹的街市;这里居然有许多人铺着麻毡坐在地上,面前摆放着各种待易的货物。   突然她眼前一亮,路边的一间两层的木房分明是卖酒市肉的所在;她这几天一直和轩辕澈闹别扭,也没好好吃东西,便停下马,向那间酒坊走过去。   坊门口立刻过来人接过她的马缰绳,吉娜交待他用干净的食具给白马喂草料,那少年男仆连声应着。   吉娜找到一张空桌坐下来,酒坊掌柜高声问姑娘吃什么膳食,要几碗酒;吉娜不太清楚这里的人都吃什么东西,她四下张望,看到前方有一个青衣少年正在执筷夹菜;她指着那边说,“我要吃他那个!”   掌柜的脑子不甚灵光,“姑娘,你不能抢人家的菜吃,膳房里有的是卤肉,我再给你取一盘来!”   吉娜翻翻白眼:我有说定要吃那少年的剩菜么?   不料那少年回过头来对吉娜展颜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小姑娘,过来一起吃吧。”   “噢。”吉娜不知人家是随口相让,她只知道在草原上被人邀请同食而不答应的话,是很失礼的。   她很快地走到少年身边坐下,取了一副筷子伸手挟菜,学着少年的样子将肉脯在一边的小碗中蘸蘸酱料,“味道好极!好极!”她全没注意到这桌子的不远处立着的两个侍卫,正用不满的眼神盯着自已。   少年注意到吉娜的胡人装束和深紫色的双眸,暗自称奇:夷人之中也有生得如此绝色之女?   他见吉娜吃得香甜,便将面前的酒坛端起来为她倒了一碗黍酒,“这位姑娘,喝碗淡酒吧,慢些吃……掌柜的,再来一盘卤豚肉!”   “姑娘,你家乡在何处?为何一个人出门在外呀?”少年端起酒杯,狭长的鹰眼略略眯起、不动声色地打量云夕。   “呃,我叫云夕,是莒国云氏之女,奉双亲之命出门游历,增长见识的。”吉娜老实地按照云师傅交待地去讲。   ‘莒国云氏……那是莒侯元妃的母族、齐王姜小白的外家啊……’少年随即摇了摇头;即便云家曾纳夷女为妾,生下这样一个混血的女儿,也不会让她一个人飘泊在外、身边无一个剑客随护的。   “独自出门游历?姑娘真是女中豪杰,你在蓟城可有落脚之处?”   吉娜刚说声‘无’,随后就被那碗所谓的淡酒呛得连声咳嗽,“这是什么劣酒?这么难喝?”   不远处的侍卫们变了脸色,公子桌上的酒是他们从宫中带出来的秘制紫苏酒,这没见过世面的野丫头居然说它是劣酒!   吉娜说的倒是实话,她在青鸟王宫也没喝过几次酒(高娃姨母说过,国中女子行成人礼之前是不能饮酒的),但是宫中的酒液都是昆仑泉水加上佳的青稞酿造,或是用冰冻过数十天的黑葡萄同香甜的花蕊酿成;口感当然要比燕地的黍酒不止好上百倍。   少年伸手帮云夕轻拍后背,面上似笑非笑,“姑娘不如随我回家居住,我的庄园甚大,姑娘尽可放心留宿数日。”   “你真是好心人!”吉娜笑逐颜开,“可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慕容珞,在家排行第七,别人都称我为燕七。”   “原来是慕容大哥啊,如果不会给你家添麻烦的话,我很愿意到你家做客!”   这个少年正是燕王的第七子——公子珞;他前几日出城去暗防北地的边塞防守情况,今天才刚回王城,未来得及回宫复命,就遇到了吉娜这么个天真烂漫、长相富于异族风情的美少女。   慕容珞一向喜好渔色,但眼界甚高,能在他身侧相伴过十日的女子也不多。   他见吉娜这么轻易地就被男子俘获,不由得心中暗笑。   吉娜填饱了肚皮,无意间看到燕七的眼中闪过一丝奸诈之色,心中立刻生出警惕;但她及时地想起乌兰女王的嘱咐:长相难看的都是坏人,所以一定要和美少年走得近些。   这个姓慕容的少年年约十八、九岁,虽然长得不如云师傅和巫师舅舅俊美;也比不上轩辕澈的飘逸出尘;可是他生得粗眉鹰眼、鼻直口方,举礼大气干练,身材也是高大健硕;与周围的男人比起来,算得上是个出类拔萃的伟男子。   吉娜收起戒备,伸手拉过慕容珞的手,“大哥哥,你现在回家,还是在这边市上逛一逛?”   慕容珞见她笑得无邪,不由得心中一动,反手将她的小手握在掌心,“我陪你买件新衣可好?你穿的这种衣服在蓟城是很少见的。”   “嗯!”吉娜欢天喜地地转身就走,忽然想起一件事,她从袖袋中掏出一个金叶子递给酒坊掌柜,“呶,菜钱!不用找零啦。”   掌柜的眼前一亮,知道这个少女是个多金又不懂市价的主儿,他刚想接过金片,触到慕容珞的冷眼,急忙摆摆手,“用不了这么多、用不了,姑娘身上若有刀币……”   慕容珞的侍卫扔给掌柜一个银币,吉娜才发现燕公子还有同伴在;她好奇地问慕容珞,“你的朋友为什么不和你一起用膳?”   慕容珞一笑,“他们不是我的朋友,走吧。”   吉娜坐上了燕七的马车,她的小白马被侍卫牵着跟在后面;慕容珞见她那匹白马是塞北难得一见的名种,心中暗自猜度吉娜的真实身份;他想着:若是这云姑娘是山戎或是北狄某个部落首领的嫡女,就给她一个良妾的身份。   吉娜——不,云夕,在成衣坊的内室换上慕容珞为她挑选的一件浅紫色绸袍,又将长裤换做及地的白纱撒花六幅纱裙;走出来给慕容珞欣赏。   慕容珞倒吸一口冷气:更衣之后的云夕姑娘美得何其灵动?假以时日,待她容颜完全长开,绝对是个倾国倾城的佳人儿!而且,她眉宇间透着一股温文的贵族女子气度,难道真的是云姓贵女?   此时,他倒不急着对云夕下手了;若是将此姝献与父王……自己承燕王位的筹码便又多了三分!   慕容珞想到这里,英俊的面容上浮现一丝更加温煦的笑意,“云家妹子,这衣衫真是配得你的仙姿!掌柜的,把坊中最好看的衣衫都包起来给本公子带走!”   “稍等,公子请稍等片刻,草民这就给您包好。”成衣坊的掌柜识得燕七公子,这位七公子常带美姬来挑华服,倒是坊间的常客了。   云夕对着铜镜打量了一番,衣服的面料虽不如她在王宫的丝袍服适,但是比起之前的那件粗衣已是美观了不少。   守在门外的侍卫见公子带着换装后的云夕出门,一个个看呆了眼球:公子果然是慧目识佳人!居然从鱼目之中找到了一颗明珠!   慕容珞让侍卫带云夕回他的府第,他独自进燕王宫回复此次的任务。   22 燕国七公子   公子府的执事段兴奉命把云夕带到后院,他以为这个姑娘又是公子新得的美姬,便把云夕带到慕容珞的寝房,让侍女们服侍云夕沐浴、更换薄纱睡衣。   慕容珞又陪父王喝了两杯之后才得以回到自己的府园;他抚着突突跳的太阳穴走进寝房,眼前的一幕让他如进梦境:   (云夕当这间房就是慕容珞家为她安排的客房,洗了热水澡之后就舒舒服服地抱着羽枕入眠了。)   慕容珞盯着侧身躺在榻上的云夕:她蜷着身子枕在丝被的一角上,将羽枕紧紧搂在怀里;如缎的长发散在榻上蜿蜒成美妙的形状;小巧玲珑的身形在真丝寝衣之中若隐若现,两只粉妆玉琢的小脚儿在大红的宫灯辉映下勾心摄魄……   他用力咽下一大口唾液,挥手让候在身后的侍女快点出去。   算了,下次得了美姬再献与父王吧,这一只嫩桃儿无论如何今晚要吃到肚子里,不然立刻就会被内火烧成炭灰的!   吉娜被那一声吞咽口水的声音惊醒,她忽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谁?谁在那里……慕容大哥啊,你为何跑进我的睡房里来?”   慕容珞讪笑道,“这就是我的寝房啊,我刚回府,没想到下人把你安置在这里……”不知为何,对上云夕清澈的美目,他居然不想对她用强、暴露出龌龊的一面。   “噢,兴许是你们家没有空房了罢,不要紧,你拿被子在床下搭个地榻;我不介意与你同房,但是你不可打鼾、不可说梦话扰我安睡;还有,夜间起来去净房要把脚步放轻,否则我睡得不好、脾气会变坏的。”   说着她打了个呵欠,将枕头摆好躺在上面,随即把丝被盖得十分齐整。   慕容珞第一次遇到这种性格奇特的女孩,她是什么样的环境长大的女子,怎地全不知男女大防?难道是示意自己可以与她亲近……不对!她方才对自己的口气如同交待侍女一般……   他百思不得其解,在榻边的裘皮毯上坐下,呆呆地望着云夕的睡容:她头上多了一个白色的羽饰,白天里好像没有见到,一张红通通的小脸儿睡得甚是安心,完全不知道边上有只大灰狼随时都能将她一口吞下。   想了一会儿,酒劲袭上头来,慕容珞便躺在毛毯上,生平第一次当了回在主子床下侍夜的仆人。   第二天一早,云夕是被慕容珞的鼾声叫醒的;她见慕容珞和衣睡在床前的地毯上,自己却占了人家的软榻,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拉下丝被来给慕容珞盖上,自己悄声去净房洗沐。   慕容珞早就醒了,身为诸侯家的公子,若是不灵性些,不知道早死多少回了;他睁开眼睛,看到身上的丝被,嘴角向上弯了弯,起身复躺到床上去。   云夕换好衣服从净房出来,看见慕容珞已躺到床上,便知他已醒来,“大哥哥,别睡了,我们再去街上玩玩可好……”   冷不防,她被慕容珞一把抱起、揽到怀里,云夕大吃一惊、眼睛正对上他抖动的长睫毛,“你做甚么……”   慕容珞在她额上吻了一下,吃吃笑道,“甚是香滑!是养大些再吃……还是早些下口、以免夜长梦多?”   云夕挣扎着坐起来,“这么大个人也喜欢这样玩闹?把我的衣服弄皱了呢!你不起床就算了……我自己去市上逛逛;今天看够了蓟城,明天就启程去齐国。”   “去齐国?”慕容珞一下子坐了起来,“你去齐国做什么?这里不好么?我给你买那么多漂亮衣服还不够?”   云夕好笑起来,“我离家就是四处游历的,哪能在一个地方定居下来?你给我买衣服我就得永远住在你家啊!切——”   她从衣袋里掏出一把金珠,“给你——饭钱、借宿费……那些衣服我带不了,不过也会照价付给你金银的。”   说罢,她不顾慕容珞的脸色变青,一转身就要出内房。   “慢着,你走不得!”   燕七低喝一声,心道:你既然进了我的府第,岂容你说走就走?除非我腻味了……   他突见云夕变了脸色,眼中闪着不悦而危险的光芒;慕容珞心中一慌、立刻变了语气,“呃……我是说云姑娘,我喜欢你,你不要走,就留在我的府里好不好?我会常常陪你玩耍的……还给你买许多好看的金玉钗环!”   “嘎——你喜欢我我就得留下来陪你啊,这是什么道理?”云夕眉毛轻扬,撇着嘴上上下下打量着慕容珞,心中暗道:‘想做本公主的情宠也不看看自己长的那副德性!’   (有天人之姿的轩辕澈在前,云夕对男子的审美眼光可是高出常人许多。)   其实公子珞在燕国是素有美丈夫之名的,不知有多少贵族少女因见过燕七公子骑马弯弓的风姿而芳心暗许、日思夜想的。   大燕民风开放,女子性情外向几近于齐国;燕七自十二岁起就遇到不少民间女子拦马追车自荐枕席的;他绝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小姑娘用这么一副嫌弃的眼神盯着。   云夕转身就走,慕容珞立在榻前握紧了拳头:小丫头,给好脸你不要!别怪本公子辣手摧花了,原本还想好好玩味一番的……   燕七向前走了一步,正好踏在地上的丝被上,他想起早上云夕轻手轻脚给他盖上被子的举动,心里蓦然一动:记忆中只有母妃这般细致地照顾他……   “云姑娘,明晚王宫里有大宴,多国诸侯世子来到蓟王宫参加我父王纳新夫人的喜礼,你不想去看看热闹么?”   云夕慢慢停住了脚步,她从未见过别国的宫殿是什么样子的,心中也是好奇,“当真?”   “千真万确!”慕容珞吁了口气,从未有女子让他这般头痛过,“你在外房等我,我们更了衣一起用早膳,然后我再陪你上东市逛逛,酉时你与我一同进宫。”   “嗯、嗯!”云夕又笑得见牙不见眼,“我母亲说得果然不错,长相英俊的少年果然都是好人呢!慕容大哥,你快些出来噢。”   慕容珞愕然,何地世家的妇人会对女儿灌输这样一种言论?   ‘长相英俊的少年都是好人’?   见云夕蹦蹦跳跳地出去了,他摇摇头好笑地解开昨天未换的外袍,去净室洗把脸、漱了口,毛毛地换上干净的衣服出了寝房。   吉娜正在和明堂内吊环上的一只绿毛鹦哥儿大眼瞪小眼,“你长得和我的‘风’有一点像呢,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鹦鹉怪异地学着她的发音。   “我叫云夕——不许学我说话!”   “我叫云夕——不许——学我说话!”鹦鹉还是一板一眼地学着。   “再学我吃了你!用木炭烤熟了抹上湖盐粉和辣酱!”云夕张牙舞爪地学着山猫的样子。   鹦鹉感知到危险、嘎嘎地叫了起来,云夕哈哈大乐,立在旁边的两个侍女也掩口而笑。   慕容珞系着衣带走过来,“摆上早膳,我和云姑娘在这里用。”   “是。”侍女们好奇地望了一眼云夕,公子为何还叫她姑娘?两人是从同一间寝房出来的呀。   云夕坐到木几边,看到桌上的饭菜还是以肉脯和各种酱料为主,并没有她很想吃的新鲜果蔬;陶碗中的白浆闻上去味道还不错,她便就着蜜浆吃了一片肉脯。   青鸟宫里的膳食以肉、乳、鲜果为主,这种酸甜味的发酵米浆还是头一次喝到;她用铜勺舀了一点儿尝着味道极好,便端着陶碗畅饮起来。   23 赴宫宴   云夕放下喝光了的陶碗,唇上沾了一层白白的蜜浆,像贪食的猫儿一样瞄着慕容珞面前的陶碗。   慕容珞好笑地将自己的陶碗递给云夕,又拿帕子给她拭了拭唇际,“慢些喝,也吃点饭食,这甜浆虽是解渴,但饮多了腹中会返酸的!”   “噢。”云夕感激他把自己面前的蜜浆让给自己,便挟起一个鸡腿放到他盘中,“慕容大哥,你也吃呀。”   不知为何,燕七心里有一片暖暖的安宁;这样和云夕坐在一起相对用膳,好似幼时母妃还在世的时候,共同分食羹饭的随意和自然。   燕七的母妃是燕王慕容霸的元妃,在慕容珞八岁的时候就已过世,燕夫人在世的时候并不受宠,燕王青梅竹马的侧夫人段氏生的大公子慕容玥早早被燕王立为世子。   慕容珞十七岁前不受燕王重视,直到那年北狄大规模入侵燕地,慕容珞受命为先锋,在几次对敌中表现出过人的身手和缜密的战略才华,才被燕王视为肱骨之将,赏给他良田美宅、并赐给他蓟城近处的大片采邑。   燕七并不满足于这些小小的恩惠,他要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夺回来,用高高在上的尊荣祭献他早早逝去的母妃。   他望着吃相不甚斯文的云夕,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这个不知设防的小女孩无意中的每个小小举动都能触及他心中最柔弱的地方。   仆从端进来一盘红色的浆果,云夕眼前一亮,伸手就要去拿;燕七止住她,“这种山果是这样吃的,我含在嘴上,你来吸,两人同食才会香甜……不然味道淡而无味。”   “好奇怪的吃法,真的是这样么?”云夕问立在不远处的侍女。   侍女们哪敢说公子珞的不是,她们都低声应着。   慕容珞拿起一枚浆果含在唇间,示意云夕来吮;云夕果真嘟起嘴来去吸那枚果子。   “果真是甜美清香呢。”云夕吮破了那果子的薄皮,吸干汁液,只剩一张圆圆的果皮贴在慕容珞的唇际;而慕容珞只觉得一阵馨香袭来、唇上清凉一片,全身如被高手封住要穴,他呆住了。   云夕见他嘴上贴着果皮,眼珠几乎变成斗鸡眼,一动不动地呆坐着;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慕容珞吐掉果皮,将云夕拉到自己的膝上,“你离我近些,吃起来岂不更方便?”说着他再放一枚红果在唇上。   云夕在他膝上扭来扭去,终于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她内力暗吐,不必贴近慕容珞的面孔,就把果汁吸到嘴里。   慕容珞昏头昏脑的,全然没有留意到云夕施的法术,只觉浑身燥热无比;他强抑着下体的冲动,又拿起一枚红果,这次放到云夕口上,“换我来吸好不好?”说着就想吻上那个红润的小小樱唇。   云夕早将浆果吃下,“你骗我!直接吃味道也是一样的!”她一扭身,便要从慕容珞膝上坐起来,臀际却触到一个硬硬的物事,她伸手去扯,“你在两条腿中间藏了把匕首?”   慕容珞痛得大呼,“放手!蠢丫头!什么匕首?!那是我的——你是真的不懂还是装傻……”   他瞥见云夕愕然地瞪大眼睛望着他,似是真地不明白方才握住的是男人的要害;他无奈地停住斥骂,伸手整理着下裳。   云夕见他无端地发火,也气恼起来,站起身独自走出明堂,出声呼叫自己的小白马。   慕容珞已追了出来,“想出去玩?坐我的马车吧,我带你去东市的玉器坊逛逛?”   云夕冷冷道:“我只是个蠢丫头而已,不劳公子您大驾相随!”   “你就是个蠢丫头啊,但是,我比你更蠢……好夕儿别生气了,乖!我给你买脂粉首饰?”   燕七瞅着左右无人,耐心地哄着云夕,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对女子低声下气,方才云夕一板脸、冷言冷语的样子实在令他心中慌乱。   云夕想起晚间的宫宴,脸色缓和下来,应声跟燕七上了马车。   蓟城虽然比不上齐王城临缁的繁华热闹,但是比起云夕在草原上所见的那些小市已是好了太多。   她兴致勃勃地四处张望,不时地拿起一个青铜小人或是雕花木盆递给慕容珞;慕容珞又转手递给身后的侍卫,侍卫付了几枚刀币给市上的小贩。   云夕注意到侍卫们付的钱是青铜制的‘燕明刀’币;云师傅曾把大周各国的铜币样式画给她看。   铲形的是布币,通行于秦、宋、韩、魏等中原大国;刀形铜币通用于燕赵和东方的齐国;西北方的秦国用环钱;南方楚国用的是铸文铜贝,也叫蚁鼻钱或鬼脸钱。   云师傅离开大周十五年,也不知道现在各国货币的比率是多少了,反正金银是通用之物;他交待着云夕拿了东西要付人家金银,切不可抢夺(他知道云夕有这能耐)。   侍卫们的马背上堆不下那些瓶瓶罐罐,只得把其中一部分放到马车上;慕容珞坐在一堆陶制的小人中间问云夕,“玉坊那些饰物你不喜欢么,做甚么要买这些粗陋的玩物?”   方才要不是他极力劝阻,云夕还要买一只她从未见过的白鼻头、歪耳朵的活驴带回府。   云夕正搂着一个硕大的黑瓷花瓶,闻言瞪他一眼,“这些东西哪里粗陋?”她自小见惯了各种各样的昆仑玉,自是看不上玉坊那些俗品;倒是匠人手制的这些陶壶和摆件她从未见过,新奇得很。   慕容珞闭上了嘴巴,他觉得自己捡到了一个干女儿一般:有时淘气有时可爱,搞得他无可奈何、还舍不得对她发火。   过了午时,慕容珞让侍女给云夕重新梳妆,他要带云夕进宫参加宫宴;慕容珞束上银冠、换上胸口带有红色蟒纹的深蓝公子正服,坐在明堂里、心中忐忑不安:   他既想让云夕艳惊四坐,为他脸上添彩;又怕云夕光华太盛,被父王或是大兄看上开口索要。   云夕走出来的样子让他松了口气。   云夕居然穿了一件侍女常穿的青灰色袍子,头发也只用一根蓝带系在脑后,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个少年侍从。   慕容珞舒心地一笑,拉住云夕的手,“夕儿,切记进宫之后就跟在我身边,不可随意走动;王宫规距甚多,最好不要开口说话,言多必失,更不可直视——”   云夕闻言向他做了个鬼脸,“好——你怎么跟我师傅一般罗嗦!当我是小孩子?你叫燕七,是燕王的七公子么?”   “是的,以后提到我父王,你得尊称主君,省得么?”慕容珞低声交待云夕。   “噢,你以后会做燕国的主君么?”   慕容珞心中剧跳了一下,把嗓音压得更低,“按理说,将来继位的是我大兄;方才的话以后不可再说,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呃,夕儿……继位的事,如果我说能成的,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么?”   云夕歪着头盯了一眼慕容珞期待的表情,“不管你做不做燕王,我都当你是好朋友呀,以后……我有空闲了定来看你,走喽——”   她蹦蹦跳跳地上了马车,慕容珞没得到他想要的回答,胸中似乎有些憋闷;他坐到云夕对面,脸上阴晴不定;这女子既是对自己无情,索性将她献给父王、以讨得父王欢心好了。   王城正中的官道直通燕王宫,云夕掀开车帘向远外望去:官道两边都是高大挺直的白杨树,此时已至阳春,树上长满嫩绿的新芽和毛虫状的杨花;因为临近王宫,周围再没出现那种夯土为墙、茅草苫顶的民宅。   马车一路奔向夕阳隐落的方向;金色的晚霞之下,渐渐出现了一座以白石为主的建筑群,高大的宫墙似乎全是用花岗岩堆砌而成。   24 玉壁易美姬   云夕眯起眼来细细打量越来越清晰的燕王宫:这片宫殿比起巧夺天工的丹凤宫来显得粗糙了许多,但是造型方正大气、用色简洁质朴,更显王族风范。   宫门的侍卫早就望见七公子的马车上的标记,不等马车驶近就打开了宫门;马车一直驶到燕王的议政殿外门。   云夕跟在慕容珞身后,两人向前面高大的石质阶梯走去,前方这座白石巨柱顶立的穹顶大殿是燕王的议政殿,也就是燕国君臣们上朝的地方。   议政殿数百个台阶两边,都立着手持长矛的披甲侍卫;两人走上大殿门口时,一名寺人尖声唱报:“七公子到!”   大殿正中的金质‘燕’字下面,坐着燕王慕容霸,右侧的榻上跪坐着几位燕国的上大夫;左边的竹榻都还空着,想来是为别国来访的贵宾设下的。   慕容珞在大殿正中双膝跪下,大声呼道:“儿臣见过父王!”   云夕正站在他身后,仰脸望着大殿上方、生着满面虬髯的中年男子,她发现众人都用愤怒和不解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方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是慕容珞的侍女,便伏地行了女子的大礼。   燕王的视线扫过云夕细瘦的身影,没有多作停留,“珞儿,快到你兄长们身边坐下,一会儿各国世子们就来了,你们要好生结交这些少年英杰!”   “儿臣遵命!”慕容珞向右边的一个空榻走去,云夕撇撇嘴跟他走到一边;她知道大周的女子是没有资格坐在榻上的,除非是公子们的正妻。   慕容珞递个眼色给云夕,让她跪到自己身后,云夕却不管他的暗示,在慕容珞身边挤了挤,也跪坐在竹榻上。   慕容珞见她嘟起小嘴歪头睨他,不由得心中一软、向一边靠了靠,让云夕坐得舒服些。   大夫们见状、指点着云夕窃窃私语起来;慕容珞的几位兄长却面上含笑,他们见七弟的侍姬恃宠而骄、貌似不懂规距的低贱女子,都希望父王出声呵斥,让素来最得父王欢心的小七吃个大亏。   没想到,燕王的心思都放在新娶的宋国女公子上;此时他正拉起一缕夫人的长发在鼻下嗅着,观赏夫人含羞带嗔的美态,根本没注意小儿子身边逾礼的侍姬。   “齐公子无亏到——”   “宋公子御说到——”   “秦公子秋到——”   “陈世子……”   几位奉国君之命来向燕王贺喜的大国公子鱼贯而入,向燕王行了外臣的拱手礼;慕容霸请他们按年龄就座。   慕容霸的原配正妻早亡,这次娶的元妃是宋国君主的嫡妹,也是宋公子御说的同胞妹子。   宋御说这次来燕地是做为使臣来为妹子送亲;当世的诸侯嫁女都会请别国诸侯一起送出本国贵女当做陪嫁;也就是说:燕王娶宋夫人的同时,还会得到来自不同诸侯国的七位贵妾。   其他几位公子也都是来为族妹送嫁的。   云夕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对面的几位王室公子,比较着他们与母王的情宠们有何不同,一脸地兴奋;(同时见到风格不同的多位贵族美少年,就像是面前摆了数道难得一见的美味一般,哪能不兴奋呢?)   齐公子姜无亏和秦国公子嬴秋对上云夕毫无顾忌的审视,都不悦地侧目转面;暗道燕国果真是粗蛮之地,连燕公子身边的宠姬都不通礼制。   宋御说却注目在云夕身上:燕七身边这个女子虽然穿着平常,但是目光明澈大方;显然不是一个出身低贱的侍姬。   他身后的谋士苏公靠向他、低声道,“公子,对面那个蓝衣女子面容华贵,定是家世非凡;只是不知何故沦为燕七的姬人,若是燕七肯舍,您当重金易下她。”   宋公子知谋士苏公擅长相人之术,便点头应允。   燕王已命乐师敲响钟乐,舞姬入殿,美酒和佳肴也同时被宫女们送到公子、大夫们面前的木几上。   燕王提议了三杯,众公子们又各自献上恭喜的良言,慕容霸哈哈大笑,顿时晚宴变得轻松起来;舞姬们踏着宫乐的节拍跳得更是欢快,燕王将新夫人揽在怀里,豪爽地让公子们自行挑选中意的美姬。   没多久,除了燕七和宋御说之外,每个男子怀中都多了一个娇chan点点的北地胭脂。   云夕好奇地左看右看,她见对面的陈国公子吸了一口酒液、再强行哺入怀里的美姬嘴中,美姬被烈酒呛得连声咳嗽,那公子还乐不可支,用力捏弄那女子的胸乳;云夕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下来,便要起身离开这个空气污浊的大殿。   “燕七公子?”宋御说突然站起身来,向慕容珞拱了拱手,“子某冒昧,愿以玉璧一双、换你身边的美姬,七公子可愿否?”   慕容珞一怔,不自觉地转头望着云夕:他不明白宋公子为何看上装饰平淡的云夕。   云夕不悦地瞪了一眼燕七,她以为慕容珞没有立刻拒绝、对众人说清她的身份,是因那区区两个玉璧动心了!   “这位公子,”云夕笑得极为诚挚,“我是自由之身,前日刚到燕地,偶然的机缘结识了慕容大哥,有幸随他进王宫参宴得以见到众位豪杰;公子无须拿玉璧易我,若是真想与我做朋友,把玉璧送与我就成了。”   此言一出,殿上一片安静。   过了一忽儿,慕容珞才气恼地扯住云夕的手臂,“我何曾答应他的交易?你这可恨的小妮子——心中当真半点无我?”   众人更是惊骇,不知这细瘦的少女到底是何来历;燕王这才注意到小儿子身边的少女,“呃,珞儿,不过一妇人尔,你怎地变得胸襟如此之小!宋公子?你若是喜欢,寡人做主、将她送与你为侍姬!”   不过一妇人尔。   慕容珞心中一凛,松开了捉在云夕右腕的手:他志在王位,怎可因一来历不明之夷族女子惹怒了父王?   云夕见这群王室公子之中,唯独宋国公子气质华贵,令她心生好感;虽是当她如货物一般出价购买,但是神情之间并无轻薄之色。   他就站在自己的对面,隔着十几尺远的大殿;笑容沉静温和,似是春日树稍间的一缕晨阳,穿越所有的喧嚣和不安,照得她心中一片清明。   ‘嘻嘻,真是个出类拔萃的美少年……比慕容珞生得还要顺眼呢。’   反正自已下山的目的就是在大周各国游历,与这少年到宋国一游也无不可。   她便不以燕王的言辞为忤,拍拍燕七的手臂,“慕容大哥,谢谢你这两天的热情招待,我说话是算数的,有机会定来看你……白天买的那些东西你替我好生收着,以后回昆仑的时候我让人运过去。”   说完她轻盈地步过殿中,在宋御说的榻边坐了下来。   “昆仑?她到底是何族人氏,为何居在人迹难寻的昆仑……”慕容珞怔怔地想着她方才的话,一时忘却了被人夺去心上女子的耻辱。   殿上虽有许多烛火,但是大殿穹顶甚高,宋御说之前并没看清楚云夕的长相,此时他微笑着端详着少女,心中暗暗吃惊:他的妹子(燕王新夫人)号称当世第一美女,此女容颜尚是稚美,假以时日,其姿色不在他妹子之下!   云夕也回望着他:宋御说的面容甚是俊秀、不同于燕七的英气勃勃,是一种少年持重的沉稳气质;目光流转之间给人以温和亲切的安全感。   “姑娘家乡何处?”   云夕拿起木几上的一只鸡腿,大大地咬了一口,含混地把出身云氏的套话又讲了一遍。   宋御说看她吃得口角流油,自是不相信她是云姓贵女,但还是好心地拿帕子给她拭了拭嘴角;云夕感激地一笑,宋御说居然被这一笑差点笑掉了三魂六魄!他定了定神:方明白为何燕七为何对他露出那种要吃人的狠辣眼神来。   25 馆驿之夜   慕容珞此时狠狠地盯着云夕,将酒液大口大口地灌下;他的几位兄长兴灾乐祸地瞄着他:活该,谁让你把美姬领出门来显摆!   宫宴到此时已近尾声,大醉的燕王在新夫人的搀扶下回后宫了;各大夫和公子们也揽着衣衫零乱的美姬回自己的居所尽情行乐去。   宋御说扶起云夕来,“随我去馆驿?我们明天一早就启程回睢阳。”   “好啊。”云夕终于消灭了那个煮得不太熟的鸡腿,拿宋御说的帕子将手面擦净,顺手扔到木几上;宋御说并不以为忤,他温文地一笑,握起云夕的小手向外走。   “夕儿!”一身酒气的慕容珞走过来扯住云夕的手臂,“你去哪里——快跟我回家……”   宋御说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手肘轻托,慕容珞手臂一麻,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他的两个兄长及时将他拉住,“宋公子见谅,舍弟喝多了,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无妨、无妨,是子某失礼在前,冒昧地索要七公子的爱姬,七公子对在下有气也是应该的。”他说得谦卑,但绝口不提把云夕还给慕容珞的言辞。   慕容珞是真的醉了,他被兄长和侍从们连拉带抱地弄上他的马车。   云夕心中升起一丝歉疚,只一瞬就消失了:谁让你听见一双玉璧就心动地?分明没拿我当朋友对待!   她嘟起嘴来,跟着宋御说上了宋国的马车,但是心中总有一些郁闷;她不明白这是为何,晃了晃小脑袋、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小憩,没多久居然真的睡着了。   宋御说看她的小脑袋一点一点地,便将她的头扶到自己肩上,看她睡得安然,自己的心中也有些快慰。   他早就不是个青涩的少年:睢阳的家中已娶进数位出身权贵的美妾,有两个已为他生了儿子;但是身边这个一身馨香的奇怪少女,却让他胸中莫名地起了柔情一片,全然忘却最初得到她的本意、是谋士苏公说她于自己或许有用。   马车在馆驿门口停下的时候,云夕是知道的;她觉得宋御说的怀抱和乌日更舅舅一样地温暖和安全,就任由他抱着自己进了内房。   宋御说将云夕放在榻上,低头注视着那张红扑扑的小脸:她眉路清晰、眉头未乱,还是位真正的姑娘,慕容珞并未夺去她的红丸。   她就这样安然地在一个陌生人的怀中酣睡、全无一丝戒备和不安,难道长到这么大就没碰到一个对她居心不良的男子么?   公子御说摇摇头,给她盖上丝被轻步走出寝室;云夕的感触当然是灵敏的,她未从这个男子身上嗅到危险的气息,于是放心地睡熟了。   宋公子走进他的两位心腹谋士的房间。苏公和利公起身向他施礼,他抬手止住,“国中无甚大事吧。”   利公小心地看了看紧闭的门窗,“探子方才来报,鲁君姬同放南宫长万回国了!”   “嗯。”宋御说跪坐下来,眉头蹙紧:宋国曾助齐攻打鲁国,宋将南宫长万被鲁军俘获囚禁了许多年;鲁君虽是对他以礼相待,但是多年来迟迟不肯让他归国;此时为何放虎归山?   苏公拈须道,“南宫长万之神勇当世少有敌手,主君身边有他拥护,我们实难成事啊。”   宋御说轻喟一声,“大兄虽无治国之才,却有为君之命,我且潜心吧。”   “公子——”   “你们不必说了,我们明天就启程回国,夺位之事休要再提!我们在鲁地多次出手都未置南宫于死地,兴许是先祖的天天之灵庇护王兄……一切就依天命吧。”   公子御说稍做洗沐进了内房,云夕习惯性地抱着枕头,将身子蜷成一团呼呼睡得正香。   宋御说慢慢将枕头从她怀里拉出,再将云夕向榻内抱了抱,留出自己的位置来和衣躺下;他侧身对着云夕猫儿一般惬意的睡相、听着她细细的呼吸声,面上露出一丝笑意,慢慢地也进入了梦乡。   宋御说一早醒来后、身心舒畅,竟然是多年少有的一夜安眠;他转首不见云夕的身影,心头一慌、飞快地跳下榻来。   云夕正在外面的明堂里喝着侍从送进来的蜜浆,利公和苏公坐在她对面,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呃,”苏公轻咳了一声,“云姑娘可修习过武技?”   “舞技?”云夕怔了一下,随即点头,“嗯、嗯!是的呀,我会跳孔雀舞、蝶舞,中原的文舞也会一点!我跳给你看哈——”   说着她喝光蜜浆、放下陶碗,站起来比划了两下,把苏、利两个老头儿看得目瞪口呆;云夕也觉得自己跳得不像,“呵呵,我跳得不好是么?不怪我、是师傅没教好!”   苏公摆摆手,“很好了、很好了!”他见云夕落落大方、一派天真,不似故意曲解他的问题,便不再多问。   他最擅长观人之术;以他的经验看来,这位云姑娘虽是开朗活泼,但举手投足之间隐然透出久居上位者的傲气,兴许是哪个王侯之家偷跑出来的女公子?观她的长相,却又辨不出是何地的血统。   宋御说正好进来,“你们都在啊,正好我们一起用早膳。”   “宋家大哥,你睡得真沉!我一早起来拿头发挠你耳洞你都没醒,我还想拿漆笔在你脸上画上长须,可惜没找到笔……”   “嘻嘻!说着玩的,我以前对高娃姨母这样做过,被母亲罚跪了一个时辰呢!”   公子御说难得地红了脸,后来听她说到‘高娃’二字,便与苏公对上眼神:原来她出身夷族。   苏公略有失望,但见公子望向此女的目光带着宠溺,似有将她纳为侍妾之意;便将心思放到别处,与利公商讨起燕地的风土人情来。   云夕还是小孩心性,听着利公说起燕兵将敌兵的死尸当成军粮食用,她忍不住插嘴,“我第一次听说吃人的事也觉得好恐怖、好恶心呢。”   “可是,那天我在黑木林听到虚日鼠爷爷说:天地间的生灵哪个不是在母体中孕育、在光照雨润下生长?猎食何种生命不是残忍?他说啊,为生存而进行的杀戮就是合理的,为玩乐骄奢进行的杀戮就是罪过!”   “鼠爷爷认为吃掉已死去的人尸和吃一只死羊是一样的,不然埋在地下也会被虫蚁吃掉;我觉得他说得好像也没错……”   “可是我是不会吃人肉的,就算会饿死也不吃,因为云师傅说人的灵魂就寄活在他的五脏六腑里面,什么心藏神、肺藏魄、肝藏魂、肾藏志……”   “呃,用膳的时候说这个做什么,你们都没胃口吃肉了不是?对不起啊,我又说多了,母亲经常说我就是个惹人烦的话唠,最大的本领就是无敌碎碎念……”   宋御说静静地望着她,“你鼠爷爷是个睿智的老人,他……黑木林在什么地方?”   云夕想起灵燕和青素都交待她不要对别人说出林中的详情,她讪讪地道,“黑林啊,我也是无意中闯进去的,再去也找不到路了……吃啊,这里的豆粥做得好香的呢。”   三个男人望着这个奇奇怪怪的小姑娘,想着她方才的话:‘为生存而进行的杀戮就是合理的,为玩乐骄奢进行的杀戮就是罪过……’   苏公对利公感叹一声,“真正的大智慧原来是在民间啊,你我空有贤士之名,却说不出这样的警世良言!”   利公也心有同感,他望向云夕的眼光又多了几分探究。   26 神骏‘逾辉   宋御说看着云夕身上那件皱巴巴的青袍子,“云姑娘,让侍卫先去给你买件新衣?”   “衣服?我前天才买了好多啊……糟了!我的小白马、我装钱的袋子都在慕容大哥家里,我得去取回来!”   “无妨,身外之物,别去打扰燕七公子了,我再给你买就是了。”   “不成!白马是我十岁那年舅舅送给我的生日礼物……那个钱袋子有好多金叶和金珠呢,我答应师傅不会强抢人家东西、不可白吃人家饭菜,没钱怎么成?”   她这叽里咕噜的一备话说得宋御说更摸不着头脑,但是他绝不会让云夕去七公子府的,羊入虎口、哪还有要得回的道理?   “多少金?我取给你……”他正劝着云夕,侍从在门口禀报,“公子,慕容七公子派人求见!”   “燕七的人?准见。”   一个黑衣的中年男子走进明堂,对宋公子施了一礼,“在下是七公子府中的执事段兴。”   他看到云夕就在堂内,眼前一亮,“七公子派在下将云姑娘的坐骑和随身物品送到,并让在下对云姑娘说句话。”   云夕闻言欢喜,“慕容大哥真是心细,不等我回去寻马、居然给送过来了!他让你捎什么话来着?”   段兴看了一眼宋御说,低头道,“七公子让在下带来一块他随身的玉牌,说是请姑娘好生记得回来看他的诺言……有此牌在身,无论何时何地,燕国子民无人敢对你不恭。”   云夕接过玉牌,那块玉是硬玉‘祖母绿’制成,入手温润,上面用阴篆刻着几个她不认得的小字。   自已之前只是说过有空会来看他,何时许诺了?既然人家对她不薄,她也不能无情无意,“好的、段叔叔,我回家的时候再取道燕国,定会再见慕容大哥一面的。”   段执事略一拱手,退出了房间。   宋御说脸色极为难看,燕王既是发话将云夕送与他为侍姬,慕容珞也当场放手了,此番还这般情意绵长地做作是何用意?还有,云姑娘言下之意,只把宋国之行当做一场游历?   云夕不明白他的想法,拉开段兴送来的包裹,看到里面那些丝绸的衣衫,兴冲冲地回内房更衣去了。   “呃,公子?”利公较为直爽,他不解地开口道,“这位云姑娘昨晚不是和您同房了么?您不打算纳她为良妾?”   宋御说尴尬地摇摇头,“她……还是个小孩子,不通男女之事,过一段日子再说吧。”   苏公却是暗道,‘别说是良妾、贵妾,就是夫人之位,这个小女子恐是也不放在眼中!不然,以慕容珞偏执的性情:若不是无法掌握、怎会轻易放手?   云夕更换了一件她较为中意的白纱窄袖骑马装,腰上系着银丝宽腰带,显得清爽利落又不失明媚清丽;整个人的气质立刻变化了许多。   宋御说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珠是深紫色的、黑发也泛着紫光,刚出现在房门口的时候,‘此女当是天界有啊!’众人心中竟然同时浮现这样一种念头。   “现在就动身么?”云夕扯起她那几个大包袱,燕七居然把她选的那些小铜人也送来了,不是故意整她的吧。   公子御说回过神来,“来人,把云姑娘的物品搬到马车上去!苏师、利师,我们现在就去燕王宫辞行!”   慕容霸并未露面,想来是刚得了数位美人、用力过甚,没能如常起身早朝。   宋御说还是让云夕和他坐在同一个马车上;云夕见小白马这两天似是消瘦了一些,也不舍得再骑,便让它自行跟在马车一边,交待侍卫们不可约束它。   苏公的两只眼一直盯在那匹马上,别人只能看出那马生得不凡,他却知道:这白马名叫‘逾辉’!   相传周王朝第五位帝王——穆王姬满,乘八匹神骏入昆仑得见西王母,其中一匹‘逾辉’毛色纯白、日行千里,在阳光下疾行如风、周身遍绕银光!   云姑娘这匹白马此时收神敛气,并未尽力奔跑,周身的光芒已是令人难以直视;它,应该就是神骏‘逾辉’的血脉传承!   这位云姑娘的来历不可小觑啊……   “苏大人,您在思虑何事?”利公见苏公望着车窗之外沉吟不语,忍不住开口问他。   “呃,愚兄在想昔日周天子穆王西征入昆仑之事。”   利公微笑,“穆王姬满西征,抵达青鸟栖息的所在的昆仑圣地,遇女神西王母现身,止住他在西域的征杀……呵呵,人仙相遇、一见倾心,恐怕是世人想像中的美事罢了。”   传说西王母是元始天王与太元玉女所生的天皇,是天界女神之首,常居在灵气深蕴的昆仑瑶池,有三只青鸟为伴。   当年,穆天子以擅长制造的造父为车夫,以诸侯进献的八骏神马(赤骥、盗骊、白义、逾辉、山子、渠黄、骅骝、绿耳)为御驾,西征而去。一路征讨,抵达昆仑山界。   西王母出来阻止他,请他观黄帝之宫,还迎接他上瑶池,设宴款待,两人诗歌相和。   传说穆天子“得四白狼、四白鹿归国”;几年之后,西王母终于忍受不了相思之苦,带着侍女悄悄来到周王都探望姬满,穆王在昭宫款待西王母;二人恩爱缠绵,但是人仙殊途,不得永聚,西王母传给姬满延年益寿之术,便乘青鸟离去……   苏公在思量着昆仑仙人与先君穆公相见之事是真是假,而利公却在深切地缅怀着穆天子的丰功伟绩。   穆公姬满西征到昆仑,与西王母惜别之后,继而转战东南;东方诸侯国——徐国,率领东夷的各部落侵扰周国边界,穆天子一举平定乱事,继而东进,抵达九江。东征胜利之后他继续南征,将西周的疆域扩大到荆楚之地。   穆天子东征西讨,范围之广,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通过他的征伐,周王朝顺利扩大疆土,加强对四方蛮夷的统治力度,有力地巩固了周王朝的统治;史书上说他不管民情、不近臣子和美姬,除了喜欢修炼成仙的道术之外,所有的精力都用驱车征战四方,游历六合神州了。   (他是个旅行家还是个狂热的战争分子?)   云夕却不知因为她的小白马使苏、利两个老学究想到了女神西王母和先君周穆王的一段绯闻。   她早饭只喝了一碗蜜浆,这会儿正对着公子御说递给她的一盘干果两眼放光。   宋御说的马车甚为宽大,竹榻上铺着厚厚的猞猁子皮毯;中间的木几下面有几层暗格,里面放着蜜饯干果和一壶淡酒。   云夕不客气地将宋御说用来打发时间的干果一扫而光,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在一个包裹中摸索了一阵子,找到装金珠的皮袋,顺手抓出一把金珠来,“给你!”   宋御说呆怔,“给我这个做什么?”   “我这一路的吃、住、行,不都得用钱?这些不够啊……”云夕为难地看看钱袋,“可是,要是这些都给你,我去别的国家就没路资了。”   宋公子闻言心中一动,把金袋抢过来,“这些倒是够了……以后你需要什么我给你准备,女孩子家拿许多金银在身边也不甚安全。”   “不安全?”云夕不舍地伸手想取回金袋,“可是身上没有一点钱我以后怎么出门呢?”   ‘那就不要出门了。’宋御说将金袋放到自己身后,对着云夕笑得甚为‘慈祥’;他心中却在暗想:如何才能让这个小姑娘死心塌地地跟自己一辈子?   云夕看到随风飘动的车帘、随手掀开,心思一下子就转到广阔的天地中了,“宋大哥,天气真好,天空蓝得像宝石!我们此时上天飞一飞就好了!”   27 公子御说   飞?以后我就是你的天,你只能在我的怀抱里‘飞翔’……宋公子微笑,“飞到天上是不可能的,我却有法子能让你欲仙欲升。”   “噢,那是什么法术,好生了得,宋大哥教我!”   宋御说咽了咽口水,眼光中多了一丝奇异的光亮,他伸手把云夕拉到自己膝上,“你乖乖地闭上眼睛,我自是好生教你……”   云夕在他膝上正了正身子、闭上眼睛,暗道:这些少年男子为何都喜欢让她坐在自己膝上才肯好好说话?   宋御说闻到她身上细腻芬芳的女儿香,心魂一荡;他此次出门为妹子送亲,未带一名侍姬,早就积压了几十日的内火。   以前他就喜好在马车上与侍姬修习欢喜之道;此刻,公子御说不再顾及云夕年幼,他深吸一口气,就要伸手去扯云夕的衣带。   “公子!”侍卫在车帘外低声禀告,“有急报!”   这一声让宋御说差点吐出血来,他定了定神,将云夕抱到一边,“我知道了,停车!”   公子御说上了前面的那辆马车;苏公已不及多礼,“公子,国中出大事了!南宫长万因主君的几句戏言恼羞成怒、出手将主君击杀!”   “当真?”宋御说惊怒交加,他虽然早有取王兄而代之的野心,可是乍闻亲兄死在逆臣手中,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南宫老贼!我子某定要将他碎尸万段,以慰王兄在天之灵!”   “公子!”利公向前靠了靠,“先君无子,您当务之急是火速赶回睢阳城,赶在众公子之前继位啊。”   苏公沉吟不语,先君的堂弟公子游向来与南宫长万交好……眼前的形势并不乐观。   “让侍卫快马传令回国!”宋御说低声道,“把我在王城郊外秘训的暗卫全部迁至我的采邑北亳,听候我的亲命!”   “等会我们出了燕地就换乘快马,易容改装从山道回亳,侍卫们驾着空车缓行官道回王城。呃,不能空车,马车上放几块大石!”   利公正容道,“是,下官这就去布置。”   苏公欣慰地望着自己的得意门生。   宋御说回到自己的马车边拉开车门,发现云夕已不在车里,他大吃一惊喝问驾车的侍卫,“云姑娘呢?”   “姑娘要到那边的林中……方便,不许奴才们跟着。”   公子御说飞身进入一边的密林,这片林子除了白毛杨还生着许多刚刚返青的灌木,他一时心急,没发现云夕其实就在不远处的溪潭中。   她在树林中找到一弯溪流,见那溪水清澈透底,宛如昆仑的清泉;便脱下靴袜走了进去,水中有许多寸许长的黑背白腹小鱼,围过来噬上她的小脚,云夕忍不住痒咯咯笑起来。   宋御说循着她的笑声找来,见状松了口气,他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紧张这个刚刚认识不足一整天的小姑娘,只觉得见到她的笑脸就满心欢喜,这种轻松的心境生平还未曾有过。   想到方才探子报来的讯息,宋御说胸中溢满豪情:王兄既是死在南宫长万手中,自己便是理所当然的继位者;王位已然唾手可得,无须再敷衍那几房出身名门的妻妾,倚仗姻亲之力来为自己立势。   继位之后,他当为云夕建一座华美的宫殿,日夜欢爱、生上几个聪明可爱的儿女,她定然不舍得再离开自己。   宋御说思及美好的前景,上前一把将云夕横抱起来,“不到仲夏,溪水尚是阴寒,你怎地如此随心所欲?”   云夕挣着要下来,“我的靴子,哎……”   “侍卫会送到马车上的。”宋御说看到云夕光洛的两只小脚沾着点点水珠,粉嫩的小脚趾微微向脚底蜷起,宛如晶石雕琢一般精致惑人,他咽了咽口水、极力遏制着想噬一口的冲动,匆匆向马车走去。   苏公和利公见宋御说抱着云夕回来,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候在公子的马车旁边。   公子御说知道他们二人有话对自己说,便把云夕放在车榻上,交待她切不可再乱跑,转身跳下马车。   “公子,此时乃是非常时期,请公子勿将心思放在美姬身上……”利公略一拱手,直言道。   “我知,利师放心。”宋御说定了定神,跟两位师傅上了他们的马车,细细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马车又行了一个时辰,天色已到午时;此处已是荒僻地带,无酒坊可以用膳易食,侍卫们便在路边升火烤肉,准备午膳。   “哎!宋大哥——”   宋御说刚下苏公的马车就听到云夕的叫声。   “我的靴子呢?”   宋御说这才想起忘了让侍卫把她的靴子取回来,已然行了这么久,再回程找也未必能找得到。   如此更好,她没了鞋子,岂不是更走不了了?公子御说笑得甚是奸诈,“夕儿,到前面的街市我给你买双丝履;这会儿你委屈一下吧。”   “那我如何下车用膳呢?”   “不用下车,我一会给你捎过去!”   云夕无奈,前天买了那么多新袍子,就没想到再买两双鞋子,唉。   没多久,宋御说亲自拿了一壶水和一盘肉片回到自己的马车,“夕儿,这个地方离民城太远,没什么好吃的东西,简单用些烤肉吧。”   云夕应着,伸手拿过水壶来灌了一口,喝得太急,被水呛得连声咳嗽;公子御说夺过水壶来,“喝水也不会么,我来哺你可好?”   云夕想起昨晚在宴宴上看到的那些从男子口中接酒的美姬,慌忙连连摇头,“那样,岂不喝到你的口水?不可、不可……”   宋御说愈发得心痒难熬,“你总得慢慢习惯啊!”说着稍一低头,狠、准、快地吮向云夕的樱唇,云夕拿起一片肉,极快地按到宋御说嘴上。   宋御说正微闭双目,细尝美人口中的香滑:却觉得口中咸而油腻、还略带些许膻气:噫,美人的口气如此之重!   他惊骇地睁开眼,正看到云夕捂嘴闷笑,他抹了一把自己的嘴:他吻的居然是一块流油的肥羊膘!   “小妖精,竟敢戏耍我……”   早上他还叫她云姑娘,不到午时改口称作夕儿,此时居然叫起小妖精来;云夕不悦地侧身端着盘子取食烤肉。   宋御说讪讪地,“慢些吃啊,别噎着……”他又看到云夕的两只小脚就搁在榻沿上,一只还轻轻在榻边晃动着……他的小腹又是一阵燥热。   他努力将脸扭向车窗外,老天将这个绝色的小妮子送到他身边就是为了折磨他么?昨晚就应该下手拿下她!做甚么老早就睡着了呢?无论如何,今晚都要占有她的身子,不然他一时一刻也不得安心。   28 戏言惹杀祸   子御说一行人还未出燕国边界,第二拨国中的线人迎面赶到,这回探子带来的消息更为详尽;宋国主君——子捷三天前确实死于大将军南宫长万之手,当时的情况大致如下:   那天,宋君带着众多妃妾到蒙泽行宫游玩,南宫长万将军护行。   宋王的宠妃听说南宫长万力大无比,能把长戟扔到高空中再一把接住,从未失手,便娇声央求主君命南宫将军戏耍。   宋君便让南宫长万为妃妾们献技。南宫长马虽是被鲁人拘禁多时、刚刚返国,但是鲁君敬他神勇、并未在衣食上苛刻于他,所以他神力未弱、更胜从前。   南宫长万把袍子脱掉,露出健硕的臂膀来,他猛地将沉重的铁戟掷到数丈高的空中再用手接住,看得美姬们连连惊呼。   宋君看到宠妃的眼神一直盯在南宫长万赤洛的胸膛上,不由得心生嫉恨;他非要和南宫将军比一比宫中最风行的一种赌戏;他最擅长这个,南宫却是不太懂得其中诀窍。   南宫长万连输五局,被子捷罚了五斗黍酒,醉意到了八、九分。   此时竖人来报,说是大周派使臣来通传新王继位,命宋国派人去洛阳参礼吊贺。   南宫长万本来已经醉得摇摇晃晃,一听到去天子之都参礼,倒是马上来了精神,他双手一叉,向宋王自荐为出使周都的使臣。   宋君哈哈大笑,“你一介囚徒,也配当我大宋的使臣!难道我宋国就没别人了么?哈、哈!”   南宫大怒,他是遵从宋君子捷的王令上战场流血卖命;被鲁人俘获许久,宋王才拿钱帛将他赎回,他心中早有芥蒂;此时新仇旧恨一齐涌出:   “宋君子捷!你这无道的昏君!比起仁义的鲁君姬同来,你半也点不配为人君!枉我南宫半世为你卖命,你却当我为刍狗一般凌辱,今日我就要一雪前耻!”   说完他捉住宋君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宋王少年时虽也练过武技,这许多年来早已被美姬掏空了身子,哪里抵得过南宫长万的全力一击?没用一刻钟,子捷口鼻出血,被南宫长万打得当场毙命!   南宫长万打死宋君,也不管尖叫着四处逃散的宫姬,独自扬长而去;正遇上如厕回来的大夫仇牧,仇牧听他说出弑君之行,便扑上去要和他拼命,南宫没用第二招就将他的头骨打碎!   南宫长万一不做二不休,又杀了来讨伐他的太宰华督,拥立向来与他交好的宋君堂弟——子游为新君,又把朝中的戴、武、宣、穆、庄几位权臣驱逐出国,众位公子也各自逃亡别国。   他知先君的亲弟弟——子御说颇有才干,若不除此人,必然后患无穷;便命得力属下赶赴边界等候归国的子御说,命他们见到带使臣标志的车驾就出手射杀,一个活口不留!   公子御说和苏、利二公商议好,侍卫们继续驾车从齐、卫边界回睢阳;他与二公、云夕和两位侍卫高手乘马取道卫国境内,直接去北亳。   利公不太同意公子带着云夕这个累赘,苏公用眼色止住他:他观云夕步履轻而不浮,身材细瘦却呼吸绵长,虽是年幼却是个不显山露水的内家高手;此女若对公子倾心,便是一位极好的护卫。   晚间,车驾到了燕国边关的一座小城,守兵看到马车上插的使臣白旌旗,略一验看便让他们进城了。   一行人在边城中唯一的一家馆驿住下,宋御说虽是原本打算要早些夺下云夕的处子红丸,但是此时他身在险境,不知哪一刻就会遭遇公子游和南宫长万派来的杀手,岂能让自己在一时的欢愉中身陷万劫不复?   还不到子夜时分,云夕正睡得香甜,公子御说将她扶坐起来,套上男子的外袍,“夕儿,国中有大事,我们得连夜赶路,到路上再睡可好?”   “噢。”云夕迷迷瞪瞪地,穿上馆中仆从给她找来的新皮靴,打了个呵欠。宋御说在她额上吻了一下,歉疚地说,“好夕儿,等这次危难过后,我定会还你夜夜好梦。”   “危难?”云夕听到这两个字倒是兴奋起来,“要打仗了么?不用穿革甲?我曾经听师傅说起过江湖中的腥风血雨、战场上的英雄争斗……那么,我们现在要去闯江湖、做英雄侠客啦?太好啦!”   宋御说深叹这姑娘所受教育之怪异,他拿起桌上的一碗炭灰,“来,你这张小脸儿抹些灰才像个英雄好汉……别动!”   他给云夕抹黑了小脸,也在自己手上脸上抹了一层烟灰,又换上灰色的麻袍;拉着云夕的小手忙忙地向外走。   苏公、利公和两名侍卫早在院中候着,见公子和云姑娘出来,立刻扶马服侍他们上去。   云夕不愿让宋公子揽着,执意要独乘小白马,宋御说只得由她。   马蹄得得,几个人全力策马向卫国边界行进,公子御说不时回头看看云夕,看她一直紧随其后,才放下心来。   两个时辰之后天已大亮,宋御说‘吁’地一声让马停下,他见山道寂寂,路边上有流水声,便要在这边让马匹饮水稍做歇息。   “云夕?”众人都下了马,唯有云夕还直直地坐在马上。   “呃……到了么?要开始打架了?”云夕睁开眼,又打了个呵欠。   宋御说将她接下马,“你睡了一路?也不怕从马上掉下来?!”   “不会的,小白灵性着呢,它不会让我掉下来的。”云夕四下里望望苍茫茫、空寂寂的山道,失望地说,“你骗我,你说有‘危难’,哪里有?”   苏公笑道,“姑娘,‘危难’是用来避开不是用来面对的。我们一路平平安安的岂不更好?”   “‘危难’是用来避开不是用来面对的……”云夕重复了一遍苏公的话,立刻眉开眼笑,“苏伯伯说得有道理!你说话的口气跟我舅舅一样睿智呢。”   “呃,”苏公见四下安宁,马匹都在路边畅饮溪水、啃食刚生的嫩草,便招手让云夕坐下来,“姑娘,你的舅父大人是何名讳啊?”   云夕眨眨眼,“我舅舅名叫乌日更达莱;他的名字用华夏语来说是‘辽阔的海洋’之意。伯伯,宋国有海么?”   苏公摇摇头,“齐国东疆沿海,宋国地处中原却是无海,连河流也不算多……”   “是啦!我师傅也说齐国才能看到海啦,既然宋国无海,我不去也罢!宋大哥?你把金子还我一半,我不跟你去睢阳玩了,我要去齐国看海!”   宋御说的脸色变青,“金子放在马车上没带过来,你想看海……我处理完国中的事务陪你去看好了。”   他望着神色不悦的云夕,改口道,“也罢,我此次回国生死难料,你随我一起恐遭连累,你走吧,我身上尚有些银两……”   “这样啊,”云夕为难地摸摸自己头顶的小髻,“危难时刻抛弃自己的朋友是不对的,那样的人连草原上的狼都嫌弃呢。宋大哥,我跟你去睢阳,你不要生气啦。”   宋御说忽地捉住云夕的手,脸上浮现一丝惊喜,“如此……甚好,我们继续出发吧。”   苏公吁了口气,以后再不会和这小姑娘搭话了,若是她一言不合跑掉了,公子兴许会恼恨自己的。   他们也不进城,按照路引图上的小道专走僻静之处,饿了就找一个山涧猎食野物烤食;晚间就在避风之处休息。   进入卫国边界之后,天色已完全黑暗下来,几个人用过简单的晚膳,就在一个避风的山崖下露宿。   初夏的草木清香宜人,小虫温柔的鸣叫此起彼伏;遍天的星光璀璨夺目……若非是前途危机似伏,此时风景如此旖旎、佳人温软在怀,是多么快活的时光啊。   宋御说轻叹一声,将下巴抵在云夕的发间。   这小丫头晚上最怕风寒,这样气候宜人的春末,刚入夜她便偎进宋御说的怀里取暖;公子御说将缩成一团的云夕搂紧,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恐慌:若说这小妮子无情,她一到晚上就主动投进自己的怀抱;若说她有心示爱,却又不喜欢他更深一步的亲热。   29 蛇谷惊魂   趁她熟睡,公子御说低首去舐她的红唇,云夕惊醒似地躲开、将脸埋进他怀里,暖暖的呼吸透过领襟喷到他的胸口,身上又是一阵悸动。   宋御说咬咬牙喃喃道,“小妖精,终有一天我会将你吃干抹净……”   云夕睡梦之中觉得有一硬物抵在自己臀下,她不适地扭了扭身子、喃喃道,“大周的男子真怪,为何都将暗器藏在两腿之中?”   宋御说大惊,“你……还在哪个男人身上发现腿间有……这种暗器……”   “慕容大哥呀,我要他拿出匕首来给我看看,他还生气了呢,骂我是蠢丫头……”   公子御说无语。半晌之后他揽紧云夕,“以后……除了我,不要再坐到别人腿上。”   “为何?这样很舒服呀,我自小就喜欢坐在高娃姨母怀里入睡……母亲和舅舅也没说过这样不可呀?”   “嗯……你有十二岁了吧?已经是大姑娘了,为何无人教你男女大防之事?男人身上藏的这种暗器很厉害的,有时候他自己也管不好、会伤人的!”   “这样啊!那……我还是靠在那棵树上睡吧,省得你不小心发出暗器来。”   “无妨,无妨!”公子御说忙将她拉回来,“我是不会舍得伤害你的,那个暗器……总之,也会让女人很快活。”   云夕听得糊里糊涂,忽然想起轩辕澈的话,她一下子坐正身,“那东西是你采阴补阳用的么?”   “采阴补阳?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怪事?”   云夕不解地想道,‘母王不是说男人天生就懂采阴补阳的法术,我只需顺其道行之就可采阳,为何这个宋公子不懂呢?’   她想了一会儿,睡意又袭来,又偎进宋公子的怀里睡了。宋御说被她弄得睡意全消,一直念着‘采阴补阳’这四个字,决定天一亮就问问两位文师。   宋御说一行人走的路线未向任何一个属下说起,连他们自已也是边行边查羊皮地图;所以一路上有惊无险,渐渐接近公子御说的属地北亳。   南宫长万派到边境的亲信截到了插有宋国使臣旌旗的马车,刺客们将围护在马车外的侍卫杀戮殆尽,击碎车厢、才发现车里是几块大石头!   他们急忙回王城将此事报给南宫将军,南宫长万大怒,骂他们是饭桶;立刻派了几路人马堵在入北亳各城门必经的要道上。   宋御说一行六个人每天除了两个时辰用做猎食、两个时辰用作人马休憩之外,其它时间都在策马奔驰。   云夕却是每晚亥时必睡、不到天亮不醒;她可以坐在飞驰的小白马上安眠,宋御说却是再也不肯让她如此,定要揽她在胸前、共乘一骑才安心。   云夕心里是有些感动的,除了亲人之外,就只有轩辕澈和宋御说对她这样体贴过;她也曾设想:宋公子就是自己要找的‘哥哥’么?好像不是……她还记得那个梦境:虽然在梦里看不清‘哥哥’的脸,但能闻得到他身上亲切的气息、感觉到离开‘哥哥’那一瞬间胸中撕心裂肺的痛楚,心里瞬间被蛊虫噬空一样……   宋大哥身上的气息虽是不算难闻,却和梦中的男子完全不一样;而且,就算让她现在就离开宋御说,她的心里也不会有多难过;那么,宋大哥定然不是她要找的人。   东方渐明,云夕在宋御说怀中挣了挣,公子御说却将她揽紧,“乖,天还没大亮,再睡一会儿吧,跟着我们一路餐风宿露,让你吃苦了。”   云夕揉揉眼睛,“宋大哥,我起来准备和你们一起迎敌啊。”   “迎敌?吁——”宋御说减慢了马速;他身侧的苏、利二公也随之停下。   “前面那个山道拐弯处,呶!”云夕指着数里外的一个小山头,“那里有上百个敌人在等我们啊。”   苏公闻言大吃一惊,“云姑娘,你怎知?!”   “我在山中长大,自然能闻到、能听到很远处的声息……苏伯伯,这次是要避开还是要面对呢?”   “上百敌人……自然是避开!”   几人四处观望,这是一条狭长的山道,左侧是山谷,右侧是高大的悬崖峭壁;若不前行,就只能退回到卫国境内,到那时,子游的王位已然坐稳;他们就真正成了流亡他国的无根之人,休想再有夺回王位的机会。   宋御说一指山道下方,“那边可否得行?”   利公摇头,“下面是有名的蛇谷,毒虫横行,比前面的伏兵还要难对付。”   “蛇虫?不用怕,我有办法的。”云夕嘻嘻笑道,“林中蛇多就不会有大型的野兽寄身,你们跟着我,保管不会被蛇咬到。”   众人将信将疑地看着她,除了宋御说,别人的眼中都生出一丝疑惧;一个侍卫还向远处的那个山头望了望,显然是怀疑云夕的话是真是假。   云夕浑然不觉,她将自己过长的袍子撕下一片下摆,分作几块,“宋大哥,一会进林子之前,你们都把马匹的嘴巴捆紧,省得它们看到什么,出声嘶叫。小白就不用了,我交待它一声就可。”   宋御说盯了云夕一忽儿,毅然转身,“按云姑娘的话去做!”   六人向后退了半里,终于找到一处下谷的缓坡;从山道向下望去,只能看到黑压压的林梢,走近了才发现,这里的树木长得极为茂盛,因地势偏低,水份充足,树木的根须极为发达,互相缠绕在一起,就算没有毒虫,看上去也极为恐怖。   云夕走在最前,她仔细观看前方的地势,“宋大哥你看,靠近山崖的这一边似乎是当地猎户踏出的一条小道,可以行马;我们就走这边吧;我在前面念驱蛇咒,你们骑着马跟紧,不会有事的。”   宋御说挥手让属下跟上。   云夕骑着白马,低低地发出一种类类似虫鸣的低吟,小白马不紧不慢地向前跑着。   众人只听到风声和细微的马蹄声,脚下确是没有长虫出现。   宋御说放下心来,见前面的云夕住了口,他低声问道,“夕儿,你从何处学得这种驱蛇的法子?”   “高娃姨母教的啊。我还怕她教的不对,到万花岭的蛇宫去念咒试试管不管用呢,的确灵验!”   “蛇宫?你们家乡还有专门为蛇建的宫殿?”苏公忍不住插嘴。   “呵呵,当然不是!前些年,乌力罕爷爷的一个小妾看中了万花岭的好风景,定要在那里居住。乌力罕爷爷便让奴隶们在那里建了一处美宅,和宫殿一般华丽!结果一家人搬去不久啊……”   “如何?”利公颤声问。   “他们一家人都生了怪病,身上长鳞片,喉咙还肿得说不出话来!”   众人放下心来,后果没他们想像得可怖。   “乌力罕爷爷去求我母亲为他们医病,母亲说他们的新宅建在蛇窟上,惹恼了灵蛇,所以得此恶报,让他们一家人快些搬走。”   “乌力罕爷爷只得搬回老宅了。他建的那栋庄园啊,就彻底地成了蛇宫了,我进去看过,到处是大蛇,有些红蟒蛇就盘在那些雕花的大床上,居然不怕驱蛇咒!一个个吐着红信子,眼睛瞪得像小灯一样,还直朝我喷毒液……”   “可是最后,它们也怕了我的无敌碎碎念,磨磨蹭蹭地钻下地洞里了——”   “云姑娘,不要说了,再唱咒吧。”苏公不忍听下去,他方才看到几段枯骨,很像是人的肋骨,心里不由得越发得恐慌。   “咦?”云夕勒住马,她发现前面小道上有一条小红蛇,“小家伙,你怎么不怕我的咒语?”   她跳下马,原来是那条小蛇受伤了,腹间有个寸许长的伤口,它正在草下无力地蠕动着;云夕将小蛇托起来,对着它的伤口轻唾一口,在那小蛇对她吐红信子之前将它丢进一侧的草丛里。   “夕儿,那是一条有毒之蛇,你不该碰它。”宋御说在她身后道。   “嘘!”云夕小声道,“宋大哥,我们的上方不远处就是那些伏兵!你令后面的人休要再出声,下来牵着马向前走——若是他们发现我们、向下放箭的话,我们就往林子里跑!”   30 战后喜雨   宋御说低声向后传着令,苏公、利公和侍卫们牵着马、屏息跟在云夕身后。   云夕依旧低声念着虫鸣似的咒语,隐隐听到头顶几十米的方向传来两声惨叫,过了一会儿听见一个男子的叫声,“禀将军,方才射死那两人似是行脚商人,并非公子御说所扮!”   “将他们的尸首扔到谷里,继续埋伏!南宫将军一日不命我们撤回,我们就得再这个关口守着;过往之人,一个活口不留!”   “是,属下遵命!”   一刻之后,两具尸首从上方扔下,险些砸到走在最后的那名侍卫身上!   六个人走得更加小心,走了一忽儿,走在最后那名侍卫向身后看去,只见掉下来的两个尸首被什么东西缠住,飞快地拉向林中,他吓得差点叫出声来,慌忙跟紧前面的伙伴。   这蛇谷虽是处处透着恶臭和恐怖的气息,却是没出一分意外;他们走到快到天黑之时,才出了这条紧靠崖壁的林隙小道,前方是一片乱石密布的潺潺溪流,正通向北亳的护城河!   众人大喜,苏公和利公向云夕深辑一礼,“谢云姑娘相救大恩!”   “谢什么?!”云夕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母亲说救人于危难也是一种修行!”   “噢?”宋御说愕然,“夕儿的母亲是修道之人?”   “修道?”云夕摇摇头,“我听师傅说过五行大道:什么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但是他也不甚明了其中奥妙,更没听母亲说起过。”   北亳的城门就在眼前,众人的心思已是放在如何聚兵讨伐逆臣之上,无人再纠结于此事。   入夜他们才赶到北城门,侍卫将公子御说的令牌扔到城墙上的守兵之手,守兵立刻开门迎主。   因公子御说是先君的嫡弟,若无合理的借口,子游和南宫长万也不敢明着进犯他的采邑,这段日子北亳倒是未遭战乱;公子御说秘训的亲兵也已全部聚结于城中。   半月之后,南宫长万正拥着先君的宠妃,和新君宋游坐在王宫的大殿里喝着美酒、听笙歌观艳舞,忽然宫人送来探子的急报:公子御说已安然返回他的属地北亳,并且联合出逃的各位庶公子举兵前来讨伐弑君的逆臣贼子!   前朝的几位被南宫驱逐的权臣,也带着自己的私兵拥护公子御说的讨伐大旗,萧叔大心、戴、武、宣、穆、庄,以及曹国的援兵都与宋御说会合,他们联兵不下三万人,先锋部队已经杀到王城的近郊!   宋游惊恐万状,他一把推开怀里的美姬,“将军,子御说带兵打进雎阳城?!你快护着寡人逃出王城!”   “主君休要惊慌!”南宫长万不以为然地道,“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子御说那个白脸小子哪里懂得行兵布阵之术?牛儿,你带五千兵将出城迎战,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云夕终于得以亲眼目睹真实的战争场面。   她纠缠着宋大哥许多天,定要亲眼看一看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子;宋御说也明了她不是个娇弱的女子,关健时刻还能帮得到自己,便将她一路带在车驾之中。   战场上的两军交锋甚为壮观:一阵战鼓雷鸣之后,两军呼喝着催动战车向对方攻进;两方战车交会的刹那,军士们各执武器向对方砍刺,一个照面的对接打斗是一个回合。   战鼓雷鸣当中,几个回合的刀剑相击之后,遍地都是污血飞溅的断肢和残尸;云夕看得又是惊骇又是恶心,再也说不出当英雄、闯江湖的‘豪言壮语’来。   宋御说的车驾就在阵中,她见云夕的小脸儿变得苍白,知她见不得这种残酷的杀戮,毕竟还是个十二岁的女孩子啊!他深悔自己将她带到危机四伏的战场中,便起身把她挡在身后,再让战车四角的卫兵将她牢牢护住。   南宫牛却无乃父南宫长万的对敌经难,他初战就大败于联兵,当场死在御说公子强兵的流矢之下!   可怜公子游还未正式称王,就被攻进宫门的联兵一枪刺死;南宫长万用小车推着八十岁的老母弃城逃跑。   他也真是当世无二的神力,一天之间竟然给他用脚力逃到三百里外的陈国!   宋御说脱下血迹斑斑的披风,扔在宫门口;他握紧云夕的手温文地一笑,稳步踏进宋王城的朝阳宫;云夕向后望着同样遍身血迹的将官们,他们的脸色也很平静;恍似那半日的列阵杀敌只是春日的一场围猎。   宫中不复有昔日的丝管弦乐、轻歌妙舞;处处都是一片狼藉、随地都能见到腥红的血迹;国中干旱多时,这些血迹被泥土洇干水份、尚余腥臭,兴许得一场大雨之后才能洗去战争的罪恶。   云夕站在宫院之中,盯着地上的血污皱起眉头;她用手搭在额上望着烈阳普照的晴空,下了决心:这里的百姓刚经战乱,许多的年轻男子已死在王室的争斗中,不可再让他们承受天旱饥荒之苦。   “宋大哥,要下雨了呢,进去躲一躲?”说着她低笑着进了宫房。   宋御说苦笑,这样的时气,别说下雨,有一片云停在上空也是奢望啊。   云夕已然在窗前念起咒语,她的掌心现出一片柔柔的红光:天上渐渐聚结了一层薄云,而后迅速扭结成奇异的形状,乌云层层堆积,有金红色的火球在云层中闪现,没多久空中就隐隐传来春雷滚滚之声……   宋御说走进长廊的一瞬,身后起了细微的声响。   “下雨了,奇迹啊!都说战乱之后定有天荒……非也,天佑我大宋啊!”跟在他身后的苏公欢呼起来;众将官们也举戟高呼,“天佑我宋国!天佑我主君!”   宋御说惊愕,他急步走到云夕身边,“你如何知道天要降雨?莫非你有异能?”   云夕嘻嘻地笑道,“我观方才太阳星和云层的形态必是即将有雨,这是我们家乡的观云候气之术,秘不外传滴!”   宋御说将信将疑,“夕儿还懂观云候气的阴阳之术啊,真是多才多艺……来,快看看你喜欢哪个宫院,我让人好生布置!”   云夕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她原本是想等着宋御说顺利夺得王位就告辞去齐国;但是方才施术降雨之后,身上疲惫不堪,不歇上几天,恐是无法恢复灵力。   此时见宋御说一副欢喜无比的神情,她更是不便开口说出离宫之意。   宫中收拾装饰一新之后,宋御说的妻妾儿子们都被接进王宫,宋王宫重新莺歌燕舞、一片笑语之声。   宋御说派出多个使臣出国,向周天子和各国诸侯宣告他承王之事;并让卜师择了个好日子大殡他的长兄,并为他起谥号‘宋闵公’;宋御说在兄长灵前继位,请巫师和女祝做法,大祭了四方神灵和宋国列位先君。   众朝臣见宋御说继王位之后,分赏了有功的朝臣,还追封了与先君一同罹难的华督和仇牧大夫,唯独不提册封妻妾为夫人的事情;都觉得奇怪。   宋君是另有打算,他不急着立君夫人,是想先娶了云夕,等云夕生下公子再名正言顺地立她为君夫人。至于云夕的身份,他正让苏公着手去查;若是云夕真的是莒国的云姓贵女,就立她为君夫人,权臣们自是不能说出个‘不’字来。   若是云夕的姓氏为假,他便让利公认她为族亲……那样的话只能暂时立云夕为侧夫人,元妃之位而后再徐徐图之。   云夕却不知宋王的打算,她在宫中住了几天竟然觉得此间的时日极为舒心。   主要是宋王继位,宫中连日大宴外宾,她吃中了内饔精心制作的几道大菜,尤其是那道传自周王都洛阳王宫的“八珍”,她每餐必点。   宋御说见她喜欢,命膳房每天准备这道美食,其实这道吃起来软糯可口的肉脯做起来是相当麻烦的。   31 情丝萌动   周国御膳房的“八珍”的是这样烹制的:首先将小猪洗剥干净,腹中填满金丝小枣,再包上一层湿泥烤干;之后剥掉泥层取出小猪,再以米粉糊遍涂猪身,用油炸透,切成片状;配好各种作料,然后再放在小铜鼎里面,把小鼎又放在大镬里面,用文火连续炖三天三夜,起镬后用酱醋调味食用。   这一道菜先后采用了烤、炸、炖等三种烹饪方法,而工序竟多达十余道。   昆仑山丹凤宫的饔人做膳一般用煮、蒸、烤三种烹饪方法,而且膳食以肉、乳、鲜果为主,没有大周国的内饔和亨人们会的这诸多复杂程序。   所以云夕在崇尚‘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大周中原地带,日渐沉迷于口腹之欲。   “还是大周好啊……”这天早膳后,云夕打了个饱嗝,抚着圆滚滚的小肚子,“大周有这么多种类的美食、美男,还有……美女。”   她不知不觉地走到御花园里的藤萝花架下,正看到宋王的两个侍妾正在窃窃私语;她们看到云夕走过来,居然堆了一脸亲亲热热的笑意,招呼云夕到石桌边坐下一起品茶。   那些女人一个个都是人精似的角儿,见主君宠爱这个出自夷族的小丫头,哪个不上前说上几句热乎乎的窝心话?云夕哪里懂得这些妇人的心术?她只是不喜欢她们身上浓烈的脂粉气,勉强应对了两句就想离开。   “云姑娘,”云夕一转头,看到宋御说最年长的一个妾室——庄姬款款走近,“昨天姐姐命人送到你宫里的新装,你可试过了?若是不合身,姐姐再令缝人去改制?”   “谢谢庄姐姐,衣服好看得很,不用改的!”云夕艳羡地望着庄夫人,她总是一派端庄,嘴角向上微微弯起到令人适宜的角度,即便是说话也挑口形小的字眼去说,几乎不会露出半颗牙齿,其温文和煦的大家贵族风度和宋御说有的一比。   “哟,姐妹们都在这里,莫非是主君今天要来花园里赏花,各位一早都得了信儿?”   “华姐姐,”云夕奇怪地盯着一身火红绸衣的华姬一扭一摆地走近,“你的嘴上……是刚刚饮过生牛血么?”   云夕见过宋御说在承位祭天的大礼上,命巫师斩黑牛取鲜血,与酒同饮;此时见华姬嘴唇腥红,以为宋国的人都喜饮那种血酒。   “你这无知的夷女!我唇上的是大红燕支,你——”华姬早上好生打扮了一阵,为夺主君眼珠,她着红衣上艳妆,没想到却被云夕说成了茹血之人!   华姬——二公子目夷的生母,以前是这群女人当中最得宋君欢心的;她生得身材丰满、曲线动人,虽不是这群女人中母族最强大的,却极擅媚术、懂得如何取悦夫君;所以一月之中,宋御说在她房中的日子有十天之多。   她并不把一派天真的云夕放在心上:一个出身低贱的夷女,又没半点心机;不用她出手,那几个口蜜心剑的妇人就能收拾得了;不过,得等主君过了这阵子新鲜劲儿再说……   不过,云夕方才的无心之问令她心中的闷火腾腾燃起,她一撩裙裾靠近云夕正要破口大骂,眼角正瞥见宋御说走来,一下子变回和颜悦色,“云妹子,你天生丽质,正当年少,自然不用着红妆了,姐姐我轻点朱唇是因为怕自己容貌粗陋、污了主君的清目呢!”   华姬一边说着,一边眼波流转,情意绵绵地望向宋君;宋御说却是匆匆走近,拉住云夕的手,“来,夕儿,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呃,看什么?”云夕被他拉着走远,只剩下气得火鸡一样竖起毛的华姬立在原处。   “妹子,男人眼里向来都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太要强了吃苦的是自己。”有人在她身后悠悠地道。   华姬转过身来,见说风凉话的妇人是大公子兹甫的生母庄姬,她不悦地撇着嘴,“庄姐姐,您也别兴灾乐祸!主君一日不封君夫人,大公子这世子之位也就悬在半空里……您说是不是?”   她娇笑着提裙远去,庄姬收回样板式的微笑,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宋王把云夕带到他的书房,“夕儿,闭上眼睛,我送你一样礼物。”   “是甚么礼物?”云夕毕竟是小姑娘心性,一听到礼物,马上忘却了华姬带给她的不快。   宋御说等她闭上眼睛,转到她身后取出木盒中的东西,“乖,可以睁开眼睛了。”   云夕觉得颈子一凉,低头望去:原来宋御说在她颈子上系了一条金链子,下面坠着光彩夺目的心形紫玉。   “昆仑玉?你从哪里得来?”   宋御说没想到云夕认得这是来自昆仑山的美玉。   “和你的眼睛一模一样的颜色,前时,我命人四处找寻适合你的玉饰……今天玉府官把这个玉坠呈上,我一下子就想起你的星眸!夕儿,你可中意?”   “嗯,好看!”云夕在青鸟国的宫中随处都可以看到各色的翡翠和昆仑玉,但是紫色的玉的确不多;宋国又离昆仑甚远,能找到这样一件饰物,确是难得。   她把紫玉举起来对着窗外的光细细看去,那温润的光芒瞬间给她亲切的触觉。   云夕坐到桌边的榻上细细把玩着玉坠;宋御说在她身后坐下,伸开腿将她圈住,“夕儿?”   “嗯。”   “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死后会不会被死亡谷的神火烧成这种颜色的昆仑玉。”   “又乱说!”宋御说和其它中原人氏一样,很忌惮听人说到‘死’字,虽然他在战场上也视人命为草芥;不过那是对别人,他对自己的性命那可是看得比什么都要紧。   “夕儿……你家……是住在那种厚毡布做的帐篷里吗?”   “帐篷?”云夕怔了一下,她回过身来望着宋王,“草原上的部族才住在帐篷里的呀,我是在山上长大的,当然不会住帐篷。”   ‘原来她不是住帐篷的白狄人,那么是山戎的女子了……’宋御说这样想道。   云夕被他呼在耳际的气息弄得颈子一阵麻痒;她抬起头,正对上宋御说温暖宠溺的笑容。   他在浅笑轻语时眉尖总会有轻微的蹙起,外眼角不像云阶或是轩辕澈那样上挑斜飞,反倒有些下垂;但是这种平淡的眉眼配上弯翘的嘴角和挺直的鼻梁,就显得温文秀美、极为悦目了。   宋御说的五官并非极为出众,但是有种与生俱来的华美和从容,兴许来自他那个悠远的贵族血脉。   云夕指着他的脸颊问道,“宋大哥,你笑起来腮上有两个坑儿……”   “丫头,这是酒窝儿。”   “酒窝儿?”   “是啊,你闻一下,还会有酒味呢。”   云夕微怔,她直觉宋御说是在开玩笑,可还是不自觉地靠近他的脸颊嗅了一下。   宋御说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略一侧脸就吻住了他觊觎良久的红唇;他极力克制着,只是用舌尖轻润云夕的唇线;如晚风拂过柳芽儿一般无害,又如晨露滑入深蕊一样自然;他认认真真地轻触,略尝樱桃的甜美就松开了,没有恣意深入。   云夕挣脱开他的手臂,伸手抚过自己的脸颊,感觉那里火辣辣地极热;轩辕澈也吻过她的嘴唇,可他的亲吻霸道又急切,舌尖毫不客气地挤进她的口齿,令她心生反感;相比起来,方才宋御说给她的感受无疑是美好的。   32 执子之手   ‘小妮子脸红了,总算知道害羞了。’宋御说深吸了几口气、竭力控制着剧烈的心跳。   “夕儿,我来不及等你长大……现在就嫁给我吧!前几天,我就命内务府准备重礼,只等苏公回来就去你家提亲。”   “提亲?!”云夕大吃一惊,“我母亲和舅舅不会同意的!”   “为何?”   “嗯,母亲就我一个女儿,不会让我嫁到昆仑山外的……”云夕不知如何解释。   “傻姑娘!女大当嫁,你母亲会同意的……你方才说,母亲和舅舅不会同意?难道你的家族是母系部族?”   “母系部族是什么?”云夕不解地问道。   宋御说不再纠结于她的身世,再次贴近云夕的腰身;这女孩儿言行虽是一派天真,举手投足之间却又显示出良好的教养,而且熟识中原文字,不会是平常的蛮夷之女。   云夕推开宋御说再次贴近的面颊,“宋大哥,我来大周是为了长长见识的,不会在这里久居下来。”   “我知你喜好自由,待我们成亲之后,我会陪你四处游玩,绝不拘你在后宫里。”宋御说暗道,‘等你生下我们的儿女,自是不会舍得离开了。’   “我以前听苏师讲过‘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诗句;当时真是无法理解那是怎样一种生死不离的情愫,”   “现在我懂了!”   “夕儿,从见到你的那天起,我就心授神与,总想每时每刻与你在一起……前时与南宫长万的叛军交锋,我刺死那个冲杀到我们车驾前的敌将,回来头来看到你紧紧捉着我的战袍,一张苍白的小脸儿写满关切和担忧……当时我的脑中就想到‘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这句誓言!”   “我心里想着,不管此战是胜是负、是生是死,至少有你伴着我,此生无憾矣……”   “以后的日子,我们两人长相依偎、同寝共梦,一生不离不弃,好不好?”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云夕缓缓地吟着这首《邶风—击鼓》,一种似曾相识的柔情瞬间席卷她的胸口;她抬起头来,单纯的眼眸中浸染了一丝迷朦的情波,“哥哥?你就是我一直在找的哥哥?”   宋御说的心底有一瞬间的迷惑,随即轻笑起来,“哥哥?你家乡是这样称呼夫君的么?”   他伸出细长的手指抚上云夕光滑细腻又火热的脸颊,指尖细细勾勒她耳际精致美妙的轮廓,“每天看你的面容,似乎总有不同的好颜色……秀眉入鬓、星目流彩,还有这凝冰胜雪的肌肤,不点而朱的樱唇……夕儿,你之前对我若即若离,让我心绪起伏难安,真是个磨人的妖精啊!”   他终于无以忍耐地将轻颤的亲吻落到她玉白的额上、密长的睫毛下……   云夕没有躲避,反倒以唇相接加深了这个亲吻、变成唇齿之间的纠缠;宋御说舒臂将她揽紧,心中欣喜若狂。   昆仑山冰峰之颠。   轩辕澈正与冥宫圣使率领群臣举行三年一度的血祭。   冥国各部族选送的五百个童男童女穿着洁白的麻袍,被圣女们引领着行至冥王宫前的红色花海。   圣使念完咒语,示意圣女们动手取血,圣女用铜匕割开童子们的手腕,将鲜血滴到他们面前的陶碗中,孩子们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挣扎着哭成一片……   陶碗中的血浆快被注满的时候,圣女们逐一给孩子们扎住了伤口,放他们回不远处部族首领们的身边去。   大量失血的孩童们一个个步履蹒跚,但还是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各自的族长身边。   族长们张开怀抱拥住奔过来的孩童,大大地松了口气:以往的血祭是要将孩子们的胸口刺出伤口扔进花海里,任凭花叶将他们的鲜血吸食殆尽;当贡品的孩子绝对没有生还的希望。   今年的大祭被冥王陛下改了方式,只要孩子们献出一碗血就放他们回家。   圣女们端起陶碗,将童子的鲜血洒到花海之中,那些了无生机的喇叭状红花顿时如得甘露一般,恢复了以往的鲜艳;只是那些血食似乎满足它们的胃口,少部分花朵依旧萎靡不堪。   “陛下,”冥宫圣使走到轩辕澈身前,“您这种慈悲之举反倒会害了冰山下的子民!我刚才施术看过:盐湖的水依旧奔涌在周围的各大牧区;冰山女神还在向我们索要血贡啊……”   轩辕澈一挥手,止住了圣使的告诫;最近昆仑北麓频发地动(地震之意),他属国的人畜被山石砸死、砸伤无数;还有,一向平和宁静的青色盐湖突然喷涌而成洪灾、淹没了周围大片的牧区……种种异状使今年的血祭不得不提前举行。   他想到吉娜公主最厌恶他杀戮生灵,便起意将五百童子的命贡改为取血留命,没想到这些远远满足不了那片神花嗜血的欲望。   冥王走到花海前,拿起石台上的一把银刀向自己的左腕割去!   在众人的惊呼之中,他纵身跃入花海;白色的衣裾飘扬之中,一串娇艳的血花在他身后飞溅落入花叶之上!他身后的片片花朵瞬间极度绽开,围观的众人似乎还听到了那红花发出了类似于人类女子的笑声!   冥宫圣使飞身上前,接住轩辕澈摇遥欲坠的身影,他的面色苍白之极。   “陛下保重啊——”冥国的臣民痛呼着跪倒在地,冥王陛下为保住祭童们的性命,竟不惜伤害自己尊贵的神体!   圣使闭目将自己的灵力输入轩辕澈体内;精疲力尽的轩辕澈感觉左手腕处猛然一痛,胸口的气息也窒了一瞬:是情盎?!   他骇然望向左腕,那里正好是割脉放血的地方,刚才的痛是因为伤口作痛还是吉娜情动给他的感应?   “陛下,您必须回宫中冰室静养数月,此间不得再行劳体伤神之事!”圣使收了手印,神色凝重地告诉他。   “好,你传本王的意旨,命安左相和段部史一同协办为国民赈灾的诸多事宜。”   “是,陛下请放心,青鸟国的国师大人已同意让我国盐湖边的受灾牧民迁至青鸟境内暂居,他们会资助帐篷和粮草。”   轩辕澈点点头向臣下们挥手,示意血祭结束,他们可以退下了。   冥王没有想错,吉娜公主——也就是云夕的确对宋御说动情了;此刻,宋御说春风满面地牵着云夕的小手,缓步走在宋宫的彩绘长廊下。   云夕情窦初开,紫色的眼眸中笼着一片朦胧的雾气;宋御说不时转头看看她娇美难言的面容,嘴角向上扬起美妙的弧度;自觉在人世间活了这二十六年,从未试过这般欢喜过。   “拜见主君!”   庄夫人带着两个侍女匆匆走近,她向宋王行了礼,发现云夕无动于衷地立在主君身边,并不打算向她这个‘姐姐’行礼,心头涌起一丝不快。   “主君,柳烟夫人腹中不适,一直想见见主君,求主君看在她怀孕数月的份上,去看看她吧。”   “既是感觉不适,为何不请疫医为她请脉调理?”   “王疫医和陈食医一同为妹妹请了脉,说她是忧思过重,伤及脾脉……”   宋御说哼了一声,转头望着云夕,“夕儿,我们去青云宫看看小庄姬,而后再去花园赏花可好?”   云夕点点头。   33 莺莺燕燕   庄姬随在二人身后,面上再压制不住心中的恼怒:柳烟是她的亲妹子,是她去年为了压制华姬夫人的盛宠,不得已接受母亲的建议,将年方十五岁的亲妹子献到宋御说身边。   宋御说一见姿色清丽、兼具诗情才赋的庄柳烟也极为喜爱,还破例也让小庄姬也有了身孕。   (宋御说年已二十六岁,只让他最信任的庄、华二姬各自生了一个子嗣。)   庄姬没想到不过半年的时间,主君又找到一个花容月貌的新欢,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云姑娘身上,早将怀孕四、五个月的柳烟抛诸脑后。   她以前见妹子受宠,心中也有几分酸苦,现在见妹妹在孕中就受了冷落,突然心中不忍,只得放下身段来求宋王去探望茶饭不思的亲妹妹。   “主君!拜见主君!”   已经显怀的庄柳烟早得到外门侍女的禀报,急忙躺回榻上,见宋御说进了内房,就要挣扎着起来叩头。   宋御说望着面色苍白,头发凌乱的庄柳烟,不悦地皱起眉头,“柳烟,你是将要做母亲的人,怎可如此不在意身体?寡人要的是健壮聪慧的子嗣,早知你体质不佳,就不让你受这番育子之苦了!”   庄姬姐妹闻言大吃一惊:她们本想着做出一番娇弱不堪之相,引起主君的怜惜之情、恻隐之意,没想到主君反倒指责她不配为他生儿育女。   “主君,”庄柳烟一咬牙,将眼神转向宋御说身后的云夕,“婢妾本来的身子是极健康的,胎儿发育极好;食医大人常来请脉,医案上都有记录,自从……”   云夕并不知道矛头已指向她,还在一边把玩着檀木架上的一个青铜小人;小庄姬房里的陈架甚为华丽,看得她眼花缭乱:内房门口摆放着烟青细纱的沉香屏风,上面绣着精致的海裳醉蝶图。   檀香木的缕空大床,精雕细琢,挂着淡青色的纱幔;檀香古玩橱和同色同质的梳妆台、花木架,分布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里,风从窗外吹进来,若隐若现的檀木香气隐蕴在寝宫的空气中。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床上楚楚动人的大肚子美人儿眼中带着恶毒的神情,还用……   云夕愣了一下,那女人竟然是指着自己咬牙切齿地说,“都是这个妖女!她三天前在花园中点了婢妾的后腰一指,婢妾当时就觉得腹痛如刀绞,还隐隐下了胎红……婢妾告诉了姐姐,可姐姐说她是主君最宠爱之妇,让婢妾忍让着些,可是——”   “柳烟!”庄姬慌忙跪下,“妹子她孕中体弱,导致心神不宁,主君原谅她口不择言!”   “大姊——”   “我何时点过你?今天是你我第一次见面,你——这女人真是莫名其妙!”云夕怔了一下才出声斥问庄柳烟。   云夕想起母亲的交待,给她下个鬼面蛊,教训一下?呃,看在她快生孩子的份上,算了吧……   云夕也不理会宋御说,转身就走出小庄姬的寝宫。   “庄妃,”宋御说冷冷地对庄姬道,“寡人平素敬你人品厚重,原来也是城府深沉之人啊,你将寡人引来,就是想让寡人看你姐妹二人演场好戏?”   “你,”宋王转身对着榻上瑟瑟发抖的庄柳烟,“云夕是什么样的女子,寡人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休要仗着怀了寡人的骨血就任意胡为!想给寡人生儿育女的美姬多的是,你若是不想……”   “也不差你一个!”   说完,宋御说拂袖而去;庄姬慌忙跪下,“恭送主君!”   小庄姬悲悲切切地哭了起来。   “愚蠢!”庄姬待宋王走远,回到内房里斥骂庄柳烟,“我好不容易才把主君请来探望你,你不知择机取悦主君,反倒想出这么个荒唐的主意,事前也不和我商议一番!”   “妹妹哪知道主君被那夷女迷惑至此啊——呜……”   “要出手也不能在主君最宠爱她的时候!得等主君这把子新鲜劲儿过了再说……你现在最紧要的就是养好身子,为主君再添个公子,兴许主君会慢慢回心转意,想起你的好来。”   庄姬暗叹了口气,说什么不能让云夕那个夷女怀上主君的骨肉,不然她儿子宋兹甫的世子之位难以稳固啊。   得想个法子在她的膳食里动动手脚……   云夕并不知道她在宋宫里已成了众矢之的,从青云宫里跑出来,独自闷闷不乐地走进御花园。   宋宫的御花园历经十几代王室的改建筹划,亭台假山,湖水游廊华丽精秀。   云夕转过一处层层叠叠的假山,正看到围着玲珑怪石的碧清湖面;大片大片的牡丹开得华美难言,浅红魏紫、双色并生,中间夹杂着泼辣辣的重瓣杜鹃,多姿多彩,夺人眼目。   这些美景并不能全然解开云夕眼中的沉郁:那个大肚子的女人为什么要诬陷自己?自己又没得罪她!怪不得舅舅说大周是个污浊之地,连快生孩子的女人心肠都坏得很,不给自己的孩子积点德。   生孩子……   她以前曾问过母王和高娃姨母,自己是怎样出生的,为什么会长在母亲的肚子里;母亲和姨母都说孩子是上神赐福给母亲的。   在这后宫住了一些日子,她也渐渐了解了一些男女之事:女子是要嫁了丈夫才会孕育孩子的,那么……   云夕坐到花园的凉亭中,对着才出粉色尖角的清莲,呆呆地想:男人和女人住在一起就会有孩子么?是不是两人一起祈祷,神灵就会赐给他们一个孩子?还是要做些别的?抱在一起亲一亲会不会就能有孩子?   “丫头,想什么呢?还在生那个妇人的气?”   宋御说找到云夕,松了口气。   云夕转过头来,郁郁地道,“你那么多妻妾,我要是因她们的小伎俩气恼,肚子便会鼓得如庄姬那般大了……”   “我方才是想,女人是怎样怀上孩子的。”   宋御说闷笑,“我来告诉你好不好?”   云夕眼前一亮,“你快说!”   “呃,在这里说不合适,你随我去寝宫我才能说……”   “你又骗我,不说这个了……我要采些花儿回房里插瓶!”云夕扁扁嘴站起身来,向亭外的花丛走去。   “我何曾骗过你,夕儿——”宋御说紧随她身后,心里痒痒地,想着如何引得云夕再回方才的话题。   “主君!陈国国君派人送来密函!”寺人阆秋匆匆跑进园里,向宋王尖声禀报。   宋御说正摘下一朵紫色花蕾小心翼翼地插到云夕发间,听到寺人的禀告他皱起眉头,“又有什么事啊?!明天再呈吧……”   “慢着!陈国?”   他捏了一下云夕的小鼻头、拉着她回亭子中的石台上坐下,“呈过来!”   陈国君主在密信中写道:南宫长万逃到他的属地,求他收留;陈侯为保陈、宋两国世代友好的盟国关系,决定亲自捉住南宫长万交给宋君,以示他与宋国交好的诚意!   昨天他已设计将南宫长万灌醉,并用牛皮筋将之绑缚;连同他八旬的老母装入囚车,一并送到宋国来。   “哈哈!算他识相!”宋御说看完密函喜出望外;南宫长万一直是他的心腹大患,此次能将他拿住,实在是大大的喜事。   “来人,传令穆将军带高手去陈国方向接应押送南宫长万的车马!南宫长万神力惊人,切不可让他逃脱!”   “是,奴才遵命。”   34 南宫牌肉酱   云夕凝神片刻,听到宫外十里外嘈杂的马蹄声和兵士的笑语声,同时她也闻到了新鲜的死亡气息。   “宋大哥,你要的囚犯恐是已死在路上,不用半个时辰他们就送到了。”   “夕儿,你怎知道?莫非你有千里目?”   “我猜的呀。”云夕微笑,她轻轻吁口气,向园中的花木望去,希望眼前的美景能让她忘却方才感应到的血腥之气。   宋御说在她身边坐下,欢赏她侧面的轮廓:从燕国初次相见到现在,云夕的容颜似乎长开了许多,越发得明艳不可方物……   他见过的美艳女子多了,端庄的妖冶的,秀丽的健美的,她们依偎在他怀里娇声细语的时候,在他身下快活地颤抖的时候,他都不曾如此心动过;宋王的视线从伊人的脸颊慢慢向下滑……   云夕穿着一件嫩黄的丝袍,外袍和中衣的领口都系得端端正正,窥不到里面的春光,他只觉得她胸际的形状愈发迷人了。   “夕儿,坐我腿上吧……”   “不。”云夕板起脸来,糯白的细牙咬着粉嫩嫩的下唇,眼睛斜睨着宋御说,长长的睫毛在眼窝下投下一片动人的阴影;那眼神既天真明媚又惑人至骨。   ‘这小女孩儿有几分女人味道了……’宋御说咽下一口咽液,喉结微徽动了一动,全身的血液似是都凝向一处,“来嘛小妖精……在回国的路上,你很喜欢我抱着你的!”   “那是晚上冷的时候啊,你不知道么?月圆的时候最是阴寒,我在家的时候都是泡在温泉里驱寒滴……再说现在是大白天,好多人看着我们呢!”   “原来你是害羞啊!”宋御说望向不远处低首侍立的宫人,眼睛眨了眨,“今天阳光不大好,时阴时晴的;呃……你身上冷不冷?今儿是六月十五!对,今晚就是月圆之夜!呵呵!”他笑得呆滞了,手却没停,慢慢环上云夕的腰身。   “他们已经到前宫了……就是你要捉的死囚啊,你不去看看——”   她的话音刚落,寺人又急急跑来:“主君,穆将军回来复命了,他和陈国的使臣都在议政殿候着哪。”   “知道了,寡人这就过去!”   “夕儿真的能未卜先知啊!与我一起到前宫看看,若是如你所说南宫长万已死在半道,我就赏你……”他突然闪身欺到云夕面前,在她唇上用力啄了一下,“好香!”   宋王哈哈笑着,先出了凉亭。   云夕没有随宋御说进殿内,她知道大周女子的地位是很低的;就算是王侯的正妻也只是在有限的场合进入议政殿坐在君主的一侧;其他能进去的女子就是那些供贵人取乐的舞姬了。   她和侍卫官石虎立在殿外的一角,望着那个装着南宫长万母子的木笼。   南宫长万的确是死了,他被陈侯关在囚车中,快到宋国边界的时候咽了气,也不知道他的亡魂回不回得了故土。   陈君假意要收留他,但是暗地里早就想好如何将他制住;因为公子御说的王位已经坐实,他可不愿为了南宫这个有勇无谋的逆臣得罪宋国。   所以陈侯用美姬和醇酒麻痹了南宫长万;在他醉酒之后,用最结实的犀牛皮将他装起来捆住,连同他的老母一起关进木笼里押送宋国。   刚出陈王城的时候,南宫长万酒醒,他怒吼数声、发力将犀牛皮袋挣破,把手和脚伸到外面来。   押送他的陈将恐他逃脱,打折了他的关节,又挑断他的手脚筋!南宫长万气恨交加,吐血而亡。   他白发苍苍的母亲似乎是早已痴呆,坐在木笼里不停地用手抚摸儿子冰冷的脸颊,偶尔还笑上一笑;苍老的面容皱成一朵菊花。   云夕看到此景不由得咬痛了嘴唇,她本能地想施术医那个老太太的失心疯;可是,等老人清醒过来得知儿子已亡,岂不是更加痛不欲生?   没多久,宋御说带着众大夫们出了议政殿,亲自到木笼边验看南宫长万的尸首,他盯着那具高大的尸首看了许久;之后对身边的侍卫淡淡地说了一句,“将他醢了。”   云夕远远地听到‘醢’字,她不解地问身边的侍卫‘醢’是何意。   侍卫低声给她解释了。   所谓‘醢’这种刑罚,就是先把人的肉剔出骨来,剁成肉泥再加盐料制成肉酱。并且还要将肉酱装到一个个小陶罐里,上面写着“逆臣视此”,分赐给朝中群臣们慢慢品尝;分到肉酱之臣,谁若不吃得干干净净,与逆臣同罪。   云夕的胸口再次涌起沉闷、恶心的感觉,她不相信地望着在殿前负手而立、傲视群臣的宋御说。   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云夕向那边看去:倒在血泊里的居然是南宫长万白发苍苍的母亲!行刑的侍卫面上没有一丝表情,指挥着侍人把老人的尸首拖到犬舍去。   云夕捂着差点出口的惊叫,飞一样地跑回自己居住的宫院,也不理会侍女们的问候,一头扎进净室的浴盆中。   母王说的并不全对,不是所有的美少年都是好人!   宋大哥……他并不是表面上那种温和善良的人,他居然逼他的臣下吃死人肉,还狠心杀死一个刚失去儿子的八旬老人……   云夕打了个寒噤,今晚就悄悄地走吧,离开这个表里不一的可怕男人!   云夕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手指触到颈上的紫玉,心里又升起一丝莫名的绵软;从燕国出发到宋地的那些寒冷的夜晚,是他的怀抱温暖了她,每天早上醒来自己都枕在他的胸口上,身上还覆着他的袍子。   到了北亳之后,她却执意要随他上战场长长见识,宋御说只得把她带在自己的战车上;没想到在南宫牛突围的那一战,敌军的高手竟然攻到宋君的车前!最危险的一刻,宋王不忘让属下将她围在最当中,却以自身补上战亡护卫的那一面缺口……   她虽是年幼,却不是不懂得珍惜别人对她的真情厚意,自己几次都要说离开,不就是因为对上宋御说那双温文深情的眼眸没能说出口么?   ‘明天上午跟他辞了行再走吧。’云夕这样想着,从浴盆里站了出来,这才发现自己是穿着衣服跳进来的。   宋王走出议政殿,忽然想起云夕和他一起过来的,一定是目睹了方才他辣手御下的情景!云夕生性良善,连一条受伤的小蛇都要救下,如今见到宫中行那酷刑,岂非怨恨于他?   他心中慌乱,急忙驱开侍从,独自来到云夕居住的宫院。   门口的侍女向他行了礼。   “云姑娘呢?”   “姑娘正在净室洗沐,奴婢去通报一声。”   “不必了,寡人直接过去。”   35 身心不一的后果   宋王将脚步放得很轻,慢慢走近内房。内房门口侍立的一名侍女正要跪倒,被他举手止住;宋御说从屏风一角的镂空雕花处向里望去……   云夕已从净房出来,方才她和衣跳进水里,这会儿没衣服穿,又不想唤侍女进来;只得拿一条布巾裹着下身走出净房,从床侧的衣柜里找出一件新袍子慢慢套到身上。   在半开的房门外,窥视佳人出浴的宋御说已经石化了。   房门和云夕更衣的榻间只有一架屏风隔着,但是透过那架屏风的云纹雕花一角,他仍将云夕的身子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长发还在滴水,湿漉漉地披散在光洁的背上;头顶上居然有一丛金光闪耀的白羽!那白羽似是不会沾水,正柔柔在罩在云夕的头顶,像一顶可爱的小帽子……怪不得,她每天都将顶发结成一个奇怪的小髻,原来是掩住头顶的羽毛……   女孩的胸乳是小巧而浑圆的,腰是纤细的,臀部包着丝巾却显得更加曲线玲珑、令人想入非非,两条修长的美腿结实挺直……全身的皮肤都泛着淡淡的莹光……她穿衣的动作优美而圣洁……她懒懒地歪在榻上,精致的玉足就搁在榻沿上……   宋御说眼神触及之处,似乎丝丝缕缕地围绕上玉样的氤氲,一点一点、一行一行,成了日里夜里想像不出、难以描述、梦里千徊的动情诗赋…….   他的三魂六魄都不安于原位了,整个人轻飘飘地弄不清身在何处……此情此景,就像是一个无比旖旎华美的春梦。   而候在一边不敢退出去的侍女小青,生平第一次如此切近地面对年轻的主君,得见君王生得如此俊美高大,她也无法抑制地心旌摇荡了……   云夕听到门口有两种粗重的呼吸声,以为是服侍她的那两个侍女,她懒懒地系好衣带,“小青?给我拿壶热的蜜浆来,加上几片姜,我方才用冷汤沐的身子……小青?”   “是,云姑娘。”侍女小青望了一眼宋王,慌忙应了一声。   宋御说同小青一起走出云夕的宫房,他走到院门口低声交待侍女,“你们好生服侍云姑娘,呃,别说寡人来过。”   “是,奴婢遵命。”   宋王走了两步,身上还是一片燥热;他看到不远处的喜鸾宫,那是华姬的宫院;宋御说深吸了一口气走向喜鸾宫。   华姬喜出望外,“主君您来啦,婢妾还以为您把婢妾给忘——”   宋御说挥手让侍女退下,他上下扫视着华姬丰满的身躯,靠上前去,没等华姬完全展开妩媚的笑容,就一把将她的衣裙扯开,随即将她抱到榻上,没用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已在华姬身上快速驰骋起来。   华姬被他粗鲁的举动弄得得眼泪迸了出来,她很快地抹去,发出极为愉悦的轻吟,“嗯……主君真是威猛……婢妾日夜都盼着主君来这喜鸾宫……”   “闭嘴!”宋王未停止运动,却用极生硬的口气止住华姬的谄媚。   华姬咬住嘴唇,以前夫君最喜欢在床第之中听她说这样的奉承话,今天这是怎么了?   宋御说发泄完毕、将身子翻到一边,微微地喘息着。   “婢妾拿帕子给您净身?”   宋王没吭声。   华姬低声唤侍女取温水和新帕子来;她拿温热的湿布给宋王擦洗之后,把自己身上也简单洗了一下。   借着纱幔透进来的柔光,华姬静静地望着她的夫君:宋御说年已二十六岁,面容清秀似玉、如琢如磨,白皙的身子修长健硕,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文弱。   华姬心中涌起一片柔情,她俯下身来在宋王的唇上亲吻片刻,见他面上没有不悦之色,便顺势向下亲吻他的下巴、锁骨、胸前的红豆、结实的小腹;她将舌尖在他的神阙上一旋,引得宋王一轻低哼。   宋王闭目享受,他想到此刻如果这样服侍他的是云夕……那该是多么噬魂夺魄的感受?不,她不会的,她连让他亲吻嘴唇都不甚情愿,怎会为他做到这般?   不需要她这样,她只要愿意留在自己身边,看她快快乐乐的,他就会心里很踏实。   也许有那么一天,她会接受自己,让他尽情地亲吻那个甜美的小嘴,抚遍她的全身……   宋御说想到刚才目睹的那个精致的娇躯,顿时血脉喷张,“夕儿,夕儿!”他大吼一声,“你是我的!”猛地将华姬拉起来坐到自己腰际!   华姬这次没有掩饰心中的悲愤,她机械地迎合着宋王的动作,眼中却射出仇恨的光芒,‘贱女,是你的拒绝才令夫君来到我身边?我并不承你的情,反倒恨你入骨!’   (任何男人在这个时刻叫出别个女人的名字,都是不可原谅的大错;嘿嘿!)   宋御说终于精疲力竭地躺在榻上;华姬依旧是安静地起来为他擦洗身子,随后也躺下,没敢再出声。   用下半身思考完毕,现在轮到大脑了,宋王细细地想着云夕的一言一行,还有她头顶上的那朵奇怪的鸟毛;她为什么能知道那个晴朗无云的日子会马上降雨?为何能预知十几里外发生的事情?真是有未卜先知的异能,还是她本就不是个平常的少女……   自已看到那样一幅佳人出浴的美景,居然没有冲进去强要了她,反倒是将因她燃起的内火发泄到别的女子身上,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她头上那朵奇怪的金羽骇到他,还是不忍心做出违背云夕意愿的事情?   还有,他曾问过苏公“采阴补阳”为何意,苏公说那是传说中的修仙邪术……   宋御说思索片刻,忽地坐起身来,也不用华姬服侍,自己穿上袍衫就出了内房;华姬慌忙起来跪送主君出宫。   她略加梳洗之后,看看房中的沙漏正当午时,是公子们下学休憩的时候;华姬略一沉思,交待身边的侍女,“快把二公子叫过来见我。”   侍女应着去后面的院子找二公子目夷。   华姬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她方才想出了一个好计谋、一个一石二鸟的好法子!   云夕一下午都没出自己居住的宫院,她摸出舅舅给她的羊皮地图,仔细盘算哪条路径到齐国最近便。   计划妥当,她当晚睡得很踏实。   第二天一早,她穿上一件白色的修身骑马装,把头发扎成男子的发髻,这样出门在外比较方便。   她先去宫中的马房去牵自己的小白马,这些日子‘逾辉’有些无精打采,想来是不喜欢被约束在马房的感觉。   刚出后宫长廊,一个侍女引着一个中年男子急急跑来,差点撞到她身上,“你跑什么呢,后面有疯犬追你?”   “奴婢见过云姑娘,是庄夫人让奴婢去请疡医大人,大公子伤到眼睛了!”说完她与那位疫医略施一一礼匆匆赶向后宫。   ‘公子兹甫?’云夕眼前浮现一个虎头虎脑的、长相颇似宋御说的小孩子,‘呃,我得去看看。’   云夕走进庄姬的宫院,里面正乱成一团;她叫住庄姬的一个贴身宫女春南,“大公子怎样了?到底是怎么事?”   春南知道这位云姑娘是主君的心爱之人,急忙躬身施了一礼,“奴婢拜见云姑娘!大公子和二公子比剑术的时候,二公子不小心刺到大公子的右眼……主君方才来看过,命炀医大人务必将大公子的眼睛治好!还有,二公子和华夫人都被主君叫到议政殿了……”   36 兹甫之目   云夕急步走进明堂,里面传来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和庄姬的啜泣。   “微臣们无能,公子的瞳仁重伤……以后恐是不能视物了!”几位疡医跪在地上连连叩头。   “我的甫儿啊,我可怜的孩子——”庄姬大哭起来。   “母亲,孩儿的右眼瞎了么?”七岁的宋兹甫听到母亲的哭声,反倒止住了哀嚎。   “甫儿……会好的……”她心中悲苦难言,大公子若眇了一目,定是再无资格承接王位……华姬母子,你们怎可狠毒如厮?!   陈疡医已将伤药碾好,要给兹甫公子敷上,大公子却极力用手护着流血的伤眼,不让别人靠近。   “甫儿,听话,让陈大人给你上药,啊?”   “不!我不用他的药,他像坏人!他的眼神和目夷弟弟一样!”大公子左眼瞪着陈疡医大呼大叫。   “我来试试。”云夕靠近榻子,她转头对庄姬说,“你若信得过我,就让他们都出去。”   庄姬迟疑地望着云夕,只见兹甫公子的手抓住了云夕的衣袖,似是极为信赖她,庄姬便挥手让侍女和炀医们出去。   云夕拿榻边的干净帕子去拭大公子的眼周,大公子闻到她身上的馨香,心中安定了许多,呆呆地望着云夕的面孔。   “好孩子,你努力睁大眼,不要怕痛!一会就好了。”   宋兹甫努力睁大伤痛的右眼,血泪又不断地涌出;云夕靠近他的脸,将唾液吐到他的右眼上,大公子只觉得一片清凉,不一会儿眼就不痛了,他将左眼闭上,右眼竟能模糊地看到云夕温柔的眼神!   “云姑姑,母亲!我的伤好——”   “嘘!”云夕止住他的叫喊,低声道,“不要让外面的人听到。”   庄姬早就被云夕的举动惊呆,见云夕已拿起帕子慢慢将大公子的脸擦净,那只右眼的黑瞳光亮圆润一如从前!   庄姬慌忙离榻就要给云夕跪下。   “庄姐姐勿要多礼。”云夕将她拉到榻边。   “云姑娘莫非是仙人?”   “我只是天生异体,口水有疗伤地功效;庄姐姐不要对别人说起此事啊,嗯……就说是我用家传的丹药给公子止了血,公子也用帕子包上两日再说痊愈才好。”   “不然,”云夕笑起来,“让别人知道我的口水有此作用,把我捉去天天吐口水给他就不妙了。”   庄姬笑了两声却流出泪来,“云姑娘如此心善,我之前还嫉恨于你……庄氏实在是羞愧难当啊!”   “嫉恨?噢,姐姐是认为我想做宋大哥的情人?你误会了,我只是随宋大哥来此地一游,增长些见识,宋大哥一直当我是妹子一般;今天早上我就要离宫的,正巧听说大公子受伤了……要不,此时我已在官道上飞驰呢。”   “云姑姑,你不要走!我长大了娶你当夫人!”宋兹甫坐了起来,他的视力已完全恢复,此时,他抓住云夕的衣袖,紧张地盯着她。   “呵呵,人小鬼大!”云夕摸摸他的小脑袋,“庄姐姐,我要走了。”   庄姬忙起身相送,云夕止住她,“拿个新帕子给大公子系在右眼上,他这伤口表面上好了,但还是受过极重的损伤,最好不要出门见风,否则会留下后患的。”   说完她很快地出了门,随手将房门关上。   疡医们还立在门外,唯独少了那位陈大人;侍女们听到房间里已无哭声,知道大公子的伤已无大碍,便一同跪下,“谢云姑娘大恩。”   云夕一摆手,向院外走去。   “云姑娘,请随末将去议政殿,主君有事召见您。”宋王的侍卫官石虎正在宫院门口等她。   “宋大哥要见我?我正想去他那里辞行呢。”云夕治好了一个病人,觉得很开心;蹦蹦跳跳地随着侍卫官跑去前宫的议政殿。   宋御说就坐在大殿的北首,云夕兴冲冲地走到他面前,“宋大哥……”   “无礼妖妇,跪下!”六岁的二公子目夷居然很有威严地喝斥她。   云夕这才感觉到殿中的气氛极为压抑,大殿正中跪着她的侍女小青和方才为大公子治伤的陈疡医。   几位上大夫坐在左侧,华姬和二公子目夷就立在殿前。   “宋王殿下,您这是何意?”云夕收起笑容,冷冷地道;她天生骄女,虽是生性随和,却容不得别人轻贱。   宋御说深深地望着她,眼中的神情阴晴莫辨。   华姬示意地上的跪着的两个人,“当着云氏的面,你们再说一遍!”   侍女小青颤抖着身子说,“云贵人头上长着鸟一样的羽毛,是奴婢无意中见到的……她——”她看了一眼华姬,续道,“云贵人她最喜喝活鸡血……每晚都逼着奴婢去膳房杀鸡取血给她饮服,奴婢想来……云贵人定非人类……”   云夕一怔,虽即冷笑:她前日说华姬嘴上涂了牛血,华姬居然生出灵感,想出这种事来污秽她。   “微臣在大公子的床榻外,见这位云贵人吸食大公子眼中流下的血污!”   陈疡医说完叩头不止,他的确在门缝中偷窥到云夕低下头来靠近大公子的眼,后来顾忌侍女们不满的眼神,他没敢再看下去。   “孩儿一早与大哥比试木剑的时候,发现这妖妇就在一边偷看!后来孩儿听到一声怪异的咒语,就不由自主地去刺哥哥的眼睛,哥哥居然也不避闪,木剑的头是圆的,如何能刺伤大哥?定是这妖妇对我们暗中下手!”   公子目夷大声说罢,与母亲华姬暗暗对视一眼,眼中俱显得意之色。   “夕儿,你自己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宋御说凝神盯着云夕。   云夕心中突地一跳,她从宋御说陌生的眼神中再看不到之前的款款深情,突然觉得他之前对她的爱护都是一种假像。   “我无话可说,你们既然怀疑我是妖孽,我就此离宫好了,本来我就打算今天出宫的——”   “你为患宫帏多时,居然还想逃脱?快请巫师降妖!”上大夫穆公指着云夕大喝一声;众大夫们也对云夕独占君宠、冷落他们各家嫡女早有不满,纷纷应和穆公的话。   “慢着!”宋御说出声阻止穆公。   “主君!您可还记得先君商纣王是如何亡国的吗?他就是被一只九尾妖狐变化的妖女苏妲己迷惑得日夜淫乱、行为残暴,才失去了先祖的大商天下呀!”穆公说罢、叩头不止。   宋氏乃是子姓。当年周文王灭商之后在睢阳附近给商纣王的子孙划了一片封地,赐他们宋氏;宋御说当然就是商纣王的后世子孙。   宋君闻言沉默下来:大商最后一位帝王——商纣王子受,据说是天资聪颖、见闻广博、神力过人,有倒曳九牛之力的一代枭雄;他继位之位重视农桑,国力日益强盛,并发起对东夷用兵,把国土向中原扩张,大商朝的势力扩展到江淮一带。   子受若不是被妖女苏妲己迷惑了心智,日益奢靡浪费、暴虐嗜杀,以至于君臣离心.....他们子家现在还是高居在朝歌城的殿堂之上,接受六合神州的万民敬仰……   子氏虽然在商王朝陨灭、大周国建立之后被周文王封为爵位最高的公爵诸侯;子家的子孙们却是永远不能忘却大商亡国成为姬家奴人的耻辱。   (商纣王死后,他的庶兄子启被周天子封为宋公,是宋国第一任君主。)   子御说极力将视线从云夕失望的眼神中移开,侍卫官石虎匆匆去请巫师和女祝了。   37 宋宫捉妖   云夕却立在原处,望着愈发显得陌生的宋御说,心中涌起淡淡的忧伤:她认错了,他是不自己要找的‘哥哥’!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云夕脸上浮现淡淡的讥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宋王殿下,你们中原男子的承诺如同草原上的露水一样虚伪短暂么?”   宋御说目光闪动,想起之前与云夕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顿时胸口气血翻涌:她若有心害他,又何须之前屡次出手相助?若非云夕,他们兴许早已死在南宫长万的伏击下,或者是蛇谷毒物之口。   既便她非人类,也定对他无害……   宋御说正要开口下令放云夕出宫,身着玄衣,手持法器的大巫师已经进殿了。   宋国的大巫在路上已听侍卫官说清原由,他一进殿堂,就将手中的法器对准云夕举起,口中念起尖利刺耳的缚魂咒;大殿上的众人顿时觉得胸口憋闷,头晕目眩。   云夕冷冷一笑将右手扬起,巫师发出的蛊毒尽数回到他的法器,唱咒之声戛然而止!   巫师大吃一惊,“你这妖孽,居然能破我的神术……”   云夕伸手解下头上的发带,长发如瀑倾泻而下;金光灿烂的白羽微微拂动在她的发顶,她嫣然一笑,殿中顿增光辉,无人再觉她是妖邪,只觉得是九天女神临凡、呈现正大仙容,令人不可直面亵视。   巫师身躯一抖,和刚刚进殿的黑衣女祝一同跪下,“奴才(奴婢)叩见公主!”   此言一出,殿上众人惊倒。   云夕看那个女祝衣上的绿色花纹,知道她是冥国圣女的门徒,“你如何认得我?”   “奴婢回公主殿下,冥王陛下知您来到中原,用飞鹰传书画上您的样貌,命各地女祝暗中守护,奴婢行动太慢,让您受辱,请治奴婢的罪恶!”   “你有何罪?原来轩辕叔叔才是真的对我好……”云夕想到轩辕澈,再回过头去看宋御说,暗叹自己遇人不淑。   巫师对着她连连叩头,“奴才有眼无珠,竟然一时之间没认出您的蛊王手环。奴才该死!”   云夕挥挥手,“无妨,我想走,这大周境内还没人困得住我。”   巫师向宋君抚胸行了一礼,“宋王殿下,这位姑娘就是我们青鸟国的公主殿下,她是天生灵力的昆仑神族,您不可对她失礼,否则神灵会降罪的!”   云夕却在巫师向宋王说明的时候,头也不回地向殿外走去。   “夕儿!你可否听我解释一句?”宋御说从王座上跃下,追到云夕身后。   “不管你是一国公主还是小族夷女,我对你的爱恋从一开始就是真心的!不信,你等苏公回来问问他,我是一直在想着如何名正言顺地娶你做……”   “是么?你任由目夷公子颠倒黑白、污蔑我的清誉,任由那两个奴才编造谣言、辱我是妖邪;眼看着巫师用蛊毒杀我而不拦不阻,这就是你的真心?!”   “夕儿,别的我都不信,但是他们说你恐非人类,我却信了!”   “你一日美似一日,令人不敢心生妄念……不只是容颜上的美,我对于你越来越难以把握……你能未卜先知、趋吉避凶;昨晚,我也看到了你头顶生着奇特的金羽……所以方才臣下们对你无礼,我一时恍惑未能及时加以阻止——”   云夕面露讥笑,“恍惑?还记得我在蛇谷救的那条小蛇么?它被我的唾液救活,却在临逃之际想咬我一口,若非我手快就被它得逞了!”   “你,宋王殿下,是我救的另一条毒蛇。”   这一句云夕说得甚是平静,毫不掩饰眼中的憎恶之意。   宋御说闻言心头大痛,一时间无法再说出自辩的话来,他觉出云夕已对他全无情意,一口腥甜的血涌到嘴里,他不想被云夕看到自己的狼狈,便硬生生地将血污咽下!   “夕儿……”   “婢妾(孩儿)叩见主君!”庄姬带着公子兹甫快步过来,“婢妾听说云夕姑娘因救治大公子的眼睛被人说成是妖邪,婢妾前来大殿为姑娘正名!”   庄姬跪在宋王面前,“是云姑娘用灵药救了甫儿的眼睛,您不要听信谗言啊!”   众人见大公子的眼睛一如从前明亮完好,也是大吃一惊。   “是他!”大公子指着二公子目夷,“他在木剑尖上暗藏铜针,我的右眼是被他剑上的针尖扎伤的!”   宋御说目如寒冰,转头逼视着公子目夷。   目夷毕竟是个六岁的孩子,见恶事败露,一下子就腿软跪在地上,“父王!孩儿知错了,一切都是母亲教我做的,他说刺伤哥哥再嫁祸给云姑姑就能让我当上宋国世子……我尚年幼,哪里能辨别母亲的话是对是错?”   华姬听到目夷公子的话,几乎昏厥过去,“你这逆子,怎可口不择言?我白白为你谋划一场——”   “夕儿,”宋御说拉住云夕的衣袖,“你要如何才能原谅我?杀了华姬母子为你泄恨如何?”   云夕甩开宋王的手,“舅父说得不错,大周果真是个污浊之地!宋王殿下,华姬为你生了个好儿子,小小年纪就有此阴狠言行,心术深沉不在乃父之下啊,你应好生感激她才是!”   她瞥了一眼华姬,傲然道,“像她这种心境肮脏、不分善恶,一味执着于私人情爱得失的下贱女人,还不配以我之名而死!”   云夕说罢,将身一跃,从侍卫头顶越出大殿;她高声清吟,神骏逾辉迎上前来,云夕跨上马,逾辉一声嘶鸣、绝尘而去。   宋王知道宫门也困不住这一人一马,便长叹一声,颓然地坐在地上。   苏公急急走进殿来,“主君?刚才老臣好像看见云夕姑娘在遛马?呃,主君您怎么坐在这里?”   “苏师,您回来了。”宋御说一跃而起,这才想起是他让苏公去莒国打探云夕的身世。   “主君!大喜事啊,是天大的喜事!主君,老臣已探明:莒国的权臣云璃离世前遗下一位公子叫云阶,十五年前云阶公子外出打猎不知所踪;莒国君夫人和一位侧夫人都是他的亲姐姐,她们派人四处打探数年、却得不到云阶公子的一丝音讯。”   “就在一个月前,她们收到了云阶公子派人送去的亲笔信!云公子说是这十多年来他都居住在昆仑山里,被昆仑山界的青鸟国女王招为夫婿,还生了一位公主叫云夕!他交待莒夫人,若是有缘见到生着一双紫眸且头顶生有金色神羽的云夕公主,就带她到先祖灵前上香认祖!”   “主君,云姑娘就是青鸟国公主啊,她是神族后裔,世传巫蛊之术、能为世人消灾减难……主君,您若求得公主为夫人,莫说是宋国强盛,就是恢复商王朝的大业也不在话下……”   “晚了……她走了,云夕被寡人伤透心,不会再回来了。”   “伤心?”苏公不解,“云夕公主那般跳脱活泼的性子,怎会真的生气?兴许以后想起主君对她的好,能回心转意也说不定哪。”   ‘我对她的好?’宋御说苦笑,‘我怕她不告而别,便昧下她的一袋黄金,还几次欲夺她清白,哪里有过好?她一路帮我们避开强敌,助我们走出凶险的蛇谷,还用家传灵药治好了甫儿重伤的眼睛;她如此帮我,却被这奸妇毒子设计陷害……’   “来人!把华姬关入冷宫!着公子目夷到北山行宫的寒亭思过三年,若无改悔,再不必回宫!”   华姬哭叫着扑到宋王脚下,“婢妾是一时糊涂,鬼迷心窍了呀,您让婢妾去冷宫婢妾甘心爱罚,可是北山的寒亭夏日酷热,冬日寒风刺骨;目夷公子小小年岁怎么熬得过去呀!”   宋御说将她一脚踢开,“都是你这个恶妇教坏了我的好儿子!小小年岁就敢谋害自己的兄长,若不让他吃些苦头,他长大之后岂不成了弑君犯上的逆臣?!”   宋王说完这番话,一行清泪潸然落下:这难道是报应?先君未遭南宫长万毒手之前,他不也在日夜谋划如何夺取兄长的王位?   ‘华姬为你生了个好儿子,小小年纪就有此阴狠言行,心术深沉不在乃父之下啊,你应好生感激她才是……’   云夕的话再次刺入他的心扉,字字如钉!   38 痛失良机   华姬母子哭作一团,被侍卫拖走。   大公子兹甫拉着庄姬的袖子,“母亲,云姑姑真的走了么?”   庄姬含笑摇摇头,她走近宋王,“云姑娘虽有巫术在身,但是她生性天真良善,主君真的放心让她一人出行?”   宋御说心中一震,“石虎?”   侍卫官单膝跪下,“末将在。”   “你寻两个轻功绝佳的高手跟着云姑娘,不到她危急的时候不要现身,随时把她的行踪通报我!”   “是!末将遵命!”   云夕出了宋王宫向北城门奔行,快到北门的时候恰好路过睢阳城的市街;她腹中饥饿、四下里找寻酒食坊,随手摸了一下袖袋,才想起身无分文,不由得又在腹中骂了一阵宋王:大灰狼!宋御说就是一只贪心、黑心的大尾巴狼!   她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无奈地四下里张望,看到路边有一间玉器坊,她眼前一亮:宋王给她的紫玉可以换成金银啊。   玉坊老板盯了片刻那块坠紫玉的金链,暗自咽了咽口水、不动声色地对云夕说,“姑娘,这链子还值几钱金,可是这玉石品质太次——”   “你也敢欺我?!”云夕大怒,将小手用力拍打玉坊的木案,宋国难道就没几个好人?   她虽然不知这玉石的准确价钱,可是在后宫和那些妇人处了几天,也曾听宫姬们炫耀自己的玉石钗环值几十、几百镒黄金。   云夕因此得知:她在昆仑山随处可见的羊脂白玉在大周国便称为玉中上品;这块无一丝瑕疵、色紫而通透、入手清凉入心的卵形美玉,就算在青鸟国也是难得一见的,怎会是次品?   玉坊老板打了个寒噤,这才仔细地打量起云夕的穿着和气质,据他推断,这个小女孩兴许是从家里私自跑出来的,出身非富即贵。   他沉吟了一会儿,出八十镒金的价格给云夕,云夕没再与他争论,让他拿七十镒金给自己,剩下十镒金换成银币和铜铲币。   云夕走后,玉坊老板攥紧这块价值数百金的紫玉,不时在在脸上蹭蹭,感受那玉的温润和灵质,乐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云夕用完午膳,走进一家衣铺买了两身男子的袍衫,到内间换上新衣,又将自己的长发梳成男子模样。   策马出了城门没多久,她行到一个官道的岔口处,把小白马藏好,耐心地等在一棵大树后。   一刻钟之后,两个黑衣男子策马走近,他俩犹豫着停下马来,商议了一会,最后决定向东北向的岔道走。   云夕嘴角一抽,这两人居然猜对了,她就是想走那条路取道鲁地去齐国。既然他们紧跟不舍,也不用再客气了。   “倒!”   随着云夕掷出的一把石子,那两个黑衣侍卫应声倒地,两匹马倒是没受影响,正不解地用鼻头触碰突然落马的主人。   云夕分别将二人拉到树后让他们靠在树干上坐着,再把两匹马的缰绳系在树上,这样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这两个人坐在树下歇息,不会被人发现异状的。   她做好这事之后,骑上小白马扬长而去;之所以只闭了他们的穴位而不伤害这两个跟踪她的人,是因为她从这二人身上没嗅到危险的气息,猜到是宋王派出的暗中跟踪她的侍卫。   两个黑衣侍卫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他们惊慌失措地赶回王宫,向主君请罪。   宋御说想起云夕能听到十里外敌人的声息,当然能感觉到有人跟踪她;便不再斥责两个暗卫。   他命侍卫们细说跟踪云夕半天的经过;听到云夕将随身的饰物卖给玉坊老板做为路资时,他苦笑一声,令宫人速去玉坊将玉饰取回;随后传宫中供养的巫师和女祝来他的书房。   巫师和女祝行礼之后分坐两边。   “两位大师,我想派使臣带重礼去青鸟国求娶公主,你们认为该如何行事?”   巫师和女祝都吃了一惊,巫师定了定神,“宋王殿下,敝国向来是公主传承神脉,云夕公主将来是要做青鸟女王的,不可能嫁来大周国……”   “那她们青鸟国神女总要婚嫁的吧,不然如何来的下一代?云夕的父亲不就是莒国人氏,却被女王招为夫婿?”   “这个……公主们长到十二岁,便可以选美少年为情宠了;神族女子生养子女甚为不易,哪个男子若能让女王或公主受孕,是会得到意想不到的尊荣和赏赐!呃,云阶公子确是公主的生父,但是,他在青鸟国的正式身份却是公主的文师,不曾冠以王夫之名……”   “这次云夕公主来大周,兴许是女王陛下让她自己来选中意的美少年吧。”   巫师望着宋御说笑了笑,“公主在后宫住了许久,听说与殿下相处甚欢……若是殿下能让公主有孕,乌兰女王兴许会传您延年益寿、容颜不老之术呢。”   宋御说呆怔,原来云夕不知男女大防,是因为她的母亲根本不在乎女儿与何人亲近,只要是她喜欢的男子都可以与之行欢啊……此刻,他后悔得肠子都变青了。   戴着黑面纱的女祝却对向巫师冷言道,“小妹昨日在大殿上细观:云夕公主仍是处子之身,何来孕子之说?”   她向宋王略一低首,“宋王殿下,公主回昆仑之后是要嫁给我家主君冥王陛下的,殿下不要再做此种执念了!冥王陛下传书令我们守护公主,切不得让凡界男子辱了公主的清白。”   宋王大怒,“你是我宋国奉养的女祝,怎地还口口声声念着冥国君主?寡人听说冥国的疆土在苦寒之地,物产稀少,云夕嫁去那里哪有在我中原大国过得安适?”   巫师慌忙起身劝说,“河女祝性子耿直,请宋王殿下恕她口不择言之罪,殿下息怒!”   宋御说也不能真的得罪这些神神怪怪的巫祝,便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去玉坊的侍卫回来复命了,他从玉坊主那里取回了玉饰,玉坊掌柜听说这术是宋王送与爱姬之物,吓得连本金都没敢要。   宋王一人坐在书房里抚摸着那块紫色的玉石;想到巫师说的公主此番出昆仑的目的:原来他的运气如此之好啊,竟然从燕七公子手里抢到了一个真正的人间仙子!   几百年前,周穆王姬满西征至昆仑,得见当时居在昆仑修行的女神西王母,得与仙子一夕之欢;后来周穆王年至百余岁才辞世,据说是得了西王母秘传的修身之法。   今时,他宋御说何德何能得遇身传神脉的青鸟公主?还在她的庇护下脱离险境,得以继承王位!   只可惜自己犹犹豫豫,竟然没能把握住与仙子共度春宵的良机!这样的机会终生难有一次啊,他居然给错过了!   宋御说独自走进云夕居住的宫院,院里只有几个粗使的宫女出来迎接他;侍女小青已供出:华姬以她家人的性命相迫、逼她污蔑云夕为妖的实情;宋王罚她入军中红帐为奴,那个与华姬勾结的炀医也处以重刑。   宋王坐在云夕睡过的床榻上,鼻间似乎又闻到云夕发际丝丝缕缕的甜香;回想起从燕国一路奔劳回北亳的每一个夜晚,云夕都像猫儿一样蜷在他怀里安然入睡;想起她吃着简陋的膳食、心满意足的可爱模样;想到她对身边每一个人都露出信赖而友好的无邪笑容……   自己这个天下最愚蠢的男人,怎么会听信奸妇的谗言,认为她是个妖孽的化身呢?   子御说在寝房中转来转去,他的视线落在木架上的几个铜制小人上:那是云夕留下的东西……对!他可以快马去追上她,就说是送还她的旧物,然后再慢慢哄她回心转意……   就在宋御说准备明天一早就出宫追寻云夕的时候,云夕已进了北亳城中最华丽的馆驿。   她在热汤里泡了半个时辰,趁热钻到丝被里;时至初夏,她晚上还是觉得胸腹有些寒凉。   ‘怪不得母亲会选许多个情宠在后宫,原来是用作每晚抱着取暖滴。’云夕抱紧丝枕,呆呆地想。   自己回到昆仑也要选几个胸膛热热的草原少年在身边,想睡在谁的怀里就睡谁怀里!至于大周的美少年……坏心眼多得很,还是离他们远些好。   云夕想了一阵子,又蜷成小小的一团睡着了。   39 林上观虎斗   馆驿中负责送早膳的仆役敲开云夕的房门,将五谷粥和肉脯放在木几上,他望见云夕的脸,显然吃了一惊。   昨晚来送热水的时候明明看到一位俊美的白面小郎,怎地早上变成了一位满脸菜色、隐现黑斑的瘦弱少年?莫非是昨日烛火昏暗没有看清?   云夕关上门得意地一笑:舅父送给她的蛊王手环不只是有下毒、解毒的功效,还能让它吐出一种灰黄的粉末,溶在水中做简单的易容之用。   她观中原华夏族人面色多呈萎黄,她也将自己的手面涂成灰扑扑的病容,这样她更像一个瘦弱平凡的少年郎了,定不会再有男子起意纠缠她。   用过早膳,她收拾好简单的背囊,找到舍长(旅店的掌柜)付食宿费,舍长收了她一个银币;云夕想没到吃饭住馆只需这么一点钱,她捏捏背囊里的金块,心情又大好起来。   晨阳刚刚升起,云夕策马奔驰在向东的官道上。小白马‘愈辉’迎着阳光,全身的银芒如飞雪一般莹亮。   “咄!那小郎是谁家仆役,竟得如此神骏!”   云夕正享受着阳光和暖风的爱抚,耳中居然听到这样一句喝问。   她不悦地转过头来,问话的是一个骑马的麻衣汉子,他蓝带抹额、身穿灰色的麻衣、腰际佩着长剑,身侧还有个同样装扮的剑客;在他们身后是一辆半新的双驱马车和数位骑马的侍从。   云夕不理会他,继续策马前行,将那队人马远远抛在身后。   之后的一段路实是难熬;云夕虽是惧怕寒意,但是就这样暴晒在烈阳之下,在毫无树木遮蔽的荒丘古道上孑然独行,实在不是件美妙的事情。   云夕饮着水囊的清水,左右寻着安静清凉的所在,准备先避避午时的日光再赶路。   又行了许久才发现半里外的山道下是深绿的一片,云夕欢呼一声、向那片密林飞驰过去。   云夕牵着小白马走进林子,顿觉一片清凉沁入心脾;这里似乎是人迹罕至的所在:草长过膝,溪流隐在草叶之下,只在流水最急促的地方,能看到一线水面;许多古木的树叶密密地伸展交织在一起,向上几乎看不到日光。   中原的林木多是一些耐旱的树种:这棵是油松、那棵也是,这边的都是云杉,还有龙柏、扶芳、椿树和槐木,生着长刺、开满白花的是接骨木……云夕一一指认着,突然想起来这些都是宋御说教她识得的。   从燕地到北亳,他们也经历了一段快乐的日子啊!云夕想到宋御说温文的笑容、温暖酥心的拥抱,胸际没来由地一窒;她摇摇头将不快的念头抛到一边,带小白到林中的溪水处。   白马‘逾辉’只饮了几口水就惊觉地侧起耳朵,云夕安抚地拍拍它的颈子,“不要担心,是一只虎……待会我用灵气将你护起来,它无法近你。”   白马闻言放心地继续饮水、食草。   云夕看到旁边有棵树的分叉几乎平行于地面,可以当作休息的所在,便跃到那棵高树上,先念了个咒语给小白护身,自己松松地卧在树杈上,舒服地叹了口气。   自然界的生灵大概只有人类睡眠最少吧,云夕这样想着。   她们神族的生活习惯却是与动物相似:白天只要没有感兴趣的事可做,那就去睡觉;更别说日落之后到太阳升起这段阴寒的黑夜,就是天大的事也不能阻止她们合上眼皮会会梦神。   “吼——”   “吼——”   两声虎啸震得林中的树叶簌簌发抖。   “叫什么叫?!嗓门大就了不起啊;吃点东西快去睡大觉吧。”云夕嘀咕着在树杈上翻了个身、继续安睡。   没过一刻,她忽地坐起身来,‘有人走近的声息!’云夕探头向不远处望去。   一个黄色带黑斑的巨大身影从树后草丛中渐渐现出身形,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黄虎的面额正对的是一个灰袍佩剑青年男子,他的手中正用力挽着一把搭了箭的弓,两眼瞪得比虎目还要正圆。   云夕想起来:这个男子正是先前喝问她是哪家仆役的剑客!   他的同伴呢?   老虎已微微下蹲,瞪大一双虎目热切地盯着从树丛中闪出的这个青年:这是它初步定下的午餐。   男子怒啸一声,手腕略抬,弓上的长箭已嗖地射出!   黄纹老虎将头一昂、狂吼一声:那箭已卟地一声,重重地射入了老虎的头面左侧的树木当中!   这下老虎当真是发怒了:它仰天厉吼数声,持弓男子只见一道黄色的虎影一冲而出、带起腥臭的烈风向他扑来,他慌忙纵身跃向一侧的大树,同时将随身的佩剑拔出。   “石臼大哥休慌!”叫声随着数道箭影向猛虎飞去。   云夕缩回正要施术救人的手指,原来是男子的同伴到了。   那黄虎甚是机警,见这几个猎物都带着护身的武器,不易捕食,便侧跃着避开流矢向深密的林中逃去。   剑客们射出的羽箭纷纷没入枝干。   “咦?这不是路上见过的那匹神骏么?那小哥儿呢?莫不是被老虎吃了?!”   ‘呸,呸,乌鸦嘴!借老虎十个胆它也不敢吃我!’树上的云夕心想这场白日梦是做不成了,便飞身跃下树枝。   “几位大哥好身手,居然把老虎给打跑了!”云夕笑嘻嘻地立在蓝带男子面前。   “小郎?你没事?!”名叫石臼的男子又惊又喜。   “我进林子来饮马,听见虎啸声便爬到树上躲起来,正好见到几位大哥神勇驱虎……呵呵。”   石臼黑色的脸膛泛起紫光,“呃,我箭术不精,多亏兄弟们及时赶来……小兄弟,你一人出门在外再遇此等危难怎办?与我们一道同行吧。”   另一位较年少的白面剑客轻触他的肘子,“大哥,我们得禀过主人,主家同意才可。”   石臼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对云夕一笑,云夕不以为忤,牵着小白随他们一起走出密林。   那辆马车就停在树荫之下,四位侍从正在林际生火造饭,见这些人从林中出来,纷纷大声喝问,“石臼,方才听到虎啸数声,主人令河生带人去援你,你可是真的遇到猛虎?”   石臼应着,向他们描绘着黄虎的威猛,其间看了两眼云夕,还有几分不好意思。   他突然想起一事,对一名年纪较大的侍从说,“忠伯,那位小哥儿也是差点被猛虎袭击的行人,您可否向主人请求允他同行?”   ‘忠伯’警觉地打量着身形瘦弱的云夕,见‘他’面有‘病色’、身形瘦弱,小脸不足巴掌大小;胸中便起了几分恻隐之心。   他起身走向纱帘轻扬的马车,小声地禀着。   云夕本无意与陌生人同行,但是那几个仆从架起的铁镬里煮的食物甚是清香;她几日吃烤食的野物已是厌烦,此刻闻到稻米的香气,竟然立时垂涎不止。   马车的门开了,穿着黑色压云纹靴子的双脚落了地,随即是身着蓝绸长袍的欣长身躯。   这位‘主人’的面孔甚为刚毅,因没带任何表情而更像是刀削斧劈而成,下巴上蓄着短髭,通身一派贵族男子的威严之气;而他随便一站负手而立的姿态,更像是一位久经沙场的威猛将军,所以从气势上更加地令人不敢轻易接近。   云夕的目光从他眼角的淡纹和斑白的两鬓扫过:他有四十岁、五十岁?   侍从已将煮熟的稻饭连同切好的卤肉、酱菜装在铜盘中,放在树荫下的一块大石上,又铺平毡榻、请‘主人’过来用膳。   那位‘主人’坐到榻上,用手一指云夕,“小儿,过来同食。”   他说话的声音倒是极为好听。云夕不自觉地应着向他走去,忠伯又取来一副碗筷给她。   40 偶遇前世故人   云夕闻到米浆的清香气,心情极为舒畅;她对请她同膳的‘主人’作了一揖,“谢伯伯允我共食。”   “小儿,你叫甚名字?”   “我叫云夕,伯伯叫什么名字?”   她小小年岁,开口就‘我、我’的,未用敬语,又直面问一位长辈的名字其实大为不妥;男子对着云夕清澈的双目,居然随口说了出来,“老夫姓姬名溺。”   “噢,是姬伯伯啊。”云夕似是听云师傅说过这个姓氏,但是一时想不起来了。(‘姬’是大周的国姓,她居然给忘了。)   “先用膳吧,老夫出身军旅,不讲究什么古礼,你随意取食。”   云夕急忙称谢;她是真的饿了,端起铜碗就朝嘴里拨米;姬大人伸手挟了一块牛肉放到她碗里,“慢点吃,不必着急。”   云夕吃得腹中饱涨才放下碗筷,姬溺却只饮了一碗米浆。   他看了一眼云夕的脖颈处,“你那种易容的东西甚是好用。”   云夕得意道,“那是!冷水也洗不掉滴,得用温热的……伯伯,您怎知我易容?”她吃惊地望着老人。   姬溺一挑浓眉,极具威严的面上居然有了一丝笑意,“小丫头,你面黄颈白、手黑臂洁,实是好辨得很。”   “呃,”云夕盯着自己的手腕,原来是用膳时候一挽衣袖露馅了,“那您么知道我是女子呢?”   姬溺却不再做声。   云夕低头打量自己,忽地想到一事:男子的胸前是平坦的!她这段日子胸前的两个小丘发育甚是快速:刚下山的时候有小桃子一般大小,这段日子都像是苹果那么大了,再加上天热衣薄……   云夕尴尬地对他一笑,姬溺怔住:这笑容何其熟悉?与他想念了几十年的那张笑容何其相似?   他定了定神,“云姑娘,你家乡何处?”   “我是莒国云氏之女。”   “可以告知你父亲的名讳么?   云夕心道:原来问人家名字是这样问的;只是,她生下来只知有母不知有父;但是云师傅待她就如亲父一样,自己又易名为云夕,就说他的名字好了。   “我父名云阶。”   “云阶?已故的莒国左卿——云璃大夫是你何人?”   云夕摇摇头,她并不知云璃其实就是她的亲祖父。   姬溺略有失望:云璃是齐王姜小白和鲁夫人姜灵儿的亲舅父;此女若是云璃的后人,则是姜夫人的外家血亲……她的面容与姜夫人有相似之处就在情理当中……   可惜她不是。   姬溺从纷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云夕已扒完了她那碗饭,向树干处缩了一缩眯起眼来,想必是困倦了。   他又打量了几眼云夕,这小姑娘的五官精致、眉形秀美,长相的确不错,可是与故去的姜夫人并不十分相像,方才是自己看花眼了?   姬溺长叹一声,也微微闭上双目。   他是鲁国的公孙,现任鲁国君主——姬同的堂叔父;二十年前,他因倾心于姬同的母亲姜夫人,却未能如愿得夫人青睐,便心生避世之意;向鲁侯提出辞官隐居,随后交出兵权回到自己的属地。   姬同却不肯放过他,一有朝堂上的难事就毫不避讳地去他的邑地询问;他这隐士做得也是名不符实。   前时鲁君将南宫长万放回宋国,便预知宋国将有大乱;果然,南宫长万被这几年的囚禁磨失了心智,竟然在酒后失德之时,出手杀死宋闵公!   后面的事情却不是鲁侯所乐见的:比宋闵公更得臣民之心的公子御说举兵剿杀了南宫长万和公子游,继承了宋王位。   鲁君的本意是令他的强敌宋国就此陷入内乱,没想到却暗助更加强势的宋御说承王!宋国此后愈加难以为敌。   姬溺这次来宋国,就是受姬同之托、暗中来宋地策反几位宋国权臣,意在激得宋国时局更为动荡。   姬同其后私下去了一趟齐地的姑棼,他的亲叔祖风清云为他的心事占了一卦:卦言宋御说之王命已坐定,再多行动也是枉然。   鲁君立刻命人送信给王叔姬溺,请他速速回国,免得宋御说探得鲁人在宋国的行动,危害到叔父的性命。姬溺接到王命后只得动身回鲁地,正好遇见取道鲁国去齐地的云夕。   光影渐斜,云夕坐的那片树荫向东暗移,她被干热的日光唤醒。   云夕向姬溺的身边挪了挪身子,她抚着干裂起皮的嘴唇,“伯伯,一会我伴你坐在马车里可不可以?这条官道真是奇怪,两边连遮阳的树木都不多。”   “可以。”姬溺应允之后自已也吃了一惊:他素来好静,为何同意与这个陌生的小姑娘共处一车?   话既出口,他也不好再改悔;见众侍卫和仆从都已收拾完食具,他站起身来向马车走去。   云夕急忙扯住他的袖子,跟在他身后。   姬溺一怔,本能地想甩开她的小手,瞥见云夕脸上绽开无邪的笑意,他竟未舍得动手,任由她缀在自己身边,一前一后踏上了马车。   忠伯吃惊地揉揉眼,大人独居十多年,从不喜欢美姬服侍,更别说让娈童近身;难道独独看中了这个瘦弱的少年?   云夕却不知侍从们是这样看她的,她欢欢喜喜地在马车中坐下;双驱的马车极为宽敞,前后都开着小窗,只用薄纱做帘,坐在里面一点都不觉憋闷。   姬溺指着小几上的铜壶和水杯,示意她自行倒水喝。   云夕也不客气,她确实渴了;连喝三大杯水才放下铜壶。   姬溺的视线从她红扑扑的小脸上划过,默然望向车外,眼神沉寂如秋日深潭。   云夕不习惯与人离得这般切近却又相对无言,“姬伯伯,您去鲁国是回家么?”   “是啊,回家……如果说在一个地方住得久了就算是家的话,曲阜城就是我的家。”   “我师傅说,和家人团聚在一起的地方就是家;伯伯,您的家人都在曲阜城吧。”   姬溺摇头,“我昔日的侍姬曾生有一女,十五年前便远嫁卫国;除她之外,我再无家人。”   云夕怔怔地望着他,姬溺寂寥的神情似乎触动了她心中极柔软的地方;她咬了咬手指,“伯伯,您喜欢住在山里么?呃,我家就在昆仑山上,您要是去做客,我天天陪您爬山打猎,唱歌给您听!”   姬溺微笑,“好孩子,你心善得很……听说昆仑山是神族修行的圣地,你住在那里,有没有见过昆仑仙人啊?”   云夕恍笑,“我就是仙子啊,别人都这么说的!”   姬溺当然不以她的话为真,伸手抚了抚云夕的小脑袋,又将视线投向窗外。   云夕好奇地望着他,这位姓姬的伯伯给她的感觉就像是山顶崖壁上的那些雄鹰一样,总爱盯着苍茫的远空发呆,孤鹰不会说话,也不喜欢与人类接近;但是她或许能知道姬伯伯都望见了什么。   “伯伯,您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天上?那里除了凉丝丝的云气,还有什么?”   姬溺转过头来,“小丫头,你这么说,好像你在天上飞过一样!伯伯老了,总在回忆一些之前的事,方才想起我的一位故人,她小的时候应该就像你这么精灵古怪……”   他想到这里,胸中又是一紧:她的童年以及整个少女时代都是与齐襄公一起度过的……那个男子何其有幸!占有了姜夫人最美好的年华,连死都能与她死在一起!   而他姬溺,明知道鲁侯姬同是齐襄公与文姜兄妹俩的孽种,却总也狠不下心来将其诛灭;并且至今还身不由已地为鲁侯卖命!   ‘姜灵儿,我姬溺前世到底是欠了你什么啊。’   云夕见他好好地说着话,笑脸一转眼变成满面的悲愤;她不觉地向车厢一角缩了缩。   41 曹地听旧事   出了宋国的边塞小城之后,路途越发得坎坷难行;姬溺伸了伸旧伤隐痛的双腿,暗想道此行兴许是他最后一次远足了,回国之后就做个真正的田园居士,再不理会姬同的纠缠。   好在这段山道行过之后就是地形较为平坦的曹国边城。   云夕来大周之前没听云师傅讲起过曹国主君,便央求姬溺给她说说曹国的来历和风土人情。   “现任的曹伯名叫姬班;呃,同我国主君鲁侯一样,也是国姓君王,都是周天子的同宗。”   “曹国乃是‘天下之中’,商市之繁荣不下于齐国的临缁;我要去曹宫拜会姬班殿下,会在曹都陶丘居留几天,你来大周既然是为了游历天下,正好见识中原之地的繁华都市。”   云夕从姬溺的介绍中得知:曹国位于宋,齐,鲁,晋,卫,楚诸国之间,加上四面临水,道路四通八达;各国的商人和南北特产都云集此地,造就了陶丘的繁华;郑国的军刀、宋国的斧子、鲁国的曲刀、吴越的宝剑,这些各国匠人世传工艺做出来的珍品,在陶丘的坊间都能买到。   当然,正因为曹国处在齐、鲁、宋等强国的环绕之中,曹国主君的日子也甚是难过。   自齐王姜小白称霸诸侯之后,周天子的威严已不足以令诸侯信服;众小国转而献媚于强势的大国;曹国本来就地小势弱、兵马不足,在齐、鲁两国的压迫之下,这些年来愈发得岌岌可危。   云夕本来对这些政事不感兴趣,她只是发觉姬溺讲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双眸之中精光闪烁、一扫之前的满面孤寂之色,她也就听得津津有味。   “姬伯伯,你会与我一同到市上逛逛么?”   “呃,我年岁大了,喜欢清静……让侍卫河生伴你易物,我在馆驿休息一日,明天辰时我们进曹宫。”   “不嘛,伯伯,你陪我去嘛。”   云夕不知不觉地像对乌日更舅舅撒娇一样,抱着姬溺的手臂一阵乱晃。   姬溺虽是也生有一女,但是鲁人父女之间相处规距较多,他的女儿一直对他毕恭毕敬,从未有过如此亲近之时。   他慈爱之心顿生,“好、好,这丫头!你为何偏好让一个老头儿伴你逛街市?”   “伯伯一点都不老!您要是两鬓的头发未白,比少年人更威武俊朗呢。”   “唉,你这丫头讲话甚没规距!老夫的头发是十五年前一夜之间变白的……我听闻齐地的一位故人在海疆崂山之上罹难,心痛之下一夜白头……”   “故人?是个女子吧。”云夕嘻嘻地笑道,“姬伯伯,您给我讲讲,讲讲嘛!”   姬溺瞪她一眼,看到那双波光滟敛的紫色眼眸,心头没来由地一暖:   “不错,我那位故人是个女子……唉,她的生死牵扯了诸多王族中隐秘,不说也罢。”   “姬伯伯,云夕又不是中原人氏,您说的王族中人和我全无关系,我就是想听听关于您的故事,讲讲吧,啊?”   “呃……她是个大国女公子,自小生得聪慧美貌,擅长诗赋,当世之人皆称她——”   ‘文姜’二字在他舌尖绕了绕到底没有吐出口。   “她叫什么名字?”   “灵儿,她叫姜灵儿……”姬溺的神色黯了下来,自己一生都没有机会叫她一声这个清亮美妙的名字。   “灵公子的美名当时传遍大周诸侯;在她十四岁的时候,郑国世子姬突去她国中求亲,郑世子高大英俊,是位少年英雄,她父王当即应允了;没想到……”   “灵公子当晚误服奸人下了春药的毒酒,与她的兄长——同样中毒的世子,有了肌肤之亲,并且被她的未婚夫郑世子亲眼目睹!”   “肌肤之亲?”云夕愣了一下。   “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有了私情就是乱lun!但是世子的身份另有隐秘,灵公子与其兄并非同父的血缘至亲;她兄妹二人偶然听到君夫人与心腹老仆的密谈,知道了世子的真实身世,但是齐王并不知晓;此事乃是王室秘闻,怎可以为世人所道?郑世子因灵公子白璧蒙瑕之事,愤而悔婚。”   “就在当年,我鲁国君主姬允派使臣向灵公子求亲,灵儿的父王便应允了;灵公子就这样嫁到我鲁国来……当年便生下世子姬同,举国欢庆……”姬溺暗叹,谁曾想,鲁世子其实是那兄妹二人的孽种呢。   “灵公子成为君夫人之后,真心爱护鲁地子民,还时常出宫为贫民医病;有一年鲁地大旱,姜夫人提议让部分官兵下井田帮农人汲水溉田,鲁夫人亲自带着王宫的亨人到井田里,为抗旱减灾的军士做膳食……我做为王城的护国大将,有幸见她数面,那时我便对她……”   “情根深种?”   “鬼丫头!也可以这么说……一恍眼,几十年过去了,我那时还不满二十岁,她也生下同儿不久,大约十六、七岁吧。”   “当时的主君姬允是我的堂兄,我居然暗中爱慕自己的嫂嫂,实在是羞愧难当……我父亲——当时任鲁国司寇,他得知我的心意,责令我立刻娶妻,泯却不伦之念;可是,除了姜夫人,不曾有一个妇人令我心动如厮——咳、咳——”   姬溺思及前事心潮起伏,竟然剧烈地咳了起来。   云夕慌忙拿铜壶倒了一杯水,递给他,“那她贵为一国君夫人,怎会死在齐国的海疆?”   “此中波折,实难一一道来啊。”   “当年宋、郑两国诸侯征战,鲁、齐、纪等国也被卷入其中;鲁侯姬允竟然与灵公子的父亲——他的岳丈大人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以至于灵公子的父王数月后气病而死!”   “灵公子因此怨恨鲁君,竟日想着如何离开鲁国回她的家乡;终于,借她王兄姜诸儿迎娶大周公主的机会,与鲁侯一同回到自己的故土。而这一次回乡之后,她再也未正式回过鲁国。”   “噢,她长住自己的娘家了!姜灵儿……应是姜子牙的后人,那她就是齐国女公子吧。”   “呃,不错。”姬溺心道,旧事中所言的诸人都已身埋黄土,也无甚不可言道的。   “灵公子回到齐宫没用两天,齐鲁两国就发生了异变:鲁侯在齐王城被他的宿敌——公子彭生暗杀!灵公子与齐王姜诸儿的私情也被旧事重提,灵公子成了借情郎之手谋害亲夫的红颜祸水!她无颜返回鲁宫,便在齐鲁两国之间的禚地居住下来,在那里开设医馆,免费为乡人治病。”   “这样啊,我方才还想:这么一个触犯了大周礼制的女子,你为何念念不忘,原来她是有别的优点的。”云夕用力地点点头。   姬溺听得心中安慰,“是啊,她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女人,并不像外人传言的那样淫邪……她到了荒寂破旧的禚地行馆居住下来,再不肯回鲁宫,新君——就是她的儿子姬同当然不舍得母亲在禚地受苦。”   “十四岁的姬同刚刚就位,面临先君的膑葬祭礼等国中大事,无法脱身去接母亲,便命我去禚地接回姜夫人。”   “我的堂兄如此屈辱地死在齐人手中,按理说我应该是恼恨灵公子的,可是,我那时居然心生欢喜,只想着灵公子独自寡居,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娶她为妻了!”   “哼、哼!”姬溺自嘲地冷笑数声,“没想到,人家还是看不上我!即使是姜诸儿将她置于声名狼藉、众口唾面的风尖浪口,她仍是将一腔爱意放在他身上……”   “我当时只当她不肯接受我的心意,是因为恨我父亲以前处处与她为难,便冒着风雪回曲阜城,在我父亲房中跪了一日,求他去禚地找姜夫人代我提亲。”   “那你父亲……”   “我父亲只我一个儿子,见我年近三十岁仍不肯娶妻,只得依我心愿随我顶风冒雪到了禚地行宫面见姜夫人。”   “只是,父亲行事太过偏执……他想着我若娶得先君夫人为妻,对我父子在朝中的势力有益,才愿意出面达成我的心愿……他向夫人提出,姜夫人若是同意嫁到我家,他便设法让宫中史官大人修改史册,删去姜夫人与齐王姜诸儿通奸、谋害鲁桓公这段史文!”   42 前尘如影随行   “嘎?!她同意了么?”   “夫人的性子是极傲气的,怎会受他人逼迫?父亲这个举动我之前并不知晓,否则根本不会去求他来为我提亲……”   “姜夫人当时的话,我依然记得清清楚楚,兴许到死也是忘不掉的……她说她只是一世俗女子,要的不过是与心爱之人白首相伴;哪管那些史官如何毁她、谤她?有千古美名又如何?能温暖那坟墓中冰冷的魂魄,还是能将此生的离苦换得来世一偿夙愿?”   云夕听到姬溺双目微红地说出那位姜夫人惊世骇俗的一段话,胸间如中雷击,“鲁夫人她……倒是个真性情的女子。”   “是啊,她容颜清丽、文才胜过许多鲁中名士,她身为王室女公子,却随名医石无龄学了一身高明的医术……只可惜造化弄人,竟然让她爱上了自己的兄长。”   “你不是说她的兄长身世另有隐秘么?”   “不错,她兄长的母亲——就是齐僖公的君夫人,当年生下一女,怕被灵公子的母亲云妃夺了正夫人之位;就在宫外找了一个男婴,替下自己的亲女,做了齐宫的世子,那男婴就是后来的齐襄公——姜诸儿。”   “姬伯伯,你为何知道这些秘事?这可是齐王宫中的隐秘啊——”   姬溺意外地望了云夕一眼,这女孩并不是一个见识浅薄的平常女子。   反正说出了许多积压在心底的陈年往事,他不介意再对这个夷族女孩多吐露一分隐私。   “那位齐君夫人就是我的姑母。偷龙换凤之计是我父亲向她授意的,那个男婴也是我父亲的手下在齐地姑棼的风寨附近寻来的。”   “我十五岁那年,在父亲的书房看到一封姑母给父亲的秘信,知晓了鲁侯姬允身边的卫夫人——庆父公子的生母,才是我姑母的亲生女儿,而齐世子姜诸儿根本就与姜家、姬家无半分血亲!”   “所以,灵公子与他兄长的孽恋,我是既恨又有些悲悯……”   “鲁君姬允逝去,世子姬同在先君灵前接任了鲁侯之位,那年,姜灵儿还不到三十岁,便已成了鲁国的太夫人。”   “她不再接受鲁王宫的岁贡,甘愿在禚地行医、过得清苦的日子;新君姬同整日里想着如何改变母亲的心意,让她回到曲阜城居住。我向姬同提出想娶他母亲为妻,姬同为难了许久,让我稍安勿燥,他会找个合宜的时机去劝说母亲。”   “我也知道,我与姜夫人之间最大的障碍来自齐王姜诸儿,他依旧不肯对她放手,他时常借口出宫打猎到禚地探望妹子。他后宫姬人倍受冷落:新娶的大周公主到齐宫一年便寂寞死去,他的侧夫人连氏不甘冷落,私下勾结了公孙无知以及连称、管至父,设计在姜诸儿带少数侍卫出宫行猎的时候谋杀他!”   云夕眼角一跳,“他们害死了齐襄公?”   “史册上是这样记录的,襄公‘死’后,齐国公孙姜无知被连、管等人拥为齐王,只可惜没多久,齐宫又生内乱:姜无知不满连称、管至父二人架空他的权力,与高傒大夫合谋杀死了连、管二人!”   “但是没等姜无知喘口气,大将雍禀就在朝堂上公然用飞刀射死了新君姜无知,新封的君夫人连氏也横死宫中,齐宫再次大乱……”   云夕听得心惊肉跳,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姬溺。   “齐襄公并无子嗣,能继位的只有他的两个庶弟——姜纠儿和姜小白。齐国的数位权臣们商议着把在外避难的公子纠迎回来继承襄公的王位,但是被灵公子的亲弟弟姜小白抢先回临缁继了王位,他就是现在齐王;那个公子纠却是死在了禚地姜灵儿的行宫。”   云夕一阵子听了太多人的死讯,这会子反倒不觉得心慌了,她只关心姜灵儿和齐襄公两个,“襄公被连称刺杀的事……伯伯说‘史册上是这样记录的’,你的意思是姜诸儿当时并没有……”   “是的,小丫头聪明的很!我原本是不想说的……索性今天一吐为快!姜诸儿的确没有死!他的属下盂阳将军扮做他的模样,被叛军杀死,而姜诸儿本人却被他真正的族人——风氏族长救下,此后以‘风逸’之名行于世间。”   “我本不知有此隐情,直到齐襄公的‘死讯’传出半年之久,我想着此生唯一的敌手已不在人世,咳、咳,又做起娶灵公子为妻的美梦……那时,传说中世人难得一睹真颜的昆仑山神族——冥王陛下竟然到了禚地!”   “冥王轩辕澈护母回他母亲的老家、齐国长清县探访旧亲,刚到长清,他母亲心痹发作,被灵公子救下;没曾想冥王轩辕澈见到灵公子的美色,当即出手将她掳走!”   “轩辕澈?!”云夕大吃一惊,心中立生不快,‘原来轩辕叔叔是这种见色忘义之人!’   ‘轩辕澈和宋御说也没多少区别呢。’云夕转头望见沉浸在回忆中的姬溺,心中立觉温暖,‘只有这位姬伯伯才是真正的重情重意之人,那位鲁夫人并不钟情于他,他却因她罹难而一夜白头……’   “姬伯伯,你接着说啊,我很想听听你们当年的事情。”   “呃……后来……轩辕澈施巫术将一个侍女的尸首变成灵公子的模样,扔到行宫门外,行宫的侍卫和侍女们哭得死去活来,并用快马将噩耗送到鲁王宫,鲁侯与我连夜连到禚地,姬同见到母亲的‘尸首’当即吐血昏死过去!”   “可是我凭直觉知道那不是夫人,姜夫人没有死!果然,我跟踪蛛丝蚂迹到了齐地的长清县,在当地明县正的府邸打探到灵公子的消息。”   “我与鲁君姬同、齐王姜小白带着高手侍卫一同去齐界救灵公子,没想到啊,昆仑神族名不虚传,若非是冥国的圣使突然出手将轩辕澈打昏,我们三人联手也在他手下过不了一招!”   云夕黯然,她知道轩辕澈的功力如何:对付凡人一出手就是化为血沫,能在他手下逃生的敌人确是不多。   “轩辕澈一行人走后,我却没能见到灵公子,齐王说是他的手下将官已把灵公子带回齐王宫了……许久之后,我在齐宫安插的细作貂竖才打探出实情来。”   “灵公子与一个被称为王将军的男子形影不离,整日戴着青铜面具;他二人被齐王授为暗卫统领之职;那个‘王将军’其实就是风逸,也就是死里逃生的齐襄公——姜诸儿!”   “别人不明白他逃生之后为何不回宫复位,为什么甘愿隐姓埋名做齐王手下的将官,我却明白!”   “他如此便能与灵公子光明正大的做夫妻!我听闻他二人帮姜小白稳固了王位之后,一起去了齐国的海疆崂山隐居。我心灰意懒之下,便向姬同辞去护国大将军之职,回到自己的采邑。”   “那他们又是如何在崂山罹难的呢?”   “说起来我也难辞其咎,我的养子姬貂当年被我指派到齐国做细作。他一心想扶助我成为鲁国的君王,不惜自断子孙根成为阉竖,以取悦姜小白……他最终得到齐王的宠信,齐王将风逸交还的虎符交给貂儿掌管;貂儿暗中见我,要我杀死姬同自立为君,而姬同的外家齐国虽然强大,但是兵权已在他的手中,不足为惧。”   “我早无争权称霸之心,灵公子无意于我,我就是得了天下又有何用?貂儿一气之下,将灵公子与风逸的行踪告诉了他们的死对头慕容嫣,慕容嫣的儿子姜纠儿在与姜小白争夺齐王位时,死在灵公子的禚地行宫,慕容太妃恨姜灵儿入骨!”   “慕容嫣用何种方法杀死了灵儿与风逸,我并不知晓,但是据当地的人说,她二人连骨骸都能遗下……”   姬溺将这些沉甸甸压在心头的隐秘旧事,说给面前这个一派天真的小姑娘听,心里居然觉得轻快通畅了许多。   他见云夕怔怔地,不由地好笑起来:自己多半世的心酸与悲苦,这个十余岁的小孩子哪里懂得?   云夕并非怔忡,她只是觉得这个故事非常地熟悉,好似从哪里听过,而细细想来,之前却没有一个人对她讲过齐鲁两地的这些旧事。   故事里唯一熟悉的人只有轩辕澈;云夕想起冥王对她的那副深情款款的眼神,实在不明白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许多年前,他只因一面之缘就出手掳走一个救他母亲的美貌女人;数月之前,只因与自己的意外见面,就抓紧一切机会向自己吐露爱意……难道他的情意比宋御说还靠不住?   云夕摇摇头,与姬溺一起陷入沉默。   马车驶进馆驿,侍从们为姬大人选好卧房,各自去忙碌着洗刷车马、补给肉食物品。   43 同游陶丘   云夕洗去脸上的‘病色’,换上一件干净的男装,还是把头发梳成男子发髻,打扮得清清爽爽地去见姬溺。   姬溺看到她的本容并未十分吃惊,他略一点头,“你若单身上路,是该易容改装,这个长相很是招人注目。”   云夕接过忠伯端来的热茶递给姬溺,“伯伯,您快些喝水,喝完了我们好去街市!”   老仆从忠伯这才知道云小郎原来是位面目俏丽的姑娘,他见主人对云夕和颜悦色,不由得又惊又喜:主人终于肯接近美姬了!原来他是喜欢这类活泼开朗的少女!   忠伯是与姬溺自小一起长大的仆从,他知姬大人少年情路坎坷、半世孤苦,如今总算是走出情障,解开心魔了……   ‘为时不晚、为时不晚!若是主人勤奋用功,当能生得下小主子来!’忠伯激动得几乎掉下热泪。   云夕却没留意这位老仆怪异的眼神,她跟在姬溺身后蹦蹦跳跳地出了馆驿,让他再为自己讲解曹地的风土人情。   河生和石臼护在他们身后,两人自见到云夕的真实面目之后就一直面色恍惚,走了许久也未能恢复常态。   陶丘的街市果然热闹无比,路边处处垂柳成荫、繁花似锦,有时还可见到修整过的河堤和供行人避雨纳凉的红柱青瓦小亭。   云夕啧啧称叹,在宋王城她没能好好游玩一番,但见这陶丘城的建筑风情相比燕都蓟城来,就像是亭台楼阁比之茅房土院。   这里行人的着装也与北地略有不同,明显地宽松了许多也复杂了许多:   平民模样的男子身着刚刚过膝的粗麻长褐;领口都是三角形;右襟上有宽边;腰间系的带子却是宽窄不一。   但是那些身后有剑客相随的贵族男子却不是这种打扮。   那些面色较为红润的男子束着整齐的发髻,或用黑冠、或用玉簪饰发;身上着长至足踝的绸质袍衫;腰上系着亮丝的宽腰带,上面还缀着一些玉坠之类的装饰品。   行人之中女子极少。   云夕忽然看到边上的一家门面华丽的坊门,门口和木窗前站着几个衣饰华丽、容颜出众的女子,不时向着来往的行人嗔笑颔首。   一个稍年长的美貌妇人瞥见姬溺一行人走近,立刻眼前一亮,风情万千地走上前来向姬溺行了一礼,“这位大人气宇轩昂,风采出众,好生气派哪!奴家闾中有数十位未开bao的好女……”   云夕闻言就要向那坊里走,被姬溺一把扯住,远离那个在身后不停叫嚷的中年美妇。   “伯伯,那里面是卖什么的?牌子上写的‘女闾’二字是什么意思?”云夕被姬溺拉得踉踉跄跄地还不时地回头看那些花枝招展的艳女。   姬溺蹙眉,自打齐国宰相管仲取得齐王姜小白的同意之后,在齐地大量开设供男子公然淫乐的场所‘女闾’,各国王室纷纷效仿、将长相美艳的女奴或娈童充斥于女闾之中,引诱贵族男子在闾中留连忘返,以谋取此种下作营生带来的暴利。   中原大国,除了鲁国明令禁止开设闾舍之外,其他地方随处可见这些有辱斯文、大伤国风的女闾(妓院)。   “丫头,那里……不是好姑娘去的地方,我带你去别处看看。”   姬溺拉起云夕的小手,将她拉向卖女子饰物的地方。   华夏族人传统观念之中认为玉能辟邪,所以,贵重的手雕饰物以玉为主;云夕见多了昆仑美玉,所以对产自南地的翡翠更有兴趣。   “各位贵人,都想要何种玉饰?”玉坊主人殷勤地为他们介绍,“这种是红玉、这是羊脂白玉……这边是墨玉、玛瑙、松石、还有上好的绿玉髓和翡翠……”   云夕拿起一个水汪汪的绿玉腰饰,“我就要这个!”说着就从袖袋里掏出金子来。   姬溺好笑地止住她,示意河生取钱给玉坊掌柜。   “不,一定要用我自己的钱买它!”云夕执意不许掌柜收河生的银子,玉坊掌柜笑呵呵地接过云夕的金块,把多余的部分换成碎银给她。   姬溺摇摇头,小妮子随身倒是带了不少金银,也就随她的意了。   云夕在他身边跑前跑后,像个头回脱缰的小马驹,看她得那般快活;姬溺的心底似乎有个寒结的部位渐渐融化了,随着云夕叽叽喳喳的诸多疑问,以及她因为看到某种新奇的玩意突然发出的咯咯大笑,他的面容也轻松起来。   要是有这么个女儿伴在身边就好了,但是女儿长大总要嫁人的……这个云姑娘生着一双紫眸,应该是夷族之女,自已乃是鲁国公孙,若是纳她为妻定非难事……   姬溺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都是年近五旬的人了,怎地对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起了这种荒唐念头?   把整条市街走完,又在酒坊吃了一顿当地的风味美食,直到天色快暗下来,姬溺总算把精力极度旺盛的云夕带回馆驿。   陶丘的交通的确是四通八达:当晚,昆仑山之颠的冰宫便收到曹地女祝的黑鹰传书。   ‘禀主君:青鸟国公主已离开宋王宫,今日刚至曹地;扮做少年模样与一队鲁人同行,领头之人是一位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只要不是美少年就好。’   轩辕澈舒了一口气,苍白的面孔上浮现一丝轻松的笑意;一月前的大祭令他失血过多,在冰玉床上沉睡了三天三夜才能行动如常;紧接着国中的诸多琐事接连不断地请示他的决断,冥王实在是脱不开身去云夕身边亲眼断定她有没有对谁动情。   他绝对没有想到:此时陪在云夕身边的中年男人,就是十八年前潜入明府、第一个从他手中营救姜灵儿的公孙溺。   这时候,最应该记挂云夕的乌兰其其格和云阶就闲坐在竹园的内房里;这对不负责任的父母正甜甜蜜蜜地互喂鲜果;女儿远走他乡,他们得以清静自由,正好补上生女前未及品尝的恋爱时光。   “云,你说现在吉娜怎样了,我要不要乘上鸟儿去周国看看她?”   “你知她现在何处?”   “我是她母亲,当然立刻就能寻得到她……唉,吉娜被我们保护得太好,对于男女之事一窍不通,就怕她在周地转上一年,也弄不懂采阴补阳是怎么回事。”   “不懂就不懂吧,我看那冥王轩辕澈长得一表人材、对吉娜又甚是倾心;不如让吉娜嫁与冥王,免得她再受你我这般苦楚……唉,吉娜怎地这么快就长大了,我们再生一个可好?”   “不行,我现在的内力还不足以稳妥地控制神羽的灵气;再等等嘛。”   “嗯,再吃一颗浆果——”云阶将剥好的葡萄放到自己唇上,示意乌兰来吮;乌兰其其格扭捏了一阵子才撅嘴去吸,云阶趁势将她抱紧。   这一颗浆果两人吮le几乎半个时辰之久……   草原少年查干夫和绍布都不肯返回自己的家乡,乌兰女王想起竹园的两个侍卫俱已娶妻生子,也该让他们退役回乡了;便让这两个少年顶替他们做了云阶的侍卫。   此时,他们俩目光灼灼地盯着内房的窗子。   烛光将乌兰和云阶相拥在一起的身影打成美妙的剪影;也在查夫干的胸口燃起了一把噬心的烈火!   44 观莲节之约   纵是云夕心思不够细腻,也发觉身处的这个馆驿有些不对劲,这个内园面积够大、房屋够多、院落布置得足够典雅,客人却只有姬溺这几个。   云夕坐在竹亭吹着清晨凉爽的微风,捧着一个大大的陶碗喝着蜜浆,眼角还不忘瞥着亭下荷塘里的莲叶:只要有蛤蟆跳到叶面上叫唤,就被云夕用小石子打下去;云夕怕它们吵到姬大人看书。   姬溺捧着一卷竹简蹙眉细看,面前的石桌上放着一套冰裂质的碧色陶壶茶具,和一个正在煮水的小小红泥火炉。   等到炉上的水壶嘴儿冒出呼呼的热气,云夕眼疾手快地把铜壶取下,将微沸的热水冲到装好茶叶的陶壶里面,一阵清洌的茶香迅速在小亭中扩散开来;不远处立在回廊下的忠伯嘿嘿一笑,低下来来继续探拭将军的佩剑。   “伯伯,”云夕把热茶倾注到茶杯里,“这个馆驿的生意好生清冷,客人只有我们几个呢。”   “嗯?”姬溺扬起浓眉,好笑地道,“客人们在前院,这个小园是留给我自己用的,不做待客之用。”   “啊,您是说这里——”   “对,这个馆驿我是我名下的产业,曹地的制革工艺闻名大周,我鲁国军士用的革甲多数从此地购置,鲁君不放心别人操置国中重要军械……我以前常来曹国,所以在陶丘城中设了这处馆驿,自己居住起来较为方便。”   姬溺说完,不悦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为何要把自己的事情向这个小姑娘交待得如此细致?   云夕对着终于跳上一张荷叶,得意地向着她大叫的那只蛤蟆做了个鬼脸,“伯伯,你午时进曹宫,会在宫里用晚膳么?”   “呃,应该如此吧,你若是不喜欢这馆中的膳食……让河生伴你去东市那个桥头上的酒坊用膳可好?那里的柴鸡和烤羊腿做得别有风味。”   “曹宫里可有‘八珍’那道菜?”   “八珍?”姬溺凝神想了想,“小丫头倒是挺有见识的,那菜式甚费工夫,除了年节大祭,一般不会烹制——呃,明天便是此地的观莲节,宫中早有准备也说不定……你想同我进宫?”   “嗯、嗯,伯伯,我与您一道,不妨碍您的事,我不乱说话,也不到处乱看,老老实实地等着吃宫宴!”   “呵呵,无妨,曹君与我少年时便有交往,这些年生意上的往来也甚为融洽;不过,你得再易容成前几日那种平常少年的模样,我对外人就说你是我的义子好了。”   “是,义父!”云夕响亮地应着。   姬溺一怔,瞬间他竟然想到义子姬貂年幼时的面容……   云夕欢天喜地地去房中易容去了,这一次她没弄得脸色灰黄,而是稍稍染黑了肤色,涂重了眉形,乍看上去还真像个英气勃勃的小剑客。   她换上浅蓝色的袍子,系上铜钩腰带;把神羽小心地拢在顶发之中用丝带系住,又学着当地少年的样子在额头上固了一条深蓝带黑纹的抹额,长发披在肩后,自我感觉颇有一番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韵味。   云夕在铜镜前转了一圈,想起昨天听到到侍卫们所说的观莲节,不由得桀然一笑:当地适龄未嫁的少女都会在观莲节的这一天,由兄长陪着,穿着绣有莲花图案的衣裙走到东市的桥头、河堤处观赏河中的新莲(指民间少女,贵族家小姐当然是不会在街上露面的)。   少年男子当然可单独出行,若是少女们遇到中意的少年,则会将自己手制的香囊送给那少年,香囊送出后女子即刻回家,少年若是中意这姑娘,自会跟踪到姑娘家门口,以便以后请官媒到这家提亲;若是不中意……就没有以后了。   有些生得丰神秀美、家世优越的少年这天之中收到的香囊不计其数;很多世家少爷在观莲节这一天在河边徒步游玩,根本不是要选一个佳偶良配,而是纯粹地拿那些纯朴的民家少女取乐。   云夕兴冲冲地去明堂中找姬溺,姬溺也处理完手中的事务,看着云夕的装扮居然笑得极为开心,“夕儿,你扮成俊美少年的样子倒是极目悦目,但是今天是观莲节,曹君的女公子……”   他笑了两声,随即想到曹侯一心想把嫡女嫁给大国君主,曹氏女就是真的误把云夕当做男子,也不会看中这么个无权无位的少年。   两人上了马车,侍卫们立刻跨上马一同出了馆驿的偏门。   云夕趴在车窗边上看了一阵子街景,觉得困倦,不一会儿就缩在车榻上睡熟了;姬溺摇摇头,他第一次见到这么渴睡的女孩子,前一会儿还笑语连珠,后一秒钟就呼呼入眠了。   侍卫在宫门外递上姬大人的名谒(刻着来访者名字、官职的竹片或木牌),侍卫拿着名谒进去请示,不会儿两个宫人将侧门打开,马车就缓缓地驶进曹王宫了。   云夕早被姬溺唤醒,正两眼呆怔地想着记忆中‘八珍小猪’那种入口即化、肥而不腻的美妙口感,姬溺已打开木门跳下马车,她慌忙跟了出去。   侍卫们被留在中门处,宫人引着姬溺和云夕走进曹侯会见心腹大臣的偏殿;殿中画柱镂窗,一派富丽典雅,两行粉色衣衫的宫女向他们躬身行礼,将两人引到右侧的榻上就坐。   房里香烟缭绕,光线幽暗;云夕不喜这种浓烈的香气,几次差点打出喷嚏来。   “请两位大人稍坐,主君倾刻便到。”宫女再次躬身退了出去。   “哈哈,印之兄!愚兄为你介绍一位少年英雄!”一个玄衣金冠的中年男人携着另一个男子的手走进偏殿,人还未到,大笑声就传进堂里,想来是心情爽快至极。   云夕心中狂跳;因为,此时走到门口的那个年少男子正是宋王子御说!他,怎么会到曹宫来?来陶丘看观莲节盛会?物色美貌的姬人进宋宫?   子御说被过份热情的曹侯拉着手臂走过偏殿,一进门就将视线投到长身玉立、气宇轩昂的公孙溺身上,完全没有留意到他身边的那个瘦小‘少年’,小心翼翼地低下头来将身隐到纱幔的阴影中。   “御说,这位是英名远扬的鲁国大将军公孙溺;印之兄,”他亲热地叫着姬溺的字,“这位就是宋国新君子御说,你们都是当世豪杰,好好热乎热乎!”   姬溺和子御说相视一笑,互行拱手礼。   “这位是……”曹侯这才看到姬溺身后的云夕。   “这位是我的义子……姬云,云儿,快给两位君主见礼!”   云夕低着头,压低了嗓音,“姬云拜见两位殿下。”   “好、好,免礼,愚兄已在大殿备好酒宴,楚、齐等国的公子一会也就到了,我们这就过去?”   “曹侯殿下先行。”   三人推推让让向大殿走去。   云夕一腔郁闷,她就是想进宫吃顿宫廷中才能吃到的美味大餐啊,可不想被宋御说这个白眼狼再纠缠上……姬溺几番拿眼瞪她,她才磨磨蹭蹭地跟过去。   宋御说的确是受曹侯之约来陶丘参加观莲节盛宴的,当然他最初出宫的动机是追回云夕。   那天宋御说一早让侍卫备好车马,突然接到曹国使臣求见的禀报:曹君请他得空到陶丘参加观莲节盛会。   宋御说心领心会,南方各国诸侯常借观莲节一说为自己及笄的女公子挑选中意的夫婿。   中原各国诸侯多为姬姓,大周礼制规定:同姓男女不得通婚,所以姬姓世子想娶同等身份的异姓女公子实在不易;但是比姬家男子更难找配偶的是姬家的女儿;世子可以娶身世差一些的权臣之女或是平民女子嘛,女公子只能嫁比自己身份高的诸侯或大国公子,可选择的余地更少。   所以,宋、齐、楚、秦、燕等几个异姓大国的诸侯及公子,是姬姓诸侯争抢的通婚目标。   45 所谓有缘   宋王想到云夕到齐国必经曹、鲁两国,按骑快马的速度计算,此时她已到曹国王城;以云夕爱热闹的性子,必会在曹地看完采莲节的盛景再走,而自己以赴曹君之约这个籍口出行,朝中那些上大夫们也没有理由再阻止他出王城了。   所以,宋御说带着数百个侍卫随曹国使臣一路向曹国赶来,暗地里却派人打探云夕此时已到了何处。   他派出的探子昨晚来报,云夕姑娘出宋界之后,与一位中年男子的车队同行来到曹国陶丘,之后一行人就消失了踪迹;宋御说暗自担心:云夕是个心性单纯的女孩,法术再高也经不得有心之人的谋算啊…...唉——她到底是与何人同行,为何在各大馆驿都寻不到她的行藏?   曹国虽然国小势弱,但是他们的宫殿毫不含糊,是云夕意想不到的华丽宽阔。眼前这个议政殿,足以容纳上千人。而现在,这座宽敞的大殿坐满了曹国的文武官员,只闲置了少数的几排竹塌,而那些空着的塌几,都是前排的重要位置。   云夕随在姬溺身后跪坐在大殿右侧上首的竹榻上,宋御说毕竟是一国之君被曹侯安置在左边上首之位。   榻前的小几上只摆了几盘鲜果和蜜饯,云夕咽了咽口水,没有伸手取食;她要把肚皮留给后面的美味大菜。   正在这时,一个寺人特有的尖细声从殿外传来,“楚公子恽到——”   寺人的叫声一落,一个身穿银白绘团形蟠龙纹丝袍的健壮男子大步踏入。这男子面孔略黑,五官深邃而眼神明亮,虽是身为公子,却有威风凛凛的王者霸气;他便是楚公子熊恽了。   这位公子恽的身后,跟了十几个高冠青袍的随行小官。   曹侯虽是一国之君,但是看到楚公子恽进了大殿,居然不由自主地直身拱手相迎,他右手边打扮得富丽堂皇的君夫人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曹侯堆起一脸亲切的笑容,把楚公子熊恽安置在宋御说身侧的竹榻上,转眼间,又是一阵唱报声传来,   “秦公子嬴秋到——”   “陈公子雁宾到——”   “燕公子瑾到——”   云夕暗笑,中原虽大,碰到几个熟人倒也容易,这三位进殿的公子,她曾在燕王宫见过的;只不过她现在易了容,一副少年装束,他们是认不出她的。   “齐国义诚君到——”   “卫公子开方到——”   “齐公子无亏到——”   几乎是突然间,殿中所有的低语声都停顿下来。不管是互相示好的君王公子,还是正在窃窃私语的曹国权贵,都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向大殿门口。   云夕愕然,随众人把视线转向大殿入口,这一刻的大殿中,竟是无比的安静!满座的主宾,都目光灼灼地盯向大门处,等着那齐王的庶子姜无亏和齐宫的两位权臣——义诚君和卫开方的到来。   云夕的耳朵极灵,她听得对面楚公子的两个属下低声笑道:“早就听说义诚君美貌殊绝,是齐王姜小白十几年来的心爱嬖人,深得齐王宠信,连齐宫护卫的大权都交给这个貂竖掌握!其人容颜之美,已超过常人所能想象。没有想到他会陪公子无亏来陶丘求娶曹氏女公子,嘻!你我好生看看,他这美名倒底是虚是实……   云夕一听美男,两眼瞬时炯炯有神。她抬起头,与众人一样,一眨不眨地看着大殿入口处。   在众人期待或不良的眼神注视中,三位玉冠束发、身穿紫袍腰系银带的男子鱼贯而入,在数十个黑袍文士的簇拥下缓行到大殿正中。   那一瞬间,众人觉得大殿之中艳光四射。   ‘齐王爱紫’,众所周知。   齐国臣子为投君王所好,几乎人人都着紫衣;因此齐国的紫色衣料出奇地贵重。云夕不知此种缘由,还以为紫衣是齐国的国色官袍。   云夕认得年少的那位少年是姜无亏;他后面那个生着一双桃花眼稍嫌轻浮的二十几岁男子,一定就是抛弃卫国公子身份、甘愿在齐国为姜小白手下弄臣的公子开方了。   这位卫公子嘴角微扬,脸上带着一抹懒洋洋的笑容,桃花眼斜瞟向殿上美艳的曹君夫人,目光流转如水,差一点儿把曹夫人的魂神勾了去。   云夕嘴角一抽,再也不看这个随时随地都能发情的公子开方,将注意力转到后面那个紫衫男子身上。   最后一位看不出到底有多大年龄的男子应该就是义诚君了。只见他身形修长,五官极为俊美。顶发结髻用一紫玉环簪固住,余下的黑发竟然长及腰下;发稍与衣裾被殿门涌进的风微微拂动……   他行动优雅如静水揽月、光华无限,神情与那袭浅紫镶银丝暗纹的丝袍一般,华贵无限、清冷无边……   他的美不同于平常大周少年的儒雅或俊朗,是一种颇具女性精致的美:乌发如生丝抹漆一般黑亮,露在衣衫外的颈面是水嫩嫩的玉白肌肤,最引人的是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隐藏了他的实际年龄……他嘴角上无一点胡髭的痕迹(竖人嘛),嘴唇也如桃花一般红润精美。   可是不管谁看到他,都会确定他是个男人,因为,他的浓眉带着煞气,一双形态美妙的眼眸中光芒锐利。   精致秀美也好,锐利清冷也罢,在他身上都体现了‘极致’两个字。总之,他俊得过份、美得盛气凌人,硬生生地收割了一殿众人的眼球。   三位美男子并排向曹君行了外臣的拱手礼,曹君面部僵硬、不知回复;君夫人见状连咳了两声,曹侯才如梦初醒,命宫人将三人安置在姬溺身侧的座上。   云夕紧张地向姬溺身边靠了靠,长吸了口气才觉得胸口舒畅开来;她倒不是屏息于义诚君的美色,而是,她的本能使她感觉到——危险!为何感觉这美人儿是自己的敌人?云夕低下头、百思不得其解。   众人也把视线从义诚君身上移开:这人美则美矣,却是一道只能远观的危险风景;他身后的靠山——齐王姜小白是当世说一不二的诸侯方伯(老大),就连周天子也要看齐王的脸色行事;谁敢与齐王争夺心头所爱?   而且,据说义诚君本人就使一手高明的剑术,姜小白让他掌握着齐国最强势冷血的铜面暗卫军队……   曹伯见他邀请的几位异性诸侯家的公子都已到齐,便下令传上酒膳和歌舞。   乐师敲响曲音悦耳悠长的编钟、奏起桐筝,大周典雅庄重的宫乐顿时回荡在大殿的每一个角落。曹侯频频举杯,宾主一片欢笑言谈。   宋御说和楚公子熊恽寒喧了几句之后,眼光就牢牢锁定了对面姬溺身边的那个蓝衣的英俊少年。   因为那少年给他极为熟悉的感觉,而且在他所认识的当中,会对着八珍小猪那道肉脯‘目光灼灼如贼’的只有一个人——他心爱的小丫头云夕。   突然他笑了,那个少年显然在躲藏着他的审视,刻意向姬溺身后藏了藏,但是又不甘心地把那盘肉脯端了过去……姬溺皱眉转头叮嘱了几句,似乎是警告‘他’不得把油渍弄到自己身上……   宋御说笑得更开了,寻寻觅觅不见伊人踪迹,原本是上天早有恩赐,让他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时,跳完文舞的十几位少年退出大殿。丝竹之声悠扬而起,近百位身形纤细、着粉色丝裙的舞姬姿态曼妙地涌进大殿,那整齐划一的云袖,珠联璧合的姿态,如同殿中行走着百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   云夕吃惊地停住咀嚼,完全忽略了宋御说正拿着她的神态下酒:看一眼她贪吃的样子就笑一笑、喝一口樽中的清酒。   他身侧的楚公子注意到这一情形,嘴角裂开一丝讥笑:早听说中原各国诸侯多半好龙阳之风,他方才还敬慕宋御说是个不可多见的英雄俊杰,没想到此人也和齐王姜小白一样,有那种龌龊的喜好。   46 国色芳华   云夕啧啧称赞:她们真是太美了,一时间飞舞长袖如飞燕惊鸿、一时又转首低徊似花溪照影;一朵、二朵、十朵花搁在眼前那叫赏心悦目,那一大片娇美的花儿同时在你眼前绽放呢?嗯、嗯,就有些乏味了……   舞姬们多半在十三、四岁左右,正是稚美娇嫩的好年华;一时之间看到这么多气质婉约的中原少女,云夕惊叹不已,也只有王室宫庭才以收集这么多纤细动人到极致的解语花吧。   少女们一曲终了,忽然中分到大殿两侧,一抹火一样的艳红从这堆淡粉之中蓦然呈现!这位着大红纱衣的少女高髻绾钗,双手轻合在胸前,拖着长长的裙裾和披纱行走在大殿正中,如一团火焰燃起,大殿穹顶上的火烛为之一黯!   红衫女子从那群会呼吸的粉色花儿中间款款而出,一双眼眸顾盼生辉,光滑如玉的肌肤、丰满之极的身材,却带着一副含羞带怯的神情……   云夕刹那间差点想捂起耳朵来,因为殿中数百个男子们的呼吸突然粗重了,那声音实在不怎么动听。   红衫少女走到殿中,向曹侯盈盈下拜,“绿华参见父侯、母亲。”   “来,坐到母亲身边来!”曹君夫人招手让那少女过去就坐,眼角瞥见众位公子的惊艳之色,眸中得意之极。   原来她是就这次观莲节的‘彩头’,曹国女公子——姬绿华。   云夕暗自点了点头,这位曹国女公子生得的确美艳;还取了个仙女的名字。(女神西王母的一位侍女名叫萼绿华,据说也是一个绯闻不少的思凡神女。)   美丽的女人分很多种吧:有妩媚惑人的、有清丽娟秀的、有端庄娴静的、有娇小可爱的、有让男人看一眼就立生保护欲望的、有让男人一见之下就想扑上去狠狠蹂躏一番的……   姬绿华有幸或者很不幸是最后一种。   云夕暗自观察:对面陈国公子完全是小狗看骨头的眼神,只差没流出口涎来;慕容公子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楚公子恽的眼神极为失礼,视线在姬绿华的胸口上下扫视两眼就移开了。   熊恽的母亲是当世有名的美女——桃花夫人息妫;恽的父亲楚文王熊赀为了从息侯手中夺得美人,曾亲率强兵一举灭了息、蔡两国。有母亲的绝色做标准,熊恽看美人的眼光可不是一般的高,况且‘楚宫好细腰’,熊恽觉得纤腰不盈一握的姬人才叫美女,这个曹氏女的身材显然是过于丰满了,而且曹国国小势弱,对他的功业也起不到多少帮助……   云夕发觉楚公子的脸转了回来,急忙低下头,眼角扫视她身边的齐公子姜无亏和卫公子姬开方。   姜无亏似是较为满意,投向姬绿华的眼神较为热辣;只是他早娶了正妻,想来曹氏女公子是不愿做一个公子家的侧夫人的。   卫开方也在望着那个方向,只可惜他看的是姬绿华的母亲,他喜欢的是成熟而有经验的妇人……   姬绿华的眼神却牢牢锁定在宋王子御说身上:这是她和父母早就选定的目标。   是啊,宋御说是一国君主,又未娶正妻,比起前途叵测的齐、楚、陈几位公子来,绝对是个上上之选。   而且他人生得如此温文儒雅,谦和礼下……只是,他的眼中只有他对面那个瘦小的蓝衫少年:云夕终于吃厌了那盘‘八珍’,将油腻腻的爪子伸向一盘色泽金黄的mi汁鸡。   “啪!”姬溺将她的手打向一边,“你怎地一点节制没有?食肉太多容易积食!”   云夕讪讪地缩回手,接过姬溺给她的帕子擦了擦手。   众人随着曹氏女公子的视线转向宋王,又随宋王的视线转向云夕,最后随云夕的视线转向那只‘楚楚动人’的mi汁鸡……   众人最后恍然大悟:宋王看上了鲁将军身边那位身形瘦小的‘童子鸡’!   云夕浑然不觉,她口渴至极,曹宫的酒人居然没有献上米浆或是甜醴,面前能喝的只有一樽黄酒。   她端起铜樽一仰脸灌了下去,胸腹之中一片温热,竟然是极为舒服!云夕举着空杯向一边跪着的宫女摇了摇,那个女酒人慌忙执壶给她添满酒樽;云夕对她展颜一笑,那女子居然迅速红了脸;然后就一直眼巴巴地盯着云夕的酒樽,稍有点空就给她注满。   云夕已有三分酒意,啜着醇美的酒液呵呵直笑;姬溺轻叹,他怕云夕喝醉了露出女子之态,便把她的酒樽夺了过去,不许她再滥饮。   “义父,我还能喝上三杯的……”云夕扯住姬溺的袖子一阵乱晃,姬溺发觉众人都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心中恼怒至极,恨不得点上她的昏穴,让她消停一会。   宋御说脸色沉了下来,云夕当真认了这位鲁国公孙做义父?怎么就这几天的功夫,和这位中年男子如此热络起来?   他没留意到对面的那个风华绝代的义诚君已经无意识地捏扁了手中的酒樽:‘义父?这少年是姬大人新收的义子?他为何对这少年百般照料?我幼时但得他一个笑脸便彻夜难眠,这少年何德何能,得义父如此悉心关护?!’   那双精致如黑玉的眼中闪过一丝狠辣之气。   端端正正地坐在大殿之上、本应是夜宴之上唯一明珠的姬绿华反倒被人忽略了……   她正恨恨地咬着红唇,双手用力地绞着一个精致的丝囊,她本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香囊递给宋御说的啊,可是宋御说至今似乎一眼都没看过她,这让她很是难堪!姬绿华差点掉下泪来,曹夫人握住女儿的手,缓缓地拍了两下。   她与曹侯也是有意借此机会与宋王联姻的,若能与宋国结盟,曹国何惧齐鲁两国的强权?前时宋御说攻打南宫长万的叛军时,曹国也是出了兵的,不过还没出上什么力,宋御说的亲兵就攻进了睢阳城,之后曹君也借宋国权臣华氏之口说出曹家女已经及笄的事,宋御说似乎根本没当一回事。   曹夫人看了一眼姬溺身边的少年,不解地摇摇头:此少年若是有义诚君那样的绝色也就罢了;又瘦又黑,除了五官尚属端正外,实在没什么看头;再者,宋王再好男风,也不过多几个娈童而已,男子受宠再多也生不出子嗣来,有什么可在意的?   她低声劝慰着女儿,姬绿华闻言面色渐渐平静,细想明天如何在行宫夺得宋王的关注。   “止乐。”曹君挥手让乐师们停止吹奏,正在殿中拂袖长舞的美姬们停了下来,她们并没有躬身退下,而是各自转身面向榻上的贵宾跪了下来。   众人心领神会,这是曹侯送上的最后一道美味。   姬溺一挥手,他面前的少女后退了一步。   楚公子向宋王略一拱手,不客气地寻了个腰细臀肥的拉在自己膝上,那个被选中的少女喜不自胜。   陈公子、燕公子和齐公子也各自留下一女,宋王和姬将军未纳,义诚君没有那个……啥了,可是卫开方也未留一姬侍夜,这让云夕有些意外。   云夕身侧那个持酒的美貌女酒人,一直用乞求的眼神望着云夕,云夕愕然,转头望望姬溺,姬溺嘴角一抽,不再理会她。   “今晚众位贵客未曾尽兴,明日到寡人的北山行宫赏新莲、畅饮美酒!今晚各位就宿在我前宫的馆驿之中,明日辰时与寡人一道去行宫——”   “谢曹侯殿下美意,在下还是回早先的馆中居住吧,随从们还在那里候着。”姬溺向他告辞。   曹候也不以为忤,“行之,寡人知道你在陶丘城里有一窟,呵呵,明天你要是午时之前到不了行宫,可是要罚你三大杯呐!”   “在下一定会准时到达行宫。”   “殿下,本王在王城中的‘善水居’已安排好安置之处,明天本王与姬将军一道同行。”   姬溺和云夕一怔,善水居就是他们这两天居住的驿馆,想来是宋御说的侍从在晚宴的功夫,已打探到姬溺的居处了。   云夕怒目瞪向宋王,宋御说却回以温文宽厚的一笑。   47 海棠之吻   云夕没有迟疑,她向姬溺告了晚安之后,就回内房取了包裹,轻手轻脚地向馆驿外溜去。   (不跑,还等着宋御说那个讨厌鬼找到门来啊?)   云夕走到姬溺的窗外,发现他房里的灯烛已经熄灭,想来早已安置了,云夕站在廊下喃喃道,“义父……您睡着了吧,我先去齐国看看梦中的那片大海……回来的时候再到鲁王城探您。”   她定了定神,背上包裹快步走开,一刻之后房门打开了,一身白色中衣的姬溺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微微叹了口气,“丫头,你哪里走得成啊。”   云夕边走边打着呵欠,她实在不喜欢夜间行路,她们青鸟族人在月亮出来的时候总会感到身上困倦无力;云夕揉揉眼睛眼前多了一个人影,准确地说是一个淡青色的潇洒之极的身影。   倒是没出她的预料,这人正是宋御说。   “夕儿,今晚月色如水、夜色宜人,你是想陪夫君一起到河边赏莲?”   “夫你个鬼啊,走开!”   宋御说突然伸手揽住她的腰身,“夕儿不喜观莲?我方才见馆驿后面有片盛开的海棠花,一起去看看?”云夕还未反应过来,已被宋御说抱紧,几个纵身跃过房屋,来到一片芬芳四溢的花树林中。   “很香吧。”宋御说拿起落到云夕肩头的一片花瓣,放在鼻下认真地嗅了嗅。   “没你那些姬妾身上的脂粉香。”云夕哼了哼,轻柔的月光从树叶间落下打亮了宋御说的眉眼,这让她脑中的眩晕更加重了。   “你说什么呢,小妮子?”   “宋王殿下,”云夕挑起眉毛,“我现在给你说清楚,免得你再纠缠不清……我的确是出身于昆仑神族;但是下山之前舅父告诉我,我的先天灵力和巫蛊之术只能用来自保;若是妄图帮助平常人争杀掳掠、行不义之事,不仅会丧失灵力,还会遭受天遣;所以,你就算把我强留在身边,对你的争霸大业并无帮助。”   宋御说一僵,“夕儿认为我是对你有所图谋,才不远数百里追来此地么?”   “其实,我更希望你是个平民之家的女孩子,没有什么尊贵的公主身份,没有我不曾了解的昆仑神术……这样,我们之间就没有那些我不能把握、不能清除的障碍!”   “那……”   “如果说我有所图谋的话,那图的也是你的美色、你的身体,你精灵古怪的小性子——”   “撒谎,那个圆滚滚的曹国女公子比我美多了!”云夕转身就要离开。   宋御说伸手按在云夕身后的树干上,随后另一只手封住她的去路,云夕被他环在怀中,不由得气恼道,“你当我是你什么人?走开!”   “你是我未婚妻子。”   宋王平静地道,“我说过不管你是怀有神术的仙族公主还是平常人家的女子,我都一样地喜欢,回到我身边吧?!”   “哼,这种类似的话,你有没有给那个曹家女公子说过?宋王殿下,拜你所赐,我不再是那个容易上当受骗的傻姑娘了!你那些甜言蜜语留给你那些莺莺燕燕、花花草草说吧。”   宋御说一怔,随即笑了,笑得极为舒心,“我的夕儿,你会吃醋了?”   “吃醋?我才没有——”   “曹侯曾让华大夫向我提出将姬绿华许我为妻之事,我并未应允;明天他若是旧事重提,我自当婉言谢绝。”   云夕无言,过了一会儿依旧嘟着嘴,“你后宫那么多的狐狸精,无所谓再多她一个。”   宋御说缓缓靠近,直到两人的胸口几乎贴在一起,“夕儿,我那时在燕王宫向慕容珞索求你时,并未想过你是否还是个真正的姑娘,即便你已嫁为人妇,生过儿女,我既然喜欢,自然一样会珍视于你。”   “你就不能如我一样,忘却我的从前么?有你之后,其她的女子在我心中都如草芥一般,我胸中只容得你一个……那天你一气之下离我而去,可知我日夜思念、悔恨交加?”   “恨什么,错的是你!”云夕向后挣了挣,可是身后就是大树,面前是宋御说暖暖地愈来愈近的呼吸;她居然浑身无力,想不到使灵力将宋王制住。   “我恨的只是……在哄得你开心的时候,没有及时与你肌肤相亲……”   “你——”   宋御说不等她的话出口,就收紧了臂弯,牢牢地将云夕锁在怀中,“我知你有法术能制住我,但是……你若不能立时将我杀死,便不能阻止我的渴望!”他低叹一声,俯下头来。   云夕立觉他的亲吻捕天盖地的袭来,在急促的呼吸声中,亲吻如雨点一般落在云夕的额头、眼睫、脸颊上……   一片小小的海棠花瓣落在云夕的睫毛上,宋御说吮住那抹香甜,轻轻地压在云夕的唇上,云夕脑中一阵混沌,任由那丝花香带着酒气纠缠上她的心苗。   直到宋御说的手伸向她的衣带,云夕才清醒过来,她气恼地张口一咬,宋御说吃痛地一顿,依旧是重重地吻下去,品尝着云夕口中的馨香和自己血液的腥甜。   突然两人的身形闪电般分开,同时钝钝的开弓挽箭之声传到两人耳际!   宋御说飞快地转过身来,将云夕护在身后,他方才将侍卫们打发得远远的,居然着了暗敌的道儿。   数十个蒙面玄衣人的眼眸在月色之中闪闪发光,黝黑的箭头对准了宋王和云夕。   “小人们无意冒犯宋王殿下,请您速离,以免玉石俱焚!”领头的黑衣人冷冷地道,便语气中并无冒犯之意。   原来刺客的目标是自己?云夕蹙起眉头,她在中原未曾与任何人结怨,除了……   “宋王殿下!”云夕切齿道,“你让我无视你以前曾失身于那些姬人,可她们可曾无视于我?呃,这次是你的新欢指使的吧!”   “我失身?新欢?”宋御说又气又好笑,“夕儿,不管是谁人指使,我与你共同进退,只要我有一口气在,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一分伤害。”   说着他一挥手,一群同样黑衣蒙面的持弓暗卫从他身后涌现。   刺客们眼角一跳,他们没想到设计将宋王的侍卫们引走之后,还有一批高手暗卫在宋王身边隐藏。   “攻!”刺客头目并不迟疑,以先下手为强,抢先向对方放箭。   “这是你哪个相好的手下呀,这么狠毒,连你都不放过?”云夕被宋王挟在腋下跃向树枝,躲避开流矢。   宋御说闷哼一声,脸色极为难看。是哪个奸人出手,他并不在乎;总会查出来将其置于死地的,他气的是好不容易用柔情将云夕打动,就在快到达成夙愿时被外人打断,此后再找这种机会实属不易。   两方的黑衣人已经收弓交上了手,夜色之中,两方的装束极为相似,没打上几个回合,刺客头目打了个暗号,他的人极快地逃脱了。而宋王的近身侍卫才匆匆赶到,身后还引着一群举着火炬的馆驿仆人。   “属下们救护来迟,请主君恕罪!”   “说出理由。”宋王难得地面现恼意。   “属下们方才看见主君和这位小郎离开此林奔向一处街市,身形极快,属下们一直跟到一个酒坊的后院不见了人影才发觉不妥,便立刻返回馆驿来!”   宋王和云夕对望了一眼,对手居然用这种方法引开侍卫们,可见是个心思缜密之人。   “夕儿?”远远传来公孙溺的叫声,云夕刚应了一句,姬溺的身影就闪现在面前;宋御说暗自吃惊,心想这鲁国第一高手的名号果然不是虚夸出来的。   姬溺扫视四周持着剑器的护卫,斥责云夕:“这么晚了,你还在馆外闲逛?快随我回园吧,勿要惊扰了宋王殿下安置。”   “是,义父。”云夕极快地闪到姬溺身侧,姬溺随手将她面颊的一缕乱发捋到耳后,“走吧,早过亥时了,你不是亥时必睡么?宋王殿下,小儿顽劣,言行之间如若冲闯了殿下,还请殿下海涵。”   云夕回望了一眼宋御说,跟着姬溺快步离开了。   宋御说深呼了一口闷气,他怎么觉得这位公孙溺对云夕的神态并非父子之情?   曹宫侍卫官目瞪口呆地望着宋王:怎地这位宋王殿下和鲁国的公孙大人都有龙阳之癖?方才那个云姓小郎若是生得和齐国的义诚君一样美貌也就罢了,可他又黑又瘦,充其量只称得上清秀二字,哪里值得这两位贵人小心翼翼地怜惜着?   48 意乱行宫   天刚午时,姬溺和宋御说的马车被曹宫派来的侍卫领到陶丘城外的莲池行宫。   一进宫门,除了中间宽阔的青石甬道之外,两边都是一望无际的亭亭莲叶;水气自万亩荷塘涌到行人身际,顿觉清凉四起、暑气全无。   宫女把宋王和公孙溺一行带到招待贵宾的西园,端上茶水和果藕便躬身退下了。云夕不耐烦听宋御说和公孙溺叙说此处风景啊、气候啊那些客套话,一个人在房里四处走动。   曹宫专为贵客设置的客房也是华美之极:明堂内有清凉的竹几、竹榻,窗下设有书案、木简和刀笔漆盒。   内房饰有层层淡青色纱幔,那些轻纱被雕花木窗透进的风吹得轻舞飞扬;宽大的檀木大床、摆有玉雕的铜质橱柜,妆台上放置着明亮光洁的铜镜;抬头可见窗下的廊下挂着箝金鸟笼,里面有两只彩羽的鸟儿交颈而眠。   “劳两位久候!”曹侯依旧眉开眼笑地走进来,不过这次后面跟了一个宫妆的美少女——曹公子姬绿华。   她向宋王和姬溺行了礼,看到云夕从内房里走出来,眼中的羞涩温婉立时变成厌烦之情。   “寡人听侍卫来报,昨晚宋公在馆驿中遇到刺客袭击?”   “不过是几个想劫财的小毛贼而已;御说让曹侯殿下挂心了!”宋御说面色不变向曹侯拱了拱手。   “宋王殿下,”姬绿华突然指着云夕尖声道,“听说您昨晚遇刺时和他在一起,还不惜以一国君主之身倾力相护,他到底是您什么人?”   “绿华,不得无礼——”   宋御说止住曹侯对姬绿华的训斥,眼光转向云夕微微笑道,“这位云少爷其实是本王的——”   他想说出“其实是本王的未婚妻易容装扮的。”   “主君!”利公跪到他面前,极为失礼地打断了宋御说的话,低声向宋王禀了方才探子进殿的急报。   宋御说脸色一变,略略向利公点了点头。   “宋王殿下,你说这位云小郎是您什么人?”姬绿华眼神奇亮,不肯放弃宋王方才说了一半的答案。   “呃,她是本王的——救命恩人。本王于情于理都应护她周全。”宋御说顿了一下,略向云夕的方向拱了拱手,面上极温柔和煦的笑容却是对向曹国女公子的。   姬绿华的脸红了。   云夕的脸却白了;有一根细弦在她心里咝一声断了,说不清的某种酸痛和空洞。她望向宋王的眼神转向别处,再没有了方才的神彩。   姬溺不动声色地端起面前的一杯热茶递到云夕手中,“夕儿,饮茶可以清心。”   “是,义父。”云夕低下来,将唇靠近那杯热茶,茶水入口苦涩不堪。   “哈哈!”曹君姬班望着爱女的娇憨之色,不由得开怀大笑,“御说啊,我这小女自小傲气得很,定要嫁个少年英豪做正妻……”   “父侯!”姬绿华娇羞地低下头,眼角却窥向宋御说的方向。   “曹侯殿下,宋王殿下,你们有事相商,我们父女两个正好到园中观赏此地的美景。”姬溺领着云夕走出西园的明堂。   两人刚出长廊便看到齐公子和义诚君一行人坐在凉亭中品茶,云夕一扭身走进一条花园小径,姬溺摇摇头走向凉亭和早已起身相迎的齐人打招呼。   云夕到一丛芍药花后,坐在一块白石上闭上眼睛,凝神运功倾听西园明堂中的动静……   “不瞒曹公,御说初见贵国女公子,便视为天人临凡……御说年已二十六岁,尚未娶元妃,不知曹公能否割爱?”   “主君!”利公再一次无礼地打断了宋王的话语,“微臣方才未向主君禀明,国中政局未稳,刀戈之乱又起!实在不宜在此时提起迎娶夫人之事啊!”   宋王脸色大变,“有这等大事?你速速报来!”   “这……”利公为难地望了一眼曹侯。   “无妨,曹侯殿下前时便出兵助我攻下南宫长万的乱兵,在殿下面前无不可言明之事。”   “国中来报,华大夫得知主君只带了少数侍卫出访曹国,起兵拥立目夷公子为王,此时已攻占王城外门了!庄公和苏公两位大人严守王宫城门,派人来催促主君回国平乱啊。”   宋王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起身向曹侯拱了拱手,“果真如此,是御说方才鲁莽了!此时国中大乱,御说身在险境,怎可在这种时候提出求娶绿华公子?待国事平定,御说再带厚礼来访!”   说着他一撩衣摆,就要出大殿。   “且慢!”姬绿华突然出声,“宋王殿下,您只带了区区上百个侍卫出行,此时回国……”   “父侯啊……”这娇柔的语气定是姬绿华在央求曹侯出兵帮助宋王平乱。   曹侯沉吟许久:上次曹国助宋御说平定南宫长万的叛乱,是宋国权贵华氏出面求援的;曹侯与华氏一族向来有生意上的诸多合作,两家又是姻亲之好,他实在不愿因宋御说与华家交恶。华氏父子也是自峙与曹侯交好,才敢在宋御说出行曹国时举兵叛乱。   ‘这可如何是好?’曹侯对上爱女乞求的眼神,转念又想:‘如果爱女绿华做了宋君夫人,他与宋王成了姻亲之好,以后何惧鲁、齐两国的危迫?华氏带给他的那些小小利益又怎能与此相比?   曹侯想明白得失孰重孰轻,哈哈大笑起来,“女生外向啊,绿华你这还未过门……”   云夕两眼一睁,收起灵力;她不想再细听下去,宋御说居然和利公一唱一和,以君夫人之位引诱曹侯出兵助他平乱!   姬溺走出凉亭四处寻找云夕,身后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他浓眉一挑,极快地转过身来,“貂儿?”   “义父!”义诚君白衣如雪,竟然在积着枯草灰尘的土地上双膝跪地!   姬溺伸手一拂,一股风力冲过,将义诚君的身形托起,“这里耳目众多,你不要任意行事。”   “无妨,孩儿已命手下在四处把风。孩儿只想好好和义父诉诉离情,没有……”   “昨晚馆驿外的手脚是你做的吧,你为何要派人刺杀云儿?”   貂的脸色微红,“那女子是义父新收的义女,那就是我的妹子,我怎会真的让人伤她?只不过想激起宋御说的怒火,打消他与曹侯以姻亲结盟的念头。”   “此事,恐是已经成了,宋地又生内乱,宋御说此时猛虎离山,不得不借助曹侯出兵相助。”   “义父,那位云姑娘与宋王纠缠不清,您……”   “不说这个了,貂儿,这些年来,我只想问你一件事情。”   “义父请讲。”   “貂儿,你告诉我,当年慕容太妃是怎样杀死风逸和姜灵儿的?   “是!孩儿掌管暗卫之后,无意中发现当年私逃出宫的慕容太妃,在临缁城四处打探姜夫人的行踪;便命手下将她捉了起来。那时她已半疯颠状了,孩儿略施秘术便让她把实情都说了出来。”   “原来慕容嫣的儿子姜纠儿并非死于鲁君姬同之手,而是在禚地姜夫人的行宫被毒蛇咬死。而那些毒蛇是姜夫人和她的侍女寒香召来的。当然,她们母子去禚地行宫也是想行不轨之事:捉拿姜灵儿为人质好逼迫姜小白让位给公子纠。”   “慕容嫣说她手中有一个黑玉灵镯,那是姜氏一族供在太庙的灵物,据说是开国君王姜子牙将灭商之战时枉死的魂灵用阵法禁在那个黑镯里面,并以心头之血封印,以防那些厉魂再生之后为患大周,动摇大周国的基业。”   49 嗟乎东行去   云夕缓缓走在西园里的游廊下,失神地望着廊下的盏盏新莲,隐约可见圆亮的水珠在碧玉般的莲叶上滚动;她生平第一次叹了口气:若不是还未到海疆圆一下最初来大周看海的梦想,她想要回家了!回到民风纯朴的昆仑净土,回到疼爱自己的母王和云师傅身边……   她的眼光触到左手腕上那个与生俱来的黑镯,想起许久未曾再做那个与‘哥哥’离别的梦境了;云夕不解地举起手腕对着阳光,玉镯里面隐隐有气流涌动……   姬溺依旧在花园的一角与义诚君密谈。   “那个黑玉灵镯既然是齐宫太庙供养的圣物,如何落到慕容姬手中?”姬溺奇道。   “当年,齐大夫姜彭生暗杀鲁侯姬允的当晚,又去太庙盗出来此物来交给慕容嫣。”   “慕容嫣说此物是姜太公以心头之血封印,只要是姜氏子孙的血便可开印,解禁之后便成为噬血的凶器。她曾用姜纠儿的血涂在黑镯的铭文上,封印已然半开,只要那黑镯子沾得姜家子孙的身上,封禁在内的厉魂必将其精血吸食、身魂俱焚!”   “孩儿想那姜夫人害得义父一世孤苦,却能与那姜诸儿成双成对逍遥海疆,便探得他俩的隐居之地,将慕容嫣送至崂山下,让她伺机把黑镯交到姜灵儿夫妇手中。”   “后来,孩儿的属下回报,风逸(姜诸儿)和姜灵儿确实死于慕容嫣手中,两人的身子都变成灰烬!慕容嫣也惨死在山崖下,不知何人所为,而那黑镯却不知所踪……”   义诚君小心地望着姬溺的脸色,发觉他没有想像中的恼恨,才稍稍放下心来。   “也就是说姜仙人的禁术已开,那些被禁锢的厉魂得以重生为患大周朝?”姬溺蹙眉,他担心的是这件大事。   “那慕容姬是这样说的,她对黑镯一事的所知所用,皆来自她母族的秘传:她说其祖上曾做过姜子牙的近身侍从……此事是真是假也未可知啊!”   “既然那黑镯能将姜夫人和风逸二人化为灰烬,慕容姬所言定非空穴来风……”姬溺暗想,这些年周天子的威信日渐消止,难道说大周气数已尽?   宋御说此时已与曹侯父女达成协议:曹侯出三百战车、五千精兵,助宋王歼灭华氏叛军,待宋王政权稳定之后正式来曹宫下聘礼求娶姬绿华。   姬绿华万分满意,当即把亲手绣的香囊赠给宋王;宋御说待那父女二人一走便将那个做工精细的香囊扔到利公怀中,急匆匆地出门去找云夕了。   “夕儿!”见云夕转身就躲,宋御说急忙出声叫住她,“你怎么一个人在园中乱逛,公孙大人呢?”   “宋王殿下是在寻我义父?他就在园子北首的竹林那边和义诚君说话,你去找他吧。”   “我当然不是找他!丫头,你怎地又生气了,我方才与曹侯的确是有要事相商……你是不是恼我方才没对曹侯父女说清你是我未婚妻的事情?”   “夕儿,我对他们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是因为不想让你变成曹侯父女针对的目标。像昨晚发生的那种事情,你我虽然可以应付,可是总归是有诸多厌烦。”   “宋大哥。”云夕突然笑了,宋御说讶然,她的笑容似乎与以前有了很大不同,有种洞察世情之后的释然,“我,若是凝神定位,能听到十几里外的话语声;你说前时在明堂,你和利大人的小声对话我是不是能听得到?”   宋御说颈后一片寒凉,“夕儿,你听我解释——”   “利大人是说:华姬的母族联合两家权臣谋反,意图立目夷公子为王;各位公子公孙都在观望,只有庄氏一门还在苦撑为你卖命?”   “你现在若是不肯娶曹侯的女公子为妻,以曹侯与华氏一族的亲密关系,定然不会再出兵帮你平乱,对不对?”   “你听我说,这只是权宜之计,我不会真让那曹姬做元妃的,此次危机过后,我定会设法让她嫁与别人……夕儿,我没把国中的危急向你实言,就是不想让你再参与到那些你所厌恶的腥风血雨、权术争斗之中……”   “宋王殿下,你是一国之君,政权的稳固是第一位的,我并未怪你,而且华氏一家此次谋逆,起因也在我身上,若不是我出现,宋宫现在最宠的还是华姬母子。”   云夕的视线从宋御说紧抿的薄唇向下望去,看到他银白衣襟上繁复的暗色花纹和胸口的玄鸟图案:商王的子孙据说是传自玄鸟氏,便以玄鸟做为大商的图腾。   而云夕是青鸟氏的后人,二人纠葛不清的情缘是因为血液中有共同的远古神迹?   她摇摇头,“宋大哥,说实话……我是喜欢过你的!有些个孤单单的夜晚,我也会想起你来:你的嘴唇是软软的,身上的气息也很好闻,胸膛是热热的……可是,除了这些,你的一切都太过复杂!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女人因为你把我当成仇人,还千方百计要除掉我……”   “夕儿,昨晚刺客的事,不是绿华指使的——”   “她还没正式嫁给你,就绿华、绿华地叫起来了!”   “不……这种话不应该是我说的……”云夕揪住自己额上的头发,“我不喜欢、不喜欢这种感觉,我好似和你后宫那些妇人一样了……会因为男人叹气、会因为男人争风吃醋,这种感觉好恶心!我不喜欢——”   “她们都是一些庸脂俗粉,你出身高贵、有神族血脉,做甚么和那些平常妇人相比?!我此生所求所爱,只有你一个!等到国乱平静,我会把一切事情都处理好的,给你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夕儿,你要相信我!”   “呵,宋大哥,你也知我是神族之女,怎会嫁给世俗男子为妻,与你那些后宫妻妾争邀斗宠!以前与你亲密也只是出自好奇,想知道这人世间的男欢女ai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原来,也甚是乏味……我这就去找义父,早些离开这里。”   “丫头,你又在说气话是么?”宋御说着急地捉住云夕的手,想把她拉进怀里,云夕却是将脸一侧避开他的嘴唇。   宋王面上一僵,深深了口气,“也罢,我此次回国平乱,又是生死难料,你不肯与我同行也是对的……”   云夕转过脸来,忽地想起在燕国边界时她就想离开他前往齐国,结果是被他这种哀兵之计给打动了。   “殿下,你不会有事的,曹侯既然答应把女儿许配给你,就不会忍心看她女儿做寡妇的。”   宋御说知她一时不肯原谅自己,再说也是无益,反正她的目的地是齐国,总能再择机与她相见的。   “那……我让石虎做你的随行护卫好不好?”这样他总还能掌握她的行踪。   “不必了。”云夕后退一步、飞快地跃出长廊,脚尖在一张荷叶上一点,向园子北首姬溺所在方位掠去。   姬溺与义诚君分向而行,正遇见来寻他的云夕。   “义父,我想离开这里!我们现在就去鲁国可好?”   姬溺微怔,“好,你先上马车,我去向曹侯辞行。”   一刻之后,姬溺和云夕乘坐的马车已驶出了莲池行宫。   “夕儿,少年时多半意气用事,到后悔时就晚了。女孩子家总是要有个归宿的,我观那宋御说对你倒是真心实意。”   “什么真心实意?他前边说着只喜欢我一个,后边又甜言蜜语地向曹氏女公子求亲……哼,我一点都不希罕他!天下的美少年多得很,又不只剩他一个……唉,在曹国游玩的大好心情被他破坏了!义父,鲁国要比这里好玩吧?”   “呃……是的。鲁国是东方礼仪之邦,鲁国的开国君主——周公旦,亲手制定了大周的礼、乐,有功于大周社稷,所以鲁宫一切应用之物等同于周天子所用的规格;这是其它诸侯国不能比拟的……”   50 村野艳遇   马车停了下来,姬溺掀开纱帘,“准备妥当就启程吧。”   “将军,”忠伯还是改不了这个旧称呼,“天色快过酉时了,这个时辰出城——”   姬溺已放下了车帘,侍从将马鞭一甩、马车缓缓开动了。忠伯急忙跨上马,催促着众侍卫快些跟上。   云夕这才觉察天色已晚,此时赶着出城的确不太妥当,“伯伯,要不我们在馆驿休息一晚再出陶丘城吧。”   姬溺摇摇头,“此时曹、宋联兵平叛,我这鲁国公孙留在王城甚是不妥,若我猜得不错,楚、齐、燕等国的公子们此时也已离城了。”   “唉,没能到白桥上看看此地的少女们如何过观莲节的,真是可惜呢……”   姬溺不再理会她,缓缓吐纳着气息闭目养神。   马车出了城门一路向东,云夕从后窗望去,只见夕阳只余下橙黄色的一点,映亮了西方的那片瑰丽的晚霞;再一刻之后,那抹橙黄也不见了,隐隐只看见日落之处有弯曲秀美的山顶轮廓。   “义父,我……在宋国的时候就认得子御说。”   “嗯。”   “您为什么不问我怎样识得他的?”   “呃,丫头,你怎样识得宋王的呢?”姬溺的嘴角微微向上弯起。   “义父——”   姬溺睁开眼,拿起木几下的铜壶倒了杯水递给云夕,“我是真的想知道,说吧。”   “嗯,”云夕一口气将水灌下,“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是燕王宫;那天我随着慕容大哥进宫,想看看燕王娶的新夫人是什么样子……宋御说以为我是燕七公子的侍姬,居然想用两个玉璧买下我,嘿嘿……我觉得他挺顺眼的,就跟他一路躲避强敌、攻城平乱进了宋王宫……”   “他开始对我挺好的,可是他的小妾华姬说我是妖女,他居然信了!还让巫师和女祝捉我……我一生气就从宋王宫跑出来了,路上遇到了义父……”   姬溺听得糊涂,正想问她为何会认得燕七公子,忠伯在外面小声禀道,“将军,前面是一个小村子,我们是否在此地食宿?”   “可。”   云夕跳下马车,深深吸了一口带着禾木烟火气息的空气,感觉心情轻松了许多。   月亮已然居在顶空,星星点点的星辰闪动着,不远处是几栋泥筑草苫的农家土房。   车马停下来的地方是一处平整的空场,似乎是村人晒谷物的地方;忠伯指挥着侍从们就近找些枯枝点火造饭,他们刚从馆驿出来不久,囊中有现成的肉脯和酱菜,只用稻米煮些米浆就行了。   云夕不会因为任何事影响到吃饭的好胃口,她正盘膝坐在马车上啃着一只鸡脚,忽听到外面一阵清亮的笛声,随之一个男子洪亮的歌声响起——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水之南有高大的乔木,可是它却不能使我安心地休憩;因为有位在汉水游玩的美人啊,我心渴慕着却难以追求!)   云夕知道这支《汉广》唱的是樵夫失恋的心情,她眼前一亮、扔下鸡骨就跳下马车。   姬溺无奈地拿出帕子擦拭被她弄得脏兮兮的木几。   云夕跑到围坐在篝火边的人群当中,看到一个麻衣的中年男子正在吹笛,而几个穿着艳丽衣裙的村女正随着笛声跳着欢快的舞蹈,唱诗的那个男子正是姬将军的侍卫石臼,他只唱了两句就忘词了,引得围观的人一阵哄堂大笑。   笛声一变,曲音变得更加婉转悠扬;云夕眼珠一转,想起一支与曲音相符的歌来,她大声唱起,“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小虫在草丛里鸣叫,蚱蜢四处蹦跳蹦跳。我有多久没见到心上人啦?心中总是不大安宁!只有见到我的心上人,只要能在这里相遇,我的心里啊不再忧愁!)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   (登上高高的南山,采摘鲜嫩的蕨菜。没见到心上人的时候,我的心中真是空虚难熬!只有见到他,在这里与他相遇,我的心里啊无比地喜悦!)   云夕不愿露出女子面目,连嗓音都刻意变粗了,那些个跳舞的女子和着她的歌声唱了起来,但是眼神还是停留在那几个身形高大的佩剑侍卫身上。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登上高高的南山,采摘青嫩的嶶菜。没有见到心上人的时候,我的心中多么悲伤!只有见到他,在这里和他不期而遇,我的心里才会如此地欣慰!)   村人们陆陆续续地加入,有人将火堆加了几根大木,将这片空场映得格外明亮。这时候已是人声鼎沸,一个又一个妙龄村姑在男子的围观下,一边翩然起舞,一边媚眼闪动、秋波荡漾。   云夕愕然之后忽地想起,今天是观莲节啊!是少女们选夫婿的日子,她好笑地看着围在村女身畔,或拍手而歌、或用脚跟踏地敲击节拍的青年侍卫们,他们会接受村女们递出的香囊么?   她发觉忠伯也挤了过去,他也想招得美人青睐?!   随着忠伯返身挤出人群,众侍卫们发出哄地欢笑声。大笑声中,石臼突然伸手拉过一个有意向他靠近舞来的少女,把她紧紧地抱在怀中;那少女并不生气,而是在石臼的胸襟里用力摸了一把后,娇嗔道:“恁地着急。”众人笑得更是别有意味。   见石臼带了头,剩下那几个护卫剑客也纷纷出手,各自揽了一位村姑入怀,围观的村人们并不阻拦,依旧与剩下的几个女子嬉笑唱跳。   云夕呆怔地看着侍卫们打横抱起村女向不远处的树林跑去;她不解地转过身来向后望,只看到忠伯和几位仆从依旧安静地站在马车旁边,并没像那几个佩剑护卫一样去找女人。   “忠伯,你刚才给他们说什么啦,他们怎么就都带着女人跑了?”   “呃,主人吩咐,今天是观莲节,让他们尽情玩乐一晚。”   “噢,那边林中有什么可玩的,我去看看……”   “夕儿!”   姬溺及时叫住了云夕,“这么晚了你又要去哪里?”   云姬向姬溺走近些吞吞吐吐地问,“义父,您那天说过女闾的女子都是卖笑之人,给一点铜币就任由男子取乐,方才那些跳舞的少女也是女闾的伎人么?”   “非也。”姬溺叹口气,“近些年来诸侯之间争战渐多,各国青年男子皆服兵役,死伤不计其数!你方才兴许没看仔细,这村中男子多以中、老、残弱者居多,女子……”   “村女们为了多多诞下健壮的子嗣,须借助于往来路经此地的行脚商人、游侠剑客……所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礼教也好、廉耻也罢,总得在满足生存这一前提之下才得遵守。”   说完这些,他也不管云夕是否真的能听明白,自顾自地走进侍从为他撑起的毡布帐篷休息去了。   云夕向树林方向又看了两眼,决定进马车里凝神听一听剑客们都在做什么。   第二卷 东方之青龙逐日   51 似曾相识之城   仲夏的清晨是一天当中最为清爽舒适的时刻,姬溺一行人迎着新阳初生、朝霞似火的方向出发了。   云夕难得地一大早就很清醒,她趴在车窗上细细打量护行剑客们的脸色,发觉他们都很精神,没有比拼内力之后的疲惫。   ‘难道昨晚听错了?’   剑客们抱着村女进了密林之后,云夕终于耐不住好奇,坐在马车中闭目凝神探寻侍卫石臼的声息。   开始,她只听到男子的喘息和女子细碎的低吟;那声音并不好听,就像重伤、重病患者的呻吟;云夕大惊,就想下车前去一探,忽然听到女子低笑道:“大哥,你不行呐……”   石臼似是极为懊恼的声音,“我随主人连日奔波、疲乏至极,稍候便可……”   云夕定定神,又去探寻河生的信息。   “郎君可能留下?”令人郁闷的粗重喘息声之后,女子这样问河生。   ......河生并未回答。   从义父昨晚的话中,云夕只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那些村女想让这些健壮的剑客令她们孕育儿女。   从他们在密林中发出的声息来看,这是一件极耗内力的举动,因为不管男子还是女子呼吸之频率都已紊乱。她想向义父问清楚,但是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妥当。   姬溺见她一会看看石臼他们、一会啃啃自己的手指,偶见欲言又止之色,模样有趣至极;姬溺莞尔,这一路的酷热暑闷就在这忍俊不禁之中度过了。   姬溺的马车驶进鲁王城的西大门。   守城门的兵将多半是他的旧属下,老远看到马车厢上的徽标和策马行在前面的忠伯,立即一齐躬身行着标准的军礼。   忠伯和众侍卫含笑抱拳回礼。   云夕听到外面热闹,急忙从榻上爬起拉开车帘向外张望,“义父,这是曲阜城!对不对?”   正在闭目养神的姬溺望着一脸兴奋的云夕,微笑着点点头。   “这就是大周有名的礼仪之邦?”云夕想起云师傅对鲁国的描述:鲁国的先祖周公旦制订了礼制和乐章,并且颁布了统一的度量衡;因他有功于周家天下,所以将曲阜七百里的地方封给他,特准他有一千乘兵车。   而后任的各代鲁君也可以配有与周天子相同规格的太庙、祭礼、酒器;以及鲁王城中可以设有与周王的天子之都同样高档的‘米廪’、‘序’、‘瞽宗’、‘泮宫’四所国立学校。   ‘不学礼,无以立。’礼在当时是社会的典章制度和道德规范。(现代中国也同样啊。)   鲁国是周礼的保存者和实施者,大周之人皆称‘周礼尽在鲁矣’。各国诸侯了解周礼也往往到鲁国学习……   “义父,那是——制骨坊!”云夕兴奋地叫起来,“我们走的是中心大街!再往前就是铸铜、冶铁、制陶的作坊!”   “呃,我好像来过曲阜城?这里好生熟悉……”   “噢?你不是说你是在北方草原上长大的么?何时来的鲁王城?”   “是啊,兴许……是上辈子来的?不然,我怎会觉得这里的街市如此亲切——”   姬溺当然不以她的话为真,他伸手把云夕头顶上歪在一边的小髻子抚正;这小丫头奇怪得很,只要没她感兴趣的事可做,她立马就蜷缩在榻子上呼呼大睡,像一只慵懒可爱的小猫咪。   “丫头,你打算在鲁国停留几日?”   “呃……”云夕本想说在王城宿一晚就去齐国;但是她对上姬溺恬淡的笑容,居然不舍得就此告别。   “你随我回府住下,我让府中的亨人给你做顿鲁地的美食;你用过晚膳好生歇上一晚,明早再做打算吧。”   “嗯。”云夕听到‘美食’二字,又笑得见牙不见眼,忙忙偎到姬溺身边,抱紧他的手臂,“义父你待我真好!你做我真正的父亲吧?我们一起回昆仑……呃,可是母亲未必喜欢你呢……母亲喜欢云师傅那样的美少年,嘻嘻!”   姬溺好气又好笑,将手臂抽回来,“云丫头,你有十二岁了吧?鲁国崇尚古礼,男女七岁便不能同席……就算去了别地,你也得谨记男女大防才可。”   “前时在宋界,你幸好遇到的是我;若是让心怀叵测之徒见识到你的真面目,发觉你本是女子之身……”   “要是那样的人,我怎会与他同车?义父,我分得清好人坏人的!”   云夕得意地晃着小脑袋,她的话不是全无根据:身边的人是否对她的安全构成危险,她是能感觉到的。   姬溺无奈地摇摇头,不明白云夕的父母为何会让这么一个毫无心机的小丫头独自在外闯荡,兴许她是偷跑出家门的?   马车已进了公孙溺在王城中的府邸。姬溺和云夕一下马车,府中的执事田兴就迎了过来,“大人,您可回来了!”   “有事?”   田兴望了一眼姬溺身后的小姑娘,低声道,“主君得知你今日归来,午时就来府中了;此时就在您的书房等候大人呢。”   “这孩子!”   鲁侯姬同已年近四十,但是在姬溺眼里始终是个意气用事的后辈。   云夕四下里打量着这座青砖筒瓦的庭院,蹦蹦跳跳地随着姬溺进了书房。   “王叔一路辛苦了!”坐在书案边的一个儒雅男子含笑注视着走近的公孙溺。   姬溺略一拱手,“老臣进宫复命就是了,敢劳主君在此相候?”   “王叔啊,我若是不来,哪天能见你一面还说不定哪。”   姬溺无语,他确实是不喜欢进宫,那里有太多他不想触及的记忆。   云夕好奇地打量着这位鲁国的君王:他金冠束发,身穿青色云纹便服;面容白皙文秀,若不是唇上蓄着中年文士的那种老气横秋的髭须,定然是个面容俊逸的美男子。   姬同见公孙姬身后的那个少女并不向自己行礼,稍稍有些意外。   “王叔此行也并非全无收获吧。”鲁侯望了一眼云夕,对着姬溺笑得别有意味。   姬溺瞪他一眼、回过头来,“云丫头,这位是我鲁国主君,你应上前来见礼。”   “噢。”云夕学着姬溺的样子向姬同拱了拱手,随后却吐出舌尖、皱起鼻头,冲他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姬同显然吃了一惊,愕然地望向公孙溺。   姬溺轻咳一声,“夕儿,你去找忠伯,让他为你安排休息的房间;我有事要向主君禀报。”   “你们两个讲话无趣得很,我早就想出去了呢。”云夕撇撇嘴跑出书房。   “叔父倒是收了一个可心人儿。”   “非也,云姑娘是我在宋界偶遇的小友,为求一路同行便宜,便以父女相称;她自小生在夷地,不甚懂得华夏礼仪……此前她说要去齐地,所以与老臣一路同行至此。”   姬同的心思这不在这种事情上,他正容道,“王叔,你这一路行来,中原各国的形势如何?”   “宋御说继位之后,各种措施深得民心……主君既便是不通传老臣回来,老臣也不欲在雎阳再做无谓的游说。”   “至于卫、曹两君,向来都是唯齐王马首是瞻;宋君御说之前就与齐公交好,齐公……这霸主之位恐是还能坐上几年。”   姬同轻声喟叹,有姜小白这位亲舅父凌驾于诸侯之上,他是既喜且悲。   喜的是齐鲁总归是姻亲之好,有齐国这个靠山,其它各国是不敢在鲁界滋生事端的。   悲的是有姜小白这个当世枭雄称霸中原,根本没有他姬同振臂高呼,天下群雄闻之肃立的机会。   两人计议完毕,姬溺送鲁候出府;走出明堂前的长廊,正听到庭院东侧传来珠落玉盘一般的笑声。   云夕已洗沐完毕,从行囊中取出一件淡黄的女衫换上;她略将顶发系起就跑到姬府的膳房去看饔人做肉食。   一个年少的亨人从木笼中取出一只山鸡来,正蹲在膳房前对准一个陶碗、要在那鸡颈割上一刀;忽然看到身边多了一片淡黄的裙角,他向上一看,正对上云夕亮晶晶的紫眸!   “仙、仙女?”   亨人大吃一惊,菜刀从手中落下,那只山鸡得以挣扎脱身,扑棱着翅膀就向花园里逃去。   “快追呀,呆子!”云夕提醒那个少年。   亨人如梦初醒,拔脚去追羽毛受损、在园中半飞半走的山鸡。   52 夜探鲁王宫   云夕见那一人一鸡跑得甚是狼狈,不由得开怀大笑起来。   姬同和公孙溺渐渐走近。   “没用的东西。”公孙溺捡起地上的石子投向山鸡,山鸡一声哀鸣扑倒在地上;亨人慌忙跑过来叩了个头,捡起山鸡向膳房跑去。   云夕咯咯笑着走过来,“义父好大的手力!”   她看见微笑着负手而立的姬同,“呃,鲁侯大哥哥,你要走了么?我刚在在膳房看见他们做酱肉和盐菜,还煮了很香的豆粥……忠伯说要给我尝尝义父藏的桂花酒!你不在这里吃晚膳么?”   姬同并不以她的‘无礼’为忤,“云姑娘,孤今晚有事,明天孤请你和王叔到宫中用酒膳可好?”   “明天啊,明天我就去齐国了呀!嗯,以后再来鲁国的时候我就到义父家里来,你再请我吃饭好了。”   云夕很认真地想了想,郑重地承诺道。   姬同一瞬间有些失神,这个小丫头的神态渐与记忆中的一个面容重合,她的眼神清亮……   “好香!我得去膳房盯着,烤鸡的火候很重要滴,快熟的时候得涂一层蜜浆,不然外皮不够酥脆……”云夕闻到膳房传来的烤肉香气,居然一转身就从二人面前消失了身影。   姬同转过身来小心地打量着公孙溺的神情,“王叔,此女一派天真、心性纯良,不如将她留在公孙府、纳做妻妾?”   姬溺苦笑,“我一把大年岁了,留下她做什么?何况,这丫头就如同山野的风一样随性,如何留得下她?”   鲁侯一挑浓眉,面上露出真心的喜悦,“王叔不过五旬,更兼久习内力、身体强愈少年;田部史比你还长三岁,前时不刚得了一子?叔父若是真的有意,我们多备些聘礼,以一国公孙之身份去她家中求亲……”   公孙溺一拍他的肩膀,“好了,你能管好自己的家事就不错了;快回去吧,下次出宫多带几个侍卫。”   姬同含笑应着,也只有在公孙溺身边,他还能稍稍感觉到一点平常人家的亲情;至于宫中那几位夫人和公子……   鲁侯挥手示意姬溺回府,转身上了王驾,骑马的侍卫护着马车缓缓离开。   子时,夜深人静。   姬溺府中的执事田兴走到姬溺的房门前,“公孙大人,云姑娘方才牵着马出府了。”   “我知道。”   公孙溺叹了口气,这小丫头想是也不惯与人道别,竟是趁夜悄悄地走了;他是习武之人,早听到云夕在院中嘱咐小白马‘轻些走道、别惊了义父安歇’的低语。   田兴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大人再说什么,就悄悄地回自己房间了。   云夕本来是入夜就能安眠的,可是白日里在马车上睡得太久,晚上竟是辗转不能入睡;她想起白天见到的鲁侯姬同,心中有一丝怪异的感触:   她觉得这人挺顺眼,看着那张面孔就像自己的家人一样亲切;但是凭她的本能感觉到:这个人的脸色灰灰的,似乎很快就会遇到危险,很大的危险……   这种想法一起,她再也躺不住,竟然不想等到一早向姬伯伯告别再走;她用客房中的笔简留了几行字,把自己在陶丘买的绿玉腰坠放在竹简上;作为对姬溺将军一路真心守护的谢礼。   中心大街直通鲁王宫,云夕也惊诧于自己对这王城布局的熟悉;她将小白马安置在王宫附近的一外密林中,几个纵跃就进了宫墙。   她跳到一个花树之后,两个暗卫忽地现身。   “你方才听到声响了么?我怎么好似看到有人影从墙上跃下?”一名暗卫拔出腰刀低声问他的同伴。   “我也觉得有异样的声息,你我分开搜索!”   云夕暗中点头,这二人能听到她的脚步声,说明内力不同凡响。   她扔出一个小小的石子将暗卫们引向远处,独自如飞鸟一般掠过挑廊和亭台,向鲁侯的寝宫靠近。   鲁侯姬同正在书房中阅简,宫女在门口小声禀道,“主君,夫人来了。”   姜哀儿?姬同放下竹简,“请夫人进来吧。”   鲁国君夫人姜哀儿是齐国先君——齐襄公姜诸儿的独女,数年前与齐王姜小白的庶女姜娴一起嫁入鲁国为妃。   娴夫人已生下一子,姜哀儿的腹中却无任何动静。   鲁夫人穿着明黄色的元妃正服,如云的发髻上绾着数支凤钗,若不是她的眉眼略显单薄细长、下巴过于短平,倒也是个出众的美人儿。   “夫人,时至子夜,你怎地还未安置?”姬同伸手请鲁夫人坐在他书案前的榻子上。   “主君深夜还在为政务操劳,小童实在难以安眠。”她示意身后的侍女将铜盘端过来,“这是酒正大人新制的淡酒,用紫芝浸泡了一月之久,主君尝尝可能入口。”   姬同面色平静地望着她,“夫人,寡人一向不喜夜晚饮酒,子时之前乃是气血交替之际,此时饮酒有害无益。”   姜哀儿本就生得楚楚可怜,此时面上更是一片凄婉,“夜间不宜饮酒?小童可是夜夜全借酒意才得片刻安睡呢,不然如何度得过这孤零零的漫漫长夜……”   房顶的云夕听得好不乏味。她见这两口儿因着一壶酒呱噪个不停,实在是无趣;反正姬同没有她预想的身处困境,便要起身离开。   “表哥,哀儿从十二岁那年在齐王宫见到您,心里就再不能容下别人……王叔曾为哀儿应下远嫁卫国的婚事,是哀儿以死相迫,王叔才取消了那桩婚约。”   “哀儿一直等到年近二十岁才得以嫁来鲁宫,几乎成了宫中的笑柄——”   “夫人,我陪你喝上一杯。”姬同头痛起来,他端起桌上的铜樽,与鲁夫人略一相让,一口饮了下去。   他没留意到姜哀儿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快意。   云夕伏在宫房的檐角上,等着巡逻的侍卫走远。   “你给我喝的是——”   云夕闻言眼角一跳,她返身回到方才揭起筒瓦的地方,凝目向下望去。   只见姬同一手捂着胸口,嘴角泌出血来,“来人——申豹……”   “主君,不会有人来的,外面的侍女和竖人都是小童与庆父公子的心腹,申侍卫官此时已先您一步去见祖宗了!”   鲁夫人苍白的面容一片残忍的笑意,“您服的是无色无味的离魂散,以后您就是一个心智全无的废人,小童叫您做什么您就会做什么。”   “离魂散?”姬同忍住剧烈的腹痛,“姬庆父是这么说的?原来你们这两个狼狈为奸的同盟也无甚真心——”   姬同喷出一口鲜血,面色已如死灰,“我死之后,姬庆父也无机会为王,姜哀儿,你这妇人当真愚不可及——”   他话未说完已向一边倒去。   姜哀儿呆怔地望着姬同喷在案上的鲜血,“怎会这样?公子庆父不是说离魂散中加了我的一滴血,主君服下之后就只听我的摆布么?他——骗了我!”   云夕已将后窗打开,手指一扬将鲁夫人定住;她俯身去触姬同的颈脉,还略有跳动!   此时,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云夕一把将姬同负在背后,如一缕轻烟、嗖地跃出后窗。   姜哀儿就保持着瞬间的姿势无法动弹,但是眼前的事情却看得一清二楚,她心中惊骇,险些昏厥过去。   云夕趁宫中侍卫纷纷涌向鲁侯寝宫,跳出宫墙来到她安置小白马的地方。   姬同的气息已是似有似无,云夕闻到他身上血迹中的腥辣之气,摇了摇头;幸好这鲁侯是习武之人,否则如此霸道的毒药,她也难保自己能将他救活。   云夕取下右手腕上的白玉样蛊环,念了咒语,那个半透明状的手环居然变成了一个两寸长的白虫子!   虫子通体晶莹如玉,只在顶端有两个小黑点,像是眼珠模样;肥虫在云夕的手中微微扭动,似乎是刚刚蛰伏中惊醒。   “玉儿,嘘嘘!”云夕提着虫子的一端对准姬同的嘴巴。   53 易容之术   肥虫似是极不情愿,扭了扭圆滚滚的身子,终于挤出一滴液体落到鲁侯微张的口中。   云夕取出刀子割开腕上的血管,将蛊虫放在上面,那肥虫就噬在那伤口上吸食起来。   蛊王是要用青鸟族人的血来喂养的;好在它吃的并不多,只吸了一刻钟便蜷起身来,仍旧是一个玉镯的模样。   云夕将变成红色的蛊环套回腕上;地上的姬同也发出了低低的呻吟声;云夕靠过去,借着月色探查鲁侯的面色。   姬同睁开眼,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他一瞬也不转眼地望着,最后喃喃地唤出声来,“母亲……母亲……我就知道您没有死……母亲……”   云夕抽抽嘴角:人家才十二岁,怎会像你这位中年大叔的母亲?   姬同动了动手脚,觉得似乎能指使得动,他缓缓坐了起来,渐渐看清面前那张肤色黝黑、浓眉大眼的面孔,“寡人居然还活着……你是王叔家那个……云姑娘?是姑娘救了寡人?”   “是的呀,我昨天下午就发现你脸色灰灰的,必有危险临头;果然,嘻嘻!我是神人呢……那个害你的女子是你夫人么?她为何要伤你性命?”   姬同不答,自从他挚爱的党夫人去世之后,便对男女之事看得甚轻;五年前奉先母遗命去齐地求娶表妹姜哀儿为妻。   他一直对姜氏礼遇有加,但是每每对上那张偏执、苍白的面孔,他实在生不出一丝情yu来;倒是陪嫁过来的媵娣之中,有一位是齐王姜小白的庶女姜娴,她性情开朗、多才多艺,甚得他的喜爱。   姜哀儿与他的庶兄——公子庆父暗中勾结之事,他前时已有所察觉;只是碍于哀姜的亲父盂阳将军对他的亲父姜诸儿有救命之恩,一时还在犹豫着如何处置她;却给了这对奸人以施展诡计的机会……   “我们快走!”云夕突然感应到不远处有一股强烈的杀气,她拉起姬同,“我送你回宫!”   姬同摇摇头,“我不能现身,以便在暗处观察他们的势力到底布置到何种规模。”   “那好吧,你随我跳到前边那棵大树上去,那树枝高叶密,不会有人发现我们的。”   云夕念了句咒语,用灵力把小白马保护起来,拉着姬同跃上树杈。   没一刻钟,一群手持火把的披甲士冲进树林;他们细细在林中搜寻一番,似乎没发现什么可疑的痕迹,领头的那位将手一挥,一队人迅速消失了身影。   “这是公子庆父的手下……咳、咳!”姬溺屏息太久,这会儿才觉胸口疼痛,“你那白马就在树下,为何他们视而不见呢?”   “小白是匹神马呢。”云夕向一边让了让,以便姬溺在粗大的树杈上坐得舒服些,“你自己能在上面坐得住么?”   “这个自然,寡人自小修习内力……没想到,今日差点死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手中。”   “那好,你自己小心,我到那棵树上睡一会,好困!”   云夕跃到另一棵大树上,打了个呵欠,很快地就睡着了;姬同盘起两膝试着运转气血清理五脏中的残毒。   王城鲁王宫。   鲁夫人早已行动如常,她正在世子姬般和各位夫人面前哀哀哭泣,“我正在劝主君保重身体,早些安歇……一个黑衣人从后窗跳进来,一言不发就将主君打伤,然后把他掳走……我被他点了穴道,侍卫们赶来的时候我还动弹不得啊……”   姜娴夫人抱着年幼的公子启,呆怔地望着堂姐姜哀儿,最后听到夫君被刺客打伤掳走时,她蓦地昏死过去;风氏夫人安抚着大哭不止的公子启,迭声地让宫人传疫医救治娴夫人。   世子姬般和公子申对望一眼,他们兄弟两个对君夫人一向没有好感,也知道父侯与这女人一直是貌合神离、情意甚淡;怎可能半夜招她到书房里相伴?但是此时从她的话中也听不出什么漏洞,便命王城紧闭各城门,挨家搜寻鲁侯与刺客的下落。   鲁侯的庶兄弟公子庆父、公子牙和同胞弟弟公子友也闻讯赶进王宫。   公子庆父指天划地地骂着莫须有的刺客,公子牙目光闪动,不知在考虑什么;而公子友则即刻从护城官兵中调来高手保护世子和两位小公子。   天色大亮之后,树林中鸟语蝉、蝴蝶翩然飞舞,叶隙的晨风带着林中轻霭的清凉拂到身际,似是带走了仲夏的燥热。   云夕在树杈上伸了个懒腰,探出头望望前方那棵树上的姬同:他依旧在打坐,衣袂和须发在晨风中轻扬,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韵味:从云夕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他不像是一位君王。   缺少什么呢?嗯……是燕王慕容霸眼神中的狂妄独断,还是宋王子御说从容平和之下隐藏的那种杀伐果断的戾气?又或者是……   姬同的脸色异常苍白,但是听他的呼吸已经悠长平稳下来,似是体内的毒素已经完全消散。   云夕足尖一点,跳到姬同身边的粗枝上;姬同见那树枝纹丝不动,不由得赞叹道,“姑娘真是好俊的轻功!怪不得昨晚你在房顶窥视,寡人一点都未觉察。”   “鲁侯大哥哥,你有什么打算?我们要不要去义父家里躲起来?他总不会害你吧。”   “这世上寡人唯一可信的只有他了……哦,还有你云姑娘。你再帮我个忙吧?”   “要我做什么?”   “你到街市上给寡人买一套平民穿的暗色麻袍,再到药铺买一味草药,寡人将药名写在这方布巾上。”   “那药做什么用的?”   “可做简单易容之用……”   “那个不用了,我有法子给你易容!你等着啊,我去啦——”云夕不等姬同回答,已经跳到树下的小白马身上;白马逾辉欢快地嘶叫一声,载着云夕向林处奔去。   街市上出奇地冷清,许多店坊都大门紧闭:官兵们挨家捉拿刺客,百姓们不知哪位权贵被刺杀,都怕受了池鱼之殃,一个个关紧门窗,连生意都不做了。   云夕只得跑到一处民居密集的地方,好容易敲开了一个门,用两个银币买了一套男子的衣物和一罐米浆。   姬同在林中找到一处溪流,他洗净手面的血迹,换上云夕买来的粗布衣衫。   云夕坐在树下的石头上抱着一个陶罐等他,姬同接过米浆的时候,摸到罐子还是温热的,他沉吟了一会,“云姑娘,你若是想去齐国,现在就走吧。”   “好。啊?你要回宫啊,我送你回去吧。”   “不,你救了寡人一命,寡人尚不知如何回报,怎能连累你再为寡人以身犯险?”   “好啦——鲁侯大哥哥!我看得出来,你和义父一样,都是好心肠的人,所以,我要帮忙帮到底!你快喝米浆,我在卖浆的那人家中吃了豆饭和盐荠菜了,这罐浆是给你买的,你刚解了毒,还不能吃硬的东西。”   姬同把陶罐捧在手里,缓缓地饮下温热的米浆,连同将要涌出的泪水一起咽下,他不记得有多久没尝过泪水的咸味了,似乎上一次痛哭是在十五年前得知父母一同在海疆罹难……   云夕托着一片大树叶跑回来,姬同放下罐子,盯着叶片上的灰白色泥浆,“这是什么东西?”   “给你易容的呀,”云夕看着细了一圈的蛊王手环,小声嘀咕道,“舅舅若是知道我这么虐待玉儿,肯定会心痛死的。”   盎王是上古传下的神虫,能解世间金石草木剧毒,但是昨晚它刚吐血给姬同解毒,早上云夕又念咒催它分泌易容的粉末,硬硬地把它折腾得瘦了一圈。   “这是我家乡易容的秘术,我给你涂在须发、眉毛上,你就是一个白发老人了,再把脸上抹点灰……就不会有人认出你的了。嗯,以后想恢复本来面目,用温水加一半清酒洗去便可。”   “云姑娘就是用这种东西易容的么?”   54 手足相残   “嘻嘻,你看出来了?”云夕得意地一笑,从小白马身上系的皮囊中找到一面铜镜,“你自己看看满不满意,比你之前的样子可好看多了!”   姬同接过铜镜吃了一惊:他的须发染白之后竟然与贝邱山的风氏族长风清云一模一样,原来自己老了之后就是叔祖父现在鹤发童颜的模样啊!   他随手折了一把草茎在手中揉cuo,留下一把暗绿的汁液在手心里,对着铜镜将草液均在脸上,那草汁干了之后便呈黄褐色了。   姬同见云夕看得仔细,便莞尔一笑,“这东西不如你那物事好用,流了汗便会冲掉。”   “那是自然!玉儿的蛊粉涂在身上,可以辟毒虫、益肌肤、养气血……总之好处多得去啦。”   “蛊粉?有这么多好处?那寡人可不能轻易洗掉它;走,你跟寡人去一个地方;这匹白马甚为惹目,就让它暂时留在这里吧。”   “去哪里?”   “公子牙——我庶弟的府院。”   一老一少、祖孙两个人晃悠悠地走在中心大街上,来回巡行的兵士只看了他们一眼就不再注意。   姬同和云夕相视一笑,拐进一个巷子,走路的样子明显地敏捷起来。   “这是姬牙府第的后院围墙,这个时辰是仆人们轮流用午膳的时间,应该是守护稀疏。”   两人轻功都是上乘,跳进后墙之后就避到一丛花树之中;等到两个青衣侍女走过之后,姬同引着云夕直奔姬牙的内房。   他对这里的布局极为熟悉,姬牙自生下来就失了亲母,是君夫人一手养大,他刚分府出宫时,姜氏担心他身子孱弱,侍从们照顾不周;便常带着姬同来这公子府探望姬牙。   后窗下的侍从竟然坐靠在房角,姬同大吃一惊,戳破窗纱向里望去:里面的木几边对坐着两个人,一人正是身形细瘦的公子牙,而另一个身穿便装胡服三十余的男子,正是他的四弟公子友!   “三哥,王兄到底被你和姬庆父弄到什么地方了?!”   “友弟,你怎么会怀疑到我身上?王兄从小就对我关护有加,我怎会恩将仇报?”   “是么——”姬友刚说出这两个字,忽然出手如电,将一物塞到姬牙口中,并在他下颌上一点,公子牙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去!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毒药,你若不说实话,三个时辰后七窍流血而亡。”   “王兄遇害的事真的与三哥无关啊,你快些给我解毒——”   “昨晚有人看到你的手下将申统领引走,今天一早宫女们东宫的井里找到申豹的尸首;王兄留在地上的血迹我也让医正大人验了,里面有剧毒之物!”   “你快说,是不是姬庆父、姜氏还有你!联手加害了王兄!”   姬牙面色苍白,双手捂在胸腹上,想来是毒药发作了,“一切都是姬庆父的阴谋,与我无关哪——快给……给我解药……”   “母亲在世的时候,将你视若亲子、疼爱有加,你居然狠毒如厮——”   “不!君夫人是假仁假义!我生母为何难产?我为何生下来身体虚弱如此?都是你母亲姜灵儿所作所为!”   “她为了压下与齐王姜诸儿私通之事带给她的千古骂名,故意弄一些小恩小惠给国人……父王因她被齐人害死,我恨这个妖妇——更恨同她一样假仁假义的姬同——”   公子牙喷出一口鲜血,“姬同已经死了,他中了女祝亲手配制的雪蚕之毒,又加了姜哀儿的一滴怨念之阴血为引,神仙也救不了他!哈、哈!”   姬友颓然低下头,盯着木几上姬牙喷出的黑血喃喃道,“果然,医正大人说得不错,王兄果然是中了毒……三哥啊,你母亲难产生下你的事,你是听公子庆父说的吧!”   “真正指使接生妇令你生母难产的人不是我母亲,而是姬庆父的生母卫姬!你糊涂呀,母亲当时早已生下大哥,被立为世子,你生母夏侯氏生子生女都对母亲的地位构不成威胁,她连卫姬母子都容得下,还容不下你们母子么?”   “反倒是卫姬一心想扳倒我母亲,让公子庆父成为鲁世子,绝对不想让夏侯妃生下公子来令她儿子再多一个对手!若不是母亲去得及时,你早就与你生母一尸两命了!”   “不,你骗我……你说得不是真的……”   姬友拿出一个黑丸来放到姬牙手中,“母亲对你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你仔细想想。这是解药……告诉我,王兄到底被你们弄到何处?”   “我真不知道……姜哀儿那妇人说一个瘦小的少年将主君掳走,不是他们的人……”   姬友闻言立时站起来,“如此的话,王兄已然得救也未可知。你快把解药服下,多服几碗牛乳几日便好。”   说罢他的身影一闪出了房门。   坐在地上喘息的姬牙并未服下那丸解药,他将手一挥,竟然把解药扔到远处,“母亲!我就知道……你是真心疼爱牙儿的……我害死了大哥……我要找您和大哥陪罪——”   姬同一掌拍开后窗跳进房里,从房角找到那颗被姬牙丢掉的药丸,“牙弟,快吃下去!”   姬牙本已无神的眼眸闪过一丝光亮,“你是——大哥?”他伸出手去摸姬同的白发,“大哥成仙人了……太好了......”他的头颓然歪到一边。   “牙儿!牙儿!”   云夕摸了摸姬牙的颈脉,“他死了。”   姬同含泪将公子牙的眼睛抚合,姬牙虽然参与了姬庆父的阴谋,但是他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姬牙的生母夏侯氏在弥留之际,将刚出世的姬牙托付给君夫人姜灵儿,奄奄一息的公子牙在姜夫人的悉心照顾下,从一个连呼吸都很困难的小小婴儿渐渐长成健康的孩童、长成可以陪兄长饮酒打猎的英俊少年……没想到就这样死在自己眼前……姬同盯着公子牙苍白的面容心痛如绞!   不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云夕拉着姬同的手臂向后窗跳去。   二人缓步走在巷子中,将公子府的喧闹、惊叫、哭喊声抛在身后。   “现在要去哪里?去找姬友说清楚你还没死?”   “友弟是个心思缜密之人,他不会鲁莽出手的……”姬同想到姬牙的死状,不由得捏得拳头咯咯,‘姬庆父,寡人今晚要亲手取你的狗命!’   “云姑娘,方才听三弟说到,寡人中的毒是宫中女祝亲手配制的毒物,神仙也难解……那位女祝来自昆仑冥国,莫非云姑娘的家乡也是冥国?”   “嗯,离那里不远,我的家是在青鸟国,都在昆仑山脉。”   “青鸟国?”姬同居然又惊又喜,“寡人的姨母寒香,呃,是我母亲的义妹,她就是青鸟国的门巴族人,可能是八九岁的时候来的大周;她也擅长巫蛊之术——”   “你母亲去崂山隐居之后,就是这位寒香顶替你母亲居在鲁王宫?”   “呃,是的,你怎知我母亲的秘事?是王叔告诉你的?”   “嗯。他觉得我是来自北疆的夷族之女,与你们大周诸侯没有什么瓜葛,才放心地将心底的秘密吐露出来,当讲故事一样说给我听。”   “是这样……正因为寒香姨母精通毒术,而寡人的母亲又是当世良医,寡人对于医毒之道可对说是了解甚多,所以过于自负了!”   “昨晚姜哀儿端酒给寡人时,神色便有异常,寡人嗅到酒中并无异味,浅尝之后亦未尝出平常毒药的麻、涩、腥、辣之感,所以一时大意被那奸人的计谋得成……”   “昆仑冰蚕的毒的确是难以觉查,你这鲁王宫奉养的女祝敢用如此狠绝的毒药害人,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不说这个了,我们去用午膳,日落之后,寡人要去会一会兄长姬庆父。”   55 得失一念之间   “他府中防护极为周密,想进去……只有硬闯了!”   云夕和姬同蹲在一家民居的房脊上,离姬庆父的府第有数十丈之遥,能看到府院中的点点灯火和院外来回巡行的佩剑侍卫。   “再等一阵子,子夜过后常人都会困乏的。”姬同拍了拍云夕的肩膀,“丫头,你若困了靠在我身上小睡一会。”   “噢。”云夕正要蜷成一团在房顶上睡下,忽然坐正了身上,和姬同一起凝目向公子府的大门望去:   一辆马车缓缓驶了出来。前后各有上百个披甲侍卫策马相护。   “是公子庆父出行?”   “我们跟上一探。”   马车居然往城外驶去,守王城大门的兵士验了令牌之后,开城门让姬庆父的车马出城。   姬同和云夕看得诧异,却也毫不犹豫地从高大的城墙上翻越而出,一路紧紧跟在那队车马后面。   那行人在一处荒僻之所停住了;云夕借着月光打量着四周,高大的杨木阴沉沉地伸展着叶片茂密的枝干;树下有几间破旧的石木矮房;风声杳杳,猫头鹰独特的叫声不时传到耳边。这里似乎是个做废的制骨坊,因为隐约还能闻到皮毛骨胝的焦臭味。   马车上的人跳下车来,果然是姬庆父。他只带几个人随从继续向里面走去。姬同领着云夕从树林的外侧绕行,靠近那个奇怪的荒地。   “这是什么地方啊,感觉怪怪的。”云夕跃上一棵树枝,小声问姬同。   “火化场。”   “啊?!”云夕知道华夏族人对待罪大恶极的人才用火刑。   “这里是曲阜城专门烧化一些染上时疫而死的尸体的场所。”   “噢,好恶心的地方,姬庆父为何要来此地?”   “寡人也甚是迷惑。”   几个仆从取出火烛纸钱样的物事放在石屋前面,并点燃了火烛,光苗在夜风中摇曳欲熄,一个仆从慌忙用手去遮,被姬庆父斥到一边,“都给本公子躲远些!”   “可是公子——”   “滚!”   侍从们诺诺地走开了;姬同和云夕借机跃到树下,飞快地隐在石屋后面,离公子庆父只有数尺之遥。   姬同已然准备动手,云夕感觉到他身上强烈的杀气在夜风中荡开。   “母亲……”姬庆父居然哭叫出声!两人愕然伸出头去看姬庆父的奇怪言行。   公子庆父泪流满面,将纸钱撒得周身遍地,连连在地上叩首,“母亲,孩儿不孝,后来才知道您根本没染上鼠疫,都是姜灵儿那个妖妇让宫中疫医捏造的谎言……呜,孩儿没用,当时怕被您染上疫病,不敢近前去看您……”   “您离世的时候一定很心痛吧……庆父没用啊,连您的尸骸都保不住,让您死后灰飞烟灭,连个安息的坟墓没没有!母亲啊——”   “这些年来,孩儿从没忘了给您报仇雪恨,那姜氏妖妇活着的时候,孩儿没机会下手……现在,您和父侯的大仇,庆父都给您报了!”   “孩儿不仅奸了那姜氏妖妇的儿媳姜哀儿,还毒死了妖妇的儿子姬同,您在九泉之下可瞑目了——”   云夕听得糊涂,但是姬庆父那鬼哭狼嚎的声音听在耳中也觉得极为凄厉,似是对死去的鲁夫人姜灵儿有刻骨的仇恨。   她忽地听到姬同长叹一声,原本强烈的杀气也消去多半。   “母亲?”   姬庆父似是听到了姬同的叹息,他站起来四处张望,最后又跪伏在地,伸开手臂狂乱地拢着身下的泥土,“母亲,方才是您的灵魄归来看看孩儿,对不对?我多方找人打探,得知这块土地就是您当年焚身的所在,您的灵魂就在这土里藏着吧,我带您回家!”   姬庆父脱下外袍,将拢起的泥土捧起来搁在袍子上,口中似哭似笑地嘟囔着,“母亲,这里很冷吧……孩儿带您回家啦,回家就好了……待孩儿做了鲁侯,您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夫人啦!”   “母亲放心,孩儿很快就能将您请到姬家的王陵去,和父侯团聚在一起,受四时的血供,就不再挨冻受饿啦……”   云夕听得胸中一阵血气翻涌,她转过身来看看姬同,姬同居然扯着她的手臂向后面的密林退去。   无声地奔行了一阵,云夕开口问他,“方才是动手的好时机……鲁侯大哥,莫非你是放弃复仇了?”   姬同又喟叹了一声,“他母亲卫姬确实是死在寡人母亲的计谋之下。”   姬同望着当中的满月缓缓道,“故去的齐襄公并非姜家血脉,而是当时的齐君夫人姬氏为保夫人之位,从民间找来的男婴,而姬夫人生下的女公子被姬氏的兄长带回鲁国交托给卫家养大,她也就是鲁先君的卫夫人——姬庆父的生母。”   “你是说,姬庆父的母亲真正身份是齐国女公子?”   “是的,她在卫家长至十五岁,便被齐夫人的兄长——司寇大人姬挥,送到先君鲁桓公身边为姬,后为生下公子庆父被先君封为侧夫人。”   “寡人的母亲嫁到鲁王宫成为鲁国君夫人,卫姬处处与她为敌;与司寇大人内外勾结,想把母亲赶下君夫人之位,好取而代之,母亲也知道卫姬其实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一开始便处处忍让。”   “直到有一年,先君桓公与宋王联兵攻打齐国,寡人的外祖父齐僖公见女婿居然不念亲情与他兵戎相见,气病交加,没半年就离世了。而卫姬的亲母——齐夫人居然勾结宫中卜师,一定要我的外祖母云氏殉葬才可。”   “母亲得知父亲母亲先后离世的消息,对齐夫人姬氏的新仇,和对姬氏亲女卫姬的旧恨聚结在一起,用药汁使得卫姬身上起了红疹,对外人宣称卫夫人被病鼠咬伤,染上鼠疫,隔离在冷宫。”   “母亲并非没给她活命的机会;母亲曾给她说,若是她的儿子姬庆父愿意到冷宫服侍她一天,就以公子庆父的孝道抵了她之前的罪过,不然就将她永远禁在冷宫之中。”   “姬庆父去了么?”   “去是去了,他在门外透过窗子看见卫姬满面红疹,竟然当时就吓得躲远了,还大声埋怨卫姬不顾他这个儿子的死活,居然得了疫病还派人叫他来冷宫探她。”   “卫姬当即气得吐血而亡……先君命人把她的尸首送到方才那个火化场化掉,也未让她进姬家陵墓。”   “这么说来,真正害死卫姬的是姬庆父的自私和软弱,也不能算是你母亲害死了她。”   “在姬庆父心里却不是这么想。卫姬兴许是告诉过他,自己的真实身世是齐王的嫡女,应该做君夫人的是她,而不是寡人的母亲——齐僖公的庶女;姬庆父则认为鲁侯之位应该由他来继承,而不是寡人。”   “你们大周王族的家事当真复杂得很。唉,你既然放过他了……以后有什么打算?回宫做你的鲁国主君吧,王城里都是一团乱麻了。”   “寡人突然觉得离宫之后一身轻松了,似乎是时候放下包袱了!”   “什么意思?你不打算回去啦?你不怕姬庆父真的做了鲁侯,鲁国大乱?”   “他没这能耐……兵符在我四弟姬友手中,而朝中真正能掌握大局的还是王叔姬溺。这两个人,不管谁想得鲁侯之位,寡人都愿双手奉送,不过,我以前探询过几次,他二人都无此意愿。”   “此番寡人被谋害,友弟想自立为侯也好、愿意辅佐世子姬般承位也好,定然会善待寡人的子孙的。”   “你当真舍得放下一国君主之位?”   “呵、呵,我自十三、四岁便为一国之主,从未觉得何为轻松、何为悠闲。今天下午与你在街边漫步,吃着半生不熟的饭团和酱菜,忽然觉得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能心无挂碍的逍遥山水间,才是人间至乐啊。”   “从今日起,世上再无鲁侯姬同,寡人,不,我就是风长桑,云姑娘以后唤我长桑君如何?”   “风长桑,很好听的名字。”   “我父——风逸,在世之时给我起的名字。”   “好,长桑君!太阳出来了,我要回城找到小白马出发去齐国了,你要去哪里?”   “我打算去我真正的老家——齐国的姑棼贝邱山,你我正好同行啊。”   “太好了!呃,长桑大哥,那边好像有个人躺在地上——”   姬同随她的脚步来到一棵树后:那是一个中年男子,口角有干涸的污血、身上散发出强烈的尸臭味,看到已经死了一天以上了。   姬同眼前一亮,“好,就让他代我进姬家的陵墓吧。”   56 禚地遇扁鹊   姬同觉得树下那个男子遗体的外表有三分似他,再穿上他的衣袍和饰物应该更像了。   “云姑娘,你回我们昨晚休息的林子找回白马,记得把我更下来的王袍捎来,呃,被我系成一个包裹放在树杈上了。”   “好,长桑大哥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回来。”云夕连声应着,一溜烟地回城了。   