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穿越之宠后传说 作者:延琦 ================== ☆、第1章 深闺变 雕花大床,藕色幕帐。 她就这么躺着,迷茫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哪里?为何眼前的画面跟她方才梦中的场景这样像? 正迷惘间,忽听到耳边传来女孩子的惊喜声,“小姐,你……醒了!” 她转头望去,正看见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女孩,这又让她一惊……这丫鬟打扮的女孩子,怎么也跟梦中的一样,她难道还没睡醒? 她没敢接话,不动声色的握了一下手心,“嘶!”长指甲掐进肉中的痛感让她忍不住咬牙。 没有做梦!这是真的! 眼前的女孩疑惑于她的举动,迟疑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雁翎啊!” 雁翎? 果然,跟梦中的一模一样,她真的是雁翎,从小陪自己长大的雁翎,既然她是雁翎,那自己不就是……褚雪? “雪儿,雪儿,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可担心死为娘了!” 正想着,又一个声音传来,她正欲起身,就看见一个贵妇打扮的中年女子来到了近前,那女子坐在她床边,眼中含泪,正将温暖的手覆在自己的额上。 “舅母……” 她一声惊呼却被女子全数捂在口中,女子眼含惧色,身边的嬷嬷忙转身去关门,房中只剩最亲近的四人,女子小声问道:“雪儿,你怎么了?是不是撞糊涂了?你不记得……为娘了?” 撞糊涂了?她一阵头疼,片刻后才终于回忆起,睡之前是狠狠被撞了,如果她是褚雪,那她的确是该称眼前人为“母亲”的,刚才那一声“舅母”也确实会招来严重后果,甚至是……杀身之祸! 可如果她真是褚雪,那刚才那个冗长的梦就只是她的回忆而已,过去十六年的全部记忆。但是,入梦之前的那场车祸,跟随着掉下山崖的大巴一起而来的天翻地覆又是怎么回事?那时的疼痛那样真切……她又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极力想分清眼前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可手心的疼痛依然明确的告诉自己,这是现实,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竭力思考,片刻后终于顿悟了一些,难道她的灵魂回到了一千多年前?或者说,之前翻下山崖的二十几年,那才是一场梦! 见她一直凝眉不说话,屋里的嬷嬷开了口:“夫人,小姐这大概是烧糊涂了,不如请大夫来看一下?” “好,好。快去请大夫!”夫人慌忙下赶紧应道。 可嬷嬷才抬脚打开门,门外的管家却进来通传,“夫人,恒王府派来位御医,正侯在前厅,要不要请进来给小姐诊诊脉?” 夫人望向她,“雪儿,你有没有事?能不能……让御医进来看你?” 她又呆了一会,方点头,“就让大夫过来吧,母亲,我没事,放心……” 母亲见她言语终于正常,才稍稍放下来心,朝门外的管家吩咐道:“请御医进来吧。” 隔着床帐,她的手覆上一方薄纱,御医凝神为她把脉。片刻后,御医手抬起,起身客气回道:“夫人不必过忧,小姐的身体已无大碍,再多休息几日应该就能恢复到如从前一样了。只是这几日依然要按时服药才好,在下稍后写一张方子,请府上着人去抓药即可。” 夫人放了放心,也客气道:“麻烦先生了!眼看就要正午,今日就请先生赏脸留下用顿便饭吧。” “恒王殿下一直挂念着小姐的病,在下稍后还要去王府复命,就不打扰了。” 御医抬笔写好药方,又客气的告辞出了府。 恒王? 又一个名字进入耳朵,让她又想起一件事,一件要事,一个月后,她就要嫁进恒王府,做恒王宋琛的第二位侧妃。 第二位侧妃,却是他的第四个女人……她的心一沉。 经过了八年前那场剧变,还是少女的她早已不敢再做白马良人的梦,她已不期盼能嫁个如意郎君,一直以来她只想留在府中,留在对自己恩重如山的父母身边,她甚至想过终生不嫁,为父母养老送终——虽然这也是不可能的。 虽然恒王一表人才是皇子中的翘楚,虽然他也不过才而立之年,并没有多老,但嫁给他做侧妃,实际不过就是妾,还是第三个妾,这也还是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她知道父亲母亲原本也并不情愿,但能请出父亲褚霖的老友兼上司,周复之周太尉亲自上门说媒,恒王的意愿显然很坚定,况她一直没有定亲,断然拒绝已不是良策。尽管有些为难,褚府也还是答应了这门亲事。毕竟能嫁进王府,不管是否是正妻,在寻常女子眼里都已是难得的幸事。 更何况,这还是她在昏迷之前自己做的决定。 一个月之前。 一架马车由恒王府驶出,缓缓地行在京城的大街上。 里面端坐的正是皇三子恒王宋琛。恒王今日特意一身低调打扮,目的地只有一个,都御史褚霖的府上。 父皇此次忽然召他们几个分封在外的皇子回京,表面上寻的因由虽是要好好办一场寿宴,但明眼人都能瞧出,这背后的深意大着呢,他老人家大概也终于对太子的昏庸无能忍无可忍,已经起了要废储重择的打算了。 虽然皇上表面不动声色,对太子的态度一如从前,但瞧出门道来的绝不止恒王一人。 朝堂向来瞬息万变,皇子们才刚回京月余,几位识时务的朝中重臣已纷纷向恒王抛出了橄榄枝,既是朝中重臣,那他们的抉择绝对可影响整个王朝的未来。 他们心里何尝不清楚,在当今圣上已成年的七位皇子中,唯有皇三子恒王在行事决断上最像他的父皇,他才至封地十年,就已将自古荒凉的燕州治理的可与京城比肩,这份能力是一直优居京城却毫无建树的太子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 这些功绩,皇上自然也看在了眼里。 废储重立的决定或许只差一个时机,一个理由而已。 而能否准确把握住时机,却是会影响恒王一生,乃至整个王朝未来的关键所在。 身为皇子,说不惦记那把龙椅恐怕没人会相信,况且还是他这样一位德才兼备的皇子。太子与恒王相较,若非要寻个过人之处,也不过就是太子的生母是皇后,恒王的生母是贵妃罢了。 况大齐开国以来,两代君王均不是太子,所以于这个朝代而言,正不正统仿佛并不那么重要。 算来,几位权臣的意向已非常明确,现在就差督御史褚霖了。 褚霖表面看起来中庸,实际却是根硬骨头,这从他上任几十年来朝中几件大案的处理上都能看得出来,褚霖从不结党,也从不偏帮,因此是皇上心中颇为倚赖的重臣之一。 马车里的俊雅王爷眉头微蹙,照道理说,若褚霖的头脑清醒,他应该是选自己的,但若万一他稍有些迂腐,要站在正统阵下也有可能。但无论如何,恒王都要趁这次回京的机会将他拉在自己这边。 但怎样拉拢,却是个问题。 他与褚霖没有过深交,况且褚霖从来也不是如墙头草般擅趋利之人,因此,他此次只能打着论政之名造访褚府,至于其他,只能稍后见机行事了。 为避他人耳目,恒王特地在离褚府还有一段距离时下了车,只带了一个便衣侍卫,悠悠徒步往褚府大门行去。 恒王挑的这个时间其实大有讲究,已过正午,褚大人定是已处理完公务在家歇息,应该也没什么闲杂人等前去打扰,正适宜他们洽谈正事。 果不其然,当恒王到达时,褚大人正在家中,待人通传后,恒王很轻松的就见到了他。 亲王亲自登门,褚霖自然是诚惶诚恐的接驾,他既然能在高位上官居几十年,朝中近来的局势他当然清楚,他也明白太子难堪大任,但他的为人向来不像其他同僚那般圆滑,他也在等一个时机。 都是心中有社稷之人,两位的洽谈也甚是顺畅,只不过十分凑巧,正当会谈才开始没多久,管家匆忙进来通报,门外又来了位稀客,竟是太子。 从小到大,被太子这位二哥插足的事情太多,恒王早就习惯了,只是此次又是巧合? 他淡淡一笑,对着面有难色的褚霖道:“听闻贵府的花园景色甚佳,不知本王今日可有机会一见?” 太子已至门外,就算恒王此时告辞也必然会撞上,两位皇子在自己府中狭路相逢显然对谁来说都不是好事,褚霖明白恒王此举乃是为避开与太子照面的难题,他遂恭敬道:“如此,就先委屈殿下了,请恕老臣失陪。” 恒王点头,去了褚府的花园。 行了几步,他吩咐身旁的随侍找机会去前院,侍卫立刻离开,他一边在花园中漫步,一边暗自做着打算。 初夏的天多变,正当他漫步间,一场急雨竟毫无征兆的落下,他打眼瞅了瞅,望见不远处荷塘上正有处避雨的凉亭,便快步赶了过去。 好巧不巧,亭中正有一位妙龄少女也在躲雨,正是褚雪。 妙龄少女今日在亭中喂鱼,随侍的雁翎恰好离开了一会,就正赶上这场急雨。 一场急雨,亭中的小姐正遇上进来避雨的亲王。 听见匆忙的脚步声,褚雪以为是雁翎回来了,正欲打趣她被雨淋,一转身,嫣然的笑意却凝在脸上,眼前忽然出现的男子让她有些意外。 男子见到她也有一愣,英俊的眉目间流出的目光在她身上顿住。 一身浅色绣裙,乌发云髻上只一根宝蓝步摇,虽是极为素雅的打扮,却实在遮不住明媚的容貌。加上因此刻眼前人的目光,她胜雪傲霜的脸上升起一抹淡淡的绯红,这颜色远胜过世间最名贵的胭脂。 她的确长得美,来人用这样的目光看她其实情有可原,但她一向甚少外出,平日里也少见生人面孔,所以尽管性子温和,眼前这个陌生男子的目光还是让她有些愠怒,她侧了下身,声音有些清冷:“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我家府中,这样看人,不觉得有些过分吗?” 恒王虽听说过这位褚霖大人有个女儿,却不知竟是如此出尘的佳人,因此尽管身为王爷,三十年来见过的美人已数不胜数,他刚才也还是被惊艳住了,等到这位少女嗔怒,他才意识到方才的目光确有失礼之处。 少女既不知他的身份,也不怪言语不客气,再说,虽然他贵为亲王,但毕竟是在人家的府中,他低头一笑,很有涵养的弯了下腰,坦诚的赔了个罪,“请恕在下唐突,在下是前来拜访褚大人的,因大人临时有事,才来到花园中,谁料又赶上大雨,只好匆忙前来躲避。方才是在下失礼,还请小姐见谅。” 在下?这世间能让他自称在下的,恐怕只有眼前这位少女了。 方才的目光虽然有些失礼,但这番言辞还算诚恳,褚雪默默打量了他一番,见他一副儒雅的君子样貌,一身常服难掩贵气,虽是匆忙躲雨,立定后的身形却十分泰然,应是位教养良好的公子,看样子不像在说谎,她于是轻咳了一声,缓和道:“既然是父亲的客人,那方才是小女失礼了,请公子见谅。”边说边轻轻端了个礼。 他微微一顿,美貌之下另有端庄,其实深合他的心意。 但他这次只是笑点了下头,便敛了又欲投向她的目光,要知道,登徒子的轻浮并不合他的年龄与身份。 亭前一池碧水,亭后满园海棠。 亭中的少女面色微红,犹如雨后晚放的海棠花。 绝色。 两人皆是沉默,避雨亭中有一瞬间的尴尬,好在急雨来得快也走得快,不过片刻雨停,前去取东西的雁翎也匆匆跑过来,急声关切道:“小姐,您没淋到吧?” 果然,正是褚府的小姐。 褚雪轻笑,“终于想起我了?现在会关心人了,方才落雨时怎么不见你来?” 雁翎讨巧,“这雨来得快去的肯定也快,况且小姐这么聪明,肯定晓得在亭中等奴婢的,嗯,雨后天凉,小姐咱们回房吧……咦?这位公子是?” 随着雁翎的疑惑,褚雪想起了亭中的客人,忙客气道:“让公子见笑了,不知公子还要等多久,不如叫人给您上些茶点吧。” 他礼貌推辞,“不必麻烦了……”言语间瞥见前去打探的侍卫在不远处冲他点头,便微笑告辞道:“令尊的事情应已忙完,在下也应该过去了,今日多有打扰,请小姐见谅。” 她点了点头,微笑作别,离开了凉亭。 望着少女离去的身影,恒王眼中忽然闪过一丝轻松。今日亭中的这场邂逅恰如一阵清风,陡然吹散了积在心头多日的迷雾。 头一次,太子来的挺是时候。 ☆、第2章 惊旧梦 虽然褚府亭中的一遇让恒王有了主意,但因他造访褚府是私下行事,并不适合广而告之,所以在成事之前,他还需要再见佳人一面,且需要在正大光明的情况之下,极其偶然的遇见。 没有多久,他就等来了这样的机会。 褚夫人的娘家弟近来入京访亲,这一日正来到褚府做客。褚夫人的娘家侄女,即褚雪十三岁的表妹,正值活泼爱玩的年纪,虽平时不怎么出门,但面对几年才来一次京城的表妹,褚雪还是尽姐妹之情陪她在京城游逛了一番。 褚府的表姐妹出门没多久后,恒王府那边,也有一位儒贵公子,出了自家大门。 京城处处繁华,加上正值初夏,四周尽是怡人的风景,表妹逛得起劲,不常出门的褚雪也心情舒畅。玩了一个多时辰,眼看要吃午饭了,随行的下人们提醒回府,两位少女也打算归去,坐上马车还没行几步,表妹忽然瞧见街边三蜜斋的招牌。“三蜜斋”是京城有名的甜食铺子,嘴馋的表妹向往已久,当然不肯放过机会,随即令车停,拉着她下了车直奔街边的甜食铺。 表妹那厢挑的津津有味,她却最不喜吃甜,尤其一望见那颗颗裹着霜糖的山楂果,直觉反胃,只好别过头去看向人来人往的街道。正四顾间,她忽然望见一枚玉佩正从一名鲜衣男子身上落地,但那男子却毫无察觉,依然往前走。 褚雪立刻呼唤前去的背影,“这位公子,你的玉佩掉了。” 男子闻言停步,转身捡起掉落的玉佩,向她道谢,“多谢姑娘提醒……” 语声忽然顿住,男子脸上露出惊喜。 “原来是褚小姐。” 她看清眼前的儒雅公子,也惊讶愣住。 这,不正是前几日在亭中遇见的那位客人吗? 短暂意外过后,她点头微笑,“原来是公子,真是巧。” “小姐今日怎么出府了?”贵气俊美的公子望着她微笑。 “家中来了亲戚,小女陪表妹游玩下京城。”她解释道。 “奥,原来如此。”公子望了望她身后正挑选甜食的表妹以及那悬着“褚”字的马车,客气道,“眼看中午,不知小姐能否赏个脸容在下请你二位吃顿便饭?也好答谢小姐的提醒,否则,我这块玉佩今日怕是要找不回来了。” 他抚了抚手中的碧色玉佩。 米分衣白裙的少女一怔,随即摇头,“小女只是随口提醒一句,此乃人之常情,公子不必客气,我们家中已备好了饭,我二人也要回了,告辞。” 闺阁少女如何能随便与陌生男子用餐?见他提出逾礼之请,褚雪马上婉拒,礼貌告辞后便招呼表妹上了马车。 眉眼含笑的恒王望着渐行渐远的褚府马车,更加坚定了自那日就打好的念头。 今日再见,依然惊鸿。如此知书达理的佳人,岂容落入他人怀中? ~~ 没几天后,褚府迎来一位熟人,褚霖的老友,太尉周复之。 老友简单的几句寒暄后给他带来一个消息,恒王想要娶他的女儿褚雪,还说是对褚雪一见倾心,万望他能成全。 督御史褚霖大人有一子一女,儿子早已成家,现下正在青州履职,唯一的女儿便是褚雪,十七年来一直养在深闺。雪儿一向乖巧听话,平日里深居简出,除过府中的人同几位近亲,甚少有外人能见到她,更不可能知道她相貌出众。 褚霖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求亲很是不解,疑问道:“京城里有那么多贵女千金,恒王又从未见过小女,说一见倾心,有些不合适吧。” 周复之有些意外,“他们二人没见过?可看恒王的样子确实是对雪儿动了心的……该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褚霖皱眉虑了半晌,终于想起那日恒王为躲避太子去花园的事来,不禁有些失色,也不再避讳老友在场,忙吩咐下人去请夫人小姐。 褚雪的闺房在府里的后院,离待客的前厅有些远,她走到时,母亲已经到了一会。 “父亲,您找女儿?”清脆的声音伴着少女翩跹的身姿,宛若透净的阳光一下洒进屋里。 见她进来,褚霖手抬向周复之介绍道:“雪儿,来,这位是周太尉,你幼年时曾见过,现在还记得吗?” 听上去再平常不过的话语其实暗含着提醒,她连忙微笑行礼,“小女见过周大人。” 周复之打量了一下,待看清她的脸,也暗叹了一回,但毕竟是长辈,他呵呵笑道:“几年不见,雪儿也长成大姑娘了,果然是位出挑的佳人。” 周大人笑着夸赞完,望了父亲褚霖一眼。 父亲咳了一声,问她道:“雪儿,为父问你,前几日,你可曾在府中见过什么生人?” 她望着父亲眼中若有若无的隐忧,回想了一下,如实回道:“女儿确实见过一位公子,就在十日前,他说他是父亲的客人……还有,前几天表妹来,我们在街上也见到他了。” 父亲似乎有一丝蹙眉,身旁的周大人却呵呵笑了起来:“看来的确没有认错,褚兄应没有什么疑虑了吧!府上又没有给雪儿定亲,这桩亲事,当真可以考虑一下了。” 听见“亲事”一词,褚雪很是疑惑,不解的望向父亲,父亲默了片刻,向她阐明了周大人的来意,并告知了那名男子的身份。 恒王? 她一下顿住,怔了半天才迟疑道:“看那位王爷的样子,应是已经有家室了吧,又怎么会要……要娶我?”身为尚未出阁的少女,最后的两个字令她有些羞涩。 这也是一家人共同的为难之处。 既然能来保媒,周大人自然是乐意促成这桩亲事的,他向厅内皆微露难色的一家人解释道:“皇室当然与我们这些寻常百姓不同,恒王府现有正妃侧妃各一位,还有一位侍妾,以咱们的出身,雪儿若嫁过去必定是侧妃。况且不用说,恒王一向是最出类拔萃的皇子,至于相貌,雪儿也是亲眼见过的……” 这些话再清楚不过,恒王府现在就已经有了三位女眷,她若嫁过去,就是第四位。褚雪默默听完,轻轻咬了咬唇。 见褚雪低着头,他压低声音转向褚霖,“与亲王结亲,这是多少人家都求之不来的事情。况且近来的局势……人家,大有往上的可能。” 父亲思量了一会,客气回道:“此事来得有些突然,且容我们再斟酌斟酌,过几日再答复殿下可好?” 周太尉一顿,显然有些意外,但他了解褚霖的为人,便应道:“也好,恒王那边也没有急着要答复,也说容你们考虑一下。他如此其实是尊重你们,但凡皇子们看上哪家的姑娘,成不成那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他完全可以直接去求圣上赐婚,却还多此一举……你是聪明人,当然不用我费心。”周太尉别有深意的拍了拍父亲的肩膀,呵呵笑着告辞了。 父亲送客后返回,久久没有说话。 她见状凝眉自责,“都是女儿不好,若那日女儿不去花园,也就没有今日之事了。” “不能怪你,或许还是天意。”母亲在一旁轻声叹息。 “天意?” 她有些不解,疑惑的望向父亲。 父亲顿了会儿方道,“你可知恒王府的正妃是谁?” 一个深闺少女,哪里懂这些王室脉络?她诚实的摇头。 父亲深叹一口气,道出了答案,“沛国公许茂的女儿,平南侯许冀林的妹妹。” 她顿时一惊,颤抖道:“许,许冀林?” 一瞬间耳边似乎又回响起娘最后的那声嘶喊。 父亲点头,厅内三人皆是沉默。 见她脸色发白,母亲试着唤她,“雪儿,雪儿。” 她回神望了望母亲,想做个和缓些的表情,却实在没办法。 父亲似从往事里回神,又叹息一声,安慰她,“事情并非没有回旋的余地,今日之事先不必多想,自有我与你母亲想办法,去歇着吧。” 她一向是个懂事的孩子,尽管心内已经起了滔天的风浪,也还是乖乖的跟父母告辞回了房。 可当天夜里,她做了个噩梦。 那个已经许多年都不曾做过的梦。 她梦见曾经的那个孤立的庄园,当时遮天蔽日的烟火,她梦见一道道凶狠暴戾的目光,还有那些至亲之人的呼喊,那个梦太过真实,她甚至又闻到了当时在鼻尖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她猛然惊醒,忽的从床上坐起。 但清醒也丝毫遏制不了重重的喘息和胸口剧痛的心跳。 半晌平静后她重新躺下,却再没了睡意。 “爹,娘,这是你们的安排吗?”望着眼前重重的黑暗,少女轻声喃喃的问。 回答她的,只有窗外那一场暴风骤雨。 褚霖夫妇的房中何尝不是一夜无眠。 “不能让雪儿嫁过去,且不说是去做侧妃,她还那么小,如何应付得了王府里的勾心斗角?更何况坐主位的还是许家的人。” 夫人言语间尽是担忧。 褚霖当然知道这些,却没有言语。 可……没有订过亲,却不答应这门亲事,恒王那边,该如何交代?会不会让人生出猜疑? 这确实十分棘手。 “再想想吧,总有办法的。”褚霖闭上了眼。 他何尝不知,恒王或许真的对雪儿动了心思,但此次求亲的另一部分原因,大概还是在他这里。恒王无非就是要自己的表态,大不了他就拉下一张老脸,舍去半辈子的声望,亲自去示好……左右恒王也的确在一众皇子中最拔尖,于国于民,他这样做也并不算坏事。 至于女儿,能不嫁就不嫁。 无论如何,只要能保雪儿平安,能让这个可怜的孩子过上安稳的日子,不枉费他们这么多年的努力就好。 褚大人思虑了大半夜,才沉沉睡去。 好不容易理出了些头绪,然而第二日他才散朝归来,褚雪却来到了他们夫妻跟前。 望着眼前的双亲,褚雪郑重道:“请父亲去回信吧,女儿愿意嫁去恒王府。” 母亲急忙拉过她的手,“孩子,你,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她异常坚定,安慰母亲道:“母亲放心,女儿已经长大了,也都想好了。” 望着眼前的孩子,她明亮的眸子中闪过的坚定是那样熟悉,褚霖有一瞬间的恍惚,恍惚过后是隐隐的心痛,他压低声音道:“雪儿,你年纪还小,不要再想以前那些事了。” 褚雪笑着摇头,“父亲,与以前无关。”她神色认真道:“就如周大人所说,恒王现在是尊重,倘若我们推辞,他再直接去求皇上赐婚,那岂不是又逃不过,又得罪他?你已经庇护了女儿这么久,我就更不能让你们为难……倘若现在是姐姐,我相信她也会这样做的。” 尽管她语声轻微,也还是带出了母亲眼中的泪水。 褚霖沉默了。 只因不想把女儿嫁往京中那些豪门,近两年来自己已经婉拒了许多意欲与他联姻的求亲,可眼看雪儿已经十七,的确到了待嫁之年,若按照原来的想法把她嫁到外地…… 一个京中重臣,却要往外地下嫁女儿,的确不合常理。 况且,眼下已经招来了皇子…… 皇子的求亲,天底下有人能拒绝得了吗? 倘若是亲生女儿,自己还会这么犹豫吗? 他心知肚明,这些问题,答案全是否定。 半晌,他终道:“最危险的地方也许最安全,我们再赌一把,只是,你心中不要有杂念,其余的一切,就看天意吧!亲王们此次回京最多半年的时间,恒王府那边应该很快就会定下日子,剩下的时间好好准备准备,总没有错。” 她松了口气,随即又觉得沉重无比。 前路漫漫,当然要好好准备。 果然,待周太尉欣然去向恒王回信后不久,王府那边就定下了日子,六月二十二,是个吉日,算来也就还剩一个半月了。 虽是做侧妃,不能如一般的婚礼那般齐全细致,但毕竟是嫁去王府,而作为褚府唯一的女儿,她的出嫁当然不能马虎。 家中在积极的为她准备嫁妆,她当然也不能避清闲,除过要学习王府的规矩礼仪,还有一项婚前必不可少的环节——去女娲殿祈福敬香。 这日天气好,母亲特意为她备好马车随从,让她去城郊的女娲殿拜一拜。这一向是京城的习俗,传说凡是即将出嫁的女子,都要去拜一拜这位掌管婚媒的神仙,以求为人妇后的生活一帆风顺。她既然是光明正大的嫁人,自然也免不了婚前这一项极其重要的环节。 于是这日一早趁着天清爽,她便出了门。 马车不急不慢的行了半个时辰,就到了城南郊的女娲庙,时候早人还不多,她很快就完成了正事,随即准备回府。 只不过回去的路注定不能如来时的顺利。她才刚上车,迎面就急冲来一匹快马,急哒哒的马蹄声伴着一阵风,快速的掠过她乘的马车,车前的马被猛然惊到,竟不听指挥的兀自朝前狂奔去。 雁翎还未来得及上车,车下的马夫拉不住缰绳,一匹受惊的马拉着独在车里的她没有方向的狂奔。 马蹄忽然打滑,已是惊慌无措的她顿时感觉一阵天翻地覆,车子在一处拐弯处滑下了山坡。 失重的晕眩感随着山路上的阵阵惊呼,让她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是不是要死了?她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 忽然听见一声刺耳的马鸣,车身仿佛被什么拉住了,没有继续下滑,但随着骤停,她的身子也狠狠地撞在车内的一处木梁上。 方才上车前戴着的帷帽还在她头上,也替她缓冲了一些对头部的撞击,但尽管如此,她还是无可避免的昏倒了。 昏倒前入眼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个男子将她从车内抱出。隔着覆在脸上的薄纱,她有一瞬间觉得那个青年有些熟悉。 但只是一瞬间而已。 因为下一秒,她就彻底昏了过去。 ☆、第3章 似故人 青年将她救出后就匆忙离开,接着是紧跟而来的家仆们将她送回家。这其中的辗转她已经都无从知晓,因为她这一昏就是三天,紧跟着又发了三天的高烧。 等她彻底清醒过来,距出嫁的日子就只剩一个月了。 御医为她诊完脉告辞,回到恒王府。 书案后的恒王宋琛听完御医的回话,眉间终于舒缓了一些,既然人已无大碍,他心上的挂念也可缓解几分,只是才刚跟褚府定下婚事,就出了这档子事,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 御医退下不久,他朝门外唤了一声:“高黎。” 高黎是他的贴身护卫,位居恒王府六大护卫之首,是他绝对的忠仆。高黎进来后自觉的掩好房门,方在主子前立定应声:“王爷。” “查的怎么样了?” 高黎一脸严谨,“据刚得到的线索,那日的快马应是去往了城西方向,但城西大多为农舍,其具体的去向还在进一步调查,目前尚不能确定。” 城西? 城西有几处大户人家的田庄,如果他没记错,太子的碧露园也是在城西吧。 宋琛轻轻冷笑一声,面容上几无察觉的细微变化令桌前立着的高黎下意识的握了握拳。 “救人的人呢,可查到了?”宋琛淡淡转问。 高黎诚实回答:“请王爷降罪,据称救人者将褚小姐救出后就离去了,因当时现场混乱,褚家的人都顾着自家小姐,所以属下并没能查到什么线索。” 听到话中提到褚雪,他心中毫无察觉的有些柔软,又想了一会才吩咐道:“罢了,这些日子好好护着褚府,婚前别叫他们再出什么事了。” “是。” 他抬手,高黎又轻轻退出房去。 ~~ 太子宋昭近来很是不爽。 这次父皇仅以庆逢五大寿为名早早就将分封在外的其他几个兄弟给召了回来,如此不同于往年的举动很显然别有用意。 因是皇后所生,他满周岁就被封为了太子,到如今算来已有三十一年整了。三十一年来,他的位子一直坐得稳稳的,其余的皇子成年后即被分封去了外地,独有他一直稳坐东宫。他以为这个太子之位属于他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等哪天父皇仙去,执掌天下的人必定非他莫属。 但,父皇早先并不是太子,乃是通过兵变才坐上的龙椅。那他自己的这个太子之位,究竟能不能平安坐到继位之时呢? 这世间最琢磨不得的就是变数二字。 除他之外的六个皇子中,老大因生母身份低微,仅因年长之势得了个皇长子的地位,但他一向淡泊避世,平日里除过要尊称他一声大哥,也实在没有什么长处可取。老五老六喜好安逸享受,一个风流成性,一个鲁如莽夫,父皇自然也没把他们当回事,再有一个老七,现今才刚刚成年,实在形不成气候…… 如此算来,能在心思城府上构成威胁的无非就是老三老四两个,但老三的生母敬贵妃比老四的生母端妃位分要高,且论眼前的功绩而言,老三的确风头更盛。 然而就在前两天,风头直逼自己的老三居然与督御史结了门亲,这简直就是火上浇油!褚霖这个老狐狸,平日里看上去一派耿直不阿,可眼下刚有点风吹草动,他竟然就如此彻底的倒向了老三,从前实在是太小看了他。 照这样下去,以褚霖在父皇心中的分量,老三岂不是又得了几分看重? 要怪就怪自己宫里正妃侧妃的位置都早早地满了,要不然过几天娶褚家女儿的,不就是他了吗! 这样一部妙棋,竟然让老三抢了先机…… 太子心内无比烦乱。 ~~ 因皇上大寿在即,又赶上三年一度的武试,这几日京卫司的习武场空前热闹。 武试最后一日,由太子领头,众皇子们亲临京卫司,现场观看此次遴选的结果。天气晴好,高悬的日头映着习武场上明晃晃的高手们的武斗,本应是精彩的场面,但时间一长,也总是有人百无聊赖的。 早早就架起凉棚的看台上此刻正端坐着六位亲王并一位太子,场面堪比皇上亲临,场上的一众武士们自然使出浑身解数奋力拼搏。正当场上的武斗逐渐精彩间,看台上最不好武的申王却开了口打岔,他望了望正凝神观看台下的恒王,闲聊般道:“哎三哥,听说你跟都御史结了门亲,这速度可真够快的啊,什么时候看上褚霖的女儿了?” 申王一向好美女,问出这样的问题并不奇怪,随着他这样问,大家也都移开目光,纷纷好奇的看向恒王。 才从场上收回目光的恒王却淡淡一笑,“没什么,难道碰到自己喜欢的,府里又缺位侧妃,就定下了,你们不早都全了吗?” 申王点点头,打趣道:“说来能让你一见钟情的可真不多,能让你把侧妃的位子留到现在,想必是位美人,怎么样,要不要摆酒?什么时候带出来让我们都见见?” “照规矩来吧。”恒王一口否定,目光又转向台下。 申王没讨到什么便宜,恹恹的移开目光,又不知多少遍的打量起四周,最后落在了不远处正伺候他们茶水的一位容貌颇有几分秀丽的侍女身上。 半个时辰后,武试结束,也随即选出了本届的三甲。好武的老六瑞王有些不尽兴,意犹未尽道:“怎么这么快就完了?今年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刚要起身的太子听见这话动作一顿,立刻在座椅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笑道:“说来也是,时辰尚早,场子也是难得,……不如让你们的护卫都上场亮亮吧!大家也都见识见识,看看到底是谁府里的人才最好。” 这个半带命令式的提议立刻得到了瑞王的赞同,“这主意好,谁先上?” 太子抬手,“东宫先来抛砖,从大哥开始,然后老三老四,顺着往下排。” 话音刚落,太子手下随侍的护卫即听指挥上了场,与老大怀王府的人比试起来。 趁着众人的目光转向台下,恒王侧目,余光扫了一眼身边的高黎,高黎即刻垂下眼皮,心领神会。 不多会,怀王府不出意料的落败,便轮到了高黎上场,高黎领悟主子的意思,比试间只用了四分的功力,自然也是轻易的输给了东宫。如此情况又接连上演两回,直到老六瑞王府的人登台才将同样有所保留的东宫护卫给打下阵来,老七祁王府的人同样不怎么经打,一会也落下阵来,场上就只剩了瑞王府的人。 老六瑞王看来很不满意,挑眉道:“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个都跟没吃饭似的?瞧不起我是不是?我就不信了,高黎的功夫能这么差?还有二哥,你们东宫都养了些吃闲饭的?” 太子自然看得出高黎没有全力以赴,但他自己的人也的确有所保留,因此他也没什么好反驳,只想转移目标,目光无意一扫,正看见京卫司的几位青年,随即顺口吩咐道:“既然瑞王爷没有尽兴,京卫司派个人出来。” 得令的指挥使转头同几位下属商量了一下,须臾,一位红衣官服的青年走入了场中央,向看台上的几位王爷见礼,声音通亮,底气十足。 “微臣京卫司张正,愿在各位殿下面前献丑。” “好!既然瑞王想看痛快,就放开了打,也叫本宫看看,朝廷的俸禄,京卫司到底有没有白领。” 太子发话,场上即刻展开了一场真格的拳脚较量,双方虽没使兵器,但却都诚意十足,因此看起来也很是精彩,就连一向直盯着美人看的申王此刻都把注意力放到了场上。 三十招过,张正以一拳胜于瑞王府。他立定在场中又行了个礼,正欲下台,就见方才还叫嚣意犹未尽的瑞王忽然拔剑,由看台直跃往场上,不由分说就向张正袭去。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惊住了在场的所有人,也令场中的张正措手不及。若对方是普通人,是匪徒,他都可即刻还手毫不留情,可来人是堂堂亲王,叫他如何招架?瑞王的剑锋咄咄逼人,赤手空拳的张正连连躲避,见对方不肯还击,急性子瑞王竟用起了杀招。 眼看瑞王手中的剑竟欲取张正性命,还未等太子开口,场下另一位蓝衫青年忽然疾步跃到了场中,仅用剑鞘两三招之势便挑落了而瑞王手中杀气十足的剑,阻止了这一场荒唐的挑战。 就在瑞王惊讶之际,青年站定,十分规矩的低头行了个礼,道:“请王爷息怒,张正生性耿直,若方才惹怒了王爷,还请您多多包涵,手下留情。” 看台上的众人也惊讶于青年的身手与胆识,纷纷震惊的不能言语。只有恒王最先反应过来,发话道:“纪琰,说好了点到为止,你一个王爷,怎么跟京卫司动起了杀招?还不快回来。” 瑞王回神,又仔细打量了眼前的俊朗青年一番,连声道:“好功夫!好功夫!你叫什么名字?” “微臣京卫司指挥佥事秦远,见过王爷。”青年又是一个见礼,姿态却不卑不亢。 “秦远,好,本王记住你了。”瑞王又一番打量,终于回了看台。 看完了三年一度的武试,各亲王府的人又展示了回拳脚,还顺带着一窥京卫司的实力,一众皇子算是收获颇丰,都纷纷回了各自的去处。 回程的马车里,恒王回想起今日的状况,凝眉沉思了一会,方问道:“秦远……本王记得秦穆将军的儿子在京卫司,可正是这个秦远?” 车外传来高黎低沉的声音:“回主子,正是。” “是个人才。” 恒王的声音传至车外,随侍的护卫随即沉默。 ~~ 接连又服了六七日的汤药,褚雪的身体终于大好了。 说来也真是幸运,那日的意外虽然惊险,她除过被撞了一下,身体竟没有丝毫的外伤,望着镜中依然堪称完美的面容,她松了一口气。既然那个人是凭着这张脸才喜欢她的,既然以后一定要跟其他女人争宠夺爱,她当然要护好自己的安身之本。 从前,她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这样注重自己的外表,可没办法,谁让她逃不过这样的命运?既然逃不过,那就只好承受。 当然,也要好好承受。 余下的这一个月,除过准备嫁衣,学习王府里的规矩礼仪,母亲还特意请来位嬷嬷传授她为妇之道。母亲虽为父亲唯一的女人,但也知道她将要面对的日子,为了让她以后少走些弯路,也放下面子四处打听,才将这位据说在侍奉男人方面很有些经验办法的嬷嬷请到府中来。 既是服侍夫君,自然就少不得要提到闺阁之事,嬷嬷虽放得开,她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实在羞涩的厉害,但尽管羞涩,因心中已打定了主意,也晓得日后要过的生活,她只好尽力勉强自己,涨红着脸听着嬷嬷的讲解。 等再过些日子皇上的寿宴办完,皇子们还要各自返回封地,恒王当然也不例外。这就意味着嫁入王府后她要跟随恒王返回燕州,燕州的王府才应是她的常居之地,而京城的恒王府最多只用居住几个月而已,尽管如此,恒王还是特意着人在两处的府邸中都为她新修整了院落,以示对她的看重。这个举动,也令褚府的一家人稍稍安心了些。 入王府的前一晚,母亲特地备了一个篮子,并趁着夜深人静时将她叫到房中亲手交给了她,她掀开篮子上的盖布,瞧见里面的东西,即刻怔住。母亲轻声道:“找个没人的地方,让雁翎替你守着,去拜拜吧,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好歹要让他们知道。” 她含泪点头,趁着夜幕出了房门。 不多一会儿,她来到园子中一处假山的背面,拿出篮中的火纸,一张张点燃,望着跳跃的火光,她忍不住开始落泪。 “爹,娘,哥哥,我是雯雯,明天,我就要嫁人了,嫁进恒王府做侧妃。你们都知道了吗……你们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我……还想替你们报仇。”她轻轻的声音停顿了一会,续了几张火纸,又继续轻声道:“雪儿姐姐,你一定也看到了吧,如果是你,你也会这样做的对吗?我不想再让父亲为难,我要走这条路,你在天上保佑我,好吗?” 篮中的火纸悉数燃尽,她擦了擦泪水后起身。守在一旁的雁翎走过来,细心的替她掩盖好纸灰,隐忍了许久的话得以说出,她好受了很多。 她离开前安静的望了望天上的明月,脑中闪过一张笑脸,紧接着当初那个少年的声音面容竟一点点从回忆里都清晰起来。 念修哥哥……她一阵失神。 不知为何,原本是属于记忆中那个少年的称呼,她一瞬间竟想到了那日从马车上救下她的人。 “小姐,时候不早了,明日就要出阁,咱们回去吧。”雁翎的轻唤让她回神。 她点头,回了房中。 ☆、第4章 初绽 第二日,天晴。 虽美名曰侧妃,其实也还是妾室。褚雪早就明白,所以当傍晚恒王府的花轿将她从家中安静的接走时,她并没有什么失落。心中唯一的遗憾,是对亲自将她送上喜轿的父母而生,父亲在朝中为官近三十年,一向刚正不阿,如今作为他的女儿却要以妾室出嫁,他心里应该并不舒畅。 她在心中默叹了口气。 不到半个时辰,抬着她的花轿已到了恒王府。照规矩宋琛不能亲自去迎娶,此刻却已等在了门口,她才刚踏出落地的花轿,就有婢女前来搀扶。因覆着红盖头,她目光所及的最远处只是身前的宋琛红色衣袍下的金边官靴。 特意为她准备的晚棠苑早已收拾妥帖,一路行来,隔着盖头也能隐约望见处处正红的喜色,她自我安慰般的笑了笑,除过没有迎娶,喜炮,拜天地,婚宴等环节,好像也跟成亲大礼差不多。 进到寝殿,婢女将她引至榻前,她缓缓坐稳,就等恒王来揭盖头。 几位婢女都安静的立在一旁。 房内静的仿佛能听见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声。盖头下的褚雪垂眸,看着他的脚步渐渐靠近,停在身前,然后只觉得一阵风吹过,她头上的红布就轻轻的被取了下来。 “雪儿。”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唤她。 她沉了沉气,缓缓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不知是不是身上的喜服衬的,眼前的他格外俊美,面上的微笑愈发显得人温润,相较前两次的相见,今夜的他多了些亲切与温柔。 还好,这个以后要相伴一生的男人,她的夫君,长得很赏心悦目,上天还算怜她。 她自己呢? 她并不担心,因为她从他眼中看到了惊艳。 世上有哪个女子在新婚之夜不是最美的?更何况是她这张本就无可挑剔的脸。 的确惊艳。 “妾身,见过王爷。”她小心翼翼的垂眸,绽放出一个适度的微笑。 “你真美!”他轻叹。 “王爷过奖。”她依旧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却笑得深了些,使得那张脸又美了几分。 他轻拉起垂放在红裙上的那双柔若无骨的手,“饿了吧?外厅摆了晚膳,我们一起去用一些?” “王爷,天热,先请夫人去换身衣裳吧。”房内一位喜娘轻声提醒。 这句提醒其实甚是贴心,正值六月仲夏,且不论头上沉重的凤冠,单是身上层层的嫁衣就已经让她有些微汗了,她的确需要去换身装扮。宋琛却仿佛有些不舍,又看了她一会才道:“也好,我在外厅等你。” 她轻轻颌首,起身由婢女引着前去沐浴更衣。 简单的沐浴后她换上一身正红睡裙,又将脑后的长发简单晚了个髻,望着镜中娴静柔和的妆容,她放了放心,终于抬脚迈向了外厅。 外厅早已置好了酒菜,同样更好衣的宋琛正坐在桌前等她。她轻施了个礼,乖乖坐在他身旁。 其实这一桌酒菜只是象征性的一摆,有谁会在这样的良辰将心思放在吃上? 他当然懂这些,没有动筷,只是斟了两杯酒,并将其中一杯递给她,她也顺从接过。 既然不能同饮合卺酒,这两杯就权当今日的喜酒吧。 可她不会喝酒,眼见他先将手中的一杯饮尽后笑望着她,她微蹙了下眉也举头喝了下去,然后不出意料的被呛出几声轻咳。待平复后她不好意思的直言,“妾身不会饮酒,让王爷见笑了。” “没关系,以后陪本王喝,慢慢就会了。”他边笑边又为自己斟了一杯,要给她斟时,端着酒壶的手顿了顿,还是放了下去。 眼看着他的这个小举动,她忽然想起前两次相见时的情景,又想到他当时自称的“在下”,遂轻声道歉,“前两次妾身不知王爷,很是失礼,请王爷见谅。” “无妨,若非那两次的相遇,雪儿此刻怎么会坐在这里?”他一直在望着她。 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被酒呛得,她的脸漫出一片绯红,一直漫到沐浴后微湿的鬓边,这样的颜色与身上的红裙相得益彰,撩拨的人心头发痒。 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有多妩媚。 又一杯酒入喉,他嗒的一声将酒杯置在桌上。她有些吃惊,抬起眼对上了他的目光,就见他的双眸忽然深幽,一个俯身将她搂进怀,没有丝毫停顿,他的唇就落了下来。 小声的惊呼被全数扼进喉中,摇曳的红烛令房间平生出几分旖旎。 她在被吻住的一刹那下意识的轻推了他一下,这柔弱的举动却令他将她的腰抱得更紧,嘴上也加大了力道。 为什么要推,这不是你的夫君吗? 他温柔的唇舌像是在问话,可她已经不能再回答什么,思绪与理智已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初吻顷刻间赶出了混沌的脑子。她从没吻过,他能感觉出,就身体力行的引导她,沾有酒香的唇舌将她柔柔吸住,狡猾又温柔的轻轻挑逗,一点一点缠绕着她无处躲避的舌,逼迫着她的回应,慢慢吮吸着她口中的甘甜。 婢女们早退出了房门,诺大的寝室只有他与她两个人。 时间仿佛停住,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了她的唇,可仍在怀中的她却早已绵软无力,面色更红,胸口也伴随着尚待平复的喘息在剧烈起伏,一双水汪汪的黑眸正无措的望着他,仿佛一只陷入包围的柔弱小困兽。 这个样子却将人的欲.火催的更旺。 他干脆将人打横抱起,起身几步就进到了内室。因为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被置在床上的她难免有些紧张,望着男人眼中翻滚的欲.火,感受着他在解自己衣裙的动作,尽管知道这不可避免,她依然畏惧。 “王爷……” 本是忐忑的推拒,出口却变成了柔弱的呼唤,于是话尾依旧被他含进了口中,只不过没有停留太久,他的唇已经逐渐向下滑去。 “雪儿,你喜欢吗?”落在身上的亲吻在迂回间透露出他已暗哑的声音。 柔滑的睡裙顺势而落,徒留一帐似有若无的淡香。 她大约明白即将到来的步骤,不免更加紧张。 他察觉到了她的紧张,俯身在她耳边轻声哄道:“雪儿别怕,我轻轻地,不会很疼,不会……” 一句话未完,他已经出其不意的挺身。 “嗯……” 比预想的更疼。 她蹙眉,无助的揽住了他的肩膀。 他却仿佛忘了刚才的温柔,丝毫不肯停歇。 再也难以抑制的呻.吟,终于全数溢出了喉咙,一声一声,轻响在摇晃的床帐间。 …… ~~ 秦府。 年近四旬的龙虎将军秦穆正同家人用晚饭。朝廷已多年没什么战事,秦将军也久居京城,这样一家人齐聚饭桌前的温馨场面已是家常。 饭菜陆续上齐,却迟迟不见长子秦远的身影,“念修呢?”秦穆边举筷边问。 念修是秦远的字。 “大概今日衙门里事多,咱们先吃吧。”正为亲自为夫君盛汤的秦夫人回道,放下碗她又转头向身后的丫鬟吩咐,“让厨房给念修留些饭。” “是。”丫鬟低头应声,才抬脚至门口,就迎面碰上一个目光如炬的青年。 青年一身风尘,看得出着急赶路回来的。 “不用留饭了,我已经回来了,爹,娘。” 已至及冠之年的秦远俊朗挺拔,又习得一身的好武艺,加上从父亲那里继承的胆识谋略,眼下正是意气风发的好年纪。 见他进屋后直接落座,秦夫人皱眉,“洗过手了吗?” “刚才在外面洗过了。” 这是实话,他从小就有个进门洗手的好习惯,刚才虽然着急回家吃饭,倒也没忘了这茬。 “京卫司近来很忙?”父亲秦穆随口问道。 “为着皇上下月的寿辰在加紧准备,自然少不了忙。”秦远边拿起筷子边回话。 “忙得都快不着家了,中午顾不上回来,自己要记得按时吃饭啊。”秦夫人顾着给他夹菜,倒也没忘了嘴上的叮咛。 “娘放心。” “哥哥该娶个嫂子了,有了嫂子,肯定就每天早早回家。”一旁才十二岁的小妹秦怜狡黠笑道。 秦远一顿,夹了块糖醋鱼放到她碗里,“好好吃饭,小姑娘家家的别整天像个老婆子似的。” 秦怜卖了乖又得了便宜,也不再插嘴,专心的吃起鱼来。 幼女一句无心的话倒是触发了秦夫人心中的感慨,当娘的停下筷来,“怜儿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娘这里也替你打听了几位姑娘,过阵子等差事轻松些了,你也考虑考虑吧,都二十了,该成个家了。” 秦远顿了顿,低声道:“这事,不着急吧,我想过两年再说。” “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秦夫人叹了口气,后又压低声音,“岳家人都没了,那个婚约早就不作数了,你……” “娘,”他打断母亲的话,逃避似的,“我忙了一天好不容易坐下,今日咱们不说这个。” 听到身边母子二人的对话,秦穆将刚要送到嘴边的一杯酒给搁下,沉起脸来,“强拧的瓜不甜,就先听念修的吧,好男儿先修身,等时候到了你不急他自己也会着急。” 见丈夫面色不对,秦夫人明白过来方才的话不该说,便偃了旗息了鼓。 秦远埋头吃饭,没再言语。 但脑子里却闪过幼时的那张已有些模糊的小女孩的脸,以及她仿佛还响在耳边“念修哥哥,念修哥哥”的脆生生呼唤,陡然生出的这些回忆让吃进嘴里的饭菜突然没了味道。 一晃眼,八年了吧。 这日晚饭后,秦穆慢慢走进自己的书房,来到内室。 这里收藏着他昔年带兵出征时用过的兵器,满满都是曾经戎马岁月的光辉。他走到最内侧,从壁柜中取出一只狭长的木盒,待用帕子仔细擦拭一遍后,才轻轻打开。 一只羽箭映入眼帘。 箭杆处刻着一个精小的“岳”字。 他用手仔细轻抚,一声叹息后眼中竟渐渐起了些湿意。 “大哥,这么多年了,我还不能为你洗冤,连雯雯也没有找到,愚弟无能,你可怪我?” 书房一片安静。 建和二十一年,建威将军岳澜与已有五个月身孕的妻子褚蓉及长子岳挚幼女岳雯等全家上下三十六口被灭门于潍州城南郊的映月庄园,第三日朝廷降罪的圣旨才公之于众,而对于这位身经百战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的岳澜将军,兵部定下的罪名竟然是谋叛,而本应先入监问案后定罪的过程据说也因岳澜的抵抗被省略,取而代之的是将正在休假的一家人就地行刑。 虽朝野震惊,天下哗然,但据称兵部掌握着凿凿铁证,且是由皇上亲自复核,这般先杀人后定罪的荒唐行径,就连岳澜的妻兄都御史褚霖都没有丝毫的办法,这个蹊跷惊天的案子,竟然就这样盖棺定论了。 八年的时光已经足以让世人遗忘那一段荒唐的血案。 然而毕竟还有人记着,比如同岳澜同生共死过的秦穆,仍记挂着昔日的同袍之义,比如曾与岳雯青梅竹马过一段岁月的秦远,仍记挂着那个与自己有着娃娃亲的实际上不知所踪的小女孩。 许久,书房灯灭,秦穆走出,又紧掩上了房门。 ☆、第5章 为妾 恒王府,晚棠苑。 晨光朦胧,褚雪在男人温暖的怀抱与平稳的呼吸声中醒来。 借着帷帐中的微光,映入眼帘的是宋琛那张俊美的睡颜,她有些恍惚。 鼻尖传来淡淡的苏合香,她猛然发觉自己正一.丝不挂的与他肌肤相贴,终于彻底清醒,随之回想起了昨晚的光景。尽管婚前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同一个尚算陌生的男人如此亲近,在两辈子算来这的确都是第一次,她顿时羞涩无比,平稳的呼吸乱了起来。 等会他醒来该如何面对……是闭上眼继续装睡,还是干脆翻个身背对他? 她打算选择后者。 谁知才微微动了一下腰,就惊醒了他。他睁了睁眼,带着刚睡醒的鼻音问她,“醒了?” 怀中的少女羞涩的“嗯”了一声。 他却笑了笑,将她又揉近了些,柔声问道:“昨夜感觉怎么样?” 她羞得更甚,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顿了一会才诚实道:“疼。” “下次就不疼了,不信今晚再试试?”他头低了下去,贴着她的唇角,语声里尽是温柔与挑逗。 “王爷……”她干脆闭着眼,脸红得厉害。 他像观赏一幅精美的图画一样看了她半天,嘴又忍不住贴上了她的唇,开始温柔地触弄。 褚雪脑子里记挂着要事,等到他的唇稍稍移开,忙问他,“王爷今日不上朝吗?” 他的手还在她柔滑的身体上迂回,柔声答道:“他们都知道我昨夜辛苦,今天不用去。” 她强忍着他话里的挑逗,顺便握住他肆意作乱的手,“可……妾身今日要进宫拜见敬贵妃娘娘,还有要向王妃敬茶。” 虽提到了正事,他仍不以为然,“现在时辰还早,我们再躺一会。” 她咬了咬唇,温柔劝慰,“可妾身想早点起来收拾一下,早些去拜见敬贵妃娘娘,也好早点回来见王妃。” 这个想法其实乖顺又识大体,他体谅她的苦心,缠绵了一会后,终于恋恋不舍的松开。 拜见公婆是新妇婚后的头等大事,她的公公身份尊贵,作为侧妃她并不能轻易得见,但她的婆母,恒王的生母敬贵妃,她今日必须要拜见的,她也当然有些紧张,但有恒王在,还是好多了。 一个时辰后,两人来到了皇宫里敬贵妃居住的福宁宫。 当今的皇后重规矩,眼下才辰时过半,敬贵妃已从永安宫请安完毕回来了。只等待了不多时,褚雪就见到了敬贵妃。 敬贵妃虽实已年近五十,因保养得好看起来却像才三十多岁的样子,仍是位优雅的美妇人。得见其真颜,褚雪才明白宋琛为何长相俊美,原来皆是遗传自敬贵妃的美貌。 “儿臣拜见母妃!”宋琛弯腰,向坐榻上的敬贵妃行礼。 “起来吧,用过早膳了吗?”敬贵妃笑眯眯的问儿子。 “用过了,母妃放心。” 等母子俩稍稍寒暄完毕,妆容得体的褚雪立刻前移了几步,端端正正的行了个跪拜大礼,“妾身拜见娘娘!” 这个大礼显然很令榻上的贵妃娘娘受用,敬贵妃抬了抬手,语声柔和道:“平身吧,不必多礼,过来让本宫看看。” 她缓缓的起身,照着榻上人的手势轻移至近前立定。 敬贵妃仔细打量了她一番,一向平稳的声音也流出赞叹,“果然是位美人,这么多年京城里竟无人知,褚霖大人有位这么漂亮的女儿啊!纪霆这回可是捡到宝了。” “娘娘过奖了,妾身姿色平庸,远不及您的万分之一,能得王爷垂怜,实乃三生有幸。”褚雪垂眸谦瑾。 分明一句自谦的话,却连并夸赞了另外两个人,福宁宫内顿时气氛祥和。 侧妃虽比不上正妃的地位,却也是有阶品的,敬贵妃对眼前的这位新儿媳妇很满意,笑看了她一会,对身旁的女官摆摆手,女官立刻会意,上前将早已准备好的见面礼呈了上来。 “你初次入宫,这是本宫的见面礼,以后纪霆的身边多了你来照顾,本宫也能更放心了。”敬贵妃的语气里是更进一步的亲切。 这也难怪,且不论外貌,单是褚雪的出身就已经比恒王的第一位侧妃李姣云高出不少,再加上敬贵妃也明白现在儿子正当用人的关键时期,能与官居正二品,皇上颇为倚赖的都御史褚霖结亲,这无疑是为以后铺路的最坚实的一块基石。 褚雪跪着接过赏赐,又等母子俩闲聊几句后,告退出了福宁宫。 敬贵妃客气的留她多坐一会,但她回道还要回王府向王妃敬茶——这也是新入王府的一件头等要事。敬贵妃见她虽出身高门却谦虚知礼,甚是满意,便由她告退了。 顺利办完一件大事,褚雪稍稍轻松了一些,但想到一会还要回王府向恒王妃敬茶,不免又有些忐忑。相较于福宁宫里的那位贵妃婆母,恒王府里这位姓许的王妃才是她真正的顶头上司,才是她以后长久需要认真应对的人。想到这些,方才稍稍放松的眉间又有些凝重起来。 回程的马车里,淡淡含笑的宋琛见她低眉沉思,便开口关怀,“怎么了,有什么心事?” 她回神,浅笑了一下后如实相告,“没什么,想到等会要面见王妃,有些紧张。” 宋琛不以为然的揽过她的腰,“不必紧张,锦荷一向待人和善,你这么乖巧,她不会为难你的。” 她微笑着尊了声是,心底却生出一丝冷笑。 许氏将门所出,岂是和善之辈? ~~ 因一早进宫去面见敬贵妃,褚雪本就是礼服装扮,因此回了王府后也就不用再另更衣,直接去前院面见了恒王府的正妃,许锦荷。 有恒王宋琛在前领着,她一路十分顺畅,甚至连片刻也没等,就直接见到了恒王妃。 待王府的两位主子都坐稳,她随即跪拜敬茶。 恒王妃许锦荷此刻正襟危坐。 她与宋琛是少年结发,仅比宋琛小一岁,现年虚岁也已至三十,尽管瞧上去端庄,但并不是出众的美人。但她的娘家是当朝的功勋世家,乃先皇亲封的侯爵,所以尽管不是美人,仅凭着高贵的出身,也能担得起恒王的正妃之位,更何况这桩颇有些联姻意味的婚姻还是由当今的皇上亲自做的主。 但尽管是联姻,听说这位王妃还是凭着温顺谦逊的性子获得了恒王的尊重,在如今的皇室夫妻中很算是举案齐眉的典范。 其实若不是实在没有退路,褚雪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嫁进来做侧妃的,无论前世今生,从原配的手中夺取男人的这种事都并非她的本意,但现在既然天意将这条路指给了她,她也别无选择,而面对着这位出自许氏的正妃,入骨的仇恨让她连原本的愧疚都几乎要荡然无存了。 现在,这位许氏王妃就坐在她面前,接受着她的敬茶。 大约是因身边坐着一家之主,许锦荷脸上挂着满满的微笑,接过褚雪手中的热茶,认真的饮过一口,才交由身边的侍女。 “妹妹不必客气,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王爷身边有了你,今后我也能多放些心了。” 一番话客套温和,乍听之下,真像位和善的主母,一点都没有她娘家许氏将门的威猛桀骜。 只不过自古以来,世间有哪个做妻子的看着自己的夫君娶进比自己年轻貌美的新人还能心情顺畅的? 褚雪暗自佩服,能在夫君面前将真实的情绪掩藏的滴水不漏,还能面色不改说出如此和顺的言辞,十多年的王妃之位,果然不是白坐的。 她低眉道:“王妃言重了,您是当家主母,妾身一切都听您的安排。只是妾身初来乍到,倘有什么不足之处,还请王妃提点。” 听到一旁的宋琛仿佛轻轻地清了下嗓,许锦荷忙起身亲自扶起仍跪在地上的褚雪,面上的笑也更暖了几分,“今日妹妹初进门,回头让厨房好好准备一下,中午就一起过来用午饭吧。” “妾身不敢逾矩。”褚雪随即轻声回答。 妾侍不可与主母同桌用膳,这是千百年来的规矩。 “不妨,姣云妹妹她们还在燕州,这次没有一起回来,眼下府里只有我们两个女眷,今日又难得赶上王爷休息,咱们一起用膳,就当欢迎你的家宴,如何?” 许锦荷面上的笑诚意十足。 一旁的宋琛也开了口,“听王妃的吧,今日雪儿就不必顾忌了。” “是。”既然一家之主也发了话,她只好尊礼应下。 既是打着欢迎她的旗号办的家宴,褚雪自然不敢怠慢,时候差不多就来到了前院的饭厅。她刚准备落座,许锦荷也到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看上去约莫六七岁的男孩,她起身向许锦荷施礼,许锦荷依然是早上时的和善模样,挂着一脸笑意,向男孩介绍道:“来,祺儿,这位姨母是你父王昨日新进门的侧妃,还不快叫人。” “是,母亲。”男孩应声,乖乖的向她见了个礼。 褚雪笑着应下,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她出阁前做了准备,自然知道恒王府现在的情况,恒王现有三子一女,长子次子为正妃所出,三子与幼女是另一位侧妃李姣云所生。照年龄来说,眼前的这个男孩正是李侧妃所生的三子宋祺,而这个孩子却是从小养在王妃身边的,那位李侧妃,只担了个生母的虚名。 当初听说时她只觉得惊讶,可直到现在亲眼所见这孩子与王妃的亲昵,才觉得不是滋味。这对于怀胎十月的生母来说何其残忍,却委实又挑不出什么纰漏,因为这又是千百年来就有的规矩——正妻完全有权且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亲自抚养丈夫的孩子。 容不得嗟叹,不多一会儿,恒王及他其余的两个儿子,十一岁的宋炽与九岁的宋谦都到来,众人分别行礼后,午膳也就开始了。 上座的宋琛此刻是褚雪从未见过的模样,即使与妻与子同坐进食,他的神色也有些清冷,不苟言笑的面容俨然又回复了一位高高在上的亲王形态,这般端严同昨夜今晨与她独处时的温柔宠溺简直判若两人。 对她的不同是因为她还是个新人? 其实这是十分合情合理的事情,但她此时也生不出什么情绪,因为她明白,既然已经嫁了过来,就要努力使自己真正成为他心中与众不同的那个人,无关新旧。 许是察觉出自己的严肃让席间的气氛有些冷,宋琛开了口,向褚雪解释,“宁宁年纪小身子弱,姣云要照顾她,此次就没有一同回京,等过阵子我们回了燕州,一家人再好好聚一下。” 宋宁是李侧妃为他生的女儿,现在三岁。 她微笑点了点头。 午饭后回到晚棠苑,褚雪终于放松了些,房中没有外人,她思量了下中午所见,定了个决心,便向门外唤人。 抬脚进来两名丫鬟,一个是从小伴她的雁翎,另一个是此次母亲特地为她准备的陪嫁丫鬟,如月。 “可有什么好法子能暂时不怀孕?”她轻声问如月。 如月名义上虽是丫鬟,其实精通医术,八年前去了百草山跟随那里的谷神医习了六年的医药之道,直到两年前才回了褚府重新伺候她的衣食起居。 如月稍加思索,“只是暂时避孕的话,办法有两种,可以行针,也可以服药。行针对身体无害,却会留下痕迹,服药没有痕迹,但若是久服……恐对日后有所影响。” 她斟酌了一会,“那你配药需要多久?” 如月轻轻一笑,“其实奴婢现下正有。” 她顿感意外,不解的看着如月。 如月解释道,“是小姐出阁前夫人令我准备的,说是以备不时之需。” 她心里一暖,“还是母亲想的周到……那去取来吧。” 雁翎闻言一惊,“小姐,您真的要吃?” 她微微敛眉,“眼下不是时候,当然要吃,难不成要像燕州的那位李侧妃一样,把儿子送给别人来养?” 雁翎今日同她一起去的前院,一直侍在她身边,对方才宴间的情景再清楚不过,听到她这样说,思量了一下后也赞同的点了点头,却又迟疑,“那您为何不行针?不是说行针对身体无害吗?” 她微微脸红,“那个有痕迹……恐怕王爷会发现。” 雁翎一愣,等明白过来也红了脸。 就在雁翎迟疑的空档,如月已经去内室将药丸取了来,还体贴的盛了杯水,一并呈至她面前。 “小姐,药来了,此药奴婢在配制的时候为了尽量减小影响,添加的药物极少,不必每天都用,只要事后服即可。” 虽才跟如月相处了一个多月,她却甚是喜欢这个丫头,同雁翎的伶俐活泼不同,如月沉默干练,她点头笑了笑,接过药,没有犹豫就咽了下去。 “以后只要王爷在这里过夜,你们就要记着提醒我。”她认真叮嘱道。 “是。”两位丫鬟一起点头。 她也点头,明眸中却浮起凝重。是药三分毒,她不是不懂,正如如月自己所言,用久了长远而言也恐会有所影响。 她并非不想为恒王生养,既然已经嫁给了他,她就会本分的做他的女人,更何况母凭子贵,她早晚都要为他绵延子嗣,只是眼下……不是该有孩子的好时机。 至于什么时候才算是好时机,那就要看恒王的了。 ☆、第6章 戒惩 新婚燕尔,正逢情浓。 将近两个月,虽然宋琛白日里政务繁忙,却每晚都来晚棠苑,即使没有缠绵的夜晚,他也温柔的拥她入眠,这份体贴其实令褚雪自己都感到意外。 这几日正赶上月事,她向来体寒,于是就更加不舒服,大约是接连服用避子药的缘故,到了第二天晚上,她尤其腰酸,也实在顾不上等宋琛便早早的躺下了。 腹内犹如蛇拧,她难受的在睡梦中直抽凉气,正迷蒙着,忽然感觉一片熟悉的温热贴上了后背,小腹随即也被暖意覆盖,内里的痉挛顿时就缓解了多半。享受了一会,她舒服的翻了个身,正迎面落入一个人的怀里。 沉缓的鼻息扑面而来,她一顿,睁了睁还有些模糊的眼睛,就看见那张俊美的脸庞。 宋琛侧躺在她外侧,正温柔的望着她,方才为她暖小腹的手随着她的翻身也滑到了后腰。 她眨了眨水汽迷蒙的眼,又瞧了他一会,才轻声道:“王爷什么时候来的?”因刚从睡梦中醒来,问话里满含着鼻音,听起来像个等人呵护的孩童。 “刚来一会,难受的厉害?有没有传大夫来瞧瞧?”宋琛为她理了理被冷汗打湿的额发,声音也更加轻柔。 她笑着摇了摇头,“女儿家的惯病,哪用得着大夫来瞧,妾身一向这样的,王爷不必担心,过两天就好了。” “那怎么也没让她们准备个汤媪?”他皱眉。 “妾身睡觉不老实,翻几次身汤媪就找不着了,半夜凉了还咯人。”她一边轻声回话,一边伸出手来轻抚他凝起的眉头。 他眼里起了笑意,温暖的手握住她的纤指,低头在她额上一吻,“睡觉不老实?怎么在我怀里就这么乖?以后我来当你的汤媪如何?” 只有两人独处时,他习惯的用“我”来自称,而不是在别人面前的“本王”。 她笑了笑,扬起的嘴角上挂满了甜,却还故意说起反话,“这么贵重的汤媪,妾身可用不起。” 美人笑靥最为动人,他看了她一会,正轻抚她后腰的手忽然加重了力道,不等她反应就低头含住了她的唇,温柔吮吸。 两人此刻正紧贴着对卧,吻着吻着,褚雪就感觉到了他身上明显的变化,虽然隔着夏夜里的薄被,那抵在她大腿根上的物件已然硬如刀柄了。毕竟还是一个月的新妇,她脸红了起来,等他终于放开自己,才柔声说道:“妾身这几日身子不便,王爷不如去陪陪王妃吧。” “怎么,要赶我走?”他紧盯着她,声音却已暗哑。 她正轻抚着他的衣襟,知道他此时已起了火,便故意不去看他的眼睛,只平望着他的喉头,语声轻轻又狡黠,“妾身不敢,只是怕王爷难受而已。” 他又猛然将她往自己怀里紧了紧,等她小声的惊呼出口,才贴在她耳边沉声挑逗,“难受也忍着,等你好了都留给你。” “王爷……” 怀中的美人脸色更加绯红,犹如窗外满园的海棠初夏怒放时的颜色。 晚棠苑内缱绻情浓,恒王妃居住的丹薇苑却分外清幽。 “今天王爷又过去了?”正卸妆的许锦荷望向面前的铜镜问道。 “是。”正在为她卸簪的贴身丫鬟秋香回答。 不经意间望见镜中的主子面上的清冷,丁香赶忙安慰,“不过王妃不必多虑,听晚棠苑的人说,雪夫人这几日正逢月事,并没有伺候王爷。” 许锦荷的目光一滞,随即却染上了更重的黯意。 “来了月事还要去……” 丁香手一顿,马上意识到自己补充的这句话反而令主子更不痛快了。 到底是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丫鬟,意识到主子的不悦,秋香马上将手移至许锦荷的太阳穴,柔柔的按压起来,还一边斟酌,“王爷也是看中她的娘家罢了,现在正在兴头上,等新鲜劲过了肯定就不这样了。” “这样夜夜都去,恐怕还没等新鲜劲过去,身体就要先吃了亏。”许锦荷闭眼叹了口气。 “可照王爷的脾气,咱们又劝不得……不然王妃提点一下晚棠苑那边?这位雪夫人像是聪明人,应该识些好歹的。” 丁香按揉的手法让人舒缓,许锦荷没说什么,又闭眼享受了一会方道:“明日中秋宫宴,再过十来天又是皇上寿辰,敬贵妃必定很忙,咱们恒王府要多替娘娘分忧才是,明儿个早点去福宁宫请安吧。” 丁香手一顿,望着镜里闭目养神的主子,微微一笑,“是。” 第二日中秋,才过申时,恒王妃就来到了福宁宫。 请过安后,婆媳二人闲话了几句家常,敬贵妃随口问道:“新进门的侧妃怎么样,纪霆喜欢吗?” 许锦荷低眉,温和笑道:“王爷对她很是宠爱,眼看进门两个月了,每晚都过去。” 敬贵妃淡笑着端过一杯茶,饮了一口。 许锦荷身后的秋香伺机插了一嘴,“这样的专宠,在咱们王府里还真是头一回呢,就怕王爷的身体……” “住口,贵妃娘娘面前岂容你多嘴!”许锦荷立刻低声阻断了丫鬟的话。 秋香立刻下跪,垂头惶恐道:“请娘娘恕罪,奴婢也是替王妃着急才多嘴的,王妃担心王爷,又怕王爷不高兴,才一直憋在心里……” “还说……” “罢了,罢了,快起来吧。”敬贵妃抬了抬手,中断了了主仆二人的双簧。 见许锦荷终于表明了来意,敬贵妃也顺意给了她一个台阶,“秋香也是好意,纪霆的脾气本宫晓得,你受委屈了,回头本宫说说他。” 说来也当了十来年的婆媳,虽说许锦荷的长相当初是不够合敬贵妃的心意,但念在她娘家门第显赫,能帮得上儿子的忙,再加上又接连添了两个孙子,性格也还算好,做婆婆的也委实挑不出她什么缺点。 前几年一直也没见她来告过什么状,那也大都是因为她没真正碰上什么难题。可这次她竟然能找上门来诉苦,可见自己的儿子的确是对这位新来的侧妃上了心,让她有危机感了。 虽然敬贵妃不愿意插手儿子府里的事,但若他当真沉迷女色倒也不是好事,更何况眼下正牌儿媳都已找上门来了,她自然要略施一下长辈的家法。 “时候也差不多了,咱们去皇后娘娘宫里吧。” 见许锦荷不再说什么,敬贵妃起身吩咐道。 许锦荷忙上前,亲自替福宁宫的女官搀扶敬贵妃。 ~~ 戌时过半,参加完宫宴的恒王夫妻才回到王府。 一进门,就见褚雪正立在那,瞧见他们从马车上下来,她马上上前行礼,“妾身恭候王爷王妃。” 还没待宋琛开口,许锦荷就将她扶起,一脸温和关切,“劳妹妹久等了,妹妹可用过饭了?” “用过了。”她轻声回答。 作为妾室,她没有资格同恒王一起赴宫宴,自然是要留在府中,恰巧这次恒王府的另两位女眷并没有回京,因此这个中秋夜,是她同雁翎如月一起在晚棠苑过的。 “那,时候不早了,妹妹早点歇着吧。”有宋琛在场时,许锦荷对她一向颇为亲善客气。 “是。” 她又行了个礼,退在一旁待他们先行。 出乎意料的,却听见宋琛向许锦荷道了声,“本王今夜去晚棠苑,王妃先回吧。” 褚雪顿时吃了一惊,要知道她嫁来前曾听说过,凡是逢除夕,上元,中秋这等重要节日时,无论皇族勋贵们都是要陪正妻过夜的。 正当她惊愕间,同样错愕的许锦荷却先反应了过来,立刻柔顺道:“如此有劳妹妹伺候王爷了,臣妾,恭送王爷。” 语罢还规正行了个礼。 她如此大方的作态倒令褚雪有些应接不暇,褚雪怔了一会,待对上宋琛含笑的目光,方满含歉意的又向许锦荷施了礼,跟着他回了晚棠苑。 夜深人静,听得见窗外院子里的犀犀秋虫鸣。帷帐里,褚雪枕在宋琛的肩头,有些出神,“王爷,您今夜应该去陪王妃的,妾身又不能伺候您,您为妾身坏了规矩,实在……” “没能陪你吃团圆饭本王心里有愧,今夜岂能再冷落你?头一次在府里过节,还适应吗”他温柔的打断了她的话,道出了自己的初衷。 柔软的话语让人心头一热,她点了点头,“嗯,还好,王爷不必挂念。” 仲秋夜凉,他又将她往怀里贴了贴,任温热将她包围,才道:“那就好,早点睡吧。” 她微笑了下,将头埋进他的胸口。 耳边男人的呼吸渐渐绵长,她却久久没能入睡。自她进府,作为正妻的许锦荷表现的一直超乎她预料的宽容,说实话,若是换成她自己,眼看丈夫如此宠爱别的女人,她大概根本做不到这样。 这世界上的女人哪能隐忍至此? 许锦荷这样的超乎寻常,实在难以应对。 她有些没有着落。 然而第二日一早,褚雪却接到了宫里的口谕,道是敬贵妃邀她进宫叙话。她虽然猜不出这个召唤的用意,但也并不敢怠慢,略收拾了一下,就即刻进了宫。 待见到敬贵妃寒暄几句后,她终于明白福宁宫的忽然传召,用意在何处。 敬贵妃依然是惯有的笑意,言语间也有慈祥,向她道:“近来本宫这里有一桩事颇为头疼……” 她原本已忐忑了半天,此时听见这样的话竟有些放下心来,便立刻诚恳接话,“妾身愿为娘娘分忧。” 敬贵妃笑了笑,“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有这份心就最好。再过几日就是皇上的寿辰,可到时祭祀用的祷文眼下却还未写好,你们褚府是书香门第,你的字想来也该不错,你可愿帮帮本宫?” 她立刻点头,微笑道:“妾身当然愿意,只是怕字迹太过丑陋不能入神明的眼。” “无妨,心诚则灵。” 敬贵妃边说边抬手,一旁的女官已经拿出准备好的祷文,放在了一旁的矮桌上。 “只要五十篇就够了,你慢慢写,中午就留下来用膳,不必着急。”敬贵妃脸上依然是温和的笑,说出来的话却让她心中一颤。 祷文需要一笔一划认真书写,且要跪着方显诚意,五十篇的数量,大概需要她跪足两个时辰吧。 这摆明是一种惩戒。 可敬贵妃好端端的为何要惩戒她,她暗中思来想去一番,有了些顿悟。 自入王府以来,她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情,也就是宋琛夜夜去自己的晚棠苑罢了,虽然那是他自己的主意,但试问天底下当娘的,谁愿意挑自己孩子的错处? 所以才要拿她这个祸水开刀,所以才会惩戒她。 再联想下昨日下午许锦荷的早早进宫,她立刻就全明白了。 虽然惩戒摆在面前,好在让她看到了许锦荷的怨气,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前后思想清楚,她点头回敬贵妃的话,“妾身这就去,今日定能完成,请娘娘放心。” 敬贵妃满意,先行离开,偏殿内独留她一人开始跪地书写。 本就赶上月事身子虚,眼下才跪写了一个时辰,她就有些腰酸腿麻了,但她不能叫苦喊屈,否则敬贵妃就真的会看不上她。想清楚这些,她就拿出念力来一点点忍耐,慢慢受着。 说来也巧,恒王今日散朝后在宫里多呆了一会,出宫门的时候正碰上送褚雪来的自家的马车,随着高黎的一声提醒,他挑起车帘问了一声,随褚雪而来的雁翎就把今日敬贵妃召见之事给原原本本的禀报了一遍。 “什么时候来的?”他有些意外。 机灵的雁翎立刻把脸上的担忧加深了几分,颤颤巍巍道:“回王爷,来了快一个半时辰了。” 宋琛皱眉,立刻示意车夫调转车头,向福宁宫驶去。 ☆、第7章 乖顺 福宁宫内殿里的褚雪仍忍着腿酸脚麻正一笔一划的书写,眼看已经写完了多半,再有十五篇也就能完成了,她正欲咬咬牙再接再厉,就听见宫门外的一声通传,恒王进来了。 她手一顿,却没有起身,仍然继续着笔下的任务,只不过下笔的速度放缓了些,分出了些精力来,外间母子俩的谈话就进了耳朵。 “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本宫了?”敬贵妃不紧不慢,话里含着打趣。 “今日特别想念母妃,刚办完正事,就特地来看看您。” 宋琛十足的口是心非,褚雪的嘴角轻轻地弯了弯,但很快就放平。 “真的是想念本宫?还是挂念屋里头的那个人?” “嗯……”他咳了咳,也不再绕弯,“母妃怎么想起召褚氏进宫了?” 敬贵妃端起茶杯,“做儿子的不帮母亲分忧,本宫找儿媳妇来帮帮忙,难道还要向你禀报?” “儿臣不敢!” 敬贵妃瞥了他一眼,“都这么大个人了,又不是毛头小伙子,再喜欢也要有度,不可太过沉迷。” 这故意扬起的声音分明是说给两个人听的。 这话一出,宋琛随即明白了母亲此次召褚雪进宫的用意,他顿了顿,乖顺道:“劳母妃挂心,儿臣以后会注意。” 其实敬贵妃对褚雪本来的印象并不差,她漂亮聪明,儿子宠她当然也在情理之中,况且今日跪了一个半时辰态度也没多余的话,看得出教养的确良好。敬贵妃原本也没什么气,此刻也消的差不多了。 此刻见儿子也认了错,当娘的抬了抬下巴,温和道:“人在里面呢,进去看看吧。” 得了母亲的令,宋琛忙走进内殿。 待看清眼前的情景,他心头一震。褚雪正跪在地上认真的执笔,而面前的矮桌上,写好了的纸张已经厚厚一摞,谁都能看得出她已经跪了许久。 没等他说话,听见脚步声的褚雪已经偏头看见了他,微微一笑却又似乎含着些委屈,“王爷怎么来了?” 因她本就已经是跪着的,倒也无需再施什么礼了。 宋琛的眼里满是心疼,但因在母亲宫中,也没表现出情绪,只柔声问道:“还有多少?” “快了,就剩十来份了。”她又是温婉一笑,却让人更心疼。 “写了多久了?” “也没有多久,大约一个时辰吧。王爷如果有事就先去忙吧,妾身写完就回府了。”她反而安慰他。 “我等你。”他语声笃定,又看了看她膝下的软垫,“累吗?” 就算跪在软垫上,一个半时辰又岂会不累,何况还得挺直腰杆,认真书写。他都明白,这句问话更像是无奈的安慰。 但她只是笑着摇摇头,又低头继续执笔。 他又望了一会,才转身走至外间,陪母亲喝茶。 有了宋琛在外面等,褚雪反而愈加淡定,剩余的十来份不知不觉间也很快就写完了。搁下笔,她松了口气,等到最后一张的墨迹也稍干,方打算起身。 只是因为跪了太久,腿脚酸困的不是一般,一下竟没能起来,见她动作吃力,旁边立着的一位福宁宫的侍女忙上前帮她。借助着别人的搀扶,她才终于顺利起来,站着又缓了一会,才走至外间恒王母子的面前,俯首轻声道:“娘娘,妾身写完了,只是不知合不合要求,您看看,如果有不合适的,妾身再去写。” 敬贵妃随手拿过女官递上的一张,打量了一眼,露出满意的神情,“字迹隽秀,很不错。今日有劳你了,眼看也晌午了,你们两个今日留下来用膳吧。” “不必麻烦母亲了,褚氏这两天身子不便,儿臣就先带她回府吧,改日再来拜见母亲。” 宋琛和缓的回绝。 “身子不便?”敬贵妃惊讶的看了看她,“这孩子,你怎么不早说?” “原也没什么要紧……娘娘不必挂念。”她白皙的脸上挤出些笑来。 “如此,那快回去吧,纪霆照顾着些。” “儿臣告退。” 两人一起行了礼,终于出了福宁宫。 恒王乘坐的马车早已等候在外,他欲扶她先上,但因刚才跪的时候长了,腿脚确实酸困,她竟一下抬不起腿来,见她脸上一瞬间闪过的为难与委屈,宋琛也顾不得礼数,索性就将她一抱,直接上了马车。 褚雪心里闪过惊喜,但脸上还是惊讶惶恐的神情,“这样太失礼了,有损王爷的威严……” 他将她放置在软垫上,待她坐稳才道:“自己的女人受了委屈,本王抱一下又有何妨?倘若威严是靠铁石心肠不懂怜香惜玉换来的,本王不要也罢。” 她笑着看了看他,乖顺的伏在他肩头,“王爷待妾身这样好,什么委屈妾身也心甘情愿。” 宋琛顺势将她搂在怀中,柔声道:“刚才没有帮你,可怨我?” 她摇了摇头,“王爷亲自来接妾身,妾身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生怨呢?” 他仿佛轻叹了一声,抚了抚她的腰,问道:“腿还难受吗?” 她诚实的点了点头,“还有一点,不过比刚才好多了。” 这种时候岂能隐忍,让最在乎的那个人知道自己因他而受的罪,才会更心疼她。 “我给你捏捏。”宋琛将她的腿担到自己的腿上,温柔又不失力道的按捏起来。 她望着眼前神色认真的男人一笑,笑过后心里却有一丝叹息。 他这样宠着自己,倘若哪天真的爱上了他,以他的身份地位,岂不意味着更多的委屈? 自己的本意初衷,又可会受到影响? 不爱,苦的是身体,爱了,受苦的就是心了。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未知的事,静了静心,又望了正在为她捏腿的宋琛一眼,轻咳了声道:“妾身有一事相求。” 他抬眼望着她,面露微笑,“说吧。” “这几天晚上王爷就先不要来晚棠苑,好不好?” 他敛了笑意,不置可否。 她扁起嘴,垂眸道:“妾身又不是傻子,当然明白今日为何会去福宁宫抄写祷文,方才娘娘的话您也听见了……今日才领了罚,再不知悔改,娘娘岂不会更生气?况且妾身这几日也确实不能伺候王爷,不如就先等两天,顺顺娘娘的意……”她浅笑了一下,小声道:“来日方长,妾身想跟王爷细水长流。” 刚才只顾着说话没留意,不知什么时候,他为她捏腿的一双手已经移到了她的腰上,他俯身在她唇上吃了一口,才望着她的眼睛低声道:“雪儿如此乖巧懂事,能得到你真是本王的幸事。这几天我可以不去过夜,但我尽量早些回府,你等我一起用晚膳,如何?” 男人俊目中流出的暖意令她的心一动,她点头,鬼使神差的环住他的颈,也吻了回去。 来时褚雪乘坐的马车早在他们驶出宫门的时候就一起跟了上来,两架车一前一后,不过两刻钟,也就到了家。 下车时宋琛还要抱她,硬是被她拦住了,在车上缓了一会,还有男人亲自按摩,她的腿也好的差不多了,她跟在他身后下了马车,就看见了正等在车外的许锦荷。 许锦荷看到他们两人从一架车上下来倒也没显得多意外,仿佛今早褚雪所受的惩戒同她没有半点干系,她一如既往的笑脸相迎,温柔道:“王爷同妹妹一起回来,真是巧……王爷还没用午膳吧,厨房正候着呢,您看您是在前院用还是……” “摆到晚棠苑吧。” 宋琛不露喜怒的沉声打断。 “是。” 褚雪刚向她施了礼,没来得及细看她的表情,就被宋琛径直拉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虽感觉到因褚雪受罚宋琛对自己有些不悦,但许锦荷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因为自从褚雪去了趟福宁宫,宋琛竟真的收敛了些,不再夜夜都去晚棠苑了。 做了十多年的夫妻,因早知道当初宋琛娶她是联姻,而自己又确实没有能留住丈夫的姿色,许锦荷也早就习惯了丈夫有别的女人,她只能靠恭顺贤良来博取丈夫的尊重。而无论褚雪,还在燕州的李姣云,或是前几年进门的侍妾夏婉音,都不过是妾,她自己才是宋琛的妻子,更何况她还为他生了两个儿子,就连李姣云所生的儿子也在自己名下。 她很清楚这些,从前也并不怎么计较宋琛去哪里过夜,但现在,她也确实生了些担忧。褚雪的确是她所见过的宋琛最宠的女人,从前无论是李姣云还是夏婉音,宋琛从未到夜夜流连的地步。当时他说要娶褚家的女儿作侧妃,她以为这不过是他谋事的权宜之计,但当她亲眼见到褚雪,亲眼见到他对褚雪的宠爱,她才真的担心起来。 褚雪的确生的漂亮,家世又高,不夸张的说,这样的女子就算是正妃之位也担得起,再加上眼下被宋琛这样宠,大有将自己压下去的可能,她若再不略施一些手法,真的让褚雪恃宠而骄不把她这个正妃放在眼里,还得了? 所以就算会让宋琛不悦,有些事,她也还是得做。 好在这一段时间的观察下来,褚雪倒是挺识好歹的,就算前几天受了罚对她也是一如既往的尊重,每日的朝请晚省也没有怠慢。 但,若往深里想,这样的女人,是不是更难对付? 不过许锦荷现在也没太多精力考虑这些,后天就是皇上的寿辰,今年既然是要大办,朝廷必然是大费周章,礼部负责前朝,后宫里仅靠一后四妃也远远不够,她们这些正妃儿媳也少不得要帮忙,几日来她一直皇宫王府的两头跑,着实劳神费力。 所以,趁有空档还是先养养神吧,后天的晚宴是重头戏,她可是要陪恒王一同出席的。 ~~ 九月初三,皇上寿辰。 为庆贺今年逢五的天子寿诞,朝廷休沐,三天的假期从昨日就开始了。今日用完早膳,恒王夫妇及三个儿子就一起去了皇宫,上午各位皇子要携皇孙们向皇上请安行礼,而恒王妃是去福宁宫协助敬贵妃接待前来请安的命妇们。 褚雪当然也要去,却是在申时以后,直接去参加宫里的晚宴,当然,她作为侧妃,也不能踏进庆德殿大宴群臣的正宴厅,而是与其他王府的侧妃们一起在后宫的偏殿陪各位命妇用膳。因此她也没着急,早起去丹薇苑请安后就回了自己的地方,打算慢慢准备,恒王府离皇宫很近,在申时前出门都绰绰有余。 谁知才用过午饭不久,就见丹薇苑的一个小丫鬟匆忙进了来,急色道:“夫人,王妃请您过去一趟,世子中午吃坏了肚子,刚刚回府了。” 世子即宋琛的长子,许锦荷所生的宋炽。 褚雪一听是许锦荷派人来叫她,便紧跟着去了丹薇苑。 恒王世子的房中,宋炽正仰面躺在床榻上,脸色有些苍白,褚雪一见,忙问许锦荷,“世子这是怎么了?今早不是还好好的吗?要不要叫大夫来看看?” 大约因为着急,许锦荷脸色也有些苍白,她疲惫道:“在宫里头已经叫御医看了,说是积食了,要空几天肠胃,好好休养休养。” 褚雪点点头,安抚道,“既然这样,那王妃也宽宽心,别太着急了。” 既然没什么大事,许锦荷还将她特意传过来…… 她稍微想了想也就明白了过来,望着依然一脸担忧的许锦荷道:“世子这样,恐怕不能再进宫了,倘若王妃放心,妾身今晚就留在府里替您照看世子,您放心的去参加宫宴,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其实这也是许锦荷的本意,但褚雪作为新进门的侧妃头一次碰到宫里的大宴,许锦荷也怕若自己开口让她去不了她会心生怨恨,更怕恒王也因此会再度对自己不悦。但现在既然是褚雪自己开口主动请缨,那就不一样了。 许锦荷心里舒缓了些,面色也好了许多,但依然露出些为难的神情来,犹豫道:“这样多不好,你才刚进府,难得遇上这样的大场面,不去岂不可惜?” 褚雪原本也对这些热闹不感兴趣,眼见猜到了许锦荷意图,只觉得好笑,但面上依然恭敬道:“照看世子是正事,宫宴以后总还有机会的。” “既然如此,那我……” 许锦荷的话没说完,门外一声男人的通传打断了她。 “启禀王妃,王爷有令,请雪夫人进宫。” ☆、第8章 宫宴 “启禀王妃,王爷有令,请雪夫人进宫。” 规规矩矩立在门外说话的是恒王的另一名亲卫,王府排名第二的陆方。 听清话语,看清来人,许锦荷刚才含着歉意的笑容顿时凝在了脸上,她看了看也一脸惊讶的褚雪,向陆方问道:“王爷的意思是?” “王爷知道王妃担忧世子必要亲自照看,今晚定无法再入宫,所以派属下来接雪夫人,陪王爷参加庆德殿的晚宴。”陆方低头回话,语声里一贯的没有情绪。 褚雪能看出许锦荷的身子微有一顿,但这位向来以端庄贤良著称的王妃却没有表露出大的情绪,片刻后只道:“王爷说得对,妹妹就去好好准备吧,今晚庆德殿都是些王侯功臣,还有圣上亲临,定要撑起咱们恒王府的面子才是。” 听着她尽量平静的声音,褚雪心中忽然升起些不忍,她本无意要在这些大场面上抢许锦荷的风头,但无奈恒王执意如此,她此时再说些什么反而显得矫情,只好行了个礼,“既然如此,那妾身就先回去更衣了。” 然后走出。 世子房中,丁香望了望许锦荷眼中的黯然,愤愤道:“王爷也太……” “闭嘴!”许锦荷厉声止住,语声里陡然升起不甘与愤怒,“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听见这句似乎并非是说自己的话,丁香低下了头,没再做声。 陆方一直跟在褚雪身后护送,直至走到晚棠苑的门口才止步,然后一低头,又低声说出一句没什么情绪的话。 “夫人,王爷吩咐,请您盛装,越漂亮越好。” 褚雪往前的脚步一下顿住,回头望了望他,须臾,才收起眼中的疑惑,点了点头,前行几步进了屋。 因有恒王的吩咐,褚雪花了近半个时辰,仔细的上了妆容,换好礼服,梳好发髻簪好金簪凤钗,在镜前照了又照,确定没有什么瑕疵,才放心的出了房门。 走至院门口看见一直候着的陆方,褚雪颇感惊讶,“大人一直等在这?你可以去门房歇息的。” “属下不敢,王爷吩咐,要将夫人安全送到才可。” “如此……那就有劳了。” 褚雪瞧了瞧铁人一般的护卫,与雁翎一起往门房备好的马车处走去。 幼时的记忆一瞬间又闪过脑海,这样的人,像极了当初常跟在爹身边的那些叔叔们。 毅如钢铁,方能在战场上冷静的斩寇杀敌。 ~~ 马车摇晃,不多会儿功夫也到了宫门外,临下车前她望了望出奇沉默的雁翎,淡笑着安抚道:“放松一些,今晚要见的人虽多,但是来日方长,慢慢来。” 雁翎看了看她,终于点头笑了一下。 入了宫门,陆方在前引着她来到了乾化殿,宋琛正在殿外等她,她浅笑着行了个礼,望着他温柔又惊艳的目光问道:“妾身这样打扮可合王爷的意?” 眼前的美人身披妃色鸾羽曳地长裙,头梳高鬟望仙髻,上簪的凤钗珠翠衬的她愈加华美,额间的芙蓉花钿又为那张倾城面容增添了几分仙气,因侧妃的身份她并不能穿与王妃一般的正红,但娇艳的妃色却恰好让她绽放出与众不同的妩媚,在妩媚之余甚至还生出几分……妖艳。这样的姿容别说已经远胜过了宫里的几位娘娘,就连申王府那位曾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的张侧妃都要略逊一筹,待会,就要惊艳整座乾化殿。 他牵起她的手,“雪儿怎样打扮都合本王的意。” 两人一齐迈进殿中。 殿内诸位娘娘都已到来,几位位阶高的正端坐在皇上周围,一起接受携着家眷的皇子们的跪拜,因皇孙们一个个都还未成年,上午也都给皇祖父祝过寿了,所以此刻都在御花园内玩,并未在殿中。 他们进去时,老大怀王府一家刚拜完,正轮到太子一家的跪拜,稍等一会后,就轮到了他们恒王府。 “儿臣携侧妃褚氏拜见父皇,祝父皇永享鸿福,万寿无疆。”宋琛在前,她站稍后,待他的祝词一说完,就一起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 “免礼,快平身罢。”皇上忙抬手,瞅了瞅又问道:“许氏呢?” 这位寿星一改平日里的威严,此刻像个大家庭的一家之主。 “皇上忘了?臣妾刚才还跟您说过,炽儿中午的时候吃坏了肚子,许氏在家照看他呢。”敬贵妃在一旁替他们回话。 “瞧朕这记性,老了老了!”皇上呵呵笑道。 “皇上一点都不老!”嘴甜的端妃立刻恭敬,皇上笑的更开怀。 “褚氏?可是前些日子新进门的,褚霖的女儿?”趁两人还未退下,皇上忽然问道。 “正是。”宋琛回话,转头看了她一眼。 她立刻向前一步与宋琛并立,再度跪拜,“恒王侧妃褚雪,见过皇上。” “好,好,快平身罢。”皇上呵呵一笑,她闻言立起。 快速打量了她一眼,皇上脸上的笑意骤然加深了几分,而宋琛,似乎也更满意了一些。 剩余的几家王府的跪拜也很快完成,结束了自家的礼仪,除过各府里的侧妃,浩浩荡荡的皇上一大家子都来到了庆德殿的晚宴现场。 她虽跟在宋琛的身后垂眸缓步,一路上也依然能感觉到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当然,这些目光都来自于宋琛的几位兄弟,其中尤以老五申王的目光最为殷勤。 申王心内暗自嗟叹,作为天下闻名的堂堂风流王爷,竟然连褚府里藏着这样一位倾城美人都不知,真是罔顾他多年花丛老手的称谓。看老三这位侧妃的美貌仪态,他甚至一度怀疑这到底是不是褚霖的女儿,褚霖平时瞧着深沉,生出的女儿怎么会如此绝色? 不过再偷瞟两眼,这美人身上倒真能找出点褚霖的眉目,看来还真是亲生的。 经过今日这一见,申王回去后大概要开始怀疑人生了。 庆德殿。 二十来位宾客早已等候在殿内,只等皇上一家纷纷落座,晚宴也就正式开始了。 今晚来参加晚宴的都是皇上钦点,礼部发帖邀请的举足轻重的国之重臣,自然也有褚霖。褚雪落座后小心环顾了下四周,寻见了父亲,父亲也看见了她,短暂的意外过后远远的朝她轻点了点头。她微笑了下,收回了目光。 这个小小的举动被宋琛看在眼里,宽袖之下握了握她的手,她便也笑望了他一眼。 当然,这个细微的举动恰好也被又无意瞥来目光的申王给看到,男人的羡慕嫉妒登时窜上了风流王爷的心,郁郁之下,申王只能以酒来麻木自己了。 宴会不紧不慢的进行了半个时辰,褚雪也渐渐放松了下来,今日最重要的环节就是跪拜皇上,既然已经顺利过去,她现在只需端坐在恒王身边当一个花瓶就够了。 可谁知花瓶当得并非那么顺利,一位宫人为宋琛斟酒时不小心碰倒了她面前的金线瓷盘,盘中的酱汁顺势也就沾到了她的衣裳,宋琛正欲训斥,眼见跪倒在地的小太监已是瑟瑟发抖,褚雪立刻劝慰,“王爷别动气,妾身去换身衣裳就好了。” 他看了看她,脸色和缓,“带着了吗?” 她点头。 “那小心一些,快去快回。” 她嗯了声起身,一位年长些的太监总管即刻前来,引着她出了殿门前去更衣。 殿内目送她离开的绝不止恒王一个,等她的身影消失,恒王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仍望向殿外的申王,申王竟毫无察觉,直到被自己的王妃拉了拉衣角提醒才回神,后知后觉的对上了恒王的目光。 贪恋的神情还凝在脸上,申王尴尬无比。 做到了警告,恒王收回冷冰冰的眼神,饮了杯酒。 褚雪已经与候在殿外的雁翎一起在那位总管的引领下往更衣的偏殿走去,自然不知她离开后殿内这一幕。 时候不久她更好衣,又在总管的引领下走回正殿。 “敢问夫人可是褚霖大人的千金?” 来时一路沉默的总管忽然开口问道。 “正是,不知总管如何得知?”她笑了笑回问。 其实她大约能猜得出,恒王府与褚家结亲又不是什么秘密,皇宫里的人知道也实在不足为奇。 但这位总管的回答却让她有些意外。 “夫人天生丽质,放在人群里也一眼就能寻得出。” 她脚步一顿,隐约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等到终于想起时,已经踏进了正殿的门口,再回头,那位总管却不见了踪影。 心内陡然升起许多疑惑,但一瞬间望见宋琛的目光,她又即刻回神,微笑着坐回他身边。 宋琛看着她,眸中更尽温柔,方才的妃色礼服衬的她美,此时换上的茜色外袍衬的她更美。 今晚带她来庆德殿,真是对极的决定。 他太了解父皇。 父皇多疑,既希望大臣推赞他,又不愿他主动去拉拢大臣。他娶褚雪,父皇必定会生疑,会猜忌他以结亲之名拉拢褚霖,但他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以雪儿的姿色,父皇若亲眼见到就一定会打消猜忌,因为雪儿太美,美得会让人毫无顾虑的相信他娶她全是为了她的外表。 事实证明他成功了,刚才在乾化殿父皇瞧清雪儿时那一瞬间加深的笑意就足以证明,他成功地打消了父皇对他的猜忌。 这一步,两全其美。 尽管他当初的确是因为她的美貌端庄才一见钟情,向褚家提亲时也确有拉拢的意思,但自她进府后,他已经越来越被她的聪慧乖巧打动,越来越喜欢。 他仿佛,命中注定要为她动心的吧,这还是三十年来,他头一回对一个女人,如此着迷。 今日庆德殿中会遇见哪些人,褚雪来之前就已经想过,一路上也做了充足的准备,努力说服自己平静,但尽管如此,当她看清对面不远处的一个男子时,手上举筷的力道还是骤然加深。 平南侯许冀林。 她其实没见过他的样貌,但那张与许锦荷有着七分相似的样貌却足以让她确定他的身份。 背信弃义的小人,仅为一己妄念屠害忠良的恶魔,如今衣冠楚楚,端坐着侯爵的位置。 再看看大殿主座上的那位九五之尊,那位曾妄信奸佞令忠骨蒙冤的皇上,正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自己的太平盛世。 真是讽刺。 不知昔日那些为朝廷英勇牺牲的将士们若泉下有知可肯安息? 如果此时手中有剑,她一定立刻杀了他。 但她不能,她现在是恒王的侧妃褚雪,褚霖的女儿褚雪,而不是与他有着灭门之仇的岳氏遗孤岳雯。 仇恨太过入骨,她怔怔的望着不远处的许冀林竟忘了回神,眼看就要被人发觉,幸亏有宫人们来上菜,阻挡了她的视线,才令她察觉到自己的疏漏,及时稳了心情。 “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凉?” 宋琛无意握了握她的手,轻声关怀她。 “大概因为天凉,冷的,没什么。”她温温柔柔的浅笑。 宋琛也笑了笑,为她斟了杯酒,“那就喝些酒暖暖身子,差不多也快结束了,再等一会我们就回府。” 前些日子每天陪他用晚膳,酒量也锻炼出了一些。 宽袖遮面,她举头将酒饮尽。 此刻的庆德殿中,今日的主角,寿星建和皇帝可谓是最开怀的人。满堂文武皆是国之栋梁,又逢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天下人人盛赞他英明,眼望着殿内的一片祥和,他深感惬意。晚宴进行了一个半时辰,助兴的歌舞方歇,酒杯空了又满,几轮下来,他老人家已是醉意醺然了。须臾,皇上朝座下一挥手,随侍的太监立刻亮声通传,“皇上起驾!” 庆德殿内众人纷纷起身送驾,待出了宫门,皇上瞧了瞧身边相伴他出来的几位嫔妃,挥手道:“今晚去福宁宫,其他人先回吧。” 敬贵妃向来宠冠后宫,君王此言一出,其余的几位嫔妃都知趣的立定,目送皇上与敬贵妃携手而去。 “褚氏的确是位美人,纪霆有眼光!”銮驾上,皇上叹息般抚了抚敬贵妃的手,言语间如有大石落地般的轻松。 “谢皇上夸奖,这孩子眼光好的这一点可真是随了皇上!”敬贵妃笑着打趣。 “这到底是夸朕呢还是在夸你自个儿?”皇上笑眯眯地转头问。 “皇上以为呢?” …… 一来一去的言语随着銮驾的缓行渐渐消失在夜风中。 ☆、第9章 风波 既然圣驾已经离开,晚宴也差不多接近了尾声,接下来庆德殿内的气氛颇为舒缓,宾客间也开始相互放松的敬酒了。这边宋琛正打算稍等一会也带褚雪离开时,就见申王端着酒杯的晃了过来。 “三哥,还未贺你新婚之喜呢,来,今日五弟敬你一杯。” 申王看着身形还稳当,但满身酒气,听着话语的确是喝大了的。照往常宋琛一定懒得理他,但今日是父皇寿宴又有群臣在场,宋琛就顺了申王的意,与他对饮了一杯。 哪知一杯饮过后,他竟又冲着褚雪端起了酒杯,一双桃花眼贪婪又肆无忌惮的望着她,笑眯眯道:“来,三嫂也饮一杯吧。” “王爷言重了,妾身怎担得起您的尊称。”褚雪满脸惊愕,立即后退了一步,往宋琛身后躲了躲。 于申王而言,他的三嫂应是此时正在恒王府里守护儿子的许锦荷,他这样称呼褚雪这位侧妃,的确是大大的醉话。 “纪纶,你喝醉了。”宋琛皱眉,一脸的不悦,声音也沉了下来。 “王爷,您喝多了,咱们回府吧。”申王妃连忙上来搀扶。 “本王哪有喝多,本王清醒得很!”他一把甩开申王妃,继续看向褚雪,“敢问三嫂,您可还有姐,姐妹……” 都大舌头了。 褚雪刚想摇头,却听见不远处的太子不知出于何意的扬声制止,“老五,这什么场合,注意分寸!” 归功于太子高高扬起的声音,殿内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们这一方。 “申王府人呢,还不快把主子扶下去。”宋琛沉声唤向殿外,言语间尽显亲王的威仪。 几位侍卫忙进殿内,将申王架了出去。 肇事者离开,殿内的一众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了恒王与微低着头的褚雪身上。 褚雪能感觉到斜对面她方才注视过的人有一道目光,在她的身上顿了一下。 她微微蹙了下眉,却没有抬头。 她长得很像自己真正的娘亲,现在名义上的姑母,褚家的另一位女儿,褚蓉。她很清楚。 而对面那位,大约还记得那副容颜吧。 经过这个小插曲,也该回府了,宋琛朝殿内微微点了点头,也携着褚雪走出了庆德殿。 而在他们身后,平生出惊讶的绝不止一人。 秦穆将军注意到褚雪的容貌后,陷入了沉思。 再懒理庆德殿内的闲事,宋琛与褚雪上了自家的马车,悠悠出了宫门。 大约因为开怀,宋琛今夜也多饮了几杯酒,坐在他身边也能闻到淡淡的酒气。车子前行了一阵,他仍没有开口,褚雪没有再想宴间的所见,微微侧目望了他一眼,见他目视着前方不露喜怒,便轻咳了声,“等回了府,妾身陪王爷去看看世子吧。” “本没什么事,男孩子不用那么娇惯。” 语声淡淡,他依然目不斜视。 他好像从未对自己如此冷淡过,难道因为刚才的事,他迁怒自己了?她心里一顿,小心翼翼试探,“刚才的事,王爷生气了吗?” 等她问出这句,宋琛方慢慢转过头来,手轻抬起她的下巴,看了她片刻才道:“有些生气,雪儿打算怎样补偿本王?” 脸上依然瞧不出什么情绪,语声却并不冷。 褚雪弯了弯嘴角,却又故意带出些委屈,“又不是妾身的错……” 冷不防的一下,他猛然将她带进怀中,在她耳边道:“怎么不是你的错,谁让你这么美?” 温热的气息抚着耳垂,她一阵酥麻,忙扭头躲避,他却不容许,霸道的扳过她的脸,照着樱唇就含了下去,不像从前那般温柔,这个吻,有些凶猛。她的手抵在他胸前,像是在推,又软绵绵的,他就吻得更凶,将自己口中的酒气全都过给了她。 她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几乎要喘不过气,好半天才结束一场深吻,原以为他已经过了瘾,谁料他并不罢休,又将战线转移到了她身上,贪婪的唇舌鞑伐过她的耳垂脖颈,竟还要往下,手也去扯她的衣襟,她被亲走了多半的理智立刻回了来,忙去拦他,“王爷,马上就到家了,别,别这样。” 声音有气无力,软绵绵的像她此时温热的身子。 他被勾的更甚,俯身将她压在榻上,强硬的将几层的衣襟全部扯开,低头去疼惜。 胸前一阵凉意,紧跟着是他熟悉的温热,褚雪登时没了一丝力气,她今晚原本打算回府后先陪他去看看宋炽,也好缓一缓许锦荷的不满,但眼下这样……且不说衣服会被压出褶子,发髻都已经乱了,可怎么还去丹薇苑? 她强忍住就要从嗓子里迸出的娇声,想抱起他的头,“王爷,王爷真的快到家了,您再忍忍好吗?” 可他身上已经燃起了烈火,不由分说的就将她的双手束在头顶,嘴还没移开,另一只手已经要去扯她的裙子了。她绝望了,想反抗却没有办法,虽然伺候他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她实在不愿意在这马车上啊…… 眼看裙子就要被扯开,马车忽然停止了摇晃,车外高黎的声音响起,“王爷,到王府了。” 他一下顿住。 褚雪松了口气,紧跟着笑了一下,正等着他起身,却听见他哑着声向车外吩咐,“去晚棠苑。” 马车前行,随即又晃了起来。 他硬硬的顶了顶她,在她耳边沉声道:“笑什么,等会看你还怎么笑。” 虽隔着秋夜里厚厚的衣物,褚雪还是明显感觉到了他的威力,再想到等会要到来的情景,立刻红了脸。 恒王府虽大,马车行起来还是很快的,不过片刻也就到了,她终于得以起身合上衣襟,还没能再理理已经散开的长发,就被他径直抱了下去。 晚棠苑的婢女们早已候在院里,眼见仪容不整的主子直接被王爷抱进了屋,便都知趣的不再跟进,贴心的掩上了房门。 自己这个样子,很明显是刚被他……往后还怎么面对满王府的下人们,褚雪恼羞至极。 通亮的灯火之下,被匆忙置在床上的美人如一朵娇媚的花,厚重的花瓣含羞层层怒放,妖娆尽现。 雨露甘霖,夜半方歇。 门外,雁翎与如月相视一眼,都默默叹了口气。 小姐这样得宠,虽然令人欣慰,但三天前才服过的避子药,明天又要吃了。 丹薇苑。 恒王妃许锦荷听完丁香的汇报,心像跌进了腊月里的冰窟。 这个女人,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彻底的夺走了自己的丈夫。 她取代了自己的王妃之位陪他参加宫宴,等出尽风头回了府后,宋琛竟然连车都没下就去了晚棠苑,还当着下人的面将她直接抱进屋,听说还衣衫不整披头散发……他根本丝毫不顾抱恙的长子,就更不用提自己这个正妻了。 从前王府里的三个女人,都比不上如今的一个褚雪能让宋琛如此失分寸,倘若继续纵容下去,有朝一日她一旦生下子嗣,自己的正妻之位,炽儿的世子之位,都会倍受威胁,更何况宋琛将来很有可能的大业…… 果然不能再宽容了。 许锦荷闭眼长出了口气。丁香瞧见主子脸色难看的不一般,大气都不敢出,但这位忠仆斟酌了一下,还是谏言道:“王妃,您前些日子是太过纵容她了。” “五日后回燕州,一切从头开始。”许锦荷一字一句,眼中现出许久未见的戾气。 这是在京城,有敬贵妃有褚雪的娘家,等到了燕州,她才是真正的主母。对付褚雪,大概需要多费些力气,但是没关系,她有的是权力和法子。 ~~ 第二日仍在休沐,趁着最后一天的假期,自来京城后就没登过褚府大门的秦穆,罕见的迈进了褚霖的会客室。 其实褚霖与秦穆之间,曾经的关系并不像后来那般形同陌路,他们之间有个共同的好友或者说亲人,岳澜。岳澜是褚霖的妹婿,是秦穆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无数次的结拜大哥,管鲍之交的三人同朝为官,一人在文,两人在武,同为朝廷效力,为国尽忠,岳,秦两人回京述职时,还经常会来褚霖府上拜会。 但,直到八年前,岳家的映月血案发生后,秦穆与褚霖却再没了往来。 两人都明白岳家背负着莫大的冤屈,秦穆对于褚霖的无所作为却非常介怀,他自己拼了命想为岳家翻案,但无奈自己只是一介武夫,朝廷一旦没有仗打,他的将军之职不过就是徒有虚名而已。但褚霖是是都察院的都御史,他是文官,他有权利上书,他为何不去做? 很长的一段时间以来,秦穆将褚霖对于当年映月血案的无所作为归咎于他文人的虚伪懦弱,归咎于他想撇清与岳澜的姻亲关系,想自保。 因此,自从被朝廷调回,举家迁回京城后,秦穆再也没有登过褚霖的门,连两人每日必赴的朝会,也只是视若无睹而已。 褚霖,岳澜与秦穆,曾经的铁三角一死两散,不知正合了谁的心意。 原本打算永远不再登褚家大门的秦穆,自昨夜宫宴上见过褚雪的容貌后,却改了主意,自昨夜开始,他心中就升起一个谜团,而这个疑问,只有褚霖能解。 面前茶雾渺渺,待门关好,会客室内独留他们二人,秦穆开门见山,“今日前来打扰督御史大人,实因秦某心中有一疑问待解。”他顿了顿,望向眼前人的眼睛,试探道:“请恕秦某失礼,敢问大人,嫁去恒王府的令千金,可真是您的亲骨肉?” 褚霖的目光微微一滞,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褚霖的反应出乎秦穆的预料,秦穆原以为褚霖会否定自己的猜测,如果那样秦穆就打算再追问,为何褚雪与大嫂褚蓉会那么像,可褚霖现下的反应却让秦穆省了这一句。秦穆心中已有了八分的把握,他遂压低声音,直接大胆猜测道:“难道……真的是雯雯?” 沉默半晌,褚霖方轻叹一声,点了点头,终于承认了除过自己一家四口并几位贴身的下人才知的事实,“正是。” 闻此言,秦穆大惊复又大定,立刻由座上起身,屈膝,向面前的褚霖行了一跪。 铮铮铁骨的将军,年近四旬的汉子,上跪过君主,下跪过爹娘,除此之外,再没跪过别人。如今,他却跪在昔日曾万分瞧不上的人面前,只因为对方为自己袍泽的大哥留下了一脉骨血。 “大人如此大恩大德,秦某没齿难忘!眼下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见秦穆行此大礼,褚霖急忙起身去扶,“将军不必跪我,雯雯也是舍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褚某此举不过人之常情罢了。实在担不起你的大礼啊!” 话虽如此,但顶着欺君的罪名将一个谋逆罪犯的遗孤抚养成人,还是在人多眼杂的京城,那需要费尽多少心思,秦穆能想象得出。他长跪在褚霖面前不肯起身,悔恨交加,“秦某实在是个粗人,从前,从前错怪了大人,对您甚是无礼,还望大人见谅。” 铮铮铁汉,语罢眼眶竟泛起了红。 褚霖明白他所言何意。 因着那场血案,这么多年来,他扛过了世间各种的目光,有来自于如秦穆一般对自己无所作为的鄙夷的,也有来自于当今圣上,对自己的保持沉默的满意的,更有来自于许家,对自己的隐忍嗤笑的。 但他能怎么样? 为官不是一日,当他初闻映月血案时当然暴怒,心痛及不甘,那是他的亲妹妹啊,外甥岳挚才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妹妹褚蓉的腹中还有个未出生的孩儿,就算许冀林忌恨妹婿岳澜的军功,却狠绝到连岳家的任何一个老弱妇孺都不肯放过,当时若不是雯雯侥幸逃出被送至京城他的府中,岳家就要彻底的泯灭痕迹了。 而这一切,如果没有皇上的有意袒护,仅凭许氏一门的侯爵之位,岂能轻松的置身事外?仅凭着许氏伪造的那些证据,兵部就能顺利的盖棺定论? 最初的愤怒过去,褚霖很快就想明白了,岳澜功高震主手握重兵,才是他招来灭门之祸的主因。而只要当今皇上在位,岳家的冤屈就永没有洗脱的可能。 因此,八年来,他只能隐忍,将旧事置于脑后。 可如何能置于脑后?随着雯雯一天天的长大,那越来越像她娘亲的绝色面容在不断提醒着他,映月血案一日不真相大白,他就永远没有办法去面对九泉之下的妹妹与妹婿。 “既然雯雯顶了令千金的身份,那大人真正的女儿,现在到底在何处呢?” 秦穆的疑问令褚霖回神,褚霖叹了口气,终于沉沉的将八年前的那件事情和盘托出。 ☆、第10章 旧事 八年前。 潍州。 没有战事的时候,岳澜大多会带着妻儿在自己的家乡潍州居住。 眼看将要端午,天气越来越热,幼女岳雯怕热整天吵吵,妻子褚蓉怀着身孕也难耐酷暑,岳氏夫妇一商量,索性带着全家老小,来到了南郊自家的映月庄园避暑。 庄园比城里凉快得多,好玩的地方也多,岳雯一连几天上山下河玩个没够,可不知庄园里哪个婆子嘴碎,说道附近的镇子上近来的夜市很热闹,这话碰巧让喜欢新鲜的岳雯给听到了,她遂又缠着爹带她去逛夜市。 娘怀着身孕不便出门,爹在家时一般就陪着娘,所以都不肯带她去,而十三岁的哥哥除了平时练武读书,闲下来一看见她就爱板着脸,她也不愿去招惹,缠了一圈,发现根本没人理她的茬,岳雯不高兴了,皱着脸一个人坐在门外。 “雯雯怎么不高兴了?谁惹着你了?” 说话的是岳澜手下的一名侍卫,岳诚。 正常没有仗打的时候,士兵们都解甲归田,跟家里人过安稳日子去了,可岳诚不同,他是个孤儿,年幼流浪之时被正路过的岳家军发现,岳将军心善,就把他收到了军队里,给他饭吃,教他练武,还让他跟着自己姓,给他取了名字。后来边疆战火渐熄,不用再打仗了,原本就无家可归的岳诚就随岳澜回了潍州,做了岳府的侍卫。 但因岳氏夫妇待下人都温和,两个孩子也都从来不以主子自居,加上岳诚本身也开朗健谈因此跟岳家人相处的十分不错。 岳诚当时才二十出头,只比岳雯大个十来岁,这个年纪称他为哥哥吧,有点叫小了,称叔叔,又有点叫老了,思来想去,岳雯自创了一个称谓——“小诚叔叔”。 小诚叔叔此刻正笑看着她问话,她没精打采道:“真烦人,都没人带我去夜市玩!” “原来就为这个啊,小事一桩,待会我带你去!”岳诚自告奋勇。 “真的?”她眼睛一亮,万分惊喜。 “当然是真的,小诚叔叔我什么时候骗过雯雯?”岳诚冲她眨眨眼。 她立刻欢呼雀跃。 等到日暮时分,岳诚向岳澜夫妇禀报了一声,就果真带着岳雯去了镇子上逛夜市,当然也带了跟她年纪一般大的小丫鬟楠风,也就是后来的雁翎。 岳诚人如其名,虽年轻对岳家却赤诚忠心,加上在军队里呆了十几年功夫又好,有他照看岳雯,还有楠风跟着,夫妻俩很放心。 那时的岳雯,其实性子十分活泼,偏偏娘亲管她管得严格,自生下她就决心要将她教养成一个如自己一般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因此这个八岁的小丫头,平日里是被关在深宅大院里琴棋书画什么的,活泼好动的性子被沉闷无趣的生活镇压,令她的内心很是苦闷。 于是眼下乍一见市井气息浓厚的小镇夜景,她就兴奋地连北都找不着了,一路在人群里乱窜,古灵精怪的还不忘叮嘱身后紧追她的岳诚和楠风,“小诚叔叔,楠风,你们快点,千万别跟丢了我!” 楠风一边跑一边道:“小姐,小姐你慢点,等等我!” 此时的岳雯恰如出笼的雀鸟,连自小习武的楠风都差点跟不上她。 岳诚却在后头边走边笑,“不会跟丢你的,咱们雯雯天生丽质,搁人群里也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好奇心十足的小丫头在镇上足足逛了两个半时辰还方兴未艾,直到岳诚用一根糖葫芦贿赂,才答应回庄园。 三人赶着马车慢慢往回晃,岳雯还一边啃着糖葫芦,然而还没等走进庄园的大路,阵阵浓烟却扑面而来。 岳雯与楠风疑惑的掀起车帘,就看见不远处自家庄园的方向,漫出一片火光,将要染红半边夜空。岳雯惊惧的冲正赶车的岳诚喊道:“火,着火了!好像是庄园里,小诚叔叔,你看!” 多年行军打仗攒下的经验令岳诚本能的警惕起来,他立刻弃了马车,带着两个小丫头沿小路往庄园走去。 然而随着路越来越近,眼前的景象却越来越恐怖。原本只从一角燃起的大火已经吞噬了半个庄园,耳边还不断传来人的呼喊惨叫声,岳诚紧拧起眉头,将两个小丫头安置在路旁的灌木丛里,自己独身去庄园查探,临走前还不忘嘱托了一句,“楠风,照看好小姐!” 楠风大人模样的肃然点头。 血腥味渐渐逼近,岳雯吓得瑟瑟发抖,楠风始终守在她身边,与她一起蹲在刚好能遮掩她们身形的灌木丛里。 不知过了多久,岳诚一直没回来,不远处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子的声音,岳雯惊喜,是娘。然而还没等她起身,却听见了娘撕心裂肺的哭喊。 “许冀林!你这个恶魔!枉我夫君一直待你情同手足,你今日却灭我满门,你不得好死!” 一个男声急切的回应,“蓉蓉,岳澜已经死了,你不是也看见了,你跟着我,我带你走,我会让你把孩子生下来,我会把他当成自己的骨肉,蓉蓉,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你跟我走好吗?” 这突如其来的对话之中岳雯只听明白了六个字——“岳澜已经死了”。爹已经死了?爹已经死了!岳雯惊恐的差点喊出声来,幸亏楠风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才没叫人发现,然而还没等她的眼泪流出,就又听见娘的哭喊。 “你休想!我死都不会跟你走,许冀林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你杀我夫君,杀我孩子,我做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娘的话音刚落,紧跟着响起利剑出鞘的声音,接着又是娘的一声怒喊,再接着就是躯体倒地的声音。 “蓉蓉……” 刚才的那个男人似乎痛不欲生的大喊。 岳雯眼睛忽的睁圆,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娘死了! 娘死了! 小丫头躲在黑暗中,一口气久久没能出来。 同样惊惧交加的楠风紧记着岳诚的叮嘱,一直使劲捂着她的嘴,不叫她发出一点声音。 半晌,她终于吐出了那口气,楠风稍稍放了下心,却见她的身体又猛然开始发抖,眼泪也紧跟着从眼中滚落。 老爷夫人待自己犹如己出,年幼的楠风虽也悲痛欲绝,但她隐约知道此时最要紧的是不能让那些人再发现她们,所以她只管使劲捂住小姐的嘴,就算小姐已经把她咬得生疼,她也始终没有放开过手。 岳雯就这样无声的哭昏了过去。 等她醒来,已经在一架急匆匆快速行驶的马车上。 不知何时回来的小诚叔叔驾着车在夜色中拼命狂奔,楠风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生怕她被颠簸的难受。 她心里的伤痛却已盖过了一切身体上的不适。 爹,娘,哥哥,还有山庄里所有的人,除了她,楠风和小诚叔叔,所有人一夜之间都没了,都死了!她出门前还好好的,怎么会?怎么会!爹娘还没有跟她再说什么,就这样永远都见不到了? 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拼命的咬自己的手,想从噩梦中醒来,可她本就是醒着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醒了多久,就流了多久的泪。 第二天的日暮时分,她们已经到了京城。岳诚在城里偏僻的地方一直等到天黑,才将她们领到褚府。 “舅舅!我爹,我娘还有我哥哥……他们,都死了……我们全家都死了……” 早已花了脸的岳雯扑在褚霖怀里,压抑的低声痛哭。 “大人,许冀林带领两百余名精壮兵力昨夜突袭映月庄园,岳将军,夫人还有少爷已经遇害,岳家所有人除过我们三人,已经全数被灭门!”风尘仆仆的岳诚跪倒在褚霖面前,一字一句的报出那个犹如晴天霹雳的噩耗。 原本就因幼女褚雪病重而一连几日愁眉不展的褚霖此时更是雪上加霜,一旁的褚夫人几乎要晕厥过去。 噩耗突袭,褚霖心乱如麻,他本能的不愿相信,可看看突然而至的三人的情形,看看自己怀中正小声痛哭的外甥女,这如何能作假? 缓了片刻,他终于理出些头绪,忙叫夫人亲自带两个小丫头去休息,自己则又询问了岳诚一些细节。 怎么办?去圣驾面前亲告御状?状告许冀林因嫉妒军功而杀害自己的妹婿?整整一夜,褚霖脑中闪过多个念头,然而第二日的早朝上,皇上才在圣驾上落座,就当堂颁了岳澜的谋叛罪名。 谋叛?这个罪名硬要安在为朝廷拿下百场硬仗的岳澜身上,天下会有人信吗? 可那位九五之尊就用这种手段,硬是要天下人选择了相信,讳莫以及遗忘。 ~~~ 褚霖寒心之余,更担忧起岳雯的命运来。 许冀林既然早已打算灭了岳家,那他很有可能会发现雯雯已经逃出,而他一旦发现,以他的狠辣手段,绝不会善罢甘休,妹妹一家已经没了,褚霖决不能再让外甥女落入虎口。 可该如何为雯雯造一条生路?一条安稳的生路? 愁眉不展的褚霖刚回到府中,就见护送岳雯而来的岳诚失了踪影,只留下一张字条,言请他看在褚蓉的份上务必照管好岳雯,其余的忧患则让岳诚自己去处理。 果然,三日后,褚霖辗转得到一个消息,传言失踪的岳氏余孽已现身,只不过被人发现的时候早已连人带车跌入了潍州映月庄园附近的悬崖之下,车毁人亡。 至此,岳氏一门彻底在世上泯了踪迹。 谁料才刚看到雯雯的一线生机,老天却又降下霜雪。他们的亲生女儿,仅比岳雯大半岁的褚雪,本就生来孱弱的病体竟染上了京城当时正流行的时疫——天花。 救女心切之下,褚氏夫妇决定将女儿送往京城三百里外的百草山,寻求医术颇为高明的神医谷辛救治,又本着为外甥女寻出路的心,他们又将在府里暗藏了多日的岳雯也带了上。 然而天花是何种病?倘若康健的孩童,一旦染上尚只有六分的治愈可能,更何况是从小就病弱的褚雪?尽管谷辛全力以赴,老天却硬是剜走了他们的心头肉,九岁的褚雪,在勉强支撑过半月之后,依然夭折了。 才失妹妹,又失女儿,接连而至的打击令褚霖痛不欲生,但悲伤过后,向来理智的他却隐约看到一个希望,老天接走了雪儿,是不是有意为雯雯留下的生路? 虽然已经生了以桃代李的念头,但若想顺利的瞒天过海,最要紧的还须征得夫人的同意,毕竟若要雯雯以后雪儿的身份生活,就意味着他们的女儿,真的褚雪就不可光明正大的安葬。而这,对于同岳雯本没有血缘的夫人来说,是非常残忍的事情。 出乎他意料的,相濡以沫的妻子赞成了他的想法,于是忍着噬心之痛,夫妻俩将已经死去的亲生骨肉在百草山中秘密燃起一把火,扬灰于天地间。 半月后,褚氏夫妇带着已经成为褚雪的岳雯回到了京城。 余下的事非常好处理,褚雪初染上天花之时,夫人就已命管家将近身伺候的下人们都打发了出去,现在褚雪“病愈”归来,褚府里自然又新进了一批下人。而跟随他们去百草山的除过褚夫人身边的王嬷嬷,就只有贴身伺候褚雪的如月,真的褚雪病逝后,夫人就将她留在了百草山谷辛的身边,一来,如月贴身照顾褚雪,一旦染病也便于医治,二来,这个小丫头天资聪颖,跟在谷神医身边也能多少学些东西,总比困在府里强。 毕竟偷天换日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这样一来,府中明白真相的人除过他们夫妻,儿子褚健,就只有王嬷嬷和管家了,他们都是几十年的心腹,自然百分百信得过。而年幼时的岳雯与褚雪作为姑表姐妹,在相貌上本就有些相似,加上褚雪从小体弱,也甚少出门,因此褚府里外,从没有人生出过怀疑。 就这样,日复一日,岳雯在舅父舅母的良苦呵护下一天天长大,渐渐地,真的活成了褚雪。历经家变之后,她活泼的性子变得沉稳,爱玩的小丫头果真长成了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一如当年她娘亲期待的那样。 她原本可以继续隐藏在深闺之中,直到那一天,在褚府的后花园里,她遇见了恒王。 ☆、第11章 省亲 褚霖平静的讲完往事,似一个置身事外的人。 一旁聆听的秦穆却早已叹息连连,心潮起伏。 岳家出事的时候,他还在北疆戍边,等到收到噩耗,已是一个月之后朝廷调他回京城的时候了。 秦穆震惊与心痛之余派心腹多番探听,才隐约得知了一个令他稍稍宽慰的消息,当时在映月山下发现的那些残骸,并不能十分确定就是岳雯的,岳雯也许还没有死。 怀揣着这个极其微弱的希望,秦穆多年来一直在派人探寻,却始终没有结果,直到八年以后皇上寿诞的宫宴上,他险些将恒王身边的女子认成当年的大嫂褚蓉,再联想到褚府与恒王府的结亲,他才起了大胆的猜测。 直至现在,这个猜测被褚霖亲自验证。 面对褚霖,秦穆再次为自己的误解惭愧不已,再次向他跪谢,褚霖将他扶起后却直言道:“褚某所作所为,皆是出于血缘亲情,将军对岳家的情谊才真正令人钦佩。既然将军现在已全部知晓,雪儿……也就是雯雯,日后,还望您多多照顾啊!” 秦穆闻言叹道:“兜兜转转,雯雯如今居然去了恒王身边,可叹天意!要想保雯雯,就先要保恒王,大人的意思在下全都明白,放心!” 一山不容二虎,太子与恒王,将来不论哪位登基,另一位都不会有好结果。几十年的官途,褚霖很清楚,所以自他应下恒王的求亲之时,他就已经打定主意支持恒王,他相信秦穆对岳家的情谊,也相信这个铁汉的为人,所以当秦穆来问,他才毫无隐瞒的如实相告,目的就是要使秦穆也归向恒王。 而秦穆当然也明白朝廷现下的局势,从前他其实并不关心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也并不十分在乎将来是谁承继天下,因为义兄岳澜的惨死,他已经对掌权者起了寒心。