她现在是少年装扮,身材又极瘦小,进城门的时候官兵根本不会在意她,可是她找到姬同的袍衫、骑着小白马行在街上的时候,却极为惹人注目;云夕灵机一动,等到一队牵着马匹的行脚商人出城的时候,她迅速缀在那队商人后面一起向城门走去。   即将出门的时候,云夕一转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义父?’   姬溺一身戎装、黑带抹额,和同样装束的姬友公子对面而立,似乎在争议着什么;他原本灰白的两鬓此时已如霜雪!   义父……云夕发现姬溺的腰际就挂着她送的绿玉坠,她眨眨微润的眼睛,就想立刻奔跑过去抱住姬溺、大声告诉他:‘鲁侯大哥没有死!义父,您不要伤心!’   “小子,快走!莫要挡道!”   后面的行人连连催促着云夕,云夕只得跳上马背,飞快地向姬同藏身的地方奔去。   姬同,不,风长桑让云夕离得远些,他动手把王袍给那死尸穿上,又把自己随身的玉佩和金印也系在尸身上,这样那身份不明的男子就有五分像他了。   “这位兄台,长桑冒犯了!”姬同取出靴筒的一柄短刀就要去划伤那人的脸。   “不必这样!”云夕走过来止住姬同,“长桑大哥,我有法子能将他变做你的模样……你坐下,不要睁眼。”   姬同依言盘膝坐好,云夕两掌相对,念起咒语:地上那个已死去两天的男尸突然坐了起来,两只死鱼样的眼睛也忽地睁开,直直地对着姬同,腐肉色的五官也渐渐有了变化……   “好了……长桑大哥,你睁开眼吧。”云夕擦掉额上的汗水,疲惫地坐在地上。   “他——”姬同惊惧地看着地上的另一个‘自已’,“你也会这种变脸的幻术?”   “长桑大哥还见过谁施过此法?”   “十……八年前,昆仑界的冥王到过我母亲居住的禚地,出手将我母亲掳走,并将行宫里一位侍女的尸首变做我母亲模样……后来,是我父王和寒香姨母发现,那个……女尸的小脚趾与我母亲的不同,才发现有假。”   “轩辕澈?”云夕不悦地嘟起嘴巴,‘他竟敢用幻术做坏事,也不怕受天遣……以后再不理会他了’。   姬同啧啧称奇,“云姑娘,昆仑界的仙术名不虚传啊,连你小小年龄都能做到如此境地,待我拜会过叔祖父,定要到昆仑山一行。”   两人就在林中找了几个野果充当膳食,静待到入夜,姬同负了那个尸首,悄悄放到王宫门口。   待到宫门大开,众人涌到门外查验那个‘鲁侯’的尸身之时,姬同已然从他昔日的书房之中找到几部医书和出行的必备之物,与云夕一起快马奔向东方了。   行了半日之后,姬同在一个县城的小市上买到一辆半新的马车;他戴上斗笠,亲手驾着马车载云夕离开小城。   云夕看到车厢的一角放着大篮鲜果和青铜的大水壶,不禁喜笑颜开;姬同生下来就过着众星捧月、奴仆如云的日子,没想到还会细心地照顾别人。   “长桑大哥,吃个苹果,我削掉皮的。”   风长桑接过苹果,连声道谢。   “我们方才走过的那个小镇,为什么到处都挂上白布了?店家还说最近没有酒肉可卖呢。”   风长桑回首大笑,“这里靠得王城近,半日之间就得到主君‘暴薨’的消息了,那些白幡啊,都是给我招魂的呢,哈,哈!”   云夕也干笑一阵,“这滋味……挺特别的吧……”   “是极特别,这一点上,我父子俩还真是一模一样啊,我父当年在贝邱山被连称的叛军追杀,幸好有盂阳将军代他赴难!他被贝邱山的族长风清云关了一个月,直到齐宫再次宫变,叛将连称、管至父横死街头,风族长才充他下山。”   “父亲更名为风逸回到临缁,正好得见‘自已’被风光大葬……同时得知身后的谥号为齐襄公。”   “不知道鲁王城那帮老头子给我起什么谥号……要是鲁庄公就好了,我喜欢‘庄’这个字。”   云夕翻了个白眼,‘你是挺会‘装’的,妻儿臣子们为你哭得死去活来,你还在这里琢磨自个的谥号……听说风氏是伏羲和女娲的嫡传后人、《日书》的传承守护者,怎么感觉姬溺所讲的那个风逸、还有面前的这个风长桑都古怪得很……’   “风大哥,前面到什么地方啦?”云夕舒服地睡了一大觉,从车窗探出头去问风长桑。   “就到禚地了,我母亲以前住过的地方,那里有所驿馆,被我母亲改过义诊堂了,今晚我们就在那里歇息吧。”   “好,希望下午能吃到一顿饱饭……”云夕抚着肚子喃喃道。   风长桑甩了一下马鞭,那匹黑瘦的老马稍稍加快了脚步,而小白马则跑上一段就在树荫下等马车靠近,然后又快奔而去、不见了踪影。   云夕是舍不得让小白马拉车的,风长桑只得继续甩空鞭催促那匹脚程如牛的老马。   终于在天黑之际,两人望看了禚地行宫的房角。   行宫门口依旧有鲁兵守护,风长桑怕暴露了身份,不敢踏进行宫,领着云夕向义诊堂走去。令他惊奇的是,诊堂里依旧有疫医坐诊。   便是此刻,那名年轻的疫医正在劈柴燃火,土灶上的大铁镬里放着糙米和两根大骨头,看来是要做晚膳了。   他看到一老一少两人走近,急忙放下手中的斧子,“两位若无急症,请到堂中稍坐,我洗洗手便来。”   云夕盯着铁镬,“这位大哥,我们除了腹中饥饿,没啥别的急症。你这里还有带点肉的骨头么?一齐煮上!”   “呃……”那个年青人笑起来露出整齐的牙齿,“这两块牛骨还是早上看病的村人送我的,肉么……还真没有,小兄弟,一会饭好了,你和那位老伯先吃。”   风长桑从怀中掏出一把钱币,“我帮你看着灶火,你去那边村里买些肉脯来,我这孙子可是无肉不欢的主儿。”   青年疫医拿着刀币应声去了。   “干嘛说我是你孙子?你沾我便宜!”   “唉,我这白发白须、满面黑斑的,总不能在别人面前还与你兄妹相称吧。唉,你看看灶里的火怎地小了……”   “我哪知道啊,你连生火煮饭都不会,怎么当的一国之主啊!”   “嘘——我的几位王师都是鲁地的名士大儒,他们没教过我煮饭,‘君子远疱厨’,你懂不懂?”   疫医捧着荷叶包着的几片卤肉回来的时候,发现那一老一少两个黑漆漆的脸,正目光灼灼地对着一锅半生不熟的米饭,灶火早就熄了;他只得再加了冷水又升火煮了一刻,但是米煮夹生了,再煮多久味道也是不佳。   云夕吃了卤肉,又抱着那两根牛骨认真舔了舔,风长桑拿斧子帮她把骨头砸开,露出白嫩嫩的骨髓来,云夕眼前一亮,抱着骨头细细地吮起来。   风长桑皱着眉头喃喃道,“我风氏少族长——风霖公子,生得丰神俊朗、温文尔雅、言行颇有古风……我还想着让他娶你为妻呢,你这般吃相,恐是难入他的青眼啊……”   “谁?娶谁?”云夕吮着自己的手指头,转头问风长桑。   风长桑找出一方帕子让她自己去院外的溪边洗手;他扯着那位面目清秀的疫医进堂细谈。   原来,这位年方二十岁的疫医名叫秦越人,也是姬姓。二十年前,他父母从秦国迁居到鲁地,一家人路经禚地时,还未足月的秦氏就要生产;是当时在禚地行医的鲁夫人为她接生的,当时秦氏的胎儿横位,若不是姜灵儿用艾灸灸她肾经几处大穴,母子两个恐是难以两全。   越人的母亲立意让儿子启蒙后就学医术,秦越人为报鲁夫人当年的恩情,每年必有两个月来禚地义诊。   “如此啊,秦兄弟真是知恩图报、心性良善之人啊!老夫身上带有两卷医书,你既然行医济世,老夫就送给你做为今晚食宿的答谢吧。”   “老伯这般说就言重了,禚地馆驿本就是为来往行人准备的歇脚之处,老伯的医书……借与在下阅读一晚即可、一晚即可……”   风长桑笑了笑,到马车上把两卷布帛取来递给越人。   57 灵山初见风霖   风长桑和云夕一早离开禚地义诊堂的时候,秦越人正趴在医案上呼呼大睡;长桑君知道越人昨夜挑灯夜读那两卷医书直到四更,便叫着云夕悄悄地牵马离开了。   若是被那实心眼的年青人听到二人的声息,一定会追上来把医书还给他。   长桑君暗叹了一口气:那两卷医书也是他的心爱之物,是母亲在世的时候亲手撰写的,把多年行医的施针、下药经验,以及适宜齐鲁两地之人体质的防疫良方都录在其中。   ‘把这两卷珍贵的医典赠与秦越人这样的济世良医,母亲的在天之灵定是应允的吧。’风长桑这样想道,迎着初升的朝阳笑得极为舒心。   马车一路向东,风长桑并不进城,专捡偏僻的小道直达姑棼的贝邱山,云夕在马车中被崎岖的山道颠得七荤八素,最后决定骑到小白马背上,说什么也不再坐车。   长桑君只得把马车连同老马一起,在村市上换了一匹健壮的黄膘马;二人快马扬鞭,没用三天就到了灵山下的风寨。   “风鸣老伯,是我。”   守寨门的仆从见两个陌生人叫门,便请来了风鸣老人。   风鸣已是须发雪白,他的耳目却是极为灵敏,听到熟悉的叫声,又仔细一看,“长桑公子,你回来了,怎地没派人来通报一声?清云族长正好出关……快快进来。”   他看了一眼后面的云夕,还以是鲁侯的贴身侍卫,也没放在心上。   风长桑带着云夕走进风族长居住的庭院,云夕顿觉一阵清凉迎面而来:越过白墙朱门,正对的是一片翠绿挺拔的湘妃竹,地上用黑白两色卵形小石铺成太极八卦图;甬道两边的花圃里种的不是中原常见的牡丹、芍药,而是一种散发着奇特香气的小叶灌木,香气嗅到鼻中令人心旷神怡,暑闷立消。   转过长廊走进明堂,一位与此时的风长桑外表极为相似的老人眉眼含笑地立在门口,“同儿?你为何扮做我的模样?真是顽皮之极!”   四十岁的风长桑被老人骂做顽皮,居然很快地红了眼睛,“叔祖父,世上再无姬同,孩儿以后都叫风长桑了。”   “出了何事?快快进堂细说!”   “叔祖,这位是云夕姑娘,若不是她相救,孩儿如今已是一堆白骨了。”风长桑把云夕介绍给风清云。   “谢云姑娘对风氏一族的大恩!”年近百岁的风清云居然对云夕俯首行了一礼!   云夕急忙摆手,“老爷爷,不必谢我,长桑大哥是我义父的侄儿,也就是我义兄,我救他是应该的。”   “呃,叔祖父,云姑娘是鲁国公孙姬溺大人的义女,我是在姬将军府中识得她的。”   “唉,机缘巧合啊!桑儿,你命中有此一难,幸好得遇贵人相救啊!绿芊,带云姑娘去客房洗沐安歇,再煮些清淡消暑的汤水给姑娘补一补!”   “是!族长大人。”一个与云夕年龄相仿的少女引着云夕去客房。   云夕也真的累了;她洗完澡换上一件淡蓝色的薄绸女衫,扑到带有淡淡草药香气的床榻上睡了一大觉,醒来时发觉那个叫绿芊的小姑娘就候在门口。   “姑娘你醒了?想吃点东西吗?”   “好的,真的很饿。”   女孩很快端来一盘面点和果浆,还有一个荷叶裹着的卤鸡腿,“长桑公子交待的,云姑娘爱吃卤肉……姑娘方才睡着的时候,奴婢让膳房煮制的新鲜肉脯。”   “很好吃!长桑大哥在做什么?”   “长桑公子正和族长大人在书房谈经论道呢。他们一谈起来就会很久很久不出房门……长桑公子说,云姑娘若是闷了,就让奴婢带您在寨中逛逛,等少族长回来之后……”   “好啊,你带我上灵山玩玩!一路上听长桑大哥说这山上有好多珍禽灵兽呢。”   “这……现在快过酉时了(下午六、七点钟),走不一会儿天就黑了,明天一早奴婢带您上山好不好?”   “我们就随便走一走,太阳一落山就回来——”   “好……奴婢遵命。”   绿芊领着云夕刚走过风寨的后门,一个小童仆就气喘吁吁地追来,“芊姐姐,你昨天收拾族长的书房了对么?族长大人问那卷《太上感应篇》放到哪里了?”   “没在书架的第一层吗?”   “我找过了,没有!唉,芊姐姐,你过去找一找吧。”   绿芊为难地看着云夕,“云姑娘,我们回去好不好,明天再上山?”   “你们去吧,我就在这山脚下走一走。”   “是,姑娘,您千万别一个人上山啊,地形复杂易极迷路,林中又有大兽……”   “芊姐姐,快点啊,怕是老族长等急了!”童仆催着绿芊快些回去。   迷路?云夕呲牙一笑,在冰雪茫茫的高原、暗无天日的黑木林她都没迷路,在中原之地的小矮山上就会迷路?   云夕顺着一条羊肠小道走向风氏村寨背靠的灵山,放眼望去:山脚下是一片绿意流翠的草地,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水流向东方汇成一弯深绿如蓝的小潭。四周一片寂静,只有不时从树林中传来蝉的鸣叫声,溪水在阳光下闪动着细致的波纹,映射出无数的光影碎片。   极目向上:婆娑随风起舞的枝影、连绵不断的秀丽群峰,清气缭绕、碧空如洗,这里虽不同于昆仑雪峰的明净高远,确实也是个灵气涌动的人间佳境。   云夕继续向上走,面前有许多条岔道通向不同的方向,这也许就是绿芊所说的外乡人容易迷路的原因吧!云夕也不在乎哪条路更易行走,随便捡了最右面那条离溪水不远的小径,哼着小曲儿慢慢攀山。   长桑大哥说这山上有的是珍奇的名贵药材,能不能碰到千年的何首乌?拿去送给义父泡酒喝,定能治好他的两鬓斑斑白发……   “花不见面、草常见;神不常见、你常见……一年又一年,放飞了的刻骨誓言……狠心的牧马郎啊,总有一次含泪的分离,会让你的心肠寸段——”   云夕唱起高娃姨母教的草原民谣,胸中忽然涌起思乡之感:还是下山吧……大周哪里及得上昆仑?明早就和风族的人辞行去海疆!早早圆了那个夙愿,早回故乡——   血腥味?云夕皱了皱鼻头,一个纵跃跳到路边的高树上,她用手搭着凉棚向远处扫视:就在夕阳即将落下的方向,她看到几个黑衣人正在围攻一位青衣少年!   云夕毫不犹豫地向那边奔去。母亲告诉过她:青鸟族的灵力是用来救人的,不可以对凡人妄下杀手,不然就会遭受天遣:度不过六十八年一次的命劫。   受伤的不是那个年约十五、六岁的青衣少年,反倒是那几个围攻他的蒙面黑衣人渐落下风,半数以上受了剑伤。   云夕一看这情形,便将身形隐在阔叶树中,没再打算出手。   “说!谁指使你们追杀本公子的!”那少年已按住一个黑衣人的颈后大椎穴,将剑横在他颈上,“不说,我现在就废了你!”   “风霖公子饶命……小人只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们受命而为……不知何人是雇主……”   少年显然怔住,他并无仇敌,何人要买凶杀他?   就在他一分神的功夫,一名黑衣人竟然不顾同伙还在少年手中,将手一扬,一把暗器掷向青衣少年!   少年将手中的杀手当做盾牌掷出,代他挡住了多数暗器,同时手中长剑如灵蛇飞舞,怒喝一声向对方席卷过去!对方显然没料到他中了一枚淬毒的飞刀之后还能如此狠勇,狠狈地节节后退。   突然那个掷暗器的蒙面人将身边的同伙向前一推,正推在少年的剑光之上,他借势持剑猛挥少年的咽喉,少年闪身一避、却没顾及到身侧便是万丈山崖,他惊呼一声、身影便向崖下跃落!   余下的几个黑衣人心魂稍定,忽觉一阵冷风刮过,额上似有蚁虫叮咬一般,纷纷解下面巾抓痒。   云夕下落之时已看到少年并未直直地跃落,而是借助崖壁上的藤条和灌木缓和了下坠之势,应无性命之忧;而她自已有昆仑界秘传的‘御风飞行’之术下行,如灵燕一般用脚尖轻点崖壁,倒比那个风公子先一步到达怪石遍布的崖底。   58 古岩洞之夜   少年与人打斗之时,身形敏捷极为潇洒,这会儿跃落崖底的姿态却甚为不雅,‘咕咚’一声就掉了下来,正落在一块大石上。   他闷哼一声、当即昏了过去,云夕不解地靠近:这人方才抓住藤条下坠时不还挺有力道的么,怎地这么容易就跌晕了?   少年的唇色青紫,嘴角溢出的血迹也是黑色的……原来他早就受伤了。   云夕当即去找他的伤口;嗯,他的伤势不重,只在小腹上中了一把寸许长的小刀,刀尖也只入了半寸,令他昏迷的是刀刃上淬的剧毒之药。   “玉儿啊,又要辛苦你啦!”蛊王手环在云夕的腕中抖了一抖。   云夕伸手去解少年的袍带和中裤,最后好容易解开亵裤的丝纽,她气闷地用力将他的亵裤向下一拉:“啊?!这——是什么?”   她知道男人和女人生得不同,男孩长大了会有喉结和胡子,但是没想到下面也会有这么大的差异……云夕定了定神,又将那小裤向上提到小腹伤口处,取下蛊环念起咒语来。   蛊虫小玉扭了许久才吐出一滴水来落到少年小腹的伤口中。   云夕盘膝坐下,让小玉吸食自己腕上的血液;过了一刻,近听少年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自己起身走到不远处的水潭边洗净了手面。   天色已渐暗了,她躺在石头上,向上望着如刀劈斧削的崖壁;若是自己空身向上攀行,兴许能上得去,可是若背负这个受伤的少年就未必能成了……   唉,明早再说吧,或者这少年知道另外一条出这谷底的路径呢。   身畔的水流击打着岩石,像草原姑娘骑的小马脖子上的风铃一般动听,呼吸着山涧清凉的空气,云夕有些陶醉了,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感受着草木的清新气息。   身边的草叶发出窸窣的脚步声,云夕睁开眼,看到的是那青衣少年明亮的眼眸,“是姑娘救了风霖?姑娘莫非是这灵山的仙子?”   他渐渐看清了云夕的模样,似乎有些失望:仙子不应该是这般肤色黑沉、浓眉大眼、农家少女的平常姿容吧,咦?她生着一双紫眸,难道是夷族之女?   云夕坐了起来,眼睛直盯着他的小腹,“你伤好了?能爬上山崖么?”   “是你解了我的内衣啊……”风霖迅速红了脸,“没看到……什么吧?”   “看到了呀,很小。”   “啊?小?!”风霖迅速地转过身去,摸摸腰带系得是否够紧。   他见云夕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顿觉恼怒,“你一位姑娘家,说话怎地这么直白……”风霖小声咕哝着,“难怪祖父常说夷人落后野蛮、不通礼教,就算是真的……小些、也不能就这样当面说出来呀……”   “我是说你的伤口很小,几天就会平复的,说错了么?”   “呃,是、是……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姑娘说得极是……”风霖脸上讪讪地,“姑娘是哪个村寨的?风霖改日定要登门致谢救命之恩!”   “那倒不必了,是什么人要杀你啊,还用那么厉害的毒药?”   “我也不知……在下从小居在风寨,潜心修文习武,终日与族人相伴,从不涉及江湖仇杀和权族争斗,不知何人要买凶取我性命。”   “无妨,我随你跳下来的时候已在那几个黑衣人脸上洒了鬼面蛊,你回寨之后只要暗查谁的脸肿得像猪头一样就知道了。”   “鬼面蛊?姑娘来自西域?”   “不是啊,我家在昆仑,西域的部族也会使蛊么?”   “这个……在下不太清楚,以前听祖父讲过:西域的鬼方国是蛊毒的发源地。所以在下才有方才一问。”   “你说话怎么和风长桑一样咬文嚼字的;什么在上在下的……你叫风霖是吧,我叫云夕。”   “你认得我长桑大哥?”   “嗯,就是他带我来风寨的啊,我在鲁国的时候偶然看到他被他那个坏心眼的君夫人下毒,就出手救了他……他说要回齐国老家贝邱山,不再当国君了;我正好也要来齐国,就和他一路同行到这里,下午自己上山来玩玩……就看到你被黑衣人围攻啰。”   “原来云夕姑娘是我们风家的大恩人,一时之间救了我兄弟两个!请受风霖一拜!”   “好啦——别废话了,快带我离开这个崖底吧,长桑大哥和老族长兴许在找我们呢。”   “是啊,我辰时到山涧的松林练功,说好酉时必归的,祖父一定担心我了……可是,我也不知如何上去,这个崖底是我们族人祭天抛血牲的地方,听说谷底水潭里就住着食肉的蛟龙……”   “啊?”云夕一个激灵,飞快从水边的大石上跳下躲到风霖身后。   风霖好笑地握住她的手,“我们离这水潭远些就是了……那边草丛后好像是个山洞,要不要去探一探?”   “好吧。”   风霖掏出怀中的火石,燃着了一堆枯叶,再将一段粗木放在上面引着,当做火把之用。   火堆点着之后,云夕吃了一惊:天色已暗,她方才没有留意这个风姓少年的长相:在火光的辉映之下,只见他生着一张轮廓分明的面孔、嘴角微翘的丰唇、浓眉斜飞入鬓,一双黑白分明的星眸熠熠闪光;他,竟然长得十分英俊!   风霖的气质既不同于轩辕澈的清雅,也不同于宋御说的温文;如果说轩辕澈是皎皎明月、宋御说如子夜星辰,那么,这个风霖公子就是清晨那轮最夺目的太阳,英气勃勃、明眸清辉,神态飞扬之中全无半点阴霾。   风霖早已习惯少女们用这种眼神痴望他:每年春节过后,来姑棼风寨求当世智者风清云族长赐福的贵人不在少数,诸侯家的美貌女公子也时常得见;风霖做为下一任的风氏族长不得不出面招待贵宾。   若不是他身份特殊,不知被多少好色的权贵觊觎得手。   风霖微微一笑:这位云姑娘虽然生得相貌平常,可是那种直率的眼神并不令他厌恶:是因为云夕方才救了他一命,还是因为她亲手脱过他的亵裤?   风霖的脸又红了。   云夕这才发觉自己的眼神极不礼貌,“呃,风霖,你不要害羞嘛……我只是觉得你像我之前的一位故人,就多看了两眼……我们可以进那个山洞了吧!”   风霖举着火把,小心地在前面开路。   拨开洞口的粗藤和枝叶,风霖扔了一个石头进去,然后拉云夕避到一边,片刻之后没听到任何动静,才对云夕说,“你稍等我进去一看,没什么异常就喊你进洞。”   “风霖,你还真是仔细呢。”   “云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当然得小心护你周全。”   ‘若是我没救你的命,你还会不会这样对我?’云夕这样想着,却没好意思问出口。   “洞里什么也没有,云姑娘进来吧。”风霖举着火把回到洞口,“这里好似有人居住的痕迹,洞角有火炙的灰印,墙上还刻着许多图画。”   云夕随他进洞,里面空旷而平整,石壁上绘着许多猎人执长矛与巨大的山兽搏斗的画面;她随着风霖火把的移动向后面的图画望去,风霖忽然伸手捂住她的眼睛,“这个——不要看了!”   云夕好奇心更起,她迅速拉下他的手,把火把抢过来打亮石壁:那幅画居然是没有穿衣服的男女抱坐在一起!云夕喃喃道,“他们这是练的什么功夫?好生怪异……”   风霖比她年长三岁,略知男女之事,他红着脸抢回火把,“他们是在练一种邪术吧……看,这是什么?”   后面的那幅图居然是一群少女跪在河边,对面是一个巨大的鳄鱼样怪兽浮在水面上。   “这个会不会是你说的那个族人拜祭的蛟龙?”   风霖若有所思地看了两眼,“应该是吧!你拿着这火把在这里等我,我出去再找一些枯木来,此时虽是仲夏,可这山洞中甚为阴寒。一般的野兽都会怕火,多燃些木柴才好。”   “我与你一同去!”云夕急急拉住风霖的衣袖。   风霖以为她怕洞中空寂,便笑着点点头;其实云夕方才看了那幅少女与巨鳄对峙的画面,想起风霖所说的水中蛟龙,有些担心风霖的安危。   两人对着燃起的大堆柴火,并排坐着,云夕实在是倦了,打了个呵欠就将脸伏在膝上睡了;那种姿势似是不太舒适,过了一会儿她竟然歪向一边,风霖及时扶住她,把她的小脑袋小心地靠在自己肩上。   59 桃之诱惑   听着云夕细细的呼吸声、闻上她身上淡淡的馨香,风霖觉得莫名的心安,她身上的气息好似极为熟悉,又带有他不太明了的少女特有的甜美……   风霖悄悄转过脸来打量云夕的睡容;她的五官细看起来还是不错的啊:睫毛长而卷翘、鼻梁秀挺、小小的菱形红唇睡梦中也呈现着美妙的弧度……虽然皮肤黑沉粗糙了些,待成亲之后每天给她用白芷绿豆粉浸浴,皮肤应该会变白腻吧。   她到底有没有看到自己的‘那个’呢?不管她有没有看到,人家救了自己一命,今晚又孤男寡女地共处一洞,于情于理都要娶她为妻的……   风霖看着离他很近的那个小小红唇,颈面再次不由自主地红了,他微笑着也渐渐睡着。   云夕一觉醒来,察觉自己竟然侧卧在地上,头下枕的是一方手帕包着的新鲜树叶。   “风霖——”她慌忙坐起来四处张望。   “你醒了?”洞口出现了风霖的身影,手里还捧着几个鲜红的野果。   “你何时起身出去的?我居然不知道。”云夕揉揉眼睛。   风霖嘴角一抽,他昨晚根本就没能睡上一个时辰;这个小姑娘睡着了也极不安分:侧靠在他肩上的时候会流口水,把她放平、枕在自己的腿上之后又一个劲地捉着他的衣襟向身上靠,几次都碰痛了他的伤口……   “快吃个果子解解渴,我方才沿着谷底走了走,这崖底四周除了水潭那边无法靠近细察、别的地方都是直上直下的,只得攀着粗藤爬上去。你既然能安然跳到谷底,轻功定然在我之上,吃完果子我们就攀岩吧。”   云夕咬了一口野果,含糊不清地问道,“你的伤口不碍事啦?”   “你的祖传伤药果然灵验,伤口已经结痂了。”   “还是用布巾扎裹一下最好,等会子用力抓藤枝的时候别崩开了伤口。”   “嗯。”风霖伸手抹去云夕唇角的一滴果汁,随即愣了一下,这个动作怎地如此熟悉?   “你不吃么?”云夕并不在意,她遇到过的男子似乎都取笑过她的吃相。   “呃,我方才尝过一颗了,我们走吧。”   洞口一侧的古藤似乎有上百年的树龄,苍黑色的藤枝和根须蜿蜒攀爬在石壁上,如同巨大的爬虫。   风霖拉着一根生着新叶的藤枝用力拉了几下,“我先上去,找到一个落脚点你再随着上,切不可心急,记住了么?”   “记住啦——”   风霖将袍角一挽,系在腰间,如灵猿一般两手互攀枝条,脚下同时用力,不用一刻已找到半尺见方的一处突起的黑岩;他心下稍定,站稳身子、对着下面喊道,“云姑娘,上来吧!”   云夕应声向着风霖立足的地方攀去,崖壁上长满青苔,并没有她想像的那么容易上去;终于靠近风霖的身影,风霖弯腰伸出手来,要拉她上去。   就在风霖伸出手,云夕借力向上一跃的那一瞬,崖底的水潭泛起了浑浊的泡沫,一个黑色的身影同时向上跃起数丈,衣袂飘飘立在水潭一侧的石岩之上。   方才,就在云夕刚刚捉住古藤,准备按照风霖的样子向上登岩的时候,那个清明如镜的崖底深潭悄悄起了波澜……   一个硕大无朋的身躯渐渐浮出水面,它两只黄褐色的圆眼直直地盯着云夕的背影:那是多么清香可口的鲜肉味儿啊。   巨形鳄的背上鳞片在晨光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它的背部已然弓起,瞬间就能捕食到它的猎物!   两根木枝迅如闪电直射向它的双目!巨鳄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它的猎物身上,完全忽略了水潭不边处有个极度危险的敌人!一支细木正中巨鳄的左眼,另一支却是射到它的面颊,居然在它铜皮一般的颊上滑落了。   怪物瞬息之间沉入水底,湖面上只余腥臭的泡沫。   黑衣男子依旧立在石崖上,目光定定地望着少年拉住了云夕的手,而云夕借力跳到少年的身边……男子苍白俊逸的脸上寒气凛冽……   他,正是轩辕澈。   一月之前,冥国的灾荒已然渐渐消止,而他因血祭而受损的体力也恢复了多半,便不顾圣使的劝阻,定要到大周看看云夕的近况如何,是不是真的找到中意的美少年。   圣使阻他不得,只好随行来到中原,并给冥王指明,青鸟公主此时就在齐国的贝邱山。   轩辕澈昨晚便到了姑棼,他思虑着云夕公主为何会在荒寂的贝邱山之中过夜?子夜时分冥王趁圣使打坐修行,一个人策马飞奔到灵山,并在黎明之际觅到了云夕的声息。   若不是他到的及时,这个崖底水潭之中的怪物险些伤到了云夕。而此时此刻,他又有些迷惑:令云夕动情的、真的是她身边那个青涩的小小少年?   风霖和云夕终于攀到崖顶,筋疲力尽地坐在石头上;云夕看着风霖脸上的草叶和青苔,大笑道,“风霖,你像个脏猴子一样,哈、哈!”   风霖不悦地抹去脸上的污痕,“你别风霖风霖地叫,我比你大许多岁,你得叫我风霖大哥。”   “风霖大哥?你有多大啦?”   “我……到冬日就满十六岁了!”风霖得意地一挺腰身,在同龄少年之中,他的身量是较为高大的,也许不用一年就赶上长桑大哥高了。   他到冬日就满十六岁了……按华夏族人的计龄方法,在母体中那十个月也算做一岁了……自己的生日也是在立冬,若是把在母王腹中孕育的那三年也算上,岂不是与他同岁?   “嗯,我也快十六了。”   “哼,十六岁就长成这个模样?”风霖好笑地盯了一眼她直上直下的腰身,“就和十一、二岁的小孩子一样。”   “不错,我其实还不到十三岁!你只比我大两、三岁而已,小毛孩子一个,有什么资格取笑我?我长的样子很不堪么?你们男人都喜欢胸前两大坨肥肉、走路像蛇一样扭来扭去的娇嗲妇人?肤浅!”   “你——”风霖气结,他涨红了脸,本着好男不和女斗的指导思想抿起嘴巴,站起来愤愤地用脚尖踢着路上的石子;他心底犹豫着还要不要娶这个没点女人味的丑丫头。   云夕见他不再做声,才有了欣赏四周风景的心情。抬眼一看,东方竟是一片霞光!仔细看过去,原来那面是一片桃树林,在这样的夏末,此处竟然还有桃花盛放!   粉红,水红,紫红,花树枝头,浓淡相间,或灿美若云霞,或浓丽似燕支,还有的花瓣带着莹亮的露珠,迎风欲滴欲坠,更显娇美可爱。   初升的朝阳透过林中的雾霭,映得满林的桃花如梦似幻,一阵微风拂过,又将满林的桃花吹得纷纷扬扬;云夕轻快地飞奔入林,雪花一般的花瓣落了云夕一头一身,景色绮丽、宛如人间仙境。   云夕咯咯笑着在林中团团飞转,跳起欢快的蝶舞;风霖看得呆怔,“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他伸手摘了一片叶子,放到唇间吹起来,音色单一却极为悦耳,正是《桃夭》的曲声。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云夕轻声和着,笑容愈发得甜美;风霖看得呆滞,他没想到这个黑瘦的丑丫头笑起来如此的明媚动人!   他忘了吹奏,怔怔地只是看着云夕的笑脸。   云夕发觉他的异常,便停下吟唱,“风霖,我们下山吧。”   “好。”   两人脸色红红,一前一后向桃林外走去。   不远处匿气隐身的轩辕澈不再迟疑:云夕就算以前不是因为这个风姓少年而动情,迟早也会喜欢上他的,应该即刻动手除掉他!   60 苦候不归   云夕走在风霖身后,无心再看灵山的奇峰秀峦,满心满眼地都是风霖含笑立在晨阳之下的身影;方才在桃林中与他两两相望时突生的那种心悸、慌乱此时还未完全消失……   “咕——唧——”云夕的肚子极煞风景地叫了一声,声音之大、连走在前面的风霖也听到了;云夕匆忙捂住小腹,不好意思地对风霖笑了笑。   风霖看到云夕的脸上难得呈现出女孩子家的扭捏之色,心情却是极好,“云姑娘,你就在这棵云杉下面坐着,不要乱跑;我去猎只山兔来、烤熟做早膳可好?”   “嗯。”   “万一有野兽从林中窜出来,你就跳到树衩上,我很快就回来,省得了么?”   “好。”   风霖见她一下子变得极为乖巧,低笑两声向前边的山涧奔去。   云夕听话地坐在大杉树下的白石上,想到风霖温润如春风入怀的笑容,她不由自主地傻笑起来,低下头呆呆地瞅着自己的两只小手:在义父的提醒下,除了内衣罩着的部分,她把自己的身上都涂了易容蛊粉,连耳朵都涂成了黄褐色。   自己现在这副肌肤黑黄粗糙、眉毛粗重、面带雀斑的尊容连‘清秀’二字都称不上,风霖公子却对自己这么体贴,这样算不算是真正的喜欢自己呢?   不,兴许他是感激她的救命之恩,才对她这样和颜悦色、体贴倍至呢!   ‘我要向他问个明白!’   云夕一下子从大石上立起来,向山涧的方向张望着,盼着风霖的身影快快出现。   风霖对灵山的各处山涧熟悉得就像是自己家的庭院一样,他平常练功的松林就在这山涧的不远处;风霖找到两个小石子,走向野兔极藏身的草密之处;这回他定要捉只肥大的兔子,在云姑娘面前显示一下他烤肉的高超技艺。   身后一阵凉风袭来,风霖只觉背上的至阳穴一麻,然后就不由自主地倒下了,他在昏厥之际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世上竟有如此内力高强之人!竟然在他毫无觉察的情况下近到自己身后……   轩辕澈冷冷地注视着风霖倒下的身躯,突遭暗算也未使得那张俊朗无畴的面容惊恐变形,这份镇定从容使得冥王杀机更甚!   他缓缓抬起右掌,掌下的绿光已然罩住风霖的身躯!   “澈儿!”   冥王手臂一顿,面前多了一个黑纱蒙面的绿衣女子。   “陛下,这少年是伏羲嫡传后人,风氏的下一任族长,你不可伤他性命!”   “本王不管他是何族后人,他妄图接近吉娜公主,本王要将他化为碎沫!”   冥宫圣使叹了口气,“陛下,我昨晚用幻术看到两人在一起的情形,公主无意中救了这少年的性命,这少年对公主也是以礼相待,两人并未越矩。”   “我将这少年与公主相关的记忆闭住就是,你不可伤他性命。”   轩辕澈犹疑地摇摇头,“此法并不……噗——”   他居然禁不住地喷出一口鲜血来!原来,他方才在崖底用木枝射伤那巨鳄的一只眼睛,那巨鳄喷出的毒液也溅到他的手上;轩辕澈自峙内力超逾凡人,又关切着云夕的行踪,没有及时将运功将毒逼出。   冥宫圣使匆匆在风霖额上一点,然后负起昏迷的轩辕澈向树稍跃去,几个纵跃便消失了身影。   没用一刻,风霖就醒了过来,他迷惑地扫视着周围、又看了看天时,不明白为何自己一早会躺在这个山涧里;他想了一阵子,百思不得其解,便起身走向他平素采气修习内力的松林。   “小霖!”   “长桑大哥?你何时来的姑棼?怎地没人来通知我?”风霖一见风长桑就扑过去抱住,他从未见过自已的生身父母;身边的亲人除了祖父风清云外,就是这位不常得见的堂兄了。   风长桑用力拍拍风霖的肩膀,“我昨天就到了,侍从们到处找你,快把这山都翻遍了,你昨晚去哪里啦?有没有见到云夕姑娘?就是一个皮肤较黑、长着深紫色眼睛的小姑娘。”   “我不知怎地,昨晚就在那边草丛里睡着了,刚刚才醒过来……什么人都没见到啊。”   “你这孩子,怎么随随便便就在山谷里睡下?你们,”他回身命令后来的几个侍从,再四处找找,云夕一个女孩子独自进山……唉!”   长桑君眉头紧锁,他已洗去了易容之物,又把长须修成短髭,恢复了年青时的面貌;与风霖走在一起,还真像是嫡亲的兄弟俩。   “大哥,云夕姑娘是何人,是你随身的侍女?”   “非也,云姑娘在鲁王城救了我一命,若非她,我已成九泉之下的冤魂,哪里还能回来见到你和叔祖父?唉,我昨晚与你祖父在书房争论人之生死轮回之说,全然忘却好生招待云姑娘,她年少好动,昨天酉时之后,居然一个人进了山,此时全无音迅!我——”   “长桑公子、霖公子,寨中来了贵客,族长请你们快些回去。”那仆人见到风霖和风长桑在一起,大大松了口气。   “何方贵客?”   “是齐王宫的无亏公子和惜桐公子。”   原来是这兄妹俩,风长桑苦笑:这两个公子是娴夫人的同胞弟妹——他的亲小舅子、小姨子,他可不能露面;鲁侯姬同已经不在人世了,他若是被这两人认出来,岂不又是轩然大波?   “小霖,你去招待他们,我——”他压低了声音,“我是假死脱身的,以后世上再无姬同,他们若是提到鲁侯的殡葬之事,你千万不要吃惊。”   风霖了然地点点头,他这位堂兄每次回来都是易容换面的,除了他和祖父,无人知道风长桑就是鲁侯姬同;堂兄既然不愿做一国主君了,回到风寨过安闲的田园生活,他是可以理解的,并不像别人一样觉得不可思议。   风长桑挂念着云夕的安危,带着几位侍从向另一条上山的小路细细搜寻云夕的行迹。   而就在那们离开一刻之后,云夕的身影出现了,她在那边树下等得心急;深怕风霖又是遇到昨天那些蒙面黑衣人围攻,奔着风霖走来的方向找过来,却是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云夕蹲下身,看到一条下山的土路上有许多脚印,难道寨中有事,他急急下山了?是什么样的急事,连个招呼都不和她打就走了?   云夕气闷至极,以手遮着逾来逾烈的日光,走下山道来到风寒的后门。   守门的小仆正在打嗑睡,云夕直直地跃起,跳到寨墙之中。   明堂之中坐着三个风姿卓绝的年轻人;风霖正在伸手邀请两位贵宾饮茶,公子无亏端起玉色陶杯来在鼻下深深嗅了一下,“好茶!霖弟在这里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怪不得不去王宫探我们,父王可是常常念叨你呢。”   风霖展颜一笑,“祖父年高,风寨虽小,可是琐事也是甚多,在下确是难以脱身,哪里比得上六公子,得以逍遥四方。”   “唉,我的日子哪有你说得这么轻松,这次能来姑棼看你,是因为我们的一位姐夫——鲁国主君姬同突然病故;父王一下子惊得病倒,我和桐妹这次是去曲阜参加鲁侯的殡礼的。”   “噢?鲁侯殿下正当壮年,为何突然亡故?”风霖不动声色地问道。   “唉,父王也认为此中定有隐情,唉——”   走过明堂后窗的云夕,听到风霖的声音心中一紧;他果然早就回寨了,自己却像个傻瓜一样在树下苦等,还说去给自己捉兔子……   她靠近后窗向里望去:哼、哼,原来是赶着回来见狐狸精啊!   坐在风霖对面的齐国女公子姜惜桐年约十三、四岁,此时正一手执杯、一手以袖掩口,将清茶慢慢度到口中;她放下那个小小的陶杯,向一边的侍女略一颔首,侍女急忙过来给她续上新茶。   云夕看得呆怔:怪不得风霖说自己野蛮不知礼教,原来他眼中的淑女应该是这样的……   怒火早已消去良多,云夕闪身走进昨天休息过的客房,侍女绿芊并不在门口,想来是赶着去服侍那个温柔美貌的姜家女公子了。   云夕换上一件深色的男装,系好包裹,很快地找到系在东园马厩里的小白马。   她催着门口的侍从打开寨门,风鸣老人远远看了一眼:是那个陪长桑公子进寨的小侍卫,也就不在意地让人打开门放云夕离开了。   61 轮回之想   风清云走进庭院的竹制凉亭,看到长桑手持着一卷竹卷,视线却飘忽在亭下的莲池之中。   “同儿,还在记挂着云夕那个小丫头?”风清云还是习惯地把风长桑称作‘同儿’。   “风鸣老伯说云姑娘出门之后便策马向东而行,应该是去她时时念叨的东部海疆了……唉,我一路上把姑棼说成是人间仙境,好容易才把她劝到风寨来……”   “你还是坚持认为她是你故去的母亲投胎转世之人?”   “不然,如何解释她突然在鲁王宫出现将我救下?她言谈举止之间,细微之处与我母亲一般无二,连身上的气息都极为相似!”   “生死轮回之说实属荒谬!同儿,叔祖觉得你是思母太甚、又经历被亲近之人暗算才突然生出此等怪念——”   “那霖弟弟的身世又如何解释?叔祖您从东界渔村把他带回来时,他还不足满月,按小霖的出生日期算来,他出生之时已是我父母罹难近一年之后,他绝对不可能是我父母遗在世上的骨肉!但是他身上偏偏有我们风氏族人才有的人首蛇身胎记……”   “这些年来,他的长相逾发与我相似,叔祖父,这些又如何解释?”   风长桑激动得声音越来越大,风清云抬手止住他,“此事我已得诠释。”   “十五年前,你父母到东疆一行,说好数月即归,可是近一年也未见他们归还,我数次派人去打探他们的消息,他们却是踪迹全无……有个说法是:他俩早就死在一个满面伤疤的老妇手中。”   “我数次占卜都无明确的结论,似乎他们的去向是不可问及之天数……于是,我亲自去了一趟那个有名的海上仙山!那一次却让我找到了霖儿!”   “我在崂山没能查到你父母的踪迹,只得失望而归;就在回程的前一天晚上,一个老妇人将刚出世的婴儿弃到我们借宿的村宅附近,我将她叫住问她为何抛弃孩子?”   “妇人说,她的女儿未婚而育,又说不清孩子的生父是谁,只得将这男婴丢弃!我本就起意收养这个婴孩,没想到发现这孩子胸中上有我们风氏嫡传后人才有的印记!这是上天的恩赐啊!”   “同儿,你还记得么?霖儿周岁那年,我曾取你俩的血滴验证,你们的血脉相合,霖儿的确是我们风家子孙!我想,他定是你父罹难之前与当地村女……”   “不可能的!叔祖父,我父为齐王时,后宫那些个如花美姬他都不愿亲近,心中只有我母亲一个,又怎会留情于一个村女?”   风清云不再开口,他一心修道,从未婚娶过,对男女之情的确不甚明了。   “祖父、大哥!”风霖步履匆匆地向凉亭走来,“方才下人来禀报,寨子最东面的那眼井水变得浑浊不堪,有户人家提水浇菜,青菜当即就萎黄死去,幸好人畜都未饮用。”   “最东面的那眼井?”风清云沉吟了一瞬,“那眼井通着蛟龙谷的神水……不好,定是神龙受到某种天敌袭击、流出毒血,快命人封上那眼井,以后不可再饮用!”   “是,孙儿马上就命人去封井。”   “谷底当真有蛟龙?”长桑不解地问风清云。   “此事当从大周开国之时说起啊。”风清云捋着长须,“神人姜子牙精通五行之术,善观云候气、占星相地;他说大周的龙脉有两处定睛之宝地,一处在昆仑的冰川寒谷,一处在我们的灵山深谷。”   “他用两个上古异兽镇住这两个龙穴:昆仑那里放养的是红鳞蟒蛇,是世间极阴之物;灵山谷中放养的是金冠龙鳄,我们使之为蛟龙,是世上仅存的纯阳之物种;它们受当地居民的血祭供养,同时它们的至纯内丹也滋养着大周龙脉。”   “听你祖父清扬族长谈过谷底蛟龙之事,他说风氏先辈本是每年以数位童女血祭,就在两百年前,风氏的族长认为此种祭礼太过残酷,便改成以牡羊代替童女行血祭,只是风氏王族因此受到天遣……”   “那位先祖慈悲良善,此举可是积德行善啊。”   “道理是这样,可是就在那位族长废止了用童女活祭蛟龙旧俗的第二年,我们风氏王族的属地向国、一夕之间被北领莒国所灭,风氏王族不得不迁回姑棼老寨;而且我们风氏嫡传一脉的子孙凋零、从那也未养育过一个女儿。”   长桑听得惊呆:果真如此!父王风逸(姜诸儿)只得他一个子嗣,姜哀儿是他挂名的女儿,并非他的骨血;而自己的三位夫人各生了一个儿子,当真无一个女孩。   风清云续道,“这龙鳄不知受到何种生物攻击,以致于谷底的清水都被它的毒液污染……此事对大周国运来说,也绝非吉兆啊。”   姬同默然,不管这龙脉之说是真是假,大周王室的统治早就名存实亡;姜仙人将一国之繁荣昌胜的重任交到两只古老物种身上,真是匪夷所思。   风霖盯着几个壮年村人用大青石封住了井口,交代他们:以后从别的水源汲水之时,也要先用家禽试用一下水质,确定安全无疑之后再煮沸饮用。   围观的居民都连声应着,风霖正要转身,忽然听到两个妇人小声商议着,“少族长在这里,你为何不去求他施药?”   “我家少爷吩咐过,他染病之事不许告诉别人,尤其是族长大人和霖公子,若不是要用你家秘制的药膏,定然也不会对你讲的……”   “到底是什么病啊,要用那么多止痒、止痛的药膏,我一时也配不出来呀。”   “谁知道啊,听内房的丫头讲,少爷的脸肿得像猪头一般大……你别告诉别人啊,小心柳少爷知道了……他可不像霖公子那么好说话……”   风霖缓缓走远,他听到‘肿得像猪头一样’这句话,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却是无法捕捉。   “杜仲,你去请柳少爷,就说我在明堂等候、请他饮茶。”   “是,公子。”   风柳是风清云族长十五年前从莒县的风氏旁支选出的孩子,本来是打算养大继承风族的家业的。   但是一年之后风清云从崂山下带来了风霖,并向族人宣布风霖公子是他嫡亲的孙子,是下一任的风氏族长,风柳少爷又成了无足轻重的庶门旁支。   风清云也没亏待他,请了良师为他启蒙,满十五岁后又让他进了临淄城的太学就读,并为他娶妻立业;风柳如今在大司徒手下任文职,这次来姑棼是携新娶的妻子回老家拜会本门族长的。   风霖在明堂中备好了香茶,见一个戴着黑纱斗笠的玄衣男子进来,一身药膏的腥腻之气,待他开了口才知道这就是风柳。   风霖起身相迎,“族兄来了多日,小弟一直想去拜望——”   “你就直说吧,把我弄到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境地,风霖,你到底想怎样?”   风霖吃了一惊,但是他面上并未任何异样,“族兄勿燥,坐下喝杯茶吧。”   “喝什么茶?!那个妖女呢?与你一同跳下蛟龙谷的妖女呢?你快让她拿解药来!不然就一刀杀了我,何必这样狠毒折磨我?”斗笠下发出一阵钝钝地磨牙声。   “族兄所言何意?你也看到了,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哪来的妖女?”   风柳急促的呼吸稍稍平定了些,他忽地把斗笠揭开,露出一张肿zhang糜烂的奇异面孔,因为涂了满面药膏、更像是被沸水烫洗过的山猪头。   “霖弟!我承认是我鬼迷了心窍!我嫉恨你……若不是你突然出现,这风氏少族长的位子就是我的!”   “我到司徒大人手下任职之后才知道,风氏族长拥有的不只是当世智者之名!风家在各国都有店铺产业……都是旧时风氏王族的臣属们代为打理,齐王殿下还收你为义子,位份等同于上大夫……名门贵女们对你趋之若鹜……这一切的荣耀本应该是属于我的!”   “所以呢?”   “所以……前天下午酉时,我带着几名高手侍卫在山腰上围攻你……没想到,你中了我一把淬毒的暗器又跌下了蛟龙谷,第二天一早却若无其事地回来了!那个与你一同跳下山崖的妖女还洒了我一脸毒粉……”   “快给我解药!我新婚还不足一个月,这样每天蒙着脸避开我的新婚妻子,她已经起疑心了!风霖,你若是不杀我,就给我解了这可怕的秘毒吧——”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风霖把斗笠给风柳戴上,“族兄兴许是得了什么湿疹热疡吧,快找个名医好好治治,我当真无解药。杜仲!”   仆从应声进来,“给柳少爷拿几包清火的草药。”   “是,柳少爷请这边来。”   风柳恶狠狠地盯了一眼风霖,无奈地随着杜仲去药房了。   风霖把门关上,迅速地解开衣带,昨晚沐浴时他觉着小腹上有些异样,也没怎么关注,此刻细细看去,才知道那是一处新鲜的刀疤!   难道风柳说的都是真的?为何自己脑海中一点印记都没有?   62 艳帜高张   云夕赌气从风寨出来一路策马狂奔,没想到风寨附近的小路上绿荫遮天蔽日、全然不觉烈日炎炎,到了东向的官道上却是马蹄得得之处遍天尘土飞扬,路边稀疏的几株白杨垂柳也是无精打采、苦挨正午的曝晒煎熬。   长叹一声……再长叹一声!   云夕后悔没有跟风长桑告别一声就离开了;若是长桑大哥知道她要走,总会给她备个马车和小侍从什么的,怎么也不会让她挨饿受渴地去齐国东界吧;若是此时再返回风寨,说不定正好碰见风霖那个讨厌鬼正和美人儿含情脉脉呢……   说什么也不能再回风寨!她抹了一把流到下巴上的汗水,以手搭着凉蓬,盼着寂寂的官道上再出现一队像义父那样好心的行客,将她载到有房有水的城邑。   老天果然是有眼的!   一队车马自西南方蜿蜒而来,正是从方才的岔路口折向她所在的这条大道!   可是,那队绵长的车马实在是特别惹人注目:总共有六辆双驱马车,每一辆木车都是朱红色的木制车厢,车夫的身侧插着色彩鲜艳的三角形小旗,驾车的马脖子上都系着桃色的纱制花球。   看样子不是州县府衙的车马,他们是做生意的?难道是贩卖彩色布料的行脚商?   云夕很是纳闷,但还是没等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两名剑客走近,就策马迎过去,学着当地男子的模样叉起手来,“两位大哥慢行,你们的车队可是要去临缁城方向?”   那位约摸三十多岁的蓝衣剑客大声喝道,“何事挡道?你这小子……倒是骑了匹好马!”   “这位大哥,在下匆忙离开驿馆,未能备置食物和清水,可容在下与你们同行共食?呃,在下会支付所需费用。”云夕随风长桑行了一段日子,已经学会如何与中原人文邹邹地打招呼了。   两个汉子打量着云夕单薄的腰身和黑瘦的小脸,相互对望了一眼,一人低声道,“此儿若是皮肤白皙些倒是值些身价……”   另一剑客向他摇摇头,“这小儿骑得如此神骏,谈吐也极斯文,不像是出身贫贱之家,若是迫他成为童男,只恐惹出祸端——”   “小郎,你过来!”   云夕正在猜测这两人话中的意思,后面那辆马车的帘子打开了,一个年轻女子露出脸来向她招手,“上车吧,车上有浆食和鲜果。”   云夕大喜,立刻跳下马来、不忘交待那两个佩剑男子,“你们不必牵着我的白马,它会随在车队左右的。”说完她打开车门就跳上马车,全然不顾那两个汉子面面相觑。   车上有两位女子:一个较年少的是侍女装扮,她不以为然地打量着云夕黑瘦的面容,神色间仿似不甚满意。   而较年长的女子斜靠在车厢的竹榻上,笑吟吟地拿起木几上的一只苹果递给云夕;云夕接过来不客气地咬了一大口,这才顺着女子的白腻的手臂向上仔细望去:这女子年约二十多岁,穿着极薄的青底绘绯色海棠长裙;生得眉毛弯弯、眼睛细长,单眼皮长睫毛、却略带习惯性的眯眼,她以这种神态望着云夕,竟然是十分地媚惑勾人。   云夕愕然,这才想起自己在风寨临行之际用薄纱裹紧了胸口,那两个原本就不大的‘桃子’被挤成了‘桃饼’;又穿了一身深色男装,面前这女子竟把她当成了真正的少年郎。   “小郎来自何地?要去临缁城访亲?游学?”   此时的大周已是儒、墨、道、法、阴阳、纵横各家名士立派宣说、初成规模的时期,许多学子从中原各地奔向当世的繁华都市——齐王城临缁一展所学,以求飞黄腾达、闻名于诸侯,这在当时已是一种风向。   “呃,是这样的,在下从北疆而来,奉父母之命去齐国东部的海疆访亲,顺便在王城临淄游玩两天……”   女子已注意到云夕的紫色眼珠,她暗暗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云夕想起每次说到‘云’这个姓,总会有人问起她的父辈、祖辈是谁,便随口道,“我叫夕云。”   “无姓?”   “呃。”   女子更放心了,无姓便是平民或是奴隶。   这女子是临缁城最大一家女闾的坊主,名叫清眉;此次她亲自带侍卫到齐地南部选购了数十名风采各异的处女童男。   那几个童子都生得面如傅粉、唇红齿白;这一类的娈童在王城各闾中太过常见了,反倒是这个在路边‘捡’到的叫‘夕云’的小少年较为别致:他肤色健康、一双紫目流光溢彩;如果稍加训养栽培,搁到那些面色苍白的娈童当中,定然更受权贵们的钟爱。   云夕吃掉了那个苹果,又将木几上的一盘面点一扫而光;她抹了抹嘴唇,从袖袋中掏出一锭银块来,“这位姑娘,这块银不知道这些够不够在下一路上食宿所需的资费。”   清眉笑吟吟地把云夕的银子推了回去,“我叫清眉,你可以称我为清姐姐,你小小身量,也吃不了多少东西……姐姐和你投缘,不要提什么钱不钱的,伤了情份!到了临缁,你就与我一同回玉露坊住上两天可好?姐姐那里……”   她吃吃地笑了起来,“能让你大开眼界,见识到什么是人间至乐呢。”   “啊?那是什么地方?”   “你去了就知道了……姐姐那里有数不清的细腰女、美少年,你可以日日着绸衣、吃美食、饮清醴,听伶人弹奏丝竹华章,观舞姬跳夺魂之曲……”   别的倒没引起云夕的兴趣,只听到‘美少年’这三个字,便一下子想到来大周前乌日更舅舅嘱咐她的事情,‘吉娜,青鸟族目前只有你一个继承人,你又天生极强的阴寒灵力,一定要多找健壮的美少年采阳补阴啊……’   那么,就在临缁城开始她的第一次采阳术的修炼?   云夕对着清眉感激地一笑,“清姐姐,你真是好人呢,我就跟你到玉露馆住上几天、长长见识。”   清眉以袖掩口笑得愈发娇媚:果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夷族少年啊,没用一银一币就弄到闾中了,只要到了闾馆……那可不是他想走就能走得了的地方!   晚间车队到了一个小小的县邑,前面的两个剑客似乎是清眉极为信任之人;他俩出面把小城中唯一一家驿馆包下,清眉扶着侍女的手颤悠悠地下了马车,云夕也随之跳到馆驿的院中,这才见到后面的马车中都坐着什么人。   在中间三辆马车上走下来的,是一色长相出众的少女:或纤细或丰满、或清秀或艳丽,个个身穿粗糙的麻衣;有的神情呆怔,有的面带稚气、神情茫然,有一个还两眼通红,似是刚刚哭过。   云夕问清眉的那个随身侍女,“小红姐姐,她们也是一起回玉露坊的?怎么都不大高兴?”   “哼,任谁被爹娘卖到女闾会高高兴兴的?!”   ‘也就你这种蠢货,被人一餐饭就骗去身子还在一边傻乐!’当然这话小红是在心底说的,若是当真说出口来,说不定就被清大家给剪去舌头也不一定呢。   最后面两个马车上下来的竟然是与云夕年龄相仿的七、八位少年,最小的那个也就十岁左右,个个面色苍白、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农家但凡有口饭吃,谁家会把儿女卖到闾中任人糟践?)   他们虽然生得瘦弱,却个个都是骨骼清丽、五官清秀的美男胚子,可以看得出来,他们长成青年之后必定会形神出众。   云夕突然明白清眉和那两个剑客上上下下打量她的眼神是什么意味了:他们的玉露坊就是义父所说的那种供权贵们淫乐的女闾!   而自己是他们看中的童男之一!   云夕嘴角一抽,将视线落在清眉走近房门的背影上:这妖妖调调的坏女人,弄了这么些穷人家的男孩、女孩们卖身为她赚大钱呐。   ‘本来还打算在临缁玩两天就走的,本公主觉得有趣,就陪你们多玩几天吧——’   云夕学着清眉的样子,对着她的背影抛了一个大大的媚眼,眼前人影一闪,居然恰巧走近一个麻衣少年,正好接住了云夕那个不太成功的媚眼!   那少年怔了一怔,随即友好地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兔牙,“你是新来的?我叫月忍,你是?”   “我叫……夕云。”云夕这才想起这个少年也是从后面马车中下来的,是那些童男中较为年长的,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可是长相却极纤弱:面白如玉色陶胚,嘴唇的颜色淡雅之极,像千重樱一样呈现极水嫩的粉色。   可是这个叫月忍的少年面上全无悲凄之色,似乎对自己的未来全无担忧;他极自然地拉起云夕的手,“别杵在这里,快进堂里用膳,去晚了没人给留菜的!”   云夕盯着他纤白细长的手指,没好意思甩开,就由着他紧握着自己的手一路小跑挤进少年们用膳的矮房里。   清大家给这些正在长身体的少年们准备的晚膳是甘豆羹和盐葵菜;甘豆羹就是用淘米的泔水和小豆一起煮烂做成的羹饭,云夕接过月忍递给她的满满的一陶碗,不得已与他一起跪坐在木案边拿起木箸。   云夕方才在清眉的车上已吃过加蜂蜜蒸制的米糕,对着这么粗糙的饮食实在是食不下咽;坐在她对面的一个少年冷冷哼了一声、小声嘀咕道,“看来是没挨过饿,这么好吃的菽饭都吃不下……不吃,给我!”   月忍停下筷子,“狐奴,这个小兄弟叫夕云,你若是看他瘦小敢欺负他,我可饶不了你。”   “我当真吃不下,”云夕把面前的陶碗推到叫狐奴的少年面前,“下车之前我刚吃过干粮,这碗饭我并未沾唇,你吃吧。”   狐奴生得面如娇女,听到云夕的话,他忙不迭地把饭端过去,不忘对月忍含笑瞥了一眼,那眉目间流转的风情不亚于女伎清眉。   云夕眼角一跳:这个狐奴的确是个做娈童的好材料!而月忍……云夕侧目打量着他用膳的姿态:月忍虽然是吃着粗陋的食物,可是他的吃相称得上文雅,咀嚼盐菜时并不发出声音,拿木勺饮汤汁时也不像其他少年一样滴溅到木案上。   他不像是贫苦之家出身的少年,为何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夕云!夕云——”侍女小红在门口叫到第二遍,云夕才想起那是自己的新名字,“有事么?小红姐姐?”   “清大家让你快些去她房里!”小红似乎对云夕有某种怨气,冷冰冰地交待她。   云夕应声起身向月忍点点头,随小红出去了,狐奴万分艳羡地盯着云夕的背影,“原来清大家更中意这种浓眉大眼的少年啊……我生得如此美貌,难道不比他更容易捧红么?”   月忍和众少年多半鄙夷地望着他,狐奴缩了缩脑袋,万分委屈地嘟起红红的小嘴;众少年纷纷侧目。   63 名伎清眉   云夕随侍女小红走向清眉安置的处所;临进房门之际,小红回来头来看了一眼云夕,神情甚为复杂、似乎是有私房话想对她讲,但是终究没有说出口;云夕注意到她的左脸颊红肿着,像是刚刚被人重重煽了一个耳光。   “是小云么?快些进来——”清眉的声音从房中传出,云夕无暇再顾及小红的奇怪之处,推门就进了内房。   清眉已沐浴完毕,披着半干的长发倚坐在窗下的竹榻上,玲珑浮突的身躯上,只着一件湖水绿的八幅轻绫长裙。   云夕早将目光牢牢锁在清眉胸前那两个突出的丘上,薄透的抹胸之下隐隐能看到两颗豆形的突起;她是在认真比较着自己与这个成熟女人胸前的差异。   清眉却是完全会错意了,她咯咯一笑,“你这小毛孩子……别心急,等到了姐姐的闾中,好生调养上两年、再尝尝女人的滋味……嘻嘻!”   “两年?眉姐姐,我在临缁不会住这么久的!”   清眉正容道,“小云你坐下,听姐姐好好给你说说。”   她待云夕坐好,执陶壶倒了杯热茶递给云夕,“方才我的侍女小红跪下来求我,让我不要将你带回玉露坊。”   云夕惊奇地向门口方向望了一眼,“为何?”   “因为她觉得你长相颇似她死去的亲弟,求我不要加害你。”   “害我?眉姐姐要害我?那为何还赠我浆食、让我同车?”云夕索性装起糊涂来。   “其实,姐姐的玉露坊就是供贵族、富贾们行欢取乐的闾馆;你也见到后面几辆马车的处女和童子了,那些孩子都是我在乡间选购的,训养一段时日之后就会让她们在闾中接待贵客!”   “小云呐……你清姐姐我原本也是良家贵女……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家人遭难……我父兄皆被官府砍头,而我与母亲被充到军中红帐为奴!嘿、那里真是人间地狱啊……”   清眉又吃吃地笑起来,“那些兵士征战沙场、朝不保夕,红帐中的女奴就是他们发泄怨气、减轻死亡恐惧的物事……母亲受不得折磨,用自己的腰带自尽了……她多么自私啊,完全没想到我才十三岁,就要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个肮脏的世道上!”   “幸好,那一年管相国在王城设立多家女闾,我因才艺出众被选到闾中为伎人!同样是服侍男人,可是完全不一样了……那些权贵们身上是没有血腥味、体臭气的;倘若你弄得他们舒服,嘿嘿!他们也会令你很快活……”   云夕喝到口中的清茶顿时变得难以下咽,她不明白清眉对自己这个‘男人’说这些做什么。   清眉的呼吸平静下来,歉疚地对云夕一笑,“小云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你说出自己的肮脏事,只要一看到你这双清澈的紫眸,我就觉得心里极为安宁……”   “我二十岁那年,因自小学过书数,会记算帐目,且擅长察言观色、迎来送往,被管大人任命为玉露坊的坊主,除每年向朝庭上交一定数目的赋税之外,坊中的收入都是我自个的啦……我清眉终于苦尽甘来!如今,我的坊中有上百个美女娈童,无须再亲自服侍那些臭男人!”   “不错,我允你上车、请你同食,并不是出自善心,而你看中你身上与众不同的异族气质!还有……你气息悠长,定是修习过内力?”   清眉察觉到云夕眼中的警戒,又是一个迷离的媚眼抛去,“你可知这齐王城中权势最大的是谁?”   “当然是齐王殿下!”   “除他之外呢?”   “相国管仲?”   “非也,是义诚君——貂竖!”   “义诚君大人掌管着齐王城最神秘和绝对权力的铜面暗卫!不仅如此,齐王殿下还将东疆最富庶的墨、峄两城赐给义诚君做采邑!小云,生为男子,你不羡慕这种平步青云的权贵么?你不想有一天也和他们一样‘醒握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么?”   云夕茫然地点点头:是男人的话,那应该就是终其一生追逐的目标吧。   清眉见她渐渐被自己的话打动,得意地道,“你可知义诚君是怎样走到这么辉煌的一步么?他,并非出身权贵,亦无相国管仲的兴邦智谋!他,凭的是——出众的容貌和——”   清眉压低了嗓音,“听说,齐王殿下和朝中大臣一样,都是自小习武,体力自是过人……听说殿下最爱的就是义诚君柔韧无比的身体和修武之人的非同一般的体力……听说习过内力的人血脉通畅……身体的气息无论何时都是清香的……”   “小云,你和那些病怏怏的童男不一样,是一颗亟待磨砺的美玉;假若你信得过姐姐,我会令你脱胎换骨,成为风华绝世的翩翩少年……姐姐也不会让平常的龌龊男子污了你……若非诸侯权臣定不会委屈你献身……”   “清姐姐,我还是不懂,取悦那些诸侯公子真的就能成为手握重权的要臣?”   清眉吐了口气、放下心来,“小云,大丈夫出身头地,全靠在战场上拼命厮杀、建功立业呐!但是,除了雷声轰鸣、狼烟四起的沙场外,还有一个取胜得利的战场——那就是——”   “床上那六尺宽的地儿……”   “嘎?!”   “你别看那一个个戴着高冠的、挂着大印的,说着伦理大防、念着古礼规制的,喝上三杯浊酒啊,全身就只剩得脐下那三寸一分之处物事的乐趣了……小云呐,你还小,等你长成真正的男人了,也是那种鬼德性呢!”   “那些权贵府中的食客,不是自恃文才出众,就是怀有高超的剑术;他们不也是处处看着恩主的脸色说话、为恩主的利益做一些笔伐刀剌的行径;以求得恩主赏识,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说到本质,都是凭体力和本领过活,他们又比我这个伎人干净到哪里去?”   清眉似是觉得自己的话极为有趣,一时间笑得不可遏止。   ‘呵呵,我定是长不成真正的男人了,不过这清姐姐当真是个妙人儿呢。’云夕听得津津有味,对清眉倒是少了三分成见。   “好了小云,姐姐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给你说清楚:你若是想走一条飞黄腾达的捷径,就随姐姐一起回玉露坊,姐姐不会亏待你的……还指望你发达了罩着姐姐的生意呢。”   “若是你拘泥于世俗男子的眼界,不屑成为用音容谋生的伎人,姐姐就将你捎到临缁城的大门,我们就此分道扬镳!”   “清姐姐,我随你去玉露坊。”   云夕凭直觉认为,待弄清楚采阴补阳之术如何施展,玉露坊应访是个最好的修炼之处。   “好!天色已晚了,你就和月忍他们住在一个房间吧,月忍……也是个心性非同一般的孩子呐。”   云夕向清眉道了晚安,推开房门走出来,正对上小红恨恨的眼神;方才清眉劝说云夕的话定是被她全部听到了,所以才用这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她。   “你随我来,东面的两间是童男们休息的房间。”小红冷冷地对云夕道。   云夕无奈地跟上她的脚步,又不能对小红解释自己真正想留在玉露坊的目的,只好被她误解做‘自甘堕落’了。   云夕一进门,正好见到三个少年轮流用房角的木桶打水沐浴,见她回来,月忍高兴地说,“夕云,快脱了袍子洗一洗,这桶里是我刚汲来的清水!”   “噢。”云夕拿出包裹中的帕子浸水擦脸,一边脱得只剩亵裤的狐奴瞪着云夕,“你怎地不脱衣沐浴?这小小的房间住我们四个人,你不洗净汗臭味,晚上想薰死我们啊!”   云夕啪地将手帕扔到桶中,溅了狐奴一脸水珠,“我爱脱不脱管你何事?若是嫌与我同住憋闷,自个去找主子给你安排个单间啊?”   “你?!”狐奴气结,被另一个叫素的少年拉到一边去,“好啦,天不早了,快上榻去睡;大热天的少生些心火,不然会染热疫的。”   月忍也笑了笑与他们一同上了陈旧的竹榻。   云夕将木桶提到房角的阴暗处,解开前襟用湿帕子好好擦洗一番;她慢吞吞地洗了脚,待少年们发出细细的鼾声,才极快地解开了束胸的细纱,舒服地叹了口气。   倒掉桶里的脏水,云夕又打水擦洗了一遍才换了一件新袍子,躺到月忍为她留出的位置上。   少年们的鼾声此起彼伏,云夕一时之间也难以入眠;借着窗子透进的淡淡月光,她仔细打量着月忍的睡容:这个笑容恬静的少年睡着之后也是一派安然,若是他的眉目再开阔一些、脸型再有棱角一些,就与风霖那小子很相像了……   为什么要想到他?   云夕心中一片气苦:救人之际当然是没想到图人回报的,可是他从温存相待到不管不问,这变脸的速度也太快了吧,就因为寨子中来了一位长相娇美的女公子,就将云夕抛置脑后,任由她饿着肚子满怀担忧地在荒山上等他……   为什么还在意这些?已经离开那个地方了,兴许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这个坏家伙……长桑大哥还说到灵山风寨之后,就让少族长风霖公子娶她为妻的……呸,谁希罕!   美少年多的是……至少现在,自己身边就躺了三个几乎没穿衣服的……   云夕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她对面的月忍却忽然睁开了眼睛!他鼻际闻到了淡淡的馨香,这气味……不应该是属于男子的……他的视线向下滑去,看到了云夕微张的衣襟里,有两个与面部皮肤颜色完全不同的白嫩半丘……月忍笑了,随即又闭上了眼睛。   64 生门熟客   云夕不等天色放明就起身了,她忙忙跑到净房,将昨晚洗净晾干的那块白纱重新裹紧了胸口;在驿馆的水井边打水洗了一把脸,然后学着在贝邱山所见——风霖公子走路的仪态,欣欣然地走向寝房。   为什么要学他?云夕又开始生自己的气,皱着眉头推开门,正对上月忍的笑脸。   月忍的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她的胸口,如沐春风地笑道,“云小弟,你起得可真早啊。”   “是啊……月忍,你们早膳一般都吃什么?不会还是豆饭和盐渍菜吧。”   “呵呵,”月忍摸了摸她头顶上歪到一边的小髻子,“早膳会有米浆,每人一个煮鸡蛋……你昨晚没吃东西,我那份早膳也给你。”   云夕眨眨眼,不解地问月忍,“你也有个弟弟长得像我么?”   “弟弟?我在家中是独子、无兄弟姐妹,倒有个表亲妹子……却比你生得白净多了……呵!”他低笑着去汲水洗面。   真的假的?云夕摸了摸黑瘦的小脸向房内走去;睡眼惺松的狐奴正拿着布巾出门,云夕立时皱起鼻子向他呲了呲牙。   狐奴慌忙将脸转到一边喃喃道,“讨厌啦,看到你这种丑样子,人家也会跟着变丑的啦——”他抚着白嫩的小脸、披散着柔软的长发,牙痛一般呻吟着走开。   “啊?!”她刚踏进房门,又跳着脚跑出来,十四岁的素居然光着身子在梳头!   素被云夕这一声吓得木梳都掉在地上,“你鬼叫什么?!”他嫌恶道,“真是丑人多做怪……”   云夕讪讪地走出房门,突然觉得肚子不怎么饿了,嗯、嗯,天热胃口不佳……   就在这一天的傍晚,马车进了齐王城的大门;守城的士兵挨车打开门搜查了一遍,便笑嘻嘻地放这一队车马进城了;马车离开城门许久,云夕还能听到城门处传来官兵们猥亵的笑语声。   她转头望向同车的少年们:月忍面色平静,眼神有她所不能明了的坚忍和凝重;素皱起眉头,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和恼恨。   狐奴却没什么不悦的神色,他从车窗向外望去,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满是好奇和艳羡:“素,你看呐!王城的行人都穿着带花纹的绸袍子呐,那个人的腰带上还镶着明晃晃的宝石……”   齐王城不愧是大周国当时最繁华的都市;宽阔的中心大街上人来人往,道路两边的垂柳如荫,有提着果篮或菜篮的老妇人沿街叫卖新鲜的果蔬;还有背着小羊或是扛着猪崽的农人步履匆匆,想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带着他未易出的肉牲赶回乡下。   马车驶进一条更为热闹的街市:这条青石铺就的街道两边都是白墙筒瓦的土木建筑,朱门大窗之上挂着写有坊名的雕花木牌;原来,这里就是临缁城商贾密集的东市。   云夕眯眼想了想:没人告诉她这是王城的东市,可她就是知道。如同对曲阜城的熟知感一样,她感觉到临缁城是如此的亲切、一如生长了十二年的家乡昆仑山脉。   马车从玉露坊的后门直接驶入,两个表情呆板的老妇人不等清眉吩咐,就直接引着马车边四处张望的孩子们到他们安置的地方。   云夕跟在少年们的身后悄声走着,耳朵却竖起倾听前院楼阁中的丝竹器乐和男男女女的欢笑声。她打定主意:晚上一定要去那里看个明白。   初到闾馆,老妇们并未安排他们做任何事,只是交待少年们不许四处乱跑,第二天一到五更就起床洗沐学礼乐,然后就让侍女送上简陋的晚膳来。   云夕等到天色全黑,房前的长廊下点起了纱灯,便叫嚷着肚子不舒服要去净房,同室的少年们催着她快些出去。   她捂着小腹走到灯火昏暗处,两脚一提气,几个纵跃便跳进前院的围墙,避开一队托着铜盘和酒壶的侍女,悄悄踏上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靠近一个红纱拂动,声息靡乱的房间后窗。   云夕要弄清楚采阴补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房间里的摆设极为华丽,云夕借着几盏暖色纱灯的柔光匆匆扫视一眼,将视线锁定在那将发出暧昧声音的红木床上。   有两个披着长发的白腻身躯纠缠在一起,那个较为纤细的应该是女子——她发出的细碎低吟声,和云夕那次在陶丘城郊的树林边听到的几乎一样。   瞪着那两个如新生的蛊虫一般白花花的身躯做着各种极力想把对方吞噬掉的剧烈动作……云夕的脸红了,心却蓦地一沉:轩辕澈说的是真的——男欢女ai不只是亲亲抱抱就可以,还会亲密到这样的地步;采阴补阳之术不是夺取对方的内力,而是……   云夕跳到二楼的一处平台游廊上,呆呆地想着:此术如此地令人难堪,提升灵力之事不为也罢!不如回昆仑问问母亲,定然还有别的法子修炼成仙。   几个男子向这边走来,云夕低下头从一侧与他们逆向而行。   已经与她擦身而过的那个胡服男子忽然停下了脚步:方才错面的那个瘦小男子腰际的玉牌,在夜色中闪着幽幽的荧光,那是——   他低声向侍从交待了两句,转身就去追那个瘦小的身影。   云夕已然跃过围墙,她无精打采地走在青石小径上,后院的少年们都已睡下了,房间里黑漆漆地没留一盏烛光。一个黑影突然挡在她面前。   “谁?!”云夕一惊之下,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完全是尖细的女声。   “丫头,果然是你!”   云夕借着月光看清对面那双亮晶晶的眼眸,他——居然是燕七公子慕容珞!   “咦?你何时来的齐国?是专门到临淄找伎人的么?”   “胡说,蓟城又不是没有……你过来!”慕容珞伸手将云夕拉到一边,揽着她的腰用力一跃、跳上旁边的房顶,找到一处洁净的房脊,拉云夕坐下来。   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云夕撇撇嘴在他身边坐下。   “我来齐国是有公事的……丫头,自你两个月前离开宋宫,我便失了你的行踪,这段日子你是怎样过的,为何沦落到女闾之中?”   “我……你也知道我来大周的目的就是来齐国东疆看大海嘛,前两天在路上遇到这坊主的车队,就一路随行来到这里……嘻、嘻,坊主真的当我是少年呢。”   “那娘们居然被你这个丫头给蒙混进来!当真是整日‘捉雁之人反被大雁啄了眼’……唉,若不是……”   燕七面上闪过一丝忧色,低头看到云夕腰间的玉牌,旋即又露出真心的笑容,“你心底是有我的,对不对?不然也不会时时戴着这块玉……这上面可是刻着我的名字呐。”   “呃?”云夕这才想到是这块玉牌才被慕容珞识破她的身份;她见大周少年腰带上都系着玉坠,所以便从包裹之中找出这块色泽上乘的玉牌,当做饰品附在腰际。   “这块玉是我三岁时,母亲请王城最有名的玉匠雕琢的……我每每看到此玉,就会想起母亲在世时的音容笑貌——”   “慕容大哥,这是你母亲送你的礼物啊,你为何将如此贵重的东西送我?”云夕急忙去解玉牌的细绳。   “不要动,我把它送给你,就是想让你知道,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会在蓟城念着你!只要你肯回来,我的怀抱永远是属于你的。”慕容珞低下头,热热的呼吸靠近云夕的脸。   云夕一伸手将他的脸颊推开,“慕容大哥,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你若是第一次见我时,我就是现在这张面孔,你还会如此对我关切么?”   “当然不会!”慕容珞毫不犹豫地答道,“女子的美貌如同男子的地位一般,太平凡了都不会被人注意;你若是当初以这姿容出现,兴许我就将你错过了……但是,这世上美貌的女子何其多,我却偏偏只挂念你一个!此次我来齐国——”   慕容珞叹了口气,“当日你执意要随子御说去宋国,我无法阻拦……他目前要比我强大,你钟情于他,我没有办法强迫你留在我身边……呵呵,没想到宋王也无法把握你这匹野马。”   云夕不想提及宋王,急忙转了话题:“你来齐国有要事?那为何还流连女闾,不怕耽误了你的大事?”   “我燕国边城各急,北狄的令支国集结了数万铁骑,围攻燕国!他们所至之处烧毁房屋、杀死百姓、奸杀妇女,掳走无数的粮食、牲畜和玉帛!父王向齐王求兵马支援;但是,齐王姜小白与我姑母——故去的齐太妃慕容嫣有伤母杀姐的旧怨,迟迟不肯发兵。”   “他既然被诸侯尊为‘尊王攘夷’的诸侯方伯,就应该联合周边各国兵马助我燕国驱逐夷人!我燕兵苦撑了两个月,已被狄人破了数座城池,父王不得已派我带着重金来王城贿赂当今齐国的三位权臣——义诚君、卫开方和易牙;请他们在齐王面前帮我们大燕多进美言,早些发兵相助。”   “义诚君是竖人出身,所以……我今晚请卫开方和易牙两位大夫来女闾宴乐,他们方才带着各自选中的美姬进房休息了;我想到楼台上透透气,天可怜见,正好遇到我心心念念的姑娘!”   “慕容大哥……”   “此番我无法带你回燕国,国中正逢战乱,你在齐地也好……夕儿,你别在这个风尘之所居留了,明天一早就去东界看海吧!我让贴身侍卫护着你,等燕地的战事平息了,你就让他们陪你到蓟城找我,兴许那时,我——”   他顿了顿没说下去,“夕儿,我总有一天会比宋御说更强大的,会给你尊贵的身份和专一的宠爱!”   “慕容大哥,我——”   慕容珞摸摸她的小脑袋,借着月光细细看了看她的面容,“我喜欢你现在的装扮,再点上几颗麻子就更好了,呵呵!”   他拉着云夕站起身,“夜深了,回房睡一觉,我明天得空就安排侍卫去接你;丫头,要乖乖的。”   云夕不由自主地被他拥在怀里,紧紧地抱了一下,然后被他一路带到方才的院落中。   65 卫氏开方   云夕正要推开房门,眼角瞥见廊柱下有一个淡淡的黑影。   “月忍?”   披着及腰长发、只穿着一身白色中衣的月忍懒懒地靠在长廊的柱子上,“你去净房许久不回来,我还怕你泻到晕过去呐……找遍后院也不见你;就在这里等着。”   他正起身子,缓缓地向云夕走近,“我方才在想:坐在房顶上看星星,会不会看得更清楚些?”   “嘎?!”云夕盯着他在纱灯辉映下几近无色的花瓣样嘴唇,紧张地向后一躲;弄不清他是不是看到自己方才和慕容珞从房顶上一道跃下来。   “反正我们都睡不着,不如到那边的小亭中聊聊天?月色如水、星光璀璨就如同……女孩子的眼眸,很好看呐。”   “好吧……”   月忍说是聊天,却是坐在亭中半闭着眼睛,许久没有开口;云夕只得找了个话题,“月忍,你知道卫开方和易牙是什么样的人么?他们为何能成为齐王城中的新贵?”   “卫世子开方?”月忍果然知道此人,“嗯,他的所作所为很是令人费解!”   “二十年前,齐襄公姜诸儿在位的时候,曾与周天子做对;带领鲁、郑、宋等五国兵马铲除了周天子的女婿——卫黔牟的叛军,扶助自己的外甥卫朔做了卫国的主君;不过,现在卫朔已经去世了——谥号卫惠公;卫国在位的是卫朔的儿子卫赤。”   “姜诸儿被大将军连称谋杀之后,齐王姜小白继了齐王之位,并迅速强大起来成为诸侯公认的方伯(老大);周天子却下令让他去攻打卫国,以报当年与卫朔结下的旧怨;呵、呵;齐王殿下的一位侧夫人就是卫王姬赤的女儿,他怎会真的出兵攻打卫国?当时也就是挥兵西上,做了做样子罢了;卫赤奉上金银珍宝给齐王,齐王也就此撤了兵。”   “而卫国的世子开方,因这一事结识了齐王殿下,他定要随殿下到齐国来为臣。他宁可放弃将来的卫王之位,也要追随在齐王身边!齐王当然感动之极,便以齐国上大夫之位厚待卫开方;开方公子又把他的亲妹子献与齐王,他们卫氏兄妹三人都在宫中服侍齐王殿下,是当今王城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至于易牙嘛,他就是一个饔人,擅长五味调补,烧得一手好菜;据说他对于味道有着惊人的鉴别力,是卫开方兄妹俩推荐给齐王殿下的。”   “殿下曾笑称:除了人肉,天下的美味没有他没尝过的。易牙就做了一道极为鲜嫩的肉食给殿下品尝;齐王果然叫好,问易牙这菜是什么肉类烹制的;易牙说这是他三岁儿子的肉!”   “因为他听说齐王遗憾没吃过人肉,所以就杀了自己的儿子,把肉制成菜肴给主君品尝。呵呵,齐王殿下果然感动,觉得他为了让主上高兴,连自己的儿子都可牺牲,这是多么忠心的臣下啊,所以也给了易牙这个饔人上大夫之位!”   “为了能与齐王殿下日夜相伴、方便出入后宫而挥刀自宫的貂竖、为得主君恩宠放弃卫王之位的姬开方,再加上杀死亲子以求主君一尝美味的易牙,这就齐王城的‘三贵’!”月忍连连冷笑。   “月忍,你为何对这些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云夕吃惊地道,她发现月忍讲到这些事情的时候,眼神变得极为犀利,与平时苍白纤弱的样子判作两人。   “他们都有可能是带我们脱离贱籍的恩主呐!小云,你不觉得我们应该知道这些么?”月忍似是恢复了平常的状态,还朝她抛了一个神似狐奴的媚眼。   “月忍啊,”云夕定了定神,“我们明天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会帮你弄一个新的、光明正大的身份——”   “太晚了,我们去睡吧。”月忍打断她的话,牵着她的手向寝房走去;云夕打了个寒噤,就在这样的夏末,月忍细长的手指却是冰凉的。   天还没大亮,闾中的老妇人就来催促少年们洗面更衣去东面的园中学习礼乐。   他们赶到院中的时候,少女们已经列好队,一个中年妇人正在教女孩们如何风情万种地走路。   那中年妇人年少时或许是美貌的,但是现在已是满面皱纹,脂粉厚得一说话就要抖下一层来;胸乳松垂几乎到了腰际,她正掐着兰花指、恶狠狠地道,“谁再乱说话就到日头地下跪着去!都给我走好!行如弱风摆柳、袅娜似烟……好,且随我如此回眸一笑——”   众少年齐齐欲呕。   少年们要学的相对要难多了,老妇人让他们在一个月内学会吹箫奏琴,以及吟唱诗经和排练武舞。   “吹箫喔……”狐奴小声地哼哼,“是哪一种啊。”   少年们都用极度鄙夷的眼神瞪着他,狐奴一撇嘴,“装什么清高,你们有本事去做官呐,进闾馆做甚么?”   教他们学器乐的乐师是一位三十余岁的俊美男子,他神情冷淡,却是极认真地教少年们最基础的乐理。   云夕接过一支竹简,看到上面代表敲击节拍的圆圈、圆点和方框,马上打了一个呵欠,然后就捏着竹简微低着头、果断而迅速地睡着了。月忍向前靠了靠、将她的身子半遮在身后。   学过乐理之后就是排演世人所喜爱的几支武舞;这次云夕没有办法再蒙混过关,只得随着少年们列好队,踏着乐师吹奏的节拍,一遍又一遍地举手投足,凝神定式,只一支《象箫》就排演了一个时辰之久。   少年们虽是在长廊下避着日光学舞,可是每个人身上的汗水都浸湿了袍衫;乐师约摸着天色快过午时了,便拍拍手让他们停下,用膳之后休息一个时辰,酉时之后再到明堂学唱诗。   云夕喝了半碗糙米羹就一头扎在床榻上呼呼睡了过去,狐奴和素嫌弃她身上的汗臭味,要拉她起来沐浴更衣,被她随手一挥,两个美少年一齐摔到墙壁上变成了肉饼;嘟囔着‘夷人蠢笨如牛’的两个‘肉饼’再不敢碰她,只好各自去净房洗身去了。   云夕一觉睡到酉时,顿觉神清气爽,她独自到净房换了干净的衣衫,回来收拾着包裹喃喃道,“还要学诗?本公主‘诗三百’倒背如流,还用你们教?早知道受这样的罪,昨晚就该走掉了……”   “小云!你起身了,快跟我走!”月忍一把拉住云夕的手向外扯去。   “喂,做什么去?”   “清大家令我们速去前园的红阁,开方和易牙大夫想见见新到的童男,你不想见识一下这两位大人物?”   “呃……大人物……”   红阁是玉露坊中专门接待贵客的地方,装饰华丽而非媚俗,几架等物全用上好的小叶紫檀木制成,门角并未燃香,宽敞的房间中流转着清香的新茶气息。   一身浅紫绘仙鹤绸衫的卫开方和另一个白胖的中年男子坐在正中榻上,燕七公子慕容珞陪坐在一边;清眉亲自执陶壶奉茶,堂中有四位美艳的舞姬跳着姿态曼妙的吴越采莲舞,乐师们都在门口的廊下弹奏。   那些舞姬们一个个体态婀娜、身上只穿着轻透的薄纱,玉藕似的手臂、折皙修长的双腿还不时地从粉色纱衣中露出;她们随叮咚的琴声轻盈地舞动着,在座的男子莫不神授色与,不知不觉地被调动起最原始的欲念。   云夕和众少年坐在一起,承受着来自各方的无礼审视,她终于忍无可忍,就要离座而起——   “那个,紫眸少年,过来陪本公子饮酒!”卫开方认出来了,最下方的那个黑瘦少年就是前时在曹宫所见的鲁国公孙的义子!只是他如何会沦落到齐国闾中为娈童?   莫不是其中有何阴谋?卫开方目光灼灼盯着云夕;而慕容珞也掩不住焦急的神情,一个劲地向云夕使眼色,让她找个借口快些脱身。   “快过去呀,小云?!呵、呵,这孩子只有十一、二岁,还不解人事呢!”   清眉乐不可支、以袖掩口,她预料到这个叫夕云的异族少年会被人另眼相看,没想到还未加以调教,就被贵人看中了。   云夕看到卫开方一向玩世不恭的笑脸上增添了几分危险的意味,她一挑‘浓眉’、兴趣盎然地向他走过去。   卫开方长臂一舒,貌似将云夕揽到怀里,实际上一只手按住她的脉门,另一只手迅速点中她后背几处大穴。   “哈哈,果真是只鲜果!易牙兄、燕公子,小弟失礼了!小弟要回房与这个童子单独喝上两杯……哈哈!”   他居然就这样抱着云夕走出红阁向他昨晚休息的内房行去。   慕容珞的牙关紧了紧,暗自思量着如何令云夕脱身,而易牙大夫却将眼神锁定在月忍身上,清眉见势忙令月忍近前倒酒。   月忍的面色愈加苍白,却是浮现出惯常的笑意,向易牙走近。   其余的少年被侍女带了出去,素如获重负、吁了口气,狐奴却咬紧了嘴唇强忍着泪水,他方才看到卫开方公子俊美出众,不知努力抛了多少个媚眼过去,卫公子的眼中却只有那个黑瘦的夷族少年,看都没看他一眼!   卫开方令侍卫守在门外,他把云夕抛在床榻上,同时将身子覆了上去,“说!姬溺派你潜进齐王城藏身女闾,到底是有何阴谋?!”   云夕被他压痛,眉头皱了起来;她并不答话,只是默默运气,将神羽中的灵力引下来冲开被卫开方点穴滞住的经络。   “不想开口?那我可就——”卫开方突然坐起身,他觉得身下的小小身躯柔软至极,竟然使得他下身有了冲动。   “本公子从未有过龙阳之癖,今日这是为何……也罢,你若不是不说……我可要真的做一回你的恩客了——”他手下用力,一把将云夕的衣衫扯开:云夕裹着细纱的胸脯和雪白的纤腰顿时落入他的眼眸!   66 失败的修炼   “你是女子?”   卫开方的视线从云夕白腻的纤腰上移至棕黑的颈面,“你这白天鹅扮成黑头鸹所为何故?”   一丝邪虐的笑意回到他微挑的桃花眸中,“不肯说么……做了我的女人,兴许你什么都肯讲了……”他口中喃喃、手下也没闲着,飞快地解开自己的袍带,将衣物脱下丢到榻边。   云夕已然运气冲开穴道,正要一跃而起,正正对上俯身下来的卫开方,看到他白皙结实的胸膛以及眼眸中滚烫的欲望,云夕浑然怔住、一下子想到昨晚在楼台上所窥见的那对抵死纠缠的男女……   呃,就此试一试想像已久的采阳补阴术?   “洗去这层易容之物会是怎样的姿容?呃,先这样尝上一回吧……我真是年岁越大越没耐性了呢。”卫开方低低笑着,低头去亲吻云夕的嘴唇。   云夕突然闻到一股强烈的大葱气味……是可忍、孰不可忍!   ‘本公主可以原谅你点了我的麻穴将我掳来,却绝不能容忍你这张臭气哄哄的嘴巴靠近我!’   云夕突地抬起右手在卫开方的颈侧用力一切,卫开方应声瘫倒在她身上;云夕气呼呼地把他的身体扳开,站起身重新把衣带系好;她打量着卫开立平仰在榻上的光洛身躯,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他下身的物事还在涨动!   她的脑中一声嗡鸣、一下子明白以前在慕容珞或宋御说膝上坐着时,触觉到的那种‘暗器’是什么,怪不得他们说自己是蠢丫头……   ‘我居然还以为他们都是真心爱护我、尊重我的……’委屈与羞辱之情同时泛上心头,云夕一咬牙从靴筒中拔出匕首,就要去刺卫开方那个丑陋的下体!   铜匕把手上的红宝石泛着莹亮的光泽,云夕的手臂一顿:这是她十岁那年,云师傅同山下的匠人一起精心为她打造的生辰礼物啊!她平素拿它做为切割熟食之用,怎么可以沾上这男子的血污?   云夕气结地一跺脚,将匕首入鞘放回靴筒,前后看了一眼房间的布局,决定从后窗翻越出去。   慕容珞终于找到机会从红阁脱身,他绕到卫开方寝房后面的亭台上,透过后窗向里望去:正好看到云夕拿着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向床榻靠近,而床上的公子开方一动不动,还赤洛着全身仰面躺在榻上!   这是什么情况?   不管怎样,云夕若是在此时杀了卫开方,必是惹祸上身、难以全身而退;慕容珞正在着急,准备跳进房中止住云夕,只见云夕已然收起铜匕,并向后窗方向奔来。   慕容珞微微一笑,这小丫头行事总是出乎他的意料;他跃出狭窄的后窗楼台、把正向这边走来的两名侍卫引开,云夕得以安然离开寝楼。   云夕一路狂奔,向王城东侧的缁河跑去。她只觉得自己被卫开方压过胸口奇脏无比,便想找个水源好好洗浴一番。   缁河之畔,有一座风景秀美的庄园。这处形态雅致、遍植奇花异草的园林是齐王姜小白的亲姐姐——齐国女公子姜灵儿在世时亲手置划的。   她与夫君风逸归隐到崂山之前,夫妇二人曾做为齐宫的暗卫统领在此园中居住了数月之久;二人离开之后,此地做为风家的产业,依旧由之前的管家悉心打理着。   风族的少主人风霖此刻就在庄园外的桃林之中,他正躺在河边的一棵大树的粗杈上仰望星空。   风寨前天接到齐王宫的快马传书,要风霖公子务必到王宫一行。原来齐王姜小白为是否应向燕国派兵援军一事,与管仲大夫有了分岐:管相国认为齐国欲坐稳大周霸业,须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才能令众国诸侯信服,从而一齐对抗日渐崛起的强敌楚国。   燕国如今被北狄夷兵入侵,管仲相国认为‘攘夷’之事势在必行。   而姜小白无法原谅燕王的长姐——慕容太妃害死大哥风逸和姐姐姜灵儿之仇怨,迟迟不愿对燕国派出援兵。   齐王一向对管大夫言从计行,这一次他却犹豫了;无奈之余把善占卜、观星候气的义子风霖叫来,想要听取他的意思,让他看看天象若何。   风霖正靠在树上夜观星象,天象‘三垣’之中的紫薇星有些明灭摇动:‘帝星已显弱势,想必周天子想再找回从前的威严,绝无可能了……天下大乱为时不远了。’   他正沉吟着,听到树下的溪流中传来一物落水的声音。   他低下头来向那边看去:明亮的月光下,一个脱掉衣服的女子正向河水的中心缓缓走动!风霖看到的正是她的侧影,玲珑的曲线和长而微卷的黑发被月色勾勒出一幅绝妙的图画……   河水渐渐漫到女子的胸口,她的长发被水流带向身后,打碎了河面上的一席星光……连夏夜无休止的蝉鸣似乎都停了……她以手掬水,洒到自己的头顶、肩头、面颊……   湿热的两股液体从风霖的脸上滑落,呃,自己居然流鼻血了!风霖清醒过来,他拭去鼻血闭上眼睛,默念了几遍风族长教给他的清心咒。‘她是山妖灵狐!对,绝对是山林的精灵,凡女怎敢独自在此洗浴?’   他正念叨着,一个柔软的物事随夜风飘了过来,正正打到他的脸上!风霖顿时石化,他闭气了好一会儿,才敢呼吸,却闻到一股香甜的气息从脸上的物事中透出。他抖着手,取下脸上覆着的东西,原来是那女子方才解下的白色抹胸!   风霖抽着嘴角向下看去:那个山妖已沐浴完毕从水中走出,她用手抹了抹身躯上的水珠,捡起放在河边岩石上的衣服……风霖慌忙又闭上眼睛。   云夕穿好内服和裤靴,却找不到了裹胸的白纱了,她只得先拢上中衣和外衫,然后四下里扫视,终于在河边的大树上看到垂下的纱巾一角,她急步跃起,跳到树叉之上!   风霖正在呆怔当中,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妖离他越来越近,瞬间已跃起,下一瞬居然就骑坐在他的大腿上!   “你这人……为何藏在树中?你是那个——风霖!”   云夕一把夺过自己的纱衣跃到一边的树枝上,“干嘛拿我的内衣?你们中原的男人——行事就不能光明磊落些么?!”   “呃……我就坐在这树上看星星,这白纱是被风吹过来的……可是姑娘,你为何知道我的名字?你是我庄园中的侍女?”   “哼!”云夕更加气恼,天下居然还有如此可恨之人!救他性命不知道感激也就罢了,装做不认得她也就罢了,还把她说成是侍女!   “你、你混帐!那天在贝邱山,你说你去捉野兔做早膳,让我在树下等你一小会儿;可是我等了那么久,还一直担心你又被黑衣人围攻——不说这些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当天就离开风寨,也未曾与长桑大哥告别;就想此生再也不见你这个讨厌鬼!没想到……你今晚又如此羞辱我——去死吧!”   云夕愈说愈恨,她一掌拍出,卷起树上叶片如雪向风霖扑面而去!   风霖大吃一惊,飞身跳到树下闪避,他想起族兄风柳所说的、那个从谷底将自己救出的‘妖女’,难道就是她?为何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   云夕见他闪得飞快,心中恼意更甚,跳到地上就要去补上一脚,全然没有留意一条细枝把她的衣襟划住,中衣和外袍被拉得松散,未系白纱的胸口露出一大片来!   她见风霖怔住、才低头一看,顿时惊呆,半晌才‘哇’地大哭出声,“你们……都是坏人——呜——”   风霖将她落到一边的白纱捡起递给她,“这位姑娘,林密夜深……我什么也没看到……方才也没看到你在河中沐浴……”   全身都被他看去了!!   云夕恼羞之下哭声顿止,她恨恨地拉紧衣领,一跺脚向林外跑去。   风霖呆呆地捧着那块白纱巾,喃喃道,“她是不是我的恩人?姑娘——你的纱衣——”   云夕又是发力一路狂奔,在缁河边跑到精疲力竭才想起包裹和小白马都还在玉露坊中,便怏怏地折身向王城中心走去。   她也不走侧门,直接跃入围墙,后院里一如既往地安静;云夕疲惫之极,回房躺到榻上就睡了,完全没留意到房里少了一位月忍。   第二天一早,云夕打着呵欠坐起身,正到对上目光如炬的两双眼睛。   “你们盯着我看什么?”云夕回瞪素和狐奴。   “你是女子?你这丑丫头……混到我们中间……做什么?”狐奴抱紧自己的肩头,“你想夺我们的清白?”   “切——”云夕这才想起昨晚在缁河洗沐之后忘记束胸,睡了一晚之后衣襟松散,被这两个少年看出端倪来。   她索性从包裹中取出女装,“我是女子,怎么着?夺你的清白?你们这些做小白脸的还在乎什么清白么?”   云夕一扭身去净房更衣去了,狐奴和素在她身后气得面红耳赤。   “夕云呢?”侍女小红匆匆跑了进来,“前阁里来了贵客,清大家让夕云快些前去待客!卫开方大人一早就要见他呢!”   狐奴和素面面相觑,素的脸上甚至露出兴灾乐祸的表情。   一身红袍长裙的云夕出现在门口,对着小红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红姐姐,你来找我?”   小红顿时目瞪口呆。   67 赎身之说   “夕云……”小红走在云夕的身后,艰难地说出口,“其实失身于权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不必如此轻贱自己啊,居然装扮成女子模样……”小红的声音哽咽起来。   云夕好笑地转回身,“红姐姐,我当真是女子之身!还有,什么失身于权贵啊,我昨晚根本没——”   她没再说下去,因为,她已站到红阁的门口,而明堂中那两个所谓的贵客——正是姜无亏和风霖!   清眉也如侍女小红一般皱起眉头,“小云,你胡闹什么!快快到后院换回男装!”   云夕易容成浓眉黑面的模样,这副容颜若是少年还勉强称得上俊俏,或是女子……那实在是——太粗糙了,就如常下井田做农活的村姑一般无二。   云夕并不理会清眉,她直直地盯着风霖:这位风氏少族长闲适地靠坐在竹榻上,凝向她的双目带着极复杂的神情;他今日着一身霜白带手绘青竹图案的绸衣,用一银冠束着顶发,余下的青丝整齐地散在肩背上,发出黑亮的光芒。   风霖抿起嘴唇,他已认清面前这个红衣少女就是昨晚在缁河边所见的女子!   ‘怪不得她敢只身到野外洗沐,原来她本就是个放dang行骸的女闾伎人……此女当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么?但是,她的眼神为何对自己如此的……不屑?!’风霖不解地蹙起眉头。   云夕忽然促狭地一笑,“风霖公子啊,今天也有兴趣来玉露坊快活快活?您年岁不大啊,还不满十五岁是不是?开包了没?啊,不!您是男人,没什么花包可开的……那您是喜欢四肢纤细、腰肢柔韧的娈童呢,还是喜欢胸大无脑、会唱会嗲的伎女?”   清眉呆住了:这个夕云说话的腔调怎地变娇细了?这完全是少女的声音啊,夕云,她当真是个女子?   风霖无语地盯着云夕,他只能确认自己昨晚不是第一次见到她,她越走近、身上的气息就越是熟悉;奇怪的是,虽然这少女言谈粗鄙,但是自己并不讨厌她。   云夕干脆在风霖身边坐下,把肘子架在风霖肩上,无比‘贴心’地说,“说实话呢,这里的女人长得都不怎么样,但是——听说她们的床上功夫堪称一流呐!一个个细腰肥tun的……胸前两坨肥肉又圆又大……总之分量大过奶牛的那种物事!”   她想了想又说,“据说她们吹箫的功夫也极为了得!”她挠了挠头顶的小髻嘀咕道,“奇怪……‘吹箫’和床上功夫有什么关系……总之,”她用力拍着风霖的肩膀,“会令你很快活滴!”   姜无亏终于忍不住喷出一口茶水,“清眉……你从哪里弄来这么个极品小妞,笑死我了……”   “呵……让公子们见笑了……”清眉正想在涂着彩漆的地板上找条缝钻进去!她做了十几年的伎人,居然把一个丫头片子当成美少年收进童子阁,还让她在贵人面前如乡妇野女一般大放厥词……   丢人呐……   “你随我进内房!”风霖一把捉住云夕的手臂,将她挟在腋下进了红阁的内间。   姜无亏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俩的背影:他的妹子姜惜桐早就钟情于风霖公子,只是风霖一直对妹子不冷不热,他认为风霖是因久居灵山那样的修道之地,对男女之事还不甚明白;才硬拉风霖来女闾开开窍,没想到风霖一见这个奇奇怪怪的丑丫头就动了情,还是如此地性急!   清眉转忧为喜:王城权贵们的喜好变了么?都开始喜欢黑瘦野蛮的夷女啦?这夕云不管为男还是为女,都很是招贵人注目呐!   风霖一把将云夕扔到榻上,“快说,你父母收了多少银子将你卖到闾中的?我现在就为你赎身!”   “赎身?你混帐!”云夕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本公——本姑娘我是自由之身,谁敢卖我?!你父母才会把你卖给闾坊呢!收起你的臭银子,本小姐有的是钱!”   “那你为何沦落在这伎坊中?她们给你下了毒?还是你犯了事,被她们拿住把柄要胁你?”   “去你的!我怎会有把柄在别人手里?!我就是喜欢这里热闹啊……那天从你们风寨出来,我又饿又渴……正好碰到清姐姐的车队,就跟她来这里了;昨天晚上,本姑娘碰到一只臭虫、心情不好,就跑去缁河里洗个了澡,没想到运气太差又碰上你这个冤家。”   “也是啊,你这样的姿容,哪会招得到恩客?清大家买你也无用。”风霖想了想分析道。   云夕气得两眼喷火,“对,我是长得丑,你在风寨接待的那个美貌女公子呢?做甚么不去陪她,还来这种地方找伎子寻欢?”   “原来你当真就是我的救命恩人。”风霖定定地望着她。   云夕伸手去戳他的脑门,“怎么现在不装糊涂啦?不是说不认得我么?我真后悔救了你这么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我当真不记得与你相关的事了!”风霖苦恼道,“若不是我小腹上有一处新刀疤,而族兄风柳又说他中了一女子的毒粉破了相,我还真不知道有你这么个大恩人!”   “你还真会抵赖啊!”云夕又用力去戳他的脑门,看到风霖白皙的脑门上多了十数个红印,云夕大感快意:‘我戳、我戳、我戳戳戳!   “真不该浪费我的蛊王神血给你解毒,你这种人,就该死在蛟龙谷底的!”   风霖脑门被她戳得红肿起来,心中却是如遭重锤!灵山谷底的遭遇如一幕幕画面在脑中呈现:他中了暗器后跌下蛟龙谷……云夕与他一起在山洞中过夜……桃林中二人曲歌相和……   他急急捉住云夕的手,“你是云姑娘?你是云夕姑娘!”.   “你脑子被驴踢过还是被门板夹过?这半天才想起我的名字……”   “我是真的忘记了!那天我在灵山松林边的山涧中醒来,就只记得我在松林里练功,然后就睡着了……醒来之后就见到带人上山的长桑大哥,他也问我是否见过一位紫眸少女;我说刚刚睡醒、什么人也没见到啊……之后,侍从禀报说是寨中来了贵客,我就匆忙回风寨接待王城来的姜无亏兄妹俩……”   “你说得和真的似的,鬼才信!”云夕甩开他的手,“算了,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不想再见到你,我要走了,齐王城的人真是个个莫名其妙!”   云夕一扭头就出了内房,正在凝神听他们争吵的姜无亏和清眉急忙放下茶杯,清眉站起来,“小云啊,你这一换回女装还真好看呐!我这就命人将你的东西搬到稚女园……”   “清姐姐,多谢你这几天收留我,说实话,闾中的膳食太差了,我随你来这几天,每天清汤寡水的、一片肉都没吃到!”她从袖中掏出一锭银来,“这些应该够我的食宿和小白马的草料费吧!在下告辞了!”   清眉也不敢阻她,捏着那个小小的银块哭笑不得。   风霖简短地向姜无亏交待了两句,转身就去追云夕。   云夕刚刚转过楼下的游廊,正要向后园走去,一人伸手挡住她的去路。   “卫开方?你还想怎样?!”   卫开方一早醒来,发现自己光着身子平躺在床榻上,脖颈一侧还肿痛不止,想起昨晚的一幕,他居然呵呵地笑了起来,“许久没遇到这么有趣的事啦,这丫头当真不简单呐。”   若不是侍从向他禀报主君令他与燕七公子速速进宫,他就想立马去捉那个狡猾的丫头。   “幸好我回来得及时……小美人,你要去哪里啊?随我回房再续未了之礼吧……我昨晚不小心睡着了,冷落了美人,你生气啦?”卫开方的桃花眼立时波光滟潋,柔情无限……   “好恶心……”云夕嫌恶地去推他的手臂,“滚开啦,讨厌鬼!”   卫开方的另一只手臂也扶在廊柱上,将云夕环在手臂当中,“乖,别闹小性子啦,我给你卖个顶新式的玉环?不然,赤金的步摇如何?本公子定要亲手洗掉你面上的黑尘,看看明珠出匣是何等光彩……”   以外人的眼光看去,卫开方和云夕就是在打情骂俏,至少在风霖眼中是如此;云夕在他冷冷的眼神中就看到了几分不耻。   卫开方顺着云夕的眼神望去,看到了不远处立着的风霖,“噢?是风家小公子啊!失敬!愚兄正在哄新纳的小妾开心呐——”   “谁是你小妾?再乱说当心你的狗命!”云夕用力推开卫开方,索性用脚在廊柱上一点,一窜身上了围墙,身影消失在后院之中。   ‘好俊的轻功!’卫开方暗暗吃惊,无心再与风霖寒喧,略一拱手就走出长廊。   风霖却皱起眉头:这个叫云夕的姑娘没有一处行事同于良家女子的,但是不管怎么说,她是风家的恩人,不能眼看着她年少无知,从此堕落下去。   “月忍呢?”云夕踏进房、瞥一眼正坐在木几边吃午膳的狐奴和素,冷冷地开口道。   两少年沉默了一瞬,素开口道,“月忍他……他被易牙大人看中,赎身带走了!”   云夕怔了一会,拿着自己的包裹就出了门,也不理会狐奴叫问她去哪里;这玉露坊中她挂念的只有面色苍白、笑容温暖的月忍,别人对她来说全然不会放在心上。   着女装出门总是不太方便,云夕到院中的净房撕了一件新裙的下摆做裹胸,重新换上男装;再将那件又被卫开立碰到的红衫丢掉,步履轻快地到房后的马厩去寻她的小白马。   68 有失有得   云夕牵着小白马在东市上左顾右盼,打算找家像样的酒坊大吃一顿,安慰这几天只吃菽粟盐菜的干瘪肚子。   一个挂着大大的‘博’字招牌的门坊吸引了他的注意:‘博’是什么意思?   云夕停住脚步,门口的仆役立刻迎出来,堆着一脸殷勤的笑容,“这位小少爷,快往里面请啊——”   “你这家坊铺是做什么的?”   仆役打量着云夕单纯质朴的气质、外乡人的长相,又看到‘他’牵了一匹血统不凡的白马,立时暗笑财主上门了!   “小人这坊里有上好的紫苏酒、美味的卤豚肉……还有能让您顷刻之间发大财的六博戏呐——”   “六博戏?能让人顷刻之间发大财?”云夕呆住了,不知不觉地把马缰绳递给了仆役,抬脚走进装饰华丽的博坊。   明堂正中挂着财神比干的画像,像前的朱木案上还供着鲜果和香炉——这倒没什么特别的,云夕在玉露坊里也见到有这种摆设,至于这位死在商纣王刀下的老王叔为什么成了财神……清眉是这样告诉她的:比干忠耿正直,因直言劝谏惨遭纣王下令剖腹挖心!他后来又被姜子牙用灵丹妙药救活了。   比干没有了心,便不偏不向、办事公道、童叟无欺;所以他因忠直和没有心眼儿被后人奉为财神。   堂中有几个红衣的小丫头安静地候在内房门口,并无人来回走动;云夕却听到闭着门的几间内房里人声嘈杂、热闹得很。   “小少爷请随小人往这边来……”仆役引着云夕从明堂后门穿出向后院走去。   “那几间房里的人是做什么的?”云夕指着身后的明堂。   “那些人啊,他们都是本坊的老主顾了……他们多半是在弈小博,也有喜好弈大博和塞戏的。少爷是新手嘛,小人带您去玩简单的。”   “什么是小博大博的,你不给我说清楚,我就不随你往里去了!”云夕警觉地停下脚步。   “别、别急啊,小少爷,您听小人细说啊,这弈小博呢,就是两人相对而坐、中间放一棋盘;棋盘为十二道格构成,两头的中间为‘水’。对弈的两方各执黑白六个棋子;各有‘鱼’一枚置于‘水’中……”   “双方轮流掷木琼,根据掷出的点大小,来决定棋子前进的步数;棋子到达终点,可将棋子竖起来,成为枭棋。成为‘枭’的棋,便可入水“牵鱼”获筹。获六筹为胜……”   “停!说说简单的。”云夕也不想再听‘大博’、‘塞戏’是什么玩法。   “简单的玩法就是‘博彩’,也就是‘下彩’的大人们直接掷‘琼’,按点数的大小分输赢;六点最大,可以羸所有掷琼者的筹银。”   云夕一听这法子容易,立时催着仆役带她去后院去玩。   后院只一间大木房,里面的侍仆甚多,坐在木案边的只有五人;云夕一进门,马上有侍仆请她入座,并递上热茶。   云夕听童仆略讲了几句便明白:众人轮流扔来扔去的那个小木块便是‘琼’,木块的六面上分别画着一个到六个数量不同的黑点,掷到最大点者便能得到掷小点人的银子,点数越小输银越多。   看明白之后,云夕从袖袋中掏出一把碎银放在自已的左手边,同坐的众人眼前一亮,互相对望了一眼,然后……   之后的几把彩注一下,云夕的左手边的碎银便堆得象小山一样;云夕见银子来得如此之易,不由得心花怒放:就这运气,兴许不出一个时辰,她便能赚到在东市买家坊铺的钱了!   嗯……若是真需要钱的话,让本地的巫师给她送一马车来也是可以的,可是这种扔扔木块就能从别人手里捞银子的游戏实在是有趣至极啊!   “兄台们快快出手啊,莫要浪费本少爷的时间!”云夕连连高叫,一张小黑脸泛着激动的红光。   对面方脸的中年汉子微咳了一声,照旧把木块在桌上一顿,然后不慌不忙地掷出,那‘琼’在桌上转了几圈,最后居然是个六点!   云夕眨眨眼,也是个‘六’,那自己等会儿岂不要和他平分别人的银子?   另一位同桌‘博’友,也随意地掷出,同样是个六点!他笑着拿回木块,几不可察地在桌上一顿,然后交给云夕,云夕把木块捂在掌心默念了无数个‘六’,然后小心地将‘琼’掷出,那琼温柔地转了几个旋儿——是‘一’点!   云夕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从这把开始走霉运啦?   除了她在座的参与者都掷到最大点,云夕只得一人输了五份银子;她看着空空如也的左手边,一咬牙将袖中最后一锭金块取出:一定要用它翻回本、发大财!   ……   半个时辰后。   “这位小少爷,您要是还要玩一把,不如把您那匹白马也押上……”眉眼含笑的小仆从把脸凑近,“兴许这一把您的好运就来了呢,小人整日里见爷们在这里博戏,还真有山穷水尽才见金山的哪——”   云夕一咬牙,一个“好——”字刚要出口,忽觉颈上一紧,居然被人提着领子拎了起来!   “你是何人?居然敢来扰乱我们博坊的——”   小仆从话没说完,博坊的掌柜已抖擞着满身的肥肉跑了进来,“两位少爷慢行!请到楼上喝杯茶吧,小人这里……”   风霖将挣扎不止的云夕挟在腋下,冷冷地扫了掌柜一眼,“不必了!”   他带着云夕走出博坊,还隐隐听到那个肥掌柜在后院斥骂那个小仆从,“也不把你的狗眼放亮些,方才那个少年腰上带着王族公子和朝中大官才有金制腰牌,你想给我惹大祸啊……”   云夕终于得以脚踏实地,她忙忙地把衣服整好,竖起眉头、叉起小腰刚想叫骂风霖多管闲事,忽然想起一件事,“喂,风霖!你在玉露坊中说过,愿意拿银子为我赎身的,你的银子呢?快拿给我!”   ‘被人骗得身无分文了,居然还不肯死心?’风霖怒极反笑,“本公子记得某人说……她是自由之身,银子有的是,不需要我的臭钱呐。”   “此一时、彼一时也!我现在需要了,快给我一百镒银子!”   “不行!你拿了银子又要进博坊,那里本就是坑骗你这种外乡人的地方,不管怎样,你是我们风家的恩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做错事!”   风霖转身就走,没忘记从坊门口牵走云夕的小白马。   云夕只得跟在他身后,低头闷声走了一段之后,觉得自己那些金银实在是扔得莫名其妙、太不甘心,她只得出声央求风霖。   “快给我嘛,我很想要——”云夕好声好气地叫道。   “不给!我早先真心给的时候你不要,本公子现在不想了——”风霖却生气地吼了一声。   “就这一次,以后再不要了——”见风霖走远,她慌忙跟上去扯他的袖子,另一只手趁机向里摸索他的钱袋子。   “别乱摸!我说过不给啦,你再摸我也不给!”   一黑一白两个俊秀少年纠缠着走远了,路上两个木桩似的行人半天还在原地抽搐着嘴角。   赤脚散发的那人是墨家的弟子,他将手按在佩剑上,差点就想拔出佩剑、刺死那两个道德败坏的纨绔子弟。   而他身边那个青衣竹冠的儒家弟子却望天长叹,“世风日下啊,这两个少年居然敢当街调情,周公啊,圣旦公啊——您在天之灵就看看您亲手制订的礼制被齐人糟蹋成什么样子了,圣旦公啊——”   云夕跟了一大段,见风霖始终不肯,便郁郁地停下了脚步,一下子在路边坐下来。   风霖听到后面小姑娘的声息渐消,只得折身回来唤她,“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要你管?!你又不借我金银,快些走吧,莫管我的闲事!”   “你年少无知才被人骗去银子,就当花钱买个教训…...这博戏说白了就是骗人的把戏,他们有很多法子能——”   云夕一下子站起身:“我就是想明白他们是骗子,才要回去讨个公道啊!你放心,我已想到如何让那木块翻到六点的法子,再去定能连本带利的赢回来!”   “你一姑娘家,怎么就如此——”风霖顿住叹了口气,“天快黑了,你饿不饿?我府中的陈大叔是王城中有名的饔人,他昨天说今天晚膳要做羔羊脍鲤鱼的。”   云夕抚着干瘪的肚子、表情一缓,随即又僵住,“待我赢回我的金子,就去东市的酒坊吃烤全羊!”   “呃,陈叔还说要烤只小山猪的……”   “可是抹了蜜浆、外焦里嫩那种?”   “是的。”风霖一本正经地说,“此时定是烤到半熟之际,我们快些回庄园,正好赶上品尝味道最佳的肉脯。”   “好滴、好滴。”云夕眉开眼笑拉住风霖伸过来的右手,暂时忘却了那袋落入博坊的银子。   风霖将她扶到马背上,自己也轻快地跨上去,小白马居然也听他的吆喝:马蹄得得、向着日落之处的方向疾驰而去。   69 月夜欢歌   从闹市到风氏在城边的庄园,乘马约需小半个时辰的光景;这段路并不算长,只因要穿越齐王城中的几条主街,行人众多、不可策马飞奔,风霖只能松握缰绳令小白马缓缓而行。   马行得愈慢,坐在马背上的人就愈觉得颠簸;风霖发觉云夕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似乎要往前面栽倒,连忙伸手扶住:原来这丫头在小白马的晃晃悠悠的脚步中居然睡着了!   他好笑地把云夕扶靠在自己胸口,然后伸臂虚虚地揽住她的细腰。   那种亲切又甜美的气息不住地钻进风霖的口鼻,风霖不自觉地把左臂收紧,令云夕更密合地靠在自己胸际,似乎这个动作便能压制住他过快的心跳。   他低下头打量着她的小脸:熟睡之后的云夕显得乖巧温顺多了……是她!在灵山的蛟龙谷底与自己同洞而眠的就是这个黑黑瘦瘦、精灵古怪的小丫头!   她说自己年龄还不足十三岁……若是从齐王宫请位有经验的女御好好调教她两年,她会不会变成大家闺秀的模样呢?想到云夕上午在玉露坊那副德行,风霖大大叹了口气:再怎么调教,她定也不成不了姜惜桐那种气质娴静、举止华美的大家之女啊。   风府的执事风禾见主人策马归来,还怀抱着一位似是熟睡的瘦小少年,急忙迎过去想接过少年来;风霖却不欲让他触碰云夕,竟然抱着她就此在马背上跃起、稳稳地落在地上。   他把云夕小心地放到自己的床榻上,帮她脱下短靴;云夕迷迷糊糊地触到一个散发着竹叶清香的软枕,那香气如同云师傅身上的气息一般亲切,她伸手将枕头搂进怀里再次香甜地睡去。   风霖走出内房吩咐侍女把从未用过的客房收拾出来给云少爷居住,然后匆忙走向膳房:他可是许给云夕两道美食呢,若是府中无此食材,得让侍从们马上去采备。   云夕睡了没多久就醒了,肚子咕咕叫个不停,她揉揉眼打量着陌生的房间,视线触到窗上的一副画时,感到一阵迷惑:那幅棕色木轴装裱的白帛上用彩漆绘着一片苍黑的山崖,近景是一株茂盛的桂花树、画下的一角似是蓝沉沉的水面……   这画面似曾相识?云夕打了呵欠,在饥困交加之时,她的思维和记忆一般近似于零。   她终于想起之前是风霖请她到风府用晚膳的……‘蜜炙乳猪’!云夕一骨碌爬起来穿好靴子冲到内房门外!   还好,风霖正伏在外房的书案上执笔疾书,并未独吞美食……   “风霖,不好意思啊,我睡着了……那个——”   “晚膳马上就好,姑娘再稍待片刻。”   “呃,你在写什么?给风族长和长桑大哥写信?”   “非也,我正在撰写明年开春所用的《日书》!这项要务本应是曾祖父亲手操作的,可是他年事渐高,从去年起,交与周天子的《日书》初稿都由我来编写,写好之后曾祖父略加审阅后即可差人送至洛阳。”   “风霖,你很不简单呐。”云夕曾听云师傅讲过:周天子于每年的夏秋之际向各国诸侯颁发来年的新《日书》,《日书》主要写明来年有无闰月、每月初一(朔日)是哪一天。诸侯们将新《日书》藏于太庙,每月初一,宰杀一只羊亲自祭宗庙;这种仪式称为‘月祭’。   而周天子每年所颁发的新《日书》便是风氏族长亲自起草撰写的。   所以,身为《日书》的守护者——伏羲与女娲的嫡传后人,风氏少族长风霖自懂事起便随风清云精研观星候气之术、趋吉避凶之法;而能在风氏族长门下修学一段时日的日者弟子,学成后多半能成为诸侯争相礼待的当世纵横名家或是阴阳兵术大家。   两人正谈着《日书》的来历,侍女在门口禀告晚膳已备好,可否给公子和贵客呈到明堂里来。   “好啊、好啊,这位姐姐快些把饭菜端来!”云夕不等风霖作声便连连叫道。   风霖又开始气闷,“你的文师未曾教你《周礼》?不知何谓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夫君还未开口,哪里有你大呼小叫的道理?”   “夫君?”云夕怔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直笑到腹痛,“风霖,我救过你的命,你也不必以身相报吧——呵、呵,笑死我了……”   风霖待她笑够才淡淡地道,“不只是救命之恩,你为我治伤时解过我的内衣,我……昨晚也无意中目睹你在河中沐浴,我若不娶你——你的名节便全毁了。”   云夕看到侍女已端着铜盘走来,便不做声,待侍女退出,她急忙拿筷子挟起一片烤肉放到嘴里,“好香、好香!”   风霖用木勺盛了碗浓白的鱼汤放到她面前,“先喝口汤润润脾胃。”   “呃,”云夕咽下那口香滑的猪肘肉,“风霖啊——”   “以后叫我大哥!做我风家的妇人,总得懂些最基本的礼节吧。”   “我说风霖公子,我是看过你的那个小小的‘啥’了,你也看过我的身子,我们就算扯平了——不对,我只看了你那点,你可看了我全身!还是我吃亏,所以你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哈?”   风霖闷闷地,“方才我还抱过你了。”   “我睡着了……不算数!”云夕瞪他一眼、暗自数算:‘抱过我的人多了去了——慕容珞、子御说、月忍……还有卫开方那个混球,我都要负责任的话,岂不都要将他们带回昆仑山做情宠?’   “虽然你不知礼教,不懂男女大防,可是我却不同,我是自小熟读礼制的谦谦君子——”   “嗯、嗯,你是君子!一见你我想起一首关于君子的诗来,要不要唱给你听?”   “是不是那首‘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风霖放下汤勺、眼前一亮。   “不是,是那首‘君子阳阳,左执簧,右招我由房……”   风霖的脸一沉,“你在女闾中待了这两日,果真学了不少东西!”   “不是的呀,这是我文师傅教我的《诗三百——国风》里面的一首诗,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你不知这诗中的意思?”   “当然知道!”云夕接过风霖递来的帕子,擦净油晃晃的小嘴,“这诗就是说,一个少年君子呢,他很得意的样子!拿着乐器叫人进房听他演奏……对啊,云师傅说是这么讲的!”   风霖抽着嘴角,可以想像一位儒士对一个小姑娘讲述这首诗时,很为难的心情。   侍女进来收拾食盘,并端进一壶有淡淡酒香气的新醴。   “端到园中凉亭里面吧,多打几盏灯。”风霖怕云夕吃了一肚子肉食后又会渴睡,为防她积食、索性让侍女把甜酒端到夜风习习的荷亭中。   风府的凉亭几乎就建在荷塘的中心,得走过很长一段曲曲折折的竹制廊台才能进到亭中。   云夕不耐烦同侍女一样在吱吱作响的竹桥上扭来扭去,便长吸一口气,如夜鸟一般扑到亭中,先风霖一步在石凳上坐下。   风霖由衷地赞叹,“你的轻功很好,这王城中能与你的轻功相媲美的也只有义诚君了……谁教的你武技?也是那位云师傅?”   “不是啦,我修习内力和纵跃之术从三岁就开始了,是母亲亲自教我的,云师傅的那种武技不适合我的体质……蛊术呢是我舅舅教的,还有高娃姨母……她教我唱歌跳舞!”   云夕忽地站起来,“我跳牧羊舞给你看!”   “羊啊羊——相爱在草场——经历那场雪灾的乡人啊——又要横渡苍茫的冰原——”   “马啊马——盲婚又哑嫁——那隔山互念、遇水相爱的——只有亲亲的咱俩——”   “天天天蓝啊水水水绿,人间的好风景啊——见一次啊少一次——”   她一边跳着高娃姨母教的草原歌谣,一边把风霖拉起来与她一同挥手错脚地欢跳。   “花不常见草常见——神不常见你常见——生死不弃啊我生生世世的情郎——写在你心上的誓言啊——你如何能够遗忘……”   风霖被她奇异的歌声蛊惑,身不由己地跟在她身后比划,渐渐地跟上云夕的节拍,俊逸的脸上也露出了孩子气的笑容。   执事风禾就站在荷塘不远处,倾听云夕古怪又悦耳的歌声,他也由衷地笑了:傍晚时分见霖公子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少年进内房,他还忧心着公子沾染上王城纨绔子弟那种玩弄娈童的劣习;现在听到少女独有的甜美歌声,方知道那少年原来是女子装扮成的。   他抹去滑落在花白胡子上的泪水,转身向自己的睡房走去,方才他老眼昏花,竟然模糊看到亭中欢歌笑语的那双男女,就是风逸和姜灵儿夫妇!   入夜,风霖习惯性地盘膝在榻上,准备做一个时辰的吐纳内息再安置;门外传来低低的叩门声,“风霖,风霖?你睡了么?”   听到云夕的声音,风霖如惊兔一般跳起来冲到门口,随即就迅速退了回来,他平了平气息,竭力用平静的语气回道,“我已沐浴安歇,云姑娘有事明早再说的。”   “可是,我真的有急事啊,风霖,你开开门呐——”   70 夺床大战   云夕还是不住地低声叫他,风霖怕被侍女听到徒增尴尬,只得下床打开房门。   他见云夕穿得整整齐齐,不觉地大松了口气,“呃,云姑娘……此时已近子夜,何事不能明早再说?”   “风霖啊,我房里有股子怪味,你这床上香香的,我们能不能……”   “啊……不可!我们孤男寡女的……那次在蛟龙谷底是迫不得已才共处——”   “风霖,我们换房睡好不好?你去那边客房睡,这间房让给我,快去吧!”   原来只是想与他交换睡房……风霖没来由地恼怒起来,“不行,这是我的房间,我睡惯了的!”   他对上云夕嘟起的小嘴和瞪大的双眼,又软下语气来,“你住的那间客房因久无人居,才薰了沉香去去秽气,习惯那香味就好了……我的床铺已被我用过了,这么晚了,再让侍女过来更换被褥——”   “不用换了,这床不是我下午躺过的么?你这枕头和床巾都有竹子的香气,我很喜欢!你是男人嘛,大方一点,把这间房让给我!”   云夕说着,抽冷子一下扑到床上,大张着四肢,死死地把在床上。   风霖见她用抢的,也一个箭步冲过去,提着云夕的后领就把她拎起来,“回你的客房去睡!这床是我的!不许你躺在上面!”   云夕被她拎起的同时,已将软枕抱在怀里,生气地叫道,“松手,别揪我的衣服!我走好了——真是小气!”   她抱着枕头,气哼哼地向外走。   “慢着,把枕头还给我!”   “我只拿这个装竹叶的软枕头还不行么?!你这床上还有一个玉枕,不然再让侍女给你找个别的——”云夕气得差点掉出泪来,一跺脚向门外冲去。   风霖见状连忙一个‘饿虎扑食’将云夕扑倒在地,用力把枕头抢了回来。   “哈、哈,你这回没得逞吧!”风霖得意洋洋地坐起身,将枕头举到头顶。   云夕却不作声,爬起来就走。   “呃……云姑娘……”风霖捉住她的手臂,被她一下子甩开。   借着窗隙的月光,风霖已窥到她一脸晶莹的泪痕;他冲到前面、砰地将门关上,把云夕堵在房中,“你怎么哭了?我是和你闹着玩的!枕头给你?”   “不必了!”云夕哑声道,“晚上唱了太多家乡的歌,我些想家了……你那床上有竹叶的气息,和我师傅住的竹园里的味道一样……所以我想和你换一晚上……”   她抹了一把泪,“耽误你安歇了,对不起……我明早就离开这里。”   说着,她推开风霖,伸手去拉内房的房把手。   风霖呆了一瞬,忽地从背后将她揽住,“不许走!我是说……你不要走……”   “以后,你的床铺、枕头、你的衣服、洗面的布巾,我都让人用鲜竹叶煮汤给你浸得香香的、再晒干,你——别生气啦?”   云夕吃惊地转过身来望着他,“你当真奇怪,我方才提出和你换换卧房你都不肯,这会子作甚么又这么殷勤——”   话没说完,嘴巴便被一柔软滚烫的物事堵住,一种强烈的男子气息将她裹紧……风霖的唇只是紧紧地贴着她的唇,一动也不动;云夕也呆住了……只有急促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回荡在寂寂的夜中,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好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之久,亦或是只有一瞬间;云夕推开风霖、顺手一个巴掌甩到他脸上,“你——你这人也配称君子?!”   煽耳光的声音在子夜时分显得极为响亮!风霖却不做答,只是直直地盯着她、看她抬手用力擦着红唇,突然竖起手指来,“嘘——”   外房的门‘吱’地响了一声,窸窣的脚步声传来,纱灯的红光也渐渐明亮地发散过来,“公子?您可有事吩咐奴婢?”   原来是住在厢房的侍女听到这边的动静了。   “无事,我打蚊子呢,你们都去睡吧!”   “是。”纱灯的光影渐渐远去。   云夕又要推门的手被风霖握住,“还不解气?要不要再煽我一巴掌?”   “算了,半夜敲门扰你清梦原是我的不对,我这就回客房——”   “云夕!我方才那般失常,是因为……失望……是的,是失望!我还以为你是半夜睡不着,是来找我谈谈心或者……什么的,没想到你却是要与我换房间……后来看到你流泪了,我的心里很难过,又酸又痛……从未曾有的难过!明天,你不会悄悄走掉吧?!”   “明天啊,我想明天就启程去东界看看大海,之后就返回故乡……我已离家许久了,大周虽然繁华,但终究不是我的乐土……”   “那这里要是成了你的家呢?”风霖的呼吸再次急促起来。   “风霖,我不能像大周女子那样——”   “好啦,夜很深了,你就在这床上睡吧。”   “你是说,你愿意去客房睡啦?呃,你拿着窗外的那盏纱灯去吧,那房里没点灯。”   “呵呵,我也不喜欢沉香的味道,我就在这窗下的竹榻上睡,守着你……你就当和家人在一起,好不好?”   “……好。”   云夕突然觉得心中一片温暖安适,望了一眼风霖就乖乖地上床了,拉过薄被来盖到身上;风霖却走过去掀开被角,把那个竹叶软枕塞到她怀里;然后微笑着坐回竹榻上,没多久也侧卧下来,睡得格外安心。   ……不远处是一片苍黑色的山崖,脚下开着五颜六色的野花,石崖边有两棵粗大的桂花树被山风拂动花叶、花香便随风香浸整个山谷……远远望过去:山脚下有一望无际、直接云天的蔚蓝色的水面……   “哥哥……哥哥,你不要丢下我——”云夕呢哝着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   可是许久没做这个怪梦了……云夕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发现风霖昨晚休息的那个竹榻是空的。   窗外有小鸟叽叽啁啁的叫声,冰青色的窗纱透进一抹晨曦:原来天色已经大亮了。   她在床上盘膝坐好,长吸——屏气——呼气——长吸,连做了九遍唤醒身体活力的腹式呼吸,才下床穿上靴子。   风霖依旧在外房的书案边撰写书简,看到云夕从房里出来,立时放下漆笔眉眼含笑地道了声“早”。   云夕看他身穿一件玉白团纹长衫、长发束冠、纤尘不染的姿容,再看看自己皱得像老菜叶似的蓝灰袍子、摸摸乱七八糟的头顶发髻,不由得有几分赫然。   “那个……你继续写啊,我去客房沐浴更衣……”云夕逃跑似的向门外溜去。   风霖却是极喜爱她这副难得的小女儿之态,以为云夕是因为昨晚的亲密之事害羞了;他摸摸自己的嘴唇,禁不住地又笑了一笑,继续执笔写他的《日书》。   两个容颜秀丽的侍女正候在客房的门口,看见云夕从霖公子的房里走出,并未显示出惊愕的神态;她俩向云夕屈膝行了礼,“公子已吩咐奴婢们为姑娘备好热汤,姑娘可要奴婢服侍您洗沐?”   原来风霖这小子给园子的人说清她的身份了,怪不得侍女们的眼神怪怪的。   “不必了,我自已洗就行。”   “姑娘今天是着男装还是女装呢?奴婢们为您备好。”   “男装、我自己有,您们不用服侍我了,去忙别的吧。”   “奴婢遵命。”   云夕跨进内房,只见屏风后放置了一个大大的木盆,一边的小几上有洁肤之物和崭新的布巾。   “好舒服啊——”这段日子都是用布巾简单地擦洗身子,许久没有这般泡在温暖的浴汤中了,水中有一个装着香料的丝囊;云夕把它捞过来嗅了嗅,那丝囊散发的清香极似风霖身上的气息;原来他每天是用这种草叶浸水沐浴的……   云夕的手指抚上嘴唇:昨晚那个……不算是亲吻吧……但是全身都麻酥酥地、很奇怪呢……子御说也曾这般亲吻过他……快要回昆仑了,乱想什么呢?咳。   她忙忙起身拿布巾擦干身上的水滴,打开包裹准备更衣,突然看到床上的枕头边整整齐齐地叠着一块白纱,那是——那是她丢在缁河边的裹胸纱巾!   风霖居然一直替她收着……云夕的脸难得地红了。   她慢慢把那块纱系在胸上,穿好衣裤,突然觉得很难面对风霖说出告辞的话来,便打算悄悄地溜走。   云夕将包裹系在身上,关上房门悄声向长廊的另一侧走去,马厩一般都设在东南角吧,云夕这样想着走进东面的花园小径。   夏末秋初的晨风是极为宜人的,被露水浸浴的草木香气随风涌动,引得蜂虫嗡鸣、忙碌不堪;云夕对着围绕在她身际的两只黄色小蝶咯咯一笑,噘起嘴巴吹口气将它们逐开。   “小夕,一早到园中吹吹晨风、看看花草、活动活动筋骨再用早膳是比较合理的。”   风霖就立在一株高大的夹竹桃下,衣袂飘扬、笑吟吟地望着云夕,仿似没留意到她身上斜背的包裹和瞬间僵住的笑脸。   “呃,风霖啊,我刚喝了一碗侍女送去的米浆,一点都不饿;你——给我些银子吧!我没有路资回家了呀……”   云夕想着风霖一听借钱的事,定是生气得转头就走,没想到他却慢慢走近,“你等我几天,办完齐王城的要事,我陪你去海疆。”   “呃?”   “我十岁时随太祖父去过墨城边临海的一处高山——崂山,那里的风景我很喜欢,回来还绘了一幅图做为纪念。若非风寨琐事甚多,我早就再去崂山一游了;夕夕,等我一起去!”   “呃……还是叫我云姑娘吧。”云夕抖了抖,“你当真也想去崂山?”   “嗯。”风霖忽然变了脸色,咬牙低声道,“狠心的丫头,我若不是让侍人盯着你,你这会子就牵马溜走了,是不是?”   71 有女惜桐   “你既然喜欢扮作少年,以后当着外人,我们就兄弟相称吧。”   “好。”云夕认真地喝着五豆粥,风霖方才给她的碗中加了一勺梨花蜜;她很喜欢这种清甜的味道。   “过会儿进了王宫,齐王殿下若是问起你的身份,我就说你来自莒国;救过我的性命,我们因此结为异姓兄弟,省得了么?”   “好。齐王宫?我可不去那儿!你自己去好了,我就在这庄园里呆着……或者到街市上逛逛。”   云夕想起以前去过的燕宫、宋宫和曹宫,似乎每次进王宫都会遇到令她郁闷的男男女女,她不想再有那样的遭遇。   “逛街?你还想去博坊赌钱啊,你这丫头怎么如此不省心——”见云夕的‘毛毛虫’眉毛拧了起来,眼也瞪圆了,他急忙吁了口气,低下音调来,“夕夕……小夕夕?”   “还让不让人用膳?干嘛叫得这么肉麻?”   “齐王殿下这次昭我进宫,是因为出兵助燕之事犹豫不决,想让我帮他解读他前时炙龟板、占卜的那个卦像;其实,”风霖叹了口气,“卜卦之术只能用来预测所求之事大致的吉凶,若是真正能预先得知上天的安排,不成活神仙了!”   云夕瞪他一眼,“原来风氏族长的圣者之名也是沽名钓誉、经人粉饰出来滴。”   “呵呵,”风霖全不在意她的挖苦,又想到昨天用过的招数,“小夕啊,齐王宫得易牙大夫之后,宫宴之美味精巧天下无二,你真的不想去尝尝他精研的美食?”   “会有‘八珍’小猪么?”   “‘八珍’算什么!油炸过又煮烂的豚肉而已;齐宫现在的内饔全是易牙大人的亲传弟子,他们切出的肉片像丝帛一样薄透、能摆成几可乱成的牡丹花儿,搭配着酸辣味的笋子共食、妙不可言!”   “还有那道把鲜虾肉灌到菜茎里面清炒的空心菜,吃到嘴里鲜美无比却无半点腥气;还有……南方极热之地所产的瓜果,还有你们女孩子爱吃的那种米粉做皮蒸熟的枣泥、莲蓉、豆沙小点心,还有……”   风霖正竭力回忆他在齐王宫吃到的菜式,云夕已两眼放光,吸溜回去嘴角的口水,“我陪你去!你让侍女姐姐给我备个新布袋子,我得把吃不了的点心、果子都带回来!”   终于把云夕打动了,风霖想到自己的魅力还比不上米糕和五花肉,终究是有几分气馁。   他的视线扫过云夕细瘦的腰身,不觉嘴角一撇:这丫头如此贪吃,怎地没长成珠滑玉润的模样?但是,昨晚扑到她身上时候,感觉也甚为温软可人呢……   他低下头来眯眼细想那晚云夕在缁河中沐浴的景像,似乎她的身材玲珑浮突,还是挺不错的……真后悔那晚没大着胆儿好好看清楚……   “风霖,你流鼻血了!是不是赶着写《日书》,费神太多、伤到肝阴了?”   “是、是,一定如此……”风霖拿丝帕按住鼻子,暗骂自己没用,对着一个姿色平平的小丫头居然屡屡失态。   风霖从马车中递出挂在腰间的金牌,王宫门前的侍卫验过之后便行了一礼递还给他,急忙打开铜门放风府的马车驶进外宫门。   到了朱雀宫门前的甬道时,马车便不能继续前进了;云夕随风霖跳下马车,二人正要进齐王的议政宫,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风公子,请留步!”   两人齐齐转过身来,一个身形娇小的黄衣女孩出现在他俩面前,行了个标准的宫礼,“莲儿拜见公子!桐公子听说霖公子今天进宫见驾,命莲儿在此等候,请公子务必到花园一见,桐公子有要事相商!”   风霖认得她是姜惜桐的侍女,便笑着向云夕解释道,“惜桐公子自小便常随无亏到风寨做客,我与她情若兄妹,她着急见我定是要有事,花园就在左近,我们去看看吧。”   姜惜桐?云夕想起在风寨见到的那个明眸皓齿的女公子,心中没来由地一窒;她也不做答,闷闷地跟在风霖身后向花园走去。   转过一处挂满红果青藤的假山,就能看到绿柱青瓦的凉亭中坐着一个紫衫白裙的美人儿,旁边立着一个执罗扇的黄衣侍女,将那美人身上的紫衣衬得格外悦目。   姜惜桐已起身相迎,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惊什么惊?不是早就知道风霖今天进宫么?’云夕腹诽道,小黑脸上一片阴云密布。   桐公子这才注意到风霖身边的黑瘦少年,“霖哥哥,这位是?”   “噢,为兄为你们介绍一番,这位是云家少爷,名叫云夕,曾救过我的性命,我们已结为兄弟……这位是齐王殿下的十七公子——姜惜桐。”   云夕向她行了个男子的拱手礼,姜惜桐却是眼睛一亮,“云少爷救过我霖哥哥的命,那也是我的恩人,请受惜桐一拜!”   风霖知道云夕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便止住姜惜桐,“妹子叫我来有何要事?”   姜惜桐却拿一双亮晶晶的剪水美目瞅瞅云夕,云夕领会她的意思,顺手拿起石桌上的一个金桔,“你们坐下聊吧,我去那边看看这园中的花草。”   “云夕,宫中不比别处,你不要乱跑?”   “知道。”   云夕走到花园石径的转角处,‘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亭中那对男女:他们也未在石凳坐下,就那样相对而立、喁喁细谈。   从她的角度望过去,只看得到风霖的玉白的半面脸颊:他的鼻梁高挺、丰唇红润;阳光打亮他生丝一般黑亮的长发和优美的面部轮廓,隐约可见嘴角有恬淡而优雅的笑意。   而只比风霖低半头的姜惜桐则是全不掩饰对他的爱意,微微仰起的白嫩面容在阳光辉映之中流溢着光华和喜悦;身上那袭流水游鱼戏莲图的浅紫丝袍,随晨风的拂动而光泽明灭、暗纹起伏……   她额前束发的卵形美玉的光芒,和嘴角延开的温柔浅笑同时刺中了云夕的眼睛!   ‘男的如此英气迫人,女的则如皎皎明月、气质柔婉,这两人站在一起,还真是一对璧人儿呢。’云夕略感失意地转过身去,走到一丛蔷薇花边坐了下来,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霖哥哥,我昨晚听无亏哥哥讲,父王已下决心举兵助燕了,三日之内他要率兵亲临大燕!无亏哥哥还说,父王还要把你和管仲大夫都带到军中随行!”姜惜桐的声音婉转悦耳如黄鹂,但此刻的语气中明显极为焦急。   “有这等事?”风霖的回答极为平静,“能随义父这等当世豪杰一同上战场驱逐夷兵,是风霖的荣幸啊,惜桐妹子无须焦虑。”   “可是战场上刀枪无眼……惜桐昨晚一夜未眠,总在担忧父王与霖哥哥的安危……发兵之时,惜桐不便出面相送,这块血玉是惜桐幼时便带在身上的护身玉符,惜桐将它交给霖哥哥,盼您和父王得胜后平安归来。”   “谢谢惜桐妹子……天色不早了,我得快些进殿去见义父了,就此别过吧。”   云夕睁开眼,嘴角紧紧抿起,自己遇到的美少年还真个个都是极品呐,这个风霖昨晚还对自己大言不惭地自称夫君,窝心话儿讲了一箩筐;一转眼就和‘情同兄妹’的姜家女公子郎情妾意、私授信物了……   方才风霖对姜惜桐说话的声音清朗如淙淙溪水,腔调抑扬顿挫平和似彬彬君子;他把温文如玉的那一面全然显示给姜惜桐,为何却对自己时恼时笑、还大打出手,没有保持半点风度?   想起风霖哄骗自己的神态和语调,云夕恨恨地撕扯着手中的桔皮,‘夕夕、小夕夕!他那语气就像是在逗弄小狗小猫!’   她发觉手中的桔子正在滴水,忙不迭地扔到地上:那剥去皮的金桔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样,不可扼制地冒着股股酸水……   “云夕,我们快去议政殿吧,别让义父等得着急。”风霖四处张望,终于找到花丛后的云夕。   “你自己去见齐王,我现在要出宫!”   “又发什么小孩子脾气?”   云夕冷笑道,“你还想继续骗我?忙完齐王城的事就陪我去崂山?风公子,若不是我耳性好,听到你和美人儿的私房话,你还要骗我到何时——”   “云夕,你听我解释!”风霖顾不得被宫人看到,一把拉住云夕的手臂,“我刚刚才知道齐王殿下让我随军去燕国的事,早上的话并非是有心哄骗你!我既然脱不开身,自会安排侍从和车马随你去东疆,你不要如此任性好不好?”   “我任性?哼,我只是气自己没看清你小小年纪也如宋御说、卫开方那些人一样四处留情、全无真心!”   “你是在意惜桐?”风霖不安地道,“你不知晓,我风家与齐王室有颇多渊源,且不说我的身世……长桑大哥便是齐王殿下的亲外甥,又娶了殿下的长女姜娴为侧夫人——”   “你说这些是何意?直接说最后一句。”   “我……与惜桐虽无正式的婚约,可是曾祖父和义父早就向我暗示过……不然,男女授受不亲……义父怎会让惜桐自小与我相处……小夕,你曾救过我和长桑大哥的性命,就凭这一点,曾祖父会同意许你平妻之位的!”   “风霖,你以为我会罕做你的什么平妻么?”   “小夕你仔细想想看,将来惜桐做了风家的女主人,会替我打理风寨的琐事和风家在各国的产业帐目……我就能有空闲陪你游历四海,做一对神仙眷侣,这样不好么?”   “好你个鬼!你还真会为自己筹划啊!姜惜桐有才有貌有家世,做你风家女主人你很有面子;我会蛊术、善解毒,做你随身的侍姬,可以陪你四处游山玩水……风霖,我告诉你:招惹了我没你好果子吃!”   云夕怒瞪着风霖,冲出而口,“你要是敢娶别的女人,我就敢找十个美少年做我的情宠!”   “情宠?”风霖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不甚在意女孩家的名节,原来你出身女主为尊的母系部族?”   “是又怎样?!”   “云夕?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慕容珞刚走到朱雀宫门口就看到两个少年拉拉扯扯地边走边吵,那个黑黑瘦瘦的‘少年’正是云夕!   72 义诚君之意   慕容珞快步走近,“夕儿,昨天午时我回玉露坊接你,坊主说你一早就走了,害我担心了整个晚上……你这丫头怎地不守信用?那晚不是说好在坊里等我去接你么?”   他转眼扫过风霖,“他是谁?你为何会与他一起出现在齐王宫?”   “呵……慕容大哥,这位是姑棼风氏的少族长——风霖公子;他是……我义父的、表侄儿的、堂弟!怎么说来着?亲戚?对,很近的亲戚!他带我来齐王宫见见世面,就这样……”   云夕望着慕容珞亮闪闪的白牙,讪讪地分辩道;她细想起来自己也没答应过慕容珞什么,做甚么像亏欠他似的?   风霖听这男子神态语气之间全然不掩对云夕的责备和亲昵,心中大为不快,“小夕,这位是?”   “呃,我忘记为你介绍了,这位是燕七公子,我刚到大周时认识的朋友,慕容大哥请我吃过饭、给我买过新裙子、好玩的铜人儿,还带我去过燕王宫呢…….他是个好人呐,前几天我们又恰好在女闾碰到……就是这样啊。”   风霖叉起手神态安然地道,“失敬、失敬!原来是在下闻名已久的燕七公子?燕公子奉命来齐国搬救兵,还有心情和闲瑕到女闾游逛,真是临危不乱的少年英雄啊——”   慕容珞浓眉一挑、煞气自鹰目森然而起;云夕感应到危险,立刻插身到二人中间,“都是英雄,你们都是英雄呵!”   燕七伸手将她格开,对着风霖冷冷一笑,“素闻风氏一族门下多出纵横之才,没想到少族长小小年岁也擅争口舌之利?!”   “两位公子!”一位年少的寺人急步走出中门,“主君即将驾临议政殿,你们怎么还不去殿前候驾?”   “噢,清和啊,这位是我的义弟云夕少爷,你把她引到偏殿休息一下。”   “是,霖公子。云少爷请随奴才这边请。”   云夕回过头去,看着慕容珞与风霖并肩走进正殿,似乎不再有剑拔弩张的意味。   偏殿的这间房是外臣等待齐王昭见时休息的所在,绕房一周都是竹榻和木几;小寺人送上鲜果和茶点就退出去了,云夕望望房角那两个低头静立的宫女:此时不走还等何时?当务之急是赶紧出宫、避开风霖和慕容珞这两个令她头大的家伙。   她悄声走到门口,正想从一边的游廊绕向大门,长廊下正好走过来——   三只茄子。   不错,是三只行走的‘茄子’。   齐王好紫,天下闻名。   所以齐国的紫色丝织物出奇的价高,朝臣和权贵们都以穿紫衣为风尚;(为讨得主君欢心嘛。)这三人都穿着紫色的长袍,但是细节之处各有不同:   走在前面的卫开方依旧是前襟绘仙鹤的图案;他的父王爱鹤成痴,这在大周朝也是众所周知的;他时常穿着这种松鹤图案的袍衫,是否因心中对故国仍有一丝挂念?   身穿浅紫织银丝长袍的是义诚君,这位目光清冷的极品美男,看到云夕时明显地怔了一下,和卫开方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义诚君略一抬手,两个宫人装扮的男子立刻出现在他面前,“把这位姬云少爷带到书房好生侍候,一会我得闲去看他。”   说完也不看看云夕的反应,就这样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了,卫开方和义诚君在一起的时候,也表现得极为正经,他只淡淡地瞥了一眼云夕立刻跟上义诚的脚步。   走在最后面的那只老‘茄子’,慢吞吞地走着,半眯着眼睛,似乎走着路也在打盹;他走过云夕身边时,只略睁了一只眼睛,捋捋花白胡子走远了。   义诚手下的那两个宫人一左一右立在云夕身边,“请姬公子随小人到书房,这边请——”   云夕叹了口气,都说草原上的部族热情好客,这大周的华夏男子有过而无不及啊,连拒绝当客人的余地都不给。   书房里靠墙立着一排排的木架,除了竹简就是丝帛书画;云夕此时没有心情阅览齐王宫的典藏,她左右看看那两个木雕似的宫人:感觉他俩的功夫都不错,但是将他们制住开逃的把握还是有的……只是,那样做的话,恐怕会给风霖带来麻烦。   云夕百无聊赖,扒着后窗向外望去:外面是一片茂盛葱绿的花圃,只有不远处的假山边有几杆翠竹;时值初秋,正是天空晴朗、万里无云的时节,强烈的阳光蒸发着竹叶的水份,那种熟悉温暖的清香就浮溢在身际……   木几上有一盘葵瓜子,云夕不会剥皮,抓起几颗来丢到嘴里,咬碎了又忙不迭的吐出;她装着拍蚊子,在那两个宫人面前煽来煽去,可是人家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云夕无聊之余便缩在榻上闭目养神,不一会儿就真的睡着了。   “吧哒、吧哒……”细微而轻脆的声音回响在耳边,是松鼠在吃干果?云夕翻了身继续睡。   “吧哒、吧哒!”云夕愠怒地坐起来,是谁在吵本公主睡午觉?   突然她怔住了:木几对面坐着的是义诚君,他正用粉红泛莹光的指甲,认真地剋着葵花子的硬壳,将剥出的白仁儿放在面前的小碟子里,那碟子里的瓜仁快满了,看来他已坐在这里许久了。   望着义诚君微蹙的黛色眉头,抿紧的淡樱色薄唇;视线又落到他绣着银色繁复花纹的领口,那里闪烁的光华如同这个人独特的气质,华美而疏离……云夕忽然想到另一张俊美如厮的面孔——轩辕澈!   他们都是五官如玉却眼神利如冰棱的美男子;不同的是,冥王的冷是傲倪天下、视万物为刍狗的不屑;义诚的冷是他独特的经历带来的拒人于千里的冷漠。   可是他现在将小碟子推到云夕面前,语气亲切如邻家大哥,“吃吧,宫人们说你连如何剥瓜子皮都不会。”   “呃,以前吃的都是去掉硬皮的……谢谢你!”云夕拈起瓜子仁放到口中。   “姬溺将军派你来齐宫的目的是什么?”依旧是平和的语气。   云夕哽了一下,怪道卫开方和此人形影不离,原来他们看人看事的角度都是一样的!   “与你们在曹宫分别之后,我随义父到鲁国住了两天……就离开曲阜城了,我来大周就是为了去齐国东疆的渔村看海嘛!没想到路过姑棼城的时候救了风霖公子一命……是他非要拉我来齐王宫参加宫宴的!”   “你也知姬将军早就交出兵权,不理会鲁宫的政事了,再说齐鲁两国是姻亲之邦,义父又需要指派我到齐宫刺探什么?你也是姬将军的义子,怎会如此想他?”   “你如何知道——是义父告诉你的?”   貂竖盯着云夕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轻声道,“两国邦交,没有永远的敌手,也没有永远的同盟……小云,你小小年纪,又是个女孩儿,并不懂得这些;鲁王宫现在的情势微妙,自姬同暴薨之后,他的幼子姬启继了位……”   “幼子继位?风长桑,不,姬同的长子般和次子申呢?”   “世子姬般已死于姬庆父之手,公子申的母亲须氏出身姑棼风族,风清云族长已将他们母子接到风寨保护起来;姜哀儿无育,她与姬庆父合谋立了姜娴夫人所出的姬启为鲁君。”   “这些……齐王殿下都知道?他不是诸侯方伯么?为何不出面为姬般找回公道?”   义诚不语。   云夕恍然大悟:姜娴是齐王的长女,那么姬启就是齐王的亲外孙,姜哀儿与姬庆父立姬启为君之事,定是齐王默许的……姬般是长桑大哥最挚爱的孟任夫人所生,他现在一定很难过吧……   “义父与姬友公子想扳倒姜夫人和姬庆父,却不得不顾及到齐王殿下的态度;此时,你突然出现在齐王宫,我才以为有方才一问。”   云夕摇摇头,“貂大哥,我想现在就出宫去墨城,看看我梦中的大海,然后就回昆仑!回程时会到曲阜城探望义父,他要是在那里过得不快活,我就劝他随我回昆仑,我们那里的人善良得很,没有大周人的这些花花肠子。”   义诚点点头,“你是个好孩子,不枉义父如此疼爱你……”他伸手去抚云夕额前的碎发,隐隐叹息道,“很多年没见过这么干净清澈的眼神了……”   房门砰地被撞开,风霖冲进门,正好看见义诚君刚刚移开的手,“云夕!你有没有怎样?”   “噢,风霖啊,我刚才睡了一觉;宫里什么时候开始用午膳?”   就知道吃!风霖见她言色如常也就放下心了,他向义诚拱了拱手,“不知义诚君带我义弟来此有何要事?”   “小云言行天真直率,我是一见如故,引为知音呢。”义诚君难得地笑起来,风霖和云夕都看呆了。   义诚君的笑容犹如少女一般妩媚惑人,却又带着男子的清明和潇洒,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竟然在他身上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妖孽啊妖孽!云夕叹息道:怪不得齐王宁愿被天下人耻笑,也要对这貂竖不离不弃。   风霖见云夕还往嘴巴里填瓜子,低声斥道,“你还吃闲食!等会就没有胃口用膳了!”   义诚君已站起身来,略带怅然地望着这对爱憎都可以写在脸上的少年人,“你们快些进殿吧,我回去更了衣也过去。”   73 再见紫玉   云夕还想着方才义诚君所述的鲁王宫的近况;想到那晚在曲阜城外的化尸场,风长桑一念之仁放过庆父公子,却给这个卑鄙小人以施展阴谋、再下毒手的机会!   风霖见她面色怏怏不快,以为她在气恼自己不能履行诺言、陪她去崂山游玩的事情,便有意地找个话题为她解闷:“云夕,今日朱雀宫可是高朋满座呢,你不仅能认识齐王的数位公子、上大夫,还能见到宋国的主君子御说!他为借兵助燕之事亲自来到临缁城,若不是他,义父也不会这么痛快同意向燕国出兵。”   宋王殿下?云夕的目光已然落到大殿的正中:齐王更衣还未驾临,左边的上座位置坐着慕容珞,慕容珞的上首便是一身青衣的子御说!   他正在与慕容珞言谈甚欢,从云夕所立的这个位置,甚至能看到他脸颊上的酒窝儿时隐时现……   胸口熟悉的悸动又窒住了呼吸,云夕一时间感觉到深切的无力和悲伤;她终于明白:子御说这个名字已成为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小刺,是她不愿思及、不愿言及的一处隐痛;是自燕入宋这一路上的耳鬓厮磨、夜夜相拥,还是在陶丘那一晚的海棠之吻令她明白到男女之爱的甘美与沉沦?   原来喜欢一个人并不快活,特别是你喜欢的这个人不止一次地令你失望……   风霖注意到云夕定定地望向慕容珞所在的方向,目光似有痴迷之色;不觉心中大怒,他低声嘲讽道,“小夕,你眼光不错呐,燕七便是你选中的情宠之一?”   云夕转回视线淡淡道,“风霖啊,上午我说过你若娶妻我便找情宠的话,只不过是玩笑而已……你与姜惜桐是青梅竹马、良缘早定,我有什么资格对你们的事指手划脚?用完膳就送我出宫吧,至于去海疆的事,你也不必派人护送;以我的能耐,大周无人能伤得了我。”   “你这是何意?是不是义诚君对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风霖坐到慕容珞身侧的榻上,令云夕坐在他身边,拿起木几铜盘中的一块松子糕递到云夕手中,“人在肚子饿的时候就会心情不好,不要想东想西的,一会只管好好品尝你喜欢的食物,别的什么也不必管。”   云夕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眸,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宋御说和慕容珞都见识过她的本来面目,对她的兴趣可以说是出自爱美之心,可是风霖为何如此殷勤待她?因为救他性命所以想以身报恩?   她低下头来细细品尝加了松子和蜜浆蒸熟的米糕,全没留意到对面坐着的齐大夫们的无礼眼神。   但是她却能听到来自对面榻上的窃窃私语:一人低声笑道,“你观风霖公子对他身边那个黑瘦小儿,不是一般的恩爱啊……”   另一人的声音较粗,“没想到主君的几位公子都无龙阳之好,偏偏他最宠爱的这个风氏义子在这一处最似主君……”   殿中安静了,原来是义诚君伴着齐王殿下入了主座;齐王头束金冠、穿着银白绣团形蟠龙纹的王袍;而义诚君穿的白袍居然与齐王的极为相似!不同的是他的胸襟处绣着齐国的图腾——凤翔九天。   齐王就坐在正中的榻上,义诚陪坐在木几的右侧边,左侧边的位置是留给管相国的;众人皆有不以然之色。   云夕却能明白,齐王殿下是以这种方式宣告,义诚君在他眼中并非是借美色上位的竖人,而是他的左臂右膀、国之栋梁。   齐王姜小白的长相极为斯文,若不是身着王袍、腰佩利剑,看上去就如太学院的一名中年宿儒一般;他也蓄着短髭……云夕想道:若是此时他与风长桑站到一起,不像是甥舅,倒像是嫡亲的兄弟俩。   姜小白端起金樽,“寡人已久未亲临沙场,今日与众卿定下入燕攘夷之事,立时便觉得如少年时一般热血铁骨!今晚这酒宴就当作是我们的壮行之酒……来!各位与寡人痛饮三樽!”   这话一出,立刻显露出齐王的枭雄本色,云夕顿生好感。   宋御说和慕容珞各敬了三杯酒,又说了无数令各方满意的客套话,云夕听到宋御说的声音胸口也已不再酸楚了,因为……齐王宫的美食实在是名不虚传,她吃到肚子涨痛,还不想罢口。   而且风霖还在频频给她布菜,一边布菜一边告诉她对面坐着的权贵们的名字。   云夕知道了她上午在长廊碰到的那个白胡子老‘茄子’就是管仲,这次他不顾年迈,定要随齐王出征燕国;齐王对他也甚为依赖,有他在身边,姜小白就觉得一切的麻烦都能迎仞而解。   而对面那几位或浅紫或深紫的‘茄子’,分别是齐王的儿子姜昭、姜雍、姜元、姜商人、姜无亏、姜潘;这几个公子的名字云夕还未记清,风霖又要介绍下面的大夫们,云夕急忙止住,“停!我现在忙着消化食物,没空消化这么多人名!”   风霖笑笑,将面前的一杯香茶端到她面前,“这茶里有陈皮,能消食解腻的……”   “霖儿?”   风霖慌忙站起身,“孩儿在!”   “霖儿,我们赴燕这一战不知要多久回来,过了年你就十五岁了,惜桐到明年春日就满及笄之年……”   “父王,孩儿有事禀报!”   “呃?你说吧。”   “孩儿临出风寨之际,曾祖父无事便为孩儿的姻缘之事占了一卦,他说——他说孩儿十八岁之前不宜定亲,不然会有不虞之事损及配偶。”   说完,风霖脸上的冷汗直落到前襟上:风清云是他在世上最近的亲人,他竟然打着曾祖父的旗号欺骗他最敬重的义父,实在是心中惶惶不已。   齐王哪里看不出他的异常?便将视线转向风霖一直在殷勤照料的那个黑瘦少年。他的瞳孔一缩,阅人无数的齐王已然看出云夕是个女子,而风霖望向她的眼神是掩不住的宠溺……   云夕抖了一抖,她已感觉来自大殿正中的强烈杀气!   “主君,微臣敬您一杯。”义诚君玉白的手指端起齐王的酒樽递到他面前;齐王微笑着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微臣要与您随行。”义诚君依旧是冷淡淡的语气。但是这句话却让齐王的眼神一黯,“不行,燕北是苦寒之地,你的身子喜暖……留在王城,替我守好王宫。”   “微臣遵命。”   姜小白的注意力已被义诚君引到别处,风霖得以吁了口气;他得意地向云夕嘀咕道,“惜桐只比我小半岁,她是王室女公子,哪里能等到十八岁再议亲事?父王定是懂我的意思了。”   云夕怔了怔,“风霖,你不必因我拒了与姜惜桐的亲事,我已说过上午那句话全是戏言——”   “一切由我,你不要担心义父迁怒于你,他是极疼爱我的。再喝杯茶,你吃了太多肉食,当心积食反胃……”   云夕抬头望向上方,齐王正在与宋御说等人笑谈,“御说啊,我们上次见面时,你还是个毛头小伙子,现在居然也有模有样,隐然一大国君主之风范了。看看你,再看看英姿勃发的燕七和开方,寡人真是觉得自己老了!”   “哪里,齐王殿下比我们任何一个都显得精神气十足呢。”宋御说笑吟吟地奉承道。   而义诚君却将视线停留在齐王眼角的细纹上,平静地问道:“入冬之前回来?”   齐王把手覆在义诚的手背上,也淡淡地回了一句,“好。不会让你自己一人抵冬寒。”   云夕愕然:齐王与义诚君相对的眼神,就如平民间的老夫老妻一般,他们都是男人,为何会这样?   但是,齐王并未忘记风霖这一桩,“霖儿,出兵前这两天你就住在兰轩,勤研兵术阴阳之法,不要离宫了。”   “是,孩儿遵命。”   宫宴结束,风霖扯着云夕走向东宫的兰轩,到了长廊的拐角处,云夕见左右无人,便用力甩开他的手指,“风霖,我已经说过好几遍了,我要离宫!你别再揪着我!”   “没有令牌,你出不了宫门的。”   “呵,宫墙边上那点机关能难得到我?!”   “为什么?”   云夕愕然转过身来,风霖的语气中竟带着淡淡的哀伤,“为什么?我不惜拿曾祖父的名义说谎,令义父失望,为何还留不住你?”   “我是哪里不好?慕容珞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他做不到的我能做到……”风霖一步步靠近云夕,嘴唇几乎能触到她的额角,“因为我不是真正的王室公子?”   “风霖啊,不是这样的,我对燕七公子没有半点男女之情,我——”   “见过云姑娘。”一个侍卫装束的人向云夕施了一礼。   “石虎?”云夕认得他是宋御说的侍卫官。   “主上令小人把此物交给云姑娘。”   “这是什么?”云夕打开红木盒子:正是那块她在玉坊卖掉的心形紫玉!   “我……我已将它易人,宋大哥如何找回的?我不能收下,你把它还给宋王殿下吧。”   “主上吩咐,云姑娘留下礼物便罢,若是不肯留,请亲手还给他;主上就居在兰轩东边的第一个园子。”石虎说完忙不迭地转身就跑。   “原来,你用膳前死死盯着看的是宋御说!云夕姑娘,你到底是何来路?容貌平平、竟然能周旋在数位权贵之中,难道你通晓媚心之术?我真是看走眼了——”   风霖恼恨地一甩袍子前摆,负手快步向自己的园子走去。   云夕叹了口气,被他误解了更好,就此不再见面倒也干净。她拿着木盒向石虎所说的那个园子走去:这一位也得利落地解决了才好。   74 各有怀抱   宋御说就坐在堂中,面前的木几上摆着两杯热茶,看来他早就料到云夕会回来将玉坠交还给他。   木几上未放灯烛,只在床棂边挂着一盏纱灯,云夕慢慢走近,只看到他的白袍在夜色中闪耀着莹白的光,而宋御说的面孔却在屏风的暗影中不甚清晰。   但是,那种熟悉的温暖气息和醇厚如醴的声音瞬间就令她的意志倾塌……   “夕儿,我盼着你过来看我,但是更希望你不要过来,能留下紫玉带在身边……说不定有一天会想起我,突然就出现在朝阳宫里……”   朝阳宫?云夕突然想到在朝阳宫里发生的一切;若真是如他所说地对自己这般情深意重,宋宫众人指着她怒斥为妖女的时候,他为何不曾义无反顾地站出来将她护在身边?   云夕长吸了一口清凉的夜风,“宋大哥,你与曹家女公子完婚了罢,我还未恭喜你呢。”   “还未。你若在意,我想法子取消这桩婚约就是……夕儿,你也在民间玩了这么久了,跟我回陶丘吧!”   云夕将木盒放在几上,“宋大哥,庄姐姐她们对你都很好,这块玉……你还是送给你未来的君夫人吧!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她说完就站起身向外走,宋御说也跟着起身,“连跟我说会话都不愿意了么?怕你身边的那个风家公子生气?”   云夕转过身来皱眉道,“宋大哥,我与风霖公子……”   “我明白,他能给你专一的宠爱,甚至不惜为你拒绝齐王殿下的爱女,他没有王位的牵绊,可以自由自在地与你浪迹天涯……我却不能给你这些!我曾想,若是王兄还在,我还是那个无权无势的闲散公子,是不是就能放下一切,一心一意地守着你,而你也不会失望地离我而去,对么?”   “宋大哥……”云夕伸手捂住胸口,那里又开始无法抑制地一阵酸楚。   “让我再抱一抱好么?你身上的气息,你眼中的光采,有多少次在我梦里出现……夕儿,今天在齐宫大殿上看到你的身影,你可知我如遭雷击……夕儿,我想你想得好苦……”   云夕如中符咒一般,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宋御说的眉眼,他的脸越来越近,热热的呼吸喷到她的唇际……   “吱——”一声突如其来的蝉鸣适时地将她惊醒,“呃,宋大哥,你好生安歇,我该回去了!”说完她夺门而逃,走出园子还觉得心跳不已。   “这么快就叙完旧情了?”风霖抱着双臂靠在长廊的木柱上,冷冷地问她。   “学蝉叫学得很像啊。”云夕也冷冷地回道。   “我那是怕你被媚术反噬!”   “什么媚术反噬?荒唐!”云夕急走两步又折了回来,“你比较了解这里的地形,快告诉我哪边守护比较疏松?”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若是义诚君的手下捉到你,认出你是我带进宫里的,我哪说得清?”风霖冷哼。   “放心,不会连累到你的!”云夕气恼地要跃上房顶探看,被风霖一把揽住。   “你不能走!”   “为何?”   “众人皆知你我关系非同一般,方才宋王也是这么说的啊,你也默认了……我总得对你负责任!”   “你偷听我们说话?亏你还自称君子——算了,我早上也听了你和姜惜桐的谈话,我们扯平了,两不相欠,亦不必为我负什么见鬼的责任。”   “那我呢?我今天在齐国君臣面前、无故背上个好龙阳之风的‘美名’……”风霖哼哼道,“你得对我的终身负责……”   “对你的终身负责?真是岂有此理!”   “好了,别耍小性子了,你若此时离宫、徒步到我庄园就快子夜了,连觉得不得安睡……来,到这边台上坐下,陪我看会儿星星。”   云夕叹了口气坐了下来,她也实在不喜欢夜间行路。   “风霖,你真的会观星候气?从这些亮闪闪的星星上能看出什么来?”   “观气望星是我们风氏最专长的圣者之学,是撰写《日书》所依赖的常识;可以据此识别金、木、水、火、土,五行之间的此消彼长,以此来观察国家之运数。”   “真的如此玄妙?你给我讲讲!”云夕立时来了兴趣。   “天象可分三垣、二十八星宿。三垣分别是紫薇、太薇、天市,如果这三星明清气朗,那天下就定是太平。如果三星晦暗不明,那天下就必有变数……小夕你看,这颗紫薇星就有些明灭摇曳。”   “二十八星宿又分东西南北四宫,每一宫有七宿,它们环绕天中,分管天下四方……”   “这个我知道!”云夕想到黑木林的北宫七星的后人,“我还认识几个星宿神的后人呢,只是他们身上有神灵的印记,不得随意离开他们藏身的地方……”   “还有这样的事?天下之大,我总是埋头于竹简之中,竟不如你这姑娘家见多识广……”   风霖感叹了一阵,又用手指点着星空,“只要五星犯到那个宫,就知什么方位有难,或是兵乱,或是水灾,或是火起,或是虫害,或是地动海啸山崩,这些可以配合观云气的五色来辨别……”   他说着说着,视线从天上的星辰转到眼前那双星光流转的紫眸中,“小夕……宋王和燕七公子为何对你如此钟情?你给他们下了情蛊?”   “情蛊?我怎会用那种下三滥的东西?你这话简直是——”   “那他们怎会看上你这个丑丫头?”   “你?!”风霖总有办法将她激怒,“哼,我怎知道?兴许他们见规规矩矩的美人见得多了,看到我这类不通礼教、行为鲁莽的野女子觉得新奇又珍贵啰。但是你,为何要纠缠我这个丑丫头?是为了报救命之恩?”   “这个……最开始应该出于这个理由吧,后来与你相处之后便不同了,你长相不美,但是性子开朗直爽,不像我所见过的那些诸侯女公子一般矫揉造作……嗯,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可爱,很像我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大花猫,可惜后来它离家出走了……”   “风霖,你才像猫!不,你更像狐狸!”   “真的!你吃饭的时候盯着肉骨头、两眼直放绿光的时候最像它……呃,你两眼放的是紫光……别揪我的头发,很痛的!”   两人笑闹起来,风霖捉住云夕的手然后把她脑袋按在自己肩上,“那只猫啊,最喜欢伏在我肩上睡觉,你也靠过来试试舒不舒服?”   云夕不客气地拧了他手臂一把,两人闹了一阵子,云夕打了个呵欠便老实靠在他肩上。   “小夕……自昨天下午我从马上将你抱下来,你靠在我怀里,香香软软的身子……那模样对我好生信赖,我一下子就爱到骨子里,那时我就想过,我这辈子绝不会放手让你投到别人怀里……”   风霖对着星空喃喃道,不敢回头看云夕的神情。半晌没听到回音,他转过头来:   原来云夕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不知听没听到他这几句话。   风霖小心地托起她的脑袋,放到臂弯中,然后横抱起来走向内房。   他将云夕放在床上,给她脱了靴子盖上丝被,然后熄了灯躺在木几边的竹榻上。   窗外一个黑影一闪就走了。风霖听到窗外的动静,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看了看床上的云夕睡得正香,便不再起身去探,暗自提高了警惕。   “禀主君,风霖公子的确和那个云少爷同室而眠。”   姜小白叹了口气,挥手让暗卫退下。   “主君,霖公子正值年少,为美姬动情是正常的,您不要太忧心。”穿着白凌软袍、披着一头湿发的义诚君从内房走出来。   “你也知我对霖儿期望很高……我这些女儿当中,只有惜桐多才多艺,最似她的姑母,我盼着她和霖儿两个能像我大哥和二姐一般恩爱……”   义诚君的脸僵了一瞬:风逸与姜灵儿的死与他有莫大的关系。   齐王觉察到他的不自在,“不说这个了,貂儿,今晚是月圆之夜,你有没有胸腹痛得厉害?”他边说着,拿起一条布巾给义诚抹干头发。   “无妨,自我完全锁阳之后,阴寒之苦便轻了……”   “那我们早些安歇吧。”   “好。”   两人一起上了雕花镶玉的檀木大床……   齐王的手……就贴在义诚君背上的灵道穴上,两人在床上盘膝而坐,齐王将内力缓缓输入义诚君体内。   一刻之后。   齐王轻捋着义诚的一缕黑发,“我不在宫里的日子,让开方陪你住在前宫吧,以便他每月十五之夜运功给你驱寒……”   “他聪明得很,我怕处得太近,他会发现我身体的异状……主君放心,我目前已能承爱得住阴寒之苦,若是真的抵不住,就到燕地去寻主君。”   “又说这样孩子气的话……”   玄武宫的窗外正是满月,光华似水,映亮了深深宫院的各处窗棂,烛光明灭之下,有两人亲密相偎的剪影,也有独坐纱灯下的寂寥孤只……   75 桂园旧影   风霖一早到玄武宫向齐王请安,齐王殿下并未责斥他昨天当众拒婚的事情,还让他陪自已一起用早膳,这让风霖心中更加惴惴不安。   好在义诚君此时不在齐王身边;风霖与貂竖本也没什么过节,可是昨天下午目睹他坐在云夕身边细心地为她剥瓜子的情形,心里便对他有了几分警惕:他一个竖人,不可能对女人有兴趣;那么,他是不是把云夕当成他感兴趣的童子啦?   “霖儿,怎么只喝浆,不吃点东西?”   “呃,孩儿不太饿。”   齐王拿帕子抹抹嘴角站起身,“随我来。”   风霖急忙起身跟他走到内书房,“霖儿,你看这是什么?”   “护甲?银丝和铁片制成的战甲?”   “是!这是银丝锁子甲,用精煅的好铁制成!齐宫里只有这两件;轻便坚韧远胜于沉闷厚重的革甲,可惜耗材贵重,制作之法也极为复杂,无法普及到军宫之中……”   “它们是寡人的二姐文姜夫人未出嫁鲁国时,亲手绘图设计令巧匠打造而成的;左边这件为寡人的父王僖公所用,现在成了寡人的战甲;右边这件为寡人的长兄襄公所用……现在,寡人将它赐与你!”   “父王,这如何使得?”风霖大惊失色,先君姜诸儿的战甲乃是齐宫世传珍宝,怎能给他这个外姓公子佩戴?   “父传于子,如何不可?”姜小白别有深意地笑了笑,“霖儿,这次到燕地你要多立战功,为父便可……便可脸上光彩些。”   “是,孩儿定当浴血奋战,不会辜负父王的厚爱!”   齐王沉吟了一瞬,想要再交待两句、大战当前应养精蓄锐、少近美姬之类的道理,他对上风霖的眼眸便怔住了: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精光四射、分明是元阳未泄之相啊,难道霖儿和那黑丫头并非像暗卫所看到的那般?   姜小白舒了口气,“你那个义弟伴你住在兰轩?”   “呃,义父……云夕曾救过孩儿的性命!她虽然出身夷族,年岁甚小,又不甚懂得大周礼教,可是她心性天真善良……”   “你这孩子,是怕为父对她不利?大丈夫三妻四妾是理所当然的,为父只希望你将来与惜桐互敬互爱,别让桐儿受了委屈就行。好了,你回园整理一下手边的事务吧!给风族长写封信让他放心。”   “是,孩儿告退。”   风霖急匆匆地回到兰轩,一进园就问守门的宫人,“云少爷在里面吗?”   “回霖公子,小人没见到云少爷出园门。”   风霖略松了口气、急步跨进明堂,只见云夕斜靠在竹榻上,怀里抱着齐王昨天赐给风霖的那壶‘郁鬯’(‘鬯’是黑黍米酿成的美酒,再掺入以郁金香煮制的汁水、就成珍贵的‘郁鬯’,是大周王室祭天才用的香酒),她对面跪坐的两个小宫女正脸色红红地剥着葵瓜子和松子壳;云夕还给那两个小姑娘每人倒了一杯,可是她们哪里敢喝?   云夕就拈一颗瓜子仁放到嘴里,再就一口‘郁鬯’,那心满意足的神态像足了慵懒的家猫,就只差打个滚再‘喵呜’一声了。   风霖好笑地坐到她面前,挥手让宫女退出去,“喜欢吃干果?嫁与我、我便天天剥瓜子给你吃。”   云夕放下酒杯,“那你不如养只鸟儿算了,它定是喜欢你剥的干果,还不会与你拌嘴……齐王宫这个地方还真不错呐……”她打了个大大的酒嗝儿,“我明早再走。”   “真的?那我们今晚还可以睡在一起?”   云夕翻了个白眼,“风霖,以后你别在我面前自称君子。”   “唉,我们两个都见过对方最原始的模样,我干嘛还要在你面前装模作样的扮正人君子?小夕,吃松子——”   他把松子仁放到自己唇间,用手指着示意云夕来食。   云夕大怒,“你怎地和慕容珞那家伙一个作派?捉弄我有趣么?”   风霖噗地吐出松子,“燕七做过这样的事?那你有没有和他……”   “没有!什么都没有!”云夕叫完之后又懊悔自己做甚么要这么紧张地解释?   “就知道说我,那你有没有和姜惜桐那个啥啊!”   “从来没有!惜桐是个规规矩矩的好女孩,哪里敢和她这样胡闹——”风霖说到这里也结舌了。   云夕却没有像他预料地那样火爆地叫骂起来,她只是怔了一瞬,随即笑得僵硬至极,“是这样……原来你与我如此亲密是因为我不懂规矩,是个可以随便戏耍的女子。”   “不是的,小夕……”风霖慌乱起来,“我说错了!”   云夕站起身走进内房,然后把房门闭紧,任凭风霖怎样叫门她也不开。   其实她也没多难过,只是坐在床边呆怔地想:真的是自己太过随意,没有女孩子家应有的矜持,才招得少年们对她的纠缠么?慕容珞也好、宋御说也罢,就连风霖也不掩饰对她身体的渴望……那样自己和女闾的伎子有何不同?   这种感觉令她格外沮丧,一直到午时侍女在门外问她要不要用膳她才打开房门。   风霖不待门全开就冲了进来,将房门再次关好,一把将她抱住,“别这样夕儿!我明天就出征了,分别前和你相处的时间这么少,你还把我关在门外两个时辰,想令我发狂么?”   “风霖,你是不是觉得我和女闾的伎子一样?”   “胡说什么?!”   “那为什么你说不敢对姜惜桐太随意,对我却是想抱就抱,想亲就亲……”   “傻瓜,我是真心喜欢、想要永远地拥有你才会如此啊,你以为我对每个女孩子都有这种冲动么?你的身体、你的气息对我来说都有致命的诱惑,抱着你的时候,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这样做过了,很满足……很想永远如此亲密……”   风霖将手臂收紧,“小夕,你何时才会如此强烈地想拥有我呢?”   “你放开,让我再想想……”   风霖不敢再触怒她,松开手拉她在竹榻上坐下,“方才我已令人出宫给府中送信,让他们准备好马车和侍女护送你去墨城,嗯,风吟明天一大早就到宫门口候着。”   “风吟是执事风禾的儿子,他身手不错,又很沉稳,由他亲自驾车送你去墨城,我是放心的……沿路这几座城中都有风家开设的馆驿,这样你一路上玩得会舒心些……   “风霖……谢谢你为我想得这么周到。”   “从海疆回来就到风府等我好么?”   “我,离家太久,想回昆仑了……”   “唉……想到你会这么说,可我还是奢望过:待我从战场归来,一回到家就能看到你眉开眼笑的样子……也罢,此去燕北,我还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   “风霖,你的武功很好的,不会有那种事发生!”   “在战场上靠的不全是武技,还有谋略和运气,小夕,叫我一声霖哥哥好么?呵呵,原本还以为有一天你会叫我夫君呢。”   “霖……哥哥,你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好妹子,不管你到了哪里,不要忘了我。”   “嗯。”   “走,外面已摆上午膳了,都是你爱吃的菜式,我特意嘱咐内膳房准备的。”   方才的不快已烟消云散了,云夕看到木几上有盘烤得金灿灿的山鸡,马上笑得幸福无比。风霖很有眼色地掰下鸡腿放到她面前的陶碗中,“快吃吧,吃完午膳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离这不远的地方有个空园子叫桂园,里面的桂树此时正当时,我们采一些花蕾来薰茶叶!”   “齐王殿下不是让你在房里好好看兵书么?”   “出城到燕地这一路有的是时间看书,那些兵法啊,不客气的说我已倒背如流,就欠实地验证了。”   桂园的角门闭得紧紧的,便是对于风霖和云夕这样的身手来说,高墙铜门都只是摆设,一眨眼的功夫,二人已站到桂花那几株高大的丹桂树下。   闻到甜腻的花香,云夕有一瞬的眩惑:这里似是她极为熟悉的地方,那些粗大的丹桂树,临墙的那片茂盛的茉莉,临着荷塘的假山乱石,结满浆果的粗大藤萝……还有,凉亭上的青灰色筒瓦上似乎有一个肥圆的影子正在探头探脑……   耳边响起一个女陔儿的声音,“太公,下来用膳了,今天给你做了牛油煎大黄鱼——”   “太公,丢死人啦,你以为你还是神人姜子牙啊,跑到屋顶上吟诗……”   ‘太公?姜太公?他为何是只黑猫的样子?’   细小的声音如耳语般回响在云夕的脑中,像听到大祭时多位巫师同时低吟符咒,听不真切、却又缕缕不绝……她抬手想捂住耳朵,身子却软软地倒在地上。   风霖惊骇地扶起她来,“小夕,你怎么啦?”   “哥哥……”云夕突然握着他的手欣喜地道,“你巡营回来了?带我去城外踏歌好不好?和瑞华姊学了一下午的女红,好闷……”   “小夕你在说什么?”   云夕抖了一下、清醒过来,“呃,风霖啊,我……怎么坐在地上?”   “吓死我了,你方才好好地就晕倒在地上!”   “可能——是这花的香气太浓了,我们走吧……奇怪,这园子挺大的,收拾得也很雅致,为什么没人居住?”   “听说这里是齐王殿下的姐姐文姜夫人少女时代居住的地方,齐王殿下一直为她留着这处宫院,虽然她久别人世,义父也未令这院中陈设有所更改……”   云夕回头望了一眼,树影幢幢,她方才感应到的画面已无影无踪。   风霖揽着云夕的纤腰跃上邻近兰轩的高墙,然后就消失了身影。   一个高挑的身影从茉莉从中转出来,她美丽的面容上泪痕狼藉……小莲过去扶着她的手臂,“桐公子,您为何不叫住霖公子他们?”   姜惜桐拭着眼泪喃喃道,“我听到她唤霖做哥哥……云的声音是……怪不得霖哥哥如此在意她,原来她是女子……”   76 月忍之约   云夕整理着包裹,风霖在一边安静地看着,见她转身才开口,“真的不想看看齐国点将出征的壮观景像?”其实,他心里想说的是:‘你不想看看我穿上银丝锁子甲是何种样貌么?’   “我在宋国北毫见过一次子御说出征前厉兵秣马的仪式,无非是杀黑牛、斩白马,巫师念咒、共饮血酒那些程序;不过,宋王祭的是玄鸟,齐王应是血祭凤凰王旗吧。”   风霖伸出手想再抱她一次,云夕却是冲他做了个鬼脸,“祝你们旗开得胜、早日归来——再会喽——”   见她没心没肺的样子,风霖只得叹口气,送她走出东宫的大门。风吟已在门外守候,不远处有一辆崭新的双驱马车,车边有一个十四、五岁、侍女装扮的少女远远地向风霖施了一礼。   云夕欢呼一声跳上马车,侍女小艾随之上去,风吟拱了拱手,便快步驾车离去。风霖郁郁地看了看天色,回房去更换战衣。   马车刚驶出王宫前的中心大街,向东城门的方向折去,便见一人一马拦在路中间,风吟只得喝住马,“这位少爷,您可否让开路让我们通过?”   少年翻身下马、微微一笑,如明月堪破浮云,流光魄影瞬间逼入眼帘,“在下与车中的夕云少爷乃是旧识,今日知旧友远行,特来相送。”   “月忍?”云夕从车帘中探出身来,惊喜地呼道;那少年似乎变得成长了许多,虽然还是长腿细腰的模样,但是纤秀之中多了几分健朗,犹如一枝琼花玉树,但是何种花有此等风骨?何样树有如许的清妍?   云夕随即跳下车,向月忍奔去。   月忍将马牵到路边,负手立在垂柳之下、口角含笑地等待云夕走近。   云夕飞快地跑过去握着他的手臂,“听狐奴和素说你被易牙大人带走了,你……现在还好吧。”   “我很好,其实事情并不如他们……以为的那样。”月忍反手捉住她的小手,“我如今是内膳房的一名饔人,随易牙大人学习五味调补之术……前天我已在宫宴上看到你,不过你与风家公子在一起……甚是快活,并未留意到我。”   “呃,月忍啊,你是不是逃出来的?跟我一起走吧,我义父是鲁国的公孙,他定能给你弄个新身份的。”   风吟坐在马上的驾座上,皱眉盯着霖公子的心上人扑到一个美少年身边,心中顿时不快;他左看右看这个女扮男装的少女,总没看出哪一点配得上霖公子,而且她还全然不顾礼节,在大庭广众之下与那男子拉拉扯扯。   这两人立在一起的身影也很怪异,当真如同‘一株蒹葭依玉树’,当然‘玉树’指的是那陌生少年,‘蒹葭’说的是黑不溜秋的云夕‘少爷’……   (风家世传书香门第,连风氏的仆从骂人都文绉绉的。)   月忍恋恋不舍地望着云夕,“小云,我现在真在不能随你离开,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两年……或许只用一年我就能脱身了……你告诉我,到时候我怎样才能找到你?”   “呃,月忍啊,我去墨城的渔村其实是去找人的……找一个我经常梦到的人,哎,说了你也不明白啦,反正,我就是去海边看看,之后就回家乡。我的家在昆仑山脉,很远的!”   “昆仑山脉哪个山峰?”   “在玉珠峰的山谷里……月忍,你找不到那里的。”   “我记下了,只要有心总能见到你,你的本名就是夕云?”   “我叫云夕,在家乡别人都叫我吉娜。”   “好,吉娜,希望我找到你的时候,会看到你的本来面目。”月忍笑着,眼中星光闪烁,格外惑人。   “呵……”云夕讪笑,原来人家早就知道她易容啊,兴许也看出她是个女子吧……糟了,方才顺口说出吉娜这个名字,他自然明白自己是女子之身了。   “妹子,不要忘了我……再远我也能找到你。”月忍低声道;他纤长的手指在云夕手心里轻轻挠了几下,云夕呆怔之后才感知到、月忍在她掌心写的是他的名字。   她红着脸和月忍挥手道别,跑向自己的马车;风吟嘴角一抽,他能看出那个美貌少年眼中对云夕的依依不舍;这个黑瘦的丫头,桃花运还不错呢。   云夕坐回马车,风吟喝了一声,空甩马鞭,两匹矫健的枣红马长声嘶鸣着向东方奔行,而云夕的小白马则跑在马车前方,偶尔也会停下来等等那两只眼冒怒火的同类。   临近午时,侍女小柔打开几只竹盆:“云姑娘,这是公子特意吩咐奴婢们为您准备的甜点和鲜果,您先垫垫饥,我们到下一个小城便找酒坊用膳。”   “我也不觉饥渴,不过,这些果子着实水灵。”云夕拿起一串葡萄给小艾,小艾连连推拒,云夕也不勉强,坐在榻上不走心地盯着窗外不断闪过的风景。   马车似乎是碾到一块石子上,剧烈地颠了一下,小艾急忙靠近前窗,“哥,你小心一些。”   “知道了,妹子。”   ‘妹子。’被人称做妹子的感觉真好……   月忍最后那句话似是触动了她心中某处细弦:妹子,不要忘了我……这话好生熟悉……谁?谁还说过这名话,让她瞬间胸口一窒?   昨天在桂园中无从把握的那种感触瞬间浮出水面!   是十年来暗夜里把她的心力抽空敲痛的呼唤和叮咛,从梦中走到现实!   是孤独的身影从人山人海之中迷失了千秋万载,一声简短的问侯就将彼此拉到最初的相遇相识!   风霖!是风霖!他说过这句话!和梦中的‘哥哥’一模一样的语气,一模一样的声调!还有他身上的气息、他嘴唇的味道、他宠溺的微笑、他亲切有力的拥抱、他不掺杂任何功利和心计的体贴爱惜——   不用再去墨城寻找了,他就是自己梦了十余年的‘哥哥’!   “停车,风吟大哥!停车!”   马车缓缓地停了,“小艾帮忙把这些米糕包起来放进我的包裹。”   “是,云姑娘。”   云夕系好包裹从马车中一跃而出,跳到小白马身上,“风吟大哥,不去即墨城了!我要乘马去追风霖公子,我要陪在他身边,你送小艾回府吧——”   “呃,”风吟见她轻功精妙,又愿意改程去陪护公子,不由得大喜道,“姑娘路上小心——小人送回妹子就赶过去——”   齐国的出兵仪仗远比云夕在宋国所见的平叛盟军要严整得多。所有的将官为在齐国乡人面前显示齐军的士气和军容,全部都披挂着整齐的革甲、戴着沉重的铜盔、手持长矛或铜戟;齐王令他们出城后急行军时才可以脱下战甲缚在马背上。   这个时节虽已近中秋,但是日光仍然强烈照射,士兵们穿着密不透气的革甲俱是汗流颊背,却没有一个将士现出疲沓之容,齐王御下甚是严厉,就边路边送行的士兵家人也没有敢出声呼叫的。   “肃肃兔罝,椓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   (猎兔的网子已结得又紧又密,布网打桩声声如心;武士们气概昂扬,那是我们公侯忠心的好护从啊!)   齐王上了王驾之后,在他身后送行的宾须无大夫突然大声唱了起来。   留守王城的齐长公子姜昭随之同吟,“肃肃兔罝,施于中逵!赳赳武夫,公侯好仇!”   (猎兔的网子已结得又紧又密,护网就牢牢地布在叉路口!武士们雄赳赳气昂昂,是我们公侯的好帮手!)   齐王和管仲相对一笑,宾须无和大公子姜昭是以这种方式向他宣誓:不论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他们都是齐王忠心的臣子,让他出征在外不必挂虑王城的安危。   管仲轻声吟和着,少年时的豪情油然而生。   留下的众公子和大夫们一起应和,就连路边的多数百姓也高声唱和起来,伴随着兵戈撞击、马蹄踏地的声音,临缁城的上方如雷音滚滚,“肃肃兔罝,施于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   (猎兔的网子已结得又紧又密,绳网就布在丛林深处!武士们雄赳赳啊气昂昂,全都是我们公侯的忠心属下!)   义诚君没到宫门外为齐王送行,他正立在朱雀宫楼阁的顶台上,执一杯酒,对着齐军出城的队伍遥遥而望。   卫开方也未去送行,他就靠在离义诚君不远的一根石柱边,心情复杂地盯着义诚君的背影。   云夕终于明白她要找的‘哥哥’就是风霖,她伏在白马‘逾辉’的背上,如银色的闪电一般改道向西北方奔去。   此时齐国的大军已出了城门,行在王城近郊的官道上;上午的誓兵仪式过后,齐王令大将军王子成父为先锋军的主将,率五千人和二百辆战车,先行一步火速赶往齐国北界与宋御说派出的盟军会合,燕公子慕容珞也随着先锋军队一同出发了。   大军主力却是由齐王亲自做主帅,宁越为主将,公子元与公子潘以及风霖为副将,带领两万精兵和八百辆战车,稳速开往北疆。   这一次,齐王居然出行了一千辆战车,看样子是志在一举歼灭入燕的夷兵,不胜不归。   按照大周的法制,因鲁国开国君王周公旦有功于大周社稷,特批鲁国有一千辆战车,其他的诸侯国不得多于五百辆;但是齐国现在是诸侯老大,多造几百辆战车、多养几千上万的军人,周天子是不敢说一个不字的,不只齐王,还有立鼎自封为大王的楚王熊赀;他们手中的军队一日强似一日,已成为大周朝一南一北两个互不相让的当世霸主。   77 与卿同行   此时还未到中秋,临缁城内仍是一派花红柳绿、丝竹唱晚的繁华景色;城外却是处处可见枫叶被秋风染成片片焰红或者橙黄,亦有早枯的白杨叶片随风凌乱起舞,落到地上再次被疾驰的马蹄弹起;午后的风拂得战旗的长旒猎猎作响,浓烈的肃杀之气油然而生。   风霖披甲佩剑端坐在马背上,凝望着官道两旁的落叶,突然想起清云族长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男儿悲秋’。   秋天的萧瑟没落之气会令人的心情过于收敛,从而会感觉到失落、心理不平衡,这种现象以男子多见;解决的方法只有两种:   一是征兵。让男子去战场上建功立业,充分激发他们的斗志和积极的心态,这是一种顺势而为的方法。所以,他看到手下的军士有许多是表情稚气的青葱少年,想来是入秋时才应征入伍的新兵。   二是订婚。有家室的男人心性相对的就沉稳一些,若是少年人的心绪表现出浮躁和叛逆,做父母的一般都会想到该给儿子娶房贤妻了;所以到秋天猎双大雁为适龄的儿子请媒订亲,是许多父母的打算。   出城之后,齐王便下令兵将脱下沉重的革甲轻装前进,风霖小心地把银丝锁子甲放到马腹上的裹中。   ‘这一场战争,当是我风霖扬名之战!’风霖胸怀奋勇杀敌之心,一半是为报义父的恩情,一半便是为建功立业、名扬四方,他定要在云夕面前竖立一个大英雄、好男儿的光辉形象,到时候到她家提亲的时候,云夕的脸上也光彩些。   想到这里,风霖微笑起来:不知道云夕的家乡是否有下聘用大雁的风俗,是从大周备好带去昆仑呢,还是从昆仑山现捉两只?   和他并辔而行的宁越将军无意中瞥见风霖如沐春风的笑意,熠熠生辉的凤眸流露出的自信与豪气;不由得暗叹了一声:若论品貌、气度与学识,齐王殿下的几个儿子没有一个比得上风霖公子的,只可惜他不是王室血脉,不然……他们这帮老臣冒死也要保举霖公子为诸君。   身后一阵急速的马蹄声传来,风霖和宁越将军以为是齐王派人传口讯,急忙勒马减速,转过脸来却看见一个黑红黑红的笑脸!   “云夕?你——怎么跑来了,风吟呢?他不是送你去东疆么?出了何事?”   “我让他回府了,哥哥,我不去即墨城了——我要随你入燕,在你身边保护你!”   “你保护我?!”要是到了用女人保护才能活命的地步,还能上战场杀敌?   “云夕啊,没有主君的命令,我不能擅自将你留在军中……”   “嗯,那我不跟你住在一起,不听你们谈论做战的事,也不听吃你们的饭食好了,我就在远处跟着,在能看到你的地方。”   宁越将军打马向前错开风霖的马匹,却是目光灼灼地盯了云夕一眼;他也听闻风霖公子与一少年结为异性兄弟、形影不离,在王宫里也不避嫌地同住一房的事情,原来风霖公子看上的就是这个黑瘦少年。   对上宁越将军似笑非笑的眼神,风霖气苦道,“小夕,燕地到处都有夷兵做乱,不是个好玩的去处,你快些去墨城游玩,或者回临缁乖乖等我回去!呃,你想去女闾逛逛或是到博坊赌钱都随你,问风禾要银子就是。”   “哥哥,我不回去,好容易找到你,我才不会离开——”   无论他说什么,云夕全然不放在心上,她只知道想念多年的梦中‘哥哥’就在面前,说什么也不会再离开他。   风霖无奈地瞪着她,云夕穿了一件火红色的胡服,衬着黑乎乎的小脸倒是极为精神;官道两边的落叶纷飞、格外萧瑟,她却生机勃勃,犹如山崖顶端笑对秋阳的野菊花。   黄昏的风很大,吹起云夕微卷的长发飞舞如蛇,巴掌大小的脸上越发得星眸璀璨,如深紫色的水晶石光彩闪耀;她冲着风霖的怒目做了个可爱的鬼脸,策马飞驰而去,那形态像个顽皮的孩子,更像一个精灵、一个误入凡尘睥睨人间的可爱仙子。   ‘笑什么笑!会被人看出是女孩子的!’风霖气恼地嘀咕道,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微笑。   他昨天下令让风吟护送云夕去东疆是有目的的;风吟是风寨中有名的循迹高手,就算云夕不肯回到风府等他,然后撇开风吟独自回昆仑的话,风吟也能跟踪到她的行迹,总能找到云夕的家乡究竟在何处。   等到风吟回到临缁的时候,他在燕地的战争也差不多有个结果了,就让风吟带他去云夕的娘家求亲,以他风氏圣者继承人的身份,周天子之女都可配得,难道云夕的父母会不应允?   兴许是他昨天说的那句‘不知这一战还回不回得来……’起了效果,这小丫头居然被他昨天的‘哀兵之计’打动,真的担心起他的安危来了,却没有如他希望的那般回到风府中待他战后归家,而是不顾一切地要随他入燕……   ‘哥哥,我要保护你!’这句话令他几多尴尬几多感动啊,小丫头……我只说了那几句窝心的话就能令你生死相随了,若是你碰到一个更擅口舌的纵横之士,岂不也会轻易地被他掳获?   风霖的心中七上八下,居然患得患失起来。   云夕的红色身影瞬间跑得无影无踪,瞬间又出现在前方的一棵大树上,小白马就在树下悠闲的食草,等待他们这队‘急速行军’的车马走近。   云夕见风霖又想开口,不待他说出命她速速回程的话,再次跃上马背一溜烟的消失了。   宁越将军叹道,“霖公子,你这义弟年纪虽小,轻功和骑术都是上乘啊,他既是一心维护你,就令他随在军中吧。”   风霖无奈地抿起嘴,他方才是想开口问云夕想不想喝水,并非要逐她离开;云夕深谙毒术,有她在军中,倒是不惧燕北夷人中那些擅毒的巫师了。   齐王和管仲在马车上也在留意这个红衣‘少年’;姜小白对这女孩甚是厌恶,因为她,风霖居然敢当众拒绝与惜桐的婚事;但是宫宴之后,管相国曾对他说此女面相不凡,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义诚君也在变相地维护她,齐王便放弃了取她性命的打算。   此时见她依旧扮作少年模样纠缠在风霖身边,姜小白蹙起眉头,不悦地对管仲道,“仲父,这名女子到底是何用意?莫非是夷人派来的细作?”   “前天上午,老臣与义诚君、开方公子进入议政殿之前,曾在殿前的长廊中初遇此女,义诚君不知是霖公子带她入宫的,当即命暗卫将她禁在书房里;朝会之后才亲自去查证她的身份;义诚君既是放她在宫中自由出入,定是认定她对主君、对大齐无害。”   “呃,寡人竟未听义诚说起。”   管仲见齐王听到义诚君三个字,眉头立时展开,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身为一国之君,竟然如此宠信一个嬖人,实在不是齐国之福。   不远处那个红衣少女立在树杈上,待兵将们行进,便从树枝上跃下,正正落到马背上;那树枝并未摇晃,那马也未曾抖身晃腿,齐王不由得赞叹一声,“这丫头轻功端的精妙!恐与貂儿不相上下!仲父,等下大军休整之时,命人唤她过来问话。”   “老臣观这丫头也有趣得很。”   大军行到酉时刚过(下午7点多钟),宁越令士兵探得一处离水源不远的平缓坡地,向齐王禀明之后,齐王下令士兵行至那块缓坡造饭立帐。   士兵们立刻有条不紊地分头行事,有合力立起帐逢的,有去水源补充清水的;随行的亨人们则置镬升火煮饭,将稻米倒在水中煮出白浆,再倒进几勺发醇好的新醴重新煮开,清香的米浆味道立刻播散在空中。   稻米在富庶的齐国也是相当珍贵的,只能取少量煮浆饮用,军士们吃的还是麦米和小豆煮成的羹饭,每人有一片肥牛制成的咸肉佐食。   风霖和众将军围座在一方毡布旁边,等待兵士送上膳食。他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可是眼角却四下搜寻着云夕的身影,心想这丫头一向贪恋美食,跟着军队风餐露宿,不用两天就耐不得清苦、自觉地离开了。只是风吟这位仁兄为何还未赶上来?云夕若是此时回了昆仑,他以后又要到哪里去寻她?   他一转头,看到不远处的杨树下多了个火红的身影,稍稍松了口气。   云夕坐在离风霖两丈远的地方,闻到兵士们端去的铜壶中透出蜜浆特有的酸甜味,不由得咽下口水,从背囊中取出干透了的米糕咬了一口,这种大周人出门必备的干粮能够存置很入时间不会变质,但是吃起来却很是费事。   风霖听到云夕咯吱咯吱咬干粮的声音,吃惊地向她望去,这丫头何时这般规矩起来?以她的性子,不是闻到米浆的味道就会扑过来么?看着她认真咬着硬米、大口喝着囊中清水的神态,风霖心中一痛,就要起身拎她过来。   “云少爷,主上命您过去一同用膳。”齐王的随身侍卫先风霖一步走到云夕身边。   “用膳?”云夕立时喜得见牙不见眼,站起来忙忙地随他走,还不忘对着风霖这边呲着两颗亮晶晶的门牙,做了个得意洋洋的鬼脸。   风霖呵笑两声,突然想到:义父唤她去做什么?小夕的长相一看就有夷人血统,义父莫不是怀疑她是敌军的细作?   78 鲤鱼与甘草   齐王的帐篷已然立好,侍卫掀开毡帘请云夕进去的时候,姜小白已经与管仲相对而立,面前的木几上摆了几盘热气腾腾的菜肴。   云夕欢呼一声,匆匆向两人拱了拱手,便坐到木几的一侧;齐王胸襟甚广,并未理会云夕的无礼,他身后的贴身侍卫却瞪圆了双目,刚想斥责云夕进帐为何不行叩拜之礼,云夕却抬起头来,“喂,那个黑脸大哥,你把我叫来用膳,为何不给我备副碗筷,让我用手抓着吃?”   侍卫见主君微笑示意,便不敢多说什么,出门吩咐侍人再取一套餐具来。   齐王见这女孩天真烂漫,进门之后就一直盯着一盘烤羊肉,丝豪没把他这个当世举足轻重的诸侯方伯看在眼里,一时也对她有了兴趣。   “云小郎,你家乡何处?”   云夕接过筷子,不经大脑地便把出身莒国云氏的话说了一遍;来到大周这几个月,她也想通了许多事:云师傅既然为她另取名叫云夕,而母亲与舅父也未有异议,再加上她偶然看见母亲与云师傅互望之时的深情眼神,已能确定云阶便是她的生父。   姜小白心中一动,“你父亲的名讳是?”   “呃,我父……”云夕已吞下一口嫩羊肉,心情舒畅多了,“我父名叫云阶。”   “云阶?”齐王眼光大亮,“你们父子一直住在莒国?”   “不是,”云夕呵呵笑道,“我自小生长在昆仑,从未到过莒国呢,可是父亲说那里是他老家,我来大周之时,他嘱咐我别人问起我的祖籍,就说我是莒国人。”   “你父也生在昆仑?”   “嗯……不是的,他对我曾经说过他是十……可能是十五年前到的昆仑。齐王伯伯,您认得他?”云夕见他问的仔细,一时觉得亲切,居然称他为伯伯。   姜小白心中又惊又喜,他知舅父的独子云阶十五年前无故失踪,不料在这少女口中得到他的行踪!他盯着云夕看了又看,终于发现她除了眼睛是紫色的、肤色略深之外,五官与云阶极为相似!   “呃,云——”   “伯伯,我叫云夕!”   “云夕啊,你父亲居在昆仑山平日里做些什么?打猎种麻?采玉矿石?”   云夕吃惊地望着齐王,“父亲一向风雅,他不会做那些的!母亲也不舍得让他做呀,父亲除了弹琴吹笛,就是采草药为山下的村民义诊……还有一件大事就是教我学礼乐诗文,不过……”云夕笑了笑,“他一看我写的字就说头痛,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管仲已听明白齐王对云夕的询问,见他面露喜色,似是把她认做了云家的后人,心中也放下一丝疑虑。   “呵呵,小云夕,齐王殿下兴许识得你家祖辈……快吃菜啊,吃块鲤鱼……”   “好辣!”云夕尝了每道菜都觉得又咸又辣,“伯伯,管爷爷,你们的口味怎地如此之重!”   “我们吃惯了,倒不觉得咸辣,来、喝口甘草蜜茶就不辣了。”   甘草茶?云夕愣住了,吃鲤鱼配甘草茶?她迟疑地问,“伯伯,听说易牙大夫精于五味调补,在宫中主管您的膳食,他也随在大军当中?”   “非也,此次随我出征的内饔是易牙的得意门生;他年岁不大,但是甚得易牙的真传,叫什么来着?月……忍!易牙又犯了哮喘症,举荐这位少年打理我在军中的膳食;怎么?你觉得这饭菜有问题?”齐王说着,扫了一眼一旁侍立的那个瘦小寺人。   那寺人名叫蓝蟒,正用不满的眼光看着云夕,他未入宫服侍齐王之前,是秦地声名远播的‘毒圣’,任何金石草木之毒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和口舌的分辨;稍有一丝怀疑的浆食他不会令其出现在齐王的食桌。   云夕听到月忍的名字,心中一动,改口道,“不是大问题,我只是想着时至中秋,而殿下已至中年,管相国年纪更大些,过食咸辣会导致体热阴虚、于养生无益。”   “云小郎也懂得医道?定是受你父熏陶吧。”   “嗯,我父亲医治过的病人可多了。”云夕边说边抢过齐王面前的甘草水一口饮尽,索性连管仲面前的也拿过来喝光了。   齐王又要命人续茶,云夕连连摆手,“这茶不好喝,伯伯,你们也不要喝了,还是喝蜜浆要些,既解秋燥,也润脾胃。”   “好,听小云夕的,再取一壶浆来。”   侍卫应声出去了。   管仲若有所思地盯着空空的茶杯。   云夕用完晚膳,又陪着齐王和管仲扯了许多闲话,姜小白已大致弄清楚:云夕的母亲是位母系部族的首领,而云阶公子喜欢昆仑界的奇异风情,宁可在那里做一名疫医,也不愿回莒国做权臣。   齐王认为不宜贸然认下云夕这个表侄女,但对她的猜疑却减了十之七八,便让她晚间去风霖的营帐休息;云夕虽不明白齐王何故对他放下敌意,态度亲密起来,但是他已许可自己留在军中,心情也是大好。   走出齐王的营帐,云夕正要去寻风霖,忽然看到一群烹水的亨人旁边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云夕想到方才的菜肴,转身向那边走去。   一刻之后,月忍随云夕走向山坡一角的矮树下。   望着一身粗糙麻衣却难掩出尘之容的月忍,云夕叹了口气,“月忍啊,我知道你进宫接近齐王想做什么。”   月忍身躯一震,“小云……你在说什么?”   “你是想和义诚君一样,得到齐王殿下的宠信是么?”云夕像夫子般地连声喟叹,“说实话,你这路子行不通的……我看齐王殿下对义诚君的感情,不全是图他的美色那么简单,你——放弃吧。”   月忍不知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夕儿,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   “清眉姐姐曾对我说,男人最大的梦想就是‘醒握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月忍啊,我感觉你修习过很厉害的内力,言辞之间也像是受过极好的教育,你为何不去太学再读上几年书,或是参军做武将;走正道做官呢?”   “我活到十八岁,第一次认真听一个小丫头指点呢,”月忍呵呵笑道,“‘醒握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天下权我没什么兴趣,但是美人膝么,却是想念得紧……”他视线下移,看向云夕的膝盖。   云夕霍地站起来,“我当你是好朋友,你怎么可以这个样子……”   “怎么了?”月忍委屈地道,“在玉露坊的时候,你可是枕在我腿上睡过大觉的,我的腿到早上还麻着呢!”   “哪有?哪有?你乱讲!”云夕气得跺脚。   月忍伸手拉她坐下,“不闹了,坐下来让我好好看看你的眼睛,分别之后,我一直都在想……”   “月忍,我们也只称得上是萍水相逢,你为何与素和狐奴他们不一样,对我那般关照?”   “我原本是有个妹子的,五岁那年去了,她长得很瘦弱,便是一双眼睛非常纯净美好,与你非常的相似……”   说到眼睛,云夕一下子想到齐王眼白上的青血丝,“月忍啊,你给齐王殿下做的那些菜……”   “那些菜怎么了?太咸太辣是么?侍卫已经转告于我,明天我会注意做得清淡些。”月忍不动声色地问。   “不是这一点,你刚近疱厨有些东西可能还没弄清楚;我是懂些医术的,今天那道鲤鱼和那杯润肺的甘草茶是犯克的,‘犯克’的意思就是放到一起吃会对身体不好,偶尔一次少量吃兴许不会有问题,如果是常吃犯克的菜就会生病、甚至导致死亡……”   “月忍,你既是负责齐王殿下的膳食调理,就要注意到这些;不然,殿下的身体出了问题,你是逃不掉干系的。”   原是是担心自己,月忍笑了笑又忍不住叹了口气:遇到云夕,是姜小白命不该绝啊,回到齐王宫再想法子吧。   “你好好听着啊,豚肉忌百合、羊肉忌竹笋、鸭肉忌板栗、鲤鱼忌甘草、甲鱼忌香芹……这些都是同食过多会令人中毒的食物,还有——”   “咳,我一时想不起那么多食材了,回去好好想想写在竹简上给你看呵,这样你就不会犯错了。”   “好。”   北地的秋天来得特别早,还未至中秋,叶子便开始随风陨落了,他们身后的这棵野枣树的小小叶片如雪花一样在他们头顶飞舞飘扬,在月光辉映之下,如同大片的雪花;月忍仰望着天上那弯上弦月,嘴角绽开温柔的笑意,“小夕,有你在身边,我生平第一次觉得秋季也不是那么凄凉了。”   “可是我觉得好凉,我要去哥哥那边找个地方睡一觉。”云夕打着呵欠,向月忍挥挥手就跑开了。月忍正要开口留她,突然想自己是与许多亨人挤在一个营帐里面休息,便没再出声。   风霖与众将在齐王的帐中听齐王部署做战计划,过了亥时(晚11时),才得以返回自己的帐房;掀开帘子,就见云夕抱着他的裘毛毯坐在榻角,不住地点头。   风霖一靠近,云夕马上惊醒了,“哥,你回来了?”   “谁是你哥?”风霖想起晚膳之后看到云夕随一个少年远远地走到林边,不由得牙关一紧,“我还以为你真的是不放心我,才一路追来,原来你的目标另有其人啊。”   “你说谁?月忍?他是主管齐王殿下膳食的内饔,我只是与他讨论了一下食谱而已。我当然是为追你而来的!”   风霖的脸放松下来,“真的?”   “嗯,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我要找的亲哥哥,我来大周就是找你的!”   “哥哥?我怎会是你哥?你生在昆仑,我生在崂山下的渔村……”   “这就对了!”云夕狂喜,“原来我还不敢十分确定,你若是生在崂山下,就一定是了,我自小到大、经常梦到我与哥哥在海边的一处山崖上失散……哥——”   云夕扑过去揽紧他的颈子,“叭唧、叭唧!”在他两颊上各亲了一口,“哥,你骑马累不累?我给你捏捏肩膀?”   79 齐军入燕   “慢着,慢着……”云夕突如其来的热情令风霖无所适从,他扒下云夕的手臂,用袖子抹掉脸颊上的口水,“你说你是我亲妹子?”   “嗯。”   “你那长相……和我一点也不一样啊!”   “对噢,兴许我们同母异父?不会,我母亲说过我是她第一个孩儿,那我们定是同父异母!你长我三岁……难道我父亲十三岁时就在莒国娶了妻妾、还生下了你?”云夕也呆怔。   “胡说!你今天吃错东西了?我是风家的子孙,与你云家无半点血缘关系!呃,我差点忘记问你了,义父叫你过去到底所为何事?”   “就是让我过去吃饭啊……还问了我父亲的名字,问他在昆仑都做些什么事,多少年前去的昆仑……也就这些了。”   “我——”风霖听着忽然尴尬地一笑,“我还未问过我未来岳丈的名讳呢,他当真是莒国人?”   “父亲名叫云阶,他说是出身莒国云氏,自是不会有假。”   “莒国云氏……原来你真的是莒国云氏的后人!”风霖兴奋地提高了声音,“你是云璃大夫的孙女!怪不得义父特意把你叫去,问你父亲的近况!”   “你在说什么?”云夕不解地瞪大眼睛。   “小夕啊,莒国上一任左相、云璃大夫是齐王殿下的亲舅父!不过,他十八年前就离世了……云阶公子是云璃大夫的独子,听义父说,云阶公子十五年前在去蒙山打猎的途中失踪,之后再没他的消息,他的两个姐姐都嫁与莒侯做夫人,多年来一直派人四处打探,却始终未得到云阶公子的音讯,义父也以为他不在人世了……没想到他去了昆仑,还有了你这么大的女儿!”   风霖越想越兴奋,云夕既然是云璃大夫的孙女,便是齐王的侄女儿,比姜惜桐的身份也差不到哪里去,义父定是再不会反对他与云夕的婚事。   “可是,小夕,你父亲为何不带你们母女回大周来呢?”   “我也不太清楚,父亲和我们并不住在一个园子里,我五岁时才见父亲第一面,此后他便教我礼乐诗文;那时……他气色不太好,一直在服用舅父为他炼制的丹药,近几年就如常人无异了,能时常下山为昆仑界内的族人医治疾病。他与母亲也不大见面,我常常见母亲藏在竹园外面听他弹琴……”   风霖有些呆怔,以他的聪慧和常识也想不明白云夕父母的关系是怎样一回事,“骑了一天马,你也累了,快睡吧。”   “哥,我真的觉得你是我哥哥,不然……”   “又乱说,快睡觉!兴许你睡醒一觉就正常了。”风霖按着她躺到毡毯上,“你非要随我入燕的话也可以,但是到了那里之后,你得呆在燕王宫里,乖乖地等我打完仗一起回临缁。”   “不,打完这场仗你要随我去昆仑!我以前对母亲说我还有个哥哥,她都不信!这回我要带你给她看看……唔……”   风霖果断地堵住了她的嘴,等她老实下来才停住亲吻,拉毯子盖到她身上,   “我本来就有打算与你一起去昆仑,你得等我回家备了聘礼,再去拜见岳丈、岳母啊。”   “哥,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你妹子,你亲我额头和脸颊都可以,不能亲嘴巴……”云夕拿毯子遮住脸小声地咕噜着。   风霖向下拉了拉毯子,令她露出脸来,“嘘,这个玩笑没甚意思,快睡吧,天不亮又要行军;我就在这榻子上打坐守着你……”   天还未亮,云夕听到帐外传来一阵尖锐的啸声,还未睁开眼,便被风霖揪起来套上袍子,“义父既是同意你随在军中,你就扮做侍卫模样,老实在跟在我身后,听清了么?”   云夕不停地打着呵欠,任由风霖摆弄,风霖见她直到上了马,小白马随军马奔驰起来,她还是似睡非睡的样子,但是身子在马背上却贴得极紧,便叹口气由她去了。   如此数日行军,吃饭休整的时间愈来愈少,因为前方传来的战报令齐王大为震怒:   王子成父将军和公孙隰朋带领的先锋军队,与宋军会合之后日夜兼程赶往燕地;没想到,他们竟然在燕国边界遭到夷兵的半夜偷袭,帐房粮草皆被令支狄人焚毁,齐军被火烧、箭伤、死亡三千多人,而宋军那边更不好过,死伤过半不说,竟然有两名大将当场负了重伤。   ‘北狄人一向以明打硬斗的草原英雄自居,何时也学会了这些阴谋诡计?’齐王这才明白燕王慕容霸并非无能才让北狄人逼到这步田地。   山戎和北狄这些年来也在接纳吸收大周华夏族人在军事谋略、制铜冶铁方面的智慧成果啊,偏偏他们不肯收纳大周的礼制和规乐,这使得他们日渐狡诈的同时全无道德底限。   姜小白在听到死亡的三千兵士被夷兵抢去头颅、齐兵在埋葬同伴时不得不用石头来代替他们的头颅时,心口巨痛,差点吐出一口鲜血来。   他能做到如今的大周霸主,不是天子却胜似天子,靠的不全是好通狠斗,他的确是把臣下兵将当做自已的子侄一样爱护;惊闻狄人如此凶残,把他属下兵士的头颅猎去挂在腰际当装饰,他心中又悲又恨。   风霖见齐王面色苍白,便急忙安抚道,“父王,待我们杀尽夷兵,拿他们的鲜血祭拜将士们的忠灵,您一路行军奔劳,切不可再气伤身子。”   姜潘和姜元两位公子也连声叫着要将入侵燕地的夷人碎尸万段!   姜小白抬手止住他们,“以后夜间分上下夜轮流休整,宿在高地无林之处,以防夷兵火攻!可是……这慕容霸既是守住了蓟城要塞,夷兵是如何绕到燕南伏击我们的先锋军?”   “晋人借道给他们?还是燕人与狄人联手引我们入彀?”风霖犹疑地推测道。   管仲摇摇头,“我们的多次探报都证实:狄人在燕地烧杀掳掠,所过之处,男子被猎头,女子被奸杀无数,连襁褓中的婴儿他们都不肯放过,甚至扎在长矛上以激怒固守城池不肯应战的燕兵!”   “北地数城燕人被屠杀怠尽,其中几城都是燕世子或燕三公子的采邑,听说他们未来得及逃走的子女妻妾都死在狄人手下……若是做局下套,燕王也不必做到如此狠绝,边公孙们的性命都不顾。”   几人商议无果,只得按最初的计划从南城门进入蓟城与燕军会合。   此后的两天,齐兵加强了戒备,并未遭到令支国夷兵的偷袭;他们顺利地从南城门进入燕王城。   慕容霸苦守了三个月,终于等到齐国的援军;这一场战争对他打击甚大:北地的数座要城被令支国的狄人占领,城中子民被夷兵屠杀殆尽,当时居在北城属地、未来得及突围的几位公孙皆死在狄人刀下,听说公孙们的头颅已被夷人做成镶金嵌玉的酒器。   这一打击令他两鬓斑白,一下子衰老了不止十岁;失子失女的燕世子比燕王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两眼深陷、颧骨高高突起出来,面见齐王时深深一拜,眼泪瞬间迸了出来。   姜小白此时再无对燕王的猜疑,他扶起燕世子,连声说着节哀,并保证一定帮他们拿回失去的土地和财富,血祭死去的大周子民。   风霖伴着齐王站在城楼下,俯瞰数里外北狄人的营寨;燕王在一边指点着道,“狄人攻城数次,被我们用流箭、热汤、滚木阻止,一时也攻不进城池,但是,”   慕容霸深吸了口气,咽下心中的屈辱,“我们也不敢再出城与他们硬战,来犯的令支狄人有三万之众,全是骁勇善战的骑兵,他们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皮绳铜片制成的盔甲,刀枪不入!除了咽喉再无弱处。”   “只有咽喉是他们的死门?”风霖突然插嘴道。   慕容霸这才留意到齐王身边的这位气宇轩昂的小将,“这位将军相貌不凡,是殿下的第几子?”   齐王向燕王微笑道,“这是我义子风霖,他出身姑棼圣族,自小随大周智者风清云精研兵家阴阳术。”   燕王惊喜道,“霖公子可想到制敌之策?”   风霖又望了望天际那片瓦块云,“若是在下没有算错的话,明天早晨会是阴云密布,我们可擂鼓诱敌来攻,就在那处官道设下关卡……”   “燕王殿下,在下有一请求,这是此计的重中之重。”   “公子快讲!”   “此计只能由义父、殿下还有在下知晓,不可让别人获知,就算是……就算是殿下的夫人和公子们也不能告知。”   燕王凛然道,“寡人明白,此计绝不会告知任何人。”   没用多久,慕容霸就调来军中最有经验的铁匠听命于风霖公子的安排。   而齐王姜小白则去布署宁越将军带领中军的骑兵连夜出城。   夜间,燕七公子慕容珞走上城墙,拿着一件披风递给立在城上如雕塑一般屹立的慕容霸,“父王,天至中秋,夜间已有寒意,回房休息吧。”   燕王回脸望了一瞬儿子,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好。”   “父王,齐兵连夜出城,他们是要夜袭北狄的营帐么?”   “嗯,齐王说这是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燕王观察着慕容珞的神情,“孩子,我老了,燕国的土地以后就靠你和你哥哥们守护了。”   “父王,您在说什么呢,您正当壮年,又刚娶了新夫人,孩儿还等着您再添一位小弟弟呢。”   “呵呵,”燕王突然没来由的说道,“自古之今,王族之中的权位争斗是必然的,这也是优胜劣汰之道;可是若因此令得家国子民血流成河,那代价就太高了,会惹来天怒人怨的!”   慕容珞呆立在原地,不知道燕王话语的深意为何;他抬起头望向城头,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云夕?”   80 萨满毒咒   慕容珞送走燕王,匆匆返回城头,看见云夕在站在原处,不觉松了口气,“夕儿,您怎么在这里?”   “我出来透透气啊,这里每个人身上都是热腾腾的杀气,好生憋闷……慕容大哥,你身上的杀气最重,是恨极了令支狄人?”   慕容珞不愿回答,似是无意间问道,“你那位义兄呢?你们两个不是形影不离么?他随宁越将军出城去了?”   “没有啊,他就在房里看兵书。”   云夕想到风霖下午的言行有些奇怪:问她北狄人最信奉的大神是什么?他们最恶毒的诅咒怎么说……最后还交待她不要把这事告诉任何人。   所以,她皱了一阵子眉头,最后对燕七笑了笑,“我哥就知道读死书,兴许在研究出奇制胜的兵法吧。”   慕容珞静静地望着她,“风霖公子知道你本是女儿身么?”   云夕点点头,“我在风寨住过两天,曾恢复过女子装扮。”   “那他有没有见过你的真实容貌?”慕容珞急切地问。   云夕摇头摇,“还未,我出了宋国就易成现在这个样子,数月未曾改变了。”   慕容珞松了口气,“夕儿,记住我以前说过的话!等到燕国的战事尘埃落定……”他深深地望她一眼,似乎要看到心脏里面去,“夜深了,快回房安置吧。”   虽然北狄人打仗完全不讲究什么规则和程序,齐王还是以齐、燕、宋联兵的名义派人去狄兵的营寨下了战书。约他们巳时初(上午9点多钟)在王城北门三里外的一处空场上一决胜负。   辰时过半,联兵已经在约好的地方结阵以待;将近巳时,却无狄方兵将的一丝动静。   众将气得咬牙切齿,连公孙隰朋这位向来负责齐国外交的上大夫都忍不住骂了一句粗话。   风霖在灵山修习的内力是至纯阳气,他能将内力提升至眼周或耳际的脉络,看到、听到极远的目标。他已觉察到半里外有狄人探子活动的声息;此刻已不能再犹豫:空中密布的乌云到午时就会完全散去,今天根本不会有雨,若是等到阳光普照时才开战,他事先的布置极易被敌方发现。   他向公孙隰朋将军耳语了几句,隰朋将军大声喝道,“夷兵怕了我们大周勇士的神威,不敢出来与我们对阵!把俘虏推出来,过一刻钟便斩杀一人,血祭我们战死在燕地的兄弟!”   他的话音刚落,两名齐兵推着燕人关在牢中的一名北狄俘虏走到阵前,一人举起明晃晃的大刀,另一人用北狄语大声喝道,“萨满借助日神、月神和大地之母的神力,让你的灵魂永生为草原旱魃——”   等他的诅咒念完,齐兵一刀砍下那个夷兵俘虏的头,俘虏的头落在地上仍是一脸的恐惧。   风霖闭目定了定神,感知到远处那个夷人探子的呼吸变得紊乱,看来这个咒语对他们有很强的杀伤力。   又过了一刻,公孙隰朋让属下推出一个头发上系着古怪石头的俘虏,这时有近百兵齐兵用北狄语大声号喊出方才的毒咒,“萨满借日神、月神、大地之母的神力,令你的灵魂永生堕入魔道,变成为患草原的旱魃——”   那名俘虏突然声嘶力竭地叫起来,但是谁也听不懂他叫的是什么;齐兵手起刀落,夷人的头颅滚出一丈外,血溅一地,那头上的嘴巴似乎还在张合。   城头上的齐王和燕王正远远地看着三里外结成铁桶阵的联兵队伍,但是看不到大军停在原地正在做什么。   云夕却能听到那俘虏临死前泣血的呼叫是什么:‘你们不是萨满,不能禁锢我的灵魂!加布今生是草原的勇士,来生做牛、做羊、做蛇虫也不能变成旱魃……’   做为生在长在草原上的勇士,他不畏死,不畏来生做牛做马甚至卑贱成虫,他最恐怖的是死后会为草原带去灾荒……   云夕的眼中一片惊怒:原来风霖昨天向她学习狄人巫师的咒语,是用来诅咒这些将被处死的北狄俘虏……这可是草原上最厉害的咒语啊,比对诅咒对方全族死光都要恶毒!云夕猛然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惊叫出声!   第五个俘虏也被割头,那五颗死不瞑目的头颅都被齐兵悬挂在兵阵三丈外的树杈上,就在这时,一阵地动山摇的马蹄声传来,令支人终于沉不住气了!他们带着冲天的恨意,披甲执矛冲向齐兵的结阵!   前排的联军已立起铜盾,后面的兵士弯弓引箭,蓄势待发!   令支骑兵毫不在意,他们的盔甲完全能阻住平常的箭矢,最前面的几位彪悍的部落头领居然连头盔都没戴,大声呼喝着就冲向不远处的大周兵阵!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最前面的三位北狄头领的头颅瞬间飞离了身躯!其中一个头甚至碰到了早先悬挂在路边树枝上的俘虏,就如同两颗血淋淋的头亲密地打了个招呼!   后面的众多狄人目眦欲裂,不管不顾地冲过去!令他们心神胆颤的是:冲在前面的几位骑士依旧是头颅与身躯一分为二,血污纷纷溅到不知所为的战马身上,战马带着夷兵的残躯依旧飞速地冲向对方的结阵……   不止是令支人惊呆了,连同大声吼着:“猎尔之首级,今为死难之兄弟大祭!”的齐兵的眼睛也变得血红:方才那几声古怪的咒语灵验了?   令支人的总头领并不愚笨,连失了十数位最英勇的将领,还未弄清对方使的是何种巫术;他举起一枚黑旗连连挥舞,口中发出‘得得’之声,狄人迅速地调转马头,向后撤离。   公孙隰朋正要下令追赶,被风霖止住,同时向身边交待一声,“撤去银索!”   那两个方才分次去悬挂俘虏首级的兵士,飞快跑到树边,拉下数根丝线一般细的银丝,上面已沾满夷人的血迹,变成了条条红线。此时阳光已冲破云层,那些银丝团在兵士手中,闪烁出莹亮的光芒!   “霖公子,原来你让他们去悬挂那几个头颅时,顺便系上了银丝啊,这是什么做成,竟能如此坚韧?”   “在下未事先向将军禀明此计,实在是……”   “无妨,无妨!江山辈有英才出,齐国有福啊!”公孙隰朋哈哈大笑,“儿郎们,与我一起消灭夷兵,早日回乡——”   “消灭夷兵,早日回乡!”齐兵们大声和着,燕兵也是精神百倍,誓要一雪前耻!   慕容珞盯着风霖的背影,他这才明白昨晚父王找那些手艺精纯的铁匠做什么。   令支人没跑多远,却看到他们的营帐浓烟滚滚,宁越将军如门神一般执着沉重的方天画戟,带领手下骑兵向他们冲来,“咄!以其人之道,还制彼身!尔等蛮夷前时烧我齐军营帐,今日老夫令你们血债血偿!”   大头领心知齐兵两面夹击,若是硬战自己全无胜算,他将令旗一挥,竟然带领上万骑兵挤上左向的一条山路。   宁越将军和公孙隰朋的队伍在后面紧追不舍,箭矢如雨般向狄兵的马腹射去,马身上可没有铜甲!不时有夷兵从中箭的马背上跌落,瞬时又被齐兵的流矢射中咽喉!   但是,齐兵追了没两刻钟便停了下来,似是力竭了。   跑在前面的北狄大首领冷冷一笑:这些贪生怕死的华夏人,不借着方才那些诅咒和巫术对狄兵的震摄力一鼓作气地追杀过来,下次再用这样的伎俩就无用了!   头顶响起一阵闷雷,难道真的是下雨了?时至中秋,哪来的雷声?   落到他们头上、身上,激起阵阵惨叫的不是雨点甚至也不是冰雹,而是块块大如牛头的山石!   宁越将军在不远处呵呵大笑,等到有躲避碎石向后退的狄兵就阻住一阵砍杀!他晚夜带兵出城,用上半宿的时间在这段一侧是峭壁的山崖上做了机关,备好了小山样的石块给这些夷兵当‘午膳’!   风霖公子昨天说他远远望见这条山路,可以在崖顶用大石伏击逃窜的敌兵;宁越未到此处时还不信霖公子的视线能望到如此之远,现在,他是心服口服了!   即便是石块如雨般从崖顶掷落,还是有一半令支狄兵冲过那道封锁,向西北方逃窜而去。未被山石砸死砸伤的余兵返身与齐燕追兵做殊死的搏斗。   风霖不惯用长枪,他使的是身上的佩剑,他的招式也全用来自保,即便是他面前的那个满脸鲜血的狄兵招招取他要害,他也未狠下杀手。   慕容珞打马过来,将那狄兵的马腿砍断,马背上的夷人闷哼一声,不知跌到何处。   “这遍山的血迹都出自你的谋略,何苦又在此惺惺作态?”慕容珞收剑讥笑道。   风霖却认真地望着他,“燕七公子,你认为始作俑者与以杀止杀者,谁手上的血腥味更重些?”   “我不懂你们这些斯文人转弯抹脚地说些什么!”慕容珞调转马头,“我们大燕勇士只知道有恩必报,有仇必诛!还有,”   他对着风霖恶狠狠地亮出一口白牙,“云夕身上也流着一半夷人的血脉,你若是真当她是妹子,就不要将她扯进男人间的龌龊争斗!”   风霖的脸色泛白,“萨满咒语的事,我回去好生给她解释,她会理解的。”   慕容珞冷冷一笑,转身离开。风霖望着他打马奔驰而去的身影叹了口气。   “霖公子!”宁越将军满脸斑斑的血迹和公孙隰朋一前一后地向他奔来,“你未受伤吧!”   81 趁醉下手   风霖含笑拱了拱手,“左臂上被枪尖划破一道,并无大碍。”   “咳,你初次下战场,主君一再交待我们好生守护你,没想到还是让你负了伤。”宁越自责道。   “这也不算是负伤,倒是你们二位将军这一身的血迹……”   公孙隰朋哈哈大笑,“这些全都是令支国那帮蛮人的污血!痛快啊!这一仗联兵几乎歼敌过半,我们自己几乎未有将士阵亡……霖公子,怪不得主君如此器重与你,你用兵之谋略简直要胜过当年的襄公了!”   风霖毕竟也是少年心性,听别人将他与先君姜诸儿相比,不由得得意地摸了摸胸前的银甲,“若不是义父赐与我襄公这件锁子甲,我也想不到令匠人锻造出那种似银非银的铁丝来。”   “北狄人凶残成性,有猎头的习俗,他们认为把对手的头系在自己身上,就能吸收到那人生前的力量和勇气!而对自己人的头颅看得更犹为重要,最怕别人得到他们同伴的头颅施展摄魂的巫术。恰逢今天上午云层甚厚,狄兵又一心去抢挂在路边大树上的那些头颅,才未注意到横贯道中的银丝。”   “霖公子懂得观日候气之术,又探得北狄人信奉萨满巫术,居然能从襄公传下的银丝甲上悟得此等制敌良计!看来是先君在天之灵庇佑我大齐得胜啊,哈哈!”   燕王和齐王亲自在城门外迎接出战的将士凯旋归来。   齐王姜小白欣慰的眼神一直盯在风霖身上,这使得随在他身后的公子元和公子潘面皮越绷越紧,好在风霖只是个义子,无继承王位的资格,他们两人计较了一刻之后也就放开心胸了,暗自里都思量着如何把风霖拉拢到自己的阵营。   慕容霸也在注视着自己的儿子,慕容珞披着战甲向他走近行礼的时候,他只是用力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未置一词。   风霖在人群中搜寻着云夕的面孔,还未曾找到却被齐王牵着手走向王驾,“霖儿,回去好生梳洗换下战衣,燕王殿下已设下庆功宴,今天你是头一号功臣,为父允你多喝几杯。”   “父王,孩儿一身的污血,别弄脏了您的马车……”   “哈哈!为父也是从千军万马、腥风血雨中走过的,这些血腥气算什么!”   随在齐王身后的管仲却是捻须一笑,“风霖啊,你方才四处张望是在找小云夕?”   “呃,相国大人,您可是知道云夕现在何处?”   “这孩子见不得血腥,唉,终究是个女孩子啊,她说她看见许多人头飞起来了,然后就坐在地上号陶大哭!说是她害的这些人死不瞑目。连燕王也看出她是个女子了……”   姜小白明白云夕是因那几句巫祝之词对风霖心生芥蒂,“寡人已命侍卫送她回房休息,方才侍卫来报,她要了一坛酒自个儿在王宫茶园里坐着喝,兴许是想借酒壮胆吧。你放心,有人守着她。”   “是,父王。”   风霖匆匆洗沐更衣之后想去园子里找云夕,却被齐王的贴身寺人迭声地催促着去了大殿;燕王、齐王和宋国的主帅箫叔已然坐好,齐王示意风霖坐到他的身边,风霖迟疑地望向管相国和两位公子,众人却含笑催他快些上座。   燕国大将东方林把整场战事从头到尾详细叙述了一遍;他的口才极佳,把风霖如何运用攻心之术便得狄人由愤怒到恐慌,后来又不战而退、逃向齐兵事先设下的埋伏圈……   燕夫人听到狄人将领的头颅莫名其妙地飞起来时,“啊”地惊呼出声,燕王忙将她揽到怀中,慕容珞看到这一幕,目光阴沉起来,将面前铜樽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燕世子心悦诚服起身向齐王和箫叔敬了一杯,又单独要与风霖共饮一杯,“霖公子年少英雄,可曾娶妻?”   风霖还未回答,齐王已抬手止住,“这个你就别指望了,寡人拟将一个女儿、一个侄女儿许给霖儿做妻,霖儿近几年定是不敢再纳小妾。”   姜元、姜潘两位公子先舒气又紧张起来:看情形,父王是要将惜桐许给风霖了,那是不是他更中意惜桐的同胞兄长姜无亏做诸君?   燕王哈哈大笑,“姜老弟有眼光啊,得霖公子这么一位身传圣族血脉的佳婿扶助未来的齐君,你们齐国这方伯的地位却是无人敢憾了!”   齐王也不谦虚,举杯与燕王和箫叔共饮,燕世子想借机提出联兵一同北上歼敌之事,被燕王用眼色止住。   管仲大夫却站了起来,“两位殿下,箫大将军,此次令支狄人死伤过半仓惶北逃,一时之间不敢再进犯燕地,若是宋齐联兵就此撤兵出燕,恐怕他们会择机反扑,不若我们乘胜追击,将他们一举歼灭,燕国北疆从此得以太平。”   齐王点头,“寡人正有此意。”来燕之前,管仲便向他讲明形势:若是燕国真的为北狄所灭,少了燕国这道屏障,齐国以后也难有太平之日;僖公在位之时,齐国就曾被山戎夷人入侵过。   燕王大喜过望,也不再自称寡人,“齐王殿下如此仁义,我愿亲自领兵出征。”   “甚好,寡人今日在城墙上看得眼热,也想亲手驭铁马执金戈,再尝一尝手刃敌兵的味道!”   “父王三思!”风霖与齐燕众位公子同声劝阻。   姜小白含笑抬手止住他们,“寡人与燕王殿下都已年近五旬,这兴许是我们最后一次亲临战场了,来,我们痛饮三杯,以酒壮行!”   风霖接过酒壶亲自给齐王倒酒,“父王,您派孩儿做前锋,随燕王出征,您与相国大人坐镇后方指挥可好?燕北的地形复杂——”   齐王拍拍他的手,“为父多年未曾披甲执枪,早就技痒了!有燕王同行,他们岂会不了解北地的地形?你大可放心。”   风霖不再多嘴,心底却隐有忧虑。   既然决定第二天甄选熟悉北疆地形的老兵做向导,明天过后燕、齐两位主君亲自点兵挂帅出征北狄;众人便不敢恣意饮酒,风霖得以脱身到园中寻找云夕。   夜色渐沉,他在燕宫花园中转来转去,最后才发现侍卫所说的那个凉亭;云夕确实在亭中,但是她此时居然被慕容珞抱在怀里!   “你做什么!”风霖一个箭步冲过去,“快放下云夕!你堂堂大燕公子,竟然借她酒醉欲行不轨之事?!”   “哼,我刚过来,见她趴在石桌上昏睡,便想送她回房而已,你又是什么好东西,把别人说得如此龌龊?”   “在下一时心急,对七公子失礼了。”风霖见云夕的衣衫整齐,稍松了口气,“慕容兄请放开在下的义妹,在下送她回房即可。”   “方才齐王殿下不是说要将他的女儿、侄女儿赐与你为妻么,你还有空跟义妹不清不楚地纠缠?”   “没甚不清不楚的!云夕姑娘就是齐王殿下所说的外家侄女儿,是在下的未婚妻子!你难道不知我义父的外家是云氏?”他趁慕容珞思索之际要接过云夕来。   慕容珞却后退一步,“我不管云夕是何身份,她与我相识在前,你若是君子就不应夺人之爱!”   风霖大怒,他未开口云夕却动了动身子,喃喃道,“霖……哥哥……”   “我在这里!我在!”风霖一把将云夕揽到怀里,也不管慕容珞的脸色发青,飞快地跑出园子。   云夕的确是喝了不少酒,风霖自己也饮了数杯,却还是闻到云夕身上的冲鼻的酒味儿,他让侍卫拿来绿豆汤给她灌下,又拿湿帕子给她擦拭头面;想到齐王已明着答应他娶云夕为妻,便不顾及古礼,解开云夕的衣带顺手给她擦擦身上,除除酒气。   袍带解开之后,风霖愣住了:令他愕然的不是云夕系着他见过的那条裹胸的纱巾,而是她的纤腰是白皙柔滑的,和手脸的皮肤一黑一白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无法置信的用力除下云夕的袍子,她的手臂…….她的手臂从肘子向下是黑的,向上是白的,分界整整齐齐,但是两臂的分界线却不一致!   “这丫头——”风霖咬牙切齿道,“原来她在我面前从未露过真容!怪不得燕七和宋王对她如此痴迷,原来他们都见过她的真实容貌!”   他手中的湿帕子失手掉在云夕的肚皮上,没多大会儿,云夕便被帕子冰得清醒多了,她迷瞪着坐起身,发觉自己上身的袍带已被解下,第一个反应就是抬腿向面前的人踢去!   风霖正呆怔着,实实地挨了这一脚,不由得大叫了一声,门口的侍卫闻声冲了进来,正看到云夕少爷手忙脚乱地系着衣带,而风霖公子正捂着肚子叫痛。   ‘原来是一方有心攻,一方无意受啊。’侍卫们心领心会地无声退了出去。   “哥哥?”云夕晃了晃重得像小山似的脑袋,“你脱我衣服做什么?方才那一脚......没踢痛你吧。”   风霖咬牙道,“你……你喝醉了,我怕你吐到衣服上,给你脱下外衣……你的脚力倒是胜过手上功夫。”心道若不是自小练过硬气功,云夕这一脚就把他的子孙给绝了。   云夕这才想起为什么喝这么多酒,她将下巴搁到膝盖上依旧闷闷地。   “哥哥,我想要随在你身边保护你,可是我也说过:草原上的部落与我血脉相连,你们与狄人打仗我谁都不会帮!但是你却利用我学那些恶毒的咒语对付他们,你可知在北狄人心中,死前被那种咒语诅咒意味着什么……”   82 燕女多情   “小夕,有些事本不想让你知道的,可是我想让你明白对付生性残暴的敌人,只能以暴以暴、以杀止杀!”   “被令支人血洗过的燕国西北三城是什么样子你知道么?男子不管年龄大小,一律被猎首!女子中年以上者被砍杀、年青的女子死前还被剥衣轮歼!狄人连刚出世的婴儿都没放过!曾经是以驯养头等好马闻名大周的燕北三地,如今已是处处伏满野犬啃食尸骨的死城!我今日用的那种法子比起他们的手段又算得了——”   “不要再说了!我不喜欢听这些,不喜欢——”云夕揪着头顶的乱发不停地摇头,头却越摇越晕。   “为什么?我师傅要用多少药草才能救活一个重伤的猎人?我曾见过昆仑山下的妇人顺利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儿,举族大庆,那是多么荣耀的事情!这一仗就死了成千上万的牧马汉子啊,有多少草原姑娘会变成我高娃姨母那样一世活在痛苦记忆里的女人?”   “哥哥,你那么聪明,为什么不想法子让他们握手言和、不再打仗?为什么非要用这么残忍的法子止杀?!”   “夕儿,是狄人先到燕地来杀人的!草原上的人命珍贵,大周子民的命就不珍贵么?如果想终止这场杀戮,快速地分出胜负是最好的办法!”   云夕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剧痛,她按住两耳,不想再说一句话。   “头痛么?喝多了酒是这样,我给你揉揉?”风霖抬手去抚她的额角,云夕本想推开,却闻到一股新鲜的血腥气,她一把捉住风霖的手臂,“你受伤了?别动,给我看看!别动嘛——”   云夕拉开风霖的左手衣袖,看到小臂上有一道深长的伤口,因为未曾敷药,刚才的动作又令伤口渗出血滴来;她俯下首用舌尖去舐。   “小夕,你做什么,很脏的!”   “很快就不痛了……”云夕抬起头笑了笑,“我的口水有疗伤的功效,只是今晚饮酒太多,不如以前灵验些。”   风霖觉得伤口一片清凉,伤口迅速收敛起来,就如伤口休养到十天半月的样子,“小夕,你——”   “你不会也说我是妖女吧,宋御说的小妾们这样说过,连宋御说都差点信了呢……我们青鸟族的女子天生异体,口水和血液都有疗伤的功效,但是你不可告诉别人。”   “原来,你是真的可以保护我,不是随意说说的。”   “那是!”云夕骄傲地道,“那次在灵山的谷底我本想用口水为你封住伤口的,可是你受伤那位置实在是——”   风霖却不允她说下去,一侧头就将她的樱唇锁住:风霖的脸挡住了桌上的烛光,云夕只觉得全世界瞬间黑暗,只余唇上的温润是明晰的、风霖的胸口是火热的、舌尖残留的血腥味是真实的……她紧紧闭着眼睛,却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如同秋日的晨阳明晃晃地令人晕眩……   风霖猛然把她拥紧,笨拙地用舌尖探索她的心苗,那噬魂的滋味比他想象过的要美妙千万倍…...云夕瞬间不知所措,熟悉的气息、辗转的缠绵,令她觉得骨头也变得绵软起来、心底似是黑河的泉水一荡一荡地、想寻找阳光的温暖……   直到两人再喘不过气来,风霖的嘴唇不舍地离开她、满面红潮地去探查她的反应,却听到云夕小声嘀咕道,“再不喝这么多酒了,头越来越晕,连心里都热得很……”然后她的身子软软地滑到地上:云夕实在不知如何再面对风霖,便果断地昏睡过去。   风霖怔了一瞬,蹲下身来观察云夕,听到她细细的鼾声,才相信她是真的睡着了,只得将她抱到床上,给她盖好丝被;之后飞快地跑到净房用冷水冲浴。   早上起来,云夕似乎已不记得昨晚发生过什么,见到风霖坐在桌边等她用早膳,依旧是眉开眼笑地叫他‘哥哥’。   “打了一场胜仗,我们是不是很快就可以回齐国了?”   风霖笑而不答,“今日无事,义父允我陪你去蓟城的市上逛逛,你尽可以挑你喜欢的东西。”   云夕昨天下午空腹饮了许多黍酒,几乎没吃什么,老早就腹中咕咕做响了,她吃了一碗豆羹和大块卤肉,闻着蜜浆的酸甜味道、抚着自己无比充实的胸腹、心情极为愉悦,昨天的烦闷似乎已消逝殆尽,她对着风霖笑得极为甜腻,“哥——我们中午吃什么?”   风霖一哽,他以为经过昨晚两人那个销魂的拥吻,云夕对他的情意会转向另一种深度,没想到……   吃、吃、吃!早晚你会变成一头猪!风霖愤愤然地大步走在蓟城的商市大街上,云夕则左顾右盼给风霖指点着路边的小货贩和商铺,嘴里叽里咕噜说着半年以前,慕容珞曾带她来过这里,买过什么样的陶器、什么样的衣物。   风霖的脸色愈来愈阴、神情越来越冷,眼看就要生起一场雷暴……突然,他看到边上的行人时,脸色却慢慢转晴,最后变成了迷人的微笑……云夕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她发现周围的行人向他俩越靠越近,而且靠过来的全是姑娘!   一个红衣红裙额上系黄带的姑娘居然把手帕扔到风霖胸口,只可惜风霖没有接住,那姑娘失望地咬着嘴唇快步离去……又有一个勇敢的布衣女孩挡在道中,把一个又红又大的苹果塞到风霖手中,这次风霖没有拒绝,用衣袖擦了擦苹果递给云夕,向那女孩拱了拱手,“多谢姑娘,我弟弟话说得太多,应该早觉口渴了。”   那女孩的面上现出一片红云,傻傻地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动弹。云夕狠狠地咬了一口苹果,却没吃出是酸是甜来。   这一路他们什么也没买成,身边的姑娘围了一大圈,有女小声问道:“何家少年俊美不凡、英伟如厮?小郎可有婚配?”有人夸他为人随和,对身边的黑脸小弟细心爱护,定是位温柔体贴的好郎君……最后终于有少女挤开云夕,挎上了风霖的肩臂。   风霖似乎也未预料到燕女外向开放并不亚于齐女,他拉过云夕的手飞快地逃离美女的包围圈。(其实主要的原因是燕地连连征兵迎战夷人;留家的青壮年本就不多,这些女子又正逢青春年少,碰到风霖这样的‘奇货’动心也是正常的。)   “哥哥,你为什么要盯着那些女子笑个不停?难道她们比我长得好看?”   “嗯。”   “那个又黑又胖,眼睛眯着的红衣女比我好看?”   “嗯。”   “那个摸你手臂的、一笑露出两颗黄牙、鼻梁上有雀斑的女子也比我好看?”   “嗯……差不多吧。好在你脸黑,有斑也看出不出来。”风霖说完满脸期待地望着云夕,等着她气不过他的话,卸下伪装、露出本来面目给他看。   可是云夕只是狠狠地咬着苹果,“既然你觉得我面目如此不堪,为何还要娶我为妻?你在这些少女眼中,比羔羊在狼群还受欢迎,什么样的美女追不到手?”   风霖嘴角一抽、转身对着她,低头望着她的眼睛,“我最喜欢你的眼睛,极明亮通透、极似——”   云夕后退一步,几乎靠到街角的墙壁上,她努力想着之前云师傅教过的词文,“灿如星辰?明若秋水?”   “不,似是深潭——里洗过的葡萄。”   “葡萄?”   “是葡萄。我小时候曾祖父对我教养甚为严厉;再热的暑天,上午也得在松林中扎马步够两个时辰,说是训练我的丹田正气。风鸣伯伯总是偷着把潭水中浸凉的紫葡萄拿给我解渴,直到现在,我最喜欢的水果仍是葡萄。”   “噢……”云夕想了想,这与她的眼睛美不美也无甚关系,“还说我只知道吃,你喜欢我也不过是我让你联想到喜爱的水果而已。”   “我昨晚却吃到了不是水果却胜似水果甜美的东西。”   “是什么?”云夕好奇地问。风霖已不能用叹气来抒发此时的郁闷,“明天我要随义父北上追击狄兵,我回来之前的这段日子,你若是在蓟城住得烦闷,就回家乡一趟吧,风吟前日便赶到了,让他送你回家住两天,你把我们的事向父母透一透,我等战事平息就去你家提亲。”   “嘎?!提亲?你是我哥哥——”   “别再说哥哥妹妹那套无稽之谈,我们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对方的身子都看遍了,你不嫁我还能嫁谁?”风霖一急之下、声音提高了许多,正在悄悄向这边靠近的少女们瞬间呆若木鸡!   云夕打手势让风霖小点声,“别说这个了,我不回昆仑,我要随你上战场!你若是不应,提亲的事情门都没有!”   “小夕!你不是说燕狄两方的战争你谁也不帮么?为什么又要掺合到里面去?”   “我不帮着齐兵杀人,我只负责你的安全。你若是、我是说万一再受点小伤什么的……”   “你就如昨晚那般给我医好?”   “昨晚,我给你治过伤?我只记得自己在花园凉亭里喝闷酒,后来……慕容大哥过来了,他说要送我回房休息,然后……好似听到你的声音,再然后,后面的事就记不得了。”   “云家小夕!你敢说你一点都不记得回房后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那好,我再让你好生回味一番——”风霖边说边用手臂抵住云夕身后的墙壁,面孔向云夕逼近。   “不必了,我记起来了!”云夕身子一矮,从他的臂下逃脱,“中午吃什么呢?前面就有个酒坊!哥,我先进去占个座——”   云夕撒腿便逃,风霖整整衣衫欲举步追上,正对上几双或伤心或不屑的美目:原来他与云夕方才纠缠的一幕被这几个寻迹追来的少女恰好看到……   风霖苦笑:云夕若是再不肯露出女子面目,他这喜好龙阳的‘美名’恐是要传遍大周了。   83 月圆之夜   燕齐联军北征的头天晚上,蓟城格外的宁静;风霖坐在书案边捏着一块龟板,正犹豫着是否为此战卜上一卦。   但是,就算此卜的卦像凶险,他能阻得住齐王北上歼敌的决心么?燕王得此收复燕北、一绝后患的良机,怎会因他的几句卦词就改了初衷?   风霖思前想后,又收起了那块龟板。“咚咚!”门外传来细小的叩门声,“是我,哥哥开门啊。”   风霖打开门,“小夕啊,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下?”   齐军入驻燕王城后,燕王将齐王和众位公子、将军安置在前宫的客园中;云夕的房间就在风霖的隔壁;她不答风霖的话,一进来就关紧房门,放下藏在背后的另一只手:原是她右手中扯着一只装满麸皮的大枕头!   云夕把枕头抱在胸口,两眼亮晶晶的望着风霖,“哥哥,我要和你一起睡!你赶我也不走!”   “呃……”风霖想起昨晚为云夕解袍带时窥见的那白腻纤细的腰身,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我们——那个……太早了吧……”他昨晚真正吻过云夕之后,便食髓知味、已然明白为何常人称男欢女爱为人间至乐;他当然想就此把云夕变成自己的另一半,可是,若此战他身遭不测,云夕的终身就被他误了……   云夕不知他脸色忽红忽白地在想什么,反正风霖没有出声反对,她便如兔子一般飞快地扑到床上,将自己的枕头和风霖的排在一起、然后和衣躺下盖好薄被,“哥,我今晚要看紧你,省得你一早撇下我偷着去北疆!”   风霖无奈苦笑,原来这丫头只是想守他一晚,并非在暗示什么。   他怏怏地熄了灯躺在云夕的外侧。云夕拉过他的一缕头发在自己手指上绕了绕,刚闭上眼又想到风霖兴许会趁自己睡熟之后把头发割断走掉;便松开风霖的长发,将他的左手拉过去,紧紧地攥住他的一根手指,放心地睡着了。   她的举动令风霖又是甜蜜又是伤感;这一战他有几分不好的预感,自然不会让云夕陪他去北疆冒险。   风霖转向云夕,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想借着微弱的夜光多看几眼云夕,云夕在睡梦中又向他靠近了些,像冬日里寻找温暖的猫儿,把小脸贴在他的手背上;热乎乎的气息顺着他的手臂一直酥麻到心底……   风霖僵直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一瞬就开始暗诵曾祖父教给他的清心咒;他怕自己没有想象中那般有定力,怕自己会在半梦半醒之中把云夕当成一颗甜美的葡萄,一口吞到肚子里。   风霖念了上百遍清心咒,闻着云夕发间的清香,渐渐也安然入梦;直到天方微明,点兵的号角吹响了,云夕警觉地睁开眼,刚想坐起身;风霖伸手把她揽到怀里。   云夕挣扎着要开口提醒他快些起床去点兵台,忽觉颈后一麻、顿时动弹不得!   风霖半坐起来,迎着云夕愤恨的目光,低下头在她额头印上一吻,“就算你恼我,我也要这样做;无论如何,我是不能让你去北疆以身冒险……封住的穴道两个时辰后就自解了,我让风吟在门口守住你;乖夕儿,在燕王宫里好好住着等我回来。”   他边穿战衣边想了想,“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切不可再饮酒,更不要随便和燕国的男子讲话,还有……嗯,算了,等我们成亲后再慢慢调教你也不迟。”   云夕望着风霖出门,听到他低声嘱咐门外的风吟,便开始运气疏通血脉,等到风霖的脚步声走远,她已经从床上跳起来,找来先前风霖给她穿的那件军服,飞快地套在身上,把后窗打开如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飘了出去。   燕王执意要亲自带领先头部队;他领着燕三公子慕容珏和燕七公子慕容珞率骑兵五千人,直奔漠北—令支狄人的聚集地。   齐王则带着公孙隰朋和风霖领一万人的中军主力,以燕王发出的信号为指引,全力接应先锋部队;姜元和姜潘两位公子负责后勤被给和接应大军。燕世子和宋将箫叔则率领余下的一万多兵将固守燕王城,以防狡诈的北狄人避开盟军主力,绕道回来攻打蓟城。   令风霖感怀的是,管仲大人执意要随在北伐的军中;管仲骑在马背上的身影已不复有年轻时的矫健身姿:他花白胡须随风飘拂,还不时地被燕北的风沙呛得连声咳嗽;齐王也略有悔意,不该让年近六旬的相父随他到北疆来吃苦。   最后风霖终于把齐王和管仲劝到马车里坐下,这一路山道崎岖不平,坐在马车里颠得比马背上要厉害,但终究是免了风沙吹袭之苦。   行军几日之后,传令兵回报:燕王的先锋军已和狄人的残兵交战了数次,令支人边战边退,已出了燕国边城,把燕齐联兵引向了北狄人世代生存的高山荒原地带。   风霖与公孙隰朋将军并辔而行,他远观前方山陵,左右视察四周风林地貌,越行越是心惊;兵书有云:‘绝水、迎陵、逆流、居杀地、迎众树,五者皆不胜。’齐兵现在所占的方位,全是逆天背时之处;若是狄兵的主力就伏击在前方山麓,齐兵这一方的胜算几近为零。   他把心中的担忧说给公孙隰朋,隰明将军也早有同感;他俩趁大军在一条溪流边休停补充水囊时,向齐王说明他们的忧虑,建议大军就在此处等待,静候前锋队伍的战况再做打算。   齐王听得管相国也有此意,刚要下令大军扎营;此时却得到传令兵的急报:燕王的军队在前方山谷遭遇令支狄兵主力的伏击,死伤惨重,请求齐王火速派兵支援。   姜小白大惊之下,命那两名传令兵带路去援救燕王;没想到前面的山路越发坎坷难行:大军急速行军半日之后,前方有两块陡峭石壁,挡住了大军的去路,中间的小径只能单人单马可以通过,大小马车都不能通行;那两名回来传信的燕兵一再禀告,通往燕王被困的地点,这是唯一的一条山道。   这时天色已过酉时(下午7点),太阳星向西方天际缓缓下沉,火红的晚霞泊在山峦的顶尖,瞬忽就失去了眩目的光彩;风霖抬头仰望:这片巍峨的高山与风霖自小生长的灵山相比,犹如狂野不羁的夷族汉子比之风雅出众的儒家少年。   眼前那些嶙峋重叠的尖利石岩,犹如一只只蓄势待扑的猛虎和秃雕;那犬牙交错的悬崖峭壁,亦如被山神禁锢了千万年的山灵狐魅,无限悲悯地望着天地间的生老病死、春去秋来,又或许耻笑着这些蝼蚁般的脆弱生灵,在有限的生存岁月里还不忘自相残杀、弱肉强食……   北方的冬日来得早,刚过中秋,蓟城尚是秋意融融,这里已是寒风入骨,从崖际拂过的冷风吹得石隙呜呜作响,山顶干枯的草叶如雪花一样纷飞下落到猎猎作响的王旗之上;风霖回过身去,望见不少士兵脸上都生出悲凉的思乡之情。   齐王听到探子禀报前路的凶险;便下令大军在背风的山谷处扎营,让他们轮流值夜,以防狄兵趁夜偷袭。(燕王父子的性命固然重要,但是也不能令他拿自己嫡亲的子弟兵冒险连夜行兵啊。)   风霖和公孙隰朋临近子夜时分又在各处的兵帐外巡视一番:临时扎营,除了级别较高的将领夜间宿在毡帐中,其他的士兵都未脱革甲、抱着各自的长枪侧身卧在各自的战马旁边,历经腥风血雨的战马早已与身上的主人亲如兄弟,它们一边咀嚼着地上的干草,一边用高大的身躯帮士兵挡住山谷的寒风。   “霖公子,你看!”公孙隰朋指着卧在白马腹上的一名瘦小士兵,“这孩子定是生在齐国南疆,这点冷风都快顶不住了。”   风霖向公孙隰朋指的那个方向望去:只见一个披着厚重革甲的瘦小身躯枕在马腹上缩成小小的一团,隐见正在瑟瑟发抖。风霖见状也觉心酸:若不是因为这场援燕之战,这位十余岁的少年本应还在父母膝下承欢吧。   他点头笑了笑,“正好前路狭窄,马车和重物都得留在此处,等待后勤补给的队伍赶过来接收;明早我们给义父提议,让一部分体弱怕寒的士兵留下来守在此处。”   他抬起头来看到一轮满月;忽然想起到从齐入燕的路上,每逢夜晚月出之时,云夕总要往他身边靠,说是她最怕月色的阴寒,尤其是月满之夜——   风霖已走出数丈,忽地折身回来,跑到那匹白马旁边,一把将沉睡的小兵拎起!那小兵挣扎了两下便放弃了,嘴里含混地说着,“不要赶我回去……哥,我不怕冷……’   公孙隰朋惊愕地看着风霖拎着那位瘦小士兵的后领大步向营帐走去,还以为风霖捉住了一个细作,他急忙跟在风霖身后进了帐子、又忙不迭地退出来:因为风霖已将那少年紧紧搂在怀中!借着牛油火烛的亮光,他也看清了那少年的面目。   “哥,你生气啦?”云夕小心翼翼地从风霖怀里探出头来。风霖把她身上的革甲解下,再次恨恨地将她拥紧,一直到她的身子不再发抖、不再冷得像冰块一般,才略略松开。   “不听话的丫头,不是说自小生长在昆仑山么,怎么这般怕冷?”风霖的语气中有浓浓的鼻音。   “我家在玉珠峰下的山谷里,那里一年四季温暖如春;园子里有许多眼温泉……每逢月圆之夜,我和母亲都到最热的那眼泉子里泡一泡,然后母亲回房练功,高娃姨母抱着我入睡。”云夕甜蜜地回忆着,“你的怀抱不如高娃姨母的香软,但是也很温暖呢。”   风霖的面色也破冰为春水,“小夕,待我们成了亲,我会每晚抱紧你入睡,不会再让你觉得寒冷。但是……”   “明天你得乖乖地回蓟城,因为过了前面的大山天气会越来越冷,而且水源也愈来愈难找,你跟着我们不只是受冻这点苦处……我们已追近狄兵的主力,开战之后我便无力顾及到你,还得分心担忧你的安危——”   风霖柔声安抚着正要分辩的云夕,“你这些天为我吃苦挨冻、藏身在急行军的兵士当中,我已经觉得很心痛、很难堪了……生为男子,不能让心爱的女人过上无忧无虑的安稳日子,还劳她不远千里一路保护我、为我吃苦,你让我情何以堪呐!”   “哥哥,我令你难堪了么?”云夕眨眨眼从他怀里挣出来,“原是是这样……要是今晚没被你发现就好了。”她懊恼地揪着额上的头发,“我该把小白马留在燕王宫,换匹普通的马当坐骑!可是,我都跟到这里了,你们要是把我撇下,我找不到回去的路啊。”   “我派几名识路的骑兵护送你回去。”   “不,要是半路遇到成群的北狄士兵怎办?你不是说他们的手段很残忍么?我可不想让他们把我的脑袋猎去做酒杯!”   “呸、呸,瞎说什么呢。先睡一觉,明天再说吧。”风霖捋捋她两耳的碎发,心里也担忧起来。   云夕得意地一笑,她心知风霖已被她说动,一时之间不会再赶她回蓟城了。   84 被困荒山   齐王和管仲正如普通士兵一般席地而坐,吃着各自的早饭,风霖领着云夕向这边走来;姜小白早上已得到隰朋将军的禀报,知道云夕匿在兵士当中一路跟来的事情。   他并未像公孙隰朋那般感叹‘云小郎’对霖公子的深情厚意,而是在暗自揣猜自已这位凭空出现的表侄女儿混在军中到底有何居心。   管仲正背对着云夕走来的方向端起一碗米浆,云夕对这位花白胡子的胖爷爷甚有好感,一个箭步冲到他身后;齐王顿时警觉地将手按在佩剑之上,没想到云夕却是靠在管仲耳边大声叫道,“管爷爷早!”   管相国端着米浆的手一抖、回过头来,“你这孩子!”他顺手把碗递给云夕,“快喝口热汤,老夫的耳朵本来就不好用了,你这一嗓子……”   云夕眉开眼笑地把蜜浆大口喝光,才对姜小白打了个招呼,“齐王伯伯早。”   风霖跟过来连连给齐王和管仲陪礼,“孩儿拜见父王,拜见相国大人;小夕她不懂古礼,孩儿回去好生教化她——”   齐王摆摆手,他见云夕一派娇憨之态,便把方才的疑虑放到一边了,“小孩子家,这般天真才是本性,像寡人的那几个女儿倒是太过拘谨徇礼了,反不如小云夕灵动。”   “云夕呐,你能一路随行到这里,说明也不是个平常的弱质女流,就随在你义兄身边做个侍卫吧,只是小心不得暴露出女子身份。”   “谢谢齐王伯伯。”云夕得意地向风霖吐了吐舌头,风霖回瞪她一眼。   马车无法通过前面的山道,齐王只得下令将所有马车和较为笨重的毡帐、铁镬、铜灶等器具留置此地,拨了两千士兵留守,并发信号令后援的姜元、姜潘派人来接收。   他们各乘一匹快马,背着足够十几日食用的干粮和水囊,依次从那条狭窄逼仄的小道奔向燕王父子的营地。   但是过了这条山道之后,路途变得更为艰苦难行;齐王心下生疑,派人叫那两个领路的传令兵过来询问,没料到那两个燕兵听到兵士的传话,不但没有折身回来去见齐王,却是狂甩马鞭向远处的山道远逃!   风霖心知不妙,他拉开箭弩射向那两人的马腹,数箭之后,二人应声落马,他们在地上翻滚几下之后爬起身,看到齐人已追近,二人大叫了几声,拔刀自尽!   齐王的面上阴云密布,暗骂慕容霸这个老匹夫恩将仇报,居然派人将他的大军引到这般荒凉立冷僻之地,难道他和狄兵窜通好了在此地伏击于他?   他的想法还未向管仲出口,便听到身后较远的地方数声雷鸣般的剧响!他们的位置此时已在高地,可以看到烟尘四起的地方正是他们一早通过的那个单骑小道!   “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姜小白的话声刚落,一名断后的副将跑来禀告,“主君,不好了!有人在山顶推下巨石,将我们来路阻得严严实实,我们中计了!”   “勿慌!国副将,你带一百人清理山道,务必想法子清出通道,成父将军?”   王子成父早就赶了过来,“末将在!   “你派人到高处勘察敌兵的布署弄清他们究竟埋伏了多少人马!”   “末将遵命!”   “风霖!你择一最佳应战之地,在前面引路!”   “末将遵命!”   风霖在四处巡行一阵,见东面的山坡地势较缓,似是有小路可行往别处,能战能守、亦有退路,便引着齐王和兵将往那个方向奔去。   云夕也知道形势不妙,紧紧地跟在风霖身后,暗自琢磨着危险时刻就将风霖制住带他逃离此地,别人的性命她是救不过来的。   探兵带来的消息令齐王大吃一惊:从高处看,他们走来的那条小道被山石大封住了近丈许,没有合用的器具,两边山壁狭窄,仅凭人力,没有个十天半月是清不出道来;而伏击他们的敌兵做完此事就完全消失了,根本没有人迹可寻,似乎他们的意图就是将齐军困在这里。   “仔细察看路引图,看这是什么地方,是否有别路返回蓟城。”齐王下了马、皱眉望向远处。   这是一脉贫瘠荒凉的高山,最高处的顶峰隐在青灰色的雾气当中;说它贫瘠是因为触目之处既无青枝绿叶,也无溪流山瀑,连鸟鸣兽吼都听不到,只有远远地看到高处的悬崖上有黑鹰的影子掠过。   从昨天一路走来,入目的植被就越来越少,一开始还能看到稀疏的胡杨林和被风沙刮得表皮斑驳、伤痕累累的白桦树,后来则只有成片的沙棘和黑枯的山枣枝。   那是因为——缺水!   齐王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兵士身上的干粮也许能维持到姜元他们来支援,可是水囊之中的冷水最省也只能维持两天!   只要一天没有水喝,军心就会涣散!   姜小白望着面向他的几千张年轻的面孔,他定了定神:无论如何要将这些孩子们活着带回家乡!他神情平静地问公孙隰朋,“王叔,可否在路引图上找到此处的准确位置?”   隰朋将军揉着昏花的两眼,“回禀主君,按大军行近的速度,和末将在图书标注的方向看来,翻过此山就是令支狄人的老窝了,可惜燕王给我们的这张图……”   他把羊皮图指给齐王看,“出了燕国的疆域,图引就标得极为模糊了!末将甚至无法得知这山脉之外是何种地况。”   “派兵去各个方向探查!”   “是,末将遵命!”   “等等——给他们多带几个水囊。”齐王示意贴身侍卫把给他和管仲预备的几十个水囊取来。   公孙隰朋也看清了此山的概貌,他咬了咬牙关,命手下接过那些水囊去布置兵士探路去了。   云夕伸头去看齐王手中的羊皮图,“伯伯,我有一张图,比这张清楚多了!”   “呃?小夕,快拿出来给义父!”风霖惊喜道。   云夕从小白马的腹袋中取出乌日更达莱给她的那张路引图,递给齐王,齐王先喜后惊,最后无奈道,“云夕呐,你这图上的标识和大周通用的完全不一样啊,你能看得懂么?”   “这是自然!齐王伯伯,你看这绿色的细线就是可以走的大路,这些红色的粗条表示有路,但是路上很危险,可能是路不好走,有沼泽荒滩、也可能是有山匪或是猛兽。”   “画一个大圆点的是草原,画竖条的是山……我们呆的这个地方,在这里!有红条通往西北方向!可是——”   “可是什么?”风霖紧张地问云夕。   “可是红线的尽头标的是大片‘迷谷’啊,不能去!”   齐王愕然道,“何为‘迷谷’?”   云夕也呆住了,“‘迷谷’用华夏族的语言来说就是‘旱海’或者‘沙漠’,没有骆驼和当地的向导,是走不出去的!再说,‘旱海’里没有水,就是知道方向,也熬不了几天!伯伯,我们还是想法子原路返回吧,要不——”   风霖摇摇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多说下去,一切且听齐王的决断。   “成父,山道清理的情况如何?”齐王见王子成父粗声喘息着走近,正努力顺着气息,好向齐王禀报,“主君……效果甚微……山道两边都是山壁,那些山石甚巨、几乎个个都有数百斤,得数人合力才能挪移,山道太窄,搭不上手啊!”   齐王沉吟了一瞬,“想法子继续清道,不管是搓草绳子拉动,还是拿枪尖挖下面的砂土,总之,在我们没找到其它的出路之前,不要放松这桩大事!”   “末将遵命,末将这就去弄草绳子!”王子成父多年未出征,比年轻时肥胖了许多,走出多远还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气声。   姜小白叹了口气,望向嘴角干裂却不肯饮水的管仲,“相父啊,寡人一时的失误,令你和成父、隰朋他们跟着吃苦了!”   管仲呵呵笑,“主君洪福齐天,这困难马上就会过去,狄兵将设计将我们困住却不敢出兵来袭,就是怕了您的神威啊。”   齐王恨恨道,“寡人不甘心就此回军,未能亲手斩下夷人匪首,未能当面向慕容霸老贼找回公道,寡人绝不回去!”   “老臣倒是觉得此次诡计与燕王殿下无关,蓟城几乎就在我们与宋兵的掌探之中,他此时与我们为敌,无半点好处……霖公子你是如何想的呢?”   风霖点头,“在下也觉得相国大人说的有理,那两名燕兵传报的燕王父子被困兴许是真的,因为前日我们也看到北方天际数次出现白色求救火丹信号,在下怀疑燕军之中有内奸与令支人勾结。只是,”   风霖看了一眼云夕、迟疑道,“只是现在还不能确定这内奸到底是谁,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管仲沉吟,“不管此事出自谁的阴谋,他们的目的就是将我们困在此处,趁我们水尽粮绝之际再出兵突袭,到时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我们的兵力瓦解。”   “寡人的一世英名,难道要断送在这等阴损小人手中?!”齐王恨恨地一拳击在身侧的山石上,那块青石居然慢慢裂开一道细缝!   风霖心下佩服:没想到义父的内力依旧精湛如厮,世人所说的齐王日渐耽于淫乐实在是荒谬之词。   兵士们轮流在山道上清理碎石,那山道的顶处,曾被敌兵用来设计埋伏的崖顶也被王子成父派兵守住,不会再有人向下投掷山石。但是清道的工程进展得极为缓慢,山下也不见有援兵上山的讯息,难道山下的那两千守兵也遭到伏击?   如齐王所料,士兵遍查几个山头,一处水源也未找到。   天色渐暗,风霖和隰朋将军坐在一起商议着如何把兵器改造成能挖土的器具:既是无地表水源可以取用,就只得想法子凿山取水了。   齐王和管仲大人相对默然,云夕看了看齐王又瞅了瞅管仲,最后站起身来对着上方的山崖学了两声鸟叫。   姜小白警觉地问,“你想做什么?!”   85 蚁穴龙泉   齐王见云夕鬼鬼祟祟地学起鸟叫来,立时警觉地问她在做什么?!   云夕却竖起食指放到嘴巴上,“嘘——伯伯,小声些!你看我把山上的黑鹰引下来!”   姜小白和管仲对望了一眼,便不动声色地看云夕下一步的动作。   但是,云夕先尖声学老鹰叫,见那崖壁上的雄鹰无甚反应,又学画眉叫、乌鸦叫、鸡叫、最后还晃着身子学了一阵子鸭子叫,也没见崖上的鹰有什么反应;齐王和管仲先是起疑,后来渐觉好笑起来。   风霖终于不耐烦地走过来训斥她,“小夕,天快黑了,你鬼叫什么?”   “我哪里是在鬼叫?我学舅舅驱使老鹰呢,舅舅他们都是用黑鹰向各地传达书信的啊。”   齐王眼前一亮,“小云夕,你舅父是何人,他都是用黑鹰向何处送信啊?”   云夕笑笑,“舅舅就是舅舅了,他呀,整天戴着鬼脸的铜面具,打着寻找珍稀药材、炼灵丹妙药的旗号到各处游山玩水……很少在家陪我和母亲,国内和大周的巫师们有事就只能用黑鹰传报给他啊。”   “你舅舅是鬼面巫王?青鸟族的王子?”管仲一惊,“小云夕,那你就是青鸟族的——”   “是啊。”云夕笑眯眯地点点头,放弃了叫老鹰下来的想法,打算明天一早爬上山崖去捉只黑鹰下来。   “青鸟族?”齐王想了想,问管仲,“听说大周各国供养的巫师都出自青鸟国巫师门下?”   “确实如此,我国宫中奉养的那位真巫据说受自上届巫王的亲传;主君可记得否?那年您在牛山狩猎,不幸被一只黑熊抓伤右臂;当时,连医师大人都认为您的右臂保不住了,老臣只得请来真巫用咒术为主君疗伤!结果那真巫带来一只山羊放在您身边,念了一阵咒语之后,那只山羊惨叫起来,居然前肢鲜血淋漓,而主君右臂的伤却好了大半!”   “呃,寡人伤重之时几近昏迷,真巫施术的过程一点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重伤后没过半月伤口就完全复原了,臂力丝毫未损;那真巫交待寡人好生照料那只代寡人承受劫难的山羊,宫人们给它上了最好的伤药,可是没过几天那只羊还是死掉了!真巫那老头儿自那之后也再不肯施术为人治病。”   管仲想到旧事,连连叹息巫术之怪异难解,“昆仑的轩辕族和青鸟族向来神秘,他们以修习神术为天命,极少涉足中原;老臣也对他们所知不多,但是中原的女祝和巫师所学之术皆出自青鸟巫王和冥国圣女门下。”   姜小白想起十八年前二姐姜灵儿被冥王轩辕澈掳走的事情,他亲眼所见轩辕澈的功力出神入化,若不是冥宫圣使突然现身阻止轩辕澈,自己和外甥姬同险些丧生在冥王手下!青鸟族既是与轩辕族齐名的昆仑圣族,云夕的身手定然不凡。   齐王甚是高兴,他原本就想到云夕的身份非同一般,没想到却贵为青鸟公主!原来就觉得这小女孩虽是一派天真、言语之间却隐有上位者的气度:自见面以来,云夕从未向他这位诸侯方伯行过大礼,他自己也居然不觉为忤逆;怪不得表弟云阶居在昆仑不肯回莒国:做青鸟女王的夫婿自是比做莒侯的臣下要舒心得多。   风霖却不知青鸟族的来历,只道是北夷的一个部落;他听到云夕的舅父是巫王之后,恍然明白云夕的解毒之术从何而来;风霖靠近云夕笑嘻嘻地道,“小夕,舅父大人既然是巫王,你定是也懂得驱使蛇虫什么的,明早你招几个小爬虫过来,让它们带我们找处水源吧。”   “切——”云夕嗤笑一声,“大哥啊,你当那些虫子听得懂得人话啊,它们只懂得同类的语言,就像蚂蚁只听从蚁王的命令。”   “蚂蚁?!”   一直在旁边闷不做声的公孙隰朋大叫一声,“方才我在向阳的山坡上看见蚂蚁了!”   众人都不解地望着他:蚂蚁很罕见么?   云夕却跳了起来,“叔叔好聪明!”   齐王和风霖仍是不解地望着他俩;管仲却呵呵笑道,“公孙隰朋是大智者,云小郎也极聪明!恭喜主君哪,那边山坡上既有蚂蚁,这寻找水源之事成了大半!”   隰朋将军向齐王拱了拱手,“臣听说过,蚂蚁喜欢穴居在靠近有水的地方,要想准确找到水源,不如先找到成群的蚂蚁,挖出蚁穴!”   众人知道了这个取水的好法子,便急切地等着天亮到去试试公孙隰朋的法子。   近侍蓝蟒解下系在自己马背上、为齐王备置的一套厚毡和毛毯,在平整的山石上铺好,请齐王在上面安歇;姜小白却让不时咳嗽的管仲大人躺在上面,自己裹着披风卧在爱马‘追风’的身侧。   管仲长叹一声,将毛毯取来给齐王盖上,自己去那厚毡上躺下。   风霖和公孙隰朋安排好值夜的守兵,便在齐王近旁找了一处稍平整的山地睡卧;云夕怕冷、自是偎在风霖的怀里入睡,众人见怪不怪,也无人在意这俩少年的‘不良’行迹了。   第二天一早,公孙隰朋带人去寻蚁穴,云夕拉着风霖帮他去捕山鹰;齐王和管仲下山去视察山道上积石清理得如何。   秋日的晨阳穿破薄薄的云层,如一把把光彩夺目的利剑插在座座山峦上,使得这脉光秃秃的荒山也有了几分非凡的气势。   听到上方的山峦处传来云夕叽叽喳喳的笑语和风霖不时提醒她小心的叮咛,跟在齐王身后的管相国突然呵呵大笑、冲出而出,“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山野有只死樟子,还用洁白的茅草紧紧包裹着;是谁丢掉的么?不,是因为少女春心刚刚萌动,英俊的猎手用它来引诱少女呢。)   齐王目瞪口呆地望着管仲,“相父,你……”   管仲依旧摇头晃脑地唱道,“林有朴樕,野有死麕;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树林里面有棵小树,树下的野地上有只死野鹿;猎手用白茅把它捆紧放在这里,用来引诱貌美如玉、爱贪小便宜的少女。)   正在搬石头、挖山土的兵士们闻声向这边看来,有几个学过《诗三百》的小兵甚至接唱下去,“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轻一点脱我的衣服啊!干嘛要扯掉我漂亮的头巾?你的动作轻一些啊,千万别让我家的狗儿听到动静叫起来!)   齐王好笑地摇摇头,“相父啊,你一把子岁数了,居然敢当着年轻人唱这首艳诗!你平日里的一派斯文持重,全被这几句诗给毁了。”   管仲举目望着浩远的晴空,“主君,老臣这半世的所作所为,在世人眼中当不得斯文持重吧!仅开设女闾谋财、淫乱大周国风,就不知有多少儒家子弟的口水喷到老夫脸上,又有多少墨家的高手想取老夫的性命啊。”   “相父为齐国的兴盛鞠躬尽瘁,寡人早已命人将相父的丰功伟绩记录在青册上,后世子孙们会永远牢记相父的伟大和智慧!至于那些鸡肠狗肚小人的碟碟之词无人会记在心上。”   “呵,咳、咳,”管仲笑得连声咳嗽,“老臣这一生最幸运的就是遇到殿下这位明君。”   齐王心有隐有不安,管仲今日的言行非同一般,难道……他仔细看了几眼管仲的面色尚是红润,就将注意力转向挖土取水的兵士身上。   军士们按照公孙隰朋的要求,在山南向阳处果然找到了穴居的蚂蚁,然后向下挖了几尺,果然挖出了湿润的泥土!众人欢呼着继续用力下挖,终于挖到泥浆!   公孙隰朋将捡来的干净石子投到不断冒泥浆的泉眼旁边,只等泥浆沉淀半日就能取水烧开试饮了。他欣喜地向齐王禀报,“主君,有水了!齐军危难解矣!”   齐王大声赞叹道:“隰朋!你可以称作圣人了!此处之泉可称为圣泉!”   众将士欢呼,“主君千岁!主君千岁!天佑大齐!天佑大齐!”齐王随行的书记官就将此事记录下来,称这座山为‘龙泉山’。   风霖和云夕一路向山上攀爬,他俩几乎忘了这是在被敌兵围困的荒山战场,一路你笑我唱,把捉鹰之事当成了一次野游;风霖看到山石边一片枯黄的沙棘上还残留着几颗黄澄澄的小果子,连忙摘下来吹了吹递到云夕手里。   云夕刚放到口中又被他用嘴抢了回去,云夕气得扑到他身上敲打,风霖抱住她咿唔地表示要还给她,却被云夕捏住两颊,将那张俊面拉成扁扁的鬼脸。   “夕儿,有你真好。”风霖抱住云夕叹口气,“连出兵打仗的日子都变得如此甜美。”   “哥哥,”云夕伏在他胸口,“就算山道的巨石清不出来,以你我的轻功……从石崖上攀爬过去,定能原路返回蓟城,小白马要费些事,我也有办法能将它带走……”   “那我义父和管大人他们呢?”   “齐王殿下内功甚好,我们有把握把他一同救走,可是管爷爷——”   “这数千将士怎办?按说山下的守兵应该早就看到信号,带器具上山来营救我们了,时至今时一点动静没有,他们一定是遭到狄兵的袭击!就连燕王宫……兴许已突生变故!”   “小夕,我现在是个军人,要同自己的将士共同进退,岂可只顾及自己的性命?小夕,若是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你谁也不要管!只管自己躲开厄运,走得远远的,这场战争本就与你无关!”   云夕从他怀里慢慢退开,“不要说了,我们去捉黑鹰吧!不管是哪里的巫师看到我写的黑鹰传书,总会以最快的方式带人来援救我们。”   风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两人继续登山,向那几只山鹰栖息的崖壁靠近。   86 飞鹰传书   那处山崖陡峭险峻,如刀削斧劈一般傲睨云天,这一处石壁不仅没有树,连一棵小草也难以成长;这种常年被风刮雪打的地方居然就是山鹰的栖息育子的家园!   那些冰硬寒冷的石坑就是几只鹰的巢穴;雄鹰自幼生长在这种没有一丝安全感的环境里,怪不得它们的神情总是如此的倨傲不群。   云夕远远望见捕食回来的大鹰飞回巢,她低声对风霖交待,“一会我再向上些用咒术定住那些鹰,它们会逐个掉下来,你在这里好生接住,别把它们摔坏了。”   “你能将它们定住?”风霖又想到云夕的舅父便是巫王,她自然会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巫术,便点点头,老实地在崖下等着。   他忽地想起以前对云夕做的那些亲昵的动作,云夕似是极不情愿的样子,为何不用禁术将自己定住?原来她表面上气恼,其实心里是欢喜的……   云夕无意中回了下头,发现风霖正定定地望着她:一双黑眸如静川明波、光彩熠熠,多看一眼就会令人沉溺下去……他立在崖际的身姿高大俊朗,蓝色战袍的衣裾随风飘扬犹如临风玉树、风华出众。   对上云夕的眼神,风霖回以宠溺的一笑:那清朗的笑容洁净似明月出珠峰、春风渡大江,连身遭冷冽的秋风瞬间都变得温柔暧昧起来。   想到他酥心的怀抱,云夕脚下一顿、差点滑下去,心里暗自埋怨:这人明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不要随随便便笑成这样嘛,会害死人的!   巢穴中的几只大鹰听到动静,纷纷冲出来做出战斗的姿态,云夕随手点中两个,然后足尖一点,向崖底掠去。   风霖只见眼前一花,三个黑影陨落下来,他两只手各抄住一只黑鹰,另外一只‘大鸟’自觉在扑到他怀里;风霖知道她轻功极好,但是见她就这样在极高的崖壁纵身跃下,也不禁地埋怨,“小心些!我身后一尺就是万丈悬崖,你总是这般不知轻重。”   云夕却不以为然地咯咯地笑起来,“哥哥,我看见巢里的小鹰了,它们长得很壮,兴许过两天也能飞起来了!”   半个时辰之后,云夕抱着两只昏迷的大山鹰、风霖提着一只肥大的野兔步履轻松地向齐王等人围坐的坡地走来。   还未走近,他俩便感知到齐王周遭的气氛极为凝重;两人对望一眼,急忙加快了脚步。   “霖儿,你来得正好。”姜小白示意风霖坐下,云夕抱着黑鹰也立即坐到管仲身边。   “正如我们昨晚所担忧的,狄人设计将我们困在这里,主力部队却是去围攻蓟城!我们留在山下的人马死伤过半,剩余将士和车马全被令支人俘获;一名士兵突围赶来报信,却被山石阻在下面,他将敌情写在衣衫上,用箭射到这边来。”   齐王边说边拿起一张用鲜血写成的战报递给风霖,风霖边看边握紧拳头,“燕王父子去向不明?令支国是个夷族小国,派出万名骑兵已是倾其所有,哪里有这许多兵力既能围住燕王父子,又能杀近燕王城?”   “莫非他们也如我们一般,被困在某个缺水缺粮之地?”管仲猜测道。   “禀告主君!”公孙隰朋带着一人匆匆回来,“派向各处探路的兵士们多半回来了,除了西北向有路通行,此山各个方向都是悬崖峭壁,马匹寸步难行!”   这与云夕的路引图上标注的倒是完全一致,齐王望向隰朋将军身边那名衣衫破碎的兵士,“你行到何处返回?西北向可是令支人的王城孤竹?”   “下士田英拜见主君!”那兵士躬身行了个军礼,“小人自西北向的山道出发,半日后到达一处遍地细沙、不见土石的地方,小人找不到前行之路,水囊也被大风卷起的石子打穿,只好原路返回,没想到入夜听到人语声,是两名受伤的狄兵!小人趁他们不备,砍杀一人,活捉了一人,现在已将他带回,只是无人听懂他的语言,无法详细审问。”   “记下田英的大功!”齐王交待着身边的书记官,“小云夕,你可听得懂令支夷语?”云夕点点头,齐王连忙命人带那狄兵俘虏过来。   那名令支士兵被公孙隰朋的手下带来,却是一脸的桀骜之色,他被田英连踢了几次小腿也不肯跪下,最后无力地歪坐在地上。   云夕见他嘴上干裂得全是血口子,心生不忍地将一个水囊递了过去,令支人双手被缚,无法接过去,云夕只得托着水囊让他喝了几口;那男子感激地望向云夕,发现她的眼睛是紫色的,不由得惊呆了,转瞬用更愤怒的眼神瞪着齐王等人。   “齐王伯伯,我要问他什么?”云夕转过头来问姜小白。   “嗯……问问他是何身份,是否是与燕兵交战受的伤。”   那男人倒是对云夕有问必答。   “伯伯,他说他是令支国王子密卢手下的一名士兵,前几天与燕兵交战时受了伤,又与大队人马走散了,想通过旱海返回令支王城孤竹。”   “问他可知道燕王父子的兵马现在驻扎在何处。”   “他说他们的人把燕王的兵马引到旱海里,燕王剩的人马不多了,兴许现在都被旱海的风沙掩埋了也不一定。”   齐王的面色愈发铁青,“夕儿,你再问他燕王城中可有人与他们令支人内外勾结?”   听到云夕的询问,那名狄兵脸上现出古怪的神情,但是也极快地回复了云夕。   “伯伯,他说他是个最底层的小兵,不知道那些事。”   齐王见从这狄兵口中也问不出太多有用的东西,便令公孙隰朋派人将他严加看管、给他食物和水,以后还用得上他。   公孙隰朋待下属带着俘虏走远,低声向齐王禀道,“有这狄兵带路,末将可带兵穿过旱海,直捣令支人的老巢孤竹!到时候,围攻蓟城的狄兵不得有返回来救护他们家乡的妻儿老小!”   姜小白点点头,“霖儿,你与云夕陪着管相国留在此处,寡人命成父将军带一千名兵士在这里继续清理山道、保护你们。”   驻留在这龙泉山上,虽然一时之间被碎石阻住退路,但是山势复杂险峻可退可守,吃光了干粮也可在山上寻找野兔和山鼠烤食,亦有泉水可饮用,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父王您不能去旱海冒险!云夕说那里的黄沙一眼望不到边,风沙大的时候能吹起一头牦牛!孩儿与隰朋将军带人同去攻打孤竹城,您就在这里等我们的好消息!”   “寡人心意已快,休要再议!”   “主君,老臣不敢反对您的决断,但是老臣这把子年岁还未见识过旱海的风光呢,老臣说什么也要去看看,不然这辈子就再没机会见识了。”管仲微笑道。   “伯伯,我要是不去,没人听得懂那令支人的话,我和霖哥哥陪您去。”云夕提出这个建议,倒不是出于对齐王的关心,而是她害怕齐王的士兵到了令支人的聚居的孤竹之后,会如狄人在燕北的手段一样、屠尽令支王城的生灵。   “你们这些人呐,哪有一个当寡人是说一不二的主君?”齐王虽是责备的语气,但是眼中却是一片湿意。   手中的东西动了动,云夕这才想制住的两个黑鹰将要苏醒,“书记官大哥,你用细布写几行字,系在鹰腿上,舅舅的手下见到了会派人接应我们的。”   “是,云少爷。”书记官撕开一张白绢,“少爷要在下写什么?”   “就写上:吉娜要和朋友们过旱海去孤竹城,快带上骆驼、水和咸肉到旱海接应。”云夕又想了想,“写上需要很多的咸牛肉和水……再写上——新鲜的甜果子。”   书记官闷笑,“云姑娘,已经写好两张了,就这些?”   云夕这才想到吉娜这个名字泄露了她的性别,她噘起嘴巴,拿笔在两快布上各画了一只团形鸟纹,两翅向上卷着;云夕的字迹难看,这鸟却画得线条华丽圆润。   她把绢布装到背裹中用来装调味粉的铜管中,再用丝绳牢牢缚在鹰腿上;放在山石上的两只鹰挣扎着就要醒来,云夕默念了几句咒语,希望黑鹰能听懂得她的指示,一直向草原的方向飞去。   众人看着云夕将黑鹰放出,黑鹰展翅飞向远方的天际;齐王随即下令点兵,集结身体素质较好的五千兵士随他们出发,余下的将士们依照公孙隰朋的命令,把各自的战袍下摆撕下来,包好所有的水囊挂在出征旱海的将士们的马腹上。   风霖试图再劝说齐王和管大人留守山中,齐王却抬手止住他,“霖儿,你哥哥姜元和姜潘此时都被困在蓟城,不知生死如何,寡人这做父亲的没有理由坐在这里干等,不为他们的性命搏上一次。”   “是,父王。”风霖暗叹一口气,齐王殿下的几个儿子私下里都对齐王略有怨气:埋怨他宠信义诚君和卫开方等人,把权力都交给异姓大夫们,对亲生儿子们却不肯委以重用;其实在齐王殿下心中,他最在意的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87 旱海迷踪   在旱海中行走,远比齐王他们料想的要难。   刚出山地荒原的时候,还感觉不出沙地和土地的不同,旱海的边缘铺满了灰黑色的碎石,战马尚能在上面自如的行走;但是一进入旱海腹地,背载着将士、兵器、干粮和水囊的战马就承受不住了,不时地对着无边无际的沙漠厉声长嘶;齐王下令除了管大人,其他人包括他自己都下来牵着马行走。   细细的沙粒、松软而流动,一步一个深陷的脚窝,平坦的地方尚好,遇到沙丘阻挡前路时,一脚踩下去,沙子则没到膝盖,兵士们不停地脱下靴子往外磕沙粒子,到后来索性都脱下靴子光着脚在沙地上走。   云夕见状也有样学样,趁齐王下令原地休整的时候,把靴子和袜子也脱了下来,还小声嘟囔着‘光脚真是舒服’;风霖正要打开水囊喝水,眼角瞥见云夕那两只白嫩得粉妆玉琢一般的小脚儿就在地上乱踩,他急忙扣好皮囊的木塞,拿身子挡在云夕面前,哄着她再将袜子穿上,又撕下两块中衣的下摆给她绑在足底。   那个走在他们旁边的俘兵看到这一幕,脸色愈发得难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云夕早已留意到这名令支男子上臂处的伤口不仅没有收痂,反被绑缚双手和肩背的绳索磨得不断出血;她怔了怔,摸出风霖送给她的帕子吐了口口水在上面,走到俘兵身边给他系在伤臂上。   公孙隰朋看了一眼没再理会:他们还要靠这狄兵带他们走出旱海,给他包裹伤口也没什么不可。   风霖却知云夕的口水能迅速收敛伤口,他知云夕心善,看不得有人以强凌弱,不然当日在灵山也不会出手将自己救下。   他们自出山地已走了将近两天,天色已近黄昏,白天的极晒极热到了傍晚居然迅速地阴冷下来。   齐王和管仲就地盘膝坐着,风霖四处望着,发现不远处有一块孤零零的岩石,这块被风沙侵蚀得奇形怪状的石头约有四五米高,可以阻挡无时无刻不往口目中飘拂的细沙。   他扶着管仲、引着齐王坐在大石下,侍卫蓝蟒递上水囊和几片干肉,管仲接过水囊喝了两口,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云夕伸手把了把他的脉门,大吃一惊,“管爷爷……”她有法子能解毒、疗伤,却不能救治这种极度的衰弱和劳虚。   管仲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下去,“咳、咳,无妨……这是老夫的旧毛病……老夫年轻时和鲍子牙大夫在燕齐边境贩马,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咳,还就是没见过茫茫大漠……是这等奇丽!”   齐王黯然,他也看出管仲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了;在这旱海大漠之中,同样走一里路的时间,比走山地要多花三四倍力气和光景,将士们才走了两天就筋疲力尽了,就这样走到孤城还有什么战斗力?   “小云夕,你再问那战俘,他昨天不是说最多三、四天就能走出旱海么?就我们现在这个速度,到底还有多久能到令支王城?给他说明白,他若是好好领路,大军到了令支王城,绝不伤害一名手无寸铁之人,若是他敢绕弯路,耍花招,寡人兵临令支之时,鸡犬不留!”   “好的,齐王伯伯。”   云夕走到战俘身边时,先将齐王的话向那令支男子说了,那男子眼光大亮,只是目无转睛地盯着云夕,低声说道“谢谢你,好心的姑娘。”   云夕知他说的是治伤之事,却不知他有没有把自己方才的话听到心里去,“还有多远才到令支国?”   那男子笑了笑,“你的眼睛像紫色的宝石一般美丽,又听得懂我的话,是生在草原上的姑娘吧,为何要与这些华夏人走在一起?你以为我会把这些饿狼引到我们的羊群么?我密卢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把他们全都葬在旱海之中!姑娘,你一直往西走,迎着日落的方向,会找到你们的来路。”   云夕呆了一瞬,不知如何把这话告诉齐王,她展目远望,突然发现远处有一片移动的黑点;云夕以为是来接应她的巫师,欢呼一声,向那个方向迎去;风霖也急忙带人跟上。   那些人马走得跌跌撞撞,借着落日的余辉,可以看到前面一人手中还举着一杆破破烂烂的王旗,旗上是——   “是燕王殿下!”风霖大叫了一声,后面的齐兵都吃了一惊,齐王也扶着管仲向这边望过来。   慢慢走近的这队人马灰头土脸、丢盔卸甲,勉强认得出被小兵扶着的是燕王慕容霸,后面兵士背着一人,却是腿部负伤的慕容珏。   慕容霸走近齐王苦笑道,“愚兄无能,害得姜老弟也身陷旱海——”   齐王急忙命人将水囊递给他,“先喝口水,你们为何会落入如此境地?你——就剩下这百十人了?”   “唉,愚兄急功冒进,出了燕北之后,就令熟悉此地路况的几名老兵带着这五千人的先锋军直捣孤竹城,想拿下令支王城以泄他们血洗燕北三城之辱!”   “从伏龙山东侧的芝麻岭向东北有条小道,可绕过旱海迂回到达令支王城,寡人走的就是这条山路,先锋军就在芝麻岭下遇到令支人的第一次伏击,是令支王子密卢亲自带领的数千骑兵!那时寡人便命人发了请求中军支援的火丹信号,并派出四名传令军带兵报给齐王殿下。”   齐王点头示意慕容霸说下去,燕王深吸了口气,“寡人见敌兵势强,又占据在岭高易守之处,便想且战且退等候与中军会合再做打算!没料到令支国的大元帅黄华又带了一队人马杀来,与密卢王子前后夹击,将寡人的兵马困在芝麻岭中!”   “寡人苦候援兵不得,只得冒险带兵进入芝麻岭左近的沙漠旱海!令支人紧追不舍,狄兵元帅黄华与寡人的七子慕容珞杀在一处,密卢王子则截住了珏儿……”   燕王说到这里居然冷哼了一声,“那黄华在与珞儿激战的关头,居然撇下珞儿,在背后给了那密卢王子致命的一刀!那密卢当即负伤落马,不知生死如何;密卢的手下和黄华的亲部哗然相对起来;寡人趁狄兵内乱,立刻带领属下避进沙漠腹地,这几天一路向西、粮尽水绝,若不是正巧遇到齐王殿下的大军,寡人——”   “燕王殿下,”云夕突然插了一句嘴,“我慕容大哥呢?”   风霖解释道,“云夕说的是燕七公子。”   燕王摇摇头,“寡人撤退之时,他带人断后……之后便遇到半日的旱海风暴,寡人身边只剩下这百余人,其它的全都走散了。”   “休要提慕容珞那畜生!”慕容珏恨恨地接口道,“那密卢负伤后明明就倒在他的马前,他只要补上一刀就能将那匪首置于死地!领路的老兵全都选自他的属下,焉知这一路——”   “珏儿!你七弟生死不明,你——”慕容霸怒声斥责慕容珏,后者却愤愤地咬住嘴唇。   “密……密卢?”云夕结结巴巴地问燕王,风霖忙低声问她,“你认得此人?”   云夕正要回答,一阵豆大的雨点打落到他们头上,众人抬起头来:并非是雨,而是如雨点一般细密的沙尘被卷在狂风之中向他们披头盖脸地袭来!   “快撑帐子!”慕容霸已经历过一次这种风沙尘暴,知道其中的厉害,他身边的马背上居然还带着一顶极小的能容两三人的帐篷。   在遍天的风沙肆虐中,侍卫们根本睁不开眼,全凭感觉把帐篷的龙骨支开靠在那块大石旁边,毡布的下角也找不到石头去压,齐王和燕王的近卫就将身子挤在一起,牢牢地将篷布压在他们身下。   风霖把齐王、管仲、燕王父子塞到帐子里,看到一角还有一点空隙,又把云夕也塞到里面;毡帐已被砂石打得千疮百孔,但是呆在里面总好过在风暴中苦挨。   云夕艰难地把头伸到齐王面前,“伯伯,我刚才想起来了,那个令支俘虏说他的名字叫密卢!”   帐中四人听到此事都大吃一惊,齐王借着毡帐的空洞向外望了一眼,只见遍天都是灰黄的沙雾,马匹惊恐万分、不住地嘶叫,混着兵士们的噪杂声,只看到一团团模糊的影子,根本分不出谁是谁来,这个时候实在无法叫人把密卢押到近前。   “那俘兵背上的刀伤甚重,这样的天气他是跑不掉的,等这场风暴过后,再把他押过来细问,只盼着他不会早早死掉。”齐王分析道,众人点了点头。   云夕却不敢再出声,她知自己的口水一旦接触到那人的伤口,再重的伤不用两个时辰就会康复如初的。   单调而无休止的风声吹了将近一宿,云夕听得昏昏欲睡,偶尔会有大些的石子刮到毡帐上,发出‘扑扑’地闷响,云夕悚然惊醒,“哥哥?哥哥!你还好吧!”   半晌才听到风霖在帐外呸呸地吐着沙子,哑声回道,“哥哥在呢,别叫了,我嘴里、耳朵里都是沙子。”   “噢。”云夕略略放下心来。   慕容霸向齐王内疚地道,“齐王殿下,此番让你们为寡人吃苦了,寡人却不知——以何为报啊!”   齐王淡淡地道,“此番寡人派兵进燕,本就不是为得你什么好处!别的话都不说了,指派那两个传令兵引寡人错进伏龙山,又断了中军退路的是谁?”   88 大漠之舟   慕容霸惨笑着摇摇头,“寡人今日方知御下不严,竟被狄兵的细作混到了军中……”   齐王知他心中已有答案,见他不肯细说,也是无可奈何;只暗自恼恨燕王无能,令得国中内忧外患一起滋事,还把齐宋两国拖进这淌混水里面。   在天刚破晓之时,风沙终于平息下来,云夕钻出帐子,凭感觉在一堆黄土‘雕像’中找到风霖,立刻捂着口鼻为他拍打身上的沙子。   “好痛、好痛!”风霖一边抖着衣襟,一边哀声叫着。   “那里痛?是不是被大石块打到?”云夕担忧地按按风霖的面颊和肩头。   风霖四处打量着无人注意这边,一把将云夕揽到怀里,“这样就不痛了……”   云夕扁扁嘴,任由他抱着,“哥哥,我们这辈子再不要来这样的鬼地方!”   “好,”风霖抹抹她的小花脸,“我们去问问那个带路的令支人,若是还有很多天才到孤竹城,我就劝义父往回走,管相国的身子恐是撑不下去了。”   两人刚要转身,已清点完兵马的公孙隰朋神情慌乱地向这边跑来,风霖忙叫住他,“公孙将军,可是有走失的兵士?”   “兵将们倒是一个不少,马区走失了四十多只,偏偏那个引路的令支人不见了!”   风霖立时额冒冷汗,与云夕惊愕地对望着,“如此,只能劝说父王快些折身回龙泉山(伏龙山)了!”   齐王早已扶着管仲走出毡帐,他从公孙隰朋口中得知得更为详细:将士们挂在马前上的水囊被飞扬的石子击穿了十之七八,剩余的水不足支持大军一天的饮用了!   “回程,往正西走!”齐王下完指令见将士们都无动作,才下意识地抬头往上看:风沙已止,但是他们的上空仿似蒙上了一个黄褐色的罩子!是阴霾!是浓重的霾气牢牢遮住了阳光!   他回过身来问燕王,“慕容兄,你上次遇到风暴之后,天象也是如此么?”   慕容霸呆滞地摇摇头,“那次风沙过后便是个大晴天,我们才得以向着背阳的西向一路走来……”   风霖走近姜小白,指着天上颜色略浅的地方问道,“父王,那处较为明亮,是否是日出之处?”   齐王点点头,既然看不到太阳,四周一点可以辩识方向的植物也无,存水已少得可怜,只能以那个光亮之处为东了。   姜小白指向那个背离光亮之处的方向,“大军开拔!”   风霖一手牵着小白马,一手拉着摇摇晃晃的云夕,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面,不时回头望望天上的光亮以调整前行的方向。   走了多半天之后,隐隐望见前方有一块石头,云夕笑道,“那石头和昨天看到的那块长得甚像。”   风霖突然停住了脚步,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那块大石的不远处还扔着几个破裂的水囊已被黄沙掩进多半,那就是他们早上出发的地点!   齐王和燕王也看到了这一幕,燕王脚下一软,歪坐在地上,燕三公子立刻推开扶着他的小兵,跪到父亲身边。   “霖儿,我们不能再走了,就到那边坐下等着,或许明天天就晴了。隰朋,传令下去,每人一天只能喝三次水,一次只喝一口,如还有尿液,用空水囊接着。”   隰朋低声应着去传令了。天未至黄昏就完全黑暗了,清凉的夜气丝毫未令兵令的饥渴缓解,一位年龄较小的兵士张嘴嚎哭起来,没等嚎声完全出喉就咽了回去,因为干渴到欲裂的声带已完全不能承受这种巨大的压力了。   风霖拿水囊让云夕饮了几口水,自己也不肯再喝,云夕将头埋进风霖的怀里;一个黑暗无星而充满压抑和渴望的夜晚就这样过去了。   没有一个人沉睡到天明,所有的人都在即将破晓前等着那缕极平常又无比珍贵的阳光照射到身上。   一刻又一刻过去,所有的人终于悲恨地确定:今天又是一个阴霾遮蔽阳光的天气!   云夕盯着昏黄的天际暗自揣测:若是自己用灵力凝云为雨,兴许能将这当空的沙霾驱开令阳光显露出来,可是凭她的本能感知到此地的湿气太少,凝气化雨也只能起一两个时辰的作用,到时雨滴一干、这霾气依旧会围拢过来,照样找不到方向。   若是摇响背囊中的魔音铃、再点燃那支圣香,数百里之外的青鸟也能感应到她的位置,飞越草原来旱海将她带走;以小风的身量,再坐上一个风霖也可以飞行……但是齐王、管相国还有这些年轻的士兵——   “小夕,父王要你过去,他有话对你讲。”风霖低声唤着云夕。   “伯伯叫我?”   云夕走近那块奇形怪状的山石,齐王示意近侍们四下散开守在较远处,招手让云夕坐到他面前。   齐王不等她开口,将一个鼓鼓的水囊塞到她怀里,“快收好,这是蓝蟒私下给寡人留的,寡人还有一个呢。”齐王不愧是大国霸主,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居然面上显露出孩子气的得意之色。   “夕儿,你是神族之后,定有逃得出这旱海的法子是么?”   云夕为难道,“是,我一个逃走倒是容易,可这么些人——”   “你是个好孩子,明明能早日脱身还顾及到这么多人的性命,留下来陪我们吃苦,你能带走霖儿么?”   云夕点点头。姜小白松了口气,“那就好,明天一早若还是这种阴霾天气,你就把霖儿打晕带他回齐国北界,记住!一定要制住他,不许他进燕地;霖儿是寡人的希望,寡人不能再让他以身犯险!等到燕国的战事平息下来,我们会合到一处再一齐回临缁城,你若是听闻到寡人……罹难的消息,你就带风霖回临缁城找义诚君,义诚手里有寡人早就拟好的一份诏书……”   他见云夕面露惊骇之色,“放心,那只是最次最次的打算,这点鬼天气算什么,寡人手中还有数千只战马,无水无粮时可饮马血、食马肉,总能走出这片旱海的,饿食死人肉是燕兵常做的勾当,我们真的到了那步田地,也能做得出来;只是风霖这孩儿自小便受风清云的圣者之道教化,寡人也盼他将来成为一国仁君,不想他亲眼目睹那些惨烈无伦的举动。”   “仁君?伯伯,您在说什么?”   齐王忙转了话题,“小云夕呐,您这声伯伯是没叫错呢,你父名云阶,是莒国云璃大夫的独子,云璃大夫是寡人的亲舅父,你便是寡人的侄女儿!”   云夕被这多出来的亲戚关系绕得头昏,嘴里喃喃道,“我的祖父叫云璃,是齐王伯伯的舅父?”   姜小白抚抚她的乱发,“切记伯伯的话,明天还是此种天气的话,就带走风霖!”   管仲摇摇晃晃地向这边走来,云夕将水囊塞到衣袍里,低声应着离开。   风霖迎过来低声问她,“义父说些什么?”   “他偷偷塞给我一个水囊……”   风霖松了口气,“你好生护着,那些兵将们一般来说都会听主上和将官的命令,但是在最后生死攸关的时刻,渴望生存的本能就显现出来了,兴许会屠杀爱马甚至是同伴……”   云夕郁郁地盯了他一眼,突然对着天空大吼道,“太阳星,你出来!你——混帐!你是坏蛋!你戴绿头巾了你?!凭什么不敢露脸?!”   风霖知她把在女闾中学到的最难听的话都骂了出口,急忙将她劝住,“举头三尺有神灵,小夕,不可以这样辱骂天神的!”   “我就是要骂他,贼老天!匪老天!我云夕也是神仙,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快点出太阳——”   寂寂如未开化的洪荒六合一般的黄色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两团黑影,难道老天真的听到了云夕的咒骂?众人擦擦眼睛,那两团黑影就在他们头顶盘旋,越来越近:是两只黑鹰!   “乌拉!”云夕欢笑着跳起来,水囊一下子从她怀里滑出她尚不自知,风霖慌忙捡起来。两人的耳性都超出常人,同时听到了细微的铃铛声!   云夕欢呼着向响铃处奔去,风霖紧跟在她身后,众人虽是不解,但也满怀喜悦地望向二人奔跑的方向。   一队骆驼的身影渐渐出现在他们的眼界,白色的骆驼上坐着黑色的身影,一黑一白在黄褐色的大漠中显得分外醒目。   数十名身着黑衣、斗篷遮面的巫师从骆驼背上跃下,向奔跑过来的云夕抚胸行礼,领头那人掀开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张须发皆白的面孔来。   “达兰大巫师!”云夕扑到老人怀里在他两颊上吧吧各亲了一口,随后走近的风霖才明白云夕的家乡确实行这种吻面礼。   “我美丽的公主怎么变成了一只黑脸猴子?要是让女王陛下和大国师知道了,可是会心疼的!”   “达兰伯伯,你是看到我的黑鹰传书才找来的吧。”   达兰族的大巫师是上届巫王的亲传弟子,论辈份是国师乌日更达莱的师兄,所以云夕叫他伯伯。   “聪明的吉娜公主啊,你那只送信的黑鹰根本没受过训演,哪里懂得将信准确地送到巫师手里?幸好那只鹰被族中的猎手射到,他发现鹰腿上有这样一支装信的铜管子,就把铜管交到族长手中,那天我正好在族长的帐子里做客,才看到你用华夏文写的这封信!”   云夕呵呵笑道,“我派出去两只鹰呢,平好有一只完成任务,达兰伯伯,我要的东西都带来了么?”   “唉,”达兰大巫向后望了望黑压压的齐兵,“我哪里知道你有这么多朋友在旱海!带的水和肉恐怕不够他们一天用的。”   “嗯,能应急也好!”云夕忙招呼身后的兵士过来搬水和食物。   齐王一挥手,几十个齐兵冲过去把骆驼上挂的水袋和食物取过来堆到齐王身边。齐王先对领头的大巫师拱手行了一礼,又大致算了一下水和食物的数量,让公孙隰朋按十人一袋水一袋肉分食。   领到水和食物的齐兵传递着水囊,却无一人痛饮,只是稍抿了一口就传给下一个,最后一人将水囊的一半水倒进铜盔里,给他们的战马匀了几口。   达兰大巫师见状赞赏地对齐王点了点头,燕王却羞愧无比:他的兵士们正痛饮分到的清水,还不停地把咸肉塞到口中!   齐王招手让云夕走近,“夕儿,你问问这些巫师,从这里到孤竹到底还有多远?”   89 重返伏龙山   云夕惊愕地睁大眼睛,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了,齐王还想进军令支王城?!她也不好说什么,起身就去问达兰大巫师。   达兰大巫告诉云夕:他们进入旱海之后,是靠黑鹰引路才找到大军所在的方位,就这样也走了三天之多;巫师们这一路上遇到两次风尘暴,飓风扬沙之时,一行人就躲在骆驼腹下避开砂石的袭击;就凭齐王这行人马,既无水粮又无遮风的帐篷,在这个多风沙的季节,就算有他们带路,活着走进令支王城的不会多过一半人。   若是现在立刻调头回伏龙山,脱离旱海的时日就快得多了。   云夕明白:就算齐王殿下备下充足的水粮,这些以守护草原为天命的巫师们也不肯带他们去孤竹城;若不是看在自己面子上,他们会和密卢王子一样,宁可让这些带着凶器的华夏人困死在茫茫沙漠之中。   她把达兰巫师的话译给身边的风霖听了,风霖却早有了主意,“小夕,我们就如实对义父讲吧,回到伏龙山,我自有法子劝义父退兵。”   齐王听完云夕的回报,沉吟了一瞬,转头问燕王,“慕容兄,如此我们返回到伏龙山略一休整,从你所走过的芝麻岭绕行去攻令支王城?”   燕王大喜,“甚好!一切全听齐王殿下的调遣!”   公孙隰朋哂笑:就燕王手下那百十号人,有什么可调遣的?!   巫师们自觉地两人共乘一驼,闲出来的骆驼由云夕安排;云夕和风霖征得齐王同意:把管仲大人先扶了上去,又让公孙隰朋将军坐在后面扶着他。公孙隰朋也从未坐过骆驼,一时间和管仲扶着驼峰一齐狂咳狂笑;蓝蟒扶着齐王殿下坐在另一匹骆驼上,燕王和燕三公子也得以沾光不用再接地气。   最后一匹骆驼上当然是风霖紧拥着云夕,云夕从怀里掏出一个密瓜来咬了一口,转头递到风霖嘴角,学着风霖的声音,“乖,咬一大口。”   风霖果真咬了一大口,“还有没有?给义父和管大人解解渴?”   “放心啦。达兰伯伯给了一大袋子呢,我放在小白马的背袋里一半,剩下的都给蓝蟒哥哥啦,交待他给齐王和公孙将军尝一个,其它的都给管爷爷留着,这种甜瓜是润肺的,他吃上几个兴许咳嗽就好了。”   “好妹子,怪不得管大人一开始就喜欢你!他最善观人,知道你是好心肠的姑娘。”   云夕咬了一口甜瓜就放到风霖嘴边让他也咬一口,两人一人一口吃得甚是甜蜜;走在他们前面的达兰大巫师回来头望着他俩的神态,呵呵大笑起来,“小公主,上次伯伯见到乌日更国师,他还提到你已到了找情宠的年岁,这个华夏族的美少年是你自己选定的?”   云夕听到舅父的名字,心中一惊,“达兰伯伯,你没有把我进旱海的事禀报国师吧?”   “现在还没有……但是不报是不对的,国师大人早就严令各地的巫师听到你的近况就立刻上报呢。”   云夕挣开风霖的怀抱,从骆驼上一跃而起,跳到达兰大巫乘坐的那匹白驼上,隔着一个驼峰对达兰大巫拧起麻花,“伯伯,你不能告诉我舅舅,他要是知道我没在大周游山玩水,反而跑到北狄的旱海吃苦,他会将我捉回去的!”   “不说也可以……嗯,小吉娜,你是为后面那个少年才愿意来这里吃苦的?”   “也不全是啦!达兰伯伯……令支狄人和我们虽然不是一国的,但他们也是生活在草原上的好儿女,我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他们死在华夏人的刀剑下?可是齐王殿下人也很好,后面这些华夏少年家里也有母亲和妻子等他们回家啊!”   达兰大巫的神色凝重起来,“原来我们的小公主已经长大了,您需要我们做什么?”   “嗯,风霖哥哥说了,他想等大军回到伏龙山就劝说齐王殿下回蓟城,他想带我去令支王城劝说令支王撤兵,双方言和!伯伯,你认得令支的大萨满(类似冥国的圣女)是么?有你在当中周旋,定会事半功倍。”   达兰大巫含笑点点头,“那齐王若是同意霖公子的建议,我自当随公主进孤竹劝说令支王答里呵撤兵。”   云夕欢笑着在达兰大巫脸上吧唧两下,跃回到风霖身前。   这回连公孙隰朋将军也发觉她轻功高明且轻盈美妙,“相国大人,这云……小郎是位姑娘?”   管仲不屑地道,“你也是一国公孙,府中美姬无数,怎地这眼光就和一傻大兵没两样?”   公孙隰朋嘿嘿大笑起来,随即也咳了一阵;管仲握住他的手腕,“隰朋,你的身子怎地——”公孙隰朋摇摇头,示意他的状况他自己清楚得很。   管仲叹息道,“老夫这把子岁数了,就算立时去了,也不算得短命,可是隰朋你正当壮年,身子怎地亏虚成这样!早知如此,该换成父替你出山的。”   “隰朋得蒙相国举荐,成为主君器重的上卿之一,这些年来荣华富贵、喝令一方的日子也尝过了,最想念的就是与兵营的兄弟们一共在战场上快意恩仇的日子!这一趟来燕北,身子虽累,心里舒坦啊。”   这队人马在不见天日、不见边际的茫茫黄沙当中走到快天黑,仍未能觐见太阳神一面,幸好那种可怕的风沙未再兴起。   兵士们沉默地在就地躺下,战马们没有水喝已无力嘶鸣:原本是精壮的好马,现在一匹匹瘦骨嶙峋地比退役的老马还难以见人。   云夕本想靠在风霖怀里安睡,忽然听到一个竭力忍耐的呜咽声;她四下寻找:原是一个年轻较小的士兵耐不住饥渴,捂着嘴低泣起来。   她掏出一个蜜瓜用刀子割成两半递给风霖,让他给那可怜的孩子一半,剩下的给燕三公子,她因燕三出口辱骂慕容珞,所以没出手为他医治腿伤,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燕三接过甜瓜,却转手递给燕王,燕王抚顺他的乱发,“珏儿,你受了伤,本就有些发热,吃点果子兴许好受些。”燕三自记事起就没得到父亲这般和颜悦色过;他一边吃甜瓜,一边悄悄抹着眼泪。   那个从风霖手中接过甜瓜的小兵眼中发热,却是干得半滴泪水也无,接过甜瓜咬了一口,含了许久也舍不得咀嚼。   齐王沉默了一瞬,对公孙隰朋说,“传令下去,今日与寡人受此磨难的兵士回临缁之后全都归录神兵营!立下军功的可封为下大夫!”   公孙隰朋将王令大声交待下去,兵士们一同将手中的兵器举了三举,为了节省气力,他们不会再大声喧叫。   风霖脸上替他们露出开心的笑容,这笑容使得云夕胸中一紧,暗自庆幸巫师们及时赶来,不然就算她将风霖带走避过一劫,风霖这辈子也不会开心的。   走到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天居然放晴了!而放眼望去,伏龙山黑乎乎的峰顶就在他们面前!   将士们嘶哑着声音欢呼起来,风霖也高兴地将云夕抛到头顶又接住,直到云夕叫着要气恼了才将她搂回怀里。   巫师们将齐人送到伏龙山和旱海交接的地带就调转骆驼要回去。齐王学着夷人的礼节向他们行了抚胸躬身礼,巫师们回了半礼就离去了。   达兰大巫却带着他的两名弟子随他们进山,齐王以为他们要护送云夕回蓟城,便拨了三匹好马给他们。   王子成父早得到边界守军的来报,带人迎上前来,一见齐王等人的样子,立时痛哭出声,悔恨自己留在山里享福,没跟主君一齐出兵打狄人。   齐王笑道,“成父快起来,你带兵在这里开山道也甚是辛苦,哪里算得上享福啊。寡人羞愧,这许多天在旱海里转悠,还未见到令支王城的样子,就险些葬身在黄沙之中!”   王子成父闻言忙引着众人先到圣泉汲水解解饥渴;山中众人也吃光了余粮,好在山中留兵不多,他们在附近的山岭打了许多小型野兽,也掘到不少蛇洞鼠洞,备下许多烤肉脯。   风霖稍饮了几口清水便拉着云夕到齐王近前,低声把他的想法说出。   齐王吃了一惊:“霖儿,寡人这些日子一直在懊悔不该带你出蓟城,若是你在蓟城留守,以你之智、齐军现在的处境会好得多!成父将军说山道已勉强可以通行,我们明天休息一天,后天一早从芝麻岭发兵去孤竹。”   “父王,山下那名士兵送上血书的时候就说狄人的主力正围困在燕王城外,所以元、潘二位兄长的后支部队无法出城接应我们;但是从燕王父子被袭击的时间算来,狄兵的主力仍在令支王城!令支小国满打满算也就能拿出一万精骑兵,怎么可能同时——”   “霖儿,你是说?!”   “是,父王!孩儿猜测别有一股兵力既非令支人也非燕王的属下,而是燕王殿下的近亲或权臣,暗中蓄养的兵力与狄人一明一暗、勾结起来各取其利;令支人要的是西北三城畜养的良马、而蓟城那位‘暗的’,意在夺取燕王殿下的王位!”   90 山间艳浴   齐王望向身边的管仲,管大人一脸欣慰地点点头,姜小白深吁了口气,“霖儿,你认为慕容霸早已心知肚明?”   “孩儿认为如此,他欲借助我们除掉令支国这一强敌,却不急着回蓟城去解救夫人和燕世子,分明有他的打算;父王,他对我们不能以诚相待,我们还要继续牺牲这些齐国好儿郎的性命帮他驱敌么?”   “霖儿,你可猜得出,燕王宫如今是谁占了上风?”   风霖看了一眼云夕迟疑道,“孩儿也无把握锁定在何人身上,但是……若到了令支王城,兴许能从北狄王口中听个分晓。”   齐王沉吟道,“我们既然已走到这一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撤兵回蓟城解围就是,你不必去令支城冒险。”   “何来冒险?父王,云夕在草原的身份特殊,还有三位巫师大人陪我们同去,最差不过无功而返……”   “是啊,伯伯!”云夕没听懂他们方才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但是风霖不管说什么她都会赞同的,“我会护着哥哥,无人敢动他一根寒毛!伯伯,你们就放心地回蓟城等我们回来,我们没有回来之前,千万不要和北狄人开战啊!”   齐王这才明白那三位巫师为何会随他们回伏龙山,原来风霖和云夕早就计议好了。   “寡人是老喽……说不过你们这些孩子!就依你们的,小云夕,不管事成不成,你们可得立刻赶往蓟城,不可把风霖拐到昆仑去了。”   “哼,”云夕气呼呼地道,“我就知道!伯伯只想着让哥哥做你的女婿,我算什么?侄女儿……表、侄女儿!始终是外人!”   齐王哈哈大笑,“这丫头!没来由地吃起醋来,放心!等到你及笄的时候,寡人亲自给你们两个主婚!”   云夕脸一红,跺跺脚就跑远了;风霖喜得给齐王叩了个响头,“谢父王大恩!”不等齐王命他起身,就爬起来喜孜孜地去追云夕去了。   管仲拿出一个甜瓜掰成两半,递给齐王一半,“主君,霖公子若再立一功,将来在百官面前便更有危望;此子命相不凡,又居然碰到一位青鸟族的公主随护左右;您就放心地让他去谋划吧。”   “是啊,就算霖儿不提出此计,寡人方才也有意退回蓟城了,这山这旱海分明就是北狄人遨游的天地,寡人虽气盛却不能打无把握之战;更何况相父您与隰朋的身子都亏空得厉害,寡人也甚是忧心哪。”   管仲刚要开口,姜小白伸手止住他,“以后您就少说话、多饮水……蓟城那边果然如霖儿猜测的那般,是燕国内部人的搞鬼,寡人反倒不忧了……不管谁想取慕容霸的王位而代之,必不敢对元儿和潘儿下手,结下齐国这一强敌。”   “余下的日子,我们就边撤军、边派探子打探燕王宫的动静,等候霖儿的好消息;霖儿说得对,打仗的目的无外乎是为了以后不起、或者少起战争,让老百姓过上有儿有女、有夫有妻的日子。”   管仲听完他的话,咽下口中的甜瓜,偎在一块大石上舒心地睡着了。齐王给他盖上遍是破洞的披风,盯着他灰扑扑的面颊和全白的胡须,只盼着管仲的身体能支撑到赶回临缁城。   天色渐暗的时候,风霖从兵士手里寻到一个铜盆,他汲了水在火堆上烧开,等水稍冷一点,便在山腰一处僻静的山岩下放好水盆;回到山脚下,把坐在达兰大巫师身边、认真询问青鸟国近况的云夕拉了过来。   “哧——”他把中衣的后衣襟也撕下一片来,“小夕,你用这温水和衣擦擦身子,我给你挡着风。”   说完他转过身背对着云夕,云夕捏着这块略带风霖体温的布片,呆呆地站了一会,说不清心中是温暖是酸楚。   她松开衣带,用温水洗了洗布巾胡乱地擦了身子,最后系好裹胸和衣带才对风霖说,“好了,哥哥,你要不要换水洗洗?我也给你挡着风。”   “那倒不用了,我方才在泉子边上用冷水简单洗过了……我是男人不怎么怕冷的。”   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什么,伸手就解腰带。   “哥——你脱衣做什么?”   “快点,趁这边无人走过,你也快解开袍子!”   云夕又羞又恼,“霖哥哥——你怎么能在这样的地方……”   风霖呆了一瞬,哈哈笑了起来,“我刚才想起来,这天越来越冷,你身子本就怕寒,我这中衣虽然前后襟撕掉一截,穿在身上不甚好看,可是总能保暖的……你脱下外衣来把它套在里面,会暖和一些的。”   “嗯……”云夕面红过耳目,幸好在月光下面倒是不甚分明。   风霖把中衣帮她套在身上的时候,手指触到那紧绑绑的裹胸,“你——怎可以系得这么紧?不会影响呼吸么?快松开些。”   他不由分说把手伸到云夕的衣领里面去摸带结,云夕两手护住,“一点都不紧,不然会被别人看出我是女子的!”   “呵!军中还有人看不出你是女子的?”风霖已找到活扣,轻轻一拉就解开那巾丝纱。   云夕向后躲避,却令得纱巾滑落下来,她急忙弯腰去捡;抬起头来正对上风霖直勾勾的眼神;云夕大窘,“不许看!你转过身去!”   风霖定定神,“我又不是第一次看……它们是我的,不,我们的……我看看我的小兔儿有没有被那丝带压扁……”   云夕只觉后背一硬,身上已被风霖抵到冷硬的岩石上;风霖说着要看看他家的小白兔有没有受伤,却是把滚热的唇贴在上面忽轻忽重地熨着。   ‘应该是将他推开吧,’云夕思绪纷乱地想着:‘大周的女子遇到这种情况是不是应该大叫着非礼,然后痛哭失声呢?’可是这种感觉怪怪的,身子软得像秋空上的白云,胸前的酥麻一直传到骨头里,这样很快活啊,她并不觉得是种羞辱。   风霖的热吻从她胸口转到她的嘴唇上,再不如之前的那种轻羽拂指那般小心和温柔,只是一味霸道地探求和索取,就如同尽情吸吮一个香甜的水mi桃一般,云夕昏头昏脑地只是胡乱地将他拥紧,在冰冷坚硬的石壁和火热坚韧的风霖之中,她自然更想贴近后者。   风夕感知到她的心意,停下来欢喜地叹了口气,亲吻如雨点一样落到云夕的面颊和颈子上;两人的恣意缠绵令身周的秋虫都停止了鸣叫,它们似是都在考虑今年求偶季是推迟了、还是来年的提前了……   云夕腕上的蛊王因主人的体温骤然升高,而从漫长的睡眠中惊醒:它眨了眨同样玉白色的小眼皮儿,明白眼前要发生什么事情,它抖着身子无声地呐喊:“公主!快趁机会上呐!吸干他的阳气!”   因为蛊王‘小玉’在右腕上不安的扭动,云夕从沉醉中惊醒了几分;她此时明确地感觉到一个坚硬的物事透过风霖的衣袍阻在两人之间,两人之间原本含情脉脉的气氛立时变了味道……云夕如今已不再如初如昆仑那般懵懂,知道男人身体的变化意味着什么;她想用力推开风霖,风霖却哑声道,“别动!好夕夕,就一会、一会就好了。”   他紧紧抱住云夕一动不动,云夕更不敢动,只是等着他的呼吸从急促渐渐变得平稳下来,才略略从他怀中挣开。   “小夕……”风霖抬起头不好意思地望着云夕,“打完仗我们就成亲吧,我快忍不住了……总这样忍着,对身子也不好。”   “先斩后奏如何?我是说我们先在大周成了亲,然后再去昆仑补上聘礼,你父母会不会怪罪我们?等你成了我的夫人,他们就是怪罪下来也不好拿我怎样了,对不对?”   云夕忍不住笑了笑,“哥——平时看你循规蹈矩的,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婚姻大事,自然要父母同意才可以。”   她说到这里,心中忽然想到一事:‘看母亲和云师傅之间的形态,他们分明是相爱甚深的,为何没有正式结为夫妻呢?舅父为何每年还要在各地为母亲选情宠?’她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安,但是此时与情郎甜蜜相拥,这念头转瞬就放到一边去了。   夜色渐深,风霖怕云夕在山腰处受了寒,抱起她来向山谷避风之处走去。   “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嘛!”   “天黑,看不清地上有没有尖石子,扎到脚怎办?别动,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早些出发去令支城。”   云夕也贪恋他怀里温暖的气息,没等风霖走多远就睡着了,风霖借着月光看着她消瘦的小脸,心疼地又紧了紧手臂:这世间有女子依你如兄如父,愿与你风里来雨里去,不顾生死不怕饥寒;做为一个男人还有什么不知足呢?只唯恐不能给她世间最好的一切。   王子成父将军巡完营走过山脚,看见风霖抱着云夕走近,不觉撇着嘴道,“霖公子,你也收敛着些,这山上几千号光棍汉子,就你温香在怀的……”   风霖怕他吵醒了云夕,只瞪他一眼,就快步溜走了。   “说实在的,我王子成父也是允文允武、英俊不凡的奇男子,这样的好女人怎没让我碰到……”   他话音未落身后却响起压抑不住的讥笑声,王子成父回来头来盯着公孙隰朋,“你笑什么?我哪里说错了?”   公孙隰朋咳了两声,“在下是自小与先君襄公齐名的美丈夫,尚未好意思说英俊不凡,成父老弟这副尊荣走在临缁东市上从未有过女子主动搭话吧,还说——”   王子成父大怒,在齐国男女看人皆先相看外表,以俊美者为荣,称人貌丑比说对方没有才能更加令人羞辱;但是他也看得出公孙隰朋的身体状况不佳,“隰朋将军,我现在不与你理论,等回了临缁,我们马下好好较量一番,看你的嘴皮子硬还是我的拳头硬。”   公孙隰朋狂咳了一阵,大笑着应下。   王子成父倒是震惊于他咳后的面色,把身上尚还完整的厚披风脱下来,硬加上公孙隰朋身上,“隰朋,你可得好好的啊,说好回临缁喝酒打架的!”   公孙隰朋微笑着击他一拳,“那是自然,我们斗了半辈子,你一次上风也未占过,咳、咳,以后也没机会——”   王子成父嘿嘿笑着背靠着他坐下,“那是我自小都让着你……别说话了,主君说明天就能回蓟城了,让宫里的疫医好好给你医医风寒,几天就生龙活虎的了。”   91 斡娇如大萨满   天一亮,风霖就带着云夕向齐王等人辞行,达兰巫师引领二人从齐兵好不容易开出的山隙小道走出伏龙山转向西北方的芝麻岭。   马匹艰难地穿过芝麻岭上的羊肠小道,地势居然越来越低,风霖和云夕不约而同地发出啧啧的惊叹:这里与伏龙岭仅有百多里之遥,就好似从荒山进入了仙境;山道两侧流芳滴翠、秀挺蓝天,入目之处有流泉飞瀑、鸟雀惊行,清薄的雾气在山谷中缭绕,众人胯下的坐骑也禁不住发出许久未有的欢快响鼻声。   达兰巫师轻吁着让马匹缓行下来,回身为云夕指示着前方的山峰,“公主殿下,过了这条卑耳溪就是困子山、马鞍山和双子山,孤竹城就在这三座山北面的高原上!”   云夕吃了一惊,“达兰伯伯,我们还要翻三座山才到令支王城?”   “那倒不必,我们走最近的一条道,从双子山的山谷中穿过去便可,只是路上兴许会遇到狄人的巡兵,小徒的囊中还有两件黑斗篷,一会您和霖公子都要穿上,扮成我的弟子模样。”   云夕一边应着一边把达兰大巫的话译给风霖听,风霖听到明天再行多半天就能到孤竹城,心下轻松了许多。   一行人到赶到双子山下的竹林时,天色已然暗下来,达兰大巫师指点着两个年轻的弟子在离溪水不远的山石上撑开一个小小的帐篷,好让吉娜公主和风公子安睡。   风霖与他们言语不通,但是也待在旁边帮忙削竹竿和系绳索,那两个年轻的巫师认定他是公主的情宠,言行之间甚为恭敬,从他手中每接过一样东西都要向他抚胸行礼,风霖只得郁闷地走开去找云夕。   云夕此时正独自坐在溪潭边的一丛红柳旁边出神地望着眼前的美景:水下有游鱼自得地吐着气泡,引起水面上荡开一层层柔美的涟漪;清凉的月色溶开袅袅的水气,眼前的一切变得飘忽不定起来;云夕有一瞬间的眩惑,仿佛这一刻自己就坐在昆仑玉珠峰的黑水泉边,从未踏足过中原,从未经历过血淋淋的生死之战,也不曾见识过人世间的爱恨情仇……   一阵熟悉的气息正向她慢慢靠近,随即她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热热的呼吸喷在耳际,“小夕,想什么呢?”   “哥哥,这片溪水好像我家乡的黑水泉。”   “想家了?可是……”风霖低笑道,“丫头,以前你父母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从现在起,有我的地方才是你的家。”   云夕转过身来仰脸望着风霖,“你……是我的家?”   风霖吻一下她凉冰冰的小鼻头儿,“是的,我是你的夫君,是你永远的温暖和依靠,当然就是你的家。”   云夕沉醉在他醇酒一样的温柔的注视中,胸中涨满酸楚的悸动,她忽地踮起脚尖来,第一次主动却极笨拙地去亲吻风霖的嘴唇;风霖眼中的笑意加深,眯起长长的睫毛,等待云夕噘起的小嘴巴靠近……   一阵凉风袭来,云夕忽然耐不住地打了个喷嚏,一下子将这个脉脉含情的美妙气氛打破;风霖无奈地呵呵笑起来,抱起羞愧无比的云夕走向山石上的帐篷,“都怪我粗心,潭水边又湿又凉,还拖着你在那里站了许久。”   风霖拿斗篷裹紧云夕将她抱在怀里暖着,“小夕,令支国的大萨满是不是就如你舅舅那般,是狄人当中最有地位的大巫师?”   云夕想了想,迟疑地摇了摇头,“‘萨满’用华夏语来讲是‘智者’的意思,听说这种教义传自上古神人蚩尤统管的九黎部落;我们青鸟国的巫师会的巫蛊之术是从他们的师傅口耳相传得来的;而萨满的法术却是——忽然间就有的:有些人生了一场病或是意外昏迷之后就能与神灵对话、会念咒给人治病,他们就成了萨满……”   “呃,还有……萨满基本上都是女的,她们通过敲鼓、跳舞什么的通灵施术,这和冥国圣女的祝由之术又有所不同,而且圣女和巫师一样是终身不婚不嫁的,做萨满却没什么讲究……这些事是舅舅讲给我听的,我也没见过萨满跳大神是什么样呢!令支国最有名的一位萨满名叫斡娇如,是令支王的堂姐,她年轻的时候曾经到青鸟国求见老国师,因此与达兰伯伯相识……”云夕说着说着眼皮发涩,偎在风霖怀里沉沉睡去。   风霖却是沉思了许久才朦胧睡去,他既希望借助达兰巫师从令支王口中证实他的疑虑,又怕这一答案令云夕无法接受。   双子山向阳的山谷气候甚为温润,山涧低凹之处全都长满青翠的鬼面竹;转到山的北面则还原为正常的北疆寒冷的初冬;云夕不断回首着身后远离的青山,再看看不远处用黑石圈出的低矮城廓,暗道‘孤竹’二字原来得名于此。   达兰大巫向守城的狄兵报出自己的身份,提出要会见自己的老友斡娇如大萨满;守城狄兵请他们在城门外等候,派出一人飞似地向远处的帐房跑去。   风霖张望着城内那片连绵不断的毡布帐房,心想这王城实在简陋到极处,最大的优势却是极易搬迁,若是有敌军来袭,几个时辰内就能全城老幼迁居到别处;齐王殿下原来那种围城的计划用来对付世代游牧、居无定所的胡人,其实是下下之策。   没用多久,一位身着彩色衣裙、全身挂满宝石彩珠的老妇人策马奔向城门,离城门极远便跳下马张开怀抱向达兰大巫师奔来,“德勒钦(太阳神)在上,我亲爱的哥哥,你是想念你的小妹子了么?”   达兰大巫师不得已张开怀抱接住这个一脸欣喜状如小姑娘的斡娇如大萨满,眼角不好意思地扫视着云夕公主,“斡娇如妹子,呃,大哥是伴着昆仑山的仙子吉娜公主来的……”   “青鸟族公主?”斡娇如大萨满吃了一惊,这才注意到达兰大巫身后的云夕和风霖,“我年轻时曾有幸觐见过珠兰其其格公主,听说她后来嫁到冥国为王妃了,真是美得像天上的月亮一样啊……这位可爱的姑娘就是乌兰女王的独生女儿?”   斡娇如边说边向云夕抚胸行了一礼,云夕却笑嘻嘻地叫了声姑姑,扑到她怀里在两颊上各亲了一口,“姑姑,达兰伯伯一直在念叨您呢。”   达兰大巫微咳了一声,他是禁情禁欲的大巫师,对着热情奔放一如少女时代的斡娇如,似乎浑身地不自在,“呃,斡娇如妹子,您不请我们进帐子喝碗奶酒么?”   “对、对,你看我一高兴连礼节都忘了!公主殿下、达兰大哥,还有三位英俊的少年郎,快上马随我进城!”   风霖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但是看得出这位令支国的大萨满是个性格爽朗的人,便一直立在旁边微笑着,云夕低声把方才的话对他讲了,还指点着达兰大巫的窘迫样子向着风霖偷笑,风霖瞪她一眼,示意她不可对长辈无礼。   斡娇如大萨满的帐房里远没有她本人的笑容令人舒畅,一进帘门就看到正中供着的神态诡异的木刻神像,木案前点灯的几个盛油的大碗居然都是人的上颅骨制成,云夕看了两眼便惊骇地将视线移开,风霖用力握握她的手拉她坐到一边。   达兰大巫待献牛乳的女奴离开才低声将他们的来意说出。   斡娇如萨满愕然将视线转向风霖,“他是周国人?公主殿下,您是为了他的利益才屈尊来到令支草原?”   云夕直直地对上斡娇如深陷的双眼,“姑姑,霖哥哥他是大周的齐人,令支国侵犯的不是他的故乡,但是他和他的将士们为了阻止令支人继续残杀燕国子民才不远千里来到这里。霖哥哥他说如果这场仗再打下去,还会死很多人;德勒钦(太阳神)和别亚(月神)在上,不管是华夏族还是狄族的孩子,都是他们庇佑的生灵,为什么一定要打个你死我活呢?”   斡娇如突然用生硬的华夏语对风霖说,“你,在你国家是什么身份?”   风霖抚胸行了半礼,“在下是齐王殿下的义子风霖,是这次援燕之战的将领之一。”   斡娇如萨满突然桀桀大笑起来,“大周齐国的公子……少年人!你身上有战神赐福的光辉!我若是取了你的头颅,将你的灵魂种在草原上,你的来生来世、生生世世就是我令支人战无不胜的勇士!哈哈——你的头盖骨值得用最亮的宝石镶嵌!”   云夕蓦然一惊,手指暗暗运气对向斡娇如,风霖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萨满大人,听云夕说您是可以通晓神灵意旨的人;在下也相信人间的生老病死都在冥冥天数的安排之中;既是命由天定,每个人都在他的命相轨迹中运转,怎么可能会被人为地更改呢?”   “呃,小子,你是说我老人家改不了你的命?”   “在下相信萨满大人的法术深不可测,能挽救成千上万个无辜百姓的生命,所以在下才冒昧地来这里请求萨满大人转告令支王我们停战求和的心愿。”   斡娇如突然又恢复了刚见面时那种晴朗的笑容,她转头用夷语对云夕说,“他真是个可爱的小滑头,对吧?我老人家也不喜欢送族里的少年出城去打仗呢……别说神族公主亲自陪着这大周国少年来,就只看达兰大哥的面子,我斡娇如没有不能应允的事!”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现在就去王帐找答里阿大王!”斡娇如说着说站起来向外走。   云夕松了口气,她刚才真是被这喜怒无常的老妇人吓了一跳;风霖安抚地握紧云夕的手,发觉她的手心里全是汗水。   达兰大巫却叹了口气,他想起年轻时初见斡娇如的情形,那时的斡娇如还是个单纯可爱的令支小公主,就如云夕现在的样子;她央求达兰巴根脱离巫师的身份,与她一同回令支国做一对草原上的神仙眷侣;可是他已在国师面前发过重誓,怎么可能会因这小女孩的纠缠就前功尽弃呢。   斡娇如却当着他的面发下誓言:达兰巴根若是不能抛弃巫师的身份娶她为妻,她就做个同样侍奉神灵的萨满,而且终身不嫁!   四十年过去了,她始终遵守着自己的誓言……   半个时辰之后,斡娇如的女奴引着一位狄族侍卫走进帐房,“尊贵的客人,大萨满让奴才来请你们去参加大王设下的晚宴!”   92 令支王子   达兰大巫一行人随侍卫走向一堆猛烈燃烧的火堆,令支王就盘膝坐在火堆北面的毡毯前,身边跪着两个倒酒的年轻女奴。   风霖随着达兰大巫师行了半礼,云夕也学着他们的样子以手抚胸;令支王答里呵听到斡娇如大萨满的介绍,慌忙直起身向云夕抚胸行礼,云夕笑了笑随风霖坐到一边。   答里呵是一位貌似慈善的白狄老人,头顶花白的头发用宝石抹额固在脑后,一双蓝灰的眼睛在火把的辉映下熠熠闪光;云夕犹疑地盯着他,很难想像这样一位平和的老人居然下令血洗燕北三城,连孩子和女人都不放过。   “齐国公子,你是来真心议和的么?”令支王的华夏语比斡娇如大萨满说得要流畅些。   风霖拱了拱手,“在下受齐王殿下之命前来孤竹城的时候,燕齐大军已从伏龙山脱困返回蓟城;齐王殿下命在下向令支王陛下提出停战议和的要求,是不希望这场被人操纵的无谓仇杀再继续下去,令燕狄两国子民深受其害。”   “无谓仇杀?哈哈!”令支王大笑几声露出他的枭雄本色,“这是慕容霸咎由自取!想当年我令支国与燕国也是姻亲之好,本王的亲姐姐——草原上最美丽的蓝玲花嫁给他燕国的护国大将军赫连英做夫人,我父王陪送了令支国南部最好的三处牧马场给姐姐做嫁妆!”   “后来那里成了你们大周最有名的驯养良马的燕地三城!蓝玲花的女儿赫连玲儿后来被慕容霸求去为妻,我们令支国是一心一意当燕人是好兄弟的!可是他们燕人呢?”   “慕容霸猜忌赫连家与我令支人的亲密关系,更忌惮他在燕国的威望,居然亲手毒杀了赫连玲儿,又以玲儿重病的消息引诱玲儿的哥哥进宫探望,当场将他射杀!我可怜的姐姐蓝玲花一日当中失去了一双儿女,没用半年就抑郁而终!那个卑劣的慕容霸竟然用玲儿亲生儿子的性命做要胁,逼赫连将军交出兵权,远离燕国!嘿嘿!本王今时今日终于等到好机会可以为姐姐一家人报仇雪恨!将那慕容霸碎尸万断,齐国公子,你认为这是无谓的仇杀么?停战!?你们齐军最好就此撤出燕地,我们令支人绝不拦阻!燕狄之间的仇杀本就与你们无半点关系!是你们齐人多管闲事!”   风霖平静地问道,“赫连玲儿夫人的儿子就是燕七公子慕容珞对么?”   答里呵冷冷一笑,“现在珞儿已经控制了燕王宫,告诉你亦无妨:燕北三城是我姐姐蓝玲花的嫁妆,本应属于她的儿女所有;她和儿女都不在世了,那就该是归属珞儿!慕容霸却将两城封给燕世子,一城封与燕三;本王自然应该将那三城索回,把慕容霸在那里的子子孙孙杀个干干净净与本王冤死的亲姐和外甥报仇!”   云夕目瞪口呆地转脸望着风霖,“令支王陛下是说,慕容大哥他……”   “是的,小夕,这一切都是慕容珞和令支人里应外合的结果;包括我们的先锋部队一进燕国南界就被狄兵偷袭,夜间被大火烧死多半,其实应该是慕容珞和他的亲信搞的鬼。”   “那他为何还要亲自到齐王求援兵?”   “那应该是燕王慕容霸对他下的命令,令他请不到援兵就不许回燕国;这些人和事当中,我唯一猜不透的就是慕容霸在想什么,他如何能猜不到燕七与令支人里应外合呢?为何还要让这事态恶化下去?”   “霖哥哥,你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慕容大哥的?”   “从慕容珞到临缁求援的时候开始;他一再向卫开方公子和无亏大哥要求:请他们在义父面前进言,只要几千兵马随他回燕国救援即可。而我们在燕地的探子回报,燕王城的形势岌岌可危,远非几千兵马能够挽救的。从那时起,我便怀疑他的居心。”   令支王此时已下令献上歌舞,数十个身着艳丽短裙和皮靴的草原少女围着火堆欢跳起来。   令支王手下的勇士们听不懂华夏语,不知道答里呵在对这几个黑衣的巫师们说些什么,纷纷把注意力转向跳舞的少女们,指点着女子们的高胸和细腰,毫不顾忌地发出哄笑声。   风霖举起酒碗对向令支王,“在下敬陛下一碗奶酒!”说罢将大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令支王赞赏地叫了声好,也将自己面前的酒喝光。   “陛下,如果在下猜得不错,现在围在燕王城外的狄兵应该是赫连将军当年的旧部,并非是真正的令支骑兵对不对?”   “不算全错,”答里呵抹了一把胡须上的酒液,“有一部分是赫连将军生前的忠实下属,现在誓死追随珞儿;还有一部分是我儿密卢的亲兵。我儿自幼与燕七公子交好,此次当全力辅助珞儿成事。”   风霖此时有些踌躇,他并不能代表齐王殿下的想法;燕国此次宫变,不管是慕容珞能不能如愿做了燕王,齐王殿下当如何应对此等变故?抽身在外,静观燕王宫事态的变化?那这次援燕伐狄之战岂不是宋齐联兵损兵折将又无成就可言的一场笑话?   “陛下,既然这场战争一切的始源来自燕王室内部的恩怨情仇,就不该让无辜的百姓们再受战乱之害!你们已杀死了数名燕国公孙为蓝玲花公主一家报了仇,并且现在燕七公子已控制了燕王宫,一切都已达到你们最初的目标,殿下为何不撤回骑兵?在下也能保证宋齐两国的兵马再不介入到燕王父子的恩怨当中,由他们自行解决他们的权力争夺。”   “这……”令支王有几分意动,并且斡娇如大萨满在一旁点头示意齐国公子说的有理;他刚要应允,一位白袍黑发的少年跪在他面前,“孩儿有个请求,若是这齐国公子能赢了孩儿的马下功夫,孩儿愿意立刻召回驻扎在蓟城外的兵马,若是他赢不了孩儿的拳脚功夫……”   “你要求什么条件?”云夕忽地开口紧张地问。   那少年回过头,云夕吃了一惊:这少年居然是她在旱海中治好伤、趁乱逃走的密卢王子!   “如果他打不过我,不仅我不会收回兵马,他还得答应以后不许再出现在公主身边!”   令支王被儿子的话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尴尬地望着云夕。   云夕气恼地盯着密卢王子,也不肯把他的话译成华夏语,风霖只得求助地望向斡娇如大萨满,大萨满咯咯一笑,大声地用华夏语把密卢的话说给风霖听。   风霖点点头站起身来,“如何比划?但请王子吩咐。”   密卢王子显然听得懂他的话,嘴角冷冷一笑,“你的、本领全用上!分出胜负!”说着挥手令那些跳舞的少女让开,一纵身跃到火堆的旁边,那些令支将领们大声地叫喊着为他助威。   风霖拍拍云夕的手示意她松开自己的衣袖,他将黑斗篷解下,露出里面的蓝色修身战衣,一个轻盈的起落便站到密卢的面前,显然轻功在密卢之上;密卢瞳孔一缩,“中原人就是擅长这些花俏的架式!”   他狂吼一声,左手为拳、右手虚握成虎爪向风霖的咽喉扑来,风霖折身闪避,右手在密卢臂上一点化了他的冲势;密卢却不肯就此换招,直扑过火堆从一名勇士腰际抽出弯刀向风霖颈上砍去,口中大叫,“你也可以寻武器!接招!”   云夕大怒,密卢说着让风霖寻武器,却不给他一点换手的时间,此人真是品行低劣!斡娇如大萨满却摇头复叹气,她看得出密卢的身手差风霖太远,就算以弯刀斗风霖的赤手空拳也占不得上风。   风霖让过密卢三招,自认为以全了他的面子,便以左手在那柄弯刀上重弹一指,并以掌风扫开密卢的攻势,密卢只得手腕酸痛、再握不住刀,弯刀撒手飞进火堆。密卢脸色大变,却是诚心地向风霖拱手行了一礼,“在下技不如人,甘愿认输!”   风霖也回一礼,“哪里,草原英雄向来注重马上功夫,不比我们中原人氏以拳脚功夫为重。”   斡娇如大萨满大声把风霖的话用夷语重复了一遍,围坐在火堆旁的勇士们方安静了许多,不再争喊着出手与中原人比试。   令支王当下让奴隶们再献上美酒与歌舞,令密卢立即兑现自己的诺言,派传令兵撤回蓟城外的兵马。   风霖大松了口气,转脸微笑着望向云夕,云夕本是见识过他的剑术的,但是关心则乱,方才一直紧张地扣着手指,暗想着在风霖危急的关头,用禁术定住密卢;此刻心神方定,呆呆凝望着风霖的笑脸,全然不知身在何处。   “公主殿下!”密卢王子突然端着一碗酒单膝跪在云夕面前,“在下感谢公主的救命之恩!”   “呃,”云夕回过神来,“我只是为你止血疗伤而已,不算什么救命大恩,你——起来罢。”   “不!公主就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密卢的长卷发披散在肩上,一双湛蓝的大眼睛灼灼地盯在云夕脸上,“密卢那时被黄华元师暗算受了重伤,又被齐兵俘虏,若不是公主心善用灵药为密卢医治,密卢兴许已死在茫茫旱海当中!那天旱海风暴来临之时,密卢趁乱牵了两匹马跑出旱海回到孤竹城,向父王禀报了黄华阴谋做乱之事,父王才得以及时平乱,斩杀了黄华元帅。公主请饮了这碗装满密卢诚心的奶酒!”   他这番话用的是夷语,风霖听不懂他的话语,但是能看懂他是劝云夕喝酒,这奶酒浊而浓烈,云夕喝几杯淡味的米酒尚能大醉,如何能喝得下这大碗奶酒?   “在下代云夕喝了这碗酒如何?”   “你代公主饮酒?你是她何人?”密卢不满地用华夏语问风霖。   “在下是云夕的未婚夫君,自然可以代她饮酒。”风霖接过那木碗,一饮而尽;密卢只得愤愤地起身,忽然又跪倒对云夕说,“公主殿下,这位齐国公子虽然武功好,便未必及得上我的体质强健,密卢曾一夜御七女,且早上行动如常……”   “密卢!”斡娇如大萨满突然出声止住他,“你这孩子,公主现在还是位真正的姑娘,你胡说些什么?!”   密卢只得讪讪地退回自己的坐处。   风霖低声问云夕,“他们在说什么?”   云夕一脸羞红,好在是夜晚不甚明显,“密卢王子还想让我喝酒,萨满姑姑止住他了……”   风霖放下心来,专心去看火堆边少女们身姿矫健的牧羊舞,他印象中云夕曾在风府的荷亭中跳过这种舞蹈。   此时夜色清凉,月光被薄雾半掩,些许淡淡的光辉混着柴木的烟火气洒落下来,火堆愈发得明亮,歌声愈显得清脆嘹远;勇士们已喝多了浊酒,大声叫喊着看中的姑娘,那些少女若是中意其中的一个,跳着跳着便坐入那人怀中,别人或是哈哈大笑或是懊恼地质问少女为何看不中他。   密卢一直郁郁地盯着云夕和风霖的亲密之态,一碗碗地往口中倒酒;而云夕却闻着风霖身上散发的酒味陶然欲醉,希望自己就是这草原上的一位平常少女,而风霖就是那些驭马勇士中的一位,他们便可以长相依偎在一起,不必再管那些不可知的未来。   斡娇如大萨满端了满满一碗酒给达兰大巫,“感谢太阳神和月神,托青鸟公主的福,妹子在有生之年还能见大哥一面,就是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因着醉人的月光,达兰大巫也说了句真心话,“斡娇如妹子,大哥这辈子对不住你,来世做你的牛羊、你的座马,任你鞭打和驱驰!”说罢他将酒大口灌下。   斡娇如落下泪来,“妹子宁可这辈子变成你的牛马,至少能时常见到你……”   令支王早被他的女奴们扶回帐房,勇士们或是抱着姑娘走远,或是醉倒在地上呼呼大睡;风霖望着天际就要发白,揽紧怀中早已熟睡的云夕,衷心地希望这方草原上的每一个清晨都如今日这般宁静和美丽。   93 再回燕王宫   天亮之后,孤竹城内处处可听见牧民吆喝牛羊食草的声音;时至初冬,草场上已覆上一层霜冻,牧草早已枯黄干萎;狄族妇人们抱着成捆的干草走进木栅栏,后面跟着手提挤奶桶的孩童,不时用手揉着惺松的睡眼。   云夕从风霖的斗篷里伸出头来,啧啧叹着草原的清晨真是美丽,风霖伸手把她乱糟糟的长发揉得更加蓬松,“懒虫儿总算醒了,大萨满请我们去用早膳呢,你饿不饿?”   “昨天晚上吃了大块羊腿,倒是不饿……好香!我闻到酸奶的味道了!”云夕扯着风霖的袖子向斡娇如大萨满的帐房跑去。   毡毯上的大木盆里放着刚煮熟的牛肋骨,一位女奴正从羊皮囊中向碗中倾倒香喷喷的酸奶,另一位女奴用细木棍在碗中不停地搅拌着,那股酸酸的奶香味就弥漫在帐房的空气中。   云夕向达兰大巫和大萨满含混地说了声早上好,就一头扎在盛酸奶的大碗上,像一只贪食的猫咪;风霖向斡娇如大萨满抚胸道,“萨满大人,在下想即刻动身回蓟城,此时是否可以面见令支王陛下辞行?”   大萨满摇摇头,“大王此时应未起身,我代陛下送你们便可。”   风霖放下心来,也端起碗来尝了口酸奶:在羊皮袋中发醇的牛乳粘稠得像米粥一样,入口极为腥膻、但是回味却有浓浓的奶香,昨晚喝了数碗浊酒,本有些反胃,喝下几口酸乳之后,胃里反倒舒适多了。   云夕伸手用袖子为他擦拭嘴角的奶迹,风霖对她温润地一笑,被斡娇如大萨满看在眼里;大萨满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公主,到这边来!我给你梳梳头发。”   “嗯,谢谢姑姑!”云夕这才想到自己的外表一定脏乱至极,风霖虽未嫌弃,可是她一下子觉得不自在起来。   大萨满令女奴备好温水,亲手帮云夕洗了头发,用厚巾给她擦干;斡娇如拿着木梳,对着云夕头顶金灿灿的神羽呆住了,“公主……您的羽毛是金色的……”   云夕立刻小心地望了望内帐的帘子,“姑姑,霖哥哥他不清楚我的身份,你帮我扎个小髻子,将羽毛裹在里面。”   “昨晚他自称是殿下的未婚夫君,难道他不知你不能嫁与平常人为妻?”   “不知……姑姑,我为何不能嫁他为妻?是因为母王就我一个女儿?母王还能再生女儿继承王位啊,我要做霖哥哥的妻子,除了他我谁都不要!”   斡娇如大萨满吃了一惊:青鸟女王为何不对女儿言明她们的体质与常人不同?看着云夕提到霖公子时那一脸的幸福,大萨满定了定神,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人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啊,能欢唱相对的时候就不要流出眼泪!至少他们再在是快活的、幸福的……大萨满将云夕的顶发梳起来拢住金羽,用牛皮绳系紧,又把下面的长发梳得又黑又亮,“你这小脸涂成黑色也挺好看的,公主啊,霖公子可见你的真容?”   “没有呢!姑姑,我想在新婚之夜再恢复我的本来面目,吓他一跳,呵呵!”   “古怪的丫头!乌兰其其格女王真是好命啊,有你这么可爱的女儿……好了!”斡娇如拉起云夕来,“以后,你和霖公子当真结成了夫妻,记得来白狄草原上看我,让我老婆子也高兴高兴。”   “嗯,我们一定还让达兰伯伯陪我们一起来!”   大萨满假装气恼地在云夕额上一点,随即又在上面亲了一口,“走吧,你的哥哥郎等急了。”   斡娇如亲自策马领他们上了一条离蓟城最近的秘道,并拿出几个样式奇怪的铃铛系在他们的马脖子上,说是狄族人见了这种铃铛,定是无人敢对他们不敬;达兰大巫再三挥手让她回城,她才依依不舍地转过马头向孤竹城奔去。   在燕国边界的一条岔路口上,达兰巴根把水袋和食物系在风霖的马背上,他也要带着徒弟返回达兰部落了,身为守护部族的大巫师,他离开故乡的时间太久了。   “达兰伯伯,您一路保重!千万不要把我在这里的事情告诉舅舅啊!”云夕抱着达兰大巫亲了两口,郑重地叮嘱他。   达兰大巫无奈地捋捋花白的胡子,转头对风霖说,“霖公子,我家公主就拜托您照顾了。”   风霖弯腰行了大礼,“达兰大巫师,感谢您的救命大恩,在下会细心照顾云夕,绝不会再令她吃苦受委屈。”   达兰巴根听后放心地上马离开,他的两位年轻弟子也向云夕和风霖行了礼,上马快行跟上师傅。   两人一路南行,果然碰到零零散散北归的狄人骑兵;那些人听到他们马脖下的铃铛声,仔细辩认之后,不约而同地停下马向他们抚胸行礼,看来这种难看的铜铃铛是令支王族才有的东西。   风霖挂念着齐王等人的安危,与云夕一路狂奔,没用两天的时间居然赶到蓟城门外。   令他们惊奇的是,城外并无叛兵驻扎围攻,城墙之上依旧是燕、齐、宋的王旗并立,俩人抬头望向城楼,正有一队兵将弯弓对向他们!   “成父将军,我是风霖,我们回来了!”   王子成父见下面两人拉下遮面的斗篷,正是风霖和云夕!成父将军大喜,“快开城门,是霖公子回来了!”   风霖跳下马,急急问王子成父,“齐王殿下呢?宫中情况如何?”   王子成父挠挠头顶,“我们也是今早才到蓟城,正碰到围城的狄兵撤离;主君不谁我们动手,说这定是霖公子说服了令支王撤兵了。主君就命我们守在外城驻扎起来,一个时辰前殿下和管大人、隰朋将军与燕王父子一同进宫了。”   “如此!成父将军,你点出五百名高手,随我们快些进宫面见齐王殿下!”   云夕不知风霖为何如此紧张,跳上小白马,紧紧跟在他和王子成父身后。   燕王宫果然是大门紧闭,不许任何人进入,风霖和王子成父对望一眼,同时出手点中守门侍卫的昏穴,一行人推开宫门向里冲去。   燕王宫的前宫意外的安静,风霖先留下百人守在宫门口,余下的候在议政殿前,他和云夕解下斗篷,整了整衣衫和王子成父一同走进议政殿。   殿中有许多人,但是都很安静,准确地说都坐在歪坐在榻上一动也不动!风霖看见齐王和管仲赫然就歪坐在主座上,他肝胆欲裂,大吼一声就冲了过去!王子成父也呆住了,“这是怎么回事?主君?!相国大人!隰朋!”   风霖扶住姜小白的头,云夕伸手去探他的鼻息,顿时松了口气,“齐王伯伯是睡着了……他好似服了昏睡的药物,不久就会醒来的。”   “小夕,你可有法子令他们立刻醒来?”   云夕点点头,端过一杯水来闻了闻,知道这水是干净的,便念咒令小玉吐出粉末来掺到水里,“你把这茶给在座的每人灌上一口便可。”   齐王最先醒来,他迷惑地眨眨眼,“霖儿……霖儿!你终于回来了!你这一路没吃苦吧,令支人有没有难为你?”   风霖见他居然不先问任何完成得如何,上来就问自己有没有吃苦,不由得红了眼眶,“父王,孩儿一切都好,令支王答应撤兵回国,近期定不会再有何进犯大周的举动。您为何会昏睡在这里,潘、元两位兄长呢?”   管仲也醒了过来,他揉着肩膀苦笑着替齐王答道,“两位公子应是被软禁在东宫!都怪老臣一力支持主君来燕地趟这池浑水!霖公子猜得不错,这场燕狄之战就是慕容家的内乱,我们和令支人一样,是被燕王父子请来做枪做刀……老臣真是罪该万死啊,害主君吃了这么多苦!”   “相父这是说的什么话,寡人既是身为诸候方伯,燕国被夷人攻击,向寡人求救,寡人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只是这其中所牵扯的阴谋诡计,不到其地哪能知晓?所幸我们没什么大的损失,霖儿也平安回来了,大丈夫行事只求无愧于心,我们和宋国也都为燕国子民尽了力,没什么可抱怨的!”   坐在齐王对面的宋将箫叔拱了拱手,“齐王殿下的胸襟实在是无人能及啊!末将正愁无法回国向主君交待,殿下这席话令末将茅塞顿开啊。”   “伯伯,燕王殿下和慕容大哥去哪里了?是慕容大哥给你们下的安睡散么?”   “事情是这样的,外城一直是箫叔带兵马驻守着,我们与燕王殿下一早回城进宫,见围城的狄兵都撤了,便高高兴兴地返回王宫,没想到进宫之后不见燕世子和姜元兄弟的面,却是在旱海中走失的燕七公子慕容珞出面迎接我们!他请我们先喝着茶,说是立刻派人去请正在东宫休息姜元他们,然后…...”姜小白叹了口气,“寡人醒来就看到你们了。”   风霖怔了怔,“父王,燕王父子的恩怨如何了结……我们还是坐等其成吧,门外有成父将军的数百名手下守着;您就在这里休息,我和小夕到东宫去找两位兄长来。”   齐王和管仲对视一眼,认同了风霖的安排,“霖儿、小云夕,你们要小心行事,若是碰到慕容父子内斗,你们就远远避开,不要被殃及了去。”   “是,父王。”   94 慕容珞的心愿   风霖和云夕刚到蓟城的时候便住在东宫的客园中,所以比较熟悉那边的地形,两人直接从议政殿东边的高墙翻过去跳到东宫的内院中。   两人落地的瞬间,云夕慌忙扯住风霖的衣袖;她已感知到浓烈的杀气,想拉着风霖跳向别的方向,但是为时已晚,已有数不清黑沉沉的箭矢对准他们!   燕王慕容霸的身边立着形容枯槁的燕世子和披甲持剑的燕三公子,他们身前有上百名侍卫环护着,但是远远比不上咫尺之前的慕容珞手下的人数众多。   将风霖和云夕逼在墙角的是慕容珞的手下,风霖闪身将云夕挡在身后,“燕七公子,我们只为接走姜元和姜潘公子,无意介入你们慕容家的私事。”   慕容珞的脸色苍白,但是一双鹰目却是闪动着危险的光芒,“风霖!是你劝说令支王撤回王城外的骑兵?你们齐人从旱海将慕容霸父子救出,坏了我的大事,还说无意介入我家的私事?!”   云夕情急之下拉着风霖走到慕容珞面前,指着燕王和燕世子对燕七说,“慕容大哥,他们是你的父亲和哥哥,你怎能忍心将他们置于死地?就是为了做燕王么?这个王位若是被亲人鲜血浸染过,你如何坐得踏实?你放过他们吧!不然你会后悔的!”   “夕儿,你不懂我与他们之间的恩怨!”慕容珞恨恨地指着慕容霸,“我的母亲和舅舅是他亲手杀死的!我母亲在世时是堂堂君夫人,我才是明正言顺的燕世子;可他却立了他宠妃的长子为世子,这些年来对我不管不问,任由这些庶公子们期压在我头上!待我成人之后,他发现我有战略之才,又让我长年镇守边界为他父子卖命!你说他是我的父亲,他可有一天当我是儿子对待?!”   “珞儿,”慕容霸忽然平静地开口道,“我没有害死你的母亲,你母亲始终是我最爱的女人。”   “你胡说!我母亲明明是你毒死的!”   慕容霸挥手让侍卫们走远些,事关王族家事,那些侍卫也不敢在一旁多听;燕七也令他的属下后退到数丈之外,但是他的心腹段兴却依然持弓立在他的身后。   “你母亲的确是中毒而死,可并非是我下的毒!当年,你外祖赫连将军大权在握,我这个燕王几乎就是个摆设,只得依赖连妃的父亲右相连天城牵制于他。“   慕容珞低哼了一声,连妃就是燕世子和燕三的母亲。   “在你母亲很小的时候,寡人就见过她了,她生得清丽动人,像仙子一般美丽;寡人一直盼着她长大好娶她做夫人,可又怕她进了宫、夹在你外祖父与寡人之间左右为难……”   “在你母亲十五岁那年,你外祖终于下决心将她送到寡人身边;以你外祖之势,寡人只得废了连妃的君夫人之位,立你母亲为君夫人;但是心底也是担心你母亲一旦生下公子,赫连将军便对寡人下手;所以,你母亲进宫多年寡人都未进过她的寝房一步。”   慕容珞咬着牙,“那我——”   “十九年前的一天,寡人喝醉了酒,情不自禁地跑到你母亲的寝宫,原本只想看她一眼,却是终究没控制住自己……那一晚,你母亲便怀上了你……寡人和你母亲成亲多年,只那一晚做过真正的夫妻。”   燕七心中大恸,他可怜的母亲身为大燕的君夫人,一生之中却只做了一晚真正的女人!   “寡人和你母亲都盼着这一胎是个女公子……但是你生下来之后,面目既似寡人又似你母亲,寡人心里是欢喜的......当时心里一直在想着:就算你长大之后,你外祖父想立你取代寡人,寡人也是愿意的。”   云夕和风霖对望一眼,一同望向慕容珞,但见他脸上是惊疑交加的神情,似是不能相信慕容霸这段自白,“你骗人……我母亲死后,舅父又死在你手里,外祖母也跟着去了,外祖父心痛至疯——我母亲究竟是怎样死的?”   “你五岁那年,赫连父子终是按捺不住,他们已将本应驻在燕北的大军秘密拉到王城外,并授意你母亲在寡人酒水中下毒,你母亲既不想违逆你外祖父的意愿,也不舍得害我,居然自己服了毒药!在你母亲临终之际,寡人向她发誓,将来一定会让珞儿继承王位!”   “寡人将你母亲病重的消息送到你外祖家中,你舅父对你母亲的感情……远超过平常兄妹,他不顾你外祖的劝阻,执意要到宫中探你母亲,寡人趁机布下杀手将他射死!你舅父他、他心智谋略远在寡人之上,留在他世上,慕容家的王位早晚易到赫连家!珞儿,父王不想你将来也如父王一样被权臣牵制啊——”   “这些年,寡人冷落你,是让你不被别人注目、能安全地长大……你外祖是真疯假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你十五岁那年他去世了,他的那帮势力被我全部瓦解……我与他之间的恩怨已经了结,所以,我从那之后才毫无顾忌地历练你,想让你成为下一任燕王、成为不会被外亲控为傀儡的君王。”   “就连这次你引狄兵入燕,寡人心知肚明,却派你去齐国求援,就是想让你置身事外!待寡人与令支人拼个两败俱伤,再派人将你召回、令你回来收拾残局接任王位……没想到齐王仁义,居然亲自带兵将来支援寡人!唉,事情居然发展到如此境地!让齐王殿下看我们慕容家的笑话了。”   “不!你说的不是真的!”慕容珞圆瞪着两眼,“你说谎!段叔叔,你告诉我,他说的不是真的!”   段兴大声回道,“他的确是在说谎!七公子,他在乱你心神,妄图让你放过他们父子!”   段兴边说边拉开手中箭弩,对准慕容霸就射了过去!   他的动作十分迅速,待众人有所防备时,那箭头已接近慕容霸!燕世子伸剑去挡,段兴的箭头和平常不同,射出之后会分成三个头分别折向对手的上左右三个方向,若是原地不动不躲倒是不会中箭,常人见箭对准自己射来,哪有不躲之理?   慕容霸闪身向左方闪避,慕容珞却知段兴的必杀之秘,他下意识地伸手去为燕王挡箭,那拐向左方的箭头却是啵地一声正入他的后心!其他的两个箭头一个擦过燕世子的头顶,一个射到燕王身后的矮树上,却都是落空了。   “公子!”段兴目眦欲裂,上前一把抱住慕容珞,那箭头从后面正没入他的心室,只余小小的一点箭羽露在外面!   “公子啊——”段兴知燕七已无救活的可能,悲怆的一声狂吼,“我居然杀了公子啊,赫连夫人,我死后有何面目见您啊——”他拿起慕容珞落在地上的长剑,用力扎进自己胸口!   “珞儿!”慕容霸抢过来抱起倒在血泊中的慕容珞,连声哀嚎,“父王没有骗你!你的眼睛和你母亲一模一样,父王对不起你母亲,一直都想弥补在你身上的!珞儿,你等着……”他回身唤着近侍,“快叫疡医来!叫巫师和女祝们来救珞儿!快去!”   “父王……咳、咳……”慕容珞吐出一口血沫,“令支的敌兵是我引来的,我让他们杀死了你的几个孙儿,我现在为他们抵命……”   云夕站在一边落下泪来,风霖也叹息了两声,扯着云夕走开;他们刚走了一步,却听到慕容珞低声唤着,“夕儿,你别走——让我最后看看你——父王您们走吧,我想和夕儿说几句话。”   慕容霸只得放开儿子,站到不远处悲怆地望着他们。   云夕蹲在慕容珞身边,“慕容大哥,你省些力气,疡医这就来了。”   “没用的……段叔的箭头涂有剧毒……又正中我的心室,我总算可以见到母亲了……”   “箭上有毒?”云夕慌忙摘下蛊环,用指尖急急弹着它,蛊王十分不情愿地抖了抖,吐出一个白色水珠来。   云夕用手托着那水珠,蹲下身来,“这个可以解任何毒药,快些!”   “夕儿,我的心脏碎裂了……解了毒也无用了……”   云夕还是把那滴蛊血滴到他的胸前伤口处,用手轻触他的手腕;果然,心脉重创,寸脉全无;就是乌日更舅舅在这里,也无法救得他的性命了。   慕容珞看着云夕的眼睛,脸上现出欢喜的神情,“夕儿,我若是娶了你绝不会像……父王对母亲那样无情……一辈子都会疼爱你……只爱你一个!可惜……”   “慕容大哥,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云夕泪眼迷朦揽住慕容珞的肩头,“你是我在大周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我一直带着你给我的玉佩……”她摘下腰际的那块玉佩放到燕七手中,“这是你母亲送给你的,你好好拿着,它会保佑你平安活下来......“   “咳、咳,”慕容珞吐出一鲜血染红了云夕放在他胸中的玉佩,“夕儿,你为我落泪……我很欢喜……再让我看看……你的容貌可好?”   背着身立在一边的风霖闻言一僵,将身子转过来。   “好。”云夕左手取出丝帕来,右手捏了个手印,蓄汽成水打湿了帕子,在蛊环上一沾迅速地抹净了面颊。   脸上的易容之物抹去之后,她整个人都亮了亮,一如明珠蒙尘太久,一沾清露便光华顿生。   慕容珞盯着她的脸,灰白的面容恢复了一丝红晕,“夕儿长大了,比以前美了好多……”他支撑着身子起来,在云夕脸上印上一吻,随即颓然倒地再没了声息,脸上还挂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慕容大哥!”云夕用力摇晃他的身子,“你坚持一会,我想法子救你——慕容大哥!”   “夕儿,他去了。”风霖弯下腰拉云夕起身。   他的视线触及云夕的脸颊怔了一瞬,伸手去抹掉慕容珞那一吻留在她脸上的血迹。   95 宫乱终定   不远处的慕容霸听到云夕的叫声飞快地跑过来,“珞儿,珞儿!”   燕世子和燕三公子神情复杂地盯着抱着慕容珞痛哭的燕王,他们已明白父王原来打算牺牲他们成全七弟的野心!兄弟二人此时心中怨怼难言,甚至都不愿靠向前去劝解悲痛欲绝的燕王。   风霖拉着落泪不止的云夕向左近的客院中寻找姜元和姜潘;此时燕七和段兴一死,他们手下的兵士们哗乱,纷纷向宫外冲去,而燕王的侍卫没得主君的命令,也不愿出手阻挡;两人得以顺利进入东宫的客园。   姜元和姜潘正贴着长廊的里墙,小心翼翼地向园处走;他们一早的饮食中也被下了安睡散,本不应在午时之前醒来;但是二人也是自小习武、体质强健,又加外面的嘈杂声音甚大;姜元醒来之后感觉到身体的异状,用净房的冷水洗了洗面,又用湿巾唤醒弟弟;两人见门外无人,自己的贴身侍卫也不知去了哪里,便放轻了脚步出来看个究竟。   “霖弟弟?”姜潘先看到了风霖和云夕的身影,十分欣喜,“你们何时进的城?狄人退兵了?父王呢?”   风霖看到姜元和姜潘完好无恙便松了口气,“三哥、五哥,父王他们一早就进了燕王宫,现在就在议政殿;这场战争就是燕七公子和令支人设计好夺位之战,不过现在无事了……慕容珞已被他的手下误杀,燕王殿下已控住燕王宫的局面,其它的事我们到父王那边再细说吧。”   “那我们从早膳后就昏睡到现在,也是慕容珞指使手下做的?”姜潘恨恨地道,“我们不辞辛苦从临缁赶来燕国救助他们慕容家的属国,他们竟敢对我们如此无礼,倾刻定要向燕王讨个公道!”   “两位大哥,燕七公子都已经死了,他是为救他的父亲死的……呜——慕容大哥好可怜,你们……不要再恨他了!”云夕听到他们提到慕容珞的名字,本已收敛的泪水又滚滚落下,拉起风霖的袖子抹自己的眼泪和鼻涕。   姜潘早就注意到风霖身后有位着男装的绝色少女,“霖弟弟,这位姑娘是——”   风霖尴尬地拉回自己的衣袖,“她就是云夕啊,本就是位姑娘,扮作男子模样随我在军中方便些!今天忘记易容……让两位兄长见笑了!”   姜元和姜潘恍然大悟:原来这个义弟并无龙阳之癖啊;那天他在齐王宫的大殿中当众拒绝与惜桐妹子的婚事,是因为这位云姑娘的美色远在桐公子之上!(这其实是冤枉风霖了,他也是今天才见识到云夕的真容。)   更何况这云姑娘有情有意,随风霖一路北征、生死相随…….可是她为何会为燕七公子的死如此伤心?   姜潘不觉多看了几眼云夕,越爱越是眼热心馋;只可惜风霖这位义弟在齐王心中的地位还在他之上,他是不敢生出从风霖手中夺爱的念头。   风霖不动声色地将云夕遮到自己身侧,客气请两位兄长走在自己前面。   四人回到议政殿面见齐王,风霖将方才东宫中发生的事仔细说了一遍;姜元和姜潘也说出他们之前收到几次燕军传令兵的来报,都告知是齐王和燕王殿下下令,让他们与宋将箫叔固守蓟城,不得离开王城半步!且大军离城不久,便有狄人围城,他们也未疑心那几名传令兵的信报有假。   姜小白沉默了一瞬,“这燕七公子若是不死,倒也是个人物,能将我们宋齐三万联兵玩于股掌之上……不过他今天是为救燕王而死,可以孝心抵得他前番之过;也算是他最好的结果了。”   云夕扁扁嘴又要哭,宁越和公孙隰朋等人这才发现云夕竟然是个肌肤胜雪、眉目如画的少女,不约而同地对风霖露出‘你这小子城府极深’的神情。   齐王疑惑地望着云夕的悲凄之色,风霖忙解释道,“小夕她刚到大周时偶然与燕七公子结识,方才眼见燕七死在她面前,故而难过不已。”   姜小白笑了笑,“小云夕呐,你这张小脸洗干净之后就好看多了,可惜这双好眼哭得如兔子一般……风霖是你的未婚夫君,你却在他面前为另一个男子伤心落泪,实在是不妥。”   云夕刚想为慕容珞分辩两句,但是看看管大人和公孙隰朋的一脸病色,想到这一路齐兵吃的苦、还有死在这场战争中的无辜百姓,都是慕容珞一手造成的;她的嘴张了张没说出话来。   正好这时燕王带着燕世子进了议政殿;他方才安置好小儿子的遗体,命燕三公子带兵处理宫中的内乱;匆匆赶回议政殿向齐王殿下请罪。   慕容霸走到齐王面前,竟然躬身行了大礼,“愚兄无能,害齐王殿下和众位将军受苦受辱,愚兄代死去的犬子向殿下请罪!”   齐王安然受了他一礼,命人将燕王扶起来,“殿下节哀顺便吧!既是燕国大局已定,我们齐宋联军休整一日,明天就开拔回国了。”   “恐是令支人听到七弟身死的消息,不肯善罢甘休!”燕世子一脸忧色地道。   齐王蹙眉,“霖儿,你们前番去令支王城,那令支王王答里呵的态度如何?你是怎样令他同意撤兵的?”   “父王,事情是这样的:云夕舅父的那位属下——达兰族的大巫师与令支国的斡娇如大萨满是故交,有这两位大人从中斡旋,孩儿才得以见到令支王答里呵,向他提出停战撤兵的要求;令支王向我们说出此番他们令支国进犯燕国的真正原因。”   “令支王的长姐就是燕七公子的外祖母,他认为是燕王殿下害他长姐一家枉死,所以才答应与燕七公子里应外合杀进燕地,并血洗燕北三城给他的长姐一家复仇!答里呵之所以同意孩儿的要求从蓟城撤走狄兵,是因为得到燕七公子已控制了燕王宫的信息,以为燕王之位已在慕容珞囊中,他们最初的计划已然成功!”   “原来如此,”齐王点点头,“原来这场战争的平息全赖于小云夕在草原上的特殊身份。”   风霖低声问云夕,“小夕,以你的名义给斡娇如大萨满写封信派人送去孤竹城如何?说清燕七公子的真正死因!”   云夕点点头,“我给斡娇如萨满和密卢王子各写一封信,说明慕容大哥被他的属下段兴误伤而死,与燕王殿下无关;请他们不再妄生战事、以免伤及两国的无辜百姓;哥哥,你就让送信的人带上萨满姑姑送给我们的铜铃,定能安然将信送到。”   燕王父子大喜,燕世子亲自给云夕行了一礼。   云夕咬了咬嘴唇:“燕王殿下,你得答应以燕国公子应有的礼遇厚葬慕容大哥,让他……陪在他母亲的身边。”   燕王黯然点头,“姑娘多虑了,珞儿始终是寡人的儿子,寡人不会再委屈他的身后之事。”   入夜的燕王宫分外安宁,似乎白日里的一场宫变从未发生过,后宫里依旧传出悦耳的丝竹歌舞之声;云夕只觉得这王宫里的气氛格外压抑,晚膳之后就央着风霖陪她出宫走一走。   一弯上弦月照亮了路边落光树叶的白桦树,回首身后威严的燕王宫,一切都如去年时慕容珞驱车带她进宫的样子;那个剑眉鹰目的少年意气风发的样子宛在她眼前……茫茫人世之间,人命只如微小的草芥,多一个、少一个鲜活的生命,与日出日落、月圆月缺无半点关系。   云夕想到这一点,心中的哀伤更加地浓郁,“慕容大哥的灵魂已经走远了么?他会不会已经见到自己的母亲和舅舅了?哥哥,人死后到底有没有灵魂转世为人?”   她转过头来望着身边一直默声不语的风霖,“霖哥哥,你在恼我为慕容大哥伤心?”   “我没有气恼,燕七公子的一生的确是个人为的悲剧,可怜可叹;我只是不明白——”   风霖转过身来,一双眼眸在月色中清亮如水,“在慕容珞和宋御说面前,你都是本来面目的示人的,对吗?为何唯独对我不以真颜相对?你认为我是个不可靠的伪君子?怕我会见色起意?”   云夕伸手扯扯他的衣袖,“从那次在临缁见面,你就唤我丑丫头,我也习惯了……我——这就改成你习惯的模样……你有没有带帕子?”   风霖反手将她的腕子握住,借着月光仔细打量她的面容:月华之中,一张莹白如玉的小脸呈现在他面前;细细弯弯的远山眉下,密长的睫毛不时的扇动一下;红润的樱唇如花瓣儿一般微微张开,隐约闻到香甜的气息……唯一与往常一样的是云夕的那双莹莹紫目、和美目中的万千光华。   而云夕发觉风霖眼中的神情从伤心气恼变作震惊,最后是……深沉的……夜色。   “我倒是希望你不要生成这般惊人的容貌,就是那个相貌平平的黑丫头,除了我再没有男子当宝贝一样珍爱你!对,你还是变回原来的样子比较稳妥......以后在任何人面前不要再露出你的真面目!记住了么?除非,我们成亲之后。”   “为何?”   风霖盯着月光下那张莹白如玉,多看一眼都会呼吸紧促的娇颜,忽地转过身粗声道,“听我的,都是为你好!”   “那我们现在回宫吧,我调点易容的蛊粉,你给我弄个你喜欢的丑样子。”   燕王宫的前宫客园,风霖坐在书案边心不在焉地等着云夕从净房出来。   “哥,今天我的小玉儿累坏了,只吐出这么一丁儿黑粉出来,”云夕托着陶盘出来,那盘中有一点黑色粉末和一小碗清水,“你拿支干净的漆笔湿点水,就沾一点粉末描粗我的眉毛,余下蛊粉的调水涂黑脸也够了。”   “哦,”风霖兴奋地拿起一支新笔,“先点几颗大些的黑痣吧,那样就不会有男人看你第二眼了……”   云夕将陶盘重重地一放,拿起一支笔来,“霖哥哥,我先帮你点两颗吧,这样不会再有女子对着你流口水,你也少些麻烦!”   风霖慌忙躲开,“那可不行!父王和将军们会取笑我的!小夕别闹,我是男子,外表好不好看并不重要的。”   “既然不重要,多几颗黑痣又如何?”云夕已然扑到他身上,一手圈住他的脖颈,一手拿着沾了黑汁的漆笔要往他的两颊上点。   风霖不觉已用了几分气力,将云夕的一只手捉住,夺过漆笔来,“来,夫人,夫君为你画眉添妆!乖,别动啊——”   “你捏痛我的手了,坏哥哥!”云夕不依不饶扑上去抢漆笔,风霖向后退着,忽然伸手将云夕的腰一拉一带,两人居然同时倒在屏风后的木床上!   96 黄莲玉簪   云夕趴在风霖的胸口上,呆呆地望着身下睫毛轻颤、唇角含笑的风霖:他沐浴后换上了宽松的白绸衣袍,精致的锁骨露在松松的衣领之外,肌肤上隐有澡豆儿的薄荷清香;未全然干透的长发散在铺着白色裘毯的床榻上,有着惊人的诱惑力!   更何况,那双微眯的凤目中还有着化不开的浓情和深如海子的宠溺……云夕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想要起身,最终却情不自禁地向上攀了攀,低头在风霖的鼻尖上咬了一口!   风霖的呼吸为之一滞,他闷哼一声将云夕的樱唇含住,两只大手从云夕的纤腰缓缓下移按揉……云夕只得觉得全身没有半分力气、且无法自制地颤抖起来,几乎要发出莫名的低吟声;风霖愈发得情难自抑,一翻身就将云夕压在身下!   他的面孔再次挡住所有的光亮,温热的嘴唇将云夕的理智融逝殆尽;这个吻既急切又霸道,风霖贪婪地吸吮她的唇舌,轻挑细吮、辗转缠绵,连呼吸的瞬息都不肯给她;云夕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唯一明晰的是:透过两人薄薄的睡袍,风霖坚硬而火热的欲望压在她的小腹上,令她也愈发得悸动不安起来。   直到云夕用力把头转到一边大口地喘气,风霖才惊醒地半支开身子、同样艰难地呼吸着,“有没有压痛你?我——原来真是的不是正人君子……只要一碰到你就要发狂似的要拥有你!我的夕儿,不只是碰到你,只要想到你、看到你,也会有莫名的冲动!小夕——夕夕……你刚到十三岁,对么?我这样是不是在催残幼女?”   “我……”云夕舔着红肿的嘴唇,不知该说什么好。   风霖叹口气将身子翻到一边,“明年这时候应该可以了吧,我十七岁,你十四岁;这个年龄洞房就不算早了。”   其实云夕想说的是:按华夏族的计龄方法,在母亲腹中那十个月也算做一岁;那她在母亲腹中那三年岂不应算做三岁?这样说来她其实与风霖是同岁的……只是她怕说出口来,风霖难以接受她的出众不同的身世,再如宋王那般当自己是妖女。   ‘我其实身体很好,是可以被摧残的啦……’云夕的脸儿红红,心中暗自嘀咕道;但是嘴里却说成,“嗯,我……我很喜欢——你这样抱着我,心跳得好快……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你以后也要常常这般亲我……”   “呵……好妹子,我们自然会永远在一起;”风霖低低地笑起来,“以后,不会只是亲亲而已呢!小夕,这段日子让你吃苦了,一个多月没在床上睡过觉了吧……明天一早大军就开拔回国,还要在路上颠簸几天,我们快些睡吧。”   他伸开手臂枕在云夕颈下,另一手将她搂在怀里;同时抬起一只脚搭在云夕两脚上将她如孩童一般锁在怀里,云夕挣了挣没脱开,也就老实地闭上眼睡着了。   风霖搂紧云夕,轻轻抚着她的长发,见她安然在他怀中入睡,便默念起清心咒来,嗅着云夕身上清爽的气息、在甜蜜的折磨中也渐渐睡着了。   燕王君臣的车驾一直将齐宋联兵送到蓟城门外,被齐王阻了数次才停下送行的脚步;宋齐两国都未收取燕王相赠的金玉,燕王羞愧难当,连连以袖拭泪;齐王挥挥手,令车夫加速驶离了燕王城的南城门。   云夕已然恢复了那个脸色黑黑、眉毛粗浓的少年妆扮,此时正坐在齐王和管相国的马车中拿刀子削着梨皮,管仲咬着云夕给他削好的梨子,笑咪咪地道,“小云夕啊,我觉得你现在这个模样要好看些。”   “嗯,”云夕把刚削好的梨子递给姜小白,“霖哥哥也说我扮成黑丫头的样子比较顺眼。”   姜小白神情复杂地盯了云夕一眼,默默地咬了一口梨子;昨晚他头风发作,燕王叫来宫中的疫医和巫师为他医治;齐王顺口向燕宫的大巫问起青鸟族的事情,巫师满怀崇敬地向他说起青鸟国大国师以及青鸟女王和她的情宠们。   齐王很惊异地问起女王为何没有正式的夫婿,巫师向他说明凡人没有资格成为女王和公主的夫婿,能与女王有一夕之欢的少年将来便可成为草原上的部族头领;青鸟神族的男子,也就是大国师终生不得动情近欲,而青鸟国公主除了挑找童男做情宠外,只能嫁给同样身为昆仑神族的轩辕氏。   看来云夕年幼,还不清楚这一点。齐王思忖着:应该在两人尚未夫妻之实以前,把这件事向霖儿说清楚;昆仑神族的神秘和可怕他是见识过一二的,总不能让霖儿放弃大好前途、去青鸟国的后宫做云夕的情宠之一吧。   大军行到燕南的一座小城时,天色刚到午时,原本晴朗的天空变得阴沉起来,没过一会儿半空里居然下起雪花来!云夕从车窗中望到外面的美景,惊叫一声不等马车停下就要开门跳下去!   齐王慌忙将她扯住,“你这孩子!多大啦还这般鲁莽?停车!”姜小白下令全军停下扎营休整,在这座边城中休息半日,到第二天一早再出发。   兵将们闻言举械欢呼,这时候每个人的心情与来程时完全不同:按这个速度回到临缁城还不算太晚,总能来得及在家乡冰冻之前回到家人身边,为家人打些猎物,备下过冬的柴粮;最重要的是他们还活着,其中一多半还陪着主君进过旱海,回王城之后就晋升为人所羡慕的神骑营的铜甲骑兵!   将士们在外城的空旷处扎下帐篷,埋灶作饭;风霖却偷空跑过来向齐王请求道,想带着云夕进城中买些物品;齐王盯着这对含笑携手的金童玉女,暗叹了口气,嘱咐他们别走得太远,天黑之前一定回帐房。   风霖连声应着,把厚厚的斗篷披到云夕肩上;两人嘻笑着在星星点点的微雪中追逐着跑远。   斗篷的帽子把云夕的半张脸都遮住,加上里面是厚实的毛皮,云夕跑起来更像是个圆滚滚的孩童,风霖不时地转脸看她,打心里笑到脸上。   两人走到燕人渐多的乡市上,乡人未易出面前的货物,下了雪也不肯收摊归家,一个个站在自己毡布垫着的物品前面搓手跳脚。   风霖走到一个卖女子饰物的摊位前面,被一只黄玉髓的莲头发簪吸引住视线;急忙掏出银两易下,拉住正在一个皮货摊前翻看的云夕,把玉簪插到她发间;云夕伸手把玉簪取下来观赏了一阵,高兴得合不拢嘴,让风霖再替她插在发上。   风霖再次替她插好,看她眉开眼笑的样子,忽然有几分心虚:自己在生死一线的时候总是云夕突然出现救他于水火,而自己似乎什么都没给过她,除了这个价值并不昂贵的簪子。   貌似宋御说和慕容珞都送过云夕价值连城的玉饰?而自己……   “哥哥,你说我穿着男装,插这么一支女人的簪子会不会有些怪?再说就这样戴在头上,不小心摔了或者被人偷走怎么办?”云夕呆了呆,又把发簪取下来小心地装到怀兜里,“等我们成亲的那天我再戴好了。”   风霖叹口气,“小夕,我们风家在许多国家都设有玉器坊的;回到临缁,我就让他们把各地最好的玉饰钗环送来,让我的夕夕挑选。”   “不,我就喜欢这个,这是哥哥送我第一件礼物,我要珍爱一辈子!”云夕摘下斗篷,抬头仰望越来越大的雪花朵朵,张开手臂,大声对着天空叫着,“我找到哥哥了!哥哥对我很好,我喜欢霖哥哥——”   风霖冲过去将她一把抱起来,在漫漫风雪中飞快地旋转,云夕的笑声像银铃一般清亮;不远处的集市上,立在寒风中易物的乡人被这笑声感染,不再喃喃地诅骂突如其来的风雪。   另外有几个身着齐兵战袍的少年向这边望来:他们是被派出来补给食材的亨人,其中那个身材修长、面色郁郁的,正是出自玉露坊的月忍!   他前番奉命留在后勤军中,未有机会接近齐王;直到燕国的大局已定,齐王等人脱困回来他才得以重回齐王的亲兵营中负责主君的膳食;但是云夕依旧如来时一般与齐王和管仲同车共食,他无法在齐王的膳食中做何手脚。   云夕就在不远处被那个英俊高贵的风公子抱在怀里,笑得如此之快活!月忍恨恨地握紧拳头,手中的数枚铜铲币被他捏成了一团废铜!   97 燕地初雪   燕地的冬天比齐国要来得早,此时还是初冬,冷冽的寒风裹着雪片越下越大,整条官道上除了云夕咯咯的笑声几乎再无行人的声息;风霖停下脚步,把云夕放稳,只见她笑得脸色绯红、长睫毛微润着愈发浓密,不觉呆住了;他自觉长到十六岁以来,所见的美色全部加起来还不及云夕这一瞬间的眼波流转!   风霖喉间一哽,再次抱住云夕的纤腰畅笑着飞快转起来,云夕刚才已觉得头晕目眩,这会子只看见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风霖的脸近在眼前变成了好几张面孔。   “霖哥哥——不要转了……我好晕——”风霖大声笑着,“小夕夕不是青鸟族的女子么,夫君让你试试飞上天的滋味——不喜欢?你叫我一声‘好夫君’我便放你下来。”   “不叫!好、好晕!夫君……好夫君——不要转了——”   风霖减慢了速度,放下云夕的同时自己也一下子倒在雪地上,“咳、咳,其实你夫君我……我也晕得很……你方才的样子可爱得紧,不像鸟儿,倒像是一只扑扇着翅膀呱呱叫的黑鸭子!”   云夕正在闭目调息,闻言立时变了脸色;她转身看到风霖的俊脸,却‘噗嗤’一声笑了——笑得十分狡诈,风霖闭着双目并未发现,“夫君……你衣领系这么紧……中衣穿的是哪一件?是我早上帮你挑的那件浅蓝色的?”   风霖的脸本就有些红热,听到这话连耳朵都红了,他舔舔下唇、坐起身四下打量着官道上全无人影,便靠到云夕身边小声说,“小夕,里面……就是穿的你早上选的那套中衣和亵衣。”   “真的假的?我不信,解开衣领我看看!”   风霖又四下里看看没有行人,才小心地解开棉袍的小纽扣,“哥哥何时骗过你?想让我贴身抱抱?这里太冷了……晚上,我让你看个仔细……啊——”   说时迟、那时快!一团被云夕攥成冰疙瘩的雪球落到风霖的衣领里面!云夕同时一跃而起,见风霖的表情从脉脉含情一下子变成惊恐万状,云夕乐不可支地转身就逃!   “想谋害亲夫啊,你这坏丫头!你敢使诈,看我怎么教训你!”风霖丢掉雪球,慌慌张张地系上领扣,咬牙切齿地去追云夕;云夕边跑边回头做鬼脸,等到风霖追得近了便一纵身跳到路边的树梢上,“谁让你说我是黑鸭子的?哥哥,你追不到我的,哈哈——”   风霖又气又笑,也是一纵身上了树枝,两人就在道路两边的树枝上跳来跳去地笑闹着走远,却连粗枝上堆积的雪花都未晃动下来。   云夕与那风氏少年的轻功都是世所罕见!远远缀在两人后面的月忍大吃一惊:这二人的身手居然都在自己之上!   ¥¥¥¥¥¥¥¥¥¥¥¥¥¥¥¥¥¥¥¥¥¥¥¥¥¥¥¥¥¥¥¥(我不是人民币,我是表示时间流逝的分割线)   宋王子御说得到宋齐联兵返程的消息,已带人取道鲁国,在燕国边界等候宋齐联兵的胜利回归。   令云夕惊奇的是:鲁国新君也随宋王一起在燕界的馆驿前迎接齐王一行;新君并不是义诚君所说的那个七岁小儿姬启,而是一位长身玉立、长相颇似姬同(风长桑)、年约十七八岁的英俊少年!   风霖低声对云夕道,“前晚听义父说起,这段时日鲁王城的局势有甚多变化:鲁桓公姬同‘去世’之后,姜哀儿和姬庆父立姜娴夫人所生的公子启为君,他们没想到姬启年幼却甚早慧,越来越难以掌控……姬庆父便设计将他毒杀,欲自立为鲁君!姬友公子和公孙溺大人忍无可忍、刺死了姬庆父,并到风寨迎回了申儿母子;这少年便是鲁国的新君姬申,我大哥的二子!”   “他可知长桑大哥尚在人世?”云夕想到风长桑一念之仁,竟然被姬庆父这个奸贼害得连失二子,脸上立时升起愤愤不平之色。   风霖摇摇头,“大哥铁了心地要出离红尘、专心修道;他暗中派人护着须氏和申儿,却从未在他母子面前出现过。”   鲁君姬申已然对齐王行了晚辈之礼,姜小白亲手将他扶起,为他引见管仲和众位将军,指到风霖时,姬申与风霖相对拱手,众人却是面带相觑:这位鲁国新君与风霖公子长得如此相像!   姬申比起风霖来略显文弱一些,但这两人的五官却是极为相似,特别是那两双流光溢彩的凤目——俊美且清雅,连清明高贵的气质都如出一辙,好似天神用一个模子刻出的两个翩翩浊世美少年!   齐王暗笑:都是大哥留下的种,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孙子;哪有不相像的道理?   姬申低声向齐王说了几句话,姜小白的脸色凝重起来,他摇摇头,也同样低声回复了鲁君。   众人不解,但是风霖和云夕耳性超常,听明白了这两君王商议的事情:鲁国的几次宫变,都是君夫人勾结庆父公子所为;鲁人恨姜哀儿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鲁君将她当街砍头!但是姬申以子辈的身份实在难以处决姜哀儿;姜哀儿亦知大势已去,日夜哭闹着要回齐王宫她的娘家;此次姬申已将她带来欲交齐王处置;齐王却说这姜氏已嫁到鲁国,做出此种大逆不道之事该由鲁人处罚,不会包庇此等恶妇,更不能容她踏上齐国的土地。   (姜哀儿虽说名义上是齐襄公的女儿,其实是周公主与襄公的替身——盂阳将军一夕之欢生下的女儿,并非姜家骨肉;而她又伙同情夫姬庆父害死了齐王的亲外孙姬启;齐王不出手将她处死已是宽宏大量了,怎会再包庇她?)   姬申连忙派人把齐王殿下的话通传给太夫人姜哀儿;心道她若聪明立时自尽而死,还能葬身于鲁王陵,若是不愿就此自戕;兴许下场更为不堪。   风霖转头之际,看到姬申眸中略带惊喜之色,微不可见地颔首向小叔叔致以问候;风霖仿似从未见过他一般、面色淡淡地低头饮茶,胸中却涌起血脉相连的淡淡温情:姬申小时候曾数次陪母亲回风寨省亲,风霖带他上山猎狐、下水捉鱼;二人虽然名为叔侄,玩闹之时却是各不相让;那时的姬申性子顽劣至极、全无王族公子的矜持早熟;此时鲁王城连遭宫变,一枚王冠压在他这个原本没有为君之想的庶公子头顶上,明朗活泼的少年亦变成了沉稳内敛的谦谦君子模样……   宋御说在众人叙话的时候,一直目光炯炯地打量着云夕,一刻之后,风霖终于下定决心,不顾众人惊异的眼神,拉着云夕走到宋王面前,“在下风霖,拜见宋王殿下!”   “风公子乃伏羲圣祖嫡传血脉,是未来的风氏族长,寡人岂能受这一礼?”宋王侧身受了半礼。   “这一礼是风霖代未婚妻子云夕向宋王殿下行的,云夕在宋国游历之时多亏殿下悉心照料,在下感激不尽!”   “未婚妻子?”宋御说大吃一惊,不顾礼节地捉住云夕的手,“夕儿,你当真要嫁与霖公子为妻?寡人听说你们青鸟王族从来——”   云夕打断他的话,“宋大哥,我此番下山到大周来,就是为了寻找我自小梦到的哥哥,风霖就是我的梦中亲人!兴许是上一世我们是不小心失散的亲兄妹,所以今生我才常有那种梦境……这辈子我要做他的妻子,无论如何再不会与他分开。”   风霖微笑着把云夕的手拉回来,亲怩地瞪她一眼,“上一世我们指定也是夫妻,哪会是亲兄妹?”   宋御说面色僵硬,默然望着并肩而立的风霖和云夕,忽地破颜而笑,“风公子,你知道数百年前周穆王西征至昆仑,得见居在玉珠峰的西王母,二位一见钟情、曲歌相和,却为何不能结为夫妻?”   风霖不明白宋王提到这段仙人相恋的传说所为何意,犹疑地摇了摇头。   云夕却感觉到一丝不安,她拉住风霖,“宋大哥说话就是这样,总让人摸不着头脑!哥哥,我们去照应管爷爷吧,在冷地上坐了半晌,他的脸色愈发不好看。”   风霖向宋御说拱了拱手,陪着云夕走到管仲身边,一左一右将他扶到馆驿内间的床榻上。   宋御说望着云夕的背影,心中酸苦难言:他前时已将曹公子姬绿华娶到睢阳城,除了新婚那一晚,他再也未进过她的房门;只要一想到当初把云夕拥在怀里的美妙滋味,其他的妇人便索然无味起来。   这次他本没必要亲自到燕国边界迎接齐王凯旋归来,但是听探子说到云夕姑娘一直伴着齐王随在北征的大军中,便不由自主地迎风冒雪赶过来,盼着云夕走出燕地,想起二人曾经的甜蜜时光,重回他的怀抱……   没想到云夕早已经移情别恋,还成了风氏公子的未婚妻子!宋御说木然地和齐王等人寒喧着,眼神中早已失去了光彩。   齐王放下茶杯,了然地拍拍子御说的肩膀,“御说啊,这天寒地冻的,又快到年末大祭了,有你忙的……早些带兵回雎阳城吧!抱着夫人孩子一起偎在暖阁里享享天伦之乐……呵呵,等开了春就带你的儿子们来临缁城一游,愚兄定为你开几坛陈年的好酒!”   子御说斜瞪了齐王一眼,“是大哥您想念暖阁的美人了吧!天下的好姿色都被您父子占去了!”   98 庆功宴   云夕虽然是这次齐兵北上援燕之战的大功臣,可她毕竟是为追随风霖才半道上加入大军的,这时云夕还坐在齐王的马车中、冒然出现在留守王城的众朝臣面前,总是稍欠妥当。   她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快到临缁城门的时候;云夕打开车窗吹了声口哨,小白马就如飞而至;齐王和管仲一眨眼的功夫,只见云夕已如轻烟一般钻出车窗,正落在小白马的背上!   云夕回头向车内的齐王和管仲做了个鬼脸,策马去追前方的风霖去了。   齐王摇摇头,脸上却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这丫头!总是这般精灵古怪的……若是寡人嫡亲的女儿就好了。”   管仲被方才车窗透进的冷风呛得连声咳嗽,“小云儿不是青鸟国的公主么?这层身份如此尊贵,足以配得上霖儿的圣族血脉,主君还有何顾虑?”   “唉,就是因为小云夕身上这层神族公主的身份啊,只怕她的姻缘不能随她意愿,可是霖儿已对她用情至深……”   管仲透过前面车窗的纱帘,凝神望着并辔而行的风霖和云夕,苍白的脸上绽开慈爱的笑意,“主君啊,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是永恒不变的,当下拥有……那就足以堪慰!再说,霖儿和小云夕都不是平常的孩子,自有他们的福份和奇遇;老臣倒是觉得外人无以掌握他们的命运……臣知主君一向疼爱霖儿,但您也无须对此过于忧虑……咳、咳!”   姜小白皱眉,他正要向管仲说清他真正的打算,车夫在前面轻吁一声:原来是马车行到王城的北城门了;满朝的文武官员和留守的各位公子早已得到快马传报,此时一个个静立在寒风中等待齐王的车驾行近。   等到齐王的车驾停在城门正前方,所有的兵将也分列在两旁站好;宾须无大夫右手一挥,所有人跪在地上大呼“恭迎主君回朝!主君千岁万安!”   齐王按住正要起身的管仲,独自走出车驾,示意臣下们起身说话,“天气如此寒冷,你们在宫门口迎接寡人便可,何须到城门外来?众位快快上车,我们回宫叙话。”   公子昭呆呆地望着面色苍白清瘦的父王,忍不住拿衣袖抹着眼泪,“孩儿听说父王曾身困燕北的旱海,缺水断粮吃尽苦楚……孩儿深恨自己未与元弟弟和潘弟弟一道随侍父王左右!”   姜元在一边插口道,“大兄,弟弟们奉命留守燕王城,并不能为父王分担几分劳苦,幸亏有霖弟弟和云……侍卫伴父王深入狄地,平息燕地的战祸!”   姜元这话一半是说的实话,另一半也是想向长兄表明他和姜潘并未借此机会在父王面前多献殷勤、显立战功,令公子昭放弃对他们的戒备。   公子昭果然松了口气,欲向另一边的风霖行礼,风霖急忙将姜昭的手扶住,“大兄,义父和各位兄长待小弟恩重如山,小弟粉身碎骨亦不能报答,何况这次北伐能得胜归来,全是靠大齐的威名和义父的神勇震慑了那帮无知的夷人。”   风霖连声称齐王为义父,擅明自己的身份与众公子不同;姬昭脸色终于宽慰了许多,还伸手为风霖整了整衣领。   齐王果然高兴,连连催着众人或上车或上马快速回宫;云夕嘟着嘴狠狠地瞪着风霖,“霖公子,说起漂亮话来一套一套地呀。”   “小夕!”风霖示意她小声些,“曾祖父说过:做人不可锋芒毕露,不然的话易被别人群起而攻之!我的心愿就是与你做一对神仙眷侣,周游天下;义父待我甚好,我择机报答以求心安,哪里想与这些王室公子争宠?”   云夕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明媚起来,风霖留给她一个清澈的笑脸,轻扬马鞭跟上前面的众位将军;云夕回味着他的笑意,整个人一下子就走进了春光里。   迎接王驾的乐师们就乘坐在一辆无篷大车上,随在齐王的车驾后面鼓乐;此时他们已奏响了大周宫乐:琴声典雅、竽笙悠扬、鼓瑟和和,缶埙之韵间或其中。   进了宫门,齐王便下令酉时初(下午五点)在议政殿设庆功宴,这次伴君北上的大夫们可以携妻儿参宴;众臣们知道主君一路辛劳,便跪拜后各自散去。   义诚君姬貂定定地望了两眼齐王,便随着卫开方去了前宫西园;齐王怅然地望着他的背影,想起后宫那些翘首以盼的莺莺燕燕,便无奈地揉揉突突跳的太阳穴,踏上肩辇去会见他的夫人们。   姜小白好容易把围坐在他身侧的夫人和女儿们的名字一一叫全,耐心地听她们诉说相思之苦;等到这帮女人消停下来,天色也快到酉时了;齐王的正妻周公主、徐夫人先后离世,在世时也都未育有子嗣;齐王再未另立君夫人,只封了六位侧夫人,六位如夫人各生了一位公子。   这次他特许这六位侧夫人一同参宴,六位夫人却同时露出失望的神情:主君一日不立世子,她们的身份就没有高低之分。   齐王来到大殿,朝臣们都已在殿中等候;六位侧夫人跪坐在齐王身后(只有正妻才可以与夫君同坐);齐王的右手边依旧是管大人的座榻,左手边却空着,不知那位向来张狂的义诚君去了哪里。   姜小白看着空荡荡的右侧,不由得皱了皱眉,面上更添疲惫之色。   这时,大殿入口之处出现了两个淡紫的身影,一个抱着桐木筝、另一个持碧玉长笛,他们走到殿前向齐王行了一礼,分别盘膝坐在大殿两边。   齐王看到义诚君的身影,心情立时好转;他大笑几声,“义诚、开方,你们两个要为寡人奏上一曲?”   义诚君对姜小白微微一笑,向卫开方点头示意,两人同声奏响音调华丽的舞乐;这时,殿外鱼贯而入十数个俊美的少年,大夫们顿时吃惊到呼出声来!   这十几个手持木剑端正地跳着武舞《象箫》的男子,居然是齐王的公子们!   云夕在刚进大殿的时候,就听风霖说他有事要离开一刻钟;没想到此时风霖也赫然列在这帮跳舞的公子中间!他们各自身穿银白绣金色团形蟠龙纹的锦袍,用紫带抹额固住生丝一般的黑发,个个身形修长挺拔、令人一望立即生出飘飘出尘之感,但是细看他们的表情和动作,观者立刻从云端跌回了尘埃!   这当中手脚合着舞曲节拍的只有两三人,他们都站在最前面,后面的人不时张望前方三人的动作,不免慢了半拍,所以表情又是好笑又是慌乱;这一舞应是临时起兴排练的,多数公子的手足都很僵硬,好在公子们长得都很精神,义诚君和卫开方的琴笛合奏也极精准,齐王忍住笑看得津津有味。   云夕只盯着风霖:他也不完全熟悉这支武舞的全部动作,但是他举手投足之间的潇洒随意、矫健身姿,一下子吸引到殿上绝大数目光。   这次上大夫们是带着妻儿一同参宴的,云夕很敏锐地发觉那些中年美妇的眼神不约而同的锁定在风霖身上:霖公子出身圣族,放眼大周无人不敬;且是齐王义子,不会被卷入众公子争位的纷斗当中;实在是做女婿的最佳人选!这个发现令云夕心里很不舒服,如同自己珍爱的财宝被别人觊觎了一般。   云夕不悦地将视线从这些妇人脸上移开,望向大殿正中的齐王;齐王殿下此刻的眼神直直地盯在义诚君身上,而卫开方的视线也从未离开过义诚君的脸!   呃……卫国公子开方,他、他也喜欢貂大哥?云夕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一曲终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众位公子一齐下跪向齐王叩头,“孩儿恭贺父王得胜回国!父王千岁!”   齐王板起脸,“看你们跳这完支舞比打一场仗还累啊,寡人要好好问问你们的礼乐师傅,是他们没好好教啊,还是你们不肯学啊?”   领头的姜昭用袖子抹了一把冷汗,“禀父王,礼师傅是用心教过的……”   齐王忍不住哈哈大笑,“寡人的儿子们将来是要逐鹿天下的,你们能和和睦睦地走在一起,寡人就心满意足了,方才这舞足以显示出你们的一片孝心!每人赏一樽郁鬯!”   众公子接过酒人端来的香酒,谢过齐王之后一饮而尽,回到各自的坐榻。   卫开方把长笛插到腰际,不满地道,“主君,赏酒为什么没我们的份?”   齐王瞪他一眼,“组织他们跳这支舞定是你的主意吧。”   “主君,这回您是冤枉微臣了,这是义诚君的点子。”   义诚君难得地微笑道,“听闻主君在燕地这一战吃了许多苦,微臣没能在您身边守护,实在是愧疚不已!便与众公子商议着今晚无论如何得让您乐上一乐。”   齐王目光闪动,低声唤身边的酒人,“拿滚开的水烫一壶郁鬯来。”   卫开方知道义诚君体寒不宜饮冷酒,没想到齐王殿下也想得如此周到,想来是对义诚用情至深,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风霖坐到云夕身边,大口喝光了一杯热茶,“小夕,夫君的舞姿如何?可是丰姿卓绝、堪入美人之眼?”   云夕伸手在榻下拧了一把风霖的腿侧,“晚上回房也给你涂个黑脸,不成……再点几颗黑痣才好!”   风霖微微笑了,“这个大殿上除了宫女再没有别的姑娘,夕夕吃谁的醋?”   云夕皱着脸,“对面那些妇人就对你没安好心!哥哥,明天你和我一道回昆仑吧!我们家乡的气候四季如春,风景美不胜收,保管你去了再不想回中原来;我们就在那里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好不好?”   “嗯……明天我就向义父禀明此事……喂,那个宫人端过来的菜好像是你喜欢的淳母(肉、酱油浇黄米饭)和炮豚(炸、炖乳猪)?”   “啊?真的是!”云夕兴奋地搓搓手、扭了扭身子,忘记了继续方才的话题。   风霖隐隐地松了口气,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他已然清楚了云夕的故乡青鸟国是女王为尊,云夕是青鸟女王唯一的女儿,自己若是向女王提出娶公主为妻,她会应允么?   云夕心满意足地扑在八珍小猪上,一往情深的样子比叫风霖为‘夫君’的时候有过而无不及。   风霖无奈地哼了一声,招手让宫人倒杯消食去腻的茶水来;云夕挟起一块豚肉,仔细地剔掉脆皮下的油脂,“哥哥,这块肉最嫩,张嘴,啊——”   风霖不再顾及对面众人的眼神,张口咬住那块豚肉,暗自握住云夕的另一只手:这是他爱到骨子里的小女孩,像他的生命一样珍贵,不管遇到怎样的困难自己都不可放手!   99 桂花茶梦   “青白玉兽摆件两双、红玉黄髓马一对、回龙纹佩十只、黄金百凤朝阳鼎四个、吉祥玉璧两双、赤金妆匣两台、各色宫绸百匹、红白净面缎各百匹、绣金盘丝缎……”   执事风禾大声地为风霖念着手中的礼单,“千年紫芝一枝、回魂草十枚、百年原参十枝、驻颜朱果百枚……”   云夕咬着手指听了一会,突然开口问风霖,“这些东西都是送给我的?得用几辆马车拉回家呀!哥哥,你真好——”   “这些东西不是给你的。”风霖示意风禾把单子取来他再改一下。   云夕的欢呼只出来一半便失望地噘起嘴巴。   风霖待执事出了风府的明堂,才对云夕解释,“这些都是曾祖父替我准备的聘礼,要送去昆仑玉珠峰给我未来岳父岳母、求娶云夕公主的;”风霖一本正经地说,“若你中意这些,待你出嫁的时候,可央求你母亲把这些东西当作嫁妆带回来,如此——”   风霖破功而笑,“小夕夕,这些金银珠玉连同青鸟族的美貌公主就都是我的啦!呵呵,我得再添几样贵重的……”   云夕又咬着手指呆了一阵子,才想明白风霖话里的意思,“你想得倒美!我才不要这么轻易地嫁给你——”   风霖摊开手臂迎接张牙舞爪的云夕扑过来,门口突然传来执事风禾的微咳声,“禀告公子,宫中的侍卫带来齐王殿下的口谕,让您即刻进宫见驾!”   “义父有事昭见我?小夕,随我一起进宫。”   云夕点点头,两人为对方整了整衣衫一起上了马车;云夕已恢复了女子装扮,顶发梳起,用一串红色珊蝴珠固发,身穿红色的胡服袍裙;虽然她依旧是抹成黑沉的肤色,但是随着年岁的增长,那眉眼间的惊人美态越来越以遮掩。   马车驶到前宫大殿的门口就不得再前行;风霖带着云夕走到齐王内书房的前堂,“小夕,你就在这里歇息、用些茶点;义父召我进书房面谈,若无大事应该很快就会出来;你不要到处乱跑,记得么?”   云夕连声应着,催他快去快回。   一杯香茶还未饮完,门口便出现了一个嫩黄色的身影,这个脸儿圆圆,头梳双螺髻的小宫女走近云夕行了个标准的宫礼,“奴婢小莲,拜见云姑娘!”   云夕认得她是姜惜桐的贴身侍女,撇撇嘴放下茶杯,“噢,是不是你家女公子想见我?叫她来这里吧,霖哥哥不许我到处乱跑,我便不能出这宫门。”   小莲眼中气恼,脸上却是绽开温柔的笑容,“桐公子请姑娘去桂园一会!公子说,桂园中尚有一株晚桂开得正好呢,想必云姑娘也喜欢桂园的清雅。”   桂园?云夕突然想风霖带她进桂园那次,脑海中突然呈现的那些莫名的思绪;那里于她而言始终是一个神秘的所在,“好,你带路吧。”   冬日的阳光分外珍贵,姜惜桐就坐在一棵桂树下;她穿着一身红梅傲雪图案的丝质粉色宫装,领口和袖口处都滚着雪白的狐裘;生丝般的黑发高高地挽起,头上插着一枝白玉梅头簪子,耳下坠着圆润的南珠;阳光从她头顶尚有绿叶的桂枝间撒落,更为那张精致的玉容增添几分璀璨的光华。   云夕下意识地捋捋脸侧的碎发,扶了扶头顶歪斜的小髻——她一早是把顶发梳得极端正的,是进宫之前和风霖在马车上嘻闹时,被他拨弄得歪扭了。   姜惜桐姿态曼妙地站起身,请云夕坐在她对面的毡榻上;两人中间的小木几上有只燃着木炭的小火炉,正煮着盛满泉水的陶壶。   侍女小莲执起已沸的陶壶,将清水注入青玉色茶杯,一阵清冽的茶香便流溢在众人的身际。   云夕不客气地端起杯子尝了一口,“好茶!有桂子的香气、却未夺去茶叶固有的清芳。”   姜惜桐淡淡地一笑,“茶中的确有桂花的蓓蕾;我和霖哥哥自小都爱用新鲜的桂花熏茶……把新鲜的绿茶用瓦片微火焙干放凉之后,趁茶叶最燥之时放入新鲜的桂花密封起来,这样茶里永远都是清甜的桂子香气;这罐茶叶是去年中秋我去风寨做客时,霖哥哥亲手制成赠与我的,总也舍不得品尝。”   她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触木几上那个样式古朴的陶罐,小心翼翼地如同探究风霖留下的指纹;姜惜桐抬眼去观云夕的反应,却发觉云夕正呆怔地望着她身后的画墙!   桐公子不悦地微咳一声,蹙起形态优美的峨眉大大地叹了口气,“父王说我的二姑母——鲁国的文姜夫人,生前最擅长用桂花和果子酿甜酒,我便向霖哥哥请教酿酒之法,我们——用书简上记录的法子,试了许多次总也酿不成父王希望的那种味道……”   “明年……”姜惜桐的脸色莫名地羞红起来,“姐姐再与霖哥哥一同请教国中的酿酒高手,若是制得了好酒,定请妹子来府品尝。”   云夕的眼神恍惚起来,她似乎闻到某种果酒打开泥封、扑面而来醉人香气,突然一个肥圆的黑影扑过去,用两只前爪抱住酒坛……前爪?它是什么野兽?为什么想到它就会觉得亲切?   姜惜桐看到云夕脸色突变,以为是云夕听懂了自己话中的深意,不由得眼中闪过一丝快慰,“云家妹子,不,我应该称你为表妹吧!昨晚姐姐无意间听到父王和宫中真巫大人说起你的身世……妹子对霖哥哥情深意重,只可惜——”   云夕定了定神,把那些莫名其妙的幻像从脑海中抹掉,视线落到姜惜桐吹弹可破的面孔上,“可惜什么?”   “可惜姐姐将来无福与妹子一起服侍霖哥哥啦;真巫大人说妹子身份尊贵,不能如平常女子一般嫁人生子,但是,将来可以每年从各地挑选美少年做情宠……女人亦会如王族男子一般、纳众多美色入后宫服侍自己……嘻,姐姐真是孤陋寡闻、闻所未闻呢!”   姜惜桐口中说着艳羡,眼中却是暗含鄙夷之色:心道夷人野蛮不知礼教,云夕的家族定是生在荒蛮落后的戎狄山野,才做得出这种四处掠夺美少年回宫享用的无耻之事。   云夕看懂了姜惜桐眼中的不屑,立时气闷地站起身来,“是嫁人还是选情宠我自己说了算!你不过是偷听了齐王殿下与巫师的只字片语就跑来对我说三道四,哼,我的事与你何干?”   “你竟然敢对桐公子无礼!”姜惜桐的两位侍女同时出声呵斥云夕。   云夕不愿理会她们,转身便走;正好碰见风霖寻进园来,风霖看云夕一脸怒色,而姜惜桐眼泪汪汪、委屈至极的样子,惊愕地开口问,“你们这是怎么了?惜桐妹子,可是小夕说错话了……”   “是,我怎样都不好!我是不通礼教的蛮夷野女!你在这里好好好安慰你这位会扮可怜相的好妹子吧!”云夕一跺脚,飞快地冲出园门。   风霖来不及向桐公子多说,略一颔首表达歉意,就匆忙去追云夕了。   姜惜桐愈发得泪如雨下,宫女莲儿劝她,“霖公子方才也说了那云家姑娘的不是,桐公子您就别再难过了。”   姜惜桐摇摇头,无力地跌坐在裘榻上。   云夕步履如飞,一会儿就冲出后宫跑到前宫门口,正在宫门口等待的风府仆从立刻打开车门,没想到云姑娘匆匆从车边掠过,向宫门外东侧的小道奔去。   没用一刻,风霖公子也急急冲了出来,“你们见到云夕了么?”   侍人向东侧一指,“云姑娘走得很快,公子,要上车去追么?”   风霖不及回答拔腿就追,两个年青的马夫面面相觑,只得留在原地待命。   云夕发力狂奔了一阵子,心里倒是平复了许多:她想到大周各国崇尚周公旦所制定的礼制、皆以男尊女卑为常理,青鸟国女王为尊的体制在中原之人眼中的确是惊世骇俗;就算是自己仅在中原生活了一年的时日,也认为将来与不同的少年有肌肤之欢是难以接受的事情,何况自幼深受周礼熏教的姜惜桐?   听到身后传来风霖急切的叫声,云夕放缓了脚步。   “小夕,前面就是淄河,大冷天的跑来这里做甚么?你真的生气啦?”   “你不是认为我冒犯了你那个楚楚可怜的桐公子么,怎么不留在桂园哄她,何必跟在我后面?”云夕满腔委屈,不觉言语中带了浓浓的鼻音。   “傻丫头——”风霖用力把她拉进怀里,“我站在你这边向她道歉,你说我的心是与你近还是与她近些?”   云夕略舒了口气,“齐王伯伯叫你去谈些什么?可有大事?”   “无……也无甚大事,楚国派来使臣传报楚文王病亡、世子熊喜继位的消息;义父打算派我为使臣前往楚地参加吊贺,顺便打探楚国现在的局势和实力如何。”   风霖低下头亲吻云夕的额头,“小夕,再等等好不好……等我们从楚国回来再——”   “好!”云夕忽地向风霖露出灿烂的笑容,“哥哥,我随你去楚国!天高地远,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风霖的胸中涌起一股酸楚之意,方才齐王和真巫、女祝等人的话还萦绕在他耳边;他的嘴角依然弯起温柔的笑意,“这是自然,我们永世都不会分开。要不要再去淄河边看看?记得有一晚我在河边的大树上夜观星像,突然有一方香气四溢的丝巾落在——”   “不许说——”云夕又羞又气地去捂风霖的嘴巴,“不许说那晚看到我在河中洗沐的事情!”   风霖吻吻她的手心,待她缩手后嘻嘻地笑道,“那晚是我长到这么大,所见所想的最旖旎的一场春梦呢,为什么不许我说起?”   云夕撒腿又跑,风霖大笑着缓步走在后面,笑着笑着眼中闪过一丝忧色:齐王的话又回旋在他耳际……   100 王位之说   上午风霖走进齐王书房的时候,内书房里除了齐王殿下,还有两个装束奇怪的男女。   那名花白头发的男子高鼻深目,穿着一件胸前绣团形凤纹的黑袍,风霖熟悉那个金色的图案,知道这男子是师从青鸟国师的真巫大人。那个女子穿着长及脚踝的绿色长袍、面遮黑纱,想来是齐王宫供奉的首席女祝。   “孩儿拜见父王。”   “快坐到这边来。”齐王指着他身边的一个毡榻示意风霖免礼,他斟酌了一番才又开口道,“小霖啊,为父在燕王宫的时候,因为头风宿疾突发,得以识得燕宫的巫师……无意中听他说起青鸟族的一些事情。”   “事关你的终身大事,为父不得不谨慎!所以,寡人回宫之后又向真巫和雷女祝问起云夕家乡的细况。真巫,你为霖公子说清楚一些。”   真巫微笑着打量了一番风霖,“这位公子真是好面相……怪不得能令公主殿下青眼有加!小人出自青鸟国前任国师座下,是门巴族人;自二十五岁学成巫术便来到大周……在那之前微臣有幸觐见过一次上任的青鸟女王。”   真巫面上一片敬慕之色,“昆仑山的青鸟族和轩辕族是这世上仅存的两大神族……据说青鸟族女子生来灵力高强,能为人消灾解难,是天上女神之首——西王母在人世间的寄身!青鸟王族的女子自十五岁成年后,美丽的容颜至死也不会改变,寿命一般都在二百岁以上;可是不知为何,上一任女王六十八岁那年便离世了……乌兰女王十五岁时便继了王位。”   “青鸟国现任的大国师乌日更达莱,是乌兰女王的同胞兄长,他十几年来遍访天下,为女王挑选姿质上佳的少年做情宠,可是女王自遇到来自大周莒国的云氏公子才得身孕,生下吉娜公主,呃,也就与风霖公子在一起的云夕姑娘;因此,云公子在青鸟国的地位是独一无二的,被女王任命为公主的文师……”   “吉娜公主是女王的独生女儿,将来定是要继承青鸟国王位。”   风霖听了这席话,脸色逐渐变白,“巫师大人,难道青鸟族女子就不可以嫁人为妻,一生只伴一个男子么?”   黑纱蒙面的雷女祝突然冷冷地开了口,“公主是神族血脉,若是不愿纳情宠服侍自己,自然要嫁与同为神族的轩辕王族!”   她如男子一般向齐王拱了拱手,“我家冥王陛下早对公主情有独钟,只待公主满了十五岁便正式向乌兰女王提亲!此次公主殿下来大周游玩,陛下已飞书令各地女祝守护公主殿下;前番是本使无能,居然没得到公主随军入燕的消息,未能随行守护;而燕国的女祝更为失职,居然让公主在燕北吃了一番苦楚!”   真巫的老脸一下子变得黑红:云夕易容之后与昆仑传书上的画像大为不同,他也是刚刚得知云夕就是吉娜公主。   “冥王陛下?他是何人?”风霖的脸色从白转黑,愈发得难看。   “冥王轩辕澈,寡人十九年前曾见过他一面。”姜小白忧心地望着风霖,“他那时因寻访母族旧亲、涉足中原,因寡人的二姐之故……与寡人正面为敌;他的身手……呃,说他能在转瞬间荡平千军万马亦不为过。”   风霖迟疑地望向真巫,真巫向他微微点头,而雷女祝却傲然闭目,似乎是认为齐王的描述还不足以表达轩辕神族的高强法力。   “可是云夕挚恋的是我,那位冥王陛下的手段再高明,也不能做强人为妻之事!”风霖的紧张情绪已经缓和下来,眼中一片坚毅之色。   齐王叹口气,挥手示意真巫和雷女祝先行退下。   二人抚胸行礼之后就离开了内书房。   “霖儿,你可知寡人为何如此关爱你,甚至胜过对寡人的众多亲子么?”   风霖一怔,“霖儿确实不知。”   “寡人的大哥和二姐、也就是先君齐襄公和鲁国文姜夫人的事,你可听说过?”   风霖嗫嚅着,“是……听过一些。”   “必是风清云族长告诉你的吧,寡人的大哥虽名姜诸儿,实是你们风家的前任族长风清扬的亲孙儿,而刚刚离世的鲁桓公姬同则是大哥与二姐的亲骨肉。而你……”   “父王,”风霖急急问道,“我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曾祖父说他是十五年前将我从东疆的崂山下找回的重孙儿,可是别人说曾祖父一生修道,未曾娶妻……”   “你也是我大哥的亲骨肉!”   “什么?我的生父是齐先君?那……长桑大哥是我的亲兄长?”风霖如遭雷击,几乎要瘫坐在地上。   “说实话,寡人开始也不相信这一点,因为你的出生是在大哥和二姐罹难之日的九个多月之后……可是在你周岁那天,风族长请寡人去主持立你为风氏少族长的仪式,寡人亲眼看到你背上有圣祖伏羲与女娲人首相依、蛇尾相缠的红色胎记,并且,令人刺破你的手指与风族长滴血认亲,你们的血液是相融的!”   “自那时起,风氏王族上下才认可了你的少族长身份;而你的长相一日更似一日地与大哥少年时相像……所以,寡人倒是怀疑大哥与二姐是否真在是在十五年前遇难了!风族长一直想要个公子继承他的族长之位,所以大哥和二姐就舍下一子给风族?这两人到处游山玩水去了也不一定呵……”   姜小白拈须微笑,“霖儿,你自生下来就是要挑副重担的!你所承担的,不只是风族在大周的财脉,还有大齐的江山!”   “父王,您在说什么?!”   “没错!这齐王之位为父就是留给你的!你也看得出来,为父这十几个儿子没有一个为君之才……不然,为父也不会迟迟不立世子之位,任由他们相互猜嫉。”   “可是,我并非姜家子孙,义父您这么做岂不是乱了王室血脉,姜家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岂会容许?”   “无妨,大哥便是你风氏子孙,不也做了十几年的齐国君王,至今他的牌位还供在齐王室的太庙里?霖儿,这王位本就是你父王让与寡人做的,寡人现在累了,想交到他的儿子手里,有何不妥?寡人若是立了这些亲子中的一个,齐国必定大乱,他们一个个既无治国之才,也无容人之心,必定会手足相残;你宅心仁厚,又有圣祖血脉,他们兄弟几个反倒会落个平安收场。”   “可是,这个……确是名不正言不顺……”   “虽然你这义子身份有些麻烦,但是你若娶了桐儿,再加上你在燕地立的那些战功,还有风氏在大周的圣者之名做助力,继位之事无甚难处;我已将立你为储君之意透露给宁越、隰朋那帮老臣,他们也认为此举是齐国之福,皆发誓会竭力扶助于你!”   “管相昨晚还说:若是你做了齐君,兴许大哥和二姐就沉不住气啦,再现身帮你治国也不一定呢,呵呵。”   “十五年了……寡人一直盼着大哥和二姐突然出现在齐王宫里,再叫我一声小弟!再给寡人说说他们这些年都躲在什么地方逍遥快活……寡人也想很畅快地告诉他们,齐国的江山我还到你们儿子手中啦!”   “寡人实在是累了,就想和貂儿一起到墨城过过平静的日子。”   “貂儿体寒惧冷,寡人想着夏天,我们就住在即墨城的海边网鱼打猎,其他的时候住到南地行宫种花弄鸟……你这小子,别忘了按时给我们送最好的酒和花茶当岁贡啊。”   “义父——”风霖连连叩头、泣不成声,这样的托付他怎能拒绝?!   “至于你和小云夕的亲事,我也反复考量过几次,能娶得神族公主为妻当然是好;放眼大周,何人有这等福气?可是,就算你能得呈所愿娶到云夕,只怕小云夕那跳脱的性子也不肯安稳地居在后宫里;霖儿,大丈夫在男女之事上总得洒脱一些,当以国富民安的大业为重!”   风霖闻言一震:不错,大丈夫当以国富民安的大业为重!但是,他一想到云夕凝望他时那种无邪与信赖的眼神……   齐王看出他神情中的矛盾与挣扎,又加重了语气,“当年你父王假死与你母亲携手山林,也是在助寡人稳定了齐国的局势才肯离开的!”   “还有一事,今日楚国遣使臣来禀告楚文王离世、楚世子即位的消息,你就代我到楚地一行,顺便探查楚国的近况。记得多带些暗卫高手,回来就准备继位的事吧。”   “是,父王,孩儿想带云夕一起出使楚国,顺便把这事给她说清楚。”   “也好,南地多蛇虫,你带着精通巫蛊之术的小云夕更稳妥些,好生给她解释……为父在燕国便知道你们感情甚笃,容不得他人,所以对你的要求是:就算云夕能嫁你为夫人,你也得让惜桐的位份在她之上……再者,得让桐儿有个孩子傍身。”   “是,孩儿都记着,父王您喝口浆歇歇,孩儿觉得您回国之后气色不算太好,让疫医给您请个脉吧。”   “易牙就是半个食医,他每天都给寡人查脉息再列膳食的单子,为父也认为食疗胜过药疗,你不必担心为父,回府多备些路上用到的东西。”   “是,孩儿告退了。”   风霖走出书房的时候,发现长廊的转角处有个女子的背影一闪就不见了,看装束像是某位夫人,他也未在意便到前堂去找云夕去了。   想到这些,风霖立在寒风刺骨的缁河边上,看着云夕跳来跳去地拿石子打水波儿;依旧有些心潮澎湃:生为男子,哪一个不盼着出侯拜相,建下不朽功名?何况自己的亲生父亲本来就是齐国的上一任君王,自己为何不能成为一代明君?   想到这里他豪情顿生,真巫和女祝那一席话带给他的烦恼也一扫而光:做了齐国主君,成为大周的当代霸主,岂不是更有把握留住云夕、为她谋得天下最好的事物?   第三卷 南方之朱雀炼心   101 出使郢都   云夕和风霖坐在南行的马车中,只听到车轮碾在官道上的吱扭声;两人难得地安静地对坐着、各自想着心事。   风霖从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中收回视线,望见云夕蹙着眉头、如大人一般凝神思索的面容,“小夕,想什么呢?”   “呃,哥哥……没什么。”云夕摇摇头;她刚才想的是齐王宫众人送风霖带领的这二百人的使团出发时,她感应到的那股凌烈的杀气!在她脊背发冷的瞬间向那个杀气传来的方向望去,却只看到公子昭淡淡地笑着,目光一如既往的温文儒雅、满目的关切。   也许是自己感应错了?云夕把这层疑虑抛到一边,转眼又是一副眉眼弯弯的笑脸模样,“楚王宫肯定有许多我没吃过的美味佳肴,霖哥哥,我们可以在楚国住很久么?”   “傻丫头……你若是真的喜欢吃楚国的菜式,我们可以从楚国带个手艺出众的饔人回来。”   “噢。”   风霖默默地打量着云夕,那双清澈如无瑕水晶的紫眸中,固有的无忧无虑已经消失,时常如此刻一般蒙上淡淡的迷茫;想到这种改变是自己带给云夕的,风霖心中一滞,再也无法开口向云夕说出齐王交待的那番话!   “楚国不是在南方么?为什么一直向西走?”   “呃,小夕啊,准确地说楚王城在临缁城的西南方向,我们现在向西走,过了禚地取道鲁国去楚地,那条官道比较好走。”   “禚地?这个地名好生熟悉……”云夕忽地想起,她随风长桑来齐国之时曾经过禚地,在禚地行馆还结识了在当地义诊的疫医秦越人。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随行的另一使臣高虎在前面的马车跳下来,高声问风霖,“霖公子?天到午时,我们就在这里小憩,略进膳食如何?”   风霖也步出马车,“高大人做事向来稳妥,此行众人的行程全由高大人安排。”   高虎恭敬地向风霖拱了拱手,“下官不敢,一切听从霖公子吩咐。”   云夕不耐烦听他们俩人的客套话,独自向官道边的密林中走去。   这片树林几乎全部生长着苍青的古松,团团松针上还残留着些许冰雪;北风不时地摇动树枝,一阵清凉的松香气就流淌在林际。   云夕刚要转身出林,突然听到细微的响动:一只松鼠模样的小兽从一棵大树上溜下来,在树下翻找被积雪埋住的松果;一瞬之后,它用两只前爪抱着一只松球立起来,警惕地左右张望。   “小夕,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太冷了,小心受了寒气!”风霖边说边踩动积雪向云夕走近。   云夕竖指让他噤声,转过头来发现那小兽早已受惊远遁,“哎,哥哥!你把一只雪白的松鼠给吓跑了——”   “白色的松鼠,倒是稀奇……看我的!”风霖突然捉过云夕的手,从她的衣袖中掏出一把炒松子和胡桃仁,向不远处的一片清洁的积雪丢过去几颗,然后拉着云夕躲到大树后面。   一刻之后,白松鼠果然出现了,它犹犹豫豫、左顾右盼地滑下树干,飞快地用小爪拈起一枚干果放到嘴巴里;咀嚼了两下之后很夸张地打了个哆嗦!很明显地被炒干果的美味惊到了!   风霖捏紧云夕的手闷笑到腹痛:这只大尾巴小白鼠的吃相和云夕第一次吃到蜜炙胡桃仁的模样一式一样!   两人就一边向林外退着一边不时地撒几颗干果,但是那只白松鼠机警得很,快到林子外界时就嗖地爬上松树再次消失了踪迹。   不远处传来侍卫请他俩用午膳的喊叫声,风霖惋惜道,“难得你喜欢……先去吃饭,等会子我想法把它捉来给你做个玩伴。”   “不了!”云夕笑笑,“这些小兽若是离了自小生活的丛林,被圈养在笼子中便全无灵气,和家畜有什么两样?”   风霖转过身来对着云夕,“小夕,自燕地回来,你似是成长了许多?”   “这个自然,比你我初见时我长大了半岁。”云夕没想到他突然转身,没收住步子,一下子跌到他怀里。   风霖低下头贴着云夕冻得发白的小脸蹭了蹭,“不只是年岁,你不再如之前那般爱说爱笑……小夕你有心事?为何不告诉我?”   云夕摇摇头,闻到风霖怀中熟悉的气息却再也耐不住地问,“姜惜桐那天对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哥哥,齐王伯伯是不是让你娶她为妻?你可曾应允?”   “小夕,这一生我只爱你一个!”风霖心里挣扎着只说出这一句话。   云夕仰起头,视线在他笼山涵水的眉眼间定住,从那双琉璃色的黑眸中看到小小的自己:原来找到了梦中的哥哥并不是最后的结局,哥哥的天地中不会只有她一人,就连这个温暖的怀抱也不会只属于她自己……难道有一天就会如梦中一样不得不放手、不得不痛彻心扉地离别么?   半晌她绽开一个灿烂的笑脸,“我明白了——好饿!快去用膳喽——”   风霖怔望着云夕快步跑开,不清楚这一句‘明白了’到底是明白了几分。   一行人用过简单的米粥和肉脯后继续赶路,风霖刚要开车门,云夕一把将他拉住、同时一扬左手,“定住!”   车厢内,一只吃得肚子圆圆的白毛小松鼠仰面躺在毡榻上,身子无法动弹,两只圆圆的小眼睛惊恐地盯着缓缓靠近的两张脸。   云夕上下打量一番,“雄的雌的?”   风霖思索一阵,“这么大的肚子,兴许是雌的?有身孕了?”   云夕看看那堆松子壳,“什么身孕啊,它这是撑的!你——”云夕拨拨白鼠的小胡子,“以后跟着着姐姐吧,保证每天都有这么多香香的炒松子吃!”   白鼠疑惑地看看她又看看风霖,似是不相信有这么好的事情落在自己身上。   风霖对它温和地一笑,表示云夕的话可以相信。   小白松鼠似是听得懂人语,它望着风霖的笑脸瞪大了眼,居然也裂嘴笑了笑,露出两只白净整齐的门牙!云夕不悦地盯着风霖,“它果真是只雌的!”   风霖尴尬地正起身子,“可能它觉得我面善些……”话没说完,被云夕解了禁制的小白鼠一下子跳到风霖膝上,毛绒绒的大尾巴护住身子,只露出两只小眼、极为警惕地望着云夕。   “你——”云夕气得不可遏制,“又是一个姜惜桐——”   风霖忙安抚道,“想来是它知道方才定住它的是你,还有些惧意,过阵子就好了……你觉得它像姜惜桐,不若就叫它惜惜可好?”   “嗯,惜……夕夕?不成!就叫姜惜桐!不然就叫桐公子!”   就在两人你来我往的笑闹声中,使团的车队走了三天的时日,到了齐鲁两国之间的禚地。   云夕听到外面的嘈杂声,拉开厚厚的车帘向个看去,只见许多麻袍乡人或是赶着牛车或是背人步行,争相向前面奔去。   云夕探出头好奇地问路旁一辆牛车上的中年男子,“大叔,你们这是赶去哪里啊。”   那男子挥了一下皮鞭,“小郎可是外乡人?今日是神医扁鹊先生在禚地义诊的日子,神医不仅医术高明,而且不收诊金和药资,我们这是上义诊堂为家中久病的亲人求医啊。”   云夕放下帘子,不解地问风霖,“怪事了,哥哥,他们家人生病,为何不早些寻医,还要拖到有免费的疫医来才医治?”   “贫贱之家温饱已属不易,哪里来的钱财求医啊!这位扁鹊先生姑且不论医术如何地高明,但凭免费为乡人医病这一条,就当得起神医之誉。”   “噢,也是……”云夕转头看见小白鼠又钻到风霖怀里,不由得勃然大怒,“姜惜桐,你给我滚开——”   “嘘!”风霖将白鼠托起来放到一边,“小声点,让侍卫听到总是不好,过来让夫君抱抱?”   “去抱你的小桐吧,它可怜巴巴、楚楚可人、又从不会大声说话吵到别人——”   风霖无奈之极,一开始对这只小白鼠感兴趣的是云夕,没想到小松鼠自投牢笼成为使团的一员之后,云夕又看它极不顺眼;偏偏这只白松鼠就跟定他们了,没有炒干果吃的时候,给它一片焦锅巴也吃得津津有味,吃饱了就和云夕大眼瞪小眼地斗气。   过了一会子,云夕找出一件白狐毛的披风来,凑到‘小桐’眼前给它看,然后又指指小桐的大尾巴再指指披风上的白裘,松鼠小桐抱着尾巴想了一会,终于想明白云夕的意思,“吱”地一声跳起来,躲到风霖的另一侧肩头惊恐地望着云夕。   风霖无奈地拍拍小桐的脑袋,“可怜的小东西,你吓它做甚么。”   云夕从袖袋中掏出一枚胡桃仁,“最后一颗香果果噢,小桐你吃不吃?”   小白鼠微吱了一声,探出头盯着那枚干果;云夕迅速地把桃仁放到自己嘴巴里,边嚼边冲小桐眨眼;松鼠小桐哀嚎一声用两只前爪捂住眼。   “骗你的!还有一颗呢。”   云夕又拿出一枚桃仁递到小桐嘴边,小桐闪电般地咬住,吃完之后抱着大尾巴思索了许久,最后判断所有的美味都收藏在云夕那个神奇的衣袖里;最后它决定冰释前嫌,慢慢地从风霖肩头蹭到云夕的腿上,然后向云夕露出两颗白灿灿门牙的标准笑脸……   云夕拍拍它的头,也思索了一会,“算了,还是给你改个名字叫小霖吧……”   “公子,禚地驿馆到了,只不过——”   风霖听到侍卫的禀报吞吞吐吐,便打开车帘向外望去:驿馆木门上方的一块木匾映入眼帘——‘义诊堂’!   102 再遇扁鹊   “小夕,原来路上行人所说的神医就在这个驿馆中坐诊啊!此时不宜进馆惊扰他们,不若我们与兵士们一样在毡帐中夜宿?”   云夕闻言打开车窗向外望去:那挂着‘义诊堂’牌匾的禚地驿馆门口人声嘈杂,病患的呻吟声、家眷们的安抚声和牛马的哞叫声混在一起;虽然馆中院落较大,但此时此景实在不是个适宜使团人马休整的地方。   “好啊,在毡篷里点个火盆也很暖和,夜里饿了就烤只白鼠当宵夜,嘿嘿……”   “吱吱——”小白松鼠立时惊恐地尾巴直立起来,准备好逃跑的起势。   风霖安抚地拍拍小松鼠的脑袋,随后走下马车、指着不远处的一弯结着薄冰的溪潭对侍从们吩咐,“就在那溪边的空地上安帐、埋灶吧。”   侍从们领命去后面马车上卸下必用的物品来,随护的王宫侍卫们自觉地下马捡柴生火;云夕到馆驿门口张望了一番,看那院中排队就医的乡人甚多,便回来与风霖静坐在马车避着寒风,等待侍卫们扎好毡帐再下马车。   副使臣石虎大夫的马车中隐隐传来女子的歌声;云夕已然见怪不怪:出使他国与征战不同,不需要保存最佳的体力和高度紧张的状态;携歌姬同行也不算什么忤逆之事,风霖公子不也再带着女眷同车么?(虽然她身着男装,但是同行的官兵都已知道她是女子之身。)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衣衫啊绿衣衫,绿色外衣黄色的衬里。我的心愁肠百转心有千千结,何时这种忧愁才能停止?!)   那女子清泠泠的歌声散在呜呜作响的寒风之中,更添了几分凄凉。   随后一个颤颤的男声和了起来,“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衣衫啊绿衣衫,她最爱穿嫩绿的上衣、淡黄的长裙。我的心愁肠百转心有千结,到何时才能将她忘记!)   云夕耐心听了一阵,忍不住扯扯风霖的衣袖,“高大人的妻子故去了?”   风霖从书简上抬起脸来,似笑非笑地扬起浓眉,“高大人的正妻是郑国女公子,呃,就是公子昭的姨母;我们出城时高夫人还携子到城门前相送,何言‘故去’?”   “我听师傅说过,这首‘绿衣’就是男子悼念亡妻之作,高大人若没死夫人,为何唱得如此哀怨?你——方才说他夫人是公子昭的姨母?”   “对,公子昭之母郑夫人乃是郑王嫡女公子,十几年前嫁到齐宫为妃,郑夫人伴嫁的庶妹之一被义父赐给高大夫为妻。小夕,你怎地对这些事感兴趣了?是不是打算以后久居齐王城……”   风霖的眼睛亮晶晶地逼向云夕,正在偷偷啃竹简的小白鼠也立刻跳到风霖肩上,瞪大眼睛盯着云夕。   云夕方才听到公子昭的名字,心中一动,似是想到什么;现在被这一大一小两双眼睛盯着,一下子把方才的念头抛到九宵云外。   “齐王城有什么好的?等你到了昆仑知道何为人间仙境了……看你的书吧!等会啊,和我一起去驿馆看看里面坐诊的疫医,是不是去年我和长桑大哥结识的那个秦越人。”   听云夕说到回昆仑,风霖立时放下竹简,斟酌了一番才说,“小夕,假若……你遇到我时,我不是现在的身份,而是一个靠打渔为生的村野少年……或者是可以继承王位的世子;你,会更喜欢哪一个?”   云夕把小白鼠拨到一边,伸手围住风霖的颈子,“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都是我的霖哥哥。”   “一定要你选呢?”   “嗯……打渔的少年吧,总好过你将来做齐国君主。”   风霖面色微变,“为什么?你是一国公主,难道不希望你未来的夫君与你身份相配?”   云夕嘻嘻笑,“嫁给侯王有什么好?得和别的女子分享自己的夫君……那就不如嫁与一心一意待我好的乡野少年了。”   “呃,我若为王也是一心一意待你的,即便是身边女子众多,我心里也只爱你一个——”   “哥哥?”云夕侧目而视,“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么?你若是敢娶姜惜桐或是别的女子,我就找二十个美少年做我的情宠!”   “那你后来也说过那是玩笑话的……”风霖讪讪地分辩道。   “也是噢。”云夕挠挠顶发,“我是说过了……那你随便娶好了,反正你敢娶别的女子,我就敢用鬼面蛊把她们一个个变成山猪头!然后……然后我再躲到天涯海角再也不见你,让你一辈子得不到解药!”   风霖打了个哆嗦,他倒不是想到族兄风柳中了鬼面蛊的可怕模样,而是因为那句‘躲到天涯海角再也不见你’!   他直直地盯着云夕的脸,无法再言语,车厢时只余下两人(一鼠)细细的呼吸声;风霖胸口荡开一缕苦涩,他开始怀疑自己对齐王的承诺是不是太过草率。   直到天色将黑、馆外的医患散去,云夕才得以扯着风霖走进驿馆。   “秦大哥!果然是你!”   正在嘱咐着两个童子收拾药方的秦越人愕然抬起头来,借着黄昏残余的日光仔细打量着门口的两位少年,终于想起云夕就是去年夏日以医典相赠的那位‘老人’的孙儿!   他一揖到地,“小郎请受在下一拜!”   云夕和风霖急忙闪身到一边,“秦大哥,您这是做什么?”   “在下的医术能有大成,全赖风老伯相赠的那两本珍奇医典,请小郎向风老传讯:若风老不嫌弃越人愚笨,越人想登门向风老跪拜、行拜师大礼!”   云夕对风霖嘻嘻笑道,“他说的风老就是长桑大哥!”风霖了然地点点头,“在下风霖,请神医先生到馆外的帐房一叙如何?”   秦越人见这位少年气度轩昂、言行有礼、又与云夕同行,便欣然道,“在下打扰了。”   侍卫已在风霖的毡帐里摆好晚膳,风霖请秦越人坐下一同用膳,秦越人忙碌了一天,也确实饿了,推让之后便举箸同食。   “说实话,”风霖见秦越人停了筷子才开口,“秦先生,去年夏时长桑大哥与云夕易容成祖孙、路经此地回齐国老家,实在是因为大哥不愿面见故人;他年龄略长你几岁,还当不得风老之称。”   秦越人怔了怔随即释然,“齐国风氏,你们可是姑棼风族中人?”   风霖点点头,秦越人大喜,“那我岂不是圣族门下?明日越人便启程去姑棼拜见恩师长桑君!”   “先生不畏严寒,在此荒僻之地为乡人义诊,实在是当世良医,不负上古神医之名。”   秦越人想到‘扁鹊’之称,连连摆手,“那就是乡人淳朴,在下哪里当得起神医扁鹊之号,若非长桑恩师相赠的那两本医典,在下还是当初那个技艺平常的三等疫医!”   “长桑大哥说,那两本行医方剂手录,是她母亲——”云夕没说完便被风霖踩了一下脚,她嘴角一抽才想到风长桑的真实身份不能示人,立时改口道,“是长桑大哥的母亲珍藏的呢。”   “噢?云少爷可知这医典是何人所书?”   “文姜夫人啊。”   云夕说完又被风霖狠瞪了一眼。   “果真如此!”秦越人一脸狂喜地喃喃道,“越人出生时母亲难产,就是在这个义诊堂,文姜夫人救了我们母子两个的性命,当时我母亲便立誓令越人长大后成为姜夫人那般的济世良医……天意啊天意!”   见秦越人喜极而泣的模样,云夕与风霖相视而笑;“秦先生?”风霖想到一事,“你可否先到临缁城一行?”   “师叔有何吩咐?”秦越人自觉已是一家人,称呼瞬间也改了。   “齐王城的管相国自年前从燕地北征归国之后,便缠绵病榻,你既有神医之名,可否去相国府为他老人家诊治?呃,就说是风霖公子向相国大人举荐的良医,相国大人府中的执事自会带你去见他。”   “师叔有此吩咐,学生哪敢不从?”秦越人对自己的医术倒是极为自信。   两下里谈妥,秦越人也不再打扰风霖和云夕安置,酉时刚过(晚上7点)就回诊堂了。   云夕拉过自己的披风抖了抖,把躲在里面取暖的松鼠小霖甩出来;(她坚持给小白鼠改成这个名字,风霖巴不得她再也不提姜惜桐,也就随她乱叫了。)风霖见她系披风,不由得奇道,“快入夜了,天冷得紧,你又要去哪里?”   “驿馆后面那处院落就是鲁国夫人的行宫,你注意到没有?上次来我就想进去看看,长桑大哥不许……今晚可是个好机会。”   “鲁国一位先君夫人的行宫,兴许早已荒废了,有什么可看的?”   “是长桑大哥的生母——文姜夫人住过的呀,听说这个义诊堂也是她最早开设的,你就不好奇她的事情么?”   风霖闻言一震,齐王的话犹在耳边:‘你是寡人的大哥和二姐的亲生骨肉!’那么,这位文姜夫人就是自己的生母?齐王殿下还猜测她与父王尚在人间,这处行宫可否还能探得她们的踪迹?   这样想着,风霖的心也怦怦剧跳起来,他整了整袍子、随云夕悄声出了帐篷,如两缕轻烟一般向驿馆后的行宫奔去。   103 夜探禚地行宫   风霖和云夕趁夜深人静,悄悄在行宫门口探了探,只见大门紧闭、门房内还隐有烛光,看来尚有人看守。   两人绕向东侧的围墙,云夕刚一提气,正要跃上高墙,忽然被风霖拉住手腕,他同时捡起一块大石向墙上用力一掷,一排箭簇蓦地从墙角的枯草间飞出,发出呜呜的声响、分射二人的前方和上方两个方位!   风霖拉着云夕急急避开,云夕吸了一口冷气,“不过是一小小的行宫而已,犯得着布下这么凶险的机关?哥哥,你怎知这里会有……”   “凭直觉而已。”风霖脸上有几分凝重,他莫名地感觉到这个地方十分亲切,是因为母亲曾在这里居住?   “大胆贼人,敢来此地冒犯?!”就在两人迟疑的瞬间,高墙上已多了一个黑影,手持火把四下里探望。   “喵呜——”云夕随手一挥,把不远处一只觅食山鼠的野猫甩到宫墙下面。   “费大叔,可看到贼人?”墙里有人呼叫。   “无,恐是一只野猫无意触到机关。”   “前面有人叩门,可能是公孙大人到了!费大叔,我去开门,您快些点亮灯烛!”   墙上的黑影消失了,想来是去点灯迎接贵人去了。   “公孙大人?”云夕从风霖怀里探出头来,“我们快到前门看看,他们说的公孙大人兴许就是我义父!”   “鲁王城的姬溺将军?他为何夜间到此行宫?”   “哎,去看看嘛——”   两人闪身转过墙角的时候,正看到行宫门口灯火通明;两列侍卫手持火把随在马车后,一位中年男子正从马车中步出,火光打亮他如刀削斧劈一般硬朗的侧面,那人正是鲁国公孙姬溺!   “义父,义父!”云夕不顾此时出现的突兀,张开手就向姬溺扑去!   姬溺愕然地转向云夕奔来的方向,转瞬间一个小小圆圆的身子已扑到他怀里,“夕儿?你怎么在这里?!”   “拜见公孙大人!”风霖紧随着奔过来,向姬溺打着招呼,顺手把云夕扯过来,“天寒夜深,快随姬大人进房叙话吧。”   “是、是!”云夕依旧不肯放开公孙溺的手臂,边往大门里走边问道,“义父,您这半年来过得可好?夕儿一直念着您。”   “哼,当时一句话不说就走了,你何曾真把我当做义父?”姬溺板着脸埋怨云夕,视线却一直借着摇曳的灯光打量风霖,“这位少年是——”   “在下风霖,出身姑棼风寨。”   “义父,他是我哥哥!我来大周齐国就是为找他来的!”   姬溺被她的话弄得更加糊涂,一行人穿过走廊进入明堂之后,姬溺的随从取出几颗夜明珠布在堂中几架上,房里立时明如白昼。   兴许是行宫的守兵常常清理的缘故,这堂中并没有久无人居的沉闷气息;一侧的壁炉中还燃着温暖的柴火,发出细小的劈啪声;房里的木几橱架虽显陈旧,但都是上好的紫檀做成,被炉火一熏散发出清雅的气息。   侍从们奉上米浆,姬溺就令他们去厢房休息了。   风霖打量着面前这位被云夕称为‘义父’的中年男子:他的年岁比齐王还要略长一些,两鬓都已霜白;岁月的痕迹在这张颇具阳刚之美的面容上增添了几分沧桑,也更添了几分华贵的王族气质;他望向云夕的眼光是宠溺而温和的,就如平常老人看待自己的儿女……风霖想到自己方才的举动,不禁有几分羞愧。   姬溺也在打量着风霖,他举杯啜了一口蜜浆,淡淡地问风霖,“你出身姑棼圣族……风逸是你何人?”   风霖心头狂跳:风逸便是齐襄公姜诸儿假死之后的易名,这位鲁国公孙如何知道?   他表面上却是谦和而略带茫然的神情,“公孙大人,在下自幼生活在姑棼风寨,曾祖父便是风氏族长,从未听说过风逸之名。”   姬溺将信将疑地望着他,“你是风清云族长的曾孙儿?齐王殿下的义子?那又怎么成了夕儿失散已久的哥哥?”   风霖苦笑,“小夕在灵山之谷曾救我一命,后来她不辞而别离开风寨,数日之后我们又在临缁城巧遇!不知怎地,她突然认定我就是她出昆仑来大周所要寻找的兄长……之后,她一路随我北征燕国,吃了许多苦。”   “这一次我奉齐王殿下之命出使楚国,小夕伴我同行,今日使团路经禚地,她非要来看看鲁夫人居住过的行宫,呃,此举纯属小孩子的好奇心……”   姬溺不禁微笑起来,视线转向安静地坐在一边的云夕,他的瞳孔一缩,急忙伸手去按云夕的肩膀:这个小女孩正在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   云夕方才一进门就坐在窗下的一块裘毡上,面前是一张样式古朴的桐木筝;她的手触到琴弦一刻,脑中突然出现了一幅画面:   ——————***——————***——————***——————***——————   长发如云的白衣女子就坐在这里弹琴,一曲《高山流水》弹得如溪流潺潺,她正感叹着知音难觅:也只有钟子期能从伯牙先生的琴曲中听出他‘志在高山、意在流水’……   一位身着云纹便服,长发用黑带系在肩后的高大俊朗的男子突然出现在门口,他眼中含笑、神采奕奕,五官竟与风霖有几分相似!   “多年未听哥哥弹奏,你弹一曲可好?”女子笑颜如花,站起身地对男子说。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男子边弹边唱,烈如骄阳的眼神一直锁在女子的身上,那歌音低沉而美妙,似是一直唱到她无边的梦里去。   女子随着男子的歌声翩然起舞,身着麻质雪衣的身姿曼妙轻盈:一如昙花初绽、玉蝶迎风。她快活地飞快转了起来,后来……是男子抱着她在旋转,云夕也能感觉到那种无边的晕眩和幸福……   ——————***——————***——————***——————***——————   云夕猛然一抖:怎么又如在桂园一般,眼前产生了幻象?   她深吸一口气,头顶神羽中的灵力在全身流转,脑中立时一片清明;她强迫自己转向公孙溺,认真听义父和风霖的对话。   没一会儿,姬溺的面容又在她眼着模糊起来……   ——————***——————***——————***——————***——————   那也是禚地的冬天,腊八是禚地居民‘祠先农’(祭祀神农氏--炎帝的活动)的日子。   “姬将军不去也罢。”白衣女子不高兴地板起脸,“我姜氏是农神炎帝在人间的血脉,每年必定要祭先祖的!”   说着那女子抱起一坛木桂酒,领着两个背着母羊、肉狗、捧着盐食的侍卫,向当地人聚居的村落跑去;后面有人连叫她夫人,女子回过头来,追过来的正是公孙溺!公孙溺还是少年人的模样,一张俊朗的面容兼具山的豪情、水的清朗……   “别叫我夫人!”女子回头一笑,“我现在装扮成英武的男子,你叫我兄长好了,呵呵。”   公孙溺忍住笑,柔声对女子说,“是,兄长小哥儿。进村之后,您不要出声,否则别人会听出您是女子;祭礼结束分胙的时候,那村子的族长不管分给您哪个部位的肉食,您都不要介意,他们又不知晓您身份尊贵……”   “知道了,好罗嗦的兄弟!你让书云那个丫头传染了么?”   ……   ——————***——————***——————***——————***——————   “夕儿,你怎么啦?”   “小夕、小夕!”   云夕突然从幻境中清醒过来,眼前是风霖和公孙溺紧张的面张面孔;她不觉地惊骇地向后退了退,风霖的面容和方才幻境中的男子极为相似!而自己方才看到的公孙溺的样子还是他二三十岁的模样!   “小夕,你方才一直发抖,是不是受了寒气,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风霖担忧地摸摸云夕的额头。   云夕定定神,“没事,兴许真的是受凉了……”   姬溺忙把一杯热米浆递给云夕,“趁热喝下去!若是身上不适,明早快去前面的义诊堂去找越人诊治,这秦氏疫医人虽年轻,医术却是极好。”   云夕喝了两口蜜浆,突然想起一事,“义父,您为何深夜来此?”   姬溺略变了脸色,但未打算隐瞒心事,“今天,是文姜夫人的忌日;老夫不知她的遗骸葬在何处,每年此日都来行宫拜祭;只是今日有事耽搁了半日,因此来得晚了……”   风霖也已听出这位鲁国公孙对故去的文姜夫人有非一般的感情,便拱了拱手,“此时恐是已近子夜,在下带云夕回帐休息,不打扰公孙大人在此凭吊故人。”   “好,夕儿似是不适,你们早些回去休息吧。”   “义父——”云夕看到姬溺腰际还挂着自己送他的那块玉佩,眼中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好孩子,回来时到曲阜城看看我老人家,我再让那饔人做你爱吃的烤肉。”   “嗯,义父,您要保重身子,到时和夕儿一起回昆仑。”   公孙溺含笑应着,又嘱咐风霖好生照应云夕,别让她受了委屈。   风霖恭敬地向公孙溺行了一个晚辈的大礼,带着云夕离开了两人似曾相识的禚地行宫。   104 情如昙花   子夜时分,禚地的冬夜格外凄凉;伴着山林中寒鸦的夜啼声,风霖和云夕溜回齐国使团驻扎的营地;两人裹紧斗篷、放轻脚步,趁守夜的侍卫偶然转身的机会,忙忙钻回两人的帐篷里。   帐子里尚还暖和,火盆里的炭火即将熄灭,松鼠小霖团成一个毛球偎在火盆边;风霖匆忙再往火盆里添了几块木炭。   他体质向来康健,这样的一九寒天,他只在中衣外面穿了一层夹袍亦不害冷;但是云夕素来体寒,初秋的夜晚都要偎在他怀里取暖,这样的季节更是时常手脚冰凉;方才云夕在行宫的明堂中瑟瑟发抖的样子让他十分心痛:总觉得云夕自从跟随他以来,就没过上几天舒适的日子。   风霖帮云夕解下斗篷,拿厚毯将云夕围住抱在怀里、一同躺到毡榻上;小白鼠不知何时已从火盆边挪过来,在两人中间找到一个小小的空隙挤过去,不一会儿就舒适地打起呼呼。   云夕摸摸它毛绒绒的尾巴,忍不住低声道,“哎,哥哥,我们这个样子倒像是一家三口呢。”   风霖在黑暗中笑起来,亲怩地瞪她一眼,“胡说什么呢,我们俩的孩子就算不是人形也会是只小鸟吧,怎会是只松鼠?”   云夕打了个呵欠,“你才会生只鸟呢!笨啊,小鸟都是从卵中孵出来的……你认为我们青鸟族人都是鸟变的?”   “嘘——”风霖示意她噤声,云夕也在黑暗中瞪大眼睛,一种细小的脚步声缓缓向他们的帐子走近——那不是守夜侍卫的脚步声。   两人缓缓坐了起来,小白鼠也立起尾巴,六只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脚步声走近的方向;一刻之后,只见一根笛子模样的东西伸进来,还微微冒起白烟……   “闭息!”云夕瞬间已纵身跃起,一阵掌风挥去,那长筒里的白烟尽数被她拂回帐外!   只听得帐外咕咚一声,想来是那施放迷香之人被自己的毒烟薰倒了;那人一倒,立刻有侍卫的叫声响起,“谁?谁在那里?!有刺客——”   风霖和云夕步出帐外,巡夜的侍卫已举着火把将那名‘刺客’团团围住,就连住在前面帐房的高虎大人也衣冠不整地跑过来,“霖公子?天神保佑,幸好您平安无事!”他回身叫来自己的亲信,“来啊,快将这剌客捆住!老夫要连夜审问,定将这胆大妄为的贼子一网打尽!”   “高大人!”风霖检查完剌客的状况,向高虎略一拱手,“此人已被他自己携带的迷香熏昏过去,先让侍卫们将他押到一边的帐房严加看守,等他明早苏醒我们再仔细审问。”   “是,全凭公子吩咐。”高虎待侍卫们把刺客捆紧押进兵帐,又厉声斥责侍卫们对霖公子的守护不力,才带着侍从回了自己的帐房。   “哥哥,那人为何要下迷香害我们?你看清了么?他是你的仇人?”   风霖安抚地拍拍她的背,“不是,我自幼生活在风寨,何曾与人结怨?那人兴许是想偷盗我们这次出使楚国携带的礼品,找错了帐房……快睡吧,一会天就亮了。”   一夜风波太多,两人都觉疲惫,直到天色大明侍卫在帐外连声呼叫,风霖才揉揉眼睛坐起来,“何事喧叫?”   侍卫在门外禀报,“禀报公子,昨晚捉住的那名贼人……他、他服毒自尽了!”   云夕也吃了一惊,“昨晚是我出手太快了,不该让他把迷烟吸下,不然当时就能问出点什么了。”   “这人失手后立刻自戕,必然是死士一流的,他若不昏迷也问不出什么。”两人边说着、穿上外衣急步走出帐子。   “的确是服毒而死,血中有鸩毒的气味。”云夕皱起眉头盯着那个七窍流血的死尸:那男子不过三十余岁,长相普通,衣着也是平常乡人的装束;若是为偷盗钱财而来,被人捉住也罪不至死,何故要吞毒自杀?   高虎大夫早已带人守在死尸旁边,他见风霖和云夕仔细验尸,立刻愤愤地责问几名守夜的侍卫,“不是让你们看好么?怎么出了这种状况?你们这帮蠢货——该当何罪?”   侍卫们早已齐齐跪在地上,“公子,国尉大人!小人们昨晚将这贼人捆得结结实实,您看他的手还牢牢地缚在身后,谁料他被缚住手脚还能自戕啊——”   “兴许此人就是某些主人豢养的死士,执行任务之前就在衣襟处藏好毒丸。你们起来吧,以后小心加强戒备就是。”风霖依旧是和颜悦色,伸手示意侍卫们起身。   几名侍卫感激地向风霖抱拳行礼。   风霖回身望着高虎,“高大人,看来我们这一路并不如料想得那般顺畅,各自小心哪。”   “霖公子所言甚是。”   仆从们在溪潭边刨冰取水煮膳,风霖与云夕就在附近的小道边漫行。   “小夕,我方才见姬大人的侍从们到这溪边取水,想来公孙大人还未回鲁王城。”   “嗯,哥哥,用过早膳后我们再去义父那里辞个行吧!义父他、他也是个难得的英雄俊杰,只可惜少年时错恋文姜夫人,落得个半世孤苦的下场……”   “小夕?我想……你不要再随我去楚国了……正好在这里遇到姬大人,你随他去曲阜城住一阵子吧。”   “为何?当初不是你要我陪你去楚国一行么?哥,你今天是怎么了?”   “我早上用孔币占了一卦,卦像极为凶险,似乎楚国一行凶多吉少……让你陪我涉险,我总是心中难安;小夕,你就在鲁王城好好玩一玩,让你义父享享天伦之乐……”   “不,你若真的有危难,更不该让我离开啊,你也知我是昆仑神族——”   “小夕!生为男子若不能守住脚下土地、护得怀中女人,那便不算是真男子大丈夫!我风霖羞为七尺男儿,却屡次靠你一个弱女子脱离险境!你让我情何以堪啊!”   “我、我让你难堪了?怪不得……”云夕面色苍白,向后退了一步,“怪不得你会答应齐王殿下娶姜惜桐为正妻……原来我不是你需要的那种娇小柔弱、能让你显示大丈夫能耐的小女人!”   “你说什么呐,你怎知……”风霖惊骇地伸手去拉云夕,“小夕,你听我解释——”   云夕冷冷地躲开风霖的手,“霖公子,齐王殿下既然定下立储之事,自然会借真巫之口向天上神灵和齐国祖先禀告;真巫伯伯得知你已应允齐王,要娶姜惜桐为正妻的事情,便暗地里告诉我了;真巫伯伯是怕我对你用情太深,最后落得个……”   “可我还是抱着一分希望,想听霖哥哥告诉我那不是真的,你一边说着一生只爱我一个,还列了那么长的聘礼单子给我看,原来都是骗我这个无知的蛮夷之女?其实那些原本是备给别的女子的?”   “不是的小夕,我没有骗你!”风霖心中慌乱,觉得天快要塌下来一般,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难道告诉她,一生只爱她一个并不代表一生只娶她一人?   云夕皱了皱鼻子,把泪水硬硬地咽回去,“其实仔细想来,这样也对!我来大周就是想找到自小常常梦到的哥哥,我以后就当你是亲哥哥好了……谢谢你一直对我这般体贴,未来的——齐王殿下。”   这一句她说得很轻,也只有近在咫尺的风霖能够听见;水边的冷风拂过枯枝黄叶,呜呜咽咽地直直吹进风霖悲凉的心底;江山与美人孰轻孰重?这个任何男人不假思索都会选择前者的问题令他凌乱了……   云夕的眼帘缓缓垂下,长长的睫毛抖动着,眸中深重的忧伤如同昙花开到最美的极致瞬间凋萎、徒留满眼的惊艳和满怀的失落……她笑了,那笑容却复杂得令风霖惊心!   风霖徒劳地伸出手,想温暖云夕渐冷渐僵的笑容,“小夕,别这样!你不肯相信我了么?我——”   他本想说我不要做什么齐王,我只要你!   可是,想到齐王那双殷殷期望的双眼,想到朝堂之上手握权杖、朝臣齐声跪拜的荣耀,他又开始犹豫了……   云夕终于确定了风霖的选择,那许多个日夜的生死相依终究不及齐王之位的巨大诱惑!她用力咬了咬嘴唇转过身去,让瞬间迸出的泪水落在地面的枯草上,头也不回地向行宫方向跑去。   风霖正要去追,突然记起早上占到的那起卦——离卦、九四!   那卦词为: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突然发生某种灾难,包括焚烧、死亡、抛弃)!   风氏一族占卜向来灵验,因此才有圣族之名;如此凶险的卦像他还是第一次占到,风霖深叹了一口气:难道自己命中当有此劫?   他呆呆望着云夕身影消失的方向,无奈地停住脚步:假若自己还能活着从楚国归来,一定放下一切先去寻找云夕;不管是鲁王城还是昆仑的玉珠峰,就算踏遍世间每一个角落,他总能再找回她!   105 问心之蛊   云夕冲进行宫的时候,公孙溺正坐在明堂中用着早膳;侍卫们跟着云夕追进堂里,姬溺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云夕一言不发,坐下来拿起铜盘中的一块肉脯就啃,咬了一大口之后再也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姬溺丢过去一方帕子,“莫非是这豚肉太过细嫩美味?还是这盐菜渍得恰到好处,竟然让你这个挑嘴的丫头欢喜到落泪?”   “义父——”云夕又气又急,“我在伤心!我心里好难过!呜——好难过……”   姬溺拿回帕子擦擦手、叹了口气,“那你要怎样才会不难过呢?”   “风霖他……他很可恶!我被他气到腹痛……我、我一辈子都不要再见他!”   公孙溺听明白了:这对小儿女是闹别扭了……他想到风霖那张颇似姜诸儿的面容,姬溺忽然微笑起来,“夕儿,为父这次离开王城就想四处走走,鲁国南地的行宫气候要比此地温和得多,行宫附近的景色也颇为精致秀丽,你可想陪义父去那里住上两天?”   “嗯,我随义父去那里。”云夕拿衣袖抹抹眼泪,她并不在意公孙溺带她去哪里,只是觉得心中空洞虚无,身遭的一切都是冰冷阴寒之极;而面前的公孙溺温和的注视是身边仅剩的一缕暖阳。   行宫驶出的马车向东南方向而去;风霖直直地立在寒风之中,他感觉得出来:云夕就坐在公孙姬溺的马车之中渐渐离他远去!   看那个方向,他们应该是回鲁王城了吧!风霖心中稍定,有公孙大人照料云夕,他是放心的。但是,云夕会不会再如当初对待宋御说一样,对自己因失望而绝情、因此移情别恋呢?   “公子,是否等云姑娘回来再启程?”侍从们看见云夕姑娘和风霖公子争吵之后便离开了,而风霖公子一直呆呆地站在原地连早膳也不肯用,只得上前小心翼翼地询问。   “即刻启程吧。”风霖深叹了一口气、挥手走向马车,而早已收束好毡帐和器具的侍卫们也闻声翻身上马;没多久,这队车马便缓缓地向南行去。   不远处那面斜斜的山坡上有几株粗大的古木,树下似乎‘飘动’着一个白色的身影,若不是这人面上的青铜面具反射着晨阳的光芒熠熠闪光,远远看去,还真会被当成飘忽忽的鬼魂!   就在转瞬之间,白衣男子已从半里外的山坡上飘然而下,立在风霖立才站过的地方。   他这次是中原男子的装扮:长及膝下的白袍净白如雪,棕色的软皮靴上绣着轩辕王族的绿色龙纹;墨黑微卷的长发未束玉冠,只系了条深蓝云纹的抹额固住额发。   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冷笑,淡樱色的嘴唇微动着喃喃道,“两人果真是分开了……本王现在就去劝说夕儿回昆仑?”男子转目望向风霖离开的方向,“还是趁云夕不在的时候,先除去这个碍眼的小子吧。”   这个白衣飘飘、碧眸生辉的男子正是冥王轩辕澈;他先前因情蛊隐动,得知云夕已然为大周少年动了情,便与冥宫神使一道赶去云夕当时所在的姑棼灵山,那时正是云夕跳入灵山谷底去救风霖的第二天。   就在风霖与云夕攀着古藤爬上崖顶的时候,沉睡在谷底、数百年来以活人祭为食的谷底蛟龙被二人的声息惊醒!   轩辕澈赶到谷底之际,正发现名为蛟龙实为金鳞巨鳄的怪物,已探出头来浮在深潭的水面上,垂涎三尺地盯着云夕的背影!于是冥王立刻折了两根木枝射杀巨鳄,巨鳄被射中一目,眼中喷溅的毒汁沾到轩辕澈的手臂上……   冥王以数十年修炼的神族之体,当时未把这怪物的毒液放在心上,依旧是跟在风霖和云夕后面,等待两人稍一分开便把风霖这一潜在的情敌除掉。   就在他欲出手的时候,冥宫神使跟踪而至,劝说他放过风氏公子,只将风霖的记忆锁住便能解决问题;而就在这一刻,冥王身上的剧毒发作……   金甲蛟龙是上古传下的至阳之物,因此当年大周开国之时,被姜子牙用神术锁在灵山谷底这处龙脉之眼上,以此来增加大周朝的运数;蛟龙受伤所喷溅的毒液,乃是数百年来蛟龙所食童女的怨气所化,其毒性之厉不是平常一般的毒物可比。   轩辕澈被神使带回昆仑冰宫后,一直在密室中运功驱毒,加上他先前血祭花海时身子的亏损尚未完全康复,这一次身中奇毒更是雪上加霜!   直到一个月之前,冥王才完全将毒素从体内驱除怠尽。他出关之后细看燕齐两地女祝发来的密报,得知这半年多的日子,云夕居然一直和风氏公子日夜相守、如胶似漆?!   ‘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取下风霖的性命,他能得青鸟公主数月的贴身守护,也是他前世修来的福份!’冥王莹若绿玉髓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凛冽的杀气,谪仙一般风华绝世的身影顿时变得妖异骇人;他冷冷地盯着前方那队人马,打算就此出手,让齐王宫那两百名随从,给风霖这个圣族的下任族长一起陪葬!   “轩辕王兄?”一句熟悉的呼声传到耳边,轩辕澈顿时两手一抖,掌心已然呈现的淡淡绿光倏地收回,他略显生硬地转过身来,“多时不见,大国师近日可好?”   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缓缓走近,他伸手拉下斗篷的帽子:同样是一张戴着青铜面具的面孔!   乌日更达莱金黄的卷发在风中飞扬,丰润的嘴唇向轩辕澈绽开安恬的微笑,“前时听说六哥身体染恙,小弟未能及时前往冰宫探望……没想到却在中原碰巧遇到六哥,身上可是大好了?”   轩辕澈眼望着插着齐国使臣旌旗的那队人马消失了遗迹,不由得暗自皱了皱眉头,“乌日更小弟,你此次来到中原是来找吉娜回国?”   “非也……小吉娜下山之时答应我和她母亲,在她十五岁生辰之前定会回宫,此时尚不到约定之日;从下属们的上报来看,吉娜在大周倒是过得有滋有味!我和乌兰既是允她下山历练,自然不会拂她的兴致;呃,小弟此次下山另有要事,顺道来大周看看吉娜的灵力有无增长。”   “轩辕王兄到鲁地来所为何事?莫非是与小弟有同样的意图?”   “乌日更达莱!”轩辕澈眼中寒气大放,怒气冲冲地质问大巫师,“你也知中原人心性狡诈,放任吉娜公主独自在中原游逛,难道就不怕吉娜被用心不良的周国少年欺骗,从此失了本性,为俗世情怨所困?”   “六哥,为情所困的是你吧。”大巫师缓缓伸手,似是亲切地拍了拍冥王的肩膀,他突然出手如电、去点轩辕澈胸前的玉堂穴!   冥王大惊伸手格开,“乌日更达莱,你想与本王切磋法力?不过,你我若是尽力一搏,恐是这齐鲁边界的生灵因此灰飞烟灭!”   “哼,你果然敢欺我?!”乌日更达莱已看清了冥王手腕处的印记,他勃然大怒双手一展,身后荡起一片淡蓝色的雾气!   “轩辕澈,你口口声声说中原华夏族多狡诈之徒,那你的所作所为又算得上什么?!”   冥王虽知大巫师的功力差他甚远,但乌日更巫蛊之术独步天下,他也不敢小视,闪身避开大巫师携风带雷的一击之后,轩辕澈拂袖挥开身遭化为灰烬的枯枝草木,“乌日更小弟,你是不是对六哥误会什么了……”   “误会?我方才看得清清楚楚!你左手腕正中间使穴上的红点是什么?你对何人下了问心蛊?是不是吉娜?怪不得你这个外人比我这个做舅舅的,更清楚吉娜的行踪和心意……居然敢在我青鸟族人身上下蛊!轩辕澈,你是欺我青鸟王族无人了么?”   轩辕澈知道情蛊之事已然被大巫师发觉,此刻反倒不慌乱了,“大国师,你也知这是问心蛊,我种此蛊对吉娜全然无害,只不过想知道她何时、为谁情动而已。”   大巫师冷哼,“就算你对吉娜是一片真心,可是也不能左右她的选择!这一次你下山就是为除掉与她相识的大周少年吧!荒唐!看在同为昆仑神族的面上,我再叫你一声六哥,你现在立刻毁掉蛊母,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以后也不会在乌兰和吉娜面前言及此事!若是陛下不肯,我乌日更达莱也自有法子为吉娜毁去子蛊!”   轩辕澈苦笑,他转过身来、闭目凝神以内力触动沉睡的心蛊,倾刻间气息运转迫击心脉,一口异常艳红的鲜血突然被冥王喷出!   看着冥王伸出的左手腕上红点渐消,乌日更达莱缓和了脸色,“小弟现在在去鲁地探望吉娜,就此与轩辕王兄道别了……放眼天下,也只有轩辕王兄配得上吉娜的良材美质,王兄何须自惹烦恼?还是快些回昆仑统理国中政事吧。”   大巫师呵呵一笑,又将斗篷的帽子覆住头面,一晃身便消失了遗迹。   轩辕澈抹去嘴角的血迹,暗自捏紧拳头,转身去追齐国使臣的车马。   106 泥石之灾   没有云夕的陪伴,风霖感觉南行的路程变得沉寂而孤独起来;车厢中还留有一丝云夕身上特有的甜香气息,风霖把云夕披过的裘毡抱在怀里轻轻地抚着,担忧着这样阴寒的天气,小夕会不会觉得难熬……   白鼠小霖不时窜到他面前瞪大两只圆溜溜的黑眼珠,似乎在质问他:那个手里能变出香果果的‘坏丫头’去了哪里?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风霖想起云夕那双如婴孩一般清澈的双眼,还有那眸中如紫水晶一般化不开的浓情;胸口顿时难以抑制地刺痛起来;他索性跳下马车与侍卫们一样坐在马背上,迎面的寒风冷冷地拂在脸上,令只着薄袍的他透心地寒冷;但是心里却因此好过了许多。   使团一行人向南地走了两天,路边的植被和气温与来处有了很大的不同。风霖举目远望,官道两边的崇山峻岭亦比北地的山形态秀丽、坡度缓和得多。入目之处隐隐还有成片的苍翠绿树,偶尔还能看到不惧寒意的雀儿惊散于路边的密林之间。   脸上突然感觉到几点凉意,风霖下意识地伸出手,原来天已降下蒙蒙细雨;他四下里看看地形,这里离楚地的国界已经很近了,过了前面那座桥再行半日就是楚国的边城;此时天色已至黄昏、又逢阴雨,天黑之前是无法赶到下一个城邑歇脚了。   风霖喝令队伍就此休整,在山路北面地势较高、山石平整的地方支起帐篷,雨停后再启程。   见前面那队人马停下安帐,后面紧随的一辆崭新的双驱马车也停了下来,闭目坐在马车中的轩辕澈心念微动,前面驭马的车夫就将马匹赶到路边一片密林中。   冥王独自在车厢中安静地饮着清酒,打发着他孤寂而又漫长的人生;面无表情的黑衣‘车夫’在车前面坐着一动不动——这车夫本就是轩辕澈用一段枯木幻成的傀儡,再注入一滴冥王中指尖的精血;就成了可以用意念操纵的人形工具;驱使傀儡为奴——这是昆仑神族灵力高强之人才能行使的秘术,在昆仑山界,能行此术的也只有他、冥宫神使、还有乌日更达莱兄妹。   前天他与青鸟国师在禚地一别之后,轩辕澈就顺着车辙印随在齐国使团的后面;消灭这区区二百人不过是在他的弹指之间!可是,他感觉到乌日更达莱并未与他远离,今天一早又听到大巫师的傀儡黑鹰鸣叫着出现在他上方的顶空,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测。   ‘国师这是何意?难道乌日更达莱在护着这风氏小儿?’轩辕澈沉思着饮下一口闷酒,“果真如此的话,得找个合宜的时机再出手……若不是怕夕儿气恼,本王才不会惧这个一身毒物的家伙。”   山间的雨越下越大,风霖在毡帐中独坐,默然听着雨滴随风敲打帐顶的声音;他本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虽有风清云这位曾祖父给予他长者的关爱,但是自懂事起,他便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独自面对暗夜与光明;直到去年的夏末,云夕出现在他安静的岁月中,如一个石子打乱了沉寂的潭水;从此他觉得孤独的日子异常难熬,有云夕相伴的日子每一天都是那么快乐和短暂……   雨落点滴、如吟如诉,虽然这几天再没听到高虎的帐中女子唱起《绿衣》,但注定又是一夜无眠。   他并非全因相思难安,他是在等大劫的来临:风霖能感觉得到,凶险的气息越来越近,如果是早晚都要面对的危难,那么,他情愿它来得早一些……   就在天刚放亮的凌晨时分,大雨慢慢收住了,极其珍贵的冬日暖阳落在一顶顶湿溻溻的毡帐上;侍卫们一早忙碌着备早膳的嘈杂声音传来,风霖疲惫地坐起身来,这个湿冷的冬夜居然平安度过了!   用过早膳,风霖立刻下令出发;天刚放晴,空气中有一股草叶混合着泥土气息的清新味道,车队的前方是一条极窄的山道,山道的一侧是陡峻的山崖,另一侧则是因下雨而浊涛滚滚的山隙洪流!   风霖嘱咐着前面开路的侍卫小心策马,众马车拉开距离;就在这行车马刚刚进入这条逼仄的山道之时,众人头顶突然传来沉闷的雷声!   不好!风霖知道危难将至,他来不及抬头便大叫一声,“众人勿慌!全力前进!”   此时,就在他们的正上方,一条巨龙样的水流夹裹着碎石和枯木,横扫千军万马一般冲杀而来!这条山道上方都是坚硬的山岩,本不应出现泥土松软之地才有的泥石流,可是偏偏这种灾难突出其来的发生了!   前方的侍卫们拼着命狂策马腹,终于冲出这条山道、避开了这股怪异的泥石流的冲击,风霖吁口气转身回望:他不由得大吃一惊!走在最后面的一辆马车还未冲出小道,正被顺着石壁倾泻的一股泥流扫中!而马车中的国尉大人高虎反应也算敏捷,他打破车窗从即将翻落下山的车厢中急急窜出,一个跳跃扑向崖壁!但是就在这时,另一股更加猛烈的水柱携风雷之声汹涌而下,再次将高虎大人浇注其中!   在众侍卫的惊呼之中,高虎哀嚎一声,“我命休矣——”,身子直直地向山下栽去;突然他觉得背上一紧,用力吐出一口泥水,勉强睁开两眼:原来是风霖公子捉住了他背后的衣领!   风霖左手正把在崖壁上突出的一块尖石上,右手用力抓着高虎的衣领,两人的身子俱都吊在山道一边的石壁上;风霖运气注在右臂,低喝一声将高虎庞大的身躯向上抛去,而高虎在落地得救的瞬间,却抛出袖中的一柄飞刀,那短刀正正刺中风霖的左手腕!   高虎扑嗵一声跪在崖边,众侍卫在远处看见高大夫得救,刚松了口气,却见贴在崖边的风霖公子,忽然如断线的风筝一般直直陨落,在众人的呼叫声中转瞬间已落入崖底的滚滚洪流之中!   “霖公子——”高虎愧意难掩、痛哭出声!他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污低声喃喃道,“霖公子啊,在下对不住您了!郑夫人得知主君有意将王位传给您,便托付在下无论如何也要为公子昭除去您这个对手……前两天您捉住的那个服毒而亡的刺客,就是昭公子派出的死士啊,他一直扮做歌姬藏在高某的马车中……霖公子您一路走好啊,待昭儿继了位,高虎必将一死谢罪……”   高虎的近侍见上方突现的泥石灾已然完全停止,便慌慌张张地跑到高虎面前,“大人,霖公子他、他跌落到山下暗流之中,这如何是好啊,如何去营救?!”   高虎默然望着下面落差巨大的山谷暗流:纵然风霖能侥幸从洪流中逃生,也解不了他涂在短刀上的王蛇剧毒……高虎哑声道,“传我的命令,分出十人和一辆车的食资,火速回国向主君禀报霖公子遇山洪罹难的消息,其余人马……随我继续去楚王城执行主君的命令。”   ——————***——————***——————***——————   一张几、一泥炉、一壶茶、一盘棋,鲁国南地的行宫之中,暖房里茶香淡淡,姬溺和云夕一老一少相对而坐。   云夕刚刚跟姬溺学会了奕围棋;此刻她手执黑子望着铜制棋盘,几乎将脸贴在棋盘上。   “正起身子来!小丫头,莫想再偷拿我的白子。”姬溺啜了一口香片,提醒那个正想动歪心眼的小女孩。   “没意思,你总是赢!”云夕气呼呼地两手用力把棋盘抹乱,“这局不算,我们再重来、重来!”   “重来也是一样……夕儿,你心不在此,心不静、则心绪乱。”   云夕叹了口气,紧了紧身上毛绒绒的白裘袍子,“义父,今天早上起,我就觉得心里慌慌的,好似哥哥他出了什么事……”   “既是担心,就跟去看看吧,用两匹快马驾车,从这里折向东南,应该不出一天就能追上他们。”   “真的?”云夕闻点一振,可是转瞬间又泄气似地歪坐在榻上,“他一心想着当齐国储君,要娶那个姜家女公子做夫人;人家都不要我了,我为什么还要赶着去用热脸贴那个啥,哼……”   姬溺无奈地微笑,“丫头啊,你既是中意那风家少年,做甚什么不想法子让他改变主意,一心一意对你好呢,坐在这里唉声叹气、自艾自怜地有用么?”   “自艾自怜?”云夕恶心地打了个寒颤,“我是青鸟国……才不会像懦弱的华夏女子一般无能呢,对,我要抢回我的男子,让他一辈子只对我好!”   “谢谢义父!我去园子里挑马去了!”云夕一跃而起,转眼间已跑到房外的长廊中。   “夕儿,不急这一刻,让侍卫们去备车马,你多带些衣衫和干粮!”公孙溺大声交待着云夕,突然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若是自已那时会如云夕一般地无畏与勇敢,兴许姜灵儿会被他的深情打动、投入自己的怀抱?   107 初闻噩耗   “啾儿——”   云夕听见这独特的鸟鸣声,打开车帘探出头来,只见一只黑鹰飞得极低在头顶上方盘旋;她不及让侍卫停车,一个侧跃从车窗窜出!   就在驭马的侍卫刚听到“到路边等我一阵子,我去去就回!”的指令,吁地一声让马停下来的时候,云夕已身在十几丈之外。   黑鹰引着云夕向东南面的一处山麓飞去,快到山间的一片竹林上空时,傀儡黑鹰终于灵气耗尽,变成一段竹枝从半空中落下,而云夕也望见了那个身穿黑色斗篷的身影!   一声‘舅舅’还未叫出口,云夕已经眼泪汪汪地飞奔向乌日更达莱;乌日更取下青铜面具,俊美的面孔上也是欣喜万分。   “舅舅,吉娜好想您和母王……”云夕扑到乌日更达莱的怀里,像幼年时一般揽紧他的腰身,胡乱地蹭着眼泪和鼻涕。   “爱撒谎的孩子啊,冰山上的神灵是不会祝福他的!小吉娜,”大巫师把云夕的小脸捧起来,“你离开昆仑快一年了,若是真心想念我和你母王,岂不是早就归家了?!”   “是真的、吉娜真的想你们啊,可是我在大周还有一点小事……了结了这样事我就回家!”   “这里风大,到竹林里来。”乌日更达莱拉着云夕走进林子;就在黑鹰引云夕上山的一刻功夫,他已让傀儡仆人用竹子搭了一间小屋,并在里面备好了热茶和干果。   大国师睁大湛蓝的眼睛仔细打量着云夕,“一年不见,我的小吉娜长成大姑娘了!让舅舅看看你的金羽……”他伸手打开云夕的发髻,长发如瀑布般落到云夕的肩头,乌日更达莱抚上云夕头顶的神羽,“一年了,你的灵力居然没有半分增长?那风氏少年与你相处半年之久,你为何不采他的元阳?”   云夕蓦地红了脸,“舅舅,他、他是说过要娶我为妻的,我们还未成亲,怎可——”   “娶你为妻?!”乌日更一扬浓眉,似是听到天下最好笑的事情,“他区区一个凡胎俗子,如何娶你为妻?小吉娜,你没忘记自己的身份吧!”   云夕鼓起勇气,“舅舅,我不在乎将来做不做女王,母王总还是会给我生个妹妹的,对不对?我不要做神族公主,我要做一个平平常常的女子,嫁给霖哥哥做他的夫人!”   大国师抚额苦笑,‘乌兰啊,你这个母亲是怎么当的?!’   “吉娜,这不是你想不想做神族的问题!而是我们从生下来就不是普通人!”乌日更达莱艰难地组织着言语,“你知道舅舅为何每年挑选美少年进宫给你母亲做情宠么?”   云夕先是摇摇头后又猜测到,“母亲和我一样晚上怕冷,所以……”   “差不多是这个道理,如果仅仅是为了找个温暖的怀抱御寒,也就不用常换情宠了……主要是因为……”望着云夕单纯无邪的眼神,他实在是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嗯,你知道云师傅就是你的生父,对吗?”   云夕点点头,她渐通男女之事,回忆起云师傅对自己素日的疼爱,以及母亲与师傅之间微妙的目光交流,她早就想到云阶就是她的生父。   “那你知你母亲为何不和你父亲住在一起?”   “我明白!”云夕用力点点头,“我记得以前常有草原上选送的美少年进宫,但是母亲并不喜欢他们,母亲只爱云师傅一个,所以后来就让那些少年全部出宫了!云师傅以前不知道母亲喜欢他,所以一直住在宫外,现在他们两个相亲相爱了,以后就会住在一起了,对么?”   大国师头痛起来,他不知道再如何解释下去;对于一个一生不能动情动欲的巫师来说,向一个小女孩细细解释男女之间的房第欢爱、阴阳采补,实在是天底下最困难的事。   “舅舅,您有心爱的女子么?”   乌日更达莱再次暗骂不负责任的妹子,关于青鸟族儿女血脉的奇异之处,云夕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对了,舅舅,你是专程来齐国看望吉娜的么?”   “也算是……你母王最近也在勤习内功,但是她不肯用采阳之术修炼,所以她的灵力不增反似有减退的迹像!我的规劝她也不听,所——我只得从丹方上入手,多炼几炉灵丹做为你们母女俩补阳之用;最近炼的一味助阳辅元的丹药需要用到几种蛇毒。”   “丹药中加蛇毒?!”   “是的,所以此方需添加灵兽松木鼠的几滴热血解去蛇毒的偏性,那松木鼠可解蛇虫剧毒,是难得的上古异兽;前时楚地的巫师向我密报在楚国北界的山林中发现松木鼠的踪迹,我便下山从秦地一路乘快马进入鲁国;可喜的是,我刚到鲁国东部便发现那灵兽的痕迹,只可惜追到禚地便不见了。”   云夕心念一动,“舅舅说的那种灵兽是何模样?”   “样子与平常的松鼠差别不大,但是毛色雪白,能听懂人语,性极狡猾。”   “呵……”云夕拊掌大笑,“怪不得舅舅找不到呢,那小家伙前段日子一直跟我和霖哥哥坐同一辆马车呢!”说到风霖,她脸色转成一片黯然。   乌日更达莱却若有所思地道,“那倒可惜了……不知那灵兽有没有丧生在泥石之下。”   “丧生?”云夕睁大眼睛,“霖哥哥很是喜爱那白鼠,不会让它……舅舅,您说什么泥石——”   “呃,吉娜啊,”大巫师小心地措词道,“舅舅从一早上山的时候,听到当地猎人说起前方的山道上昨天发生泥石灾,正巧齐国使团的车马经过……”   “霖哥哥他怎么样了?舅舅,您说呀!”   “我并未亲眼目睹……”乌日更达莱想起冥王轩辕澈此次下山的目的,心中猜测那风氏少年定是凶多吉少。   云夕‘呼’地站起身,“怪不得我昨天起总是心里惶惶难安!霖哥哥,他说过他会有一场劫难,我居然、居然使小性子离开他!”   乌日更一把捉住欲离的云夕,“吉娜,你在这齐国少年身边呆的时间够长了!在燕北,你甚至为他身入旱海吃尽苦头,我此番下山才从达兰巴根口中得知此事!若不是看他自小长在姑棼灵山下,身带至纯至阳之元气,怎会允他与你日夜相随、耳鬓厮磨?”   云夕怔怔地回过头来,“舅舅,您在说什么?”   乌日更达莱叹了口气,“舅舅以为你已采取他的纯阳正气……早知你尚未与他有肌肤之亲,该出手为他挡此劫难的。”   “您在说什么啊!”云夕悲怆地叫道,“我对他好,不是为了练那个见鬼的采阳补阴术!我一心一意地喜欢他,霖哥哥若是当真有何不测,我亦不会独活!”   “胡闹!他一凡族少年,焉能当得起你如此倾心!吉娜,你还年幼,不懂得人心难测,你念恋这风氏少年的温柔多情,可他看中你什么?你易容成这种平淡模样,他在意的既然不是你的美色,就一定是你的神族身份,因你能为他趋吉避凶、解毒疗伤!”   “不是!不是!”云吉胡乱地摇着头,两手揪住自己的散发,突然她伸手将右手腕子上的蛊王手环摘下来掷到乌日更达莱手中,“蛊王还给您,霖哥哥他不是为了这个才对我好的,我要去找他!”   云夕拔腿就跑,几个纵跃就跳下山头,鲁人的马车还在原地待命,侍卫一见她归来立时松了口气,“云姑娘,我们还要去楚地么?”   “去,用最快的速度!天黑也不许停!”   “是!小人遵命!”   双驱马车疯狂地在官道上疾驰,云夕的心突突跳着感觉一颗心就要跳出咽喉来,“哥哥,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吁——”   “吁——”   马车忽然一个颠簸,原来是前方也有同样疾驰而来的数只马匹,若不是侍卫用力勒马,两方险些撞到一起!   云夕被颠得额头撞到车厢壁上,她按了按肿痛的额角怒火中烧,用力将车窗推开,“你们跑这么快做甚么——”她愣住了:对方居然是打着‘齐’字王旗的齐宫侍卫!   这几人都识得云夕,立时下马向云夕行了一礼。   “喂,你们几个怎么往回走了?我霖哥哥呢?他在后面?”云夕跳下马车着急地拉住前面那人的缰绳。   几人面面相觑,互相用眼角示意着对方开口。   “说话呀?你们变成哑巴啦?”云夕看那几人的神情,心中愈发得焦燥。   前面那人‘扑嗵’跪下,后面几人也急忙随后,“回禀云姑娘,霖公子他、他昨日为救高大人,被泥石流冲下山崖,已然殒命了!”几名侍卫一边说着一边涕泪迸流,他们是真心敬慕人品厚重、年少有为的风霖公子,居然在危急的时刻舍身救下高虎大人。   云夕身遭一片冰寒,她呆立在原地,半晌没有言语;齐国侍卫起身后悄悄拉下马缰绳,几人牵着马慢慢行远才重新跨马飞奔而去。   108 离水之畔   ‘霖公子他、罹难了!霖公子他罹难了……’   云夕的脑中反复反复就只有齐国士兵留下的这句话;侍卫们早已悄悄地走远,只余下她独自猜想这句话的意思;山谷的风一阵强似一阵,吹鼓着她的白色披风、如同荒野中绽开的一朵孤寂而迷惘的雪莲花;她站在原地站了许久,不远处有一个黑色的身影注视着她,那是云夕的舅舅乌日更达莱。   更远一些的山崖处有一个白色的身影,也如山际的岩石般立了很久,那是一脸阴霾的冥王轩辕澈;他在盼着前方的青鸟大巫走过去劝解云夕,将云夕带回昆仑;虽然他更想走过去把瑟瑟发抖的云夕抱在怀里,可是他担心自己突然出现,会让云夕察觉出什么。   就在乌日更达莱忍耐不住想要现身的时候,云夕突然动了:她的腿脚似是冻僵——在地上踉跄了几步一下子跌倒在地,就在路边等待的鲁国侍从惊慌地跑过来想扶她起来,云夕却摇摇头,“侍卫大哥,你带车回行宫吧,我想自己走一走。”然后她挣扎着爬起来向远处的山道上发力奔去,丝毫不理会侍从的急呼。   乌日更达莱叹口气,从山道上方的崖壁处跟了过去,而轩辕澈却不敢暴露身形,他感应到冥宫神使已向他这边赶来,便转身一跃、向北方行去。   那条被当地猎户开出的崖际小道上堆满了碎石和枯枝烂叶,马车已不能通行;云夕向下面望去,只见洪涛滚滚、暗流打着漩涡在万丈悬崖下奔腾,有暗沉的雾气积在山际,水面上黑白相间的野鸟发出暗哑的低鸣。   这般险峻、深不见底的急流,就是天生灵力的她,突然跌落也未必能轻易逃生啊,难道风霖他真的……   “哥——你回来——”云夕呜咽一声跪在地上,“下面的水是不是好冷……你回来啊,别留下我一个人,我害怕一个人……度过每个冷冰冰的夜晚……你说过以后都会陪着我的……骗子……你一直都在骗我……你回来——”   “吉娜!你怎么是一个人?不还有母亲和舅舅么?”大巫师终于忍不住走近云夕,“别再难过了!山涧风急阴寒,快跟舅舅离开这里;以后舅舅再给你找几个比风家公子更俊美出众的大周少年日日陪着你啊?”   “不!”云夕悲怆地推开大巫师的手,“舅舅,你从没爱过一个人,你不明白……这世上只有一个风霖,谁也不能代替!”   云夕转身走到悬崖的一边,“我要下去找霖哥哥,他不会死的……下面的水那么深那么急,我要把他救回来!”   乌日更达莱一把拉住云夕的手,“胡闹!你天生寒体,若是在这样的三九寒天进冷水还想不想要命了!”   “霖哥哥若是不在了,我还要命做什么!”   “啪!”乌日更达莱居然伸手甩了云夕一个耳光,“你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吉娜,你也知你母王和姨母如何视若珍宝地将你养大!你自小摔上一跤,你高娃姨母都会心疼得掉泪……昆仑青鸟一族本就子嗣凋零,到你这一代,就只有你一个传人……吉娜,你居然为了一个平常的大周少年就要寻死觅活,你可对得起爱你至深的家乡亲人?”   云夕扑倒在大巫师脚下,用力揪着乌日更的袍角,“舅舅,是吉娜错了!您法力高强,帮我救救风霖啊……只要他平平安安地活着,过得好好的,吉娜马上就随您回昆仑……求求您了,求求您——”   乌日更达莱长叹一声把云夕拉起来,“孩子啊,我们青鸟族人虽名神族,却是被天神下了禁制的罪人哪,男子一生不得动情动欲,女子也不能真正地钟情于某位凡人啊。”   他对上云夕迷茫的泪眼,知她还未听懂自己的意思,“方才我已用幻术通灵,得到风霖公子尚在人世的讯息……吉娜,舅舅不会骗你的,那风氏少年命格不凡、此时已劫后余生,你就放心吧。”   “当真?他现在哪里?”   乌日更达莱负手而立,望着山崖下的急涛涌动,“我并无冥宫神使那般的神力,能幻化出一个人的真实处境……此水流往南疆,风公子应是身在楚地了。”   “他在楚国?”云夕抹尽眼泪,“我要去找他!”   “忘了你方才说过的话了么?”大巫师目光沉寂如水,定定地望着云夕。   云夕咬了咬嘴唇,“舅舅,我要亲眼看一看,确定他过得好不好,明年、明年冬天我一定回昆仑,回到您和母王的身边!”   她扑到大巫师怀里,在他脸颊上吻了两下,“谢谢舅舅,吉娜先行一步!”不等乌日更达莱开口,云夕如飞鸟一般越过被碎石阻住的山道,头也不回地向南方飞奔。   大国师苦笑着看她跑远,忽然想起口袋中的蛊王手环,正要赶过去交给她,转念一想:若是遇到虫蛊之险,吉娜定然会向当地的巫师求救,这样不更易掌握她的行踪?   ——————***——————**——————***——————   ‘那是死神……’风霖脑中又出现了落入山底的一幕:他用力将高虎甩上崖顶,支撑在岩石上的左腕却突然被飞刀射中!就在他大惊失色、要用右手去攀尖石的时候,又一波黄龙一般迅猛而污浊的碎石泥流狂卷而至,他不得不用足尖一顶山壁,避开泥流的主峰向一侧跃开,身子便如陨石一般向下面的急流坠落!   左手中刀的部位一片麻痒,左臂已不能转动分毫;落水的瞬间便听到自己某处骨骼断裂的声音,风霖心知末日已至,任由山洪强大的冲力带着他向下流碾转起落……就在他神智消亡的一刻,清清楚楚地看到高高的山脊上有一个白色的人影,那身影黑发狂舞、如魅如魉……   ‘死神……原来就等在这个地方。’风霖竭力睁开无神的眼睛,‘小夕,不要生哥哥的气……来生——再不会放开你的手……’   ——————***——————***——————***——————   离水边的郇阳城是楚国的北部边城;郇阳城物产丰富、连接南北货运,是楚国北界最富庶的城邑,楚文王在世时将郇阳城赐给小女儿凤歌公子做为封地;此时文王新丧、世子熊喜继位;本应在王城中居丧的纪夫人和熊凤歌母女,却带着少年侍卫、逍遥自得地在郇阳封地游猎,世子熊喜甚是疼爱凤歌这位异母妹子,别人也不敢公开指责凤歌母女有悖人伦。   “凤公子,您看那边有只白尾小兽,属下射来给您做围领!”   “且慢,我要捉活的!”一身红色修身胡服的凤歌如男子一般跨在黑鬃骏马上,巴掌大的小脸上此刻粉嫩红润,小巧的鼻尖处还挂着点点汗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在她前方左窜右窜的白毛小兽。   听到女公子的指令,楚宫侍卫们收起长弩,贴紧马腹向前追赶,前面几人掏出绳套来,准备一靠近那松鼠样的物事就抛绳紧套。   松鼠‘小霖’已跑得伸长了舌头,呼哧呼哧地吐着粗气,它几番想窜到林际的树上藏身,但一想到河边那个奄奄一息的‘哥哥’,又鼓足了勇气引着人群向河边跑去。   “咦?那小家伙怎么不见了?”凤歌公子拉紧马缰绳,四处里扫视。   “公子,在那里!”一名侍卫指着远处的弱水河岸;那只白毛小兽就停留在河边,不惧人群一般直立起来,还不停地拱着两只前爪,似是作揖的模样。   “咯咯——”凤歌大笑起来,“小家伙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她翻身下马向那只白鼠模样的小兽走近,这才惊奇地发现,那白鼠身际的岩石下面躺着一名男子!   凤歌吃惊地向后退了一步定睛望去:那男子面色苍白,似是昏迷过去,看他的装扮和长相,倒不是平常人家的少年……   “吱吱!”白鼠着急地又冲她做了几个似模似样的揖。   少女愕然,“你这小东西,是想让我救他?”   “吱吱、吱吱——”   凤歌刚想伸手去探那少年的鼻息,侍卫们立刻出声劝阻,“凤公子,这少年来历不明,这白鼠也忒地怪异,还是小心远离为妙!”   “吱吱——”松鼠跳到凤歌公子对面,一双乌溜溜的小眼巴巴地望着她,神情无害纯良之极。   “呃,您们过去看看。”   “是,公子。”   一名侍卫近身探了探,“此人身上多处擦伤,气息似有似无,胸口倒还是热的。”   “带回庄园!”   “公子……”   “你们敢不听命?!”凤歌跳上马,柳眉一竖,秀美的脸上便添了三分薄怒。   侍卫们不敢多言,两人小心地将地上的少年抬起来扶坐在马匹上;松鼠小霖则直接跳到凤歌公子的马背上,对着凤歌露出一个四颗大门牙的标准笑脸,貌似一脸崇拜地仰望着她。   凤歌得此‘宝物’心情大好,也不再顾及打猎之事,她轻喝了一声,带人向庄园归去。   109 郇阳凤府   郇阳的凤歌公子府建在风水最好的城东凭山临水之地;因为城邑的东北方向有高山环绕,北方的寒风难以直入,时至深冬,这处庄园里亦如楚国南疆一般处处竹林青翠、阵阵丹桂飘香。   楚凤歌的侍女引着刚刚乘快马从王城赶来的王宫巫医走向内园,面蒙轻纱的女巫医月鹿圣女走在最前面;她是楚宫中法力最高的巫女,即便是身受重伤、气若游丝的病患在她的手下也能转危为安;但是她每次施术之后必会自损多半内力,身体异常虚弱,所以月鹿女在楚宫中是楚王族的专用巫医,甚少应他人所求。   这一次是新任楚君得到凤歌公子坠马重伤的讯息,才令快马将月鹿女加急送到郇阳城救治公子,随车来的还有王宫中的两位白发疫医。   转过白石的拱桥,便可看到内园门外挂着粒粒红玉果实的低矮灌木,一条清澈的溪流从左近的竹林里蜿蜒而出直入廊下的鱼池;月鹿女医在楚王宫安居了近十年,对性格活泼开朗的凤歌公子甚有好感,听说凤公子重伤,她无心观看公子府精致的陈设,脚步匆匆地随侍女走进内园。   凤歌的侍女请两位老疫医在前堂内稍做歇息,只请月鹿女进入公子的寝房。踏进飘着兰芝清香的闺房,月鹿身形微顿、显然是吃了一惊:楚凤歌正坐在窗下的竹榻上品着香茶,而她的母亲纪婉夫人与她相对而坐,脸上并无担忧之色。   “月姐姐!”凤歌一跃而起,“你终于来了——”   “公子,你是哪里不适?”月鹿女巫迟疑地问。   “哎,我哪里都好好的,若不是说我重伤,哪里请得动你这位圣女巫医啊,受伤的人在这里!”楚凤歌拉着月鹿向紫光檀屏风后面走去。   床榻上躺着一位面色苍白的英俊少年:他双目紧闭、双颊发青,似是昏迷中也难耐身上的伤痛。   月鹿女在王宫已久,她不会多嘴地问这少年是谁,只是探过少年的脉息和病色之后,又在少年的身躯上细查了一番,终于在左腕上找到一处刀伤,“凤公子,何人曾为他解毒?”   “解毒?他是中了毒?”   “嗯,蛇毒虽解,但是此毒性烈,以致此人长时间昏迷不醒,另外,他亦有内伤,腹中尚有淤血,须用金针刺周身要穴以助他自身气血修复。公子无须但心,此人并无性命之忧,我只用平常的岐黄之术为他疗伤便可医好他。”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是怎样受的伤,月姐姐,你好生医治啊。”   “吱吱!”松鼠小霖从床底下突然钻出来跳到少年身边,不停地向月鹿女做揖。   “松木鼠?凤公子何时得此灵兽?”   “呃,这小白鼠啊,昨天我在离河边的林子里游猎,就是这小东西突然出现引我到河边救治这少年。”   “松木鼠的口涎和血液能解蛇虫剧毒;这少年身中蛇毒,定是这松木鼠吸食了他腕上的毒血,救了他的性命。”   楚凤歌惊喜地将白鼠捉在手中,“小家伙,你还会救人啊,真是了不得!”   “公子,可否叫门外的侍女进来,助我把这少年的衣衫解开,我要先刺她背后腧穴。”   “碧儿!”   “奴婢在。”侍女低声应着走到屏风后面。   “把他的上衣解开。”   碧儿伸手解开少年身侧的丝纽,这身宽松的中衣便是昨天她与另一侍女给少年更换的;脱下少年的上衣来,碧儿和月鹿一齐动手将少年翻了个身;月鹿女巫拿出金针和药盒,视线触到少年的背上,不觉地怔了一下。   楚凤歌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女,虽然生性豪爽,但是眼角瞥到男子白皙健壮的背部,不觉地脸红了起来,她也注意到少年背上的人首蛇身胎记,不觉地靠近细看了一眼。   “公子,月鹿要候气施针了,您回避一下吧。”   “噢。”   金针刺入少年背上的一刻,少年猛然动了一下,侧着的面部甚至略一抬起,口中喃喃道,“别走……小夕……不要走……”   凤歌的手居然被少年的右手无意识地握住,楚凤歌只觉浑身的血液一下子涌到颈面上:她自小是高高在上的王室女公子,自懂事起,就算是母亲也很少这样紧握过她的手,她呆呆地望着那少年好看的眉头紧紧蹙起,竟然不舍得就此扯开他的手指!   月鹿女医见病人握住凤公子手指之后便老实下来,也不再催促凤歌出去,飞快地将十几根金针插入少年背上的太阳膀胱经;一刻之后,女医将金针拔出,令少年正面躺卧,再次将金针插在胸前几处大穴上。   果然不出月鹿所料,她刚拔出插在膻中穴上的最后一根针,那少年蓦地起身,猛咳起来;月鹿女立刻拿起备在一边的痰盂,少年连吐了数口黑血才喘息得轻些。   楚凤歌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医将少年按回枕上,少年再次沉沉睡去,只是面色比之前舒缓了许多。   “凤儿——”   “是,母亲。”楚凤歌这才想起母亲还一直坐在外面的竹榻上等着。   “母亲,月姐姐说他没事啦,我们救了一条人命是不是?”楚凤歌跑到纪夫人面前,团团的小脸上笑出了两个可爱的酒窝,“可是,他长得好奇怪呢,不是,我不是说他的五官,他——”   凤歌公子靠近纪夫人低声说道,“母亲啊,他的背上有圣祖伏羲和女娲氏模样的胎记呢,真的,很清楚的!”   “那就是了。”纪夫人若有所思地微闭上双眼;她年轻时也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儿,不然也不会以亡国女公子的身份在楚王宫中受君王宠爱(此时纪国已被齐国所灭),十数年长盛不衰,几乎能与桃花夫人息妫平分楚宫的秋色。   “母亲您刚才说什么?”凤歌瞪大杏仁似的眼睛,“您知道这少年是何身份?他是楚国世家的子弟么?”   “你这笨丫头!”纪婉夫人嗤笑道,“若是平常的楚国世家子弟,我能允你将他接入府园救治?还假冒你重伤的消息请月鹿圣女亲来一趟?”   “那他……”   “你也是大国女公子,将来是要做一国君夫人的,怎么脑子里就知道吃喝玩闹?!”纪婉对女儿发了一通牢骚,才站起身来,“这房间里气闷得很,你随我到园子里走走,瑶奴,拿公子的毛披风来。”   侍女为纪夫人和凤公子披上厚厚的披风,凤歌扶着纪婉缓缓走在飘着草木清香的长廊里。   “凤儿,你父王新丧,我们便北上到封地独居,难道就是为了此地风光秀美、野物众多?”   楚凤歌见母亲的话题又偏离了房中那个受伤的少年,不由得有几分心急,“母亲,不是为了出来散心,那又是为了什么?”   纪婉看看将心事全部写在脸上的女儿,不由得气闷,但是想到自己十四岁那年,纪国尚未亡国,父母皆在,她纪婉儿不也是个无忧无虑的女公子么?若不是齐襄公姜诸儿带兵杀入纪王城,她纪婉后来能会误入风尘、成为那个年迈的海城城主手中的玩物?   想到这里,纪夫人深吸了口气:都过去了,她现在是楚王宫的纪太妃,身边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好女儿……   “孩子啊,你也该动动心思,想想身边的人心叵测……当年你大哥一直得你父王信任,是未来的楚国主君;所以母亲一直要求你多与你大哥亲近,将来不至于远嫁他国,成为他固势的一枚棋子……”   “大哥上月已然继位了呀,他一直当我如亲妹子一般,不像二哥,总是瞧我们母女两个不顺眼。”   “你明白这点就好!你二哥与你大哥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可是王室之中哪有什么真正的亲情可言!”纪婉回身令侍女远些随侍,才低声对凤歌说,“母亲的手下来报,你二哥公子恽暗中聚结势力、私交权臣,狼子野心不言而喻;偏偏你王兄心胸宽厚,对公子恽的悖逆之行不加防备,王城早晚会有大乱!我是希望你二兄以后会看在我们置身事外的面子上,不对你我加以猜嫉。”   “可是王兄一向对我们亲厚,我们为何不提醒大哥早些削了二哥的兵权,让他死了这条心?”   “公子恽的羽翼已成,又有一帮权臣暗中辅助……”   “可是这些又与我救来的那位少年有什么关系?”楚凤歌终于有机会把话题带回到她感兴趣的方向。   “前几日离水上游的山脊突发泥石灾,雨后碎石滑坡也没什么奇怪,可是正巧齐国派来贺你大兄继位的使团正当其冲!齐国义子风霖是这使团之首……”   纪婉顿了顿,盯着楚凤歌的小脸,“齐国使团未入楚界便遭此天灾,但是听探人言说:使团中只有一人遇难、被山洪冲下离河,那就是齐国最年轻的上大夫风霖!”   “您是说,”楚凤歌张口结舌,“内堂那少年就是——”   纪夫人点点头,“你王兄昨日已接见齐臣,听说风霖公子罹难的消息,立时派出众多通晓水性的兵士,在齐人受难的山下打捞风公子的遗体……嘿,只是谁也没料到,这风霖公子居然被你带回了凤府!”   “昨天母亲便猜出了这个少年的身份,才同意你将她带进内园;风氏是伏羲圣祖的嫡传血脉,今日你说他背上有圣祖的印记,那便不会有一丝疑问了。”   楚凤歌大喜,“我这就派人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王兄和齐国使臣!”   “凤儿不可!”   110 纪夫人之意   听到纪夫人不同意将风霖脱险的消息公布于世,楚凤歌不明所以地望着纪婉。   “母亲这是为何?”凤歌公子停住脚步回过身来,“风公子在齐国的家人听说公子遇难身亡的消息,不知有多难过呢!让他们知道风公子平安无恙,不是大大的好事?”   纪婉一把捉住女儿的手臂,拉着她向前面的竹亭走去,“凤儿啊,你还是太沉不住气了,我们辛苦救这风氏公子一命,但道就只是为了行善积德?等这少年醒来向你道一声谢?!”   楚凤歌感觉到母亲手臂的力量大得惊人,完全不是平时柔弱无力的模样;她又疑又惧地随纪夫人坐在竹亭里,视线定在母亲陌生而灼灼闪光的眼眸上。   “凤儿,你可知风氏族长不仅是编撰《日书》的大周圣者——而且曾是向国的王族!向国被莒国占领之后,风氏后人避居祖地姑棼,但是他们仍是富甲天下的向国王族!”   “听说大周各国的城邑都有风氏的产业:他们经营的范围之广,不仅囊括馆驿、酒肆、金玉坊、茶行、药铺,就连握在齐王手中的海盐通道,也与风氏有长久的合作!风氏族长擅五行八卦、阴阳候气观星之术,他们门下弟子多为当世纵横家、成名日者;历代风氏族长据说是传承了伏羲与女娲的血脉,因此面见周天子亦无须跪拜。”   “这个风霖公子就是下一任的风氏族长!在他十二岁那年便被诸侯方伯姜小白任命为齐国上大夫、位列六卿之中,齐王宠他胜过诸多亲生公子!凤儿,我们若是将他握在手中,令他俯首称臣,只听命于你我,何惧你二哥做大、将来对我们不恭?”   “令他俯首称臣?”楚凤歌的小脸突然又红了起来,她的两只小手下意识地绞在一起,不自觉地扭了扭身子,“母亲,我还不到十五岁呢……”   纪婉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没说要你用色相诱他!母亲有的是办法令他服服帖帖的。”   “啊?”楚凤歌愣了一下,“那要怎样才能收服他?您……您不可对他用蛊!”   “这个自然!蛊术太易为人看破,你我身份尊贵、不能在自身上育蛊,将蛊母育在他人身上,代为牵制风氏公子,又不能完全放心……此事若由月鹿女那种会摄魂术的高手用幻术控住风霖,令他只听命于你我……”   “月姐姐向来只会救人,不会做这种事的。”   “笨丫头,月鹿那女人整天端着一副清高的样子,像个暖不热的石头,母亲怎会让她参与此事?楚地会摄魂术的不只月鹿一人,王宫里奉养的祭天女祝曾欠我一个报恩的机会,我已派人通知她秘密潜来郇阳;你要做的,只须待风公子醒来好言稳住他。”   楚凤歌犹疑不定地应着。   纪婉嘴角微微一翘,傍晚的斜阳打亮了她头上的数支光彩夺目的金钗,也映亮了她眼角用脂粉细细遮掩的鱼尾纹;使得她眼中的神情更加的阴晴莫辨。   她方才对女儿叙说的理由多半是真的,只有一点她不能言说:风霖那张脸太像齐襄公姜诸儿了,前天侍卫将那受伤的少年从马上扶下来、她无意中瞥见少年的面孔,心中就如中重锤!   姜诸儿这个毁国灭族的仇家、令她爱恨纠葛的男人,早已在十九年前与他的妹子一起灰飞烟灭……可是上天竟然送来一个长得与他面目相似又同为风家子孙的少年!难道这个风霖就是那冤家和那贱妇姜灵儿生下的孽种?   无论如何,她不会放过这个风氏少年,‘姜诸儿,你欠我的,就让他来还吧!’纪婉微微一笑,长长的指甲掐痛了自己的手心。   楚凤歌想着母亲交待的话,慢慢吞吞地走进内房;风霖公子正在床上沉睡,月鹿女医已用内力为他疏通经络,连骨裂的右腿也用木板给他固住了。   月鹿女就坐在床前吐纳气息,神情疲惫至极;小白鼠抱着毛绒绒的尾巴熟睡在风霖的脚边。   凤歌轻轻走到床前打量风霖的面容:他的眉如远山,黛青浓密却不杂乱;长长的睫毛在眼窝处投下淡淡的阴影,令人望之有诸多的暇想……脸庞有坚毅的轮廓,鼻梁高挺适中,显示出良好的贵族气质,就连因失血而泛白的嘴唇也微微抿成优美的形状。   楚凤歌的心扑嗵扑嗵剧跳起来:之前她也在宫中见过不少的美少年,那些男子比起风霖来,偏阳刚的则无他眉目间的俊雅,偏清秀的则无他的明朗温润……风霖的睫毛微微动了一下,凤歌公子惊慌地向后退开!   风霖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是冰冷且痛楚的:他在一个白茫茫的空洞里寻找出口,没有方向没有指引,每行一步都如履荆棘、痛彻心扉……忽然他听到极远处有一个熟悉而忧伤的声音:‘哥哥,你回来——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是小夕!小夕你在哪里?再叫我一声,让我找到你的方向……我从未想过离开你……小夕……’   风霖呻吟着睁开眼,只觉得全身没有一处不痛,而右腿似乎是在落水的时候跌到一块石头上,已是骨裂了;还有中了飞刀的左手麻木而酸痛……风霖终于看清了头顶的粉色织锦纱幔,心中茫乱不已,想要挣扎着坐起来。   楚凤歌立刻扶住他的后背,“风公子,你受了伤先不要动,是不是想喝温水,呃,想用晚膳么?”她从未照顾过病人,便把自已幼时生病时,母亲曾经的话重复了一遍。   风霖看到面前这位陌生的华服少女,又扫视过室内的陈设,知道自己已然获救了,而救命恩人定是楚国的权贵之家;他斟酌着正想向面前的少女答谢救命大恩。   少女却把睡得正香的小白鼠捉了过来,“公子,您一直在叫小西,小西是不是它的名字?”   “呃,”风霖尴尬地一笑,小白鼠发现风霖已经醒来,立时快活地‘吱吱’大叫。   “月姐姐说是它吸了你手腕上的毒血呢,不然你就没命了,我们能在离河边看到你,也是这小西引我们过去的呢。”   风霖也不好解释‘小夕’不是这个松鼠的名字,但是从少女的话中也得知是她无意中在河边救了自己。   “在下风霖,感谢姑娘的救命大恩!”风霖腿伤被木板捆住、无法翻身下床,便在床上拱手对少女行了大礼。   楚凤歌面上又是一片热辣,攥着帕子的手心已洇出汗来,“公子无须大礼。”   “在下请问姑娘,这里是何地、姑娘府上是哪位大人?”   “嘻嘻,这里是郇阳城——大人?”凤歌公子低声娇笑,“府里没有什么大人,这里是我的封地府园,我和母亲前天才从郢城来到这里暂住……嗯,我姓熊、楚氏、名凤歌。”   ‘女子能单独封府封地的话,此女应是楚王室的某位女公子。’风霖低头细想,才想起离世的楚文王尚有一女未嫁,应是面前这位楚凤歌。   “在下齐氏风霖,拜谢凤公子救命大恩。”   “真是的,你方才已经谢过了,怎么没完没了地客气?”楚凤歌不好意思直视风霖的双眼,视线低垂正好看到风霖的胸口;侍女待月鹿女医行完针之后便为风霖公子更上了宽松的睡袍,此刻那白丝袍的衣襟松松地系着,正露出风霖白皙的颈子和精致的锁骨。   楚凤歌心慌起来,将脸孔低下,生怕风家公子发现自己的面色红得厉害。   风霖却没留意到这位少女的神态,他正在回想泥石灾发生后自己看到的一切;勿用置疑,自己中的那把带毒的飞刀是高虎掷出……   他此时恍然大悟:原来那天在齐王书房外看到那名匆忙闪避的女子,正是公子昭的母亲郑姬;既然他们母子已然得知齐王想要传位于风氏义子,当然会及早下手除去自己,而齐王此时派高虎为副使,正好给了公子昭下手的机会。   风霖的面色沉郁下来,高虎出手替公子昭除去争夺王位的对手,他并不意外;但是这一切是否是齐王有意安排的呢?   不!风霖为自己这个可怕的念头感到一阵羞愧:义父若不是真心立自己为储君,何必多此一举?他风氏一族虽居于齐国一隅,但向来与世无争,根本危及不到姜家父子的天下,根本没有必要设这么一个大局来毁掉他。   风霖轻舒了口气,不管怎样,自己还活着,先得把消息传出去,让云夕早些知道自己尚在人世;想到云夕,他心里一阵紧抽。   “在下可否请求凤公子派人通传楚王宫的齐国使团?他们或许认为霖已身亡……”   楚凤歌方才见风霖沉默不语,似乎在想什么心事,便屏息立在一边,小心地打量着风霖的侧面,闻言如梦初醒,“不!呃,我是说你不用担心……我这就去安排此事,你要不要喝点米浆?”   “凤公子,月鹿已遣侍女碧儿去熬药了,这位少年刚刚清出淤血,两日之内不能用膳,明日才可稍进些米浆。”月鹿女巫已调息完毕,慢慢从毡榻上起身,向凤歌两人略一颔首便走出内室。   凤歌平日里不喜遵循古礼,但此时见月鹿女出了内房,室中只剩她和风霖两个,便担心多留一刻会被这位气质华美、言行儒雅的霖公子看成轻浮女子。   她立时后退了一步,“哎,风公子,你再好生歇歇,通报齐国使团的事包在我身上,你不用操心了……呃,我去看看你的药熬好没有。”   111 昔日桃花   大周极南之地的郢城楚王宫,有数不清的雕梁画栋、飞檐斗拱,俯首望去令人目眩神迷;只是那曲折在游鱼碧水之上的游廊壁画几乎全是翩然飞舞的凤凰——楚人以凤为图腾,且尊火神祝融为他们的祖先。   时至深冬,北疆的燕齐之地此时已是冰天雪地,但是楚国地处大周国的南部,气候要比北方温和湿润得多;楚后宫花园里甚至还是一片葱绿,沿湖的扶桑花开得正艳,红黄白紫各有娇妍;晨阳辉映之下,一只青色的大鸟穿拂花林,带走了开得最盛的几丛花朵。   那‘大鸟’儿落在花枝上,轻巧地坐在下来,依次把手中的各色扶桑花瓣尝了尝:“呸、呸!”   云夕愤然丢掉了手中的大把鲜花,她方才见楚宫的侍女采花为食,甚至将开得最好的花朵送到妃姬们的宫房,还以为这扶桑花朵定是美味至极。   “那些楚夫人们竟然也是拿这扶桑花做早膳,怪不得一个个瘦得和鬼似的。”云夕喃喃道。   她并不知‘楚王爱细腰,宫中多饿死’之事,还以为楚地物资匮乏,连宫人都衣食不继,不然也不会连内膳房做的菜都清汤寡水的;她身上这青色修身衣裙是昨晚从一个宫院的内室里‘取’用的,云夕本就身形纤细,穿着这楚宫侍女的衣衫,居然也刚刚可体,曲线毕露。   云夕在花枝上躺下来,透过红艳艳的花朵去看天空的白云,紫色的眼眸中满满盛载着浓重的忧思。   那天她与乌日更达莱舅舅分别之后,她一路沿离河两岸寻找,问遍了当地的渔民,全无风霖的踪迹。   第三天,她独自在寒风刺骨的河岸边踟蹰时,高虎大夫带着楚王派来的大批兵士赶到了;听高虎嚅嚅地说着‘请姑娘放心,我们一定要找到霖公子的遗骸,让公子得以魂归故土’云云;云夕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走开了。   她从第一次见这个高大人就没什么好感,听到侍卫们说霖公子是为救他才掉落悬崖的,云夕更加不愿对他假以词色。   云夕的华夏篆字写得不好,但是用漆笔作画的本领却天生一流,她用细绢布绘下了风霖的画像;从离河在楚界的南北两端、从郇城到楚王都郢城,每到一处馆驿都向掌柜和仆役细细打问。   她听风霖说过,只要是一进店门、地板上有太极阴阳图案的驿馆和店铺,便是风氏一族的产业;因此,她每到一城便找到这样标志的馆舍住宿,希望能从这些地方寻到风霖的踪迹;但是风霖就如人间蒸发了一般,就连楚王赐与风氏门人可持令牌入民户探查的特许,也未能找到霖公子的一丝音讯。   云夕想到了楚王宫。   她记得风霖曾对她讲过,数年之前,楚王仗着国土远离周都洛阳,天子管辖不易,便不肯按时向周天子进贡金玉和美姬;齐王姜小白身为诸候方伯,为助周天子立威,便带兵南下讨伐楚王。   但是楚国占地广阔、物产丰富,虽然不及齐国兵多将广、粮草充足,但是楚王仗着民风彪悍,与齐王相持不下;而且楚国地势险恶异常、毒虫遍地,齐兵一时难以取胜,两下里便协议各自收兵,楚国从此按时上贡周天子,齐兵也就此退兵北上。   ‘风族门人这般细查都找不到霖哥哥的踪迹,唯一没有探查到的就是齐王宫和王族公子们的府园,难道霖哥哥已落在楚王手中?楚王还记恨着齐国当年大军伐楚的旧恨,所以囚禁了霖哥哥做为将来与齐王翻脸的人质?’   云夕追随风霖这段时日,已知晓了大周诸候之间的明争暗夺:他们明着握手欢笑,暗自里争权夺利的勾当令人叹为观止。   昨晚云夕离开郢城的驿馆,趁夜溜进了楚王宫,她仗着绝妙的轻功,在前宫和后宫之间穿行却无人发觉。   云夕抚了抚痛楚的双腿坐起身来,前方不远处有一片红霞吸引了她的注意:桃花!这个季节还有桃花,真是怪异!   转瞬之间云夕已步在桃林之中,“桃花……楚国的桃花夫人……”云夕打量着林外精致的楼台亭阁、小桥流水,突然明白了这是谁的宫园。   桃花夫人息妫,三十年前便名动大周、艳色无双;息妫本是陈国女公子,听说春天里绽放的桃花有多美,妫公子的笑容就有多美丽。   就在十五岁那年,她嫁给同样年少又英俊多才的息侯,成为息国君夫人;如果没有后来省亲路上她途经蔡国,顺道去探望嫁给蔡侯的姐姐一事,兴许她会同别的美貌女子一般——年轻美貌时享受着夫君的宠爱,年老色驰之后寂寞老死后宫之中。   息妫的姐夫蔡侯极热情地接待了这位貌美如花的小姨子,并借酒壮胆在酒宴当中调戏了她;息妫恼羞地离开蔡国,把受辱一事告诉了夫君息侯(据说是蔡献舞借口筷子掉到地上,手伸到桌下掀息妫的裙子来着)。   息侯知道了这种事情,当然非常非常地生气,但是蔡国和息国同为小诸侯国,兵力不相上下,他不敢直接对蔡国发难,便想了个点子,向邻近的大国君主楚文王示好说:“楚王殿下,蔡侯献舞是个小人,他常在背后说您的坏话,对于每年的岁贡也颇有怨言!他说您又不是周天子,也不是姜小白那样的诸侯方伯,凭什么向他勒索贡品?”   楚王当然气愤,就要发兵讨伐蔡国;息侯又献计说,“请楚王殿下先发兵假装进攻我息国,我就向蔡侯求救!蔡献舞是我的连襟,他一定会出兵救我,到时您就可以返身攻他,我与您里应外合,消灭蔡献侯这个败类!”   楚文王当然乐得顺水推舟,借机在诸侯中立威,于是依计而行,大败蔡军,还活捉了蔡献舞。   当了俘虏的蔡侯知道自己被俘是拜息侯所赐,于是十分愤恨,他想息侯把他弄到这种阶下囚的地步,他也不能让息侯好过;于是他就在楚文王面前猛夸息妫的绝世姿容;楚文王本就好色,一听之下哪有不动心的道理?   他索性命令大军把息国也灭了,俘虏了息侯,并以息侯的性命要胁息妫,让息妫做了自己的夫人。   息妫虽然不得已成了楚王夫人,后来又生下公子堵敖和公子恽两个儿子,却始终不和楚文王说话。   云夕在刚出临缁城时听风霖给她讲起楚国的这段往事,不由得呆怔了良久,最后她不解地问风霖,“哥哥,她为什么不和楚王说话?不说话又怎会生下两个儿子?”   风霖也呆住,他本以为云夕听到桃花夫人的故事,要么会如士大夫们一般感慨红颜祸水误国,要么会如别的女子一样同情息妫与息侯的真情真爱——即便是服侍了别的男子,心里还一直记挂着最初的爱人,以致于不愿开口敷衍楚王;却没想到云夕在意的是息妫和楚王感情不睦,如何还生得下儿子。   “呃,不说话也能生儿子啊,床帏之中以身动为主,又不是在朝堂之上,有什么可说的?”风霖的眼亮亮的,不怀好意地对云夕解释。   云夕白了他一眼,“那两人总得商议一下,谁在上、谁在下什么的吧,一味地闷声挤来挤去,和牛羊有什么两样?”   “……什么在上在下挤来挤去,你哪里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风霖收起嘻笑,瞪大了眼教训云夕。   “在清眉姐的玉露坊啊,你忘了我去年从风寨出来之后,就碰到了清眉的车队,然后就被她当成很有培养价值的美少年带进了玉露坊?”   “坊里的师傅讲过什么龙阳三十六式、春阁花样百式……”   风霖猛地捂住她的嘴,一手打开马车的帘子左右看了看没有人在近旁,便松开手低声问她,“你再说,什么春阁花式?”   “呃,我只听师傅讲到这里,就觉得无聊得很,打了小盹儿……月忍哥哥把我掐醒的时候,师傅已经讲完了。”   “……”   想到与风霖耳鬓厮磨的那些日子,云夕的心里又开始微微刺痛起来,她仰脸看着团团盛放的粉色桃花,想起灵山之涧二人在桃林中曲舞相和的时光,全然忘却了隐藏自己的身形。   “谁?你是何人?”   一个尖亮的女声在身后喝问,云夕想要闪避,已经来不及。   她转过身来,先看到一个目光凌利的中年妇女,和自己一样,也是穿着青色的宫女衣裙,而那宫女身后的另一中年女子,却是气质大不相同。   那女人也是瘦弱至极:白皙的面容如陶瓷一般剔透,连鼻梁上的青色血管都隐约可见;一袭白色薄烟纱袍裹身,逶迤拖地白色银绣桃花百褶裙,如云的鬓间无一枝金玉钗环,只在耳边绾了一朵白色的扶桑花。   有清风拂过身际,云夕被这女子的清丽之色惑住,只觉她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即便是青春不再的年华,依旧是风华绝代的倾城佳色。   “你是哪个宫的侍女,为何敢入太夫人的桃林?”中年宫女开次开口喝问。   112 楚公子恽   高鼻深目的中年宫女再次横眉竖目地喝问云夕,“你是哪个宫的侍女,为何敢入太夫人的桃林?”   云夕眼珠微动,观察着桃林两边的出路,她知道越是靠近宫墙边的荒僻之处,越是可能布有歹毒的机关,所以她把视线投向两个女人身后的园门:那边正走过来一行人!   前面那个肤色微黑,身材适中的少年公子领着身后的几个素服女子向太夫人躬身行礼,抬头的刹那似是斜眼瞥过云夕。   云夕眼角一跳:这个年约十七、八岁,但是气质极为内敛成熟的少年正是她在曹宫见过的公子恽!   公子恽靠近妫氏微笑道,“母亲今天的气色倒是好了许多。”   他随即转身向中年宫女道,“梅姑姑,这黑丫头是蔡姬新收的侍女,来自九黎苗部;方才恽儿命她先来桃苑看看桃花如期开了没有……这小婢女居然独自在这里玩耍起来了,还惊扰到母亲,恽儿将她带回重重责罚!”   “咳、咳,”娇娇弱弱的大美人儿开口了,“不过是个天真不谙世事的丫头,罚她做什么?母亲哪里就这么容易受惊了……”她对着云夕招招手,“过来,孩子。”   云夕迷迷糊糊地向桃花夫人走近,她知道公子恽已认出她就是去年在曹宫出现的、鲁国王孙姬溺的‘义子’;但是他为何对自己的母亲说谎为她打掩护?   她一时想不明白,但见这太夫人妫氏一脸的慈爱、微笑起来更是恬淡如深谷中的一潭春水;云夕好感顿生、不加提防地走到她身边;那位梅姓的宫女却是一脸戒备地靠近云夕身侧。   太夫人妫氏的声音宛若清泉般温润,她抬起纤长的手指轻抚云夕头顶的小髻,“听说九黎山自古出美女,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这孩儿的眸子如紫玉一般清澈,定是生在山水绝佳之地……蔡姬?”   熊恽的夫人蔡琳立时毕躬毕敬地走过来,“琳儿在,母亲有何吩咐?”   “把这丫头舍与母亲做伴可好?”   “是——”   蔡姬还未应出口,便被公子恽打断,“母亲,这丫头进府还不到半个月,蔡姬见她面目尚可,才破例留在身边调教,若是母亲喜欢这丫头,孩儿让府中的女御教养上一段日子,等她熟习了宫中礼制孩儿亲自将她送到母亲身边!”   “也好。”妫氏并不强求,她拍拍云夕的手,独自走近身边的一棵桃树,“恽儿真是有心,送来那名花匠果真能令这桃花在冬节盛放。可惜,你父王看不到了……往常他总是喜欢坐在这树下吹笙,让我唱‘桃夭’给他听。”   云夕抬头看看枝头的朵朵含羞绽放的粉色桃花,再看看抚着树干思念楚文王的妫氏,突然忍不住想笑:世人传言桃花夫人息妫为了保全前夫息侯的性命才不得已委身楚王,却始终冷面以对、从未和楚王说过一句话……   看来都是假的!比起无能且害人终害己的息侯,云夕认为雄霸一方、能为妫氏挡风遮雨的楚文王更值得她珍惜。   “母亲,父王的英灵在天上守护着您,他总会是希望您会如往常一般过得舒心……”   云夕侧目盯着公子恽,见他说这句话时神色是极真诚的。   太夫人妫氏又咳了两声,梅宫女立时扶住她,“夫人,该是时候回去用药了。”   “嗯,你们夫妻两个也回府吧,恽儿,好生助你王兄管理国事;天冷了,琳儿的身子也甚瘦弱……琳儿,好生用些补品养着身子;母亲这里你们不必每天都来。”   “是,孩儿谨记母亲教诲。”   蔡姬也盈盈下拜,“琳儿谢母亲挂念,恭送母亲。”   梅宫女扶着太夫人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云夕,显然她是不相信气质灵秀的云夕是出身九黎苗部的普通婢女。   “谢啦恽公子,有机会我自会还你这个人情。”云夕见太夫人出了园门,便向熊恽拱了拱手转身欲离。   “你不想知道风霖公子身在何处?”熊恽拉住云夕的手臂,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问道。   云夕猛地转过头,“你说什么?!”   “随我出宫回府。”公子恽一甩锦服广袖便向外走,蔡姬默不作声地随在他身后,云夕跺了跺脚也跟在他俩后面离开桃苑。   桃苑外对着的宫院就是太夫人妫氏的寝宫,公子恽一行人刚出桃苑正好迎着一个锦衣高冠的中年男子带着两名寺人匆匆走来。   公子恽拱手,“恽儿见过叔父。”   这个面目和熊恽有几分相似的男子是楚国新君熊喜和公子恽的叔父熊元,文王临终前委托他辅助年少的楚世子治国;熊元不负文王重托,不仅常常代才识平平的熊喜处理国事,还热心地‘关照’着新寡的嫂夫人妫氏。   “恽儿啊,你刚见过你母亲?她的风寒有没有好些?叔父方才得了一枚上好的白芝,我这就给你母亲送去!”   望着熊元那张好似情窦初开的毛头小伙子一般红通通的脸,公子恽的手指暗暗握成了铁拳,但是口气却极亲昵地回答,“有劳叔父,叔父想得甚是周全。”   “嗬嗬!天冷得紧,你们小两口儿快回自个府里热乎去吧,叔父赶紧把这个给你母亲送去!”公子元笑呵呵地向太夫人的宫园走去。   云夕知道大周宫庭的男女之间防范甚严,这公子元虽是楚先君的亲弟弟,也不能随意进后宫去见自己的寡嫂;她注意到公子恽紧握发抖的拳头,心里明白熊恽的这位叔父既然敢堂而皇之地步入后宫,全然不把礼制和熊喜兄弟两个放在眼里,一定是大权在握、无所顾忌!不然,公子恽也不会平白忍下这等奇耻大辱。   马车的门一关,云夕迫不及待地开口问公子恽,“你快说,风霖哥哥在哪里?”   公子恽横了一眼低头顺目的蔡姬,嘴角绽开一丝玩味的笑意,“你这么在意风氏公子,甚至不惜以身犯险独闯王宫,你是他什么人?”   “我……我是他的未婚妻子。”云夕坦然道。   “噢?你这丫头小小年龄,看不出还真不是简单呐,在曹国时你是鲁王孙的‘义子’……那时在宫宴之中我便发觉,那公孙姬溺很是在意你,你同时又和宋王子御说眉来眼去、不清不楚……呃,何时又成了风氏少族长的未婚妻?”   “这个不用你管,你只须告诉我风霖身在何处,我……我说过以后自会还你这份人情。”   “聪明!本公子当然不会花力气做无用之事。云夕姑娘,你暂时不要回风氏的驿馆,到我府中暂住,寻找风霖公子的事情,我已有几分眉目。”   云夕仔细地打量着公子恽似是玩世不恭的笑脸,“你早就盯上我了?”   “丫头,你拿着一张男子的画像大张旗鼓地在王城寻找下落不明的风霖公子;另外,风氏的门人也未放弃四处打探风霖的下落……所以,连本公子也开始怀疑齐大夫高虎带人捞出的那具面目不清的尸首是真是假了。”   “高大夫找到了一具尸首?”   “不错,前天齐人已扶灵枢回国了,此时恐怕齐王城已然在准备风霖公子的膑葬之事。”   “胡闹!霖哥哥明明尚在人世,他们……”   公子恽收住笑脸,“你为何如此肯定?”   “反正我就是知道!你……”云夕面色转冷,“原来你并不清楚我霖哥哥的下落,恽公子,你引我过来是什么意思?”   “勿急,”公子恽抬手止住云夕的高声质问,“我说此事已有几分眉目,自然不会是妄言,你若老实听从我的安排,我自会还你一个活生生的风氏公子。”   “听你安排?”云夕冷笑,“我最不喜欢被人捉弄,你开出条件,我们明明白白地做交易不是更好?”   “果然是聪明人!”