但自今日起,他重又燃起了希望与斗志,雯雯既然已经找到,那全力支持恒王,就是他接下来要做的最重要的事。 两人彼此交了心,又密谈了许多要事,两个时辰后,秦穆又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褚府。 ~~ 还有几天就要回燕州了,离京之前,恒王妃许锦荷要回趟娘家沛国公府,作为对她未能出席宫宴的补偿,宋琛特地陪同前往。 临出门前,宋琛想了想,对正为他穿衣的褚雪关怀道:“进府几个月了你也还没回过娘家,趁着今日,也回去看看吧,等回了燕州离得就远了。” 其实褚雪早就想回去看望父母,如宋琛所言,虽然同在京城离得也不远,但她作为侧妃,若想回去一趟就得先征得许锦荷的同意,褚雪不愿去求她,所以一直忍着,但现在宋琛如此贴心的主动发话,倒叫她由衷的开心,她一脸惊喜的向宋琛行礼,“多谢王爷!” 宋琛笑了笑,轻轻捏了捏她滑若凝脂的脸,“就这么高兴?” 她咬了咬唇,不好意思的轻点了点头。 宋琛满心柔软,又添了一句贴心话,“既然如此,就不用着急,等用过晚饭再回来吧。” “是。” 她又尊了个礼,笑的也更甜。 于是这日,她终于得以回了趟娘家。 母亲已经从父亲口中得知了她参加宫宴的事,既为她受宠而放心,又因她的受宠而担忧,遂拉着她的手关问,“恒王妃可有为难你?” 她笑着摇头,“并没有,母亲放心吧。” 她隐瞒了去福宁宫抄写祷文的事,是因为确实不想让父母亲挂心。 “现在没有并不代表以后也不会有,等去了燕州,我们都不在你身边,你需更加留心才是。” 母亲已经活了几十年,就算自己没经历过,这些年来对于身边其他大户人家妻妾间的争斗也已经听闻了不少,她一个才十几岁的小姑娘,哪能懂得那么多门道?母亲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 但其他人都不知道的是,自上次从昏迷中醒来,她已经拥有了两世的记忆,一千多年后的她虽然历史学的不好,但宫斗戏实在看得多,她身体里宿着的,绝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如同一张白纸的灵魂。 这一次,上天既然安排她回来,她就不能再白白在许家人的手里吃亏。 “母亲放心吧,我都明白,况且还有雁翎和如月,她们俩一武一文,能帮我很多。”她轻声宽慰这位宽容慈爱的舅母,从八岁至今,人生一半的岁月都是舅母在抚养她,从前她噩梦连连时,都要窝在舅母的怀中才能安然入睡,舅母给她的爱绝不少于给褚家大哥的,更不会少于已经去世的雪儿姐姐,舅母早已是她的母亲了。 母亲点了点头,像小时一样将她拥进怀,眼中却泛起了泪。 老天带走了她的女儿,却又为她送来一个女儿,八年了,怀中的这个乖巧懂事,苦难却坚强的孩子早已成了她的亲生骨肉,眼看着女儿去遥远的地方承担未知的危险,她怎么能放心? 怀中的褚雪忍了又忍,才将眼泪憋了回去。 自己家到底轻松,从中午到傍晚,几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不知不觉间已到了晚饭时分,忙完公事的父亲将饭厅内的下人都清退,方嘱托她,“此次远去燕州,凡事都要小心谨慎,尤其当年之事,万不可露出破绽让人起疑。” 褚霖很清楚,经过前几天宫宴上申王醉酒一事,当时在场的众人大概都已经注意到了雪儿,既然秦穆能因她的相貌前来找自己,许冀林极有可能也会生疑,也极有可能会让许锦荷试探她,虽然她身上早已经没什么破绽可循,但小心总不是坏事。 她明白父亲所言何意,点头道:“父亲放心,这些我都懂,也自会注意。” 用了一会饭,宫宴那日的情景又涌上心头,她忽然想起什么,向父亲问道:“女儿有个疑惑,当年的小诚叔叔,后来去了哪?” 褚霖闻言叹息,“当年他将你们送下后离开,几日后就有了映月山下车毁人亡的消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他的音讯,所以他现在是生是死,实在难料。” 她也心内暗叹,当年若不是小诚叔叔,她必定也会死在许冀林的手上,她万分希望小诚叔叔还活在世上,但他到底在何处?刹那间想到那晚的那位总管,她又马上否定了这个可能,声音样貌丝毫对不上,也许只是碰巧。 见她出神,母亲轻声唤她,她赶忙回神,用一个微笑驱散了母亲眼中的担忧。 用完晚饭后,就真的该走了,而至于下次回京回府,尚不知是什么时候。她恋恋不舍的向双亲告别,披上厚衣正待出门,却望见管家急匆匆的进到厅中。 “禀老爷夫人,恒王殿下亲自接小姐来了,马上就要到府门口了。” 厅内三人皆是满脸惊讶,急忙出门迎接。 才至门口,正恰逢恒王专乘的马车停稳,褚雪眼睁睁的看着一身银色云边蓝灰锦袍的宋琛由马车上缓缓而下,动作沉稳优雅,一如他望见她后那张俊美脸庞上挂起的微笑。 她的心不知为何毫无征兆的一动,仿佛被什么东西瞬间牵起。 “不知殿下大驾,臣有失远迎,还请殿下降罪。” 随着父亲的弯腰,府里众人都纷纷行礼。 “大人免礼,本王此来是为接雪儿回府,故没能提前打招呼,如此匆忙还望贵府谅解才是。”宋琛忙亲自上前扶起褚霖。 待众人平身,他看了看一旁的褚雪,柔声道:“连厚衣都披上了,这是打算回去了?” 褚雪点头微笑,“正要出门,就听说您来了。” “如此就不进府叨扰了,本王先带雪儿回府,天凉,请大人与夫人也回吧。” “是。” 宋琛同褚霖告辞完,非常自然的牵起褚雪的手,上了马车。 身后响起褚府众人的声音,“恭送王爷。” 望着恒王府渐行渐远的马车,王嬷嬷向着夫人欣慰道:“王爷对小姐这样好,夫人您大可以宽宽心了。” 听说是一回事,到底还是亲眼见到更为宽慰,夫人点了点头,也松了口气。 马车里,褚雪好奇的看着宋琛,“王爷是直接从沛国公府过来的吗?” “哪有,下午就回府了。”宋琛回看她。 “那怎么还专程又出来一趟?妾身是乘马车来的,自然有车将妾身送回去啊。”褚雪不解。 宋琛看着她的眼中却含了些东西,“习惯了一回府就见到你,你不在了想你想的厉害,就只好亲自出来接你,也能早点见到你。” 这么好听的话他说的丝毫不脸红,谁能相信这是平日里威仪端严的恒王。 她心中一暖,弯着嘴角靠进他怀里,他也顺手揽过,在她头顶轻声叹息,“都有些后悔了,不该让你待到晚饭过后的,弄得我自己连晚饭都没吃好。” 她轻笑了声,仰起脸哄道:“那等会回府,妾身陪王爷再吃一顿?” “不必了,吃你吧。饭哪有雪儿好吃?雪儿秀色可餐……”望着她的甜笑,他开始没正经的在她耳边挑逗,手也变得没规矩起来。 原本甜蜜暖心的气氛忽然变得危险异常,褚雪立刻垂下头,红着脸坚决反抗。 无论如何,绝不能再像上次那样…… “王爷别这样,妾身,妾身不喜欢在车里……”她小声求他。 “为什么不喜欢?我觉得很好啊。”他极轻松地箍住她的手,随即用上了嘴。 “冷……” 她一边低头躲他,一边忍住被他燃起的燥热费力思考,半晌终于寻出了个理由。 “榻上有被子。”他哑声回应。 “……” 手已经被禁住,她只好把脸深埋在他怀里,尽力躲避他的唇舌和气息,急中生智间再次找理由推阻,“不是……妾身今天出了好多汗,还没有沐浴,等回了府妾身沐浴完,好不好?” 听到“沐浴”二字,宋琛渐渐停了动作,从褚府到恒王府的这点路程的确也不够折腾的,况且上次已经尝过了在马车上的滋味,至于她刚才所提的“沐浴”…… 倒还真没有试过。 于是褚雪终得以仪容完好的平安到达恒王府向许锦荷问了安,只不过等她回到晚棠苑的半个时辰后,浴房内就置好了一个盛满热水的宽大浴桶,一旁还等着一个满眼期待的王爷…… 正如羊入虎口,美人已无处可逃。 她又羞又悔,真不知丫鬟们在给这个宽大浴桶抬热水的时候是怎么想她的…… ~~ 众皇子离京前一日的早朝后,皇上特意将恒王传召至乾化殿的御书房。 寿宴当晚离开后,庆德殿内申王醉酒的那一幕小插曲,皇上于第二日一早就已听说,虽然事出于申王的醉酒,对于自己这个第五个儿子,皇上早已不抱什么厚望,倒是当时太子与恒王两人处理事情的做法,皇上早于心中有了自己的评价。 “儿臣参见父皇。”宋琛走进,肃然行跪礼。 “平身罢。”皇上抬手,淡淡问道:“叫你来没别的事,就今日朝堂上户部所奏请减免魏州赋税之事,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宋琛低头严谨道:“户部为魏州百姓着想,奏请减免其赋税当然利于民生,但儿臣以为,仅仅单减赋税,并非能长远解决魏州问题的良策。” “嗯?那在你看来,什么才是良策?说来听听。”皇上示意他继续。 “魏州其地,从前也曾富庶,然而近几十年来却渐渐贫乏,究其主因,无非每年的春旱导致乡民没有收成所致。儿臣认为,想解决魏州春旱,当以疏通淤塞多年的通济渠为上策。加之通济渠南段的泗州等地每逢入汛却又水患连连,而若通济渠一旦得以疏通,便可以南水养北田,即可以解决南边的水患,又可以解决北边的春旱,实属一举两得的良策。” 宋琛言罢,望向父皇。 父皇斟酌片刻,点头赞同,“的确是个良策,但如你所言,通济渠已淤塞多年,若想疏通想必要费些功夫,你心中可有判断?” 宋琛也点头道出自己的想法,“既是淤塞,就会比重凿要省力,儿臣认为,民生之计不可久拖,倘若从现在开始,半年之内可先疏通魏州至济州一段,先引济水,待解决来年春旱之后,继续往南疏通,大约再多花费一两年,就可全数贯通了。而一旦全数贯通,既可解决当下常年的天灾,也可重启沿岸的漕运往来,想必不用费多少功夫,不单魏州,通济渠沿岸各地的百姓,都可受惠。” 又是一阵思考过后,建和帝露出并不常见满意的微笑,“就如你所言,魏州离你的燕州不远,此事由你负责吧,回头朕知会工部一声,明年春天,朕希望能见到你的成效。” 宋琛一顿,随即恭谨,“儿臣领命。” 魏州属朝廷直隶,而通济渠的沿路各州也均不在他燕州的范围之内,父皇此举,是已经要将中央的大权向自己倾斜了? 但不管此举现在意味着什么,等到来年真正见到成效,才是他更能掌握胜算之时。 父子俩谈完正事,建和帝缓声道:“明日就要启程了,还未向你母亲道别吧?正好朕也想出去走走,咱们一起去趟福宁宫吧。” “是。” 宋琛应声。 父子两人往敬贵妃的福宁宫而去。 ☆、第12章 乍到 宋琛自二十岁起受封亲王前往燕州,到如今已有十个年头。 虽受封在外,每年因公事还要时不时回京城,而每次回京,他自然要进宫拜见母亲,因此这次皇上寿辰之后他返回燕州,于敬贵妃而言,并没有什么过重的离愁,一家三口在福宁宫内简单叙过话后,宋琛便告退了出来。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福宁宫内的建和皇帝似出神般叹道:“希望纪霆这次,不会让朕失望。” 敬贵妃并不知先前乾化殿内父子二人的谈话,自然不懂皇上此言何意,但她聪明的不去追问,而是习惯性的没有做声,只报以温婉一笑,体贴的为日理万机的夫君捏起肩来。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纪霆一走,你身边难免冷清,朕得空便多来陪陪你。”皇上抬手抚了抚落在肩上的爱妃的柔手。 “皇上这样为臣妾着想,臣妾高兴,可皇上您也要注意龙体才是,千万别太累。” 敬贵妃温柔回话,心中却泛起怅然。 嫁给皇上这么多年,却只有宋琛一个孩子,身边自然是冷清。但若不是早年被人暗中使了手段,凭着皇上的宠爱,自己又怎么会只有一个孩子? 二十多年前的那一段回忆又涌上了心头。 好端端的,自己腹中已有五个月的胎儿竟莫名其妙的掉了,随之而来便是身子的大伤,而从此以后,即便再宠冠六宫,她再也怀不上了,于是她就只有宋琛这么一个孩子了。 好在宋琛争气,除过不及太子嫡出的身份,哪哪都比太子要强得多,而敬贵妃自己也深谙后宫之道,得宠却不生骄,以谦逊的性子反而博得了皇上更多的宠爱。 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恨,如若不是现今母仪天下的那位,她当初已经成了形的宝贝女儿会无缘活在这世上?好好的身子会再也怀不上孩子? 她比谁都恨! 只盼宋琛再争气一些,迟早一定要拿下那个位子,那这么多年的忍辱,就没有白受。 ~~~ 第二日早朝过后,恒王府一行人马离开了京城,踏上了去往燕州的路。 这是八年来褚雪第一次离开京城,幼时爹在外带兵打仗的时候,娘有时会带她和哥哥回京城的舅舅家,那时路上的景色就很让她着迷,从潍州到京城两天的路程,她可以只看两天车外的风景丝毫不累。而现在去往的燕州,与她而言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但也即将成为她生命里非常特别的地方,那是她夫君的封地,是她未来要生活,且不知要生活多久的地方。 虽然潍州与燕州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但与小时候不同,她不再直愣愣的掀开车帘看外面的景色,只偶尔在车停顿的时候往外瞥几眼罢了。 这一行有四辆马车专供主子乘坐,恒王自己一辆,三个男孩一辆,丹薇苑一辆,晚棠苑一辆。虽然有两天多的路程,但好在褚雪与雁翎如月待在一辆马车里,都是自己人,气氛相当舒缓。 经过前两次,褚雪都有些怕同宋琛一起乘车了,好在大约因为举家行路,大约要考虑正事,宋琛没有出格的过来闹她,几天的路程,马车内的主仆三人,三个少女聊聊天很快就过去了。 车马行的很快,第八日的午后,他们终于到达了燕州恒王府。 与京城相比,作为一州的最高府邸,燕州的恒王府要气势恢宏许多,由府门往里行进,广阔豪华俨然一座小皇宫,再加上入城后所看到的热闹繁华的城市景象,褚雪这才由衷的感到了宋琛作为恒王的气势与魄力。 连雁翎都忍不住小声惊叹,“王爷真的太了不起了。” 燕州素来属荒凉之地,自他治理后才在短短的十几年间快速生成一方不可小觑的沃土,使得民众安居百姓乐业。从前只闻他才干之名,如今他的功绩摆在眼前,她才恍然惊觉,她的夫君,真的厉害! 心里陡然升起一种幸福感,作为他的女人,而生。 等到马车逐一停稳,众人纷纷落地,褚雪这才发现,车外早已候着全府上下三百来名家眷下人,领头站着一位大约二十四五岁,面容姣好的女子,身旁跟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褚雪立刻认出,这应该就是宋琛的另一位侧妃,李姣云。 “妾身恭候王爷,王妃。王爷王妃一路辛苦了!”李姣云领着身后众人温婉行礼。 “平身吧,这些日子一个人在府中操持,你也辛苦了。”宋琛缓声道。 “父王!”随着一声甜甜的呼唤,三岁的宋宁扑进宋琛的怀里。 宋琛将女儿一把抱起,脸上露出难得在外人面前会有的笑容。 看得出他很喜欢女儿,褚雪心内安稳了许多。在这样男尊女卑的世上,以他的身份,能这样看重女儿喜欢女儿,的确难得。 “这位是……雪妹妹吧?”李姣云看向宋琛身后的褚雪。 早在褚雪进府之前宋琛命两边的王府为她修整准备院落时,燕州这边就已经知道了她,李姣云当时正负责料理王府内务,当然也知道了她。 “正是,见过姐姐。”褚雪笑着向李姣云回话,顺道轻施了一礼。 “妹妹快不要多礼,你我同位,不用这么客气的。” 同样是客气话,由李姣云说出再带上她温婉的笑意,就显得真诚许多。 “这位是新进府的褚氏侧妃,也就是新来的主子,你们还不快点行礼?”不用宋琛开口,作为王府主母的许锦荷开口吩咐身后众人。 三百来位下人随即一起向褚雪行礼,这里的下人比京城得多,所以这种场面她也还是第一次见,好在八年的深闺没有白过,褚府小姐的端庄大方也不是白来的,她适度笑了笑,点头道:”诸位平身吧。” 正二品高门的出身让她面对满府下人们时有种自然的威仪,这种威仪甚至强过同位份的李姣云,却刚好略逊于王妃许锦荷,这种难得的适度令宋琛很是满意,从望着她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 待下人们行完礼,立在李姣云身后的另一名姿容秀丽的女子专门站出向褚雪行礼,“妾身夏氏见过夫人。” 这女子看上去略长自己几岁,却比李姣云年轻许多,再加上她的自称,褚雪也马上明白过来,这是宋琛的侍妾,夏婉音。 “快请平身。”褚雪客气道。 夏婉音立好后抬头,两人自然的相互打量了一眼,褚雪心里宽了宽。 夏婉音是自己进府前最年轻的新人,听说也是最得宠的一个,只是因歌女的出身才落了侍妾的身份,而正是因她侍妾的身份,褚雪便推断她是以相貌被宋琛看中,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她的姿色要胜过李姣云。但夏婉音美则美矣,毕竟出身勾栏,身上的烟火气有些重,宋琛应只是一时新鲜而已。 褚雪心中对她的介怀立刻烟消云散。 不同于褚雪,夏婉音眼中却立刻黯然。这位新来的侧妃,不仅出身比自己好,位分比自己高,年纪比自己轻,连样貌也好过自己,身上的端庄气质更是连李侧妃都要比不过,就不要提自己了。自己进府三年了,眼看连个孩子都还没怀上,难道就要失宠了? 心中满满不甘。 待诸位大人见完礼,李姣云轻唤一直待在宋琛怀里的宋宁,“宁宁快下来吧,你父王一路辛苦了,让父王先歇歇,快来见过姨母。” 宋宁听话的从宋琛身上落下,颠颠跑到褚雪面前,怯怯望了她一会,方羞涩道:“宁宁见过姨母,姨母……长得真好看!” 众人立刻被小丫头羞涩的样子逗笑,褚雪蹲到与小丫头一般高,由衷的微笑,“姨母谢宁宁的夸奖,宁宁也好看啊!” 宋宁长得像宋琛多些,眉眼很是精巧,的确是个惹人疼爱的小姑娘,只可惜听说在娘胎里先天不足,身子弱了些,经常要生些病,自小几乎是在药罐里泡大的。也正因如此,此次回京为了避免她路上劳顿再生病,宋琛便没有带她同去。 听到漂亮姨母的夸奖,宋宁开心极了,出人意料的趴在褚雪脸上亲了一口,表达出对她的满满好感。 褚雪呆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被小孩子这样亲近,虽然在家时长兄褚健也会带侄儿回京省亲,但男孩子不善于撒娇,对她也没这样亲昵过。她满心柔软的看着宋宁微笑,说实话,她很喜欢孩子。 众人也对宋宁突如其来的举动意外,尤其是宋琛,此刻正温柔的看着她们俩。 须臾,许锦荷道:“既然已经都见了礼,就先进屋歇息吧,雪妹妹初到燕州,先去看看为你准备的院子,让下人们收整安排一下,等会好一起用晚膳。王爷意下如何?” 宋琛点头,“安排的甚好,今晚就一起吃个团圆饭。” 许锦荷微笑,眼光撇到一旁,她的另一位心腹,大丫鬟秋桂立刻会意,遵道:“奴婢这就去厨房吩咐备膳。” 众人各自回到自己的院子。燕州同京城的用名一样,褚雪这里依然是晚棠苑,令她意外的是,特意新修的院落里也种了大片的海棠,养的还不错,看样子明年春末夏初,就能开出花云。回想与宋琛的初见,这应是他特意的安排,她由心底泛出笑来,走进了房中。 房间内所有的家具器物都是新设,看着规整豪华,丝毯帐幔用料讲究,衬的房中极为温馨,虽然这一番准备甚是贴心,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她环顾了一周,待房门关上屋内只留她与雁翎简月三人后,轻声吩咐道:“晚膳雁翎陪我去,如月留下查看下房间及院子里。” 如月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简单歇息了一下,更好衣,她与雁翎来到了前院的饭厅。 众人陆续到来,等到宋琛也入座,晚膳开始了。 因是团圆饭,又是恒王在外几个月后才回府,饭桌上的菜式甚是精妙丰盛,其中也有不少在燕州才独有的特产,褚雪用着新鲜,胃口还不错。只是等到传膳的下人将一盅鸡汤呈到面前时,她顿了一下。 浓郁的香味下,她隐约闻到了桃花的味道。 见她似乎意外,许锦荷身边的大丫鬟秋桂忙解释,“这是王妃最爱的桃花炖乌鸡,温补驻颜,从前府里也常做的,几位夫人都爱喝,雪夫人也来试一下吧。” 许锦荷也笑道:“秋桂说的不错,燕州的桃花是上品,府里每年春天都采制最新鲜的,备着一年之用,妹妹快试试吧,京城可喝不到的。” 这一番话本令人没有理由拒绝,可她偏偏对桃花不服,春日里沾染上花米分都会起红疹,食用危害就更大了,不过这是褚家女儿共有的病症,她的娘亲,真的雪儿姐姐,连同她都有,倒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身旁的雁翎替她开口回道:“王妃有所不知,我们小姐从小就对桃花不服,不可触碰,更不可食用。” 饭桌上的众人都意外地看向她,许锦荷的眼中更是闪过几分怀疑。 她也赶忙解释,“雁翎此言不差,这是妾身自打娘胎里就带着的毛病,所以……” 她话音未落,宋琛发话道:“那就不必饮了,撤下吧。回头吩咐厨房一声,以后为你准备膳食的时候也好注意。” “是。”一旁候着的婢女又轻手轻脚的端走了汤盅。 “这真是可惜了,不过你不提我们还不知,以后注意也好。本想着乌鸡滋补,你多吃些才好,眼看进府也有段日子了,趁着年轻要早些为王爷绵延子嗣才是啊!明日我叫他们做些别的替你补身,可还有什么其他不可用的,好一起让厨房注意。”许锦荷关怀道。 一旁,李姣云的眼光似乎微有一滞。 她摇头,“没有了,谢王妃操心。” 补身为王爷绵延子嗣?许锦荷果真会如此好心? 褚雪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第13章 青梅 因是家宴,又打的团圆饭的名号,所以膳间的气氛并不凝重,加上有宋宁这个小不点在,宋琛脸上的神情也颇为柔软。饭吃到一半,就见对面的小宋宁蹒跚的从李姣云身边下来,兀自走到褚雪身边,甜甜的仰着脸看她,“姨母,我能坐你身边吗?” 褚雪一笑,温柔的回她,“当然可以啊,来,姨母抱你。”说着张手就要抱她。 “宁宁吃饭不小心,会弄脏姨母的衣裳,回娘这里来好不好?”李姣云唤她。 宋宁噘嘴摇头,“不,我要跟姨母坐一起。” 见李姣云要嗔脸,褚雪赶忙劝道,“姐姐,不碍事的,就让宁宁坐我这吧,衣裳脏了不过就洗洗,我也喜欢宁宁。” 李姣云妥协,“好吧,那有劳妹妹了,快给雪夫人那添把椅子。”说着朝自己身后的丫鬟雨竹示意。 于是宋宁就如愿以偿的坐到了褚雪身边。 宋琛笑吟吟的看完这一幕,问宋宁,“宁宁为什么要跟姨母坐一起?” “姨母好看!”小丫头回答得极为简练。 褚雪无奈笑道,“宁宁过奖了,这屋子里头的姨母都很好看,王妃还有你娘都好看啊!” “姨母最好看!”小丫头抬高声强调。 虽是童言,但小丫头这样直率恐惹到其他人,褚雪无奈看向宋琛,想向他求助,谁知他温柔的回看过后,却是更惹人的一句,“宁宁眼光真好!” 猜不准其他两位女眷的心思,但末座的夏婉音,此刻的心大概已寒凉似冰了。 从前她才是王府里最漂亮的女人。 褚雪见求助不但丝毫没用,反而更火上浇油,只好自己转移话题,她问宋宁,“宁宁喜欢吃什么?姨母给你夹。” “糖醋鱼,拔丝苹果,还有糯米桂花糕。”小丫头一连串的回答让褚雪应接不暇,忙一一为她寻找,好在有雁翎帮忙,不一会功夫宋宁专用的小银碗就被堆得满满当当。 小丫头甚是开心,张着嘴等着褚雪喂她,边巴巴看着褚雪手上的动作,边问,“姨母喜欢吃吗?” 褚雪用勺子将桂花糕分成小块,小心翼翼的送进她嘴中,才轻声回答,“姨母不喜欢吃甜。” “为什么呀?”小丫头很是不解,含着满嘴甜糕问她。甜那么好吃,这世上怎么会有不喜欢甜的人? “因为……吃甜多了会变胖。”褚雪边用帕子轻轻为她擦嘴,边随口说道。 “奥。”小丫头似懂非懂的点头。 “就你喜欢吃甜,小心长大了变成肥猪。”对面的宋祺调皮的吓唬宋宁。 兄妹之间的这种互动显然是常事,宋宁只向他吐了吐舌头,丝毫不以为然。 李姣云看着宋祺,欲言又止。 “祺儿,你是哥哥,不许欺负妹妹。”他身边的许锦荷以母亲的姿态开口教导。 宋祺不再作声,低头吃饭。 褚雪却分明看到李姣云眼中的落寞。 明明是自己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骨肉,却养在他人名下,连一声呼唤都轻易不能出口,李姣云心中滋味想一想便知。褚雪心内五味杂陈。 “三弟跟宁宁开玩笑呢,母亲别说他了。”老二宋谦替宋祺打圆场,哄完母亲又去哄小妹,“宁宁才不会长成肥猪,宁宁最漂亮了!” 宋宁又吃了口褚雪喂的饭,才转头朝宋谦甜笑道:“二哥最好!” 一家人都被她的小甜嘴逗乐,场面立时温馨了不少。 褚雪也笑看着兄妹几人的互动,脑海里却忽然闪出幼时的画面。 那是六岁时的潍州。 那年春末,边疆战事暂歇,爹回到了家中,恰巧秦穆叔叔一家也来他们家做客,在城里共住了几日后,两家一起来到南郊的映月山度假。 爹和秦穆叔叔相约打猎去了,两位娘亲怕有危险就没让儿子们跟着。那时映月山中有一处瀑布,景色很美,哥哥岳挚为尽地主之谊,就招呼前来做客的秦远一起去赏景,她一向爱玩,也吵着要跟去,娘被她吵烦了,想想又有客人在,就由了她。路本没有多远,又有两位少年郎护航,娘也没多派人跟着,于是两位哥哥一个妹妹,三人出了门,由山脚的庄园向半山登去。 那一年,岳挚十一岁,秦远十岁,她六岁。 既是上山,行起来肯定费力,才出门不久,娇气的小丫头就喊起了累,嚷嚷着不想走了。自家哥哥岳挚一脸不耐烦,嫌弃道:“就说不带你出来吧,你还非要来,小丫头片子就是娇气,现在怎么办……要不你自己回去吧!” “不要,我自己在家好闷,娘又要关着我!”她委屈的撇嘴。这个哥哥,一向爱挤兑她,老是看她不顺眼!此刻再一看他铁青的脸,狠瞪着自己的眼,她更加委屈,竟嘤嘤哭了起来。 岳挚扭头不看她。 一向心肠软的秦远却看不下去了,立刻哄她,“雯雯别哭了,要不……我来背你吧!” 连亲哥哥都没这么哄过她,她止住哭声,一双泪眼瞧着秦远,有点不敢相信。 “真的?” “嗯,真的。你上来吧,我来背你!”秦远一边说着,一边竟真的蹲了下来。 明明还有泪珠挂在脸上,她却立刻笑了,非常领情的爬到了秦远的背上。而秦远,就果真背着她往前走了起来,少年背着小四岁的她拾阶而上,看起来好像还十分轻松。 生平第一次受这种待遇,她得意极了。 岳挚恨铁不成钢,“念修,你别管她,快把她放下来,我就不信她真的走不动。” 她立刻揽紧秦远的脖子,撒娇道:“不要……” 秦远笑道:“没关系,我能背动,雯雯放心。” 她冲自家哥哥做了个鬼脸,又得意的摇头晃脑起来,根本没有刚才喊累的样子。 岳挚懒得理她。 没多久就走到了瀑布前,瀑布藏在无人的山谷之中,壮阔惊人,其下的潭水又极清澈,三人高兴地玩了一会水,又四处赏了下景,眼看天色不早,就一起下了山。 只是一见要走山路,方才还精神头十足的她又喊起累来,于是来时如何归时如何,秦远又原样将她背了回去。 走回庄园时爹和秦穆叔叔早已回来,连打的野味都已经做好摆上了饭桌,大人们围坐在桌前正瞧见他们三个进门,秦夫人看到一身大汗的秦远很是惊讶,忙问他,“挚儿和雯雯都好好的,念修你怎么这么多汗?衣裳都要湿透了?” 没等秦远回话,岳挚十分鄙夷的看了看她,向满桌的大人解释,“还不都是因为雯雯,她一出门就不愿走了,叫她回来又不肯,来回都是念修背的她。” 娘顿时又惊又气,“雯雯你怎么这么不像话!还有挚儿,你是大哥,怎么能让念修受累,你不会背妹妹?” 岳挚无辜又气愤,“她那都是装的,玩的时候就精神,一走路就累!我才不愿惯她!” 娘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气的一瞬间不知该说什么,一旁的秦穆叔叔呵呵笑着打起圆场,“大嫂别气,念修也是雯雯的哥哥,背她也是应该的。” “是啊,男孩子嘛,出出汗是常有的事,去换身衣裳就好了!”秦夫人也替岳家的兄妹俩说话,转向秦远吩咐,“还不快去换身衣裳,大家都等你们吃饭呢!” 秦远应声前去,很快就换好了衣裳又坐了回来。 将军们饮酒,夫人们聊起家常。 “还是念修有哥哥的样子,我们家的两个孩子,一个太娇气一个又太板正,将来真不知该怎么办……”娘一脸羡慕的跟秦夫人闲话。 因岳雯无辜受连累的岳挚很是不服,“还不都是娘你把她给惯得!娘既然觉得念修好,将来把雯雯许给他当媳妇吧!” “当就当!念修哥哥脾气比你好,长得也比你好看!念修哥哥比你好一百倍!”岳雯立刻尖牙利齿的回击,尾音故意拖得极长。 一听岳家两个孩子惊世骇俗的对话,秦夫人目瞪口呆,向来温婉端庄的娘更是差点背过气去。 无故被扯进话题的秦远顿时愣了。 一旁的秦穆叔叔却放下酒杯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我们秦家还真喜欢雯雯这样直率的姑娘,怎么样大哥,咱们两家人都在场,愚弟我也一直有这个想法,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把雯雯许给我们念修当媳妇可好?” 爹无奈的看了看她,笑道:“也好,我也喜欢念修这孩子,那就定下吧!不过我们岳家择婿的条件高,你可得把念修好好给我培养啊!” “一言为定!” 武人爽朗干脆,两位家长碰了酒杯,就这样给两个孩子定下了亲。 刚才不过只是顺口而出的气话,六岁的她根本不知自己身上已经发生了什么,依然旁若无人的吃饭喝汤。 身旁那个俊朗小少年的耳尖却莫名其妙的红了起来,但她丝毫没有察觉。 自此以后,但凡两家人聚在一起,不管是在哪里,只要哥哥们出去玩,她就跟着,当然主要是跟着秦远,而且跟的很是惬意。路走不动了有秦远背她,哪朵花好看,有秦远摘给她,树上的果子红了,会爬树的秦远肯定把最甜的那颗让给她,她开心极了,跟在秦远身后“念修哥哥,念修哥哥”的叫个没完…… 那时她真的很希望秦远是自己的亲哥。 可是八年前的那件事后,她不仅没了亲哥哥,连秦远也再没见过。 他还好吗,现在在哪,是不是已经成亲了? “姨母,我吃饱了。”宋宁的小嫩声将她的思绪拉回饭桌。小银碗已经被吃得空空,她把小丫头的嘴角擦得干干净净,夸道:“宁宁真乖!” “是妹妹喂的好,平常她可吃不了这么多。”李姣云笑道。 “姨母喂得饭好吃,姨母能不能天天喂宁宁?”小宋宁天真地问她。 还没等她开口,李姣云嗔道:“宁宁,这就不像话了,还想天天缠着姨母?吃饱了就到娘这里来。” 她笑着没再接话。 毕竟是别人的孩子,自己太过亲近,怕她的娘亲会不舒服。 宋宁隐约明白不能再缠着褚雪了,转而把视线投向宋琛,“我还想跟父王玩……” 宋琛张手把她抱进怀里,慈爱道:“那父王就陪陪宁宁。饭都吃饱了,咱们出去走走?” 宋宁点头,他转向饭厅里的其他人,“你们慢慢用。”接着抱着女儿走了出去。 众人起身恭送,待他走远,也都纷纷散了。 褚雪回到晚棠苑的房中,见里面一切都已收拾妥当,便关上门问如月,“都查看过了?可有不妥?” “除过香炉,一切还好。” 她不解,如月点透,“香中最易被动手脚。” 她点点头,“这好办,就传话下去,说我不爱用香,把香炉撤了,回头摆些新鲜花草即可。”语声顿了顿,她看向如月补充道:“你受些累,亲自来打理。” “是。” 宋琛喜欢宁宁,又几个月没见,今晚大约要歇在李姣云的殷梅苑了,不用等他也好,几天舟车劳顿,今晚终于落了脚,她也打算早点歇着,便早早去沐浴了。 谁知才沐浴完换好睡衣,正坐在镜前梳理头发,宋琛竟悄无声儿走了进来。眼见镜中忽然映出他的容貌,她跟雁翎两个都吓了一跳,忙起身行礼,她意外道:“王爷不是陪宁宁去了吗,妾身以为您不过来了,就先卸了妆。” “无妨。”宋琛柔声扶起她,仔细端详。 美人出浴,纯净天然。此刻的少女丝缎般的墨发由头顶垂至腰际,半露出精致的面庞,浴后的红晕还凝在米分雕玉琢的脸上,再配上如画的眉眼,米分嫩的樱唇,最是摄人心魄。 他看得痴醉,“本王的雪儿真美。” 褚雪的发已经理顺,见王爷说起了情话,雁翎不用吩咐就低头退了出去。 房中只剩两人,褚雪歪头浅笑,“王爷真会说好听话。” “本王说的是事实。” 她嘴角弯得更深,亮晶晶的眸子只管望着他,却不说什么。 他含笑将她拥进怀里,闻着她浴后的幽香回想,“没想到宁宁这么喜欢你。” 她点头,“妾身也有些意外呢,不过宁宁招人疼,妾身也喜欢她。” “真的?” “嗯。” “既然真这么喜欢孩子,那就快给我生一个。”随着暗哑的声音,他一把将人抱起,疾步往帷帐里走去。 忍了几天了,今晚终于可以来个痛快…… ☆、第14章 出手 归功于宋琛的好兴致加好体力,褚雪没能睡足觉,清晨早起,她只得强打着精神起床服侍他穿衣,宋琛看着她没睡醒的样子,含笑关怀道:“要不再去睡会?” 她撅起嘴来,“妾身不敢,等会要去向王妃请安的。” 现在王府里的女眷们都已聚齐,每日的朝请当然就更不可懈怠。 乖巧知礼又不恃宠生娇,宋琛最喜欢她这一点,于是说话间的声音就更加温柔,“那中午就多歇会儿,我最近会很忙,白天可能没法过来陪你。” 解决魏州春旱的重担已经落在了肩上,且迫在眉睫,既然已经回了燕州,的确是该要忙起来了。 “嗯。”她点头,为他束好腰带,“王爷也要注意身体,不要太过操劳。” 已经穿戴整齐,温存话也说的差不多了,他却立在原地没有动身,褚雪疑惑的抬头看他,却见他挑眉看着自己不言语,她想了下立刻就明白了,还少了一道程序。于是她弯了弯嘴角,抬起脸,踮着脚尖将自己的樱唇在他唇上印了一下。 他一把揽过眼前的美人,又顺手抚了抚昨夜令自己疯狂不已的曲线,才终于满意,嘴角噙笑出了房门。 丹薇苑。 因伺候好宋琛后自己还要梳洗,因此等褚雪到来时,李姣云和夏婉音都已经坐了一会了。分别行完礼后,许锦荷和颜悦色的问她,“昨夜王爷去了晚棠苑?” 其实面上娇艳的好气色已代替了她的回答,她垂头,“是。” “劳妹妹伺候王爷,辛苦了。” 许锦荷关怀完,余光瞥向另两位女眷。 在王府非一天两天,李姣云素来温婉的脸上看不出起伏。 夏婉音却笑意一滞。 许锦荷不动声色,淡淡道:“如今王爷除过燕州,还另担着别处的政事,近来会很忙,我们后院要多为他分忧才是,各自料理好院中的内务,万不可生事端令王爷烦心。” 主母发话,其余三人纷纷遵是。 待又吩咐了一些事宜,女眷们纷纷散去,许锦荷问向秋桂,“我们去京城这些日子,王府里可有什么动静?” 作为被特意安排留在王府的眼线,秋桂细细禀报,“回主子,殷梅苑一如往常,李侧妃除了照看小姐,只简单料理一下王府内务,至于紫芍苑那边……您知道的,王爷不在,也没什么大事。” 许锦荷边听边在脑中回想,作为从四品燕州知府的女儿,李姣云晚自己三年进府,作为当时宋琛唯一的妾室,容貌又的确不错,那时李姣云也是出过风头的,进府一年就怀了孕,生了宋祺,可那又怎么样,自己不是很快就让她明白了谁才是王府的主母?不过也算她识相,很快就认清了她自己的位置,才又有机会生了宋宁。 至于夏氏,一个歌女罢了,宋琛把她带回来不过就是为了排解,既是排解,就用不着生孩子的。 这两个不足以放在心上,眼下需留意的只是晚棠苑而已。 许锦荷抿了口热茶,转而道,“晚棠苑那边,今日别忘了,等会你亲自过去一趟。” “是。” 褚雪从丹薇苑回来后才慢慢用了早膳,隔了两刻钟后又将避子药服了下去。昨日她对宋宁的举动和对宋琛所说的话当然都是真心,她的确很喜欢孩子,也很想有个自己的骨肉,但经过昨天晚膳时的亲眼所见,她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现在真的还没到时候。 谁料才刚把药服下没多久,却见许锦荷身边的秋桂端着一个汤盅进了来,秋桂端正的向她行了礼,笑脸盈盈,“王妃体谅夫人伺候王爷辛苦,特意命厨房为您熬了补汤,这里面搁的都是滋补身子的上品,王妃希望您能赶快为咱们王府多添几位公子小姐呢!” 说着就把汤盅置在她面前的桌上,掀开了盖,“这是刚从厨房端来的,夫人快趁热喝了吧,千万别辜负了王妃的一番心意。” 就等她当面喝下。 望着眼前热雾淼淼的汤盅,闻着飘散出来的阵阵香味,褚雪心里止不住一连串的疑惑。昨夜晚宴上才提过,今日汤就端到了眼前,这么正大光明,许锦荷应该不会给自己下毒吧。 但无论如何,防人之心不可无,若这点戒备都没有,可还怎么在王府里待? 她微笑道:“真是多谢王妃的好意,我也想早点有动静,这不刚刚才吃了一碗桂圆阿胶……只是眼下一时再喝不下王妃这补汤了。”她顿了顿,语气十分诚恳,“你先回去替我向王妃道谢,等过半个时辰肚子空一些了,我马上就喝。” 秋桂看看桌前的另一个汤碗,果然还有些残汤,闻起来确实是阿胶的气味……秋桂脸上现出些为难的神情,“看来是奴婢来的不是时候,只是王妃那边,还等着奴婢去复命……” “无妨,你可先去忙,等会我亲自去向王妃道谢。” 见秋桂还要说什么,她一副恍然的样子马上吩咐如月,“还不快去找个汤碗来替下丹薇苑的汤盅,好让秋桂带回去复命,王妃那边忙,耽误不得。” 如月马上前去取碗,并当着秋桂的面十分利落的换置好,将空的汤盅递了回去。 见秋桂有些迟疑,褚雪佯装嗔怒,“这丫头,你好歹去洗一下啊,怎么就这样还给人家?” “不用麻烦了,夫人等下一定要记着喝,凉了就不好了。”秋桂一下接过碗,僵硬笑道:“奴婢先回去了,夫人歇着。”语罢鞠躬退出了房门。 燕州的深秋天空碧蓝如洗,整日都有大好的阳光。望着房门外明亮的院子,待来人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好一会,褚雪方吩咐如月,“你去看看,这汤可有什么玄机。” 如月应声前去,片刻后又回来。 “这么快?”褚雪十分意外。 “嗯。”如月点头,“除过有些磨碎的芸薹子,的确都是温补的药物。” “芸……薹子?”她不明所以。 “也是避子的,不过剂量给的有些大,久服……倒也不用太久,一个来月吧,就会终生不育。”如月轻声解释。 呼吸瞬间一滞,果然,许锦荷还是出手了。 终生不育?她冷笑一声。 这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口口声声是希望她早点怀孕,但她若相信了她,就这么一天天喝下去,一辈子就毁了。 若没有多长个心眼,没有如月在身边,自己岂不就糟了她的毒手? “今日真是幸亏你这碗桂圆阿胶了。”她看向桌上的空碗。这是如月为缓她的经痛特意熬制的。 顿了一会,她续道:“得想个法子,既然开了头,她一定会做下去,明天,后天,大后天,这汤必会天天来……” 正说着,雁翎进了来,看了看褚雪的表情,疑惑道:“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如月将事情大体一说。 “毒妇!”雁翎气愤的小声斥道,“小姐,去告诉王爷,王爷一定……” 褚雪一瞥,用眼神止住了雁翎的话,她无奈的叹了口气,问道:“去告诉王爷,这汤里有致人不育的芸薹子,那么请问,我等闺阁妇人如何能辨出已经被磨碎了的芸薹子?又如何知道它的功效?”她自嘲的冷笑了一声,“这岂不等于明白告诉了王爷,我们晚棠苑藏了个女医?” 雁翎一下哑口无言。一个普通的小丫鬟如何会懂医术?倘若让王爷知道如月懂医术,必定会起疑心,难免不会去探查,而一旦探查到当年的事…… 雁翎不敢再想下去,闷声道:“奴婢说话没过脑子,小姐不要生气。” 褚雪责备道:“现在府里这么多人,丹薇苑又起了歹心,我们就更得小心谨慎,要知道,你若说错一句话,很有可能就要丢掉许多人的命。” 雁翎抿嘴,谨慎点头。 褚雪其实不忍心对雁翎说一句重话,雁翎是谁,是从小到大形影不离同生共死的伙伴,姐妹,是亲人,只不过就如刚才自己所言,入了王府,尤其是如此人多眼杂的燕州,真的是步步生死之间,丝毫不容许有一丝马虎啊! 她缓了会,问向如月,“可有什么能解的药物?” 如月如实相告,“倒是有,只是即使能解,也还是入了口进了身体,并不是高枕无忧的。” 她想了想,“你先去弄,我再想别的法子,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就当着面喝几次让她们满意,最要紧不可让她们生疑。” “是。”如月点头。 因第一次的时辰没赶好,生怕她再以喝不下为借口,第二日一早,还没等她去丹薇苑请安,秋桂就端着热气腾腾的汤盅走进了晚棠苑。 只不过她又来早了些,宋琛还没离开呢。 趁着褚雪伺候宋琛洗漱的空档,雁翎特地立在房门口禀报,“小姐,王妃差秋桂姐姐给您送补汤来了。” “什么补汤?”宋琛接过褚雪手中的锦帕,边擦脸边问。 “是王妃特地命人给妾身做的,说是补补身子好早些为王爷添子。”她柔声答完,看向雁翎,“让秋桂进来吧。” “是。” 雁翎话音落下不久,秋桂端着汤盅进了来,一见内室里身着中衣的宋琛,脚步一顿,忙规矩行礼,“给王爷请安。” 宋琛淡淡嗯了一声。 隐约能闻见热汤的香味,宋琛问她道:“你喝了吗?味道怎么样?” 她一边去为他拿干净衣裳一边回话,“味道很不错啊,昨天妾身喝了一大碗,撑得午饭都没能吃下多少。” “那怎么还没见成效?”宋琛贴了上来,捏她的后腰。 她噘嘴,“这不才一天嘛。” “那今晚本王再努努力?” 她咬唇,轻捶他的胸膛,“王爷惯会欺负人……” 内间的话语已暧昧十足,秋桂不得不退到了房门外。 褚雪听见动静,略抬高声音唤雁翎,“雁翎,去找只碗替下汤盅,先让秋桂回去,我这还要等一会才能完,别误了王妃的事。” “是。”雁翎应声,立刻麻利的行事。 因有宋琛在,秋桂不敢多说,只好拿着替下来的空汤盅回了丹薇苑。 又温存了一会,宋琛才终于理好仪容,出了房门。 丹薇苑内,正梳妆的许锦荷问向归来的秋桂,“今天怎么样?” “奴婢过去的时候王爷还没走,所以……” “所以又没喝?” 许锦荷声音骤然抬高,吓得正为她梳头的丁香不敢继续了。 “是。”秋桂低头。 “这个女人……”许锦荷皱眉。 “虽然没当着奴婢的面,但昨天她应是喝了的,奴婢亲耳听见她跟王爷说味道不错,她还喝了一大碗。”秋桂连忙解释。 “谁知道是真是假。”许锦荷不为所动,“明日,一定要亲眼看着她喝,否则你就别回来了。” “是。”秋桂屏息答道。 第三日,顶着巨大压力的秋桂几乎是跟着从丹薇苑请完早的褚雪进的房。 眼见如约而至越来越会挑时辰的来人,褚雪心内对许锦荷的厌恶几乎要跃上云端。但她明白,如果再不让对方如愿一次,恐怕真的会激起对方的疑心。反正如月也已经备好了相解的药物,她索性就成全一次吧。 于是她笑意十足的接过碗,一会就喝了下去,赞道:“这炖汤师傅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回头让如月过去学学,也省得麻烦你来回跑。” “夫人言重了,这都是奴婢们的份内之事,哪里会麻烦。” 秋桂满意的接过碗,表情十分舒畅。 “我现在真是一天不喝汤都不习惯了,真是多谢王妃了!真希望能早点如愿怀上孩子。”她笑看着对方的眼睛。 那双眼睛却不怎么敢看她,只垂眸躲闪,“夫人一定会如愿的,您好好歇息,奴婢先回了。” 见她点头,秋桂步履轻松的出了晚棠苑。 但一转身,她却忍不住呕了起来。 尽管知道如月有解的法子,但一想到方才咽下去的汤里被人搁了害自己的东西,她就恶心。 倘若她不知,她也许就真的乖乖如了她们的愿,然后这辈子,都再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等到哪天色衰爱弛,就会沦为一个无依无靠任人宰割的可怜女人。 周身漫起阵阵寒意。 从前,对于嫁给宋琛,对与宋琛对自己的宠爱,她曾对许锦荷产生过不忍和内疚,但现在,全部荡然无存。 待心情稍稍平静,她的思绪转回眼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定要尽快想个法子断了她们的这条路才好。 ☆、第15章 试探 虽然王府里有四位女眷,但自回了燕州,宋琛不再去别处留宿,每晚都来晚棠苑。 当然,丹薇苑的补汤,也是每天准时送达,她不再推拒,每次都直接当着来人的面痛快饮下,然后一转身,不由自主的又全数呕了出来。 一连七日,雁翎看着很是心疼,却又束手无策。明知道放了害人的东西,换成谁,谁都喝不下去啊。 但也得益于这次发现,令主仆三人更有戒心,既然汤里能下药,其他的饮食也难以保证安全。宋琛近来忙着通济渠之事,都是一早走,将要就寝时才来,因此褚雪每日的三餐都是在自己的院子里用,而如月就负责起了她的饮食安全,只要不是自己亲手做的,在她入口前,如月都会先仔细检查一遍。 于是这日,就查出了些东西。 燕州的豆腐不错,褚雪爱吃,但这日午饭时膳房送来的素烧豆腐,如月却没让她动筷子。 “有什么不对吗?” 关上房门,她看向如月。 “奴婢闻着气味不太正常。”如月先她之前落筷,将豆腐细细尝了一下,还是皱起眉头,却又不能肯定什么,只好摇了摇头。 一旁的雁翎扑哧笑了出来,“月儿,你该不会是嘴馋,自己想吃了吧?” 如月瞥了她一眼,自言自语道,“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忽然见她眯了眯眼,用筷子沾了沾芡汁,仔细品了一下,后终于眼睛一亮,肯定道:“是桃花,这芡汁里有桃花。” 褚雪与雁翎皆是一惊,褚雪问道:“桃花?你肯定吗?我怎么闻不出桃花的味道?” 如月点头,“肯定,他们已经将桃花晒的无色无味且磨成了米分末,当然闻不出。若不是仔细品来,一般人很难察觉。” 褚雪从小就对桃花不服,幼时不懂事,春天的桃花开的时候贪好看经常会折几枝把玩,但一旦她触碰过后,几个时辰之内必定会起红疹,又痛又痒,有一回玩得太过严重,全身上下都起了红疹,还发了三天烧。后来她长了记性,就不敢碰了,从此对桃花的气味也就特别敏感。 但这次她却没有发觉,不过如月有医者独有的嗅觉和味觉,又知道她的这个病灶,因此并察觉出来并不意外。 既然如月这么肯定,褚雪顿时就信了。 刚回来那日的家宴上她就对外告知了自己不能碰桃花的事,宋琛还特地吩咐了厨房要注意,那现在这道菜,是何用意? 非要用桃花米分勾芡吗? 又是谁,要这么害她? 她秀眉微蹙。 许锦荷? 目前只知道她起了歹心,但既然已经每日送那个绝育的汤了,她干嘛多此一举? 或者是被最直接夺了宠的夏婉音? 从夏婉音进府到宋琛去京城之前的三年里,府里的三个女眷中只有她侍寝的次数最多,但自打褚雪到来,宋琛便再不流连他处,于夏婉音而言,自然是最受打击。 甚至……同自己位份相同的李姣云,会不会? 谁能指使膳房用这样隐秘又直接的手段来害自己? 她一时无法肯定。 作为最后一个进府的女眷,京城的娘家又远在千里之外,身边只有雁翎和如月这两个还需隐藏自身的丫鬟,她可真是脆弱不堪。 褚雪深深的叹了口气,却见雁翎端起那盘素烧豆腐要往外走。 “你要干什么?”她连忙拦住。 “既然有毒,又不能明白的去向王爷告状,就只能倒掉啊,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小姐你中毒?”雁翎皱眉愤恨道。 雁翎的话让她先是一顿,而后却一笑,“谁说不能告状?”她示意雁翎把菜放回桌上,然后问如月,“量怎么样,我若吃下去会有多严重?” 如月用汤匙舀了一勺那掺了桃花米分的芡汁,仔细看了看又放进嘴中尝了尝,才回道:“按照小姐你的饭量,除过全身红疹,高热,大概还会落下哮症……很需要吃一番苦头的。” 深吸一口气,她闭上了眼,果真如此恨她,倘若患上哮症,一辈子也就甭想根治了…… 半晌,她也拿起汤匙,舀了一勺入口,“既然有人想让我不痛快,就让她们如愿一次……” “小姐……”雁翎和如月异口同声的惊呼,想要阻拦,她却早已咽了下去。 她看着两个丫鬟,续道:“不过不用太多,意思一下就好了,月儿,你先去备些去疹子的药。雁翎,去看看王爷下午在哪,等会我发病了,好去请人。” 见她们立着不动,她笑了笑解释道:“不是正愁着每天要喝那个补汤吗,这个素烧豆腐,来的正是时候。” 两人顿了一下,立刻会了意,分头各自去忙了。 果然,大约一个时辰后,褚雪身上漫出了红疹,并且还相伴着起了低烧。 如月为她把了把脉,确定不会再严重以后放了心。 雁翎那边,早飞奔去了王府前院的书房。 恒王府前院。 陆方正在书房外巡查,就见一个鹅黄衫子的少女匆匆跑了过来。 “谁?” 年轻的侍卫冷肃开口。 “陆大人,我是晚棠苑的雁翎,我们夫人病,病了……有些严重,我特意来,来请王爷过去看看……” 雁翎边喘粗气边回话。 陆方定睛,认出眼前这个嘴角有梨涡的秀丽少女确实是晚棠苑的人,于是回道:“那姑娘在这等等,我去通传。” 说着就上了石阶,进了书房。 不一会儿,宋琛快步从书房而出,来到了雁翎面前。 “雪儿怎么了?”他皱眉开口。 “回王爷,小姐她,她歇晌完就不舒服,说是身上起了红疹,现在把自己捂在被中,不让奴婢们近身,又不肯请大夫,奴婢着急,只好请您过去看看……” 雁翎的话没说完,只觉得身前一阵凉风,待定睛再看时,宋琛已经把自己落在身后,疾步往前走了。 晚棠苑。 宋琛赶到时,外间的奴婢们跪了一地,但内室的床帐却被放了下来,如月正立在一边,面色焦急。见宋琛进来,一室的婢女齐声遵道:“王爷……” “小姐,王爷来了!” 雁翎跟在宋琛身后进了屋,向床帐里唤道。 “王爷?”帐后传来褚雪的声音。 “雪儿你怎么了?”宋琛一脸急色,来到床前。 “王爷?王爷怎么来了?雁翎,不是说不准惊动王爷吗?你怎么……” 床帐后美人似有哭腔。 “为什么不准惊动本王?你到底怎么了?让本王看看。”宋琛说着要去撩开床帐。 但床帐却被里面的美人死死拽住,急声道:“不要,王爷不要看,妾身没什么,您快去忙吧,不用担心妾身。” 可宋琛哪里还能以为她没事,她越是这样说,他就越是担忧,忙用力去扯床帐,“听话,让本王看看,快点。” 然而褚雪今日却出奇的执拗,死活拽着床帐不给他开,并开始小声啜泣,“王爷,妾身没事,妾身真的不想让你看,妾身现在……丑死了,不想给你看……” 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她的哭音,宋琛立时心软,却又实在担忧,只好耐下性子哄道:“雪儿怎么会丑?乖,让我看看,你这样闷着怎么行……我真的担心啊!” 眼见当着下人的面他都自称“我”了,帐中美人独自抽泣了一会,方道:“那王爷先叫她们出去……妾身只给您一个人看。” “好,好好。”宋琛立刻朝身后挥手。 地上跪着的侍女们连同如月雁翎随即都纷纷退了出去,眨眼间,房中只剩他们两人。 “雪儿,她们都走了,你打开帐子,让我看看。”宋琛柔声唤她。 只见方才一直被紧扯的床帐放松了下来,现开一道口。 宋琛轻轻撩开,正望见床上一身睡衣屈膝而坐的美人,美人垂着的长发像一件黑色的斗篷将自己柔弱的身体包住,雪白的脸上挂满了泪珠,一双水汽迷蒙的黑眸正委屈的望着他,看得人满满的心疼。 “怎么了,这不还是很漂亮吗,哪里丑了?”宋琛在床边坐下,想去握她的手。 她却猛然往回缩,“不是,还没到脸上,现在都在身上呢。” 边摇头边有泪珠不断落下。 “那给我看看。”他直视着她的黑眸,语气里是无法抗拒的威严。 她又抽泣了两声,才将一支胳膊慢慢伸出,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却见原本光洁无暇的肌肤上,如星星一样散布着许多红疹。 宋琛眉间一蹙,她快速将手收回,拉过被子将自己覆住。 “疼吗?”他心疼的问。 “嗯。”她抽泣着点头,“就像小时候,碰了桃花,就是这样……” “桃花?”他猛然想起她前几日提过的对桃花不服的事,“你碰桃花了?可是……现在已是深秋,哪来的桃花?” “妾身没有碰过啊……”她摇头,又落泪,“妾身上午还好好的,用过午饭就有些不舒服了,等到,等到歇晌醒来,全身就都出了疹子,现在这样,丑死了……” 隐忍的啜泣伴着微哑的嗓音,宋琛的心被紧紧揪住,这是第一次见她哭,从前她总是对自己或明媚或温柔的笑,可眼下,却哭得如此伤心,如此委屈……他伸手把她拉进怀中,想用自己的怀抱来安抚,却在她入怀的那一刻,感觉到了不正常的温热。 她还发烧了! 他立刻朝门外唤道:“去叫府医!” “是。”立刻有丫鬟应声前去。 “小傻瓜,病了还不许丫鬟去叫大夫,若今日不是雁翎去找我,你要把自己一直憋到晚上?” 他拥着怀中的美人,温柔又心疼的责备,说话时还不忘拉过被子把她裹住,生怕她再受冷。 “妾身不愿叫别人看见这么丑的样子,更不愿让王爷看见……”她乖顺的趴在他怀中,止了抽泣,轻声呢喃。 “哪里会丑,一点都不丑……” 宋琛正柔声安慰,就听见门外丫鬟的通传,“王爷,府医来了。” “进。” “是。” 应声进来的是王府里的府医,廖忠。 见府医进来,宋琛起身让出床前的位置,褚雪则又重新平躺了下去,隔着重覆下的床帐,只露出一只素手。 廖忠凝神为她诊脉。 她躺在床帐里,一边等待廖忠诊断的结果,一边暗自思量。 她已经连服了几日的避子药,以廖忠二十来年的医术,应该能诊得出来,那他,会不会禀报给宋琛? 正是验人的良机。 自己既然每日都饮了许锦荷的补汤,体内有避子药的成分就是理所应当的事,而宋琛一旦知晓,必定会去查,那补汤能逃得了吗? 倘若廖忠如实禀报,那他就不会是许锦荷的人。 而反过来,如果他是许锦荷的人,他便一定知道补汤里有芸薹子的事,那他必定不会禀报,而是会……隐瞒。 仔细诊了半盏茶的功夫,廖忠又询问了她一些具体病史及症状后终于起身,恭敬向宋琛道:“禀王爷,夫人这恐怕是……病从口入。” 宋琛一惊,“怎么说?” 廖忠解释,“从夫人眼下外表的症状来看,的确是桃花所致的花癣,但内里的低热却是由里而发,眼下不是桃花开的时候,自然不会是外触而发,而应是误食了含有桃花成分的东西所致。” 眼见宋琛皱眉,雁翎立刻佯装质疑,“可小姐今日除了两餐和那碗补汤,并没有吃任何东西啊?再说,我们身边从来不会用带桃花的东西,怎么会误食呢?” 宋琛眉头敛的极深。 “难道……是膳房不小心错放了桃花?也不对啊,膳房早就知道小姐不能碰桃花的,王爷还特意叮嘱过的,怎么会放错?再说,如果真放了,小姐怎么会没尝出来?” 雁翎装作十分费解的样子连连发出疑问。 就在雁翎自顾自疑问间,如月一直不动声色的观察廖忠的表情,但,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那现在如何解?”宋琛听完雁翎的话,回神问廖忠。 “老奴为夫人开些清热解表的汤药,夫人按时服用,多多休息即可。两三天后,夫人应可复原。” 廖忠的回答让宋琛宽了宽心,他抬手道,“那就去准备吧。” “是。” “先生留步……” 廖忠刚要抬脚,却被帐中的褚雪唤住,“敢问先生,除过这些,我可还有其他问题吗?” 廖忠一顿,“夫人是指……” “奥,也没什么,眼看都服了好些日子的补汤了,怎么肚子却还没动静?趁着你来一趟,我顺便问问。” 刚才廖忠没有多余的话,褚雪不太确定,于是再亲自试探一下。 “呃……这个嘛,夫人不必操之过急,补汤入身入经还需要一些时日,夫人耐心等待即可,您的身体并无大碍,请放心。” 褚雪一顿,“好,我知道了,麻烦你了。” “老奴先去为夫人准备药。” 廖忠出了晚棠苑。 帐中人已经了然,却也深深地寒心。 ☆、第16章 默契 听完府医廖忠对褚雪“病从口入”的诊断,宋琛眸中透出寒凉。 “今日的午膳可还有留?” 他问褚雪的两个贴身丫鬟。 “啊?都没了呀,回王爷,小姐用完,膳房的人就撤走了……”雁翎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回话,忽然间眼睛一亮,“奥对了,还有一盘素烧豆腐,小姐尝着味道好,就没让膳房撤走,说是留下叫如月比着学学……如月手巧,小姐从前最爱吃她做的菜。” 怕宋琛起疑,雁翎特意多加了后一句。 其实也没什么可疑,褚雪一向喜食豆腐,而在京城时如月也常给她做个羹汤什么的,这些日子宋琛早就知道了。 “叫邢枫过来查一查,给本王个说法。” 宋琛沉声朝门外候着的陆方吩咐,陆方得令后立刻前去。 邢枫也是宋琛的亲卫之一。 自打回了燕州,高黎就负责替恒王往来联络魏州治旱的各级官员及事宜,基本不在王府长留,因此就由陆方贴身护卫宋琛。不过这几位侍卫都是自小跟着他的,武功极高又都是心腹之中的心腹,所以无论是谁,宋琛都用着得心应手。 听见宋琛发了追查的话,这件事就已经成了多半,褚雪在帐后轻咳了两声,提醒了宋琛,他重又坐回床边,撩开帐子,见到了楚楚可怜的美人。 褚雪已经重又坐起,见宋琛满眼怜惜,便咬了咬唇,含泪靠在他肩头。 他将她揽进怀,又如先前一样为她披上被子,把她包的只露出个小脑袋,才温柔开口,“等药送过来后好好吃下,廖忠不是说两三天就好了,乖,别难过了。” 不知是委屈,还是被眼前男人的温柔呵护打动,一瞬间热泪忽然涌了出来,无法遏制,也不想遏制。她安静的流了会泪,才微哑着细软的嗓子轻声道:“王爷去忙吧,妾身好多了。” 抬手抚了抚她脑后的秀发,他轻声叹息,“那你躺下休息一会儿,等会我回来陪你吃晚饭。” “吃晚饭”三字才刚出口,却感到她又开始落泪,她摇着头,委屈至极,“妾身不想吃,什么都不想吃。” 宋琛立刻明白自己哄错了,也明白她在介意什么,于是连忙改口,“不吃饭病怎么好?我刚才忘了说,你不是爱吃如月做的菜?今晚就在你的小厨房开伙,让如月露露手,我也尝尝,怎么样?” 好一会儿,她才支起身子对望着他,收起眼泪点了点头,“嗯,那王爷想吃什么?让如月去准备准备。” 他笑了笑,轻捏了捏她秀美的小脸,“本王不挑食,想吃什么今晚我都陪你。” 她也弯了弯嘴角,点了点头,“那王爷什么时候过来?” 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想了一下,“再过一个时辰吧,我若忙得忘了,你差雁翎去叫我。” “嗯。” 卷睫上虽还挂着泪珠,美人却终于有了些笑意。 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看着她躺下,又为她掖好被子,宋琛才回了前院自己的书房。 褚雪躺在床上,心内狂风呼啸。 刚才她听得清清楚楚,廖忠十分肯定,自己的身体一切都好,关于怀孕,只需耐心等待即可…… 他真的是许锦荷的人。 十多年的恒王妃,许锦荷果然没有白当,这府里到底还有多少是她的人?自己的晚棠苑,有没有被安.插.进.来? 褚雪忽然感觉举步维艰。 她进来之前自以为做好了准备,但等到这些明枪暗箭接二连三的落在了她眼前,她才真的体会到当时父母的殚精竭虑。 若没那场车祸那场人仰马翻,她是不是早就死在这王府里了?哪里还有什么报仇的指望! 不过虽然廖忠是许锦荷的人,但现在她也可以排除此次许锦荷下毒的可能性。仅仅让自己出身疹子患个哮症,却惹怒了宋琛去追查,这么明显的手段弱智的法子,的确不该是许氏恒王妃的风格。 那么,就只剩了夏婉音和李姣云。 凭着这段日子对自己的友善态度和小宋宁的关系,她不太愿意怀疑李姣云,但夏婉音又只是个侍妾,能有那么大的胆子来害自己这位侧妃吗?还有,如果真是她,她又是怎么下的手? 正想着,如月端着药进来了。 这是如月特地亲眼看着廖忠配的药,确定没什么猫腻后才自己煎好送进来,如月待她喝完,才轻声道:“小姐,这次的桃花米分,不是那边干的。” 她强忍着口中的苦意,咧嘴点了点头,“想到了。” 见如月想去给她寻些甜食,她摆手制止。如月问道:“这么长时间了,小姐还是吃不得甜?” 她点头又摇头,“什么坎都能过去,唯独这件事不行,一想起来就恶心。” 如月叹息一声,为她端来杯清水,补充道:“这次的红疹大约两天就能消下去,不过……避子药与这汤药相克,暂时不能服。” 此言一出她被呛得连声咳嗽,又觉得好笑,“我这样子,王爷怎么会?” 待咳嗽平复,她又叹道:“他是有分寸的人,就算平常,我若真的不肯,他也不会强来的。” 自打回了燕州他就一直很忙,基本一整天都离不开前院。可今日,雁翎才离开没一会儿他就跟着过了来,速度超乎预料的快,这令她惊讶之余也隐隐感动。由今天的事,不,是自她进府以来,她能真切感觉到,宋琛,是真的在乎自己。 喝下汤药又泡了会儿如月准备的药浴,身上的痛痒消下去了一半,褚雪没有空闲多久,自己小厨房里的晚膳也都备好了,一一摆上了饭桌,她正要差雁翎去前院请人,就听见门外响起了通传,宋琛过来了。 她走至门口行礼,宋琛见了连忙扶起,关怀道:“不是发着烧吗,怎么还到门口来,又吹风着凉了怎么办?” 边说边去探她的额头。 她任他伸手,浅浅一笑,“又没病到下不来床,王爷来了妾身不迎,也太没规矩了。” 还在低烧,他微微皱眉,“既还病着就不要这么在乎形式,自己的身子要紧。” 牵着她的手,走到饭桌前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的精美菜品,他点头赞道:“看不出来,如月的手艺还挺好,这些菜瞧着很是赏心悦目啊。” 她弯起嘴角,递给他筷子,“才摆上桌王爷就来了,您可真会赶时辰。不光赏心悦目,味道也还可以,王爷快尝尝。” 因她生病,如月专为她做了些清淡的,但知道宋琛要过来,如月也特地做了些他爱吃的。 如月的确好手艺,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一一入口,引得宋琛连连赞叹,“味道果真不错!” 褚雪暗自松了口气,拿出一副胃口很好的样子来,吃了许多,还边为他夹菜,“王爷快尝尝,这个也不错,如月的手艺是跟以前我们褚府里的大厨学的,我母亲也教了她许多,妾身吃着很舒服。王爷喜欢吗?” 听着她柔柔的声音,看着她浅笑的模样,再看看她伸手夹菜时腕部露出的斑斑红疹,宋琛心里五味杂陈。府里的四个女人,雪儿年纪最小,却也是离家最远的,李姣云和夏婉音都是燕州本地人,许锦荷虽然同样出自京城但也已长居燕州十多年。 只有她,才来没多久,就糟了这样的罪,说到底还是自己没能保护好她。 今日之事,府医说得清楚明白,她自然也听懂了,但明知道被暗算,她却没有对自己提过一句的抱怨之辞,再想起下午时她默默流泪的模样……宋琛顿时一阵心酸。 在京城时,母妃罚她跪写祷文,足足两个时辰,她起来时连马车都上不了,但也没有抱怨过,虽然因自己的宠爱让她受了委屈,但她却劝自己先顺母亲的意。再看看眼下,她一句不提下午的事…… 这样的乖巧,自己就更不能让她受委屈了。 “今天胃口好像格外好?”他笑看着她。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个,好久没吃如月做的菜了,让王爷见笑了。” “既然这么喜欢,以后就让如月伺候你饮食吧,你自己的人来负责,本王也放心一些。”他边举筷边淡淡说话。 她一顿,有些迟疑,“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怎么不好?你不是喜欢她的手艺吗?”他不解地看着她。 她搁下筷子,轻声又认真道:“连王妃都没有这样专人料理饮食,妾身这样,担心,担心会被诟病,说妾身,恃宠而骄。” 他抚了抚她的脸,柔声道:“骄就骄吧,本王知道你乖巧懂事就好,更何况,本王的女人,本王自己要宠,难道还要听别人怎么说?” 她垂眸,因抱恙下午一直有些苍白的脸上泛出些红晕,默了一会,终小声道:“谢王爷。” 宋琛眸中尽是暖意。 用罢晚饭,宋琛命人把几本卷宗送至晚棠苑,打算边看书边陪她,正准备落座,门外丫鬟通报,许锦荷过来了。 眼见宋琛在屋里,许锦荷行了礼,“臣妾给王爷请安。” “你怎么来了?”宋琛淡淡问道。 “奥,听说雪妹妹病了,臣妾过来看看,前两天不都还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可叫人来瞧过了吗?”许锦荷边回话边转向一旁静立的褚雪。 不是说起了桃花癣?怎么看着还好好的?姿色没减半分,倒是比平日略微苍白的脸色更显得人楚楚可怜……这个女人,真是天生的狐媚子! “多谢王妃关怀,妾身现在已经好了不少。”褚雪也规矩的施了一礼。 “那就好,妹妹才来就抱恙,大约是水土不服吧,可见妹妹身子还是弱了些,回头我再吩咐膳房多做些药膳替你补补……” “不必了!”许锦荷话音未落,宋琛忽然打断,“王妃这样一提本王也想起来了,现在府里人多,雪儿又刚来,膳房一时料理不周也是有的。往后雪儿的膳食就都由晚棠苑自己负责,至于补汤,也不用膳房做了,材料交由晚棠苑,叫她们自己做即可。” “这……”闻此言许锦荷相当意外,一时接不上话来。 今日之事全是为着宋琛的这句话,他此言一出,褚雪心中的大石终于稳稳落地。宋琛如此表态,今日的罪就没有白受。她静静垂眸,现在就想等着看看,许锦荷接下来的话要如何说。 但许锦荷终没再质疑什么,顿了片刻后只道:“是,臣妾知道了。” 仅仅因为生了场桃花癣,就让她特立独行不吃膳房的饭,自己到底还是低估了褚雪,或者说,是低估了宋琛对褚雪的宠。 那芸薹子没服够一个月,始终不能完全绝了后患,但眼下这条路已经走不动了,只能再想别的法子…… 大不了,就让她像当年的李姣云一样,有福气生,没福气养。 见书案上已经摆好了一些堆文书案卷,看样子宋琛今夜还是要留在这里,即使她抱恙宋琛也寸步不离,这种待遇,自己几时曾有过?许锦荷心中越来越不痛快,又说了几句宽慰话后出了晚棠苑。 宋琛在忙自己的事,褚雪也拿了本琴谱安静在一旁翻阅,互相陪伴却互不打扰,窗外冷月高悬,房中安静温暖。 这种默契,如同一对恩爱多年的夫妻,褚雪眼看着琴谱,脑中却浮现幼年时的画面。 那是在潍州,每当入夜,爹就在书房里看兵法布阵,娘呢,会在一旁轻抚一段琴,或是慢烹一壶茶……那时,每当她看见,即使当时年幼的心也能感到一片安然。 慢慢的眼睛起了些湿意,她放下手中琴谱,别过视线,正望见凝神查看文书的宋琛,那张熟悉的侧脸俊美依然,她笑了笑,起身去为他添一杯新茶…… ☆、第17章 相怜 虽稍微吃了些苦头,但一段时日以来最大的担忧终于被除去,加之夜里宋琛因挂念她的发烧还时不时帮她拉拉被子,生怕她再着凉,贴心至极,整整一夜,褚雪睡得很安稳。 因她病着,昨夜当着宋琛的面,许锦荷特地发话,她这几日先好好休息,病好之前都不必去丹薇苑请早,因此第二日,她打算伺候完宋琛起床后自己再好好歇息一下,前些日子心里不舒畅,也实在劳神费力,她还是先安心的养几天病吧。 宋琛顾念着她的的身子,原本不想她服侍,但她硬是坚持了,男人这样护着她,她心甘情愿亲力亲为的伺候。但见她体温正常了一些,宋琛于是也应允了。说实话,他也喜欢她亲自伺候,光是看看她早上一身睡衣垂着长发温柔的替自己穿衣,一天的忙碌似乎也有了力量。 正慢慢替男人收拾着,外间的门口传来雁翎的声音,“王爷,邢枫大人在院外求见,已经候了您半个时辰了。” “嗯?”宋琛看了看褚雪。邢枫此来,大约是昨日调查之事有了结果,既然是替她讨的说法,自然应该让她一起听听。 “叫他进来。”宋琛吩咐。 “是。”雁翎应声。 片刻后,年轻严谨的黑衣侍卫进到了院内。内有主子的女眷,邢枫明白宋琛那句“进来”的意思,他很守规矩的立在房门外禀报,“王爷,昨日膳房送至晚棠苑的菜品中确实验出了桃花米分,而其余各院因剩菜都已处理所以并未查到。” “嗯。” 宋琛没有多余的言语,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膳房的人称,此乃一个厨工不小心将为其他几位夫人做桃花糕的米米分混入了常用的芡米分之中,才造成了雪夫人的误食。” 等了一会,宋琛方道,“这就完了?人呢?” 邢枫顿了一下,低头道:“回王爷,那个厨工……昨夜自己了结了。” 褚雪正为他系扣的手一顿,惊讶的抬头看着宋琛。 宋琛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仿佛没听到今早府里有个人死了。 “昨日的掌勺辞退,膳房掌事罚半年月钱。下去吧。”宋琛淡淡吩咐。 “是。” 邢枫退出院门。 房中安静了一会,褚雪仿佛忘了宋琛的外衫还未披上,只是立着出神。 她没指望能完全清楚地揪出幕后黑手,毕竟她此次将计就计,最主要的目标是许锦荷的绝育汤,但她,真的没想让人就这样死啊。 况且那个厨工,肯定只是个替罪的,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 她瞬间被满满的负罪感淹没。 “怎么了?本王的衣裳还没穿好呢,为什么发呆?”宋琛笑望着她。 她闻声回神,结巴道:“王爷,有,有人死了……” 宋琛没什么情绪,“死有余辜。” 她继续结巴,“妾身只是出了身疹子,两三天就会好,妾身,真的没想连累别人丢掉性命啊!” “怎么是你连累的?”宋琛莫名,声音沉了下来,“一点简单的差事都能出此纰漏,今日放的是桃花米分,明日若是放了砒.霜又会如何?” 见她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惊讶不忍,他顿了会又放柔声音,“既揽了差事就当做好自己份内之事,既然做不好,这样的下场就是他咎由自取,此事与你无关,不必多想,安心养病就好了。” 她又怔了一会,才点了点头,继续为他穿衣。 差点忘了,他是亲王,有着至高的权利,尤其在自己的封地,掌握着无数人的生杀大权。十年前他刚至燕州的时候曾亲自征伐屡屡进犯的北胡,率数万精兵歼敌五万,是名副其实的铁血王爷…… 一切收拾稳妥,他将她楼进怀抱了抱,温柔告别,“我要走了,今日忙起来可能白天还是没法过来,你好好休息,按时服药,晚上我早些回来,等我一起用晚膳?” “嗯。”她乖顺点头,温柔一笑。 他在她额上一吻,才出了晚棠苑。 等宋琛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候在门口恭送他的雁翎和如月才进了房,借着伺候她梳洗的空当关上了房门。 “小姐,死人了!”雁翎小声开口,和如月一齐望向她。 刚才邢枫立在门外禀报的,同样正候在门外的两个丫鬟当然听得清楚。 而她们俩,也同样震惊。 “嗯,听到了。”褚雪蹙眉,有气无力的回她。 “但,主谋肯定不是那个厨工啊,无缘无故的他为什么要害我们?王爷难道这样就信了?那个厨工,会不会有点冤?”雁翎小声又急切。 如月一直没有说话,但此时眼睛里也全是困惑。 她叹了口气,“人都已经死了,咱们又没吃什么大亏,王爷……大概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吧。” 眼下正当他忙的时候,后院出事当然会烦扰到他,如此戒惩,但愿不诡之人能安生一些。 雁翎也皱眉点头,复又抬头问道:“可咱们,还是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 她笑了笑,“咱们才刚到,事情做到这一步已经不错了,况且,现在已经饮食自理,外毒不侵,也算除了心头一患。至于其他……只能慢慢来,咱们三个以后也得更加谨慎。” “是。”两个丫鬟齐声点头。 说完正经事,两人开始伺候她梳洗,她坐在镜前,一边任由她们打理头发一边思量,今日不去丹薇苑请安,李姣云和夏婉音必会知晓自己生病一事,昨日许锦荷都已经来过了,今日她们俩也会来吧,到时要好好观察下这两个人,也许会有些收获。 今日陪宋琛起得早,加上又不用去请安,因此早上忽然多了很多空闲,用完了早膳也才辰时过半,想起昨夜翻的琴谱,她于是叫雁翎去取从京城带过来的琴。 把焦尾调好,正幽幽抚着一曲《湘妃怨》,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稚嫩童音,她惊喜,是宋宁,于是便停了抚琴的手,走到门口去迎小丫头。 院子里,桃红衫子的小姑娘跟在李姣云身后,乖巧的往屋里来,一见到她,立刻甜甜唤道:“姨母……” 她忍不住笑意,俯身迎接她,“宁宁快来,姨母想你了。” 母女俩走近,褚雪给李姣云端了个礼,“姐姐怎么来了?” “快请起!妹妹不用每次都向我行礼……”李姣云忙扶起她,关怀道:“今早去给王妃请安,才听说妹妹病了,就带宁宁过来看看,可好些了?” 褚雪边把两人让进屋边回话,“今日好多了,原也没什么大事,不过就是昨天误食了些东西,身上有些不舒服罢了。”说完笑看着李姣云。 李姣云表情没什么异样,依然点头关怀她,“我也听说了,这膳房的人也真是不小心,我们这些人嘴粗,平日可吃不出来,要不是你这一病揪出这么个人,我们素日还不知都吃过些什么呢!惩戒一下也好。” 褚雪一顿,看来这王府里死个下人应该是平常,才让已进府七八年的李姣云生不出什么波澜,相较之下,自己的确还是嫩了点。 她看了看宋宁,又想起什么,对着李姣云不好意思道:“听说宁宁身子弱,我这还病着,姐姐把她领来,不怕我过病气……” “桃花癣会有什么病气?”李姣云笑着抚了抚他的手,“我原本不想带她来,你还病着,担心她吵着你,可她一听是到你这儿,就非要跟着我,现在我倒要求妹妹多包涵呢!” 两人一起笑看着前面的宋宁,宋宁一听两人提到她,忙回头看了看,走过来问她,“姨母病了吗?” 她点了点头,装作很不舒服的样子,看着眼前的小人儿。 小人儿皱起眉来,认真道:“那姨母要乖乖喝药,喝了药就会好,宁宁很乖,不怕苦!姨母要像宁宁一样勇敢。” 她笑了笑,“嗯,姨母一定跟宁宁学,认真喝药,早点好起来。” 小人儿对她的表态很满意,一张小脸马上又露出了笑容。 望着眼前纯真的小姑娘,褚雪打心眼里感到温暖,同时也打心眼里心疼,小姑娘身子弱,动不动就要生病,从出生到现在,才三年多的时间,有一半的日子要喝苦药,大人都熬不下来,何况是个小孩子,可这个小姑娘却出奇的坚强,听说喝起苦药来从来不叫她娘亲操心。 她一瞬间想到了那个早夭的小表姐,真正的褚雪。 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不能表露,她遂敛了敛心思,吩咐丫鬟们去倒茶。小宋宁在屋里溜达,望见了她方才在抚的琴,于是便过来缠她,“姨母给宁宁弹琴,宁宁想听。” “宁宁,你姨母身子不舒服,让她好好休息,改日等姨母好了你再过来听,好不好?”李姣云唤女儿。 “不碍事的,姐姐。”褚雪笑了笑,“你们进门前我正在弹呢,既然宁宁想听,我就把刚才那首弹完吧。” “太好了!我可以听姨母弹琴了!”小姑娘欢呼雀跃。 她来到焦尾前重新坐好,宋宁也赶忙在一旁认真站立。 琴音绕梁,袅袅如烟,等一曲抚完,连三岁的小姑娘都安静了。李姣云笑赞,“妹妹的琴技真好!这样好的年纪,这样好的样貌,又这样好的才情,姐姐都有点嫉妒你了,难怪王爷喜欢。” 褚雪心里咯噔一声,李姣云能坦诚地说出这样一番话,还会用拙劣的法子来害自己吗? 她脸一红,“姐姐过奖了,班门弄斧罢了,妹妹在京城时就听说姐姐的琴也弹得很好啊!” 李姣云也出身书香门第,自然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听说当年也很得宋琛的心。 李姣云闻言叹了叹气,“那是当年,自打生了祺儿……后来又有了宁宁,宁宁天生身子弱,我这几年心思都花在她身上了,哪还有什么闲情逸致理那些文雅之事?” 听她提到了宋祺,褚雪试探着问了一句,“姐姐,妹妹心里一直有些不明白,却一直没敢开口……祺儿明明是你生的,为何要养在王妃身边?王妃自己不是已经有两个儿子了吗?” 这个疑问其实很正常,通常别的人家,只有正室无所出时,才会抱养妾室的孩子,而正如褚雪方才所说,许锦荷在李姣云进门前就已经生了两子,原本没理由抱养宋祺的。 她其实一直很好奇这件事,但因自己刚进门没多久,两边的王府她都不好去打听,但今日当事人自己提了,她就索性亲自问一句。 此话一出,李姣云默了一会,才叹道:“说来是我命不好,原本好好的身子,偏偏生祺儿的时候难产,好不容易生下来,自己的身子就弱得一塌糊涂了,躺在床上足足养了半年,根本没精力去照顾祺儿,王爷心疼祺儿,就让王妃抱去养了。” 她顿了一会,又出神般幽幽道:“大约也是因为那次难产,身子就落下了病根,害的宁宁也先天不足,生来就身子弱……” 终于弄清了一个疑问,却引来了当事人的声声叹息,褚雪有些内疚,抱歉道:“怪妹妹多嘴,惹姐姐不开心了。” “哪里能怪你!”李姣云笑了笑,平静道:“都是些陈年往事了,没什么开不开心……况且祺儿在那边,也许比我自己带要好。” 李姣云宽慰她,却让她心里更是五味杂陈。她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妹妹,”李姣云看了看四周,见屋里除过自己的丫鬟和雁翎,并没外人了,忽然轻声开口,“以后入口的东西还是要小心,府里人多,保不齐有人不愿意你好……还是自己的人信得过啊!” 褚雪一怔,忙点头,“多谢姐姐提醒,我以后会多加小心。” 聊了一会天,又陪宋宁玩了一会,因担心打扰她休息,李姣云母女俩就离开了。 来人走后,褚雪思量了半天,觉得李姣云实在不像是有心害她的人,单凭她的那一句提醒,不就足以证明了? 而李姣云和许锦荷也不该是一路。 她一瞬间又想到李姣云所说的难产和那个府医廖忠,心里更是有了怀疑。 ☆、第18章 婉音 送别了李姣云母女,褚雪在房中喊来如月。 “你说,李侧妃的难产会不会也是被人害的?”她问如月。 如月摇头,“女子生产会牵扯很多因素,具体情况恐怕只有当时的稳婆才知道,这个奴婢说不准。” 如月同她差不多年纪,就算懂些医术,也不过还是个少女,如何能懂生产这类的事,她知道自己问的唐突,只好笑笑。 忽然想到宋宁,她又问,“依你看,宁宁的身体能调理好吗?小孩子整天要吃苦药,着实可怜。” 如月想了想,“如果对症着手,慢慢来应该会转好,只是眼下,奴婢并不了解宁小姐的身体,所以还不能妄下判断。” 她点了点头,“按说宁宁是女孩,应该碍不到那边,廖忠如果有好法子,料想也不会隐瞒。” 刚才提到了苦药,如月一笑,“小姐别光顾担心别人,您的药也好了,奴婢这就去端。”说着就去了小厨房。 褚雪蹙起眉头,她虽吃不了甜,但也不爱吃苦啊!这上头,她还真没小宋宁勇敢。 如月把药端进来,她盯了碗中黑檀色的药汁半天,刚待悲壮的一饮而尽,忽然又听见了门外的通传,夏婉音来了。 她放下药碗,静静的等着这位美貌的侍妾。 一身嫣红锦袍的夏婉音袅袅娜娜的缓步进来,望见正面含微笑的褚雪,眼光似有一滞,但还没等褚雪看清,她已经俯身行礼,“妾身给夫人请安。” “夏姐姐请起。”褚雪和煦一笑。 在这府中她是年纪最小的女眷,客气称长她四岁的夏婉音一声姐姐,倒也并不突兀。 “请坐。” 待夏婉音行完礼,她客气地让座,并示意丫鬟上茶。 没等她再说什么,刚坐定的夏婉音主动开口了,“今早听说夫人身体抱恙,因此妾身特地过来探望,夫人可好些了?” 眼前的女子声音婉转清亮,人如其名,秀美的脸上却深藏着疲惫,似乎昨夜没有睡好? 她心中一阵冷意,面上依然微笑,“今日比昨日强多了,多谢姐姐挂念。” 趁对方点头之际,她又道:“姐姐脸色似乎不太好,是不是也身体不舒服?” 夏婉音意外了一下,忙摇头,“没有啊,妾身没什么不舒服,大概,大概昨夜没睡好,所以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好。” 话才出口,她又急忙澄清,僵笑道:“啊,妾身房中养了一只画眉,昨晚不知何故一直吵闹,因而才没能睡好。” 眼见夏婉音一连串的解释,其心中慌忙不言而喻,褚雪笑了下后客气道:“姐姐喝茶,这是我从京城带过来的,你快试试。” 边说边端起方才搁下的汤药,当着来人的面一饮而尽。 夏婉音一直望着她的动作,等她将要把药碗搁下,才端起自己桌边的茶杯,饮了一口。 如月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药碗,又紧接着递过来杯清水,才让强忍苦意的她好多了不少。她看了看始终不怎么敢直视自己的夏婉音,道:“让姐姐见笑了,小时候苦药吃多了,现在还胆战心惊的,都没宁宁勇敢呢。说来也是我自己不小心,都这么大个人了,还会病从口入……”她把水杯交由一旁的如月,继续道:“不过听闻害的一位厨工丢了性命,可真是作孽啊!” 夏婉音身子微微一颤,垂头道:“夫人按时服药,定会尽快康复的……至于其他,那都是咎由自取,您大可宽心。” 她眉间微不可查的一蹙,这已是今天第二次听到“咎由自取”这个词,并且这次从眼前这个强装无辜的女人嘴里听到,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见她没再说什么,探望也达到了目的,又坐过一会,夏婉音起身告别,“请夫人好好休息,妾身就先不打扰了,告辞。” 她微笑点头,目送来人出了自己的院子。 望着那个艳丽的身影消失,她一瞬间真替那女子感到悲哀,凭着那副容貌,若委身于寻常男子,或许能有安稳顺遂的一生,可偏偏,她嫁给了宋琛。 自己这次侥幸躲过了许锦荷的毒手,但夏婉音大概没有吧,要不然,为何三年了,也还没怀上孩子? 一脸疲态的夏婉音回到了自己的紫芍苑。 才刚一进房,候着的的丫鬟妙蕊就匆忙将门关上,轻声问道:“姐姐,晚棠苑那边……可有察觉?” 她疲惫的摇了摇头。 另一个丫鬟,刚才跟她去的素芊替她回答,“应该没有,方才瞧那位雪夫人对姐姐还很是客气,倘若察觉了,必定就不会是那样了。” 夏婉音没说什么,妙蕊却点头,“说的也对!况且人都死了,连王爷也没查出什么,这事儿啊,应该就过去了,姐姐您也宽宽心吧,昨天一整夜没怎么睡,脸色都不好看了。” 夏婉音叹了口气,闭上眼揉了揉额角,素芊见状忙上前,替代了主子,轻轻服侍。 何止昨晚,自从听闻昨日下午恒王匆忙去了晚棠苑,她就开始心慌,而一听说王爷已经着人去查,更是寝食难安,是以一整夜都没能睡安生,今日才一脸倦容。 两个丫鬟都是从在玲珑坊时就跟着她的,作为当年燕州头号歌舞坊的头牌花魁,有两个心腹丫鬟并不是什么难事,而正是因为当年名冠燕州的好容貌和清白的身子,夏婉音才得以顺利的进入了恒王府,做了宋琛的侍妾。 尽管她只是个侍妾,出身甚至远不及李侧妃,但她并未灰心,因从那时开始,她就是恒王府最年轻最美的女人,自然也是侍寝最多的一个,尽管每月只有六七晚,但也实在强出另两位女眷太多。 凭着那时的受宠,她以为她早晚会为恒王诞下孩子的,而府里还一直空着一个侧妃之位,只要生下男孩,恒王很可能会把那个位子给她。 可她错了,整整三年,她始终没能怀上孩子,更糟的是,因宋宁体弱不能出远门,恒王就留下她陪伴李侧妃,而恒王那边才去了京城没多久,府里竟然收到信说又要来一位侧妃,而且这位来自京城的侧妃,娘家的地位还极高,连李侧妃一州知府的娘家都远远比不上。 她曾幻想,这位出身高门的侧妃,大概应是跟许王妃差不多吧,仅有高贵的出身,却无过人的容姿,她自己依然是王府里最美的,等恒王回来,依然还是会最宠她。 但当她亲眼看到褚雪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全错了!老天爷就是这么不公平,给了褚雪那么好的家世,还又给她那么好的样貌,而更糟的是,恒王竟然那样宠她,自打回来后便再也不肯去别处过夜,只宿在晚棠苑。 眼看自己的优势全被掩盖,夏婉音极其不甘心,昔日勾栏中与其他女子勾心斗角的情绪突然被扯了出来,曾经的花魁也不是白做的!既然褚雪比自己美,那就想办法让她不美! 她不是对桃花不服吗,那就让她出一身疹子,看恒王还如何宠她! 可恒王对褚雪的宠爱超出了夏婉音的预料,他竟然丝毫不嫌弃那个病中的女人,竟然那样呵护她,甚至下令要去追查。 于是夏婉音才慌了,不过好在拿了钱的掌勺手段利落干脆,让那个小厨工不再能开口,这才把这件事给盖了下去。 现在,惊魂初定的她终于可以缓缓劲了,好在褚雪是个新人,在这王府里并没有什么势力和依靠。 且等这一波风平浪静,再从长计议吧。 可夏婉音还是错了,褚雪并非没有依靠,她最大的依靠,就是宋琛。 就要入冬,白日越来越短,房中也需早早点灯了。 酉时将尽,宋琛才踏着夜幕归来,眼见门口正候着自己的素衣美人,心中顿时升起暖意。 “王爷,您回来了。”褚雪浅笑着正欲行礼,宋琛一把拉住她,声音如此时的内心一样温柔,“今日好些了吗?外面冷,快进屋。” 褚雪点了点头,“妾身好多了,王爷今天也忙累了吧?”边说边为他解下厚厚的外袍。 他则顺手去抚她的额头,确定体温正常后才答她的话,“忙,忙了一天了,饭好了吗?” “嗯。”褚雪微笑点头,忙示意丫鬟摆膳。 不过片刻功夫,热腾腾的饭菜皆已上了桌,两人挽手入座。 宋琛粗略往桌上扫了一眼,心情大好,“嗯,今日的菜看来不错。” 褚雪笑着为他递筷子,“是啊,妾身还在服药,所以只能吃些清淡的,不过如月特意为您准备了些。喏,比如这个酱牛肉,月儿知道您爱吃牛肉,特意早早就开始预备,在砂锅里焖了半天呢,妾身闻着都嘴馋了,您快尝尝。”边说边为他夹了一片。 才一入口,宋琛立刻大赞,“果真不错,看不出来如月年纪轻轻能有这样好的手艺,看来本王也要把膳房的掌勺给换了,如月人呢,本王要好好赏赏她!” 这牛肉不仅有褚府本来的秘方,如月还特地配了几味药材一起卤制,自然比膳房里的更有风味。 褚雪笑着唤如月,“月儿,王爷要赏你呢,还不快过来?” 如月立刻站到了桌前。 相较雁翎,如月要文静些,平日里并不多话,但此刻也笑脸打趣道:“奴婢谢王爷夸赞,不过王爷若是要赏,还是赏我们夫人吧。今晚的菜品全是照着夫人的要求做的,今早奴婢去膳房取菜时夫人就命我们打听了王爷午膳的菜式,为避免重复再精心安排了晚上的菜品,夫人对王爷的用心,奴婢可比不上。” 此话一出,宋琛侧目望向褚雪,温柔道:“真是难得你这份用心了。” 褚雪温婉一笑,回望过去,“服侍王爷本就是妾身的份内事,王爷在外辛苦一天,又这样护着妾身,妾身自然也要多体贴体贴您啊!”边说边又为他夹了几样菜,“王爷快用吧,要不等会都凉了。” 他轻握了握她的柔手,叹道:“幸亏那日去了褚府遇上了你,不然本王何来这份温柔体贴?” 她眼波如水,认真道:“王爷待妾身何尝不是?妾身也感谢上天能遇见王爷。” 因彼此的一番真情表露,这日的晚膳吃的暖意融融。宋琛原本打算如昨夜一样边看案卷边陪她,来至书案前却瞥见她白日里置好的焦尾琴,于是忽然来了兴致,“进府这么久了还从未听过你抚琴,今日索性不办公了,不知美人可愿为本王抚几首曲子?” 她笑的明媚,狡黠施礼,“妾身甘之如饴。” 于是片刻后,房中响起了沉静绵长的琴声,缓若流水,柔似春风。 美人纤指流动,由《平沙落雁》开始,至《梅花三弄》而止,其间有宁静如《幽兰》,有潇洒若《酒狂》,更有汹涌似《广陵散》,等到琴声落下时,眼前美人的恬淡专注已尽数刻进了宋琛的心中。 房中安静许久,看着凝望自己不语的眼前人,褚雪试着轻唤,“王爷?” 靠在榻上的他回神,叹道:“今日才知你的琴声如此动听,从前……我都错过了什么?” 她眼神柔软,“从前王爷一直忙,连好好歇息的时间都少,哪会有闲情听妾身抚琴呢?如果您喜欢,妾身以后常弹给您听。” 自打嫁进府,褚雪真的鲜少见宋琛有闲暇的时候,无论京城还是燕州,他虽然大部分夜里都会陪她,但白天几乎都是早出晚归。他是个勤政的王爷,否则燕州的繁华,父皇的信任何来? 见他坐直张手,她会意,浅笑着由琴前起身坐在他腿上。他将美人拥住,柔声道:“这么好的琴技是跟谁学的?” 她心里一顿,由三岁起,娘就把她关在屋里整日教琴棋书画礼仪规矩,她的老师自然是娘,但她当然不能实话实说,于是只模糊道:“妾身有一位姑母,曾是个才女,小的时候,妾身跟她学过一段时日,后来,她家中出了事……妾身就都是自学了。” 褚雪只有一位姑母,宋琛当然知道是谁,而昔日的岳澜将军早已是当今朝廷的忌讳,他便没再接话,只轻抚了下她的手,转而道:“以后我多抽些时间陪你,多听你的琴。” 怀中的美人点了点头,不再作声。 心绪却怅然起来。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你能帮我报仇? ☆、第19章 静女 待到第三日,褚雪身上的红疹已完全消下,此次的事件也算是彻底揭过了。 自己喝了三天的苦药,却免了从前日日必达的绝育补汤,如此算来,非但不算吃亏,反而算是她制胜了一步。 更重要的是,她由此次事件,分别看清了几个人。 府医廖忠,她今后能不用则不用;夏婉音,徒有害人之心却没甚脑子,加上因惹来了宋琛的追查,估计会消停一段时日;而丹薇苑的那位王妃,自己现在尚不足与之抗衡的实力,好在碍着宋琛,许锦荷并不能明目张胆,而她就把面上的尊重做足,暗地里则能躲就躲吧。 至于宋琛,经过这件事后对自己更好更宠,虽然白天还是难能见到他,但他会时不时过来用晚膳,然后听听她的琴,与她对弈几局,或是由她陪着在书案前处理些公务,自然依旧每晚都歇在这里…… 渐渐地,她越来越享受他的宠溺,白日见不到他的时候,她会时常挂念,他用午膳了吗?他累的时候有人捶背捏肩吗?他不忙的时候会想起自己吗?一件件的牵肠挂肚常让她会时不时出神,而每当想起他的怀抱与呵护,她的嘴角会不自觉上扬…… 她是不是真的动心了?她是不是真的要爱上他了? 但每当她意识到这一点,她就又想控制自己的情感,因她知道以他的身份和地位,自己不太可能会是他最后一个女人,若真的爱上了他,等到哪天他又有了别人,她应该会很伤心吧。 她觉得自己很脆弱,一定会承受不了那种伤心。 美人心上又泛起怅然,如果人能控制得了自己的感情该多好,该忘就忘,能不动心就不动心。 而千里之外的京城,同样有人在这样想。 皇上寿诞已过去了一个多月,先前忙碌的京卫司早就清闲了下来,虽然每日的差事不可懈怠,但也不必披星戴月的各处奔波了。 眼见儿子清闲了一些,秦夫人的心事又浮上了心头。遂趁着这日的晚饭,当娘的打算再度旧事重提,她看着眼前俊朗的秦远,和声劝道:“趁着这几日有空,好好想想自己的大事,娘这里啊,前些日子先替你打听了几位姑娘,就是不知道你的意思,你是喜欢文静的,还是活泼的?其他的你都可以放心,自然都是高挑漂亮家世好的姑娘,人家都听过你的为人,只要你喜欢,都没什么问题的……” 话音还未落,正在吃饭的秦远已被呛出了一阵咳嗽,一张俊脸也被咳出红晕来,不知道的定会以为是他害羞了。 待呼吸平顺,秦远方道:“娘,衙门里也就这一两天得些空闲,再过两天岁末,还是很忙的,这事,再等等吧。” “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眼见儿子又想推脱,秦夫人忽然升起怒气,紧盯着他语声切切,“你姨母家的表弟比你还小一岁,人家眼看都要当爹了!你呢,身份功名,才学样貌样样都有,为什么就不赶紧想着娶个媳妇?你想让爹娘在亲朋面前抬不起头吗?这就是你读了十几年书习来的孝道?” “哪会让你们抬不起头?娘你说的也太夸张了。”见母亲真动了气,秦远自知不能再强硬反驳,只好柔声解释,“我这不才二十吗,那二十二三成家的也有不少,况且,儿子也的确还想在衙门里多用些心。” 一向贤淑的妻子鲜少动怒,秦穆见状也忙打圆场,“一点小事着什么急,念修说的也没错,才二十嘛,也不要非急在这一两年……” “什么二十?还有两个月,一过完年就二十一了!眼看我妹妹妹夫都要当上祖父母了,你这个当爹的就不操心?”秦夫人今日果真是动了怒气,连丈夫的面子都不肯给了。 见秦穆不再说话,一屋子的下人也大气不敢出,她才略平静了一会,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又转向儿子,语声笃定,“五天后,你外祖母寿辰,今年别给我寻什么理由,跟衙门里告个假,必须去!” 秦远低低应了个声。 见儿子终于点头,秦夫人才稍稍平了下情绪。 自己的嫂子,也就是秦远的舅母,有个娘家侄女,听嫂子曾提过,好像对秦远有些心思。那位名叫罗姝的小姑娘她见过,模样挺秀气,品性听说也不错,好像是年底的生日,算来现在刚要满十五,念修既然不急,再等一两年,年纪也都还合适…… 就是小姑娘的父亲罗世臻是户部尚书,官位稍稍有些高。不过算来自家丈夫是二品的将军,跟对方平位,念修自己也是朝廷的正四品官,况且还这么年轻,以后大有上升的空间,只要儿子自己看得上,对方应该挑不出什么缺点,最重要的是,人家姑娘有意啊! 自己母亲寿辰那日,罗家作为姻亲肯定会去,到时候想办法让秦远见见,兴许有机会。 想到这些,秦夫人眉间终于重新柔和起来,继续端起了饭碗。 晚饭后秦远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本想看会书,但翻着翻着忽然就想到了娘的话,手中的书搁下,他也默叹了口气。 说实话,年纪渐长,眼看整日待在一起的弟兄们一个个都娶妻生子,他难道没有触动吗?他当然也想早日成个家,有人在身边嘘寒问暖,也宽一宽爹娘的心。 可每当起了惆怅,他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少年时的那个小姑娘,那个整天跟在他身后,“念修哥哥”甜甜的叫个没完的小女孩。尽管她,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有谁知道,从听到两位爹爹为他们许下娃娃亲的那天晚上,他就渐渐地不再把她当亲妹妹看了,他心里属于她的那个位置,从那天开始,尽管历经了八年,也从来没有人能替代过。 随着年纪渐长,每次想到她们一家人的离开,想到她的死,他就忍不住心痛。那时她那么小,她疼吗?她怕吗?如果当时自己在她身边,拼了命也会护着她的,绝对不会叫她就那样白白去死。 所以他怎么还能有心思去谈什么婚姻大事,怎么还会再喜欢上别人? 书桌前的青年叹了口气,眼看窗外夜色渐深,注定又将是个难眠的夜晚。 五日后,沈府。 因着老夫人的大寿,沈府由上午开始就陆续迎来了宾客,身为沈府女儿的秦夫人更是一大早就回了娘家。 一进门,秦夫人先来到她母亲,即今日的寿星沈老太太跟前请了个安,白发慈祥的老太太见长女只带了外孙女秦怜过来,忍不住疑惑,“念修呢?还有秦将军怎么都没来?” 秦夫人笑吟吟,“娘今儿高兴糊涂了?这一大早的,我们家将军还没下朝呢,等会他回府换了衣裳就过来。还有念修,那孩子惦念公事,说是先去衙门里扎一头,过一个时辰再过来。您就放心吧,一会爷俩儿肯定都到您跟前请安。” 沈老太太也呵呵笑着点头,“是老喽,瞧我这记性。有日子没见我外孙子了,等会他来,我要好好瞅瞅。” 一屋子人都乐呵呵,房中顿时喜气盈盈。 眼看临近中午,宾客们也都陆续到来了,今日秦夫人是回娘家,照礼是客,且沈府有嫂子主家,她今日就安心的当了回客人,整个上午都坐在老太太身边陪着聊天,顺道招呼前来贺寿的亲朋。 不多会儿,随着外面的通传,嫂子的娘家罗府来人了,秦夫人立刻打起精神望向门外,等着那位罗姝小姐进来。 须臾,就见罗夫人走了进来,身后果然跟着一位婀娜娉婷的姑娘,秦夫人悄悄打量,心内暗自欢喜。跟在母亲身后的少女眉目清丽,举止得体,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罗夫人也慈眉善目,人挺和善,俗话说女儿越大越随娘,秦夫人打心眼里满意。 眼下,就看自己的儿子了,但愿这位罗姝小姐,能合秦远的心意。 两刻钟后,秦远到了。 虽然一屋子女眷男宾不便过来,但秦远是沈老太太的亲外孙,女眷们又大多是亲戚,故而也没什么避讳,秦远便直接进到厅内向外祖母请安。 “秦远祝外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俊朗的青年向沈老太太深鞠一躬。 “快起来快起来,有日子没见我们念修了,快过来让我看看。”眼见最喜欢的外孙到来,沈老太太笑成了朵花。 秦远听话上前,秦夫人则趁机偷偷看向罗夫人的那一方。 罗夫人身旁的少女果然轻轻弯了弯嘴角,白净的脸上也悄然漫上片绯红。 秦夫人心中一定,再瞧瞧儿子。但秦远目不斜视,只顾着跟外祖母说话,丝毫没注意到左侧的那位米分衣少女。 这孩子!如此正人君子,当娘的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愁。 不一会儿,秦远跟外祖母寒暄完,又礼貌的跟女眷们打了招呼,就去了前院男宾那边。留在后院用膳的秦夫人在心内暗自打着主意,一会用完膳,女宾们大多会到花园里走走,到时候得想办法留下秦远,不能让他吃完午饭就开溜。 于是午饭过后,正打算回衙门的秦远就收到了母亲的命令,要他去花园里陪外祖母说说话。秦远本来很疑惑母亲的反常,从前母亲从来不这样拦着自己去衙门的,但一想到前几天晚饭时惹母亲动了怒,又念及今日是外祖母的寿辰,只好顺从的去了花园。 秦远在园子里遛了会儿,发现根本没外祖母的影子,他正打算去后院找找,却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唤他。 “哥哥。” 一转身,发现妹妹秦怜,表妹沈婷还有一位米分衣少女,三人正向他走来。 他笑了笑,以兄长的口吻问道:“吃完饭了?” “是啊,表哥也吃完了?”十四岁的表妹沈婷嘻嘻笑道。 待走近,沈婷忽然想起什么,向秦远介绍起身边的少女,“表哥,这是我舅舅家的罗姝表姐,表姐,这位是我表哥秦远,人家在京卫司当差,指挥好几万人呢,可威风了!”沈婷一脸骄傲。 “婷婷,别胡说。”秦远压下脸上的笑意,一脸严肃。他向来不喜欢把衙门里的事拿出来显威风,更何况是在小姑娘们面前。 “明明在夸你嘛,干嘛这么严肃!小心吓到我表姐。”沈婷眨了眨眼睛,嗔怪道。 就见她口中的表姐,米分衣的少女罗姝笑了笑,微上前施了个礼,秀气的脸上似桃花盛开,“小女罗姝见过秦大人。” 秦远身为拿朝廷俸禄的官员,自然对朝中各位官员都有耳闻,加上家族的关系,他也知道沈婷的舅舅是户部尚书,那眼前的小姐,自然是户部尚书罗大人的女儿。 他也礼貌俯首,回礼道:“在下不敢当,小姐有礼了。” 听着眼前的俊朗青年跟自己讲的第一句话,罗姝的脸似乎更红了。 身旁秦怜跟沈婷两个小妹对视一眼,脸上荡起了狡黠的笑容。 察觉到两个妹妹的怪笑,秦远清了清嗓,沉声问道:“你们看见外祖母了吗?我要回衙门了,想跟她老人家告个辞。” 两位妹妹怪笑完,一同指了指后院的方向,沈婷道:“祖母在厅里跟客人们说话呢,表哥去吧。” 秦远点了点头,礼貌跟今日初见的罗家小姐告别,“在下先走,小姐慢请。” 罗姝当然也察觉到了刚才两个小丫头的怪笑,此刻脸红的更甚,只好强装淡定,低头道:“大人慢走。” 然后,青年就慢慢走出了少女们的视线。 只是这位罗小姐的米分衣轮廓,倒叫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位少女。 那是大约半年前,他去京郊办公,返回时正碰见一辆失控的马车由半山往下滑,当时情况危急,他急忙上前将马车控制住,然后就发现了车里的少女。 他将少女由车内抱出,察觉人无大碍后放了放心,本想再进一步救治时却听到了身后山路上的呼喊声,他想了想那正是在女娲殿附近,少女头上还带着帷帽,应是婚前来祈福的,他虽出于救人将人抱出,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既然人无大碍,少女又有家人在身边,为免再生出什么事端,他索性就悄然离开了。 大约都是相同年纪的少女,都穿着相同款式颜色的衣裙,他今日才会忽然想起旧事吧,那位少女应该也已经嫁做人妇了,但愿她没留下什么后遗病症。 他笑了笑,继续往后院走去。 ☆、第20章 初雪 秦夫人从女儿口中得知了儿子与罗姝的见面,心里安定了一些,当夜回到秦府,当娘的就忍不住询问起了儿子。 秦夫人坦荡的开门见山,“娘今日在你舅舅家碰见一位姑娘,你舅母的娘家侄女,叫罗姝,你也见过了吧?” 因前几日晚膳间不愉快的气氛,秦远近来对娘亲的警惕性颇高,觉得只要娘平白无故一开口,定是要提婚事,现在果不其然。他一听娘的问话,立刻就明白过来了,今日花园中与那位罗小姐的偶遇乃是有人刻意为之。 他假装没有会意,淡淡“嗯”了一声。 转头瞥了一眼身边的小妹,但秦怜丝毫不理会他的目光,局外人似的仍自顾自吃饭。 秦夫人见儿子没有否认,以为有了希望,进一步道,“娘看着很不错,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他继续装糊涂。 秦夫人瞪眼,“你说是什么!当然是问你对人家姑娘满不满意。” 语声缓了缓,她耐下心道:“那位姑娘样貌教养家世都不错,娘瞧着与你很般配,你要是满意,明天娘请人看个好日子,让你爹带你去趟罗府,先把亲事定下来,罗小姐年纪不大,你要想再缓些日子成亲也可以。” 如此明白的话一出,秦远自知再不能躲,料想左右也是要惹得母亲不快,便索性实话实说了,“娘,我今天才第一次见人家,你就想这么多,儿子……实在没那个想法。况且你也说了,人家还小,那么小的姑娘,我也只能把她当妹妹看啊!” 虽然儿子冥顽不灵,但秦夫人再次压下怒气好言相劝,“第一次见面怎么了,当年娘同你爹也是才见了一面就成亲的,现在过的不照样很好?你说你还想在衙门里用用心思,娘才给你物色了年纪小的,好歹人家等得起啊!再说了……我听你舅母说过,人家对你有几分心思,俗话说女大不中留,眼看那些好姑娘们一个个的都被别人娶走了你就不着急?” 但秦远始终默不作声。 秦夫人深叹了一口气,终于把不愿提起的事再次低声提起,“想当初,你不是也把雯雯当妹妹看吗,后来怎么样?念修,说一千道一万,那家人已经不在了,咱们还得好好活不是……” “爹娘,我还有事,先走了。” 心上的伤疤被揭开,秦远再也坐不住了,直接沉声告辞匆忙离开了饭桌,大步朝外走去。 当娘的清楚儿子心中过不去的坎,但有些话早晚得说,见秦远再一次选择逃避,秦夫人再度深深叹息一声,无力的靠在了椅背上。 一直没开口的秦穆见此情景,心内也起了波澜。 他明白秦远的心思。从前他拦着妻子去催,是因为还惦记着失踪的岳雯。他想既然雯雯有可能还在人世,那他与大哥的婚约就还有效,儿子既然也放不下,那就等哪天找到了雯雯,就把两个孩子的婚事给办了,也好歹算对大哥一家尽了一份心。 可当他知道岳雯早已经变成了褚雪,他在安心之余也有一丝惋惜,雯雯,始终没能跟秦远在一起,那个婚约始终还是作废了。 岳雯现在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当日他同褚霖会面后就打定了主意不告诉儿子,毕竟只是少年时的一段情缘,他相信总有一天,秦远会放下的。 他知道秦远是个重情的孩子,但是事情既然已无可能,作为父亲,他还是希望儿子能早点走出来。 他相信妻子的眼光,这个罗家小姐应是不错,况且,她的父亲还是朝中一直比较中立的户部尚书…… 秦穆抚了抚妻子的手,缓声劝道:“先别急,既然人家姑娘年纪还小,就让念修先好好想想,改天我也跟他谈谈。” 眼见一直对儿子的婚事不怎么上心的丈夫也发了话,秦夫人心里终于好过了一些,儿子一向崇拜父亲,很听父亲的话,当爹的去劝,事情应该有转机。 秦夫人点了点头,长出了一口气。 ~~~ 燕州。 自打入了入冬,日子似乎快如流水。 将近傍晚,忙了一天的宋琛搁下笔,拿起下一本由魏州传来的文书,目光匆匆掠过那些汇报关于通济渠进度的文字,最后一眼,却停在了落款日期上。 十一月初八。 十一月?他依稀记得仿佛有个什么日子也在十一月,好像在哪看见过? 凝眉想了一会,他忽然记起,那是夏天在京城时,在红纸上看到过的,褚雪的生辰,十一月十二。 他一顿,问向房中随侍的下人,“今天是十一月……” “十二。”颇有眼色的侍者明白过来,忙回道:“王爷,今天是十一月十二。” 刚好赶上,他唇角一弯。 看了看窗外已黝黑的天色,他放下手中的文书起身,“今日先到这吧,去晚棠苑。” 侍者忙弯腰,快走几步前去开门。 掀开厚厚的棉帘,一股冷风扑面,当中似乎还夹着些湿气,仔细一辨,才发现是些极碎的冰凌,再看看乌云密布的天,他笑了笑,今日老天爷应景,要给雪儿的生辰锦上添花了。 晚棠苑这边饭菜才刚摆上桌,因见今日前院没有差人来报王爷要来要用膳的话,小厨房比往常备饭的时辰就早了一些。褚雪才要落座,忽听见院外的通传,宋琛过来了,她有些吃惊,忙起身去迎。 才走至门口,就见棉帘已从外被掀开,紫色锦袍的男人就进了来。她惊喜行礼,“王爷怎么忽然来了?” “嗯,今日乏了,就提前过来了,用过饭了吗?”宋琛一边扶她,一边打眼往饭桌上瞅,眉头一皱,疑问道:“怎么没有面?” 褚雪接过他的外袍笑问,“王爷想吃面了?那妾身让厨房快点准备。” 他笑看着她,“本王吃不吃没什么关系,但你要吃啊!” 她不禁疑惑,待看清他眼中的笑意,忽然明白过来,暖暖笑道:“中午吃过了。” “真的?” “嗯。”她点头。 宋琛放了心,牵着她坐到桌前,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净过手后开始用饭。 正用着饭,褚雪侧目笑看他,“王爷怎么知道的?” 他回望过来,“当初看过你的生辰,就记住了。” 淡淡的一句话忽然触动了心弦,她甜甜的笑,由心而发。 悠然用过饭,宋琛搁下手中的暖茶,问向正进进出出撤碗盘的婢女,“外面怎么样了?下雪了吗?” 一个丫鬟立定回话,“回王爷,已经白了一地了。” 从傍晚就没出过房门的褚雪一脸惊喜,“下雪了?什么时候下的?” “刚才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有点了,现在正是好的时候,怎么样,要不要出去看看?”宋琛温柔答她,俊美的眉眼中全是诱惑。 她喜滋滋的点点头,转身去拿斗篷。 不一会儿功夫,两人已经携手来到了王府的大花园里。才下了半个时辰,又是今冬第一场雪,所以雪片还不算大,两人又都披着斗篷,也就不用打伞,借着四周檐廊上悬着的灯笼,又有地上的一片雪白,漫漫夜色中,两个人依偎着往前徐徐踱步。 随侍的雁翎和陆方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跟在两人身后。 燕州比京城靠北,所以冬日会更冷,但同时雪也更多。通常过完整个冬天,京城只有两三场落雪,但听闻燕州这里会有京城的两倍多。褚雪喜欢看下雪,相跟着也期待燕州的冬天,但今年却有些奇怪,眼看入冬已经已经一个半月,老天爷才肯降下这场初雪。 少女也早已期待了好些日子,此刻看着纷扬的雪花,踩着平坦若白丝绒的雪地,她格外兴奋,一只手挽着宋琛的胳膊,一只手伸展着迎接落雪,脸上的笑容也格外灿烂。 宋琛也一直望着她,眼中笑意暖暖。 王府大,花园自然也大,绕着湖一圈走下来花去了近半个时辰,之前绒绒的雪地上被踩出了一圈脚印。眼看飘落的雪片已越来越厚重,宋琛笑问道:“过瘾了吗?看够了就回去吧,小心淋湿了着凉。” 不知是被冷的还是因为兴奋,褚雪的小脸已经红扑扑,她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两个人随即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看来还是老天会送礼,赶在你生辰送一场雪,把本王的美人哄得这样开心。”宋琛看着身旁的少女,半调笑道。 少女心内一顿。 今日是那位真正的褚雪姐姐的生辰,而岳雯的生辰其实是在春天,但这么多年,她早就活成了别人,用别人的名字,过别人的生辰…… 思绪收起,她敛了敛眼中的雾气,细声的讲起别人的故事,“王爷知道妾身为什么叫褚雪吗?因为妾身出生的时候,京城正落了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父亲取初雪之意,就为妾身取了雪的名字。” “原来本王还要感谢那场初雪,为本王送来这样好的一个姑娘。”他停下来望着少女莹莹的黑眸柔声道。 她也回望他那双温柔的眼眸。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很想告诉对方,他眼前的这个姑娘其实出生在一场春雨过后,漫天绚丽的晚霞里,她的名字是雯…… 可她终归不能。 如果她是岳雯,她就不该活在这世上,更不该遇见他。 半晌,她只是笑了笑,轻声道:“有没有人说过,王爷很会夸人?夸得人心里比蜜还甜。” 望着美人如丝的媚眼,他心头忽然一动,伸手将人收进怀中,低头含住了那双诱人的樱唇。 她先是一僵,而后跟随着被他侵入口中的唇舌慢慢回应,身体也随之柔软了下来,不由自主的抬起胳膊环住了他的脖颈。 她像一株藤萝,慢慢的缠绕着如树般挺拔傲立的他。 他像一座高山,温柔的俯身,为怀中的她挡风遮雪。 身后的雁翎急忙转身,但见一旁的陆方却木讷的没甚反应,依然朝前立着,她忙小声催道:“陆大人,转过来。” “啊?”木头桩子似的陆方不明所以。 雁翎一时情急,想也没想就亲自动手,硬是扯着他的胳膊将人转了过来。 第一次被小姑娘触碰,年轻的侍卫僵了一下,半晌,方疑惑道:“为什么要转过来?” 雁翎简直无语。但看他似乎是真的一头雾水,想了想也就明白过来,这些侍卫平时虽贴身护卫王爷,但却不得轻易进入后院,至于王爷在后院里与女眷们的互动自然不甚熟悉,一时不懂回避也可以谅解。 她于是轻咳了声红着脸小声解释,“那个……主子们在……在亲,亲密的时候,我们要回避才是……” 耳听少女一长串结巴的解释,年轻的侍卫反应了一会终于明白了过来,只轻咳了两声没再说什么。 幸好是在夜色中,才没被身旁的少女发现那一张俊脸上泛出的微红…… 其实不怪陆方木讷,两位主子都穿着厚厚的斗篷,虽然园子四周有灯光,但无奈离得不近,以他们之间的距离,在侍卫看来,主子们只是停下来略靠近了一些,根本分辨不出具体的动作。加上确实也没甚经验,一时判断失误也情有可原。 不远处雪地里的那场深吻,在宋琛的恋恋不舍中结束。 其实他吻得很投入,很动情,投入到忘记了四周簌簌的落雪,动情到想更进一步的占有她。 他温柔又小心的吸吮那滑如膏冻般的樱唇,仿佛那是最无上的美味。他一只手藏进她暖和的斗篷里轻揉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则习惯性的伸进了美人的衣襟,却在感觉到那片让人舒缓的柔软温热时忽然清醒。因随着他微凉手指的触碰,美人的身体忽然一颤,终令他想起,这是在露天的雪地中。 他强压着欲.火放开手,望着同样尚在喘息的美人,哑声问道:“今天好了吗?” 褚雪脸红的更甚。 她知道他在问什么,七天的月事已于今早结束了。 而他,也忍了七天了。 她微微点头,垂眸嗯了一声。 他大喜,趁着身上愈加炽烈的火焰将美人快步带往房中。 ☆、第21章 疼爱 从那晚的初雪开始,燕州总算迎来了今冬的雨水。 接连降过两三场雪后,就正式进入了严冬。天越来越冷,因宋宁的身子一向娇弱,母亲李姣云就不准她常到园子里玩了,因她一旦受凉染上风寒,最少都要半个多月才能康复,眼看已经进了腊月,再有二十来天可就过年了,怎么也要让小丫头安生的过个年。 既然不能去园子里,又不愿整日憋在屋里,小宋宁就只好时常串个门,丹薇苑的王妃那里,娘亲每天都要早去请安,也实在没什么好玩,紫芍苑的夏姨母,不怎么喜欢小孩子,她那里也不好玩。 算来算去,小丫头最喜欢的还是晚棠苑,因为她最喜欢的,也是最喜欢她的雪姨母住在那,她三天两头的就要过去玩玩,有时候是娘亲领着她,有时娘亲忙了就让红珊姐姐和乳母带她去。一旦玩起来可以待足一个上午,偶尔还要蹭顿午饭再回,如月的手艺好,姨母喂得也格外香,她可开心了。 这天,小宋宁又来串门了。 一进门,先是甜甜的唤了声姨母,褚雪正在榻上看书,听见脆声儿刚要下地,小人儿已经扑到了面前。 “姨母今天怎么躺着?”宋宁歪头问道。 其实褚雪只是把腿收了上来,上身还是直的,更确切地说,她是靠窝在美人榻上,但小孩子没那么多形容词,就说她是躺了。 她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笑来,柔声道:“姨母今天有些不舒服。” 这几天又赶上了月事,虽然如月一直在帮她调理,但时间尚短,也只是稍稍缓解了一部分的经痛而已。 “哪里疼?”小丫头贴心的问。 她指指小腹。 随着目光,小丫头轻轻的将手覆了上去,后抬眼望着她,“那宁宁给姨母揉揉?” 她一笑,摸了摸那张白净的小脸,道:“谢谢宁宁,不过不用揉,姨母一会就好了。” 小丫头似懂非懂的点头。 一旁陪宋宁来的红珊见状,忙劝道:“小姐,雪夫人今天不舒服,奴婢陪您回去好吗?改天再来……” 宋宁撇撇嘴,明显不愿打道回府,却懂事的没有立刻拒绝,像是在犹豫。 褚雪忙哄她,“不碍事的,姨母不能陪宁宁玩,但雁翎可以,宁宁不是也喜欢跟雁翎玩吗?” 一旁的雁翎忙走近,蹲到与宋宁一般高,温柔道:“奴婢来陪小姐玩好吗?” 宋宁立刻眉开眼笑。 雁翎长得也好看,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还有两个梨涡,瞧着喜气盈盈,而且也喜欢陪她玩,宋宁当然也喜欢。 小丫头刚要拉过雁翎的手,却忽然瞥见雁翎手腕上的红色手环,顿时来了兴趣,指着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丝线手环,”雁翎回完话,忽然间眼睛一亮,问道:“小姐想要吗?要不要奴婢给您编一个?” 女孩子从小就喜欢漂亮物件,三岁多的小姑娘也不例外,宋宁使劲点头。 雁翎笑了笑,马上回房去取来彩色丝线,不一会儿,就为宋宁编了起来。 褚雪在一旁眼观,看着在宋宁的手腕上雁翎手指间灵巧的动作忽然想到一件事,于是看了看一旁的如月,“手环收口的时候不好编,如月去帮帮雁翎。” 如月回看过来,了然一笑,“是。” 用了一盏茶的功夫,小丫头的手环就快编好了,如月忙过去亲自托着宋宁的手腕,而有了人帮忙,雁翎果然收的很漂亮,才片刻功夫,宋宁的手腕上就多了一个精巧的五色丝线手环。 得了漂亮的小礼物,宋宁很开心,红珊趁机一劝,小丫头就乖顺的回了殷梅苑。 宋宁走后,褚雪问如月,“怎么样?” 如月边回想边答,“宁宁小姐的身体有些虚乏,应该确与出生前母体的亏空有关系。但在奴婢看来,倒并不像传言那般严重,略微调理一下,应该不至于这么差的。” 褚雪忽然蹙眉,“略微调理一下就好?那怎么还有一半的时间要喝药?” 片刻后,她心里咯噔一声,想到了一个人——廖忠。 会不会是那位府医动了什么手脚? 按说,一个府医何来胆子在主子的身上动手脚?更何况是王爷最疼爱的女儿?但若是许锦荷指使……可宁宁只是个女孩,将来迟早要出嫁,怎么样也碍不到她自己的两个儿子,她没有理由要对这个小姑娘下手啊? 褚雪还是想不明白。 “那个府医……应是有些蹊跷。” 半晌,她轻声道。 如月点头,“但,咱们现在只是在猜测,在看到他的行医笔录前是不能妄下定论的。” 褚雪赞同的点了点头,又转而问道:“那既然宁宁的底子没那么差,你可有什么法子?” “还是小姐您的心肠好。”如月笑了一下,却又点出了难题,“法子是有,但毕竟是别人的孩子,咱们总不能光明正大的喂药吧。” 这的确是个难题,她叹了一声,目光无意中落在了不远处的一碟点心上,当中有一块被小宋宁掰了一半,露出了里面淡黄色的绿豆馅。 她不爱吃甜,所以屋里没什么甜味的零嘴,但因近来宋宁常过来玩,她就让如月做了几样甜味的点心来哄小丫头。 忽然眼睛一亮,她笑了笑,“宁宁爱吃甜,你手巧可以做多几样零嘴,她若喜欢吃,就给殷梅苑那边带一些。” 这是个好办法,如月会了意,笑着点头,“好。” 她目光望着远处,淡淡道:“有些事,咱们能做就做,做不了也不必勉强,尽心就好。” 于是当宋宁几天后再去串门时,就开心的吃到了如月特意制的新点心,有时是枣泥栗子饼,有时是冰糖山楂糕,因对了口味,小丫头特别爱吃,而这些点心除过酸甜适宜,还带着一些特殊的香味,殷梅苑的小厨房可是做不出来的,于是每次宋宁告别时,褚雪就让她带几样回去,但也特意嘱咐了随行的婢女乳母,每天有定量,若是过量贪吃,下次就再不给她做,小丫头惦念着细水长流,因此还挺守规矩。 渐渐地,就听说宋宁的身体越来越好,不仅不那么容易生病,还因为胃口变好而长多了几斤分量。宋琛认为是殷梅苑照顾得好,还赏了几位乳母丫鬟,但这其中的奥秘,却只有褚雪和如月清楚。 其实褚雪对宋宁好,有很多原因,有因为小丫头本身惹人怜爱,也有她娘亲李姣云对自己的善意,更是因为宋琛。 因为他疼爱这个孩子,所以她也愿意去疼爱。 岁末的日子好像过得特别快,整日看着府里下人们的忙忙碌碌,转眼间就快要到除夕。 年节休沐七天,勤政的王爷也不例外,最近几日多了空闲,白天也能常在后院待了,当然,除过偶尔去下其他三个院子,他大部分的时间依然是在褚雪这儿。 而因为父王已不去前院办公,孩子们的早请也移到了晚棠苑,每日巳时,三个儿子先到,行完请安礼后就向宋琛汇报前一日的功课,褚雪跟在一旁听,对不常见面的男孩们也多了一些了解。 