公子恽闭目细听车厢外的声息,确定马车左近除车夫之外再无旁人,“本公子要风家在楚国的人马和财物为我所用!”   云夕一听之下倒松了口气,别说熊恽要的是风氏的这部分钱财和助力,就算要的更多,只要能令风霖平安现身,她也会满口答应。   “我当然能应你!可是,我并不是风家的当家人……”   “云姑娘,本公子既然与你谈这笔交易,自然知道你的份量!线人给我消息是:一位名叫云夕的女子扮作少年模样,与风霖公子自齐兵入燕时便同进同出、日夜相守,你说你是他的未婚妻子,这便没错了;呃……还有,你与齐王和管相国的关系也非同一般。”   听到‘齐王’二字,低头坐在马车一角的蔡姬似是身上轻颤了一下。   “恽公子,此事你若是同楚地的风氏当家人交涉,他们也定会同意,何须与我商谈?”   “本公子要的不是区区一些金银和人马!我要的是风氏一族倾力相助!”   “助你夺位承王?”云夕大胆猜测道。   公子恽冷冷一笑,“王兄无能,令大权尽数落入公子元手中,先祖辛苦打下的楚国江山岂能败在这些屑小手中?”   “风霖在齐狄一战中扬命大周,显示他胸怀卓越的用兵之道,他若能为我所用,所愁大事不成?”   公子恽心里深藏的欲念说出口来,索性更加毫无顾忌,“云家姑娘,听说风霖公子是齐王殿下中意的女婿,他若就此回了齐国,你便嫁与他也是一妾室身份!你若能劝得他留在楚地,对本公子俯首称臣,他日我亲自为你们主婚!”   113 摄魂之术   月鹿女巫的手段果然高明,风霖在受治后的第五天已然能去掉右腿上的夹板,在童仆的扶护下缓缓行走了。   他不顾楚凤歌的劝阻,定要面见纪夫人当面道谢;凤歌公子只得禀明母亲,之后神情紧张地引着风霖来到纪婉夫人所在的明堂内室。   纪婉已然准备好了一切:楚王宫的祭天女祝前一天已来到凤府,正在明堂里与纪夫人相对静坐,只等楚凤歌带人进来便可行摄魂之术。   风霖缓步走进明堂,见正中榻上坐着一位服饰华丽的中年美妇,长相与凤歌公子极为相像,便躬身行了晚辈的大礼,“在下风霖,多谢夫人再造之恩!”   “公子请起。来这边坐下,本夫人有话问你。”纪婉的声音隐隐发颤,她用眼光示意凤歌带人出去;方才她已命侍卫在明堂四周看守,不许下人们喧哗惊扰到随女祝施法。   风霖隐隐感到几分不安,不只是因为房中那个女祝装束的女子用毒蛇一般冰冷的目光紧紧盯在他身上,还有面前这位楚先君的如夫人也给他一种怪异的感觉。   他今早执意要拜见楚凤歌母亲的原因是:若是按凤公子的说法,早已将他尚在人世的消息通报到了楚王城;那么即便齐王使团的人还未赶到郇城,驻在郇城的风氏门人也应该得知他生还的消息赶来凤府相见……   风霖抬头的瞬间,正触到纪夫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哀怨神情,他还未及细想,就听到一个尖利的女声叫着他的名字,“风霖!”   “风霖在。”风霖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随后便迎上随女祝那双深不可测、泛着幽幽蓝光的眼眸,他的脑中一片迷茫,双目立刻失了神彩。   纪婉见风霖正笔直跪坐的身子忽地向后摇摇欲坠,急忙伸手将他扶住、回身问女祝,“他这是什么状况?怎么面色如此之差?”   “此人重伤刚愈,恐难承受本使的法术;不过……”女祝面上的黑纱随气息微动,“摄魂之法本就是令死士认主之术,此时施术他更易入彀!一会本使念咒之后便能将他唤醒,给他一段全新的记忆,夫人,您想让他记住什么?”   纪夫人的手扶在风霖健硕的后背上,呼吸到久违的年轻男子的气息;她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全身都在微不可见地抖动着……眼中甚至焕发出少女一般的神彩!   “让他……让他永远记得,他欠我的!我救过他的命,为他吃过太多的苦,我、我是他挚爱的情人!他要一生忠于我,我生他便生、我亡他便死!”   纪婉的声音不自觉地高亢起来,正蹲身在后窗下偷听的楚凤歌差点呼出声来,她惊骇地捂住自己的嘴角:怎么会是这样?怪不得母亲不许自己亲近风公子……明明风霖与她年貌相当、身份极配;母亲却屡屡暗示风霖不是她的佳配良人,原来、原来是母亲她,她对风公子动了歪心……   ‘父王刚刚离世不足两个月啊!母亲您怎么可以……’楚凤歌恼羞相加,几乎要掉下泪来,她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提醒自己冷静下来:想法子救救风霖,绝对不能让风霖公子变成一个失去心智的深宫禁脔!   她左右顾望,正好看到风霖那只小白鼠溜了过来;松鼠小霖这段日子常从凤歌公子手中得到香脆的美味干果,看见楚凤歌躲在窗下的身影,立刻绽开讨好的笑脸扑了过来。   楚凤歌一把捉住白鼠、推开后窗就丢了进去!   “吱——”   松鼠小霖尖叫了一声,那位正在凝神施法的女祝受惊之后、身形一晃,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而风霖顿时双目张开,眼神中一片清明,但是不等两个女子察觉又无力地昏顿过去。   “如何?如何?”   纪婉顾不上那只见势不妙、原路逃跑的小白鼠,扶起面如金纸的祭天女祝,“随圣女,你觉得怎样?还能不能继续施术?”   “无妨,只是被那只白毛畜生惊得岔了气息;夫人,您扶住这位少年,我发功将他的百会穴锁住,他自会永远记得我的灌顶之言。”   “好、好!”纪婉靠在风霖身后,几乎就等于是把风霖揽在怀里,她侧脸看了一眼少年俊雅的侧面轮廓,心想着以后的岁月里便能与他这样两相依偎了,胸口不由得‘呯呯’地跳个不停。   女祝伸掌把风霖的头顶罩住,喃喃地说着夷语,似是已把纪夫人的意旨灌输到了风霖脑海中。   “功成了夫人,一定要让他睁开眼后第一眼看到的是您,您就是他终生效忠的主人。”   “有劳随圣女了!”   “若非夫人出手相救,当年随女已死在九黎人的血蛊之中,但凡夫人有所差遣,随女万死不辞。”   祭天女祝疲惫地站起身来,向纪夫人略施一礼,便走去另一间内房休息。   蹲在后窗下的楚凤歌大失所望:方才小白鼠那声尖叫居然没能破坏女祝的功法?她咬了咬嘴唇,想到月鹿女巫,这楚王宫里也只有月鹿女懂这些神神怪怪的法术了。   楚凤歌悄悄走开,想立刻出内园让贴身侍卫回王城急传月鹿女巫,两个仆从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小人有要事禀报凤公子,府门口有一队人马求见夫人,领头的自称风吟,说是来接他家的少族长风霖公子……”   纪婉夫人小心地把风霖放平在毡榻上,看了一忽儿风霖俊俏的容颜,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捋风霖散落在肩上的黑发,“姜诸儿……当前你攻入纪王城,毁掉我纪国的时候是多大年岁?应该是三十出头吧……侍卫们护着我逃出宫来,混在人群里看你骑在白马上气势昂扬地进入宫门,一身闪亮的银甲映花了多少女人的眸子……你可知那时我心里想的是什么?”   “我当时的念头居然不是恨你令我国破家亡,居然是恨父王为何不早些将我献给你为妃,做为两国和谈的条件……我那时只有十五岁,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啊,难道比不上那个青春不再的文姜夫人?”   “十年之后,我纪婉公子历经屈辱、成了名扬大周、色艺双绝的婉大家……嘿嘿、从一个娇养深宫的女公子变成人尽可夫的伎子、从一个肮脏的男人身下碾转到另一个龌龊男人的怀抱……你可知我为何没有自尽而死、寻个痛快么?我不能死……姜诸儿、我纪婉终究会找到你以报我的铭心刻骨之恨!”   “机会来了,姜小白承王之后,你化名风逸与姜灵儿隐居临缁城,我终于找到机会将你们用药迷昏带出齐国……没想到我一念之仁未及时出手杀死你们两个,却被你们侥幸逃脱!而我,却离奇地被蔡献舞捉去,成了献给楚王的贡品!”   “楚王不清楚我的过去,只知道我是一个落难的贵族女子,是蔡侯宫中的歌舞姬……我纪婉终于苦尽甘来,成了楚国君王的侧夫人!可是我并不快活,因为我到楚宫的当年就听说你和姜灵儿那贱妇一同死在齐东的崂山上……姜诸儿,为何你连死都要和文姜那荡妇在一起?”   “老天将这风霖公子送到我面前,是不是你良心发现,要来弥补前生对我的亏欠?”   纪婉轻抚过风霖丰润的嘴唇,“凤儿长大了,等她出嫁以后,我们就在一起,好好地珍惜彼此,生死都不再分开好么?”   昏迷的风霖身侧的手指轻颤了一下,纪夫人一心沉浸在爱恨相缠的回忆时,并没留心到风霖的异状。   “母亲!”房门呯地一下打开,楚凤歌闯了进来。   “凤儿!你进来做什么?”纪婉不及闪避,抽回抚在风霖脸上的手指,站起身走到门口恼羞地喝问楚凤歌,“不是叫你带人守在内园门口么,怎地闯进来了?!”   楚凤歌忍气道,“凤儿听到前门有人叫嚷,便出去看个分晓……一个自称是风公子属下的男人,硬要进园来见风霖公子!侍卫们已经告诉他这里没有什么风公子,他却是把到什么线报似的不肯离开……”   “不管来的是谁,都说这里没来过什么风公子、雨公子,硬闯的话杀无赦!这是先君亲赐的公子府,哪由得外人在门口叫嚣吵闹?”   “是母亲,风霖公子他怎么样了……”楚凤歌嘴里应着却不肯出门,眼角打量着躺在榻上的风霖。   “凤公子……”   纪婉和楚凤歌惊愕地冲向毡榻,只见风霖已然悠悠转醒,正坐起身来目不转睛地望着楚凤歌:神情恍若大梦初醒一般,淡樱色的嘴角温软浅笑着,眉眼深邃如夜空的星子一般。   “他认定的是我……”楚凤歌无法置信地喃喃道,一瞬间就好似有灿烂温暖的阳光射进寒凉的心底,楚凤歌整个身子暖暖的,怨气和羞愧一瞬间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霖哥哥,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楚凤歌抹掉突然之间迸出的眼泪,惊喜交加地蹲下身来扶住风霖。   “我……方才不知怎地昏睡过去,昏昏沉沉之间一直觉得有人在对我说话,凤公子,是你一直在我身边对么?”   纪婉大惊,“风霖——”   “是的!”楚凤歌喜极而泣,看也不看纪夫人变得铁青狰狞的面孔、哽咽道,“风霖哥哥,你又晕倒了,可是月鹿医女昨天就已经回郢城了,我刚才好担心……”   风霖被纪婉扶着站了起来,似乎是这才发现旁边还有别人,“这位是……纪夫人?晚辈失礼了,夫人请见谅!”   纪婉微张着嘴,似乎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听到风霖恭恭敬敬地叫着夫人,并向她行晚辈的躬身礼,才稍稍回过神来,“啊?无妨……”   “母亲,霖哥哥的气色极差,快让他回房歇着吧!”楚凤歌不待纪婉应允便高声唤外面侍候的仆童进房。   114 齐王弃妻   云夕还是那身侍女装束,和公子恽的正妻蔡姬一同出现在明堂的门口;满堂里的姹紫嫣红、莺声燕语,云夕有一瞬间的恍惑:似乎又身在子御说未承宋王位时的公子府,他的府中也收纳了众多家势显赫的姬妾。   蔡姬径直走到正搂着一个美姬喝酒的公子恽身边坐下,并示意云夕坐在她的身侧。   云夕艰难地呼吸着充斥着各种脂粉香味的空气,对着面前的一桌丰盛的菜肴没有半分食欲;她扫了一眼美人在怀却面笑眼不笑的公子恽,心里暗自鄙夷:如楚恽、宋御说一流的王室少年,为谋王位不得不笑脸周旋在众位权臣之女身侧,以求得这些妇人父兄的拥护;他们和闾馆的男伎子有何不同?只不过以声色谋回的利益有多有少罢了。   那些妇人们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众女见蔡姬带来一个肤色黑沉但是五官精致、身材绝佳的侍女,以为是蔡姬为了夺宠、欲献给公子的美婢;一个个用满含敌意的眼神盯着蔡姬和云夕。   云夕低头喝了一口蜜浆,抬起头不经意地对上一张嗤笑的面孔,不觉有几分愕然;这位生着单眼皮的绿衣妇人微咳一声,声音糯软而柔媚,“蔡姐姐从哪里寻来这么个可人儿啊,只可惜——”   她的媚眼瞟过公子恽,“只可惜粗蛮不知礼制,一介婢女居然敢与主子同坐?!”   云夕向来不吃明亏,她一挑‘浓眉’,“我坐在哪里与你何干?说起主子……”云夕慢斯条理地拿起一只鸡腿咬了一大口,“这间屋子里也只有公子与蔡夫人是主子,他们都没说什么合不合礼的,你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云夕边说着还拿鸡骨不停地点着她。   “你?!”绿妇人愤然而起,咬牙切齿地指向云夕,她身后的侍女暗中扯了她一下,妇人立时变了副神情,娇怯怯地扑到公子恽身前,“公子,您要给清儿做主啊,连一个奴婢都敢欺到清儿头上了——”   “好好,来,公子亲自为你压惊。”公子恽呵呵笑着拉起清姬来,以口相对,把一杯黄酒哺到她口中,清姬饮下酒液剧咳起来,却借机偎到公子恽怀里,把原来那个靠着公子恽的美姬挤到一边。   众妇人嫉恨如刀的眼神同时转移到清姬身上。   一直安静用膳、对身边的事情熟视无睹的蔡姬盈盈起身,“公子慢用,妾身先告退了。”   公子恽摆摆手,连头也不抬、只顾和怀里的清姬调笑。   云夕跟着蔡姬来到她的寝房,见四下无人,终于忍不住责问蔡姬,“你是恽公子的正妻,好歹也拿出些做夫人的样子来!那些姬妾们见了你连个迎来送往的礼数都没有……你是怎么当这夫人的?”   “我现在只求有个安身之地,争宠献媚的事由着她们好了。”蔡姬一副波澜不兴的神态,“云姑娘快坐,我特地把侍女们打发出堂,就想和你说几句私房话儿。”   “噢。”云夕怏怏地坐在她对面。   蔡姬定了定神,眼中蓦然出现了几分光彩,“他——他还好吧?”   “谁?”云夕一下子被她问得糊涂了。   蔡姬苦笑起来,“我还以为你知道我以前的身份……我问的是齐王殿下。”   “齐王伯伯啊,他很好,至少我们上个月出临缁城的时候他还好好的,蔡夫人,你以前见过他?”   “何止是见过,”蔡姬面上似哭似笑,“八年前,王兄将我许配给齐国殿下为妃,就在我未嫁入齐国之前,齐王殿下的正妻徐夫人染恙离世了,我居然被封为齐君夫人……”   “蔡夫人,您曾是齐国君夫人,那为何又来到楚国,成了楚公子的妻子?”   “我那时刚满十四岁,生性天真不谙世事,以为自己嫁给天下独一无二的大英雄,从此便是这世上最荣耀最幸福的女人……嘿、嘿!”   蔡姬冷笑数声之后剧烈地咳嗽起来,脸上升起两团异常鲜艳的红晕,“我虽名为君夫人,但是齐王殿下到我宫中的次数甚少;我自幼受母亲训导,知道女子出嫁后以夫君的子嗣为重,不可对其它的妾室生嫉;所以,即便嫁入后宫当月便被齐王殿下冷落也毫无怨言。”   “那是一个夏末的黄昏,殿下突然遣人来请我去湖上的龙舟共赏荷花,我兴高采烈地让宫女为我着装饰玉,去到东宫才知道那一天是观莲节……殿下本来只邀了义诚君一人的,可是他也觉得观莲节不与正妻一起度过,实在是于礼不合吧。”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蔡姬的声音变得甜美起来,“东湖里的水面上有无边无际的莲叶,上面点缀着红的、粉的清莲,偶尔还能看到锦鲤跃出水面……宫中的乐师们就在湖中央的凉亭里奏乐,那乐声被水气散开愈发得丝丝缕缕地婉转动听……”   云夕发觉蔡姬的呼吸快得惊人,胸口起伏得没有节奏,有些担忧地打断她,“蔡姐姐,你喝口水再说吧。”   “不!这么多年了,我憋在心里,没人听我说、没人能听我说这些!”蔡姬捂着胸口,“齐王殿下他、他一身锦白绣凤翔九天花纹的素袍,长发用碧玉绾在头顶上,俊美得如同天神一般,可惜……可惜他从未正眼看过我一眼!我到现在还不是懂,他有没有喜欢过我?如果没有为何还要立我为一国之母?我的母族蔡国明明已成了楚国的附属,对他也无利用的价值!”   云夕张了张口,刚想说‘蔡国是攻打楚国的要塞之地,如何没有利用价值?’但是看到蔡姬的神情却改口道,“蔡姐姐,他一定是喜欢过你的,但是人心多变……”云夕实在不知如何说下去。   蔡姬却是听得心中欢喜,“是吧,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我做了一件错事,错得离谱,让他厌恶我了!”   “龙舟在湖中转了一遭之后,便靠在凉亭的左近,以便宫人们服侍酒水;齐王殿下就与义诚君坐在船头弈棋,我不懂棋道,便一杯又一杯地饮着酒人献上的新醴……兴许是那天景色太美、乐声太动人,又或是我的心情太好,我居然因区区几杯淡醴就醉了……”   “我看见夕阳的金色光芒打在义诚君同样锦白色的袍子上,更为他的容颜添上几分光彩,我居然、我居然脱口而出……”   蔡姬犹豫了片刻,“我居然开了个愚蠢的玩笑,问义诚君何不作女子装束?若他生为女子,这六宫夫人的颜色加起来也不及他一半!”   “义诚君的脸色居然瞬间变白,他什么也没说,向齐王拱了拱手便凭地跳上凉亭,如一只飞鸟般从长廊离去……”   “齐王殿下一定很生气吧?”云夕知道姜小白对姬貂的情意非同一般。   “岂止是生气?他大发雷霆,要我立刻去向义诚陪罪;荒唐!我也是堂堂蔡国女公子啊,又是他亲纳的君夫人,怎可向一名阉竖出身的士大夫低头认错?当时我哭闹着要回蔡国娘家,齐王殿下立刻派人送我回国,还附上了一纸休书!”   “啊?”云夕立时对齐王的好印象大减,“他居然就因为这点小事休了你?”   “齐王殿下在休书上说,他不通水性,我却在龙舟之上嬉水摇荡,置他的安危于不顾,以此为理由将我扫地出门。”   云夕颇觉同情,“原来是这样,后来你便嫁了楚公子?”   “刚回蔡王城上蔡时,我还幻想着殿下消了火之后,便能回心转意,再接我回齐国,没想到过了一年也不见有齐国的任何消息。王兄也觉羞耻,但是齐王是诸侯方伯,兵多将广,他又能奈何?”   “我便如此不女不妇、在蔡宫众夫人的鄙视中过了数年,直到前年楚公子路经蔡地,在宫中偶然见我一面,便向王兄求娶于我,王兄求之不得,立刻将我配与公子恽为妻。”   云夕细细打量着面前的蔡姬,只见她腰肢纤细、娇chuan点点,白皙瘦小的面孔上五官婉若笔墨描画的一般细致,若说公子恽对她一见钟情也是有可能的;但是想到方才在明堂前那一幕,云夕又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蔡姐姐,恽公子他待你可好?”   “尚可,我今年已有二十岁许,比起他那些个豆蔻年华的姬妾,已是芳华不再……我如今只盼着有个孩儿傍身,此生别无他求。”   二十岁出头便如形同槁木、心如死灰?云夕实在是不能理解;她忽然想到去年在临缁的玉露坊里听清眉说的一句话:   华夏男子通常的婚姻观是:一场婚姻若是不能换得某种利益,那还结婚做什么?那就不如偷情了,至少偷情的时刻,双方都是欢喜快活的……   “公子恽他,当真能找到我霖哥哥?”   蔡姬收起恍惚的神情,恢复了一往的平淡,“恽公子是个能成大事的人,他说过的话就一定能做到的。云夕姑娘就放心居在我这里,静心等候霖公子安然得救的消息。”   “安然得救?蔡夫人,霖哥哥他现在身处困境?”   115 梅林惊遇   比起之前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失魂落魄地四处打探风霖的消息,云夕现在总算心头有点着落了。   她见公子恽和蔡姬二人的态度还算笃定,便安下心来住在公子府里;这后院里的众多妇人,她看得顺眼的也只有蔡姬一个,便整日里窝在蔡姬的内房里看她做女红。   “云姑娘,你有这时间看着别人忙活,为何不动手做个物事?”蔡姬虽然话少,但是面对着无所事事、拈着瓜子发呆的云夕,实在忍不住问道。   “呃,我不会做这个……”   蔡姬难得地笑了,“真不知云姑娘的府上是如何教养女儿的……你若是不习女红,等将来嫁与风霖公子,难道要去求别的女子为你的相公做亵衣和香囊?”   云夕赫然,“也是呵,一会子你闲下来教教我……蔡姐姐你绣的这件好似是女人的袍子,是做给谁的?”   蔡姬揉揉酸痛的颈子,“这是做给太夫人的冬衣,太夫人虽喜着素色,但最爱衣领和裙裾处有精细繁复的花纹,我的手工她老人家还是满意的。”   “噢,恽公子的内衫和香囊什么的,都是蔡姐姐亲手给他缝的?”   蔡姬的笑容凝固在唇边,“我刚嫁进公子府时,曾用心做过一个香囊给公子,可是从未见他佩过,倒是丁萝、卫清那些个美姬做的物件他极其珍爱,终日挂在腰上。”   “哼,这个不知好歹的男人?”云夕用力在木几上一拍,替眼前这个花容月貌的女子不值。   “别念叨了,你那个不知好歹的男人有消息了!”   随着侍女们低声行礼问好的声音,公子恽披着一件白裘的披风大步走进内房,带进来一缕房外的寒气。   云夕顾不上和他分辩到底哪个男人不知好歹,她一个箭步窜到楚恽面前,“你说的是——找到霖哥哥啦,他在哪里?”   公子恽哼了一声,眼角瞥过蔡姬,“本公子也想早点见到你那位霖哥哥,看看他到底好在哪里,竟然有你这种痴情女子风里雨里地跟他吃苦……本公子怎就没这样的福气?”   蔡姬闻言一顿,手中的缝衣针不小心扎在手指上,她鼓起勇气望向公子恽,却见他转身欲走。   “喂,你要去哪里?把话说清楚啊?我几时能见到霖哥哥?”云夕闪身挡在公子恽面前。   楚恽皱眉道,“我亲自过来说一声,就是想让你安心等在这里,至于风霖公子身处之地……我已安排好人马,现在就去那边设法接他过来。”   “我和你一起去!”云夕苦苦煎熬了这许多天,哪里还忍得住再等一时?   “你等在我府中,忘记我们谈好的条件了么?”楚恽狭长的凤目微眯,神情冷冷地盯着云夕。   云夕随在风霖身边近一年,早已不再是当初那般心性纯朴的小女孩,她怔了一瞬,随即傲然开口,“恽公子,你是让我留在你府中,做为牵制霖哥哥的筹码?说实话,”   她压低了声音,“我若想走,你府中这些侍卫留不住我……我既然与你订下君子之盟,断无反悔的道理,你信是不信?”   公子恽目光灼灼地凝视云夕的双眸,他毕竟有成就一国之君的胸襟,倾刻便毅然点头,“好,你与我一同去郇阳!快些更衣扮做侍卫模样!”   云夕大喜,催着蔡姬的侍女快去找套侍卫的衣服来;蔡姬缓缓走到云夕面前,“云家妹子,公子向来是一言九鼎的人,你就在这里安心等着可好?若是双方起了争斗,你一个女孩子家……”   蔡姬眼中的关心是真诚的,云夕笑了笑柔声道,“我真是等不得了,多等一天一时、哪怕是多等一秒再见到霖哥哥,我也不是愿的。”   蔡姬因她的话而生出诸多感触,走到公子恽面前低声道,“妾身无能,不能为公子分忧,请公子小心行事,切勿冒险。”   楚恽冷笑,“你向来只会做个贤孝的儿媳妇,做了活计奉迎母亲和太妃们,何时想着给我做件衫子?”   蔡姬听到这句斥责没有沮丧,反倒是眼中瞬间焕发了神采,“我……不,妾身这就给公子做冬衣!用素色云纹的宫绸做底衫可好?”   “随你!”公子恽见云夕已换好男装出来,转身就出了夫人内堂。   ——————***——————***——————***——————***——————   被女祝施了离魂术的风霖愈发得身体孱弱,一日当中有多半的时间昏睡在床上;楚凤歌心中忧虑,私下里让心腹侍卫快马去郢城接来月鹿女巫。   纪婉夫人不知又在做什么打算,并未阻止女儿每日守在风霖身边,祭天女祝施术那天被松木鼠惊岔了气息,一时之间不能再施法术;纪夫人就算还有非份之想,一时之间也无计可施。   她少年时代吃的苦也不是白受的,这些年仗着楚先君对她母女的宠爱也积下了不小的势力;那天听到风氏门人已找到凤府的门口求见风霖,她便加强了府园的守卫,何况还有法力高强的随女祝暂居在凤府,她并不担心风氏属下敢强行进园带走风霖。   纪婉忧心的是女儿楚凤歌,若是别的女子敢与她抢心爱之人,她定会将那女子碎尸万断抛到江中喂鱼,可是这次与她针锋相对的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向杀伐绝断的纪夫人,此时也犹豫了……   ‘那么,等随女祝大安之后,请她为凤儿也施一次法,令她忘却风霖这个男子然后送她回楚王宫!’凤儿还小,总会遇到个好男人怜惜她,而自己,这一世的爱恨都与风氏公子纠缠在一起,说什么也不能放手。   纪夫人正在沉思,侍女在门口低声禀道,“奴婢禀报夫人,恽公子派人来报,公子已快到府园的前门……”   “他来做什么?”纪婉霍然而起,惊怒地问侍女,难道是风霖在凤府的消息传到了楚王城?   “那报信的侍卫说,恽公子奉命巡查北界,得知夫人与凤公子居在此地,顺道来探望。”   纪婉松了口气,“如此,通知凤公子到前门迎接,不,本夫人亲自去嘱咐凤儿。”   楚凤歌此时正坐在风霖寝房的窗下抚琴,风霖的气色比前两天略好了些,只是目光常有呆滞,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灵动和睿智。   “霖哥哥,刚才这曲可是动听?”凤歌公子抚完一曲,起身坐到风霖的对面,风霖放下手中的冰玉色陶杯,对楚凤歌温文地一笑,“妹子弹得甚好,只是这曲子我从未听过……是什么名字?”   “《洞庭采莲》,是南越百夷族的民曲,霖哥哥,将来我们成亲之后,一起去南疆游玩可好?听我王兄说,那边民风淳朴、景色奇丽,山水与这边截然不同,我自幼便极为神往呢。”   “呃,南越啊……”风霖的眼中闪过一丝迷惘,似是听不懂楚凤歌在说什么。   凤歌公子见状一片心酸:她是对风霖一见钟情,当然希望风霖能同样钟爱她;中了离魂术的风霖已认定她是自己的恩主,对她百依百顺;但此时失了心智的风霖再也没有了最初相见时的清风朗月般的风采。   “霖哥哥,今天外面的阳光很好,我们出去走一走如何?”楚凤歌拿起一件毛披风为风霖系在肩上;侍女见状走过到欲扶住风霖,却被楚凤歌斥到一边,她亲自扶着风霖的手臂向长廊下走去。   园子里的白色寒梅开得正盛,一朵朵霜素雪凝、晶莹娇丽,楚凤歌步履款款挽着风霖的手臂走近一株花树,纤纤玉手搭上枝头,摘下一朵蓓蕾捏在手中,“霖哥哥,你给我插在发上可好?”   “好。”风霖接过那朵白梅,略一转身把花朵插在凤公子耳后的发间;楚凤歌嫣然一笑,果然是人比花娇、羞煞群芳。   远处隐在一丛接骨木后面的蓝衣‘少年’瞬间惊呆了眼睛,那少年正是乔装之后的云夕!   她在路上便与楚恽商议好,先命侍卫到凤府通报楚公子将到府园的消息,在那之前云夕已暗自潜入凤园,就等纪夫人等人忙着迎接公子恽的功夫,暗中将风霖接走;没想到……   就在那片花树之畔,风霖与一位笑颜面如花的少女相携而立,周围白梅环绕,凉风拂起的点点花瓣飘零落在两人一色一样的青裘披风上,好一对般配的君子佳人!   风霖望向少女的神态温文浅笑,那是云夕所熟悉的眼神啊!云夕怔怔地微张着嘴巴,满园的寒风都灌进了她苦涩难言的胸口:前天云夕还同情过失宠落寞的蔡姬,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连蔡姬都不如!至少蔡姬没有深深地付出过,便没有她这么深重的失落和悲怆!   云夕一阵头晕目眩,下意识地握住了接骨木的枝干,树枝上的长刺瞬间深深扎进她的掌心!   “凤儿,你在那边吗?”纪夫人带着侍女从凤霖的内房一路找来,云夕见状定了定神、闪身向来路奔去。   纪婉走近二人,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不触及风霖,“凤儿,快到前门迎接你二哥,他到边界巡查路过这里顺道来探我们。”   “是,母亲!你们两个——”楚凤歌嘱咐着两个贴身侍女,“你们快带风公子回房,好生照应着。”   “奴婢遵命。”两个侍女躬身应着。   116 风霖的计划   楚凤歌眼望着侍女们扶着风霖走进长廊、直到不见了风霖的身影,她回过神来匆忙向前园门跑去。   看着女儿失态的样子,纪夫人目沉如水,保养细致的面容上因愠色而深现出两条法令纹来,使得她的真实年龄蓦然显露出来;她也看到了方才凤歌和风霖公子相偕而立、柔情缱倦的一幕。   ‘不得不承认,他们真是一对般配的璧人儿啊。’   纪婉伸出穿着绣金丝文履的脚,用力碾过地上的白梅花瓣,那些晶玉般的白色花瓣碾落成泥之后居然呈现淡淡的红色!   纪婉悲凉地苦笑起来,自己就如这坠落风尘的落花一样,风华已去、再没有追求情爱的权利?!   不如……就成全他们吧,毕竟凤歌是自己唯一的女儿,是这世上唯一血脉相连之人!   前门处隐约传来一阵喧闹,想来是公子恽的车马进了前园,纪夫人收拾起烦乱的思绪,昂首敛袖走向前园的明堂准备会见公子恽。   风霖回到寝房后,对那两个悉心照料他的侍女浅浅笑道,“多谢两位姑娘,在下想小憩一会儿,晚饭前就不必过来服侍了。”   “是,公子。”两个侍女也只有十六、七岁模样,哪见过大家公子如风霖一般对下人也和和气气地说话?两人红着脸为风霖关好门,忠心耿耿地站在门口守着。   风霖等房门关闭,立刻在床上盘膝而坐,修习起风氏的独家内功心法;待气血运行小周天三十六遍,风霖确定身体内部所受的创伤已全然康复,他吐纳一番气息睁开了两眼。   只见他双目有神,目光一片清明,哪里有方才在纪婉母子面前那副病恹恹的模样?   ——————***——————***——————***表示回忆的分割线————   楚凤歌救他回来的当天,他确实是昏迷不醒的:左手腕上中的飞刀沾有剧毒、被松木鼠的口涎解毒后仍是全身麻痹;还有,右腿小腿骨上有两处骨裂、肺部因受振荡而积下淤血;若非是月鹿巫女这样身怀奇术的医者相救,风霖今时已是一具白骨了。   当他清醒之后,发觉自己死里逃生,当时感慨万千,对楚凤歌母子怀着无比的感恩之心,心里一直在忖量着如何报答她们。   在凤府休养了两天,他渐渐发觉凤歌公子望向自己的眼神中有遮掩不住的深情,这种突如其来的艳福令他不知所措:因感恩而深爱的女子,有云夕一个就够了……想到云夕,风霖立时变得心无旁鹫起来,一直小心翼翼地用客套话疏远着凤歌公子;在他腿脚能够勉强行动的时候,便连夜用风家的秘术把自己身在凤府的消息传了出去。   就在纪夫人请女祝为风霖施离魂术的前一晚,他已暗中和楚地的风氏门人会了面,得知纪夫人母女并未把他生还的消息上报给楚王宫,风霜心下生疑,第二天便向楚凤歌提出要见一下她的母亲,以当面表示感恩之意。   同时他也安排属下正式到凤府门前求见,以此来探明纪夫人母女的真实打算——人家毕竟救了自己的性命,不管对方是出于何种目的,他不想趁夜逃走,失了对救命恩人应有的礼数。   那天发生的事情令他差点筹成大错:与风霖生平第一次相见的纪夫人,居然请了精通邪术的女祝施法迷失他的心智!若按他平常的内力,断不会怕这些旁门左道,只是那时他重伤未愈,功力还在修复期间……   祭天女祝出其不意施展‘幽瞳’幻术果然将风霖控制住,若不是小白鼠突然出现尖叫那一声,纪夫人的诡计就成功了!   风霖趁随女祝疏离惊岔的气息之时,暗自用内力打乱自己的呼吸频率,令随女祝错认为离魂之术已成;风霖得以逃过了一劫。   之后他装做昏迷过去,却无意中听到了纪婉夫人诉说的那段与姜诸儿的‘前情’……   风霖暗自苦笑:原来父王曾与这楚国太妃有过一段恩怨纠葛啊;可是这中年妇人居然打算让他代替父王偿还亏欠她的情债,这让他实在难堪——   风霖除了感觉到荒唐之外,还忍不住阵阵恶心:他还不到十七岁啊,而这妇人怎么也年届四十了吧!这人老珠黄的女人怎么可以这么无耻,居然想把自己变成她的深院禁脔!   无奈之下,风霖只得趁楚凤歌闯入内房的时候,‘突然’苏醒过来认凤公子为恩主——利用自己的救命恩人,实在从道义上说不过去,可是他当时也无别的法子脱离困境。   这几天他白天装做疲惫嗜睡,晚上运功修复内力,所受内伤已经基本痊愈;昨天晚上,楚地的属下们带着从齐国赶来的风吟,和他在凤府园中的竹林里接上了面,风吟带来了齐王城的最新消息。   风吟告诉霖公子:三天前,高虎大夫护送风霖的‘尸骸’归国,奉王命直奔姑棼风寨,齐王殿下早已秘密莅临风寨,在那之前风清云以鲜血起卦,占卜到风霖大难不死的卦像!   齐王与风清云一见到风霖的棺枢之后便命令侍卫开棺验身;高虎大人苦劝不可开棺,他说是风公子的遗体已遭河中鱼虾侵害、面目不清,但是这衣物佩饰的确是那天风霖公子所穿戴的,他高虎愿以人头担保,这确实是风霖公子的遗骸!请主君和圣者大人不要目睹霖公的惨状徒增伤悲!   齐王殿下执意开棺,并亲手解开尸骸的衣着,连后背都看了一遍,最后和风族长交会了眼神,两人都是一言不发;齐王殿下当日便启程回王城了,第二天就下了封公子昭为世子的王令。   风清云族长命风吟日夜兼程,来到楚地,务必把霖公子安全带回风寨。   风霖听到风吟的禀报、沉思良久,‘义父看了那尸身的后背,定是察觉有假才匆匆回了齐王城。可义父为何又突然册立公子昭为世子呢?他应该从高虎的举动中猜到我的罹难是姜昭一手策划的……’   ‘义父是认为姜昭有勇能谋、杀伐果断、堪为大国之君,还是以立诸之事来打消公子昭与我为敌的念头?’   风霖苦笑连连:既是齐国上下都认为自己已死在楚国边界,齐王殿下也立了姜昭公子为储君,那么自己离开凤府之后要以何种身份行于世间?   “公子,”风吟迟疑了一番才又开口,“云夕姑娘一直在楚地探寻您的下落,她——”   “云夕,她怎地来到楚国?现在何处?”风霖听到云夕的消息,低落的心情立时好转起来。   “前几天她一直住在郢城的风氏馆驿的,属下本来计议着将您接出凤府之后去那里与云姑娘会合。可是,自昨天起云姑娘住进了楚恽公子的府园……”   “公子恽?楚国新君的同胞弟弟?”风霖皱眉,本来他打算再留在凤府几天,完成齐王交给他的另一项指令:探查楚国目前的战争实力,指派风氏门人分化瓦解权臣之间的关系。   听到云夕的消息,风霖有些按捺不住了:云夕……云夕一定是听到自己遇难的消息才不辞寒苦、赶来楚地……想到云夕为自己伤心流泪的样子,风霖立刻改了主意,“风吟,我随你即刻离开凤府!先找到云夕再做别的打算!”   “风公子,风霖——”   风霖和风吟正要择路离开凤园,只见不远处两个侍卫高挑着纱灯,引着楚凤歌向这边找来。   原来是楚凤歌夜深难眠,独自出房走了走,却不知不觉走到风霖的房门外,她发现为风霖守夜的侍仆昏睡在门口,便生气地过去叫那侍从起来,叫了许多声也没叫醒。   楚凤歌心知不妙,一把将风霖的房门推开,借着窗隙射进的月光,可见床上空无人影,楚凤歌第一个念头是风霖又被母亲抓去施术了!她立刻叫起两个侍卫打灯在园子里叫嚷起来,希望母亲听到她的声音放弃对风霖的污秽念头。   “你在这里先不要动,我把她们引开你再走!明晚我想法子出府,你们就在园外东面的墙下接应我!”   楚凤歌一行人越来越近,风霖只得步出竹林,“凤公子,你在找我么?”   “霖哥哥!”楚凤歌惊魂方定,声音还隐隐发颤,“你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了?”   “我……不知道呀,”风霖情急之下只得继续装傻,“我头很痛,睡不好,就想出来走一走……凤公子,我是怎样到这里来的?”   楚凤歌看到风霖只着青色中衣的身影,心中一阵酸楚:若不是母亲令祭天女祝施术,惊才绝艳的风氏少族长怎会变得如此浑沌不明?   “快到子时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吧,你想知道什么,我明天细细讲给你听。”   “好,我听凤公子的。”   ——————***——————***———————***——————   想到这些日子对楚凤歌的欺骗,风霖心中也生起几分愧疚:凤歌公子救了他的性命,他却利用了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离开之前向她道个歉?又要如何解释呢?   目前最要紧的是云夕的安危,别的都可以放到一边……   风霖沉思良久,又开始闭目吐纳气息,静待傍晚之后离开凤府与属下们会合。   117 离河有泪   云夕从凤园的一角跳出来,一路狂奔着跑到离河边上,她大口大口喘息着河边凛冽的寒风,头上的发髻被风吹得散落肩头、狂舞如蛇,远远望去,云夕清瘦的身影就如江面上浮出的水灵精怪一般!   良久,云夕凄凉而失神地笑了!   就在这条离河北面的山崖上,她曾为风霖遇难的消息痛不欲生、几欲随之跳下悬崖!从舅舅口中得知风霖已然脱险,她先是惊喜再是忧心:寻遍离河两岸的村邑、再从郇阳到郢城,多少个日日夜夜的牵挂和思念,多少次在人海中蓦然回首的失望……   那是刻骨铭心的相思啊。   在北狄令支国旱海和燕地两个人风雨相伴的深情,以天地为证、不离不弃的誓言犹在耳边,风霖他、他怎么就可以一转身就与别的女子柔情蜜意、花前月下的两相依偎?!   云夕笑得不可抑止,“风霖……拜你所赐,我尝到被男子百般宠爱怜惜的滋味,更深尝到了离苦、恐惧、等待和嫉妒……”   “你现在又让我明白什么叫可怜和可悲!”   在心底几近成冰的泪水终于成功地奔涌出来,恣意地在云夕的脸上纵横狼藉!云夕将泪水一抹,纵身跃上河边的树枝;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无力的、自怨自艾的、因被人遗弃而无望的怪异感觉!   云夕疯狂地在树林的树干上穿行,“风霖,是你先不要我了,我还想着你做什么?大周少年之龌龊心性,本公主已见识得够多了……是该回昆仑了!”   她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公子恽还在凤府里牵扯着楚凤歌母女,等待她接应到风霖的消息。   云夕毅然转身返回凤府:别人不仁不义是别人的事,她云夕身为青鸟国的公主,绝对不会做没有信义的事情,答应楚恽公子的事虽然没有办到,她也要当面说个清楚;目前风霖正和楚恽的妹子打得火热,楚恽去通通他妹子的道路,岂不是更易把风霖收到麾下?   公子恽此时正坐在凤府的明堂里,他身着大红色的公子正服、发束银冠,一脸恭谨之色地和纪夫人客客气气地寒喧着,纪夫人脸上还挂着僵硬的笑脸,楚凤歌却是忍耐不住了:   这位素来玩世不恭、城府过人、与她母子不甚友好的楚恽公子,说是路过郇阳过来探望她们;可是这礼物也收下了,酒宴也用过了,这位老神在在的二哥就是不提起身的话!楚凤歌望望外面就要黑了,终于忍不住问,“二哥,这天色已晚……”   “啊?居然这么晚了,那为兄只得在妹子府中客房借住一晚了,呃,不知纪太妃和妹子方不方便?”   楚凤歌急忙求助地望向母亲,纪夫人对着公子恽貌似慈爱地微笑道,“二公子这是什么话?你凤儿妹子平日里常说:一直想去二公子的府上走走,多亲近些兄嫂,又怕恽公子公务繁忙……二公子若是不急着回王城,就在这凤府里多住几天,也好多多指教些凤儿。”   纪婉转头喝令侍女,“还不快去把东园的客房整理出来,多加几个暖炉!”   “奴婢遵命!”   楚恽向纪婉夫人略拱了下手,又向楚凤歌颔首一笑,“二哥只住一晚便可,凤儿,你得空去二哥家里走动,你嫂子可是常念着你呢。”   楚凤歌勉强笑道,“凤儿也极想念二嫂呢。”   待公子恽带人去了东园,楚凤歌立刻闭紧了房门,“母亲,公子恽一向与我们没有来往,他这突然到访,来了又不肯走,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园子里的下人走漏了风声,他探听到风霖公子在这里的消息?”   纪夫人沉吟道,“事已至此……明天母亲就派人去王城,把风霖公子为我们所救的消息报给你王兄。”   “真的?”楚凤歌惊喜地捉住纪夫人的衣袖,随后又神情一黯,“那霖公子岂不要回齐国,我——”   “一切由母亲来安排!我把你的心意禀于你王兄,由你王兄出面,提出楚齐两家联姻的要求;你是风公子的救命恩人,风氏族长和齐王殿下岂能不允这门亲事?”   楚凤歌双腿一软跪在纪婉面前,“母亲,原来您一心在为凤儿谋划,凤儿居然还……”   “以前的事不要再提了,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此生唯一的希望,母亲怎会做令你不快的事情呢?”   纪婉神态疲惫,似是一夕之间老了许多岁,“凤儿,快回去看看霖公子吧!我去交待随女祝夜里警醒些,不要让外人惊动到风公子。”   “是,凤儿去后园了,母亲好生安歇。”   ——————***——————***——————***——————   楚恽心绪不宁地坐在客房里,挥手把房间里随侍的仆从赶到门外。   ‘难道是云夕找到风霖公子,两人已远走高飞了?不可能……自己与纪夫人母女对坐了大半天,没看到一个侍卫进来禀报园子里的异状……云夕这丫头至今未传来讯息,难道是失手被捉了?’   公子恽被暖炉的香气熏得心头憋闷,走到后窗下打开窗格透透气,刚一转身就听到身后有细微的响声,他纵身侧跃的瞬间转过身来,同时拔出了腰际的佩剑!   “是我!”云夕从后窗钻进房来,双手抚了抚肩头的寒气,“拔剑做甚么?”   楚恽好气又好笑,“你也是好端端地一姑娘家,有门不走钻窗子,我差点把你当成刺客——找到风霖了么?不是说不用我的人出手,你自己就行……没救出来?”   听他说起‘风霖’二字,云夕的脸色一片黯然,“他……现在好得很,哪里用我去营救?”   公子恽示意云夕坐在木几边的毡榻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夕扁了扁嘴,“我刚潜进后园,便见到了风霖——他正和一位身材娇小的美貌少女郎情妾意,一起携手赏梅……他快活得很呐!哪里有被人拘禁的样子?”   “后来,过来一位中年妇人叫那少女做凤儿,想必,那凤儿就是你的异母妹子楚凤歌吧。”   “我观察那园里虽然布了不少侍卫暗哨,但是以风霖的身手,若是想离开凤园也难不到他,他之所以留在凤府不走,一定是舍不得凤歌公子……恽公子,云夕恐怕是要食言而肥了!”   楚恽闻言皱紧了眉头,心下一片焦虑:楚凤歌母子向来与新君走得近,若是风氏少族长被大兄收到麾下做谋臣,他成事的把握便又少了三分。   云夕一早来凤府之前兴奋得吃不下东西,后来遭遇梅林那一幕的打击,又在离河边疯跑了半日,此时才觉得又冷又饿,伸手抢过公子恽面前的一杯热茶一饮而尽。   公子恽夺回茶杯,“这茶我喝过一口了,你这姑娘真是不拘小节,半点也不像女儿家!晚膳也未用吧,我让下人拿来热汤和肉食来……你,先不要过于悲观,即便是风霖移情于凤歌妹子——”   他见云夕的紫眸在灯下熠熠闪光,似是有泪意蒙目,一张精秀绝美的小脸儿因伤感而惑人更甚;公子恽居然心头一动!   他自在曹国的陶丘城第一次见云夕,就只注意到她的男儿装扮,楚王宫中再见时也未仔细打量过她,这一刻才发觉云夕有着与平常女子不同的空灵气质、非同一般的天然美态;公子恽咽了下口水,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替云夕抚开落在脸颊上的碎发,云夕侧头躲开,忽然警觉地盯着楚恽。   公子恽尴尬地笑道,“云姑娘,若是将来凤儿容不得你,你就跟了我罢,我会好生照料你的。”   “切——”云夕嗤之以鼻,“我爱上霖哥哥,就是因为他之前一心一意待我好,不同于你和子御说这般朝三暮四的花心王孙,但是……他现在也变得和你们一样了……”   云夕吸了吸鼻子,“临淄城里的姜惜桐还没打发掉,又来了楚凤歌!也罢,他负了我,我便不要他了!”   公子恽哂笑,“男子三妻四妾是理所当然的,像你说的这般,风霖娶了你就不能再娶其它的妻妾了?”   “不仅是不能再娶别的女子,也不可以再亲近除我之外的女人……娈童也不行!”   楚恽目瞪口呆,半晌摇头道,“你这小丫头当真是霸道……”他沉思了片刻,犹疑地分析道,“你也不必太过在意白日里所见之事,男子总有逢场作戏的时候,你怎知风霖对我妹子是真情还是假意?据线人所报,纪夫人暗中令祭天女祝来到凤府,随女祝精于诸多阴毒的手段,也许是风霖公子为她们胁迫才留在郇阳城?”   云夕闻言一振,也顾不上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那我现在再去后园找到风霖,亲口问问他是怎么想的!”   楚恽瞥见那张皱着的小脸舒展开来,如明珠出匣一般光彩顿生,心中暗自后悔方才替风霖说了诸多好话,“这一次我派两个高手随你潜进后园,见到风霖公子之后什么也不必问,他若不肯走,打晕了带出凤府便是!”   118 夜探凤园   楚凤歌素来喜爱梅花,凤府后园里甬道两边遍植梅树;正值隆冬时节,各式梅花盛放枝头,就连暗夜的空气里也阵阵飘浮着冷香,冷风拂过,落花尽随风飘入竹桥下的静水。   云夕与公子恽的两名手下一般装束:都是修身短衣、黑巾蒙面,她们三人在子夜时分潜进后园,专走便于隐藏身形的花树丛中,轻盈地起落着向内宅方向扑去。   想到白日里风霖给那凤公子鬓间簪白梅的情景,云夕不免连带着嫌恶起梅树来,她身影纵跃着得极快,那两名侍卫未想到此女轻功如此精妙,一路跟她躲闪着凤府的暗卫,吃力地紧随其后。   云夕的一双紫眸在月光下闪动着点点星光,她全凭神族特有的直觉转过长廊,来到最东头的一间房外。   房外立着两个守夜的侍卫,云夕刚要伸手将他们定住,突然发现那二人状态怪异,她小心地靠过去一触,其中一人无声地倒下……原来这两人早已被人点了昏穴,而且下手之人手法高明,两名侍卫昏迷之后还能虚靠在门柱边状若清醒!   云夕立刻推开门冲进去,借着房中夜光石的光辉,只见屏风后的床榻上空无一人,被褥也折得端端正正;云夕嗅到房里还留有风霖身上独有的气息,判定这就是风霖曾经居住的寝室!   云夕正在犹疑之际,公子恽的两名手下也跟在进来,顺手将门关上,一人低声问云夕,“云姑娘,此处无人,是否我们找错了房间?”云夕还未应声,另外一人小声呼道,“这书案上有留书!”   屏风前的书桌上有一块夜光石做成的镇纸,侍卫从镇纸下拿起一片细帛递给云夕;云夕借着夜光石暗黄的光辉凝神细看:   敬致楚夫人并凤歌公子:在下风霖因要事不得不连夜离开凤府,失礼之处请两位恩主多多海涵!他日凤歌公子有需风氏效劳之事,风氏一族万死不辞!   并风氏号令金牌一枚送上……   后面还写明楚凤歌如果需要使用这枚令牌,只需把令牌上的字符画下来送到当时风氏所开设的店铺,自会有风氏门人与凤歌公子联络。   ‘想得还真周到!’云夕撇了撇嘴,把信帛和令牌放回桌上,“风霖哥哥离开这里了,我们撤回前园向恽公子报告!”   三人还未来得及转身,房门怦地被人一脚踢开!   “果然有外鬼惊扰内园……”一个黑袍黑纱、女祝装扮的女人提着一柄长剑进来,身后还跟了数位披甲侍卫,女祝目光转动,“你们已把风公子劫走?!”   云夕感应到这名女祝的内力非同凡响,自己倾全力也未必能快速将她制住,云夕压粗了嗓子对身后两个侍卫交待,“你们先行,出园向主子复命!我来对付这个老妖婆!”   “不,姑……少爷先行!”两个侍卫是奉命来保护云夕的,哪敢临阵先逃?   云夕一掌挥开后窗,把那两个只能拖后腿的侍卫推了出去,“快走!”   两名侍卫也明白自己成了云姑娘逃身的累赘,低声道着‘小心’、先后跳出后窗;女祝发觉他们的行动之后,挥剑便刺向跳窗的二人;云夕伸手点击她右侧臂曘穴,随女祝感知到云夕指尖弹出的内力利如刀锋,大吃一惊向后退去,公子恽的那两名侍卫得以安然脱险!   随女祝将手一挥,凤府的侍从分别守住了门窗等出路;云夕毫不在乎地欺身攻向就近的披甲卫,那名举剑刺她的男子带同笨重的铜甲一起轰然倒下。   而就在此时,随女祝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吐向她手中的长剑,那剑身居然立时泛出幽幽的绿光!云夕看出这名女祝并非出身昆仑冥国,因为这女祝妖异的手法并不是冥国圣女所传。   云夕不敢大意,连运内力引得神羽的灵力下行,用禁术定住攻向前来的凤府侍卫,而那女祝自吐血之后,居然不怕云夕的禁术,云夕连施两道灵力冲向随女祝,都被她用蓝光莹莹的剑光挡住!   小腹处传来一阵寒痛,云夕咬住嘴唇、额头滴下汗来;她眼角扫视到窗棂之外那轮满月,心里暗暗叫苦:今晚是十五月圆之夜!是她身体最虚弱之时!从早到晚她都未进饮食,又整日在寒风中奔跑,此时遇到随女祝这个强敌无休止地进攻,云夕疲惫的身体支持不下去了!   “霖公子!霖公子……他们说霖公子被人劫走了?!”楚凤歌惊谎的叫声由远而近;她刚才在睡梦中被房外杂乱的脚步声惊醒,连外袍也未来及穿便向风霖的寝房这边奔来,又听房外的侍卫说风霖公子已经不见了,楚凤歌不顾一切地推开侍卫冲进房来。   随女祝格开云夕的掌风,急忙转身交待楚凤歌,“凤公子快些离开,这小贼内力高强,休让他伤到你!”   她不说便罢,这一句倒是提醒到云夕,云夕身形一动,借随女祝说话的瞬间向楚凤歌一指,“定!”随即抓住楚凤歌的手臂,将她为盾牌挡住随女祝的剑光!随女祝投鼠忌器,眼睁睁地看着云夕把楚凤歌推到她怀里,一路势若破竹地踏过侍卫们的头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快追!”随女祝咬牙切齿道,她深碧的眼眸中闪着怒火:自己名为楚宫第一高手、西域巫王的亲传弟子,居然与一个小贼缠斗了半柱香的功夫还被对方逃脱!   她也感知到对方的气息紊乱,此时已是穷途末路,不可能逃得太远,“把内园所有的出口封住,园墙的机关全部打开!”   其实随女祝是高估云夕了,她方才全凭最后一股灵力窜出包围圈,已无力再发功施展定术。   正在头晕目眩、腹痛如绞之际,云夕看到内园西角的一间木房里烛光点点、似是极为温暖,便推门而入冲进了房间。   房里有一女子正在拿布巾浴面,云夕望见那女子的面容之后惊喜万分:   “貂大哥?救我——”   那女子见到外人闯入,第一个举动居然是拿起木架上的面纱系在脑后……这女子正是傍晚时分才赶到凤府的月鹿医女。   她弯下腰扶住脱力倒在地上的云夕,紧张地问她,“你方才叫我什么?貂大哥?”   云夕已无力回答,愈来愈烈的腹痛令她面色苍白,全身的衣物被冷汗浸湿。   月鹿女侧耳听到外面侍卫的脚步声,“他们是来捉你的?”   云夕点点头,牙齿隐隐打颤;月鹿女扶住她的时候已觉察她的女子之身,当下伸手抵在云夕的腹下丹田处,将热力缓缓注入;云夕腹痛立时缓减,向月鹿女露出感激的笑容。   房门外响起随女祝冷冰冰的声音,“这间屋子有没有搜过?”   侍卫低声道,“里面住的是月鹿圣女,圣女大人天黑时分才到公子府……”   “哼,那可是巧,她刚来园里就出了这等大事!”   听到门外的对话,月鹿女脸色一寒:她与随女祝都是出身西域巫教的圣女,但是她一心修习医术、以救人为已任,而随女祝擅长暗杀、离魂等邪术,两人素来无交往。   月鹿巫女将黑袍裹在云夕身上,并飞快地给她也系上了一块面纱,随后打开了房门、声音平淡无波地问道,“随姐姐也来了郇阳城啊,这么晚了,来妹子这里有何指教?”   随女祝不客气地跨进门槛,指着房里的云夕道,“她是谁?”   “我新收的小徒,”月鹿女回身命云夕,“蝉儿,快见过你随师伯。”   云夕声音怯怯地道,“蝉儿拜见师伯。”   她这倒不是装出来的,月鹿女刚给她用内力止了腹痛,但是全身还是酸软无力。   随女祝狐疑地盯着云夕,她在与云夕打斗之前听过云夕的声音,的确是少年特有的嗓音,面前这女子嗓音如黄鹂初啼、婉转动人,应该不是刚才那名高手;而且,那人使的也不是西域巫教的功法。   “打扰月妹子师徒清修了!”随女祝不再耽搁,带人向别处再行搜寻。   云夕见月鹿女关了门才吁了口气、委顿在地上。   “回答我!你刚才为何叫我貂大哥?”月鹿女在云夕对面坐下,定定地凝视着云夕的眼睛。   云夕摆摆手,“不要费力对我用‘幽瞳’,我自会实话实说……你长得与我义兄姬貂一模一样!不只是五官,就连额头上那个,”云夕指着月鹿女额上的美人尖,“那个也一样,我刚进门的瞬间还以是你是貂大哥扮成的女子呢。”   “貂……”月鹿女喃喃道,“他果真还用着小时的乳名……”她一把抓住云夕的手臂,“他现在何处?过得好不好?他——”   云夕蹙眉甩开她的手,“你一句一句地问我好不好?有没有吃的,我快饿死了。”   月鹿只得耐下心起身端过一壶蜜浆来,“你先喝点浆,太饿了不能立时吃东西,等会我让厢房的侍女煮些好消化的菜羹来。”   云夕一口喝光了大碗的米浆,稍稍缓过一丝力气来,“貂大哥呀,他是齐国的上大夫义诚君——属地在墨城的义诚君!齐王殿下很宠信他的,你没听说过么?”   “他有自已的属地?”月鹿女的面纱簌簌抖动着,“太好了,母亲若是知道……”   “貂大哥是你——”   月鹿女除掉面纱嫣然一笑,“我有个双生哥哥,乳名就叫貂儿!五岁那年家里遭难……父亲带哥哥逃往鲁国老家,后来再没了消息。”   “那就是了。”云夕点点头,“听我义父讲,他的属下在收拾战场时捡到的貂大哥,那时义兄也就四、五岁,义父将他如亲子一般养大,成年后被义父派到齐国做……做事。”   月鹿女以衣袖拭泪,“那我父亲……不管怎么说,我哥哥还活得好好地!小妹子,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云夕愕然,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义诚君后来做了竖人?   119 南有樛木   用过早膳过后,公子恽笑容满面地来纪夫人所在的明堂向她们母女辞行。   “纪太妃气色甚好!”楚恽拱手之后坐在纪夫人对面的毡榻上,郑重其事地问道,“太纪近日里用的哪位食医调理的妙方?越发比往年气色红润!呃,远观太妃面目如二八少女,近观……”   “恽公子!”纪婉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此时已近巳时(上午9点),公子再不准备赶路,可是要误了主君交待的大事了!”   “太妃提醒的是噢。”公子恽似是惊醒地问,“本公子是该去做正经事了……唉,这郇阳城景色秀丽、美女如云……冬天的离水也别有一番风味,渔家归舟晚歌声声,我还真是没待够呢!呃,凤歌妹子呢?本公子难得与妹子亲近,这回郢城怎么也得和她当面告个别吧!”   纪夫人忍无可忍,“你妹子昨晚偶感风寒,我令她饮了姜汤在房中发汗,公子的心意我代凤儿收下。”   “如此这般啊……”楚恽磨磨蹭蹭地把礼数做全,又含情带笑地对纪婉的侍女们挨个挤眉弄眼一番,这才带着他来时领进府的那十名贴身侍卫一同出府了。   纪夫人待他一出门便叫过凤府执事来,“给我派人盯着他!看他在路上与何人接头……若是有风氏公子的消息,立时快马回报!让他们小心些,别让公子恽的人发觉!”   “是,小人这就派机灵的探子跟上他们。”   楚恽慢腾腾地坐进马车,瞥见车门铜把手上的一根丝线已断,看来纪夫人方才已命人搜过他停在园子里的马车;公子恽玩世不恭的笑脸一下子阴沉下来,他慢慢用手叩击着木几,一双桃花眼里布满了血丝:他也是一夜未眠!   昨晚夜半时分,随云夕一起夜探后园的侍卫们逃回客园复命,二人满面羞愧地向公子恽诉说之前发生的状况:风霖公子已先行一步离开凤府,云夕为掩护侍卫们逃离,一人断后挡住法术高强的随女祝!   楚恽明白云夕的用意,两名侍卫进园时便在凤府众人前露过面,若是他们有一人被擒,公子恽便无论如何也说不清了——新君忌惮他的势力,正愁找不到除去他的把柄。   ‘云夕一夜不归,难道已落入祭天女祝的手中?’   公子恽猜测云夕或许正被随女祝以阴毒的手段折磨着,心中烦闷无比;不知何时,这个精灵古怪、不拘小节的黑丫头在他心目中占领了一席重要的位置:昨天一晚他都在担忧着云夕的安危,甚至极少考虑他与云夕是缘于互相利用才走到一起的。   “公子,我们回王城吗?”公子恽的心腹侍卫贺成靠近车窗,小声问公子恽。   “不,我们去离河一游,你先到女闾找两个姑娘,带着她们一起弃车上船。”   楚恽想到云夕等人昨夜与随女祝正面交手,风霖同时不见了踪影,纪夫人母女必然会怀疑到他身上,后面有人追踪是少不了的;待他们到了离河之上,河面一望无际,纪夫人的手下再紧跟他就太显眼了。   贺侍卫满眼敬重地用力点了点头,大声吆喝着众兄弟去郇阳城最大的一家女闾;侍卫们哄笑起来,叫嚣着公子赐他们些银子,让他们也尝尝北地娘们的滋味。   到了离女闾不远处的一个街道,公子恽的马车停下,贺侍卫独自进了闾馆,没用一刻就带着两个细腰柳肩的女伎子赶过来,其中一女还抱着一把桐木筝。   暗中辍在公子恽马车后的一名探子小声对另一人道,“王城中人都说恽公子好色荒淫,此事果真不假,他奉王命来北疆巡查、还敢大明大放地买伎同行寻乐!”   “夫人命我们跟在公子恽的马车后面,我们只须老实办事,发这么多牢骚做甚么!有本事你下辈子投生到王公贵族家里呀,也可以天天抱着美人儿喝甜酒、听小曲儿!”   另一名探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公子恽的车驾:那两名胸波荡漾的女伎进了公子恽华丽宽大的车厢,马车又缓缓地前行了;“他们走了,后面的快跟上!”   公子恽未提前备下游船,幸好离河的渡口前常有对岸富商来郇阳置货的大船;贺侍卫挑了一条稍干净些的大船强行征用一天。   那船主听说是楚恽公子要借用商船,慌忙拿衣袖擦了里面的器具,又点起所有的暖炉来,奉上最好的酒食,恭恭敬敬地请公子登船。   贺侍卫在众多靠岸船只之间穿行的时候,已把恽公子的命令交待给刚刚抵达的便衣手下们,命他们在郇阳城遍布眼线,无论如何要用最快的时间找到风霖公子。   他们当中身手最好的一部分则负责夜间再探凤歌公子府,若是找到云夕姑娘,不计任何代价将她救出!   一切安排妥当,公子恽乘坐在略带鱼腥味的‘豪华’商船里,饮着温热的黄酒,歪坐在毡榻上听女伎弹起古筝,另一女清了清嗓子刚要唱,被楚恽伸手阻住,“她曲儿弹得不错,本公子先借着水声听听琴曲,一会再听你唱。”   “是,公子。”少女喏喏地跪到一边,伸手为公子恽添满酒杯。   乐伎知道面前这少年是身份尊贵之人,便拿出浑身的本领来施展自己的万种风情,她手下轻弹,眼波盈盈流转,一曲《樛木》婉转而起——   公子恽手指轻和着琴曲的节拍敲击着木几的桌面,眼角却从后窗看到苍茫茫的江面上,成群的白翅水鸟贴着水波起落猎食;大船驶过之时,那些水鸟惊散着逃开,不等大船走远又尖声鸣叫着围拢到一起;但是此时,那些白翅黑爪的水鸟又扑楞楞地躲向一边,留出宽阔的水道来:   波澜缓起的江面上,只在远远的岸边能看到黑点一样的几条渔家小船——深冬时节,离江之上的船只甚少往来了;而在他们这条商船的后面,正有一条乌篷的中型木船对他们紧跟不舍!   楚恽的眉头一皱,琉璃色的眸子中闪过寒光:若不是顾及到云夕此时可能就在纪夫人手中,他不敢打草惊蛇……以他从前的心性,立时就令这几个不知好歹的家伙葬身鱼腹!   公子恽压下怒火,将注意力转到弹琴的少女身上;那女子肤色白皙、气质柔媚,抚在木筝上的十指白嫩纤细,应该是女闾当中的上乘货色;此女身材娇小但是玲珑浮凸,公子恽素常便喜欢这种类型的姬人。   女子感应到华服少年的注视,竭力将丰满的胸脯挺了挺,显示出她美妙的细白颈子来;只可惜河上冷风阵阵,她用心弹琴的同时,还得为即将流出的清涕做着困难的斗争:为显美色,女伎只穿了一件淡蓝色的丝绸低领夹衣,隐约可见托着双峰的大红裹胸。   “南有樛木,葛藟纍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国生长着弯曲树枝的高木呀,上攀挂着果实累累的野葡萄;我的夫君真是快活啊,他正在享受着无边的幸福;)   公子恽合着琴曲的节拍,低声吟着曲词,“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南国生长着弯曲树枝的高树呀,它身上缠满了果实累累的野葡萄;我的夫君满面喜色,我会让他永远这般快活……)   一曲未终,公子恽蓦然睁开眼睛,那只紧跟其后的木船离他这边约有七八丈远,侍卫们都如临大敌般守在船尾,就在他转头的瞬间,面前却多了一个人!   那个从后窗跃入的少年自顾自地坐下、拿空杯倒了一杯黄酒,浅尝一口之后喃喃道,“怪不得人言南地荒蛮……不知好客便也罢了,这酒水还如此地艰涩难以入口。”   “出去!你们还敢进来丢人现眼?!”楚恽怒火中烧地赶出追进船舱的侍卫们:进舱这人若是刺客,他楚恽早就性命堪忧了,这帮养尊处优的侍卫们真是一群脓包!   弹琴和侍酒的女伎呆怔地望着突然出现的白袍少年,露出入坠梦境的恍惑眼神,那名乐伎的鼻涕终于成功地流了出来,她却丝毫没有自知。   楚恽眼前的这位少年的气质既如那风沙苍茫的北地荒原的凝重:眉目冷峻、目光凌利;又像那阳春三月的江南碧水的清越:温润儒雅、俊朗不凡;这世间竟有如此兼具山水神韵、丰神如玉的少年!   公子恽是周南霸主楚文王和名动天下的桃花夫人息妫的爱子,自小文才武略胜过其他楚国公子,自是眼光高于一切,今日一见风霖居然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楚恽压下心头的震惊,冷冷笑道,“风氏少族长果然仪表不凡,引得众女子为你前仆后继,生死不顾。”   言下之意:风霖公子不过是个只会躲在女人裙子后面、让女人为他出头的小白脸。   风霖顾不得计较他言中的嘲讽,猛地放下酒杯,“生死不顾?你把云夕如何了?!”   “我把云夕如何——风霖公子,我与云夕姑娘一见如故,若不是她执意要冒险去凤府营救你,我怎会带她带郇阳城?”   风霖刚要开口,视线转过一边的两名女伎,少女们这才觉慌乱地低下头去。   “无妨,我把她们带回王城府中……你有话尽说便是。”   “是在下方才失礼了,请恽公子细说详情!”风霖郑重其事地向公子恽拱了拱手;事关云夕的生命安危,一向沉稳的他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慌乱!   楚恽心中暗松了口气:风氏公子果然是个人物,但是他有个极大的软肋,那就是云夕姑娘!既有弱处便能为他所用……   120 南方星族之张月鹿   月鹿女感激云夕让她得到了同胞哥哥的消息,当下不惜用真气为云夕打通脉络,为她调整逆乱的气血;云夕身上的阴寒和痛楚渐消,听着月鹿女低柔的咒语沉沉睡去。   云夕一早醒来的时候,正见月鹿圣女穿戴整齐准备出门,“鹿姐姐,你要去哪里?”   “去后面看看凤公子;纪夫人差人来通报,说是凤歌公子病了,令我去好生诊治;你就在这房里老实待着,再落到随女祝手里我可没办法救你了。”   “噢。”云夕又缩回暖暖的裘被里,听着月鹿圣女轻轻关门的声音,她在床上猜想着风霖突然离开凤府的原因,是不是风族的门人将他救出去的……一时间云夕碾转反侧、睡意全消。   没多久月鹿女就回来了,云夕呼地坐起来,“鹿姐姐,楚凤歌她怎样了?”   月鹿摘下面纱,绽开一丝微笑、如空谷幽兰悠然绽放,那种超乎常人想像的清丽之色、连云夕也看花了眼。   “奇怪了,你会担心她?你不再恨她抢了你的风公子?”   云夕讪讪地,“她毕竟是霖哥哥的救命恩人……何况昨晚要不是她突然出现、做了我的盾牌,我兴许就死在随女祝手中了!”   “无妨,”月鹿圣女坐到床沿上把了把云夕的脉门,“咦,你恢复得这样快?快披上件衫子,你昨晚身子冷得像冰块一般。”   月鹿拿了件黑袍给云夕,微微叹了口气,“凤歌公子自小在我眼前长大,从来就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纪夫人说她昨晚得知风霖公子离府的消息便垂泪不止;我方才去看她,凤公子不食不饮、便如痴儿一般……我只得开了付越鞠汤给她开郁!我瞧那霖公子面相虽好,也不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人物……”   “霖哥哥就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你哪里知道他的好?”云夕不满地分辩道。   她裹着黑袍蹒跚地坐到月鹿对面,切近地盯着月鹿圣女,“鹿姐姐,你长成这般惊世骇俗的美貌,为何天天用黑纱蒙起来脸?莫不是追求你的男子太多,你耐不得烦扰?”   月鹿女的脸微微泛红,“你这丫头好生不懂礼貌!我是巫教圣女,一生谨守贞洁、服侍上神;自十岁之后,从来未有男子见过我的真面目,哪里会有男人追求我?   “这样啊,我们昆仑冥国的圣女也是不可以婚嫁的,听说轩辕圣女若是与男子肌肤相亲便会七窍流血而亡,鹿姐姐,你和冥国圣女也是一样的状况么?”   月鹿摇摇头,“那倒不至于,我母亲三十年前是巫教之首席圣女,和我父亲成婚之后、只是灵力全无而已……”   “哎——”云夕笑嘻嘻地把脸贴近月鹿,“姐姐刚才说谎了,你说巫教圣女一生守护贞洁、身心奉献给上神,那你母亲怎么成了婚还生下你和貂大哥?”   月鹿女恬淡的神情冷淡下来,她偏过头望着窗外不时摇动的几杆翠竹,半晌没有出声。   云夕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轻轻扯了扯月鹿的衣袖、以示自己的歉意;月鹿圣女那张和义诚君相似的绝美面容上,终于浮现平常女儿家常有的凄婉。   “我母亲……我母亲是九黎山张月鹿族的后人,张月鹿族是南方星族中仅存的几个神族之一。”   “南方星族?”云夕惊讶地提高了声音。   月鹿更是意外,她没想到云夕也会知道隐居南疆密林中的南方星族,“你听说过?”   “嗯,我听家里的格日勒姐姐说过二十八星宿在人间的后人,他们分居在六合神州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云夕想到黑木林里的蝠女青素和灵燕女,不由呵呵一笑,“我还到北方星族的老家做过客呢,可惜她们身上有天神下的禁制,不敢见日光……”   “天神下的禁制?什么见鬼的禁制!”月鹿女冷笑道,“众星神得道飞升之际,是将他们后代子子孙孙的大部分福泽献祭给了帝神!所以世上名为神族后人的那些奇怪男女、还不如平常凡人一般自在过活!”   “星神们在凡间的后人虽然继承了先祖的超人之处,可是没有一个是完整的神族!有的缺元阴,有的缺少元阳……月鹿族的男子们成年之后就开始缩阳回腹,只在每月十五月圆那天才变回真正的男人,还要终生承受阴寒入骨之痛!这就是我们张月鹿人为何要居在四季烈阳的南疆荒林!”   云夕张口结舌,她突然想到义诚君在齐王宫做竖人一事:那就是说姬貂原本就是个天痿,不需要做什么净身的手术……   月鹿女平息了一下怨怼的情绪,“南方星族中的井木犴、鬼金羊、柳木獐、星日马、轸水蚓,这五个部族已有上百年未再诞出灵力高强的后人,只有张月鹿族和世代为巫王的翼火蛇族还传有先祖修成的灵异法术。”   “我们张月鹿族男儿的体质怪异,但是女子天生有最纯的元阴之气,是巫教圣女的最佳人选;我母亲自八岁起就被巫教长老选到圣宫修习巫医神术。”   “在我母亲十八岁那年,巫王派她来楚王宫守护楚国新君,楚王熊氏是翼火蛇族要守护的恩主,具体原因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就在楚王宫,我母亲结识了同为医者的一位少年疫医,那位疫医就是我的父亲。”   “母亲对父亲动了情,犯下身为圣女的大忌!她怕巫王得知此事再迁怒到父亲身上,便与父亲逃出楚宫、来到南越百夷族的村落隐居下来……一年之后,我和哥哥降生了,南越的百夷族村寨藏在山清水秀的大山深处,与山外相通的一条小道上常年有灰白色的瘴气;外人很少能进到村寨里来。我们一家人就在那里日出而做、日入而息,和村里人一般打猎捕鱼,快快活活地生活了五年……直到有一天,”   月鹿女淡樱色的嘴唇抖了抖,“父亲出山易盐,回来时救下一个被林间瘴气毒倒的外乡人,那人就在我家住了十几天,住到身子康复以后才千恩万谢地道别,我父母亲自送他到村寨外面;没想到,我父亲救的是一条毒蛇!”   云夕屏息听着,月鹿女用衣袖抹了抹泪水,“一个月之后,他居然带着巫教的众位长老找到我们一家人居住的村寨!母亲趁他们未越过桃花瘴之前,以死相迫、逼着父亲带哥哥先走,相约两月后在父亲的老家鲁王城相见。”   “那么说——鹿姐姐和母亲一起被长老们带回了楚国巫城?”   月鹿苦笑,“他们哪有这么慈悲?母亲是抱着必死之心留下的,我当时哭闹着不肯离开母亲,母亲只得让父亲带着哥哥先走……父亲一走,母亲便杀了邻居家的年轻叔叔、还抓花了他的脸。”   “为何?”云夕不解地问道。   “母亲为保父亲性命,也顾不得慈悲了……待长老们赶到,母亲将男子的尸首献上,说是她已杀了蛊惑自己叛教的丈夫,希望长老们能保全她女儿的性命,她愿以死谢罪。”   “那个为长老们带路的奸贼突然替我母亲救情,他说他带路有功,求大长老将母亲赐与他为妻。”   “母亲婚后灵力全消,已与平常女人无异!长老们却不肯放过她,只是同意在处死母亲前让那奸贼……受用一个时辰……”   “啊?”云夕惊呼出口,“这些巫教长老是什么人啊?世上竟有如此无耻可恨之人?!这样的巫教你不拜也罢,姐姐,你已经是法术高强的巫师了,有没有杀了他们为你母亲报仇?”   月鹿摇了摇头,“他们逼死我母亲,却是将我养大,悉心教我巫教秘不外传的医术……教规如此,我已不再恨他们……”   “我那时只有五岁,却也明白那奸贼慢慢走近我母亲、一脸的谄笑,是想对我母亲不利!我拼命挣开巫长老手下们的拦阻,想要去挖那贼人的眼睛!就在那时,母亲却突然扑到奸贼的怀里,生生用手挖出那人的心脏!”   “那是母亲竭全身心之力的一击啊!那贼子居然看了一眼在母亲手中微微跳动的心脏才倒地死去!”   “母亲吐出一口血也倒在地上,我嚎哭着扑到母亲怀里,母亲在我耳边喘息着告诉我——‘孩子,好好活着,有机会就去找你哥哥……记得,永远不要让男子见到你的真实面目……’我的母亲就那样永远地闭上了眼……就到现在,母亲泣血的遗言还字句地萦绕在我许多个梦境里……”   月鹿女惨淡地笑道,“许多年以后我才明白,那奸贼之所以恩将仇报,引着四处探寻我母亲下落的巫教门人前往百夷村寨;是因为他觊觎我母亲的美貌!他妄想着巫教长老处罚完母亲之后,就会把我母亲赏赐给他!”   “鹿姐姐,”云夕慌忙倒了杯铜壶中的米浆给月鹿,“你说了这会子,一定渴了,快喝口浆——既然知道了貂大哥的下落,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121 携美出游   离河之上,载着楚恽和风霖等人的商船一路顺风向南;半个时辰过后,前面的河水变得湍急起来——这处河面格外狭窄,且有冬日才有的季风性涡流,所以当地的渔民在这个时节很少到这段狭窄的河段捕鱼。   侍卫们进舱把前面的水况禀告给公子恽,楚恽同意将船先靠在附近的河埠头,等待其它未上岸的属下带着马车赶过来时再上岸。   两边有蜿蜒起伏的石山,是郇阳当地独有的那种石灰质的山丘:因受风雨和潮湿侵蚀了几千万年,现在在已成了形状怪异的石柱或石塔;这些石塔山如怪物一般直立高耸在离河两岸,被正午的阳光打下古怪狰狞的影子。   石山上几乎寸草不生,只在山脚下灌莽斑斑,偶有苍柏修竹点缀其间;远远望去,就如鬼斧神工的精致园林,郇阳城的景色秀美之处尽在此间;舵公们得到靠岸的命令、大大松了口气,小心地避着暗礁向河边靠行。   船舱中的暖炉燃得正旺:一身烈焰红衣的楚恽公子半闭着桃花眼,面上带着惯常那种戏谑的神情、将倒酒的伎子搂在怀里,不时地捏一把少女胸前的丰满之处,引得女子连连嘤咛娇嗔。   公子恽面西而坐,身后左侧有一扇窗子,他搂着这少女,既可以用女子的身躯挡住窗子透进的冷风,危机时刻,还可以少女的身子为盾牌,抵挡窗子射进的冷箭暗器。   但是此时他显然是放松了,因为大船前后左右、茫茫水域之中,一个同航的船舶都无,就边护送风霖来此船的那条乌篷船也掉头向北方驶远了。   弹筝的乐伎自觉地坐在风霖身侧为他倾酒,她自方才第一眼看到这位雪衣玉冠的翩翩少年,七魂六魄便丢掉了一多半——   乐伎不时悄悄地含情偷窥风霖;枉为郇阳女闾的头牌乐伎,她从未见过这等品貌气度的恩客,只恨自己来时没有好生装扮,不知到有没有机会与这位公子一度春风,有幸成为他府中的姬妾……   风霖闻到一股强烈的脂粉味扑面而来,暗中皱下眉头;他早已习惯了云夕身上天然的清香,本能地厌恶别的女子混合着脂粉气的体味。   乐伎低头为风霖倒酒,高耸的胸脯有意无意地触碰到风霖的右臂;风霖下意识地向另一边挪了挪身子,他这举动引得公子恽大摇其头,深叹齐人受鲁国儒学影响太深,连此等才貌的少年人都变得迂腐不堪。   靠在公子恽怀里的女伎忍不住‘扑嗤’一笑,水波盈盈的美目瞟向乐伎羞红的面孔,似在讥笑这位投好不成的同伴。   楚恽的视线从后窗转回,似笑非笑地盯着风霖,“风公子,你的属下倒是放心得紧,就由着你一人跳上这船,他们自行撤离了?”   风霖毫不掩饰地苦笑道,“我哪里带帮手来?方才那条乌篷船是我雇下的当地渔船,船上除了艄公就只我一人而已!”   “噢?”楚恽一把推开怀中美姬,坐正了身子,“风公子倒真是胆色过人。”   “在下惭愧!前晚霖在凤府后园密会属下风吟时,听风吟说起在下的未婚妻子云夕也来了楚地,而且住进了恽公子的府园……咳,在下这才急着从凤府脱身。”   “昨夜霖从凤府中逃身之后,便随接应而来的属下到风氏馆驿中歇息;手下们一早被我派到楚王城去接应云夕,巧合的是:上午霖推开窗子、正欲细细观赏郇阳城的闹市风景,就听到下面有人在小声议论恽公子巡行挟伎的行为妥不妥当,我随这几个探子的视线寻去,正看到两个华服女子进了一辆豪华马车……”   “霖一路跟在那几名探子后面来到离水渡口,发现恽公子带人弃车登船,其中并无云夕的身影,在下心中未免大失所望;但是在下细观恽公子冒着寒风、与美伎畅游离水的举动甚为风雅——呃,便起了结交之心。”   “哈!风雅?”楚恽指着冻得瑟瑟发抖、鼻头发红的两个女伎人,“若不是因为你和云丫头,本公子犯得上跑到凤府看纪氏母女两个的脸色?!本公子若非为了避嫌、还大冷天地跑到离河上装他娘的风雅?”   风霖并不理会公子恽的粗话,“以恽公子方才所言,云夕当真已落到随女祝的手中?”   “应是如此……昨天上午,我与云姑娘计议好的,我遣侍卫先到凤府传报我快到郇阳城的消息,其实那时我们就在凤府的一里之外;云姑娘要趁他们准备迎接我进府的时候、混进后园将你救出。”   风霖急道,“可是昨天上午我并未见到小夕啊。”   “你是没看到,她却看到你和楚凤歌在一起共赏梅花,卿卿我我、快活得紧!”   “事实并非如此!”风霖差点要指天画咒了,“前时,纪夫人令那妖妇女祝向我施离魂之术,我差点被她变成效忠于纪夫人的死士!我拼却内力抵挡妖术时也耗费体力甚大,加上之前重伤未愈……只得装作心智全失,任由纪夫人母女摆布……再说凤歌公子救了我一命,我也心存感恩之意……”   楚恽点点头,“这个我能理解!哪个男人能拒绝美人主动示好?呃,昨天下午云夕姑娘也不知到哪里疯跑了半天,晚上找到我的时候像是失了魂一般;我好生劝慰她,说你可能是对凤儿逢场作戏,让她想开些!却没想到——”   “却没想到,云姑娘听了我的劝解,立刻又生起信心,定要当晚去找你问个明白!”   “我令两个贴身侍卫伴她同去……可是子夜之后,侍卫们回来向我复命,说是霖公子早已先一步离府,他们撤出的时候却碰到了手段毒辣的祭天女祝!云夕执意要断后,侍卫们方才得已脱身。”   风霖惊呆,一瞬之后猛地拍击木案,“恽公子,你既然肯带她入凤府,就应该把她完完好好地带出来!亏你还是一国公子,怎地这般没有作为!”   公子恽也怒哼起来,“敢问此事因谁而起?!生为一个男人,你无力保护自己也罢,还连累身边的女子为你卖命,你有何面目来质问我?!   “……”   风霖颓然低下头,“不错,是在下无能……敢问恽公子,你为何要助云夕到凤府救我?凤公子是你的同父妹子,你该向着她才对。”   “云夕已允我:救出你来,自会劝说你助我一臂之力。”   风霖叹口气,“原来如此,你要风氏在楚王城的财脉?既是夕儿应允的事情,我全给你便是。”   公子恽示意那个伎女,“你们到外面船头上弹个好听的曲儿。”少女们紧紧单薄的衣衫,低声应着出舱了。   风霖见她俩不甚情愿的样子,心道:‘愚蠢的妇人!公子恽若是留你们细听他的大事,不用多久,你们两人便是此间水族的一顿晚膳了。’   楚恽正容道,“久闻风氏公子惊才绝艳、胸中大有丘壑,恽愿以求贤之礼,请公子助我成大事!我得成王位大业之后,霖公子可为国中上大夫之首!”   风霖瞪大了眼睛:他倒不是惊讶于楚恽许下的高官厚禄——齐王许给他的储君之位他都犹豫过要不要接受,区区一个楚国宰相又算得了什么!   他吃惊的是,楚国现任的君主是公子恽的同父同母兄长啊,他居然有取而代之的野心?!   风霖定了定神,“此事容后再议,目前要紧的是先救出小夕,云夕若是平安无恙,在下定会为恽公子尽自己所能。”   楚恽得到满意的回答,“这个你尽管放心,我登船之前已密令暗卫高手今夜潜入凤府,不计任何代价将云姑娘救出来。”   风霖心里仍不踏实,将面前的满满一杯黄酒尽数倒入口中,咳得连声咳嗽;楚恽提起温在泥炉上的酒壶,再给他的杯子满上,“霖公子且放宽心!依我看,云姑娘的身手非常人能比,也未必就会输给随女祝那个妖妇——你当真觉得这酒不好喝?这可是产自越国会稽城的女贞酒,酒味纯正而余味深长,何来艰涩之说?”   风霖勉强地笑道,“方才霖心绪烦乱,哪里品得出酒的原味?”   “禀报公子,随从们已赶到岸边埠头,请问公子是否即刻靠岸下船?”一名侍卫在船舱的帘外大声问道。   “命艄公靠岸!”   风霖正要起身,公子恽示意他稍安勿燥,“你这身白色夹袍倒是上乘的贡绸制成,不过,你得和这船上的艄公换一换衣衫才行,顺便用这暖炉壁上的灰抹黑手面;纪夫人在郇阳的势力连我也不能小看,你还是别再出风头的好。”   风霖凛然,“是了,我自进了楚地之后,竟然理智全无,连这一要点都未考虑到!”   楚恽哂笑,“因为云姑娘遇险,令你方寸全无,看来你就是那种过不了情关的性情男儿。”   商船稳稳地靠在埠头上,易容成侍从模样的风霖随在公子恽身后,楚恽携双美大摇大摆地走在岸边的山道上,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   走在人迹少至的河岸上,脚下全是水流冲得圆圆滑滑的石子儿;风霖极目远望,见三四里以外草木丛生,并且越发得茂密能过人膝,塔形的白石山渐渐停止延伸,继而是一片阔叶密林。   就在这时,一群白色的鹭鸶鸟儿受惊一般地从林子之中窜出,向着渺远的碧空飞远。   风霖生出一丝警醒:这条山道前方的密林,是极好的伏击之处!   122 榕林血光   “恽公子请留步!”风霖低声叫住公子恽,公子恽摆摆手让两名女伎先行,他回过身来问风霖,“风公子莫不是看上这两个女子?我倒是愿意舍与你,就是怕你那吃醋当饭羹的云家妹子不依……”   风霖无视楚恽这张欠扁的笑脸,“在下观前面路段荒僻,是兵书上所说的‘迎陵、接众树’的绝杀之地!若是前方转弯处的榕树林中有伏兵,那就极难应对……我们不如再回船逆流回程吧。”   楚恽抬头看了看大船上的艄公们正在缓缓地撑杆转向,这时叫住他们还不算晚。   他沉吟了一瞬,“此时若有人敢与我为敌,也无非是纪夫人母女得到了你的行踪。”   公子恽又笑出声来,“她们的爪牙若真打得过我这几十名随从,我把你献出去保命就是了,哈哈!”   贺侍卫突然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给楚恽披在身上,“公子,属下斗胆请公子骑马,属下暂代公子乘车!”他说完便把侍从手中捧着的、公子恽的那件大红披风系到自己身上。   楚恽面色一沉,他用力拍了拍这位忠心手下的肩膀,“小心!让那两名女子坐于你左右。”   “是!”   贺侍卫裹紧大红披风,快走几步上了前面的马车,车厢中传出两声低呼:想来是那两名女伎看清来人的面目、惊叫出声。   风霖和公子恽各自上马,并辔缓行在队伍的中后部,警惕地张望着山道两边。   路两边的石山下草长过膝,时有红珊瑚一般的野果点缀在枯黄的灌木丛中;众人与石山渐行渐远,远远可以看到前方的路边生着一片榕树。   风霖在北地极少见长成这样粗壮的榕树:粗长的枝杈离地面十几尺高,向四面八方伸出去;有些长得过长的树枝像胡须一样从枝杈上垂下来,又竭力地向地下长,接了地面的精气之后,便又生成新的榕树。   本能地感觉到森冷的杀气在空气中缓缓升腾而起,公子恽脸上的表情也凝重起来;他看了一眼身边若有所思的风霖,心中有些有悔方才没听他的劝告——回船返行到那个人来人往的大渡口。   一只寒鸦突然扑扇着翅膀尖声呱叫一声,掠过公子恽等人的头顶,向着众人身后的山道飞掠而去!   “原来是这畜生!”右手紧按在剑柄上的公子恽居然惊出了一声冷汗。   他的话音刚落,风霖突然抓住楚恽的手臂,用力将他拉到马下!   风霖自幼在灵山上长大,修习风氏祖传的纯阳内力,能将丹田之气任意运转到五官的经络,方才他已听到前方一里外的林中、有箭弩拉开的刮擦声!   公子恽一时没有防备,被风霖拉得翻滚在地、狼狈不堪,他正要开口怒喝:霎时间无数的流矢如落雨一般同时射向他们!   前面行驶着的马车左方和前方被射成了刺猬一般!   公子恽脸色顿时泛白,任由风霖扯着他冲向路边的一块山石;眼角瞥见他方才的坐骑腹上也中了一箭,正在连声哀嘶。   公子恽的侍卫们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也迅速弃马奔向路边的掩身之处,以公子恽为中心环绕起来。   驾驭马车的侍从已被数枝利箭射成对穿;地上有十几名侍卫的尸首,马匹们除了惊慌逃窜的,就是陈尸在山道上,在太阳夕照之下,石道上一片狰狞的血红。   “贺成……”公子恽躲在山石后面望着被射成刺猬状的马车车厢,那里自传出几声惨叫后再没了声息。   公子恽愤怒地转身揪住风霖,“都是你这个灾星,我把你交给——”   “嘘——”风霖示意他噤声,两眼炯炯地望着前方。   一队持剑负弓的披甲士慢慢出现在林子边缘,他们个个头戴铜盔身披革甲,步步戒备地向马车靠近。   “他们的目标是我!”公子恽咬牙道,“纪夫人不可能敢这么明目张但地置我于死地,她们也没有这种精良的盔甲!”   风霖点点头,揪下一片身边的草叶,冲出尖锐的鸟鸣声;刺客们向他这边警惕地张望,更多的人却是用剑去挑公子恽那辆马车的窗帘!   “嘭!”突然,马车的顶上部分裂开,藏身在里面的贺成一跃而起,挥剑刺中离他最近的一名披甲刺客。   那名中剑的刺客捂着血如泉涌的胸口,声嘶力竭地喊道,“他不是公子恽!他不是!快些分头追击,找到红衣银冠之人,格杀勿论!”   公子恽心头火起,他猛地从石后跃出,“是谁想要暗害本公子?先拿他的狗命来!”   风霖未来得及按住他,也来不及再吹草叶,连声运气长啸。   贺侍卫肩头溢血,见围着自己的敌手瞬间分散多半去追公子,立时目疵欲裂、持剑狂扫,“公子快逃!他们是公子——”   他一句话没说完,被一名刺客当胸一刀,颓然倒在地上。   “贺统领——”公子恽甩掉披风,一身红衣如烈焰一般,他长剑一挥、厉声叫道,“我楚恽今日若能逃生,他日恽必事死难兄弟之父母为高堂!”   言下之意,这些侍卫若能拼死保他平安,他会替侍卫养护他们的家人。   侍卫们见这些披甲士出手狠辣,贺统领已惨死在他们手中,本就抱着誓死护主的决心,当下众人齐声呼喝着迎向冲杀过来的刺客。   公子恽这次出王城带的随从约有五十余名,方才猝不及防、已被流矢伤亡了近二十人;而敌人居然有上百人之多,一个个有牛皮黑甲护身,兼武艺出众!   公子恽身前的防护圈子越来越小,终于有几名刺客攻了过来,风霖捡起一名亡兵的长剑,接住了一人,未用几招就用剑身拍晕了这人,转而去接应手忙脚乱的公子恽。   公子恽大叫,“你这时还存的什么慈悲之心?!杀死他们!”   风霖淡淡地回道,“你不想留几个活口问个明白?”   金戈相击之下,夕阳已隐在群山当中,冬季的夜晚本就来的早,两边的树影幢幢,三步之外已不辨人脸;这时又有几名侍卫倒在刺客们的手下,楚恽脸上除了点点血水就是一片绝望之色:‘本公子大业未成,难道会死在这些无名鼠辈手中?’   林子上空聚集了一片归巢的飞鸟,有的等待此处的杀气消散后归林,有的则是闻到血腥气,兴奋地盘旋在战场的上方,等待一顿美味的晚餐。   有更大的一群飞鸟扑过来,‘它们’直冲上血肉横飞的战场,目标是持剑环护在公子恽身边的风霖!   风霖只看了一眼这些黑衣人,便高声叫道,“敌方是披甲士!”   “属下遵命!”   来的这些黑布蒙面的风氏门人,个个都是身手非凡的好手,他们如风霖一般,下手尽可能地近身游斗,择机点打对方的重穴——风氏在各国都有人脉,但从不曾附属于某位权贵,也不会轻易得罪某一方势力。   公子恽的侍卫们见来了数十名高手援助,也大大增长了信心,一个个重新龙精虎猛起来。   刺客们见势不妙,领头的那个大叫“撤退!”,披甲士们且战且退,又迅速隐进榕木林。   风霖的手下们自然不会追赶,而公子恽的侍卫个个挂伤,此时见性命得存,多半呻吟着收拾自己的伤处。   楚恽驻着长剑走到马车边,先找到贺成的尸身,默然立了一会、伸手把他的双目合上;车厢几乎碎成残木,那两个中箭身亡的女伎子,还保持着死时惊恐的神情。   风霖走近,“恽公子,我的属下说附近有一条小道直通郇阳城里,我们快些离开吧。”   公子恽点点头;风霖牵来属下的一匹马,“马匹不够,每匹两人同骑;回到郇阳城的驿馆我们就安全了。”   众侍卫把同伴的尸身拉到路边用碎石掩住,立誓第二天定来正式掩埋。   一行人无声地行在离河岸边,公子恽这才发现:风氏手下带来的坐骑们,都用被人用厚毡包了马蹄,怪不得他们能无声息地赶到打斗场地的近旁。   公子恽和风霖共骑一匹黄膘马,一晌无语;快到郇阳城区的灯火阑珊处,楚恽才闷闷地问道,“你一下船便预知到前方有伏击,为何不早些发暗号令你的手下现身?偏要到我的人快死光了才学狼叫……”   风霖长叹,“在下早告知过公子了,上午从驿馆偶见恽公子的行迹,霖便孤身追踪而来,只在沿路留了几个暗号,指示手下得见后立刻追随;我方才吹草叶时,也没能把握能不能求到支援……风吟他们若是未能跟到附近,我叫破了嗓子也没用啊。”   “你——”公子恽冷哼一声,又气结地闭上了口。   “再说,”风霖自顾自地解释道,“我一始也以为那林子里藏着的敌手是纪夫人派来的……说实话,我昨晚才把风氏的一块令牌当做谢礼留给了凤歌公子:留信交待她可以此牌调遣风氏在郇阳的属下为她做事……哪能还不到一天就带人公然对抗她母亲的手下,是不是?”   就在公子恽竭力忍受着风霖在他耳边的碎碎念之时,众人已来到风氏驿馆的后门,守门人慌忙打开铜门,待人马尽数进入,又牢牢地将门锁住。   馆驿的后园是风氏门人专用的,并不对外接待客人;风霖引着公子恽走进一间较宽敞的寝房,其他人也各自进房洗沐、更下血迹斑斑的外衣。   楚恽清洗完毕,穿着宽松的袍子走出净室的时候,发现风霖正坐在窗下的竹榻上盘膝吐纳气息,身上换了一件黑色修身胡服。   “风霖,你要去哪里?刚刚苦战了一下午,你还想去凤园送死?!”   风霖睁开眼,“风吟随我亥时(晚上9点)去探凤府,其他人在这里保护你……我今晚就要见到云夕,不然我一刻也不得安心。”   123 私会情敌   风霖公子趁夜逃走,凤府后园闹哄哄地乱了一宿,侍卫们里里外外搜查个遍,也未找到子夜时分、曾和随女祝在房中交手的黑衣人。   而云夕借着‘圣女高徒’这一特殊身份,居然堂而皇之地在凤府中居住下来,早饭后还在院子里得意地逛了一圈;其实她的体力一早就恢复如初,可以找机会溜出去与风霖会合了。   但是,她的心情可以说非常复杂——复杂到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的心情会变得如此地复杂。   一个月以前,云夕在离河之畔得知风霖遇难的一刻,她心痛欲狂、几乎要追随风霖跳下悬崖;那时心里只想着假若风霖能平安无事、能亲眼看到他还活得好好的;那么她对上天再没有什么祈求……   现在她已能全然确定风霖是完好的、安全的,那种无边的恐惧消失了;心里却有无数种苦的、涩的、伤感的、不平的滋味一起涌现出来。   “他明明不再乎我,需要我的时候甜言蜜语,不需要我了,就变着法地赶我走;我做什么还要这样犯贱地为他操心卖命?”   月鹿巫女与云夕相对而坐、共用木几上的晚膳;云夕拿着竹筷恶狠狠地戳铜盘中的一块卤豚肉,“戳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我戳!我戳我戳戳戳……”   “不要浪费和侮辱你的食物。”月鹿女意态优雅地吃着陶碗中的豆羹,“是它们用生命延续你的生命。”   “呵!”云夕听到这个新奇的说法呵呵笑起来,“圣女师傅的见解果然高人一筹!那么说,我的生命是由无数只山豚和肥羊构成的?那我下辈子岂不是要变成一只野兽?!”   “这并非没有可能。”月鹿巫女放下陶碗,拿帕子拭了拭嘴角,起身去拿面纱。   “月鹿姐姐,你又要去哪里?”   “我去看看凤歌公子情况怎样了。”   “我也要去!我……一个人在这房里闷得很。”云夕抑制不住当面会一会情敌的奇怪念头。   “你这丫头可别再闹出点什么事来,”月鹿女另取一块面纱仔细给云夕系在脑后;“就随在我身后,什么也别说,啊?”   “是了,师父——”云夕嘻嘻笑着把面纱吹得高飘起来。   楚凤歌住的院子在后园正北;云夕随月鹿巫女转过游廊、进了两道门才来到凤公子的外房。   里面居然特别的简洁,只摆着平常的檀木家具,木几边的竹榻上面铺着狐裘毯子,更显得雅致和清静;窗下的书案上摆放着一只冰青色的花瓶,里面插着数枝蓓蕾初绽的红梅;房里明亮的烛光把梅枝优美的侧影打在窗前的纱幔上,和楚凤歌精致而忧郁的面容相映如诗。   月鹿女上前为楚凤歌把脉,云夕却盯着雕有凤栖梧桐图案的窗棂、暗骂风霖四处留情又不负责任,害得她对这可怜的姑娘也生了恻隐之心。   “凤公子,早上的汤药可用过了?”月鹿在楚凤歌对面坐下,一双温和的美眸凝视着她。   楚凤歌展颜一笑,恢复了几分少女特有的娇憨,“月姐姐这次开的药又苦又辣,实在是难以入口,可否能换成香甜些的汤丸?”   “又苦又辣?嗯,里面有味药是栀子,味道是怪了些……你若是想吃香甜的东西,说明心气稳定、脾胃已能纳物,不须要再吃什么汤药了。”   “心不定又能怎样?”楚凤歌叹息道,“我听母亲说,派到风氏各家店铺盯梢的几个探子都回来了,一个个愣愣地,像是被人打晕过……看来霖公子已经回到自己人那里了,他根本不想再与我有任何瓜葛。”   “霖公子回驿馆了?!”云夕突然靠近楚风歌、急切地问。   “你是谁?你何时认得霖公子?”楚凤歌警觉地站起身,急声逼问云夕。   “呃,我……我是圣女大人新收的弟子,我叫蝉儿。嗯——”   “蝉儿听我说起来风霖公子事情。”月鹿女插口道,“天色已晚,既是凤公子身体无碍,我与蝉儿明早就回郢城了。”   楚凤歌愕然问道,“月姐姐,你为何急着回王城?再住几天可好?”   “已近年关,宫里此时正在准备年关的大祭,今年主君初登君位,祭礼应是办得比往年更为隆重;我与随女祝都得早些返回宫中,随时听候主君召见。”   “这样啊,月姐姐路上小心。”楚凤歌起身送月鹿巫女,靠近云夕身侧的时候,略略皱起眉头。   云夕和月鹿女刚出二门,迎面正碰到侍女们伴着纪夫人和随女祝进门;纪夫人含笑向月鹿点了点头,视线不以为意地滑过月鹿身后的云夕。   随女祝跟着纪夫人走出几步之后,突然转过身来死死地盯着云夕的背影!   云夕只觉背后有冷冷的杀气,她略转头望着月鹿,月鹿巫女轻轻摇了摇头,恍若不知地领着云夕走出内园。   “鹿姐姐,那个妖妇怀疑到我了!”云夕一进屋就扯下面纱来,“我得快些走了,不然等她醒过神来,又得是一场恶战!”   “可是……我这一走便连累到鹿姐姐;不如,你跟我一起走吧!像你说的那样,巫教中人没有半分人情味;你有什么可留恋的?你随我去齐国找貂大哥,你们兄妹团圆过活不是更好?不要再当这个莫名其妙的巫教圣女了!”   月鹿女叹口气,“我给你说过我母亲背叛巫教的下场;你们昆仑神族虽然名动天下、青鸟门下擅使蛊毒;可是真的论起势力广布来,还是西域巫教更胜一筹;西南之地几乎人人信奉巫教,就连这楚国历代主君也是巫教中的挂名长老……我若想离教,只有死路一条,更何况会连累到同胞哥哥的性命!”   “想离教,真的只有‘死’这一条路?”云夕拉开肥大的黑袍,从内袋里拉出一样东西,“你看这是什么?”   “松木鼠?”月鹿不解道,“它的血能解蛇虫之毒而已……”   云夕得意地把软趴趴的松鼠小霖托在手中,她方才在楚凤歌房里看到这只看了美味就认主的家伙在房角酣睡,暗用禁术定住了它;并趁别人不备将白鼠塞到内兜里,幸好圣女的黑袍子够肥够长,并没人发现她顺手牵羊,带走了楚凤歌的新宠物。   “鹿姐姐,我们……”   “小贼!看你这次往哪里跑?!”   两人正计议着,院门被人一脚揣开,随女祝带着侍卫冲进月鹿女的院子里,随女祝尖声叫骂,“月鹿贱人!夫人和公子一向待你不薄,你居然敢伙同贼人进府犯案!”   月鹿和云夕对望一眼,一起出了房门。   “敢问随女祝,我伙同何方贼人犯案?犯的什么案?”月鹿女一袭黑袍静立在月华之下,一双剪水美目冷冷地盯着随女祝。   两个黑袍、笼身黑纱覆面的女子对面相峙,相同的服饰,一个如月仙临凡、气质出尘;另一个却如荒林妖魅、阴鹫凌人。   “死到临头了还敢嘴硬!明明就是你与这丫头掳走了凤歌公子的……”随女祝当着园中的诸多侍卫倒是不便说出风霖的名字来。   云夕跳到随女祝面前,“你这老妖妇,凭什么血口喷人?我们掳走谁了?凤歌公子的情人还是纪夫人的娈童?你说呀,怎么不敢说了?”   随女祝大怒,“丫头找死!”   “就是她!”楚凤歌和纪婉在一队侍卫的围护下也进了小院,她指着云夕对纪夫人说,“昨晚就是她抓着我当护身,我闻她身上有种特别的香味!方才月鹿圣女带她到我房里,这气味又提醒了我!就是她!”   纪婉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她抬起手示意侍卫们开弓引箭,箭头一齐对向云夕。   云夕转了转眼珠,“不错,我今天下午也闻到自己身上有奇怪的香味!我是最讨厌擦香抹粉的了,和我师父一样……我将来是要做圣女的,熏香有毛用?!就是她搞的鬼!”   “我师父说我身上这香气有毒,刚才给我吃了药丸解毒呢;这毒药本是随女祝独有的一种暗器!昨天劫持凤公子的那个人兴许中了随女祝这种带香味的毒,才身有异香的。”   “你……你一派胡言!你这狡诈的丫头……我杀了你!”随女祝一时没反应过来,任由云夕编造了一通,这时才想起来截住她的话头,一抽长剑,蓝幽幽的光辉映亮她怒气腾腾的碧眼。   “你想杀人灭口?把守护不力、失职于纪夫人的过错转嫁到我和师父身上?我不就是昨晚开门迎接搜查的时候,不小心扯掉了你的面巾、让别人看到了你丑陋的面容……你居然用暗器害我,还要嫁祸我们师徒两个?!亏我们还是巫教同门,我从前一口一个师伯地叫你,你这黑心肠的妖妇——”   云夕左右躲闪着随女祝的剑式,快若连珠地编派了一大通令随女祝火上浇油的言辞。   随女祝其实长得并不丑陋,但是此时也不能扯下面纱来向众人证明云夕的话是假的呀,她恨恨地剑刺如飞,招招指向云夕的要害。   月鹿女在一边暗暗运气抗衡着随女祝的剑气,嘴里却幽幽地叹道,“随师姐,我月鹿无意争夺你在楚王城的势力,你又何苦处处与我师徒过不去?”   此时纪婉和楚凤歌倒有些疑惑了,命侍卫暂时放下箭弩;毕竟月鹿女任楚宫守护圣使已有近二十年,是楚君也要以礼相待的巫教大人物,她们也不敢轻易冒犯;此外巫教教规又严,圣女亲近男子之身会被处死,月鹿圣女与风霖素不相识,掳走风霖作什么。   但是月鹿女新收的这个徒弟实在是可疑得很,纪夫人便与楚凤歌闪到院中较安全地一角,不发一言地任由她们打斗。   随女祝见纪婉母女居然置身事外起来,心中愈发得烦闷,她大喝一声,又咬破舌尖将血沫喷到长剑上;蓝莹莹的剑光大亮,一个狠招便割去了云夕的一缕长发!   月鹿见状不妙,欺身去点随女祝的臂肘要穴,随女祝回剑一格、居然放开云夕去斗月鹿。   云夕退到一边,装作大口喘息、无力支撑下去的模样,眼角却警惕地扫向纪夫人母女。   月鹿自从为风霖发功疗伤之后,内力还未完全恢复,昨天又救下云夕,为她疏通逆转的气血;此时她额头见汗,挥开随女祝剑光的长袖已微微发抖。   随女祝也觉察到月鹿势弱,她精神大震,又是一口怪异的鲜血喷到剑上,凌利的剑光直取月鹿女的心门!   月鹿气力已竭,无力再挥开对方长剑的逼进,下意识地用手臂一挡胸口:左臂硬硬地受了一剑!   云夕尖叫一声上前接住摇摇欲坠的月鹿,伸手去按她手臂上的伤口。   “别沾到我的血……她的剑上有剧毒……”月鹿气息虚弱地阻止云夕。   云夕眼望着那伤口向外不断地溢出黑血,转头怒视随女祝,“你竟敢毒害我师父!我师父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教中长老们也不会放过你!快拿解药来!”   124 各有毒招   随女祝冷笑道,“月鹿身为巫教圣女,敢授意弟子到内宅掳掠美少年,就算是教中长老知晓,也不会轻易饶她性命!”   她嘴上说着狠话,但是心中却想到月鹿的师尊——巫教二长老极为护短而且手段异常毒辣,于是陡然生起三分惧意来;随女祝走近月鹿巫女低声说,“我此次来郇阳走得匆忙,未专门带上‘蓝龙血花’的解药……你身为教中圣医女,难道不能自救?!”   “月姐姐,你觉得怎样?!”楚凤歌挣开纪夫人、扑了过来,她是真的为月鹿担心,“你知道怎样救自已对吗?快说,你快说!用什么药能救你?我让人去药房取来!”   “松木鼠……公子身边那只松木鼠的血……”   月鹿呼吸已经急促起来:随女祝自幼以身伺毒,她的血中有南疆丛林之中名为‘蓝龙’的毒虫之力;此时月鹿巫女的四肢已被虫毒麻痹,只有胸口往上还有一丝感觉。   “噢,是了!你说过风霖公子中的毒就是松木鼠解的……叶儿!”楚凤歌大声叫着她的贴身侍女,“你快带人去捉那只小白鼠来,它就在我寝房东角的木盒子里!”   “是,奴婢遵命!”   侍女叶儿慌慌张张地领着两个侍卫去找松木鼠了。   云夕则紧张地抱着月鹿巫女,感觉她的身子越来越冷、越来越硬,只有胸口处还有一丝暖意……云夕额上的冷汗滴到月鹿巫女的脸上,觉得自己的心快跳到嗓子眼了。   随女祝上前伸手触了一下月鹿的鼻息,突然面色大变,就要再去摸她的脉门。   “拿开你的脏手!”云夕一把推开随女祝,“你还想趁机暗害我师傅?走开——”   “她已经断气了。”随女祝的声音还是暗哑难声,但是语气中已没最初的愤怒——她与月鹿女自幼性格不合,所学也大相径庭。   月鹿自小学的是救人的医术,恩泽广布楚王城、深受国人拥戴,而随女修的是蛊毒和暗杀术,向来不与人多言、喜欢寂寂独处;但是二人同为巫教门下,又共在楚王宫为臣十余年,现在不慎将月鹿女刺死在自己手下,随女祝的心中也起了兔死狐悲的伤感之意。   云夕手指颤抖着去触月鹿的脉门,感觉到还有微弱的跳动,心里顿时安定了三分,但是她脸上却是悲痛欲绝的神情,“师傅啊,你不能死,你还没教会我杀死仇人的法术呢!我怎么为你报仇啊——”   随女祝闻言瞳孔一缩:‘这个巧舌如簧的丫头留不得!她若真是教里新入门的弟子,回去向长老们告自己一状,那自己的境况可是不妙……’   “公子,凤公子恕罪!奴婢们里里外外都找遍了,没找到那只小松鼠……”   “废物!快去再找!”楚凤歌焦急地喝斥着侍女。   “不用找了,人已经死透了,还用解什么毒?”随女祝一挥长剑阴鹫地指向云夕,“你既然是个孝顺的徒儿,就下黄泉去陪你的死鬼师傅吧!”   云夕银牙一咬,她居然没料到随女祝会心狠手辣到杀她灭口的一步!   她此时想脱身不难,但是再背上月鹿女则无法全身而退了!云夕咬咬牙,伸手摸了摸小松鼠的爪子在衣袋的哪个部位,先暗下里取点血给月鹿解了毒再说。   “师傅啊!”云夕眼角瞥着随女祝的行动,大声哭叫起来,“徒儿对不起你,连让你入土为安的机会都没有……您放心,徒儿死后变成厉鬼,一定把这妖妇的眼珠子挖出来给您的英灵下酒……把她的头发拔光,给您做个打苍蝇的拂子……”   她嘴里忙乱,手中已是沾了数滴松木鼠前肢的鲜血,急急地给月鹿抿到嘴角,并运气让她咽下吸收。   昏厥的小白鼠吃痛抖了抖,月鹿女巫似是能听到云夕的诅咒;也抑制不住胃里的恶心、嘴角抖了抖。   随女祝气得头皮发麻,她大喝一声便挥剑向云夕刺去!   “啪!”的一声,随女祝的长剑被一石子击中!剑尖突起歪向一边,差点刺中站在一边的楚凤歌!   随女祝原地一旋,剑尖指向石块打来的方位,只见一黑衣人从持箭侍卫的头顶越过,飞快地向云夕所在的房门前掠去。   “快走!”熟悉的声音在云夕耳边响起,云夕一惊之后,不假思索地把月鹿扶到黑衣人背上,两人如飞鸟一般向后跃上房顶。   而随女祝和众侍卫却呆若木鸡,一动也未动!因为,另外一个黑布蒙面的黑衣人,正用长剑架在楚凤歌的脖颈上,厉喝着谁敢妄动就杀了她!楚凤歌的嘴唇已被自己咬破:她居然接连两次成为敌人挟持的对象!   黑衣人捉着楚凤歌慢慢向院墙处退着,纪夫人尖声叫道,“你放下凤儿,我便饶你不死!”   黑衣人正是风吟,他约摸着风霖与云夕姑娘已经跑远,便小声对楚凤歌说道,“得罪了,姑娘!”   风吟推开楚凤歌,如一缕轻烟一般跃过围墙消失在暗夜之中。   随女祝恨得咬牙切齿,不等纪夫人下令,疾奔两步向围墙上跳去!侍卫们也如蜂群一般向那个方向涌去,纪夫人一把抱住楚凤歌,脸色白得如死人一般!   但是,怪异的事情发生了——瞬息之间,随女祝居然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重重地跌下高墙!   风吟在另一面墙下悄步逃开,口中喃喃道,“公子说这叫以其人之道还制彼身,对付毒物,就得用更厉害的毒药……”   楚南多蛇虫,本地害人的毒药多半提炼自蛊虫和蛇毒;而风吟这次从灵山带来的暗器,却是一种令人吸入口鼻便会导致中枢神经麻痹瘫痪的矿石粉面。   这位一生擅长用毒害人的随女祝,即便是今时死不了,也会从此变成四肢僵直无力的废人。   风吟此举就是为了报风霖公子曾被随女祝施下离魂妖术的大仇!   风霖背着月鹿女一路飞跑到风家驿馆的后园,谁也未敢惊动,只带着云夕进入园中假山下的密室。   云夕不及与他诉离情,急急把小白鼠掏出来,用小匕首割破它的另一前肢,放出血来滴到月鹿的伤口和嘴角。   “月鹿姐姐你千万不要有事……”云夕撕下中衣的下摆为她扎住伤口,“我怎么会想到把蛊王手环还给舅舅呢!我真是笨死了……”   “小夕——”风霖等着云夕忙活完才小声叫她。   云夕瞪他一眼并不答话,托起地上的小松鼠往它前肢上吐了两口唾液,待它伤口收敛了才施术将它唤醒。   松鼠小霖清醒过来,看清面前的人是云夕,立刻吃惊到白毛全都竖起来,随后又识相地露出两颗大门牙的标准笑脸。   它感觉到前肢的疼痛和身上的血腥味,但是找了找没有伤口,又闻到月鹿女手臂上的毒虫气息,立刻眉开眼笑地去舐月鹿的伤口。   云夕好奇地盯着小松鼠的举动,背后陡地一热,风霖的手臂紧紧地围住她的腰身。   云夕喉间一哽,泪水差点夺眶而出,“霖公子,你怎么舍得从凤园出来的?”   125 密室温情   云夕感触到背后的温暖和另一个剧烈的心跳,鼻间再次嗅到日思夜想的熟悉气息,她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   “那位凤歌公子长相娇美、姿色犹胜姜惜桐一筹,人家又救了你的性命,你怎么舍得离开人家?”   她说出这番话,自己也觉得酸气十足;这时的她,和大周国那些向夫君争宠的可怜女子有什么两样?只是她这两天心里翻来覆去地就是在想风霖与那少女梅林携手的情景,这话憋在心里实在是不吐不快。   “……”   风霖伸开两腿把云夕圈住,只是微挑了下眉毛,没有应声。   云夕见风霖沉默,越发得心中恼火,她深吸了口气才冷冷地说,“对呀,再好的美人儿也不比上齐王之位的诱惑力,你当然会选择姜惜桐,不得不忍痛离开楚凤歌!我是不是说到你心坎里啦?”   “……”   风霖还是不回答,云夕用力扒他的手臂,他却抱得更紧了,还把下巴抵在云夕的肩头,“别动!让我抱一会……”   云夕听得出他声音中的疲惫和黯哑,不由得心里一软、恨恨地闭上了嘴巴。   房顶上隐隐传来水滴击打假山的点滴声,显得房里沉默的人儿愈发安静;石室一角的灯架上嵌着两块夜光石,上面摆放着大颗的夜明珠,整间屋子便被莹白的柔亮珠光笼罩着。   这个假山下的石室似乎是个天然的石洞,云夕能感觉到有冷风从石壁的罅隙中吹进,发出细小的‘呜呜’声;地上虽然铺着极厚的、杂有清香艾草的草榻,云夕还是受不得这股阴寒,身子微微抖了抖。   风霖解开自己的外袍裹紧她,“小夕……还能再看到你、听到你像个小妇人一样唠唠叨叨地骂我、还能这样抱着你……我心里好快活。”   风霖的声音低低地响在云夕耳边,热气暖暖地呼到她颈子里,云夕怕痒地缩起脖子、委屈地扁了扁嘴,“可是,可是我很生气,我正在生气呢!”   “是,你应该生我的气。”风霖一本正经地附合着,随后又叹息,“你肩上的骨头硌得我下巴疼,只不过才分开一个多月,你就瘦成这样!还不如那只松鼠会照顾自己……以后我要亲手把你喂得胖胖的。”   云夕望了一眼肚子肥得像球一般、缩在月鹿脚边酣睡的小霖,转过身来瞪风霖一眼,“以后?我们哪里还有以后——”   风霖低头把她未出口的话堵住,舌尖顶开云夕的樱唇、尝到思念已久的甜香以后,才抬起头舒了口气;他将脸儿红红、神情似喜似怒、古怪之极的云夕抱坐到自己膝上,“当日从悬崖上坠落,我用尽内力减缓自己跌坠的速度……在看到死神那一刻——”   “死神?”云夕好奇地问,“你真的看到了死神?他长什么样?”   “呃,死神就站在山崖峭壁上,白衣黑发……离得太远,我哪里看得清他的面目?当时我就只是想:我若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小夕了。”   风霖说到白衣黑发的死神的时候,云夕脑中似乎有某种触觉,但是风霖后面的话更让她气结流泪。   “你骗人!人在生命紧要的关头,那里还顾得上想这个?!你要是真的那么在乎我,又怎会在禚地的时候赶我离开?”   “我错了,”风霖把做势要起身的云夕拉回怀里,“死过一次之后,我想明白了很多……生命无常,我要珍惜能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分光阴……刚才我不做声,是因为不管是姜惜桐还是楚国女公子,她们都是我们生活中的过眼云烟,不值得你我因为她们争辩什么。”   “可是,你已应允了齐王殿下……”   “风吟报来临缁城的消息,我的‘死讯’已传遍齐王城,义父下令立公子昭为储君;此后我便无须挂念那个本不应属于我的王位。”   “小夕,这里的事了结之后,我随你去昆仑拜会未来的岳丈岳母。”   听他提到昆仑,云夕这才想起对乌日更达莱舅舅应允的话,心中涌起一丝不安,她慌忙岔开话题,“呃,不急着去看母亲他们,我们先在大周各处游玩一阵子……去崂山隐居可好?”   “好啊,我们就去东疆的海边做一对平凡的渔家夫妻!”   云夕心事大定,从风霖膝上一跃而起,“你一早就去安排车马,月鹿姐姐也要去齐国寻亲,我们先送她去临淄城。”   风霖等云夕又给尚未完全清醒的月鹿喂了点清水,才开口道,“你忘了自己答应楚恽公子什么事了?”   “哼。”云夕听到楚恽的名字便气不打一处来,她先低下头细听月鹿巫女的气息,确定月鹿的呼吸已然稳定,便动手为她揉动僵硬的手臂。   “楚恽找到你时说的?我是答应过楚恽:他若将你安然救出,我就劝说你助他争夺王位,可是你并不是他救出来的!而且,我为了掩护他那两个笨蛋侍卫,差点将自己的命搭上!我们不亏欠他的,何必要为他的阴谋卖命?”   “你有所不知,我今天上午跟随他到离河,向他打探你的行踪,午后一起在河埠头下船靠岸的时候,被一群刺客袭击;危难之时,我只得让暗中随行的属下现身救急,将恽公子和余下的侍卫们带回了这家驿馆。”   “属下们虽然用黑巾蒙面,但是对方想查出是谁救走了公子恽,并不是什么难事;风氏一族这次不慎被卷入王室内斗,全是我的过错。”   “楚恽行的可是弑君杀兄的谋逆之事啊!哥哥,你真的要帮楚恽得到楚王之位?”   “是的,公子恽成事便罢,他若在这次权力争斗中失势身亡;他的兄长——新君楚喜和他的叔父楚元定会荡清公子恽的所有势力,包括曾经救过他性命的风氏门人!”   “那,我们走的时候,把楚地的属下全部带回风寨?”   风霖摇摇头,“小夕,你可记得我为你讲过的风族旧事?二百多年以前,我们风氏王族的属地向国,被莒国人举兵攻占;当时为向国主君的先祖深悔自己醉心修道、荒废政事,以致于向国子民成了亡国之奴!”   “向君带着嫡子嫡孙迁回老家姑棼贝邱山,把国库中的所有财富分给了一直忠心耿耿守护他的朝臣和侍卫们,让他们分散到各地经商,做逍遥自在的富家翁,不要再从政为官。”   “这些先祖的臣下们虽然得以自由,却始终忠心于风氏王族,他们不仅每年将各地产业的收入上贡到姑棼风寨,还把他们成年的子弟们训练成只听命于姑棼风氏的暗卫……”   “楚国的这些风族属下们已在当地定居了约有三代人,他们在这里娶妻生子,过着平静富足的生活;现在让他们抛下产业、全部离开楚国是不可能的。”   “我身为风氏少族长,风氏门人将性命交托与我、任由我驱使,我怎可一走了之,将他们的生死于不顾?因此,我须全力助公子恽上位!”   云夕没想到这一层,没料到自己无意当中给风霖和楚地的风氏一族带来祸端,她歉然道,“对不起,哥哥,我居然给你惹了个大麻烦。”   “这怎能怪你?你若不是挂念我的安危,怎会闯进楚王宫得遇公子恽?我若不是冒冒失失地跳到楚恽的船上,又怎会无意之中纠缠到他们弟兄两个的斗争中?总之,此事全因我自己无能……”   云夕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风霖顺势吻了吻她的手心,云夕只觉一阵温热的酥麻从手心一直传遍全身……她慌忙缩回手,却被风霖紧紧地握住、按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   两人分别之后,风霖也变化良多:面容因消瘦而变得五官更加深邃、那双黛色的浓眉之下,黑矅石一般晶透的眸子深深地凝望着云夕;整个人仿似从一个少年突然间就长成了沉稳的男子,温润如玉的气质愈发得明朗。   云夕的手指轻抚他下颔上的胡茬,“还说我,你瘦成这样……你被泥石流冲入离河、到底是伤到哪里?身上的伤有没有全好?”   风霖不愿提到被高虎暗算中刀的事情,怕惹起云夕另一重烦忧,“没大碍了,当时只是跌断了右腿骨,被湍急的流水呛晕过去……凤歌公子救我到凤府之后,请月鹿巫女为我医好了全身的伤痛;只是,我洗沐时看到前胸处留下了刮伤的暗疤,后面有没有就不知道了……你可不可以帮我看看?你的口水能消去疤痕么?”   云夕抽回手,“这密室冷得紧,做什么要在这里看?口水?我的口水能收缩新鲜的伤口,可没那去疤的功能!”   风霖嘻笑,黑亮的眸子里闪耀着奇怪的光彩,“就算是能,我也不敢让你治呀;若让你在我身躯各处舐上几下,我还不得燥热到喷血啊……”   “去你的!原以为你经这一劫会变得收敛起来呢。”云夕气恼地去扯他的耳朵:风霖还和以前一样,不放过任何一个戏弄她的机会。   风霖看了看房角的沙漏已指向三更,急忙哄住吵闹的云夕,“这么晚了,乖夕儿,我让侍女来守着月鹿,你去上面寝房里泡个热水澡,好好地睡上一觉?”   云夕摇摇头,“我不去,若不是鹿姐姐出手相助,昨晚我就死在随女祝手下了……这次她不惜以死遁来脱离巫教,好去齐国寻找亲人团聚;这是我下午替她想出的法子,只没料到随女祝这么狠毒,还想杀了我灭口……哥哥,切莫走露了鹿姐姐还活着的消息啊!”   “这个你尽管放心,明天一早我让属下弄张面具来,月鹿女康复之后便能以另一个身份生活。”   “这样最好!哥哥,你也累了一天、快去上房睡吧,我在这里守到月鹿姐姐清醒,问她是否还需要什么清毒的药物。”   “那我也在这里守着,月圣女也是我的救命大恩人啊。”   两人相视一笑,同时惊叹人之命运的扑朔迷离;风霖拿袍子把云夕包起来,让她偎在自己胸口,“月圣女醒了我便叫醒你,放心睡吧。”   云夕安然呼吸着风霖身上清洁如草叶的男子气息,所有的苦恼和怨怼荡然无存,一种沉重的疲惫感袭来,她在风霖怀里蜷成一团香甜地睡着了。   松鼠小霖的耳朵动了动,听到云夕细细的鼾声,便飞快地跃到风霖膝上,挤到云夕身边得意地打起呼呼来。   风霖小心地抚开散落在云夕脸上的碎发,又顺手捋了捋小白鼠毛绒绒的后背,看到怀里这两只宠物乖巧的样子,他俊逸的面容上绽开温柔的笑意。   快到五更的时候,月鹿的手脚动了动,自己吃力地翻了个身。   风霖立即把云夕叫醒,云夕扶着月鹿巫女坐起来,“鹿姐姐,你觉得怎样?身上的毒是不是全解了?”   月鹿苍白的脸上绽开欣慰的笑意,“你们都脱险了,太好了……”   “随女祝的血毒果然厉害,幸好我之前服下两颗参丹护着心脉,不然等不到你为我解毒便断气了;我中毒没多久便神智不清,你是怎样逃出来的?”   云夕笑道,“是霖哥哥带人救了我们,他说随女祝中了他们灵山特有的金石毒粉,即便不死、她全身的功力也会废掉!鹿姐姐,以后你就自由了!”   风霖一直没意到月鹿女已被云夕摘掉了面纱,此时他才看清月鹿的真实面目,“月圣女,你是——”   126 月鹿的心愿   看到风霖吃惊地注视着月鹿巫女的面容,云夕得意地笑了,“你也看出月鹿姐姐长得像谁?哈哈,月姐姐和貂大哥是一胞双生的兄妹呢!是失散二十多年的亲兄妹!”   风霖点点头,何止是相像:月鹿圣女若是以银冠束发、身着齐国官袍,活脱脱就是另一个义诚君!   若说有不同之处,那就是义诚君的绝美是凌厉逼人的,就如二月里寒风凛冽的时节,突然得见一树千重樱傲然怒放在冷硬的荒原!就在你感叹天公造物之奇丽的时候,那冷风拂过枝头、带起遍天花雨,那种极致的美景又令你心生惋惜和悲凉!   月鹿女的绝美则是出尘脱俗的:她生为悲天悯人的医者,又是巫教中通灵圣女,身上那种神秘清润的气质,是世间女子所罕有的;尤其是她的恬淡笑容宛若雪莲花瓣上流转的一颗清露,令人观之无比舒畅、浮燥的心境也跟着平和洁静起来。   月鹿巫女看到风霖的表情,明白云夕之前所言非虚,她平素里波澜不兴的美目中闪耀出喜悦的光彩!   月鹿急匆匆地整着长发和衣衫,“哎,我现在觉得身上的毒全解了,体力也恢复了大半;你们快些给我备匹马,我想现在就去齐国找我哥哥。”   风霖连忙止住她,“圣女千万不要心急!您得在这里避两天风头,等您养好伤,我让风吟亲自赶辆马车送您去齐国;您和随女祝是巫教派到楚王宫的两大守护圣使,突然同时在郇阳城罹难,巫教中长老们岂能善罢甘休?”   月鹿喃喃道,“是啊,我居然年岁越大行事越毛燥了……师尊听到我死于随女祝手下,一定会亲自来查个究竟、为我报仇雪恨!我师尊他、他虽是巫医,但更精于毒术……若是追查到云夕身上可如何是好?”   云夕摆摆手,“这个我早就想好了,凤园中众人亲眼所见,你被随女祝的毒剑刺中,那妖妇当时也认为你已中毒身亡了;巫教老头儿要是找到我头上,我便说你的遗骸被我化了,死前还交待我将你的骨坛送去南越故土埋葬呢。”   月鹿赞赏地拍拍云夕的手,“夕儿当真是聪明!若真有那么一出,你再添油加醋地说,我的尸身如何地恐怖不能近人,被随女祝的血毒蚀成溃烂的血肉等等,我那师父性情虽然古怪,但是从不滥杀无辜;你倒是不必怕他的。”   “鹿姐姐放心,你师尊若是找我询问,我定会说得他泪流成河,转而去找随女祝的师父拼命!”   月鹿忍俊不禁,“这个我倒是相信,昨晚你那番巧语花言,差点把纪夫人等人蒙住!小夕啊,你若不是昆仑青鸟族传人,我立时收你为徒儿。”   风霖插口问道,“小夕是青鸟族人便不能学医么?这是为何?”   月鹿恬静地一笑,淡樱色的嘴唇略略弯起,为石室增添了无数丽质光华,“青鸟族家传的神术远远胜过巫教法术,我若收夕儿为徒,岂不令青鸟国师面上无光?”   云夕咬着手指头盯了一会儿月鹿的面容,突然叫起来,“鹿姐姐,你不做我师傅也罢!我舅舅——就是青鸟大国师,他整天里戴着一个鬼脸面具,其实他长得一表人材呢,与姐姐年貌相当……”   她越说越高兴,喜孜孜地抱住月鹿的手臂,“舅舅眼光甚高,除了我和母亲,他从未正眼看过别的女子;月姐姐长成这种绝色模样,他见了一定会动心的!你就做我舅母吧。”   月鹿巫女愣住:她以前曾听师尊讲过昆仑两大神族——轩辕氏与青鸟氏。因为青鸟国师与西域巫王所修习的巫术两脉同宗,所以,巫教长老了解许多青鸟族的秘事。   青鸟族女子生性多淫,长到十二岁后便会派人从各地甄选美少年回宫随侍,据说这与她们天生的怪异体质有关;青鸟族王子成年后可继任国师之位,但是终生不能动情动欲,这是自先祖传下的禁制。   云夕身为青鸟公主,怎么连这个这不知道?   月鹿看了看风霖、又看了看面色一派天真的云夕,看到他们眼神对望之时的柔情蜜意,想到他们两个历尽生死危难、好不容易走到一起……月鹿暗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风霖以为她倦了,便站起身来,“趁着天还未大亮,我到上房找两件男子的衣衫,你们换好衣服再去上房洗沐休息,这间石室太阴寒,不适合你们两个久居。”   云夕应着,目送着风霖闪身出门;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喜悦和满足。   月鹿摇摇头,盘膝闭目以内力修复伤处。   只一刻的功夫,风霖回来了,不仅带来两件袍子,还提着一个食篮和厚厚的裘毯。   “月圣女、夕儿,你们还是先在这里藏身吧!风吟方才见到我,说是馆驿四周布满了各方势力的探子;在别处的风氏门人还未赶来支援之前,我们还是小心为好!”   “哥哥,我们听你的。”云夕拿出食篮里的铜壶,先倒了杯热米浆递给月鹿巫女,“月姐姐想吃点什么……哥哥拿来了米团、肉脯,还有酱菜。”   月鹿喝了两口米浆便放下了杯子,“松木鼠的血虽是解毒的奇效灵药,但是其味道腥膻无比,我现在还有些反胃,不想用膳食。”   松鼠小霖早就闻到食物的香气,正目光灼灼地盯着食篮,这时听到月鹿的这番话,立时‘吱吱’尖叫起来,转着圈地在自己身上找伤口。   云夕从篮子底下找到几枚红枣,知道是风霖专门带给小白鼠的,她将大枣拿出来,讨好地托到松鼠面前,“小霖啊,看你瘦的!吃个枣儿补补?”   白鼠小霖瞅瞅自己圆滚滚的身子,满眼怀疑地盯着云夕,最终不抵红枣的诱惑,将前爪抱起两颗大枣蹲到风霖身边啃咬起来。   月鹿这才知道这只白鼠能懂人语,她惊叹地道,“果真是天生异种!我此前只见过巫王大人的灵蟒能听懂巫王的指令,还未见过别的兽类如此聪慧呢。”   “巫王?”云夕突然想起前天月鹿对她讲起的南方星族中、灵力最强的一支——翼火蛇族,“月姐姐,你说的巫王就是翼火蛇族人?”   “是啊,”月鹿巫女脸上显出一丝惧意,“我在九黎山的巫教圣地长到十八岁,从未见过巫王大人的真实面目,只见过他养的那只金蟒……那只蟒曾一口吞下一个不服指令的巫教弟子……那人在蛇腹中还发出阵阵惨叫声!夕儿,你们若是要在楚国住一阵子,千万不要再与巫教中人敌对!随女祝的手段在教中算不得最狠辣的!”   “九黎山?”云夕倒是起了一种好奇之心。   “啁儿——”类似鸟鸣的声音在石室上方的假山处响起。   一直安静地坐在旁边听云夕和月鹿对话的风霖闻声而起,“这是风吟示警的声音!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两个不得离开这间石室!”   “知道了!”云夕撇撇嘴,“保证不给你添乱就是!”   风霖揉了两把她乱遭糟的顶发,急步离开密室。   云夕大口地咬着饭团子,呜噜着问月鹿,“鹿姐姐,你找到貂大哥之后有什么打算?以后就住在齐王宫里?若是被齐王殿下发现你长相如此出众……”   月鹿愕然道,“我哥哥住在宫里?你不是说他是有封地的齐国上大夫么?”   一大口饭团猛地被云夕咽下,云夕噎得连翻白眼;月鹿巫女把盛米浆的杯子递给云夕,“慢些!身为一国公主,就没人教你用膳时斯文些?”   “教了,我记不住……”云夕放下杯子,瞅着月鹿吞吞吐吐地说,“我……没告诉你……貂大哥住在宫里,他——他是竖人(后世称竖人为‘太监’)身份。”   月鹿的脸色猛然泛白,“竖人?我哥哥怎会做了竖人?你说的可是真的?!”   云夕忙忙地劝解道,“你之前不是说张月鹿族的男子成年后便会锁阳吗?兴许貂大哥以为自己是……是天痿……这才进宫做竖人的!他武功高强,齐王殿下很赏识他,因此封他为上大夫。”   云夕心道:这‘赏识’可不是一般的‘赏识’……   “原来哥哥也继承了母族的血脉……”张月鹿忍不住落下泪来,“我盼着他会如父亲一样,是个平平常常的男子……既然有‘锁阳’之症,那他一定很怕冷,这么些年住在寒苦的北疆,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云夕立时没了食欲,她也不清楚貂竖做竖人的真正原因是不是因为天生锁阳,但是这样对月鹿解释,至少月鹿还有一丝希望。   “以后他就不会再吃苦了。”月鹿嫣然一笑,“我练的内力借自南地的极热天时,定能消去哥哥身上的寒苦……见到哥哥,我便劝他辞去官职、一起去他的封地即墨城过日子,再帮他找个好女孩儿做夫人,生几个聪明可爱的孩子……”   月鹿一边说着一边抹净眼泪,幻想着与兄重逢的快活日子,又是笑颜如花之态——她这三十年来的泪与笑加起来也没这一天当中的多。   云夕随着她的话也暇想了许多,她想起齐王殿下对义诚君非一般的感情,下意识地觉得月鹿的理想很难实现……但是不管怎么说,月鹿以后能和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团聚了。   忽然她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鹿姐姐,崂山就在即墨城的边上啊,我和霖哥哥也打算到那里生活呢!到时候,我们比邻而居、互相往来,不是甚好?”   两个憧憬幸福的美丽女子同时傻笑起来;松鼠小霖一直在边上揪着尾巴盯着她俩,这会儿它终于找到机会,趁这两人神情恍惚,小霖抱起两颗红枣向这二人脸上丢去,听到‘哎哟’两声,小白鼠无比舒畅地溜到墙角:总算报了被她们割腕取血之仇!   风霖刚推开石室的暗门一脚跨进去,忽觉一物风速地扑到他怀里!风霖一把接住小白鼠,却听到云夕尖叫道,“小霖!我要拔光你的白毛——”   风霖和小白鼠同时抖了抖,“怎么啦,云夕?你和这小家伙置什么气?”   “它把一颗红枣丢到我脸上,上面还有它的尿臭味!”   127 密谋反击   风霖一进密室就看到云夕和那只白松鼠你追我逃、闹得不亦乐乎;月鹿巫女则坐在一边,小声地劝说云夕不要和那可爱的小东西置气。   “好啦!”风霖一手托着松鼠一手拉住云夕,“小夕,你做甚什么总爱欺负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它刚被放了许多血,经不起你这样耍弄。”   云夕用力抹着自已的鼻子,“可爱的小家伙?它就是一可恨的老精怪!不就是用了这鼠辈几滴血么?我方才都给它陪笑脸了,它还拿沾了尿的大枣咂我的脸!呸呸,臭死了!”   松鼠‘小霖’站在风霖肩头得意向云夕呲呲大门牙,云夕做势又要来捉它,白鼠慌忙钻到风霖怀里,只露出毛绒绒的尾巴在外面。   风霖连忙阻住她俩的嘻闹,“行了,快些换上男装随我去上房;园子外面来的全是公子恽的属下,方才风吟辨不清他们的身份,两方差点动手……”   “我有事到前园与楚恽相商,你陪着月圣女安心在寝房里休养,风吟就守在外房,不会有人打扰到你们。”   月鹿和云夕放下心来,各自脱下圣女的黑袍、更上男装,互相为对方简单挽了个发髻。   风霖料想从园中假山到寝楼这短短的距离,也不会有人看清月鹿的面目,便带着二女出了密室。   风吟就候在门外,风霖叮嘱他把月鹿更换下的黑袍等物品烧掉,以免被巫教的人发现痕迹。   侍从们已按霖公子的要求,备了两大盆热水在净房里,云夕和月鹿都是爱洁净的女子,急忙栓好房门各自脱衣沐浴。   月鹿要比云夕年长得多,却是极为内向害羞,她脱下外袍,穿着底衫就踏进浴盆里。   云夕泡在热水中舒服地叹了口气,“鹿姐姐,要不要我帮你搓搓背?”   “不用、不用的,我用布巾擦得着后背。”   两个木盆挨在一起,云夕伸头去看月鹿,“鹿姐姐,你的皮肤真白,腰也细……胸前也好圆噢!像大密桃一般大,你看我的小多了……”   自五岁之后,月鹿女从未被人见识过自己的身体(包括楚宫内的侍女),她一向以黑袍裹身,哪里有人知道她的身材如何?听到云夕这种口无遮拦的评价,她又羞又气,捧起一把水泼到云夕脸上,“真是厚脸皮的丫头!洗好快点出去,顺便给我拿件新内衣来!”   “是,徒儿遵命!”云夕从木盆里站起来,月鹿见状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你是只黑白花的小雀儿……这是用什么草汁染的,竟然不怕水洗?”   云夕这才想起自己手面易容成黑色,而其它的部位还是白的;她忙忙拿浴巾裹起身子,“这是我家的宝贝,秘不外传的噢……唉,不该把蛊王手环交回给舅舅的,不然哥哥也不用去弄什么人皮面具,我就用蛊粉给你易个容,保管你师父走个对面也不认得你……”她一边去拿内衣,一边第九十九次念叨起居家必备、出行特需的宝贝蛊虫小玉儿。   安排妥当云夕和月鹿巫女,风霖来到前园的明堂;公子恽的亲信部下得知公子遇刺的消息,已火速从郢城赶来,这个时候楚恽正和几个心腹谋士坐在明堂里商谈。   风家这处专为议事用的厅堂布置得极为特别:门窗上都装有厚重的毡幔,把房中的声音与外界隔绝起来,而房顶的烟囱上却有几片铜镜样的物事,把外面的光线折射到房间各处;这种装置是风氏宅园独有的——既能通风,也能让议事房里有宜人的光线。   门后的仙鹤形香炉吐着沉香屑的袅袅轻烟,应当能给予房里的众人以安适的氛围,但是房中这些人的神情显然是凝重的。   风霖一进堂便向房中跪坐的几位文士拱了拱手,那几人回礼之后,看清面前的风氏当家人是个不满二十岁的毛头少年,不免一个个脸上现出失望之色。   风霖无视众人面上的轻蔑,径自在对着公子恽的毡榻上坐下来。   楚恽已换下那身血迹斑斑的妖娆红衣,身穿风霖送去的深蓝色胡服,倒是多了几分大家公子的沉稳气度。   他指着身边一位留着三缕清须的中年文士对风霖说,“风霖公子,这位是恽的启蒙恩师田公。”   风霖略一颔首,听公子恽把诸人都介绍一遍之后,他堆起满面笑容,“众位贤士的大名,在下远在中原时便如雷贯耳!恽公子能得众位有才有谋的名士追随,何愁大事不成?”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好话人人爱听,田公等人立时看向风霖的眼神和善了许多。   楚恽却愁眉不展,原本时时带着玩世不恭笑意的嘴角也下垂起来,“本公子刚才听到田公带来楚王宫的消息:我叔父楚元居然在王宫的西北墙边建起一处府园,还每天令家中乐伎奏乐不休!那处宫墙里面……就是我母亲的寝宫啊!”   公子恽深吸了口气,咽下随屈辱而来的愤怒,“公子元在朝中唯一惧怕的是斗伯比大夫,斗大人正直无私、足智多谋,父王在世的时候一直用斗大人的能力来制衡公子元的野心。但是斗伯比大夫上个月因病不幸亡故,斗大夫一死,王兄又生性怯懦,公子元行事愈加肆无忌惮,这个楚国快要变成楚元的天下了!”   众人沉默;过了一会儿,风霖身边坐着的林尚大夫开了口,“恽公子,令尹大人(楚元)手握兵权,连王城守军都听他调遣,我们不若韬光养晦,避其锋芒,先向其示弱求好……”   “示弱、示弱!这些年来我哪一天不在示弱!”   公子恽咆哮起来,“从前我深怕王兄猜忌我比他有能力、有才识,我一直伪饰成一个花天酒地、游荡于闾伎之地的花花公子!他与楚子元往我府里塞了一个又一个的美姬做眼线……我奉迎那个无耻的楚元也就罢了,还得每天笑脸应对那些个贱人!”   “就算是这样,楚元和王兄放过我了吗?!昨晚要不是风霖兄弟的属下相救,你们今时就可以迎本公子的棺枢回王城了!”   楚恽越说越气,一掌拍下面前的木几,震得茶壶和茶杯咣咣作响,房中除了风霖,别人都吓得浑身一抖!   风霖见众人又开始沉默,暗笑楚恽的这帮谋士都是城府极深、贪生怕死之辈,“恽公子,在下敢问那令尹大人(楚元)可有弱点?比如说嗜好……”   公子恽摇摇头,“王叔武功甚高,又蓄养了一批忠心的死士,他晚上睡的房间都不固定!再者,他饮食也极注意,每餐都有三人以上为他试餐……说起来他也不好色,府中只有一妻三妾,亦不好龙阳,若说此人的唯一弱点,就是对我母亲……”   楚恽这些年针对公子元也下了不少‘功夫’,对他的一切可谓了如指掌,偏生找不到可一举将他置于死地的机会。   风霖也听明白了,这位令尹大人对公子恽的母亲——他的嫂夫人很有想法;这也难怪,桃花夫人之美名动天下,故去的楚文王因想得到她而连灭两国!楚元做为文王的亲弟弟,得以在宫宴中常常见到这位绝色美人儿,动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恕在下直言,想除掉令尹楚子元,这重要的一步棋还在您的母亲手中。”   “岂有此理!”文士伍公先楚恽一步爆起,“风公子的意思是……借太夫人之手除去公子元?此举是要将恽公子置于不忠不孝之地!”   风霖淡淡地望着公子恽,想看看他的反应,公子恽一挥手止住众人,“霖公子请言!”   风霖低下声来,“子元令尹在文夫人的宫院外大起歌乐,无非是想引得文夫人注目他!方才柳大夫说的有理,楚子元手握重兵,我们可暂时避其锋芒;但是避其锋芒的另一种方法就是——将其锋芒引到别处!”   楚恽的双目精光闪烁,“霖公子的意思是……借我母亲之口,劝他出兵讨伐中原?”   田公也附掌大笑,“此计极妙!子元令尹与郑王素有旧怨,太夫人若以言语相激,公子元必定想在夫人面前显示其英雄气概,发兵攻郑!如此,我们可以借机收回守护王城的兵权……”   “不错!我这就修书给母亲,让拙妻蔡姬借问安之际将信送到母亲手中!”楚恽心里总算有了一丝着落:这次他在离河边遇刺,对方是公子元的手下,这点已确信无疑——侍卫统领贺成临死时说的那半句话以及死后凝固的口形,都证实了他的猜测。   楚恽唯一不能确定的是:这件事是公子元一人的主意,还是王兄也参与其中?   风霖的视线从阴晴莫辨的公子恽脸上移开,暗中喟叹:若是曾祖父知道他为了保护楚地风氏门人的利益,不得不挑起楚国与郑国的战事……曾祖父会同意他的举动吗?   还有,郑国刚与齐国结盟,公子元若是如他们所愿去攻打郑国,齐国岂能袖手旁观?义父会不会又如援助燕国那般,亲自带兵到郑国、与楚兵交战?只因他的私念,才刚刚喘息两口气的齐国壮士,又要唱起悲壮的战歌远赴战场?   错行一步,步步皆错!   风霖感觉到深深地厌倦:他宁可自己是个居在深山、孤岛的平凡百姓,一生只与青山绿水、野鸟游鱼相对,不须要面对朝堂上这些尔虞我诈、阴谋仇杀!   公子恽的眼神与风霖同时盯着铜鹤的嘴中吐出的缕缕香烟:一个人看到了手握权杖、指点万里江山的光辉画面;而另一个人却看到了,与心上人携手逍遥山水、纵情高歌的快意人生。   128 幽瞳雪狼   再过三天就是腊八节,这个节日是大周各国祭祀先农的日子;王公权臣们必须亲自到太庙参礼祭拜天地,公子恽没有理由再在郇阳城耽搁下去,便和风霖商议着,要风霖和云夕一齐随他回楚王城。   ‘祀先农’也是就祭祀炎帝神农氏,新君熊喜刚登楚王位,这次年末大祭办得定会比往年要隆重;云夕得知祭礼之后巫师们会在郢城东市上唱巫歌、跳傩舞,倒是心怀雀跃不已;她催着风霖快些为月鹿找来人皮面具,好把月鹿安全地送出楚国。   “鹿姐姐,你以后说话要压低嗓音啊,现在的你是一副黄脸婆婆的面容,要是一开口还是娇滴滴的吴侬软语,很容易露馅的!”   云夕帮月鹿系上蓝灰色的头布,唠唠叨叨地交待她;月鹿巫女身穿厚棉袍、手跨麻布包裹,衬上那张干黄带黑斑的‘面孔’,就是一道道地地的老妇人。   月鹿干咳了两声,嘶哑着声音道,“婆婆年岁大了,耳朵不好使……丫头刚才说的甚么?”   两人抱在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风霖走近提醒她们,“月圣女,还是趁天色未亮,快些出发吧!这间密室向北有暗道直通郇阳城外;我白天和风吟走了一遍暗道,已安置好马车在城外等候。”   “这里有直通城外的暗道?”云夕惊奇地问风霖,“是你的手下们以前挖出来的?”   “非也,地下本就有洞洞相连的天然暗道,居在本地的属下们稍加修整了一下,将其打通到城外山脚处;我也是近日才知道,原来这郇阳城就建在孔洞遍布的溶岩之上啊……”   “欧啊——欧——”   园子里居然传来一阵狼嗥声。   几人不解地对望一眼,城北的山上居有野狼,但是也不至于胆大到闯入人迹密居的城中心吧。   “月鹿——你在这园里吗?园中众人,快些交出我的徒儿,老夫饶你们不死——”   一阵飘渺的呼叫声由远及近,似乎此人已进了守护森严的馆驿内园。   月鹿突然捉住云夕的手,急呼道“来的是我师傅!他来捉我回教了!”   云夕安慰她,“不要紧,你和风吟大哥快些从暗道出城,我和哥哥出去向他说明、你早已死在随女祝剑下。”   “不行啊!”月鹿似是极为敬畏她的师尊,“刚才发出嗥声的是师傅身边的雪狼!是我大意了……雪狼自幼与我相伴,它定是记得我身上的气息,把师傅领到这里来的!”   ““欧啊——欧——”   这次狼嚎声就近在假山不远处,狼的嗅觉果然灵敏至极!   风霖毅然道,“风吟,你快带着月圣女从小道离开!我先出去会一会这位巫教长老;夕儿,你来对付那只雪狼——不要伤到它,只须令它失去嗅觉便可!”   云夕应着,催促犹豫不决的月鹿快走,“哎,你就放心去吧,不用多久我们就能在即墨城团聚了!”   月鹿感激地深望了一眼云夕,跟着手持火把的风吟走进密室暗道。   风霖跃到假山顶上,只见数名守夜的侍卫围在一名黑袍男子身边,那男子似是不屑一顾的模样,随手比划两下,已有一名侍卫倒在他面前。   “前辈手下留情!”风霖抢上前去,一把扶起那名侍卫,发现只是被点中昏穴,得知这位巫族长老无意伤人,顿时松了口气。   “你是谁?你这小子可见过我的徒儿月鹿?”二长老身形微动,避过众侍卫的围阻、欺到风霖面前。   风霖微皱了下眉头,巫教二长老的音调尖利刺耳,就如两柄铁器相磨发出的噪音;此时天已初亮,可以看出这位大巫的长相怪异至极:   他的眉毛极细却极黑,眉尾还向下垂成‘八’字,两只细长的鹰眼却是向上微挑的,眼珠颜色灰黄不明,微勾的鹰鼻下面,是一张薄如线状的嘴唇;他这副尊容……呃,让人看久了极易精神错乱!   “在下风霖,是此间的主人……”风霖错愕之后,向二长老拱了拱手。   “我问你哪,小子!把我徒儿藏到哪里去了?再不说实话,老夫就把你这园子变成一片墓葬!”大巫看到不断有侍卫从各处奔近,不由得眼中寒光更甚。   “不瞒这位老伯,在下也听闻来自王城的月鹿圣女于前些日子,不幸在本城的凤园罹难……”   “一派胡言!雪狼已嗅到鹿儿的气息,她就藏身在这个园子里!”   “鹿姐姐就在这里!”   ——————***——————***——————***——————   云夕一出密室的石门,正对上一双绿光莹莹的大眼!云夕深吸一口气,瞬间将功力运到双眸,直直地与那只一身白毛的老狼对望!   直接用禁术定住它倒也省事,只不过怕引起那位巫教长老的疑心;于是,云夕用月鹿女昨天教她的‘幽瞳’离魂术,试着把这只雪狼的记忆变得混乱起来。   一人一狼瞪着大眼在假山下的石隙间‘深情’对望,只一刻,雪狼败下阵来,两只碧眼失去了光彩,像只小狗儿一样对着云夕‘呜呜’了两声。   “乖,卤肉香不香?听话就再给你一块。”云夕本来准备好一坛卤肉给月鹿带到路上吃的,方才紧急之下居然忘了递给她;她从坛子里拿出一块肉扔给雪狼,雪狼两口吞下,又眼巴巴地望着云夕手中那只黑陶坛子。   云夕吁了口气,这才听到不远处有人叫嚷着让风霖交出月鹿。   云夕急中生智,抱着坛子就跳上前去,“月姐姐在这里!”   巫教长老凌利的眼光射向云夕,“小丫头,你说甚么?”   云夕被他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毛,但是她极快地凝结出一脸的悲伤,“您是月鹿姐姐的师尊吧,月鹿圣女曾救过小女子的性命……小女子无能,眼见她被随女祝的毒剑刺中,却没有能力救她……呜——”   云夕一手抱着坛子一手抹着眼泪,“我哥哥带人闯入凤府,拼死将我和月鹿姐姐救出来,可是……没等我们找到解药,鹿姐姐就毒发身亡!她死得好惨啊,七窍流血,中箭的左臂烂成一团血水……”   “鹿儿的遗体现在何处?!”巫长老先前去过凤园,见了形同废人的随女祝,又听纪夫人母女讲述过那晚的情况,倒是对云夕的话信了七分。   云夕无限悲痛地抚摸着卤肉坛子,“鹿姐姐她……她素来爱惜容颜,中毒之后全身皮肤溃破……求我在她死后立刻用火化了她!然后……然后将她的骨灰带到南越故居,葬在她母亲身边……呜——”   云夕被自己编的故事感动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风霖和闻讯赶来的公子恽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是啊,鹿儿的容貌和她母亲一样,美质冠绝天下……被蓝龙血毒毁了容貌,定是极伤心的!”二长老见雪狼也围着云夕打转,一直盯着那只黑罐子,不由得不信那罐中就是徒儿的骨灰。   云夕发觉巫老头儿手指颤颤地伸过来要接骨灰,立时惊得眼前发花——这坛中只有数块五香咸猪肉而已,递给他岂不露了馅?   她急忙后退一步把坛子紧紧捂在怀里,“不要!”   二长老停住手,犹疑地盯着云夕。   “这是……这是鹿姐姐的骨灰,她死前亲口托付我把她带到南越的亡亲身边安葬,我怎能失信?”   大巫又向前一步,“你这丫头倒是有情有意之人,有这份心就够了;老夫本就打算去南越一行的……”   云夕的心已提到嗓子眼上,二长老又皱眉改口道,“不行!我在师妹坟前发誓会好好照料她女儿的,如今鹿儿居然死在本门弟子手中,我有何面目去见师妹?罢了......”   听到他的喃喃自语,云夕放下了心,她忙将坛子递给风霖,“哥哥,你快些将骨坛放回原处,鹿姐姐新亡,切莫将她的寄身之处搬来搬去,惊扰了她的魂魄!”   风霖不解地接过来,看到云夕的眼色,急忙抱着坛子向后房奔去,进了房门打开坛子一看:他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雪狼追着那坛子就跑,“银风!”巫长老连声将它唤住,“你鹿师姐已经去了……为师知你们感情甚好,可是亡者已矣……银风啊,随为师走吧。”   云夕揉揉鼻子,被自己的口水呛得连声咳嗽。   巫长老本想转身,正瞥见云夕灵光流溢的紫眸,他脸上的凄苦一扫而光,转而瞪大了眼珠,“你这丫头……资质甚好!随老夫一同回巫城,老夫收你做嫡传弟子!”   云夕连连摆手,“不不,我有师傅的!老伯伯,您还是另择高徒吧!”   巫教二长老瞳孔一缩:“老夫看中的弟子,不由得你愿不愿意!”他一挥肥大的黑袖,伸手去捉云夕的肩膀。   风霖和公子恽大惊失色,正要出手帮云夕解围;云夕却一个转身,向二长老手腕上连弹两指,化去了大巫的招式。   二长老噫了一声,举手弹出一物,打散了云夕头顶的发髻,云夕顶上的白羽蓦然显现出来!   “哈哈,你果真是青鸟女子!”大巫细长的黄脸笑成一根菜瓜,“丫头,我前些日子见过你舅父——青鸟大国师,他还托我令教中弟子照顾你一二……”   云夕听到乌日更达莱还在楚国的消息,心中一慌,“伯伯在何地见过我舅舅?他还在楚国?”   二长老明了到云夕的身份,自是不敢再逼她做门下弟子,“乌日更这小子来楚国找灵兽松木鼠配药,他听说老夫手中有一只松木鼠,便拿了三颗驻颜朱果来换松木鼠;老夫正愁年华老去,英俊的容颜难以永驻,便将那只松木鼠交给他了……”   云夕愕然望向风霖,从风霖似笑非笑的眼神里看到同样的疑问:二长老这副尊容……还想……英俊、永驻?   说到松木鼠,云夕倒来了兴致,“伯伯也养过一只松木鼠啊。”   “也有?”大巫敏锐地反问道,“丫头从哪里见过灵兽松木鼠?”   “听舅父说起过的,它的血能解百毒,但是……”云夕生怕小霖与巫长老扯上关系,她支唔着道,“以后见了舅舅,就能亲眼见识到了。”   “嗯……”二长老想来是只收了月鹿一个徒儿,身边只有不会说话的雪狼相伴,常人又惧怕巫师,很少得以和别人交谈;他好整以暇收起肥袖、拂了拂石凳上的灰尘坐在石桌边,“说起来老夫养的两只灵兽松木鼠,那就就话长了——”   云夕心中惨叫一声,暗骂自己多此一问。   129 降龙石的主人   巫教二长老证实了爱徒的死讯之后,面露凄苦悲凉的神色;但是与云夕说起他之前养过的两只灵兽松木鼠,又是一派眉飞色舞,还正经八巴地坐下来,要给云夕细细讲述松木鼠的由来。   风霖挥挥手让属下们各自散去,他和楚恽、云夕陪着巫长老围坐在石桌前。   公子恽听风霖解释之后,才知道面前这位黑袍怪人就是巫教二长老——月鹿圣女的师尊。   他们楚王氏世代受巫教门人守护,楚文王亡故之后,公子恽和他的王兄熊喜接任了先君在巫教中的职位,位份等同于巫教长老。   “在下楚恽,拜见花涧师兄!”公子恽恭恭敬敬地向二长老行了个躬身礼。   花大巫一抬八字眉的眉头、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就是楚公子熊恽呀,老夫先给小丫头说说松木鼠的事情;教中的事情,等会用膳时再细说。”   风霖听到‘用膳’二字,才后知后觉地请客人进明堂就坐,“花……长老,院中寒凉不宜久坐,让云夕陪您到明堂中用些茶水,再细谈灵兽——”   云夕倒是越来越觉得这位老巫师天真有趣,怪不得会培养出月鹿那种性情温良、淡然出尘的弟子。   楚恽早知道巫教中的三位长老都是性情乖张的异人,也不在乎他的无礼,令手下们各自回房,他与风霖引着花涧长老走进前堂。   “伯伯,您喝口热茶!”云夕接过仆从端来的香片,先递给二长老一杯;花长老啜了一口香茶,“好茶啊,这茶应是出自巴山高崖的老茶树!呃,丫头,老夫方才说到哪里了?”   “噢,花伯伯刚才说、您养的两只松木鼠一黑一白、活泼可爱,它们两个呀是青梅竹马的一对!”云夕笑眯眯地提醒二长老。   “是了……许多年前,我老人家从九黎山的密林里捉到一只白色的松木鼠,本来是想取它的一点血就放它走的,没想到有一只黑鼠追着白鼠的气味跟到我府园……它们吃中了我家饔人做的蜜饯,就这样住下不走了!”   “看它们两个甜甜蜜蜜地处着,一个炒桃仁都要你一口、我一口地分着吃,我老人家还以为不用两年它们就能生出一窝小花鼠来;可是不久前,它俩居然闹崩了!老夫开始有些糊涂,后来蹲在园子里的大树上盯了它们三天才弄明白:那只黑毛松鼠移情别恋了!它喜欢上了园子里的雪狼银风!”   “啊?”云夕吃惊到差点掉了下巴。   “那只白毛松木鼠啊,伤心之下就离家出走了……我让银风去找,银风哪里比得上攀爬如飞的松鼠速度快?两天以后银风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我骂了它两句,这家伙也不愿再理睬黑鼠……正好你舅舅来索要松木鼠,老夫就将那只整天唉声叹气的黑鼠送与他了,嗯,或许昆仑的异域风光能解开黑鼠的心郁吧。”   云夕转头望望蹲在房门口舔肉骨头的雪狼,实在难以想像一只松鼠和一只狼谈恋爱是什么壮观景象,她喃喃地道,“可怜的小霖啊,它的黑皮未婚夫竟然移情别恋、爱上了这只大个头的白狼?口味可不是一般的重啊……小霖是因为失恋了,才孤孤单单地从九黎跑到中原的鲁南禚地?我以后再也不能欺负它了……”   风霖和公子恽听得神情呆滞,他们俩很难相信:会有人郑重其事地、在他们面前大谈三只不同种类动物之间的、离奇曲折的悲伤恋情。   更令他俩难以置信的是,云夕头上长着一丛泛着金光的白羽!   风霖仔细地看了又看,最后确定那不是一件头饰,而是货真价实地长在头皮上的羽毛!巫教长老是从云夕头顶生有白羽判定她是青鸟族人的,难道她的种族真的与鸟类相近?难怪她总是把顶发束起来,原来是为了遮住白羽……   “恽公子!”花长老总算结束了与小动物有关的言论,转而正容望向楚恽,“你手中……”他停住口、视线转向风霖。   公子恽忙开口道,“花涧师兄尽可直言,风氏公子是恽的恩人与知己,与恽有关之事,尽可道与霖公子和云姑娘。”   花涧大巫点点头,“我只想问明一事,恽公子手中可有降龙石?”   公子恽略怔一下,用颈子上取下一个样式古朴的黑玉项坠,“可是这个?”   花涧巫师接过来细看上面的纹路,又在鼻下嗅了嗅,确认之后才还给楚恽,“果然如此!老夫来到楚中,一是因为听到小徒罹难的消息,迫不及待地要来一探究竟;二是楚宫中祭师向新君索用祭物降龙石,新君却茫然不知!”   “他们将此事上报到巫王,巫王大人令我来查明此事;你可知晓,降龙石是历代楚君用来号令巫教弟子听其号令的信物?先君既然将王位传于你兄长,为何又将降龙石交于你手中?!”   楚恽握着项坠的手抖了抖,“先父出征巴国前将此石交与我母亲保管……战事结束后,父王不幸在回程当中病逝,王叔公子元代传父王的遗命,说是我父王临终时令我兄长继承王位!但是,就在兄长继位的前一天,母亲私下里把这块玉坠交给我,说是送给我的护身古玉,叮嘱我日夜都不得离身…...”   “原来是文夫人私下将降龙石交与你,并未说出这宝物的用处?”花长老急问。   “是——是这样。”楚恽避开大巫的逼视,低声应道。   风霖和云夕对望一眼:‘这位桃花夫人到底在想什么?继位的是她的大儿子,她却把这么重要的君威信物交给小儿子,难道她还想挑起两个亲生子之间的生死争斗?’   花长老沉吟道,“我们巫教不管你们熊家的私事,巫教弟子只认手持降龙石的楚氏公子;老夫的弟子月鹿既然不幸身亡,老夫便替她护你回王城!”   楚恽大喜,二长老这话就是表明了巫教高层的态度:巫教认可公子恽为他们守护的恩主!   风霖这才明白:这位看似行为荒诞的巫教长老留在风园,不是为了和云夕闲聊那两只松鼠的旧事,主要目的是为了确定公子恽的身份!   他见楚恽还要与花涧大巫详谈一些事情,便拉着云夕告退走出明堂。   刚拐出长廊就看到松鼠小霖的脑袋在房角处一闪,云夕急步追过去叫住它,“小霖啊,你的老主人就在那边大房里,雪狼银风也蹲在门口边上,你不去见见他们?”   白鼠停住肥胖的小腿,似乎是犹豫了一瞬,随后又耷拉着尾巴慢慢走开了。   风霖拍拍云夕的手,“别管它了,等我们去昆仑的时候带上它,兴许它见了那只黑松鼠就会高兴起来了。”   两人回到后园的寝房,风霖一把扯过云夕来,要仔细看看她头顶的白羽——那丛白羽的根部和头发无异,只是长出一分之后便成了闪烁着金光的白绒状羽毛;就如一个白色的小帽子罩在云夕的头顶。   风霖好奇地摸了摸,“好软的,和鸟翅下的绒毛手感一样……小夕啊,你会不会有时也变成小鸟的样子?嘴巴尖尖地、扑着翅膀叽叽叫?”   他边说着还夸张地张开手臂在房里转起圈来。   云夕气鼓鼓地说,“是!我是和你们不一样的另类,你小心我一到晚上就变成鸟,用爪子抓花你的脸!”   风霖一把将她抱住,“呵呵,那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得抱紧你,可不能让你乱动!”   云夕挣了两下,没推开风霖的手臂便闷闷地把头靠在他胸口,“我和母亲头上都长着这种东西,舅舅却没有……你,会不会像宋王宫的人一样,把我当做妖孽?”   “宋王宫的人?”风霖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云夕离开宋御说的真正原因,“那是他们有眼无珠!若说你非同常人啊,那也得说——云夕公主是位美丽善良的仙子。”   云夕惊喜地抬起脸来,“霖哥哥,你真的这么想的?”   “这是自然!不过……”风霖皱眉良久才问,“夕夕,你生下来……是什么状况?是不是从蛋壳里出来的?”   云夕气结地一把将他推开,“是,我是从蛋壳里出来的!你要是和我成了亲,也会成为一只鸟蛋的父亲!把儿子抱在肚子上孵着!”   “啊?!”风霖冷汗直流,脑中一下子想到自己头上系着汗巾和云夕坐在草堆上轮流孵蛋的诡异场景……   夜晚,窗外银白的月光透过糊着青纱的窗棂照进房里,落下满地的星星烁烁;廊外花枝上有叶片轻拍的美妙律动,混着门后木盒子里松鼠小霖的呼噜声,更衬得寝房中寂静一片。   云夕还在气风霖怀疑她是从蛋壳中孵出的,洗完澡之后披着长发走出净室,她也不理会风霖,径自拉过白裘毯裹在身子上,在床榻最里面蜷成一团就睡了。   风霖换好睡袍坐在榻边推推云夕,“哎,还生气啊!小夕啊,你看,我说的也有道理吧,你现在的样子就团团的极可爱,好似……”   “再说鸟蛋两个字试试?信不信我咬死你!”云夕呼地坐起身,怒目盯着风霖。   风霖拉起毯子盖到她的肩头,“错了,你应该说‘啄死你’才合适。”   云夕咬牙切齿地扑上来,对准风霖的脖颈就要下口,风霖也不躲闪,任由她抱着自己乱啃。   嘴唇触到风霖的锁骨处,云夕微张着口犹豫了一下:这里肉太少、咬重了一定会很痛……于是,她的嘴唇上移到风霖的耳垂;略略合住牙齿之后终于还是舍不得用力,听到耳际传出风霖的闷笑声,云夕赌气推着他,“走开,你去外面榻上睡——”   一句狠话还未说完,男子的火热气息已侵入她的唇齿,风霖实在受不住耳鬓厮磨的诱.惑,急切地将云夕的樱唇含住;云夕呜呜了两声、怒火未退地瞪着风霖,却见风霖眯着凤眸,密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秀美挺直的鼻梁就在眼前……没用两眼,云夕忘却了挣扎,心头阵阵悸动,胸怀又化为一池春水、迷失在风霖越来越有技巧的热吻之中……   130 兵不血刃之战   在花涧长老的提议下,公子恽决定带着风霖、云夕等人卯时(日出时分)从水路秘密返回郢城;他另派一部分侍卫驾着他的马车正午时分从官道赶往楚王城,以迷惑新君或是楚元派来的刺客。   云夕打着呵欠被风霖拖起来穿衣,听他说着公子恽的这种安排,云夕突然就想起去年随宋御说一起回宋国的情景:那时的宋御说刚刚得知王兄被大将南宫长万杀害,急着返回自己的属地北亳聚结兵马、抢回王位;他也让部分侍卫驾着带有自家标志的马车回国,而他本人却带着数位心腹躲避伏击、从山际小道抵达北亳城。   现在公子恽的处境与那时的宋御说何其相似啊!纵观大周国,君臣之间、父子之间、甚至是亲兄弟之间为了争夺王权富贵而以性命相搏的戏码,随时随处都在发生着啊。   想到宋王子御说曾经对她的呵护和温柔,云夕的心中已没有丝毫的酸楚,她微笑起来:难道是因为风霖的出现完全取代了他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云夕站在船头,远远望着朝霞遍布的东方天际,寒风吹得她衣裾飘动、长发轻舞,初升的太阳给她身着白袍的身影打上一轮金边,就如江面上盛开了一朵洁白的玉兰花。   风霖在云夕身边屏息观赏了一刻,忍不住在身后舒臂揽住她的纤腰,“江上风大,你冷不冷?到船舱里喝杯热米浆吧。”   云夕向后倾身靠在他怀里,用手指着不远处的河岸,“这里景色太美,舍不得闷在船舱里……哥,你看那边!”   河岸上有缀着苍翠松柏的山峰连绵起伏如安睡的巨龙;这条南北向的大河,居然是从山谷中蜿蜒流淌着前进的,顺着江水顺流而行的大船,就如同穿行在山间的低凹谷地。   冬日的暖阳从东面的山顶处映照过来,把那片山峦上的树叶涂染成一片火红,有风吹过引得树叶摇动不已,这片山峦就星星点点地闪着橙红色的光辉;云夕微微眯起眼睛,用手遮在眼睛上方,追寻着河岸上的醉人风光。   转过这片山坳,江面变得宽阔起来;有许多打渔的汉子撑着木舟在江上捕鱼,他们用力一扬手,麻绳系成的渔网高高飞起来,再平平地落到水下;渔夫们便纷纷蹲坐船头静默下来。   云夕所在的大船小心地避过这些独木小舟,侍卫们警惕地盯着头戴斗笠的渔夫们;在飞鸟的咕咕鸣叫声中,大船渐渐离开这些打渔的小舟;忽然听到有人大声喊出嘹亮的号子,云夕急忙回身张望:却是渔夫们合力将网拉起,落网的鱼惊恐地跃出水面,在空中摆尾翻转,飞溅的水滴在阳光下反射出七彩的光华!渔夫们得见这一网收获丰厚,纷纷呵笑起来。   “齐国东疆的海也有这么多水,这么些大鱼吗?”云夕兴奋地大声问风霖。   风霖撇撇嘴,“这可没法子比较!你若见了大海才知道什么是博大、什么是深不可测,至于海里的鱼有多大有多多,那是一个人一生中也无法数算的!”   “真的?”云夕握住风霖的手欢呼跳跃。   公子恽坐在船舱里与巫教二长老相对饮茶;他透过木窗凝望风霖与云夕相拥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落寞:若说是美貌的女子,他楚恽享用过的不知凡几,可是能如云夕对风霖这般生死追随、舍身相护的女子,他何时能有缘得遇啊。   ——————***——————***——————***——————   楚王城后宫。   公子恽的夫人蔡姬,带着两名侍女微低着头、迈着细碎的步子进了太夫人的宫院;中门的宫女告诉蔡姬,太夫人因见这天日光正好,刚去了左近的桃园。   蔡姬折身来到东侧的园子,一进园门远远望去:只见一张玉石小桌放置在桃林的前侧,桃花夫人就坐在毡榻之上,身后有夭桃环绕,漫天的花雨飞舞飘零。   息妫墨染生丝的长发用玉簪绾住:一袭白衫裹身更显得形体削瘦、清寒寥落;她正用一只纤手抚着石桌上的冰绿色茶壶,听见蔡姬的脚步声,息妫抬起头来,对着蔡姬温和地一笑,眉眼如三月的暖风一般直拂心底。   虽然常常得以拜见这位容颜绝世的婆母,蔡姬还是如以前一样小心地平息着呼吸,直恐气息太重、污浊了桃花夫人身遭的空灵美态。   “孩儿拜见母亲,母亲福寿安康!”蔡姬伏在侍女拿来的毡榻上行了大礼。息妫令侍女扶她起来,“你这孩子,不是给你说过了么?天冷就不必过来请安……把自个儿的身子奍好是大事。”   蔡姬恭敬地笑着,“孩儿见今天日光甚好,故而一早来拜见母亲……恽公子派人报信到府中,说是他一切都好,腊八大祭之前便能返回王城,交待孩儿好生服侍母亲。”   “恽儿现在郇阳城吧。”桃花夫人一句话还没说完,一阵高亢的管乐声凭空响起,打断了她的话语;息妫朝着桃园东面的方向望了一眼,皱起眉头。   蔡姬见状连忙去扶太夫人的手臂,趁机把一张信帛塞到息妫手中,“母亲若是不舒服,还是早些回房里歇息才好!这林子里虽有些许阳光,但是寒气还是重了些。”   息妫点点头,示意身边的宫女扶她起身;蔡姬便行礼告退了。   桃花夫人回到寝宫,打发身边的贴身老宫女去给她泡杯驱寒的姜水,趁左右无人才打开那张丝帛。   “来人啊,去请令尹大人到前堂与本夫人相见。”息妫看完信帛便让侍女去请令尹大人楚元来堂中叙话。   公子元听到嫂夫人主动召见他,高兴得不知所措;他整了整衣袍,又让人重新梳了发髻戴上高冠、修剪了胡须,这才神采奕奕地进宫来见息妫。   楚元向嫂子行了礼,见桃花夫人不似之前那般对他冷淡,骨头先酥了一半,他悄悄往前蹭了半步,闻到息妫身上清雅的花木香气,声音颤抖着问她,“不知嫂夫人宣小弟前来,是有何指教啊?”   “妫氏只是一妇道人家,哪里当得起令尹大人的‘指教’二字?本夫人有一事不明,想请问令尹大人。”   楚元听得出她言语中的指责,不由得头脑清醒了三分,“嫂夫人有话请明示。”   息妫略略提高了音调,“先君舞刀弄枪是为了操练武艺,征讨各路不服楚王威望的诸侯!因此,先君在世时,各国的朝见和进贡接连不断;现在楚国军将俱已闲散起来,两手不摸刀戈已有多时!本夫人听说郑君当年曾让大人面上无光,令尹却不想着举兵伐郑一雪前耻,却在我这个先君未亡人的耳边奏乐歌舞,这不是徒惹天下人耻笑吗?”   数九寒天,公子元因息妫的这番话,居然当时就出了一身冷汗!   他嗫嚅了半刻,才最终下了决心,“嫂夫人没忘了小弟在中原所受的耻辱,小弟倒是忘了;夫人您放心,若小弟不立时去攻打郑国,就不是真的男子汉、大丈夫!”   公子恽和风霖等人在离河之上随波逐流一路向南的时候,就已听到令尹大人举兵出城的消息。听说楚元带领战车六百辆、兵将两万人,以斗御疆、斗梧两位将军带兵做前锋部队,公孙游、公孙嘉两位将军的部下为后援部队,他自己亲自带领中路大军,浩浩荡荡地向郑国杀去。   风霖听到楚恽转述这个消息的时候,面上欣然一笑;公子恽问他,“母亲已按我的意思,鼓动王叔楚元去打郑国,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风霖把亲手削好的一盘水果递给云夕,不慌不忙地回答楚恽,“等。我们静观公子元的战况,之后再做打算。”   “郑君刚与你们齐国结盟,齐王殿下一定会发兵救郑!本公子以为,楚元此去中原凶多吉少,若能借郑齐之后除去这一祸乱,本公子的大业就手到擒来了!”公子恽眼中精光闪烁,似乎楚王的宝座就在前方向他招手。   风霖咽下云夕递到他口中的一片苹果,“恽公子,人算不如天算,我们还是谨慎行事才好。”   事实的开始倒真和公子恽期望的那样,但是结果……   郑王听到探子来报:楚国令尹公子元率兵来攻打郑王城,他急忙召集大臣们商议如何抗敌。   有的大夫提议与楚军讲和,有的建议死守城门,等待齐兵来营救。上大夫叔詹说:“楚国兵将向来彪悍,自从开始扩疆攻打别国以来,从未动用过六百辆战车;公子元这次定是想以必胜的结果来讨好他的嫂子息妫夫人;臣自有办法让他们撤退。”   郑国君臣正商议的时候,探子来报,楚军已攻破桔柣关冲进郑国境内,马上就要打到逵市了。   堵叔大夫命令披甲士兵们埋伏在城内,大开城门,城内百姓往来如平常一样,不许露出害怕的神色。   楚兵的先锋部队先到城外,探见城中的如常景象,也没敢进城,就在离城五里的地方安下营寨;楚元带兵到了城外之后也弄不清城里的虚实,就在城外同样驻扎起来。   到了第二天,齐王果然亲自带领宋鲁两国联兵赶来救援郑国;楚子元大吃一惊,当即下令拔寨退兵。   他害怕郑兵追赶,命令兵士不拔军旗,用来以迷惑郑国兵将;等到大军溜出郑国边界后,楚元怕息夫人得知他无功而返,便大张旗鼓地敲锣吹乐、大唱凯歌,一路趾高气昂地返回楚王城。   131 血溅桃花蕊   郢城楚王宫。   丹阳宫的内书房里宫灯高悬,四足龙鼎里燃着安神暖香,堂里香烟缭绕,似有祥瑞之气盘旋于富丽堂皇的雕梁画栋之上——至少在楚新君熊喜的眼里,今晚的一切景象都显示出吉祥幸运之兆。   熊喜斜靠在书案后面的木榻上,密长的黑发蜿蜒披散在正红色的云纹锦袍上,他衣襟的胸口处绣有凤翔九天的精致图案,在灯烛的照耀下闪烁着点点金色光华。   他的长相与弟弟公子恽完全不同:熊喜生着容长脸儿,面色异常地白皙,一双狭长的凤眼下,鼻若悬胆、口若涂丹,欣长的身材发散出精秀的文弱之美;论外表,熊喜继承桃花夫人的姿色和气质更多一些,若不是他头上戴着那顶金黄镶玉的王冠,熊喜更似一位还在太学苦读诗书的谦谦学子。   虽然熊喜已在王叔楚元的独力支持下登上了王位,但是还未经过宗庙大祭、巫师向神灵敬禀之前,他还算不上国人正式认可的楚国新王;所以,此时熊喜按捺住心中的跌宕起伏,用他那张形态美好的薄唇、下出一道道扫清前路障碍的指令。   “伏,郇阳那边的情况如何?”熊喜端起一杯茶,略略闭上眼问刚刚进门的竖人阴伏。   阴伏躬下身,“伏奴禀报主君,公子恽的车马行出郇阳城不久,在城南百里处的乡邑夜宿时,那处驿馆‘突然’燃起大火,恽公子与随从无一幸免!”   熊喜猛地放下茶杯,双眼冷冷地瞪视着阴伏,“确定无一幸免?!”   阴竖人打了个哆嗦,“奴才敢拿人头保证!侍卫们扮成馆中仆从,先在他们茶水中下了迷药,夜半时分才放的火……驿馆四周都派人把守,若有一人逃出便以乱箭射死!就连他们的坐骑……也未逃出一匹。”   熊喜点点头,“你下去吧,本王给你记上一功;切记,在明天的祭礼完成之前,不得让太夫人知晓公子恽的死讯!”   “奴才记住了,伏奴告退。”   熊喜沉思了半晌:从小到大,熊恽这位小他一岁的弟弟,就如压在他心头的大石一般!不管是文才还是武功处处强他一筹!兄弟二人在一起的时候,父王和母亲赞赏的眼神总是追随在恽弟身上;他原本已经放弃了和熊恽争夺王位的念头,可是今年秋时,父王意外死在征讨巴国的路上,手握兵权的王叔熊元转述先王的遗命:竟然是让他熊喜继承王位!   熊元打的是什么主意,熊喜心里明白:不就是觉得公子恽有勇能谋难以控制?而他熊喜是个窝囊废,会甘心听他摆布么?   “哼!”熊喜冷笑一声,不管是恽弟还是子元王叔,他们都太小看他了,难道他就不懂得先下手为强?   “来人!”   一道黑影随着熊喜的喝令声出现在书案前。   “去把斗统领叫来。”   “是!属下遵命!”   “慢着,让他轻装便服,避开令尹大人的耳目,从角门进后宫来见本王。”   暗卫领命出宫。   “恽弟死了,他终于死了!”熊喜低低地呵笑起来,“这么些年,他就像卡在本王喉间的一根鱼刺!这根可恶的剌终于让我拔掉了……哈、哈!”熊喜越笑声音越大,笑到后来居然笑出了眼泪,笑得泪水在脸上狼籍纵横……   王宫侍卫统领斗班是斗御疆大夫的儿子,生来性情刚烈,嫉恶如仇;熊喜考虑再三,决定让斗班此时去后宫除掉熊元最合适不过。   令尹大人熊元为何此时还在后宫呢?于法于礼,他是一个朝中大臣,本不应该夜宿在妃嫔们聚居的后宫之中。   却说前天公子元率大军溜出郑国边界以后,才敢敲钟击鼓,一路高唱着凯歌返回楚王城。   熊元厚着脸皮跑进楚王后宫,求见桃花夫人;息妫没想到这个卑鄙小人这么快就毫发无伤地从郑国回来了,只得硬着头皮与他周旋。   “全靠嫂夫人的关怀牵挂,小弟从郑国全胜而回了!”熊元面不改色地撒着弥天大谎。   息妫早就听到宫人回报:令尹大人刚到郑王城一听说齐、鲁、宋三国联军来援助郑国,吓得他一仗都没打起来、就带兵逃回楚国了。   桃花夫人淡淡地敷衍公子元:“令尹大人若能歼敌全胜,应该向新君禀报战事的详细情况,奖励有功的将士,并告祭太庙,以慰籍先王之灵;来后宫告诉我这个妇道人家做什么?”   熊元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但是他见息妫面上薄有嗔意,另有一种荡心夺魄的媚态,便不以她的话为意,反去连声斥责夫人身边的侍女不会好生服侍夫人,令夫人的气色更差了。   不等息妫开口,熊元又连声叫门外的侍从进来,说是他要在后宫住下,亲自服侍他生病的嫡亲嫂夫人,让下人们快些回府把他的寝具带来。   息妫被熊元的失礼和大胆惊骇到,指着他连声咳嗽,两眼直往上翻、差点吐出一口闷血来。   ——————***——————***——————***——————   熊喜的暗卫把侍卫统领斗班带到楚君的内书房,熊喜示意斗班起身坐到他对面的榻上。   “斗统领,令尹大人今晚留滞后营的事,你可听说了?”熊喜也不再拐弯抹角,直问斗班。   斗班的牙关处抖了抖:他身为王宫的侍卫统领,守护主君和后宫众夫人的人身安全,却被一外臣闯进后宫还留宿在内,心中哪能不觉得气闷憋屈?   “回禀主君,末将午时便听闻太夫人的侍女报来此事,因令尹大人身份……不同别人,末将立刻去请司礼大夫斗廉来处理此事……”   熊喜听斗班低声说出下午在太夫人的宫院发生的事情:斗廉大夫听斗班说王宫里发生了这种丑闻,立刻闯进宫门,直奔熊元强占的太夫人园中厢房,看见公子元居然正在对着铜镜整理头发,就大声斥责他说:“这是作臣子的人洗沐修面的地方吗?令尹大人此举有违礼制、快点退出宫去!”   熊元却满不在乎地回答,“这是我熊家的宫室,与你这头脑僵化的老头儿有什么关系?你和那死去的斗伯比老儿一样,都是不通情理的死脑筋!”   斗廉哆嗦着白胡子说:“王侯虽是血统高贵之人,但是弟兄之间也不能与对方的妻妾私下来往!令尹大人是先王的亲弟弟,可更是朝中大臣;做大臣的过宫阙时要下车、过庙坊时要快走、痰吐到王宫的地上都是不合礼的,更何况在宫内睡觉了!”   “况且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令尹大人怎么可以把自己的卧具搬到太夫人的寝宫来,还带进宫这么多青年男丁?!这成何体统,你置大周礼制于何地?!”   公子元被他说得面红耳赤,他勃然大怒呼喊起来:“楚国的大权掌握在我手里,你再敢多嘴我就砍了你的头!”   斗廉大夫就这样被熊元轰了出来。   熊喜听斗统领细细说清下午在太夫人宫中发生的事情,面色更加苍白起来,他猛然站起身、抓起书案上玉杯用力摔得粉碎,“子元老贼!父王新亡,你居然敢如此欺辱我们母子!今天有你无我,有我无你!”   他刷地拔出腰间的佩剑,作势要去后园搏杀熊元!   “主君息怒啊!”斗班急忙拉住熊喜,“子元令尹带了上百名高手侍卫进宫,此时就守在太夫人的宫院之外,我们切不可贸然行动啊!”   熊喜大口喘着气,“难道我就由着这老贼败坏我母亲的名节?”   斗班心道:桃花夫人的‘名节’也谈不上有什么可以败坏的了。   他嘴上可不敢这么说,“主君啊,此事得细细谋划才可!若是主君有意除去令尹,末将倒有一计!”   “你说。”熊喜等的就是这句话。   “若是令宫中侍卫与子元令尹的手下硬拼,必会血染宫墙;属下们死伤事小,惊扰到太夫人事大;不如今晚就把太夫人院中那眼井中撒上迷药,等到明早那些死士们都中药昏睡,属下们再趁机下手!公子元虽然生性多疑,膳食餐饮先让三人试过才会入口,但是只剩他一人也不足为惧,明日末将定会提他的项上人头为主君添一份祭天血供!”   “好!就依你言,为免打草惊蛇,你让太夫人的侍女暗中在井水下药,还有,让我母亲早上也略进些茶水,以免楚子元他们起疑。”   “是,末将这就去准备实施此计。”   ??——————***——————***——————***——————   年至岁尾,繁华的楚王都郢城比平时显得格外热闹;腊月二十八这天,中心大街上随处可见无数的马车,长檐的红木马车,彩绘的过漆双驱……有的车身上装饰着各色的彩旗,引得行人们不怀好意地张望(伎人的马车一般会饰有艳帜),这些载着贵人们的马车一辆辆接连驶进楚王内城,参瞻新君的祭天大礼。   从前宫到议事殿的甬道上,花团锦簇,地上先部由朱红色的锦缎铺满;一身锦衣金冠的楚新君熊喜,高高地站在甬道的高阶之上,他满面春风、踌躇满志地望着下面静立的高冠大夫们。   他刚刚从贴身侍卫口中得知,王宫侍卫斗班,带领族兄斗谷于菟、斗梧、和父亲斗御疆将军一早闯进后宫杀死公子元,并歼灭了熊元的余党和家人!   吉时一到,大司徒一挥手,楚王宫的前殿之中,礼乐骤然响起,群臣轰然跪倒;这时一队身着黑袍、头戴铜面的祭天巫师鱼贯而入,向着殿门正中的祭坛缓步而来!   132 祭礼惊变   公子恽等人在大祭的前一天弃船靠岸、赶到了楚王城,风霖、云夕和楚恽全都换上了与巫教长老一样的黑袍,跟着花涧长老混进了城门。   楚国民众十之七八是巫教的信徒,守城的官兵看见这群斗篷遮面的黑衣人进城,正要问他们是何种身份,领头的那位黑袍老者亮出巫教长老的青铜权杖,守兵立刻毕恭毕敬地请他们进城门。   他们当然不能就这么堂而皇之返回公子府,一众人来东市的风氏酒楼里暂做休息;田公和柳大夫分头去打探宫中的情况,而风霖和楚恽则急急召见郢城的风氏当家人,仔细筹划起第二天的行动。   入夜时分,云夕正恹恹欲睡地歪坐在竹榻上,听花涧长老絮絮地讲着月鹿女少年时代的琐事,楚恽和风霖推门而入。   “怎么了哥哥、恽公子,出什么事了?”云夕发觉这二人脸色铁青、极为难看,睡意立时消去多半。   楚恽恨恨地一拳击在木案上,咬了咬牙什么也没说,风霖则低声道,“我在郇阳城的属下快马传报:驾着恽公子马车的那队侍卫,在城南百里处的乡邑夜宿时……被一场大火全部烧死、无一人逃脱!”   “啊?怎么会这样……是谁下的手?”云夕想起跟在公子恽身边的那几张年轻活泼的面孔,心中也是一阵紧缩。   花涧长老叹口气,“你们都计划周全了吧,今晚就随老夫进宫!希望明天此时,你们兄弟叔侄之间的仇怨已经彻底了结,不要再累及无辜!”   公子恽点点头,他转身对风霖交待,“霖公子,你和云姑娘留在这里等我的好消息!如果,如果明日我时运不济,命丧王兄手下,请你们把拙妻蔡姬送回……”   “没有如果!”风霖打断他的话,“明天此时你就是楚王宫的主人!”   “恽公子,我们一会儿都随你进宫!”云夕也站起身,“我正想带霖哥哥去后宫那片桃林看看呢!”   楚恽眼中光芒闪动,“事不宜迟,花师兄、霖公子,我们趁夜进宫联络众位祭师!”   ——————***——————***——————***——————   丹阳宫的议政殿前,鼓乐齐鸣、歌舞相和;两位披散头发戴着红头巾、穿着红襟绿袖长袍的铜面巫师登上殿前新搭的祭坛,高声唱起咒语来,楚君熊喜带领群臣在祭坛前跪拜祈祷。   另有几位祭师牵来黑牛和白马,等着新君在大巫的指引下为神灵上香之后便可斩黑牛白马取血上供。   熊喜接过侍人递来的长香,在旁边的火盆上点燃,正要转身向神坛跪拜时,手中的香头居然熄灭了!   “另取上好的檀香来!”熊喜按捺住心中的不快,把手中的那把熄了火的香递给身边的侍从,侍从也不知该把这把檀木香放在何处,只得抱在手中怯怯地退到一边。   大巫师亲自拿了一把檀香递给楚君,这次熊喜耐心地把香头放在火上烧了许入,燃得极旺才持香站到坛前,但是出奇的是,那把香又快速地熄灭了!   熊喜听到身后跪伏的大臣们窃窃低语起来,他忍住气把没了一丝烟气的香插到坛前的香炉中,跪下高唱三声,“大祭先农、风调雨顺、天佑大楚!”   他站起身,心里还暗骂着置办祭礼的内府官们,想着大礼之后如何严惩这些让他出丑的废物们;另外一位戴着铜面的巫师走到他面前,“请主上拿出圣物降龙石,以净醇酒、祭先王!”   他的意思是祭众位楚国先君的醇酒得用降龙石滤过,祖先的灵魂们才能享用到好酒。   熊喜心中涌起一丝不安,此事他早已对宫中巫师说明过了,怎么祭礼上还有这一项?   “呃,降龙石……一直为先君贴身收藏,先君征战巴国时,不幸受了箭伤,匆忙撤离时丢失了圣物……此事,子元令尹可以作证。”他说完自己也觉出不妥:公子元今天一早就被斗班杀死,怎么可能再出来为他作证?   “一派胡言!”   众大臣们愕然转身,只见公子恽一身正红王袍,头戴与熊喜一式一样的金冠,大踏步地走上铺着红缎的高阶!   熊喜瞳孔猛然一缩:恽弟,他居然没死?!“你想犯上作乱?来人!把他拿下!”   公子恽连连冷笑,“兄长,犯上作乱的是你吧!父王临行巴国之前就已将降龙石交到我手中!父王不幸在征途罹难,是你窜通令尹子元假传父王遗命,窃取了楚王之位!”   “我本想就此拥立兄长为王,甘心做辅助兄长的臣子,没想到,你居然三番两次派人到郇阳刺杀于我,若非本公子命大,早已命丧你和公子元手中!”   殿前的众国大臣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句话。   熊喜气得面皮发紫,“你……你侥幸不死,还敢到这里来胡言乱语,”他看到斗班、斗谷于菟二人正带着侍卫们冲过来,立时心下一松,“斗将军,快将这个怍逆作乱的公子恽押下去!祭礼之后再做惩治!”   斗谷于菟将军站到甬道正中大声对朝臣们喊道,“令尹楚子元假传先王遗令,私自拥立公子喜为楚君,现已查实罪责,乱剑格杀!”   他转过身来对着公子恽双膝跪地,拱手道,“臣斗谷于菟恭迎恽公子重归王位!”   公子元一死、斗家权倾朝野,大臣们哪有不望风而立的?田公、柳大夫等人向着公子恽高呼千岁,群臣们几乎同时跟着跪下来。   熊喜此时才知大势已去,他不明白斗氏一族何时与公子恽站到了一起……原来,这满朝文武,支持他熊喜为王的只有公子元一个啊。   今日行祭天大礼,熊喜也未带佩剑;他眼角扫过一边托着铜盘的祭师,那上面有一把刺牛的尖刀;熊喜一个闪身抢过尖刀来连换气的瞬息也无、就向公子恽猛然胸口刺去!   楚恽的武技本来就高他许多,当下冷笑一声避开他的冲势,反而伸腿去路踢熊喜的臂肘;熊喜势如疯虎,狂吼一声纵身再扑向公子恽,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公子恽拔出腰际的佩剑,用力格开熊喜的冲刺;他想起自幼守护他的那些贴身侍卫,一多半死在离河边的荒道上,仅剩的十数人也死在郇阳城南的大火之中!想到他们追寻自己多年,临到头却死无葬身之地……熊恽的眼中也是一片血红:他拼着左臂被熊喜刺中,右手狠狠地挥剑指向长兄的咽喉!   高阶下的群臣们也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人家亲兄弟俩拼死搏斗,任谁也不敢做主插手。站在斗班身后的田公,向风霖连连使眼色,风霖却轻轻摇了摇头,他的视线望着远处:那里正有几个秀丽的身影向这边奔来。   “住手!快给我住手啊!”桃花夫人被云夕和蔡姬扶着,快步向殿前跑来。   公子恽早已占了上风,他见母亲赶来,知道此时此地已不能杀死熊喜,便恨恨地停手跳到一边。   熊喜的金冠早就滚落一旁,头发也凌乱地披散下来,他见母亲渐渐走近,血红的眼中蒙上一层泪雾,“母亲,为什么……降龙石一直在您手中对不对?您为什么把圣物交给恽弟?难道我就不是您的亲生儿子?!”   息妫伸手把熊喜的乱发抚到一边,“孩子,都怪母亲,有些事没给你说清……这楚国的天下是他们熊家的,你若是做了楚君,先王在天之灵也会怨恨我的!”   听到桃花夫人低声说出这番话,不只是熊喜,就连熊恽也浑身一震!   “母亲,您这是在说什么?您——”   “你们兄弟两个随我到偏殿来。”息妫一手拉着熊喜、一手拉着熊恽走向议政殿旁边的宫房。   礼乐大夫斗廉大声喝斥着乱作一团的朝臣们,“肃静!肃静!祭礼稍后继续进行!”   云夕和风霖不便进堂听他们熊家的私事,就与蔡姬和侍女们等在门外;风霖微笑着望向云夕:他知道云夕的耳性也很好,两人站在这里也会一字不落地听到房里的动静。   “喜儿,这楚王之位本就应该是恽儿的。”息妫咳嗽了一阵子,喘息着对熊喜道。   “我知道!您和父王一直都偏爱恽弟,我在你们眼中算什么!既然您和父王从未把我当成亲生儿子看待,为什么还要生养我?为什么不早早把我掐死算了——”熊喜歇斯底里地吼着,连房外的蔡姬等人都身躯一抖。   “喜儿,你是我的亲生儿子,却不是先王的……”   “呵!呵呵……”熊喜发出比哭还难听的笑声,“母亲大人,您就那么想维护您的小儿子?连这么拙劣的借口都想得出?我不是父王的儿子,那我是——”他突然结舌了,“我是——”   “不错,母亲当年进楚宫的时候,就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母亲是个不祥之人,连累你的亲生父亲息侯灭国失亲!母亲当时本想一死了之,可是腹中已有了息侯的骨肉……”息妫哽咽起来,公子恽低声安慰着她。   “喜儿啊,母亲开始是念着与你亲父的结发之情,始终对楚先君冷面以对;但是你出生之后,先君不但将你视如己出,还对外宣布你是他的嫡子……说实话,从那时起母亲才感知到先君的一片真情。”   熊喜呆怔,此时他已对息妫的话信了七分,“就算我没有资格做这个楚王,可您为什么不早把这些事情对孩儿说清楚,让孩儿早早死了这份争位之心?”   “母亲也没料到先君会突然死在归国的途中啊,那公子元正大权在握,他说先君有命将王位传于你,朝中又无人敢提异议……”   “那您就暗中支持恽弟谋逆夺位?都是您的儿子,我做这楚王有何不可?先君灭了息国又将您从父侯身边抢来,拿这楚国的王位补偿我们息氏有何不可?!”   “荒唐!”公子恽嗤之以鼻,“你和你那个懦弱无能的亲爹一样,有什么能耐统领楚国这片广袤之地?区区一个楚子元就骑在你头上做威做福,你能驾驭得了文武权君、众多附国子民?”   133 难消美人恩   听到熊喜的指责,息妫哀求地捉住他的衣袖,“先君生前把息县赐与你为采邑,就是打算让你统管息侯以前的属国啊!喜儿,都是母亲的错……怪我早先没给你说清楚;我们现在就离开王宫,一起去息县过活如何?”   “母亲!”公子恽一把扯过息妫,“孩儿就要登级为王了,您不能留下我一人在这个空旷的宫殿里!息国早就不存在了……您的家在这里,去那个寒冷荒僻的息县做什么?!”   息妫拍拍他的手,“好孩子……”她一句话没说完,眼角扫到熊喜的身影逼近,她下意识地用尽全力推出公子恽;一把短刀‘啵’地一声正中她的胸口!   公子恽目眦欲裂,“母亲——”   熊喜呆呆地看着自已染血的右手:他的手指还紧紧地握在刀柄上,那把刀深深插入息妫的左胸,鲜血正顺着刀柄沾满他的手背!   公子恽一脚踹向熊喜,熊喜被这一脚直踢到后面的宫墙上,而他手中紧握的短刀也随之离开息妫的胸口,鲜血顿时喷溅了一地!   听到熊恽的惨叫声,门外候着的田公和风霖、云夕等人夺门而入,正看到息妫一身鲜血跌落在公子恽的怀里;而熊喜呆怔在靠坐在墙角,手里还握着一把滴血的尖刀。   “母亲!母亲!快传疫医、疡医——”公子恽连声嚎叫,“来人,把熊喜给我碎尸万断!”   “恽儿……”息妫听到他的话居然睁开了眼,她竭力伸出手,“不要……不要杀你兄长……这一刀、他是替故去的息侯……补上的……”   息妫伸向熊喜的手、无力地落下,一代绝世美女就这样香消玉殒;云夕上前去触她的颈脉,转头对风霖摇摇头:“夫人去了。”   公子恽却不肯相信,他犹自用手捂着母亲胸前的血洞,“疡医怎么还未到?这群废物……母亲,伤口很疼吧,一会上了药就没事了……”   蔡姬‘扑嗵’跪下,“公子,母亲她去了,母亲啊——”她抱住楚恽和桃花夫人放声大哭起来;云夕也鼻子酸酸地,握住风霖伸过来的大手。   “嗯!”一声闷哼声传来,云夕回过身去:原来是守着熊喜的侍卫来不及阻挡,熊喜已用那把误杀亲母的尖刀刺中自己的心窝!   公子恽瞪视着熊喜口中涌出一线血丝,身子慢慢歪倒在地上,他眼中闪过冷冷的快意。   “主君,吉时快过了,请到殿前完成祭礼!”斗大夫分开众人走到楚恽面前拱手道。   楚恽放开息妫的尸身,“来人,把太夫人扶回寝宫,好生……好生……”蔡姬抹掉眼泪,“主君请放心,小童亲自为母亲梳洗更衣。”   楚恽紧咬牙关,整了整沾满血迹的王袍,大步向门外走去。   巫师接过公子恽递过来的降龙石,放在铜质权杖上的空缺处对着正午的日光,太阳光透过降龙石照在神坛前的空地上,居然是一幅血红色的凤凰浴火的巨大图案!   楚人尊火神祝融为祖先,以凤凰为图腾;看到地上显示出的神迹,楚恽和众朝臣们同时跪下,呼叫着‘上神保佑’;祭师把大坛的醇酒放在光照图案上面,巫师念咒之时将祭酒和三牲献上,自此祭神的仪式已成。   之后群臣向楚恽行臣子的叩拜大礼,并在新王的带领下同去祭拜太庙里的列祖列宗。   风霖见楚恽大事已成,暗自松了口气;拉着云夕就要出宫,离开这个血腥的人间祭场。   云夕却拉他向相反的方向跑去,“霖哥哥,上次溜进楚宫,我就想着一定要带你去那里看一看!”   “何处?让我猜一猜,可是文君夫人的桃园?”   “真是的……你就不能装作糊涂一些?”   “丫头,你昨晚说过的……别动,你的手很凉,让我握着。”   两个穿着巫师黑袍的少年手拉着手向后宫桃园走去,侍卫们互相对望一眼没敢上前询问——从早上起就不断有死尸从太夫人的宫中搬出,宫中的血腥气还没清洗干净;方才居然是公子恽的夫人,带着一帮侍女将太夫人的尸骸从前宫抬了回来!   侍从们只觉得这宫中到处都是鬼影幢幢,有巫师前来驱邪也是正常的。   风霖和云夕转过长廊的拐角,走进空寂寂的桃园;映入眼帘的是满园桃花如霞;这些桃树似是感知到桃花夫人的死讯,一朵朵、一簇簇,在寒风无情的摇动下,花瓣如雪花般殒落,冷香连天地飞舞。   云夕啧啧地叹着,“真美……哥哥,你觉不觉得这里就如仙境一般?去年初次与你相遇之时,在灵山见的那片桃林也美,可是花朵中间夹有许多嫩叶……这里完全不同,枯枝之上只有花朵,没有叶子也不见结果……”   云夕心性单纯,眼中看到美景,心中也便只有美景;风霖胸中却有诸多滋味:   ‘桃花在隆冬时节盛开,争奇斗艳取悦人心,已经扭曲了本该有的春华秋实、自然的生命,这些花朵如此,王宫之中的人不也如此?’   ‘为了争位夺权,多少人的生命就像这些桃树一样变态失控了!桃树本不该在隆冬时节开花,花匠却非要它们开放,这些桃树早就失去了生机勃勃之美,被催出诡异的罪恶之花!’   云夕蹲下身捧起一抔花瓣:“哥哥,我真不明白公子恽和他哥哥在争什么?做楚王是可以住最富丽的宫殿、吃最美味的佳肴,可是要拿失去至亲的亲人为代价,值得么?”   风霖笑笑,把云夕拉到怀里,“你这是在警示我么?除了你,我什么也不会争的。”   风霖正要低下头堵住云夕的唠叨,却听得桃林深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两人迅速分开,向远处望去:只见一位身材娇小的少女拨开横生的桃枝缓步走出,身后并无侍女相随。   少女的身姿曼妙、步履轻缓,娇黄色的织锦裙裾拖曳在身后,柔长的黑发绾成端正的流云髻,斜插着数枝莲花头的金钗。   她生着黑而细挑的柳眉,清澈见底的眸子,身上的黄袍亮得耀眼,耳下的明珠也圆润可人;这一身的艳色华服,唯独没有一丝笑意点缀!   云夕和风霖惊讶地对望一眼,他们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她!   此女正是楚国女公子——熊凤歌。   凤歌公子似乎是看到了风霖与云夕方才的亲密之举;望着二人的眼色带着三分自嘲和怅然。   风霖向楚凤歌深深作了一揖,“凤公子,别来可好?”   楚凤歌淡然一笑,“我今天是进宫参加王兄的祭祖大典的,没曾想却看到了二哥联合你们演了一出好戏。”   风霖和云夕都感到几分意外:难道这位凤歌公子更希望在这次宫斗中上位的是熊喜?   风霖沉默了一瞬,正要开口与楚凤歌道别,楚凤歌抢先开口,“霖公子,凤歌有句话,可否单独与公子一叙?”   云夕不作声地望向风霖,看他会有何种反应,风霖却再次去握她的手指,“凤公子,这位是在下的未婚妻子云夕,公子有话尽可请明示。”   “算了,我想去林子里看看景致,你们谈吧。”云夕想到楚凤歌救过风霖的性命,还被自己捉住当成人质,于情于理都该回报人家。   楚凤歌盯着云夕走进桃林,回过头来深望着风霖;下午的斜阳从他的头顶的桃枝上洒下,在他脸上落下点点阴影,风霖俊朗的脸上对她绽开温和而疏离的微笑,楚凤歌的喉间哽了一下:霖公子的笑容是这般地明净,面容之俊美让她这个女人都觉得有些自卑……   她毕竟不是个娇揉造作的女子,“霖大哥,当初随女祝对你行离魂术,你并未失智对么?那些日子你对我的温柔亲切都是装出来的,是不是?”   风霖笑容多了几分尴尬,“凤公子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在下心里是万分感激的……苦于救命之恩无从报答,于是——”   “于是就给了我这个,就此与我两不相干?”楚凤歌从怀中掏出风霖留下的那块令牌。   金黄色的令牌在阳光下闪耀着逼人的光芒,那上面刻的是一个上面两横、下面一断的‘巽’卦的图案,‘巽’在八卦当中为‘风’,风氏以此做为家族令牌的图纹。   风霖讪讪地道,“凤公子身份非同凡人,兴许永远也用不到风氏一族为您效劳……”   “霖大哥,我拿这牌子换你一个侧夫人之位可行?”   风霖呆住,“您是说?”   楚凤歌脸色绯红,却是极坚定地说,“凤歌自遇到霖公子之后,便未想过此生再嫁他人,既然公子已答应娶云姑娘为妻,凤歌愿自降身份与人为妾!”   她突然向风霖面前近了一步,“霖大哥,你带我走吧!这个楚王宫处处都是阴谋和暗杀,我一天也不想呆了!凤歌不能保证视云姑娘为亲姐妹一般,但是我楚凤歌从不屑做争宠献媚的屑小勾当,只求能在霖大哥心中有一席之位!”   风霖不敢有一丝的迟疑,他知道云夕在远处能听得到他与楚凤歌的对话;风霖向后退了一步,再次恭敬地拱手以对,“在下感谢凤公子错爱!风霖自上次在离河上游遇难,国中也传遍在下的死讯!自此,风霖已不是齐国上大夫;正好得以与云夕返回她的家乡昆仑山,在下实在是无法承担凤歌公子的美意!”   “听凤公子方才言下之意,似乎与您二兄有些芥蒂……但请凤歌公子放心,风霖与新君略有交情,自会请求恽公子将来为您指一门上好的亲事,让凤公子得嫁一位才貌双全、人品敦厚的王侯公子……”   “不劳风公子挂心了!”楚凤歌脸色早就白得像纸一样,她这般低三下四地放下身段求风霖娶她为妾,风霖不但一口拒绝,还要自作主张地替她去求新君为她指门好亲事,这让楚凤歌的自尊心简直低到了尘埃里面!   云夕三步两步从林子里窜出来,张望着楚凤歌踉跄的身影走出园门,“霖哥哥,你是不是太绝情了些?”   风霖没好气地道,“那你让我如何答复?就实话实说?说我家的夕儿醋性太大,你若是真是嫁与我为妾,难保哪一天被小夕下蛊变成山猪头?”   “你——你说这话就是明显地舍不得她!”云夕冷哼一声,“说到下蛊,我何必要费神与人争风吃醋?你若是想与别的女子亲热就尽管去找,我也去寻相貌强过你的美少年一起快活……”   “大胆了你!你再敢说这句话试试?!”风霖伸手去抓云夕,云夕纵身便逃,两人一前一后跃过高高的宫墙、奔向晚霞遍布的西方天际。   134 巫歌傩舞   楚王宫里新君易人、血染玉阶,太夫人和熊喜同日暴薨,但是新君祭天登位的仪式照样进行;熊喜的诸多夫人得知夫君的死讯后,悲泣声甚至压过了庆贺熊恽正式登位的高昂礼乐声。   宫墙外的郢城百姓们并不知王宫里发生了什么,一个个身穿节日的盛装,纷纷挤在中心大街的两侧翘首以盼;急切等着新王登上城门楼亮相为他们赐福。   风霖和云夕离开王宫之后便回到风氏馆驿,此时他们正坐在临街的酒楼包厢里,一边品尝美食一边欣赏着下面热闹的街景;忽然听到外面人声鼎沸起来,伴着笙竽之声裂空而起:原来是年轻的楚国新王登上了王城上的楼台!   云夕急忙指着外面让风霖快看,“你看,那是恽大哥!他戴的王冠好高噢,会不会很重?”   楚恽在一群朝臣的簇拥下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向下面的楚国子民挥手,引得下面的百姓们连呼千岁,纷纷伏地叩拜。   他身着广袖龙纹的朱红色王袍、头戴金冠,俨然一位大国君主风范;天色将黑,风霖和云夕都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是两人同时想到:就在这一日之间,他失去亲兄、失去亲母,登上高高的王座,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没用多久,王宫的铜门打开,一队手执长麻鞭、带着红头巾、穿着红袍绿袖的鬼面巫师走了出来:百姓们期盼已久的巫歌傩舞开始了!   巫师们边跳着三角形的舞步、一边敲响牛皮鼓,嘴里发出‘傩、傩’的吼声;后面有一群仆从抬出祭天的牛马和香酒来,众人高兴地围过去等着大巫分割祭肉。   云夕听风霖细讲过楚地腊八这天的傩舞一般从正午时分开始,逐条大街走过,‘以乐通神、击鼓逐疫’;一直持续到日落再‘以乐送神’。   但是今年宫里发生了一点‘特殊’情况,巫师们直忙到日落时分才完成王宫里的祭礼,得空从宫中出来为百姓们驱邪祈福。   密集的鼓点响起、中间还夹以铜锣声声,郢城的闹市上一片沸腾,许多少年男女也纷纷戴上丁香木、白杨木雕刻而成的鬼面,跟在巫师的队伍后面叫跳起来;云夕见状愈发按捺不住,“哥哥,我们也去!”   风霖拉不住她,急忙也跟着跑下酒楼;云夕看到街边有叫卖面具的摊位,奔过去选了两只半脸木面具、先给自己戴上一个,趁风霖付蚁币给小贩的时候、把另外一个彩绘木制面具给他戴在头上。   风霖转过身,云夕伸手为他整了整假面,脑中突然就闪过一个画面,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在一条响着巫歌的大街上,她做着同样的动作,也是为面前的一位高大男子戴上木制面具……   “怎么了?”风霖发觉云夕傻傻地盯着自己,两只眼睛亮亮的,脸上戴的小鬼面具十分的笨拙可爱,不由得点了一下云夕的鼻头,“丫头,怎么看呆了?是不是觉得本公子风姿不凡,戴着面具都难以遮掩三分光华?”   “切——你现在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像楚恽那只孔雀了!”云夕挪揄地瞪他一眼,一转身对向街心惊叫起来,“巫歌唱完了!都怪你啦!我都没来得及跟上两句!”   两人慌慌张张地冲近人群,巫师们已在人群中分散起祭酒和祭肉来;云夕想挤进去抢祭酒,被风霖一把拉住,“他那只酒碗方才不知被多少人喝过,你当真要过去抢一口?”   “呃,”云夕只得停住脚步,“我想尝尝那个被降龙石的光照过的酒,到底是什么味道……”   风霖哈哈笑起来,“不过是借日光把宝石上的花纹放大而已,那种唬人的小把戏你也信?不过,今天总算是了了我们心头一桩大事,回房去我陪你喝上几杯!”   郢城风氏驿馆、后园里人声寂寂,走廊里高挂着盏盏红色纱灯;侍从见到少主和云姑娘回园来,立刻在寝房壁炉里燃起木柴。   风霖和云夕坐在房里的裘榻上,听着窗外寒风凛冽、枯叶飞敲上窗棂的细小声音,而寝房里火苗劈啪作响着、温暖犹如春末之夜、一片旖旎之态。   侍从送来一壶上好的楚地黄酒,加了红枣、姜片,烫得滚热;云夕喝了两杯,像贪食的猫儿一样满足地趴在风霖的膝上,把玩他腰际的碧色玉佩。   风霖的身上有淡淡的类似于竹叶的气息,云夕深深嗅着,加上缓缓而来的酒意,她抬起头失神地看着风霖。   风霖漆黑墨的剑眉下是深如子夜的黑眸,英挺的鼻梁下面是她喜欢的那张闪着红润光泽的丰唇;此时这张无一丝缺憾的面容上盛满宠溺的笑意,唇角的柔情犹如三春暖阳、晨曦初绽;深遂的五官兼具着山水一样的风情。   云夕扭了扭身子,竭力伸长脖子在他嘴角上亲了一下,“嗯,好软……”她嘟囔了一句又去摸酒杯。   风霖先她一步把酒杯抢走,“行了,你酒品不好,别喝多了。”   “我——酒品,不——好?”云夕扑过去抢杯子,风霖向后一张,两人正正扑到一起,云夕压在他身上,两人的鼻梁之间只隔了一条线。   风霖眯起眼亲吻云夕的长睫毛,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云夕脑中一片眩晕,身子无骨一般贴紧风霖的身躯……突然小腹下感知到某物正起着变化,云夕顿时酒醒了一半,她讪讪起用手支起身子来,风霖反而伸臂圈住她的细腰,“告诉我,为什么?”   云夕觉得浑身发热,就如即将融化的一块酥油一般,身上一丝力气也没有,听到风霖的疑问,她倒是愣住了,“什么为什么?”   “在燕国和齐国的时候,你都急着带我回昆仑拜见你的父母,为什么最近我一提起来你就把话岔开?为什么不想回昆仑?对我没信心?”   云夕这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她略加用力挣开风霖的怀抱,翻身到一边仰面躺着,“哥,我不想瞒你……在楚国北界我听到回国的侍卫说你坠崖遇难消息,就在我悲痛欲绝的时候,舅舅突然出现了,是他告诉我你并没有真正罹难!”   “听到舅舅的话,我才重新振奋起来,赶来楚国到处找你……我,我当时答应他,见到你安全无恙地活着,就会立刻离开你返回昆仑……当时我说这话的时候,就只是想着:只要霖哥哥好好地活着,我对上天就别无所求了!所以才会那样对舅舅承诺着;可是见了你之后,我又贪心起来……哥哥,我不想离开你……”   风霖深吸口气把她拥进怀里,“你舅舅并不中意我做你的夫君?他希望你嫁给那个什么……冥王轩辕澈?”   云夕吃了一惊,“您怎么知道冥王……”   “来楚国之前,我听齐王宫的女祝说起过,义父当时把真巫和女祝叫到我面前,说出你的特殊身份……夕儿,我不怕那个法力高强的冥王,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云夕把头埋进风霖的怀里,嗡声嗡气地说,“哥哥,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可是,”风霖的下巴轻轻抵在云夕的额头上,“我总不能把你就这样拐跑,不让你的家人知道你的行踪啊。不如这样……”   云夕抬起头,“你有办法说服母亲和舅舅同意我们的婚事?”   风霖低笑起来,“我暂时没办法,但是等我们生米做成熟饭,让你生下一只鸟蛋、孵出小小霖或是小小夕来,让他到你家人面前替我们说情,总能成吧。”   云夕怔了一瞬才明白他的意思,气恼地去捶风霖的肚子,“你才会生只鸟蛋出来,你就会笑话我——唔……”   风霖按住她胡乱地亲吻了一阵,喘息着略略放开,“今晚我们就试试看,到底谁能生出鸟宝宝来……”   “啊?”云夕的心跳顿时漏跳了一拍,一股莫名的燥热从脚底窜上小腹,隔着数层衣衫也能感觉到对方的灼热体温;只听到声声如雷的心跳声,也分不清是风霖的还是自己的……   在她潜意识里也觉得风霖的主意似乎可行,于是云夕半是害羞半是期待地闭上眼,等着风霖的下一步的亲密举动。   风霖明白她已默许,心中一片狂喜,他咽了下口水、深呼吸了两次,用力抱抱云夕,然后颤抖着手指去解她的衣带;云夕向来怕冷,又是男子装扮,解开外面的厚夹袍之后,里面是一件密纹锦袍;好不容易解开锦袍的数个丝纽,里面居然是对襟的上襦!   云夕悄悄睁开一只眼,看见风霖急得额头滴汗、笨手笨脚地对付那排精致的丝纽,不由得偷笑出声来;风霖恨恨地去噬她的耳垂,“以后不许再穿这种纽结多的衣衫!哎,你倒是帮帮我呀——”   云夕反倒把身子扭来扭去,不让他轻易触到丝扣,风霖放开衣纽去挠她的腋窝,云夕大叫起来,“好痒,好痒……不要了,呵呵!”   两人闹了一阵,风霖站起身抄起云夕来,“好了,我们该做正事了,上床去——”   “丫头?风家小子?快给老夫出来!”风霖打横抱着云夕正往屏风后面走,门外传来毫不客气的敲门声。   “老夫知道你们都在,快出来!”   云夕慌忙下地站好,“是花涧长老!这么晚他找我们做什么?”   135 不同的真相   风霖打横把云夕抱起来,转过绘有绯色海棠图的檀木雕花屏风,轻轻把她放在铺着白裘毯的大床上。   云夕触到床铺、背上一凉,睁开眼视线触到床上的橙色纱幔和床前正在解腰带的风霖,脑中就突然想起在临缁城的玉露坊所窥到的那对激情男女来。   那两人白花花的身躯如同新生的蛊虫一般在床上挤来挤去、还发出奇怪的呻吟……   这个联想一下消去了云夕身上的燥热,她猛然坐起身来,“哥哥,那个……我真的不想生鸟蛋……你别解袍子了,会着凉的……”   风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哪里由得她临阵撤退?看出云夕眼中的怯意,他低下头在她额上吻了一下,“别怕,我会很小心的……不会让你觉得痛。”   “可是……”   “你不是还念叨过要修炼采阴补阳术么?乖夕儿,我教你练啊。”风霖声音奇软地蛊惑着云夕,生怕她再后悔。   “呃,你懂得那种法术啊。”云夕的视线落在风霖洛露的精致锁骨处,紧张地舔舔自己的嘴唇;风霖更加按捺不住燃烧的情浴,一把将云夕按在身下……这时,突然听到窗下传来尖利的呼叫声:   “风霖、云丫头,你们两个奸滑小子快给我出来!”   是花涧长老!云夕借机推开风霖跳到地上,风霖狼狈地坐起身,“半夜三更的,这老家伙抽什么风?难道是……”   风霖和云夕同时惊出一身冷汗:难道是月鹿巫女死遁的事情已被他查到真相?   云夕扯过外衫来边系带子边问风霖,“怎么办?要不我试试用禁术制住他,再用‘幽瞳’毁去他的一段记忆?”   风霖打了噤声的手式,低声道,“此路不通!他的功力远在你我之上,若是制不住他反而被他找到把柄就不好了,我们见机行事吧。”   巫教二长老前一天在馆驿中出现过,侍从们认得他是少主的客人;见这黑袍老人突然出现在驿馆的后园也没敢多问,只是殷勤地请他到外堂里坐等少主和云姑娘。   “花伯伯,您都累了一天了,怎么想到出宫来看我们?”云夕捧着剩下的半壶黄酒谄笑着走进外堂,风霖也拱拱手,亲自把酒杯给花长老端到跟前。   “哼!”巫教二长老面色不虞地盯着云夕,“丫头,你们为何要欺瞒老夫?”   “伯伯,您是误会了,我们真的没有恶意啊。”   云夕的眼珠骨碌转着,打量着花涧长老的八字眉和细长眼,没从里面看出杀气来,顿时放下一半心:她实在不想与这位可乐可爱的老人为敌。   “伯伯啊,那个……她其实挺可怜的,您就高抬贵手放过她,让她自由自在地生活吧!我给您敬酒!”   云夕倒满酒杯给花长老敬上,花涧接过酒杯一口灌下,长叹了一声没说什么。   风霖和云夕对望一眼,觉得事情还有转寰的余地。   风霖立刻叫侍从进来,“快去库房取最好的清酒来,再备几样可口的小菜!”他转过身来眉开眼笑对大巫道,“花长老,新君继位的事让您操劳多日,今天的祭礼也一直是您主持的……您忙了一天,肯定没好生用过膳,晚辈陪您喝上两杯。”   云夕立刻跑过花长老身后殷勤地为他捶着肩膀,“伯伯啊,您就看我舅父和您是故交的面上,就原谅夕儿这次自作主张、瞒着您把……”   “你们舅甥俩就是一丘之貉!合起伙来拐骗我的宝贝松木鼠!还有你这小子,长得一脸忠厚,居然和这丫头合起伙来骗老夫!”   “松木鼠?”云夕吃惊地看向风霖,风霖也磕磕巴巴地问,“花长老……您说的是——小白鼠?”   “哼,你们还给我装!银风,带它进来!”   两人的头刷地转向门口,只见雪狼银风叼着一物事扔在地上,正是那只在郇阳城就失踪了的松鼠小霖!   花长老捋着他那两撇八字胡,“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我方才在你们房间门口发现了它,要不是银风反应快,差点又让这小家伙给溜了!是不是你们俩得到这只白鼠,又让乌日更达莱扯谎去九黎找老夫骗取那只黑鼠?!”   云夕一下子反应过来,揪着花长老的袖子就哀求起来,“您真是冤枉夕儿啦,这只白老鼠是闻到我口袋里装的炒香果才一直跟着我们的,我和霖哥哥真的不知道它就是您家中走失的灵兽啊——”   花大巫撇撇嘴,“当真不是和你舅舅联手骗走我的一对灵兽?”   “不是,绝对不是!”   风霖慌忙把躺在地上装死的白鼠捧起来,放在花长老面前的木几上,“晚辈不知它是您的爱物,原物奉还、原物奉还!”   松鼠小霖听到新主人不要它了,立刻一骨碌爬起来跳到花长老膝盖上,露出两颗门牙的标准笑脸。   “这小东西!”花长老终于不再板脸,他伸手抚着小霖毛绒绒的脑袋,“鹿儿自五岁起,就随我在九黎山的花涧里学习医术,她心性单纯善良、对待老夫如同亲父一般......就在她十八岁那年,楚王宫中原先那位圣医女老迈,不能再担任医女一职;月儿便被派到楚王宫做守护恩主的圣女,花涧的家里就只剩下雪狼银风和一对灵鼠与我做伴,能听我说说话儿……唉,我的鹿儿……”   云夕愕然:原来花涧长老的名字来自于他所居住的地方,并不是他的本名。   花涧长老说着居然掉下眼泪来,“老夫上次来郢城的时候,还是先君文王在位......说起来,那是十二年前了,也是腊八节的‘祠先农’大祭……那时候啊,月鹿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我把她送来楚王宫,交待她每年的三月都回九黎看看我,三月扶桑花节是她的生日……”   云夕张了张嘴,她现在才知道这位表面上喜怒无常的巫教二长老,其实是真心疼爱月鹿巫女的;月鹿的死讯给他的打击是很大啊,可是云夕又怎敢把月鹿未死的实情说出来呢?   “那次祭礼结束之后,巫师们在城中跳起傩舞;当中扮女神西王母的就是鹿儿……人人都夸她舞跳得好、戴的面具也极美,可是,没有人知道,鹿儿的真实面目比天上的女神都好看!今天晚上,我一看见扮西王母的祭女就想起我的鹿儿……”   花大巫再次将面前的酒液一饮而尽,风霖接过侍人端来的热菜放到长老面前,他终于明白:这位老人不是因为区区一只白松鼠来找他和云夕算帐,而是因为方才的傩舞想起他心爱的徒儿,这位孤独的老人是想找个可以放心说话的地儿,倒出心里的苦水啊。   “花长老,您用些肉食,晚辈再陪您喝一杯。”   “好、好!”花长老咬了一口肉脯,把盘里的两颗栗子挑出来给小白鼠,“阿白呀,你以后跟着这俩小孩子吧,跟着他们去昆仑找你的伴儿!”   松鼠小霖顿时丢开栗子,扑到老人面上用力亲了一口,然后飞快地跳到风霖的肩膀上,还冲着蹲在一边的雪狼呲牙哂笑;速度之快令云夕目瞪口呆。   雪狼银风被云夕施了禁术之后,两眼已无之前的灵气,它并能不理解小白鼠对它的敌意,只是一味地盯着陶盘中的肉骨头。   花长老抹了抹那两撇小胡子,推开风霖倒酒的手,“不喝了,老夫还要赶夜路回九黎,侍儿和马车就在外面等着;今晚过来,本想向你们索了鹿儿的骨灰坛子就走的,这一坐下来……”   “骨灰——坛子?”云夕放下没多久的心又提起来了,月鹿根本就没死,她去哪里弄骨灰去?   “是啊,老夫思前想后,决定回教里把这边的事向巫王交待清楚,然后亲自带着鹿儿的骨灰去南越安葬!我对不起师妹,没有守护好她的女儿……唉,怎么也得去她的坟前道个歉啊。”   “可是......”云夕脑里子转了无数个念头,就是想不起来用什么东西能装作是人的骨灰。   “小夕,你倒碗热米浆给花长老喝,我去取月圣女的灵坛来。”   “噢。”云夕看他说得笃定,略略放下心来。   一刻之后,风霖和云夕站在馆驿的门外目送花长老的马车离去,两人同时长吁了一口气。   云夕小声问风霖,“你给花伯伯的,不是一坛泥土吧,他路上会不会发现有假?”   “当然不会,那就是一坛骨灰——上次在郇阳城,发现你给我那坛子里装的是卤肉,我就立刻命膳房里的亨人烧了一副猪骨灰装在坛子里,这次来郢城也让侍从带上了,就防有这么一出。”   “哥哥,您真是智者千虑呀,佩服!”   “又乱用词儿!丫头,这句话不是夸人的。”   被花涧长老乱了这么一晚,两人中间还多了一个大尾巴松鼠跟进跟出,风霖也没了之前的那种冲动,云夕一个劲地打呵欠,风霖张罗着侍从打热水来让云夕沐浴安歇。   一大早,两人一鼠坐在堂中吃着丰盛的早餐,侍从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禀报少主,王宫里派来一辆马车,请您和云姑娘即刻进宫!   136 无意惹风波   驿馆的侍从走进明堂,看见风霖公子正端起大陶碗、哄着云姑娘吃肉羹;他慌忙低下头来,“小人禀报少主,楚新君派来一辆马车,接您和云姑娘进宫叙话。”   风霖点点头,“请他们稍等片刻,我和云姑娘用完早膳便去。”   “是,少主。”   风霖吃光自己面前的一碗豆饭,正要拿帕子擦手,松鼠小霖巴巴地抱过帕子来递到风霖面前。   “好乖的鼠儿!不枉让你用了我的名字,”风霖斜了一眼云夕,“不似某人那般没眼色……”小松鼠越发得兴奋,意气风发地冲着云夕做了个鬼脸。   云夕正气风霖昨晚不老实,半夜在她胸前摸来摸去,闹得她觉也没睡好;一伸手就把白鼠揪了过来,“小霖啊?姐姐告诉你哈,你那只相好的黑松鼠被我舅舅带去昆仑山了……昆仑山上有好多只雪狼呢!说不定啊,你的阿黑哥又爱上某只又白、又壮、又温柔的母狼了……嘻嘻!”   “吱吱、吱吱!”松鼠小霖愤怒地回了两句人听不懂的气话,悻悻地跑到墙角画圈去了。   风霖一把揪起云夕的衣领,“又和小白鼠闹!你什么时候能有些大人样儿?快去换件象样的裙子,头上也插支玉簪什么的;楚恽刚刚入主丹阳宫,我们总得给他些面子。”   这一次再进楚王宫,两人的心情是完全不一样了:昨天他俩扮作巫师模样跟在花涧长老身后进宫,站在甬道两侧时刻注意着殿前众朝臣的脸色,有对楚恽公子面带敌意、举动异常者,皆被两人出手点中要穴;所以昨天公子恽的那些亲信们才能主导了整个局面,等到祭礼结束,这些持不同政见的人再出声反对也晚了。   而熊喜至死也不明白其中的缘故,临自戕之际还在悔恨不该杀死公子元——这个唯一支持他上位的盟友。   刚过腊八节,春日节即将来临,楚王宫里到外都是簪花结彩;蓝天流云之下,宫阙之上碧瓦生辉,饰着瓦当的飞延拱斗上还隐隐残留着些许夜间的霜华。   二人随着宫人向议政殿后面的内书房走去,新君楚恽刚刚下了早朝,正在书房里等着他们。   外堂的龟、鹤形暖炉燃着松柏木,纹龙雕凤的香鼎里储满沉香屑;整间后殿里香烟缭绕、木香芬芳,添茶递水的宫人们走在厚厚的毡毯上悄无声息;书房门外候着数位身着青衣、头梳双螺髻、手捧帕子的幼龄侍书宫女,见到竖人带着气质脱俗的一男一女进堂,立刻躬身行礼。   云夕好奇地左顾右盼,暗自比较着她所见过的诸多宫殿的不同装饰风格:燕王宫大气磅礴,当然也可以说是粗糙简陋;宋王宫富有浓郁的古老贵族风范,细微之处无不彰显奢华;齐王宫侧倾向自然舒适,几乎每个房间都能见到日光、嗅到清新草木香气;而这里——   楚王宫的一切陈设,无一不是低靡和瑰丽的……很难理解如此讲究美感和艺术享受的熊氏子孙,为何会有嗜杀和侵略性的一面?   云夕打量着外堂中的件件精美玉器,不由得啧啧惊叹:这些玉器的材质在她看来都属下乘——昆仑美玉甲天下,她对玉器的要求当然高于常人;但这些东西的雕工之精美、的确要强过昆仑界的匠人不止一筹。   宫人们也在打量着新君进宫后的第一批贵客:云夕上身穿着风霖为她选的一件红袍,下面是深蓝色的曳地长绸裙;衬上她黑红的精致小脸蛋儿,倒是别有一番异域少女的韵味。   而风霖依旧是一袭前襟绘有青竹图案的白袍,玉簪绾着顶发、余下的乌丝整齐地披在肩后,双眸熠熠生辉,儒雅之中透着习武少年才有的俊朗和轻捷;在楚王宫里看多了俊男美女的宫人们也被风霖的神采齐齐割去了一地眼球,不时地含羞暗瞥着风霖。   就在云夕即将不爽之际,领路的竖人终于从书房里出来,“主君召见两位贵客,请进书房叙话。”   楚恽正靠坐在书案后面的锦榻上,以前那位常带戏虐笑意的、玩世不恭的少年公子已不复存在;一身华丽王袍的楚恽满面疲惫,略一抬手示意两人坐在他面前。   云夕不待竖人将房门关好就不客气地开口,“楚王殿下好大的架子!一早让我们过来相见,却要我们等在门外……”   “殿下请恕云夕失礼……”风霖瞪了一眼云夕,“人家现在是楚君,你可不能再如之前那般口不择言!”   楚恽苦笑道,“你们小两口儿也不必在这里热嘲冷讽的,寡人方才下朝之后就到这里坐等你们,没想到居然睡着了,竖人不敢叫醒寡人,因此让你们等候了一刻,实在是……”   云夕看到他眼下的乌青,也是心中一软,“只是说笑罢了……恽大哥,你要保重身子才是。”   楚恽望向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云姑娘……呃,风公子,我一早叫你们进宫;”他也不再自称‘寡人’,“就怕你们两个也如花涧师兄一般悄悄地离开楚王城……留下来可否?霖公子,我此生只有你一人可称作朋友,你留下来做我的相国,我许你——”   “楚王殿下,”风霖打断他,“我若应了你的担议,你便再无一个朋友。”   楚恽张了张口,无力再反驳风霖的话;楚元一死,放眼整个王朝就是斗氏一族的天下,田公、柳公等人论文论武都无力制衡斗谷于菟、斗班等人;若是风霖能留下助他一臂之力……   “寡人明白,霖公子并非池中之物,若论风氏一族之名望和势力,想成为一方诸侯是轻而易举之事,哪里愿做他人翼下之臣?”楚恽怏怏不乐地道。   风霖微笑,“我既答允助你上位,自然不会就此不管不问!楚地风氏一门中,有两位兼具纵横和阴阳兵法之术的贤士,他们只听命于风氏……任何时候不会为他人所利用,所以更加不会对殿下生出逆反之心,殿下可放心重用。”   “此话当真?”   云夕听他们讲这些话时,顿觉索然无味,“你们好生谈谈,我去后宫看看蔡姐姐。”   “好、好!拙妻恐是求之不得——来人啊,快带云姑娘去后宫面见君夫人!”   桃花夫人息妫和废君熊喜的棺枢已送至太庙,只等卜师占卜的吉时再行膑葬;新君夫人蔡姬却没有入住妫夫人生前所居的后宫正殿,另择了一处清静的宫院做为自己的寝宫。   云夕随两名大宫女走向后面的青鸾宫;这里的布局处处透着清静雅致:如前宫一般,这里处处都盛放着各色扶桑花,花香萦绕的楼阁亭台错落有致,建筑风格完全不同于前宫雕玉砌金的华丽。   踏着蜿蜒的白色鹅卵石铺成的花间小径,走近一栋精致的院落;云夕不等宫女禀报就在明堂外面叫了起来,“蔡姐姐,蔡姐姐?”   正在房中与两位妙龄少女相对叙话的蔡姬,听到云夕的声音立时惊喜地站起身来,“是夕儿么?快进来!”   云夕一进门,就看见蔡姬白皙恬静的脸上浮现一丝红晕,迈着小碎步迎过来拉住云夕的手,“让姐姐看看……你这一打扮果真是娇美可人呢。”   蔡姬的话音刚落,云夕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冷哼:原来是方才与蔡姬对坐的那两名美人身后的侍女发出的。   云夕立时生出三分好奇,转身打量着貌似端庄静坐的两位美少女。   年龄较小、约有十四、五岁的那位姑娘生得较好:脸上的肌肤白嫩光滑、吹弹得破,乌黑如生丝般的长发只在脑后挽了个坠马髻,余下的青丝蜿延到腰际;另外一个容长脸斜飞双目的女子胜在身材较好,十七、八岁的年华,腰肢纤细、胸前鼓鼓地极其夺人眼球。   那两个美姬也在仔细打量她。这两个女子是刚刚被家人送进宫的,一位是柳大夫的女儿,一位是斗谷于菟将军的妹子;她们两个被父兄以陪伴君夫人整理新居的名义送进后宫,虽没有正式被封作侧夫人,但是方才楚王已派人赐给她俩一人一支凤钗,预定下了两人的身份。   柳姬和斗姬看到君夫人如此热情地接待云夕进堂,明显地是误会了:她们以为云夕是君夫人接进宫、为自己固宠的娘家妹子。   两女仔细打量之后,又发现这少女肤色黝黑、举止全无温良淑女风范,肯定不是出自王侯之家的女公子;蔡姬夫人居然弄来这么一个拿不出手的货色来对付她们……所以,连柳姬的贴身侍女青蕊也忍不住嗤笑出声。   蔡姬面带尴尬地向云夕介绍两位美姬,她指着年龄较小的美姬,“这位是已故左卿——斗伯比大夫的嫡女斗涵小姐,”   再指着那个丰乳肥tun的女子,“这一位是史官柳原大夫的嫡女柳若玉小姐;她们两个是辰时一起进的宫,以后就与姐姐一同服侍殿下……嗯,这位是云夕姑娘。”   她不知如何介绍云夕的身份,便微笑着住了口。   云夕客客气气地叫了声:“柳姐姐、斗姐姐。”   柳姬倨傲地向云夕颔了颔首,而斗姬却是极温柔诚恳地对她一笑。   云夕察觉到她们怪异的眼神,顿时浑身地不自在,她并不懂得这些深闺少女的伎俩和小心思,但是凭着先天奇异的第六感:她知道面前这两名少女对她、对蔡姬都有深深的敌意!   看着蔡姬那副听天由命、懦弱不争的样子,云夕没来由地替她生气;她平了平气息,越过两名美姬问她们身后的侍女,“我方才进堂之后,是谁发出讥笑之声?敢问各位姐姐,云夕的言行哪里不妥当,以至于令人忍不住嗤笑?”   柳姬瞪了一眼侍女青蕊,随手抚了一下新君刚赐给她的凤钗,清清嗓子回道,“方才哪里有人发笑,兴许是云家妹子听错了!”   “噢?”云夕一扬浓眉,“真是我听错了?”   蔡姬忙拉住云夕的手示意她别再惹事生非;云夕看她哀求的神情,张了张口便闭上了,接过宫女递来的手炉,准备拉着蔡姬到内房说两句贴心话。   “真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野丫头……”   偏生云夕耳性太好,听到柳姬伏在斗姬耳边说的这句悄悄话。   云夕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对着她们,“不对,狗叫还是人叫我还是分得出的。方才要不是人笑的声音,难道是房里的一只母狗大声呼噜?”   侍女青蕊气得身子发抖,怒指着云夕,“我家小姐是楚王殿下亲赐的如夫人,你算什么?不过是进宫争宠献媚的姬人而已,比我的身份又强到哪里去?居然敢骂我是……狗!你——”   云夕向前一步,幽瞳之光瞬间散发,那个瞪视她的侍女青蕊目光立时呆滞了;云夕对她轻声说道,“你,就是一只狗,爬在地上叫——快叫啊——”   “汪汪!汪汪!”   137 各有怀抱   云夕居高临下地盯着青蕊,一双灵光四射的紫眸此时却闪烁出危险的光华;侍女青蕊在她的逼视下,眼神渐渐焕散、迷惘……最后她的整个世界只剩下云夕噬魂似的低语,连柳姬惊叫着掐紧她的手背都似乎感觉不到。   “你就是一只狗,快叫——”   青蕊听到云夕的命令,立刻伏在地上努力学了两声狗叫,“汪!汪汪!”   青蕊叫完之后似乎清醒了一瞬,全身抖动起来:她自小习武,身手非同一般,因此柳原大夫才派她跟小姐进宫随身守护;但是她毕竟是个凡体,抵挡不住云夕这种暗含了先天灵力的离魂术,只挣扎了一息之间便顺着云夕的意念伏到地上,伸长了舌头作出一只良犬的种种姿态。   众女在这种诡异的场景下石化了……连蔡姬也不敢上前劝阻云夕;柳姬不愧是当朝史官的爱女,没用一刻便镇定下来,“大胆妖女,敢在王宫里便用邪术加害宫人!侍卫——”   云夕轻抬手扼住她的颈子,柳姬张了张嘴再也发不出声、徒劳地瞪大怒火映红的双眼;云夕一脚踢昏‘汪汪’个没完的青蕊,专心地告诫柳姬,“本姑娘乃是圣教长老的亲传弟子(巫教门人自称圣教),奉圣王之命守护楚王殿下和蔡夫人的人身安全,你居然辱骂本姑娘是妖女……是不是想连带着家中老小与你一起下地狱?信不信本姑娘让你尸骨无存,连魂魄都留不得转世?”   “你敢……”柳姬得以喘息,“我父是助殿下夺位的有功之臣,我——”她话没说完,自己便惊骇地捂上了嘴。   云夕点点头,“单凭你说出‘夺位’这两字,楚王殿下就会下令割去你的舌头!倒是不用本姑娘劳神了。”   一旁的斗姬突然跪到蔡姬面前,“夫人开恩!方才柳姐姐不知云姑娘是圣教弟子,出言多有得罪,请您看在我们初次进宫,见识浅薄的份上,让云姑娘饶了柳姐姐吧。”   听到斗姬楚楚可怜地说出这番话,柳姬脸上露出感激的神情,而蔡夫人和云夕却脸色一变:这个斗涵小小年纪却城府极深,一句求饶的话就成功地拉拢了柳姬,还把云夕的所作所为都暗示成蔡夫人的指使。   蔡姬示意侍女把斗姬扶起来,“云姑娘太顽皮了,别吓着两位小姐……”   “斗姐姐既然这么一说,本姑娘就不与你计较了。”云夕笑嘻嘻地拂袖解开青蕊身上的禁制。   青蕊迷迷糊糊地站起来走到柳姬身边,完全不记得方才发生的事情;柳姬握住她的手,全身还在止不住地发抖。   “云姑娘小小年纪就修炼了一身法术,还深得圣王大人重用,姐姐是真心佩服啊……敢问云姑娘是哪位长老门下高足?”斗姬似是天真娇媚的小脸上浮现出谦和的笑意。   云夕暗道斗氏一族能在历代宫变中屹立不倒,果然是对家中子孙训养有术;连这么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都见识不凡。   “本姑娘是二长老——花涧大师的嫡传弟子。”   “噢?家兄的武功也出自圣教门下,我曾听家兄说起过楚王宫的圣医女月鹿大人,家兄说花涧长老只收了月圣女一名弟子,且月鹿圣女擅长的是救人的医术……”   云夕颇有兴致地看着斗姬,“不错,我月姐姐擅长医术,最终身中剧毒却救不了自己的性命!”   她摇摇头连声叹息,“我师尊花涧大师昨晚带着师姐的骨灰坛子返回九黎了,临行前曾叮嘱我:新继位的楚王殿下和蔡姬夫人以及以后蔡夫人所出的公子们,都是我们圣教弟子应竭力守护的恩主;昨天的祭礼上他已将此事禀报上神!因此若有人敢胆触犯到楚王殿下以及蔡夫人的安危……嘿嘿,别怪本姑娘手下无情!”   “至于本姑娘擅使何种法术,你们以后会知道的;我师尊花涧大师是圣教中最博学的长老,他把医术教与我师姐,传授与本姑娘的却是他老人家最精通的蛊毒和暗卫!斗小姐还有何疑问?”   斗姬虽是素来镇定,但是听到云夕说到‘暗卫’二字也变了脸色;‘暗卫’在黑巫术中实际就是指暗杀术……她怔怔地盯着云夕,不明白圣教派来的这位女弟子为何会与蔡夫人走得这么近,并且对她斗家有莫名的敌意……难道这是新君的意思,忌惮她斗家权势过重?   云夕对她们费了一番唇舌,意在打消她们争宠献媚、觊觎君夫人之位的念头;此时觉得目的已达到,便转身拉住蔡姬,“蔡姐姐,我们找个地方说话。”   蔡姬含笑道,“好,到内房去吧。”她随口唤过侍女来,“杏女?好生照应这两位贵人,主君兴许一会就过来。”   斗姬和柳姬听到这话立刻恢复了端庄娴雅的姿态,一心一意地等着迎见新君。   “你这丫头,好好地装什么巫教女弟子,传扬出去这还了得?!”蔡姬一关上门就埋怨云夕。   “没事的,花涧长老是想收我做弟子的,是我不肯罢了……我就是看不惯那两个女人的张狂样儿,还没当上如夫人就这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等到真正得了宠,还不找机会骑到你头上去?”   蔡姬红了眼圈,“我自已不争气,嫁与夫君快两年了,还未生出一儿半女来,又比殿下年长三岁,拿什么跟这些正值豆寇年华的美人儿比……”   云夕伸手触到她的脉门上,过了半刻笑起来,“无妨,你只是肝气郁结之症,平日里多走动些,让食医来为你调调饮食,自然能怀上子嗣。”   “当真?”蔡姬眼前一亮,“若是能有个孩儿……是个女公子也谢天谢地啊。”   云夕突然咬了咬下嘴唇,“蔡姐姐,那个……那个……第一次那个,会很痛么?”   蔡姬呆了一瞬,看到云夕难得的这副娇羞模样突然恍然大悟,“不得了,小妮子开窍了……想知道这个的话,快些让霖公子去你家求亲下聘礼啊。”   “哎呀,蔡姐姐——人家是真心请教你的!我家里情况特殊……霖哥哥去求亲未必能成,就怕我一回家就让母亲和舅舅关起来,不许我再来大周了。”   “以风霖公子的身份和人品,你家人还能不允?”蔡姬不解地摇摇头,“这世上当真有太多无可奈何的事。”   蔡姬拍拍云夕的手背,“先把生米煮成熟饭,也未尝不是一种好法子;你父母就算震怒,以后想开了总会祝福你们的!这男女之间的第一次嘛……”   她俯到云夕耳边细细交待一番,云夕瞬间红了脸,“呵……”   “夫人,主君到中门了!请夫人快些出来迎接主君!”蔡姬的侍女在外面敲着房门提醒她们。   “知道了。”蔡姬轻咳了两声,拉着呆怔怔的云夕出了内房。   楚恽带着两名竖人走进青鸾宫,一眼看到蔡姬身后的那两名花骨朵一般的少女,其中一个望见他还露出委屈受伤的神情。   楚恽让她们起身,询问地望向蔡姬,云夕抢先开口,“恭喜楚王殿下,又纳了两房如花似女的如夫人!”   “如夫人?”楚恽好笑地扬起浓眉,“这两位小姐是应邀进宫陪位君夫人的,并非是寡人新纳的妃子。”   斗姬和柳姬听到这话脸色突变,柳姬的眼泪甚至滚滚而下。   “不过,看到两位小姐生得如花似玉,寡人倒真是动了纳美之心了!”   云夕撇了撇嘴,她发现楚恽极成功地把那两位少女的心从天上压到地下,最后又成功地捧到天上,被他捉弄得心尖儿都颤了。   “那云夕可要向殿下告罪了。”   “你这丫头又弄出什么花样来了?”楚恽示意众女坐下说话。   柳姬正要开口申诉刚才受到的非人遭遇,发现新君望向云夕的眼神满是宠溺和喜欢,不由得惊呆地张大了嘴;斗姬更是暗中打起十二分精神、提高了对云夕的戒备。   “殿下,云夕自问是个中规中矩、端庄识礼的大家闺秀,可是一进这青鸾宫就被这位柳姐姐的侍女骂成是野丫头,您也知道云夕是一点就炸的脾气,所以就小小地惩戒了那个丫头……没想到您这两位准夫人啊,说她们的父兄都是助您上位的大功臣,云夕无意中冒犯到……”   “主君明鉴!”在柳姬开口申冤之前,斗姬先一步跪到楚恽面前,“那话是柳姐姐说的!婢妾的父兄向来对主君忠心耿耿,从未自认为过是有功之臣,此心天地可表!”   楚恽双手将她扶起,“柳姬之言亦无大错,你们两家都是寡人的肱骨之臣!来人啊——”   “奴才在。”门外的竖人急步走进来。   “传令下去,把凤鸣宫收整一下,赐与斗姬夫人居住!呃,兰馨宫赐与柳姬。”   “是!奴才遵命。”   斗姬和柳姬同时向楚恽行礼谢恩,斗姬起身时看到枊姬望着她时那满眼的恨意:凤鸣宫是桃花夫人息妫生前居住的宫殿,新君未让君夫人入住,却将正宫赐于斗姬,足以看出斗氏一族在新君心中的份量;而兰馨宫较为简陋,从来都是家世低下的姬人所居住。   斗涵虽然心中感到一丝不安,但是触到少年新君那双凤目之中的盈盈笑意,面孔立时变红了,胸口也怦怦地跳得不停。   宫人带走了两位新封的如夫人,楚恽的笑意渐渐收住,恢复了一脸的疲惫,蔡姬跪到他身后为他松着颈背上的肌肉。   云夕托起腮帮啧啧叹道,“恽大哥,你可得多吃些补品啊,旧府中那些莺莺燕燕还未接进宫,又添了两个新美人儿……悠着点啊,多用些风氏药馆的老参补着。”   楚恽瞪她一眼,“你这丫头到底有哪点像个女儿家,风霖就怎么偏偏看上了你?比起我凤歌妹子……”看到云夕眼中闪现的凶光,他适时地闭上了嘴。   “哼、哼,”云夕点着他的额头,“好生记得啊,那些个如夫人再新鲜,也不要冷落了我蔡姐姐,她是个厚道人,别让人欺到她头上去!”   楚恽似笑非笑,“不放心你蔡姐姐,就留在楚王宫里给她做个伴吧,我保证对你体贴备至。”   云夕立马站起身,“我走了,记得我的话啊,过两年我自会来这里探望蔡姐姐和你们的孩儿。”   她刚走出几步,身后传来楚恽懒洋洋的声音,“方才忘了说,风霖就在后宫的中门等着你呢!还有,哪天和风霖闹掰了,就来投奔你恽大哥的怀抱啊——”   云夕身子一晃,越发加快了出宫的脚步。   楚恽沉静下来,“你怎不问我为何把斗姬安置到鸣凤宫?”   蔡姬安然地道,“小童相信主君自有这样做的道理。”她往后挪挪身子,让楚恽枕在她腿上,好给他按揉太阳穴。   “寡人就是想让众朝臣知道,斗家此时如日中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连新君也要看他们的眼色行事……等到引起公孙大臣们的众怒、再出手一举将其歼灭……哼,楚国不需要一手遮天的权臣……”   蔡姬手略停了一下、半晌没有出声,楚恽睁开眼问她,“在想什么?”   “小童在想,除了能给夫君缓解头痛,小童还能为夫君做些什么……小童真是无用……”   “笨女人!为夫什么也不用你做!当年在蔡王宫偶然遇到你,那时你正被后宫的一位夫人斥骂,还踢倒了你正在种的一株扶桑花……那时我还以为那个挨骂的衣衫半旧的女子是个宫女,没想到她居然是蔡侯唯一的同母妹子!”   “当时我隐在假山后看着你一边抹眼泪,一边把花枝扶起来小心地培上土,当时我就莫名其妙想:这个小女人是我的,我要让她成为天下人仰望的女人,不会再让她受人欺辱……”   “啪、啪……”蔡姬的泪水溅落到楚恽的额头上,“原来是这样!”蔡姬呜咽道,“小童一直不明白殿下为什么会看上我这个……配不上殿下的女子,原来是出于同情怜惜。”   楚恽坐起身来,帮蔡姬抹掉眼泪,“也不完全是同情,你蹲在那里,为花树培土的单薄身影像足了我母亲,你们一样都是单纯善良、心无杂念的好女人;你——想要帮我的话,就快些为我生个公子出来。”   蔡姬破涕为笑,第一次勇敢主动地抱住楚恽,在他嘴角飞快地啄了一下;楚恽一把抄起她的腰身步入内房……   这时,云夕早已跑出后宫,看见风霖正负手站在中门外朱红色的廊柱边:白衣、乌发、长身玉立的身影瞬间眩花了她的眼:   云夕张开手臂象一只快活的火烈鸟奔向风霖,“哥哥,我们出发罗——”   138 面具之下的娇颜   腊月初八这一天的清晨,楚王宫里吹起腥风血雨、巫师们暗中运作以助公子恽弑兄夺位……宫外的楚国子民们却不知楚王宫即将改天换日,一个个翘首以盼、期待着新君快些登上高楼向他们宣布‘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等等神灵启示的时候;月鹿巫女已在风吟的护送下,离楚国边界渐行渐远。   走出楚国的属地徐国,前方已是鲁国南部的边城;月鹿掀开车帘,望着远方湛蓝的天际上飘浮着丝丝缕缕的白云,脸上浮现起孩童一般天真的笑意。   突然她的眉头皱紧起来,‘咝咝’了两声之后,忍着痛轻声呼唤前面的风吟,“吟儿,你可否能停下车?”   月鹿巫女自出郢城以来,就扮成六旬老妇的模样;这三、四天虽然都是夜间居住在沿路所寻的风氏驿馆,但是在外人面前她与风吟都是母子相称。   此时两人所在的官道上人声寂寂,除了她们这辆马车之外、入目之间能活动的只有遍天飞舞的枯叶,但是月鹿还是习惯地称风吟为‘吟儿’。   “哎,母亲何事?”风吟跳下车驾走到车帘前询问。   “你看我脸上的面具可是不妥?自昨天早上就觉得颈面麻痒……今天越发得刺痛起来。”   风吟凑近细看,不由得低声咒骂了一句:想是制人皮面具那个巫人为赶时间,用药汁浸染皮子的时辰不足、北地又比楚南的空气干燥,月鹿女脸上的这张面具不仅收缩变形,脸颊的部位居然还干裂了。   “这面具戴不得了!母亲,您再忍一会儿,我们到前面的庄子里找一户人家要些豚油,孩儿帮您润一润头面、再仔细揭下面具来。”   “好。”月鹿安心地坐下;风吟是个年约二十岁、性情沉稳的少年,悠长的呼吸显示出他深厚的内家功力;有他在身边守护,月鹿觉得什么事都不必忧虑;想到再过数天就能见到分别二十多年的哥哥,她情不自禁地又想微笑,却被面具扯痛了脸颊,月鹿连声呼痛、两手托着脸暗暗好笑着。   此时已近年关,再贫寒的农家也燃起了暖炉、挑起了红灯笼,门口的横梁上还挂着成串的红干豆菜和大块被寒风吹得发亮的咸肉。   坐在土墙外晒太阳老农们惊奇地看着一辆宽大的马车向他们村里驶来:前面缓步行走的高头大马长得油毛光亮、四肢强健,农人们也能看出这是一匹日行千里的宝马;驾车的少年人虽然穿着平常的黑色麻袍,但是他五官深邃、沉稳内敛的气质一看就非同常人;显然,这辆半新马车中安坐的是位贵人。   风吟把车停在村中小路的一旁,跳下车向土墙边的老汉询问,那位老人听说这少年进村邑是为老母买块豚油,立时变了脸色,站起身匆忙跑回自家土房里。   老人捧着一个盛油的陶碗交给风吟,说什么也不要他的铜钱。风吟踌躇了一下向老人躬了下身表示谢意,老汉笑呵呵地将他扶起,还夸他是个孝子。   风吟在老人扶他的瞬间,已将一块银子悄悄塞进老人的衣袋。   自大周成立以来数百年,鲁国从来就不是最强大的诸侯国,但是鲁人以守礼、重孝、重义为传统,素有礼仪之邦的美称,由此,鲁国的历代国君在大周的地位是超然的;风吟一路感叹着鲁国的民风淳朴,一面将马车停在一处无人的驿路旁边。   风吟左手端着陶碗、右手打开车门踏入车厢,“孩儿真是粗心,居然没想到为母亲准备个梳妆用的铜镜……来,您闭上眼,我帮您润肤再取下面具可好?”   月鹿点点头,“走得匆忙,哪有时间准备那些东西?这一路全靠吟儿关照,哎,我都不知道怎样谢你才好。”   她此时未用假声,虽然还是以母亲的身份与风吟交谈,但是声音温婉动人、如林泉叮咚般清澈灵动,风吟不觉呆住了:他一直以为这位圣医女是中年妇人,听到月鹿的真声才明白人家的年龄不见得比自己大多少,想到他这一路‘母亲、母亲’地叫得甚是顺口,风吟不觉汗颜起来。   月鹿闭着眼等了一瞬,不见风吟动手,便迟疑地睁开眼;风吟对上月鹿询问的视线才如梦初醒,“呃,先抹上油润润。”   他自懂事以来,生平第一次触摸女子的肌肤,虽是隔了一层面具,手指上又沾了些许乳酪般的猪油,风吟的手还是抖了又抖,用了许久的时间才把油脂涂满月鹿的颈面。   两人沉默地对坐了半晌,月鹿感觉脸上的刺痛已经缓解,“吟儿?我觉得好多了,还要取下来么?”   “嗯,这东西本来就是一时易容之用,不应该在脸上贴这么久的……此地已经出了楚国边界,应是无人会猜疑到你原来的身份,这面具也没甚大用了。”   他边说着轻轻揭下被豚油浸软的假面……不得不说这面具做得精妙啊,它不只为月鹿改了肤色、添了皱纹,连月鹿的眼状和嘴形都改变了。   去掉那层伪装的女子,使风吟瞬间失了心魄!面前的一幕犹如神术使然:似是让一朵清莲在他面前刹那间出水绽放、芳华绝世!他的整个世界就只剩下眼前的一抹亮光……   月鹿的肤色白皙而呈半透明状,隐隐能看到眉头间的青色细小血管,她的眉毛和长睫都略淡于黑色,这使得她过大的黑眸清澈如秋日的一湾潭水,既柔且静,有着慑人心魄的清丽……   风吟说不出她美在哪里,是因为那秀挺的鼻梁还是那张淡淡樱花色的嘴唇?为何这样清柔恬淡的一张面容,会令他感触到惊心动魄的美好?   风吟对着气质空灵飘渺、恍似不食人间烟火的月鹿,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一眨也不眨眼地盯着,他怕一转眼这个仙人之姿的女子就会凭空消失,是他白日里的一场梦境……   月鹿睁开眼,轻轻抚着隐隐作痒的面颊,那里似乎起了几粒小疹子。   “你……”月鹿听到不规律的呼吸声,才留意到风吟的面孔就近在眼前,正瞪大了双眸呆怔地望着她!   被一个年轻的异性这么近切地盯着,月鹿顿时面上发热,随后又明了了,“吟儿,你也看着我眼熟?云夕和风霖公子都说我和哥哥长得一模一样呢!”   风吟深吸口气略低下头,“在下并不认得义诚君,在下只是觉得月姑娘是平生所见、这世上最美丽的女子,所以方才失态了。”   月鹿咯咯笑起来,“怎么不称我母亲了?叫过了,以后就不能改了……你就做我的——”   ‘义子’两个字还未出口,风吟突然恼羞地叫道,“以前我们假扮母子是为避敌人追击!月姑娘貌若二八佳人,做风吟的妹子还差不多,以后怎可再母子相称?!”   他一推车门跳下后厢,跑到前面驾车去了。   月鹿不解地摇摇头,这孩子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自己年过三十,大他近十岁,做他的义母有何不妥?想必是人家以后不愿和自己再扯上关系吧。   月鹿黯然叹口气,把陶碗端过来往起疹子的地方抹了点油,想到风吟方才小心细致地为她润肤的感触,又忍不住向前望去:透过蒙着细纱的前窗,正看到风吟宽阔的后背因手持马缰而肌肉隆起,还有束着皮绳的密长黑发随风拂动,有几丝还贴到窗纱上……   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有人可以让自己安心依靠,月鹿拿起风吟方才丢到木几上的帕子系到面上,一种陌生的男子气息立时充斥了鼻际,她的脸也莫名地热辣起来:   ‘兴许是起疹子的缘故。’月鹿这样想着。   风吟连连空甩着马鞭,迎着深冬的寒风深深呼吸着:他是风府管家风禾的独子,外人并不知道风禾就是风氏在齐地所有产业的当家人;但是风吟十岁之后就被风清云族长召去姑棼,将他与风霖公子一样地教化培养,为的是将来让他承接父亲风禾身上的那份重担。   在风寨长到十五岁之后,除了修习风氏的内家功法,他还要负责巡查各国风氏产业的运作;常年在外奔波忙碌,以至于他年过二十岁,还未尝到男女之情的美妙滋味;但是方才在看到月鹿真实容颜的第一眼,他就明白:月鹿让他感受到的那种美好、是值得他用生命去追逐和守护的!   风吟突然感觉到男儿本性中的燥动不安,所以在月鹿说出要做他义母的那一刻,他才会如此地气恼失态。   二人在鲁国南境的城邑中简单用过了午膳;风吟自看过月鹿的真容之后突然就变得紧张兮兮起来:在他眼里,随便走过的一个陌生男人都会觊觎他身后的月圣女……   所以他不敢在这鲁国小城中找一个简陋的驿馆暂住,打算趁太阳未落就驶出边城,只要再行半天就能进入齐国边界了;进入齐界之后,风氏的店铺馆驿处处可见,带着月鹿住进自己的地盘他才能放心一些。   暮色中的山间古道在深冬时节越发得苍茫空远,风吟远望西方的群山,那些高山之巅上有淡紫色的云雾缭绕:按霖公子的话来说,那是一种吉祥之兆;看来楚国的危机已然解除了……   路边的白杨树被寒风吹得残叶沙沙作响,透过干冷的树枝,可以看到残阳在一点点地坠落;风吟连连甩响马鞭,希望能在夜晚来临之前进入齐地。   “啊嚏!”   车厢时传出月鹿的喷嚏声,风吟眼角一跳:他只想着早点带月鹿回家,怎地忘了她自小生在南疆,哪里挨过北地冬日的这般苦寒?   风吟停下马车,把车驾旁边那件用作夜间驾车御寒的貂裘披风拿起来,打开车门递给月鹿,“月姑娘,这件披风是新的,我只在来楚国时穿过一晚,你……”   月鹿美目之中眼波流转,“好孩子,我不冷,倒是你!在前面吹风挨冻的……把披风穿上,听母亲——”   风吟听到这话冷哼了一声,跳上车厢直接把披风系到月鹿身上,“在下说过了,出了楚国已不必与姑娘扮成母子!”   他愤愤地跳下车,关门的时候又回头低声交待着,“累了就睡会吧!木几下面的暖窠里有热米浆,是方才在城里酒坊买的……还有,我们年龄相仿,你不要孩子、好孩子地叫我!”   139 旧友来访   临近年关,郢城的街市上分外地拥挤,各家店铺张灯结彩,肉食果品、丝绸陶器等货物摆满了店门两边;到处是一副迎接新年的热闹景像。   风霖自公子恽夺位成功之后,自觉卸下了一副重担,方才又与楚恽互道珍重正式告别了,身心都轻松了太多;这会儿王宫的侍卫正驾着马车送他们回风馆,风霖收回望向车窗外的视线,发现云夕正下意识地咬着手指、眼神牢牢地盯着街边新出炉的热食。   风霖悄悄附到云夕耳边,“丫头,中午想吃什么?”   云夕又被一个玩杂耍的艺人吸引住、正看得入迷,被风霖的话吓了一跳,她没好气地转头回道,“吃你!”   风霖吃吃低笑起来,“此话当真?我现在每晚都修面、身上也洗得干干净净,就盼着你大吃特吃呢!呃,中午亦无不可……”   云夕脸一红,想到蔡姬之前交待的话,立时端正地板起脸来,“那个……嗯,我们良家妇人…...哥,你看那里有卖烤肉的!我们去尝尝!唉,多久没闻到这么正宗的烤肉味了——”她闻到一股熟悉的孜然混合羊油的香味,兴奋地指着那边的店面叫起来。   风霖拉长了脸,好不容易扯到他最喜欢的话题,又被天杀的烤肥羊给引走了。   两人下车走进酒楼,侍卫们识趣地驾车回宫;云夕一进门就冲进大堂后面的膳房、对烤肉的饔人指手划脚起来;风霖坐在窗下的木案边喝着米浆,笑容可掬地看着跑堂的伙计把云夕从膳房‘请’了出来。   用过一顿香喷喷的烤羊肉佐米酒,风霖又带着云夕买了几个泥塑的小人偶,两人一边说笑一边扯着手走回风氏驿馆;路上行人众多,他们俩都未觉察到有人从酒楼之中一路暗随他俩身后。   直到转过驿馆后门前的巷子,风霖握着云夕的手略紧了一下,云夕也向他点了下头,两人同时一跃而起,跳到上方的围墙,借着房角上的挑檐隐住身影。   没用一刻,三个男子的身影出现在他们下方的小路上;领头的男子急吼吼地叫道,“人呢?怎么跟没了?都怪你们这两个饭桶!废物!”   听到这话音,风霖和云夕意外地对望一眼:一路跟踪他们的这位汉子,居然是——齐国的王子成父将军!   “老爷……”较年少的蓝衣侍从嗫嚅着对成父将军说,“您是不是看花眼了?风氏驿馆的掌柜也说他从未见过风霖公子来到此地,再说,霖公子他早已经入土为安……”   “一派胡言!霖兄弟他根本没死!”王子成父抬手阻住侍从,“主君已从风清云族长那里证实了此事,因此才派本官速来楚地,命本官无论如何也要把霖公子安全带回齐国……方才,本官在酒楼之中看得清清楚楚,坐在窗边的那个白衣少年明明就是风霖公子!你们都不认得,他身边的那个身穿红衣的小女子名叫云夕,向来与霖公子形影不离,错不了就是他!”   “哼,要不是方才那几个喝多猫尿的醉鬼将我们阻了半刻,本官就得以上前与霖公子相认了……你们说,本官曾与他们两个同往燕北讨伐令支狄人、数次死里逃生,是共过患难的好兄弟,怎会错将旁人认作他们?!”   “老爷,我们现在已然失去了霖公子的行迹,下一步怎么办?要不去楚宫觐见新任的君主,请他下令帮我们寻找?”   “不可!霖公子既然大难不死,却不愿以本来身份示人,也不肯返回齐国;定有他不得已的苦衷……这样,我们还得返回风氏驿馆,就守在那里寸步不离地跟着掌柜的,风霖公子既然身在郢城,不可能不和风氏门人有所联络。”   下面的三个人蹲在路边低声地商议来商议去,躲在房顶上的风霖和云夕苦笑不已。   时至傍晚,眼见天色就要暗下来,王子成父三人又分头在巷子附近来回穿梭了几遍,最终失望地聚到一起、准备离开小巷去附近的风氏驿馆了。   “大人请留步!”他们身边的一扇民宅小门打开了,一个身穿蓝衣仆从模样的少年走出来,“我家少主请您进园相见。”   “你家少主是……”王子成父大喜过望,“好、好!”   侍从带着成父将军三人穿过内园的长廊走进一间明堂;只见堂中温暖如春、茶香宜人,一身便装的风霖公子含笑立在堂中,对着迎面而来的王子成父欣然拱手。   成父将军上前一把按住风霖的两肩,又用力拍了拍,“你这小子,前些日子险些将老哥唬死了!”   风霖请他上座,奉上一杯热茶才歉然道,“是小弟命中有此一劫……此番劫后余生纯属万幸,倒是让国中各位兄长受惊了!”   王子成父唏嘘一阵,“后怕的话也不多说了,明天一早你就随老哥回临缁!主君想你想得紧……他,主君说他信不过别人,催着我带上少许心腹高手悄悄潜进楚地,一再交待我要完完好好地带你回去!”   风霖听到成父将军提起齐王殿下,鼻头也是一酸:“听说前时楚子元带兵进犯郑国,是义父亲自带领宋鲁两国联兵去郑国救援……义父他老人家的身子可好?”   听到这话,王子成父挠了挠头,“主君的身子骨看起来还不错,就是管相国府中一位名叫秦越人的疫医……”   “秦越人?”风霖这才想起他和云夕路经禚地时遇到的神医扁鹊,他曾恳请秦越人到临缁城一行,为重病的管相国诊医。   “是啊,这个姓秦的疫医是毛遂自荐到相国府中、为管大人诊病的,他这人的确有些手段,那些日子管相国眼看着就不行了!被这青年郞中施了一次银针又灌下汤药,居然每天能下地走上两步……前时,主君常去相国府探望管大人,每次去那府中碰到这位神医,这神医就说主君身染微病,愿意为主君施针下药,主君哪里信他?他只信易牙大夫的五味调补之术……唉!”   风霖沉吟不语:以秦越人的医术,他说义父染恙,那必是义父的身子有几分不妥了…….   “霖兄弟,实不相瞒!如今管相国病重,公孙隰朋的身子也是撑不了几天……其它那些大夫们暗地里跟着几位公子争权斗势,主君也有些力不从心了!他就盼着你早些回去……”   “他回去能做甚么?!”   云夕冷笑一声走进明堂,她原以为风霖三言两语就能把王子成父打发走,没想到两人聊了这么久,时至深夜风霖还未回寝房,她就想过来探个究竟,正好听到王子成父循循善诱,妄图打动风霖的恻隐之心。   “云——云姑娘啊,多时不见……长高了许多,嘿……”云夕在王子成父印象里还是那个机灵古怪的黑瘦少年。   云夕正容在成父将军面前坐下,“齐王殿下已经立了公子昭为世子,就应该放心让姜昭接手政事;我霖哥哥回到临缁能做什么?再去为姜家忠心耿耿地卖命?”   “云姑娘,话不能这么说,”王子成父是个直性子、情急之下高声道,“主君何曾薄待地霖公子?霖公子小小年纪就被封作上大夫、与众王族公子同样服饰车马,主君如此宠信于他,霖公子难道不应为齐国大业尽心竭力?”   “霖哥哥还不够尽心竭力?”云夕不管风霖连连向她使眼色,索性说了个清楚明白,“他为了执行齐王殿下的出使之令,连命都差点丢在异国他乡!齐王知道此事又是何种反应?宠信……哼,何来宠信一说?我霖哥哥被公子昭的人暗算,身中毒刀跌下悬崖……我不信目睹此事的侍卫们没有暗中向齐王殿下禀告的,可是殿下不仅不为霖哥哥寻个公道,还把公子昭立为世子!这就是你所谓的宠信有加?!”   此话一出,不仅王子成父呆住了,连风霖也目瞪口呆,“小夕,你怎知道……”   云夕拿起风霖面前的那杯残茶一饮而尽,“月鹿姐姐对我说起过,她救你的时候,你不仅全身多处擦破,跌断了腿骨,左臂上还中过沾了蛇毒的飞刀!若不是我们在路上恰巧收留了灵兽松木鼠,你早成了高虎大夫的刀下之鬼了!”   王子成父求证地望向风霖,他知道高虎大夫与公子昭的关系,若是风霖当真被高虎暗算,那与公子昭一定有莫大的关系。   风霖叹口气,“成父大哥,小弟早已作了决断,此生再不参与齐王宫的种种权术争斗!关于高虎大夫暗算小弟之事,还请大哥在义父那边代为隐瞒,毕意昭兄与义父才是血亲的父子,怎可让他们因我……”   王子成父怔了一瞬,忽然道,“我这才明白主君为何立了公子昭为世子,第二天却立了公子无亏的生母卫姬为君夫人……主君此举令得朝臣们议论纷纷,公子昭与公子无亏现在也是势同水火,私下里各自扩充势力……原来主君是另有打算。”   云夕听得厌烦,向王子成父道了失礼、回寝房洗沐去了。   风霖又向成父将军问起管相国和隰朋大夫的身体状况,两个絮絮地谈了许久,王子成父见风霖心意已决、无法再出言劝他回国,便起身告辞;风霖让侍从带他们去客房休息,自己匆忙走回寝房。   床上的丝幔还挽着,云夕并不在床上;风霖看了一眼净房外的壁炉的炭火:火苗红通通的,净房里应该很暖和。   “小夕,小夕?别洗太久,快些安歇吧!”   风霖喊了两声不见回应,心里便有些担忧,用力推开净房的门走进去:云夕居然浸在浴盆里睡着了!   浸泡浴汤的一包薰衣草被她当成枕头棕在木桶的沿上,经过丰富多彩的一天,云夕睡得十分香甜,小嘴微微张着,发出细长的呼吸声。   风霖无可奈何地笑笑,拿过浴巾准备把她抱出木盆;视线触到云夕的胸口时,他的脑子嗡鸣一声:那里有两团美好的乳丘在水中半隐半现,两颗鲜艳的、被温水泡得分外娇嫩的樱果,瞬息间点燃了他的一双眸子!   140 浴室春意   风馆里的侍女们知道云姑娘体寒怕冷,便把净房外的壁炉添足了银霜炭,沐浴用的香汤也调得温度稍高了些;云夕把侍女们打发走,一个人舒舒服服地泡在木盆里。   这几天连日里奔波劳累,彻底放松下来便觉得疲惫不堪,云夕在热汤里泡了一刻之后居然香甜地睡着了!   风霖此时拿着洁白的浴巾,呆怔怔地盯着云夕黑白相间的赤洛身子:从胸口以上是黑的,两只手臂从肘弯向下也被涂成黑的……这副古怪模样、他在燕宫趁云夕醉酒的时候就窥视过,但是从腰际向下的优美曲线……   兴许是木盆靠着的这面墙被壁炉烧得太热,风霖越发得口干舌燥;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女孩家除去彩衣的真实体态,虽然是在水里看得不是很清晰。   风霖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手指不知不觉地已伸到自己的腰带扣上……‘就这样趁小夕慵懒昏睡之际,溜进浴盆里与她共尝鱼水之欢?等她醒透了,好事已成,云夕一定会乖乖地入彀……’   不可!   两人历经多少磨难才走到一起,他们想像已久的初次欢爱,哪能如此草率?若是云夕气恼起来,埋怨他轻贱了自己……定是许多时日也哄不好她;眼看着好事将近,做甚么急在这一刻?   风霖手指颤抖着解开腰带,又摸索着袍子的衣结,心中还在不停地天人交战着。   睡梦中的云夕略略动了动,胸口的水波随之起伏动荡;在风霖眼中,那对白腻圆润的玉兔似乎有意地向上窜了一窜!风霖脑中一片空白,低头就含住了一粒带着晶莹水珠的樱果……   他伸出舌尖卷住粉嫩的蓓蕾,胡乱地吸吮着,唇齿间的快意让风霖的血液迅速燃烧起来,他把浴巾随手一放,伸手把握住另一个美妙的半丘急切地揉涅起来。   奇异的触觉把梦中的云夕惊醒,她的灵知是很敏锐的,即使是在梦中也会因一点细微的响动迅速而醒来,可是此时的迟钝兴许是因为:发顶的神羽没有感觉到一丝危险,又兴许是它很喜欢身体受到这种异性的热抚亲近?   云夕迷迷糊糊地睁开一只眼,胸口某人的动作使她发出舒服的低哼声,随后她才反应过来此时的状况!云夕立时瞪大了双眼,身子在水中迅速缩成一团,“你……你做什么?”   对上风霖炽热而陌生的眼神,云夕抖了一抖,她扯过浴巾来掷到风霖头上、隔开那种令她心颤的眼光,同时一跃而起、带起哗啦一片水滴溅了风霖整身!   在立稳到地上的同时,云夕已系紧了睡袍的衣带。   风霖不顾胸口的衣衫尽温,向前一把抱住云夕,“昨晚你答应了的!若不是被花涧长老打断好事,你已经是我亲亲的夫人了……今晚补上吧……小夕,我实在受不了了!我们早晚都是要做夫妻的,别再折磨我了好不好?”   云夕停下推搡他的手,“不是……是我改主意了。”   “什么?你又怎么啦?不是说好奉子成婚,好让你的父母妥协么——”风霖黑了脸放开云夕,这才注意到衣襟已然湿透,他索性除掉中衣,只余里面的对襟亵衣和小裤,目光执着地盯着云夕。   云夕的视线扫过他小腹下面那处突起,也禁不住面红过耳,“哥哥……那个、蔡姐姐今天告诉我:男女成为结发夫妻是很神圣的事情,就算没有双方父母的祝福、共同告拜天地、请亲朋好友同贺……也得找一处神圣洁净的地方,叩拜敬禀神灵,发下不离不弃的重誓,才能……”   风霖细想她言语中的意思,过了一瞬才恍然大悟:“蔡夫人说得对!我们要做生生世世的夫妻,结合的时候要受到神灵庇护才行!小夕,我们明天就出发,找到你说的那种地方,一起向神灵起誓,正式结为光明正大的夫妇!”   云夕吁了口气,拿起风霖的外袍给他披上。   “夜深了,我们睡觉去喽——”风霖桀然一笑,弯腰抄起云夕走出净室。   云夕一挨上床榻,便把裘毯裹在身上迅速滚成了球状;风霖吹熄床前的纱灯、放下红幔,侧身躺到‘毛球球’的旁边,伸出大脚把她牢牢地锁住搂在怀里,“小鸟蛋快睡,明早夫君把你孵出来……”   听到风霖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云夕缓缓把脑袋从裘毯里探出来,借着后窗透进纱幔里来的淡淡月光,凝望着近在咫尺的俊颜:他的长睫在眼窝下打了一层神秘的阴影,好看的嘴唇在梦中也微微上翘……   ‘他的肩膀真是宽厚啊。’想到在净房里风霖的大胆举动,云夕悄悄抚上自己胸前的突起,‘霖哥哥似乎很喜欢这两个这两个小密桃呢,不知道怎样才让它们长得大一些……’   云夕方才对风霖只说出了一半拒绝的理由;其实蔡姬对她说得更多的是女子的初夜之前,一定要把自己装扮出最完美的一面,让未来的夫君一生都不会忘记新娘子这一刻的美丽……   现在她的手面上都涂有蛊粉,身上一半黑一半白的,怎么可以就这样与风霖草草地颠.鸾倒凤、交出彼此的第一次?   窗外夜风吹得枯叶簌簌作响,云夕把脸搁到风霖的下巴上,舒心地睡了,风霖在梦中把她搂得更紧。   早上天色已大亮,风霖见云夕睡得正沉,便给她掖紧被角、悄悄起床穿衣,去打发王子成父等人离开楚国。   王子成父早已起身,正坐在明堂里神色黯黯地喝着蜜浆,想用昨夜想好的言词再次劝说一番风霖。   若是风霖公子坚持不回临缁城辅佐主君,他打算向齐王隐瞒在郢里找到霖公子的事情!这样的话定会让主君挂念伤怀,但是能保全风霖公子的一时安危。   “成父大哥,昨晚睡得可好?”风霖抬手让那两名侍卫止礼,让仆从带他们到厢房用早膳;之后关好房门,笑吟吟地坐到王子成父的对面。   成父将军亲手倒了一碗米浆递给风霖,“兄弟,成父是个直性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霖兄弟要才有才、要势有势,主君既是有意让你继承大统,你又何苦不去把握此等良机?”   风霖刚要分辩,王子成父又抢先出口,“我知道兄弟想说什么,风氏王族今非昔比,素有伏羲嫡传后人的圣者之名,又经过上百年的暗中经营,如今风氏一族已成为可与周天子分庭抗礼的一股势力;你们若想从莒侯手中索回向国的属地,那莒侯兴许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儿,乖乖让出向地!”   “但是,区区一个向国的弹丸小地,又岂是你风霖公子应看在眼中的?齐国如今疆域之广、气势之大,望遍天下诸侯无人能及,以霖兄弟之才,若是得了齐王之位,老哥们自是鞍前马后,尽心辅佐!再加上风族在各国的财脉人力,这六合神州早晚都是你风霖公子的囊中之物——”   风霖静等他说完,神色平淡地回应道,“成父大哥所说的这番话,若是放在数月之前闻之,风霖定会因此心潮起伏、豪情顿起!但是……”   “霖经过在楚地北界的死里逃生,又不得已出手相助熊恽公子弑兄夺位,见识过种种以天任为名的血腥龌龊宫斗;霖已然将所谓的王权富贵看做是一场浮云春梦!声名显赫也罢、众臣叩服也好,日日为守护王冠而忧心,时时为朝堂上的尔虞我诈而劳神……何生趣之有?放眼天下,有几个诸侯之家是父慈子孝,晚年能得以善终?”   “成父大哥,比之这些,霖弟更向往、更适合做一闲云野鹤,得以悉心服侍我曾祖父安享晚年,亦可与爱妻云夕畅游高山丽水,做一对逍遥世外之神仙眷侣!”   他这话令王子成父瞠目结舌,一时间想不出反驳的话来;两人沉默地对坐了半晌,王子成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就当我没来过这里,成父从未在楚国见到霖公子……”   风霖歉然地握住他的手臂,“大哥,请您代小弟好生守护义父!义父对霖的恩情此生难以回报了……但是,不管何时何地,你们若是用到风氏一族出人出力,只需到风府向风禾传个口讯……”   成父将军摇摇头,“不必了,你若是想抽身事外,就消失得彻彻底底,与众公子之间的争势再无半分瓜葛;成父告辞了!”   王子成父不许风霖出门送他,带着两名心腹匆匆离开风园。   风霖站在长廊下默然凝望着成父将军等三人的身影渐行渐远,他缓缓转回身、忽然看到云夕就立在他身后不远处。   “何时起来的,肚子饿不饿?”他刚要唤侍从再备一备早膳来,云夕却如小兔一般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颈子。   风霖呆了一下,伸手轻拍她的后背,“小夕,怎么了?是不是一醒来看不到哥哥,所以想我了……”   “霖哥哥,”云夕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鼻音,“成父将军那番话,连我都听得心动了……你当真不愿回齐国夺回储君之位,成就一番大事业?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你这丫头,何时学会把耳朵闭上,不要偷听别人的机密之谈?”风霖左右看了下无人经过,便略略推开云夕、在她额上亲了一口,“当然是因为你,等小夕夕死心踏地地跟了我,不再阻止我纳妾、娶如夫人,我再回齐国夺位也不迟啊。”   “你敢!”云夕尖叫着揪上风霖的耳朵,“你再提‘纳妾’两个字试试,看我不——”   “哎呀!”云夕还未威吓完风霖,一枚硬物‘砰’地打到她的额头上,云夕揉揉额头、捡起落在地上的栗子,看到上面还有根白毛,立刻放开风霖去追白鼠,“小霖!你这个坏东西!居然每次偷袭都能成功……用的什么妖术?你给我等着!”   蹲在不远处梅树上的小霖一掉尾巴撒腿就跑,云夕如灵狐一般穿枝而过,紧紧跟在后面追赶;风霖笑着摇摇头:他的两只宠物又要闹上半天了,此时碧空如洗、云淡风轻,又逢良辰吉日,正宜贵人出行哪——   141 暧昧姐弟   深冬的夜晚来得特别快,夕阳还未落下很久天色就全暗下来;月鹿从马车的侧窗向外望去:只见官道两边的树林已变成黑幽幽、怪模怪样的一片,东方的天际渐渐亮起一弯明月,只有些许的光辉透过树稍淡淡地照在前方崎岖的古道上。   坐在马驾上的风吟偶尔空甩两下马鞭,还不时地低声哼着小曲儿——这和半月前赶来楚国的心情完全不一样了。   那时他虽然从风族长那里得知霖公子尚在人世,但是未经亲眼确认,心中总是惶惶不安;他与风霖公子同在风寨中长大,虽名为公子的属下、但实际情同兄弟,最初得知风霖在出使楚国的路上坠落悬崖,他内心的悲痛震惊不在风族长之下!   如今已然得见霖公子平安无恙,还有身手不凡的云夕姑娘伴在公子身边,风吟总算安稳了一颗心;此时想到他的马车中坐着一位国色天香、气质脱俗的美人儿,将与他相依相伴上千里……风吟的身子顿时轻快得要飘起来一般。   “呱——”不远处的老树上一只寒鸦受惊飞远,一下子把风吟从暇想中拉回现实。   他心虚地向身后的小车窗瞄了瞄,再眯起眼仔细打量四周的景观:看路况,应该还有数里路就能到齐国边城的大门了;风吟有父亲给他的、在齐国境内通行无阻的金质令牌,所以不用担心入夜进不了城门。   风吟连连挥鞭催促着骏马奔跑,这时,晃动的车厢门被缓缓推开,月鹿从里面探出头来,“吟儿,你劳累了一天了,换我驾马好不好?我少年时驾过……”   “吁——”风吟被她的举动唬得立时停住马车,一纵身从车驾上跳下来,“你一个娇怯怯的女儿家,能驾什么车啊?快关上门,暖和气儿都跑光了!”他一边替月鹿关上门一边大声地责备她,“怎地这么不爱惜身子……再有半个时辰就能住到城中的驿馆了,不想睡就揉动一下手脚,省得下车的时候脚麻手冷。”   他絮絮地交待好月鹿,重新坐上车驾扬起马鞭来。   月鹿不敢再做声,她发现同行的这位风姓少年特别爱装大人气势,时不时地就唠叨她一阵;好在她多年无人贴心管护,还挺受用这种饱含关心的唠叨。   于是月鹿老实地坐正身子,仔细揉捏起自己的手脚来;风吟略一回头,从小窗瞥见月鹿正按他说的活动着手脚,心中顿感快慰;暗想着总会有那么一天:他能亲手帮她暖一暖小手,甚至把她娇美的身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好好疼惜一番……   守城的官兵验过风吟的令牌,知道面前这位少年的身份是齐王宫的金牌暗卫,立刻大开城门,恭敬地请马车驶入。   直到子夜时分,风吟才找到风氏在这小城中的驿馆;眼看着月鹿进了客房、关好房门,他才放心地走进自己的房间,连外衣都未脱便疲惫地倒头大睡。   第二天风吟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他慌忙叫来仆从为他准备热汤洗沐更衣——自小未注重过仪容的他,也破天荒地修完面在铜镜前照了一刻钟;最后还梳了个干净利索的发式、更上一件浅蓝的夹袍,心情忐忑地去敲月鹿女的房门。   月鹿特有的温柔语声隔门传来,“来了,是吟儿吗?”   “嗯,月姑娘,是我!”   月鹿打开门,风吟瞬间白了脸,一边飞快地把门关上,一边低声埋怨她,“怎么没系面巾?被外人看见你的真容……”   “问过是你才放心开门的,仆人来送热汤的时候,我都是系着帕子的。”月鹿娇嗔地瞪他一眼,风吟立时噤了声,呆呆地望着她的面容。   今天的月鹿已脱去那身老妇人的装扮,换上云夕为她准备的一套淡黄色衣裙,刚刚洗过的长发还未全部擦干,从头顶中分下来,滑滑地披在两肩上。   笼在茶褐色长发之间的嫩白小脸儿,有远山一样弯的细眉、秋水一样湄的眸子,她的眼波清澈恬淡,有着极自然的纯真和安宁;穿上合身衣裙,更显得身姿曼妙而轻盈,月鹿所具有那份灵动脱俗气质、更使得她体态风神秀骨、举止婀娜多姿……这副静花照水的样貌又比在马车上初现真容时,不知清丽了多少倍!   她说自己已有三十岁的年华,可这副姿容最多也不过是十八、九岁的样子啊!风吟初时惊艳,转眼间却是一脸黯然。   月鹿却没留意到风吟神情的变化,坐到对面为他倒了一碗滚热的米浆,“兴许是昨天白日里睡得太多,我昨晚上居然就没能深睡,就一直在想啊,与哥哥重逢之后会是怎样一种情境?”   “月姑娘貌若天仙,又是齐国权臣义诚君的妹子,等您到了临缁城安顿下来,定会有无数王族公子上门求亲的……”风吟艰难地吐出每一个字。   “你这孩子当真有趣,我这个年岁了,还能嫁什么人?嗯,嫁个失妻的老头儿做人家儿女的后母?”月鹿笑得花枝乱颤,“我呀,可没那心思!就盼着认了哥哥,劝着他辞了官一起去他的封地即墨城过一份平静的日子!”   “我自小长在南疆内陆,从未见过传说中的大海是什么样子的,下半辈子若能生活在海边的渔村打渔拾贝,做个自由自在的渔家女……也就不枉此生了;以后再帮着哥哥娶房如花似玉的媳妇儿,看着他们的孩儿一个个长大成人!哎,若是天上的父亲、母亲得知我与哥哥过得如此平安得意,定会心怀宽慰了……”   月鹿畅想着美妙的前景,笑得如孩童一般天真无邪;风吟心头一紧:‘月姑娘难道不知义诚君是竖人出身,而且还是深受齐王宠爱的佞臣?齐王怎么可能会放他回封地过清静自在的日子?’   他不敢说出心里的话打破月鹿的美好憧憬,昨天发现月鹿脸上起了几粒红疹、他都恨不得自己全身起遍疹子以代替月鹿受苦……一想到月姑娘面见貂竖之后、得知其兄已自宫为竖人的实情……风吟的心里一阵紧缩!   风吟咬了咬下唇,“月姑娘……若是、若是义诚君不肯如姑娘所愿、还是想留在齐王宫为臣的话,风吟愿陪姑娘一道去即墨城的海疆……一起打渔晒网……呃……”   月鹿惊愕地睁大眼,看着面前这位五官深邃、面色怪异的俊朗少年,似乎不太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风吟脸红了又红、最后成功地变成了一只紫茄子,“风吟自知配不上月姑娘的仙人之姿,风吟只想让姑娘知道……只要姑娘过得开心顺意,风吟愿为姑娘做任何事情;如果,如果姑娘哪天想成家了,我风吟……”   风吟将心一横,“风吟的意思是:若是能得姑娘为妻,定会细心呵护,生死相守!别说是纳妾选侍那些勾当,风吟此生再也不会正看别的女人一眼!”   两人之间的气氛立时变得尴尬起来,月鹿讪讪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绞在一处的手指:她长到三十岁,还是第一次有男子在她面前表露爱意……这种感触多么怪异啊,可……又是如此地美好。   只可惜,她最美好的年华已经过去,而且身上还传有张月鹿族的奇异血脉,若是嫁做人妻的话,巩怕生育的儿子又会如哥哥那般雌雄莫辨……她一直打算找到哥哥之后就将苦修二十多年的内力传于他,好让哥哥能如常人一般娶妻生子。   在她内力耗尽之时,便是她的容颜衰败的开始,哪还有资格如平常女人那般欣然接受男子的一片深情?更何况面前这位少年如此之优秀良善?   风吟紧张地凝视着月鹿,他发现月鹿的反应既不是生气也不是羞涩,而是深深地悲哀起来,眼中似乎还凝有泪意;似乎自己的话触及到她的某处伤痕……   “月……姑娘,风吟太鲁莽了,你不要伤感,我、我……”风吟嗑嗑巴巴地不知说什么好;他摸了一下袖袋没找到帕子,便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抹她的眼泪。   月鹿避开他的手指,自己拭去泪滴,同时对风吟嫣然一笑,“不是……我很高兴……以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遇到云夕之后才知道我哥哥还在人世!原来这世上还有我的血脉至亲……现在又碰到你这么一个心善的少年如此关护我,我们、我们结为异姓姐弟可好?这样,我便又多了个弟弟。”   风吟悲喜参半地望着她:喜的是有了姐弟之名,他之后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接近她;悲的是月鹿姑娘已很明确地拒绝了他,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   “姐姐,月姐姐。”风吟轻声唤着月鹿,目光中的深情令月鹿不敢正视,她微笑着低下视线,注视着风吟系得端端正正的领口,“吟弟弟。”   一个时辰之后,月鹿坐到马车里,手里捧着风吟为她找来的铜手炉;风吟交待她略等一刻,他见过此地的风氏当家人就过来。   没用多久风吟就走近马车,他一手拉开车门坐到月鹿身边,“月姐姐,越往北走天气越冷,你把这件裘袍穿上。”   “这个是——白狐皮?”   月鹿久居楚王宫、见惯了奢华之物,也未见过哪位夫人穿过如此干净无暇的一件纯白狐裘!   “这件袍子很贵重吧,怎么可以给我用这么上好衣物?会很惹眼的!”   “边城的店铺里没什么好东西,我还嫌掌柜拿的这件袍儿配不上姐姐呢!快些穿上。”   月鹿听话地认上衣袖、系上了丝带,风吟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从衣袋里拿出一件面纱来,“换上这个面巾,那个帕子不够透气,颜色也俗气得很。”   他不等月鹿回应就把她面上的帕子解下,仔细地为她系上一条浅蓝的丝巾。   从未有男子如今接近过自己,月鹿闻到风吟身上特别的男子气息,脸上极快地红透了,胸口也怦怦地跳个不停。   风吟贪婪地再深望她一眼,毅然转身下车,“月姐姐坐好了,我们即刻出发!快些赶路,应该能来得及到临缁城过彩灯节。”   142 尝新节之说   春日节后第三天,微风、少云、天气晴好。   楚地的春天来得似乎特别早,刚过了新年,晨风中就添了一丝温柔的春意;风霖脱了外袍,只着雪白的中衣、以蓝带抹额固住长发,在花香氤氲的梅林之中练习剑术,身后不远处立着一个手捧剑鞘和汗巾、面相质朴的少年侍从。   云夕没有陪在风霖身边,用她的话说:她一看到梅花就会想起某人做过的花花事儿,心情立时就会变得不愉快……风霖是不敢接这话茬儿;但是他风家的内家功法最宜在树林中采气补神,后园子里就只有这片梅树林里气洁华清,他总不能一大早地去城外找块干净地儿练功吧?   风霖的剑式走的是轻灵敏捷的路子,加上风氏特有的内功心法,他足下踏着八卦方位、左手捏诀,右手点、刺、挥、冲,身如银龙一般在梅林当中闪转腾挪,带起漫天的红梅花瓣如雨丝起落飞逐!立在不远处的侍从青柏看得是眼花缭乱,目不交睫。   练了一个时辰的剑法,风霖收住身式吐纳了数遍气息,这才将长剑交给青柏,“看见云姑娘了吗?”   青柏把汗巾递给风霖,“回少主,小人过来的时候,看见云姑娘在园门那边和一只白毛松鼠坐在一起……晒太阳。”   风霖扬起浓眉,禁不住地展颜嘻笑:云夕和松鼠小霖大闹了一天、不知踏坏了风园里多少株奇珍异草,被只认花不认人的老花匠提着锄头逐出园子……这两大灵物突然间就化敌为友、亲密无间起来;过新年这两天,云夕就与白鼠同进同出、同食美味,无端地形影不离起来。   风霖走出园子,入目的是云夕黄衣乌发的侧影:冬日的细碎阳光穿过东侧的花树,轻快地在她吹弹可破的肌肤上跳动着,又在她嫩黄色的裙角上反射出柔软的光芒。   云夕正认真地坐在石桌边上拿铜锤砸山核桃;她不太会做这种细致活儿,几乎每一颗都被她砸成碎渣和果泥,小霖就从那些碎渣当中捡出稍大粒的核桃米来,用爪子捏着递给云夕吃,它再捡起小粒的放到自己嘴巴里,云夕也不嫌弃它的爪子脏,一人一鼠吃得很是香甜。   风霖走到石桌边坐下,云夕皱了皱鼻子,“一身的汗味,快去洗沐!”一边说着从小霖爪中接过一块核桃仁塞到风霖口中。   风霖细细嚼着果仁、很惊喜的样子,“乖小夕……会取核桃仁了,真不简单哪!”他伸手摸摸云夕头顶的小髻子,“我去洗澡了,记得核桃是发热的,小心吃多了口干,一会进房喝碗蜜浆,啊?”   “嗯。”云夕似乎找到一点窍门,拿捶子小心地砸核桃中间凸起的棱形。   “吱吱!”小霖露出两颗大门牙对风霖‘温柔’地一笑,表示它现在是个委曲求全的小媳妇。   风霖忍俊不禁,也伸手摸摸它的脑袋,“小霖甚是乖巧。”   走到净房,青柏已让仆人备好霖公子用的浴汤,风霖试了试水温,正是他要的那种略低于体温的热度。   他自小修炼的是纯阳童子功,自然学过清心寡欲的敛息之法;(风清云一生潜心修道,虽然没打算让风霖也如他一般不近女色,但是下意识地也教了风霖不少静心安神的法术。)   可是自从和云夕在一起之后,每晚念清心咒也罢、修定阳功也好,都越来越探制不住来自小腹的那股悸动了……   ‘天天抱着个香甜可口的美人儿,只许看不许吃,任谁也静不了心吧。’风霖暗嘲一声,将身子缓缓沉到冷水里,迅速打了个哆嗦,随后又忍耐着寒意把头面也浸到水中。   “少主,冬日用凉水浴身也是咱风氏修炼的法门之一?”青柏在一边谦卑地询问道。   风霖蓦地从冷水中探出头来,“青柏?你怎未出房?”他与云夕一样,不喜欢有人在一边观望自己赤身洛体的样子。   见青柏慌忙转身,风霖又叫住他,“青柏你先别走,我问你个事儿。”   “少主请说,小人知无不言。”   “这郢城附近可有百姓朝圣的地方?比如说有灵气的山啊,出过神迹的林子啊,有大师修行过的宝地啊……这一类的地儿。”   “这个……”青柏挠挠头皮,“小人只知道此地的百姓除了叩拜上神和楚王殿下,得了疫医冶不了的病啊灾啊啥的,就带着值钱的东西去西北方向的九黎山求见巫王大人……”   “九黎山?那里不能去。”风霖摇摇头,“除了巫城,还有没有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对了!”青柏眼前一亮,“还有中条山枫王树!中条山是九黎人每年二月的‘尝新节’朝拜先祖的地方,山腰处有棵古枫树,据说是黎人祖先蚩尤临死前的桎梏落地而生……九黎人每年的二月初五去祭拜老枫树,之后那些未婚的少年男女再围着老树唱情歌、挑选自己的意中人。”   九黎人的首领蚩尤,被黄帝的手下擒获后戴上木制刑具、长途押解到中条山,将其身首解割;被血浸染的桎梏落地化为枫林,蚩尤倒下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湖泊,红色还带着咸味,后人称其湖为蚩尤血……这些传说风霖是听说过的。   风霖记得家传古册上记录:黄帝击败炎帝也就用了三场大型战役,平定天下也就只经历了五十二战;但是他与蚩尤率领的九黎人作战,却连打了七十一场战争还不能将其征服;最后九天玄女派出‘女魃’相助,才将九黎首领擒住。   正因为黄帝与蚩尤的战争打得相当艰难,以至于捉到蚩尤之后,将他的胃挖出来装上石子给属下当球踢,以解心头之恨!(华夏族最早有足球出现的历史一幕。)   并且,在蚩尤被砍头之后,黄帝生怕这个奇人死而复生,还命人将他的头与身躯分到较远的两处掩埋。   黄帝对轻易降服的炎帝就客气了三分,华夏族人得以自称为炎黄子孙。但是对于他的强敌——九黎的族长,则毫不客气地斥其为‘蚩尤’!   ‘蚩尤’这两个字是有污辱性意味的,他的原名是什么,后人已无从了解;‘成王败寇’,正因为黄帝打败了炎帝和蚩尤,得胜成为九州唯一的帝王,历史上的种种记录便以他的意志为传承了。   黄帝令史官仓颉创造文字的时候,用两个贬义性的字眼来命名他曾经的对手——九黎族首领;传至后世,‘蚩尤’二字有‘悖逆、劣笨、丑陋、下贱’等许多最令人憎恶的意思。   (其实从蚩尤的后人——后世的苗族、壮族、黎族人等,大多生得聪明俊美,可以看得出蚩尤及其下属并不像黄帝的史官们描写的那种妖魔化的形象:“兽身人语、铜头铁额”或是“人身牛蹄、吹烟喷雾。”)   风霖想到这里微微叹息了一晌,转头笑问青柏,“你怎会知道这些,是不是去过中条山唱过情歌、招惹过山妹子?”   “没有、没有,”青柏连连摆手,“小人之所以知道这个,是因为小人的母亲就是九黎女;家父十八年前奉命去秦国护送一批玉器,回程时路经中条山,偶然间遇到当地一年一度的尝新节大祭;他便去山谷间唱了几曲山歌……于是就娶到了小人的母亲。”   “中条山……”风霖沉吟着从木盆中站起身接过青柏递来的浴巾,“是在楚秦两国之间啊,离九黎山很近啊。”   “对,少主说得极是!那里就是九黎人世代聚居的地方,三年前小人曾伴家母回中条山探访母族,正逢那年春日的尝新节……小人至今还记得:满山遍野开遍火红的扶桑花,少男少女们围着神树载歌载舞,直到入夜!那是极美妙的盛况呢!”   风霖思索了一番,“嗯,去这样的地方住上一阵子,云夕定是喜欢!若是在那种民风开放、风景优美的地方孕育出子嗣,也会是根骨绝佳之才……”   “不对呀!”   他伸手在青柏的脑门上弹了一下,“你这小子犯浑了,尝新节在夏时,你怎么说是在春日的二月初五?”   “少主有所不知,九黎人的尝新节不是尝五谷的尝,而是品尝开春第一季的扶桑花蕾!他们用扶桑花做米糕,味甘香浓,家母每年春月都会制上那么几次呢!还有,”   青柏的黑脸上浮现一丝可疑的红晕,“小人想,二月初五这天又是族人集中对歌择偶、到山谷的花涧里初次欢好的日子,那么‘尝新’二字恐怕说的是——”   “好!你立刻去准备一下:备一辆宽大的双驱马车,嗯,再找一份从此地去中条山最详细的路引图!明天就出发去你说的那个地方,务必在尝新节之前赶到中条山!”   风霖想象着云夕在古树下面对他大唱情歌,他从一群美丽的九黎少女当中独独选中了她,然后两人相拥着滚入红花胜火的山谷,天为被、地为床……啊呀呀——   ‘世上还有如此妙不可言的风俗!’风霖的口水差点都要溢出来……他立刻手忙脚乱地系上衣带,“我去告诉小夕,她要的那种有神灵庇佑的地方找到了!”   143 华灯覆雪   临缁是齐国的都城,也是大周朝在东界商贸最繁华的城市;新年的正月十五这天是齐地的彩灯节,王城内车水马龙,人潮汹涌、热闹非凡。   齐王宫正对的那条中心大街上,各种彩灯的摊位摆得满满当当,叫卖声、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街道两边的酒坊和店铺也是门庭若市,正是一副太平盛世的富足之景。   据说齐王殿下在每年的彩灯节,都会登上宫墙上的门楼接受百姓们叩拜并让宫人向下抛洒祭过天神的果子和肉脯。   城中的不少居民在早上天刚放亮的时候,就给家中的孩童们穿上厚厚的蚕袄,为的就是怕孩子们晚上等在宫墙下接祭果的时候,不至于受了寒气。   但是就在刚到上午辰时,王宫的正门居然大开,一队人马从宫内飞奔而出,铁蹄踩在官道正中的石板路上,发出得得的马蹄声,中间那辆宽大的四驱马车虽然未插王旗,但是从随行侍卫的数量来看,车里坐的不是齐王殿下本人,也得是义诚君阁下。   路人们猜得不错,这队出宫的人马当中的确有齐王姜小白,他刚接到管仲大夫从昏迷中清醒的快报,立马舍了众位夫人,策马直奔相国府。   齐王城相国府内,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装饰得精致华美;前园后苑都挂满了红纱灯、彩绸花,一副过新年的热闹景像。   与这副盛景极不协调的是:府内上上下下每个人的面色都十分凝重,连仆人走路的脚步都放得极轻,唯恐出了一丁点差错,变成夫人、少爷眼中的不吉之兆。   正月十五这一天,一早就阴云密布,到了正午时分便飘起了零星小雪;管相国府园中的梅花开得正绚,一株株名贵的绿萼白梅迎风微颤,不时有莹白的花瓣从枝头跌落,坠到冰冷的地上,再分不出哪是花瓣哪是冰雪。   前堂的长廊下走着数位身着狐裘披风的男子:前面的男子头戴金冠、面有戚色,正是齐王姜小白,他后面随着几个披甲佩剑的贴身侍卫,而管相国的儿子管平则略略躬着身子恭敬地跟在后面。   齐王的马车就候在长廊的尽头,姜小白看看外面雪下得越发紧密,回头对管平交待,“回房吧,好生守着你父亲!他若是再醒来……”   姜小白叹息一声对管平挥挥手;不待侍卫过来扶他,自己一推门就进了马车。   “如何?”   齐王的马车里居然还坐着一名俊美男子,他神态慵懒地窝在裘毯下假寐,脚下放着两个铜制的暖炉。   车厢里甚是暖和,姜小白解开披风放到木几上,伸手拉开义诚君身上的毯子与他靠在一起;貂竖却似是嫌弃齐王带进来的丝丝凉气,取过靠在腰际的手炉丢到姜小白怀中。   齐王连手炉带人一齐揽到怀里,“那个名叫秦越人的疫医告诉本王:相父的大限最迟也就在今晚了……你为何不与本王一道、去看相父最后一面?”   貂竖淡然一笑,“管大人以往看在主君的面上,不得不与我等虚以委蛇,实则私下里对于我和开方大夫深受主君宠信之事颇有言词……他老人家已是病重至厮,我何苦非要与主君同进同出,惹他老怀不虞?”   齐王默然:方才他是得了管相国苏醒的讯息,才匆匆赶来管府的;管仲已有月余不能认人和正常言语,方才突然言词清晰,还拉着他的手紧握不放,似是回光返照的模样。   管相国方才殷殷嘱咐:他走后可让鲍叔牙接替他的相国之位……若想让齐国继续强盛下去,一定要将貂竖、卫开方、易牙这三个佞臣逐出齐王城!   管仲说到易牙的时候,似是非常激动,刚刚说出半句‘鲤鱼、甘……’就剧烈地咳嗽起来,然后再次昏迷。   齐王立刻命秦越人进房救治,秦越人施针之后却向他禀报,管大夫的大限已至,他也无能为力了!   姜小白沉思着管仲最后那半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临终前想再尝尝易牙亲手做的鲤鱼?还是说……至于把义诚君等人逐出临缁城——   那是他绝对做不到的!   姜小白低头看着义诚君瘦削苍白的面容,把下巴搁到他肩上。义诚君则拉过齐王的两手来暖到自己怀里。   齐王深嗅着义诚君身上独特的清明气息:若是身边没有义诚的陪伴……他突然打了个寒噤:所有的荣华和尊崇,若是没有义诚君与他一起分享,他要这个诺大的天下有何用?   随着马车的得得之声,一向体寒怕冷的义诚君拉紧身后的裘毯,略略闭上长睫凤目,低声问齐王,“那个……被百姓们称为神医扁鹊的秦氏疫医,这次见到主君有没有再说您什么?”   “哈!这次他只看了本王一眼,什么也没说就避到一边了,看来他先前是看走眼了,本王身子好得很,哪有什么暗疾?!”   义诚君突然坐正了身子,伸手按住姜小白的两颊,仔细瞧了瞧,“主君不妨再找几位老医师请请脉,看您的眼白……似是比以前多了几道青血丝。”   “人老珠黄……本王已年近五旬,哪会如少年人一般目色清亮?你是不是嫌弃我年老色驰了……呵呵!”   齐王搂紧做势要起身的义诚君,“无甚大事,易牙每天带着宫里那几个食医和疫医为本王诊面请脉,都说本王的身子安然无恙。”   “小心些总是好。”义诚神情复杂地转脸望着齐王,“这些时日你睡得并不安生,一夜不知要翻多少次身。”   “扰到你了?今晚是月圆之夜,你的身子必是不好受……晚上你先在热汤里泡着,等祭神的仪式完毕我再去给你运功驱寒。”   “不若让开方助我一次吧,主君主持完祭礼甚是劳累……”   “不行!本王不允许任何人碰你一个指头;这样吧,让昭儿和无亏今年代本王举行祭礼接受子民叩拜,我们得以早些安置。”   “这般安排不妥吧?”   “何人敢说不妥?本王就说乏困了,以后这些琐碎的小型祭礼都让世子代劳……若说夜不安寐啊,也倒是真的!本王是在挂念霖儿……他在楚地也不知如何度新春节的……成父将军昨天回宫复命了,他说在楚国没找到风霖,因挂念着回家与老小共过新年,就急着回来了,求我治他的罪。”   齐王苦笑一声,“成父哪是个会说谎的人啊,看他那躲躲闪闪的眼神就知道他欺君了……定是霖儿被昭儿和高虎的所作所为伤了心,不愿再回临缁面见本王!”   义诚君因公子无亏是卫开方的姐姐卫姬所出,心里偏向公子元亏多些,“主君到底是如何打算的?既是属意风霖为储君,又何必立公子昭?还许了无亏公子的亲母卫姬为君夫人,您这不是明摆着让他们几兄弟生隙么?!”   义诚君说出积压在心底许久的话,两颊上难得出现了一抹血色。   齐王怔怔地望了他一会,忽然觉得身心异常地疲惫,“连你也不明白本王的心思?当初本王一心想做中原诸侯的方伯,为求得几个大国做军事同盟,娶了这些诸侯家的女公子为夫人……还让她们一人得了一个儿子,互相牵制、不分高低。”   “只可惜,他们兄弟几个没有一个把心思用在学习治国之道上,一门心思地尽想着争权斗势,拉拢朝中权臣为他们私下里谋划……本王度量他们已久,若他们之中的一个有霖儿少半的智谋,本王也愿意立马让位,放心将大齐的江山交于他手中!”   义诚君摇摇头,“所以主君故意由着他们兄弟几个斗来斗去的耗尽志气,最后才出人意料地将风霖公子推出来?”   “只是本王未料到昭儿会提防到霖儿,趁他出使楚国之机、暗中下了毒手……所以才把姜昭举起来顶着其他那几个小子的冷箭!等到众公子找到他不宜做储君的把柄、众臣们频频参奏他,本王再顺理成章地将霖儿召回继位……这是姜昭应该接受的惩诫。”   “主君倒是个重情重意的人。”义诚君听明白齐王的计划,释然地笑了:他面色冷淡的时候就如冰雪雕成的人偶,精致美好却无一丝人情味,只在偶然破冰一笑的时候,才会让人看到无数的清莲在眼前怒放的风华……   只是他的笑容很少,就是在齐王面前也一般都是千年含霜脸。   齐王盯着他淡樱色的嘴角向上微翘,不由得喉间一哽,“我当然是重情重意,不然你我怎会有今天?”   义诚君听了这话,面色一下子冷了下来,带着身上的裘毯忽地挪到对面的榻上,“不错!承蒙主君看得上微臣这个畸物,微臣无以以报,还带累主君的清誉受污……”   “你看,你总是说翻脸就翻脸,本王又说错什么了?”姜小白只得也挪到对面的榻上。   义诚黑着脸推开他的手,齐王用了三分力气硬去抱他,被义诚反手点住麻穴。   姜小白急道,“快给本王解开,一会停车的时候会被侍卫们看笑话的——”   义诚君展眉笑道,“殿下就说脚软不想走道,定会有人来背您的,别说侍卫,就那些后宫的夫人们也会抢着来。”   “呵呵。”齐王居然乐起来,“你倒是比以前有趣些,愿意与本王开玩笑了……义诚,等霖儿回来我就把王位让与他,我们两个去南地行宫闲居可好?种花、钓鱼、打猎、下棋……做什么都随你。”   “为何不去即墨城?你赐与我的封地和府邸,建成之后我还从未去住过。”   “成!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儿。哎,你倒是给我解穴啊!让我再抱你一会儿,一回宫就得守着那堆呱噪的妇人了……”   细密的雪花渐渐变成鹅毛大雪,路上的行人渐少,这一年的彩灯节兴许不会如往年那般热闹了。   坐在车驾上的侍卫们小心地看着前路,提防着马失前蹄颠簸到主君的王驾;茫茫大雪之中,一行车马缓缓驶向齐王宫。   就在齐王的王驾和侍卫的队伍离开这条寂静的巷道不久,另外一辆马车的马颈铜铃声铛铛响起,车厢前面的挡板已护不住漫天的雪花,驭马的风吟两肩之上已积了一层冰雪。   其实按正常的速度,他们早就该到齐王城了,风吟出于某种奇怪的想法,故意绕了不少弯路,直到正月十五这天才将马车驶进了临缁城门。   而且,他没有按照霖公子的吩咐:把月鹿姑娘安顿在风府,而是进城之后带她一路向北,驶往他自己在王城中的私宅。   原因很简单啊,父亲和妹子都住在风府,若是月鹿住到那里,自己与她相处的机会反而就少了。   “吟弟,雪下得这么大,我们先找个店坊避一避再走吧!”   月鹿透过小窗看到风吟两肩担雪,很是心疼。   风吟低声喝着马匹缓行,然后腾出手扑掉肩上的积雪,“月姐姐,我们就快到家了,到家就有热茶和暖炕喽!”   “家?”月鹿喃喃道,“我也有家了……是了!弟弟,我们回家——”   144 西往中条山   楚王城的气候较为宜人,春节刚过,北地还是天寒地冻、银装素裹的景象,郢城里已然百花初醒,柳枝上新芽褪了残叶、丝丝条条上添了点点娇黄。   风园里的晚梅刚刚凋谢,杏树就绽放了一两枝,其余的迎春花、茶花虽然也开了不少,却都是娇娇怯怯地新蕾半张,惟独沿墙下一丛丛扶桑花开得正艳,经过老花匠的精心灌溉修整,红的美艳、白的清雅,活泼泼、鲜丽丽地怒放在冷风里,让清早来采花装瓶的侍女们总也舍不得下手。   云夕就站在这些扶桑花树旁边,手中捏着一根枯枝发怔:她在房中听到有飞鹰的鸣叫声,心中一动、就跑了出来,半空中盘旋的果真是舅父乌日更达莱的傀儡黑鹰,那只鹰感应到她身上的灵气,立刻从空中陨落还原为一段枯枝。   云夕捡起那截树枝,脑海中立刻浮现一段画面……   ——————***——————***——————***——————***——————   ‘舅舅,是吉娜错了!您法力高强,帮我救救风霖啊……只要他平平安安地活着,过得好好的,吉娜马上就随您回昆仑……求求您了,求求您——’   ‘方才我已用幻术通灵,得到风霖公子尚在人世的讯息……吉娜,舅舅不会骗你的,那风氏少年命格不凡、此时已劫后余生,你就放心吧。’   乌日更达莱负手而立,望着山崖下的急涛涌动,‘我并无冥宫神使那般的神力,能幻化出一个人的真实处境……此水流往南疆,风公子应是身在楚地了。’   ‘他在楚国?我要去找他!’   ‘忘了你方才说过的话了么?’大巫师目光沉寂如水,定定地望着云夕。   ‘舅舅,我要亲眼看一看,确定他过得好不好,明年、明年我一定回昆仑,回到您和母王的身边……’   ——————***——————***——————***——————***——————   ‘舅舅让傀儡黑鹰把这段记忆传送过来,是提醒我要遵守诺言,早些返回昆仑?’   云夕伸手捂住胸口的紧张悸动,‘舅舅为什么不同意我守在霖哥哥身边?难道真如冥王陛下说的那样,只有嫁与同为神族的他,我才能安然度过六十八年一次的寒劫?’   ‘不,我要留在霖哥哥身边做他的妻子!哪怕真如祖母那般度不过六十八岁的命劫,就此魂飞身灭、化为死亡谷中的昆仑玉……那又当如何?我还能与霖哥哥在一起相守几十年……’   “小夕!”风霖兴冲冲地向这边走来,温柔的初春暖阳从他顶发上滑落,更显得他身上的银白衣袍明亮耀眼,密长的黑发被风拂到脸颊上几丝,又添三分潇洒和随意。   ‘不过才半年多,霖哥哥就从那个俊美的小少年长成极英俊硬朗的青年男子了呢!如此地眉清鼻挺、俊美阳刚……怪不得那么多女子都喜欢他!’云夕看得两眼迷离,却又是鼻际隐隐发酸。   “小夕,快走,我们去前街的铺子选几件新袍子!”风霖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走。   “前几天刚添了新衣,又买袍子做什么?就算你风氏在楚地开设的店铺多,也没必要如此奢侈浪费啊。”云夕按捺下纷杂的心绪,边走边埋怨风霖。   “嘿嘿,是要选两件出门用的厚袍子,北地要比这里冷多了,我们明天就出发,去你说的那种有神灵庇佑的地方……”风霖低下声来附到云夕耳边,“行夫妻之礼。”   他的笑声暖暖的、极有磁性的,带着丝丝缕缕的诱惑,顺着云夕的耳朵直往她的胸窝里钻去;云夕顿觉身酥脚软,半晌才反应过来风霖话语中的意思。   “你说甚么?”云夕停住脚步,“去哪里?”   风霖干脆拉云夕坐到一边的竹亭里,向她说了自己的打算:先让青柏备好远足的车马和物品,他们明天一早就赶往秦界的中条山,参加当地九黎人的尝新节。   云夕出神地听风霖细细描绘着:九黎族的少年男女们在尝新节这一天,围着古枫树对唱情歌,然后互相看中的就相拥着步入花涧结为夫妇……云夕听完居然难得地羞红了脸。   “他们的成婚方式还真是原始呢,刚对上眼缘就可以做那种采阴采阳的事儿……怪不得楚人古称九黎族为九夷……”云夕貌似端庄严肃地评价道,但是随后的一句话又泄露出她的真实心态,“为什么要等到明天再出发,我们现在就去不可么?”   风霖哈哈大笑着在她额上弹了一指,“丫头,学会装模做样了呵,其实……”他压低了声音,“小夕也急不可待地想做新娘子对不对?先叫一声‘夫君’试试?”   “你乱说——”云夕恼羞成怒扑过去揪风霖的耳朵,风霖不慌不忙地躲着,两人笑闹了一阵子,风霖伸手圈住云夕的纤腰,“好了,我们一起去前街的铺子里挑几件衣服……你做新娘子那天要穿红衣么?还是扮做当地九黎女的装束?”   云夕果然安静下来:每一个少女都会梦想过出嫁那一天会是怎样一种完美的形象;既然她决定先瞒着母王和舅舅与风霖结为夫妇,就失掉了一场华丽盛大的婚礼……到尝新节那天一定得好好扮饰自己,做风霖眼中最美的新娘。   “我……我想想,红衣裙太俗了吧……白绸绣银的怎样?太素了,不行——”   “快走啊,我们去绸庄看看,让缝人给我多裁几件!”云夕一下子急躁起来,拉着风霖就向堂外跑。   “小夕,你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再说了,最迟明年,我就会正式去昆仑求亲的,到婚礼大典的时候,你再好生装扮……”   “不,对我来说,有神灵为证,我们就算是正式结为夫妇!不管舅舅以后允不允我们的婚事,我都是你的夫人了……”   先前刚到齐国临缁城的时候,只觉得齐王城已是大周国最繁华的都市,想不到这楚王城也丝毫不逊色于临淄中心大街的喧闹;而且这里出售的货物有别于北地,除了手工饰品制作精细、鲜果肉品更为多样、男女的衣着饰品也与北地有所区别。   云夕也只在腊月二十九那天从楚王宫出来,与风霖进了一回闹市上的酒楼,因为感觉到有人跟踪,也无人细看当街上的风土人情;这趟出门走上街市,不由得跟在风霖身边好奇地东张西望。   齐女以热情奔放闻名大周,而楚女刚以浪漫多情称道与世;从风霖和云夕身边走过的一些奔放的楚女,在这样初春的冷天里还穿着低襟口的彩绸衫,几乎每人的额前都用朱砂绘着红艳艳的海棠花。   她们衣衫的前襟和裙裾上,有一些是彩漆绘上的花鸟和云纹图案,有些较考究的则是金银丝线绣成的百蝶穿花图;大多数少女的衣裙都是艳丽深紫或者是桃红柳绿,一个个争鲜斗艳、比春天的百花还要鲜丽。   这些女孩子的衣袍与北地少女最不同的是,她们特地在胸下束了一条彩带,衬得她们的胸乳高高地隆起;这种绸带比较宽,越发显得她们身材瘦纤、小腰不盈一握。   云夕发现有不少女子渐渐向他们靠拢,意图接近长相英伟不凡的风霖,她警惕地四下扫视,以凶狠的眼神击退多批热情少女的入侵企图。   风霖发现云夕的小动作,得意地偷笑着,云夕暗中掐了一把他的掌心,自己也禁不住地好笑起来,一种梦境般的不真实的感觉浮上心头:   从灵山谷地两人初次相识,到临缁城玉露坊的再次偶遇;燕国北疆的生死相依……还有,她与风霖在楚界痛彻心扉的分离……不知不觉当中,两人之间已经有了那么多刻骨铭心的记忆……   风氏绸庄手艺最好的缝人居然是个中年男子,他听霖公子说要选最好的各色衣料给准夫人做嫁衣,立时两眼放光:显示他高超技艺的时机到了!   但是当他拿着细绳为公子的准夫人量尺寸时,惊得眼球差点掉出来!新夫人的肤色又黑又沉,还生了一双夷人才有的紫目,与龙姿凤表的少主人相比,那真是一根狗尾巴花插进了玉瓶里……   但是少主人望向这位黑丫头的眼神却似看天仙一般、满眼里亮晶晶的宠溺和欢喜;老缝人心中暗自称奇,内里腹诽着、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为云夕献上时新的花式和布色。   因为云夕对衣饰的诸多挑剔,又过了三天,风霖一行才得以整装出行;他们选的是一条离中条山最近的古道,因为楚秦之间另有一条宽阔的官道,这条小路荒僻下来,路上极少见行人往来。   初春的楚地,一路上风景极佳:处处可见路边有溪泉流泻、汇聚成潭,时值正月,楚界的潭水虽未结冰,但是无不散发着阵阵逼人的冷气。   日光正当午时,风霖让车马停下休憩的时候,云夕就拉着风霖去看寒潭中有无可烤食的鲤鱼。   两人的身影倒映在碧波荡漾、水质清澈的潭面上,云夕定定地望着水面,通过水波镜影也可以看出两人的面色黑白分明、相映成趣:风霖拉着她就如一只白天鹅牵着一只黑鸭子。   ‘是该洗去脸上的蛊粉了,不,还是等到尝新节那天吧,让霖哥哥眼前一亮!’云夕想像着那时的情景,笑得极其温柔。   “你捉鱼之前都是冲它们傻笑一阵子么?”   风霖看看水底的鱼影、再看看笑得眉眼弯弯的云夕,怀疑地问道。   “切——我是在想烤熟的鱼是什么味道呢。”云夕收住笑脸、白了一眼风霖。   “怪不得笑得和偷腥的猫一样……”风霖嘀咕着掷出手中的树枝,随着‘噗’地一声,一道血丝泛上水面,水波顿时乱荡起来,没用半刻,一条大花鲢肚皮向上浮了出来。   “那边,那边还有更大的!”云夕揪着风霖的衣袖指向远处的水面。   “这一条足够我们四人佐餐的,不必再捕杀了;浪费食物上神会怪罪的。”   “你说这话的口气和月鹿姐姐有的一比,哎,也不知道鹿姐姐见到貂大哥没有……”   侍从罗安过来捞起那条鱼到另一边收拾去了,青柏则拿出铜镬来在泉眼处取水煮米浆。   风霖拖着云夕的手信步向路边的山脚处走着,两人走上一块平整的大石,极目远望长空驿路,同时身形一滞:   远处有一队人正向这边走来,走得甚是快速;但是,除了领头那个身形瘦小的黑衣少年,其余的行人都步态僵硬,而且,随着他们向这边走近,空气中传来极浓烈难闻的尸臭气!   145 纱灯幻影   傍晚的临缁城,大雪渐渐转小;小小的雪沫儿似有似无地飘着;临入夜了,天色倒是比午时亮了三分。   黛青色的苍穹之下,暮霭沉沉欲落,大地却是纯净洁白的好景致,明晃晃地直耀入行人的眸子。   王城中心大街上人潮涌动,叫卖花灯的小商贩绵延了数里,因突降大雪而压制的彩灯节气氛慢慢地又活跃起来。   风吟身穿黑貂裘镶襟的深蓝夹袍,缓步穿行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平素刀刻斧劈般冷峻的面容,如今已变得温柔醇和。   随着风吟不时停滞的视线,可以望见他身畔那位身材纤秀的女子;只可惜那黄衣女子戴着一幅乳色面纱,看不清面目如何,只凭露在外面那对剪水清眸,可略见其倾世之容。   夜风吹拂,女子肩后那过腰的墨缎发丝随风凌舞,有几丝无意中还沾上了风吟的脸颊......望着望着,风吟渐渐失神地移不开视线……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美人的双手白嫩如春荑,皮肤如凝脂一般又白又细腻;脖颈粉白宛如蝤蛴,牙齿好像白瓜子那么整齐;额头方正蛾眉细长,笑靥醉人如此美好,眼中秋波流动蕴藏着情意深长……)   风吟忽然就想起许多年前与霖公子在一起读《诗三百》时,二人避着文师悄悄议论这首赞美卫庄公夫人的《硕人》;风霖问他:世上真的有如此动人的女子么?风吟抓耳挠腮、最后断定说那是文人夸张的写法,世上的女子哪会生得如此完美。   现在想来,那几句赞美之词远远不能形容身边这位美人姿色的万分之一……   薄纱蒙面的美人儿当然就是月鹿,她长到这么大,第一次经历下雪,也从没如此自由自在、心无旁骛地在大街上逛过;任何一种细小的物品和喧哗的景致都让她着迷;此时,她并未留意到风吟痴迷的眼神,一心地观赏着路边燃亮的盏盏彩灯。   风吟发觉月鹿轻咬着嘴唇,眼睛一直盯着一只荷花形的灯笼,这才恍然大悟:急忙拉着月鹿走到路边的小摊边,伸手挑起那盏荷花灯。   那是一只绢纱精制的花形灯笼,淡淡的粉色,中间插灯烛的地方做成嫩黄的蕊;形态极为逼真细致,半透明的细绢纱里隐现出细细的竹篾片的弯骨,挑在手中非常地轻巧。   “少爷好眼光,这些灯里面,就数这只做得精致,只卖十个刀币!”卖纱灯的小贩一看这对男女装束高贵、气质不凡,立刻殷勤地称赞,“这位少爷,彩灯节买只好灯送给夫人,寓意二位一年的日子都红红火火,大吉大利呀。”   月鹿刚接过灯笼来,正满心欢喜地欢赏,听到小商贩的话,便要开口解释他俩不是夫妇而是姐弟,风吟却兴高采烈地抓出一把刀币递给小贩,“借你吉言!”   “谢少爷打赏!”小贩接过一把刀币,不用数也知道数目不少,立时高叫一声,“小人恭祝二位贵人白头到老,和和美美——”   “你怎么不给他说,我们不是夫妻啊。”月鹿边走边埋怨风吟。   “解释什么?他又不是我们什么打紧的人……你是我姐姐也好,是我……什么都好,反正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说白头到老有什么不对?”   风吟半真半假地停下步子,伸手为月鹿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冷不冷?一会等宫人在城墙上散祭果的时候,你好生看着,齐王殿下就立在城楼上观礼,兴许义诚君就伴在主君身侧。”   “嗯。”月鹿听到下一刻就能见到朝思暮想的亲哥哥,兴奋得两眼放光,忘形地握住风吟的手,“真的?那我可以跳上城楼与哥哥相认么?”   风吟反掌把她的两手紧握在手心,“这可不行!你如此鲁莽之为,会被殿下的侍卫们当做是刺客的……再耐心等一天,我明天进宫求见齐王殿下,就说是带来风霖公子的消息;到时候再择机把你来临缁的事情告知义诚君,请他到家中与你相会。”   “不过,要怎样让他相信我所言是实呢?毕竟你们自幼分离……”   “是呵……”月鹿低下头想了一瞬,“这样,我写封信给他,他跟父亲离开南越的时候已满五岁了,一定还记得我的名字……”   “他会记得有个叫月鹿的妹子?”   “公输狸儿。”月鹿笑得眉眼弯弯,“我父亲复姓公输,我兄长名叫公输玉貂,我的本名叫公输狸儿,张月鹿是我母族的名称,教中长老们习惯以族号称呼我。”   ‘狸儿、狸儿……’风吟在心里暗暗唤了两声,“以后我就叫你狸姐姐。”   “嗯,我们快些走,人这么多,不知道能不能挤到宫墙附近……”月鹿这才发觉双手被风吟握得发烫,急忙缩了回来。   “那里能让你在人海里挤挤撞撞地?最北首那家酒楼是我们风家的,你的目力定是不错,坐在临街的包厢里便能望见宫墙城楼的人影。”风吟握紧拳头,想把方才那种温馨的感触永远握在手心里。   月鹿看到了那家装饰华美的酒阁,摇头道,“你们风氏势力如此之广,大周无出其二。”   “风氏王族在二百年前也是一方诸侯,属地在东方的向国;只不过,当时的风侯一心修道,忽略了加强国人的文功武治,后来被邻近莒国大肆入侵……风氏就此隐居齐地姑棼。”   “以你们现在的人脉和财力,再复国也不是难事吧。”   “这个……要看霖公子的心意了。我父亲是风氏的旁支,正宗的王族嫡传血脉剩下风老族长和霖公子二人;我自懂事起就被父亲训教成霖公子的忠心属下,立誓至死效忠于他。”   “原来,你也并非是全然自由的,也是生下来就得受人牵制啊。”月鹿小心地看着风吟的侧容,低声叹道。   “呵,”风吟意外地笑了,“那倒不尽然,老族长对我父极为信任,将调动大周各地财脉的金牌交于他掌管,霖公子更是生性谦良、品行华贵,是值得我为他舍身相护的好兄弟……到了,我们去楼上的雅阁喝杯热茶。”   酒坊的仆从看到向来独来独往的风吟少爷带了个女子进店,不免多看了几眼,被风吟警觉地瞪了一眼,小仆从立马低下头偷笑着把二人引上雅室。   两人刚坐好,就听得外面管乐大起,斜对过的宫墙城楼上同时亮起了数不清的纱灯。   月鹿扑到窗前推开窗棂,激动地叫着风吟,“快看,齐王殿下登上高台了!”   风吟附到她身后,运功到耳目向远处望去:只见宫乐声声、灯火辉煌之处有位身穿龙纹红袍的少年向下面的万千百姓挥手致意。   “齐王殿下怎地如此年轻?”月鹿愣了一下,转头问风吟,却没想到风吟离她如此之近,稍一转脸、额头差点就碰到他的下巴。   风吟闻到伊人醉人的体香,连连平定了数次呼吸才回答,“那个穿红袍的是齐世子,不是齐王殿下。”   夜风传来姜昭浑厚高亢的言词——“今天降吉瑞——国泰民安……昭谨代父王……”   “兴许主君有更重的事,或者想逐步让权与世子……”风吟若有所思地盯着大展广袖的世子昭,姜昭的身边立着同样身着蟠龙红袍的公子无亏,灯光摇曳之下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从其僵硬的身形看来,姜无亏并不乐见齐王的这种安排。   “这么说,哥哥今晚不会出现了?”月鹿仔细地盯着城楼处,凭感觉就能知道,那些人里面没有她要见的人。   “对不起,狸姐姐,让你失望了!”风吟从月鹿柔如丝绸的语气中听出淡淡的失落,心头犹然揪到一起。   “没关系,我与哥哥既然同在一城,早几天、晚几天见面又有什么分别?二十五年都等得了,我还等不得这两天?”月鹿反过来安慰风吟。   “也是啊,我明天一早就想法子进宫,狸……姐姐,你想不想吃点东西?想喝酒么?”   “晚膳吃得够多了,这里人很吵,我们回家吧。”   “嗯,我们回家!”风吟从这句话中听到无穷的希望,虚虚地扶着月鹿走下酒楼。   外面雪已经彻底停了,被寒风吹得树枝上的雪屑纷飞,好似散粉碎玉碾转成的碎屑,在风中缓缓飘扬开来,天地间都笼上一层淡淡的郁色。   沉浸在节日喧嚣中的齐国子民们并不知道,这一刻的相国府突然就撤去红幔华饰,到处挂上了刺目的白幡,管夫人和少爷压抑不住凄厉的哭叫声,一代奇人管仲就此永远地安睡。   外面风雪交加,齐王宫的玄武殿里炉火正暖:寝殿里温暖如春日,房中悬着层层轻透的丝幔,香雾从鹤形熏炉里袅袅扩散开来,淡雅熏香氤氲了整间内房。   义诚君系上柔软的暖袍走出净室,像往常一样披散着温漉漉的长发,等着齐王拿帕子为他擦试。   姜小白手执冰玉酒樽,随意地半躺在雕花檀木床上,除掉了王服华冠,只着淡青色的中衣,仍是一派华贵闲适的气度;他在等着义诚沐浴出来,忽然间就感觉到一种深深的倦意,身子已不似往日那般精力充沛。   他未及深思,已看到白袍乌发的义诚君缓步走进寝房:对上那双漆黑深邃不见底的眸子,姜小白苍白的脸上立时有了温暖喜悦的红晕……   146 巧遇赶尸女   侍卫罗安蹲在溪潭边点火煮羹饭,青柏则用粗木枝做了个三角支架,把收拾干净的花鲢鱼抹上细盐、架在木枝上小火烘烤。   风霖趁两名侍从做午膳的功夫,拉着云夕向路边的岩石上攀去,好观赏这一带的秀丽风光。   两人极目远望:这是一处荒僻的山野,弯曲的古道划过山脚,向远处延伸出去,山道的对过是大片的乔木林,林木掩映间,有溪流从西北向蜿蜒而来,反射着正午的阳光,犹如一条银链。   风霖转回头来,正看到云夕眯眼看着西方的天际:一双澄澈的眸中倒映出蓝天白云,那种专注无邪的神态和小白鼠凝望着树梢的松果时一模一样……他忍不住好笑起来,低头去噬云夕左边的小巧耳垂。   云夕感觉到耳际的湿痒,伸手去挠风霖的腋窝,“青柏他们就在附近呢,你怎地越来越随意了……”   风霖揽紧她的细腰,“我们马上就是夫妻了,有什么好害羞的!别摸那里,往下边摸……”   云夕听到这话,不再挠风霖的痒,干脆去拧他手臂里侧的嫩肉;越过风霖的肩头,无意中看到有一队人徒步行在远处的古道上;她停下手,直直地望着那队奇怪的路人。   风霖觉察出她紧张的反应,极快地转过身来:山道上有一行人渐渐走近,除了领头那个身形瘦小的黑衣少年,其余的行人都步态僵硬且行走划一;而且,随着他们向这边走近,空气中传来极浓烈难闻的尸臭气!   “这是什么妖术?能驱使死人站起来走路?”云夕向风霖身后缩了缩;风霖摇了摇头:楚地多巫蛊之术,这种怪异的情形他也是第一次见到。   侍卫青柏飞快地向他们这边跑来,跳上风霖所在的山石才气喘吁吁地说,“少主、云姑娘请勿惊慌,这是楚西夷族之地才有的赶尸之术!”   “赶尸?”云夕惊叫道,“这是什么怪事?人离世了应该速速入土为安,或是行天葬、水葬,做什么要用邪术把人的遗骸赶到路上走?”   “是这样的,云姑娘,”青柏仔细斟酌了一番才回答,“九黎人素有叶落归根的观念,在外乡死去的人一定要回到他的故土安葬才可;呃,我们华夏族也有这种扶枢回乡的习俗!但是楚西一带山高路险,多半地方不能通行马车,而且日久才归,那离世之人的尸骸也极易腐坏。”   “于是,客死异乡之人的亲属便求助于通晓白巫术的巫师们,将其生辰八字和死辰说给巫师,求巫师施法让尸骨‘自行’走回故乡或是走到能行车马的平原地带;这种被巫师施术挂上符咒的死尸,再久也不会变臭……”   “据说这是自九黎族祖先蚩尤传下来的巫术,远古时期,蚩尤与黄帝争战神州大地的时候,就用这种办法把战死异乡的部下的尸骸运回故土。”   青柏正仔细地为风霖和云夕讲解着楚西带的赶尸巫术,下面突然响起尖利的铜锣声:原来是驱尸的那个瘦小的黑巫发现前方路上停着一辆马车,为免惊吓到路人,他敲响手中的铜锣并开口叫道:“游魂归乡,生人请回避——请回避——”   这句话一出,云夕和风霖惊愕地对视一眼:赶尸的居然是个青年女子!   锣声越来越近,三人沉默地望着山石下方小道上那支奇怪的队伍,领头的巫女身穿长袍、足踏草鞋,偶然抬头望了风霖他们一眼就继续快步向前走,后面跟着的七个头戴斗笠、黄符遮面的死人,两腿直起直落地向前走。   云夕突然跳下大石,走到那名巫女身边!风霖来不及阻挡,也跟着跑过去,“小夕,你做什么?!不要胡闹!”   巫女迟疑地停住脚步,她后面的‘随从’也同时直直地立在路中间。   云夕却冲那黑衣巫女嘻嘻一笑,“姐姐,你的法术不行啊!刚才听人说,施了这种巫术的死人是不会腐坏的,你带的这几个臭气薰天的,会不会出事啊?”   “啊?”巫女怔怔地听云夕说完,脸色蓦然大变,转回身就去查看她带领的队伍,挨个查了一遍黄符之后,从袖中取出一把朱砂样的物事洒了过去,空气中的腐臭之气立刻消去多半。   “多谢小妹妹提醒!”脸上抹了不少黑灰的巫女一笑起来居然十分的娇俏,“前方的村寨就是苦主们委托的骸骨交付之地,我度量着快到了,总也没舍得再用一把辰砂……我这身上阴浊之气太重,就不与妹子多说了。”   巫女说着,如男子一般对云夕抱了抱拳,拔起腰带上的桃木剑,低声念起咒语,那几个‘随从’又跟着举步前行起来。   风霖扯着云夕的手拉到路边,“还记得花涧长老告诫的话么?他让我们不要与巫教中人有碰触,你怎地就这般多事?”   云夕嘟起嘴,摇摇风霖的手臂,“方才那女子生得五官端正,干什么要做这种骇人的营生?我只是好奇嘛,想和她说句话……她人挺好的呀,说是把那些死人送到前面的村寨就完事了。”   风霖抽出手捏一把她的鼻头,“好了,罗安冲我们招手了,去用膳吧。”他抬头看着赶尸女的背影渐行渐远,再极目远望西方那些巍峨的群山,总觉得楚国西界处处透着神秘和古怪。   罗安刚盛好米浆和豆饭,在车厢中呼呼大睡的松鼠小霖闻着香味跳了出来,围着刚烤熟的大鱼吱吱乱叫。   云夕疑惑地问,“你不是吃干果的素食动物么,怎么对烤鱼也有兴趣了?”   “吱——”白鼠恍笑着伸出舌头,表示它从不挑食。   “它的口涎和血液能解蛇虫之毒,兴许以前常以此类动物为食,想必不是吃素的。”风霖撕下鱼尾给小霖。   听到解毒一语,云夕懊恼地说,“早知道来这个巫者遍地的楚国,就不该把蛊王手环给舅舅!”   “吱吱——”松木鼠兴奋地叫起来,想说明它也爱吃蛊虫,可是没人听懂它的意思,云夕捏了一团米糕干粮塞到白鼠嘴里,以免这个小东西再发出吱吱的噪声。   四人用过午膳,察过青柏带来的路引图,找到离前方村寨最近的一条山路,向着日落之处快马加鞭而去。   马车行了不到两个时辰,远处的山坳里出现一片槐木林,林边有几间草屋,似是有荷锄的农人在屋前走过;罗安和青柏相对松了口气,看到了民居,就说明他们走的路线没有错。   依山傍水的这处村寨似乎只有十来户人家,安静地沐浴在山峦上落下的冬阳余晖里,显得略微有点许冷清。   青柏禀过了霖公子,走向一个比较宽敞的木房围墙前面敲门,手还未落下,柳木门吱地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少年来,青柏定睛一看:唬得连连后退了几步!   面前这位少年装束的女子,正是方才在路上见到的赶尸巫女!难道……这处小村寨就是传说中的‘死尸客店’?!   那女子也是愣了一下,随后明白过来,“你们是想找户人家借宿吧?这家不行……我方才赶脚的‘那几位’,中间有一位就是他家的男子,在外地贩药材时病死的,你们还是去别家吧!”   “是、是。”青柏喏喏地走开,回头又问她,“请问姑娘可知此处哪家有像样的客房,可让我家少主和少夫人歇上一晚?”   “这个……”巫女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他们都是这山里的猎户,家中度日清苦,恐是没有多余的房间和床铺招待贵人,后面山涧倒是有几个空下来的山洞,本来也是当地人的穴居洞房,铺上干草便能避寒安睡,我每次经过这里都在洞里夜宿……你们要是不嫌弃那边粗陋,我便带你们去屈就一晚。”   青柏意外地细看了一眼巫女,他没想到做赶尸这种粗贱行业的女子出言如此斯文有礼,就像是受过礼书训教的大家小姐一般。   “在下去问过少主人,再来麻烦这位姑娘。”青柏拱了拱手就跑到路上的马车边去请示。   风霖看看已淡下山头的夕阳,再观察一番前面那几户几间地草房:想来那巫女说的是一番实情。   好在他们四人都有高明的功夫在身,也不惧这山涧有什么野兽贼人,就让青柏请那位姑娘带路转向另一处山头。   巫女带的路较为平坦,马车居然一直驶到离洞口不远处;云夕跳下车紧随巫女身后,“姐姐,你常在楚国西界的山地行走?”   女子回头笑笑,“也不尽然,赶完这趟脚我就得回乡了……我是九黎族人,家在秦国南地的中条山下;祖父是山下最有名的赶尸法师,我曾跟他做了两年帮手,去年……祖父去世了,我就一个人接下了这种营生。”   云夕张了张嘴,“姐姐也是俊俏的女儿家,做什么不好……”   风霖戳了她的后腰一下,示意她不要多管闲事。   那巫女并不以为忤,依旧是朗笑道,“父母早亡,一直是祖父将我和妹妹养大,现在祖父不在了,我和妹子总得想法子活下去啊,要是只靠我姐妹二人种田养桑的收入,根本交不起族中头人要的赋税……交不上税银的话,我和妹子就会被头人卖到贵族家做奴婢。”   “小时候缠着祖父教我画符念咒,没想到会有用上的一天,只是镇魂去恶的辰砂我不会制,用的都是祖父生前留下来的,眼看着就要用光了……”巫女并没有因苦难的遭遇而伤感,却是说到下咒用的辰砂之时,笑容渐渐转为苦涩。   云夕似是对这位生性开朗纯朴的巫女一见如故,又听说她是中条山人,立时兴奋起来,“姐姐,我们正好同路!我们也去中条山呢!”   “你们去中条山做什么?”巫女停住脚步,神色间多了一丝戒备。   147 卫开方之真情   少女听云夕解释出他们一行人去中条山的意图,面色便缓和下来、露出和善的笑容,“那好,我们正好同路。”   她弯腰拨开山崖下的一丛枯枝,一个黑越越的洞口就显露出来。巫女率先进洞,青柏犹豫地望了一眼风霖,得到少主的认可后,便跟着巫女钻进洞中,罗安则折了一段枯枝燃作火把。   没用一刻青柏钻出洞来,“少主,云姑娘,里面倒也洁净,且甚为宽大;有烟火熏染的痕迹,像是村人荒弃不用的穴居。”   “那好,”风霖接过罗安手中的火把,“你把车马赶到附近村人的院落里,请他们代为看管一夜。”   罗安领命离去,风霖牵着云夕的手走向石洞,临入洞之际望了一眼东方的天际:天色已窘暗,弯月和星辰在东方已冉冉升起,搏动的木蛟星倏地一亮,突然又黯淡下去,光芒已然不敌周遭的几颗小星。   ‘那是义父的命格主星啊,难道……’风霖不及细想,被云夕扯进洞里去。   ——————***——————***——————***——————***——————   自进正月以后,齐王城的上空就没出现过几次艳阳高照的日子;这一天清早又是阴云密布,再加上齐国两位重臣——管仲和公孙隰朋先后离世,临缁城里的新年喜悦气氛早早地消匿了。   义诚君的车驾离开隰朋将军的府邸,匆忙赶回王宫;齐王殿下自参加了管相国的膑葬大礼之后就一病不起,连公孙隰朋的最后一面都未去相见。   走进玄武宫的正门,穿过两道朱木宫门,进入到绘有精致山水花鸟的回廊,檐下悬着盏盏红绢纱制宫灯;有悄声走过的宫女和寺人停下脚步、躬身向义诚君行礼,貂竖略一挥手,众宫人喏喏地退走。   卫姬和卫开方大夫,以及几位须发花白的疫医静候在外堂,义诚君也顾不上礼数周全,略一拱手就进了内房。   齐王姜小白合目躺在寝宫的檀木大床上,高大的身躯陷在层层凌罗锦被里,只余一张苍白的面容靠在枕上。   貂竖细听他的呼吸尚是平稳,略略放下心来,坐在床边默默望了齐王半晌,想起老医正就在外面,便掖了掖齐王的被角,交待一边的宫女小心侍候着,轻步走出内房。   “随大人,主君身子骨向来强健,为何一场风寒竟然虚弱至厮?”义诚君坐到老医正对面低声问。   随医正眼下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将头低下掩饰着心底的惊慌,“回禀义诚君大人,主君多年征战沙战,表面上是精气十足……实际上,身体已亏空甚多……下官已给主君施针用药,若是用心调养,应是数日便可恢复如初!”   貂竖还想细问,卫开方起身进来,“义诚,尚未用晚膳否?陪为兄一起到前宫用些饭食,主君这里有夫人与众医们守着,想来也无妨。”   义诚君望向一脸忧色的卫姬,想到她与齐王才是真正的夫妻,自己也不过是负责王宫暗卫的朝臣罢了,的确也没有理由光明正大地守在齐王床边。   他心下黯然,起身随卫开方走出寝宫。   玄武宫另有别门通向前宫,卫开方先走了几步,回身等着步履沉重的义诚君赶上。   貂竖走得甚慢,心里是在想着以何种托词拒绝卫开方的邀请;他的袖袋里装着一卷小小的信帛:那是在公孙府吊喭公孙隰朋时,风家的一位少年暗中交到他手中的……   公输狸儿……公输玉貂……   经过幼年时在鲁地遭遇的那场血淋淋的战乱,他已记不得自己的父母家人在何方,又是何种姓氏……但是,‘狸儿’这两个字让他感觉到莫名的亲切!   “义诚,在想什么呢?”卫开方一扫平时的玩世不恭,双目灼灼地盯着义诚君的俊美容颜。   暮霭沉沉,越发给义诚的身影笼上一层神秘的氤氲,那种近而不得的绝望心绪再次狂噬卫开方的心头:快了,再忍一刻……   “开方兄啊,我打算出宫办些琐事,晚些回来我们再把酒言谈——”   卫开方哪里容许布置了这么多年的心头大事再生枝节,他一把捉住义诚君的手腕,“为兄今日心绪不安,且求兄弟许我一餐做陪!”   “呃……”义诚想了想,晚膳后再去风府看个究竟也不算晚,便无奈地笑起来,“好、好,你且放手,我随你去荣园用膳。”   荣园是前宫一角的客园,离世子宫仅有一墙之隔;义诚君是竖人出身,居在宫中倒没什么不妥,但是卫开方以朝臣之身,常年居在楚王宫的客园与义诚君作伴,足见齐王对他二人的宠信。   园中的宫房雕梁画栋,丹碧辉映;堂中桌案横陈,醇香美酒早就摆上木案。   卫开方命侍人快些备上浆食,他亲手执玉壶给义诚君满上一杯,义诚挂念着晚上的风府之约,端起杯子歉然道,“开方兄,我只饮这一杯!主君有恙,这夜里万一有何风吹草动……”   “好,你就喝这一杯就是!”卫开方一仰头,把满满一杯酒灌入喉中;一双桃花眼中满是不忿。   貂竖挟起盘中的一枚蜜饯放到卫开方面前的小碟里,“莫要空腹饮酒,你我都不是少年人了,该以养身惜福为上,怎么还是如此孩子气?”   卫开方放下酒杯,怔怔地望着义诚君,“不错,我们早已不当年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   “当然记得,”貂竖饮下半杯清酒,“那年主君奉周天子之命讨伐卫国,卫王派你为使臣面见主君求和……那时你也就十八九岁吧,还是卫国当时的储君。”   “是啊,我那年正好十八岁,血气方刚,心高气傲!听父侯说要以重金求得齐王撤兵,立时要求亲自做这个求和的使臣,实际上……”   卫开方看到烛光之下,酒意已慢慢浮上义诚君的脸,那双寒如深潭的眸子有了柔柔的轻雾;卫开方不觉地咽下口水,喉结猛然一动,“那天,我与侍从带着金玉丝帛等重礼,到齐营中求见齐王殿下,实际上却暗藏杀机,想趁这个机会刺杀齐王!我当时想着:此行纵使身死,也须在青史留下英名!”   义诚君听到这话瞳孔一缩,惊骇地睁大了双眼,但是只一息的功夫,他的两眼无神地闭上,身子也缓缓倒向一边……   卫开方早如脱兔一般扑过去,将义诚揽在怀里,“你的杯子上沾了千日醉,得好好睡上几天了……嘿,不用这个法子,你恐是没有耐心好好听我说话。”   他低下头,借着明亮的烛光贪婪地打量义诚君年轻细致的面孔。   说年轻,其实是看不出貂的真实年龄来:他的鬓发如墨,双眉间距略嫌近了点,加上苍白的肤色……这张睨视风华的绝色容颜,总给人几分忧郁和清冷的感觉。   义诚挺直的鼻梁下,有张形状美好却颜色稍淡的薄唇,上面的酒液未干,在烛光下泛着水晶一般的莹亮的光彩;卫开方看了又看、面孔离得越来越近……最终,他忍不住俯下头,贴在上面轻吻一下、又迅速地离开,耳面禁不住地全红了:他是第一次如此亲近一位同性……   这个若有若无的亲吻令卫开方踏实了许多,他将怀里昏迷的义诚君紧紧搂住,心中一片欢喜,“义诚,你永远不会知道,那一年,我手握着暗器向你和齐王殿下走近的时候,是怎样一种纷乱的心情……”   “当时,你们的兵营就驻在朝歌城外,齐王的侍卫带我到一个驿馆后园中,说是主君正和义诚君在凉亭那边练剑;我把淬了剧毒的袖刀备好,随着那名侍卫向有琴声的方向走去。”   “真没有想到,齐王殿下的琴艺如此之高超,令我的杀意都消去许多……而在树下舞剑的一个身影更是令我眼前一亮!义诚,我永生也不会忘记那幅画面……你着一身浅紫的修身长袍,手持银剑、翩若蛟龙!凌利的剑风带起遍天的花叶……那些黄的花、绿的叶,起落如雨星,却皆如同重锤击痛我的胸口!”   卫开方喃喃地低语着,视线落到义诚君的手指上:他的右手还牢牢地捏着那只玉陶酒樽;手型十分的漂亮,十指修长有如美玉雕成,很难想像这双手一旦握上利剑,就能杀人于瞬息!   “你和齐王殿下就那样视我如无物,一个倾心抚琴,一个随音而舞……齐王殿下正当而立之年,气质英伟华贵,身穿深紫的王袍;他手下轻弹,眼神却一直含笑望着你……那时的你也就十六七岁吧,绝世的姿容胜过世间任何美好之事物……收剑定式的时候你只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却让我屏息了许久……”   卫开方轻轻把义诚君手中的酒杯夺下,把那双优美的手握在自己的掌中轻轻地抚着,“我生为卫国世子,从不知世上何为珍贵……那一天,我是第一次想真正得到一样珍宝,不,是绝世珍宝一样的你!”   “只可惜,你是齐王殿下的……宠臣,他是这世上最强悍的对手啊,比之周天子,他才是大周真正的霸主!那一刻,我从齐王殿下的眼神里,明了到自已的弱小,就算我抱着必死之心蓦然出手,也伤不到他的分毫!但是从那时起,我的人生便有了确定的目标,那就是你,义诚,不管用何种法子,我要将你从齐王手中夺过来!你是我的!是我的!”   “我长姐已嫁于齐王为夫人,我又劝着父侯把嫡亲的漂亮妹子也献与齐王,就是希望她们吸引住齐王的全部身心,让他冷落疏远你……可惜那两个妇人太无能,根本得不到齐王的真情眷顾!”   “我不惜放弃世子之位到齐国做区区一个上大夫,就是为的有一天除去姜小白,把你据为己有!为这一天,我谋划了许多年……这一刻终于到了……”   148 前宫密谋   古石洞里的温度明显要高于外面许多,但是没有空气污浊憋闷的感觉;风霖和云夕相视一笑,同时想到他们初次共度夜晚的灵山谷底石洞。   “小夕,”风霖靠到云夕耳边低声说道,“那一晚,我们孤男寡女共宿一洞,我就想过要对你的名节负责、打算娶你为妻呢……”   云夕娇嗔地瞪他一眼,“就会哄我高兴!真地这么想的话,我们在玉露坊再次见面,你怎地装作不认得我?”   风霖笑容渐凝,“此事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那天明明说好的,我去捉野兔,让你在山涧的树下等着我;我后来怎么就在松林里睡着了,而且还暂时忘记了和你同坠谷底的事情?难道灵山上有暗藏的高手,当时给我施了离魂术?”   云夕哂笑,“不是有人给你施了离魂术,是你当时一听到下人说,姜惜桐来到风寨了,马上就自个儿丢了魂。”   风霖闻言马上闭了口;他知道,一提到姜惜桐或者楚凤歌,他不回应还好,若是回错了话,云夕的火气必然会一冒三丈。   侍从青柏先在石块围成的火塘里燃起一堆火,又出去割了大捆干草抱进洞来交给风霖,风霖分出一些递给赶尸女,那女子连连称谢,将茅草铺到山洞的另一角盘膝坐下,从背囊中的一件厚衫取出来覆在身上。   风霖将干草铺在一块洁净的大石上,取出怀里的小铜瓶洒出一些药粉到草堆,然后才铺好从马车里拿过来的厚毯,不慌不忙地坐在上面,伸开手示意云夕偎到他怀里。   云夕撇嘴道,“大哥,这样的天气哪会有潮虫藏在草里,你太过仔细了——”风霖笑而不答,只是揽紧了云夕,拿自己的披风裹紧她。   赶尸巫女一脸艳羡地望着他们,突然想到一事,“看你们两个蛮恩爱的样子,为何还要去中条山参加‘拉郞配’?”她看到云夕奇怪的神情,恍然大悟道,“是这位少年不能令你生育子女?”   风霖脸色大变,怒目盯着青柏,青柏惊慌地连连摆手,表示他也不十分清楚九黎人的这种习俗。   云夕拍拍风霖的手,示意他冷静,“姐姐,你说什么啊,我们两个是要去拜枫王神树成亲的,哥哥他——”云夕捂嘴偷笑道,“他应该是能让我生育儿女的。”   “什么应该?是一定!”风霖恨恨地捏一把云夕腰间的嫩肉,云夕打掉他的手,好奇地问巫女,“姐姐,呃,我叫云夕;他是我未婚夫君,名叫风霖;这两位是霖哥哥的属下——青柏、罗安。姐姐叫什么名字?”   “我叫寒香。”   “寒香姐姐,你方才说的‘拉郞配’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九黎人对歌、拜神树的尝新节,不是未婚男女择偶成亲的日子?”   寒香点点头,“大体上是这样,不过经过这一晚,也不算是成婚了……是这么回事:我们村寨时的姑娘们每年尝新节这一天,都可以在对歌跳舞中选择丈夫,选定之后就可以先同他回家住在一起,一年之后若是生了孩子,两人也相处不得错,就带着孩子回娘家看望父母,这样两人才算成婚了。”   “如果不生孩子,或者那女子虽然有孕,却觉得那男子不是她称意的夫君,这婚姻就算不得数;等到明年的尝新节,她再去神树下挑男人,这样,一直选到合适的夫君为止……当然,也有带着孩儿过活,一生再不婚嫁的。”   “哼!”风霖不高兴地咳了一声,酸溜溜地说,“你们那里的女子,地位甚高啊!”   云夕却恍笑着盯着寒香的脸,眼睛直放异彩,“那倒是好呀,你们那里的姑娘可以有很多次选择婚姻的机会呢!但是,女子要不育的话,就嫁不到称心的男子么?”   寒香笑了起来,“只见过不打鸣的公鸡,哪有不生蛋的母鸡?多换几个男人,总是会生下儿女的……女人要是真的不能生孩子,肯定是没男人要的!我们九黎族的女子生得美,常常会被外乡男人娶走,族中女子数量越来越少,这兴许就是当地婚俗不同于华夏族的缘故吧。”   她见风霖神态不悦,急忙解释道,“我方才听云家妹子说,你们两个要一起去参加尝新节的对歌选亲会,还以为你们都要重新选心上人呢,所以……”   “不是、不是!”云夕连忙摆手,“我这辈子就只跟霖哥哥一个男人,就算他是不打鸣的……哎哟!”   风霖这次不客气地用力拧了云夕一把,云夕挣了挣没脱身,只得连声告饶。   寒香和青柏、罗安三人脸色都露出温暖的笑容,火塘里的火苗渐渐变小,洞外有寒风呜咽地吹响枯叶树枝,山洞里却是一片温馨。   齐王城临缁。   入夜之后,王宫里的气氛变得十分诡异:每道宫门都借换防之机、换成了公子无亏和卫开方的手下。   楚王宫各个方位的暗卫被临时召集到前宫偏殿;一位铜面人手持虎符、代义诚君对暗卫们下令:所有人离开对玄武宫的守护,即刻去包围世子宫,将宫内上上下下所有人绑缚关禁;如遇抵抗,格杀勿论!   暗卫们虽然对这个命令感到惊骇,但是他们自受训起,就只听命于义诚君手中的虎符,他们听完指令、静待持符的铜面人两手一拍,先祖姜子牙亲制的虎符发出呜呜的兽鸣之声、证明此人手中虎符是真,暗卫们就以最快的速度扑向东面的世子宫。   “禀报大人,卫夫人差贴身侍女来问,主君已然清醒,叫侍从速速传见义诚君大人,卫夫人急问该如何应对?”   卫开方盯着手中的青铜面具和兽形兵符,“让夫人返回自己的寝宫,不必再过问前宫之事;你带人封了玄武宫的所有出入口,包括窗子……明早再命匠人加高宫墙,就说主君静心养病,不许任何人探视。”   “那送汤药和膳食的宫女呢?”侍卫小心地请示。   卫开方面色阴郁地回道,“本官说得不够明白?任何人不得进入!”   侍卫身躯一抖,颤声应着退了出去。   卫开方望着侍卫的身影消失在殿门,一丝冷笑浮上嘴角,‘姜小白,你前半生享尽荣华富贵、恣意指点大周江山,还玷污霸占了义诚一十五年!如今也该尝尝在孤苦无助、无粮无水的冷宫里慢慢死去是什么滋味……’   “来人!”   “小人在。”候在门外的一名侍人急点而入。   “你速速去请无亏公子进宫,就说本官有急事见他。”   “是。小人遵命。”   卫开方踱进内房,转过烟青色的屏风,望见安静地躺在大床上的义诚君,他的黛色长发散在雪白的丝枕上,昏睡之中还微微蹙着眉头。   卫开方坐在床沿上,伸手去抚义诚的眉间,脸上绽开温柔的笑意,“义诚,你且安心睡上两天,等你一觉醒来,这齐王宫就变天了呢!那个污了你十几年的老贼活不了多久啦,我们不要他痛快地死去好不好?”   不只是齐王宫,对于城东风府的众人来说,这也是一个不平常的夜晚。   月鹿自午时风吟回府,得知自己的亲笔信已送到兄长义诚君手中,就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亲手洗净了金桔和冬桃放在明堂的案子上,又端起茶盘要去膳房清理,被风府的老仆人王氏夺了过去。   王氏做过风吟的乳母,自风吟成年分府后就与男人来到新府做管事;风吟常年在外奔波、很少归家,诺大的府邸就只有王氏老夫妇俩,日子过得甚为冷清。   今年刚过了春节,就见吟少爷回了府,还带回一个千娇百媚的姑娘来,气度脾性就好得不得了;老太太也跟着风吟整日里眉开眼笑,时不时催着风吟快些去姑娘家下聘,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委屈了人家。   风吟有苦说不出,只是说人家姑娘来临缁城是为寻找失散多年的兄长,等亲人找到再提娶亲的事也不迟。   明堂里收拾整洁之后,月鹿就紧张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不时地张望着半闭的大门。   “狸儿……姐姐,外面风寒,你进房等好不好?我就在门口守着,义诚君一进门我就叫你。”   “哎,我在房里也坐不住,心里忽上忽下地、身子热得很,你就让我在这里瞧着吧。”   风吟劝不进月鹿回房,只好从王氏手中接过手炉递给月鹿,与她并肩立在园子里。   酉时已至(下午五点到七点),本就阴沉的天色黑得更早,王氏提着灯笼到前园,请公子和月姑娘进房用晚膳。   月鹿动了动已僵硬发麻的腿脚,“天都黑了,哥哥为何还不来?吟弟,那信……你确定交给貂哥哥啦?”   风吟眼中闪过一丝委屈,用力点了点头。   月鹿发觉自己问得不妥,一时又不知说什么才好,伸手拉住风吟的袖子,“我是说……这么晚了,我们进房用膳吧。”   风吟借机握住她的手,紧紧地捏在掌心里,“狸姐姐别担心,说不定义诚君用完晚膳就来看你。”   “对,我怎地忘了!哥哥是齐王殿下身边的近臣,兴许要服侍殿下用完晚膳才能脱身呢。”   风吟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他下午听宫中的线人传报:齐王殿下重病不起,已有数日未上早朝;宫门的防卫也多了一些生面孔……难道齐王宫又要生乱?   149 浴知龙阳   今晚这更的下半部分是一段露骨的BL,不喜耽美情节的妹纸慎入。   ——————***——————***——————   风府明堂,一抹晨光从窗棂的细纱透入,照见风吟半边俊朗的面孔;他整夜未眠,一直与月鹿默然对坐在木几两边、等着房门被人突然叩响……   灯烛的光芒渐渐暗下来,月鹿在黎明来临之际朦胧睡去,她一手托着右颊、斜倚在毡榻的靠枕上,密长卷翘的睫毛在眼窝处打上两排柔美的阴影;脸上没有一分铅华,却比风吟见过的任何一个盛妆女子都要妍丽……松松挽就的云鬓上亦无簪饰,淡黄织锦的夹袍衣领处露出一截白皙的修颈来。   风吟却舍不得合眼休憩,他拿起外袍轻轻覆到月鹿身上,坐回原处毫不掩饰地打量月鹿清美的睡容:这张如陶瓷一般细致白皙的面孔上,因增添了几许不安和忧虑,而多了三分平常女子的烟火气,再不是初见她真容时,那种空灵和渺远的气质。   这种改变让风吟觉得欢喜和亲切,看着看着,他胸膛里似乎有股灼热气流翻涌上来,顷刻之间就要宣泻而出!   那种莫名而炽热的感觉,就像在沙漠旱海里跋涉了许多天,突然就见到一片托着泉子的绿洲!他想扑上去拥有她!品尝她!   风吟紧张地舔舔下唇,伸出手缓缓靠近觊觎已久的那片玉玑冰肤:‘常人在寅时睡得最沉,狸儿又是熬了大半夜,我就轻轻抚摸一下,尝尝狸儿的香腮有多么细滑……她不会知晓的……’   他修长的手指越过两人之间的木几,快要触到月鹿脸颊的时候又缩了回来,‘不可,我怎地生出如此龌龊的念头!狸儿如仙子一般玉洁冰洁,我怎么可以趁她入眠时暗中亵渎于她!’   风吟的手飞快地放下来,在毡榻上缓缓握成拳头,捏得青筋分明;他贪望了一刻,又不抵内心的欲念想挪到对面的榻上离得月鹿近些……   风吟正被自己的左思和右想折磨得发狂时,窗外响起一声突兀的鸟鸣!这是风氏特有的紧急联络信号……族中发生了何种大事?风吟怕惊动了安睡的月鹿,悄悄地站起身打开明堂的一扇门,走到门廊下。   一个身穿深蓝胡服的少年侍从候在堂外的游廊处,王氏夫妇知道少爷和公输姑娘在堂中休憩,不肯去为他传报;但是事出紧急,那侍从只得出声提示风吟,风吟打个手式领他到厢房里。   “吟少爷,老爷让小人来传个口讯:公子无亏联合卫开方、貂竖、易牙等权臣挟持了主君,并囚禁世子姜昭,恐是要弑君夺位!”   风吟暗自心惊:这是不成事则被灭族的谋逆之为啊,没想到义诚君居然参予其中,他要如何向月鹿说清此事?   侍从见风吟不作声,便继续禀道,“老爷的意思是:霖公子既然远在楚地不肯归国,我们风氏先置身事外,静观姜家众公子内斗;老爷已起身去风寨请示风老族长了,让少爷留意朝中局势,必要时关闭城中所有风氏店铺,让所有风氏门人在战乱发生之前撤回姑棼。”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多派人打探消息,有何变故速来相告。”   “小人遵命!”少年应声拱了拱手、走出厢房。   风吟略一沉思,决定要亲自去宫中一探,找到义诚君再良言相劝一番,请他看在同胞妹子千里寻他而来的份上,快些从王族争斗中抽身。   此时的齐王宫门前,比正月十五彩灯节那天还要热闹:自齐王重病罢朝的第三天,朝中老臣们已纷纷嗅出了阴谋的味道,结连围堵在齐王宫门外,要求进宫探望主君的病情。   公子无亏持虎符调动了神骑营,牢牢把住王宫的各个入口,并转述齐王的口谕:父王已立他为储君,在父王养病期间、由他代管国政朝事!   众臣一片哗然,管平大夫带头冲击宫门,被姜无亏下令侍卫一刀砍去管平的头颅!有几个上前劝阻的大夫也一并被刺死!   大夫们被姜无亏的发指逆行惊得目瞪口呆,不得不忍气离开王宫前门,各自归府与他们拥护的公子暗中谋划。就在众人围堵宫门的时候,高虎大夫借机带人潜入世子宫,将姜昭营救出来,连夜逃出齐王城,赶往宋国求得宋王庇护。   前宫荣园。   卫开方听完属下回禀宫门外发生的事情、略一颔首,“你回话给无亏公子,早些准备继位称王的事情,若有哪个不看势头的老顽固闹事,就灭他满门!看谁还敢胡言乱语?!”   侍卫领命而去。   卫开方端起面前的一碗蜜浆喝了一口,忽然想到义诚已昏睡两天了,如果就这样不饮不食会不会伤到身体?   他端起那碗蜜浆走进内房,细看了下貂竖的面容:确实有些消瘦了……   卫开方一手托起义诚君的身子半靠在丝枕上,自己喝了一口浆以唇相就哺到他嘴里;义诚君在昏迷中感觉到口齿间的温润,居然自行将蜜浆咽了下去。   卫开方十分欣喜,低低笑了起来,“义诚,等你清醒了……定是不乐意我这样对你吧,嗯,再来一口……”   “唔,你该修面剃须了,扎得我下巴甚痒……剃须?!”   卫开方被自己的话惊得一震,手中的铜碗倾出好些米浆来;他急忙低下头去看义诚君的脸:义诚的下巴上果然冒出了一片青油油的胡茬!   ‘义诚自少年便自宫为竖人,怎么还能长出胡须?仔细想来,他的声音也不似其他竖人一般尖利,而是好听的男中音;难道……他并非真的净了身?’   ‘不可能,’卫开方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齐王宫的内小臣向来严谨,寺人、竖人们不止进宫前要验身,还会每年验定一次,以免某些人体质殊异未完全净阳。想来是义诚内力深厚,以独家功法制衡了身体的缺陷,并且恢得了阴阳平和……’   他方才失手将米浆溅到义诚君身上几滴,这会子急忙拿帕子去擦拭,擦了两下索性替义诚除去袍子,“来人啊,快备热汤,本官要沐浴!”   侍从往净房里备好热水,在浴汤里加上暖身的艾叶;卫开方将侍从逐走,自己抱起昏睡的义诚君来到净室。   脱去义诚君的衣衫,把他轻轻放进浴盆坐好,卫开方吁了口气,“义诚,我还是第一次服侍别人沐浴呢,自小都是别人服侍我……啧啧,别说啊,你面容看起来文秀,身子骨还挺壮硕呢,嘿嘿……”   卫开方撩起热水浇在义诚君肩上,强迫自己不往下面看,他虽未见过竖人残缺的下体是什么样子,但是料想着也会是极难堪的情形。   手指颤抖着抚过义诚君的胸肌,卫开方的视线不受指使地溜达到下面……   “怎么会是这样?!”   “应该会是怎样?”   卫开方惊骇地抬起来,发现义诚君已然醒来,正半眯着凤眼恨恨地盯着他。   “义诚啊,你……你不是真正的竖人……你是——”   “我是竖人,而且是天生锁阳;今儿是二月十五吧……我的身子只有在月圆之夜才变回真正的男人。”   义诚君说着又皱起眉头,“开方啊,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不止给我用了最厉害的迷药,还点了我周身要穴,快扶我坐起来一些,腰酸得紧!”   “是。”卫开方如尊王命一般,立刻去扶他坐起来,“这样舒服些了罢?”他一边问着,又向那水里望了几眼;义诚恼怒地瞪他。   卫开方觉察到义诚君的不悦,嘴角却绽出惯常的轻佻神态,“呵呵,我方才没看清楚......你的那物儿,好似比我的大些……”   “你——”   卫开方看到貂竖气得两颊泛红,更添惑人之色,不觉魂魄都飞走多半,“义诚,这木盆甚大,我伴你一道洗吧……顺便给你搓搓背什么的……”   义诚君无奈地闭目,“你把主君如何了?”   “主君?没把他怎样……就关在他的寝宫里,他好得很呐……等主君同意让无亏做储君的时候,就放他出来。”   义诚君睁开眼望了一瞬卫开方,心里虽然不全相信他的回答,但听到齐王尚在人世,便略略放下心来,只是暗自思忖着如何从这里脱身。   卫开方的双手又落在义诚的肩头,缓缓抚着颤声道,“你还未说清楚,为何这月圆之夜你才变回男子?难道你如那些茅山老道一般,修的是锁阳断欲的仙法?”   貂竖叹口气,“开方,我们同朝为官十数年,情如兄弟一般,可是,我从未给你讲过我的身世吧。”   卫开方闻方清醒了三分,拿过一只绣墩来坐在浴盆旁边,讪笑道,“义诚你说,我保证不再乱看……嘿嘿……”   “我,从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样的人,自懂事起就住在鲁王城的公孙府了……姬溺将军收我为义子,他说我是他从战场上捡来的。”   貂竖突然想起风吟交给他的那张信帛,若是信中所言是真,那么他在这世上还是有血缘至亲的……   “义父一直视我为亲子,而我也时刻不忘报恩之心!就在十四岁那年,我主动向义父要求来齐国当细作,那年正逢齐国宫变,襄公姜诸儿被连称的叛军杀死在姑棼贝邱山下,姜无知自立为王,不久又被饔禀大夫所杀……我趁乱混进齐宫做了侍卫。”   “主君继位之后,偶然在中门处见到我,他对我似是很感兴趣……齐宫大事已定,义父来信催我回国,他说已为我物色了一个贵族女子,命我回国成亲……可惜,就在这时,我却得了一种怪病,男性之物日渐缩回腹中……每月十五之夜还全身冰寒、冷气入骨!”   “在我当值的一夜,突然腹痛如刀绞,直痛得昏死过去,是主君……他路过中门见到我的惨状,便出手将我救下;宫中诸位疫医也说不出我得了何种病症,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锁阳了!”   “在那之后的第三天,主君问我,可愿以竖人的身份伴在他身边?他可以每月十五晚上为我运功抵抗蚀骨的阴寒。我想,他待我如此之好,无非是看中了我这张雌雄莫辩的脸……可是我还有别的选择么?回到鲁王城,若是让别人知道我正在变成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义父的脸往哪儿搁?”   “主君从未嫌弃我是个畸体之人,每逢月中便与我同榻而眠,用内力助我驱寒,整夜拥我入睡;我们……也欢好过……主君之前并无龙阳之癖……似是对我有几分歉意,常说要把这里那里的土地封给我。”   “我后来要了墨、峄两城,那里靠海,我希望年岁大些之后能去那里的渔村隐居。主君也说过早些找个合适的接班人,到时候陪我一起去海边过闲居的日子……”   卫开方听得呆住,良久才涩然道,“你对他……是有真心的?”   义诚君微笑,形态美好的凤目中流转着清柔的眼波,平素里略淡的唇色因热汤的浸浴而变得红润鲜艳;卫开方的视线定在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上,觉得口干舌燥起来,小腹处的紧胀越发得难以忍耐。   貂竖的眼神却透过他看到遥远的方位,“是啊……一开始,我只是想利用主君的宠信,从他手中得到齐国兵符,好暗中助我义父夺得鲁王之位!后来,义父却说他已无取代姬同之意,让我回鲁王城与他过平静的日子……我恨他不珍惜我这许多年的忍辱负重,转而将怒火宣泄到鲁侯姬同的生母——文姜夫人身上!”   “主君的二兄姜纠儿当年死在文姜夫人的行宫,姜纠儿的生母慕容嫣一直想择机杀死文姜为儿子报仇;我探知姜灵儿和大难未死的姜诸儿隐居到即墨城的崂山下,便授意慕容太妃前往崂山、以家传秘术害死了姜灵儿夫妇俩;义父自少年时代便暗恋文姜夫人,他闻讯甚为伤心,自此再不肯与我相见……”   “鲁王城也归不得了,我便不知此生的目标为何……只是麻木地受着主君的宠爱,渐渐地,觉得主君的安喜便是我活着的全部意义……”   “不,义诚!”卫开方突然伸手捂住义诚的嘴,“你对姜小白只是感恩而已,从今日起,我来温暖你的身心,你再不需要他的存在!”   150 与君同殇   卫开方半立起身来,贴近义诚君的面孔急切道,“你对姜小白只是感恩而已……从今日起,每个月的十五月圆之夜……不!是此后的每一天,由我来夜夜拥你入眠,驱逐你身心的种种阴冷!”   “义诚,你且忍耐两天,等无亏继了位、我就为你解穴呵,再把虎符还给你!到时候任打任罚,我都由你。”   姬貂苦笑,“我还能如何?浴汤快凉了,你叫个侍人进来服侍我着衣。”   卫开方大摇其头,“除了我,再不可让别人看到你的身子……若是被人知道你尚是男儿本身,后宫里不知又会传出怎样的怪谈来;先系上浴巾……我们身材相仿,你将就着穿我的睡袍吧。”   他再次将义诚托起护在自己怀里,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在护着一件易碎的瓷瓶;姬貂心中暗叹:不知道两人之间,到底谁是谁的劫难。   卫开方将姬貂放到床上,另取一块布巾来给他擦身,手指触到义诚白皙的手臂时却吃了一惊,“你身子怎地如此冰冷!是阴寒发作了么?”   义诚君铁青着脸,牙齿抖得‘克克’出声,“你要么……解了我身上的大穴,让我自行运功……要么助我一臂……之力……”   卫开方边给他套上厚袍,边着急地问,“我该如何助你?”   “运气到两掌劳宫穴……以力温化我胸前阴都便可……”   ‘阳明经上的阴都穴?义诚是否想借自己的内力,冲开下身阳明经上被封住的穴道?’   卫开方迟疑了一瞬,借着房内夜明珠的光芒打量着姬貂:他的身躯陷在柔软的羽枕上,那张细腻优雅、俊美如神祇的脸比身上的月白夹袍还要青白;因为极力想遏制牙齿的寒颤叩动,已把下唇咬出血珠来。   “你每月都要受这种苦么?等宫里的大事稳定了,我们一起出宫寻访名医,定要治好你这怪病……”卫开方心痛地絮叨着,将义诚君扶坐在靠枕边;然后自己盘膝坐到他对面,将丹田之气凝于掌心,缓缓顶上义诚的前胸。   义诚君紧闭双目,眉头皱得更紧,似乎卫开方输入的这点能量不足以为他驱阴逐寒;卫开方一咬牙,内力连绵逼上两掌……却见姬貂双目一张,‘噗’地吐出一口鲜血,正正溅在卫开方身后的淡青帐子上,如同绽开了一丛绝艳的花!   “义诚,你——”卫开方一句话没说完,被突然间恢复行动的义诚君点中了后颈大椎!他直直地向后倒去,一双眼瞪得大大的,眸中全是伤心气恼。   义诚君伸手拭掉嘴角的血迹,帮卫开方把弯曲的两腿放直;想了想,又在他大腿上用力拧了一把,以‘报答’卫开方之前种种轻浮举动;卫开方言语不得,脸色涨红发紫、古怪至极。   “开方啊,”姬貂一边套上自己的外袍,一边低声叹息道,“我们兄弟交好这么多年,我岂会不懂你的心意?可是……主君因我之故受此大难,我岂能安心苟活于世?不管他现在已成何种模样……生也好、死也好,我都该去陪着他。”   义诚君站起身,把丝被拉起来盖到卫开方身上,“两个时辰之后,封住的穴道自会解开;我去后宫寻到主君就带他离开王城,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两个罢……无亏继位也好、姜昭继位也罢,都是主君的儿子,想来主君日后也不会记恨你们。”   他说完便向门外走去,只走了两步身子便晃了一晃:他身迷药的毒性未完全散尽,已经两天未饮未食,方才又利用卫开方输入的一点功力强行冲开全身气血瘀滞的要穴,此时只觉得头晕眼花,腹中的寒痛胜过有生以来任何一次发作的痛楚。   姬貂咬咬牙、深吸一口气,打开外堂的后窗,如一缕轻烟般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僵硬地躺在木床上的卫开方,眼睛直直地盯着纱帐的顶盖,一瞬之后,眼泪缓缓地溢出眼角。   跳出荣园的围墙,义诚君的脚步踉踉跄跄再也施展不出高明的轻功来。   有暗卫发现他的身影,但是同时便认出这是他们的统领义诚君,于是一个个无声地又回到自己的暗岗。   姬貂抬头望了望那轮满月,低低地诅咒了两声,努力地加快脚步奔向玄武宫。   所有的宫门都被木条钉死,义诚君跃过几道围墙,用力砸开了一个封条较窄的窗子,跳进外堂。   玄武宫里还是从前的模样,鎏金巨柱和浮雕梁枋支撑着满堂的华贵奢靡,朱红色纱幔一层层遮住窗外的亮光和风尘,虎皮裘毯铺满各个角落;墙壁上镶嵌的那些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散发着莹亮的光华。   但是这些如常的陈设此时却透着荒凉和诡异:宽阔的大堂里一个人也没有,没有一丝声息;义诚君胸口跳得越来越激烈,无边的恐慌笼上全身……   他艰难地挪动脚步向内房走去,想象着齐王殿下就含笑坐在窗下的竹榻上,向他缓缓伸出右手……   “谁?”一种嘶哑难听的声音响起,呆立在纱幔外的姬貂如闻仙乐,一掀锦帘冲了进去!   姜小白还活着,正半靠在床背上,原本黑亮的胡须和头发已变成灰白色、犹如罩上一层雪霜,五官瘦得全榻下去,连眼睛也变得浑浊不清;他仔细地辨认了一番,才看清面前的人是谁。   “貂儿?”齐王闭上眼努力将脸侧向里面,沙哑地道,“本王此时……如此狼狈,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你。”   义诚君抹净眼泪,哽咽道,“今晚是……月圆之夜,主君要和微臣在一起……”   姜小白缓缓把头转回来,“你走吧,本王的大限到了,以后都不能再为你取暖啦!”   “不会的,我们现在离开王宫,去……去微臣的封地墨城……君无戏言,主君说过的话,一定要信守承诺。”姬貂伸手去搬齐王的身躯,觉得触手冰冷,齐王自胸口之下,竟然已无暖意!   齐王推开他的手,急促地喘息道,“我的腿早就没知觉了,又有四五天未进饮食,已是强弩之末……本王迟迟不咽这口气,原来是等着你来见我一面啊……”   “貂儿……本王这才明白相父临终那句话的意思,他说的是鲤鱼和甘草!他是想告诉本王,易牙一直在用属性相克的食物放在一起做膳,用这种阴晦的法子毁我康体!如此,蓝蟒也发现不了他动的手脚……蟒儿在本王发病时便失去影踪,想是也是凶多吉少了……”   义诚君垂泪道,“卫开方和易牙欲扶持无亏公子成王,他们在我酒中下药,趁我昏迷之际取走了虎符!主君,您的劫难因我而起,我百死也不能赎罪啊——”   齐王缓缓摇头,“这不全怪你,卫开方和易牙心怀叵测,本王居然有眼无珠宠信他们多年……本王也算是咎由自取……以他们二人的能耐,也扶持不了无亏多久……霖儿总会回来的……”   “主君省些力气说话罢。”义诚君拿起床下的靴子给姜小白套上,姜小白微笑着摸摸义诚的头发,“若有来生,我们再结缘吧,做真正的夫妻。”   义诚君冷哼道,“来世我要做堂堂正正的男人,主君若是来世生成美貌女子,兴许能嫁我为妻。”   齐王闭目长吁了口气,手臂缓缓垂下。   姬貂正盘算着如何带齐王安然离开玄武宫,良久没听到齐王再言语,顿觉后背发凉:“主君?主君!”   他抖着手去探姜小白的鼻息:齐王气息全无、已经悄然离世了……   义诚君站起身,胸口的刺痛远远强过了腹中的寒苦……他闭目聚起最后一丝内力凝到掌心,‘噗’地一声击在天灵盖上,鲜血顿时从口角蜿蜒而出!   义诚君以最后一丝意识扑到齐王身上,抱住姜小白的颈子喃喃道,“真是冷啊……今儿是十五,主君得陪着我……”   ——————***——————***——————***——————   前宫内膳房旁边的一间宫房里,易牙大夫肥胖的身躯安坐在榻上,痴肥的脸上浮起讨好的笑容,眼神却是呆滞的。   他对面坐着一位身材纤细的少年,两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彩,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易牙,“说,姜小白现在的状况究竟如何?”   易牙如发梦呓一般回答,“主君身上累积多年的暗毒发作了,全身瘫痪、再也起不了身……疫医们都按照开方大夫的指示办的,对众人说主君受了风寒……主君一个人被关在玄武宫里许多天,残病之躯又无饮食,应该已经死了……”   少年沉吟了一瞬,眸中光芒又盛,“好,你歇息吧。”   易牙闻声立刻倒在榻上,没一会就发出雷鸣般的鼾声,少年缓缓伸出手去扼他的颈子,突然听到房外似有脚步声,便放弃了杀死易牙的念头,起身开门探查动静。   在少年开门的同时,有两个身影如飞鸟一般掠出这方宫墙。   这两人正是风吟和月鹿,他们苦候得不到义诚君的回讯,便趁夜摸到前宫来,在线人提供的卫开方、义诚君、易牙等人的住处里四下寻找义诚的踪影。   来到一处安全的角落,月鹿停下脚步低声对风吟说,“方才那个少年使的是我们巫教的幽瞳离魂术,易牙已被他控住心智;离魂术只有教中长老和少数嫡传弟子学得,不知这少年是何种来历。”   风吟点点头,“兴许他是公子无亏网罗来的楚地高手……狸儿姐姐,我们各处都找遍也不见义诚君的踪迹,他可能是出宫了;不如我们先离开这里,可别是我们出来这阵子、义诚君正好去府里寻访我们?”   第四卷 西方之白虎有恨   151 爱怨两重天   顺着楚秦古道越往北走,地势越发得坎坷,全都是在杂木林间绕来绕去的盘山小道;风霖听从了巫女寒香的建议,把马车留在楚界边城的一家农户里,一行人骑着驭车的四匹骏马继续北上。   风霖和云夕共乘一骑:两人不时地身躯紧靠、耳鬓厮磨,心情也如初春的日光那般静好温暖;五个人走走停停,步过青草早生、清泉蜿蜒而出的河堤、穿过随风飘荡、乳白色的如烟山岚,漫长而劳累的旅途因二人的甜蜜相拥而变得旖旎和短暂起来。   “翻过前面的大山就是我九黎族人的寨子,那里离枫王神树只有三里的路程,各位贵人愿意去寒香的村寨做客么?”   行在最前的寒香勒住马,折过身来大声问风霖等人。   云夕不等风霖点头就抢先叫道,“当然去!寒香姐姐不开口邀请,我们也会厚颜跟着你呢,是不是霖哥哥?”   风霖含笑点点头,他对性格纯朴、举止稳重大方的寒香也极有好感,“那我们四人就要叨扰寒香姑娘几日了。”   寒香咯咯大笑,“这一路上,我乘你们的马、吃你们带的干粮肉脯,从未开口说过一个谢字!风公子怎地还对我这般客气?”   “驾!再走数里就无这等平坦山路了,得牵马走上几里险途。”寒香空甩了一声马鞭,她乘的枣红马连连打着响鼻、‘得得’慢跑起来。   自从风霖和云夕弃车乘马之后,怕冷的松鼠小霖就郁郁不乐地蹲坐在枣红马的头上,与寒香共乘一骑;这会儿行在温暖的山涧处,它的心情也好了起来,时常在马头上直立起来,大张着两只前爪做出陶醉在风中的潇洒姿态……寒香甚是喜欢它,常常被小白鼠的自恋神态逗到发笑。   走在群山环抱之中,感觉温度要高于山外许多,一路上见过几位打猎的少年、在河边捞荇菜的夷族少女,身上都穿着极少;有些较年长的女子也和汉子一般,只在腰际裹着花斑兽皮,洛露着两只黑瘦而下垂的乳.房。   云夕好奇地打量着这些土著男女,风霖则本着‘非礼勿礼’的原则,将视线放在山道边的优美景致上:入眼的碧绿郁葱让人忘却山外还是寒风入骨的二月;这里不只是树叶长得浓密,还有处处可见的艳红杜鹃花,一大片一大片的将古树包围起来;就连幼时来到一次黎疆的青柏也是赞叹不止。   到了寒香说的那种无法再骑马的陡峭地带,五个人跳下马,走在忽上忽下的羊肠小道上,四周是青葱茂密的林荫,偶尔几声莺啼燕啭、越发显得这片林子幽深清谧。   在这样景色宜人的春日午后,透过头顶叶隙的阳光,烘得行人骨头发酥;山风挟带着清纯的花木香,一阵阵地钻入行人的胸腔。   云夕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问风霖,“哥哥,这处山地风景真是绝佳,我们就在这里住上两年吧。”   “嗯?”风霖显然是心不在焉,他还在细想这几晚夜间所观察到的天象;猜测着齐国可能会发生的种种变故……   “你说什么?小夕,我方才没听清。”   “呃,我是说方才那树上有只白翅的鸟儿,叫得真好听。”云夕黯然地改了话题;她早就发觉风霖这几天常常对着东方的天际发怔,明白他是在挂牵着齐国的故人。   低头闷走了一刻,云夕终于是忍不住了,“你若是不放心齐王伯伯和管爷爷,我们一过尝新节就动身回齐国罢。”   风霖怔住,随即把手中的缰绳递给身后的青柏;他揽住云夕的肩膀,把她的小脸扳过来对着自己,“说什么呢,担心义父,当然是有的……这几日的星象都显示东方将有战乱;恐怕义父又要面对一场恶战啊!”   风霖想了想,又自嘲道,“国中良将贤臣众多,义父又有那么多亲生公子……我就算此刻在临缁,也起不到什么大用场……听你的,我们就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你什么时候住厌了,或是肚子里有了小小夕;我们再回风寨探望叔祖父和长桑大哥。”   “嗯!”云夕满心欢喜,噘起嘴巴在他下巴上啄了一下,迈着轻快的脚步去追前面的寒香。   风霖伸手摸着下巴,想到再过两天就是他期盼已久的尝新节——品尝他新夫人的节日;风霖俊朗的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临缁城风府。   经过一整天的忧心忡忡、翘首以盼,月鹿终于等到外出打探消息的风吟回来;她迎上前去接过风吟的披风,却从他躲躲闪闪的眼神中似乎猜了什么,月鹿不愿深想地问道,“吟弟,是不是还没见到我哥哥?他,他还在宫里照料齐王殿下是不是?”   风吟对上月鹿惶恐不安的眼神,看到那张日益消瘦的面容,实在无法说出刚刚打探到的实情,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后胡乱地点头应道,“义诚君他、身居要职……王城中又有乱党生事……狸儿姐姐,我们一道去风寨好不好?等王城里安定了,再回来…….”   月鹿一把捉住风吟的手臂,“你在说谎,我听到你心跳得不规律……脸也红了,快告诉我!哥哥他到底怎么了?若是受了重伤或是被敌手捉了,我都能救他!我修了二十多年的灵力,垂死之人也能救活——”   “救不活了!义诚君他昨夜自尽殉了齐王殿下……”风吟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旋急扶住面如死灰的月鹿。   月鹿瞪大杏仁似的美目,哀求地望着风吟,“你又说谎了,是么?哥哥不可能死……上神怎会如此安排?神灵既然指引我来到哥哥身边,怎会不让我见他一面,就把哥哥带走?!不会的!”   她放开风吟胡乱地揪着自己的头发,“难道是、难道是我私自叛离圣教,上神们有意责罚我?可是,为什么要把我的罪过降罚到哥哥身上?!”   “都是我的错!我若是不来齐国找哥哥,他一定还活得好好的……我去把他换回来,求上神让他活过来——”   月鹿一把推开风吟,只着单裙就往外跑,风吟一把没拉住、连忙向外追;月鹿的轻功极为精妙,风吟发力苦奔一刻,才在一个小巷子口追上她,“姐——你不知道……义诚君现在哪里……我带你去……”   “难道他不在宫里?”月鹿茫然地回过头来,眼中无泪,眼白却尽是红血丝。   风吟心中酸痛,拉住她冰冷的双手包在掌中,“探子说:今日凌晨时分,卫开方大夫命人打开封锁已入的齐王寝宫,发现齐王殿下已经病重离世,义诚君就躺在他身侧……口角的血迹尚是鲜红色,想来是自断心脉不久……”   “卫开方大夫立刻把义诚君的遗骸抱走,命人再封上玄武宫,还不许宫人为齐王殿下收殓……义诚君现被卫开方带到自己在城西的府邸,我们乘马车过去……能快些见到义诚君!”   月鹿失神地听着,似是不明白风吟这番话的意思,只是听到去卫府就能见到哥哥,才连连点头,任由风吟拉着她往回走。   卫开方府园的明堂中。   窗下放着一个竹制摇椅,上面铺着厚厚的白狐裘毯;被卫开方梳理修饰过的义诚君半躺在上面,面色宛如生前一般俊美孤傲,就如同坐在椅上假寐一般。   前一晚,卫开方被封住的穴道解开的瞬间,就疯一般地跑出荣园冲向玄武宫,一路上不停叫人去拆各道宫门的封条……   一进玄武宫的内堂,看到那两人都在,卫开方先是松了一口气,视线触到姬貂嘴角的血迹时才骇住了:他艰难地挪着步子走到床前,去触摸义诚的鼻息,然后无力地软在地上。   随他进宫的侍卫们也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一个个垂手立在门口,不敢发出一丝响动。   “哈哈……”卫开方发出一阵鬼叫样的笑声,“姜小白……还是你赢了……你霸占了义诚十五年,连死还要拉着他……你这狠心的老匹夫,我偏不让你如愿!”   卫开方抹抹迸出来的眼泪,抱起义诚君的尸身,向身后的侍卫们喝道,“把这玄武宫的门窗重新封起来!没有本官的命令,谁也不许打开!”   “是,属下遵命!”   ‘哼,哼!姜小白,我要你的尸首被蛆虫噬咬、蝼蚁钻心……遗臭万年!枉你半世为王,我必令你和你的儿子们不得善终!’   卫开方狞笑着抱出卫开方、踉踉跄跄地离开这处曾经辉煌华贵的王者宫殿。   找遍了整个玉府库房,卫开方把定颜防腐的玉壁宝珠全都取来,用在义诚君的尸身上,并亲手给他沐浴梳洗、整上银冠,穿上簇新的锦袍,把他打扮得整整齐齐地安坐在自己府里的明堂里;自己则抱着一只酒坛,坐在义诚君的尸身旁边,喃喃地对他说上两句话,就喝一口坛中的浊酒。   卫府的执事进门禀报有客来访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诡异的景像。   152 伎坊的秘密   临缁城最大的一家闾馆——玉露坊。   齐王殿下暴薨的消息已悄悄传遍王城内外,几位姜氏公子的夺位争斗愈演愈烈,大周朝的数位诸侯也已闻风而动,各自盘算着如何取代齐国成为下一任诸侯方伯。   但是王族间的血腥拼杀并未影响到城中名伎们的生意,天色刚刚落下黑影,玉露坊里的主顾们就纷纷下车登门;坊主清眉穿着桃红的低胸夹袍,拿着一方锦帕掩着笑口,这会儿正冲刚进来的一位权贵抛了个媚眼,娇声招呼美婢把贵人领去雅阁,自己却莲步轻移、扭着玲珑浮突的腰身上了三楼。   转过一条走廊,她放轻步子在一个窗子下停下脚步,不用凑过去将耳边贴在窗棂上,就能听到房里发出的淫靡暖昧的喘息声和女子细碎噬魂的呻吟。   清眉冷笑着撇了撇嘴,转身走向长廊的另一个方向。   “咚咚!”清眉叩响密室的房门,待房门被里面的人开了道缝,便闪身而入,身形之敏捷全不似平日里的娇柔模样。   “属下清眉拜见忍公子!”   坐在房中毡榻上的纤弱俊秀少年正是月忍,因为近日刚刚施展了一次耗费内力的离魂术,他的面色比以往又苍白了几分。   “坐下说话……咳、咳!”月忍微咳了两声,身边的侍从立刻端起茶水来递到他面前,月忍接过杯子,示意两名少年侍从,“你们两个到后园备好马车吧,我们一会儿就动身回秦国。”   “是,小人尊命。”身着黑色修身胡服、腰佩长剑的狐奴和素领命出了密室。   若是云夕眼见这一幕,一定会惊到掉了下巴:此时的狐奴虽然还是那张精致的玉色面孔,但是两眼如聚冰棱、神情犀利,哪还是那个雌雄莫辨、矫揉造作的争宠童男?   “公子今晚就动身回国?”清眉小心翼翼地问月忍;她面前这位公子是秦王的第六子,本名为赢忍;‘月’是他的母姓。月忍尚不足二十岁的年龄、却极具内敛和城府,比清眉见过的任何少年都令她摸不透心思。   “本公子来齐地已有半年多了,总算不负父王重托,借佞臣之手除掉了姜小白这个强敌……我也该早些回雍城向父王复命啦。”   “清大家对本公子帮助甚多,可愿随我返回秦国故土?做为奖赏,本公子会为你寻一妥当的夫家,就此安定下来。”   清眉摇摇头,“属下过惯了这种奢华热闹的日子,就算从此洗净铅华也不似良家妇女了……”   月忍若有所思,“你还在想着管大夫?他已经入土为安了罢!死去的人既已长眠,活着的人还是要想法子好生活下去。”   清眉勉强笑道,“公子见教的是……”她忽然想到一事,“禀报公子,易牙大夫派人在城中四处打探您的下落,方才还亲自来到坊中向属下询问,属下搪塞一番之后,令一美貌处子去服侍他,此时就在东头那间红阁里……要不要借机除掉他?”   月忍想到易牙之前每每望向自己的猥琐眼神,胸口阵阵恶寒,“待他离开这条街再动手……算了,姜昭带着宋国的援兵即刻打进王城,貂竖与卫开方却是下落不明……易牙和公子无亏根本不是宋军的对手,就把易牙的这颗头颅留给姜昭他们吧。”   这时,狐奴和素推门进来请示:他们已将马车及随行物品准备妥当,六公子可否即刻动身?月忍站起身略整了下衣袍,示意清眉留步,三人快步而去。   清眉躬身相送,待他们不见了身影,清眉的脸色转为一片凄婉:她之前钟情于管相国的独子管平大夫,管平也有意将她接入府中纳为如夫人;可是管仲相国自己早年曾纳伎人田婧为妾,却不允许儿子娶一名伎为妻,管夫只得与清眉暗中往来。   管相国去世之后,管平曾对清眉许诺:待他三年孝期一满,定会将清眉接入府中,给她一个名份;没想到,前几天管平大夫在王宫门口要求探望齐王时,被姜无亏的手下一刀砍去头颅!清眉悲痛欲绝,立志要亲手为夫君报仇!因此,她才拒绝了月忍公子带她一同返乡、脱离贱籍的好意。   月忍的马车在入夜时分离开了王城,此时的临缁城犹如一盘散沙:守城门的官兵接过素递过去的一把刀币,立刻眉开眼笑地放他们出城了。   与他们同时离城的还有另外两辆宽大的马车,不同的是——月忍三人的车一路向西,而那两辆马车却缓缓东去。   趁夜东向的两辆马车:前面一辆车驾上坐着的,正是那夜偶然窥见月忍对易牙实施离魂术的风吟和月鹿,车厢里安放的是义诚君的棺枢;而另一辆紧紧跟在这辆马车后面的,则是卫开方大夫的马驾。   昨天傍晚,风吟和月鹿二人不顾卫府执事的推拒,硬是闯进了卫府的明堂。   月鹿一进门就看到‘坐’在摇椅上的义诚君,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全然没注意到卫开方扔下酒坛、拔出佩剑直刺她的后心。   风吟大惊失色,伸掌格开卫开方的手臂,连声叫道,“卫大人切勿动手!公输姑娘是义诚君的亲妹子!”   听到风吟的呼叫,卫开方赤红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妹子?狸儿……”他挥挥手、示意跟进来的侍卫们退出明堂。   风吟却是吃了一惊,“卫大人如何得知公输姑娘的名字?”   卫开方从袖中掏出一块细绢,“我给貂儿更衣时,从他的袖袋中找到的……原来,他那晚陪我饮酒前,说要出宫办事……其实是想去你府中会见同胞妹子……”   月鹿似是没听到风吟和卫开方的对话,手指轻轻地抚过义诚君的脸,“哥,狸儿来寻你了……我们分别了二十五年,你还记不记得狸儿?这些年,我无时不在记挂着你和父亲,以为你们会在鲁王城过着安稳的日子……原来父亲早就不在了,哥哥还成了王宫里的竖人……你受了多少苦啊……哥,你身上好冷,我们回家——”   发现月鹿正伸手搬动义诚君的身子,卫开方脸色大变,眸中闪过危险的光芒,“不许动他!他是我的——”   月鹿抬起头冷冷地盯着卫开方,“哥哥在这世上只剩我一个血脉至亲,我为他收殓尸身有何不对?你是何人?为何要把我兄长的尸骸摆在家中、不让他入土为安?”   “本官与义诚同朝十五年,从未听他说家中还有个妹子,就凭你们空口白言,本官就让你们带走义诚?休想!”卫开方冷哼一声,就要下令门外的侍卫进来动手。   月鹿伸手取下头上的斗笠,直起身来盯着卫开方,“这样可以证明我和他是兄妹么?”   面对着这张与义诚君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卫开方惊骇地后退了一步,“义诚?”   风吟见状立刻抢过去,“狸儿姐姐,你戴上帽子罢,我把义诚君搬上马车。”   月鹿直问卫开方,“我哥哥是怎么死的?他当真是自尽而死?”   卫开方面对着这双似曾相识的美目,喃喃地道,“是我在他酒中下了迷药,把他迷昏后好从他身上取得调兵用的虎符……他醒来后得知我用他的兵符助无亏篡位,困死了齐王……才以死殉王的……”   “是你害死了我哥哥,拿命来——”月鹿尖叫一声,扑出去扼住了卫开方的颈子,卫开方却毫不反抗,脸上绽开一丝苦笑,“义诚……你叫狸儿……杀了我吧,求你……把我和义诚葬在一起……”   月鹿被他眼中的痴迷和悲哀融逝了杀气,手下用力把卫开方推到一边,恨恨地道,“我只会救人,从未杀过人……哥哥在天上看着,定也不愿我为他的往生徒添杀孽……吟弟,我们走!”   风吟托起义诚君的尸身随月鹿走出堂门,门外的侍卫们面面相觑,不见卫大人下令,他们也不便阻拦,老执事倒是松了口气:主子把一个死人摆在堂中天天对着说话,实在是……早早让人弄走总是好事。   卫开方跪坐在地上呆呆望着尚在轻轻晃动的摇椅,半晌才跳起来,“义诚……他们还未说要把义诚葬到哪里?!”   月鹿和风吟出了卫府,便去城中买了一个上好的棺枢将义诚君殓在其中;月鹿紧持不让马车进风府——自己本身就是客居在风家,怎么能带着兄长的尸骸入府呢?   她打算自己用车拉着兄长的棺木去海边的即墨城,那里毕竟是义诚君的采地,将兄长葬在那里,也算是回归家园了吧。   风吟劝慰月鹿一番,向她说明一个女子孤身在外的种种不便,何况车上还载着兄长的棺枢,出不得一丝意外;月鹿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水,千里寻兄而来,见到的却是一幅冰冷的躯体!她扑在棺上哭得撕心裂肺,不可遏止!风吟心痛地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任由月鹿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衣襟……   陪月鹿在棺铺中过了一晚,风吟第二天一早火速去城中处理族中事务:关闭各家风氏店铺,让他们先到姑棼风寨暂避即将来临的战乱。   入夜时分,他和月鹿同坐在马车的车驾上,车厢里载着永远安睡的义诚君。   快出城的时候,他们便发现另有一辆马车不远不近地随着他们,风吟看车厢的标徽得知是卫开方的马车。   从昨天的情形来看,卫开方大夫对义诚君有非同一般的感情,跟随在后面兴许是想再送姬貂一程吧!风吟和月鹿对望一眼,也就不再意后面的马车紧追不舍了。   153 九黎村寨   众人在山中弯弯绕绕走了许多天,终于走进中条山脉,这里的重重山岭十分秀丽,各处崖壁上生长着形态独特的五角枫。   山顶和山腰处的枫树各具姿态、色彩不同,行人身遭的枫叶刚刚长出新绿,五角叶尖隐隐透着粉红,而山崖顶上的枫树枝干上多半还挂着被寒风吹得橙红的枯叶;远远望去,隔着道道山岚、如一团团燃烧的火焰;寒香牵着云夕的手缓行在山涧小道之中,身周一步一景,真是美不胜收。   风霖却是想到了那个关于黎人先祖蚩尤的传说——   九黎人的首领蚩尤,被黄帝的手下擒获后戴上木制刑具、长途押解到中条山后,才将其身首解割;被血浸染的桎梏落地化为血红色的枫林……   这一天的落日时分,寒香带着风霖四人转过险峻的山坳,一个依山傍水的黎家小村寨就出现在他们眼前!   山脚下有几栋堆石抹泥的茅屋和竹编篱笆围成的小院,从高处向下看,可以看到院里有四下里走动觅食的鸡鸭,还能听到母鸡下蛋的咯咯欢叫……更多的民居是楼底悬空的竹脚楼,楼顶上面晾着药草或是大捆的豆秸;脚楼下面偎躺着悠闲嚼食草料的牛羊等家畜。   此时正当晚膳时分,许多人家的院子里都冒起炊烟,正是黎人们收工返家用膳的时刻。   云夕走在寒香身边,好奇地打量着当地少女们短小贴身的衣饰:她们多半身材纤细、肤色微黑,上身穿着合身的花布上襦,脚上着草鞋,光洁的小腿和脚面洛露在短短的粗麻窄裙下面;显示出一种天然而生机勃勃的美态。   因为风霖这行人与当地人不同的装束,从小道返家的黎九人们也不时地打量他们。   一位背着高高一堆柴草的老人停下脚步,高声问寒香,“娃儿,赶脚回来了?这些人是你带回来的客人?”   “泰根阿公,他们是寒香在楚西认识的朋友,要去西面山腰拜神树的!”   寒香将马缰绳交给云夕,伸手要替老汉背柴草,老人摇摇头,将弯曲的老腰向一边躲了躲,“娃儿,明天就是尝新节,别让干柴划伤了手面、找不到好男人。”   迎面走过的几个挎篮子的少女笑眯眯地走过,不停地拿眼角瞥着风霖和青柏、罗安三位健壮的少年,云夕紧张地左顾右望,催着寒香快些带他们去家里。   寒香的家居然是一栋齐整的竹楼,她走到院门口高声喊了一句夷语,房门吱地开了,从里出来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眉眼与寒香极为相似。   “妹儿,这些贵人是从楚国来的,要在我们家住些日子!快给贵人们问好?”   寒香的妹子似是极为害羞,低着头向风霖他们含混地问候一声,转身就跑进院角的柴房了。   “我妹子名叫梨花,自小没出过寨子……客人莫怪啊。”   寒香把院子里一只正在院门上蹭痒的瘦猪,连轰带赶地关到楼下的木栅门里,不好意思地请云夕等人上二楼歇息。   云夕这才明白这里的竹楼一层是给家畜们住的,她待风霖三人先上了竹楼,拉住寒香悄悄问,“你和梨花明天也去枫树下对歌么?去的都是些什么人?”   寒香笑笑,“黎乡几十个寨子的少年男女都会赶去那边对歌相亲,也有外乡人…..”她说到这里,脸上浮现一丝可疑的红晕,“也有外乡少年,像你家风公子这样的贵族少年来黎地猎艳寻欢的……我说的不是你家公子!嗯,我妹子今年十四岁了,明年应该能去找男人了。”   云夕怔住,“我也十四岁啊,难道女子不满十五岁不可成亲么?”   “那倒未必。”寒香压低了嗓音,“我妹子体弱,至今未有月事呢,怎么能成亲生娃儿?”   云夕是神族血脉,自然不会如平常女子那般有月事;她呆想一会儿,也不意思再问月事为何物,闷闷地跟着寒香走上‘吱嘎’做响的竹木楼梯。   寒香洗净脸,换上当地女子的衣着,竟然是个身材健美、容颜俏丽的少女!云夕和风霖暗叹着这样的好姑娘,居然为生活所迫,常常和死人混作一处。   天黑以后,寒香用一碗牛油点亮了粗灯芯放在楼上的木台上;这么些油脂,她们姐妹俩平日里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用来点灯的。   梨花端来一盆香气四溢的老鸡炖山菇,上面还点缀着白色的笋片和火红的辣子,寒香则端上一盘煮山薯和大碗的豆饭,几个人顿时食指大动,不待主人相让就香甜地美餐了一顿。   竹楼上只有一个隔断,云夕就与寒香、梨花挤在一张草席上,风霖和青柏罗安占了另一间;两个侍卫一开始非要到院里柴房去睡,把房间留给少主一人,被风霖呵斥了一通,老实地躺在草席上。   夜半,云夕被隔壁三道不同音律的鼾声吵醒,发现寒香的眼睛在黑夜中也闪动着光芒,“寒香姐,”云夕附在寒香耳边小声说,“你去年对过歌了么?有没有看到中意的少年?”   “有。”寒香倒不扭捏,“是外乡人,长相么,虽比不上你家公子,也差不到哪里去……”   云夕偷笑起来,“为何没成夫妻?他没看中你?”   “不,我们俩一见钟情,一支歌子没唱完我就跟他跳进花涧里欢好去了。”   “呵!”云夕想像了一会,脸红心跳起来,“那姐姐为何没跟他走——”   寒香微微叹了一口气,“他那等样貌,必不是平常人家的子弟……他倒是说过带我去秦都雍城的府中,却没说让我做他什么人;就算我愿意没名没份地跟他去异乡,也习惯不得那种大门大户的繁文缛节啊……再说,我是个赶尸为生的巫女,日后被他发现了,定会嫌弃于我。”   “那……寒香姐姐明天好生看着,挑个当地少年做郎君罢!”   “不,他还会来的,去年此时我与他约好的!年年尝新节在枫王树下相会……我也不求年年见到他,只求明天枫树神能赐福于我,让我能怀上那少年的子嗣,我便有福了……梨花早晚会成亲嫁走的,我若有孕,下半生就有了伴儿……我们这里孤儿寡母的是免人头税的,呵呵。”   从窗子射进的微光里,云夕看清了寒香一脸的憧憬,心底就莫名地心酸起来,“傻姐姐,你这是何苦——”她想劝寒香忘掉那个外乡少年,再找一个能在身边照顾自己的好男人……   可是,自己也不也如此固执么?舅舅说冥王轩辕澈才是自己的良配:凡人再好,终是生命短暂、容颜易老,不可能陪她度过二三百年的漫长岁月;终有一天,一世少女容颜的她、要面对鸡皮鹤发、老态龙钟的风霖,且会早早先她离世,可是……她明知道这些,却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离开哥哥!   云夕长叹一声,郁闷地道,“那外乡少年若是真心爱你,不会在意你做过什么活计,何况赶尸是白巫术,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邪法子……他既然与你有肌肤之亲……总得对你以后的生活负责吧。   寒香微微笑道,“我们九黎族人祭拜先祖蚩尤,崇敬山水众神,看重的是今朝的及时享乐;明朝是生是死、是明朝的事……男女欢爱之时两相欢悦,我不欠他什么,他也不欠我什么,何须要对我今后的生活负责任?”   云夕被她的言语惊住,这与华夏族的传统观念大相径庭啊:按照周礼,男子就算是偶然间碰了一个外姓少年女子的手臂,那男子若不肯对少女的名节负责、娶她为妻,那年轻女子兴许得砍下手臂来以示贞洁……   ‘幸好我不是华夏族女子。’云夕胡乱地想了一阵,偎在寒香肩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寒香带云夕去附近的一眼温泉洗浴,风霖跟在两人后面、说是要替她们把风护卫,防止外人接近。   寒香拿出背了一路的铜壶给云夕,“呶,这是米酒,好不容易从邻家阿伯那里讨来的……怪了,你们贵族女人洗身子还用到酒么?”   云夕四下里张望一番:山谷里除了风霖的背影再无旁人,这才将身子贴在大石后脱衣解带。   寒香盯着她的光身子先是吃惊地瞪大眼,随着咯咯地笑起来,“原来你是个身白如玉的美人儿呢,是用什么草料涂的?当真均匀,快说给我听!下次再出门赶脚、我就不用抹镬底灰啦!”   云夕倒出一点酒在手心,胡乱地抹在脸上,“这是蛊粉,只我舅舅那里有呢,你弄不到的,用酒才能除掉,你快帮我抹匀了,这酒味好呛人……”   “你闭上眼,我再给你抹在眉上一些……当真用酒才能洗掉哎!怪不得你那风家公子如此疼爱你,原来你生得如此美貌……”   “才不是呢,霖哥哥喜欢我很久之后,才知道我是易了容的……他喜欢我,是因为……”   远处的风霖在一个石隙的泉眼处弯身喝了几口水,又洗净了手和脸;清晨明亮的阳光透过身边的树叶照射下来,照亮溪水边青石上的点点青苔。   风中传来背后两个少女一阵阵的咯咯笑声,风霖不免想到云夕不着一缕的模样,心里隐隐躁动起来……他连连深呼吸,念及晚上的尝新节篝火盛会,顿时觉得身遭的山水全都浮现出无边的春意。   154 热辣情歌   “霖哥哥!”风霖听到身后传来云夕的叫声,匆忙转过身去:云夕所在的方向正是东方,一瞬间有道耀眼的光芒眩花了他的眼。风霖不自由主地闭上眼,再次睁开的时候,云夕已走到他面前。   也许,耀目的并不是远方的那道初春暖阳。   云夕的易容蛊粉已完全洗净,半干的长发披散在肩后,微曲的发稍被身后的暖阳打成紫红色,头顶那丛闪着金光的白羽迎风轻扬、衬得云夕那双晶亮如水晶的紫眸星光闪烁……   她换了一件寒香的紧身白襦和蓝布短裙,光洁的小腿洛在外面,光脚穿着一双草鞋,刚刚沐浴完的雪肌还有点点水意……   看着风霖半张着嘴巴发呆的样子,寒香会心地一笑,“你们还要说会子话吧,我先回去准备午膳了。”   说罢,她将两人更下的衣衫挽成包裹背在身上,独自回村寨了。   云夕从风霖奇异的眼神中看到了想到的效果,她微带羞涩地向前走了一步,噘起嘴巴想去亲吻风霖的脸颊;风霖却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云夕怔住,不解地望着风霖,风霖紧盯着面前的白羽仙子:她的脸离自己很近,因吃惊而双眼瞪大几乎成了斗眼,从微张的樱唇里可以看到那粉色的舌尖被轻轻咬在两排贝齿中间。   这是他的小夕!这个美得不像凡尘中人、却仍是带着一股傻气的小仙子就是他亲亲的夕儿!   风霖一把将云夕抱起,飞快地转了几个圈儿,“夕夕——是我的新娘子——”   云夕松了口气,又被他转得天旋地转,“好啦,你叫得这么大声做甚么,把林子里的鸟都吓跑了!”   “它们不是被我的喊声吓跑的,是被你的美色惊到……小夕,我只在燕地那晚见过一次你的真容,那时你脸上的黑粉也未抹净,就迷得我七荤八素了,哎哎,你怎么可以长成这样……”   他突然把云夕放下,“不行,我们不能去枫树下参加歌会,你长成这样,会让男子起歹心地!还有……”   风霖突然发现云夕的装束也改了,“你!你怎么穿这种衣服,脖子露在外面……成何体统,连腿都露在外面一大段!”   风霖脱下自己的外袍把云夕紧紧包住,又看到云夕的脚面还隐隐露在草鞋的洞隙间,他左右望了望,从溪水里挖出一团泥沙来抹到云夕脚上。   云夕正被风霖的失常反应弄得晕头转向,看到两脚上被抹上黑泥,顿时气恼起来,“我刚洗过的脚啊,这里的姑娘都穿成这样,我为什么不可以?!”   风霖索性摘了一颗灌木上的小浆果,挤出紫黑色的汁水来,“马上就变成我风家的媳妇了,以后还是不要轻易抛头露面的好……来,我给你抹点胭脂——”   云夕眼疾手快地抓住风霖的手,往他脸上按去,“请夫君先用!”说罢把身上的袍子往风霖头上一罩、哈哈大笑着往山下跑。   “臭丫头,站住!”风霖拿袖子胡乱擦了擦脸,拔腿去追云夕。   青柏和罗安正站在寒香家的门口向路上张望,松鼠小霖则蹲在青柏的肩头,嘴巴一动一动地似是在咀嚼什么干果。   他俩看到云夕和风霖一前一后走近,顿时脸上露出轻松之色,随后两人的表情僵住了:正向他们走来的这个少女似是云夕又不似云夕!   原来的那个云姑娘肤色黑沉、浓眉大眼,是个一脸英气、姿色平常的少女,而现在的云姑娘眉如远山、眼若星辰,皮肤白皙如玉、吹弹可破,合身的衣着衬着玲珑浮突的娇美身姿,头顶上还多了一丛美仑美奂的羽饰……这种美超出了他们的接受能力,两个人傻傻地站在原地,连招呼都忘了打。   松鼠小霖还算镇定,它摆出一个金鸡独立的造型,爪中的一枚栗子闪电般地向云夕脸上掷去——   云夕早有防备,举手将栗子准确地弹回,“小霖,你这一招对我没用了。”   听到云夕开口,青柏总算返回神来,“云姑娘,公子,你们回来了……寒香姑娘说用过午膳我们就可准备出行。”   风霖含笑点头,伸手把中‘弹’吱吱哭叫的小白鼠抱到自己肩上,“好,我们用膳去吧。晚上你们两个也用心唱上几支歌,有好女子就娶回郢城做媳妇。”   罗安和青柏憨憨地笑着,眼中也是一片热切的期望。   寒香的妹子梨花打开院门,迎接客人们进去,她看到云夕的模样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又望了一眼风霖,黯然地低下头。   云夕撇了撇嘴,心道寒香这个妹子人小鬼大,心性比寒香差得远了。   午时刚过,太阳已经西斜,寒香带着风霖一行人向中条山东面的一个山谷走去,越走地势越低,气温也越发得温润,山道两边有桃花将吐,早春的粉白杏花也绽开了一两枝。   沿途的扶桑花开得如火如荼,漫山遍野都是燃烧起来的红霞,远远望去就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把西方天际的云彩都映得格外绚烂。   走了半个时辰的山路,已经隐约能听到嘹亮的歌声,云夕的视线从远处的枫林移开,落到风霖俊美的面容上:他挺直的鼻梁分明道着凝重和果断,可那薄而有型的唇,却噙着意蕴不明的暖昧笑意。   温柔的夕阳之下,风霖的锦白衣袍明亮得耀眼,几缕发丝随风拂动,更添几丝惑人的想象……   ‘真是个俊美的少年啊,哥哥生得如此阳刚秀逸,连走路的姿势都在随意中透着与众不同的魅力!’云夕痴望着,待触到风霖的回望才慌忙移开视线;风霖心中一片甜蜜,握着云夕的手指又略略紧了紧。   云夕已换上了临出郢城时订做的嫁衣——纯白的宫绸做成简单的式样:笼纱轻垂、长及足踝,只在领口和袖口处绣着金色的花瓣;寒香把她两侧的长发用黄带松松系在脑后,头上有那丛金光闪耀的神羽,任何的钗环都是多余的修饰。   她身上唯一华丽的就是那条浅黄绣金的腰带,系得小腰不盈一握、更衬出形态美好的胸脯来。   眼前的熙攘人群之中果然有棵数人合力环抱才能围起来的古枫树,老树顶上的叶子是红的,越往下越绿,树下堆着许多新鲜的果子和一罐罐的米酒,并没有大周人祭神用的那种祭台。   天还没黑,但是,在离神树数丈远的地方,已生起一堆正在猛烈燃烧的篝火;许多年轻的男女们围着篝火唱歌跳舞,还有许多年纪偏大的九黎人坐在一边敲着牛皮鼓、吹响了芦笙。   围观的人也很多,其中也不乏如风霖和云夕这种穿着中原人服饰的男子;云夕想起寒香昨晚的话:因黎乡女子生得身材健美又民风豪放,亦有许多中原少年来中条山猎艳寻欢的……   她想到这里,便把视线移开,再也不去留意那些中原服饰的男子。   但是就在她转回头的刹那,已有一位少年将眼神牢牢地锁在她身上!   寒香拉着云夕走入拉手跳舞的少女当中,风霖和青柏罗安含笑站在一边观看。   云夕先是手忙脚乱,没用一刻就熟悉了她们这种简单的舞步,和草原上少女们跳的步子差不太多——其实草原上许多部落都是蚩尤的属下北迁定居传下的后人,与九黎族其实是同宗的。   明亮温暖的火光照耀下,每个人的脸上都绽开了幸福的憧憬;有一个红裙少女从人群中看到她中意的少年,便从转行的舞队中走出,高声唱了起来,   “今天树下遇见哥,遇见哥哥妹快活;你有情来我有意,有情有意就接歌!”   少女一边唱着,一边走到那个少年面前,一双秀美的大眼直直地盯着他。   那少年一时愣住,身边的同伴们起哄地叫起来,连连推搡他,少年才如梦初醒:“今天佳节见妹子,好像神女离云朵;妹子人美哥哥爱,求妹莫怨我接歌!”   “雄燕飞来追雌燕,雌燕躲在茅草间!哥的嘴巴虽然甜,只怕哥哥就只追妹这一天!”   少女嗓音清亮,音调虽然简单,却唱得纯朴动人;那少年显然不知道如何去接了,少女等了一刻,不见回音,噘起嘴巴就回到跳舞的队伍中。   少年追了两步,急得连声喊‘喂’,一时之间想不起用何种歌词来安抚女子。   众人婉惜的声音响起,风霖紧张地问青柏,“对不上歌来,就成不了亲么?”   青柏点点头,“黎人都说会唱歌的少年不愁妻,会对歌的女儿不愁嫁,对不上歌来是很丢脸的事!”   寒香忽然松开云夕的手,向远处一个蓝衣男子的方向跑去,看来她等的男人来了,连对歌的程序都省了。   云夕笑着望向寒香的背影,暗自祈祷她能如愿以偿怀上那个少年的子嗣;却没留意到蓝袍男子身边的那个人影,原本也是她极熟悉的故人。   舞一圈圈地跳着,云夕终于鼓起勇气,向外走了两步唱起来,“一朵格桑花呀开在草原上,两只孤鹰啊相伴到白头——我夜夜等待梦境来临,等着梦中的哥哥带我远行——鱼来燕去啊,草长人走、历历我的眼中,谁是这世上我最该生死相陪的人——”   她的歌声微微颤着,有着来自遥远时空的神秘和无边边际的深情。   喧闹的人群突然就安静起来,连敲鼓的老人也停了手,只剩一个吹笙的人吹得音调飘飘渺渺;所有的人都屏息注视着这个凭空出现的如花倩影,就怕自己一出声息、这个仙子一般的少女就会消息掉。   ‘梦中的哥哥……’因这一句,风霖胸腔中溢满感动,他深深吸了口气,用磁性十足的男中音咏吟起来,“寒风入草,鹰有归巢——哥哥是你今世的良人、来世的怀抱,任它鱼来燕去、草长人离,哥哥是你永生的依靠!”   155 月下缠绵(一)   “寒风入草,鹰有归巢——哥哥是你今世的良人、来世的怀抱,任它鱼来燕去、草长人离,哥哥是妹子永生不变的依靠——”   风霖只听了几遍当地人对歌的音调,居然唱得极有黎人山歌的韵味;静默下来的少年们纷纷嘻笑起来、拍手叫好;同声地替风霖向云夕喊着,“阿妹子献花!阿妹子献花——”   ‘今世的良人、来世的怀抱……哥……’云夕被他的誓言感动得两眼含泪,缓缓向风霖走近,低头取下颈子上的扶桑花串、仔细地挂到风霖脖颈上——这是当地少女愿意以身相许的标志。   围观的众人见这位仙女一般的美人儿,如此轻易地就答应了少年,同时嘘声四起,并将手中的各色鲜花扔到两人头上;之后鼓声、芦笛声再次嘹亮地吹打起来,场中的篝火燃得更为热烈!九黎少女们健美的身躯扭动得更为欢快,她们的眼神也痴迷地望着俊美高大的风霖,却没对云夕心生嫉妒的:男的俊朗、女的清美,那么般配的一对璧人儿,是平凡的她们,永远无法走近的风景。   青柏推推傻站在原地的霖公子,风霖如梦初醒,一把抱起云夕就钻出人群,冲向枫林下面那个花开如云的山谷!   罗安正要跟去,青柏将他拉住,“你跟去做什么?”   “我去守护着少主……呵呵!”罗安这才后知后觉地憨笑两声,如获如释地与青柏观看起舞蹈的少女们。   风霖抱着云夕离开枫林之后,云夕就挣扎着跳到地上,“怎么我只唱了一句就走掉?她们都和好几个男人对过歌才定下选谁的……嗯,我后悔了,再回去唱一次……”   风霖俯下头堵那个小小的樱唇,将云夕的身子紧紧按在他的胸口,一个情深意长的热吻令两人的胸腔都急切起伏起来,风霖略略放开她,修长的手指拂过云夕的樱唇,“这是,我的印鉴……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风霖的夫人,再没有机会和别的男子对情歌了。”   云夕娇羞地低垂长发蓬松的脑袋,头顶的白羽在晚风中轻轻摇动,每一丝都透出神秘而纯美的诱惑;方才与风霖亲吻之时头仰了许久,云夕抚抚自己微微发酸的后颈,“那我们……现在就去花涧?”   风霖呵呵笑,“等不及要吃了夫君?哎,别动手……我是说我等不及想吃你……”   借着明亮的月光,两下牵着手向山丘下走去,前方小道两侧是及膝的茅草,花期初至的扶桑树们一棵挨着一棵,空气中全都是温柔的花香,难怪九黎族的男女们会选这里做为他们初次欢合的地方——地上有厚软而清洁的草毯,身边有枝条低垂、花朵盛放的扶桑树,可以把一切隐密的春光挡在两人的世界当中。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轻柔的低语和急促的呼吸声,用的是当地的夷语,风霖和云夕虽然听不懂,也懂得那种声音的含义。   两人对视一笑:在九黎人心中,男欢女爱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是会被上神庇护的灵欲结合;他们把自己还原成自然界中最原始的一分子,尽情享受前眼前的每一刻欢乐。   “我们去你早上洗浴的那个小山涧好不好?那里清静,没人吵到我们,等会你累了还能在温泉里泡一泡……”   “怎么会累?”云夕问完就后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见她同意,风霖再次抱起云夕,飞快地掠过这片盛开扶桑花的山谷。   就在他们身后,有一个白袍少年也离开了篝火人群,他跳到一棵枫树上,隐身在枝叶间,呆呆地望着风霖和云夕远离的方向,一双拳手捏得咯吱作响。他的两位随从紧跟过来,不明所以地看着立在树枝上的主子。   温泉上方散发着这种热水特有的奇怪气味,风霖横抱着云夕跳到一块平整的岩石上,伸手一挥,岩石上方的枫树便叶落如雪,将大石厚厚地铺了一层。   风霖从袖袋中拿出几颗夜明珠,放在岩石上的几个角落,顿时这一处石面被华美的珠光照亮,简直能看得清落叶上的叶脉。   “你怎地想到带这个?”云夕蹲在一边看风霖脱下外袍,整齐铺在叶片上。   “在郢城出发前就想到我们成亲的许多细节,还应该带个厚毡毯的,下午出门时太紧张,忘记交待青柏了。”   风霖心道:他做的准备多了去了,包括让青柏从城中书肆搜罗来的各式春.宫图和房间经术……甚至还想到去女闾找个伎子先试试活,省得到时候在云夕面前沉不住气,后来想到那些风尘女子身上不洁,这才做罢。关于这些,他可不敢在云夕面前说出口。   “这勉强算作我们的新床吧,来,小夕,让我抱抱……”   云夕含羞地往他身边靠了靠,风霖舒臂抱紧将她压倒在身下……但是一只手臂还护在她脑后,怕她被下面的石壁硌到。   云夕徒劳地挣扎了两下,其实更像是不安地扭动,这种刺激让风霖的身体越发紧硬起来。   他狂乱地吻过云夕头上的白羽、额头、颤抖的睫毛和细滑的两颊……最后才压上云夕的红唇,炽热的男子气息燃烧着云夕的心绪,她觉得自己身上渐渐升起一股暖流,头顶上的神羽也在一阵阵地颤动……云夕伸手拥住风霖的腰身,热烈的回应起来。   夜风吹拂在两人的长发上,将它们绕在一起,一缕又一缕,一股又一股;云夕温润的红唇吐气如兰,如同火苗一般将风霖的欲望点燃,风霖再也无以忍耐下身越来越强烈的悸动、越来越昂扬的欲望……   他不舍地抬起头来将脸埋进云夕的颈侧,深嗅着她肌肤的独特香气——因方才的对歌和舞蹈,云夕的体温上升,身上那种如橙花一般的蜜香气更为清烈芬芳……   “真想……一口把你吃掉了,你就永远是我的了。”风霖喘息着嘟囔一句,用舌尖去噬云夕的耳垂,手下不停,摸到自己的腰带扣,飞快地解开衣衫。   云夕却是紧张极了,感觉身上的皮肤都紧绷微颤着;她悄悄睁开一只眼,看见风霖的衣领已然松开,健白的胸肌在珠光下闪烁着优美的纹理,上面似是还有汗湿之意,她不自觉地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风霖胡乱地松开上衣,便动手去解云夕的上襦,云夕又是甜蜜又是慌乱,突然担心起来:自己的胸前不如平常女子的丰满,霖哥哥会不会介意?呃……他早就看过了……   就在云夕跑神的那刻,一个温热的身躯已贴到自己赤洛的胸口……云夕白腻柔软的乳丘偎上风霖结实火热的胸膛,两人同时低吟出声!原来两人肌肤赤洛相接,与隔了几层袍子相拥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云夕舔了舔被吻得红肿的嘴唇,缓缓睁开蒙着一层水气的紫眸,面前风霖的俊美面容上,有着她不曾熟悉的迷乱和深重的情.欲……而且,从他眼中还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自己、更是凌乱不堪:那女子娇.喘点点、眼波迷离,陌生得让云夕羞不可抑……   “哥哥……我心里很热……”   她眼波荡漾、容光绝代,声音此刻是这般的蛊惑人心……风霖低低地笑出声,“热?我更热,身上都快爆开了……我们脱下衣服好不好?”   他稍稍离开云夕一些,把自己的衣裤全部除掉了,以最原始的样子跪坐在云夕身前。   云夕从他结实的肩膀、白皙的胸口和突出的两粒茱萸,以及平展的小腹向下看,顿时惊叫一声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风霖努力地平静着呼吸,轻轻地拉下云夕的裙衫,意图用话语来分走下身那种一写千里的急切冲动,“小夕,还记得那次在灵山谷底你为我解毒疗伤么?”   云夕正揪着裙带不让风霖拉开,闻言愣了愣,“记得啊,你怎么忽然想起这个?”   “我清醒之后,听说是你为我治好小腹的伤口,便不好意思地问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你当时说——看到了啊,很小。”   云夕掩口咯咯笑道,“我当时真的是说你的伤口,嗯,第一次看男子的那个地方,哪知道你的和别人比起来是大是小。”   “这么说,你当时真的偷看到了……坏丫头,早该对我负责任的。”风霖借机拉走了云夕的裙衫,看到里面的小小粉色内裙,和侧腰上的一个复杂的红色绳结。   “系得这么紧,我来试试……看能不能用牙齿解开这个结子。”   “不要——”云夕放开捂在肚子上面的手,一下子坐了起来:想像了无数次把自己的身心合部交给风霖,临到头了,她又莫名地害怕起来,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触。   风霖已忍到极点,手指伸过去在绳带上一绷,便除去了两人之间最后一道障碍,云夕完美的女儿身真真切切地呈现在他眼前。   “呵……”   风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激烈颤粟起来,连额头上都迅速冒上了一层汗,他脑中一阵轰鸣,视线从面前这个雪堆玉砌的娇躯上一一膜拜,口中欢喜地叫出声来,“夕夕,夕夕比我想像的还要完美……我的小夕啊,快叫声夫君……”   云夕挺起身子抱住风霖,光洛的身子紧紧地贴到他怀里,“羞不羞啊,不许再看!”   “不,你是我亲亲的夫人,我要细细地看清楚你的样子……这辈子永远不会忘记我们的第一次欢爱,我会把你身上的每一处都亲吻遍……   156 月下缠绵(二)   入夜之后,山风轻了许多,有泉水的叮咚声、惊蜇后苏醒的小虫呢哝声随风飘来,越发显得这片山谷格外地宁静和安恬。   风霖和云夕所在的那块山石,正在数棵老枫树的怀护之中,加上下方那眼温泉产生的地热,两人除掉袍衫之后,并不觉得身上寒凉。   淡淡的月光和夜明珠的柔柔光芒交相辉映在云夕光洁的身上,整个人恍似笼罩在乳色山岚下面,每一处朦胧曼妙的起伏,都是一首优美动人的诗篇。   胸口凸起饱满的弧度,还有顶端娇艳如花蕾的红润,线条是如此地美好惑人;那纤细的腰肢、光滑结实的手臂,润泽的雪肌胜过世上最珍贵的美玉!风霖手指留连地抚过属于他自己的美好,不由得血气阵阵上涌,连心跳也变的急燥起来。   风霖必须用力深呼吸才能克制自己,怕自己失控伤到云夕;他低下头将所有的美好一一吮吸亲抚过去,从精致绝美的五官到小小尖尖的下巴,云夕已顾不上羞涩和胡思乱想,在风霖的爱抚之下,只是一味地颤粟着、捉紧他的肩臂;只觉自己一时是一汪春水,被烈阳炙得将要沸腾,一时又是一朵柔云,被暖风烘得将要融化为雨……   “小夕,你是我的……”   随着风霖的蓦然贴近,一种撕裂般的剧痛立时把云夕从飘飘欲仙中拉回现实,她想到蔡姬说过的话,于是用力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风霖感觉到她身体变得僵硬,便强行压制住内心的狂乱,伏在云夕颈侧喘息着,不敢再深入;云夕的紧绷令他更加难以自持,理智频临崩溃的边缘,可是他更怕弄痛心爱的小妻子……   云夕拨开沾到风霖额上的一缕长发,望着那张汗湿的俊美面容,素来沉静从容的一双清眸此时溢满痴狂和欲望……云夕下身的疼痛立时减少了几分,还感到些许奇怪的满足……   有一滴汗落到云夕腕上那只黑玉镯上,似乎有种符咒蓦然开启,一个奇异的画面出现在云夕的脑海:那是在一个古老的石洞里,一个雪肤玉貌的少女脱下绣金红袍,也是这样全然打开自己的身心,深深地接纳着一个男子,那个男子的体貌与风霖是如此地相似……   难道自己和风霖前一世就是夫妻?此时的结合唤醒了潜藏在灵魂深处的记忆?   原来自前生前世,他们就是相生不离的两个人,渡过旱海草原、跨越九州山川的相遇,不过是为了在茫茫人海找到对方,让彼此的孤寂的生命从此得到安心和温暖!   云夕恍然地笑了,“哥哥,我找到你了,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   风霖没能深解这句话的意思,他俯首在云夕胸前亲了一口,试探着动了动,发觉云夕的眉头不再紧皱,于是长驱直入,美妙的触觉令身体再也不能受大脑的控制,欢快地奔向自己命定的归宿,一时间狂乱的心跳如摧魂的战鼓,隆隆叫嚣着将要倾注积攒太久的浓情热爱!   云夕亦有湿热的汗水滴滴滚落,顺着脖颈缓缓隐没在白腻如脂玉的胸口,如水晶般反射着迷人的光亮;这副销魂的美景令风霖更加疯狂起来,一时间顾不得怜惜和疼爱美人,身心中只剩下男人最原始的本能:近一些、再近一些,把所有刻骨的相思和美好的梦幻都揉进云夕的身体,让她和自己一起品尝人间最美妙的一刻!   他们两个在抵死缠绵中如痴似颠拼命向对方索取着,也全然地付出着;只觉自生到长成这个年岁,灵魂与身体的快意从未如此地合契过,仿佛置身火海濒临死亡,又如扶摇九宵无比轻快升腾!   不知过了多久,风霖被来自云夕体内的层层波动摧挎最后一丝压制,他低哼着拥紧云夕……良久,风霖才喃喃道,“怪不得男人们都爱做这个……真是舒服啊。”   昏头昏脑的云夕也清醒了几分,闻言用力掐了一把风霖紧致的后背,“你快把我压扁了!后背硌得好痛。”   “对不起,夫人!我方才实在是……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不舒服怎不早出声?那里……疼不疼?”   “开始的时候很痛,后来就不觉得了……蔡姐姐曾对我说过,好女人在这种时候是不能出声的,只有女闾中的妓子才会大声叫.床。”   “还有这种说法?你们女人在一起也会谈到这些?”风霖呵呵笑着抱住云夕翻了个,让云夕伏在自己身上,然后拿衣衫覆在她身上;伸开大掌缓缓揉着云夕的后背。   云夕趴在风霖的胸口捏着那两粒红豆儿,“霖哥哥,你……以前和别人……”   “没有过,真的!我只有你一个女人!和你一样地,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人间至乐……”   云夕暗道:那他怎么知道……母王说男人天生就会这个,原来是真的。   风霖坐起身,“你也出了好多汗,别让山风吹到受了寒,我们去泉子里泡泡好不好?”   “嗯。”   那眼温泉离这块山石并不远,风霖拿衣衫包住云夕,打横抱起来,向水边跃去,这在他平时是极易做到的举动,竟然在落地时身子晃了一晃。   云夕发觉到他的反常,惊疑地问,“哥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风霖将云夕缓缓放入水中,自己也随之步入,“方才一直身在云宵,飘飘不知所以;这一冷静下来,反倒不适应了……你别动,让我给你洗身子……”   云夕任由他圈在怀里,心中涌起一丝不安:这种男女之间极美好的欢爱,母王和国师为什么称作采阳补阴术?父亲十几年来与母亲分居王宫内外、草原上的部族每年都向母王的后宫进献童男……难道是因为青鸟王族的体质怪质,需要采不同男子的阳气?   她装作无意地抚向风霖的手腕:脉像凌乱而虚滞!云夕脑中轰鸣一声,惊骇地一把推开风霖!   风霖被她一掌推坐在水里,不解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弄痛你哪里啦?”   云夕收拾起慌乱的思绪,强笑道,“我还不习惯别人帮我沐浴……”   “别人?我们已结为一体,哪还是别人?过来坐我怀里,以后每一天,不管是出外做事,还是回家用膳、洗浴,我们都在一起……到了晚上,你就这样脱光光睡在我的怀里,好不好?”   “嗯,每一天都在一起……”云夕鼻子酸酸地偎在风霖的胸口,没来由地想哭。   风霖并没发现她的异状,轻轻地划动水波、按揉着云夕的后背;温热的泉水抚慰在两人身周,泉边不远处是两株桃树,早开的花朵不时落下片片粉色的花瓣,飘动在水面上。   有几片花瓣就沾在云夕头顶的白羽和湿漉漉的长发上,风霖吮到口中尝到一丝清甜,便俯首给云夕一个带着花香的亲吻,云夕心魂俱醉,紧紧地攀住风霖的脖颈……   温软在怀、肌肤相亲,云夕沾了水的身躯又是如此的婀娜诱人:一身白腻的肌肤好似丝绸一般光滑,在淡淡的月光下,有着羊脂美玉一样的质感。微卷的长发一半蜿蜒在泉水中,另一半就与他的长发暧昧地纠缠在一起……   不可避免地,风霖欲望再起,身子闷热得十分难受;只不过他念到云夕初经情事,不能太过劳累身子,风霖连连深呼吸、默念着清心咒将欲念压下。   两人在温泉中相偎着浸了一会,风霖发觉东方天际已微微发亮,便缓缓松开云夕,“我去上面拿衣衫来给你擦身,你在水里老实等着。”   “哎——”没等云夕说出‘我去拿’,风霖已如游鱼一般从水中跃起,优雅的洛体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线。虽然气势明显不如从前,但是比方才的情形好了许多,云夕稍稍放下一点忧思,伸手拉过泉边的一根草茎,把长发系成马尾的样子。   风霖已穿好亵衣和中衣,把袍子留做浴巾给云夕用,云夕穿上衣裙,回来头来发觉风霖灼灼的眼光,便装作生气的样子,“看了半宿,还看没够啊。”   “一辈子都看不够!”风霖将她拥紧,“小夕,我怎么觉得你过了这一晚、越发明亮耀目、令人不可逼视?嗯,是该把头发束起来,表示你是个小妇人了!以后我们每天早上给对方绾发,好不好?累了罢,回去好生睡上一觉。”   云夕固执地不让他抱着走,两人牵手走在山间寂寂的小道上,偶有惊起的飞鸟从巢中跳出,望了望他俩,又放心地归巢补觉。   风霖握紧云夕的小手,满面笑容、施施然然地如浴春光;云夕不时地转头凝望他,心里一时甜蜜,一时忧虑;心底居然盼望着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两人回到村寨,寨子里还是一片静悄悄地;风霖细听了一下,竹楼上只有梨花一人睡在西间里;看来不止是寒香,连罗安和青柏也找到了中意的女子,同在花涧里度浪漫春宵呢。   两人轻手轻脚地进了另一间房,很快地相拥着进入梦乡。   157 月忍的心魔   尝新节的夜晚,篝火燃烧得最热烈的时刻,风霖抱起云夕穿过暄闹的人群、奔向花海,旁人不必细想、也知道他们之间将要发生什么……   月忍追了两步,在古枫树下停住了脚步;他,有什么理由、什么资格去阻止那两个人?   侍从狐奴和素赶上忍公子,看到月忍脸上难得一见的、绝望和无助的神情,两人都惊住了!   素没留意到公子追的是谁,心中困惑不解,狐奴却是看清了云夕的长相;他倒没认出来这个美若天仙的少女,就是在玉露坊与他们同吃同住好几天的黑瘦‘少年’;(因为前后差别太大了!)但是,从公子望着那少女的痴迷眼神可以得知:向来不沾女色的忍公子动情了!   ‘若是公子先一步上前与那姑娘对歌,兴许那小娘子会更中意忍公子呢。可惜啊……’   狐奴悄悄打量着面前的月忍:公子一身白衣,身材修长而意态风流;生得当真是面如冠玉、唇若涂脂,再加上那双形态秀丽的黛眉和柔和高贵的面部线条……若不是生了一双目光沉寂、能直视人心的凤眼,这张脸简直比方才那少女还要耐看三分呢。   月忍突然身影一晃,跃上了前面的一棵枫树;狐奴和素刚要跟去,月忍回身斥道,“不要过来!我想自己静一静——”话声未落,白色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密林之中。   素骇然地问狐奴,“原来六公子的功夫如此之高明!只这份轻功我们毕生也望尘莫及呀!”   狐奴点点头,“你今年才被公子收为近卫,不知公子的诸多往事……我自六岁起就是忍公子的小随从,跟着他在宫中学礼、乐、御、射,忍公子天赋奇高,太学的师傅都夸他是文武全才!”   “正因为如此……公子十岁那年不得不离开秦王宫,到九黎山拜西域巫王为师;我们就住在前面那座九黎山的巫寨里,苦学了六年武技;这片山头,公子当年也带我来玩过,公子生得俊美,常有黎女主动上前招惹他,嘿嘿……后来,我们就不大敢出巫寨了。”   “怪不得!”素瞪大两眼,“怪不得我们自鲁国回秦,三日前碰巧遇到五公子,他非要拉着忍公子同来中条山,说是让六公子陪他来这里过尝新节,也好故地重游……”   狐奴嘟起粉红色的丰唇,“五公子一定是偷跑出雍城来会小情人的,碰巧见到我们,便拉我们一道同行,等回到王城见到君夫人也好有个借口。”   素想起五公子嬴秋看到那位黎女急色的模样,也低声笑了起来,“怎么办?我们就在这里等忍公子?”   “呶,你看那边,五公子的侍卫就坐在老树下喝酒呢,我们过去搭个伙吧。”   月忍此时正身如鬼魅一般、狂乱地奔行在枫林之中,不时挥下一掌发泄着心中的愤懑:‘他是你今世的良人、来世的怀抱?嘿,风霖他哪里比我强?!为什么……老天为什么总是对我如此不公、如此残忍?!’   他名义上是秦王的第六子嬴忍,实际上是齐国公子姜纠儿的遗腹子。   二十多年前,齐襄公姜诸儿在姑棼贝邱山被叛军所杀,二弟姜纠儿本是名正言顺的齐国储君,就在他从鲁回齐继位的路上,不幸惨死在姜小白和姜灵儿的手中……   ‘若不是父亲早亡,母亲何须忍辱嫁与秦世子做妾,自己又怎会成了一个常常忍受兄弟们挤兑的庶公子?’   就连此次借秦王之意前往齐国报杀父之仇,还不得不扮做童男隐身在妓馆当中……他本意是想借近卫开方大夫,却被易牙意外看中,将错就错以移魂术控制了易牙,在姜小白的膳食中做了手脚,这才报得杀父之仇。   若不是为报父仇、苦心隐忍至今,又怎会错失了云夕这个令他初次心动的好女子?月忍仰头狂吼一声,使得身遭碎叶如雪片一般飞落下来!   当年生父姜纠儿惨死之前,曾客居在鲁国大夫月氏家中,得以结识了月家小姐,当时月小姐已与纠公子私定终身、胎珠暗结;姜纠儿临去齐国继位时,与月姬约定:待继位大礼一成,便派礼臣来月家下聘,没想到……姜纠儿一出鲁国便死在其异母姐姐文姜夫人的行宫!   月小姐只觉生而无望,便独自出城,准备在泗水投河自尽,却被出使来鲁国的秦世子嬴任好救下;秦世子问起她轻生的原因,她谎称自己父母逼她嫁给一六旬老人为续弦,自己才生了离世之意;赢任好十分同情,见月氏生得花容月貌,便将她收为侍妾带回秦国。   八个月后,月氏生下儿子赢忍,秦世子也怀疑过六子的血脉,幸好月氏早有准备,她临产之际让仆人偷抱进府中一个初生的民家女婴,并买通了接生妇,说是月夫人生下了一对龙凤胎,故而早产!   嬴任好便不再起疑,而且随着年岁渐长,嬴忍越发俊美而聪慧,在众公子中脱颖而出,世子十分喜爱他。   秦世子对忍的宠爱引起了君夫人——当时的世子妃,高度的警惕!就在忍公子九岁那年,世子妃终于下了决心,要为自己的儿子除去这个潜在的对手;她命人在忍公子的浆食中下了剧毒,嬴忍当时是和双胞胎妹子一起用膳的,他见妹子口渴,便把自己面前的蜜浆也让与妹子喝,没想到……妹子当即七窍流血而亡!   月氏苦求嬴任好同意,将忍公子送到黎乡的巫寨学艺,以避开宫中的阴谋暗算;世子也明白小女儿中毒身亡之事是夫人下的手,可是他的正妻是晋国女公子,母族势旺,他也无可奈何,便令人送忍公子到黎乡,拜在西域巫王门下。   他在这巫乡一居就是六年,原先是想求巫教长老收他为徒,没想到机缘巧合,居然被巫王一眼看中,收做亲传弟子。   前年忍公子奉母命回到雍城,母亲见他已成人,这才将他的真实身世细细告知他,并命他起誓为亲生父亲报仇,手刃姜小白这个夺位杀父的大仇人!   月忍思索许久,想到一个明正言顺去齐国的理由:父王(嬴任好现在已继位为秦王)久有称霸天下的雄心,但是姜小白在世一天,就无他嬴任好的出头之日,他向父王提出去齐国谋事,择机杀死姜小白,促成齐国内乱。   嬴任好大喜过望,让儿子小心行事,并命令他早年在临缁城布下的细作清眉,全力辅助忍公子在齐国的行动……   因此,去年的夏末,临缁名伎清眉以到南疆选购童男处女为由,将忍公子和侍从狐奴、素带进齐王城。   就在去临缁的路上,月忍初次与云夕相识,他一路上之所以对云夕细心照料,只因云夕那双眼睛,极似他不幸惨死在秦君夫人手下的妹子!   第二次两人相见,是月忍在临缁城外为欲远行东疆的云夕送行;他发现与云夕分别的日子里,脑海中时时会出现这张黑黑瘦瘦、却又古灵精怪的笑脸。   到了后来,他随在齐王北上援燕的军队中,意图择机杀死姜小白,却意外地发现云夕没有奔赴海疆,而是认定风霖是她要找的哥哥,要一心一意地守护在哥哥身边。   她居然要守护风氏少族长这么一个强大的‘哥哥’?月忍并没把云夕的话当真,但是有云夕在军中,他暂时放弃了杀死姜小白的念头;何况,聪慧的云夕已经从他为齐王准备的食物中看出端倪,当晚就悄悄为他指出:哪些食物是不可以放在一起食用的,否则有性命之忧……   大军从燕回齐之后,他从易牙的口中得知:卫开方大夫因为暗慕义诚君,对齐王也动了杀机;月忍便借易牙之口,向卫开方献上了除掉姜小白的妙计:一方面用属性相克的食物令齐王缓慢中毒,另一方面重金请用精通纵横之术的贤士分别鼓动各位公子争夺王位。   月忍的目的是除掉姜小白,而他的父王嬴任好交给他的使命是让齐国大乱,从此一撅不振!   经过近一年的运作,月忍这两个目标居然一并顺利实现了——现在的齐国正处在内乱之中:姜小白一死,六位公子各据一方,打得不可开交……   如果,如果不是在回王城的路上巧遇五哥,而五公子又非要拉他来参加黎人的尝新节对歌会,那么,云夕这个名字,兴许会在他的脑海里慢慢烟消云散吧。   但是,他方才看到了恢复了真实面目的云夕!若不是云夕开口唱歌的熟悉声音,还有站她身边的风霖公子,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肯定这个容光四射、美到无法让人不敢大声喘息的少女,就是那个曾经笑眯眯地叫他‘忍哥哥’的黑瘦丫头!   ‘她原来是如此地完美,如此地圣洁……小云儿,她应该是我的……我要把云夕夺回来,对!她不知道我是秦国六公子,只当我是身份低贱的童男……她若是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应该会选我而舍弃风霖!’   立在树枝上的月忍想到这一点,心头霍然开朗,正要转身出林,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   那是某种身形巨大的爬虫缓缓行进的动静,月忍冷笑一声:他是西域巫王的亲传弟子,什么样的毒虫没见过?这畜牲敢趁夜偷袭他,当真活得不耐烦了。   月忍将内力凝于手指,准备看清大蛇的七寸就点刺过去……忽然,有道光芒从树叶间隙照到地上那条粗大的巨蟒身上,照见一丛丛金色的鳞片……   ‘是金蟒!’月忍喜出望外,从树上跳了下来,那只碗口粗细、生着金色鳞片的巨蟒昂起头来吞吐着腥臭的气息,用尾巴轻圈月忍的双脚,似是极亲昵的模样。   金蟒在这里出现,定是师傅来到中条山……   月忍四处顾望,小声地叫着师父。   他正向林子的出口望去,突然感觉一阵掌风袭来,他轻巧地缷力一躲,转身向一侧跃去。   “没用的小子,功力不进反退!”   158 即墨古城   海边的冬天明显要比中原地带要温润得多,昨夜的一场零星小雨过后,位于即墨城东向的城主府里居然就绽开了一树树欲道还羞的粉白杏花。   一窈窕女子沿着府中的青石甬道款款而行,她穿着一件白色云纹锦袍,显得整个人越发素净清淡;松挽的云鬓上没有任何簪饰,余发只用一根白色锦带系住;夹袍交衽里露出一截白皙的长颈,衬着一张不染纤尘的精致面容。   府中的侍女看到公输小姐正往这边走来,只看了一眼就迅速低下头,她们在义诚君下葬的当天见识过这位小姐的芳容,此后小姐习惯于薄纱蒙面。   只那一面,她们就明白了什么叫‘惊为天人’!公输小姐的容貌柔和清丽、气质飘然出尘,是那种只会让她们自惭形秽、却全然忘掉妒忌的美丽……   月鹿向对她行礼的侍女们点头微笑,拒绝任何人陪同,独自提着一个食篮走出府园的大门,守门的侍从知道小姐又去给义诚君大人‘送饭’,急忙打开府门目送小姐出门。   月鹿一手提篮,一手挽起裙裾走向右弯的小道;哥哥的安居之处就选在庄园西临的小山坡上,风吟略通观云相地之术,说这里做阴宅尚好;月鹿也喜欢这处山谷遍植果树,站在山间能远远望见远方的碧色海面,便同意将义诚君安葬在杏林里。   即墨城里居民甚少,多数居民住在沿海渔村以打渔或煮盐为生;义诚君生前所建的城主府一直由他的老侍从一家打理着,里里外外都收拾得非常整洁;月鹿生性安恬,经过最初的悲痛欲绝之后,慢慢也接受了哥哥离世的现实,又有温柔体贴的义弟风吟做伴,她的情绪慢慢平复起来。   每天日出之后,月鹿都会亲手做份膳食送到义诚的墓前,再小声给哥哥说上几句话,风吟安静地站在旁边听着,这样的时候月鹿总是觉得心里很安宁,似乎哥哥就在身边和她们生活在一起。   唯一令她郁闷的是:几乎每次去哥哥的墓地,都能看到喝得酩酊大醉的卫开方守在那里,有时看到月鹿还会扑上前大声叫义诚君的名字。   月鹿让府中的执事赶他走,卫开方却说他和义诚是最好的兄弟,就连这即墨城的城主府,也是他帮着义诚君筹建的,他凭什么不能住在这里?!   老执事无奈,只得如实地对小姐说了;风吟早就看卫开方不顺,之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每次在义诚君的墓前看到卫开方,就上前点住他的麻穴,然后丢得远远地,也不管他会不会被林中野犬咬到。   方才风氏在临缁的属下到府中找风吟少爷有事相告,月鹿让他好生招待客人,自己去林中送饭便可,风吟交待她路上小心,遇到卫开方上前骚扰就出手教训,切莫心慈手软;月鹿连声应着,这才得以独自出来。   沿途花香满径,早开的杏树点亮了整个山头,鸟声婉转清啼在春阳当中,去年落下的枯叶缝中伸出点点新绿,处处透着明媚的生机;时值初春,天空和远处的海面一样、明澈如蓝色的美玉,阵阵微风吹过,粉白半透明的杏树花瓣就纷纷扬扬地离了枝头。   月鹿走近义诚的石墓,看到坟顶上铺了一层星星点点的花瓣,连石碑上刻的‘公输玉貂’几个字上都沾了数瓣杏花。   她轻轻笑了起来,手指抚上石碑上深刻的篆字,“哥,杏花开了许多,山脚的桃红也开了两三枝呢,此处春光甚美……你喜不喜欢?吟弟说,等到天气再暖和一些,就可以乘舟出海打渔啦!以前我在九黎山随师傅学艺时,曾听师傅讲起传说中的大海……哥哥若是在的话,我们一起去……”   月鹿哽咽起来,低下头取出篮中的热汤和饭菜摆在墓前的石台上,再取出铜壶倒了一杯酒,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她警惕地转过身来;只怕是卫开方那个醉鬼又突然跳出来,抱住她大叫义诚。   缓缓向她走来的青年男子果然是卫开方,但是他今天的样子显然是没有饮酒,而且一改之前的颓废模样,换了一身簇新的袍子,长发用银环整齐地绾在肩后;那袭红衣如火,衬得卫开方苍白的面孔也有了几分好颜色。   他施施然负手走近月鹿,俨然还是之前那个风流倜傥公子的模样;卫开方弯起桃花眼,朝月鹿咧嘴而笑,眼神明亮并且温柔,“早啊,狸儿?”   月鹿不知为何,对于这个害死哥哥的真凶总是恨不起来,她不愿应声、瞪了卫开方一眼,回身提起篮子就要走。   “饭菜的味道很好,不会是你亲手做的吧。”卫开方蹲下身,拿起月鹿刚倒的一杯米酒一饮而尽,伸手就去拿陶碗中的一只鸡腿。   月鹿急忙打开他的右手,气呼呼地道,“这些酒菜是祭献给我哥哥的……之前那些都被你吃了?你怎么可以——”   “义诚已经往生了,他哪里会品尝你亲手做的美味?你不许我吃,就会便宜这山上的鸟兽啦。”卫开方顺势抓住月鹿挥向他的手,“狸儿,我这几天好生想过:义诚当真是不在了,我悔恨也好,自残也好,他总是不会回来了……”   “义诚就你这么一个妹子,又是在他离世之际突然出现的,我想,这兴许是义诚在冥冥之中指引我们相识……狸儿,你在即墨城无依无靠的,不如跟我一起走吧!跟我一起回卫国,我虽然不再是卫国储君,但还是名正言顺的卫国公子,你做我的夫人,我自会好生照料你,余生只爱你一个女子,义诚在天上看着,也会欢喜的!”   月鹿抽回手,她听到远处有另外一个人的粗重呼吸,知道是风吟隐在树后;她索性敞开了心声,“卫大哥,多谢你的一片好意……我身世特殊,此生是没有福份嫁人的。”   卫开方奇道,“这是何意?”他眼中闪过一丝暗影,“是因为那个风家小子?他年岁小你许多,哪里懂得如何疼惜女人?跟着我——”   “不是你想的那样!”月鹿打断他,“卫大人既然与我哥哥多年相处,总是知道一些我哥哥的身体状况吧!”   卫开方疑惑地点点头。   “那你可知道,他是如何进宫做竖人的?”月鹿直言不讳地问。   卫开方尴尬地望着月鹿,“义诚并未受过宫刑,他曾亲口对我说,他十五岁那年得了一种怪病,自此锁阳,只有……”   “只有每月十五才会恢复男儿身,对不对?”   “你与义诚自幼分离,如何得知这些?”卫开方大惊失色。   月鹿叹口气,“那不是什么怪病,我兄妹的血缘特征皆传自母族,我族中男子自古便是如此……怪异体质……若不是我们幼年时家中遭遇横祸、哥哥被父亲带到北地,而是一直居住在气候温热的南越,身体状况会好得多;齐地的冬日如此阴寒,这二十几年哥哥一定是吃了许多苦!”   月鹿仰起头将泪咽下,“母族的这种怪异血脉皆由女子传承,我若成婚,生下子嗣亦如哥哥一般雌雄莫辨……今生今世,我再不会成亲嫁人,让先祖的禁制祸害到我的夫君和子女!”   “我不在乎!”风吟突然从东边的大树上跃下,他惊喜交加地握住月鹿的手,“狸儿姐姐,我先前只道你看不中我,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拒绝我的心意……成亲也未必非要生育子女啊,我们可以想法子不生孩儿,我最讨厌唧唧哭叫的孩童——”   月鹿吃惊地半张开口,终于抑不住地潸然泪下,任由风吟握着她的手,良久绽开一个带泪的绝美笑容。   卫开方呆呆地望着双手互握的风吟和月鹿,他也想说‘我不在乎’的,义诚君是个竖人身份的男子,他都能义无反顾地爱上,何况月鹿还是个千娇百媚的姑娘?   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个风吟,把他想说的话给抢着说了……卫开方手指摸向腰际的佩剑:杀了这个碍眼的小子!姜小白那个死鬼抢走了义诚,不能再让别人抢走义诚的妹子!   “大人……不好了!大人!”   就在卫开方眼露凶光的时候,他的两名贴身侍卫慌慌张张地向这边跑来。   卫开方回身恼怒地喝道,“叫什么叫?无用的东西,何事如此惊慌?”   “禀报大人,临缁城里的探子快马传来消息,宋王殿下派大将萧叔带领两万兵马护送公子昭回国夺位!现在公子昭的人马已将王城围住,管氏、国氏、田氏那帮臣子本来就对无亏公子怀恨在心,他们闻讯居然合伙谋害了无亏公子,随后开城迎接公子昭进宫继承王位!”   “甚么?!”卫开方上前一把揪住那个报信的侍卫,“你说甚么,无亏死了?”   被他揪住衣领的侍卫断断续续地回道,“还有……公子昭一进城……就把……易牙大夫捉住……砍了头,还下令……让两位卫夫人……为先君殉葬!”   “哈哈……”卫开方突然狂笑起来,一把甩开侍卫,“死了好……义诚都死了,别人为什么还活着!都去死——”   159 杏林同眠   卫开方得知外甥姜无知已死在众朝臣的围攻下,而被高虎大夫救走的世子姜昭,也在宋王的援助下顺利夺回齐王位,并且下令让卫开方的两位姐妹和侍女们给先君姜小白殉葬;他立时失了心智,狂笑了几声、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死了好……义诚都死了,别人为什么还活着!都去死吧——”   风吟见状急忙拉着月鹿远远避开,卫开方的侍卫待他吼声稍停,急忙开口,“大人啊,公子昭和高虎等人势必不会放过我们!大人要趁他们的派出的兵马还未找来此地,速速回卫国避难为上……”   月鹿的视线从卫开方悲怆的面容上移开,低低地叹口气、随风吟离开这片义诚君栖身的杏林。   “南面风景更好,我们随意走走?”风吟只觉被月鹿方才的话解开了心中一道重枷,想要趁机向月鹿索要他梦想的接纳。   向南走一路树木繁茂,涧水潺潺,不多时二人便走出山谷,四周景致一时间便尽收眼底,衬着春阳晨晖美得如诗如画!   前方是一片平整开阔的草地,有条溪流自西向东分开荒地,临水的地边已长出青翠的新绿,一个刚留头的小童儿赶着青牛缓缓地漫步在溪水边,吆喝着牛儿啃食鲜嫩的草叶儿。   风吟快走两步,挡在月鹿身前;月鹿正眯着眼避着灿烂的日光,忽觉面前一暗,风吟高大的身躯已挡住阳光,两手紧紧扶住她的肩头,“狸儿,方才被卫开方那伙人打断我们……你告诉我,到底愿不愿意下嫁给我风吟,做我今生唯一的爱侣?”   月鹿心中怦怦乱跳,隔着衣衫她也能感觉到风吟掌心的温度,鼻际里全是他身上清新的男儿气息……风吟身上总是有让她宁静的力量,他的关怀和爱护让她感觉真实和温暖,这些日子,早已情不自禁的信任他、依赖着他!   自楚地来齐国这一路上,风吟对她的细心呵护,数次冒险陪她进宫搜寻兄长的下落;得知义诚君的悲讯之后,又不辞劳苦、伴自己数百里扶棺来到海疆……这其中的脉脉深情她岂会不知?   “我……我除了不能生孩儿……其它那些贤淑妇人能做的,我都会做到……若是你以后为续风家香火而纳进妾侍,我定会好生对待她生下的儿女,就当我自己所出一样……”月鹿低着头,手指下意识地捏着衣带的穗子,声音颤抖、却是极坚定地回答道。   风吟脑中空白了一刻,随后才听懂月鹿的意思,“你是答应嫁我为妻?哈哈——”   他狂喜地搂住月鹿,将她按在自己火热的胸膛上,“好狸儿,此生有你足矣……我风吟,是这天下最幸运的男子!”   月鹿脸红过耳,挣扎着从他怀里离开,“我们还未成亲,不可如此……当心被人看到。”   风吟四下张望一番:原野空旷,只有那个牧牛的小童仰卧在山石上晒太阳;他低低笑道,“那我马上传书到风寨,让父母准备我们的婚事……我的生日快到了,先让我亲一下,当做狸儿送与夫君的生辰礼物可好?”   月鹿还未反应过来,唇上就被风吟印上一吻:两人都已不算年幼,但是长到这么大从未亲近过异性,虽然这只是浅浅地齿唇相就,却让二人如遭电引、神魂俱离了身躯,一时间呼吸停顿、不知身在何处……   风吟拥紧月鹿,脸颊贴在她密长的发上,深深嗅着她发间的清香、幸福地叹着气;月鹿神魂俱醉,喃喃地道,“吟……等我们成了亲,你再这般亲我。”   “嗯,以后我们每天相守相依,此生也亲你不够……”   两人依偎良久,不知是谁的腹中发出煞风景地‘咕咕’叫声;两人相视一笑:一早出来为义诚君送祭食,至今二人都未用早膳呢。   “狸儿,先回城主府用早膳?不,此时应到午时了,该说用午膳才对。”风吟放开面色红红的月鹿,牵起她的纤纤玉手向东边走去。   “对了,”月鹿忽然想到一事,“方才你说到生辰快到了,是哪一天?”   风吟微咳一声,“是快到了……还有七个月就是我的二十三岁生日。”   “你——”月鹿做势要拧他的手臂。   风吟呵呵笑道,“所以我才说提前要的礼物么……”   两人正在笑闹之际,突然隐隐听到有兵戈相击的声音,月鹿的笑脸凝住,她已嗅到山风中传来血腥的气息,而打斗声正是从哥哥墓地的方向传来。   “不好,是卫开方他们出事了!”月鹿想到方才听到的、卫开方和侍卫们的对话,猛然惊叫起来。   风吟一把拉住转身向西的月鹿,“狸儿,那是齐王室之间的争斗,我们不可贸然参于其中!”   月鹿却是思及卫开方那张绝望的面容,心头隐隐酸痛;她随风吟往府园走了一步,毅然停住身形,“吟弟,我自幼便是医女,若是见死不救,上神会责罚的!”   风吟张了张口,面色一片黯然,“我陪你去……先不要急着现身,看清状况再出手。”   月鹿点点头,主动握起风吟的手,两人轻功俱佳,如飞鸟一般向杏林方向掠去。   杏林中依旧是蝶影漫舞群蜂争鸣、阵阵花香充盈林际,义诚君的墓前空寂无人,并无打斗的痕迹;月鹿循着血腥气向前细细探察:向西走出杏林半里,是一片犬牙石广布的荒地,眼前的一幕令她触目惊心!   血腥的战事已然结束,地上躺着数具尸首;除了卫开方和他的两名贴身侍卫,地上还横着几个蒙面黑衣人,皆是要害处中了刀剑;其他的刺客们已然撤离,看来临缁城那边的对手早已得到了卫开方隐居在此地的讯息。   一柄铜剑正正插在卫开方的胸口,他如火的红衣掩盖住血流的痕迹,面色恍白、神情倒是极为平静,仿佛是得到了他想要的解脱。   月鹿缓缓蹲下身,手指抚上卫开方的颈脉:那里还有些许微弱的跳动!月鹿眼前一亮,以自己的灵力,还能将他救活!   兴许是感觉到月鹿手指的触摸,卫开方缓缓张开了眼,他焕散的眼神渐渐聚起一丝神识,“义……诚?义诚……不要丢下我……”   月鹿飞快地点按他伤口周围的穴位,“别再说话,我能救你!”   “不……原谅我……”卫开方已看清面前的人是月鹿,他眼中闪过一丝哀求,“把我……埋在……杏林里……让我陪着……义诚……原谅我……”   他口角溢出一丝黑血,已无力再说清后面的话语。   月鹿悲悯地点点头,救他的最好时机已经过去,此时的卫开方精魄已半数离体,就是师傅在场,也无力救他返生了!   看清月鹿点头同意,卫开方嘴角绽开一丝笑意,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头转向杏林的方向:他将刺客引到这边动手,就是怕血腥气玷污到义诚的安眠之地……   初见义诚……就是在一个花香盈怀的春日……义诚君在花树间舞剑……如雨滴一般的花叶……随着他的剑气凌乱起落……每一片……都重重地打在卫开方心上……   卫开方回味着与义诚初次见面的动人场景,安然地闭上眼睛。   月鹿缓缓起身,对身边静立的风吟苦笑道,“我始终不明白,他们都是男人,为何会有这种……奇怪又偏执的情意。”   风吟环视四周,确定躺在地上的这些人再无一个活口,便劝慰月鹿,“人生各有缘法……兴许开方公子痴恋义诚君这个人,无关他的身份、也无关他的性别……狸儿,如果你是男儿之身,我一样会爱上你的。”   月鹿闻言娇嗔地瞪他一眼,“又乱说。”   风吟正容道,“这是我的真心话!情之一事,也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才会明了个中滋味……走,我们回去找人安葬这些人的尸骸。”   月鹿应声随他离开,又转头望了一眼地上的卫开方,“就把他葬在杏林里,与哥哥比邻而居吧。”   风吟请城主府中的老执事找来四名口风密实的仆从,就地将那些尸首葬了;唯独把卫开方的遗骸收殓了,做了与义诚同样式的墓穴并立在杏林中。   月鹿同意随风吟一起返回风寨面见他的父母亲,临行之前嘱咐老执事一家不要断了杏林中的祭食,老执事点点应声,并请小姐时常回来验看府中产业的帐册。   “老伯收着吧,”月鹿摇摇头,她早就想好此事,“听侍女们讲,哥哥生前也不常来墨城,这府园和农庄还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条,可见老伯是个极忠良之人。”   “老伯可有姓氏?”   执事羞愧地低下头,“老仆出身贱民,并无姓氏。”   月鹿微笑,“老伯可愿子孙承公输之姓?但是须延续我兄长的香火祭事。”   老执事闻言大喜过望,扑嗵跪下,“小人感谢小姐大恩。”   月鹿起身将他扶起,“老伯切勿行此大礼!我兄长长眠于此地,以后全靠老伯的子孙们守护了。”   她取出刚到即墨时、卫开方交给她的牛皮路引图;上面画有即墨城的城区范围,还加盖了齐王的朱印,那是墨城归属义诚君及其家人的权识。   执事老泪纵横地接过那块青牛皮,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出门叫来自己的老伴和两个儿子,一起给月鹿叩拜,大声感谢公输小姐和姑爷的大恩。   风吟对姑爷两个字很是受用,立时代月鹿答应着:以后会常来城主府探望他们,叮嘱老执事要让孙儿们进学识字读书,为公输家挣个好名望。   马车再次驶上官道,依旧是风吟亲自驭马,天气转暖,月鹿也不肯再坐在车厢里,戴上面纱与风吟一起坐在车驾上。   “吟弟,你说云夕和霖公子会不会也回到风寨了?”   风吟一手持缰,一手揽紧月鹿的纤腰,“也有可能!以霖公子的谋略……兴许已与云姑娘成了好事、配成一对了。”   “成了好事?这和谋略有何关系?”   “夫人有所不知……”   马蹄得得,马车一路背阳奔向西方,与来时的悲痛心绪不同,风吟和月鹿解开心锁,互诉往日的趣事;一路上笑语盈盈,连呼吸到的空气里都充满了恋爱的芬芳。   160 落花洞女   秦国南界的九黎村寨。   经过甜蜜而‘劳累’的一晚,风霖和云夕睡得格外香甜,直到第二天午时,云夕才悠悠转醒;一睁开眼就看到风霖正沉沉在睡在她身侧,一只健壮的手臂就枕在她的颈下,沉睡中的俊颜还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云夕坐起身将臂肘撑在裘毯上,侧身托着右腮、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风霖的五官比去年在贝邱山初见时又长开了几分;清朗的黛眉下是细长的眼缝,凤目的外角微挑,浓密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挺直秀美的鼻梁显示出良好的贵族气质;还有那张形态美好的丰唇如此地温润……   云夕想起两人唇舌相接时的美妙滋味,小腹中立刻升起一种奇异的悸动……她深深吸了口气,缓缓伸指去触风霖的脉门:也许,是自己昨天猜错了,风霖并没有因昨夜的欢爱而大失元阳!   风霖的元气尚余十之七八,这一定是得益于风氏祖传的内功心法,令他的丹田之气在睡眠中做了少许的修复。   云夕狠狠咬着自己的下唇:她昨晚的猜测没有错,自己的身体果然能在这种男欢女爱中汲取男子阳气!这就是母王和大国师所说的修炼!这就是所谓的采阴补阳!什么天生神族,什么修炼成仙,不过是青族王族为自己怪异的体质找到的荒唐借口!   云夕咽下泪水,绝望而痴迷地盯着风霖的脸:两人已成夫妻,总不能日夜守在一起却无肌肤之亲啊,霖哥哥正值血气阳刚的年少风华,怎么可能因她体殊而禁欲……为了哥哥的安危和未来的幸福,找个机会悄悄离开他?不……霖哥哥就是她的命,离开风霖她会死的……   “夫人目光灼灼——似贼矣。”   在她心绪百转之际,风霖已然醒来,他唇角上挑、舒臂揽住正欲起身的云夕,“醒了也不叫起我……想什么呢?是不是正垂涎夫君的美色?”   云夕脸上浮现一丝红晕,伸手去捂风霖的嘴巴。   之前半年多的相处,两人也是常常同榻而眠,应该早已将对方的存在习以为常,可是经过昨天的情歌盟誓和亲密的结合,感觉又好似回到初初相识的心境。   风霖吻了一下云夕遮在他面前的手心,云夕害痒立时缩了回去,不自觉地摸摸发烫的脸颊,感觉洗去易容蛊粉的自己,好似少了层保护色,对上风霖的眼神特别容易脸红。   风霖眯起凤目:映着竹窗透进来的春阳,云夕露在罗裳之外的冰肌雪肤透出淡淡的绯色,有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媚态;眼眸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深紫晶澈和脉脉的温情……   眼前这个初尝情事的小女人,似是不知她此刻的天然娇媚与尚未褪却的青涩是对男人最致命地诱惑……   风霖手下稍稍用力,把云夕抱到自己身上,“小夕,你看起来……如此地容光照人、美艳不可方物;我一觉醒来,先看到你眼中的璀璨星光,居然有些怀疑你是不是我原来的那个亲亲的夕夕。”   云夕伏在他胸膛上,一时甜蜜一时酸楚,生平第一次虔诚地相信上神的存在,心中暗自祈求时光就停在这一刻,不需要未来、也不奢望得到更多的幸福。   风霖感觉云夕抱自己抱得很紧,也抑制不住身心的热望,手指又摸向云夕的衣带……   云夕警觉地快速翻身,一个轻巧的身法凭地跃起;在风霖一眨眼之间,她已站到地上,“哥,不——夫君,我好饿,先去用膳好不好?”   风霖无奈地坐起身,“我也饿,却和你不是一种饥饿……好,先去吃饭,等晚上……嘿,丫头,你不许再乱跳乱跑。”   两人整衣走下竹楼,发现寒香姐妹、罗安和青柏都在院里,院角的大镬里煮着香气四溢的肉羹,众人分坐在木墩上,似乎已等了很久。   云夕仰头看看正午的阳光,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你们用过早膳了吗?呵呵,是在等我们啊。”   寒香却是怔怔地盯着云夕头顶的金羽,昨天她也好生研究过云姑娘头上的羽毛,发现那是生在云夕头皮上的、有金色纹理的白色绒羽,心中暗自称奇;现在发现,云姑娘头上的白羽几乎全成了金色,耀得令人直睁不开眼睛,令人望之有跪地膜拜的冲动。   其他三人也是如此神情,青柏发现霖公子的不悦眼神,率先清醒过来,“呃,公子,云……夫人,请过来用膳,肉羹刚刚煮好,就等二位主子下楼一起用呢。”   寒香笑笑,“青柏大哥和罗兄弟方才说,他们两个昨晚在篝火边蹲了一宿,早上又去山涧里猎了一只黑羊来,是要给公子和夫人煮粥补补身子。”   风霖接过云夕递来的木勺,对青柏歉然地道,“我还以为你们昨晚未归,是找到了中意的女子,原来在外面露宿了一晚,真是辛苦你们了!”他呵呵笑着把碗中的大块羊肉分给青柏和罗安。   罗安看到公子舀给他肉里有两片腰花,连忙推让,“不可!公子,您一定要吃这腰花,青柏说这个是给您补精力用的——”   云夕‘噗嗤’笑出声来,风霖亲昵地瞪她一眼,“给你,你最该补一补。”   云夕正要还口,看到众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只得埋头吃饭;过了一会儿,趁风霖不备,才挟起一片腰花,塞到风霖嘴里。   寒香姐妹看到风霖与夫人的甜蜜相处,艳羡地悄悄叹气。   六人正香甜地吃着午饭,忽然听到邻近处的院落传出喜庆的乐声,芦笙阵阵,还夹杂着一种独特的牛角号声。   云夕兴奋地站起身向那边望去,“那边的邻居在办喜事么?”   寒香神情古怪地点点头,她的妹子梨花放下手中的筷子,“是斧把大叔家的春姐姐今天出嫁。”   风霖拍拍云夕的手,“快吃饭,一会带你去看热闹。”两人低头喝汤,完全没留意寒香姐妹两个都红了眼圈。   “阿爸呀,阿妈——”一声高亢的哭叫声清晰地传来,云夕不解地望着风霖:嫁人的时候还要哭得这样凄惨么?青柏自认为明白地解释道,“这个……九黎女子出嫁前,是要哭上两声表示不愿出嫁离开父母,这是此地嫁礼上的风俗——”   他的话音未落,更凄厉的哭声响起,“阿妈呀,女儿错为菜子命,枉让爹妈费苦心!”   “女儿离别父母去,内心难过如刀绞——”   “为女不得孝双亲,未敬父母到终身——”   “水里点灯灯不明,女儿来世再报恩——”   随着年轻女子的歌声渐小,最后那一句唱得如气竭一般;邻院里的乐声也渐渐消了,随后是许多个老妇人悲痛的哭叫声响起,梨花再也忍不下去,抹着眼泪就往院外跑。   “她这是?”云夕总觉着那家喜事办得处处透着不吉利。   寒香摇摇头,“斧把大叔家的春子和梨花向来要好,春子这一死,梨花心里难受得很。”   “寒香姐姐,你倒是说清楚,那边到底是办喜事还是丧事?你方才还说是邻居家嫁女……”   不只是云夕,风霖和罗安青柏都疑惑地盯着寒香,寒香只得说了实话,“是喜事也是丧事!你们初来黎乡,不知我们这里的一种古习:凡是嫁给山神的女孩,死了之后是不能办丧礼的,要和嫁人一样,吹打着喜乐送她去北面的雾山,雾山那边是山神住的地方,常年有鲜花盛开,地上落满了五颜六色的花瓣;我们当地人称山神为‘落花洞主’,嫁给山神的女子都被称作‘落花洞女’。”   “山神?落花洞主?”云夕如闻天书,“你见过他是什么样?为什么要等女孩死了以后才能嫁给山神,这些落花洞女是如何知道山神要娶她?”   寒香斟酌了一番才说,“应该是这些女子早先在山上与山神会过面……被山神选中的女孩子自那以后就不吃不喝了,天天坐在窗前唱歌,还把自己打扮得很美,别人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直到有一天突然清醒,给家人说山神要来接她了。”   “一般到了这样的时候,她的父母就得给她准备后事了……”   风霖突然问寒香,“这样的女子多不多,山神一般都是在什么时候到你们这里挑新娘?”   “不多,但是每年都会有那么三、五个,不在固定的寨子里……对了,是每年的春天,其他的季节还真没有!”   云夕霍地站起身,“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蹊跷的原因,我去看看!”   风霖一把拉住她,“小夕,不可莽撞!此事由来以久,恐怕不是某些歹徒施展的邪术。”   云夕点点头,“哥哥放心,让寒香姐姐带我去看一看,我不会乱说什么的。”   寒香久与死尸为伍,也没什么忌讳,便拉起云夕的手,微笑道,“去看看也无妨,只是你得系上一方头巾,再把脸蛋抹黑些……不然,以云姑娘的容貌,只怕山神也会动了心。”   风霖闻言变了脸色,“不错,你还是不要去了!”   161 雾山之谜   寒香带着云夕走到楼上,换上当地少女的衣饰;又翻箱倒柜地找头巾,好帮云夕把头顶那丛惹人注目的金羽包起来。   风霖趁机把云夕拉到另一间房里,“小夕,你现在已经是我风家的媳妇了对不对?”   云夕茫然点点头,“好像是啊。”   “甚么叫好像是?!”风霖发觉自己语气太重,又软下来好声好气地哄她,“在我们大周,嫁了夫婿的女子是不能再公然抛头露面了……有什么事,让夫君代劳便可——”   话没说完,嘴巴就被一柔软温润的物事堵住;云夕踮起脚尖亲了一下风霖的嘴角,随后嫣然一笑,“夫君,我跟寒香去看看落花洞女是什么样子,很快就回来,乖乖在家等我噢。”   “好……”风霖还在回味着娇妻如樱花初绽的笑意,云夕已拉着寒香一溜烟地下楼了。   斧把大叔家门口站了很多村人,许多人脸上带着悲伤的神情,更多的人却是好奇的样子;寒香拉着云夕挤进门去,看见男人们都坐在院子的一角,或是吹着芦笙、或是拿草绳捆着一个肩辇似的东西。   梨花正扶着一个红衣女子半坐在屋门前面的草席上,另外一位中年女人为红衣女梳着头发,边梳边抹眼泪。   云夕走近双目紧闭的红衣女,仔细地打量着;旁人看了一眼寒香带进来的这个脸颊抹灰的小姑娘,并没在意。   女子显然已经离世,但是两颊红润、唇色似火,的确与平常因伤病离世的人极为不同;云夕的视线停在‘落花洞女’鼻下的人中穴上:那里有极明显的几条红线,说明这个女子亡故之前曾纵情于男女之事!   令此女动情失常的,绝对不是什么山神、洞主……应该是个内力高强且擅长离魂之术的男子!   云夕心中怦然而动,这个落花洞女身上所显示的种种异常表明:她之前与男子强欢至元阴尽失,又被迷乱心智,生命中最后的时日、就活在对她施离魂术那人所叙述的幻像里……   ‘如果捉到这个恶人,迫他将采阴的法术说出来,再让霖哥哥修习此功,那么,霖哥哥是否就能和我互修互补?’   云夕想到这里,欢喜得一下子蹦起来!她捂着自己的嘴巴左顾右望,发现没人注意自己的失态,立刻小心地站到寒香身后。   落花洞女已被家人装饰完毕,刺耳的乐声再次响起,落花洞女的父亲——斧把大叔过来要把女儿抱到肩辇上,斧把大婶却紧紧地搂着女儿,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带女儿走。   好多位妇人过来劝慰她,梨花和寒香跟着呜呜地哭起来,云夕也禁不住地抹把眼泪,将两颊的黑灰抹成了个大花脸。   她心中暗暗计算,一定要捉住那个祸害黎家少女、为患中条山的恶贼!逼他说出采阴的功法之后,就将其带到斧把大叔面前任由乡亲们砍杀!   落花女最后还是被放到木辇上,被两个壮年人抬着向外走,女子的母亲早已哭晕过去,其他人依旧吹奏着喜乐尾随在肩辇后面。   人群走过寒香家门口时,云夕看见风霖背着松木鼠小霖,正在门口向这边张望;她招招手示意风霖跟过来,风霖看到云夕花猫一样的小脸楞了一下,随后忍着笑快步走来。   “丫头,看够热闹没有?青柏他们正在收拾柴房,我们去搭把手。”   云夕扯住风霖的衣袖,“哎,我们跟着他们去雾山,走啊——我倒要看看那个祸害女子的落花洞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风霖不忍逆她,“好吧,你得保证不许惹事生非,扰乱人家的大事。”   云夕点头,忙不迭地催他跟上。   走到临出村界的地方,观礼的村人们渐渐止步了,只剩下斧把大叔和那两个抬肩辇的汉子;   斧把大叔回来头来看到寒香和梨花后面还有两个陌生的男女,不由迟疑地问,“梨丫头,他们两个是——”   寒香抢着回答,“这两位是我们在楚地的表亲……一起去送送春妹子!”   斧把大叔感激地点点头,“好心人,前面路不好走,时常有瘴气出现,你们还是回去吧!”   云夕大声道,“大叔,您尽管在前面走,我们小心跟着,不妨事的。”   斧把大叔也不再多劝,催着抬落花女的儿子和侄子走快些。   走了大约六七里的山路,还经过了一片墓葬地,路越来越窄小,最后进入一片长着参天古木的林子。   风霖等人以为雾山到了,斧把大叔却说穿过这片林子再走三四里才到。林间不时传出的几声单调的鸟鸣,浓密的树枝和叶片把阳光挡住,密密匝匝的树,树间缠绕着怪蛇一样的藤蔓,几乎分辨不出脚下的小路。   松鼠小霖吱叫一声窜到了树上,似乎是对这里很熟悉的样子,风霖唤了它两声,见它不回头,便由它去了。   林地里极为潮湿阴冷,不时能看到飘忽不定的雾气;众人走到一片树木稀疏的地方,云夕突然惊喜地指着不远处:“哥哥快看,太美了!”   前面的景像令风霖也眼界大开:透过树木的叶隙,阳光照耀在林中,空气里突然就出现了一个个缓缓飘动的金色圆球,它们的轮廓并不明显,呈半透明状、有大有小、就像澡豆儿在水中泛开的泡沫一般可爱……   忽然有个木车轮大小的圆球从空中落下来,居然如实物一般摔碎!碎在地上的气泡又慢慢散开,变成一道道色彩绚烂的彩虹……   斧把大叔偶然回头,发现四个年轻人竟然目光烁烁地走向那些彩色气泡!他急切之间大吼一声,“别过去!那是瘴母!”   “瘴母是什么东西?”几个人闻言吃惊地回转身,紧张地问斧把大叔。   “这瘴母无色无味,但是比青草瘴、黄梅瘴、蚺蛇瘴都要厉害!中了这种毒气,断无逃生的希望!寒香,你带两位贵人紧跟在我身后,切不可再乱走。”   寒香羞愧地应着,她久行黎乡,方才居然也被那种色彩绚丽的瘴毒吸引住,差点害到霖公子和云姑娘。   等到温暖的阳光和清新的山风迎面而来的时候,一行人终于走出阴暗潮湿的古木林;一条较平整的小路出现在众人面前。   抬辇的两个汉子也松了口气,顺着山道急奔向前;风霖拉着云夕低声问她累不累,云夕摇摇头,她忘记脸上被镬底灰抹得乌七八糟,还冲着风霖抛了一个风情万种的媚眼,风霖嘴角一抽、随后憋笑到腹痛。   走了大约一刻钟,快到正午的时候,转过一片陡峭的山崖,顿时另一种全新的天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前方是大片深蓝的湖水,流云清晰地倒映在明镜般的湖面上,有点点黄绿的浮萍点缀在水边,水色明净如玉、对岸水气缭绕、恍然难分天地。   抬辇的汉子缓缓放下肩膀上的担子,和斧把大叔一起跪在湖边,虔诚地祷告了数声,然后合力将红衣落花洞女的身子抬起来,用力抛到湖心;红衣女没有立刻沉下,而是随湖水的方向缓缓流动了一会才慢慢沉没。   寒香和梨花小声地唱着黎家的送别歌,斧把大叔三人无声地落泪;云夕则把目光投向湖对面,那里白气弥漫,隐约可见无数的彩色瘴母随风飘移,难怪无人敢进这雾山,把它认做是山神居住的圣地。   其实,风霖这行人若是从一旁的峭壁绕过湖水,走近那片雾气笼罩的地方;就可以清楚地看到:有两个白衣男子正悠闲地立在湖对面,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们……   月忍的视线从风霖身上掠过,落在云夕花猫似的小脸上,忍不住微笑起来;有一条金黄色的巨蟒正从湖中慢慢游出,行动十分迟缓:它的腹部膨出了极大的一块,可见刚刚觅食到足够它消化半月的美味。   站在月忍身边的男子穿着一身素白绣金色团龙纹的锦袍,累金丝腰带上坠着翡翠碧玉,长发用金冠束在头顶,剑眉入鬓,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珠是金黄色的,和他脚下那条黄金蟒的眼珠居然是同一个颜色!   如果不看那双令人望之惊悚的眸子,只看他高挺的鼻梁、微薄的嘴唇,和刀刻斧削一般的面孔,倒真是难得一见的俊伟男子。   一个团状的瘴母缓缓飘近,男子随手挥开,面带嫌恶地道,“这个该死的春天,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月忍小心翼翼地道,“师傅,春季木气升发、加重肝阳内热,您的身子……”   巫王略略闭上金黄色的眸子,“今年的热毒发作得格外厉害,我连取了三个处子的元阴,竟也不能完全压制。”   月忍盯着湖对面的寒香,“师傅,您看那个穿青衣的女孩如何?弟子现在就将她捉来。”   巫王眯眼细看了一番:“资质最好的是右边那个黑脸女子……”   月忍见巫王竟看中了云夕,一颗心蓦地提了起来,忽然听巫王续道,“此女和你指的那个青衣女都已非处子,南边那个少女虽年幼,尚可一用……算了,今天还熬得过,你明天替我去村寨,把那小女孩带来。”   “是,师傅!”月忍目光闪动,巫王既然对云夕没有兴趣,他就可以放心地把云夕和风霖引过来……   162 再遇花涧   虽然湖面上早就不见了落花洞女春儿的身影,斧把大叔还是站在原处张望了许久;似乎是期望着真的会有山神从天而降,带着在圣湖中重生的女儿腾云驾雾而去——   可惜一直等到太阳西斜,湖面上依旧波光滟滟,除了游鱼偶尔吐出一串泡沫,那蓝莹莹的湖面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斧把大叔失神地转回身,叹口气对年轻人说道,“走吧,都回家吧……”   春儿的哥哥是个憨厚质朴的汉子,他伸长脖子又四处看了看,迟疑地问斧把大叔,“阿爸,春妹子是让落花洞主迎去了吗?”   寒香赶紧过来拉住他,“迎去了!我方才看见对面有一道金光上了岸,春儿一定是被山神大人接进雾山神府了做新娘了!”   寒香是懂法术、会赶尸的巫女,兴许能看到常人所看不到的神迹?斧把父子三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希望,最后向云雾缭绕的对岸深望了一眼,相携着向回走。   风霖和云夕默然跟在后面,他们两人视力极好,前番已看到对岸爬上一个金光闪耀的物事,似是蟒蛇的模样,绝对不是什么‘山神’将落花女的尸骸接去了。   但是寒香的话给那三位善良的父子以极大的希望,他们自然不能说出自己所看到的真相来。   一行人就这样默默地走上归去的路;云夕不时四处张望,暗自盘算着明天如何找借口离开风霖,让寒香领路带她来这里;她要进雾山看个究竟,到底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祸害这些正当花龄的黎家少女。   走过幽深的古木林,这次每个人都小心地避着那些色彩艳丽、彩球模样的瘴母;风霖更是紧张地握住云夕的手,“小夕,好生看前面的路,不要尽是走神!”   云夕心虚地应着,深恐风霖看出她心事重重,便强打精神做出天真好奇的神情对风霖笑了笑。   “那是……是花涧里的巫师大人!”   走在最前面的斧把大叔扑嗵跪下,他的两个子侄和寒香姐妹也一同跪倒,风霖和云夕却是愣住了;待看清那个青铜遮面的黑袍怪人肩上蹲着松木鼠小霖,云夕惊喜地叫出声,“花涧伯伯!”   风霖也向他行了一个恭敬的拱手礼,花涧长老挥手让地上跪拜的众人起身,走到风霖面前眨眨细长的鹰目,“刚才看到阿白在林子里上窜下跳,吱吱叫个不停,就怀疑是你们两个娃儿来了九黎山,说!你们来这里做甚么?”   巫师在此地的地位极为尊荣,斧把大叔不知道风霖云夕二人是巫师的朋友还是仇敌,惊惧地连连退避。   云夕连忙交待寒香,“姐姐,我们与花涧大师在楚国就是老相识,碰巧在这里遇上,少不了要说上好一阵子话,你们先回去吧。”   寒香一听放下心来,抚胸向巫师又行了一礼,这才招呼着斧把大叔等人先走。   “吱吱——”小白鼠跳到风霖肩上,两只前爪捧着一只火红的果子,笑得小胡子一颤一颤、两只大门牙全都露了出来。   “给我的?”风霖侧脸看到红果子,拍拍小霖毛绒绒脑袋,“好乖,自己吃吧。”   “吱吱吱吱!”小松鼠固执地将果子放到风霖嘴边。   花涧长老已取下青铜面具,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风霖,“叫你吃,你就吃吧!这朱果大补元阳,是阿白这灵兽冒险到蛇谷里采来……小家伙快成精了!守护朱果的那条大蝰蛇紧追不舍,它居然将蝰蛇引到老夫的地盘,借老夫之力助它脱险……哼!”   “大补元阳?”云夕此时最喜欢的就是这四个字,她立刻从白鼠爪中接过朱果,用袖子擦一擦送到风霖嘴边。   风霖轻咬了一口,“好甜!你也尝尝。”   “大热之物,女娃儿不宜用这个。”花涧长老拂袖转身,“老夫前时还想去郢城找你们,没想到今天你们就送上门了,随老夫去家中细谈!”   风霖在云夕的催促下,两口吃掉那枚朱果;听花涧的语气似乎有些不虞,难道他已得知月鹿的死讯另有蹊跷?风霖用眼神示意云夕镇定心绪,两人一鼠悄声跟在花涧长老的身后。   二长老果然就居住在离枫王神树不远的花涧里;只不过,九黎男女约会的地方是那山谷的阳面,而花涧长老的府园则建在山谷的阴面。   花涧顾名思义,处处可见花影幢幢;以扶桑(木槿)花居多,山之阳几乎全是火红色的扶桑,山之阴的扶桑树则全然绽开着雪白的花朵。   斜阳染红了漫山遍野的白色花朵,给这些美妙的精灵渡上一层金边,空气中漂浮着丝丝缕缕的甜香;风霖和云夕随二长老漫步花丛小径之中,只觉花瓣如雨丝般迎面飞舞、亦如雪片一样晶莹剔透、圣洁无比。   转过迷宫一般的花林,眼前是一处竹楼庭院,篱笆下种着几棵绿油油的芭蕉树,竹楼下有茂盛的蔷薇顺着楼脚一直攀爬上去,粉色的、火红的花蕾活泼泼地迎风含笑。   云夕啧啧地叹着,暗道月鹿巫女那不染一丝风尘污浊的清丽气质原来出自这般人间仙境。   花涧长老推开竹筒制成的柴门,示意风霖和云夕进去;脚下踏上软绵绵的裘毡,云夕顿时吃了一惊,竹房外的质朴天然和房内的奢华装饰浑然两个世界!   地上铺着大片貂皮缝成的裘毯,堂中有原木色的花梨木榻几和书案;靠墙的木架上整齐的排列着一卷卷的竹简典籍,伏在书案上读书,一抬头就能看到窗外争奇斗艳的蔷薇。   风霖不待花涧长老发话,就迫不及待地取下一卷书简来——他已有一个多月的日子未读书籍,感觉日子过得再好总是缺少些什么。   二长老示意云夕坐下,“丫头,我问你,我的月儿并没有死,对不对?”   云夕隐隐预感到他要问的就是这个,只得硬着头皮回答,“伯伯,您连月姐姐的骨灰坛子都收去了,怎么还问我这个?”   “老夫险些让你们这两个小辈哄住!月鹿既然是中了随女祝的剧毒之物——‘蓝龙血花’而死,全身骨骼势必转为黑色,就算烧为骨灰,也与常人的不同……你们这两个小娃儿不知从何处弄来的动物骨灰欺瞒老夫——”   风霖离言心头一跳,急忙放下竹简,“花涧大师休怒,此事全是在下的主意,小夕全不知情,那骨灰是……的确不是月圣女的。”   “那么,我的徒儿尚在人世?”花涧长老一扫平素阴阳怪气的语调,急冲冲地站起身,“月儿现在何处?她是否平安无恙?”   云夕对上二长老焦急的神色,心中突然一动,她狡黠地笑道,“霖哥哥在房里看书,不如我陪伯伯在园中走走,顺便把您想知道地告诉您?”   风霖刚要开口,云夕冲他摆摆手,示意她能摆平花长老,让他不要担心;风霖确实也留恋那整面墙的书简,由着云夕伴花长老出门了。   “丫头,为何要叫老夫出来,有何话不能对着你的情郎道出?”花长老皱起八字眉的眉头,不悦地盯着云夕。   “伯伯,月姐姐现在很安全;您告诉我一件事,我便把月鹿姐姐的行踪告诉你。”云夕横下心来,不惜出卖救命恩人月鹿,也要探得雾山之中的真相。   “你这小妮子居然敢与老夫谈条件?说出来听听。”   “花伯伯,您久居此地,一定知道‘落花洞女’这种事的真相对不对?”云夕紧盯着花涧长老的面孔,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小的表情。   花长老沉下脸来,“你到底想要问什么?!”   “那些可怜的小姑娘根本不是被所谓的山神娶走做新娘,而是被某个精通邪术的高手汲取元阴致死!那个道德败坏的高手就住在雾山里面……伯伯,我猜得对不对?”   花长老并不回答她的话反问道,“这是黎乡数百年来的古习,你休要胡乱猜测,何况这又与你何干?”   云夕伸手揪下身边的一枝扶桑花,一片片地撕在地上,“请您帮我找到那个擅长采阴术的高手,或者……只须告诉我,如何才能进到雾山捉拿此人!”   “哈哈!”花长老本就是个聪明人,他联想到青鸟族特有的修炼术,以及灵兽松木鼠进蛇谷寻找朱果的原由,“你想让风霖公子学那高手的采阴术,然后你便能如常人一般和他做夫妻?”   云夕也顾不得害羞,“伯伯,您帮帮我……”   花涧长老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如何进雾山,也不知你所说的高手是谁;至于月儿……老夫只须知晓她平安无恙便可,身在何方……老夫不想再问。”   云夕情急之下扯住他的衣袖,“伯伯,请您看在舅舅的面子上,帮我一把!我不能再害霖哥哥……亦无法离他而去!求您了!”   “丫头啊。”花涧长老叹了口气,“凡事皆由命数,你既然生在青鸟王族,就得承担与凡人不同的命运!我今日观那风氏公子元气虽已受损,但是幸好自小修习内力,今日又服下一枚极阳朱果,此后不再与你有肌肤之亲便无大碍。”   “至于你所想的,让他修习采阴之术……纯属荒谬!只有命格极阳,又天生灵力之人才能……总之,雾山非你能随意出入的地方,听老夫一言:快与风霖公子速速离开此地!”   163 所谓天癸   花涧巫师连连冷笑,“风霖区区一个凡体男子,能与你这个神族公主日夜相伴、耳鬓厮磨近一年还留得一口真气在,当真是他的造化!你还想如何?”   他看到云夕的小脸瞬间变得全无血色,心又软了下来,“老夫方才的话绝非敷衍之词;你们青鸟王族女子天生极阴之体,所以自古以来用房中术修炼不老之身……丫头,若是有凡体女子让你教她采阳之法,你能教会她么?不要再心存妄念,及早放过风霖公子,回昆仑做你的神族公主罢。”   花长老自觉已仁至义尽,他转身到院角的梧桐树下摇动一根细绳。   “伯伯!”云夕忽然在他身后说道,“月鹿姐姐去北疆寻找她的亲人,早已安全出了楚界;有霖哥哥的亲信属下伴在月姐姐身边照料她,您大可放心!”   花涧大巫拉住细绳的手一抖,细长的‘僵尸’脸上浮现一丝慈爱的笑意;他并未回头,口气淡淡地回道,“月鹿圣医女已经离世了,她的死讯老夫已上报于巫王……骨灰就葬在古木林中;你说的那个北上寻亲的女子,老夫并不识得。”   那条细绳原来一直连向东南角的一处院落,没用几息的功夫,两名身穿黑袍的中年男子急急奔来,向花涧长老抚胸行礼。   “本座这里来了两位客人,你们做几样中原人爱吃的膳食,呃,再搬两坛上好的青梅酒来。”   “小人遵命。”   这两人原来是二长老的仆从,云夕向那远处的院落望去:心道花涧长老真是个怪人,宁可自己孤零零一人住在这么个大院子里,也不许仆人们离得近些。   “以前月鹿在的时候,与老夫相依为命住在这园子里,鹿儿的容貌长得……老夫怕被教中门徒得见她的真容,告知到巫王那里,老夫护不住她的周全……咳、咳,这天怎么阴起来了,哎,丫头!你快到门外的泉子里洗把脸,脏得和泥猴子似的!”   云夕应声去门外洗面,脑中的念头却飞快地转着,从花长老方才的话中可以得知:那位巫王大人是个喜好渔色的家伙。   记得月鹿之前告诉她,南方星族里面,只有张月鹿族和翼火蛇族还传有天生灵力的后代;张月鹿族多出圣女,而天生异体的翼火蛇族则世代继承巫王之位。   上古时期,二十八位修成神体的星族先祖,将自己后代子孙的大部分福泽祭献给帝神,才得以飞升为上仙。   时至今日,这些仅存的星族后人有的缺少元阳——男儿雌雄莫辨,比如月鹿的哥哥貂竖;有的命格为火,比如黑木林中的虚日鼠老人和灵月燕;有的五行缺水,比如只能居在海中孤岛的心月狐和亢金龙族;还有的缺少元阴……   以花长老方所言,‘只有命格极阳,又天生灵力之人才能施展采阴之术’……云夕几乎就可以断定,那个假扮山神、祸害九黎少女的高手就是天生缺少元阴之气的翼火蛇巫王!   但是,就算自己的法力能胜过他,也无法将他的极阳之属性转移给风霖啊……   云夕洗净手脸、随着花涧大巫推门而入,看到正在书案前翻动竹简的俊逸身影,泪花一瞬间就溢满眼眶!她悄悄抹净眼泪、竭力平息着心头的痛楚,对风霖绽开一个顽皮的笑意。   一个仆人捧着铜盘进来,端来热气腾腾的卤豚肉、烤山鸡和鲜果,另一人端来的是煮山芋和温热的青梅酒。   “山里没什么精细的食物给你们吃,随便用些填饱肚子吧!这梅子酒是月儿十几年前亲手酿的,老夫平时都舍不得喝呢!风公子,陪老夫喝一杯。”   风霖执酒壶给花涧长老的杯子注满,转头问云夕,“你也喝上一杯?我闻着酒味绵和,应该不是烈酒。”   云夕举起杯子,想到什么又极快地缩回手来,“不了……我不喜欢喝酒。”她知道自己沾酒便醉,若是趁着酒意再和霖哥哥肌肤相亲……那后果就真的不堪设想了。   花涧和风霖相对举杯,一老一少陶醉地品尝着青梅酒的香醇味道,云夕坐在一边小心剥着山芋的外皮,递给他们两个下酒。   系在竹楼一角檐下的兽牙风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薄凉而湿润的晚风缓缓流溢进房中。   花涧大师咂咂嘴,“有酒有雨好作眠啊,风家公子,与老夫痛饮三杯!”   云夕赶紧给他满上,示意风霖少喝一点;风霖却是会错了意,嘴角微翘起来,以口形告诉她,自己心中有数,不会喝到冷落新娘子的地步。   没用多久,外面果真下起了雨,云夕听着淅淅沥沥的落雨声,心绪渐渐低到尘埃里,想到她经历过的这十数年的岁月。   自幼时有了记忆那一天,她便常常梦到与‘哥哥’在一个海边的山崖上分别的一幕……每次梦醒她都会告诉自己:只要找到‘哥哥’,就会永远和他在一起,不管是相伴在人间仙境的昆仑,还是流浪于红尘翻转的漠北江南;只要能找到他便会日夜相守,再没有人能令她与哥哥放手分离……   憧憬了十多年的重逢、寻找了许多年的‘哥哥’、就这样离奇地找到,居然会因为自己怪异的血脉,再次重复梦境中的画面、痛苦地与哥哥道出离别?   她的视线落在左手腕上那个细细的黑镯:原来这个与生俱来的所谓仙器,镌刻在她命运里的不是善意的祝福,而是残忍的诅咒……   用完晚膳,两壶青梅酒都见了底,花涧长老已然大醉,他指着门外,“出门向左……厢房二楼……月儿的寝房……你们俩去休息——”   话刚说完,他便歪在毡榻上呼呼大睡;风霖上楼找了个狐皮厚毯给花长老盖在身上,二人悄声出门走向花涧长老所指的厢房。   月鹿女的房间收拾得极为整洁,淡青色的纱幔未沾一丝灰尘,床榻上的白色裘毯和月白色床巾也叠得整整齐齐。   看来花涧长老时常让仆人过来打扫整理这个房间;风霖关好门,回来身来拥住云夕。   淡淡的酒味儿扑面而来,云夕的心怦怦地跳着,在她还未想好如何托辞离开风霖的怀抱,风霖的丰唇已温柔地辗转在她唇上。   舌尖轻轻分开她的口齿,掠夺式地纠缠上心苗;带着酒香的唇舌分外炽热,气息馥郁而清甜……云夕顿时全身酥软,脑海一片晕眩迷乱,开始笨拙地回应起来……   忽然觉得后背一凉,才发觉外衫已被风霖解去,身子已被风霖压在床榻上;她立刻清醒了三分,用力推着风霖的胸口,“不要!我们不能这样……”   风霖按住她挣扎的双臂,勉强压抑着高涨的情.欲,“怎么啦?乖乖的,我轻一些,就按素女经上说的‘九.浅一深’好不好?这次不会再痛……”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个翻身把云夕揽在胸口,吃吃低笑起来,“你想在上面?”   云夕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来月事了!”   风霖愣住,“月事……你是说癸水?”   云夕红着脸低下头窝在风霖怀里,她不是为‘癸水’这两个字害羞,她是因为欺骗风霖而感到羞愧。   她天生神体,哪里会有平常妇人每月必经的‘天癸’这种物事,只不过是拒绝与风霖亲近的借口罢了。   风霖小心地抱着她坐起来,“什么时候?怎不早告诉我?怪不得这一路上你心事重重、浑然不似先前的无忧无虑模样,我还以为你是为那些可怜的落花洞女而感伤……糟了!”   “呃?”云夕不解地抬起头。   “花涧长老是个老单身汉,月鹿圣女又早已离开此地,哪里会有女人月事所用之物?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前面寨子里买去!”   云夕一把拉住他,“不必了,寒香姐早给我备好了,你、你怎么懂这些的……”   “说来也巧,花长老这里的医书极多,连讲述妇人生理、孕子的书籍都有,我方才仔细看了一本,就想好生了解一下,省得你生育我们的儿女之时,我一点忙都帮不上。”   云夕用力咬着下唇,将头深埋在他怀里,怕被风霖看出她悲怆的神情;风霖浑然不觉,手指轻轻抚过云夕的黑发,又拉过裘毯盖在她身上。   “那篇《上古天真论》上说,‘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   (意思是:女子到了七岁,肾气旺盛起来,乳牙更换成恒牙,头发开始茂盛;十四岁的时候,天癸产生,任脉通畅,太冲脉旺盛,月经按时来潮,具备了生育子女的能力。)   云夕怔怔地听着,良久才鼻音浓浓地道,“哥哥真是聪明,只看了那么一会儿,就记得好生清楚。”   风霖低下头,小心地托起她的脸,“幸好不是尝新节那天……不然,我们岂不是又得晚几日再成夫妻?身上是不是很不舒服?我去给你倒杯热水来——”   “不用!你不要离开我,一会也不要……”   “好。”风霖以为她倦了,将云夕抱起来放到身侧,给她盖好被子,轻吻了一下额头,“早给我说,就不让你走那么多山路……快睡吧,我守着你、哪儿也不去。”   云夕感觉到风霖的几缕发丝轻轻拂过她的额头,不由得伸手揽紧风霖的颈子,幸福和悲哀在心中交替碾磨,混合成难以名状的忧伤。   自从和风霖结成夫妻的那一刻起,她才明白了‘神族’这两个字的含义,才明白以前和风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过得太奢侈:没有好好珍惜他的笑容、没有每一天都温柔地亲吻他、没有完整地对他唱过一支情歌、没有亲手为他做过一碗羹汤……   现在每一刻的幸福、每一次相拥的甜蜜、听到的每一句温暖的叮咛,也都是像是上天最后的恩赐——   ‘如果就这样在哥哥的怀里死去,再也不管明天发生什么,会不会更好?’云夕狂乱地想着……   164 迷罗古林   一夜风吹骨铃、雨打芭蕉,那种声息如同草原上大祭礼时、巫师们念的咒语一般絮絮地扰人清梦;快到天亮的时候,雨居然停了,晨阳从天青色的窗帘隙里窥进,云夕缓缓张开眼睛,感觉额上粘乎乎的,整夜的噩梦让她出了一身冷汗。   “丫头,醒了?”装束整齐的风霖从窗前转回身来,含笑望着云夕。   云夕坐起身,伸头瞧着外面的日光,“刚到辰时(早上7点)罢,起这么早做什么,怎不陪我多睡一会儿。”   风霖坐在床边,抚了抚她乱篷篷的脑袋,顺手捏一把云夕的鼻头,“你这一夜累不累?”   “呃?”   “上半夜滚到床角三次,我每次摸到你,都是缩做一团瑟瑟发抖的样子;下半夜……我就没怎么敢睡沉,用毯子裹上你抱得紧紧地;这睡相啊,”风霖啧啧称奇,“等我们以后有了孩子,呵呵……可不敢让你带。”   云夕讪讪地,“我做恶梦了,梦见四周一片雾气,什么也看不清……我们两个掉到很深很深的水里,我抓不住你,大声叫你也不回答,我好怕……”   风霖收起笑容,定定地望着云夕,一双凤眸如明波静川、雨霁长空,那片深不见底的温柔,瞬息间将云夕隐隐的恐慌融化了。   “告诉我,小夕,你到底在担忧什么?往常的你,眼睛里单纯得如同初生的婴孩,一点小小的有趣物事就能令你咯咯笑个不停……从我们到楚地之后,你的笑容少了,有时还会悄悄地叹气……我以为,等我们做成了夫妻,你会真正快活起来,但是今时看来,我并没有能力——”   “不是!”云夕惊慌地扑到风霖怀里,紧紧揽住他的腰身呜咽道,“我只是害怕……害怕失去你……怕再也找不到你……”   “你说甚么?”风霖没有听清她含混的语音。   云夕松开手拿风霖的袖子抹着眼泪,吸了吸鼻涕说,“你昨晚说,来了天癸的女子就能生育子女……可是,我不想生小孩,一想到自己变成个挺着大肚子的黄脸婆……我就难过、害怕——”   风霖啼笑皆非,取出自己的手帕来给她,“好了,别往我身上抹鼻涕!我们先不要孩子就是……花长老的医书上好似有记录的此类药方……唉,我忘了,小夕夕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啊。”   看到风霖似乎相信了这个借口,云夕凄然叹口气,定了定神,抬起头对风霖没心没肺地笑着,“哥哥也饿了吧,我们去用早膳?不知道花伯伯有没有给我们准备吃的。”   堂门口站着一个黑衣仆从,好像是在等他们俩的样子。   “两位贵人请进堂用早膳,巫师大人有要事在身,一早就出了山涧;留话让小人好生服侍二位贵客,他无暇当面相送。”   风霖点点头,“有劳了。”   主人不在,两人也不便久做停留;简单用了碗豆羹就离开了花涧长老的府园。   风霖与云夕携手漫步在花涧的小路上;眼前的整片山坡盛开着白色的扶桑花,偶尔会有明黄的迎春探出一两枝来;阵阵的花香合着山谷中淡乳色的晨霭,有一股说不出的缠绵相思之情。   云夕用手遮在额上,抬头望着天空:这方天空是蔚蓝的,明亮的日光毫不吝惜地挥洒到九黎的土地上,分明是一个晴好的日子,霖哥哥的手就真实地握在她的指间,可是她的心里为什么总是弥漫着湿漉漉的担忧?   转过山坳,再向南走就是寒香家所在的村寨,一个身影急匆匆地向他们这边跑来。   “是青柏。”风霖向远处摆摆手,“他们定是挂牵我俩一夜未归——”   “少主、夫人,你们终于回来了!”青柏气喘吁吁地跑来。   云夕发觉他不停地向北面张望,好奇地问他,“你不是来接我们的吧。”   青柏挠挠头皮,“那个……少主啊,你们先回寨子,我去接应一下罗安和寒香姑娘。”   “到底发生了何事,快说清楚!”风霖也感觉出青柏的不安来。   “回少主,是这样……半个时辰之前,属下和罗安在院子里砍柴,寒香姑娘在院角里做羹饭,就听见楼上有惊叫声,是梨花姑娘的声音!”   “寒香姑娘立刻跑上竹楼,罗安不放心也跟上去了……之后,属下看到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扛着梨花姑娘从楼上跳下来,此人身手极高,属下过去挡住,没用几个回合就被他点住麻穴……”   云夕打断他,“寒香和罗安呢?”   “他们跟着去追那贼人了!属下没用……刚刚穴道自解,这才追出来,看罗安留下的路标,他们就是走的这条路……”   “别说了,我们快追上。”风霖和云夕对望一眼,折身向北。   青柏跟在后面着急地叫道,“少主、夫人,你们不能去冒险啊,快回寨子里等着,属下去救人便可!”   云儿回过头来,“他一手就能很快打倒你,你去了当真能救回梨花?”   青柏不敢再应声,只得尽全力追上风霖和云夕的脚步。   隔上数百米就能看到罗安刻在石头上、大树上的箭头标记,三人紧赶了一段,发现这条路的方向正是昨天所去的那个雾山!   毋庸置疑,带走梨花的,显然是那个所谓的山神——落花洞主,亦或是他的帮凶!   再进古木林,这一次所走的小道比之前所走的路顺畅了许多,没遇到瘴气也没听到任何一声鸟鸣,只是感觉湿气愈来愈重;阵阵山风摧动身边的松柏枝叶,更添阴森之感。   风霖停住脚步,仔细验看身边树上刻的一条箭头;辨析之后,他抬起头凝重地打量着四周,“小夕,我们往回走。”   云夕迟疑地问,“不去救寒香她们吗?梨花和寒香落到巫王手中,就是落花洞女的下场啊!”   “巫王?”风霖吃了一惊,“设计引我们来此地的是巫王?你如何得知?”   云夕瞬间白了脸,“哥哥……你是说,他们的目标不是梨花……”   “少主小心!”一条红白花蛇闪电般地扑向风霖,被青柏一剑砍断,风霖拉着云夕飞一般地闪身避开,那蛇血溅到松树干上,居然冒起一缕黑烟。   三人不再犹豫,极快地退向他们来时的道路。   立在上方树梢的一个黑衣男子喃喃道,“小孩子挺聪明啊……你们既然进了本王布下的迷罗谷,哪有全身而退的道理?”他闭目念起咒语,林中顿时升起道道灰白的雾气。   风霖拉着云夕施展起绝妙的轻功向前奔跑,青柏也狂奔在他们身后,忽然一阵阴风拂面而来,眼前升起道道白烟如云雾翻涌不停,四周犹如挂起一道道纱幔,笼罩住眼前所有的山崖树木!   瞬息间松柏飘摇的树影转暗,岩壁似有似无的隐去,风霖拉着云夕和青柏跳上一块较大的山石,天地间只剩下三人紧贴在一起的背背相靠之感;云夕的瞳孔突然紧缩:这是她昨夜梦里看到的景像!那种压在她胸口上的沉闷就是现在这样……原来昨夜的梦境是神羽给她的示警啊……   她紧握住风霖的手,无论如何,不能让霖哥哥离开自己的身边,如果这是他们命中的劫难,那么死也要死在一处!   风霖迅速从袖袋中掏出几颗药丸,这是他临来黎乡时,让风氏药铺为他配制的防瘴毒、医蛇虫咬伤的灵药;三人吞下药丸,又撕下各自的衣襟系在口鼻上,顿时头脑清醒了许多。   云夕低声道,“哥哥,毒雾是从地下的枯叶当中冒出来的!”   风霖应声,“不错!青柏,我们合力用剑气划地,看看地下有何怪物?”   两人将云夕护在身后,用利剑划向雾气冒得最多的地隙,阵阵尖利的嘶鸣声响起,一条赤红如血的巨蟒从地下钻出,张开血盆大口向他们吞吐腥臭的雾气!蟒蛇扭动着沾满粘液的丑陋身躯,似是被方才的剑气划伤,喷出长长的毒信子、恨恨地盯着他们三个,却不敢贸然进攻。   “原来是这种畜生作怪!”云夕定下心来,暗中使了个禁术,神力点中蟒蛇的七寸;那个红花蟒果然不再扭动;林中的毒雾也轻淡了许多。   三人松了口气,四顾着寻找来时的小路;青柏忽然叫了起来,“地下还有毒蛇!”风霖和云夕定睛望着岩下的枯枝落叶,有些黑色的东西正在蠕动,看着是微微动着,实际爬动却很迅速。   地上全是黑压压的山蚂蚁;不用想,一定是那种一刻钟内就能把一头山豚啃成骨架的食人蚁。   云夕蹙眉:巫王把他的宠物们召来是就是想陪他们玩玩?   风霖苦笑道,“小夕,我们何时得罪了巫王?就因为陪着斧把大叔他们送落花女去雾山?我们虽然猜到落花洞女之事与巫教有关,也未向任何人说起啊……这些蚂蚁烧也烧不得,打也打不光……先跳上树再说吧!”   “少主,您看!”   雾气渐渐消散,有阳光从林隙上落下,可以看清他们头上方的景像:无数的彩色气泡挂在古木林的上方,经过晨阳的照耀,那些形态美妙,但其害无比的瘴母就反射出七彩的光芒。   云夕低下头,看着青柏不停地用剑拍打爬上山石的蚂蚁,恼恨地道,“这算什么?!西域巫王难道是个神经错乱的老毒物?且不说他的法力如何,就以他在九黎山的势力,想除掉我们也犯不上费这么大的心思吧……”   风霖观察到唯一没有瘴母出现的方向就是他们东侧的那处山崖;他沉吟片刻,“你们两个随我在身后,我用掌风挥开西面的毒瘴,你们趁机跃上树稍,先离开这片古怪的林子再说。”   云夕正要念口诀召云唤雨,冲走地上的食人蚁,闻言连连点头:她的灵力并不算强,还是用到最关健的时候为妙。   隐身在高处的巫王,眼睁睁地看着风霖三人跳上松树枝干、进入雾山的入口,啧啧地叹息道,“聪明反被聪明误啊,本王留给你们的那道山崖就是生门!花涧老头,你的面子我给了,是这只小青鸟主动送上门给本王吃的……”   165 别有洞天   尽管东方的那处山崖上几乎不存在毒性猛烈的气泡状瘴母,但是风霖猜想:以巫王等人的歹毒心性,不可能会把他们来时的方向留做生门;那里一定会隐藏着更厉害的毒物。   于是他连连挥掌分开山岩西北方向的瘴毒,趁那些半透明状的气泡暂时飘向别处,一手拉起云夕,闪电般地跃上西面的树冠。   青柏轻功稍弱,脚下踏实云夕落足的树干时,那枝老朽的松枝瞬间断裂开来,青柏一声惊叫,身子如陨石一般向下落去!   云夕在树枝断裂的一刻已伸手捉住另一根松枝,并且眼疾手快地侧身去救青柏。   被风霖逐开的瘴母飘到不远处就炸开,气泡中包含的陈毒烂瘴缕缕散开,发散出刺鼻的糜烂气息向他们这边包围过来,他只得掌风连连扫出,无暇再伸手去拉云夕和青柏。   青柏身子下滑一半便被云夕扯住了脚踝,他头下脚上、借势抱住了树干,只见地上的食人蚁已纷涌至他们所在的这株老树上来,最上面的几只已爬到树的半腰,离他的头面只有寸许!   青柏头一次近距离地打量这些比平常蚂蚁大出几百个号的食人蚁,几乎看清了它们张开的口吻中尖利的细齿和口角的白腻涎液!   他大骇之下,潜力爆发,抬脸对云夕叫着,“夫人快松手,属下自己能控住身形!”   云夕正感吃力,虽然青柏的身量偏瘦、也有一百三十多斤,她松了右手,左手一用力,已飘然立在风霖身侧,与他合力拂开瘴毒,并四处打量着最佳的逃离路径。   青柏两脚夹住树干,身子一个后仰,也抓住一条枝桠,翻身立到树枝上。   风霖干脆伸手抓住青柏的左臂,“我们合力运气开道!小夕,你随我们身后,前方雾气之中似是块巨岩,我们提口气猛冲上去!”   云夕大声应着,青柏却羞愧得差点掉下泪来:他的身份本是少主的侍卫,此时却成了少主和夫人逃生的累赘。   三人屏气踏过无数株松柏的树冠,就在气力将竭的时候,终于跳上那块红色山崖的边界!   令他们吃惊的是,面前是一个方正的山洞入口,除了进入山洞这条道路,则只有再退回到瘴毒飘扬、蚁蛇遍地的古木林!   风霖仔细观察着洞口外面:山洞四周没有高大的灌木,而且洞前的地面磨得较为光滑,显然经常有人在此地出入。   云夕则站在巨岩的边际向下方眺望,她在算计着以自己目前的灵力聚云为雨的话,能否快速引来一场剧烈的暴雨,并在最快的时间内将林子上方的瘴母和虫蚁一举冲走……但是,看此处的山势,若是水流湍急,则山水势必携带蛇瘴流入下方的溪泉;那么,山下那几个村寨的居民将无可避免地遭受荼毒……   ‘那位至今还未露面的巫王,就是打算以这种方式将我们引入雾山?’   风霖曾经在离河上的山崖处经历过一次天灾人祸和死里逃生,心智要比常人要镇定得多,但是此刻他却难掩心中巨大的恐慌:因为有云夕和他在一起受难,是他执意要带云夕来黎乡参加尝新节、并且无媒无凭地成了他的新娘,此时此刻他却将自己的心中至爱带到了如此艰难危险的境地!   青柏一直盯着脚下,不停地念叨着从母亲那里学来的九黎族人祈福的咒语,忽然他的嘴僵住了,呆了一瞬才惊呼道,“少主,那些毒蚁正在往这边爬!”   云夕也弯下腰向下望去:乌乌压压、密密麻麻的食人蚁和许多条蠕动着的花蛇急先恐后地攀着她们脚下的巨岩;以这些毒虫的数量,她若是念起驱蛇咒、恐怕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风霖皱眉,“怪了,这些毒物为何对我们穷追不舍?好似我们身上藏了它们喜爱的物事一般!”   云夕惊醒地抬头打量自己和风霖、青柏的身上,风霖身上并无异常,但是青柏——他脸色隐隐发黑,两颊还起了片片青斑……   “虫引?”云夕惊叫起来,“青柏,那个与你交手的蒙面人是否往你身上洒了虫引?”   青柏大惊失色,恍然想起来:掳走梨花的银面男子,在点中他胸前要穴的时候,似乎又在他面前拂了一下衣袖……   “少主、夫人……青柏害了你们……我们分开行动吧,我去引开那些毒物!”青柏恼恨交加,眼角迸出泪来,转身就要跳下巨岩。   风霖一把将他拖回,“糊涂!巫王的目标不是你……不要做无谓的牺牲!既然他想请我们入洞相见,我们去会一面又何妨?!”   虫蚁已从巨岩的三面如潮水般弥漫过来,风霖毅然拉起云夕的手,“我们进洞吧,不管对方是何意图,我们见机行事。”   云夕已然将灵力凝于掌心,“哥哥,下场大雨就可将这些蛇虫、毒瘴冲走……我们还是不要冒险进洞了!”   风霖苦笑,“天气晴好,哪里会有大雨?快走,它们扑过来了——”   三人一个急跃跳入洞中,毒虫们已汇集到一起,却是在洞口处停止了进攻,似乎那山洞里有令它们恐惧的东西。   石洞里有流畅的空气,看来不远处就有出口;风霖掏出口袋中的一粒夜明珠,莹莹的珠光立刻照亮了三人的身周。   这个石洞的确常有人进出,地下的岩道被打磨得极为平整,如同一个天然的甬道;狭长的石洞两侧是刻着图案的石壁。   他们等了片刻,确定外面的毒虫们没有追赶进来,俱是略略吁了口气。   “霖哥哥,这里就是雾山的入口对不对?你说,是巫王有意引我们来,还是我们误打误撞找进来的?”   风霖从石壁的图案上移开视线,轻声对云夕道,“小夕……你答应我一件事。”   云夕愣了一下,微笑起来,“你不是说过,我嫁到你风家做媳妇,就得全部都听你的、做个贤妻良母么?霖哥哥,你说什么我都应着!”   风霖伸手抚在她的脑后,手指微微地颤抖,“你出身昆仑,与大周、南夷、西戎诸族素不相识、亦无仇怨,巫王此举断不是冲你来的……不管下一步他将有何种举动,你只需保护好自己,明白么?巫王必是在离我们不远的暗处,危急时刻……记得说出你舅舅与花涧长老的关系来,那巫王看来长老的面上,必不能再为难你。”   云夕摇摇头,“我与哥哥共进退!霖哥哥也是第一次来西疆啊,与巫教也无仇怨……难道是我们帮助月鹿姐姐逃走的事被巫王察知了?”   风霖握紧她的手,“不管是何种原由才有现在的困境,责任全在于我!你只须记得我方才的话,听到了么?”   云夕不答,转头指向身侧的石壁,“你看,这墙上刻的都是什么?”   风霖视线转回石壁上,点着靠近洞口的一幅石刻图,“这是星像,大抵上是……春分时候,西南方天空的星象。”   “这一幅是许多人在地上叩拜,上面还是星像图,但是奇怪的是……星图上有许多人面的图案……”   云夕恍然大悟,“这上面刻的是星宿神飞升成仙的传说啊。”   风霖奇道,“星宿神?你如何得知这些?”   “月鹿姐姐是南方星神张月鹿族的后代,她说过西域巫王历代都是由天生灵力的翼火蛇族后人继任!还有,星神飞升之前将其后代子孙的大部分福泽祭献经于帝神,所以存活在当世的这些星族后人生下来体质就异于常人,有的极阳,有的……”   云夕说到这里,不自觉地捂住自己的嘴:她之前想到捉拿那个能吸取女子元阴的淫贼,迫他说出采阴的法术,却偏偏忘记自己是天生极阴之体……原来巫王此举的猎物正是自己?!   风霖的想法也偏于这个路径,但是他没往云夕身上想,只是了然地道,“怪不得巫王要用邪术害死那些无辜的九黎少女,原来他是想以处子的洁净元阴来克制他天生的极阳偏性。你看这幅图!怪蛇盘住了一个少女……一定就是他们翼火蛇族修炼的邪术!”   两人正各有所思地望着石壁上诡异的图案,青柏已匆匆地探路归来,“少主、夫人,顺着甬道向前三百米就是出口!出口处是一条小溪,水中有鱼,应该是无毒之水!”   风霖叹道,“比起方才的遭遇,前路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了……青柏,你再到进口处看看情况如何。”   青柏到入口处伸头看了一眼,只见洞口一米外密密麻麻地挤满毒虫,臭气熏天、涎水四溢,蛇虫们丝毫没有散开的意思,他脸色苍白地退回洞里。   风霖看他脸色便知退路不通,“小夕,你累不累?要不要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再出去?”   云夕勉强笑道,“不累,这洞里阴森森的,瞧着墙上这些鬼画心里就不舒服,我们快走吧。”   只用了一刻的功夫,洞口就出现在他们面前,眼前的奇异景像让他们眼前一亮!   166 圣湖积怨   风霖、云夕和青柏走到洞外,从洞口处那条浅浅的溪水上一跃而过,眼前的一幕令他们大吃一惊!   除了面前白石铺就的小路,小路两边是翠绿枝叶的树木,枝头有花,色如夭桃而形似木芙蓉;上方的天空是晴朗的,阳光隔着芙蓉花的花荫洒落下来,温暖却不炙晒。   洞口的上方和左面是笔直的悬崖,山崖的石隙里开满嫩黄色的野菊花,一条白练似的瀑布就从东面的山崖冲击下来,打在石洞上方突出的大石上,激荡起一团又一团的水雾,最后汇流成洞口前面的潺潺溪水。   云夕紧张的情绪一下子放松下来,感觉阵阵暖阳照在疲惫的身上、懒洋洋地无比舒服,她咯咯大笑着向前紧跑了几步,“霖哥哥,看来我们是闯进巫王的老巢了!”   风霖却不像她那般乐观,警惕地向四周张望,忽然听到一阵细小的刮擦声,他和青柏急忙回身:洞口瞬间闭合了!   两人奔回洞口,四只手在四壁上来回摸索,居然连洞门关闭的缝隙都没摸到!风霖急忙回身叫云夕,“小夕快回来,此处有机关!”   他连喊了几声,不见云夕应答,心中顿知不妙:眼前那幅幽静恬淡的山水景致连同云夕的背影早已不见……那种令人窒息的浓雾再次滚滚而来……   云夕隐隐听到风霖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她吃惊地回转身子,发现山洞和溪水、花树等物事统统不见!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处富丽堂皇的宅院!   脚下依旧是白色鹅卵石铺就的甬道,身侧是貌似天然却是精致打磨过的假山石刻;不远处有正当清荷盛绽的池塘,雕花围栏的长廊直到荷塘尽头,再远些就是类似于楚王宫的亭台楼阁……   最初的恐慌过后,云夕想起乌日更达莱舅舅曾给她讲过的关于海市蜃楼的传说:在燕北旱海大漠穿行的人,有时就会突然发现,在前方的沙地上突然出现了一片绿洲,有清澈的湖水和茂盛的大树……可是当行人走近,这些景象突然就消逝了!据说是一种叫‘蜃’的怪兽喷出雾气造成的幻景。   也许眼前一切景物的更改就是此处类似于‘蜃’的异兽搞的鬼?   她连连叫了几声‘哥哥’不见风霖的回声,不由得咬咬牙,仰头向远方高喊,“巫王陛下——昆仑青鸟氏来访——陛下若有误解——请听我们当面解释——”   云夕忍气高呼了几遍,还是不见巫王现身,她怕此时风霖已遭了暗算,运气将神羽的灵力凝于掌心,口中念道“破!”   一缕凌利的金色光芒冲向上方的天空,只见金光闪亮的瞬间,周围的景物一黯,似是有荒岭野地之景出现在她眸中,但是只一瞬,周身的影物又恢得了原样。   这一瞬间足以证明云夕方才的猜想是对的;她索性盘膝坐地,将所有的灵力聚合起来,准备召风唤雨——任何迷阵幻像,无不是借助光照和雾气;她所召来的雨水是至洁之阴所化,定能冲破巫王的这些诡秘把戏。   风霖得不到云夕的回音,胸中怦怦跳得几乎要炸开来,他回手去拉青柏,却见青柏吸入太多毒雾,早已昏倒在地;风霖强抑住恶心欲呕的冲动,把青柏拉到雾气较淡的洞口一侧。   他抬起身的功夫,发现面前多了一个人!   一个身穿红衣、脚穿红鞋的长发女人!   看清女子的长相,风霖松了口气,“小夕,你何时更了一身红衣?”   ‘云夕’不答,只是一味地媚笑着,眼神魅惑诱人之极,还招手示意随她过去。   风霖怔怔地向前走了一步,忽然浓雾之中似是有一道金光闪过,他激灵灵地打了寒颤、顿时清醒了三分:此处荒僻,云夕怎么可能半刻的功夫就换成了一身新娘装束?   “魍魉鬼魅!快与本公子灰飞烟灭!”   风霖力聚双目、元阳之气冲出,那个貌似云夕的红衣女立刻面目模糊起来:红衣红鞋和身躯缓缓转成灰烬,只剩一副完整地骷髅骨架还在缓缓行动……   风霖定晴细看,那骨架当中盘伏着一条色泽暗红蟒蛇,“原来是你这畜生做怪!”他一掌挥去,将毒蛇与骸骨击到三丈之外!   云夕额上见汗,头上的神羽也在微微抖动着,但是方才还阳光明媚的天空已然阴暗下来;她加快速度念响了咒语。   风霖忆起太祖父风清云教他的辟邪破瓦经,两手捏诀诵响经篇,凭直觉赶往云夕所在的方向;眼前灰蒙蒙地一片,腥臭的毒气就像海水一般一浪接一浪扑面过来,拂过脸颊有刀割一般的刺痛;他在浓雾中走了一刻,突然觉得头顶一凉,天空居然下起雨来。   随着雨丝飘落,身周的景物渐渐清晰明朗,他定晴细看,骇得瞬间冒出一身冷汗!   原来他就站在一处悬崖的边缘,再往前两步就是万丈深渊;以他的目力可以看到崖下灰气腾腾、泡沫翻转,一定是那种充满毒气的烂泥沼!   ‘幸好这场雨及时落下……’风霖抹了把额上汗滴,刚要回身找路,身子突然向一侧倒去,双脚被一物缠住将他拉进身后的水潭!   云夕直到雨水打湿衣衫,才摇摇晃晃站起来,看清了四周的真实状况:这里就是她们前天陪着斧把大叔给落花洞女送葬时所望到的雾山:北面树影幢幢,荒寂无半点声息;正南方是那个蓝幽幽的圣湖,东面则是直上直下的石壁,正像他们方才走出的山洞出口的模样。   只是洞口已经消失了,青柏就歪坐在那里,好似已经昏迷,唯独不见了风霖的身影。   云夕跌跌撞撞地向石洞方向跑去,“霖哥哥,霖哥哥?你在哪里——不要吓我……”   在她背后的树林里,两个白衣男子隐身在树隙里,听到云夕带着泪意的哭叫声,巫王微微冷笑了一声,“可笑的丫头……声震九州的昆仑神族也不过如此而已。”   月忍不解地问,“师傅,您出手便可轻易将他们拿下,何必费事布迷罗阵?若是公主当真陨命在阵里,岂不前功尽弃?”   巫王摇摇头,“青鸟公主有神羽护身,哪会轻易死于毒虫之口?本王是想弄清楚昆仑神族到底掌握了何种法术……为师拿下这小妞儿容易,只是防着日后青鸟女王和乌日更达莱那小子找来,也好从容对付。”   月忍屏息不敢再言。尝新节那天,他突然得见云夕的真容,立刻起了占有之心;但是他并不知道头上饰有一丛金羽的云夕,其真实身份是昆仑山青鸟国的公主;昨天他还想着借巫王之力除去风霖好掳走云夕,却不曾想……   他没想到今天一早,巫王接到巫教门徒的密报,说是青鸟公主和一少年男子住进花涧长老的府园;巫王知道花涧巫师与青鸟大国师曾有往来,便令属下支开了花涧长老,命爱徒月忍想法子引云夕公主进入雾山的迷罗阵。   月忍明白巫王是想从云夕身上得到青鸟族天生的至阴灵力,云夕一旦落入巫王手中,恐是凶多吉少……   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如何助云夕脱险,只得硬着头皮去黎人村寨掳来昨天巫王看中的那个小姑娘,以引得风霖和云夕进入巫王事先设下的毒阵。   风霖一时不慎被蟒蛇缠住双足掉进圣湖,他在身子落进水中的一刻,已立指为刀,斩向脚侧的蛇身!触手之处,如中磐石,这金鳞巨蟒的身躯居然如此坚硬!   金蟒吃痛松开蛇尾,风霖趁机向后划水,身躯得以离开蟒蛇丈许;那条形状怪异的金蟒并不再次近前相缠,而是在水中冲着风霖用力喷出一口涎液,风霖知那黑液剧毒,眼望着湖岸的方向踩水而去。   这圣湖的水看着清澈明净,却是寒凉无比,风霖眼角扫视着金蟒游近,回头连连发力点射它的七寸,趁蟒蛇闪躲的功夫,两脚已踏上一块近岸的白石。   那片白石却不甚牢固,他脚下一滑,居然将白石踩碎了几块,两脚陷进了石隙里!风霖定睛细看:原来脚下踏的不是白色的石头,而是一堆被湖鱼河虾舐得雪白的人尸骸骨!   风霖想到昨天目睹那位落花洞女的尸首被抛入此湖,胸中又泛起阵阵恶心;不止是恶心,连挥手划水也变得困难起来,手脚似乎被许多藤蔓缠绕住……   “夫君……好冷啊,你抱抱我……”   “夫君,你终于来了……我等得好苦……”   缠住他手脚的不是水草长藤,而是一些似有似无的红色人影,风霖暗暗叫苦:葬身在这湖中的无数落花洞女怨念至深,千百年来积攒在这湖底、已变成贪食生灵的暗流漩涡!   ‘不能慌!云夕至今生死未卜,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就此死去!’风霖用尚能活动的右脚踢向弹过来的蛇头,同时用力一咬舌尖,鲜血喷向那些不停在他耳边呢哝的怨灵。   新鲜的血液气息流转在水中,落花洞女们的经年怨念得以暂时消释;风霖手脚上的束缚立时减轻,他猛提一口气窜出水面。   云夕正狂奔在湖边哭喊着风霖的名字,听见湖中的水声转过身来,正好看见风霖的身影浴水而出!   她惊喜交加,“霖哥哥——我在这里——”   风霖本已力竭,听到云夕的喊声,身上再添气力,脚尖踏过水面几个纵跃到湖边,一把抱住云夕,“小夕,你没事,太好——”   一句话没说完,背心重重地中了一掌!血沫从口中狂喷而出,溅了云夕满脸!风霖的笑容凝在脸上,眼神留恋地凝望着云夕、颓然倒地……   云夕随着风霖倒地的瞬间也跪坐在地上,她呆怔怔地望着风霖嘴角蜿蜒流出的血液,手指颤抖着去触风霖的鼻息,良久,她抬起血污满面的面孔,轻声质问突然出现的巫王:   “为什么?我们素不相识,你为什么费尽心思害死我的霖哥哥?”   167 巫王的计划   就在风霖和云夕进入雾山迷罗阵的一刻,花涧长老也匆匆向这个方向奔来,松鼠小霖跟在二长老的身后,小小的身影亦如白色的闪电一般迅捷。   越过古木林、靠近圣湖,花涧一眼看到瘫倒在地上的三个人:寒香姐妹和侍卫罗安。   花长老略一探视便知三人中毒昏迷,尚未完全断气,立刻从袖中掏出解毒的圣药、挨个运气帮他们服下;小白鼠忽然吱吱乱叫起来,花涧长老凝目远望对面的雾山,看见灰白色的雾气渐渐转为赤霞色,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做孽啊,用这等毒阵对付两个善良的孩子……”   以他的功力,即便是冲进迷罗阵,也无力将风霖和云夕救出;更何况,他的身份是巫教长老,本命蛊还掌握在巫王手中,若是敢与巫王做对,其下场……将是死得痛苦不堪。   花涧长老见罗安、寒香和梨花三人的呼吸渐渐平稳,不时就会醒来,便默然转身走向古木林。   松鼠小霖发现长老行走的方向居然是与雾山相反,着急地吱吱叫起来;花涧长老回头瞪它一眼,“我救不了你的新主子!有能耐你去救啊。”   小白鼠不再做声,花涧摇摇头,抬腿再走;突然发觉黑袍的后襟变沉,他折过身来,看到小霖两只大门牙咬住袍子一角,挂在他的背后衣襟上,两只黑豆似的小眼满是乞求。   花涧巫师喉间一哽、沉吟了片刻,“迷罗阵一开,雾山的秘道一定是封死了,我们只能从圣湖悄悄潜水过去……阿白,你怕不怕金蟒?”   松鼠小霖连连点首,随即又大摇其头,花涧长叹一声,将白鼠捉起来负到背上,毅然踏入圣湖。   雾山深谷。   云夕将残存的内力源源不绝地输入风霖小腹的丹田,但是风霖依旧是很快停止了呼吸,从手指到肩膀、温暖的触觉一寸一寸地离去……   雨不知何时停了,天空和四周的景物渐渐明朗:日光映照下,瀑布带起的雾气中有一道七彩的霓虹,斜跨在她面前的那片山崖上。   云夕抬头看看蔚蓝的天空和丝丝缕缕的游云,想了一瞬昆仑山此时会是怎样美丽的春景……母王……   ‘上神啊,请再赐给母王一个孩儿吧……’她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来亲吻风霖的嘴角,“哥哥,等等我……就等我一小会儿。”   云夕低声在风霖耳边叮嘱着,然后缓缓站起身,凝望着渐渐走近的巫王和戴着银面具的月忍。   这两人都穿着耀眼的白色锦衣,银环束发,碧玉饰腰;当前那人生得眉扬鼻挺、轮廓深邃,以平常人看来,他是个俊朗阳刚的男子,只是生着一双色泽金黄的眸子,平添三分诡秘。   云夕确定从未见过此人,“你就是巫王?我们并不相识……你为什么费尽心思害死我的霖哥哥?”   巫王眯起金黄色的眸子,淡淡地道,“他一介凡体,令得神族公主白璧有瑕,自然是死有余辜;本王没料到他能走出迷罗阵,且在金蟒的口下逃生……今时有幸让本王亲手送他一程,倒是他的造化了。”   云夕眼角扫过戴着银面具的少年,感觉这身影倒有几分熟悉,她不及细想,只是将最后一丝灵力召于双眸,微笑着问巫王,“陛下费心引本公主来雾山,到底是何用意?”   “本王心仪公主以久,无奈苦于没有一近芳泽的良机……既然公主殿下驾临黎乡,何不就此留在雾山,与本王合璧双修,做一对神仙眷侣?”   巫王的视线落在云夕沾满血污的脸上:这张小脸因布满黑紫的血迹而显得形容恐怖,但是那双眼睛竟是紫色的——是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深紫。   巫王紧紧地盯着她,渐渐地竟然有种想沉溺其中、不愿醒来的感觉,那抹紫色像极了深藏在幽谷深涧里的千年古潭,令人怦然心动;再近一些、就照见了自己的灵魂,若是近前细细品尝……   月忍在一边看得明白,云夕居然施展出巫教特有的离魂术!巫王一时大意,居然陷在自己最擅长的法术之中!月忍想要提醒巫王,张了张口却按捺住了:此时叫破云夕的法术,云夕法术反噬、必死无疑…….   云夕发觉巫王的眼神有了一丝涣散,她抓住这个良机,竭全身之力凝于掌心,猛然扑上巫王的心门!   她方才刚刚用灵力聚云成雨,又为风霖舍力施救,残存的灵力本不足以击中巫王,但是巫王也正处在强弩之末——他摧动迷罗之阵颇费内力,每天的春日又是他肝阳内动、身体最弱的时节。因此……   巫王中招的瞬间,已惊怒地挥掌而出,如击败革一般打在云夕的肩头!云夕的身子‘呯’地后撞到身后的花树上,震得树上的红色芙蓉花纷落如雪,盖住了风霖的身子。   云夕吐出口中的血沫,艰难地爬到风霖身上,抱住他的腰身喃喃道,“霖哥哥……我最怕的……就是再也找不到你……这样我们……就永远不会再分开了……是不是——”   月忍情急之下想去察看云夕的伤势,但是犹豫之后,便理智地先去扶住巫王,“师傅,您不要紧吧,徒儿该死!居然没想到这丫头还有力气攻击师傅!”   巫王连咳了数声,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恼怒,他推开月忍,上前用左手一把提起云夕,抬起右手——   “师傅手下留情!”月忍扑嗵跪下,“这位青鸟公主曾在齐国救过徒儿的性命,请师傅饶她不死!”   巫王疑惑地看看月忍,右手依旧落下在云夕前额神庭穴上一点,随后将云夕掷到地上,“为师还未取到她神羽中的至阴灵力,自然不会杀她……她的神智已被我封住,此后言行状若痴儿,不会记得以前的种种……你当真与她是旧识?”   月忍连连叩头,“既然公主此后心智全失,请师傅取下公主的灵力之后,将她赐于徒儿为妻吧!”   月忍见巫王不语,续道,“如此一来,就算昆仑的青鸟女王和大国师找到云夕公主,一切后果全由徒儿担当,师傅便可高枕无忧!”   这一点颇让巫王心动,他方才见云夕小小年岁就能破他耗费多半内力、苦心布置的迷罗毒阵,可见青鸟女王与乌日更达莱兄妹的法术更在他之上……   巫王点点头,“也可,为师方才中了这丫头当胸一掌,心脉受损,得修复月余的时日方能安然取下公主的元阴;你先将她带回雍城,一个月之后为师去你府中施术。”   月忍大喜过望,“叩谢师傅大恩!”   “切记!在为师取走她的灵力之前,你切不可与她有肌肤之亲!青鸟族女子体质至阴至淫,此女神羽为金色,更是天生灵力不凡;若是你的元阳再被她汲取,恐是为师的法力也克制不住她。”   月忍连连应着,心想不过是月余的功夫,等到师傅夺走云夕的灵力,云夕就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女子,到时候岂不任他予索予求?   他急忙去把躺在地上的云夕抱起来,眼角瞥见地上的风霖,“师傅,这小子的尸骸如何处置?给金蟒做晚膳吧!”   巫王正要发声呼叫金蟒,发现湖水里波浪翻腾,居然是花涧长老从水中一跃而出,肩头上趴着一只瑟瑟发抖的松鼠,而金蟒也紧追不舍,跟着窜到岸上来。   “主上!”花涧长老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主上一早派人交待属下去山下的村寨送防治瘟疫的丹药,属下去了,却没发现谁家有瘟情啊,恐怕是有人虚报疫情……因此属下特来向主上复命!没想到走到洞口,才见秘道被封住!咳咳,属下只得从圣湖游水进来……但是金蟒就是挡着不让老夫上岸……”   巫王本就胸口做痛,听花涧唠唠叨叨没完,更加心烦,“行了,本王知道了,秘道的门刚刚打开,你快回去吧。”   “哎呀——”花涧长老这才发现地上躺着的风霖和云夕,“这不是老夫在楚国结识的两个小友吗?怎么会如此模样……”   月忍打断他的惊叫,“二长老,他们两个误闯雾山,正巧主上在试阵……就这样丢了小命。”   “可怜啊,这么年轻的孩子!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让老夫亲手把他们的尸骸掩埋了吧——”花涧伸手就把风霖挟过来扛在肩上,另一只手又去拉云夕。   月忍抢着抱起云夕来,“这个女孩不用您费心了,我来就好。”   花涧久为巫医,一眼就看出云夕只是昏迷,他也不再耽搁,嘴上连连念叨着,“唉,想当初我们在楚王城一起帮新王继位安势……昨晚上还三人一起把酒言欢,今天就与你们阴阳两隔!唉……”他嘴上说着,脚下没停,一溜烟地奔向石壁上的出口。   月忍望着花涧长老的背影,“师傅,二长老素有鬼医之名,他不会再将风霖救活吧。”   巫王冷哼一声,“那小子中了本王的摧心掌,断无活命的道理,就算是侥幸逃生,也是时日无多的废人一个!”   月忍放下心来,突然想到一事,“师傅,花长老与青鸟国师有过来往,他会不会将云夕在我们手中的事传告到昆仑?”   “他也敢?教中四位长老的本命蛊都捏在本王手中,他们若是稍有异动,本王催动蛊母,他们将万虫噬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花涧老头断不会为不相干之人白白受此大难。”   巫王看了一眼云夕,嘴角微微挑起,“待本王得了青鸟公主的至阴灵力,就能炼成不死神体!别说是青鸟氏兄妹,就是冥国轩辕帝亲来,也不堪与本王为敌!”   168 中条山之夜   巫王和月忍商议好,先由月忍带心智全失的云夕公主去雍城,一个月之后巫王便去公子府施术取下云夕的灵力;师徒二人计议妥当,巫王便不再耽搁,离开雾山脚下的深谷,返回他在雾山之巅的宫院疗伤。   月忍目送着巫王的背影消失,立刻抱起云夕,飞一般地奔向东方山崖上的出口;和花涧长老不同,他出了秘道便向西去往中条山。   他自尝新节夜晚在中条山下的枫林中遇到师傅,便舍下两名侍卫和秦五公子一行人,随师傅一道回了雾山。   今天一早他到村下寨子掳走梨花之前,已先与侍卫们接头,让他们耐心在中条山上等候,自己在师门的大事一了,便到中条山与他们会合。   秦五公子等得不耐烦,带着自己的仆人到山下的村寨去找他那个相好的黎家妹子去了;狐奴和素住在中条山上一户猎人家中,正帮着那家人剖割一早猎来的山豚,看见公子抱着一个满脸血迹的女子进门,顿时大吃一惊。   “六公子,这女子是谁——”   素的话还未全出口,月忍已跑进居房,“狐奴快打盆热水来,再找一套干净的女孩衣衫!素,你去备好马车!”   狐奴眼尖,当下就认出这女子是尝新节那天,与一个贵族少年对歌示好,共同进入扶桑花涧,让六公子在后面紧追不舍的那个美貌少女。   ‘看这女子一身的血迹……嗯,想必是公子出手杀了她的情郎,硬是把美人抢回来的吧……’狐奴嘿嘿一笑,暗自佩服忍公子手段高明——从他们在齐国顺利完成计划、害死齐王姜小白,令齐国内乱;他就认为:天底下就没有忍公子想做而做不成的事。   狐奴打来热水,送上一套猎户家女儿的半新衣裙;月忍让他们都出去再关紧房门,他要亲手替云夕沐浴更衣。   他呆了一晌,再想起先拿细麻帕子沾水擦净云夕脸上的血迹,污迹洗净之后,那张令他朝思暮想的娇颜便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在玉露坊相处的那几天,他已发现云夕是女子易容扮做少年,但是万万没想到云夕的本来面目是如此地娇媚动人、莹白如玉;半年不见,她已经长开了许多,也消瘦了几分:形态美好的秀眸之下,精巧的鼻梁挺直而秀美,粉色的樱唇温润饱满,尖尖的下巴有如玉琢晶刻、清雅媚人。   月忍生在宫中,后来又隐身在女闾,自认为北地胭脂、楚越娇娃之绝色佳丽见识了不少,但是云夕的容颜是别样一种美,如镜花水月一般,美得纤尘不染;又如明珠出匣、光彩夺目,明艳不可方物。   