比如长子宋炽,虽长得最像他父王,性格却截然不同。大约因是长子,又自降生起就顶着世子的封号,母亲许锦荷对他的管教就最为严格,听闻每日的功课都要比其余两个弟弟多出一倍。但也许是背负的期翼过高,反而成了一种负担,褚雪觉得,这个小少年眼中存着一种压抑感,像是摆脱不了的包袱,又像是无处宣泄的苦闷,让她不忍多看。 次子宋谦,倒是人如其名,虽然年纪不大,但行事作态真像一位谦谦君子,看得出对兄长尊敬有加,对弟弟宽容爱护,因为没有宋炽身上的那种压力,他的功课反而更好。 至于三子宋祺,年纪最小,也是最外向的一个,但是虽然嘴甜些,功课却不怎么好,每次都要让二哥宋谦在一旁提点几句,才能将一篇孟子顺利背完,常惹得宋琛连连摇头。不过听说这个孩子对武学很感兴趣,一有时间就会跑去王府的习武场,平日也最爱与功夫好的侍卫们打交道,对于这一点,宋琛倒没有意见,还特意选了六大侍卫中最为沉稳的黄晟来教他功夫,看得出来是在有意培养他的天赋。 如此因材施教,褚雪觉得,宋琛不仅是个好王爷,也是个好父亲。而每当意识到这一点,她就不由自主的会期盼能有个自己的孩子,不必在乎男女,若是女儿,相信宋琛必定非常疼爱,若是儿子,他也一定会将他培养成才…… 他一定会像对待自己一样重视他们的孩子,因为,那是他们两人之间最亲密的联系。 男孩们请完安后离开,不用多久,宋宁必定就会乐颠颠的跑过来,最近几天,晚棠苑里除过有她亲爱的雪姨母,还有她最爱的父王,她可是每天早起就迫不及待的要过来呢。 看着褚雪与宋宁的亲密互动,宋琛心里满满的温柔,也会忍不住想象她做了母亲后的样子,想象雪儿会给他生个什么样的孩子。 照祖制规矩,除夕夜与初一夜亲王皆需陪伴正妻,一想到有两晚不能拥她入眠,他有些难舍,三十这天下午,他就刻意在晚棠苑多留了一会。 眼看琴也听完,茶也经了几泡,他却迟迟不肯起身,褚雪有些奇怪,终于忍不住提醒,“王爷,已经申时了,您不去王妃那吗?” 再过一个时辰女眷们就要一起去丹薇苑向王爷王妃夫妇行礼,然后共吃年夜饭的。 听到她催,他才懒懒由榻上起身,拥过她道:“两个晚上我都不能过来,会不会想我?” 他怀里暖洋洋的,她忍不住往里蹭了蹭,才微笑轻声道:“当然会想,不过妾身可以等啊,只有两天,算来……也很快的。” “很快?”他似乎有些不满意,在她头顶冷起声来,“既然你觉得很快,那本王干脆在王妃那里多呆几晚吧。” 话里明显的吃味儿,她一下明白了过来,赶忙识时务的改口,拥紧了他道:“没有,妾身,妾身方才说错了,两天好难熬,妾身舍不得王爷。” 他笑了笑,终于满意,低头去咬她的耳朵,“这样才对,我一晚都离不开你,你倒觉得两晚很快……雪儿语失,本王要罚你……”边说边去解她的外袍。 “不要,”她慌忙想挣脱。 要知道现在已经申时了,若由着他乱来,等会非误了时辰,要让一大家子人等他们不可,她可不想让别人看自己的笑话。 “不要,王爷,妾身知错了……已经申时了,不能再闹了。” 他的力气太大,自己根本不是对手,眼见凭力气反抗不了,她只好好言相劝,试图唤醒他的理智。 可她不知,因为昨晚没有缠绵,他早就处在危险的边缘,加上刚才她无意的一蹭已经撩起了火,现在的这段徒劳挣扎更是火上浇油,他毫不费力的就将她压倒在身后的榻上,褪衣的动作更堪称行云流水,不过片刻功夫,他就已经尝到了那最让他销魂的滋味,绵软温热如坠云端。 伴随着他的动作,脑中瞬间一声轰响,她再也说不出什么话,迷蒙间仅存的理智只盼他快些结束,千万别像夜里一样…… 否则,她在燕州这里,也要活在下人们闲话中的风口浪尖了。 ☆、第22章 除夕 一场疾风骤雨过后,身下的美人早已软弱无力,宋琛却是酣畅淋漓,他再度温柔的亲了亲那艳若海棠的娇容,终于心满意足的起身。 褚雪默默收拾完自己,默默在心里叹息,眼下时间已来不及,只能等吃罢年夜饭回来再沐浴了。 见她一声不吭,宋琛以为她不悦了,他知道她脸皮薄又重规矩,于是自知理亏忙上前赔礼,温柔哄道:“一连两天我都要宿在别人那,现在全喂给你,你应该放心才是啊。” 她又恼又羞,咬唇捶他的前胸,“王爷别再闹妾身了,妾身还得梳妆呢。” 撅嘴绕过他,心内却觉得他的借口好笑,因为听说自夏婉音进府,他就轻易不再去丹薇苑了,偶尔就算去也是遵照礼制的那几天而已。这倒不怪他喜新厌旧,因为他娶许锦荷本就是初时的权宜之计,大概从来也没由心喜欢过,给了她尊崇的正妻之位,平日里再敬重一些,大约也就是他所能尽到的夫妻情分了。 要不然,为何自李姣云进府之后,许锦荷就再也没怀过孩子?她会拿药去害别人,总不会害自己啊。 因为自己的妆容更费时间,她就先替宋琛换好了衣服,好让他先走,宋琛见她没真生气,就放了心,临走前还特地多关怀了一句,“不用急慢慢来……不过也不必太费力气,现在的气色比涂了什么胭脂都好看。” 她又咬唇嗔了男人一眼,却见他朝自己一笑后很是步履轻松的就挑帘而出。 她叹了口气,唤进门外的雁翎来替自己梳妆。 望见她红艳的脸色,雁翎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她当然知道因为什么,刚才虽极力压抑没怎么出声,但毕竟是在外间,守在抱厦里的丫鬟们听到也极有可能……心内默叹了口气,左右是自己院里的人,她脸皮厚的已经不太在乎了。眼下对雁翎的古怪神情也只好假装没看懂不去理会,只静静地望向面前的铜镜。 一瞬间想到他刚才的哄,她有些惊讶,这才意识到,她和他之间好像渐渐没了从前那些礼制的隔阂,自己好像越来越爱向他撒娇,而他,也愿意放下架子来哄。 这种变化,似乎代表着什么。 等她理好妆容匆匆赶到丹薇院时,众人皆已聚齐,她不出意料的是最后一个,待各人分别行礼问安后,年夜饭也就开始了。 因是一年里的最后一顿饭,一家人吃的和乐融融,虽然屋外天寒地冻,屋里的地龙却烧的暖,和着饭桌上的欢声笑语,每个人的脸上都漾着笑,不过每张笑脸背后的心意大概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一顿年夜饭热热闹闹的吃过一个半时辰,也差不多接近尾声了,大人们还未起身,三个男孩早已跑去了院里,尤其宋祺,可是从前几天就开始惦记今夜的炮仗烟花呢! “快披上斗篷!”许锦荷跟李姣云异口同声的朝门外嘱咐。 缠在侍卫身旁的宋祺早被炮仗给迷住,哪里还听得进去。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炮响,众人纷纷看向窗外,隔着明瓦就见随着宋祺的匆匆跑开,院内响起了噼里啪啦经久未息的鞭炮声。 长长的红鞭炮响了半盏茶的功夫才燃尽,院外的男孩们异常兴奋,却独独苦了深藏在娘亲怀里的宋宁。小丫头两只小手紧捂耳朵,急的不停跺脚,因她脸朝里紧贴着李姣云,褚雪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不用看也能猜到,她定是紧紧皱眉撅嘴,甚至哭出来了也说不定。 褚雪正要开口哄她,外面的鞭炮声却刚好停下,小丫头等了一会,发现不再有可怕的响声了,就慢慢把头露了出来。 “娘,哥哥放完鞭炮了吗?” 小丫头小心翼翼的问。 李姣云刚待点头,却见门帘被挑开,刚才还在院里的宋祺跑了进来,一脸兴奋的向着宋琛道:“父王,要放花炮了。” “嗯,好。”宋琛由座上起身,向宋宁伸手,“来宁宁,父王带你去看花炮。” “太好了,有花炮看了!” 一听说有花炮看,宋宁立刻眉开眼笑,一阵风似的就扑进了宋琛的怀里,那股兴奋劲可一点都看不出刚才痛苦的模样。 饭厅里的大人都被她逗笑,许锦荷也呵呵笑道,“咱们姐妹们也都去看看吧,听说今年备了不少的花炮,都是匠人们做的新花样呢!” 晚膳本就近了尾声,王妃此话一出,大家都纷纷起身,出了饭厅。 几百座巨大的花炮早已置好,此刻正安放在院子里位置较高的一处平台,如此安排一来是为让王府的主子们看得尽兴,二来也让王府外燕州的百姓们都看个新鲜。恒王府的地势本就高,等会高高的花炮打起,定要惊艳整个燕州城。 见诸位主子都已来到了院中,王爷更是亲自抱着女儿,平台上的侍卫不敢怠慢,确定安全无虞后立即点燃了引信。 随着一声冲天的巨响,寒冷夜空中即刻绽放出一朵朵巨大的烟花,明亮灿烂,绚丽夺目,接连盛开在燕州的上空。 头顶变换的光芒映照着褚雪的脸庞,更为那双瑰丽的明眸增添了几分颜色,她仰头望着眼前的美景,心内忽然涌起感慨,距离上一次看见烟花,不知不觉间已过去九个年头了。 在家里出事之前,她也像这些孩子们一样,年节过的热闹开心。但自从出了那件事,京城的褚府就再也没有燃过任何的烟花炮仗,失去了至亲之人,谁还有心思行那些娱乐? 此刻望着这些喜庆的色彩,她面上一片平静。 爹,娘,哥哥,雪儿姐姐,还有从前家里的那些人们,又是新的一年了,你们在天上都快乐吧? 身旁却是一片感叹声,就连雁翎也忍不住小声惊呼,“小姐,月儿,你们快看,燕州的烟花好美啊!” 如月赞同的使劲点头。 声音传至不远处,有个年轻的侍卫稍稍侧了下目光,但嘴角有梨涡的少女只顾仰头看天,丝毫没有察觉。 褚雪由记忆中回神,微笑着点了下头,目光却与正回望她的宋琛相遇,一州之主的亲王满眼温柔,又似乎欲言又止,她怔愣了一下,也回之甜蜜一笑。 持续了近一顿饭的功夫,几百座花炮才悉数燃尽,燕州城除夕的夜空终于恢复了平静,空气中炮仗的味道却久未散去。严冬气候寒冷,刚才被花炮吸引了心思,谁都没有察觉,此刻四周恢复平静后大家才发现,虽然身上穿的厚,腿脚都差不多要冻僵了,但好在宋宁一直被人抱着,没怎么受冻。 “王爷抱累了吧?”李姣云走向父女俩,向宋宁伸手,“宁宁快过来,天晚了,咱们回去了,快跟父王告个别。” “还好,不累,宁宁长了几斤分量,但是父王开心,以后还是要好好吃饭,知道吗?”宋琛摸摸闺女的小脸。 宋宁甜甜一笑,点头应了声,又在父王脸上亲了一口,才转到娘亲的怀里。 随着李姣云母女俩的离开,其余的女眷孩子们也都纷纷上前告退。 褚雪行完礼后抬头对上宋琛的眼神,唇角露出一抹淡淡却狡黠的笑意。 宋琛一顿,不明所以的盯着她,却见她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了。 下午才做了场激烈运动,刚才又抱着女儿站了将近三刻钟,还说不累……体力还真好。 不过她才不会告诉他。 新年伊始,有许多燕州的地方官员名门望族携家带口来恒王府贺年,因此由初一到初三,恒王夫妇皆很忙碌,而由初五开始,朝廷的年假就已结束,宋琛白日里重又回到了前院的书房,做回了一个勤政的王爷。 大约还有两个多月,魏州就会迎来旱季,而通济渠的重修也到了攻坚阶段,接下来的三个月,是需大大花费精力的时候,通济渠的成效就在三个月后,从朝廷到地方已经动用了大批的民力,他自己就更加不能有丝毫懈怠。 初八这晚就寝的时候,宋琛忽然想起了除夕那夜的所见,于是就随口一问,“除夕那晚放烟花的时候,大家都很兴奋,你却很平静,是不是从前你们褚府的花炮更好,本王这里入不了美人的眼了?” 她扑哧一笑,“王爷越来越会开玩笑了,妾身已经八,九年没见过烟花了,那天不过是看呆了,何来入不了眼一说?” “嗯?八,九年?”他侧过身,支起一只胳膊靠在枕头上,俊美的脸庞露出不解,“京城南郊有不少好的花炮坊,怎么你们府上没派人过去看看?再说,京城过起年来更热闹,就算自己家不放,上元节崇圣寺那里也会放,你可以去外面看啊。” “妾身从前很少出门,就算在街上遇见王爷那次,也是因为碍着表妹的情面才去的……”她顿了一下,将锦被拉至胸口,尽量平静着心情,轻声道:“至于家里,自姑丈一家出事之后,父亲就不让放了。” 见宋琛一时没说什么,她侧身看着他,试探道:“王爷,父亲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只是姑母始终是至亲,他实在没有心情……” “没什么,”他抚了抚她的脸,似叹息般淡淡道:“褚大人没做错什么,当年的岳将军……算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他在她额上一吻,也平躺了下来。 虽然他刚才的话没有继续,但褚雪觉得,他那个“岳将军”的称呼似乎表达了什么,他也许也并不太认同当年的血案吧,否则也不会对一个身背“谋叛”罪名的故臣用“将军”一称…… 没容她再细想,一只手又将她收进怀中,他闻着她的发香,轻声问,“那晚的烟花好看吗?” “好看啊!”她窝在他怀里诚实回答。 “那就好。” 再度吻了吻她的额头,他拥着美人渐渐入睡。 ☆、第23章 赏灯 正月十五。 上元节这天,白日里宋琛并没有休息,依然在前院处理政事,而褚雪也是在看到王府里各处悬着的灯笼时才发觉已到了灯节,不由得感叹时间之快! 过了今夜,年就算彻底过完了。 从前院到后院,从王府门口到大花园,放眼望去全是随风轻摇的各种宫灯,白日里瞧着就已经眼花缭乱,不知入夜掌灯后会是怎样一番美景。 褚雪早起去丹薇苑请完安,顺带赏着各色的花灯一路回了自己的院子,还没踏进门,就听院子里的两个婢女在说些什么。 “姐姐,你看今年咱们王府里的灯笼是不是又多了几样?” “那当然了,今年多了咱们新修的晚棠苑,又多了咱们主子,自然是要好好准备啊,你忘了除夕的时候,花炮都比往年要多吗?” “也是!不过听说今晚城里的花灯也多了不少,就是不能出去看。” “你这丫头,咱们王府不比那乱哄哄的大街好看?知足吧你!” 话音刚落,褚雪已经抬脚进了院门,两个婢女忙低头行礼。 她笑了笑,没说什么,径直进了屋。 晚上又吃了顿团圆饭,今日是大节,宋琛照例要去丹薇苑过夜,褚雪于是早早回了晚棠苑,正要吩咐婢女们备热水沐浴,却见雁翎打外面快步跑进来,伏在她耳边轻声道:“小姐快去换身衣裳,王爷在外面备了马车,说要带您去城里看花灯。” 她顿时一头雾水,睁大了眼睛看着雁翎,却见雁翎浅笑着点了点头,带出嘴边的一对煞是好看的梨涡。她缓了一会,方点点头,起身去内室更衣。 既然是要去城里看灯,王府里的打扮自然不合适,她挑了套比较素雅的雪青锻袍,梳了个较为简单的发髻,只别了几支玉簪,确定是一身比较低调的打扮后,才出了门。 抬脚登上正候在院外的马车,她就望见了里面同样一身常服的宋琛。他今晚一袭黛色织锦长衫,周身透着一种低调的贵气,让她不由得想到与他初次见面时的情景,她温婉一笑,乖乖在他身边坐好,马车随即晃动,出了府门,直往燕州城最热闹的永安街而去。 “王爷今夜怎么有兴致去大街上看灯?” 她侧目看着他。 “没什么,上元夜街上人多,正是体察民情的好时机,一个人有些闷,就顺道邀美人同行,不知美人觉得如何?”他嘴角噙着笑意,却似乎有点神秘。 但她没有追问,只是点头应了声好。 马车不紧不慢行了两刻钟,已到了永安街的东端,眼下已戌时过半,正是人多的时候,大街上已是熙熙攘攘,马车再难行进了。因本就打着体察民情的名号,车里的两位主子就顺势下了车,悠然挤进了赏灯的人流。 虽然已来了四个月,这却是褚雪头一次行在燕州的大街上,也是她多年后第一次出门看灯。如果将京城比作世家,那燕州就是一个新贵,繁华中处处透着朝气。这里的花灯与她小时候见过的也大有不同,不仅有许多新鲜的样式,色彩图案也更加好看,她挽着宋琛的胳膊一路慢慢赏灯,唇边始终洋溢着笑意。 渐行到永安街的中段,头顶悬挂的花灯也愈加精妙,只见前方一排长长的灯架引了路人竞相围观,褚雪顺着人流望去,忽然惊喜出声。 “爷,你看,那是十二生肖的花灯呢!” 因是微服,褚雪便将对他的称呼隐去了一个字,如此听来像是在称呼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 宋琛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果然就见做成十二生肖模样的十二盏花灯正高悬在那个灯架上。 虽是自己的封地,从前也偶尔微服出巡,但他并不常来如此热闹的市井,眼下周围是浓浓的佳节气氛,他的美人开心,他自然也开怀,遂笑着执起美人的手,向那个热闹的方向走去。 “我们也去看看。” 这十二盏生肖灯新颖别致意头也好,因此很受欢迎,褚雪和宋琛刚刚走近,就有人买走了一盏猴灯。两人围着灯架静观了一会,发现那老板有个很有趣的人,买他的花灯可以,但除了出得起价钱,还要另满足两个条件:一,只能买自己的生肖;二,要么猜中灯前的灯谜,要么射中花灯上方的名牌,或文或武,二者中其一,老板才会将花灯奉上。 而刚刚买走猴灯的那个秀才,正是猜中了灯前藏好的灯谜,才顺利把灯提走的。 见褚雪目不转睛的盯着灯看,宋琛柔声问她,“喜欢吗?” “嗯。”她点了点头,又转头笑看他,“爷要给我买吗?” “这有何难?” 宋琛笑得莫名,指了指那盏虎灯,问道:“我记得你属虎,是吧?” 褚雪心里一顿,忙将一直落在兔灯上的目光移开,看向那盏虎灯,点了点头,“爷说得没错,我是属虎。” 宋琛确定了目标,走上前询问老板,不一会,就手提着一把轻弓走了回来。 褚雪惊喜,“爷这是要选武吗?” 他举弓瞄了瞄虎灯上方的名牌,轻飘飘道,“灯谜有什么好猜,自然要选个有点难度的。” 那名牌虽是草编的,却只有拳头大小,还离地两丈高,弓又只是把玩具似的轻弓,想要一箭中的,的确有点难度。 但老板也有难处,只是卖个灯凑凑热闹,要是真在摊前备把实打实的铁弓,还不早就被巡逻的护卫们给抓到知府大牢里了,平头百姓私藏兵器,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瞄了瞄高处的目标,又试了试弓弦的软硬,宋琛心中有了数,一下将弓弦拉满,倏然放箭,然后,只见那只轻巧的羽箭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眨眼间就稳稳地穿过虎灯前的名牌。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用兵器,虽然是在如此热闹的市井,虽然他握着的只是一把玩具似的轻弓。可那样轻松漂亮的身姿,让她一瞬间想到了爹,从前爹在家中的习武场指导哥哥射箭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 人群中有人惊叹。 老板笑脸盈盈的让人取下虎灯,来到两人跟前,恭维道:“没想到这位官人气质儒雅,竟也有这样好的身法,果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哪!既然如此,这盏虎灯就是夫人的了,请夫人收好。” 语罢将灯递给褚雪,褚雪微笑接过。 随着老板的一番话,周围的姑娘妇人们都向她投来极为羡慕的眼光。 身后跟着的陆方上来付钱,刚拿出钱袋,却被褚雪一拦。 褚雪莞尔一笑,对宋琛道:“爷送了我一个,我也想回送爷一个。” “哦?”宋琛意外的看她,眼眸中满是被灯光点亮的笑意。 她笑着转身看向老板,“爷的生肖是牛,老板,你帮我看看牛灯前的灯谜是什么?” 她不会射箭,可自认还算聪明,猜个灯谜……应该不算难事。 老板马上应声前去,片刻后捏着灯谜返回,展开后朗声念了起来,“一入西川水势平。”念完谜题,老板看向她,“这是个字谜,夫人请。” “一入西川水势平?一入西川……”褚雪蹙眉小声念了两边,在心中默写了几个笔画,忽然眼睛一亮,肯定道:“酬,酉州酬。” 宋琛其实也猜出了答案,见褚雪很快就说对,嘴角的笑意更浓。 答案一说出,老板顿时惊喜,感叹道:“夫人好才气,这么快就猜到了!哎呀您二位可真是天造地设一对璧人!在下今日可真是开眼了。” 说完忙示意人去取灯。 褚雪接过自己得来的花灯,递给宋琛,得意笑道:“我没有爷那么好的功夫,但简单一个灯谜还是能猜得出的,这是我送给爷的,爷要存好哦!” 宋琛稳稳地点了点头,“好,既是你送的,我定要好好存着。” 语罢揽过她的腰,提灯继续往前走。 付过钱的陆方疾步跟上。 今夜雪夫人没带婢女,心里似乎有些隐隐的失落。 身后的老板望着两人的背影,心内感叹,不知是城里哪家的勋贵夫妻,从相貌到才情都如此般配,真是令人艳羡! 两人手里各自提着盏花灯,在熙攘的人群里漫步,寒夜似乎也温暖起来。眼见路边有些卖小吃的摊档,生意都挺好,宋琛关怀她,“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什么?” 褚雪也扫了一下周围,说实话,虽然吃过了晚饭,但她其实有点嘴馋,很想尝尝那个摊档上买的热馄饨,但是又怕一碗吃不了有些浪费,也怕宋琛笑她嘴馋,就有些犹豫。 况且他堂堂亲王,要屈坐在路边的摊档陪她解馋,也太不合适了。 她没有立刻拒绝,他就明白她是有想吃的意思,但又不开口……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正看见那口冒着热气的煮馄饨的大锅,他立刻懂了,笑着拉过她来到馄饨摊的矮桌椅上坐了下来,扬声吩咐摊档老板,“来一碗热馄饨。” 褚雪吃惊地看着他,自己没说要吃啊。 他唇角扬着笑,“我有些嘴馋,但吃不下一碗,你能帮我分一半吗?” 他贴心堪比解语花!她求之不得,爽快的点头,“好呀!” 不一会了,手脚麻利的摊主就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一个家常白瓷碗,除过二十来颗皮薄馅大的圆馄饨,还洒了些虾皮蛋丝葱花芫荽,再浇上一大勺滚烫的高汤,淋上两滴香油,这香气散在冷冽的寒夜里,似乎胜过一切珍馐美味。 她满眼的期待,那神情像极了平日里的宋宁,宋琛不由的满心怜爱,递给她勺子,“闻着不错,快尝尝!” “嗯。”她点点头,舀起一颗滑溜溜的馄饨,刚待送入口中,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好意思看着对面的人,“爷,你先来。” “出来了就不必拘礼,你先吃。”他礼貌谦让。 左右不是在王府里,她也不再做作,顺从的先品尝起这诱人的美味来。 馄饨皮虽然薄滑,内里的馅却挺丰富,有猪肉葱碎,有虾米,好像还有些木耳,鲜香十足,她边吃边点头,享受的模样全然不似平日里的褚雪,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小时候的岳雯。 心满意足的咽下,宋琛却没有动勺,依然笑望着她,她赶忙贴心的将第二颗送到他嘴边,诱惑道:“味道很好,爷快点尝尝!” 宋琛愣了一瞬,却也马上接受了她的殷勤。 味道的确不错,但她刚才的吃相更加诱人。还有,自己到底有多少年没被人喂过了…… 一会儿工夫,二十来颗馄饨,两人对半分完,当然全程都是褚雪执勺,宋琛都是被喂的。 吃完馄饨,身上也有了热气,眼看花灯已看了多半,宋琛问道:“还想再逛吗?” 褚雪知道他今夜要去丹薇苑,而刚才也逛了半个时辰,时候不早,是该回府了,于是忙摇头,“逛好了,咱们回府吧。” 宋琛却执起她的手,“现在时候还早,既然逛够了,我们再去下一个地方。” 还有下一个地方?褚雪很是意外,但还没容她细问,已经被他牵着去寻来时的马车了。 ☆、第24章 爱 马车离开永安街,陆续又走了半个多时辰,褚雪很是奇怪,但见宋琛只是闭目养神,她不好开口问,只好自己挑起车帘来看。 车外的景象让她有些吃惊,他们早已离开了热闹的城里,放眼望去,除过车前照路的灯笼,远处只有三三两两的灯火,看样子是到了城郊。 褚雪满腹狐疑,眼下差不多戌时都过了一半了,他不着急回府,还往城外走,到底是要去哪? 正当她疑惑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车外传来陆方的声音,“爷,夫人,到了,请您二位下车吧。” 一直在养神的宋琛睁开眼,牵着她的手下了车。 虽是郊外,但好在月色不错,因此四周的轮廓能看清个大概,褚雪环顾了一下,发现他们正处在一处地势平坦的山坡上,但除了脚下的枯草,并没什么其他景致,她不免更加疑惑,难道他们走了半个多时辰,是为了来赏月的? “爷,我们来这里干什么?”她终于忍不住问他。 却见宋琛没答什么,只转头问陆方,“都准备好了?” “是。” “那就开始吧。” 他带她前移了几步。山风有些冷,他揽过她的腰,将她收进自己的宽敞斗篷里。 她只好顺从的由他揽着,静候他口中的“开始”。 忽然就听陆方打了记响亮的呼哨,片刻后对面的山坡上传来一声炮响,接着,就如同除夕那夜一般,天空中绽放出了朵朵巨大的烟花。 褚雪呆了,直到那些夺目的花朵盛开又落幕过几番之后,才回过神来,不可思议的问道:“爷带我来这里,是专门看烟花的?” “嗯,”宋琛语声淡淡,还扭头环顾了下四周,莫名道:“不然,这里还有什么其他看头吗?” “爷……”她仰头看他,有许多话想说,但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眼中浮起笑意,轻抬了抬下巴,“先看天上,匆忙准备了几天,不知有没有除夕那夜的好。” 她靠上他的前胸,不再说什么,只静静望着夜空中那朵朵争相盛开的烟花。 两人安静了一会,他在她头顶柔声道:“你从前欠过的烟花,今后就由我来给你补,以后每年的上元节,无论在哪,我们都寻处像这样的地方,”声音停了停,他续道:“这是你一个人的。” 这是你一个人的。 最后的这句话入耳,她眼眶有些湿。 从决定要嫁给他那天开始,她就知道,这个男人不是她一个人的,她当时愿意做妾,是因为实在不想让父母为难,父母为了给她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忍痛让自己的亲生女儿消隐,在这世上没留下任何痕迹。而今后也不可能再有。这样的天恩,她岂能不报? 所以即便那时对宋琛根本没有什么感情,她依然愿意嫁给他,成为他众多女人之中的一个。那时她想,既然他喜欢自己的样貌,自己就用样貌去侍奉他,能不动心就不要动心。 因为人都是自私的,一旦动了心,就会想据为己有,但他岂会被哪个女人据为己有? 可当到了他身边,他对自己那么好,着实可以称得上一个“宠”字,所以她慢慢动摇了,她曾想努力克制,可这种情感,世上有人能克制吗? 所以她还是爱了。 哪怕有一天会伤心。 直到刚才他说,这是你一个人的。有那么一瞬,她其实很想问他,你也会是我一个人的吗? 但她没有问。她知道这个问题很可笑,她现在也只是他的侧妃而已,况且很可能有那么一天,他会登上那个位子,那他就会有更多年轻貌美的女人。而她,只会慢慢老去。 半晌,他问:“怎么不说话?又看呆了?” 她回神,轻轻点了点头。 算了,不去想了,且把握现在吧。 这一生遇见你,已经足够,不去奢求,惟愿,当我色衰之时,你还记得今日的温柔。 今夜的烟花并没有除夕那么多,两刻钟后也全部放完了。毕竟山路难行,要从城西郊的炮坊运送到城东郊的山坡上,必要费一番人力的,更何况这是她一个人的,已经足够了。 四周恢复安静,两人却依然相拥而立,又过了一会,宋琛方道,“天冷,我们回去吧。” “嗯。” 她的心其实被塞得满满,却只能暂时这么简单的应一声。 片刻后,两人上了车,马车沿来时的路返回城里。 刚才虽一直躲在他斗篷里,但毕竟是荒郊野外的,因先前的游玩,此行也没备什么手炉,她的手有些凉,他将那一双手握过来,用自己的体温来暖。 “还有哪里冷吗?”他问。 虽然车里备了个小暖炉,但因刚刚上车,一时还暖不过来。 她点了点头,“腿,脚也冷,好像浑身都有些冷。” 尽管是实话,却很有些撒娇的意味。 他笑了笑,干脆将人整个抱至腿上。 她重又躲进了他的斗篷,心满意足的靠进他怀里。 怀里的她乖巧安静,让他的心也柔软起来,他轻声问,“这会儿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她默了一会,轻声道:“王爷待妾身真好。” 他轻叹了一声,“接下来我会很忙,大概有三四个月都没什么空陪你,只能趁这一个晚上好好待在一起,以后的几个月倘若我有疏忽,希望美人不要生出怨言。” 她被逗笑了,伸出一个手指轻轻摩挲他的下巴,轻声道:“妾身没有怨言,妾身会一直等着王爷,王爷安心去忙就好。” 她温温柔柔的轻触让他心里痒痒的,忍不住低头去吻。 吻过她的侧脸,又吻过她的唇角,再吻过她的下巴,偏偏要绕过那两片诱人的樱唇,她就耐心的等着,等他熟悉的温柔终于覆过来时,准确的缠绕了回去。 他微微一顿,原来她一直在等。为了安抚,他不紧不慢的加深了力道,那细腻灵巧的纠缠让她心神荡漾,不知不觉就入了他的道,贪婪的想要更多。 而他果然就顺意给了。他轻吻她的耳垂与颈间,让她浑身发烫,好像并没有多久,那个小暖炉就已经把车内烘得春意盎然,她额上出了些微汗,他觉得她热了,轻轻替她解了斗篷,去了外衫。 温热的手掌狡猾的探进前襟,她忍不住轻颤,却没有拒绝,他觉得她今夜实在乖顺,从前明明表示过不喜欢在车里,现在却不曾推拒自己,他觉得不可辜负这一片温柔,俯身将她压在了榻上。 “今晚怎么这么乖,以前不是不喜欢吗?”他一边深深浅浅的亲吻一边哑声问。 身下的美人早已有气无力,只能在喘息中轻声回他,“既然……王爷想要,妾身……愿意给。” 是的,她愿意给,愿意给他一切,在一个女人如此美好的年纪里。 只愿在将来的某一天,能换来他忆起自己时的一抹微笑。 美人的娇喘骤然加深,努力索求的他情不自禁出声,“雪儿,我真不知该如何爱你好了。” 她觉得他暗哑的声音像一阵飓风,要将她带往一个极为愉悦的世界。 ~~ 恒王府。 丁香第四次走回丹薇苑,向依然盛装的许锦荷禀报,“王妃,门房的人说,王爷还未回府。” 许锦荷面露隐忧,“都子时了,还没回来,王爷到底去哪了?” 丁香赶忙安慰,“王妃放心吧,既然王爷是去体察民情,必是在城中,咱们燕州一向安稳,况且王爷身边还有陆方跟着,必定不会有事的。” 许锦荷叹了口气,朝丁香摆手,“你去门房盯着,什么时候王爷回府了,再回来。” “是。”丁香低头退出,又回了王府的门房。 眼看已入了城,马车内才重复平静,两人起身,褚雪稍稍收拾了下自己,见宋琛也已打理好,怕他忘了今夜要去丹薇苑的事,于是柔声提醒他,“王爷等会回了府还是去王妃那里吧。” 宋琛把她重按进怀,捏了捏她的脸,戏谑道:“把我掏空了又往外推,你可真是个小妖精。” 头一次听他说这样的话,语气仿佛那些市井混徒,她脸红的不是一般,嗔怪道:“明明是王爷要的,还这样说人家。” “那是谁先勾引我的?”他盯着她的眼睛,轻轻咬牙。 她移开目光不去看他,“妾身哪有勾引,每次都是王爷您,您抱着抱着就……”她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谁叫雪儿太过诱人,总是让人情难自控。” 他又要去咬她的耳朵。 她素手挡住他的唇,抿嘴笑了起来。 言语间马车已进了府门,正候着的丁香一见人回来,立刻松了口气,在车前行礼,“王爷终于回来了,王妃一直在等您呢。” 就听宋琛在车内嗯了一声,淡淡道,“本王一会儿就过去。” 丁香尊了声是,却有点意外,她以为王爷会直接过去,怎么还要一会儿? 她正疑惑,却听见车内的王爷吩咐了声,“去晚棠苑。”然后马车就径直往前去了。 这么晚了还要去晚棠苑?丁香想了会,忽然恍然大悟,难道,王爷今夜是陪那位主子出去玩了,现在是要先把那位送回去? 忠心耿耿的婢女赶忙快步去向自己的主子汇报。 听完丁香的话,许锦荷的脸色难看的不是一般,又是陪那个女人去了吗?只是一晚而已,就这么舍不得她!那个女人缠得他这么晚才回来,可有把自己这个王妃放在眼里! 既然这么舍不得,干嘛不直接去过夜?从前又不是没做过,玩够了才过来是觉得给足了自己面子吧! 胸中翻滚的怒火就要喷腾,却在听到门外的通传后骤然消失,许锦荷赶忙敛了眼中的怒气,去门外恭迎自己的丈夫。 “王爷回来了。”她的声音已迅速恢复温婉。 “嗯,有劳王妃久候。”宋琛倒是惯有的尊重,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是臣妾应该的。”她微笑,要上前去为他更衣,顺便又体贴道:“王爷要沐浴吗?” “备好水了?” “是。” “那就过去吧,你先卸妆,不必过来伺候。” 她将要前去的脚步顿住,低头道:“是。” 十二年了,除过尊重,你果真对我没有任何感情,甚至不想让我近身伺候,是吗? 可你却是我此生唯一的丈夫,我心中最大的牵挂。 其实有的时候,她真的很羡慕那个女人,为什么她就能那样轻易的得到他的心,为什么? 华贵的恒王妃默叹了口气,去到镜前卸妆。 ☆、第25章 分别 接下来的一整个月,宋琛果真如上元夜所说,一直忙得不可开交,几乎都不在后院用晚饭了,每天晚上也要到亥时过半才能回来,褚雪很是心疼,却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让小厨房常备着些安神补脑的热汤,让他回来后可以喝。 这晚入睡前,他忽然想到什么,拥着她道:“我要去趟魏州,大约要两个多月,因是公事不能带家眷,你留在府里好好等我,好吗?” 她一顿,“两个多月?” 现在偶然一整个白天见不到他,她都挂念的厉害,现在要去两个多月…… 他抚了抚她滑腻的脸,轻叹道:“是啊,算上路上的时间,是要那么久,也许……还会更长,你好好在府里待着,嗯?” 她轻轻点头,“嗯,妾身知道了,王爷安心去吧,但是也要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还有,注意安全。” 她语声轻轻,似乎还有些幽怨,仿佛明日就要分别一般,让人暖心之余还有些心疼,他看着她已泛起水雾的眼睛,忽然一笑,“这么舍不得我?怎么说的好像我明天就要走一样。” 她这才想起离别还不知在何时,现在就这样叮嘱好像是有些早,于是忙问他,“那王爷什么时候动身?” “大约还要半个月吧。”他吻了吻她的额间,轻声道:“睡吧。” 她听话的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了眼睛。 离别在即,她想好好珍惜,但似乎越想珍惜,日子过的就越快,仿佛还没能再见他几面,半个月就已过去,他,要走了。 宋琛当然也舍不得她,但通济渠魏济段疏通在即,他此次要将由济州到魏州的五个州县全部巡查一遍,亲自看着工程完结,此行既要跟当地的官员往来,更要亲临工程现场,一路风吹日晒劳苦奔波自然不用说,是万万不能带她的。 所以分别的前一晚,他好好的折腾了一回,到最后下来时,美人的细软嗓子都哑了,第二天却依然强打精神服侍他起床,他有心让她多睡会,她却摇头,一会全府的女眷都要出去相送,她岂可不去,还有,她还想再多陪他一会。 待两人一同用完早膳,一同去到前院时,其余众人都已在候着了,随行的东西都已备好,随着众人的行礼,恒王乘坐的马车前行,出了府门,消失在褚雪的视线之中。 少女的心似乎瞬间被带走了一半,这是成亲以来头一次与他分别,心中的怅然大概很需一段时日来缓解。她很想掩饰眼中的失落,却根本没有办法,于是那些挂牵就这样被其他人所察觉。 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他衣服上淡淡的苏合香,她有心想重回床上躺一会儿,去感受一下他的余温也好,但勤快的丫鬟们早就把被褥重新铺整过,便是再也寻不来什么了。 已安稳了多日的紫芍苑内,有人正窃窃说着些什么。 “姐姐刚才看见了吗,王爷走了,晚棠苑那位,可真是不开心呢!”丫鬟妙蕊看向夏婉音,语声很有些得意。 素芊丢了个差不多意味的眼神,“可不是吗,好像谁不知道她受宠一样!” 夏婉音并没说些什么,妙蕊想了想,倒是又添了一句,“王爷这次出去连她都没带……是不是,已经过去兴头了,说不定等王爷回来的时候,又带回来个什么样的美人,也让她尝尝被夺宠的滋味!” “就是!”素芊对这个设想颇为赞同。 夏婉音并没往那方面想,她淡淡道:“将来的事说不准,我只知道,眼下这一两个月,有人的日子可不能怎么好过了。” “怎么说,姐姐?”两个丫鬟异口同声。 “没听说上元节那夜,王爷干什么去了吗?”夏婉音冷笑一声,“明知道王爷要去王妃那过夜,她还紧缠不放,弄到那么晚才回来……连我们旁人都看不过眼,你们说王妃会怎么样?” 两个丫鬟顿时都眼睛一亮,素芊试探道:“如此说来,王妃也早就看不过眼了?” 夏婉音秀丽的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那谁知道,咱们等着看呗。” ~~~ 由燕州启程八日后,宋琛到了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济州。 即将竣工的通济渠魏济段便是由济州开始,宋琛打算由这里开始此次的巡视,然后一路向北逐一经过沿线其他三个州县,最后到达魏州,亲自见证魏济渠的通水。 春分前后,北方已是万物复苏,这几日正是春种的好时机,宋琛一向喜欢微服出行,一来省时省事,二来没有地方官员的陪伴,也好更加深入民间,直观百姓生活。 因一路顺畅,他到达济州时比原定的日期提前了两日,但他并没有让随行侍卫去知会济州府衙,而是趁着这两日的空闲在市井田间悠悠转了一遍,大体了解了一下当地的民情。 一圈暗访后他发现,济州比从前印象里强了不少,虽不可与京城或者燕州相较,却也算得上富足,无论是整洁有序的市井城镇,还是辛苦忙碌的田间地头,民众脸上都是一派充实希冀的神情,看来这个新上任的知府有几分能耐,他很有兴趣去会一会。 于是到达济州后的第三日上午,一身常服打扮的恒王,踏进了济州府衙的大门。 府衙门外的差役见有人来访,当然是要拦下问一问,但见来人贵气儒雅气质非凡,自然也不敢小看,待再见到来人身边的随从递上的名牌时,还是难免吓了一跳。 传说中的堂堂亲王,行事竟是如此低调吗?竟然没有提前派人通传令他们当地各位大小官员前去迎接,就,就这样自己走到府衙门口来了? 天哪!这大概是这两个小衙役一生中最难忘的一天,竟然就这样轻易见到了传说中的恒王!两人呆愣了片刻,方想起面见亲王该有的礼数,立时颤抖着行了个跪拜大礼,哆哆嗦嗦道:“小的见过王爷!” 这种时候自然不必宋琛亲自开口,身后的陆方向前沉声道:“知府大人可在家?” “在,在,请王爷稍等,容小的前去通传。”一个小衙役语罢行礼,立刻飞奔去了前院。 不一会儿,就有人快步前来,一见府门外立定的宋琛,一向稳重淡定的知府大人不由得也有几分紧张,忙弯腰肃然行礼,言语十分恭敬,“不知王爷大驾,卑职有失远迎,还请王爷降罪!” “无妨,褚大人平身。”宋琛等他站直身子,又瞧了瞧那张与褚雪的母亲颇为相似的脸,方和声道:“本王也是微服,并未提前打招呼,褚卿不必惶恐。” 见眼前这位王爷语声和缓,表情也的确和善,褚雪的兄长,才调任济州知府半年的褚健方松了口气,再次俯首恭谨,“王爷远道而来辛苦了,请先移驾府中歇息吧。” “那本王就打扰了。”宋琛微微点头,抬脚迈进了院子。 因着这两日来的见闻,大约也因着褚雪的关系,宋琛对褚健很有些好感,因此言语间颇为客气。 因见宋琛一身便装,褚健便猜测他大约不想直接与济州的各级官员打招呼,因此褚健并未将他先迎进府衙,而是将人请进了自己的前院。其实这也正合宋琛的心意,因他一旦亮明身份先与地方官们碰了面,剩下的行程就难免轻松,要知道到哪都有一群人跟着,实在拖沓累赘,巡查的收获也难免要打些折扣的。 不过好在褚健也是个务实的人,他知道既然恒王能一路悄无声息的微服,很显然是不在乎虚礼的,现在人已至府上,与其先着急忙慌的去集齐一州的几十名官员过来参拜,倒不如直接听听来者的意思。 于是待将人引至上房安顿好茶点后,作为一州知府,褚健就直截了当的向宋琛汇报起了济州现下的政况及魏济渠济州段的工程进度。 其实这些宋琛再出发前就已了解,但由当地官员来汇报一遍也是必不可免的,待听完褚健的汇报,他略点了点头。 汇报完自己的政务,便该听听来者的意见了,褚健试探道:“因知道王爷要驾临,济州的同僚们这些天一直在候着,不知王爷可想见一见?” 宋琛搁下手中茶盏,语声不紧不慢,“不急,大人今日若不忙,可先带本王去河道看看。”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位恒王果然是个直接务实的人,褚健马上垂头应下,“是,卑职马上去准备,请王爷先做歇息,大约半个时辰后,就可启程。” 宋琛对这个回答很满意,点头应允。 两个时辰后,宋琛与褚健一行已到达了位于济州城南郊的魏济渠。 既然恒王刻意便装,褚健便也是一身常服,两人只带了几名侍卫,下来马车后便踏着新修的河道徒步前行。 自去年九月一接到疏通通济渠的政令,济州这里就率先动工了,本就有济水这个天然的河道,因而只需将原有的河道加深,再在北段稍稍改一下方向,最后加固河堤,就可完工,因工程不算艰巨,所以济州是魏济渠沿线五州县中最先竣工的。 望着眼前蜿蜒而去的济水,踩着稳固的河提,宋琛心中很是满意,对于刚才在知府前院里自己忽然提出的这个要求,褚健能不慌不忙的从容应下,果然是有他的底气的。 五个月内完成济水的改造其实符合最初的工程预计,但令宋琛与工部皆意外的是,除过改造济水,济州竟然另外重修了三处水泊,这可就超出正常的工程量了,看着眼前这位只有二十七岁当属年轻的知府,宋琛觉得他身上的确有股少见的魄力,遂问道:“朝廷原本只令济州改造济水河道,你们却还另外重修水泊,这其中缘由,不知褚卿可否为本王解释一二?” “是。”褚健微微俯首,缓缓道出自己的初衷,“济州境内虽有济水,津河等五条天然河道,可算得上水源充沛,但其实纵观过往,也不是没有洪水或干旱等天灾,卑职认为,身为一州父母官员,当居安思危,从长计议。” “一则,重修的这三处水泊,旱时可用于灌溉,涝时也可蓄水,可最大程度防治天灾;二则,这三处水泊都与魏济渠相连,日后一旦通济渠全线畅通,也可蓄涵南端泗州涝季的洪水,以缓解到时魏济渠泄洪的压力。以上两点,正是卑职借此次机会重修水泊的初衷,请王爷明鉴。” 褚健一番话道出,引得宋琛心内连连赞叹,身为一州知府,除过眼光长远的治理自己的地界,还能放眼天下,从大局出发,果真是个心系社稷的人才,不愧年纪轻轻就能当上一州知府,其父褚霖,果真教子有方。 想到褚霖,不由得又想到了远在燕州的美人,算来分别已有十日,不知他的美人,过得可还好? ☆、第26章 养虎 视察完河道,已快过午饭时间,虽然宋琛是微服,但毕竟堂堂亲王身份尊贵,褚健在城里最好的酒楼要了间上好的包厢,请宋琛用饭。 出门在外其实宋琛并不在乎这些,但下属盛情他也没道理拒绝,便顺意入了座。酒楼菜品不错,环境也优雅,加上已过了午饭时间并没有什么客人,又很安静,两人用了一会饭,宋琛随口问道:“听闻此次调来济州是你主动请命,从重镇青州调任区区济州小地,本王想知道,亦承为何如此抉择?” 亦承是褚健的字。 宋琛用字来称呼自己,明显多了亲切之意,褚健便也放松的如实相告,他笑道:“如王爷所言,青州是朝廷重镇又自古富庶,卑职在那里履职七年自以为得了些锻炼,便想到济州来施展一番,再来……卑职其实有些私心,不瞒王爷,济州离京城近些,卑职这些年来一直在外,少有机会陪伴父母,年前舍妹出阁后,京中父母难免寂寞,卑职便想能时常趁着休沐返京探望父母,也可稍尽些孝道。” “如此,真是难为你的孝心。”宋琛了然点头,因提到了褚雪,他便顺口问道:“你有多长时间没见雪儿了?” 褚健一顿,随即明白过来这位王爷口中的“雪儿”指的正是自己的妹妹褚雪。 因着此次的公务,他一直没敢提起褚雪,生怕会让宋琛认为自己是在拿姻亲的关系套近乎,但眼下要事已经办好,且他们之间的姻亲关系是事实,他也就不再避讳,直言道:“卑职上次见雪儿还是在去年返京过年时,算来,已经一年有余了。”他看了一眼宋琛,斟酌问道:“不知雪儿她在燕州一切可好?” 问到褚雪,宋琛脸上露出些许微笑来,点头道:“她很好,你们都可放心,本王会好好待她。” “王爷言重了。”褚健也笑着恭谨,“雪儿她毕竟年纪小些,从前在家中母亲也娇惯她,倘若因不懂事惹王爷不高兴,还请您多多包涵才是。” 虽然知道那并不是自己的同胞亲妹,但毕竟也有血缘,也是看着她一天天长大的,褚健对于褚雪的感情丝毫不亚于那位已经夭折的亲生妹妹。 宋琛脸上的笑意不知不觉加深了几分,“雪儿她一向很懂事,亦承不必牵挂。” 因为提到了共同疼爱的人,一顿饭吃的轻松起来。 用罢饭后,宋琛直接去了府衙,现在要事已经办完,也该见见济州的官员们了,一来不能枉费他们的等候;二来,端着亲王的仪仗再去河道旁走一走,也传达出朝廷的重视,以慰劳下几个月来辛苦修筑河堤的民众百姓。 于是当天下午起,济州府衙就迎来了一批又一批前来拜谒大小官员,众人都有些意外,在他们的概念里,如此尊贵的人物驾临,理应由他们的知府大人率领几百人夹道相迎,这怎么谁也没听见动静,这位天潢贵胄就从天而降落在了他们知府的府衙里了呢?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也有人编排出个说法,据说新任知府褚大人的妹妹是这位恒王爷的侧妃,且非常得宠,褚大人定是先借机将恒王好好招待了一番联络了一下亲情,再传他们前来拜谒的。既然要好好招待,必定不能让旁人贸然打扰,知府大人他定是悄悄的将来人迎进城的。 想一想两位的姻亲关系,再想一想这位新知府大人的年纪,这个说法,倒是能说得过去。 不过褚健没空理会这些无稽之谈,等各位官员逐一拜谒完毕,就已是夜幕降临,眼下恒王已经亮明了身份,他身为父母官的面当然要当着一州百姓做出欢迎的仪式,别的不说,一顿像样的晚宴总是免不了的。 而第二日一早,便又要亲自陪同恒王去河道上走一圈,不比昨日的轻装上阵,这可是要摆出仪仗让民众夹道欢迎的,他其实也不太喜欢这些虚礼,但官至其位,面子上的事也是免不了的,一圈应付下来,人其实很累。 但他并没累多久,第三日清晨,已有驿馆的人前来传话,恒王已经离开了济州,去往下一个地方了。 悄无声息的来又悄无声息的走,这位王爷果真与众不同,但褚健能感觉出,这的确是一个有才干有魄力很务实的皇子,若能继任江山,当是天下之福。 但身为一个地方官,宫闱间皇子们的争斗,岂是他能管得了的?叹了口气,褚健回了府衙。 ~~~ 东宫。 已近亥时,几位詹事仍未离去,齐齐杵在太子书房。 “老三的魏济渠眼看就要完工,你们这群人竟没有一个知道的?早干什么去了?” 书案后的太子随手抓起一把文书,扔向房内立着的众人。 虽都是朝廷命官不该受到如此□□,但也都跟随太子多年,深知这位太子的脾气,房中没人敢出声。 太子冷哼一声,“看着吧,等到魏济渠竣工通水,户部那帮人指不定要如何吹捧老三,到时候父皇又要如何赏他!疏通通济渠这样的事,别人能想得出,你们为何想不出,本宫就养了你们这一群吃闲饭的!” 一阵厉声呵斥后,房内沉默片刻,见太子不再说什么,詹事胡谨行谨慎开口,“殿下请先息怒,恒王主持通济渠一事,是皇上私下的决定,并未提前询问其他人,臣等,臣等也是在工部颁布相关政令后才知晓,况且,这是关乎几个州县的大工程,户部工部都有插手,皇上又亲自任命了恒王主持,咱们实在不好下手啊。” 太子深叹了口气,闭眼道:“那依你之见,等老三从魏州回来,父皇会如何赏他?” “这……”这个问题叫人怎么回答,皇上的心思岂是一般人能揣摩的,但凡能揣摩,他们东宫还会连连被恒王比下去? 胡谨行只能本着安慰之意含糊道:“恒王已是一方藩王,皇上但有奖赏最多也不过就是赐几个县扩一下疆土,再者封一下他的子女……”说到这里,胡谨行眼睛一亮,建议道:“恒王的女儿不是还没册封吗,届时若皇上问起来,殿下可替小侄女求个郡主之封……” “废话!”太子简直想抬脚踹向说话的人,“老三那闺女才多大,照我朝礼制,等满了四岁岁他不说父皇也会册封,还用得着我替他求!” 左右合不了主子的心意,胡谨行索性心一横,毫不避讳的直言,“殿下,请恕老臣直言,您是嫡出的皇子,是正统,就算别人再优秀,只要您不出差错,这个东宫之位便还是您的,皇上绝不会好端端的就把您从这个位子上拉下来再扶别人上去,不然岂能挡得住满朝文武朝野内外的悠悠众口呢?” 这话虽然直白,但的确有道理,太子茅塞顿开。胡谨行说得对啊,自己才是皇后所生,嫡出的唯一皇子,才是响当当的正统啊,只要自己不犯错,那父皇也没道理把自己抹下来不是! 想通了这个大道理,太子顿时心内十分轻松,挥挥手命房中众人撤了。 走出东宫的几位辅臣都纷纷松了口气,他们这些人自打今日午后入宫,就一直杵在太子的书房里挨骂,连晚饭都没吃呢,说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还是胡大人最能拿捏太子的脾气,众人都向他投去钦佩的目光。 但这位顶着一众钦佩目光的胡大人却暗自叹息,他刚才虽然一直在捡好听的安慰,但他心里也最清楚,这位辅佐了近三十年的太子,始终不太能扶上墙,与燕州那位,差的果真不是一星半点。 但愿他能顺利完成使命,将太子送到那把龙椅上,否则他日一旦别人登基,他们这些东宫辅臣,哪个会有好果子吃? 抬头望了望月朗星稀的夜空,胡谨行终于忍不住叹出了声。 然而就在东宫众人皆以为一切风平浪静之时,一个年近四十的削瘦男人却在第二日午后再次踏进了东宫太子的书房。 此人是詹事府的一名少詹事,名叫薛跃升。 薛跃升此来,是因为前天夜里自己的上司胡谨行的那一番说法,他并不认同。 听完他的来意后,太子一愣,随即来了兴趣,问道:“你觉得胡谨行说的不对?他哪里说的不对,你倒说来听听。” 薛跃升得令,立刻沉沉道出自己的看法,“殿下明鉴,依微臣看来,天下事并非一成不变,您虽稳坐东宫,但也当居安思危。近十几年来,咱们东宫一向谨慎行事,却无奈被困与京城,殿下施展不出您自己的才干,才会屡屡被恒王抢了风头,恕微臣冒昧直言,倘若被分封出去的是您,您难道就做不出别人那一番作为吗,以您的才能,能比其他的皇子们强出百倍不止。” 薛跃升特意顿了顿,给太子留了些回味的空当。 待太子把这番话理顺,不由得在心内暗自拍大腿,这话说的太对了,本宫之所以屡屡被老三比下去,还不都是因为被困在了京城!京城什么地方,京城最不缺的就是权势!人才!但这些全都不是本宫的,他们只听一个人的话,那就是自己的父皇,自己虽是万人之上的太子,但头上还有个父皇,但凡有什么事,那个强势的父皇都做主了,自己哪有发话的权利,哪有施展拳脚的余地! 但其余几个兄弟们呢,他们一旦离了京城到了自己的封地,那就是那处天地的土皇帝,连头顶上的一人都没有,当然可以随心所欲的施展,当然有那些功绩,建树! 父皇根本不给自己施展的机会,却还埋怨自己无能,说句大不敬的话,这分明是太过偏心,分明就是不讲道理! 因心内十分认同薛跃升的观点,太子顿时就觉得来人十分顺眼,和颜悦色道:“你说的很有道理,那依你之间,眼下本宫该如何?” 薛跃升进一步给太子洗脑,“眼下恒王的风头越来越盛,待此次魏济渠竣工解决了魏州春旱,那可着实称得上是利国利民的大功劳,相信届时不仅皇上,就连朝野内外都会对他另眼相看,就算如胡大人所言,皇上最多是会加赐些地县扩充他的疆土,但眼见他的势力越来越强盛,终究是对东宫的最大威胁,他日殿下您顺利继位,眼看着周围有个强大的藩王,您能高枕无忧吗?” 这一番话真是说到了太子的心坎里,太子长叹一声,盯紧他的眼睛,追问道:“所以?” “所以您应趁他还未强大到不可抗衡之时,先将这个威胁除去,万不可养虎为患哪!” 薛跃升声音骤然变轻,但说话时毫不躲避太子的眼睛。 太子眉间一皱,露出狠戾的目光,半晌,方沉声问道:“那以卿之见,本宫该怎样除去这只猛虎?” 薛跃升眼中的阴鸷转瞬即逝,他上前两步,俯身在太子耳边,悄悄道出一句话。 ☆、第27章 挑衅 燕州。 有人将自己视为眼中钉,褚雪心知肚明。 她领教过许锦荷的手段,也恨透了对方,但是没办法,谁让对方是宋琛的正妻,是王妃,是这个偌大王府的主母,而自己,虽然受宠,也始终居他人之下,又远离娘家没有什么仰仗,因此自保的法子除过隐忍,就是尽力尊重对方。 但是她也知道尽管屡屡让步,只要宋琛宠自己,许锦荷就会永远嫉恨她。 宋琛在时,许锦荷会顾忌他,自然不敢明目张胆的对自己下手。但现在,他不在这里,许锦荷大约是要找自己的麻烦了。 她深知这一点,所以自他离开后,她就叮嘱身边的人,凡事都需小心谨慎,千万不能因自己的疏忽让别人攥住什么把柄,否则,她真不知许锦荷会使出什么狠招。 好在小心谨慎的挨了半个月,一切还算风平浪静,大约许锦荷还顾忌自己的侧妃之位吧,褚雪想,眼下只需再等一个多月,宋琛应该就能回来了,到时就可松口气了。 然而许锦荷是什么人,岂是褚雪小心谨慎就能躲过去的? 自从出了上次的桃花米分事件后,褚雪的饮食就全由自己院里小厨房负责了,但食材还需每日去王府膳房里取,每日清晨,新鲜的菜会被运送至膳房,然后再供有需要开小灶的各院过来挑选。其实除过晚棠苑,其余三个院子基本都由膳房负责日常的饮食,因此每天一早去膳房挑食材的基本就只有晚棠苑的人。 因为要伺候褚雪的早饭忙不过来,如月特意挑了两个信得过的小丫鬟去取食材。每天一早,如月就写好一天要用的鱼肉时蔬各类菜品及补品干货等,交由两个丫鬟,然后她们去膳房,照如月所写样样取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半年,膳房管菜的也掌握了晚棠苑的喜好,加上褚雪受宠,他们不敢怠慢,每天都特意将又好又新鲜的留给她们,这样即使有时她们的人去的晚,也能拿到好菜。 但这日,两个负责取菜的小丫鬟金玉和蕙心却出了岔子。 如月翻检了下两人抬回来的菜筐,皱眉道:“今儿你们俩睡着了,我明明要的是鲈鱼,你们给我取来鲫鱼,明明要的是青萝卜,你们拿回来白萝卜,还有这个,我要的是乌鸡,你们拿来老母鸡……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金玉和蕙心两个一脸委屈,嗫喏道:“如月姐姐,这不怪我们啊,我们去的时候,你要的东西都刚好没了,膳房的人没办法,只好先拿了这些来,你看着应该能用吧?” 如月是个严谨的姑娘,眼看自己要求的都被换了,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她冷眼看着两个小丫鬟,“这些东西跟我要的都根本不搭边,咱们主子爱吃鱼,鲈鱼刺少味道鲜美,但是鲫鱼刺多多啊,那能跟鲈鱼比吗?还有青萝卜和白萝卜虽然都是萝卜,但我是要凉拌给主子吃的,青萝卜凉拌好吃,白萝卜能凉拌吗?再有这个老母鸡,能比得上乌鸡的功效吗!” 如月越说越来气,一双杏眼怒目圆睁,声音也不由的大了起来,“你们平常跟着我在厨房这么久了,这些事还不懂吗?” 屋里正吃早饭的褚雪听到了声音,很是意外,要知道如月一向是个慢性子的,平常轻易不会生气,眼下这个状况可是极少能见到的,她冲雁翎抬了抬下巴,“去外面看看,月儿怎么了,怎么发这么大火?” 雁翎也觉得惊奇,忙快步出去看。 不一会儿问清了原委,雁翎又进来禀报她。 褚雪觉得事情不太正常,金玉和蕙心负责这个差事不是一天两天,自己院里的人在王府里也都还比较被看重,今儿怎么会出这种岔子……她想了想,吩咐雁翎,“把她们三个都叫进来,我来问问。” “是。” 雁翎应声出去,一会就把三个姑娘都领了进来。 “月儿,今天的菜差得多吗?”褚雪看向如月。 “嗯。”如月点头,脸上的怒气淡了几分,“两个主菜都被换了,还有青菜辅料那些,也被换了三四样。” 褚雪听完,又问金玉和蕙心,“你们俩今日几时去的膳房,比平常晚很多吗?” 两个小丫鬟依然一脸委屈,“回夫人,奴婢们今早辰时三刻就去了,虽然比昨天晚了一刻钟,但以前也差不多都是这个时辰。” “那膳房的人怎么说的,是没有进这些菜,还是被别人拿去用了?”褚雪追问。 “有的有的。”蕙心急忙点头,“夫人,这些菜都是厨房常备的,每日都有,但今天膳房的人说是被丹薇苑的李嬷嬷拿去了,说是要给王妃做菜用。” 丹薇苑? 褚雪一怔,长出一口气,道:“知道了,既是王妃要用,我们自然要让,你们两个明天早点去,别再惹如月生气了。” “是。”两个小丫鬟应声下去。 雁翎跟如月一起看向她,均是欲言又止。 她笑了笑,“王爷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咱们万事忍字为先,今日就先这样吧,月儿你受些累,先改改菜谱,别生气了。” 如月叹了口气,“奴婢有什么好生气的,还不是替小姐着急。” 她笑看着如月,“我也不着急,一两餐饭而已,怎样还不能入口?况且只要是你做的,粗茶淡饭也是美味。” 如月和雁翎相视一眼,都在心里默叹了口气。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一连几日,金玉和蕙心都遇到了同样的状况,无论她们去的多早,都挑不到想要的食材。有时也能碰上丹薇苑的李嬷嬷,但这位王妃的陪嫁嬷嬷像是偏要跟她们作对似的,总把她们想要的东西先挑走。 金玉气不过有心上前拦一拦,但蕙心却把她劝下来,虽然都是下人,但王妃身边的嬷嬷总要高过她们一头,不是她们能说的,况且主子也有话在先,凡事遇上丹薇苑,都要忍让三分,所以她们也没什么办法。 同样的事情几次三番,谁都能看出这是丹薇苑在向晚棠苑施压。王爷在府时晚棠苑有依仗,但现在王爷不在府里,那当家做主的除了王妃还能有谁?所以尽管心知肚明,众人也皆是冷眼旁观罢了。雪夫人虽然受宠,但掌实权的还是王妃,这种时候宁可装聋作哑,也万不可胡乱站队。 这日,如月想给褚雪做些桂圆阿胶粥,但小厨房里的阿胶刚好用完,如月便想去膳房取一些,本有心差使金玉蕙心,却又怕膳房再找借口难为两个小丫鬟,于是想了想后索性自己去了,怎么着也是侧妃身边的大丫鬟,膳房总要给几分薄面的。 但她没料到,即使自己出面,依然要空手而归。膳房掌事陪着笑脸,给的仍是同一个说法,原本储备充足的阿胶,刚好又让丹薇苑取走了。 见如月脸色难看,膳房掌事犹豫道:“要不姑娘先回,我派人去丹薇苑寻一些,今日她们拿得多,料想一时半会也用不完的。” 如月不露喜怒,“掌事看着办吧。”说完转身回了晚棠苑。 膳房掌事也实在有苦难言。 丹薇苑跟晚棠苑这一番斗气,可真是苦坏了他们膳房,论说现在是王妃掌权,他们当然该听王妃的,可雪夫人是什么人呢,那可是王爷的心尖尖啊,谁不知道自打人家进门,那就是独宠?现在他们膳房夹在中间,真真儿两头不是人,顺了王妃的意为难了雪夫人那边,王妃会不会记他们一笔功难说,但等王爷回来,人家晚棠苑一告状,他们肯定是最大的过! 唉! 掌事深叹一口气,暗道无数遍女子难养女子难养! 如月两手空空的回了晚棠苑,正郁闷呢,半个时辰后,却见丹薇苑的李嬷嬷亲自过来了。李嬷嬷笑眯眯的朝褚雪行了个礼,客客气气道:“禀夫人,今儿老身原说是要给王妃做个补品,差丫鬟们去膳房取些药材,谁料想这几个不懂事的小丫鬟竟把膳房里的阿胶全给搬了回去,这哪能用得完呢,听膳房掌事说如月姑娘刚好也去寻阿胶了,老身就把余下的都给您送了来,希望夫人您宽宏大量,别跟咱们做下人的计较啊。” 说着就把手中的托盘递上前。 褚雪示意如月接下,微笑道:“有劳嬷嬷费心,还专程跑一趟,嬷嬷坐下喝口茶吧。” “这可使不得,夫人。”李嬷嬷仍是一脸笑,“王妃那边还有一大堆事,老身先回去了,您好好歇着。” 褚雪笑脸相送,看着来人走出自己的院子。 一转头,却瞧见如月满是怒气的脸,“小姐,她拿来的全是残品,这摆明在羞辱我们……” 褚雪抬手,止住如月的话,依然笑道:“不过是点阿胶,不吃还能饿死?还有一个多月,王爷就该回来了,再忍忍吧。” 言罢去摆弄新种的一盆茉莉。 ~~~ 天气越来越暖和,花园里的花也陆续在开。小宋宁自打去年冬天身体慢慢转好,一连几个月竟再也没生过什么病,李姣云心情也好了不少,最近也放心带她去花园里玩了。这日玩着玩着,小丫头忽然想到了褚雪,对她娘亲道:“娘,我想雪姨母了。” 李姣云叹了口气,“娘也想她了,咱们一起去姨母那里坐坐吧。” “好!”小丫头紧拉起娘亲的手往前跑。 晚棠苑这边,褚雪一听宋宁来了,高兴的出门去迎。虽已是暮春,但园子里还有几株在开的桃花,春风一吹难免带起花米分,褚雪为免起花癣就一直躲在屋子里,着实憋闷。很盼着有个人能来陪她说说话,因此李姣云母女一来,她打心眼里开心。 褚雪迎进母女俩,让丫鬟们上好茶,又跟小丫头亲了一会,李姣云试探道:“妹妹最近过得还好?” 丹薇苑找晚棠苑的不痛快已是满府皆知,李姣云自然也知道。但她也是个侧妃,虽有心帮褚雪,奈何实在无力,现在只能前来问候一两句。 褚雪给她添了杯茶,微笑道:“当然好了,就是园子里还有桃花在开,不太敢出门罢了,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的。姐姐不必挂念。” 李姣云点点头,刚要再说些什么,却见打外面慌慌张张跑进来一名小丫鬟,褚雪一看,正是金玉。 金玉大口喘着粗气,一脸急色,“夫人,不好了,雁翎姐姐在外面,跟丹薇苑的李嬷嬷,吵,吵起来了。” “什么?”褚雪一惊,暗叹不好,也顾不得李姣云母女还在,直接冲去了外面。 ☆、第28章 入瓮 眼看褚雪匆忙出了房门,李姣云把宋宁交给乳母,也赶紧追了出去。 褚雪她们才来了大半年,大概对这个李嬷嬷没甚了解,但燕州这里的主子丫鬟们对她可是颇多顾忌的。 李嬷嬷其实是王妃许锦荷的奶娘,是陪嫁嬷嬷。她十一年前跟随恒王夫妇从京城来燕州,可以说燕州的恒王府有多少年头,她就待了多少年头。初来燕州的那几年,王府的下人们凡是近身伺候主子的,都由她亲自□□,更何况许锦荷对她都礼让三分,其他各院里的主子丫鬟们对她更是恭敬。 所以这位嬷嬷,名义上虽为下人,实际却能称得上是半个主子,平日里没人敢怠慢她。 褚雪和李姣云赶到时,正看见雁翎在和李嬷嬷在大声争辩什么。 “雁翎,住口!”褚雪急忙呵斥。 她虽才来半年多,也能看出这位李嬷嬷是个人物,不可轻易招惹的,更何况这些天丹薇苑已经在故意找麻烦了,她再三叮嘱雁翎她们要小心隐忍,怎么现在还是撞到了枪口上? 听见声儿,争吵及围观的几个人均回头,看见是她,立刻安静了下来。 “小姐,你怎么来了?”雁翎意外,脸上的愤怒却还未退。 “这是怎么回事?” 褚雪正要开口询问,却听见另外一个声音,抬头望去,才发现是王妃许锦荷,她被自己的两个大丫鬟簇拥,看上去不紧不慢的步调,竟忽然出现在近前。 褚雪立刻就懂了,任她如何避让,今天还是进了对方的圈套。 众人纷纷向许锦荷行礼。 李嬷嬷见状,几步退到了许锦荷的身后。 许锦荷冷冷扫了一眼雁翎,问道:“光天化日大声喧哗,王府体统何来?还要本王妃再问一遍吗?为什么争执?” 声音平缓,却透着不容反抗的威压。 雁翎没有说话,伴她一起的如月垂眸欠身,“回禀王妃,奴婢们刚才打这经过,正听见李嬷嬷对我们主子不敬,雁翎她一时情急,遂上前理论了几句。” “理论?”许锦荷高扬着下巴冷笑,“是如何理论竟能招来众人围观?你们倒是说说,李嬷嬷如何对你们主子不敬了?” 如月并不想把刚才听到的污言重复给褚雪听,沉默起来。 “怎么不敢说吗?”许锦荷身边的秋桂也冷笑,“莫不是你们听错了?冤枉了李嬷嬷?” 雁翎还在气头上,她眼见许锦荷到来,便明白自己捅了篓子,但无奈实在咽不下恶气,又见秋桂这样说,索性就将那老婆子的话说了出来。她也欠了欠身,声音也有些清冷,“回王妃,刚才,奴婢们听见,李嬷嬷她对身边的丫鬟们说,说,我们小姐不过是只不会下蛋的鸡,用什么滋补药材都没用,那些下等阿胶,就当是白扔了。” 雁翎抬头瞪了李嬷嬷一眼,补充道:“她刚才就是这样说的,奴婢们听得清清楚楚。” “什么?”李姣云惊呼出口,也难以置信的看着李嬷嬷。 褚雪眉间一皱,却没说什么。 今日之事,已经非常清楚了。李嬷嬷显然是要激怒雁翎她们,引她们进套。现在,只怕自己说的越多就会错得越多,反而更遂了对方的愿。她只好先不出声,看看许锦荷打算怎么唱这出戏。 就见许锦荷眼中现出嘲讽,问自己的身边人,“嬷嬷,这话是你说的吗?” 李嬷嬷朝自家主子弯了弯腰,一口否认,“奴婢绝对没有说过那种话,姑娘们肯定听错了。” 如月雁翎不可置信的看着李嬷嬷,眼中全是鄙夷愤怒。 许锦荷又冷笑一声,“本王妃也不信,李嬷嬷可是王府里的老人,从前在沛国公府时就教导本王妃礼仪,她怎么会说出这种不堪入耳的话。” 雁翎到底单纯,又脾气急,她望着眼前无耻的主仆,终于忍无可忍,咬牙切齿道:“那王妃是说,奴婢专程编这等谎话来冤枉这个老婆子的?” “住口!”褚雪忙制止她。 尽管对方可耻,但以雁翎的身份,这样的质问显然是对王妃的大不敬。 但褚雪的话音才刚落下,却见秋桂几步上前,抬手就给雁翎一个耳光,“你一个小小奴婢,依仗着主子就敢无法无天,这样的话也敢对王妃说,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吗?” “啪!”出乎众人意料,雁翎竟抬手还了秋桂一个耳光,也怒瞪对方,“仗势欺人的是你们!” 在场众人皆被这个小姑娘给惊住了。 但无论如何,这个娄子捅得太大了。 可雁翎也是忍无可忍,她跟褚雪一起长大,感情胜过亲姐妹,自己身份低微受些委屈没什么,可刚才秋桂的话却明显是冲着褚雪,她就忽然爆发了。自己今日左右已经得罪了对方,但她不能让褚雪受委屈。 但雁翎的冲动却正中了许锦荷的心意,眼看连日来撒下的渔网终于可以收了,她端出全副的王妃架势斥道:“当着本王妃的面出言不逊动手打人,这个丫头如此胆大妄为,料想王府是盛不下她了,来人,去叫管家来,把这个丫头打发出去,从此不准再踏进王府半步。” 王府的大管家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名叫张顺。这位张管家打从刚刚几位主子到来时就已得了信,匆忙赶了过来候在一旁。 但此刻许锦荷的话清清楚楚的入耳,他却没有马上应是,仿佛有些为难。 按说以王妃的身份,随意处置个丫鬟下人那是无可厚非的,但这回要处置的可是晚棠苑的大丫鬟,要是别的院子里的,他也就毫不犹豫的遵命了,可这雪夫人身边的人,他怎敢轻易去动? 这又不是在京城,不能把这姑娘遣回褚府,这人生地不熟的一旦打发出去,这姑娘基本就是死路一条了,过两天王爷回来雪夫人道声委屈抹抹眼泪,那还不得再找回来,但到那时还能找回来吗? 一旦王爷怪罪,背黑锅的是谁? 眼见张顺似乎在犹豫,许锦荷是真来了气,她怒道:“好啊你个张顺,本王妃使唤不动你了是吧?还愣着干什么?要让我亲自动手吗?”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陡然尖厉起来的声音让张顺直哆嗦,他只好挪了两步上前,刚要伸手去拉雁翎,却见褚雪开口了。 褚雪终于明白了许锦荷的算盘,许锦荷顾忌宋琛,轻易动不了她,所以就动她身边最亲密的人,这次把雁翎遣出去,下次再动如月,失去了她们两个,自己就像一只失去了翅膀的鸟,会更容易被揉捏。 但她决不能让对方如愿。 还好看得出管家还顾忌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向许锦荷俯首行礼,“请王妃息怒,雁翎是妾身的奴婢,今日之事全因妾身没管教好,还望您看在妾身的面子上给她一次改过的机会,妾身回去一定好好管教,绝不会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了。” “小姐……” “还不闭嘴!” 雁翎今儿是豁出去了,但她实在不忍心看着褚雪向这个毒妇低眉,却被褚雪冷声喝止。 “我知道这是你身边的人,可今次实在太不像话了,还有,你进门都多久了,这个丫头还一口一个小姐的不知道改口,倘叫外人听见了,该怎么笑话咱们王府?”许锦荷语声和缓了些,却毫不掩饰满满的不屑与冷意,她当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打定主意要驳了褚雪。她续道:“不要怪我心狠,王府不比别处,这次我若松了口,往后满府的下人们就都会以为规矩是个笑话,咱们做主子的还有何威严?” 然后不容褚雪再说些什么,就又吩咐张顺,“还不快动手?” “王妃且慢,”随着话出口,褚雪竟跪在了地上,再次恳求,“雁翎她与妾身自小相伴长大,情同姐妹,妾身平日是太过骄纵她,才让她如今这样妄为,她今日的错,妾身也有责任,妾身甘愿替她受罚,只求王妃网开一面,就留下她吧。” 她知道许锦荷是恨透了自己,但她宁愿自己吃些苦头也无论如何不能让雁翎被遣出王府,这个女人说不定会再派人伤害雁翎,到时雁翎只身在外,岂不是任人宰割? 眼见褚雪竟跪在这个毒妇面前,雁翎后槽牙咬得咯咯响,她暗自攥了攥拳头,生怕自己一时忍不住要对这个毒妇出手。 褚雪是侧妃,在这王府里地位仅次于许锦荷,见她跪下了,下人们惊讶之余也只得赶紧跪下,眨眼间四周立着的就只剩下许锦荷和李姣云了。场面看来有些严重。 李姣云不是没领教过许锦荷的厉害,她明白今日是许锦荷在故意找茬,虽说许锦荷同褚雪置气她不方便掺和,但她从心里还是偏向褚雪的,更何况眼下众人跪了一地,确实不好看,她于是出来打圆场,“王妃请先息怒,妾身看来,今日其实是一场误会,雁翎是雪妹妹的陪嫁丫鬟,眼下雪妹妹刚到燕州,倘一下少了个得心的人,确实也不太方便,您不如先换个法子责罚一下,若日后这丫头还不知悔改,再打发出去也不迟啊。” 又出来个替她说话的,这两个贱人什么时候站到一队去了?许锦荷看向李姣云,正想一口回绝,却见从前院过来个黑色身影。 来的正是黄晟。 黄晟虽也是宋琛的亲卫,但此次魏州之行宋琛没有带他,一则他正教授宋祺武艺不便离开太久,二则宋琛虽然离开,王府的女眷们仍需要有人保护,所以宋琛留了他看家。 黄晟来到近前,见众人都是跪姿,也单膝下跪,他恭敬道:“禀王妃,王爷出发前留过话,王府里若有人事变动需先回禀他,王爷应允后才可执行,所以若王妃要打发这个丫鬟,需先写信禀报王爷。” 许锦荷一颤,不敢置信看着眼前的男人,“王爷几时说过这话?我怎么不知道?” 黄晟低头,“属下不敢欺瞒王妃,这的确是王爷的命令。” 这些亲卫忠心之至,绝不会假传宋琛的命令,许锦荷深知这一点,也深深的心寒。 他竟然开始防着自己了? 半晌,她冷冷的问黄晟,“如此说来,本王妃连打发个丫鬟也做不了主了?” “属下绝无此意,但这是王爷的命令,还请王妃等回禀王爷后再做决定。” 这些侍卫,尤其是宋琛的亲卫们,在拒绝人时就如钢铁一样冰冷。 园中虽是一片暮春暖阳,但眼前的场景似乎一瞬间凝结成了冰。 半晌,许锦荷咽下一口气,冷冷看着跪在眼前的众人,“既然王爷有令,本王妃也不再说什么了,但这丫头犯了错绝不可轻饶,雪妹妹既然如此在乎她,要替她担责,我便顺你的意,这个丫头没有规矩不可再近身伺候主子,从今起打发去浣衣房;晚棠苑由上到下即日起禁足三十日,至于雪妹妹你……每日抄写《女诫》《女训》各三十遍,算是帮这个丫头担的责罚,每天辰时送去丹薇苑,不可懈怠。” 终于保住了雁翎,褚雪长舒一口气,俯首道:“谢王妃开恩。” 许锦荷再没说一句话,拂袖离去。 ☆、第29章 归来 历经一个多月马不停蹄的暗访明察,宋琛终于巡视到了魏州。 在正式召见魏州当地官员之前,他仍是照着老法子先在魏州转了两天,这着实是个很管用的法子。这里属朝廷直隶,并不像燕州他可以时常巡查,所以来之前他确实不太了解这些州县的具体民情,但经过微服的一番探查后,他却能直观民生,这样一来,除过魏济渠,他也能更全面的了解这些个州县,为朝廷下一步的治理好做准备。 虽然他眼下的封地只在燕州,但为以后的路早作打算,总是没有错的。 由济州沿魏济渠一路向西北而来,五个州县中当属魏州最为穷困,这当中很大一部分要归咎于天灾。越往西越干旱,尤其春天时常常一两个月不见雨水,受难的首当其冲是庄稼,农民,在那样以农为本的地方,庄稼一旦受灾,后果可想而知。 然而今年魏州却及时避开了春旱,自东而来的济水浩浩荡荡,一路汇集数条支流后,最终到达了魏州,及时滋养了将要干涸的土地,也令原已荒废近百年的魏济渠重新焕发起生机。 由于朝廷重视,前期的规划做得也好,而事关当地民生,又有亲王亲自督导,各地也积极认真执行,故而此行可谓相当顺利,算来竟比预期的日子至少提前了半月,宋琛在魏州与当地官员及朝廷特使会过面,又在魏州逗留了五日,待诸事一一交代妥当,他启程,回了燕州。 出发时由燕州到济州用了八天,返回时由魏州出发,到达燕州只需四日。 晚棠苑。 远处的打更声入耳,褚雪停笔,侧耳听了听,已经亥时了。 进了四月,已是初夏,院子里去年种下的海棠这几日陆续在开,满园花开娇艳夺目美不胜收。只可惜下令种花的人还在外面,不知何时才能归来。算起来还有十天就整整两个月了,他走前说也许会晚归,不知还要等多久,不知会不会错过花期? 褚雪轻叹了声,垂眸继续执笔。 如月轻轻推门进来,看见桌案前的她,眼中满是心疼。 听脚步声就知道是如月,褚雪停笔看了看她,却忽然想到雁翎,已经二十多天没见她了,不知那丫头在浣衣房过得怎样,那里的活粗重辛苦,不知她能不能适应的来,有没有人欺负她…… 正出神呢,如月唤她,“主子,天晚了,早点睡吧。” 虽然还是想叫“小姐”,听来也亲切,但历经那件事后,如月还是谨慎改了口,人前人后都唤褚雪“主子”。 褚雪回神,微微一笑,“睡不着,再写几篇,明日白天也好有空做些其他的事,你先去睡吧,我一会乏了会自己睡的,不必担心。” “是。” 如月轻叹了声,又为她关上房门。 她行笔慢,每日各三十篇的《女诫》《女训》,差不多要用掉三个时辰,白日里几乎没空闲去做其他事,不过除过每天的早请,她也出不了院子,因此这二十多天来,拿这两篇女经练字,成了她主要的消遣。不过练练也好,八岁之前她是个顽皮的丫头,没怎么好好写过字,穿越前那二十年过的是现代人的生活,根本也不用毛笔,所以眼下有空好好练练,权当修身养性养特长了。 正写着呢,忽然听见外间的门开了,如月才刚出去不久,怎么又进来了?她有些奇怪,正打算开口问问,忽然听到了不一样的脚步声。 脚步沉稳有力,似乎还带着隐隐的风,她一怔,忽然反应过来,那是他的脚步声,他,回来了? 她忙搁笔起身去开门,随着门的猛然打开,来人也顿住脚步,然后她就看见了几步之外的宋琛,她思念了两个月的人。 真的是他! 他穿着竹青色的长衫,那上好的衣料在朦胧灯火下泛着柔光,仿佛是梦里的画面,见她出来,他唇角扬起微笑,却不说话,就那么温柔的看着她。 俊美的容颜忽然出现在眼前,让她有些恍惚,怔了一瞬后才反应过来,然后就几乎本能的扑进他怀里,惊喜道:“王爷……真的是你,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美人入怀,还带着沐浴后特有的清香,他静静的抱了她良久,才柔声回她,“事情办得顺利,就提前了几天回来,你这些日子都好吗?” 熟悉的声音入耳,仿佛还是在做梦,她在他怀里偎了一会,才直起身子看着他点头,明眸中涌出心疼,她微蹙眉道:“差事是不是很累,王爷都瘦了。” 奔波近两个月,辛苦自然不必说,清减一些也是正常,他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外面不比家里,辛苦一些是当然的,倒是你……”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也皱起眉来,“一直在家养着,怎么也清减了?” 这些日子一面担忧雁翎,一面思念他,心事重胃口就寡淡,褚雪自然也是瘦了,但她只俏皮一笑,眨了眨眼睛,“想王爷想的呗。” 眼前的美人活色生香,分别时的思念与归路上的期盼此刻尽数化作难以抑制的渴望,他重将她揉进怀中,尽情地吻她的唇。 初时温柔,而后愈加热烈狂野,她有些承受不住,唇齿间渐渐溢出低吟。 深深浅浅若有若无的低吟混合着她柔软睡裙下散发而出的清香,让他渐渐迷失,他将娇软的美人猛然抱起,疾步去往床边。 路过她方才书写的桌案,新鲜的墨香溢入鼻端,他一边吻她一边哑声问,“这么晚了还没睡,刚才在做什么?” 她似乎想躲避,轻描淡写道:“没干什么,就是在写东西。” “在写什么?”他伸手去解她的裙带。 “没,没写什么。” 她支支吾吾让他隐约觉得事情不对,停了手。 见他停了下来,她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更觉得不对,起身去书案前亲自看。 “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写了一半的是篇《女诫》,再看看一旁,还有一叠已经写好的……这样的情景有些熟悉,他有点头疼,抬眼望着仍在榻上的美人,“怎么又在抄写?好好的写这个干什么……王妃罚你了?” 她咬了咬唇,摇头,“没有,王妃没有罚妾身,是妾身自己写来练字的,王爷多心了。” “这么晚了还练字?” “嗯……”她垂眸点头,笑得有点苍白。 他叹了口气,朝门外唤人,“雁翎?”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进来的却是如月。 如月轻施了一礼,“王爷,雁翎不在,有什么事您吩咐奴婢就好。” “雁翎去哪了?” 他在桌前坐下来,沉声问道。 打从进门就觉得不对,值夜的一向是雁翎,今天却看见了如月。 如月看了看褚雪,犹豫道:“回王爷,雁翎她……她去了浣衣房。” “你的贴身丫鬟,好端端的去浣衣房干什么?”他十分不解,更加肯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褚雪从床上下来,边走边道:“没什么,妾身觉得那丫头最近有些疲懒,打发她去吃点苦,王爷,天晚了,您辛苦一路,让她们备水沐浴吧。”说着就看向如月,“快去吩咐她们备水……” “慢着,”宋琛沉声打断她,“什么事要瞒着本王?如月,你来说,雁翎为什么去浣衣房?” 他声音已经明显冷了下来,眼见关子也卖得差不多,如月便一五一十的回答,从膳房的菜说起,一直说到那日褚雪跪在许锦荷眼前,黄晟前来后的情景,事无巨细,一一讲明。 宋琛听完,默了一会,转头看着褚雪,“所以你这么晚不睡,还在抄这些东西?” “妾身只当练字罢了,不睡是因为不困,王爷不要多心。”她勉强笑了笑,声音又黯下来,“不论李嬷嬷如何,雁翎那日确实太冲动,是妾身从前太惯她了,让她去吃吃苦磨磨性子也好……无论如何人还在府里,总好过被打发出去。” 那时在褚府亭中初次相遇,宋琛就见到了褚雪跟雁翎拌嘴,当时虽当着他这个外人,两个少女间的亲昵也丝毫没有掩饰,那是非常自然的亲密,足以看出两人的要好。 他是皇子,是自小在宫中长大的皇子,后宫中的明争暗斗他很清楚。平心而论,相较于其他的兄弟,他的府中算清静的,只有四个女眷,但就算有四个,心心念念的也不过就是眼前这一个。 他从前以为自己的正妻许锦荷,是一个和善温婉的女人,至少从前的十年一直是,所以他觉得他的府中一直平静祥和,可为什么自打雪儿进府,就变了?他不过就是想对自己心上的女人好,这是最自然的情感举动,却为什么总会为雪儿招来刁难? 房中一片宁静,半晌,宋琛开口吩咐如月,“去院外看看谁在,让人去浣衣房把雁翎带回来。” “是。”如月心内暗喜,转身快步出了房门。 今夜当值的亲卫正是陆方,因去魏州前一直是他随侍宋琛,所以跟晚棠苑的丫鬟们也算混的面熟,年轻的侍卫正守在门外,就见院内匆匆跑来一位侍女,他心忽然毫无征兆的一热,看清侍女的脸后,却忽然顿住,不是她。 如月也认得陆方,她端了个礼,恳求的看着眼前人,“陆大人,王爷刚才吩咐,请您派个人,去浣衣房,把雁翎带回来。” “雁翎……浣衣房?”两个毫无关联的词入耳,让陆方有些意外。 如月急忙点头,“是的是的,雁翎现在人在浣衣房呢,您快去把她带回来吧,您……认得她吧?” 陆方点头,“认得,我……现在就去。” 作为一名侍卫,对主子的话理应言听计从,根本不需问原因。 何况是去……找她。 陆方疾步去了浣衣房。 虽已过了亥时,别处的下人大多歇下了,但浣衣房是个苦差的地方,眼下灯火通明,仍有人在劳作。 陆方进门时,少女仍在吃力的捣着木盆里的衣物。 他看清眼前的画面,怔愣后立刻唤她的名字。 雁翎闻声抬头,正看见院门口的青年。 她也愣住了,缓缓起身,疑惑道:“陆大人?你……你回来了?”忽然发现自己的失态,她垂眸,有些局促,“你……叫我,做什么” 有种涩涩的滋味,在他心中慢慢蔓延开来,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样的情感,似乎……是心疼?心疼眼前这个辛苦的少女。 从前见她,她都跟在雪夫人身边,雪夫人待人和善,待自己的贴身侍女更是和善,因此她应该没吃过苦,似乎总是开心的样子,每当她笑起,就仿佛干净的阳光照进别人心里,说实话,他喜欢看她笑。 可是才不到两个月,她怎么就来到这里做起了粗活? 他很想问问她,关心关心她,可是,他不能。 这不是他该做的事。 回到眼前,他轻声答她的话,“王爷吩咐我来带你回去,回晚棠苑。” “真的?”她眼睛一亮,“太好了,我这就回去。” 说罢就除掉身上的围裳,蹦跳着几步来到他面前。 他点了点头,引着她走出浣衣房,走回晚棠苑。 初夏的夜风混着花香,轻轻拂在脸上。青年忽然有些开心,因为她刚刚对自己笑了。 还有,那对专为自己绽放的梨涡,真的很好看。 ☆、第30章 抚慰 待如月退出去,房中又只剩下两个人。 宋琛朝褚雪伸手。 她将手放在他掌中,他顺势将人抱至腿上。 “刚才问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瞒着我?”他凝视她的眼睛,敛了笑意,有些冷。 她垂眸,他却抬起她的下巴,她只好也望着他的眼眸,“王爷这么晚才回来,路上必定辛苦,妾身不想让您烦心……况且,还有两三天,王妃的责罚就结束了,妾身觉得,受都受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是真心话,她是真的心疼他。她原只打算等他回来后再找机会求他把雁翎调回来,其他的,真没敢奢求。 他轻叹一声,捏捏她的脸,“又让你受委屈了。” 忽然有些鼻酸,却终是强忍住,她靠进他怀里笑了笑,“王爷回来了,一切都不委屈了。” 是啊,他会护着自己,虽然委屈因他而起,但只要他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句轻声安慰,一切似乎都没所谓了。 没再说什么,他低头去吻她的脖颈。 “用什么沐浴的,怎么这么香?”他的声音又暗哑下来。 好久没被他温柔触碰了,她有些敏感,强忍着轻喘回他,“就是寻常的澡豆,王爷说的大概是花香吧,妾身养了几盆茉莉,这几日正开着呢。” “不是花香,是你身上的,怎么这么香……”他的吻变得狂烈起来,呼吸也越加灼热。 她却再也说不出什么,只能咬唇极力压抑体内被燃起的热浪。 他很想把她压倒在身前的桌案上,却又担心冷硬的檀木桌面会弄疼他的美人,隐忍许久,他还是起身把她抱回了床上,那里的锦被软枕才最适合自己的温香软玉。 成亲十个月了,不同于初时的稚嫩青涩,现在的她像熟透的蜜桃,身上的每一处都是甜美的诱.惑,而他就是那个刚从荒漠跋涉而出的旅人,掌心捧着蜜果,狂热的渴望却又温柔的珍惜,生怕自己的大力会弄伤了她,揉碎了她。然只需他小心翼翼的品尝一口,就疯狂上.瘾,欲罢不能。 “王爷……” 似乞求,似呼唤。 幽幽灯火下,暖香荷帐里,卷起一波波起伏的爱.浪。 不知过了多久,美人的娇泣才在床帐间消失。 已是初夏,两人均是汗出如浆,好在贴心的如月已吩咐人备好了水,褚雪起身,亲自服侍他去沐浴。 夜虽深沉,但他却精神抖擞,待沐浴过后回到榻上,又是一番折腾。 小别胜新婚,的确很有道理。 宋琛的春宵苦短,褚雪却几乎要散了骨头,一夜睡得深沉贪婪,而宋琛才刚刚返回,也不着急去前院处理公事,故而第二日直到晨光大盛,两人仍相拥而眠。 晚棠苑的下人们都知道王爷宿在主子房中,没人敢去打扰,早起的洒扫均是轻手轻脚,生怕会扰了主子们的好梦。 但晚棠苑以外的人,就不同了。 已经辰时过半,褚雪还未来丹薇苑早请,厅内上座的许锦荷气定神闲的端过一杯热茶,轻轻撇着几根茶末。 下坐的夏婉音与李姣云,心内暗起波澜。 夏氏暗暗幸灾乐祸,心道晚棠苑那位美人可真是会睡懒觉,眼下已经误了半个时辰,看来王妃的责罚还是有些过轻了。往常一刻钟就结束的朝请,今日已经拖到现在,王妃不说散了的话,看来还是在等那位…… 大家都还没用早膳呢,就这么空着肚子等,不知那位可还过意的去?不知等会来到了,王妃又要怎么责罚?眼看没几日王爷就该回来了,罚可得趁早呢! 李姣云却暗自替褚雪忐忑。褚雪一向谨慎,这么晚还没来应是不舒服了吧,许锦荷禁了晚棠苑的足,倘若她真的不舒服,不知能不能去传府医,实在不行,待会派个人去偷偷看一眼…… 正想着呢,忽听到许锦荷吩咐李嬷嬷,“嬷嬷,去晚棠苑看看,雪妹妹该不会病了吧,今日怎么迟这么久?眼看两位妹妹都在等她,倘若她没什么,就请她稍快些,大家都饿着肚子呢。” “是,奴婢这就过去。” 李嬷嬷扭腰出了院子。 叫你平日里霸着王爷,不把王妃放在眼里,今儿可别怪我不客气! 晚棠苑这边,如月正在小厨房慢搅着一锅百合紫米粥,忽就听见了院子里的喧哗声。她忙唤来金玉替她,自己出去查看。 院子里,怒气冲冲的李嬷嬷骂骂咧咧的拨开几个阻拦她的小丫鬟,刚往里走了几步,正看见守在抱厦里的雁翎。老婆子顿时怒火中烧,直冲着雁翎叫嚣,“哎我说你这个丫头,不在浣衣房待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你不要以为自己主子受宠你就可以无法无天,告诉你,这个王府还是王妃当家的!” 看着眼前乌鸦般呱噪的老妇,雁翎轻笑一声,根本不打算理她。 李嬷嬷却更来了气,快走几步就冲进了抱厦,直指着雁翎的额头,“你个贱蹄子架子倒挺大,老身跟你说话你还理都不理?”说着抬手就想去个耳光。 枯枝一样的胳膊却被雁翎紧紧钳住。 雁翎极想把人扔出去,但到底还是忍住了,火候还没到,再煨煨她吧。 还没等李嬷嬷的叫声出口,雁翎松开手,轻蔑说道,“嬷嬷小声些,我们主子还在里面歇着呢,咱们做奴婢的得敬着您,主子可不用呢,您扰了主子的清梦,回头我们可担待不来啊。” 经这一提醒,李嬷嬷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叫人的,斜了她一眼,啐道:“仗势欺人,主仆一个德行!” 说着竟推开了外间的房门,径直走了进去。 雁翎挑了挑眉,却没拦她,反正拦也拦不住,里面的主子大概早就被吵醒了吧,等会好戏怎么唱,全看老婆子自己的了。 打从院外开始喧哗,褚雪和宋琛就醒了,只不过刚醒来头脑还有些混沌,但随着李嬷嬷的叫嚷一声声入耳,两个人都醒的彻底,尤其宋琛,脸色已经难看的不是一般。 褚雪下床,自己披了衣裳,又拿过他的衣裳来,正为他穿着呢,就听见外间的门被推开,刺耳的声音传来。 “雪夫人,您今儿可睡得好啊,这都什么时辰了,王妃和另两位夫人可都还在等您呢,您要没什么不舒服,这个架子可摆的有点大了,您就是再得宠,眼里可还是得有王妃不是……” 老婆子正自顾自的说话,内间的门忽然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猛然闪出,抬腿就给了她一脚。 被踹翻在地的李嬷嬷“哎吆”一声惨叫,正要从地上爬起,待抬头看清眼前人,却立刻吓得浑身瘫软。 老天! 王爷……他,怎么在这?他,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宋琛怒视地上的老婆子,“谁给你的胆子来闯主子的门?” 他一向不是个冲动的人,现在却出奇愤怒。 “王,王爷……”李嬷嬷费了好半天的劲才跪起,结巴道:“奴,奴婢不知您在这,惊扰到了您,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连连磕头求饶,全然没了刚才的趾高气扬。 “本王不在这里,你便可以闯进来胡言乱语了?这里是让你撒泼的地方?”他沉沉的声音里似在酝酿一场风暴。 “奴婢,奴婢方才失言,求王爷恕罪……”李嬷嬷咚咚磕头。 宋琛厌烦的厉声道:“拖出去!” “是。” 雁翎和如月马上进来,其实都用不着如月,这么一个瘦弱老婆子,雁翎单手都能把她扔出去。不过不能做的太明显,还是得请如月来做做样子的。 房中恢复清净,宋琛转身回了内间。 褚雪脸上似乎有泪痕,却没说别的,只是上前关怀他,“下人们没看好门,扰到王爷了,您……还要睡吗?” 他脸上还残留着怒气,对上她的时候言语已经软和,他问:“我不在的时候,她们就敢这样对你?” “没有,”她反而笑了笑,“今日确实是妾身睡晚了,没来得及去向王妃请早,李嬷嬷她……大概也只是太替王妃着想。” 他叹了口气,“罢了,先用早膳吧,其他的一会再说。” 褚雪稍稍弯了弯唇角,唤门外下人打水,自己伺候他穿衣。 ~~~ 丹薇苑。 眼看李嬷嬷出去都快三刻钟了,许锦荷心中生了疑,随口吩咐身边的秋桂,“你也过去看看,李嬷嬷怎么还没回来?” “是。”秋桂应声前去。 然而才半盏茶的功夫,却见秋桂匆忙跑了回来,面露难色。 “怎么了?”许锦荷更加疑惑。 秋桂扫了一眼下坐的两个人,俯身在她耳边轻语。 “什么?”许锦荷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 夏婉音和李姣云见状,更加疑惑不解,正犹豫着是否要开口询问,却听见了外面的通传,宋琛过来了。 厅内人皆是一脸惊讶,但也立刻起身,纷纷去门外恭迎。 肩上的重担已经顺利卸下,眼下并没什么要务,宋琛今日没打算去前院办公,故而只穿了一身便服。但尽管如此,鸦青色的锦缎长衫还是衬得他威仪十足,尤其此刻他脸上没有笑意,更是不怒自威。 他身后除过褚雪,雁翎,管家张顺,不远处还有面如死灰的李嬷嬷。 许锦荷看到这些人及李嬷嬷的表情,就知道不妙。 但她还是微笑开口,全然一副贤妻的仪态,“不知王爷什么时候回来的,臣妾没能去亲迎,还请王爷降罪……” “无妨。”宋琛沉声打断她的话,盯着她道:“李嬷嬷是你的陪嫁嬷嬷,还是要知会你一声,本王看她年纪大了,留在府中未免劳苦,今日就让管家遣回原籍,回家养老去吧,你这里若缺人手,让张顺去安排。还有……”他语气加重,“以后晚棠苑的人和事,都让雪儿自己决定,没有本王的命令,谁都不可去随意差遣,包括你,明白了吗?” 许锦荷紧蹙起眉,她看了一眼绝望的李嬷嬷,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王爷一大早前来跟臣妾说这些,臣妾实在有些不明白,李嬷嬷她到底做了什么……” “她做了什么,你心里不清楚?” 宋琛再度打断她的话,冷冷的盯着她的眼睛,“或者,你真的不清楚的话,自己去问她,最好再去问问晚棠苑的人。” 这句话语气不善,威力更是不小,硬是把许锦荷的不甘生生压了下去。 半晌,许锦荷咽下怒气,终低眉,“是,臣妾知道了。” “知道了就好,有些事,本王不希望说第二遍。” 宋琛冷声讲完,带着褚雪离开。 然而身后华贵雍容的女人,已经巍巍颤抖。 ☆、第31章 馨香 从丹薇苑撂下话离开,而后的一整日,除过中午的家宴,宋琛都待在了褚雪这儿。 孩子们得知父王回府,都纷纷来请安,男孩们交代了各自的功课,约莫半个时辰后返回,小宋宁则呆了一整个上午,缠完父王又想去缠褚雪,她娘亲几次想带她走都不肯,不过好在没多久就到了中午,一大家子人在前院一起用完为宋琛准备的洗尘宴,也都各自返回了。 宋琛则又踏踏实实在褚雪这里歇了个晌。多少年没这么清闲过了,满院海棠娇艳夺目,一屋子的茉莉更是馨香袭人,午觉醒来再喝会茶,听听琴,翻翻闲书摆摆棋盘,着实惬意。 如果只甘心做一方藩王,这种日子其实随手拈来。 由于一整日宋琛都在,如月一直没找到机会跟褚雪说几句悄悄话,待到第二日上午宋琛终于去了前院,如月关上门来,脸色有些忐忑。 褚雪瞅了瞅她,“怎么了?有心事吗?” 如月终于直言,“主子,您,您昨日没服避子药。” 心里咯噔一声,褚雪也终于想了起来。怔了一会,她轻声问,“那……我会怀上吗?” 如月也还是一个少女,虽然懂医术,但确实没什么实际经验,只回忆道,“奴婢从前跟随师父学医,记得医书上有记载,根据主子你上次月事的日子算来,昨日……应该,有孕的概率应该不小。” 呼吸微微一滞,有孕? 她似乎还没做好准备,但是昨天也是无奈,宋琛几乎跟自己形影不离,她根本不可能服药。 半晌,她轻声道:“知道了,有就有吧,反正……也这么久了,以后就不必再用药了。” 如月和雁翎皆是一惊,几乎异口同声的问她,“主子你,想好了?” “嗯。”她点点头,脸上泛起红晕,“我相信,若是有了孩子,他会护着我们母子,况且还有你们,只要不像云姐姐当初那样身子贫弱,别人是没办法想抢走孩子的。” 爱上一个人,就想把自己全部交给他,他是她的夫君,是她今后一生需依赖的人,她愿意为他生儿育女,她也相信他一定会保护她和他们的孩子。 听完这个话,如月弯了弯嘴角,雁翎却眼睛一亮,“对了,小,呃……主子。”她其实还是习惯称小姐,毕竟已经叫了十几年,但还是极力忍住改了口,续道:“主子,您提到云夫人,奴婢倒是想起,在浣衣房时,有个叫绮静的姐姐,平时很照顾奴婢,她也是被王妃打发到那的,从前正是在殷梅苑伺候的。” “哦?”褚雪看着雁翎,“云姐姐身边的人?那她是因为何事被调走的?” 雁翎摇摇头,“这奴婢就不知道了,不过那位要调走人,还不是随便寻个说法就行?” 说的也是。 褚雪轻轻冷笑,又问道,“她过去多久了,云姐姐怎么没找机会把她调回去?” 雁翎叹了声,“您有所不知,那个绮静姐姐当初虽是殷梅苑的人,却并不是云夫人的陪嫁丫鬟,为了一个外人去得罪王妃,云夫人可能觉得不值当吧。” 褚雪瞥了一眼雁翎,“的确如此,若是无关紧要的人,打发也就打发了,何必要去得罪别人?” 雁翎脸一红,闷着声儿都不敢抬头看她,“主子,奴婢错了,今后一定注意,断不会再有下回了。” 褚雪叹了叹气,“罢了,受了一个月劳苦,想来你也能长长记性了。话说回来,若不是因为跟着我,你也不必受这么多苦。” 雁翎眼圈似乎要泛红,却来安慰她,“主子千万别往心里去,奴婢其实也没吃什么苦,初去浣衣房时不适应,但绮静姐姐帮了奴婢许多……”忽然想起刚才漏掉的话,雁翎赶紧转了话题,“对了主子,那个绮静姐姐,去了浣衣房已有七年,听说正是在云夫人生下三公子以后。” 话音落罢其余两人齐看向她,褚雪想了想道:“云姐姐生下祺儿以后?记得云姐姐说过,她生祺儿的时候是难产……那个,绮静,有没有说过,当年从殷梅苑被遣出的,还有谁吗?” 雁翎点点头,“听说当时云夫人生产后体弱,足足卧床半年有余,王妃就以没能照顾好主子为由,撤换了云夫人身边的七八个婢女,那些人大多都出了王府,但因绮静姐姐家中已经没了亲人,就自请去了浣衣房做起苦差,因为差事做得好,管家什么的也没再动她。现在已经这么多年,估计云夫人和王妃两边都把她忘了。” 见褚雪静静听着没做声,雁翎斟酌了一下,道:“主子,昨天王爷不是还说让管家再替您挑几个沉稳的人过来伺候吗,我觉得,绮静姐姐可用,她当年既然能被王妃遣走,必定不是那边的人,如果您把她要过来,她一定会尽心伺候的,而且,她是王府里的老人,很多事可比咱们知道得多。” 褚雪听完,笑看雁翎,“看来浣衣房确实没白去,一下长进了不少。” 雁翎讪讪干笑,“是的是的。” 其实雁翎本就聪明伶俐,只不过有时稍有些冲动义气,尤其特别护主,不过确如褚雪所说,在经历上次事件后,她的确沉稳了不少。 褚雪点了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就算她过来了,你们也还是要留着些心思,有些事,决不可让其他的人知道。” 两人一起点头。 当天下午,雁翎就去把管家张顺寻了来,褚雪把要人的事简单一说,张顺立刻点头哈腰的前去办好。那天王爷打发李嬷嬷的时候他可是在场的,多少年了,没见过王爷动那么大的气,要知道雪夫人可是连眼泪都没流,王妃的贴身乳母就被遣出了府,人家晚棠苑没找他的不痛快,可真是大大的给面子了,所以现在不管这位主子有什么要求,他都屁颠屁颠的赶紧去办。 把人从浣衣房领出来,一路上张顺又忍不住感慨,这个绮静倒挺机灵,在浣衣房都呆了七年了,就因为照顾了下落难的雁翎,如今就又能去近身伺候主子了,真可谓时来运转。 就在浣衣房里的众人仍在羡慕绮静命好之时,张顺已将人领到了褚雪眼前。 褚雪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婢女,见她模样虽不十分出众,但看上去眉目和善,娴静乖顺,加上因为雁翎的关系,对她颇有些好感,遂客气问道:“这位就是绮静姑娘?” 绮静低头行了个礼,“夫人言重了,奴婢正是绮静,见过夫人。” 毕竟已是王府里的老人,言谈举止十分有规矩,褚雪点点头,笑道:“今后就有劳你过来伺候了,如月平常要为我料理膳食,有些忙不过来,你就同雁翎一道,贴身照顾我起居吧。” 绮静又是一个礼,语声和润,“是,奴婢今后一定尽心伺候主子。” 褚雪转而看向其余的丫鬟们,“绮静比你们年长些,虽初来晚棠苑,却是王府里的老人,你们要称她一声姐姐,万不可因她是新人就不尊重。” “是。”屋里屋外,凡听到的下人们都垂头应是。 眼见这位主子果真如传言所说待人十分和善,绮静忐忑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丹薇苑内,才失了一个忠仆的许锦荷已经阴沉到了极点,那天宋琛当着其他三个女人对她说的那些话,堪比在大庭广众下打她的脸。但说来那日确实是李嬷嬷坏事,经此一事,她已经明显感觉到宋琛对自己的不满,他从前何曾用那样的语气来质问自己? 所以,眼下她无论多怒,还是要先平静下来,这个丈夫是自己的,一定要留住丈夫对自己的尊重信任,否则,除了两个儿子,她真的要一无所有了。 秋桂进到房中,看见许锦荷敛起的眉头,略忐忑了一会,方试探唤道:“王妃?” 许锦荷回神,声音有些冷,“说吧。” “是,晚棠苑今日从浣衣房要了一个婢女。” 许锦荷方转过头来看她,“从那种地方要婢女?要来何用?她要的是谁?” 秋桂垂下头,“听说是那个雁翎在浣衣房时处的好的一个,至于要过去干什么,奴婢尚不知。” “鸡犬升天。”许锦荷冷嗤一声,没再说什么。 秋桂看了一眼旁边的丁香,均是默默无语。 ~~~ 前院书房。 高黎推门而入,立定后俯首,“王爷,京城有消息。” “说。”宋琛头都没抬,仍注视着手中案卷。 “都御史褚霖大人前几日在朝堂参奏,顺天府尹于京郊圈地,逼迁乡民。皇上大怒,已着督察院与通政司核查。” 宋琛将手中案卷放下,抬头看向眼前人,眼中有微微喜色,“很好,褚大人果然不负本王。既然已开始核查,就通知京城,助一助通政司。” 高黎应是,宋琛又问道:“东宫如何?” 高黎轻回,“京兆府尹曹仟依附东宫,那边,自然已经着急。” 宋琛嘴角一丝嗤笑,“着急?碰上都察院,本王这位二哥可真要有的急了。” 京城的事让人安了心,他转而问道:“魏州如何?” 高黎向来严谨的眼中也现出难得的轻松,“魏州目前一切顺利,大约再过一个月,就可夏收,照现下的形势看,今年将是十年来第一个丰年。” 宋琛满意的点点头,嘱咐了一句,“既然如此,眼下先把精力放到京城,最好不超过两个月,要让顺天府尹圈地事件水落石出。” “是。属下知道了。” 宋琛摆手,高黎退出房去。 因无要事,宋琛这日早早回了晚棠苑。 一进门就闻见茉莉的馨香,褚雪正摆弄两盆新种的茉莉呢,见他进来,忙上去迎,“王爷今日回来的早,怎么外面的人也没通传一声?” “她们想来着,本王没让,想悄悄进来看看,本王不在的时候,你都在做什么?”宋琛今日心情不错,语声里都是笑意。 她也发觉了,莞尔笑道:“妾身还能做些什么,不过就是养花弹琴,都是些闲事,哪里比得上王爷日理万机?” 提到养花,他才发觉屋里又开了几盆茉莉,深吸一口气后,赞道:“嗯,花养的不错,近日怎么迷上茉莉了?” 褚雪边服侍他更衣,边回,“妾身向来不爱用香,只喜欢花香,现在是茉莉的时节,茉莉花虽素雅小巧,却香气宜人,放在房中闻着舒服,昔日在京城娘家时,家母也爱这样,妾身是跟母亲学的。” 换上舒服的便装,宋琛拥过她来,“来燕州大半年了,想京城吗?” 褚雪一怔,觉得他忽然这样问定是想说什么,便试着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果然,就见他含笑道:“我也想了,等着我们一起回去看一看?” “真的?”她是真的惊喜了,期待的问他,“王爷要回京吗?什么时候?” “嗯……再过一个月吧。”他的声音温柔的从头顶传来,“到时带你一起回。” ☆、第32章 抉择 时节进入五月芒种,北方迎来夏收。 一连五日,勤政殿的早朝都是关乎夏收的消息,其中尤以魏州这个名字最提人精神。即便再庸碌的朝官,也晓得魏州是个十年九旱的地方,贫瘠几乎成了这个地方的代名词,但今年,魏州带给朝廷的是一份大大的喜报——其辖内各地县,均喜获丰收。 建和帝大喜,众臣除过跟着恭维贺喜,私下里更是议论纷纷,谁人不知今年魏州等地为何令人刮目相看,这还不是全因着魏济渠的功劳,而魏济渠又是谁的手笔? 恒王! 识时务的几位重臣回过味,纷纷在朝堂上对魏济渠赞赏,为恒王歌功,于是在历经夏收喜报后,又是一连数日,以户部工部为首,沾边的不沾边的各位要员都在上折子为恒王请功。 皇上思及去年秋天与三子的会话,心中感慨颇多。就算没有百官谏言,他心里难道不清楚,这份功劳,当属他的三子最大? 做父亲的叹了口气,老二老三相差一岁,嫡子老二被封太子的时候,老三刚刚出生,也就是说,这个孩子打出生起就已没了承继江山的名分,然他却从未放弃过自己,由小到大,由幼时的文武学业到后来封王以后的功绩,哪一点不是皇子中最好的? 就如今年,魏济渠竣工通水之时,原以为他会顺道回京城跟自己邀功,谁知他只托工部派下去的特使回京转达了一声,自己则默默回了燕州,没有朝廷宣召不得私自进京,这孩子却当真是个听话的孩子。 正当皇上他老人家一个人在御书房暗自感慨之时,都御史褚霖与通政史汪昱却匆忙又忐忑的候在了殿外。经宦官通传后,两位言官面见了圣驾。 一见两人来,建和帝就想起来了,一个月前的京郊圈地案,定是有了结果,于是他随口一问,“你们俩来,可是案子有眉目了?” “回陛下,正是。”两人共同答道。 “说吧。” 却见下立的两人脸色肃穆,汪昱看了一眼褚霖,欲言又止,褚霖到底是都察院的一把手,参人参得习惯,只顿了顿,便径直跪道:“臣等不敢欺瞒皇上,经都察院与通政司两部核查后探清,京郊圈地案主谋另有其人。” 眼见褚霖如此肃穆,建和帝不由得皱起眉头,沉声道:“说下去。” 褚霖没有抬头,一字一顿道出,“回陛下,恐与东宫有关。” “大胆!” 九五之尊一声呵斥,御书房里立着的其他人纷纷跪地,太监们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通政史汪昱更是冷汗淋漓。 原以为只是查个小小的京兆府尹,谁料想顺藤摸瓜,竟牵出了曹仟背后的东宫,这个惊天发现实在让他一个三品官骑虎难下,上报吧,必会惹怒圣驾,就如眼前一样;如若不上报,那就是满门抄斩的欺君之罪!况且有褚霖在,岂能瞒下来? 褚霖是刚正不阿的督御史,官阶虽然只是二品,却能弹劾百官,他在位这些年,虽然参奏的重臣不多,但几年一个,却是一参一个准,被他弹劾过的人,下场轻的都是流放,那些抄家被处极刑的自然就不必说了,所以他的权利其实大着呢,以至于这么多年来,见他面能不心虚的,那基本确实是身正不怕影斜的,如果确实身不正,也就只有天潢贵胄的皇族了。 可偏偏,这次他杠上的就是一个皇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 太子再不出类,那也是皇上嫡出的亲儿子啊!皇上把其余成年的皇子们都分封去外地,除过让他们镇守各处边关国土,建功立业,还不是为避免出现如前朝那样的夺嫡之争,给太子留一个安心辅政的环境? 其他的皇子再好,皇上一直没挪过太子的位子,为的是什么?登基之初顾忌的是皇后背后的娘家,但如今三十年了,国丈府的势力早已没落,那圣上心中唯一在乎的,恐怕就是名正言顺与宫闱间的安宁了。 这些弯弯道道,汪昱早就想得明白,但摊上这么个案子,自己也实在没办法,褚霖是恒王的姻亲,他参奏太子于公于私都能说得过去,可自己纯粹是被拖下浑水的!通政司大人头低的不能再低,只在心内祈求盼望,向来被倚重的督御史大人能赶快平息圣上的怒气。 就听褚霖恭敬应声,“臣不敢!陛下着两部核查,臣等今日所言皆是由核查结果得出,并无虚妄。据从曹仟家中搜获的密信可以断定,曹仟背后依附的,乃是太子殿下,而其圈地行为,也正是东宫授意。” “密信?”皇上压下怒气,沉声问道:“密信何处,给朕看看?” 汪昱忙由袖中拿出密信,交由一旁的宦官,而后递到了皇上手中。 随着纸张上的字迹入眼,皇上的手竟然微微颤抖。 纸张最末尾的那个“阅”字,分明是太子的笔迹! “东宫为何要参与这件事,他圈地究竟是为何?” “臣等目前尚不知,不敢妄言,两部将目前核查结果禀报陛下,下一步该如何,臣等听候陛下圣令。” 与褚霖问答后,盛怒已由心而发,密布在了天子的脸上。 房中众人屏息凝气。 半晌,却只见皇上看向褚霖,眼中闪过怀疑,“此密信真伪暂且不论,你当知弹劾太子,乃以下犯上的重罪?” 褚霖却坚定如泰山,稳稳地恭敬回答,“臣知。但都察院是皇上的都察院,都察院替皇上监察朝堂,从来不敢有任何隐瞒,为的就是替皇上早日铲除隐患,肃正朝纲,臣此次以下犯上,甘请圣上降罪,但都察院问心无愧!” 汪昱心内一震,暗道褚霖果真是褚霖,天子盛怒之下也敢说出如此铮铮言辞,几十年了,这个督御史之位,果然非他不可。 褚霖说完,皇上却沉默了,半晌,他撂下句话,“你二人下去,传朕口谕,此事着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但不可惊动东宫,案子水落石出之前,皆需私下进行,若有泄漏风声者,斩!” “是!”褚霖汪昱异口同声。 建和帝摆手,两人退下。 御书房沉重的朱红木门重又闭合。 出宫路上,通政史汪昱松了口气,事情到了这一步,由三司接手,就再没他通政司什么事了,他总算顺利全身而退,思及此,汪昱仿佛死里逃生般轻松。 褚霖心中却极为沉重,这一仗,已经开启,皇上始终还介怀着当初的兵变登基,不想自己身后的皇子们重蹈覆辙,所以还依然在意着那个太子,可太子呢?一旦他圈地的意图大白于天下,他的父皇,将会更加伤心吧! 回头望了望湛蓝晴空下巍峨的宫殿高墙,褚霖心中暗叹,沉寂几十年后,这个皇宫终又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当夜,一袭黑衣的秦穆悄悄来到褚霖的书房。 自从上次褚府交心后,两人已有半年未私下会面,加之近来朝中局势,秦穆已隐隐预感将有大事发生,故而此番褚霖一悄悄联络他,他就连夜过来了。褚霖最近因曹仟之事正在风口浪尖,自然不便出门,而他一身功夫,虽已中年,但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褚府密见老友,着实算不上什么难事。 因每日朝堂相见,褚霖也不绕弯,直接开门见山,郑重向秦穆道:“东宫之位,近来恐有变数,老朽邀将军前来,正为此事。” 秦穆眼中的惊讶转瞬即逝,他点点头,“秦某也已料到,大人不必客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秦某说过的话,绝不会反悔。” 褚霖感激看向眼前人,“皇家夺嫡之事,素来惨烈,将军本可置身事外,但如今……” 秦穆摆摆手,“大人言重了,从前是秦某糊涂昏庸,今后定不会那般,我知该怎么做,大人放心。” 夜幕下的书房灯火闪烁,待仔细商讨完要事,一个时辰后,秦穆又返回了自己的将军府。 第二日晚饭过后,秦远来到了父亲的书房。 “爹,您找我?” 秦穆背手而立,听见话语,方转过身来。 看着俊朗的秦远,秦穆仿佛瞬间回到了自己的年轻岁月,那时他跟随大哥岳澜在边疆战场横刀立马,浴血而归,一次次杀退进犯的异族,为朝廷拿下多少场硬仗…… 思绪转回,秦穆简言道:“朝中近来要有大事发生,爹知道你是个耳清目明的好孩子,现在爹要告诉你的是,无论外面如何,我们秦家此次要扶持的是皇三子,恒王,你听明白了吗?” 父亲甚少在家中提及正事,而眼下却忽然如此郑重的告诉自己这等大事,令秦远甚是意外,他愣了一会,方问,“爹,您今日何出此言?倘论正统,名正言顺的应是太子啊?” 秦穆摇摇头,“正统不重要,名正言顺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苍生,你在衙门已有些日子了,朝堂天下,都应有些见识,依你看来,若不论身份的话,太子与恒王,哪个堪担大任?” 秦远没有思考多久,直言道:“恒王。” “这就对了!”秦穆拍拍儿子的肩膀,“爹今日跟你说这些话,是为了让你早做准备,也许会牵扯到京卫司,也许不会,但你心中要有数。” 自岳家出事后,多少年了,鲜少见父亲主动参与朝中事,秦远不是个迂腐的人,他当然有自己的见解,也赞同父亲的意见,半晌,他点了点头,坚毅的望着父亲道:“好。孩儿知道了。” ~~ 东宫。 薛跃升进入书房,太子深敛的目光中露出急切,没等来人行礼,他已开口相问,“有没有打探出来,曹仟的那个案子目前如何了?” 自打那日深谈后,薛跃升已然越过了詹事胡谨行,成了太子心中第一位的心腹之臣。眼下虽深得太子信任,但薛跃升依然照规矩行了礼,而后答道:“目前都察院与通政司两部均未流出任何消息,亦无具体动向,所以殿下暂时可稍稍放心。” 太子点了点头,回过味来又急切问道:“你说暂时放心,这是什么意思,曹仟那个老东西还当真能出卖本宫?” 薛跃升顿了顿,解释道:“请恕微臣直言,此事关乎重大,都察院是什么地方,褚霖又是什么样的人,此次,难保他们不会查个水落石出啊!” 听到褚霖的名字,太子顿时心生烦躁,一拳直捣在花梨木的书案上,愤愤道:“才跟老三结亲半年,褚霖这个老狐狸果然就归顺了那边,当初若是办事的人不这么没用,他女儿早落下山崖摔死了,哪里还能让他跟老三结成亲!” 趁他心烦意乱之时,薛跃升上前劝道:“殿下,眼前不是翻旧账的时候,前几日的朝堂您也看到了,满殿全是为恒王请功之声,料想没几天,皇上就会传召恒王进京,到时恒王一旦进京,倘若曹仟的案子再有些什么意外,咱们东宫可就会腹背受敌啊,您千万要趁着眼下早做打算啊!” 对了,老三! 照眼前的形势,父王不出半月就会召老三回京,到时不管受什么封赏,老三都是最春风得意的那个,可自己呢,还有一屁股烂账没算清楚,一旦都察院咬到自己身上,一旦自己圈地的意图大白于天下…… 太子闭了闭眼,终于咬牙说出一个字。 “杀!” ☆、第33章 盟誓 果然如宋琛所言,六月初的时候,京城发来圣旨,召他回京领赏。 圣旨到的当天晚上,宋琛就交代了一下褚雪,“此次回京大约最多待一个月,我只打算带你去,但为了路上方便,人少轻松,你就先带一个丫鬟,你先看看带谁好,后天我们就出门。” 褚雪有点意外,问他:“王爷不带王妃回去吗?还有云姐姐,宁宁最近身体好多了,您也不带她们回去看看?” “嗯。”他点头看着她,“来回奔波,在那边又住不了多久,就都不带了,只带你一个去,你不开心吗?” 她一怔。 她当然开心啊,虽然只有一个月,但能跟他单独相处,身边没有那么多的闲杂人等,不必每日去向他的正妻请安行礼,时时提醒着自己仅是妾室。虽然只有一个月,她就姑且忘了这些,就当他是自己一个人的夫君,当然开心。 她笑点了点头。 其实宋琛这样安排是有另一番打算。近来京中形势微妙,自己此去是领封赏,而太子圈地案已发,倘若自己真带着一家老小去,多疑的父皇指不定会怎样想他,听闻前几日在御书房,他老人家已把褚霖质疑了一回,故而在此等关键时刻,自己更要稳住分寸,在自己的父皇面前低调一点,绝非坏事。 至于褚雪,因上回自己才离开两个月,她就受了一个月的罚,他很难保证此次再留下她,她又要吃些什么样的苦,而就算许锦荷果真又让她受罪,他也并没有办法干涉太多,对于自己的正妻,一来,确实有十来年的情分在;二来,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他需要许家的支持,因此不能太驳许锦荷的面子。 如此一来,眼下保护褚雪的最佳办法,就是把她带在身边。 还有,上次分开两个月,若不是每天要务缠身,他空闲下来的时候,可是极度思念她的,虽然他已到了这个年纪,不再是风花雪月的少年,但可笑的是,于他而言,相思这碗烈酒太过辛辣,他忍受不了。 因宋琛交代只能带一名丫鬟,褚雪想了想,就决定带走雁翎。如月性子沉稳,平日里不怎么惹眼,加上上次有宋琛发了话,许锦荷应是不会来动她的。 第二天她把这个想法一说,如月也很赞成,毕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这边还需要留人看家,而一旦离了许锦荷,褚雪并没有什么危险,何况还是跟着宋琛,雁翎一人足够了。 六月初六,宋琛带着褚雪,启程去往京城。 随行的人少,跟着两位主子一道,均是便装打扮,路上预留的时间充足,他们俩加上侍卫婢女,统共二十来个人,不紧不慢的乘车骑马,行起路来也轻松。 宋琛一向喜欢微服,尤其在燕州自己的地盘上,不过这一路他没有办公的打算,没有走官道住驿馆,只是命车马在寻常城镇间穿梭,偶然遇到热闹的集市,他也带褚雪下车走走看看。 褚雪这个年纪,还是喜欢新鲜的少女,出了娘家的幽幽深闺就进了王府里的高宅大院,如同一只被豢养的雀鸟,其实并没什么自由。自从上元节带她看过灯后,宋琛就知道她原也是喜欢热闹的,于是就趁着眼下的机会让她多见识见识人间烟火。 褚雪自然开心。虽然没至于欢呼雀跃,但几天来脸上掩不住的笑已经足以证明。这其实是她小时候很想过的日子,不用被关在房中学习琴棋书画,四书五经,可以像个男子一样四处游历开阔眼界,眼下还有他陪在身边,若是没有从前的那些事,她现在该是个多幸福的人…… 思绪恍惚过一瞬,她又赶忙在心里摇头,如果没有从前那些事,她要嫁的人该是念修哥哥,而不该是眼前的宋琛啊。人言祸福相依,那她历经那场大难后,遇见眼前的男人,该是她的福吧。 见她嘴角噙笑的望着车外的风景,宋琛搁下手中书本,叹道:“这趟带你出门看来是带对了,在府里可很少见你整日这么开心的。” “哪有。”她转头回看他,“妾身只要见到王爷,都很开心啊!” “那我不在的时候呢?”他追问。 她想了一下,眨眨眼道:“王爷不在的时候,妾身就安安静静的等您,也没什么不开心啊。” “真的?” “嗯。” 她浅笑着点了点头,却见他的目光一片深幽,将她揽进怀中,“为什么见不着你的时候,我就很难受?”他紧盯着她的眼睛,似探究般道:“雪儿你是不是会摄心术?否则怎么让人如此离不开你?” 她微蹙了下秀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却见他慢慢低下头来,就在他的唇要覆上来的一瞬间,她明白过来,忽的偏头躲避,让他扑了个空。他有些恼,刚要再上前,却见她吃吃笑着指了指窗外。 盛夏时节,车帘都已换成了轻薄的纱帘,眼下为了透风还都撩了起来,随行的亲卫们都骑马跟在四周,随着他刚才的动作,马上的人们都已把头偏向了外侧。他轻叹了口气,捏捏她的腰,重又坐得端正。 出发第三日,将要出燕州地界了,下午差不多酉时的时候,车马一行来到一个叫烟霞坡的地方,宋琛命众人停下歇息,自己则领了褚雪在山坡上坐了下来。 山坡地势不太高,但很平坦开阔,远处的山谷间有一处瀑布,盛夏雨水足,瀑布奔腾的欢畅,以他们的距离看去,如一条宽阔的玉带悬挂在山间。褚雪幼时见过映月山的瀑布,但眼前得这处瀑布更加宏伟,她被美景惊艳,看了许久才回神,叹道:“这个地方真美!” 他依然直视远处的山谷,似乎也在出神,“神州处处有美景,以后若有机会,我带你一一去看。” 虽然这是个不太可能兑现的承诺,但她已经满足,满心柔软的靠进他怀中。 许久,她轻声道:“妾身知道,爷不是我一个人的,但我私心里,有时却会偷偷奢望。” 他垂下目光,看着她的卷睫一闪一闪,看着她的唇瓣一张一合,听见她自嘲的轻笑一声后继续说道:“妾身有时会想,若我早生十几年,早点遇见爷,爷会不会就是我一个人的了?