月忍的手指留连地在云夕柔嫩的脸上抚了一刻,最后放下湿帕子,屏息凝气地伸手摸到她腰际的衣带,解开外面的青灰色上襦,露出里面窄窄小小的淡黄色宫绸抹胸来。   昏睡中的云夕眉头紧蹙,密长的睫毛不时地轻颤一下,似乎正挣扎在某种绵长而疲乏的恶梦之中。   月忍再拿湿巾为她擦洗粉嫩的纤颈和肩膀处白皙的蝴蝶骨,视线最后紧盯在在云夕胸前完美的弧线上,月忍颤栗地伸出手,用了许久时间才解开抹胸中间的两个精致盘纽。   女子完美的胸际顿时呈现在月忍的眼前!他的瞳孔内瞬间燃起两点火光,与情.欲同时升起的还有强烈的恨意!云夕胸前形态美好的凸起令他血气上涌,而左边乳丘一侧的紫黑色伤痕,让他深切怜爱......内心里对巫王积累多年的怨恨又增添了数倍!   巫王说一个月后要去他的公子府取走云夕的至阴灵力,如何取走?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他在巫王身边做弟子那些年,几乎每年春天都要帮师傅从村寨里引诱少女进雾山,也有许多次得以旁观巫王如何把那些花龄少女蹂躏至元阴断绝……   ——————***——————***——————***——————   他十岁那年便深得国中大儒称赞,在秦王宫众公子之中脱颖而出;秦君夫人见秦王宠爱月夫人所出的六公子赢忍,便暗中命人对月忍下了毒手……   那一次,他的‘同胞’妹子误饮月忍面前带毒的米浆,当即中毒而死,月忍侥幸逃生,母亲月夫人求得秦王同意,请宫中大巫送月忍到九黎山学艺,拜在擅长蛊毒的巫教三长老门下;三长老见月忍年幼体弱,便常常令他攀岩采药、锻炼体力;就在他到九黎山第二年春日的一个午后,他无意中走进一个山洞,来到一个遍植奇花异草的山谷。   他好奇地四处探察,走到一丛花树后面,看到一对半洛的男女正在做父王和宫姬们爱做的事。   男子的体质甚好,女子渐渐从温柔的呢哝变成痛苦的呻吟,最后……   月忍看了一会儿颇觉无聊,正想悄悄离开,发现华服男子已整好了衣衫,地上躺着的女子也缓缓起身穿衣,但是眼神却空洞诡异之极。   那男子对少女不知说了什么,少女的神情立刻变得温柔梦幻起来,然后一脸幸福地微笑着,如鬼魅一般轻飘飘地离开了。   月忍顿时感觉毛骨悚然,只想快些走出这个古怪的地方,刚一转身就忍不住尖叫起来: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的蟒蛇已扑到他面前!   “金蟒?”男子喝住那条蟒蛇,走到月忍身边,“你这孩子如何进得雾山?方才就一直躲在这树后面窥探本王?”   月忍极为聪明,一听男子自称本王,又能令大蛇听他号令,一定是名震西戎的巫王大人。   他扑嗵跪下,“拜见主上!在下名叫嬴忍,系三长老门下!”   “嬴忍?你姓嬴……是三长老收的那个秦氏公子?”   “回主上,正是小徒。”   巫王目光闪烁地打量着月忍,见他小小年岁却不卑不亢,长相精致偏于阴柔,五官和脸形颇似张月鹿族的圣女……   想到他本打算立为夫人的月鹿圣女(月鹿女的母亲),早年因叛教私奔而被处死,他至今未找到天生灵力的女子为妻,为他生下子嗣……巫王顿时对月忍生了亲近之意。   “你既是进了雾山,就不要出去了,本王派人传告三长老,让他将徒儿让与本王罢。”   ——————***——————***——————***——————   想起这些年死于巫王采阴之术的诸多落花洞女,月忍不免暗暗发指;但是……只有让巫王取走云夕神羽中的灵力,他才能毫无顾忌地拥有夕儿啊。   月忍取出疗伤的药膏抹在云夕的左胸伤痕处,轻轻地涂抹均匀,再用内力将药性推进云夕的肌肤里。   云夕依旧没有醒来,巫王在她额上的封印令她进入一个漫长而痛苦的梦境,她只感觉道身体和灵魂的沉重,却无法睁开眼、也无法动一动手指,所有的思维都转到一个方向——‘我是谁,我在哪里?我怎么什么也看不到?’   月忍推完伤药,把云夕的下裳也解下,再帮她穿上干净的衣衫,云夕的呼吸已渐渐均匀,身上特有的甜香阵阵回旋在他的鼻际。   直到衣服全部打理整齐,月忍才敢把云夕紧紧搂在怀里,感觉疯狂跳动的心脏即将从喉咙里跳出来,异样的痛苦与兴奋交织在胸口,使得平素波澜不兴的精致面容压抑到变形。   月忍打开房门,狐奴立刻上前禀报,“公子,马车已经备好,明天一早就启程回雍城?”   “不,现在就走。”   猎户家的女儿对这三位年少俊美的客人十分热情,“贵人们用过晚膳、歇息一晚再走吧,晚上看不清山路,容易遇到狼群……阿妈刚刚煮了肉羹,味道香极了!”   素眼望着院角的大镬咽了咽口水,狐奴立刻瞪了他一眼;月忍返身回房,“用完晚膳再动身。”   狐奴和素立即帮着村女去盛饭,先盛了一大碗肉片送到月忍跟前,月忍接过木碗来,顺手放到一边,从袖中拿出一个白色的小药丸递给狐奴,“盛好你们的饭,再把它放进镬里。”   狐奴眼角一跳,“公子,这家人老实憨厚的,又居在深山里,不会对别人乱说什么……”   “嗯?”月忍一挑浓眉,眼神凌利地盯着狐奴。   “是,属下遵命。”狐奴神情一凛,马上接过了那粒毒丸。   夜华初上,月忍抱起云夕走上马车,狐奴和素默默地跟上,猎户家女儿恋恋不舍地站在门口张望,素一扬马鞭,“驾!”两匹擅长在山地奔行的矮脚马拽动车厢小跑起来。   马车跑出山腰约有半里地,隐隐听到身后的方向传来哭嚎声,“阿爹——阿妈——你们怎么了——阿妈——救……”没用半刻,身后便声迹全无……   狐奴和素默然对望一眼,谁也没有言语,车厢中的月忍抱着云夕略略闭着眼,嘴唇印在云夕的额上,“夕儿,你会不会觉得忍哥哥狠心?我每走一步,都要很小心……不然,我也活不到今天啊……”   169 夜雨惊心   刚过亥时(晚上九点),原本明亮的一弯上弦月渐渐隐入云层,夜空如一张黑幕罩住刚刚回春的大地……月光完全消逝,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强似一阵潮湿的夜风。   素喃喃地诅咒着突然变坏的天气,他神色凝重,借着车驾护板角上悬挂的、两只忽明忽暗的牛皮灯笼散出的昏黄灯光,仔细分辨着中条山涧窄窄的盘山小路,不断地用手里的长鞭抽打着马匹;两匹擅爬山路的矮脚马被他抽得高声嘶叫着,奋开四蹄朝着下山的小径狂奔。   狐奴将俊秀的小脸半遮在裘皮斗篷的帽子里,偶尔出声提醒一下素驭马的方向;路边的密林里不时传出几声凄厉枭鸣声,除此之外就是得得的马蹄声和马脖子上单调的铜铃声。   车厢里也挂着一盏点着油脂的牛皮灯;随着马车在山路上的颠簸时明时暗;厚厚的毡布车帘密实地垂在车厢四周,把车厢外的夜色和声音远远地隔绝开来。   云夕依旧在昏迷之中,月忍拿自己的披风将她包紧,让她侧枕在自己的腿上继续安睡;想到去年盛夏他们随临缁名伎清眉的车队去齐国,在齐王城外与云夕相识,云夕那是扮做少年模样,有几晚就和他还有狐奴和素同居一室、安静地睡在自己的身侧,令他感觉到莫名的心安……   他长到十八岁,除了母亲之外他从未相信过任何人,也未在乎过与任何一个人的聚与合;可是云夕——云夕的出现就如他阴暗的人生中突然射进一缕阳光!   云夕的眼神是那么的清澈和干净,如春日的晴空一样令人向往;丝毫不同于他以前见到的那些或忧郁或高傲、喜欢装模做样的贵族女子;与秦王宫那些面笑内刀的龌龊妇人相比,更是有云泥之别……无论如何,他都要捉住这丝温暖,哪怕未来所要面对的是他不能掌控的结局!   想到云夕将来很可能恢复记忆,亦或是他被云夕的家人上门寻仇……月忍嘴角浮出一丝冷笑:巫王当真以为他这个徒弟愿意为师傅背黑锅?   等到青鸟国师找上门的时候,他大可以把云夕失去灵力的责任推到师傅身上——反正这也是事实,到时候云夕已委身与自己,最好再怀上个儿女……青鸟女王看来云夕和外孙的面上,也只得认下他这个女婿……   望着昏黄的灯光下,云夕软软嫩嫩的曼妙身躯;月忍一时觉得恍若身在梦中,一时又忧虑起云夕清醒过来后的情形。   此地春季的雨水原本很少,却偏偏让他们这行人连夜赶路时给碰上了;素愤愤地抹去迎在脸上的几颗大雨滴,‘吁’地一声勒住马;正要回身请示六公子,狐奴一把捂住他的嘴,“我来!”   狐奴小心地叩了叩车窗的边框,过了一会儿,月忍才拉开厚帘露出一丝缝隙,“何事停车?”   “禀公子,开始下雨了,此时继续赶路的话,恐是不易辨认方向……”   月忍将帘子开大些,借着微弱的灯光向远处张望:前方黑乎乎的一片似乎就是枫王神树,“先去神树下避雨,等雨停了再走。”   “是,属下遵命。”狐奴小声回着,帮素辨识着前方的小路,缓缓将马车停于枫王神树之下。   古枫树如同一把大伞一般,挡住了上空的风雨,在如烟如雾的雨幕当中,神树弯下的枝桠接到地上,成了一道道温暖的屏障,将马车与寒风冷雨隔离开来。   狐奴悄悄向后面车厢张望着:若是没有那个少女睡在车厢里,公子一定会让他和素进去避寒吧……   雨水越来越大,几乎迷住了他们的眼帘,枫树周围的景像一丝也看不到了,牛皮灯也熄了一只;狐奴向素身上靠了靠,将头歪在他肩上,素警惕地将狐奴推了一把,“你想做甚么?可别把你在闾坊里的坏德性带回公子府呵!”   狐奴气急反笑,“不过是靠近你取个暖而已,就凭你这副粗鲁邋遢模样,小爷还看不上呢……”   “去、去——有种你别再往我身上靠啊……”   外面风急雨劲,车厢里依旧是一片安恬,月忍向来少眠,此时就听着外面呜呜的风声,轻轻捋着云夕脑后的黑发,安抚云夕在睡梦中不时的颤栗。   云夕的梦境渐渐从绝望的混沌黑暗中走过,她感觉进入了一个风雪漫天、寒风刺骨的世界;冰寒彻骨的迷雾之中,她迷失了方向,像是这个世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神羽中贮存的灵力已经耗尽,唯一清晰明了的就是不能停下脚步:有人在不远处等着她……   ‘是谁?我要去找谁?对,哥哥……哥哥很危险……我不能停下,停下会被这风雪冻死……我不惧怕死亡,我只是害怕再也找不到哥哥,就算死、也要和哥哥死在一起啊……听说死在一处的人……转世还会再见面……’   正当云夕觉得寒冷的风雪越下越大、似乎永远不会停止,寻找亲人的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正在绝望之际,一种声音焦急地在她耳边响起,“夕儿,你怎么啦?云夕?”   “哥哥——”云夕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叫了一声,其实她真正发出的声音近乎于呻吟。   她张开眼的一刻正好看到一双杏仁状的眸子对自己盈盈笑着,有说不出的温柔亲切,“哥哥在这里,你又做恶梦了吧。”   云夕呆呆地盯了月忍一刻,‘哇’地哭出来,圈住月忍的脖颈呜咽道,“我好怕……我梦见你——倒下了,全身都是血……我想救你,可是天一下子黑了,什么也看不见……我找不到你了……呜——”   “好了,哥哥没事,不要哭了……乖……”月忍如同幼时哄自己的妹子一般好生好气地劝着云夕,将车窗的厚帘拉开多半,看到雨已经住了,天色已然大亮,他暗自里松了一口气。   昨天巫王还自以是地说云夕的心智已被他封印,醒来之后就是一个痴傻女子;幸好方才他看见云夕身子颤抖得厉害,似是即将清醒的模样,就在云夕刚一睁眼、元神最弱的时候,使出幽瞳之光控住了云夕,云夕此后便认定他就是自己要找的‘哥哥’。   狐奴和素被云夕的哭声惊醒;两人对望一眼,同时猥琐地偷笑起来;俱是暗暗奇怪:公子以前也不是个急色的人,怎么今时连一个受伤昏迷的女子都不放过……   云夕趴在月忍胸口哭了一会,忽然一把将月忍推开,“你是谁?”   月忍大吃一惊:方才的离魂术没有生效?他冷汗直冒,勉强笑道,“夕儿,我是你的忍哥哥啊,你——不认得哥哥啦?”   “忍哥哥?”   云夕按住刺痛的太阳穴蹙眉想了想,“我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是谁?你方才叫我什么……西儿?”   月忍惊魂稍定,师傅说得没错,云夕的记忆的确成了空白,但是她为何清醒过来就叫‘哥哥’?难道关于风霖的记忆还未能抹去?   “是这样……”月忍再次竭全部功力凝于双眸,“夕儿,你看着忍哥哥的眼睛,听我说啊……”   云夕放下抱着头的两只手,怔怔地望着月忍,只见面前这位少年的目光如同星辰一般光芒粲然,他就那么安静优雅地注视自己,只在几个呼息的功夫,她的头便不痛了;整个人从头到脚感觉轻盈起来,连后背的每个毛孔都被温泉熨过似的舒适服贴……   “小夕,我们曾在齐国的临缁城相遇……那时我们一见钟情,约好一起回我的家乡雍城……可是因为齐国兵乱,我们失散了……”他在她耳边低语。   云夕的目光直直地,沉迷在月忍蛊惑的话语中,“是……我们失散了……哥哥,我一直在找你……”   月忍抹去云夕眼中溢出的泪水,“天可怜见!上个月我来九黎山找到了你,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我现在带你去雍城,回我们的家,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云夕吸吸鼻子,“我再也不会离开忍哥哥……可是,我为什么脑子里空洞洞地,什么也想不起来?”   “这都怪我!”月忍早在云夕清醒之前就编好了一个故事,“我们分别之前曾说过要来黎乡的中条山、参加九黎族特有的尝新节对歌会……失散之后我先回秦王城向父王复命,然后就立刻来九黎山碰碰运气,看看你是否会记得我们之前的约定……”   “是我来晚了一步!此处山中有一个武功高强的恶贼贪图你的美色,想将你掳走做他的夫人,虽然……他并未得逞,可是我赶到那里救你的时候,你已经身受重伤,头部因受撞击而昏迷不醒!”   云夕早就感觉到左胸口的钝痛,心有余悸地道,“是啊,那恶人好厉害……幸好哥哥没事!我……我的父母家在哪里?你方才说我们在齐国相识、一见钟情,那我是——齐国人?”   月忍缓缓收了内力,感觉疲惫至极,“夕儿,你刚刚醒来,头部又受了重击,得好生休息;不要再多想了,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细谈。”   “噢。”云夕发觉月忍的脸色变得苍白,立刻乖巧地坐正了身子,“忍哥哥,你是不是也受了伤?有没有伤口?我的口水是可以疗伤地——”   说到这里她吃了一惊,暗自想道:‘这句话好生熟悉,我以前说过?我的口水为什么可以疗伤?算了……头好痛,以后再想吧。’   她见月忍闭目调息着,便安静地打量着月忍的面容:他的样子并不十分地俊朗出众,可是气质谦谦儒雅,是带着文弱书生气的一张脸;长发未冠、用银带系在脑后,修长纤细的身躯上着一袭云纹暗锦的白袍,碧玉饰的宽带束着腰际,显得身形飘逸而秀美……   少年给她的感觉……的确是有几分熟悉、几分温暖……   ‘忍哥哥……’云夕想到方才那个寒冷孤独的梦境,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向月忍身边靠了靠。   月忍已调息妥当,看到云夕睁大紫玉一样的眸子,如婴孩一般信赖地望着自己,不由得心头一热、伸臂搂住云夕,低头在她脸颊上小心翼翼印了一吻,见云夕并未抗拒,月忍心中欣喜欲狂、眼中瞬间也迸出泪水!   170 真情或假意   花涧长花一边唏嘘着风霖年少早夭、实在可怜,一边眼疾手快地捞过他的身子扛到肩上;巫王知道自己方才那一掌用了几成功力,所以也不戳破二长老那点小心思,挥挥手让他快些离开雾山。   二长老抹抹额上的水滴,也不知是从圣湖湿透的顶发未开,还是又迸出毛孔的冷汗;他趁巫王和月忍将注意力集中在昏迷的云夕身上,背着风霖就向外跑。   他跑到秘道的洞口处,看见倒在地上的青柏,也顺手挟起来;松鼠小霖一溜烟地跟在后面、随巫师跑出雾山深谷。   洞外的迷雾和毒虫业已散去,地上兀自流溢着一滩滩腥臭的蛇涎和粘液;花涧长老也顾不上找个干净地儿,直接跳上一个较高的山石,将风霖和青柏一起放下。   青柏只是吸入太多毒气昏迷过去,早上被月忍撒在身上的虫引也过了时效,脸上的青斑已然褪去。   花涧长老掏出解瘴毒的药丸给青柏塞到口中,然后从靴筒里拔出雪亮的短匕首;小松鼠自觉地伸出一只前爪让巫师割皮取血。   松木鼠的几滴热血滴入风霖的口中,花长老盘膝坐下,再将风霖扶坐起来,以掌心的温热缓缓助灵兽的血液在他体内运化开。   巫王这一记毒掌不仅震伤了风霖的五脏六腑,还将剧毒引入心室;若非风霖之前服过一枚极阳的朱果,护住了心包经这三寸之地的元阳……花涧长老医术再高,也无力将风霖的性命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随着花涧长老的掌心顺着风霖后背的督脉缓缓下移,梳理着那里逆乱脉络之外的气血;风霖苍白的面孔渐渐有了一分生机……一刻之后,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口黑血顺着嘴角蜿蜒而出——   “吱吱!”小白鼠吓得连连尖叫,跳到花长老的膝上不停地摇着大尾巴;花涧长老疲惫地睁开细长的鹰眼,“阿白,不要叫了……他腹中的淤血陈毒,吐出来是好事……咳!咳!”   花长老也忍不住咳了数声:圣湖之所以无人敢进,不只是因为那里是金蟒的老穴,还因为水中积攒了数百、上千年来葬身湖底的落花洞女的怨念和灵魄,水质阴寒入骨;以他几十年的深厚内力,也差点禁不住血液几近成冰的痛楚。   地上的青柏缓缓睁开眼,他先是看到一位黑袍老人闭目在他身边打坐,公子的宠物松木鼠就蹲在老人身边;再往身边看……他惊骇得忽地坐起身扑到风霖身边,“少主,少主!”   花涧睁开眼,“刚回过气来,先不要动他。”   青柏明白是这位九黎人敬畏的大巫师救了他和公子,连忙起身跪拜,“青柏叩谢巫师大人救命之恩!夫人……就是云夕姑娘,她在哪里?”   花涧摇摇头,“别问了,我拼着老命也只能把风公子带出来……至于云夕,她暂时无性命之忧!小子,你身上可有力气?”   青柏点点头,“胸口还有些闷胀,但是背公子下山还是能成的。”   “如此,你再服一枚药丸,等天色略黑一些,背着风霖去你们住的村寨,明天我再去诊治一次……花涧府园的那些仆人都是巫教门徒……平日里虽然听命于我,但是更畏从巫王多些;让他们知道风公子还活着的消息就不妙了。”   青柏连声应是,接过花长老递来的药丸服下,然后拿自己的衣袖小心为风霖擦拭脸上的血迹。   圣湖之畔。   寒香第一个醒来,她摇摇沉重的脑袋坐起身,一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荒山野岭的湖边。   转头看见地上昏迷的梨花和罗安,她骨碌一下爬起身,一下子想起早上在家中发生的事故:   她正在院中做膳,罗安和青柏一边砍柴一边商议着要不要去花涧的巫师府中接来少主和夫人;竹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寒香放下手中的汤勺,仰头喊了一声,“梨花?么子事哟?”   不见梨花回声,楼上也没有动静,寒香隐隐不安,快步上楼看看发什么了什么状况,罗安见状也跟着上了楼。   寒香和罗安前脚后脚迈上二楼的转弯,只见一个头戴银色面具的白衣男子将梨花负在肩上,正要从后窗跃下,罗安一个‘虎跃’扑向后窗,那男子却虚晃身影,连同肩上的梨花一起从前台跳到楼下院里。   寒香见梨花的头无力地垂下、也不知是生是死,唬得魂飞魂散,直到男子跃下院中,与挡过来青柏交上了手,她才返过神来,‘嗵嗵’地随罗安跑下楼。   那掳人的男子武功甚高,几个照面就把青柏点倒,罗安赶过来扶住青柏,连连运气为他通脉,却解不开青柏被封的穴位,眼角瞥见寒香追了出门,“寒香姐,你不会武功,不要追了——”他对青柏匆匆交待了一句,“我先去追贼人,留下路标给你!”   男子背着梨花不紧不慢地在前面跑,寒香和罗安紧追不舍;没用一个时辰,男子居然引他们来到雾山脚下的圣湖边!   “站住……”寒香气喘吁吁地叫道,“快放下我妹子……”   罗安也持剑而来,“你这大胆的贼人,居然敢光天化日之下掳掠民女,放下梨花姑娘,饶你不死——”   那男子当真停下脚步,把肩上的梨花掷在脚下,双手微分在胸前,眼中射出凛冽的杀气。   寒香被他的气势摄住,立时停住不敢再向前,罗安心知遇到高手,握紧手中的长剑:此人一亮势便知他的功力不在少主之下。   此时的天空突然一黯,圣湖的对岸上空升起一团暗红色的烟气,那银面男子眼中突现凝重之色,对寒香、罗安三人一拂衣袖,然后脚步如飞一般掠过湖面、掠水而去。   寒香松了口气,急忙去扶梨花,还未碰到梨花的身子,便觉天旋地转、恶心欲呕,一下子扑倒在地上,模糊之中看到罗安亦摇摇欲坠……   想起之前发生的情景,寒香顿时明白自己已死里逃生,她爬起身的时候,发现罗安也睁开了眼;两人扶起梨花,细听她的呼吸还很平稳,俱放下心来,看看太阳正当午时,原来他们已在此处昏睡了两个时辰。   罗安背着梨花,寒香在后面扶着,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罗安问寒香寨子里以前是否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寒香摇摇头,“我们的村寨离九黎山很近,村人所有收成大部分上供于巫教……这里是受巫王大人庇佑的地方,没有外人敢来寨中滋事的!不然,我哪敢接出门赶脚(赶尸)的活儿,留梨花一个人在家?”   走了一会儿,梨花也清醒过来,说起早上发生的事,她也茫然不知所以,只记得早上在房里梳头,一下子看到镜子里多了张带面具的脸!她惊叫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三人回到村寨的家里,见房门虚掩着,已不见了青柏的身影;罗安挠挠头,“糟了,他一定是没看清我留的标记,找错地儿了,我回山上找找!”   “哎——”寒香忙拉住他,“你们这样你找我、我找你的,再走偏了怎么办?还是在家里等等吧,再说,风公子和云姑娘兴许一会就过来了,你们都不在,他们也会担心的!”   罗安觉得有理,但是总放心不下;便到门口站着去张望。   他正以手遮阳望着远处的山路,看到两匹马拉着一辆华丽的青帏马车驶过来,看驾车马夫的装束,像是中原人氏。   “吁——”   “请问这位小哥儿,寒香姑娘的家可是居在附近?”   罗安眨眨眼,警惕地问,“你们打问寒香姑娘的家做甚么,你们是何方人氏?”   车厢的门吱地开了,走下来一位肤色略黑、但是五官颇为俊朗,身形高大健壮的少年男子。   “小哥儿,你去叫寒香姑娘过来见我,就说一句:尝新节那天的约定可还记得?”   一听‘尝新节’三字,罗安一下子想起,面前这位少年就是尝新节那晚与寒香一起离开枫树下的蓝衣男子。   罗安急忙回道,“这位少爷请在此等候,我去叫寒香姐出来!”   寒香和梨花此时就站在竹楼的窗前,罗安和少年的对话也听得清楚,她的脸极快地变红了……   梨花好奇地问,“姐,你和他约定了什么?”   “尝新节那晚,他说他是秦国五公子,他这次来与我相会,就是要带我一起回雍城……我回他:再给我两天的时间让我想一想;其实那时我已经想好了,他那般尊贵的身份,若是肯等我两天,我便愿意跟他走……”   寒香见梨花变了脸色,马上道,“妹儿,你放心,不管去哪里,我都会带你一起的!”   罗安踩着咯吱、咯吱的楼梯跑上来,“寒香姐,你快点下来!你那位……”他一咋舌,差点说出‘相好的’三字来,“那位公子来找你了!”   寒香羞涩地道,“罗兄弟,请你去转告他一声,就说我愿意随他去秦王城,但是走之前得请老族长为我们举行正式的婚礼,我要堂堂正正地嫁给他。”   “好!”罗安答应得痛快。   “我去!”梨花突然叫出声,“我去告诉他吧。”   秦五公子正等得心急,只见竹篱小院的木房又开了,走出来一个眉目颇似寒香的十四、五岁小姑娘。   “你是……”   “我是寒香的妹妹,我叫梨花。”梨花娇怯怯地望着秦五,“我姐姐说,她说——”   “她说她与公子您是露水姻缘,过后两不相干,她喜爱自由,离不开这里的山山水水,公子就不要再想着她了!”   秦五公子嬴秋面色大变,“她当真这么说?!前天晚上……她那番柔情蜜意都是假的?拿本公子寻欢而已?!”   “本公子为她不惜欺瞒母亲,不远数百里辛苦赶来,就为了一场露水姻缘?”   嬴秋抬起头冷冷地盯着上方的竹楼,“我嬴秋阅女无数,今时居然被一个村野之女戏弄了,还以为世上当真有什么不离不弃的真情!哼!”   在他转身之际,梨花突然拉住他的袖子,“梨花愿意、愿意随公子去雍城!”   171 求不得之苦   梨花的声音低小,却极坚定地道,“梨花愿意随秦公子去雍城,一辈子服侍在公子身边!”   “噢?”嬴秋错愕地打量着梨花细瘦小巧的身子,半晌,他饶有兴趣地以食指抬起她的下巴;只见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羞红如霞,五官虽不如寒香生得俏丽、却也肌肤细腻、楚楚动人,“倒是个洁净的雏儿……你愿意跟本公子走?做我的奴婢?侍姬?”   梨花低下头,“梨花从未见过如公子一般丰神俊朗的男子,又对姐姐一往情深……姐姐不懂得珍惜,可是梨花求之不得!只要能让梨花陪在公子身边,做什么都可以……”   “哈哈——”嬴秋大笑,故意抬头冲着竹楼的方向说道,“你倒是比你姐姐识相!随本公子一起回王城,自然会有你的好日子过!总比呆在这方穷山恶水里做村妇要好上百倍吧?!”   他口中哂笑地说着,其实内心里还是希望寒香突然从竹楼里跑下来,急巴巴地对他解释:方才的一切都是她与妹子商议好试探他的……   可是他与梨花相对默然了一刻,并不见寒香出门,秦五公子忿然道,“也罢,我们走——还用回去给你的姐姐交待一声么?”   梨花摇摇头;方才那一忽儿她紧张得后背全湿,深怕姐姐会走出门来揭穿自己,她根本不敢回首,躬着身随着嬴秋上了马车,侍卫一扬马鞭,矮脚马长嘶一声驾车离去。   竹楼上,寒香和罗安目送着马车渐渐失去了踪迹,滚烫的泪终于溢出寒香的眼眶。   罗安嗫嚅道,“梨花她……她总不会是被早上那贼人打坏脑筋了吧……寒香姐,你怎么不下去当面说清楚?”   寒香含泪笑道,“妹儿有个好归宿,我很高兴……寒香做过赶尸女,公子早晚会嫌弃我的……梨花她干干净净,又向往富贵人家的日子,她去……更合适……”   说虽这么说,罗安还是从她颤抖的青紫嘴唇上发现她内心的伤痛——同时被最亲近的妹子和情郎背叛遗弃,她心里的滋味无异于肝肠寸断!   见寒香如木雕一般站立在竹窗前不再言语,罗安暗叹口气;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西方天际的霞光勾勒出群山峰峦的优美线条,他的心里更加惴惴不安起来。   “寒香姐,你、你别再难过了……我去村寨北边的山路上接应一下青柏,若是公子和夫人回到家……就说我和青柏马上就回来!”   寒香嘶哑着嗓子回道,“好,你去吧。天快黑了,路上小心些。”   罗安顺着回来的路急急跑去,一路上看到自己早上留下的路标还清晰可见,他一路高声喊着‘青柏’,但没有听到一句应答,心中越发得焦虑。   走了半个时辰,快到古木林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他想到林中飘忽不定的瘴母,犹豫着停下脚步;但是青柏与他自幼年便在一起学文习武,做为风氏门人年轻一辈当中的佼佼者,又一同被少主选做此次中条山之行的侍卫……   罗安咬咬牙,从衣袋中掏出火石,在一块山岩上堆起一把枯叶,准备点着一根树枝、当火把照明用。   就在他打燃了那堆树叶,火苗窜起来照亮他的脸颊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安?”   罗安霍然而起,只见青柏背着一个人从一株粗大的松树后闪身而出。   “青柏,你总算是出现了——这是少主?!少主怎么啦?”   青柏打断他,“先不要多问,少主受了伤,我们快回村寨。”   罗安要接过风霖来背,青柏摇摇头,二人加快步子向寒香家的方向跑去。   寒香在窗前呆立半晌,一直在想她这些年来与妹子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始终不明白梨花为什么要如此残忍地‘回报’她……   直到天色黑暗下来,她才清醒似的挪动麻木的双腿,打算下楼煮点豆粥,等罗安他们回来好用晚膳。   院门开了,青柏背着昏迷不醒的风霖,罗安在后面紧紧地扶着,急慌慌地上楼;寒香不及细问,连忙把牛油碗中加上灯芯,将楼上卧房里外照亮。   青柏小心地放下风霖公子,罗安用手臂挽住,慢慢将他安放在床铺上;寒香借着灯光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此时的风霖公子,与她赶脚时接的那些刚咽气的死尸没什么两样!   罗安端来热水和帕子,青柏接过来细细地给风霖擦净了手面,衣袍上虽然有血污,但是两人也不敢现在就为他更衣。   青柏又拿木勺给风霖喂了两口清水,看见公子在昏迷当中能下意识地将水咽了,众人俱是松了口气。   罗安年龄最小,乍一看清风度翩翩、风华出众的少主人变成如此不堪模样,忍不住抽泣出声,“他这是怎么啦?何人下此毒手……云姑娘若是看到少主这个模样,还不心疼死了……哎,云姑娘呢?”   “嘘——”寒香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们出去细谈。   青柏拉下薄毯给风霖盖上,又听了一阵子他的呼吸,才悄悄地退出卧房。   “到底是怎么回事?打伤公子的,是不是就是掳走梨花的那个蒙面人?”罗安着急地问他。   青柏这才想起早上发生的事,“梨花没救回来?”   “回来了,她好得很!先别说梨花了,快说说公子的情况,云夕姑娘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还在花涧巫师家里?”   青柏接过寒香递来的大陶碗,将米浆一饮而尽,细细说起之前在古木林的离奇恐怖的遭遇,“花长老只是救出了少主和我,云姑娘落在那些恶人手中,听花长老之意,将公子打成重伤、抢走云夕姑娘的……就是名震西域的巫王!”   “巫王大人?”寒香惊叫出声,“他为何要抢走云夕?难道巫王看到过云夕的真容,所以才设计伤害你家公子?”   青柏和罗安不语,似乎内心里就是这么认为的。   寒香站起身在房里不停地来回踱着,她猜测着梨花早上被人掳走一事,也是巫王指使属下做的,那么……   “寒香姐!”青柏为难地说道,“等公子的伤稍有起色,我们就离开村寨,连累到你们姐妹,实在是情非得已——”   “胡说甚么?!”寒香板起脸,“寒香是贪生怕死的人么?我们认识虽然不久,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就像是一家人一样!云夕待我更如同亲姐妹……我方才是想,这里毕竟是巫王势力盘据的地方……我们得早些找一个安全些的所在让公子养伤。”   罗安和青柏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同时站起身,“寒香姐……”   “好了,都去用晚膳吧!夜里你们轮流守护着霖公子,等明天花涧大巫师来了,看他老人家怎么说。”   虽然是说好轮流守夜,可是三个人没有一个能安心入睡的,青柏和罗安是担心巫王再派人来赶尽杀绝,寒香心里则是一时悲苦着自己自小到大的遭遇,一时又忧虑起云夕的安危,两只干涩的眼直直地瞪着窗外朦胧的星空。   就在东方天际刚刚发亮的时候,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入庭院,罗安一个机灵跳起来去摸剑柄,青柏看到黑影肩头的白点,立马止住罗安,“莫慌,他是花涧长老!”   花涧长老随青柏走进内房,先闭目把了一忽儿风霖的脉息,然后找开自己带来的背囊,取出插满银针的木盒,“把他的上衣脱了,翻过身子背面向上!”   青柏和罗安急忙过去为风霖解衣,再小心地将他翻过身来:背上赫然一个乌黑的手印!   那个黑印中间隐约是一个蛇形的纹路,极为怪异;花长老手上发力,连连将长银针插上风霖背后的‘大椎’、‘神道’、‘灵台’、‘至阳’、‘命门’,最后才取小针插上风霖头顶的‘百会’穴和‘脑户’;口中还喃喃地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青柏和罗安垂手站在一边,屏着气不敢大声呼吸,松鼠小霖就蹲在风霖的脸侧,瞪大两只黑豆眼盯着他。   一刻之后,花涧大师将这些银针逆向转了转,只见银针顶端居然冒出黑血来:原来他的这些银针是特制、中空的。   再一刻长老才将银针逐一拔下,“老夫打制这种银针极为不易……沾上风霖身上的毒血,也没法再给别人用了!”花涧嘀咕着,让青柏为风霖擦净后背换上新衣。   青柏眼瞅着公子背后的黑印浅了许多,喜得连连称谢。   待花长老出了卧房的门,罗安才敢问出口,“大师,我家少主为何还不能清醒过来?醒来之后是否能用内息自行修复伤处?”   花涧一乍细长的八字眉,“能活过来就算他命大了!还奢谈什么内功?背后那处重创已断了风霖奇经八脉中的督脉和阳维二脉!”   “呃……奇经八脉是指督脉、任脉、冲脉、带脉、阴跷脉阳跷脉,阴维脉和阳维脉;它们与十二经脉不同,是任何药石不能进入的地方……咳咳!说了你们也不懂,总之,以后风霖好生调养的话,亦能再活上个十年八年的。”   青柏和罗安无法置信,“大师……您是说,少主他不仅武功全失,还只剩得十年的阳寿?”   寒香也惊呆了,“这怎么可能?云夕还身在虎口,就等着风霖公子去营救啊……”   花涧大师走至门口又转回身,“老夫的能耐仅至于此,你们待他清醒过来、便速速离开此地,寻到医术超人的良医为风霖调理,兴许他还能活得久些!”   他交待着青柏和罗安,“明天此时我再过来施一次针,不出意外的话,他明天能醒过来,你们先备下马车,从村寨西面向北有能通马车、去往秦中的山道。”   待长老一出门,罗安嗵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这可如何是好啊!我们来黎乡之前,大当家的反复交待我们,无论如何也得照料好少主,必要时要舍身护主……可是如今我们两个都好好的,少主他——”   青柏一拳擂在门柱上,“不可能,少主和老族长一样,身上有圣祖伏羲氏的嫡传血脉,是受上天庇护的智者,不可能就这样内力全失、阳寿……”   “罗安,你和寒香姐先守着少主,我趁着天未大亮,找匹快马向北地联络最近一处的风氏门客!秦国人会训养千里传信的白玉鸟,让他们传信给姑棼风寨的老族长,即刻派高手和疡医过来接应我们!”   172 秦国边城   下了一夜的大雨,早上的天空格外明净,碧蓝的天空上白云轻舒缓卷,空气里到外弥漫着清新的扶桑花木的清香。   一辆半新的双驱马车从枫王神树的厚密枝叶庇护下驶出,缓缓驶向北方;一路上穿花拂柳、在绵延的群山环抱中奔驰。   午时马车经过一片明净的湖泊时,在湖边停下来,素和狐奴拿出一只铁镬来汲水煮米浆,月忍陪着云夕走下车,站在山道边观赏秀丽的山水风光。   云夕闻到雨晴之后湖水中的淡淡腥气,还有路边新生的草叶沐浴在春阳之中的芬芳,却始终不能真正快活起来:她觉得似乎有样极重要的东西被她抛在身后,茫然回身望着渐渐远离的枫树丛林,一行泪水就莫名地落下尘埃。   月忍默然走到云夕面前,抚住云夕的脸颊让她转向自己,云夕从他眼中看到无边的安宁和暖暖的亲切,渐渐地,她嘴角也绽开一丝笑容……月忍的心房瞬间被这张绚美到极致的笑容刺痛,他深吸一口气、小心地把云夕拥到怀里。   出了九黎山界就是秦国的一座兵事要塞,狐奴和素驾着马车驶到边城门口,已是当天的日落之后,城门刚刚关闭。   月忍把他腰上的龙纹腰牌取下来给狐奴,让他拿给守城门的秦兵验看。   狐奴拍拍城门,见立在城墙上方执铜戈的兵士并不理会他,便冷哼一声、脚尖在门口的拴马石上一点,身影轻如飞雁一般掠上城墙。   两个守夜的少年秦兵眼前一花,还未来得及张口呼警,便看见狐奴举在手中的龙纹令牌,二人面面相觑,一人大着胆接过金牌、匆匆跑进城楼去禀报当值的裨将。   过了不到一刻,边塞的城门大开,所有值夜守城门的官兵分成两列单膝跪在城门口,“小人等恭迎六公子进城!”   月忍并不下车,只是掀开毡帘,挥手令他们起身;素赶起马车,马蹄‘特特’直接驶向城主府。   云夕这一路已经听月忍向她细细讲述了她所‘遗失’的记忆:她是生长在北方草原上的夷族少女,去年独身来到大周国游历,在齐国临缁城外与月忍偶然相遇,二人互生情愫,定下终身……   后来便是月忍在她刚清醒时告诉她的:两人在齐国意外失散,因为二人曾经定下,第二年春天到黎乡参加尝新节对情节的约定,所以两个人分别半年多,再次在中条山重逢了……只是云夕不幸被坏人打伤头部,以至于失去记忆;好在月忍相救及时,两人终于又能幸福地相守在一起……   (月忍说的其实与实情差不太多,他也怕云夕当真有一天恢复记忆,念及他的谎言欺瞒而痛恨他;所以,他未给云夕编太多漂亮的故事。)   云夕只模糊记得她做的恶梦,因为四处都是迷雾、找不到哥哥的身影,所以很恐惧、很寒冷!所以,这一路上,除了下车净衣的时候,她总是牢牢地捉着月忍的手,深怕再一次失去心爱的‘哥哥’。   马车到城主府门口的时候,本城的城主霍峰将军早得了城门守兵的快马通报,带着儿子在门口迎接。   城主府院门口灯火通明,除了原本门檐上挂着的两个大红纱灯,侍卫们又点亮了许多火把,等候秦王的六公子驾临。   月忍见马车停住,知道府门已到,他拍拍云夕的手,“夕儿,你就坐在车上不要乱动,我下车与霍将军见个礼,然后我们就可以去客房舒舒服服地睡一晚了。”   “噢。”云夕缩回箍在月忍臂弯上的两只手。   “老臣带犬子拜见忍公子!”霍峰将军行着军人的叉手礼。   月忍同样礼数,“忍从九黎山探望师尊,夜经边城,讨扰霍将军府上,真是失礼至极啊。”   霍峰身子躬得更低,“哪里哪里,微臣荣幸之至!光儿?还不过来给公子行礼?!”   霍峰的儿子霍光急忙过来给月忍行了个大礼,月忍见对方生得人高马大,便夸了几句虎父无犬子云云。   他正以为客套完毕、可以进客园休息了,哪知霍将军又把身后的一名小女子叫了过来,“公子……咳,这是老臣的小女香莲……莲儿,还不快点过来拜见六公子?”   霍家香莲小姐早在父亲背后将秦六公子看了个清清楚楚,她早听父亲说起过:秦王的九位公子当中,除了八公子、九公子尚且年幼,其它几位公子早就妻妾满堂;只有这位六公子未娶正妻,听说连侍姬也不多。   方才一家人正在明堂里叙话,听兵士急报:六公子的车驾进了城门,正朝城主府这边赶来;霍将军父子急忙叫人点灯列队到门口迎战公子,霍夫人心知机不可失,把刚刚及笄的嫡女香莲也打发到门口一同迎接贵人。   霍小姐轻轻理了一下发髻上插的数枝明晃晃的凤头簪子,羞答答地向赢忍公子走近,还未来得及微开樱口、秀出莺啼,突然看到眼前闪现一片金光:一个身穿青布裙衫的少女跑了过来,头上的金羽在火把的照耀下反射出夺目的光彩!   方才,云夕正无聊地在车厢里打着呵欠,迷糊中听到‘小女香莲……’,她一激灵清醒之极,拉开车门就跳了下去,连月忍为她准备的纱帽都没戴。   她无视目瞪口呆的霍家小姐,一把挽住月忍的右臂,“忍哥哥,说完话了罢,可不可以先去安歇?我觉得好生困乏!”   霍峰一家人愕然望着眉目如画、头顶带着异族羽饰的云夕,“六公子,这位姑娘是……”   月忍急忙解释,“霍将军请见谅,这位是本公子的师妹,因久居山中,不太了解大周国的礼数……”   霍将军见二人的亲密神态,也明白了三分,有些后悔听夫人的话,当着许多下属的面,将女儿带出来与六公子相见。   “公子请因客园歇息一晚,明天老臣备下酒宴……”   “霍将军不必客气,忍尚有要事急着回雍城向父王复命,明天一早便会离城,请霍将军如往常一般起居,不必刻意招呼我们。”   霍峰诺诺地应着,请月忍和云夕上车入府园。   霍小姐失望地看着马车从正门驶向客园,忿忿地道,“孤男寡女地同乘一车,也不怕人家笑话,这女子一定是个不知礼教的村野夷女!”   她哥哥霍光却喃喃地道,“书上说有绝色女子美到‘貌若天仙’,天仙是何等正大仙容?我霍光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   霍小姐见她哥哥的痴傻模样,气得将脚一跺,咬着手帕儿回房找母亲去了。   “夕儿,不是说在车上老实等着么,怎么连面纱也不带就出去啦?”月忍想起方才看到霍家少爷对云夕那副垂涎三尺的模样,立刻生出几分不快来。   “哼!”云夕嘟起嘴,将身子缩到车厢一角,抱住自己的膝盖,并不理会他。   月忍见她赌气的模样娇憨至极,是难得一见的小女人之态,不觉心下燥热,低声笑着去抱她入怀,云夕用力推开,“去!不让我下车,原来是要会一会霍家的美人啊,当着人家的面,还立马与我撇清关系……说我是你的师妹!哼!我何时成了你师门中人?”   月忍眼角一跳,“夕儿……我如此说明,是怕他们误会你是我的侍……辱了你的清誉;现在我们还未成婚,如果说是师兄妹的关系,共乘在一辆马车之中,尚还说得过去——夕儿,你是吃醋啦?”   云夕的神态刚缓了一缓,闻言又冷哼一声。   月忍抚着她的脸转向着自己,“真是个小性子的妞儿……来,给哥哥笑一个?”   云夕忍不住眼睛弯起,看到月忍亮晶晶的含笑眼神,又慌忙板起脸。   月忍放下心来,将额头轻轻抵在云夕的额上,“夕儿,以后不许再皱眉头……忍哥哥看了好生心疼……”   云夕伸手圈住月忍的颈子,用鼻尖蹭蹭月忍的鼻子,感觉这个动作十分的熟悉,又噘起嘴巴亲了亲月忍的脸颊,“我方才听到那霍小姐在背后笑话我了,说我与你孤男寡女地坐在一车里面,不合礼教……那我们何时成婚?”   “霍小姐?我怎么没听到,你的耳性还真好!”月忍嘴角微翘,“再过一个月如何?我请太宰大人认你做义女,求父王为我们举行一场隆重的婚礼……我夕儿啊,一定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   待月余之后,巫王一经取走云夕的灵力,他即刻与云夕完婚,省得夜长梦多,被青鸟国得到云夕的音讯。   “还要一个月啊。”云夕怅然道,她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为何要认个义父?我的父母在哪里?我们成亲的事得经他们应允才可以啊,你是不是现在就该送我回母亲家,然后你再带着聘礼去求娶我呀。”   “这……”月忍怔住,一时想不起如何圆过这一关;他急得背后冷汗直冒,幸好马车已停了下来,狐奴和素在车外低声请他们下车。   云夕拉开毡帘,向外探头看到客园游廊下悬挂的盏盏六角纱灯,立时转移了兴趣,忘记方才与月忍的话题、欢呼一声就跳下马车。   淡黄的灯光打亮了云夕青色衣衫的裙角,她仰起笑脸来观赏着纱灯上的漆画风景……在月忍眼中,这本身就是一幅绝美的画面。   一弯上弦月挂上树梢,天空中繁星点点;碧纱窗前,月忍负手而立凝望云夕的倩影,他不自觉扬起嘴角,会心地笑了。   173 石洞避险   青柏和罗安商议着,他先骑快马去往最近的秦国边城,找到当地的风氏门人、把风霖公子重伤的消息传到齐国姑棼风寨,风清云老族长素有当世圣者之名,兴许有办法将公子的内伤彻底治好。   罗安眼前一亮,“事不宜迟,你快些动身!”   青柏牵着马刚走一刻,出门去前村买鸡蛋的寒香回来了,罗安看见她急匆匆地上楼,手中的竹篮依旧是空的,“寒香姐,没买到鸡蛋啊——”   “快走!”寒香气喘吁吁地跳上楼台,“背上公子,跟我上后山石洞躲起来——”   罗安知道大事不妙,也不再多问,冲进内房,一把抄起风霖背起来;寒香匆匆抓了一条毯子,嗵嗵嗵地下楼,领着罗安向竹楼后的山道上跑。   罗安背着风霖跟在寒香后面跑了半个时辰,看见身边都是荒岭野林,没有人走过的行迹,才敢出声问寒香,“到底是怎么回事,寒香姐,你遇见谁啦?”   寒香惊魂稍定,也缓下了脚步,“我方才到下面村寨的银鱼大哥家买几只鸡蛋,好给霖公子做蛋羹吃;但是还没走到他家门口,就听他家院里有人问:有没有见过几个中原人装束的少年来这个村寨……我悄悄走到门口往里瞅,正是两个身穿黑袍的巫教门徒!”   “我想他们打问的一定是你和风霖公子,就飞一样地跑回来了!”   罗安迟疑道,“昨天那个银面人掳走梨花的时候,是知道我们和公子借居在你们家啊!兴许他们打问的是别人吧,不过……小心些是没错。”   寒香抹了一把汗,“这边有个山洞,是斧把大叔家没建起竹楼时,一家人住过的穴居,应该还干净,往这边走……”   她话没说完,见罗安正转后看着她身后,她也下意识地转过身:只见山下有处地方冒起股股浓烟,看那方位……正是寒香家的竹楼。   罗安眼角湿润,“他们如此歹毒,居然连空宅也不放过……寒香姐,我们……真是害苦你了!”   寒香勉强笑道,“反正梨花走了,我一个人住在那里也空荡地慌,烧就烧了吧……”话虽这样说,她的喉间已然哽住,低下头带着罗安转向草丛深处的一个石崖。   拨开及膝高的茅草,寒香把一个石板拉开,露出半人高的洞口来,待里面的陈旧污浊气味散去,寒香扶着罗安缓缓走进石洞。   罗安小心地把风霖公子放在寒香铺开的裘毡上躺好,见寒香已点亮了一根木柴,洞里光亮了许多。   “这里倒像我们在楚西古道上借宿过的那个石洞,呵呵。”   罗安干笑了两声,忽地想起来那时还未到黎乡,一伙人热热闹闹地;云夕姑娘扮成个黑小子模样,整天里惹得公子发笑,而霖公子……   寒香闷坐在石洞一角发了一阵子呆,她毕竟自小经历过太多的苦难,伤感了一晌,便开始考虑眼前的状况。   “房子被烧了,只怕明天早上花涧大师找不到我们,如何给公子疗伤呢?唉……也不知道青柏有没有安全地离开寨子。”   罗安站起身,“我去中条山的花涧通知巫师大人!”   “站住!”寒香气结,“花涧大巫师虽然救了公子,可他毕竟是巫教中人啊,你要是此时出现在花长老家中,不但自己性命不保,弄不好连会连累到花涧大师!”   罗安惊醒地挠挠头,“罗安真是蠢笨不堪!幸好有寒香姐在,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寒香叹口气,“等啊,只有等着那伙黑袍人在寨子里搜索完毕……明天凌晨时分,我到通往中条山的那个路口等着花长老。”   洞里颇为阴寒,寒香怕点燃火塘里的柴禾、产生烟气飘到洞外引来敌人的注意,那根细树枝燃完之后就不再续火;罗安借着未堵严实的洞口处透进一丝光亮,坐到风霖身边,把毯子拉起来裹紧他的身子。   罗安忽然想到为早上公子更衣时,发现公子外袍里的袖袋里有一颗夜明珠,已取出来放到他新衣的袋子里;罗安急忙从风霖的袖袋里摸到珠子,一掏出来,洞里顿时亮堂了许多。   寒香新奇地道,“这是什么东西?居然会发光?昨晚怎不拿出来,害我浪费了一大碗牛油点灯……嗐,”她想到家中的一切都被贼人给烧了,自己居然还心疼昨晚那碗油脂。   罗安从腰囊中取出几片金叶子,“寒香姐,这些给你……等我和公子离开寨子,你可以请人再建——”   寒香摇摇头,“我不要你们的金子,这些年赶脚,我也攒了一些银两,埋在院角的大瓮里,那个烧不掉的;本来打算等梨花出嫁的时候给她买些钗环做嫁妆……唉,用不上啦!”   “吱吱——”   两人正说着闲话儿,洞口处传来吱吱的叫声,然后洞口的石板被一把推开,花涧大师的僵尸脸出现在他们面前。   “大师!您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花涧大师吁了口气,“老夫早上刚回府就听得属下密报,三长老奉巫王之命,带他的属下们在各村寨捉拿将瘟疫带进黎乡的中原人;老夫不放心,就令人到你们村里打探一番……属下方才回报,说是你们所居之处着了火,被烧成一片灰烬,老夫便匆匆赶至,果然如此!”   “老夫在灰烬之中并没有看到有人的尸首,便料定你们已然逃脱,这才让阿白在前头带路,慢慢找到这里。”   “吱吱、吱吱!”松木鼠小霖呲牙,表示全是它的功劳。   罗安忽地跪下给花涧长老叩了个头,“求长老大人帮我们家公子安全离开九黎!长老大恩大德,小人没齿不忘!”   花长老拈须一笑,“正该你家公子命不当绝,老夫刚得了喜讯。”   “喜讯?云夕姑娘救回来了?”寒香和罗安同时紧张地叫起来。   花涧摇摇头,“与云夕无关,老夫得到确切消息,云夕……此时已被巫王的亲传弟子嬴忍带到秦国,暂无性命之忧……老夫说的喜讯是——”   “楚国女公子熊凤歌不日将嫁与秦国五公子嬴秋;巫王派人传令于老夫,让老夫负责到楚国北界接应凤歌公子的鸾驾,并将其安全护送到秦王城!”   罗安失望地道,“楚王嫁妹子,与我家公子何干?何喜之有?”   寒香听到五公子嬴秋,心中却是狠狠一揪:原来他要娶楚国女公子为妻啊,自己昨日之前还幻想着成为秦五明正言顺的妻子!梨花跟着他……   花涧长老翻了一个白眼,“一个比一个蠢!老夫既然奉命出九黎山接应楚国女公子,你们扮成老夫的侍从,不就可以一起离开了么?糊涂!”   罗安大喜过望,“小人的确是蠢笨!公子有救了,早知道如此,青柏就不必冒险出村寨了……”   花大巫不再管喃喃自语的罗安和脸色阴晴莫辨的寒香,径自在风霖身边坐下,把起他的脉息来。   良久,花涧大师的细眼睁开,“恢复得比老夫预想得要好……取碗温水来,我带来了疗内伤的丹药。”   “啊?”寒香为难地看了看四周,既无碗亦无镬,去哪里弄温水给霖公子服药?   “猎只小兽来,取温血也可。”花涧回头交待道。   罗安应着,急忙出洞去猎山兽。   外面已是黑夜,罗安蹲在草丛中,听到有野兔食草的声音,用石子打晕一只肥兔带回洞里,再小心地将洞口用大石堵上。   花涧拿利刃割开野兔的前肢,将风霖的嘴巴捏开,连半包细药丸和热乎乎的兔血一起灌进他的喉中。   松鼠小霖在一边看得小身子直发抖,不时地瞅瞅自己的前爪。   “云夕……”风霖被兔血和药丸呛得连声咳嗽,之后居然呻吟着叫出声来。   花涧长老一把将兔子丢开,以掌心抵在风霖的胸口,连绵不断的纯阳内力输进风霖的膻中穴,风霖缓缓睁开了眼睛,“小夕……小夕……你没事……就好……”   花大巫缓缓收了内力,“小子,看清楚,老夫和云丫头长得可是大不同!”   风霖挣扎着要起身,罗安连忙扶起他靠坐在自己身前,“公子,您爱了重伤,是花涧大师把您救回来的!”   “云夕呢?”   众人皆沉默。   “云夕呢?!”风霖嘶哑着声音问。   “云姑娘……她——青柏护着她先离开九黎山了……”罗安撒了个谎,随即心虚地低下头。   风霖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苦笑,“我昨天不能动,张不开嘴说话,可是……你们的话,我都——能听得到!”   罗安震惊道,“那些关于您内力全失、寿命只剩十年话,您也听……”   风霖的呼吸停了一忽儿,“内力全失?只剩十年可活……这个,我昨晚……没有听清,但是,现在听到了……”   寒香拿眼光狠狠地剜着罗安,罗安用力煽了自己一个耳光,眼泪刷地流下来。   风霖拍拍罗安的手,“这是做甚么!经此大劫,我还活着……已是上神和伏羲圣祖对我的庇护!快扶我起来......拜谢花涧大师的救命之恩。”   “不用了!唉,”花涧大师挥手让罗安让开,“风公子你坐好,老夫再为你施一次银针。”   风霖解着上衣的丝带,低声问二长老,“您方才说云夕被巫王的弟子嬴忍带去雍城……云夕可是安然无恙?这个嬴忍......他带走云夕是何目的?”   “这个……这个老夫也不清楚,主上一直觊觎青鸟族女子天生的极阴灵力,他能轻易放云夕公主离开九黎,老夫也是甚为奇怪!至于嬴忍公子……他身份特殊,是秦王的第六子,如夫人月氏所出;与云夕之前是否相识,老夫无从得知。”   “风公子,”花涧取出插满银针的木盒,“听老夫一句,你与云夕公主的缘份已尽,逃出九黎之后,回齐国安心做你的风氏少族长罢!至于云夕,她是昆仑界的青鸟族公主,青鸟国那边若是得了她被困的消息,自然会来人相救。”   风霖急道,“大师可有方法将云夕被掳的消息传到昆仑?”   174 侍女红萼   城主府的客房收拾得十分整洁,府中的执事为秦六公子和云夕姑娘安排好相邻的两间正房,狐奴和素则被安排到同间厢房里。   六公子吩咐两位侍卫各自去歇息,他把霍将军派来的使女驱走,独自走进净房洗沐,洗沐之后他更上宽松的睡袍,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出来,听到身后有人在悄悄地向他接近……   月忍全身的肌肉瞬间收紧;鼻间却闻到一种类似于桔子似的蜜香气,他的身心便全然放松了;两只小手在身后蒙上他的眼睛。   “不许动!把你最宝贵的东西交出来!”云夕压低了嗓音恐吓道。   月忍嘴角微翘,“本公子最宝贵的东西就在身后啊。”   云夕放下手四处张望,“在哪里?哪有啊……你骗人呐——”   月忍转过身将她揽住,“傻瓜,我最宝贵的就是你啊,你就是我的宝贝……”   他这一转身系得本就不紧实的绸袍松散开,松出精瘦结实的胸膛来;刚刚沐浴之后的月忍:眉如黛染、肤白如玉,一双琉璃般的眸子清亮如深水;一袭宽肥的绸质睡袍,穿到他瘦削的身躯上,竟有一种独特的飘逸和秀美。   云夕呆了一瞬才讪讪地道,“不可以这么说啦,我不是东西……不,我是——”   她查觉到自己话语中的问题,急得差点咬到舌头。   月忍看到云夕懊恼的可爱神情,禁不住呵呵笑起来,目光沿着她的脖颈向下扫视,看到她白色内袍下线条美好的胸口,亦禁不住咽了下口水。   他打横抱起云夕放到床上,“是不是怕一个人睡觉会做恶梦?我本来就打算洗浴完去你那间房,你倒是先跑过来了……别动,先擦干头发,不然带着湿气睡觉年岁大了会头痛的。”   云夕老实地坐在床上,任由月忍拿了条布巾给自己擦头发,“嗯,一会我也给忍哥哥抹干长发……哥,你说大周的华夏人为什么要把平常的这些物事称做‘东西’,而不叫‘南北’?”   月忍小心地抚过云夕头顶的金羽,以指为梳帮她顺开卷曲的发梢,“五行之道听说过没有?东方属木、西方属金、南方为火、而北方为水,中央为土;拿钱或物可以易来木和金,却易不来水和火,所以我们才会说买‘东西’,而不是买南北。”   “哥哥,你懂得真多!怪不得能成为《日书》的编者!”   月忍的手一抖:云夕怎么会想起风氏族长编著的《日书》?难道她的记忆有所恢复?   云夕也喃喃地道,“《日书》是什么?我的脑子里怎么突然出现了这个字眼……”   月忍急忙转开话题,“好了,刚才说要给我擦干头发的,不许耍赖啊。”   云夕起身跪坐到他身后,“怎么会?我最喜欢你的头发了,又黑又顺……等我们老到头发都白了,也每天洗浴完给对方抹干头发好不好?”   “这是自然!”月忍低下头嗅了一下她发间的清香,“我们会相亲相爱到白头……等到我们成了亲,我不只是每天给你擦头发而已……”   “忍哥哥,方才在那间房里看到一面铜镜……我的头发为什么和别人的不一样啊?头顶的白色羽毛是怎么回事?”   月忍沉吟了一番回过身来,从云夕手中接过布巾来,“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也很好奇这个……你当时告诉我:你们青鸟族的女子生来就是如此……后来你不耐烦总是向别人解释,就把两侧的头发梳起来包住白羽系成个小髻子。”   “噢。”云夕打了个呵欠,伸手把床上的毯子拉开,“好困,可以睡了吧?”   她不待月忍回答就躺到枕上,还举着毯子的一角示意月忍快进被里来。   月忍深吸一口气,说不清心里是甜蜜还是酸楚:云夕的如此举动,很显然以前是与风霖常常同枕而眠的……   不容他细想,刚一躺下,云夕的手臂就缠到她腰际,将小脸贴在他的胸口,呼吸出温暖而清香的气息。   因为从十岁起就拜在巫王门下,见过许多次巫王与落花洞女的抵死缠绵,后来为报父仇又隐身在齐王城的女闾之中,月忍本能地对床帏之事有几丝憎恶!但是……   此时,他小腹处的悸动中愈来愈强烈;云夕只穿着薄薄的内袍偎在他怀里,微闭着眼睛,密长的睫毛在眼窝处投下两排扇形的阴影,玉白莹透的脸颊和脖颈好似锦缎一般光滑,在暖色的灯光下,有着致命的诱惑。   月忍伸出一臂挥灭了房中的两盏纱灯,在黑暗中苦笑起来:师傅命他这一个月中无论如何也不能与云夕欢好,不然轻则被云夕的极阴灵力吸去元阳,重则丢掉性命,而云夕则得以提升灵力,到时候巫王也休想克制住她……   之前还觉得一个月的期限眨眼便过去,如今却觉得——每一刻、每一息都是那么难熬……他现在就想毫无间隙地拥有云夕,将自己的狂热和爱意全然倾注到她体内,在她身心里烙上永远属于他的印记……   夜越来越深,云夕的呼吸渐渐平稳,进入一个沉重的梦境,而月忍却丝毫没有睡意,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爆炸开来,云夕的每一次呼出的甜美气息对他而言都似催生情.欲的迷药。   他终于无以忍耐……   月忍悄声下床,把被角掖好,披上外袍走到房外,想借外面的冷风平息一下内心的燥乱。   他在廊下走了几步,忽然看到另外一间客房门口跪坐着一个梳着双螺髻的侍女;想来此女没注意到云夕姑娘已经跑到另一间客房安睡,兀自在门口跪坐着侍夜。   月忍两步走过去,一把将侍女提起来,少女刚要惊叫就被月忍捂住嘴,她看清眼前是晚间才进府的贵人,眼中的惊惧变成了隐忍和服从。   月忍抱起少女走进内房放在床上,三两下除去侍女和自己的下裳就贴了过去……   发泄完之后,月忍才借着纱灯打量着少女:她年约十五、六岁,倒是生了一副温婉可人的相貌。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红萼……”少女低声道,眼角滚下一行泪珠。   月忍起身整衣,“明早我问霍将军将你讨走,做我夫人的婢女,你可愿意?”   红萼听了前一句,眼中刚刚放射出光彩,听到婢女二字,便又失望地垂下眼帘,“奴婢愿意。”   月忍回到另一间内房的时候,云夕依旧在沉睡,借着淡淡的夜光,月忍可以看到她的眉头又紧蹙起来。   月忍躺回云夕身边、重新将她搂在怀里,刚刚释放过欲.火的身心安然多了,月忍低下头吻在她的额上,‘方才那女子,只是你的替身而已……夕儿,今生我们只属于彼此……’随后他也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云夕被明亮的晨光唤起时,发现月忍早已穿好衣衫,坐在床边不转眼地望着她。   “早啊,怎不叫我起来?”云夕掀被起身,发现月忍的眼神紧紧地盯在她胸口,这才发现自己的衣领松散着,胸乳的线条若隐若现……   云夕红了脸,系紧衣带就跳下床往外跑,“我的外袍还在那间房里呢。”   刚出房门看到一个侍女候在门口,用奇异地眼神望着自己,云夕盯着她额头上那个星纹状的红色胎记,没来由地停住脚步,“你是这园里的侍女吧,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红萼,刚才老爷吩咐下来,让奴婢以后就服侍六公子和云姑娘。”   “此女是我向霍将军要的,这一路上总得有个女孩儿服侍你才好。”月忍在背后解释道。   红萼看清了秦六公子的长相,脸上浮现一丝红晕。   云夕也不以为意,“好啊,我听忍哥哥的!红萼,过来帮我梳一下头发。”   红萼应声,迈着酸痛的两腿随云夕向另一间客房走去:她一早看清云夕的长相之后,昨夜突生的三分热望全然破灭了。   虽然不明白这位秦六公子放着美貌的夫人不用,为何深夜里出来寻侍姬泄.欲,但是她们这些侍女本就是卑贱到没有自由、没能尊严的,被老爷、少爷亦或是这位秦国六公子用来做践,并没有多大的分别……   不,还是有分别的!如果再有这么几次,就能怀上王族子嗣,她的苦日子兴许就到头了……   红萼想到这里,堆起一脸谦卑的笑容去服侍云夕姑娘。   辞别霍将军父子,月忍的青帷马车飞快地驶上了官道;这次是换了狐奴驭马,出了九黎山界,那种矮脚马已没有优势,现在驾车的是两匹白色的高头骏马。   云夕看到晨光下闪着银光的骏马,忽然想起自己似乎有这么一匹银鬃的坐骑,但是一用心想事情的时候,她的头就会剧烈的刺痛,她索性也不想了,掀开车帘,伸出头来四处张望沿途的风景。   侍女红萼跪坐在马车的一角,安静地就如同不存在一样;云夕好奇地望着窗外,而月忍就不知厌烦地含笑凝视着云夕。   “吁——”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月忍皱眉喝问道,“何事停车?”   素大声回道,“禀公子,前面是一队打着‘秦’字旗的王宫侍卫,正向我们奔过来!”   175 秦王有令   马车驶在寂寂的官道上,云夕咬了一口月忍递到嘴边的蜜饯,就趴在车窗处望着外面阳光灿烂的春景。   远远的望去:连绵的山坳里出现一片刚长出嫩叶的杨树林,林边的草地上开着不知名的紫色小花,有白色的蝴蝶逗留在其中恋恋不舍地飞舞。   再一刻,马车与这片草地且行且远,路边又出现了几间小小的茅草屋,房顶的茅草在晨风中轻轻拂动,不时有麻雀过来啄上两口又失望地离去。   云夕正向月忍指点着路边大树上的一只鸟巢,只听狐奴‘吁’了一声,马车蓦然停了下来。   月忍喝问了一声,“何事停车?”   素大声回道,“禀公子,前面是一队打着‘秦’字旗的王宫侍卫,正向我们奔过来!”   听说前面出现了秦王宫的人马,云夕便把头伸出去看个究竟,月忍一把将她扯回来,“大周的好女孩是不能随便抛头露面的!”   云夕撇撇嘴,看到月忍挑起的浓眉,只得乖乖地应着,但是手指又悄悄地把前面的厚帘挑开一条缝,将眼睛贴在上面。   视野里是两行白毛杨夹护在中间的平坦官道,有马蹄踏起的滚滚烟尘向这边飞快的移动,马蹄踏碎沓沓堆积的枯叶,有数只飞鸟受惊地扑棱着翅膀尖鸣一声飞走。   当头那个手执‘秦’字大旗的玄衣少年,似乎此时已看清月忍这辆马车上的标徽,正加速向他们靠近;月忍之前的马车在霍将军府中替换掉,因车上多了一个红萼,便换成一辆更宽敞些的新马车。   “前面可是霍将军的车驾?”领头的侍卫将马勒住,骏马扬起前蹄高声嘶叫了数声。   狐奴认得那侍卫,“来的可是陈统领?在下是六公子的护卫狐奴,马车是边城霍将军所赠,忍公子正在车中!”   陈统领大喜,将手一挥,身后的侍卫们同时跳下马来,一同在月忍的车前单膝跪地,“在下等奉王命,急召六公子回王城见驾!”   月忍仔细交待云夕不可再冒失地下车露面;他独自下车走到侍卫们面前,“陈统领多礼了,都起来说话……父王有何要事宣本公子进宫?”   陈统领叉手回道,“主君计算公子自齐回秦的路程,早就该到了雍城;久候不至未免挂念忍公子的安危,主君半月前已派出人马去齐国方向迎接!”   “昨天下午五公子归了王城……主君才知六公子已绕道去九黎山探望师门了,所以当晚派在下火速带人马赶来南疆接公子进宫;至于主君有何要求急着召见忍公子,在下委实不知!”   月忍想了想,“你们也累了……到前面的乡邑一起用过午膳,我们加快脚程,明天落日之前应该能到王城。”   “是,属下遵命!”陈统领大声喝令侍卫们上马、在前面开道。   月忍转身回车,低声命候在一边的狐奴,“午膳之时塞给陈统领几锭金,打听清楚父王急着召见我所为何事。”   狐奴小声应着;一行车马重新启程。   傍晚之前,这行人进入秦国南部较为繁华的荣城;荣城中心大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商贩们大多身着原色麻衣蹲坐在树下叫卖着铁器、陶碗和木具等物品;夹着小孩子跑来跑去的笑闹声、马车夫甩鞭吆喝声响成一片。   侍卫们的高头大马在前面引路,行人望见侍卫高举的黄底绣黑字的王旗,纷纷躲避不迭。   云夕从车帘隙里看得入迷,车外那一派热闹景象,使得她脑海中如梦境般的不真实的感觉又浮上来了。   似乎以前曾经与哥哥坐在马车上观望熙熙攘攘的街景……‘哥哥,楚王城里真是热闹!我们去那边酒楼吃烤肉可好……’   楚王城?忍哥哥不是说她从齐国直接去的九黎,何时到过楚王城……一切真的是恍然如梦啊,脑海里总是不时浮现一团团的迷雾……何时能从这种梦境一般的怪异感觉里走出来?   她转头问红萼,“你的家乡就是秦国吗?家里还有什么人?”   红萼低声回道,“奴婢是齐人,十岁时父母双亡,被叔父卖与贵人家为婢……霍将军的少夫人是齐国人,奴婢是少夫人的陪嫁丫头,跟来秦国的……”   云夕听得心酸,拿起木几上的一盘蜜饯给她吃,红萼摇摇头、眼角只是瞟着月忍公子,见六公子眼中只有云姑娘,红萼黯然低下头,云夕只得把铜盘再放回木几上。   为了节省时间,他们不再通知荣城的城主,直接打问着本城驿馆的所在,进入一条热闹的街巷,两旁是一色的白墙青瓦,墙下点缀着正当花季的扶桑花。   云夕对着那些粉色的扶桑花注目了良久,始终不明白为何这种花朵令她感到亲切。   天色半暗,街道两旁的宅院门口已纷纷悬挂起了明亮的纱灯,远远望去,如同一颗颗的明珠在暮霭中闪着柔和的光芒,给来往行人的脸颊都打上淡淡的红晕。   晚间,月忍这一车人连同陈统领的人马走进本城唯一的一家馆驿;馆中的舍长把王宫侍卫们安置在前园,又亲自引着六公子的马车驶进给贵人们备下的单独院落。   云夕戴着纱帽跳下车,直到月忍把外房的门关好,才允许她取下纱帽;红萼陪着云夕进净室洗浴,更完衣之后从净室走出来,正听到狐奴和素小声地向月忍回禀着从侍卫那里探来的消息。   “禀公子,那陈灵蕴说:楚国新君熊恽继位之后,我们主上曾亲去道贺;两位殿下当时订下一门亲事——楚国女公子熊凤歌刚刚及笄,主君为五公子求了这门姻亲,那楚新君也当即应了!”   “这大婚当即,五公子居然悄悄跑去九黎参回什么夷人的唱曲相亲节……还带回了一名黎女至雍城!主上和君夫人昨晚将五公子大骂了一通……”   “还有……听说楚国那边也出了状况,那位与五公子订亲的凤歌公子,打听到五公子嬴秋已娶了六房如夫人、侍姬无数,正寻死觅活地不愿意嫁过来呢……”   月忍皱眉,“这些事与本公子何干?难道……”他心中一动,心虚地望向净室的方向,正看见云夕缓缓向这边走来。   云夕对狐奴方才那番话并不感兴趣,但是‘凤歌’这个名字她听了似乎有些印象,看到月忍温柔似水的目光,她便什么也不愿再想,“这么晚了,你们还在谈大事么?”   “无事了,”月忍挥手让二人退下。   素抬头看了一眼云夕,犹豫着躬身道,“明天是否让云夕姑娘晚些进城?五公子带回黎女之事,令主上与夫人大怒!忍公子若是再带进府中一个不明来历的……”   “本公子自有安排!”月忍打断他的话。   狐奴和素相视一眼,默然退下。   云夕虽然被巫王的内力封住记忆,但并未因此变得痴傻;她隐隐明白月忍的家人未必会轻易接纳自己;也是啊,以忍哥哥的王族公子身份,应当娶一个诸侯之女为妻才般配啊,自己算什么?一个出身北狄的夷女,连父母是谁都不记得!   “怎么啦?”月忍看到云夕独身走进内房,极快地躺在床上抱着枕头蜷成一个圆球。   “快起来,头发还没全干呢,昨天交待你的话又忘记了?真是不听话的野丫头!”   云夕推开月忍的手,鼻音浓浓地说,“对,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野丫头,忍哥哥你贵为秦氏公子,为什么如此在意我这个不知礼教的蛮女?”   月忍连她带枕头一起抱起来,“方才只是一句玩笑而已……你哪里是不知礼教的蛮女……夕儿,你是这世上最高贵的女子,忍哥哥会像守护女神一样守护着你……你不相信我么?”   云夕缓缓丢开枕头,转过脸看着月忍的双眸:借着明亮的烛光,看到他漆黑瞳仁里有自己的小小的面影,她扁扁嘴,伤感地道,“若是你的父王和母亲不接受我呢?我……不想令你为难……”   “傻丫头,这些事你根本不必想,一切有我呢!你就乖乖地等着做我的新娘子罢!”   看到云夕睁大的紫眸中似乎还有几分迷茫,月忍终于禁不住那种天然媚色的诱惑,低下头就吮住云夕的樱唇。   两人唇瓣相触之后,都如饮醇酒一般晕眩地拥紧对方;月忍温柔地辗转在云夕的唇上,用舌尖轻轻分开她的贝齿,试探性的触了触:公主的唇舌清甜而温软,和他梦想过多次的一样美好呐……他的手指缓缓伸进云夕的衣襟……   云夕满怀地悸动与期待,潜意识里似乎希望能和哥哥再亲近一些……就在她被吻得昏头昏脑的一刻,月忍忽然一把将她推开!   “不!不能这样……”月忍狼狈地离开云夕后退一步,“我是说,我们还未成亲,不应该这样对你……”   云夕润着红肿的嘴唇,“你不是说——我们已经在枫王树下结为夫妻了么?又不是没……那个过……你是不是说过,只有第一次会痛,以后就……”   月忍的身心顿时冷了下来,他勉强笑道,“你受了伤,要好好休养一段日子……我们做夫妻的时候还长着呢,忍哥哥要爱惜你,对不对?”   176 楚秦联姻   第二天卯时刚过(早上五点),云夕就被月忍叫起来;她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看到枕边多了一套男子的青灰色衣衫。   月忍见她睡意不减,索性拿起窄袖袍子帮她套到身上,“我们今天午时得赶到秦王城,早些出发;你扮成少年模样先住公子府的前园,对外的身份就是我的师弟……”   云夕明白他的意思,顿时睡意全无、沉下脸来,“你前天说我们下个月就成亲了,我为何要在秦王城过躲躲藏藏地日子?不如你告诉我如何才能回到我的家乡……我先回家,等你父母同意我们——”   “不行!”月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云夕若回了昆仑,这一世恐怕再难见一面……他定了定神,轻声问云夕,“你先委屈几日,待我慢慢将我们的事情向父王和母亲禀明好不好?不相信忍哥哥了么?”   云夕点点头,“我自然相信你……”   “那就好,不能再拖延了,你用这陶碗里的炭精简单易个容。”   云夕整好衣衫,接过炭精粉末来,很快把自己的眉毛描粗,再将手面抹成均匀的黑色,她自己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咯咯笑起来,“我以前是不是经常打扮成少年模样?这模样看着好生熟悉!忍哥哥,你看看哪里是否有破绽?”   月忍微笑起来,面前的云夕身着胡服、面色黑沉,又回到他在玉露坊认识的‘夕云’的瘦小少年模样。   云夕满意地照完镜子,靠近月忍指着自己的脸说,“美人儿,来,亲一口?不然,我亲你?”   月忍伸手在她额上弹了一下,“坏丫头!居然敢调戏本公子……咳,你现在是男儿模样……本公子不好龙阳。”   云夕笑嘻嘻地张开手,作势要扑到他身上,月忍呵呵笑着跑出房门;云夕跟出来看见红萼就在马车边候着,虽然还是女子装束,但是衣饰换成了习武女子的暗色劲装。   月忍低声交待两位侍从,“一进王城大门,本公子就随陈统领直接进宫面见父王;素,你随我进宫!狐奴将云姑娘和红萼带到府中、安置于前园我平常住的那间内堂,对外称他们是本公子的师弟和师妹,可记牢?”   狐奴应道,“属下一定将云姑娘安置妥当,不出一丝纰漏!”   但是素却没应声,他正呆怔地望着云夕,口中迟疑地叫出来,“你是……玉露坊的——夕云?”   狐奴急忙用臂肘撞他的腰窝,“晕什么晕?看走眼了你!快去驾车吧。”   月忍冷冷地盯了素一眼,扶着云夕走进车厢,红萼也随即踏入;云夕笑道,“红萼,你得拿出一副江湖儿女的气度来,总是这么低眉顺眼的,也不像忍哥哥的师妹啊。”   红萼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但还是低下头称了声是。   月忍的眼角扫过红萼,看到她低垂的颈子一侧有暗青的瘀斑,想到自己昨夜因云夕而起的欲望甚重;对红萼的举动粗鲁了些,这个身材瘦小的婢女也实难禁受得住……   他淡淡地开了口,“红萼,到了本公子府中,你暂时是本公子的师妹,不必再做下人的杂事,每天陪着云夕姑娘解闷便可……等本公子与云夕姑娘大婚之后,本公子自会为你配个如意郎君。”   红萼的头垂得更低了,小声应着‘是’。   再往北行,处处花草萋萋、溪泉长流的景色已不多见,取而代之的是黄土青石的干旱中原地带,连吹到脸上的晨风都隐隐带着粗糙的砂粒。   有扛着王旗的侍卫在前方开路,车马驶得分外迅速,不到午时一行人就进了雍王城。   月忍吩咐车马停下,他要乘马与陈统领等人一道进宫;临下车之际,发觉袍子一角被云夕捏住,他回过身来看到云夕眼中的不安,便拉起云夕的手,放到嘴上吻了一下,“我们家的前园很安静,你到家就喝点蜜浆、好生安歇着……要乖乖地等着忍哥哥回家。”   “知道了,哥哥也小心……不要和父王顶嘴。”云夕眨眨眼。   月忍摸摸她头顶的小髻,躬身下了马车。   听说六公子要乘马,陈统领忙把自己的坐骑让出来,眼角却扫视着狐奴驾着马车缓缓离开。   月忍认蹬上马,微微一笑,“车上还有本公子的师弟和师妹,他们久居山中,这次师尊命我带他们出来历练一番。”   “哈哈——”陈统领干笑,“末将还以为六公子车中藏有绝色佳丽哪!”   “我师妹姿色尚可,且极擅蛊毒之术。”月忍一甩马鞭,“陈统领若有意,本公子可代为引见。”   秦地虽多巫教门徒,但是贵族家中最忌女眷与巫蛊之术沾边,因此权贵之家有不娶九黎女的陈规;就连月忍在巫王门下学艺之事,其实在秦王室之中也颇具争议;陈统领连连摆手,“多谢公子美意,无奈末将家有悍妻,呵呵!”   月忍勒紧马缰绳,口中一声低喝,骏马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前奔驰;陈统领连连呼喝着手下们跟上。   秦王宫的明正殿金碧辉煌,所有的重檐殿顶、石台筒瓦都是朱红色的,秦国以黑、红两色为尊,就连正殿两边的龟鹤香炉也被漆成朱红色。   秦王殿下正在书房中申阅竹简;他的肤色略黑、身材高大健壮,与秦五公子嬴秋外形几乎相同;秦王身着朱红绣黑色蟠龙纹的王袍,头戴金冠,虽已年过五旬,但是保养得极好,看起来倒是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   听寺人唱报六公子觐见,秦王嬴任好高兴地从榻上站起身;月忍急上前一步跪倒,“忍儿拜见父王,父王千岁!”   “起来罢,一路可是辛苦了!你师傅近来如何?为何不随你一同来秦王宫小住?”   “回父王,师尊最近闭关练功,教中琐事亦多,他近年甚少出门。”月忍扶秦王坐回榻上,自己恭敬地跪坐在秦王下首的毡榻上。   秦王望着自己最得意的一个儿子,笑得甚为慈祥,“寡人还记得月氏生下你们兄妹的时候,寡人听说是双生龙凤胎,喜得从议政殿一路小跑到青鸾宫,看到宫人抱着两个襁褓……寡人从襁褓中看到毛绒绒的小脑袋、小脸上还满是皱纹,一哭起来啊,那小小的眼睛和鼻子就皱到一起,只剩下小嘴张得和喇叭似的……”   月忍不知秦王提起这些旧事做什么,但是脸上也浮现出温暖的笑容,“父王居然还记得孩儿小时的模样,孩儿真是万分感动!”   嬴任好笑容渐消,眼中闪过一丝哀伤,“你同胞妹子若还在世,也一定如你这般好相貌……寡人当时需要晋氏的母族之力,你妹子中毒之事、不得不忍气压下,并将你送至毒虫遍地的黎疆苦修十年!这也是为了保全你的性命啊。”   “孩儿明白。”月忍垂下眼帘。   嬴任好欣慰道,“寡人没有看错,你果然是为父这些公子中最杰出的一位!不仅以智谋取走齐王姜小白的性命,还能将齐国引入内乱,齐姜就此衰落,不足再与我大秦争雄!”   月忍忙起身而跪,“齐国会有今天,一切都在父王的运作掌握之中,孩儿行事全凭父王的英明指令。”   秦王摆摆手,“你不用推功,朝中几位上大夫也与寡人有同样的看法,此次召你进宫,是因一桩喜事。”   月忍心头一跳,“父王可是让孩儿操办楚国凤公子与五兄的婚事?”   “别提你五兄,不成器的家伙!”嬴任好皱眉摆手,“寡人去年岁末参加了楚新君的继位盛典,并在次日与他订下两国结为姻亲的盟约:楚国刚及笄的凤歌公子与你五兄年貌相当,堪好配对。”   “卜师查看《日书》,说是次年三月初六便是成亲的吉日,为父便与楚君立字订下此事,回国后让内府官和玉府官备好金帛做为聘礼送去楚国。”   “没想到使臣回来之后带来楚君的密信一封,信中居然说凤歌公子的母亲纪太妃派人打探到:秦五公子已纳了六位如夫人,且侍姬无数,子女也已生下七八个;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女儿嫁与秦五!”   “楚君只得请求寡人同意将凤歌与你五兄的婚事作罢,他们听说秦六既无妻妾,也素有贤德之名,向寡人请求楚凤歌改适与你婚配!忍儿,这于你,也是一桩大喜事啊,为父当即应允!楚国那边已置备好,很快便将凤歌公子与几位陪嫁贵女送到雍城!”   秦王目光灼灼地盯着月忍,以为能从儿子脸上看到惊喜交加的神情,毕竟楚国为当世大国,楚君愿将妹子嫁与月忍这么个庶公子,是月忍极大的荣耀啊。   月忍定了定神,虽然昨晚从狐奴的消息中隐约猜到此事,但是听秦王亲口说出来,还是让他极为震动,他斟酌了一番才道,“如此一来,是否五兄那里会……”   秦王以为月忍在担忧君夫人和秦五日后为难于他,“这个你不必担心!本来得知楚国这边的状况之后,君夫人命你五兄快些动身去楚国会见楚君兄妹,好生向他们做一番解释,劝说凤歌公子心甘情愿嫁他为妻。”   “哼,哪里知道,秋儿居然打着去楚国的幌子,跑到九黎山猎艳寻欢,前日还带回一名黎女来……秋儿不争气,他母亲此番也无话可说!你不必在意其他人,离婚期还有七天,你提前三日去边境迎接凤歌公子的车驾,好生准备你大婚之事罢。”   月忍昨晚筹划好的推托之词一点都没用上,他正愣怔之际,秦王拍拍儿子的肩膀,“去你母亲那边看看吧,她也盼你许久了。”   “是,孩儿遵命,父王您好生保重身体。”   177 月氏夫人   月忍又恭恭敬敬地向秦王伏地叩了头,才起身随寺人入后宫探望母亲月夫人。   月氏的青鸾宫在后宫的西南角——从她居住的宫院位置如此冷僻就可以看出,月氏在后宫的地位是乏善可陈的。   走出前宫,月忍缓步穿过王宫花园:此时正当暮春三月,正是繁花似锦、蜂蝶漫舞的好时节,从花园一侧的漫漫游廊走过,园中的景致便可尽收眼底,衬着午后的斜阳美得如诗似赋,月忍的眼底却是一片漠然。   走进第二道后宫大门,便可看到早开的紫藤花缀满长廊的圆柱,在这等春日午后,微熏的阳光照亮亭台楼阁上的雕花瓦当,连迎面的风里也透着一丝后宫特有的糜奢暗香气息。   深宫寂寂,通往青鸾宫的石板小道更是春草遍生、幽静无人,只能隐隐听到附近某个宫院的姬人拨响了木筝,音色单调得一如后宫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月忍无心观赏身边的春景,这一路走来,他想到了不下十种除掉楚凤歌的法子,此时唯一能定下来的:就是不能让楚凤歌死在秦国境内……   ‘楚国熊氏是巫教世代守护的恩主,凤歌公子的送嫁车队必有巫教门徒随行,如何能避开巫王的耳目下手呢?’   月忍正在思忖着,寺人所特有的尖细嗓声在他耳边响起,“六公子,青鸾宫到了。”   他这才发现母亲居住的宫院已在眼前,月忍向疾步过来行礼的宫女微笑道,“杏姐姐免礼,母亲可在堂中?”   被六公子称作‘杏姐姐’的秀丽宫女脸上浮起一层红晕,“回禀公子,月夫人正在荷亭里饮茶,奴婢引公子过去。”   月忍快步走上建在荷塘之中的竹亭,远远看到亭里设了张案几,四壁也未悬挡风的纱幔,他的母亲月氏正独坐在木案边;看到儿子进园的身影,脸上现出惊喜交加的神情。   月夫人身材纤细,肤色白皙到近乎没有血色,且脸上未施铅华、素净异常,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鬓上插着两根平常的银簪子,月忍心中酸楚:母亲这些年谨小慎微地活着,每天到君夫人面前请安问好、谦卑至极,从来不与秦宫其它夫人争宠夺势;若不是他前年从九黎山学艺归来,许多人早已忘记后宫里还有这么一位月夫人。   “忍儿!”月姬站起身来握住儿子的手,“你终于回来了,红杏,快去煮壶蜜浆来,要热热的!”   宫女喏喏地去了,月忍端起桌上的一杯茶,“母亲,孩儿用茶便可。”   “你自小脾胃虚寒,切记不能喝这种寒性的茶饮……让母亲看看,在齐国这大半年,忍儿又消瘦了许多!”月姬似悲似喜地望着儿子,“你越长越似你父亲……唉……”   “母亲慎言!”月忍警惕地张望四周。   月姬摇摇头,“无妨,亭子四下都是水,这宫里人烟稀少,多只耗子母亲也能察觉……楚国凤公子易嫁与你的喜讯,可听你父王说了?”   秦六点点头,“母亲,其实孩儿……”   月姬打断他,平日里枯井一般沉寂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是一个绝妙的机会!前番你在齐国立了大功,百里奚那些老臣对你赞誉有加,再加上楚国这一极强的助力,你父王已有意立你为储……”她压低了嗓音,“我们这十几年的蛰伏即将得见光明!”   月忍吃惊地望向母亲,“您的意思是父王打算……”   月姬正起身子,“大周的律法虽然向来是立嫡不立长,但是纵观近些年来各国的形势,总是能者为王才顺应天意,远的不说,就说楚新君!熊恽辣手除去了他那个无能的兄长,才得以承接楚王位,朝中的大夫们不也就乖乖地认了?”   “经此一事,你父王也有所感悟……所以,你要抓住这个好机会!待楚国女公子嫁过来,好生哄住她,借她兄长之力为你造势,多多亲近拉拢那几位大权在握的上大夫;秦国储君之位到你手中为时不晚矣!”   月夫人发现儿子眼中尚有挣扎的意味,知子莫若母,她试探着问,“忍儿,你该不是另有心上人了吧?”   月忍连忙点头,“母亲,孩儿喜欢的女子身份尊贵,更在楚公子之上!”   月姬愣住了,“地位高于楚国女公子……莫非是大周公主?”   “不是大周公主……说来话长,可以说是机缘巧合,孩儿在齐国有幸识得昆仑青鸟族的云夕公主,并且一见钟情;只是目前她受伤失去记忆,孩儿已将她带到秦王城安置在府中前园,并承诺与她结为夫妻,永生不离不弃……忍儿不能娶楚凤歌为正妻啊。”   “青鸟族公主?就是传说中能呼风唤雨的玉珠峰神女?母亲当那只是以讹传讹的说法,难道世上真的有这种神族存在?忍儿,你不会弄错了吧!”   “她的头上生着金羽,师尊也亲眼认定,哪里会错?母亲,我若得昆仑神族相助,此后战无不胜,且能让国内风调雨顺……别说区区一个秦王之位,就是得大周的天下亦如囊中取物,要那楚国女公子又有何用?母亲,我不能让云夕失望离开啊!”月忍把深藏在心底的话一股脑地对母亲说了,倒是觉得身上轻快了许多。   月姬沉吟良久,“忍儿,母亲虽然是个耳目闭塞的妇道人家,但也听说过昆仑神族中的轩辕氏与大周姬天子一脉同宗,都是黄帝的血脉传人:姬氏统管着大周广阔的疆域,而轩辕氏以修行得道为天任,从不插手大周国的纷争……你即便得了昆仑公主为妻,他们也未必肯出手助你夺位成王,更何况这昆仑山界世世代代只走出过巫师和女祝,哪里听说过神族公主嫁来大周?”   月忍不耐烦道,“那是因为公主的体质非同常人,待我师尊取走她的——”他及时住了口,没再继续说下去。   月姬拍拍儿子的手,“你先前不是说公主失去记忆了吗?那就先将她稳住、瞒上一段日子;楚国女公子此时恐怕已经启程来秦国,这个婚你是非结不可!不然别说将来得不得王位,违抗王令、当下就保不住你的小命!”   “等到以后那个昆仑公主的身份得以证实,昆仑神族愿意助你怀揽天下……楚凤歌是存是亡,还不全在你掌控之中?”   月忍一时无言反驳,转念又在想如何将自己成婚的事瞒住云夕。   宫女端来煮好的蜜浆,月姬打发侍女离开,亲自给儿子倒了一杯米浆,看着他热热地喝下去,“好了,天色不早,你快些回府处理手中的要事,母亲也不能随意出宫,没法亲手帮你料理娶妻之事……婚礼那天,你们在宫里拜的是主上和君夫人,母亲只能在一边瞧着……”   说着,她便拿出帕子拭泪。   月忍正容道,“母亲,总有一天,忍儿会让您成为大秦最尊贵的女人!”   月姬含泪而笑。   ——————***——————***——————***——————   九黎山脉,一辆宽大的双驱马车从花涧驶出,还未出扶桑花环绕的林间小道,前方路口出现了数位身穿黑袍的巫教门徒。   车门吱地打开,花涧长老伸出头来,“好犬不挡道!老三,你是哪路上跑出来的野犬?”   被花长老称为‘野犬’的三长老冷哼一声,黄惨惨的一张脸更是难看,“大清早地,二师兄要去哪里乐呵?用不用三弟陪着?”   “老夫是奉主上之命,去楚界迎接远嫁雍城的凤歌公子,难道教中现在是老三说了算?老夫还要向你禀明一声?”花涧长老呯地把门关上,不再理会三长老,连连催着前面的马夫前行。   三长老走到马车边上,一把将车帘拉起,看到车厢中除了花涧大师,还有两个面目秀美的青衣少女,他立时换了个笑脸,“二师兄何时也开了窍?你练那功法是不能泄元阳地呀,不如把这两个妞儿送给小弟吧……”   花涧长老眯起眼睛,细长的鹰眼闪过凶险的光芒,“这两名黎女是老夫新收的女徒,打算训养他们顶替死去的月鹿圣医女之位,此次带她们方便保护凤歌公子……怎么,连教中圣女你都想染指?”   “不敢、不敢!”三长老闻言放下把在车门上的手指,突然对二女说了一句夷语,其中一女认真地回答,三长老哈哈大笑,挥手让属下撤到一边,放花涧长老的车马通过。   花涧长老和‘二女’同时松了口气,扮做少女的风霖低声问寒香,“他方才问你什么?”   寒香道,“他用当地的土著语问我可愿拜到他门下为徒,我回答他:属下更愿在二长老门下学习医道。”   花涧长老微哂道,“幸好风公子想到扮成女子之身,不然当真被老三给找到破绽!到时候我们可都变成金蟒口中的美食喽。”   寒香不解道,“巫师大人,您一身的好功夫,为什么会惧怕那个什么巫王,他当真比您厉害?”   “巫王不只是武功比老夫厉害……老夫的本命蛊握在他的手中,四位长老任谁起了叛逆之心,巫王便会摧动蛊母,令我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风霖和寒香相对黯然,良久风霖才低声道,“大师,您为救我们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晚辈如何才能报答恩情之万一啊。”   花涧长老摇摇头,“老夫不用你报答什么……生为医者,看到一个鲜活的生命在你眼前消逝却无能为力……没有比这个更令老夫心痛的事情!老夫是毕月乌族人,传说先祖是西方星神中的一位,擅长以灵术救人于病难……到老夫这一代,已无祖传的灵力,全靠岐黄之术救人;但是我的徒儿月鹿不同,她继承了她母族的灵力,月儿的母亲……”   想起他的师妹——上一代的月鹿圣女,花涧长老脸上浮现一丝微笑,闭目不再言语。   风霖从前方帘隙看看用心驭马的罗安,想到失去音讯的青柏和落入敌手的云夕,他的胸口又开始隐隐做痛。   将手掌抵到小腹的丹田处:那里空荡荡地再也聚不起一丝内力,他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悲怆的苦笑,‘小夕,哥哥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你完好无恙地送回昆仑……相亲相爱白头到老的承诺、霖哥哥做不到了……’   178 城东别院   月忍心事重重地走出宫门,素正在后宫门外等着,看到公子纤瘦而飘逸的身影出现在游廊下,立刻迎上前去。   “素,我们回府。”   素从秦六公子的神情中看不出秦王召见他之事是喜是忧,亦步亦趋地跟着月忍向宫外走。   走到前宫中门处,见府里的侍卫已驾着饰有秦王族标徽的朱漆马车候在那里;素打开车门请六公子安坐,车驾缓缓离开了秦王宫。   还未到自己的府邸,月忍已拿好主意:先找个借口把云夕安置到别院,他会按照秦王和母亲的意愿与楚凤歌成亲,但是在云夕恢复记忆之前,得借手他人将楚凤歌除掉……   假谁之手呢?当然是‘未娶到凤公子而心有不甘的秦五’!若是秦五将楚凤歌污了,楚凤歌蒙羞‘自尽’而死,秦王就不得不将五公子交与楚人抵罪……自己取代秦五这个嫡公子成为储君,似乎简单得很呐……   至于秦国会不会因此与楚国交恶,他一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如果他有朝一日成了秦王,自信能取代姜小白成为下一任中原霸主,何惧熊恽那个莽夫?!   月忍想好此事,暗暗松了口气,马车驶进府园的大门,他跳下车问迎过来的狐奴:“云姑娘呢?”   狐奴指着东面的花园,“云姑娘在杏林里面小憩……红萼在一边侍候着。”   月忍点点头,“你带几个人去城东的别院,务必在明早之前将那里收拾一新!还有,要多安几个高手守在那里,让素也过去。”   “是,属下遵命!”狐奴又迟疑地道,“是——把云姑娘安置在那边?”   月忍向来信任狐奴,再说大婚的事情很快人尽皆知,“主上下令让本公子与楚国凤歌公子五天后大婚……此事一定要瞒住云夕,谁敢向她透漏一丝消息,杀无赦!”   狐奴一惊,忙点头称是,叫着不远处的素一起赶去公子府的别院。   月忍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小径走向东面的花园,一进园门就看见躺在竹制的美人椅上熟睡的云夕。   那张柚油细竹精制的躺椅,是月忍去年从南疆带回,安置在这几株粗大的杏树之下,以备母亲能有一天到他府中安享天年时,在花园中休憩之用。   暖黄的夕阳透过杏树稀疏的新叶照在云夕身上,红萼就倚靠在旁边的假山石上神情复杂地盯着她;见秦六公子正往这边走来,忙正起身子向月忍行礼。   月忍打了个手势让她退下,红萼咬着嘴唇轻步离开,走到远处又悄悄回过头,看到月忍在熟睡的云夕身边弯下腰,脸上的笑意比西方的斜阳还要温暖。   侧卧于竹榻上的云夕身着月忍的白色衣袍,黑色发丝散落如瀑,在夕阳下闪着紫色的光辉;脸上的易容黑末也洗得干干净净,犹如出水芙蓉般地纯净与清丽。   她头顶的金纹白羽在柔美的眉目间打上淡淡的光芒,眼角微扬、浓密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端正的鼻梁挺直而秀美,嫩粉色的樱唇形态美好,尖尖的下巴则有如玉琢脂凝;如此近切地看来,她白嫩的脸蛋上还有一层细细的绒毛,就如同刚成熟的密桃儿,啜上一口就会令人无比地甜美陶醉……   月忍就这样贪婪地望着,任何时候的云夕都让他怦然心动,也会令他时时有绝世珍宝在怀、不知如何守护的担忧。   在睡梦中被人盯看,总会有所察觉,云夕蓦然从浅睡中醒来;她睁开眼,深蓝的天幕下、月忍苍白俊雅的面孔就在她的面前,笑容一如她初见时那般温柔,却带着几分难以名状的忧伤。   “怎么了?”云夕没有起身,只是伸手抚着月忍的脸颊,“是不是你父王责骂你,知道你和五公子一样不听话,也带了一个黎女回府?”   “不是……母亲气色不太好,我没敢把我们的事说出来……再等一段时间好不好?一个月,不,也许二十天就可以!”月忍抓住云夕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相信忍哥哥好不好?无论我做什么……都是因为——恋你至深。”   云夕坐起来,脸上绽开最晴朗的笑容,望着月忍的眼睛认真地说,“忍哥哥,我当然信你!生离死别都一同经历了许多次,什么事还能让我们分开?”   月忍喉头一哽,低下头吻住云夕的樱唇,在淡淡清香的杏林当中,月忍和云夕如同两只追逐温暖的小兽紧紧依偎;月忍脑中一片空白,借这销魂的一吻暂时忘却了心中所有的不安......   夜半时分,云夕从颤栗中醒来,感觉身上一片冰寒,“好冷……霖哥哥……”她迷糊地叫道,却被自己的吟叫惊醒过来:霖哥哥?为什么会叫出这个名字?   枕边空荡荡地,不知道月忍何时离开了这间卧房;云夕坐起身拉开厚厚的帏帐,起身走到窗前,外面有小虫窸窣鸣叫声、夜风吹动六角纱灯的颤动声,一轮圆月在夜空之中分外刺眼。   云夕抱着自己的肩膀,轻轻叫着,“忍哥哥?忍——”   红萼所居住的厢房那边传出奇怪的声音,好似女子细碎的呻吟、还有男子的粗重的喘息声……之后男子低声喝道:“不要哼叫出声……”   那男子的声音好似忍哥哥?   云夕犹豫着向房外走去,未穿外袍,一阵阴冷的夜风袭来,“阿嚏、阿嚏!”云夕连打了两个喷嚏。   厢房的声音立时住了,云夕回房拿了件外袍,刚要出去,月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夕儿,你怎么起来了?又做恶梦啦?”月忍依旧微笑道,只是笑得有几分不自然。   “我刚刚听到厢房那边有动静……”   月忍打断她,“没什么事,一个守夜的侍女和红萼吵了两句,我过去叫她们噤声……是不是吵醒你了?”   “这样啊,我只是觉得冷,发现你不在房里,有些不放心……”   “觉得冷?忍哥哥抱着你暖暖。”月忍待云夕躺回床上,伸手将她搂进怀里。   云夕闻到他身上多了一丝异味,推开他向床里侧让了让,“不是很冷了,哥哥也睡吧。”   月忍吁了口气,方才兴致正浓的时候被云夕那声喷嚏打断,他身上也不舒服;最近不知怎么了,男子的本能欲望越来越重,以前甚少有兴趣接近女色,自从与云夕在一处耳鬓厮磨之后,每晚都燥热到疯狂……那个红萼的身体也着实柔韧,越来越知道如何服侍他直到心满意足……   云夕将身子蜷缩成一团,在裘毯下不停地打着寒颤:她已经分辨出来了,月忍身上多出来的气味是什么——那是男女情.欲混合的气息。   为什么忍哥哥宁可去亲近一个婢女,也不肯与她欢好?当真是因为自己受伤失去记忆么?云夕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月忍却因疲倦而极快地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月忍如前几日一样,催着云夕起床,像哄小孩子一样拿着袍子帮她穿衣。   云夕一再地揉着眼睛,确定月忍的笑容是真诚的,眼中的温暖足以融化一冬的冰雪……再想到从九黎到秦王城这一路上月忍对她的贴心呵护,便怀疑起自己昨夜听到、想到的那些、又是一场走不出浓雾的恶梦。   “为什么还要把脸抹黑?”云夕看到月忍拿过来的一盘东西,一看就知道那是草药丹石所制的易容之物。   “我的夕儿生得太美啊,忍哥哥很小气,不想让别人觊觎我家夫人的美色……听话,每天早上麻烦这么一忽儿……”   “要是蛊王手环还在就好了,用那个易容是洗不掉地。”云夕嘟囔着又呆住:细想蛊王手环是什么东西,想了一刻,头又痛起来,只得拿起黛笔将眉毛描得又粗又直。   “这个我来吧。”月忍拿起一个帕子小心地沾了一点黄褐的汁水,“这样匀开,你的肤色就变成黄朴朴的……再点上几颗痣,任谁见了也不信你是个仙子似的美人儿。”   “忍哥哥,大周的公子一定要娶好几个夫人吗?”云夕的视线从铜镜里望着月忍的脸认真地问他。   月忍回道,“一般是这样,但是我与他们不同……我们成婚之后,再不会有别的女人存在我们两人中间。”   “真的吗?”云夕想到昨晚的情景,眼中闪过一丝迷惘。   月忍将她的脸扳过来对着自己,“我不能撒谎说,自己以前没有亲近过别的女人……但是,我能保证我们真正在一起之后,不会再碰触别的女子。”   听到‘真正在一起’这句话,云夕的脸红了,幸好面容被涂成暗黄色,羞涩的神情便隐藏住了。   城东的小山上郁郁葱葱,山涧散落着几处庭院;是秦王宫各位公子选择的夏时避暑之处,此时正当阳春,显然此间的各家别院都是空寂少人居住的。   月忍命狐奴驾车,载着云夕和红萼来到城东别院;一路上也给云夕说出了暂时让她居到东山别院的用意。   “父王命我为使臣到城外迎战接来访的楚国公子,这一来一往地要两三天的时间;我不在家的时候,只怕府中那些婢女嘴风不严,再把你的行踪透露到宫里……夕儿,你就在这里安心住上半月,到时候我就从这里娶你进府好不好?”   云夕不语,掀开车帘看到马车已驶进青草蔓延的山道,路边有遮日成荫的粗大垂柳,一处白石青瓦的庭院就在眼前;不远处有一眼天际般清透的湖水,湖对岸低缓的山影清晰可见,秦王城的城墙就接着那边的山崖直到东城门。   “好啊,我很喜欢这里,忍哥哥,你不要让我等得太久啊。”   179 对面不相识   月忍陪着云夕在东山上的别院住了一天,陪她登山看花、湖中泛舟,发觉云夕眼中那一丝阴霾终于消融,月忍暗暗松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他把睡眼朦胧的云夕拉起来,狠狠地亲了两口,“忍哥哥不在家的时候,要乖乖地、不许到处乱跑……这秦王城里有掳掠良家女子、卖到外乡为婢的恶人,知道么?千万不要和陌生男人说话!”   他想了想又道,“陌生女人也不能搭理……总之,最好不要出这个院门,每天早上一起来就涂黑脸蛋穿上男袍……省得了么?”   云夕连声应着,仰起头吻了吻月忍的嘴角,又拉起裘毯梦会周公去了;月忍恋恋不舍地摸了摸云夕的肩头,起身走出房门。   他将素和红萼叫到面前,再三嘱咐他们守护好云夕姑娘,不得离开她身边三尺远之地!更不得让任何陌生人与云姑娘接触……素等人一一应诺。   月忍便带着狐奴赶往秦王宫——秦王限定的时日到了,他必须带着内府官等人去中道迎接楚国凤歌公子。   比起雕梁画栋的公子府,云夕倒是更喜欢东山别院的陈设和布置:除了白石堆砌的院墙太高令人气闷之外,一切都令她舒心不已。   院中没有水井,却有一个泉眼自院落的东角涌出,匠人独具慧心地用鹅卵石将泉眼围住,做成井口的模样,溢出来的泉水蜿蜒流向一个八角形的花圃;此时正当阳春,半亩见方的花圃中姹紫嫣红,开得最旺盛的火红色蔷薇压弯了花枝,盛放的花朵下面舒展着满目的鹅黄翠绿;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仆人在花圃中弯腰修剪枝叶。   云夕按照月忍的交待,起床后就把头顶的神羽用侧发包起来梳成男子的发髻,再把脸蛋抹成黑黄色,扮成黑瘦少年郎的模样。   刚推开院门往外走,素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云……少爷,您要去哪里?”   “我就在附近走走,不必管我,你们该干嘛干嘛去!”云夕拔腿就跑。   素看了一眼正在门廊下晾晒衣服的红萼,也顾不上叫她,自己飞快地跟上云夕,“公子有令,让属下任何时候不得离开云姑娘三尺之外!”   “嗯?那我要是去方便呢,你也陪着我?”云夕忍住笑问他。   素一时脸红,他看到云夕的少年装束,就想起去年他们在齐国临缁城相处的日子。   那时他和狐奴只当云夕是男儿,更衣洗沐从不避她,又是正当盛夏,晚上睡觉也没穿什么象样的衣衫,不知道云姑娘那时看没看到不该看的……幸好云姑娘现在完全失去了记忆……   素悄悄打量着云夕含笑凝望远景的面容:比起那时候,云姑娘显然是长大了许多,连易容的黑色药汁也掩盖不住其倾国倾城之貌!可是,公子到底打算如何安置云姑娘呢,至今连一个如夫人的名份都不给她……   就在素胡思乱想之际,云夕已看到月忍昨天陪她来过的桃林,欢呼一声就奔了过去。   桃林就在湖水的岸边,沿着湖岸向前走,就闻到沿岸花香满径,垂杨和绿柳新叶铺满枝条,衬得天色明澈如冰凝而成的蓝色宝石,一阵山风吹过,粉白色的桃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有几片还落到云夕的发梢上。   云夕跑到那两株粗大的老树当中,那里有昨天月忍用粗藤为她做成的秋千;一夜下来坐板上居然铺上一层厚厚的花瓣。   云夕小心地拂开花瓣坐了上去,自己晃了两下,觉得好生无趣,招手让素过来,“给我推一下,自己晃不高!”   素正呆呆地望着她,闻言立刻跑到云夕身后,脸又迅速地红了,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如此。   他正犹豫着伸手去推云夕的后背,突然听到身后有落叶被轻微踩动的声音,刚想回头却眼前一黑!素立刻人事不醒地倒在地上。   云夕不耐烦地催着,“快推我一把呀,真是笨……素?”   她回过头来,发现身后换了个人——一个身穿深蓝袍衫、面色苍白的俊美少年。   “你是谁?”云夕警惕地跳下秋千,去扶倒在地上的素,“你把他怎么了?快些离开本……少爷!不然,本少爷一叫,此地暗卫高手会将你碎尸万段!”   “小夕,你……”蓝衣少年怔怔地站在云夕面前,伸出的双手僵在原处,一双明亮的凤眸微微睁大,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云夕盯着他略带病色的面容,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眩惑,似乎有某种激烈的情感积在胸口,心头变得异常沉重,甚至于无法呼吸,“我们以前见过么?”   风霖身形微晃,一口因急火攻心而逆行的血气被他强行咽下,他看清了云夕眼中的陌生,“小夕,我是风霖,是你的夫君啊,”他一把抓住云夕的手,“兴许是巫王对你施了什么法术……时间不多,快跟我走!”   云夕一把挣开,“不对,你是骗子!忍哥哥才是我的夫君!我们再过半月就成亲了……你是忍哥哥说的那种诱拐良家妇女的恶人?”她望着风霖在清冷的山林中显得异常孤寂的修长身影,突然心生不忍,“不管你是何人,方才你说的话我就当没听过,你快走吧!”   风霖十分懊悔:他和罗安、寒香一出九黎山就与花涧长老告别,快马加鞭赶到雍城,昨天上午找到城内的风氏当家人,让他们打探关于秦六公子的详细行动。   今天一早听门人说秦六将一个面目黑瘦的少年带到城东别院安住,他凭直觉就想到那个‘少年’是云夕!   风霖一听之下心急如焚,也顾不上细细筹划、多带几名高手,只带着罗安一人驾车寻到东山来……他完全没有想到:云夕居然视他为陌生人,口口声声说着秦六才是她的夫君!   “这也许报应,小夕,去年夏时,你在灵山谷底救我一命,次日我却完全将你忘却……直到我们第三次相遇,我才记起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风霖眼中含泪,微笑道,“这一次居然换成是你……小夕,先跟我离开这里,以后会慢慢想起我们以前的一切......你说过你不远千里从昆仑到齐国,就是为了找到我,怎么可以忘记?我们曾在中条山的枫王树下以歌盟誓结为夫妻……”   “不是——”云夕打断他,“你别再用谎言蛊惑我,和我在枫树下结成夫妻的是嬴忍哥哥!”   云夕一边叫着,两手捂住刺痛的太阳穴,面上现出痛苦的神情,风霖再次向她伸出手,云夕却连连后退……   “少主!有七八个高手正往这边来,快带云姑娘走啊——”点晕素之后,就跳到树上把风的罗安紧张地叫着,“再晚一点,就被他们发现路边的马车了!”   风霖深望云夕一眼,“小夕,你多保重,哥哥找机会再来看你。”   云夕盯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转过身来正到看到气喘吁吁的红萼,“云姑娘,您出门怎么没叫上奴婢?奴婢不放心,把侍卫们都叫上一起出来找您……”   “有素陪着我,有什么不放心?”她下意识地拍在素颈后的大椎穴上,居然一下子把他拍醒,“别打瞌睡了,我们去打只兔子中午烤着吃!”   素清醒过来,正好背靠在桃树上坐着,正如迷瞪了一会、刚刚醒来的模样,他见手下的侍卫们都无声地站在不远处,云夕也好端端地在他面前,便挥了挥手,“过来两个随我去猎山兔!”   等到侍卫们散开之后,素走到云夕身边低声问,“云姑娘,方才到底出了什么状况,我怎么忽然昏睡过去,可是有什么高手来过林子?”   云夕点点头,“有啊。”   她见素的表情僵住,立刻得意地笑道,“高手就是我啊,昨晚忍哥哥教我点穴的手法,我就趁你不备点了你的麻穴,嘿嘿……你莫要生气啊。”   素倒是放下心来,“姑娘以后莫要开这样的玩笑,属下的职责是保护姑娘,若是一时失职、令姑娘有何闪失,属下的人头便是难保。”   “知道了,你真是无趣。”云夕撇撇嘴,她表面上轻松,其实心底却如一团乱麻一般:‘方才那个少年说他才是自己的夫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到月忍脸上那种安恬温暖的笑容,云夕摇摇头,‘忍哥哥对我这么好,肯定不会骗我……’   ‘可是,我为何看到这个叫风霖的少年神色凄冷、眼中含泪,我的心里也好生难过呢?’   云夕想了一会,太阳穴霍霍地跳痛,她不敢再深想,只是隐隐感觉到那个少年还会出现在她面前;到时候,一定要向他问清楚自己的家乡在哪里,忍哥哥说她出身北狄草原上的部落,为什么这少年说她来自昆仑呢?   ——————***——————***——————***——————   “少主,为何不带云姑娘一起离开?”罗安随风霖走进一处园门,这里是一位风氏门人的客园。   “她现在已不认得我,只把秦六认做她的夫君,而我……”风霖顿了顿,强抑住心酸,“我已无内力,无法强行将她带走,一念之差鲁莽行动,只得另找机会了……”   青柏快步向他们走来,左臂还用白巾吊在脖颈上,“少主,刚刚接到一只白玉鸟传书,是临缁那边来的信帛!”   青柏那天乘马跑出村寨,在村界口被巫教门徒围住,他试图冲上山路脱围,却不小心掉下山崖!也算他命大,那山崖下居然是一条湍急的河流,他被河水冲到下游,秦国边城的一位渔夫将他救起,他醒来后打听到当地的风氏商铺,赶过去的时候正到得见风霖、罗安一行人准备北上雍城。   风霖接过青柏递上的信帛,风吟在信中写道:他已亲自面见齐王宫的真巫大人,请他快速将云夕公主在秦王城遇险的事传于昆仑的青鸟国师;得知风霖公子受了重伤,长桑君亲自带领风吟、月鹿前来接应风霖,此时已在途中……   “长桑大哥也来了……我风霖真是无能,总是让叔祖和大哥担心!”   风霖平了平气息,“秦六公子很快就要和楚凤歌大婚,他分身乏术,云夕住在东山那边倒也平静……我们若是急着动手救出云夕,惊动到巫王那边恐生意外……兴许青鸟国师不日就到雍城,先想法子安个伶俐人在云夕身边,以便我们了解云夕的状况……”   180 新婢寒香   云夕又做了一夜恶梦,梦中依旧是浓得看不清路面的迷雾,无边的寒雾之中,只有她一个人在奔跑,心里异常地恐惧……她不停地找、不停地叫,却始终没有一个人应答……   挣扎了许久终于从恶梦中惊醒,云夕满身冷汗坐起身来;她呆了一阵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慢慢拉开床幔,看到窗外依旧是寂寂的月夜,走廊下挂着的两盏纱灯随夜风摇摇晃晃,灯笼下面垂着的黄色流苏在窗棂上打出细长的影子……   云夕的脑海中蓦然想起昨天在桃林中见到的那位蓝衣少年!一想到他,身周的寒寂居然消融了许多……云夕抱着两肩、转念又想到月忍满是宠溺的眼神……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容快速地交替在她脑海出现……“哥哥——”云夕低吟一声,捂住剧烈跳痛的脑袋!   外房传来红萼的梦呓声,细听之下,居然是喃喃地叫着‘六公子’……云夕忆起那晚在公子府,听到红萼所居的厢房之中传出男女欢合的暧昧声息,胸中涌起复杂的心绪;她拥被而坐,听着外面夜风吹动树叶的呜鸣声,睁着双眼直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云夕照例易了容、独自走到别院外的湖畔、坐在一块大石上,闷闷地看着不知名的花瓣随上游的湖水漂流下来;清澈的水下有黑脊白腹的游鱼追着花瓣不停地吐着气泡。   说是一个人,背后数尺远的地方站着木桩一样的红萼和素,再远一些的地方,分散着十几个身手高明的侍卫。   北地的阳春三月,看着天空暖阳四射,扑到身上的山风却还是寒意凛然,云夕双手抱膝木然看着湖水,又一阵风吹来,忽然打了个喷嚏。   素低声交待红萼回房取件披风来,红萼低声应着离开,眼中却闪过一丝不耐。   云夕其实是在盼望着昨天那位蓝衣少年再次现身;枯坐了良久,身周没有任何动静,她突然想起那些侍卫就守在不远处,那少年即便是来了,也无法近到她身边啊。   她站起身来交待素,“我想往山脚下走走,你让那些人跟远些。”   “公子出城前有所交待,请云姑娘最好不要离开府园!”素见云夕神情越发阴郁,心里也觉得难过起来,嗫嚅着改了口风,“就在附近走走应该也无妨……”   云夕的脸色缓和下来,“好吧,就在附近转一转;前几日上山的时候,看到山脚下有不少人家呢,虽然那些房院建得不比这山腰上的几个府院华丽,可是总还有几分烟火气!”   素对跟过来的侍卫交待道,“在三丈外跟着便可。”然后快步跟上云夕,看到云夕的脸色不再似早上那般郁郁寡欢,素暗暗松了口气。   云夕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周遭的景致,从她所处的位置可以看到:西南方向有处村落似的民居,十来户人家的飞檐青瓦屋顶沐浴在上午的晴阳中,弯弯曲曲的小道围绕在各家小院门外;云夕凭直觉向那边走去,希望能在村中小道上,再遇到昨天那位面色苍白、眼神明澈的蓝衣少年。   素无言地跟在云夕身后向着当地的村居走过去,生着浅草的山道从他们脚下向远处延伸,偶尔有荷锄的麻衣农夫走过,打量他们一眼便快步离开。   云夕走近散发着柴禾烟火味的村寨里左右张望,素看到地上有几堆新鲜的牛粪,正起皱眉想要劝云姑娘离开,身后小巷子里的一扇木门开了,一个头上裹着蓝头巾的中年妇人被人从门里面一把推出!   “娘——”随后一声哭叫传出,身穿破烂麻衣的少女从院里追了出来,将妇人扶起,“娘……”少女大哭起来,“您走吧,女儿愿意嫁给张屠户……您受风寒这么久了,也没服过药……先拿着这几个铜币请个疫医看病……”   “不成啊,咳咳……好孩子,若是别人家,娘也认了……这张屠户他、他前两房媳妇都是被他虐打至死的啊!你不能跟他过日子——快跟娘回去……咳……”   少女抱住妇人大哭起来,被追出门来的一个粗大汉子揪了过去,“丈母娘,你家老头子收了我的银子,将闺女卖与我了,拿了钱还想把人拐走?!再纠缠不清,别怪我这当女婿的没人情味!”   妇人扑过去捉着少女的手臂,“俺家那老头子良心让狗吃了,亲闺女也舍得卖…...俺赶出这趟绣活,就能把银子还你,我的香儿不能跟着你……香儿,快跟娘走——”   汉子圆睁着水泡眼,抬脚要踹那妇人,云夕抢过去,一脚将粗胖汉子踢飞,“光天化日之下,强迫人家姑娘嫁给你这种脏人,不怕遭天上的神灵报应么?!”   汉子一时不备,被云夕一脚踢到门边的柴堆上,他爬起来,大怒道:“哪来的臭小子,敢管老子的闲事?老子花钱买女人,管你这小儿屁事?”   说着他欺到云夕面前,撸撸袖子想要还手,素拔出腰间佩剑,伸臂指着汉子的咽喉,“大胆!敢对我家少爷如此无礼,活得不耐烦了么?”   那粗汉子两眼对起,看到下巴处明晃晃地剑光,脸色急速变僵硬,“哪……哪家的少爷?小人真地是花钱买女人……这小女子的父亲收了俺十两银子,将闺女许给俺当媳妇了……就是贵人家少爷……也不能拦着良民娶媳妇不是?”   素收了剑,对云夕低声道,“云少爷,我们不便插手他们的家事,还是避开此地为好。”   云夕咬咬下唇,“你带银子了么?”   素怔了一下,随即从怀中娶出一锭银来,云夕拿过银子掂了掂,“这锭银足有二十两……够你另娶一房妻子!这位姑娘和她家人,你不许再去纠缠!不然……本少爷知道了,便取了你的狗命!”   那个汉子接过银子,仔细验了验,又看了一眼云夕和素,心有不甘地嘀咕了一句,转身回院关上了大门。   妇人拉着少女过来给云夕叩头,“多谢这位小少爷救命大恩!奴家母女给您叩头了——请少爷说出府上何处,奴家和女儿日后定会去府上偿还所欠银两!”   云夕摆摆手,“区区一点银子,不必还了,快带你女儿回家吧,若是那黑脸汉子再敢纠缠,就报上秦六公子的名号,本少爷是秦六公子的属下,谅他是村霸乡氓、也不敢再为难你们。”   说完她转身要走,少女突然扯住云夕的袍角,哀声道,“少爷救命大恩,小女子无以为报,请少爷收下小女为奴婢吧!小女子家道中落,能识得几个字,还会煮饭、裁衣、刺绣和种菜……若是回了家,定会让嗜赌的爹爹再卖一次……”   少女说着,眼泪滚滚而下,她的母亲也在旁边抹着眼泪。   云夕怔住,她仔细打量着少女的面容,发现她虽然衣着破损,但是洗得干干净净,长发乌黑、五官也极秀丽,看上去还有几分面善。   “好。你就跟着本少爷当贴身侍女吧……我此时居得也不远,你正好得空便能回来看望母亲。”云夕点头应允道。   那母女俩脸上都现出惊喜交加的神情,素却隐隐觉得不妥,“云少爷,收留此等来历不明的女子为婢,似是不妥;还是等公子回来决断才好……”他没说完,看到云夕脸上嗔怪的神情,立刻喃喃地住了口。   “你叫什么名字?”云夕越看越觉得这位少女面善,很对她的眼缘。   “奴婢叫寒香。”女子破涕为笑、眼睛亮亮地望着云夕。   “寒香?真是个好名字,你一定是冬天出生的吧……”云夕呵呵笑,随后想到一件事,“要不要回家收拾个包裹?和你父亲道个别?”   寒香摇摇头,“家徒四壁,值些钱的东西都让爹爹的债主搬走了……寒香的父亲并不在乎寒香这个女儿的死活,奴婢和母亲再说几句话。”   妇人殷殷地交待寒香到了少爷的府上手脚勤快些,多做事、少说话,早起晚睡,眼皮子活泛些……寒香一一应着,与妇人挥泪而别。   云夕又左右打量着村子的几处民居,除了几个脸色黑黑的小毛孩儿跑来跑去的笑闹着、两三只皮包骨头的黑犬在村道上游走……并没有蓝衣少年的踪影。   她怅怅然带着寒香和素离开村落。   云夕一行人走后不久,‘张屠户’家的门开了,风霖、罗安,还有那个黑脸汉子走了出来,远远望着云夕的背影消失在山道上。   罗安忍不住问,“少主,为何不借此机会把云姑娘救走?她后面不过跟了七八个侍卫,我们这次带的人手对付他们绰绰有余!”   风霖咳了几声,苍白的面容涌上淡淡的血色,他凝望着早已不见云夕身影的巷口,良久才轻声道,“昨天本公子思忖良久……云夕忘却与我在一起的这段光景倒是好事……我现在的状况,只能选择对她放手;此后能为云夕做的,就是暗中保护好她,直到青鸟国师将她带回昆仑。”   罗安黯然低下头来:他虽然不懂医道,但是从霖公子目前的气色来看,花涧长老先前所说并非虚言;自出九黎山,公子以重伤之体,星夜兼程赶来雍城,根本没按花涧长老嘱咐的好生调养……   ‘公子宁可云姑娘彻底忘了他,也不愿意云姑娘为他的现状伤心啊!’罗安握紧自己的拳头,竭力将泪意咽下。   风霖对寒香的‘母亲’交待道,“你去通知散在东山各处的探人撤回城中;依旧密切注意秦六公子的动向。”   ——————***——————***——————***——————***——————   云夕能在这里见到寒香‘母女’并非偶然,风霖在月忍府园的附近布了无数个高手探子,看准云夕下山的路径,好提前一刻在她面前演一场戏……   以风霖对云夕的了解,她目堵寒香‘母女’那番苦情戏,必会收留下‘身处困境’的寒香;只要寒香留在云夕身边及时通传信息,风霖的担忧便减了多半。   181 迎亲途中   秦国南地的荣城比之平时显得格外热闹,中心大街上人头攒动,小商贩们来回跑着贩售干果和熟食,货铺子里的陈货借机都摆到了门口;店坊二楼的包厢也满坐着城中有些身份的贵人。   辰时刚过,楚凤歌的嫁亲车队从官驿中驶出,路两侧便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人们纷纷指点着这十几辆插着‘楚’字王旗的长檐红木马车,猜测着披甲侍卫护着的哪辆车驾里坐着楚公子熊凤歌、楚王为唯一的妹子远嫁又陪送了多少金贵的物事……   侍女青娥瞧了一眼依旧在闭目假寐的楚凤歌,悄悄把前面的帘子挑开一道缝隙,好奇地打量着荣城的街景;触目之处,除了密密麻麻、身穿粗葛的秦人,就是前方车轮带起的滚滚尘烟。   “怪不得梅姑姑说秦地多风沙、少雨水,秦地的女子都长得粗糙蠢笨得很……叶儿,你看这路上行人的脸上都灰朴朴地、好生污浊!”青蛾小声地对同车的侍女叶儿嘀咕道,叶儿却竖起食指在唇上,示意她噤声、休要吵到小憩的凤歌公子。   楚凤歌略略睁开眸子,扫了一眼身边蒙着细纱的车窗,午时的日光从淡黄色窗纱照射进来,点点银白的尘屑在光线中翻舞起伏,令她有种不真实的触动。   她用手指拨开了遮尘的黄色宫纱,只见马车已出了荣城的北门,车驾正缓缓行进在宽阔而平坦的官道上;路边的粗大杨树上因马车行进而惊起一群飞鸟。   “是喜鹊,好兆头啊。”活泼的青娥又忍不住言语出声。   楚凤歌也望着那队鹊鸟点点消失在远空,口中喃喃地吟道,“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喜鹊筑巢等待爱侣,布谷鸟急着要起进入鹊巢;美人儿要来到了,男子要用百辆马车迎她到家……)   ‘哼,纵使有百辆千辆的马车迎嫁娶亲,所嫁之人不是自己的心头所爱,又有什么意义?’   楚凤歌嘴角乏起苦笑,再次闭上眼睛。   *******************************************************************************   熊恽继随王位之后的第三天,亲自到后宫面见纪太妃,说是刚为凤歌妹子指了一门好亲事——秦王的嫡子嬴忍。   秦王嬴任好年岁已大,君夫人晋氏只生了这么一位嫡公子,听说年仅十九岁、未娶正妻,生得是高大端正、一表人材;纪太妃听了倒是颇觉满意,她喜孜孜地告诉了女儿,便要亲手为女儿准备嫁妆。   没想到楚凤歌得知此事后异常恼怒,坚称自己宁可老死宫中,也不愿远嫁秦国雍城!   纪婉儿愕然之后便明了女儿的心意,知道她心中还是对风霖公子难以忘情……但是两国王族联姻非同儿戏,楚王和秦君已定下婚书,哪里由着凤歌自己想嫁不想嫁?   看着女儿日夜悲啼,纪太妃也无法,她派人打探到秦五公子妻妾众多,儿女也生下了好几个,是个不能放心交付女儿终身的纨绔公子;而风霖公子既然将风氏令牌交于女儿,说明对凤歌也未必是全然无意……   纪太妃左思右想,便以秦五公子本就妻妾众多还喜好到黎乡猎艳、人品堪忧等等理由,将凤歌拒婚的事向熊恽说明了。   楚恽头痛至极:凤歌虽然不是他的同母妹子,但是楚王室嫡亲的公子甚少,自王兄熊喜死后,能与他称得上血肉至亲的、也就熊凤歌一个了,他总不能再为了秦楚边界的稳固令妹子受尽委屈啊!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斗子文大夫向他进言:秦王室众公子之中,最有智谋和才貌的莫过于秦六公子嬴忍!根据秦地细作来报:齐王姜小白的死,与秦六公子有莫大的关系!   秦五虽是嫡子,才德并不突出,反倒是这秦六公子甚得嬴任好的看重……听说秦六公子曾师从西域巫王,文武皆出类拔萃,且人品敦厚,别说正妻、连如夫人也未娶一个!不如派使臣与秦王另行商议:让凤歌公子改适秦六……   楚恽闻言大喜,立刻招纪氏母女来,将这个主意告知她们;纪太妃此时倒是实地实意地感激楚恽了:她们母女之前与废君熊喜走得较近,素来不乐见公子恽;楚君不仅过往不咎,反倒在用心为凤歌的终身谋划;此时若再说一个‘不’字,就真地是不识抬举了。   凤歌公子依旧是低头跪坐一言不发,纪婉代她谢过新君,待两人回到后宫,才苦口婆心地劝说女儿一番。   楚凤歌心知王命难违,此生再无希望能走到风霖公子的身边……她痛哭了一夜之后,就认命地任由母亲为她量新衣、备嫁妆;到了临近婚期的日子,洒泪拜别王兄和母亲,上了远嫁秦国的旅程。   *****************************************************************************   “凤公子,快看!”青娥掀开前帘,惊叫起来,“前面的车队上有‘秦’字王旗!一定是秦六公子来接您了!”   楚凤歌瞬间也觉得心跳加速,忍不住随着侍女的指向望了过去:此时申时已过,云空里略有了夕阳霞影,清脆的马蹄声得得震地响,只见斜阳打亮的滚滚烟尘之下,前方一队车马飞速迎上前来!   当先一名少年身着白色锦袍,面如白玉、脸形容长,挺拔地高居在黑马之上,骏马黑亮的鬃毛衬得他雪白的衣袍猎猎翻飞、华贵出尘;他顶发用银冠固住,余下的黑发披散在肩后,风尘撩起结许柔垂的发丝,沾染上夕阳的点点金光;宽松的单薄锦袍穿到他削瘦的身上,竟有一种别具韵意的飘逸不凡。   ‘秦六公子的气质如此俊逸儒雅,竟然宛若大兄熊喜生前的模样!’   楚凤歌怔怔地望着,直到马车越来越接近对方,可以看到秦六公子那双琉璃色的眸子亮如星辰,精致的唇角抿成直线,神情中有她所不能明了的东西……   明知道隔了那么多侍卫和车驾,他不可能看得到车帘之内的自己,楚凤歌还是极快地羞红了脸,命青蛾快些放下帘子!   叶儿和青蛾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窃喜:作为给女公子陪嫁的侍女,其实和后面车上那七个陪嫁贵女一样,早晚都会成为公子夫婿暖床的侍姬;看到秦六公子生得如此俊俏模样,她们心中也欢欣不已。   月忍上前与护送凤歌公子来秦的公孙大人见礼,两人相对寒喧之后,月忍请公孙大人指明未婚妻的车驾,驱马来到楚凤歌的车厢外面。   凤歌从帘隙中窥见秦六公子下马走近,心口更加怦怦跳得激烈,一时想到他此刻就过来与自己相见、会不会太过轻率?一时又觉得自己发髻不整,脸上也未施脂粉,似乎……   “车内可是凤歌公子?”秦六的声音极有磁性,给人以温暖如春的感觉。   楚凤歌定了定心绪,尽可能地稳声道,“正是本公子。”   “在下嬴忍,请问公子一声,自此地到王城还有多半日的时辰,若是凤公子体乏,就在前方小城休整一晚,若是不觉疲惫,可否连夜赶往雍城?明天一早便可进宫。”   楚凤歌低声道,“我……不累,行程全凭六公子安排。”   月忍松了口气,他倒不是急着与未婚妻相见;不知怎地,一出秦王城就心绪不宁,实在是想插翅飞回城中别院,看看云夕是否完好地留在府中。   他刚一抬头,就看到最后一辆马车的车夫是黑袍的巫教门徒;月忍快步走了过去,问那侍从,“车中是教中哪位长老?”   花涧长老一挑车帘,“六公子,别来无恙?主上派老夫来护送凤歌公子嫁入秦城。”   月忍一见他就浑身地不自在,他拱了拱手转身欲走,终于不放心地回身低声问道,“风霖公子大难不死,实在是可喜可贺,没枉费二长老的一番功夫?”   花长老不动声色地答道,“老夫回天无力,已将霖公子的遗骸送至圣湖行水葬……六公子哪里听到风霖大难不死?!”   “老夫倒是想问一起忍公子,你此番出城前来迎娶熊凤歌公子,云夕公主是否洞悉此事?”   月忍脸色一变,“二长老年岁渐高,还是多想想如何安享晚年吧,闲事管多了会折寿的!”   “小子,贪图过多,小心一无所得、鸡飞蛋打呀……”花涧喃喃地说道,把车帘拉紧了。   月忍脸色不虞地离开,他虽然不全信花涧长老关于风霖下落的话,但是想到巫王那一掌的威力,就算风霖侥幸活下来,也是废人一个,根本再没有能力与他争夺云夕公主。   楚凤歌从后窗看到秦六公子与巫教长老长时间地交谈,不免有些奇怪,随后才想到嬴忍是西域巫王的亲传弟子,与花涧长老熟稔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随着月忍一声令下,秦王宫的车马在前面开路,楚国嫁女的车队紧随其后,整条官道烟气腾腾,如同蜿蜒行走的黄龙一般。   楚凤歌摸着宫中女祝送她的护身玉玦,嘴角绽开一丝久违的笑意:母亲之前想到秦六公子是巫教门人,万一有一天对凤歌不敬,将巫教的邪术用到她身上......于是拿重金向老女祝求了一块辟邪灵、邪术的血玉给凤歌挂在身上。   想到方才所窥到六公子那张温文儒雅的面容,楚凤歌心中如释重负;虽然这位秦氏公子的容颜无法和俊美无畴的风霖公子相比,但也是难得的出众人物,上天总算对自己开了一回眼……   她透过纱窗口,望着前方持缰而行的嬴忍的背影;这时候,天色渐渐暗下来了,春昏的风也变得软而清透,除了单调的车轮转动声,还能听到官道两边小虫的窸窣鸣叫……楚凤歌再次对自己的归宿有了美好的想象。   182 嬴忍大婚   乘马的侍卫们在前方高举着火把开路,秦六公子迎亲的车队一夜未休未停,果然在天亮时分赶到秦王城外。   城上守兵远远望见王旗,早将城门大开;月忍依旧乘在黑马上,他抬手示意城门两侧单膝跪地的兵士们起身,引着楚国的车驾向王城中的官驿前行。   楚国使臣们将被安置在那里休憩,而楚国女公子熊凤歌将在午后从馆驿起身,进王宫与秦六公子举行完婚大礼——秦国人习惯在傍晚的时候将新娘迎回府中,同时在家中大宴亲朋好友,完成洞房花烛、共结连理的人生大事。   月忍的眼神不自觉地顺着城墙向东方望去,狐奴理会他的意思,赶到公子身边低声道,“属下这就去别院将素替换过来!”   秦六点点头,“本公子先进宫复命,让他在宫门外等着我。”   把楚国公孙和凤歌公子的车驾送至官驿,月忍快马赶到秦王宫;宫里已是张灯结彩:一排排簇新的红纱宫灯好似盛开的红花,甬道当中铺有吉云图案的锦毯,各处的香炉都燃起辟邪的檀香,盛开的鲜花装饰在殿门内外,琴瑟之声隐然响起,那是乐师们正在偏殿练习着婚礼之时所奏的喜乐。   月忍的眼中却没有半分喜色,若不是他要娶的是楚国新君唯一的妹子,系大国女公子;仅凭以自己一个秦王庶子的身份,宫里绝不会给他置办如此隆重的排场。   秦王听六子禀道:楚国送嫁的一行人已安全抵达秦王城,正在官驿中准备进宫的事宜,嬴任好哈哈大笑,“忍儿,再过两个时辰就做新郎倌了,还在父王这里耽搁什么?还不快去更衣备驾,接你的元妻进宫大礼?”   月忍做出如梦初醒的神情,“父王见教地是!孩儿此时心慌意乱,都不知道该先做什么好了……”   “第一次娶亲是这样,哈哈,快去吧!”嬴任好的确偏爱这位长相俊逸的六子,“寡人也要换件新王袍……宫中许久没办做喜礼,寡人也觉得甚为期盼哪。”   月忍恭敬地叩首出殿,一溜小跑出了秦王的前宫,看到素正在宫门外探首,连忙一把将他捉住拉到偏僻的角落。   “云夕情况如何?别院里有没有发生任何异状?”月忍急急把他三日来的担忧吐露出来。   素叉手回道,“云夕姑娘安好无恙、别院中一切如常……只是——”   月忍先是松了口气,听到那句‘只是’又紧张起来,“只是什么?!”   “属下昨天上午陪云夕姑娘在山间小村里闲逛时,云姑娘收留了一个身世凄惨的少女为婢……”   月忍瞳孔猛地一收,“什么样的女子?你为何不行阻拦?”   素慌忙单膝跪地,“属下已派人到山村中暗查,那名婢女名叫寒香,的确是村中一户败落人家的独女……属下也仔细探究过,那女子并无武技,亦无养蛊之相……云夕姑娘并不喜欢红萼相随,倒是与新来的这个寒香甚是投缘。”   月忍皱眉,“你先起来吧,回别院继续守护云姑娘,密切注意那名婢女的动向。”   “属下遵命!”素一抹冷汗,准备离身;月忍又将他叫住,“且慢,你出别院之时,云夕正在做甚么?”   “回公子,云姑娘正在向新来的那名婢女学做汤面!寒香昨晚和膳房的亨人一起做了镬羊肉汤面,众人尝后都赞味道极好……属下离府之时,云姑娘正在向寒香学着用水和麦面,说是等公子回家,亲手做给您吃……”   月忍的眼中顿时添上一层温柔之色,“你速回别院,传我的话,让狐奴回府准备我昨晚吩咐他做的大事。”   “是,公子保重!”   素奔向他拴在宫门口的快马,一溜烟地向城东方向奔去。   楚凤歌在官驿的内房里只歇息了一个时辰,就被侍女叫起,说是宫中派来数名女御,要为公子做宫妆打扮;楚凤歌只得撑起被马车颠得酸软的腰身,由侍女扶着向净室走去。   洗沐的热汤里加了芳香的草药包,青娥拿木勺缓缓地往凤歌肩头淋温水,叶儿则用象牙梳子通开公子的长发,再另用加了蛋清的皂液轻轻搓洗。   冲净凤歌公子的全身,叶儿待公子站到木盆外的毡毯上,拿厚巾为公子沾去发上和身周的水滴,再抹上几滴花蜜所制的香油脂,这才递上泛着莹光的红绸内裙。   青娥忍不住艳羡出口,“凤公子,您生得如此之美,等到婚礼之上,秦六公子见到您的真容,一定会倾心不已!”   楚凤歌抚了一把落到额上的碎发,“青儿,这里不是本公子的闺房,你以后得闭紧嘴巴,省得被外人寻到错处……到时候,本公子也不好偏袒你。”   “奴婢知错了!”青娥躬下身子惶恐地道。   话虽这样说,楚凤歌心里也是那般认为地;她穿好中衣步到内房,宫中女御们已等候良久,待凤公子在榻上安坐,几位面无表情的中年妇人走上前为楚凤歌绾发、妆饰。   楚凤歌微闭双目任由她们摆弄,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就在她快要睡着时候,侍女叶儿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请凤公子检视镜中妆容。”   铜镜中的盛妆女子柳眉弯弯、双目剪水,樱唇红如四月的樱果,两颊也扑了些许桃红的燕支,显得气色娇艳了许多;一串血滴般的红玉轻垂在眉间、密长的黑发已绾成云堆一样的形状,数枝明晃晃地凤头钗整齐地插在发间。   从今晚起,她就是秦王族里的一名妇人了,少女时代就此结束……楚凤歌轻声喟叹着从榻上起身,伸开手臂由侍女为她穿上礼服。   秦人以黑红两色为贵,她的礼袍是黑色绣金红凤鸟图案的宫装,裙裾和袖口滚着艳红的镶边,后摆成弧形拖曳在地上,前缘露出艳红的中衣裙衫;束腰的宽带上系着大红的丝络,金黄色的流苏一直垂到脚边。   “请楚国公子进宫承礼——”女御们见多了美人,此时眼中也有几分赞赏之色;她们一同走到内房门口边,躬身请楚凤歌启程。   楚凤歌迈着细碎的小步子,跟在最年长的那位女御身后,缓缓向门外走去。   月忍就在外堂中等候,此时听到女御们的叫声,知道新婚妻子已梳妆完毕,可以与他一起进宫举行拜堂礼。   楚凤歌一出门的刹那,月忍的心跳停了一息:若不是有云夕珠玉在前,此番见到明眉皓齿、气质雍容高贵的楚凤歌,自己一定会怦然心动、为之倾心吧。   凤歌只望了一眼同样身着黑色礼袍的秦六公子,便羞涩地低下头来;只那一眼,她便望见了未来夫婿眼中的惊艳,心中有莫大的安慰。   两人还未正式成婚,于礼不能坐在同一车驾中,月忍就伴着送嫁来的楚国公孙和另外一位上大夫坐在前面的马车;楚凤歌依旧由侍女们相伴坐在后面的马车当中,令外七位陪嫁的贵女也已打扮妥当,她们尚未定下名份,不能进宫参礼;便由月忍的侍卫们直接送到公子府。   秦王宫的明正殿正门大开着,秦王嬴任好和君夫人晋氏同坐在正中的毡榻上,秦君夫人刚过四十岁,但是保养有方,看上去也就三十岁许,一张冷艳的面容上挂着掩饰不住的失落。   秦六公子的母亲月氏和其他六位如夫人一起跪坐在秦王身后;因为是嬴忍大婚,月氏被特许跪在靠近秦王的一侧,她特意穿了一件略新鲜的裙衫,因为满怀喜悦之情,平日里苍白的面容上也多了一丝红晕。   两侧排列的毡榻上安坐着秦王宫的众位公子和正夫人,还有六位上大夫和他们的元妻;年龄较小的秦八和秦九都在七八岁的模样,看到六哥和新娘子并肩进入大殿,都忍不住欢呼着站起来,又被他们的贴身侍女眼疾手快地拉回去坐下。   秦王领着众人起身迎接楚国公孙等人,寒喧之后请他们在左手的毡榻上就坐;秦王将手一挥,华丽高昂的喜乐响起,顿时竽笙齐鸣,琴瑟相和,礼官站到大殿正中叩拜之后高唱着贺礼的吉祥之语,随后引领二人向秦王和夫人叩头,再向此间的众王亲、上大夫们谢礼。   最后酒人送上秦王夫妇先前到太庙祭拜所用的香酒,让秦六和楚凤歌分别敬酒。   秦王接过楚凤歌递上的酒杯一饮而尽,之后哈哈大笑,从一旁的寺人手中捧着的铜盘中取出一个镶满宝玉的金锁递给凤歌,“凤儿,以后你就是我们秦家六子的元妻,希望你们夫妻同心同德,早日为我们秦家诞下子嗣!”   楚凤歌含羞谢过秦王殿下;秦王面容一板,“方才头也嗑了,礼也收了,怎么还称寡人为殿下?”   “谢……父王厚爱。”楚凤歌红潮满面,偷望了一眼月忍;月忍却正在向自己的母妃月氏致意,月氏的眼中隐见泪光。   月忍转回头,依旧是微笑如春风拂面的惯常神情,“凤儿,快给母亲大人敬酒。”   楚凤歌因这一声温柔的‘凤儿’,心中怦怦直跳,颤手将酒送至君夫人面前,晋氏面笑眼不笑地盯着这个嫌弃自己亲生儿子、易嫁与六公子的楚女,勉强接过酒杯,小抿了一口就放下杯子,令身边的侍女将一套赤金钗环送上。   月忍与楚凤歌一同谢过母亲之后,侍女叶儿代公子将礼物接过来。   之后便是向送嫁的楚国公孙等人敬酒,公孙大人论辈份是楚凤歌的堂叔,殷殷地义交待她此后要相夫教子,不要失了楚国母族的体面,楚凤歌一一应着,眼角泌出泪来。   秦国长公子年约四十岁,母亲出身较低、且本人资质平庸,素无争储之心,倒是与月忍关系较好;他与同样面容质朴的妻子饮下喜酒,送出了一张田契,说是城门十里远的一处田园,是他妻子当年的陪嫁之一。   月忍连连推辞不掉,只得让楚凤歌身后的侍女收下。   秦二、秦三、秦四公子夫妇也各有贵重的礼品相赠,敬完秦四公子之后,他身畔的毡榻却是空的,原来秦五公子并未到殿参礼……   楚凤歌端着空杯正要往下方走,身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弟妹,五哥来迟一步,这杯喜酒还能不能尝到?”   君夫人晋氏猛然站起身,“秋儿,不许胡闹!”月氏夫人也紧张地直起身子,用哀求的眼神望着秦王,秦王嬴任好拍拍如夫人的手,示意她不要惊慌。   月忍却向秦君夫人拱手道,“母亲言重了,五兄来迟,应该请他多饮一杯才是。”   嬴秋从楚凤歌手中接过盛满酒液的金樽,嘿嘿笑道,“凤公子以死相拒,不愿嫁嬴秋为妻,原来是喜欢六弟这种白面书生啊。”   他忽然压低声音对她道,“你却不明一事,让五哥告诉你……腰细的男人、不举……”   楚凤歌身躯一抖,面上顿时青红交加,现出恼羞之色!   月忍其实也听到了嬴秋的话,他淡淡地道,“六弟多谢五兄对拙妻的关切……难道这个也算做喜礼?”   嬴秋倒是怔住,“喜礼?五哥来得匆忙,忘记置办喜礼了,日后补上可好?”   月忍微笑,“等到五兄大婚那天,小弟也有样学样,说两句‘吉祥’话儿充当贺礼。”   众人哈哈大笑,晋夫人的面色缓和下来,月氏也暗吁了一口气;秦王对六子的沉着和胸襟愈加满意,挥手道,“忍儿,小七、小八他们岁数还小,不能饮酒;喜礼就到这里吧,别耽误了你们小两口洞房花烛的吉时!”   跪在秦王身后的月夫人闻言嗔笑道,“主君,您怎么开起小辈的玩笑来?”   秦王哈哈大笑着令乐师再秦宫乐,送秦六夫妇出宫归府!   183 惊闻喜讯   午时,东山别院里的膳房。   寒香正手把手地教云夕用温水和麦面,两人易了容的黑脸上都沾了不少白面,互望几眼之后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在一边拿着网布竹筛罗麦面的红萼转头看过来,嘴角浮起一丝讥笑:‘看来这个新来的村女寒香,当真把云姑娘当成贵族男子竭力奉承巴结……真是蠢笨无比。’   发酵后略带酸甜味的蜜浆是中原人普遍爱喝的汤饮,除此之外,秦人平常的主食与南疆略有不同:南方人爱吃掺了菜叶一起煮透的菜羹和豆饭,而北地人则更爱吃麦米、高梁等谷物捣碎后加工而成的干粮。   寒香到了雍城才向风氏庄园的一位亨人学会制做当地人爱吃的汤面;好在她人很聪明,此时现学现卖,别院之中无人怀疑她并非土生土长的秦人。   云夕按照寒香所说,拿温水掺入细筛罗过的白面粉,不停地揉捏滚动、和成硬而坚韧的面团,然后将面团托在左手上,对准正在沸腾的汤镬,右手拿利刀将面团削成树叶大小的薄片;那些面片落成肉汤里,在沸水中上下翻滚几遍就变成半透明状的面叶儿浮到乳白的汤汁上面。   寒香用木勺捞起几片放到陶碗里,请云‘少爷’品尝,云夕感觉面片入口香滑,咀嚼之后又极有韧性;高兴得眉开眼笑,“妙极!寒香你也尝尝,是不是比你们昨天做的好吃?”   “这是自然,少爷聪慧敏捷,哪里是奴婢能比得上的。”寒香微笑道,眼中却闪动着深深的忧虑。   如风霖公子所说:云姑娘不仅全然忘却了过往,还将秦六当成她生死相依的夫君,甚至不惜为他洗手做羹、学这些平民妇人才会做的低贱活计。   云夕拍了拍剩下的面团,小心地放到陶盘中用大碗扣上,“等忍哥哥回来,我再做汤面给他品尝……红萼,把镬里这些面盛出来分给院角的侍卫们。”   “奴婢遵命。”红萼起身盛饭,云夕则拉着寒香跑出膳房。   素正迎面过来,寒香立刻从云夕手中挣出手来,装做娇羞的样子,“少爷,您不可如此对待奴婢……”   云夕恍然大悟,她低声对寒香说,“你误会了,其实我也是女儿之身,嘻嘻……”   寒香一幅呆怔之态,云夕哈哈大笑,“总呆在这园子里气闷得很,随我一起到山脚迎接忍哥哥,按他所说的日程,今天一定会回来的!”   素闻言大吃一惊:王城中人到处都在议论秦王六公子与楚国凤歌公子成亲的大喜事,若是被云姑娘得知,后果……则不是他能承担的!   “云……少爷,忍公子一再吩咐属下,为云少爷的安危着想,不可让您离开这座别院……六公子很快就回来了,您安心在府中等候可好?”素情急之下,张臂抬住云夕的去路。   云夕一扬‘浓眉’,“为我的安危着想?我既非位高权重的王侯,又未得罪过何方势力,有谁会与我过不去?”   她看了看自己身穿的白色男袍,“你看,我现在是如此其貌不扬的少年模样,你们一堆人天天这么看紧我,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素正在着急,一个当值的小侍卫突然笑嘻嘻地走近,“云少爷,小人一早看见,院子东面那潭湖里聚了许多银鱼儿,您要不要去捕上几条,晚上忍公子来了,也好多一道接风的美味……”   “银鱼?”云夕果然感兴趣,“我倒是没尝过,快带我过去看看!”   素瞪了一眼那个擅自和云姑娘搭话的侍卫,因小侍卫的提议为他救了急,他也未出口训斥,便令那人随他们一起去湖畔。   少年侍卫带着云夕、寒香和素来到湖畔,其他的暗卫也很快地跟到附近;云夕探头看了一瞬,“哪里有?你这小哥儿是骗人的吧!”   黑脸侍卫挠挠头,突然指着湖心的一条船,“兴许是被他们的船捕走了!”   在他一指之下,那条船居然很快地向这边驶来。素警惕地望了一眼,就要劝云夕回园子。   云夕却望着那条画舫喃喃地道,“真漂亮……不知船上坐些什么人……素,等船近了,你过去问问能否让我们上去游玩一番?”   “云少爷,还是等公子回来再找船游湖吧,到时候,公子一定能为您易下比这船更华丽的游舫!”素的手指已聚起内力,若是云夕再不听劝,他就要用强、把云姑娘点晕过去,省得他跟得提心吊胆。   素的手指还未指向云夕的后颈大椎,自己的背后却中了一击!   对方的点穴非常高明,素口不能言、人不能动,却还是如方才一般直直地立着;他暗暗叫苦,希望云姑娘能回过头来看到他的异状……   黑脸小侍卫点完素的要穴,殷勤地跑到云夕身前,“云少爷,小人为您把船叫过来!喂——快把船驶过来,我们家少爷有请——”   画舫靠近,船头站立着两个广袖肥袍的高冠男子,“小儿,何事大声呟喝?!”   侍卫回道,“我家少爷欲借贵船游湖!会按时辰付银两的!”   其中一高冠男子摇头道,“若是早一些,老夫愿意载上你家少爷游赏湖景;但是此时午时将过,老夫要赶着乘船去下游,换车赶往六公子府吃喜酒,这位少爷眉清目秀,的确是位人材……老夫来日再行结交吧。”   云夕怔了怔,叫住要转身回舱的男子,“你说谁?六公子府办喜宴?”   男子哈哈大笑,“秦六公子嬴忍今日与楚国凤歌公子大婚,秦王城中人尽皆知,小兄弟为何耳目闭塞至此?”   云夕面色瞬间全无血色,她转头问素,“是真的么?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素只能眼珠转动,无法言语,急得冲击被封穴道的内力差点走岔。   云夕只道素默认此事,心中一片酸苦;寒香当然早知此事,她安慰地握住云夕的手,心中却在猜测:船上这两个似乎专门来通传信息的男子,到底是何人指使?如果是风氏的门人,风霖公子应该会暗中通知她这一步……还有,那个领她们来湖边的小侍卫……   寒香一转眼,却发现那个黑脸小侍卫早就不见了,素自方才至今站在原地未动,眼中神情古怪至极,莫非是被人制住行动?   她心中慌乱,看到三丈开外散布着数名侍卫,不知道应不应当叫他们过来为素解穴。   云夕茫然了片刻,她只觉得两耳轰鸣,脑海中一会是月忍脉脉含情的笑容:‘夕儿,半个月后我们就大婚,到时候忍哥哥一定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一会儿又是方才那位男子的讥笑,‘秦六公子嬴忍今日与楚国凤歌公子大婚,秦王城中人尽皆知,小兄弟为何耳目闭塞至此……’   “不,我要亲口去问问他,我不信!”云夕突然挣开寒香的手,撒腿就往山下跑去!   寒香立刻追了过去,不远处的侍卫们见状跑过来,见素头领直立不动、眼神古怪,才知被人点中要穴,一人慌忙为他解穴,哪料到那个小侍卫的点穴手法极为怪异,一时冲解不开穴道的瘀滞;其他人见云少爷背影渐远,匆忙跟了上去,只留一人助素一臂之力。   画舫渐渐划远,两名高冠男子向船中饮茶的秦五公子禀道,“五公子,属下看得清楚,被秦六藏在别院中这位少年,当真是位长相出众的姑娘!看其神情举止,应当出身不凡,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   秦五冷笑,“我道六弟行事无懈可击,原来软肋在这里……加速行船,本公子还要赶进宫会一会那位风华绝代的六弟妹——熊凤歌!”   “但愿方才那个小姑娘不要让本公子失望……最好动静弄得大些,让楚臣和父王看清秦六这个假正经的伪君子……”   ——————***——————***——————***——————***——————   雍王城的中心大街上车水马龙,执着红纱灯的宫人们整齐划一地走在车驾前方,紧随其后的是乘坐在无篷马车上吹着笙竽的宫廷乐师们。   满面春风的月忍和一脸羞红的楚凤歌坐在秦王新赐的四驱马车中,十指紧扣、不时地相视而笑。   月忍的目光从楚凤歌光洁如玉的面颊和珑玲浮突的胸前滑过,喉结微微一动,‘用这个绝色的可人儿做饵,捕猎秦五那只恶狼,实在是可惜了……’   但是想到云夕那双紫玉般的清眸和天使般无邪的笑容,他又觉得释然了:远古时期,一统九州的轩辕黄帝只因偶得九天玄女青睐,赐下布阵兵书,便打胜蚩尤得到华夏大地;数百年前,周穆王姬满西征到昆仑,与西王母春风一度,便得一百五十岁的寿命……自己巧遇天赐良机,可与天下至美的神族公主做一对神仙眷侣——眼下这点牺牲算什么?   除了月忍夫妇的车驾,后面还紧随着秦六五位兄长的车马;秦王为六子的喜宴豪爽地赐了百坛宫中珍藏的上等佳酿,做为六子与凤歌公子的喜宴之用。   秦长公子笑言要到六弟府上喝上一大坛、不醉不归,秦二、秦三等人自然积极相应,没想到秦五也跟了过来——他一心想看看东山别院那个小娘子会不会出现,如果手下行事无碍,自然会将那女子顺利地带到秦六的喜宴上……   云夕跑得如风一般迅速,其实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提气用轻功穿行已无障碍,但是她并不记得自己身怀高明的武技,只是一味地发力向着山脚下奔跑。   刚刚拐过山路,眼角瞥见侍卫们已追了过来,正好一辆马车从她身边经过,云夕大声叫住,“喂,载我去城中!”   那车夫等的就是这位女扮男装的黑瘦女子,立时停下让她上车,云夕正要关车门,寒香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叫道,“等等我,云少爷——”   云夕犹豫了一下,伸手拉她上车;车夫甩响马鞭,马车飞快地奔驶而行,侍卫们本不明状况,还是按照素之前交待地话:在云少爷三丈远的地方暗中随护;此刻见她上了马车,才心知不妙,拔腿就跟在马车后面飞跑。   没用一个半时辰(两个多小时),载着云夕和寒香的马车到了城中心的闹市上,天色已然昏暗,路边的店铺门上纷纷挂起纱灯,远望如同一串串红艳艳的珊瑚珠儿;车夫叫住马匹、大声问后面车厢中的两位,“小少爷要去城中哪条街道?”   云夕惊醒似地回道,“秦六公子府,知道么?”   车夫呵呵大笑,“知道!知道!今天秦六公子府上大喜,小人也正好去门前看个热闹,兴许还能抢到几个喜钱、喜果……”   云夕眼前一黑,扶住了身边粗糙的车篷框子;寒香紧张地抓住她的手臂,“云少爷,我们还是不要去了吧,兴许秦六公子他……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们回去等他解释……不然,奴婢带您去个地方,那里有您的——”   寒香正想劝说云夕随她去风氏庄园,她觉得事情来得突然,不知道风霖公子的人有没有跟到附近;安全起见的话,还是将云夕带到风霖身边为好。   “别说了!”云夕痛苦地叫道,“我的头好痛,你让我安静一会儿......”   “哎,到了!小少爷看着像是有急事,就随便赏几文环钱吧。”马车已经拐进六公子府门前的街巷;车夫停稳车,跳下车驾拉开车厢的木门,对云夕和寒香点头哈腰地笑道。   寒香摸摸袖袋,找到钱囊,取了十枚铜钱递给车夫,然后扶着一直打寒颤的云夕跳下车。   车夫呲牙一笑,赶着旧马车消失了。   云夕盯着公子府门廊下饰有‘喜’字和辟邪符文的红纱灯,眼中也是一片血红,她正要闯进门,听到身后的巷口外传来一阵悦耳的礼乐之声,提着红纱灯的一群宫人正缓步向这边走近!   184 洞房花烛夜(一)   悠扬的笙竽之声奏响的分明是喜乐,但是听在云夕耳中却似阵阵刺心的嘲讽,她抹去嘴唇上被牙咬出的血珠,一握拳头就向着那队披红挂彩的车驾冲去!   “夕云!”一只手臂被人牢牢地捉住,云夕愤怒地转过头来,却是穿着簇新侍卫装的狐奴。   狐奴本来与府中管事一起站在门口等待公子娶亲的车驾来到,无意转头间瞥见云姑娘在夜风中寂寥的身影!她如何此时出现在公子府前?素和侍卫们呢?狐奴来不及细想,情急之下叫成在齐国初识云夕时的名字,一把将她扯住、拉到靠近院墙的地方。   云夕被他抓住脉门,使不出一丝力气,恨恨地瞪他一眼,“拉着我做什么?怕我坏了你家公子的好事?你放心!我并不稀罕一个谎言连篇的伪君子……此后我与他形同陌路、一拍两散!我现在只想当面问问他:以前对我说的那些话,有没有一句是真的……我的家乡到底在哪里——”   狐奴从昨晚公子的谋划中得知云夕在公子心中的意义,他见车驾已然行近,便用身躯挡住云夕,低声急切地道,“云姑娘,你听属下解释……迎娶楚女之事,六公子也是这两天才得到秦王殿下的指令,他若敢违抗王令,便是掉脑袋的大逆之行啊!至于,为什么对姑娘隐瞒此事,忍公子有说不出的苦衷……云姑娘您放心,过了今晚,您就能知道公子的良苦用心!到时候,他会亲口把一切事情的原委向您说个清楚……”   狐奴正说着,发现云夕的视线直直地盯着他的身后,他也回过头来:   正见公子的车驾已停在门口的织花锦毯之上,六公子从车驾上走出,拱手向赶来府中参回喜宴的文武大夫致谢;秦国虽是大周诸侯国之一,但是多数人出身西戎,并不像鲁、宋、曹那些中原地带的人那般遵循周礼。   一些年轻的武将大叫起来,“末将来饮酒,新夫人可否亲自倒酒助兴?”   “属下要看看六公子夫人,是不是传说中的绝色佳人,可否配得上我们大秦最俊美的嬴忍公子!”   “让新夫人出现露个脸儿……”   众人堵在车驾前不让马车进府,月忍只得靠近车厢,轻声把将军们的意思说了,楚凤歌在马车里也听得清楚,她并不矫揉造作,推开车门就往下跳,却被长长的裙裾绊了一下,站在车边迎着的月忍慌得一把抱住凤歌公子,围观的众人哄地大笑起来。   府中执事过来请各位嘉宾进府、到明堂中安坐,众人这才让出道来请秦六公子和夫人先行。   月忍握起楚凤歌的手指,两人相视莞尔;一同举步踏过锦毯跨入公子府的朱色大门。   云夕呆呆地看着,月忍和楚凤歌穿着同样色彩和样式的喜服,黑色如此华美、红色亦触目惊心……男子脸上的笑容是她熟悉的、温润当中带着无尽的宠溺;女子则是娇羞的、眸中有沈醉的幸福……   “这就是你所说的‘身不由己’,这就是你家公子的‘良苦用心’?”   云夕待月忍和楚凤歌消失在门里,才涩然开口问狐奴,“你们主仆说谎的功夫当真都是一流地……滚开!”   云夕用力挣开狐奴的手,转身奔向黑漆漆的街巷。   狐奴急得直跺脚,他另有大事要做,无暇去追云夕,只得连声唤过门外的几名侍卫,“快跟上前面那个穿白衣的少年!想法子将他劝回城东的别院,他若有何闪失,你们提头来见!”   他正交待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靠近,是素追了过来,他待被封的穴位一解,便回院牵了匹快马,倒是比其他侍卫们赶来地快些。   “狐,有没有看到云夕过来?”素跳下马,满脸的汗水,他都顾不上抹一抹。   狐奴怒道,“你真是惷笨无比,一个心智单纯的弱女子都看不住!刚往那边跑了,快去追!”   素也来不及多说,跨上马就往狐奴所指的方向奔去。   寒香却没有尾随其后,她在公子府前参加喜宴的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风氏在秦地的当家人田公,她靠过去低声把云姑娘的状况说了,请他快些派人保护云姑娘,并且通知风霖公子。   田公点点头,让身边的两名随从慢慢靠近云姑娘和狐奴所在的位置,然后另外派人回府中禀报少主。   寒香见云夕转身离去,风氏的人也紧随其后,才长舒了口气,正想蹲下身揉一揉下山时崴到的右脚,眼角却瞥见一个人——一个她爱恨交加、朝思暮想的男人!   秦五正失望地站在门外张望着,他没有看到秦六在别院里养的那个小女子来这里搅局,暗暗气恼手下们办事不力。   “五哥,怎么还不进去?”月忍将楚凤歌送到后园,便出来迎接宾客,正见嬴秋在门口东张西望。   秦五哈哈一笑,“我正盼着来位单身的女娇客,好与我凑成一对……嘿嘿,看来天公不作美,你五哥我又要做一回光棍罗——”   月忍嘴角一抽,“听说五哥府园中的几位如夫人,随意一位都是国色天香的美人儿,五哥怎地不带出一个来让兄弟们见识见识?”   “那些个妇人也称得上国色天香?比起你的新夫人,连十分之一也不如啊……”秦五故作失落地叹息着,随月忍走进明堂。   寒香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迈着小碎步低头走着,秦五公子的两名贴身侍卫以为她是这府中的婢女,而中门的守卫又以为她是秦五公子的侍女,也未加盘问,任由她走进前园。   听到秦五、秦六兄弟俩的戏谑之词,寒香心中阵阵酸涩,她知道自己此时应该远远离开这个不守誓言的男人,但是两条腿却不由自主地跟了过来,只盼着再多看他一眼……   “喂,你是哪家跟过来的婢女?怎么在园子里乱走?”寒香站在明堂外面的花丛旁边,正小心地向里面张望,身后传来一声质问。   寒香一惊之后,很快地换作她在楚西赶尸的时候听到的软糯女声,“奴婢是随楚公子陪嫁来的婢女……还不太懂得这府中的规距……后园里无事,就想过来帮个忙、给姐姐们打个下手……”   问她话的正是月忍府中的年长侍女,她打量着寒香的面孔,觉得只是中等相貌,皮肤也甚是粗糙,像是个低等的粗使婢女,便同情点点头,“你刚来就如此勤快,倒也难得!到堂门口候着,若有饔人端来菜肴,你就接过来传进堂里……喜宴之后,便可随着执事们用些好的汤食。”   “谢谢姐姐!”寒香躬身行了一礼,走到堂门口立着,打算再看一眼秦五就悄悄溜走。   月忍先与几位年长的大夫们共饮之后,便向他的兄长们所在的几榻这边走来,后面跟着亲自执壶的狐奴。   “忍弟能有今天,全靠兄长们扶助教导,弟敬兄长们三杯!”月忍一举杯,仰头将酒饮下。   几位秦氏公子笑言了几句,也将面前的酒液喝光,狐奴上前一一为他们满上,倒到秦五的杯子时,他的手指略不可见地在壶边按了一下,随后也将秦五的酒杯倒满。   秦三公子举着杯子酸溜溜地道,“六弟啊,你真是娶了媳妇又过年,好事全让你摊上了!父王刚把秦东三城赐与你做采邑,又娶了个天仙似地大国女公子做夫人,哎,我们也只能多喝几杯解解馋了——”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月忍又劝着他们喝了数杯,自己却是摇摇晃晃,一脸的醉意地去到别处劝酒。   秦长公子好意地喊过狐奴,“快给六公子倒些解酒汤来,若是喝醉了,洞房花烛夜冷落了新夫人如何是好?”   狐奴称着是,正好借机离开明堂。   寒香借送菜之机偷看了一眼秦五,但是她的脸上涂有风氏药堂特制的易容丹药,肤粗且黑红;秦五丝毫没留意到捧着铜盘跪坐在木几前布菜的婢女,就是他钟情的九黎女寒香。   寒香退出明堂,又在门口呆立了一会,转身向暗处走去,刚刚绕到一个粗大的廊柱后,只见秦五的身影出现在廊下,其他人扶着摇摇晃晃地他,却被他连连推开,一迭声地叫着自己的侍从。   两位侍从走近将他扶住,月忍与秦三公子等人才放心回到堂里。   “怎么喝成这副模样?真没出息……”寒香嘀咕着,悄悄随在他们身后。   两名侍卫扶着秦五走出前园的长廊,居然拐弯向后园方向走去!嬴秋虽是头晕目眩,却也发觉不对,“你们……你们不是本公子的侍卫——”   他话说到一半,颓然歪倒在地上,狐奴从袋中掏出一个药丸塞到秦五口中,运气让他极快地吸收药力,“行了,你快回去陪他那两个侍卫用膳,牵制住他们!”   “是,小人遵命!”   狐奴一弯腰将嬴秋背在身上,他细如秀女的身段背上高大健硕的秦五公子,居然步履如飞。   寒香在暗处看得目瞪口呆,她凭直觉知道嬴秋是被人设计了,便屏息向那边跟去……   楚凤歌此时正坐在后园居室的内房里,公子府的侍女端来一碗蜜浆和数盘点心,频频劝她用膳;凤歌心里满满地都是将要面对的新婚之夜的憧憬和慌乱,一点用膳的胃口也没有,只抿了两口蜜浆就回到床前静坐,不一会感到极为困倦,便伏在榻上睡着了。   她的侍女叶儿和青娥都被府中的侍女硬拉走用膳去了,只有不为所动的护卫梅姑还守在她身边。   侍女一会就端来热饭请梅姑好歹略用一些,梅姑只得到外堂用了半碗豆羹,可能是府中饔人不擅做南疆人爱吃的豆饭,里面的青豆生硬得很,没用半个时辰,梅姑就开始频频跑茅厕;房里只有公子府的两名侍女守在内房门口。   狐奴背着秦五来到后园,待到梅姑又匆匆跑向园子一角的茅厕之后,一闪身进到楚凤歌所在的居室;门口那两名侍女见狐侍卫进来,不约而同地向堂中的屏风后溜过去。   将秦五放到内房门口处,狐奴运力一指将秦五点醒,又在他背后的腰阳穴上注了一分内力,随后悄悄地走出门……   秦五缓缓醒来,只觉得头脑一片混沌,只有小腹处的炽热极为清晰;他打量四周,看到触目之处一片火红,火红的纱缦里面有一个朦胧的美人影儿躺在床榻上……   女子侧躺的曲线玲珑浮突、引人遐想留连……嬴秋咽了咽口水滋润干涸的喉咙,凭本能向那个美人扑过去……   ——————***——————***——————***——————   狐奴回到前园的明堂对秦六暗暗点了点头,月忍略略松了口气,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众人也都酒意十足,见状纷纷告辞。   “四哥!你不要走,我们今晚下上几盘,一决胜负!”月忍紧紧捉着秦四公子的手臂,任谁劝也不松手。   众人皆知秦四是国中的博奕高手,但是今天是秦六的大喜日子,他再痴迷棋道也不能留下来与六弟论棋啊,再说嬴忍这副模样,明显地是喝高了说的醉话。   “四公子,劳烦您助小人一臂之力,送六公子到内园,兴许他一见新夫人就松手了……”狐奴扯不下月忍的手臂,只得苦笑着向秦四公子请求道。   秦四点点头,“只好如此,本公子就逾礼进一回六弟的内园了。”   宾客人纷纷散去,狐奴和侍女们随着摇摇晃晃的六公子向后园走,月忍紧捉着四哥的手臂:‘捉奸也得找个信誉良好的证人,是不是?’   185 洞房花烛夜(二)   就在嬴秋目光如狼一般盯着纱幔后的曼妙身影,中蛊一般向那里迈步的时候,   “噗——”地一声,一口药气浓烈的粉末喷到他脸上!   寒香如风一般扑过去捉住秦五,她方才急中生智,将护身辟邪的辰砂捉了一把含在口中咬碎,猛地喷到秦五脸上,秦五顿时两眼不能见物,伸手向前抓去,刚要开口怒喝,嘴巴被一个柔软的物事堵住……似乎是他所熟悉的甜美气息,秦五顿时僵住……   寒香附在秦五耳边低声道,“嬴秋,快跟我走!不然你就死定了!”   秦五觉得眼中一阵刺痛,脑中清醒了三分,而寒香的声音又让他觉得极为亲切可信,更吸引他的是方才那温柔的亲吻……他昏昏然地任由寒香拉着向门外跑去。   屏风后走出那两个侍女,她俩面面相觑:先前得到狐侍卫的指令:命她俩一看到狐奴带男人进房后就躲到一边,若是内房里出了异常状况,两人就装作被人打晕昏迷过去的样子;可是发生现在这种状况,她们还要不要装昏?   两人小声商议一番,决定一人继续守在门口,一人去前园禀报狐侍卫。   小丫头刚要出门,迎面碰见被腹泻折磨得面如白纸的梅姑,“丫头,何事面带惊慌?可是凤公子有何不妥?”   “叶儿?青娥?是你们回来了?”楚凤歌只喝了一两口蜜浆,睡得并不沉,此时药效已过,梅姑方才的高音把她惊醒了。   梅姑听到凤歌公子的声音,顿时松了口气,“回夫人,是老奴在门外,叶儿她们两个尚未回来。”她对小侍女道,“快给我找些止泻的丸药来……你们府中的饔人当真该死,连碗豆粥都煮不熟……快去!”   侍女喏喏地应着、小跑着走了。   寒香拉着秦五跑到后园的一丛花树后面,才停下来拿帕子给他擦净脸上的药粉和眼泪,嬴秋借着月光,模糊看到面前那双杏仁似的美目,“寒香?真的是你……我是不是在做梦?”   “嘘!小声点!你刚才被人弄进挂着红幔的新房里,是有人要害你……”寒香左右张望着,“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嬴秋身上的药力虽然未解,身上燥热得极为痛苦;但他自小习武、耐力比常人要好上数倍,寒香的话让他明白到自己眼前的处境,不由得暗骂秦六行事如此歹毒,为了除掉自己这个拦路石,居然连新婚的美貌夫人都下了得手!   寒香怕原路返回再遇到去而复返的狐奴,便牵着秦五的手跑向内园东面的一个小角门;角门上挂着两个红纱宫灯,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门口蹲着一个守门的仆人,正低头打着瞌睡。   寒香和秦五悄悄摸近那人身后,秦五抬手在那人颈侧一切,守门人顿时昏死过去。   寒香将他原样扶好靠坐在门边,从他怀中取出角门的钥匙,两人关好小门才松了口气:眼前有成片的、黑越越的草木,怪物一样静伏在地上的假山奇石……角门里面原来是秦六公子府中的花园。   两人依旧不敢轻心,专找高大浓密些花木一侧摸索着前进,走了一刻钟、远远看到园门处的红纱灯,寒香才放下心,“出了那道门应该就是前园,我们安全了!嬴秋……你怎么了?”   秦五靠坐在小径边的假山石上,捂着小腹呻吟道,“难受……寒香,快打晕我……我的马车就在中门外面等着,叫侍卫们过来背我……就说我喝醉了……不省人事——”   “你受伤了么?”寒香紧张地靠过去摸摸他的小腹,“你?!你怎么这个时候还……”寒香的手触到一硬物,微怔之后便明白是怎么回事。   秦五苦笑,“香儿,我中了春毒……嬴忍那个败类,给我服了春毒,再把我弄到楚女所在的新房里,就是想让我犯下淫.人妻室的大罪、死无葬身之地——”   “春毒?用何药能解?我扶你出门去找药铺!”寒香拉起秦五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头,想扶他起来。   “无须用药……待我回府……随便一个妇人便可解之……”秦五感觉寒香一靠近自己,全身的血脉即将爆裂开来!若面前是其她女子,自己定会毫无顾忌地拉过来泄火,但是寒香……他不愿对她有一丝的勉强。   “只有你的妻妾们才能帮你解毒?我不是女人么?”寒香咬着嘴唇伤心地道。   听到这话,秦五哪里还忍耐得住?他低吼一声就将寒香拉到怀中……   花园的东墙外是一条巷道,因此月忍在园中也布有数名暗卫;离秦五和寒香所在的假山三丈远的地方就有两名值夜的侍卫,他们听到园中有动静,便悄悄摸了过来。   眼前的情景令二人停住了脚步:明亮的月光下,有一对贴在一起的男女,女子躬身伏在假山石上,男子就靠在她身后……不用近看,也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男子腰际有个悬挂的金牌,随着他的身动在月光下一闪一闪反射着金光;侍卫们对望一眼,闷笑着退回原处。   看那金质令牌,他们就知道是某位王室公子在此处携婢强欢……至于那女子是不是本府中的婢女,他们也管不着这些。   大周贵族的侍姬们本就他们的玩物,在宴席之间当做礼物赠送朋友或属下是常有的事;诸侯之家,立了功的将士或门客,可以开口向主上索要他看中的美人,除了主家的正妻之外,没有哪个妇人是主家不可以慷慨相赠的。   (开明的诸侯都懂得:只有舍得付出金银、宝马和美人,勇士和贤臣们才会舍命追随他们……)   嬴秋正在与心爱女子重温鸳梦,和春药效力的共同作用之下,整个人如同上了九天云宵、身魂俱醉,根本不知道有人正在津津有味地窥看他与寒香修习欢喜之道……   身躯无比轻松之后,他低头亲吻着寒香的耳垂,“香儿,对不起……”   寒香从他怀中挣出来,飞快地整理好衣裙,“我心甘情愿的,没什么对不起的……你——就当这里是九黎的花涧好了。”   秦五长叹一声,将寒香打横抱起来,“我对不起你,不是说的这个……先离开这里再细说。”   寒香挣了挣,“放我下来,你中了毒,身子不适……别再多费力气。”   “呵呵,这种毒虽然下流至极,却对内力无甚伤害,别动……让我好好抱抱你,你不知我这些日子想你想了多少次……”秦五低下头,轻吻她的额头,然后大步走向花园的前门。   秦五的贴身侍卫正在和月忍府中执事争吵,执事坚持说秦五公子早就离了宴席,此时已不在园中;侍卫们却说五公子若是走的话,不可能不乘马车……   “吵什么?本公子喝多了,在花园里小睡了一会……快备好马车!”   侍卫们看着五公子怀中抱着一个侍婢装扮的女子大步而来,立时明白了公子消失掉的原因;他们连忙跑出中门招呼外面的侍卫和车夫,拉开车门请五公子上车。   ********************************************************************   月忍捉着秦四公子的手臂进了后园的门,迎面跑来一个小侍女,气喘吁吁地样子;月忍一见,误以为计谋已成,故意粗声粗气地问,“贱婢,跑甚么!一点规距都没有——”   小侍女吓得噗通跪下,“奴婢知罪!是新夫人的近卫梅姑姑水土不服,要奴婢速去前园取药……”   狐奴赶紧摆摆手,“快去吧,别杵在这里挡公子们的道!”   侍女连忙闪身避到一边。   月忍预感到不对劲,向狐奴使了个眼角,狐奴会意地开口,“属下先进堂让侍女通报夫人!”   他话音刚落,楚凤歌居然带着两位贴身侍女迎出门来,月忍顿时傻眼,拉着秦四的手也不知不觉地松了;秦四如获重释,“六弟妹,四哥今天失礼了……你们快扶六公子进堂,告辞!”   楚凤歌落落大方地近前扶住月忍的手臂,对秦四颔首道,“多谢四哥照顾夫君,妾身来日随夫君登门向四哥四嫂道谢!”   “不谢、不谢!”秦四对这个新弟妹甚有好感,拱拱手随侍人离开后园。   月忍无心再装醉,他反手握住楚凤歌,故作吃惊地道,“夫人的手这么凉,快些进房暖着!”转首喝斥侍女,“为何不拿件披风侍候着?还不快些扶夫人进去!”   公子府的侍女要过来服侍新夫人,被叶儿和青娥推开,青娥掩口笑道,“我们来就好,公子真是对夫人体贴备至啊……”   楚凤歌瞪她一眼,但是心里也是极为熨贴,听话地进了房门,让叶儿快些倒醒酒的茶水给六公子备着。   月忍待楚凤歌进了房门,脸上的笑意迅速冷却,他转头盯着狐奴,从牙根挤出话来,“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亲手给他喂了药、将他送进新房……人呢?!”   狐奴冷汗直冒,“属下的确是亲手将他送到内房里面!至于后来发生了何种变故……属下一问守门的那两个侍女便知!”   “蠢才!”月忍握紧手指,关节啪啪作响,“他既然中了春毒,无人救援跑不了多远!恐怕他已然知晓本公子的计谋……就算他知晓也不敢把身入弟妹内房的事说出来,本公子也不惧他!还不快快派人去找?”   “是,属下遵命!”狐奴颤声应着,飞一般地去传令暗卫。   月忍望着房里火一样的大红饰物,恨得咬牙切齿!良久,他平了平气息,举步走进新房。   侍女们见公子进门,便交换了一下眼色,一起躬身退到门口处;楚凤歌见夫君进来,端起木几上的茶水递上,月忍微笑着饮了一口热茶,鼻间闻到楚凤歌身上的淡淡女儿香,禁不住抬头打量着除去外袍的新婚妻子。   她似乎是刚刚沐浴过,半干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肩后,除去凤钗和明玉之后更显得黑亮如黛染生丝……冼净铅华的小脸明净高雅,被身上的大红绸裙衬着白嫩光洁,一如薄薄的玉胚雪瓷……   月忍其实也喝了不少酒,仗着内力高强,他席间暗中把酒热催成汗水挥发出来;但是陈酒升发的力道仍是令他感觉到身上有难耐的炽热。   楚凤歌从他泛红的眼白和陌生而危险的神情中感到几分不安,但是隐隐地又明白这是男子动情的表现……她羞涩地低下头,心房怦跳得要冲出胸腔一般……   月忍的视线从楚凤歌低下头露出的白颈上滑过,再往下……不知不觉中,两手已把住她的纤腰,楚凤歌轻吟一声,将脸埋到月忍的怀中。   ‘这么可口的雏儿……让给秦五那个莽夫尝鲜,也委实可惜……’月忍将楚凤歌的脸托起,对准那个小小的樱唇吻下去——   “公子,属下有要事禀报!”是狐奴的声音。   “你这侍卫好生不通情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报?偏要深夜打扰公子与夫人安歇?”叶儿和青娥气哼哼地往外赶狐奴。   月忍心中一沉,一把将楚凤歌推开;他知道狐奴不是个冒失的人,如无大事,他不会此时冲进后园;“夫人先歇息吧,我出去看看属下有何急报。”   楚凤歌低声应着,月忍快步走出内房,“狐奴,何事喧叫?”   “公子,是素……他在书房候着,有要事禀报公子!”   186 东城门上   月忍一听素在前园书房等着,马上猜到是城东别院有了异状;想到云夕,他的心底突突乱动,不顾楚凤歌关切地眼神,拂袖就往堂外走;狐奴叉手向新夫人行了一礼,匆忙随公子离去。   两人一出后园,狐奴就将方才所查之事一一回报,“禀公子,属下询问过两位执事,他们都说嬴秋公子在一刻前才从花园门口出现,怀里抱着一个侍女模样的女子……此时已然出府!”   “侍女?他们可看清那女子是何模样?可是本府侍女?”月忍停住脚步,狐疑地问。   “那女子一直藏面在秦五公子怀里,直到临上马车之际,老执事无意看到她的侧脸,好似喜宴时在明堂门口传膳的侍女之一;胡执事记得她自称是新夫人的随嫁侍女,凤歌公子命她来前堂帮工的,说一口道地的楚南口音。”   狐奴顿了顿又道,“要不要向新夫人核实一下此女的身份?”   “不必了!”月忍转头望了一眼后园的方向,“本公子倒是小瞧了楚凤歌!一定是她下令让那侍女引诱春毒发作的秦五去了花园……今日打雁之人反被雁啄伤了眼!呃,素深夜离开别院所为何事?”   狐奴办砸了今晚的差事,便不敢说出云夕姑娘午后来过府前之事,“他脸色慌张,兴许是云夕姑娘那里发生了甚么状况……”   月忍也不再多问,加快脚步走到书房;素正在房里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乱转,见六公子进了门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属下死罪!”   “说清楚。”月忍示意狐奴到门外守着,以防万一被人听到什么。   素简短地把云姑娘在别院听到公子大婚的事说了一遍,“公子,云姑娘看到您和楚国公子的喜车进府之后,就疯一般地跑回东山!只是……她未回别院,一口气冲上了山顶!属下没料到云姑娘的轻功高明至此,好不容易追到山顶,她却凭空跃过山头,一下子落到东城门上方最高的城楼上……”   “属下叫她,她也不理,侍卫们一经靠近,她就生气地叫喊,说是谁敢近前她就杀了谁……侍卫们又不敢真的和云姑娘动手……属下只得命侍卫们在城墙下好生守着,就火速赶来请公子过去——”   素没说完,‘啪’地一声脆响,脸上挨了重重的一个耳光,狐奴在门外听得心惊胆颤;月忍握紧拳头,目光如火灼一般盯着嘴角溢出血滴的素,他恨不得此时就拧断素的脖子,但是他还需要狐奴和素这两个亲信为他卖命……   月忍闭上眼,定了定神,“走,我们赶去东城门。”   府门大开,秦六公子与狐奴、素各乘一匹快马向外奔行,得得的马蹄声在夜半时分显得分外响亮。   没用一刻,一个鬼魅似的黑影从府院围墙下跳下,落地时毫无声息;月光之下,可见她面色苍白、颧骨高耸,正是凤歌公子的随身护卫梅姑。   她在楚宫任文夫人的近卫十余年,桃花夫人被长子误杀之后,新君命她守护蔡姬夫人;这次凤歌公子远嫁,纪太妃实在放心不下,便出面向蔡姬夫人索要楚宫中武技最高的女卫梅姑,做为女儿嫁往秦地的近卫死士。   蔡姬一向和顺,便允了此事,让宫中女祝用秘术将凤歌的血滴育蛊种到梅姑心脉上,若是凤歌公子有难,梅姑也将性命无存。   梅姑怀疑自己晚膳时所食用的豆羹里混有巴豆,因此腹泻不止;六公子此时又不顾洞房花烛夜,抛下新婚夫人与侍卫们匆忙出府;她心下生疑、嘱咐侍女们守好凤公子,自己换上修身黑衣、悄悄尾随于月忍之后。   数十丈的城墙之上,云夕一身白衣呆呆地仰脸望着天上的群星;她觉得西方天际的星辰很温暖,‘那是西官白虎七星的所在……’一个温醇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云夕的脑海,她再一细想,却又什么也捕捉不住了,脑海中依旧一片混沌……   城墙之下,护城河浑浊的水被夜风冲动,上面轻轻浮飘着一弯下弦月;云夕茫然四顾,一时忘却身在何方,那种遗失了最珍贵物事的空洞无力就溢满身心,“哥哥……”   风霖和罗安、青柏等人刚刚赶到,风霖失去了内力无法施展轻功,费了一番周折才跟上到处狂奔的云夕;云夕所在的城墙下面立着数十位守城门的兵士和月忍的众多侍卫,又是正当夜半,他们无法明着出现在城墙下。   云夕在高高的城楼顶上摇摇晃晃的白色身影刺痛了风霖的眸子,他实在无法再忍耐下去,正要不管不顾地从隐身的树林中冲出、叫出云夕的名字;一个白色身影在他之前如飞鸟一般跃上城楼!   月忍策马来到东城门下,远远望见一身素白胡服站在城楼最高处的云夕:她正抬头眺望着西方,长发在夜风中舒卷,美好的侧影渡上一层银光;月华辉照下,就如误入凡尘的精灵一般,随时都有可能消逝不见。   月忍跳下马,一把将身上那袭黑底红纹的吉服除下,只余白衣的中衣翩然跃上城墙。   “夕儿,你怎么啦?这里风大——”月忍小心地向她走近。   “不要过来!过来我就杀了你!”云夕如受伤的小兽一般尖叫着,连连向身后退去。   月忍看到她的身形已接近城楼的边缘,急忙停住脚步,“是我!夕儿,我是你的忍哥哥啊,你怎么了,快过来!跟我回家——”月忍张开手臂颤声道。   “忍哥哥?”一丝灵识回到云夕的眼中,她一下子想起午后在公子府门前看到的一切,“你不是我要找的‘哥哥’,哥哥他不会骗我……不会一边和我海誓山盟、一转眼就和别的女子拜堂成亲,郞情妾意……”   云夕忍不住的泪水从眼角滚滚滑落,随之狂涌的悲痛将理智全部吞没,只剩深深的绝望。   抹了黑粉的小脸上滑下两行泪,冲出白白的印痕来,似是极滑稽可笑的模样;月忍此时却笑不出来,他见云夕流泪,胸口也一阵阵地酸楚,“夕儿,我是被逼的,你放心,在我们大婚之前她会消失的,我只会有你一个妻子!”   “你还要骗我!”云夕声泪俱下,“我们在一起的几个晚上,你有多少次是半夜悄悄出去与红萼欢好?每晚都带着别个女子的体息回到我身边……你当真认为我是傻子?!现在的你,是不是刚刚和你的新婚妻子亲热完?身上还有她的脂粉气吧……”   “我失去了记忆、忘记了所有的亲人……你说你真心爱我……我唯一信赖的只有你,可是你却一直在欺骗我……对于你,我到底算什么?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利用价值?!”   月忍怔住,实在无言以对,他没想到云夕的感触如此敏锐,居然早早就知道他那些夜间离开一刻的事情……   两人相对而望,夜风卷起落叶飘拂来半空里,云夕抹了抹眼泪,冷冷地道,“秦六公子,你的承诺就如这些残叶碎屑、一文不值!我只求你一句真话,我的家乡在哪里?我究竟是谁?快告诉我?!”   月忍的背后冒出一丝冷气,胸中从未有过的慌乱,“夕儿……你听我说——”他试着靠近云夕几步,“夕儿,这些都是假象……你以后会明白的!上神可鉴,我月忍心底、眼底只有云夕一个女子,云夕,你看着我,再听我最后一句!”   云夕一定神,看到月忍那双独特的琉璃色眼眸,顿时意识变得模糊起来……月忍身后天际的星辰闪烁如水光、碎金……他的眸子却是比盏盏星光更加明亮,深夜之中静静地望着她,有无边的深情和落寞……   云夕再次被月忍的幽瞳迷惑,心情一丝丝安静下来,怔怔地向他走近。   “夕儿,玩够了没有?这里冷,我们回家吧?”   “回家?家在哪里……”   “忍哥哥在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你刚才做了个恶梦,半夜跑出府……哥哥好担心……这里又黑又冷,我们回家好不好?”   “恶梦?”云夕无神的眼眨了眨,看到眼前除了月忍的脸之外,都是一团漆黑,“真的是在做梦啊,我好怕,你别离开我……”   “忍哥哥哪也不去,就陪着夕儿,到哥哥怀里好不好?”   “好……”   她回答完便颓然倒地,半天的狂奔耗费她太多的体力,此时又被离魂术控制,云夕一下子失去了意识,瞬间昏迷过去。   月忍反而大松了一口气,离魂术只能用来控制病弱之人和极度信任自己的人,对自己有防备之心的人,离魂术毫无用处,不然他也不必费心思设计秦五了。   云夕此时尚能被他的幽瞳所控制,那么在她潜意识里,还是极为信赖自己的……   “夕儿,我爱你,这句话是真的……”   月忍抱起云夕,身子也晃了晃;一整天的辛苦布局成了泡影,还让云夕意外得知他魍魉鬼魅的另一面;施展完离魂术之后,月忍感觉到全身极度地疲乏无力。   素和狐奴见状也跳上了城楼,素伸出手,“公子,您累了,让属下背云姑娘回别院吧。”   “滚开!”月忍怒喝一声,“除了本公子,谁也不许碰云夕一个指头!”他平了平内息,交待道,“去向城下的守兵说明一下,这位是本公子的师弟,修习内力走岔了经络,以致于行为失常,叫他们不要大惊小怪!”   “是,属下明白了!”素退后一步,低声应着。   月忍抱着云夕缓步从楼梯走下城墙,凭地跃上自己的坐骑,“回府!”   “回……府?”狐奴结舌地问道,“若被新夫人知晓了……”   月忍握紧缰绳,“先把云夕安置在前园,对外还是称为本公子的师弟……其他的事明天再说。”   狐奴和素不敢再言,策马跟在秦六公子身后,飞速向府中赶去。   秦六左手抱紧云夕,右手提着缰绳,不时低头看一眼昏睡的云夕;从素的回报当中,他知道别院那边已被人盯上,对手居然把内线插到他的侍卫里面,这让他异常恼火!没有人可以全然地相信,他要把云夕放在自己眼皮下守着。   月忍一行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空下,风霖从大树后转出,他的面孔在月光下显得更加苍白,掌心被自己的指尖掐得鲜血淋漓:没有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爱之人被敌人抢走,而自己只能无能地在一边看着更痛苦的事情……   虽然内功尽失,他的耳性依然超出常人,隐隐听清了云夕和月忍在城楼上的对话。   “原来,他是用离魂术控住了云夕……我错了,不该让云夕留在东山那里等待青鸟国师……”风霖懊悔错失在东山别院将云夕救走的良机。   “少主,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罗安焦急地问风霖。   “先回庄园,派人摸清秦六府中的守卫情况,尽快调集好手将云夕救出来!”   187 各诉衷情   秦五公子的侍从们从六公子府中要了几个火把,又将车厢一角的灯笼点亮,秦五也抱着寒香走过来,侍卫跟在他后面低声问道,“公子,现在可是要回府?”   “不!先找个僻静的地方停下车,再让侍卫们远些守着。”   “小人遵命!”秦五的近身侍卫见公子进了车厢还未放下怀中美人,连忙关好车门,神色可疑地到车厢前方交待车夫,然后跨上自己的坐骑呼喝着同伴们跟上。   寒香从嬴秋怀里挣出来,“你方才对侍卫说的什么呀,去僻静的地方……远些守着……他们会误会的!”   “误会甚么?我们之间就如他们想像地那样……”秦五见寒香板起脸,也收起嬉笑之色,“香儿,我现在还不能将你带回府、大明大放地娶你做……”   “放心,我并不稀罕做你的什么如夫人!这次在秦六公子府里与你相遇纯属偶然,我并不是专门来雍城找你的!”寒香咬着嘴唇,将脸扭到一边。   秦五沉默了一瞬,“我也不想委屈你做我的妾室……去年的春日,我偶然听得国中一位上大夫说起九黎山的女子貌美如花,并且在尝新节那日可以尽情采撷……不错,在遇到你之前,我就是一个放浪形骸的纨绔公子,家中搜罗了众多美姬……去年到中条山参加九黎人的尝新节,本就是打算去黎乡猎艳的。”   “可是,我带着侍卫们在登山的途中遇到了你,见你天生丽质又一派天真的模样,便装作迷路向你搭话;那时我就注意到你的眼睛……香儿,你的眼神就像那天开遍山谷的扶桑花一般,没有一丝阴霾、没有我所见过的那些贵族少女的忧郁和势利……”   “我被你吸引住,一路上想尽法子逗你开怀,而你显然是没遇到我这么厚颜的男子,脸红得甚是可爱……秦五之前阅女无数,只把女子当做泄浴的玩物;但是那一晚我是真正动了心,在枫神树下发的誓言是真诚的!我是真心实意地想与你结为夫妻——”   “别说了!”寒香哽咽道,“现在还说这些有用么?我……我还未问你,梨花在你府中过得怎样?你可曾给她一个名份?”   嬴秋伸手握住寒香的手,寒香挣了挣他也不肯松开,“你可能听说过,楚君与我父王年前订下楚女公子与我的亲事,楚女听说我府中已有几位如夫人和子女,便不愿嫁我为妻;父王和母亲当即命我出使楚国,面见楚君兄妹,以博得楚女公子的好感、同意这门亲事。”   “正好尝新节将近,我正愁母亲看管得甚严,无由出雍城去九黎找你,便借此机会去了秦南……我当时打算把你带回秦王城,让母亲见见你……恳求她同意我们的婚事;神灵在上,我秦五当真是想娶寒香为妻!若有一句谎言,天诛——”   寒香一把捂住他的嘴,“别说了,我信!不许发毒誓……”   秦五知道寒香相信了自己,才吁了一口气,再次把她抱在怀里,“今年尝新节那晚,你说让我给你两天的时间考虑一下要不要跟我回王城,我心急如焚地等到第三天早上,等到中午也不见你来枫王树下找我,便打问着你的名字找遍山下的村寨;当梨花妹子走出门、说你并不打算离开九黎山,想要在这里过一辈子自由自在的生活——”   “我的公子哥坏脾气便上来了,想着自己冒着父王重责、母亲失望的风险来接你,你却没把我的付出当一回事……”   寒香猛然抬起头,“不是这样的,我哪里会不愿意跟你走?你是我朝思暮想的男人!我——”   秦五呵呵笑起来,“你总算肯说实话了,可惜我当时实在愚笨,也未料到你的亲妹子会骗我,便负气带着梨花离开九黎。”   “你先前已知道梨花骗了你?是妹儿告诉你的……你有没有怪罪她?”寒香想到在园中听秦五所说的‘对不起’,瞬间紧张起来。   嬴秋叹口气,“你这傻姑娘,总是只为别人着想……她毕竟是你妹子,也就是我的妹子,我能对她如何?”   “楚君之妹易嫁我六弟嬴忍,母亲将怒火发作到梨花身上,趁我不在府中的时候,她命人将梨花捆起来,欲乱杖打死——”   “啊?!”寒香一下子跳起来,却被车厢的顶板撞到头;秦五伸手给她揉着,“幸好属下报得及时,我赶回府的时候,梨花只挨了两下,受了点皮肉之苦……我向母亲保证立刻送她离开雍城,母亲这才做罢。”   “我命属下带了一些金银送梨花回九黎……香儿,我一直当梨花是妹子,并未对她做什么逾礼之事!但是她却哭叫着不肯走,说是宁可一死、也无颜回家见姐姐。”   寒香心中一软,“梨花她、过够了苦日子……”   “我这才从她口中知道真相……她既然不肯回家,我便做主将她许给府中一位家境颇好的青年门客;梨花一见那少年倒也中意……香儿,我替你嫁了妹子,你无意见吧!”   寒香脸色转成温柔,“无论你做什么,我从未怨过你……”   借着车厢里的昏黄灯光,秦五细细打量着寒香,“你怎地变成这个模样……我还未问你为何来到雍城,当真不是来找我?”   寒香抿嘴笑了,“脸上涂了易容丹,你居然还认得我;我来秦王城的缘由是这样的:尝新节前半月,我在楚西认识了几位好友,他们随我一同回九黎过尝新节。”   “那天没能如约去枫树下找你,是因为我那几个朋友得罪了雾山的巫王,巫王的人将梨花捉去、引我们去营救……后来,我与梨花安然到家,一位叫云夕的好朋友却落到巫王手里……我们后来得到讯息,云夕姑娘被巫王的弟子嬴忍带到秦王城,于是我们才循迹而来。”   “云夕?”秦五皱眉道,“可是被秦六藏身在东山别院的那个黑瘦女子?”   寒香点点头,“就是她!你怎么知道?你见过云姑娘?”   秦五略觉尴尬,他令手下将云夕引到秦六府前,想利用她来搅乱秦六的喜礼,没想到那女子根本没出现;反倒是他,差点让秦六的毒招害得声名狼藉、几乎铸成大错!   “你就是总在为别人操心,白白为别人做嫁衣……就不想想我……”秦五一脸委屈之态。   寒香瞥见嬴忍黑扑扑的大脸上那副故作天真的模样,忍不住‘噗哧’笑出声,伸手在他鼻头拧了一把,“我想你?想你有用么?跟在你身边会被你母亲打死地!”   秦五的脸更黑了,他沉默了半晌,“以前也知道六弟觊觎秦世子之位,大周的规矩是‘立嫡不立庶’,只要我不犯什么弥天大罪,父王是不会立他为王储的;所以我也未把他放在眼里……但是从今天起,我要用心与他一搏!因为……”   “我若成不了这大秦最有权力的一位,就没有能力将你留在身边,完好无恙地守护你!香儿,再等我几年好不好?你就呆在九黎,不要嫁人……等我有能力娶我所爱的时候,我用大秦最华丽的凤銮去九黎山接你——”   寒香伏到他怀里,眼泪瞬间迸出来,“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和你相好之后,我本来就没打算另嫁他人……”   秦五心中放下一块巨石,又想到寒香方才的话,“巫王在秦楚两地的门徒众多,就算父王也得礼让他几分……秦六心术狠辣不在巫王之下,你一个弱女子,还是不要介入他们的恩怨之中!听我的话,快些回九黎山!我就算是近些年之内不能娶你进门,也会每年的尝新节去村寨陪陪你。”   寒香点头应着,“云姑娘此时应该回到风公子身边,我现在到风氏庄园看一下,若是他们平安相聚,我明早便出发回九黎。”   听她如此打算,嬴秋也放下心来,两只手又不安份起来,“这里还痛不痛?我身中春毒,想必是动作粗鲁些……”   寒香羞红了脸,打掉他的一只手,“痛……是这里痛。”她抚着自己的右脚踝,“下山时扭了一下,好在没伤到筋骨。”   秦五闻言坐开一些,把寒香的两脚抬到自己的膝上,解开她右脚的布袜带子,用手运气缓缓揉着寒香红肿的脚踝,“这样是不是舒服一些?”   “嗯……”寒香心中甜蜜,靠近嬴秋的脸,轻轻吻了一下。   秦五揽过寒香肩头,将这个亲吻加深下去,另一只手未忘记熨在她扭伤的脚踝上……   *********************************************************************************************   月忍带着昏迷不醒的云夕回到府中,进入他在前园的内房。   他将云夕放在床榻上,让侍女备了温水,亲手为云夕净了手面,然后自己也简单洗浴一番,抱着云夕沉沉睡去,全然忘记了后园还有个新夫人等着他共度洞房花烛夜。   云夕在凌晨时分苏醒,在月忍的离魂之语催动下,她茫然忘却了昨天发生的一切;一睁开眼看到面前沉睡的月忍,立刻呆住了,随后才惊醒地扑上去狠狠亲了一口,“哥哥,你回来了!么——”   月忍睡眠极浅,在云夕起身的一刻便已醒来,只是心中忐忑、静待云夕的反应;见云夕如此模样,心里总算踏实了些。   “想忍哥哥了么?”月忍翻身把云夕压在身下,温柔地蹭着她的鼻头。   “想……”云夕感觉到月忍身上的异状,心中怦怦直跳,“我学会做汤面了,我……这就去去给你煮面去!”   说到汤面,她脑中忽然闪过一丝不安,似乎是在跟寒香学做汤面之后,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月忍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犹疑,便沉下气息坐起身来,将云夕也扶坐起来,“昨天一早我就回雍城了……夕儿,安静地听我说一说昨天发生的事好么?”   188 风波初定   月忍挽起纱帐,看看外面的天色已到卯时(刚过早上五点),再过一个时辰就得陪着楚凤歌一起进宫拜见父王和君夫人,他得在这之前把云夕彻底稳住。   “夕儿,你仔细听忍哥哥说说昨天发生的事……如果听过之后心里不舒服,可以打我、骂我!但是不许伤心流泪好么?”   “你昨晚哭过,哭得哥哥的心都碎了……所以,我什么都不想再瞒你,就怕看你再流泪……不要你再因为我的过错而流一滴泪…..”他把面色怔怔的云夕抱坐在自己膝上,和她对面相望着。   云夕被他郑重的神情惊住,“昨天……发生了什么大事?我为什么要哭?”   月忍昨夜思前想后,决定把自己与楚凤歌大婚的事靠诉云夕,与其让她再从别人口中得到真相,还不如自己破釜沉舟、泄露一部分实情给她,以免云夕恢复记忆之后无法原谅自己……   听到月忍说出他奉秦王之命、昨天已和楚国女公子拜堂成亲,云夕的脸渐渐变得苍白,并未如月忍料想的那般大哭大闹,只是起身离月忍远些、安静地坐着发怔。   月忍心里更加地慌乱,“夕儿,我真的是被逼无奈啊!我心里只爱你一个女子……你看,我昨晚并未和那楚女同房而是陪在你身边……”   云夕摇摇头,“这又能证明什么?你之前与我同床共枕之时,还会半夜去找红萼寻欢;现在娶了个名正言顺的妻子,又何必再对我惺松作态,说什么心中只有我一个?”   月忍没料到她又想起红萼那件事,暗叹一声,“夕儿,我当真不是一个荒淫好色的男子,我对天发誓:在遇到你之前,几乎是不近女色!”   “直到与你日夜相伴、天天抱着这么个绝色美人……你身上的香气又是如此地甜美惑人……我男儿的本能日益明显,几乎难以自控!可是……你是那么地圣洁完美……我不想在我们成亲之前亵渎你的清白…….所以,所以……我现在后悔了——”   他一把抱住云夕压在身下,“不想等师父来为你疗好内伤再……我现在就想要你!”   月忍低下头吻住云夕,似乎要榨干她一般地炽热地吮吸……忽然他闷哼一声抬起头来,嘴角流下一丝血迹:云夕惊怒之下,用力咬伤了他的嘴唇!   “你起来!”云夕用力推她,“当我是什么?我失去了记忆……误以为我们已在九黎山结成了真正的夫妻,才会日夜与你厮守在一起……既然并没有那样……你也娶了个大国女公子,我们做什么还要这样不知羞耻地纠缠下去?放开我——”   “不放。”月忍舔着下唇的伤口,手臂收得更紧,勒得云夕几乎喘不过气来,“楚凤歌也好、红萼也好,今晚月出之前,我就令她们彻底消失!我说过了,此生只爱你一个,你若是离开我……我便不再苟存于世……”   云夕停止了挣扎,微微喘息着望向月忍近在咫尺的面容:他的五官依旧是精致俊逸,眼神还是那种深如静波秋潭的晶澈;只是面容比初见时更消瘦了,脸色苍白得近乎于透明色……   月忍固执地盯着她,没有再用‘幽瞳’控制云夕的心神;他在赌、在赌自己在云夕心底有没有真正占有一席之地。   果然,云夕脸上的怨恨渐渐缓和下来,变成了无可奈何,“忍哥哥,你快把我压扁了,起来再说好么?”   月忍大松了口气,将脸伏在云夕的颈边赖皮地道,“不起来……刚才你咬伤了我……我的嘴巴很痛、心里更痛……”   云夕下意识地抬头舐了舐月忍的下唇,月忍感觉伤口处凉丝丝地,片刻再无一丝痛意;他伸手一抚,嘴唇竟然完好如初!   “夕儿……”月忍这才明了昆仑神族与常人的确不同;他低下头重新吻住云夕:舌尖在她嘴上细细描绘了数遍,才轻轻撬开贝齿,将两人呼吸的空气搅合到一处……   两人吻到脸红心跳的时候,云夕突然想到什么,偏开头,“我……还在生气呢!你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许再这样——”   月忍舔着她玉白的耳垂,“还生气啊……再亲几口才消气?别动……我快要爆阳而亡了,丫头,真是折磨人……”   云夕早感觉到小腹处的异状,羞红了脸当真不敢再动;月忍翻身到一边,叹气道,“师傅最多还有十天就来雍城……等师傅亲手为你治好内伤,我们就成亲吧,实在受不住啦。”   云夕坐起身从挽起的帐幔向外看,这才注意到身在公子府,“我何时来到这里?还一直以为睡在别院的寝室呢!”   “当然是夫君把你抱来地。”月忍坐起来,取过外袍来穿上,“以后还是住在这里吧,东城那边……荒僻,我实在放心不下。”   “你要去哪里?”云夕想了想,眉毛又皱起来,“去看你的新婚夫人?”   “不错!”月忍俯下身在她额上弹了一指,“小心眼的丫头,你总得让我好好谋划一番,如何令她合情合理地‘消失’吧?”   云夕张了张口,最后没说什么。   月忍从木几下的暗屉里取出一个银制面具,“老是让你涂那些脏兮兮的药汁易容,哥哥心里也不舒服……梳个男子的发式,再戴上这个面具便可。”   “在别人面前,你我还是师兄弟相称如何?这样会少许多麻烦,好不好,夕儿?”   “听你的。”云夕昨晚也未除外袍,起身直接坐到窗下的木案前,拿起木梳整理纠结的长发。   月忍帮她系了个利索的马尾,然后再将银帛半面戴到她脸上,铜镜中立刻出现了一个气质神秘、英气勃勃的银面少年。   这样子让云夕脑中灵光一动:似乎这个精致的纯银面具早就见过,但是细想又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月忍看看外面阳光已然满布庭院,不能再耽搁下去,抚了一把云夕的脸,叮嘱她好生用早膳,便要举步出门。   “哥?”云夕的目光离开镜面,“我觉得……那位楚国女公子嫁来秦国也是身不由己,她并不知你我早有婚盟,你还是想法子让她另令嫁个如意郎君吧…….还有红萼的身世着实可怜,你不要伤她性命!让她和寒香过来服侍我,择机给她找户好人家……”   月忍目光闪动,深吸了口气,“好,我的夕儿心地太过良善,你得再宽限我几日,这种事不易操作。”   云夕嫣然一笑,抬手示意他快去,月忍望一眼头顶的明媚春光,心情由此大好。   楚凤歌正在后园的明堂中正襟危坐,精心修饰过的面容仍旧可以看出眼下青黑,显然是一夜无眠。   夫君在新婚之夜将她抛下,也未派下人来回复一声就彻夜不归,任谁也没有心情睡个好觉。   梅姑已悄悄把昨夜看到的一切向她回报了:秦六公子夜半离府是为了到东城门上接回一个瘦弱的少年,那少年的身份是他的同门师弟,因练内功走岔了经脉,独自跑到高高的城楼上吹凉风……   关心同门倒是无可厚非,关健是六公子抱着那个昏迷不醒的师弟回府之后,两人就在前园同室而眠,几步之遥,却至今未到后园向她解释一声。   叶儿和青娥站在凤歌公子的身后悄悄绞着手绢,她们眼巴巴地望着门外,也不时小心地看一眼凤公子的脸色。   楚凤歌此时忽然想到昨天在秦王宫,一脸嬉笑的秦五对她说的那句话:‘腰细的男人……’   难道秦六年届十八岁,至今未娶妻妾,是因为——他好男风?   这个念头一起,楚凤歌的脸上红了起来,随即又变得苍白;一边榻上跪坐的七位陪嫁楚女虽然不敢贸然开口,但是凭直觉也知道夫人和六公子的新婚之夜,一定发生了什么特别的状况……不然,怎么迟迟不见六公子带她们进宫拜见秦王和君夫人?   侍卫梅姑脸色黑沉,正要向凤公子开口、请求去前园提醒六公子时,月忍的身影出现在堂前。   众女的眼神如箭矢一般瞬间射到秦六公子的身上:只见他们的夫君长身玉立,穿着一件黑色绣团形蟠龙纹的长袍;身形纤细却不显孱弱,一双秀挺的黛眉之下,琉璃色的双眸如秋潭一般深邃黝黑,鼻如悬胆而薄唇微抿;他虽然进门之时略略皱着眉头,但丝毫无损于他的俊逸儒雅之气度。   楚女们待月忍进了明堂,才警醒似地低下头,暗暗为自己嫁给一个俊美的少年夫君而欢欣不已。   月忍的视线却未在起身相迎的众女身上停留,他对楚凤歌微微笑道,“昨晚侍卫来报,我云师弟修习内力之时险些走火入魔……师门内力与别家不同,侍卫们无法助他修复;我便在前园守护他一个时辰……之后想回后园,又怕惊扰到夫人安歇,夫人可否有怪罪为夫?”   楚凤歌听他在众人面前请明此事,全了她的脸面,心中倒是再无怨怼,“妾身不懂习武之道,但是也听说过练功走岔了气脉极为凶险!夫君爱护同门,守护在受伤的师弟身边也是应该的,妾身不敢有怪罪,只是心有挂牵……”   月忍连连称赞夫人贤良,这才转身对向楚君送给他的数位姬妾,打眼扫过,其中虽然不乏姿色出众的少女,但在他眼中都是庸脂俗粉,“你们初到秦城,若有任何不适和需求,便可一一向夫人说明,且不可委屈了自个,以后……”   他这个‘以后’迟迟不接下语,众楚女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她们虽然是凤歌公子的陪嫁,但在国中都出自贵族大夫之家。   她们来秦国之前,听说自己被楚君夫人选做凤公子的陪嫁,嫁与秦王的一位庶公子,一个个都极不情愿,碍于王命和父兄指令才委委屈屈地跟随而来,秦六公子居然不立刻给她们一个如夫人的名份!   只楚凤歌一个,月忍还未想好如何利索地除掉,哪会纳她们几个当小妾,再次激怒云夕?   月忍沉吟了一番,“嗯,以后本公子会为你们打算……夫人,时辰不早,我们进宫拜见父王和母亲吧。”   楚凤歌见夫君的眼神一直温柔注视着自己,根本不在意那几个打扮得妖妖调调的陪嫁女,心里更是大感欣慰;她甚至想:就算夫君喜好龙阳,她也认了,娈童总不能明正言顺地嫁进门跟夫君过日子吧?夫君只要对她一个女子好就够了……   楚凤歌欢欢喜喜地向月忍走近,主动牵着他的手,“妾身想……拜过父王和君夫人之后,就去看望咱们的母亲。”   月忍眼光一闪;楚凤歌居然主动称他的生母月氏为母亲,这让他心中有些触动;他暗想:看在楚凤歌如此通情达理的份上,他会让她死得痛快些。   189 生死草菅轻   月忍似乎没注意到陪嫁楚女们哀怨的眼神,牵着楚凤歌的手送上停在中门外的马车;侍卫空甩了两声马鞭,秦王赐给六子的四驱长檐马车缓缓驶出内园。   灿烂的日光透过薄透的冰蓝色窗纱照射在凤歌身上,两耳下摇晃的两粒南珠折射出七彩颜色,给她那张清水出芙蓉的小脸渡上一层绚美的光华。   秦六直直地盯着新婚妻子,脸上一直保持着温润的笑容;他的心里却在想:‘用何种法子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这个女人消失呢?’   嬴秋吃了一个大亏,显然是不会再上那种当了……   在她餐食中下毒?太明显……楚女的身份摆在那里,不可能像杀死一个出身低下的侍姬一般无人在意。   ‘用蛊?’   但是中了蛇蛊和虫蛊的人,外表特征极为明显;楚凤歌死后尸身若有这些异状,别人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出身巫王门下的他!   月忍心中一动,想起教中大长老最擅长的降头术:灵降、毒虫降、阴阳草降、符降……   蛇虫和阴阳草当然不能用,因为中术的人死相太怪异;灵降么,就是他常用的离魂术,暂时控制人的心智还有效,不宜用来杀人;至于符降,王城中有位巫教弟子就会,但是得取到被施术人的生辰八字、头发和指甲……   (巫教在西南之地盛行,许多人都畏惧被仇家下蛊降头,所以,大户人家都在梳妆案上备有一个小竹筐,以收集梳落的头发和修整下的指甲,随时把这些藏有自己精血的东西烧掉;至于个人的生辰八字,更是极少示人。)   月忍刚与楚凤歌大婚,合过八字;相信取到她的头发和指甲亦非难事……这种法术虽然不能即刻夺取楚凤歌的性命,但是可以通过咒语令她茶饭不思,造成水土不服、进而体虚不治而死的假像!   月忍暗叹:自己居然有一天得用如此卑劣的黑巫术杀死一个弱女子。   想好这件大事,月忍笑得更开了;楚凤歌本来在他灼灼的目光注视之下就有几分羞涩,此时更是连耳朵也绯红一片。   马车停在秦王宫的中门外,侍女和随从们只能在这里候着;月忍夫妇随宫人踏在长长的白石甬道上,走向秦王所在的明正殿。   秦王宫的建筑风格气势恢弘、殿房挑廊上的吉兽雕刻得极至威猛,宫墙上的壁画以黑白两色为主,图形多为线条华丽的龙虎和祥云;这一点与处处讲究细节、风格精致旖丽的楚王宫大为不同。   昨天下午进宫与秦六公子完成喜礼的时候,心里只想着举手投足之间不要出了纰漏,被秦人看低了去,哪有心思观赏宫中的景致?   此时良人在畔,春光满怀,楚凤歌眼里心里都是一片恬静美好。   寺人请秦六公子和夫人在偏殿稍坐,他进内殿代为传报;没用一刻,寺人急步出来,请六公子与夫人到殿中觐见秦王殿下和君夫人。   君夫人晋氏面无表情地端坐在秦王身侧,直到月忍和楚凤歌叩完头,才不得不勉强翘起嘴角,随着秦王说了声,“快起来吧。”   秦王看着面前这对男俊女美的璧人儿,却是打心里高兴,“忍儿、贤媳,快到这边榻上坐,离寡人近些!呵呵……”   “忍儿,寡人正要有事知会你,北疆有犬戎夷人作乱,史将军两次传书告急!寡人打算亲自带增援将士前往北关,以鼓舞守关兵将们的士气!后天便是宜远程的良日……你也成家了,寡人算是了了一桩心事,此次举兵便带你一同前往,让边关的将士们与你这个甚少露面的六公子亲近一番!”   秦王的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晋氏一听便急了,她也不好直接开口反对秦六伴驾、推荐她的儿子嬴秋出行,急中生智道,“主君!忍儿昨日才刚刚成婚,且未纳过姬妾,膝下并无一儿半女……这成亲第三日便远赴边关,你让我们的贤媳情何以堪哪!”   秦王倒没想到这一层,他望了一眼红云满面的楚凤歌,沉吟道,“确是寡人不近情理了……忍儿,与你三位兄长好生守着王城,寡人带你四兄和五兄前往边关。”   月忍伏地行了一礼,“孩儿听从父王安排。”   他生平第一次感谢君夫人这个毒妇,感谢她出言阻止秦王带他去北疆,否则自己无法在雍城守护云夕,后果将不堪设想……   拜别秦王和君夫人,月忍又带着楚凤歌去了月氏所在的青鸾宫;月氏对这个落落大方的儿媳甚为满意,摘下自己自鲁国娘家便佩在身上的碧玉镯赠与她。   楚凤歌接过玉镯,当即套到左手上,口里甜笑道,“谢谢母亲。”   月氏被这声母亲叫得心中暖热,转头拉过儿子的手,和凤歌的手放在一处,眼中带着深意道,“忍儿,你可不能负了凤歌公子,她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堪做你的良妻!”   月忍不自然地笑笑,“母亲放心,孩儿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送楚凤歌回到府中,月忍急匆匆走到前园明堂,见素正在门口守着,“云夕在里面?”   素低头回道,“狐奴陪云少爷正在花园散心;属下想请示公子,别院的侍卫和侍女是否全部撤回来?”   月忍走进堂内书房,素跟进去关好房门,才躬门立在书案一边,听公子下指令。   秦六的手指缓缓在书案上敲着,过了一刻低声道,“那个叫寒香的婢女,给她两个钱打发她回家,不愿意走的话就丢到湖里喂鱼!   素心底一惊,连忙应了声是。   “让红萼过来继续照顾云夕,两个侍女同时消失,怕是云夕又生疑心;那几个侍卫里面也不知还有没有敌方的内线……都清除吧,下手利落些。”   最让他心烦的是,至今不知道昨晚对素出手的‘小侍卫’是哪一方暗插在他府中的线人……月忍疲惫地闭上眼,挥挥手让素出去,素悄声离开书房,轻关上木门。   过了许久,月忍开口叫道,“来人——”   一名暗卫从堂外应声进房,“小人在。”   “你到东山别院外等着,待素打发那个婢女离府之后,你悄悄跟在她身后,看她去会哪里。”   “小人遵命!”侍卫悄步离开。   **********************************************************************************   寒香昨夜被秦五的马车送到风氏庄园的门口,她拒绝了秦五留下侍卫护送她返乡的好意;两人又缠绵了许久才不舍地分开。   见到风霖公子,听说云姑娘又被嬴忍带回府中,寒香大吃一惊,“怎么办?我得快些回东山的别院,不然他们会怀疑到我身上!”   风霖摇头,“从他带云夕回府这一点足以看出,秦六已然怀疑到别院侍人,你若再去,恐是有危险。”   “我就说跟不上云姑娘的脚程,只好一路走着返回别院,连脚踝都扭伤了……应该没什么纰漏!云夕全然失去心智,只把秦六那贼人当做她同生共死的夫君!秦六若是真心对待公主,怎会把她这样没名没份地藏在别院里?”   “也不知巫王师徒到底对她打地什么坏主意;我不在她身边,若是云夕有何紧急情况,我们也无法得知啊。”寒香焦急地望着风霖。   风霖默然,他如何没想到这层?只是他如今功力尽失,风氏在秦王城的势力较弱,门人当中身手最好的几个还比不上罗安和青柏,此时闯进侍卫密布的秦六府中,无异于去送死……   寒香见众人无异议,便要起身去城东别院。   风霖叫住她,“不要急,我们一起乘马车去!你回山中的别院,我和青柏等人就候在山脚下那个村子里,罗安带人暗中守护在别院外的林子里,你若有紧急情况,就拉开这只火丹筒!”   他从书案上取过一只细小的竹筒,教会寒香发暗号的方法;寒香小心地将竹筒放进衣袋里。   **********************************************************************************   此时,寒香和红萼正心不在焉地对坐在别院的门廊下,等着门口处传来云夕姑娘回园的动静。   (红萼更希望来的是秦六公子。)   侍卫们的神情则极为不安,他们奉命守护院里这位身份神秘的云少爷,昨晚却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人骗走了云少爷,不知道自己会受到何种处罚。   正午时分,素头领带着两名随从走进别院,红萼和寒香急忙迎过去,“云少爷呢?”   素淡淡地道,“云少爷搬到别处居住,门外有马车,你们快些上车赶去服侍少爷。”   “是。”红萼和寒香回房简单打了个包裹,跳上马车。   素关好门,把府中的十名侍卫叫到面前,沉默地盯了他们一眼,忽然一扬左手;侍卫们只觉眼前拂过一团白雾,还未惊呼出口便纷纷倒地。   正在花圃中做活的老花匠走了过来,挨个看了一遍,确定没有一个活口,才叹息道,“素儿,这是六公子下的命令?”   素黯然道,“父亲,府中有孩儿一人为公子卖命就够了,您还是早些乡下度日吧。”   老花匠摇摇头,“我当年在宫中做侍卫时,不小心让马匹惊到秦五公子……若不是月夫人求情,早就死在君夫人的手里,哪里还有你我的今日?孩子,你去吧,这些尸首我来处理……”   素躬身向父亲行了一礼,关好院门坐上马车。   马车行到山脚处,素下令停车,打开车门对寒香道,“你下车回家——如果不想死的话。”   寒香一怔,便默然提起包裹跳下马车;马车渐渐走远,她才举步走向村巷。   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远远地缀在她身后,寒香做过赶尸的巫女,对脚步声极为敏感,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有人在跟踪自己。   她走到一个破旧的大门外,用力叩响门上的铜环,“娘,我回来了!寒香回来了!娘——”   大门突地打开,一个中年妇人走出门拉住寒香的手,“怎么刚在贵人家帮了两天工就跑回家?没做好差事、挨骂了?”   “是……人家嫌俺粗笨,不用俺了……”寒香哽咽着随那妇人进了门。   暗随的侍卫没听到什么可疑之处,闪身离开转角外的巷道。   190 花园会美人   正当阳春,晴好的日光下,花园里一片郁郁葱葱,前两天枝头上还留有些许残红的杏树,此时已长出许多指尖大小的油亮青杏。   云夕在园子里走了片刻,就在杏树下那张竹制长椅上躺下来,两手枕在颈下,两腿如男子一般交叠起来惬意地晃了晃。   狐奴一直跟在她身后,见她如此随意地躺于美人椅上,上半张脸藏在银面具里,鼻下的部分就直接接受正午阳光的直射;忍不住开口提醒,“云少爷,回房歇息吧,小心晒黑了脸!”   “切——”云夕白他一眼,“晒黑了才有男人样嘛,看看你自己,一个男人家长这么白净也不知有什么用处……”   狐奴却难得地笑了,他记得去年与云夕在清眉的车队里初次相见时,云夕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那时候,他和素都看不顺那个名叫‘夕云’的黑瘦小男孩,特别是那双直视人心、明若宝石的一双紫眸,常常令人有自惭形秽之感。   由此,他和素就常常找茬儿和这个小少年拌嘴,就希望能从夕云脸上看到讨好和顺从的神情……那时候忍公子就一直在维护夕云,难道公子当时看出夕云其实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小姑娘?   云夕没听到狐奴应答,颇觉无聊地眯眼望向前方的杏树;那天在东山桃林中突然出现的蓝衣少年再没有在她面前露面……也是,秦六在府周布了那么多侍卫,外人也近不到她身边啊。   月忍早上对她坦白的那些话,她当时是相信了,但是细想之后还是有许多疑点;忍哥哥为什么始终不肯说清楚她的家乡在哪里,父母又是何人?既然两人去年已情订三生,她怎么可能会对月忍隐瞒身世?   唯一让她安慰的一句话就是:月忍说他师傅马上就来雍城了,到时候能为她医治头部的瘀伤,医好之后,她会记起所有的往事……那时才会判定月忍和那蓝衣少年的话到底谁是谁非。   云夕微微闭上眼,脑海中又闪现出那个蓝衣少年深情而忧伤的双眸……   ‘想到他,心口为什么会痛?’她轻轻按住自己酸痛的胸口,这也是她对月忍隐瞒桃林一事的原因;如果恢复记忆之后,证明忍哥哥一直在骗她……不,如果是那样的话,月忍怎么会找人来帮她疗伤、恢复记忆?   离云夕不远的花园小径上,正缓缓走来一群人——一群美丽的华服女人。   楚凤歌回到后园,见众位陪嫁的姐妹面带郁色,便提议一起到花园里走一走,熟悉一下家中的布局;楚女们正闷得长霉,立刻随夫人从东北面的角门走进公子府的花园。   走在花香满径的园子里,众女的心情果然晴朗了许多:春辉洗礼之下,有几株修剪得极低矮的梨树正当花期,轻风吹过,花瓣似飘雪一般落在她们的发稍和裙裾。   侍女青娥拿帕子包了一些花瓣,说是晚上掺在香汤里给夫人沐浴之用;其他楚女的侍婢们也有样学样,跟着一起采花撷香;楚凤歌看到远处的树丛伸出一串红艳艳的樱桃,似是已成熟的模样,急走几步奔了过去。   楚凤歌刚要伸手去摘樱桃,忽然愣了一下:离她前方一丈远的地方,有一个戴着银帛半面的白衣少年,正躺在竹椅上熟睡,侍卫狐奴就守在一边,见她们走近,便出声叫那少年起身。   众女没想到在府中的花园里还会遇到年青的男客,已来不及回避,楚凤歌索性大方地走过去见礼。   云夕迷瞪之中被狐奴叫起,狐奴着急地叫她快些离开,云夕不明所以地向周围顾望:只见北面的青石小径上走过来一群华衣少女。   这群如花蝴蝶一般乱人耳目的少女,簇拥着一位宫装美人朝她走近,这位美人儿装束和长相都极为端庄,梳成流云髻的乌发上绾着数枝赤金的步摇,随着她莲步轻移而垂珠晃动;耳下的名贵金色南珠衬得她肌肤莹白如雪、双眸流光溢彩。   她身着一袭紫色的外袍,上衣用宽带紧紧束起,显示出玲珑浮突的胸际曲线;裙上的五色丝绦和浅黄流苏被脚步带起,步履之间有优美而高贵的气度和艳而不俗的风华。   云夕怔住,她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美人儿,似乎还不止一面……   楚凤歌等人已然走近,她微笑地问狐奴,“狐侍卫,这位少年是否就是六公子的那位同门师弟?”   狐奴心知不妙,连忙低下头叉手道,“回禀夫人,这位正是云少爷……云少爷,您应该称‘嫂夫人’……”   云夕嘴角一翘,压低嗓音道,“众位嫂夫人好——小弟不打扰各位嫂嫂的雅兴,告辞了!”   她说罢也未看楚凤歌的脸色,转身便走,狐奴匆匆对夫人行了一礼,追着云夕出了园子。   听到云夕所说的‘众位嫂夫人好’,陪嫁楚女们皆掩口而笑,叶儿和青娥却黑了脸,暗怪公子的这位古怪师弟不懂礼数,竟然把凤公子和陪嫁女们一并而论。   楚凤歌呆立了一瞬,无心再逛园子,吩咐侍女们往回走,众女只得陪她回了内园。   回到自己的寝房,楚凤歌单单留下梅姑,“梅姑姑,你看那个云少爷是不是个女子所扮?”   梅姑点头,“不错,而且……”她思索了一息才道,“她那双紫眸极为特别,老奴似乎在哪里见过……想起来了,在楚王宫的桃园!当时老奴正陪着先君夫人到园子里看花,这个紫眸少女突然出现,当时是——公子恽和蔡姬夫人进宫,将那女子带走,说是他府中的侍女。”   “王兄的侍女?她不是月鹿姐姐的徒儿么?”   仅凭那双紫目,楚凤歌并不能笃定这个‘云师弟’就是出现在她府园、曾捉她做人质挡身的黑脸少女;但是,她方才从这个‘云师弟’身上又闻到那种独特的香气……也听到那个熟悉的腔调;这两点足以让她肯定,这个女扮男装的少女就是在楚国出现过的那个云夕!   楚凤歌闭上眼,想到楚恽继位的那天,她放下身段求风霖公子带她走,哪怕做他的妾室,她也心甘情愿……但是风霖却歉意地回答她:他心中只有一个女子,就是他的未婚妻子云夕……当时云夕那双紫眸之中的得意神情深深刺痛了她,她永生也不会忘记!   如今,这个狐媚的女子居然又来到秦六公子身边……自己的新婚之夜,嬴忍就是和她在一起度过的?!   楚凤歌用长长的指甲掐着掌心,身子抑不住地抖动……她忽然想到一事:风霖如此珍爱这个妖女,怎么会放任她留在嬴忍身边?   风霖……楚凤歌心底突然不安起来,手指悄悄摸向挂在胸口处的那枚风氏令牌,他——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而且,那妖女的眼神似乎对自己很陌生,根本没见过她似的……   她霍然站起身,“梅姑,我们现在去前园揭开那个女子的面具,看她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云氏妖女!”   梅姑姑面容一沉,“夫人切勿心急,我们若是明着去收拾这妖女,秦六公子兴许会因此与您生隙,不如到晚间,老奴暗中下手,除去这个迷惑六公子的妖孽!”   楚凤歌觉得有理,两人正商议着,叶儿在门口禀报,“夫人,公子差人来报,说是他尚未处理完手中要事,晚膳后再来陪伴夫人。”   楚凤歌听到叶儿重重咬着最后一句‘晚膳后来陪伴夫人’,不由得面上一红,“死丫头……还不快去看着饔人备膳?”   自昨晚梅姑用羹腹泻之后,楚凤歌便让自己带来的饔人接管了内园的膳房,同时做膳之时让侍女们轮流监视着;宫里长大的女人,没有这些防人之心是活不了多少年岁的。   刚过西时(晚七点后),两个中年妇人来到楚凤歌的院中,说是要服侍夫人沐浴,叶儿警惕地回道,“夫人向来是由我们服侍的,两位姑姑还是请回吧。”   一个中年妇人笑道,“我们是王宫女御,月夫人上午观六公子夫人仍是处子之相,便指令我们过来服侍一晚六公子夫人,传以为妻之道。”   楚凤歌和侍女们闻言都觉羞涩,暗道月氏夫人居然能从脸上看出儿子和儿媳并未合卺,当真是有一套地……   既然府中执事亲自将这两个妇人送到内园,说明她们的话没有问题,于是叶儿和青娥备好热水守在门外,两个中年女御来为楚夫人洗身洁发。   洗浴之后,她们请楚凤歌穿好袍子坐在一边的裘榻上,妇人从怀中拿出一本书帛给她,凤歌打开一看,居然是一本房事图经,她强装镇定地翻了翻;一妇人为她梳发,将梳落的长发收于自己袖中,另外一个妇人则诡秘地一笑,拿出一柄利刃为楚凤歌修理起脚上的趾甲……   月忍正在前园的堂中哄着云夕用膳,云夕自花园回房之后,便生气不再理他,连晚膳也不肯吃。   “夕儿,你早上还说过要亲手为哥哥做汤面呢,忍哥哥早上和中午都没吃什么,快饿死了,陪我用一点嘛!”月忍伸手扳过云夕的肩膀来。   云夕生气地打掉他的手,“你有那么多美貌夫人,随便让哪一个给你做汤面,她们不得高兴得发疯?做甚么非要来烦我这个见不得光的野丫头?”   月忍叹口气,“夕儿,别这样……我也很累,很多事都是突如其来,我只能被动地去应对!做了那么多无可奈何地事,都是为了我们将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你、你就不能忍耐几天,就当是为忍哥哥做一点付出?”   云夕淡淡地道,“我能为你做的,就是离开这里……你告诉我,我的家乡在哪里,只要回到家乡,我一定就能恢复记忆,根本不需要再麻烦你的师尊出手……”   “休想!”月忍用力抓紧云夕的肩头,气咻咻地道,“你休想离开我,除非我死——”   “忍哥哥,我不懂……”云夕并非全然对他无情,她伸手抚上月忍消瘦的脸颊,“我不懂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的父母在哪里,不让我回家……我留在这里,不是让你更加为难、更加束手束脚么?先让我回家,等到你解决好这里的事情,再去接我成亲……”   月忍按住云夕的手在自己的脸上,“不行啊,若是你的父母不肯让你嫁给我……那便怎么办?夕儿,我怕失去你啊!”   看到他眼中的黯然和伤感,云夕再次心软下来,“饭快凉了……先吃这个肉羹吧,明天我亲手给你做汤面……寒香真的不愿来这个府中做事么?”   月忍见她不再嚷着回家,心里也安定了些,“听素说,那婢女嫌这里离家远,不想服侍你了……张嘴、啊——吃块豚肉——”   云夕刚张口咬住他筷上的肉片,月忍低头从她嘴上抢了回来,借势吻了她一口。   “坏哥哥,蹭我一脸油!”   “那你也亲我一口,还回来……”   两人正甜甜蜜蜜地用着晚膳,狐奴在房外敲了敲门,“禀公子,灵巫女和柳巫女从后园过来了,有事请示公子。”   191 迟来的春宵   月忍好不容易把云夕哄得转怒为喜,刚用了两口晚膳,狐奴在外面轻声敲门,说是有急事禀报。   “忍哥哥还有些事要处理……自己乖乖地用膳,把这碗羹饭全吃光呵?晚些时候回来陪你。”月忍拿帕子净了手面,又摸了一把云夕的脸颊,云夕正含着一口饭,着急地咽下,噎得直翻白眼。   月忍呵呵笑着出了门:无论云夕做什么事、是何种表情、在他眼中都是无比的可爱可亲,这兴许就是前世积下的缘份?   他带着狐奴走向书房,在游廊下看到红萼远远地向他低头施礼,月忍想了想、向红萼走近;红萼看到秦六公子负手向她走来的潇洒身影,眼中立刻焕发出惊喜的神采。   “你——呃,红萼,你以后不必在厢房为云夕守夜……晚上服侍夕儿沐浴之后就去找田执事,让他带你到前园婢女们的住处安置。”   红萼低声应着,在六公子转身的一刻,泪滴成串地滚落到衣襟上。   “属下拜见六公子!”月忍一进书房,灵、柳两位巫女躬身向他行礼;月忍坐到书案之后,挥手示意她们二人坐下细说。   “禀公子,”灵巫女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柳师妹,向月忍回报,“方才我们姐妹二人扮做宫中女御,顺利取到了夫人的头发和些许指甲!按公子的吩咐,柳师妹趁净室无人,当即念咒施法——”   “如何?”月忍看她二人的神情,立时又有了不好的预感。   “属下无能,”柳巫女开口道,“非但无法为楚夫人施展符降,还被法术反噬,伤到心脉……”   月忍皱起眉头,“难道楚凤歌本身就修过巫术,法力反在你二人之上?”   灵巫女回道,“属下也如此疑心,于是借铺床之际,又近身观察楚夫人……发现她胸前所佩红玉乃是辟邪血丝玉,能抗衡平常的巫术;若是主上或者长老们出手,那便不一样了……”   月忍摇摇头,“师尊祖上与楚国熊氏结过血盟,巫教世代守护熊氏子孙;他与长老们断不会出手伤及熊凤歌的性命……我若是想法子取下她的护身血玉,你们再实施降头法术如何?”   柳巫女低下头,“符降一术,在于驱使阴恶之灵害人性命;针对同一人,失败过一次……属下此后已无能力行使此术。”   月忍心烦意乱,“你们下去吧,回房里好生疗伤。”   灵巫女和柳巫女行了礼,无声地退出书房;月忍疲惫地扶住额头,闭目苦思着:难道楚凤歌的命相如此尊贵?他连生两条毒计都伤她不得?   ‘本公子就不信这个邪了,连当世霸主姜小白都陨命在我手里,区区一个南夷女子,本公子还奈何不得?!’   狐奴在门口低声提醒他,“公子,时候不早了,夫人那边还在等您呢……”   月忍站起身整整衣带步出书房,嘱咐狐奴和素安排侍卫们守护好云夕,自己带着两个侍女走向后园。   楚凤歌坐在寝房里等得心烦意乱,一时想到女御们拿来的书帛上那些不堪的画面,一时又想起午时在园中遇到的云夕……   看看房中的沙漏已过亥时(晚上九点),侍女们都困得不时上下眼皮碰撞,楚凤歌的心中一阵恼恨:六公子此时是否正与那个云氏妖女在一起厮混?既然无心和自己做恩爱夫妻,做什么还让那两个莫名其妙的老宫女来折腾她?   “夫人,六公子来了!”青娥兴奋地跑进内房,叶儿轻哼一声,“用得着这么大声么?沉不住气的丫头!”青娥也不生气,悄悄吐了下舌头。   楚凤歌向梅姑略一颔首,梅姑会意,悄步回到自己的房间更换修身的黑衣。   月忍一进内房,侍女们立刻放下数层红幔,退到门口处守着。   楚凤歌本来有许多的怨怼,但是一迎上秦六那张温文浅笑的面孔,怨气突然就消逝了多半,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月忍面笑心不笑地走近他的新婚妻子,他目光直直地盯着这个莫名其妙地插到他和云夕之间的楚国女子,眼中的怒火几乎隐藏不住。   感觉到他目光的‘炽热’,楚凤歌的头垂得更低了,极薄的红绸睡袍松松地系在身上,雪白的后颈好似天鹅脖颈般延伸出优美的弧度,在房中两盏纱灯的暖光照映下,有着珍珠一般璀璨的光泽。   从月忍的视角望下去,她的衣领松散,肩膀两边白皙的蝴蝶骨,好似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一般,显现出完美的线条;那‘蝴蝶’的下面,就是一对若隐若现的白腻雪峰……   月忍不知不觉地咽了下口水,与怒火同样热烈的另一种欲望从小腹腾然升起,身体的反应先理智快了一步:他伸手捉上楚凤歌的衣领,一把就扯开了那件薄透的红色丝袍,顷刻间已将慌乱挣扎的凤歌压到床榻上……   门外的青娥听到房内传出夫人的一声惊叫,急忙站起身,被叶儿一把拉住,“你做甚么?!”   青娥不安地道,“夫人她……不必进去看看吗?”   叶儿怒瞪她一眼,旁边另外两个公子府的侍女也掩口而笑。   楚凤歌强忍着撕裂身躯一般的疼痛咬住下唇,眼角落下一串串屈辱的泪水:月忍连一丝爱抚、一个亲吻都未给她,直接就侵入她的身体……她明确地感觉到,夫君对她全无爱意,有的只是狂怒地发泄……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大的伤害就是无爱的占有啊!   楚凤歌闭上双眼,想像此时梅姑的毒刀正用力插入云夕的胸口……她下身的痛楚似乎就减轻了许多。   一刻之后,得以释放火气的月忍,喘息着翻身到一边;过了几息的功夫,恢复理智的他拿起裘毯盖到楚凤歌身上,“对不住了夫人,为夫被夫人的美色所惑,举动太粗鲁了些,夫人勿怪啊!”   楚凤歌闭目不语,月忍嘴角微翘、心中冷笑,起身拿过自己的下裳来穿上,他方才‘急色’到连上襦未脱就与夫人行了周公之礼。   见秦六整着衣衫,楚凤歌忍住气低声道,“将近夜半,夫君就不能在妾身这里留一晚么?”   月忍一扬浓眉,饶有兴致地盯着楚凤歌,“为夫睡相不佳,怕鼾声太大扰到夫人安置……为夫还是回前园为好。”   他施施然离开内房,门外的侍女们惊奇地恭送公子离开,都在纳闷公子怎会这么快就‘陪’完夫人了?   楚凤歌坐起身,内袍方才已被秦六撕坏,她直接取来床边的中衣套在身上;看到床巾上的血迹,她的眼泪瞬间又迷茫了双目。   方才忍气挽留嬴忍,是想为梅姑暗杀云夕的行动多争取一点时间,此时也不知成功了没有……   叶儿和青娥端着盛着温水的木盆进来,见夫人泪痕纵横地坐在梳妆台边,呆怔着不知想什么,两人对望一眼,放下木盆屏气立在一边。   楚凤歌呆坐了许久,才抹抹脸问叶儿,“梅姑回来了么?”   叶儿和青娥这才知道梅姑被夫人派出去做事,一同摇了摇头;青娥道,“夫人请先洗沐,奴婢到梅姑姑房中一探,她若回来,就立刻叫来向夫人复命。”   月忍匆匆回到前园,见狐奴和几名侍卫举着兵刃立在云夕的房门外,立刻低声问,“出了何事?”   狐奴收起长剑,“禀公子,您去内园不久,便有一名身手高强的黑衣人打晕了两名值夜的侍卫,欲潜入云少爷的寝房……属下无能,几人联手也未能将他擒住,但是,他左臂中了素的一柄飞刀,素已追着血迹跟去!”   月忍惊怒交加,他从未如此惶惑过:遭遇强敌,却不知对方是何来路,这让他最为痛恨!   难道又是晋氏和秦五母子二人的阴谋?如果是秦五派来刺客,那目标也不该是云夕,而应该是他嬴忍啊!而且偏偏是在他刚刚离开云夕,进到内园的时候……   想到楚凤歌中午见到云夕一事,他握紧拳头,“狐奴,你暗查一下,楚凤歌带来的陪嫁之仆当中,可否有高手在内!”他想了想又叮嘱道,“小心些,别让夫人觉察到。”   狐奴叉手道,“是,属下明白!”   月忍走进内房,见床前的纱幔也未放下,云夕未被外面的打斗惊扰,早已进入梦乡;怀里还抱着他的枕头,整个人蜷缩成圆球模样。   他含笑摇摇头:从未见过睡相如此之差的女子;他把枕头从云夕怀里拉出来,云夕在梦中不满地哼哼两声,翻了个身继续沉睡。   月忍刚要脱衣,又想起身上还有刚才和楚凤歌欢好过的气息,敏感的云夕醒来一定会觉察,便进到净房仔细地洗浴干净,换了一件新睡袍躺在床上。   把云夕的头抬起来放到自己的臂弯里,云夕迷糊之中感觉到他的存在,咕哝了一声‘哥哥’,将月忍如枕头一般抱住;月忍心中酸涩,不晓得云夕这声‘哥哥’叫的是他还是风霖……   但是不管云夕最爱的是谁,现在温软在怀的是他,能彻夜嗅着她身上蜜香之气、恣意地爱抚公主的是他,这样就够了!   月忍揽紧云夕,伸出大脚将她的两腿也锁在怀里,无比安心地睡了。   而此时的后园:梅姑彻底未归,楚凤歌担心她失手被擒、心中惴惴不安,又是一夜未眠。   192 女人之战   拂晓时分,梅姑终于回到秦六公子府的内园。   楚凤歌见她面色苍白,左臂弯在胸前似是不自然的模样,立刻摒退侍女们,低声问梅姑,“姑姑可是受了伤?情况如何?”   梅姑面带羞愧地摇摇头,“老奴未料到六公子在前园布下如此众多的高手侍卫,老奴连那妖女的房间还未接近,便被侍卫们发现……老奴怕暴露身份,只得且战且退!临出院墙时,被一名侍卫飞刀打中左臂,他们紧追不舍,老奴在城外转了半宿终将他们甩掉……幸好本府的后园防守薄弱,老奴寻得机会从后墙越进内园!”   楚凤歌霍然而起,“秦六居然将府中人力尽数用于守护那个妖女!真是岂有此理——姑姑你先去歇息疗伤……今天是秦王殿下亲征北疆的日子,嬴忍必会出城相送!我们就趁这个机会去前园,撕开那个妖女的面具,本夫人就不信在自己的府中还有侍卫敢阻我不成?!”   梅姑闻言点点头,“老奴先去做些准备……”   虽然一夜未能安眠,此时楚凤歌也无心再睡,她走到窗前,用手指拨开了遮目的红色窗幔:廊下几株陶盆栽种的樱桃树叶如绿蜡,衬着刚刚红透的几串樱桃,显得格外红艳;楚凤歌就突然想起了自己昨夜留在床榻上的点点新红,火炙般的屈辱和痛楚又涌上心头……   ‘嬴忍……你加诸于我的伤害,我会百倍地还给你珍爱的那个妖女身上……’苍白色的日光透过雕花木窗照射进来,在楚凤歌脸上构画出狰狞的形状。   挨到卯时刚过(早上七点),楚凤歌派侍女到前园打探,说是六公子的马车已离府进宫;楚凤歌冷冷一笑,带着梅姑和数位侍女走向前园。   云夕才刚刚起身,正坐在梳妆台前由红萼为她梳理长发;听见门外一阵喧闹,“红萼,你出去看看是谁在门外吵闹?”   红萼走到廊下,看到狐奴挡在房门口拦着几位女子,当中一位华服玉貌、自称夫人,定是秦六公子新娶的夫人无疑。   楚凤歌对挡在房门口的狐奴怒道,“你这狗奴才,连本夫人的道都敢挡?还懂不懂礼法和规矩?以为本夫人奈何不得你?!让开!”   狐奴躬身行礼,“此间是六公子师弟所居寝房,男女授受不亲,夫人闯入外男居室,实在是于礼不合,请恕小人不敢从命!”   楚凤歌示意身后侍女,叶儿和另外一个仆妇扑到狐奴身上,紧紧抓住他的两臂,狐奴一时不敢用力撕打,被两女纠缠住,楚凤歌借势带着梅姑和青娥闯进内房。   红萼躬身闪在一边,嘴角浮出一丝兴奋的讥笑;狐奴好不容易甩开两女,正要快步跟入,红萼伸手将他挡住,“云姑娘刚刚沐浴完毕,衣带不整,狐侍卫还是不要进去的好……有奴婢在房里守着,若有异状定会相报。”   狐奴听说云夕未穿好衣衫,着实也不敢带着侍卫贸然跟入,他着急地跺了一下脚,飞快地去叫前面房中的两位女巫徒。   云夕刚刚系好顶发,将金羽藏于其中,便听到有纷乱的脚步声进入内堂;她缓缓转过身来,看到来的是楚凤歌和两名女随从,便弯了一下嘴角,“是嫂夫人……一大早地,来我房中有何贵干?”   楚凤歌吃惊地望着露出真实面目的云夕:她的双眸晶澈如同最珍奇的昆仑紫玉,一张白嫩光洁的小脸美得难以描画……唇角绽开若有若无的笑意,似是高贵而疏离,再细看却又是清雅妩媚夺人心魄,那是春日里樱花瞬间盛放都比不过的极致风华!   怪不得……风霖说他的心里只有未婚妻子云夕;怪不得,秦六新婚之夜会冷落她和那些豆蔻年华的艳色楚女;眼前这个名叫云夕的妖女,有着她这个自视极高的女子看了都会惊心的美丽!   震惊之后,楚凤歌极快地回想起自己前来的目的;她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对云夕道,“本夫人昨天在园子里就觉得你很眼熟……果不其然,你便是曾在郇阳城假扮巫女大闹我府园的妖女!怎么?放着好好的风氏少族夫人不做,却来秦国做嬴忍公子的私房情人?真是不知羞耻、自甘堕落!”   云夕站起身,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并不是因为楚凤歌对她的斥骂而恼羞,是因为听到‘风氏少族长’几个字,脑中轰鸣一声!   “这么说,我们在楚国见过面,是不是?”云夕走近楚凤歌,“你仔细说说,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我何时去的楚国?”   楚凤歌被她眼中的热切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梅姑迅速掩到夫人身前,口中喝道,“下贱女人,敢对夫人无礼!”   她用那只蓄着长长指甲的右手用力煽上云夕的脸——指甲内抹有剧毒药末,中了她这一掌,云夕即便不死,那张吹弹可破的脸也全然毁掉了……   闪电鸣雷之间的举动,云夕已来不及闪躲,一边的青娥用手掩住惊呼出声的嘴巴,而红萼眼中却射出快意的光芒!   一声惨叫从房中传出,带着两名女卫奔进内房的狐奴万分惊骇,直到看见地上蠕动着的是夫人的近侍梅姑,才放下心来。   方才梅姑那一掌挥来,云夕的神羽感知到危险,护体灵力自然将梅姑的掌力弹开,梅姑使出的那股力道全部回施到自己身上,重重地击中本已受伤的左臂,剧毒药物随伤口血迹迅速渗入体肤,她连连嘶吼着叫青娥快到她房里取解药!   狐奴蹲下身点了梅姑左臂上几个穴位,以免毒气进入心脏,那毒药极为霸道,以梅姑的内力居然忍不住用右手去挠左臂的伤口,将衣袖扯得粉碎!   中了飞刀的伤口立时暴露在众人眼下,狐奴眼光一冷,命令同来的两名巫女,“快将梅侍卫抬出去!找疡医来为她治伤——”   侍女叶儿惊呼道,“不能叫疡医来,这种毒只有梅姑姑的药可解……”话未说完,自觉失言地住了口。   楚凤歌伸手指向云夕,“梅姑武功高强,在楚宫中是一流的高手,你身影未动便将她置于如此境地……你——一定是个妖女!”   “她这是咎由自取!想用如此下作的毒物加害于我,”云夕不屑地拂袖背对着楚凤歌,“本来还挺同情你的,嫁了一个根本不爱你的夫君……现在我才明白忍哥哥为什么厌恶你,因为你就是个黑心肠的毒妇,快带着你的爪牙离开我的房间!”   楚凤歌气得浑身乱颤,一时却又无言以对;梅姑已伤,即便侍卫们不护庇云夕,她也奈何不了这个妖女……楚凤歌恨恨地转身,“将梅姑带回后园!”   仆妇背起昏迷过去的梅姑,一行女人匆匆离去。   红萼见状也心虚地悄悄走出内堂;狐奴盯着她的背影抿起嘴角,转身对向云夕,“云姑娘,属下守护不力,让您受惊了!”   云夕摇摇头,“她们伤不了我……狐,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一些过去的事情,楚凤歌说与我在楚国见过面,可是我一点也想不起来,就是觉得她眼熟……狐,你告诉我,我和忍哥哥在齐国是如何认识的,你当时在也场对不对?”   狐奴对上那双饱含忧伤和祈求的美眸,忍不住胸口一窒,艰难地开口道,“刚见你时,你扮做少年模样……脸抹得很黑,属下和素——”   “公子,您回来了!”听到门外传来侍女向忍公子请安的声音,狐奴立时住了口,匆忙向云夕拱拱手,快步去迎接六公子。   月忍一进房便看狐奴怪异的神情和地上的斑斑黑血,他立时变了脸色,“发生了何等事情?夕儿,你还好吗?”   云夕扁了扁嘴,背过身不愿理他。   狐奴低声将方才的事讲了一遍,月忍挥挥手让他出去,走到云夕面前,扶住她的肩头,“那妇人居然狠毒至厮……对不起夕儿,你打我两巴掌出出气可好?”   云夕气鼓鼓地道,“这算什么,你夫人让人打我的脸,我只能把气发泄到你身上……做什么不让她直接打你,让我夹在中间枉做小人!”   “夹在我们中间的是她!天知道……”月忍苦闷地叹息,“这个狠毒的女人本来应该是我五兄的夫人,莫名其妙地易嫁于我,硬硬破坏了你我的大好姻缘!偏生……”   “偏生此时父王带重兵增援北疆,王城兵力薄弱,楚凤歌若是现在丧命,楚君必会借机挥兵北上,秦王城便危在旦夕矣!夕儿,再给我几天的时间好不好?到时候,我亲手将这毒妇的头颅割下来给你当球踢……”   云夕推开他,“别说得这么恶心,我要她的头颅做什么,忍哥哥,我想家……想母亲!虽然想不起来她们在哪里,是何种身份模样,可是我好想回自己的家,求求你了,哥哥——”   月忍被她委屈的神态触到心尖,爱怜之意溢满胸怀,“好妹子,等我们成了亲,我便带你回家探亲,你一蹙眉,我这心里就如刀绞一般……乖,让我亲一口……别生气了好不好?”   楚凤歌回到内园,见梅姑服下解药,脸色由灰白转为常色,才略略放下心来。   她斥退侍女,一个人在房中转来转去,终于掏出内袋里的风氏令牌,‘风霖,是你负了我……将我推到雍城这个火坑里来,我就让你的属下亲手杀死你曾经最爱的女人,也尝尝我现在这种痛彻心扉的滋味!’   193 秘见故人   西方的天际有弯淡淡柠黄的下弦月,破晓之际依旧固执地不肯隐去;风中传来几声早起雀鸟的啾鸣,秦王城的风氏庄园里一些花朵正在阳光来临之际绽放,还有许多花瓣上点点湿露、艳色惊人,却是凋萎前最后的一抹艳丽。   风霖身着雪色锦袍,走过一段长长的彩绘游廊,来到空气清新的花林中练剑采气;两个侍从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无声地跟着,捧着他的长剑和擦汗的面巾。   这情景一如他在楚王城里的那些日子,云夕还在房中沉睡的时候,他便照例在太阳初升之际起身更衣,云夕总是在梦中捉紧他的衣襟,而他就闷笑着把自己的软枕塞到云夕怀里,然后慢慢将衣服从她手里抽出来……   每次回想起那些似乎很遥远的静好岁月,心中的空洞便会扩大一分!一直以为那样的日子会很长久地延续下去……现在,细想与云夕共同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只恨当时没有更全然地投入和珍惜……   风霖走到一片开满紫薇花的古树下,接过侍从递来的长剑,努力摆正姿势挽了个剑花,只是握剑的右手依然颤抖无力,挥出的剑力甚至不能砍断上方手腕粗细的树枝……一阵晨风吹来,紫薇花随风而下,漫天起舞着,像下起一场浅紫色的苍茫大雪。   两个年青的仆从低下头,他们不忍看到少族长脸上难掩的悲怆……风霖闭目咽下沉重的失落,将长剑掷于地下,缓缓地呼气吐气,虽然丹田之处的内力不复存在,风氏特有的纳气之术仍然能让他感到身心的稳定。   齐国那边的信息他已从田公口中渐渐得知:就在他与云夕取秦楚古道进入九黎山之际,齐王殿下‘旧疾突发’与义诚君同日而陨,公子无知诛杀反对他继位的群臣自立为齐王,齐世子姜昭在齐王死后便连夜逃亡宋国,宋王子御说似乎与姜昭达成某种协议,出两万精兵助世子昭打回临缁城……   想到自己奉义父之命出使楚国之前,姜小白对他表述的托位之意;风霖不由得苦笑起来,此时义父的六个亲子各据一方,为争夺齐王之位打得不可开交,自己这个外姓义子难道要回国去分上一杯羹,将齐国的局势搅得更乱?   他本无心天下啊,最想要的莫过于和云夕做一对神仙眷侣,逍遥于九州的名山大川之中,同时精研风氏祖传的五行大道之术……但是这个愿望也无法实现了!   当他被花涧长老从巫王手抢回一条命的时候,花长老曾直言相告:若是他好生调养,不再耗费心力,应该还有十年八年的阳寿;但是前日田公请来当地一位名医为风霖请脉下药,那位名医当时未说什么,与田公走出明堂时才低声道:他诊脉的那位公子,重伤后未得及时护理,病体已虚弱不堪,能再撑个三两年就不错了。   田公叹息,罗安抽泣出声;他们都没料到风霖公子的耳性异于常人,将他们的交谈听得清清楚楚!   经历过两次死里逃生,风霖似乎将生死看得极淡了,待别是从花涧长老口中得知,他与云夕根本不能像平常人一般做夫妻,也明白了两人初次欢好之后,云夕一日似过一日地消沉,想尽借口不再与他有肌肤之亲的原由……   雍城风氏庄园的东门开在隐蔽的侧处,走进东门便是一段浮于荷塘之上的水榭长廊;亭亭莲叶下的流水是从城东镜面湖开凿渠道引流而来,贯穿整个庄园的院落。   风霖缓步走向莲池当中的竹亭,生平第一次怨恨命运的残忍和自己的无能……   罗安匆匆走过曲折迂环的长廊,远远望见风霖公子负手立在亭下凝视池水的源头,身影清瘦得不可思议……   罗安走上竹亭,取出袖袋中的信帛递给风霖,“少主,刚刚收到白玉鸟传书,长桑公子和风吟夫妇已行至秦东边界,两日之后必到雍城!”   风霖亲阅了一遍风吟手书的绢帛,轻吁了一口气,“大哥和风吟他们一到,我们便有七成的把握救出云夕!田公的人可有顺利打入嬴忍府中?”   自从寒香被秦六的属下遣送回府,他便失去了云夕的近况,只得从秦六府中的下人入手,另派一个线人混入嬴忍府中。   “属下们只截到一个做杂务的老仆从,趁他出府之机将他打晕锁在我们庄园的库房里,田公派一名手下弟子易容成他的模样混进了六公子府……老仆从只负责房外的洒扫等杂活,没有机会接近云姑娘;他今天一早借出府倒脏物之际传出消息:云姑娘安好无恙,秦六公子将她安置于前园,日夜相伴……”   罗安说到这里,发觉风霖公子的牙关处紧了一紧,握住的拳头连指关节都变成苍白色;罗安暗骂自己口无遮拦,顿了顿才道,“他还说,云姑娘身边有十几名高手侍卫暗护,昨晚似乎有人闯入府园,并与侍卫发生了打斗……秦六连夜从城中的巫教门人中抽调高手,暗守于府园各处!”   “有人夜闯嬴忍府园?”风霖蹙眉,这是何方势力出手?难道与前天引云夕离开城东别院的那些人是一路的,又是秦五派出的人马?   “少主!”风氏在秦王城的当家人田公匆匆来到,他手中紧紧握着一枚金牌,走到风霖身边才摊开手,“少主您看!”   风霖接过来,正是他在楚国凤歌公子的庄园留赠于她的风氏令牌,“你从何处得来?”   田公正容道,“有一蒙面妇人到馆驿要见属下,她持此令牌和一张画帛,令秦王城的风氏弟子,无论用何种法子,立刻除去画中这位女子!”   风霖打开画帛后,大吃一惊,“她还说什么?”   田公看霖公子的神情,小心地回道,“她说此女姓云,居在秦六公子府的前园,时常做男子装束,面上戴一银帛所制面具……帛所画之人,可否就是少主要救的云夕姑娘?”   风霖心下明了:楚凤歌嫁到秦六府中,发现夫君另有所爱,而且是之前与她有过节的女子,便起了杀机……她是否猜到自己就在雍城呢?   “那女子可还在前堂?本公子要亲自会一会她!”   田公回道,“属下借口要进内房寻图样检验此牌的真假,请她在前堂等候。”   风霖点点头,随田公走向靠着闹市街面的前堂。   看蒙面女子的身形,并非楚凤歌,风霖向田公略一示意,田公走出屏风向黑衣女子道,“我家少主曾将此牌赠于他的一位恩人,恩人若在雍城,少主肯请当面详谈!呃,在本城任何一家风氏店坊都行,只须对掌柜说明要面见少主,便可有人通报!”   那黑衣女子正是叶儿,她与青娥也都是习武之女,但是与梅姑相比则身手差了太多;梅姑伤重未愈,不能出府为夫人办事,她便改装从后门出府,一路寻到楚凤歌所说的那种堂内地面绘有八卦图的风氏店铺。   叶儿显然是难以回复,她想了想才道,“我家夫人出门不易……待我回禀了夫人再来通传。”   黑衣女子走后,风霖步出屏风,田公请示道,“您当真要与秦六公子夫人一会?那楚女要是将您尚在人世的消息透露给嬴忍,则大事不妙矣!”   “楚凤歌公子曾在郇阳城救我一命,她若有求,我断无拒绝之理……事关云夕的安危,本公子只得冒险与她一见,若她得知云夕为何落入嬴忍手中,还执意要取云夕的性命,我只得以命相抵,求她助云夕脱离困境。”   田公和青柏闻言同时跪下,“少主,您身份尊贵,不可轻易涉险!”   风霖淡淡一笑,“我便再小心会事,也只有两三年好活,有什么可担心的……你们快起来,我自会筹划妥当;凤歌此举或许并非真想除去云夕,她可能是惊诧于云夕出现在秦六身边……”   午后,楚凤歌乘坐公子府的马车,明正言顺的出了大门,说是想到东市逛逛,易些钗环和脂粉;执事当然不敢阻挡主母出门,还殷勤地派了四名侍卫骑马相随,他另派人知会了公子,嬴忍命暗卫跟紧楚凤歌的车马,看她是否会跟可疑之人接触。   楚凤歌头戴纱帽,由两名侍女和四位府中侍卫做陪,几乎逛遍了城中较为高档的成衣、珠玉、燕支店铺,最后走进一家绣衣坊,看到店内地面上的黑白八卦图,她向叶儿示意,叶儿走近掌柜,“夫人想试几件新样儿的绣裙,多拿几件来!”   掌柜的忙令女仆取新衣、引夫人进内房试看,叶儿又低声对他说,“夫人想见你们少主,快一些,有眼线跟着,夫人出门时间不适过长!”   掌柜的略一怔,便唤过店中的一位仆从来,小声地吩咐着,那仆从急速地传报去了。   楚凤歌心神恍惚地喝着仆女送上的香茶,走出嬴忍的府门,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以前的凤歌公子——心思单纯、对未来满怀憧憬……   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楚凤歌紧张地站起来,她曾为之心醉神迷的那张俊颜此时就出现在眼前!   194 杏林捉松鼠   楚凤歌心情忐忑地盯着内房的门口,一阵脚步声传来,门口出现了一个头戴纱帽的白衣男子;凭直觉,凤歌就知道来人一定是风霖!   风霖身上的白衣和房门乍开的光亮眩花了楚凤歌的眼,待她重新看清面前的身影,风霖已将斗笠取下:苍白的面容就如她去年在离河边将他救下时的模样,俊美而憔悴,只是消瘦得更加令人心痛。   “凤公子,别来无恙?”风霖恭敬地对她行了一礼,面上浮现诚挚的微笑;凤歌却如人生中第一次听到远古传来的悦耳编钟之声,初恋时的心悸和甜美划破时空的尘埃,瞬间令她的双眼迷濛含泪!   几天前的新婚之夜,她曾为自己的夫君有不次于风霖公子的俊逸风度而欣喜,今日再见风霖,收不回失礼直视的目光,她才明白嬴忍与他差别所在:   风霖的气质朗朗如春阳,就算是现在这副形体病弱之相,眼神中仍旧一派温暖和坦荡,举止还是那种与生俱来的泱泱气势;而嬴忍的气质却如疏离的深秋月华,虽然脸上最多的神情就是微笑,可是他的眼底全无波澜,心境黑暗而幽深难测。   “你……怎地变成如此模样?生病了么?”楚凤歌让两个侍女到门外守着,她本想质问风霖求见她的本意,却忍不住哽咽地关心起他的身体。   风霖也在打量装束已改做妇人衣饰的楚凤歌,面前的女子一如他初见时双目盈盈秋水,红唇形似樱果;长发梳成秦地妇人的整齐发髻,绾发的金簪凤头垂下几颗明润的珠玉;臂挽轻薄的织金纱带,深紫色的绣花裙摆蜿蜒铺在脚下。   还是那个美丽华贵的楚国女公子,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阴郁,全无新嫁娘应有的甜美和柔媚。   风霖轻叹道,“我现在的样子,本无颜再见故人……一切变故或许是命中劫数使然,委屈凤公子耐心倾听我与云夕身在秦地的原由。”   他简略地向楚凤歌讲述他和云夕在九黎山的遭遇,听他说到自己如何死里逃生以及云夕被秦六控制了心智……楚凤歌怔了良久,才难以置信地颤声道,“你落到如此境地,全是巫王和秦六公子所害?秦六与你素昧平生,就是为了——”   她没好意思把‘夺得云夕这个红颜祸水’说出口;细想在府中两次见到云夕,云夕看她的神情的确是很陌生……看来事实真如风霖方才所说,巫王师徒用邪术令云夕失去记忆,云夕现在被嬴忍的情意所惑,把他当成曾与自己同生共死的恋人。   想明白了前因后果,楚凤歌心里更加凄楚:秦六为了得到云夕,竟然不惜与大周风氏一族为敌,犯下这种掳人妻室的大罪,那云夕在他心底的份量之重可想而知……   “所以,”楚凤歌冷冷地笑了出来,“我持你风氏令牌所求之事,根本不可能兑现是么?你当初给我的一句承诺全是空言?”   风霖没想到她对云夕的怨念如此之深,“我风霖对恩人所许之诺,必会实践!但是云夕是霖之至爱,也曾救过在下的性命,凤公子若要以令牌换取云夕的性命,霖当以自己的性命相抵!”   他说完便两手奉上腰间佩剑,“云夕的族人近期便会将其救走,请凤公子暂忍几天,放弃与云夕为敌之心!凤公子对在下有大恩,我已向属下说明此事,凤歌公子就在此间刺死风霖,亦断不会有人为难于您……”   楚凤歌接过佩剑,一把扔到远处,“我要你的性命何用?你这个懦夫!为何不将你的情人从秦六府中带走?你们跑得远远地,跑到秦六再也找不到你们的地方,为何任由她与我夫君郎情妾意、毁坏我的生活?!”   这声‘懦夫’犹如狠狠抽了风霖一个耳光,他沉默了一息才道,“我命不久矣……”   “刚追到秦王城的时候,听说秦六要与你成婚,云夕被他藏身在东城别院;我择机前去找她,她却一点都不记得我……后来我想,我已变成如此不堪的模样,无法再守护在她身边……云夕从此记不得我也好。”   楚凤歌悲愤地道,“所以你就拱手将她让给秦六?你的心地当真是宽广磊落啊!”   风霖正容道,“凤公子,云夕身份非同寻常,不管是我还是嬴忍,都不能真正成为她的夫君,嬴忍是巫王弟子,一定知道云夕的体质殊异……你且耐心再等两天,如果昆仑那边再无人来带走云夕,我的属下定会出手将她救走。”   “身份非同寻常?”楚凤歌讥笑道,“难道她是公主不成?昆仑……你说她是——”   “不错,云夕就是昆仑青鸟国的公主,青鸟女王的唯一的女儿;我猜想巫王在九黎暗算我们的目的,就是觊觎云夕天生的神族灵力;我之前所以不想硬性闯入秦六府中将云夕救走,就是怕带着云夕未逃出秦六的势力范围,又让巫王和长老们追上,再次对云夕下毒手。”   楚凤歌听得迷糊,“神族?云夕是传说中的昆仑神女?真是荒诞不经……”   但是西域巫王天生灵力,被西南之地的各族人尊为神王,她倒是知道的;若非楚国熊氏的先祖对某代巫王有恩,两族结下血盟,巫教门人也不会世代守护熊氏子孙,她熊家更不可能成为楚国这千里之国的霸主。   “你说巫王想从云夕身上得到他需要的灵力,但是为何又让嬴忍将云夕带到雍城?是秦六向巫王求来的?”   风霖皱眉,“其间因由我也无法得知,只得到确切消息,巫王暗算我和云夕之时,云夕在昏迷之前也重创了巫王,巫王至今尚在雾山闭关!”   “我已设法将云夕被困的消息传到昆仑,希望云夕的家人尽早将她带回昆仑……但是时至今日亦无那边来人的消息,亦不知道巫王师徒是如何谋划地……无论如何一定得在巫王出关前将云夕救走,两天后昆仑国师若还未赶来,我必让属下们设法救出云夕。”   楚凤歌低首不语,风霖既然将自己的计划都给她讲了,说明对她是全然相信的,“你……就这样放弃云姑娘?”   风霖苦笑道,“我还能如何?若是见到青鸟国师,我定会求他永远锁住云夕与我的这段记忆……只有这样,她才会永远地快活天真。”   这样真情专一、因云夕而遭遇灭顶之灾却毫无怨艾的好男人,为什么自己没有先云夕一步遇到他呢?楚凤歌酸涩地感慨着,缓缓站起身,“秦六的侍卫还等在外面,我再耽搁,他们就生疑了……你放心吧,云夕姑娘身手了得,我根本没能力与她为敌……你,你多加保重!再寻几位当世良医为你调理……也未必就全无希望恢复如初。”   风霖深深施了一礼,感谢楚凤歌的深情厚谊;只是,他以前无力报答,以后再加不能。   **********************************************************************************   月忍听着属下详细的回报:夫人乘车走了哪条街,进了哪些店铺,买回来多少金玉摆玩、钗环、新衣和脂粉……他皱眉挥手让侍卫退下。   