我知道这样想很傻,无论我什么时候遇见爷,爷以后都还会有更多的美人,而我,只会慢慢变老……”顿了一下,她又说:“只希望有一天当我变老变丑的时候,爷偶尔还能想起现在,我就心满意足了。” 极少听她这样认真的直抒内心,他慢慢听着,心里也在感慨。 年轻时结下的政治婚姻,如他,如其余的兄弟,甚至如他九五之尊的父皇,他们这些血统高贵的皇族,其实从来没有抗拒的权利和道理。为了那诱人的皇权,他们都选择了接受,所以尽管没有爱,他依然选择了沛国公的女儿许锦荷做他的王妃,跟她生了两个儿子,给他们的长子承继自己王位的名分。 后来他被分封燕州,他再一次选择为了稳固势力娶燕州知府的女儿李姣云作侧妃,尽管姣云娴静温柔,但其实他自己明白,那依然不是心里想要的那个人。 也许这一生,他不会遇见了吧,而后的近十年里,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治理自己的封地,壮大自己的力量上。至于夏婉音,他的确被她的外貌吸引过,所以那次酒醉之后,他把她带回了府,给了侍妾之名,但而后的几年,那个紫芍苑的确只是他纾解身体的地方。 他曾以为,也许人生就是这样的,女人,他的府里有三个,有端庄恭良的,有温柔娴静的,也有姿色倾城的,也就够了,像其他的兄弟一样再多,他也没什么心思与兴趣。 但直到那一天,他遇见了褚雪。 这缘分仿佛天定给他的,他第一次发现,这世上竟然真的有一个女人,可以如此轻松的进到他心里,让他的生活不知不觉起了变化。他开始无端微笑,开始时常挂念,开始有无尽的甜言蜜语想告诉她,她就是他心里那处最安静的部分,就是那个倾尽温柔想要呵护的女人。 而她刚才问,如果她早生十几年,他会不会是她一个人的? 他却真的不敢保证。 作为宫闱间长大的皇子,他不敢保证他当初会不会舍弃权利诱惑去娶心爱的女人。 但这世间根本没有如果。 如果,只是弱者为自己的无能找寻的借口。 既然已经相遇,就没有什么如果。更何况他就是她的夫君,而她就是自己的女人,是自己可以宠爱的女人。 他微微笑了笑,“雪儿这样问,是不信我还是不信你自己?难道我在你心中,只是浅薄好色之徒?” 远处天边,日已西斜,漫天灿烂烟霞下,她支起身子,认真的凝视着他的眼睛,然后唇角弯弯,柔声说:“君当如磐石,妾当如蒲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他握住她的手,语声淡淡却坚定。 “磐石无转移。” 她重又靠进他怀中,望起远处的飞瀑。 如果能永远这样,该多好! ☆、第34章 突袭 不远处的凉亭里,雁翎切好一盘西瓜,小心翼翼的端到宋琛与褚雪身后,轻声唤道:“爷,主子,天热,您二位吃点西瓜解解暑吧。” 褚雪闻言直起身子,接过雁翎手中的果盘。 中午时从一处城镇上买的西瓜,刚刚侍卫们放在溪水中镇了镇,此时吃来凉爽可口,褚雪先给宋琛递了一块,自己才吃起来。 瓜片切得薄薄,在野外吃着方便,但就是太小,两口就吃完了,褚雪见状又给他递了一块,笑道:“这瓜真甜,爷再吃一块。” 宋琛正要伸手接,转头却瞧见她米分嫩的脸颊,那樱红的唇瓣沾了红色的汁水,愈加娇艳欲滴,加上她嘴里还含着瓜瓤,看起来很是饱满。 那味道,应该比瓜好多了。 他的确还口渴,却没接。 褚雪有些奇怪,歪头问他,“这么好吃的西瓜,爷不吃了吗?” 他把她腿上的果盘移到别处,慢慢靠近她道:“是还想吃,但更想尝尝你嘴里的。” 说罢就搂紧她的腰,覆上了她的唇。 她哭笑不得,还没来得及推拒,就被他侵占了个满满当当,眼看嘴里甜甜的汁水都被他卷走,她不甘心,忙去抢,但他太凶猛,不仅不让她得逞,还把她吸得唇舌发麻,连呼吸都不畅快了。 两人身后的雁翎忙转头,陆方有了上次的经验,反应的挺快,也急忙转了过来。 少女和青年都有些脸红,局促了一会,雁翎咳了声,“陆大人,那里有切好的瓜,你等着,我给你拿。” 说着急忙跑进凉亭。 听见雁翎的声音,褚雪才想起来身后还跟着一群侍卫,忙把宋琛推开。 “怎么了?”宋琛哑声问她。 她红着脸,“还有好多人在。” 宋琛连头都没回,急切道:“不该看的事他们看不见,放心。”说着就俯身又要继续。 褚雪都要哭了,忙推开他要起身,“天不早了,爷,咱们快赶路吧。” 他其实还想继续,但看看天色的确不早,只好遗憾的起身,跟她回了车里。 侍卫们见状,纷纷翻身上马。 雁翎还在收拾剩余的瓜片,陆方看见了忙上前去帮她,正在整理间两人的手指冷不防的碰了一下,雁翎立刻红了脸,低声说了句,“谢谢。” 陆方点了点头。 心里却有种甜甜的感觉。 她脸红了,是不是……害羞了。 稍稍收拾完,雁翎匆匆跳上了马车,两位主子在车厢里面,她不好进去,又得随时听命伺候,就只好坐在外面的车架上。 不过这样也好,一来有风凉快,二来……还可以看见他。 一个时辰后,一行人到达了燕州境内的最后一个客栈。 行路没什么消遣,加上他们到达时天已黑透,因此用过晚饭后,宋琛和褚雪就回房歇息了,客栈掌柜见他们一行人均气质非凡,并不敢怠慢,特意拨了安静的上房给他们。 下午在烟霞坡的那一吻没有过足瘾,马车里撩着车帘,褚雪又不肯,宋琛憋得有些难受,于是趁着这晚,好好折腾了一回。 虽然住的是客栈的上房,但照着王府毕竟差得远,花梨木的大床似乎有些年头,他的动作又有些剧烈,时间一长,竟传来轻微的响声。褚雪一向脸皮薄,对这些声音还是敏感,有些磨不开,相跟着身子就有些僵。他察觉出,贴在她耳边哑声道:“都一年了,怎么还这么害羞?” 她的脸本就已红艳,便是再羞也显不出来了,只好紧咬着唇,极力压抑着就要从身体深处迸出的呐喊。门外都守着值夜的亲卫,还要同行一路的,她可不想让他们听见。 但眼见她这般妩媚的模样,他却更加贪婪,仿佛非要折磨到她出声,半晌,终是她妥协,从嗓中挤出一丝气声,“爷……” 她蹙眉隐忍的样子让他有些心疼,只好俯身下去,用一个深吻抚慰…… 第二天,两人都没能起早,待用过早饭出门,已是上午时分。 虽然已出了自己的封地,宋琛仍不打算摆出仪仗,那些虚礼其实有些累人,他打算再走两天,等进了京畿再正式亮相。眼下,则能安生就先安生。 这天的路程有些荒凉,并不常见村镇人家,褚雪只是略瞅了瞅外面的密林荒山,就歪在了榻上养神。宋琛转头看看闭目打盹的美人,嘴角微微上扬,而后继续翻手里的闲书。 不知过了多久,褚雪正在睡梦中,忽然感觉一下猛地颠簸,醒了过来,她睁了睁眼,刚想问一句怎么了,却看见宋琛紧敛的眉头。 带着疑惑,她坐直了身子,还没等她说什么,车外却传来了乒乒相拼的刀剑声。 混乱中陆方的声音响起,“爷,有埋伏!” 就见宋琛沉声吩咐,“留活口。” “是。” 接着有人道,“石毅,邹振,先护主子走!” 响亮的鞭马声响起,马车猛烈摇晃起来,快速朝前狂奔。 褚雪刚从梦中清醒,脑子还有些迷糊,刚才纷至沓来的对话更是令她不解,但见宋琛出奇的冷肃,她隐约判断出了什么。 他们遇袭了? 是什么人要袭击他们? 打劫的山贼? 可他们一行只有一架马车,除此之外是二十几个骑马的侍卫,虽然是便装,但那健壮的体格和周身的杀气,任谁也能看出不好惹,哪里的山贼会傻到来硬碰硬呢? 马车飞快行驶,有些颠簸,她坐不太稳当,虽然惊惧,但明白事态严峻也不敢开口说话,只时不时担忧的望向宋琛,却见宋琛虽然神情肃冷,却并未慌乱,她略安了安心,紧紧握住他的胳膊。 忽然听见骏马嘶鸣,车速放缓了下来,兵器相拼的冷声又至,褚雪记得方才的声音里说,现在护着他们只有两个人,却不知现在外面袭击他们的有多少人,她听说他有六大亲卫,个个都是顶尖的高手,但若是以一敌百,胜算能有多少…… 这种危急关头,她真恨自己不是雁翎,会些功夫多少能保护自己,也不会给他拖后腿……对了,雁翎?她在哪?外面一片混乱,刀剑无眼,她还好吗? 她正担忧惊惧,余光中竟瞥见窗外有个黑影逼近,不等她出声,寒光就闪进车内,一柄长刀竟穿进车窗直刺向宋琛,褚雪惊呼一声,“爷!”几乎本能的扑到了他的身上。 扑倒他的一瞬间,她脑中没有任何念头,她闭紧了眼睛,只等着长刀刺进身体的疼痛。 然而那痛感却迟迟没来。 她疑惑的睁开眼,却见宋琛用一只手握住了将要劈向她的刀刃,锋利的刀刃割破了他的手,鲜血如雨点般滴落在她的背上。 他眉头紧蹙,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戾气,长刀被他握住几秒之后,蓦的失去力量软了下来,车外赶来的护卫一箭穿心,结束了持刀人的性命。 褚雪松了口气,他也松开了手,但他滴下的鲜血已经落满了她的背,眼泪喷涌而出,她颤抖着唤他:“爷!爷你没事吧?” 车外是一片刀剑砍杀声,他肃冷着脸,不发一言,只摇了摇头。褚雪手足无措,慌忙了片刻才想起要给他止血,她从裙角扯下长长一条布料,颤抖着去给他包扎。此时护卫们大约将袭击人群破开了口,马车重又行驶起来。 虽出身将门,但她其实从未见过什么打斗场面,也从未见过有人流过这么多的血。就是当年的映月血案,她当时也只是躲在路边的灌木丛里,并未亲眼见到那些杀戮。而现在,她目睹着鲜血从他手中不断渗出,那逼人的血腥味又逼近了鼻尖,她心内其实十分恐惧,如断线珍珠般的眼泪接连滚落,她颤抖着去包扎他的伤口。 她从未行过这些事,所以有些笨手笨脚,等到终于替他包好的时候,马车已经不知狂奔出去了多远。周围已经一片安静,她抬眼往车外瞧了瞧,见他们已经行驶在了宽阔的官路上,便稍稍安了下心,抬手去擦腮边的泪水。 将要触到脸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全是他的血迹,她动作顿了顿,用衣袖沾了沾脸。 宋琛一直没有说话,她也不敢出声,只安静的坐在他身边,手紧紧抓着身下的榻沿,抗着因马车飞驰带来的颠簸。 此后一路平顺,约莫一个时辰后,天色暗下来时,他们抵达了一处驿馆。 既然选择了驿馆,势必要亮明身份,护送他们的石毅将腰牌一亮,吓得堂内的众人纷纷跪了一地,驿长更是亲自来迎,但宋琛手上有伤,没有过多寒暄,只简单打了个招呼,就进了房。 他们匆忙而至,驿馆内并没能提前准备,但好在还有几间上房,也算整洁安静,落脚不多一会儿,驿长就寻了大夫来。 知道宋琛身份尊贵,大夫带来的都是顶级的金疮药,下午的那柄刀极利,他手上的刀口不浅,不过好在没有伤到筋骨,预计半月左右也能愈合了。 看着大夫为宋琛处理好伤口,褚雪松了口气。 驿长细心,虽从未见过褚雪,也能猜出这是恒王的爱妃,便由自己家中挑了几个麻利的婢女过来伺候她。她后背上还沾着宋琛的血迹,夏天衣裳单薄,那些血迹洇透衣裳后都凝在了肌肤上,眼见宋琛没什么大碍,她才想起自己这茬,由婢女伺候着去沐浴更衣。 忙完琐事,已至戌时过半,有一批侍卫们已经赶了过来,看样子是已经解决了麻烦,她匆忙用了几口饭,实在没心思再吃下去。 雁翎还没回来。 不知道她会不会有事。 亲卫们都在另一间房听候宋琛的差遣,她不敢去扰,只能静候。 又焦心熬过一个时辰后,她终于听见了雁翎的声音,雁翎被最后的一拨亲卫给带过来了。 大石落地,她松了一口气。 主仆两人再一次死里逃生,相拥喜极而泣。 ☆、第35章 患难 高黎早在他们启程前就去了京城打点,黄晟依然留在燕州守护其余的女眷孩子们,故而此次跟宋琛出行的只有四大亲卫。 但鲜有人知的是,恒王的侍卫皆是非一般的高手,能做他亲卫的,更是顶级,虽说少了高黎和黄晟,但剩余的陆方,邢枫,石毅和邹振随便哪个以一敌百皆是很轻松的。虽然此次刺杀的人也是功夫拔尖的高手,但相较之下,他们四个仍占上风。况且还有其余十几名层层选拔而出的护卫,因此尽管对方人多,但陆方他们依然胜了,唯一不足的事,令主子受了伤。 最后赶来的陆方几人进到宋琛房中,下跪请罪,“今日属下疏忽,让王爷受了伤,请王爷降罪。” “现在不是论罪的时候。”宋琛摆手,问道:“留活口了吗?” “回王爷,对方两百来人,皆是死士,属下原本留有两名活口,但……因有疏忽,那两人自尽了。” 意料之中。 但即便不留活口,他也能判断出是谁的手笔。 “两百个死士?还真的看得起本王!”宋琛冷笑一声,转而问道:“京城安排好了吗?” 这回回话的是邢枫,他低头道:“回王爷,已经安排妥当。” “好!”俊眉下翻涌着杀气,宋琛冷声道:“送给本王这样一份厚礼,本王不可不还,给高黎传话,明晚,本王要尽数还回去。” “是。” 邢枫应声,立刻退出房门,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他们落脚的地方是临近京畿的鹿州,打从宋琛进门,驿长就赶紧派人知会了鹿州知府,鹿州府排的上号的几位官员急忙赶来,在得知他遇袭的消息后更是大惊失色。宋琛在房中交代好诸事,就开门见了见几位官员。 眼见恒王伤得不重,鹿州知府总算松了口气,忙恭维道:“殿下大驾,臣等有失远迎,还令殿下受伤,实在罪该万死!请殿下降罪!” 宋琛抬手示意众人平身,淡淡道:“本王原是微服,不知者不罪。” 众人刚待定心,却又听他道:“不过本王原以为鹿州是个安稳的地方,今日才知道,此处很是凶险啊。” 府官们马上又跪了一地。 鹿州知府心里苦啊,他们这地方还当真一直是个安稳的地方,山贼打家劫舍之事已经许多年没有发生过,可谁料今日就是这么倒霉,这帮匪徒抢谁不好偏要抢到恒王头上,白丢了性命不说,还连累了他们这班无辜官员,这下可好,万一恒王回京向朝廷参上一本,他这几十年的官途就算是白混了。 思及此,知府大人痛心疾首,“殿下明鉴,我鹿州之地一向民风淳朴,真是十余年都未有匪事……” “大人的意思是说,本王一来,匪事就来了?”宋琛反问他。 “不不不……”知府刚想否认,突然转念一想,对啊,可不就是恒王一来,自己境内就发生这等祸事吗,如此说来,那些匪徒应是冲着恒王来的,这跟他的鹿州根本没有关系啊! 知府刚才悲苦的表情立刻烟消云散,转而抬起一张严谨无比的脸,肃然道:“此班贼人胆大妄为,竟敢行刺殿下,臣等今夜立刻上报朝廷,定将贼人一网打尽。” 匪徒已被恒王自己的人悉数灭尽,知府不是不知,而眼下谁敢行刺亲王,那凶手必在京中啊,上报给朝廷,自己就可撇清责任,至于朝廷如何处置,那是朝廷的事,他一个小小地方官管不了也管不来。 恒王在此遇了袭,伤的却不重,料想不会久留,他只要把人供好,等恒王一走,自己不久一身轻松了? 知府大人在心内打好算盘,诚恳续道:“今日殿下受惊了,臣已调来三百护卫驻守在驿馆,殿下大可放心歇息。” “如此便好,有劳众卿,天晚,各位也先回去歇息吧。” 宋琛语气中带着满意,诸位州官终于松了口气,纷纷告退出门。 折腾了半宿,宋琛回房的时候已是子时。 他刚踏进房中,就见褚雪蓦地由床边起身,几步来到他近前,她沐浴过后换了衣服,但眼中仍有担忧,她轻声问道:“爷,你的手还疼吗?” 这时候再见她,他眼中终于有了些柔软,他抬起未受伤的右手轻抚了抚她的脸,柔声道:“小小一点伤,无碍。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她摇了摇头,“爷不回来,妾身睡不着……她们备好了水,妾身伺候您沐浴吧。” 本就是盛夏,而今夜天气尤其闷热,忙到现在,他的确也乏了,遂点了下头,“也好。” 她引他来到浴桶旁,亲自服侍他。她极小心地为他褪衣,因他左手受了伤,动作不灵便,她便撩着水为他冲洗,他一直没有出声,安静的看她忙上忙下,凝视着她的脸。 从前一直觉得她乖顺,但经过今天,他才发觉,她其实也很坚强。他身为亲王,身为男子,三十年来经历过的杀伐不在少数,他自有沉稳的道理。可她呢,一个才不过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深宅大院里长大的千金,今天亲身经历过生死攸关的时刻,竟然没有被吓晕,那样危急的关头,竟然会扑上来替自己挡刀…… 他抬起湿润的手指,替她别过滑在腮边的落发,她微微抬头,给了他一个暖暖的微笑。 沐浴过后躺到床上,两人都没能马上入睡,他伸过未伤的右手将她揽进怀,低声问她,“下午为什么要扑到我身上,你不知道刀剑入体是很疼的吗?” 黑暗中她仿佛轻笑了一下,“妾身知道啊,妾身怕疼,但更怕他伤了王爷。” 他叹息了一声,“你还这么年轻,倘若有什么意外该怎么办?” 她顿了一下,终于落下泪来,“王爷是妾身的夫君,是妾身的天,若王爷有什么意外,妾身以后还怎么活……” 细软的嗓音被抽泣声打断,她的眼泪湿了他的前襟。 许久,他低下头去,吻去她的泪痕,然后静静的抱着她。 头一次,体内没生出那种要占有她的欲望,就是这样抱着她,仿佛她是此生一旦失去就再难寻回的珍宝。静静相拥,直到天明。 因他的伤口还需换药,第二日,他们并没继续行程,就只在驿馆里待着。 鹿州知府过来请了安,向宋琛汇报称,昨夜就已将他遇刺的折子快马加鞭送往京城,宋琛点了点头。鹿州离京城不远了,估计眼下这个时辰,朝中就已知晓他昨日遇袭之事,只不过他只受了些轻伤,有些人大概很是失望。 因他还要换药,知府简单寒暄几句后就告辞而出。换好药已是中午,午膳后他又同陆方几人闭门议事,等再见到褚雪,又是傍晚时分了。他轻叹,原以为能多轻松几日的,但经过昨日,大幕已提前拉开,往后怕是再清闲不得了。 昨夜睡得晚,又一整个白天都没闲着,况且手上还有伤,褚雪心疼宋琛,有心提醒他早些歇息,用过晚膳见他没什么事了,就命人去备水伺候他沐浴。但谁知他却精神很好,竟然命人寻来张琴,让她抚琴听,她虽然意外,却没有多嘴,只顺着他的意择了些悠远宁静的曲子抚给他听。 夜深人静,唯有琴声幽幽。 伴着缕缕檀香,她正弹一首《御风》,原本宁静的窗外却忽然嘈杂起来,杂音渐渐盖过琴声,远处仿佛有人在喊,“有刺客……” 琴弦霎时崩断,褚雪一惊。 “有人行刺,护好主子!” “是!” 门外近在咫尺的是陆方与邹振的声音,褚雪蹙眉看向宋琛,脸色苍白。 宋琛严肃时通常没什么表情,但此时的他让褚雪隐隐觉出一种淡定,见他向自己伸手,她赶紧坐到他身边。 雁翎也撤了过来,褚雪屏息,紧紧握住宋琛的手臂,任由外面嘈杂的噪声入耳,那噪声里有人的呼喊,有混乱的脚步,却唯独是那乒乒的兵器相搏最让人寒凉。 她的手在微微颤抖,宋琛知道她很害怕,出声安抚道:“外面有很多人,不用怕。” 她点了点头,依然沉默。 约莫半个时辰后,噪声渐熄,深夜重又安静下来,陆方来到门外禀报,“爷,刺客已被击退。” 褚雪终于松了口气,就听见宋琛沉声问,“死伤如何?” 陆方答道:“对方共有两百余人,死伤过半,我们有两人受伤,鹿州府亦有一百伤亡。” 宋琛仿佛并无意外,只简单吩咐了一声,“传鹿州知府。” 说罢,他拍了拍褚雪的手,“都过去了,我出去看看,你好好歇着。”接着又看看雁翎,“好好伺候主子。” 雁翎屈膝,“是。” 宋琛起身,出了房门。 房外留了两个侍卫看门,褚雪和雁翎来到内间的床边,褚雪前一晚没怎么睡好,稍稍闭上眼就是宋琛的血滴下来的画面,紧接着就是当年映月山庄的那场大火,然后她就惊醒,再也不敢入睡,因此撑到现在难免有些头疼。 她靠在床上,让雁翎替她揉一下。雁翎边用手指轻压她的头,边轻声问,“主子,你说是谁想害王爷,这样接连来行刺,胆子也太大了。” 她闭着眼叹了口气,“不知道。” 虽嘴上这样说,但她心里其实有一些猜测。 昨日荒道上遇袭,她还曾怀疑是山贼打劫,但经今晚,对方这样明目张胆的进犯,摆明了是行刺,那是谁想害宋琛? 他是位高权重的亲王,是谁这样急切想置他于死地? 无非是因他影响到了谁的利益。 还能有谁? 褚雪没想到,千年后她曾在书中读过的皇族政斗,自己回来后竟亲身经历了一回。昨日尖刀逼近的那一幕再次出现在眼前,她尤其后怕。 她已经失去了爹,娘,哥哥这些至亲,她不愿再失去他,所以她那时才会本能的扑住他,如果让他在自己面前受伤流血,甚至死亡…… 她大概真的没有勇气活了。 此生再也不愿失去所爱。 ☆、第36章 行刺 谁也没能想到,刺客竟然猖狂到夜袭驿馆,虽然没能得手,但毕竟死伤两百余人哪!短短两日间,鹿州境内死了近三百人,还俱都牵涉到恒王的安危,鹿州知府面如死灰,再度战战兢兢拜见过宋琛之后,一回家便又写了份折子,连夜加急送往京中。 驿馆内外的死尸被一一清理,地上残留的血迹也俱被冲刷掉,但尽管如此,空气中的血腥味依然挥之不去,在这个闷热的夏夜尤为明显。 人们急切希望老天能下场大雨,以冲掉漆黑夜色中暗伏的戾气。 褚雪从不爱用熏香,但今夜也在房中燃了宋琛常用的苏合香,这是他衣裳上常带的味道,闻起来总能让她安心一些。 宋琛归来已是亥时过半,因天气实在闷热,褚雪又服侍他沐浴了一次,两人方躺下入睡。床上铺了避暑的绢席,房中还镇着降燥的冰,其实已经十分舒适,褚雪熬了两天,实在困倦,挨在他肩头不知不觉睡去。 她的呼吸渐渐缓慢沉静,他却依然没有睡意,不知此刻的京城,状况如何? 京城。 这几日天气格外沉闷,虽已经子时,仍未有半分凉意。秦远由曲亭街的卫所衙门走出,与身边的卫所千户朱洵一路交谈。 这几日卫所巡检,秦远是专职料理此事的官员,全京城上百个卫所,他办事认真,都要亲自巡视,不知不觉竟已忙到了这个点钟。内城早已宵禁,道路上空无一人,临街房屋中偶有尚未熄灭的灯火,将两人的身影拉的皙长。 待又交代过一些事宜后,两人正走到曲亭街东段的路口,正要告别各自回家,却听到前方一处府邸中传来嘈乱声。 这一带住的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权贵,两人隐约觉得事情不妙,忙快步前去查看。 发生骚乱的府邸正是都御史褚霖大人的家。片刻前的沉闷暗夜中,一袭黑影忽然闪过,纵身跃进了褚府的高墙。但巧的是,子时巡防的卫队正打这经过,前排的卫兵正巧看见这一幕,于是纷纷警觉起来,快步向褚府大门赶。 卫队刚敲开褚府大门,还未来得及向看门的仆人讲明情况,忽就听见府中传来的惊呼,“有刺客!” 卫队立刻警觉,快步冲进了院中,欲抓捕刺客。谁料那黑衣刺客分外嚣张,碰上二十几人的卫兵,非但没有丝毫逃遁之意,竟继续冲着褚大人的房间奔跑,行凶意图明显。 众目睽睽,卫兵们当然不会让他得逞,当即就与其对打起来。但那刺客不是寻常人,武功很是高强,二十几人的精壮卫兵,竟都无法将他拿下,场面一时间僵持,褚府内一片混乱。 秦远与朱洵赶到时,那黑衣刺客已经放倒了七八个卫兵,在卫队眼皮底下行刺朝廷命官国之重臣,张狂至极,见情况危急,秦远顺手拔出身边卫兵的佩刀上前,朱洵也迎上去,两人配合,夹击黑衣人。 黑衣人见有高手,自知没有胜算,交过十几招后便抽身遁走,消失在了暗夜中。朱洵要去追,秦远赶忙拦住,“小心调虎离山!这人武功不弱,倘若只是为了引开你我,那这里就危险了。” 朱洵恍然明白过来,点了点头,转身与秦远一道,前去查看褚霖大人的安危。 好在褚霖一直在房中,并没什么危险,见秦远朱洵两人出手相救,他连声向他们称谢,秦远客气低头抱拳,“大人言重了,在下等就职于京卫司,护卫京城百姓乃职责所在。况您是重臣,护您周全也是在下向朝廷尽忠罢了。” 眼前的青年面若冠玉英气俊朗,褚霖很是欣赏,遂和颜问他姓名,秦远谦逊一笑,“不敢当,免贵姓秦,单名一个远字。” 听清他的姓名,褚霖微微一顿,原来是秦穆的儿子。 褚霖笑赞,“秦佥事很有令尊风采,虎父无犬子,令人羡慕。” 堂堂正二品的督御史,竟然仅凭姓名就得知自己的身份官职,秦远很是钦佩,谦虚之余也由衷的恭维了褚霖几句。 简单寒暄完,秦远令朱洵增加了巡视的卫兵,并又增派人手驻在褚府。一番折腾下来,又过去了一个时辰,明日一早便要将今夜之事汇报朝廷,秦远没再耽搁,便告辞了。 夜幕下的京城重复宁静,褚霖夫妇回到房间,褚霖拍了拍夫人的肩,叹道,“今夜平安了。” 褚夫人点了点头。她的夫君为朝廷言官,几十年来得罪过的人不在少数,但褚府却一向平安,如今夜这般明目张胆的行刺,实在是头一回,妇道人家心中难免惊恐,但见丈夫这样说,她也没再说什么。 夫妻俩重又躺到床上,黑暗中忽听到褚夫人轻声说了一句,“秦家的那个儿子,看上去当真是个好孩子,若是雪儿没有……”话未说完,她叹息了一声,“可惜了。” “已经没什么若是了,雪儿就是雪儿,没有其他的可能,睡吧!” 褚霖闭上了眼,回想着今夜的情景。 赶上这个时辰来行刺,对方不是太笨就是谋划的太好。 端看明早如何了。 第二日一早,朝堂震动,但令满朝文武震惊的却并非都御史遇刺这一件事,除过鹿州传来的恒王第二次遇刺的消息,昨夜竟然还有一人遇刺,但这个人,已不再是身居要职的权贵,而是天牢里的罪犯——因圈地案被褚霖参奏的顺天府尹曹仟。 京中朝官们纷纷猜测,短短两天内,将要进京领赏的恒王两次遇刺,第二次竟然跟褚霖和曹仟的遇刺同时发生,这不由得人将所有的事放在一块想。 金銮殿上的建和帝面色铁青,不发一语退朝回了御书房。 “逆子!” 一沓崭新的奏折被重重甩在地上,书房内的太监们又跪倒一地。 建和帝此刻内心的暴怒堪比九霄雷霆,自己费心费力培养了三十多年的嫡子,竟然混账糊涂到这种地步! 建和帝不愿相信太子真与那曹仟圈地案有关,谁不知自己百年之后,整个天下都将是他的,他何苦要去指使顺天府驱逐乡民?他要那么大块地有何用? 因此即使辨出了那密信中太子的笔迹,建和帝仍存有一分希望,所以才让三司秘密会审,在水落石出之前不准走漏一点风声,倘若他真是被冤枉,也还不至于让他落人口舌。建和帝的此举,可谓为太子留足了后路。 但眼下真相还未查出,他就这么急不可耐的动手了? 他以为除了褚霖,灭口了曹仟,自己就能撇得干干净净了? 简直是此地无银,掩耳盗铃! 还有,竟然两次刺杀自己的同胞手足! 他以为除了老三,将来自己的江山就能坐得稳了? 一旦没了老三替他镇守燕州,北面的北胡定会蠢蠢欲动,到时候他一个新君,该如何抵挡势如豺狼的蛮族? 他脑中只有眼前的蝇营狗苟,丝毫没将天下的长久放在心上。 自己终于还是错了! 这一刻,建和帝心中五味杂陈,他以为给嫡子最好的环境,最好的老师,最名正言顺的名分,终可以教养出一个明君,但自己坚持了三十多年,这终究还是错的! 现在看来,愚蠢的老二非但远远比不上老三老四,就连淡泊的老大都比他强出太多。 这一刻,愤怒,失望,与后悔齐齐涌上心头,令这位铁血君王竟有些不知所措。 但他没有再多功夫思考,听完战战兢兢的宦官通报上来的另一个消息,他急忙赶往自己的后宫。 ~~ 鹿州。 大雨由前一日的半夜落下,浇注了两个时辰才罢休,伴着轰轰隆隆的雷声,褚雪睡得分外香,第二日直到艳阳高照才醒。 睁开眼时宋琛已经不在,她摸了摸身边空空的床,不由得感慨,看来自己实在是太累了,竟连他何时起来的都不知道,要知道从前她可总是比他先醒呢。 刚伸了个懒腰,听见动静的雁翎就开门进了来,瞧见她慵懒的模样,雁翎沉重了两日的脸上露出丝笑,轻声问她,“主子醒了?” 她点点头,问道:“王爷呢?” 雁翎扶她下床,回道:“王爷在隔壁房间跟人议事呢。” 她嗯了一声,自叹道:“看来昨天实在是累了,连王爷什么时候起来的都不知道。” 雁翎一笑,“王爷天还没亮就起来了,出去的时候还叮嘱奴婢别吵到您呢。” 褚雪诧异的看了看雁翎,“王爷怎么起的那么早?” 雁翎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啊,但看起来王爷好像有心事,好像在等什么人……对了,那个邢枫大人今早来求见,王爷就去了隔壁,一直到现在呢。” “嗯。”褚雪点了点头,忽然想起,好像昨天一天没见到邢枫。 正想着呢,宋琛推门进了来,见她起来了,也笑问她,“这么早起来了?怎么不多睡会?” “王爷就笑话妾身吧,您起来了,怎么也不唤妾身一声?” 见宋琛笑的很轻松,都有心情打趣她了,褚雪放了放心,隐约觉得事情应该都已经过去了。 宋琛习惯性的想去捏她的脸,伸出手才发现自己还受着伤,这几天太过专注,连手上的伤痛都忘了。 褚雪却还记着,她忙问他,“王爷今日换过药了吗?” “还没有。”他实话实说。 “快去传大夫。”她扭头吩咐雁翎。 自他们到了后,鹿州最有名的大夫就被请来留在了驿馆,专门料理他的伤势。 不多时大夫就赶了过来,褚雪退到内间,等宋琛换完药后再出来。 下过大雨后,天气凉爽了许多,宋琛心情果真不错,大半个白日都跟她在一起待着,听过琴后还下了几盘棋,虽然他左手伤着,但丝毫不影响棋路,连赢了褚雪好几盘,褚雪见他开心,也轻松了许多。 但将近傍晚时,她得知了京城的父亲遇刺的消息,不禁大惊失色。 她是在鹿州知府前来参拜宋琛时无意听到的,待来人一走,她急忙跑出来问他,“王爷,我父亲遇刺了?他有没有事?” 她刚才从门外经过,只隐隐约约听了一句,多余的话并未听清。 见她花容失色,他赶忙安慰,“褚大人没事,刺客被正巧路过的卫兵拦住了。” 她这才放了放心,又急切问道:“那,那是什么人要害我父亲?” 宋琛隐隐一顿,“朝廷已着人去查了,放心。” 她点了点头,秀眉却微蹙。 为什么连父亲都有危险了?难道还是因为宋琛的关系吗? 原来这条路,波及的这样广,还未踏出就已经这么危险。 她担忧的看了看宋琛。 你一定要平安。 宋琛本欲打算在鹿州再待两天再动身去京城,却在当夜的凌晨不得不改变主意,连夜了进京。 因为京城恒王府来的侍卫给他带来个消息——就在他第二次遇刺的消息送到京中不久,敬贵妃中毒昏迷。 ☆、第37章 离心 三匹骏马驾的马车呼啸一路,终于在第二日的清晨赶到了京城。 藩王回京的第一件事当然是进宫面圣,况且眼下自己的母妃还出了事,宋琛回自己的王府匆匆更衣后,便携着褚雪进了宫。 宋琛是亲王,尽管担忧敬贵妃,也还是得先去拜见建和帝,好在褚雪不用面圣,便先去了福宁宫。 褚雪进来时,御医刚走,经过了一天一夜五位御医的努力,敬贵妃总算被留了下来,但听说她中的毒颇为凶猛,全部清除需要一些时日,所以眼下人还未醒。 出于礼数,褚雪没有去近前,只站在寝殿内间门口往睡榻上望了一眼,只见华丽的幕帐中,脸色苍白的贵妃疲惫的闭着双眼,没了往日里傍身的珠翠绫罗,看上去只是个柔弱的女子。 褚雪知道人已无性命之忧,便略微放了下心,虽然她与敬贵妃没有血缘,但那毕竟是她夫君的母亲,眼见宋琛昨夜马车上的心急如焚,她自然也担心。 即便是深受君王宠爱的贵妃,在这深暗宫闱中竟也如此脆弱,竟然会被人用剧毒来谋害,以至于差点失去性命,没有孩子在身边,她中毒的那一刻一定觉得无比孤独。 褚雪联想到自己在王府里的两次受害,不由得很是悲凉,原来即使尊贵如贵妃,也依然避免不了那些阴暗龌龊的手段,平顺无争的后宅,恐怕永远都只是男人的幻想吧。 没容她再多感慨,宫人们已将煎好的药端了上来,褚雪忙接过,替代女官亲自喂贵妃喝药。 勤政殿。 建和帝见到了三子宋琛,阴沉了多日的脸色终于和缓了一些。 虽然自己两次遇袭,母妃也被人陷害,但宋琛仍是沉着的先请了安,立在一旁并未多言。这两天前朝后宫发生的事已经太多,他的父皇肯定早已心烦意乱,而以他父皇的性情,自己一旦有了主意根本也无需别人多言。 最重要的是,他今早进宫后所见一路正常,那他的母妃必定平安,他在父皇面前,必须稳住心神。 建和帝看到他手上的伤口,再大致问了他遇刺的情况,便与他一道来了福宁宫。 父子两人进来时,褚雪正小心翼翼的给敬贵妃喂药。 因敬贵妃正睡着,并不好喂,她只能拿药匙一点一点往敬贵妃嘴里沥,因此一碗药喂了很长时间,不过她细心将药分成了两碗,喂第一碗的时候,另一碗就搁在温水里暖着,这样等一碗喂完,另一碗也不至于凉,能将药效发挥到最好。眼看一碗药就剩一点了,殿门外响起通传,皇上来了。她慌忙搁下手中药碗,起身跪迎。 虽然嫁入皇家已有一年,但她却还是第二次面见圣驾。 建和帝见到她,微微楞了一下,宋琛解释道:“儿臣此次只带了褚氏回京,故而今早只有她一人来母妃这里伺候。” 建和帝轻点了点头,和声道:“起来吧,难得你有孝心,不必多礼了。” 她低头应了声是,起身退后几步。 父子俩来到床边,端详着榻上的女子,建和帝眼中是不忍与内疚,宋琛眼中是心疼担忧。 虽为母子,但自他被封王就天南海北,聚少离多,因自己的强盛,母妃要应付皇后与东宫,那会有多殚精竭虑? 眼下母妃虽没有性命之忧,但这一番遭罪,却谁也替不了她,况且她中毒昏迷应是自己第二次遇刺的消息刚传到京中的时候,还要让母妃为自己担忧,他觉得自己着实不孝。 虽不确定是何人下的毒手,但宋琛心里满满都是自责。 见碗中还有药汁,建和帝示意褚雪,“你继续。”然后跟宋琛走去了外殿。 “你母妃的事,朕已着人去查,你放心,定会给你个说法。” 建和帝脸上难掩疲倦,但此言似乎颇有弥补之意。 见父皇已如此发话,宋琛没有多言,只恭敬道:“是。” 待了不多时,皇上又回了勤政殿,宋琛则留了下来。 褚雪的药已经喂完,宋琛回到床前时,她正拿着丝帕轻轻为敬贵妃擦嘴。 见他回来,她重又让出位置,让他坐在母亲跟前。 “宁鸢。”他轻声唤道。 敬贵妃的贴身女官来到跟前。 “太医怎么说?”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母妃苍白的脸上。 宁鸢回道:“回殿下,太医说娘娘只要按时用药,大概三四日之内即可转醒。” 他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谁做的?” 宁鸢扑通跪下,脸如白纸颤抖道:“殿下,奴婢不知,昨日娘娘才出事时皇上就已将福宁宫里的宫人全部提审了,问题不在福宁宫里啊!” 宋琛紧敛眉头,进一步问道:“那娘娘是如何中毒的?” “回殿下,昨日上午,娘娘服完珍珠银耳羹就开始不舒服,还没等御医前来就已经昏倒了。御医来后,才验出娘娘是中了毒,昨日审完福宁宫,内廷监就接连审了尚膳监,今日晚些时候,应该就会有结果了,内廷监的手段,您是知道的。” 宋琛语声依然很轻,似乎怕吵到正沉睡的母亲,但神色已经冷肃至极,“这几日好好看护娘娘,若再有闪失,本王要整个福宁宫赔命。” 殿中太监侍女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褚雪知道他是真动了气,不敢再说什么。 将尽中午时,宋琛和褚雪回了恒王府。昨晚颠簸一路,又挂念着京中诸事,两人皆是心神疲惫,但宋琛有一堆大事要理,得知他回来,前来求见的人不在少数,于是匆匆用过午饭后,宋琛就去了书房,褚雪则回了自己的院子。 未时末刻,勤政殿。 内廷监总管周予匆匆来到御书房,今日的建和帝脸色尤其严肃,周予顿了顿,轻声道:“陛下。” 建和帝瞥了眼来人,目光继续转至案上的奏章,淡淡道了声,“说吧。” 周予沉了沉气,躬身道:“福宁宫一事,已有了结果。” 建和帝抬起目光,看向眼前人。 周予低下头,建和帝却依然看到了他眼中的惶恐。 “昨日敬贵妃娘娘自食用完珍珠银耳羹后就陷入昏迷,事后御医查证娘娘乃胡蔓藤中毒,奴才查过尚膳监,并无可疑,但据尚膳监御厨称,昨日就在为福宁宫烹煮甜羹时,永乐宫的宫女典春曾去过膳房……除此以外,那碗珍珠银耳羹,并未再经过他人之手。” 建和帝眼睛微眯,却似乎并无意外之色,只是定定看着眼前的周予,冷的像一座冰山。 “说下去。” “是。”周予继续,“奴才方才去永乐宫查过,永乐宫花园里有一处新翻的泥土,据宫人们说乃是为种花之用,但奴才命人掘开后发现,里面有被揉碎的胡蔓藤……” “混账!” 建和帝低低一声怒吼,雷霆万钧。 御书房内顿时又趴倒一片。 “去永乐宫!” 众人还未来得及应声,龙袍君主已大步迈出了房门。 永乐宫内,建和帝的发妻陈皇后紧紧抓住夫君的袍角,声泪俱下,“皇上,臣妾冤枉啊,敬贵妃中毒一事,臣妾当真是不知情的啊……” 从敬贵妃中毒开始,陈皇后就已隐约感觉到事情不对劲,但她自认身正不怕影斜,况且皇上又没来问,她若着急为自己辩解,岂不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所以这位母仪天下三十多年的陈皇后两天来一直稳坐永乐宫,巍然不动。 但她绝没想到,内廷监的人居然从花园里搜出了那个什么胡蔓藤!她虽恨极了敬贵妃,虽早就想让那个贱人去死,但绝不会挑恒王刚刚遇刺的这个当口啊!三十多年的皇后,她会如此愚蠢吗? 可她的夫君已显然不再信她,但无论如何,她都要力证自己清白,因为自己一旦落了嫌疑,势必会影响到自己的儿子——东宫的太子啊! 这才是最重要的。 尽管陈皇后已梨花带雨,但建和帝丝毫不为所动,恶狠狠地钳住她的下巴,厉声道:“你已经当了皇后,你的儿子也早已是太子,朕已经给了你最好的,你还有什么不满?为何非要置她于死地!” “皇上!你相信臣妾,真的不是臣妾啊!”尽管建和帝的话已如利剑刺进心里,但陈皇后丝毫不放过最后一丝希望,依然哽咽恳求,“皇上,您想一想,倘若臣妾真的要害敬贵妃,为何还要把毒物留在自己宫中引人来查,还放在那么明显的地方,臣妾并非糊涂之人啊!” “是啊,朕也奇怪,当年你能那样悄无声息的夺了她腹中的胎儿,如今却为何愚笨到这等地步了?” 建和帝冷冷的盯着眼前苦苦哀求的女人,眼中早已没了任何信任。 哭声戛然而止,陈皇后惊惧的望向眼前的男人,半晌,方迟疑道:“皇上,您说什么……” 建和帝冷笑一声,“还要朕再说一边吗?” 方才还紧握龙袍的双手骤然松开,陈皇后瞬间怔住。 原来……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此时还能再说什么,让他相信自己此次的确无辜? 还要说些什么? 他已认定了自己就是凶手了。 恐怕这些年来后宫发生的所有的事,他都算在自己头上了吧! 他好狠!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肯给自己…… 看着不再发一语的女人,建和帝冷哼一声,拂袖离开,徒留下辉煌的永乐宫一殿的绝望。 是的,他都知道。 当年之所以佯装不知,是因为还忌惮着陈皇后娘家的势力,他一个刚登基不久的君王,还是靠兵变上位,当然很需要那些世家的支持。 所以只能眼看着自己宠爱的女人受委屈。 可如今一切早已不同。 一个时辰后,建和帝发下圣旨,陈皇后心胸狭窄品行不端,即日起剥去执掌六宫之权,永禁永乐宫。 宫里的消息传到时,宋琛正和褚雪一道用晚膳,因这并非秘密,前来报信的管家便没有避讳,直接当着褚雪的面把这个消息给汇报了出来。 消息乍一入耳,褚雪手一顿,但见宋琛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淡淡道了声:“知道了,下去吧。” 管家低头退出。 褚雪默默看了一眼宋琛,见他没再说什么,她也不便出声,心里却了然了。 昨日敬贵妃中毒,今日皇后就被夺-权禁足,看来这个毒手果真是永乐宫下的。 皇上虽然没再表示什么,但这一步已同废后没什么区别了,皇后一倒,那太子…… 宋琛接下来必定会更忙,可福宁宫那边敬贵妃还没醒……她想了想,有了些主意。 晚上沐浴完就寝的时候,她对宋琛说,“王爷,妾身有一个想法……” “嗯,”宋琛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她,“什么想法,说吧。” 她坐直了起来,认真看着眼前的男人,“近来宫中出了这么多事,必定人心惶惶,贵妃娘娘身边不能缺人,眼下府里也没什么事,倘若王爷同意,妾身愿意每日进宫伺候娘娘,有自己的人在,您也能宽宽心。” 此言一出,宋琛侧目看着她,只见美人长发披肩,肌肤胜雪,眸若秋水,从前只觉得这样的她妩媚,今日却让他品出缱绻之意。 他微笑的伸出了手,她知道他这是应允了,也微笑着重躺进他怀里。 他在她额上一吻,说,“得美人如你,夫复何求?” ☆、第38章 偶然 这日的晚间,陈皇后被夺-权禁足的消息就已传遍了京中的权贵圈。 众人惊讶之余,再联想到近来发生的这些事件,不免都纷纷猜测,已安稳了三十年的宫闱,难道如今真的要变天了? 而第二日的早朝,群臣又得知了另一个消息,令他们更加坚定了心中的猜测。 建和帝当朝下旨,以昏庸渎职为由将东宫詹事胡谨行革职。 此消息一出,朝中风向大转,即便从前一直观望的官员,都开始私下求见恒王,一时间,朝中已有过半的官员都站到了恒王一队,仅有少数几位老臣仍持中立态度。 母后被夺-权,辅臣被革职,这于东宫而言,简直就是晴空霹雳。太子几天来如热锅上的蚂蚁已经到了坐立难安的地步。 一见到快步赶来的薛跃升,太子眼中终于现出一丝亮光,胡谨行被革职后,他能依赖与信任的,唯有眼前这个人了。 薛跃升刚要行礼,太子急忙拦住,眼下他身边能用的人已经不多,他有自知之明,对身边辅臣的态度也终于客气起来。他急切道:“爱卿,眼下之势,依你看本宫该如何走啊?” 薛跃升叹了口气,“殿下,近来的变数一件接一件,恐怕不妙啊!” 太子急了,“可本宫是无辜的啊!你也知道,我们只派出去过一批人,后来刺杀老三的和褚霖曹仟的都与本宫无关啊!还有母后,母后她也是被陷害的,她如果想杀敬贵妃,早就下手了,为何会挑眼下这个当口?” 薛跃升道:“殿下,这些事你知我知,可皇上不知啊!皇上近日来的这些举动,您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太子怔楞,“难道父皇,果真要废本宫了?” 他凤眼圆睁,半晌,愤恨道:“老三!一定是他!是他自己安排的人,假意刺杀自己,褚霖还有曹仟,再让他母妃中毒嫁祸我母后!他真是卑鄙无耻,居然能用这样恶毒的法子来坑害本宫!” 薛跃升重叹一口气,劝道:“可是殿下,您想的清楚,皇上能想清楚吗?请恕臣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他老人家,已经被恒王母子迷昏头了,他连陈皇后几十年的结发妻子都不信,您觉得他还会信您吗?” 太子悲笑,是啊,他的父皇,已连发妻都不再相信,还会信他吗? 见太子沉默,薛跃升进一步谏言,“殿下,被恒王用这种卑劣的法子逼到此等地步,您甘心吗?” 太子看着他,不发一言。 薛跃升点了点头,道:“常言道置之死地而后生,您眼下已经被逼到了死地,往后的生机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争取?”太子敛眉,“京郊的那块地已经废了,本宫还如何争取?朝廷的兵权早已被父王收回,本宫哪里还有什么可用之人?” “殿下此言差矣,”薛跃升见谏言有希望,遂靠进太子,低语起来。 听完薛跃升的话,太子茅塞顿开。 对啊,京卫司还屯着几万的兵力,那个指挥同知曾信昔日是他外祖父的幕僚,还有凉州的老五申王,那可是母后的养子,永州的老六瑞王,打小就不太服老三,只听自己的话…… 老三这种人,你只要一招杀不了他,他反扑之势只会凶过猛虎,自己再手软下去,早晚会被他整死! 既然父皇已经不信自己,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太子赶忙走回书案前,疾书密信两封,交由薛跃升悄悄带出了宫。 ~~~ 自那晚向宋琛请命过后,一连五日,褚雪都守在福宁宫敬贵妃的榻边,亲自喂她吃药,甚至取代了宫女,近身伺候。 如御医所言,敬贵妃已于中毒后第三日醒来,虽然还是身子虚弱,但心神清醒,体力也在慢慢恢复中。 褚雪每日陪早朝的宋琛一同进宫,去到福宁宫伺候,通常要待到日暮时分才回恒王府,虽然辛苦些,但好在敬贵妃恢复得很快,已经渐渐能下床走动了。 平常无事的时候,褚雪就给她弹弹琴,也会聊天,但她是侧妃,并不敢在贵妃面前多言,所以往往都是敬贵妃在说,她在听。而两个女人谈论的话题,除过深宫中无关痛痒的陈年往事,大部分都是关于宋琛的幼时,褚雪静静听着,有时听到趣事也会莞尔一笑,然后等他傍晚来接她时,就常常莫名其妙的笑看他。 他弄清原委,好笑的同时也暗自感叹,雪儿虽然年轻,但到底比他孝顺些,眼看着母妃的身体一天天好转,心情也开朗起来,他真庆幸此行带了她出来,虽然来时路上遭遇了险情,但她在危急关头一次次表现出来的坚定,勇敢,体贴,却牢牢拴住了他的心。 这一日福宁宫中,褚雪正陪着敬贵妃聊天,宫人端来了新熬好的汤药。褚雪接过,亲自搅动吹凉,断定不烫嘴后才喂给敬贵妃喝。敬贵妃望着眼前的少女,不由得就想到了自己那个未能出世的女儿,心中一阵感慨。 待一碗药喝完,敬贵妃问道:“回京几天了,可曾回娘家看望父母?” 褚雪笑了一下,递上早备好的湿帕,回道:“还没,妾身回来后已派人向父母报了平安,况且娘娘这边要紧,等您大好了,妾身再回去看看也不迟。” “傻孩子!”敬贵妃抿了口清水,续道:“本宫这里一大堆人伺候,不缺你一个,但你们来时路上惊险,你父母不知道该有多担心呢!他们才是最挂心你的。” 褚雪微笑,“妾身知道娘娘身边人多,也会尽心伺候您,但您是王爷的母妃,您此次一病,王爷不知有多急,王爷他忙着前朝正事,妾身理应替他分忧。虽然妾身愚笨,但就算在这里守着您,替您端了茶喂个药,也算是替王爷尽了孝心。况且,这也是妾身心甘情愿的。” “妾身还在娘家时,就常受母亲教导,婚后要体贴夫君孝敬公婆,虽然您身份尊贵,但其实也是妾身的婆母,儿媳伺候婆母,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妾身的父母日后知道了,也会认为妾身做得对的。” 长长的一段话入耳,敬贵妃只觉得舒心,细想起来,她说的其实很对,自己虽贵为贵妃,常年待在深宫,但也是母亲,婆母,倘在寻常人家,她这个年纪早已含饴弄孙安享天伦了…… 敬贵妃抚了抚她的手,叹道:“褚夫人是个贤妻良母,能教养出你这样的女儿,本宫真羡慕她……”语声停了停,敬贵妃想起什么,打量了一下她,疑问道:“你也成亲一年了,怎么肚子还没个动静?” 褚雪一顿,其实她自己也有些烦闷,从前是她觉得时机未到自己避着,但自宋琛从魏州归来,她就没再吃避子药了,眼看现在都两个月了,宋琛也很称得上勤快,怎么自己还没怀上呢?别是那个避子药有不良影响吧? 眼下如月也不在,她也没人可问。 不过现在贵妃这样问,她倒是可以提一提燕州的往事…… 她垂眸一笑,有些羞涩,“妾身也有些着急,去年在燕州时,王妃还让人每天为妾身熬汤补过身子,燕州的府医也说妾身身上没什么问题……或许,或许是缘分未到吧。” 敬贵妃神色微微一凝,许锦荷给她送过补汤? 作为在深宫之中熬了三十多年的女人,那些个龌龊手段她太清楚,她虽希望儿子的后宅能风平浪静,但她也明白,自古以来,哪会真的有那种事? 自己不是没有吃过亏,敬贵妃对这些手段深恶痛绝,她曾以为许锦荷是个宽容的主母,但褚雪自进府以来就受宠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实,有些事,真的不能不去想…… 她笑了笑,对褚雪道:“燕州的府医医术未必有多精湛,宁宁身子弱,三年了他都没能给调理过来,本宫不太信得过,宫里倒是有不少好御医,等会让他们给你诊诊脉,看看是哪里弱了也好补补,争取早日有好消息。” 敬贵妃如此说,显然已经起了怀疑,虽然她现在没办法跟许锦荷抗衡,但适时让贵妃知道许锦荷的真面目,日后也许有帮助。 褚雪低头尊了声是。 傍晚回去前,御医来给敬贵妃请脉,这位季渊御医是信得过的老大夫,敬贵妃就让他顺手给褚雪诊了脉。 如褚雪的预料,季渊当场并没有表现出异样,只是如实指出了她体寒的病灶,其余并未多言,但他诊脉时眉间微不可查的一跳,倒是让褚雪放了心,自己服避子药的痕迹,这位老大夫应是察觉出了。 才号完脉,正巧宋琛过来接她,她等母子俩寒暄完后便告辞回了王府。 等到福宁宫清净下来,敬贵妃看向季渊,“如何?” 季渊面色严谨,俯身道:“老臣不敢欺瞒,褚侧妃的体内有避子药的痕迹。” 敬贵妃闭了闭眼,长叹了一口气。 “知道了,这件事你知我知便好,不可传扬。” 季渊恭谨,“老臣明白。” “你回去写个食补方子,悄悄交由恒王府的管家,让膳房替她补补身子,争取早日能怀上。” “是。” 京城恒王府的管家是宋琛母子的心腹,并不会轻易被他人左右,信得过。 敬贵妃揉了揉额角,她不愿看见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许锦荷再宽容,终究还是个女人。 但眼下,恒王正是用人之际,她只能把这件事悄悄埋下,暗地里补偿一下褚雪了。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敬贵妃觉得褚雪当真是个不错的孩子,但在这皇家内院,哪个女人能一路顺遂呢,尤其是最受宠的女人。 一如当年的自己。 无论如何,委屈总会有的,但能隐忍包容,才可走得长久啊! ☆、第39章 收伏 京城,沛国公府。 虽然是一处年代不算久远的府宅,在京城这种世家云集的地方并不特别出众,但门口那对威猛的鎏金铜狮足以彰显府邸主人的霸气。 沛国公许茂如今已是古稀之年,这个年纪的公爵当朝本就少见,更何况这还是一位曾辅佐先帝打下江山的老将军,一想到这处府宅里镇着一位开国名将,打从门前路过的车马行人都忍不住要肃穆三分。 平南侯许冀林这个时辰刚下朝回府。尽管大齐朝已和平多年,但武将出身的他仍需早朝,而每日下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父亲沛国公问安。他的大哥,沛国公的长子早年战死沙场,因此功勋世家在他这一代,仅有一脉了。 打从父亲许茂的院子里出来,正瞥见候在一旁的随从,随从上前,躬身笑道:“侯爷,赵佶回来了,正在书房候着您呢。” 许冀林点了点头,转身去了书房。 书房里,瞧见许冀林进门,赵佶先是规矩行了个礼,而后自觉关上了房门,才低声道:“侯爷,奴才此去潍州与泗州多番查探,实在没有发现可疑之处。加之去年在京城褚府,也没探出些什么,这次,恐怕是咱们多虑了吧。” 许冀林没有立刻接话,只面无表情的瞟了眼面前的心腹,轻轻冷笑了一声。 没有可疑之处? 褚雪的那副容貌就是最大的可疑之处。 虽然时隔八年,但当他在去年的宫宴上看见恒王身边的女子时,仍然忍不住惊讶,在心里沉浮了多年的那个女子的身影又猛然浮上了眼前。 可她早就死了,那样决绝的挥剑自刎于他的面前,终让他此生再难释怀。 他始终不懂,他比起岳澜究竟相差在何处? 那时候,明明是他先遇见的她,那时的他意气风发,是年青有为的将军,还承着公爵世子之位,他怎么就比不上从军队里摸爬滚打上位的岳澜呢? 她拒绝了自己的求亲示好,却选择了出身寒门的岳澜,而后,得到了她的岳澜如日中天势不可挡,屡屡立下军功,岳家军的风头甚至一度压过了他们许氏…… 收起脑中纷扬的过往,他不太相信仅是姑侄的褚雪与褚蓉会那样相像,褚家一定是掩盖了什么秘密。 他终于开口,对赵佶说:“褚霖是何等人,他若有心隐瞒,你查不出来也是正常,既然潍州与褚家祖籍泗州都没有线索,那就去晋州,褚霖的岳丈家不是在那吗?” 赵佶一听,恍然道:“是!” 见他要抬脚,许冀林将他拦了一拦:“这几天-朝中恐有大变,这件事先搁着,等大局稳了再去。” “是,奴才明白了。” 有些事可以暂且搁置,有些万万不能,他的父亲辅佐了两代君王登基,而今,要看他的了。 ~~ 燕州。 宋琛与褚雪已经离开了近一个月,京中的消息也陆续传到了这边,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原定的归期必定要拖延。许锦荷明白现在是她夫君的关键时刻,朝廷的大事她暂时帮不上忙,眼下能做的,就是照看好燕州的家。 但唯一让她气不顺的,是听闻敬贵妃出事后,竟然是褚雪日日守在身边照顾,这一招近水楼台的殷勤之举既讨了宋琛的欢心,又让敬贵妃对她亲近,看不出这个女人年纪不大,竟然这样有心机。 李嬷嬷那笔账还没算,又让她在京中讨了便宜……许锦荷暗暗咬了咬牙,略感棘手。 灯火下,丁香正为她按揉着头部的穴位,身为王府的主母,每日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她已到了这个年纪,难免有些疲怠,好在丁香按摩的手法娴熟力道得当,每晚睡前帮她按几下,她也能睡得舒服一些。 眼见许锦荷的眉头一直微微蹙着,丁香暗自琢磨了一会,轻声道:“王妃,现在时辰还早,您要不要喝碗百合甜羹?那个很能安神呢。” 静了一会,闭目养神的许锦荷才轻轻嗯了一声。丁香听见,连忙朝屋里候着的秋桂点了点头,秋桂会意,抬脚迈出了房门,向膳房走去。 时辰已至戌时过半,王府里一片安静,除过巡防的侍卫,少有人走动,一路廊檐墙角上都悬着宫灯,显得诺大的王府富丽堂皇。 去膳房的路才走了一半,秋桂正来到一处转角,往右侧几步是一个小园子,她下意识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却看见暗黑处似乎躲着一个身影。 “谁?”秋桂惊问。 暗处没有反应。 这是在躲她?秋桂冷笑,作为王妃身边的大丫鬟,在这王府里也有十年,这点小伎俩,想瞒过她? “再不出来,我可要喊侍卫了,到时定要你看看,是侍卫们的刀戟厉害,还是姐姐我厉害!” 秋桂丁香这个年纪,在一众丫鬟里的确算是年长的,自称一声姐姐,并不为过。 “姐姐,别!” 随着乞求声,一个婢女的身影从暗影里转出。 秋桂定睛一看,竟是紫芍苑夏婉音身边的妙蕊。 “这么晚了,你不好好伺候主子,躲在这里干什么?”秋桂问她。 “没,没什么。”妙蕊有些支吾,“哦,姐姐,我们主子丢了支珠花,派我过来找找。” 大晚上的过来寻珠花,手上可连个灯笼都没提……秋桂打量了妙蕊一眼,问道:“夏夫人的珠花,是什么时候丢的?” “下午……哦不对,是傍晚,傍晚的时候。” 结结巴巴,显然很有问题。 那园子后面的墙边就是一个小角门,紫芍苑的主仆三人可都是勾栏出身,一身风骚媚骨,夜深人静的跑到这里来,该不会是跟人私会来了吧…… “好你个小蹄子,竟然敢编瞎话来诳姐姐!”秋桂忽然厉声开口,“若是傍晚丢了珠花,为何现在才来找?还只有你一个人?说,跟你厮混的是谁?再敢骗我,看我不叫人来扒了你的皮!” “姐姐冤枉,冤枉啊!”闻此言妙蕊竟扑通一声跪下,哭道:“您借我一百个胆儿我也不敢做这等没皮没脸的事啊!” 紫芍苑的主子位份低,相跟着身边的下人也低,纵然是贴身丫鬟,被人攥住了把柄,跪下来哭求也不为过,眼见她如此,秋桂更是认定了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既没做丑事,那你跑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说!” 秋桂不依不饶,胆小的妙蕊惊惧的厉害,身子止不住的猛颤,却似乎不准备松口。 忽然一声脆香,从妙蕊身上跌落了件什么东西,没等她去捡,秋桂急忙俯身拾到了手中。 竟是一个钱袋! 秋桂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好家伙,将近五十两呢! 秋桂嘴边挂起轻蔑,冷笑道:“好啊,原来寻珠花是假,偷银子是真!你哪来这么多钱?偷带到这里是要给谁的?门外跟你接应的是谁?” 面对咄咄逼人的秋桂,妙蕊泪如雨下,“姐姐冤枉啊!我没有偷过银子,这是我们主子的钱袋,是主子叫我来的。” 夏婉音? 贴身丫鬟对主子一向是忠心耿耿,应不会随意拿来背锅,见妙蕊这么说,秋桂信了多半,但是夏婉音一个无依无靠的歌女,在外又没有娘家,要把这银子送给谁? 秋桂觉得这事极其可疑,夏婉音定是有什么秘密…… 她立刻撤了怒气,换上张笑脸,“既是夏夫人吩咐的,那看来是姐姐错怪你了,快起来吧。”边说便伸手扶起妙蕊。 “只不过我有一事不明,夏夫人既要送钱,何必挑这黑灯瞎火的大晚上?白日里不行吗?”她看了看妙蕊已经惨白的脸,续问道:“这钱,是给谁的?” “我……我也不知道。”妙蕊随即摇头,“我只是照主子的话做,我也不知道啊姐姐。” “唉!”秋桂深叹了一口气,“看来妹妹还是不信我,还想瞒我呢?难不成要我去禀报王妃?” 听见要禀报王妃,妙蕊顿时又腿软。 却见秋桂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其实妹妹大概不知,王府的三位夫人里,王妃最喜欢的是夏夫人,夏夫人虽得宠却不生娇,真真比那位不知道强到哪去了!平日里王妃也常吩咐我们这些身边人,要时常照顾夏夫人,夏夫人没有娘家人已是可怜,万不可让那些仗势欺人的给糟践了。” 妙蕊显然很意外,默了一会,才犹疑道:“姐姐说的都是真的?王妃真的喜欢我们主子?” “那还有假?夏夫人自打进府就一直安安生生的,整个王府谁看不出?岂是晚棠苑那位三五天就要兴风作浪的那位比得了的?” 这句话其实很打动妙蕊,现在谁不知王妃看不过晚棠苑?而自打褚雪进府,受冲击最大的就是夏婉音,眼下她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况且今晚的事其实也是因褚雪而起…… 见妙蕊神情有松动,秋桂进一步道:“若是夏夫人那边有什么难处,其实妹妹可以说与我听听,我若是能帮就一定帮你们,若是我帮不了,还有王妃呢!”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直握着妙蕊的手,显得尤为真诚。 犹豫了一阵,等脑筋转过弯来,妙蕊殷切的看向秋桂,“姐姐,求你帮帮我们主子吧……” 秋桂心内一喜,仔细听着眼前人的低语。 原来自上次桃花米分事件后,那个收了她们钱的掌勺被辞退,但好好地丢了王府里的肥差,自然心有不甘,于是便找人来要挟她们,借机讹些银子。 起初夏婉音并不想理会,但无奈确有把柄在他手里,便只好给了一笔封口钱,谁料那人尝到甜头后愈加贪婪,竟然接连来要挟,夏婉音本就只是个侍妾,按月拿些例银,没有娘家扶持,身家其实本也没有多少,进府后几年的月银全部加起来再连并从前在勾栏里攒下的,竟然眼看要被那人给掏空。 一次又一次,这个人如同狗皮膏药一样紧紧黏住紫芍苑,令主仆三人身心俱疲,今晚,便是那人又来讹钱了…… 秋桂听完,并没有过多意外。 其实自上次闹出桃花米分一事,许锦荷就曾怀疑过是夏婉音干的,只是当时宋琛已经派人去查了,她也不好多此一举。在她心里,虽然厌烦夏婉音坏了她的事,若不是这个没脑子的歌女,褚雪早就已经不能生养,那可算是除了她心头最大的一个隐患。 但事情已经出了,她没有动夏婉音,是觉得她应当还有些用处,只不过一直苦于怎么收服她。 眼下,这个机会来了。 秋桂微微一笑,“这事只是夏夫人一时糊涂而已,况且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王妃一向宽容,是断不会再追究的……只是,那个掌勺太过猖狂,妹妹回去让夏夫人先放心,这事,我来替你们想办法。” 见她这样说,妙蕊松了口气,连声称谢。 两人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妙蕊将今晚的事告知了夏婉音。 夏婉音自然惊惧,但冷静下来也将信将疑,直到第二日去丹薇苑早请时发现许锦荷对她并无异样,才终于放了心。 秋桂那是许锦荷的忠仆,自然不会隐瞒,但她们之间有个共同的敌人……既然现在没事,那以后应该也没事了。 秋桂当然如实禀报了许锦荷,许锦荷听完,嘴角弯出一丝笑后便差人暗中替夏婉音除了麻烦。 果然,自此后,讹人的掌勺再没出现过。 尽管可能会因此被许锦荷利用,但夏婉音并在十分在意,眼下她们的敌人是褚雪,她若是与王妃联手,岂会斗不过那个才刚进府的小姑娘? 走着瞧吧! ☆、第40章 宫变 将养了近一个月,敬贵妃的身体终于大好,褚雪便不再日日进宫了。 后宫那种地方,是非太多,她一个侧妃,本就不该常去,之前是为了照顾敬贵妃不得已,现在皇后已被夺了权,敬贵妃一好,作为位份最高的妃嫔,理所当然要去料理六宫,也无暇他顾,而褚雪就安心在王府后院里待着了。 诺大的王府里只有她一个女眷,这还是自嫁给宋琛后头一次有这样的体验,这让她既新鲜又舒服。宋琛当然很忙,但她也可以在前院清净的时候,去他的书房,为他送一碗消暑甜汤,递一盘凉爽的瓜果,为他捶捶背捏捏肩,等他歇息过一两刻钟后再告辞而出,回自己的院子。这是在人多眼杂的燕州,她从来不会做的事。 然后,再等晚饭上桌时,在门口候着他归来,两人携手坐到饭桌旁,一起吃饭。 其实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正是这样平淡而宁静的日子么,这次回京,终于让她体会了一回也许一生都不会再有的独占他的滋味。 这日,她亲自做了碗百合绿豆甜汤,只放了一点冰糖,刚好盖过了绿豆的涩,尝起来很是不错,放凉后用冰镇好,待吃过午饭,她就亲自送去了宋琛的书房。 宋琛自早上接到一封由凉州而来的密信后,就一直在与人商议要事,忙到现在才刚用过午饭,这会眼见端着甜汤的她过来,紧绷了一上午的神色终于和缓了些。 趁着他喝汤的功夫,她轻轻替他捏了捏肩,她的手温柔又不失力道,捏的人很舒服,他享受了一会,怕她累着,便拉过那双小柔手,将人抱到腿上。 “这几天忙,冷落你了。” 他看着怀中的美人,用指背抚了抚她的脸。 “王爷忙您的就好,不必担心妾身。”她温柔笑笑。 “好。”他在她脸上轻轻亲了一口,承诺道:“等过去这阵子,我好好陪陪你。” 她轻轻点了点头,唇角弯的深深。 盯着她看了一会,他忽然有些心动,贴在她耳边轻声道:“要不你留下,等会陪我歇完晌再走?” 她一下警惕起来。 最近事情多心思重,他已经好几晚都没碰她了,眼下这样的姿势其实是很容易走火的,若是晚上也就算了,但这大白天的,还是在书房…… 她立刻挣扎要起身,却又被他牢牢箍住。 眼看着大手已经滑进了衣襟,她脸涨得通红,低声道:“王爷,这是书房……等晚上好不好……” “才几天没碰,怎么好像长大了一些?”他并不理会她的劝哄,反而故作挑逗,声音也随之沙哑起来。 她太熟悉他了,知道挣扎只是徒劳,正打算闭上眼受了,却听见门外的通传声。 “王爷,有客到访。” 他的手停,她也赶忙起身。 正值午休时间,通常不会有人造访,但凡挑这个时辰来的,基本都有要事,她明白这些,理了理仪容,对他说:“王爷既有要事,妾身先回去了。” 这几天形势微妙,宋琛知道这是最关键的当口,不能有丝毫懈怠,便点了点头,由她回去。 等听到来见他的是谁,宋琛心内一喜。 来人正是秦穆父子。 此次回京,历经几次风波后,朝中倒向他的人已是多数,但大部分为文官。虽说朝廷已有多年不打仗,父皇也收回了兵权,但若日后登基,武将们的支持也是必不可少,甚至可以称得上至关重要的。 他自己手中当然有兵权,但那是在燕州,现在京中,他只有妻兄许冀林一员武将,现在秦穆来见他,必是有归顺之意,如此一来,他就又多一名可用的武将了。 秦穆是谁?他的秦家军曾与昔日的岳家军一道为朝廷踏平北疆,令那些蛮族多年再不敢进犯,才换来大齐江山这些年来的太平盛世。 若说许冀林因为平息南疆战乱有功被加封平南侯,秦穆其实也可以被封平北候的,但因他与昔日的岳澜交往过密,碍着岳澜那根哽在喉咙的刺,建和帝才始终没有对他加封,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将军威名。 作为战功赫赫,令北疆蛮族闻风丧胆的将军,这么多年来一直未见他主动向谁示好过,他在朝中一向中立,因而现在能得到他,实属不易。 更何况还有他的儿子秦远。 秦远本身就是个人才,何况还在京卫司。 而京卫司能调动的,是京城近在眼前的几万人的兵力,这着实不容小嘘。 宋琛立刻打起精神,迎接秦穆父子。 褚雪退出书房时,下人正引着秦穆父子走过来,隔着院子里葱茏的花木,秦穆瞥见了她的身影。心里一顿,上次见她,还是去年的宫宴上,那时他还不知道她的身份,而现在京城里都知恒王此次归京只带了宠妃褚氏,秦穆自然知道眼前晃过的身影是谁。 雯雯,看到你还活着,真好! 秦穆有多想上前仔细看看她,好好看看岳家唯一留下来的这股血脉,可现在不是相认的时机。 他在心里默叹了口气,转头看看身后不知情的秦远,心里说不出的感慨。 如若不是他一直误会褚霖,与褚霖形同陌路,他或许早能有机会见到雯雯,雯雯也不必嫁到这深不见底的王府里,疼爱她的,本该是自己那一家人啊! 但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为了雯雯,他也不得不参与到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 秦穆抬头,目光中露出坚毅,走进恒王的书房。 ~~~ 三天后,丑时末刻,福宁宫。 杂乱的脚步声将寝殿中的建和帝与敬贵妃吵醒。建和帝由睡梦中睁开眼,殿内本应漆黑一片,但幕帐外却似乎躁动着光影。 建和帝略感不安,由床上坐起沉声向外唤人。 但门外无人响应。 躲在他身后的敬贵妃已明显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试探开口,“皇上……” 建和帝手一抬,止住了她的话,但暗色之中的神情已经难看至极。 忽然,门外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父皇,您醒了吧,请恕儿臣不孝,儿臣现在要进来了。” 随着声音落下,殿门被推开,紧跟着满殿灯火亮起,一个人挑开了幕帐。 来人是太子。 建和帝脸上乌云密布,冷冷看着胆敢闯他寝殿的儿子。 毫无意外的,太子并没有打算给他行礼,只是立在一丈外看着自己的父皇。 敬贵妃一声惊呼,“太子,你……” “你想干什么?” 建和帝沉声问他。 太子嘴角弯出一丝轻笑,道:“想必父皇已经猜到儿臣想做什么了。父皇,你把儿臣逼得太甚,儿臣现在只好自己动手了,儿臣,要拿回属于儿臣自己的东西。” “你的东西?”做父亲的眼神里有几分莫名,冷声道:“你的东西朕都已经给你了,朕还没有开口的,便都是朕的……” “包括这个吗?”太子举了举手中一样金色的物件,生平头一次打断了他的话。 床榻上的两人定睛一看,被太子拿在手里的竟是本应在勤政殿御书房的玉玺龙印!敬贵妃顿时惊斥:“太子!你这样是大不敬,会被万世唾弃的!” “这些话,你还是说给自己的儿子听吧!”太子冷笑一声,转眼看向自己的父皇,“父皇,不光这座龙印,现在整个后宫内廷,都已在儿臣掌握中,哦对了,甚至待会还有整个京城。如果您还念及我们的父子情分,就请您现在写一道传位昭书,将您的龙位传给儿臣,那么儿臣将会把您和敬贵妃送去一个安静的地方颐养天年,保管无人会打扰……” 没等他说完,建和帝嗤笑一声,打断问道:“如若朕不肯呢?” 太子这会儿是真笑了,他笑道:“如若您不肯,就只能委屈您在福宁宫先等一会,等到儿臣把老三也弄来,会送您与敬贵妃一家三口去往西天极乐。” “逆子!” 建和帝终于吼出心中盛怒。 但这已不是往常,那个昔日曾一见他动怒就已跪倒的人已不是眼前的太子,太子又笑道:“父皇,您不要怪儿臣今日的忤逆,这都是被您逼的,母后与您伉俪三十多年,您用完她的娘家,还不是毫不留情的就踹开了……况且听闻当初,您好像也是用这样的法子坐上的龙椅,所以这样看来,儿臣只是在效仿您而已。” “更何况,儿臣依然是太子,依然是您的继任者。您放心,儿臣一定会把咱们大齐宋氏江山治理的比现在更好,您一定会含笑九泉的。” “就凭你?”建和帝也笑了,他叹息摇头,“你有几斤几两你自己不知道?要是换成纪霆,朕也许还能相信,但是你……” 一听建和帝提到恒王,太子顿时升起不耐烦,他再度打断父皇的话,“父皇不信便不信吧,既然您这么喜欢老三,儿臣现在就把他带来,让你们一家三口早些团聚。” 说罢一摔自己的龙纹宽袖,直出了殿门。 今夜的宫变,一切皆在他计划之中,眼下只等曾信调动的军队包围恒王府,将恒王抓来,天亮时,他就可直接登基,坐上那把已经等了三十多年的龙椅了。反正老六瑞王已经带人在京城外接应他,老五申王也已经在来的路上,就算老三的燕军千里迢迢赶到京城,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更何况,他是绝不会让老三活到天亮的! 上次鹿州密林之中的刺杀,是他没有计划好,他没想到恒王身边的区区几个护卫,竟能除掉自己的两百个死士,但今夜不同了,恒王府再厉害,他不相信能敌得过京城的五千精兵! 至于老三身边的那个美人,唔,自己倒是可以先尝尝,等什么时候玩腻了就直接赏给老五,毕竟自己在密信里也是这样笼络他的。 就在太子的如意算盘打得正好时,恒王果真趁着夜色来到了宫门外,只不过他不是被抓来的,而是率领着三千府兵浩荡而来。 至于什么京卫司的曾信,早已被秦远制伏在某处卫所里了。 ☆、第41章 落定 京城西郊,已经候了大半夜的瑞王正焦急望着城内的方向,却一直没见有动静,就快要不耐烦的时候,忽然跑来一个小卒来报,“王爷,南边有动静。” 顺着小卒手指的方向,瑞王看过去,果然有一匹马朝他们而来。但等来人靠进,他看清楚,才感觉不对劲。 那骑马的,并不是事先与他联络的人,却看着有几分面熟…… “哎?你是那个……什么,秦,秦什么来着?”瑞王开口问。 “秦远,”马上的人回答他,“在下京卫司秦远,见过瑞王爷。” 秦远语气还算客气,但来到瑞王面前,却并不打算下马。 “你怎么来了?”因今夜情况特殊,瑞王也没打算跟他计较,而是疑问道:“是太子叫你来的?” 秦远一笑,“并非太子,我等京卫司诸人,只听皇上的调遣。” 瑞王一惊。这话听着不太对劲啊! 但随后更让他震惊的是,随着秦远的话音落下,迎面竟然出现了一大片的火把,以及人马部队,数量远远超过自己身后的三千人。 “这是怎么回事?”瑞王急了,太子不是说京城的卫队去拿老三了吗,怎么跑到自己跟前来了。 “王爷不必着急,我等先在此等候片刻,等皇上的旨意一到,在下自会请您进城。”秦远不急不躁,却透着一股让人难以抗拒的力量。 什么? 瑞王挑眉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一个小小的京卫司佥事,敢跟他亲王叫板? 但是再一看他身后近八千人的部队,顿时泄了气,以三千敌八千,是个脑子正常的都明白这根本打不过,更何况这个小子功夫极好,上次他可是试过的,才用剑鞘几招就把自己的剑给挑了,他连并他的亲卫,可都打不过。 妈的!想进进不去,想跑跑不了,上了太子这条贼船,怎么感觉凶多吉少了? 瑞王相当忐忑,已经开始在脑子里找理由撇清自己跟太子的关系,等待会万一太子真的败了,也好解释给自己的父皇听啊! 福宁宫。 自太子离开,外面就已经安静了好一会儿,寝殿里依然只有建和帝与敬贵妃两人。 如刚才太子所言,现如今的天子,建和皇帝,三十多年前正是用着这样的手法除掉了刚要登基的前太子,坐上的皇位。 但昔日的情景重现,如今他竟然是被困住的那个,令他气愤,心痛之余更是感慨。当年除去皇兄时手段利落,轮到自己的儿子,终究还是心软,若是当褚霖初向自己禀报京郊圈地案跟太子有关时,能把这个逆子给废掉,现如今,也不会有眼前的情境,若是得知老三两度遇刺时他能下决定,也不会至此…… 错了就是错了!若是知道了错还不赶紧制止,就是给自己找麻烦,一如现在这样。 对了,老三? 纪霆定不会让那个混账给白白捉来的,这个孽障要是能斗过老三,也算他有几分本事…… 正想着,殿外忽然传来厮杀打斗声,一声声刀剑相拼直慑人心。敬贵妃一惊,慌忙握住皇上的手,还没等说话,皇上却安慰她,“放心,救兵来了。” 一如建和帝所料。来的正是宋琛的人,恒王府的侍卫由高黎陆方邢枫三人打头,经过半个时辰的厮杀后已将福宁宫的叛兵尽数斩除。而至于福宁宫以外的,早就被恒王,平南侯及秦穆将军给镇压住了。 “微臣救驾来迟,请皇上降罪!” 随着殿门的打开,三个亲卫齐跪倒在建和帝面前。 认清眼前的来人,建和帝问,“是纪霆派你们来的?外面情况怎么样?” 高黎回禀,“回陛下,正是恒王派臣等前来救驾。宫内已经平稳,逆臣已被捉拿,京城并无大碍,请陛下放心。” “好,好。”建和帝由榻上起身,敬贵妃见状赶忙去取来外袍替他穿好。 “去勤政殿。”建和帝起身,走出了殿门。 敬贵妃望着远去的背影,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今夜宋琛早已准备好,但当太子闯进来时,她依然难免惊恐,或许真的是怕那人会伤了她的夫君吧。 三十多年前的那场宫变她并未赶上,因建和帝登基后,她才进宫侍驾,所以她并不知那时的风云涌动。但是经历过今夜,她明白,三十年的深宫,她终于熬出来了! 属于她儿子的时代,已经来临。 拂晓时分,勤政殿已经迎来了十几位大臣。 大部分人在接到传召赶来之时,都被宫变后的血腥场面给惊到了,由进入承天门开始,路旁尽是亟待处理的死尸,原本平整的石板路也已是鲜血横流,那些个年长些的老臣在看见这些场面后,脑中竟回想起三十多年前的场景,那时候也是同样的时辰,天色将亮未亮时,他们赶到乾化殿外,见到了刚刚龙袍加身的建和帝。 而今日,当他们分批进入御书房,见到的依然是建和帝,只不过当年他是宫变的发起者,如今却变成被反叛的那个人,虽然恒王及时赶到将太子镇压,算是有惊无险,但这位向来威风凛凛的皇帝在历经亲子的背叛之后,不怒自威的脸上还是显出了疲态,这种明显的变化,终让人们记起,他早已是知天命之年。 历经风暴过后,面对着众臣,建和帝出人意料的没有暴怒,而是镇定的宣布废去皇二子宋昭的太子之位,又一一交代了其他诸事,刚要遣人们退下,京卫司指挥使试探着小心翼翼的开口,“启禀陛下,瑞王自昨夜率三千精兵伏在城外,现下仍与卫队僵持,不知该如何处置?” 建和帝一惊,还有一个?老六? 他千里迢迢的,从永州过来掺和了? 九五之尊此时怒气方显,他生平向来不容人质疑,而今竟被两个儿子联手背叛,其心内滋味可想而知,建和帝沉声怒道:“拿下!” “是。”指挥使躬身退出,即刻将圣旨发往西郊。 其实太子欲私下联手的不止瑞王,凉州的申王也早就收到了他的密信。 但申王尽管表面荒淫,心里并不糊涂,他的父皇是什么人,岂能让一个太子轻易背叛?更何况京中现下还有恒王在,二十多年的兄弟,虽自成年后就天各一方,但申王太了解自己的三哥了,恒王这个人,你若尊他,他自会敬你,但你若惹了他,那就千万别怪他心狠手辣。 想当年的北胡,在他刚受封亲王时进犯燕州边境,以为他羽翼未丰没有反抗之力,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被他果断的亲自率军征伐,才用了三个月的功夫,北胡就损失了五万人,于一个游牧的蛮族而言,这是多大的灾祸? 申王很清楚这些,自然也清楚那刺杀恒王的人是谁的手下,他的三哥只要没被弄死,就要弄死别人! 无论如何,太子都不会成功的。从他第一次刺杀恒王失败开始,就已经输了。 但申王手里已经接了太子的密信,倘若此时佯装不知,坐山观虎,一旦哪天太子党人把他给供出来,反倒招父皇和三哥的猜忌,还不如来个暗度陈仓,偷偷把密信交于恒王,助他一臂之力,也好将来撇清自己是太子一党的嫌疑。 虽然是皇后把申王养大的,但申王不是不知道,想当年,是谁将自己的生母——那位年轻貌美的茹妃给害死的。 作为一个自小失去生母的孤儿,他心里不可能没有恨。 ~~ 东方天亮之时,来自勤政殿的圣旨到达了京城西郊。 收到旨意后的秦远心中一定,淡定朝瑞王拱了拱手,“王爷,事已至此,顽抗只是徒劳,望您念及家人,与皇上的父子情分,随下官进宫吧。” 这一番话让人没有拒绝的道理,瑞王刚才就已想的清楚,自己这些人是抵不过眼前的兵马的,更何况眼下太子已经输了,太子无论如何难辞其咎,但自己还有妻儿,倘若向父皇解释自己只是被蛊惑的,父皇应该会手下留情吧,只要自己不硬来,那虎毒还不食子呢。 思及此,瑞王做了个改变命远的重大决定,便是乖乖的束手,随秦远进了宫。 ~~ 恒王府内,褚雪已经坐了一夜。从昨日午后开始,她就再没见过宋琛,宋琛派人传话给她,说有要事晚上不过来,让她自己好好休息,可她如何能睡得着,王府的八百府兵自昨夜就整装待发,纵然是傻子,也知道有大事发生了。 她虽出身将门,却从未见过战场,幼时不懂事,每每见到爹凯旋而归只觉得开心,却并不能理解娘倾夜独坐的担忧,后来等懂事的时候,爹娘早已不在了,她被藏在褚府,过的是平淡如水的日子。 而今她亲身经历了一回牵肠挂肚整夜难眠的滋味,这比昔日在鹿州遇刺时的那夜更为难熬,因为那时只关乎她与宋琛的安危,如今却牵扯到太多人,包括自己的父母。倘若宋琛败了,不但他自己会死,父亲也不会有好结果,她知道。 眼看天色已大亮,算来差不多辰时将尽了,还迟迟没他的消息,她的心越来越紧。忽然,眼见一个小丫鬟匆匆跑了进来,喜道:“夫人,王爷回来了!” 她猛然立起,急问道:“王爷还好吗?” “嗯,嗯!”小丫鬟急点头,“王爷好好的,夫人放心!” 她终于大喜,快步出了房门,去迎接她的男人。 宋琛刚进后院,就看见匆忙跑过来的她,她的衣着还是昨日那般,一看就是整夜没睡,但见到他,脸上却全是喜色,他知道她在担心他。 他大步上前,将美人拥进怀中。 “我回来了,一切都好,不用担心。” 是的,一切都好好的,一切,已尘埃落定。 她在他怀中点头,明明在笑,泪水却湿了他的衣襟。 ☆、第42章 重逢 宫人们做事麻利有序,才用了一天时间,大齐宫就已恢复的一如从前,死.尸皆被抬走处理,血迹已被反复冲刷干净。朱红宫墙内,放眼望去,一座座宫殿依然宏伟堂皇,彰示着这里的主人不可侵犯的皇权与威严。 第三天的早朝,建和帝就将处置此次宫变的圣旨公诸于天下:废太子宋昭意图弑君谋反被废为庶人,永世流放不得回京;皇六子瑞王宋羲,未经传召带兵进京,暗通太子谋逆被削去王位,圈禁于永州。 相应的前东宫党人,包括被废太子拉拢的京卫司指挥同知曾信,连带已被革职的前詹事胡谨行,皆被斩首抄家;就连废太子的外祖家都没能逃过,众人皆是下狱流放,不得善终。其中最无辜的当属太子的岳丈王家,百年的公爵之位被削去,由一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一流世家沦为平头百姓,变卖了京城的百年老宅,灰溜溜的回到了老家种田务农,任人欺凌。 至此,暗涌多年的储君之争大势已定,恒王自然是最大的赢家。 朝堂是世间最大的名利场,建和帝在这个年纪废去了养了三十多年的太子,恒王又是此次平乱最大的功臣,继任江山的储君之位还会落到别人的头上吗?识时务的群臣连忙锦上添花,而后的几日,以太尉周复之为首,每天都有立恒王为太子的奏章呈上。 但,建和帝却没有明确表态。 或许此次两个儿子的联手背叛对这位不可一世的君王打击太大了,他需要时间缓解情绪。 恒王却不急,因他知道,只要那个趁乱潜逃的薛跃升一旦被抓,他的父皇还会受到冲击,他已经等了三十年,何必在乎这一两天,况且,天下已经绝不会落入他人手中了。 ~~~ 此次离开燕州,要事一件接一件,算来已经回来一个半月了,褚雪竟然还没回过褚府的娘家,其间只打发王府的家仆传过几次话报过平安,她还没有亲自去到父母面前请过安。 过几日正值父亲褚霖的寿辰,虽然父亲不打算大摆筵席,但身为女儿,无论如何是要回去看看了。 眼看着这几日宋琛有些空当了,这晚睡前,褚雪对宋琛说:“王爷,后日是家父寿辰,妾身想回去看看。” “哦?褚大人今年要做寿吗?”宋琛问她。 她摇头,“那倒没有,父亲为人低调,一向不太喜欢那些繁冗礼节之事,况且今年没有逢五逢十,朝廷又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不会做寿的,是妾身自己想回去看看,尽一尽孝心。还有,听说哥哥嫂子也从济州赶来了,妾身有日子没见他们,很是想念。” 宋琛想了一会,对她笑道:“也好。回来这么些日子你还没回去过,那后日就回去一趟吧!我叫人备些礼,你到时候带回去。” “嗯。”她点了点头。 可心里有微微的失落,如果是她是妻,就可以带夫君回家为父亲祝寿了,可无奈她只是妾。 虽然是有品阶的侧妃,也还是妾。 第三日用完早膳,褚雪收拾了一番,仔细清点了下要带回家的东西,就准备出门了。虽然宋琛命管家为她专门备了一车,但大约都是送给父亲的,这次回去能见到哥嫂和两个小侄子,她做姑姑的,自然要为孩子们备些礼物,还有那位一直陪同兄长在外履职的嫂子,嫂子人温婉贤良,一直待她亲厚,她也特意备了礼。 送给两个侄子的,是最顶级的文房四宝,湖笔,徽墨,宣纸,端砚。这些东西王府库房里囤着不少,她只是稍微问了一句管家,管家立刻差人将东西整齐的送到了她跟前,让她惊奇之余还有点好笑,不过府里府外,谁都知道她是宋琛的宠妃,现在许锦荷又不在,下人们殷勤些也在情理之中。 送给母亲和嫂子的,是京城最有名的首饰铺子凤翔楼所出的首饰,价格昂贵不说,因是恒王府点名要的,铺子里的匠人们都使出浑身解数,精益求精的打造,做出的成品每一样都精妙绝伦,彰显着皇家的风范。 礼物都收整完,她便上了马车回了娘家。 褚雪的兄长褚健也是个勤政的,虽然父亲寿辰他是可以休假的,但硬是拖到前三天才回京,好在嫂子带着两个侄子提前回了半月,让母亲也早乐呵了几天。 其实照常理褚夫人是可以把儿媳孙子留在京城身边,只让儿子一人去外地履职的,但褚夫人知道,男孩子要常跟在父亲身边才能成长的好,况且等自己年老,儿媳孙氏是要当家的,现在让她跟着儿子一起去外地,既有利于夫妻感情,又能锻炼她当家的能力,不算坏事。 褚霖虽不打算做寿,但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总是要的,况且就算他不想,那些素日朝中交好的老友,如周复之,他的门生,都察院的下属等人还是要提礼上门道贺的,故而还是要置办好酒好菜,将来人们好好招待一番。 褚雪到的早,府里还未来什么客人,她拜见父亲与兄长后便去了母亲那里,与母亲说些贴心话,再看看许久未见的嫂子孩子们,一家人热热闹闹,让她紧张了许久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 把礼物一一送出,一屋子人都是喜色,尽管嫂子不是爱慕虚荣之人,但乍一见到光彩夺目的精美首饰,女人总是会动心,不由得连连赞叹,孩子们也对文房四宝爱不释手,见到大家喜欢她的礼物,褚雪打心眼里高兴。 唯独母亲眼中暗藏隐忧。 夺嫡之争大局终成,恒王一旦登基,她的女儿就要去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后宫里了,后宫相较王府,只会更加水深火热,就连已经熬了三十多年的敬贵妃,前阵子都能一不小心糟了皇后的毒手险些丧命,她的女儿又当如何? 帝王的专宠岂可一世? 只愿她的女儿能够足够坚强,以面对今后更加惊心的岁月。 女眷们在房中说了一会话,不知不觉已快到中午,估摸着前院的宾客们也差不多要来了,褚夫人身为一家主母,今日来的又都是些熟人,自然是要出去见见客的,这边她正理理妆容打算出房门,却见一个下人匆匆跑了过来。 “夫人,少夫人,小姐,恒,恒王殿下来了,老爷请你们出去接驾呢!” 一屋子人顿时吃惊,快步出了房门。 褚雪更是奇怪,前几日跟他说的时候他也没提要来的话啊,怎么这会突然过来了?不会是舍不得她,又过来接人了吧?但……这也有点太早了,连午饭还没吃呢! 正想着,她们已经到了门口,宋琛才从马车上下来不久,正跟褚霖褚健并几位大臣说话呢,她们来到跟前,赶忙行礼。 宋琛含笑,深深的看了褚雪一眼。褚雪回他一笑,问道:“王爷怎么突然来了?” 身边都是亲近的家人,宋琛也没穿他的蟒袍,看来是刻意低调的,她也不再拘谨尊礼,言语间满是轻松。 宋琛笑道:“今日既是家宴,本王岂可不来?原想同你一起的,没想到你没等我,自己先跑过来了。” 众人心里皆是一顿,听恒王这语气,是极为看重褚府的,都以家人自居了!还有,这位褚家的小姐,果然是宠妃啊,堂堂亲王在她面前都自称“我”了。 其实听他这样说,褚雪心里很是开心,因为自己侧妃的身份,她其实一直觉得有些愧对父母,但而今形式不同,宋琛已然是江山继任者,今日又特地来到她的娘家为她父亲祝寿,言语间还如此谦逊和顺,可谓大大为父亲挣了面子。 最重要的是,他看重她。 心里高兴,喜色自然也漫上了脸颊,她正准备邀他进厅,却又听见一声通传,又有客至。 众人就没有动身,看向门口,等着新到来的客人。 但新来的客人,却是秦穆父子。 其实若以从前的情况,褚霖是不打算邀请秦穆的,毕竟之前他们已经冷了那么多年,后来开诚布公后,为避他人耳目,他们也是私下会面,并不想因忽然转变关系而引起众人侧目,尤其是引起许冀林的猜疑。 但以现在的情况,恒王已经获胜,他们两人作为辅臣总是要常常见面,况且一旦恒王登基,岳家的案子就不是没有昭雪的可能,为了这一层目的,两人也急需在众人面前把关系缓和拉近,但为了不显唐突,总要寻个合适的机缘。 而上一次褚府遇刺,秦远挺身相助,便正是个极好的机缘。 在外界看来,救命之恩大过天,褚霖自然要将秦家好好感谢一番,于是就趁这次寿辰家宴,率先示好,将秦穆父子请进家中,而秦穆一向是宽宏大量的武人,那边主动示好,他也下了台阶,带着牵线的儿子一同来赴宴了。 毕竟褚家必会因恒王日后获益,与他们交好,自然不是坏事。 但褚霖绝没想到,秦穆父子会在这个当口与恒王一前一后到来,这样一来,秦穆父子自然就要与雯雯照面,秦穆年岁大了能稳住,秦远能吗?雯雯自己能吗? 众目睽睽之下,若是稍有不慎露出异样,可该怎么办? 但容不得他多想,秦穆父子已被请进了门。 秦穆与秦远看见门外恒王府的马车,就已猜到了里面的情况,一进门,见恒王还在院里,忙上前行礼,恒王今日很是亲民,面对着此次助他成功的关键人物,更是亲自将人扶起,客气道:“将军不必多礼,本王今日陪同爱姬来赴家宴,大家都是亲朋,当本王普通人就好了。” “是,是。”秦穆笑着直起身子,心里却咯噔一声。 爱姬?如此说来,雯雯也在此处? 褚雪自听到通传时就已经惊住了。 秦穆叔叔? 已经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这个名字从前与她而言,总是跟爹联系在一起的,所以当她看到那个多年未见的身影步步走近,关于从前的记忆忽然涌了出来。 当她看清秦穆的脸,身体已经忍不住要颤抖。 昔日英武的秦穆叔叔已经见老,身姿虽然依旧挺拔,但鬓角已经微霜……倘若爹爹还活着,也该是眼前人的岁数了。 眼泪快要喷涌而出,但她不能,大庭广众之下,若是她对一个陌生男子流泪,该如何解释? 正当明白真相的褚氏一家担忧她时,一旁的周复之呵呵笑了起来,“今日老夫还是头一次见秦将军家的公子呢,果然一表人才,很有秦将军当年风范啊!对了,听闻上次褚府遇刺,正是秦公子出手相救,这份胆识真令人佩服啊!”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褚健,他赶忙道:“周大人说的是,上次的事真是多谢秦公子了,秦将军与秦公子真是我褚家的大恩人,请受在下一拜。”说着要上前行礼。 听闻兄长这样说,褚雪才知道当日的情形,她虽为恒王的侧妃,到底还是褚家的女儿,对于人家的救命之恩,她理应跟兄长一同上前道谢。 但是救父亲的既然是秦公子,那不就是秦远哥哥? 眼前的这个青年果真是秦远哥哥? 不由自己再想,她赶忙跟上兄长褚健的脚步,对着秦氏父子端了个礼,“谢过秦将军与公子的救命之恩。” 这大约是此生,唯一一次能正大光明向秦穆叔叔行礼的机会了。 秦穆怔楞后急忙回神,客气道:“夫人言重了,臣可担不起您的礼啊!快请起请起!” 她强挂出微笑起身,退到宋琛身后。 但秦远,却早在她走过来的那一刻就看清了她的样貌。 雯雯! ☆、第43章 惊见 面对着突然出现的秦穆父子,褚雪用全身的意志力稳住了心境没有表现出异样,秦穆早知真相,自然也足够镇定,但秦远…… 秦远定定的立着,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少女。 虽然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他依然记得她小时候的样貌,再看到现在的她,凭着直觉,他几乎一眼认出。 况且跟在她身后的丫鬟,不就是楠风吗? 真的是她! 雯雯! 你居然……还活着! 九年了,她长大了,比小时候更加漂亮,俨然一位绝色佳人。 但是,你怎么会在这?为什么要退到恒王身后? 秦远有太多疑问,急切盼望任何一个知情的人能告诉他答案,可还没容他把一团乱麻的思绪理清楚,褚健却赶紧道:“贵客们既然都到了,家中已经备好了酒菜,请诸位去前厅就坐吧。” “好,好!” 秦穆能明白此刻儿子的感受,但若再不提醒,任他那样怔楞恐怕会引起众人疑惑,遂赶忙应下褚健的话,向前一步挡在秦远身前,略俯了俯身,对宋琛客气道:“殿下先请吧!” 可就算别人未看出异样,宋琛却看到了秦远见到褚雪时一瞬间的怔楞,他虽然略有不快,但也可以理解,他的雪儿是天下难得的美人,连他自己初见时都惊艳住了,何况是秦远这样血气方刚的小伙子? 不过任他人怎样,这已是他的女人了。 宋琛转头对褚雪道:“本王先过去,等会用过饭,一起回府?” “嗯。”褚雪勉力让自己的笑看起来自然,点头道:“妾身等着王爷。” 宋琛率着众男宾去了前厅。 褚雪赶忙转身,背对着男人们的方向,快步回了刚才的房间。 自从见到褚雪的那一刻开始,秦远的脑子一直浑浑噩噩,他虽从未见过褚家的小姐,但可以断定那就是雯雯,为何褚家的人那么淡然?就连自己的父亲秦穆都没有惊异,那明明是雯雯啊,虽然过了这么多年,她的样貌并没有大多的变化啊,就算有变化,也是越来越像她的娘亲,从前的那位岳夫人啊! 但是,她为何在恒王身边,还对恒王自称妾身? 难道,嫁给恒王的褚家小姐,传闻中那位颇受宠爱的恒王侧妃,就是雯雯? 他看了看正与其他宾客谈笑风生的父亲,心里又是一惊,难道父亲早就知道? 来为父亲贺寿的男宾没有带女眷,午饭褚雪是同母亲和嫂嫂侄儿一起用的,自己人不用吃酒,没有那么麻烦,午饭很快就结束了。嫂子孙氏带了两个侄儿回房间歇晌,褚雪与母亲说了会体己话。 褚夫人知道方才的惊见对她触动很深,也怕她回去后心思太重恐令宋琛察觉,于是嘱咐道:“从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不要想太多。” 她点头,沉默了一会,忽然又问道:“母亲,秦穆叔叔一家,一直在京城吗?” 母亲叹了口气,道:“是啊,听说已经来了八.九年了。” 八.九年? 也就是说,自她来了京城,秦家也迁过来了,她与秦远哥哥,同在一座城中这么多年,始终没见过对方。 也对,她心中悲笑,那个岳家的孩子应该是已经死了的,她不早就是褚家的女儿了么? 所以,她没有理由也没有机会能见到秦远哥哥啊! 所以秦家从前一直是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的。 她想了想,又问道:“今日秦穆叔叔见到我竟然没有意外之色,是不是他已经知道了?” 母亲点了点头,应道:“是知道了,自打去年你替恒王妃去参加宫宴,他就来问你父亲,你父亲已经全部告诉他了。” 闻此言,褚雪并没有惊慌,父亲如此必有自己的安排,她不必多虑,况且秦穆叔叔的为人她也信得过,只是秦远哥哥…… 母亲又道:“秦家应是只有秦将军自己知道此事,那位秦公子,大概不知情。” 褚雪默然,但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从她岳家出事开始,她与秦远就已经不可能了,她虽然还活着,可她已不是岳雯,也做不回岳雯了,所以从前藏在深闺的日子里,她从没敢去幻想与秦远的一切。 刚才的那匆匆一眼,她发现秦远哥哥已经长成一个炬炬青年,虽然还有小时候的影子,但若在大街上忽然相遇,她恐怕会认不出来。秦远哥哥与自己的哥哥岳挚差不多年纪,倘若哥哥还活着,也该是那样的人才…… 母亲见她出神,以为她心里还想着秦远,遂拉过她的手,语重心长,“雪儿,你现在是恒王的人,秦家那孩子虽然好,但是……已经不可能了……” 她微笑看着母亲,摇头道:“母亲放心,我没有在想那个,从小到大,女儿一直把秦远哥哥当成哥哥来看的。王爷他,对我很好,我对他没有二心。” 是啊,已经爱上了他,怎么会生出二心呢? “秦远哥哥成亲了吗?”她好奇的问母亲。 母亲见她否定了自己的担忧,也放下心来,道:“没有,听说那也是个一心扑在公事上的,都还没定亲呢,不过好像年岁也不大,才二十一?说来倒也不必太着急。” “哦。”她点了点头,阴差阳错,终是错过。 不过遇见宋琛,她已经满足。 像是在阴暗的日子里突然升起了耀眼的光芒,他给了她男人强大的关怀,温柔与甜蜜的爱,照亮了她劫后余生的岁月,她忍不住贪心的祈愿,他的心是永不坠落的太阳,而不是转瞬即逝的流星。 跟母亲说了些话,前厅的酒席都吃的差不多了,宋琛传话要带她回府,她便理了理仪容,出了房门。 经过宫变一事,燕州大约是不必再回去了,只要在京城,她总有机会跟亲人见面的,因此此次告别并没有多重的离愁。 主人家与宾客齐齐相送,宋琛依然是牵着她的手把她扶上了马车,这虽然是个惯常的动作,但今日她有些别扭,因为送他们的人里,有秦穆叔叔和秦远哥哥。 车帘被放下前,她目光无意扫过秦家父子的方向,秦穆的眼睛里藏着心疼,秦远的目光中翻涌的却全是惊讶,怅然与失落。她的心猛然一惊,车已经前行。 盛夏已经过去,天气初现微凉。车上的纱帘重又换成了象征皇权的黄色绸帘,车行了一阵,宋琛把她拉近,抱到了自己腿上。 他身上有酒香,刚才必是饮了不少酒,她想起以前的光景,生出几分警惕,让自己尽量不贴着他的身体。 “坐得这么直干嘛?怎么不靠过来?嗯?”他看着她,眼中暗藏戏谑。 她知道他看穿了自己的意图,却也不想挑明,免得他顺势再欺负自己,于是只找借口道:“有点热。” 宋琛笑了笑,没再驳她,只搂紧她的腰,低下头,径直去吻她。 她一惊,又想挣扎,却怕如前几次一样越挣扎越厉害,只好先顺着他,任他纠缠了一会,等他稍稍离开,才小声道:“王爷,现在是白天……” “白天怎么了,亲一下都不行吗?”宋琛抵着她的额头,沙哑的问。 他虽然喝了酒,头脑还是清楚的,手头还有一大推事要处理,他也不想在车上乱来,只是一时情动,想怜惜一下他的美人罢了。 看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褚雪稍稍放了下心,忙转移话题道:“王爷渴了吗?刚才妾身让人做了醒酒汤,您要不要喝?” 说着便装模作样的去寻那汤盅。 宋琛却追上去,贴在她耳边道:“不要这么紧张,真的只是想亲一亲。” 带着酒香的温热气息拂过耳垂,她有些痒,又听他这样温柔,只好脸红的低头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却听他又在耳边添了一句,“等晚上,再好好要你。” ~~ 送走恒王,褚府这边的宾客们也都纷纷撤了。 秦家的马车里,秦远看着父亲,终于忍不住道:“爹……” 秦穆抬手止住他的话,“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回府。” 秦远敛眉点了点头。 等回到自己家,父子俩简单跟秦夫人打了招呼,就一前一后的进了书房。 “爹,你早知道了是不是?雯雯还活着?她为何变成褚家的小姐?她为何,为何嫁给了恒王?还有,你说我们要支持恒王,难道也是为了雯雯?” 秦远一股脑将心中的疑问不解全都倒了出来,就等着秦穆为他解惑。 秦穆面色深沉,叹了口气,终于把他知道的真相告知了儿子。 秦远听完,惊讶又沉默。 他不知道雯雯死里逃生经历了这么多,他不知道她隐藏在褚家的八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能想象到当一个年幼的小女孩在面对家人的惨死时心中的绝望惊惧,他错过了太多。 他们同在京城,两处府邸相隔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但是整整八年,居然没有见上一面,他曾无数次路过褚府门外的大街,却从来没有想过,就在那处深深的宅院里,住着他魂牵梦绕的人…… 见他半天不说话,秦穆劝道:“念修,错过就是错过了,雯雯能活下来已是不易,你从今往后要敛起心思,她现在的身份,不容你再想了。” 她现在的身份…… 秦远闭上眼,苦笑一声,“就算天要我们错过,可她,也不该嫁给恒王做妾,雯雯她,怎么能做妾呢?” 这何尝不是秦穆的痛处,秦穆再度叹息一声,道:“褚家从前也是逼不得已,要不然以褚大人的风骨,怎么愿意让女儿做妾?不过话说回来,今后一旦恒王登基,雯雯必是尊贵的皇妃,到时候的地位便是少有人能及的了。” 秦穆看向秦远,续道:“还有,今日也不难看出,坊间的传闻皆是真的,恒王的确很宠雯雯……” “那又怎样?”秦远生平第一次打断父亲的话,他心痛道:“他将是君王,有哪个君王,会专情一世?” 他小心翼翼安放于心中的雯雯,不该承受被冷落移情的命运。 命运就是这样不公,有些人垂手可得的东西,却是他人永远的仰望。 ☆、第44章 传位 由于中午去褚府耽搁了一会,宋琛为了处理完当天的公事,晚间便没有同褚雪一起用饭。如月不在,褚雪也没什么好胃口,简单吃了一些就命人撤了。 晚间的时辰比较好打发,她最近在跟雁翎学刺绣,雁翎虽然小时习武,但手很巧,做出的女红编织很拿的出手,她拿出花撑摆弄了一阵,戌时就过了一半,差不多该就寝了,她起身去沐浴。 刚刚沐浴完回到内室,却见宋琛已经过来了,正翻着闲书等她。床褥都已铺好,丫鬟们自觉出了房门。 她浅笑着行了礼,宋琛拉过她的手,他也沐浴过了,身上有淡淡的清香,她打趣道:“王爷酒醒了?” “原也没喝多少。”他把她拉进怀,低声道:“酒劲虽然下去了,但中午的话还记得。” 中午的话…… 她猛然想起马车上他都说过什么,不由得脸红起来。 他最爱看她羞涩的模样,忍不住低头去怜惜,温柔的吻过一会,察觉她身上有些燥热,便贴心的去解她衣服。 她被他的温柔迷住,头脑一片浑噩,等惊觉周身一片凉意时,为时已晚,方才沐浴后新换的睡衣重新落地,她竟然如此直白的呈现在他面前。 “王爷……” 她羞极,想躲进帷帐,却被他却一把拉住,紧搂进怀。感受着怀中人如游鱼一般的滑腻挣扎,他低下头去,尽情欣赏。 怀中的美人是倾倒众生的殊绝尤物,该丰盈处丰盈,该纤细处纤细,饱满如秋日蜜果,轻巧若翩跹惊鸿,他又醉了,眼眸里全是她,为她而醉。 “礼尚往来,我帮了你,你怎能不管我?快为夫君宽衣。”他哑声吩咐,硬将她的手环住自己的腰,不容她抗拒。 她自知已逃不掉,只好顺从,垂眸去解他的腰带。 锦袍落地,男人蓬勃的血性张扬而出,她脸色绯红,紧闭起双眼,他唇角一勾,将美人抱进帷帐。 如前仆后继的浪潮,他让她应接不暇,只好咬唇蹙眉,勉力承受。 “告诉我,还能怎么爱你?” 汹涌的起伏中,她只听到这句话。 漏尽更阑,帐中恢复平静,宋琛看着怀中昏昏欲睡的美人,脑中思绪纷杂。 “怎么都一年多了,肚子还没动静?”他忽然问。 等听清他问的是什么,她睡意顿时消了一半,但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慵懒道:“妾身也不知啊!那时候在燕州,妾身还特地问过,府医不是说妾身没什么问题吗?” 她慢慢睁开眼,试探问道:“王爷想孩子了?” “嗯。”宋琛看着她,似笑非笑,“想让你为我生一个。” 褚雪心里一暖,轻声道:“妾身也想快些有一个。” 年岁渐长,当娘的心思就慢慢强烈起来,若是有一个孩子,平时宋琛忙起来时,她就跟孩子玩,日子想来会丰富很多。 有一个孩子,他们就密不可分了。 还有,若是有一个孩子,她就有一个血缘至亲,在这世上就再也不是一个孤女了。 所以她是真想快点要一个孩子。 听她这样说,他重又覆身上来,低头去吻她。 她一惊,小声急道:“王爷……” 她是真的累了,刚才他兴致颇高,弄得她腰酸腿疼不是一般。 “想要孩子,不勤奋点怎么行……” 他从来不听劝的,只当她在害羞,半推半就罢了。 她还想说些什么,但身子又被他抚弄的软了下来,正打算闭眼承受时,门外却响起了人声。 是雁翎,雁翎小心翼翼唤道:“王爷,主子,你们睡了吗?” 雁翎是从来不会打扰他们的,褚雪警觉起来,提高声音回问:“怎么了?” 听有回声,雁翎马上急切接话,“回主子,宫里来了位公公,说有急事来寻王爷。” 深夜宫里来人,非同小可。床榻上的两人立刻停住动作起身,褚雪先替宋琛穿好衣裳,让他出去,自己再匆忙收拾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来的是勤政殿的一位掌事,这位掌事先稳稳地行了个礼,脸色却有几分肃敛,躬身对宋琛道:“殿下,皇上一个时辰前突然身子不适,急请您进宫。” 宋琛敛眉,急忙问道:“父皇现在如何?传御医了吗?母妃怎么样?” “殿下先别急,奴才出来前御医已经诊过了,说是皇上近来心神受创,思虑过重,需要静养,敬贵妃娘娘安好,请殿下放心。” 宋琛这才略略放松,问道:“父皇除了传召本王,可还有其他人?” 掌事低头,“有,皇上还传召了周复之太尉与苏钦大学士。” 宋琛心中有了数,点头道:“本王这就去。”语罢抬脚就要走。 “王爷,”褚雪急忙唤了一声,问道:“福宁宫那边,需不需要妾身去探望?” 他眼底有丝暖意,柔声道:“你先歇着,等天亮再去。” “是。”褚雪点点头,目送着男人离开。 夜幕深沉,宋琛匆忙赶到勤政殿时,建和帝仍躺在榻上。 为避免君王不适,内殿中只点了几盏灯,黄晕的灯火映照着建和帝的病容,让这位九五之尊看上去竟一下老了许多。 “来了?”建和帝瞧见宋琛,简单问道。 宋琛要下跪行礼,建和帝手一摆,“行这些虚礼作甚?” 宋琛低头应了声是。 恒王府离皇宫近些,所以被传召的三人里,宋琛是第一个赶到的,时候不久,太尉周复之与大学士苏钦也都赶到,候在了殿外,听见宫人通报,建和帝欲由榻上起身,却似乎有些吃力。 宋琛见状急忙去扶。 他心内感叹,他雷厉风行杀伐果决的父皇,竟然一夜之间憔悴成这般模样,可见父皇的心里对那个不成器的废太子与瑞王还是很在意的,不然,心神怎会垮成这样? 建和帝虚坐在榻上,望着面前下跪的周复之与苏钦,沉了一会,缓缓道:“今日叫你三人过来,只一件事,朕累了,想休息一阵,前朝暂且交由恒王打理,自今日起朝中诸等要事,奏请恒王即可,你们二人要在旁协助。” 殿内众人皆是一顿,皇上这意思……难道是在传位? 瞧着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啊,怎么会突然说这些话? 不过这位皇上向来说一不二,既然发下圣旨,宋琛并周,苏三人垂头应是。 交代完大事,建和帝又专门对宋琛道:“趁着天气好,把燕州的家眷们都叫回来吧,朕也想念那几个皇孙了,趁有精力,该享享天伦了。” 众人又是一顿,看来刚才没有领会错,把燕州恒王府的家眷都迁回京城,又命恒王监国,这还能有几个意思? 妥妥的是要传位了! 宋琛点头,“是,儿臣回去就办。” 建和帝想了想,似乎再没其他事了,摆手道:“下去吧。” 众人退出殿门。 殿中回复宁静,建和帝重新躺下,却也似乎并不想匆忙睡去,吩咐宫人道:“传敬贵妃。” “是。” 立刻有人遵旨前去。 建和帝望着面前御榻上方的幕帐,心里忍不住感慨,自二十三岁那年血洗紫宸殿夺位登基,自己已经当了三十三年的皇帝,年少时心心念念的这把龙椅,到如今一坐就是三十多年,滋味如何?只有他自己明白。 至于他坐的成功与否,恐要交由后世评判了。 现在,他真的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敬贵妃赶到勤政殿时,她的夫君已经睡熟。 宋琛回到晚棠苑时,褚雪并没有睡,仍在等他。见他回来,她面露喜色起身去迎。 他皱眉,“怎么没睡?不是叫你好好歇息吗?” 她温婉一笑,“妾身睡不着。” 他深夜匆忙离开,挂念他的人当然睡不着。 还有三个时辰天才亮,他拉她重新躺下,道:“那陪我再睡一会。” “嗯。”她钻进他怀中。 已经入秋,夜色清凉,他身上似乎还有些冷意,她往他怀里贴了贴,想用自己的体温把他捂暖。 却听他道:“燕州那边,要迁回来了。” 她一顿。这么快? 明知这一天会到来,明知她只是这王府里女人们中的一个,但是这么快,她们就都要来了? 她要重新做回一个日日须去正妻面前请安的妾室,做回一个须时刻提防别人暗算的女人了。 这近两个月的美梦,他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美梦,一晃而过。 半晌,她只道了一声,“是,妾身知道了。” 他明白她短暂的沉默是何意,她想跟他过简单的两个人的日子,可无奈,他遇见她前就已有妻有子,他现在给不了,他只能尽力地去宠她。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柔声安慰,“不要多想,好好养身体,早点给我生个孩子。” “嗯。”她点点头,勉强绽出一缕微笑,闭上了眼睛。 心里忽然酸酸的。你就快要登上那个位子了,就快有更多的女人了,是吗? 可他却在想,她早些生下孩子,到时才好抬她的位份,礼部的那些老学究,整天都把着那些所谓祖宗礼制。 只有让她快点生下个孩子,他才能堵住悠悠众口,名正言顺的给她更尊崇的位子…… ☆、第45章 回京 五日后,京城的圣旨到达燕州。 接完圣旨,许锦荷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她的夫君终于成功了。 她还记得六岁那年,路遇一个流浪道人,说她是大贵之相,当时家人们一笑,只当那道人随口说些好听话来讨些银钱,公爵家的女儿,岂非大贵? 后来她长大,嫁给了恒王,她的夫君是才能俱佳的皇子,她心满意足,对他死心塌地。她的父亲沛国公也正是看中了恒王的才能,才与敬贵妃联姻。用父亲的话说,当今的皇上昔日也并非太子,后来还不是稳坐天下?既然是有才干的皇子,一切都有可能。 所以当她陪同恒王初来燕州时,尽管这个陌生的地方荒凉,但她并不气馁,她相信她的夫君有能力将这个地方治理好,果不其然,他用十年的时间将这里改头换面,使得燕州一跃而成大齐各州中的佼佼者,富足安稳直逼京城。 但她的夫君从不安于现状,他蛰伏于这块土地,却时时在做重返京城的准备,直到现在,他成功了。 她也成功了,等待她的,是将来母仪天下的位子,她将成为整个宋氏皇朝最尊贵的女人。 当日上午,许锦荷便召齐王府里的管事,一一安排好具体事宜,当时便传话下去,令各院加紧收整,待一切妥当,十日后,便正式启程。 待交代完下人们,她又特地命秋桂去紫芍苑走了一趟,专门关怀了一下。 自打经历花园中送钱一事,秋桂与紫芍苑就热络起来,或者说,是许锦荷与夏婉音热络起来,但许锦荷碍着自己的王妃身份,也碍着另两个院子,表现的并不明显,有什么事,都让秋桂跑腿去关怀了,日后进宫,她当然要培养自己的可用之人,夏婉音是个可用的,所以先要好好养着。 而紫芍苑那边,自然是受宠若惊。因只是侍妾的身份,一院子的人在王府里向来都低眉顺眼,以前夏婉音受宠时还要好些,但自从去年有了晚棠苑,宋琛就再没来这里过过夜,作为侍妾的夏婉音自然是实打实的失宠了,一时间更加是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出,平日里能让就让,所以才会让那掌勺给讹上。 但现在不同了,有了王妃的照顾,她们的待遇明显好了许多,出门走路头都能抬高一些了。 这次秋桂的到来,更是让众人心神一震。 她们这些后院妇人,并不太懂王爷前院的正事,但当近来京中的消息一一传出,王府的下人们也当然会有猜测议论。 听说他们的王爷,将是下一位做上龙椅的人,倘若恒王当上皇帝,那作为侍妾的夏婉音自然就能进宫了,听说后宫向来是一后四妃,皇后必定是王妃的,府里的两位侧妃也理应会跟着升成妃位,那侍妾出身的夏婉音将会如何? 秋桂私下里说,既然王妃喜欢夏夫人,将来的后宫之事自然会提夏夫人着想,作为王府里出来的,最少也会是个贵人,倘若夏夫人能争气生下子嗣,嫔位,妃位也不是不可能的。 夏婉音狠狠的动了回心,当年作为玲珑坊的花魁,意欲求娶的贵人不在少数,可她一直没有动心,她觉得以她的样貌,只有整个燕州最优秀的男子才配得上,而燕州城最优秀的男人,除过恒王,还会有谁? 后来她赌赢了,她进了王府,做了他的女人,令市井间对她嗤笑的人刮目相看,她其实就满足了,她绝没想过,自己竟然还会有更高的地位。 后宫妃嫔,陪伴帝王,那是天下女子们都会做的美梦吧! 但是属于她的这个梦,马上就要实现了。 不同于紫芍苑的欢欣鼓舞,殷梅苑中却有些离愁。 李姣云是燕州人,娘家就在城里的知府衙门,作为书香门第里的大家闺秀,她温婉端庄,从前不是没有做过关于姻缘的美梦,可无奈,父亲把她送进了恒王府,做了侧妃。她承认,恒王很优秀,是很容易让女人倾心的男子,可倾心有什么用,她只是个妾,她曾用心爱过他,所换来的却是并不如意的命运。 她满怀希望生下儿子,却被别人抱养,若不是后来又有了女儿,她真不知往后的日子该怎么熬?亲生的骨肉就在眼前,可她不能养育他,眼睁睁的看着他受着别人的教养,自己从不敢轻易关怀。 因为她只是个妾,她没有权利去跟他的妻争。而且,根本也争不过。 后来夏婉音进府,宋琛分给她的心思少了,她的日子反而比从前好多了,丹薇苑不再处处盯着她,她带着女儿,连生存的空间都宽敞了不少。她心里竟暗自舒服了许多。 所以眼看要去到人生地不熟的京城,眼看还要面对更叫汹涌的深宫,她该如何是好?男人爱她,她的苦熬还值,男人已经不再爱她,或者从来也没爱过她,那她此生,不过是在耗日子罢了。 如果有选择,她宁愿嫁给一介布衣,不要什么富贵荣华,宁愿粗茶淡饭同甘共苦,只要她的夫君真心待她,享受一个女人该得的尊重,不要再做权利的牺牲品。 相较于其他的院子,晚棠苑这边要简单得多,褚雪的信随圣旨一起送到,她在信中都交代好了要带的东西,如月是个细心的,自然不用她操心,除过一些物品,褚雪还特地指明要带绮静回京,京城王府里也有下人,自然这边的下人是不必都跟去的,除过贴身伺候主子的那几个,基本都要留下。眼下是用人的时候,褚雪跟绮静相处了些日子,觉得她贴心稳重,很不错,故而特意交待了一下,生怕把她拉下。 这样一来,晚棠苑这边,进京的除过如月,绮静并金玉,蕙心,也并没多余的人了,等到一切收整完,燕州恒王府的大队人马,就启程了。 因为有宋宁在,担心这个小丫头路途颠簸会身体不适,一行人马就放缓了速度,舟车劳顿十日之后,京城的恒王府终于头一次迎来了全部的主子。 自打接手朝政,宋琛就更加忙碌,但尽管忙,所有的公务他都处理的井然有序,并无任何不足弊端,毕竟已经做了那么多年的准备,他的眼光,从来不之短浅在自己的封地上,所以眼下整个天下的大事都摆在面前时,他处理起来依然不慌不忙,井井有条。 这终令依然在病中的建和帝欣慰了一些。这个孩子果然是堪当大任的,他暗自庆幸,宋氏的江山总算后继有人,此番亡羊补牢,总算为时未晚。 家眷们到京的第二日,宋琛带领全家进宫问安。因废太子叛乱,他的子嗣家眷们也都被流放,因此宫中已经清净了许久,此刻乍一见宋琛的孩子们,建和帝喜笑颜开,好好享受了一回天伦之乐,精神也似乎好了不少。 于是许锦荷回府后便同宋琛商议,让孩子们每日进宫向皇祖父请安,见父皇跟孩子们在一起的确精神好了不少,宋琛也点头同意了,于是一连几日,已移居福宁宫的建和帝有了孙辈们的陪伴,看上去精神又好了不少。 但好景不长,一个月后的某个清晨,一名刑部官员匆匆拜访过宋琛后,宋琛难得沉默了。 唯一一名在逃的废□□人薛跃升,被捕到案了。 其实早在第一次遇刺后,宋琛就派人去探查了薛跃升的底,因为他知道,以废太子及身边辅臣们的心思胆量,是不会做出先动手暗杀他的事的,那么,必是有意外出现,而薛跃升,正是这个意外。 其实在太子派人刺杀自己之前,宋琛并无这么快扳倒对方的胜算,但太子的突然出手,倒是让他看到了这个契机。 所以他趁众人震惊之余,迅速自导了第二次的刺杀和对京城褚府以及天牢里曹仟的突袭,他当然不是想要褚霖和曹仟的性命,只是借此机会落实在父皇心中,太子杀人灭口,谋害手足的嫌疑。 但事成之后,他也一直在想,这个薛跃升,到底是谁的人? 教唆太子谋害自己,自已倘若出了意外,以父皇的性格,必定会去严查,不难查出是谁下的狠手,而倘若太子也因此被废,谁才是最大的胜者? 七个弟兄中,除过他,还有一个善谋略的,当属老四宁王。 再结合探查到的情报,宋琛百分百肯定了薛跃升背后的主使。 宁王。 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宫变一事后,宋琛其实知道薛跃升逃去了哪,浩瀚尘世,容一个人隐匿藏身并不算难,但可惜宁王做事太狠绝,居然想杀人灭口,其结果便是,薛跃升主动向朝廷投案,欲揭发宁王的不轨之心。 如此一来,刑部本是追捕逃犯,却又牵出一桩大案,还涉及另一位亲王,这超出他们的能力范围,自然是要上报的。 宋琛的沉默在于,他原以为以父皇的行事手段,对于乱臣贼子可以毫不留情的痛下杀手,但父皇这次的一病,他才发现,原来他雷霆万钧的父皇,也有脆弱的一面,此次遭遇两个儿子的背叛,已让他心神重创,倘若让他知道又多出来个老四,他可还挺的过去? 但是刑部已然知晓,已不是他想压就能压下去的了。 沉默片刻后,他吩咐:“召集大理寺卿,都御史,刑部尚书过来见本王,不轨欲行叛乱之罪,需三司会审。” 手下人领命退出。 福宁宫。 已移居此处多日的建和帝见到前来参见他的三法司主管与宋琛,不由的眉间一沉。 摒退宫人们后,建和帝平静问道:“人来得这么齐,是有什么大事了?” 大理寺卿裴景顿了顿,将薛跃升投案一事详尽禀报了出来。 出人意料的,建和帝并未马上动怒,只是淡淡问了一句,“可查清了?他所言非虚?” 三位大臣一脸肃穆,齐声应是。 建和帝转向一旁立着的宋琛,道:“你说来听听,这事该怎么办?” 宋琛早已料到父皇会这样问,遂淡然说出自己的看法:“宁王安插幕僚挑唆太子叛乱,手足相残,妄图弑君篡位,这已是不可饶恕的重罪,儿臣以为,其用心之歹毒,当褫夺亲王封号,废为庶人。” 建和帝似乎并无露出意外之色,而是进一步问道:“若废去宁王府,东南边该如何安防?” “兵权收归朝廷,由朝廷驻兵。”宋琛坚定答道。 建和帝盯了他半天,许久,眼底终于温和了些,点头道:“照你说的办吧,明儿拟个旨,以朕的名义。” “是。”众人领命退出。 以他的名义削藩,以父亲的名义治儿子的罪。 又一个儿子…… 这难道是他当年弑兄的报应? 建和帝悲笑一声,猛烈咳嗽起来。 ☆、第46章 熟人 恒王府迁回京不久,就到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今年发生了太多事,七个皇子里有三个被废为庶人,宫中气氛可想而知。为了缓和气氛,中秋节一早,许锦荷就带着孩子们去宫中向皇祖父祖母请安。几个孩子热闹一天,直到晚上吃罢团圆饭,才与恒王夫妻一道回来,今年京城王府里人已聚齐,褚雪与李姣云夏婉音一道,在府里用的团圆饭。 中秋后第二日,许锦荷回了趟娘家。 沛国公府作为恒王的岳丈家,如今光耀更胜从前,成功辅佐恒王拿下废太子叛乱的平南侯许冀林,一时更成为众人急切想要巴结的不二人选,赶上佳节,沛国公府更是热闹非凡。 许锦荷进门时,还有不少前几日从各地送来的中秋贺礼堆集在院子里,那场面很是震撼。 但主角许冀林并没有时间理会这些。 京中大势一定,他的人重又开始调查褚雪的身世。前些天派去晋州的心腹终于打探到了一些消息,并寻了个极为关键的人物回来——褚雪幼时的乳母郑氏。 据称当年因褚雪的一病,褚家几乎换了所有近身伺候的下人,就连褚夫人从娘家为褚雪寻来的乳母都不例外。虽说褚家是为了防止府中疫情蔓延,但一下遣散了几十名下人,这一步,是否有些夸张? 最重要的是,据这位乳母回忆,她们被遣出府的时间是在九年前的夏天,那时节,算来正是在他亲赴潍州除掉岳家之后的不久,这更是不得不让人生疑…… 为了保险起见,许冀林的心腹赵佶干脆把乳母带到了京城,看看有无机会,能让她当面认一认褚雪,毕竟是带了九年的人,即使变化再大,也总能寻出些痕迹的。倘若连那乳母都认不出褚雪,那这其中可就大有文章了。 待许锦荷向父亲沛国公请安完毕,兄长许冀林就跟她密谈了一番。 乍一听到兄长关于褚雪身世的猜测,许锦荷很是吃了一惊。 她并不知兄长与岳家的恩怨,当年映月血案发生时,她已跟随恒王去了燕州,自然也不知这些内情。所以现在当她知晓许冀林的怀疑,难免震惊。但经过两人近半个时辰的密谈,她的震惊慢慢散去,心里倒是生出了几分豁然。 