楚凤歌这个女人到底是真的出去易物散心,还是有别的蹊跷行动,他暂时无暇理会;九黎那边传来消息,师尊昨日已出关,正在处理教中琐事,最多两天就会来到雍城。   对于他所期盼的这一天即将到来,他心里反倒有些抵触和抗拒:这些天来与云夕日夜相伴,云夕的身心归他所属的那种满足感与日俱增;每天处理完公务回府看到云夕仙子一般无邪和纯真的笑脸,便觉世间一切美景尽在眼前,连呼吸到的空气都是芬芳无比的。   想到师尊所使的那种采阴补阳术,他心中阵阵恶寒:完美的夕儿,他亲亲的云夕公主,若是被毒蛇一般的巫王压在身下无情采撷……每每想到这幅恐怖的画面,他总有嗜血杀人的欲望…….   走到内堂,不见云夕的身影,月忍立刻出房询问门外的侍卫,“云少爷呢?怎不在房里?!”   侍卫惊惶地答道,“回禀公子,云少爷在花园,狐侍卫带了十名侍卫跟去了!”   月忍松了口气,快步走进花园,只见侍卫们抬头呆望着杏林,他也愕然望去,那里有道白色的身影正在分花拂叶,如灵狐一般在结满杏实的树枝上穿行!   是云夕!不只是云夕,还有一道极小的白色身影,好像是只松鼠的模样,云夕追着那只松鼠来回穿梭于林中;月忍刚进园时还觉得她的跳跃有些吃力,过了一刻,云夕似乎自然而然地想起轻功的心法,闪转腾挪之间有如神助,轻盈地跃上一棵手指粗细的枝枝,纵声长笑起来,“小家伙,今天非要捉住你不可!”   月忍看得冷汗直冒:云夕已然记起轻功的心法,是否很快就会恢复神力和记忆?到时候她若想走,这园子里密布的侍卫根本拦不住他!   此刻他盼着巫王现在就能到雍城,将云夕的灵力采尽,将她变成一位平平凡凡、需要他守护和庇翼的弱女子!   195 我心匪石   云夕眼看就要捉住小松鼠的长尾巴,那只松鼠却身影一顿,原地一个回旋与云夕面对面瞪起眼睛!   看到那对似曾相识的黑豆眼,云夕愣了一下,小白鼠却趁她怔忪之际拈起一枚青杏砸向她的面门!云夕身在树枝上忙不迭地闪身,却忘记提气轻身之法,脚下的树枝‘啪’地一声断开。   云夕惊叫一声,就从枝端上摔下来——月忍抢上前去,正好接了个满怀;云夕再往树上看,哪里还有小松鼠的影子?   “忍哥哥,你放下我,今天定要捉住那只刁滑的老鼠不可!”云夕气咻咻地挣开踏实在地上。   月忍呵呵笑,“捉到它也不难……”他转身叫着身后的侍从,“拿些干果来放在林子里,引那畜生下树来......捉到之后装进笼子再送到云少爷房里。”   “是,属下遵命!”   云夕还想要亲自动手,被月忍扯着向外走,“夕儿好俊的轻功,是不是想起以前所学的武技啦?”   月忍装做无意地问起来;云夕凝神细想,“我刚才在树下走着,被一枚杏实打到头上,才看到树杈上有一只白毛松鼠……想跳上树把它捉住,就这么想着,居然平地跳了上去!过了一忽儿,脑子里就自然地浮现提气轻身之法……”   “还想到什么?”月忍屏息问道。   “还想起一件大事没做……”看到月忍紧张的神情,云夕禁不住噗嗤笑出声,“亲手给你做汤面啊,哈哈——”   月忍放下心来,不顾侍卫在旁,一把抄起云夕横抱于怀,“坏丫头,答应我的事没做,快些去膳房为夫君洗手做羹汤!”   云夕环住月忍的脖颈,看到身后的侍卫们都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她再生冷不忌,也立时红了脸,“你放手,好多人在后边呢。”   月忍反而抱得更紧,早上经楚凤歌那么一闹,园子里的人没有不知道云夕是个美貌女子;反正秦王殿下此时不在雍城,他亦无所顾忌。   侍卫们随着月忍、云夕缓步走出花园,松鼠小霖在密叶间悄悄露出小脸:它虽是上古灵兽,能听懂人语,但还是无法理解云夕为什么离开重伤的风霖,和另一个男人如此亲热……   小霖对着一行人离开的背影愤愤地呲了呲牙,打算再回到风霖身边;但是想到云夕和月忍搂搂抱抱的得意模样,它又调回尾巴:一定得找机会再砸几枚果子在云夕脸上,给受到伤害的风霖出出气!   第二天一早,月忍早膳未用便进了宫;秦王嬴任好在北疆亲自督战,粮草等后勤物资的筹备供应、各方文书的回复应对、西戎边界的防守换将措施,无一不经嬴忍的谋划和议定。   秦四和秦五公子随秦王出战北疆,留守王城的这几位公子之中,长公子是个老好人,却无治国之才,秦二和秦三更是有勇无谋,秦七虽然才思聪慧,毕竟不足十五岁……所以,一经要务,秦长公子都要经六弟拍板才敢定夺。   一天到晚就圈在这个府园当中,云夕当然觉得乏味,好在月忍昨晚提道:师尊两天内必到雍城,他师傅医术高强,到时候亲自出手为云夕疗伤,云夕的内伤必当痊愈,所有的记忆都会恢复。   ‘记忆恢复之后,就马上离开这里吗?’月忍问她这个问题,云夕也在问自己。   想到昨天晚膳时候,月忍吃到她亲手做的那碗羊肉汤面,眼中微润的光彩……   云夕叹了口气,在秦六府中的尴尬处境她并非不想早日摆脱,但是月忍的款款深情她越发难以抗拒:由最初的轻拥她入眠到偶尔亲吻她的脸颊,再到不时地甜蜜爱抚……昨夜居然悄悄地解开她的衣襟,将两人的心房密实地贴在一起……   想到每晚侵入她梦境的阴冷孤寒,月忍温暖的怀抱有莫大的吸引力……   月忍极有耐心,就这样一分一分地和她更近一步地耳鬓厮磨,好叫她确信他们就是前世修来的同命夫妻,让她明了他愿意全然为她付出身心……   他们都这样亲密了,反正他们已经这样亲密地睡过了……那么……他一定就是她梦中一直在寻找的‘哥哥’。   ‘先不走了!和忍哥哥成了亲再一起回家乡看望父母。’云夕打定了这么个主意,反倒大步昂扬地向后园的大门走去。   狐奴在她身后大吃一惊,“云……少爷,你要做甚么?!”   “去后园看看我的嫂夫人啊。”云夕笑笑,依旧向北面走着。   狐奴跳到她面前,大张开手臂哀求道,“小少爷、小姑奶奶,先淘气了好不好?我们陪你再去园子里抓松鼠?要不,让素唱山歌给你听?”   最近一直郁郁的素,闻言瞪着狐奴,“我哪会唱山歌?要唱你自己唱!”   “这不是哄云姑娘高兴嘛,你——”狐奴冲素挤眼,云夕却趁两人斗嘴的功夫,一闪身跳上后园的围墙,眨眼的功夫就没了人影。   狐奴和素拔腿便追,却被园门口的仆妇拦住,那两个仆妇是楚凤歌从楚国带来,原先也是宫中有点身份的宫女。   两人冷笑着问狐奴,“公子有令,不得让我们这些后园妇人进入前园,难道前园的大男人就可以随意进后园滋事?”   狐奴不得已软声解释道,“兄弟们所守护的云少爷方才走错门,进了后园,我们是进去把云少爷带出来的,请大姐们行个方便。”   “什么云少爷、雨少爷,我们两个守在这个门口,连只狗都未放进去,你们是欺辱我楚国无人么?”两个仆妇听说了凤歌公子被秦六冷落的事,她们当然不敢对秦六公子说狠话,但是面对六公子身边的侍卫,当然不会放过出口恶气的机会。   两妇人唠叨完,立时把园门关了,还在里面上了锁;狐奴憋气,将手一挥,带领手下们跑向花园,守花园北门的仆人是本府的老仆,自然不会再吃这种闭门羹。   云夕身如灵魅,跳入后园之中便听到有木筝的叮咚之声,乐声婉转凄美,她便循着琴声走进一条长廊。   走过一小段覆着紫藤花的朱色游廊,便听见琴声潺潺转为激昂,可见弱琴女子心怀由忧转怨,指下挥洒着无尽地寂寞悲伤。   长廊尽头的亭台里,一位华服女子坐于毡榻上专心致志的抚筝,腰背单薄却挺立着傲气,云夕看那侧影便知是楚凤歌。   两边侍立的叶儿和青娥已发现云夕的身影,两人警惕地护在楚凤歌身后,向她喝问道,“你来做什么?!来人啊——”   琴声嘎然而止,楚凤歌转过脸来止住侍女,“让她过来罢,再取一榻来。”   青娥恨恨地瞪云夕一眼,去取坐榻;云夕走到凤歌面前,忽然开口问她,“你方才弹的是什么?难听得很。”   “住口,你这蛮女哪里懂得音律?!”叶子忍不住替夫人喝斥云夕。   楚凤歌抬手请云夕在榻上坐下,“刚才那曲是《柏舟》,我心有郁气,的确弹得不佳。”   “汎彼柏舟,亦汎其流……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是这首诗么?”云夕苦思之后问道。   楚凤歌面上多了几分诧异,“真不知你是真失忆,还是假装地。”   云夕摇摇头,“有许多重要的事忘记了,偶尔会想起一些破碎的细节……”   “你来就是想听我弹曲么,听完了就走吧,省得秦六误会是我有意把你引来地。”楚凤歌示意叶儿收琴,便要起身回房。   “当然不是来听曲!楚……姐姐,听说你当初是被楚君许配于秦五公子,是你执意易嫁于忍哥哥,你是真心喜欢忍哥哥,还是另有苦衷?”云夕紧紧地盯着楚凤歌的脸,“我知道你讨厌我,我也很讨厌你,可是方才看到你弹琴的样子,我觉得心有戚戚……如果你不是真心喜欢忍哥哥,何必非要夹在我们中间,弄得大家都不快活?”   “我夹在你们中间?可笑!”楚凤歌冷笑道,“不错,我执竟嫁与秦六,的确是个愚蠢的选择,可是你呢?你确定你真心喜欢的人是嬴忍?”   看到云夕眼中的惊疑,楚凤歌心情好了三分,她靠近云夕低声道,“终会有一天,你会想起你负了怎样一位好男人,他因你伤病不治,离死不远了……到你清醒的时候,你的痛苦、你的懊悔不会少于现在的我……昆仑公主,嘿嘿,也不过如此……”   “你说什么?你给我说清楚,我负了谁?我为什么要懊悔?”云夕伸手去抓楚凤歌的衣袖,却被及时赶到的狐奴挡住,“云姑娘,快离开这里吧,不然……属下们必受重罚!”   云夕望着楚凤歌拂袖而去的身影,面色郁郁地随狐奴走向花园的角门。   她方才是想来问问楚凤歌的打算,若是这个楚女知趣,她定会劝月忍再为她找个好归宿,但是楚凤歌的话令她心中混乱,似于有无数个声音在脑海中同时叫嚣:你会懊悔的!你负了一个好男人,他因你……离死不远了……   ‘是谁?她说的是谁?是不是那个面色苍白的蓝衣少年?’   云夕眼神迷乱地向前走着,全然没有防备地被一物重重击中额头!   松鼠小霖得意地窜上树梢,飞快地逃离秦六府园:它方才见云夕神情恍惚,正是暗算她的机会,索性拈了一枚石子,正中云夕的脑门!   云夕痛呼一声捂住额头,狐奴回过身来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被石子打到额头上,好痛......”云夕看看手指,痛归痛,倒是没破皮出血。   “石子?素,快带人查看园中是否有刺宫闯入!”狐奴骇然护着云夕跑出花园,有人在众侍卫眼皮下,竟然用石子打中云夕姑娘,实在不是身手泛泛之辈;可是此人若有人伤害云姑娘,为什么用一粒石子不轻不重地暗算她?   云夕虽然不语,但是感觉到额头疼痛之后,有一股热力从头顶的白羽之处窜向全身,似乎是瘀滞已久的河流冲开障碍痛快地冲击干涸的河道,全身的血脉都在酸痛地膨胀着……   196 巫王心动   狐奴拉着云夕的手臂匆匆走出花园,迎面正碰上红萼和另一个侍女;两女屈膝行礼道,“公子令奴婢们来请云姑娘,到明堂面见一位贵客。”   “贵客?”狐奴问她,“来者是什么人?”   红萼低头答道,“奴婢不知……那人脸上戴着青铜面具,听六公子称他为师父。”   云夕停住脚步,冷笑道,“六公子的师父……西域巫王来了?来的好!”   狐奴被云夕的神情骇到,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还牵牵捉着她的手腕,慌乱松开手指;这时,正在园中甬道上洒水扫地的那名老仆听到云夕说出‘西域巫王’的名号,显然是吓了一跳,提着盛满垃圾的竹筐飞快地向门口跑去。   这时月忍疾步而来,“云夕,快随我去见师尊,师尊内力高强、天下无人能及!只要他肯出手为你疗伤,夕儿明天便可恢复记忆!”   云夕微微笑着,“是啊,我也盼着他早些来呢。”   巫王正坐在明堂中饮茶,铜面具已取下放置一边,他身着一袭黑袍,金丝衮袖,面容棱角分明,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见月忍带着云夕走进房里,一望之下立时怔住,那对金黄色的眸子牢牢地盯在云夕的脸上。   那天在雾山所见的云夕脸上抹有易容之物,两人近距离交手时,云夕的脸上又溅满风霖的鲜血,当时形容可怖、神情状若疯妇……   面前的女子身着男式修身白袍,末梢微卷的密长黑发束成马尾固于脑后,黛眉紫眸,肤如雪瓷;气质皎皎如明月、眼神清澈毓秀,是平常女子无可比拟的别样风华绝代。   今日见到她的真容,巫王才明白为何青鸟族女子被冠以神女之名;不说云夕这副超凡脱俗的姿容,单就那对潋尽天下秋水之光的紫眸,也足以称之为临尘仙子。   看到巫王盯在云夕脸上的炽热目光,月忍有些忐忑不安;他闪身挡到云夕身前,叉手请示巫王,“师尊,您是现在就为云夕疗伤,还是等到晚上……”   巫王还未作答,云夕忽然出声道,“阁下是用何种法子为我疗伤?是针灸刺穴还是推宫过血?”   “夕儿……”月忍察觉云夕的眼神极为古怪。   巫王翘起唇角,狭长的凤眼中金黄光彩流溢,“过来,小姑娘……我治病的法子既不用施针,也不用推穴;你来我怀里,会很舒服、永远都不想离开……”   云夕中蛊一般走到他面前,切近地望着巫王,眼神清澈明透,“那么,被你采阴之后我会死吗?”   巫王哈哈大笑,“本王怎么舍得让你死?!昆仑神族名不虚传——公主何时解开了我的禁制?”   月忍这才知道云夕已然恢复记忆,他惊骇地伸手去拉云夕,“夕儿,你听我解释,师傅不会害你性命,他只是……”   “只是要我头顶金羽之中的至阴灵力,对么?”   云夕一把甩开月忍,自花园北端到前园这数百米的路程,被禁锢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流入心智……   去年春天,母亲、云师傅和舅舅送她出昆仑……她因好奇心做祟,甩开侍卫独身闯入北方星族所居的禁地黑森林,是冥王轩辕澈把她从黑森林中带出、一路护送到燕国……   在蓟城初识燕七公子慕容珞,与他一同参加宫宴、得以遇见宋王子御说……从燕国到宋王城,她与子御说日夜兼程,逃避宋国叛军的追击,也是第一次春心萌动,对御说公子心生好感……   不久之后,她对宋王极度失望而离开睢阳城远行鲁国,在途中结识义父公孙溺一起前往鲁国;在鲁王城曲阜又巧救鲁侯姬同(风长桑)……   她记挂着去齐国的东疆看海,便与风长桑结伴而行来到齐国姑棼,灵山谷底初见风霖……临缁城的离河边与风霖再次相遇……两人渐生情愫,她也终于确定风霖就是她自小在梦中常常梦到的‘哥哥’!   齐军援燕,她随风霖和齐王误入燕北旱海……燕七公子慕容珞阴谋夺位的事情败露,安然死在她的怀中……齐军归国,她陪伴风霖出使楚王城……两人历尽悲欢离合,在中条山的枫王树下以歌为誓不离不弃……月下山谷之中两人抵死缠绵、结为夫妻……   云夕的回忆最后定格到九黎的雾山圣湖岸边,风霖吐出鲜血在她面前缓缓倒地的画面……   ‘霖哥哥——’在她即将狂呼出口的瞬间,突然又想起前些日子,两人曾在东山桃林之中见过一面……   霖哥哥还活着,还活着!   ‘那么,我现在该怎么办?月忍是仇人的弟子,我竟然把他当做霖哥哥亲热相拥了半个多月……霖哥哥在东山出现的那一次,就是要救我走,可是我居然说不认得他,他一定很伤心……’   ‘霖哥哥会原谅我么?就算他原谅我,我天生这个吸取男子阳气的怪异金羽,也无法成为他真正的妻子啊!’   云夕愁肠百结,望着中门处的侍卫,不知道此时该往哪走......   方才云夕听到红萼说起巫王来到府中的时候,一个念头突然跃入脑海:‘巫王要的是我的灵力!我若失去灵力,不就是平平常常的女子么?那便可以与风霖在一起!’   因此,云夕才不动声色地跟月忍来到巫王面前。   巫王离得云夕如此之近,甚至闻到她身上独特的蜜香气息;阅女无数的他也禁不住心旌摇荡,他伸手抚向云夕的脸,“美人儿,你愿意把灵力给我?”   云夕侧脸避开他的手指,“不错,我本就厌恶这个怪异的血脉,能做个平常妇人再好不过……但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巫王笑吟吟地端起茶杯,这是他有生以来,心情最好的时刻。   “你得到我的元阴之后,要保证我的安全和自由;还要把采阴补阳的法术尽数教与我。”   巫王忍俊不禁,“你一个女子,学采阴术何用?好,你说什么我都应你。”   云夕微闭双目,“你是一派宗主,我相信你能说到做到,不然,我若陨命此间,母亲和乌日更舅舅也不会放过你,昆仑神族定会将九黎雾山踏为平地!”   “美人儿,你大可放心,本王知道该怎么做。”巫王略一挥手,云夕随即昏顿于地;月忍正要将她扶起,巫王抢先把她拉在怀里。   “好徒儿,这段日子你将公主照顾得很好!为师不便久留,有空暇之时再来做客。”   巫王说罢就抱着云夕往外走,月忍急呼道,“师傅,此间内房便可施术……有弟子和众侍卫在外守着,师傅大可放心!”   巫王低头望一眼云夕吹弹可破的白皙颈面,展颜笑道,“为师先前糊涂了,取走公主的元阴独自修成不死之体,哪及得上与她阴阳双修、做一对神仙眷侣来得快活?本王年届四十岁,才觅得心动之人,自然不会就此错过!”   月忍大惊失色,扑上前抓住巫王的袍角,“云夕她,她心心念念地都是那个风氏公子,根本不可能同意做您的夫人——”   “风家小子已经死了,难道本王没有能力让一个女子倾心于我?忍儿,下次再去雾山黎宫,就对公主改口称师母罢。”巫王抬脚踢开月忍,身影如鬼魅一般出了明堂。   月忍被巫王一脚踢到墙壁,把身后摆着古玩的红木橱架撞倒,玉器珍玩哗啦啦摔了一地,狐奴和素冲进房来将他扶起,“公子,发生了什么事……”   “拦住他!”月忍苍白的面色转为狰狞,“巫王带走了云夕,快把云夕夺回来——快去!”   狐奴和素面面相觑:从巫王手里夺人?他们每人多十条命也不够使啊!但是公子的命令亦不敢违抗,两人火速跑出去聚结侍卫,追赶巫王的马车。   巫王这次来秦王城,只带了两名驾车的随从;他将云夕放入马车,转首瞥见廊下有一侍女藏在柱后正往这边瞧,便随手一抓:红萼惊呼一声被巫王的掌力吸过去,巫王将她也塞进马车,“路上好生服侍公主,若有一丝差池,将你丢到蛇窟里面当食料!”   红萼本来是看到云夕被‘恶人’带走,心中欢喜,想跟在后面看个热闹的,哪想又成了服侍云夕的婢女,当下浑身瑟缩着不敢哭出声来。   侍从驾着四驱马车稳稳地出了秦六府的大门,迎着昏黄的落日驶出巷口,极快地转到南向的官道。   云夕被巫王点中昏穴,人事不知地侧躺在车中的裘榻上,巫王打量着云夕清丽的面容,越看越是喜欢;他打算回到九黎,用秘术得到云夕的欢心,就带上厚礼正儿八经地上昆仑山求娶公主。   以他星神后人的身份,再加上西南巫王之尊,料想青鸟女王也不会再挑剔什么。   “主上,后面像是有追兵。”侍从在车前窗外低声禀道。   “不用管他们!嬴忍这小子得了失心疯,敢拦本王的好事,一会莫怪本王不念师徒的情份……”巫王冷哼道,“待他们追近,扔两枚蚺蛇丹;秦六等人若是不知进退,本王便让他们形神俱消!”   “是,属下明白了!”   红萼听明白后面追来的是秦六公子的人,刚庆幸了半刻,又听巫王这般毒辣言语,顿时恨恨地盯向昏迷不醒的云夕:‘都是这个云氏妖女祸害他们师徒反目成仇!该死的是她!’   刚出秦王城的大门,混乱的马蹄声夹杂着叮当的铜铃声由远而近,巫王的侍从向车后弹出两颗火丹,火丹在空中炸响,顿时空气中弥漫着类似于丛林瘴毒的灰色雾气……   一马当先的月忍识得此物,立时闭住呼吸,拿衣袖掩住口鼻,他身边的两个侍卫却与马匹同时倒地而亡!其他人纷纷打马避开雾气,向逆风的一侧路边避去。   这一阻,前面的马车便行得极远了,狐奴待前方的雾气散开,才取下掩鼻的帕子,近前劝解月忍,“六公子,巫王大人法术之高,您是再清楚不过的……就是今时我们侥幸救回云姑娘,他日巫王也必会除掉我们,再次将云姑娘掳走!公子,您放手吧……”   月忍眼中的血红缓缓散去,他重重地捶着自己的胸口,“你不懂……你不懂!他把云夕带走了,就如剜走了我的心!我的夕儿……”   在秦六捶胸顿足之际,侍卫素用力一夹马腹,飞一般地向前追去,月忍一愣也挥鞭而上,狐奴无奈连连喝斥侍卫们快些跟过去。   夕阳隐于山际,天色已然昏暗下来,巫王的马车远远离开了秦王城,行至一段靠近山崖的窄道;正在车中闭目调气的巫王突然睁开眼眸,金黄色的眸子在昏暗的车厢中蓦然一闪,唬得红萼险些昏死过去。   “有硫磺的气味……这里怎么会有硫磺?”   197 克毒之物   巫王正在车厢之中打坐调息,忽然一股刺鼻的硫黄气味传进鼻腔,他警觉地打开车帘向外面望去:只见车前长檐下的牛皮灯笼随马车摇摇晃晃,照见前方路上雾气腾腾。   两个侍卫正在低声商讨,“来的时候没注意官道两边有温泉啊,怎么如此浓烈的硫黄气味?”   “许是风向的缘故,快点赶路,过去这一段就没硫臭气了……”   巫王冷笑,心知遇到了强手:他天生极阳灵力,每年春季木气生发之际是他体内极度血燥阳亢的时候;对手不敢露面,却用大量加热过的硫黄布成迷阵埋伏在他必经的路上……一定是在等待一个出手的良机。   “主上,前面是岔道,雾气遮住月光,属下看不清应该往哪条道……”琉黄的气味越来越重,侍卫不得已在一处三岔路口停下马车请示巫王。   “雕虫小技!本王便是布迷阵的高手,何人不知死活?居然敢在本王面前装神弄鬼……右边路口雾气稍轻——选左手那条雾气重些的道路前行!”   巫王取帕子掩住口鼻,示意红萼快给云夕系上帕子;红萼忍气拿自己的帕子给云夕遮面,另撕下衣裙的一角捂住自己的口鼻。   月忍一行人追在后面也发现了前方的异状,他更熟悉这一带的地形,看到巫王的车驾在雾气之中不辨方向、居然拐上通往西方石崖的山道,他立刻喝令手下们停止追击。   狐奴勒住马低声问道,“那边的雾气是怎么回事?好似硫黄的气味!”   月忍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瞬才道,“正是硫黄……看来在前面阻击巫王的人,了解他的命门所在,说不定还是同门中人呐……我们就不必急于动手了,看准时机去抢云夕,别的一概不管。”   听他这么说,侍卫们都松了一口气,跟着月忍打马登到一处高坡上,居高临下观察巫王那边的情况。   在离月忍数百米的石崖处,风霖、月鹿和风长桑正指挥着手下们用大镬加热硫黄,借风向将燥热的硫臭气味散向巫王车马驶来的方向。   巫王来到雍城秦六府中的时候,风长桑一行人也已赶到风氏庄园和风霖会合;月鹿一见风霖的瘦弱病容当即变色——她已嫁与风吟为妻,失去处子之身便再无张月鹿族圣女的灵力;既便是她灵力尚存之时,也只能为他疏通血脉,而无法恢复风霖缺失的先天元气。   风长桑也深谙医术,他倒是比月鹿乐观一些:待风霖回到齐国姑棼,以风清云独创的修道之法为他调理,再辅以贝邱山的千年草芝和百年玄参滋补,为风霖延长数年的寿命不在话下。   至于其它……风长桑十四岁便继位为鲁侯、历经与至亲之人的分分合合,早就认为世间种种皆有命数;风霖身世来历如谜,焉知此后没有奇迹出现在他身上?   他们埋在秦六府上的那个线人匆匆来报,巫王已到了秦六府上!风霖便命人将早就备好的对付巫王的硫黄火丹备下:蛇虫等毒物惧怕硫黄之气,巫王使不出蛊毒来,只以本身功力对抗他们,他们便多了一分胜算。   就在风霖调集人手,准备晚间救走云夕的时候,楚凤歌的护卫梅姑突然赶到,说是凤公子派她来通知风家少主:云夕姑娘已被巫王打昏强行带走,秦六带人紧追不舍,凤公子恳请风氏门人务必帮秦六一把,保她的夫君无恙归来……   事不宜迟,风霖一行人从小路抄到巫王去南疆必经的岔路口,按九宫八卦的方位燃起硫黄雾气,引巫王进入他们的包围圈,再择机救出云夕……   巫王的侍卫已发觉走的路不对,正想掉头驶出这条山道,蓦见车后已燃起一片大火,火中燃烧的异物熏人欲呕,两名侍从骇然停住马车,再看前后左右,莫不是雾气腾空,遮住上方月华,令人不辨东西;一名侍从下车向四面张望,只见处处都是山石挡道,连方才看到的一条山径也消失了。   就在他前行几步找路的瞬间,一枚飞刀正中他的咽喉,侍从一声未吭便倒在地上……   风霖担心地问风长桑,“硫黄一经燃着便成毒气……大哥,云夕在车中不会有事吧?”   风长桑沉吟道,“此物至阳,听公输(月鹿)所说,巫王体性如蛇类,惧阳喜阴,在此硫黄毒阵之中,功力最少折半;而云夕体寒属阴,应该不惧此物……风吟,待巫王现身与我们交手,你便趁机救走云夕,与公输姑娘护送风霖一路向东,莫管后面的事情。”   风吟叉手应是;风霖却捉住长桑的衣袖,“大哥,那巫王内力高强,就算是被硫黄抵销部分灵力,仍然不是常人能比!您不能亲自出手!”   长桑拍拍他的肩膀,“信不过大哥的能耐?这次虽然带过来数十名高手,但是论内力和对敌经验,他们还差了些;你放心,我们尽量远距离发利箭和火丹阻住他,不到万不得已,不和这个老毒物交手。”   两人计议完毕,风长桑将手一挥,风吟带着隐在山石后的属下们悄步向马车方向移动,他则带另一拨人手指扣紧利弩,视线盯在渐渐停住的马车上。   巫王探路的侍从一去不归,另一位驾车的侍从预感到危机,将腰际的佩剑抽了出来;而车中的巫王则运气完毕,将方才不慎吸入的硫黄毒气驱于体外;一手捉起云夕负于肩头,一手劈开车顶一跃而出,几步便跳上了风霖等人所在的石崖!   风长桑见巫王负着云夕一同现身,投鼠忌器,手中的利弩始终不敢射出箭矢。   借着山顶明亮的月光,巫王看清风霖的面孔,他哈哈大笑,“我道是何方高人与本王为敌,原来是你这个侥幸逃生的废物,纠结了一帮乌合之众前来送死!”   风长桑冷然道,“你将一弱女子持在手中为质,枉为一宗派之主!快将云姑娘放下,与我等一决胜负!”   巫王闻言反倒将云夕横抱于手中,“这是本王的未婚妻子、青鸟国的神族公主,也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直呼的名字?你们现在统统跪下,本王便留你们一个个全尸——”   他话未说完,忽然面色一凛,上空天际上飘来两黑一白三个人影!   三人落到风长桑等人身侧的石壁上,山间瞬间冷气大盛,飘拂在空气当中的硫臭味顿时消失殆尽,那名面带骷髅形面具的黑袍男子右手一拂,横抱在巫王手中的云夕顿时清醒过来,不待巫王反应便如一尾游鱼一般从巫王怀中滑出!   “舅舅……”云夕哽噎着扑向黑袍男子,那人正是青鸟国师——乌日更达莱。   当日风吟把云夕被困秦王城的事详细告诉了齐王宫的真巫大人,大巫师立刻以黑鹰传报昆仑,他怕黑鹰有失,连发了三只黑鹰送传消息;但是大巫师没料到,齐国之中众位公子为争王位各据一方,那三只黑鹰一出齐王城就被齐兵当做敌方通讯的信使射杀!   而齐宫女祝从真巫口中得知此事之后,也用他们冥国的传讯雪鸮(雪猫头鹰)给冥王殿下送去急讯,雪鸮身量较小,又擅于晚间飞行;就这样,青鸟女王和国师并未收到属下的传报,而冥王却在数天之后得到齐国女祝的急讯……   冥王和冥宫圣使匆忙找到青鸟国师知会此事,大国师连乌兰女王都顾不上通知,便与轩辕澈和圣使马不停蹄地赶来秦王城;方才刚到秦六府,捉了一名守卫询问,听说云夕姑娘被巫王带走,秦六公子已带属下往南方追赶,他们便奔着这个方向一路找来。   风霖看到云夕扑进大国师的怀里,不禁大松了口气,同时也黯然地垂下眼眸:从此,他与云夕便是陌路之人……   月鹿靠近握住他的手掌,输了一分内力给他,风霖感激地笑笑,望向大国师身边的那名白衣男子。   那人身着一袭白如迭雪的锦袍,顶发束于玉冠之中,余下长发散落如瀑;剑眉修长入鬓、五官深邃如剑雕斧刻一般;明朗月光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银辉,面容俊雅如谪仙、气质华贵似神祇。   ‘他是死神?!’风霖顿时明白他在离河之上遭遇的泥石流从何而来——他在坠河的一刻遥遥望见的‘死神’就是冥王!自己原来早就被轩辕澈盯上……风霖毫不畏惧地迎上轩辕澈冰冷的目光,平静地颔首;而后者已看出风霖病重临危,不足为患了……   冥王嘴角一翘,转首迎上巫王,“翼火蛇王?”   巫王凝神聚气:一个乌日更达莱他便难以应付,又与冥王轩辕澈联手而来,而后面那个黑纱蒙面女子功力不在冥王之下…….   扫视着身周的路径,巫王已然打起逃离的念头:只要出了这片被硫黄熏染过的地带,他便可以召集林中毒虫异兽掩护他逃回九黎。   轩辕澈身形一转,将巫王的所有退路阻住;巫王一边运气缓缓展开杀势,一边对青鸟国师笑道,“国师有所误会,本王早就打算带厚礼到昆仑求娶云夕公主,此番从秦王城带走公主,就是怕她被这些凡间纨绔公子所惑,乱了修行——”   “你撒谎!”云夕打断他的话,“舅舅别听他胡言乱语,他让手下引我和霖哥哥走进九黎雾山的毒阵,将我打成重伤,霖哥哥险些丧命他手……巫王就是想盗取我身上的至阴灵力!”   乌日更达莱沉下脸,“吉娜,舅舅还未问你,你既然解开禁制,不受秦六的离魂术所控,为何还甘心随巫王回九黎?”   “我……”云夕望了一眼风霖,咬了咬嘴唇,她自然不能说出自己愿意散去一身灵力,是因为想伴在风霖身边,做他的真正的妻子。   轩辕澈气恨莫名,掌心凝出淡绿色的光芒,蓦然向巫王挥去,巫王不敢硬接,且闪且退,口中忍不住喝问,“轩辕国主,这是本王与青鸟一族的恩怨,你又何须多管闲事?”   冥王不言,只是招式更狠,掌风所过之处,山石化为齑粉;风长桑和风吟护着风霖和月鹿避开这处山崖,与悄悄赶到崖下的月忍等人对视一眼,各自聚拢自己的人马、抬头观望两大神王的对决。   198 神王之战   轩辕澈和巫王各自劈出一掌之后,便分开丈许,月华光照之下,隐见两圈椭圆形的气场惊现山崖之巅;较暗的光圈当中,是黑衣的巫王捏起招式繁复的手印,而相对明亮的光环里面,白衣如雪的冥王两手一上一下,掌心相对开合灵力,面色慎重地寻找巫王所施法术的破绽所在。   乌日更达莱拉着云夕跳到崖下,两派宗主之战,他若出手相助,冥王不喜反厌;黑纱覆面的冥宫圣使却身影一纵,跃上更高处的一块山石,她亦不会插手两位神王的对决,但是必要时候则会出手保全冥王安然无恙。   那一招之下,巫王已明白自己与冥王的差距不只一星半点,但是对方也休想在一两个时辰之内将他打倒。   他已用内息催动封锁在腹中的四粒蛊母,四大长老感知自己的本命蛊在缓缓苏醒,为保全性命必会向这个方向赶来;以四大长老合力,虽然不能在这三位强敌手中得胜,想要掩护他逃离却也不难,只要他能抵挡住冥王的凌厉掌风、撑到四大长老赶到的时候……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后的暗夜时分,突然一阵冷风拂动众人的衣袂,上空落下丝丝细雨!   巫王感觉到雨意,将气场一收,任凭雨点落到身周,同时发出夜枭般地狂笑,“哈、哈……是上天不绝本王!”   风霖等人燃起的硫黄之气虽消,但是那股燥热始终盘旋在巫王的丹田之中,硫热也将山间的虫兽尽数逐离;此时雨落烟消,他一边迅速躲避着轩辕连绵的掌风,一边吟颂咒语,倾刻间一片乌云似的山虫破土而出,居然不惧轩辕澈的掌风,结群往其身上飞扑!   雨丝持续地落下,并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崖下的众人却没有一个离去避雨的,都在紧张地注目着百年难得一见的王者之战。   青鸟国师松开捉着云夕的手,准备脱下自己的斗篷给她披上;云夕却借机跑到风长桑面前,哽咽着叫了一声,“长桑大哥,好久不见……”   风长桑微笑,“云丫头原来长成这般好模样,怪不得那时要易容出行……莫哭,经此磨难,以后便长成大人了!”   月鹿为了避免被巫教门徒认出,扮做男子装束,脸上还戴着青铜面具,云夕却一眼认出她来,“月姐姐与义诚大哥相认了么?”   “认了……”月鹿笑笑却随后低下头,风吟对云夕解释道,“义诚君与齐王殿下同日而陨,我们一起将义诚大哥安葬到即墨城。”   “义诚大哥和齐王殿下同日而陨?”云夕重复了一遍才明白话里的意思,她怔怔地转过身来,还未想好对身边那人说什么,那人却将自己的披风裹到她身上,云夕一头扎进熟悉的怀抱里,浑身颤抖着泣不成声,“哥……那天在桃林,我居然不认得你……”   风霖抚着她的后背,“都过去了,以后就平安无事了。”   “是,都过去了……”云夕抬起头,细雨之中虽然看不清风霖的气色,单听他长短不一的呼吸声,也能猜出他现在的状况岌岌可危;云夕失神地望着他,不再哭泣,但是脸上的神情却比哭还难看。   乌日更达莱摸着自己的衣袋:他来之前匆忙带了几颗刚配成的灵药,怕云夕受到内伤,这些丹药可以做为应急之用;此药用在风霖身上,也会有不错的效果;但是想到妹子乌兰其其格与云阶公子的现状,他又缓缓将手放下了……   东方天际有了一丝光亮,雨星渐渐变小变无,崖上的争斗大致也有了分明:巫王方才心下宽慰,以为借雨水的阴寒之功再加上蛊虫的毒性,必能暂时与冥王打个平手。   他却不知道,冥王轩辕澈的灵力也是天生至阳,方才空中弥漫的硫黄气味也令他极不舒畅;两人最大的区别是:巫王生在雾山湿地,以山中阴毒之物压制先天燥热;冥王长在昆仑冰宫,以昆仑雪川的空灵之气铺佐天生的极热元阳同生共长。   两人都是神族之后,起点几乎相同,但是冥王的修炼占据了天时地利,而巫王则步入了旁门左道。   发现自己用内力催动的毒虫暗器被冥王封锁成砂粒状尽数回扫而来,巫王终于掩饰不了心中的恐慌;他用全力击出一掌之后,便狂奔向身后的山道,却被冥王重拳一击,如乱线的风筝一般从高崖上坠落!   冥王紧追而至,云夕却如飞鸟一般扑上前来,“手下留情!”   轩辕澈一怔,“此等恶人,你还想放他一条生路?”   “我有话问他。”云夕走到口角唾血的巫王面前低声道,“你把采阴补阳的法术告诉我,我求轩辕叔叔和舅舅饶你一命。”   “呵呵……”巫王后背中拳,心肺已然破裂多处,他强撑最后一丝气力吐出大口黑血,笑着向云夕身后的轩辕澈道,“本王明白了……你如此强横与我争斗……轩辕国主,也是至阳之体呐,早就看中了这丫头的神羽——”   轩辕澈大怒,右手尽力一挥:巫王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就化为一片血沫。   云夕难以置信地望着冥王,轩辕澈皱眉道,“吉娜,你相信这个卑鄙小人的鬼话?”   云夕微微摇摇头,但是突然想起冥王送她去燕国的时候,就有数次以言语诱她行男女之事……   乌日更达莱走近,低下头观察巫王死前吐出的那滩血:里面有四个金光闪闪的小虫正在挣扎,似乎就要破蛹成蛾。   “金蚕蛊?”冥王也注意到那些小虫;青鸟国师点点头,念咒令蛊王手环恢复成白虫模样,蛊王‘玉儿’吐出一串蛛丝状的白线,落在那四个金蚕上面,小虫顿时恢复休眠状态;乌日更达莱取帕子包起蛛丝和小虫,小心地放到袖袋里面。   “国师大人,霖有幸与您再会。”风霖走上前对乌日更达莱行了一礼;乌日更微笑道,“你还记得?当年我去灵山拜会风老族长,清云族长正在闭关,是你出面接待本座……那时,你也就十三、四岁吧。”   那时乌日更就看中了风霖的龙姿凤表,要不是风霖贵为风氏少族长,他就将其捉到昆仑给云夕当情宠了;没想到冥冥之中两人的一段情缘早已命定,云夕行走大周数千里,遇见王族公子无数,独独与风霖有了夫妻之实。   风霖笑着称是,转向轩辕澈,“冥王陛下,霖亦有幸与您再会。”   冥王剑眉一扬,勉强地颔首应对;他没想到风霖已发觉到在楚国北界暗中出手的是他,若不是看出风霖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他定会再次出手,不会再有一丝疏忽大意……   巫王已死,月忍眼看着云夕投入风霖的怀抱,他痴痴凝望,只觉全世间的凄风冷雨都灌入他的胸腔,连狐奴苦劝他趁乱离开的话语都充耳不闻。   云夕到底没有忘记他,从地上捡了一把侍卫丢掉的长剑向他走近,隔了三米远就将剑尖指向月忍的咽喉,“嬴忍公子,你骗得我好苦!”   月忍惨然一笑,“我是骗了你……可是,从去年我们在清眉的车队相识,还有这些日子的日夜相伴,你心里就没有一点点我的位置?”   云夕的手指一抖,随即又将剑抵住他,“你在玉露坊对我的关照,我从未忘却……做为回报,在齐北援燕的路上,你用属性相克的食物谋害齐王和管伯伯,我只是出言警告,并未将你的罪行揭发,便还了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我何曾欠你什么?!你为何将我和霖哥哥引入雾山,置我们于万劫不复之地,害得霖哥哥他——你将我掳到雍城,还用离魂术欺骗我的感情……”   月忍右手抬起,止住围过来的侍卫,“夕儿,我曾对你说过,你若离开我,我便不愿苟活于世……现在死在你的剑下,我无怨无恨……亦不后悔自己曾对你做的任何事。”   他说罢,面上居然现出恬静的笑意,云夕咬牙,月忍最后那句话定会引起风霖的误会,以为两人曾发生过什么肌肤相亲之事……但事实上,两人确实离夫妻之实也只差了一步……   “住手!”楚凤歌匆匆骑马而至,身后只跟着手持长剑的梅姑;月忍带全府的侍卫去追巫王整夜不归,她到底是秦六的结发妻子,不能眼看着夫君涉险而不闻不顾。   楚凤歌翻身下马护到月忍身前,对云夕怒喝道,“他对你百般呵护,无所不至!为你……甚至不惜冷面以待我这个新婚妻子,你如何对他下得了毒手?”   云夕收回长剑,“他对你如此无情,你居然还护着他?”   楚凤歌神情凄婉,“我没有你那么好的命,出身神族……有无数好男儿为求你的欢心而不惜性命、前赴后继……我只知道,身为秦六的妇人,他若死了,我的命运将会更悲惨!”   云夕低头想了一瞬,转身向青鸟国师伸手,“舅舅,给我玉儿。”乌日更达莱将蛊王手环摘与她。   云夕走近楚凤歌,“你救过霖哥哥的命,也曾被我拿为人质,就是我和哥哥的救命恩人!我将生死蛊种在你和秦六身上,你们将同生共死,他便不敢再对你生一分不敬之心,你可愿意?”   “生死蛊?”楚凤歌轻笑着对向月忍,“很好啊,夫君,我们此后相敬如宾、白头到老。”   月忍闭目不言。   云夕低声念咒,分别将两粒红点射入凤歌和月忍眉间;两人只觉额上一热,之后便无半点异常。   风长桑请冥王、圣使和青鸟国师随他去风氏驿馆休息;三人连日赶路也觉疲惫,便各自上马。   冥宫圣使刚要打马,听到巫王那辆破碎的马车出传出一丝响动,云夕突然想起红萼还在里面,她对月忍喊道,“秦六公子,你的侍姬红萼还在车里!”   红萼并未昏迷,她是怕被外面的争斗殃及,才一直躲在车里,此时听到外面众人和声细语,这才敢发出声响。   圣姑一把将车里的女子抄出,瞥见那女子额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星纹,随即愣住了,“陛下,快过来看看……”   轩辕澈打马转身,视线落在红萼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神情也变得怪异至极:那分明是二十多年前文姜夫人的秀丽面容!而她额头上那枚朱色的印记更是令他脑中轰鸣——   ‘澈儿,我生来是圣女,又是你姑母,可是、可是,我比这世上的任何女子都挚爱你呢……来生若是能再见到你,我一定还会爱上你……记得额上长有星纹的、便是我的转世……’   199 月忍的礼物   云夕看到冥姑圣使已将红萼从车中抄出来,立刻叫住尚未行远的月忍,“秦六公子,你的侍姬红萼还在车里!”   月忍示意侍卫回头将红萼带走,转眼却瞥见冥王痴迷的神情,他立刻掉转马头来到云夕等人的身边,“云夕公主,红萼服侍你多日,本公子就送与你做随侍的婢女吧。”   云夕皱眉道,“丹凤宫里有的是手脚勤快的侍女,我要你的姬妾做甚么?快些带走!”   一边的轩辕澈却突然出声,“圣姑来时匆忙,未带贴身侍女……”他轻声问红萼,“这位姑娘,你可愿随我们一道回昆仑?”   红萼刚出车厢时,看到拉她出来的蒙面女子额上生着与自己一样的胎记,本就吃了一惊;又看到俊美不似凡尘中人的轩辕澈,几乎怀疑自己身在梦中!   此时冥王神情柔和、问她可愿随自己回昆仑,她岂有不愿的道理?面对飘逸绝色的轩辕澈,红萼的一颗心‘扑嗵嗵’疾跳得快要跑出腔子来!她不敢对视轩辕澈那双墨绿如琉璃的凤眸,低下头来视线滑向他劲腰上虚束的玉带,面红过耳、颤声应道,“奴婢愿意……奴婢愿意终生服侍两位贵人!”   听她应是,圣姑似是也松了口气,伸手将她拉到自己的马背上,两人共乘一骑。   月忍见状神情轻松了三分,一抖马缰绳回到自己的随从当中,与楚凤歌等人策马而去;他心知与云夕这一别兴许是此生永不能见,却是强忍着没再回头看云夕一眼;从冥王现身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没有资格做云夕的夫君、风霖也没有,云夕终究是逃不出轩辕澈的掌心。   但是冥王显然是对那个叫红萼的侍女很有兴趣,居然不顾云夕面上明显地厌恶之色而执意留下此姬……   月忍暗自冷笑:幸好当日听从云夕的劝阻没有除去这个颇有心计的婢女……如果将来云夕因为厌恨红萼而想到了他……那么,总比全然将他忘却要好些吧?   冥王如此中意红萼,令云夕非常意外,但是轩辕澈是否有收集别人家小老婆的癖好,与她无关;云夕似笑非笑地望了一眼轩辕澈,跑到风霖的马前,风霖伸手给她,云夕握紧风霖的手,轻盈地侧身坐在他身前的马背上。   轩辕澈策马跟上青鸟国师;乌日更达莱淡淡地问道,“听说冥王陛下少近女色,怎地就突然看中了秦六的一名姬妾?如此举动,只会令吉娜的心离你更远。”   “那姬人极似本王的一名故人……我无论为吉娜做什么,她的眼神都只是盯着那个风氏小子!哼,今晚本王就动手除掉风霖!”冥王说罢冷眼看着前方风霖和云夕相叠在一起的身影。   乌日更达莱叹口气,“你也看出来了,风霖公子来日无多,何苦再添杀孽徒增吉娜伤心——”   两人同时勒住马匹,因为前面风长桑等人都停住了,在他们这行人的前路上,正有一群‘乌鸦’向他们逼近!   当然不是真正的乌鸦,是许许多多身着黑袍的巫教门徒手持各式各样的兵器,口念咒语向这边奔跑,领头四人骑在山地矮脚马上,手执金色权杖,正是巫族的四大长老。   乌日更达莱和轩辕澈分开众人来到前方,二长老识得青鸟国师,他示意教徒们停步,开口问道,“方才得遇我家主上的贴身侍从,说是主上在秦中遇到强敌……我家主上何在?”   “翼火蛇巫王掳掠我昆仑界的青鸟公主,意图行不轨之事,被本王杀死、化为一滩血污。”冥王冷冷地道,“你们有谁不服,尽可以上来与本王一搏!”   听他这番言语,众长老就猜出了他的身份;四人面面相觑:巫王生性暴虐,他们服从于他无非是因为命蛊操控于巫王手中,谁也不想为已经死去的巫王出头、挑战世间无人能敌的昆仑神者。   长老们纷纷低头观察自己的掌心:红斑尚在,命蛊亦无再次发作的迹象,冥王却说巫王死于他手,尸身化为血沫……他们犹疑地望向冥王,不知道蛊母是否落入他手。   青鸟国师看得明白,从袖中掏出包着金蚕蛊的帕子,“这是你们的命蛊?本座已将其暂时封住,不过此蛊凶猛、要及时除去才好,这蛛丝也困不了它们太久。”   他说着便将帕子掷给花涧长老,花长老打开一看,立时大喜过望;四位长老也无暇再管其它,当即跳下马,盘膝坐于地上。   众人惊奇地望着他们的举动,只见四人将右手置于帕子当中的蛊母之上,左手抚胸闭目运气,一刻之后,有黑色的血滴从他们掌中滴落,帕中的金色小虫立时又蠕动起来;在小虫即将裂蛹而出的那一刻,四人同声喝出“破!”   金虫们被一簇蓝色火苗所燃,发出吱吱的鼠类尖叫声,竟然不似虫鸣!   冥王饶有举趣地看着众长老解蛊,低声问乌日更达莱,“你为何不留下蛊母,借机控制西南巫教?”   青鸟国师微笑,“何必说我,你若有怀揽天下之心,周天子不早就拱手相让了?”   轩辕澈抿起薄嘴:除了云夕灿若晨阳的笑脸,任何事物他都没兴趣多看一眼。   长老们各自检查着消失了红斑的掌心,喘息着站起身;大长老望着乌日更达莱静立了一刻,抬手一挥,“走罢,回去商议接任巫王的人选。”   三长老则愤愤地盯了一眼冥王,张了张口没说出什么话来,也随大长老、四长老上马离开。   二长老则对乌日更达莱颔首微笑,“乌日更老弟胸襟豁达,花涧佩服!告辞——”他似是无意地望了一眼头戴铜面的月鹿,转身拉住马缰绳。   月鹿却从马上跳下来,扑嗵跪在地上,眼泪顺着铜面滚滚落下,“师……”   “大师请留步!”风吟截住月鹿的话,“在下风吟,素闻巫教二长老医术高明,拙妻体寒瘦弱,可否恳请二长老为拙妻赐药调理?”   “噢?”花涧缓缓转回身,“老夫的诊金贵得很呐。”   风吟和月鹿眼前一亮,风吟急道,“多少钱都可以……齐国姑棼灵山风景如画、气清林华,大师若在那里修行,得益必会胜过中条山的花谷!”   花涧长老仍是一副思索的模样,转头望见另三位长老已等得不耐烦,连连催他快走。   “呃,教中的大事你们做主吧,老夫此后云游天下、行医为生,岂不更加逍遥自在?”花涧依旧上了马,却是拨转马头,向着风霖这边人要去的方向。   失了花涧这个竞争巫王之位的对手,另外三位长老倒是觉得颇为高兴,一群‘乌鸦’倾刻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师傅——”月鹿张于放心地叫出声来,扑到花涧长老的马下。   “哎,都嫁人了,别像个小姑娘似的哭哭啼啼地。”花涧示意她起身上马,细长鹰眼瞄着风吟,“老夫答应你去姑棼小住,就是让你知道,鹿儿是有娘家人撑腰地,不要妄想欺了她去。”   风吟扶起泪水涟涟的月鹿,连连大声应是,“晚辈不敢、不敢!疼惜夫人还来不及呢,哪里舍得欺负她?”   众人哈哈大笑,风长桑高兴之至,“青鸟国师、冥王陛下,花涧长老!长桑今日有幸结识各位当世奇人,我们去城东的庄园一聚,共饮美酒大醉一场,明日再各奔东西!”   “原来月姐姐和风吟大哥成亲了,你方才也不说一声,我都没向他们道贺……”云夕偏过头来埋怨身后的风霖,嘴角是嗔笑的模样,眼中却是藏不住的忧伤:昆仑在西、齐国在东,他们以后当真就各奔东西、形同陌路了么?   风霖略略低下头,用下巴上的胡茬轻轻蹭着云夕的额头:现在的他,在世间的每一分、每一刻都是极珍贵的,就算没有了明天又如何?至少现在云夕还在她怀里,完好无恙、言笑晏晏……   风氏庄园原来就在离云夕住过的东山别园两三里远的地方,绕过水波荡漾的湖水,走进风氏庄园的朱色院门;寒香早就迎在门口,看见风霖和云夕共乘一骑归来,顿时脸上笑开了花。   云夕跳下马抱住跑过来的寒香,禁不住地落下泪水:寒香为了从秦六府中将她救走,不惜易容成侍女伴了她两天,她当时却一点都不认得寒香!   风霖劝慰着相对落泪的两个少女,“紧张了这么多天,总算都平安回来了,应该高兴才是啊!进房再叙话吧。”   听寒香讲述了风霖如何被花涧长老救回一命,他们又是怎样从九黎脱身来到秦王城……想起这些日子的经历,云夕恍若经历了一场恶梦!   “我要去谢谢花长老!”云夕站起身,“花涧长老和月姐姐都救过我和霖哥哥的性命……还有你寒香姐姐,为救霖哥哥,连家都没了……我要以何为报啊。”   寒香拍拍她的手,“一切都是神灵的安排,无须说什么报答的话,你和风霖公子以后好好地过日子,任谁心里都高兴。”   “可是我和他以后不可能在一起了……霖哥哥的身子也……”云夕哽咽起来,这一天当中她几乎流尽了这一世的眼泪,想到风霖的苍白面色她就胸口刺痛、喘不过气来。   寒香正安慰着她,月鹿走进这间房,寒香立刻起身去准备茶水。   云夕擦干泪滴,“月姐姐,我正想去找你问件大事,正好你来了。”   月鹿取下铜面具,盈盈美目温柔地望着云夕,“风霖公子在明堂里招待客人,嘱咐我过来陪陪你……有什么大事问我?”   云夕起身关好门窗,“月姐姐,你是张月鹿族后人,也是天生阴寒灵力之体……我看风吟大哥气色甚好,与婚前并无两样;为何你能嫁与常人,我就不可以?”   月鹿的脸微微红了,“这个……相对你们青鸟王族而言,我们族中女子血脉传承的灵力要低微得多……当然对平常男子而言,初夜还是有些妨害的……除非——”   200 临别之夜   云夕神情恍惚地走出房门,缓步走在长廊之中,连端着茶盘迎面走来的寒香都视若未见;寒香进房放下茶具问静坐的月鹿,“公输姐姐,云夕这是怎么了?”   月鹿摇摇头,“她让我帮她一件事,可是我帮不了……”   此时已是午后,男子们酒宴之后各自回房歇息,园子里格外地静谧;云夕独自穿过长长的水榭游廊,走向莲塘当中的竹亭——她凭直觉在那里能找到风霖。   但是远远望见竹亭中的两个身影,她又停住了脚步,那是舅舅乌日更达莱和风霖并立在亭下看风景的身影;可想而知舅舅在对风霖说什么,无非是让他对昆仑公主死心的话。   云夕垂头丧气地往回走,一路只见精致的亭台飞檐倒映在潋滟水面之上,几尾红鲤不时地从浮萍下钻出,打破那幅如绢画一般恬静的影像;云夕从身边的花树下摘下几朵花,用力地掷向那些得意洋洋地游鱼。   青鸟国师和风霖所谈的内容并非像云夕想的那样;风霖向大国师问起当年他到风寨拜会清云族长所为何事,乌日更达莱对他也不隐瞒,便将青鸟一族生就体质殊异的事情详细说出。   他三年前到风寨,便是想询问身为伏羲氏嫡传血脉的风清云族长,是否还传有先祖修行的道法;传说伏羲、女娲兄妹便是天生异体,兄妹结为夫妻不仅繁衍出华夏族后人,还一同飞升成仙……   “母王六十八岁遇寒劫,两位舅父竭尽自已功力助她度劫,母王仍是未忍过冰寒入骨之苦,殒身昆仑死亡谷……两位舅父在母王离世两年,亦是如此……”   青鸟国师神情凄然,“青鸟一族的血脉全靠女子传承;二十年前,母王与长公主先后离世,族中只剩我妹子一个传人,后来幸得云夕……但是她们两个——”   “她们两个都是痴情女子……不愿接近我为她们寻来的情宠、不肯从众多男子身上采集元阳平衡先天至阴灵力……疏于修行的结果便是体寒日益加重!如此,她们如何度过得命劫之日?所以,这些年我走遍天下,一方面求珍奇药材为乌兰母女炼制补阳的丹药,另一方面也是想寻找遗失已久的上古仙人修炼之法。”   风霖动容道,“晚辈听曾祖父所言,风氏王族自向国属地被侵占之后迁至齐国姑棼,有诸多珍贵的典藏毁于战火之中……晚辈回乡便将此事询问曾祖父,若是书库藏有此类典藏,或是听闻与此有关的讯息,霖自当即刻知会国师!”   乌日更达莱这才想起会见风霖的意图,他取出袖袋中装有续命灵药的小盒,刚要递给风霖,望见云夕缓缓向这边走来的身影,他又犹豫了……风霖服下灵药之后当会延长许多年的寿命,那样他会成为另一个云阶么?   想到修习邪术、银色神羽变得灰白无力的乌兰其其格,乌日更达莱缓缓将药盒放回袖中:风霖命不久矣,对他、对云夕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云夕无心观赏庄园中的风景,怏怏走回风府执事为她安排的寝房;经过一间内堂后窗的时候,忽然听到轩辕澈的声音——他在询问红萼的身世和经历。   红萼的声音软糯动人,没说几句便抽泣起来,此后便是圣姑安慰她的语声……   云夕呆了一瞬:红萼跟了冥王,也算是苦尽甘来了;楚凤歌和月忍有生死蛊牵制,心性狠辣的月忍为求长命,也会对楚凤歌上心的……任何人都有看到希望的一天,为什么自己和风霖的未来就是毫无指望呢?   傍晚点灯之际,乌日更达莱到云夕房里来看她,见云夕神色恹恹地靠坐在毡榻上发呆,便叹口气走过去抚抚她的头发,“吉娜,我们明天一早就回昆仑;你母王她——”   “母王怎么了?”云夕吃惊地问青鸟国师。   乌日更达莱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把乌兰女王修行邪术、强行闭合灵力的事情说出来;因为这件事,前些日子兄妹俩闹得很僵,乌日更达莱斥责乌兰为了与云阶的私情而误入魔道,乌兰其其格则说她自有打算,不须国师操心……   要不是乌兰自闭灵力,又怎会连女儿在九黎遭遇劫难都感应不到?乌日更拍拍乖巧地伏在他膝盖上的云夕,“你母王她……很想你,要你早日回家。”   “吉娜也想母王了……还有高娃姨母……”云夕低头压在自己的手臂上,将泪水咽进肚里。   “那好,我们明天卯时出发,你早些安歇,我去知会冥王陛下一声。”   乌日更达莱走后,侍女们抬着沐浴用的热水进来,随后又取来几套崭新的裙装;云夕比量那些衣服的尺码和自己的身材相合,便知是风霖安排的,心中不免又是酸涩又是甜蜜。   沐浴完毕换好衣裙,云夕躺在床上等待走廊外的脚步声渐消,看到前后房里的灯都熄了,她忽地从床上坐起:用一个下午的时候,云夕终于做了一个决定;她悄悄穿上外袍,从后窗跃出去找风霖的寝房。   罗安正立在风霖所在的内房门口,见云夕悄声进门,正要开口招呼,云夕立指嘘了一声,“风霖在里面吗?”   “少主正在房中沐浴。”罗安小声回道。   “还有没有别人?我是说侍人。”   罗安摇摇头,“少主沐浴的时候不喜欢别人在旁边服侍,让我在外面候着。”   “你回房睡吧,有我服侍他就行了。”云夕催着罗安出门。   罗安嘿嘿笑着向外走,正碰上风吟,“你去哪里?谁在房里照料少主?”   “少主在沐浴,云姑娘刚进去了。”罗安低声道。   风吟‘噢’了一声,也随罗安离开了;明天一早少主和云夕公主就各奔东西,今晚的时光就留给他们好生诉诉心事吧。   风霖正泡在一个装有许多个网状布包的木桶里;午膳之后,花涧长老和风长桑详细商议一番,又针对风霖现在的身体状况拟了一个调理治疗的方案。   浴桶里泡的布包里是补益气血的珍贵药材,当然还有一点宁神助眠的香料,风霖晚间又陪着众人饮了一点清酒;所以云夕转过寝室的屏风,看到风霖的时候,他已经枕在在桶沿上睡着了。   风霖熟睡的模样虽然之前在齐国、燕国和楚国看过无数次,但此时此景却更让云夕怦然心动!   风霖的脸微微仰起,密长的黑发如瀑布般垂落在浴盆外面,还有几丝沾在汗湿的额上……俊朗的五官和坚毅的面容轮廓,因水气的滋润变得极尽静美安详,苍白的病容也变得红润了一些。   经历了这么多的生死砺炼,那个阳光俊逸的少年已长成了光华内敛的成熟男子,眉宇之中增添了一份独特的坚韧。   云夕屏息凝望了许久,而后深吸一口气,走到风霖身边,轻手挽起他披散的长发,继而看清了风霖露在水面上方的光洛肌肤:精致的锁骨之下,白皙瘦削的胸前,有两粒红艳艳的茱萸正在水线之上,看得云夕胸中一阵鹿撞。   但是,这样洛裎相对又有什么不可?他们是夫妻,曾在中条山的枫王树下向神灵发过誓、永生相爱的夫妻。   她取了头上的簪子,将风霖的头发简单地挽起绾住,转身到床边的木橱里找浴巾,拉橱门的声响惊动了风霖,他迷糊地睁开眼,先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身子下意识地全部沉到水中。   待看清是云夕,风霖才松了口气,“这么晚了还不睡?国师说你们一早就回昆仑……”   云夕闷应了一声,捏着找出来的白布巾,望着桶里的风霖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风霖和她对望了一瞬,忽然唇角一翘,从浴盆中站了起来,水滴从他身上坠落,溅在水面上跃雀不已。   云夕却未如他想的那般尖叫着跑出房,而是立刻靠过来给他擦拭身上的水滴,“小心着凉!先披件上衣,再从桶里出来。”   风霖接过浴巾围在腰际跨出木桶,极快地穿好睡袍,望着呆立在桶边的云夕,想笑又忍不住叹息,“小夕……回去吧,就当在大周这两年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了,还要过新的生活。”   云夕怔怔地走近,“我只是想……如同大周的平常女子一般,今晚服侍你洗沐一次、帮你系一回衣带、亲手做一碗羹汤……前几天跟寒香学过做汤面,只可惜那时把月忍当做你,做的汤面给他吃了……”   她颤手环住风霖的腰身,“哥,你嫌弃我么?和月忍在一起那些天,并没有真的——”   “坏丫头,你明知道我不会再意这个!”   风霖一把将她拥紧,仿佛要变成自己的血肉一般紧贴在胸口道,“小夕……我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无能!发过的誓言不能兑现,看着心爱的女人离自己越来越远……”   云夕含泪笑道,“你不是嫌弃我?那么……今晚再爱我一次……”   听到这句话,风霖像被电流灼痛神经一般,渴望从小腹疯卷至全身……刹那间风霖带着云夕跌落在床榻:灼热的气息吻上了她的额头,又顺着她的额头亲上了嘴巴,轻柔而隐忍地噬咬着……他吐出的热气中有淡淡的酒香,云夕只觉除了唇舌之间的触觉是真实的,整个身子都酥麻得上了云端……   云夕的手摸上风霖的衣带,他却停止了亲吻,只贴着她的颈子继续急促地喘息着再无动作,云夕呆了一下才想到什么,翻身伏到风霖身上边扯他的衣带边咕哝道,“月姐姐说……你保持蓄势勿发,我便不会害到你……”   第五卷 昆仑之秘境双修   201 痛苦的给予   云夕亲亲风霖的嘴角,面色红红地道,“月姐姐说……欢好之时,你若保持蓄势勿发,我们在一起,便无妨害……”   “蓄势勿发?”风霖恨恨地揪一把她的脸颊,“丫头,你当那样很容易么?我内力尚存之时都难以——”他脑中一声轰鸣,余下的话语被云夕的举动阻在口中。   云夕极快地翻身坐在风霖膝上,除下衣裙抛到床角,像一尾游鱼一样光光滑滑地钻进他的睡袍里;风霖的男儿本能被彻底点燃,他炙热地回应起云夕迷乱的亲吻。   如果死亡就是无休止的黑暗,那么在永远的黑暗来临之前疯狂地拥抱一次光明又有何妨?   与其回到灵山静心修炼,面对无数个孤寂的日出日落,还不如在还能给予她温暖的时候给予温暖,在还能索取柔情的时候彻底地占据她的心怀……如此,末日来临的时候便不会后悔、不会遗憾吧。   云夕挥手熄灭房内的灯烛,不让风霖看透她此时悲怆的神情:倘若她是这世间普通的女子该有多好?昆仑神族的光环下是悲哀的宿命,连世间人见惯不惯、或糜或厌的男欢女爱,在她与心爱的男人之间都是无法逾越的障碍。   风霖的呼吸渐渐加重,却仍在顾及着云夕青涩的欢爱而控制着身体的节奏,两人的呼吸渐渐纠缠在一起……两颗心跳的声音一应一和,就如从远古至今从未改变韵律的那支夜曲:单调而意蕴深重,原始而爱恋绵长……   云夕用力咬着嘴唇、竭力让自己忽略身体的快意而回忆起月鹿说过的每一句话:‘内气在体内沿任、督二脉循环一圈是一个小周天;也就是说内气从下丹田出发,经会阴、过长强,沿脊椎督脉通尾闾、夹脊和玉枕三关,到头顶泥丸,再由两耳颊分道而下,会至舌尖再与任脉接,沿胸腹正中下还丹田。’   ‘我们张月鹿女子的灵力汇集在下丹田,初次与夫君欢好之时,须在他元阳未释之际,将自身灵力外运至他的丹田;此时冥想以他的丹田为自己的储存灵力之库,暂时阻断小周天运行的这一段,直至以意念运送灵力离开身体,之后,自身的灵力会被夫君的身体吸收为他体内的元气,这是我巫教之中阴阳同修的秘术。’   ‘月姐姐,我也用此法将灵力输给风霖,补充他缺失的元气,可行得通?’   ‘不可,我先前细想过此事,你的灵力全然藏于头顶神羽当中,自头顶百会穴到下丹田须经心脉,停止这段内息的循环运行太久会导致心跳停止,太短灵力则到不了体外丹田……你若强行此术,成功的可能性很小,后果极可能会是两人同日而亡……’   云夕想到这里深吸一口气,借两人阴阳合体之际,冥想风霖的小腹为自己的下丹田,运气将神羽中的灵力缓缓下行。   “夕儿,放松一下,你太紧……我快忍不住了……”风霖低头含住云夕的耳垂,突然感觉到小腹中有内息在缓缓萌动……他难以置信地在黑暗中瞪大眼睛,“你在做甚么……”一句话没说完,风霖就昏迷过去……   他从三岁起就打下底子的内息修习自动开始运转,体内气血几近枯竭的脉络被云夕清灵的内力瞬间充盈,每条经脉都颤颤地收缩扩张起来,风霖就如疲战一场极度脱力的人一般,进入深度的安眠当中。   云夕还在忍受着胸口一阵胜过一阵的刺痛……心脏失去新鲜血液的供养,开始恐慌不安,以激烈的悸动来提醒主人,它已濒临绝境……但是此时云夕已控制不住元气的外泄,风霖的身体接触到如此丰沛的滋养,已经开始自行向源头索求……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夕颓然倒在一边:眼前是无边的黑暗和寒冷,身上再没有力气动弹一分一毫,连拉起毯子盖到身上的能力都没有。   喘息了一刻,她费力地抬起左手抚在心口上,那里毫无规律地跳得极快,然后又漏跳了几拍……头晕得像是整个人空掉了……   云夕最后的念头是:怎么可以死在这里……那样……霖哥哥活下来也会痛苦一生……离开这里!如果死在自己的房里……就没人知道她曾做了什么……   眼皮沉重的合上,再没有力气睁开;寝房之中,风霖的呼吸悠长而均匀,云夕安静地躺在他身边,没有任何声息。   过了一刻,云夕左手腕上的小黑镯在暗夜里居然闪动起蓝幽幽的光芒,随着光芒大亮又寂灭之后:云夕的手指轻轻一动,胸口处渐渐又有了微小的起伏,一个从未有过的画面走进她的梦境……   *********************************************************************************   那是一面长满青苔的山崖,白练似的瀑布顺势而下,瀑布重重敲击着下面的巨岩,将它几乎磨为明镜,水流蜿蜒来到这片平坡上汇成了羞赧明丽的溪潭。   溪流的东侧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花蕾;那遍地金黄色的花朵在嫩绿的枝叶衬托下显得更加灿烂;分辨不出那是一片油菜花、菠菜花还是其它的野菜,它们就这们天真无邪地散发着春末最绚丽的笑容,在这片夕阳辉映下的山坡上恣意绽放。   ‘妹子,好看吧。’男子站在她身后轻声问。   “嗯。”云夕回过头来。   夕阳勾勒出男子身影的轮廓,俊逸而硬朗,有无法隐藏的王者风范。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云夕眼中波光盈盈。   男子眼中光芒更盛,他拉着云夕向那黄花织就的密毯中走去,及腰的花叶散发出淡淡的甜香。   他低下头含住云夕的双唇轻轻吸吮,直到云夕在他怀里变得绵软才抬起头来,‘妹儿,你快活么?’   ‘嗯,我们几经波折、死里逃生,终于能对天地盟誓、结为夫妻;我欢喜得很……”   男子轻笑,‘我更欢喜,是因为——终于可以与夫人一尝天为被、地为床,在野外行周公之礼的欢趣!’   云夕一怔,转身便逃,男子捉住她的脚踝,二人没入了花叶之中……花影幢幢、草木流芳,遍山都是初夏的暖昧暖流……   ************************************************************************   在黎明来临之际,云夕终于醒来,她睁开眼喃喃道,“我还活着?太好了……”   云夕艰难地坐起身,拿衣衫套在身上,见风霖还在沉睡,便伸手抚上风霖的手腕:脉搏宏长而有力……那么,她昨晚的冒险是成功了……   惊喜的眼泪滚滚而下,云夕俯首在他额头印上一吻:“哥哥,我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一个男子生活在海边的小山上……这次我看清他的脸了……哥哥,我们上辈子就是极恩爱的夫妻啊,呵……”   “也许就是前世得到的太多,上天才罚我们此生爱得如此辛苦?”云夕抹去滴在风霖脸上的泪,“我得回房了,不能让舅舅他们察觉什么……”   云夕整好衣衫又不舍地回身再望一眼,“霖哥哥,你现在听不到我的话,可是我还是要交待你……以后要好生注意身体……不要挑食……多吃五谷和疏菜……早睡早起……晚上出门要添件衣服。”   她呆呆地想了想,这些都是风霖曾交待过她的话,狠狠心又道,“清云族长那么大年岁了,你也该尽尽孝心,早点娶房贤慧美貌的妻子,多生几个儿女承欢膝下……但是……你娶亲的时候,不要让我知道……”   云夕踉踉跄跄地去打开房门,身影消失在门外,她并没有发现,风霖的指头动了一下,他正在竭力地挣脱梦魇,但是身子一动也动不了,泪水却从眼角顺流而下…….   月鹿正在门廊处走来走去,昨晚听风吟说云夕进了风霖的寝房;以她敏锐的触觉,猜想云夕会做出冒险的事情,可她又对风吟说不出口,一夜辗转反侧,不等天亮就起身来到风霖的门外;房门紧闭着,她不好贸然闯入,就在外面急得六神无主。   风吟醒来不见妻子在身边,也更衣找了出来,见月鹿伸手去推风霖公子的房门,便奇怪地问,“狸儿,你有事要找少主?”   “我——”   月鹿的话还未出口,房门一下子打开了,云夕出现在他们面前:但是外表就像变了个人,头顶的神羽完全没有了昔日灿烂的光泽,如一团没有生命的冰雪伏在头顶,双目无神,连嘴唇也变成了苍白色……   云夕看清面前的是月鹿,她唇角绽开纯真的笑意,“月姐姐,我成功了……风霖他——”   风吟听到这里,拔腿就跑进房里,看到风霖安静地躺在床上,怎么叫也不起;风吟惊慌地叫喊起来,“狸儿,快来看看少主!”   月鹿抱住摇摇欲坠的云夕,“你把灵力全给霖公子了?傻孩子啊——”   听到风吟的叫喊,云夕推开月鹿,“快去看看霖哥哥……等他醒了,不要告诉他我现在的状况……”说完她便颓然倒地。   “云夕、云夕!”月鹿惊慌地扶起她,运气于掌心贴在云夕的后心上。   寒香远远听见叫声也匆忙跑了过来,“她这是怎么了?”   “寒香,快去叫大国师!”   寒香不及再问,拔腿就向前面的园房跑去。   没用几息的功夫,乌日更达莱和轩辕澈一齐赶来;青鸟国师一看到云夕的顶羽便知发生了什么,当即从袖中掏出续命的药丸塞到云夕的口中,运气帮她吸收药力。   冥王冷冷地逼问旁边的月鹿,“这是怎么回事?一夜之间,云夕公主怎会大失元气?”   月鹿含泪道,“她使血脉逆行之术,用灵力医治风霖公子的内伤……”   轩辕澈牙关一咬,就要闯入风霖的房间痛下杀手。   “轩辕叔叔……”   云夕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角,“冥王陛下,你也和巫王一样……想要我的至阴灵力修炼不死之身……是不是?我给了霖哥哥……你很生气?”   202 寒香同行   轩辕澈突然明白云夕用什么方法医治风霖的内伤,那是拿她自己的命啊……巨大的悲哀和愤怒涌上心头,他牙关一咬,身周弥漫起凛冽的杀气!   大国师的灵药在云夕胸腹化开,云夕渐渐感觉到四肢有了些许温度,同时也感应到来自冥王心中的恨意。   “轩辕叔叔……”   云夕及时扯住了他的衣角,“冥王陛下,你也和巫王一样……想要我的至阴灵力修炼不死之身……是不是?我给了霖哥哥……你很生气?”   冥王胸中血气一滞,握紧的手指渐渐无力地张开,“夕儿……你居然相信巫王临死前说的挑唆之言,却从未信过我对你的一片心意?”   “既然不是……那就好,”云夕松开手,“我与霖哥哥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干……谁要是想取他性命,就先从我的尸首上跨过……”   乌日更达莱气恨道,“吉娜!你怎可说出这般不知好歹的话?!若不是冥王陛下接到齐国女祝的急报,我与你母王根本不知道你已身处险地、落到巫王手中……为了一个凡世少年自毁灵力,几近丧命……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母王、有没有想过我这个舅父的心情?”   云夕怔住,视线落在轩辕澈凝寒的碧眸和抿紧的薄唇上,想到两人第一次在昆仑的公格尔峰之巅相见时,他的眼神就是如此萧索一片,仿佛绵延了千古的落寞和孤寂。   “对不起,冥王陛下……等我的身子好些了,就带上厚礼到冰宫拜谢您的救命之恩……舅舅……我这就跟您回昆仑……以后什么都听您的。”   云夕伏在乌日更达莱的怀里,小声地抽泣起来。   看到她头顶白如霜雪的神羽和干枯毫无光泽的黑发,青鸟国师沉重地叹口气,将云夕横抱起来,“莫哭了……你一哭,舅舅心里——这兴许都是上神的安排……先回房给你理一下逆乱的内息。”   冥王本让云夕方才的话恼得心灰意冷,打算此后再也不对云夕心存爱护,但是看到此时苍白得如同薄胎陶器一般的云夕,脆弱地蜷缩在大国师怀里,他的心房又阵阵抽痛起来,恨不得从乌日更达莱手中抢过云夕来,以后由他仔细照料呵护,任何人休想再触摸她分毫……   轩辕澈默然静立了一瞬,才缓缓走向前面的客园,立在房门口的月鹿和寒香这才松了口气;寒香与云夕相处两天,感觉就如同自小就在一起的伙伴那般投缘;她想回自己的房间收拾包裹离开……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云夕,拔腿又朝大国师所在客园跑去。   月鹿知云夕已无性命之忧,立刻闪身进入内房;风霖已睁开了眼,只是还不能起身言语,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内房门口;风吟虽然不了解少主现在是什么状况,但是能听出他的呼吸渐渐恢复成原先的状态,脸色也红润了许多,心中不由得又惊又喜。   刚才叫了两声月鹿的名字,不见她进来,风吟正要出去看看,又瞥见少主露在裘毯外面的肩头似是光身未穿睡袍,连忙到木橱里取了一件新内服手忙脚乱地给风霖穿上。   月鹿进房的时候,风霖刚刚睁开眼睛,眼神直直地盯着月鹿,满眼的焦急和恐慌,嘴唇颤抖着只是说不出话来。   “云夕没有事,你再睡一忽儿……”月鹿含泪道,“大国师给她服了补气的药,正在帮她调理内息呢。”   风霖松了口气,再次闭上眼陷入深深的睡眠。   “狸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风吟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月鹿把过风霖的脉门,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将风吟拉到内房外的明堂里,低声告诉道,“云夕借两人阴阳交.合之机,将自己的多半元气逆行到风霖公子体内,她这样极为冒险……险些就会当场丧命!”   “啊?!怪不得方才见云夕公主的神态如此苍白憔悴!”风吟惊呼出声,“那公主现在的情况如何?”   月鹿示意他噤声,“有青鸟国师在,应是无妨……霖公子身体需要长时间的调理,才能完全融合云夕输入他丹田的元气,此时适宜让他多多安睡,不要吵醒他……等霖公子清醒以后,也不要把云夕的现在的状况告诉他,这是云夕一早交待地。”   风吟叹息,将妻子搂进怀里,“霖公子遇到云夕公主,不知道是他们的缘份还是劫难……”他低头吻了一下月鹿的额头,“我却是傻人有傻福,娶到你这么个人间少有的好女人做妻子。”   月鹿面生红晕,伸手揽紧风吟的劲腰、伏在他胸口;但是她眼中却闪过一丝忧伤;张月鹿族的奇特血脉由女子传承,她在婚前就与风吟商议好:为了避免再生出像义诚君那般雌雄莫辨的孩儿,月鹿每天都在服用有避孕之效的柿蒂粉;只是……风吟是家中独子,不明状况的风禾夫妇还一直盼着早一天抱上孙儿呢。   两人之间就算有这等缺憾,也比从此天各一方、相思无从寄托的风霖和云夕要幸福得多啊!月鹿叹息着仰起头,风吟的嘴唇立刻就紊乱了她的呼吸……   寒香和闻讯而来的风长桑、花涧长老等人候在堂外,等待青鸟国师在内房为云夕梳理气血瘀滞的脉络。   云夕的身体状况比大国师料想地还要差,前些日子在九黎雾山中了巫王那一掌,本就伤到心脉至今未能康复;云夕昨夜又强行停滞胸腹处这段任脉的气血运转,不仅灵力丧失,甚至也将元气多半送于风霖体中;如今她心跳快而虚浮,若无好的法子医治,此后她的体质甚至比不上平常的华夏族弱质女子。   半个时辰之后,略显疲惫的乌日更达莱从内房步出,风长桑立刻起身问他,“大国师,公主现在情况如何?”   乌日更达莱神情郁郁地道,“无妨,请长桑君快些备好车马,我们即刻动身回昆仑!”   风长桑吩咐属下把马车直接赶到客园门口,双手捧上一个木盒,“这是我们姑棼风寨珍藏的千年紫芝和百年老参,这次带来秦地本想用做给霖儿疗伤补气之用,没料到公主舍身救了霖儿,大恩不言谢……还请大国师笑纳薄礼。”   乌日更达莱不客气地接过,递给一边的寒香,“放到车上去。”   “是。”寒香怔了怔,她是一早收拾好包裹,打算送走云夕之后就回九黎山的,大国师见她和云夕熟稔,便一直当侍女使唤。   马车赶到客园的门口,乌日更达莱便将云夕抱到马车上,见拉车的马是四匹少见的良驹,车厢甚是宽大,里面铺着厚厚的雪貂皮,一角的食盒里也备下了许多鲜果和肉脯干粮,大国师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一些;只是他始终戴着那个骷髅面具,别人望向他的眼神都是战战兢兢地。   大国师放好云夕之后,见寒香迟迟不进马车,便皱眉问她,“你在做甚么?不要浪费时间,快些上车!”   寒香迟疑地道,“我要回——”   “奴婢来服侍公主吧。”红萼在一边挤了过来,抬脚就上了马车;她从圣姑简洁的言语之中,总算弄清楚了冥王等人的真实身份,知道她将要服侍的俊美公子就是传说中的昆仑神王,心中惊喜若狂自不必说。   心细如发的她也看出冥王对云夕的情意,不免又是气苦莫名……那个在秦六身边就让她时刻嫉恨的傲慢女子,居然是身份高贵的神族公主,这让她如何能有机会除掉这个强敌?   既然早晚还是要与云夕共侍一夫,还不如早些修理好两人的关系,省得以后在她手下受气吃苦……   “出去!谁让你进来地?”云夕看清进来的是红萼,马上气上心头:一看到这个会装纯装善扮可怜的小脸女人,她就会想到被月忍欺骗玩弄的不堪情景。   红萼紫涨着脸跳下车,一脸委屈地望向不远处的轩辕澈,冥王示意她上后面的马车和圣姑共乘一驾。   站在远处送行的寒香突然就做了决定,两步跨上马车坐到云夕身边;大国师见她上了车,便交待两句、关上车门与冥王一起乘上最前面的马车。   云夕恹恹地睁开眼,发现面前的人是寒香,立刻吃惊地问,“寒香姐姐,你不回九黎么?不是和秦五公子约好了……”   寒香放下手中的包裹微笑道,“秦五公子家中妻妾成群,就算有一天我能明正言顺地嫁到他府上……和一大帮女人争宠献媚地,也无甚快活可言……那样的日子过久了,兴许会与他两两生厌;若是他就此见不到我,可能会惦记一辈子呢!”   云夕听得怔住,“是这样么?你说霖哥哥会不会惦记我一辈子?”   寒香听得心酸,伸手将她揽到怀里,“他怎么舍得忘记你……听说昆仑山界风景优美,是人间仙境……等你身子大好了,带我到处走走可好?”   “嗯……”云夕偎在寒香的胸口,说了几句昆仑景致最佳的去处,感觉体乏无力、慢慢地就睡着了。   寒香拿起一边的毯子给她盖好,掀开帘隙张望着渐行渐远的秦王城,心中酸涩莫名,‘嬴秋,我害怕下一个尝新节你会失约,所以……我先逃走了……’   203 瑶池与死亡谷   春末的玉珠峰蝶涧,是昆仑山界风景最为秀美的地方,源自冰川的黑水泉上有乳色的水雾缭绕,它在蝶涧上方这一段是数座冰丘,冰丘下面却是咏咏低吟的潜流,泉水流经之处莫不是山花如锦盛开、绿草婆娑与风共舞。   一身白色锦袍的云阶公子正席地坐于瑶池边的白玉石上,取一横笛吹着音调华美的曲声,湖水上本就鸟雀成群、烟波流转,此时仙乐般的笛声一起,栖息于湖边古木上的百灵、黄雀等叽叫不休,忙乱地来往地和着云阶的笛音。   青鸟女王乌兰其其格装扮得如同一朵淡黄色的铃兰花,娇柔地偎在云阶身边,一双湖水般湛蓝的美眸怔怔地望着云阶俊逸的面容,手中还轻轻抚着云阶的垂散在肩下的一缕黑发。   云阶停下吹奏,乌兰立刻拿起身边的银盏,“夫君,喝点果浆润润喉咙?”   云阶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接过杯子来放到一边,舒臂将乌兰抱在膝上,“兰儿,整天和我腻在一起,闷不闷?”   乌兰慌忙摇摇头,“怎么会闷?我以前做梦都没想到还能和你过上这种甜蜜的日子……要是吉娜在身边就好了,我们一家三口有说有笑,就如山下那些人家一般和乐了……唉,这丫头,到大周游玩这么久了,也不回来看看我们。”   云阶呵呵笑,“女儿大了,就像长硬翅膀的小鸟,一飞上蓝天就再也不愿意被关在笼子里。”   话虽这么说,他的心里也有几分担忧,“兰儿,你这几天别再练那种锁住灵力的功法,运气感应一下吉娜现在的情况如何,她虽然有你们神族的法术,毕竟是个心性单纯的孩子……”   “嗯,过了今晚,我就试着恢复灵力……”乌兰抬起嘴唇印上云阶的脸颊,云阶噬着她的耳垂低笑,“那我今晚上得好生过过瘾,又得好几天不能碰你……”   乌兰羞红了脸,却是将云阶的腰背揽得更紧。   远远坐在树下守着的高娃和格日勒见二人亲密的模样,不时地捂嘴偷笑;云阶的侍卫绍布和查干夫的脸色却更加阴沉。   绍布见查干夫望向云阶的眼神就如择食的野狼一般寒戾,觉得时候到了,便在查干夫耳边低语了几句,查干夫惊骇地望着他。   绍夫嘴角一翘,“你不敢?那就早日滚回你的达兰草原,天天在这里咬牙切齿地发狠有用么?!”   查干夫捏紧拳头,“不错,得不到她,还不如死了的好……”   “陛下!大国师有黑鹰传报!”王宫侍卫在瑶池的对岸急慌慌地叫着,因为那只黑鹰是青鸟国师用木枝做的傀儡鹰,只认乌兰女王,侍卫跟着它跑到瑶池边呼叫起来。   乌兰其其格站起身,“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啊。”   女王沿着湖边的青石小径走了一段,那黑鹰便化为一段木枝落到女王手中,乌兰其其格脑海中浮现大国师的意念之语:‘妹子,我与冥王等人已进昆仑山界,云夕受了内伤,恐难抵挡十五月圆之夜的阴寒;你快些乘鸟到山下接应。’   乌兰其其格大吃一惊,她扔掉木枝就朝云阶那边跑,见云阶已不在原处,急问侍卫绍布,“云公子呢?”   绍布不敢直视女王的清眸,低头颤声道,“云公子说是去前边的林子里猎只小兽,查干夫陪他去了。”   乌兰其其格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再与云阶交待,就要念咒招唤巡行在王宫上空的青鸟;她突然瞥见绍布那双不停转动的灰色眼眸,似是有心虚的意味……   敏锐的触觉令她心念陡转,身影如灵魅一般掠向前方的树林,绍布一惊之下,也急急地跟了过去。   云阶方才立在瑶池边观赏风景,绍布和查夫干走了过来,“公子,女王陛下喜欢吃那个林子里的糜鹿烤制的肉食,我们可否前去猎上一只?”   “她喜欢吃鹿肉?我居然不知!”云阶自责道,“我要亲手猎一只烤熟了请乌兰品尝。”   这话正中绍布和查干夫的心意,绍布示意查干夫跟上,他却留在原处等待女王回转。   云阶随侍卫走进寂寂的山林,走过一片巨木,果然看到林中空地上有数只长角鹿在安祥地食草;云阶打手势要过查夫干的箭弩,正在他凝神瞄准一头肥鹿的时候,颈上大椎穴被重重地一点!   僵直身影的云阶不明所以地望向身侧的查干夫,却见他刷地拔出腰际的佩剑指向云阶,“你……你莫怨我心狠,有你在,女王陛下的眼里永远看不到我!来世你再向我寻仇吧——”   查干夫一剑刺去,却见一个黄色的身影蓦地出现在眼前,剑式如风已来不及收式,那长剑就‘啵’地一声插入来人的骨肉!   乌兰其其格怔怔地盯着插在自己胸口上的长剑,这才想起她的灵力早已闭合,根本不再是刀剑不入的神体……   查夫干呆住,随后发出一声狼嚎似地狂叫;乌兰挥手将他击到身后的树上,查夫干顿时停止了嚎叫,沉重地滚落在地。   随后赶来的绍布也惊呆了,他怂恿查干夫这个头脑简单的莽夫暗杀云阶,然后再趁乱手刃查干夫为云公子报仇,以搏得女王的欢心……哪想到,查干夫这个蠢货居然误伤了女王!   乌半其其格渐觉身周寒冷,受创的心房只在最初的刹那出了一点血就凝住,但是心脏的跳动已渐渐地变缓、即将停止……   她忍着剧痛拔出长剑,一把掷到目瞪口呆的绍布咽喉上,才伸手拂开云阶的被制的穴位。   云阶方才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却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看到乌兰胸前中剑,他的心跳也似要停止了一般,在身形能动的刹那一把抱住乌兰,“兰儿,你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我们有最好的伤药……兰儿,你忍着痛……”   他一手抱住乌兰,另一只手胡乱地撕扯下自己的衣襟,为她包扎创口,但是扯开乌兰的上衣之后,却发现她胸前的创口愈合了,只留下淡淡的一条伤痕。   “感谢上苍!”云阶含泪笑了起来,“我的兰儿是神女,当然不怕刀剑入体,天怜见我的兰儿……兰儿?”   乌兰其其格伏在云阶胸前闭目喘息着,但是她的栗色卷发却在渐渐变浅,有一部分已变成金黄色,“这是怎么回事?”云阶愕然问刚刚赶过来的清格勒等人,清格勒和侍卫们扑嗵跪下,一同悲泣出声!   “快……快……”乌兰女王牙齿抖得咯咯响,“快把我……带到死亡谷……再晚就来不及了……”   “去那里做什么?!”云阶感觉到乌兰的身躯在变冷,他随之也陷入巨大的恐慌。   清格勒伸手去接女王的身子,“云公子,陛下她……她再不入火涧,就会变成吸食人血的旱魃……”   “不可能!兰儿是神女,能么突然就会变成魔鬼,你们和那两个侍卫都是一伙的,想害死我的兰儿!”   云阶抱紧乌兰,迅速向后退了两步,“就算她真的会变成旱魃……我也不能让她死!要吸血就吸我的好了!”   “求你……夫君……”乌兰的眼睛也开始变色变浅,眼白充溢上红血丝,“快把我扔到火涧……不然,草原上……十年大旱……人畜都会饿死……”   清格勒大哭起来,“云公子,陛下说的都是真的……二百年前曾有一位公主死时不肯进入火涧而化成旱魔,是十余名巫师合力将她化为碎末,从此身魂俱消,再无来世了呀!”   乌兰的头发已全部变成了金黄色,然后又变得灰白……身躯已失去所有的温度,云阶就如抱着一块毫无生命的石像。   “再无来世?”云阶迟疑地望着乌兰已白如霜雪的长发,突然抱紧她站起来,“快带我们去死亡谷!”   侍卫们立时拭泪起身,飞奔着离开古木林。   地上的查干夫动了动,缓缓站起身抹去嘴角的血迹;乌兰中剑以后内力骤减,挥出那一击未将查干夫杀死,只是令他昏死过去,此时他忍着胸口的剧痛,也提力随前方的一行人跑去死亡谷。   沙山下的那棱格勒峡谷就是历代青鸟族人葬身的死亡谷。   那棱格勒峡谷北起布伦台,西至沙山,是青鸟国的牧人们宁愿因没有青草喂牛羊,而让它们饿死也不敢进入的死亡之谷。   谷里不时会传出闷雷之声,进入的活体都会被神火烧成灰烬;据说谷里有数不清的昆仑美玉,都是世代青鸟神族被天火焚烧之后化成的灵玉,但是不会有人真的进去看一眼,就算看过了,也没办法活着从谷底离开。   云阶抱着早已身躯冰冷却仍在不停颤抖的乌兰女王,深吸一口山涧的冷风,“兰儿,这些时日的恩爱,原来是上天给我们最后的恩赐……我执意留在昆仑守望着你和女儿,却最终害了你……兰儿,来生我会好好补偿你!”   乌兰似是还有知觉,听到云阶的话,眼角泌出两滴泪来,瞬间就变成了冰珠;云阶抱紧乌兰其其格,纵身跃入深不见底的火涧,而就在他极力一跃的同时,另一个身影也同时跳下,查干夫口中狂呼着,“陛下等着我——”   三人的身影同时落入深不见底的峡谷,只听一阵闷雷滚滚,涧底腾上来一阵烟雾和一股肉皮烧焦的气味,众侍卫一同伏地叩头、哀嚎失声!   204 风雪归程   轩辕澈、冥王,云夕这一行人的车马刚刚行进青鸟国边界的唐格乌拉山时,天色还是一片晴朗明净:春阳高悬之下可以望见远方天际中,昆仑山脉里最高的慕士山、公格尔山的数座高远的冰川峰峦,被金色的阳光色勒出神秘的曲线,那是飞鸟也难以企及的高度。   当马车转过山间蜿蜒曲折的小径,越过生长着高大云杉、圆柏树的丛林,进入一片密布着针茅、昆仑蒿等低矮灌木的高原荒地时,天色还不到傍晚,周围就暗了下来,寒冷的高原风雪随之而来。   先是零星的小雪粒子,细若沙尘,灌到车夫的衣领里凉得刺骨,接着就是凛冽的寒风裹着鹅毛一般的大雪扑面而来,赶车的马夫虽是风长桑特意挑选的身体强壮的汉子,但是无人经历过在塞外这般茫茫风雪中行路赶车,驭车的马匹也在暴风雪中举步维艰,不时地长声哀鸣。   大国师跳下车,远远望见一处避风的岩洞,立刻令马夫将马车赶到那边山石边,大家一同进洞躲避风雪。   乌日更达莱将裹得像圆球一样的云夕从车里抱出来,侍从们已在洞中燃起干柴,并在上面架起铜叉,烤着冻硬的干粮肉脯和盛浆的铜壶,寒香铺好毯子,从大国师手中接过云夕揽在胸前。   云夕闻到烤肉食的香气,从裘毯中探出头伸手去捏寒香筷中挟的一片肉,寒香连忙避开,“烫着呢!等米浆热好,你先喝一点暖暖肠胃再吃东西。”   “好姐姐,先给我尝一片……这两天除了喝药就是喝米浆,饿死我了!”云夕晃着寒香的手嘻嘻笑。   寒香看看大国师没有反对,便将肉片挟到云夕口中,“国师大人说你现在脾胃虚弱,未必克化得了肉食,就尝这么一片吧。”   望见寒香细致地照料吉娜,大国师脸色稍霁,吉娜到大周一趟,结识的也未必全是心怀叵测之徒;可以看出这个名叫寒香的女子,是实心实地爱护吉娜的。   云夕心满意足地吃着肉,枕在寒香肩头,“你对我真好,就像我的亲姐姐一样,等我身子好了,你也不会离开我回九黎吧?”   寒香将她身上的毯子裹紧,“不回去了……我以后就当老妈子照料你,直到你厌烦……公主殿下,别往我身上抹油,衣服都给你穿了,我就剩这件袍子啦!”   “等我们回到王宫,就让宫里的缝人给你做好多漂亮袍子,嘻嘻,高娃姨母也一定会喜欢你……”   冥王、圣姑和红萼坐在火堆的另一边,轩辕澈透过火苗面无表情地盯着云夕和寒香说笑;云夕对着那个侍女模样的女子笑得如此天真无邪、是那种全然依赖和信任的亲近眼神,为何面对他时总是一副戒备和疏离的神态?   冥王的视线锁在云夕身上,而红萼的目光却一直望着冥王冷俊如雕像的侧脸:聪明如她,也始终不明白这位神王陛下的心里在想什么,既然他爱慕的是那位青鸟公主,为何又不顾念公主对她的厌恶硬要将她带在身边?   若是像她一开始想的那般,冥王殿下对她一见钟情,为何从那之后便未对自己表示过亲近的意图呢?难道就单纯地想给圣姑找个侍女?   想到这里,红萼的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到这样的荒蛮寒苦的地方做个修道之人的侍女,还不如留在秦王城继续服侍嬴忍公子呢……   “你觉得冷?过去这一段荒原地带就好多了……”轩辕澈注意到红萼身上的轻颤,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给她披上,皱眉道,“国师,这个季节也不应再有如此大的风雪,我们去秦国时,此地气温已颇为宜人。”   乌日更达莱正在闭目养神,过了一瞬才开口,“不错,气象无端异常,似乎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他心底异常不安,昨天发出的黑鹰传报应该到了乌兰手里,至今却不见乌兰其其格乘青鸟来接吉娜;今晚就是十五之夜,虽然天降大雪不会有满月出现,但是吉娜今夜的状况到底如何,他心底着实无底,所以他早早打坐运气,便以在云夕突然寒苦发作的时候、运功助她驱寒。   红萼一脸幸福地端着冥王递给她的一碗热米浆,方才不好的猜测一扫而光;她悄悄向冥王身边靠了靠,得意地将视线转向云夕的方向,却见那女人已靠在寒香怀里沉沉睡去,好似没看到冥王将披风覆到她身上的情景,不免又有些失落。   守夜的侍从不停往火堆中添着木柴,雪后受潮的柴草一经燃起便有些许浓烟,但是匆忙赶路的人们还是渐渐靠坐着疲惫地进入梦乡;寒香迷糊之中被一阵牙齿打嗑的声音吵醒,才发觉云夕正在全身发抖,虽然竭力忍着腹中冷痛,牙齿还是抑不住地咯咯出声。   “云夕?大国师,你看看她这是怎么啦?”寒香惊叫起来,所有的人都被这声惊呼吵醒。   乌日更达莱极快地运气于掌心抵在云夕胸前,同时眼角扫向用山石堵了多半的洞口:不知何时,天居然晴了!一轮满月刺目地挂在当空!   大国师低声诅咒一声,凝神运力在云夕的心脉上,云夕的身颤渐渐停了下来,乌日更达莱松了口气,刚一收功回力,云夕却将头一偏,一口鲜血‘噗’地喷在大国师身侧!   “吉娜!你觉得怎么样?!”乌日更骇然地抱住云夕,将手指抚在她的腕子上,居然只摸到尺脉,关、寸即将断绝!   侍从慌忙将火堆拨亮,所有的人都屏息望着云夕绝美却如瓷器一般脆弱的面容,只有红萼眼中射出热切的光彩。   “我来试试。”冥王起身走到云夕身边,“国师的内力也是偏阴寒一路,对公主裨益无多。”   大国师知道他说的在理,便起身让到一边,“有劳轩辕王兄!”   轩辕澈缓缓运力,淡绿色的光芒凝于掌心,再将手掌抵在云夕的胸口处,在膻中穴上停留片刻,再下移至中庭、鸠尾、巨阙、上脘……最后掌心停在云夕腹上的神阙穴,云夕的神情终于恢复正常。   “轩辕叔叔……”云夕只觉从冰窖之中走出,进入了温煦的春风里,身周一片舒适;她感激地对轩辕澈道,“您又救了我一次,云夕该如何报答呢?我当您的干女儿,时常孝敬您可好?”   冥王其实早就可以收回掌心了,他贪恋与云夕的亲近接触,舍不得收手,此时闻言却极快地收式撤功,同时生硬地回道,“本王以后娶了夫人,自会生下儿女,不必收什么义女!”   云夕望着轩辕澈走回原处的身影吐了吐舌头,大国师无奈地拿毯子包住她,“这丫头,舅舅都被你吓得灵魂出窍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世上最有本领的两个男人都在我身边,我哪会轻易死掉?”云夕知道大国师关爱她至深,总想说点轻松的话语让舅舅心里舒坦些。   轩辕澈听到这话神情倒是放松了许多,‘世上最有本能的两人男人……’虽然把他和乌日更达莱并列在一起,那么,在云夕心底,还是承认他比那个风氏小子优秀得多吧。   冥王这样想着,便把云夕要认他当干爹的恼恨放到一边了。   红萼却是暗自冷笑:那个强势的神族公主似乎病得不轻,方才没有冥王陛下出手,恐怕是连这一次发病都熬不过,那副瘦骨嶙峋的模样,还不知能撑多少日子呢!   红萼闭上眼,生平第一次虔诚地祈求上天,快些让云夕这个讨厌的女人早死早投胎。   第二天一早,晨阳明媚地挂在东方天际,用过早膳之后,一行人又坐上马车赶往西方,马队来到一条宽阔的大河边停住了,沿着这条车尔臣河再向西便是青鸟王宫所在的可可里山,向北则通往冥宫所在的祁曼塔格山;冥王和青鸟国师就应在此处分别。   “轩辕王兄,”乌日更达莱诚心诚意地说,“以后你有何差遣,小弟万死不辞!”   冥王神色淡然地道,“本王不敢差遣你做什么……你这只老狐狸就一直在跟本王装糊涂,我想要什么你比谁都清楚。”   大国师苦笑道,“吉娜现在这个样子,身心皆受重创……你让我能对她说什么?等她的身子好些,我再劝劝她们母女……”   冥王摇头,“我不能再等了,上次在楚国听了你的话,任凭吉娜脱出我的掌控,结果……她不只让大周的少年骗去了感情,还险些丧命!此番我随你去青鸟宫,乌兰要是不同意将吉娜许给我做夫人,本王便要用抢的!”   “你这是什么话?!”乌日更达莱也气上心头,“六哥数次救了吉娜的性命是不错,是有权利让我们回报您最宝贵的东西。”   “但是感情是无法当做礼物回报的,你总得让吉娜心甘情愿嫁你才行吧!我乌日更达莱是个不能动情的光棍汉子,但是也知道男女之间两情相悦才能结为夫妻;吉娜是我和乌兰的命.根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她受一分委屈和伤害……冥王陛下以为你想抢、就抢得走她?!”   轩辕澈抿了抿嘴巴,坚持地道,“那我先在你们宫里住一段日子,天天守着吉娜……日子久了,她总会喜欢上我的。”   大国师无奈,“好吧,随我们回青鸟宫也可……你新纳的那个小妾怎办?吉娜在秦国就不喜欢她,你休想让那女子踏进青鸟宫一步!”   “让圣姑先带她回冥宫,其实我对她……”冥王刚想解释他对红萼的关护是出自前世的恩情,但是想到云夕之前招惹了一个又一个大周公子与她纠缠不清,自己凭什么带个女子回宫还要向他们解释?   轩辕澈跳下马车走向圣姑和红萼的车厢,略略交待了几句,那辆车的马夫便甩响马鞭,车轮轧轧地驶向北方。   红萼掀开车帘恨恨望着东向的车马,坐在她身边的冥宫神使轻声叹气,却没有多说什么。   205 倦鸟回巢   “啾儿——唧啾——”   闭目坐在马车中的大国师蓦然听到阵阵鸟鸣声,立刻警觉地掀开车帘;赶车的骏马也放缓了脚程,似是感知到什么奇异的讯息。   天空中有许多的飞鸟:不分种类和大小地往西方飞翔,当中又有许多黑色的昆仑雄鹰穿过鸟群,从西方的群峰之巅向这边急速而来。   乌日更达莱不等马车停下就开门跃出,有数只黑鹰感应到大国师身上的气息,收翅急速而下;与平常的鹰隼不同的是:它们脚上都绑着白色的布条,随着黑鹰盘旋降落,那些白色信帛便如刀刃一般刺痛了乌日更达莱的眼睛!   轩辕澈也随之跳下车,他知道这些从昆仑青鸟宫方向出来的白带黑鹰是什么意思:那是青鸟王族向九州各地的巫师报知、速回昆仑参加王族中人丧祭大礼的急讯!   青鸟氏一族人口凋零,嫡传血脉除了乌日更达莱和云夕,那就只有——乌兰其其格……冥王望着目眦欲裂的青鸟国师,“乌日更,你切勿心焦,兴许是……”   “快不得乌兰至今未乘鸟来接吉娜……她怎么会遭遇不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乌日更达莱捏着从黑鹰腿上解下来的白帛,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一般;嘴唇颤抖了一刻才道,“我得先走一步看看宫里发生了何事……吉娜就拜托六哥照料……先不要告诉她家中有难——”   冥王点点头,“你放心,本王自会守护公主周全。”   “舅舅,怎么不走了?”云夕掀开车帘把头探了出来。   “关好窗子!再过了寒气有你受的!”乌日更达莱怒声喝道,其是他是怕云夕抬头看到天上盘旋的黑鹰。   云夕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把头缩了回去,寒香忙将厚毡帘拉紧,“公主听大国师的话,你又忘了前天昨上冷得发抖的滋味?别好了伤疤忘了痛……”   “知道了,寒香姐姐比高娃姨母还能唠叨……”   青鸟国师向冥王拱拱手,身影如飞鸟一般跃上路边的石崖,眨眼就不见了踪影;他这般直接攀跃玉珠峰,自然比马车穿行在盘山小道要快了不止多少倍。   午时众人在一个避风的山涧里燃火煮饭,云夕也得以披上厚厚的斗篷下车透透气。   “轩辕叔叔,我舅舅呢?”云夕四处张望没看到乌日更达莱的身影。   轩辕澈正若有所思地望着空寂无半点鸟鸣声的山林,听见云夕的问话慌忙转回身;只见云夕全身裹在一件白狐皮的斗篷里,只在风帽下露出半张白皙通透如玉的小脸,紫色的清眸亦被帽上的白绒遮住一半,这样看她,倒不似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了,更似一个粉妆玉琢的大娃娃。   冥王的喉间哽住,手指微微动着,极想将眼前这团毛绒绒的宝贝揽在怀里,用力地亲吻她,然后告诉她:如果乌兰女王不在了……也不要太难过,就算所有的亲人都离开她了也不要紧,还有他呐……他生生世世都会陪着她……   轩辕澈想要伸出去的手握成拳头,最后又缓缓放松了,“你舅舅先行一步……有要紧的事要赶去处理,他委托我——护送你回宫。”   “公主,饭做好了,快到车上用膳吧!”寒香将热腾腾的羹饭端到马车里的木几上,快步走过来叫云夕,随后又微笑着对轩辕澈道,“冥王陛下,您能屈尊到车里陪公主一起用膳么?她从早上就没吃什么,我也劝不动她。”   轩辕澈闷声走过去,他第一次觉得这名时刻伴在云夕身边的九黎少女,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   寒香望着冥王上了车,便抿嘴一笑帮侍从们盛饭去了;从云夕发病那一晚,她就明白:只有这位外表俊美无畴且神通广大的轩辕陛下能帮得到公主,而且同行的人都看得出他对公主是真心实意的;既然云夕也说她与风霖没有希望再做夫妻,那么为什么不试着去营造新的幸福呢?   云夕明白寒香的用意,心里略觉尴尬;看到冥王已掀帘坐到她对面的榻上,只得另拿双木箸递给他。   “怎么只喝米浆,不吃点肉羹么?”轩辕澈将盛着肉羹的碗小心推到云夕面前,狭长的凤目里盛满宠溺和怜惜,“你比刚出昆仑的时候消瘦了许多,吃一点肉羹身子才会好得快。”   云夕摇摇头,“从早上起,我的心里就慌慌地,就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她并没疑心到母王会怎样,母亲是青鸟国里受子民崇顶膜拜、月亮女神一样的存在,她怎么会有什么不妥?   云夕只是一门心思地担心风霖在秦国是不是发生了意外状况,难道是秦六这个小人又使了什么诡计?云夕此时有点后悔轻易放过他了。   轩辕澈不知她在想什么,但是感觉到云夕的视线透过车帘望向很远的地方,并不愿与他的视线相交。   ‘云夕与乌兰女王母女连心,那边出了状况,她自然会心绪难安罢。’冥王这样想着,胸口就有丝丝的酸痛,想爱抚云夕的愿望就更加地难以忍耐,他伸手就去抚摸云夕尖尖的下巴。   “你做什么?”云夕吃惊地向后一躲;轩辕澈苦笑道,“为什么与我这般生疏了?夕儿,你还记不记得,前年我送你去大周的路上,你夜里会在我怀中安然入眠,早上一睁眼就对我甜甜地笑……”   “那时我还小!”云夕慌乱地打断他的话,“并不懂得男女大防……只当您是和舅舅、云师傅那般可以全然信赖的亲人。”   轩辕澈静静地望着她,“为什么现在就不是了呢?我做了什么令你不再信赖的事情?”   “是……不是……”云夕低下头,她无法说出:她现在已经明白,冥王对她的情意并不同于舅舅对她的那种长辈对晚辈的呵护,而是男女之情……   不可否认,轩辕澈是个极好的男人,无论从身份还有品貌来说,世上似乎没有胜得过他的人,但是自从见到风霖,她忽然就明白:情缘这种事情,不是谁好、谁更有能耐就会倾心于他的。   自己对风霖的感情,就如同一个受尽煎熬才将砂粒一层层包裹成珍珠的贝母,突然被人生生地将它的珠子挖走,它的心便空了!就算将另一个更大更亮的珠子再塞给它,那都不是属于它的珍宝、不是它的最爱;因为从一开始,它心里所有的痛苦和甜蜜都包裹在自己那颗珠子里了……   云夕叹息着,如何对轩辕澈说清她这种复杂的心绪呢?   云夕歉然望向轩辕澈,“轩辕叔叔,我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没有能力回报您什么,我想,红萼姑娘会更懂得如何取悦您……”   轩辕澈的微笑顿时僵在脸上,他缓缓放下筷子,转瞬间马车里就消失了他的踪影;云夕小声咕哝道,“还真是坏脾气呢,饭吃到一半,也不打声招呼就走了……”   寒香开门进马车,“冥王陛下怎么很不高兴的样子?你们——都没吃东西啊,唉,饭都凉了……”   又走了两天,马车才驶入青鸟宫所在的玉珠峰秘境深谷;寒香一路上看得心旷神怡,她没想到一天当中简直可以同时看到四种不同季节的植被,而且越往里走,气候越是温润,云夕的气色也好了许多,夜里也不必将所有的厚毯包裹在身上才能入眠。   “寒香姐,这是翠雀,那一种是天仙子,那种小花叫马兰花,很可爱对吧?”云夕给寒香指点着绽放在草丛里的小野花,“还有这种八宝景天,都是我云师傅经常用的草药呢!”   想到云师傅,云夕心中有些忐忑:若是当面叫一声爹爹,他是会什么表情?   ‘爹——’这样叫着扑过去抱住他……云师傅那般安静从容的性子,也会开心到掉眼泪吧。   云夕从车窗外隐隐望青鸟宫的白色宫墙,立时欢呼雀跃道,“到家了,寒香姐,我们到家了——”   她的笑容突然僵住,因为,此时宫门大开,所有出来迎接她们车驾的人都穿着黑衣,额系白带……   寒香也愣住,喃喃地问云夕,“公主,他们这是给谁穿的祭衣啊?”   云夕推开车门,不顾寒香的劝阻一跃而出,却忘记自己身无内力使不出轻功来,‘扑嗵’一声就跌倒在地上!   迎出来的乌日更达莱飞跃过来,扶起云夕,“你这孩子……”   云夕捉紧乌日更达莱的白边黑袍,“舅舅,这是怎么回事?是要办祭祖大礼么?你穿这种难看的祭服做甚么?!”   乌日更达茉含泪,“吉娜,你现在要站直身子,牢牢的站直!以后,你就是我们青鸟国的女王——庇佑这片高山和山下草原各部落的青鸟女王!坚强一些,乌兰和云阶公子都在天上看着你呐……”   呆呆地听完大国师的话,云夕脑中一片空白,既没哭叫也没问什么,任由大国师牵着她的手走进青鸟宫的大门,冥王和寒香随之步入,都用担忧的目光盯紧云夕。   来自草原各部落的头领和巫师们跪在甬道两边迎接新任女王归来,云夕似乎听不到他们高呼陛下的声音,只是机械地向前走着。   直到走进最后一道宫门,看见哭红了眼的高娃姨母站在门口,她才下意识地问,“姨母,我母王呢?告诉她我回来了……吉娜回来了!以后就永远陪在她身边,再也不到处乱跑了……”   高娃上前抱住云夕号啕大哭,“天神在上,保佑我的吉娜啊——你母王她升天成仙了!我亲眼看着云阶公子抱着乌兰跳下火涧——呜——我可怜的小吉娜啊——”   “云师傅?”云夕听到云阶的名字转身就跑,“我要去竹园找云师傅,给他说说我这两年在大周经历的事情!”   乌日更达莱伸手在云夕颈后一点,云夕随后软软地倒在他怀里;大国师凄然抱住云夕,“她一时接受不了这种打击……先让她好好睡一觉,兴许明天脑子就清楚多了……”   高娃哽咽着从他手中接过云夕,抱起来走向云夕以前的寝宫,“这孩子怎么轻得和树叶似的!我可怜的小吉娜……是吃了多苦才晓得回家哟——”寒香连忙随着高娃一起离开。   大国师转向冥王,“轩辕王兄,我这几天要准备乌兰的祭礼和吉娜的接位大典,就无暇接待您了,感谢您——”   轩辕澈伸手止住他,“这种话不必再说了,我先回宫,下个月圆之夜过来助云夕疗伤,其他的事等你们忙完这一阵再说。”   乌日更达莱松了口气,认真地向冥王行了一个抚胸躬身礼。   轩辕澈也不欲再乘车,以他的绝妙轻功,两个时辰就能回到冥王宫,乘车倒是多费两天的功夫。   大国师令人带一路赶车的风家侍从们下去休息,并补足他们下山回大周时所需的食品和器具。   206 温暖的记忆   云夕只睡了一个时辰,她睡得极不安心,紧闭双目却不时地梦呓和流泪,寒香和高娃在一边守得惊慌失措,最后不得不把大国师请来。   当云夕终于摆脱噩梦惊叫着醒来,看到乌日更达莱慈爱的眼眸出现在面前,才捂着剧跳的胸口定下神来;大国师伸手将她扶坐起身,“吉娜,觉得好些了么?”   云夕摸着隐隐做痛的太阳穴,忽地捉住乌日更达莱的手臂,急切地道,“舅舅,我刚刚做了一个恶梦!梦见母王和云师傅全身是火,在一个黑漆漆的山涧里……我想跳下去救他们,可是身子一动也不能动,好可怕……呜……”   大国师心痛地将云夕抱在怀里,“吉娜……那个梦——是真的。如果你的灵力没有丧失的话,乌兰离世那一刻的情景,你当时就应该感应到……”   “舅舅,您在说什么?!那不是真的——我母王呢,她是不是和云师傅一起离开昆仑啦?”   乌日更达莱揽紧云夕挣扎的双臂,“吉娜,听我说!两天前,云阶公子的两名侍卫妄图谋害他,你母王心急之下以身相救,结果被那侍卫刺中心脏……乌兰在即将魔变之前与云阶公子一起跳入死亡谷……”   云夕奋力从乌日更达莱怀里挣出,“舅舅您怎么可以编出这样的话来?!我母王有灵力护体,凡人的刀剑根本伤不到她!”   “应该是这样……”大国师深吸一口气才说,“我在去秦国救你之前,便发现你母亲私下里修炼闭合灵力的邪功……她想和云阶再圆夫妻之梦……我和乌兰吵了一架……与冥王一同离开昆仑时也没顾得上通会你母王一声……我这个做哥哥的,明知道她这么做很危险……居然疏忽大意……”   云夕茫然睁大了眼,“母亲私下修习闭合灵力的邪功?”   “孽缘啊!”乌日更达莱长叹,“你母王为了云阶险些成魔、跳涧自焚……你又为了一个大周少年自毁灵力,你们母女两个怎会生出如此痴傻念头?!”   云夕静默了一瞬,就要起身下床,寒香拿袍子给她披上,“殿下要去哪里?”   “我……想去母王房里坐一会。”   乌兰其其格的寝宫里一如从前纤尘不染,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优昙婆罗花的香气,云夕用力吸了吸鼻子,恍惚觉得母亲温暖的怀抱就在身后,一回头就能找到……她转过身来,却只看到高娃姨母和寒香担忧的面容。   云夕无力地坐在乌兰女王曾经的床榻上,将一只装满竹叶的软枕抱在怀里,闭上眼,脑海中就慢慢呈现出幼时和母王在一起的一幅幅画面……   ***********************************************************************************   乌兰其其格极不容易才生下这么个心肝宝贝,居然不顾身体的虚弱和女官们的劝阻,不分日夜地将孩子放在自己身边;就连每月与草原族长们的觐见日,也将女儿带到议事殿里抱坐在膝头上。   云夕公主自小不爱哭闹,别人一逗她,就会裂着小嘴咯咯直笑,长得又那般粉妆玉琢、白白胖胖的可爱模样;与大头领们同来青鸟宫的国中贵妇们,都以能亲手触摸一下公主的小手小脚为荣。   在云夕三岁的时候,宫中女官们又在试着劝服乌兰女王,让小公主到自己的寝宫安睡,大国师也认为总依赖在母亲怀中的公主,将来会少一份独立自主的坚强,于是乌兰其其格恋恋不舍地将熟睡的女儿抱到公主的寝室,一再嘱咐守夜的侍女看护到公主。   乌兰女王孕女三年,又亲手照料公主三年,早该选个少年晚间服侍她、多做采补阳气的修炼了。   小公主分宫的第一晚,睡到夜半时分,突然从梦中惊醒哭叫起来,尖利的哭叫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响亮;没用半刻的功夫,乌兰其其格就赶到女儿的睡房。   乌兰从侍女怀里接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儿,“吉娜宝贝,别哭了!你一哭母王也想哭呢……乖宝贝,告诉母王,你为什么要哭呢?是想母王了么?”   云夕呜咽着,“母王,我害怕……我找不到哥哥……呜——”   “哥哥?”乌王其其格紧张一消,突然笑了起来,“你是母王唯一的女儿,哪有什么哥哥?以后或许会有弟弟或妹妹——母王可没有办法生出比你大的孩儿,哈哈……”   “母王抱着睡……就不做坏梦了……”云夕边哭边打着嗝、捉紧乌兰胸口的衣襟再不肯放手;乌兰望着女儿那张酷似云阶的小脸,也不舍地亲了又亲,“不哭了……是母王错了,宝贝以后都和母王睡在一起,直到你长大找到情哥哥的怀抱……”1   从那以后,云夕又回到与母王日夜相伴的日子;但是在她五岁那年,大国师从达兰族长那里接来乌兰女王同父异母妹子高娃,让她来宫中照料云夕公主;兴许高娃与公主有一部分血缘相通的缘故,云夕并不像排斥侍女那般抗拒高娃的怀抱,于是,高娃姨母从此代替女王每夜温暖小云夕所有的梦境……   云夕三岁开始学习青鸟族的内功心法,五岁那年舅舅带她到竹园拜云阶为文师傅,学习华夏族的礼乐诗文;从第一天入学起,乌兰其其格就在云夕的房里等着她下学回宫,备好她最喜欢吃的鲜果笑眯眯地坐在窗下的裘榻上等着。   “过来,宝贝儿,给母王说说今天又学了什么。”   “回母王,吉娜今天午时学了《素问》的‘灵兰秘典论’……然后练字……云师傅又讲了一篇《诗三百》的关雎——”云夕说着就去抓桌上的蟠桃来啃。   乌兰捉住她的小手腕,“还没洗手呢,看看手指上这些漆汁……仔细说说还学了什么呀,要不背一下刚学的诗给母王听听?”   “很累的耶!母王,我真的会背了,你不用再查了啊!”云夕扭来扭去地像只小雀儿。   “乖女儿,背一下诗让母王听听嘛,香一个……啵!”乌兰女王把云夕抱在膝上,圆圆的蓝眼睛满是希冀。   云夕拿这个像小姑娘一样腻她的母王没办法,“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乌兰其其格重复着云夕背的诗句,突然就红了脸。   云夕见她沉默,赶紧摸了个桃子咬上一大口,打算趁机溜出房,乘着小风上玉珠峰的峰顶玩一玩……   “别走!你还没背完呢……你云师傅他今天还做了什么?天冷了,侍女有没有给他找出厚袍来穿……前两天刚给他置备了几套秋装,都是他喜欢的白色和浅蓝宫绸的……”   云夕连连点头,“云师傅穿了件浅蓝色的新袍子,挺好看……就是胸口上绣了一堆杂草,”云夕撇撇嘴,“偏生他还爱惜的紧,我回来的时候都不肯抱抱我,说是怕我手上的黑漆弄脏了他的新衣!”   “那是一丛兰花,哪里是什么杂草?”乌兰嘀咕道,“他知不知道是我亲手绣上去的……”   见母王又在发呆,云夕终于借机跑了出去……   ******************************************************************************   原来,那时母亲每天必查她的功课,是想从她嘴里知道更多云师傅的情况啊……父亲和母王爱得如此之苦,好容易有办法在一起相守了半年,却如此轻易地死在两个奸险小人手里!如果不是她在秦国遇险,舅舅离开昆仑去救她,母王和父亲兴许还好好地活在世上;如果她还有灵力……   云夕抱着散发着清新竹叶气息的软枕,全身颤抖着无法自抑。   “吉娜?”   云夕抬起泪痕狼籍的脸,发现乌日更达莱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前。   大国师除掉那个可怕的骷髅面具,面容几乎与乌兰其其格一模一样,只是连串的打击和操劳令他面色疲惫不堪。   “舅舅你——”云夕发现乌日更达莱的两鬓竟然有了点点霜雪!她这才想到母亲离世,舅舅心中的悲痛其实并不亚于自己!大国师还要强抑着悲伤操劳乌兰女王的祭礼和自己的继位大典;同时还得想法设法为她调整病弱的身体……   云夕伏到国师怀里号啕大哭起来。   乌日更达莱抚着云夕的后背,“乖,马上就要做女王了,别像个小孩似的……你母王继位的时候十五岁,你居然比她还早了一年……别哭了,母王不在了,还有舅舅在呢。”   大国师长叹一声,他想到二十年前也是如此劝慰将要继位的乌兰其其格:‘别哭了,母王和大姐走了……还有哥哥呢……乌兰要坚强……’   谁会想到,世传寿命可达数百岁、容颜永远保持少年时模样的青鸟神族,到了他们这两代,竟然连遭横祸,连平常人的天命都不及……如今的青鸟女王吉娜连为子民祈福降雨的灵力都失去了,是上神要亡青鸟氏么?   207 继位大典   无论别人如何劝慰,云夕始终无法彻底相信母王和云师傅已离开人世,但是母王的膑祭大礼和云夕的继位大典还是如期进行了。   乌兰女王离世二十天之后,草原各部落的族长和巫师们汇集到青鸟宫十几里外的沙山之巅,隆重举行乌兰女王的膑祭之礼;因为云夕的身体极为虚弱,乌日更达莱便将乌兰其其格的祭礼和云夕的继位大典安排在同一天举行。   除了服侍的衣服都是黑白两色之外,青鸟国主的丧膑之礼与大周王室截然不同:云夕与众臣子们既不用麻布束发,也无须用麻绳束腰;青鸟族人死后焚于昆仑死亡谷,也没有遗骸可膑,所以祭台就搭在昆仑沙山之颠、靠近那棱格勒峡谷的地带。   乌日更达莱登上高高的祭台,先向昆仑神女西王母的木像叩头行礼,然后将血祭和酒祭一一倾倒在碗中献在神像面前;之后领着从九州各地赶回昆仑的巫师们高唱咒语,为乌兰其其格和云阶公子的灵魄祈福,求上神接应他们顺利进入巴尔兰由尔查(天堂)。   乌日更达莱念完祭词,尽全部内力运起打开‘天目’的幻术,想要窥看乌兰妹子的灵魄落到何处;但是他的意念在昆仑界循行数周,并未找到乌兰灵魄的栖息之处。   ‘难道失去灵力的不只是吉娜?’大国师长叹一口气,将双目睁开,抬手向下面一挥,众多穿着节日服饰的草原少年拍起牛皮鼓,少女们随之围着祭台欢跳起来;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乌日更达莱禀报四方神灵:吉娜公主今日正式接任王位,成为守护巴颜喀拉山脉、祁连山脉及东方草原的青鸟女王!   就在人们唱跳通灵神曲的歌声中,众女官扶着云夕公主登上高台,云夕头戴镶嵌五彩宝石的金冠,及腰的黑发柔顺地披在身后,肌肤莹白如雪、紫眸熠熠闪光;她身着一袭白色绣淡黄色雀尾的曳地长裙,胸襟上是双翅向上卷起的金色凤凰团纹图,在晨阳的照耀下泛着点点金光。   女官们退下,云夕独自立在高台上,举起手中的金色权杖,吟起召集青鸟的咒语;一刻之后,十数只身形巨大的红嘴青鸟挥翅而来,盘旋在她头顶上方,还有数不清的各色各类飞鸟跟在青鸟后面不断地涌现,几乎将棱格勒峡谷的上方的天空严严遮蔽!   出奇的是,所有的鸟类都未发出一声鸣叫,这让参礼的人更加相信青鸟女王就是昆仑女神西王母在人世的化身!包括乌日达莱在内,所有参加祭礼的人都跪倒在地,向新任的吉娜女王行叩伏大礼。   云夕缓缓走下高台,先双手扶起大国师,然后又扶起白发苍苍的达兰族长用力拥抱了一下;达兰老族长是乌兰女王的生父,听到女王的死讯之后,他原本花白的头发一夜之间变成雪白!   达兰族长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把云夕的手拉到唇下吻了吻,其他的草原部落首领也依次过来躬身亲吻过云夕的手指,众人静默地向后退开,为女王让开一条路。   他们虽然看不出云夕已失去灵力,但从新王苍白疲惫的神情可以看出,年少的吉娜女王还未走出丧母之痛,这让在场的男人们都面色黯然、女子们更是忍不住地落泪。   大典终于结束,云夕闭目泡在温泉之中,任由寒香给她梳洗长发,看到云夕单薄瘦削的肩背,寒香摇摇头放下木梳,“陛下,晚上想用点什么?下官让饔人们早些准备。”   大国师见云夕独与寒香亲近,便任命寒香为女王的内小臣,负责照料云夕的饮食和日常起居。   “寒香姐姐,你莫学外人那般‘陛下、陛下’地叫我,任我是什么身份,你我都是亲姐姐一般相待。”云夕睁开眼怏怏地道。   寒香也不是拘泥于小节的人,她微微笑着,“好啊,没有外人的时候,我还是叫你云夕妹子……要不要到寝房里再睡一会儿?晚上主餐吃五豆羹和烤羊肉好不好?”   “我什么也吃不下……每样菜都有药味,任谁也没胃口。”云夕扁扁嘴。   寒香拿白巾给云夕擦干头发,用一根玉簪绾住,“为了给你医内伤,大国师让饔人在每道菜里都加了一点补气血的药粉……我让宫女去膳房交待一声,今天的豆羹里就不加补药了,但是你得保证会吃光一碗羹……再加两片肉。”   “知道了,寒香大妈——”   夜晚的青鸟宫中一片宁静,云夕缓步走出寝宫,明亮的月色像流水一般倾泻在白色的宫墙上,像是铺了一层薄薄的霜雪;房里的灯光摇摇曳曳,有隐隐的话语声传来,那是高娃姨母和寒香对坐在房里,低声谈论着青鸟国的风土人情。   云夕挥手让身后的侍女们退下,独自走在宫园中的石径上,花树之上有流萤漫天飞舞,与天上的星辰交相映衬、美得像在梦中一样……宫里的景致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不同的是:再也感觉不到母王温暖的怀抱和云师傅殷殷的叮咛……   “轩辕叔叔,这么晚了还有兴致在房顶散步?”云夕向着远处的房顶颔首笑道;但是她心里隐隐有些气恼:也许是冥王来的次数多了,青鸟们竟然不再视他为敌,任由冥王在丹凤宫来去而不出声警告。   轩辕澈一早带数位礼官来青鸟宫参加云夕的继位大典,因为第二天就是十五月圆之日,他答应大国师,每月的十五来青鸟宫为云夕运气疗伤,所以没有必要当日返回冥宫了,被大国师安置在前宫的客园居住。   想到云夕就住在一墙之隔的后园,他哪里睡得安心?在寝房里心浮气燥地吐纳一阵,便起身跃到殿房的拱顶上,想吹吹凉风定定心神,却没想到被夜间出来赏月的云夕看到。   轩辕澈见云夕仰脸望向他,笑颜如花绽开,便想起初次在公格尔山冰峰上见到云夕的情景,那时的云夕,就像春日里透进山林的一束晨光,明媚而纯净,对着陌生的他笑得圣洁无邪;现在的云夕出落得美貌惊人,气质却变成了一缕月华,眼神淡然疏离,虽然还是像现在这样对他微笑,可眼底的黯然却似惊艳的昙花绽放过后,刹那间凋萎后的余韵花香。   他抑着胸口处的怦然心动,足尖一点就从房顶跳下来,负手立在云夕面前,几缕黑发随风轻舞,神情温柔俊美一如从前。   云夕见他不语,只是静静地注视自己,心里也微微有些慌乱,“轩辕叔叔轻功甚好……我内力尚存之时,也无此等高明的身法。”   “夕儿,你如果现在不想安置的话,我带你随处走走?”轩辕澈对她缓缓伸出右手。   云夕刚要开口拒绝,突然想到她很想去死亡谷看边看一看父母陨命的地方,但是舅舅一直以她身子虚弱宜在房中静养为由,不肯让她离开王宫;白天在沙山上举行祭礼的时候,云夕强忍着没有走到峡谷边际,就是怕在臣下面前控制不住自己悲痛的情绪。   “轩辕叔叔,你现在带我去那棱格勒峡谷好不好?”   “那棱格勒峡谷?”轩辕澈微微一怔,随即想到云夕想去乌兰女王坠谷的地方,心里有些犹豫;但是他不舍得放弃与云夕单独相处的机会,便伸手揽住云夕的纤腰,提气跃出高大的宫墙。   夜晚的死亡谷更显得幽深神秘,云夕立在峡谷边的山石上高喊道,“母王——云师傅——母王……”谷中回荡着饱含泪意的呼声,她恍惚之中似乎听到有人回应的声息。   云夕急忙弯身向下张望,但是触目之处是浓浓的雾气和黑幽幽的山石,“小心!”轩辕澈拉住她的手臂向后退离。   “母王和云师傅在下面,他们一定还活着!我要下去看看!”云夕挣扎着要甩开冥王的手。   轩辕澈索性连她的腰身都抱紧,“那里不同别处,任何能动的东西下去都会引起雷火……不信,你看着!”   冥王随手一扫,山际的一棵粗大的松树应声断开滚落山崖,一瞬之后,谷底声声闷响,有火光和浓烟随之而起……   云夕绝望地停住挣扎,身子无力地下滑,“为什么是这样……连父母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我们算什么神族啊——还不如山下的普通人……”   轩辕澈伸手要扶她起来,云夕忽然站直身子,恨恨地伸手指向上空,“天上的星月,你们哪一个是主管人界命运的神,我恨你!恨你!既然不能我们青鸟氏有爱有情,为何让我们这种怪异的血脉存于世间?!”   “夕儿,怎么可以说出这种忤逆上神的话?神族生而灵异之体,就是上神要我们早日堪破俗世恩情,专心修炼的意旨……”轩辕澈劝慰着云夕,其实他自己说得也没什么底气,要说执着于情念,又有谁比他这般甘于自苦?   云夕痛哭失声,“既然神族不能动情,为何让我们有心?母亲若不是青鸟女王,也不会和父亲爱得如此之惨烈!云师傅也不会连声爹爹都没听我叫过,他就去了……”   “我就是恨这些所谓的上神!恨他们让我降生在青鸟王族,我宁可是大周最低贱的山野村妇!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云师傅医者仁心,救了山下多少牧民的性命,为什么让他早夭?我母王恩泽昆仑四野,为什么让她死在一个卑贱小人手下?!你们这些没心没肺的神灵,我恨你们——母王……呜……”   轩辕澈在一边听得阵阵心寒,姜灵儿的今世本就会是齐国崂山下的渔村少女,是他和圣姑强行逆天改命,让文姜再生为高贵的神族公主,圣姑代替她成为身世凄凉的渔家女红萼;她居然恨自己现在的身份,恨令她投生在昆仑的上神,那么,她其实恨的是他?!   云夕哭闹累了,委顿在地上小声地抽泣着。   轩辕澈伸手拉她起来,“这里风大,我们回宫吧。”云夕抹抹眼泪,借力站起身,还没走出一步,身子晃了晃便昏厥过去。   冥王惊呼道,“夕儿!夕儿!”他伸手抚向云夕的脉门:脉息虽弱尚还稳定,他略略放下心,抱起云夕向青鸟宫中掠去。   208 三年之约   轩辕澈抱着昏睡不醒的云夕跃下沙山,极快去奔向青鸟宫;迎面看见乌日更达莱与清格勒等众多侍卫在宫墙外四处张望。   大国师见云夕不醒人事的模样,也来不及抱怨冥王私下里把她带出宫,连声问道,“吉娜为何会这样?吉娜,醒一醒!吉娜!”   “她思念乌兰女王,让我带她到那棱格勒峡谷边上走一走,方才在崖上哭了一阵子,兴许是情绪过于激动的缘故,吉娜刚才体力不支昏睡过去……”   没等轩辕澈解释几句,大国师就把云夕接了过去,“有劳王兄,还请冥王陛下早些回房安歇吧。”   “大国师!”冥王在乌日更达莱身后低声道,“我在前宫的明堂等你,有要事相商。”   乌日更达莱身形一顿,也未回头,抱紧云夕快步返回丹凤宫。   方才寒香和侍卫们已被大国师训斥了一顿,现在都等在宫门口翘首以盼;看到缩在国师臂弯中的云夕似是昏迷不醒,寒香大吃一惊,“大国师,陛下她这是……”   “无妨,累极了,睡一觉明早就好了……你们轮流服侍着,再出任何差错,小心你们的脑袋!”   “是,国师殿下。”侍女们一齐跪伏在地。   寒香拉过裘毯来给云夕盖好,心里暗自埋怨冥王:这么大的男人,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照料不好。   乌日更达莱回到前宫客园,见轩辕澈正负手立在明堂中等他,“轩辕王兄,这么晚了,你还有何事见教?”   冥王也不愿绕弯子,“吉娜现在身子是什么状况,你比谁都清楚,就算我每月的十五日如约来为她运功驱寒,也只是聊解她的病痛!”   大国师眨眨眼,示意他说下去。   “你们青鸟族女子的修行,无非是汲取男子的纯元阳气,如果你说服吉娜嫁与本王——”   “吉娜现在是我青鸟国的女王!”乌日更达莱恼怒地道,“她怎么可能去冥国做你的夫人?吉娜若成了你的夫人,这青鸟国纵横千里的国土也要归你冥王统领么?!”   轩辕澈傲然道,“吉娜离开青鸟宫,不还有大国师么,本王无意染指你们青鸟国的属地,从一开始,我要的就只是吉娜;你若担心身老之后、王位无人继承,我与吉娜成了亲,生下的第一个女儿交于你便是!”   “你有把握能让吉娜怀上你的孩儿?”大国师神色可疑地问。   冥王恼羞成怒,一张俊面红了又白,“本王至今无子,并不是无此能力……是我不想让后宫那些蠢女人为我生儿育女!”   大国师拍拍自己的额角,“是我糊涂了,陛下有所不知……我族中女子虽然常常蓄养美少年以博采阳力,但是……但是……怎么说呢?”   “每届女王都有许多供她修炼的情宠,但是能令她生育子女的男人,必是她真心挚爱的男子……这便是我青鸟族为何子女稀少的缘故……我故去的长姐珠兰其其格、乌兰妹子和我,生父都是达兰草原的老族长。”   “乌兰十五岁为王,到现在二十年,也只诞下吉娜这么一个女儿,就是因为她爱的男人是云阶公子,而云阶公子与她只做了一日夫妻……轩辕王兄,吉娜若是真心实意的喜欢你,我绝不阻拦你们两个结成夫妻,可是——”   “她会爱上我的!”冥王终于明白大国师的意思,他慷慨地道,“我轩辕澈说到做到,等吉娜身子好一些,就让她一年生一个孩儿……噢,青鸟女子是三年育子……那么就三、四年生一个孩子,我只留一个儿子做冥国储君,其他的儿女都送到青鸟王宫来由你差遣。”   乌日更达莱苦笑:要是真如冥王说的那般简单就好了,吉娜并非不看不出轩辕澈对她的心意,但是她望向冥王的眼神除了冷淡就是戒备,他这个当舅舅的哪能看不出来?   “三年为期。”大国师向冥王伸出三个手指头;乌日更达莱有他的打算:给冥王三年的期限,如果吉娜在冥宫过得不快活,执意要回青鸟国;三年的时间,也够她充分汲取到冥王的真阳、恢复亏损的灵力,到时候他再到各地给吉娜挑选称心如意的情宠便是。   “何意?”冥王怔了一下,“让我再等三年?不行!我已经等她等了二十年!再等下去我会疯的!”   乌日更达莱摇头,“别再跟我说前世有缘那句鬼话,我明天好生劝服吉娜,让她接纳你的情意,到冥宫伴你生活三年,这三年你若是令她受孕——也就是说能让她全心全意地爱上你,我便什么也不说了,为你们的儿女守好青鸟宫,等她大了接任吉娜的王位,若是不能……”   “没有若是!”轩辕澈打断大国师,“吉娜跟了我,一定会过得称心如意,我不会让她再有机会去想别的男人。”   大国师点点头,“这也只是我的想法,明天便是十五月圆之日,我先把你的心意说与她听,晚上你为她疗伤之时再说些动听地情话……她受你恩惠之际、有以身相报的念头也不一定。”   轩辕澈大松口气,少有地笑得眉眼弯弯,“乌日更王子是禁欲之人,倒是在男女之情上懂得不少呢!”   乌日更达莱气结,“若是吉娜明日同意嫁你,你便立刻改口称我为舅父!”   这一夜轩辕澈几乎彻夜未眠,一会想到二十年前在齐国的长清县与文姜夫人相处的那几天;一会又想到云夕紫眸白羽的绝美形像,但是这两人的面容再也无法重合在一起……   冥王终于不得不承认:即便云夕不是文姜的转世重生,他一样会不可自拔地爱上她!   云夕一早醒来,听寒香说起昨晚她在昏迷之中被大国师送回宫来,心中羞愧难安;她必须坚强起来,重新修习失去的内力;草原的子民还需要她的守护,她不能就像现在这样软弱不堪、动不动地就发病昏厥,让乌日更舅舅——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再为她操心受累,否则天上的母王和云师傅也不会原谅她。   喝光了寒香亲手给她煮的药膳,再吞下一颗补元的丹药,云夕缓步走在花园当中,打算像小时候一样,在一丛最茂盛的花草中盘膝坐下,从基础的吐纳采气功法开始修炼。   乌日更达莱迎面走来,见云夕的气色略有好转,心情也随之轻松起来,“吉娜,用早膳了么?”   “舅舅!”云夕两步跑到大国师面前,“我打算重新开始修习内力,您觉得我要用多长时间才能达到以前的状态?”   乌日更达莱的笑容僵住:青鸟族的法力几乎全部来自母体赋与的元气,后天的修行只是辅助这种灵力运用自如而已。   “吉娜啊……到这边来坐下。”大国师走向一边的石亭,侍女们立刻将厚毡坐垫铺在石凳上,以免女王受寒。   大国师湛蓝的眼眸透过青铜面具深深地凝视着云夕,“你再做那些平常的修炼没多大用处啦,唯一能助长你恢复灵力的修行就是采阳补阴术。”   “采阳……”云夕的脸略略发红,从继位那天,各族首领们返乡时,都将他们带来数位俊美少年留在宫里,她就浑身地不自在;虽然自小长在昆仑,没有大周女子那种三贞九烈的观念,但是……与风霖之外的男子发生洛裎相接的亲密关系,她还是无法接受。   云夕咬了咬嘴唇,“我每天都喝汤药,也吃你炼的灵丹,时间久了,不也一样能补充元气么?”   “收效甚微啊……”乌日更达莱斟酌了一番才道,“你身子亏空得太厉害,那些补气血的药只能维持着你平日的内理消耗;你也知道,人每天不走不动,只是五脏六腑的日常工作,也是会耗元气的……一到月圆之夜,你的身体对元阳的需求会更多……这也是为何每月十五日,你得仰仗冥王陛下的至阳内力才能驱逐腹中寒痛的缘故。”   “吉娜,你若不喜欢那些新进宫的草原少年,就接受轩辕澈的一片真情吧!这些年舅舅看得清楚,他对你的关护不亚于你母王和我……”   云夕突然抬起头,颤声道,“舅舅,我现在灵力全失,与平常女子一般……能不能嫁与风霖为妻呢?我——”   “糊涂!”乌日更达莱气得浑身发抖,蓦地站起身,“你到现在还不死心?!你母王是怎么死的,你还不清楚么?!舅舅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年救活了云阶,如果他当年就那样去了,也省得多吃这么年的苦,你母王也不会做出修炼邪功、封闭灵力的傻事来!”   “你——亏你还在西王母神像前发誓要守护这片土地上的子民和鸟兽……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中原少年,就忘了你的天命,忘了你的亲人……”乌日更达莱再也说不下去,泪水顺着铜面滚落下来。   云夕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坚毅如铁石的舅父流泪;她惊慌站起身,拿自己的衣袖去拭大国师脸上的泪。   “是我错了……您不要哭,吉娜错了……”云夕扁扁嘴,呜咽着哭出声来。   大国师叹口气,将抽泣不止的云夕揽在胸口上,“吉娜,青鸟族王子生来就以守护女王为天命,一生不得有情念……乌兰走了,舅舅现在的唯一希望就是你,你就如舅舅的亲女儿一样、是舅舅的命.根子啊,你要是再有什么闪失,舅舅怎么活得下去……”   “你小的时候很少哭,偶尔几次掉泪,无非是因为练轻功时摔了一跤、或是养的小鸟小兽染恙死掉了,才会哭上几声……舅舅就心痛得紧,恨不得摘下天上的星子来哄你高兴……”   “现在你长大了,反倒是很少有笑容……舅舅要怎么办才让你高兴起来呢?让风霖来昆仑陪你,就会快活了是罢……但是,你生就神族之体,就算是现在灵力丧失,只要神羽尚存,你与任何男子肌肤相亲,还是会不知不觉地汲取他的阳气……你若执意嫁与风霖公子,难道还要像在秦王城那次,逆行气血倒灌元气给他?”   “再有那么一次……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啊!吉娜,如果你不喜欢过众多情宠陪伴的日子,就嫁给轩辕澈吧!他与我们一样,同为神族后裔,你若是与他阴阳同修,灵力应该能很快地修复如初……”   大国师听着云夕的抽泣声小了,松开怀抱托起她的小脸来,“吉娜,你试着跟冥王处处好不好?若是和他在一起过得不快活,舅舅一定亲自去冥宫把你接回来!”   云夕泪眼迷濛地望着大国师,“今晚是月圆之夜……我试试不靠他的帮助,能不能熬过去……若是不行,我便嫁冥王为妻……”   乌日更达莱抹去云夕脸上的泪滴,“好,不要忍得太苦,月出之后,我与冥王都在外堂守着……忍不住腹痛的时候就叫舅舅一声。”   209 夙愿达成   处在高原地带的玉珠峰秘谷,初夏的气候要比大周中原之地凉爽一些,但是整个青鸟王宫就建在数十眼温泉之上,所以夜晚里的丹凤宫,和烈阳曝晒的白日一样温热。   寒香和高娃坐在吉娜女王的内房里,不时拿帕子擦拭额上滴落的汗水;寒香的面色还稍好一些,两年的赶尸生涯也令她的体内积聚了些许阴寒,此时借高温发发汗倒是好事。   只是高娃姨母身形较胖,此时热得两颊泛红,呼吸都比平时粗重得多——在这样的季节,任谁坐在放有十数个木炭盆的房间里也好过不了。   云夕闭目盘膝坐在十几个燃着天山铁木的炭盆环绕当中,她的脸上不但没有一丝汗意,反倒随着月上中天而面色白中泛青;身躯因为骨子里一阵强似一阵地阴寒刺痛而不时地颤抖。   寒香低声问高娃,“姨母,您到房门口坐着吧,这里太闷热。”   高娃也实在熬不住了,“我让丫头们再送些姜茶来,吉娜就这般用炭火烘着,会不会伤阴呐……”   寒香摇摇头,“出汗多了才会伤阴,你看陛下还是冷得紧——”她一句话没说完,慌得猛然起身冲到云夕身边,因为云夕已无力地歪倒在地,口角流出一丝血迹,也不知是忍痛的时候咬伤了嘴唇还是舌头。   “大国师!大国师——”高娃仓皇地冲出内房,“吉娜她晕过去了!”   乌日更达莱和冥王同时起身进入云夕的睡房,见云夕伏在寒香的怀中不时地颤抖,牙齿咬得咯咯响,大国师示意寒香把她抱到床上,转身向冥王颔首道,“轩辕陛下,有劳了。”   轩辕澈盯着地下的炭火盆皱眉道,“把这些东西都弄出去。”   乌日更达莱知道他内力至阳,最厌燥热之物,便叫外面的侍女拿器具来将炭盆推出去熄灭。   收拾完毕,大国师见冥王已开始为云夕推宫过血,便使个眼色,让高娃她们和自己一道出去。   高娃姨母觉得房里不留个自己人实在不妥,盯着床上的云夕不肯挪步,寒香挽起她的手臂低声道,“姨母,有冥王陛下在,吉娜定会安然无恙……我们还是出去候着吧。”   等到云夕的身子不再发抖,脸色也由青转白,轩辕澈缓缓将她的身子放平,伸手擦净她口角的血丝,“夕儿,天还没黑的时候,我就在外面等着……叫我一声就那么难么?你宁可忍痛到咬破嘴唇也不愿向我求救……我到底哪里不好……”   云夕睁开眼,“轩辕叔叔,你一直都很好,对我好到我不知该怎么回报……”   轩辕澈没想到她早已清醒,听到方才自己的喃喃自语,神情不觉有些困窘。   云夕坐起身靠坐在软枕上,“第一次在公格尔山的冰川上遇到陛下,那时我还不到十二岁……后来离开昆仑山误入北方星族所在的黑森林,您又亲自到那里为我解困……如果那时的我不那么懵懂……没把您当成另外一个疼爱我的云师傅,也许就会迷恋上陛下罢!毕竟,无论身份还是品貌,这世上实在没有胜过您的男人……”   轩辕澈屏息望着云夕,他第一次听云夕说出对他的真实感爱,心底又是慌乱又是激动。   只可惜,云夕的眼神又如从前一般,透过他望向了极远的、他无法企及的方向……   “等我真正懂得什么是男女之爱、缠绵之情,面对的却是大周那些满腹阴谋诡计的王族公子;呵呵,不瞒您说,是他们让我知道,男人和女人不是同的,我才懂得了什么是男女大防:除了夫妻之间,男人和女人是不能随便拥抱的,连握握手也不可以。”   “这些公子当中,有几个曾对我说过会一心一意爱我的话……”云夕说到这里脑海中想到深情款款的宋王子御说、英姿勃勃的慕容珞、笑容恬静的月忍……   “可是,真正做到始终只爱我一个的,只有风霖……这就是我为什么宁可身死也要救他的原因——”   “夕儿!”轩辕澈忍不住打断她的回忆,“我对你不够一心一意么?像你方才说的那样,我出现在你生活中的时机不对,不是太早、就是太晚……经历过在大周的恩怨波折,你现在累了、受伤了,只有我还在原地等着你……还在怀疑我对你的真心么?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对我一心一意?”云夕脑海中突然出现红萼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她沉吟了一瞬才回答,“如果陛下能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会接受陛下的好意,尽我所能地做一个好妻子。”   “你说?”冥王急切地盯着云夕的眼睛。   云夕认真地道,“不论何时何事,请陛下都对我以诚相待!就算是陛下某一天对我厌倦了,爱上别的女人,也不要用谎言欺骗我。”   “不会!我此前、此后的生命中,只爱你一个女人,不会有别人,也保证不会对你说任何一句谎言!”   云夕低下头,“那么……其他的事,陛下和舅舅商量着办罢。”   “你是同意做我的夫人啦?”轩辕澈欣喜若狂,激动得不知所措,他一把将云夕搂在怀里,“我的夕儿……以后不要再叫我陛下,更不能再称轩辕叔叔——”   云夕两颊红透,“这个自然。”   轩辕澈放开云夕,“叫我的字吧,行成人礼时,父王为我取的字——玄浩。”   “玄浩?”云夕低声重复了一遍,在空中虚划,“是这两个字么?”   冥王点点头。   云夕不觉笑起来,“你的名和字里面都有好多的水。”   “轩辕一族生而至阳命格,不多加些水如何制衡?”冥王被云夕的一笑眩得眼花缭乱,“以后有你……就什么也不缺了……”   云夕讪讪地,“夜深了……陛下也该回房安置休息,谢谢你为我运功疗伤。”   “叫我玄浩。”轩辕澈固执地不肯离去。   “……晚安,玄浩。”云夕低着头。   许久没有听到冥王离开的脚步,她奇怪地抬头,正对上轩辕澈放大了的面孔和扑面而来的温热呼吸,云夕惊慌地一躲,那个吻就落在她额角上。   没有吻到觊觎已久的樱唇,冥王有些失落,但是总算是如愿得到云夕的答复了,他微笑着抚抚云夕的顶发,“睡吧,我走了。”   听到轩辕澈离开的脚步声,云夕松了口气滑躺在床榻上,虽然是下定了决心去接纳冥王的心意,可是轩辕澈的脸靠近她的刹那,闻到全然不同于风霖的男子气息,她的心里还是下意识地抗拒了。   “霖哥哥……你现在有没有恢复健康……是不是也会时常想念我……”云夕将被子拉到头顶,无声地流下泪来:就这样悄悄地再想一次,以后嫁到冥宫,再也不会放纵自己去想他了……   鉴于冥王陛下的急切心情和云夕的身体状况,大国师对子民宣称:吉娜女王和冥王陛下的大婚就在下月的十三日举行。   草原部族一片哗然,尤其是达兰老族长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吉娜嫁到冰天雪地的冥国;其他首领也坚称:两位神王就算非要结合,也得是轩辕澈嫁到青鸟宫为正夫,否则他们将带领草原狼族攻进冥国,将冰宫砸个稀巴烂!   乌日更达莱急得一头疙瘩,不知如何安抚这些直肠子的草原汉子,最后不得不说出吉娜在中原之地受了内伤,现在灵力全失,只能依仗与冥王阴阳同修才能恢复灵力,不然无法再做为草原祈福唤雨的神女。   众头领和大巫师们一片沉寂,之后又各自叫嚷着要聚兵攻打大周北疆的燕秦卫等国,杀一帮中原人为吉娜女王报仇雪恨……   云夕和轩辕澈的婚礼还是如期举行了,乌日更达莱总归是巫师的身份,达兰老族长代替他作为长辈为吉娜送亲。   云夕若是乘青鸟去冥宫,只用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可是众多乘马车送行的人两天后才能抵达冰宫;于是,她坐在宽大的马车里,与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从可可里山出发,跨越车尔臣河、喀拉喀什河,向西北方的祁曼塔格山走进。   冥王的人马已在冥国国界线上等着云夕的车队,云夕透过马车前方的纱帘向他张望:轩辕澈跨.坐在一匹银白鬃毛的高头骏马上,身着黑锦绣龙纹的王袍,同色的鹿皮靴子,腰间悬挂着一块碧绿莹透的玉佩,玄色的外袍里是锦白中衣;劲腰上虚束一条累金丝带,束出玄衣下挺拔的身形,和属于轩辕澈独有的飘逸清冷风华。   云夕的脸微微红了:嫁给这么一个极品俊美男子,应该是多数少女的梦想吧!她的目光落到轩辕澈坐下那匹银白色的骏马上,又微微失神了——那匹马的血统和她的小白马一样,都是名种‘逾辉’!她的小白马在随风霖出使楚国之前,留在临缁城的风府了,不知道风家的仆人有没有好生照料它……   冥王不待云夕的马车停稳,就跳下马先向须发皆白的达兰族长抚胸行了一礼;以他神王之尊,就算是成了晚辈,达兰族长也不敢托大,低首回了半礼。   冥王深望了一眼盛装的云夕,心情好得无以复加,破天荒地对陪坐在云夕身边的寒香和高娃等人也露了个笑脸。待他看到骑马的百名女侍卫后面,还有数十个身着劲装胡服的俊美少年,不由得笑容僵住,他问达兰族长,“那些少年是您的随从?”   不待达兰族长回应,少年们齐声呼道,“我等是大国师从各部落选出的一等一地勇士,现在奉命担当女王陛下在冥宫的随身侍卫!”   冥王冷下脸来,“本王宫中有的是侍卫和仆从,吉娜从今日起便是本王的夫人,不需要外人来守护。”   少年们面面相觑,射向轩辕澈的目光均是不忿之气:他们早就听说年少的吉娜女王美得如同月亮女神一般,此前被各自的族长选中来青鸟宫做女王的情宠时,都激动得不知向天地众神叩了多少响头,后来在女王的继位礼上才得见她的真容,一个个幸福得如同游走在仙境之中……   现在女王被冥国国主娶走不说,连他们做贴身侍卫的资格都要剥夺?!   达兰族长向目露凶光的草原少年们挥挥手,“既然冥王陛下不需要你们,就先回宫向大国师复命去吧。”   领头的那位身形高大的蓝眸少年对冥王拱手道,“那我等就即刻回程,请冥王陛下专一爱护我家女王,若是女王陛下在冥宫过得不如意,我等随时率族人登上祁曼塔格山,将我们的吉娜女王接回青鸟国!”   轩辕澈气结恼怒,乌日更达莱这是借众少年之口提醒他:女王身后有百万草原子民的追随,叫他不要对云夕有一丝一毫地懈怠。   云夕却是含泪而笑,对那些英姿勃发的少年们挥了挥手,“你们都回去吧,代替本王守护好草原上的儿女和土地!”   “陛下珍重!”少年们抚胸行礼之后,跨上骏马列队离去。   210 神王大婚   祁曼塔格山界内,山峦层层叠叠,通往冰宫的古道在山坳间迂回起伏,青鸟国的人马缓行其中,感觉就如行进在通往巴尔兰由尔查(天堂)的路上。   最高的那处冰峰如一把银剑挺立于天地之间,冰宫的位置就在云雾缭绕、霞光流彩的冰峰脚下;在苍茫的晴空之中,圣洁的雪山早已屹立不知多少个千万年,众人迎着寒冷的朔风向着冰峰进发,马匹踏着皑皑白雪,不时发出和山风相和的低吟。   云夕掀开车帘,俯瞰车道下方一望无际地高原旷野,长着贴地植被的苍莽冰原连绵至天地的尽头……这里就是她以后的家了,也许她将在这里生活三年,也许,是一辈子……   冰宫并非真的是冰块堆砌而成的宫殿,王城蜿蜒不尽的外墙是用半透明状的寒玉石砌成,在阳光下反射出神秘而奇幻的色彩。   冥王和青鸟女王的车驾还未接近城门的时候,悠扬的礼乐声骤然响起:云夕听到熟悉的大周宫乐愣了一下,随后才想到轩辕氏和大周姬天子一脉同宗,都是黄帝的嫡传子孙,所用宫乐与大周王室相同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只是乐师们吹奏的喜乐,马车进入城门之后,云夕发现冥王城的布局也和大周诸多王城的布局是一样的,对着南城门的是中心大街,中心大街两边是民城,街道的最北端正对着冥王宫的城门。   要说不同的,那就是兴高采烈地围观在街道两边的国人了:他们多半生着蓝眸金发,穿着立领的对襟皮袍子;云夕也看到几个黑眼黑发的男子,但是长着高鼻卷发,显然也不是中原人。   寒香好奇地问高娃姨母,“他们的长相甚是……奇特啊,怎么冥王陛下倒是生得与中原人相似?”   高娃低声道,“听说冥王陛下的生母是大周齐国人……”   云夕心中一动:原来轩辕澈和她一样,都有一部分夷人血统、一部分华夏族的血脉。   “恭迎两位陛下回宫!贺陛下大喜!”冥王宫门两边有黑压压地一片人跪伏在地,随着他们的呼声此地伏伏,地上未化开的雪屑好似散粉一般在寒风中散扬开来,扑簌簌飘落于众人的头顶。   这一刻,不只达兰族长,连后面的众多女卫们脸上都露出凄容:难道女王以后就生活在初夏也会飘雪的冥王城么?   踏入宫门没用一刻,众人的眼前立刻一亮:有绿色的树木!立时感觉身周的温度也上升了不少;实事上,冥宫里的温度的确要高出外面不只一倍。   也许王宫就建在一处火山口上,也许另有蹊跷,反正自入宫门,整个天地都改了模样,处处花草繁盛、鸟语花香,亭台楼阁的模式也极似中原之地的江南,小桥下的流水中亦生有点点嫩黄的浮萍。   达兰族长松了口气:也是,如果冥宫里也如城外那般长年冰天雪地,那么轩辕一族也不会世代居住在这么个无趣的地方。   马车一直驶到前宫大殿门外,冥王才下令停车,他亲自打开云夕的车门,将她从车厢里抱出来,踏着厚厚的红毡一级一级走上议政殿的大门。   云夕小声地道,“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走……”   轩辕澈展颜而笑,“我长到这么大才娶上夫人,让我好生得意一会子。”   云夕没想到他也会开这种玩笑,羞涩地涨红了脸。   踏上数百层高阶,迎面对着的是燃着红烛的祭台,轩辕澈放下云夕跪伏在黄帝的神像前,“各方神灵和先祖在上,我轩辕澈今日娶青鸟国主吉娜为妻,此后生生世世不离不弃,永世相随!”   云夕也随着他发了誓,只是心里略有不安:一般的婚盟不都是今生今世么?为何他要立下生生世世的誓言,自己也随他立誓了,难道来生也不能再与风霖团聚了么?   与冥王的大婚之礼上居然还想到风霖,这让她心中大感羞愧;抬头望向冥王,只见他的碧色双眸比天际的流霞更有光彩,流溢着无尽的柔情。   轩辕澈微笑着一手揽住云夕纤腰,右臂抬起、示意下面跪拜的臣民起身,云夕掐住自己的手心,提醒自己:以后要让这个男人永远这么幸福,不然如何对得起他的一片真情?   在悠扬的笙竽乐声之中,两位神王的婚礼终于完成,冥王请达兰族长到偏殿之中暂做休息,而后他与众臣子一起陪他享用喜宴。   云夕确实觉得累了,轩辕澈带她来到紧挨着前宫的一处宫院,“夕儿,这处宫殿是十几年前开始筹建的,就为了你今天的驾临。”   “十几年前为你的夫人而建?”云夕指前上方的‘丹凤宫’二字,“和我在国中的宫房一模一样的字样,是刚刚挂上去的?”   “不是。”轩辕澈得意地笑道,“从你出生那一天,这个牌子就做好了……你知道么,我见过你刚出生的模样。”冥王附在云夕耳边低声道,“得知乌兰女王生下的是位公主,我就立刻命人依照青鸟宫的样式建了这处殿堂。”   云夕愣住,“原来,无论我长大是何模样,你都会娶我为妻?”   轩辕澈笑道,“这是自然。”历代青鸟女王都是世上少见的美人儿,他自然不会担忧云夕长大后会是个丑八怪。   云夕心底隐隐有些不快:原来轩辕澈一早就打定主意要娶一位青鸟公主做夫人,并不是在公格尔山初遇时对她一见钟情…...   她默然随冥王走向丹凤宫的正堂,此时已近黄昏,天色略略暗了下来:廊下点亮了无数个六角的红色纱灯,打眼望去,像是一串串鲜艳的珊瑚珠子。   房里的毡榻全是纯白的雪貂皮铺就,靠垫都是她喜欢的淡黄丝绸,展眼望向房内的阵设,满目的金碧辉煌更胜她在青鸟宫的奢华装饰。   寝房里温暖如春,东西墙壁上都有熊熊燃着的壁炉,袅袅轻烟从鹤形铜炉里扩散开来,辟邪熏香的清雅气息就氤氲了满室满堂。   雕有龙凤呈祥图案的宽大屏风后面是层层纱幔围着的宽大木床,看着那张大床,云夕的心里有几分慌乱,方才的不快又一扫而光。   轩辕澈却望着云夕红了又红的脸心花怒放,“夕儿……你先歇一会,要是很累的话就不必到喜宴上祝酒了,我让侍女们把你爱吃的膳食送到这里来。”   云夕点点头,“陛下……玄浩,我不饿,就是想睡一会儿,达兰族长那边,你替我多劝几杯。”   “好。”轩辕澈低笑着在她颊上吻了一下,“多睡一会,晚上才有精神……”他满意地看到云夕的耳朵也红透了,才笑眯眯地离开内房。   云夕并不渴睡,来的路上在马车里已经睡得够多了,她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面对大殿中那些陌生的面孔,更让她感到身在异乡的无助,好在寒香和高娃还陪在她身边。   寒香见云夕在床上翻来覆去,便好笑地提醒她,“晚饭在外堂备好了,夫人既是睡不着,不如起来用点膳食吧。”   夫人?云夕怔住,想到现在的身份的确应该被称做夫人了。   寒香和高娃正陪着云夕喝着蜜浆,冥宫的侍女在门口小声地道,“奴婢禀告夫人,红萼姑娘来看您了。”   “红萼?”寒香这才记起红萼也被冥王带出秦王城,“她来做什么?”   云夕应声,“让红萼进来,她也算是我们的故人吧。”   红萼一进门,众人都吃了一惊,只见她长发绾起少许歪在一边,余下的长发如黑缎一样披后肩后;髻上插着数枝罕见的蓝玉髓的凤头簪子,凤头顶端垂下数颗夺目的泪滴形美玉;红萼身着浅蓝色绣凤纹的宫绸丝袍,衣襟和袖口处都饰着雪白的狐毛,华丽绣云雕花裙摆蜿蜒在身后——那张脸还是昔日的婢女红萼,但是整个人却张扬华美到极至。   “云姐姐,别来无恙啊。”红萼娇声笑道,“该先向姐姐道贺新婚大喜才对……”   高娃不识得红萼,见她居然大言不惭地称云夕为姐姐,立时喝斥道,“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妖蛾子?敢与我家陛下姐妹相称,活得不耐烦了你?!清格勒——”   红萼面色微变,她之前逞一时之勇,现在才觉后背湿透。   云夕摆摆手,让冲进房的女卫们退出去,皱眉对红萼道,“我不管你现在是轩辕澈的婢女还是侍姬,以前总算在秦王城服侍过我,以后想活命的活,不要再踏进丹凤宫一步。”   红萼的一双杏仁眼立刻蒙上雾气,她捂着胸口怯怯地道,“红萼只道先前与夫人共侍秦六公子,现在又同为冥王陛下宠爱的女人……应该情同姐妹才好……既然夫人嫌弃红萼高攀,那红萼再也不在这里讨人厌了……”   她顿了顿,眼波微转又娇声道,“红萼体弱,不能令冥王陛下尽兴,听陛下说青鸟神女的体质远胜于平常女子……还请夫人好生服侍陛下才是。”   “滚——”高娃姨母气得胸口不住地起伏。   红萼略施一礼,昂首挺胸而去。   高娃气恨地道,“轩辕澈一口一个全心全心地喜欢吉娜,怎么在宫里还养着这么一个狐狸精?!”   寒香安慰云夕,“在雍城别院的时候,我就看这女人心术不正……冥王陛下没见过这等会造作的中原女子,一时图个新鲜也说不定。”   云夕不语,高娃接口道,“看她那一身装扮,比我们草原上的头领夫人穿得还华丽!她衣襟上绣着凤纹,轩辕澈分明——”   寒香拿眼色止住她,高娃愤愤地闭上嘴。   三人沉默下来。   廊下隐隐传来轩辕澈的声音,“夫人起身了么?”   侍女答道,“回陛下,夫人正在堂里用膳呢。”   “陛下——”一阵脚步声之后,是一个喘着粗气的声音,“禀陛下,红萼姑娘突然昏过去了,奴婢没找到圣姑大人,只好来禀告陛下……”   “红萼昏倒了,是怎么回事?你们这帮奴才是如何服侍主子的?!”   轩辕澈喝斥着侍女,然后和侍女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寒香和高娃惊诧地对望着。   云夕突然开口道,“寒香,交待外面的侍卫,把宫门关了!不许再放进一个人。”   211 对影成三人   红萼带着两个侍女昂首走出丹凤宫,回头望着宫门上那两个刺目的红灯笼,甜美的笑意渐渐从那张柔婉的小脸上消失,代之而来的是狠绝的冷意。   *********************************************************************************   一个月以前,冥宫圣使把她带进冰宫,还将她安置到后宫的暖阁,红萼后来才从侍女口中得知:暖阁是冥王陛下的母亲生前居住过的地方,带她进王宫的冥宫圣使就是轩辕陛下的亲姑姑——乌力吉圣女。   圣姑并没有让她做冰宫里的平常婢女,而是调来数名通晓华夏语的宫女来服侍她,红萼生来就过着贫苦低贱的日子,突然之间得遇冥国国主的青睐,过上了华服美食、起居都有许多仆从服侍的日子,整个人每天都恍恍惚惚地如同行走在梦中。   红萼熟悉了冰宫的布局之后,突然发现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很亲切,就好似以前就见过一般……也许真如乌力吉圣姑对她所说的那样:红萼前世与轩辕一族有缘,所以冥王殿下念着前世的情份将她带回昆仑。   ‘前世有缘?’红萼整日无所事事,便盼着冥王陛下早日回宫,亲口问问他,两人的前世是怎样的缘份,是亲人、是主仆……还是夫妻?   十天以前,轩辕澈终于出现在她面前,还让宫人带来华贵的宫装和大盒的金玉钗环;他令侍女立刻为红萼姑娘装扮起来。   红萼虽然出身贫苦,但是也知道这些胸襟绣凤纹的宫装代表着什么意义,她喜极而泣:上天终于开眼了,自小受尽白眼和蹂躏的她也会有得到富贵荣华的一天!   冥王陛下看到盛装之后的红萼出现在内房门,顿时愣住,全然不掩眸中的惊艳之色。   红萼缓步走进,娇羞地向冥王施了一礼,“陛下,婢妾……”   听到她自称婢妾,轩辕澈才回过神来;他看到华服的红萼出现的那一刻,突然想起了初见文姜夫人时的情景,但是红萼两眉间的星纹红痣提醒了他——面前这位面目柔美的中原女子是宝音圣姑的转世,是他永世不能遗忘的亲人和恩人!   “呃,红萼姑娘,你面目生得极似本王故去的一位亲人……本王打算认你做义妹,所以命人送来这些与你身份匹配的服饰……”   “义妹?”红萼呆呆望着轩辕澈俊美出尘的面容,一时想不懂这两个字的意思。   轩辕澈微咳了两声,“你……大概有十七、八岁吧,本王昭会了苏得王爷和赛罕王爷,让他们带着未娶妻的几个儿子进宫……你随本王去前殿瞧一瞧,看中哪个,本王为你做主……”   冥王得知红萼之前的日子过得甚为凄苦,便想过一定要好好地补偿她——当年文姜夫人和宝音圣姑先后离世,自己一直在寻找姜灵儿的来世会降生在哪里,居然未想到去齐国寻找和守护好重生后的宝音圣姑!宝音圣姑牺牲半世修行和尊贵的来世,成全了他和云夕现在的幸福,轩辕澈这些年却只顾着守望和追求云夕公主,令重生在齐国海疆的圣姑——红萼,从小就吃了那么多苦……一想起来他就羞愧不已。   红萼呆怔地望了一瞬冥王,随后就缓缓地委顿在地;轩辕澈大吃一惊,急忙让侍女扶红萼姑娘躺到榻上,并宣圣医女立刻来为她诊治。   圣医女没瞧出红萼姑娘有什么病症,只得说是气血亏虚,多多进补就可缓解;红萼醒来后见冥王陛下还守在身边,便呜咽地坐起身,说是情愿在冰宫里做一名服侍陛下起居的平常婢女,也不愿嫁给什么王爷的儿子做夫人。   冥王见她哭得楚楚可怜,便安慰她几句,暂将此事搁下,因为十天后就是他的大婚典礼了,他也实在没有精力再顾及别的事情。   ************************************************************************   红萼终于想明白冥王陛下时而对她含情脉脉、时而对她冷落疏离的原因:是因为那个所谓的神族女王云夕!   轩辕陛下一定是顾忌着新夫人的尊贵身份,才不敢明着收她为妾……   红萼回到暖阁,恨恨地拨下头上的玉簪摔在地上,侍女们心痛地过来收拾碎了一地的玉饰,却被红萼一脚踢开,“滚!都给我滚开!”   侍女们躬身退了出去,又被红萼叫回,“乌力吉圣女现在哪里?”   侍女小心翼翼地回答,“奴婢回禀姑娘,陛下和女王婚礼结束之后,圣使大人就回冰阁修行去了。”   红萼眼珠一转,突然脸上现出痛苦的神情,“我的胸口好痛……快去禀报陛下……”   侍女恐慌地上前扶住她,“奴婢还是去叫圣医女吧,陛下今天大婚……”   “快去!速去把陛下找来,我若有何闪失,你们一个个都得人头落地!”红萼恶狠狠地叫道,随后两眼一翻晕倒在地上。   轩辕澈听到侍女回报说红萼姑娘昏过去了,他心下着急,命人快传圣医女到暖阁,自己先行一步到了红萼的房里。   只见红萼两眼紧闭、面色苍白地躺在在床榻上,冥王皱眉问房里的侍女,“红萼姑娘如何会昏倒?你们平时里没按时送上进补的汤药?”   侍女战战兢兢地回道,“回主上,奴婢们都是按圣医女的吩咐,按时熬药、服侍姑娘膳前用下的。”   两位专为后宫妇人医病的圣医女很快到了,她们看过红萼的面色和脉息,对冥王躬身道,“这位贵人可能是情绪上受了一些刺激、心情不畅所致,并无大碍。”   冥王冷冷地望向宫女们,“你们可是对姑娘言语中有所不敬,不然她为何心情不畅?”   众侍女们骇然跪地,“禀主君,奴婢不敢!是……红萼姑娘观了陛下娶亲的大典……回来气色就不太好……”   轩辕澈恍然:原来红萼是看到自己和云夕婚礼受到刺激……他并非看不出红萼眼中对他的爱慕之意,除却他曾对云夕发誓婚后绝无二心不说,单凭红萼是姑母的转世这一点,他就不可能对她有一丝异性间的情意……   冥王望望外面的天色,怕云夕等得心急,就要起身去前宫。   “陛下……”‘昏睡’中的红萼突然坐起身来,“红萼心口突突地跳个不停,很怕黑……您再陪红萼坐一会好不好?”   轩辕澈望着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实在不忍心拒绝,便又回身坐下。   云夕独自躺在宽大的红木床上,两眼直盯着帐顶繁复的花纹;她虽然在一气之下命侍卫关了宫门,但是也想到:凭轩辕澈的身手,就算是把门窗都用铁条焊上,只要他想进,也一样会进得新房来。   睡前被红萼那番话说得胸中郁闷,云夕还是选择相信冥王一次,等待轩辕澈一会回来对她解释清楚;毕竟他救了她那么多回,即使是对她另有所图,救命大恩也足够她以身相报了……   寒香和高娃在堂中对坐等待,随着月上中天,高娃的气恼越来越重,连呼吸声都粗重了许多,寒香过来扶她起身,“姨母,有我和小丫头们守着就行,您先去睡一会,去吧。”   高娃姨母低声骂了两句轩辕澈,摇摇晃晃地去厢房安歇了。   随着房角的沙漏渐渐流失着时光,窗外的天光开始变亮了,云夕眨眨酸涩的眼睛,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上天是极公平的,她曾在无意中破坏了秦六和楚凤歌的新婚之夜,报应就来得这么快!令自己的新婚之夜就这样孤单地在等待中度过……   其实,冥王在子夜时分到了丹凤宫门口,他见宫门紧闭,知道自己回来得太晚,便心虚地叩响了门环;女卫们的声音在门后响起:“何人半夜叩门?吉娜女王有令,天亮之前,不得放任何人进宫!”   轩辕澈忍气道,“快开门,是本王。”   女卫的声音更加冷淡,重复了一句方才的话,“女王有令,天亮之前,不得放任何人进宫!”   冥王顿时明白云夕真的生气了,他刚想一跃而入,进接到寝房去见云夕,又犹豫起来:万一云夕正在气头上,或是睡得正香,此时进去惊扰到她,岂不是后果更加不妙?   他摇摇头,转身走向对面的宫房;心中暗笑:没想到娶了夫人,还得回自己那个冷冰冰的寒玉床继续修炼。   轩辕澈一早进了丹凤宫,这次宫门大开,没有女卫再出来拦阻他,只是来自青鸟宫的这些女侍卫们望向他的眼神皆有不忿之气。   冥王目光一寒,正要叫住一个女卫斥她无礼,背后一声莺啼叫住了他,“陛下?”   轩辕澈回来头来,看见一身大红衣袍的红萼俏生生地站在门口,“你怎么来了?”   红萼甜甜地笑道,“红萼来祝贺两位陛下的新婚之喜,顺道讨个赏赐,不好么?”   她昨晚派侍女暗中随冥王看看他是否回到丹凤宫,听说陛下吃了闭门羹,夜里回前殿独居的,红萼兴奋得彻夜难眠。   轩辕澈不觉地微笑起来,“好罢,你与本王一起去看夕儿。”   云夕正立在院中仰望着远方山峦处的点点云朵,美好的侧面被东方初升的朝阳度上一层金色的光芒,轩辕澈看得呆住。   明媚晨阳之下,轻风拂动她淡黄色的衣袂,玲珑浮突的身影立在重重花木之间,美得如梦如幻,亦清冷得如同一尊女神的雕像——因为她转过来的面容上神情冰凉冷硬,不带有一丝亲切的温度……   云夕早已看到轩辕澈伴着红萼款款而来,男的玉带紧束白袍、发簪玉冠,显得高大俊美,女的红衣胜火,更加娇俏可人……倒真是般配的一对!   红萼走着,忽然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角上,一下子向前跌去,轩辕澈下意识地抱住她,红萼羞红了脸颊,回报冥王以深情的笑颜……   云夕冷哼一声,“冥王陛下当真是温柔体贴啊,昨天亲热了整晚还不够,非要到我这里再郎情妾意地腻味一番?这么大早陪着妾侍过来给正妻请安,难道是怕我这个悍妇欺了她?”   冥王见她误会,刚要解释,突然发现云夕吃醋生气的样子有别于平日里对他的不冷不淡,于是心中一动,索性揽紧了红萼的纤腰,“红萼生病了,又非要礼数周全地来身你请安,本王伴她一同过来。”   云夕憋住气,“好,人我见过了,礼数已经相当周全了,贤伉俪请回吧!若是陛下不放心您新欢的安危,切记不要再让她来多事讨嫌,只在你那边献媚即可!”   冥王笑容凝住,他没料到云夕的言词会如此之刻薄,当着宫女和红萼的面,丝毫不给他留情面。   红萼原本因轩辕澈突如其来的亲热而心生惊喜,看到云夕与冥王针锋相对的样子更加快意,她立刻做出委屈的样子伸手扯了扯冥王的袖子。   212 爱恨难言   红萼无限委屈地扯了扯轩辕澈的袖子,“陛下……都怪红萼没有自知之明,擅自上门拜访……”红萼说了两句便哽咽起来,“红萼这就走。”   她转身对云夕恭敬地行了一礼,“夫人,请您不要……因为红萼这个身份卑下的女子与陛下生隙,红萼再也不敢来了。”   红萼忍不住滚滚而下的泪珠,悲泣着掩面向宫外跑去。   云夕望向冥王追在红萼背后怜惜的目光,再次冷笑起来,“陛下,听说大周姬天子的后宫妃姬无数,我看他也未必拿得出这么会做戏的一个尤物,陛下真是有眼光。”   轩辕澈平了平气息,缓缓走近云夕,“夕儿,你何时变得如此言语刻薄,是在吃红萼的醋?”   云夕望着他冷漠地摇摇头,“不是,我——心安了。”   “心安?”轩辕澈不解地问。   “是的,我以前总觉得欠了你那么多恩情,又无法以同样的深情回报,所以心里总是很不安;既然现在知道你另有所爱,爱到——甚至与夫人的新婚之夜都舍不得离开你那位小妾,我也对你没什么好歉疚的了。”   云夕说完就转身走进游廊,候在不远处的侍卫清格勒立刻随她过去,还不忘恨恨地瞪了冥王一眼。   冥王抢身上前,一手将清格勒挥开,捉住云夕的手臂,“夕儿,你误会了,我根本没打算让红萼做我的姬妾!”   云夕想起红萼昨天穿的那身凤纹宫装,脸色一变、甩开轩辕澈的手,“陛下的意思是——你想许她当贵妾?平妻?”   “让那么一个贱妇与我这个青鸟国主平起平坐,有些难办呢?!”   轩辕澈气极,“夕儿,你怎么可以辱骂红萼是贱妇?她被秦六玷污过是不错,但是你那时不也——”望着云夕瞬间苍白的脸色,冥王结舌道,“不是……我是说,我对红萼的感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要误解了!”   云夕涩然转过身,直直地向前走,对冥王的急声低唤充耳不闻,她耳边又响起红萼昨天对她说过的话:‘红萼体弱,不能令冥王陛下尽兴,听陛下说青鸟神女的体质远胜于平常女子……还请夫人好生服侍陛下才是……’   原来那女人所说的不是挑拨离间之词,轩辕澈对她好,还不就是因为这副殊于平常女子的身体?   云夕缓缓停住,转向紧跟过来的轩辕澈,“冥王殿下,你若是依了我的条件,便由我来说服舅舅和青鸟国的子民,让你纳红萼为平妻,地位等同于君夫人。”   “条件?”冥王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面色冷得几近成冰,他知道云夕对他的情意不及他对云夕的一半,但是绝对没有想到云夕会冷漠到大方地将他让与别的女人,连争风吃醋都不屑于表露一分。   云夕淡淡地道,“成亲之前,你曾答应我要以诚相待,但是你没有做到……所以,我也就没有必要勉强自己做个好妻子,反正陛下早有称心如意的情人,也不稀罕少我这点殷勤,是吧?”   “那么,以后每月的十五日,陛下就如从前一般为我疗伤驱寒,其它的时间……不得再与红萼踏入我的宫房一步!三年后,也许不必三年……我的寒痛之症不再发作,便立刻离开冥宫,让红萼代替我做冥王夫人,如何?”   轩辕澈的脸色青了又白,他一掌挥开身边的一间厢房的门,扯着云夕的手臂将她拉进房里,云夕用力地挣扎,“清格勒——”   寒香和清格勒大吃一惊,拔腿就往这边跑,冥王将门砰地关上,怕女卫们破门而入,还用灵力在门上加了层防护。   云夕感应到来自轩辕澈身上凛冽的杀气,不觉瑟缩了一下,“你……不同意我的条件就算了……我现在就回青鸟国,让出夫人之位……以后也不必你费心为我疗伤了,云夕是死是活与陛下全无干系……”   轩辕澈向前一步捏住云夕的下颔,“好狠心的女人!你不怕受天谴么?昨天才与我一同向上神发誓,要与我永生永世做夫妻……今天因为一点小事就要与我分道扬镳?”   云夕用力掰着冥王铁箍一样的手指,断断续续地道,“我已经……遭天谴了……二月……尝新节……我和风霖在……枫王树下发誓……不离不弃……生生世世……我现在又做了你的……”   “你住口!”冥王愤然收回手,俯下头吻住她的嘴,只一瞬便闷声抬起头,眼中全是无法置信的伤心。   云夕嘴角流下血丝,但不是她的血,她用力咬伤了冥王的嘴唇;云夕用衣袖抹去嘴角的血迹,喘息地道,“陛下……爱好真是……特别呢,你最爱的侍姬是在秦国公子玩腻的婢女……你娶到的夫人,是……齐国公子——”   “啪!”云夕的脸上挨了冥王重重一个耳光,轩辕澈虽然没用上内力,但是这一记耳光打得也甚是厉害,云夕一时间脑中一片轰鸣,强撑着一口气没让自己倒在地上。   轩辕澈看着她红肿起来的脸颊,也当时愣住,不相信自己居然舍得对云夕动手,他伸着手向前一步,想摸摸云夕的脸,云夕警惕地向后退着、扶住身后摆满珍玩玉器的橱架。   她想了想,身子又放松了,“陛下,你救过我几次,是我欠你的……依照我们黑河草原上的规矩,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能还手的……”   ‘云夕记着的,不过是他的救命之恩!’轩辕澈无语悲怆地望着她:这是他用二十年的等待、十四年的守望,才等到的爱人啊,两人之间怎么会变成这样?!   云夕闭目等了一刻,不见冥王再动手,便睁开眼深吸一口气,“是你放弃了取我性命的机会,那么……我现在要带着侍卫们回国了,那些嫁妆……就算做是你和红萼大婚的贺礼吧!”   轩辕澈放声大笑起来,甚至笑到眼角带泪,“走?我说过放你走了么?本王虽不需要你用命来回报我对你的恩惠……也没有说恩怨就此一笔勾销!你既然嫁与我为妻,以后就好好地尽到做妻子的本份!若再口口声声叫着回娘家,莫怪我——”   他咬了咬牙没再说下去。   云夕抚了抚脸颊,这一刻的功夫,她脸上的红肿已经消退了;青鸟一族的身体有自行疗伤的能力,但这并不代表着她们不觉得疼痛,那痛已深深地刻在心里……   “冥王陛下,”云夕叹息道,“你也知道,我的灵力全失,不能助你修成不死之身……”   轩辕澈打断她的话,“本王自有办法修复你的灵力!你——以后休想离开冥宫半步!”   他说完狠话,不忍再看云夕灰白失神的面容,转过身就走出厢房,临出门时却忘记了消除他留在房门口的气壁。   轩辕澈一出丹凤宫就气郁得仰天长啸,身影一纵跃上最高处的亭台,冷风扑面而来,却是吹不灭心口那片狂燥和气懑;他一时想跑去秦国杀了嬴忍,一时又想再回丹凤宫对云夕解释一下他对红萼的感情,想到在那棱格勒峡谷边上,云夕恨恨地叫骂命运之神的情景,他又犹豫了……   若是云夕知道她原来的命运就是齐国海疆的渔家女,本可以和风霖做恩爱夫妻,是他和圣姑逆天改命将她带来昆仑……她岂不是会更恨他?   轩辕澈跳出宫墙,脚步如飞一般冲入祁曼塔格山的峰顶——冥宫圣使清修的冰苑就在那里。   服侍圣使的几位年轻女祝走出门来迎接冥王。   “圣姑在房里么?”   女祝躬身回道,“圣使大人正在闭关修行,三日后便可出关了!”   冥王这才想起圣姑随自己到秦国一行,回来又为他筹备大婚的事宜,的确耽搁了灵力的修炼,便怏怏地走出冰苑,在雪峰西面的花海之处呆立起来。   那片花海是轩辕一族的王子公主们以鲜血灌溉而成的;他少年时代曾问过姑母:为何一定要遵循那条残酷的祖规?历代冥王新旧交替时必得手足相残,只留下一名王子继续王位?为何不能并存,让不能承位的轩辕子孙做王爷抑或是平民?   那时的冥宫圣使——宝音圣女告诉他:这是从黄帝时期传下的祖规,期间也有不愿遵守此规的某代轩辕帝,他自行挑选了一位较有才干的王子继位,其他的王子们被他遣送到九州各地;但是不久之后,这些远赴外乡的王子们都离奇地死在外乡……   不仅如此,地处火山口的冥宫被狂涌而出的岩浆吞没,而在灾难发生之前,地上根本没有出现火山将要喷发的征兆……除了当时的冥王和法力高强的圣女逃出冥王城,其他人无一幸免!现在的冥王城,是在那之后又重建的。   轩辕澈望着那些状若喇叭的艳红色花朵,恨意油然而生:这些被国人称为仙树的花木,分明就是嗜血的妖物!那些形态怪异的花叶缠绕的就是轩辕一族无法解脱的悲惨命运!   夕阳渐渐坠于西方天际,落在那些嗜血妖花的怀抱里,冥王才挪动着酸涨的双腿走回冥王宫。   宫里已点上盏盏烛灯,他不敢再去丹凤宫面对云夕冷漠的面孔,便提气跃入后宫的暖阁——那是母亲生前居住的地方,每次一到那里,他的心情便会平静许多。   听宫女说冥王陛下到了,红萼连惊带喜地迎出门来,“陛下!您要过来也不让侍人通传一声,红萼都没顾得上好生妆扮……”   轩辕澈这才想到红萼暂居在母亲的暖阁里,“呃,本王是顺便过来看看……无事,我这就回去。”   “陛下——”红萼嘟起嘴巴,“红萼整天一个人闷在这里,连用膳的胃口都没有……陛下既然来了,就留在这里用过晚膳再走可好?”   冥王犹豫了一瞬,红萼却欢欢喜喜地叫过侍女来,“诺敏!快去内膳房通报一声,陛下要在暖阁里用膳!叫他们送来两坛陛下爱喝的酒!”   轩辕澈只得在外堂的榻上安坐下来,看着红萼亮晶晶的双眼心中暗叹:为什么对自己如此热情的不是云夕呢?   213 无心的伤害   侍女献上美酒和山珍禽肉等菜肴,摆在冥王和红萼之间的木案上,躬身退了出去。   红萼轻挽衣袖,执玉壶将酒液注入酒杯当中,手捻兰花、媚眼如丝地将酒杯捧到冥王面前,只可惜轩辕澈只注目于她手中的酒杯,完全没留意到红萼眼中炽热的情意。   轩辕澈略一仰面,酒液尽数倾入口中,胸中立刻腾起热辣辣的酒意;这酒是宫中酒人为他特酿的‘千日醉’,平常人喝上一杯,虽然不会真的醉上三年不醒,但是当即酩酊大醉、数天之内头脑混沌不清倒是真的。   红萼望着轩辕澈执酒杯的右手,脸颊红了又红,仿佛那杯烈酒都注到自己腹中一般火热;冥王随意托着酒樽,手指修长有型如同寒玉雕成一般,红萼想像着那双手抚到自己身上的销魂滋味,咽了咽口水;怔了一会才想起为冥王满空杯。   请陛下先用些膳食垫垫肠胃的话还未出口,轩辕澈已夺去酒壶自斟自饮,转瞬间一壶酒就见了底。   “来人!再取两坛酒来——”因为饮酒的缘故,轩辕澈的嗓音变得低沉黯哑。   红萼吃惊地望着狂饮烈酒的冥王,明白得他这是在借酒消愁;陛下的不快从何而来?一定是和云夕夫人闹得不合了……红萼这样想着,心里分外地快意,同时又十分心疼冥王此时的消沉模样。   轩辕澈嫌弃用酒壶倒酒费事,一掌拍开酒酝的泥封,直接对嘴痛饮起来——   “清酒既载,骍牡既备,以享以祀,以介景福……”   (清冽的美酒已经满斟,红色公牛备做牺牲,用它上供神灵、祭祀先祖,用它为我求取最大的福分……)   冥王低声念着祭词,模糊想起第一次饮这种烈酒,是在继承冥王位的祭天大礼之后;这一天当中,父王和兄弟们血洒花海、身葬青鸟腹中,空旷的议政大殿当中只剩下他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世人只看到神王不老的面容和数百年的生命,有谁知道神王漫长的寿命是用同胞手足们英年早逝为代价换来的?!   “为什么当年活下来的是我?”轩辕澈摇摇头,惨笑着扔掉空空的酒酝,又打开另一酝酒的泥封。   红萼扑上来抱住他的手臂,“陛下,您不能再喝了!要保重身体啊!”   冥王挥手将她推开,“不妨事……这酒淡得和水一样,这么多年……就只有喝醉酒的时候,本王才觉得自己活得有点滋味——”他仰起头抱着酒坛痛饮,有一半酒灌到口中,另一半酒洒在衣襟上。   神族的生命是如此的孤单而漫长,孤单是因为看淡了人间的俗世情怨,高高在上地俯视着那些脆弱如蝼蚁的凡人们、不知死活地争夺着转瞬就会消失的权势和情爱;漫长是因为日复一日的单调修炼,为着增加漫长的寿命而孤单无味地修炼……   二十年前他随生母到齐国禚地访亲,母亲心痹发作,圣姑不肯用灵力救治母亲,说是冥王的母亲天命已至,强行用灵力为她延命的话,只会令母亲的来世多加苦难,而他空有一身灵力,只能护住母亲的心脉却不能使她清醒来,不得已,才听从舅父的话,求助于当地人所说的一位女神医。   没想到那位女疫医只用银针刺破母亲的指尖和耳垂、挤出数滴黑血,便令母亲醒转过来;而轩辕澈在见到女疫医真容的那一刻,沉寂多年的心忽然就激灵灵地怦跳不停!   轩辕澈就着往事再饮了一口酒:若是此生未曾碰到姜灵儿,他兴许也就与父王和先祖们一样,每天临幸不同的美貌少女,生下一堆儿女……然后在自己阳寿已尽的那天,让他们在花海中殊死决斗,将王位传于最后活下来的那个儿子……   崂山石崖下,文姜和那男人身躯化为灰烬的一刻历历在目,雪峰山脚下,宝音圣姑以神女之身将姜灵儿的魂魄带入昆仑的情景至今令他心痛难忍!   可是,云夕的性格为什么一点都不像文姜啊!现在的她,高傲、冷漠,时不时地拿尖利如刀刃的话语刺痛他的心;可是,他依然无可救药地喜欢她,不仅仅因为云夕是姜灵儿的转世啊,从她降生的那一刻,自己混在丹凤宫的侍女中间,看到小小的云夕皱着淡淡的眉眼唧唧地哭着,整张粉嫩的脸就数那张喇叭状的嘴巴大……他就爱她爱到了骨子里。   他恨自己,白天为什么会提起她曾被秦六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话呢?云夕是那么骄傲的女子,是青鸟国民崇顶膜拜的西王母化身,她一定是伤心极了才叫嚷着回娘家。   轩辕澈扔掉第二个空酒酝,向后一倒躺在坐榻之上,怔怔地想着离开云夕时她那张绝望的面孔;他不该说那些话,他的夕儿永远是圣洁的,肮脏的是那些居心叵测的大周公子。   ‘去告诉她……对,现在就去告诉她,我没有说谎,从头到尾、从前世到今生,我只爱一过她一个……’冥王这样想着,正要起身,一阵晕眩的酒意袭来,他终究是无力地睡过去了。   红萼痴痴地凝望着熟睡在毡榻上的冥王;平时的轩辕澈双眸深碧如琉璃通透,五官精致得似是玉雕神像,不带表情的面容永远是那么神圣高贵,是她这种女子只能仰慕不敢直视的极致风华。   但是现在他的睡容就在面前,闭上那双寒光迫人的眸子,整张英俊的面孔就有些温柔了,微抿的薄唇红润诱人、还沾着几滴未干的酒液,眉头微微蹙着,带着一丝委屈的意味……   红萼的心怦怦地跳着,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如果趁现在他醉酒的时候亲热了……待他醒了酒会不会生气?   也许……等陛下尝过她的味道,会喜欢上也说不定呢!毕竟服侍嬴忍公子那几日,她也琢磨出不少令男人欢悦的手段……   就在红萼挪到冥王身边,去摸索他腰带的时候,侍女诺敏在门外低声道,“禀报陛下……”   红萼竖指在口上示意她噤声,随后快步走到门外,恼火地问,“何事?没有重要的事不要吵到陛下安歇!”   “禀报姑娘,丹凤宫来人求见陛下,说是夫人身体不适,急着要见陛下!”   “哼!”红萼冷笑,云夕还想跟她学这招?“你告诉她们,陛下和本姑娘正在安歇,叫她们有事明天再报……若是还不肯走,让侍卫将她们赶出去!就对侍卫们说是主君下的命令!”   诺敏迟疑地向房里望了一眼,低声应是离开了。   红萼回到堂里,将房门闭紧,再拉上隔音的重重厚幔;这次她不再犹豫,解开自己的外袍就跪坐在轩辕澈身边,伸出舌尖去舐他的嘴唇。   面上的一阵温热令冥王身躯微动,从深眠中渐渐转醒;入目的是红萼坦露出来的大片肩膀和浑圆的半丘,再往上看是温润的樱唇、情.欲染红的眸子,还有……额上的星纹红痣!   轩辕澈一个激灵、酒意也减了三分,他翻身而起,“你……做什么?!”   红萼羞愧至极,低下头索性将中衣也除了下来,只剩下贴身的桃红亵衣,闭目投进冥王的怀里!   冥王没有躲开,因为他仿似听到院门口有刀剑相击之声,红萼见他凝神向房门望去,立刻揽紧冥王的脖颈,颤声道,“陛下,有几个侍卫喝醉了酒,在外面比剑呢,我们……快些安歇吧!”   “侍卫当值的时候饮酒?是谁活得不耐烦了?!”轩辕澈推开红萼,极快地冲出房门。   红萼气恨交加,抹了一把泪痕狼籍的脸,匆匆将扔在地上衣衫穿好,也跟了出去。   正在跟守门的侍卫缠斗的是清格勒,高娃立在不远处叉着腰破口大骂阻挡她的侍卫;冥宫侍卫们知道她是夫人的父族姨母,也不敢过去赶她走,只是抵挡着清格勒猛烈的进攻,不肯放她闯进宫门。   “怎么,居然欺到本王头上了?”轩辕澈跃到院中,一挥衣袖将清格勒拂出一丈开外,清格勒重重地跌在地上,喷出一口血来,高娃姨母冲过去扶起清格勒,眼中喷火地指着冥王:   “轩辕澈!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枉我们大国师如此信任你,把重病的吉娜托付于你,你、你成婚当晚就冷落她不说——还将她困在冷冰冰的库房里,想活生生地冻死她!自己却在这里与姘头寻欢作乐——”   冥王开始还听得眼角微跳,正要伸手点上高娃的哑穴,后来听她说到要活生生冻死云夕,这才想到离开丹凤宫时忘了撤掉自己下的封印,抬头一望,正是满月正当中空!   他的心瞬间慌乱无比,再也不计较高娃骂得难听,急步上前,“你们……怎么不早来禀报本王?快走!”   高娃跟在他身后大声喊道,“我们找了整天找不到你,好不容易打听到你在暖阁陪小妾……那些狗奴才说你和红萼姑娘正在一起快活,不许我们进去打扰——”   冥王的身影已消失在黑夜中,高娃又恨恨地回过身来,对着追出来的红萼怒喝,“我达兰高娃对天发誓,若是我家吉娜女王有何闪失,青鸟国上下只要有一人尚存,定会让你这个贱女人受千刀万剐之刑!”   红萼被她恶毒的诅咒惊得冷汗湿透衣衫,但是更让她寒心的是,冥王陛下一听到云夕的名字,跑得比飞还快!丝毫不留恋她的万般柔情!红萼慢慢转回身,胸中升腾起巨大的恨意,恨到脑中一片嗡鸣,连眉间的红痣都热辣辣地跳动起来……   云夕所在的厢房实际上是陈列珍奇珠玉的一间小库房,房里各个橱架上摆着光华翼翼的美玉和能工巧匠用金丝宝石制成的饰品;这些都是轩辕澈从各处为云夕搜罗来的玩物。   房中无灯,颗颗宝石就在房里闪动着动人的光泽,但是此时的云夕无力观尝奇石美玉,正瑟瑟地坐在房门口等着侍卫们破窗而入,将她解救出去。   这个库房除了被冥王封印的房门之外,就只有后墙有扇小小的雕花窗子;清格勒和高娃到处寻找冥王的时候,寒香就指挥着众女卫用铁器砸开那扇小窗。   可惜没有人知道那扇小窗是用什么原料制成的,居然数位高手合力也未能砸开,众人转而去捣破厚厚的石墙,花费了半天的功夫,侍卫们终于抽出了一块方形石料,大约再用一刻的功夫,就能弄出一人能钻进去的小洞了。   房周燃着许多个炭盆,寒香就在门口与云夕隔着看不见、却通不过的一道厚厚气壁,相互依偎着。   “云夕,再忍一会,马上就能出来了,啊?你给我说说话……云夕,再说句话!”寒香一向坚强,这会见云夕缩成一团,原先还不时颤抖,这会儿一动也不动,她骇得泪水迸出,大声催着一边的侍卫们,“你们再加把劲啊,再抽走一块石头我就能爬进去——”   她话音未落,只觉身前的依靠一空,云夕僵硬的身子就落在她怀里,寒香带泪大笑道,“云夕,禁术消了!你醒醒!我们去寝房暖着!”   轩辕澈飞快地从她怀里抢出云夕,紧紧地搂着向寝房奔去。   寒香和随后赶来的高娃姨母追到内房门口,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因为她们听到冥王低泣的沙哑声音,“夕儿,都是我不好,你不会有事的……我喝醉了,忘记今晚是十五月圆之夜,不是故意把你困在那间房里……你若是不肯醒来,我也会陪着你一同转世……”   高娃姨母长叹一口气,被寒香拉到房外。   214 冲动的代价   摸到云夕胸口有微弱的跳动,轩辕澈略松了口气,运气将内气输入云夕小腹的神阙穴(肚脐),直到她恢复了正常的呼吸,才收回右掌,在她手臂和腿脚上按揉起来,帮她活动气血。   其实刚才他看到云夕的第一眼,就知道她还活着,因为青鸟女子在临死的时候,都有眼睛和头发变色化魔的征兆;云夕虽然身体僵硬、缩做一团,但是发色仍旧乌黑油亮,说明她正在用残存的一丝灵力抵抗着满月带来的阴寒之气。   虽是知道她会无恙,轩辕还是忍不住心底的后怕:若是他来晚一步,云夕当真就这样成妖魅了……就算那样,他也绝不会将她带到死亡谷;草原十年大旱又如何?云夕此后吸食人血为生又如何?世间所有的人命都加起来也抵不过他的夕儿珍贵!   虽然此刻云夕的身躯不再僵冷发抖,冥王摸到她的手仍旧是没有一丝暖意;他干脆脱掉满是酒气的外袍,再除去云夕的外衫,上床将云夕搂在怀里。   冥王本就是至阳之体,饮过烈酒之后连呼吸都是滚烫的,昏睡之中的云夕感知到前方有温暖,便下意识地向炽热的春阳靠近,缓缓偎进轩辕澈的怀抱。   明知这是云夕无意间的举动,轩辕澈的呼吸还是窒了一瞬,随后胸口狂跳起来,低头就含住了云夕的樱唇。   冥王的舌尖抚画了无数遍她嘴唇的形状,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云夕只有在这种沉睡的时候,才不会说出或是刻薄或是冷漠的言语,才会老实地接受他的亲吻而不是转头或是狠狠地咬伤他……   ‘夕儿,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接受我的心意呢,其实……我也觉得很累……’轩辕澈伤心地抚着云夕的后背。   凝望着那张苍白的面容上微蹙的黛色眉尖、精致秀挺的鼻染,还有,微微张开的淡樱色小嘴……他终究是没耐住花蜜般甜美气息的诱惑,俯首又贴了上去,这次他舌尖用了一点力气,想挤进她的贝齿,云夕这时候突然动了一下。   轩辕澈慌忙抬起头,只见她的睫毛抖了抖,小声地叫出来,“哥哥……”   冥王脑中一阵空洞:云夕清醒过来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她叫的是风霖!她以为方才给予她温暖和爱抚的是风霖!   一种混杂着失落和愤怒的热浪从胸际漫延开来,轩辕澈轻揽在云夕腰后的手掌瞬时握成拳头,本就布满红血丝的眼白瞬间变得血红:他真想把云夕的心挖出来啊!如果那样做而云夕不死的话,他会将云夕寒石一样的心活生生地挖出来,抹去别的男人留在上面的痕迹,深深地刻上他的名字!   轩辕澈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当他稍稍清醒一些的时候,两人的下裳已然除净,云夕的两手被他紧紧扣在身侧,腿脚已被他用力压住!   不再是小心翼翼地触碰、如蜻蜓掠水般撩动她的唇舌,而是用力榨取她口中的津.液、吸空她的气息,不让她再有机会喊出别人的名字!   “放开我……不然……你杀了我……总有一天……我会报仇……”   云夕左右摇晃着头,想躲开轩辕澈满是酒气的唇舌;冥王用左手箍住云夕的两手扣在头顶上,右手捏住她的下颔不让她再动,狠狠吻住那个不停呜咽的嘴唇再不松口;云夕用力噬咬冥王挤入口腔的舌尖,直到满口都是鲜血的腥甜味……   就算这样发疯一样地咬伤他,轩辕澈也不肯放开她的嘴巴,云夕忽然想到自己的口水可以止痛疗伤,冥王根本不在乎被她咬成什么样。   自小生活在族人小心呵护之下的云夕,从不知身心皆被羞辱是何种滋味,但是现在的她尝到了……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开的恶梦原来就等在这里啊:她挣不开轩辕澈的铁臂,手脚都被按压得几乎要断掉……却又无法令自己昏迷过去感受不到这种痛楚和耻辱……随着轩辕澈的呼吸加重,身体被撕裂侵入的痛楚却又无比的清晰……   想到身上这个男子的身体刚刚在另一个女子那里欢爱而来,又不顾及自己病弱初醒而强行索要,云夕几近干涸的眼眶再次涌出血一样仇恨的泪滴!   她方才叫出‘哥哥’的时候,脑海是清醒的,以轩辕澈的骄傲,难道不应该听到她呼唤别个男子便气恨得离去么?   原来,自己想错了……轩辕澈不是月忍,月忍虽然欺骗了她,明知道她心里想的是风霖,却不曾真的伤害过她;相比觊觎她灵力和身体的巫王、月忍师徒,轩辕澈才是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他救了自己,无非是想让她感恩戴德,乖乖投进他的怀抱……等到她脱离了舅舅和族人的保护,落到他的掌心,他便可以任意玩弄她、摧残她!   云夕不再挣扎,既然软弱无能的代价就是任人欺侮,那么,无论如何,她要强大起来!云夕深吸一口气,闭紧双眼,试着忽略身体的痛苦,将意念集中在小腹、带动内力探索冥王的气海丹田……   感觉云夕松开了利齿、停止挣扎,轩辕澈放过她红肿的嘴唇,将脸颊紧贴在云夕的耳际上,“夕儿,不喜欢我这样对你么……上午还因为欠你一个新婚之夜对我又吼又叫……闹着要回娘家……这会子怎么又装模做样起来?青鸟女子本就天性善淫……离不开男子的怀抱……你何时在大周学会了三贞九烈?”   云夕闭目不语,如没有生命的玩偶一玩任由他摆弄;轩辕澈嘶哑着嗓音问云夕,“难道你在别的男人身下承欢时,也是这样将行就木的模样?”   云夕凝神片刻也未引到冥王的丹田内力,她失望地咽下眼泪,喃喃地开了口,“陛下,你上午没取我的性命……就是打算用这种方式……折磨我……将我关起来冻得半死不活……然后好来痛快地凌辱我么……无耻……你和红萼真是世上最龌龊的一对……大周最低贱肮脏的伎子……也比你们干净……”   就如一盆冷水浇在轩辕澈的头上,云夕的话瞬间点燃起浓烈的恨意和浴火,他牙关一咬,腰身凶猛地运动起来,云夕闷哼一声再无动静。   冥王此时全无理智,仅凭着本能和压抑许久的欲望在云夕身上索求,用力亲吻云夕脖颈和脸颊,留下一个个青紫的印记……只希望自己的身心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让她感觉到自己深藏的痛苦和被她忽视已久的真情……   浴火稍减之后,冥王伏在云夕身上喘息着,虽然在这个迷乱的时候,他还是想着两手撑着身体,不要把身子的全部重量压在云夕身上。   理智渐渐回到脑中,轩辕澈才想起云夕刚刚从寒痛之中解脱,自己居然就对她做出这种粗鲁的举动……冥王有些后悔了,松开云夕的手,低头缓缓亲过被他勒出紫痕的手腕,一路往上,直亲到云夕软软的耳垂和小小的樱唇,才悄悄地抬头打量云夕的神情。   出乎他的意料,云夕眼角再没有泪水,也没有恼怒的神情,只是两眼无神地盯着纱帐的穹顶,眼中弥漫着死水一样的平静。   刚刚和云夕欢好结束,刚从无边的快意中清醒的他,才明白又做了一件云夕无法原谅的事:他竟然趁云夕无力反抗的时候,对她用强,将她弄得遍体鳞伤……   轩辕澈发现云夕紫色的眼眸变了,变成一种空洞的黑灰色,轩辕澈惊骇了,在那双空虚无神的眸子里,他明白云夕方才的停止挣扎不是接纳,而是渴求死亡一般地放弃了活下去的欲望……   冥王再不敢再动她,除了翻身到一侧给她盖上厚毯,他不知道该做什么、能说什么,什么话能解释他无礼的举动,什么言词能代表他爱她爱到失去理智的心情……   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为她毁灭一切,或是得到世间所有……但事实上,他今天打过她、将她独自困在冰冷的库房里忍受阴寒、现在又趁她病弱时强行求欢……明明是小心地捧在掌心的珍宝啊,为什么会不断地让她受伤害?   轩辕澈伸出颤抖的手去抚云夕的脸,云夕转头避开,眼中总算恢复了一丝生气,“发泄够了么?你可以滚开了罢!”   “夕儿……刚才的事,你原谅我好么……方才摸到你手脚冰冷,就想抱着你暖一暖,后来情不自禁地就吻了下去……可是你一醒来就叫哥哥,我心里恼恨,情急之下就做了错事……可我们是夫妻啊,以后再亲热的时候……我会小心一些……”   云夕艰难地坐起身披上袍子,“我今天的生不如死、任你折辱,还不够偿还你对我的救命之恩么……冥王陛下可否就此放过我、或者给我个痛快?”   “夕儿,我并不想伤害你……你总是对我很冷淡,我——”   “很恶心……冥王陛下,你是一个喜怒无常、善于伪装的小人……你的一言一行……都让我觉得恶心……如果折腾够了……现在可以离开我的寝房么?”   轩辕澈默然穿好衣衫,望着闭目靠坐在床头上的云夕,“你……好生歇着吧,我这就走。”   寒香和高娃整夜未睡,就在外堂守望着,见冥王终于一脸阴沉地出来,立刻上前问道,“夫人怎样了?”   “无妨。”冥王转身出了房门。   高娃在他背后对寒香恨恨地道,“轩辕澈一定又去暖阁陪他那个贱妾,既然不爱我们吉娜,为什么还千方百计地娶到冥宫来?!就为了方便折磨她?等到大国师来看吉娜,我们一定求他把吉娜带回去!”   寒香止住她,“姨母,我们快进去看看云夕。”   冥王立在游廊下握紧拳头又无力地松开,耳边传来寒香和云夕的声音,“云夕,你好些了么,快躺下来,要不要喝点东西?一整天未进水粮……还受这样的苦……”   “姨母、寒香,你们不要碰我……我身上很脏……呜……很脏……”   “莫哭!莫哭!姨母这就叫人准备热汤给你洗沐!”   “先喝口米浆再洗好不好……”   轩辕澈闭目,眼泪从瘦削的脸颊上滑落下来:她是他心爱的妻子啊,居然觉得与他肌肤相亲是肮脏的……   215 寒香有喜   从十五那晚之后,一连十几天,冥王轩辕澈都没在丹凤宫出现过;高娃姨母当时看到冥王抱起昏迷不醒的云夕,一脸失魂落魄、痛不欲生的样子,倒也不再时不时地诅咒他;但是这么多天不见轩辕澈来宫中看望云夕,她又忍不住在寒香面前埋怨几句。   无非是男人的心意靠不住,就像草尖上的露珠:今天挂在这棵草上,明天就不知道去滋润哪朵花了……   云夕听到高娃姨母把她比做是花花草草的种种抱怨,脸上露出苦笑不得的表情;其实在她心底,恨不得在冥宫的这三年当中,再也见不到轩辕澈这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但是,她也明白冥王不会就此放过她,而她还得依靠轩辕澈的纯阳内力度过每个十五月圆之夜。   “夫人……”寒香待云夕换上寝衣、要上床安歇时,欲言又止地挽着床前的纱幔。   云夕拉着寒香的手坐下,“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直接给我讲,这么吞吞吐吐地?”   寒香右手抚着自己的小腹红了脸,“我……已经有三个多月的身子,快显怀了……以后恐怕不能再留在冥宫里……”   云夕大吃一惊,“三个多月了……是秦五的孩儿?你怎么不早说?这段日子跟着我身前身后的跑,吃了这么多苦……要是有个闪失怎么办?!”   寒香摇摇头,“我是山村野妇,什么苦没吃过?身子哪有这么娇贵?跟了夫人,倒是比之前享受了太多。”   “姐姐这时候也不能再车马劳顿地去大周……”云夕沉吟道,“我让侍卫去雍城把嬴秋公子接来,让他陪着你生下孩儿再一起回秦国。”   她见寒香要反驳,立刻止住她,“姐姐,你这回听我的!别担心秦五以后对你情意淡了或是与他那些妻妾争风吃醋的事,我自有办法令他一心一意待你们母子。”   寒香微笑,“给他下个生死蛊还是情蛊?用那种法子得到的情爱……我会心安理得地享有么?再说,我并想让孩子认祖归宗……孩儿是我一个人的,秦五并不知道,以后也不会让他知道。”   云夕讶然,但是她知道寒香的性子倔,认准的事儿没人拗得过,云夕沉默了一瞬才道,“那么……等你变了心意,一定要先告诉我……平安地生下孩子再说,其他的事先不要管。”   “我会对别人讲,姐姐与夫君在秦地失散,待孩儿生下之后再好生寻找孩子的生父……你是本夫人的义姐,谁敢多嘴、我让清格勒割了她的舌头!还有,姐姐以后不许再忙前忙后的,小心养胎,知道了么?”   “知道了!”寒香拍拍云夕的手背,“你倒是替我想得周全,为何不用些心思在陛下和自己身上?”   云夕收了笑容,“他值得我用心么?你没听清格勒说他是如何处罚暖阁的那帮奴才?在轩辕澈心里,我的死活根本比不上红萼那贱妇的几句媚言!”   寒香叹息。在云夕苏醒后的第二天一早,轩辕澈立刻离开丹凤宫,去暖阁处置那些阻止高娃和清格勒报讯的宫女和侍卫。   值夜的侍卫们先各自领了二十皮鞭的刑罚,才敢先后开口向冥王禀报,是暖阁的侍女诺敏向他们传令:陛下和红萼姑娘已经安歇了,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   “诺敏?”轩辕澈冷如寒冰的视线射到中年侍女诺敏身上,诺敏立刻跪倒在地,望了一眼坐在冥王身侧的红萼,才颤声道,“奴婢知罪……”   轩辕澈皱眉,“念在你冥宫多年,又服侍过太夫人,让你少吃些苦头,来人!把她打晕了扔到虎涧!”   诺敏惊骇地猛然抬头,“陛下饶命啊,奴婢是遵从——”   “一切都是婢妾的错!”红萼突然离榻跪伏在冥王面前,“昨晚陛下喝得大醉,红萼怎么叫也叫不醒……婢妾只好让诺敏传令出去,叫她告诉外面的人有事明天再报……红萼不知道是夫人病重……呜……红萼愿以一死抵罪,只求陛下不要迁怒于宫中侍人们……”   她说便拔下发间的金簪插向脖颈,轩辕澈眼疾手快,伸指点中红萼的腕子,尖利的金簪‘当’地一声掉在地上,红萼泪眼迷濛,无力地跪伏下去。   轩辕澈挥手令侍仆们全部退出房门,侍女诺敏没想到能侥幸捡回性命,感激地望着红萼行了一礼,也悄悄离开、关好正堂的门。   “起来罢。”红萼听到冥王明显地怒气消散的声音,不由得暗自庆幸自己赌对了一把:既拉拢了侍从们的人心,也为自己解了困。   过了一忽儿,轩辕澈见红萼只是伏地抽泣,始终不肯起身,只得伸出两手将她扶起;红萼等的就是这一刻,她借冥王这一扶之力,如乳燕投林一般扑到他怀里,抱住轩辕澈的腰身、不胜幽怨地道,“陛下,婢妾就知道您心里是有婢妾的……”   软香在怀的美妙感受令轩辕澈怔了一瞬,鼻际随之闻到一股甜腻的燕支气息,这气息令他联想到云夕身上天然的花香气……他念头一起,红萼立刻被他的护体真气弹开!   红萼没有丝毫防备地向后坐倒在地,翘臀摔得痛不可当,面上的表情却是既尴尬又难以置信,“陛下……您亲自把婢妾带来冥国,为何又若即若离——”   “不要在本王面前自称婢妾,本王答应过夫人,今生会对她一心一意……”轩辕澈盯着红萼那张酷似文姜夫人的脸,厌烦的目光又变得迷茫起来,“红萼……你不愿嫁冥国的贵族公子,本王送你回大周如何?”   他见红萼面露惊骇之色,又安抚道,“你勿用心慌,本王会命人在大周王族里细心甄选,为你挑个品貌俱佳的夫婿……到时候,你以本王义妹的身份下嫁大周,无人敢对你不敬。”   冥王见红萼神情怔忡似有动心之意,便站起身来,“你再想一想,就算是愿意回到秦六公子身边做正妻,本王也能为你办到。”   侍女诺敏见冥王陛下出了暖阁,才敢走进明堂,见红萼黯然坐在榻上,便小心地走过去,“奴婢拜谢姑娘救命大恩!”   红萼冷哼:自己要不是抢先开口向冥王认错,这个侍女就把自己给供出来了!   心里的念头自然不能表露,红萼微笑着让诺敏起身,“我也不是什么正经主子,都是可怜人罢了……红萼与这暖阁的宫女侍卫们相处亦有数十日,早就亲如一家,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受苦不拉上一把?”   诺敏看左右无人,便向前低声道,“姑娘慈悲心肠,奴婢无以为报……只是有些旧事,不知当不当讲……”   红萼心中一动,“这里只有姐姐和我,有什么话不能明说?快说罢!”   “是这样……”诺敏就从二十年前,自己做为太夫人的随行侍女,与冥王陛下、宝音圣女一起护送太夫人回齐国探亲的事情说起,“冥王陛下对那位姜夫人一见钟情,一心要带她回昆仑冥宫……但是姜夫人的族人得到此讯、便聚结高手极力阻止陛下;就在双方对峙的时候,不知何故,当时的冥宫神使——宝音圣女突然出手将陛下点晕,那位姜夫人的夫君便借机将她救走。”   红萼仔细地听着轩辕澈的这段旧事,不解地问诺敏,“你说出这段二十年前的旧事来……与我有何干系?”   诺敏面色可疑地道,“陛下将姜夫人掳到舅老爷的庄园时,奴婢曾见过姜夫人,她的长相……与姑娘您一模一样!”   “啊?!”红萼惊呼之后,才想起乌力吉圣女曾对她说过,因为她长得与冥王的一位故人相似,所以才将她带回冥宫……红萼呆住,心里翻来覆去地想轩辕澈初见她时,那满眼惊艳的神情,原来,自己被冥王陛下青睐的缘故,是面容肖似他二十年前钟爱的女人!   红萼定了定神,“陛下既是喜欢那位姜夫人,后来有没有——”   “太夫人在世的时候,奴婢听太夫人说起过,那位姜夫人就是大周诸侯方伯姜小白的姐姐姜灵儿,是鲁君姬同的生母;陛下自那时回到昆仑,全然忘却了姜夫人,似是被圣使用秘术消去这段记忆……三年后才想起与姜夫人的这段缘分,而后又与宝音圣女一道去大周寻找姜夫人。”   诺敏想了想才续道,“但是,没多久陛下就回来了,自那之后就很消沉,太夫人再三询问,才知道姜夫人夫妇在齐国崂山脚下遭到暗算,已然陨命……与陛下一同下山的宝音圣姑从此也销声匿迹,这个……奴婢身份低下,自是不敢打问的。”   “齐国崂山……”红萼喃喃道,“真巧,十七年前我便出生在崂山下的渔村……”   诺敏拊掌道,“这就对了!十七年前文姜夫人逝于齐国海疆,你那时又正好出生,长得和夫人生前如此之像——”   “你是说,我就是姜夫人的转世?!”红萼蓦地捉紧了诺敏的手臂!   诺敏忙不迭地点头,“不止奴婢这么想,陛下和圣使大人对姑娘另眼相看,以奴婢之见,他们两位应该也是这样认为地!”   红萼恍然大悟,随后吃吃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我就知道,陛下心里是有我的……红萼两世为人,都能巧遇冥王陛下,诺敏,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诺敏由衷地为她高兴,“对啊,陛下和姑娘是天作的姻缘啊!”   红萼笑到一半,面色突然阴暗下来,她牙关一紧,“如果没有云氏夫人夹在我和陛下中间……哼,陛下定然不会如方才那般待我!”   诺敏这才想到青鸟夫人,刚才只顾着讨好红萼,忘记了冥王陛下现在已经是青鸟女王的夫君,看陛下对女王的态度,似乎比对红萼要在意得多…...这也难怪,夫人是青鸟神女,与冥王陛下同为神族,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发现红萼眼中的怨毒,诺敏担忧地低下头,开始后悔刚才自己的冲动之谈。   216 夏贡美姬   已至盛夏,冥王宫的花园有不亚于青鸟宫的绚美风光,处处可见奇花异草点缀于白石小径两侧,大周常见的牡丹芍药等花木也开得姹紫嫣红;刚过午时,云夕带着清格勒缓缓步在游廊之下,望着远处身着纱衣的宫女们悄声细语地偎在一起,采摘送往各处殿房的香花。   ‘那种天真无忧的笑脸自己也曾经有过吧,’云夕略感涩然,随着与风霖的生离、与母王和云师傅的死别,轻松和快乐似乎就远离了她的人生。   游廊的尽头是一顶红木凉亭,四面悬挂着饰有夜明珠和碧玉的纱幔,云夕坐在亭中的竹榻上歇了口气,随侍的宫女低声向云夕解释道:这亭中夜间也亮如白昼,冥王陛下素喜夜间在此亭中饮酒乘凉,听姬人弹曲……   云夕正随手把玩着石桌上的一只五色玉盏,闻言意兴阑珊地放下杯子。   她本没有心情到丹凤宫外面的地方游赏,是轩辕澈一早派人来报:青鸟国遣使臣来问候夫人;她才急匆匆地赶到冥王的议政殿。   舅舅没能亲自来看望她,这让云夕格外地失望,使者献上一瓶大国师刚炼成的补气丹药。   云夕接过药来问那位使臣,“大国师近来可好?”   使臣略带愁容,“国师殿下身体尚好,只是南境两个部落旱情甚重,殿下带诸多巫师前去设坛求雨,效果甚微,东境的清河部又生了瘟疫,人和牲畜病死无数……”   “什么?!”铜瓶从云夕手中‘恍’地掉落,使臣慌忙跑倒在地,“微臣该死,国师大人之前交待过小人,不可向陛下说这些琐事扰乱陛下修行,小人一时糊涂,竟然口不择言!”   云夕扶他起来,“你没有错……都是本王无能,救不得族人,还连累舅父吃苦受累。”   清格勒捡起地上的药瓶,“陛下,你若是这么想,国师知道了更会心疼。”   云夕缓缓起身,示意宫女们带使者去偏殿休息,自己走出前殿,走进东向的花园。   怎样才能快些恢复神力呢?低下头来去求轩辕澈赏给她一些内力?还是离开冥宫,从那些草原少年身上采集元气?   无论是咽下耻辱向冥王示好,还是与那些陌生的少年做无爱的结合,这两种修行的法子,于她而言都是难堪的抉择。   云夕怅然望了一会凉亭下静水之中的白莲,刚想起身,一位侍人向她这边走来。   “禀报夫人,主上在大殿宴请前来进献夏时贡的众位王爷,请夫人到前殿参加酒宴。”侍人行礼之后,向云夕禀道。   云夕点点头,侍人顿时喜形于色,后退几步回去复命了;夫人自入宫后,从不愿参加宫中的各种宴饮,这次居然点头同意了,侍人知道他这次定会得到陛下的重重赏赐。   数位宫女在前面引路,云夕和清格勒等女卫绕出花园小径,正要走出园门,忽然看到面前有一蓝衣女子挡在前面。   清格勒怒喝,“好犬不挡道,你这妖妇若是活腻了,我便好心送你一程!”   “退下。”云夕示意清格勒沉住气,她走到红萼面前,“本夫人代侍卫向红萼姑娘道歉,红萼姑娘绝对是只好犬,而且是会闷声咬人的狂犬……快说吧,又想出什么腌臜伎俩?”   红萼一张小脸气得红了又白,她强忍住怒火,“红萼偶然路过此处,见到夫人鸾驾,想近前问候一声罢了。”   “噢?”云夕略一扬眉,“本夫人活得好好地,让你失望了?滚吧——”   清格勒一挥手将红萼拨到一边,请云夕出园门,红萼咬牙道,“云夫人,番族此次夏贡,献上数十位美貌处子,难道您就不担心失了宠?”   云夕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一副欲求不满的模样,原来是怕轩辕澈纳了新姬忘了你这个旧欢啊!是不是想借本夫人之口,劝陛下拒了那些美姬?”   “嘿,当真是愚不可及!”云夕拂袖而去,清格勒低声问,“夫人,这个妇人心肠毒得很,乘左近无人,属下现在就除掉她!”   云夕摇头,“不要动她,目前来说,她是轩辕澈唯一的软肋,日后……兴许能派上用场。”   “青鸟夫人到——”随着侍人的唱报声,一身浅紫衣衫的云夕神情淡漠地出现在大殿门口。   正在殿中跳舞的几名少女立刻跪到两边,让出甬道来让青鸟女王通过。   大殿两边竹榻上盘膝而坐的是冥国西北界的数位部族王爷,他们统管的地界离祁曼塔格山甚远,是进宫之后才知道冥王陛下已娶了青鸟国主为妻,此时正在为贡品是美姬而忧心,直恐惹怒了那位传说中如月亮女神一般美丽的吉娜女王。   殿门乍开的光亮令众人眼花缭乱,一时看不清青鸟夫人的面容,只看到她那袭绣着金色凤尾的淡紫色纱裙,腰束宽带、体态婀娜,一头浓密的长发未束发髻,柔顺地披于肩后,头顶是雪一样轻柔圣洁的羽饰。   待到夫人走近,众王爷本不敢再盯着细看,但是已经管不住自己的眼珠,那张清丽出尘的容颜已映入眼帘,夫人脸上虽无笑意,但是顾盼之间自有一番清雅神韵,一双紫眸如日耀水晶玉窠般光彩逼人,淡施粉蜜的红唇圆润得有如新鲜的樱果;众人也知她身份高贵不能暇想,但还是有许多人忍不住口干舌燥,连连吞咽口水。   轩辕澈原本是心不在焉地望着殿中的乐舞,心里一直在暗自期盼云夕来到前殿,以夫人的身份坐在他身边与他一起畅饮美酒,然后……   但是等到云夕出现在大殿当中,他看到众位头领们如饥似渴的眼神,心中又大大地不快起来,好似自己的珍宝被别人亵渎了一般。   云夕坐到轩辕澈的身侧,轩辕澈给她的第一句话便是:“听说历届青鸟女王在接见臣下的时候,都是金纱覆面?”   冥王古怪的神情令云夕气结,“陛下不希望我来?那又何必假惺惺地让侍人去请我?”   “哪有?本王是……”轩辕澈自觉在云夕面前失态了不止一星半点,更加郁闷起来,伸手让乐师们重奏舞曲。   数位跪伏在殿中的少女们重新振作起来,卖力地扭动着形态美好的纤腰,随箜篌的悦耳声音欢快地跳着自己族中的舞步,   云夕顺着轩辕澈的目光望向当中那个领舞的红衫少女,那位金发蓝眸的少女的确是位美人胚子,红色纱衣穿在身上,该收的地方收紧,该露的地方也都露得恰到好处,乳.房高耸、翘臀丰满,很是夺人眼珠。   原来男人们喜欢地是这种女子?云夕神思恍惚起来,过了一瞬才问目不转睛的冥王,“你中意的是这个红衣女?要让我开口给她个名份么?”   轩辕澈并不知道自己盯在一个女人身上半天没有转眸,他是被云夕身上散发的淡淡果香气扰得心魂不安:这些天他每晚趁侍人们安睡之后,潜入云夕的卧房点晕守夜的侍女,然后隔着被子抱着沉睡的云夕一起入眠。   他向来觉浅,一到快天亮的时候,就悄悄离开丹凤宫,所以云夕等人并不知道他其实每晚都在云夕身边相伴。   这几天的彻夜相拥,他早已无法忍受云夕近在咫尺而不敢采撷的苦楚,若是对云夕直言求欢,又怕被她的毒舌刺得自尊全无,所以此刻眼中虽然盯着舞姬,实则心中在转动着如何让云夕心甘情愿地投进他的怀抱……   听到云夕的询问,轩辕澈诧异地凝神望向殿中,才发现那个跳得妖娆的红衣女子正频频地向他含情微笑。   “夫人倒是心宽得紧啊。”冥王伸手握紧云夕的手,“是在试探本王呢,还是觉得宫中寂寞,想留几个异族女子供你解闷?”   云夕甩了两甩,没挣开他的手,便叹口气道,“寂寞的不是我,是你那个宠妾红萼……她方才在花园门口拦着我,告诉我这次北邦夏贡的贡品是数十个美姬……我猜她是觉得一个人服侍你太累了,想找几个姐妹分担她的辛苦罢。”   “怎么?”云夕愕然望着面色铁青的冥王,“我这个夫人做得不称职么?连险些害我性命的红萼,本夫人都以德报怨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轩辕澈直直地盯了她半晌,“你很好!那么,何妨让我更满意些?”   话音刚落,他便揽着云夕的纤腰一跃而起,从大殿的侧门越过,直入他的内殿。   正在殿中饮酒的王爷们只觉眼前一花,便消失了两位神王的踪影,殿中扭得正欢的少女们也停下来,愣愣地望向各自的族长。   冥王的近侍只得上前打个圆场,“各位王爷请继续饮酒用膳……这个、这个时辰是陛下和夫人修炼神功的最佳时辰,所以顾不上和众位招呼一声了……王爷们请尽兴!”   首领们先是不明所以,后来联想到传说中的阴阳双修,又先后嗬嗬大笑起来;夷人没有大周那些陈规旧礼,饮酒之后的众头领们毫不忌惮地谈论起青鸟夫人惊世骇俗的美色,连连感叹陛下艳福不浅。   轩辕澈把云夕带到他常居的内房里,关好房门才将她放开,云夕气恼地问道,“好端端地,你又发什么疯?”   “我是疯了……”冥王向前一步扼住云夕的咽喉,“整整一个下午就盼着你能到大殿见我,你是到了,可就会拿冷言冷语刺我的心……那些美姬还晓得在我面前争宠献媚,你却连一丝笑容都不肯给我,还在那里不痛不痒地帮我挑选侍妾,你知不知道——”   云夕挣开他的手指,“我之前说过会做一个好妻子,前提是你要对我以诚相待!违约的是你,你骗了我,还想要我的真心相付?可笑!”   “我没有!我没骗过你!”轩辕澈的一腔怒火转成悲愤,“红萼的事,我可以解释!”   云夕厌烦地转过身,“不要在我面前提她,若是你以为我在吃她的醋,那未免太抬举她了。”   “那你要我怎样才会回心转意?”冥王捉住云夕的手臂,让她转回身来,“你不是想恢复灵力么?草原大旱,你一定是着急又无计可施对不对?”   “你、你偷听我手下的密报?!”云夕愤然指责冥王,“你好歹也是一国之主,怎能做出这种有失身份的事情?!”   “我们是夫妻,你的烦事难道我不应该帮你分担?难道你是把我们的婚姻当做一场儿戏?”   “那好,”云夕低下头,“陛下愿意帮我那是再好不过……我想尽快恢得灵力。”   217 及时行欢   云夕想到辛苦奔波于草原诸族之间的大国师,忍气低下头,“陛下愿意帮我那是再好不过……我想尽快恢复灵力。”   轩辕澈松了口气,伸手将云夕揽住,偏头去亲吻她的嘴唇,云夕却下意识地把脸偏向一边,冥王顿时僵住,缓了一瞬才去摸云夕胸前的丝扣,“不要……”云夕捂住衣带向后退了一步,   “又改主意了?”冥王强抑住胸际翻滚的怒气,“本王有的是耐心……没准备好的话,我可以再等。”   “不是……”云夕犹豫着松开手,“我的意思是不必解上衣……”说完她的脸也红热难抑,难堪和羞涩随之而来。   “你是说——“轩辕澈怒极反笑,“我们连上衣都不必脱就可以苟合一场,是不是?堂堂的青鸟女王何时把自己当做低贱的母兽?”   “是,我是自甘低贱,为了恢复灵气,巴巴地赶上来任你凌辱……你又好到哪里去?上次对我用强的时候,不也是未解上衣?我们这种无爱的结合本就是下贱……你爱的是红萼,却因为她体弱不舍不得碰她,我想的是——“   轩辕澈一把扼住她的咽喉,“你再提风霖一个字试试?!“   “我并没打算提他!”云夕的长指甲用力划过轩辕澈的手背,轩辕澈吃痛松了手,云夕借机挣脱,“我想说,我愿意这样与你苟合,不过是想恢复元气,你也不必借助冰玉床的阴寒制衡体内的阳燥,我的身体本就极阴,做这种事是双方收益的修炼,与情爱本就无关,你有什么可恼火地?”   “两相收益?你的至阴灵力早就在秦王城消失殆尽,还在这里大言不惭地和本王谈什么可笑地两相收益?”   轩辕澈伤心至极,言语也刻薄起来,“你以为我娶你就图你身上有青鸟氏的血脉?云夕,你的身子早就用废了!用烂了!和你同房,对本王的修行毫无裨益!”   “那你为何还要娶我?”云夕面容愈发苍白,连嘴唇都失了血色,“我明白了……是因为一开始我就在拒绝你的示爱,伤到冥王陛下高贵的自尊心,所以你就一心一意把我弄到手里好慢慢折磨,出口郁气……”   轩辕澈没想到云夕对他误解到这个地步,一时忧愤难忍,只想令云夕闭口,不要再说出这种字字尖利似刀的言语,伸出鲜血淋漓的右手,再次扼上云夕的喉头!   云夕顿时感觉呼吸不畅,脸变得紫涨起来,“你……敢伤害我……就不怕冥国的土地被巫师们的毒虫铺满……草原勇士们会驱使狼群和战獒来……为我复仇……”   “我有什么不敢?”轩辕澈此刻甚至想让整个世界瞬间毁灭,“杀了你,我与你一同葬身花海,生生世世我们都纠缠在一起!”   他松开扼开云夕颈子上的手,将她抱到屏风后面的大床上,飞快地除掉身上的衣衫,云夕剧烈地咳了起来,咳了两声便不顾身上的衣服被他脱得干净,喘息着就低念咒语催醒蛊王手环。   她没来得及念出一声咒语,嘴唇就被轩辕澈掠夺,冥王尝到一股血腥味,原来是云夕怒急气逆,血气泛上了喉头。   良久,轩辕澈才放开云夕的嘴唇,抚过他方才在云夕颈上扼出的紫痕,低低地笑道,“傻瓜,我怎么舍得让你死……这世上,你是我唯一的珍爱……小丫头,你总是有办法气疯我。”   他的手指缓缓下移,抚到云夕不停起伏的胸口上,“看看你,脾气坏成这样,嘴巴虽然长得好看,但是总说刻薄话儿气我……身子瘦得和根木棒似地……你到底有什么好?让我白日黑夜地惦念……”   “比十天前抱你那次,更是硌得慌,居然瘦成这样,丹凤宫的饔人应该换一批了……”   轩辕澈不满地嘀咕着,手指却贪恋地留连在云夕的胸际。   云夕身上终于恢复一丝力气,她正要再次催蛊,轩辕澈握紧她的手腕,认真地盯着她的双眼,“夕儿别闹了,我功力强你太多,对我用蛊会反噬到你身上……不是要恢复灵力么?总得让我抱着你吧!你也知阴阳双修之法、不到两人情动至血脉激荡,根本无法完成内气融合。”   云夕无力地躺平,停止反抗:已经是这样了,反正已经是被他欺辱过了,就此前功尽弃的话,那么方才的罪岂非白受了?她闭紧双目告诉自己:在灵力恢复如初这个前提下,没有什么屈辱不可以忍受!   轩辕澈并未象上次那般粗暴,动作出乎意料地温柔;他捋顺了云夕凌乱的长发,低下头从她的小嘴开始,仔细而轻柔地一路亲下来,如同品尝一道美味的甜点。   其实云夕身上有种天然的体香,仿似新鲜桔子的果香气,轩辕澈强抑着一口将她吞掉的欲望,轻柔地抚摸亲吻,间或问一问云夕的感受,但是云夕始终回以肌肉的僵硬和表情的冷漠。   吻了无数遍他手指留在云夕颈上的印痕,才低下头含住云夕胸前小小的蓓蕾,细细地噬咬亲吻,云夕的身体终于耐不住爱抚,微微地颤动起来;云夕恨自己的身体会有这种令她羞耻的反应,只得用力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息。   悠长的亲吻爱抚之后,他终于缓缓地进入,将两人合为一体,轩辕澈不擅长用言语哄女子开心,在床帏之中倒是极有经验,感应到云夕身体的颤动加快,便连连用气劲催动她某处敏感的经脉,令云夕身体做出她理智上根本不能承认的反应。   轩辕澈满意地承爱着来自云夕体内一波又一波的荡漾,借着房中明珠的光芒,炽热的目光一寸一寸熨烫云夕渐成粉色的肌肤,感觉自己就要变成一堆炭火燃烧殆尽!   “你嘴巴硬得很,其实你喜欢我这样对你……是不是?夕儿,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轩辕澈伸手抚开粘在云夕脸上的一缕长发,温柔地吮掉她涌出眼帘的颗颗泪滴。   云夕不肯睁眼,“是,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反驳……我只要尽快恢复灵力。”   冥王将她拉起换了一个姿势,云夕坐起来,依旧是闭上眼,不肯面对两人裸裎相对的现实。   轩辕澈抱紧云夕,将下巴贴在她的发际,感受了一会两人肌肤相亲的美妙滋味,最后深吸一口气道,“凝神到灵台。”   冥王的声音恢复了些许平稳,“上一次的欢好未令你得到裨益,不是我有所防备,而是……你内力太弱,根本带不动我体内的元阳……这一次我帮你运气……”   “气沉关元穴,下行我们……相接之脉……”   云夕的意念顺着他的引导,将一股暖热的气流引入自己的下丹田,最后缓缓升至头顶百会……   头顶的神羽好似干涸已久、初遇甘霖的禾苗,畅快地让暖热的元阳之气注入丝丝络络;一阵头晕脑涨之后,云夕感觉到全身无比地舒畅和疲惫,倒伏在冥王怀里沉沉睡去。   轩辕澈放她平躺在床上,盖上身边的薄毯,“还真是自私的丫头……自己舒服就做罢,也不管我有没有吃饱……”   他想到云夕将自己的元气尽数送给别的男子,然后理直气壮地向他索取,自己居然还因为能借这种方式得到她的亲近而庆幸不已……这是怎样一种悲哀啊。   ‘要什么都可以给你’这句话是真心的,但是她要是有一天灵力恢复如初,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离开冥宫、去找她痴念的情人吧。   不!什么都能给她,除了自由……除了离开他的身边,怎样都可以。   两人身上都有湿淋淋的汗滴,轩辕澈却不愿离开云夕、独自去净房洗浴,他凝望了一会云夕乖巧的睡容,忍不住又想抱紧她,又怕自己控制不住欲念,便穿好睡袍,再次隔着薄毯将云夕抱紧。   清格勒和女卫们在冥王的前宫等到夜深也不见云夕出来,前宫的侍女请她们暂时在偏殿休息;清格勒便派人送报高娃和寒香,说是夫人晚间在冥王陛下的寝宫安置了,叫她们不要挂心。   正在看着寒香喝保胎药的高娃姨母听到这个消息倒是心情好了许多,她先前听云夕说出寒香有孕的消息,先劈头骂了一阵寒香,嫌她不知爱惜身子,有了身孕也不早点说出来,还跟着侍女们一道做粗笨活儿。   至于孩子父亲不在身边的事,她倒是不甚在意,在女王为尊的青鸟宫住久了,高娃下意识地认为孩子有母亲照料就足够了。   寒香与云夕投缘,高娃也喜欢她的利落性子,此时正念叨着孩子生下来得认她外祖母;寒香从小父母双亡,尝尽世间辛苦,听高娃这样讲,自是高兴到喜极落泪。   第二天一早,丹凤宫的侍卫们刚刚打开宫门,云夕便带着清格勒等人回宫了,寒香和高娃姨母匆匆迎过去,远远望见云夕头顶的白羽又有了一点点金色的暗纹,顿时相视而笑,同时催着侍女们给夫人煮碗补品来。   云夕坐在房里的榻上,任由寒香拿梳子给她通着长发,从铜镜中瞥见寒香眼中含笑的模样,云夕先是脸红,后来不悦地板起脸,“姐,你有什么可乐的?我送上门让他欺辱,然后得到一点恩惠……这和女闾的那些伎子有什么不同?”   寒香放下梳子,跪坐在云夕身边,“云夕,你何苦要这样想?既然选择了冥王陛下,不应该尽力去接纳他、爱惜他的心意,寻求属于你们两个人的幸福么?”   云夕转身对着寒香,“若是让你放弃秦五,再嫁别的男人,你会忘记秦五、和另一个男人重新开始么?”   寒香嗔笑着瞪她一眼,“若是像冥王陛下这样的男人,我自然愿意……”见云夕怔怔地、似是相信的模样,她才呵笑道,“不过,区区一个嬴秋,我都自觉配不上他,偷得他一个孩儿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敢奢求其他?嘿嘿……”   云夕撇嘴,“你总是要求这样低,做人干嘛要这样看轻自己?”   寒香正容,“云夕,你不觉得你现在才是在委屈自己么?可以得到的快乐为什么要推到别人手里?你若是总和冥王陛下闹僵,岂不正如了红萼那个奸妇的心意?”   “我们九黎的老族长曾经告诫族人:活着的人就要及时行乐、快活地过每一天,不要被灾难抹黑了灵魂、被魔鬼抢走了歌声,这样人在临死的时候才不会懊悔白活了一世……如果,一个人反反复复总在想自己失去的东西,那样永远会活在懊恼之中;云夕,你天上的母王和父亲也不会希望你永远这样消沉下去啊!”   218 醍醐灌顶   轩辕澈坐在书房里,心不在焉地翻着桌上的一卷书帛;他今天的行程本是亲自陪同西北三邦的王爷们出宫到山涧游猎。可是云夕一早醒来后,就挣开他的怀抱淡淡地向他道了早安,便径自穿衣离开寝房,并不理会轩辕澈想与她共用早膳的要求,表情平静地好似昨晚与他彻夜相拥的另有其人。   如同被冷水烧灭热意的炭火,冥王无精打采地去净室洗沐更衣,再没有了出游行猎的兴趣;近侍提醒他的时候,他才想起下令让太傅替他出行、招待那些北界部族首领,自己一个人闷在书房里生气,‘云夕,我待你还不够好么,你到底想要怎样?!’冥王恨恨地捏紧手中之物。   “陛下!”近侍的声音在房门外传来,轩辕澈才发觉好好一卷典藏在自己手里变成一堆纸末,他慌忙用手去拢,随后又泄气地拂了一地碎屑,“本王说过,今日没有大事不需禀报!”   门外的侍人犹豫了一下又小声道,“是夫人身边的内务女官要求见陛下……”   “内务女官?”轩辕澈脑中浮现时时陪伴在云夕身边的九黎女子寒香,“让她进来。”   侍人领寒香进了门便躬身退到门外,寒香走近冥王的书案前,行了跪拜礼,冥王视线瞄过她的身形,看出她行动较以前略显笨拙,眉头暗暗皱了起来,“起身吧,你见本王所为何事?”   寒香并不惧轩辕澈冰冷的眼神,她不卑不亢地道,“小臣自知身份低下,此次冒昧前来置言陛下和夫人之间的一些……误解,实在是忤逆之事。”   “但是寒香最初识得夫人之时,并不知她身份尊贵,只是觉得与对方脾性相投,是可以真心相待的朋友;后来又一同经历过许多磨难,小臣私心里一直当夫人是亲妹子一般爱惜;寒香此次前来,便以此种心意向陛下询问一些不明之事。”   “不明之事?哼,本王待夫人如何迁就,你们不都看在眼里?”轩辕澈面色更加不虞,“是夫人让你来质问本王?你胆量倒是不小——”   寒香略一躬身,“小臣此番进前宫面见陛下,夫人并不知道;小臣想问陛下的是,陛下真心钟爱的女子是吉娜夫人还是红萼姑娘?”   看到寒香那张似是有恃无恐的面容,轩辕澈怒火陡地大增,几乎想立时将寒香毙于掌下,但是看在她怀有身孕的面子上,又忍气握紧手指,“你问得愚蠢,本王根本不屑回答!”   “念在你是夫人近臣,一言一行都会左右夫人的意愿,所以本王耐着性子说与你听:本王对红萼并无男女之情,她前世于本王有恩,本王自要护她今生周全。”   寒香似是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陛下为何不对夫人解释此事……红萼姑娘也知道您的真实想法么?”   冥王点了点头。   “那微臣就更不明白了,既然陛下已对红萼姑娘说明您的心意,为何您与夫人大婚的当晚,红萼要在夫人面前说出那番话来?”   轩辕澈怔然,“那晚红萼去过丹凤宫?她对云夕说了些什么?”   “红萼姑娘先是与夫人姐妹相称,说自己身体太弱,不能令陛下尽兴,所以请夫人代她好生服侍陛下……陛下娶亲之前曾对她说过,陛下之所以要娶夫人,是因为青鸟氏女子身体殊异,可以令陛下尽兴……”   “一派胡言!”冥王蓦地站起身来,“你编出这些谎言,无非是替云夕的所作所为找个借口……”   寒香被冥王周身的凛冽杀怨迫得面色惨白,她仍是极力站直了身子,“小臣以先祖蚩尤和腹中爱子起誓,小臣所言句句属实……但是陛下如此偏袒红萼,微臣倒是敢置疑陛下,您当真是对夫人真心真意么?”   “您与夫人大婚当晚,红萼穿着绣有金凤的宫装,发间插着九枝凤簪出现在夫人面前,得意洋洋地向夫人宣告她在冥王宫并不低于夫人的身份和地位;这难道这是小臣能够编造出来的情景?陛下若不赐与红萼如此尊荣,她又岂敢在夫人面前如此放肆?!”   “夫人知道红萼素有心计,当时也未全信她的话……但是陛下您刚回丹凤宫,还未踏进房门,一听到侍女说红萼姑娘病了,就抛弃新婚妻子去守护红萼,并且彻夜不回!连让人向夫人通知一声都未有!”   “陛下,小臣陪着夫人眼睁睁地等您到天亮!您能明了夫人从期望到失望的那一刻刻的心酸和痛楚么?”   轩辕澈愈听愈是心乱,“本王回丹凤宫了,可是宫门关上了……”   “以陛下的能耐,若是真的想回宫见夫人,区区两个女卫阻挡不住您吧!”寒香想起云夕所忍受的一切,越发不可遏制,“陛下在哪里过得新婚之夜,小臣不敢置言,可是您不该一早揽着红萼去丹凤宫见夫人,你们故意在夫人面前恩恩爱爱地,就是要刺痛夫人的自尊心么?”   “请问陛下,夫人刚刚嫁到冥国,是哪种举动让您不满至此,非要与红萼联手来伤害她?!夫人是一国女主,若非当初信赖陛下,将终生幸福交付于您,又怎会受到这种冷待和愚弄!”   “陛下,您那天不只彻底伤透了夫人的心,还动手打伤她、用法术将她困在一个冷冰冰的库房里!侍卫们到处找您找不到,最后才打听到您在红萼的宫里——饮酒寻欢!”   寒香哽咽起来,“可怜夫人从小贵为公主,就是受伤失忆落在巫王师徒手里,也未受过这种凌辱……您救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就是希望有一天亲手折磨她?”   轩辕澈无力地坐回榻上,喃喃地低语道,“不是这样……我不是有意伤到云夕……那晚看到她在玉库忍受寒苦的时候,我也很心痛……”他心乱之下,在寒香面前称起‘我’来。   寒香抹抹眼泪,“陛下对夫人曾有救命之恩,如此给予她种种伤害,夫人也算是报了恩吧!可否请陛下以后善待夫人?夫人虽是自小长在宫里,但是她心性单纯善良,万万不是红萼那种毒妇的对手,更何况陛下还无条件地包庇红萼。”   “原来你们对本王的误解如此之深!本王并非是有意包庇,那晚是本王喝多了,红萼她不知云夕被困于冷房!”   寒香不顾两人身份的差距,连连冷笑起来,“陛下真是公道!丹凤宫的侍女去暖阁求见陛下的时候,见饔人正往堂里送酒菜,那时候陛下应该还未安置吧!”   “但是红萼姑娘让侍女出来回复,说是她与陛下已经歇息了;可怜……夫人被困在玉库一整天,粒米未进,一口水也不得饮,陛下却不顾她的死活,和姬人在暖阁把酒寻欢……事关夫人的安危,高娃女官才不得已带着女卫们闯进暖阁……陛下最后终于出来了,一掌险些要了清格勒的性命!”   “夫人因为此事受尽苦处,陛下是怎样处置此事的呢?红萼姑娘仍然好端端地住在昔日君夫人的宫院,夫人却是被您伤得满身紫痕——她寒痛之中,陛下也未对夫人……有丝毫怜惜……小臣在九黎时,也见过打骂妻子的汉子,可是趁妻子生病,就如此用强的——还真没听闻过。”   寒香极力咽下泪意,“看来小臣果然不该来这一趟,无论微臣说什么,陛下都认为红萼姑娘是对的……您可能怨夫人对您不够热情,心里兴许在想着别人……但是陛下您的所作所为只会让夫人的心离您越来越远!寒香替夫人不值……小臣告退。”   轩辕澈似是未见寒香直接走出书房,根本忘了或是有意未对他行礼,心里恍恍惚惚地一时想着红萼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一时又想起云夕绝望至死灰色的双眸……   理智上他相信寒香的话都是真的,可是,他又怎么能承认是自己将云夕伤得体无完肤?他只恨云夕对他冷漠、不愿回应他的真情,他急切地想得到云夕的身心,彻头彻尾地拥有她,哪里知道云夕对他的情意早就在一次次的无意伤害中消耗殆尽?   轩辕澈再次站起来,他现在就去找云夕忏悔!只要云夕能原谅他,怎样做都可以!冥王一阵风似地冲出前宫,走到中门的时候,正碰到手提食篮、笑逐颜开的红萼,冥王心中只想着如何令云夕原谅他,根本没听到红萼的叫声,匆匆往丹凤宫的方向去了。   红萼气恨地丢掉手中的食盒,里面是她亲手煮的一碗莲子羹;她让诺敏打听到,陛下在书房呆了半天了,一直未进早膳,她就想着借送羹汤的机会亲近一番……   她想了一会,走向冥王的书房,众侍人都知道陛下待红萼姑娘非同一般,也无人敢禁止她在前宫里走动。   立在书房门的那名侍人见红萼走近,急忙躬身行了一礼,“姑娘安好,陛下不在书房里。”   “我知道。”红萼看左右无人,从袖中取出一片金叶塞到侍人手中,轩辕澈赏给她的金玉首饰多半让她用来打点宫人们了,所以在冥王宫里,红萼倒是如鱼得水,没有不承她情份的宫人。   “我刚才在宫门口看到夫人宫里的寒香女官,陛下匆匆地跟她走了……你知道所为何事?”   侍人陪笑着摇摇头,顺手将金叶子还给红萼,“姑娘,奴才一直在书房门外候着呢,委实不知道女官见陛下所为何事。”   红萼微微一笑,“后宫洗衣房里有个叫卓玛的小宫女是你何人?”   侍人呆了一瞬,“卓玛是奴才的妹子……还请姑娘……多加照顾……”   “本姑娘当然要多加照顾,昨儿听侍女说,是卓玛把陛下赐给本姑娘的绣金宫装给扯破了,你说我该怎么照顾她?”   侍人顿时‘扑嗵’跪倒在地,“卓玛年岁还小,请姑娘发发慈悲饶恕她……奴才有事相告!”   红萼又把那金叶子塞到侍人手中,“这就对了,说吧。”   一刻之后,红萼目光阴沉地走出前宫,望着丹凤宫的方向喃喃地道,“寒香……你果真是我命中的克星?哼,就看谁能克得了谁?!”   219 花海盟誓   寒香回到丹凤宫,一进园门就看到一黄一紫两个身影各持一把银光闪烁的长剑,在高大的木兰树下你攻我守,如蝶舞花叶一般、剑式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一身浅黄纱衣的是精神焕发、明艳逼人的吉娜女王,清格勒身穿深紫色女卫紧袖胡服,两人都怕伤到对方,说着是过招,实际上与花俏的双人剑舞并无两样。   云夕的剑式是云阶公子所授,偏于轻巧和灵动,而清格勒虽是女子之身,但是招式重在狠勇凌利,她陪夫人练手,根本不敢用上两成气力,没过一刻,长剑便被云夕的剑身粘住一绞、瞬间脱手落地。   “夫人剑术又有长进,属下认输了!”清格勒捡起长剑,羞愧地躬身行礼。   云夕撇撇嘴,“你连三成力气都没用上,我赢你算什么本事?清格勒姐姐,那个……内伤全好了么?”   那晚云夕被困玉库,清格勒不顾违反宫规,持剑闯进暖阁要见冥王,被轩辕澈击中心脉,当时伤得不轻。   “大国师所炼丹药果然灵验,属下的内伤全然无碍。”清格勒已年近三十岁,是清河部族长的长女,自小因体质颇佳,被大国师做为女王近侍训教;她从来都不忘记与云夕的主仆尊下身份,不敢如寒香那般与夫人随意说笑。   云夕仔细瞅瞅清格勒的脸,果然红润了许多,刚刚练完武功,她呼吸也未见粗重,“那就好……那人也不问个青红皂白,就下这么重的手——”   “又在埋怨我?”云夕大吃一惊,只见轩辕澈不知何时立在他身后,一身素白的锦袍,长发未冠,用锦带系在肩后,平素冰雕似的俊脸此时挂上三分笑意,狭长的凤眼不时眨一眨,笑得很是忸捏不安,神情令人十分可疑。   清格勒下意识地挡到云夕身前,云夕也警惕地握紧手中长剑,轩辕澈笑吟吟的表情顿时僵住,他沉默了一瞬,随后又微笑起来,“夕儿,你身子大好了,我带你出宫一游可好?”   未等云夕说出一个‘不’字,冥王已将她手中的长剑弹落,人也落在他的手臂之中,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是身在丹凤宫的楼阁顶端。   正在宫院中做事的宫人们抬头仰望高台上衣袂飘飘的两位神王,两人意态之超凡脱俗,有如踏云而来的入世仙灵,众人不约不而同地跪倒在地,轩辕澈不耐地随手一挥,让宫人们该干嘛地干嘛去。   云夕呼吸着高台上凉丝丝的云气,以她的目力,也几乎看不清下方园中宫人的面容,但是她可以看到寒香的眼中亮晶晶的,似是在对她开心地笑着。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云夕挣扎着要离开轩辕澈的禁锢。   “别动,夕儿往下看……来冥国这么久,是不是还没看过宫中的全景?”轩辕澈从云夕身后圈住她的腰身,呼吸的热气喷在云夕的耳际,云夕面上微红,只得向远处张望冥王宫的景致。   这样往下鸟瞰,原来冥王宫是极为方正的,亭台楼阁以白色为主调,后宫的建筑风格颇似大周中原的殿房,处处亭台雕龙画凤,桩桩石柱青藤流翠——精致婉约而不失天然美态;前宫的形态则大不相同,殿房高大恢宏,道道门前有金甲侍卫守护,每一道青铜宫门外都有一对白玉雕成、巨如山丘的瑞兽,甬道两边的石刻盘龙活灵活现。   座座石桥下的溪泉原来是引自雪峰冰川融化的暗流,泉水盘旋蜿蜒在宫园之中,很自然地将冥王宫分成北玄武南朱雀、东青龙西白虎的工整格局,而她居住的丹凤宫竟然正处在冥王宫的中央位置。   云夕的几缕发丝散在轩辕澈的侧脸上,弄得他面上作痒,心里更是群鹿飞闯,“夕儿,这是我们的家……你喜不喜欢?要有不中意的地方,我马上命人修整……”   “我们的家?”云夕喃喃道,她望向东南方的天际,她的家是在青鸟宫,那里才是她温暖的栖息之地。   轩辕澈读懂了云夕眼中的迷茫和无助,他将云夕轻轻一旋拥在怀里,“以后有我的地方,才是你的家。”   云夕两手抵在他的胸前,扩大两人的距离,她面色犹疑地望着冥王的双眼,“陛下今天很奇怪,与之前的你的判若两人……你是想换个法子戏弄我么?”   轩辕澈轻叹,他也知云夕一时之间很难再相信他;冥王两手用力抱紧云夕,“我带你去个特别的地方!”   冥王的御风飞行之术极为精妙,怀中抱着云夕,转瞬间功夫就登上了祁曼塔格山冰峰的顶端;云夕一路被山风刺得睁不开眼,待轩辕澈放下她站稳,才看清眼前的情景,她吃惊地瞪大眼睛:在她的面前,白雪皑皑的冰峰之巅,竟然有这样一片盛放得无边无际的红色花木!   被冰雪映得娇艳欲滴的花朵形似喇叭状,花朵当中没有花蕊,代之的是黑色的勾刺,花朵连绵地密布在蛇形的绿色叶茎之中。   在花海的旁边还有一处冰石堆砌的院落,在太阳的照耀下光华璀璨却杳无声息;雪峰、花海、冰砌的寂寂宫殿,此情此景已不能用美来形容,只能说——是一个妖艳到诡异的秘境。   “这是什么地方?”山风极大,云夕只着薄衫纱裙,连连打着寒颤。   轩辕澈握住她的手,输一分热力给她,“那片冰砌的宫殿是冥国圣女们修行的冰苑,我们的姑母——乌力吉圣女和她的弟子们平常就居住在那里。”   “这片花木就是世人们所说的连接巴尔兰由尔查、额而土土伊都和叶尔羌珠尔几牙几的神木;我不知道它是否真的连接天堂或地狱。”   轩辕澈琉璃色的眸上染上一层雾气,“我只知道,轩辕氏的儿子们用鲜血滋养着这片花海,我曾眼睁睁地看着父王和兄弟们陨命其中,总有一天,我的血液也会在这里流尽最后一滴!”   云夕骇然望着那片形态怪异的花木,又将视线落在轩辕澈脸上,她第一次看到世间最强大的男人露出这种忧伤而无助的神情。   “夕儿,你或许听说过冥王新老交替的规则……二十多年前,我父王自知不久于人世,让我们兄弟九个按所抽号牌的顺序进入这片花海厮杀……最后活下来的那个——就是新任的冥王。”   云夕胸口一紧,“你是最后胜利的那个?”她说完才知道自己的问得愚蠢。   “不错,我不是灵力最强的那个王子,但是我是最幸运的一个……因为,我拿到的号码是九,没等我进杀场,场中最后那两位——大哥和三哥……他们同归于尽了……我顺理成章地成了新任冥王。”轩辕澈想到当时的情景,再次无力地闭上眼。   “都过去了,你不要再伤心了……”云夕记得初次见他时,就感觉到冥王身上有亘古不化的忧伤,原来是因为他们轩辕一族宿命的悲剧……   轩辕澈发觉云夕紧张地反握住他的手,心中顿时一热,反倒是对着云夕释然地笑了起来,“我带你来这里,是为了说清一件事……其实我当时拿到号牌九,并非全是运气,而是我的另一位姑母——宝音圣女暗中做了手脚!诸王子之中,若论灵力最强,当然是我大哥轩辕明。”   “他那时娶了你姨母——珠兰其其格,灵力高出我们兄弟甚多,只是……他是长兄,对弟弟们始终狠不下心来下重手,反中了三哥的暗算……大兄死后,珠兰公主理应成为我的夫人,或者返回青鸟国继续做她的长公主,但是珠兰她对我大兄情意甚深,居然当时自断神羽,跳入花海与大兄一同往生……”   云夕黯然,“所以,你那时便想到,一定要娶青鸟族的公主为妻?”   轩辕澈展颜,“小丫头,你居然想得颇远……我真正想对你说清楚的是,若不是宝音圣姑,现在居于冥王之位的就不是我轩辕澈。”   云夕这才想到一事,“宝音圣姑?我怎么从没见过她?”   “宝音圣姑十七年前就去世了,你当然见不到她,但是她再世为人却与你我有缘相聚。”   “你的意思是……宝音圣姑的转世就在我们身边?”   轩辕澈点点头,“不错,她就是红萼!十七年前,她临终的一刻告诉我,她的来世额上也会有星纹……圣姑灵力高强,将此执念带到来生并不为奇……”   “在秦王城南,乌力吉圣姑和第一眼看到红萼就认定她是宝音圣姑的转世,除了她额上生有圣女星纹这一点,乌力吉圣姑还用幻术探得她的前世——红萼就是宝音圣姑的转世!这是我为何对她种种宽容包庇、甚至被你误解为钟情于她的原因。”   云夕后退了一步,突然‘噗嗤’笑出声来,“你想给红萼弄个荣耀的身份,我绝不阻拦你,何必兜这么大个圈子,弄个荒唐的借口出来?是怕我现在恢复了灵力,会对她不利?”   轩辕澈向前数步,立在层层红花翠叶之中,那些蛇形的长叶居然在缓缓地移动,要包裹起他的双足来;轩辕澈右手按在胸口上,正容对着云夕,“我轩辕澈以先祖和父兄的英灵起誓,方才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句假话,上神可令我轩辕澈死后生生世世堕入畜生道!”   云夕看着那些诡异的花叶缠上了冥王的双腿,惊骇地连连喊道,“我信、我信了!你快出来!”   轩辕澈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处,“我发誓,我从未欺骗过爱妻云夕,我对她一心一意,此情天地可鉴!”   “我相信了,你这个疯子,做甚么发这么重的毒誓!”云夕冲过来拉着轩辕澈的手往花海外边跑,一直摆脱了那些枝叶的牵绊才停住脚。   轩辕澈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跳下这片红花盛放的冰川,来到一个长满圆柏和青草的山谷,两人闷声走了一刻,轩辕澈找到一块洁净的白石,他坐下来让云夕坐在他的腿上。   “夕儿,你说我疯了,我也觉得自己是疯了!不疯怎么会亲手伤害我最心爱的女人!夕儿,你会原谅我之前做的错事么?”   云夕望着脸上升起两团红晕的冥王,眼中仍有一丝迷惑,“陛下数次救我,于我而言,本就是恩多过怨……我只是不懂,你先前对我那般刻薄,今天怎么就突然转了性子,难道是突然悟了天道——”   轩辕澈羞愧地道,“今天一早,寒香女官到书房见我,将我大大地斥责了一通,问我钟情的到底你还是红萼……我这才知道原来的种种误会,一直是红萼在当中做祟……”   “原来是这样……”淡漠的表情又回到云夕脸上,“若是寒香不去向你揭露红萼的所作所为,你还会一直像从前那样冷待我是不是?”   220 一念喜悲   “夕儿,忘记过去的恩怨,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轩辕澈屏息望着云夕再次冷漠的眼神,云夕也在沉默地凝视冥王抿紧的薄唇:她并不会轻易怀恨一个人,尤其是冥王这种曾对她有救命之恩的人,但是那些深印在记忆里的伤害并不是三两句温柔的抱歉就能抹去的。   就算是曾经的痛苦可以淡忘,那些加诸于她身心的耻辱可以忘却么?   寒香早上对她说的话又回旋在耳边……如果一个人反反复复总在想自己失去的东西,那样永远会活在懊恼怨恨之中……不错,她在为难着轩辕澈的时候,又何尝不是在为难着自己?   对于风霖,她是真心地付出了,甚至赌上了自己的性命也赢不过命运残忍的安排,既然两人悲剧的结局早已注定,为何不就此服从天命,令眼前的人不再因自己的怨艾而相互折磨?   从没有后悔过爱上风霖,风霖在她心底依旧是最温暖的向往……她没有错,轩辕澈也没有错,错的是光怪陆离的情缘和喜好愚弄世人的命运之神。   “夕儿,我们神族的生命是漫长的,而且可以至死保有少年时的体貌……但是风霖、红萼他们再过三四十年就会衰老甚至死亡,这些人不过是我们生命中短暂的过客而已……在这个世间,我们两个才是最应该相亲相爱的一对啊!”   轩辕澈紧张地等着她开口宣判,碧色的眸子中有他从未示人的恐慌和期待,云夕默然一刻之后,对轩辕澈释然地笑道,“陛下,你得给我时间……你早上还对我横眉冷目,现在又深情款款、画咒盟誓地,我真的是很难适应。”   “我何时敢对你横眉冷目呢?”轩辕澈慌乱起握紧云夕的手,“今天早上,我只盼着你会留下来陪我一起用膳,可是你就那样板着脸走了,理也不理我……”   “我一直都想告诉你,夕儿,你每天和我在一个桌上用膳行不行?每天晚上让我抱着你入睡,一起练功、一起策马入天山、观长河,共赏世间的风花雪月、游遍九州的千山万水……”   “无论去哪里,都能握紧你的手、看到你的笑脸,这是我这些年来唯一的梦想……可是我一直没敢对你说出口,我怕你又用尖利的口吻嘲笑我……得不到你的心,再失去仅有的自尊,我——”   云夕突然伸手捂住他的嘴,“其实这样处境难堪的是我才对啊!我灵力全失,只有依靠你施舍内力才能安然活下去,我自嫁到冥宫除了受冷落就是被你打骂欺辱,我才是觉得除了自尊,就什么都没有的那一个……可是,我的自尊心也早就被你撕碎了,为了恢复灵力,你那样粗暴地对我,我都不能反抗……”   说着,她的泪水禁不住地滚滚而下,第一次在轩辕澈面前显露出脆弱无助的一面,轩辕澈手足无措抹去她的眼泪,“都是我的错!好不容易得到的宝贝,却不懂得如何爱惜……你要是还生气的话,就狠狠地打我两下如何?”   云夕哽咽起来,“打两下就算了?你何止是打过我?”   轩辕澈怔了一下,附在云夕耳边低声道,“我对你两次用强……你要不要还回来?我保证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任你怎样都行……”   云夕红了脸背过身去,“我又不是男人,怎样用强?你……又在戏弄我!”   冥王低笑着将她拉进怀里,云夕挣了两挣,也就伏在他怀里不动了,轩辕澈轻吻过她的耳垂和颈子,之后深吸一口气,“夕儿,早知道几句好话就能哄好你,我又何必浪费这十几天的好日子,夜夜抱着你,不敢亲也不敢动……”   “夜夜?”云夕脸色一变仰起头来,“你这些日子夜里都是在丹凤宫睡的?我怎不知道?!”   轩辕澈一时说漏了嘴,心里后悔不迭,“我想你想得不行……只得每晚像做贼一般,点晕守夜的侍女,隔着被子抱抱你而已……”   “这么热的天,你那房里还燃着壁炉,你不知道,我每晚都觉得自己要爆阳而亡了……如果真那样死掉的话,我轩辕澈死后都没脸见父兄……光棍这么多年,好容易娶上一房夫人,偏偏还不让碰……”   “切——”云夕嗤笑道,“部族每年都会献上许多美貌处子,我不信你还缺了侍夜的姬人?”   “那不一样,”轩辕澈见云夕一派小女人的拈酸吃味之态,越发得心痒难熬,“任谁见过出水芙蓉,也不会再将野棘花看在眼里。”   云夕呵笑,“你昨晚明明就盯着那个穿红衣的野棘花不放,我开口问你收不收她,你被我说中心事就恼羞成怒——”   轩辕澈果然再次懊恼,“再胡说,信不信我就在这个野地里调教你?!”   “哼!好话没说过一个时辰就露出本来面目……又想动大拳头来硬的是不是?”云夕沉下脸,将轩辕澈推得远远地。   “不是……天快黑了,好夕儿,我们就现在回宫安歇吧……”   “你哪只眼看见天黑了?太阳还没落下山呢,到冥国这么些日子,我还是头一次出宫散心……咦,你看那边,有只长角鹿!”   “夕儿,等等我,这山里不只有鹿,还有成群的雪狼呢!别乱跑——”   “白皮毛绿眼睛的雪狼啊?”云夕跃上一棵古柏的横枝,笑眯眯地盯着轩辕澈,“是很可怕噢。”   轩辕澈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一袭白袍,咬牙道,“可恶的小丫头,我今天定要将你吃干抹净!”   云夕尖叫一声,冲他做了个可爱的鬼脸,飞快地跃向两人来时的山道,轩辕澈纵声长笑,紧追过去,惊起山谷里食草的小兽和雀鸟一阵奔跑呜鸣。   两人冰释前嫌之后,突然就变成了小孩子的天真模样,一路你追我赶、打打闹闹,天黑时分才下雪峰,两人牵手快到冥王宫的时候,正碰到四处寻找他们的侍卫。   这些侍卫们本是应该随身守护在冥王身边的,但是中午冥王与夫人离宫的时候,去的方向是圣女们修行的冰峰禁地,他们不敢追在后面,只得在宫门外等候。   “陛下,太傅从午时便在前宫等着向您复命,等到天黑才离宫回府。”近侍躬身向冥王行礼。   “他等的是本王一早许给他的十坛好酒!”轩辕澈笑着握紧云夕想要抽回的手,对那位近侍道,“你去酒房那里取十坛‘千日醉’送到太傅家里,告慰他今日辛苦。”   侍卫们从未见冥王陛下这样开怀地笑过,这时见陛下笑吟吟地牵着青鸟夫人的手,碧眸星光流彩,浓眉弯若远山,一时间都愣住了,连‘遵命’都忘了说。   轩辕澈却是一怔,细想自己方才的话有何不妥,“是了,太傅年岁已大,‘千日醉’那样的烈酒是不宜用的……这样,就换成十坛陈年冰葡萄酒吧。”   “小人遵命。”近侍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让到一边请陛下和夫人进宫。   云夕晃晃轩辕澈的手臂,“我很久没喝冰果酿的酒了,今晚我们就在花园里那个镶夜明珠的亭子里用晚膳好么?听宫人说你以前常在那里饮酒、与美姬弹曲寻欢。”   “是哪个宫人胡说?”轩辕澈尴尬地道,“本王常在那边喝酒倒是真的,若没有酒,如何度过思念你的那些岁月?”   云夕正要再笑他两句,却见清格勒急匆匆地往这边跑,先是向云夕身后看了数眼,才躬身行礼,“属下拜见陛下、夫人!”   清格勒不等云夕开口就问,“夫人下午可见过寒香女官?”   云夕顿觉不妙,“我中午随陛下出宫,刚刚进得宫门……寒香何时离开丹凤宫?”   “午时三刻,一个自称是陛下近侍的宫女来到丹凤宫,说是陛下正在与夫人在东园赏花,让寒香带上夫人的披风随她一起过去侍候,寒香女官便立刻带上衣服随她去了!属下本想跟去,那女子说夫人只传寒香女官一人,属下等人也就没再多想。”   “直到晚膳时分,高娃女官派侍女到东园去找夫人,想问一问陛下和夫人是否回丹凤宫用膳,但是侍女问过园中数名宫人,她们都说陛下和夫人今日根本没进过园子,也没留意到寒香女官和那名传话的侍女……属下这才觉得不妥,派出侍卫四处寻找寒香女官,至今毫无踪迹!”   轩辕澈见云夕的脸色渐渐发白,便命令身后的近侍,“传令下去,以东园为中心,四下搜寻寒香女官的下落!找到寒香或是发现线索者重赏!”   “是!”侍卫们迅速四散行动,云夕甩开冥王的手就奔向东花园,轩辕跟在后面叫她,“夕儿,不要着急!寒香是南疆女子,在冥王宫又无仇敌——”   云夕停住脚步,盯着冥王的脸淡淡地道,“不错,她一个异乡女子,在这里除了我和红萼,就未与其他人有过纠葛。”   轩辕澈急道,“事情还没弄清楚之前,你不要急着发脾气好不好?”   “你当然不急!”云夕几乎要哭出来,“你不知道,寒香她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在秦王城的时候,寒香是打算回九黎家乡的,是舅舅看她心性良善,硬要她跟在车上照料病弱的我!”   “她当时不知道已经自己怀上秦五公子的孩儿,只是一味地替我担心受累,本是与我不相关的人……却像亲姐姐一般日里夜里安我的心、照料我用膳服药……寒香姐真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轩辕澈拉住云夕,“我明白你的心情……侍卫们都在找啊,寒香女官是个难得的好女人,上神不会让她遭受无妄之灾……你在这亭下等着,我这就令雪鸮送信给冰苑的乌力吉圣姑,她施展幻术便能窥出寒香的近况!”   云夕急得团团乱转、轩辕澈低声安抚她的时候,乌力吉圣姑如飞鸟一般跃入东园,向冥王略一示意便向花园的北方奔去。   轩辕澈拉着云夕走出东花园,随乌力吉圣姑来到一个荒僻的小院。   221 惊心之夜   众人随乌力吉圣女来到后宫一处荒僻的院落,只见宫院中黑寂寂的一片、杳无人烟,连宫灯都无一盏;轩辕澈这些年未娶任何女子为妃妾,后宫里这种空旷的宫院比比皆是。   园里除风声虫鸣之外,听不到任何特别的声息,云夕却是一个箭步跳到院角的石井处:不用圣女点明,她凭直觉感应到寒香的存身之处。   “寒香!你在下面么?听到了就回一声,我们来救你了——”云夕伏在井中叫了两声;清格勒不待云夕下令,便两手撑着井台要跳下去,云夕慌忙拉过来井边系水桶的粗绳递给清格勒,“你拉着绳子慢慢下,小心踩到寒香!”   “属下知晓。”清格勒将井绳在手腕上紧绕了几圈,两脚踏着井壁向下坠去。   云夕突然想到自已的耳坠是明珠所制,两下揪掉耳坠扔到井里,随即便看到下面的状况:幸好水井多时不用,被泥石和草叶堵住水眼,清格勒几步就下到井底,将绳子缚在腰上,抱起蜷在下面一动也不动的寒香。   轩辕澈亲手将井绳提起,助清格勒攀回井口,云夕伸手接过寒香来,快速抚上她的颈脉,脉搏还有微弱的跳动!   “寒香还活着……上神保佑……”云夕喜极而泣,抬头望着默立在一边的乌力吉圣女,“多谢圣姑相救!”   乌力吉圣女微微颔首。   清格勒蹲下身来让云夕把寒香放在她背上,云夕伸手去托寒香的两腿,却摸到满手的湿.濡,那是……   “孩子……寒香的孩子……”云夕惊骇地望着自己手上的血迹,轩辕澈扶住她,“先把人带回宫再说!”回头交待侍卫,“快传圣医女到丹凤宫!”   众人回到灯火通明的丹凤宫,高娃和侍女们都在宫门口焦急的张望,高娃看到冥王和云夕一起回来,清格勒身上还背着寒香,急忙向上迎过来,待看到寒香白裙上的点点血迹,唬得差点昏厥过去。   两名年岁较大的圣医女很快来到寒香所在的厢房,给寒香的身体做了简单的检查,高娃姨母和云夕一迭声地问,“如何?她现在的状况到底怎样?”   一名圣医女抬起头来,“大人应该无碍,孩子恐怕是难保……”   云夕急道,“一定要保住她的孩子!这孩子是她的命.根子,是她唯一的幸福和寄托,你们一定要想法留下孩子!我、我输灵力给她,能不能行?”   乌力吉圣姑突然开口,“夫人,您和这位女官都到外面候着,本座和弟子们会尽力救治她们母子,如果不成,那也是天命早定、不能强求。”   云夕见医女们示意她出去、以免再出声妨碍她们施术,无奈拉着高娃姨母的手走出厢房,冥王坐在外厅里候着,见云夕蹒跚地走出来,正要开口安慰她,清格勒走进堂来,递给云夕一个玉佩。   “夫人,这是属下在井底救起寒香女官时,从她手中落下的东西。”   云夕接过那只浅蓝色的玉佩,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凤栖梧桐图案,“这不是寒香的东西……”   冥王和高娃盯着那块玉佩同时变了脸色,高娃抢先开口,“我认得!这是红萼那个贱妇的佩饰!夫人与陛下大婚那晚,红萼就是戴着这只玉佩来丹凤宫狂言浪.语,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妖妇两只手一直在摆弄这只玉佩,唯恐别人看不到她身着凤袍、佩着凤纹玉佩!”   云夕一把将玉佩掷到轩辕澈怀中,“陛下,您现在还敢说是我是胡乱怀疑、嫁祸给那毒妇?!”   轩辕澈皱眉盯着那块蓝玉髓的玉佩:不错,因为红萼说过她喜欢蓝色饰物,他专门派内府官从库房里找有这种世上稀有的蓝玉髓给红萼做了全套的饰物。   玉佩雕凤是因为他那时提出收红萼为义妹,才以公主之礼遇赐以她宫装华服,没想到……红萼却是以那套公主的行头令得丹凤宫众人误会他到今日。   “夕儿,你放心,明日本王定会彻查寒香女官遇难之事,你且忍耐一时。”   “彻查?”云夕冷笑,“我倒是担心又有哪些替罪羊受累,即便是陛下明知此事是红萼所为,一看见红萼楚楚可怜的娇柔样儿,连句责备的话也舍不得说了罢!此事我还是亲手做个了断的好!”   云夕说着就要往外跑。   轩辕澈一把将她拉住,“夕儿,你要做甚么?”   “做甚么?我要杀了红萼那个妖妇还寒香个公道!”   轩辕澈却把她的手捉得更紧,“夕儿,你冷静些……圣姑还在里面救治寒香,事情总得分得急缓轻重吧。”   云夕用力甩开他的手,“你为什么拦着我?莫非今天的事情是你与那毒妇串通好的?你们恨寒香当面揭发红萼做过的丑事,所以将我引出宫去,好让红萼趁机对寒香下手?!”   “夕儿,你冷静点好不好?你我今日得以冰释前嫌,全靠寒香女官直言相告,本王感激她还来不及,怎么设计谋害她?我轩辕澈想除掉谁不是易如反掌,何须费这等周折?又何苦再让圣姑救她回来?”   “因为你带我出宫之前没有想到我们会言归于好!”云夕气极之下口不择言,“今天下午我居然信了你的花言巧语,还说什么红萼是你姑母的转世,宝音圣姑既是修行半世的轩辕圣女,转世怎会重在齐国海疆为奴?你当我是无知的三岁小儿么?”   “既然你对红萼无男女之情,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为什么会是那种痴迷的眼神?轩辕澈,今日你让我杀了红萼便罢,若是不肯,我便与你誓不两立!”   轩辕澈哀伤地望着云夕发红的眸子,他不能解释为何宝音圣女会转世到齐国为奴,也无从说清他为何看到红萼那张与姜灵儿一模一样的面容时内心的震憾。   “原来,我发誓也罢、祈求也好,你从没有真正地相信过我……但是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杀了红萼,上一世圣姑我而死,我定会护她今世的周全!”   “即便她前世真的是济世圣女,今世已成害人的毒蛇!你既然执意庇护这个妖妇……那好,寒香母子的苦楚,你代她还——”   云夕怒喝一声,运气于指尖向轩辕澈胸前抓去,轩辕澈不闪不避,只是涩然一笑,闭上双眸。   云夕这一爪之力居然得手,长甲深深陷入轩辕澈的心口,再稍一用力,似是就触到冥王剧烈跳动的心脏!云夕一愣撤回手,只见血浆随着手指喷溅开来,溅了冥王一身血花!   冥王闷哼一声,并不理会胸前的那五个血洞,只是失神地盯着面上沾血的云夕。   高娃姨母尖叫一声,终于彻底地昏倒在地;门外的侍女们闻声冲进来,只见冥王胸前洇血,白色的锦袍上溅满鲜红的血滴,云夕呆怔地望着冥王的胸际,而高娃姨母却倒在地上。   侍女们不敢靠近冥王,齐齐伸手去扶高娃,高娃姨母已缓过气来,连声叫着,“吉娜,快、快给陛下止血疗伤啊!”   云夕这才回过神来,飞快地运气点住他伤口周围的穴位,“轩辕澈你……你的护体灵力呢?”   “我对你从不加防备,若是运力相抗……你岂不是更加生气……相信我,这事若真的是红萼做的,我会命人送她离开冥王宫……这是我最后一次庇护她……夕儿,你莫再生气了?”   大量失血之后,轩辕澈素来苍白的面容更添一片灰败,眼中泪光盈然。   “她那种人也值得你以性命相护?”云夕黯然一笑,“情缘一事果然不可理喻……”   “你们这是——陛下,你因何受伤?!”乌力吉圣女从厢房里走出,看到轩辕澈一身血迹,骇然地惊呼出声。   冥王微笑道,“无妨,一点小伤口,上点药便好,圣姑,寒香女官可是无碍?”   “无妨,她卧房休息数日,再服些保胎药,便可恢复健康。”   云夕和高娃顿时放下心来,高娃急忙推着云夕上前,“快给陛下治伤啊?我去看着寒香,你就陪着陛下,啊?”她回身叫着侍女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端几盆热水送到夫人房里?!”   云夕向圣姑道了谢,扶着冥王走进她的寝房,圣姑叹口气离开丹凤宫:为寒香止血稳胎耗费她许多内力,也亟待回冰苑闭关修行。   轩辕澈脱掉外袍躺在云夕的床上,眯眼望着云夕解开他的内衣,露出还在缓缓渗血的伤口,云夕在水盆中沾湿了布巾,挤去水滴清洗着冥王胸前的血污。   清理完伤口,云夕从案上取来一把小银刀,对准自己的手腕,轩辕澈起身捉住她的手,“做甚么?”   “青鸟氏的血液和口涎是世上最好的外伤圣药,你不知道么?”云夕示意他躺好。   轩辕澈仍是夺去小刀,“那用你的口水疗伤便是。”   云夕低头看看他的伤口,“太深了些,口水并不如血液的效果好。”   冥王见云夕专注于他的伤口,眉宇间的恨意消融了许多,反倒安心下来,“这点伤对我不算什么,让圣医女取些外伤药来便好,你的口水能疗伤……给我内服了罢。”   云夕薄怒,“这个时候你还说这种无聊的话?!纵使你内力深厚,被我这一爪伤到心脉,也不是十天半月能修复好的。”   云夕说着低下头,舌尖探过冥王的胸前伤处,轩辕澈顿觉一片清凉入怀,火辣辣的痛楚减去了多半,待到云夕起身去漱口的时候,轩辕澈低头一看,伤口已然平复,只留下五处红褐的印痕。   “怪不得你那晚用力咬我的舌尖,开始我还尝到有血腥味,后来便不觉得痛了,晚上洗面之时照了照铜镜,唇舌全无伤痕……呵呵,原来我的夕儿竟然是一件神奇的宝贝。”   轩辕澈笑了两声,又皱眉叫痛,“好夕儿,再帮我舐一下,胸口痛得很。”   云夕为难道,“伤口已经封闭了,水液渗不到里面……你忍着,我让人取止痛的药来。”   “不用那个!你再舐一下就好……”   云夕只得低下头,唇舌触到冥王的胸际,只觉他身子颤抖得厉害,正要开口问他何故,却被轩辕澈猛然揽到怀里,云夕怕压到他的伤口,向后退了退,却感觉到他下身的变化;云夕恨恨地道,“原来,你还是被我伤得太轻!”   222 得知真相   云夕感觉到他下身的变化,不由得恼恨起来,“原来,你还是被我伤得太轻!”   冥王心酸地道,“是太轻……你为何不将我的心挖出来瞧瞧?看看我心上刻的到底是谁的影子。”   云夕伏在他身上默然不语,轩辕澈伸手摸着她密长的黑发,喃喃低语,“夕儿,既然你那么紧张我的伤处,那你……是不是有些喜欢我了?”   避开伤口,云夕贴胸听着他嗵嗵的心跳声,静默了一瞬才回答,“我又不是冰石头做的心肠……你在花海里发誓的时候,我……”她说着便挣扎着起身,轩辕澈慌忙将她抱紧,“你又要去哪里?”   “放心,我去看看寒香现在如何,不是去找红萼报仇!”云夕冷哼着下了床。   轩辕澈捉住她的一只手,“你下午答应过的……每晚都让我抱着你睡……以后不会离开我。”   云夕回过头来看到轩辕澈抿紧了嘴,琉璃色的眸中有孩子气的执着,心中蓦地一软,“我不离开你……去看过寒香就回来陪你用晚膳。”   寒香已经清醒了,正靠坐在高娃姨母怀里,喝着侍女喂给她的一碗黄褐的汤药。   云夕待她喝完药,才走过去握住她的手,眼泪潸然落下,“我这个女王一点用都没有,连身边的亲人都保护不了……”   寒香反倒是笑了,“这是什么话?是我一时大意,遭了恶人的道……老人们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想来我和孩子都是有福之人。”   云夕见她绝口不提如何落入井中,也不好开口催问,以免刺激到她的病体。   高娃姨母忍不住开口,“寒香,你可看清了,是不是红萼那个恶女推你掉下井?”   寒香点头,“这个女人不简单,只不过比我们早进冥王宫一个月,居然收用了几个宫人甘心助她为恶。”   云夕捏紧拳头,“都怪我一时心慈手软,早先不该阻止秦六除掉这个龌龊的恶女人!我——现在就去暖阁!”   高娃拦住她,“吉娜,你刚刚和冥王陛下握手言和,可不要再因为这个妖妇生了嫌隙!冥王既然代她受了你重重一击,又应允明天彻查此事,你又何必急在这一晚?”   寒香也扯住云夕的衣袖,“作恶多端之人必遭天遣,你听姨母的话,明天再处理此事,快些回房休息吧!”   云夕看看寒香再看看高娃姨母关切的脸色,只得忍住怒气,交待侍女照料好寒香女官,快步回到自己的寝房。   侍女已在屏风外的木几上摆上晚膳,云夕转过屏风想叫轩辕澈起来喝点米羹,却见他面容困倦,已然熟睡过去。   云夕坐在床边,将薄被覆上他的胸口,借着夜明珠的柔光细看轩辕澈的睡容:闭上寒眸的他少了一份帝王的冷峻之气,更显得黛眉形似远山、五官精致如画,若单论外表,世间也独此一份极致的俊美清逸。   这样一副好姿容,是当得起世间好女子的倾心挚爱……云夕居然想到:红萼为求他的宠爱而不惜使出在大周内宅妇人那里学来的龌龊伎俩,也是可以理解的,只可惜她自幼生在贫寒之家,没有经过贵族妇人的训教,纵有歹毒心肠,害人的手段还是浅薄了些。   说来说去,总归是轩辕澈的不对,他顾及着红萼上一世是他的嫡亲姑母,既不能给红萼想要的男女情爱,却又态度暧昧、是非不明地庇护着她;让这个欲求不满的小妇人日益丧心病狂起来……   云夕盯着冥王苍白的脸颊,欲伸手用力拧上一把出口气,想到他今天白衣浴血的模样,又不忍心地缩回手;吐了一口闷气站起身来。   轩辕澈却在此时睁开了眸子,“夫人看了这半晌,什么也不做就走了?”   云夕气结,“你方才是在装睡?以为我会像你一般失德失智,会趁你病弱之时扼你的颈子、咬你掐你,再——”   轩辕澈叹口气,“你终究是个小女子,胸襟就针尖那么一点大……好罢,之前我待你的不好,你今晚都还回来吧!你夫君我此时伤病无力,你想如何,我都任你摆布。”   他虽是一副无可奈何的口气,但是亮晶晶的眼神当中,却有极盼着云夕来蹂躏他的意味。   云夕忽然就揭开被子,抱住他的两肩,轩辕澈大喜过望之后,脑中一片着火似地轰鸣,仰起脸还没迎到云夕的嘴巴,却是被她用力搬着肩膀坐起身来,“不是说要同案用膳么?饭菜都凉了,快起来!”   “……我受伤了,你不应该温柔些么?”   轩辕澈坐到木几边,望着云夕恶狠狠地撕扯烤鸡腿的情景,终于想明白云夕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投怀送抱、风花雪月的事情还有待于他耐心引导……   第二天一早,云夕还在睡梦之中,轩辕澈就悄声起床,穿上侍人昨晚送过来的新袍子,冲着迎过来的侍女示意噤声,独自离开丹凤宫,去了乌力吉圣女所在的冰苑。   圣姑瞧了瞧轩辕澈的气色,略略放下心来,“和夫人言归与好了?”   “姑母,我一早来找您,就是想让您帮我拿个主意,红萼她行事……越来越不似从前那个悲天悯人的宝音圣女;前时我本想收她为义妹,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冥宫,她却以死相拒……我一时没想到如何妥当地安置她,便留她在暖阁暂居,却不想助长了她为恶之心,对寒香那等孕妇都下得了手……”   “澈儿,”冥王既然未称她为圣姑,乌力吉圣女便如从前一般称呼他,“你可曾想过,人死后这一生的种种就从此了结,灵魄再世为人,就是一个新的开始:红萼姑娘不再是你的宝音姑母,吉娜女王也不再是二十年前你一见倾心的那位文姜夫人。”   “她们的心智都是从零开始,完完全全地是另外一个人,只有你,还在顾念着上一世的恩恩怨怨……澈儿,你要想清楚,抛却与她们前世的瓜葛之后,你对红萼、对吉娜都是怎样一种感情?”   轩辕澈不假思索地道,“我挚爱的只有吉娜!至于红萼,除了对她有歉疚之心,只想过利用她让夫人吃吃味而已……”   乌力吉圣使微笑,“你既然对红萼全无留恋,那便送她来冰苑吧,希望冰峰圣洁之地能净化她的心胸,令她获得灵魂的安宁。”   “澈儿谢过姑母!”轩辕澈放下一桩心事,向乌力吉告了别,一阵风似地回到冥王宫。   云夕起床后去看了寒香,看她精神尚好,便伏在她小腹上听了听。   寒香拍拍她的手,“还太早,四个月才有胎动呢。”   云夕嘻嘻笑,“女人长大了便会生儿育女,这真是奇怪之极的事……你是怎样知道自己肚里有了孩儿,是因为腰围变粗了么?”   高娃正好进来,接过云夕的话,“夫人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自己做一回母亲罢!早膳都准备好了,快去用。”   云夕冲高娃姨母撇撇嘴,坐到外堂的榻上吃着米糕喝了口蜜浆,轩辕澈风风火火地走进来,抢过云夕手里的蜜浆喝了一大口,云夕知他素有洁癖,居然毫不在乎地用掉自己的残羹,脸上有些讪讪地。   冥王拿帕子帮云夕擦去嘴角的米粒,“吃饱了么?随我一起去个地方。”   云夕脸色一变,“又要出宫?不,我哪里也不去。”   “不出冥王宫。”轩辕澈叹口气拉起云夕的手,“我们去暖阁,当着你的面,把昨日寒香被害的事查个水落石出。”   红萼一夜未眠,从诺敏向她密报寒香被乌力吉圣姑救起之后,她便知道自己这次的行动太过逞一时之气,没有计划得更周全些。   侍女进来禀报陛下和夫人进了后宫,正往暖阁这边走来,红萼正好梳妆完毕,她这次打扮着极为素淡,长发松松挽髻,发间无一根钗环,脸上涂了细细一层茉莉粉,又着意把眉尾向下勾画一分:一个娇怯又天真的秀美面容便出现在侍女跪举着的铜镜当中。   红萼对着铜镜一声冷哼,云夕即便是怀疑寒香遇难之事是她所为,也找不到确切的凭据,去丹凤宫请寒香的宫女和打倒寒香的侍卫已拿了她给的金银逃出冥王宫,仅凭寒香一人之口,就能定她个什么罪状?   唯一不确定的,就是冥王陛下对她的心意;从一无所有、任人欺凌的婢女到宫装华服、奴仆如云的后宫主子,靠的不过是陛下对她的一见倾心,如果陛下的情意不在了,那么……   红萼不敢再想,起身到宫门外迎接冥王和夫人。   云夕一看到红萼眼波荡漾、情深意重地望着轩辕澈,立刻不悦地甩开轩辕澈的手,冥王倒是不以为忤,大步走进暖阁的正堂。   “红萼,”轩辕澈扶着云夕坐下,示意红萼也坐到右侧的榻上,“你进宫伊始,本王提出要收你为义妹,并赐下公主之仪的凤纹玉佩,你为何不悉心收好?”   红萼这才留意到束腰丝带上少了那块玉佩,“这个……”红萼眼珠急转,“婢妾有罪!昨天去前宫给陛下送羹汤之时,不慎遗失了玉佩……”   轩辕澈从袖中取出蓝玉,“可是这玉佩怎么是在寒香女官手里呢?”   红萼看到轩辕澈手中那块凤纹玉佩,顿时觉得后颈一片发凉,想到昨晚寒香被侍卫打倒在地时向前一扑……‘原来这贱人抓下了自己腰际的玉佩!’   “陛下!”红萼一咬牙跪倒在冥王脚下,“陛下明察!婢妾昨晚也听宫人说起寒香女官被人推入后宫枯井一事,婢妾曾与寒香同在秦王城服侍过夫人,听到寒香遇险,心中很是难过了一阵子……”   “但是婢妾没有想到,有人居然将此事嫁祸到红萼头上!”红萼泪眼迷濛,“婢妾一个弱质女流,谁想从婢妾这里取走一个玉佩不是简单之事?想要除掉红萼这个碍眼之人容易得很,何苦连累寒香女官一个有孕妇人?”   云夕大怒,害人之事败露,这个红萼居然还敢倒打一耙,反噬她一口!轩辕澈握住云夕的手指,让她稍安勿躁。   “把人带进来!”随着轩辕澈一声喝令,门外的侍卫押着一男一女进了明堂。   红萼回头一看,立时瘫软在地,那二人正是她放出宫的那对侍卫和宫女!   轩辕澈示意那二人,“如实说来,本王或许可放过你俩族人的性命。”   宫女恨恨地盯着红萼,伏在地上向冥王和云夕叩了个头,“奴婢如实禀告陛下,奴婢格桑与山侍卫私恋已久,前时在后宫相好时被红萼主子遇了个正着,她说若是我们以后听她吩咐,便不会把我们违反宫规之事揭发出来。”   云夕气恨难忍,“你们所犯之错被查实,也不过是各自挨上几鞭子,犯得上为这妇人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一直低着头的山侍卫低声道,“夫人有所不知,陛下曾昭令后宫众人皆听红萼主子调遣……奴才若是不听从,怕是格桑会在她手下吃尽苦楚……但是,山侍卫用膝盖向前爬了两步,“夫人开恩放过格桑吧……奴才在得令之后,便与格桑事先在那眼井中投下许多干草和细土……昨晚也未按红萼主子所说,将寒香女官的脖子拧断再推下井……”   “毒妇!你去死——”云夕跳过去,对着红萼的头顶一掌拍下,轩辕澈却极快地冲过来阻住了她这一掌!   223 风霖归齐   就在云夕被青鸟国师和冥王护送离开秦王城的第二天凌晨时分,风霖终于挣脱夜魇的束缚,蓦地挣开双眸,“云夕——”他坐起身来惶惑地四处寻找云夕的身影。   靠在床下毡榻上守夜的青柏被这声嘶哑的叫声惊醒,揉了揉眼欣喜地扑到床前,“少主,您醒了?!身上可是觉得大好?小人先给您倒杯清水……”   风霖不顾身上仅着睡袍,一把抓住青柏的手臂,“云夕呢?她为什么不在房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青柏低下头,按风长桑交待的回道,“公主殿下很好……大国师有要事急着回国,昨天上午便带着云夕公主与冥王等人返回昆仑……少主,您先喝点水,小人这就去通报长桑公子!”   风长桑和月鹿等人匆忙赶来的时候,风霖已穿好袍裳,头发也自行梳理得整整齐齐,迎着风长桑深施了一礼,“小弟又让大哥忧心了!”   风长桑捉住风霖的手腕,拉着他在竹榻上坐好,把了一阵脉息才长舒一口气,“哎……你这孩子呀,也算是因祸得福……风吟,快用白玉鸟给老族长送封信,说清霖公子安然无恙,我们即刻启程回国!”   风吟大喜,向月鹿略一颔首就去书房准备书信。   风霖张了张口正要问起云夕,风长桑却感慨地说道,“霖弟,你这两年的经历可谓波折不断、几番生死一线,幸好得遇云夕这位昆仑神女多次施以援手……咳、咳,我们从姑棼启程之时,曾叔祖不顾年迈体弱,定要与我和风吟一同入秦来救你,是风禾等人苦劝才说服他老人家在风寨等候音讯!”   听风长桑说起清云老族长,风霖羞愧至极,低头垂泪道,“霖儿不孝……让曾祖父这等百岁之年的老人为霖儿操心受累,霖儿回齐之后定会规规矩矩地在他老人家跟前尽孝……”   风长桑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欣然站起身,“霖弟,你身体刚刚痊愈,还是再卧床歇息片刻吧!我去交待膳房再煮碗汤药来;青柏,整理好少主路上替换的衣物。”   青柏躬身应是。   风霖站起身送长桑君,月鹿正要随着离开,风霖轻声把她叫住,“月圣女……嫂嫂请留步。”   月鹿知道他想问什么,偏生自己不擅说谎,只得硬着头皮转回身来,望着静立在窗下的风霖。   眼前的他还是她初次在楚国郇阳凤府见到的那个英气勃勃的俊美少年,但是又似乎有什么不同了:风霖清澈明朗的双眸多了三分水意,嘴角勾起淡然的笑意,有脉脉光华流转,是明月当空一般的温润。   风霖身上多的那分夺人心魄的氤氲是云夕舍命留给他的生机啊……想到云夕临走时那副形容枯槁的模样,月鹿实在忍不住眼中阵阵湿热。   “嫂嫂,你告诉我!”风霖趁左近无人,急切地道,“青柏说我睡了一天一夜……前天晚上我明明是和云夕在一起……同眠的,突然之间就人事不醒了!”   “模糊之中听到云夕对我说了许多话,我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可是我感觉得到她很痛苦,说话的声音气力不继!她到我房里来的时候,神情就有些异常……好像是做了某种很困难的决定……可是我这一觉醒来,精神充沛居然胜过内力最旺盛之时!云夕她是不是把内力都输给了我?她的身体会怎么样?”   风霖焦虑地抚着额角,“云夕平常的时候就很怕冷,每月的十五月圆之夜还会腹痛,那样的时候我便运气到掌心给她暖着……前晚她对我说话的时候,我昏昏沉沉地听不清楚,但是我感觉到她的手、她的手摸在我身上,凉得和冰一样!嫂嫂,云夕离开庄园的时候,你有没有发觉她哪里不妥当?她——”   月鹿吃惊地瞪大了眼,她没想到风霖在昏迷当中也感知到云夕的痛楚,正要如实相告,风吟及时地进了门,“少主,云夕公主的确把内力输了一些给您,昨天她临走的时候,神情很是疲惫,但是她服了青鸟大国师的丹药之后就恢复如初了。”   风霖稍稍松了口气,“那她有没有留下什么话给我?吟大哥……我现在的身体全然无恙了,是否应该即刻去昆仑提亲?”   风吟犹豫了片刻才道,“云姑娘是有些话让属下转告您:她说与少主您缘尽于此,回到昆仑之后不便与您再有往来,请少主多加珍重!”   “不可能!”风霖怔忡之后,才惊醒似的逼到风吟面前抓紧他的两臂,“我和云夕有生死之约、夫妻之盟,她怎会说出缘尽于此的话来?我不信……你这番话可是长桑大哥所教?!”   “少主!您且勿心急!”风吟不为风霖的逼视所动,“云夕姑娘乃是神族公主,她说……她说她自幼就与冥王陛下有婚约在身,不然……那位轩辕国主怎会亲自来秦王城救她于危难?经此一事,公主也明白自己体质殊异,与少主您做不得平常夫妻;世上能与她般配的还是那个神通广大的冥王陛下……少主您虽是——”   “够了!”风霖蓦地松开风霖的肩臂,黝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痛楚,面容愈发惨然,他颤抖着嘴唇道,“我知道了……吟大哥陪着嫂嫂回房休息吧……让我静一静……”   风吟牵着月鹿的手回到两人的内房,房门一关月鹿立时甩开风吟的手,第一次对风吟怒声喝道,“云夕何时说过那些绝情的话?!她为了救霖公子......险些将性命搭上,你——你们不让风霖知情也罢,怎可如此狠心诋毁云夕对他的一片真心?!”   风吟飞快地捂住她的嘴,“小声些!你若气恼打我两下也可,别让少主知觉到什么……若是少主知道云姑娘对他付出如此之重,更是不要命地赶去昆仑寻她!”   “狸儿,你难道看不出那位轩辕国主对公子杀意至深么?他对云夕公主是志在必得,少主拿什么和神王相争?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冥王愿意成全云姑娘和少主,云夕公主的体质殊质,她当真能与少主做真正的夫妻?”   月鹿拨开他的手,“我们两个也不算得真正的夫妻,连儿女都生不得,你可后悔娶了我?!”   风吟立时变了脸色,“狸儿,你怎会说出这种话?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别说无儿无女,就算不能亲近你,每天看上一眼,我也是知足地!”   “你是这般想的,”月鹿含泪偎进风吟的怀里,“焉知霖公子与云夕的情意没有此等深重?只要两人走到一起……总有法子让身心彼此欢悦……若是他们就此永不相见……”   风吟吻去爱妻的眼泪,“狸儿说的都在情理之中,只是,老族长身老体衰,少主将继任风氏族长之位,且是齐王殿下离世前密立的齐国储君,他若肯回国振臂一呼,齐王之位非他莫属!我们身负守护少主的责任,断不能支持他为儿女私情去异域以身犯险!”   月鹿默然走到窗前,透过薄透的窗纱,看到风霖一身素裳,身影寂寂地走过水榭游廊,负手立在竹亭下仰脸眺望西方的云空。   风霖极目远望,想看清那一片片洁白的游云之下是否就是昆仑山的层层峦顶。   云夕和大国师走了一整天了,如果现在乘快马去追他们,是不是还能当面问一问云夕,风吟说的那些话是真的么?   “小夕……”风霖喃喃道,“前晚我说让你忘了在大周经历的一切,就当做了一场梦……那是因为我知道自己不久于世……既然你有法子治好我的伤病、让我康复如初,为何还要离我而去?”   风霖闭上眼泪,一行滚烫的泪水从瘦削的脸颊上滚落,两人经历过种种生死磨难,再沉重的离苦都熬过来了,现在终于可以平安地在一起,云夕为何反倒要放弃得之不易的幸福?   茫茫人世,红尘万丈,如果没有心爱之人的陪伴,再长的生命要来何用?!   半月以后,风长桑与风霖一行人回到齐国境内,一路打探到世子姜昭在齐大夫高虎、国氏、费氏等人的拥立下入主齐王宫,弑君篡位的公子无亏、易牙等人已经伏殊;世子昭与众臣拟定齐王姜小白的谥号为‘桓’,下月初七为桓公举行葬礼。   可怜姜小白一代枭雄,生前做为诸侯方伯之时,号令天下,不是天子胜似天子之威,诸侯无人敢说不服;他死后儿子们只顾着争抢王位,以致于他的尸骸宫中腐了两个多月才得以被公子无亏入殓、又因出逃宋国的世子昭带兵打回齐王城,姜无亏与姜昭兄弟交战数月,姜小白停棺在灵堂,半年后还得以入土为安。   世子昭深恨姜无亏谋逆争位,迁怒于公子无亏的生母和姨母——大卫姬和小卫姬,下令让这两位夫人及两宫所有侍人为桓公陪葬,无亏的妹子姜惜桐倒是未被母兄殃及,但是她在宫中的处境与齐王在世之时已大不相同。   风霖得到齐王即将下葬的消息,便在中道与风长桑等人分道而行,风长桑与花涧长老、月鹿等人先行返回姑棼风寨,风霖与风吟前往临缁风府。   风霖身为齐王义子,齐王的膑葬大礼他是无论如何不能缺席的,虽然在姜家兄弟耳目当中,他早已死在楚国北界,不知道他此时现身,不知道会不会又掀起齐王宫一番动荡。   224 真巫之言   临缁城连遭兵乱,已不复有昔日的繁华,中心大道两边的店铺大多房门紧闭,曾经弄弦弹乐、日夜欢歌的女闾也都撤去了红灯彩帘——齐国上下国民为桓公姜小白服丧送葬。   风霖的马车在宫门口被守兵拦住,亲自驾车的风吟拿下腰际的金牌掷给他们,守兵们对望了一眼,捧着金牌到中门处请示上司。   不一会儿,一个侍卫统领服饰的人从一侧小门急匆匆走出,看到驾车的是风吟,显然是愣了一下。   “风吟老弟,你这车上坐的是何人?”   风吟还未答话,风霖掀开车帘,对自小伴在公子昭身边的田侍卫微微一笑,“田将军,何时升职为王宫侍卫官?恭喜!”   田统领看到车中坐着的是去年在楚国‘罹难’的霖公子,骇得脚下一软,差点磕倒在地!   风霖皱了皱眉,“田将军,本公子欲进宫拜祭义父,恭送义父的英灵升天,你们为何不开宫门?”   “这……”田统领急出一身冷汗,对上风霖犀利的眼神,顾不得再进宫请示新君姜昭,对身后的侍卫叫道,“还不快开宫门,迎接霖公子进宫?!”   “桓公义子,风霖公子到——”随着寺人尖细的唱报声,身着素袍,额系白带的风霖公子缓步走进灵堂,远远对着姜小白的灵棺跪了下来,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父王,孩儿来迟了……”   从风霖进入大殿,参礼的齐国众大夫和外邦礼臣都惊呆了,直到风霖一声哀恸伏地而泣的时候,姜元和姜商人等公子同时起身,向前抱住风霖一起哭叫起父王来。   姜昭这才反应过来,也跟着众弟兄涕泪交加地呼天抢地一番,大夫们顾不上惊异风霖公子尚在人世,随在新君身后痛哭失声;比起齐王众公子的各怀鬼胎,齐国老臣们的哀痛倒是真诚得多,齐国从盛极一时到现在的烽火半灭、暗战不止,黎民百姓叫苦不迭,全因桓公姜小白猝然离世,没有留下一个稳定的政权给自己的后世子孙。   齐王的灵柩终于送到事先建好的王陵,陪葬的夫人和侍人也都被闷杀连同数不清的金银财宝一起封进黑沉沉的地宫。   举行先王葬礼的时候,风霖没有机会与祭师真巫细谈,礼成之后的第二天,风霖迫不及待地带着风吟进入齐宫,奔向前宫的东园。   两人刚进前宫中门,就发觉园中的气氛极为怪异,宫门在两人身后‘恍’地一进闭紧,数不清的箭矢如雨点一般向他们落脚之处射来!   眨眼之间,风吟已脱下外袍卷起身周流矢,不远处却传来阵阵惨叫,原来是风霖随手一挥衣袖,众多箭头原路返回射中了宫房之上的伏兵!   风霖拉起风吟纵身跃上对面的房顶,将房顶平台上十数个弓箭手掷到地上,两人背面相对,风霖高声叫道,“本公子进宫一会故人,无意与王兄为敌,还请王兄收回无谓之举。”   金冠王袍的姜昭,果然从游廊里一个隐敝的拐角处走出来,左右是高虎大夫和侍卫统领田将军。   “霖弟,齐宫上上下下刚为父王举行完膑葬大典,你便带着凶器和同党进宫谋逆做乱,置人伦王法于何地?”   风吟怒道,“方才在下明明递上进宫腰牌,向守门官兵说明霖公子进宫欲会见真巫大人,守兵禀明田统领才开门放行,何来谋逆做乱之说?!”   姜昭冷笑,“田统领,他们可是你令手下放行入宫?”   田将军心虚地望了一眼立在楼台上衣袖翩然的风霖公子,躬身颤声道,“末将命手下严把各方出入口,未经殿下昭见之臣民,绝对不敢放入一个!”   风霖面色渐沉,他着急见到真巫问明云夕的近况,没有耐心敷衍面前这些跳梁小丑,于是纵身一跃而下,落在姜昭近前三尺处。   姜昭急急后退,两手一拍掌心虎符,风霖和风吟身周立刻出现了无数个铜面黑衣暗卫。   风吟低呼一声,“暗卫虎符落在他手里?怪不得公子无亏败得如此惨烈!”   姜昭素来温文的脸色一派得意之色,“霖弟,众兄弟之中,本王还是最欣赏你的才德智谋,若不是……你将父王离世前下的那道密旨交出来,本王念在风氏一族在大周的圣者之名,放你一条生路。”   风霖淡淡地道,“王兄念的不是我风家在大周的圣者之名,而是怕风氏一旦与你为敌,你这辛苦得来的王座坐不稳当吧!”   看到姜昭咬牙切齿的狰狞模样,风霖心生厌恶,“我并不知父王密旨在何处,若是本公子真的想争你的王位,也不需要什么一纸昭书。”   姜昭勃然大怒,对暗卫们高声喝道,“将他俩拿下!”   数名铜面暗卫同时向风霖和风吟发难,风霖避开攻来的几处掌风,身子突然挤出包围圈;姜昭只觉眼前人影一闪,高虎和田侍卫还未来及出手,姜昭握着的虎符便落入风霖手中!   风霖手指连连弹击,那块齐国先王姜子牙亲制的兽形虎符居然发出了奇异的尖利声响,完全不同于姜昭拍击发出的呜鸣声。   暗卫们顿时停下攻击,眼神直直地盯着风霖,风霖手指着姜昭那边,轻喝一声,“捉住他们。”   上百位暗卫居然当场倒戈,不顾姜昭和田将军的狂吼喝令,纷纷挤上前,不消一刻就将姜昭、高虎和他身后的数十个近卫打倒在地!   姜昭盯着渐渐向他走近的风霖,颤声问道,“大胆叛贼……竟然蛊惑暗卫犯上做乱——你会妖术……暗卫为何会听从你的调令?”   居高临下盯着他,“王兄,这种用虎符催动暗卫心神、令他们至死护君的手法,本是历代君王口耳相传之事,父王若是真想立你为储,为何不教你虎符的使用之法?”   风霖说罢,再次弹响虎符,让它发出龙吟之声,又有许多暗卫从王宫各处赶到,不约而同地单膝跪地,听从风霖的指令。   “为何如此……父王一向偏心,寡人是他的亲子……他为何将此秘术授于你这个外姓义子?!”   风霖直起腰身,冷冷地道,“从你令高大人在楚北对我下手之时,义父便知你心术不正,难为一国仁君罢!不然他为何在世之时眼睁睁地看着你与无亏较力,而不将兵权交于你手?”   “各自退回原处。”风霖略一抬手,暗卫们悄声遁走,前宫中门处只留风霖、风吟、姜昭和躺在地上挣扎的王宫侍卫们。   风霖看了看天色已近午时,转头又问姜昭,“真巫和女祝是否还居在原来的东园?”   姜昭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风霖伸手拉他起来,“王兄放心,霖弟无意与你争位……你看在眼中的美食,在霖眼中或许只是一块腐肉而已……不若专心熟悉政事、爱惜臣民,莫要将精力全用在兄弟内斗上。”   风霖将手中的虎符掷还给姜昭,两脚一点如飞鸟一般掠向东宫的院落,风吟紧随其后。   姜昭盯着手中失而复得的虎符,脸上一片灰败,田侍卫抚着被暗卫们打肿的脸颊,低声问姜昭,“主君,霖公子心胸甚广,您不如再问问他这虎符的催魂之法……”   “滚——一群无用之辈!”姜昭一挥沾满土屑的广袖,怒气冲冲地走进中门。   一直闷声不语的高虎大夫收回扣在手底的飞刀,暗暗松了口气,他方才摸出了身上藏纳的数十把短刀,并非想暗算风霖,他是打算在风霖公子危难之际,出刀助霖公子脱险。   去年在离河北岸,霖公子冒着性命危险从泥石流中将他救下,他却趁机发毒刀射中风霖的手腕……虽然此举是奉了姜昭母子的密令,但是这一年来他每每想到自己害死了救命恩人,心中总是羞愧难宁。   没想到风霖公子居然死里逃生,而且气势和内力更盛从前!怪不得昨天那帮老臣们盯着风霖的眼神就如看到救星一般,就连自己……高虎不敢多想,随着姜昭的脚步走进前宫。   风霖来到东宫一角——真巫老人修行的偏僻小院,两名老寺人迎了出来,他们认得霖公子,急忙请风霖在明堂安坐,到内房请真巫大人出来。   须发皆白的老巫师面色疲惫地走进内堂,与风霖相互见了礼,侍从端上蜜浆来,躬身退下。   风霖望了一眼风吟,见他不愿避开,只得开口问道,“真老巫师,听说您前日才从昆仑赶回来……青鸟国那边是否发生了什么大事?”   真巫连连点头,“不错,国中出了不得了的大事啊!”   风霖脸色大变,就连方才被宫卫们围攻时也无这般紧张,“甚么……大事?云夕她可是安好?”   真巫叹口气,“不是很好……云夕公主的生父云阶公子和母亲乌兰女王不幸遭难,一同陨命于昆仑死亡谷……此事的经过,本座也不甚清楚……云夕公主两月之前回到昆仑,就此继任了女王之位。”   “云夕她、做了青鸟女王?”风霖的心突突地跳着……那样的话,云夕嫁与他为夫人的希望更是极其渺茫了……风霖暗骂自己:云夕突然之间失去了父亲和母亲,她现在一定痛苦不堪,自己居然只想着如何才能与她做成夫妻!   “更不幸的是,”真巫向西方做了一个抚胸行礼的手势,“上神保佑……咳、咳,我们云夕女王在秦国游历之时,不幸遭遇劫难!一身的灵力毁于一旦啊……”   “青鸟女王是庇护我们珍珠草原平安吉祥的神女,是我们各族人用英俊少年和五色珠宝贡养的西王母!可是现在……”   真巫老泪纵横,“云夕女王不仅失去了庇护草原子民的灵力,而且生命危在旦夕…….大国师为保女王的性命,不得不请求同为昆仑神族的冥王陛下施以援手,委屈我们一国女主嫁到冥国做那轩辕陛下的夫人!”   225 惜桐与密诏   ‘云夕公主的生父云阶公子和母亲乌兰女王不幸遭难,一同陨命于昆仑死亡谷……公主两月之前回到昆仑,就此继任了女王之位……’   ‘我们云夕陛下在秦国游历之时,不幸遭遇劫难!一身的灵力毁于一旦啊……’   ‘大国师为保女王的性命,不得不请求同为昆仑神族的冥王陛下施以援手,委屈我国女主嫁到冥国做那轩辕陛下的夫人……”   风霖跌跌撞撞地走在临缁城外的缁河岸边,他不知道自己何时与真老巫师道了别、怎样离开的齐王宫;脑中反反复复回旋的就只有真巫的那几句话。   风吟紧张地跟在霖公子身后,他以为风霖听到真巫的这番话之后会质问他,会怒吼、会痛呼……可是少主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停地沿着河边走,仿佛是在寻找什么。   待到天色快暗下来,风吟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少主,你走了半日累不累?我们回府可好?”   风霖转过头来,似乎才知道风吟就在自己身后,他茫然地点点头,“回府。”   风吟心口蓦地一紧:借着夕阳的余晕,他瞥见霖公子的双目居然全成血红色!   “少主……”风吟也是深尝过情苦之人,他情不自禁地拉住风霖的手臂,“云夕公主有冥王陛下守护,自是会安然无恙,您就不要再担心了!”   风霖居然微笑起来,“吟大哥,我刚才是在想……我第二次和云夕见面,是前年的盛夏……就是在缁河边这个小林子里,那晚我坐在那株大柳树上夜观星象,突然听到河里有一物落水的动静……仔细一看,居然是一个女孩子脱了外衫,趁夜间无人跳入河中沐浴……”   “她的丝衣随夜风落到我身上,云夕穿好外衣,追着丝巾跑过来看到树上的我,才知道有人在偷窥她洗澡,很生气地责备我,呵呵!我却说她一个小女孩家胆敢夜间独自出门,一定是个不知礼教的蛮人夷女,把她气得泪汪汪地跑掉……咳,我居然完全忘记,就在几十日之前她还在灵山谷底救了我一命!”   风吟奇道,“云夕姑娘曾在灵山谷底救过少主?”   “不错,长桑大哥回风寨的前一天,我在山上被一群高手刺客围攻,小腹中了一枚毒镖,不幸坠入蛟龙谷下……”   “少主在灵山遭遇过刺客?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事?”风吟骇然问道。   风霖哂然,“还记得寨中那位突然患了怪病的族兄风柳么?他就是那伙蒙面刺客的头目,风柳用暗器伤我之后,便被云夕下了鬼面蛊……云夕当时想去齐国海疆,与长桑大哥从鲁国一路同行到风寨;她那天在寨中觉得无聊,一个人登上灵山游玩,正好看到我被刺客打下山崖。”   “我清醒过来发觉身在谷底,有一个黑黑瘦瘦的丫头在不远处的水潭边坐着……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云夕,我们俩在谷底的石洞里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才攀着石壁上的粗藤回到山间。”   “那时我就想,人家姑娘救了我,又与我孤男寡女地在石洞里处了一晚,归寨之后,我定是要给人家一个名份的……”   风吟呵呵笑,“原来少主那时便起意要娶云姑娘为妻!”   他笑了一半,触到风霖泪光闪动的眸子,顿时再也笑不出来。   风霖目光一黯,“出谷之后,我让云夕在树下歇息一会,等我去捉只野兔来烤了充当早膳……奇怪的是,我走进山间的松林便昏睡过去……直到长桑大哥带人上山寻我,才清醒过来跟着大哥回了寨子,完全忘记了有一个小姑娘还在山腰上等着我。”   “你忘了她……这怎么可能?”   “是的,我当时忘记了曾被人刺杀、曾与云夕相伴一晚、曾在山间桃林看着云夕跳舞……但是,后来我在临缁城再次见到云夕,还是很快就喜欢上她了!那时的她,还是一个古灵精怪的丑丫头……嘿,我和云夕情缘天定,那人用法力封住我的一段记忆,也没能阻挡我和夕儿真心相恋!”   风霖想到轩辕澈那双杀气凛冽的碧眸,冷笑一声道,“我信不过那个人!他行事卑劣,哪里配称昆仑神王?我不相信他会全心全意地善待夕儿!”   风吟不明白正在回忆往事的少主为何突然恨恨地冒出这么一句话,见风霖快步走向路边的马车,他也匆忙跟了过去。   马车驶进风府,刚在中门外停下,侍从匆忙迎上前来,“公子,您总算回来了,齐王宫的惜桐女公子在堂里等您半天啦!”   风霖疲惫地踏入园门,“姜惜桐?她来做什么?”想起上午姜昭对他说的那番话,风霖心中突然又有几分了然。   “霖哥哥!”姜惜桐身着青灰色侍女袍衫、蓬头垢面,看到推门而的风霖,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风霖看着面容憔悴的姜惜桐,心底也有必分恻然,“桐妹,快坐下,宫中几次兵乱,你定是受惊了……为何扮成这种装束?”   姜惜桐咬牙道,“姜昭那恶人将我视做囚犯一般……婢女小莲装成我的模样卧在睡房里……我和绿婉混在出宫采办的亨人之中,好不容易逃出宫来,”她哽咽难忍,“小莲在宫里不知会被如何处罚……”   风霖递上一方干净的帕子,“桐妹,你是义父生前极疼爱的女儿,新君与无亏的王位之争不会殃及到你,何必这般——”   “你们先回避一下,我和霖哥哥有事商议。”姜惜桐打断风霖的话,转头示意婢女绿婉和风吟离开明堂。   风吟略一点头刚要起身,那个随姜惜桐一起出宫的侍女绿婉却开了口,“桐公子,您和霖公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合礼制,奴婢受夫人之嘱尽心服侍桐公子,切不能让您有半分不妥。”   姜惜桐红了脸正要发火,风霖却点头笑道,“绿婉说的有理,风吟也不必出去,都是心腹之人,桐妹有话直言便是。”   姜惜桐一咬牙,拉开青布袍子,伸手就将里面的腰带解下,风霖和风吟大吃一惊,正要别过脸去,姜惜桐却将那条两寸宽的累金丝带往木几上一拍,扯住前头的铜勾‘嗤’地一声将丝带破开,取出一张黄帛来。   “这是父王生前写下的密旨,被无亏哥哥在书房暗格里寻到,不知为何,他没有将其毁掉......无亏哥哥在姜昭攻入王宫之前那晚,将密诏交到我手中,他说情愿你入主齐王宫,也不能让姜昭得了逞......姜昭数次派人搜查我的宫房,还让女御搜过我的身子,嘿嘿,他就没想到——”   风霖突然扑上去一把推开姜惜桐,姜惜桐被这一推之力滚下毡榻,手里还握着那张黄帛,只见风吟已反扣住侍女绿婉的手臂……顺着风霖冷峻的眼神望去:方才搁着丝带的木几似被火炭烙了个大洞!   姜惜桐惊骇之后,冲到绿婉面前狠狠地抽了她一个耳光!   “为什么?我自问这些年来待你不薄!视你和小莲如亲姐妹一般,你这贱婢为何要背叛我?!”   绿婉的脸颊被姜惜桐的长甲划了一道血口,她低下头惨笑道,“桐公子一向待奴婢甚好……可是奴婢一家人的性命都掌握在新君手中,奴婢不敢不听从新君指令……奴婢并不想害公子性命,只是按照主上指令,看到密诏出现便发火丹毁去……”   风霖扶着面色惨白的姜惜桐坐回榻上,“看来昭兄也料到密诏就在你手上,只是苦寻不得,正好借你这次离宫好觅得昭书将其毁去。”   他蹙了蹙眉,“我若猜得不错,此时姜昭正聚兵严阵以待,防止我得了遗诏再联合群臣逼宫。”   姜惜桐嘴唇抖了抖,“霖哥哥,你知道这张遗诏的内容?”她再次将黄帛递给风霖。   风霖展开细看,果然是齐王亲手所书,上面写道:他姜小白屡次被先祖托梦,令他禅位于才德仁厚的义子风霖,为保大齐百姓福祉,他离世后传王位于风霖,并将十七女姜惜桐赐婚于风霖公子……   风霖喟叹:义父为安臣子之心,不惜借口先祖托梦之说、传他以齐王之位。   姜惜桐不顾房中尚有风吟和婢女,对风吟赧然道,“惜桐知道霖哥哥心中早有中意的女子……只求哥哥遵照父王的遗命,惜桐愿意只做个名义上的君夫人!”   “桐妹,你是王室贵女,会有更好的归宿,不须为我如此自苦。”   姜惜桐摇摇头,“母亲和姨母曾贵为诸侯夫人,现在又是什么下场?我现在什么也不争,什么也不求了……只希望霖哥哥能夺回齐王之位,杀了姜昭那个恶贼,为我惨死的母亲、姨母和无亏哥哥报仇!”   “惜桐,姜昭也是你的哥哥……”风霖止住正要反驳的姜惜桐,“据我所知,当初姜昭若不是被高虎大夫从东宫救出逃往宋国,早就成了姜元亏手下的冤魂之一!我若遵此遗诏行事,临缁城内外重燃战火,不管是我事成为王、还是败于姜昭之手,死的都是你的哥哥,惜桐,你当真愿意看到那一幕?”   姜惜桐怔忡无语,想了一刻才道,“父王如此看重霖哥哥,你绝对不会败在姜昭手下!姜昭失德暴虐,他这个新君不会当得太长!”   风霖颔首,“你说的不错,我这几天细观天象,不止姜昭这个新君做不稳当,就连此后替代他的齐君也做不了多久,天命如此,我何必再造杀孽。”   “霖哥哥,你在说什么?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不想遵照父王的遗诏罢了!你是不想娶我才不愿争这个王位?!”姜惜桐泪落如雨,“我到底哪里不堪,你对我居然厌弃至此?!”   风吟也忍不住开了口,“少主,就算此时城中布满姜昭的兵马,我们也不怕他!府中有通往城外的密道,我们只要出了王城,风氏在朝中和军中的势力绝不输与姜昭——”   “你拿着这张密诏回去复命。”风霖突然隔空解开宫女绿婉的麻穴,“府外想必有接应你的人,快去吧,呃……你转告新君,我明天一早启程回姑棼,顺道带惜桐妹子去风寨住些日子。”   绿婉不敢置信地接过那张黄帛,姜惜桐纵身去抢,风霖却将她一把拉去,“桐妹!风吟,送绿婉姑娘离府。”   “我费尽心血将密诏保管至今,你居然视为草芥,恭手让与那个恶贼——”姜惜桐悲愤交加,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风霖长叹一声,叫侍女进来服侍惜桐公子。   翌日一早,风府两辆宽大的马车缓缓驶离府园;出了北城门半里,马车缓缓停下来,风霖从车帘向外一窥,随即跳下马车,走向挡道的那队人马。   一身便装的姜昭从马车上跳出,迎着风霖低唤了一声,“翔之。”   风霖微怔,想起自己的字‘翔之’还是六年前在宫中过十二岁生辰时,义父和姜昭共同商议着为他取的。   “大哥。”风霖释然一笑,如从前一般称呼姜昭。   姜昭红了眼圈走近风霖身边,“我从前行事糊涂……你原谅大哥罢!姜元他们都不服我,一个个暗地里豢养死士、屯兵买马……我不得不防啊——霖弟,你留在王城助大哥一臂之力好不好?大哥这就回去让人选个好日子,让你和惜桐订下亲事,除了孝便给你们风风光光地大婚!”   风霖微笑,“大哥,小弟已在九黎娶了一位夫人,而且,此生不会再娶其她女子为妻为妾……惜桐只是暂时去姑棼散散心,大哥须记得给她物色个人品敦厚的好夫婿。”   姜昭白了脸,“你还是不肯原谅大哥?”   风霖摇摇头,“义父生前待霖如亲子一般,大哥此后若有用到风氏的地方,但凡开口无妨,只除了……介入姜氏兄弟之间的家事,风氏不会有推辞之语,霖回到姑棼见过曾祖父,便要启程西入昆仑,去寻回走失的夫人云氏。”   姜昭倒是松了一口气:风霖不愿为他所用,也不会归顺到其他公子麾下,他便少了一层顾虑,“原来霖弟是爱美人不爱江山,大哥在这里预祝霖弟早日寻回娇妻!”   风霖拱了拱手,回到马车之上,姜昭那边已让出行道,马车木轮轧轧作响,两列人马各向南北。   226 飞鸟传情   云夕劈向红萼这一掌到底是落了空,轩辕澈阻住云夕的右臂,顺手将她拉过来禁锢在自己怀里,“夕儿,我昨晚说过了,这是最后一次包庇她……我这就命人把红萼送到冰苑,让她此后跟着乌力吉圣姑修道静心!”   原本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红萼听到‘冰苑’二字,猛然扑过去抱住轩辕澈的腿脚,“陛下,红萼知错了……奴婢不要去雪峰上的冰苑……求您看在我们二十年前一见钟情的份上,饶了红萼吧,奴婢愿意嫁到大周……”   “二十年前你俩一见钟情?你不是说……她前世是你嫡亲的姑母?”云夕推开轩辕澈,神情古怪地盯着他。   轩辕澈气上心头,一脚踢开红萼,“你胡说什么?!”   “红萼什么都知道了……宫人告诉我,二十年前陛下在齐国禚地对文姜夫人一见倾心,只可惜文姜早死,陛下未能如愿将她带到昆仑……红萼的长相和文姜夫人一模一样,又恰好出生在文姜离世后的第二年、出生在文姜夫人罹难的齐国海疆,红萼就是文姜夫人的转世对不对?”   红萼抚着自己的面容凄然道,“陛下就是因为红萼这张脸才会记起故人、将红萼带到昆仑?奴婢的面容没有变,两世为人对陛下的心意也没有变……可是陛下您呢?您移情于云夫人,是爱上她的人还是她高贵的身份?!”   轩辕澈目瞪口呆之际,云夕冷笑一声,身如闪电一般跃出明堂愤然而去。   “是哪个宫人说你是文姜夫人的转世?”轩辕澈望到在堂门口跪伏的诺敏,“应该是你……二十年前你是太夫人的随身婢女。”   诺敏慌忙跪着用两膝爬过来,“陛下,奴婢不忍心看着红萼姑娘伤心,便将前情告知于她——”   “自作聪明的贱人!”轩辕澈目光冰凝,“红萼她长得像文姜,你便以为她是姜夫人的转世,唆使她做下那些恶事?!”   一阵凌利的掌风扫过,诺敏还未弄清状况,头颅和身躯已分做两处,腔子里迸出的鲜血溅了身边的红萼满身满脸!   红萼尖叫一声昏死过去,没有听清冥王那句低语,“红萼,你的前世——并不是文姜夫人,是本王的姑母……”   轩辕澈快步走出暖阁,押着格桑和山的那名侍卫官上前请示,“陛下,这二人如何处置?”   “处死,赐他俩同穴合葬……另派人把红萼送到雪峰冰苑,交付与乌力吉圣女。”轩辕澈一挥衣袖离开暖阁。   冥宫的夏季比青鸟宫要短得多,不过才酷热了十几天,今天一早起来,晨风吹在身上就有了几丝凉爽。   云夕缓缓走在冥宫的花园里,侍卫和宫女们远远地跟在她身后;红萼已在三天前被侍人送到冰苑,云夕和轩辕澈的冷战却还未结束。   两人虽是每天同床共眠,云夕却是一句话也不说、一个笑脸也不露,冥王知道云夕还在生气,也不敢与她亲近,只在夜深之后再悄悄靠到云夕身边隔着被子抱紧她。   云夕其实感觉得到他的小心翼翼,她并不是因为二十年前出现在冥王心中的那个女人而吃味,而是在盼着他主动开口解释文姜夫人是怎么一回事。   她觉得文姜这个名字有莫名的熟悉感,也会想起去年在齐王宫文姜旧宅里那些奇异的感触……可是轩辕澈对上她询问的眼神总是回以沉默,根本不打算对她提起这些。   高娃姨母和寒香不时地劝解云夕:红萼既然被逐到极寒之地受罚,下手害寒香的宫人们也都伏了诛,夫人也就不要再跟陛下怄气了,每天看着轩辕澈刻意讨好的样子,她们也觉得可怜。   闻到园子里新开的桂花清香,云夕长呼了口气,算了……轩辕澈不愿意提起旧事,她也就不再逼问了;晚上……就给他点甜头尝尝吧,反正自己已将之前的内力融会贯通,也该再行采阳的修炼了。   “唧咕——唧咕——”云夕抬起头,发现前面的桂枝上停着一只白毛红爪的小鸟,瞪着黑豆一般的小眼睛,歪头打量着她,很像是她在雍城风氏庄园见到的、那种能千里传信的白玉鸟。   云夕心口怦然,她缓缓走近桂树,刚伸出手,那鸟就跳到她的手掌上,雪白的小鸟腿上赫然绑着一截筷子粗细的草杆!   云夕两手颤抖着取下中空的草杆,从筒中取出卷得极紧的细布,上面是她熟悉的一行行篆文小字!   “今日行至临缁城外,遇一少年乘白马飞奔而去;忽忆那年齐兵入燕之途,有少女红衣怒马追至身后,大呼吾为哥哥……午夜梦回、开窗望月之时,唯愿夕儿的笑脸永远那般明皙媚好……”   被取下竹筒的鸟儿展翅远翔,又有两只白玉鸟飞来,像是那只鸟呼来的同伴,腿上都绑有装信的草杆。   “侍女送来一盘从灵山上摘来的蜜桔,果香味极似夕儿身上独特的美妙气息,吾心口巨痛奔上山涧,在桔林里坐了整天,恍觉夕儿就在怀中安然依偎……”   “曾祖父终于出关,允我远赴西域,去昆仑守望心爱的女子,夕儿,若不能见你一面,余生住在离你切近的地方,我心里也是安慰的……”   ‘霖哥哥要来昆仑?!’云夕看清信帛下面的日期是两天前,便将这些丝帛捂在胸口,与风霖两情相悦的一幕幕往事在她眼前浮现:今生今世恐怕再也无法那样纯粹地去爱恋一个人吧……   ‘霖哥哥,我也好想你……我想看看你恢复健康、俊朗潇洒的样子、想看看你明朗阳光的笑容、想给你说说分别之后发生的事情……’   ‘不,以轩辕澈的心狠手辣,若是知道风霖进入昆仑界,怎会让他活着离开?’   得想法子阻止他!云夕定了定神,刚想把信帛装入袖袋中,忽觉后颈一麻,那叠信帛就斜斜地飞出去,正落在身后的轩辕澈手中!   轩辕澈盯了一眼动弹不得的云夕,展开那一方方细绢,倾刻间两手微微地颤抖起来;他两眼喷火盯着云夕,“你已嫁做我的妻子,居然还和旧情人私通书信?!”   云夕动弹不得,但是尚能开口说话,“轩辕澈,快解开我的穴道!把信还给我……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囚犯!难道我嫁来冥宫,连和平常朋友通信的自由都没有了么?!”   “平常朋友?你们都有肌肤之亲了,还算是平常朋友?!!这信写得还真是缠绵恩爱啊……”轩辕澈手下用力,信帛变成一团碎末从他手中飞散开来,眼中是隐忍不住的嫉恨,“你整天对着我一丝笑意也无,原来你的心还系在别人身上?!”   云夕灵力运转全身,终于将轩辕澈锁住的穴道冲开,她蹲下身徒然地伸手拢着被冥王捏碎的信帛,发觉全部都成了细屑,一个完整的字迹也不剩了……只得失望地站起来。   她盯着面色铁青的轩辕澈,吸了吸鼻子质问道,“陛下,你也有放在心中不肯割舍的旧情,何必对我如此苛刻?我只不过收到几封信帛,又未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   轩辕澈怒声吼道,“我没有!我没有什么割舍不得的旧情!你既然嫁了我,心里还惦记着旧情人,就是对不起我、对我不忠不贞!”   云夕望了一眼他握紧的拳头,突然后退两步,足尖一点跃到身边的树杈上,再一折身如飞鸟一般越过宫墙向宫外奔去。   轩辕澈愣了一下,发力追了过去;云夕一出宫便纵声长吟,合着青鸟氏独特的咒语,催叫青鸟来接应她。   “你想离开这里……想离开我?!”轩辕澈追过来一把捉住云夕,瞥见南方天际已有青鸟这边飞来的影迹。   云夕用力挣着,“放开!我乘青鸟去大周,阻止风霖他们来昆仑,给他说清楚了……我就立刻回来——”   “好,你去吧,青鸟载你比我能早些见到风霖,正好赶在本王送他上路之前,你们话别一番!”轩辕澈猝然松了手,淡淡地对她道。   云夕蹬地后退了一步,“你什么意思?”   青鸟在半空中盘旋飞舞,云夕却不急着呼叫它们下来了,她白了脸颤声问轩辕澈,“你是想……”   “不错,本王要亲手灭了这个心腹大患!”冥王冷笑一声,“本王此生所做的唯一一件错事,就是不该在灵山谷底轻易放过那个风氏小子!”   云夕瞬时明白第二次在临缁遇到风霖,他为何是完全不识得自己的模样,原来那时冥王就在暗中跟踪她,防备她与任何男子走得过近……   “轩辕澈!”云夕也是气上心头,“你若是敢动风霖,我这就上冰峰把红萼撕成碎片喂狼!”   冥王面色一寒,随即冷哼道,“你拿红萼威胁本王?笑话,有乌力吉圣女在,你根本无力得手!”   云夕脑中轰鸣,望向轩辕澈的目光是彻彻底底的恨意,“原来如此……我就知道你把红萼送到冰苑,根本不是处罚她,而是变相地保护起来!”   “我是斗不过乌力吉圣女,可是这个呢?”   云夕举起右腕上的蛊环,“我若以心头血饲养蛊王,驱使三界毒物攻上冰峰,即便乌力吉圣女自己能保命……冰苑之中其他人一个也别想逃走!”   227 一念天堂   云夕清艳的面容泛上凄凉至极的苦笑,“轩辕澈,天底下还有我们这样悲哀的一对夫妻么?总要把对方往死境里逼迫……我现在是不是该庆幸,如此天性凉薄的你,还有红萼这么一个软肋?”   她缓缓举起右臂,“我若以心头血饲养蛊王,驱使三界毒物攻上冰峰,即便乌力吉圣女自己能保命……冰苑之中其他人一个也别想留得全尸!”   轩辕澈屏息望着云夕狠绝的神情,喉结微微一动,发出呜咽似的一声低吼,“夕儿,为了保全风霖,你居然用这种方式来威胁我?要以心饲蛊么?你甘愿堕入魔道……我便成全你!”   他的神情由愤懑转为寒冷,“也好,你若就此变成一身毒液的蛊人……除了我,这世间不会再有人敢接近你罢。”   冥王缓缓转身,“我们现在各行其事,你上冰峰去杀红萼,我去大周化了风霖……世上无此二人,你我之间便再无芥蒂!”   云夕呆怔一瞬,随后跺着脚大声喊道,“轩辕澈,你如此狠心——红萼两世都是你中意的情人,你当真不怕我真的杀了她?!”   轩辕澈拂袖走向王城中的宽道,“我早就说过,红萼前世是我姑母,并不是什么文姜夫人的转世,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对于你再没什么可解释的。”   云夕盯着他寂寥的背影,神情由怨恨渐渐转成怔忡:两人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和温情就这么不堪一击么?   他们吵过闹过、互相伤害过,可就是这样,她也不能否认轩辕澈对她有着火热的挚恋;可是轩辕澈呢,他是否能确认她的心意?他若是知道自己早已经接纳了他,是否就会因此放过风霖一马?   “玄浩……”   轩辕澈听到这声低唤,居然身形一晃停下脚步,云夕快步追上来颤着手臂从后面揽住他的腰,“不要去,玄浩……我们——讲和吧!”   云夕第一次主动叫他的字,第一次主动抱住他,他盼了许久的温柔终于来临……而云夕这样对待他居然是了阻止他去杀风霖!一行悲怆的泪水从冥王脸颊缓缓滑落。   云夕抱住轩辕澈的腰身,发觉看似高大的他其实很瘦,比第一次见面时消瘦了太多……云夕把额头抵在冥王后背上小声道,“玄浩,你说过,红萼和风霖再过几十年就会老去,而我们的日子还很长,他们都只是匆匆往来的过客……我不杀红萼,不管她前世文姜还是宝音圣姑,我都不再放在心上,你也放过风霖好不好?我——保证不再去见他。”   良久不见轩辕澈应声,云夕慢慢转到他面前,突然发现冥王的面上早已泪痕狼籍!   云夕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瞬间想到第一次在公格尔山的冰川上见到轩辕澈的情景:夕阳的光辉从他身后映亮那袭银白色饰着墨绿龙纹的丝袍,恍似这人原本就是冰雪雕注而成!   山涧的冷风卷起他墨云一般的长发,向后飘舞如灵蛇;幽深如子夜的眸子盛满灼痛人心的落寞,他静然独立、不置一言,星眉朗目之间却隐现绝世的风华,他明明是立在鲜花怒放的草丛之上,但是身上却缭绕着千年雪峰一般无尽的清寒,碧色的眼眸中还蕴有深沉的泪意!   当时的她还不到十二岁,可是当时看到轩辕眼中隐藏不住的深情,也是心痛了的……为何,为何后来就无视他了呢?云夕手足无措起来,“玄浩……你、你哭了?”   轩辕澈别过脸去,刚想用衣袖抹泪,云夕却两手抚住他的脸颊,踮起脚舐掉他的一滴泪,“玄浩,你的泪也是咸的……”   冥王死灰一样的眸中重新燃起一片光亮,他再也无以忍耐,伸臂用力抱紧云夕,嘶哑着声音,“夕儿,不要离开我……你还有舅父疼爱你、还有寒香和姨母他们真心爱护你……我只有你、我这一生唯一向上天求的就只有你……你不能离开我……”   云夕也揽紧他的腰身,尽力安抚着比她高出一头的男人的后背,“我没想要离开啊,真的……我方才是想去大周——”   轩辕澈放开她,雾湿的碧眸中仍是犹疑的神情,“你是真的在乎我,是不是?不是因为风霖的安危而敷衍我?”   云夕抬起头,正容对着他的逼视,“我的确是怕你杀了风霖,可我也是真的在乎你!刚才看到你流泪,我觉得心里很难过……玄浩,我不会再做让你不高兴的事……”   轩辕澈默然凝视着她,眸子里那片抹深碧色像极了沉寂千万年的深潭,抿紧的薄唇苍白得近无血色。   云夕悠悠叹息,曾经那么骄傲的冥王陛下,现在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全然不知如何掩饰自己的慌乱和困惑,“玄浩,你再低一下头,太高了……我够不到。”   轩辕澈迷惘地弯下腰来,云夕环住他的脖颈,轻轻吮上他的嘴唇……冥王胸中着火一般沸腾起来,他不再犹豫,打横抱起云夕就往宫里跑,也不顾宫人们的请安跪拜,跑进前宫的寝房就把房门一脚踢上。   云夕在他怀里恼羞地扑打他的肩膀,“放开!大白天地,你抱我来这里做甚么,不怕宫人们笑话!”   轩辕澈将她压在床上,腾出一只手来解她的衣衫,“夫妻之间修习欢喜之道,有什么可笑话地……别闭眼,好好看着我。”   “乖,再叫我的名字。”他放开云夕的嘴唇,贪婪地望着那张半是无邪半是娇媚的容颜,忍不住又碾转亲吻在她修长白皙的颈子上。   “玄浩……啊——轻点——”   直到两人近得不能再近、热得不能再热,轩辕澈才吁了一口气,目光牢牢锁住云夕的视线,手指一遍地抚着她的嘴唇,等到云夕忍不住张口咬他,才把头掌移到云夕的胸口处,“快说……你是我的,夕儿的嘴唇和心都是我的……”   云夕撩开轩辕澈额上被汗水沾湿的一缕头发,抬头亲吻他的鼻尖,之后眯眼俏皮地笑着,“玄浩是我的,玄浩的嘴唇和心肝……玄浩的所有所有都是我云夕的。”   “妖精!”轩辕澈低咒一声,用强大的冲击向云夕展示他澎湃的爱恨,一次又一次将云夕的魂魄引上九宵,直到云夕低声哀求他也不肯停止索求。   “玄浩,我的腰断了啊……玄浩……好累……”   轩辕澈终于心满意足地翻了个身,将云夕覆在自己汗津津地身上,“夕儿,夫君是不是很厉害?”   云夕好气又好笑,无力地贴在他的胸口上,“对,你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谁不知道呢!”   “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轩辕澈故意往上挺了挺小腹,见云夕如八爪鱼一样贴在他身上装死,“夕儿……真的很累吗?   “废话,骨头快散了,玄浩,我以后再不跟你吵架了……”云夕小声哼着。   “嗯,有这层觉悟就好,你能保证做到?”轩辕澈拉过薄毯来盖在云夕背上,他怕热,可是更怕云夕出汗之后受了凉气。   云夕裹着毯子滚到一边,变成个蚕蛹模样,“哪次吵完架,你不都是在床上找回面子?”   轩辕澈伏在云夕上方恨恨地盯着她,“臭丫头,我这是在找面子么?累了半天,还不是想让你舒服到哼哼唧唧?”   “切——每次都把我折腾得身上又酸又痛……”云夕望着轩辕澈眼中满溢的爱意,有想令自己在那汪碧潭中溺毙的渴望……她喉间一哽,突然就想把一切解释清楚,“玄浩,上午我出宫其实是想——”   轩辕澈翻脸比翻书快得多,“扫兴的丫头,不许再提那个!”   “不——我今天一定要说清楚。”云夕伸手戳戳轩辕澈的胸口,“不然,闷在这里面会变成一根刺!玄浩,你是什么都爱闷在心里的人,可是我不同,可以解释清楚的误会为什么不说出来?吵来吵去的伤谁的心都不好。”   “我想出宫去见风霖劝他不要来昆仑,不要再把大好年华浪费在我身上……告诉他我已经和轩辕澈成亲了,夫君虽然有的时候待我粗暴,但他是极疼爱我的,我现在也很依赖、很爱惜我的夫君……给他说清楚这些事,风霖兴许就会放下对我牵挂,会重新寻找属于他的幸福。”   轩辕澈脸上不悦的神情渐渐雪融,额头抵在云夕的额上,闭着眼深嗅云夕情动之后身上更芬芳的果香气,“可我就是不喜欢你再想他、再去见他……夕儿,你是我自己的,我想把你吞到肚子里,任谁都看不到你。”   “好好,既然你不高兴,我就不去见他了……舅父若是见到风霖,一定会让他离开昆仑的。”   云夕掐掐小气男人的下巴,“玄浩,你知道吗?风霖是我自小记事以来就常常梦到的人,在梦里面他是我失散已久的哥哥……所以,除去之前和他在大周的同生共死的恋情不谈,他也算得我另外一个亲人啊,我现在过得很好,也该让他知道、让他放心。”   “哎,我们现在都这样了,你还不相信我,干嘛还吃不相干的醋?”   “真的是不相干的人?”轩辕澈低头噬咬云夕的耳垂,云夕怕痒地伸手推他的脸,轩辕澈注意到她左腕上的黑镯,想起那年虚日鼠老人对他的话:‘云夕戴的黑玉灵镯里锁着她的三世姻缘,她的良人不是你……’   冥王心里又浮现起莫大的恐慌:云夕从小就梦到风霖,是因为这个奇怪的镯子?   轩辕澈捉过云夕的左手来,试图想把那个黑圈从她腕上除下,云夕皱眉道,“别弄了,很痛……我生下来就戴着它,它随着我的手腕慢慢长粗长阔,母王费尽心思也没把它从我腕上取下来……说来也怪,前年我离开昆仑之后,极少再做和哥哥在海疆分别的梦了。”   冥王想起他那时送云夕去燕国的时候,曾经趁云夕熟睡,用法术冲击过这个黑镯,要是早知道这个怪东西锁着云夕前生的记忆,他早该在云夕懂事之前就毁掉它的……   轩辕澈恨恨地盯着黑镯,云夕与风霖的割不断的孽缘,原来是这个东西在做怪……到底是何方高人能禁锢云夕的三世命格?   云夕没留意到轩辕澈的眼神,正在捏着冥王修长的手指好奇地看他的掌纹,“玄浩?”   “嗯。”轩辕澈慢慢扯着丝被,又想贴进云夕的身体,驱逐掉心中突然浮现的不安。   “我们去山外面玩玩好不好?听舅舅说冥国的属地在昆仑西北方的高原上,那里生活着众多风情民俗殊异的部族……我好歹也是你的君夫人啊,你不想带我四处巡查一番么?”   “好,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成。”轩辕澈的两只手在云夕身上时轻时重地抚摸着,这里才是他最喜欢巡查的疆域。   “我们离宫的时候,让清格勒把寒香和姨母送回青鸟宫,那里的气候更适合寒香待产……”   轩辕澈的手一僵,顿时明白了云夕的打算:云夕还是担心他会对风霖不利,等他和云夕从北界巡游回来,寒香也就把风霖劝走了吧!   他低头看着云夕在他的爱抚下渐渐颤栗着变成莹莹粉色的娇躯,心头再次变得柔软:既然云夕肯老老实实地在他怀里,坦坦荡荡地说出心中的想法,他就能慢慢抹去其他男人留在她身心的印痕,将自己变成她生命中的唯一……   “听你的,我们明天就出发去北疆。”   228 各奔行程   云夕送寒香和高娃姨母到马车旁边,高娃姨母犹豫着停住脚步,“吉娜啊,我和寒香都不在你身边……”   “不妨的,冥王陛下现在待我甚好,再者,我和陛下即将启程北巡,把姨母和寒香留在这个冷清清的冥宫里……总是觉得不甚安心;寒香姐生产之前,我是要和陛下一起去青鸟宫探亲的,您就放心地回去吧!”   待高娃姨母絮絮地嘱咐云夕一番、坐到马车里面,云夕忽地拉住寒香的手臂低声道,“寒香姐,若是风霖寻到丹凤宫,你便将我母王和云师傅的故事告知于他,就说我不希望他成为第二个云师傅,请他快回大周、此生都不要涉足昆仑界!”   寒香深望她一眼,点头应下来,向立在不远处的冥王陛下施了一礼,也踏上了铺着厚垫的马车。   侍卫甩动长鞭,十余名女卫护送着中型马车缓缓驶离了冥王宫。   此时,一队车马也离开了齐国边界,渐渐通过燕晋两国中道,抵达赤狄人所在的疆域,继而进入青鸟国界最南的清河部族草原。   九月的羌戍草原是一年当中风景最优美的时节,如洗碧空之下,碧草如毯一望无垠、马兰花、苦菜、野菊等各色野花盛放其中,牧马人的呟喝声嘹亮而苍茫,不时有雄鹰掠过及膝的长草、带走一只放弃了挣扎的野兔。   风霖深嗅着日晒青草的气息,恍惚中似乎听到有人在唱云夕在临缁风府中唱过的草原歌谣:   鹰去燕来,草原离离,   正在经历一场灾难的世人   横渡苍茫;   有谁走进了我的梦境,   一只胡笳吹疼了天涯,   我在人间找你的过程,   真像是去茫茫黑河中重生;   向鱼问水,向马问路,   向神灵打听我一生的出处,   我是疼在谁心头的一抔尘土,   来世的你呀,如何把今生的我一眼认出……   风霖想起云夕跳着牧羊舞,唱起草原民谣醉倒在他怀里的情景,再也抑不住刻骨的思念,胸口抽痛得直喘不过气来。   他抓紧缰绳轻喝了一声,胯下的白马‘逾辉’飞驰得像闪电一般,顿时把并辔而行的风吟远远地落在身后,风吟不放心地连甩缰绳,正要发力追上去,听得后面马车中传来月鹿温柔的叫声,“夫君,等一下。”   风霖吁地一声停下马,只见黑纱覆面的月鹿从马车上跳下,“在马车里好生气闷,我也要乘马!”   风吟冷竣的面容立时转成宠溺的微笑,俯身向爱妻伸出手,“上我前面来,抓紧了——”   “师父和秦先生正在谈论医道,都讲了大半天了,听得我昏昏欲睡……出来透口气真好!”月鹿抚着风吟揽在她腰上的左手,轻轻靠在夫君的怀里。   风吟拿下巴蹭蹭月鹿的耳隙,“狸儿不是想下车透个气儿,是想念夫君的怀抱罢。”   月鹿面色转红,用力捏了一把风吟手臂上的紧肉,风吟呵呵笑起,将身前的纤腰揽得更紧;霖公子这次出行至昆仑,原本只想带着风吟和秦越人以及数名有特殊技能的工匠,花涧大师和月鹿知晓后一定要同往,风霖知道他们师徒俩挂牵风吟的安危,便点头允了。   事实并非全如风霖所想,就在风霖回到风寨之前,花涧长老和月鹿便查觉到各自身体的异状:从母胎中带来的、星族后人五行不全的特质越来越明显,而且每夜都会梦到同一个情景。   月鹿一开始还强忍着夜夜寒苦不敢在风吟面前表露,后来她实在被那个奇怪的梦境折磨得夜不敢寐、疲惫难言,只得悄悄地告诉了在灵山谷底修行的花涧长老。   花涧长老闻言大吃一惊!他也是困于寒苦,才不得不每夜宿在阳气最盛的蛟龙谷的石洞里,而且夜间所梦也和月鹿说的相似:有神灵在梦中向他们指引,若是能在仲秋月圆之夜拔去昆仑之巅的嗜血妖树,为昆仑界除去大害,星族后人身上的禁制便可消除……   师徒俩商议了一番,决定动身去趟昆仑;不管世上是不是真的有梦里所见的那种怪异的妖树,他们都要在仲秋十五之间赶到昆仑。   花涧大师觉得自己倒无所谓,快五十岁的人了,除了月鹿的母亲,他也没看中过别的女子,能不能和正常男人一样娶妻生子也无所谓;只要爱徒月鹿的身上能除掉那种禁制,与风吟生下健健康康的儿女来,他这一世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月鹿正愁着不知该怎么和风吟说起这事,正好风霖公子向清云族长提出,他要去昆仑寻找云夕公主,风老族长也允了此事,花涧长老师徒便随风霖等人一起踏上西行的官道。   风吟一手揽紧月鹿,眼睛微眯搜寻着风霖公子的背影。   十天之前,风长桑、风霖和他焦急地守在清云族长闭关的石室外面,这天是风清云辟谷修行一个月、可以开门出关的日子,他们之所以紧张是因为:以风清云一百零七岁的高龄,再做这种仅以清水度日的闭关修行极为危险,如果老人家能按时出关,则表明他的寿命能再添一纪,如果没有按时出来,那么……   等在石门外的风霖紧张得一直在抹汗,风长桑稍镇静一些,也是捏断了一直握在手中的一卷竹简。   天色快到午时,石门嗡嗡地打开,须全皆白、身形瘦小如儿童的风老族长缓缓从石室中走出,面带微笑,眼中一片安详,“呃,怎么都偎在门口?不打算给我老人家倒杯米浆来?”   风霖抹抹瞬间迸出的热泪,“是、是,孩儿亲手去煮碗蜜浆来……”   “恭喜曾叔祖——”风长桑跪倒在清云族长面前,也忍不住哽咽起来。   “你进来!”风清云看着风霖慌慌张张地去端米浆,他伸手拉着风长桑走进石室,像个捡到宝的孩童一般开怀得眉开眼笑。   风长桑愕然盯着地上的三枚圆币和地上刻的几道线段,“这是……泰卦?”   清云老人得意地道,“不错,泰卦初九!‘拔茅茹以其汇,征吉。’我一早就该出关了,趁着身子洁净,就给霖儿占了一卦……上次他在楚北生死未卜,我启血阵为他占到‘否’卦九五,此谓‘否极泰来’,霖儿是有福之人哪!”   “可是……”风长桑犹豫着要不要把风霖想去昆仑的事说出来。   风清云连连太息,“这小子身世离奇,占他的卦十次有九次是天机,害得我老人家数次气血逆行,这次他的姻缘卦总算是占到了……人这一生,命一半,运一半啊……霖儿的命格大好,此后就看他的运数了。”   “曾祖父……曾祖父呢?”风霖端着铜盘走进明堂,见房内无人,便问守望在门口的风吟,风吟还未回答,风长桑已扶着清云老族长走出密室。   风霖将陶壶里的米浆倒到小碗里,从旁边的小瓶里舀了一勺枣花蜜,搅匀了米浆端到风清云面前的木几上,清云老人喝了一口蜜浆,示意风霖坐下,从案下的暗格里取出一枚令牌。   “霖儿,你这次在南疆历练之后,是真正成年了,曾祖父也该放心将族长之位交于你手上——”   风霖脸色一变,突然离榻跪伏在地,“孙儿不孝!不能接受族长的令牌……”   风清云不解道,“这是为何?”   风长桑也黑了脸,低喝了一声,“霖弟,曾叔祖这把年岁,你还想让他继续为风氏一族操心受累?!”   风霖连连叩了几个响头,直到额上青紫才直起身来,“曾祖父立霖儿为少族长时,长桑大哥尚是鲁国君主,不便以风氏身份示人,现在大哥已认祖归宗,何不让大哥接任风氏族长?”   “你——”风长桑平了平气息,“我自十四岁为鲁国君主,世上认得我面目的故人何其之多,你让我如何以风氏族长身份行走于大周?难道每天都易了容、改了声再见外人么?再者,为兄此次归寨,便想伴曾叔祖一起潜心修道,再不问世事!”   清云族长抚须望着风霖,“只是因为长桑在,你便不想负起风氏家族的重担?”   “不尽是……”风霖瞥见老族长仍是和颜悦色的模样,便大着胆子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曾祖父,您也听风吟说过了罢,孙儿这条命是云夕公主不顾自己的安危拼死救来的!云夕随青鸟国师回昆仑山了,孙儿、孙儿要去昆仑寻她!”   风霖没敢抬头,续道,“孙儿若是寻不回云夕,余生就在昆仑山下定居,为当地的牧民做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也算是偿还一部分公主对孙儿的恩情。”   风长桑沉默下来,他想起自己在鲁王宫被哀姜夫人和庆父公子毒害,若不是云夕突然现身相救,自己早成了一堆白骨;云夕公主对风氏一族的莫大的恩情,风霖现在的举动也是情理之中的。   清云族长沉吟了一瞬才道,“济困扶弱是修行之道,无所谓是在大周或是西域……你此去昆仑,得好生计划一番,多带些有用的匠人和物品。”   风霖无以置信地抬起头,“曾祖父?您同意了……”   清云族长又捋捋长胡子,“我不同意你也得去是不是?那我老人家做甚么自找难堪?哎,养你这么大,也就今天亲手给我端过一碗羹汤……”   风霖跳起来,扑到风清云面前,“曾祖父,孙儿在昆仑安顿好了,就接您去那里修行,到时候,孙儿天天做延年益寿的补品给您老人家送去……听云夕说,昆仑界灵气充沛,最宜修道者采气修炼哪!”   “好、好!曾祖父也盼着多活几年,能见上你媳妇生的孩儿。”清云族长连连点头,把风霖递上的米浆全部喝光。   “大哥……”风霖拿起案上的那枚黑金令牌,满面愧意地交到风长桑手上,“风氏在大周的祖业就拜托大哥辛劳了……”   风长桑用力拍拍风霖的肩膀,“为兄替你打理三年,你得保证三年之后带云夕姑娘回来啊。”   “谢大哥成全!”风霖含泪而笑,守在门口的风吟握着燕地风氏门人传来的密报,也替风霖松了一口气。   风霖从密报中得知,青鸟国师乌日更达莱正带着众多巫师在南部草原的清河部落设坛做法、施药治病,解决肆虐在当地人畜之间的疫病之灾;于是,风霖命人装了两车治疗那种高热、腹泻瘟疫的药材,又带上风长桑的弟子——此时在大周有神医之称的秦越人,连同许多位精通冶铁、挖井、稼桑的匠人技师,还有自愿同行的花涧大师和月鹿,一起赶往清河部落草原。   229 门巴女族长   在云夕想来,昆仑山的北界一定是冰峰遍布、荒僻清冷的所在,没想到下了慕士塔格山的主峰,马车转入窄小的山道,居然处处都是世人难见的好景致,气候也比冥王城中温润、宜人了许多。   巍峨神奇的昆仑山脉,进了西北首这一段,就仿佛是与嘈杂的人世完全隔绝开来,冥王的车队所经之地极少遇见行人,只见古树老藤相缠、奇花异草密布;偶见飞鸟和小兽嬉戏于山涧林稍,并不晓得远避行人。   数辆适宜在山道行驶的粗轮轻便马车稳稳地缓行在弯曲的山道当中,原本是冥王和云夕乘坐的华丽马车空置着,两人各乘一匹性格温顺的黑鬃矮脚马,马蹄得得、一前一后在山道上悠闲地踱着步子。   行在前面的轩辕澈不时回过头来,叮嘱东张西望的云夕小心策马看路,云夕一声声地应着,仍是将视线放在不远处的山崖上,每每看到云师傅当年常用的药草和宝芝,总要大声叫嚷着指点给轩辕澈。   冥王看她像只刚出笼的小鸟,忍不住回眸轻笑,爱惜之意溢于言表;云夕偶然迎到轩辕澈的眼光,忽然觉胸中升起一片热流,那种温热的触动就在这目光相接之中荡漾不止:初秋的夕阳下山极慢,已过午后,阳光仍是明亮地晃着行人的眸子。   温柔的斜阳之下,轩辕澈锦白便袍的身影如冰玉氤氲润眼,额上有几缕发丝拂在英挺的修眉之上,在脸颊一侧投下轻轻跳跃的阴影……   直到轩辕澈望向她温柔眼神变成奇异的光亮,云夕才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她一直都知道,冥王是个长得非常英俊的男人:剑眉高鼻、五官深邃,有少年人俊美的体貌,亦有成年男子随意而成熟的魅力。   云夕红了脸,怪不得方才沿路上碰到那几个背着弓箭的猎户女子站在路边看冥王看得发了呆……   “啊——”云夕尖叫一声,轩辕澈突然将她拉到自己的马背上、紧揽在自己胸前,“丫头,刚才在想什么?直直盯着夫君,目光灼灼似贼矣!”   “没、没想什么。”云夕慌乱中找个了理由,“我是想……我舅舅今年三十六岁,他以前叫称你做轩辕王兄,你……到底多大了?”   轩辕澈笑意渐止,“怎么,嫌我老?”他贴在云夕耳边用力吮.了一口她的耳垂,“臭丫头,昨天晚上没过足瘾是不是?”   云夕立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是、不是……夫君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年岁呢!呵呵,好奇而已,不问了不问了……”   躲开轩辕澈在她耳边的噬咬亲吻,云夕喘息了一阵才道,“幸好我是青鸟族人,不然,你永远是英俊少年的模样,我若再过几年就人老珠黄了……那岂不是很悲惨?”   “不会,就算你不是神族女子,只要生在昆仑界,我总有法子令你美貌永驻。”   轩辕澈盯着云夕晶透如玉、粉嫩水滑的脸颊,心中暗道:若是云夕生在昆仑界外,在母体孕育时得不到昆仑灵气的滋益;他就算是用内力为她易筋伐髓,也难以做到至老容貌不变这一点,这便是他当年求圣姑令姜灵儿重生在昆仑的原因之一。   “玄浩,天快暗了,怎么还不到你说的那个部族村寨啊。”云夕不知道轩辕澈又想起许多陈年旧事,转过头来问他。   轩辕澈嘴角略带一丝戏谑,“兴许是找错道了罢,我们夜间便在林中夜宿可好?”   “陛下,在自己的地盘上也会迷路?”云夕呵呵笑,“那年我跟宋御说从燕国一路逃亡回北毫城,也是走过这种山路——”   云夕说到一半,语声嘎然而止,小心翼翼地回头望一眼冥王的神色。   轩辕澈淡淡地道,“怎么不说了?夕儿在大周这两年多,过得不是一般的精彩呐。”   “小气男人。”云夕撇撇嘴,伸头去唤跟在后面的自己的坐骑。   轩辕澈伸指推回她的脸,“宋王子御说一月之前重病离世,他的长子兹甫公子继了王位,母族庄氏摄政。”   “什么?”云夕大惊失色,想起那个一笑起来温文和蔼、两颊隐现酒窝的商王后裔,一身贵族气质的翩翩佳公子,想到子御说曾送给她的心形紫玉,想到自己不了了之的那段青涩初恋……   “他还很年轻啊……怎么会这样……兹甫也只有十二三岁罢,你怎地知道他去世了,莫非是你——”   冥王彻底黑了脸,“大周姬天子与我同宗,国中每逢大事总有音报往来……你以为宋王之死与本王有关?哼,我这坏人是当定了……索性本王立刻派人把与你有瓜葛的大周公子统统杀光!”   云夕轻按马背,在空中一个回旋折身对坐在冥王面前,“玄浩!你总是挑我的不是,你以前有过多少女人?我有没有和你盘算过这事儿?你说啊——”   “呃,不多……冥国属地的部族三年进贡一次美貌少女,本王眼界甚高,看中的也不是很多……再者,我又没让她们怀上孩子,三年期满就赏了金银令她们各自回乡……呵呵,你看,门巴族的寨门到了!”   云夕转回头,只见前路渐渐开阔,透过随风飘荡的乳白色暮霭,看到磨平的青石路边清泉蜿蜒而下,大片大片的八宝景天围在棵棵古老的接骨木上,宽道的尽头就是一个白石堆砌的石拱门。   天还未全黑,门巴族人已得到冥王侍卫的前报,从寨子里涌出的村人们全都手持火把,身着节日的彩饰。   队伍当中有个头戴花环、额间刺青的年青女子,她上身赤洛着,卷曲的棕色长发散在胸前后背,饱满的双乳若隐若现,下身穿着白色黄纹的兽皮短裙,赤足盘膝坐在饰着织花毛毯的一头青牛上,冲着她和冥王欢笑着张开了双臂。   云夕愕然回顾轩辕澈,“这年青女子就是门巴族长?”   冥王颔首微笑,“不错,我祖母是门巴族女子,算起来……雅朗女族长与本王有血缘之亲。”   两人对话之际,迎接他们这队车马的人群已围绕在他们身周,冥王抱着云夕跃下马;云夕刚刚站定,那个女族长也从青牛背上跳下,一手拨开云夕就投抱住了冥王的劲腰,“我美丽的王,雅朗等您等到冰峰的雪石都融化了!上神保佑,月亮神一定是听到雅朗虔诚的祈祷,才把您带到门巴人的山寨来——”   轩辕澈尴尬地推开门巴族长,“雅朗,这位是我的夫人——青鸟国女王吉娜。”   雅朗这才注意到冥王身边有个打扮成瘦小少年的紫眸美人儿,“你就是草原上的索日格?”   女族长眨着湛蓝的深目,上下打量着云夕,“原来青鸟女王长得和西王母的神像真是一模一样……”   云夕刚露出一丝笑容,雅朗族长的下一句话让她差点气歪了鼻子,“不错,是和索日格神像一个样,身上干巴巴地,没有高胸脯也没有大屁股……青鸟国的日子很难么?没有畜肉可食?”   雅朗趁云夕张口结舌之际,向后转身,高举褐色的浑圆手臂,“我的族人们,快点献上美酒和佳肴,款待我们冥国至高无上的王!”   举着火把、身上刺着雪狼头的门巴少年们簇拥着女头领,一起欢呼着冲回村寨。   “大胆妖妇——居然说我身材不好?!本王总比你这个……”云夕刚要回骂她坦胸露背、不知羞耻,轩辕澈一把将她拉到身侧,低声劝道,“门巴族女子生性豪放,她们说话就是这般不知遮拦,别在意啊?”   云夕冷笑,“她也是你的旧情人之一吧,陛下真是长情,宠过的女人个个都想站到我头上神气一把……哼,你别怪我没打招呼,这个妖女人的脸皮我是要定了,今晚就给她下个鬼面蛊!”   “呵呵,”轩辕澈居然笑了,“鬼面蛊对她无用……夕儿,你不知道么?门巴族人唯一的武器就是蛊毒,他们以身饲蛊的历史还在九黎巫教之前,看见雅朗脸上的刺青了么?那是一只蓝蛛……雅朗刚成年时就能以身饲这种见血封喉的毒蛛,便是能百毒不侵了,蝰蛇咬她一口只怕也会被她毒死。”   云夕沉下脸,“这样可怖的女人你也敢抱上床?真是没品味。”   轩辕澈失声笑道,“我说过与门巴族有血缘之亲,可没说过自己纳过门巴女人为姬啊!雅朗八九岁的时候跟她父亲到过冥王宫,那时她还是个天真可爱的小丫头,自那时到现在十余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她。”   云夕仍是怏怏不乐,跟着冥王来到门巴人摆好酒菜山果的石桌边,故意坐到女族长和轩辕澈中间,把他俩分离开来,轩辕澈觉得云夕吃醋的样子格外动人,由着云夕占了主座,心情仍是极为愉悦。   女族长将手一挥,跪坐在下方草地上的几位少年吹起角号、敲响皮鼓,数十个赤足洛胸的少女头戴羽冠、腰系彩色麻裙,跳起欢快而轻盈的本族舞蹈。   云夕愤愤地将视线从少女们波浪起伏的胸前收回,悄悄念了声咒语,右手两指弹向雅朗女族长的竹杯,雅朗正举着酒杯请冥王与她共饮。   云夕看到女族长豪饮青稞酒,便暗笑着也端起杯子;她自是不敢大意,使了个禁术将酒液不露痕迹地移到地上,肉菜也不敢吃,只吃轩辕澈剥给她的果子。   雅朗见云夕一亮酒杯,杯底不留一滴,眼中顿时大放光彩,催着仆女快些添酒;轩辕澈看清了云夕的小把戏,暗笑着不置一言。   一来二去,女族长喝掉了被云夕下了不同种类蛊粉的三大杯毒酒,云夕也倒光了被雅朗做了手脚的三杯酒;雅朗终于坚持不住,站起来冲到跳舞的人群当中疯狂的扭动起来,有热辣的女族长亲自领舞,围观的族人们高声尖叫着手舞足蹈起来,鼓点声愈发得高亢快密。   轩辕澈低声问云夕,“你给她下了什么蛊?看雅朗的样子,像是就要虚脱了……”   云夕嘿嘿笑,“你说她百毒不侵,我当然是捡着最厉害的几种毒粉给她用的。”   “胡闹,你快给她解了罢,你弄到地上那些酒,我闻得出来……她给你酒里弄的只不过令人作痒、摇头大笑的轻毒,不是有心伤害你!”   “哼,你心疼她,你去解啊?!正好晚上抱着这只毒蜘蛛再续前缘……”   “夕儿!”   两人正争辩的时候,雅朗女族长气喘吁吁地走回来,赤裸的上半身汗水淋淋,连高挺在胸前的两颗红樱果都挂着两滴汗,在无数的火把的照耀下,紧致健美的身躯显得格外魅惑人心。   雅朗走到云夕面前,突然单膝跪地,“索日格,雅朗许多年没这么失败过,您下的毒让我全身如炭火炙烧,连每一根头发丝都觉得痛苦不堪!没命地跳了半个时辰才将毒液逼出体外……雅朗输了,今晚愿意做索日格的情人,亲自服侍您度过快乐的夜晚!请女王接纳雅朗的一片真心!”   “当我的情人?”云夕张大了嘴,转头问同样目瞪口呆的冥王,“玄浩,她……她是男的还是女的?”   230 雨谷之夜   看到雅朗跪地认输,甘愿做她今夜的情人,云夕大惊失色,结结巴巴地问冥王,“她、她要跟我睡?她是男的……还是女的?   轩辕澈还开未接话,雅朗媚笑着扫了一眼云夕,“我不是男人,但是自有令索日格陛下销魂快活的法子……”   她不等云夕拒绝,向下一挥手,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黑发少女快步过来,雅朗将她俩推到冥王面前,“王,这对花骨朵今晚归您,索日格是我的!”   云夕定了定神,“我明白了……雅朗,你不服气,想趁我睡着了,再施蛊毒暗算我……”   雅朗笑脸一僵,突然转成伤心至极的神情,“女王陛下,您怎么说出这种无情的话来?您看不上雅朗的容貌?雅朗的腰很软、皮肤又细又滑,每天都用深谷里的香兰泉水洗沐漱口……”   “欸?”云夕愣愣地看着雅朗伸过手来抚摸她的脸:她五指蜜色而修长,指甲也修得干干净净,真不像是惯用蛊粉的毒人。   轩辕澈实在忍无可忍,一抬手就点中雅朗的昏穴,门巴女族长立刻软软地倒在地上,正在吹打唱跳的族人们顿时愣住了,冥王对身前那两个少女微微一笑,“雅朗族长喝醉了,快扶她回房休息。”   两位少女被他的离魂之术所惑,半扶半抱地带着女族长离开了。   冥王与几位年岁较大的门巴族人喝了两杯之后,提出要早些进房安歇,仆女分别带冥王夫妇和侍卫们来到刚刚收拾出来的、铺着珍贵织花毛毯的房间。   云夕还没从雅朗带给她的惊吓中走出,怔怔地踱进房间,待仆女一出去就将房门牢牢地闭上。   冥王微咳了两声,不好意思地对她解释道,“夕儿,北昆仑有些部落是这样的,同性之间也会有燕好之事……尤其是女族长和女将领们,她们与男子一样参加猎兽打斗,因此,并不想承受孕育子女之苦……所以她们宁可选择中意的同性来得到身心的愉悦。”   “而门巴族的蛊女都是自小以身育蛊,若是受孕,必会受蛊虫反噬,死状极惨!所以雅朗的身边……都是些美貌仆女侍候。”   云夕忽然转身敲打轩辕澈的胸口,“你早知道雅朗不能亲近男子,还让我吃了半天不相干的醋?!”   冥王抱住她的肩膀呵呵笑道,“难得夕儿为我小气一回,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做什么要解释清楚?好了、好了……骑了一天马,不累么,快洗一洗去睡吧。”   两人躺在香草做的厚榻上,轩辕澈把云夕锁在胸前,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她的后背,云夕窝在他怀里捏了一会衣领上的丝纽,终于忍不住问道,“玄浩,以身饲蛊的女人不能生育孩儿?”   “这是自然,胎儿的血脉与母体并不完全相同,蛊虫会当它是外物而侵食之。”   “那……我之前说,要以心头血饲养蛊王玉儿,去冰苑杀光圣女,你怎么不阻止我?”   轩辕澈低头笑道,“丫头,我还不知道你么,只是嘴巴狠,哪里会真的用这种邪术伤及无辜?”   云夕更是气恼,从冥王怀里退开,“那天你是算定我会服软对不对?!你当时为何还会掉眼泪?”   轩辕澈心酸道,“对,夕儿,我料定你不会真的杀上冰峰……我当时难过,是因为你对任何人都可以仁慈宽厚,唯独对我冷漠狠心。”   云夕想了一刻,才仰起脸亲亲轩辕澈的下巴,“我对你狠心?那是……那是因为,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令你不快的事……你都会原谅我、包容我;我倚仗的——不过你对我的喜欢。”   轩辕澈的心顿时漏跳了两拍,他再次将云夕紧紧揽进怀里,嗓音低哑地道,“原来,你早就懂得我的心意……怕你累了,今晚本不想动你的……可是你这样说,我实在忍不住想靠你更近……”   低矮的木窗外花影幢幢,月光从草帘隙里射进细碎的光点;轩辕澈略带酒香的嘴唇吻过云夕起伏的胸际,带起一串串火热的悸动……   散发着青艾草香味的木房里,升腾起男女欢爱的温热气息,随着轩辕澈时而温柔、时而狂热地索求和给予,原始而噬人心魄的轻吟终于从云夕口中婉转逸出,轩辕澈一怔、随即无声地畅笑起来:云夕第一次在两人的缠绵欢爱中忘情地吟叫出声,期盼了许久的爱与欲的回应,令他的整个身心在这个初秋的子夜里颤动了许久……   第二天一早,仆女们送来净手的温水和美味而丰盛的早膳,唯独不见雅朗女族长的身影,冥王和云夕也头疼如何面对这个泼辣的女子,便让侍女转告门巴女族长一声:他们急着赶路,用完早饭就要出发了,不要惊动族里的任何人。   直到车马驶出青石道,坐在中间马车里、正在闭目补觉的云夕突然坐起身,“不对劲,你让人察看一下后面那辆拉物品的马车!”   冥王也恍然叫道,“不错,我也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原来是那辆马车的轮子吃力大,声音比昨天响了些!”   两人令车队停下,云夕刚刚走近后面的马车,雅朗便打开车门,主动从里面跳出来,她这次倒是穿得整整齐齐,一身白色细麻对襟袍衫,长发用皮绳束成马尾,一把银柄弯刀别在牛皮腰带上,颇有女英雄的气势,只是两只秀气的小脚仍是赤洛的。   “王、索日格,我一直屏着气哪,又没发任何动静,你们也看出我在车里?真是厉害!”   轩辕澈皱眉道,“雅朗,你是一族之长,怎地做出这种幼稚无礼的事情?快回村寨,不然……”   “别点晕我!”雅朗晃来晃去地躲着轩辕澈,“我就跟你们一程……王是要去北疆么?前面这段雨谷里毒虫很多,雅朗知道你们都不怕这个,可是索日格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儿,偶然被成群的毒蜂、蚂蝗纠缠住,也是很烦的,对不对?”   冥王盯着她,“真是好心送我们一程,不耍鬼心思?”   雅朗忙不迭地点头,“不会、不会,雅朗爱护伟大的王和美丽的索日格还来不及呢,哪有什么鬼心思?”   轩辕澈看到云夕也点了头,便令她与侍卫们骑马随在后面。   冥宫的侍卫官杨成昨晚已知道这位擅毒的女族长有同性之好,便有意将她与清格勒女官隔开;清格勒好笑地瞪他一眼,杨成看到向来冷艳的清格勒女官,破天荒地对他微微嗔笑,激动得半边身子都酥麻了,更是紧紧随在她后面,只恐被门巴女族长接近到清格勒身边。   雅朗见状冷哼:她亦不是随便哪个女子都看得上的。   雨谷名符其实,车马行在这段雾气腾腾的山道中,身上的衣服都是湿漉漉的,云夕乘了一会马便被轩辕澈催着回到车里,趴在车窗上看外面的风景。   雅朗却是忙得很,一会跳到山崖上采一朵很艳很香的花递给云夕,一会又弄到许多甜美多.汁的山果让侍卫洗干净了分给众人。   她性子活泼,不时地高唱山歌,声音嘹亮动听,车队之中有了她倒也添了许多欢趣。   过了雨谷这一段,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雅朗带他们找到干净而温暖的石洞;这是山间的猎户曾经住过的穴居,里面还有晒干的柴草。   侍卫们将马车上的厚毯取下,在一个小些的石洞里为陛下和夫人搭了个简单的床榻,再铺上羊毛毯和白丝床巾;请两位主上在里面休息。   其他的侍卫们就合衣坐在另一间石洞里,清格勒和雅朗被安置在石洞的里侧,出于某种理由,杨侍卫官不肯让她们单独住在一间石洞。   轩辕澈和云夕刚刚入睡,就听到洞里有沙沙的声响,冥王一拂火膛,借着火光看到从石板掩住的洞口处缓缓爬进一条粗大的长蛇,冥王弹指定住花蛇,他怕杀死长蛇会有异味污到洞里的气息,便起身用木枝挑起蛇丢到洞外面,又在洞口处下了一道禁制,这才放心地回床搂着云夕继续安睡。   没过半个时辰,洞门口传来呼哧呼哧的拱门声,这次连云夕也坐了起来,“怎么回事?”   两人走到洞口推开石板,只见一只流着口水的山猪正傻呼呼地蹲坐在门口,见到有人出现,也不知道逃开。   “雅朗——”   轩辕澈终于愤怒地喊叫出来,这下子所有的侍卫和雅朗一起跑了过来,“出了何事?这里怎有只山猪?”   雅朗大呼小叫地道,“王,昨晚上我说要守在你们身边吧,您偏偏不肯,这下可好,吓到亲亲的索日格了……山林里走兽多得很,没有雅朗守在女王身边怎么行?王,您让雅朗陪您去北疆吧……”   “那条蛇,还有这只山猪都是你搞的鬼?!一会还想弄些什么毒物来?”   雅朗心虚地向后闪了闪,“我一直老老实实地呆在那边洞里,不信,您问清格勒女官——”   “这行人里面,除了门巴族长,谁还懂得操控野兽为人所用?!”一向厌恨被人打断美梦的冥王陛下终于勃然大怒,一挥手把雅朗打昏在地,“杨成,你连夜把她送回村寨!”   “是,末将遵命!”   云夕好奇地盯着那只原地打转的山猪,“它不像是中了毒啊,雅朗如何操控的这头野猪?”   冥王一脚把山猪踢走,“门巴人会的邪术多不胜数……本王真是后悔,怎么会带你经过门巴寨子,惹上雅朗这个古怪的女人……”   云夕打了个呵欠,“她有趣得很……好困……”   待到云夕睡熟,冥王坐起身正要运气修行,洞外传来两声猫头鹰的夜啼声,轩辕澈叹了口气,这一夜的好觉算是全搅黄了。   轩辕澈悄声走到洞外,一只身形较大的雪鸮盘旋数圈落在他左臂上,冥王取下白猫头鹰脚上的铜管,取出一卷细帛。   231 无解情毒   冥王取下缚在雪鸮脚上的铜管,倒出一卷细帛来;侍卫马上打开盛着夜明珠的盒子,轩辕澈借着珠光看完那张信帛,双手一握,信绢变成一把碎末散在夜风里。   陛下不说要不要回复,侍卫等了一会,便放飞了那只不耐烦的雪鸮,屏息退到离冥王稍远的地方;轩辕澈借着明亮的月光向前走了几步,从他站立的这处山岩向下俯瞰,看到远处雨谷里有泛着点点银光的一片湖泊,光芒摇曳之下显得水波渺渺茫茫,就好似一双双明媚动人的眸子。   而这些被夜华温柔了水月波光,随山势蜿蜒曲折,似是夜空那条浩瀚璀璨的银河。   轩辕澈转回身,刚要走回石洞,一抬头就望见了另一处波光滟潋的星湖。   云夕只穿着白色的柔丝睡袍,披散着密长的黑发,静静地站在洞口不发一言地望着他。   “夕儿,你怎么不睡?”轩辕澈不知道她是否看到了自己接下信帛的一幕,瞬间有些心虚;其实就算云夕看到了,他也很好解释,做为远行在外的一国之主,臣下将要事用飞鸟传书与他,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是对着云夕幽深且能吞噬他心魂的美目,轩辕澈心中一痛,伸手就把她横抱起来。   “玄浩,你不在身边,我睡不踏实……为什么要出去看夜景,是我说梦话扰到你了么?”   云夕环住轩辕澈的颈子,她并没看到冥王收到雪鸮传书的情景。   轩辕澈松了口气,把云夕放在榻上,不顾她脚上沾了灰尘,伸手就把云夕的两只粉妆玉琢的小脚暖在掌中,“前半夜被雅朗那丫头一闹,睡兴全无,就出去四下里看了看……夕儿,你方才是说,没我在身边就睡不好?”   云夕缩回脚,拉着他一同躺下,“是不是笑我没出息?以前一个人的时候也好好地过来了,现在有了你,反倒是越来越像个不能自立的弱女子……玄浩,是你先前说过的,以后每晚都会抱着我入睡,不许赖账……”   轩辕澈喉间一哽,将云夕的脑袋按到自己的颈窝里,轻轻地抚着;听到她的呼吸变得悠长、甜甜地睡着了,才微不可知地叹了口气。   这些天与云夕身心合一、水乳.交融的亲密相处,令他深尝到何谓人间至乐、灵欲满足;同时,他心底那种莫名的患得患失之心却越来越重,他不知道这种生平未有的恐惧来自哪里,想了又想,除了风霖还在云夕心里有一席之地,其它似乎并无应该提防的人或事物。   于是,他下令让高手侍卫查探风霖的近况,至于何时动手除掉这个风氏少族长,冥王尚在犹豫;他明白云夕与风霖之间有宿命般的心灵感应,若是风霖丧了命,再怎么设防,也保不定被云夕知晓真相……到那时,两人好不容易维持的温情,恐怕将会毁于一旦。   方才收到的那张密信上所述,齐国风氏少族长风霖公子带着数十名精通医术、铸器、桑种的匠师抵达青鸟国清河部草原,其后还有数不清的运送药材和衣粮的马车陆续抵达;这些各具技能的匠师和药材粮食等物品对于正在遭受疫灾的清河部无异于雪中送炭!   风霖对于乌日更达莱国师的说法是:他屡受吉娜女王的救命之恩,区区物事仅是想回报恩情以女王的族人;乌日更达莱正在被东南两部的旱情和疫病搞得焦头烂额之际,当然是对这种援助却之不恭……   其实在一个月前,轩辕澈得知草原灾情严重,立刻遣使臣去知会乌日更,如需任何帮助,他会命车尔臣河北岸的部族全力支援,没想到大国师一口拒绝,说是只要冥王陛下待吉娜好,比什么援助都让青鸟国人安心!   说来,那段日子正是他和云夕关系紧张的时候,大国师不可能得不到云夕在冥宫真实处境的线报,以乌日更达莱桀骜的性子,得知云夕在冥宫受了委屈,没立刻来把云夕带走,便是因为国中灾情紧急、实在分身乏术吧。   临近午时,送雅朗族长回门巴村寨的杨成侍卫官赶上了车队,策马奔到冥王和夫人的马车边向两位主上复命。   轩辕澈令车马停下,走到杨成面前,“你确定把雅朗送回去了?”   杨成抚胸行礼,“回禀陛下,末将确实将门巴族长送进村寨大门,她回寨之时尚未清醒,末将把她交于族人照料之后,便即刻打马赶回来。”   云夕笑嘻嘻地伸手在杨成面前晃了晃,“杨侍卫,你很没面子噢——”她转身向上方的山崖处喊了一声,“雅朗姐姐,快出来吧!”   众人愕然抬头向上望去,只见道边密林之中一阵树叶簌簌作响,雅朗的白色身影如灵猿一般纵跃而下。   她仍是那身白色胡服,腰系宽带,只是头发上全是枯草烂叶,衣服被树枝划得几近破碎,脸上手上有许多条血道,更别说那两只赤洛的脚掌了。   轩辕澈看清雅朗这副狠狈的形容,知道她一路攀岩涉水追了过来,比杨成策马跑得都快,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刚要出口的斥骂堪堪收了回去,转成无可奈何的责备,“雅朗,你这丫头纠缠不清地,到底想做甚么?!”   雅朗胡乱地理理自己的发尾,单膝跪在冥王面前,“王,雅朗就是想和清格勒一样,当吉娜陛下的女卫,为两位主上出巡护行,等两位陛下回到王宫,雅朗保证返回门巴寨子!”   “你可知自己是一族之长?如此任性地离开自己应当守护的土地——”   “陛下,雅朗昨天早上出来的时候,是把寨子里的事情交待给两个妹子的,就是那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双生少女,我的毒术她俩也学到了半成以上。”   云夕伸手把雅朗扶起来,“你是想跟我们一起离开这片山林,看看外面的世界对不对?”   雅朗忙不迭地点头。   云夕回头对轩辕澈笑道,“玄浩,雅朗是个活泼直爽的好姑娘,就让她跟我们一道去山下的高原游览一番吧?侍卫当中就清格勒一个女人,着实有些不方便。”   轩辕澈自是舍不得拒绝云夕的任何要求,他瞪了一眼笑傻了的雅朗,“留下也可,若是再有什么小动作,小心本王毁了你身上的毒蛛!”   “雅朗不敢!谢陛下应允!”雅朗欢天喜地地跳了起来,蹦了两下才皱起眉头连连呼痛。   云夕知道她脚掌一定受了伤,叫清格勒帮她清理一下伤口,覆上止血的药粉,再换下那身破破烂烂的袍子。   听到心目中的索日格女神如此关心她,雅朗欣喜地冲云夕抛了好几个媚眼,只是脸上有污灰和血迹,含情脉脉的样子看上去甚是滑稽古怪,冥王笑不得、气不得,牵了云夕的手回到马车上。   杨成一路回程,居然没发觉被途步而行的门巴女族长赶到自己前面,心有愧意面色一片铁青,这会看到雅朗的大大咧咧的一个人居然做出小女人的娇羞状,也忍俊不禁呵笑出来。   有了雅朗这个土著领道,冥王的队伍在日落之前赶到另一个山谷村寨,这里居住的多半也是门巴族人,见到族长带领两位神王光临村寨,自然是每个人把最好的食物和珍宝献上,都穿上了节日的盛装,等待冥王陛下亲自给他们赐福。   雅朗趁轩辕澈与族中老人对饮果酒的时候,悄悄溜到云夕身边,剥了一片桔子递给她,云夕吃掉桔瓣,笑着道了声谢。   “除了我那两个妹子,从来没有人敢吃我拿过的食物。”雅朗黯然道,“索日格,您是第一个。”   云夕想了想才回道,“我……我并不是因为确定这果子没问题才吃的。”   “啊?”雅朗怔住。   “其实前天晚上你没有输给我,你倒的那些酒,我都用法术移到地上,根本没喝到肚子里……而你,却连喝了我下了蛊粉的三杯毒酒……我知道你中毒后的滋味一定很难过,所以,无论你今天给我吃什么,我都会接受的。”   雅朗恍然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索日格真是厉害!当着我的面把酒弄到地上我都没发现……您想的真是傻呢,这个世上有人舍得拿有毒的果子给索日格吃么?”   云夕不好意思地拍拍头,端起酒杯和雅朗碰了一下,“这次真的和你喝杯酒。”   雅朗放下空杯,指着不远处的一栋木房,“索日格,那里是我长到九岁的家。”   “你以前的家在这里?这里风景更好啊,为什么搬到雨谷外面的村寨?”云夕打量着遍植香草花木的村园,感觉此地的气候极似烟雨朦胧的大周江南。   “我的亲生父亲名叫松连,二十年前是我们门巴族的族长,松连、阿妈,我还有小我六岁的两个双生妹子,我们曾经是相亲相爱的一家。”   雅朗湛蓝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就在我九岁的那年,松连阿爸被洛也杀了,我和阿妈、妹子,都被洛也捉到下面的寨子……洛也代替松连阿爸做了门巴族长。”   “那时我才知道,洛也是我阿爸的亲哥哥,而阿妈曾经是洛也的妻子……当年,松连阿爸喜欢上自己的嫂子,在洛也身上下了蛇蛊,再把他扔到雨谷的悬崖下面……洛也失踪的第二年,松连阿爸和并不知情的阿妈成了亲,还生下我们姊妹三个。”   “啊?你是说洛也并没有死,十年之后才回来报仇?”   “是这样……洛也在雨谷的断崖下像野人一样活了十年,他杀了松连阿爸觉得并不解恨,又认为是我阿妈伙同松连一起害的他,就把我……”   雅朗的嘴唇抖了抖,“那时我才九岁,他先将我打得半死……奸污了我……第二天,他又在我身上下了令我痛苦不堪的金蚕蛊……阿妈救不了我,她……就拿这把刀子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云夕望着雅朗颤手去摸腰际的银刀,急忙捉住雅朗的两臂,“不要说了,不要再想……那些都过去了!过去了!”   雅朗摇摇头,“我已经不难过了……幸好那时妹子们只有三岁,洛也再没人性,也未对她们下毒……洛也在我身上下了无数次蛊,我居然没有死,他兴许也觉得神奇,就放弃折磨我,反倒教了我许多育蛊的法子。”   “十五岁那年,我幼时误吞的一颗蓝蛛的卵居然成形了!那时的我已经学会了如何熟练地运用各种毒术……在那年门巴人年末祭天的盛宴上,我口吐毒液蛛丝,根根都狠狠扎进洛也肮脏的胸口……从此,我就是门巴族人人敬畏的女族长!”   “嘿嘿,洛也、洛也他就那样死了……死的时候还对我笑,不停地叫着我阿妈的名字……”   云夕呆呆地望着雅朗,不相信整天欢歌笑语,快活得像只百灵鸟的雅朗居然会有那样凄惨的过去。   雅朗伸手抚摸云夕的脸颊,“索日格,我喜欢你,因为你是这样的干净美好,而我……我的身体和灵魂都是污浊的……”   云夕视线扫过雅朗眼中的落寞和额上那只刺眼的蛛形刺青,“呃,雅朗,你想不想过另一种生活呢?远离蛊虫和毒术……找一个真心喜欢你的少年一起过日子,我,能想法子引出你体内的蓝蛛,给它另找一个宿主!”   232 往事佐酒   云夕用力捉着雅朗的手臂,“你想不想远离蛊虫和毒术……找一个真心喜欢你的少年过幸福的日子?我,能想法子引出你体内的蓝蛛,给它另找一个寄身的宿主!”   雅朗不解地望着她。   云夕低念咒语,右手腕上的蛊王手环渐渐抖动起来,还原成一个透明的虫体,“你看,这是传自上古的灵物玉儿,是我们青鸟氏施蛊的宝物,只要是虫类,没有一个不怕它……”   她见雅朗连连后退,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知道是蓝蛛感应到天敌的出现,在雅朗体内不安地作动起来。   云夕急忙令玉儿恢复手环模样,雅朗的神色才平复了一些,她按着突突乱跳的额头对云夕苦笑道,“索日格,我已经离不开蓝蛛了……当年我被洛也关进他寄身了十年的一间黑洞里,族人们都惧怕洛也的残忍和毒术,没有人敢来救我出去,我实在饥饿难忍,吃光了洞里能捉得到的虫子……”   “那些潮虫根本不抵饿,我就拿石片在石洞的缝隙里挖青苔,洞里只要是可吃的东西,都被我吃光了,我那时只想着:我要活下去,一定要活着出去杀了洛也给父母报仇!”   “后来我在洞壁上找到一枚白色的蛛卵,就一口吞下,当时肚子就痛得像针扎一样,痛得直到昏死过去……过了三天,洛也终于想起有我这么个人被关在他当年寄身的石洞里,他带人去石洞找我的时候,我居然还没死……”   “洛也很高兴,他一定觉得我就这么死了,实在不够解恨……他把我带回寨子给我吃了顿饱饭,又在我身上下了金蚕蛊……如果我没有吞下那枚蛛卵,根本抗不过洛也对我的种种折磨,也报不了杀父之仇……如今蓝蛛就在我心室里,与我的心脏一起鼓动……离开它,我必死无疑。”   听雅朗语气淡淡地讲出那些不堪的往事,云夕心酸不已,也只得放弃为她驱虫的打算;云夕抱起酒坛子,给两人的杯子注满果酒,“雅朗,我祝贺你能熬过那些苦难的日子,却没有被苦难改变善良和乐观的天性……呃,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对!破茧化蝶!雅朗,我们大醉一场、从此忘记过去所有的不快,只记得上神曾赐给我们的安宁好不好?”   “破茧化蝶?”雅朗眼中亮亮地,“索日格,有你这句话,我以后每天夜里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清格勒就站在离她俩不远的地方静静地望着,她原来是怕雅朗再做什么不利于夫人的事情,但是听到两人的那番交谈,她的眼圈也红了,由着云夕和雅朗你推我让地畅饮起甜酒来。   云夕的酒量实在是不佳,而雅朗也是有心借醉忘情;没用多久,两个女人一人抱着一只大大的竹杯,相顾傻笑,各自口中喃喃地、也不知向对方说了些什么。   轩辕澈回到云夕身边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古怪的情景。   他转头询问清格勒,“这两个女人喝光了一坛酒?!你怎么不阻着些?”   清格勒默默行了一礼,走过去把雅朗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扶着她走回休息的房子;杨成立刻紧跟在她俩后面尾随而去,也不管冥王陛下是不是需要他听令。   “还真是……都胆大了呢……”冥王气结地抱起烂醉如泥的云夕走进卧房,令仆女们退下,亲自动手给云夕解衣沐浴。   云夕的酒量不佳、酒品也算不上好,她坐在沐浴的大木盆里,隔着盆沿揪住轩辕澈的衣领不停地问他,“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有仇恨、杀戮……怎么可以伤害到孩子……雅朗母女有什么错?为什么要让她们承受洛也兄弟的仇怨……大家都好好地相处很难么?很难么——”   轩辕澈被她弄得满身是水,气恼莫名;好不容易给她洗完澡系好睡袍,冥王将云夕丢到床上大大地吁了口气,自己简单地洗了洗躺在云夕身边。   云夕这一躺,酒意不免上了头,身上燥热不安,不停地在冥王怀里扭来扭去,轩辕澈本来就被她身上越来越重的体香勾得内火腾腾,云夕的翘臀还不时蹭过他的小腹,轩辕澈再也按捺不住,一个翻身就覆到云夕身上。   “宝贝儿……别动……一会就舒服了……”他越是着急,居然解不开自己亲手为云夕系的衣带。   迷迷糊糊的云夕觉得身上更热了,胃里一阵气逆,她猛地推开轩辕澈,“做甚么要压我肚子……快拿水盂来,我要吐了——”   轩辕澈一手拿着木桶,一手拍着干呕不止的云夕,懊恼地数算着临行前圣医女为他们备下的补气补血、散风寒、去内热、驱虫蚁的丸药,还有敷外伤治跌打的膏贴,就是没有解宿醉的法子。   他生而神体,平时饮烈酒也难求一醉,宫里哪里用得上配制解酒药?   直到第二天日上三杆,云夕还在床上哀叫着全身难受,轩辕澈端过一碗仆女送来的米浆,扶起云夕来让她喝一口,米浆还没喝进嘴里,云夕一闻到米羹的气味又开始干呕起来。   轩辕澈抚在她后背上顺着气,实在忍不住责备道,“知道自己酒量差还喝这么多?!云夕,你也是有灵力的神族中人,区区几杯果酒竟然醉成这样,真是掉光我们神族的颜面……”   云夕扁扁嘴,眼泪汪汪地道,“唠叨男人,给我揉揉太阳穴吧,头痛得快裂开了——”   轩辕澈憋着气,把云夕的脑袋按在自己大腿上,两指缓缓在她太阳穴上打转。   “玄浩,”云夕觉得舒服了一些,开口问冥王,“你知道雅朗的身世对不对?”   “嗯。”   “也知道雅朗怎样才当上的女族长?”   “知道。”   云夕急得一个起身,却被轩辕澈伸手按下去,“躺好,头不痛啦?”   云夕小声嘀咕道,“门巴族是离王城属地最近的一个部族,你是一国之主,怎么可以对这种手足相残的事情置之不理?”   轩辕澈的手一顿,过了一息又重新按上云夕的额头,“我在洛也族长失踪的第二年,才得到松连亲手将兄长洛也推落山崖的密报,那时我已将松连册立为新任的门巴族长,松连也已娶了他以前的嫂子为妻,并且生下不满一个月的雅朗……你觉得我当如何?杀了松连为洛也报仇,让雅朗母女从此无依无靠?而且,当时的门巴一族,除了松连也着实没有更好的族长人选。”   轩辕澈沉思道,“我记得松连族长有一年到王城觐见,带着他的长女雅朗;那时雅朗也就七八岁的模样,极为天真可爱……右相在酒宴当中问松连族长:‘你这只毒物怎么生出这么美貌的女儿来?可有教她用蛊?’松连当时很自豪地说,他的女儿纯洁美丽胜过雪峰上的白莲花,这一辈子他不都会让女儿修习毒术,要让她和自己的夫人一样,做个单纯幸福的女人。”   “没想到不出两年,大难不死的洛也族长潜回了这个寨子,杀死松连、抢回了妻子和松连的三个女儿……弱肉强食、成王败寇,这本就是囊括飞禽走兽,以至万灵之长——人类的生存法则;不说我们冥国,就连以遵循礼制为荣的大周不是如此?你在大周游历这两年,目睹诸侯公子杀兄弑父的丑闻不在少数吧。”   云夕冲出而出,“可我一直以为昆仑是这世间唯一一方净土,不会出现这种龌龊之事!”   说完,她才想到轩辕澈是如何得到的王位,只得尴尬地闭上双目,不敢直视轩辕澈凄楚的神情。   轩辕澈并不深以为忤,他把手指移到云夕头顶的百会穴上缓缓地揉着,“夕儿,你母王和舅父对你保护得太好,师傅云阶公子又是精于医道,对你言传身教的无非是与人为善、悲天悯人……其实,这世间有人群居之处便有爱恨纠葛,‘净土’只是世人的一种美好的想像罢了。”   听冥王提到乌兰女王和云阶公子,云夕缓缓睁开眼,恍然想起童年时的无忧岁月;那时她唯一的不快便是不能像山下的孩子一样四处游荡,每天要修习内力咒术、学习诗书礼乐……现在想来,那时的岁月是多么美好快活!   冥王读懂她的神情,便着意改了一个话题,“夕儿,你真是招惹人喜爱呢,乌日更和高娃疼爱你那是出于亲情,大周公子们讨好你是因为觊觎你倾世的容貌……可是寒香、雅朗是女子,又与你萍水相逢,也是不顾命地爱护你,着实让人费解呐。”   云夕果然开心一笑,“玄浩,你知道么,这是因为我在别人眼中实在是足够幸运!”   “身份就不必说了,母亲和舅父,还有云师傅,他们疼爱我如掌上明珠,后来又嫁了一个世上最优秀的男子做夫君,难得的是夫君还爱我至深……人间女子希冀的好运道似乎都让我占全了……”   “女人对于求而不得的物事落到别人身上,多半会嫉恨、会想法设法地破坏;但是寒香和雅朗这样的好女人选择的却是守护和祝福。”   “她们对我好,是希望我能完全拥有她们梦想中的幸福……所以,我早就想通了这些事,会好好地跟你过日子,尽自己所能地守护昆仑界的族人……再不珍惜眼前的幸福,既对不住自个,也对不起别人。”   “夕儿长大了,能明白到这些……”轩辕澈叹息着俯下头,亲上云夕明净却有睿智之色的美目,云夕抬手环住他的颈子,两人正要加深这个安静的亲吻,房门呯地打开!   “索日格,听说你不舒服——嘿……我给你摘鲜果子去……你们继续——”   冒失的雅朗飞快地冲进房里,又在冥王怒火发作前飞快地溜走。   233 达兰之行   一弯下弦月正当东方夜空,身穿淡青衣袍的少年骑在白驹‘愈辉’上,密长的黑发张扬在夜风之中,轻薄的衣袂随风猎猎飞扬;云月苍茫之间,只有坐下的白马还有地上的黑影与他黯然随行。   达兰部族一半的疆土是草原绿野,一半的疆土却是茫茫戈壁滩,风霖勒住坐下的骏马,怔怔地望着西北方向昆仑山的重重叠嶂,良久才从腰际取下一管玉箫凑到唇边。   皎洁的月光流转在他的发稍和身周,却温暖不了萦绕在心底的孤寂绝望;一阵婉转低廻的乐声响起,连风声都变得如歌如诉,他的箫声把整个达兰村寨都带入了淡然的哀伤之中。   寒香的话又在风霖耳边回响:   ‘云夕救下你的当天就灵力全失,若不是冥王陛下就在她身边,云夕早就死在寒苦发作之时……’   ‘她嫁与冥王,的确是出于报恩之意,但是这世间无论血脉还是其它,能真真实实给她幸福的,也只有同为神族的轩辕澈啊……’   ‘霖公子,云夕让我转告你,她不希望你成为第二个云师傅……乌兰女王和云阶公子那样的相守相爱太沉重、太无望,最后又是那般凄凉的结局……云夕希望你回到大周重新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她现在已经跟随冥王陛下去北疆巡行了,之前云夕已收到你的飞鸟传书,知道你会来昆仑找她;我想,她拉着冥王离开昆仑的主要目的,还是希望能保你安全无恙……冥王陛下越是珍视她,就越发不能容忍她心中有你的存在……霖公子,你离开昆仑吧,不要负了云夕一番苦心……’   风霖闭上眼再次将心声托付于箫音,周穆王一代帝王英豪,与西王母相见钟情,所得的也不过是一夕柔情缱倦而已;他却得以与神族公主相守一年多的时光,上神的恩赐已经足够多了……他还要奢望什么?幸福曾经就在他怀里,但终究守护不住……他自认才华横溢、大周无人匹敌,却还是无力与命运抗争……   风霖下了马,静坐在草地上修习内力,小白马也安静地卧坐在他身边,待风霖收功张开双目之时,草原的晨风夹杂着草叶的气息扑面而来,一望无际的草原清楚地映入眼帘。   广阔无垠的星空已然变幻,一轮红日正在东方天际冉冉升起,再一刻便是晴空万里,阳光下响起牧羊人的呟喝声,马蹄飞奔与皮鞭空甩的响亮声。   风霖仰望着日出时的壮美一幕,想到自己有如沧海一粟、何其渺小,人生短暂、情缘至浅,固执如他,也有不得不放手的一天。   ‘在这里过完仲秋,助花涧师徒完成他们的天命,就离开昆仑回风寨潜心修道吧!’云夕已找到她命定的归宿,再不可能重回他风霖的怀抱,红尘万丈,已再无他风霖的留恋之处……   风霖牵着马,走向风吟带领达兰族人正在挖掘的一处井穴。   五天以前,乌日更达莱便带他们来到受旱灾较重的达兰部落,前番有风霖带来的那些解疫病的常用草药,再加上花涧、月鹿、秦越人这三位神医妙手回春,清河部的疫情已基本控制住,风霖留下秦越人和几名侍卫在清河部继续救治族人,其他人随他一起北往达兰部落。   青鸟国师和达兰老族长商议之后,决定采纳风霖的建议,在戈壁滩上开凿多个井穴,解决达兰部族的农牧民靠天吃饭的艰苦局面。   风霖带着匠师们走遍各处农人聚居的地带,议定了地下水脉的大致走向之后,按照他们最初的设想,在高山雪水潜流处,划出地下水源最可能的浅行处所在,然后间隔一段就开凿出一个竖井来,并依地势高下在井底修通暗渠,沟通各个水井,再于地面上挖出明渠,通过明渠将地下雪水引到附近的村寨和田地牧场。   地下水来自高山冰峰融化的洁净之水,既不易被污染,也不会受旱季雨水稀少的影响。   青鸟国师和达兰老族长连连称赞这是个绝妙的主意,便下令集结族中所有青壮年一起听从风霖公子的指令开凿井穴;只三天的功夫,第一眼竖井喷涌出清澈甘凉的地下水,顺着同步进行好的暗渠流向明渠,最后汇进用粘土和石子夯实的积水潭。   所有因缺水而泥尘满面的达兰汉子们尖声欢呼,有一个身材健硕的女人甚至把风霖抱起来转了一圈,风霖被放下来时才惊魂甫定,连连向围过来的众多女人解释,他已经娶了夫人,不可如此、不可如此……   达兰少女们哈哈大笑,转而去围着新挖的沟渠唱跳,风霖抹了把冷汗,刚一转脸,就看到了穿着宽松衣袍、满面惊喜的寒香。   寒香等马车一出冥国地界,便说服高娃姨母先去达兰部族与风霖相见,高娃离开家乡已久,也极为想念老父和兄弟姊妹们,便令侍卫改道赶来达兰部落的村寨。   见风霖不自觉地向自己身后寻找,寒香知道他想急切地见到云夕,便领着风霖来到僻静的地方,把云夕托她捎带的口信转告了风霖。   风霖静静地听完寒香的一番劝慰,脸上的表情虽然没有大的改变,但是寒香发现他的嘴唇已失去了血色。   寒香不放心地叮嘱他,“霖公子,云夕现在身体已然康复,冥王陛下待她甚是关护,但是……公子若是不能彻底放下之前的恩怨,得不到真正的安宁和喜乐,云夕对您的那些付出也就白费了……”   风霖打断她,“我明白了,帮达兰族人修建完这片井渠,最迟过完这个秋季我就动身回大周。”   寒香松了口气,“这样最好……公子对云夕夫人的情意至深,定是一时之间难以割舍旧时恩爱……只要时间久了,再深的创伤也能痊愈,是不是?”   “公子人品厚重,这一路上,无人不夸您是草原牧民的大恩人!我们的马车刚跨过车尔臣河,就听到沿路的牧人传唱您对他们无偿的帮助,寒香这才知道您和花涧大师已经来到达兰草原……寒香相信上天有眼,定会让您这样的好人再遇到一个情真意切、品貌兼优的好姑娘。”   风霖涩然,“承姑娘吉言……姑娘再见到云夕的时候,请代我——请代我……”   他一时哽住,不知能让寒香转告什么话给云夕,情深缘浅,他并不怨艾,怨恨的只是自己的无能为力,说不出口的,是他今生也不会再接纳另一个女子的心意,云夕的身影纵是遥远也是他心里的唯一。   寒香怔望着风霖的背影渐小,心底也是极苦涩的滋味,没有比她更懂得爱而不得的苦处;好在,她还有那人留给她最好的一件礼物……寒香的手缓缓抚上自己的小腹,孩子已经会动了,红萼给她那致命的一击,差点令她失去了心爱的孩儿……   高娃慢慢走到寒香身边,她一直在不远处打量着风霖;对于这个令云夕失去神族灵力、险些死于寒苦的少年,高娃本应该是憎恶的。   可是望见风霖那张兼备山的俊朗、水样风韵的俊美面容和不次于冥王陛下的泱泱华美之气度,高娃顿时理会得云夕为何会对这个大周少年如此痴迷不舍。   “唉,也是个可怜的痴情孩子。”高娃叹口气,拉着寒香走回达兰族长的大帐。   达兰老族长听说女儿认了寒香女官做义女,心里也是极为高兴,他趁高娃出帐煮牛奶的功夫,靠近寒香问道,“孩子,你和高娃这段日子走得近,有没有发觉她中意过哪个男人啊?”   寒香失笑,“族长爷爷,除了冥王陛下,丹凤宫来来往往的都是女人,你让义母去哪里认识男人啊?义母都快四十岁了,您怎么不早些为她打算!”   达兰老族长叹口气,“早些年,高娃一心服侍乌兰和吉娜陛下,吉娜也离不开她,我不敢对大国师开口,现在乌兰陛下不在了,吉娜也嫁了人……可怜我的高娃还孤零零的一个……”   寒香插口,“族长爷爷,寒香会给义母养老的!”   “你?”达兰族长视线扫过寒香的小腹,“你还年轻,总得给孩子找个强健的父亲……呃,早上在门口给高娃捡手帕的那个老男人,你认得不?模样虽然惨了些,听风霖公子说他医术了得,是个非同一般的能人……高娃这年岁,也不能再挑剔什么了……”   “您是说——花涧大师?”寒香定了定神,才想起她们一早赶来族长大帐的时候,走得匆忙,高娃不小心丢了手帕子,正回头找的时候,花涧大师和月鹿正巧走过,花涧大师就随手捡起手帕递给高娃。   花涧大师生得八字眉、细长眼还挑着眼角,唇上又蓄着和眉毛一样的八字胡;高娃从没见过长相这般奇怪的男人,不慎多看了几眼,花涧之前也没见养得这般白净富态的夷族妇女,也有几分诧异,这一幕正好被迎出帐处的达兰老族长看到。   “呵……”寒香为难地干笑两声,“族长爷爷,您等我跟月鹿夫人商议一下这事是否可行……”   达兰老族长眼前一亮,“对,你先和花大师的徒儿通个信,我们高娃生得好,也不怎么显年岁,不到四十岁,一定还能生得下娃儿……”   高娃提着一壶热牛乳挑帘而入,达兰族长立刻闭上了嘴,寒香看看额上冒汗、肤色红润的高娃,再想想长相简直能令精神错乱的花涧大师,实在想像不出两人站在一起的模样,一时间闷笑不已,方才因风霖而生的伤感之意顿时消逝无踪。   此时花涧大师正与青鸟国师对坐在另一个帐房里,乌日更达莱神色凝重地望着花涧,“老兄,你再为我详细说下你梦见的那种红花妖树。”   “怎么?”花涧讥笑道,“前些天不是说我一派胡言,大白天里说梦话么?”   “先前的确是这么想!”乌日更达莱正容道,“我刚刚收到丹凤宫飞鹰传书,素来隐居在东海仙岛上的心月狐族和亢金龙族长今日找到玉珠峰,说是有要事求见于我,他们与你一样,也是星族后人,我猜想他们所来昆仑之意与你相同。”   花涧抚了抚小胡子,“怎么我说了半天你都不理,东海那两位族长一来你就信了?”   青鸟国师面色一红,“说来……呃,心月狐族长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有近二十年未见过他了!冰狐但凡有事相托,我一定是倾力而为的。”   234 迷谷惊梦   因为云夕闹酒身子不适,冥王的车驾便在门巴古寨多住了一天。   轩辕澈逮着又溜回来的雅朗好一顿斥骂,待冥王陛下消了气,雅朗才露出抱在怀里的一个圆球,“王,这种果子的汁能解酒毒……”   “你怎么不早说?!快些拿给夫人服用!”   雅朗头皮作麻,飞快地抱着蜜瓜去房里找云夕。   香甜多.汁的蜜瓜果然是解肝热胃灼的好东西,到了中午,云夕身上已然完好如初,跟着雅朗跑到寨子里闲逛。   轩辕澈修习完内力,踱出房门的时候,只见云夕和雅朗正带着村子里的一帮小孩子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雅朗当老母鸡的角色,后衣襟上缀着一串高高矮矮的孩童;云夕扮老鹰,大呼小叫地左右跑来跑去吓唬最后面的小男孩。   云夕的女卫清格勒就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和村里的妇人们一起观望尊贵的冥王夫人和孩子一起游戏,脸上也挂着开心的笑意;侍卫官杨回匆匆忙忙地向清格勒走去,背在身后的两只手捉着一大捧野花。   轩辕澈失笑,自己的侍卫官居然用这么老土的法子追女人!   清格勒果然对那捧乱糟糟的野花不屑一顾,就在杨成耷拉着脑袋要把花束丢掉的时候,清格勒伸手从花束里面选了一朵蓝色的小花,轻巧地别在自己胸前的衣纽上,然后转身走开。   杨成呆住,不知道清女官的意思是不是接受了自己的心意。   “笨蛋!”雅朗在杨成身后拍了他一把,“知道她拿走的那种花名叫什么吗?”   “叫什么?”杨成瞪大原本就圆鼓鼓的两只牛眼。   “叫勿忘我呀——哈哈!”   “勿忘我……”杨成惊喜交加,追着清格勒的身影跑去,“清女官!清……妹子——”   云夕和雅朗在他后面拍掌大笑。   轩辕澈情不自禁地微笑,他突然能理会到云夕喜欢与这些普通人亲密相处的原因:在明亮的阳光下,有亲人好友相伴,能听到孩子们稚嫩纯洁的歌声,平平淡淡而温馨踏实地活着,这就是真真实实的幸福。   “主上。”一个暗卫走到冥王身后,“属下刚收到一封密信。”轩辕澈略一点头,走回木房接过暗卫递上的信帛。   信中所述,风霖等人子已随青鸟国师前往达兰部族,正带领族中青壮年修井挖渠;冥宫数十位高手已在当地潜伏下来,只待冥王一声令下,他们便可趁风霖落单时击杀,再把他伪装成被狼群围攻致死……   轩辕澈将那张细绢捏碎,转身交待心腹暗卫,“你即刻代本王回信,让他们停止针对风霖公子的暗杀行动,全部撤回国中;再传令车臣尔王爷派出三千名健壮奴隶到达兰部草原,帮助当地人挖井、建渠,听从老族长指令。”   暗卫低道一声遵命,飞快去传发王令。   云夕正和雅朗站在远处的一株扶桑树前采摘新开的白色花蕾,门巴村寨的女人们喜欢用吃这种花瓣和上谷面烙成的饼子;云夕一脸笑容地举着竹篮,等着踩在树桠上的雅朗往下扔花朵,其实她的心神还定在木房里的轩辕澈和暗卫身上。   随着灵力的渐渐恢复,她敏锐的听觉和视觉重新打开;方才随轩辕澈一同步入内房的侍卫是个陌生的面孔,想必就是冥王宫里那些只闻声息不见人影的暗卫之一。   暗卫一般都是与主上结了血盟的护卫,没有自己的思想和主见,只是一昧地执行主子的命令;云夕所在的地方虽然离冥王他们较远,但是屏息凝神,也大致听清了轩辕澈交待暗卫的话语。   ‘轩辕澈已经放弃了对风霖的杀机么?’云夕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风霖现在就在达兰草原上随舅舅一起抗灾救人,忧的是她与冥王这些日子的耳鬓厮磨,竟然未能令他全然相信自己对他的心意,连风霖这个已经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的人都不肯轻易放过。   “索日格,你哪里不舒服?”雅朗看到云夕笑得僵硬,便敏捷地跳下扶桑树,担心地伸手去触摸云夕的额头。   “我没事……”云夕还未说完,被人一把拉开,辕澈澈把云夕拉到自己怀里,不悦地盯着雅朗道,“小心你的爪子,离夕儿远一点!”   雅朗悻悻地耸耸肩,嘟起丰润的红唇,“王,女人吃醋很可爱,男人吃醋么……那是很伤风度地——”   云夕赶紧地趁轩辕澈怒气发作前拉他离开,“玄浩,听说寨子东面的山谷风景很好,我们去那里看看好不好?”   轩辕澈还未应声,雅朗立刻跑到他们前面,“迷谷是世上最美的地方,我给王和索日格带路!”   看到冥王和云夕走向寨门,清格勒和侍卫们也紧随而来,雅朗将盛满扶桑花的篮子递给村口的一个少女,带着冥王等人走出寨门向东面的山径走去。   在长着低矮灌木的山腰里走了近半个时辰,雅朗才放慢了脚步,指着不远处的低谷问云夕,“索日格,你看,这里是不是美惨了?”   云夕吃惊地望着眼着的山谷,这片土地上几乎就只有两种颜色,血一样的艳红和暗哑的墨绿;令她吃惊的不是这里浩若湖泊的盛放的花朵,而是,这片红花与慕士塔格山冰峰的那片花海何其相似!   花朵是一样的鲜红色,花形是一样的喇叭状,不同的是,这种花的枝叶比较正常,是狭长如带状,花朵中心是黄色的蕊,而不是黑色的勾刺。   这种对比强烈的红绿两色合着山谷中湿漉漉的雾气,丝丝缕缕地,有一股淡而持久的清香,一阵湿润的山风吹来,这片红花上面就如同罩了一层纱幔;远处的山壁云雾弥漫,近处的花叶影影绰绰,令人有种美艳到极致的梦境般的迷乱之感,迷谷一名果然名符其实。   清格勒和侍卫们都没见过冰峰上的神树,所以对眼前的美景都是单纯地喜爱和震撼;轩辕澈的内心也极为震惊,他牵着云夕的手缓缓向谷中走去,雅朗却没发现两人表情的怪异,独自在前面奔跑。   “索日格,这就是我们门巴人的迷谷啊,你知道这么美丽的地方为什么叫迷谷呢?是因为呆在这谷里时间久了,人就会产生美妙的幻觉,像做梦一样,预感到将来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噢?”轩辕澈挑眉问道,“雅朗,你小的时候曾经在这里预感过长大之后会遭遇的事情么?”   雅朗的面色一僵,云夕立刻嗔怪拉了拉冥王的衣袖,怪他不该肆意地去戳人家的伤疤。   “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种预感……也是靠机缘的……”雅朗垂下头,伸手揪下身边的一朵红花,那花茎上立刻流出乳白的汁液,散发出甜腻的气味。   “但是,我在洛也杀掉阿爸之前,曾在这里玩耍时做过一个白日梦,梦见自己被关在一个黑洞里,又渴又饿……嘿嘿,这件事足以说明,迷谷的传说是真的。”   云夕立刻失去了游玩的心情,她定定神绽开轻快的笑容,“方才经过的地方听到有泉水的声音,雅朗,我们过去走一走?”   其实轩辕澈看到这片花海时,心底也有几分不自在,被云夕的手拉着走出迷谷时,他居然一下子想到最后一次见红萼时,她那双眸子里夹杂着不甘和恨意的凄厉神情,就如同这片花海给人的感觉,深深地唤起人心底嗜血和仇恨的欲望。   ‘有乌力吉圣女在,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冥王摇摇头,将这种不安的联想付之脑后。   离开那片浓艳灼人眼帘的花谷,听到泉水叮咚的清脆悦耳声随风而来,阳光透过雾气淡淡地洒在行人身上。   云夕走了一阵子,觉得身上有些疲惫,从昨夜醉酒之后,她险些将胆汁也吐了出来,这半天只吃了几口雅朗给她采摘的蜜瓜,体力实在差得很。   轩辕澈让众人停在山泉边小憩一番,他坐在一株伞形的松树下,将云夕横抱在怀里歇息;云夕眯着眼,瞥见有阳光从树隙里落到两人身上,明亮却不刺眼,她微笑着闭上眼睛,享受着轩辕澈温暖安全的怀抱,没用一会,就真的睡着了……   那是……一片火红色的花海,圆筒状的花朵密得像毯子一样;叶子的形状更是怪异:叶片莹亮如碧玉,却又细长扭曲如蛇,不时地抖动探索着,云夕站在不远处看得毛骨悚然。   那些蛇形的枝叶不停地向前蔓延,缓缓缠上了轩辕澈的手脚、胸腹……   ‘玄浩,快跑——快躲开啊,玄浩——’云夕惊叫着、用力去推轩辕澈的身躯,他却一动也不动,任由那些花叶缠住他,任由那些红花的细刺扎进他汩汩流血的胸口……   “玄浩——”夕阳开始西下的时候,云夕终于摆脱梦魇、蓦然睁开双眼,她只觉得自己在用尽所有的力量呼喊,可发出声来却只是喃喃的梦呓……   轩辕澈含笑低头望着她,刚和云夕在一起相拥入眠的时候,也听过她几次梦呓,每次都是含糊地叫着‘哥哥’,终于有这么一天,云夕是叫着他的名字醒来,这种美妙的感受令他目眩神迷,深深地注视着云夕紫晶一样的美目,几乎忘记身在何处。   “夕儿,又做恶梦了……”轩辕澈低头吻一下云夕的樱唇,“就在夫君怀里呢,还怕什么?”   云夕怔怔望着轩辕澈流光溢彩的凤眸,不敢把方才那个恐怖又清晰的梦境说出口;雅朗方才是说……有些人会在迷谷做梦、预感到将来会发生的事情……   但是她现在不是身在迷谷,那么,刚才的梦境就只是出于对花海的恐惧才会所思所梦对不对?   “玄浩,你会好好的,一直会陪着我......是么?”云夕坐起身,紧紧地抱住冥王的脖颈,将脸贴在他的胸口上,极力想摆脱方才的梦境带给她的惊恐。   轩辕澈含笑道,“傻丫头,我自然不会离开你,除非我不在这个世上了!”   235 大漠石城   头上的穹顶蓝天如玉石一般晶澈莹亮,幕天之下是无边无际、连绵起伏的旱海大漠,不起风沙的旱海静美如神秘安详的女神,道道沙丘在初秋的晴阳下柔和地泛着银白的光芒。   冥王令人将车马全部留在昆仑北麓山脚下的村寨里,现在他们乘坐的是敕勒族王爷带来的、适宜在大漠中穿行的天山雪驼。   从山地到敕勒部落所在的那片绿洲要经过一段沙漠地带,这段路并不长,多半天的时辰就能走过沙地,望见旱海之中最美丽的珍珠——沙漠绿洲。   冥王是个细心体贴的好男人,他令先行去敕勒部落的侍卫嘱付好敕勒王爷:待他们带驼队过来迎接王驾的时候,一定要给夫人和女卫们准备好几套防晒的长袍和面纱。   就这样,敕勒部族的贵族和勇士们迎出城外好几里,争相目睹传说中的青鸟族神女——草原上的索日格,没想到两位神王入乡随俗,青鸟女王完全是敕勒女人的装束。   众人伸长了脖子,看到的只是尊贵的冥王陛下手牵着一位被长袍和面纱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除了两只紫葡萄一样亮晶晶、圆溜溜的眼睛,一根头发丝儿都没瞧到。   轩辕澈很是得意,昆仑界内人烟相对稀少,夫人被人多看几眼也就算了;到了敕勒城这样人口密集的地带,可不能再让夫人轻易露出本容来,云夕的桃花运既多又烂,这点他已深有体会。   云夕开始还觉得身上的袍子裹得跟面袋子似的极不自在,后来发现敕勒王爷的夫人以及其他的族中妇人都是这种装扮,这里的女人除了仆女,一般都穿着长袍系着面纱。   雅朗和清格勒在云夕身后小声地耳语道:“这里的女人甚是没意思,长得再好看也不能露出脸来神气一番……听杨侍卫官讲,敕勒女人的脸,除了自己的父母和丈夫,再不能让其他人看到,不然就是不贞不净之人……”   清格勒不以为然,“这样很好啊,女子长相美与不美无所谓,身材好与不好也没关系,兴许谁拳头硬谁就能嫁个好男人罢。”   她俩身边的仆女嘴角抽搐,望向这两位贵人的眼光即敬且畏。   云夕坐在这群无话可谈、只会不停地劝她吃肉脯和蜜饯的敕勒贵妇当中甚觉乏味,而冥王有那些王爷臣属们纠缠着,定是无暇陪她出去散心;云夕便向雅朗使了个眼色,说是出去方便一下,仆女立刻躬身带领她们离开这间石殿。   三人找了个借口支开仆女,飞快地跑出敕勒王的石宫大门,正遇到侍卫官杨成往里走;杨成连望了几眼,才认定这三个蒙面的女人就是夫人和女卫们。   “夫人?您这要去哪里?属下陪您去吧!”   云夕冲他摆摆手,“有雅朗和清格勒呢!陛下若是问起来……你就说本夫人在附近走一走,看看街上有什么有趣的物事,倾刻便回来。”   侍卫官赶紧跑进大殿知会了冥王,听在耐心听敕勒王禀报当时军政详情的轩辕澈皱起眉头,“天这就黑了,她们三个女子人生地不熟的,在外面乱逛什么?!快带夫人回来!”   杨成应着匆匆跑出门去找云夕她们,宫外一里处的砂石街就是敕勒王城最繁华的地带,到处都是身穿长袍的当地人,男女着装的差别就是戴不戴面纱的而已,杨成看得两眼花花,也没看清夫人到了何处,只得回宫叫来数十个侍卫,叫他们看到三个走在一起的白袍女子,就上前问问是不是夫人。   就在侍卫们满街乱晃找夫人的时候,云夕三人已逛完街上少得可怜的服饰铺子,正围坐在一个小食摊的木桌边上,美美地品尝散发着辣椒和孜然香味的羊肉串,摊主从没遇见过女子当众在街上就食,而且是如此美貌的三位年轻女子。   他极为慷慨(也许是不怀好意)地免费送给她们一壶葡萄酒品尝,说来也怪,自从许多天以前云夕大醉吐酒之后,居然特别地馋酒,但是轩辕澈不由分说地不许她再沾染一滴酒。   所以,一闻到甜酒的气味,她高兴得眉开眼笑,先抢过酒壶来给自己倒了一满杯,雅朗也不再客气,给清格勒和自己面前的杯子也满上了;清格勒担心地按住云夕握杯子的右手,“夫人,你忘记上次吐酒是什么滋味啦?”   雅朗拉开清格勒的手,“不吐酒哪能练出好酒量来?喝吧,有什么事我担着!”   清格勒冷哼一声,“就怕你担不起……冥王陛下真动了怒,我们两个都吃不了兜着!”   “好姐姐,我就喝这么一小杯,不会有事的!你尝尝……比门巴寨子里那种青梅酒好喝多了——”云夕像猫儿喝鱼汤一样,大大地舐了一口,很是满足的神态。   清格勒见她们两个尝酒之后甚是陶醉,也端起杯子浅尝了一口:果然是极为爽口,虽然比不得昆仑青鸟宫的冰葡萄所酿的果酒,也另有一番清冽的味道。   三个女人吃着辣肉喝着甜酒,渐渐忘记了先前出宫时所说的‘倾刻就回’;出来寻找她们的那些敕勒王的手下们,已从她们身边来回经过了几次,因为天色渐黑,侍卫们看不清她们三个的面容,就是看到了也不认得;杨成侍卫官交待的是寻找三个走在一起的、白纱蒙面的女人,他们哪里想到会有女子旁若无人地坐在街边大吃二喝?   云夕喝尽了杯子里最后一滴红酒,正要开口让摊主再上一壶,身边突然多了一个白衣男人,“这酒比宫里的珍酿好喝?”   雅朗和清格勒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从木墩上跳起来,“陛下……陛下您来了……”   冥王目光如冰刀一般从她们脸上划过,拉下围在云夕颈子上的丝巾在她脸上系紧,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回宫!”   云夕的酒意也醒了三分,“玄浩,你用晚膳了没?这里的肉串和烤芋片香得很呢……”   轩辕澈不答话,只是捏紧了云夕的手腕子,飞快地向前走。   直到走进宫门,杨成才跟过来小声地对云夕道,“夫人,您出来这半天,陛下着急得很,根本没心思用酒宴,定要亲自出来找您……”   云夕歉疚地道,“玄浩,你去和臣下们一道用晚膳吧,我吃饱了,先回寝房休息。”   “不必了,敕勒王爷父子一早就到城外迎接我们,方才又跟本王一起在城里转了一大圈,我已让他们早些回去休息,一起回房吧。”轩辕澈淡淡地解释道。   “噢。”云夕乖乖地跟冥王走进置备一新的寝房,仆女们送上水果和清水就退到房门外。   云夕解下面纱,又脱下衣服外面那层长袍子,大大地喘了口气,见轩辕澈自行取了一个杯子喝水,脸上仍是很不高兴的样子。   “玄浩,你吃不吃水果……这个葡萄好奇怪,没有籽呢!”云夕拈了一粒葡萄递给冥王,冥王转头避开,云夕只得放到自己口中。   “还真是个小气男人,不就是撇开你出去喝两杯酒么,又不是和别的男人一起喝的……”云夕小声嘀咕着,耳尖的轩辕澈显然是听到了,他嘴角一抿,眼中射出极危险的光芒。   云夕眼角一跳,立刻识相地踮起脚来,在轩辕澈右颊上啄了一口,冥王仍是板着脸,云夕索性攀着他的肩膀,像爬树一样两腿缠到他身上,这次终于可以平视冥王的脸,她用力亲了一口轩辕澈的薄唇,“玄浩,别生气了……”   轩辕澈的冰雕脸终于破功展颜,他两手托住云夕的圆臀,恨恨地拧了一把,“夕儿,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多担心?城里找不到你们,就怕你贪玩进了旱海,大漠里面风沙一起,根本辨不清东南西北……”   “我怎么觉得娶了你这个夫人,并没得到我想像中的风花雪月,就知道整天给我惹气生,怎地像养了个顽皮的女儿?”   云夕嘻嘻一笑,“原本我就叫你叔叔么……不许再板脸!”   她飞快地从冥王身上滑下,从衣袋里取出一支碧玉簪来,“你看,是不是很通透?和你眼睛的颜色很像呢。”   轩辕澈点点头,“还不错,你喜欢这种和田玉啊,明日让敕勒王爷多送些来任你选。”   “切——”云夕瞪他一眼,“这是我和雅朗、清格勒逛遍整个市集才买到的,我亲手给你选的!那个玉石商贩收了清格勒一片金叶子呢。”   “给我的?”轩辕澈难以置信地盯着簪子,这似乎是他生平第一次收到别人送他的小礼物,一般人都知道他冥王宫应有尽有,每年各部族的岁贡和大周王室的互礼,应该囊括了世间的各种珍奇异宝;但是,这种收到心爱女子所赠礼物的感觉——还真是好……   云夕见他只盯着那支玉簪默然不语,便试探地问,“雕花有些粗糙是吧,哼,就知道你的眼光不是一般地高!那……我先收起来吧。”   “不,夕儿……”轩辕澈握住她的手,“你会不会束发?以后我每天早上都用这支玉簪固发。”   云夕笑得两眼弯弯,“会的、会的,玄浩,明天我亲手用它给你绾上顶发。”   “做为答谢,夫君今晚亲自服侍你沐浴吧……”   “啊?”云夕捕捉到冥王眼中那丝特异的光亮,顿时明白了三分,“今天又是骑骆驼,又是逛街市的,很累了……”   “累了,正好在热汤里放松一下,此地净房里的水引自温泉,正适合你的体质呢……”轩辕澈的气息呼在她耳边,令她脸际丝丝麻痒;待云夕反应过来的时候,鼻际已闻到温泉特有的那种淡淡的硫磺味。   236 人间至乐   冥王令仆女到浴房外面候着,他抱着云夕步入白石砌成的汤谷,轻车熟路地除掉云夕身上的衣物,带着她缓缓沉入温热的池水中。   这个浴室巧妙地将一处流动的泉眼用白玉岩包围起来,并在地势最低的地方留了大小合宜的出水口,这样里面的温水永满保持着满而不溢的状态。   云夕抱着冥王的脖颈横坐在他的大腿上,被温泉的热气和发散的酒意成功地煮成了一只红通通的虾米。   冥王背靠在垫了厚巾的斜坡处,微眯着双眸打量云夕在水里若隐若现的身躯,只那灼热的目光,云夕就觉得自己如同盛在盘里的一道美味,就差那人亮出利齿把自己吃干抹净了。   但是,轩辕澈这次出奇地有耐心,说是服侍她洗沐,当真是抓了一把浴池边的香澡豆,不停地在她头上身上抹来抹去,直到一团团白白的泡沫将她完全裹住,只留出一张粉粉嫩嫩的小脸。   “鸟宝宝……”轩辕澈点点她的鼻头呵呵笑,“你现在的样子,就像只还完全出蛋壳的雏鸟呢!夕儿,你生下的时候没这么可爱,皱巴巴的,整张脸就数一张叽叽哭叫的嘴巴大……”   云夕不理会他的调侃,全身心地感受着温热的泉水在肌肤上的熨贴,舒舒服服地闭上眼,享受着冥王陛下贴心的服侍。   她以前时常因体寒引起腹痛,所以轩辕澈大掌在她胸腹间划着圈儿按揉的时候,她觉得每个毛孔都暖洋洋地说不出地享受;在轩辕澈眼里,云夕此时满足地傻笑的模样,就如同亮出肚皮期待主人抚摸的小狗,有说不出的可爱笨拙。   滑腻腻、热乎乎的感觉在全身游走,泡沫被流动的泉水缓缓带走,身上渐渐清爽……朦胧的酒意蒸腾到脑门,这滋味舒服得好像睡觉……云夕哼哼了两声,总是觉得还不够,还有一点点空虚没有满足,她不自觉地靠到轩辕澈的胸口,把胸前残留的泡沫也匀到他身上一些。   冥王呼吸陡然变重,他咬紧牙关,极力忍耐着,他想忍到云夕会主动扑他一回,让他也尝尝被爱人渴求的滋味……如果云夕也能像他对她一样渴他若狂,是不是就能很快怀上他们的孩儿?   他每天早上一睁开眼就会细细在云夕发顶搜寻,希望从那丛白羽上看到一丝胭红——那是青鸟女子受孕的标志,可惜,直到现在还未出现那等奇迹。   一双大手还在她身上不停地揉...搓,每一处都似着火一般地滚烫,云夕忍不住喘息起来,“玄浩,不用弄了,我已经洗好了,不要了……”   “真的不要了?”轩辕澈伸出舌尖舐.着云夕的圆润的耳窝和近乎透明的耳垂,“夕儿,再说一遍不要了……”   他的手已缓缓向下抚滑……云夕突然明白那丝空虚是什么,“要,我要!呜……别动那里啊……”   轩辕澈收回手掌,身子靠回原处,狭长的凤目闪过仿似无辜的窃笑,“不动就不动,正好夫君也累了……”   云夕从他怀里抬起头,怔了一会才失望地问,“你累了?”   她看懂了轩辕澈眼底的戏谑,最后一丝扭捏也放弃了,面对与自己两情相悦的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既然轩辕澈想戏弄她,她也不甘示弱,看谁能撑到最后……   云夕倾身向前,伸出舌尖在冥王喉结上一卷,“累了呀,那你小寐一会,我来服侍夫君沐浴。”   她贴到轩辕澈胸前,用自己身上残余的皂角浴液在他胸口磨了两下,然后缓缓下滑、之后再次上行……小腹似有似无地蹭过他的火热……   轩辕澈深吸一口凉气,全身都情不自禁地颤抖不已:这个臭丫头想折腾死他么,不过……这感觉还真好,云夕总算是懂得一点夫妻之间的情趣了……冥王微眯着眼,很期待云夕做出更令他期待的动作……   云夕这时却如游鱼一般迅速向后划水,两下就跳上了池台,拿起一块大浴巾将自己裹起来,“玄浩,我先去睡了,你再泡一会就叫侍女进来服侍你穿衣罢。”   轩辕澈大惊失色,不待云夕逃出汤谷,如一条游龙一般跃出水池,将猎物一把捉住带回温泉之中!   感觉泉水漫过头顶,云夕慌忙屏住呼息,轩辕澈狠狠地吮上她的红唇,连她喉中最后一丝空气也掠夺殆尽,同时借着温热的泉水向前一送劲腰,两人再次无隙地相拥成合契的一体……   两人完全沉在水底,只有水波动荡拍击着被泉水烫热的石壁,发出原始的韵律,点亮人世间生死轮回中最旖旎的那段篇章……   半是窒息半是沉醉于情浴快意的云夕彻底失去了思维和行动能力,一时觉得升上了天堂,身子完全没有了重力和方向;一时又虚空无措,以为马上就要身魂分离,堕下无边地狱……   轩辕澈一阵猛烈的攻击、略解了内火之后,才带着云夕从水底探出头来,云夕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还未完全缓过劲来,冥王滚烫身躯不依不饶地再次贴近……不知满足的在她的唇齿之间反复吸吮,火一样的亲吻蔓延到云夕的胸腹上,留下一个个青紫的印记。   云夕日渐敏感的身体着火一般的颤栗起来,不由自主地配合着轩辕澈的韵律,大脑全然放空,口中无意识地逸出一声声尖叫或者轻吟……   不知过了多久,云夕从半昏迷之中渐渐清醒,发现两人还泡在水里,自己正无力地趴在冥王胸口,而轩辕澈湿漉漉的俊颜上是一副全然满足的畅快笑容,丝毫不似她这样的疲劳不堪。   “你个坏蛋……把我全身的骨头都晃散了——”云夕张口就咬上轩辕澈的肩膀,没想到那处肌肉甚是结实,反将她的牙齿震得隐隐发痛。   “玄浩,你每次都要占上风,就不能让我一回?”云夕恨恨地磨着牙,无力地瘫成一团任由冥王拿浴巾给她擦干头发上的水滴。   “这次是你惹出来的火,夫君随了你酒后乱性的心愿,做甚么又要怨我?”“嘿……”冥王突然奇怪地一笑,“你方才不就是在我上面么?怎样才算是你占上风?下次我不动,由着你折腾好了。”   云夕彻底无语,张开手臂让冥王给她系上睡袍,轩辕澈简单地把自己身上擦了一下也穿好睡衣,抱着云夕回到寝房,仆女们听得净室的门一响,便全部跪伏在地,没有一个敢抬头张望的。   从汤室到寝房这一会的功夫,云夕居然睡着了,轩辕澈小心地把云夕放在床榻,拉过裘毯来覆到两人身上。   他盯着云夕甜美的睡颜,忍不住再探头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傻丫头,输的人是我……你每次离开我的时候,总能过得很快活……而我,若是真的失去你,怕是再也活不下去的。”   石头城的夜极为安静,就在这种安恬的夜晚,偶尔的几声鹰喋显得极为突兀,而如此令人心烦的鸟鸣声也未惊醒拥着爱妻沉沉入睡的冥王。   轩辕澈生平第一次进入深沉的梦境,生平第一次在睡梦中露出轻松的笑容;云夕更是疲惫不堪,两人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不约而同的睁开眼。   “很吵,你的肚子。”轩辕澈扒拉着云夕头顶的白羽埋怨道。   云夕打了个呵欠,“夫君陛下,咕咕叫的是你的肚子。”   “还真是。”轩辕澈恍然大悟,“昨天早上出昆仑时我喝了一杯牛乳,然后一整天就没吃东西,你昨晚还逼着饥肠辘辘的我做那么久的体力活儿。”   “我逼你做的?”云夕叫嚷了一句,突然想起昨晚好像是自己主动要求要那啥的,“呵……亲亲夫君,起来吃早膳罗——”   冥王望一眼从窗幔隙间射进的阳光,“早膳恐怕是错过了;我昨晚没和敕勒部的族人们说上几句话就匆匆跑出宫找你,今天又抱着你睡到将近午时才起床,唉,我这个神王的形象算是彻底让你给毁了。”   云夕倒是听得高兴,她飞快地穿好袍子,从妆台上找到一把牛角梳,“快来,昨天说好让我给你绾发呢。”   轩辕澈眼中含笑,老实地坐到妆台前的毡榻上,云夕轻轻地通开轩辕澈的长发,发现他的头发和自己的一样,也是在发尾的地方打着卷儿,柔顺且黑亮到泛着蓝光。   将两鬓连同额上的顶发梳起,挽成个紧实的发髻,压上王冠,再用她昨天送给冥王的玉簪固住,余下的黑发整齐地披在肩后,云夕放下梳子,凝望铜镜中轩辕澈那张俊美到人神共愤的脸。   他的面容似乎和以前有了很大不同,细看还是冥王之前的脸型和五官,狭长的凤目,眼角微扬,浓密的睫毛在眼窝处打下性感的阴影;鼻梁高挺秀直,淡色的薄唇棱角分明,方正的下巴处和嘴唇上方有新生出的青色胡茬。   唯一变了的是眼神,原先凝固在眼中的千古冰寒换做了浓浓春意,一如三月的暖风融开冰封的黑河,七月的浓绿温柔了寂寞的山石……冰雕一样完美而无烟火气的神王轩辕澈从内到外地转变成云夕的绕指柔……   “玄浩,”云夕由衷地道,“我买的玉簪真好看,显得你俊俏了太多。”   轩辕澈嘴角微抽,拉着云夕弯下腰来一起在铜镜中照影,“你看,我们是不是很登对?这世上,也只有我堪堪配得上你的姿容。”   云夕正在得意,房门外的侍卫官听到两人笑语,知道冥王和夫人已然起身,“陛下,末将昨夜收到数只雪鸮传书!”   237 吸血旱魃   听到侍卫官杨成禀报,侍卫们一夜收到来自昆仑的三只飞鸟传书,轩辕澈和云夕都吃了一惊;冥王走出门接过那几卷密函,云夕刚跟出去就看到外房里还候着敕勒王爷父子,便转身回房系上面纱和头布。   信报分别是暗卫们和代理国中要事的左相发来的,虽然是不同的口吻,但说明的是同一件怪事,那就是王城之中接连十几天,每天都有一名孩童丢失!   左相早已派卫兵严守王城各处大门,并在城中彻查掳掠幼童的嫌犯……作案嫌犯至今还未捉到,就在昨天下午,一个采药的老人偶然经过城外一个荒僻的山谷,居然发现了十几具幼儿的尸骸!那些尸骸已被野兽啃食得残缺不全,不止如此,山涧的杂丛中还有几具黑衣蒙面女祝的遗体!   老人带着王城卫兵们找到了那处荒谷,官兵们已将这些被害人的遗体运回王城,并令失踪儿童的亲人们前来认领安葬,其余几位女祝的遗骨无人认领,左相便用飞鸟将此事传报给峰顶冰苑的乌力吉圣女。   经过仔细检查,这些被害人身上并无药毒或蛇虫叮咬,只是每人心口处都有一个剑刺的伤口,且每具尸身全身恍白,似乎所有的血液已消失殆尽!   城中人人惶恐不安,一时相传有吸食童子血为生的旱魃潜入冥王城,城中凡有孩童的人家纷纷逃亡他乡……   旱魃?冥王紧皱眉头,“杨成,快些令人准备好代步的骆驼,我们得立刻返回昆仑冥宫!”   敕勒王爷向前躬身道,“陛下,您刚到此地,恭迎您的臣民们还未有幸得到您的赐福……陛下何不住上几天再返回王城?”   冥王还未做答,房外又传来几声雪鸮的尖叫声,轩辕澈走到后窗前,推开窗扇略一伸手,一只雪白的猫头鹰直直地向他的手中坠落,雪鹰落到冥王手臂上方时却消失了!   一枚血红的玉佩落到轩辕澈手中,冥王心中剧震:这是乌力吉圣姑从不离身的护身灵玉!姑母为何用它来幻做傀儡白鹰?她是怕平常物品幻化的傀儡鹰不能在最快的时间内找到他?   轩辕澈闭上双目,凝神感应乌力吉圣姑留在傀儡鹰上的意念:‘澈儿,勿回昆仑……仲秋月圆之夜……冥王宫有劫难……’   云夕看到冥王接到密信之后脸色变得苍白,担心地走过来扶着他的手臂,“玄浩,是不是冥王宫里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轩辕澈从沉思中惊醒,“不错,王城之中有十几个孩童接连遇害,左相等人至今未捉到无凶。”   “十多个孩子?”云夕惊呼出声,“怎么会有这样凶残的事情?我们得快些赶回去!”   “可是……”乌力吉圣姑示警的是何种劫难?冥王盯着掌中血色灵玉,他知道圣姑施展幻术能预感到即将来临的灾难,难道他的命劫与城中被害的那些幼童有关?   杨成匆匆进房,“陛下,骆驼等物事已准备妥当,待陛下与夫人用过午膳便可出发!”   云夕没留意到轩辕澈眼神中的沉吟不安,她瞥见侍女已在木案上备好饭菜,便拉着冥王过去,“昨天你就没吃东西,天大的事也要放到一边,先吃饱了再细细思量……来啊,喝杯牛乳?”   冥王接过陶杯,摸到杯子尚温,便递到云夕面前让她先喝一口,云夕把碍事的面纱解下来放到一边,就着轩辕澈的手喝了一口又香又热的鲜奶,轩辕澈看到她红润的嘴上沾了几滴白白的奶液,心中怦然乱动,欲念一起,方才的忧虑倒减了三分。   杨成见陛下和夫人开始用膳,便退到房外等候,敕勒王爷也拉着直盯着云夕看傻了眼的儿子快步走出房门。   “夕儿,嗯……你想不想回青鸟国看看舅父大人?”轩辕澈趁左近无人,低下头吮掉云夕唇上的奶沫儿。   云夕拿起一块米糕塞到冥王嘴里,“想啊!我们先回冥城找出那个残害小孩子的妖孽歹徒……等王城百姓平安无事了,我们就一起回家探望舅舅好不好?”   轩辕澈无心膳食,“是这样,夕儿,你先回青鸟宫,王城的事恐怕……很麻烦……等事情平息了,我再去青鸟宫接你……听话,乖宝贝儿——”   “去,我不是小孩子!你有没有拿我当夫人看待?”云夕放下汤勺,沉下脸来盯着轩辕澈,“我还是守护珍珠草原的索日格呢!夫君的王城里遇到一点危险我就会吓得逃之夭夭?”   轩辕澈的眼神黯了黯,抱起云夕坐到自己膝上,“我知道夕儿很厉害,是草原上人人敬畏的神女呢,可是,我不想让你再遭遇一点点危险……要不,我们干脆继续原来的行程,我带你去天山看圣洁的浅蓝色冰湖、美仑美奂的水晶洞——”   云夕摇摇头,“明年开春我们再出来巡游啊,到时候去天山看冰湖、或者去你说的南疆那个飞鸟也不过的高山——喜玛拉雅山游玩都好……”   “我们的生命那么长,有好多好多的时间可以用来尽情地享乐!可是,王城里的那些孩子等不得,说不定就在我们收到密信之后,又有一个可怜的小生命夭折了,你怎么忍心呢?!”   轩辕澈默然收紧臂弯,“不错,夕儿说得对,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吧。”   “哎,你还没吃多少东西呢,再吃块烤肉!”   冥王松开云夕,“够了,比起它来,我觉得夕儿更加可口一些……唉,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过个瘾。”   云夕没想到转念之间他又会想到那种事情上,略带几分气恼地问道,“昨晚我都累晕过去了,你敢说还没过瘾?!”   “半饱而已……别抓我头发……小心弄掉了簪子,你还得赔我一支……”   笑闹之间,冥王帮云夕系好了面纱,再取过那件挡风纱的肥袍子给她穿上,两人收拾妥当,一起步出宫门。   敕勒王爷和臣下们已列队候在宫门外,恭送陛下和夫人回程赶往昆仑。   出昆仑的时候他们一路游山玩水用了十多天,回王城的时候日夜兼程,在接到求救信报的第七天就赶到冥王城,众多臣子躬身等在城门口迎接王驾。   轩辕澈不及回宫休息,开口便问候在一边的左相大人,“乌力吉圣女可曾下山来城中?”   左相摇头,“回陛下,书报送去多时了,一直未见圣使回音,老臣等不敢擅闯禁地,只得将遇害女祝们的尸骸安置在冰室里……”   轩辕澈心里惴惴不安:他也用白鹰传了数次书信给雪峰上的乌力吉圣姑,但是始终不见回信。   “先送夫人回宫休息。”冥王嘱咐杨成和女卫们,转而交待左相,“带本王去验看女祝们的遗骸。”   “我不累!一起去看看吧!”云夕匆忙跟上轩辕澈,雅朗也硬是跟他们回了冥王城,“小臣也去!那个……陛下验女身总是不便嘛……”   冥王想了想,便由着她们跟在后面了。   果真如信报上所说,女祝们罹难时是被当胸一剑致死,全身已无一丝血色,连嘴唇也成了苍白的。   雅朗细看了这八位女子的遗体,眼中渐有惧意,似乎是也认为这些人是被鬼魅吸尽血液而亡。   云夕注意到其中一个女祝遗体的手掌是握紧的,她示意侍卫把那只手掌拉开,一名侍卫走上前费了很大力才将手指拉断,掉出女子临死前握住的东西。   那是……一段草叶?   云夕仔细地辨认着那段长条形的叶子,突然抬头望向轩辕澈的眸子,两人同时想到:这是冰峰上的神树!   那红花嗜血而生,却不能如动物一般离开冰峰捕捉猎物啊……   轩辕澈身形一纵便离开冰室,云夕知道他要去哪里,冲侍卫们一挥手也飞快奔向雪峰禁地!   山下才到中秋,而慕士塔格山的峰顶已是朔风凛凛,触目之处全是白雪皑皑,只有冰岩凹陷之处那片红花神树,妖艳葱郁地随风招摇,花叶连绵不尽好似已至天地的尽头。   花海之边的冰苑人声寂寂,只在门口立着一位薄纱覆面的黑衣圣女。   轩辕澈远远看到女子黑袍胸襟处的绿色凤纹,大大地松了口气,“乌力吉姑母!姑母……你不是姑母?!”   面前这女子穿的是冥宫圣使的黑袍,但是那双眸子……居然是血红色的!   女子缓缓取下面上的黑纱,随后赶至的云夕失声惊叫,“红萼……她是红萼!”   红萼眨眨妖异的红瞳,缓缓走近轩辕澈,“澈儿,你终于回来了。”   面容还是那张清丽如水的小脸,但是红萼口中发出的低沉语声令轩辕澈胸口如重锤一击!   “宝、宝音圣姑……您恢复了前世的记忆?”   “不错!”红萼忽地仰天大笑,“拜澈儿所赐,我轩辕宝音又重返生活过数十年的冰苑!澈儿……你就是如此回报我二十年前的舍命成全之恩?!”   冥王定了定神,他感应到红萼恢复的不只是前世的记忆,还有更胜前世的强悍灵力,“乌力吉圣姑呢?”   238 昆仑劫难   冥王悄悄把云夕往身后拉了一把,怀着最后一丝希望质问面色狰狞的红萼,“乌力吉圣姑呢?”   “乌力吉?她死了……”红萼转头一指花海,“她的尸首就在里面,血浆早被仙树吸得一干二净……嘿,本座未给她收尸,让她的身子烂在花叶下面做肥料,永世不得超生——”   “快进去找!”轩辕澈将手一挥,侍卫们纷纷持剑扑向红花丛中,没用一刻的功夫,果然找到找到乌力吉圣姑的遗骸!   失去黑纱覆面的乌力吉圣女面白如雪,神情竟然颇为安详;云夕看到那张与轩辕澈有三分相似的面孔,不觉眼中酸楚,蹲下身来把自己的丝帕盖到她脸上。   冥王眼角微微抽动,缓缓地向前走了两步逼近红萼,“宝音圣使,纵是本王欠您良多,乌力吉圣姑何错之有?她是你前世的亲妹子,你为何下此毒手?!”   “哼,乌力吉这个贱人!她明明知道我就是轩辕宝音的转世,却一再帮着云氏贱婢说话,若不是她,寒香早就死在那眼枯井里面,我又怎会被逐出冥王宫?!”   “就连我前些日子弄了几个小孩子血祭神树、以求恢复我前世神功,她都要阻挠不休……幸好我棋高一着,以催魂术控制了那几个女祝刺杀她,乌力吉不舍得对自己的弟子下毒手,反倒落了个两败俱伤、被我一网打尽祭了神树。”   云夕早就听得眼中一片血红,“原来……那些孩童和女祝的性命都害在你手上,丧尽天良的妖妇……快拿命来——”   轩辕澈拉住云夕,“夕儿!你先离开这里……让我与她做个了断!雅朗、清格勒,快带夫人回青鸟宫!”   云夕愤然挣开他的手,“时至今日,你还想包庇这个歹毒女人?!若不是你一再纵容她作奸犯科,也不会有这么多无辜的性命毁在她手上!”   “哈哈……蠢货!”红萼对着云夕面露讥笑,“澈儿让你走,是怕我把当年的旧事对你说出来……姜灵儿,你走不得,今天休想逃出本座的掌心!”   “姜灵儿?”云夕听到这个似乎很熟悉的名字,转头问轩辕澈,“她在说什么?”   冥王面色阴沉,低声对云夕道,“快念咒语唤青鸟来……她记起了祖上的一种禁术,用十八名孩童在花海之中结了血阵,能令灵力一夜之间提高数倍……你我现在都不是她的对手!”   云夕一怔,望着轩辕澈凝重的神情,不由得后退两步,便要按他交待地念术招唤青鸟来救她。   “姜灵儿,你逃不掉的!”红萼眨了眨妖艳的红瞳,“十七年前,你和你那个野男人死在齐国崂山之上,是澈儿求我将你的灵魄带入昆仑界!”   “住口!”轩辕澈打断红萼的话,转着催着云夕,“快些念咒……”   云夕推开他,迎着冷笑不止的红萼,“你说什么?十七年前你把我的灵魄带来昆仑……难道我的前世才是鲁侯姬同的母亲文姜夫人?”   红萼眼神凄楚地望着轩辕澈,“澈儿,你以命相迫,逼着姑母将文姜的魂灵带入昆仑,想与重生之后的她天长地久地做夫妻……你可知我逆天改命的代价是什么?我轩辕宝音在冰峰苦修半世,居然落得个重生为奴的下场……自小父母双亡,无所倚仗,只得任那些肮脏之徒欺侮践踏……”   “你和乌力吉明明早就看出我的来历,为何还任由这个贱妇凌驾在我头上!”红萼声音转厉,“若不是当年我舍身成全,她哪里会成了尊贵的青鸟公主?那本应该是我轩辕宝音的往生!!”   云夕无法置信地望着轩辕澈,“玄浩,她说的都是真的吗?我本来应该是齐人?我……”   冥王料想她这一句未说出口的话一定是:‘我本来可以和风霖做真正的夫妻?’,轩辕澈心下慌张,转身捉住云夕的衣袖,低声下气道,“夕儿,你听我解释——”   他话未说完,整个人一下子僵立在原处;红萼收回猛击在轩辕澈背上的一只手,视线扫过云夕和众侍卫惊呆的面孔,得意地笑道,“澈儿,你的武功是我当年亲自传授……罩门在哪个地方只有我知道……等姑母收拾掉这几个碍眼之人,我们再仔细理一理我们的恩恩怨怨。”   她话未说完便运掌向云夕头上击去,雅朗和清格勒急忙向前接住。   云夕和两名暗卫试图给轩辕澈解穴,没想到红萼的手法极为古怪,用灵力根本无法冲开轩辕澈气血瘀滞的督脉,冥王无法动弹,却用哀求的眼神示意云夕快走。   转瞬之间,雅朗和清格勒连同数名侍卫都被红萼凌利毒辣的招式击倒在地,云夕见清格勒等人口角溢血,显然是五脏受了重创,便一边高声念着招唤神鸟的咒术,一边捡起清格勒的长剑向红萼胸前刺去!   红萼知她青鸟氏有灵力护体,也不敢轻敌,一掌吸过侍卫的长剑来抵挡云夕不要命的几路攻击。   云夕的灵力虽然在冥王的调理下恢复了少许,到底已不似从前的能耐;红萼这些日子练成邪术,法力更胜前世的宝音圣女;两人剑影飞转之间,云夕渐渐落了下风。   轩辕澈正在凝神用灵力冲击被红萼封住的要穴,听到两人交手,忍不住睁眼去看,只见这一瞬之间,云夕胸口正正中了红萼一掌,身子如断线的纸鸢一般跌落在地!   “索日格——”雅朗一声尖叫,挣扎着站起身,拔下腰际的银刀对准自己的胸口,只见她牙关紧咬,竟然用刀在自己的胸前划开深深的创口!   红萼正在奇怪她的自残之举,突觉胸口一痛,原来是雅朗划开胸际的瞬间,受惊发狂的蓝蛛吐出剧毒的血样蛛丝,道道直刺红萼的心房!   “不知死活的家伙——”红萼挥剑割断蛛丝,左掌势如风雷地击向雅朗,云夕扑过来抱住雅朗滚到一边,红萼那一掌竟将地面的冰岩击出一个黑洞。   口眼迸血的雅朗推开云夕,“索日格,快逃……快跑啊……”一口黑血溢上喉头,雅朗喉头发出咯咯两声,两只美目无限留恋地盯着云夕,双手无力地滑落在地上。   “雅朗……雅朗?”云夕呆呆地抹去门雅朗脸上的血迹,合上那双不甘的蓝眸,完全没留意到红萼的长剑已逼近到她的后背。   只听得‘波’地一声,长剑深深没入骨肉,云夕觉得后背一沉,清格勒的头垂落在她肩上,是清格勒以肉躯代她受了红萼这致命的一袭!   本已无力地残喘在地上的侍卫官杨成,看到清格勒被红萼一剑从后背贯穿心室,居然如困兽一般狂吼着向红萼扑去,可惜还未近身便被红萼掌风扫开,身躯重重地撞到后面的石岩,再没了一丝气息。   这时已天过傍晚,冰峰上也渐渐黑暗下来,东方天际却传来几声鸟鸣,成群的青鸟正往这个方向飞来;云夕缓缓放下清格勒的尸身,提起手中长剑,将神羽中最后一丝灵力凝于掌中,眼中喷火一般指向红萼!   红萼微咳了两声,吐出一口血沫;雅朗发出的剧毒蛛丝毕竟击中了她,毒素被她用灵力强压在丹田处,幸好冥王早先被她封住要穴,无法出手对付她;只要再除掉眼前这个青鸟云夕,她便可以安下心来用内力驱毒了。   云夕厉喝一声,挥剑直刺红萼的咽喉,红萼挥剑格开,对着云夕邪魅地一笑,“云夫人,你可知道前世与你在崂山同陨的那个男人是谁?他就是你的兄长齐襄公姜诸儿!你们兄妹乱...伦、大逆不道!为大周子民所不齿!”   云夕冷冷地道,“你知道什么,姜诸儿与文姜并无血亲,他的真实身份是风氏嫡传子孙……我们兄妹乱与不乱与你何干?你前世身为轩辕圣女,却暗慕自己的亲侄儿,又有何等面目毁谤他人?!”   “你怎知……”红萼手下一顿,咬牙切齿道,“贱人,你可知风霖便是姜诸儿的转世?若非澈儿在你们当中做梗,你与那风氏少年早就成就美满姻缘!哈哈——”   云夕心中剧震:怪不得自己从小常会梦到与哥哥失散,怪不得第一次见风霖,便给她的感触如此亲切……风霖就是她生死难忘的前世恋人……   红萼等的就是云夕心神焕散的一刻,她招式如风,趁云夕分神之时,一剑削下云夕的半段神羽!   鲜血从断羽处狂溅而出,红萼挥掌将痛昏过去的云夕打入花海,而轩辕澈正在运功冲穴之际,听到云夕这声惨叫,也是一口鲜血喷出,竟然强行冲断了自己的经脉以求手脚得以自由!   红萼在轩辕澈冲过来之前,连连运掌将身周的尸身们纷纷打入花海,溅血的尸骸一经花叶沾身,便被嗜血的花叶疯狂地卷住,瞬间便消失了踪迹。   “夕儿——”轩辕澈白衣溅血,如受伤的野兽一般嘶吼着跳入花海之中,用力撕扯着卷曲在一起的蛇形花叶,好不容易找到一具身子,抱出花海,才发现是清格勒。   冥王眼中只余血光,他晃了晃身子,再次投身入花叶之中搜寻云夕,红萼见轩辕澈势如疯魔,便不安地站在远处叫他,“澈儿,别找了……澈儿,找到她也是一具死尸了!以后有我陪着你……我现在是红萼,是你喜欢的红萼啊……”   轩辕澈不理会她,只顾着在花丛中寻找云夕,他身上也有鲜血浮动的气息,那些带着勾刺的红花已渐渐向他脚边聚拢;冥王已找到云夕的身体,下半身却被蛇形枝叶困住;他的经脉全断,仅凭残余的一丝气力活动着,花叶渐渐将他缠绕起来。   红萼见势不妙,奔过来举剑割断缠在冥王腰身上的花叶,扯着他逃出花海。   轩辕澈小心地放下紧抱在怀里的云夕,手指颤抖着抚向她的颈脉,过了许久,轩辕澈的手颓然掉下,带血的眼泪如串珠滚落在云夕陶瓷一般莹白的面颊上。   冥王呜咽着艰难地发出声来,“夕儿……醒来啊……夕儿……”   239 星族天命   冥王把云夕冰冷僵硬的身躯用力抱在怀里,贴近她没有一丝血色、白得像冰雪一样全无生机的脸颊,呜咽着艰难出声,“夕儿……你醒来啊……夕儿……”   红萼眼中的妖红渐渐褪去,恢复了从前那副娇弱柔美的神态;她曲膝跪在轩辕澈身边,从衣袖中取出帕子想给轩辕澈拭泪,“澈儿,你放下她吧,以后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我现在的容貌……不正是你喜欢的模样么?我——”   轩辕澈眼中闪过深重的憎恶之意,极快地伸出一只手掌扼住红萼的咽喉,“是你杀了夕儿!宝音圣使,是你害死我的夫人……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冥王的气力已是强弩之末,红萼用力一挣便将他的手指掰开,“咳、咳……澈儿,你怎可……如此对我,若不是我……现在居于王位的定然不是你……”   轩辕澈冷冷地望了红萼一眼,红萼却骇得身躯一抖:那是怎样一种天崩地陷的绝望啊!轩辕澈的碧眸中只余一片深邃幽暗,汇聚着天荒地老一般地不甘怨恨、日月无华一样的痛楚悲哀!   “不错,若不是姑母暗助,我轩辕澈早与父王一起血注花海……若不是姑母成全,我与夕儿也无这段大好姻缘!可是……我等了她二十年啊,盼了她二十年——真正和夕儿甜蜜相拥的日子只有两个月……啊——”   “圣姑,你只肯给我们两个月的幸福……太短了……”轩辕澈嘶声低泣,“我的夕儿如此完美善良,为何要让她来承爱我的过错?!夕儿……等等我……来生,夫君定会好好补偿你。”   轩辕澈血泪已竭,他的手指头从云夕的前额慢慢滑下,小心地抚过她的眉毛、眼缝、鼻子、嘴唇,还有尖尖的下巴,似乎在用心记忆着云夕的容颜,无比留恋地将她的模样镌刻在灵魂深处……   轩辕澈蓦地捡起地上的一把银刀,毫不犹豫地用力曲肘,沾有雅朗胸前毒血的尖刀瞬间插入他的心室、直至没柄地插入!   红萼呆住了,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幕情景,她屏息跪在原地盯着那一滩滩随轩辕澈脚步的移动而蜿蜒在雪地上的点点血迹,直至冥王抱着云夕摇摇晃晃地走进花海,红萼才惊醒过来,凄厉地大叫出来,“澈儿,不要去啊——你回来——”   轩辕澈站在花丛之中,任由嗜血无度的花叶疯狂地缠绕上他和身躯;明亮的月光下,轩辕澈的俊颜缓缓绽开一片古怪的笑容,“姑母……我知道您前世修炼破瓦功到第三层,所以……今生机缘巧合之时便能记起前世的种种……本王早就修炼破瓦功到第……”   他话没说完,灵蛇一般的枝叶已将他的身子缠满拉倒,轩辕澈紧抱云夕的身影顿时消失在茫茫花叶之中……   “澈儿——”红萼撕心裂肺地惨叫着向冥王消失的方向扑去,“你不能就这样丢下我,回来——澈儿……”   *****************************************************************************   一队古怪的行人正飞快地向这处山崖逼近,领头的正是青鸟国师乌日更达莱。   十天之前,他接到冰狐求见他的信报,立刻返回宫中与亢金龙和冰狐族长相见,这两位自小生活在海岛之中的星族传人打扮得甚是怪异:黑袍黑帽、脸上还用黑布遮得只露出两只眼睛,两人手中各抱着一只大水罐子,不停地用手沾水撒到眼睛上。   “乌日更大哥!”较矮的黑衣人看到头面青铜面具的青鸟国师走近,两手一抖,水罐子一下子掉到地上。   “两位族长请坐,天气尚暖,你们为何如此装束……”乌日更捡起水罐递还给他,认出冰狐那双莹澈有神的眸子,也从他略带沙哑的嗓音中听出同样的惊喜忐忑。   亢金龙老人的声音也极为干涩,“青鸟王子,我们这些生活海岛之中的星族传人,从来不涉足内陆……并不是我们不想出来看看花花世界,实在是我们命格无水,离开海疆就会干涸至死啊!”   “原来如此……”乌日更达莱视线扫过垂头抚摸水罐的冰狐,这才明白当年冰狐拒绝与他同游大周的真正原因。   亢金龙族长叹息道,“老夫与冰儿之所以离开海疆,受这等躯体干裂之苦千里迢迢赶来昆仑山……是因为两月之前,老夫与冰儿夜夜梦到先祖星神指示我们,须得仲秋月圆之夜之前赶到昆仑界铲除树妖、为在昆仑历劫的上神回归天界护法……   “功成之后,先祖加诸我们星族后人身上的禁制便将消除,老夫这把子年岁,也不想什么解禁的好处了,只要冰儿从此和正常人一样,离开水域也能正常过活,老夫也就此生无憾了。”   乌日更达莱听清他们的来意,果然与花涧月鹿师徒所说的话相差无几;他细细思量一番,突然想起少年之时曾听轩辕氏九王子说起:冥王宫所在的慕士塔格山峰顶有一株神树,枝叶伏地绵延百里,红花如筒、绿叶似带,是轩辕一族世代以血献祭的仙物。   若是此树当真是冰狐他们所要对付的树妖,那当真是麻烦了……轩辕澈哪里会让外人进入禁地破坏他们族人世代守护的圣物?   乌日更达莱对上冰狐眼中殷殷的期望,顿时胸气一滞;他努力平了平气息,“来人——”   一名女卫极快地出现在堂内,对大国师抚胸行礼,乌日更达莱轻声下令,“你快些派人打探,冥王陛下和吉娜女王现在已巡游到何地。”   既是国师肯倾力相助,亢金龙和冰狐也松了口气,乌日更达莱亲自带他们来到温泉汤谷,这里的水气应该能让他们两个觉得身体舒适一些。   冰狐把身子浸在温暖的泉池水底,隔着纱幔和乌日更达莱叙述着两人分别之后发生的种种事情;冰狐听到乌日更说起他的妹子乌兰女王与夫君一同跳下死亡谷,也是唏嘘良久。   乌日更达莱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出自己的伤心,此时对着曾救过自己性命的冰狐,却是难以掩饰自己心中的悲苦,唠唠叨叨地说得泣不成声,冰狐似是想越过隔幔来好好安慰他,身子起了两起,又终于坐回水中。   过了一会儿,大国师不好意思地抹去眼泪,问起冰狐是否已经成亲,冰狐摇摇头,记起乌日更达莱隔着厚幔看不到他的动作,便开口说道,“没有……我父亲和母亲去世多年了,心月狐族只剩我一人……岛上的人越来越少,我每天一个人看着太阳从水里跳出来,落下去,只要想想乌日更大哥会在哪里逍遥,心里就不那么荒凉了……”   乌日更达莱吃了一惊,“狐族只剩你一人,你妹子呢?”   冰狐哽住,良久才道,“那时是……我骗了大哥,我哪里有亲妹子……”   大国师正要问个分明,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国师大人?”   乌日更达莱只得起身出了汤谷,“何事?”   “属下已打探清楚,冥王陛下与吉娜女王现已出了昆仑,此时应该到了敕勒部落的石头城。”   乌日更达莱松了口气:冥王不在王城,冰狐和花涧他们铲除妖树之时只须应付那些在冰峰上修行的圣女,这样行动应该相对轻松一些;自己不能贸然出现在冥宫峰顶做这几位星族后人的帮手,以免事后令得云夕在他与冥王之间左右为难。   他算算日子,离仲秋月圆之日只有五天了,事不宜迟,大国师带上亢金龙和冰狐两人赶到达兰草原与花涧师徒接上面,然后一起赶赴慕士塔格山。   风霖和风吟一定要随花涧和月鹿同去冰峰,乌日更达莱劝阻不住,想到冥王和云夕不在冥王城,风霖去了也见不到他们,便也由着这两人与他们一道出发。   临近冥王城的前一晚,乌日更等人发现还有形迹可疑的几个人与他们是同样的路线前行,只不过那几个人是白天停下脚程,在林子里或是山洞中休憩,夜间赶路前行。   两伙人你赶我往地巧遇了三次之后,花涧长老索性向前询问他们要去何地,为何非得夜间出行,若是前往冥王城,也可与他们同队。   穿着红狄人衣饰的这三位昼伏夜出的一男二女,正是住在黑森林里的虚日鼠老人、青素和灵燕两位少女,他们三位是皮肤和双目惧怕日光的北方星族后人,所以不敢在白日里出行,只到傍晚之后才能借着月光加快脚程。   花涧大师一问之后才知对方三人与自己也有同样的天命,又多了三位身怀灵力的帮手,自是高兴不迭;乌日更达莱请他们坐进月鹿的马车里,拉上遮光的布帘与他们一道前往冰峰。   青鸟国师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其他人又都是古古怪怪的行状,他们这队人自然不能从城门进入冥王城;好在众人轻功都是不错,便将车马寄放在山涧一位猎户家中,几个人攀上绝壁,从小道进入冥王城里。   冥王城的气氛极为怪异,傍晚时分,家家闭门、街上极少有行人来往,点亮灯火的人家也不多;乌日更达莱本想为冰狐等人指明上山的路径便出城等候,这时突然听到东方天际有数只青鸟向这里赶来,他心头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拔腿就往青鸟们聚拢的峰顶冲去。   众人跟在乌日更达莱身后努力攀登雪峰,他们好不容易踩着滑溜溜的雪岩登上峰顶,就听到红萼那声凄惨的呼叫,众人凝神远望,只见明堂的月光之下,冥王轩辕澈抱着一女子步入一片怪异的花木之中,随后便失去了踪迹。   大国师惊叫一声“吉娜——”便冲向前去,风霖也凭直觉知道与轩辕澈一同倒在花海之中的就是云夕!   风霖与大国师一同扑入花海之中,疯狂拉扯着蛇形枝叶,四下里摸索倒在花木里的冥王和云夕。   众位星族后人望见眼前花影幢幢正如梦中的一样,但是那里也只是稍显旺盛的一片花木而已,如果毁掉这个东西就能完成上神在梦中给他们的指令,那未免也太简单了。   月鹿等三位女子听得落入花海的是冥王和云夕,也急忙动手拨动花叶找人,花涧和冰狐等人则拿了宝剑斩断不停地蠕动着向他们缠绕的蛇形藤蔓。   “在这里!”风霖找到了紧抱着云夕的轩辕澈,两手托起来跃出花地,轻轻地将两人的身体放平在地上。   240 地动之后   乌日更达莱等风霖放下冥王和云夕的身躯,立刻运气于掌心抚在云夕的头顶上,想用灵力唤回云夕的一线生机。   月鹿则弯腰去探轩辕澈的脉息,望着他心口上没及把柄的银刀深深叹了口气;她没防红萼突然冲了过来,一把将轩辕澈的尸身抢至一边,如乌日更达莱一般渡气救人。   半晌之后,大国师颓然收手、仰天悲泣道,“上神哪,难道你们一定要亡我青鸟氏?!乌兰走了……为何还要取走吉娜的命啊——”   “国师、国师?您说什么……”风霖结结巴巴地问乌日更达莱,见大国师低泣不语,便飞快地解下自己的外袍裹住云夕的身子,“她不会有事的……云夕是昆仑神族啊,怎么会死……她只是被冻晕了,暖一暖就好……”   “昆仑神族?!”一边的红萼也收了无用之功,厉声对众人笑道,“什么狗屁神族?青鸟氏也好、轩辕氏也罢,根本就是被天神诅咒的罪人……哈、哈……”   众人见她状若疯妇,歇欺底里地狂笑不止,不约而同地远离她身周;虚日鼠老人记起他们前来冰峰的目的,呼叫着星族中人快去砍毁那种吸血为生的妖木。   乌日更达莱抹净泪水站起身,冷然逼近红萼,“妖妇,本座问你,冥王和吉娜为何会重伤进入这个古怪的红花禁地?以他俩的身手,这世间已鲜有敌手……到底是发生了何等变故?你现在若不能说个清楚明白,莫怪本座出手狠辣!”   红萼狂笑顿止,只是面上神情越发狰狞可怖,“云夕那个贱婢就是个祸根!我削断了她的神羽丢到花海,好让澈儿绝了对她的迷恋,不曾想……”   她伸出手指,无比温柔地抚上冥王凌乱的长发,“澈儿是个痴人呐,他居然为云夕贱婢自戕殉情……乌日更王子,我轩辕氏与你们青鸟氏的唯一传人今日同殒,嘿嘿……难道乌力吉说的昆仑天劫真的应验了?”   乌力更达莱听得明白,云夕的性命居然是毁在轩辕澈这个来自秦地的侍姬手中,他也无心再问红萼因何有这等伤害云夕的能耐,一咬牙便要使出最狠毒的蛊术为云夕报仇;他正在催蛊之际,脚下的冰石突然抖动起来。   此时乌云掩上月华,若非冰峰之上雪光莹然,众人已看不清自己周遭的情况;时当仲秋,竟然有雷鸣声隐隐传来,细听之下,那雷声传来的方向竟然是他们的脚下!   脚下有岩石缓缓裂隙的声音,花涧大师惊叫一声,“是地动!”   “地动?怎么办啊?鼠爷爷——”青素和灵燕丢下正在砍伐花叶的宝剑,惊恐地围到虚日鼠老人身边。   虚日鼠拉紧两位少女,高声叫道,“大家都过来,抓住这株妖树的粗枝,小心别让它的刺条缠紧了!”   面对如此声势浩荡的天灾,无人能做出更高明的决策,只得按虚日鼠所说的跳入红花之中拉住树枝,风霖呆了一瞬,也抱着云夕跑了过去,风吟一手拉紧花藤,一手紧紧捉住风霖的手臂。   冰峰顶上的碎石来回地冲撞弹击,天地之间一片浑沌,谁也不敢睁眼,看不到也听不清身周是什么情况,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被石块砸中受了轻伤,幸好这种天地崩陷的危险时刻,妖树似乎也能感觉到天灾带来的死亡危险,暂时停止了以花叶觅食人血的举动。   不知过了多久,满月重新现于当空,脚下的晃动似乎已渐渐停止,众人停魂稍定,风霖松了松僵硬的手臂,生怕云夕觉得窒息不适,风吟离他最近,早就感知到云夕身躯已然冰硬,但是见风霖那般小心翼翼地卫护着云夕的身体,张了张口不知能说什么。   不等他们稍作休憩,红花的枝叶又在缓缓蠕动起来,风霖抱着云夕一跃而出,其它人则握紧长剑,再次做起樵夫的工作,砍伐起方才还被他们视为救星的红花妖木。   乌日更达莱没忘记害死云夕的元凶,他捏起手诀向红萼逼近,红萼冷笑一声,负起轩辕澈的尸骸连连后退,直退到峰顶的石崖边际再也无路可退,她转身望着悬崖下方的冥王城,那里火光大亮、烟雾腾空,似是地动引发了冥王宫大火,隐隐可听到一片惨叫之声,看来是侥幸躲过地动的宫人们又被火灾困住了……   “澈儿,我们回宫了……生生世世,我们都会纠缠在一起……”红萼不等乌日更达莱迫近,负着冥王纵身一跃!   待大国师追到崖边,只见二人如流星一般坠下山崖,投进峰下那片几欲燃上云宵的大火……   “冤孽……”乌日更达莱喃喃地转回身,眼前的一幕唬得他险些也退下悬崖!   那片花海居然高耸起来,正在花地里砍断粗枝的众人如牛皮球一样被妖树抛到一边,那些红的花、绿的叶急速扭动起来,挤压到一起渐渐构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兽形!   花花绿绿的怪物继续蠕动着,半刻之后,它的身形渐渐清晰了:那是一条奇大无朋的蟒蛇,眼睛是血红色的,从头顶至蛇背都覆有暗色的鳞片,其它的地方都是冰样的半透明色,如同新蛹一般的水嫩;蛇尾处拖着长长绿蔓红花。   “果然是妖物!”花涧骇然道,“原来地动之后此物才能现身!”   “我们一起出手,先攻它双目!”亢金龙老人示意众人合力。   花涧和冰狐等人一起举起长剑,提议他们从左侧引起巨蟒注意,其它人从右面发起攻击,月鹿和青素、灵燕三个女子轻功最好,两人刺巨蛇之双目,一人去刺它的七寸。   巨蟒真身已现,无须再用尾部的花叶状触须取血食,它看清了面前有几个极为新鲜可口的猎物,兴奋地扭动着粗重的身躯滑动过来,吐着血红的信子锁定它成形后的第一道美食。   花涧、冰狐等四人合力发出一道剑气,直击巨蟒颈下颜色最浅的薄弱之处,大蛇将头一侧,用头部的鳞片挡住猎物们不知死活的进犯,月鹿和风吟、青素、灵燕四人借机奋起一跃,剑光直刺巨蛇那对妖异的红目。   还未等他们四人近身,巨蟒那条拖着勾刺红花的长尾一扫,一阵凌利的腥臭之风扫过,四人顿时被蛇尾卷住,带刺的粗藤飞快地缠住他们的手脚,灵燕女惨叫一声,几朵筒形红花已经吸在她肩膀破裂的伤口之上!   花涧和冰狐、亢金龙、虚日鼠如飞而至,剑尖冲刺大蛇尾端,风霖见势不妙,将云夕安放在一个岩石的凹陷处,与大国师一同引开蛇头,好让其它人救下被蛇尾缠住的月鹿等人。   大国师的功力的确要高出其他许多,巨蟒的白腹连吃了他几记重击之后,明显地愤怒起来,将尾巴上的几个累赘甩开,凶猛地吐着红信扑向乌日更达莱。   乌日更达莱凭地高高跃起,避开巨蟒那一扑,身上也颇觉吃力;花涧赶过来接应他,看到东方天际似是有了一线光明,大师暗道苦也:若是在月亮西沉之前杀不了这个妖蛇,他们这次行动便彻底失败了!   这时,空中突然传来几声鸟鸣,乌日更达莱抬头望见越来越近的青鸟,心中顿时生出一丝希望,青鸟虽然只认女王的咒语指令,但是若看到他这个族人受困,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乌日更达莱尖声长啸,青鸟渐渐俯冲下来,几个硕大的身躯向地上的巨蛇迫近,大蛇似是对青鸟有几分畏惧,将身躯盘成一团,护住较为柔软的腹部,两只红眼警惕地盯着试图攻击它的数只青鸟。   风霖见月鹿、灵燕等人气力将竭,冰狐和风吟身上血迹斑斑,便开口提议道,“星族众人灵力各有偏性,若是凝力于一体,兴许便能发挥出最强的法术!待青鸟围攻巨蛇之时,我们聚合灵力给大国师,由国师运结阵攻它七寸,如何?”   乌日更达莱点头,“只得如此一试,你们都将掌心抵在我后背灵道穴上,待我发令便同时吐力!”   此时,数只青鸟从不同方位啄向巨蛇的头颈,大蛇甚是狡猾,将尾巴甩得如同长鞭一般,青鸟一时躲避不及,被它扫得羽毛如雪片一般飞落。   乌日更达莱见月华越来越淡,再不解决掉这只妖物,天色就要大亮,正见一只青鸟长声悲鸣,原来是被蟒蛇的毒牙刺中脖颈!   大蛇伸长了脖颈不肯放过用力挣扎的青鸟,乌日更达莱见机不可失,大吼一声,“咄!”   九人如连在一起的利箭一般同时施出最后一股气力,乌日更达莱竭众人之于聚于手中长剑,长剑如虹,倏地射进蛇头下面的七寸之处,大蛇吃痛地张开嘴,用力地蜷成一团,似是想把深入蛇心的长剑挤压出来。   众人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如果这般之后巨蛇还是不死,他们再也无能为力了。   巨蟒觉痛,不停地翻腾着,峰顶的雪石被它拱得四处翻滚,风霖担心碎石伤到巨岩上的云夕,挣扎着站起来去守护云夕的身体。   大蛇扑腾了一阵之后,力道越来越小,众人渐渐松了口气,盘旋在冰峰上方的青鸟们终于得到报仇的良机,再次俯冲下来,将时不时蠕动的蟒蛇啄得鲜血淋淋,胸腹全开!   只一刻的功夫,天空放亮了,那轮满月终于消失在太阳的光明之中,乌日更达莱看到风霖坐在大石上呆呆地搂着云夕的尸身,脸上的神情似喜似悲,如同一个木雕;大国师也是悲从中来,一行清泪潸然而下。   冰狐用力挪到大国师身后,毫不犹豫地将他抱住,大国师僵了一下,正要将冰狐推开,不远处的死蛇却又动了……   一道半透明的白烟从蛇口处腾出,缓缓凝聚成一个变幻的影子,那影子缓缓移动,众人随着影子的移动转动脖颈,只见那道白烟靠近云夕和风霖之后就消失了!   241 度劫飞升   从巨蟒口中逸出的那道白影,缓缓向云夕和风霖所在的白石上飘移,随后就消失不见了!   风霖对众人瞪目结舌的这一幕视而不见,他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云夕又回到他身边了……小夕真真切切地就偎在他怀里,他们会天长地久地相拥,任何人,就算是天神,也不能再把云夕从他身边抢走。   乌日更达莱屏息向风霖这边走近,他看到从蛇口飘出来的影子进入云夕体内……难道是妖灵想借云夕的身躯复活?   绝不可以!青鸟女王的神体岂容这等妖物玷污?   众目睽睽之下,云夕果然动了,她睁开眼伸出手在眼前仔细看了看,然后才转眼打量眼前的风霖。   风霖呆滞了片刻之后,叫声和热泪一起迸出,“小夕——哈,我就是知道你不会有事……上天开眼了啊——你的眼睛……”   复活过来的‘云夕’似乎有了很大的不同,那双眼睛不再是紫色,而是金刚钻一样的光芒万丈,瞬间就灼花了风霖的眸子!   她缓缓站起身,对着风霖张了张口,发出两声低低的吟哦,随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着自己,“我、索——日——格;你——是?”   风霖骇然缩回想要捉住她的手,“云夕,你是云夕啊……你怎么了?”   眼前的‘云夕’身周萦绕了白玉一样的氤氲,双眸熠熠闪光,连头发丝儿在阳光的辉映下都变得银光流溢、波澜不定;说话的声音虽然不甚流畅,但是和云夕的声音差别了太多,有种女萨满师通灵时吟唱的意韵。   ‘云夕’摇摇头,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索日格。”   她自觉语音滑..顺了很多,得意地摸了摸自己的咽喉,“太久没、说话,你们,”   她转身对着迷惑地望着她的月鹿等人,“谢谢你们,把我、从蛇腹里救出。”   虚日鼠蓦地跪下,“您就是星神托梦小人,令我们护法度劫的上仙西王母?”   其他人一听大惊失色,也随着虚日鼠一同跪下。   乌日更达莱尚在犹疑,而风霖却是无法置信,一个箭步冲到西王母面前,“你是西王母?我的云夕呢?你把云夕还给我——”   西王母略一挥手,风霖无法自控地跌坐在地上,风吟拉住风霖示意他冷静一些;眼前发生的事情亦是令风吟用任何言语也无法表达的震憾。   西王母伸手指着乌日更达莱,“你是少黧的孩儿?”   乌日更达莱大吃一惊:少黧是青鸟族祖先的名字,这件事他未曾对云夕提起过!大国师再也不敢怀疑附到云夕身上的不是蛇灵而是上神西王母,他虔诚地抚胸行礼,“阿妈索日格,您是九天上的神啊,怎么会藏身在那条大蛇腹中?”   西王母眨眨眼,“那是……多久之前的事啦?”   “我当时就在昆仑采气修行,蝶谷瑶池岸边花开得正好,岸上有百花争艳,黑水泉里水波荡漾,花映进水里,那人的影子也映进水里……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轩辕帝,他不远千里到昆仑求见我,为的当然不是与我一起在水里照影谈心,可是我……嘿,就只是想,这个男人让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   西王母歪头笑起来,神态颇显小女子的娇憨,“轩辕黄帝和蚩尤打仗,争当人界的王……蚩尤带领的九黎人很强,轩辕帝日夜犹思于破敌之术,我取了一本天界的《阳符经》送与他,教他如何结阵灭敌。”   “唉,仅这一事倒也不至于被天界重罚,轩辕帝又来求我将他女儿变成旱魃,好对付蚩尤的一个很厉害的兄弟雨师……”   “旱魃之术一旦施行,百里之内人兽草木皆成灰末!轩辕终于杀光蚩尤大军成为天下霸主,但是人间枉死之人不计其数,结为阴阵到天界叫屈……我一时为情所困,竟然犯下此等弥天大错……主神为平天怒人怨,无奈处我以形神俱毁的重罚。”   “我的两名近侍——少黧和大蝥一心想救我于危难,她们的本体皆为青鸟,大蝥在我受罚之时将我的灵魄藏在冰峰之中的一条雪蛇内丹之中,又在蛇窟之上植下一株极阳的天界红木,以便助我渡过冰寒散魄之劫,此后她也未归天界,就与她的孩儿以青鸟之体守在昆仑界内……   “少黧则舍弃了她的仙体,用自己的仙灵保我本体不毁……少黧和大蝥这两个笨丫头以为藏住我的形神,躲过那次雷击天刑,我便能再次还原为女神西王母。”   “只是,我索日格欠下的命孽何其之多!一次雷刑根本不足以令人界怨气平复!少黧以自己的灵魄护住我的仙体,却从此失去长生不老之身,她和她的后世子女死后还要进入死亡谷代我承受雷刑……”   西王母悲悯地望着乌日更达莱,“我的灵魄藏在雪蛇的内丹之中承受了千万年的风雪严寒……轩辕的后世子孙也受到天罚,他们世世代代须得以鲜血祭我在红木下的残灵,以助我早日度过命劫!时至今日,我当年犯下的命孽终于还清,星神才会指派你们为我护法送行。”   众人这才明白轩辕氏一族为何世代以自身之血祭神,原来直至轩辕家最后一支血脉殒命花海,才算是还清了轩辕黄帝当年犯下的过错啊。   西王母飘行到死去的大蛇身边,两手一挥,巨蟒的身躯变成一团灰烬随风散去,雪地之上只余斑斑血迹和一枚黑色的圆珠。   “这枚内丹乃是用万人血气炼成,你们若是化成药末服上半钱,便可以消除生为神族后人的先天阴阳失衡,只是……从此再亦无法修行成数百年不死的神体,惧用啊。”   花涧大师接过那枚内丹,众人面上都露出惊喜之色;月鹿和包在黑斗篷、黑面纱里的青素、冰狐等人忍不住抽泣起来。   西王母走到风霖面前,“孩子,你的云夕会回来的,她心有执念,灵魄并未走远。”   她缓缓伸出左手,腕子上的黑色手镯蓝光一闪,西王母随后缓缓坐在地上,一片耀目的光芒从云夕头顶腾起,当空中青鸟齐声长鸣、快意盘旋飞舞,簇拥着那道光芒向遥远的天际飞翔……   众人仰面望着青鸟的身影渐飞渐远,良久回不过神来,只有风霖紧紧地盯着盘膝坐在地上的云夕,小声地唤着她的名字。   过了许久,云夕还没有醒过来,但是两排密长的睫毛似是轻微地动了动;风霖颤着手去摸她的鼻息,“国师,云夕她……活了!”   乌日更达莱推开风霖,手指把上云夕的手腕,“果然是……脉息虽弱,但总归是活了……阿妈索日格说她会醒来,自然不会有错!”   话是这样说,大国师望着云夕安恬的睡容,话音也是难以忍耐地哽咽起来。   花涧大师已经沉不住气,将那枚蛇丹包在帕子里按碎了,用冰片半钱半钱地分开;他半世为医,药末的份量目测即准。   虚日鼠、青素和灵燕三人早就忍不住日光的灼烫,他们急不可待地取过药来吞下自己的那份;月鹿也要伸手去取,风吟却是按住她的手,两眼定定地盯着服完药末的青素和灵燕。   青素小心地将黑面纱露了个缝,觉得外面的阳光有些耀眼,但是没有以前那种见了亮光就会眼中刺痛的感觉,她惊喜地呜呜了两声,扔掉面纱伸手在脸上一抹,“鼠爷爷,我有眼泪了,我有眼泪了——”   虚日鼠和灵燕也畅笑着掀开斗篷的帽子,仰面迎接此生未有过的阳光普照;月鹿嗔笑着瞪了一眼风吟,也在师父的手中用冰片取下一份药粉服下。   风吟附在她耳边小声道,“狸儿,以后你不用喝那种黑乎乎的避子汤药了,我们今晚……”他话没说完就被月鹿用力拧了一把。   花涧大师呵笑着瞥过月鹿羞红的脸,转身向大国师走来,“乌日更老弟,你可否想做平常的男人?”   大国师抬头望向冰狐,只见他已摘下面纱,明亮的眸子不转瞬地望着他,目光中的深情表露无疑。   乌日更达莱心口一痛,也不再犹豫,取过一份药来仰面吞下,冰狐欢呼一声,忘情地扑到他怀里,“乌日更大哥,我们下山就成亲吧!”   “呃……”乌日更尴尬地推开他,“我们虽是好兄弟,也不可以开这种玩笑。”   亢金龙哈哈大笑起来,“大国师极少接近女子吧,难怪你一直未看出来,我们冰儿本就是个女娃子!”   乌日更达莱盯着解开宽大斗篷的冰狐,修身袍衫下面,分明就是女子凹凸有致的身材!   他初见冰狐时,她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身材自然没有现在这般玲珑浮突,见对方是少年装扮,也就自然而然地当冰狐是男子之身。   乌日更达莱恼羞交加,他这些年来一直不敢面对自己对冰狐的心意,一方面是生为青鸟王子须得禁情禁欲;另一方面,他常会为自己对另一位男子有非同一般的思念而羞愧不已。   冰狐极是大方,她向前挽住乌日更达莱的手臂,“大哥不愿娶我也无妨,我便在青鸟宫做个女官儿,只要能时常见到大哥便好。”   乌日更达莱急道,“我说过不愿娶你了么?!”   众人哈哈大笑,此等天劫之后,冰峰之上狼籍不堪,处处都是碎裂的岩石和冰块;但是每人眼中都是光明晶澈,风霖抚着云夕渐渐温暖的身躯,贴着她瘦小的脸颊喜极而泣。   242 谷底惊魂   云夕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过来的瞬间只记得轩辕澈站在她的面前,很惶恐地求她原谅他。   “玄浩,我没怨过你……让你等了那么多年,是我应该请你原谅才对!”云夕毫不犹豫地向轩辕澈的身影奔去,却是一把抱了个空!   轩辕澈的身子就如飞溅的泡沫般一触便四分五裂,转眼间就消失得干干净净,巨大的恐慌笼上云夕的心头,她手足无措地四处呼叫,‘玄浩!你不要吓我,呜……你快回来啊……’   “玄浩——”云夕终于睁开眼睛,嘴里含糊地叫着轩辕澈的名字,第一刻入眼帘的却是风霖惊喜交加的面容。   云夕打量着四周熟悉的陈设:头顶是淡黄的织花床幔,身下是紫檀的雕花大床,床柱上镶着鸟卵大的颗颗夜明珠……   这是她在青鸟宫的寝房啊……云夕惊呆地盯着风霖,缓缓按住自己的额角;她记起昏倒之前正与和红萼那个妖妇交手,怎么一醒来就回到青鸟国了?   风霖见云夕面现迷茫之色,伸手去抚她的发顶,“夕儿,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还好大家都平安无事。”   云夕下意识地躲开他的手,“霖哥哥,你怎么在这里,玄浩呢?”   风霖黯然缩回手,“我们从冥国回来两天了,你一直在沉睡……玄浩是谁?”   “我夫君啊……”云夕望见风霖面容一僵,又讪讪地解释道,“玄浩是轩辕澈的字……霖哥哥,玄浩他……以前几次要害你,是他的不对……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他好不好?”   “我已经、已经做了玄浩的妻子,他那个人……心眼小得很,动不动就发脾气,但是他待我是很好的……霖哥哥,你就……放心地回大周吧!”   风霖沉默着,不如如何把轩辕澈遇难的消息说给云夕;云夕发觉他脸色越来越沉郁,心里也难过起来:自己现在若是再和风霖纠缠不清,既对不起冥王的一片深情,也对风霖的处境不虞。   “是玄浩把我送来的么?他人呢?”云夕与风霖相对无言良久,又忍不住问出来。   风霖张了张口艰难地回答道,“小夕,我们攀上冰峰的时候,正看到冥王抱着你跳入红木花海……”   他试着用最温和的字眼将三天前惊心动魄的那一幕讲给云夕听,云夕怔怔地听完,没有如风霖预想的那般崩溃哭叫,而是静静地想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他,“红萼负着玄浩跳下冰峰?你们有没有下去找找看?说不定……”   “吉娜!”乌日更达莱快步进来,“你终于醒了,肚子很饿吧,高娃给你煮了米羹,舅父这就让人端起来……”   “舅舅,我不饿,我要去冥王城找玄浩,说不定他受伤了呢!”云夕掀开薄被跳下床,没想到两脚无力,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乌日更达莱抱起云夕把她放回床上,“霖公子方才对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我们下冰峰的时候冥王宫的大火还未熄灭……这两天我也派人去查过,整个冥王城先是被地动毁得七七八八,后来又燃起大火,变成了一片废墟!城中幸存的百姓全部逃往他乡,冥王城……现在已经是一个死城了!冥王被那妖妇拉下冰峰之前已经气绝……心口上插着一把沾了剧毒的银刀,断无回生的可能。”   “我不信他会死!如风霖所说,我不也是死而复生?”   云夕两手抱头用力捂住耳朵,“就算是冥王城毁了,我夫君也不会死——他是这世上无人能敌的神王,能么会轻易死去?霖哥哥他讨厌玄浩才故意那么说,舅舅您为什么也这样欺骗我?!我要去找玄浩……我梦见他了,他就在丹凤宫里等着我……”   云夕尖叫了一阵子,开始用力捶打自己的双腿,“这两条腿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这么没用?!”   风霖慌乱捉住云夕的两只手,“小夕,你重伤刚刚醒来,身上无力是正常的,不要急啊!等你身上好些了……我陪你去冥王城找他!”   云夕用力将风霖的手掌甩开,“我不用你陪!玄浩见了你会不高兴的!”   风霖呆住,苍白的脸上闪过深深的痛楚,僵立在云夕床前半晌才动了动,转身去取侍女送进来的一碗米羹。   乌日更达莱接过风霖递来的汤碗,安抚地对他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劝说云夕先喝点米羹,云夕的双眼直直地盯着门口,大国师也愕然转过头去,手中的汤碗‘啪’地摔碎在地上!   “吉娜,我的孩儿……”   “吉娜……”   门口出现的两个人哽咽着叫出声,云夕僵呆如石,等到那两人慢慢走近床边,云夕却是两眼一翻,彻底昏死过去;风霖飞身向前扶住云夕,发觉她只是昏厥,才松口气将云夕放平在床上,“没关系,她是因为太激动了……”   刚刚进来女子目光灼灼地望着风霖打量一番,才转身冲着大国师张开手臂。   乌日更达莱抹掉不停滚落的热泪,小心地抱住面前这个头上包着帕子、衣衫褴褛的大肚子女人,“乌兰,我是不是在做梦?”   乌兰其其格泪如雨下,抱住大国师呜呜咽咽地道,“哥哥,我们刚回到王宫,还没顾得上洗一洗……听侍人们说你和吉娜都在这里……”   乌日更达莱放开她,又拥抱住旁边那个含泪而笑的男子,“云阶,恭喜你大难不死……居然又要做父亲了!”   “同喜!”云阶公子道不出心中的万千感慨,用力在大国师肩上拍了一把;他转身唤着乌兰其其格,“兰儿,趁吉娜还睡着,我们快些去洗沐更衣,省得吉娜再被我们的狼狈模样吓到。”   乌兰望着云夕的睡容,恋恋不舍地想要摸一把她的脸,看看自己的手掌实在污脏得很,便缩回手来,嘱咐云夕身边的那个美少年,“孩子,代我们好生照料吉娜。”   风霖从方才的情形已得知这位女子便是云夕的母王,他站直身子恭敬地行了一礼,“女王陛下放心,我会小心照顾小夕的。”   乌兰又打量了几眼风霖,才笑眯眯地离开云夕的寝宫。   云阶刚出内房的门,乌日更达莱已迫不及待地问起云阶:他与乌兰跳下死亡谷那天有了何等奇遇,竟然在雷击之下得以生还?   “说来还亏得那个误伤乌兰的侍卫……”云阶一句话未说完,被得到侍卫通传赶来的高娃惊叫一声打断,刚刚走出房门的乌兰抱住冲上前的高娃大哭起来;大国师和云阶只得上前劝住两个哭得喘不过气的女人,待高娃扶着乌兰女王进了汤谷,云阶才得以继续讲起他们在死亡谷里的遭遇。   那一晚,云阶抱着即将变成旱魃的乌兰纵身一跃,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呼,两息之后身子一沉,他的袍领居然被一根伸出崖壁的木枝划住,暂时阻住他们的下坠之势,可是只阻了数息的功夫,崖上另有一物坠下,碰到乌兰的手臂时,一把将他和乌兰拉了下去!   这一次他们极快地跌入谷底,云阶紧抱着乌兰,被后来跳下死亡谷的查夫干压在身下,当场昏死过去!   待他被一声雷鸣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他身上的乌兰头上冒着青烟,而那个名叫查干夫的侍卫则被雷火击成了一具焦黑的尸骨。   云阶伸手扑灭乌兰头上身上的火苗,听到又是一阵雷鸣隐隐响起,他抱着乌兰向旁边的一堆石头边翻滚,只听‘劈喇’一声巨响,他们方才的存身之地被响雷咂了个大坑!   乌兰似是觉得烧灼的头皮极为痛楚,呻吟着渐渐醒来,这才知道她和云阶正在死亡谷底,却没有立时被雷击成炭石。   “云,你为什么要跳下来……”乌兰嘤嘤地哭起来,“傻瓜,你我都不在了,吉娜怎么办啊?笨蛋,你这个笨蛋……呜……”   云阶借着月光眼睛亮亮地盯着乌兰,“兰儿,你没事了?!你没事了!你的眼泪是热的、是热的!”   乌兰也糊涂了,“怎么会这样……对啊,我没事,不该跳下来的!啊——我的头发?!”   乌兰摸着灼痛又光秃秃的脑袋,“怎么会这样……我现在一定形容可怖……这么难看的样子……呜……我宁可被雷劈死——”   云阶捉住她的手,“别碰,头发会长出来的……重要的是我们还活着!”   乌兰从云阶怀里挣扎出来,想要找到袖里的手帕包住头顶,这时又有一阵闷雷声传来,云阶抓住乌兰的手臂正要躲开,一道火光已然临近,两人同时惊叫出声,那道雷火却是重重击在他俩的身畔!   云阶惊魂甫定,这才看清遮在他俩身躯上方的是一块发亮的大石,看来这种石头是可以避开雷电的……   乌日更达莱忍不住插口问,“云阶,你们不会是就缩在那块石头下面,一动不动地呆了好几个月吧!”   云阶欣然一笑,“呵呵,那样我和乌兰岂不是早饿煞了?石头不能动,人可以动啊!第二天太阳出来之后,我们发现谷中有许多那种彩色的玉石,乌兰说那些都是青鸟氏先祖被雷火焚身之后所化的玉石。”   “我和兰儿试着动了动大块的玉石,那些石块并不沉重…..嘿嘿,我和兰儿便一人背着一块玉石系在身上缓缓移动,动得快了,也会引起雷击……死亡谷里的雷火只对活动的物事引发。”   “时不时有误入谷中的小兽被天火烧死,我和乌兰便寻来做食物……因为行动太慢,费了三个多月的时间,还没找到死亡谷的峡道出口,兰儿的肚子却一天天地大起来,我们这才知道跳下悬崖之前,兰儿已经怀上我们的孩子。”   “就在三天前的早上,谷里时不时的雷击之声突然停了,开始我们还不敢确定,扔了好多次石块、兽骨去试探,最后才相信真的不再有雷击!我便负上兰儿,再用腰带将她系在身上,从崖壁攀援而上!”   “说来也怪,待我们登上谷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我试着扔了一块木头到谷底,居然又是一阵闷雷滚滚,国师,你说我们是不是有天神庇护?”   乌日更达莱连连点头,“正是天神庇佑!”他见云阶一派惊诧,便将发生在冰峰上的异事一一讲与云阶听了。   正好乌兰也洗沐妥当,穿上簇新的衣袍,恢复从前的美艳姿容,只是头发才长到耳下,发顶的神羽也不复存在了。   大国师叹息:云夕和乌兰都安然活下来了,但是都失去了灵力寄存的神羽,变成了普普通通的女人,这也许就是上神在冥冥之中的安排吧。   乌兰见到了同样大腹便便的寒香,听高娃说寒香是她认下的义女,便高兴地牵着寒香的手一起来看云夕。   云阶和乌日更达莱转过身来,只见高娃陪着两个肚子鼓鼓的女人一同扶着腰身走来;高娃本就偏胖,三个圆滚滚的女人一同走动,令人觉得宫中透着一派喜庆。   风霖小心地扶着刚刚苏醒的云夕走出内房的门,云夕看到眼前这一幕,惊异之余也忍不住展颜而笑,“母王……您和爹爹撇下吉娜……原来是躲起来孕育孩儿去了?”   “咳、咳,臭丫头,你不知道母王多想你呐——”乌兰扁扁嘴,还似以前那个会撒娇的小母亲。   云阶却被那声‘爹爹’惹得再次红了眼圈,他已经从大国师方才的话中得知云夕这段日子的经历;云阶走近云夕心痛地抚着她的脸颊,“好孩子,你吃苦了……”   云夕扑到云阶怀里失声痛哭,“爹——”   243 寻爱之行   乌兰其其格在汤谷洗沐的时候,已听高娃断断续续地讲起云夕回到昆仑之后的遭遇;此时她面对满目沧桑的女儿,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各拉过云夕和风霖的一只手,紧紧地捂在自己两掌之中。   风霖心中狂喜,他明白云夕的母亲已经认可了他,但是云夕眼中的挣扎和迷惘他也看得清清楚楚。   “陛下您和小夕坐下说话吧,晚辈先回前宫招呼一下两位星族前辈。”   云阶略一扬眉,“正好,我欲回竹园换件干净衣衫,风公子陪我前往可好?”   丈人有令,风霖自然无不愿同往的道理,他向乌日更行礼之后便伴着风霖出宫行至竹园。   云阶洗浴更衣之后,便急不可待地问起风霖如何与云夕相识相恋,风霖便从两年前灵山遇刺之事一一说起,云阶久居昆仑,对大周发生的一切听得是惊心动魄。   后来听到云夕已嫁与冥王为妻,而就在三天前,他和乌兰逃出死亡谷的前一晚,冥王居然为云夕殉情而死……他怔立良久才回过神来,“情缘之事果然早由天定!可惜轩辕国主……”   “夕儿屡次受轩辕澈的救命之恩,嫁与他做了数月的冥王夫人,轩辕澈又是因她自戕身亡,任谁也难以接受此等悲讯……你莫要心急,总得给她一点平复心情的时间。”   “云叔叔,晚辈明白。”   云阶悠然一笑,“听你方才说,你们两个去年已在九黎山叩拜神树结为夫妻,等到云夕转过这个弯来,你便改口叫我父亲吧。”   风霖大喜过望,“霖儿尊命。”   竹园里虽然久无人居,但是大国师一直命宫人每天过来洒扫院房内外、修理花木竹林,园中一切陈设还如云阶公子离开的时候一样,云阶领着风霖在竹园里游赏了一番,怕乌兰等得心急,两人出了园子走向一路之隔的青鸟宫。   云夕与母亲叙完离情,月鹿、冰狐、青素和灵燕四位女子前往后宫探望她;除了冰狐,其她三位女子都是云夕的旧友,云夕不由得多望了两眼这位英气勃勃的蓝发美女;青素指着冰狐对云夕嘻笑道,“吉娜,这是你的准舅母呢,中不中意?”   云夕和乌兰惊喜地盯着冰狐,这才明白乌日更达莱为何突然就摘掉了那个恐怖的骷髅面具,原来大国师甘愿成为平常男子的理由是爱上这么一位爽朗大气的好姑娘。   冰狐不高兴地问青素,“你也知道我和乌日更大哥很快就会成亲了,干嘛还老是缠着他问东问西地?”   “不干嘛,”青素和灵燕挤眼一笑,“就想知道女人吃醋是啥样。”   冰狐恨得扑上前扭她的耳朵,青素扭来扭去地叫喊乌日更大哥管管自己的凶悍婆娘。   众人笑成一团,高娃知道有孕的女人易疲倦,更何况乌兰其其格走了那么远的山路刚刚回宫,便催着她和寒香回房歇息;乌兰交待云夕按时服用大国师拿来的补血丹药,和高娃、寒香一起离开。   看到云夕神情极为倦怠,冰狐和青素灵燕等人稍待了片刻也告辞离开了,只剩下月鹿陪着郁郁寡欢的云夕。   “月姐姐,他们都说轩辕澈死了,我不信……你帮帮我,我要去冥王城找他!”   月鹿望着云夕红肿的双眸,心痛地抚着她头顶被削去神羽的碎发,“夕儿啊,我亲手把过他的脉息……冥王的胸前插着一把银把的尖刀,刀上显然是有剧毒的……因为,他不止心脏被插碎,整个头面都变成了青黑色……那个黑衣女子背着冥王跳下万丈悬崖,便是神灵也难令他复生啊……”   “带毒的银刀?”云夕皱眉想了想,“是雅朗割胸的那把刀子?”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觉得他不会就那样从这世上消失!”云夕忽然捉住月鹿的手臂,“月姐姐,你帮我恢复些气力,我要去冥王宫找他!爹爹和母王跳下死亡谷都能活着回来……玄浩是这世间灵力最强的神王,他为什么不可能历劫生还?!”   月鹿一时语结,她也在想像着这种事情的可能性,云夕眼中的祈求更让她觉得心中酸楚;月鹿不再迟疑,取出随身的针囊,“我用银针给你通通血脉,再输些内力给你……但是,你目前的体质,还是以静养为好。”   云夕待月鹿收了掌心,觉得手脚灵活了许多,嘴里说着多谢月姐姐、一个骨碌爬起来就往外跑。   云阶和风霖走到青鸟宫门口的时候,发现侍卫们正在向远处紧张地张望,云阶奇怪地问他们,“发生了何事?”   守门侍卫见云阶公子和风霖公子走过来,立时松了口气,“禀报大人,是吉娜陛下策马出宫了,叫待侍卫不许跟随在她后面,小人刚让另外一个侍卫到后宫去禀报国师大人……”   风霖立刻对云阶道,“云叔叔,小夕她并不相信冥王陛下陨难的消息,一定是去冥王城了,她既然不愿让人相随,我便悄悄跟在她后面守护她的安全,请您和乌兰陛下不要担心。”   乌日更达莱和风吟、月鹿等人正催着侍卫驾着马车赶到宫门口,风霖选了一匹快马,让风吟用厚麻布包上四只马蹄,与众人匆匆道别,策马去追云夕。   小白马狂奔在赶往慕士塔格山的路上,云夕饿极了就摘两颗路边的野果子裹腹,日夜行路,只一天一夜的时辰就到了冥王城外。   慕士塔格山的山腰要比玉珠峰寒冷得多,云夕穿着单薄的丝袍却没觉得身凉;失去神羽成为平常女子的她倒不似从前那般畏寒了,何况心里还装着一个滚烫的字眼——玄浩。   那个爱了她两世、等了她二十年的冰雕一样孤寂的身影,现在已经深深地烙进她滴血的心里。   那个分明挚爱着她,却别别扭扭地不肯说爱的坏脾气男人;那个冷傲得像绝壁孤鹰一样的昆仑神王,却会为她的一句狠话就无望地掉眼泪的小气男人;那个在半夜里一惊醒就会确认一遍她是不是还在身边的笨男人……   如果说风霖是一道暖阳,令云夕的生命从此温馨起来,轩辕澈就是一把烈火!轩辕澈火焰一样的深情强行把云夕的心怀灼痛了,同时也在绝烈地焚烧着自己……   云夕不能否认自己真真切切地爱过风霖,但是最后生硬地占据她整个身心地却是轩辕澈!   为什么刚刚开始学着好好爱惜他的心意、回应他的温柔的时候,他就消失了呢?不可以……云夕模糊记起她昏倒在花海之畔,耳边传来轩辕澈狂兽一样的嘶吼,‘我爱了她二十年啊,真正甜蜜的相拥只有两个月……宝音圣使,你曾经成全了我,却只肯给我两个月的幸福,太短了!啊——’   轩辕澈在云夕心中是那么强大,强大到云夕相信不管任何时候受了伤害都可以逃到他的怀里寻求庇护,强大到云夕不会相信有一天他也会受伤,他也会和死亡这个字眼连接到一起。   ‘玄浩,我来了……受了伤也不要怕……有我呐!这次,换我来照顾你……’云夕牵着马走进碎石当道、灰烬遍天飞舞的王城,仔细辨认着通往冥王宫的中道。   昔日的冥王宫似乎已成为鸟兽们的乐园,云夕把白马系在宫门口的一根白石断柱上,踩着残亘断壁,大声叫着轩辕澈的名字,“玄浩——玄浩——”   她喊叫了许久,除了寒鸦被惊起扑愣愣的煽动翅膀声,还有偶尔的几声狼嗥,四周再没有别的声音。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云夕捡了一些枯枝碎木,走进宫门口那间塌了一半的门房,里面那间屋子没遭火吻,还完好保存着侍卫们值夜所用的床榻以及铜炉和水壶等物事。   云夕找到火石,点亮一根牛油火烛,再蹲下身笨拙地点燃火炉中的细草,将干柴填了进去,这时才想到水壶里是空的。   她正要拿起水壶出去找干净的水源,风霖提着一袋山果和一只刚烤好的野兔走进来,默默接过云夕手里的空水壶。   云夕愣了一会,低声对风霖道,“霖哥哥,你回去罢……这些事情我都做得来……我,会在这里等到玄浩出现,明天就联络王城最近的几个部族,派人来挖开宫里那些碎石……玄浩若是见到你在这里,会误会的……”   风霖涩然道,“从国师那里得到消息,三天前那次地动绵延到多半个昆仑北麓……附近几个部族都不同程度地遭受天灾,幸存者正在忙着祭天拜神……稍远些的部族头领应该在近几天内赶来王城。”   云夕张了张口,这才明白为何冥王城受难,属国的各族子民为何不曾及时赶到救助。   “你守着炉子吧,外面有很多雪狼,夜里不要出门,我去城外的泉子接壶水来。”风霖深望了两眼云夕,转身推开房门。   云夕待风霖闭紧了门,便拿起木桌上的烤肉大口啃食,她知道自己醒来之后对待风霖的态度太过冷漠;但是风霖始终是很平静的语气,似乎是没被她伤到。   如果自己始终在风霖和冥王之中摇摆不定,那才是对他们真正的伤害呢!云夕这样想着,努力地咽下口中不知滋味的烤肉。   过了很久,打着火把的风霖才提着水壶回来,背来一包耐烧且无烟气的天山铁木。   风霖放下东西,把水壶搁在火炉上,再添了几块铁木在炉腔里,“我走以后你得插好门闩,明天风吟会带些女卫和物品过来,这房里还算暖和……你连着赶了一天半的路,快些睡吧。”   交待完云夕,风霖便悄然离开了;过了一刻,云夕听到外面传来数声尖利的狼嚎,她猛然从草榻上跳起来,打开房门望向风霖离开的方向,只见夜幕深深、月光清淡,风霖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空寂的王城中。   244 废墟觅踪   云夕听着时远时近的阵阵狼嗥猿啼,蜷坐在火炉边一夜无眠;她幻想着轩辕澈突然就叩响铜门,轻声叫着:‘夕儿,是我,我是玄浩……’一有风吹草动她就猛然跳起来打开门探看,可惜直到天明也未有一次叩门声响起。   昨天一路走来,整个王城之中除了这个半塌的门房,似乎就没有可以存身的房穴,风霖这一夜是歇息在哪里呢?   云夕步出石屋,深吸一口清冷的寒风,眼前出现了几个渐渐清晰的身影。   乌日更达莱、云阶、风吟,还有青素、灵燕以及数位王宫侍卫。   云夕羞愧地低下头,不知如何向父亲和舅舅解释自己前晚出逃的行径。   云阶并未责备她,走过来打量着她身后的石屋,“霖儿倒是没说错,这间屋子算得安全,只不过……”   他转身对乌日更达莱道,“方才在山涧遇到的那位猎户怎么说的来着?前晚又有一次轻微的地动?还是找个平缓的地方扎个帐篷要安全些。”   大国师蹙眉,“史书记录,二百年前昆仑也有一次毁灭性的地动,地动之后又有数次较轻的余震;此次大灾亦与那次灾难相似……吉娜,你也看到了,舅舅并未骗你,还是与我们一同归国吧,冥王城不再是冰川之中的一棵明珠,而是一片彻彻底底的废墟!”   “不!”云夕惊慌地后退两步,“我走了,玄浩怎么办?!他一定是被困在这些坍塌的石柱下面,又渴又饿……还受了伤!舅舅,你快派人来挖开这些碎石,一定能找到玄浩的!”   云阶眼中一片悲悯之色,他止住正要开口的乌日更达莱,上前拉住云夕,“吉娜,你放心,你舅父已接到各地信使来报:昆仑周边的几个部族头领,还有冥王城幸存的那些臣民,都从自己的封地集结众多壮年男子往冥王城这边赶来!不出意外,今天便能来到一批人;轩辕澈是你的夫君,更是冥国子民膜拜的神王,集众人之力,一定会找出他的……下落。”   云夕松了口气,想要招呼众人休息,可是顾望四周只有碎石瓦砾,喃喃了两声不知说什么好。   风吟和侍卫们已动起手来,将冥宫前面较空旷的地方整理一下,搭建可供数人休息的牛皮帐房;灵燕和青素则收拾着从马车上卸下来的米粮和衣物。   大国师和云阶预料的没错,刚过午时,天山以南的几个部落的车队就赶到了,打头的正是敕勒王爷父子。   他们没有预想到冥王宫的灾情会如此严重,一个个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听到云夕说冥王在地动发生那晚便生死不明,众人更是一个个呆若木鸡,不知道如何是好。   云夕简单地说明了几句,便交待他们立刻动手挖掘坍塌的宫殿,从接近冰峰崖壁的那一侧开始。   以云夕想来:红萼拖着轩辕澈从那处悬崖坠落,就算当时还能行动,也不会走得太远;那一带她和风吟等人都一寸寸地找过了,根本没有任何线索;衣物、残骸,就连被火烧过的骨殖都没有找到……云夕更加相信轩辕澈还活在世上,既然红萼已经恢复了上一世为冥宫神使之时的法力,也许能带着冥王逃过此劫呢!   以云夕此时的心态,若是红萼把轩辕澈救活了,哪怕要她让出冥王夫人的位子给红萼她也愿意,只要轩辕澈活着就好……   救援王城的山下部族一批批来到,王城旧道渐渐被整理出来,扎下成片的营帐;冥王宫的碎石断柱也被这些部族壮士们小心翼翼地清理出来抬到指定的空谷里面。   一天天过去,挖掘王宫的工作缓慢地进行着,因为稍重的动作会引起碎石再次坍塌,大部分的工作都是族人们用双手进行的。   许许多多的遗骨被人挖掘出来,抬到外面平地上请云夕夫人辨认,凡是可以看清面目的、显然是宫人遗体的,云夕便让有家人在宫里做事的族人去认领,无人认领的遗骨抬到冰峰上行土葬。   云阶和乌日更达莱牵挂乌兰,中间回去了两趟,又被乌兰赶过来守护云夕。   从轩辕澈出事那天都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云夕很少说话,但是每个人都从她苍白消瘦到极点的面容上看到一日胜过一日的绝望;风霖从她来的第二天起就没再露面。   云夕猜想他是回青鸟国了,但是除了云夕自己,别人都知道风霖每晚都会悄悄潜到云夕帐中,点住她的睡穴,然后为她推宫活血,输一分内力给她;不然,以云夕现在的身体状态,早就撑不下去了。   “夫人,这些都是在废墟当中找到的金玩珠玉,件件完好无缺……奴人们小心地擦净了装在这些铜盒子里,老臣抬进来先给夫人过目……”   敕勒王爷向云夕躬身禀报,他那位浓眉大眼的长子岩止却趁机偷看夫人,发现云夕比前两天又消瘦了些,就如风一吹就能化开的雪沫儿……岩止心中一酸就想往云夕面前走,被敕勒王爷怒瞪一眼,只得讪讪地低下头。   云夕神情恍惚地盯着地上的一堆堆令人眼花缭乱的珠玉,其中有一些她是记得的,来自丹凤宫那间曾禁过她一日的玉库。   “老王爷,这些东西……你和其他头领们分了吧!呃,珠玉珍宝分给头领们,金银就赏给那些辛苦抬碎石的族人。”   敕勒王爷眼中光芒大亮:“这些宝物……都赏给微臣等人?这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哪!”   云夕疲惫地道,“人都不在了,要这些身外之物有何用……慢着!”   敕勒王以为云夕懊悔了,连忙令侍卫再将手中的盒子放下,云夕如脱兔一般跳起来,一把抓起后面铜盒中的一支玉簪,这支碧绿色的玉簪是她送与冥王,北巡回归王城那天,她一早亲手插在轩辕澈的顶发上!   “这支簪子从哪找到的?!”   “小人知道!”岩止王子终于得到和云夕对话的机会,“小人可以带夫人去那个发现玉簪的地方!”   云夕一阵气逆心慌,她捂住怦怦跳动的心口,竭力平复着紊乱的气息“好,你快带本夫人过去。”   大部分宫道已经清整出来,云夕渐渐看出来:岩止带领众人去的地方正是后宫的暖阁!   应该如此……云夕胸前的怦跳变成针扎一样的刺痛,暖阁是红萼之前的居所,她坠崖之后若是未死,一定会带冥王来她的宫院……   岩止走到一根粗大的房柱旁边停住脚步,指着地下对云夕道,“夫人,玉簪就在这面找到的。”   “令人把石柱搬开。”   “这……”岩止为难道,“这柱子下面是两具烧焦的尸骸,夫人还是回避的好……”   “快把柱子搬开!”   岩止不敢再分辩,亲自动手搬动那根断裂的白石粗柱,云夕身后的侍卫也一起伸手;清理完石柱和碎石之后,一个凹下去的房基出现在云夕眼中,那里面是两具黑漆漆的人形,已完全看不出人生前的模样。   云夕颤颤地伸出手,从尸骨当中捡出一个烧成奇形怪状的物事,岩止屏息望去:似是一把烧成团状的武器。   刀身已成烧化了,但是刀柄的花纹还依稀可见,上面镶着的两颗猫眼宝石是云夕所熟悉的,她曾数次见雅朗抚摸这把银刀上的金黄色猫眼石。   “玄浩啊,你就是用这把银刀扎进胸口的?是不是很痛?”   云夕跪下来,抚着银刀所在的那具尸身,触手之处全成灰烬,“玄浩,跟我回家了……”   敕勒王爷等人顿时明白这就是冥王陛下的遗骨,一同在碎石上跪下失声痛哭,“陛下——”   云夕小心地分开两具尸骨,嘴里喃喃地说着别人听不清的话语。   岩止被云夕失常的举止吓到,“夫人,夫人您节哀啊,让小人把陛下的遗骨收殓起来……”   云夕推开他,解开自己身上的斗逢,用手掌一点点把冥王的骨灰捧进去,然后小心地系紧四角。   侍卫望见地上剩下的那个黑影,小声禀道,“夫人,这一个是……”   云夕咬牙切齿地道,“这个就是削下我的神羽、逼死冥王陛下的恶魔!谁也不许为她收尸,让她在这里承受烈阳曝晒、风雪冲刺,永世不得超生!”   “是,小人等记住了。”   云夕把冥王的骨灰捂在怀里,不辨南北地走了两步,翻腾在胸际的血气终于冲出而出!她喷出一口血沫,猝然倒在地上,两只手却还是紧紧地抱着披风系成的包裹。   众人惊骇地大叫,女卫立刻将她抱起来冲出废墟向大帐跑去;月鹿和灵燕正在询问侍卫有没有看到夫人去往何处,见女卫抱着口角溅血的云夕回来,立刻抢上前接了过来。   “为何会这样?你们是如何守护陛下的?!”灵燕和素燕横眉责问敕勒王爷,岩止抹抹头上的大汗,“是这样,两位姐姐,夫人找到冥王陛下的遗骨了,一时悲伤难抑……”   “轩辕澈当真是死了?”灵燕吃惊地问,“他的遗骸现在什么地方?”   “就在……夫人怀里揣着……”   青素‘哇’地一声哭出来,“怎么会这样?长得那么俊俏的一个男人,吉娜又那么爱他……”   灵燕瞪她一眼,“你哭什么?不是还有风霖公子么?”   青素抹掉眼泪,了然地道,“就是,风霖公子也不错!可是……吉娜她很为冥王伤心呢!”   灵燕没接触过男女之情,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她转脸看到伸长了脑袋往大帐里望的岩止,顿时柳眉一竖,“都是你!要不是你带吉娜找到轩辕澈的尸骨,吉娜心里还存着一线希望呢!”   岩止耷拉着脑袋,忍受着灵燕和青素的无理责骂。   月鹿为云夕施针疏理好气逆的血脉,待她的气息平稳了,才从内帐里走出来,风霖和风吟正焦急地在帐外等候,看到月鹿出来,立刻紧张地问她,“如何?”   “应该没事了,只是她的情绪很不稳定,这两天要看好她……待大国师过来,无论如何得带她离开这里。”   风霖盯着月鹿手中的包裹,“这是冥王的遗骨?”   月鹿叹口气,“好不容易才从她手里取下来……云夕气血本来就弱,再接近这些阴气最重的物事……更易入魔障。”   245 大结局   云夕在子夜时分醒来,她模糊听到有人在她耳边低语,“夕儿,快起来……夕儿……”   “玄浩?”云夕坐起身揉揉两只眼睛,“是你么,玄浩?”   那团模糊的身影温柔地答道,“是我,夕儿,你愿意跟夫君走么?”   “我当然愿意!玄浩,不要再丢下我!”云夕急慌慌地跳下床,连靴子也未穿就随那团模糊的影子跑出内帐。   过了子时,正是一天当中人最困乏的时候,守夜的侍女偎在外帐的贴榻上睡意正浓,云夕出帐的时候未穿皮靴,直至半掩的帐门吹进阵阵冷风让侍女打了个寒颤,侍女才惊醒地站起身往内帐里面探看。   “不好了,女王陛下不见了——”   风霖就在隔壁的帐子和衣而卧,听到侍女的惊叫声一个机灵跳起来,拔腿就往帐外跑。   侍女并没看到云夕何时离开的王帐,风霖也来不及细问,纵身跃上帐顶向四处眺望,只见夜色茫茫之中,正北方向隐约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向冰峰的方向移动,风霖提起一口真气向北方追去。   这夜的月光并不清亮,似乎有一层黄晕蒙在圆月上,云夕眼前一片恍惚,只凭前方那个淡淡的身影和温柔的低语指引着来路,她并未感觉到冰峰之涧寒风入骨的刺痛,也未意识到山石早就硌伤她的脚掌,自己每前进一步,留下的脚印都是殷红的……   轩辕澈的影子终于在她面前停住了,云夕停住脚、艰难地喘息道,“等等我……”   那个模糊的影子似乎向着云夕大大地张开的手臂,云夕低声呜咽着向那个朝思暮想的怀抱扑去!   “云夕——”   两只用力的手臂从云夕身后紧紧将她抱住!   云夕脑中一空,呆了一瞬才转回头,“霖哥哥,你怎么来了?”她似乎不明白风霖脸上那种惊骇后怕的神情,凝神望向自己的前方,只见面前黑漆漆的一片,哪里还有轩辕澈的身影?   “都是你?!”云夕挣扎着哭叫起来,“给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出现在我身边!玄浩会生气的!刚才他明明就在前面,要不是你——”   “小夕,你低头看看!看清楚你前面是什么?若是轩辕澈的魂魄真的就在这里,他怎么可能引你去死?!”   风霖抱紧云夕,任凭她怎样挣扎也不肯松手。   此时天色已近黎明,云夕这才看到自己立足的地方就是冰峰的一处断崖!若不是风霖来得及时,只差半步她就会坠下去!   “玄浩他生气了……”云夕无力地弯下腿脚,“方才真的是他,他恨我没有与他同生共死……他以为我死了,所以就用毒刀插进自己的心脏……玄浩因我而死,我却还在这里苟且偷生,让玄浩的魂魄孤单痛苦、宁可无所依托也不肯就此往生……”   “玄浩,你还在等我对么?夕儿来了——”云夕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挣开风霖的手臂就往断崖上冲!   风霖情急之下,一指戳中她的麻穴,云夕顿时动弹不得,两只原本就红肿的眸子再次溢满泪水,不甘又无望地盯着山崖下方翻腾的晨雾。   “小夕,你若真的就这死去,与轩辕澈一样转世重生,你还能记得轩辕澈是谁么?还能想起今生的种种?”   风霖脱下自己的袍子裹在云夕瑟瑟发抖的身上,“如果你不怕你父亲、母王和舅父伤心,执意要给轩辕澈殉情……我会陪着你,一起从这个绝壁上跳下去,重新开始另一种人生。”   他拉起云夕的左手,抚着她腕子上那只细细的黑镯,“我不怕死,因为虚日鼠前辈说,这只黑镯里锁着你我的三世姻缘,来世你我还有一次做夫妻的机会……但是轩辕澈这个人,你来生断然不会再记得……小夕,你确定你还想跳下去么?”   风霖撕下一片衣襟缠住云夕流血的双足,云夕吃痛地缩了缩脚,这才知道风霖已给她解了穴;她思索着风霖的话,迷茫地望着风霖平静的神情,“霖哥哥,我忘不了他的好……”   “没有人让你忘记他啊,轩辕一族的悲剧是命中注定,轩辕澈的死亡被宝音圣使一手造成的!并不是你的错!他若真心爱你,定然希望你会平安幸福地活下去!”   “霖哥哥,玄浩几次要取你性命,你不恨他么?”   “我是恨过他……可是更感激他在我无能为力的时候,能守护你、宠爱你,曾过给你,我所不能给你的一切……小夕,我不求你会重新接受我,就让我留在在能看到你的地方好不好?”   云夕终于再次直视风霖,清冷的夜空下,风霖的眼眸比星星更明亮,缓缓流淌着怜惜和温柔。   在那双深如子夜的黑眸,云夕发现晨阳已渐渐升起,一缕金光打亮风霖的侧脸,云夕这才留意到风霖居然瘦成这等模样,两只眼窝下是淡淡的青紫,似乎是许久没好好休息过了。   云夕靠进他的怀里,痛快地哭了出来。   “吉娜?吉娜!”   “夫人——”   “陛下!”   两人身后传来各种惊叫声,乌日更达莱和云阶刚刚乘马车赶回冥王城,发现许多人正乱糟糟地往冰峰上跑,便揪了一个侍卫问个清楚,之后两人飞一般地攀上冰峰,倒比其他人赶过来得早一些。   风霖横抱起云夕向来人的方向走去,乌日更达莱看到云夕脚上洇血的白袜,顿时变了颜色,“吉娜,你怎地如此不省心?半里跑到山崖上……想唬死我们么……”   大国师说到最后,怒火渐渐变成了颤颤地担忧,云阶走过来,从风霖手中接过云夕来,安抚地拍了拍,“孩子,你母王和姨母都急了,知道这里冷得很,要我和你舅舅无论如何要把你带回去……跟我们一起回家吧?”   云夕含泪道,“爹爹,我找到玄浩的遗骨了,为他安葬之后就回家……舅舅,请您为他做个安魂的祭礼。”   “这是应该的。”乌日更达莱松了口气,向风霖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风霖回头望望断崖的方向,那里正是仲秋之夜红萼与冥王坠落的石崖。   冥王的墓址选在冰峰之巅离冰苑很近的地方,这里也是雅朗、清格勒等人的葬身之地;云阶和大国师商议之后,认为这个方位裨益王者,云夕众位部族头领当然没有异议,立刻开穴造棺做墓,一月之后为罹难的冥王陛下举行隆重的膑祭大典。   云夕将那支碧玉簪放在唇边吻了一下,与冥王的骨灰坛一起放入玉棺当中,亲手捧土封了王陵。   祭典之后乌日更达莱照例用通灵术窥查冥王的灵魄落到哪里,在他闭目凝神之后,只‘看’到轩辕澈气绝身亡的一刻,灵魄落在哪里始终寻找不到……倒是看到他身边的那个恶毒的妇人红萼直接堕入畜生道,倒也在大国师的预料之内。   乌日更达莱一睁眼,云夕就紧张地问他,“看到了么?玄浩去哪里啦?”   大国师摇摇头,叹口气道,“吉娜,舅父灵力已失,无法窥查人之往生了……”   云夕这才想起舅父也服下了雪蛇内丹,她歉然道,“舅舅,是吉娜疏忽了,让您劳累了这么久,快些回帐休息!”   听夫人说起她要回青鸟国定居,冥王城不需要翻新再建,众头领们一片哗然,敕勒王子甚至高声叫了起来,“夫人,陛下不在了,您就是我们冥国的新王!王城毁弃,您就跟我们去石头城吧!怎么可以再回娘家住呢?”   敕勒王爷虽然及时训斥了儿子,但是从他和众头领的表情来看,岩止的话是冥国众臣子和部族头领的心声。   云夕微笑着摆手示意他们噤声,“本夫人回青鸟国,并不代表冥国的事从此不闻不问,在座的各位多半都与冥王陛下有血缘之亲,也就是说,各位冥国族人都是我青鸟吉娜的亲人,若是哪一支部族遇到任何困难,随时都可以求助到青鸟宫,青鸟氏愿一尽绵薄之力!”   听她这话说,众头领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不需要再年年进贡财宝美女给王城,这本是令他们减负的好事,不知为何,每个人反倒是心里空落落地。   待部族王爷和手下撤下帐篷,逐队与夫人和青鸟国师道了别,云夕这队人才启程离开空荡荡的冥王城。   慕士塔格山入冬第一场大雪散漫地落下,驾车的骏马在雪地上留下一行行白色的脚印;云夕掀开马车的厚帘探出头去,只见身后的王城废墟全成白茫茫的一片,与轩辕澈的种种往事似乎就如埋在这鹅毛大雪当中的冥王城,曾经的辉煌美好现在只剩下梦境里的浮光掠影……   风霖拉回云夕,放下毡帘挡住扑面而来的风雪,把一个温热的手炉塞到云夕怀里,云夕迎向风霖顽皮地一笑,把冻冰的手指贴在他脸颊上;风霖的凤眸之中溢满惊喜,被风雪掩住的霞光仿佛这一瞬间都辉映在他的脸上。   246 番外之青鸟小王子   云夕虽然回到青鸟宫,但是王宫对外宣称女王身体病弱需要休养,国中大事小事仍然由乌日更达莱做主;幸好云阶和风霖都有治国之才,分担了他多半政务,再加上终于娶得日思夜念的冰狐族长做夫人,大国师的日子比以前惬意了很多。   这天一早,风霖习惯地用过早膳就来到前宫,发现议事殿中并无岳父大人和国师的身影,这才想起昨天听他们说要今天要带各自的夫人一起去北疆的车臣部族,参加当地人的‘叼羊’盛会。   风霖一看天色大亮,岳父他们一定是开始出发了,便飞一样地跑到前宫大门口,正见一身草原部族装扮的乌日更达莱和冰狐共乘在一匹高大的黑马上,连声让侍卫去催催云阶和乌兰。   “舅父、舅母!”风霖踌躇了一会,鼓起勇气拦到乌日更达莱的马前,“霖儿也想去……我来草原两年多了,还没见识过族人的‘叼羊’盛会呢!”   乌日更达莱看到风霖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刚有些心软,冰狐弯下腰,笑嘻嘻拍拍风霖的肩膀,“我们要去好几天呢,你难道让吉娜一个人在家照顾孩子?”   ‘又不是我的孩子,我干嘛要帮忙照顾?’风霖抽了抽嘴角不甘心地道,“要不,带上云夕和孩子一起去啊,我们单独坐一辆马车,不会吵到舅父舅母的!”   “不行!”   风霖转过身,只见打扮得比他还显嫩的老丈人拉着岳母的手款款而来,侍卫跟在后面牵着一匹银鬃白马。   “我们这次是隐藏身份便装出行,就想尝尝平民情人约会的滋味……带上吉娜和阿木尔,就得带上一堆侍女奶妈,很容易被人识破身份!夫人,你说是不是?”云阶训斥完女婿,换了个口气问乌兰其其格。   乌兰先冲云阶抛了个媚眼,然后柔声对一脸沮丧的风霖交待道,“我们出来的时候,吉娜和阿木尔正在园子里晒太阳呢,今天不用管政事,快去陪陪她们吧?”   冰狐到底是不太忍心,“小霖啊,我们回来的时候带些北疆的青稞酒给你尝尝,明年的叨羊大赛一定带上你们两个,别不高兴啊!”   风霖强装个笑脸,冲那两对甜甜蜜蜜的夫妻挥了挥手,艳羡地目送他们绝尘而去。   走进后宫花园的时候,风霖望见云夕抱着那个整天纠缠着她的阿木尔坐在花枝下眺望一只叽叽鸣叫的雏鸟。   刚满周岁的青鸟小王子——阿木尔一只胖爪摸在云夕胸前的圆波上,另一只胖爪的大拇指就塞在不停流口水的嘴巴里。   风霖从旁边的侍女手中接过软帕,拉出阿木尔嘴里的手指擦干净,“又在吃手,大拇指就那么好吃啊?”   阿木尔瞪大圆圆的墨绿色凤眸,对风霖伸出胖手,含糊地叫着,“姊夫……吃——”   云夕哈哈大笑起来,在弟弟脸上啵了一口,“你姊夫怎么会吃你脏兮兮的小猪蹄,没事自己啃着玩吧,哈哈……”   阿木尔当真又把手指含到嘴里,吮得啧啧有声。   看到婴孩特有天真可爱模样,风霖一肚子的怨气也消了多半,从云夕手里接过阿木尔来驾到自己肩上,“你别总是抱他,都一岁了,也该让他练习着多走走路。”   “我也是这么想啊!母王总是说青鸟族人都是三年孕期,偏是她怀阿木尔十个月就生产了,怕他在母体吸收的能量不够,总是让他多睡少动。”云夕扶着风霖的手臂,三个人缓缓走进花园的游廊。   “岳父岳母只管生不管养,孩子一生来就丢给你,弄得我们两个这一年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岳母还好意思指手划脚地说我们不会养孩子。”   反正长辈们现在都不在宫里,风霖放心地大吐苦水。   云夕凑到他面前轻咬一口他的嘴唇,风霖顿时眉开眼笑,转而晃动起肩膀来,乐得坐在他肩头的小王子咯咯直笑,云夕望一眼阿木尔那双碧玉一般通透的眸子,再看看心无芥蒂的风霖,胸口暖暖地一如当空的三月春阳。   去年他们回到青鸟宫不久,乌兰女王和寒香女官就先后生产了;乌兰在死亡谷底吃了太多苦,回宫之后又日夜牵挂偷偷跑去冥王城的云夕,身子实在是虚弱不堪,生下阿木尔小王子之后就一直卧病在床。   云阶第二次当父亲,好似不如第一次新鲜了,很少顾念刚出生的小王子,所有的精力就用来拉着花涧大师研究乌兰的饮食调补之法。   也许是血缘至亲的缘故,小王子谁也不近,只认姐姐云夕;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里,只要云夕离开一会儿,阿木尔王子就会大哭不停,哪怕是乌兰女王哄着也不行,只有云夕将他抱在怀里才会停止哭泣。   乌日更达莱说孩子一生下见到谁就会和谁亲,云夕的确是小王子一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人;至于小王子那双不同于父母和长姐的碧眼,大国师解释道:故去的一位老国师的眸子就是这种墨绿色,云夕便释然了。   但是在阿木尔满月酒宴的那天,云夕略进了两杯果酒,头觉得晕晕地;趁阿木尔睡得正香,想走到花园的亭子里散散酒意,不小心听到舅父和风霖的一番对话。   “国师,您能确定阿木尔就是轩辕澈的转世?”   大国师点点头,“轩辕一族修的是破瓦功,此功若是练到一定的境地,魂灵便能自如地选择来世的母体……当然,也得在死后百日之内,不然便会魂飞魄散了……轩辕澈对吉娜的执念太深,当日借月圆阴气最重之时,显灵引她坠崖未果,自然会另求它路。”   “能投生到我们青鸟族中,也算是与吉娜的另一种缘机啊!他前世的种种已经消亡,从他降生的那一天起便是吉娜的亲弟弟;霖儿,你不会对阿木尔有何……”   “不会!”风霖急道,“霖儿不知如何感念上神这般安排,只是……这件事要告诉小夕吗?”   “这倒不必了,对于吉娜来说,阿木尔只是她的同胞手足,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再提到冥王,吉娜又会胡思乱想。”   乌日更达莱和风霖商议完毕,慢慢走出小亭,云夕在他们走近之前悄悄地离开了。   她走到小王子寝宫门口的时候,正听到婴儿上气不接下气的凄厉哭叫,乌兰和侍女们不知所措地小声哄着。   云夕走进房,从母亲手里接过弟弟来轻轻地摇了摇,阿木尔的哭声渐小,过了一会便抽抽噎噎地睡了。   乌兰苦笑道,“我这个母王真没用,自己生的孩儿都不听我的话。”   “母王,先让弟弟住到我的寝宫吧,等您身体好些了再亲自带他。”   阿木尔从满月那天起就睡到云夕的宫房里,也从那天起,云夕重新接受了风霖的心意。   三天之后,青鸟宫关起门来办了个简陋的婚礼:乌兰其其格和云阶、青鸟国师和冰狐、云夕和风霖,一起在索日格神像前发誓立下婚盟。   对于风霖来说,这一天是苦尽甘来;新婚那夜唯一美中不足地就是两人刚刚开始亲热,还未到重点,住在隔壁的亲亲小舅子就惊梦哭叫起来,一夜闹了三次,弄得小两口兴趣全无。   此后风霖常常怀疑不满一岁的小舅子是否带着前世的记忆降生的,不然怎会常常破坏他和云夕的好事?   但是细细观罕小阿木尔的举动和眼神,他就是一个婴孩的天然萌态,只是比较依赖云夕而已。   云夕每晚抱着阿木尔哄他入睡的时候,却是一脸幸福的微笑:她生平从没有如此对上天感恩戴德!   轩辕澈生前曾对她说过,他从记事起就开始修习内力和法术,一心想着打败所有的兄弟成为下一任的冥王,不必年纪轻轻就死在花海里;他没有平常人的快乐童年,也不知如何悠闲的玩耍,唯一的快乐就是爱上了云夕……   云夕抚摸着阿木尔圆鼓鼓的小脸,这一生,她要好好弥补他:温暖的亲情、无忧的童年、真诚的朋友、美丽爽朗的好女子、策马奔驰天下的荣耀……只要他想要的,她和风霖都会帮他得到。   247 番外之尝新节盟约   二月初五,九黎族人聚居的中条山之阳,扶桑花开得如火如荼,漫山遍野的一树树地红霞;天刚放亮,就有黎族各寨少年背着米酒和牲品快步往枫树林里走,穿着节日盛装的族人们喜笑颜开地拢在一起,等待老族长带领他们在枫王树下拜祭先祖蚩尤。   一队车马正从蜿蜒的山道向中条山花涧这边奔来,临近枫林的时候,却是拐了个岔道,进入山谷的阴面——花涧大师之前居住的府园。   前面那辆马车里乘坐的是云夕和风霖;时隔四年,他们再次来到九黎重温最初立下生死婚誓的地方,心中的别样感触自是不必多言。   这次离开昆仑重返大周,他们同行的只有寒香母子、花涧大师和高娃姨母。   寒香在云夕的劝说下,终于鼓起勇气回故乡看一看,当年那位曾许下她每年尝新节都要在枫神树下相聚的男人,是否还会在尝新节这天来到九黎,在他俩初次相遇的地方等候她。   花涧大师带高娃同行回中条山,那就是显而意见的意思了:两个中年人在寒香和月鹿的穿针引线下,终于后知后觉地认识到孤独是可耻地,至老孤独是可怕地!   青鸟宫的气息无时无刻不是甜蜜的:云阶公子和乌兰陛下整天在一起卿卿我我、吃个果子都要一人一半,常被三岁的阿木尔小王子嗤之以鼻。   大国师和冰狐夫人不管去哪里都形影不离,连国师举行大祭的时候,冰狐都要扮成男祭师的模样跟在他身后,但凡有女弟子多看乌日更一眼,冰狐都会警惕地挡住对方的视线,或明或暗地向众人宣告国师归她一人所有……   大国师娶妻的事再也瞒不住了,国中一些年轻的巫师也都叫嚣着要娶老婆;但是传承巫术的人必是童子之身才行啊!乌日更达莱之所以娶了妻子还能通灵是因为冰狐与他同属神族,两人双修不但不毁内力还对彼此的身体大有裨益……这些事怎么给弟子们解释呢?大国师急得一头疙瘩。   风霖和云夕这对历尽艰辛才走到一起的小两口,自然不会错过每一分可以缠绵的机会,阿木尔小王子已满三岁,每天被父亲云阶强制着开始修习内力,很少有机会缠着姐姐不放;风霖终于等到了他人生的春天,两人整日策马草原、携手出游,在荒无人声的古林共尝情果,在开遍鲜花的草丛中探索彼此的身心……   两人的行踪遍及昆仑南北各个冰峰,草原各族人都见识对这对神仙眷侣的绝美风姿;开始那两年还有冥国的部族头领叫嚷着给女王献情宠,后来他们不止一次受到大周风氏的人力、工技或财物援助之后,便都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纷纷默认了吉娜女王和风霖公子的亲事。   被一对对情人的恩爱耳濡目染的花涧和高娃也学着谈了一把年轻时没谈过的恋爱:你给我做件新衣、我送你一条亲手打磨的玉佩,两人一起散散步、晒晒太阳,没多久就越看对方越喜欢起来。   寒香终于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没辜负达兰老族长的一番重托,既然花涧大师和义母情投意合,寒香便请大国师出面为花涧和高娃两人证婚,大国师自然义不容辞。   没想到花涧大师和高娃又别扭起来:他们两个觉得自己这把子年岁,若是在青鸟宫或是达兰村寨办一场婚礼,总怕会被小辈们取笑到不好意思。   风霖建议他们在尝新节那天赶到九黎,在花涧大师家乡的枫神树下发个誓,也算是个正式的婚约;花涧大师和高娃商议之下,觉得这主意甚好,刚出冬月便收拾好行装,力争在二月初五前赶到秦南;只可惜月鹿已有五个月的身孕,被风吟和公婆勒令在姑棼老家安胎,未有机会参加师尊师母的婚礼。   云夕和风霖更想借这个机会去趟中条山,为寒香母子牵一回红线,他们两个也得以重温一把初恋时的美好记忆;于是,这行人在阿木尔小王子的哭闹追逐和云阶、乌兰的掩护下,狼狈地逃离了昆仑山。   中条山阴面生长的扶桑花都是纯白色的,更显得花涧大师府中的片片蔷薇花红得娇艳欲滴;花涧大师离开九黎近四年,园中仆从依旧把院房内外打理得整整洁洁;大师献宝似地指着园中花木给高娃看,高娃瞪他一眼,让他在小辈面前注意些形象。   风霖征求了大师的意见,动手把他的八字胡、山羊须修成了短髭,又帮他换上紫红的新袍裳,整个人便年轻了十多岁,连那双细长的鹰眼也精神了许多。   高娃那边也让云夕和寒香梳妆妥当,换上与花涧同色同款的红衣,两颊红红地被寒香扶了出来,花涧大师走向前捏着高娃圆润白胖的手掌,高兴得不知所措。   一行人步行着走出山道来到枫王树下,此时天色微黑,空场上的火堆已然点起,欢快的芦笙嘹亮地吹响,年长的族人们捧着分到的供品,笑容满面地渐渐离开枫林,把欢歌笑语的场所留给今晚求偶的少年男女们。   寒香引着花涧和高娃在枫神树下的祭台前叩了头,互发誓言,风霖和云夕送上扶桑花串让他们给对方套到头上,花涧大师呵呵直笑,高娃却是羞得抬不起头来,族人们有些是认得花涧大师的,一时间都围了过来圈住他俩吹奏乐曲、跳起祝福的歌舞。   风霖和云夕加在人群中一起欢跳,寒香也笑得合不拢嘴,回来头来一看,儿子居然不见了,她大吃一惊,钻出人群大声呼叫着儿子的名字。   半晌才听到儿子的回应,“娘,我在这里——”   寒香转过身来,顿时一阵头晕目眩:只见儿子小小的身影偎在一个高大的男子身边,那位目光沉沉盯着她的男人——正是她日思夜想的秦五公子嬴秋。   嬴秋方才正坐在一棵枫树下喝着皮囊中的清酒,面容沉寂地盯着火堆边那些快活的九黎男女。   三年前的尝新节,他在这里等了整天整夜,并没等到与他相约的女子,第二天一早他去了寒香家,只看到一片焦黑的废墟;向邻人打问,才知道寒香姐妹俩已在年前失踪。   他立刻返回雍城,去风氏庄园打探寒香的下落,没想到风氏庄园的人早就撤回齐国,庄园中只留下两个一问三不知的老仆从看守园门。   前年、去年的尝新节,嬴秋依旧按时赴约,寒香还是没有出现,寒香的妹子梨花也带着夫婿回到故居,在烧光的老家前跪了整夜,昏死之后被她丈夫带回秦国。   今年尝新节,嬴秋一早来到中条山,在他俩初次牵手的树下坐下整天,可惜只到天黑也未见他梦中的女人走近;只有分祭酒的巫师递给他一囊米酒,他一口口咽下略带苦味的酒液,直盯盯地望着围着火堆唱跳的少年男女,那一张张快活的面容从他眼中晃过,却没有一张是他熟识的。   突然,一个三四岁的男孩从他眼前跑过,孩子胸前戴着的玉牌一闪,嬴秋揉揉眼珠,蓦地站起来:那是他送给寒香的护身玉符!   “你……叫什么名字?”嬴秋替小孩子捡起滚到脚边的玉球,竭力用平稳的语气问他。   “我叫小久儿,母亲说,是长久的久,你是谁?”小久儿瞪大和嬴秋一模一样的杏仁眼,好奇地问他。   嬴秋心如撞钟,他蹲在小久儿面前,抚着他的头顶的小抓髻,颤声问,“小久儿……你知道自己姓什么吗?”   小久儿挠挠小脑门,望着嬴秋的脸,没来由地觉得可信,“母亲没说过,但是高娃阿母说我姓嬴,大名叫嬴久。”   嬴秋身形一晃,险些坐在地上,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寒香的叫声,小久儿回应了一声,很有礼貌地问嬴秋,“叔叔,花涧阿爷和我阿母今天成亲呢,你要不要去我阿爷家喝喜酒?”   “花涧阿爷?”嬴秋弄不清这是什么称谓,他听到了寒香的声音,不由自主地跟着小久儿向那边跑去,正对着寒香焦急的眼神。   “香儿……寒香,这些年,你带着我儿子躲到哪里去了?!”嬴秋捉住寒香的手臂咬牙切齿地质问。   寒香嗫嚅道,“我……我只有小久儿,你已经有很多妻妾和儿女了……别抢走我的命…根子……”   嬴秋一手抱起儿子,一手猛然把寒香拉到怀里,“我不只要抢走儿子,你也休想再从我身边逃走!”   寒香犹豫了一瞬,伸手抱住嬴秋的腰背,痛快地哭了出来。   风霖和云夕站在不远处相视而笑,风霖牵着云夕的手步出枫林,天边一轮明月皎然,月华如水般流泻下来,为他们身边的花草罩上一层淡淡的光芒;风霖走到一处花木深深的僻静处,捧住云夕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两人的身体都太熟悉对方、渴求彼此,这一吻之下就气喘吁吁地、全身都火烧火燎起涨起来,云夕按住风霖伸进她衣襟的手指,“霖……我们回府……”   风霖咬着她的耳垂含混地道,“这么早……不是出来看黎人对歌吗?回府做甚么……”   云夕怔了怔,抬头看清风霖眼中的戏谑,她推开风霖气恼地道,“又耍我……今晚你睡床下!”   风霖呵呵笑,“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夫人让我睡床下,我就睡床下啊,太没节操了吧……万一你半夜又悄悄扑到我怀里,在地铺上受了凉如何是好?”   云夕气哼哼转身便走,风霖伸手在背后圈住她,云夕却故意他怀里扭来扭去,蹭着他越来越暴涨的火热,风霖实在忍无可忍,打横抱起云夕,就要跑回花涧府园温习每天必做的双修之道。   一阵细微微的‘沙沙’声在两人身后传来,风霖背影一僵转过身来,云夕飞快地从他怀中跃下。   只见月光之下,一条粗大的金鳞蟒蛇蜿蜒在他们身后,在大蛇的旁边,缓缓走来的正是一身白衣的秦六公子月忍。   “久违了,月忍教主。”风霖神情淡淡地对月忍拱了拱手。   云夕吃惊地望了一眼风霖,转而质问月忍,“你做了西域巫王?为何如此?”   以秦六在秦王宫多年的苦心经营,取代嬴秋成为下一任秦王指日可得,若是接任了西域巫王之位,这一世便与秦王之位无缘了。   月忍两眼灼灼地望着云夕,“我答应大长老接任巫王之位,是因为集三位长老之力,能为我解开身上的生死蛊,让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思念我心爱的女子。”   风霖握着云夕的手指一紧,目光冷冷地盯着月忍;云夕喉间一哽,转而问他,“凤歌呢?她也随你到巫城了么?”   月忍摇头道,“凤儿母子留在雍城,代我服侍母亲。”   云夕与风霖对望一眼,打消了再给月忍下一次蛊毒的念头。   月忍的视线落向风霖和云夕互握的手指,对风霖涩然道,“没想到天下无敌的冥王陛下也胜不过姻缘天定,夕儿终究是与你长相携手。”   风霖微笑,“望月教主善待凤歌公子,她也是一位难得的好女子。”   月忍带着那条粗笨的金蟒黯然离去,风霖与云夕缓步扶桑花丛,听到花木深处传来的轻喘低吟声,两人相顾一笑加快了脚步,唯恐打扰到一对对趁夜交颈的鸳鸯。   “小夕,花涧大师、姨母,还有寒香母子恐怕是要久居在这里了,我们俩明天就回齐国老家吧。”   “霖哥哥,我们先去海疆崂山,看看我们前世住过的地方,然后再回风寨探亲好不好?”   “嗯,听夫人的……我觉得,到了崂山一定能遇到赐给我们三世姻缘的仙人,我想问问他,可有什么法子,让我们永生永世都做夫妻?”   “霖哥哥……”   “嗯?”   “霖哥哥……霖哥哥……”   ---------   本书由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