自褚雪进府后的这一年多,她已经越来越感到棘手,这个女人超乎想象的难以对付,在天高皇帝远的燕州,自己屡次出手竟然都能被她一一化解,现在回了京城,再想整治她,岂不更是难上加难? 宋琛太过宠褚雪,才使许锦荷作为王妃的正经权利根本一项都拿不出手。那一笔笔的帐记在心里,经年累月日益发酵,她已经恨毒了她! 现在,兄长告诉她这个隐情,竟让她一瞬间看到了希望。 倘若褚雪真是岳家的余孽,作为一个罪臣之女,还隐瞒身份,宋琛是绝没有理由再宠她了,况且那可是当今圣上建和皇帝亲手督办的要案,要是褚家真敢欺君罔上,那还岂能有逃罪的机会,必定是要满门抄斩! 这其实也在许冀林的考虑之中,听闻前阵子秦家与褚家重修旧好,而褚秦两家都是此次恒王成事的功臣,若没有褚霖弹劾太子,太子不会狗急跳墙造反;若没有秦远预先察觉京卫司逆臣曾信的异动,恒王也不会在宫变之前就占得先机。恒王向来很会用人,登基之后,必会重用两家。 而这两家因着岳家的事,早已对他恨之入骨。 若他们强强联手,他自己恐怕无力应对,所以倘若这个褚雪身世的突破口能击垮褚家,他肯定会用。 许冀林叮嘱许锦荷,“听闻近来皇上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恐怕撑不了多久了,岳家的案子是他一手督办,因此若想要用岳家余孽做文章,一定要趁早。” 许锦荷点头,“我明白,兄长放心,倘若真有可疑之处,我必定会及早动手。” 若不及早动手,以宋琛对褚雪的宠,将来登基,必定要封个高位,到时再加她背后的娘家,收拾起来可就难了。 没过多久,许锦荷就见到了褚雪的乳母郑氏。 郑氏原本已安居晋州老家多年,平日在家相夫教子,日子倒也过得安稳。她其实并不想大老远的跑来京城,但无奈赵佶拿重金诱惑,她那小地方的丈夫儿子从没见过那么多钱,乍一看那两包袱白花花的银锭,眼都直了。 那么多银子,他们一家老小要在那块薄田上劳碌几辈子才能换得来啊! 所以根本没让郑氏开口,郑家父子就应了下来,别说只是去京城走一趟,估计就是把他们老婆娘的卖了,也是心甘情愿的。 郑氏是个心思简单的女人,从前哺育褚雪时,褚府里只有褚夫人一个女眷,所以她根本没见过所谓妻妾争斗,也不懂这些弯弯道道。此刻乍一见笑容和蔼的许锦荷,还以为这是个和善的主母,因此许锦荷一打听起褚雪幼时的事,她也就把能记起来的都说了。 许锦荷一边听,脸上还不忘挂出和煦的笑,仿佛她真有多喜欢这个抢自己丈夫的女人,从郑氏嘴里说出的一桩桩旧事,在她脑子里飞快掠过,却似乎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郑氏乐呵呵的说了一大堆,半晌,道出一句,“我们小姐啊,小时候最喜欢吃我做的桂花甜糕,每到了秋天院里的桂花开了,都不用吩咐下人,自己去就摘一大捧回来,吩咐我给她做……” 许锦荷端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秋桂也转头与她对视一眼,接到她的眼神后打断了郑氏的话,“你说,雪夫人小时候爱吃甜糕?她果真喜欢吃甜吗?” 郑氏想都没想对方为何这样问,如实点头,“是啊!我们小姐小时候最爱吃甜了。她从前身体不好,整天离不开汤药。汤药多苦啊,小孩子哪能受得了,我就常给她备着些蜜饯啊什么的甜味零嘴,一有空就给她做些甜糕、甜汤换换口味。每次赶上庙会,老爷夫人不让她出去,却也叫下人们给她带个糖葫芦之类的新鲜玩意,对了,小姐她最爱吃糖葫芦了……” 许锦荷心中一笑,褚雪不爱吃甜这是整个王府都知道的事实,单单这一件,就是个很大的疑点。 她正想着,又听郑氏问了一句,“说来也好多年没见我们小姐了,不知她现在身体可好些了?还用不用整日喝汤药了?” 自打褚雪进府就鲜少见她生病,那体格可看不出来是小时候身子弱的,否则就凭廖忠暗地里的那些手段,也能让自己少操点心了。 许锦荷笑道:“雪妹妹身体好多了,轻易不见生病。” “那就好。”郑氏点了点头,叹道:“一别这么久,不知还能不能见到小姐?” “这有何难?”许锦荷轻飘飘道:“你既来了京城,又碰上了本王妃,想见一见雪妹妹就不是什么难事。本王妃待会就回王府,可带你同去。” “真的?”郑氏喜出望外。 就见秋桂嗔道:“你这老婆子,我们王妃岂会骗你?” “是是是,是老身说错了……”郑氏急忙赔笑。这可是堂堂恒王妃,未来的皇后娘娘,她今日能到跟前说这么久的话,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许锦荷倒没在意,只嘱咐了一句,“要去见雪妹妹空着手可不好,你先去厨房做些雪妹妹小时候爱吃的甜食,等会见了面,就当是见面礼吧!这么多年没尝过你的手艺,想必她很是想念呢!” “哎,好!还是王妃想得周到!老身这就去。” 郑氏一边在心里感叹这位王妃的贴心,一边抬脚跟人去了厨房。 ~~ 晚棠苑。 褚雪近来精神不太好,老是觉得疲乏,平常的午后,半个时辰的歇晌也就足够了,近几天却经常要睡足两个时辰,直到快摆晚膳才肯起来。她觉得定是自己前阵子太过操心,现在才会如此疲累,不过宋琛也忙,常要用完晚膳才能过来,而现在天凉,睡起来又舒服,她便只管安稳的睡。 今日她才刚睡了半个时辰,丹薇苑就派了人过来,说是请她过去喝茶。雁翎如月听她的吩咐,对丹薇苑能让就让,虽然不想吵她,倒也把她唤醒了。 她听见是许锦荷传她,睡意顿时就消了,理了理妆容便过去了,顺便带了上如月。既是去喝茶的,带着如月这个鼻子灵的,准没错。 褚雪对于许锦荷的传召有些意外,她知道许锦荷恨她,平日里有什么事宁愿传李姣云也不会来找自己,而今日却好端端的叫自己去喝茶……褚雪顿时生出警惕,也暗自叮嘱了如月几句,如月自然也明白,点了点头。 待她来到丹薇苑时才发现,今日许锦荷不只传了她,李姣云和夏婉音也在,连小宋宁也跟来了。有小孩子在,许锦荷总不会做的太难看,褚雪稍稍放了下心。 见人都来齐,许锦荷笑道:“今日我回了趟沛国公府,顺便带了些田庄里前些天摘的柿子,这时节吃柿子最好,就叫你们都来尝尝鲜。咱们王府才迁回来,还没来得及置办田庄,能过阵子王爷有空了,我也跟他提提,这有个田庄自己种些果蔬粮食什么的,总好过外面来的。” 说着就命人把切好的水果端了上来,一屋子女眷尝了尝,都点头笑赞。 过了两刻钟,见屋子里的气氛舒缓,许锦荷专门看向褚雪,似无意的一提,“对了,雪妹妹,前些天沛国公府新进了一批下人,我今日回去正好碰见,说来可真巧,有一位正是你的熟人呢!” 褚雪一顿,她的熟人…… 然而还没容她再想,许锦荷接着道:“她许多年没见你了,可想你想得紧,我看她手脚麻利,人也勤快,想着你那院子里正好缺一个年岁长的,就把她带过来了,现在先叫她出来,你们见见?看看这么多年了,可还认得出?” 说着就看向秋桂,秋桂点头,朝门外唤道:“把人领上来吧。” 褚雪的心忽然跳的厉害,她知道许锦荷这是又要出手了,她的熟人?她的熟人早就被许冀林杀死在了潍州,哪还有什么熟人?那现在她口中说的,难道是……那位小表姐的什么人? 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不露出异样,还笑着搭腔,“那真是有劳王妃费心了,真不知是哪个熟人?” 正说着话,就见门外进来一个中年妇人,她一瞬间觉得有些眼熟,还没等想起来,却听身边的如月状似惊喜的叫了一声。 “郑嬷嬷!” ☆、第47章 喜讯 随着如月故意抬高的一声“郑嬷嬷”,屋里的人都把目光投向进来的这位农妇模样的中年妇人。 而郑氏一眼望去,只见一屋子美若天仙似的女眷,差点晃了眼,至于哪个是她哺育过的褚雪,她根本无法一眼认出。好在如月的这一声喊帮了忙,她循着声音望去,看见了喊自己的少女,只用了不多会功夫便认了出来,那是如月。 “月,月丫头!你都长么大了!”郑氏匆忙给屋里的各位福了福礼,几步就走到如月跟前,拉住她的手仔细打量,连声感叹,“瞧瞧,这才几年,小丫头都长成大姑娘了,越长越好看!” 如月强压下心中的惊讶,脸上只见笑意。 缓了片刻,如月才转头对褚雪道:“主子,这是您的乳母郑嬷嬷,您看她是不是变了好多,奴婢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褚雪还是岳雯的时候,常回舅舅家,也见过跟在表姐身边的郑氏,所以刚才才会觉得眼熟,加上眼下如月这么一提,她也就想起来了。她慢慢起身,做出惊喜的样子笑道:“原来是郑嬷嬷,这么多年了,您别来无恙?您可还记得我?” 刚才见如月转头说话,郑嬷嬷就把目光投向了褚雪身上,她进门时觉得一屋子的美人,此刻才发现,眼前的这位才是最漂亮的。这眼若秋波米分雕玉砌的美人简直就像画里走下来的一样,这副面容叫她脑中闪出一个人影,似乎是从前褚家那位出嫁了的姑娘…… 不过郑氏心思简单,耳听得如月这样说,她便相信了,这就是她哺育过的褚雪。 “小姐?真的是您?”郑氏惊喜的望着眼前人,简直不敢相信这个美人果真是吃她奶水长大的。 “是我,”褚雪依然微笑着点头,“嬷嬷一向可好?” “好,好。”郑氏竟忽的流下泪来,她哽咽道:“小姐,那时候你染上天花,是老身没照顾好,都怪老身,让你糟了那么大的罪。” 闻言褚雪瞬间想起早夭的表姐,心内似针扎般的痛,眼中也泛出了泪光,她道:“嬷嬷不要自责,我现在已经好了,大夫医术好,我身上连伤疤也没拉下,就是如月,也没被传染上,现在也好好的。” 如月也早就想到了幼年去世的那位小主子,眼睛不由自主的也湿了。但她还记着替褚雪圆场,赶忙安慰郑氏道,“嬷嬷不要担心了,主子自打生完那场天花,大约病气也都发完了,后来经过大夫调理,身体就好多了,再也没生过什么病。” 郑氏又打量了一番褚雪,见她确实气色不错,才点头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小姐您好好的,老身就放心了。” 众人见这主仆三人又悲又喜,只道是久别重逢故人情深,也都嗟叹。但许锦荷却异常不快,她明明有七分把握褚雪是以桃代李的,可这郑氏竟没有分辨出来!她顿了顿,问道:“故人久别重逢,真令人感叹!郑嬷嬷,你瞧雪妹妹如今这模样,跟小时候变化大吗?” 郑氏抹抹眼泪,又看了看褚雪,才躬身道:“人说女大十八变,小姐自然是越变越漂亮了,这要搁大街上,老身肯定不敢认。不过依老身看,我们小姐也没怎么变,还是那么乖巧文静。” 许锦荷要不到满意的答案,不由得心生厌烦,便不想再跟着老婆子说下去,只看了看身旁的秋桂。秋桂立刻会意,提醒郑氏,“郑嬷嬷,您不是给雪夫人带了见面礼了?怎么还不呈上来?” 见面礼? 褚雪心里一紧。 却见郑嬷嬷应了一声,欢喜着从身边的食盒里端出几样小糕点,全是她小表姐从前爱吃的模样,那浓厚的桂花香味飘出来,她就知道是桂花甜糕。 郑氏笑道:“这么多年,不知道小姐口味变了没?老身没什么拿得出手,就做了这么几样点心,您从前可最爱吃老身做的这几样点心了,您快尝尝?” 如月眸色微变,看了看褚雪,主子现如今最吃不得的就是甜…… 如月这里正暗自捏拳,却见褚雪笑了笑,捏起一块桂花甜糕来,道:“闻这味就知道您的手艺没变,我好些年没尝过,也馋了呢。”说罢就掰了一块放进嘴里。 丝丝甜味弥漫,她忽然一阵恶心,几乎就要呕出来,但她将不适强压下去,硬是笑着咽了下去,道:“还是从前的味道,真是不错。”语罢又拿起一块,递向一旁的小宋宁,“宁宁,这是姨母从前最爱的点心,你想不想尝尝?” 宋宁早就馋了,此刻见褚雪主动递给她,立刻欢笑接过。 褚雪的反应大大出乎许锦荷等人的意料,她没想到褚雪竟然如此滴水不漏,竟没让她找出丝毫破绽。但她好不容易把人领来,不想罢休,仍想进一步再试探。 许锦荷笑道:“说到宁宁,我这里倒有几样好玩意,今儿回府路过三蜜斋,那里的蜜饯全京城最好,就顺手带了几样,想着待会给宁宁带回去一些,大家也都来尝尝吧!”说着就命人把碟子呈了上来。 宋宁一见碟子里的物件,立刻欢呼雀跃,褚雪却心里一紧,因为她看见了一颗颗裹着冰糖的山楂果。 那个最精致的金线瓷碟上,摆了满满一碟的冰糖山楂果。 这是三蜜斋最新出的蜜饯花样,糖葫芦是老少咸宜的零嘴,但达官贵人家嫌手拿着吃不雅,三蜜斋便出了这种吃法,虽然是一样的做法,但一颗颗拆开,用小银叉戳着食用,就雅观多了。况且那颗颗山楂果的果核早被核桃仁替代,再浸上油亮的冰糖蜜汁,令人无不垂涎。 其他的女眷都已经品尝开来,并连连夸赞,只有褚雪,久未抬手。 谁都不知道,她为何不爱吃甜,尤其见不得这个冰糖葫芦。 因为多年前的那一晚,她就是嚼着冰糖葫芦回的映月庄园,那满嘴的酸甜还未咽下时,她已经失去了岳家所有的亲人。她听到爹的死讯时,听到娘拔剑自刎时,闻到呛人的烟雾和血腥味时,嘴里全是这个酸甜的味道。这种可恶的味道。 所以每当她响起那可怕的夜晚,就不由自主会想起这种味道,这是她此生最恨的味道。 她可以咽下桂花甜糕,却咽不下这个冰糖山楂果。 许锦荷察觉出了她的异样,心内一定,面上佯装关怀,“雪妹妹怎么不尝尝,听郑嬷嬷说,你从前可最爱吃这种蜜饯了,我这还特地为你选的呢。” 褚雪知道许锦荷,包括许家定是生出了疑心,所以才会带郑嬷嬷来试探她,他们一定已经跟郑嬷嬷打听好了小表姐从前的事,以自己不爱吃甜这一点来下手了…… 她笑了笑,对许锦荷说,“谢王妃关心,那妾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就取了一个晶亮的山楂果,送进嘴里。 她很想用毅力再次压制本能,像刚才一样,把嘴里的东西当做普通的吃食,勉力咽下去,但当那酸甜的滋味再次袭来,她终是失败了,一瞬间心里痛苦至极,呛人的血腥味似乎又把她缠住,她胃中一阵抽搐,将嘴里的东西呕了出来。 如月急忙扶住她,随着她的异样,在场的众人都被惊住,齐齐看向她。 许锦荷心里终于舒坦了几分,肯定自己已经找到了她的破绽,追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别人这不都挺爱吃的,你怎么这么大反应啊?”说罢还望向宋宁,“宁宁,告诉母亲,这蜜饯好吃吗?” 宋宁不懂发生了什么事,只含着满嘴的果子,茫然的点了点头。 褚雪喘了几口气,还没想到要说什么,却听如月替她回话,“回王妃,我们主子近来身体一直不太舒服,疲乏得很,胃口也不太好,想来是有些太过劳累了,就连月信都迟了几天了……” 其实褚雪的月事只晚了三天,如月有几分怀疑,却并不能十分肯定,就一直没有告诉褚雪,而褚雪也是个没经验的,自然也没多想。但是眼下,只能拿这个当做借口,来赌一把了。 许锦荷一顿,狐疑的看着她。 李姣云一听,却明白了几分,忙问:“你们主子月信迟了多久了?” “五天了。”如月小小的撒了个谎。 褚雪明白过来,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如月,却见如月眼中含笑。 李姣云忙看向许锦荷,“王妃,晚棠苑都是些没经验的,依妾身看,应该请府医替雪妹妹瞧瞧身子啊!” 李姣云这样说,许锦荷自知不能推脱,暗自咬牙,面上却也关怀道:“云妹妹说的是,来人,快去请府医。” 就不相信会这么巧,每次都空子叫她钻! 不一会儿,府医来了。 说来也巧,敬贵妃自知晓褚雪服过避子药后,自然就把责任归在了许锦荷身上,而她也知道廖忠是许锦荷的人,已不可信,便命季渊找了个信得过的大夫驻进恒王府,以防万一。 今日来的,正是这位新来的府医。 这位府医四十来岁,也是医术精湛的老大夫,他替褚雪细心把了一会脉,心中有了数,起身向褚雪道,“恭喜夫人,您这是喜脉。” 满屋子的人皆是意外。 许锦荷更是不相信。那芸薹子虽说没绝了她的育,但那么多量服了那些日子,据廖忠说来,她最近两年总是怀不了的,这才不到一年的功夫,怎么可能? 她怀疑道:“你可瞧清楚了?” 府医点头,“雪夫人月份尚浅,故而脉象并不十分明显,但老奴可以肯定,雪夫人有喜了。” 再一次听到府医的话,褚雪都呆了。她反应了好一阵子才明白过来府医的意思。 她有喜了? 她的肚子里有一个孩子了? 见褚雪呆楞,李姣云倒笑了,她吩咐身边的丫鬟,“没听清大夫的话吗?雪夫人有喜了,快去给王爷报喜,领赏去吧!” “是。”小丫鬟忙点头,出了房门奔向前院。 ☆、第48章 守身 前去报喜的小丫鬟才出去半盏茶的功夫,丹薇苑这边府医还没走,宋琛就快步赶了过来。 他这么快就赶过来,心中喜悦不言而喻,连众人的礼都免了,迫不及待的看向他的雪儿。 褚雪见他来,笑得温柔满足,脸上顺带漫上来一片红晕,宋琛心中甜蜜,忙问府医,“你可看清楚了,雪夫人身体怎么样?” 府医知道王爷这是开心又心急,要等他再度确认,于是忙回道:“回王爷,夫人的确是喜脉,夫人的身体也并无大碍,只是因是头胎,要还请身边的姑娘们多多留意,小心伺候为妙。” 敬贵妃前些日子让季渊写的食补方子果然很有用,只短短几十天,褚雪身上的亏空就补得差不多了,加上年轻,现在她的身体的确很好。 亲耳听到好消息,宋琛终于踏实又满足,心里的喜悦自然都挂在了脸上,他笑道:“好,好!有赏,今日在场的都有赏,回头本王要好好赏赏晚棠苑。” 这下着实看出他开心了,在场众人都纷纷谢恩,脸上也都相跟着染上喜色。 但这喜色背后是什么滋味,只有各人自己清楚。 夏婉音嫉妒的发狂。 她也受过宠,但整整三年,肚子里却没有任何动静,各种偏方她都用过,连厨房送来的补汤从来是诚恳的喝下去,但老天却不肯眷顾她。后来褚雪进了府,顶了她新人的位置,夺了她所有的宠爱,她恨透了她,却在看到褚雪迟迟未怀孕的时候心里稍痛快了些,好在,她们还有一样是相同的,她希望褚雪永远也怀不上孩子。 可今日,她却亲眼见到了,亲耳听到了这样一个击垮她的消息,褚雪竟然也怀上了孩子,现在王府里,就只有她没有孩子,她自己难道真的有什么问题? 夏婉音又妒又伤,被刺激更甚的许锦荷简直要发疯,她不懂这个女人为何每次都这么幸运,每每都有机会逃过自己精心布置的局,她才刚寻出一点扳倒她与褚家的可能,她竟然就怀孕了!那个狗奴才廖忠,医术定是出了些什么问题,不然自己也不会掉以轻心,让褚雪又捡了漏。 让她怀不上是一回事,但怀上了再弄掉,可就费事多了!何况现在已经来了京城,上有近来对褚雪颇多好感的敬贵妃,连府医下人们也没那么好控制,要让褚雪的肚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出问题,的确是很有难度。 还有,先是宋宁的身体慢慢转好,现在褚雪竟又有了喜,廖忠那个狗奴才果然不怎么好用了,等哪天有空定要好好收拾收拾。 许锦荷正想着,忽听见宋琛吩咐府医,“回去写个单子,孕妇哪些该吃哪些不该吃,你嘱咐一下晚棠苑,这件事你要多多费心。” “是。” 许锦荷冷笑,又不是头一次当爹,怎的他就这么开心?是因为这次怀孕的是那个女人吧! 府医退了下去,屋子里清净了些,李姣云逗宋宁,“宁宁,你要当姐姐了,快去跟父王贺喜。” 宋宁有些不明白,眨眨眼睛看着宋琛,宋琛把她抱过来,指着褚雪的小腹,道:“姨母这里有个小宝宝,宁宁要当姐姐了,开心吗?” “嗯,”宋宁终于明白过来,拍手笑道:“宁宁喜欢小宝宝,宁宁喜欢当姐姐。” 宋琛溺爱的亲亲小丫头的脑门,又含笑看着褚雪。 褚雪抿嘴笑笑,温温柔柔,又带着些娇羞。 在自己的地盘上跟宋琛眉来眼去,许锦荷怒火中烧,只想赶快让这个贱人消失,她端出贤良的仪态,提醒宋琛,“王爷,妹妹有了身孕,想必疲乏些,不如先让妹妹回去歇歇?” 宋琛这才想起,自己嘱咐了半天,却还没跟他的雪儿说上话,便点头道:“王妃说的是,时候不早,都先各自回去歇息吧。” 褚雪虽然开心,却没忘屋子里还有个郑嬷嬷,这是个顶紧要的人,她可千万不能让她再落进许锦荷的手中。 她转头看向许锦荷,“既然王妃把郑嬷嬷带了来,那妾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王妃,妾身现在就把她带过去了。” 许锦荷刚才说的就是替褚雪带过来的人,现在当着众人,又有宋琛在,她没法拒绝,只好装笑应下。 众人纷纷告退,各自回了院子。 ~~ 关上门,房中只有两人,宋琛抱起褚雪,轻轻把她放到床上。 她知道他是小心她,也没说什么,任由他把自己抱在怀里,满足的浅笑。 他轻声问,“怎么没告诉我?” 她细声解释,“妾身也不知道啊,近来只觉得疲乏,月信晚了几天,只当是累的。” 他也明白这是实话,女孩子头一次当娘,自然没什经验,否则她要是知道,前几晚怎么还会让自己碰她? 他轻抚她的小腹,叹道:“这个孩子架子倒大,本王努力了这么久,他才肯来,真是吊足了胃口。” 褚雪噗哧笑出声来,打趣道:“王爷又不是头一次有孩子,怎么好像比妾身还要高兴?” 他语声温柔,却满满的认真,“这是你为我生的,我当然开心!” 他垂下头去看她,只见她一双水眸回望过来,写满满足甜蜜,他忍不住俯身去怜惜。 柔柔的纠缠了一会,他身上就起变化了,她察觉出来,红着脸去推拒,“王爷,妾身现在刚刚有孕,不能……” “我知道。”他哑声回应,“习惯的反应而已,别怕,一会就好了。” 她轻轻点头,往后挪了挪,让两人之间稍稍有了些距离。 他没去拦,自己平复了一会,叹了口气,“小家伙来了,让人高兴又头疼,眼看一下要素上几个月,我都有些不习惯了。” 褚雪这才想起,自己有了孕,头几个月是不能伺候他的,中间即使能伺候了,毕竟身子放在那,想必他也不能尽兴。 他正值壮年,会不会去找别人…… 但他说要素上几个月,似乎是在否定这个可能,难道他要为自己守身? 她顿时惊喜,惊喜之余却还有几分怀疑,她试探道:“妾身不能伺候王爷,还有其他几位姐姐,王爷可以多去别的院子走动都动。” 他侧目望着她,忽然觉得好笑,便调笑道:“哦?雪儿果真这样大方?那本王就恭敬不如从命,从今儿起,多去别人那里了?” 她垂眸,明知他是在打趣,却咬唇不说话。 他知道她醋了,重又将她拥住,却冷下声来,“不信我?还来试探我?” 怀中人忽然张手把他抱紧,委屈道:“妾身不是不信王爷,只是不敢奢望,妾身失言,王爷不要相信,妾身……喜欢王爷对我好。” 她声音里似有哭腔,仿佛自己真让她受委屈了,宋琛忽然觉得自责,忙去哄她,“别胡思乱想,好好养胎,好好把孩子生下来,等你好了,我们还像以前一样,知道了吗?” “嗯。”她点头,真的落下泪来。 ~~~ 宁王出事后,建和帝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差,宋琛每次去拜见,只觉得父皇身上的药味越来越重,气色却越来越不好,信得过的御医私下里禀报给他,说恐怕建和帝撑不过今天的严冬,宋琛心内一凉。 虽说废太子的叛乱有被他逼迫的原因,但要知道在那种形势下,对方不死,他就得死,所以他其实也是被逼无奈。而至于瑞王和宁王,那纯属他们自作孽,他留了他们一命,已是对父皇最大的孝道。 所以眼下对于父皇的病情,他已是爱莫能助,只能尽自己最大努力让父皇最后的日子过得快活一些了。 中秋一过,接下来还有个重要的日子,便是九月初三建和帝的寿辰。想来既然已可能是父皇最后一个寿辰,宋琛便有心好好办一下,待忙完手头要事,便进宫去请建和帝的旨意,召怀王,申王,礼王三个兄弟回京为父皇拜寿。建和帝对自己的身体也隐隐有所预感,并没说别的,只让他自己做主。 拜见完父皇,宋琛去了福宁宫,褚雪有喜的消息,他想亲自告知母妃,让母妃也开心一下。 暖阁里,敬贵妃正眯眼研究一本棋谱,近来建和帝身子虚,并不能常走动,她便时常陪着对弈几局解闷,头三十年她的夫君忙于政事,鲜少有能陪她的时间,因此年轻的时候,她也没怎么摆弄过棋盘。现在要经常上阵了,她才发现陪他下棋并不简单的事,既不能太让他费脑子,又不能太过浅薄,于是她一有空,便拿本棋谱来研究。 听见宋琛进来,敬贵妃放下棋谱,温和道:“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宋琛行了礼,在母妃对面坐下,回道:“今日来向父皇领旨,商讨下月父皇寿辰诸王回京一事。” 敬贵妃点了点头,命人为他上暖茶。 宋琛看着母妃,想到父皇的病,一瞬间五味杂陈,他挥手清退宫人,对母妃道:“御医向儿臣禀报,父皇的病……大约过不了今冬了。” 敬贵妃一怔,抬眼望着儿子,看着儿子俊美眼中的担忧与不忍,默了一会,终点头,“知道了。” 命运是件多么残忍的事,儿子登顶的那天即将到来,夫君却要远她而去。但养成玉颜色,卖与帝王家。自她踏进宫门的那一刻,这样的命运不就已经注定了吗? 况她,还是这个深宫里的胜者,比起陈皇后等人,她不知要强出多少倍,她至少有她的儿子可以依仗。 宋琛知道母妃心里不好受,却一时想不出宽慰的话,正为难间,却见母妃倒对他笑了笑,“放心,母妃很好,你赢了,母妃这三十几年便没有白熬。” 宋琛点头,母子俩喝了会茶,敬贵妃又问:“今日过来,就只为这个?” 他笑了笑,忙道:“没有,儿臣还有一桩喜事要禀报母妃。” “哦?”敬贵妃眼中浮出期待。 “雪儿……褚氏,有孕了。”他满眼喜色。 闻言敬贵妃真的笑起来,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回头本宫赏她个什么,你给带回去。” 恒王府里的四个孩子,只有宋炽是在京城出生的,生下来一年多便随着他们去了燕州,因此敬贵妃虽然已有四个孙子,但个个不是在眼前长大的,眼下褚雪的这一胎来的正是时候,她可以好好做个皇祖母,亲眼看着这个小皇孙一天天的长大了。 宋琛见母妃笑了,终于宽慰了些,他和声道:“改日让褚氏进宫谢恩。” “罢了。”敬贵妃摆手,“自己人做什么虚礼,让她好好养胎,别奔波劳累了,以后进宫了有的是机会。” 言罢又想起什么,敬贵妃轻轻一咳,叮嘱道:“褚氏是头胎,自然要娇弱些,你要时常关怀,切莫冷落了,还有……”敬贵妃别有深意,“她受宠,难免会招人妒,你要多留些心,后院人多眼杂的,为了那未出世的孩子着想,要防患于未然。” 宋琛一顿,点头道:“是,儿臣知道了。” 回府的路上,宋琛一直在回想母妃最后的那句叮嘱,他想起很多年前,那时自己还是幼小的孩童,母妃有了身孕,告诉他要给他生一个妹妹,他开心极了,整日围着母妃的肚子喊妹妹,由衷的盼着妹妹出世。但忽然有一天,他的母妃虚弱地躺在床上,隆起的腹部也不见了,然后宫人们告诉他,母妃腹中的妹妹没了,他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却看到母妃伤心欲绝的面容…… 拳头攥了攥,他告诫自己,决不可让自己的女人重蹈覆辙。 ☆、第49章 安排 自打那日诊出褚雪有孕,宋琛就做主免了她每日去丹薇苑的晨昏定省,许锦荷虽然不痛快,但又要在宋琛面前装贤妻,便也没说别的。而褚雪,亦懂得自己眼下最招人嫉恨,为了保护腹中的孩子,也减少了外出的次数。 不过现在也正是她最疲乏的时候,整日嗜睡,每天一早除过仍强撑着服侍宋琛起床,待人一走,她就又躺回去睡了,连早膳都要拖到一个时辰以后。好在除了贪睡,她暂时还没别的不适,胃口也还不错。 这日上午,褚雪睡足了回笼觉,睁开眼,看着帐外渗透进的阳光,估摸着时辰又是不早,遂掀开被子,起了身。 听见动静,外间的门打开,雁翎和绮静走了进来,自打绮静到了她身边,就同雁翎一道伺候起她的起居,绮静温柔稳重,褚雪挺喜欢她的。 “主子,您睡醒了?”雁翎轻声问她。这丫头,自从跟绮静待在一处后,连说话声儿都温柔多了。 “嗯。”她慵懒的点头,看看挂起的帷帐外正盛的阳光,问道:“什么时辰了?” “巳时两刻了。”雁翎简练回答。 褚雪自嘲,“每天这么能睡,都快成猪了。” 雁翎噗嗤笑出了声,绮静微笑安慰她,“主子千万别这么说,女人家有孕都是这样的,等过了头三个月就好了。” 褚雪点了点头,随口问道:“云姐姐当时也这样吗?” 绮静回想了一下,“云夫人当时可比您那严重多了,奴婢记得,她整整睡了六个月呢!” “什么?六个月?”雁翎小声惊呼,褚雪也是一脸意外,她问,“不是听说云姐姐从前身体一直很好吗,怎么会那么疲乏?要睡那么久?” “其实……”绮静压低声,“其实云夫人有孕之前身体的确很好,但自打怀上三公子,身子就虚了,府医没少瞧,汤药也没少喝,但还是架不住体虚,生的时候又难产,后来身子就更差了。奴婢记得,王爷把三公子抱给王妃的时候,云夫人精神很不好,整日整日的哭,后来娘家的李夫人来看过几次后,精神才慢慢转好的。” 绮静叹了口气,“没过多久,奴婢就被调走了,至于云夫人怎么好起来的,奴婢也不知道了。” 褚雪对她笑笑,“常听闻女子十月怀胎辛苦,一朝分娩更是鬼门关上走一遭,不过我有你们几个在身边,也可以放心了。” 绮静和雁翎一起点头,她坐下,由她们为自己梳妆。 心里却在回想绮静刚才的话。 李姣云好好的身体,却从怀孕开始就变差,再加上难产…… 那时燕州只有廖忠一名府医,褚雪不得不怀疑,许锦荷也对李姣云下手了。那时李姣云是唯一的妾侍,长相又好,以许锦荷的妒性,应该不会放过她。 她心里紧了紧,不由的去摸自己的小腹,孩子,娘一定要好好保护你! 褚雪相较于当年的李姣云,虽然更被许锦荷嫉恨,却也更幸运些,有宫里头敬贵妃暗中的关怀,也有宋琛强有力的体贴。自打从福宁宫回来,宋琛就命府医每日早晚两次给褚雪请脉,选的自然也是那位新来的府医,母妃替他找的人,总不会有错。 更重要的是,经过前几次褚雪受的委屈,宋琛已经开始防备他的正妻了。 尽管许锦荷并未让他发现过什么把柄,但事关雪儿,他不得不防备。 ~~ 自打在丹薇苑相见,一连几日,郑氏总在褚雪跟前回味那位小表姐从前的事,褚雪心里自然不好受,却还不能让人看出破绽,只能做出跟郑氏分外热络的样子来给丹薇苑暗中派过来的人看,但时间一长,她有些心累,不得不要想个法子解决这个麻烦。 这日晚间,她窝在宋琛怀里,聊了一会天后,随口提到,“王爷,妾身想向您求个恩典。” 自打有了身孕,她明显的黏人,竟然开始主动往他怀里钻,他心里柔软,自然愿意有求必应,但在应下之前,他还是道:“说来听听。” 她轻声道:“是关于妾身的乳母郑嬷嬷的。郑嬷嬷哺育妾身长大,现在再见到她,妾身很开心,但,您也知道,郑嬷嬷毕竟不是王府里的人,王府人多规矩重,嬷嬷已经待在乡间多年,从前我们褚府待下人也随和,所以,妾身觉得把郑嬷嬷强留在这里,有些不合适。” 宋琛有些意外,他以为有乳母照顾褚雪,褚雪应是喜欢的,但经她一提,他才觉得有些道理,他问,“那依你看,郑嬷嬷应该去哪?” 褚雪直起身子看着他,“倘若王爷允许,妾身想,把她送回褚府。家嫂跟两个侄儿还在京城,妾身娘家下人不多,最缺会照看孩子的嬷嬷,郑嬷嬷把妾身从小带到大,自然很有经验,倘若有她帮忙照看两个侄儿,家母和家嫂都能轻松一些。” “王爷觉得如何?” 然后期待的看着他。 他知道她心思细腻又孝顺,况且郑氏若是一直伺候她的还好,但已经在乡间待了这么多年,将来的确不适宜再跟着进宫了,她的这个想法的确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他点头赞同,“就依你说的办吧。” “谢王爷!”她开心,又躺回他怀中。 宋琛轻轻抚着她的小腹,问道:“你小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她笑意微凝。 她小时候,是个活泼任性的小丫头,娘把她关在房里弹琴写字,她趁着没人,就翻窗逃了,被抓住后屁股上挨两巴掌,等痛劲儿过了又死性不改,娘常被气哭,感叹她的性子随了爹…… 可那个叫做褚雪的小女孩,幼时体弱,整天闷在房中,十分乖巧,常常安静的听乳母丫鬟们讲故事,时候到了就顺从的咽下一碗苦药,从不做忤逆长辈的事…… 她该告诉他那个? 她好想跟他分享小时候的趣事,比如哥哥射箭脱了箭靶,她在一旁幸灾乐祸,笑着笑着却跌到了泥里;比如她想学秦远爬树摘果子,却从树上跌了下来扯坏了衣裙,比如她拿根竹竿赶鸟,却招来一群马蜂…… 可最终,她选择了后者。 她轻声说,“妾身小时候,身体不太好,常要喝药扎针,父亲母亲还有哥哥,就常常买甜食来哄妾身,后来生了场天花,差点死掉,幸亏遇见一位大夫,妙手回春,妾身打那以后,不仅天花被治愈,身子也慢慢调理了过来,轻易再没有生过什么病。” “大约是小时候甜的东西吃伤了,后来就不爱吃甜了。” 他从来没怀疑过她的身世,只微微笑了笑,又叹道:“不知这个孩子,会像你还是像我?” “若是男孩,就像王爷多些,若是女孩,像妾身也好。”她仰起头,问:“王爷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他垂下目光,温柔的看着她,“都好,只要是你生的,都好。” 她抿嘴笑了笑,笑过之后却半认真道:“妾身希望是女儿,女儿贴心,常常能带在身边。” 宋琛顺着她的话想了想,若是先来女儿,长得像她倾国倾城,他自然喜欢,会好好疼爱。 但最好先来的是儿子,皇家母凭子贵,他也可以顺意给她更好的。 不过到时候做主的是自己,自己要给自己的女人什么封赏,关别人什么事! 这样一想,的确是男女都好。 他心满意足的搂着她,进了梦乡。 ~~~ 第二日,褚雪带着郑氏回了娘家。 派人去向许锦荷请示时挺顺利的,许锦荷自己回了趟娘家,没理由阻拦她,更何况现在她是全王府的重点保护对象,许王妃只假惺惺叮嘱了几句注意的话,便由她去了。 来到家门口,下车时才发现,母亲早已等在门口了。 “母亲。”她笑着呼唤,却有种鼻酸的冲动。 因为自己也有了身孕,才体会到做母亲的感受,这虽不是她的生身娘亲,却也忍着丧女之痛抚养了她八年,加之近来郑氏常常提及小表姐的旧事,此刻她看到母亲,只觉得心酸。 母亲脸上却满满都是慈爱,她有身孕的消息早已传到了娘家,全府上下都为她开心,下人们高兴的大约是将来恒王登基后自己府上的荣宠,但父母欣慰的是她终于将要有自己的骨肉,在王府乃至以后的深宫,终于有了长久的依靠。 更重要的是,可以告慰岳家上下的在天之灵。 褚夫人慈爱的拉过女儿的手,刚待要开口询问,却瞥见身后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褚雪马上解释,“母亲,这位是女儿小时候的乳母郑嬷嬷,您还记得吧?”语罢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 褚夫人乍一认出对方,刚要惊惧,却感觉到女儿手上的宽慰,于是略放了放心,既然人是女儿领回来的,想必女儿自己已经解决了。她忙扶起对自己磕头的郑氏,稍稍寒暄了几句,努力没让恒王府的下人车夫们看出异样。 进到房中,褚夫人就关上门询问起褚雪。 褚雪将遇见郑氏的过程原原本本的讲给母亲听,并也告知了自己的打算,母亲听后点头,觉得她安排得不错,毕竟是从自己的娘家晋州寻来的人,留在身边先观察些日子,倘若真的没什么可疑,就交给儿媳去用,无论如何,让她离开雪儿不受许锦荷的利用是最好。 “母亲,许家应是已经察觉了。”褚雪郑重的看着母亲。她本应直接告诉父亲,但眼下父亲不在府中,午饭时才能见着,但午饭时还有嫂子在,嫂子是不知情的,她不能开口,所以只能现在先告诉母亲。 褚夫人也凝重点头,“能把郑嬷嬷给寻出来,必定是起了疑心,而且恐怕已经不止去过晋州了。”想了想,她又宽慰道:“不过你放心,他们大费周章的把郑嬷嬷寻了来,想必是没能寻出别的什么破绽,我们把人留下,他们便也没办法了,至于当年的事,清楚实情的无非就是那位谷辛大夫,你父亲对他有恩,他理应不会背叛。等晚上我告诉你父亲,让他再想想。” “嗯。”褚雪点了点头。她相信父亲一定有办法。 跟母亲安顿完,父亲也回来了,一家人刚刚用完午饭,还在喝茶,却见从外面匆忙跑进来几个人,看他们的衣着打扮,褚雪认出是从宫里来的。 看见饭桌前端坐的褚霖,来人分外肃穆。 “宫中有事,请大人即刻进宫。” ☆、第50章 凶事 褚霖匆忙赶到勤政殿,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还有两日就要过五十六岁寿辰的建和帝再度昏迷。 不同于上次的昏睡,此时的他已脸色极差,御医及近身伺候的宫人们都能判断出,这位在位三十三年的帝王,将要驾鹤西去了。 除过褚霖,殿外还候着二十位重臣,都是朝廷里各部各司的一把手,殿内还跪着本为贺寿远道而来的几位亲王郡王,众人一见这形势就大约明白了,建和帝诏他们来,是要立遗诏了。 在殿内殿外的人候了三个时辰后,日暮时分,终于有了消息,在猛药和银针的共同作用下,建和帝转醒,众人终得以面圣。 部分大臣已久未见天子真颜,因自打初秋命恒王监国后,皇上一直在深宫养病,早朝已停了一个多月,平日里各部但有要上奏的折子都直接递给了恒王。因此现在乍一见虚靠在榻上的建和帝,众人心内大惊,还不到五旬的皇上,如今已虚弱的不堪一击,黄蜡的脸上丝毫寻不到一丝往日雷霆万钧的样子,此刻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个垂死的弱者。 听见脚步声,建和帝抬了抬眼皮,他几时曾以虚糜的样子面对过臣子,但眼下也是没有办法,他实在太累了,三十余载的励精图治,无论成败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心血,但为了给三子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他仍要拼尽最后的力气,昭告天下。 “皇三子恒王宋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待掌事宦官朗声将诏书宣出,众人磕头,三呼万岁,再抬头时,面前的建和皇帝已经闭上了眼。 大齐建和三十三年九月初一,皇帝驾崩。 ~~~ 在勤政殿停灵一天后,建和帝遗体移至圣安殿。 建和帝已驾崩四天,礼部已着手准备先皇下葬,新帝继位诸事,宋琛已搬至勤政殿料理政事。 许锦荷作为继任皇后,在福宁宫内安抚自己的婆母,即将成为太后的敬贵妃。 圣安殿正殿,先皇棺木旁,跪着怀王,申王,礼王三位守灵的亲王,于偏殿守灵的则是以褚雪李姣云为首的各王府有品阶的王妃侧妃,及各王府的皇孙,作为宋琛的妾室,夏婉音也在守灵行列。 明早先皇就要下葬,这是最后一晚守灵,因此不可懈怠。虽然于礼法要守一整晚,但待到亥时一过,众人也就可以散了。 褚雪有孕,身子不比正常人,因此敬贵妃没让她整日守着,今夜她其实刚来不久,只需跪上小半个时辰,一到亥时,她就可以回去歇息了。 膝下是两层的软垫,诺大的偏殿里跪着大人小孩二三十个人,深秋夜冷,李姣云担心门口渗进冷风,就把里侧的位置让给了她,她也顾念腹中的孩子,没多推脱,顺意去了里侧。 头上戴着白色孝帽,身上披着白色孝服,她正在跪的人,是她死去的公爹,却也是害死爹娘亲人的凶手之一。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其实不止她,这个偏殿内的人们,除过几个尚不懂事还在嬉笑的孩子,脸上都没什么表情。那个人虽然名义上是她们的公爹,但她们之中的大多数人,是没见过这位先皇几面的,比如李姣云,虽已当了近十年的侧妃,满打满算,也只见过建和帝两面而已,她早就不记得那人的面容了,甚至有可能从来也没看清过。 褚雪却还记得,她虽也只见过建和帝两次,但深深记得他的容貌。因为就是这个人的疑心与轻信,害死了自己昔日全部的家人,使得自己本应受大齐子民敬仰的爹爹,至今含冤,背负着荒唐的谋叛罪名。 他现在死了,有整个天下披麻戴孝,可爹爹呢,还有娘,哥哥,以及岳家上下的三十几口人,他们现在坟茔何处?可有人知? 甚至连她这个唯一活着的都不知。 只觉得心寒。 不过转念一想,虽然有天下为他披麻戴孝,但真正为他的离开悲戚的能有几人?这几天宋琛忙碌,又还在孝期,她一直没见到他,不知他的感想,但端看正殿里仍不失悠闲的几位亲王,就能明白,老子的死只要不影响他们的荣华富贵,他们是没多少悲哀的,更不用说这满殿毫无血缘的儿媳们了。 褚雪正出神,鼻端忽然闻到丝丝令人不适的异味,有了身孕后她对气味异常敏感,其他人闻不到的,她却能闻到。她皱了皱眉,转头去寻那异味的源头。 待看清偏殿另一头的情景,她大惊失色,忙叫道:“火,火!着火了,着火了!” 听见她的声儿,那些打盹的没打盹的女子们终于打起精神,都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殿的那一头,势头正猛的火焰已经吞噬了大片的帐幔,正借着头顶层叠的孝帐,张牙舞爪朝她们扑来。 偏殿内顿时慌作一团,一时间喊叫声四起,离殿门近的几个人快跑几步要夺门而出,却挤成一团,困在殿中央的已经手足无措。 接着越来越强的火光和浓烟,一声声喊叫声入耳,褚雪一阵头疼,幼时那惨绝人寰的场景似乎重现在了眼前,她颤抖着去扶雁翎的胳膊。殿内的叫喊和火光惊到了四周的宫人以及正殿内的几位亲王,大家出门一看,也都吓得腿软,那着火的地方,困住的可全是他们自己的家眷,今日是守灵最后一夜,女人孩子们可全都上阵了呀! 冷静些的怀王忙吩咐人去救人,年轻的礼王更是亲自去提水灭火,申王早已冲去了偏殿…… 申王到时,偏殿内的人已经出来了几个,年长的怀王妃命人先救孩子,先出来的自然是孩子们。 殿内,李姣云搂着宋宁,在火光中急寻宋祺,刚刚她已经眼见宋炽与宋谦被送了出去,却一直没见到宋祺。宋炽宋谦是新帝嫡出的皇子,人们先救他们无可厚非,但她的祺儿也只是个孩子啊!她带着哭腔大喊:“祺儿,祺儿……” 须臾,感觉到一双手握住她的胳膊,男孩带着哭音,“娘,我怕……” 李姣云握住男孩的手,认清眼前的孩子正是宋祺,不由得喜出望外,忙安慰,“祺儿不怕,娘在这,娘在这,娘带你和妹妹走……” 她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艰难的挤向殿门。 孩子女眷们陆续逃出,终于脱离困境的李姣云搂着两个孩子喜极而泣。 申王眼见逃出来的众人,略轻点了一下,才发现人数不对,忙问道,“是不是少了谁?还有人没出来吗?” 怀王府的一个侧妃忽然惊道:“文珮,文珮还没出来!快来人,快去救郡主,郡主还在里面!” 她口中的文珮是怀王年仅五岁的女儿,因是唯一的女儿,虽然是侍妾所生,也得了郡主的封号。文珮的生母位份低,今日并不在守灵之列,因此刚才逃命的时候没人注意到她。 这边的话音刚落,李姣云环顾了下四周,忽然也惊叫起来,“雪妹妹……雪妹妹怎么也没出来?快去救人……”她急忙看向申王,“王爷,快去救人,雪妹妹怀着身孕呢!” 还有人在里面,申王立刻指挥人冲进去。 就在外面清点人数时,殿中浓烟越来越呛,刚才视线清晰时,褚雪没敢往门口挤,是因为她在殿内侧,不但离殿门远,也怕人多伤到腹中的孩子,但当门口终于快没人的时候,四周已经一片浓烟,她自己几乎辨不清方向了,好在雁翎还陪着她,她由雁翎牵着勉强的往外走。刚挪了几步,忽然听见小女孩的哭声。 她惊道:“还有人!是个孩子!雁翎,快去找找!” 雁翎还是担心她,犹豫了一下,但她刚刚有了孩子,现在最听不得孩子哭,根本没管自己,只急声吩咐雁翎,“快去啊,孩子这么小,自己逃不出去的!” 雁翎只好听话,屏息向浓烟深处寻。 不一会儿,就见雁翎抱着一个小女孩过来,她放了放心,三人欲往外走。 但出人意料的是,还留在殿中的并不止她们三个。 夏婉音及丫鬟素芊也还未逃走。 但她们并非刚才挤不出去,而是故意留下来,等着这个机会。 谁都不知,今夜的这场火,其实并非意外,乃是人为。 昨晚夜深时,秋桂就给夏婉音传过话,说今夜的圣安殿偏殿将有一场意外,要她见机行事。 所以夏婉音候了一晚上,现在岂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雁翎抱着文珮,身后跟着褚雪,三人才挪了几步,却被人挡在眼前。 看清面前的女子,雁翎惊道:“夏夫人?你们怎么也还没出去?情况危急,你们快走啊!” 却见夏婉音似乎不慌不忙,“妾身一直在等夫人。” 褚雪隐约觉得她的语气不对,疑惑道:“你等我?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咱们快走……” 话没说完,却见夏婉音从素芊手中接过一个陶罐,她打开后冷笑道:“妾身等了一年,就在等这一刻……你们就好好留下来享受吧!” 语罢手一挥,陶罐中水一样的液体泼了褚雪一身,然后主仆两人就率先跑出了殿外,素芊临走前,还特意扯下一大片幔帐。 身上浓烈的桐油味刺鼻,褚雪猛然明白过来夏婉音是要干什么,她在大火之中向自己泼桐油,竟是要致自己于死地! 而她为何带着桐油,难道今夜这场火,是有预谋的? 正在她不寒而栗间,被素芊扯下的帐幔已经燃起了火,那熊熊火龙横亘在三人面前,竟生生将她们困住了。 情况危急,雁翎有功夫在身,若硬冲出去,也不是不可能,但她手上还抱着个孩子,身后还有被泼了桐油的褚雪。 今日老天竟要灭了她们吗? 三人正要绝望,忽然就见从窗外扑进来一人,那人一身宫人打扮,雁翎瞧着有些眼熟,还没等反应过来,却见他一把抱起褚雪,对着她低喝一声,“走!” 雁翎点头,立刻跟在他身后,冲出火海。 ☆、第51章 逃生 明日先皇遗体入皇陵,三日之后就是自己的登基大典,宋琛今夜尤其忙碌。 正耳听着礼官们逐一报出的繁冗规矩,就忽见随侍他的宦官良喜退出门去,片刻后又推门而入,神色慌忙。 良喜是内廷监总管周予手把手带出的徒弟,在宫里混了二十多年,已经很能独当一面了,见他这样失色,宋琛不禁皱眉,“怎么了?” 良喜躬身,战战兢兢道:“皇上,圣安殿偏殿走水,雪夫人至今还未寻着。” “什么?” 他大惊,再不理殿中众人,疾步迈出殿门。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宋琛已经赶到了圣安殿,但见偏殿内的火势已几乎将房顶吞没,连院内都弥漫着浓烟,侍卫太监们已在纷纷救火,火刚被扑灭的西南角处,露出被火舌舔舐过后漆黑的房梁。 宋琛扫过已经脱困的人群,确认没有褚雪的身影,急声问道:“雪儿呢?” 就见李姣云在他面前扑通跪下,哭道:“皇上,雪妹妹她当时在最里面,还是她先发现的走水,可方才形势混乱,她没能先逃出来,侍卫们已经进去寻了,还没有找到……” “再去给朕找!”没等李姣云说完,宋琛厉声朝四周怒吼。看着仍在肆虐的火势,他的心也仿佛被焚烧过般的剧痛,他最在乎的那个人,还怀着他的孩子,怎么能让她出半点事。 “再去给朕找!把圣安殿翻个底朝天,也要把雪儿给朕找出来!” 新帝急怒的声音响起,侍卫们立刻动了起来,还在燃烧的偏殿内,又冲进去一批裹着湿衣的人。 侥幸逃生的女人们大气都不敢出,还有孩子在历经混乱后小声啜泣,一处角落里,怀王妃看向同样焦心的怀王,小心劝道:“王爷,郡主不会有事的,您放心……” “闭嘴!”怀王低声止住她的话。 他此刻对眼前的女人怒极,她是怀王府的主母,是被文珮尊称了五年的母亲,方才出事的时候,她为何没有注意到文珮在哪?她只想着自己的儿子,她何曾把文珮当成自己的孩子? 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那可是日日甜声唤他父王,在他怀中撒娇的女儿啊! ~ 圣安殿走水的消息同样传到了福宁宫。 听到小太监们颤颤巍巍报上来的消息,敬贵妃大惊失色,忙问来人,“可有伤到什么人?” 小太监嗫喏道:“回娘娘,偏殿里多数主子都已平安,只有……只有……” 陪在敬贵妃身边的许锦荷一直没有出声,紧盯着下跪着的小太监,此刻无比期待对方报出那个她厌恶无比的名字。 “只有谁?”敬贵妃急问。 “只有雪夫人和怀王府的文珮郡主还没寻到。”小太监趴的极低,额头紧贴着光洁的地面。 “啊……”敬贵妃差点晕厥,褚雪还没找到,那孩子肚子里还有她未见面的小皇孙,这万一有什么意外,那可是一尸两命啊! 许锦荷终于听到令她快慰的消息,眼中闪过不可察觉的笑意,但见敬贵妃脸色苍白,她忙安抚,“母妃,母妃别急,雪妹妹和小郡主吉人天相,必会平安的,您别急坏了身子。” 敬贵妃一把握住她的手,慌忙道,“你快去看看,快去看看,那里怎么样了,快安排他们救人,万不可出人命啊!” 眼见敬贵妃竟然如此担心褚雪,许锦荷心中其实十分不满,但她顶着恭良的贤名,自然还是要做出恭良的样子,她俯首道:“是,臣媳现在就过去。”语罢又吩咐敬贵妃身边的女官,“宁鸢,照顾好母妃。” 然后端正的行了礼,去了圣安殿。 ~ 而在圣安殿偏殿的背后,临水的一处草地上,刚刚脱险的褚雪正大口喘着粗气,刚才殿内浓烟滚滚,救她的人一直拿湿布捂着她的口鼻,这种法子虽然能避免浓烟的熏害,却令她呼吸不畅快,现在急需缓解。 方才殿内火势凶猛,殿门的方向早已被烈火阻断,救她们的这个人就打破了一扇后窗,引着雁翎逃到了这里。这里临着一处荷塘,火是无论如何烧不到这里的,更何况前面院里,越来越多的侍卫已将火扑灭了一半,她们终于安全了。 褚雪呼吸稍稍畅快了一点,眼见平安了,忽然就想到救她的这个人,忙问道:“你是谁?是有人派你来救我的吗?” 那人却并未回答她,只道:“夫人现在这等着,奴才出去看看!” 声音清软,跟宦官们都同一个腔调,褚雪放了放心,原来是被安排救人的宫人。 那人走到殿前,暗中查探了一会,等到望见新帝脸上愈加着急的神情,才回来寻她们,道:“夫人,陛下着急在寻您,咱们赶快过去吧。” 然后在前搀着她,去往殿前。 待转过拐角,看清满院子的人,那人忽然大喊,“陛下,雪夫人找到了,雪夫人在此。”完全没有刚才大火中沉稳的样子。 没等她生出疑惑,闻声的众人已经看向她们的方向,待她们走到亮处,宋琛终于认出了她,疾步过来,拥她进怀。 等再次回到男人的怀抱,她方才的坚强忽然瞬间消失,眼泪夺眶而出,她哽咽道:“皇上,妾身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皇上……” 自打建和帝归天那一刻起,所有人对宋琛都用起了皇帝的尊称,只不过自那日,褚雪就一直没见到他,所以刚才这句,是她第一次唤他皇上,也是几天来她对他说过的第一句话。 可他差点听不到这句话。 他高兴又心痛,生平第一次尝到失而复得的滋味,他刚才无比自责,明知她有身孕,为何还让她过来守灵?礼法与形式,就果真那么重要吗,倘若今夜真失了她,这人生还有何意义可言? “没事了,你平安就好,平安就好。”他扶起她,好好端详了一下。 经过刚才的混乱,她的发髻已经乱了,脸上也被熏上黑烟,衣袍更是被扯破了几道口子,正噙泪望着他,他满满的心疼。但好在人没事,已是最大的安慰。 怀王见到被雁翎抱在怀中的女儿,高悬的心终于落下来,他也快步上前,接过文珮,任由女儿在怀里哭。 众人见到褚雪她们出来,雁翎还抱着文珮,就都明白过来,原来褚雪之所以被困,是因为去救文珮耽误了时间,关乎生死的紧要关头还惦记着别人的孩子,这样的心肠,在场的人不由得对她都生出了佩服。 怀王妃更是上前向她下跪,感激道:“多谢夫人救我家文珮,多谢夫人!” 褚雪从前是侧妃,随着宋琛登基,势必要被封妃,因此原本品阶比她高的怀王妃这样跪谢她,也无可厚非。加之现在情况特殊,怀王妃急需挽回在怀王心中的信任,所以这一跪,反而显出她特别重视这个庶出的女儿,也能挽回少许夫君的好感。 见褚雪被寻回,良喜终于松了口气,他虽一直在宫中,但前阵子已经事无巨细的打听了不少宋琛的事,他知道虽然这位新皇身边有四位女眷,但最受宠的只有褚雪,所以刚才得知褚雪被困时,他不知有多忐忑,眼下见褚雪平安,也终于放下心来。 他走至宋琛身后,躬身劝道:“陛下,现在夫人已经平安,此处却依然混乱,不可久留,还请陛下保重龙体,先去歇息吧。” 宋琛柔声对褚雪道:“朕送你回去。” “嗯。”美人含泪点头。 御辇已经候在不远处,两人乘坐上去,回了褚雪在宫中的新住处,裕芙宫。 三位亲王等新皇御辇走远,也纷纷散了,领着各自的家眷回了王府。 姗姗来迟的许锦荷正一路在脑中描绘着褚雪被烈火吞噬的惨状,唇角自然就微微勾了起来,然而等抬着她的轿辇来到圣安殿外,那几乎已被扑灭的残火和空荡荡的院子却让她愣住。 她以为落轿时能看到为那个贱人的死而哀哭的宫人,以为能看到悲戚失神的宋琛,却为什么都没有? 难道这么快,他们就已经把尸首都处理完了? 她隐约觉得不对,忙让秋桂去问。 片刻后,秋桂匆匆回来,带给她一个万般不愿听到的消息,那个贱人没死!最后被宫人救了出来。 “贱人!” 这句低低的咒骂,应是在说两个女人。既指的是又侥幸逃脱的褚雪,也指的是办事不利的夏婉音! 早知道夏婉音那个贱人如此不中用,她就会多派几个人,趁着混乱先把褚雪弄死,如此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褚雪再度逃掉! 怪就怪她太高看夏婉音,怪就挂她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护自己的两个儿子上。 才又错失了这次绝好的良机! “娘娘,此处煞气重,咱们还是快走吧。” 秋桂小心规劝。 许锦荷斜了她一眼,真不知昨夜这个丫鬟是如何交代那个贱人的! 秋桂知道自己被迁怒了,低头不敢作声。 “回福宁宫!” 许锦荷低声怒道。 既然是听敬贵妃吩咐出来的,当然还要回去回话,好让挂念那个贱人的婆母安一安心。 褚雪历经一场惊魂,自然疲惫,待回到裕芙宫,宋琛先命人伺候她去沐浴,自己也去换了衣裳。 在殿内候着的如月绮静一见她的样子,都大惊失色,但当着宋琛的面不好问,只好在伺候她沐浴的时候关怀起来。雁翎向两人解释完今晚的遭遇,对褚雪愤愤道:“主子,这次她是要置您于死地,您绝不能放过她!” “那是自然。”已经平静下来的褚雪在浴桶中回答。闭眼想了一会,她吩咐雁翎,“如月绮静伺候我,你带上我刚才的衣裳,去见皇上,把今晚的事一定交代清楚。” “是。” 雁翎捡起那一身被泼上刺鼻桐油的孝衣,沉了沉气,向正殿走去。 ☆、第52章 香消 宋琛刚换了身衣裳,正在内殿等着褚雪,却见雁翎神色肃穆的走了过来,手中还提着褚雪刚换下的孝衣。 “请皇上为主子做主!”雁翎跪地,重重磕了个头。 极少见到雁翎这个样子,宋琛敛眉,问道:“怎么了?” 雁翎抬头,未语先流泪,“皇上,刚才圣安殿大火,主子本可很快脱险,但主子见怀王府的小郡主也被困,便令奴婢先去救郡主,可谁料主子好心并未得好报,夏夫人她,她……” 雁翎语声哽咽,异常激动,宋琛脸色阴沉,“说下去。” “夏夫人她居然暗藏在殿中,挡住主子的去路,主子让她快跑,她却说是特意留下来等主子的,还朝主子泼了桐油。她们主仆走前,还扯下幔帐引火故意阻断主子的生路,皇上,夏夫人这分明是要置主子于死地……” 边哭边托起手中的孝衣。 宋琛心内一震,随侍的良喜忙接过孝衣,才一展开,那熏人的桐油味已经刺入鼻端,其实宋琛刚才就已察觉异味,只是情况混乱,美人失而复得,他并未来得及多想,只以为那异味是被浓烟熏的。但此时借着殿内明亮的灯火,那桐油泼洒的痕迹都清晰可见。 他没有马上回应什么,只问道:“你口说无凭,朕该如何信你一面之辞?” 雁翎早就想到他会这样问,不慌不忙回答,“这些事,夏夫人是当着文珮郡主的面做的,皇上可以去询问小郡主,倘若奴婢有半句妄言,甘愿万劫不复。” “朕会去查。你先起来,回去伺候主子。”宋琛的声音里并没明显的情绪,雁翎领命退下,回去伺候褚雪。 一转头,他却召来邢枫和石毅,命他们分别去往失火的圣安殿和怀王府。 褚雪知道宋琛已命人去查,便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她从前没有凭据,可以放过一次,但这次人证物证都有,还关乎她和孩子,对方那样害她,她绝对不会心软! 待沐浴完出来,她也好好在宋琛怀里哭了一会,见她一个劲的落泪,宋琛心疼极了,他知道这次她的确受了莫大的委屈,只好抚慰道:“朕明白,你受委屈了,朕一定会给你个说法。别哭,肚子里还有孩子,哭坏了身子该怎么办?” 一提到孩子,她哭的更甚,却也终于肯说话,她哽咽道:“妾身与她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如此狠心,连一个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妾身不怕委屈,只是怕没能保住皇上的孩子,怕以后再也见不到皇上……” 宋琛无比心酸,却不知该如何让她不再伤心,只好低头去吻她的泪,让那股咸涩也落进自己的口中,心中。 ~~ 裕芙宫的皇上正安抚着自己的美人,怀王府里,石毅已经见到了刚回府的一家人。 怀王一家才刚落地,就见从后面追上来一个人,认出是宋琛的亲卫,怀王不敢怠慢,忙领人去书房说话。 石毅没说别的,只道遵圣旨要见一下小郡主,怀王命人去把文珮抱了过来。 小文珮刚受了一场惊吓,还有些怕,但好在口齿清楚,又有疼爱她的父王在旁,她便很配合,因文珮贵为郡主,石毅便将大意转达给了怀王,由怀王来问。 怀王用温和的语气向她求证雁翎的话,小郡主想了想,道:“我看见那个姐姐拿东西泼了那位娘娘,她泼的东西好臭,还泼到我身上了。”说完小手指指自己的衣裳。 怀王仔细查看了下,果然见那身还未来得及换下的小小孝衣上有桐油的痕迹。 石毅心内一定,还没等再说什么,却又听见小郡主补充了一句,“父王,我还看见,就是那个姐姐,她身边的丫鬟拿蜡烛去烧帐子。” 怀王与石毅相视一眼,均是大惊。若夏氏仅仅是向褚雪泼桐油,因妒生恨想置人于死地,还说得过去,但若连火都是她引得……那殿内可都是各府的女眷孩子啊,此时关乎重大,怀王立刻带上文珮,跟随石毅进宫面圣。 褚雪的情绪刚刚平复了一会,就听见殿外宫人通传,怀王来求见,正逢邢枫也从圣安殿返回,宋琛就先暂时放下美人,回到勤政殿。 邢枫从过火的偏殿内找到一只残缺的陶罐,确如雁翎所言,内有桐油的痕迹,而文珮的话更是与雁翎只字不差。 更重要的是,文珮亲眼见到素芊引燃了帐幔。 事已至此,夏婉音是断不可留了,她只因嫉妒便生出杀念,以下犯上不说,更罔顾殿内众人的性命,只是,此事关乎皇家颜面,而明日先皇就要出殡,此时不是生乱的时候,宋琛摒退宫人,向怀王诚恳道:“朕会除了那个女人,只是此时不宜生乱,还望大哥以大局为重,勿将此事传扬。” 宋琛已是新帝,现在肯降低姿态跟他这样商议,况且无论如何,今夜有惊无险,方才在火中,褚雪更是舍身护着文珮,怀王是个识趣的人,并未多言,只躬身道:“臣听凭陛下安排。” 宋琛点头,这件事上,他信得过这位向来淡泊的大哥。 听闻褚雪等人平安,敬贵妃终于放下心来,安慰好自己新寡的婆母,许锦荷告退,乘轿返回自己的凤仪宫。 沉重的殿门关闭,许锦荷紧紧攥拳。难道那贱人果真吉人天相,那样猛烈的火势,竟然还能让她逃脱……这么绝佳的机会,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正在愤怒不甘,忽听见秋桂忐忑的声音,“娘娘,今日之事不成,裕芙宫必会向陛下告状,凝翠轩那边,会不会……” “她敢!” 许锦荷厉声止住她的话,冷冷的看过来,“一个卑贱歌女,为争宠起杀念,与本宫何干?本宫今日并未在场,自己的孩子也在那里,就算她硬来栽赃,难道皇上就会信?” “是。”秋桂低下头来。 自己的主子做事一向周全,这么多年了,无论成败,哪次不是干净利落,几时曾将火引到过自己的身上? 是她自己多虑了。 ~~ 凝翠轩。 夏婉音此刻的内心已不能以用慌乱来形容。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褚雪三人竟能逃出,她和素芊做完那些事跑出后,殿门就被烈火封死,她以为那个女人必死无疑的。 可她刚才在圣安殿前,竟眼睁睁的看着人把她救了出来,宋琛还抱着她上了御辇…… 夏婉音六神无主,慌忙抓住素芊的衣裳,问道:“你说,她会不会告诉皇上?她一定会告诉皇上,对不对?” 素芊也早已惊恐万分,她只好自欺欺人的安慰主子,“主子,就算她告诉皇上,皇上未必会信她,空口无凭,皇上不会听她一面之词的……” 嘴上虽这样说,但心里岂会不清楚,她们泼在她身上的桐油,不就是最好的凭证?莫说还有小郡主在,就算没有人看见,皇上也一定会相信那个女人的不是吗?他不是什么时候都向着她吗? 妙蕊眼睛一亮,“主子,不是还有王妃,呃不,皇后娘娘吗?咱们照她的旨意办事,她一定不会不管咱们的,她一定会想办法的……” 夏婉音失神冷笑。 她忽然觉得,这个陌生的皇宫里,没有一个人会管她,没有一个人能救得了她。 主仆几人正无措间,门外忽至的通传恰如惊雷劈走了她们最后一丝希望。 “皇上驾到!” 两个丫鬟身子一抖,僵硬的跪地接驾,而她们身前的夏婉音早已浑身无力。 宋琛身后跟着良喜,邢枫石毅自觉守在殿门处。 他面无表情,没有看过地上的女人一眼。 “为何要害她?” 他甚至没让她说出恭迎的话,直接冷冷开口问。 夏婉音身子一颤,他果然是为了那个女人来的。 “说!” 见她沉默,他又加重了声音。 “妾身,妾身没有要害人,没有要害雪夫人……”夏婉音欲否认,但不打自招的拙劣谎言全然泄露出真相。 见君王脸色难看,良喜开口道:“夫人,这个时候了,您就实话实说吧,陛下已经都知道了。” “既然皇上已经都知道了,又何必来问妾身……”夏婉音那张美丽容貌已被泪水与惊惧扭曲。 她自知已没有活路,已经全然放弃了希望。 “是谁主使?”宋琛依然平静的问,这样的女人,不值得他怒。 但他这般平静反而让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威压,仿佛死神降临,让人忘了惊惧。 殿内无人敢开口。 半晌,夏婉音悲笑一声,“皇上不是都知道了吗?既然都知道了,为何还要这样问?” 他显然不知道这是许锦荷的主意。 不过不知道也好,自己虽然已经没办法活了,但许锦荷还在,只要有她在,褚雪就不会好过。她既然因为这个女人而死,就绝不会让她好过。 “无人主使,”夏婉音平静道,“皇上,无人主使,是妾身嫉妒您对她的宠爱,才起了杀念,妾身早就想杀她了!” “何人主使?”宋琛仿佛没听见她的话,又冷冷的问了一句。 “没人主使,没有人主使!”夏婉音忽然癫狂大喊,她蹙眉流泪望向眼前冷漠的男人,“没有人主使,是我自己想杀她!皇上,您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喜欢过是不是……” 宋琛蓦然转身,丝毫不理会哭喊的女人,踏出殿门的那一刻,只留下两个字。 “动手。” 殿门外的侍卫垂头,而后肃然转身,进到殿内,捂住女人的嘴,如铁的手臂稍一用力,曾经倾城的绝色女人,香消玉殒。 只是那双美丽的眼睛还未闭上,倒地的瞬间,依然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第53章 怡心 待宋琛再度返回裕芙宫,已是子夜时分。 褚雪虽然窝在榻上,却一直没睡着,她在等他允诺过的消息。 宋琛没有惊动她,沐浴过后才上到榻上拥她进怀。 隔着帐外朦胧的灯火,依然能望见她晶莹闪烁的黑眸,他叹了口气,柔声道:“还没睡?” 她轻轻点头,没有说什么。 他原本担心夜深她会害怕,但见她这样,他也不想拖到明日,压低声儿安慰道:“朕已经除了那个女人,以后朕会派人好好保护你,放心!” 若是从前乍一听到有人死,还是跟自己有关,她必定会不安,但现在听到这个消息,她心里却再无波澜。历经来京路上的遇袭与今夜的险情,在这些生死攸关的时刻,她忽然明白,身在这个位子上,你可以仁慈,但绝不要逆来顺受,人若想拿刀捅你,你不仅要打落刀子,还一定要捅回去,否则留下后患,就是自寻死路。 那个女人,咎由自取! 但她并不相信这只是夏婉音一人的手笔,现在回想起来,端看起火之后宋炽与宋谦被第一时间送出去,这事就有些可疑。以夏婉音的性子,怎么有胆赌上满殿妇孺的性命,仅仅为了杀一个她? 她毫不犹豫的想到那个出身许氏的女人,这样为泄私愤就滥杀无辜的性子,果真与她的兄长如出一辙。 但宋琛如此安慰她,就知道没能追根刨底下去,她其实也料到会是这个结局,以许锦荷的手法,轻易不会留下什么把柄的,况且她娘家也是此次扶持宋琛登基的功臣,又那样强盛,退一万步讲,就算宋琛对她有所怀疑,也并不能马上把她怎么样。 见她沉默,宋琛只当她被惊住了,轻声道:“怎么了?害怕吗?” 她轻轻摇头,“有皇上在,妾身不怕了。” 他轻吻她的额头,“好好歇息,为了孩子,也要把身子养好,知道吗?” “嗯。”她温顺点头,埋进他怀中,闻着熟悉的淡香,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先帝出殡。 带将先帝的棺木安放进京郊的皇陵,一一做全礼数,再回到勤政殿时,已是午后。宋琛没有歇晌,三日后就是他的登基大典,他还要召见诸位大臣及礼部官员。 登基大典那日,除过宋琛自己要受百官朝拜,还有件要事,就是册封后宫,昭告天下。 作为育有两子的正妻,许锦荷当仁不让要母仪天下,稳坐皇后之位,而照礼制,因他登基,嫡长子宋炽也应被封太子。李姣云做了近十年的侧妃,也为他诞下两个孩子,妃位无可厚非,至于褚雪,去年入府时的位份是侧妃,而今自然而然也应封个妃位…… 但他觉得不够,他想给她更好的。 乍闻天子有封褚雪为贵妃之意,礼部尚书方敬第一个反对,这位老学究真诚规劝,“陛下,天下皆知您对夫人情深,但册封一事,不可仅以感情用事。若论目前的位份,雪夫人与云夫人同为侧妃,但云夫人伴君时日更长,且育有两名子嗣,就算要晋贵妃之位,也该是云夫人在先。” “但褚氏出身高门,其父褚霖,几十年来数次为我朝弹劾奸佞,立下诸多功劳,前阵子还因废太子圈地一案险些遇刺,朕理应安抚奖赏。”宋琛试图说服方敬。 但方敬不肯让步,“陛下若认为褚大人有功,可单独封赏褚家,但贸然册封雪夫人贵妃之位,于礼法不和。” 宋琛心口有些不畅快,紧盯着他面前状似恭敬,实则顽固的礼部尚书,头一次尝到所谓礼法的烦人之处。 见天子一时没说什么话,一旁的平南侯许冀林也站了出来,谏言道:“陛下,臣以为,方大人所言有理,陛下虽然偏爱褚夫人,但褚夫人才伴君一年,尚未诞下皇子,就越过伴君时日更长,育有两子的李夫人被册封贵妃之位,恐会有损陛下公正的君威,也恐会损到褚霖大人刚正的威名,届时恐会与陛下爱才之心背道而驰。” 许冀林绝不会让褚雪当上贵妃,让褚家跟着荣升,褚雪现在怀着身孕,若现在就当上贵妃,宋琛必定还要对褚家进行封赏,甚至公爵之位也极有可能,倘若日后褚雪诞下的是皇子,其背后势力又如此强盛,不但会威胁到妹妹许锦荷的皇后之位,也会威胁到外甥宋炽的太子之位。 他们许家历经了三代帝王登基,这三代的帝王,从前却都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但这次的太子是他许氏所出,有他许氏一半的骨血,所以,他决不允许横生变数。 有了许冀林的帮衬,礼部尚书方敬腰板挺得更直,做出一副死鸭子不松嘴的姿态,宋琛虽然愠怒,但因是新帝,不好直接与老臣翻脸,便暂时没再坚持,挥袖清退了诸臣,郁郁之下,去了母亲的福宁宫。 自打父皇驾崩,举家迁进宫来,宋琛每日下了早朝,便先去看望母亲,虽然父皇一去,自己得以登基,但母亲从此却要守寡,他便每日都抽出时间去探望,尽可能多尽孝心。 命人上了热茶,敬贵妃仔细端详自己的儿子。三日后,她就是唯一的太后,是过去的三十多年,这个深宫之中唯一胜出的女人,她付出所有养育的这个儿子,就是耗尽青春后上天给她最好的回报。 “最近事多,累吗?” 当娘的慈爱关怀。 “劳母亲挂心,儿子还好!”宋琛微微一笑,眼中却仍残留郁气。 还未正式册封母亲为太后,他却也不愿再委屈母亲,故而直呼母亲,而不是母妃了。 察觉到他眼中的郁气,敬贵妃试探道:“听闻昨夜凝翠轩出了事?” “咎由自取,罪有应得,母亲不必挂心。”宋琛淡淡回应。 见他如是说,敬贵妃放了放心。夏氏那个女人,毕竟出身卑贱,又太蠢,实在扶不上墙,死了也就死了,死不足惜。她原以为儿子是因昨夜之事烦心,但见不是,她就直接问道:“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他原也没想隐瞒,母亲一问,他便把欲册封褚雪却遇阻之事说了出来。 母亲听后,微微笑了下,也劝道,“礼部尚书向来就是那个样子,连昔日你父皇在时,也老吃他们的瘪,依礼法行事,规劝君王,确实是他们职责所在……至于平南侯,他的立场,不用本宫说,你也应该能明白。” 宋琛抬眼看了看母亲。他当然明白许冀林的忌惮,他知道许氏行事,素来桀骜张狂,尤其在战场上,更堪称暴戾。许氏的存在,从前夺嫡时,于他是最强有力的支持,但今日许冀林的抗衡,却让他有些不悦。 但凡君主,都不愿看到哪个重臣一方独大,或许,要制衡一下了。 不过现在他刚刚登基,凡事都需慢慢来。 敬贵妃见他沉默,知道他听进去了,继而又压低声音道:“母亲明白你的心,但若现在就封她为贵妃,于她未必就是好事,她还带着身子,昨夜之事你也看见了,过高的荣宠,恐会招来无妄之灾啊!” 宋琛叹息一声,这才点了点头。 敬贵妃眼中露出笑意,看了他一会,又问道:“你的意思,她可知道?” “没有。”宋琛否认,“这只是儿子自己的想法,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她也没有要过什么。” “那就好。”敬贵妃点头,她就知道,她的儿子不是被女人迷昏头的昏君。 听了母亲的话,宋琛算是暂且泯了心中的想法,或许如母亲所说,现在就给雪儿过高的荣宠,对她来说真的未必是好事,而她还没有诞下子嗣,也的确是最易让礼部拿捏的短处,眼下只能再等等了,等她生下孩子再说。 从福宁宫里出来,他就去了裕芙宫,昨夜受了惊吓,御医虽然确认没有大碍,但他还是让她多躺了一会儿,今早没让她伺候,现在眼看要日暮,陪她用晚膳吧。 褚雪正在跟雁翎绮静学缝小孩衣裳,听见通传,忙去宫门口迎,宋琛扶起她,仔细打量了一番,确认气色不错,才放下心来领着人进到内殿。 来到榻边坐下,他将人抱到腿上,瞧见她放在一旁的小衣裳,他笑了笑,摸着她的小腹,问道:“这么快就开始做衣裳了?别累着自己。” 她温温柔柔的轻声细语,“妾身不累啊,没事打发下时间罢了,妾身手笨,没怎么做过女红,现在才跟雁翎她们学呢,这件就当练手的,等缝的好了再做一件给孩子穿。” 看她笑的满足,他心里也柔软,不敢深吻,就轻轻浅浅的碰她的唇,怜惜了一会,他道:“朕着礼部给你拟了个封号,想不想知道?” 她也知道三天后自己就要被册封了,于是点了点头,期待的看着他。 “怡。” 他看着她,“喜欢吗?怡。” 她喃喃的重复,“怡……” 合心乃为怡,怡者,愉悦也。她明白了他的意思,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就是你心里的那个人,是吗? “怡妃?挺好听的,妾身很喜欢。” 她靠进他怀里,轻声说。 “喜欢就好。”他轻握她的手。 原本是想叫“怡贵妃”的,但是别急,再等等吧。 ☆、第54章 警告 已进深秋,京城初现萧瑟。 九月初八这日,晴空湛蓝万里无云,鼓乐和鸣中,宋琛登基,正式继任大齐第三位皇帝,建年号永弘。 沿汉白玉石阶缓缓而上,庄严肃穆的羲和殿内,英俊的帝王坐在属于他的龙椅上,俯视下跪的群臣。奉诏官朗声宣读,尊封生母敬贵妃为孝康太后,封正妃许氏为皇后,长子宋炽为太子,长女宋宁为永宁公主,封侧妃李氏为容妃,侧妃褚氏为怡妃。 前朝繁冗的典礼结束后,宋琛着龙袍来到后宫。许锦荷的凤仪宫中,女眷和孩子们正身穿礼服恭候他,良喜当众人面宣读完册封诏书后,众人又是一遍大礼。从此以后夫妻父子,以礼当先。 褚雪平身后注视着上座的他,他此刻头戴冕冠,身着玄色龙袍,依然是那张俊美的容貌,却比从前的恒王更增威仪,但当他的视线扫过她时,冷冽的目光立刻柔软下来,她看见他唇角似有若无的淡笑,直到那一刻,她才终于相信,她的夫君现在已是站在最高处俾睨天下的那个人。 回想从第一次遇见他到现在的点滴,一切如此真实却又不可思议,恍然若梦。 因尚在孝期,并不能宴饮,故而前朝后宫的仪式行过后,众人都各自回了宫。因时辰尚早,宋琛也回了勤政殿,更衣后继续勤政。 众人散去后,凤仪宫终于清静下来,许锦荷也褪去她的皇后礼服,歪在榻上稍作歇息。 自打从燕州回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她就没有好好歇息过。尤其自打先帝驾崩,众人仓皇进宫以来,先是安排各人的住处,又要操持着为先帝守灵,宽慰太后,眼下大事虽已办完,但琐碎小事还有不少。长子宋炽已被封为太子,自然是要搬去东宫的,但东宫那里,前废太子才离开不久,她不想膈应孩子,要把东宫重新修缮一番。还要为次子宋谦也安排一处好地方,谦儿已经十岁了,过不了几年就要出宫建自己的府邸了,她虽舍不得,但这也是皇子们必经的成长过程,所以她只能趁眼下,尽可能让孩子离自己近一点,好好看看孩子,还有宋祺,虽不是自己生的,毕竟养了这么久,多少总有些感情,也要好好安排一下。 打今日起,敬贵妃就向她移交了后宫之权,从今往后,她就是这个诺大后宫的第一人,为好好掌控这个地方,她接下来必然要费些心力…… 回想起刚才的册封礼,她嘴角勾起一丝轻笑。宋琛欲册封褚雪贵妃一事已经传进了她的耳朵,那个女人,以为有了他的宠就可以登鼻子上脸了?想一步登天,简直痴心妄想! 现在她许锦荷才是这个后宫的主母,她是后,那个女人只是妃,她有的是机会。 正养神呢,忽见秋桂打外面进来,神色有些不自然,许锦荷微微抬手,宫女们纷纷退了下去。 “怎么了?”许锦荷淡淡问道。 “娘娘,”秋桂忐忑看了看她,“听闻那夜皇上亲自去了趟凝翠轩,审了夏氏。” 许锦荷瞥了她一眼,这事她早就知道,还用她现在来说? 秋桂继续,“皇上当时问夏氏,是谁指使?” 许锦荷这才正眼看她,“她怎么说的?” “夏氏当时虽并未承认,但,但听说,皇上问了两遍……” 榻上人坐直了身子。 夏氏自然没有供出过自己,否则以宋琛的性格,她今日就不会顺利当上皇后,但他问了两遍……难道他心中已经起了疑? 虽然已经死无对证,但那日的火不是小事,倘若宋琛曾经怀疑过她,就说明已对她生了嫌隙,这绝非小事。 她知道宋琛不爱她,但好在她拥有他的尊重和信任,但倘若一个本就没有被爱的女人,再失去信任,那意味着什么? 永乐宫里现今被囚的那位陈皇后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一旦没了信任,以后后宫再出什么祸事,宋琛难免都会怀疑她,这绝非小事。 许锦荷凝眉,夏婉音太没用,早知如此,她还不如早点除了她,派别人去做那件事,歪好能落个干净。现在倒好,人没除掉不说,自己还引了余火,原本还想趁这几个月再想些办法,现在恐怕不行了。 今日新帝新后继位,宋琛依礼来凤仪宫用晚膳。 精致的菜品一一摆上桌,虽在孝期,宫内戒荤,但经过御厨们的巧手,素菜也被做得花样百出,色香味俱全。看着满桌的菜品,夫妻二人共用入宫后的第一餐。默默无话,这是宋琛与许锦荷进餐时多年的习惯,但今日的安静,却让许锦荷心内生出一丝忐忑。 毕竟做了亏心事,若说半点不心虚,那是不可能的,尤其白天才听了秋桂禀报上来的消息。 艰难的一顿饭终于用完,宫人们奉上新沏的热茶,许锦荷有意打破沉默,她微微笑道:“这是江南新进贡的秋茶,臣妾品着味道不错,不知皇上觉得怎么样?” 宋琛搁下茶杯,点了点头,道:“还不错,朕忽然记起一事……” 许锦荷心里咯噔一下,抬眼望向她的夫君。 宋琛不露喜怒,“听说那日圣安殿偏殿起火时,有太监第一时间先送了炽儿和谦儿出来,怎么把祺儿和宁宁拉下了?” 这一点,的确也是宋琛的疑心所在,论说起火事发突然,听闻还是褚雪先发现的,怎么那样混乱的场面,许锦荷的两个孩子就最新被送了出来?宋祺和宁宁也在旁边,怎么没人管他们? 除过疑心,他还有些愠怒。在他看来,他的孩子无论是谁生,他付诸的疼爱都是一样的,倘若真因嫡庶之分让宋祺和宋宁受了伤害,他绝不会饶恕! 许锦荷强迫自己定心,肃然道:“臣妾当时身在福宁宫陪伴太后,并不了解偏殿内的情况,想来,是那些奴才没有当好差事,臣妾改日命内廷监好好责罚。” 宋琛原本没想拿这个说事,只淡淡道:“是要好好责罚一下,都是朕的孩子,朕一样看重,倘若别人因嫡庶之分有所怠慢,让他们受了委屈,绝不可轻饶。” “是。”许锦荷无话可说,只好垂头。 “说起孩子,朕又想到一事。”宋琛这次正眼看着她,显得很是认真,“怡妃那里,还有个尚未出世的孩子,怡妃是头胎,宫人们或许会有疏忽,她们母子的周全,现在朕就托付于你手上,你是后宫之主,当负得起这个责任。” 许锦荷这次是真的震动了。 宋琛这样说,果真是对自己起了疑心,他是真的觉得自己会害褚雪,才会把褚雪母子的周全托付给她。现在他已经如此开口,自己除了应是,还能说些什么?而且不但要应是,还要应得积极,方能打消他的介怀。 许锦荷摆出贤妻的姿态,端正道,“皇上如此为怡妃母子着想,真乃怡妃之福。臣妾定会令人严加防范,护好她们母子的周全。” 宋琛终于满意,语气稍稍软了下来,“前朝忙碌,后宫就靠你了,朕相信你,定能做好一位贤后。” “臣妾谢皇上信任。” 见夫君的语气终于和缓,许锦荷也终于暗自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只能护好褚雪,让她安安稳稳的先把孩子生下来了,如此,才能挽回宋琛的信任。 凤仪宫的帝后的晚膳用完之时,李姣云的瑶华宫才刚刚摆饭。 因有册封大礼,宋宁今日起得早,相应的午睡就多了一阵,李姣云心疼,没有叫她,等小丫头自己睡醒,都已是黄昏了,怕她刚起没胃口,这边的晚膳就摆的晚了些。 饭上了桌,母女俩刚要用,却见宫门外闪过一个绛紫色的身影。李姣云忙吩咐雨竹去看,没想到雨竹领来的人,叫她很是惊喜。 是宋祺。 见到雨竹身后的小身影是宋祺,李姣云喜出望外,多少年了,他的祺儿还是头一次主动找她呢。 “祺儿,你怎么来了?用过了饭了吗?”当娘的温柔相问。 宋祺摇摇头,有些犹豫,“娘,我能在这里吃吗?” “当然可以啊!快去添碗筷!”李姣云忙吩咐宫人。 听到孩子要跟她一起吃饭,她高兴又心疼,一面招呼他坐一面问道:“怎么这么晚还没吃?宫人们没给你传膳吗?” 说话的功夫碗筷已经拿了来,李姣云亲自为儿子乘了汤饭,宋祺接过,咽下一口才道:“我才刚背好书,母后说,没背过书前不能吃饭,还有,一个人吃饭好没意思。” 李姣云叹了口气,许锦荷管教孩子一向严格,宋祺的天赋在武,文的方面确实不怎么好,她虽是生母,平时少有机会能关怀孩子,所以更不好插手宋祺的教养问题。从前在王府,男孩子兄弟三个都跟许锦荷一处用膳,但现在入了宫,各人有各人的院子,故而平时都是自己吃饭,宋祺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不适应也是正常的。 没再说什么,李姣云看着孩子们吃饭,分别给兄妹两个夹菜,这一刻,心里无比满足。 那时候被父亲送进王府做侧妃,虽让娘家沾足了皇室姻亲的光,自己却受着妾室的委屈,来自许锦荷明里暗里的为难,她不敢说,等到好容易有了孩子,却被抱走,那时候所有的希望仿佛都没了,她甚至一度想到过死…… 后来娘来看她,让她以娘家为重,她才勉强有了些精神,直到又有了宋宁,她总算有了盼头。 现在她当上了皇妃,燕州的娘家倒是更有了面子,但是深宫的日子,过起来只能更加小心翼翼。 若是宋祺也能养在身边,她有两个孩子,也算没有白活一场。 “娘娘,您也吃啊!”红珊在一旁轻声劝道。 她笑着点了点头,才端起碗。 却始终舍不得错开在儿子身上的目光。 不过令他欣慰的是,自从经历过那场火,宋祺对她亲近了许多。。 ☆、第55章 母子 瑶华宫里母子三人的晚饭吃得轻松惬意,宋祺住的延晖阁却要炸开了锅。 乳母宫女太监们只是转个身的功夫,三皇子就不见了,可着实把他们吓得不轻,几十个宫人把延辉阁给翻了个底朝天,愣是没瞧见半点人影,左右思量,丢了皇子可是大事,他们担待不起,领头的太监急急忙忙去了凤仪宫,禀报皇后娘娘。 凤仪宫里的一盏茶才刚喝完,延晖轩的掌事太监已经在门外求见,得了应允进得门去,掌事太监颤颤巍巍向帝后禀报,三皇子不见了。 两位主子又惊又怒,立刻下旨让人去寻。 褚雪才刚喝完如月为她炖的补汤,正打算去榻上歇一会,忽然就听见有人来求见。 来的人是宋祺的一位乳母,向她行过礼后,乳母就问,“敢问怡妃娘娘,今日晚间,可曾见过三皇子啊?” 褚雪否认。宋祺是个男孩子,一向不与她亲近,轻易不会到这来的,乳母也知道不太可能,便悻悻的告退了。 经过来人的一问,褚雪才知道宋祺不见了,她左思右想,便决定去瑶华宫看看,宋祺不见了,李姣云一定着急,她做不了旁的,去安慰安慰也好啊。 瑶华宫内一片祥和,全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宋祺与宋宁比赛吃饭,到底还是宋祺吃得快,搁下空空的饭碗,宋祺得意地笑了。宋宁不甘示弱,不久也吃完了,李姣云看着两个孩子,也笑的满足。 “娘,我吃饱了。”宋祺看向李姣云,李姣云点头,接过湿帕亲自去替他擦嘴,自打生下他,娘俩鲜少有机会能这么亲近。 一旁的宋宁看着娘给哥哥擦嘴,也扯着娘的衣袖撒娇,“娘,我也要。” 当娘的又转头给她忙活。 红珊看着母子三人,也情不自禁的笑,笑过之后,却又担忧什么,对李姣云说,“娘娘,该让三皇子和公主改口了。” 上次许锦荷以雁翎称呼褚雪小姐一事大做文章,她们这些下人们可是心有余悸呢。 李姣云点头,对两个孩子道:“咱们已经入了宫,从今往后,你们两个都得改口了,要叫皇后娘娘‘母后’,叫娘‘母妃’,懂了吗?” 两个孩子一起点头,小宋宁又问,“那姨母呢?” 夏婉音已经死了,小宋宁口中的姨母自然指的是褚雪,李姣云想了想,“要叫姨母‘怡妃娘娘’。” “怡妃娘娘……”小丫头刚重复了一遍,却见打殿外急匆匆走过来几个人。 延晖阁的宫人们瞧见宋祺,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领头的太监给李姣云行了礼,就躬身对宋祺道:“哎吆我的爷,闹了半天您在这儿呢!可叫奴才们好找!” 李姣云这才明白,宋祺是偷跑出来的,难怪他刚才是一个人。 “祺儿,你出来,怎么没跟他们说一声啊?”李姣云不忍责怪,只好温柔的问。 这边正说着话,褚雪也过来了,见宋祺在这,她惊讶的同时也安了安心,向李娇云解释自己的来意,“刚才延辉阁的人去我那寻祺儿,我怕姐姐也担心,想过来看看,既然孩子在这,就可以放心了。” 宋祺见众人都看着他,事态似乎有些严重,低头解释,“我没想瞒着他们,只是想过来看看娘,呃,母妃,可是怕母后不高兴,母后说,平时不要自己来找母妃……”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惊讶,受刺激最大的当然是李姣云,她身子微微一顿,一时说不出来什么。 褚雪很不是滋味,她也快要当娘,如今孩子才在肚里一个多月,她就已经舍不得,想想李娇云的处境,她真替她酸楚。 延辉阁的太监是个有眼色的,见此情景忙传开话头,对宋祺道:“殿下,奴才们已经惊动了凤仪宫,现在您既然没事,就去给皇上皇后报个平安吧。” 既然已经惊动了圣驾,去一趟已是少不了的,李姣云担心许锦荷责难孩子,安抚道:“别怕,母妃跟你一起去。” 许锦荷教养孩子一向严苛,宋祺知道自己闯了祸,自然是怕的,但有娘亲陪着,总会好一些,宋祺点点头。 褚雪也担心许锦荷会为难李姣云,上回在燕州李姣云帮过她,她自然得知恩图报,便也跟了上去,几人一起去了凤仪宫。 凤仪宫这边,帝后二人还在心急等待宋祺的消息,就看见李姣云领着两个孩子过来了,身后还跟着褚雪。 待几人行过礼,许锦荷就急道:“祺儿,你今晚是去了哪?出去怎么不告诉身边人一声,叫父皇母后好担心!” 宋祺低下头,委屈嗫喏:“今日是儿臣不对,请父皇母后息怒,儿臣,儿臣……” “回禀皇上,皇后娘娘,祺儿今晚去了臣妾那里吃饭,臣妾一时疏忽忘了通报延辉阁,才闹出这场误会,这是臣妾的错,还请二位降罪。” 李姣云见孩子这样惧怕,顿时满满心疼,便主动揽了罪。 “孩子不懂事,妹妹怎么也糊涂了?眼下只是惊动了咱们这几处,倒也好说,倘若惊动了太后,让她老人家担心,可怎么好?” 大约刚才真是着了急,大约是当着宋琛的面要做出关心孩子的母亲姿态,许锦荷的语气虽然软和,但毫不掩饰苛责。 李姣云低头,低声应了个是。 见娘亲受了委屈,宋祺心里不好过,但他知道许锦荷的脾气,并不敢多嘴。 小宋宁就不同了,看见娘亲和哥哥都被训了,她也很不好受,嫩声嫩气的求情,“母后,您别怪母妃和哥哥,是哥哥饿了,才到我们那里吃饭的,哥哥下回再也不这样了。” 宋祺的文课差一些,经常要挨许锦荷的罚,小丫头怕哥哥又被罚,眼看都要泛出泪来。 宋琛心中一顿,却没立刻说什么。 见娘仨都不好受,褚雪也站出来替宋祺求情,她施了个礼,“娘娘,祺儿与容妃姐姐母子连心,此乃人之常情,何况还是个孩子,念在他初犯,请轻饶吧!” 许锦荷现在最见不上褚雪,刚才乍一听宋祺自己去了李姣云那,她就已经窝火,现在这个女人又出来多嘴,实在叫她气急。宋祺自幼跟在她身边,如何教养轮不到别人插嘴,今夜若非宋琛在场,她定要好好把这两个女人驳斥一番。但还当着宋琛,她就得好好想一番说辞,既占着理,又得让这两个女人再不敢插手管孩子的事。 可惜宋琛没容她想,听完褚雪的话,他就开口了,“怡妃说得有理,念在祺儿初犯,这次就先算了,下次无论想去哪,都要告知身边宫人,万不可叫长辈担心!知道了吗?” 他语声和缓,却自带父亲的威严。 宋祺低头行礼,“是,父皇!” 李姣云松了口气。幸亏宋琛在这,若是以许锦荷的性子,宋祺今夜少不得要罚跪一个时辰。 宋琛满意宋祺的表态,没再多说,转而问褚雪,“你怎么也过来了?” 褚雪微微一笑,“回皇上,臣妾见宫人来寻祺儿,担心容妃姐姐挂念,便前去宽慰了几句,知道祺儿要来凤仪宫,就顺道过来给二位请安。” 宋琛温柔的看她,现在孕事还未满两个月,她身形依然翩跹,肤色却愈加光彩,加之有孕后心里起了变化,眼波里时时透着满足,显得人更加娇柔温婉,叫他忍不住时时都想去疼爱一番。 宋琛今夜要歇在凤仪宫,既然事情解决,褚雪和李姣云母子三人便行了礼,告退了。临出门前,宋琛特地嘱咐褚雪身旁的雁翎如月,“路上小心,好好伺候主子。” “是。”两人一起行礼,褚雪温柔的看了看他,退出了殿门。 美人已经走远,君王才收回投向门外的目光。许锦荷很不是滋味,那个女人,哪里是来请安,分明是来勾人的!从前能伺候他时是直接将人勾走,现在有了身孕不能伺候了,又过来勾魂…… 新仇旧恨叠在一起,许皇后在心中又狠狠记了一笔。 出来凤仪宫,几人分别坐上轿辇,回了各自的住处。想到今夜李姣云母子三人的情形,褚雪默叹了口气,初为人母者,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孩子,时时都想带在身边呵护,可李姣云,却跟孩子分开了这么久,虽近在咫尺,却不能去给孩子做一顿饭,缝一件衣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别人教养…… 褚雪轻轻摸了摸小腹,有些鼻酸。 入宫以来,天越来越冷,褚雪安心养胎,就要当娘了,她觉得自己还有好些事没有准备好,就常常去瑶华宫向李姣云请教,李姣云生过两次孩子,算是很有经验了。 这天,姐妹俩正各自为孩子绣着衣裳,宋宁吃着如月特意为她做的糕点,小丫头觉得这次的豌豆黄好吃极了,开心之余就想到了三哥宋祺,近来兄妹俩去给父皇和皇祖母请安时常在一处玩,宋祺越来越懂得照顾妹妹,妹妹自然也喜欢哥哥。感情越来越好,宋宁就事事想着他,吃完好吃的豌豆黄,宋宁走到褚雪跟前,撒娇道:“姨母,下次能不能多带些糕点,我想送给三哥尝尝。” 虽然李姣云教过要改口,但私下里,褚雪还是让孩子喊她姨母,听来亲切些。 褚雪笑了笑,捏捏小丫头的嫩脸,“好啊,下次姨母就多带些过来,你三哥还喜欢吃什么,你跟姨母说,姨母回去叫如月做。” 见小丫头果真要报菜名,李姣云赶紧打断,“妹妹快别听孩子玩笑了,她自己吃就得了,她三哥那里……咱们管不着。” 语间有些许落寞。 褚雪放下手中衣料,认真看着眼前人,“姐姐,我近来有个想法,想问问你的意思……” 见她语声放低,李姣云会意,忙挥手退去宫人,红珊雨竹也哄走了宋宁。 四下无人,褚雪认真的对李姣云道:“姐姐,我也快要当娘了,知道姐姐的酸楚,私心里想帮一帮姐姐,祺儿现在已经七岁,要不了几年就该出宫建府了,到时会离姐姐更远。不如我们想个办法,让祺儿回到你身边,由你亲自教养,你觉得怎么样?” 李姣云闻言一惊,惊过后是喜,她握住褚雪的手,急问,“妹妹有何好主意?” 褚雪笑了笑,“我倒没有什么好主意,只是可以去跟皇上提一提,就是不知姐姐的意思,姐姐愿意吗?” 李姣云求之不得,她自己不敢向宋琛提这个要求,但宋琛宠爱褚雪,可以说是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倘若褚雪去提,这事就有很大的希望了。她紧握着褚雪的手,快要笑出声来,“如此,我就要多谢妹妹了!” 褚雪点头,也笑道,“只是这事可能还要等些时日,姐姐先别急,我回去好好想想,看该如何跟皇上说。” “好,好。” 李姣云点头,几乎要泛泪。她已经等了这么多年,自然不会急在这一时,但想到孩子能回自己身边,她就已经喜出望外。 ☆、第56章 故人 转眼十月。 先帝孝期已过,新帝临朝,后宫易主,一切在有条不紊中新旧交替,仿佛这是世间最寻常自然的规律。 眼看众人都已适应了宫中的生活,敬贵妃提议,给两妃宫里添些宫人。皇后那里不用她操心,虽才入宫一个多月,许锦荷早已培养了一批得力的奴才,不过这也合情合理,身为皇后,她每日料理的事情实在太多,虽然宋琛现在只有一后两妃,但先帝还留下几位太妃太嫔,这些宫殿加起来,就已经够她连轴转了,不培养些得心的下属怎么料理的过来? 但容妃怡妃不同,她们进宫时,只带了几个近身伺候的丫鬟,现在每人一个诺大的宫殿,寥寥几个婢女自然不够使唤了,理应要多添一些。敬贵妃深暗后宫之道,为最大程度让个人顺心,便给内廷监留了话,让内廷监先选拨一些机灵勤快的,由着两位娘娘自己去挑。 褚雪让绮静如月去挑了几个宫女,这两个丫头虽然文静,但沉稳,也挺会看人,挑来的宫女们挺合褚雪的心意。但褚雪想了想,觉得自己宫里还缺一个管事太监,能贴身伺候她的信得过的,都是王府里带进来的,并不熟悉后宫的规矩弯道,倘若多一个管事的太监,由他提点着些自己宫里的人,必定是好事。 宋琛也深以为然,便也跟内廷监留了话,让褚雪自己去挑。 现今宫中,谁不知道裕芙宫的怡妃娘娘最得圣心,内廷监总管周予领了旨,第一件事就是亲自来问褚雪想要个什么样的人。 褚雪才进宫中,并无什么脉络,所以没有现成的人选,但她知道,无论如何,自己宫里的掌事,不能为别人出力。思来想去,她脑中出现一个人,那日由火中将她救出的人。 既然能来舍命救她,那必定不会是凤仪宫的。 褚雪想了想,微笑道:“周公公这样一问,本宫倒是想起一个人……那时圣安殿走水,救本宫出来的那位公公,不知现下在何处任职?” 周予立刻就懂了,怡妃娘娘这是早有打算了,他回想了一下,笑呵呵躬身回话,“那日在圣安殿,当值的应是司礼监的人,娘娘稍候,奴才这就去给您寻人。” 褚雪微微颌首,周予退出殿门,马上去了司礼监。 周予赶到司礼监时,邱言正在给手下的小太监们训话。 身为司礼监的副总管,他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老总管身子骨不好,近几年已经不再管事,因此司礼监内,事无巨细,大事小情都落在他的肩上。手下的小太监们随便哪个出点差错,都够他忙活半天,伺候人的活,伺候的还是整个天下最尊贵的一家子,实在不容易啊! 见周予亲自来,邱言客气的作了个揖。虽说宫里有十二监,各司其职,但内廷监毫无疑问是职权最大的,内廷监的总管自然也是宫人里头职位最高的,好比一座府邸的管家。 周予来时的路上就已打听好了,那夜去救怡妃的,正是司礼监副总管邱言。虽说怡妃想要人,但堂堂一监副总管,年纪也已有三十了,再去近身伺候主子,显然已经不合适,不过既然怡妃娘娘已经发了话,具体如何处理,周予还得听听当事人邱言的意见。 邱言乍一听周予的来意,显得相当意外,他朝周予拱手笑道,“周总管明鉴,这如何使得,莫说司礼监这个破摊子小的走不开,小的都已这个年纪了,笨手笨脚,如何伺候得了主子?” 周予白了他一眼,“你以为咱家不知道?但人家怡主子点名要你,你就是要拒绝,也得找个合适的理由啊!总不能让咱家去回主子,说你邱总管是大忙人,没空去伺候主子吧?” “是是是!”邱言陪着笑脸点头,稍作思量后,斟酌道:“您看这样成不成,小的这儿,有个徒弟叫富贵,小子挺机灵,待会儿小的亲自去向怡主子赔罪,顺便领富贵去给怡主子过过眼,要是娘娘能瞧得上,就让这小子过去当差,若是瞧不上,卑职再想办法。” 周予挪了挪眼珠子,瞟了瞟一旁静立的富贵,瞧着确实一脸机灵样,心道既然邱言救过怡妃,想必在怡妃心中能得几分看重,这事十有八九能成。 他便点了点头,“就照你说的来吧,等会见了怡主子该怎么回话,不用咱家教吧?” “小的明白!” 邱言陪着笑脸把周大总管送出院子。转身,却收起笑吩咐富贵,“还不快去换身衣裳好好收拾收拾,等会精精神神的去给贵人请安!” “是。”富贵赶忙回了自己的屋子。 邱言关上房门,也仔细收整了一番,虽已与褚雪见过两次,但第一次只说了两句话,第二次是在混乱危急的大火中,算起来,等会儿的第三次见面,才是两人的正式重逢,他自然要认真对待。 更好笔挺的宫装,朝铜镜里望了一眼,邱言,或者说岳诚,叹了口气,已经九年了,他销骨磨腮,早已换了样子,待会故人重逢,雯雯应该认不出他了吧!不过认不出来更好,眼下还不是相认的时机,况且雯雯还怀着身孕,情绪大起大伏,对她实在不好。 没再多想,邱言打开门,同候在门外的富贵一道,去了裕芙宫。 周予才退下一个时辰,外面就有司礼监的人求见,褚雪暗叹宫里人做事的麻利,放下手中绣活,起身来了正殿。 眼见向她施礼的来人,褚雪觉得有些眼熟,尤其那双眼睛,老让她觉得亲切。但她在宫中,尤其司礼监,并无熟人啊。 她正疑惑,身边的雁翎一语道破,“咦?这位总管好像在去年先帝寿辰的宫宴上见过。” 邱言躬身笑道:“姑娘好记性,去年奴才确实有幸伺候过怡妃娘娘更衣。” 褚雪这才想起来,原来正是去年宫宴上领她更衣的那位总管。 她看了看面前立着的两个人,觉得邱言的身形声音更像是那晚圣安殿救她的人,不禁惊问:“难道那晚救本宫的,也是邱总管?” 邱言呵呵一笑,“正是奴才,能护得怡主子周全,是奴才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宫里但凡管事的一向嘴甜,褚雪微微一笑,吩咐雁翎赏了些金叶子。 邱言谢恩接过,跟褚雪讲明实情,“听闻娘娘这里缺一位管事的,娘娘青眼,奴才本不该推辞,可司礼监那边,一时还找不到个接手的,奴才又笨手笨脚,恐怕伺候的不好,惹您烦心……” 他朝富贵递了个眼神,富贵赶忙两步上前,邱言续道:“奴才手底下倒有这么个人,这小子叫富贵,平日里瞧着是个机灵的,是奴才手把手调.教出来的,娘娘若是看着顺眼,可试着先用他些日子,倘若不合心意,等奴才把手底下的活交接一下,就立刻过来。” 褚雪自看出邱言的身份,就知道要他过来是不可能的了,再看看富贵,确实一副机灵样子,况且邱言救过她,她觉得信得过,他举荐的人也应是没问题,她便笑道:“是本宫没考虑周全,叫总管为难了,总管带出来的人,自然是没问题的,有劳总管费心了。” 邱言点头,富贵一听自己被看中,赶忙跪下磕头,“奴才三生有幸才能伺候主子,谢娘娘收留!奴才以后一定尽心尽力为主子当牛做马!” 褚雪示意他平身,又让雁翎赏了他一把金叶子。 见事情顺利,邱言也不准备多待,嘱咐了富贵几句,“能来怡妃娘娘身边是你们祖宗积德!今后一定小心伺候着,倘若有疏忽怠慢,师傅我先扒了你的皮!” “是,是。”富贵连连点头。 怡妃娘娘可是最得圣心的人,现在还怀着龙裔,能调到裕芙宫来,着实是他富贵烧高香了,他自然会打起精神好好当差。 邱言乐呵呵的跟褚雪告了辞,退出了裕芙宫。 望着他的背影,褚雪忍不住疑惑,她老是觉得此人有些熟悉,但他的语气举止,全然一副老宫人的做派,可她从前的确不认识宫里的人啊! 既然想不出,干脆也不再想,褚雪交代了下绮静,叫宫人们来见富贵。 邱言从裕芙宫出来,走在回司礼监的路上,心里忍不住感慨。被褚霖夫妇呵护养大的雯雯,性子较从前已经沉稳了很多,在恒王府待了一年,也确实成长了不少,能想到来找救过她的自己去伺候,必然是已经考虑的周全,如此,他也能稍稍放心了。 但那位出自许氏的皇后,也的确不好对付,他把心腹富贵安排在雯雯身边,总算能防着些明枪暗箭,能护雯雯个周全。至于其他的,以后的路还长,他会慢慢帮着雯雯,让她得到她该有的东西。 富贵不愧是司礼监总管亲自调.教出来的徒弟,行事很有一套,才来了半月,裕芙宫上下已是一派井然,大小事务也被他安排的有条不紊,褚雪和宋琛都很满意,赏了富贵不少好处。 富贵知恩图报,等到赏赐到手,便拿出多一半,去司礼监孝敬师傅邱言,他从前刚进宫时无依无靠,常受欺负,师傅见了,就把他带在身边,手把手教他,替他省了不少弯路,对他的恩德犹如再生父母。 邱言见了他手上一堆的金叶子金瓜子,却只淡淡一笑,道:“罢了罢了,师傅不缺你这点金银,自己收着吧!替我看好怡主子,若她有什么为难的事,你办不了的,就过来告诉我,这位娘娘前途无量,咱们好生伺候,以后有的是好处!” 富贵觉得师傅十分有远见,点头应是。 果然没过多久,富贵就又来回话了。 关上房门,富贵小心翼翼道:“师傅,我瞧着,怡主子似乎想帮着容妃,把三皇子要回去。” “哦?”忙了一天的邱言顿时来了精神,他想了想,点头道:“知道了,这事我想想办法,你先回去伺候。” “是。”富贵知道师傅这是有把握了,放心回了裕芙宫。 ☆、第57章 补偿 过了小雪,天越来越冷。 宫里头地龙烧得暖,褚雪安心养胎,每日除过去福宁凤仪两宫请安,她便不常出门了。今年的雨雪多,加上严寒,落在地上就结成了冰,尽管宫人们尽力清扫,但架不住地面还是难免湿滑,为了避免出意外,她就尽量多窝在屋子里,现在肚子最重要,她一定要平平安安得把孩子生下来。 御医每日早晚两次为她请脉,她知道这是宋琛在尽力护她们母子,每日时辰一到,便乖乖等着前来请脉的御医。 太后为确保他安全,便让自己的专职御医季渊来裕芙宫跑这一趟,褚雪明白太后的苦心,感动之余也很是暖心。 但这日一早,前来请脉的却不是季渊。 新来的这位御医见她意外,解释称,三皇子宋祺昨夜急发高热,今日一早,季渊就亲自去了延辉阁照顾。 褚雪更意外了,宋祺平时习武,身子骨很是健壮,轻易没听他生过什么病,这怎么一病就这么急重了? 御医为她解惑,“娘娘有所不知,但凡身子骨强健的人,病情常常急而猛烈,听闻三皇子前几日下雪时还在室外练武,应是出汗着凉,染了风寒了。” 褚雪这才点头,御医说的并非没有道理,想想先帝,听说身子骨也挺硬朗,平时轻易不用传御医,但垮下去也就几个月的功夫…… 请脉是件简单的事情,半盏茶的功夫,御医也就告退了,等殿中清净下来,褚雪却在琢磨一件事,前些天她对李姣云提过的想法,眼下也许时机已经成熟了。 正想着呢,殿门外又来了个人,却是瑶华宫的红珊,还领着小宋宁,身后跟着乳母。 褚雪最喜欢小丫头了,见穿着小米分袄的小姑娘来,打心眼里开心,忙命如月去做糕点招呼宋宁。 红珊行了礼,面上有些难色,道:“禀怡妃娘娘,三皇子病了,容妃娘娘正守在延辉阁,怕公主染上病气,就让奴婢们照看着,可公主说想您了,非要到您这来,您看……” “无妨。”她微笑打断红珊的话,“本宫也闷着呢,公主正好来给本宫解闷,你去回话,就说公主在这,让容妃姐姐放心,先照顾三皇子为妥。” “可您这身子……” “本宫不灵便,不是还有雁翎如月吗?把乳母留下,你去延辉阁帮容妃姐姐吧!” “是,那多谢娘娘了!” 红珊刚要转身,褚雪又想起来件事,跟她打听道:“三皇子现在怎么样了?” 红珊回道:“殿下现在好一点了,但还是有些热,一直昏睡也离不了人。” 褚雪点头,孩子生病,当娘的最心疼,她帮不上别的,只能替李姣云好好照顾一下宋宁了。想到当娘的,她又问,“皇后娘娘去看过吗?” “去过一回。”红珊点了点头,看看四周没什么要紧的人,才续道:“皇后娘娘今早去过了,只是见我们主子在,待了一会就又走了,皇后娘娘毕竟忙。” 褚雪心中冷笑,皇后忙?当初宋炽生病的时候,她担忧的可不是一般,现在轮到宋祺,她倒能一会就走……果然不是亲生的! 她朝红珊点头,“知道了,你快去吧,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再过来说。” “是。”红珊屈膝尊了个礼,急匆匆的去了延辉阁。 小宋宁见褚雪老是窝着不动,隐约知道不能去缠她,便只跟雁翎几个玩,中午吃过饭,就让乳母陪着歇晌,待一觉睡起来,再过来吃些水果糕点,一个白天也很快就过去了。 宋琛过来用晚膳的时候,宋宁还没走,见到父皇来了,小丫头很是开心,甜甜的上前端礼叫父皇,小人儿招人喜欢,宋琛赶紧抱起香了一口。 “宁宁怎么过来了?”放下孩子,他问褚雪。 显然他还不知道宋祺生病的事,李姣云忙着照顾孩子没工夫去通传,许锦荷倒也不管……褚雪暗叹了一声这个女人的偏心,告知了宋琛实情。 宋琛当然意外,宋祺自懂事以后很少生这样的急病,待用过晚膳,他便亲自去了趟延辉阁。 ~~ 经过一夜又一日,宋祺的高热已经退了,但人依然不精神,宋琛和褚雪过去的时候,仍躺在榻上昏睡,李姣云在榻前守了一天,眼睛里也满是疲惫。 宋琛抬手止住李姣云要行礼的动作,缓声问道:“御医怎么说?” “回皇上,御医说,大约还要两天,才能让他下床。”李姣云轻声回话。 宋琛点头,对李姣云道:“辛苦你了,用过饭了吗?” 李姣云勉强笑了笑,“这是臣妾应该的,臣妾一会就回去用。” “晚间让乳母来照顾,你回去好好歇歇。”宋琛吩咐。 “是。” 正言语间,殿门外响起通传,许锦荷过来了。 见到宋琛在屋里,许锦荷显然很意外,宋琛一直在勤政殿,她又没让人去奏禀,他是怎么知道的?但一看屋里还立着褚雪,她马上也懂了,还能有谁,定是这个女人告诉他的。 褚雪不知许锦荷是因为真的挂念宋祺才过来的,还是仅因为听说宋琛来了,她眼中的急色倒有关怀挂心的意思,但照着李姣云这个亲娘,还是差远了。 宋祺的病情已经稳定,几个人又说了几句话,便纷纷离开了延辉阁。 眼见宋琛对宋祺和李姣云的关怀,褚雪觉得,她已经有了八分把握。 一连三日,在宋祺康复前,李姣云都守在延辉阁孩子的身边,而宋宁每日一早也就被送来裕芙宫,小姑娘着实乖巧,不调皮作乱,褚雪带着也不累,反而开心不少。 等到第四天,宋祺终于精神了,但李姣云仍不准他立刻就去练武,宋祺虽然手脚痒痒,但很听娘的话,娘不让他动,他就乖乖的在屋里头待着,李姣云也借机帮他补了补从前拉下的功课。有温柔的娘亲和声教导,宋祺最弱的文课,竟然果真有长进了,几篇《孟子》背的通顺多了,等晚间再见到宋琛时,摇头晃脑的背上一篇,也得了几句夸奖。 ~~ 就在延辉阁的气氛渐渐转好时,凤仪宫却传来个消息,或许是因天气骤冷,或许是因操劳过度,皇后许锦荷,步上宋祺的后尘,也病倒了。 御医们又是一通忙活,而皇后一病,虽然有各监掌事各司其职,后宫的秩序也算有条不紊,但孩子们那边,便又顾不上了。 宋炽已经十三岁,在上书房有太傅教导,在东宫有乳母,宫女等一堆人伺候,宋谦也十一了,宫里的宫人们伺候的也好,只有宋祺年纪小,加上才病好,便又跟着娘亲多待了几日。 皇后不比孩子康复得快,眼看在床上躺了六七日,疲软的身体才终于有了些力气,想要完全大好,总要等个半月。眼见这样的情形,褚雪估摸时机已经成熟了,便打算向宋琛提一提李姣云母子的事。 怀孕已有四个月,褚雪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平时被宽大的衣袍遮住看不出,等到入夜换上睡衣就能微微窥出曲线了。李姣云提醒过她,这几个月若是护理不得当,小腹容易生出红纹,褚雪便让如月跟着御医学了个方子,做了些护肤的甘露,每天晚上沐浴后涂一些。她是皇妃,不得不注重自己的外表。 这晚,她歪靠在床头解开衣裙,正让如月涂着呢,宋琛从勤政殿过来了,在一旁看了一会,他挽袖,接了如月的活,亲自服侍起她来。 帝王的手温柔细腻,褚雪心满意足,一个劲的望着他浅笑。 “怎么了?”他看她一眼,手里的活没停。 “皇上是第一次这么伺候人吗?”她好奇地问。 “不然你以为呢?”他回答的轻飘飘,一派自然。 抚了一会,眼看甘露已尽数被吸收,宋琛替她和好衣裙,柔声叹道:“日子真快,眼看你都要当娘了,准备好了吗?” “嗯。”她点头,顺势靠进他怀里轻语,“这个小家伙虽然只有四个来月,尚不知是男是女,但臣妾已经很舍不得了,既盼着他早点出来见面,又担心……” “担心什么?”他低头问她。 她细声解释,“担心他生下来,一天天长大,很快就不愿意理娘了,只顾着自己玩。” 他亲了亲她的头顶,道:“那我们再生。” 褚雪笑出了声,笑过后却坐直了身子,认真与他对视,“皇上,臣妾想向您求个恩典……” 美人长发披肩,温婉的模样映入眼帘,他的心早就化成水,莫说她求一个恩典,就算有十个,一百个,他也愿意答应。但他却收了些笑,看着她,“说来听听。” “其实也不是替臣妾自己求得,”她不紧不慢道:“前些日子祺儿病了,臣妾眼看着云姐姐每日寸步不离的照顾,其实有些心酸,云姐姐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几年了却一直不能养在身边,妾身也快要当娘了,能想来那种滋味……” 她认真地看着他,“听说从前是因为云姐姐身子不好,祺儿才去了皇后娘娘身边抚养,那现在,眼看云姐姐的身子已经好了,宁宁都不再生病了,能不能,把祺儿还给她?再有几年,等祺儿长大,也要出宫建府了,母子相处的机会就更不多了……” “还有,皇后娘娘此次病到,焉知不是素日操心太多的缘故?让祺儿去云姐姐跟前,也能替皇后娘娘分些忧。皇上觉得如何?” 她的话声声入耳,宋琛细想下来,也觉得很在理。从前把祺儿抱给许锦荷,的确是因姣云的身体不好,后来宁宁的身子也差,怕姣云忙不过来,才让许锦荷一直养着。但现在,姣云身子早好了,宁宁身子骨也强健,再让母子分开,的确不近人情。 前几日祺儿生病,姣云亲自照顾,那份殚精竭虑,是只有生母才会有的,况且姣云照顾的确实不错……至于皇后,入宫以后,她要料理的事情的确是越来越多了。 虽想通了这些,宋琛却没有直接应下,而是问道:“怎么是替别人求的,你自己不想要些什么吗?” 褚雪笑了笑,又靠进他怀,手抚着他的衣襟柔声道:“臣妾有皇上的心,便什么都不缺。” 宋琛一顿。 是啊,她说的没错,雪儿有自己的心,皇后有她的地位权利,可姣云呢,有的不过就是那两个孩子。 思想清楚后,他点头一笑,“还是你思虑周全,此事就依你所言。” ☆、第58章 夺棋 第二日一早,宋琛临去早朝前,给良喜下了道口谕,令其知会凤仪宫,瑶华宫,延辉阁三处,将三皇子宋祺送至生母容妃身边教养。 乍一听到消息,瑶华宫上下一片欣喜,等了这么多年了,她们主子终于等回来了三皇子。李姣云开心之余自然也明白,皇上忽然下这道旨意,定是褚雪的功劳,褚雪这次帮了她这么大一个忙,算是了了她此生最大的心愿,找机会,她一定要好好谢谢褚雪。 至于宋祺,才下了早课,就接到了这道口谕,兴奋地差点找不着北了。 还是个七岁的孩童,自然渴望生母的怀抱,虽然自小到大一直是许锦荷在教养他,但宋祺自懂事起就知道了,李姣云才是他的娘亲,得益于那位忠实的乳母,宋祺还知道了娘亲生他时流了好多血,差点醒不过来,娘亲常常躲在书房外悄悄看看他,娘亲常常亲手缝衣服,送给他穿。 相较于严厉的许锦荷,他其实更喜欢温柔的李姣云,他亲眼看着娘亲细心的照顾妹妹,心底里其实十分羡慕妹妹。可许锦荷常常逼他的功课,看到她怎样逼长兄宋炽,他就更害怕了,每当因功课不好受罚的时候,他就常常想,如果娘亲在身边就好了,娘亲一定舍不得他饿肚子,娘亲会一句句陪他念书,会一笔一划的陪他写字…… 真正让这个小男孩心寒的,是圣安殿的那场大火。 那日的火中,周遭一片混乱,大家都惶恐不安之时,却有人先把大哥二哥送了出去,他明明就在二哥身旁不远,却没人管他。难道这是因为他不是母后生的,所以他的命就不值钱吗?正当他害怕之际,却听见娘亲带着哭腔呼唤他的名字,他像是吃了定心丸,循着声音来到娘亲身边,娘亲带着他和妹妹,用力挤出了着火的偏殿…… 经过那次,他就更希望能回到娘亲身边了。 而现在父皇的圣旨已下,等会他下了书房,就可以去娘亲的瑶华宫吃饭了,他还想听娘亲用温柔的声音哄他入睡……因着这个消息,小男孩接下来一天的功课都听得十分认真。 ~~ 不同于李姣云母子的欣喜兴奋,凤仪宫里的许锦荷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似乎病的更重了。 这个孩子,明明已跟在自己身边七年了,好端端的,怎么说回就回去了呢! 宋琛现在只有三个儿子,而她只有把这三个儿子都牢牢攥在手中,才能确保自己的后位,确保宋炽的太子之位,现在变数横生,实在叫她再难平心静气。 但她也没法不平心静气。因为下了这道旨意,宋琛为了安抚她,竟然罕见的下了早朝就来了凤仪宫。 看着仍卧在榻上的正妻,宋琛的语气终于和缓下来,他先慰问了几句病情,随后就解释起让宋祺回去李姣云身边的原因,当然,他捡的全是为皇后考量的部分。 “这些年辛苦你了,把祺儿教养的很是不错!说来他能平安健康的长大,你这个养母的功劳是最大的!” 皇后一顿,她的夫君,有多久没有这样宽慰过自己了?虽然已是老夫老妻,但见他连日来难得的温柔,她竟然有些鼻酸。可一把年纪了,再因为一两句话就在夫君面前落泪,终是不像样,她微微笑了笑,轻声道:“既然都是皇上您的孩子,与臣妾而言也是一样的,谢皇上!” 宋琛点头,续道:“你执掌后宫,今后必定更加辛苦,所以朕才让祺儿回去容妃身边,如此也是为你减些负担,其实不管孩子在哪,你都是他们的母后。” 这话一出,她还有什么反驳的余地,只好顺话应道:“是,容妃是祺儿的生母,照顾起来必定会比臣妾更好,等会臣妾救命乳母嬷嬷们去瑶华宫一趟,交接一下……” 话停了停,她望着眼前的夫君,轻声道:“皇上这样为臣妾着想,心里还有臣妾,臣妾也就心满意足了。” 宋琛却没接她这句话,转而道:“前朝还有事,朕先回去了,你好好歇着。” 像是伸出的手落了空,许锦荷勉强笑了笑,欲起身,宋琛止住她的动作,径直出了殿门。 身后响起女人暗含落寞的声音,“恭送皇上。” 尽管有夫君亲自来安慰,但她心里仍然不顺,待殿内清净下来,她抬手招来秋桂,“待会你亲自带着乳母嬷嬷们去瑶华宫一趟,瑶华宫避世太久,有些事大概不清楚,你多提点一下。” 秋桂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俯首道:“是。” 许锦荷抒出口闷气,瑶华宫和裕芙宫里的那两个女人,显然已经走到一起去了,宋祺好好在自己身边养了这么多年,宋琛怎么会突然想起来把他送回去?必定是有人提醒了,但照李姣云的胆量和分量,应该做不出这种事,如此一来,在宋琛耳边吹风的还有谁?必定是裕芙宫那个贱人! 她是什么时候,胆子已经大到敢插手自己宫里的事了? 许锦荷暗自咬牙,手中的锦被已被揉握的不堪。 其实许锦荷想的不错,褚雪这一招,除过帮李姣云,目的也在于要插手她的事。 许锦荷欺人太甚,她不想再隐忍下去,但对方现在势力太强,她目前所能做的,除过保护好自己和孩子,就是渐渐拆掉许锦荷的羽翼,而把宋祺替李姣云要回去,就是这第一步。 让许锦荷手中少一个皇子,这一剑,刺的不轻。 圣旨下达了一个时辰后,伺候宋祺的乳母宫人们就来了瑶华宫报道,前几日李姣云天天守在宋祺身边,对延辉阁的宫人们也算眼熟了,待一众宫人向她行完礼,李姣云赐了些赏,便让红珊领下去了。 然而等红珊回来后,神色却有些不自然。 李姣云看看她,疑问道:“怎么了?” 红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李姣云懂了,挥手退去宫人,待殿门关闭,才看着她道:“说吧。” 红珊立刻把她刚听来的闲话告诉了主子,“主子,听说怎么刚进宫时,皇上曾有意要封给怡妃娘娘贵妃之位呢,后来因为礼部大臣反对,才没成。” 李姣云很意外,她望着红珊,“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听谁说的?” “就是刚才去延辉阁的路上,三皇子的乳母嬷嬷们说的。”红珊一五一十的禀报。 李姣云顿了一会,带想清楚了,只淡淡道了声,“知道了,这事既然是听说的,又没成,就不要往外传扬了。” 红珊惊讶于主子的反应,问道:“主子,您不觉得不公平吗?您在皇上身边的时日更长,还为皇上诞下皇子公主,可怡妃娘娘她,才只是有个身孕就……” 在红珊看来,她的主子是整个皇宫里最温婉的主子,从来不争不妒,皇上理应安抚啊,就算要册封贵妃,照常理,怎么也要自己的主子在先啊!而倘若怡妃真被封了贵妃,她们主子反倒成了位份最低的那一个,作为忠仆,她当然觉得不公。 李姣云却将手中茶盏放下,用眼神止住了红珊的话,她平静道:“你也不想想,既然是几个月前的消息,为何那些乳母们今日才想着谈论?还挑你在的时候?” 红珊顺着话一想,也对啊,这个事后宫册封前后都没听说过,怎么刚才就一下让自己听了来?难道那些人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好让自己再说给主子听? 眼见红珊似乎转过弯来了,李姣云语重心长,“皇上宠爱怡妃,那是事实,有人看不过眼,也是事实。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万不可轻易被人利用。” 红珊点头,她叹息一声,又道:“再说,若没有怡妃,你以为祺儿还能被送到本宫身边来吗?人呢,要知恩图报,万不可以怨报德!” 主子说的有理,红珊想到今日自己果然被利用了一回,有些羞愧,想到主子深明大义,又暗自庆幸,倘若真的被人利用卷入斗争,不管那两方谁输谁赢,最不落好的就是她们。 比如好好地就暴毙了的那个夏氏。 红珊不寒而栗。 李姣云倒是想到了别的事,宋祺回了自己身边,从前伺候的那些下人们,也得换一换了。 ~~ 是日冬至。 今儿前朝事少,宋琛连晚膳都没用,早早回了裕芙宫。 一进门,正瞧见褚雪坐在圆桌前,小心翼翼的捏着饺子,宋琛笑了,打趣道:“宫人们疲懒了吗?什么时候要劳动你亲自动手做饭了?” 他进来时没让人通传,此刻乍一听见人声,褚雪惊得手一哆嗦,差点没把手中白软的饺子跌到地上。她佯装嗔怒,噘嘴道:“皇上来也不让人传一声,吓了臣妾一跳。” 宋琛见着她刚才那一抖了,有些后悔,怕吓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于是赔礼道:“好好,是朕不对,吓着爱妃了,朕来帮忙赔罪,如何?” 说着就要挽袖,褚雪见状赶紧拦他,“臣妾都快包完了,皇上等着吃就好了。” 上回帐间,他替她涂甘露已算她大不敬了,现在若真让他当着宫人的面动手包饺子,一旦传扬出去,自己恃宠生娇的名声可真要落实了。 自己起身去洗手,等收拾好了,过来陪他坐。几个婢女手快,一会功夫,饺子就煮好端了上来,她替他递筷,笑道:“原以为皇上忙,等煮好了臣妾亲自送过去的,现在倒省了麻烦。这是如月指导臣妾,亲自调的馅,皇上尝尝味道如何?” 白胖胖热乎乎的饺子让人胃口大开,宋琛尝过后,赞不绝口,见男人胃口好,她自然开心,这顿饭吃的人心里和美。 一旁的富贵暗喜,要不说师傅的眼光好,就看中怡妃,瞧瞧人家,一顿普通的饺子都能哄得天子如此开心,要不皇上怎么从不去别处过夜呢,这才是圣上心里的那个人啊! 冬日天短,待吃完饭,夜色已经深沉,两人在房中对弈了几局,褚雪觉得自己大概是怀孕脑子转不过来了,接连输了几盘,也就意兴阑珊了。 宋琛心情倒好,等沐浴完,犹如前些天一样亲手替她涂甘露,只是涂着涂着,手就有点不老实了。 她自从有孕,身子起了不小的变化,相较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围更是惊人,他看得入迷,情不自禁,手就滑了上去。 褚雪惊了一瞬,但想到前几个月他一直忍着,确实难为他,便没有推拒,由他恣意了一阵。 可火一旦点燃,就再难熄灭,手掌被更为温柔的唇舌取代,他渐渐把她压在身下。 “雪儿,我好想你……”他喃喃地说。 他身上已经起了变化,她想满足他,又怕伤到孩子,有些为难,他知道她的顾虑,在她耳边轻哄:“我轻一些,别怕。” 她记得婚前母亲请的那位嬷嬷曾经提点过,说过了三个月是可以的,便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他的回应则是更加绵密的亲吻,仿佛想把这一段日子以来落下的都补偿给她。 少倾,床帐轻轻摇晃起来,细腻而绵长,仿佛春雨,宣泄着男人浓浓的爱意。 ☆、第59章 除旧 接连几场雪后,年节如约而至。 因年前先帝驾崩,宫里一直没摆宴,故而除夕夜的这顿年夜饭,才是新帝一家第一次正式晚宴。 头一次为新皇料理家宴,司膳监的御厨们不敢怠慢,提前半月就打听好每位主子的喜好,敲定了菜式,等到除夕这晚夜幕降临,诸位主子驾临灯火辉煌的毓合殿,皇家的年夜饭也就正式开始了。 几位太妃很有自知之明的告了假,于是殿里在座的就都是宋琛自己家里的人。而这一顿年饭,亦是宋琛母子分别二十载后聚在一起吃的第一顿年夜饭,因此气氛很是温馨,加上有孩子们,殿内欢声笑语不断。 许锦荷也摆出一脸和煦笑容,但当她看见坐在李姣云身旁的宋祺及褚雪那已经明显隆起的腹部,心底恨得直冒火。本来她手中的孩子是最多的,现在她只占了两个,李姣云有两个,褚雪的那一个眼看也要生出来,而照着宋琛对褚雪的宠,她必会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相较之下,自己似乎已没有绝对的优势可言。 不过想制衡褚雪,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许锦荷装模作样的扫了一眼诺大的宫殿,笑道:“眼看怡妃妹妹入夏就能生了,明年的年节,咱们宫里该更热闹了。” 褚雪低头笑尊了声是,却隐约的觉得许锦荷话里有话。 果然,就听她道:“不过等过了年天暖,皇上也该考虑一下选秀的事了,现在诺大的后宫,只有容妃怡妃两位妹妹,着实有些冷清。” 褚雪执筷的手一顿,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宋琛。 诚然,他这样年纪的帝王,后宫只有一后两妃,确实冷清了些,而这三个宫殿中,他也只在自己宫里过夜,许锦荷这个提议,目的再明确不过,就是想用新人,夺自己的恩宠。 只是,不知他怎么想。 李姣云也默默抬头看着宋琛。 宋琛却没立刻回话,许锦荷见状,以为他动了心,便进一步谏言,“臣妾近来听闻京中适龄贵女不少,其中更不乏品貌出众者,倘若皇上有意,臣妾愿为您操办此事。” 等许锦荷一股脑儿把想法说完,宋琛这才搁下手中酒杯开口,“此事暂且不急,近来前朝要务繁琐,朕无暇他顾。以后,再从长计议吧!” 简单一句话,断了许锦荷的念头。 照常理而言,有哪个做妻子的愿意夫君娶妃纳妾?但许锦荷眼下已是被逼无奈。上一次宋琛要晋封褚雪,被礼部以无所出为由给拦下了,可等再过几个月褚雪一旦生下孩子,尤其若生下皇子,难保宋琛不会旧事重提。 到时褚雪一旦晋为贵妃,手中握着一位皇子,再依仗宋琛对她的宠爱,要压过自己,绝非不可能的事。 况且前些日子听闻,褚家已与秦家交好,自知道当年岳家映月血案后,她就明白了自己的兄长许冀林同褚家的恩怨,到时候宫里有褚雪,宫外有日益强盛的褚秦两家,自己的娘家就要腹背受敌…… 所以,她决不允许褚雪强盛。 就算多来十个妃嫔,只要能分掉一个褚雪的宠,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可现在宋琛拒绝了,她却不想放弃,转而把目光投向太后。 太后看出她眼中的求助之意,微微一笑,圆场道:“皇上以社稷为重,乃天下之福;皇后为皇家子嗣着想,也实在贤惠难得,依哀家看,民贵君轻,此事就先依皇上的意思,等过阵子政事轻松一些,再议也不迟。” 太后与皇上都如此发话,许锦荷只好偃旗息鼓。 褚雪心中安然,她知道,他是在顾念自己。 宴过三巡,夜色渐深,太后先回了福宁宫。长辈虽然离开,小辈们却玩得愈加欢畅,男孩们得了父皇的应允,照例出门放鞭炮去了,宋宁虽然长了一岁,依旧害怕炮声,照例躲在娘亲怀里。 因先帝的辞世,今年宫内未打算燃放花炮,外面天冷,一家人就在热烘烘的殿内说话。小丫头在娘亲怀里闷了,就到褚雪跟前转悠,褚雪坐在椅子上,隆起的腹部隔着衣物,鼓得像一个皮球,小宋宁注意到了,懵懵懂懂的,跑过来问她,“姨母,你这里为什么这么鼓啊?” 褚雪忍俊不禁,笑着跟她解释,“因为姨母肚子里有一个小宝宝,小宝宝越长越大,姨母的肚子就越来越鼓了。” 小丫头点头哦了一声,又问,“那小宝宝什么时候出来?” 褚雪想了一下,“到夏天,可以吃粽子的时候,小宝宝就能出来了。” 小丫头跟着想象了一下,忽然开心拍手,“太好了!到夏天的时候,我就不是最小的了,我要当他的姐姐,我也跟他玩儿!” 一家人都笑,褚雪也在笑,只是看着眼前欢呼雀跃的小人儿,幼时的一幕又浮上心头。 那时娘也怀着身孕,她比现在的宋宁大一些,知道娘的肚子里有个小宝宝,只是整天好奇围着看,想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出来,自己什么时候能当姐姐。娘说,小宝宝过完中秋就能出来了,她满心期待,掰着指头等着中秋节,等着自己当姐姐的那一天…… 可那一天,始终没有到来。 眼中有些雾气,她端起一杯暖茶,正喝着,就听许锦荷问宋宁,“宁宁,告诉母后,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啊?” 小人儿认真想了一会,回道:“我想要妹妹,妹妹可以跟我玩,妹妹不放鞭炮,我给妹妹扎头发。” 小人儿一派率真,她娘亲李姣云却面露歉意看向褚雪,“小孩子随口说说,妹妹别往心里去。” 常人都懂,后宫母凭子贵,一般人都想先生儿子的。 褚雪却笑道:“我也想要女儿,像宁宁这样乖巧,多讨人喜欢,若是像男孩一般淘气,我可头疼了,怕管不住。” 李姣云笑着点头,没再说什么,许锦荷却追问,“御医可有诊出男女?” 她摇头,“御医说胎中之事,并无全然把握判断,不过……似乎更像是女儿的脉象。” “那看来妹妹要如愿了。”许锦荷笑了,笑中有隐隐的安心。 褚雪看出她表情的变化,只微微一笑,没再说什么。 宋琛却开了口,“男女都好,都是朕的孩子,母子平安最重要。” 仿佛被旧事重提一般,许锦荷的眉间微有一跳。 李姣云打趣道:“若当真是位公主,皇上可就又多了件小棉袄了。” “嗯。”宋琛点头,起身去寻他现在的这件小棉袄,“宁宁,父皇带你出去,看哥哥放炮。” 小人儿马上扑进怀里,父女俩披上斗篷,走出了殿门。 约莫欢声笑语了两个时辰,毓合殿内的晚宴才结束,众人各回各宫,宋琛在去凤仪宫前,先去了趟福宁宫,打算再陪母后说会儿话。 耳听着宫外阵阵的炮竹声,母子俩心里各自感慨,刚喝了几口茶,只见女官宁鸢几步进了来,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怎么了?”太后问道。 宁鸢分别看了看两位主子,低头轻声道:“禀皇上,太后,永乐宫宫人来报,那位……殁了。” 太后眼色一凝,放下茶盏,道:“知道了。”转头看了看宋琛,暗自思量了一会,吩咐道:“明儿就是新岁,老话说,丧事不可过年,找几个人,趁着现在,葬了去吧!” “是。”宁鸢低头应声,却没有立刻动身,又道:“奴婢不敢隐瞒,但听宫人们说,那位,至死都在喊冤,说是,从来没有给太后您下过毒……您看此事,是否有蹊跷?” “她冤?”太后冷笑一声,“就算此次不是她所为,从前死在她手中的冤魂还少吗?哀家留她到现在,已是仁慈,她有何冤可申?若当真有冤情,就等九泉之下,向先帝诉去吧!” 见母后已然又被勾起伤心事,宋琛道:“照太后的意思去做。” “是。”宁鸢躬身退下。 待殿中重归清净,宋琛思想起宁鸢的话,也略有疑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也许永乐宫此次果真是被栽赃的? 他看向母后,欲求解,太后眼观窗外,淡淡道:“不是永乐宫,也许就是端妃,她的儿子宁王能安插人挑拨太子造反,端妃未必想不出这等栽赃嫁祸的手段。不过不管是谁,到了这种地步,能比死好受多少?” 是啊,夫君死了,儿子被圈禁,自己被幽禁,这种滋味,好过死亡吗? 宋琛默然,今日除夕,他不太愿意回想那一段日子。 太后也明白他的心思,便转移话题道:“方才宴间,皇后所提之事,当真也要考虑一下了。从古至今,没有几位帝王的后宫只有两三个人,况且哀家看,你也早就不去皇后与容妃那里过夜了,现在怡妃有着身子,你就当真不想再进新人?” 宋琛一笑,“方才儿子所言,都是真心话,现在儿子刚登基,很多事要摸清,接手,实在无暇他顾。至于什么新不新人的,儿子从来不太感兴趣。况且……怡妃现在有身子,还是等她把孩子平安生下再说吧。” 话说到这份上,太后也就不再多劝了,点了点头,接他的话道:“怡妃是头胎,娇贵些也难免,无论如何,要让她好好生下来,哀家也会替你看着些。” “多谢母后。”宋琛微笑道。 窗外传来一阵遥远的炮声,母子俩抬头,共望向遥远的夜空。 ☆、第60章 元夕 年初一早起,趁着洒扫的宫人进出殿门的空当,褚雪惊喜发现,老天爷昨夜应景,趁众人入睡之时,竟给京城铺了厚厚一层白绒毯。她来到殿门前,放眼望去,院子里的花木都被白雪覆盖,远处的宫墙琉璃瓦,也均是银妆素裹,美不胜收。 如月在厨房为她煮粥,瞧见她立在门口看景,贴心的绮静忙拿着厚斗篷过来,一边替她披着一边道:“主子现在双身子,更要注意呢,若是冻坏了腹中皇子,咱们整个裕芙宫可都赔不起啊!” 褚雪笑了笑,抚了抚圆鼓鼓的肚子,道:“是啊,现在就他最金贵了。” 往屋里走了几步,她想起件事,吩咐绮静,“叫富贵来,今儿年初一,本宫给你们封红,咱们也讨个吉利。” “是。”绮静笑着应声,赶忙去寻裕芙宫的总管富贵。 因宫人们多,褚雪就只当面赏了贴身的几个,其他的,都交由富贵去分,当然,给富贵的也是最厚重的一份,自打来了裕芙宫,富贵诸事料理的不错,担得起这一份厚赏。 富贵喜笑颜开,正要退下,又被褚雪唤住,褚雪接过雁翎专门递过来的一份不轻的红封,也交给富贵,道:“这是给你师傅邱总管的,外面雪滑,本宫不宜出门,烦劳你亲自跑一趟吧!” 富贵见还有师傅的一份,又惊又喜,忙替师父磕头谢恩,褚雪却笑道:“你师傅可是本宫的救命恩人,这是他该得的,不必多礼,快去吧。” “是!”富贵赶忙出了殿门。 待在自己宫里用完早膳,她就去了凤仪宫给帝后拜年请安,一家人聚在一起,各人都得了宋琛的红封,不过递到褚雪手里的却是双份,褚雪疑惑的看着他,却见他笑道:“大人孩子都有,自然也少不了这一个,”语罢抚了抚她的肚子。 她笑着替孩子谢了恩。 ~~ 新年伊始,一到初五,宫里重又忙碌起来,君王回到前朝勤政,后宫照旧过着自己的日子。 一大清早,富贵就领了两个女官过来,向褚雪行礼道:“娘娘,这两位是尚衣监的姑姑,上元夜宫中晚宴,要提前为您裁制礼服。” 闻言褚雪才想起这件事,上元节作为新春头一个节庆,皇家要在宫内宴请群臣,普天同庆。今年她们入了宫,十五那夜自然也都要现身宫宴,虽说初入宫时各人都新制了礼服衣裙,但她现在肚子大了,升为皇妃,先前那些钱自然都不能再用了,的确需要重新裁制。 女官们向她行过礼,便为她忙活起来,不多会儿功夫尺寸量好,两人又告退而出。 等殿内清净,褚雪叹了口气,上元夜宫宴,必定又要遇见不少人。 ~~ 正月十五。 酉时过半,宫中宴请专用的庆德殿迎来群臣。 今夜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宫宴,又逢上元佳节,故而参宴人数众多,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皆在列,受去年前废太子宫变一事影响,一部分受牵连的官员落马,职位出现空缺,自然又有一批新任官员补位,而秦远便是其中一员。 秦远因在平叛中立了功,官升一级,被朝廷提任京卫司指挥同知一职,如今官位已至从三品,今夜自然也在赴宴之列。 待众人一一落座,永弘帝宋琛携一后两妃踏进庆德殿,百余名官员齐齐下跪行礼,三呼万岁。 君王示意平身,殿内众人谢恩后纷纷落座,帝后两人在主座,容怡二妃分坐两旁。 这是褚雪第二次踏进庆德殿,如今的她相较上次,心情平静了许多。早在刚才她随宋琛踏进来,阶下众人行跪礼时,她俯视下去,就寻到了她想寻的那几人。 父亲褚霖,在众臣前列,离自己并不远,几个月不见,父亲并无多大变化,神色瞧着还不错,她落座后朝父亲微微点头,放了放心;秦穆叔叔作为武将,就在父亲斜对面,看上去身体依然硬朗,两人的目光一瞬接触,她送去一个含笑的眼神。 至于秦穆叔叔的身前,那个浑身上下透着魑魅气息的华服男人,她只扫过一眼,便认出。 这世上绝没有第二个人让她如此过目不忘。 仇人,许冀林。 她心内咬牙默念了一遍那人的名字,然后收起视线,垂眸,只做一位高贵的皇妃。 但她万分憎恨的那个人,却状似无意的把目光投了过来,方才打从她踏进大殿,众人下跪的一瞬间,许冀林就再一次看清了她的样子,只不过那一眼,却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多年前,死在他面前的那个女子,也是如此的身形,有着九分相似的样貌。他其实并不想伤她,他承诺把她带走,他甚至可以容忍她把别人的孩子生下来,但他没想到,她竟然如此恨他,宁愿带着未出生的孩子一起赴死,也不给自己一个疼爱的机会。 他半生纵横沙场,杀人无数,却从未试过这种愤怒,不甘却又无力的滋味。这种滋味,却是再高的官位,再多的富贵荣华都无法弥补。 但思绪转回,他再度望向多年后这个极度相像的女子,心里却再生不出执念,因为他知道,眼前的这名女子,极有可能会毁灭他的一家。 平南侯饮下一杯酒,再度思量起来。上回晋州寻来的乳母,虽然没能直接否定褚雪的身份,却也让他看出了疑点,虽然样貌无从考究,性情也似乎一致,但身体…… 从前她的身体贫弱,如今却大大好转了,据说这一切变化,是在她生出天花遇到一位神医之后…… 对了,神医! 从褚家人嘴里套不出来话,不代表别人就不可。 平南侯心里又有了主意。 歌舞升平,鼓乐袅袅,新春第一宴无论是桌上精致的菜肴,还是众人面上的神情,都处处透着喜气。皇上跟近处的几位重臣说话,远处的人们则开始小范围的相互敬酒。 “来,念修,今日佳节,咱们也来干一杯!” 正朝秦远举杯的是他现在的顶头上司,京卫司指挥使顾坤。 秦远端起酒杯,与这位亦兄亦友的上司对饮三杯。 辛辣入喉,心底淤积的怅然竟仿佛舒缓了几分,这难道就是借酒浇愁的滋味?青年一笑,罕见的自斟自饮起来。 虽然又见到了她,但他离她太远。她端坐在汉白玉龙壁石阶之上,陪在帝王身旁,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妃,他偶然间抬眼,只望见她华丽锦袍炫目的色彩及满头珠翠在辉煌灯光下反射出的光芒。 那样的她快乐吗? 他不知道,将近十年了,他再没能跟她讲过一句话,自重逢后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只是那时在褚府她走上前向他谢礼的那一刻,然后,她就躲在了彼时的恒王,现今的皇上身后。 他所知道的只是去年圣安殿的那场大火,她险些丧命,他只听说圣宠隆盛,欲封她贵妃,却被人拦下。 又一杯酒入喉,秦远远望了一眼高处龙章冕旒的帝王,心中苦涩一笑,他能保天下太平,可能保雯雯一生顺遂? 身旁的几位相熟的同僚,均罕见他这般自斟自酌的模样,见此情景,都纷纷上前关怀他。 “秦大人今日有心事?怎么这么能喝?” “是啊,秦老弟这怎么有点借酒浇愁的意思啊?” “该不会是看上哪家姑娘,害相思病了吧?” 对于这些含着打趣的关怀,秦远并不理会,也不找借口解释,只是端起酒杯,跟同僚挨个敬酒。 然而他心里的那个姑娘,此时倒真有些坐不住了。 这种晚宴,通常要进行两个时辰,倘若是饮酒的男子,赏乐赏舞倒还有些乐趣,可她不能饮酒,又带着身孕,时间一长,其实有些难受。 宋琛瞥见她脸上略有些不自在的神色,差良喜去问她,她便如实相告,询问可否先行退下。 良喜前去回话,就见宋琛朝她点了点头,方才还威严的帝王眼中立时浮上温柔。 她浅笑起身,轻端了个礼,便由婢女们陪着,退出了庆德殿。 算来差不多戌时过半,离晚宴结束约莫还有半个时辰,宋琛今夜依旧要去凤仪宫,她一回到自己宫里,便早早去沐浴,躺到了床上。 也许果真坐了太久,也许因为又见到了那个让她咬牙切齿的人,她只觉得今夜尤其疲乏,不一会便睡了过去。 可清梦才做了一半,就被温热的吻给唤醒,她睁了睁眼,视线中宋琛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醒了?怎么这么早就睡了,不舒服了吗?” 他已经换了衣袍,方才端严的帝王瞬间又变回温柔呵护她的男人。 她笑着摇头,也问他:“现在什么时辰了?晚宴结束了吗?皇上怎么过来了?” 见她面色正常,因刚醒来脸上还有淡淡的红晕,他放下心来,回道:“刚到亥时,晚宴已结束一阵了。” 停了一会,他复又问道:“既然没有不舒服,你是不是忘了件事?” 被他这样一问,她倒真来了精神,但努力了一会,她还是想不起她究竟忘了什么事,便如实摇头,“臣妾不记得还有什么要事啊?” 却见他挑眉。 她咬唇,撒娇道:“皇上别卖关子了,妾身自打有孕,脑子真的有些不好使了,您就直接告诉臣妾吧。” 他叹了口气,捏了捏她的脸,道:“好吧,看在孩子的份上,这次先饶过你,歇够了没?歇够了的话陪朕出去走走。” 把她叫醒只为出去散步? 她吃了一惊,但还没容她再说些什么,他已经替她取来了衣服,还亲自替她穿起来,见劳动了他来伺候自己,她只好配合,想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待衣裳穿好,她还想绾个发髻,谁料他瞧了她一会,道:“这样挺好看,不用麻烦了,别误了时辰。” 她只好作罢,由他扶着出了自己的宫门,坐上早已等候的御辇。 ☆、第61章 亲恩 因怕颠簸到她,宋琛特意让御辇缓行,约莫两刻钟后,目的地到,御辇停稳,两人下了车。 落脚处是皇宫的最南端,宋琛抬头看了看眼前已亮满灯的角楼,问道:“上得去吗?” 角楼有五层,她笑了笑,“臣妾还没笨重到那种地步,连几层楼都爬不了。” 他道:“就算真爬不动了也没关系,朕抱你们母子上。” 她低头,满足的抚了抚孕肚,然后跟着他,踏上角楼的木梯。 气喘吁吁,终于爬到了顶层。 楼顶风有些大,但视野甚是开阔,往下望去,整座京城皆在眼底,今夜是上元佳节,城中几条主要街道都挂满了灯笼,从他们的角度俯瞰,仿佛一条条火龙,笔直又明亮。 见此情景,褚雪忽然灵光一闪,终于想起了去年今日他们在燕州永安街看灯的事,也想起了在郊外看烟花时他说过的那些话。心里一顿,难道现在,他又是带她来看烟花的? 她用求解的眼光看他,见她终于想了起来,他一笑,问身后的高黎,“什么时辰了?” 高黎低头,“回皇上,现在亥时两刻。” 宋琛点头,“马上就要开始了,咱们先坐一会。”然后拉过她的手,走到一旁早已备好的椅子上坐好,将她抱进怀。 侍卫们都退到了身后,宽厚的斗篷将她包住,两人轻声呢喃。 “想起来了?”他打趣她。 她惭愧的笑笑,“还是皇上记性好。” “那当然,”他甚为坦然,“朕自己说过的话,什么时候都记得。” 她心满意足的笑了一会,又有些担忧,问他,“可是,今年宫里不是为先帝守孝,禁燃烟火吗,皇上再放,礼部会不会又要说什么?” 他不以为然,“朕没说要在宫里放啊……” 话音未落,远处已经传来巨响,看来时辰到了,两人停了话,一起望向传来炮声的敬天寺方向。 炮声阵阵犹如春雷,随着夜空中绽放的烟花,还能听到远处人们的欢呼声,今年承天寺接了笔大布施,有上百座花炮被提前送到,来人只说有位身份尊贵的善人,欲与全城同乐…… 炫目色彩接连在眼前上演,角楼中的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暖暖依偎在一起。 “这一年好快!”许久,她感慨道。 “嗯。”他吻了吻她头顶的墨发,问道:“快乐吗?” 她笑了笑,这一年在他身边,发生了太多事,危险有时,痛楚有时,但她愿意回想的,似乎还是快乐吧。 她点了点头,轻声道,“去年只有两人,今年却多了一个。皇上能记挂着臣妾,臣妾心满意足,臣妾只求能陪在您身边,好好把他养大。” 他将手覆在她孕肚上,语声温柔,“不止这一个,我们以后还有更多孩子。” 她笑了笑,打趣道:“这个都还没生出来呢,皇上就想要更多了?” “嗯,多不多可不由你说了算,还是要朕做主。” 他笑抬起她的下巴,凝视她。 夜风轻拂起她垂落的墨发,衬的美人宛如天上的明月,温柔如水,他低头,给以绵长的吻。 等到远处敬天寺的花炮尽数燃尽,角楼里的两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他还想跟她多呆一会,因为只有跟她待在一处时,心才能真正安静下来。可夜风渐冷,她还怀着孩子,他总是顾及她的。 他起身,把她送回裕芙宫。 ~~ 过完年,天气渐渐和暖起来,二月底的时候,褚雪在宫里见到了母亲。 自打去年入宫以来,娘俩还是头一次见面,虽同在京城,可这一别又是大半年。太后知道她快要生了,必定想念母亲,便下了道懿旨,召褚夫人进宫叙话。其实太后与褚夫人几乎没怎么见过面,又有什么话好叙呢,这道旨意,是替褚雪下的。 褚雪见到母亲自然惊喜,待向太后谢过恩后就领着母亲回了自己的宫里。 天色渐暖,园子里已陆续有花在开,为了避免她接触桃花米分过敏,宋琛早早地就命人将皇宫所有的桃树都砍了去,代以雪白梨花与浅色杏花。母亲来的时候,裕芙宫里的杏花开得正好,暖风吹过,扬起纷纷花雨。 殿里殿外的布置陈设皆是顶级奢华,伺候的宫人们也都机敏灵巧训练有素的样子,褚夫人见她气色也好,便稍稍放了心。 还有两个月小外孙就要出世,母亲高兴之余亲手缝了好几件小肚兜,虽然宫里有尚衣监专门料理主子们的衣裳,但这几件小肚兜,一针一线里全是母亲浓浓的爱意,褚雪一一小心收好,等孩子出来,她要亲手为他穿上。 知道主子有体己话要说,眼色极好的富贵率着宫女们退到了殿外,殿里只留雁翎如月两个贴身的婢女伺候,两个丫头也许久未见夫人,自然也开心。 褚夫人分别给了两个丫鬟赏钱,接着就跟女儿说起了体己话。 于是褚雪一下知道了好多消息。 比如乳母郑氏已经跟随嫂子去了济州,照看两个侄子,听说差事办的不错,替嫂子分担了好多。 比如秦褚两家日益交好,来往频繁起来,秦远年前升了官,父亲还将他认作了义子。 这个消息着实让宫里的三人惊讶,不过这是父亲与秦穆叔叔共同的意思,还特意请了周太尉做见证人,褚雪知道父亲定是已经思虑周全,便也没多说什么,秦远哥哥成了父亲的义子,就等于她重又得了一个哥哥,倒也是件好事。 提到秦家,褚雪忽然想到一件要紧的事,赶忙问母亲,“去年许家既能把郑嬷嬷寻来,定然不会善罢甘休,郑嬷嬷虽然去了兄长那里,但其他人也难保不会被寻到,这件事情,父亲可处理了?” 母亲拍拍她的手,道:“为娘正要跟你说呢,从前遣散的那些下人里,只有郑嬷嬷与如月跟你姐姐亲近,现在如月在你身边,郑嬷嬷那边也没什么了,所以这方面,你可以安心,倒是从前那位谷大夫……” 听见师傅的名字,如月眼睛一亮,仔细地看着夫人,就听夫人道:“听闻前不久已有人去过百草山,应是许家的,不过,谷大夫已不在那了,他隐姓埋名,去了他处。” 三人高悬的心这才放了下去。 许家竟然派了人去过百草山?可见他们当真不死心,褚雪相当后怕。不过幸好谷大夫已经离开了,否则,以许家人的狠辣手段,那位老大夫应该很要吃些苦吧。 这边褚雪才稍稍放下心,却听如月开口问道:“夫人,您知不知道,我师父去了哪里,他可还安好?”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如月这样关心师父也是人之常情,况且若没有师父手把手的教导,她现在还是一个一无所长的丫鬟,虽然已经几年不见,她心里非常挂念恩师。 褚夫人宽慰她,“你师父现在安好,放心,不过事关重大,我们不方便透露他的踪迹,你们现在在宫中,有些事不知道也好。” 见夫人如此说,如月放下心来。 褚雪还有些不解,她问母亲:“谷辛同父亲究竟是什么渊源呢?作为一位世人难寻的避世名医,当初能亲自为姐姐诊病,收下如月为徒,如今竟然又为咱们家的事情隐姓埋名,远走他方,这实在是笔不小的人情啊。” 母亲叹了口气,回忆起多年前的往事。 原来谷辛原本出身御医世家,其父却因多年前的政斗受到牵连,蒙冤下狱,病死狱中,后来褚霖亲自重审了那个案子,为谷辛的父亲昭雪,而因历经家变,这位世家子弟看破人世,宁愿隐于深山,专心钻研医药。而又因谷辛视褚霖为恩人,才对其有求必应,帮了他们一次又一次。 回忆完往事,众人皆是唏嘘,见气氛有些凝重,褚夫人便转开话题,对如月道:“虽然见不上师父了,但还有故人。谷大夫的弟子程子松,今年参加了太医院的选拔,听说成绩不错,再过些日子,就能入宫当差了!” 这倒真是个好消息,若太医院里有了自己人,能省去不少麻烦,如月毕竟只是个小姑娘,虽懂医术却经验有限,平日为她料理个什么还不能放开手脚,但程子松就不同了,听说这是谷辛的大弟子,深得神医的真传,在坊间行医几年,也已攒下不少赞誉了。 但非世家子弟,仅凭坊间赞誉能进到太医院,并不是易事,想必父亲帮了忙,褚雪向母亲求证,母亲点头默认。深宫之中,一名得心的太医,也是一个强有力的支持,最起码,能让她免遭许多不明不白的黑手。 父母的良苦用心让她安心感动,但这些事于父母而言,都只不过是在尽他们最大的努力,来保护自己的女儿罢了。 他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无论如何,不能再失去眼前这个了。 母亲在宫中用完午膳,便告辞回了府,虽然褚雪万分不舍,但如今她已是皇妃,宫中规矩繁杂,母亲能偶尔来看她,已是难得,相较于李姣云尚在燕州的娘家,她真的算是幸福许多了。 母亲笑着安慰,等她腹中的孩子出世,母女还有机会相见。她点头,她相信等自己生产了,宋琛定会允许母亲进宫来看她,况且孩子满月,命妇们都会来进宫相贺,母亲也是二品的命妇,母女俩总还有很多机会相见。 她将母亲送至宫门,看着母亲上了马车,才挺着孕肚回了寝殿。 眼看着腹中的孩儿一天天长大,感受着小家伙隔着肚子的拳打脚踢,她越来越能体会到母子连心的滋味。命运何其残忍,让她的生身母亲骤然离世,腹中还带着尚未出世的弟妹,让养育她的母亲失去了亲生骨肉,还忍痛让才在这世上活过九年的孩子销声匿迹…… 但幸运的是,她逃出生天,重新寻到了疼爱自己的父母。 其实这一生,继续做褚雪也好。 ☆、第62章 师兄 三月中的时候,太医院选拔结束。 这日一早,来裕芙宫为褚雪请脉的大夫又换了人,待御医请完脉,褚雪开口问道:“今日季渊大夫有事?别不是太后不舒服了吧?” 下跪的御医忙解释,“娘娘请放心,太后安然。只是太医院今年新进的御医于今日正式入宫当差,季渊大夫是院使,要为新人训话,所以暂派微臣来为您请脉。” “原来如此。”褚雪点头。 待来人走出殿门,她吩咐如月,“既然人来了,等会你有空过去看看,问好你师兄何时当值,咱们也好行事。” “是。”如月点头。 于是中午时分,趁大多数人都歇晌的时候,如月去了太医院。 今日如月寻的因由依旧是来找些药材为褚雪配制护肤甘露,但她知道往常负责此事的御医这个时辰并不在,所以医女把她领到了一位新上任的御医跟前。 看到那个许久未见的身影,如月心内很是激动,几乎就要呼喊他的名字,但她强忍住了,等到药房内只剩两个人,如月才轻声道:“师兄,见到你真好!” 温文尔雅的御医程子松这才露出一抹微笑,抬手轻抚了抚少女的头顶,轻叹道:“好久不见,你长高了不少!” 如月微笑点头,昔日师兄出师下山时自己才十二岁,相较于那时的黄毛小丫头,现在的文静少女的确长大了不少。 虽是中午,但太医院也还有其他人在,如月不能耽搁太久,略微寒暄几句后就切入正题,询问了师兄近一月以来的当值情况,待程子松配好药,她便告辞,回了裕芙宫。 几日后的一个晚上,褚雪睡前突感不适,随即出现眩晕之症,紧接着面色苍白,虚汗淋漓,惊得宋琛不得了,忙命人传御医。 不一会儿功夫,年轻的御医跟随裕芙宫的宫女而来,进到殿内望见焦虑的帝王,先端正行礼,“微臣拜见皇上。” 宋琛抬手,语气略有些急,道:“免了,快去瞧瞧怡妃。” “是。”程子松起身,来到内殿。 犹如从前一样,隔着床帐,褚雪伸出一只手,皓雪臂腕上覆上薄纱,由程子松凝神把脉。 程子松凝眉片刻,方抬手起身回禀宋琛,“回皇上,怡妃娘娘乃是厥脱之症,应是身体虚乏加之正处于身孕晚期而致,并无大碍,待微臣行针之后即可缓解。” “好,好。”听见褚雪并无大碍,宋琛终于放下心来,忙令程子松为她诊治。 就见程子松从药箱中取出几根细银针,在褚雪手臂的几处穴位上开始行针,约莫两刻钟后,她的冷汗消尽,脸色也慢慢红润起来。程子松收针,对褚雪道:“娘娘临盆在即,余下这一月应多补充营养,储存体力,以备生产所需,微臣稍候写张方子,娘娘每日服用一次,五日后,相信体力会有所好转。” 褚雪微微笑了笑,点头道:“有劳你了,今夜幸亏有你,否则真不知是否会伤到腹中的孩子。” 程子松低头,恭敬道:“保主子平安是太医院本职,娘娘言重了。” 语罢向宋琛行了个礼,“微臣回去为娘娘配药,先行告退。” 宋琛见他行事沉稳,医术也甚好,顿生出不少好感,缓声道:“快去吧。” “是。” 如月借口取药,一同跟了出去。 夜色深沉,宫墙间四下无人,待走出好一阵,如月才小声开口,“师兄,你看我的针法可有进步?” 程子松回头看了看她,眉眼略弯,道:“还可以,看来这几年师傅教的没有落下。” “谢师兄!” 一向文静内敛的如月罕见露出甜笑。 其实今夜褚雪的这场“不适”,是几人事先计划好的。如月照吩咐先打听好了程子松近来晚间当值的日子,再在宋琛过来前替褚雪行了针,使她当着宋琛的面,暂时出现厥脱的症状,然后再由“刚好”当值的程子松来解,目的就是让程子松在宋琛面前展露下医术,好能顺利成为褚雪的专用御医。 现在他们的戏份已经完成,端看裕芙宫里,美人与君王的了。 雁翎端来一碗姜茶,轻声道:“主子,这是照那位御医的法子煮的茶,您先喝一碗吧。” 褚雪欲坐起,但因现下肚子太大,动作有些笨拙,宋琛赶忙上前扶她,待她坐稳,又接过雁翎手中的瓷碗,亲自喂起她来。 眼观着男人细腻的动作,褚雪重复红润的脸上露出笑来,却也没说话,只配合着他,一口口的喝完了热茶。 “好些了吗?”搁下碗,宋琛问道。 他眉头微敛,眼中还有担忧,她点头,轻声道:“臣妾好多了,皇上不用担心。” “朕怎么能不担心?你方才那个样子着实吓人。”他抬起手来,轻抚她重新红润起来的脸。 她也用纤指触碰他的眉间,愧疚道:“臣妾刚才并非有意吓皇上,是真的不太舒服,不过御医的针法很管用,现在真的好多了。” 他叹息一声道:“不是每天有御医来为你请脉吗?怎么平日都没有察觉你体虚?太医院的这帮人,究竟是干什么的?” 她忙摇头,“皇上快别责怪太医院了,他们的确每日都按时为臣妾请脉的,只是季渊御医担着院使之职,还要去福宁宫,有时赶上太医院忙碌,就会换个人来,大约还是每位大夫的方法都不一样,没有做好交接……” 请脉的人不固定,这确实不太方便,宋琛想了想,道:“要不,朕从太医院为你挑一个人,专门料理你宫里的事。” 她作思考状想了一会,点头赞同,“如此也好,每日要劳动太后的人,臣妾也有些过意不去呢!只是,不知太医院的人手够不够用?” 宋琛否定她的担忧,“这个不必担心,太医院今春才招了批人进来……朕瞧着刚才那个就不错,看起来够沉稳,针法也娴熟,你觉得如何?” 褚雪没有马上接话,而是做出思量的样子,想了一会才点头,“臣妾也觉得他不错,方才只是轻轻几针,臣妾身上立刻就好多了。” “那朕让人明天就去传旨。” 他语罢看了眼身后立着的良喜,良喜立刻会意,躬身道:“奴才明早就去办。” 床上的美人绽出微笑,垂眸道:“谢皇上。” 第二日辰时刚到,良喜就亲自去太医院传了圣上口谕,于是才入职不到半月的程子松,就在一班同僚羡慕的眼光中,顺利成了最得宠的裕芙宫怡妃的专职御医。 日子不知不觉间进入四月,京城已是初夏光景,眼看临盆的日子近在眼前,褚雪心中既期待又忐忑。 期待的是,终于能跟在肚子里孩子见面,忐忑的是,生产这件事。 她一直听说那是非常痛的,却不知究竟痛到何种程度,李姣云来看她时,她就向她请教,李姣云笑着给她打气,“那当然很痛,但并不是不能承受,自古以来,哪个女人不得经那一遭,但几乎人人都挺过来了,就是我当年生祺儿时,痛了两天两夜,最后连力气都没了,最后不也还是平安把他生下来了?”李姣云拍拍她的手,安慰道:“现在宫里有这么多医术精湛的御医,稳婆更是有不少,妹妹就放心吧!况且你这肚子又不大,应该很好生的。” 还不大吗?她看了看镜中已经滚圆如西瓜一样的肚子,还是叹了口气。 不过叹过后她也想开了,现在身边有如月,还有程子松这样医术精湛的大夫,她们娘俩必定会母子平安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一具身体承受不住两个人的负荷,眼看五月一天天临近,褚雪竟渐渐疲累起来,午饭后的歇晌常常一个时辰还不够,那种嗜睡的症状似乎一下子回到了最初有孕的时候。 如月隐隐觉得不对,程子松更是觉得蹊跷,但每日的把脉却似乎并不能探出什么,只能多为她写些养神的药膳方子,从饮食里为她找补找补。 但一天天过去,入口的补品未减,她的精神却并未好几分,程子松心中疑惑越来越盛,整日去太医院翻医书,盼望着为她的状况找到因由。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褚雪出现嗜睡症状的第十二日后,程子松找到了问题的突破口。 这日,程子松为她请脉的时间多了不少,往常半盏茶就好的事,今日硬是拖到了近一刻钟,褚雪疑惑,刚待询问,却见程子松神色凝重的开口,向她道:“娘娘,臣怀疑您体内有些蹊跷,为求证,需要借您的血一用,不知娘娘可否恩准?” 褚雪一惊。 因怕她担忧,如月和程子松师兄妹两人从来没有向她透露过有关于她嗜睡或有蹊跷一事,此时乍然听闻,她难免惊惧。但她明白程子松行事沉稳,不会轻易妄言,所以现在他这样说,定是已有了几分把握…… 她点头,道:“照你的办法来。” 程子松得令,从医箱中取出专用银针,在她手上轻刺了一下,随着痛感,她指尖有鲜血溢出,程子松小心翼翼用白纱布取好,只道要观察一日,便告退出了殿门。 褚雪虽然担忧,却也耐心的等着他的消息。 不出预料的,次日一早,程子松带着昨夜取血的纱布匆匆归来,向她郑重道,“娘娘,您中了一种罕见的毒。” 虽然过了一日,她略做了些准备,但乍一听到这样的话,依然骇然,一般的如月也紧敛眉头,代她问道:“师兄,确定了吗?” 程子松点头,道出三个字,“噬眠散。” ☆、第63章 投毒 噬眠散这个名字被程子松讲出,裕芙宫正殿内有一瞬间沉默。 褚雪不懂医术,自然也对这么陌生的名字一无所知,但如月乍一听闻,却大吃一惊。 见褚雪满脸不解,程子松轻声为她解惑,“禀娘娘,这是一种较为罕见的毒,但毒性并不猛烈,只是让服用之人心身疲乏,整日嗜睡,渐渐失些体力。” 褚雪更是不解,她问,“既是想害我,为何要选这种毒性不强的东西?只是让我嗜睡疲乏,这样能如她们什么愿呢?” “娘娘有所不知。”程子松面色严肃,进一步为她解释,“您现如今临盆在即,正是需要储备体力的时候,一旦继续虚乏下去,待生产之时,恐会有危险,身体虚弱无力,易导致难产。” 难产! 褚雪猛然一惊,这次是真正惊惧起来。 好阴毒的用心! 她孕期一直平安,御医每日来请脉,能保她平安至临盆之时,但难产是不可控的突发状况,且情况极其危急,极有可能大人孩子只能选其一,甚至一尸两命…… 她正后怕,却听如月皱眉问道:“师兄这样说来,主子的确是噬眠散的症状,可师兄是如何诊出来的?” 程子松取出昨日取血的白巾,道:“你来看。” 如月走近,就见那白巾上已干涸的血迹在日光下,竟隐隐呈现青色。 “血中带青,这的确是噬眠散的症状。”如月神色凝重,点头道:“幸亏师兄想出取血的法子,否则,我们当真要让恶人钻了空子害了娘娘。只是……” 她话音一转折,褚雪与程子松不约而同看着她,她续道:“只是,娘娘的饮食都是由我负责,所有食材药材等在料理之前我都一一仔细查验过,并无可疑啊,这毒物,是如何进到娘娘体内的呢?” 程子松也敛眉,略有疑惑道:“这的确值得深究,这种毒物本身毒性不强,若达到娘娘如今的症状,必是由口而入,只是入口的东西都是自己人经手,怎么会让它趁虚而入呢?” 见师兄妹两人都疑惑,褚雪开口道:“罢了,既然查出毒物,就为时不晚,眼下最要紧的是,可有法子相解?” “有!”程子松立刻点头,自今晨看到干涸的血迹确定出血中了噬眠散后,他就赶紧配置了解药,此时已随身带了来,如月接过后,忙出门命金玉去煎。 探出病源,已是一大进步,褚雪向程子松道:“这事多亏了你,否则本宫他日临盆,不知要多惊险。” 程子松俯首,“护娘娘周全乃微臣本职,只是余下的这些日子,娘娘要多多走动,活动筋骨增强体力,以方便日后生产。” 褚雪点头,“本宫知道了。” “那微臣先告退。” 程子松退出殿门。 出来裕芙宫,行了几步,他的眉头始终没能舒展,虽然查出了病源,但毒物究竟是如何进到人体内的,他还没想明白,这委实有些棘手。 他叹了口气,又前行了一阵,不一会,就来到浣衣局的门外。 浣衣局的宫女们正在浣洗衣物,时不时有人将桶桶清水倒进浣衣池中,哗哗水声混着宫人们语声,显得这个院子里很是喧闹。 水? 程子松忽然眼前一亮。 如月说,凡入怡妃口的食材,她料理之前都一一查验过,并没有什么问题,虽然食材无碍,但烹煮食材所用的水呢?怡妃每日入口的水呢? 程子松忙转身,沿来时路快步回到裕芙宫。 程子松走后,趁着煮药的空当,褚雪遵他医嘱正在自己院里散步,就见他去而复返,神色匆忙。待来人向自己行完礼,褚雪道:“这么快就把药取来了?” 程子松一顿,马上反应过来,低头道:“是,请娘娘移驾殿内,待微臣向您详解。” 褚雪点头,由雁翎扶着,走回正殿。 既然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遭了黑手,这宫里的人便难脱干系,自己贴身的这几个信得过,架不住外面伺候的或有异心,毕竟整个后宫现在都听命于一人,那个女人想安插个人进来,也不是不可能,所以必须时时防范。 “是有何发现吗?”进到殿内关上门,褚雪问他。 程子松道:“臣对娘娘如何中毒一事有些猜测,不过还需验证一下。”说着他看向雁翎和如月,“需查看一下两位的血样。” 褚雪点头,两个少女都伸出手,由程子松一一用银针刺破,用白巾取样。做完这些,程子松又问,“裕芙宫平日用的水,从何处取?” 如月答道:“各个宫中都有自己的水井,我们的水井就在后院,平日用水都是从那里打的。” 见程子松点头,褚雪紧跟着问,“难道毒物被投进了井水中?” 程子松如实道:“目前只有这条途径能解释得通,娘娘入口之物都有如月亲自把关,但饮用之水,却无关可把。微臣现在只是猜测,若明日两位姑娘的血迹里也查出噬眠散,那这口水井可就的确有问题了。” 众人皆是点头,雁翎却仍有疑问,她问道:“但我们都用那口井里的水,倘若真有蹊跷,为何只有主子身体不适,其他人都好好的?” 这个问题倒不用程子松开口了,如月答道:“因为主子双身子,身体本就弱些,这毒微量,咱们觉察不出来,但于主子而言,就严重了。” 雁翎气愤攥拳,“用这样隐秘的手段,处心积虑就想害主子!别让我知道她是谁!” “还能有谁!”褚雪冷笑一声,“处心积虑想致我于死地的人,还能有谁?” 众人默然,除了凤仪宫,还能有谁会想出这样高明的手段。 “不过宫里出了内奸,却非小事!”褚雪吩咐雁翎,”告诉富贵,这几日派些人手,暗中盯着后院,务必要把下毒之人给本宫揪出来!” “是。”雁翎立刻转身前去。 但当天夜里,后院安安静静,并无异动。 第二日一早,程子松请脉的时候带来了昨日如月和雁翎的血样,果然,同褚雪的如出一辙,她们的体内也的确含有噬眠散。 这一次,褚雪把富贵也叫了进来,叫这位裕芙宫的总管也亲耳听听御医的诊断。富贵自然一脸菜色,身为一宫总管,差事出了纰漏,竟能让人在眼皮底下给金贵的主子下了毒,这但凡脾气不好的主子,必定要问他的罪,挨个几十大板都算是轻的。 见富贵面如死灰直哆嗦,褚雪不露喜怒地开了口,她看着自己的总管,道:“本宫给你一次机会,把下毒之人抓住,就当是你将功补过。” 富贵战战兢兢连连磕头,当夜就在后院又加派了人手,下决心一定要揪出不轨之人。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当寝殿内两位主子安然入睡之时,后院终于有了动静。 第二日一早,宋琛才下早朝,就听裕芙宫差人来报,说有人意欲谋害怡妃母子,请他前去主持公道。 宋琛又惊又怒,连龙袍都没顾上换,快步去往裕芙宫。 君王赶到时,裕芙宫内跪了一地人,有宫女太监,还有前来请脉的御医,宋琛踏进殿中,望见了脸色苍白的美人。 众人听见通传,忙向他磕头行礼,但他谁也顾不上,几步来到褚雪跟前,急切问道:“这是怎么了?又不舒服了吗?” 美人未语泪先流,她抓住他的手,道:“臣妾同腹中孩儿命大,虽遭了毒手,还尚未有大碍,可倘若一不小心,或在晚些日子,臣妾恐怕,恐怕要同皇上天人永隔了。” 她情绪激动,宋琛不好问她,目光在下跪人群中寻了寻,瞥见了富贵,忙沉声道,“你来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终于等到将功补过的机会,富贵忙低头回话,“回禀陛下,昨日半夜,值夜的奴才们发现后院水井旁有异动,随即前去查看,发现有一名宫女,正欲往井中投洒药物,奴才们将人抓住,并将其手中药物交由太医院查看,发现是一种名曰噬眠散的毒物。” “后来御医证实,主子的确中了此种毒……” “大胆!”一声怒喝打断富贵的话,殿内众人趴地,头不能再低。宋琛脸色极为难看,他盯着程子松,怒道:“朕命你每日为怡妃请脉,为何你早没能诊出,非要人赃俱获了才有结论?倘若伤了怡妃与腹中龙裔,你该当何罪!” “陛下请息怒。”程子松顶着天子盛怒,沉稳回话,“微臣早在半月前,娘娘初有嗜睡症状时就已怀疑,也曾开过不少药方为娘娘调理,可是噬眠散一□□性微弱,需时日累计才能在脉象上有所体现,微臣直到前日斗胆取过娘娘与裕芙宫宫女的血样后才得出结论。” 说着便拿出三分带有血迹的白巾,将验证此毒的前后过程一一禀明。话末,他道:“微臣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欺瞒,皇上可传召其他御医,一证便知。” 宋琛听完他的话,稍稍冷静了些,命人去传太医院院资历最深的御医季渊。 没多久季渊赶来,查验过白巾及富贵所查获的药米分后,证实了程子松的判断及此药会对褚雪造成的后果。 宋琛怒压下一口气,问富贵,“投毒之人现在何处?” 富贵答:“回陛下,已在偏房关押。” “押去内廷监,务必要查出是何人指使!” 天子厉声堪比雷霆,富贵马上领命前去。 殿内众人撤下后,褚雪歪靠在宋琛怀中,重又啜泣起来。 “皇上,为何总有人想害臣妾与腹中的孩儿,为何总有人这样恨臣妾,残忍到连个未出世的孩儿都不放过?” “胆敢伤你和孩子的人,朕绝不会放过,放心,给内廷监一点时间,他们会查出来的。” 美人不再说话,只是抱紧了他,任眼泪落进他的怀中。 ☆、第64章 祸兮 知道前朝还有正事,褚雪在宋琛怀中哭了一会儿,等小厨房备好早膳,便拭去泪水,稍稍平静了下情绪,与他一起用膳。 用完早膳,君王虽不舍,但一番安慰后仍去了勤政殿,天下重担压在一肩,让他必须勤勉。 宋琛一走,褚雪也就收起了眼泪,脆弱的一面是给男人看的,经历过一次次的明枪暗箭,她已经被锤炼得足够坚强,她当然愤恨,却也足够冷静,既然人已经去了内廷监,接下来她就耐心的等吧,等着看内廷监的刑房够不够分量,能不能让那个小宫女吐出有用的东西来。 内廷监刑房。 这是整个皇宫内,唯一一座建在地下的屋子,屋子里终日燃着灯火,四周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刑具。除过长期在这处当差的宫人,任何生人在这里转上一遭都要腿软,单看这些刑具的模样,就已经让人胆寒,再加上时时传出的受刑人的哀呼惨叫,任再铁石心肠的人,恐怕也不敢长待。这样的地方,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炼狱。 可今早被押过来的宫女菊香,受尽了四个时辰的酷刑折磨后,却始终不肯说一句话。 行刑的两个太监陪了她四个时辰,此刻早已疲乏,其中一人叹了口气,收起方才用刑时阎罗般的嘴脸,走至菊香近前,捡了软和点的语气劝道:“我说菊香,事已至此,你何必要硬撑呢,犯下这钟事,死是免不了的,可你为什么不能挑个痛快的死法?非要咱们在这里陪你耗时辰?说实话,都是为奴的人,咱们也不愿难为你,你不如就痛快招了吧!都到这地步了,干嘛还替使唤你的人抗罪?” 听见这个话,早已奄奄一息的宫女菊香终于睁开了眼,她的脸血肉模糊,有气无力的看了看眼前人,努力挤出一句话,“公公,我说,我愿意说,您能不能先放我下来,我疼。” “哎!你早这么想不就得了!还用得着受这些苦头!”说话的太监朝坐着的另一个使使眼色,另一个太监赶忙由椅子上起身,过来一起为架子上的菊香松绑。熬了四个时辰,终于可以收工了! 可手刚动了一下,他又有些犹豫,看向先前说话的那位,交流了下眼神:这小宫女,该不会要自己了结吧? 说话的那位轻蔑一笑,被折磨成这样,说话都费劲了,还怎么自己了结? 没再怀疑,两人几下给菊香松了绑。 可出乎意料的,先前还气若游丝的菊香脚一沾地,却立时有了力气,只见她连句话都没说,就一阵风似的向对面的墙壁冲去,然后只听“咚”的一声,人头撞石壁,顷刻间鲜血飞溅,菊香顶着满脸的血倒在了地上。 两个太监顿时就慌了神,他们在刑房干了这么多年的差事,今儿倒被这个小蹄子给骗了!都用了四个时辰的刑了,一般人早就招了,可这个小蹄子竟然这样坚贞,一句不说,还留着最后的力气寻死!这下好了,犯事的一死痛快了,他们半句有用的还没捞着,非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真不知背后的主子给了多大的恩,竟能让这小蹄子咬得这样死! 菊香如何不咬死? 她的姐姐梅香还在舒太妃的合欢宫里当差,哥哥还在沛国公府里当侍卫。相依为命的兄妹三人活到现在实在不易,她知道自己一旦把指使她的皇后许锦荷供出来,不但自己没有活路,姐姐会死,哥哥也会被平南侯害死! 当初秋桂把她安排在裕芙宫当差的时候,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死就好了,但无论如何,要让哥哥姐姐活下去啊! 浑身是血的菊香最后笑了一下,慢慢闭上了眼。 ~~ 晚膳的时候,褚雪等来了这个消息。 执筷的手微微一顿,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来报信的内廷监总管周予。 默了一会,她才冷冷问道:“皇上知道了吗?” 虽只简单六个字,在周予听来却似有千斤重,眼前的美人出尘绝丽,从前淡淡一笑就能让人如沐三春暖阳,几时曾有过现在这般冷若冰山的模样?周予低头,讪讪道:“回怡妃娘娘的话,奴才已差人向皇上回禀过了。” “知道了,有劳周总管亲自过来一趟,本宫有些乏了,要先去歇息一下。”褚雪依然语气淡淡,不露喜怒。 周予显然听懂了逐客令,知趣的低头道:“请娘娘好生歇息,奴才告退。”言罢躬身退出。 待房中清净一会,雁翎和如月一起看向她,想说却又不敢开口。跟随褚雪经历过一件又一件的事,她们自然能猜到是谁下的手,她们原想这次能将那个毒妇的真面目揭开,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她们知道褚雪心中的不甘愤怒必定更胜过她们,所以才不敢轻易说些什么,生怕再刺激到褚雪。 程子松说她腹中的胎儿已经足月,生产就在这半月之内,她们实在不敢再叫她情绪波动,生出些什么意外。 褚雪倒没什么异常,等情绪平静下来,依然举筷吃饭,且好似胃口不错,吃得到比从前多了些。放下筷子,见两个丫头欲言又止,她淡淡道:“事情已经这样,没有什么好说的,对方手握重权,想要对付她们并非一朝一夕的事。不过,本宫不能如她们的愿,她们越不想叫我好,我偏要好好的,自己生气损了身子,才让亲痛仇快!” 如醍醐灌顶,雁翎如月立刻放下心来。主子说得对,事已至此,若一个劲的钻牛角尖,一旦自己受损,只会更趁对方的心意。两个丫头想明白了,随即各自忙活起来,陪主子散步的散步,留下来看家的看家,平静的脸上均不露半分怒气。 裕芙宫内虽风平浪静,凤仪宫的气氛却有些微妙。 摒退闲杂人等,秋桂来到许锦荷近前,行过礼后轻声道:“娘娘,裕芙宫没有动静,奴婢刚才听说,那个菊香,已经死了。” 许锦荷一顿,问道:“可曾吐出什么东西来?” 秋桂忙回,“应是没有,否则刑房的人也不会被罚了。” 许锦荷点头,“这个丫头还算聪明。” “是。”秋桂斟酌了一会,又问道:“娘娘,此事一出,皇上会不会想到咱们……” 许锦荷一声冷笑打断了她,“这个宫女跟本宫八竿子打不着,皇上为何会怀疑?就算要追根溯源,她的姐姐也是在合欢宫瑞王生母舒太妃那里,皇上此番登基触动了不少人,伺机报复的可不是一家,皇上有心思怀疑自己人,还不如去想想怎么处理那些仇家呢。” 这一番话出,秋桂暗自佩服。主子的这一招虽说没能成功,却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舒太妃性情一向温和无争,从她那里打主意,要比端太妃或者前皇后容易得多,且瑞王因造反一事被削王圈禁,舒太妃倘起报复之心也在情理之中。 退一万步讲,皇上纵然有怀疑,现在人已死,也绝无半点证据。 只是裕芙宫最终察觉,没受到影响,这一招又是失效了,长路漫漫,想除掉褚雪,当真不是易事。 正想着,却听许锦荷吩咐道:“去备些礼,怡妃临产在即,已经不过来请安,此事一出,明日本宫是要过去看看了。” “是。”秋桂躬身,去了库房。 福宁宫内,太后的晚膳才刚撤下,就听殿门外一声响亮通传,宋琛来了。 君王一脸疲惫,向母后问安后就坐在了榻上。 “母后,可还有饭,儿子有点饿。” 太后刚要询问他有没用过饭,却听他自己这样开口,当即吩咐女官去传膳。 不一会饭菜上桌,母子俩坐在桌前,母亲看着,儿子吃着,也是一种温馨。 待他吃完,太后端起热茶,方问,“今儿怎么过来用膳了?没去怡妃那?” 宋琛罕见的在母亲面前重重叹息一声,“这次关乎她们母子安危,却硬是没能抓到真凶,儿子……儿子觉得有些愧对她。” 太后轻撇热茶,并未立刻接话。 宋琛又道:“母后,雪儿几次遇险,儿子觉得,会不会与皇后有关?” 太后这才开口,“可有证据?” 见他摇头,太后无波无澜道:“上次圣安殿走水,罪魁祸首在夏氏,这次的事情,哀家也听说了,那个宫女到死不是也没吐出东西来吗?从舒太妃宫里过去的人,就算要问罪,也问不到皇后头上啊!”她放下茶杯,语重心长道:“皇上此番登基,意难平的人不少,若是想借怡妃母子来报复,也并无可能,倘若再令帝后离间,岂不更趁了他们的意?” “你是君王,当比母后更懂用人之道。” 宋琛闭眼,揉了揉额角,半晌方道:“儿子知道了,等会先去看看怡妃,她一向乖顺懂事,想来,会体谅的。” 太后也点头,脸上有些许笑意,“哀家应不会看走眼,怡妃她,是个识大体的。” 太后不是没有怀疑过许锦荷,但也如她所言,此事并无半分跟凤仪宫有关的证据,相较之下,舒太妃的动机到时更能说得过去。 况且许锦荷现在是皇后,背后沛国公府的势力更加不可小嘘,最最重要的是,她是太子宋炽的生母,为了这个皇长孙,她也希望帝后和谐,儿子才刚登基,若现在就传出帝后不和,恐会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半个时辰后,裕芙宫迎来圣驾。 宋琛原本以为会见到哀怨的美人,没想到待踏进殿门,迎接他的褚雪,脸上却并无半分抱怨的神色。 “臣妾恭迎圣驾。”褚雪想屈膝行礼,却被宋琛拦住,她肚子太大,他不想她再行无谓的虚礼,眼下保她们母子平安,是他最迫切想要做的事。 “皇上用过晚膳了吗?”她的语气一如往常。 “刚在太后那用过了。”他拉她到榻边坐下,终于开口,“今日的事,知道了吗?” 她缓缓点头,“周予来跟臣妾禀报过了。” 他叹口气,将她拥进怀,“可怨朕?” 她摇头,“害臣妾的又不是皇上,臣妾怎么会怨您呢。”顿了一下,她续道:“皇上不必自责,如何安排,臣妾都听您的。” 母后说得对,他的雪儿果然乖巧又识大体,他沉默了一会,吻她的额间,道:“好,朕不会再让人伤害你,现在先好好把孩子生下来。” “是。”她温顺点头。 今日富贵来报,说他没用膳就去了太后那里,他从前如果不在勤政殿自己用膳,就一定会回来这里一起吃,可今日却去了太后那,可见他心里烦闷。这种时候,万不可做咄咄逼人的女人,他是有主见的男人,哭闹不会改变什么,却会招他的烦…… 所以她不争不问,只等他主动给的承诺。 这也是现下唯一能做的事。 ☆、第65章 临盆 噬眠散一事因宫女菊香的自尽而不了了之,虽没有直接证据指向合欢宫的舒太妃,但为避嫌,舒太妃竟于第二日一早面见太后,自请宫外出家修行,为先帝祈福。 既没确凿证据,太后也不便治她的罪,但为了给裕芙宫一个说法,太后与宋琛商议后,定了个主意。没几天后,勤政殿发下圣旨,特意准舒太妃出宫,于是随着几辆马车,皇宫里头又少了位主子。 虽然此事只能至此,并未能揪出真凶,但褚雪并未气馁,却相反的看到一丝希望。她还记得自己初有孕的那几天,绮静曾经证实,李姣云怀宋祺时曾昏睡了六个多月,生产时也是难产,这症状,正跟服用了噬眠散一样…… 她更加肯定,李姣云当年,也是糟了许锦荷的暗算。 但此事她虽然明白,若想要拿来对付许锦荷,仍是不可行的,因为苦无证据。 虽然这一切必定少不了从前的府医廖忠,但现在那人并不在宫中,她一个深宫妇人,连自己出宫一趟都困难,如何去寻宫外的那人呢? 宫外? 她思绪一转,忽然有了主意。手摸了摸高隆的孕肚,她想了起来,等孩子生下,母亲就可进宫来探望了,到时此事可拜托宫外的父母。 解了噬眠散之毒后,褚雪的精神大大好转,眼看已经进了五月,已离御医估算的产期越来越近了,她兴奋又紧张,无时无刻不在等着孩子的降临。 五月初五这天,褚雪用完早膳御花园里散完步,回来时正看见如月金玉蕙心三个丫头正打算包粽子,粽叶糯米之类的材料摆满了院里的石桌。她忽然好奇,自己还从未包过粽子呢,便也想伸手试试。等会包好,若是好吃,也给宋琛送几个过去。 于是她洗洗手,也坐了下来。 刚开始的不太成样,但包过三四个后,竟然渐渐有了形状,她欢欣鼓舞,愈加认真。 包到第八个的时候,手中当真有了个像模像样的青粽,她很是得意,举起来向着几个丫头炫耀,“瞧这个,是不是很有样子?” 自家主子偶尔也会露出少女活泼的一面,如月她们几个正待夸奖,却忽然见她笑意一凝,愣着不动了。 如月立刻意识到不对,忙问,“主子,您怎么了?是不是……” “月儿,我好像,要生了……”她睁大眼睛看向如月,随着身下又一阵热流涌出,她肯定了自己的猜测,道:“好像,破水了……” 如月马上行动起来,一面指挥雁翎绮静将她扶进殿中,一面差人去请程子臻和稳婆。 褚雪小心翼翼的挪进殿中躺好,忐忑的等待着那隐隐而来的痛感,不一会儿功夫,御医和稳婆都赶了过来。 御医和稳婆为她诊脉查看过后,确定她是要生产了,除过立刻麻利的做好准备,也不忘细心安慰她。 她知道这是成为母亲的必经之路,李姣云和母亲都曾告诉过她,这虽然很痛,但可以挺过来,她也相信自己可以,一面自己安慰自己,也轻声跟腹中的孩子说话,“孩子,你快要出来了,咱们马上就要见面了,不要怕,跟娘一起努力。” 随着御医和稳婆的到来,不一会功夫,宋琛也从勤政殿赶了过来,因要避讳,他不能到她近前,只隔着内殿的门安慰她,“雪儿,朕来了,你别怕,朕在外面陪你。” 她此时还不是很痛,稳婆说,头胎从痛到生大约要熬过五六个时辰,她担心他等太久难免劳累又耽误政事,便抬高声音劝他,“皇上,臣妾现在还好,听说孩子出来还要再等一阵,您先去歇着吧,等臣妾快生的时候您再过来,好吗?” 听她声音还算平稳,宋琛略放了心,但仍不肯就此离开,在外殿又等了一会后,直到听到有大臣在勤政殿候旨,才肯回去。 疼痛袭来,渐渐由轻到重,由疏到密,褚雪起先还能承受住,但当四个多时辰过去,腰已经痛到想要被拧断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喊出了声。四位稳婆一起安慰她,说越痛就代表孩子越快要出来,要她一定要努力,她咬紧牙关点头,竭力抵抗愈加强烈频密的剧痛。 夏日天长,此时也已夜幕四合,算来,已经足足五个时辰了,忽然,一位稳婆查看后喜道,“娘娘,时辰到了,您用力吧!” 她点点头,此时已痛到说不出话来,却也还记得先前稳婆教过的方法,集中精神攒尽全身的力气往一处使劲。 这仿佛人生最艰难的一次长跑,她紧闭着眼睛,直觉得眼皮外是昏黄一片,她仿佛听见宋琛又回来了,在外间焦急的安慰她,可她完全没法理会,在一次次的忍痛竭尽全力。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就要累到失去意识的时候,她忽然听见稳婆们的惊喜声,“出来了出来了,娘娘再加把劲,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 她仿佛要把牙咬碎,终于在长长的一阵屏息之后,感到腹部一阵空,紧接着就听稳婆们报喜,“好了好了,娘娘,孩子生出来了,您生了一位小公主,恭喜娘娘!” 她终于放下心来,长舒了口气,随着不久后肚子的又一阵痛,胎盘也被娩了出来,她的任务,终于完成了。 她放心的闭上了眼,睡了过去。 宋琛在正殿焦急的等着,半个时辰前他才匆忙处理完前朝的事,连饭都没顾上吃,就立刻赶了过来,进门的时候,已经听见了内殿里雪儿的喊叫。他虽已经有了四个孩子,这一次,却由衷感到忐忑。因为此刻在里面痛得死去活来的,是他心中唯一的雪儿,那个即将要出生的小生命,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平时最见不得她流泪,但此刻她的痛呼就在耳边,叫他如何不忐忑? 况且这个孩子从到来到现在,才短短十个月,却已经历了太多事情,他不能让她们母子,再有任何意外。 就在君王敛眉焦虑间,忽然从内间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他眼睛一亮,接着就见一位稳婆从内殿出来,在他面前跪道:“恭喜皇上,怡妃娘娘生下一位小公主!” 他心落了一半,紧接着问,“怡妃如何?” 稳婆赶忙回道:“皇上请放心,娘娘很好,母女平安!” 高悬的心这才踏实落地。 片刻后,内殿的门再度被打开,另一位稳婆怀抱着一团龙纹锦被,走至他跟前,屈膝道:“皇上,这就是您的小公主。” 他小心的伸手,将锦被连带其中的小东西一起接到了怀中,仔细的端详。 那米分米分软软的一团,是他的女儿,是雪儿为他生下的女儿。小家伙虽然才出生不过一两刻钟,此刻却不哭不闹,正睁着黑亮的眼睛仔细的打量着这个世界,包括这个世界里正温柔注视自己的父皇。 她的嘴小小,莹润的米分色如同娘亲的一样,她的眼睛黝黑明亮,像是南海最名贵的珍珠,小人儿虽然才出生,但因在娘亲肚子里养得好,并无普通孩子那样皱皱巴巴,反而十分舒展,那样精致的一副面容,除过又大又圆的眼睛,细看下来,其实更像他。 他满心温柔,又注视了一会后,才笑道:“好,好,今日裕芙宫众人,皆有赏!” 深沉的声音传来,襁褓中的小人儿眨了眨黑亮的眼睛,只管望着那声音的来源,她的父皇。 ~~ 褚雪一觉醒来,便看见了宋琛那张俊美的脸庞。 “醒了?”他温柔的问。 她笑着轻轻点了点头,问道,“皇上,什么时辰了?” “差不多亥时过半了。”他答,又轻轻为她理了理额上的发。 她刚待点头,又赶紧问道:“孩子呢?” 他知道她紧张,连忙安慰,“刚抱去给太后瞧完,这会儿乳母看着呢,孩子很好,放心。” 她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重又浮出笑意。 “饿吗?朕让人煮了粥,吃一些?” 从早上到现在她只吃了一顿早饭,后来痛的时候只匆忙喝了几口粥,方才用尽了力气,此时的确有些饿了,她点头嗯了一声,紧接着又道:“臣妾想看看孩子。” “好,朕命人抱来。”他话音落下,殿中的婢女们随即忙活起来,雁翎去找乳母抱孩子,如月则去给她端粥。 宋琛亲自动手,为她背后垫了软枕,扶她坐起一些,她刚调好姿势,就见乳母把孩子抱了进来,递到了跟前。 她张手接过,像刚才的宋琛一样,抱近怀里仔细的端详。小家伙在乳母那里吃饱了奶,现下正香香的睡着,她仔细瞧着她小小的五官,小小的脸庞,忍不住露出满足的笑意。 这是这么多年之后,老天给她的第一个血肉至亲,这是她的孩子,在她肚子里养育了十个月的孩子,这是她跟他的孩子。心里有太多感叹,此刻感受着小家伙沉甸甸的分量,她才真正意识到,她有孩子了,她当娘了。 这一年,她十八岁,第一次做了母亲。 阿胶桂圆粥也已经端了过来,宋琛待她又看了一阵,才柔声提醒,“先吃点东西吧,来日方长,往后够你看的。” 她笑了笑,才终于把孩子交给乳母。宋琛则亲自接过如月手中的瓷碗,一勺一勺的喂她。 她乖乖的张嘴,待一碗粥吃完,才轻声道:“皇上,臣妾只生了女儿,您会不会遗憾?” 宋琛将碗交给身边人,又接过帕子为她擦完嘴,才道,“傻瓜,现在还说这种话,你觉得朕会遗憾吗?” 她一怔,摇了摇头,半真半假道:“臣妾不知。” 明知她又在试探,但这次他不忍调笑,只是将人拥进怀中,道:“只要是朕的孩子,朕从来不会遗憾,朕有三个儿子,从前却只有宁宁一个女儿,现在终于又来了一个,朕开心还来不及,又岂会遗憾?” 她在他怀中点头,又听他道:“刚才趁你睡着,想了个名字。” 她抬眼看他,他微微一笑,“乐。” 她眼睛一亮,跟着说:“乐?” 他点头,道:“希望她一生平安快乐。” “嗯。”她也点头,道:“臣妾替孩子谢皇上赐名。” 他道:“好,既然你也喜欢,朕明日就着礼部为她拟封号,待满月,就昭告天下。” 昭告天下,他心爱的女人,为他生了个金贵的女儿。 ☆、第66章 恩赐 因产妇血腥重,虽然宋琛很想多陪陪褚雪,但碍于祖制规矩,仍然回了勤政殿就寝。临走前细心地替她掖好被子,又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才依依不舍的出了殿门。 虽然今夜无人陪伴,但想到新出生的女儿,想到体贴自己的他,褚雪觉得心里十分圆满。 生产是件极度累人的事,她虽然刚醒不久,但待填饱肚子看过女儿后,趁着深沉的夜色,闭上眼,再度进入了梦乡。 这一晚,她梦见了许久未见的人。 她梦见又回到了小时候。 她外出游玩,要返回时看见了山上一树灿烂的杏花,她觉得好美,想摘一支送给娘亲,于是她就挽挽袖子,开始往树上爬。树干有些粗,她觉得自己抱起来好艰难,小心翼翼的攀爬着,却还几次险些跌落。好在费了一番力气后,她终于够到了一枝花,她用力折下,落地后就兴奋地往家跑。 踏进房门时,娘亲正坐在桌前为她封衣裳,那衣裳艳丽似火,她分辨不出上绣的图案,只觉得美得夺目,娘亲见她进来,停下手看她,她这才想起,伸手把那一枝杏花递给了娘亲。 奇怪!她明明记得这枝杏花是娇艳的梅红色,怎么递出去时却散发耀眼的金光?她正怔楞,娘亲却笑了起来,娘亲折下一朵,先替她别在发上,又折下几朵缝在了手中的衣裳上…… 梦中的娘亲始终没有跟她说话,只是温暖的笑着,梦到最后,娘亲将手中的衣裳缝好,站起来亲自替她穿上,她刚想惊叹那衣裳漂亮,梦却醒了。 天已经亮了,能听见院子里的啾啾鸟鸣,她抬手拭去将要滑落在枕上的泪,微微笑了笑。 娘,女儿很好,女儿也当娘了。 女儿一定好好活下去。 正准备唤人进来,却听见男人深沉的声音,是宋琛。 只听见他问:“雪儿醒了吗?” 雁翎轻声答道:“回皇上,主子还在睡。” 然后就听他嗯了一声,推门进了来。 诺大的寝殿,他轻轻几步就来到了榻前,撩开纱帐,正望见含笑的美人。自打有孕她就更加温柔,让他面对她时也更加柔软。 “醒了?”他问。 “嗯。”她点头,“皇上怎么过来了?” “今日前朝轻松些,忙完手头事,就想赶快过来看看你们娘俩。”他笑得温暖,仿佛窗外的阳光。 听他提到孩子,她眼睛睁大,赶忙问道:“乐儿怎么样?皇上看过了吗?” 昨夜才新起的名儿,现在忽然被她一唤,他有一瞬怔愣,却也如实回答,“还没,过来时听说她在吃奶,朕就先进来看你了,要不现在叫她们抱来看看?” 她刚要点头,想了一下又道:“等她吃饱再抱过来吧。” “好。”他应下,朝门外吩咐。 待转过头来再看她,他又微蹙眉头,疑惑道:“哭过了吗?” 她怔了一下,忙微笑回道:“臣妾昨夜梦见母亲了,自己做了娘,才体会到母亲的不易,所以有些感慨。” 他释然,轻抚了抚她的脸,“想你母亲了?那朕命人去请褚夫人进宫。” 她摇摇头,“再等两天吧,臣妾现在这样子,母亲来了也不能好好说话,等臣妾恢复一些了,再求皇上的恩典。” 还是她想得周全,他点头应下,“好。” 说了一会贴心话,刚吃饱的女儿就被抱了进来,听说小家伙不哭不闹睡足了一夜,现在精神正好,正睁着圆圆的眼睛专心看着眼前的爹娘。小家伙的黑眸晶莹明亮,时不时抿抿小嘴,浑身散发着奶香,看得一对父母心都化了。 褚雪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她滑嫩的脸蛋,宋琛则去摸她的小手,小手指细细嫩,紧紧握着拳头,宋琛俯身下去,轻轻地吻。 一家三口正温馨着,忽然听见了通传,太后派人过来了。 进来的是女官宁鸢,宁鸢见宋琛也在,先端正的行了礼,而后稳稳道:“奴婢受太后之命前来为怡妃娘娘和小公主赐赏,怡妃娘娘为皇上诞下公主,太后甚感欣慰,特赐怡妃娘娘玉如意一对,赐小公主长命金锁,手镯脚镯,金麒麟一套。”待宫女们一一呈上,宁鸢又道:“娘娘,这几样只是给您和小公主的见面礼,待您与公主满月,太后另有重赏,太后说了,请您不必谢恩,务必好好休养。” 宫女们手中托盘上一样样的物件精妙绝伦,玉如意色泽通透,一看就是玉中上品;金制的长命锁与手镯脚镯精致无比,其上的雕花手法细腻,那件金麒麟更是绝妙,虽放置在托盘上,但尚在床榻上的褚雪一眼看去,那身上的一笔笔祥云纹路都尽收眼底,栩栩如生。 再听到宁鸢转达的话,任谁都能瞧出,太后对这个小孙女可是极为喜爱的。 褚雪笑道:“多谢太后娘娘关心,回头让公主去给福宁宫请安谢恩。” 宋琛也道:“有劳母后挂念,也替朕道声谢吧!” “是。”宁鸢率身后的宫女们屈膝行礼,待将恩赐交于裕芙宫后,就告退了。 “不只朕喜欢这个孩子,太后也爱,这下放心了吧?” 宋琛笑着逗她。 她倒没说什么,只笑着点头。 如月上前,行礼后开口,“娘娘,您早起还未用膳呢,现在先用一点吧。” 宋琛这才想起,自她醒来就一直在跟他说话,到现在都两刻钟了,她还连口水都没喝,他忙道:“只顾着跟你说话,都忘了这事了,快把早膳端上来。” “是。” 如月刚要去小厨房,却被褚雪叫住,“先去打水,我要洗脸。” 从昨天到现在,尤其是生产的时候,汗出了一身又一身,虽然换过了衣服,但稳婆御医都不准她沐浴,她就一直臭到现在,睡着的时候她顾不上,但现在醒了,她决不允许自己再这样邋遢,况且身边还有宋琛,她不愿让他闻见身上的汗味。 见如月犹豫,她补充道:“温水,你们帮我擦。”如月这才笑笑,出去忙活了。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褚雪才净脸梳头,用了早膳,前朝今日似乎当真没什么要事,宋琛一直陪着娘俩。不多时,忽然又听见殿外通传,李姣云过来看她了。 姨母这里小宋宁是一定要来的,况且听娘说,姨母生了一个妹妹,她就更开心了,早就吵着要来看妹妹了,李姣云在路上千叮万嘱,要她一定不可吵到姨母,见她乖巧点头,才稍稍放下心。 见宋琛在,母女俩都行了礼,宋琛脸上温和,抬手招宋宁过来看妹妹。 宋宁小跑过来,歪在父皇身边,仔细盯着父皇臂弯里的小妹妹,李姣云也上前挪步,探身去看。 小乐儿的精神还好,见眼前多了新鲜面孔,兴奋地不得了,一个劲的睁着黑亮的大眼睛望着他们,宋宁开心极了,要拍手嘻嘻笑,又想起娘的嘱咐,只好改成小手捂嘴,嘿嘿的笑。小丫头憨态可掬,大人们都被她逗笑了。 “宁宁喜欢妹妹吗?”宋琛问她。 “喜欢。”小丫头使劲点头。 “那宁宁觉得妹妹长得像谁?”李姣云逗她。 小丫头认真想了一会,挺胸道:“像我。” 众人一愣,褚雪想了一下,半解释的问她,“宁宁长得像父皇,妹妹也像父皇,所以妹妹就像宁宁,是吗?” “嗯。”小丫头又点头。 因着两个孩子,殿中一片温馨。 谁知才温馨不久,外面又响起通传,皇后许锦荷也过来了。 昨日她生下孩子时,已是夜半,除过太后瞧过一眼,其余人都只等着今日来探望,眼下宫中只有三个女眷,许锦荷是后宫之主,想不来都不行。不过自昨夜听到褚雪生的果真是女儿时,她终于松了口气,她炽儿的太子之位,终于安稳了。 许锦荷踏进殿门,待向宋琛行过礼,李姣云和宋宁也规矩的向她行了礼,褚雪半躺在床上,便只垂下头道了声,“恭迎皇后娘娘。” 许锦荷表现的分外热络,忙道:“妹妹不必多礼,你现在身子虚,要好好休息。” 宋琛自她进门就微冷起来的神情终于缓了些。 她一来,李姣云就肃穆起来,宋宁也收了笑,站直了些,殿内的气氛顿时起了变化,许是她自己也觉察到了,主动笑道:“昨夜听说妹妹为皇上诞下公主,无奈天色已晚,不方便过来打扰,现在才过来,希望妹妹不要怪罪。” 虽然内心极度厌恶,但褚雪脸上的笑却也不输于她,低头温婉道:“娘娘言重了,有劳娘娘百忙之中前来,臣妾甚是惶恐。” 许锦荷又笑,“妹妹说的哪里话,即是皇上的孩子,我这个做母后的当然喜欢,一定要过来好好看看的。孩子,可否给我瞧瞧?” “当然。”褚雪应下,看向正抱着孩子的宋琛。许锦荷不敢劳动宋琛抬手,自己矮下身来,伸手去接孩子。 然而她抱起孩子的那一刻,褚雪的心被猛然揪起,她生怕这个女人会对她的孩子做些什么事,也许她会借口手滑,将孩子摔在地上,也许她手上用些力,再弄疼她的孩子…… 虽然当着宋琛的面,许锦荷是无论如何不会做这种事的,但褚雪心里却极度提心吊胆,因为眼前的女人狠戾堪比阎罗,可被抱在她手里的,却是自己此生最宝贵的孩子。 明明只有很短的一会,于她而言却如同熬了一年。 出人意料的,方才还安静看人的小乐儿,刚到许锦荷手中没多久,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响亮的啼哭让殿内众人皆是一惊,更让许锦荷措手不及。 褚雪心一紧,秀眉也跟着蹙了起来,李姣云忙替她道:“孩子许是困了?刚才臣妾进来时就已经玩了好久了,不如让乳母抱下去喂奶吧。” 褚雪朝候着的乳母点头,乳母忙几步走过来,从许锦荷手中接过小乐儿,抱下去喂奶了。 方才还好好的孩子一到自己手上就哭了起来,许锦荷有些尴尬,自己解围,转开话题,“刚才光顾着说话,差点忘了,初次见小公主的面,我这个做母后的备了些薄礼,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孩子一离了许锦荷的身,褚雪立刻放松了不少,也客气笑道:“那臣妾就先替小公主收下,等她长大,一定让她向您谢恩。” 宋琛也终于开口,缓声道:“有劳皇后费心了。” “这是臣妾应该做的。”见夫君终于跟自己讲话,许锦荷暗自松了口气。 孩子被抱走后,殿里只剩一个小宋宁和一屋子大人,小宋宁有些怕许锦荷,也不敢说话,气氛有些僵,李姣云向宋琛行礼道:“臣妾出来时候不短了,怕打扰妹妹休息,就先告退了。” 那母女二人一走,许锦荷杵在这里就更尴尬,她也施礼道:“那臣妾也不打扰妹妹休息了,先告退。”言罢也出了殿门。 终于剩下两人,宋琛拥过她,吻吻美人的额间,道:“昨日累了一天,辛苦了。” 她偎在男人怀里笑着摇头,脑中却在回想刚才胆战心惊的那一幕。 孩子生了出来,虽是个女儿,仍然不得不要防那个恶毒的女人,现在的乳母虽说是太后选的,但为了保险起见,她一定要在孩子身边安排几个自己人,才好放心。 ☆、第67章 贵妃 在床上躺了三天后,褚雪终于能下床走动了。 虽然生之前的惊险一波接着一波,但好在有程子松这位御医为她悉心调理,保她平安顺利的把孩子生了下来。也是因为这位医术精湛的御医,她产后恢复的也挺快,身体也并没有什么不适,每日逗逗女儿,在寝殿里散散步,日子过得也挺快。 觉得自己恢复得不错了,她便去求了宋琛请母亲进宫,宋琛当即就下了圣旨,于是生下女儿的第十天,她终于见到了母亲。 这日一早,雁翎几个知道夫人要来,早早就指挥宫女们收整庭院,如月也特地做了几样精致的点心,待褚夫人先去福宁宫拜见过太后,不多时便过了来。 褚雪还在坐月子,不能出殿门,如月雁翎两个娘家丫鬟亲自去宫门外迎接夫人,待母亲进到房中,褚雪未语,眼眶先湿。 “母亲。”她红着眼眶端了个礼。母亲却敢忙扶起她,现在女儿已经贵为皇妃,不可轻易向他们行礼了。 褚雪却坚持,经历这次生产,及与女儿相处的这几天,她更深一层的体会到了为人母的不易,自己的女儿只要离开视线一会,她就挂念得不得了,母亲却生生忍受了丧女之痛,还亲手把她养大,这样的恩情,可以说更胜血缘了。 母女俩一番拭泪,引得旁观者也红了眼眶,母亲担心她情绪波动影响恢复,便岔开话题,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夸道:“气色不错,都当了娘了,我们雪儿还是这么漂亮,比从前丝毫不差。” 她含泪笑出了声,待情绪稍稍平静,才想起要让母亲看看女儿,忙吩咐人去抱孩子。 因刚睡足吃饱,小乐儿很是精神,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专心望着正抱着她的外祖母。出生虽短短十日,但小家伙进步不少,不仅身上长了肉,动作也灵活了些,,动不动就挥拳踢腿,夏日薄薄的襁褓一会功夫就被蹬的乱七八糟,褚夫人看着怀中的小外孙女,笑得合不拢嘴。 眼见祖孙俩这般温馨,褚雪心中总算好受了些,让母亲这样乐享天伦,也算她替小表姐尽的孝道了。 等到小乐儿玩累被乳母抱下去,母女俩才终得以说了会贴心话。 聊完家中诸事,褚雪托付了母亲两件要事,一,为小乐儿寻两位信得过的乳母;二,请父亲想办法查关于从前的府医廖忠的行医笔录,这个东西至关重要,可以成为日后扳倒许锦荷的有力证据。 母亲一一应下。 因这几天宋琛都过来用午膳,为省麻烦,褚夫人便没有多停留,赶在中午前回府去了,她虽然不舍,但想到等满月的时候母亲还会进宫,也稍稍释然了些。 宋琛过来时,见殿内已经恢复安静,并没有褚夫人的身影,觉得很奇怪,问道:“褚夫人今日没进宫吗?” 饭已经上了桌,她一边为他乘汤一边答道:“母亲怕吵臣妾休息,便先回去了。” 宋琛略有遗憾,“哦,朕本来还想留褚夫人在宫里住几天,也好陪你说说话。” 她知道他是体贴自己,满足的笑笑,又解释道,“臣妾谢皇上的好意,臣妾虽然也很想,只是若把母亲留在宫中,家中就只剩父亲了,臣妾于心不忍。” 宋琛倒是想起件事,安慰道:“放心,你们褚府很快就热闹起来了。” 褚雪不明所以,用求解的眼光看着他,只见他一笑,道:“自去年出事,京兆府尹一职暂由户部兼职,一直没有合适人选,但朕这些日子想到一人,觉得挺不错。” 她不懂前朝事,就一直听着也不插嘴,可他又不说了,她就眨眨眼睛,等着他的下文。 见她茫然,他才一笑,道出答案,“你的兄长,褚健。” 她颇感惊讶,她以为兄长与宋琛只在去年父亲寿辰时见过面,但仅仅一面之缘,竟能让宋琛起了调兄长回京的心思? 不过兄长勤勉,在公事上一向用心,想来应是他做出了政绩,引来宋琛的青眼。 想明白了,她笑了笑,轻点了点头。 见她反应平淡,宋琛倒有些意外,问道:“你不问朕为何要用他吗?” 褚雪如实答道:“皇上是明君,自有明君的用人之道,想来应是兄长做的不错,让皇上起了惜才之心。臣妾一介深宫妇人,不懂前朝政事,不过臣妾相信皇上,也相信兄长不会让皇上失望的。” 这番话说的很有智慧,既表达出自己不干政的心思,又把他和兄长都间接夸奖了一番,宋琛心情愉悦。 褚雪为他斟了杯酒,道:“这是如月酿的青梅酒,酒性不算烈,却可以稍稍解乏,臣妾敬皇上一杯,算是先替兄长谢恩了。” 接过美人手中酒一饮而尽,酒劲不大,却酸甜适口又开胃,宋琛心情不错,接着又道:“今日的谢恩朕先受了,不过过些日子还有恩典,你要先想好,该怎么谢朕。” 又卖了个关子,她重新偏头望向他,却见他这次并不打算松口。 暗自想了想,她又记起了,他说过等满月会给乐儿封号,现在应该指的是这个吧。 可宋琛指的并不只有册封小乐儿这一件事。 第二日早朝结束,他就将吏部与礼部两位尚书同召进了御书房,交代吏部的事只简单两件,调现任济州知府褚健回京,任京兆府尹一职,加封都御史褚霖太师一职。 褚健虽为皇室姻亲,但这几年政绩的确不错,符合调任的条件,至于褚霖,几十年来稳坐都御史一位,为朝廷弹劾不少贪官污吏,也的确担得起加官的恩赐,况天子利落发话,吏部尚书没有多言,领命后躬身退下。 宋琛交代礼部尚书方敬的,有两件,册封幼女宋乐公主之位,晋褚雪为贵妃。 第一件事没有什么异议,公主降生,满月给封号符合本朝礼制,方敬俯首应了声是。 但第二件事,宋琛刚一出口,却引得这位老学究大惊。 上回宋琛以商量的语气开口,却吃了瘪,故而这次他不打算给方敬留余地了,只痛快一句话,“朕要晋怡妃为贵妃,你下去着手准备,待她们母女满月,与公主的册封礼一起办了。” 方敬一顿,他以为上次将宋琛拦下,道理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妃位若想晋为贵妃,除过娘家要具备资质,还至少要诞下皇子,虽则宋琛才刚加封了褚霖,但褚雪生的只是位公主,这如何符合礼制呢? “皇上,臣以为……” 方敬仍想搬出礼法来拦一拦,但是出乎意料的,这次他没有成功。 方敬的话才一出口,宋琛看也没看他,只打断道:“后宫是朕的后宫,天下也是朕的天下,若你认为礼法不合,朕命你下去改一改便是。” 方敬满腹的道理说辞被这一句话给彻底噎住,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宋琛依然没有抬头,紧盯奏章的眸中却露出一丝的冷笑,淡淡道:“暂无其他事宜,你先退下吧!” 满殿宫人垂头不语,御书房中静得能听见针落,方敬忽然觉得他一副老身子骨无力抗衡这位果决的君王,终于识趣的应了个声,躬身告退了。 ~~ 五日后,褚雪从尚衣监掌事的口中得知了这一消息。 眼见尚衣监又要为她裁制礼服,她还以为是因自己生产后身量不同,尚衣监要为她做件更合身的,可谁料一听竟是要制贵妃的样式,她难免惊讶。但见她如此意外,尚衣监掌事才明白过来她原是不知情的,忙将礼部的吩咐细述了一番给她听。 待到宋琛过来用膳时,她看看没事人似的宋琛,似无意间提到,“今日尚衣监来人,说要为臣妾裁制礼服。” 宋琛哦了一声,淡淡问道:“都知道了?” “是。”她点头,却还似乎有些为难,垂眸道:“臣妾以为,自己资质尚浅,难以担当贵妃之位,此事,还请皇上三思……” 他停筷,挑眉看了她一会,但见她似乎真的为难,叹了声气,认真道:“后宫是朕的后宫,你是朕的女人,朕认为你担得起,就担得起,无需谈什么资质。” 她一顿,默了片刻,才轻声道:“臣妾谢皇上隆恩。” 她白净的脸上浮上绯红,他笑了笑,继续执筷,“吃饭。” 其实不同于刚才的言语,她初闻自己将被晋封贵妃时,的确有一瞬间的惶恐,但等尚衣监的人退下,她自己也想明白了,许锦荷屡屡对自己下手,自己却苦无还击之力,这一切,还不只因自己太弱吗?虽然自己是皇妃,但许锦荷依然是皇后,依然凌驾于自己之上。而她已经有了孩子,不想再让孩子跟自己一样忍辱负重的生活,只有自己强大,孩子跟娘家才能跟着强大,自己的羽翼丰满,才可有能力与许锦荷,乃至许家抗衡。 更何况,这是男人给她的,如他所说,他觉得她担得起,她就担得起。 于凤仪宫而言,如同晴天霹雳的这个消息,终究还是传到了。 身为皇后的许锦荷同样是从尚衣监得到的消息。乍闻此言,她惊得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晋褚雪为贵妃? 这个女人连个男孩都没生下,才伴君两年,只是因为一个女儿,就成了贵妃? 这根本不和礼法啊! 秋桂却嗫喏道:“娘娘,听说皇上都没让礼部的人开口,直接就下的圣旨,礼部已经着手准备了,还有……” “还有什么?”许锦荷皱眉看着秋桂。 秋桂垂下头,“据侯爷从宫外传来的消息,皇上还调了怡妃的哥哥回京任职,还抬了其父都御史的官位,现如今,都御史已是一品大员了,连怡妃的母亲,也被封了一品诰命。” “一品诰命!”许锦荷咬牙蹦出这四个字。 她的母亲,已经故去了的那位许夫人生前也才是一品诰命,可那是父亲沛国公拿半生戎马换来的。现如今的褚家做了什么?不就是生了个女儿妖媚惑主,这就鸡犬升天了? 君心偏颇,世道不公! 许皇后紧紧皱眉。 但不管有些人如何哀怨愤恨,君无戏言,该来的一样会来。 为了让褚雪多修养几天,原本三十日的满月被推后到了第四十日,虽然在殿中闷足了四十日,但在褚雪看来,每日哄抱女儿,等着男人晚归后一家团聚,这四十日的时光,快如流水。 特别是看到女儿比出生时足足多了五斤的分量,她由衷感到时间的神奇,日日看不够的小人儿,不知不觉间竟长了这么多! 六月初五,裕芙宫内褚雪母女俩办了册封礼。 清早才下早朝,宋琛就过来了,看着已经着好礼服的褚雪和小乐儿,心里顿觉暖心。 褚雪整个孕期并没有胖多少,加上产后有程子松的细心调理,此时的她,其实看不出初为人母的臃肿样子,腰身还似从前纤细,脸上却多了温柔成熟的神色,加之身上华丽的贵妃礼服所衬,显得她妩媚娇艳,不可多得。 小乐儿更是招人疼,虽然才一个来月,已经手舞足蹈会张嘴笑了,小脸圆润起来,就像画里的娃娃,一双水润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更是人见人爱,太后喜爱得不得了,每日都盼着乳母抱她来给自己请安。 礼部给小乐儿拟的封号是永乐公主,褚雪并未再拟封号,直接在“怡妃”两字之间加了“贵”字,是为怡贵妃。 因为他们觉得,实在找不出另外的字能表达君王对这位娘娘的宠爱了。这位年轻的娘娘,才是君王心里的那个人呢! 待册封诏书宣完,金册金印赐下,褚雪谢恩后再起立时,已是贵妃之位。 那一年,她十八岁,当了娘亲,做了贵妃。 ☆、第68章 公平 早在褚雪母女满月之前,褚家就先迎来了朝廷的封赏。 常年在外的褚健一家四口得以回京,褚霖夫妇终得以含饴弄孙乐享天伦,宫里头那位金贵的外孙女他们轻易不得见,但眼前却有了两个活泼爱动的亲孙子,褚府上下,立时热闹了不少。 又听说褚雪即将晋为贵妃,尚在襁褓之中的外孙女宋乐也有了永乐公主这个吉庆的正式封号,一家人更是喜上眉梢。当然,褚家人开心的并不只是自家女儿的荣升,而是随着荣升,她终于越来越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了。 裕芙宫里褚雪母女的册封礼完成不久,李姣云一行几人回了安静的瑶华宫。 雨竹和红珊两个丫头其实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虽说裕芙宫一直待她们不错,但说到底,她们还是为自己的主子不甘。她们主子温婉贤良,不争不妒,伴君已有八年了,如今却落在了那么年轻的怡妃之下,怡妃又没生出皇子,只是一位公主就得了这么大的荣宠,实在不公啊! 李姣云却不以为然,褚雪高升,于她而言未必不是好事。 一来,褚雪心善,若一朝一日她真的能与许锦荷抗衡,必能庇佑她们;二来,许锦荷现在把精力全都放在了对付褚雪身上,她的瑶华宫倒是难得的顺畅宁静,每日有宋祺宋宁陪在身边,能亲眼看着两个孩子的成长,她已经很满足了,这在褚雪进府前,她无论如何都不敢想的事情。 红珊想了想,觉得主子的想法虽然有道理,但此事还是不太公平,她道:“主子现在是皇妃,燕州的老爷夫人也该来京城享享福了啊!咱们不求荣升,只求个亲人团聚还不行吗?” 这回李姣云真的叹了口气,她也想念燕州的娘家人,虽然当时父亲算是半强迫她进的恒王府,但那毕竟是生养自己的父母,血浓于水,如果他们来了京城,自己在近处也有依靠,总不会有孤苦无依的感觉了。 但宋琛将李家留在燕州其实有自己的考量。他回了京,燕州没有恒王府镇守,难保北边的北胡不会蠢蠢欲动,他当然要设关驻兵,却也要留下心腹监督。而李家在燕州多年,是他的心腹,所以他并不打算将李家调回京。不过他也明白晋封了雪儿,年长些的姣云难免会心里不是滋味,所以当日他也下了另一道旨意——赐燕州李家镇北候的爵位,以示对容妃的看重,彰显天子隆恩。 当晚间这个消息到达瑶华宫的时候,雨竹红珊两位忠仆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李姣云心里当然也开心,这样一来最起码表明宋琛依然看重她,也能让一直偏居燕州的娘家光耀门楣面上有光。最重要的是,此举也给了祺儿宁儿两个孩子强有力的支持。 心里舒坦了,面上也有喜色,李姣云笑着嗔两个丫鬟,“明日裕芙宫要为小公主办满月礼,许多朝中命妇都要前来,你们还不快去准备准备,等到时候拿出贺礼,别失了咱们瑶华宫的面子。” “是。”两个丫鬟笑着去了库房,精挑细选起来。 眼见瑶华宫与裕芙宫接连春风得意,凤仪宫内许锦荷的内心却不畅快到了极点。 宋琛接连封赏两位妃子,于褚雪而言是宠爱,于李姣云是什么呢?他先是把宋祺从自己身边给要了回去,现在又给她娘家封了侯爵之位,这是什么意思?是为了制约自己的娘家,还是制约自己?甚至是为了制约炽儿? 她越想越不安,急忙召人向宫外的娘家传递消息,请兄长赶紧想对策。 ~~ 秦府。 明日命妇们要进宫参加永乐公主的满月礼,这日才吃罢晚饭,秦夫人就要把秦怜唤进房中,为她挑选明日进宫的衣裳。小姑娘十四了,初初退去青涩,如一株含苞莲朵,正亭亭玉立。 见妻子着急的搁下饭碗就起身,秦穆顿生好奇,问道:“这么晚了还要挑衣裳,明儿要去哪啊?” 秦夫人嗔了他一眼,“就关心你的朝堂大事,明日宫里的那位小公主办满月礼,我这个二品的诰命也接了太后懿旨,自然得去啊!” 秦穆一顿,这才想起今日早朝天子昭告天下册封褚雪母女及褚家的事。想起了这件事,就不由自主的朝仍在饭桌上的秦远望了一眼,只见秦远的举筷的手一顿,顿过后却仍是继续沉默用饭。 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自打去年与雯雯重逢,每每回到家中就愈加沉默了。 但还没感慨许多,秦穆又想起件要事,既是为小公主办的满月礼,妻女明日进宫,岂不必定要与雯雯碰面?女儿那时年纪小,大约不记得岳家的人了,可妻子呢…… 妻子昔日与大嫂褚蓉相处的不错,等她见到雯雯,会不会被那与大嫂九分相似的面容给惊到?听闻许家已经有所怀疑,如若妻子当场表现出异样,定会被那位许氏的皇后察觉吧? 不行! 原打算继续瞒着妻子的,如今看来,已不得不如实相告了! 于是这日晚间,待妻女两个忙活完,秦穆把妻子拉进卧房,关上了房门。 “怎么了这是?”瞥见丈夫脸上分外肃穆的神情,秦夫人很是疑惑。 “明日你要进宫,有件事,不得不要告诉你了。” 秦夫人满腹狐疑,只管望着丈夫,等着他口中不得不说的这件事。 秦穆叹了口气,将褚雪的身份原原本本的告知了妻子。 秦夫人从未见过如今的褚雪,自然也从不曾想过岳雯还在世,此刻乍听之下,她惊得反应了好一阵。直到把丈夫的话全部理顺,她才终于出声,惊叹道:“雯雯还在世上?那真是太好了……可是,这其中的过往,又实在难为褚大人一家了!” 秦穆点头,“是啊!褚大人夫妇忍辱负重含辛茹苦,才把雯雯抚养成人,现如今,以雯雯的身份,这件事绝对不可传扬,否则于褚家就是灭顶之灾啊!” “唉!”秦夫人点头,却又惋惜道:“这些事我都明白。好好的一个女儿家,从此却要在深宫里度过余生……” 话未说完,秦夫人想起什么,忽然脸色一变,惊问道:“念修他,是不是也已经知道了?” 秦穆叹了口气,点头道:“去年随我去褚府贺寿时,正巧跟雯雯碰上,念修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秦夫人这才想通近一年来儿子为何不爱说话,她原以为是儿子差事太忙,疲累到不愿开口,现在才知道,这孩子心里,还在惦记雯雯呢! 夫妻两人沉默许久,又都深深叹息。 命运啊!你为什么总不叫人得到圆满? 说了许久的话,待就寝时已是深夜,秦穆又特意向妻子叮嘱了一句,“雯雯的身份只能仅限于我们几人知,明日见了面,万不可露出异样。” “知道了。”秦夫人想到明日宫里即将遇见的种种,觉得心里有些沉重。 六月初六。 因即将迎来为小乐儿满月拜贺的十几位命妇,今日的裕芙宫被装点得格外喜庆。褚雪早起抱乐儿去向太后请安,才一出殿门,小家伙就被院子里缤纷绽放的花团给吸引住了,黑亮的大眼睛瞧瞧这边,再瞧瞧那边,小手时不时的挥舞几下,很是兴奋。见女儿精神,褚雪心情也好,从裕芙宫到福宁宫的这一路,乘着轿辇,不一会儿就到了。 自满月起,母女俩每日必来给太后请安,太后尤其喜爱这个最小的孙女,每日盼着她来,逗逗襁褓里的小娃,成了老太太最开心的时刻。褚雪深感欣慰,有太后这个靠山,乐儿她终会更加安稳一些。 因一会儿宫外的客人们就要纷纷到来,褚雪母女很快就结束了早请,回了自己的院子。 约莫半个时辰后,裕芙宫迎来了宾客。 先到的是母亲和嫂子,嫂子才回京不久,现在又得以进宫探望她,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母亲重又见到恢复得更好的女儿和日益长开的外孙女,也笑得合不拢嘴,逗了一会小乐儿后,母亲挑了个没人的空当,告诉她看护乐儿的乳母已经寻好,明日就可以进宫,她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这边娘家人才说了一会话,另外的宾客陆续到来,众人进殿后,皆是先向她行跪拜大礼,她坐在正殿主位上含笑颌首,端庄的气度已经俨然一位雍容的贵妃,母亲在旁见到女儿的成长,深感欣慰。 耳边忽然传来通传,秦夫人与秦怜到了,她心中一顿,望向门外迎接故人。 须臾,就见秦家母女迈进殿来,这是多年以后的第一次见面,褚雪心中微有担忧,怕秦夫人见到她的容貌会露出异样,从而使得一旁许锦荷的娘家人有所察觉。而秦夫人这边,乍一望见上座的贵妃,心里也暗自感叹,她的夫君果然没有说错,这么像岳夫人的女子,还会是谁?雯雯果然还活着! 心里虽在嗟叹,但因事先丈夫有所嘱咐,秦夫人携着秦怜也端正的给褚雪行了大礼,褚雪虽然于心不忍,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已是宋琛的贵妃,担得起任何人的跪拜。 见秦夫人由始至终一直平静,她心中也略猜出了一二,秦穆叔叔应是想到了这一点,提前向秦夫人告知了实情,她心里安定下来。而既然秦褚两家现如今日益交好,秦远哥哥又认了父亲为义父,于她而言,秦家母女也算干亲了,于是在与她们二位寒暄的时候她就格外热络了一些。总之,由始至终,她没让许家人瞧出异样。 行完礼退下后的秦怜却悄悄与母亲私语,“娘,您看褚伯母生的这位贵妃娘娘,果真好美呢!” 秦夫人微笑颌首,心里却为故人重重叹息。 宾客们拜见过贵妃公主,在宫内用完午膳,也都告辞返回,喧闹了大半日的裕芙宫终于回复安静。 傍晚时分,宋琛过来用膳。 小乐儿的作息很有规律,跟吃过晚膳的父皇母妃玩过一会,待天黑时,已经打起了哈欠,父母俩略有不舍的将女儿交由乳母们抱去哄睡,等到房中只剩两人,也说起了贴心话。 “今日热闹吗?乐儿乖不乖?” 他今日忙,没顾上过来。 “嗯。”她笑着点头,“来的人不少,乐儿也乖,没怎么哭闹,可给皇上长面子了。” 抬头看了看他,她又温柔关怀道:“皇上今天累吗?” “还好。”他随口回答,怀抱着美人,渐渐有些心猿意马。 温香美人入怀,让他难以抵挡。为了让她彻底恢复好身子,他忍到现在都还没碰过她,眼看已经过了四十多天,可以好好疼她了。 他稍稍俯身,贴在她耳边道,“从现在开始,朕再也不必孤枕独眠了。” 她明白他的意思,只羞涩垂头浅笑,在他马上要扑过来时,却忽的起身,狡黠道:“皇上且先容臣妾去沐浴。”说罢转身进了浴房。 美人回眸浅笑,让他如沐春风。他本想起身去追,想想却又作罢,已经等了这么久,不差这一时。 等会出来,看她还怎么逃。 不久,美人带着馨香出浴,才踏进寝殿,就妥妥的进了他的怀。 再不容许丝毫浪费,君王抱起他的美人,疾步进了帷帐。 “皇上……” 许久没有听到她的娇泣,这一声声温软的呼唤如同她更加丰润的身子,令他欲罢不能。 “雪儿,有你真好……” 他声音沙哑,却愈加卖力,竭尽所能的带她去往只属于两人的秘境…… ☆、第69章 妥协 有了孩子,日子好像都快了起来。 褚夫人寻来的乳母们早已进了宫,于是小乐儿眼下可谓整座皇宫最受欢迎的人,别看小人儿还不到百日,一出殿门可谓先呼后拥,乳母宫女外加小太监们少则也有十来个。 每日一早,金贵的小公主先摆起大驾去给皇祖母请安,等在福宁宫里被稀罕一阵后,再一路被抱回裕芙宫娘亲的怀抱。跟娘亲玩一会后,通常姐姐宋宁就会专门跑过来看她,她最喜欢姐姐啦,每次听见姐姐一本正经的给她念诗,她也张开小嘴跟着呜呜呀呀。 每次看见姐姐拍手,她也挥几下小手跟上,每当姐姐嘻嘻笑起来,她就高兴地小腿乱蹬,虽然她大部分时间只能躺在,但眼前的世界让她觉得十分有趣温暖。 而她最爱的,是被娘亲抱着。娘亲会用美丽的眼睛温柔看她,娘亲会用好听的声音唱歌哄她,娘亲会用软软的嘴唇轻轻吻她,娘亲身上总是香香的,她好喜欢。 她的父皇,也好喜欢。 侍驾太监良喜觉得,自打怡贵妃出了满月,皇上往裕芙宫跑得更勤了。从前是清晨出,日暮归,一日正常两趟,但自从怡贵妃跟小公主出了月子,天子经常连午膳也过去用,用完饭还要再歇阵晌,然后再回到勤政殿继续料理公事。 良喜手下有几个小太监不太明白,私下里悄悄问他,“公公,皇上他每日这样奔波,多累啊!” 良喜斜了小太监一眼,“累不累皇上心里有数,用得着你来操心!” 小太监讪笑,良喜抬头看了看天,心里却也感叹。这两天入了秋,日头没那么毒了,可就算前阵子盛夏炎炎,皇上只要能腾出空来,还是勤快的往裕芙宫跑。从前裕芙宫里只有一位让天子挂心,现在成了两位,这一大一小的两位美人,可算是把皇上的心栓牢了。 虽然裕芙宫一如既往承着盛宠,但落在某些人眼里,却如同一根长刺,让他们愈加按耐不住。 进入七月处暑,政务稍稍清闲了些,眼见近来朝堂没什么要事,竟有大臣开始谏言后宫选秀之事。他们的理由很简单,现如今的后宫有一位皇后,一位贵妃,但本应四角齐全的妃位却仅有容妃一人,未免太过空亏,为了皇室子嗣着想,他们奏请皇上开启明年三月的选秀。 虽然此乃后宫之事,前朝官员不便插嘴,但抓住龙裔这个强有力的因由,这些管闲事的大臣们腰杆就挺直了一些,况且还由平南侯许冀林领头,他们就更加无所顾忌了。 宋琛不是不懂许冀林的打算,他一个武将侯爵,处心积虑的联手几位文官奏请自己选秀,还不是因为近来对褚雪和李姣云娘家的封赏震动到他了? 宋琛不喜别人管自己的家事,需不需要其他女人,自己心里清楚,可许冀林联手群臣谏言选秀,这就有点逼迫的意思了,作为君王,作为一个有主见的君王,他不喜欢被逼迫。 许冀林在前朝忙活,他的妹妹许锦荷在后宫也没闲着。 兄妹俩想得很清楚,眼下褚雪风头太盛,才生了个女儿就已被晋为贵妃,若下一胎是个男孩,宋琛又要如何赏她?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宋琛是如何扳倒前废太子谋取的皇位,便更加在乎宋炽的这个太子之位。在炽儿顺利继承大统之前,他们但凡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允许变数横生。 所以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夺褚雪的宠。 褚雪再美,现在也已是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他们不信,整个天下,就再也寻不出第二个美过她的人,况且没有男人不爱美人,只要能往宋琛身边塞得进,那些个年轻貌美的少女们就不可能分不了一个褚雪得宠。 于是寻了一个天好的日子,许锦荷在太后面前旧事重提。 炎夏过去,借着习习凉风,当季的花开得正好,御花园里姹紫嫣红一片。许锦荷亲扶太后赏花,闲谈琐事。眼看近来宫中要事皆以汇报完毕,许锦荷轻咳了一声,随手折下一朵木芙蓉,递向太后,笑道:“近来司苑局的差事做的不错,您看这满园花开,争奇斗艳,多令人赏心悦目啊!” 太后微笑点头,没有过多言语,直等着她的下文。 就见她轻咳一声,道:“臣媳有一事要求母后,皇上登基将近一年了,现在天下安稳,百姓富足,皇上一心扑在朝政,乃是天下之福,但臣媳身为皇后,理应替皇上着想……去年除夕,臣媳曾向皇上提过选秀纳妃之事,您大约还记得吧,当时皇上说政务繁忙,无暇他顾,但现在朝政已入正轨,皇上当真该考虑一下了。” 她脚步停下,表情诚恳,认真看向自己的婆母,“臣媳明白,皇上看重怡贵妃,可子嗣一事也是大计,母后您也知道,我同容妃妹妹已色衰,再难以入皇上青眼,可怡贵妃虽然年轻貌美,但仅她一人,如何承担得起为皇上绵延子嗣的大任呢?况且眼下这诺大的皇宫,妃位上却只有容妃妹妹一人,着实,着实有些冷清了。” 话末,她似苦笑一声,“不怕母后笑话,以臣妾现如今在皇上心中的份量,这些话说出来,皇上未必会听,还恐招来厌烦。可臣媳真的是一心为皇上着想,故而只能来烦扰母后了,还望母后您,能帮着劝劝皇上。” 这番哀怨表白乍听之下真如一位明理的贤妇,但在深宫熬了这么久,太后岂会想不明白她的真正意图?她与她的兄长这一番劳心费力,说到底,不过是忌惮褚雪的恩宠,担忧自己的位子罢了。 但太后也有自己的考虑,宋琛独宠褚雪,与皇室而言未必算好事,她亲身经历过夺嫡,亲眼看见了先帝那三个儿子的下场,身为母亲与祖母,她绝不愿意此事再在宋琛身上发生。而宋炽,从小顶着世子之位,所受的教育也是最好,他身上的这个太子之名,太后不希望再变了。 况且,多进几个新人,多为她生几个小皇孙,这是身为祖母的很她乐意看到的事。 太后拉过许锦荷的手,慈祥道:“有你这样一位贤德的皇后,是皇上与天下之福,你的心意哀家都明白,改日,哀家也会跟皇上提。” 这件事与太后而言有利无害,许锦荷知道太后也动了心,顿时温婉笑道:“多谢太后。” 在御花园里应下许锦荷不久,太后就果真寻了个机会将宋琛请到了福宁宫。 这么多年了,母后还记得自己的喜好,宋琛才一踏进殿门,就瞧见了小榻桌上摆得几样小点心,样样都是他从前爱吃的,他心情不错,就先捏起最爱的栗子饼送进嘴中。 虽然已是君王,但回到自己面前就变成了个孩子,太后慈爱一笑,招呼宫人们上茶。 待又喝过几口热茶,宋琛才道,“母后叫儿子来,只为了这些点心?” 太后一笑,“你呀!为娘想儿子了,叫过来见见还不成?” 宋琛点头一笑,笑过后就求解的望向母后。 太后倒也开门见山,坦诚道:“听闻近来有人上折子奏请选秀?” 宋琛笑意一敛,微微点了下头。 太后于是直接将话挑明,“依哀家看,此事可以考虑了,你已登基近一年,可这后宫还是只有三个女眷,算上乐儿,也才五个孩子,这才历代帝王中,你这个年纪算是少的了。上回哀家问你,你说等怡妃生下孩子再说,现在母女平安,她又晋了贵妃,你应该不用顾虑了吧?” 见他不置可否,太后接着劝道:“哀家知道你的心思不在这方面,但现在后宫妃位上只有容妃一人,你觉得,容妃该怎么想?外面的人该怎么想?现在祺儿与宁宁还小,不懂这些,等他们再长大一些,又会怎么想?无论如何,先把四妃之位补齐才合礼法祖制。” 宋琛其实当真对选秀一事不怎么上心,如母后所言,他的心思并不在这,况且他自从有了雪儿,好像再也没对其他女人有过兴趣,但礼法和祖制又当真烦人,还有那些整日上折子的大臣,也委实叫他心烦…… 他想了想道:“母后说的有道理,但儿子觉得选秀这等兴师动众之事,实在不值得去做,不如就请母后做主,在京中物色几个人吧,一切就简。” 不就是充后宫吗,谁挑不是挑?叫母后来选,最起码选几个性子温和不惹事端的,令后宫平静就好。 虽然是让她来挑人,但太后知道,他松了口,这已是最大的让步了,这个孩子,主意太正,这性子实在太像他父皇。 太后点头,“好,那此事哀家替你去办!” 见母后再无要事,他点头,起身去了裕芙宫。 人送进来了,至少可以堵住那些烦人的文官之口,至于碰不碰,他们可管不着。 ☆、第70章 承诺 今日清闲,宋琛出来得早,待在福宁宫里坐过一会,再来到裕芙宫时,才赶上摆午膳。见他大白天的过来,褚雪很是惊奇,忙问道:“皇上怎么突然来了,用过膳了吗?” “嗯,闻着饭香就来了,有没有朕的份?”他轻描淡写的打趣。 她嘴角弯弯,忙伸手亲自拉人。 瞥见一旁小床里正伸手蹬腿的小乐儿,宋琛心情大好,立刻矮身去逗。而一看见父皇的脸,乐儿心情也不错,先是给了一个甜甜的笑,接着就开始呜呜呀呀的说话。 当爹的更加开怀,连忙伸手把小人儿揣进怀里。 小人儿现在长了眼界,不甘心老躺着了,要被竖着抱才满意,于是父皇有求必应,又照她的意思将人竖起来抱。 乐儿竖着看父皇,觉得父皇长得真好看,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就流开了口水,褚雪忙拿帕子去擦,边擦边笑,见娘亲笑得好看,小人儿就又笑了,咧开嘴,露出米分嫩的牙床。 父母两人满心柔软,都快忘了吃饭,直到如月在一旁轻声提醒,这才把乐儿交给乳母,去桌前用膳。 小乐儿满心疑惑,咦?为什么父皇和娘亲都突然不理自己了呢? 跟乳母玩了一会,小人儿觉得无聊,还是想去找娘亲,正好褚雪也用完了膳,听见女儿一个劲的咿呀,笑着起身去抱。 重又回到娘亲怀里,乐儿很是满足,娘亲身上香香的,父皇的声音也温柔,她玩了一会,有些困了,连连打起了哈欠,乳母见状赶忙过来接,将小人儿抱下去哄睡了。 殿中又只剩下两人,宋琛将她抱进怀里,想到刚才福宁宫中应下的事,决定还是要先告诉她。 他道:“过些日子,后宫可能要进几个新人。” 方才还因女儿与夫君沉浸在甜蜜满足里的褚雪顿时一僵。 前朝的事她也陆续有听说,她知道一直有人在劝谏他选秀,可他没有表过态,她以为他在顾虑自己,怎么原来不是吗?这么快,他就要纳妃了? 感觉到她沉默,他问道:“怎么了?不高兴了?” 她摇头,轻声道:“没有,皇上纳妃是喜事,臣妾不敢。” 声音里明显带着委屈,他抬起她的下巴,凝视了她一会,见她硬挤也挤不出笑来,终是叹息一声,道:“果真不信我?朕答应过的事朕自己记得。” 他答应过的事? 她也凝视他的双眼,终于记起,去年夏天来京路上,在那处瀑布之前,他曾答应过她,磐石无转移。 是啊!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他望向她的目光温柔坚定,当中还有不被信任的微微责备,但更多的却是心疼,她心里一顿,忽然觉得自己应该相信他。 酸楚的心霎时安定下来,她点头,重又靠进他怀里,眼眶有些微湿。 “臣妾相信皇上。” 她身上有淡淡奶味,还似有沐浴过后的清香,他不禁奇怪,问道:“沐浴了吗?” 她笑了一下,点头,“嗯,今早抱乐儿,不小心被她尿了一身,只好沐浴换了身衣裳。” 提到心里的小人儿,他也笑了,笑过之后,手却开始乱动。 她一惊,忙推拒,“皇上,现在是白天,大中午的……” 没容话说完,温软唇舌就堵上了她的嘴,他使劲花招,将美人吻得绵软无力,待她迷蒙一片,他才哑声道:“今日清闲,我们多歇一会也无妨……” 话未落地,衣裳已经落地。 生产已近三月,她的腰身早已恢复,上围却依然傲人,虽已是熟悉的美景,但每当见到,他就仿佛立刻变成一个幼小的孩童,顷刻入迷,再不顾美人的哀求,只尽自己的本能。 这日,裕芙宫的寝殿,罕见的在白日里想起了恩爱却羞人的声响。 ~~ 没过多久,京中但有妙龄女儿的四品以上官员府上,都收到了一份来自福宁宫的请柬。 请柬中提道,太后将于一个月后在皇宫御花园举办一场赏花宴,邀请各位尚未定亲的适龄贵女入宫赏花。 毫不意外,户部尚书罗世臻的府上也接到了这份请柬,罗家小姐罗姝再过几月就满十六岁,尚未定亲,正在受邀之列。 深闺中的罗姝蹙眉独坐。 她实在不愿进宫赴这个赏花宴。 是个人都能明白,这次宫中的邀请,明面是赏花,实际却是一场小规模的选秀,现如今后宫只有三位女眷,到时但凡哪家的贵女一旦被看中,定是要去充实后宫的。 伴君侍驾,当上皇妃,这也许是天下许多女子的梦想,可偏偏不是罗姝的。她生在书香门第,虽并不心高气傲,却也有几分志气,她并不愿与他人共侍一夫,在那处深宫里葬送青春。更何况现在天下世人皆知,皇上宠爱怡贵妃,到时那些被选进宫的女子们,又有几分把握能赢得圣心呢? 而最最重要的是,她罗姝心中,已有良人。 罗姝想了许久,起身去父亲房中回话。 “爹,娘,女儿不想进宫。”少女没有丝毫犹豫,坚定地看着父母。 罗尚书重叹一声,道:“爹娘何尝想让你去哪个地方?可这是太后的懿旨,咱们没法拒绝啊!” 这天下间,但凡真心疼爱子女的父母,都不会愿意拿孩子的终身来换自己的荣华。 罗夫人也紧紧皱眉,拿起那封请柬又看了一遍,却忽然眼睛一亮,道:“太后懿旨只说令尚未定亲的女孩进宫,咱们可以为姝儿赶紧定门亲事,如此我们不就可避开此事了?” 罗姝闻言一怔,抬眼看向父母,却见父亲想了一会,复又摇头,“可是,急匆匆定下来的亲事,对姝儿也未必是好事啊!倘若遇人不淑,岂不更耽误了孩子?” 罗夫人欲言又止,半晌也叹了口气,没再做声。 可刚才娘的话却让少女看到一线希望,她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开了口,“爹,娘,女儿心中,其实,其实有一个人,如果他能来提亲,女儿愿意……” 作为教养良好的大家闺秀,能在父母面前坦诚说出此言,其实需要极大的勇气,可此时,她已不想再犹豫,她不想因为一时的羞涩怯懦而误掉终身幸福。 乍闻此言,罗大人颇感惊讶,罗夫人却并无多大意外,当娘的手拉过女儿,轻声问道,“可是在京卫司当差的那位秦公子?” 罗姝睁大眼睛,惊讶的望向母亲,她从未说过,母亲怎么会知道? 罗夫人又岂不明白? 女儿一向不太喜爱热闹,但每逢沈家有个什么喜事,却必会跟自己去。若说是喜欢跟表妹沈婷相处,可表姐妹其实是时常见面的,而只要去了沈府会遇见谁,罗夫人仔细琢磨一下也想得明白了,她也有过少女的时候,明白女儿的心思。 只是秦家人…… 自从两年前察觉到女儿的心思,她曾私下里跟小姑,即秦远的舅母打听过秦远,知道人家一直没有定亲,可那有什么用呢,她听小姑说也向秦家委婉转达过罗姝的心思,可两年了,那家人却一直没有动静,兴许,兴许是秦远看不上自己女儿? 可这些心思,罗夫人一直埋在心里,从未曾让女儿知道过,她有自信,她的女儿无论人品样貌,皆是京城中闺秀的翘楚,秦家人没有动向,大约是缘分未到,而并非她的女儿不够好。 罗姝见母亲猜到了自己的心思,难免有些脸红,她默了一会,才轻轻点头。 罗夫人不想让女儿进宫,更不想让女儿因此事胡乱定下亲事而耽误终身,她有心成全女儿,最后,拍了拍女儿的手,安抚道:“娘知道了,这事容爹娘好好想想,放心吧,我们不会让你进宫的。” 少女欲言又止,犹豫过后,终于点了点头,退出房去。 再度回到闺房的少女心内依然无法平静,思来想去几番挣扎,终于定下一个决心。 这日临近正午,尚在衙门里的秦远忽然接到一封信。 信中字迹隽秀,似是出自女子之手,其中寥寥数语,只简单一件事,有人想要见他一面,道有要事相商。 秦远止不住疑惑,几番思索,实在想不出是何人要见他,但虽然疑惑,他却依然按照信中所写,在指定的时辰到了指定的地点,前去赴约。 是一家茶楼。 门外有等待他的小丫鬟,见他到来,小丫鬟轻施一礼,没有过多废话,直接将他引至三楼的一处雅间。 丫鬟为他轻推开房门,秦远脚步顿了顿,终是踏实迈了进去。 但眼前的情景却让他愣住了。 安静的房中只有一位婷婷少女,见他进来,蓦地由座上起身,微微僵了一下后,向他施了个礼。 少女面色绯红,垂眸轻声开口,“小女罗姝,见过秦大人。” 秦远对于眼前的少女还是有些印象的,此刻听到她的姓名,也终于确定了她的身份。距离上一次在外祖母家的正式见面,已经过去了近两年,眼前的少女似乎长高了不少,加上此刻在他面前羞红的面色,倒叫他一时有些无措了。 秦远轻咳了一声,微微点头,道:“今日是罗小姐邀在下前来的?” 罗姝依然涨红着脸,却也坦诚的应了声是。 这样的姑娘,似乎不像能做出私下约见外男的事。 可她明明做了。 秦远更加疑惑,问道:“那……不知小姐邀在下前来,所为何事?” 做出这个决定,行到这个地步,罗姝下了极大的决心,也明白现在到了非开口不可的地步,她沉了沉气,终于抬眸望向眼前俊朗的青年,问道:“小女确有一事相求……听闻大人尚未定亲,不知大人,觉得小女如何?” ☆、第71章 勇气 “听闻大人尚未定亲,不知大人,觉得小女如何?” 乍闻此言,秦远愕然。 私下约见,又在他这种陌生男子面前坦露心迹,这实在不是一位大家闺秀该做的事。可眼前的少女此刻面如米分桃,却在羞涩之中叫他感到一种叫做勇气的东西。 身为一名男子,面前的少女已经开口,他亦不应扭捏。他怔楞过后,缓声问道:“不知小姐何出此言,你我才第二次见面,小姐如此一问,倒叫在下惶恐。” 罗姝一怔,须臾,垂头轻声道:“或许在大人心中,你我是第二次见面,可于我而言,已经见过大人许多次了。每年沈家老夫人的寿辰,或是沈家其他喜事,我都会去,也都会见到大人,大人只是,没有注意到我吧。” 今日之事已经至此,偷跑出来一趟也不容易,罗姝鼓足了勇气,决定将心事和盘托出。她顿了一下,继续道:“今日之事,大人或许会觉得我轻浮,但实不相瞒,我对大人其实已仰慕许久。我知道,深闺女子,本不该行此言,但我已是无可奈何。” “小姐严重了,在下区区平庸之辈,何德何能敢得小姐芳心……” 眼见少女已主动至此,秦远不得不开口应声,只是他的话还未说完,才稍稍一停顿,就又被少女主动接了下去。 罗姝微微蹙眉,秀美脸上有些许无奈,她道:“大人也许还不知,过些日子京城中有不少未出阁未定亲的闺秀会进宫,名为赏花,实则选秀……我虽为女子,却也有几分志气,深宫之地,非我所愿,我亦不愿为人妾室。所以,我才斗胆,今日邀大人一聚,我心中还存有几分侥幸,心想若大人能看得上我,或许,或许愿意帮我一把。” 少女此言一出,秦远终于彻底明白了今日之邀的用意,他虽对两年前母亲所提过的眼前少女的心思还略有印象,但今日她的主动起初的确是大大惊到了他,而眼下少女言至于此,他终于明白了少女的主动因何来来。 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情绪。 提到选秀与深宫,他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那个女孩,雯雯。 虽然雯雯依然在他心中,但他头脑清醒,亦明白他们根本已经不可能了。近一年多的时光,他虽然依经常想起她,却全是担忧与心疼,这种牵挂是一种使不出的力,叫他无处自责,也无可奈何。 他总是无可避免的得到她的消息,比如她生了女儿,被封贵妃,受尽帝王的宠爱,比如后宫表面祥和,实则暗潮汹涌,皇后一党在怂恿群臣请求圣上选妃,目的就是要夺她与娘家的恩宠…… 当明知不可能,他依然牵挂,更多的是心疼,心疼她卷进深宫的风暴暗流,而自己却半点都帮不了她。 或许也可以帮,他现在已是褚霖的义子,她名义上的义兄,或许将来有一天,她会需要自己的帮助。 拨开纷乱的思绪,眼下的事还需他的回应。 刚才少女的一番坦诚其实让他有几分熟悉,这是生平第二次,女孩子当面向他表白,虽然第一次只是那个小女孩的义气之言,但他相信现在的这个少女,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又是一位可能要将命运葬送于深宫的少女,他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有些不忍。 他有心相帮,但这不是简单的帮忙,此事关乎两人的终身。 一阵沉默过后,他终于开口,他敛眉认真道:“能得小姐青眼,实乃在下三生有幸,但此事关乎你我终身,小姐万不可意气用事。” “我没有意气用事,我对大人的心思,已经存了几年,我曾以为随着年纪增长,也许这种心思会淡去,可没想到,它竟一天比一天强烈。” 罗姝淡定开口。她已经把想说的都说了,她不怕了。 面对如此真诚的少女,秦远再无法说出什么,他又默了一会,轻声道:“今日之事有些突然,如果小姐不介意,请容在下缓一缓。” 其实眼见秦远先前的反应,罗姝已经料到了,他并没有喜欢上她,但她已经勇敢迈出了这一步,这样的结果,她不遗憾了。 与两年前的那个小女孩不同,她虽然依旧羞涩,但已经足够勇敢。她把心事告知,她相信他是君子,就算不会选她,也不会将此事传扬。 已经争取过,就算没有结果,那命运再安排给她其他人,她不会扼腕后悔了。 罗姝点了点头,作为对秦远的回应。 事已至此,孤男寡女,不可久留,秦远起身道了声“告辞”,先出了雅间的门。 待从窗中望见他的身影走远,罗姝才缓缓下楼,进了自家的马车。 未来如何,听凭命运安排吧。 ~~ 不同于女儿的直率,罗氏夫妇此刻却有些两难。 他们当然不愿送女儿进宫,但纵然女儿向他们坦诚心事,他们仍然略有迟疑。秦远一表人才,秦家门风也好,身为父母有心成全女儿。虽然本朝也有女方提亲的先例,但此时找媒婆其实非常不妥。 京中大多数官宦人家都已知晓太后欲为皇上选妃的消息,若此时传扬出他们罗府寻媒人向秦家提亲,就是明显的逃避选妃,往严重了说,可是大不敬。 所以,若想成全女儿,大约需罗大人亲自出面。 罗大人在乎的并非面子,而是女儿。 若他主动出面这门亲事能成,他替女儿争取一回又有何妨?只是女方主动,总显得不那么矜持。 罗夫人何尝不是这样认为?她亦是担心女儿若是将来嫁进秦府,会被婆家看轻,她的女儿娇生惯养知书达理,不该受轻视委屈。 夫妻二人商议了两日,最终,依然是疼爱女儿之心战胜了那些未知的后顾之忧,罗大人决定,找机会私下里与秦穆将军一聚,替女儿先迈出这一步。 ~~ 自与罗姝见过面后,秦远内心始终不能平静。 他不知道应不应该帮这个少女。 扪心自问,他很清楚内心还有雯雯,他还放不下她,可他其实十分清楚,他与雯雯已经再无可能。就算再无可能,他想他也会继续把她放在心中,可永远记挂着她,是否就代表此生始终孤身一人,再也不成家呢? 他是家中独子,他若不娶,岂不断了秦家的香火? 与孝道而言,他也知道他不可能这样做。可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再爱上别人,如果娶来一名女子,让她为自己传宗接代孝敬父母,自己与她相敬如宾,却给不了爱,会不会有些残忍? 那位主动向他坦露心迹的少女,其实率真美好,他不太忍心耽误她。 可自己若不答应,伤了她的心不说,她也许会就此进入深宫,埋没美好的青春,她明明也不愿意啊! 一瞬间忽然又想到雯雯,不知她当初被皇上看中,即将嫁入王府时,内心是否也曾痛苦过? 心里一阵刺痛,又仿佛忽然有光而至,他似乎想通了什么。 他想通了,他既然已经错过了雯雯,无法将她从深宫中救出,造成了终身的遗憾,那现在,就不要再让另外一位少女葬送青春了。 左右母亲也很满意这位叫罗姝的姑娘,既然总是要娶亲成家,不如就选这一个吧。 秦远心中释然,推开门去了父母面前。 秦穆还在为忽然收到户部尚书罗世臻私邀而困惑,他与这位文官甚少来往,平日朝堂相见也只是同僚之间的客气寒暄,但这位大人却忽然邀他私下会面,倒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正当他捏着来自罗府的请帖暗自思量的时候,就见秦远来敲自己的房门。 见儿子一脸严谨,他以为这是公事上遇到了什么难题,便暂时放下了手中请帖,道:“是公事?去书房谈。” 刚要抬脚,却被秦远一拦,秦远微微俯首,道:“爹,就在这里说吧,娘在场也好。” 秦夫人听见儿子提到自己,由榻上起身,来到近前,问道:“你这般严肃,可是出了什么事啊?” 秦远轻咳了咳,道:“爹,娘,儿子从前不孝,误了终身大事,很令您二老操心……现在,儿子想成家了。” 乍听此言,秦穆夫妇皆是一顿,待反应过来,秦夫人立刻满脸喜色,靠近儿子问道:“好孩子,你终于想通了!快告诉娘,可是看上了哪家姑娘?” 秦远没有扭捏,只是轻声道:“儿子觉得,上次娘提到过的,罗大人家的那位小姐很不错,不知爹娘觉得如何?” 秦夫人眼睛一亮,她早就中意那位姑娘了,不然两年前也不会撮合两人见面呀,虽然过了那么久,但她还会时不时的打听一下人家有无定亲。现在好了,姑娘还未定亲,自己儿子也动了心思,当娘的心头忧患立即好了多半。 秦夫人道:“念修的眼光就是好,为娘也觉得那位小姐不错!” 见母亲开心,秦远心里总算舒畅了一些,虽然不是他梦寐以求的人,但能令父母开心,也算是一桩好事。他道:“那就请爹娘做主,代儿子去向罗家提亲吧,听说太后要为皇上纳妃,罗小姐大概也在人选之列,儿子希望,不要再错过这段良缘。” 秦穆方才还在疑惑罗世臻的私邀用意,眼下听见选妃一说,忽然心中有了猜测,莫非那罗家不愿女儿入宫,是要同自己议亲的?毕竟他也从妻子口中听说过,那位罗姝小姐似乎对儿子有意。 不过不管怎么样,既然儿子先开口了,这就是好事。儿子从前心中想的那个人已经不可能了,现在另选一位教养良好的姑娘,好好的过日子吧。 于是第二日罗秦两位大人的私聚,本应是罗世臻先开口,见面后,却变成了秦穆主动提亲,罗世臻惊讶之余暗自欣喜,这样一来,即全了女儿的念想,又没失掉女方家的矜持,真真是一件好事。 因都彼此满意对方的孩子与家世,两位家长没有过多废话,很快就口头议好了亲事,秦家人商议后,决定邀请秦远的舅母做媒,走一趟换庚帖的过场。 作为两家共同的亲戚,沈夫人非常乐见此事,于是在收到宫里赏花帖十天之后,朝中两位重臣,秦穆与罗世臻低调的结成了姻亲。 ☆、第72章 选妃 时候不久,褚雪从进宫探望自己的母亲口中得知了秦远定亲的消息。 她略感惊讶,上次小乐儿满月时还未听到任何风声,怎么秦远哥哥忽然就定亲了? 不过想想也对,秦远哥哥已经二十二了,是该成个家了,如此,秦穆叔叔他们也能安一安心。 “那位罗小姐母亲见过吗?人品如何?”她好奇地问母亲。 母亲微笑,“是户部尚书罗大人的女儿,罗家门风良好,罗夫人也素有贤名,这位罗家小姐,自然不会差。” 自打认了秦远做义子,褚霖夫妇愈加喜爱这个小伙子,对他的事自然也上心,因此见他结了门不错的亲事,老两口都由衷欣慰。 褚雪闻言放了放心。 命运把他们带向了不同的人,这已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无论如何,她都希望秦远能幸福。 想了想,她笑问道:“婚期可定下了?现在我们跟秦家是干亲,到时候少不得要送一份大礼呢!” “那是自然!”母亲笑着回答,“听说婚期定在了明年五月,我与你父亲可得好好准备一番。” 褚雪想了想,道:“我也想送份礼,到时出不了宫,母亲就帮我带去吧。” 见母亲点头应下,她就吩咐如月雁翎,“这几天去库房里看看,一定要寻件拿得出手的。” “是。”两个丫头都笑着尊礼。 谈完令人心情舒畅的事,褚夫人看看女儿,欲言又止,褚雪微微一顿,笑道:“母亲想问就问吧。” 母亲叹口气,“听说太后要为皇上选妃了?” 她微微敛笑,“是有这回事。” 母亲并不知宋琛对她的承诺,因此瞧见母亲眉间担忧,她安慰道:“太后为皇上子嗣着想,选妃一事自然无可厚非。母亲放心,女儿没事。” 褚夫人再没说出什么。她虽然不愿女儿被夺宠,她女儿嫁的是天子,虽然一直承受盛宠,但现如今的后宫的确有些清净,这样的局面总是难免的。 身为臣民,纵有爱女之心,但这种事,他们无法做主。只希望女儿和外孙女,能一直顺遂吧。 如从前一样,知道中午宋琛会过来用膳,褚夫人于正午前出宫回了褚府。 ~~ 京城是个世家权贵云集的地方,此次收到选妃请柬的人不在少数。各人有各人的志向,不同于罗姝,兵部尚书赵璩的女儿赵婧可谓难掩兴奋,跃跃欲试。 她今年十七,正是大好年华。在京城一干贵女中,她的样貌堪属上乘,加上父亲又是当朝重臣,她的心难免高傲些。 她看不上近年来向自己提亲的那些贵公子们,虽然那都是些家世不错的,当中也不乏品貌出众者,但在赵婧看来,这些人都配不上自己。 她觉得以自己的品貌,若早生几年,总能当上王妃一等的尊贵夫人,她最羡慕的人,当属沛国公家的女儿,现如今的皇后许锦荷,因夫君有本事,人家先是王妃,而今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但无奈的是,她生的晚,到她适嫁时先帝亲封的皇子已经没几个,而且个个都成了家。 正当她扼叹命运不公时,这封忽然而至的请柬叫她看见了希望。 伴君侍驾,当上皇妃,岂不比要随夫君偏居一隅的王妃要好得多?况且现如今的君王正当盛年,听闻相貌也是一等一,若能陪伴君侧,该是件多么难得的幸事? 虽然听说皇上宠爱怡贵妃,但赵婧一点都不灰心,她自己也是美人,又比怡贵妃年轻,她不信,自己这样的黄花处子,岂会比不上一个已经生过孩子的女人? 正当赵婧满怀信心准备进宫赴宴的时候,散朝归来的父亲赵璩又给她带来个好消息——因他们赵家一直追随平南侯,有了平南侯的牵线,许皇后愿意帮赵婧,让她能顺利入宫。 赵婧信心倍增,皇后可是后宫之主,平南侯现如今在朝中的势力更是不可小觑,有他们这样发话,自己不但一定能进宫,相信进宫后的日子也会更加顺遂。 一时间,赵家上下欢欣鼓舞,为十几天后的赏花宴全力做好准备。 ~~ 八月中秋前夕,皇宫御花园,迎来了一批妙龄贵女。 虽已仲秋,别处大都已无花可寻,但宫里汇集了各地的名花异草,加之司苑局花匠们的精心料理,眼下的御花园,依然繁花似锦。木芙蓉与秋海棠争艳,金桂红桂飘香,更有千菊盛放,再加之槭枫红叶,绚烂夺目,放眼望去,园中乃是一派不可多得人间美景。 三十来位妙龄少女汇聚一园,挨个向太后皇后行礼。即是以太后的名义发下的请柬,太后必要来亲自过目,而许锦荷作为皇后,当然也要亲临。 李姣云和褚雪都避在自己宫里,她们觉得,与其去看那一个个的妙龄少女,还不如留在宫里看自己的孩子,便找借口向许锦荷告了假,许锦荷当然应允,在她看来,自己想安排人进宫,没了这两个碍眼的女人,反倒会顺利许多,所以对于两人的回避,她求之不得。 今日进宫的少女,个个都是模样标致的美人,加之都知道今日是选妃,每个人都精心装扮了一番。太后眼观陆续上前请安的少女,脸上挂着淡笑,微微颌首,显得高贵又不失亲和,而许锦荷则人前一贯的端庄做派,表面看去,很适合她皇后的封号。 待看到缓步上前行礼的赵婧,许锦荷终于放了放心,在一干少女中,赵婧的姿色可谓上等,家世又高,若自己向太后力荐,太后应该会看得上。至于宋琛那里,这样的美人,虽然略逊于褚雪,但胜在年轻,她觉得宋琛应该会想要尝个新鲜的。 果然,就见当赵婧自报家门行礼起身后,太后眼中微露出满意的神色,许锦荷踏实了不少。 待少女们一一请过安,太后心中也略有了些数,儿子既然让自己做主,那从家世好姿色佳的里面选出三个填满三宫,不是什么难题,至于以后的嫔位,就看儿子的了,等他什么时候又有了中意的人选,自己做主就是了,儿子对她这样让步,已是难得。 少女们在御花园中赏了半日的景,又在宫里用过午宴,待到下午便都出了宫,各自回了家。 难得进宫一趟,能亲眼见到皇宫的奢华尊贵,少女们都难以抑制心头的激动,不过众人也都略有些失望,她们以为既是选妃,总能得见天子真颜,可大半天的时间里,露面的却只有太后与皇后两位贵人,连那位传闻倾国倾城的怡贵妃长什么样,她们却都没见着。 但若能被选中入宫,这些就不是什么神秘的事情了,而至于谁能得太后青眼,只能看各自的造化。 赏花宴结束后,许锦荷并未着急,等太后她老人家歇息足了传她,她再开口说出自己的意见,毕竟她是后宫主母,为皇上选人,她有发言权。 待晚膳过后来到福宁宫坐稳,她未先说什么,只听太后开口。 太后道:“传你来,没有别的要事,哀家想问一问你的意见,今日这些贵女你也都见了,不知你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许锦荷垂眸笑得温和,“臣媳听太后的,一切但凭太后做主。” 太后笑道:“皇上偷懒把事都推给哀家,你怎么能跟他一样袖手旁观呢?你是后宫之主,这事总要问一问你。” 太后拿出一大名册,翻检出一份,递到她手上,道:“哀家觉得,这个不错,安国侯的孙女胡聘姌,你看呢?” 太后的娘家姓胡,许锦荷一听这个胡聘姌的出身就明白了,这是太后的自己人,她接过名册看了看,这个姑娘她略有印象,样貌还不错,就是年纪不大才十五。这么小,不知宋琛能不能看得上。不过这倒不用她操心,既是太后安排的人,她只管应下就是了。 她笑点头,“太后的眼光真好,臣媳也深以为然。” 因宋琛只答应把四妃之位填满,褚雪已是贵妃,不算妃位,因此此次满打满算,只有三个名额,许锦荷眼见太后已经安排了一个,只怕自己再不开口,会失掉机会,于是她作势继续翻了翻名册,寻出赵婧的名册后,向太后荐道:“臣媳今日记得有一位贵女相貌出众,家世也很不错,好像正是这位,兵部尚书赵璩大人的女儿。” 太后闻言接过名册,也回想了起来,点头道:“是不错。” 于是三妃之位又订下了一位。 剩余的一个名额好选,太后随便选了位生辰八字不错的世家女子,许锦荷见其出身并不强势,也没提什么意见。 短短一日间,此次选妃之事,算是有了结果。 虽然宋琛说过请太后做主,但毕竟是替他挑的人,第二日晚间,太后就命人将宋琛请进了福宁宫,跟他说了一下此次选妃的结果。 宋琛听后并没有马上应是,而是带来了一个消息道:“前几日前朝有金丽国使臣来访,其国国主,有意与我大齐结为邦交。” “这是好事。”太后放下手中原定的三妃名册,点头道:“金丽以东的东扶,一直对我朝虎视眈眈,金丽此次若能倒向我朝,倒是一件大好事。” 宋琛深以为然,续道:“儿子也以为如此,所以打算给金丽和亲而来的那位羽裳公主留一个妃位。” 太后这才明白,原来金丽拉拢大齐的方式是派来一位和亲的公主,这相较与那些无关痛痒的奇珍异宝,的确更有诚意,而他们理应给这位即将远道而来的公主一个合适的位子。 太后点了点头,道:“以你的意思办吧!” 说罢执起笔翻开名册,将那位最后定下的姑娘除了名。 她自己的人当然要留,其余两个相较起来,赵婧的出身更高,当然更有理由留下。 宋琛看着母后手上的动作,没有半点意见。 其实关于那位什么羽裳公主,他并没放在心上,在他看来,既是要填充后宫,是谁并不重要,若能兼顾大事,他当然会做。 至此,选妃一事尘埃落定。 ☆、第73章 溺爱 福宁宫那边定下人选不久,消息就传遍了后宫。 许锦荷暗自庆幸,幸亏早一步把赵婧定了下来,而赵婧模样家世又的确不错,才没有因金丽国那位公主到来而落选,倘若有什么万一,她手上失了这么一个人,以后的后宫就很难把控了。 现在看来,胡聘姌铁定是太后的,赵婧的母家牢牢掌握在兄长许冀林的手里,自己使唤起来不成问题,至于那位羽裳公主,尚不知是位什么样的人物,不过既是来和亲的,模样应该不会差,到时候她远离故国孤苦无依,自己稍微用些法子,应该也好收伏。 虽然眼看又要来三个分享夫君的女人,她心里终是难以痛快,但一想到能分掉褚雪的宠,她又不那般介怀了。 无论如何,只要能摘除眼前这个最大的威胁,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也愿意去做。 相较于许锦荷的殚精竭虑,褚雪这边倒是淡然的多。 乐儿渐渐长大,精神越来越好,白日只要上下午各睡一小觉就足够了。 这日上午,褚雪跟乐儿玩了一会,眼看小家伙又打起了哈欠,褚雪笑了笑,将女儿抱进怀,轻哼着小曲哄她睡。 却见雁翎匆忙踏进殿中,本欲开口,看见母女俩的情景,又将到嘴边的话语咽了回去,只默默立在一旁。褚雪知道这丫头有事,但也没着急,依然轻声哄着臂弯里的小人儿。 小乐儿明明困了,却似乎还有心事,想闭眼又舍不得,挣扎着抬起眼皮想看看娘亲,娘亲笑得好看温柔,用愈加温柔的声音哄她,她安下心来,一会就睡踏实了。 瞧着睡在怀中的女儿米分嫩的小脸,精巧的眉眼,还有根根分明的长睫毛,褚雪的心都化了,低下头轻吻她的小额头,才将小人儿交到乳母手中。乳母小心翼翼的接过小公主,微微屈膝,回了小公主自己的屋子。 褚雪这才看向雁翎,问道:“怎么了?” 趁着刚才等待的功夫,雁翎已经冷静了些,没了方才着急的样子,她平静道:“主子,听说皇上跟太后已经定好了进宫的人。” 褚雪心中微微一顿。她虽然相信宋琛,但毕竟是要以后日日面对的人,她问道:“哦?都是哪家的贵女?你可清楚?” 雁翎点头,“听说,除过金丽国那位来和亲的羽裳公主,另两位分别是安国侯家的三小姐,和兵部尚书的女儿。” 褚雪稍感意外。 那位羽裳公主,昨夜她听宋琛提到过,见他只是轻描淡写带了一句,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她也就没当回事。至于安国侯家小姐,她早就知道那是太后的侄孙女,听说年纪甚小,才刚要满十五,把她定下,应是太后的意思。但没想到,居然还有兵部尚书的女儿…… 兵部尚书赵璩,也是当年映月血案的凶手之一。 这个人一直追随沛国公,当初正是由沛国公举荐上位。沛国公年老退休后,他的主子就变成了平南侯许冀林。当年若无这位兵部尚书帮着许冀林捏造伪证诬陷爹爹岳澜,她现如今也不会成为一名孤女。 而他的女儿如今竟又要进宫,这其中少不了许家的安排吧! 褚雪冷笑,看来未来的宫闱,少不了又要热闹一场! ~~ 傍晚的时候,宋琛过来用晚膳。 刚刚吃完,当爹的就赶紧起身去抱尚在乳母怀里的小女儿。方才他们用膳的时候,小乐儿虽然没哭没闹,但一直在跟乳母咿呀,仿佛在问父皇和母妃怎么还不过去抱她。小婴儿纯净的声音让父皇的心软得一塌糊涂,连饭后消食的热茶都没喝,就赶紧去安慰小家伙。 褚雪也陪在一旁,微笑看着父女俩的互动,心里暗自感慨。 自生下乐儿,这是她来到宋琛身边后过得最轻松的一段日子。 经历过前几次的事,许锦荷有所收敛,没再来寻自己的麻烦;宋琛心中记挂着她们母女,每日忙完政事就赶紧过来看她们;加之兄长一家也会了京,娘家褚府的亲人终得团聚。 最快乐的是,她的小乐儿在慢慢长大,不知不觉间就从刚生下时那个米分米分软软的小团长成了一个会咯咯笑,会手舞足蹈的小胖娃娃,能陪着女儿一天天成长,她很满足。 ~~ 小乐儿的百日正赶上了中秋佳节。 今儿是佳节,朝廷休沐。宋琛不用早朝,一直陪在母女俩身边。 用过早膳,当爹的就亲自抱着小闺女来到福宁宫请安。虽然五个皇孙每日都来请安,但太后最想的,还是这个小开心果。小乐儿也喜欢皇祖母,一到见祖母,不用人逗就先给个甜笑,乐得一向端庄的皇祖母瞬间变成一位慈祥的奶奶,亲自抱着她亲亲哄哄。 眼见母后与女儿的亲昵,宋琛着实欣慰,前面四个孩子都没在母后身边养,现在总算来了一个,让母后好好享受了回天伦之乐。 今日要为乐儿摆百日宴,仍有宗亲命妇们要进宫来热闹热闹,不过与前几次不同,由于今日举国休沐,一向规矩严苛的上书房也放了假,来跟乐儿玩的除了姐姐小宋宁,还多了两位哥哥。二哥三哥可是大忙人,忙到经常见不到,现在齐齐冒出来,小乐儿更开心了,靠在娘亲怀里,直直的看着哥哥姐姐的嬉闹,一个劲的咿咿呀呀,仿佛想要快点长大,好跟哥哥姐姐一起追跑。 因今日天子在场,百日宴席显得有些肃穆,又因晚间是团圆夜,宴席就没有拖沓,早早散了。褚雪因见到了秦夫人,便赶忙将早已备好的一份礼交到她手上,请她转交给秦远哥哥的未婚妻罗姝,算是略尽自己的一份心意。 从小到大,她一直把秦远当哥哥,而罗姝,就会是自己的嫂子,虽然不能与秦家相认,但能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总是好过一些。 秦夫人道谢后离去,没过多久,宫内又重复清净下来。 ~ 小乐儿跟着父皇母妃回了裕芙宫,因今日表现的好,大大长了父皇母妃的面子,小家伙被允许跟着父皇母妃一起歇晌,乐儿高兴极了,在娘亲怀里吃了会奶,就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等小家伙睡熟,褚雪轻轻将她放置在床榻里侧,就见那边宋琛跟她伸手,她会意,乖乖窝进了怀里。 她身上的奶香溢进鼻端,他喉头有些痒,其实听见刚才乐儿吃奶时大口大口的吞咽声,他就馋了,现在女儿睡着了,怀里的人就是他的了,他毫不客气的伸手去解她刚合上的衣襟。 她一惊,赶忙拦他,小声求道:“皇上,孩子还在这……” 他上手捏了捏,怕吵醒女儿,也压低声哄她,“乐儿才吃了一点,还有这么多,刚才宴上喝了酒,现在口干,雪儿乖,给朕解解渴……” 他的唇舌近在耳边,温热的气息抚弄得她发软,她没了力气反抗,心想既然只是口渴,就顺了他吧。美人才羞涩的闭起眼,君王已经几下扯开了衣服,迎着醉人香气过开了瘾。 只是渐渐的,褚雪就发觉自己被骗了,他开始玩起花样,抚弄得她忍不住要娇喘。她伸手去阻,又轻声求他,“皇上,好了,再这样下去,乐儿要醒了……” 未完的话被堵在一场深吻里,他轻车熟路,片刻得逞。 等到彻底沦陷,褚雪才明白过来,原来他的所谓的渴,是在身上。 这场午觉,小乐儿睡得格外舒服,睡梦中的小人儿觉得,自己好像又被娘亲抱在怀里,娘亲轻轻摇晃,一下一下,舒服极了。 一个时辰后小乐儿睡醒,发现父皇和娘亲还在睡,小人儿觉得无聊,开始练习前几天新长的本事,她鼓足全身力气,小腿儿使劲蹬,一下就翻了个身,小人儿得意极了,想让娘亲夸夸她,却见娘亲的脸红扑扑的,正窝在父皇怀里安睡。小人儿觉得小胳膊快没力气了,想赶紧让娘亲来看自己,于是使劲憋出一声响亮的“啊……”。 褚雪一下惊醒。 她反映了一阵,才想起刚才的声音是女儿的,欲起身去寻小乐儿,等到微微抬起胳膊,却发现衣裳都根本不在身上了,只好爬去床尾寻,才勉强披好,只见乐儿已经累的趴在了床上。小乐儿虽然蹬腿时挺有劲,但她现在的日子算来,能自己撑一会已经很不错了。 褚雪看着憨态可掬的小人儿,笑着靠近把她翻了个,抱了起来。 宋琛也醒了,却一直没动,只静静躺着看着母女俩,俊美的眼中还残留方才的饕足。 才刚抱到怀里,却见小家伙憋红了脸,褚雪暗道不好,还未来得及起身,一股热乎乎的暖流已经进了怀,又被女儿尿了一身。 褚雪以为宋琛还睡着,就没出声,只对着乐儿咬了咬唇,手指轻点她的小脑袋佯装生气,乐儿以为娘亲在逗她,呆愣了一会,便咧开嘴露出小牙床,给了娘亲一个甜甜的笑。褚雪生不起气,也笑了起来,却听身后传来声沉厚的音儿,宋琛听见她轻声笑,好奇道:“怎么了?” 褚雪转身,抬抬胳膊给他看怀里的小祸首,道:“这个坏家伙,又尿了臣妾一身。” 小乐儿望见父皇,也给了一个甜笑,父皇很受用,于是顺意给她求情,哄她娘亲道,“那就去沐浴一下吧,换身衣裳,等会也好去毓合殿。” 今日中秋,宫里要在毓合殿办团圆宴。 褚雪点头嗯了一声,又想到什么,打趣他,“皇上也要沐浴吧?” “嗯,”宋琛这才坐起来,靠进她道:“正好,咱们一起。” 却见褚雪嗔了他一眼,下床去唤宫人们备水了。 这父女两个哪是歇晌,分明是来折腾她的! ☆、第74章 婵娟 裕芙宫里,小乐儿被乳母抱走换好了衣裳,待她吃饱,褚雪和宋琛两人也俱都收拾妥当了。正逢宋祺和宋宁兄妹俩过来跟小乐儿玩,李姣云也陪着一起过来了,一大家人热闹了一会,眼见时辰差不多,便一起去了毓合殿。 上一次的除夕夜宴,因先帝刚去不久,那时的气氛还有些肃穆,但大半年后的这个中秋,气氛就很是不同了,加之因为有了乐儿,这晚的宴间颇为祥和温馨。 乐儿是人见人爱的小宝贝,虽然才跟皇祖母分开了半日,但一到殿间碰上面,就又被皇祖母抱进怀里亲了半天。太后这边还没稀罕够,宋谦宋祺宋宁就围了上去,一个个使出花样逗她笑,兄弟姐妹间甚是友爱。 独独太子宋炽略有些不合群,似是想去又不敢去的模样。 宋琛见了孤零零独坐的长子,很是奇怪,问道:“炽儿,你是长兄,不想去看看妹妹吗?” 宋炽今年十三岁,已是俊秀少年,但这位少年并不开朗,在褚雪看来,被封太子以来,他并没有得到舒缓,许锦荷加在他身上的担子似乎更重了,昔日在他眼中的那种压抑,似乎越来越盛。 听见父皇问话,宋炽身子一顿,朝向宋琛微微俯首道:“回父皇,儿臣不知如何哄妹妹,怕妹妹……不喜儿臣。” 这确实是实话,从前只有宋宁时,宋炽也一向是比较孤僻的哥哥,跟她不怎么亲近。 望见宋琛微微敛眉,许锦荷赶忙圆场,替宋炽解释道:“皇上,炽儿许是近来的功课太过繁重,有些疲累了,并非不喜跟乐儿玩。” 宋琛心中轻叹,缓声道:“功课上头,要注意劳逸结合,无需一个劲的死读书读死书。好了,今日家宴,放松一些吧,去看看妹妹,你们是亲生手足,万不可疏远。” 宋炽低头道:“是,父皇。”言罢起身时,却朝他母后的方向扫过一眼,目光中似有担忧。 母后不喜欢怡贵妃,也不喜容妃,若自己跟她们的孩子亲近,母后会不会不悦? 随着一道又一道精美的菜肴接连而至,中秋家宴拉开序幕。 选妃一事已经尘埃落定,虽然现在褚雪母女风头正盛,但许锦荷想到即将有人来分褚雪的宠,心里舒缓了许多,又想借机刺激一下褚雪,便状似无意的随口问道,“不知礼部那边是否已定下新人进宫的日子……”言语间目光扫过褚雪,和颜笑道,“想来明年的中秋,这座毓合殿该更加热闹了。” 褚雪跟着嘴角弯了弯,没有说什么。 却听宋琛道:“不急,金丽国那边,大约明年立春以后才能送亲,其余的人就待明年三月一起进宫吧,省得麻烦。” 许锦荷顿感意外,现在才中秋,离明年三月还有近半年的时间,眼看人都定好了,他怎么一点不急?竟舍得拖这么久? 但君王口谕已出,她不能多说,只垂头笑着应声,“是。” 抬头间瞧了瞧褚雪,心头冷笑。 姑且再让你出上半年的风头,新人早晚要进宫侍驾,你早晚要尝到被冷落的滋味。 目光又扫过正在太后怀里的乐儿,许锦荷心里暗自思量,一般女子生产一年内不会轻易怀孕,现在,只求老天爷开开眼,别让这个女人的肚子再有动静了。 即是中秋家宴,少不得得吃月饼,尚膳监的宫人们才将各色新出炉的月饼一一呈至各人面前,那诱人的甜香马上就钻进了鼻子里。宋宁喜欢吃甜,当即就对精致的月饼垂涎,待终于尝过满足后,还不忘褚雪怀里的小妹,自己拿起一块,亲自跑到褚雪跟前,冲着乐儿道:“妹妹,这个月饼可好吃了,姐姐拿给你吃。” 小乐儿虽然听不懂姐姐在说什么,但早就被姐姐手中圆圆的金黄月饼给吸引住了,刚想抬手去拿,却听娘亲对姐姐道:“姨母替乐儿谢谢宁宁,可是乐儿现在还不能吃这个,你先自己吃吧。” “为什么?”小丫头不明白。 “你瞧,她还没长牙呢。”褚雪轻点了点乐儿的小下巴,乐儿就咧开嘴笑了,正好让宁宁看见了光秃秃的牙床。 宁宁歪头认真看,果然发现乐儿没长牙,才点头哦了一声,哦过后,却又问道:“那乐儿现在没有牙,就不能吃东西吗?她肚子饿了怎么办?” 娘亲李娇云哭笑不得,将宁宁唤回到身边,亲自跟她解释,“妹妹现在能吃奶,不会饿肚子的,小宝宝都是这样的,宁宁小时候也这样。” “哦,”小丫头像是明白了过来,在娘亲身边坐下,吃起手中的月饼来。 乐儿眼见就要到手的好吃的却被姐姐原样拿了回去,顿时心生不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声嘹亮,响彻毓合殿。 算算时辰,差不多也该到她睡觉的点了,褚雪便起身,跟宋琛与太后等人告退,要带着乐儿先回宫。 宋琛点头应允,目送她出了殿门。 今夜又是大节,宋琛该去凤仪宫的,褚雪便有心把乐儿留在自己榻上睡,娘俩正好也作伴,但谁知乐儿才睡着不久,却见雁翎穿着一身寻常的衣裳走了过来,向她轻声道:“主子先别歇息,贵人有事,还要带您出去呢!” 此情此景何其熟悉,褚雪大概猜到了宋琛这是又要带她去哪里赏月了,但见雁翎也换好了衣裳,便没再说什么,乖乖的也去换了身便装。 待将乐儿交给乳母,主仆二人出了门。 特意撤下黄绸帘的豪华马车摇晃起来,径直出了宫门。 今晚的目的地是玄昌湖。此湖周边一带是京城有名的景点,湖边的东昌街是繁华夜市,湖中的湖心亭更是赏月的最佳地点。 宋琛知道褚雪其实挺好热闹的市井景象,但自从去年由燕州回京,他们再也没有私下游玩过,上元节时原本答应她的烟花也改到了宫里的角楼,他其实觉得有点对不住她,便想趁着今夜补偿一下。 毕竟以后每年的上元节,他都要在庆德殿以君王的身份大宴群臣,不能轻易被她出宫看烟花了。再者,虽然雪儿已经当了娘,但其实也还只是个少女,他还是想尽力去宠她。 一行人先在东昌街落了脚。 东昌街上人来人往,正是繁华热闹的市井人间,宋琛跟褚雪在前,雁翎跟陆方在后,身边还有许多看不见的暗卫。 想到上次跟他走在大街上的事,褚雪心中忍不住感慨,虽然只有一年多的时间,却已经发生了太多事。他不再是偏居一隅的亲王,而是整个天下的帝王;她也不再是王府里的妾室,而是他的贵妃,最重要的是,他们有了一个孩子,他们变得更加密不可分…… 想到这些,褚雪的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翘。 宋琛察觉了,低声问她:“怎么了?这么开心?” 她摇摇头,没告诉他,这里人多嘈杂,这些感慨的话,并不适合说。 他却满腹狐疑,待目光无意间一瞥,正望见不远处一处小吃摊点,以为她又是嘴馋了,问她道:“肚子饿了?” 她一顿,待也看到不远处的那几个小吃摊点,才明白过来,遂又笑着摇头。 乐儿还小,虽然有乳母,但她还是会亲自哺育她,为了乐儿的小肚子,她也不敢随便吃外面的东西。 宋琛还是不明所以,但也不打算追究,继续跟她慢慢往前逛。 却不知不远处,有人在默默的望着他们这一方。 每年的中秋节,秦穆一家都是回岳丈沈家吃团圆饭的,一大家人聚在一起热闹,秦远今日休沐,自然也在外祖家。才吃罢晚饭不久,妹妹秦怜和表妹沈婷两个想出来玩,便缠他一起来,他功夫好,保护两位妹妹不在话下,再者想到表妹已经订了亲,没两年也要嫁人,他自己明年也要娶亲了,便没有推辞,主动担起了护花使者,一路陪着两位妹妹欣赏中秋夜景。 好巧不巧,他竟在这里看见了他们。 不远处,褚雪亲密地挽着宋琛的胳膊,正有说有笑的赏着夜景。 她的唇角很自然的勾着,那张绝美的脸上挂满了笑意,她身边的男子泰然儒雅,任她挽着胳膊,时不时投以宠溺微笑,这情形看上去,正是一对感情甚笃的夫妻。 今日是中秋佳节,身为帝王与贵妃,他们不应待在那处皇宫里吗,怎么会出现在这人声喧哗的大街上? 雯雯的笑容映在眼底,他又忽然想起小时候的她,正是这般爱热闹爱笑…… 这样的笑容,让秦远觉得,又看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雯雯。 如果你真的这样开心,我就放心了。秦远在心底说。 “哥哥?你在看什么?”身后小妹的轻声呼唤将他拉回现实。 而现实是,他秦远,已有未婚妻,明年夏天,他就成为别人的丈夫;而那个挽着别人手臂甜笑的女子,是褚雪,是当今的一品贵妃。 咽下失神与苦涩,秦远淡笑道:“时候不早,咱们该回了。” 两位小姑娘点头,他引着她们走出人群,背对着方才注视的方向。 ~~ 走马观花式的逛完东昌街,宋琛与褚雪来到玄昌湖的湖心亭。 夜色渐深,人群散去,周围已安静下来。 这是一处绝美的景色,天上有轮圆月,镜般的湖面上也有一轮圆月,两月相映,洒下银辉,落在亭中的两人身上。 褚雪偎在宋琛怀里,许久,才轻声道:“这里真美!原来京城也有这样美的地方。” 头顶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他柔声道:“我说过会带你去看,今日且算一个。” 她轻笑点头,暗叹他竟然还记得这句话,沉默一会,道:“但愿人长久,与君共华年。” 他没说话,只笑着伸出臂膀,将她往怀里又拥紧了些。 亭外的雁翎也在仰望天上的明月,许久,按耐下砰砰乱跳的心,对面前的青年轻声道:“陆大人,好久不见。” 自从那次回京的同行,他们果真好久未这样在一起说话了,虽然今晚又同行一路,但跟在主子身后走路,一直默默无话,此刻少女忽然出口的问候就如同初次的触碰,让青年僵了一下。 青年点头,轻声应道:“是啊,好久不见。” 自从入宫,规矩更加繁琐,他虽然见过她几面,却一直没有说上一句话,所以这句,不算违心。 雁翎轻咳了一声,道:“我还一直未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去年回京的时候,幸亏有你,否则,我就要死在那些歹徒刀下了。还有,当时若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没留下活口。” 一提这个,陆方又有些迟疑,其实自那次以后,他一直有个疑惑,眼前的这个姑娘,明明是个丫鬟,为何当时躲避那些刺客的刀剑时,却似乎很有一套。她虽未出手,但颇有些章法地躲避似乎泄露了她会功夫的秘密。 他是宋琛的人,对于这种不合常理的事,他本应报告给主子,但因着这位少女,他头一回做了隐瞒主子的事。 陆方一直有些好奇,很想问问她,在没见到她的这些日子里,这些蹊跷让他对她有些间离,可当今夜看见她,与她同行,那些间离似乎又一瞬间崩塌。 他沉默得有些久,她疑惑的抬头看他,却在对上目光时听见他的回答,“你是王府的人,护你,是我的本职。不必太在意。” 雁翎点了点头,礼貌一笑,又露出了嘴边的梨涡。 陆方有一瞬间呆愣,刚想说点什么,却见亭中的主子们回身,宋琛撂下简单一个字。 “走。” ☆、第75章 新人 过完中秋,寒冬如约而至,年节的脚步紧接相跟而来。乐儿一天天长大,眨眼间,来到了次年的春天。 日头和暖,宫中一派大好春光。乐儿十个多月了,已经开始蹒跚学步,小人儿个子长了不少,依然是人见人爱的漂亮娃娃,不过就是越来越有脾气,自己一旦打定了主意要去哪,身边的乳母宫人们便只能乖乖跟上,否则定要咿咿呀呀,发一通不满。 才十个月大的小人儿,已经有了刁蛮公主的样子,褚雪颇有些无奈。不过好在乐儿够聪明嘴也甜,前不久学会开口叫人,第一声就是“娘”,甜甜的小嘴让褚雪又彻底生不来气,只能一个劲的亲她,逗得她咯咯直笑。 这日,褚雪亲自带着女儿在御花园中赏杏花,见到杏树下铺满的花瓣,小乐儿来了兴趣,挣扎着从娘亲怀里落地,要蹲下去捡地上的花瓣。 “脏。”褚雪蹙眉,将小人儿重新抱起,指指头顶树枝上的杏花,她道,“乐儿想要杏花,咱们从树上折一枝好不好?” 乐儿随娘亲的手看去,望见了头顶的花云,高兴地也抬起手,一脸兴奋劲。 褚雪笑了,吩咐身边人去折花。 母女俩正等着杏花,却看见司苑局的宫人们正捧着一盆盆的花草往过来走,像是要装点庭院的,褚雪好奇,命人前去问了问,却见司苑局的管事太监亲自过了来,笑脸向她行了礼,她也赏了个笑脸,问道:“这是有什么喜事吗?” 司苑局管事躬身答道:“回贵妃娘娘,明儿是新人进宫的日子,奴才们奉皇后娘娘之命,特意将三处宫苑装点一下。” 她虽已是贵妃,但因之前宫里人不多,她并不用跟许锦荷分担宫务,所以,对这些事并不怎么上心,现在听司苑局的人提起,褚雪恍然,这才想起明日就是三妃入宫的日子了。 既然已经开了话题,她总不免要关怀几句,于是问道:“新人们都安排在哪几处院子了?” 管事一一报来,“回娘娘,安国候府的小姐被封宁妃,安排的住处是兰林宫;赵尚书家的小姐封号是琬妃,即将入住曲台宫;金丽国的羽裳公主,皇上封了丽妃,安排在凌月宫。” 她心中有了数,点头道,“知道了,好好装扮,别辜负了皇后娘娘对新人的用心。去吧。” “是。”管事俯身后退,重新去到了宫人们来往的队伍。暗地里却有点意外,他以为这位最得宠的贵妃娘娘听到有三位新人到来,多少总会有些失落,但怎么脸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是果真心胸宽广不在意,还是有信心自己绝不会失宠? 有新人来到夫君身边,天下哪个女人心里会舒坦?但能让褚雪平静的信心并非来自自己,而是宋琛。 ~~ 第二日上午,三驾马车先后驶入宫门。 走在前头的马车车帘被挑开,半露出一张精致的脸庞,这位来自异国的羽裳公主好奇的偷偷打量眼前陌生又新鲜的皇宫,想象着自己即将在这里的生活。 还在故国时,她就一直知道大齐的强盛之名,她听闻自己即将嫁给大齐的新君。这位新君据说很厉害,曾差点灭掉北胡那个蛮族,而且又从老皇帝的嫡子手中夺取了皇位…… 羽裳虽是金丽的庶出公主,但因有一副绝好容貌,也生有与嫡出公主丝毫不差的傲气,她要嫁给天底下最厉害的男人。所以当初虽是要和亲,但听闻了未来夫婿的威名后,她并没有悲戚,反倒生出一种解脱感。终于要逃离金丽那个轻视自己的宫廷了,在大齐这个诺大的皇宫里,凭借自己过人的容貌和同大齐女子截然不同的韵味,她不信她不会得来皇帝的宠爱! 与前面的羽裳同样满怀信心豪情万丈的,还有新被封为琬妃的赵婧,自打上回入宫,如今已过了大半年,在娘家待嫁的这大半年,是她过得最慢的一段日子。 当初从宫中赏花宴回府的第三日,她就得知自己被选中的消息,全家人都高兴地跟她道贺,她自己也安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那日的贵女们她都见了,都没怎么放在心上,在她看来,莫说少有人的容貌能及得上自己,就算少数能与自己相提并论者,家世照着他们赵府也差得远,更何况最重要的是,她有皇后相帮,这个靠山可是不得了。她相信要不了多久,自己这个琬妃,就会在皇上心中占据重要一席。 少女得意一笑,直等着马车将她送往自己的曲台宫。 时候不久,马车各自停在了三处宫苑门前。 见过上前行礼迎接的宫人,宁顾聘姌踏进殿中,环顾了一下规整奢华的各样摆设,并未马上开口说话。 兰林宫的掌事宫女见状笑道:“娘娘一路奔波,先请稍作歇息吧,半个时辰后各位新娘娘要去福宁凤仪两宫请安,奴婢派人来为您更衣梳妆。” 顾聘姌点了点头,应下一个好字,掌事宫女躬身退出殿门。 殿中只剩自己的两个陪嫁丫鬟,顾聘姌终于松了口气,走到榻边坐了下来。 她其实年纪不大,去年选妃时她才刚过十五岁的生日没几天,如今虽过去半年,也还是个未满十六岁的青涩少女,加之她人长得娇小,天生一副娃娃脸,看上去较实际年龄还要稚嫩。 她是太后的侄孙女,家中最小的女儿,她其实并不想进宫,进宫后要侍奉的这位帝王,年纪比她大一倍还多,若论辈分,自己更是该称一声表叔,她虽还未曾对谁动过芳心,但这样的差距,她也实在接受不了。 可不管自己能不能接受,她的父母祖父母硬是把她送进了宫,她是家中唯一适嫁的女孩,太后需要后宫中有自己的娘家人,家族的长辈也需要自己进宫来争取荣华富贵,她没办法,更不敢违背。 默默神伤了一会,已有宫女进来要为她梳妆更衣,今日入宫,她们不仅要适应新环境,更要去面对一位位贵人。先是福宁宫的太后,再是凤仪宫的皇后,怡贵妃,容妃,这些人个个怠慢不得,更何况等到晚上,还要拜见一直没有露面的君王,虽不知其他两人如何,宁妃顾聘姌这里,已感觉心有千斤重。 福宁宫中只有太后一人,仪式简单,待太后一一赐赏后,三人就移步到了凤仪宫。 许锦荷,褚雪和李姣云都已等在这里。 今日迎接新人,三人穿着正式宫装,因俱都伴君已久,三人皆是雍容华贵,却也各有不同。许锦荷端庄,李姣云温婉,褚雪两者兼具,然美貌更胜一筹。新人们踏进凤仪宫殿门,向她们三个一一行过礼后,皆都立定抬头,各自打量着从前宫中仅有的三位主子。 宁妃琬妃在去年选妃时就已见过许锦荷,羽裳虽是初来乍到,但凭着许锦荷所处的位置与身上的打扮,也能猜出她的身份,三人见到李姣云目光中也并无过多意外,倒是看清褚雪时,都有些被惊住。 羽裳虽由异国而来,但在出发前也同另两人一样听闻了褚雪的专宠之名,此刻亲眼见到她,心里止不住掀起波涛。她一路由金丽行来,见过不少大齐女子,加上今日才见到的宁妃琬妃,她不得不承认,这位怡贵妃,的确是最出众的一个。她不似少女般稚嫩,却也没有丝毫老态,她仿佛园中盛开最好的那朵花,在含羞与怒放之间,最是恰到好处。 最重要的是,听闻她已生下一位公主,可单看她的样子,身形并未半点走样,眼中却带着一种柔媚,叫人自叹弗如。 年纪最小的顾聘姌只在心内暗叹这位姐姐的美貌,并无过多感想,倒是野心勃勃的羽裳与赵婧顿感棘手。要从这样一位美人手中夺取圣宠,究竟有几分可能? ~~ 一开春,政务又重新繁忙起来,宋琛在勤政殿用过晚膳又忙了许久,才搁下折子,打算起身。 见君王终于从政务里出来,内廷监总管周予躬身向前,讪笑道:“不知陛下今日去哪位娘娘宫中?” 宋琛挑眉,这还用问,除过褚雪坐月子的那段时日他歇在勤政殿,哪天他没去裕芙宫? 怕君王说出裕芙宫三字,周予马上紧跟着提醒,“陛下,今日兰林,曲台跟凌月三宫都迎来了新主子,您看,您先去哪一处?” 宋琛这才终于想起了这件事,明白了周予刚才为何问他了。 他自然还是想去褚雪那,一天没见褚雪母女了,他想的紧,但新人进宫,他又不得不去走一趟…… 心里暗叹一声头疼,他道:“金丽公主在哪?先去她那吧!” “是。”周予领旨,看了一眼徒弟良喜,良喜会意,马上高唱,“摆驾凌月宫。” 前方立刻有人开路,君王随即迈出殿门。 凌月宫里,羽裳正在猜测皇上哪天会来,就忽然听到了殿门外的通传,她紧张兴奋,赶忙起身去迎。 “臣妾拜见皇上。”羽裳笑颜如花,行了个大齐的礼数。 宋琛扫了一眼下跪的新人,和声道:“远道而来,辛苦你了,平身吧。” “是。”羽裳平身,略有羞涩又不失大胆的望着这位俊美的君王,心中惊喜又满足。 但宋琛心中无波无澜。 只是不知为何,看着殿中摇曳的红烛以及这位异国公主的美丽容貌,竟瞬间回想起了雪儿初入王府的那一晚,当时雪儿一身大红嫁衣,凤冠之下的绝美容颜惊艳了他…… 眼前的女子虽美,却及不上雪儿半分,他不但没有兴趣,心里反而生一种异样的滋味。 宋琛简单道了一声:“你长途舟车劳顿,这些日子先好好歇息吧。” 然后再没有多余的话,君王竟转身出了殿门,回了自己的勤政殿。 只剩下满殿错愕的宫人,和依然立在殿中间同样错愕的新妃。 ☆、第76章 心计 君王在勤政殿里一夜孤枕难眠,脑中全是往常褚雪温温柔柔偎在怀中的样子,难耐的翻来覆去一夜后,终于勉强挨到了天明。然到了第二日入夜,还有两位新妃在等他,他先选了琬妃赵婧所在的曲台宫,一如前一晚一样,简单慰问了几句过后,又自己回了勤政殿。 满心兴奋的琬妃顿时傻了眼,她原想趁着跟宋琛初次见面的机会好好表现一番,但君王竟未给她这个机会,还没能说上几句话,掉头就走。她虽然比不上怡贵妃,但毕竟也是位美人啊,难道自己曼妙的处子之身,竟这样没有吸引力吗? 君王离去后,琬妃独自楞在空荡荡的寝殿中,半晌,懊恼的跺了跺脚。 第三晚,宋琛来了兰林宫。 沐浴过后重新上妆的宁妃顾聘姌异常紧张,她从没有跟外男独处过,也不懂如何在装扮上讨男人的欢心,可太后派到她宫中的宫女嬷嬷们懂,在她们的敦促指导下,她就这样候在了殿门处。 “皇上驾到!” 随着一声响亮的通传,顾聘姌的心跳得异常剧烈。那个陌生的男人要来了,该如何称呼他,如何向他行礼,无论在娘家还是宫中都有人反复教过,但少女天性温顺胆小,此时难免紧张。没有时间容她多想,锦袍的君王已经踏进殿中。 “臣妾,见,见过皇上。”顾聘姌颤颤巍巍行了个礼,许是思虑过重,简单一句话,在脑子里练习了无数遍的话,她终于还是出了错。 宋琛低头看了看正给他行礼的女孩,眉间一皱。 “起来吧。”他语气听不出喜怒,倒叫女孩更加惶恐。 她怕的连裙摆都在微颤,眼见如此,一旁候着的嬷嬷赶忙上前去搀她,宋琛更是疑惑了,难道自己看起来很凶?竟让这个女孩这样惧怕? 待女孩立起身,宋琛把她瞧清楚,眉间就皱的更紧了。这幅样貌,这个身量,怎么瞧着只有十二三的样子,好像还没宋炽高呢。 “你,多大了?”他沉声问道。 他忽然开口问这样的问题,倒叫女孩更加不安,顾聘姌颤颤巍巍的小声道:”回皇上,臣妾,臣妾中秋的生日,今年十六。” 十六?怎么看起来这么小? 初听说母后为她选了一位外祖家小一辈的少女时,他就已经有些意外了,但想到母后不过是想在宫里留一位她娘家的人,宋琛才没再说什么。加之此时亲眼见到这女孩过于稚嫩的相貌,以及见到自己时的惶恐不安,他简直一刻也不想多待,依然只随便撂了句关怀,就匆忙转身回了勤政殿。 望着君王离去的身影,一殿的宫女嬷嬷都忍不住叹息,主角顾聘姌却悄悄松了口气。 次日一早,太后得知了昨夜兰林宫的情景,相较于顾聘姌身边连连叹息的嬷嬷,太后倒很是淡然。 女官宁鸢不解问她,却见太后不紧不慢道:“宁妃长相偏小,皇上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但只要人在宫中,还愁没机会吗?宁妃是个美人胚子,过几年长开了必定会惊艳宫闱,趁着这几年,安安分分的学点宫中处世之道,也没什么不好。” 宁鸢释然了,原来太后打的是长远的主意。可不是吗,现在宫中就属宁妃年纪最小,皇上并不热衷于选秀之事,想来以后也不会再有了,等再过几年宁妃长开了,就会是宫中最年轻的主子,男人都喜欢年轻的,就比如现在的怡妃,而几年后再看,只有宁妃是最好的年纪,还有太后扶持,必定前途无量! ~~ 凤仪宫。 寻了个清闲的上午,皇后许锦荷特意召来琬妃赵婧叙话。寒暄几句后,许锦荷便直切正题,询问那夜君王驾临曲台宫时的情景。 她翻过内廷监的君王起居注,发现宋琛只是分别去了新人处看了看,却并未留下过夜,这令许锦荷很不理解。 丽妃羽裳公主,是个有着异族血统的美人,宋琛没有宠幸,或许是不好那口,宁妃身量娇小,又天生一张娃娃脸,宋琛不喜欢也能理解,但眼前的琬妃十六七岁,是女子最好的年纪,又生的身材高挑明眸皓齿,也是货真价实的窈窕美女,宋琛怎么就也没看上呢? 却见赵婧垂眸咬了咬唇,艰难道:“秉皇后娘娘,或许是臣妾姿色平庸,难能入得了皇上的法眼吧。” 听见这样的说法,许锦荷暗自嗤笑。赵婧是京城贵女中出挑的人物,不然自己也不会选中她,若说她姿色平庸,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眼前的人要替自己办事,许锦荷不打算遮掩情绪,叹息一声道:“皇上如此,大约还是碍于与怡贵妃的情分。” 赵婧恍然过来。 她本就不相信皇上会看不上自己的样貌,眼下皇后一提,她才想通,果然这其中的蹊跷是因怡贵妃而起。这位向来帝王专宠的贵妃,应是嫉妒她的年轻,暗地里以过去的情分威胁了皇上。 “可是,那臣妾该怎么办呢?”赵婧期待的望向许皇后,急切想寻求帮助。 许皇后想了许久,叹道,“本宫也好好替你想些办法,圣心难测,不可操之过急。” 赵婧默默点点头。 但许锦荷虽然如此安慰她,自己亦是明白,宋琛的性子说一不二,她不好明着干涉,只能在暗中想想办法了。 女人嘛,各有各的好,但若他连尝都不肯尝,又怎能去体会? 无论如何也要尽快让赵婧在宋琛那里攻克第一关。 ~~ 足足分开了四日,这天晚上,宋琛终于不用再去别处,忙完手头事,便早早的来了裕芙宫。 小乐儿也许久未见父皇,此刻突然看见父皇踏进来,立刻兴奋的手舞足蹈,对着他“啊,啊”的呼唤。 宋琛终于看见了想念的小人儿,忙将正扶着木栏杆床站立的乐儿举起来抱进怀里。 乐儿前些天长了新本事,急着炫耀,趁着被抱起的空当,在父皇脸上吧唧香了一口。 父皇开怀,立刻还了她一个香吻。 瞧见父女俩的互动,褚雪笑着上前端礼,恰逢晚膳上了桌,一家三口坐下来一起用饭。 乐儿现在能吃些软和的粮食了,如月给做了鱼肉粥,褚雪把她抱进怀里,一勺一勺的喂她。前几天宋琛没过来时,只有娘俩吃饭,褚雪都是这么亲手伺候女儿。 像是长途跋涉后回了家,看着温馨的母女俩,宋琛终于舒缓了下来,心情立时好了不少。 吃过饭玩过一会,乐儿打起了哈欠,乳母们上前带公主去睡觉,殿中只剩了他们俩人。 宋琛佯装生气,拉过她道,“朕三天没来,一进门你也不问问,朕都去了哪?过得好不好?” 褚雪哪能不知道,就算她自己不出殿门,身边消息灵通的雁翎几个也早就过来跟她打报告了,她也就知道了他没在任何新人那里过夜的消息。 她安心的同时也暗自佩服他,果然说到做到。 她笑道:“皇上不过来,必是有要事要忙,臣妾跟乐儿虽然思念的紧,但您身边有宫人伺候,臣妾不敢去打扰,更何况……” 她语声停了下来,卖了个关子。 他追问,“何况什么?” 她温婉一笑,撒娇道:“皇上要臣妾相信您,臣妾必然会相信,如此,只要好好伺候皇上便可,何需多问?” 她聪明狡黠,嫣然一笑间又令他心神荡漾,已经独眠了三天,他才不会放过今夜这个机会,不由分说的便抱起美人进了帷帐。 一夜浮沉,褚雪由衷的觉得,他当真是憋坏了。 正当裕芙宫□□好时,由凤仪宫里头出来个人,趁着夜色潜进了内官监的库房。 没过多久后的一天晚上,勤政殿御书房夜深仍灯火辉煌。 今日政务尤其繁忙,宋琛从早到晚忙了一天,眼看已进亥时,仍没能从书案前起身。 奢华的书案前,御书房的最中央的光洁地面上铺着厚重的丝毯,上镇着一座青铜香炉,随着徐徐燃烧的香丸,他惯常用的苏合香淡淡漫在房中。 渐渐地,他觉得有些燥热,眼下才至晚春,怎么天气已经闷到这种地步了? 他有些疲乏,搁下笔,轻轻揉了揉额角。 贴身太监良喜见状,忙上前劝道:“陛下,时候不早,您劳累了一天,也该歇息歇息了,虽然国事繁重,您也得注意龙体啊。” 宋琛也觉得不知为何心突然静不下来,便索性起身,到了一旁的榻上,歪下来歇息片刻。 才刚歇下,却听见殿外隐约有女子的声音,他问道:“是谁在外面?” 良喜忙躬身出去查看,片刻后回来回话,“回禀陛下,婉妃娘娘在殿外求见,说是为您做了甜汤。” “琬妃是……” 宋琛皱眉问到。 良喜顿感无言,这位皇上可好,后宫妃子本就那么寥寥几位,他竟连谁是谁都记不住…… 但腹诽是腹诽,良喜躬身笑道:“陛下,是曲台宫那位娘娘。” 宋琛终于想了起来。 见君王终于想起来了,良喜作为贴身太监不免要揣测番圣意,他问道:“婉妃娘娘说给您做了百合莲子羹,陛下是否要尝尝?” 不知为何,宋琛此时有些心思飘忽口干舌燥,听良喜这么一说,也对来人送来的甜汤来了兴致,于是点头道:“叫她进来吧。” 良喜弯腰,去了门外领人。 须臾,就见一名婀娜女子款款踏进殿来。“臣妾给皇上请安。”赵婧温柔行礼。 “平身吧。”宋琛语声淡淡,本想问她送的是何甜汤,目光望去,却正与女子四目相对,女子美眸潋滟,含羞带笑,他忽然有些晃神。 脑子似是渐渐迷蒙,他觉得他此刻正在裕芙宫,眼前的美人正是他的雪儿,他忽然忍不住情动,想伸手将她拉进怀疼惜,然而还未等有所行动,却听见良喜的声音。 良喜颤颤道:“陛下,裕芙宫来报,小公主突发高热,正在昏睡呢。” “什么?” 听见小乐儿的名字,宋琛一瞬间清醒,再不顾眼前正满怀希望等待他的女子,由榻上起身,快步赶去了裕芙宫。 ☆、第77章 倾斜 宋琛赶到裕芙宫时,依然能听见昏睡中的乐儿的时不时的哭声。 乐儿的小身体一向康健,从出生到现在从没生过什么病,所以方才听闻她高热昏睡,纵使有些欲.火.难.耐,宋琛也立刻清醒了。眼下听见小人儿一声声的哭,他更是着急,忙问正在忙活的御医,“公主怎么了?” 他进门时没让通传,听见他的声,正忙活的殿内众人才发现他来了,都下跪行礼,正守在榻边神色焦急的褚雪看见后欲起身,却被他抬手拦住了。 程子松回他的话,“回禀陛下,公主突发高热,微臣判断是奶疹,此病虽急,但若护理得当等高热褪去,红疹发出即可痊愈,因此并非重症,还请陛下与娘娘放心。” 程子松这边的话刚说完,一同来出诊的季渊也为乐儿诊完了脉,由床前起身,来到近前向他回话,所言与程子松相同。 宋琛这才放下心来。 但等他放下心来,却发现自己身体的异样,呼吸微有些不畅快,心跳的也有些猛烈。褚雪看出他脸色不太对,忙来到近前扶他,急关怀道:“皇上,您怎么了?是不是也不舒服?” 他微微抬手没有说话,赶忙坐到了榻上平复。 褚雪更加担心,幸好想到殿里还有两位御医,她忙叫季渊来给他诊脉。 几十年的老大夫,也早就发觉了他的不正常,皇上龙体金贵无比,季渊忙替他诊脉。 程子松那边先去写为乐儿退热的方子。 仔细诊了半盏茶的功夫,又询问了良喜宋琛今日的作息,季渊略微估出了病灶,但事关重大,他不敢妄下判断,便让程子松也过来看看。程子松虽然年轻,进到太医院一年的时间里,精湛的医术早已让同僚刮目相看。 程子松已将乐儿的药方写好交给了医女,如月跟着医女一去去了太医院抓药。 程子松跪在天子身前仔细号脉,待手抬起时,脸色却有些忐忑,季渊与其对视一眼,终于断定。 褚雪看到两人的神情,疑惑之余更加担心,急声问道:“皇上龙体可安好?” 季渊躬身答道:“回娘娘,皇上龙体并无大碍,只是臣等二人对皇上的症因略有疑惑……”他转向宋琛,认真问道:“不知陛下可否允许臣等去勤政殿查探一下?” 宋琛敛眉。 此刻平静下来,他也觉得蹊跷。自己不是好色纵欲之人,甚少会在政务缠身的时候情动,而他一向自认冷静清醒,刚才却差点将那位琬妃误认成雪儿…… 他沉了口气,允道:“去吧!带上邢枫。” “是。” 季渊得令,转身吩咐程子松,“就有劳程大夫跟邢大人去一趟御书房吧。” 季渊现今担任着太医院的院使,是程子松等御医们的上司,有差遣御医的权利。 “是。微臣暂且告退。” 程子松退出,与候在殿外的邢枫一起去了勤政殿宋琛先前待过的御书房。 时候不久两人迈进御书房。 御书房是宫中最为森严的禁地,除非有圣命传召,否则擅入者一律格杀勿论。但程子松与邢枫两人是经过宋琛允许的,因此得以顺利进来。 两人分别行动,邢枫查看了今日宋琛用过的茶水,并无异样,榻边的小桌上还搁着琬妃送来的甜汤,但据太监们说,宋琛并未动过,为以防万一,邢,程两人也分别验过,却也没什么可疑。 满腹疑惑却一筹莫展,程子松环顾了下御书房,忽然,目光被正燃着的香炉吸引。 “邢大人,请近前。”他招呼邢枫。 邢枫点头,也来到了香炉旁。 沉默了一阵,程子松忽然问他,“身体可有不适?” 邢枫皱了皱眉,这才发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就口干舌燥,心思不稳了。“这香炉有异?”他恍然,看向程子松。 程子松没有马上回答什么,而是将炉盖打开,取出其中尚未燃尽的香丸,递给邢枫一份,道:“请邢大人去找几位侍卫,再试一下,事关重大,我们要谨慎。” 邢枫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御书房里伺候的都是宦官太监,他们没有反应并无意外,但若是其他正常男子也出现跟自己相同的症状,那就百分百可以验证这香丸有异了。他点头,接过香丸转身而出。 程子松则将另一部分带回太医院仔细查验。 ~~ 裕芙宫里,乐儿喝了退热的药后终于睡得安稳,被乳母们抱回了自己房中。褚雪陪在宋琛身旁,依然在等那两人的消息,事关龙体安康,季渊也未曾离开,趁着等待的功夫已给宋琛煮了宁神汤伺候他喝下。 又等了一会,程子松跟邢枫两人终于回来,告诉了他们一个已经确定的消息,御书房的香丸之中有合欢散。 “合欢散?”褚雪不是很明白。 季渊向她解释,“娘娘,合欢散……乃是一种催.情药。” 催.情药! 褚雪一惊,看向宋琛。 满殿的宫人们也是吓的不轻,低头不敢出声。 心里却都在猜测,究竟是谁会那么大胆子,敢给君王下催.情药? 可别人不知,宋琛自己岂会不知?他中了□□心猿意马之时,是谁恰好出现? 抬手挥退众人,宋琛压下心中怒气,吩咐良喜,“去知会凤仪宫和曲台宫,将琬妃禁足一年,没有朕的命令不准出来。” 念在琬妃的父亲是兵部尚书的份上,他才只给了一年的处罚,否则若是个位分低的,必定难逃一死。 良喜一直候在宋琛身边,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再清楚不过,他暗叹了一声琬妃的弄巧成拙,领命传旨去了。 听到宋琛这样发话,再联想到那合欢散,褚雪就明白了个大概,可琬妃一个刚进宫的新人,能有这样的手段? 就算有这样的心计,她能有这样的法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御书房的香炉里动手脚? 她可不会相信,而且毫不犹豫的就想到了琬妃背后的许锦荷,这位许氏皇后,绝对没少出力吧! 这一刻,她由衷觉得许锦荷真是个恐怖的女人,只为了夺自己的宠,竟能想到为夫君下药将别的女人硬送上龙床!这个女人,已被妒心彻底毁灭了。 褚雪能想到的,宋琛岂会想不到? 他先前不知琬妃是许锦荷的人,但现在一出此事,他岂会还想不明白? 太后既然已经安排了宁妃进宫,就绝不可能再帮着琬妃争宠,况且她是自己的母后,深知自己的脾气,绝不会强迫自己做不情愿的事。 姣云不争不妒的,现在心思全在两个孩子身上,绝不可能是她;至于雪儿,就更不能了。 那剩下的还有谁? 再联想到赵婧的父亲赵禹早前同沛国公的幕僚关系,他彻底对许锦荷寒了心。 这就是他从前一直以为贤良端庄的正妻? 她为了夺去雪儿的宠,已经敢在自己身上使手段了! 叹息一声揉了揉额角,他拉过褚雪,道:“既然乐儿没什么大碍,就先安心吧。后宫进了新人,想必皇后一人忙不过来,你是贵妃,应该帮着分担一些。” 褚雪不太明白,疑惑的看着他,他续道:“等乐儿精神了,朕许你协理后宫之权。” 她立刻懂了,他也对许锦荷起了疑心,在分许氏的权呢! 虽然这是好事,但她没有立即表现出欣喜,而是跪下惶恐道:“皇上,臣妾资历尚浅,而且也没做过这些事,恐会出差错,此事还请皇上三思。” 他拉她起来,心平气和道:“不会可以学,你还年轻,朕相信你能做的好,况且这个裕芙宫,不也被你安排的井井有条吗?” 对上他的目光,犹疑了一下后,她终于点头,算是默认了。 过后又想到一件要紧的事,她端正谏言道:“皇上,今日之事虽是有人故意为之,但内官监也脱不了干系,圣上亲用的东西,怎么能出差错呢?万一被心怀歹毒之人利用,出了大错,该如何弥补?” 宋琛自然也想到了,若非内官监有疏漏,自己怎会被暗算? 等到前去传旨的良喜一回来,他就又吩咐道:“明日一早,将今晚之事知会你师傅,内官监要换人。”看看褚雪,他又道:“关于此事安排,叫周予过来汇报怡贵妃吧,朕明日,会赐怡贵妃协理六宫之权,今后但凡宫中大事,皆需禀报裕芙宫。” “是。”良喜又领命退出。 一路忍不住感慨,这天还真是说变就变了,晋升贵妃,协理后宫,瞧人家怡贵妃,年纪轻轻才生了位公主,就已经样样到手了,这可真是这么多年来大齐皇宫里的头一人! ~~ 夜色深沉,凤仪宫却灯火通明。 从方才听到良喜前来传旨将琬妃禁足一年时,许锦荷就彻底蒙了。 怎么好端端的,要将琬妃禁足呢?难道是那丫头今晚伺候的不好? 可黄花处子第一晚不都不会伺候吗,这样也能惹来他这么大的怒气? 她想问清楚琬妃究竟犯了什么错,可良喜是皇上的人,什么事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很清楚,所以即便许锦荷再着急,他也不肯漏一点风声,以还要去曲台宫宣旨为由匆忙退了出去。 眼见良喜这般,许锦荷更加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忙命秋桂前去打探,可秋桂回来却称,宋琛并不在勤政殿,今夜小公主突发高热,他早去了裕芙宫。 这下许锦荷更是不解了,既是去了裕芙宫,就说明根本没跟琬妃怎么样,既没怎么样,却为何要禁她的足,还这般狠? 忐忑疑惑一夜后,许锦荷终于等来了答案。良喜又来传圣旨,说是宋琛赐了褚雪协理后宫之权,帮她分担要务。 没等她质疑,却又听良喜向她禀报称,内官监差事出了大纰漏,御书房的香炉被人掺了东西,皇上大怒,将内官监掌事当下杖毙,并要怡贵妃亲自挑选下任内官监掌事。 良喜在时,许锦荷没说什么话,但当良喜一走,她当即身子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 丁香将她扶在榻上,她心里已掀起海啸般巨浪。 宋琛一定是发现了合欢散,并且怀疑到了自己身上,否则好端端的干嘛要赐给那个贱人协理后宫之权!让褚雪去挑内官监管事,这不摆明是要把内廷监送给她吗?这一步,实打实的是在夺自己的权啊! 接下来她该如何,如何让宋琛再度相信自己? 眼见主子这样失神,丁香也明白这是碰上了大事,大气都不敢出。待主子终于缓过劲来,她才小心翼翼问道:“娘娘,接下来该怎么办?” 怎么办? 许锦荷冷笑。 琬妃被禁足一年,恐怕出来后,宋琛也不会再见她了,好不容易才让他选一次妃,寻了这么个自以为可用的人,可还未出师就已经败下阵来。现在三个新人已经折了一个,宁妃是太后的人她不可能动,剩下的,就只有那个异国来的丽妃了…… 许锦荷强压下心中的不甘与凄寒,咬牙道:“不是还有人吗,本宫就不信,诺大个天下,竟再没别人把那个贱人比下去!” ☆、第78章 变故 待到第三天,乐儿的体温已经恢复了正常,虽然小家伙身上起了红疹,但程子松确定这是正常现象,并无危害,眼见乐儿也重新精神起来,褚雪终于放下心来。 自己宫里能安心了,她就开始着手处理内官监的事。 宋琛已经发话将此事交由她处理,听说小公主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周予这才敢到裕芙宫亲自请她的旨意。 可她暂时并没什么旨意。 她才得了协理后宫之权,原本对宫人们也没什么了解,当然并不能马上选出个什么人来。但内官监掌管包括勤政殿在内各宫各殿平时所需的大小各色物件,是个极其重要的地方,其总管更是个极其重要的位子,现在她既然有了机会,就绝不能白白辜负掉…… 她对周予道:“不瞒周总管,本宫近几天颇为忙碌,一时还没想到个合适人选,容本宫再考虑几天,等定下人来,再派人知会你。” “是。”周予不敢多言,领命后即刻退出。 虽然内官监急着要有一个新掌事,但这位已是后宫的半个主子,发下的话他自然不敢不听,只能再回去耐心等几天了。 周予走后不久,褚雪倒是终于想起一个人来,遂叫富贵去司礼监请邱言过来。 富贵兴冲冲的赶紧去请人。 方才周予为何而来他不是不清楚,而眼下主子要见师傅,他当然就猜出了用意,主子这是要给师傅升官啊!师傅虽说在司礼监是真正管事的,但头衔却只是个副总管,自己操心卖力却还得敬着头顶上那位不管事的正总管,富贵早就替师傅冤了,现在主子有心提拔,师傅若能当上内官监的正总管,可不就是升官了吗! 不多会儿功夫,邱言就到了裕芙宫。 待他行完礼,褚雪就开了口,富贵猜得没错,褚雪正是想把邱言挪去内官监做总管。 谁料邱言思量过后,却重又跪了下去,面露愧色道:“奴才向贵妃娘娘请罪!不是奴才不识抬举,但司礼监那边确实走不开,这次又要辜负了娘娘的美意,还请娘娘责罚!” 这倒叫褚雪真的意外。上次自己想用他,但他年纪不合适,又是一监的副总管,叫他屈居一宫确实屈才,但这次实打实的是在升他的官,她以为他会爽快应下的,却没想到他还是拒绝。 意外之余她开口,半含打趣的试探道:“哦?看来邱总管确实看重司礼监啊,莫不是时候长了感情太深?让邱总管不愿挪窝了?” 邱言讪笑一声,“娘娘在上,奴才不敢欺瞒,并非奴才舍不下司礼监,只因奴才平日不在内官监当差,并不熟内官监的各类要事,若贸然领了差事却当不好,恐令主子失望不说还会误了大事。”他顿了顿,抬眼看了看褚雪的脸色,续道:“不过奴才倒有一人,想举荐给娘娘,若娘娘信得过奴才,可以先试着用用。” 褚雪若信不过他,就不会叫他去内官监了。 褚雪相信邱言对自己没有恶意,否则富贵日日在自己宫里,想要害自己实在是轻而易举,但他没有,因此她一直信得过他。现在她虽不知他为何再度拒绝自己的好意,但相信他是有自己的考量,而他举荐的这个人…… 褚雪应道:“哦?邱总管有人选想本宫举荐?那可真是太好了,他是何人,可否叫来给本宫见见?” 邱言点头,“此人叫王进,一直在内官监当差,有几分本事,但一直被先前的内官监总管压着,他生性忠厚,奴才觉得,若娘娘现在肯提拔他,他一定会感恩戴德,尽心为娘娘办事的。” 邱言的话虽直白了点,但大家敞明了也好,她倒真对这个王进感了兴趣,便吩咐富贵,“照你师傅所说,把人传来先叫本宫看看。” 富贵应声,又忙去了司礼监寻人。 没有多久,邱言口中的王进就跪在了褚雪面前。 听他自报完姓名,褚雪打量了一番,见其虽然谦卑,却并无圆滑世故之气,看起来像个能用的,褚雪点头道:“内官监现在缺一位总管,邱副总管向本宫举荐了你,本宫就先试用你一段时日,倘若差事当的好,这个位子你便可以长久做下去,倘若不好,别怪本宫会给别人。” 简单一句话,恩威并存。邱言安了心,雯雯果然很像样了。 王进赶忙磕头,“奴才谢贵妃娘娘赏识!今后一定好好当差不负娘娘期望。” 没有过多花言巧语,褚雪很满意,命一干人等退下后,就着人知会了周予。 于是没过多久,内官监的新掌事王进,走马上任。 后宫十二监许锦荷掌握了多少褚雪并不知,但她自己现在已经掌握司礼和内官两处,这着实算得上不小的进步。 ~~ 从登基第一年开始,宋琛就已经着手筹备一件事——削藩。 他做过藩王,明白藩王的权限有多大,但如今他做了整个天下的帝王,就绝不允许有朝一日会有人来对抗自己的皇权。因此,从登基伊始,他已经陆续削减了剩余三位亲王的兵力,甚至一步步减小了他们的封地范围。 经历过建和末年的夺嫡之乱,三位亲王其实早就明白这一天终会到来,而他们当中并无如昔日的宁王瑞王这等野心勃勃之人,所以削藩计划推行的还算顺利。 而早已没有王府坐镇的燕州,永州及东南等边境之地,朝廷的兵力已经驻扎了几年,大齐的防卫当称得上不错,但尽管如此,依然有异族蠢蠢欲动,妄图趁着大齐削藩之际进犯边境,染指河山。 眼看五月婚期临近,罗姝一面倍加珍惜还在娘家的日子,一面满怀希望的绣着自己的嫁衣。 一针针刺下去,正红的嫁衣上开出朵朵美丽花盏,满载着少女对未来的憧憬希望。 这日午后闲来无事,罗姝待在闺房中,才拈起绣针没忙活多久,就见丫鬟兰儿匆忙跑了过来。 “不好了小姐!” 兰儿一声喊叫让正专心绣花的罗姝手一哆嗦,嫩葱似的指尖毫无防备的被锈针刺破,冒出一滴血珠。 罗姝“嘶”了一声,抬眼看着兰儿,嗔道:“做什么大惊小怪?” “对,对不起小姐。”兰儿眼见她被针扎也是心疼,但匆忙道了个歉,小丫鬟就赶忙传达起刚从夫人那听来的消息,“小姐,听说西北战事爆发,皇上下令迎战,今早在朝堂上指派了,指派了……” “指派了谁?”心中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罗姝蓦地从床上起身,焦急问道。 “皇上指派了秦穆将军去西北迎战呢!”兰儿终于说了出来。 罗姝吸了口冷气,果然是秦将军,她未来的公爹。 她两个月后就要嫁给秦远,西北战场如何她并不知,但事关公爹,她难免担心。况且但凡赶上战事,加上从京城来回的时间,少不了得耗费半年,公爹一旦出发,她跟秦远的婚事必定就要延后…… 担忧,失望,茫然等诸多情绪一下涌上心头,让这位少女手足无措。 呆立了一会,她才想起应该去问一下父亲,父亲每日上朝,对于这些政事最清楚不过,况且秦家那边若有什么安排,秦穆将军应该会跟父亲商议的。 少女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嫁衣,匆忙去了前院。 罗大人也正与罗夫人在谈论此事,他们所担忧的与女儿一样,既为着亲家公的安危,又考虑着女儿的婚期。 知道了女儿的来意,罗大人安慰道:“事关家国,况且圣旨已下,秦将军必定是要动身,今日听闻战事紧急耽误不得,想来大军最近两天就要出发了。姝儿,婚事只能先缓缓了,跟天下相比,咱们的这些都是小事。” 罗姝已料定如此,蹙眉点了点头。 罗夫人也安慰她,“只是推迟几个月,咱们等得起,爹娘也正好舍不得你,想多留你住些日子呢!” 罗姝羞涩一笑。 亲事已定,他们早晚会是夫妻,幸好此次出征的只有公爹,秦远还在京城,她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但她稍稍安心之余又替未来的婆母秦夫人担忧起来,公爹即将远去战场,婆母心里肯定不好受。况且公爹是战功赫赫的将军,早些年这样的出征必定不在少数,婆母她从前一人带着两个孩子,实在是辛苦。少女在心里暗下决心,等将来过了门,一定好好孝顺婆母。 罗府里的未婚妻才稍稍安了心,秦府里的母子俩却在据理力争。 身为将门子弟胸怀抱负的青年,秦远想同父亲一起奔赴战场杀敌,可秦夫人却死活不同意,她就这么一个儿子,眼看就要成亲了,此时却想上遥远的西北战场杀敌,这叫她怎么舍得。丈夫一人去征战,她已经寝食难安,儿子若一同去了,那些蛮族穷凶极恶,她怎么能放心! 虽然娘亲极力阻拦,但秦远不想放弃,他语气坚定向父亲陈词,“爹,儿子从小崇拜您,也想做一名英雄,所以才认真习武,从来没有怠慢,过去大齐歌舞升平没有战事,儿子可以在京卫司安心当差,可现在大敌当前,我怎么能安心待在京城呢?求您允儿子同行!” 秦穆看着坚定的儿子和愤愤的妻子,心中也是矛盾,他何尝不想让儿子实现抱负,让秦家军后继有人,可妻子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战场杀敌刀剑无眼,西北边境的蛮族又善战,并不那么好对付,他也怕会有意外……自己一把年纪了,以身殉国没什么可惜的,可儿子连家都还没成,万一有个闪失,难道要让秦家绝后? “你要当英雄,可有想过为娘怎么办?秦家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 秦夫人的话还未说完,却被儿子截断,秦远道:“娘,儿子去前线杀敌正是为了尽孝,倘若天下男子都以这等借口畏首畏尾,那我大齐岂不早被蛮族吞并?那些普通战士都可舍小家赴战场保家卫国,我堂堂将军之子岂可逃避?” 这样一席话说出,秦穆心中震动。儿子这话这难道不是他当年从戎时所想?堂堂男儿顶天立地,倘若连家国都不敢保,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没等妻子再反驳什么,秦穆发话道:“好,就依你的意思,只是京卫司的差使,你还要交代一下,皇上那里你也得去回禀。” “儿子这就进宫!”见父亲终于同意,秦远大喜,撂下话就想转身,却被母亲一拦。 秦夫人自知已经挡不住父子俩,便也不再争辩,只给他指出眼下的一件要事,“你原本两月之后就要娶妻成家,现在却要自请奔赴战场,为娘问你,罗家小姐那里,你要怎么办?” 秦远顿了顿,终于想起未婚妻与岳丈家,叹了口气,他道:“娘放心,儿子亲自去赔罪。” 言罢大步出了房门。 ☆、第79章 从戎 秦远是京卫司的指挥同知,有直接面圣的资格,半个时辰后,经过宦官通传,他被允许踏进御书房,见到了宋琛。 “微臣京卫司指挥同知秦远拜见皇上。” 一进门他先规矩的行了大礼。 宋琛微微抬头,打量了这位青年一眼,再次生出惜才之意,问道:“平身吧,今日来见朕,有何要事?” 秦远低头,身板却依然挺直,他道:“微臣想同家父同赴战场杀敌,恳请陛下恩准!” 宋琛稍感意外,这才放下笔认真看向眼前的青年。 在几年前的京卫司习武场,他见过青年的好武艺,前年的夺嫡之争,青年更是为他出了不少力,秦远有勇有谋,确实是难得的武将人才,而眼下他要削藩,正是需大力培养人手之际…… 宋琛没有直接应他所求,而是问道:“秦家单传,就你一个儿子,你不担心战场会有危险吗?” 秦远淡然,将刚才说服父母的那一番话再度禀明。 宋琛满意点头,觉得这个青年可堪重用,他道:“好!朕准你所奏,可同秦将军一同出征,朕先给你参将一职,倘若大胜凯旋,必有重赏。” “微臣领命!” 秦远下跪叩首后退出。 得了圣命领了军职,青年终于松了口气,待出来宫门,他想到母亲的话,俊眉微敛。 罗府里还有他的未婚妻,那个勇敢又羞涩的少女,眼看后日就要动身奔赴西北,原定的婚期必定要拖延,甚至……万一自己若有三长两短,恐会辜负了她。 轻叹口气,他上马,朝罗府而去。 因还没有成亲,照礼数,他不能直接见到罗姝,所以他先去拜见了准岳父罗世瑧。 罗世瑧对于未来女婿到来并无意外,秦穆一去,孩子们的婚事必要推迟,女婿前来解释赔罪合情合理,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秦远竟告知了自己他也要去西北的事。 见罗世瑧怔愣,琴远赶忙进一步解释,将自己进宫面圣的事也讲了出来,罗世瑧意外过后,心里也生出了理解与欣赏。 但凡有志气的男子,那个甘心吃父辈的老本平庸一生?他的女婿有自己的理想抱负,有报国杀敌的信心与志向,这是一件好事,说明女儿果真没有看错人。 但既是战场就必有凶险,他也为女婿深深担忧。 秦远面露愧色,向罗世瑧诚恳道:“晚辈此去虽得以伸展志向,却要连累贵府为我等候,晚辈心中实在愧疚,还请大人改日代我向小姐转达歉意。” 罗世瑧呵呵一笑,“不必改日了,也不必我来转达,姝儿就在后院,你亲自前去向她说明吧。” 秦远一愣,“这……” 这不合礼数啊。 罗世瑧倒坦然,“你亲自去说,好过我们转达,她心中会好受很多。” 顿了顿,秦远终于低头,道:“是,那在下从命了。” 罗世瑧点了点头,抬手招来一名下人,带着秦远去找罗姝。 其实方才秦远进府时,罗姝就已经得了信,她跟父亲一样,以为秦远此来是为了知会婚事延迟一事,她知道他有难处,并不怪他。但她想见见他,自从去年定下亲,她就已经大门不出了,所以上一次的沈老太太寿宴她也没能去成,算来已有半年没有见过他了,她挺想他。 这厢少女正在闺房暗自思量该怎么偷偷看他一眼,却听丫鬟来报,秦远直接奔后院来了,说有话要告诉她,正在花厅等她。意外又惊喜,少女顿时心跳如擂鼓,无措一阵后,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才终于稍稍安定,抬脚迈出了房门。 花亭里秦远正端坐,面前是刚上好的热茶,他其实也有几分犹疑,心中暗自思量着该如何向少女交代自己的决定。正想着,耳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青年抬眼,正望见身着水红绣裙款款而来的少女。 平心而论,罗姝的确是位美人,虽及不上褚雪,却也是京城排得上号的贵女,不然也不会引来近几年络绎不绝上门提亲的媒人。 而秦远对于褚雪,或是雯雯的感情,更多的是幼时积累的情谊,绝非只因她出众的外貌,要知道当年的雯雯只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能有何美貌可言呢? 所以秦远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人,所以之前心中还挂念着雯雯的时候,他从未对任何女子的外貌有过深刻的印象,但或许出于对这位即将成为妻子的少女的愧疚,这一刻,罗姝缓步向他走来的画面,竟然印入了脑海。 见秦远礼貌起立,罗姝先开口,大方打了个招呼,“秦大人,许久未见,你一向可安好?” 秦远也行了个君子之礼,道:“在下还好,不知小姐如何?” “也好。”罗姝已来到近前,秀丽的脸庞一笑,礼貌让座,“大人不必多礼。快请坐。” 两人这才缓缓坐好,简单打过招呼后,有一瞬间的沉默,罗姝脸上泛起微红。 身为男子理应坦率大方,秦远轻咳一声道出此行目的,“今日在下前来,其实是向小姐与贵府请罪的……” 罗姝默默听着,想等他说完,自己就道“不碍事的,婚期可以延迟至秦将军班师回朝以后”之类的话语,但出乎她意料的,却听到了秦远说,他自己也要上战场,就在后日。 少女惊住了,一瞬间反应不来,抬头怔楞的直望向对面的青年, 秦远看到她清澈眼眸中的讶异,心中的愧疚更深,他微微垂头再一次道出已在父母,天子,及未来岳丈前交代过的自己从戎的初衷,并道歉,“此事事发突然,因大军后日就将奔赴西北,故而在下只能现在才来告知,还望小姐原谅。” 罗姝一直默默听着,终于回了神,这还是他头一次跟自己讲这么长的一段话,倘若是从前,她必定羞涩欣喜,可当随着他的话语了解了他内心的想法,再想到他即将面临的残酷环境,她心内满是不舍与心疼。 她虽是养尊处优的女子,却也读过书,能明白战事的残酷,此刻她的脑中,全是想象中描绘而出的血腥战场,想到心上人即将远走,心内五味杂陈,一时说不出话来。 秦远倒还想再说点什么,可他没怎么面对过女孩子,更不知该如何安慰面前的未婚妻。 许久,罗姝终于开口,她垂眸,轻声道:“小女明白大人的志向,大人一心报国,实在令小女佩服……只是战场暴戾刀剑无眼,还望大人此行小心,一定平安归来。” 少女这般通情的言辞令秦远动容,一瞬间又想到那日在茶楼中她勇敢真诚的表白,他的心一热,说不出是愧疚还是感动。 道歉的话与缘由皆已交代清楚,毕竟还未正式成亲,过久的直面不合礼数,为避嫌,秦远起身,欲告辞。 婚事延迟一时无可奈何,本想得见心上人一面,她心内应是欣喜的,谁料想心上人带来的竟是这样一个消息,罗姝心里不太好受,起身相送时的黯然神情更是全然泄露了心内的不舍。 才走出花厅几步,却见秦远忽然转身,立定后郑重向她道:“在下此去安危难定,倘若我有万一……还请小姐保重,另觅良人。” 这些话是真心,他虽会全力杀敌,但战场是真刀真枪你死我活的比拼,他不敢保证自己能平安无虞的归来,更不忍这样一位单纯爱慕他的少女肝肠寸断白费青春。 可少女乍闻此言,先是怔楞,等反应过来后却没了刚才的羞涩矜持,罗姝秀丽的双眸涌上水汽,坚定的望着青年,道:“我会一直等,等大人平安归来,倘大人真有万一,我罗姝终身不嫁,为你守节!” 说完,再不等眼前人的反应,快步回了闺房。 眼泪已经流出,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哭啼的丑样子,所以一定要避开他。希望他将来若能在战场上想到自己,会是自己坚强的一面。 两天后,久违的秦家军重新整装,秦穆秦远父子双双上阵,由京城出发,一路急行二十多天,终于到达西北战场。 ~~ 将士在外浴血,君王在内勤政,一连一个月,宋琛尤其忙碌,不仅晚饭不在裕芙宫用了,有时忙到太晚,他也不再去打扰褚雪母女,就自己在勤政殿歇了。褚雪想念夫君,乐儿也想念父皇,但褚雪明白他在忙正事,就没有打扰他,而是默默在自己宫里待着,时常做些点心补汤差富贵送去。 这天,宋琛终于得了些空,赶在晚饭前回了裕芙宫。 乐儿还有几天就满周岁,不仅会走路,也已懂了不少事,乍一听见殿门外宫人的通传,比娘亲反应的还快,小跑一样就赶去了门口迎接父皇。 宋琛一把抱起扑过来的小人儿,先香了一口,再朝殿内望去,正看见笑意盈盈的褚雪向他行礼。 “平身吧。”他柔声道,领着人就来到了饭桌前。 看见了自己爱吃的鱼肉粥,小乐儿伸手指给父皇看,“粥,粥。” 小丫头已经牙牙学语,会了好多词,宋琛听着女儿稚嫩清澈的声音,心情极好,问道:“乐儿喜欢吃粥吗?” 小人儿坚定点头。 褚雪笑了,手伸向女儿,“乐儿,到母妃这里来吃饭。” 乐儿喜欢父皇,想让父皇多抱一会,又想到娘亲怀里吃粥,就一会看看父皇,一会看看娘亲,显得很是犹豫,宋琛和褚雪谁都没有作声,等着看小人儿自己的选择。 犹豫了一会,小人儿终于做了决定,小胳膊伸向娘亲,道:“娘。” 褚雪笑着接过,得意的望了一眼宋琛。 就见他挑眉,问道:“乐儿不喜欢朕吗,为何只叫你不叫朕?” 褚雪扑哧一笑,忙替乐儿解释,“皇上快别冤枉乐儿了,‘娘’就一个字,好叫啊!‘父皇”可要两个字,她才这么点儿,确实有点难呢!” 宋琛不以为然,吩咐道:“那就先教她叫‘爹’,这个字都能快一些吧?” 褚雪一顿,道:“那不合礼数,臣妾可不敢。” “私下里先叫叫也无妨。”他微微俯身,对着眼巴巴望着鱼肉粥的乐儿道:“乐儿,叫一声爹。” 可小乐儿眼里只有那碗香香的鱼肉粥,连父皇说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在宋琛热烈盼望的眼光中,小人儿憋出响亮的一个字。 “粥!” 顿时乐坏了满殿众人。 ☆、第80章 吃醋 乐儿的生辰本是端午,但考虑到又赶上了节日,怕宗亲们家中忙不过来,而坊间一直有提前为孩子办周岁宴的习俗,褚雪就把乐儿周岁宴提前了三天,于五月初二这天,在宫里为乐儿摆生日宴。 通常宫里的午宴,宫外的宾客们要将近午时才会到来,宫里面的嫔妃倒是早早就来了。 李姣云和宋宁最早到,今日并非节日,上书房并不休沐,男孩还需上课,所以能过来跟乐儿玩闹的只有宋宁一个姐姐。 小姐妹俩几乎天天见面感情甚好,宋宁喜欢妹妹,乐儿也喜欢姐姐,现在会走路了,整天跟在姐姐后面追着跑。两个当娘的笑看了一会,就让乳母宫女们照看着,自己说话去了。 约莫两刻钟后,殿门外响起了通传,宁妃过来了。正说话的两人停住,迎接这位年纪最小的妃嫔。 宁妃今日穿了件浅绿色宫装,发饰也甚为素雅,对于她新人的身份来说,这种打扮委实低调。加之身量娇小,远远望去,就好似谁家碧玉年华的文静闺秀,清新可人。 宁妃先给褚雪行了礼,又同李娇云相互端了礼,这才道:“今日小公主生辰,臣妾没什么专长,就特意为公主缝制了两枚荷包,过两天端午节,若娘娘不嫌弃,可为公主一用。” 话音落,她身后的宫女随即将礼物呈上,褚雪命人接过,发现果然有两枚精致的荷包。荷包上的绣工精巧绝妙,看得人赞不绝口,褚雪惊喜问道:“这荷包当真是妹妹做的?妹妹手可真巧,倘若你不说,我还以为出自是针工局的绣娘之手呢!” 说罢拿给一旁的李姣云看,李姣云也点头附和。 宁妃垂眸一笑,轻声道:“娘娘过奖!臣妾手笨,您不嫌弃就好!” 褚雪点头笑了笑,示意她坐。 宁妃刚坐不久,丽妃也过来了。丽妃今日一身水红色宫装,加上脸上的精致妆容,显得人甚是明艳,乍一看去,竟比褚雪这位做东的主人还要张扬。见她这般,方才还暖意盈盈的殿中顿时冷了不少。丽妃走近,轻施一礼,然后朗声道:“臣妾见过贵妃娘娘。” 褚雪点了点头,还没说平身的话,就见她径直招上身后的宫女,道:“臣妾听闻今日小公主生辰,特携宝物前来为公主庆贺,这是由我金丽国上好的天河黄玉雕成的玉佩,寓意吉祥长寿,还望贵妃娘娘笑纳。” 身后的雁翎上前接过贺礼,褚雪道:“劳妹妹费心了,快请坐。” “谢娘娘。” 丽妃径直朝座椅走了过去,竟没有理会因她进来而一直站立的李姣云和宁妃。 见她这般,两人不好说什么,也默默坐了下去。 其实丽妃并非不懂大齐礼数,但在她看来,容妃与宁妃同自己位份相同,而自己却是公主出身,无论如何,也该比这两人尊贵的,她不觉得自己有向她们见礼的必要。 因琬妃依然被禁足,妃位上的众人就都来齐了,皇后与太后身份尊贵,必会在中午宴请之时才会现身,因此待宗亲命妇等宫外的宾客一一到来,褚雪这位贵妃,就成了殿中最尊贵的人。 因宁妃与丽妃才进宫不久,头一次赶上这种场合,褚雪就以主人的身份为两妃与宾客们互做介绍,众人眼见这位异国公主丽妃的妆扮,心底都大抵有了数,如此喧宾夺主明目张扬,看来这宫里又迎来了位厉害的主。 因今日宫里热闹人多眼杂,褚雪没能跟进宫的母亲和嫂子说上几句话,倒是当见到秦夫人,她特意关怀了几句。 她道:“本宫昨日听皇上说秦将军与义兄在西北打了胜仗,夫人可以放心了,贵府一门出两将,真令人敬佩!” 一旁的宗亲命妇们也跟着纷纷称赞。 前方的战报第一时间送进宫里,因此褚雪得知战况的时候,秦夫人还未知,眼下互听褚雪这样说,这位夫君与儿子齐上了战场的女人终于稍稍放了心,脸上的表情好看了许多,秦夫人笑道:“娘娘过奖,能为国尽忠,也是他父子二人之福。” 褚雪微笑颌首,端庄的仪态愈加合她的身份,宾客们都暗自称赞。 可丽妃却默默咬牙,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坐到她那个位子呢? 午宴摆在了御花园的瀛月台。 褚雪率众人才到不久,皇后与太后先后而至,因今日是乐儿一生一次的周岁宴,宋琛也特地从政务中抽身,来了瀛月台参宴。圣驾降临,宾客们都肃穆了不少,但丽妃的心中却暗自欢喜,她精心准备了一个月,终等来了机会,皇后说的没错,今次她要把握好机会,一定要让宋琛为她动心。 因参宴的都是女眷,甚少饮酒,故而气氛不如其他宴会那般热络,虽有歌舞助兴,但也都是轻柔的调子,看过几番,端坐在皇后位上的许锦荷突然开口道:“听闻金丽国人人善舞,不知是否可信?”她看向丽妃。 丽妃起身道:“皇后娘娘所言不假,我金丽国无论男女老少,皆喜乐善舞,赶上节庆,甚为热闹。” “哦?”许锦荷眼光一亮,作势上下认真打量了她一遍,惊到:“丽妃妹妹今日这身打扮可真是不错,想来若是起舞定会惊艳全场,”她看向宋琛,道:“皇上,今日在场都是宗亲并无外人,不知可否请丽妃妹妹为我们舞一曲,也让我们这些深闺妇人们开阔下眼界,见识一番异国风情呢?” 宴会上的众人皆是一顿,无论如何,丽妃是皇妃,她们是臣妇,要丽妃屈尊为她们歌舞助兴,这简直太不合适了,皇后母仪天下,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或者说皇后此举,是因嫉妒丽妃的年轻貌美,在借机羞辱她?众人纷纷暗自揣摩。 然还没等宋琛发话,却见随着皇后话音落下,丽妃就上前几步来到帝王面前,微微端礼妩媚一笑,道:“臣妾愿为陛下献舞,请陛下恩准。” 短短一句话,嗓音不知比平常甜了多少倍。 到了这一步,众人就都明白了过来,皇后跟丽妃一唱一和,哪是吃醋拈酸,明明是在帮着丽妃争宠呢!丽妃敢在宴会之上如此自荐,想必舞姿不错,待会妩媚妖娆的舞上一曲,这宴间又无旁的男子,她是想迷惑谁? 众人啧啧感叹,原来皇后果真与怡贵妃不和,要不然怎么会想到这种法子让丽妃出风头,还挑今天这么个日子? 其实众人猜得没错,这的确是皇后特意安排好的,但她挑今日,也是无法。宋琛自新人刚进宫的时候去过一回,此后便再也没踏足过那三处宫苑,依然如从前一样,要么就自己歇在勤政殿,要么就还是去裕芙宫,宫里的新人就跟没有一样,半点提不起他的兴致。 眼看已经折损了琬妃,她现在只能把主意打到丽妃身上了。丽妃与大齐女子不同,金丽民风向来较为开放,作为公主,也很能放得开,她把赌注压在丽妃身上,但愿这名热情的女子能吸引宋琛的注意。 “臣妾愿为陛下献舞,请陛下恩准。” 此刻皇后与丽妃一唱一和双双开口,已把宋琛逼得没有退路,宋琛就算意兴阑珊,也只好应下,道:“如此甚好,就有劳丽妃为宾客们助兴了。” “是。” 丽妃笑颜如花,立刻朝她的婢女们示意,婢女们几步移至奏乐处,亲自为她伴奏起来。 随着颇具金丽风情的乐声奏出,一身红装的丽妃缓缓起舞,舞姿摇曳纤腰轻摆,远远望去,犹如春风中起舞的朱槿花,的确艳丽夺目。 丽妃羽裳公主,其实是金丽最善舞的美人。 宾客之中,有人暗赞她优美的舞姿,亦有人偷偷打量上座几人的神情。 皇后嘴角上挑,看起来甚是满意,被喧宾夺主的怡贵妃面带淡笑,几乎看不出任何不悦。 至于主座上的君王,端起酒杯欣赏殿间乐舞,俊美的面庞明明淡淡含笑,却似乎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喜悦。 在大殿之中招摇近一刻钟后,丽妃的舞终于跳完,她米分若桃花的面庞微微有汗,看起来甚是诱人,美人盈盈细腰一弯,朝君王行过礼,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宾客们传来赞叹,皇后更是点头称好。 众人都如此,宋琛不能无动于衷,他亦含笑道:“跳得好,来人,赏!” 才坐下的丽妃又起身,朝宋琛俯首道:“谢陛下!” 语声带着尚未平复的轻喘,其实有几分撩人。 褚雪含笑抬眼,瞥了一眼上座的君王,待他对视过来,她樱唇微微翘起,带出一丝嗔怨。孰不知正是这一丝似有若无的嗔怨,却叫帝王的心一颤,等他的目光变得灼热,她又偏偏收回,垂眸只盯着眼前的酒杯。他顿时就明白了,她生气了。 美人恰到好处的幽怨不但没让宋琛不悦,反而激起他心中的怜惜,这种怜惜一直持续至众人散去夜幕落下他驾临裕芙宫之后,陡然变深。 他进门时没让人通传,镜前梳妆的美人却依然听出了他的脚步声,待他将要扑上来将自己抱住时,她狡黠起身,叫他落了空。 见他挑眉,她反而咬唇,“皇上不去陪新人吗,怎么还来这里?” 她在使小性? 他忽然怔楞。 他忽然发觉自到他身边,她一直温顺乖巧,从未有过今日这般样子,但她今日这样,反而让他意识到,她依旧是个少女,一个时时在意他,爱慕他的少女。 他将人收进怀中,紧盯着那双美眸道:“倘若朕真去了新人那里,雪儿当如何?” 她撅唇,“皇上若言而无信,臣妾,臣妾就再不理皇上了。” “你敢?” 他声音忽然变哑,大力禁锢住美人柔弱的挣扎,然后把人猛然抱起,疾步去了榻前。 他要用实际行动回应她的嗔怨与爱慕。 ☆、第81章 瑜朵 虽是盛夏时节,但西北早晚依旧寒气逼人。 秦远一觉醒来,察觉到帐外的晨光,起身穿衣,走出自己的营帐。 算来,从京城出发已有三月。 从京城到西北战场,他们昼夜兼行,走了半个多月,这种速度,已是惊人。 到达甘州边境,大军稍作休整,随即与进犯的匈戎拉开战幕。第十日,他们夺回被蛮族侵占的甘峻与居延,第三十日,他们攻下盐池与建昌,而后大军继续北行,又过去将近半月后,他们已经到达肃州。接连一个月的时间,秦家军一鼓作气,不仅把肃州各地牢牢掌控,铁蹄还踏过了玉门关,将本已在此生活了几十年的部分匈戎人彻底赶回了雪山背后的老巢。 至此,整片河西已彻底归为大齐所有。 暌违十几年,秦家军出师大捷,威猛依然,君王大喜,决定大军班师回朝后即对全军上下进行封赏。旨意传至西北,军内上下更是士气大振。 今日是最后一场战争,目标只是一座不大的县城。这座叫祁南的小城本是固裕人的地盘,却被匈戎侵占,统治了二十多年。 虽原本不属大齐管制,但经上报,秦穆接到朝廷旨意,令其在回京前将此小城攻下交还固裕王族,算是顺道送予固裕王族的一份人情,从而让固裕彻底投靠大齐。 这座县城不大,据查城内的匈戎人已寥寥无几,加之匈戎大军已尽数撤回了雪山后的老巢鞭长莫及,这一战其实可用轻松来形容。 因此,秦穆打算派秦远独立完成。 近三个月的时间里跟随大军拿下大大小小无数硬仗,秦远早已迅速成长,加之从前在京卫司本就担的指挥的差事,此次又攒了不少实战经验,众位将领都觉得他没问题。秦远自己也信心满满,故而早早起来,以待一个时辰后的正式出发。 大军驻地距祁南县城并不远,大约下午申时,秦远已经率兵到达城外。 依照计划,由副参将率领大部人马安抚乡民攻占匈戎人的县衙,秦远则带领一小部分精兵在城内搜寻被匈戎当做人质软禁的部分固裕王室。 虽是已经计划好的,副参将仍有些犹豫,守城的匈戎人虽退了,但这个蛮族一向奸诈,保不齐会躲在城中对齐军搞突袭,秦远一人只率领十几名精兵,还是有些过于冒险。 但秦远亦有自己的考虑,县衙是一座城的衙门,是最重要的地方,匈戎但要顽抗,也应是先保此处,因此副参将带领大部兵马,拿下应是轻松。而照之前得到的情报,被软禁的固裕王室应是被藏进了城中,乡民历经战事本就人心惶惶,倘若再令军队在城中民居间大肆搜寻,恐会生出慌乱,反而更不利于寻人。 因此一番斟酌后,秦远才定了这个方案。 见秦远脱下铠甲换上一身常人打扮就要进城,副参将忍不住劝道:“公子,咱们还是再想想吧,你这样前去,还是有些太过冒险了。” 副参将从前一直是秦穆的手下,因此称呼秦远为公子也算合适。 秦远没丝毫犹豫,换好衣裳最后朝手下嘱咐了几句,“拿下县衙后即刻发信号,我自会前去与你们汇合。” 言罢便带领也已换好装的十几名部下一起出发,按照事先查探好的位置悄悄潜进了县城。 因已提前派人进城查探,秦远等人进城后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那被软禁的固裕王族的居所。他们轻松除去看守的匈戎士兵后,便直接寻人。 因听到了府中骚乱,主人家早已躲在了房中死死拴住了门,这府中的人虽是血统高贵的王族,但被当成人质生活在这个小城,又时时受着匈戎人的欺压,日子其实过的并不怎么好,现在性命攸关,他们并不知秦远这帮人是敌是友,警惕一些也可以理解。 可遗憾的是,双方语言不通,秦远他们竭力解释,对方仍然不肯开门。但情势已不容他们久耗,随着副参将们的攻城,城内的匈戎人狗急跳墙,已经逼近此处,欲将这些人掳走。 来人乍一看秦远他们的中原模样,立刻展开厮杀,十几名精兵一部分迎战,一部分直接硬撞开房门,将惊弓之鸟似的主家强硬带走。 人陆续被带出,估摸着已经差不多了,秦远正欲下令撤退,却见一位婢女向他急声说些什么。 语言不通,秦远自然一头雾水,但见婢女急得已经哭了出来,他猜到应是有要紧的事。 见婢女一个劲的手指一个方向,秦远大概明白了过来,应是落了什么人,他忙让手下先带大部分固裕人转移,自己则跟了婢女疾步前去。 没走多久,两人来到一处院子,婢女指了指院中紧闭的房门,又道了声什么,便自己快跑去拍门。 婢女似是劝说了一阵,房门终于被打开,秦远紧跟上前,果然看见房中有一位少女。 那少女有着固裕人高挑的身形,轮廓也是固裕少女那般标致,但眸子却是中原人的黑色,有点像中原人与裕固人混血所生。 果然,少女打量了一番秦远,开口说出一句汉话,“你们是中原齐人?你们是来救我们的?” 终于能沟通了,秦远俊朗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话语却利落干脆,“正是,事不宜迟,快跟我们走!” 园中的兵器声逼近耳朵,少女赶忙点头,没再犹豫,径直跟上秦远的脚步,快步往前跑。 那些固裕人在看到秦远他们的面孔后,再看到前来厮杀的匈戎人,顿时都明白了原来这是来救他们的,便都放下心来,跟着秦远的手下先走了。 秦远他们出来的时候却惊动了一部分匈戎人,他们目露凶光围上来厮杀,但秦远带着女子,没空跟他们过招,因此匆忙挡了两剑,寻到事先安排的马后便欲遁走,情况紧急,他没多解释,径直把少女给抱上了马,可惜一匹马最多只能容纳两人,那名婢女恐怕是得留下了。 少女眼露不舍,急问道:“阿夏怎么办?把她带上吧!” 秦远不能应下,只安慰道:“匈戎人的目标是你们,她只是个婢女,应无大碍。齐军已经进城,叫她赶紧进屋躲起来,用不了多久,城里就会安全的。” 他说的有道理,少女只好朝那名叫阿夏的婢女用固裕话大声喊了几句,阿夏急忙点头,几步躲进了一间屋子里关上了门。 再无顾虑,秦远打马,带着少女逃出混乱。 经过一番耽搁,此时天已经黑透,而副参将率领的部队一路所向披靡,已经攻克了县衙,秦远疾驰马上,就见夜空中绽出一朵烟花,这是他们事先说好的信号,秦远知道,齐军胜了,便一路打马,沿着齐军留下的记号赶去了县衙。 手下已先他一步到达,众人会合,并没有大的伤亡,这一仗打的极为轻松漂亮。会说汉话的少女与家人一番抱头痛哭,等平复情绪后忙向家人们解释了秦远他们的身份与来意,家人向齐军将领表示感谢,少女顺意当起了翻译。 经过一番沟通,齐军这才明白,原来这被软禁的一家人是当今固裕王的三子迟育一家,而少女名叫瑜朵,母亲是汉人,所以能说流利的汉话。弄清了彼此的身份,气氛畅快许多,因此时夜色已深,而县城又是刚刚攻破,秦远下令,命大军今夜暂在城内安营,待将三王子一家在县衙安顿好,秦远又派人回了先前的府宅将那位叫阿夏的婢女给带了出来,这名婢女忠心护主,若能让主仆团聚,也是好事。 时候不久,阿夏果真跟着齐兵到了,如秦远所说,那些匈戎人的目标是三王子一家,对于这些下人并不曾看入眼,加之时候不久齐军已经入城,他们已经自顾自的逃命了,因此并没有伤到阿夏。 阿夏与瑜朵郡主相拥而泣,看得秦远忍不住出神。 那年雯雯与楠风死里逃生后,也是这般情景吧,只可惜,他不在身边。 在祁南县城修整一夜,经与三王子商议,秦远第二日将客人带回了齐军大营,准备不日后将他们护送回固裕王城,与固裕王一家团聚。 秦穆见到儿子得胜归来,得知事情办得漂亮,深感欣慰,而又因有贵客到访,于是当晚,营中举行了一场热闹的篝火晚宴,既是为固裕客人接风,也是为儿子庆功。 边关塞外,夜凉如水。 在帐中与众人喝过几轮,秦远携着酒壶走出,寻到营中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对着天上的明月,自饮起来。 这一趟行军,他彻底磨练成一名战士。从前他不善饮酒,如今却与军中将士们没有差别,累了就喜欢大碗喝酒解乏,他亦成长了许多,从前他是谨遵父训的孝子,如今却更有自己的主见。 虽然条件苦寒,他亦受过些伤,但此次出征,收获很多,他不后悔。 今夜又是满月,冷冷月辉为宽阔大地披上银霜,青年正喝着,忽然听见身后一声呼唤,他扭头看去,正望见一身红裙的瑜朵。 瑜朵朝他笑了笑,清澈的如同敦煌城外的月牙泉,他也回之礼貌一笑,瑜朵没有扭捏,径直走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秦大哥,你们明日就要回中原了吗?”瑜朵开门见山。 祁南城已经拿下,照计划,秦穆父子与主要将领明日就要班师回朝,而护送瑜朵一家回去的任务就交给了原先驻守边关的将士,朝中天子已下旨令大军拿下祁南后就回京,他们不可拖延。 秦远答道:“是的,大军接了圣旨,家中亲人也已分别良久,是该回去了。” 瑜朵其实明白这是事实,她跟着秦远的目光望了一会天上的圆月,沉默过一会,忽然道:“许多年前,我娘也这样跟一个汉人一同看过月亮,他救了她,然后像你一样,第二天就走了。” 秦远有些意外,别过眼来看她,就听她继续道:“然后我娘就嫁给了我阿爹,娘说,她再也没有见过他,因为听说他没过多久就死了。” 瑜朵忽然抬头看他,一双眸子在月色下清澈无比,看得秦远心中一颤。 瑜朵深吸了一口气,问道:“秦大哥,你救了我,我喜欢你,我愿意嫁给你,你愿不愿意娶我?” 秦远顿时怔住,愣了一会,心中却苦笑,他们昨天下午才遇见,她连他是什么人都不知道,这就喜欢他了? 见秦远不说话,瑜朵急了,她追问:“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我长得不好看?还是,你已经有了心上人?” 少女如此纯真直白,秦远虽不想伤她,却依然得如实相告,他缓声道:“你很漂亮,是我配不上你,对不起,我已经有未婚妻了。” 是啊,他有未婚妻,去年那个主动向他表白的少女,还在京城等他。 瑜朵目光一黯,默了一会,再抬头时却已释然。她忽然夺过秦远手中酒壶,豪迈饮过一口,才道:“我知道也许会这样,但如果不说,才会后悔!” 说罢将酒壶塞到又愣住的青年手中,起身爽朗道:“秦大哥,谢谢你救我!祝你们一路顺风!用你们中原的话来说,后会有期!” 然后不等秦远开口,大步回了自己的营帐。 是啊,不说才会后悔,就如同她的娘亲,因为碍于汉人那些祖制规矩,没有主动告知那名男子自己的心事,直到一别之后再未相见,才郁郁终生,到死都遗憾。 娘亲快要去世的那些日子,才将那些少女旧事一一告知了她。 秦远转头,只见少女火红的衣裙如同跳跃的火焰,在夜色中闪烁明灭。 ☆、第82章 庆功(三章 合一) 因双方都要赶路,第二日天蒙蒙亮,秦穆与迟育作别,去往各自的目的地。 相较来时的日夜兼程,归路行起来舒服多了。除过依然驻守边塞的将士,归京的人马如去时一样,有路过家乡者,就留下不再行路,因此番参战的将士大多是西北人,因此等到了西安府,人马就几乎少了三分之二。 一路看着战士归家亲人相迎的情景,父子俩都想到了独守京城的秦夫人,于是秦穆特意下令大军在西安府停留两天,稍作休整,父子俩趁着闲暇好好在西安城歇了两天,也为远在京城的母女俩好好采办些礼物。 秦远在京卫司当场,并没有出过远门,秦穆故地重游,距上次路过此地,却也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华灯初上,父子俩更了便装,踏进西安城最热闹的城隍庙一带,品过西北美食后,便随着人群游逛起来。 大部分的当地特产白日里都已派人采办好,秦穆便趁着这最后一晚给妻子买了她喜欢的甜粟饼,虽然还有十来天的路程,但做丈夫的特意选最新鲜的买。 西北风情异于京城,秦远年轻人喜欢新鲜,在闹市中游逛起来,也饶有兴致。走着走着,见他光给母亲妹妹买东西,秦穆皱了皱眉,忍不住提醒道:“你娘和你妹妹有我呢,马上要成家了,怎么不想着自个儿媳妇?” 秦远楞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手中并没有给未婚妻子罗姝的礼物,虽然还未成亲,但他为了自己的抱负拖延婚事,对方非但没有责怪,反而坚定等他,他理应要感谢一下。 他脸微微一红,道:“多谢爹提醒,我知道了。” “女人们都心思细腻,要时常体贴一些,她们舒服了,你的日子才能顺畅!”秦穆语重心长,以自己攒了半辈子的宝贵经验劝诫儿子。 见儿子点头应声,秦穆想了想,补充道:“再去趟文庙街。” 秦远不明所以,当爹的没好气道:“还有你岳父岳母呢!” 秦远恍然。 这趟顺利出征,也少不得罗氏夫妇的宽容理解,他当然得好好答谢一下,果然还是父亲想得周全。父子俩在一家有名的银楼挑了几样首饰后,便去了字画古玩最为闻名的文庙街。 ~~ 在西安稍稍修整后,将士们一路再无停留,终于在十二天后,抵达京城。 秦家军此行,不仅收复了被匈戎侵占的两座城池,还将异族彻底驱逐回老巢,令其不敢再进犯,不仅还给边境安宁,更大大彰显了新帝天威,宋琛甚是欣慰,早在大军返回途中就想好了给众将领的封赏。 秦穆等人进京后,顾不上回家,先照规矩进宫复命。 虽然早将军报传回,待跪在天子面前,秦穆依然一一将战果报出,将军朗朗之声犹如醒目春雷,在场的众臣无不赞叹,单凭这一件又一件的军功,朝廷又可多一位侯爵了。 果然,第二日早朝,宋琛当庭颁下圣旨,封龙虎将军秦穆为安西候,其子参将秦远除过安西候世子之位,又加封定国将军一职,其余秦家军众将领各自加官一级,除过将领,朝廷又从国库拨取50万两白银安抚此次出征的一干普通战士。 消息传至民间,一时间,举国上下都在称颂秦家军的神威,赞颂君王的英明。 这日的晚膳,宋琛满面红光,开怀的接连饮了好几杯酒,连乐儿都察觉出来了,一个劲的盯着父皇看。 褚雪也听闻了前朝的喜事,也不劝拦,只笑着为他斟酒。 在娘亲与乳母们的教导下,一岁三个月的乐儿已经会叫爹了,见父皇光顾着喝酒,她也馋了,想尝尝那杯子里的味道,于是便趁着宋琛又一杯酒端到嘴边的时候赶忙喊了一句,“爹……” 父母两人皆是一顿,齐齐转头看着坐在小木椅里的闺女。 “乐儿刚才叫什么?再叫一遍?”宋琛惊喜逗她。 听见问话,乐儿从他手中的酒杯上挪开目光,大眼睛眨啊眨,抬头茫然的看着父皇。 褚雪倒笑了,柔声教她,“乐儿乖,再叫一声父皇。” 听见“父皇”两个字,乐儿终于想了起来先前娘亲不厌其烦的教导,小嘴张了张,说出几个字:“父,父,皇……父,皇。” 这下两人真是惊喜了,这还是小家伙头一次能连说两个字呢,叫的还是宋琛期盼已久的“父皇”,他大喜,起身把小闺女抱到怀中,说:“乐儿这么聪明,父皇也赏一赏你,好不好?” 褚雪笑道:“乐儿快应下,看看父皇要赏你些什么?” 乐儿却谁都不理,俯身去抓面前的酒杯。 父母俩这才搞清楚小家伙的意图,宋琛皱眉,把小人儿抱端正,板起脸严正道:“女孩子不可以碰酒,要学你娘亲,成亲之前都没有喝过酒。”说着转头看了看褚雪。 褚雪这才想起成亲那晚自己在他面前出丑的事,脸红了一红。 乐儿虽然人小,但很有眼色,见父皇皱起眉来,知道自己犯了错,讪讪了一会,便扭头向褚雪张手叫娘。 褚雪笑着接过孩子,便听宋琛道:“朕怎么觉得,乐儿比宁宁小时候调皮多了。” 乐儿现在的性格其实有点像她自己小时候,褚雪心里明白,却不能说出来,只好一脸莫名的问道:“难道皇上小时候不这样吗?臣妾听太后说,乐儿的性格像皇上小时候呢。” 宋琛闻言回想了一下,的确是有点像,便没再说什么,捏了捏小闺女的脸,一家人继续吃饭。 ~~ 秦府里,一家人也在吃团圆饭。 丈夫儿子平安归来,还俱都得了封赏,秦夫人欣喜之余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爷俩爱吃的菜,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踏踏实实的吃饭。 吃了一阵,秦夫人想起件事,向秦远道:“明儿你们爷俩休沐,赶紧去趟罗家,婚事已经拖了几个月了,去跟亲家商量一下,再定个好日子吧。” 妻子所言不差,公事办完,是应该考虑下自家的事了,秦穆咽下杯酒,点头道:“也好!明日带上从西北带过来的礼物,去拜访一下。”言罢看向儿子。 秦远点头应了声是。 吃完饭回到房中,他找出在西安府的银楼买的首饰,把两只檀木盒一起打开,犹豫再三,终是把那只碧玺蝴蝶簪收了起来,选了另一只镶玛瑙金步摇,合起后放到了外间的桌上,准备明日带去给罗姝。 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小小的黑发髻上也常带一只蝴蝶簪子,她活泼爱动,那簪头就像一只真的蝴蝶一样在他眼前扑扇翅膀。所以那日在那家银楼,他一眼就相中了这枚蝴蝶簪子,虽然始终没办法送出。 就留在身边做个念想吧,虽然他的蝴蝶早已飞去了别的枝头,但那个小身影却长留心中。 第二日,罗府迎来了安西候父子。 秦家封侯的消息早已传遍京城,罗府上下也欣喜一片,下人们都在感叹老爷夫人眼光好,为小姐寻到这样一门好婚事,未来姑爷更是了不起的才俊,年纪轻轻就被封了将军,将来还会承袭侯爵之位,这样的人物,可是世上难找。 秦穆封侯,官品已高过亲家罗世臻,但他依然亲自登门拜访,还带了特意从西北采办的礼品,加之重又见到乘龙快婿,罗氏夫妇深感欣慰,也暗叹女儿眼光好,没有选错人家。 大人们寒暄过后便切入正题,商议好再尽快定个好日子把孩子们的亲事给办了。敲定正事,双方又坐下吃了顿饭,秦穆父子便打算告别了。 因长辈在场又碍于规矩,秦远一直未见到罗姝,临走前他拿出那只檀木盒,交到罗夫人手中,道:“烦请夫人交与小姐,这是晚辈一点心意,以感谢小姐等待。” 秦夫人心里踏实极了,看来这个女婿心中果然有女儿,千里迢迢的行军打仗还能想到为女儿带礼物,果然是个贴心的人。当母亲的由衷为女儿感到开心。 果然,收到礼物后的罗姝笑的比蜜还甜,她今日虽没能跟秦远直接见面,但也在外面偷偷看过几眼,他黑了瘦了,依然俊朗,却更有男子的英气,她的夫君不同于京城那些白净文弱的世家子,绝对是最不凡的那一个。想到这里,罗姝更加庆幸那日的大胆告白,否则一旦错过,她再去哪里找这样一位合心的人呢? 因已升侯爵,又要办喜事,秦氏夫妇商议后,决定将孩子的婚事定在来年开春,用余下的半年时间好好将府宅修缮一遍,也好风风光光的迎儿媳妇进门。 亲家看中女儿,罗家夫妇也没有异议,也打算再为女儿采办些嫁妆,以衬得起女儿世子夫人的身份。 ~~ 就在举国上下依然沉浸在西北大捷的喜悦中时,东南沿海紧跟着骚乱起来。 倭寇们如同西北的匈戎一样,以为大齐没了昔日的宁王镇守东南,就如同敞开了大门任他们进犯。 可他们忘了,大齐虽然没了宁王,却依然有擅打水仗的潮军,亦有曾平定东南的平南侯,他们也并不知,大齐的新君,从前也是铁骑藩王,绝对不是软柿子,会让臣民任人揉捏。 西北战场有秦家军,而此次倭寇进犯东南,前去应战的,应是位熟悉水战及地形的人物。 这个人,非平南侯许冀林莫属。 许冀林之所以被建和帝封为平南侯,正是因为昔日曾击退过大举进犯的倭寇,立下赫赫战功。虽然时隔十几年,但朝中恐怕依然选不出第二个能比他更加熟悉与倭寇交战经验的将领。 或许也有,比如前宁王手下的大将扈承志。 宋琛用人,很有一套自己的方法。 虽然扈承志从前是宁王的人,但宋琛在宁王被废后曾暗中探过其手下人的老底,因为他知道宁王虽然本人心思阴毒,却也将自己的封地治理的不错,究其原因,无非是手下有群能人。 英雄不问出处,在宋琛看来,他不在乎能人从前为谁效过力,只在乎此人可用不可用。 他觉得扈承志这名武将,可用。 扈承志秉性耿直,从前在宁王手下效力,因为他是当地人,又打得一手漂亮的水仗,才一直被宁王用于沿海的安防。他不是愚忠之人,作为一名武将,也并不知宁王先前的那些阴毒心思,他以为自己效忠的依然是朝廷,所以不管他的主子实际是谁,在公事上,扈承志并未有所怠慢。 宋琛看中的,除过此人的人品,还有他十几年来驻守海防的经验,他太熟悉当地地形水情,所以宋琛相信他,能帮助许冀林打好此仗。 但许冀林不以为然,一个废王手下的人能有什么好用?不是他许冀林居功自大,他不觉得这个人能有多大用处,他觉得以他自己的经验,完全可以击退那些不知死活的倭寇。 可不管他如何以为,天下当家做主的是宋琛,作为君王,可用之人多多益善。因此他并未理会许冀林的反对,硬是将扈承志提任为副将,辅助南下的许冀林共同抗击倭寇。 ~~ 东南烽火接连三月,许冀林与扈承志相辅相成,每每传进京的战报,都是胜利居多,但据宋琛安插在军中的密探传递的消息,这些胜利背后却另有隐情。 比如许冀林与扈承志常常意见相左,许冀林欲用主将之权相压,扈承志咬牙不从,而事情的结果,往往就是许冀林一意孤行,致使大军吃了亏,而后再亡羊补牢依副将扈承志的战术行事才终于挽回局面,没有造成过重的损失。 胜败乃兵家常事,宋琛也是带兵打过仗的人,并不把此事看得有多严重,况且他派许扈两人同时出战,就是要让两人相互监督相互制约,许冀林有同倭寇作战的宝贵经验,扈承志则对东南形势烂熟于心,这两人相辅相成,才能确保此次的胜局。 九月初的时候,终于传来倭寇被彻底歼灭的消息,宋琛大喜,令将士回朝,他同样准备封赏。 重阳佳节在即,宫里的司苑局培育出千盆秋菊,打算装点君王特意安排在十天后庆德殿的庆功宴。 然而菊花开得正好,宴会菜单也已拟定,前来赴宴的将领却迟迟未回京。 御书房内,看完密报,宋琛脸色不太好。 原本半月的路程,许冀林等人硬是走了近一个月,至今未归。情报中称,平南侯以身体不适需要休养为由,在江南足足歇了十余天,然其行动做派却看不出不适的影子,在江南停留的日子里,每日赏花赏景甚至夜夜笙歌。 夜夜笙歌? 君王俊眉敛起。 圣旨已下,并且早就言明朝廷会在宫中摆庆功宴,许冀林如此行事是为何意? 居功自大,目无君王? 龙袍天子闭眼抒出一口闷气,暗自庆幸启用了扈承志,培养出另一位可在东南防御的大将。 看来,是该陆续培育新人了! 尽管心内不快,宋琛没在面上表现出来,对许家及沛国公的安抚一如往常,严冬将至,依然从国库中拨出上好的过冬用品,赐予沛国公许茂专用。与皇家同享荣华,这是宋氏皇族对于这位开国老将军独有的恩宠。 许皇后听闻兄长得胜后迟迟未归,甚至错过了宋琛亲自定好的庆功日期,心中难免担忧,担忧兄长许冀林此举会惹怒宋琛。但见宋琛连日来的举动似乎并不似真的生气,她便渐渐放下心来。 宫外的秦家封侯又如何,她们沛国公府依旧不可撼动。现如今兄长也打了胜仗,秦穆因军功被封了侯,却不知宋琛又该如何奖赏她的兄长呢? ~~ 九月末的时候,平南侯结束了“休养”,功臣们终于抵京。 将士凯旋,宋琛照例论功行赏,各自分封众人,副将扈承志被提任龙虎大将军,由一个从前驻守东南的三品参将跃升为京中二品大员,其余众将皆是官升一级,俸禄翻倍。 众人紧跟着猜测平南侯会得什么封赏,然而朝中流出的旨意却让他们稍感意外,天子只是赏了许家良田千顷,金银万两,平心而论,这种物质类的奖赏于早已是顶级权贵的许家并无多大实际意义,因此君王此举与许氏来说总有些差强人意。 然而众人转念一想,对于许家,皇室似乎也只能奖赏这些了,对于许冀林而言,妹妹是皇后,外甥是太子,自己既是侯爷又承袭父亲的公爵之位,这样一位可一手遮天的国舅爷,他还缺什么?皇上又能再赏他什么? 似乎实在是没有了。 只是局外人们都能想得清楚,就是不知许氏一族的当局者,能否想得清楚了。 钦天监选了个好日子,十月初的一个夜晚,皇宫庆德殿灯火辉煌,摆起迟来的夜宴。 今晚的主题是庆功,庆的自然是军功,然而赴宴的却并不只有此次平定东南的许氏众将,还有前阵子征伐匈戎安定西北的秦穆等人,亦有文臣若干。 宋琛这样安排,似乎就有些看不出是专为许冀林摆的庆功酒了。 许氏一派包括皇后许锦荷当然都不太舒服。 昔日秦穆得胜归来之后,宋琛就已经专为他们办过一次庆功酒,现如今这第二次,主角本应是他们许氏,邀请这些闲杂人等是何意? 尽管心内不忿,平南侯与许皇后依然面容平静衣冠整齐的踏入宴间。 今晚除过尚在禁足的琬妃没有出席,其余嫔妃也都在上座,兵部尚书赵璩眼见四妃中独缺自己的爱女,心里很不是滋味。 本应是庆功宴主角的许冀林更不畅快,看了一眼同殿而坐的褚霖与秦穆,他心中嗤笑。 同样是打了场胜仗,姓秦的就坐进了与自己同等的侯爵列席,而自己呢,除了那些没用的金银,什么也没捞着,甚至还不如那个没出息的叛将扈承志!再看位列前排的褚霖,他更是不爽,穷酸懦弱的文人,就因为把女儿送对了人,全家就鸡犬升天了,如今竟然敢跟自己平起平坐! 再想到在江南时那些地方官们谄媚的嘴脸,平南侯更是不屑,只一杯杯的饮酒欲纾解沉闷的情绪,渐渐地,一向酒力不浅的他竟然生出些许醉酒之意来。 因是庆功为主,参宴的又多数是武将,气氛不久便活跃起来,宋琛虽然身着龙袍,也放下架子,主动与臣子交谈。 前几日正巧听闻了秦罗两家的婚事,君王便主动关怀安西候秦穆,“听闻安西候府与罗府结了亲事,日子可定下了?府中可都准备好了?” 秦穆赶忙起身,恭敬道:“臣谢陛下关心!犬子婚事定在了来年二月初十,臣正在加紧准备!” 宋琛点头,向身边的良喜吩咐道:“好好记着这个日子,到时候提醒朕送安西候府一份贺礼!” 此言一出,秦远连并同样在场的罗世臻一同起身,同秦穆一道躬身行礼,齐声遵道:“臣等多谢陛下隆恩!” 宋琛颌首,三人一并坐下。 秦远的目光始终未敢扫到宋琛右手边,因为那里坐着雯雯。 今日参宴的人不多,他坐的靠前,却丝毫不敢看她,生怕被人发现,会给她惹上麻烦。 然而有心生事的人却不会善罢甘休,许家人既然已经怀疑褚雪是以桃代李的,自然也去打听了岳家的旧事,听闻多年前岳秦两家曾为孩子结过娃娃亲,也就是说,如果褚雪是岳雯,那这位即将成亲的秦家公子就有可能是她原本的未婚夫,许锦荷觉得,这两人之间不可能没有异样。 许锦荷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褚雪和下坐的秦远,和煦笑道:“听闻褚秦两家结了干亲,如此说来,那秦远将军也算怡贵妃的义兄了,不知义兄大婚在即,怡贵妃要送份什么样的贺礼啊?” 褚雪乍听许锦荷这样问,就明白对方又在试探,她微微一笑,回道:“皇后娘娘说笑了,臣妾哪有什么好礼相送,既然皇上方才开了口,倒不如……” 她语声一停,看向宋琛,见宋琛回看过来,她笑得分外妩媚,续道:“倒不如,请皇上替臣妾把这份礼顺道送了吧。” 想来秦褚两家交好也是跟自己有关,宋琛轻轻点头,“怡贵妃说的有理,那就让司礼监多备一份,到时一并送去安北候府,算是朕替你送的。” 他语声虽然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投过来的目光却宠溺十足,褚雪满意的笑了笑,道:“多谢皇上。” 自从经历丽妃献舞一事,褚雪对待宋琛,又稍稍起了些变化,她开始不掩饰自己的情感,不吝惜在望向他的目光中流露妩媚,也常常在两人独处的时候向他撒娇,让他时时享受被爱慕的感觉,却又浅尝辄止,更惹得他心神荡漾。 有时候他觉得,她越来越像一个狐狸精,让人欲罢不能,这样的美人摆在面前,他还怎么对别人生出心思?他的魂,已经被彻底勾走了。 因事关自己,尽管秦远不愿此时站出来,却也依然起身行礼道:“臣谢陛下与贵妃娘娘恩典。” 褚雪微微一笑,宋琛抬手道:“不必多礼。” 又是位可用将才,宋琛自然很是欣赏。 本想试探些什么,却惹来夫君与贱人当众恩爱,许皇后心中不爽,强挤出笑意别过目光。 就在宴间一片祥和之时,却听“咣当”一声响。褚雪抬眼,正望见由平南侯的桌上跌落一只银质酒碗,那酒碗轱辘向前滚去,正停在父亲褚霖的桌边。 褚霖身后侍宴的宫人见状,欲俯身去捡,许冀林身旁的宫人也欲为他换一只新的酒碗,却都被平南侯拦住。 两人诧异,就听见许冀林道:“本侯喜欢那一只,烦请褚大人为本侯拾起吧。” 两位宫人皆是一顿,不知该如何是好。 候宴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他们伺候宾客无可厚非,虽然平南侯身份尊贵,可褚霖是正一品的太师,又是怡贵妃的父亲,如何能为他行这些事呢? 平南侯今日这般……该不会是喝醉了吧? 许冀林说话的声音不低,他本就坐在君王近处,因此他这一句话不仅身边的大臣听见了,皇上一家子也听见了。 宋琛敛起笑容,眼眸有些冷意。 褚雪的脸上就更不好看了,她虽然一直不屑于在那人身上落下目光,现在却也冷冷的看着他。 褚霖面色深沉,也一直未动。 见褚霖没有动作,许冀林微露出笑意,又道了一句:“这只酒碗甚合本侯心意,还望褚大人帮个忙,替本侯递一下。” 他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 或者说,他其实意识到了,是在借酒意故意为之。 随着他又一句话出口,连稍远处的宴饮的众人也停下杯来,殿间忽然安静一片,气氛有些微妙。 众人的目光都在许褚二人身上,都在暗自猜测褚霖的反应。少倾,却见褚霖微微一笑,竟果真俯身捡起桌边的酒碗,交由身边侍者手中,道:“还不送到平南侯桌上。” 侍者忙低头快走两步,将酒碗端端正正的置在了许冀林面前。 众人暗自松了一口气,暗叹果然还是褚大人有肚量,稍稍屈尊将大事化小。 然却见平南侯似乎不太满意,他拿起那只被送回的酒碗,刚要搁下,谁料似是没搁稳,那只酒碗竟又滚落到地上,依然不偏不倚的落在褚霖跟前。 众人也是意外,许冀林却不以为然,依然笑道:“看来这只酒碗很是喜欢褚大人哪!可本侯实在舍不得,烦请褚大人再帮本侯一次如何?” 殿间众人皆在心底倒吸凉气,平南侯今晚果真喝得不少! 两位臣子间的交流,上座的君王不便表态,可宋琛虽未开口,眼底已是一片寒凉。他独自端起酒杯饮酒,没有言语。 但褚雪,已在暗自咬牙。 为了息事宁人,褚霖再度俯身捡起酒杯,身边的侍者赶忙弯腰接过,没等开口,就垂头放在了许冀林桌上,还正好放在右手旁,端端正正极为牢稳。 然而许冀林拿起酒杯在眼前微微一转,却并未用,而是示意身边侍者接过,道:“这只酒碗摔坏了,给本侯换一只!” 这下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了,平南侯如此,挑衅之意就太明显了,这明摆着是在故意羞辱褚霖! 许锦荷也心里一紧,虽是自己的兄长,虽然她也看不上褚家人,但当着宋琛这样做,兄长实在有些太过冒险。 许皇后正襟危坐,悄悄瞥了一眼夫君。 然而这毕竟是臣子之间的事,宋琛此时不好表态。 许锦荷暗自松了口气。 须臾,却忽然听见坐在宋琛另一边的褚雪开了口。 褚雪本就恨极了许冀林,每每一见到此人,脑中便满是当年映月山庄那一幕幕,噬骨之恨就如火山岩浆会随时喷薄。而眼下这个恶魔竟然当众如此羞辱父亲,让她忍无可忍。 宋琛作为君主不好说什么,但褚霖是自己的父亲,褚雪不该也不能袖手旁观。 褚雪一派端庄,声音清亮如泉,却有隐隐冷意,她似笑非笑看着下坐的许冀林,道:“听闻平南侯一向酒量甚好,怎么今日这么快就醉了?” 众人没有想到怡贵妃会开口,许冀林更是没想到褚雪会直接跟自己讲话,他有些楞住,稍顿之后才抬手回答道:“贵妃娘娘真是说笑,臣自以为现在头脑清醒,并无醉意。” “哦?既然没有喝醉,刚才这般举动是为何意?”褚雪微微抬着下巴问道。 众人心中一凛,怡贵妃这是在质问平南侯,要为自己的父亲讨说法呢!有好事者心内暗喜,感叹有好戏看了,贵妃杠上国舅爷,无论是谁输谁赢,都是够精彩的! 许锦荷暗自攥拳,心道这个贱人竟然敢如此质问自己的兄长,未免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她想制止褚雪,但见宋琛依然没有开口,她知道自己不好说什么,只好暂时沉默。 许冀林向来不可一世,他觉得褚雪这样的年轻女子根本不够资格教训自己,加上本就怀疑她是岳家余孽,他更加意难平,遂也沉下声音道:“刚才臣的举动并无他意,只是喜欢这只酒杯而已……”他看了看褚霖,眼中露出不屑,道:“倘若贵妃娘娘觉得臣怠慢了令尊,可直接讲明,臣可以向令尊道歉。” 他就不信,一个凭着色相上位的女人,敢对他叱咤疆场的平南侯发号施令! 这招表面低头,实则张狂,他要看着这个女人自己识趣的偃旗息鼓。 出乎他意料的,却见褚雪冷冷的盯着他,道:“本宫也正是这样以为,侯爷不是不懂礼数之人,在陛下及众臣面前行此举动,实在有失你的身份,也确实怠慢了本宫的父亲。不过既然侯爷愿意道歉,那就请向本宫父亲道歉吧!” 此言一出,好事者们简直要拍手叫好,皆暗叹怡贵妃果然厉害! 许冀林是真的意外了。 他以为褚雪一个年纪轻轻的丫头,是根本没胆量跟自己叫板的,他以为自己以退为进,能让褚家人吃一顿哑巴亏,却没料到,褚雪居然能张狂至此。 许锦荷也同样忍不下去了,她本就看不惯褚雪,现在眼看这个女人居然敢跟自己的兄长,堂堂平南侯发号施令,实在是目中无人。 他的兄长屈居这个贱人之下,但她自己不是,所以她也冷冷开口,意图压下褚雪,道:“怡贵妃今日怎么有些较真了?刚才本宫看得清楚,平南侯只是手滑,那酒碗碰巧落在褚大人身旁而已,若褚大人不愿做,他完全可以不做。你这样咄咄逼人,置本宫于何处?” 褚雪料到许锦荷会开口,但她不怕,今日本就是许冀林理亏,众目睽睽还有宋琛在场,她不相信这兄妹俩还能指鹿为马,一手遮天。 她微微向许锦荷俯首,道:“娘娘言重了,臣妾没有咄咄逼人,也从不敢不尊重娘娘,况且您是您,平南侯是平南侯,平南侯胸怀宽广,自己都愿意道歉了,臣妾觉得,皇后娘娘您不该阻拦……” “你……” 被褚雪这样一噎,许锦荷怒极,但理都被褚雪占尽,一时难再说出什么。 事情到了这一步,宋琛却依旧没有表态,只是看着下坐的许冀林,目光越来越冷。 许冀林先前的举动看似有醉酒的嫌疑,但此时镇定的跟自己的女人抗衡,倒是头脑清醒。他先前在江南称病修养延迟归期,今晚倒是红光满面,看不出半分病态…… 宋琛觉得,有必要让许氏感觉到自己的不悦。 察觉出夫君的不悦,许锦荷赶忙撤了与褚雪对视的目光,替自己的兄长求情,她道:“皇上,平南侯近来身体有恙,刚才许是喝多了,请皇上看在他刚刚征途归来,不要怪罪。” 然而宋琛还未开口,却听褚雪接道:“哦?原来刚才平南侯身体不适啊,那方才本宫没有看出来,倒是疏忽了。”她话锋一转,接道:“不过,身体不适还不是不要过量饮酒的好,如刚才一样在陛下面前现出醉态,恐有大不敬之嫌!”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皆暗叹怡贵妃果真好口才,抓住一点皇后话里的疏漏就彻底扭转了局面。若许冀林故意找褚霖的岔,道个歉也能说得过去,但倘若是在君王面前醉酒闹事,这罪过可就大了! 许氏兄妹何尝不是心中一凛,这回可是叫褚雪捏住了大理,许冀林见状不再坚持,赶紧走到殿间向宋琛下跪,道:“臣刚才失言,请陛下降罪。”说罢重重的磕了个头。 君王面色终于有些许和缓。 宋琛淡淡道:“念你远征归来,就不计较了,平身吧!若还是身子不舒服,朕明日派名御医为你诊治。” 许冀林刚要起身,听到后面这句,随即又俯首道:“臣不敢劳动宫中御医,臣府中有大夫,想来稍作调理几日,也可复原了,劳陛下挂念,臣叩谢隆恩!”语罢又是一个响头。 宋琛不露喜怒的点了点头,没再言语。 许冀林起身,顿了一下,还是走至褚霖桌前,垂头揖道:“本侯方才有所失礼,还望褚大人不要见怪!” 这的确算是道了歉。 褚霖回礼道:“平南侯言重。” 见许冀林道歉,两位臣子言和,宋琛淡声道:“好了,继续吧!” 许冀林归位,良喜赶忙向远处乐班招手,殿内歌舞重新流淌起来。 一场惊心动魄的戏看完,秦穆端起酒杯,心内感慨。雯雯没让大哥一家失望,也对着住褚霖一家的抚养之恩,她越来越有贵妃的样子,气势上也绝不输许锦荷,这后宫果真让人成长! 秦远却有种异样的感觉,多年未见,雯雯她,变了很多,环境让昔日活泼任性的雯雯不得不变成现在的褚雪,怡贵妃。他知道这不可避免,也知道这利于她自己的路,但是,心中总是难免心疼。 还有一种,陌生。 许氏一派在为自己的主子愤愤不平,秦褚友朋们却暗自佩服怡贵妃的霸气与智慧,众人各怀心事,晚宴看似和谐的继续进行。 但坐在帝王身旁的许皇后,面上虽然平静无波,却几乎要把手中酒杯捏碎,把后槽牙咬断。 这个贱人,竟然狂妄到了这等地步! 今日许氏之辱,改天一定要让她还回来! ☆、第83章 计划 庆德殿的晚宴持续一个半时辰后结束,众人散去,宋琛依旧来了裕芙宫。 他一路无话,褚雪暗自猜测,以为是自己刚才的言行惹了他不悦,但她并非一时冲动,只是出于无奈的被迫之举。 那个人杀了她的全家,如今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折辱父亲,试问这口气,谁能忍下去? 若她今日忍下去了,才不正常, 所以尽管刚才的言语恐会惹人非议说她恃宠而骄,她也要说,父亲养她这么大,为她付出这么多,倘若她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受辱,那才真的让人伤心。 不过既然刚才出了气,现在难免要向宋琛交代一下,表明自己的心迹。宋琛是她的依仗,她万不能让他对自己生出嫌隙。 于是一进门,待伺候的人纷纷退下,褚雪就跪在了宋琛面前,表情郑重。 宋琛有点意外,这才问道:“怎么了?” 她垂眸诚恳道:“今晚臣妾多有失礼之处,请皇上降罪。臣妾知道不该那样咄咄逼人,但臣妾实在难以容忍父亲受此折辱。” 说完这些,她抬眼,美眸蕴含泪光,定定望着他。 宋琛没什么表情,盯着她的脸默了一会,才道:“起来吧,今晚咄咄逼人的不是你,朕没有怪你之意。” 听他这样说,她这才缓缓起身,服侍他去沐浴更衣。 浴房中,宋琛似有心事,一直阖眼仰躺在浴桶里,他沉默的时候褚雪不敢开口打扰,便一边轻轻服侍他沐浴,一边暗自思量。 朝中事她也有听闻,比如许冀林得胜后一直延迟归期,以至于原定于半月前的庆功宴一直拖到现在。从宋琛刚才宴间的表现及刚才的言语,褚雪暗暗感觉到,宋琛似乎对许氏已有不满。 她知道但凡为君者,都喜欢听话的臣子,比如秦穆叔叔那种,一得天子旨意,便马不停蹄的回京,这样的人,若自己是君主,也会喜欢。但如今许氏风头太盛,许冀林在朝中暗结党羽,居功自傲,宋琛作为耳聪目明的君主,肯定知道这些事,也肯定会不悦。 打仗的时候朝廷暂且离不了许氏,但等到天下太平时呢? 她隐隐有种报仇有望的感觉。 正默默想着,却听浴桶中的男人忽然开口,沉沉道:“西边与东南刚定,北边又要起事了。” 乍听此言,她不太肯定他指的是什么,故轻声猜测,“皇上是说,北边也要起战事了?” 他默认,她想了想,问道:“北胡?” 宋琛轻点头,道:“燕州府来报,近来屡有胡人进犯我边境,有好几个村子被烧杀掠夺。” 这些蛮族,一向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十年前被宋琛的燕军灭去一半,缓了这么多年后,竟然又起了贼心。 “你说,朕该如何处置?是忍还是灭?” 他忽然睁开眼,看着她。 褚雪想了一会,轻声道:“这些大事,臣妾并不敢妄言,但是臣妾觉得,如果那些被伤害的是臣妾自己的亲人,臣妾一定不会放过仇人。” 宋琛心中忽然一顿。 是啊,子民子民,百姓都是需要保护的孩子,他们亦是需要头顶的君王来保护及安抚他们,倘若不能保护自己的臣民,何堪当万人敬仰的君主? 他微微一笑,湿润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道:“雪儿说的很有道理。” 褚雪回他温柔一笑。 刚才的话,其实是小时候爹爹教导她的。 那时候每当爹要出征,她就非常舍不得,抱住爹爹的腿不让他走,爹爹俯身下来,问她:“倘若有人闯进家门欺负娘亲与雯雯,爹爹该不该把坏人赶出去?” 她顺着爹的话想了想,坚定点头,“把他们赶出去!” 爹笑了,温和道:“雯雯说的很对!可是现在,在很远的地方,有一些弟弟妹妹们也在被人欺负,可是那些人很凶悍,他们的父兄打不过,雯雯说,爹爹该不该去帮他们?” 她没有犹豫,点头道:“爹爹是大将军,爹爹肯定能把坏人都打跑!” 爹也点头,道:“那爹爹现在就是要去打坏人,雯雯跟哥哥还有娘亲乖乖在家等着爹,等爹把仗打赢,就回来了。” 道理讲通了,小丫头心中不再纠结,她抹去眼中不舍的泪水,豪气道:“爹去吧!我们都好好等你回来!” 然后目送着爹爹迈出家门翻身上马,远赴疆场。 她也是将门之女,懂得除暴安良的道理。 宋琛当然比她更懂这个道理,这几日来让他纠结的乃是,先是匈戎,接着是倭寇,现在北胡又来,他的燕军骁勇善战,打个北胡并不成问题,但有密报称,东扶已在蠢蠢欲动,而夹在中间的金丽,居然摇摆不定。 这个金丽! 前几个月才送来公主和亲示好,现在居然就摇摆不定了! 宋琛其实并不在意这个小小的弹丸之地,他在意的乃是其邻国虎狼一般的东扶,他不是不想收拾北胡,他顾虑的乃是一年之内已经两次御敌,若此次征伐北胡的时候东扶与金丽联手进犯,恐怕大齐会难以回身,让国力大损。 但北胡屡生事端,他现在已经忍无可忍,是一定要出兵征伐的,但该如何暂时稳住金丽与东扶呢? 君王再度阖眼,凝眉沉思许久,终于有了主意。 待两人都沐浴过后回到寝殿,宋琛将她楼进怀,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她听完想了一会,终于点头微笑,道:“皇上放心,臣妾听凭您的安排。” 宋琛凝视了她一会,才开口道:“雪儿深明大义,朕深感欣慰。” 她温婉笑道:“臣妾是皇上的女人,自然都听皇上的,臣妾也大齐的子民,愿意看见国家强盛,百姓过得好。” 她眼波如春水,缓缓流进他心中,没再多说什么,他吻住她的樱唇,慢慢躺进锦被中。 事不宜迟,明天就要开始着手,而今晚大约是很长一段时间里的最后一次碰她,可不能浪费…… 第二日,宫内竟然开始流传一个消息,说因昨夜宴间对平南侯与皇后不敬,怡贵妃惹怒了皇上,皇上竟然决定不再去裕芙宫了。 这个消息一传开,后宫众人各怀心思。最舒畅的莫过于皇后与丽妃,前者虽然初听说时有些将信将疑,但见后面一连几日,皇上果然不再去裕芙宫,她终于感到开怀。她就知道,自己的娘家劳苦功高,皇上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对娘家动怒的,而那个女人恃宠生娇了这么久,终于得到报应了! 丽妃则想的是,除了这么大一个障碍,她终于能有机会得到君王的青睐了,她千里迢迢远道而来,可不是来当摆设的! 清净的兰林宫自然也得了这个消息,宁妃在听完嬷嬷汇报后只哦了一声,心里虽然为那位和善的怡贵妃感到惋惜,嘴上却不敢说些什么,她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妃子,她不指望,甚至不愿意皇上会宠幸自己,她害怕那些争斗,只想清清静静的过自己的日子,时候一到就去向太后请安,好歹是太后把自己招进来的,无论如何,依靠太后这座靠山,总能平安吧! 冷了怡贵妃十天后,传言皇上终于起了些兴致,夜幕降临忙完公事之后,去了丽妃的凌月宫。 当夜乍一听到富贵报上来的这个消息,褚雪面上有些伤感,富贵见状不敢再叫主子伤心,便低头默默退了出去。殿中只剩亲近的如月雁翎,她们俩虽然不明白主子跟皇上究竟是怎么了,可作为近身伺候主子的人,她们肯定那晚皇上跟主子是好好的,但第二日就听到公众四散的有关于主子失宠的传言…… 她们觉得,主子一定是跟皇上暗中商议了些什么,但主子既然没告诉她们,她们也不敢多问,只是一切听凭主子的安排便是了。 好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主子似乎并不难过,她们总算宽了宽心。 可今夜褚雪难免有些酸酸的。 他就要去别人那了,虽然是说好的安排,但他会不会忍不住碰她?如果碰了,会不会就喜欢了?会不会忘了自己? 她始终没有面上这般宽容,心里始终是在意的。 这一夜,她有些辗转难眠。 这在第二日李姣云来看她时望见她脸上明显的黑眼圈就明白了。 虽然褚雪已是贵妃,但因两人素日亲近,无人的时候也没那么多规矩,李姣云摒退宫人,轻声道安慰:“妹妹这又是何苦?我虽然不知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照往日的情分,皇上应该还是在意你的,妹妹就别跟皇上置气了,认个错服个软,还有挽回的余地。” 褚雪心里感动于对方的安慰,但面上不能表露,只垂眸道:“姐姐别只捡好听的说了,就算我肯低头,皇上恐怕也已经不在意我了,不是听说皇上他,他昨夜都去凌月宫了吗?” 李姣云叹口气,把听来的话跟她如实相告,“妹妹整日把自己关在宫里不出门,连那些闲话都不知道了?听说皇上昨夜只是去丽妃那里用了晚膳,赏了几支歌舞,最后,还是回勤政殿自个儿歇的。” “真的吗?”褚雪抬头,满眼惊讶的看着李姣云。 她是真的意外,她原以为照计划,宋琛既是要做宠丽妃的样子,自然应该同丽妃过夜的,所以她昨夜才会酸楚,怎么,怎么都头来他还是回了勤政殿歇息? 李姣云一笑,拉过她的手道:“所以我才说,皇上心里还是在意你的。妹妹,常言伴君如伴虎,皇上他不是寻常男子,咱们这些后宫女人,万不可同他耍性子置气啊!不然时候久了,他万一真的去了别处,那可是拉也拉不回来的!” 褚雪当然明白这些道理,而她与宋琛也并非真的在置气,但外人不知这些事,对于李姣云的好心,她也当然要有回应。她道:“谢谢姐姐,我知道了,我明日就让乐儿去给皇上请安。” “这就对了。”李姣云点头,“皇上喜欢孩子,又那么看重乐儿,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不是真的冷着你的。” “嗯。”她轻点头,脑中却始终在回想刚才听来的话,昨夜他为何又回去了?还是因为在意自己吗? 说实话,除过这个原因,宋琛自己也找不出第二个理由来解释自己昨夜的举动。 那也是他的妃子,也是一个长的不错的女人,可为什么,他就提不起兴趣? 虽然在凌月宫里意兴阑珊,可当晚一回到勤政殿,他满脑子却都是雪儿的影子,她妩媚的眼神,她细软的声音,甚至还有她温润的身子…… 君王一夜辗转反侧,暗叹自己何曾如此委屈过!但是没有办法,眼下大事为重,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是得先忍着些。 孤枕难眠,宋琛干脆不睡了,起身回到御书房,又批了大半夜的折子,等到终于困倦袭来,才回到御榻之上,沉沉睡去。 ☆、第84章 信物 在宋琛去过凌月宫的第二日,褚雪带着乐儿去跟太后请安完毕,回到自己宫里不久,就吩咐雁翎,“等会儿带公主去向皇上请安,这个时辰,皇上应该不太忙。” 往常褚雪轻易不会去打扰宋琛的,雁翎虽然略有疑惑,却也没有多问,只点头应了一声。 褚雪想了想,又命人提出一个食盒,道:“这是本宫专门为皇上做的点心,一并带去。” 她知道,他一定想她们娘俩了,但大计当前,她不能过去,只能暂时先让乐儿每日去向他请安,在外人看来,这是她在用孩子主动讨好他,其实她内心里也是希望缓解父女二人彼此的想念。 孩子还小,最是需要爹疼的时候,他虽然不能过来,但能让父女时时见一见,总算慰藉一下相思吧。 等乳母为小乐儿更好装,雁翎便照主子的吩咐去了勤政殿。 乐儿现在快一岁半,叫人已经很清楚了,待大队人马前簇后拥的将她送至勤政殿,才一看见宋琛,小人儿便立刻朝父皇扑了过去。 小闺女的声音甜甜嫩嫩,宋琛弯腰把小人儿抱起,方才政务的沉闷烦扰立刻烟消云散。 “父皇……”乐儿又甜甜地唤了一声,主动在父皇脸上送上香吻。 乐儿相较于宁宁,的确更加活泼,宁宁乖巧可人,乐儿则有种刁蛮,但落在父皇眼里,这些却都是最招他疼的地方。宋琛也赶紧还了闺女一个吻,小人儿高兴地抱紧父皇的脖子。 小人儿靠进,身上有奶香和另一种清香,宋琛知道,那是褚雪身上的味道,是他迷恋的味道。 他借机使劲深呼吸几口,让那种能安心的香味深入肺腑,足够到可以慰藉他多日的相思之时,才稍稍满足。 “乐儿想不想父皇?”宋琛微笑问怀里的女儿。 “想。”小人儿大眼闪闪,很有她娘亲的样子。 宋琛看得出神,很像问问乐儿她娘亲怎么样,许久未见,他很想她。 可他还是忍住了。 因父皇有政务在身,等殿外有大臣求见之时,乐儿也该回去了,宋琛依依不舍的将小人儿放下地,小人儿似乎不太高兴,觉得还没跟父皇亲够呢,立刻要撇嘴。 雁翎见状,忙上前哄道:“公主,咱们出来有一阵了,您母妃还在宫里等着您呢,奴婢陪您回去好不好?” 听见母妃在等她,乐儿终于想起来了,尽管撇着小嘴,依然点了点头,张手让乳母抱起,准备回宫。 众人行过礼刚要退出,却听轩昂的君王问了一句,“怡贵妃最近如何?” 雁翎一顿,忙弯腰回话,“回陛下,娘娘其他都好,就是近来总有些疲乏,御医说,大约是娘娘她心事过重,忧思伤神了。” 褚雪近来虽然表面看起来黯然,但她身边的人都知道,她其实也并未真的忧思伤神,雁翎的话当然夸张了,但作为一个忠仆,总不能在外界都在流传宋琛冷落褚雪后,如实回答说主子过得一如从前吧,既然主子们是在演戏,她当然也要配合。 就在众人猜测君王听到宠妃的失意会否心软之时,却听宋琛淡淡道:“知道了,叫她好好歇着,她是乐儿的生母,就算不顾自己,也要顾念乐儿!” 听得众人心内一顿,皇上这意思,好像还在生气,听这口气,似乎是要真的冷落怡贵妃了。 难道这座宫廷内百年难遇的专宠神话,这就要完了? 雁翎表情黯然,低头尊了声是,就又听宋琛道:“以后每日带公主过来与朕见面。” “是。” 见宋琛再无吩咐,雁翎才终于躬身退了出去。 不出半日,勤政殿君王问话的这一幕就传遍了宫闱。 有人感叹有人暗喜,最开心自然是凤仪与凌月两宫。许皇后将新近收伏的可用之才丽妃召来,提点道:“怡贵妃失宠,眼下可是你的最佳时机了,听闻那日皇上在凌月宫,不仅大赞你的歌舞,还赏了你那位料理膳食的宫女,可见皇上心中确实有你,这个时候趁热打铁,最利于捕获圣心!” 丽妃觉得很有道理,刚要点头,想了想却又蹙眉道:“可是,可是皇上前日,还是不肯在臣妾宫中过夜……” 这件事,许锦荷也心存疑惑,按说皇上正值壮年,十几天不去怡妃那里,又不肯在丽妃处过夜,这怎能受得了呢? 两人正疑惑间,忽见秋桂从外走来。秋桂端正行了个礼,才靠进许锦荷的耳朵,低语了几句。丽妃在旁默默看着,面上虽是一片耐心,心里却很好奇那主仆二人在谈些什么。 须臾,只见许锦荷听完秋桂的话,蹙眉问道:“消息可靠吗?” 秋桂点头,一脸严谨:“这是太医院里传出来的,应该不会有假。” 许锦荷暗自想了一会,这才恍然道:“原来如此。” 等回过神,瞥见身边丽妃好奇的眼神,许锦荷微微一笑,解释道:“皇上近来政务繁忙,以致身子有些虚乏,所以才没在你那里过夜……”眼珠一转,她想了想又道:“此事正是你的机会啊!回头本宫替你寻张方子,你亲手炖些补汤给皇上送去,想来皇上必会感念你的贴心呢!” 听闻宋琛体虚一说,丽妃也恍然大悟,她就说嘛,在她这样一位风情佳人跟前,哪有男人会不动心呢?看来这位大齐帝王,还是挺节制的,其实这样也不错,总比她那位整日纵情声色荒废政事的父王强,若不是父王太过荒淫无度,让王后一党把控朝政,自己这个庶出公主也不会被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和亲。 想到等宋琛身体恢复,自己就可承宠,说不定也会诞下几位皇子得个贵妃的位子当当,如此一来,在这处异国待着,也还不错! 想通这些,丽妃立刻向许锦荷点头应声。 果不其然,在她回凌月宫不久,就收到了凤仪宫派人送来的药方及各种药材,怕她不会做,还有指点如何熬药的纸张,有宫女们的帮助,丽妃第二日就熬出一盅不错的补汤,待时辰差不多,她就亲自送去了勤政殿。 其实身子虚乏一说,正是宋琛为了不去丽妃处过夜寻的一个借口。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没办法同雪儿以外的女人过夜,而为了使计划顺利进行,他只能使出这一招了。 而这一招,却正为他寻来了一个可以顺意奖赏丽妃的理由。 自从传出帝王体虚的消息,来自凌月宫的补汤便天天准时到达,跟补汤一同到达的,自然还有丽妃这位异域美人。君王每每见到体贴的丽妃,必会和善夸奖几句,时不时还会去凌月宫品一次异域美食,凌月宫的那位厨娘可是陪着丽妃一道千里迢迢从金丽过来的,手艺自然纯良。 于是,自然而然的,凌月宫受的赏也越来越多。 先是赐给丽妃本人各种贡品,紧接着,宋琛竟然命人将大齐各处寻来的奇珍异宝不辞千里的送去了丽妃的娘家金丽国,这个举动既表示了对丽妃的看重,也彰显了对邻国金丽的友好。 然而事情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就在传闻中大齐皇帝宋琛越来越宠爱金丽公主丽妃的时候,有一支人数不小的军队,竟然悄悄赶至了齐金东扶三国的边境驻扎。当然,既是悄悄行动,自然未让那两个邻国察觉出,甚至连大齐许多自己的官员,都并未察觉。 ~~ 后宫其实也是一座名利场,君王的目光落在何处,这场中众人的目光自然也落在何处。 一连近两个月,虽然乐儿依旧每日去勤政殿向父皇请安,但宋琛,一直没有来过裕芙宫,这种与从前对比鲜明的变化告诉众人一个笃定的事实,怡贵妃,失宠了。 最起码,表面看来是这样,而大多数人,也都信了。 当然,也包括对真相并不知情的司礼监副总管邱言,或者说是岳雯在这世上仅存的为数不多的故人,岳诚。 宫内关于褚雪失宠的传言一日胜过一日,而褚雪本人甚至也已经不再轻易出宫,突然之间,曾经盛极一时的裕芙宫仿佛真的成了座冷宫,邱言终于坐不住了。 他曾经以为与雯雯相认的时机一直未到,在现如今的状况之下,邱言觉得,自己不能再隐瞒下去了,他一定要帮雯雯。他在宫中待了这么久,被君王冷落的女人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他太清楚,将军与夫人留下来的唯一的血脉雯雯,无论如何也不能过那种日子! 思来想去,他决定要帮雯雯复宠。 可让一位女子去赢得帝王的欢心,除过帝王本身有情,还要这位女子本身心甘情愿,所以,想让雯雯复宠,关键还在她自己,邱言觉得,一定要让雯雯打起精神,重拾信心。 而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给她一个刺激。 这日,邱言趁着行差事的机会,主动来到了裕芙宫。 褚雪并不是真的失宠,每隔一段日子,宋琛亲自手写的书信就会悄悄送至她手中,看着字里行间男人满满的爱意,即使有些许寂寞,也俱被驱散了。 每到这时,她就会更安心一些,他是她的乔木,一直任由她依附,他亦是她的磐石,从来没有转移。 为了躲避耳目不让人起疑,褚雪才一直躲在在宫里避清净,此时乍一听到有人来访,即使是曾经救过自己的邱言,她也还是得做出失意凄苦的样子来遮掩,所以当两人照面时,褚雪还是一脸黯然。 邱言见到这样的褚雪,心内更是疼痛难忍,便更加坚定了此行要做的事。 眼看他向褚雪行过礼,汇报过正经差事后,却依然没有要告退之意,褚雪有些疑惑。她从前觉得,邱言此人虽然可信可用,但一直有些避着自己,往往都是办完差事就礼貌告退,但他今日却欲言又止,似是有话要说…… 殿中闲杂人等被她清退,临近正午,如月正在为她料理午膳,因此殿中只留下了亲近的雁翎一人。 邱言见留下的是楠风,便不再顾虑,从怀中逃出一只精致的漆木盒,放至褚雪面前的桌上,道:“奴才前些年在宫外时,曾有幸得了一件宝物,这么多年一直带在身上,直到见到了娘娘,奴才才觉得,这样宝物终于有了主了,故今日特地献与娘娘,请娘娘务必收下。” 他说话时有着不同于平常肃敛,褚雪不由升出警惕,待雁翎将漆木盒打开呈在她面前时,她终于大惊失色。 那端端正正卧在盒中的,是一枚云白色的叶形玉髓吊坠。 这枚吊坠,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有,它的主人,是她死去的娘亲! 尽管时隔多年,她依然记得娘佩戴这枚吊坠时的样子。这块玉髓,是爹从边疆寻获的,因色泽透亮被视为罕见的珍宝,自爹将它带回命匠人雕琢好后,就送给了娘,一直被娘戴在身上。 可眼前的人,他怎么会有?他怎么会有娘的东西? 褚雪定定的望着他,眼中全是不解困惑,久久未能言语。 而雁翎也几乎与褚雪同时认出了这枚玉坠,她自然也被惊住了,但她反应过来以后,却先褚雪一步开口。 雁翎凝眉,凌厉起来的声音里全是警惕,问道,“这样一件宝贝,不知邱总管是从何处得来?” ☆、第85章 相认 “这样一件宝贝,不知邱总管是从何处得来?” “潍州城南郊,映月山庄。” 当“映月山庄”四字进入耳朵,褚雪的脑中有一瞬间空白。 空白过去后,紧接而来的是各种警惕,猜测,与怀疑。 这个人,他怎么会有这件玉坠,他怎么会知道映月山庄? 宽袖之下的素手紧紧攥拳,褚雪满是惊惧,难道他,也是许氏的人? 可不对啊,倘若他是许氏的人,那日的大火之中又为何来救自己?许氏那么盼着自己死,精心布下的局,会让自己人给破坏吗? 那他会是谁? 还有谁会知道潍州的映月山庄,知道这枚玉坠? 难道是从前家里的人? 可从前家里的人明明都死了啊? 这一刻,褚雪的脑子从来没有这么快速转过,她努力回想与邱言相识后的一幕一幕,想寻出些蛛丝马迹……忽然,回忆停在了初见的那场宫宴,邱言对她说过的那就话。 “娘娘天生丽质,搁人群里头也能一眼认出。” 呼吸一滞,时光又倒回到小时候,在潍州的最后一个夜晚,那句极为相似的话。 “我们雯雯天生丽质,搁人群里头也能一眼认出。” 不对,除过她和楠风,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小诚叔叔。 他,他难道真的是…… 小诚叔叔? 雁翎似乎也有了这个猜测,主仆二人紧紧蹙眉,不可思议的齐齐望着面前的人。 邱言明白她二人的表情,再度跪在她面前,重重磕了个头,道:“小姐,真的没有想到,咱们还能再见面。” 褚雪张大了嘴巴,眼中立时凝上泪水,颤抖道:“你是……你真的是……” 话未说完,就见邱言忽的将右臂的衣袖撩开,在右肩的位置,隐隐露出一枚虎头印记。 那是岳家军独有的印记,凡是跟随爹爹的将士们,身上都有的印记。 邱言,邱言。褚雪紧盯着眼前人,在心中默念他的名字,忽然顿悟过来,“岳诚”二字各取半边,岂不正是“邱言”这个名字的出处吗! 他真的是,真的是小诚叔叔,难怪她总是觉得他的眼神熟悉,难怪他会冲进烈火中救自己…… 泪水霎时滚落,她起身向前扶起邱言,哽咽道:“小诚叔叔?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邱言也红了眼眶,却尽力保持着平稳,道:“雯雯终于认出我了?”后凄楚一笑,他又道:“不要管我为什么到这个地方,你们不是也来了?” 闻言抬头看了看早已泪水横流的雁翎。 是啊,当那件祸事发生,幸存下来的每个人都已经改变了命运,她由一个任性的丫头变成宫妃,岳诚也由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士兵,变成了如今的司礼监副总管,一个宦官阉人。 这是否有些太残忍了! 泪珠接连跌落,褚雪颤抖着问邱言,“叔叔,你有功夫在身,为何,为何偏要选这条路?” 邱言一笑,叹道:“还能为何?人活一世,知恩图报,将军对我犹如再生父母,若他们出事后,我还能在这世上安心苟活下去,可还配为人?还配将军赐我的这一身武艺,一条命?” 邱言摇摇头,道:“我当初想尽办法改头换面混进宫来,只为了一件事,报仇!” “报仇?”剩余的两人同时惊问。 “是。”邱言点头,解释起自己进宫的初衷,“许冀林当然可恨,但先帝亦难辞其咎,当年若非他听信谗言,暗中授意许氏突袭映月山庄,咱们岳家将门,怎会被猝不及防的轻易灭门?先帝顾虑的无非就是咱们潍州的府兵乡民,他先暗中杀人后再定罪,无非就是不想给将军一个申辩的机会,堵住天下悠悠众口。所以,当年我进宫混进司礼监,就是想找机会杀了那对昏君与奸臣,但是……” 他语声一停,褚雪含泪追问,“但是什么?” “但是,年岁渐长,我才想清楚,若我拼尽全力除了昏君,当然可以快意一时,可将军的冤屈还在,将军在天之灵又怎能安心,况且只是一死,实在太便宜许氏了……” 闻言,褚雪凝眉,赞同道:“不错,只是一死的确太过便宜他们。当年我岳家受过的,他许氏也应该全都尝一尝。” 邱言点头,“雯雯说的不错,所以当时遇见你,知道你去了恒王身边,还如此受宠,我就又看到了希望……”话锋一转,他问道“雯雯可知,昔日你们从燕州回京时,太后为何会忽然中毒昏迷?” 此时忽然提起旧事,褚雪一怔,思索一阵后不可思议的问道:“难道那毒,是叔叔下的?” 邱言默然。 褚雪大惊,忙问他,“叔叔为何要这样做?” 邱言道:“我挑那时动手,只因那时皇上与废太子夺嫡之争暗潮汹涌,只需一点胡蔓藤让太后昏迷,便落实了陈皇后的嫌疑,先帝才终于下定决心废后……” 他走近两步,直视褚雪的眼睛,“世事绝没有不可能,昔日的恒王如今已是皇上,雯雯,现在你能帮岳家洗冤,帮将军夫人和公子报仇!这个世上,也只有你能!” 早前的疑团此时被解,褚雪终于弄清了真相,原来宋琛能登基,小诚叔叔亦有功劳。 而此时“报仇”二字入耳,她卷睫微颤。她也想过这个可能,但是即便宋琛再宠她,她也只是一个宫妃,插手不了前朝的事啊。 可随后邱言的话让她看到了希望,邱言道:“将军从前的手下,后来陆续去了别处,其中亦有如你我一样想报仇的人,比如兵部侍郎柴进,据我所知,从前一直敬重将军,亦为岳家不甘,还有秦穆将军,不,现在应该叫安西候,甚至……”邱言压低声音道:“甚至许氏内部,也不是没有人。” 褚雪惊讶的看着他,她从未想过,原来在这个世上还有这么多心怀爹爹的人,兵部侍郎,秦穆叔叔,父亲褚霖,兄长褚健,甚至许冀林的手下……如此说来,为爹爹翻案的事,绝非不可能。 见褚雪的目光逐渐坚定,邱言趁机将自己此行的目的道出口,他语重心长劝道:“后宫与前朝相互牵制,若想扳倒许冀林,必得先撼动皇后,所以,雯雯,你绝不能就此沉沦下去啊!想在后宫长久立足,除过位份,亦决不可失去圣宠。更何况,现在宫外的褚家,宫里的小公主,都需依附于你,你若不奋起,他们何去何从?若等皇上真的冷了心,他们岂不会被人随意揉捏?所以当下最紧要的就是,复宠!” 邱言苦口婆心,想唤起褚雪的希望与斗志,可他并不知,褚雪其实从未失过圣心,又何来复宠一说呢? 故人已经相认,小诚叔叔为了岳家已经付出太多,褚雪觉得,这就是最信得过的亲人,她不应该再瞒他了,况且若能时时与邱言相商,以后对付皇后,应会好很多。于是褚雪稍稍平复了下情绪,将宋琛的安排如实告知了对方。 原来,北胡屡屡在边境生事,宋琛早已定了征伐的决心,但因东扶亦在蠢蠢欲动,为了防止两处征伐有损国力,宋琛便决定先拉拢正在两国之间观望摇摆的金丽,以稳住东扶,好先抓紧时间除去北胡,以还边境安稳。 而假意冷落褚雪“宠爱”丽妃,并借宠爱丽妃之名主动向金丽示好,便是他稳住东扶的手段之一。 另一方面,因此次许冀林的居功自大,宋琛已经不想再用他,或者说,不想再让他挣军功。而经过上次皇后与丽妃在乐儿周岁宴上的双簧,宋琛亦看出丽妃已被皇后利用,为了防备许氏,宋琛也不准备向皇后透露这个安排,所以整个后宫,只有褚雪一人知情。 待褚雪将这件事的真相和盘托出,邱言才明白了褚雪“失宠”的真相,也终于放下心来。他原来真的以为宋琛是因为庆功宴上褚雪驳斥许冀林而动了怒冷了她,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宋琛也对许氏起了戒心。 这是好事。 一旁默默聆听的雁翎也终于弄清楚了,她一直不相信皇上会真的不喜主子,但每日带乐儿去勤政殿请安时,宋琛却不再问主子的事,这也的确让她又有些担忧,现在弄清了真相,她终于放下心来。她笑着对褚雪说:“奴婢也还奇怪,皇上怎么会舍得一直冷着主子,这下好了。”庆幸了一阵,她又道:“可是这段时间一直闭门不出,每日去凤仪宫请早时还要听那些人的冷嘲热讽,始终难为主子了。” “这算什么难为?”褚雪淡淡一笑,“任她们如何,不过就是想让我难过,只可惜,等到真相大白那一天,难过的会是她们!” 雁翎和邱言一齐点头,又听她道:“于我而言只是清静些日子,并不算什么。至于丽妃,不过是颗棋子,更不用放在心上,可皇上已经对凤仪宫乃至许氏起了戒心,这才是最重要的!” 邱言默然,雁翎更是眼睛一亮。 沉默了一会,邱言问道:“可要我做些什么?” 褚雪摇头,“现在还没有,叔叔已经帮了我太多!知道你在,从今往后,我也能安心了,以后倘若有事,我会让富贵去请你。”语声一顿,她想起要事,又赶忙问道:“宫中可还有他人知晓叔叔的身份?” 邱言赶忙宽慰她,“没有了,你放心,我已经变成这个样子,连你都认不出,还有谁能知道呢?” 闻言褚雪心内安定下来,却又泛起苦涩。是啊,小诚叔叔他,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们三个活下来的人,都怀着秘密改换了身份,相比小诚叔叔现在,她从前是不是过得太过安稳了? 见褚雪又要泛泪,邱言赶忙岔开话题,道:“富贵虽然不知情,但是个可用的,你可放心。” 她点头。 为了避免他人起疑,几人在房中的谈话不便过久,邱言得知真相放了心,便告辞了。毕竟同在宫中,来日方长。 褚雪与邱言相认不久之后,宋琛终于亲自拟好了出征北境的将领,他驻守燕州十几年,与北胡这个蛮族打了多次交道,若论熟悉北胡,非他昔日的燕军莫属,因此,此次派去出征的仍以燕军主将为主。 由于整个计划皆是宋琛私下做出,因此朝中乍闻征伐北胡的圣旨,难免惊诧,但众将临行前,又传出一个惊人的消息,更令朝中众臣议论纷纷,宋琛将原属平南侯许冀林手下的军队分出一部分,并入了此次征伐的燕军。 这个安排其实可以讲得通,此次征伐北胡,宋琛是动了彻底剿灭之心,所以才整编出一支声势浩大的燕军,但若细究起来,皇上只用兵不用将,又的确令人玩味。 皇上调用了平南侯手下的军队,却不用其手下任何一名将领,反而重用了几位刚提拔不久的新人,尽管兵部与平南侯本人皆提出异议,天子却一意孤行……有人开始猜测,圣上这是已经开始培养新人了? 然而没等众人从这件变数中回神,却紧接又听到了另一个惊天的消息。 此次对北胡动兵,君王决定,御驾亲征! ☆、第86章 离别 没人比宋琛更了解如何征伐北胡这个蛮族,因为十几年前,正是他自己担任主将,率着刚刚兴起的燕军将北胡几乎灭掉了一半,因此对胡人而言,没人比他更有威慑力。 而这也是他此次下定决心要亲征的原因。当年胡人首领曾亲自向他递上停战书,约定永不再犯,然而仅仅十几年,仅仅换了一位新首领,这个蛮族就言而无信了,烧杀掠夺大齐边境的十余处村镇,肆意践踏手无寸铁的大齐百姓…… 既然对方先言而无信,就休怪他狠绝! 已经子时过半,褚雪躺在床上,仍无半点睡意。 明早他就要出发,亲自上阵杀敌,她从没想到他会这样做,之前他也并未告知过她,这个消息,她还是从富贵那里听来的。 已经两个月没见面了,虽然乐儿每日都能去见父皇,可她要做出被冷落后灰心失意的样子,所以她不能去找他。 她太想他了。 眼看明早就要出发,她有好多话想跟他说,想叮嘱他注意身体,想提醒他小心安全,想问他这些日子以来有没有想念自己,尽管他的手书已经道尽了相思…… 本来已经这么久不见,就已经很想他,此时想到他就要奔赴边境,就更加挂念他,牵挂与思念一起袭来,把她的心紧紧扯住。 美人正在兀自煎熬,忽听见昏暗的帐外有响动,她一愣,忽然有种预感,忙起身下床去看。 撩开厚重的帷帐,男人高大的身影赫然出现在眼前,那在不远处立着的果然是他,他真的来了! 不同于在燕州那次久别,还没等她主动扑过去,他熟悉的香味已经袭来,他给了她一个用力的拥抱,安静的房中只闻彼此的心跳与呼吸,良久,就听见他道:“好想你!” 她欢喜又感伤,好想问他为何突然过来,却说不出话,只轻道一声:“皇上……” 回应她的是一个深吻。 绵长的温柔纠缠似乎在倾诉他这些日子以来的思念,她立时轻的像一朵白云,柔的似一池春水。 分别太久,他是干涸的柴,她就是燎原的火,明早就要出发,此时不能容忍丝毫浪费,他立刻抱她去到榻上,宣泄更深的爱。 终于再度尝到那令他午夜梦回时疯狂渴望的滋味,他几乎尽了自己的一切本能,去疯狂的疼爱她,等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收兵时,身下的美人早已软弱无力,连一向清凌的嗓音都变得微微嘶哑起来。 夜已深沉,将要离别的两人却都无睡意,宣泄完思念,该要好好说会话了,他舍不得将她放出怀抱,手臂紧紧圈着她,鼻尖闻着她久违的发香,柔声问道:“想不想我?” “嗯。”她枕着他宽阔的胸膛,也柔声道:“臣妾快把皇上想疯了。” 他满意的勾勾唇角,道:“真的假的?怎么小嘴越来越甜了?” 说着又低头尝了一遍樱唇。唔,的确很甜。 这自然是她的心里话,但她没有先理会打趣,而是想到一件要紧事,便赶忙问道:“再有两个月就是年节,皇上为何要挑此时动身?” 虽关乎政事,但宋琛没打算瞒她,耐心解释道:“胡人以游牧为生,不像我大齐有农耕存粮,一到冬日严寒,他们就是最脆弱无补给的时候,而我大齐将士却有充足的粮草保障。若是拖到天暖,等他们水草茂盛起来,反而麻烦。” 他长舒一口气,低头看着她道:“所以朕忍了他们这么久,就是要等现在。” 见他如此知己知彼,褚雪顿时放下心来,觉得自己的担忧真的多余。他这样的人,何时打过无准备的仗? 她往他怀里挨了挨,想了一会儿又问道:“皇上此去,年节是不是要赶不回来了?皇上要去多久?” 宋琛早有预估,道:“此番要深入北胡腹地,两个月是不够的,年节定是要错过,但没关系,不会拖太长时间。开春之前,定能回来。” 要等到开春?那岂不是要将近四个月? 想到他要去往凶险未知的战场,还要这么久,褚雪心内黯然。 尽管不舍,她仍轻声道:“皇上心系百姓,此番御驾亲征,将士们士气大振,定能大获全胜,但请皇上一定保重龙体,臣妾跟乐儿会在宫里等着皇上。” 望见她落寞的目光,宋琛心疼极了,他何尝舍得她,他甚至想要带她一起亲征,可这太不现实,且不说他现在还在假意“冷落”她,北境严寒,她如何受得了,更何况,她还要照顾他们的乐儿。 想到越来越讨人喜欢的乐儿,宋琛心中满是柔软,他低头轻吻她的耳垂,哑声呢喃,“雪儿,再给朕生几个孩子。” 身体立刻又被弄软,她有气无力地唤他,“皇上……” 她美目微闭,面色微红,妩媚的模样更惹来他的恣意爱怜。 仿佛要把先前落下的全部补上,又仿佛想为即将的离别提前存满,这暴风骤雨一夜浮沉,直到下半夜,两人才终于舍得进入梦乡。 因还要料理几件要事,拂晓时分,宋琛如来时一样,悄悄离开了裕芙宫。 不知裕芙宫以外的人有无察觉,但裕芙宫里的人这下倒是全都知道皇上在此留宿了一夜,顿时欣慰起来。皇上他果真还是在意主子的,这些日子没有临幸任何人,却趁临行前的最后一晚来此过夜。 十一月初的这个早晨,帝王出宫,踏上亲征之路。 ~~ 寒冬已至,天越来越冷。 宫里头的日子虽然养尊处优,体会不到边疆寒苦,但褚雪的心却早在他出征那一刻跟他一同去了。 因战略战术俱佳,又有君王亲自坐镇指挥,前线将士们奋勇杀敌,所向披靡。捷报连连传回千里以外的宫中,褚雪每每听到富贵探来的消息,终于稍稍安下心来。 一岁半的小乐儿现在留长了头发,每日让绮静梳个精巧的小发髻,别一朵绢花,再配上身鲜艳的小宫装,初有了小闺女的娇憨模样。小闺女每日跟着姐姐宋宁去福宁宫请安,皇祖母看着小姐妹俩手牵手走过来给自己行礼,心里别提有多喜欢,尤其是个子小的乐儿在旁学着姐姐的样子端礼,憨态可掬的小模样实在惹人疼爱,享着孙女们带来的天伦之乐,又有前方屡屡传来的捷报安抚,太后的心,也终于宽慰一些。 这日乐儿从福宁宫回来,太后顺道赏了些辽北新进的鹿肉给裕芙宫,让褚雪母女俩尝鲜,如月便精心腌制了一下,预备着午膳时候为主子烤制。 等到午膳时辰一到,褚雪母女俩上了饭桌,如月就将刚刚烤好还在滋滋作响的鹿肉端了上来,殿间霎时弥漫起浓香。 乐儿现在可以跟大人吃一样的东西,平时也爱吃肉,此时闻着香味小家伙眼睛都直了,抬手指着桌上,跟娘亲说:“又,又!” 褚雪笑着应道:“如月的手艺真好,乐儿都馋了,是不是?” 等饭的时候乐儿最乖,娘亲问她,小家伙立刻顺从点头,褚雪笑着执筷,先夹起一小片鹿肉稍稍吹凉,才送到乐儿嘴边,轻声道:“来,乐儿先尝尝!” 小丫头立刻张大嘴接住,认真嚼了起来。 乐儿讨人喜欢,饭桌旁伺候的人们都笑看她,如月惦记着褚雪,劝道:“主子也快趁热尝尝,鹿肉温补,对身子很好。” 褚雪点头,也夹起一块入口,只是慢慢品来,她觉得味道似乎没有乐儿吃着那样香,隐隐还有些腥味…… 腥味? 褚雪一顿。 在联想到最近几日来的疲乏,她起了猜测。 她该不会,又有了吧? 因饭桌旁人多,她没立刻显出异样,如常吃完了饭。待到饭后乳母带着乐儿去歇晌,殿内清净下来,她才唤来如月,轻声道:“月儿,我好像,又有了。” 如月微微一惊,后仔细想了想,才道:“难怪主子刚才都没怎么动鹿肉。照主子的月信算来,上次皇上过来的时候,正是易受孕的时机……”如月瞧了瞧她的脸色,轻声道:“奴婢先为您探探脉吧。” 她伸出手,却也疑惑,“这两天正是月信该来的日子,就算真有了,时候尚浅,能摸得出来吗?” 如月替她把了一会,道:“脉象是有些滑,但不明显,要不,请师兄过来看看吧。” 她摇了摇头,轻声道:“再等等吧,等再过几天若月信还不到,再叫你师兄也不迟。咱们虽清净了一阵,但凤仪宫的气未必就顺了,现在皇上不在,尽量少惹麻烦。” 如月点头默然。 虽然裕芙宫里眼线已逐渐被摘除,但架不住苑门之外的仍有,凤仪宫里的那位不是善罢甘休的主,绝不会因为褚雪的一时“失意”就放松戒备。御医进出什么的,难免不会引起她们的注意,况且眼下确实时候有些早,再过两天也不迟。 如月没再说什么,褚雪却悄悄抚了抚小腹,渐渐浮上心事。 不出意料,褚雪的月信一直未来,直到第七天,她自己都几乎可以确定了,才派人去请了程子松过来。 程子松只简单地把了把脉,就给了她确凿的消息,她真的有了。 她真的又有了。 褚雪暗自感慨,之前跟宋琛天天热乎的时候都没有信,这次分开这么久,只有临别前的那一晚,这孩子就来了,真是天意弄人。 不过那晚宋琛那么努力,几次三番弄得她的骨头都快散了,如此一想,怀上也不意外吧。她面色微红,想到依然在外的男人,心中又浮起思念。 “娘娘,你的身体还好,只是目前月份尚浅,还需注意,小公主现在正值活泼的时候,一定要提醒乳母们照看好,万不可不小心冲撞了腹中龙裔。” 程子松的提醒让褚雪回神,褚雪轻点头。 程子松又问:“微臣给您开几副安胎药吧。” 想了想,褚雪摇头,道:“既然我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安胎药就先算了,每日熬药喝药,恐会引起麻烦。如有需要,再去传你就是了。” 程子松低头应是,又交代了如月一些事宜,便告退了。 因孩子是在自己“受冷”期间怀上的,宋琛前方未有定论,褚雪便不敢张扬,最初几日除过雁翎几个近身伺候的,外人谁都没有告诉,包括已经相认的邱言。 这日又寻了个差事的因由,邱言过来探望褚雪。 确诊有孕后,褚雪的孕期反应逐渐强烈起来,这次不似前次轻松,她除过嗜睡,孕吐的也厉害,不仅油盐不进没甚胃口,甚至平白无故的也时常觉得恶心。邱言来后,两人才简单说了几句话,褚雪毫无征兆的就忽然又呕了起来。 邱言赶忙关怀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虽然已经相认,可毕竟身份有别,为了安全起见,故人之间仍用着宫里的称呼。 见褚雪脸色发白,邱言担忧更甚,他进一步追问道:“娘娘近来气色不好,身量也清减了不少,究竟是哪里不舒服,是否已经传过御医了?” 褚雪叹了口气,把实情告知了邱言。 邱言现出欣喜之色,乐呵呵的感叹了几句,却见褚雪似有心事。 “娘娘有何顾虑?”邱言询问道。 褚雪默了一会,终于道出一句话。 “这个孩子,来得有些不是时候。” ☆、第87章 喜事 “这个孩子,来的有些不是时候。” 褚雪的这句话一出,殿中人的面上皆是意外之色。 “主子,您何出此言啊?” 雁翎忍不住最先开口问道。 看殿中几人皆是不解,褚雪轻叹后解释道:“外人皆知,皇上冷落本宫已有三月,期间并未与本宫见过面,那么本宫这孩子何来?” 雁翎默然。 除过她们几个,并无再多人知皇上的计划,临别前那一晚的事,也只有裕芙宫中人同在皇上身边的侍卫与贴身太监良喜知晓,这些人如今都已随圣驾去了北疆,一旦主子此次有孕的事传出,凤仪宫里那位定不会善罢甘休,倘若她想污蔑主子,主子自己身边人的辩解说辞外人会相信吗? 众人才想通这一点,就又听褚雪道:“皇上大计当先,此时倘若有人借机找茬,本宫能不能为自己辩解?” 是啊,如果褚雪辩解,就不得不把临别前那晚的事情说出,如果说出,会不会坏了宋琛的事? 这一件接一件,因着这个孩子而到来的事,果真头疼又棘手。 可孩子既然来了,再头疼棘手也要面对,如月想了一会,劝慰道:“而今之计,主子只能暂时避着些闲人耳目了,头三个月身形不显,就算后面身形显了,主子您苗条,宽松衣袍遮掩一下,不近身伺候的人是不会察觉的。再说,北疆捷报连连,相信用不了多久,皇上也该回来了,到时有皇上做主,不轨之人总会安分一些。” 如月说的没错,褚雪轻叹,“眼下恐怕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也只能这么办。” 女孩子们点头,一旁一直默默不语的邱言忽然开口道:“娘娘这些担心,皆因顾虑皇上的大计,奴才觉得,眼下您除了避人耳目,倒可以让皇上知道此事。如此,一能让皇上心中有数,他日圣驾归来知晓此事时不必太过惊讶,也不至于让别有用心之人钻了空子;二来,也看看皇上他如何安排娘娘及腹中龙裔啊。” 几人都觉得邱言所言甚有道理,皆是点头赞同,但褚雪却担忧道:“让皇上知晓此事,当然是最好,可北疆遥远,皇上又在行军作战,本宫该如何将消息递出去,又避过旁人呢?” 这次邱言给她吃了颗定心丸,他道:“娘娘放心,您只管写信,奴才自有传递的法子,”见褚雪惊讶,他解释道:“宫中亦同前线互通书信,每隔六日印绶监会往前线发出信函,娘娘的信可一同递出。” 邱言说的如此明白,褚雪顿时放下心来,直接当着几人的面迅速写好了一封手书,交给邱言带走,等着几日后随宫中的政函一道,日夜兼程发去宋琛手中。 ~~ 北疆。 历经一场酣战,得胜归来的将士陆续归营。 宋琛向几位副将交代完要事,待帐中清净后,坐在案前批阅京城送来的政函。 凝神批完一份,待拿起下一封看清之时,君王一愣,那封面上的隽秀字迹,绝非出自大臣之手,却让他甚是熟悉,他赶忙翻开来看,暖意顿时流进心底。 果然是她写的。 雪儿在信中说,自他走后,她们母女一直牵挂,乐儿的嘴越来越巧,时常向她询问父皇去了哪……一字一句读进心里,他仿似回到了那个暖意融融的地方,那处裕芙宫里,有温柔娇媚的她,有活泼可爱的乐儿…… 越往下读,君王唇角勾的越深,在读到最重要一句时,他一怔,随即笑意更深。 最擅察言观色的良喜见了,迅速暗自展开各种猜测,还没等寻出点头续,却听君王自己温和笑道:“裕芙宫有喜了。” 良喜一愣,裕芙宫有喜? 裕芙宫还能有什么喜?联想到临出发前那一晚君王的深夜探美,侍驾大太监立刻反应了过来,君王口中所谓的喜事,必定是怡贵妃又怀上龙裔了! 良喜忙率着一帐侍者齐齐跪地道贺:“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想到新来的孩子,宋琛眉眼带笑,和声道:“平身吧,一会儿都有赏!” 帐中又是一片谢恩声,待稍稍安静下来,君王又命人传来燕军主将向威,吩咐道:“现既已大伤北胡元气,就一鼓作气再接再厉,争取两月之内结束此战,传令下去,有将胡人首领鄂柯首级拿来者,朕赏黄金一千两!” 向威一震,赶忙跪地行了个军礼,道:“臣遵旨。”随即出帐,向各级传达圣旨军令去了。 得令后的军中众将士立时议论纷纷摩拳擦掌,一千两黄金,那是多少财产哪!于一位普通农家士兵而言,这个数目足够他解甲归田后置办一处不小的田产宅第,再娶妻生子,子孙后代富足几辈子了! 眼见士兵们信心倍增,向威将军欣慰之余还有些疑惑,这君王到底是因何事忽然心情就这么好了,这么大的手笔,得亏是天子,若是常人,搁谁不得肉疼一回! 寻了个适宜的空当,向威悄悄跟良喜打听了一番,才终于明白缘由,原来君王之所以大手笔悬赏,乃是因为宫里的那位美人让他归心似箭了。 宋琛的确归心似箭,他如今前所未有的思念他的雪儿,想到他们的乐儿及雪儿腹中那个正在萌芽的小小生命,他就愈加向往那处温暖的地方,所以才会使出一掷千金的法子,借以激励将士作战热情。不过这并不算冒进,因为以目前的战况来看,估计再用不了两个月,就可攻入北胡都城了。吞并这个蛮族,只是几十天的事。 但喜悦过去,他亦明白雪儿写此封信的用心,现如今宫中仍无人知晓他“冷落”她的真相,此番雪儿有孕,难免不会招人猜疑,而他现在人在外,返回还需好一阵,此时还不是真相大白的时候。为保她们母子顺遂,他还是得将她们托付于一人较为妥当。 宋琛提笔,写下两封信。 十天后,这两封信随着政函一同回到京城,其中一封被送到了福宁宫太后手中,另一封如来时一样,依然悄悄地递到了褚雪手里。 信件一路快马加鞭历经千里,送来时已是深夜,帐中安静,褚雪小心翼翼展开信,苍劲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褚雪仿佛又看到了男人挺拔的身影。读着信中每一个字,思念立时被缓解不少,因孕期反应被折磨的消瘦的脸庞也露出笑容。 他说,他会告知太后实情,太后必会护她们母子,他要她安心养胎,他得胜之后便会早日归来,到时他就可不再顾忌,像从前一样日日回来看她…… 合上信笺,她略放了放心,有宋琛发话,太后知道真相后是一定护她的,虽然太后安排了人进宫想分她的宠,但此时她腹中的孩子便是最好的护身符,作为皇祖母,太后总会保她们母子周全。 然而躺回榻上后,望着眼前的幕帐,她秀眉又微微蹙起,前些天的忽然出现那个念头一闪而过,让她又有些心乱,心内挣扎许久,在愈加寂静寒冷的夜色中,她闭上眼,沉沉睡去。 果然,在收到宋琛手书的第二日,福宁宫的关怀便随着请安返回的乐儿一起到来了。 太后之前本就有几分怀疑,她并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因为愈加自大的许氏来迁怒褚雪,甚至还去“宠爱”那位异国而来的丽妃。身为母亲,她的儿子她很清楚,宋琛是绝不会做出这等轻浮之事的。 只可惜当局者迷,许氏却无所察觉,依然以为凭借沛国公昔日的功勋,便可自大到罔顾君臣礼法。 太后心内暗自叹息,但愿等儿子拿下北胡,逐步削弱许氏军权后,对方能有所收敛,否则若继续下去,许锦荷的皇后之位难保真的不会受到影响。 此时知晓真相,知晓褚雪腹中又怀上了孩子,太后自然要护她照顾她,马上就派了宁鸢以护送乐儿之名悄悄过去慰问褚雪,并一道吩咐了内官监司膳监那边,生怕他们会因褚雪被“冷落”而对裕芙宫有所怠慢。 其实这一点倒是太后多虑了,褚雪的饮食上,一向有如月亲自料理监督,而内官监现如今的总管王进是褚雪提拔的,可以说是褚雪的人。他知恩图报都来不及,又岂会怠慢? 因太后派宁鸢来慰问,褚雪身为晚辈,眼下又需依附太后一段时日,于是第二日,她便知礼的亲自上门,去福宁宫谢恩。 自打有孕,身体反应剧烈,为避免在旁人面前露出异样,她便以身体不适为由躲在自己宫里避清净,福宁凤仪两宫的早请已许久未去,因她是贵妃,又身体不适,两宫也都未追究。 太后已有日子没见她了,此时一见身形与脸庞俱都明显清减的她,顿感意外,忙关怀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下瘦得这样厉害?可叫御医瞧过了?” 殿中已无杂人,褚雪便如实回道:“回太后,这个孩子比乐儿折腾人,相较上次有孕,反应是要严重些,臣妾已传御医瞧过了,也喝了安胎药,请太后放心。” 她在长辈眼中一向是个讨人喜欢的,眼下又有身孕,太后拍拍她的手,言语中也流露出疼爱,道:“如此,那就辛苦你了,等皇上回来,哀家让皇上好好赏你。” 她微笑垂眸,低头应了声是。 稍稍寒暄几句,怕遇上闲杂人等,褚雪便告退而出,太后应允,嘱咐她好好歇息。 虽特意挑了个人少的时辰,但没想到回裕芙宫的路上,还是见到了不想见的人。许锦荷的忠仆秋桂沿路徐行,正与她的轿辇相遇。 “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 秋桂看清是她的轿辇,特意早早候在一旁给她行礼,使她不得不停了一下。 这其实是秋桂特意预备好的,许久未见她,又见她称病告假,许锦荷很想知道她的病是真是假。 “平身吧。” 褚雪不想跟她浪费时间,只简单撂下句话,示意轿辇继续前行。 忽然一阵风至,吹起她窗边的锦帘,锦帘稍稍掀开一角,正露出她消瘦的脸庞。 秋桂看清,心中有了数,待轿辇走远,立刻快步赶回了凤仪宫。 ☆、第88章 决心 凤仪宫。 忠仆秋桂迅速将方才所见报于许锦荷听。 正歪在榻上让人捏肩捶腿的皇后一直闭目,听完秋桂的话,过了一阵,才悠悠问道:“可瞧清楚了?” “是。”秋桂立定在她身前,低头回话,“娘娘,奴婢瞧着,怡贵妃的脸色不太好,仅从脸上看,就已清减了许多,估计是这阵子受冷伤神,食不下咽吧。” 许锦荷轻轻冷笑一声,这才抬眼看人,道:“食不下咽?她也有今天!有没有弄清楚她今日为何去福宁宫?” 秋桂如实回话,“奴婢打听过了,说是昨日太后赐了小公主些赏,是让宁鸢亲自送去的,她今日便亲去向太后答谢了。” “她倒会做人!”许锦荷又是一声冷笑,道:“惹怒了皇上,现在就去巴结太后,她以为太后喜欢她女儿,就一定会喜欢她吗?蹬鼻子上脸,巴结谁都无用!” “就是。”正为主子捏肩的丁香也跟着接茬,“太后娘娘赐裕芙宫什么赏,可还不是看在小公主的份上?人家是祖孙血亲,她算什么呢!” 这句话甚合主子心意,许是宫人们服侍得好,皇后又惬意的合上眼,想了一会,又吩咐道:“去太医院查查,看她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是。”秋桂得了差事,重又退出了殿门。 许锦荷暗自琢磨,若褚雪果真得了什么病,倒真是个好机会,这个贱人屡次惹怒自己,上次庆功宴上对于兄长的冲撞更是不可恕,仅仅失宠,实在有些太过便宜她,新仇旧恨一起算,让她永远别再面前出现,方能解气! 秋桂是个麻利的,才得了吩咐,就立刻去了太医院找机会。 想知道褚雪身体究竟如何,除过存在太医院里的医档,便是亲自去问她的御医。显然,对于秋桂而言,这两样都不可能做到。 关于每位主子的就医记录都是紧要的卷宗,被存在太医院里稳妥保管,除非有院使或者主子发话,外人轻易不会得见。而程子松当初既能为褚雪查出噬眠散一事,可见其忠心程度,以秋桂自己的身份,断不会套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御医身上下不了手,思来想去,秋桂就打起了医女的主意。 随便找了个借口,她同程子松身边的小医女攀谈起来。 “我最近老觉得疲乏,也不知怎么了,你那里可有些什么好的药方?” 这名医女叫辛绾,别看她年纪虽小,脑子却清楚,秋桂是皇后的人,她跟随程子松学医,自然就是裕芙宫的人,皇后跟怡贵妃不对付,宫中人尽皆知,辛绾对于秋桂的接近,很自然的生出警惕来。 心里虽然警惕,面上仍是微笑,辛绾礼貌道:“姐姐跟随皇后娘娘,想来平日操心太多,我给姐姐抓点慰神补脑的汤药,姐姐回去按时服用即可。” 秋桂心道这小医女还挺好说话,便又多夸了几句,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就切入正题,跟辛绾打听道:“上次我瞧见怡贵妃像是清减了不少,别是生了什么病吧?是不是常常召你们去裕芙宫啊?” 辛绾心里咯噔一声,叹道对方果然是冲着怡贵妃来的,但她平时只是给师傅打打下手,若是为怡贵妃配药写药方,都是师傅亲自来,所以她还当真不太清楚怡贵妃是哪里有恙。 但就算她知道,她也绝不可能透露给凤仪宫的人知啊,一仆不侍二主不说,她一个小医女,好不容易碰到了医术精湛又肯真心教授自己的师傅,她也不能对不起师傅啊! 辛绾笑了笑,道:“裕芙宫最近传召过几次师傅,但都是小公主的事,我也瞧着怡贵妃娘娘是清减了不少,但她又没让师傅诊脉,想来应无大碍吧!” 小医女的表情镇定自若,看起来不像在说谎,秋桂见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又恐被人发现后起疑,拿了药后便走了。 等来人走远,辛绾就立即向师傅程子松如实告知,程子松听后点了点头,夸了她一两句,便将消息悄悄递给了裕芙宫。 ~~ 知道褚雪此次有孕身子疲乏的厉害,这日寻了机会,邱言再度来到裕芙宫探望。 宋琛不在宫中,她又要避人耳目,日子过得其实有些沉闷,此时见到故人,心里总是好受许多,她才跟邱言简单说了几句话,却见如月悄悄进了来。 “什么事?”她问道。 几人都知晓彼此身份,并无需顾虑,如月当着邱言的面将事情告知了褚雪。 闻言褚雪与邱言对视一眼,轻轻冷笑道:“这么快就已经去过太医院了?看来本宫所虑不差,这个孩子从现在到出生,必又要费一番波折!” 她消瘦的脸上微露疲态,这句话更是让人止不住心疼,想到她头胎时遭遇的种种险情,殿内几人都对凤仪宫愤恨不已。 雁翎攥拳道:“主子,这次奴婢们拼了命,也不会叫她们伤害您跟孩子。” 如月也坚定点头。 褚雪叹息一声,没再说什么。 邱言却似有心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褚雪发觉,对着如月道:“乐儿一会睡醒恐怕会饿,你先去备些点心。”如月应声出门。雁翎自知邱言是有话想对褚雪一个人说,便也寻了借口告退而出。 殿中只剩两人,褚雪道:“叔叔,有什么话就说吧。” 邱言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会有些残忍,便先跪下给她重重磕了个头,褚雪一惊,似隐约猜到什么,也没拦他,只等他自己立起后说话。 邱言道:“雯雯是当娘的人,这些话,我本不该说,可我这条命是将军给的,如若不说,又恐对不起将军在天之灵。” 心中预感越来越强烈,褚雪尽量平静道:“叔叔言重了,当初若没有你,我也不会活到现在,叔叔在我面前,没有不该说的话。” 邱言点头,这才问道:“雯雯,可想替将军夫人及公子报仇?” 她点头,一字一顿道:“想,做梦都想。” 邱言再问:“皇后屡屡施出毒计步步紧逼,雯雯想不想彻底改变这种局面?” 她直视对方目光,咬牙点头。 邱言问:“那雯雯能否舍得腹中的这个孩子?” 他终于问了出来。 褚雪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然而并无意外,只觉的钻心的疼。 因为她自己也不是没有想过。 沉默许久,她颤抖道:“是不是一定要用这个法子?” 见她表现,邱言就知道她也动过同样的念头,只不过当了娘的人,难以下定决心罢了。邱言叹息一声,道:“上一次的圣安殿大火,到你临产前的噬眠散一事,哪一件不是要取你性命?你虽侥幸逃过,但若重来一次,亦免不了同样的过程。你只要拿捏不住确凿的证据,就撼动不了她的地位,而她只要在那处位子上,只要皇上宠你,她就会一直出手,直到达成她的目的。乐儿是公主,现如今并未碍她的利益。倘若接下来的孩子是皇子,你以为这宫中会如现在一样风平浪静吗?” “你以为,当皇上百年之后太子继位,许氏做上太后,你同你的孩子,会有活路吗?” “许氏兄妹现如今强强联手,若想除去,只能先从一方下手。现在最有可能做到的,便是扳倒皇后,只要皇后一倒,许家就失去一般的支撑,到时候再杀那个奸人,就会容易得多!” “皇上现今既然已对许氏起了戒心,此时正是大好时机。”邱言重又跪在她面前,道:“雯雯,叔叔知道这个办法何其残忍,但试问,将军,夫人还有公子以及岳家上下三十几条人命,可抵得过你腹中这一个?” 没有语言,泪珠已如断线珍珠般簌然从眼中滚落。这些道理,邱言所说的这一字一句,她都懂,她亦不是没有想过,许冀林给的灭门之仇要报,许锦荷施的屡次暗算亦要还!可代价是腹中的孩子,她终归免不了为人母的不舍之心啊! 这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生命,他何其无辜?身为被紧紧依附的母亲,却不肯给他一条生路…… 但她亦是明白,以往的种种,宋琛不是没有猜疑过许锦荷,可一是没有确凿证据,再者,许锦荷始终是他两个儿子的生母,他的发妻,如果不是最痛,他恐怕始终难以下定决心…… 而刚才小诚叔叔问,爹娘,哥哥还有岳家那三十几条人命抵得过自己腹中这一个吗? 小诚叔叔他,为了岳家已经忍辱负重到这等地步,她是爹娘的亲生女儿,如果能报仇,为何不报? “抵得过!” 她满面泪水,神情却平静至极,她一字一顿的又重复了一遍答案,“抵得过!” 邱言得此回答,又要为她磕头,她赶忙将人拉起,道:“叔叔为了我岳家已经至此,我有何理由袖手旁观?爹娘含冤枉死,我又有何理由安心过自己的富贵日子?只要能为岳家报仇,别说一个孩子,就是拿我命去,我也心甘情愿!” 邱言点头,道:“好好,雯雯能这样想,便不枉费将军与夫人的养育之恩,只要能下定决心,这一次,就一定能扳倒皇后。” 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她擦去眼泪,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好好规划,叔叔去叫她们进来,这事,总要让她们知道。” “好,好。” 邱言点头,打开殿门去寻雁翎和如月。 ☆、第89章 进套 用腹中孩子扳倒皇后,这一个法子,在初听闻褚雪有孕之时,邱言就想过。 但无论这法子有多可行,最终还是要经过褚雪自己的同意,这是她的孩子,倘若她不肯,便只能搁下,只能再等。等到以后惊心动魄的漫漫长路,也许哪一次皇后会出个疏漏让她们抓住证据,可那太未知。 褚雪当然明白。 从映月山逃生之后的每一天,她都没忘记过复仇,从前她只是个深闺少女时,复仇之路虚无缥缈,但当她遇见宋琛,这一切就开始有转机。她到他身边后受过的每一次委屈,都是累积与离间,累积宋琛对于许锦荷的不信任与厌恶,离间他们之间状似坚实的“夫妻”之情。 这些情绪经年累月日益发酵,总会找到一个突破口而爆发,一旦爆发,绝对可以撼动许锦荷,乃至许氏的地位。 所以当得知自己又一次有孕之时,褚雪也想到了这个法子,尤其是在收到宋琛回信之后。宋琛有多期待这个孩子,就让这个法子有多可行。 邱言所讲出的,褚雪何尝不清楚,只是她自己身为母亲与女人,实在不愿伤害腹中无辜的孩子及那个她深爱的男人,所以始终不敢面对这个残酷的办法。而今邱言的最后一句话讲出,仇恨终于替她推翻了所有不忍与懦弱。 孩子可以再有,但错过这次机会,就不知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况且她自己也很清楚,这就如同宋琛昔日夺位时的情势一样,对方始终在想着怎么除掉自己,如果自己不先发制人,便是自寻死路,她不敢想象若自己倒下,褚府的父母亲人,甚至乐儿会面临什么。所以为了保护自己与亲人,她也只能这样做。 她的命运早被改变,毫不夸张的说,自宋琛登基开始,当报仇这件事变得越来越有希望,扳倒许氏就成了她人生的最迫切目标。 如果有退路,谁会愿意用这种法子! 对方太狠,那自己就只好更狠! 终于下定决心后,邱言为她叫来了如月跟雁翎这两个最亲近的人,两个丫头初闻她的计划时当然惊惧,但当冷静过后,也明白她别无选择,她们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伙伴,自然都听她的。 由褚雪和邱言打头,几人密谋了一阵,计划初见端倪,便各自散去行事了。 ~~ 去了一趟太医院,却没要到想要的答案,怕主子动怒,秋桂自己也不甘心,便打算找个机会再去一趟太医院,目标自然还是辛绾。秋桂不信,一个十六七岁的医女,才跟程子松做了一年多的师徒,就能对怡贵妃那么忠心耿耿了?她这个凤仪宫掌事也不是白做的,拉拢人心,她不在话下。 于是这日清晨,秋桂又踏进了太医院。 好巧不巧,一进门,正发现辛绾在扫院子,这等洒扫之事一向由位份更低的宫人来做,眼见辛绾如此,秋桂顿时心生疑惑,上前关怀道:“妹妹这是怎么了?你不该做这种差事的啊!” 就见辛绾瞧见她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眼中隐含委屈,秋桂觉得有机会,赶忙从太医院外随便寻了个小太监,替下辛绾手上的活,接着就把人带去了自己的厢房。 正值寒冬,在院里扫了半天积雪,辛绾的手早已冻得通红,此刻来到秋桂的住处,借着一盆炭火,手才终于慢慢回暖有了些知觉。秋桂看似心疼道:“你一个医女,去洒扫作甚?太医院的宫人们都疲懒了吗?” 见她语声着急,辛绾赶忙解释,“姐姐,不是宫人们疲懒,其实,其实是我自己配药时出了错,被师傅责罚。” “是你师傅叫你去扫院子的?” 秋桂一脸惊讶,心里却为找到了突破口而暗自欣喜,她叹道:“你师傅也太狠心了!这么小的姑娘,出点错在所难免,可这么冷的天,你身上的衣裳这样单薄,倘若冻出病来可怎么好?还有,”秋桂拉过她才回暖的手,切切道:“你们是学医的,倘若冻坏了手,可还怎么给人看病啊!” 这些话似是说进了辛绾的心里,小姑娘顿时一包泪,委屈尽显。 秋桂见状,忙趁热打铁,道:“我看哪,那位程御医毕竟年轻,根本不近人情,料想医术也就那样吧!妹妹不就是想学医吗,太医院里有的是好大夫……听说那位张副院使,为人很好,医术也高明,还是皇后娘娘的御用大夫,妹妹想不想跟着他学医?” 其实程子松的医术即便在人才济济的太医院里也已是出类拔萃,在辛绾的眼中,她师傅平易近人不摆架子,那位张副院使虽然品阶高,但向来瞧不上她们这些位份低的学徒,尤其看不起女子,任他医术再高明,辛绾也还是愿意追随自己的师傅程子松。 但毕竟今日是照师傅的吩咐行事,她还是顺着秋桂的话违心的露出惊喜,问道:“姐姐说什么?我,我可以跟张副院使行医吗?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御用太医啊!”她高兴了一阵,又低下头,黯然道:“姐姐可别诳我了,人家怎么会肯收我这样的人?” 秋桂拍着胸脯打包票,替她扫清顾虑,道:“妹妹还不信姐姐了?别忘了,我可是凤仪宫掌事呢!再说,只要皇后娘娘开口,这宫里还能有不成的事?” 见辛绾欣喜,秋桂道:“我与妹妹投缘,一直想认你做义妹呢!这事啊,就包在姐姐身上,放心吧,姐姐一定为你寻个好前程!不过……”话锋一转,她又道:“不过姐姐近来也有件烦心事,不知妹妹肯不肯帮我呢?” 辛绾赶紧关怀道:“姐姐这样为我着想,我岂会知恩不报?不知姐姐为何事烦心,倘若我能做到,一定帮姐姐。” 终于等来这句话,秋桂叹息一声,将目的讲出,“我是皇后娘娘的人,自然该替娘娘办事。怡贵妃一向与皇后娘娘作对,从前仗着皇上的宠爱无法无天,甚至公然出言不逊侮辱平南侯,皇后娘娘自然意难平……其实这其中的种种,不用我说,妹妹也该清楚。” 她拉过小姑娘的手,轻声道:“眼下妹妹只需告诉我,怡贵妃最近究竟是患了何种病症?我那日亲眼瞧见过她的样子,那般消瘦,可不像是无虞的。” 辛绾神色一凝,咬唇犹豫了一会,才轻声道:“姐姐,其实那日我没有诳你,师傅替怡贵妃看病,向来是亲自料理,我并不能看到药方跟医籍,不过……” 秋桂赶紧追问,“不过什么?” “不过,那日师傅配药的时候我悄悄看过一眼,似乎,似乎是安胎药。”辛绾小心翼翼的讲完,悄悄观察对方神色。 就见秋桂果然大惊。 她将信将疑的看了辛绾许久,待脑子终于绕过弯来,才终于落下一个信任的眼神。 安胎药? 如此说来,怡贵妃并非生病,而是……又怀孕了! 她初听到的一瞬间曾以为这个小丫头在糊弄她,可细想起来,这么大的事,小丫头怎敢随意捏来骗她? 如果怡贵妃没有怀孕,这丫头却随意拿此借口搪塞自己,让裕芙宫知道了必定难辞其咎,所以无论如何,这丫头既然如此说,那这件事一就定是真的。况且如此来说,怡贵妃整天躲在自己宫里便能解释的通了,这个女人定然是有孕了,想避人耳目呢! 告知了对方这个消息,辛绾假装看了看窗外天色,向秋桂道:“姐姐,时候不早了,估计师傅要进宫了,我得赶快回去,否则被师傅发现,恐怕我又得挨罚了。” 秋桂此时已无心耽搁,便又假意叮嘱几句,待辛绾走后,也赶忙回了凤仪宫复命。 ~~ 早请的三妃刚刚告退,许锦荷正在看内廷监递上来的账务,就见秋桂匆忙踏进殿中。 许锦荷瞥了她一眼,淡淡问道:“一大早没见你,去哪了?” 不用主子发话,秋桂这个凤仪宫掌事目光一扫,殿中伺候的闲杂人等立刻纷纷低头退到了外面。 秋桂这才来到许锦荷近前,分外凝重的向主子汇报刚得知的这个惊人消息。 “什么?” 许锦荷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是谁说的,消息可靠吗?”许锦荷凝眉急急追问。 秋桂道:“娘娘,这是裕芙宫御医手下的医女亲口向奴婢所说,奴婢觉得,可信。” 许锦荷依然紧紧盯着她看,待过了好一阵,似乎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忽然厉声问道:“她怀孕了?是谁的孩子?谁的!” 话语中骤然加深的怒气让秋桂及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丁香仓皇下跪。 那个贱人居然怀孕了!她居然又怀孕了! 可宋琛已经冷了她那么久,她怎么会怀孕?难道她不甘寂寞,偷人? 这个猜测乍一迸出就被许锦荷自己给抿了,褚雪自被冷落后就一直幽居自己宫中,后宫禁地除过巡防的侍卫根本无外男进入,她怎么可能有机会偷人?况且就算有,也早就被自己在裕芙宫外的眼线给发觉了,所以她绝对没有机会偷人啊! 那这个孩子,难道真是宋琛的? 可宋琛什么时候宠幸过她? 脑子思绪纷杂,许锦荷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才终于想到一件事,吩咐秋桂道:“去内廷监,把君王起居注拿来!” 秋桂赶忙起身去办事。 只花了不多一会,那本记录宋琛起居言行的册子就被取了来,许锦荷迫不及待的打开,一页一页翻过,终于找到了答案。 那上面一笔一划清清楚楚的写着,“十一月初二夜,君王去了裕芙宫,第二日卯时三刻出。” 合上金册,许锦荷阖上了双眼。 见此情景,秋桂与丁香的都明白了所发生的事,皇上,果然去过裕芙宫。 知道主子怒极,两人都不敢说话,但殿中沉默太久,秋桂终于还是小心开口试探道:“娘娘……” 许锦荷猛然睁开眼,吓得秋桂心中一颤,只听她咬牙道:“她想用这个孩子复宠,门都没有!就算这是皇上的孩子,本宫也让他不是!” 话音落完,两个忠仆对视一眼,俱都低下头沉默不语。 两日后的深夜,内廷监起了一场火,刚好将那本君王起居注烧毁。 ☆、第90章 时机 内廷监半夜一场突如其来的火,恰恰毁灭的是存放君王起居注的典籍库。 年节将至,本不该生乱,此事一出,最战战兢兢的非总管周予莫属。 周予先是去凤仪宫请了个罪,周予跪在皇后跟前,头触地面,惶恐万分,道:“奴才失职,才让内廷监出此大纰漏,请皇后娘娘降罪!” 出乎意料的,皇后却一反平日严苛常态,只是淡淡问了一句,“可有什么损失?” 周予一顿,忙将在火中毁坏的物件一一汇报上来,其中自然包括那本至关重要的君王起居注。 听到金册被烧毁,许锦荷眼中闪过微不可查的满意,淡淡应道:“内廷监是后宫要所,怎能轻易出此纰漏呢,幸好没毁掉重要东西,不然你们要如何弥补?下回可一定要注意,下去吧。” 周予原以为会狠狠挨一通批,却没想到只是这样不痛不痒的一句,这样轻松的就了解了一件大事,忙诚惶诚恐的磕了头,躬身退了出来。 打凤仪宫出来,周大总管还得走一趟裕芙宫,皇上从前可下过口谕,宫中大事都与禀报怡贵妃,怡贵妃虽然前段时间受了冷,但毕竟位份在那,他必须得走这一趟。 听闻内廷监失火,褚雪自然也要问一遍损失,如在凤仪宫一样,周予一一报来,褚雪听完,问了一句:“皇后娘娘怎么说?” 周予躬身,讪笑道:“皇后娘娘只说,要奴才们下回注意。” 褚雪哦了一声,点头道:“是该注意,《君王起居注》本是要传承下去供后世瞻仰的,如此被烧毁,可如何是好?” 周予忙解释:“是是,奴才回去就命人修复。” “还能修复?”褚雪含笑看着来人,问道:“可能修复的如从前一样?” 周予点头:“请娘娘放心,典籍库的小子脑子好使,定能原样修复回来。” “如此就好,那就赶快下去办吧!今后可看好了,千万不能再出差错!” “是。奴才一定注意。” 褚雪点头,来人退出殿外。 厚重的棉帘隔开殿外严寒,褚雪在暖烘烘的殿中安坐。原本以为《起居注》是寻不回来了,可谁料却还能修复,其实能不能修复又有什么关系呢,皇上知道,太后知道,还用得着那本金册子吗? nmtxt.com/index.php ———————————————— 不过这场火,倒是让她猜出了几分许锦荷的意图,看来这位许皇后,要上钩了。 ~~ 虽则自己是皇后,宫中毕竟还有一位太后,许锦荷还想去探一探太后的意思,如果太后不知褚雪有孕的事,那她行起事来,就方便多了。于是这日,借着同太后商讨如何过年节的机会,她便状似无意的随口一问,道:“说来,臣媳有好一阵子没见怡贵妃了,听闻她身体抱恙,臣媳也很是担心呢!虽然怡贵妃从前言语冲撞惹了皇上,但她毕竟是乐儿的生母,不知太后最近可有见过怡贵妃妹妹?” 太后心中最重要的,始终是自己的儿孙,自然也包括现下褚雪腹中的那一个,为了最大限度的保护褚雪母子,太后自然要瞒着许锦荷,经历过这么多事,在她心里,许锦荷早已不是一个宅心仁厚的主母了,她也怕妒心会使许氏伤了未出世的小皇孙。 所以太后淡淡道:“那日她向哀家来请过安,气色瞧着确实不怎么好,哀家宽慰了几句。有些事啊,外人帮不得,还得靠她自己。” 太后所言尽显对褚雪的冷淡不悦,如此,太后应不知这个贱人怀孕的事,许锦荷终于放下心了。 既然宫里没人再护着你,就休怪我不客气了!这一次,我绝不会再失手! ~~ 年底的日子过的总是分外快,随着北境的捷报一次又一次的传回,宫里的女人们,迎来了年节。 宋琛虽不在,但一家老小还是要过年,于是除夕这天夜里,毓合殿仍然迎来了吃年夜饭的人们。 褚雪的身孕刚刚两个月,经过程子松的调理,她的不适微微缓解了些,加上临出门前上了些妆容,因此除过比先前清瘦了些,精神看着倒还不错。不知道实情的人只当她是心情低落茶饭不思,比如也有阵子没见她的李姣云,见了面就赶紧关怀;而同样尚蒙在鼓里的丽妃,却是暗地里幸灾乐祸。 在丽妃看来,褚雪已然是个失宠的女人,再难掀起风浪,等过些日子宋琛归来,自己再努把力,很快就能取代她的地位了。丽妃对与自己在这处皇宫中的未来,可是充满了希望。 待皇后与太后逐一到来,年夜饭正式开始。 得了太后的吩咐,皇后许锦荷讲了几句宴前话。她道:“因皇上还在外领兵作战,今夜就先简单一办,等皇上大胜归来,咱们再好好热闹!今年多了几位妹妹,本该庆祝一场,但家国大事当先,咱们还是要体谅的。” 众人纷纷低头,应下一声是。 许锦荷抬手示意,众人便纷纷举筷。 如许锦荷方才所说,因夫君还在外,为表达她们身为家人的挂念之情,今夜便一切从简,没有助兴歌舞,只有些淡酒,众人各怀心事默默用餐。许锦荷扫了一眼对面的褚雪,见她虽然清瘦但看上去气色不错,加之上过妆的面容仍然倾城,不免心生厌恶。 这个贱人,一定想着用腹中的孩子复宠,宋琛已经冷了她那么久,临别前那一晚,估计是旧情复燃了,加之她现在又有了身孕,等宋琛归来,极有可能再复她的宠,自己好不容易看见希望,决不能让它轻易破灭! 所以这次,一定要斩草除根! 目光又扫过下坐的丽妃,见她今日照样一身艳丽招摇,许锦荷也在心头嗤笑。这个笨女人,给她三分颜色倒能开染坊了,不过笨点也好,笨了才好使,虽然是为数不多的可用之人,但许锦荷一点也不觉得可惜,毕竟只要除掉褚雪,这个女人也就一无是处了。 饮下一杯酒,理清了头绪,许皇后终于感到些许快慰。 众人象征性的一聚,用过膳后,便各自回了宫中。 这天晚上,褚雪把乐儿抱到自己的榻上,亲自搂着女儿入睡。自辛绾将她有孕的消息告知秋桂,她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日子一天天过,就意味着腹中的孩子离自己越来越远……有乐儿陪着,她心中总能好过一点。 第二日醒来,已是新年,她亲手为乐儿穿好衣服,又照例一一为宫人们发下封红,才起身去了福宁凤仪两宫拜年请安。 福宁宫。 众妃携皇孙们于辰时到来,待人聚齐,便齐齐跪地磕头,恭祝太后老人家福寿安康。 太后微微抬了手,众人纷纷起身,待照例将封红发下,女官宁鸢却在众人离去前替太后宣布了一道懿旨。 太后决定,从年初四开始到上元节前,亲自去敬天寺为皇上及百姓祈福十日,以求战事早日结束,皇上平安归来。 此言一出,众人顿感意外。太后万金之躯,如何能去宫外久待呢? 但想来也能理解,太后是皇上的母亲,母亲挂念儿子,想为儿子做些事,也在情理之中,加之敬天寺是皇家寺庙,内里有专供皇室休憩居住的院落,平日有专人料理,也算适合,这样一想,太后这个法子倒也可行。 “臣妾愿与太后同行。” 不知谁先起的头,紧跟着殿中都响起了同样的话,众人纷纷开口,与同太后一道去敬天寺祈福。 祈福之事,向来是人多力量大,太后本就打算多带几个人,见此情景,太后露出满意的神色,道:“尔等有孝心善心,哀家已深感欣慰。不过毕竟是去往宫外,倘若你们全部出宫必定不合适,哀家就先只挑两个人吧。” 其实太后心中早有打算,此时作势环顾了一下众人,太后道:“就先由容妃,宁妃跟随哀家前去。其余诸人,留在宫中祈福也是一样,心诚则灵。” 众人纷纷应是。 太后选择容妃与宁妃,当然有一番道理。 琬妃仍尚在禁足自然不可能出宫,丽妃那种招摇张狂的,太后根本就不喜,褚雪倒是也乖巧,只可惜有孕在身,为以防万一,太后决定还是把她留在宫中,而至于许锦荷这个皇后,后宫当然离不了。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容妃李姣云跟宁妃顾聘姌了。 李姣云沉稳,顾聘姌听话,选这两个人陪着一起出宫,是最合适的,敬天寺虽是皇家寺庙,毕竟不比宫中,这两人能让人放心带出去。 于是初四一到,李姣云同顾聘姌就陪着太后出宫,去了已安排打点好的敬天寺。 一下送走了三个宫里的主子,诺大的后宫顿时冷清不少,但褚雪知道,这种表面上的宁静,其实是在酝酿一场巨大的风暴。 回到殿中关上门,褚雪对如月雁翎道:“年前收到皇上密信,北境大捷战事顺利,我齐军已经灭了胡人首领,皇上已打算返回了。” 两人认真听着,她继续道:“一定要赶在皇上归来前行事。加之此番太后离宫,与对方来说,也已是最好的时机。” 雁翎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主子,您真的决定了?” 手轻抚了抚小腹那个尚未成型的孩子,褚雪叹息一声,而后却语声坚决。 她道:“没有回头路,这次,一定要成事!” ☆、第91章 引怒 因在除夕宴上露过面,在外人眼中自己的气色尚不错,褚雪便不再称病了,如从前一样每日照旧去凤仪宫早请,尽管这时候在凤仪宫里碰面的只有三人了。 褚雪虽然清瘦了些,但姿色未减,每日精心装扮再披上自己的贵妃华服,依旧是后宫最出彩的美人,丽妃虽美,但太年轻,又太轻浮,就算不论美貌,单单从气度上就已经输了一大截。 每每见到盛装出现在凤仪宫中的褚雪,且不论丽妃心中的妒意,那位主座上的许皇后,已经气愤到要发狂! 为以防万一,她已经令凤仪宫御医张禀添去悄悄查看了褚雪的病籍,张禀添费了老大的劲,才终于查出,尽管程子松以“忧神”之名尽力掩盖,可为褚雪开出的药却果然是安胎之用。这个女人,实打实的有孕了! 有孕就有孕,可这个贱人,居然天天在自己面前盛装招摇,到底是何意? 是自以为有了复宠的本钱,胆敢在自己这个皇后面前挑衅了吗! 褚雪依旧倾国倾城的姿色映在眼底,许皇后暗自狠狠咬牙。 虽然不知褚雪有孕,但丽妃也觉得,近来她变了许多。 这日从凤仪宫回到凌月宫后,丽妃身边的宫女绿萱悄悄谏言道:“主子,奴婢觉得,那位怡贵妃似乎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哦?”丽妃问道:“哪里不一样?” 绿萱解释道:“从前皇上在宫中时,怡贵妃也甚少会如此花枝招展,可您看她最近,是不是装扮的愈发艳丽了?按说皇上已经冷了她那么长时间,她不该如此啊?难道……” “难道什么?”丽妃急忙追问。 “难道她是看不过皇上宠您,在学着您的样子打扮,等皇上回来后,再试图魅惑君心?”绿萱话说出,悄悄打量主子的神情。 就见丽妃果然一副思索状,像是把她的话听进了心里。 丽妃其实觉得绿萱说的十分有道理。 以她来到齐宫后的观察所见,褚雪从前确实不爱艳丽的打扮,说实话以她的样子,就算淡妆都已经胜出旁人太多,这一点着实很让丽妃嫉妒,可她近来确实愈加张扬,那些从前属于丽妃的颜色到了她身上就把自己给彻底比了下去,这实在让人很不爽! 丽妃想了又想,觉得绿萱分析的很对,褚雪这般作态,的确是有模仿自己的嫌疑,皇上离宫前对自己那样亲近,虽然还没有同床共枕,但那般大肆封赏,甚至都把奇珍异宝不远千里的送去了金丽,这不是宠是什么?现在褚雪这般,必是想等皇上归来后夺自己的宠。 她才刚刚到手的东西,绝不能轻易拱手让人! 丽妃愤愤的咬了咬牙,问绿萱,“你说的很有道理,那依你看,若皇上回来,可还会被她抢走?” 绿萱赶忙道:“那可难说了,主子您想想,怡贵妃从前可是专宠,皇上对她的情可绝非一天两天呢!更何况,她手中还有一位小公主,现如今皇上最疼爱的就是这位小公主,到时候她们母女俩一起使使手段,难免皇上不会对她旧情复燃啊!” 耳听如此有理有据的言论,丽妃越来越有危机感,她想象了一下若是皇上又被那女人勾去的样子……心中顿时满满的不甘,怒道:“不行,决不能让她再把皇上抢走!我该怎么办?” 这个绿萱可是皇后特意指给她的宫女,的确比从金丽带过来的那两个机灵多了,前阵子正是有了她的法子,皇上才愈加爱在凌月宫驻足,这个宫女总能为自己想出些有用的点子,早已超越了那两个陪嫁丫头,成了她现在最依赖的心腹。 就见绿萱想了想,安慰她道:“主子也先别急,皇上现在不是还没回来吗,她再使什么幺蛾子,现在也只是无用功,况且还有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这么帮您,咱们去问问她的意见,准没错!” 对了,还有皇后,那可是宫里头最有办法的人了,丽妃点了点头,准备晚些时候去请教皇后。 丽妃毕竟年轻,心里撑不住事,待到用过午膳歇完晌,就急匆匆的去了凤仪宫。 谁料冤家路窄,抬她的轿子才刚出门不久,正与裕芙宫的轿辇碰了个正着。绿萱在轿外轻声提醒了句,“主子,是怡贵妃。” 然轿中的的丽妃只嗯了一声,似乎并无落轿之意。 虽然照规矩她必须下轿向褚雪问安,但她今日实在没这个兴致,想到那个女人近来屡屡同自己争艳,想到她要抢自己的宠,一向心高气傲的丽妃就更加意难平,她着实不愿向这样的女人屈膝行礼。 丽妃的轿子迟迟不落地,气氛有一阵僵持,须臾,只听对面的轿辇中率先传出声音,褚雪淡淡问道:“是何人?” 雁翎靠进窗,道了一声,“回贵妃娘娘,是凌月宫的丽妃娘娘。” “哦?”只听褚雪的语声中满满的轻蔑,她问道:“既是丽妃,为何不同本宫请安?这般僵持是为何意?” 丽妃身边的的宫人皆是一顿,霓裳闻言,赶忙在轿外轻声劝道:“主子,照规矩,您要下轿行礼的。” 丽妃不想归不想,但她心里明白,若褚雪用位份压下来,自己还是要吃亏,她于是不情不愿的道了声“落轿”,随后挑帘而出。 缓缓移步至褚雪轿前,她屈膝施了个礼,道:“臣妾见过贵妃娘娘。” 然而话音落下,轿中人却如她先前一样,迟迟未有动静。 过了好一阵子,估摸着丽妃已被冻够了,褚雪才不紧不慢道:“原来你尚懂宫规啊!本宫还以为你由异国而来不懂大齐的礼数,预备着打发个嬷嬷去你宫里教一教呢!” 这话语气不善,且尚未说出免她礼的话,在场的人,包括丽妃自己也懂了,怡贵妃是果真动气了。 人在屋檐下,丽妃此时再怒也不得不要低头,她强撑着行礼的姿态,在寒风中已是瑟瑟发抖。忍了又忍,丽妃终于开口告饶,辩道:“娘娘误会了,方才,臣妾并不知是您,所以才迟迟未向您见礼,臣妾下回一定注意……” “不必下回了!” 轿中的褚雪道:“你在轿中看不见情有可原,可你身边的奴才都是瞎的吗?连本宫的轿辇也认不出?还是明明认出了却不报于你知?” 轿帘后传来她平缓却冷冽的声音,她道:“来人,凌月宫宫女无视本宫,致使丽妃以下犯上,赐掌嘴五十。” 此话一出,凌月宫的宫人们都傻眼了,绿萱更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掌嘴五十?是要掌谁的嘴? 待反应过来,她才明白怡贵妃是要掌她的嘴,她是丽妃身边的大宫女,不是她还有谁? 丽妃也是一脸不敢置信,就因自己下轿迟了些,这个号称贵妃的女人就要打她的人了? 可不管她相不相信,就见雁翎已经在挽袖口了,轿中的褚雪似乎又想起来什么,特意加了一句,“让富贵去。” 富贵好歹是个男子,虽然被阉了,力气也比雁翎大得多。 就见富贵赶忙应了一声,快步上前,直冲正惊恐万分的绿萱而去。 “你敢!” 见富贵揪住绿萱的衣领就要扬手,丽妃惊叫一声。 轿中的褚雪却冷笑反问,“他有何不敢?他是本宫的总管太监,照本宫旨意行事,有何不敢?” 而后对富贵吩咐道:“原来丽妃连这个都不懂,试问今后如何伺候皇上?凌月宫宫人果然失职,给本宫狠狠掌嘴,定要让她长点记性!” 丽妃气急,还要说点什么,却被冲上来的陪嫁宫女给急忙劝住了。 再无顾虑,富贵扬手狠狠扇了下去,没有半点怜惜,待痛快的五十个巴掌扇完,绿萱那原本秀气干净的一张小脸早已惨不忍睹,连富贵自己都觉得手麻了。 瞧见富贵连连甩手的样子,雁翎暗自庆幸不是自己出手,等会还要给乐儿绣衣裳呢,这手要是麻了,可还怎么捏绣针呀! 裕芙宫的众人们出完恶气,天寒地冻不宜长留,雁翎劝道:“娘娘,天冷,咱们还是快点回宫吧!” 就听褚雪淡淡嗯了一声,雁翎赶忙扬声道:“回宫。” 说罢理都没理依然立在外面的丽妃,一行人扬长而去。 待她们身影走远,丽妃才甩开一直拉着自己的宫女,看了看嘴角在不停渗血的绿萱,攥紧了拳咬牙切齿道:“这笔账,本宫一定会还!” 语罢拂袖上轿,继续去往凤仪宫。 凤仪宫里,许锦荷听完丽妃的哭诉,又瞧了瞧霓裳那张已经惨不忍睹的肿脸,佯装安慰道:“怡贵妃如此,的确有些不近情面了,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这样拿你的人出气,分明是在向你示威啊!” 丽妃此时最想听的就是这样的话,皇后如是说,必定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她赶忙问道:“依皇后娘娘看,难道臣妾就该如此被她□□吗?” 这两个女人的矛盾越大,对许锦荷就越有利,而眼下太后与皇上都不在宫中,正是她动手的好时机,许锦荷急需丽妃心甘情愿的为自己办事,现在两人撕破脸,实在太好不过了。 许锦荷道:“妹妹先消消气,等明日本宫见了怡贵妃,一定当面质问她,让她向你赔罪。” 只是赔罪? 丽妃想了又想,心道今日闹了这么一出,再想同皇后商量怎么对付怡贵妃已是不太可能了,还不如等明天。她才不信以今日怡贵妃的嚣张气焰,明日会屈服于皇后呢,到时让皇后亲眼见见也好,若皇后也吃了瘪,她不信皇后会忍得下去。 抹了抹眼泪,丽妃起身告退回了凌月宫。 第二日,凤仪宫照例迎来了来早请的人。 待褚雪与丽妃都落座,许锦荷端起茶盏,状似无意的开口问道:“听闻昨日下午,你二人闹了些不愉快,都是后宫姐妹,一同服侍皇上的人,何必要这么较真呢,你说是不是啊,怡贵妃?” 许锦荷定定看向褚雪。 褚雪轻笑一声,笑过后,却敛起笑意,冷声道:“娘娘此言差矣。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后宫乃是天下第一家,自然该更守规矩。丽妃打异国而来,不懂宫规倒也还说得过去,可她身边的宫女又不是新人,不提醒主子礼法,又如何说得过去?臣妾今次若不让她长长记性,倘若下次冲撞的是您,可该如何是好?” 许锦荷脸色难看,褚雪却更进一步道:“再说,臣妾这也是向皇后娘娘学来的,臣妾记得昔日在燕州,皇后娘娘不也这样教训过臣妾身边的雁翎吗?若非臣妾替她受罚,她现如今还不知人在何处呢?” 话到最后,褚雪又添了一句,“不过话说回来,不知皇后娘娘还记不记得那位李嬷嬷?时隔几年,不知她现在怎么样,可还在人世啊?” “怡贵妃!” 许锦荷终于再也忍耐不住,怒吼出口。 她不提往事还好,一提,那一桩桩新仇旧恨就如川流瞬间都涌上心头,这女人到底欠了她多少帐还没还?她现在竟然敢如此嚣张的跟自己挑衅了?就因为她腹中又有一个孩子吗? 可谁料褚雪未打算买她的帐,褚雪轻咳了一声,亦搁下手中茶盏,起身道:“臣妾出来的时候乐儿一直在哭闹,时候不早,臣妾也该回去看看了,乐儿是皇上与太后的心尖尖,臣妾可不敢叫她出什么闪失。” 语罢行了个礼,褚雪径直出了凤仪宫,再不理身后或诧异或愤怒的女人。 ☆、第92章 暗结 褚雪撂下句话就转身而出,根本不理会身后已经怒极的皇后许锦荷。 可仍在殿中的丽妃却瞧得清楚,皇后眼中的怒气那一刻简直可以把人生吞活剥。 见此情景,丽妃也不好久留,便也行了个礼,匆忙告退了。 殿中沉寂下来,许锦荷仍沉浸在暴怒之中,秋桂与丁香小心翼翼的候在一旁。 两位忠仆想说点什么劝慰一下主子,却实在想不出合适的话,她们也觉得今日的怡贵妃着实过分,竟然就那这样当着众人的面揭起主子的痛处。要知道,那时候李嬷嬷被遣出王府不久后便死在了回乡途中,作为从小把主子带大的乳母,主子心中肯定难以接受。 可就在刚才,怡贵妃竟然胆敢拿这件事跟主子示威,任谁都不可能不动怒。 两人都正为主子不平,忽就听见主子道了一句,“这个女人决不可留,一定要动手!” “是。” 两人齐声应道。 当天夜里,裕芙宫就收到了皇后抱恙的消息。凤仪宫来报信的宫人声称,皇后忽染风寒,需静养几日,因此最近无需去凤仪宫早请了。待来人一走关上殿门,褚雪将两个丫头叫到身边。 “她要动手了。”她道。 听闻皇后抱恙,两个丫头也能猜出个□□不离,今日早请时还好好的,晚上就染了风寒,这病来得也太快了些,再说,她一向会将自己置身事外,这次的抱恙必有蹊跷。况且今日褚雪已经将她气成那样,她若是能忍,就不是皇后了。 两人点头,褚雪吩咐道:“雁翎,今夜去一趟司礼监,请邱总管务必盯好。如月,让你师兄备好药,这两天随时都会派上用场。还有,无论如何一定要看好乐儿。” 两个丫头应声,随后便各司其职去忙。 待躺到榻上,褚雪抚了抚小腹,轻声对那个仅来了六十多天的那个小生命道:“不要怪娘,有缘再来娘的肚子里,娘一定把你好好生下来,好好疼你。” 夜色深沉,帐中一片宁静,静到能听见眼泪滑落的声音。 虽也接到了不必早请的旨意,但第二日,丽妃仍去了凤仪宫,探望“病中”的皇后。 料到她会来,许锦荷即使没病也特地做出一副虚弱的样子,歪靠在榻上,对她道:“有劳你惦念本宫,这种时候,才能看出人情冷暖啊!” 丽妃自然听出了她的话外之意,忙附和道:“皇后娘娘严重了,这本就是臣妾应该做的,况且昨日若不是因为臣妾,您也不会被怡贵妃气到……”瞥了眼许锦荷的神色,丽妃续道:“昨日情景您也见了,怡贵妃未免太过嚣张,对您都这般无礼,娘娘便可以想来,她平日里是如何欺压臣妾的了。” 言罢就要抹泪。 许锦荷叹息一声,道:“本宫岂会不知?早在你们进宫前,她便已是这般作态了,只不过都因皇上宠她,本宫才一直包容。您们也看到了,她才只生了个公主就已经被晋为贵妃,若照着从前的恩宠,她日后再生下皇子,真不知皇上会如何赏她呢,恐怕连我这个皇后,都要看她脸色了!” 话锋一转,她向丽妃语重心长道:“幸好如今有你了,等皇上从北境归来,你加把劲,争取早日诞下皇子,本宫自会求皇上也晋你个贵妃之位,到时有你在旁,总能压一压她的锐气。” 丽妃心中痒痒的。 皇后所描绘的,果然是幅美好的前景,等她生下皇子,以她公主的身份,封一个贵妃也是担得起的,现在褚雪有的,将来她全都能有…… 丽妃正沉浸在对未来的憧憬之中,忽然却见秋桂从殿外匆匆进来,神色惊慌,欲言又止。 丽妃见状,刚想起身回避,却听许锦荷道:“无妨,你是自己人,不必回避了。”接着吩咐秋桂,“有什么事就说吧,丽妃信得过。” 秋桂沉了沉气,道:“回皇后娘娘、丽妃娘娘,奴婢刚刚从太医院得知一个消息,怡贵妃她,她又有孕了!” “什么?”许锦荷惊讶出声,再看看一旁的丽妃,错愕更甚。 “消息可靠吗?”许锦荷问道。 秋桂点头,“是太医院的医女亲口所说,应该不会有错。” “她怎么会有孕呢?”丽妃从错愕中回神,急声问许锦荷,“皇上已经很久没有理过她了,皇上连臣妾都没碰过,她有怎么会有孕呢?” “对对对,妹妹说的是,”许锦荷似是被提醒到了,赶忙问道:“可曾问清楚,她有孕多久了?” 秋桂装模作样的看了一眼周围,轻声道:“奴婢使了大力气,才让裕芙宫御医身边的医女说了实话,那医女说,怡贵妃的脉象尚浅,似乎只有一个月。” “一个月?”怕丽妃想不明白,许锦荷引导道:“不对啊!皇上离宫都已经两月有余了,她的身孕却只有一个月?”许锦荷忽然做大惊状,道:“如此说来,这孩子不是皇上的?怡贵妃她居然做出如此丑事?” 丽妃随着许锦荷的话语想去,忽然明白了过来,惊讶的看向许锦荷道:“皇后娘娘,这可如何是好啊?” 许锦荷蹙眉作思考状,道:“皇上在前线行军作战,他从前那样宠爱怡贵妃,倘若知道了怡贵妃竟然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必定伤心动怒,恐会影响军情,咱们暂且不能告诉他。”见丽妃赞同点头,她又道:“太后此时正在宫外为皇上祈福,此等大事固然要禀报她老人家,但此时若将消息冒然送至敬天寺恐怕不妥,不如等她回宫后再禀报也不迟……” “娘娘,怡贵妃犯了大错,万不能轻饶啊!”秋桂赶忙谏言。 “是啊,娘娘!您是皇后,您有权利处置她的,此等丑事若传扬出去必定天下哗然,娘娘还是早做定夺吧!”丽妃也着急附和。 这么难的碰上一个报仇的机会,她才不会放过! “妹妹说的是。”许锦荷凝眉点头,随即又咳了几声,做出痛心又虚弱的样子来,道:“这件事绝不可传扬,一定要尽快解决,万不能让天下人看皇家的笑话……”可她又叹道:“可是本宫,眼下病着又起不了身,可如何是好?” “臣妾愿为娘娘分忧!”丽妃赶紧自荐,“只要娘娘下旨,臣妾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终于让她说出这句话,计谋成了一般,许锦荷点头道:“果然还是你靠得住!这样吧,怡贵妃肚子里的孽障万不可留,本宫先赐她一副堕胎药,把那孽障打了,暂且将其禁在宫里,等太后回宫后发落。” 原本是想让她死,皇后却只吩咐堕胎,这个旨意与丽妃心中期望的大有落差,但褚雪做下这等丑事,相信就算宋琛回来,也不会免她一死,通奸可是大罪,报仇只是个时日的问题。 想通这些,丽妃赶忙起身,道:“臣妾尊皇后娘娘懿旨,娘娘请安心休养,臣妾一定为您解忧。” “那就好,”许锦荷满意点头,想了一下,道:“你先回去,万不可走露风声,等会让秋桂去取副汤药,送去你那里。你命人熬好后亲自端去裕芙宫,记住,一定要亲眼看着她喝下去!” “是。”丽妃点头,却又想起件棘手的事,忙问道:“可是臣妾就这样去,她若不从,该如何是好?毕竟她现在还是贵妃……” “做下这等丑事,她已经担不起贵妃之位了。”许锦荷替她解除顾虑,道:“你放心,今晚本宫会多派几个人跟你同去。” “臣妾遵旨。” 丽妃施礼告退。 有了皇后的担保,丽妃没了顾虑,巴不得现在就冲去褚雪跟前灌药,看她死去活来的样子。 黄昏时分,秋桂果然送来了一副汤药,等到夜幕落下将药煎好,丽妃就带人去了裕芙宫。 只不过有人快她一步,见她出来,便先悄悄去传信。 收到消息,褚雪最后抚了抚小腹,闭上眼缓了片刻,终于将桌边的药端起,一饮而尽。 没过多久,裕芙宫外响起嘈杂声,丽妃带人踏了进来。 殿中的褚雪一身素衣,墨发上也未有饰物,只一根固发的白玉簪,显得人极为素净淡雅,却又绝美无暇。见到这样的她,丽妃有些意外,意外过后却更加气愤,这个女人坐下那等丑事,此刻却装出一副干净模样,是想骗谁? 见丽妃一脸愤愤的挑衅模样,褚雪不紧不慢道:“看来宫人们还没长记性,怎么又不记得提醒你宫规了?你一个妃位,这样来闯本宫的寝殿,是不是太胆大妄为了?” 看着依然稳稳端坐在榻上的褚雪,丽妃的气简直不打一处来,她轻蔑冷哼道:“我胆大妄为也好过有的人恬不知耻!你身为贵妃,竟然敢趁着皇上不在宫中偷人,还珠胎暗结,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接着招手示意身后的绿萱端上汤药,冷声道:“奉皇后娘娘懿旨,本宫今日要亲手除掉你腹中孽子!” 随着丽妃的这句话,绿萱又端着药往前走了几步,脸上挑衅又跃跃欲试的神情跟她的主子如出一辙。 可褚雪听到她们的话语后却并无任何恐惧神色,反而愈加淡定。她目光平静扫过绿萱手上的汤药,唇角弯出冷笑,道:“是谁告诉你本宫偷人?你这样胡说可有证据?本宫的确有孕,但腹中千真万确是皇上的骨肉,难道内廷监的人没有告诉过你,皇上出征前夜,是在本宫这里过的吗?” 就见丽妃神色一凝,紧跟着瞪大眼睛怒喊:“你,你胡说!” “本宫从来不会胡说!”褚雪继续冷笑着看她,进一步道:“皇上的一言一行皆被记录在内廷监的金册之上,你一看便知,看看究竟皇上有没有来过本宫这里,与本宫一.夜.欢.好!” 丽妃愈加惊愤,褚雪却偏要继续打击她,褚雪道:“哦,本宫忘了,内廷监的《君王起居注》,你根本没资格看。还有,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皇后的懿旨在本宫这里根本行不通吗?” 话到最后,她的声音陡然变厉,怒气尽显,丽妃只觉得眼前情势与之前预想的相去甚远,有些不知所措。 正茫然间,却听端药的绿萱劝道:“娘娘,您休要听她妄言,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她的旨意在哪里都行得通,怡贵妃如此,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您还是赶紧办事吧!” “对,对。”丽妃终于想了起来此行的目的,赶忙朝身后吩咐,“来人……” 然而没等身后的宫人跟上来,却见原本敞开的殿门吱呀一声被重重关闭,有几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褚雪身旁。 没容她做出反应,雁翎径直上前夺过绿萱手中药碗,啪一下摔在地上。 眼睁睁的看着光洁的地面上药汁四溅,丽妃主仆终于反应过来。 “你!你敢……”绿萱抬手想要厮打雁翎,却被雁翎反手钳住,然后极轻松的一丢,绿萱就重重摔在了地上。 这情景让丽妃傻了眼,丽妃又惊又恐又怒,大喊道:“你们敢抗旨不尊!你们要造反吗?” 却见雁翎收拾完她身边的宫女几个宫女,竟然冲着她来了。 “你要干什么……” 语声未完,只听“啪”一声,雁翎利落的给了她一记耳光。 丽妃手捂着麻木的脸庞,惊怒道:“你你你,竟然敢打本宫?” “打的就是你!”雁翎咬牙冷声道:“你身为嫔妃,目无宫规纲纪,以下犯上,竟然敢拿□□来害贵妃娘娘及腹中皇子的性命,我打你都是轻的!”语罢又是一个耳光,丽妃只觉得眼冒金星,头昏脑涨。 这边雁翎正收拾得痛快,褚雪忽然秀眉一蹙面色苍白,如月赶忙上来服她,道:“主子,您怎么了?” 褚雪忍痛盯着已是惊恐万分茫然无措的丽妃几人,沉声道:“丽妃以下犯上,本宫被其灌下□□,腹中皇子恐怕不保……” 她嘶了一口冷气,道:“快去传御医!还有,即刻传内廷监总管周予过来见本宫!” “是!” 殿中留下雁翎如月护着褚雪,另外几人即刻分头行事。 殿门打开时,丽妃只见,院中已站满了宫人侍卫。 ☆、第93章 埋伏 内廷监总管周予匆忙赶到裕芙宫时,侍卫宫人们已经站了几排。 不必说,这些自然是褚雪的人。 片刻前周大总管还在自己的住处安闲地逗弄自己的画眉鸟,却忽然听见有人急拍门。忙了一天好不容易歇了一会,大总管刚要不耐烦,却听见门外小太监急声道:“周总管不好了,出大事了!丽妃娘娘带人硬闯裕芙宫,给怡贵妃强灌了毒.药,您快去看看吧!” 手中逗鸟用的瓜子仁洒了一地,周大总管立刻重新披上外袍,匆忙赶去了裕芙宫。 见到是他,守门的宫人这才开出道,他得以顺利进入了裕芙宫。可他才走近正殿几步,眼前的场景已经令他冷汗频频。 殿内浓烈的血腥味随着宫女们的进出已经四散到了院中,看着一盆盆被端出的猩红的热水,周予腿都软了,出了这么多血,怡贵妃腹中的小皇子到底还能不能保住啊! 之前他确实不知,但刚才来的路上,报信的小太监已经跟他交代了怡贵妃有孕两月的事,加之太后离宫前曾特意嘱咐他要照顾好裕芙宫,此刻前后一联想,他一个宫里的老人儿,自然也能想明白了。 他知道皇上离宫前的最后一晚是在裕芙宫里过的,虽然他也觉得之前怡贵妃受冷事有蹊跷,但主子不明说他就不该问,这个道理,身为几十年的内廷监总管的他,比谁都清楚。 所以知道怡贵妃有孕后,此刻的他就更加腿软了。 丽妃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去灌怡贵妃□□!莫说是一个嫔妃,就连皇后也轻易不敢这么做啊! 他此刻无比虔诚的祈求神明保佑怡贵妃母子平安,否则他真不知自己的差事甚至性命都还保多久。但当他越走越近,那浓重的血腥几乎已经告知了他事实。 褚雪的痛苦呻.吟声传进耳朵,候在殿外的周予愈加焦急,将近半个时辰后,御医程子松从殿中挑帘而出,一看见他,还没等他开口问,便一脸沉痛主动相告道:“周总管,请恕在下无能,怡贵妃腹中皇子,已经没了。” 周予说话的音儿都颤了,他问,“程御医医术高明,您再仔细看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程子松摇头,“周总管实在太高看在下,若娘娘只是轻微病症,在下还可尽力一试,可贵妃娘娘方才被灌下的可是药力极其猛烈的堕.胎药,在下努力许久,才保住娘娘的性命,但龙裔只有两月,实在太过脆弱,在下也是无力回天了!” 两人俱都苦着脸眉唉声叹息。沉默一阵后,听见另有女子呼喊声,周予这才想起来,听说丽妃还被裕芙宫的人“守”在里面呢! 与其说守,倒不如直接说是关,自丽妃闯进来后,裕芙宫自己的宫人已经将宫门围了个严实,丽妃主仆几个就是想逃也无法了。 女人的喊叫声愈加尖利刺耳,周予叹了口气,对程子松说:“烦请御医务必仔细伺候怡贵妃娘娘,咱家先过去看看。” 程子松点头,目送着周予去往正关着丽妃的偏殿。 早在丽妃刚进到殿中,那药就被雁翎给摔了,所以褚雪的身子自然没有程子松告诉周予的那样夸张,虽然他自己开出的药温和,但孩子已经不保,多少总会伤及母体,他当然还是要仔细照看才行,把对褚雪身体上的伤害降到最小,才能让她尽快复原,以好再次怀上孩子。 ~ 偏殿的门吱呀一声由外打开,丽妃一顿,紧接着就看见了踏进来的周予。 今夜的事情实在太出乎她的意料,此刻见到周予,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丽妃赶紧道:“周总管快救本宫!本宫是被陷害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与人私通怀上孽胎,本宫是来替皇上除患的,你快救本宫出去啊!” 周予摇头叹道:“我说娘娘,您可千万别再胡言乱语了,您闯的祸已经够大了,怡贵妃腹中的皇子,已经被您害没了!” 丽妃更加气急,道:“连你也不信本宫?她孩子没了是她活该!干什么要怪到本宫头上?本宫带来的药早就被她的人给夺了,本宫根本什么都没做!” 周予直觉得对方不可理喻,他反问道:“娘娘,您自个儿想想,这话说出去有人信吗?您端着药带人闯进裕芙宫那是众目睽睽,眼下怡贵妃腹中的皇子没了,您说您什么都没做,您自己信吗?您要是没做,那孩子难道是怡贵妃自己弄掉的?” “肯定就是她自己弄掉的啊!”丽妃都急哭了,“这个女人这么狡猾,她什么事做不出来啊!” 丽妃总算明白了,她今夜是进了褚雪的局,褚雪竟然用孩子来陷害自己,可怜自己竟然全被蒙在鼓里! 褚雪太狠了!可皇后…… 还没等她再想下去,却听周予道:“我说娘娘,人家怡贵妃为何要自己弄掉孩子啊?后宫母凭子贵,怡贵妃难道不想生个皇子吗?人家前途无量,犯得着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 “你,你,你跟她们一伙的是不是?你也是那个女人的人是不是?你们合起伙来就想陷害本宫!本宫绝不会被你们陷害!皇上才不会相信你们!” 见周予始终不肯相信自己,丽妃逐渐绝望,开始歇斯底里的哭喊。 周予摇摇头,正还要劝说些什么,却听身后小太监来报,称怡贵妃刚刚稳定下来,要宣他觐见。周予叹了口气,随口吩咐身边的太监看好丽妃,便去了正殿。 忙活了近一个时辰,殿中仍有血腥气,周予被允许进到寝殿,隔着塌前纱帐听候褚雪的差遣。 褚雪虚弱却愤愤道:“丽妃胆大包天,竟然敢诬陷本宫清白,残害本宫与腹中皇嗣,其罪不可恕!但本宫不信她一个才进宫不到一年的嫔妃敢做这种事,其后定是有人指使。” 周予岂会不明白褚雪话中的“有人”指的是谁?但他一个大总管,还是皇上的人,自然该中立,两不偏帮,他咳了一声,躬身道:“奴才明白娘娘的心情。但此事事关重大,奴才恐怕……” “本宫理解你的难处。”褚雪打断他:“周总管放心,本宫知道你做不了主,所以刚才已经差人出宫去请太后的旨意了,现在叫你来,是有两件事,一,在太后的懿旨到来之前,本宫不会放人,谁来也没用,本宫谁也不会见,若有人来硬闯,是你的责任!二,丽妃狡诈,本宫怕她不承认罪行,而有人恐怕又会刻意包庇,所以,现在你要派人去凌月宫搜查,务必将证据找到,届时太后问起来,你也好交差。” “这两件事,本宫认为不难,你觉得呢?” 平心而论,这两件的确不是在为难周予,堂堂一介大总管办起来并不难。而此时眼看失了一个皇子,他的责任已是不小,他急需在褚雪面前将功补过,也好将来皇上怪罪的时候人家能为他讲讲情。故而此时周予立即道:“是,奴才这就去办,还请娘娘千万好好休养。” 褚雪疲惫的抬了抬手,周予赶紧退下行事。 ~~ 凤仪宫。 许锦荷一直在等丽妃的消息。 然而眼看已经过去这么久,却未见凌月宫的人来报信。 按说以丽妃的性子和她对褚雪的恨意,今晚不会失手的,但此时确实等的有些心烦,许锦荷吩咐秋桂,“你去裕芙宫看看,事情究竟如何了?” “是。” 秋桂正欲抬脚,却看见先前出去打探的宫女匆匆进来。 许锦荷眼睛一亮,赶忙问道:“如何?” 宫女道:“回娘娘,裕芙宫大门紧闭,方才奴婢望见御医和周总管都进去了,却一直没有出来,也未见丽妃出来。不过,奴婢似乎隐约听见裕芙宫中有人喊叫,似乎,是丽妃的声音。” 秋桂赶忙替主子分析起来,“娘娘请放心,既然御医和周总管都去了,想必定是出了事,想必丽妃已经办到了,那药药性猛烈,怡贵妃应是撑不下来的,否则,御医也不会一直没有出来。” 秋桂说的有道理,许锦荷点头,复又问道:“可丽妃却一直未出来……你可听见她喊了什么?” 宫女答道:“禀娘娘,隔得太远,奴婢听的并不真切,似乎,似乎是在喊冤。” 秋桂眉头一蹙,询问的看向主子,却听主子冷笑一声,道:“她冤不冤与本宫何干,趁人还没回来,去凌月宫查一查,可千万别留下什么证据。” 秋桂应声点头,亲自出去办事。 不知凌月宫的人有没有将药渣处置好,说来那可是她秋桂亲自去找张禀添寻的,若是被人发现难免会有些麻烦,还是自己亲自去处置一趟为好。 不一会儿,秋桂就来到了凌月宫外。 今夜宫人们大部分都跟着丽妃去了裕芙宫,加之夜色深沉,秋桂极为轻松的就潜了进去,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当然,除过早就在一旁暗处候着她的邱言。 秋桂在凌月宫的小厨房悄悄巡了一圈,果然就找到了尚未被弃掉的药渣,她暗叹一声自己来得好,匆忙将药渣收拾好揣进怀,便又悄悄潜了出去,打算等会儿随便扔在哪处。 可她的如意算盘却落了空,才刚一出凌月宫的门,就听见有人大喝一声,“谁?”接着就忽然凭空出现了几个人将她围了起来。 秋桂一惊,就看见有人提着灯笼缓步走出,她仔细一瞧,发现正是司礼监府总管邱言。 秋桂自然知道此人跟裕芙宫走得近,暗道不好,正要找借口搪塞过去,却听邱言开口道:“原来是秋桂姑姑,咱家方才打这经过,看见有人悄悄溜进了凌月宫,还当是哪里来的小贼,却没想到是你啊!” 秋桂壮了壮胆冷哼一声,道:“既知道是我,何必来这一套,快让开,我还得赶回凤仪宫办事呢。”接着就欲径直往前走。 邱言却笑着将她一拦,道:“姑姑别急,咱家话没还说完,话说前儿个司礼监丢了样宝贝,咱们正在焦急找寻,如果姑姑不介意,可否让小的们搜搜身啊?您说您三更半夜的在这里悄悄转悠,实在说不过去是不是?” 秋桂大惊,怒斥道:“你差事没当好丢了东西,竟然敢怀疑到我头上?走开,敢动我你试试?” 然邱言却收起笑脸,丝毫不理会她,冷声吩咐手下的人,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动手?倘若秋桂姑姑身上没东西,咱们也好去别处找啊!” “是。” 小太监们赶紧上前,根本不理会秋桂的反抗,按手的按手,搜身的搜身,不一会儿就从她身上搜出来个布包。 邱言接到手中掂了掂,感觉到了那药渣的余温,顿时放了心。 见他把东西搜了出来,秋桂立刻明白过来是进了埋伏,虽然已是万分后悔,但她亦知道此时必是言多必失,便不再说什么,只冷冷的瞪着邱言。 邱言冷笑一声,然而还没等再说什么,身后又传来声音。 “这是在做什么?” 几人回头一看,来的正是大总管周予。 ☆、第94章 收 周予此来,正是奉褚雪的意思搜查凌月宫的。 远远地就望见凌月宫外一群人,他自然是要问上一问,谁料这一问,倒叫他省下不少事。 见到周予到来,不论秋桂如何惊惧,邱言倒是心内大定,待来人走到近前,他躬身道:“大总管来得正好,是有这么一件事,小的们方才正打这附近经过,看见有人鬼鬼祟祟的打从这凌月宫里溜出来,小的们以为是贼人,便上来拦了一下,谁料想却是凤仪宫的秋桂姑姑。小的这还奇怪呢,您说秋桂姑姑不在凤仪宫里伺候皇后娘娘,这大晚上的却跑来了凌月宫,谁知道竟还有更奇怪的事……” 邱言把手中的布包递出去,道:“您瞧,秋桂姑姑从凌月宫出来,身上还带着这种东西,问她她也不说话,料想是小的身份低微,这事啊,还是请您做主吧。” 周予接过布包打开,浓浓的药味就钻进了鼻子,接着灯笼的光,那药渣在冷冽的空气中还散着热气…… 周予自然知道邱言在帮着裕芙宫做事,事情到了这一步,莫说他不是凤仪宫的人,就算是,这么确凿的证据摆在面前,恐怕也再难以偏帮了。心里暗叹了一声这趟差事倒是办的轻松,不过就是越发有些棘手了……周大总管道:“秋桂姑娘,烦劳跟咱家走一趟吧。” 见秋桂依然不说话,周予叹息一声,示意手下先将人带走,便亲自带着证据回了裕芙宫。 ~~ 快马加鞭,来回一个时辰,被派去宫外敬天寺请旨的富贵匆忙赶回裕芙宫,来到主子面前复命。 褚雪虽然刚失了孩子,但因先前服下去的药性温和,程子松及如月准备周全,此时并没有太过虚弱,见他回来,褚雪问道:“太后怎么说?” 富贵的回答让她心内大定,富贵道:“回主子,太后听闻后焦急万分,决定亲自回宫,要不了半个时辰,便能到了。” 褚雪淡淡一笑,道:“那就好。等会去趟凤仪宫,戏唱到这份上了,不叫她来看看可怎么行!” 富贵垂头应是,不敢过多打扰主子,默默退了出去。 褚雪暂时合上眼休息。等会人到齐,她还得费一番力气,现在还是该稍稍歇息一下了。 ~~ 裕芙宫那边一直没有确切消息,秋桂出去后又迟迟没有回来,许锦荷虽然一直端坐在自己宫中,心里却开始慌乱。 忽然有宫女进来请命,躬身道:“禀娘娘,裕芙宫总管前来求见,说丽妃娘娘夜闯裕芙宫,伤了怡贵妃,怡贵妃现下重病卧床,要请您前去支持公道。” 许锦荷意外之余顿时心生烦闷,怒道:“本宫病着如何去,这种事也进来禀报,一口回绝不就行了?” 她现在正称病避世,此时若是出了门,岂不很容易让人瞧出端倪? 却见宫女嗫喏道:“娘娘,奴婢也是这么说,可是来人说,说太后已经回宫,请您务必前去呢。” “什么?” 许锦荷是真的惊到了。 太后已经回宫?太后这么快就知道这件事,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一刻,许锦荷才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难道太后也知道了那个贱人有孕之事? 她凝眉细想片刻,忽然发现这个猜测其实很有可能。宋琛不在宫中,褚雪若想用孕事复宠,应是要先报给太后知的,毕竟皇上不在,太后便是这宫里说话最有分量的人,再说她肚子里怀的是太后的亲孙子,太后肯定会重视的。 可问题是,她记得先前去问的时候,太后并不知情啊! 心里忽然起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莫非太后早就知道了,当时是在故意隐瞒自己? 可太后为何要隐瞒自己? 许锦荷终于隐约猜到了一个让自己非常不安的事实,太后恐怕早已猜到自己会对褚雪下手,所以当时是在防备她。 意识到这一点,许皇后顿觉后背一片寒凉。 在后宫之中想要保住自己的地位,除过自己的儿子和娘家的势力,剩下的就是夫君及婆母的信任。她精心伪装了这么多年,自认为在夫君和婆母心中一直是贤妻孝妇的模样,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这个贤妻孝妇,已经不被信任了? 可再容不得细究下去,丁香在一旁谏言道:“娘娘,裕芙宫出了这么大的事,太后又要回来了,您还是应过去一趟的,否则,恐怕太后会……” 许锦荷此时也已经清醒过来,不管太后是从什么时候不信任自己的,但眼下她急需挽回自己的形象。这次幸好有丽妃这个背黑锅的,而自己一直在称病,丽妃身边的的绿萱也是自己的人,想来自己应是沾不到什么事的,许皇后道:“服侍本宫更衣!” 殿中宫婢们应声,立刻为她忙活起来。 两刻钟后,皇后的銮驾终于到达裕芙宫外。 裕芙宫依然紧紧关着宫门,许锦荷见状内心冷嗤,正欲差人去叫门,远远地就望见对面一辆马车疾行而来。 马车眨眼间来到近前,许锦荷立刻认出,这正是太后的御驾。果然,待车停稳,就望见太后的女官宁鸢先行下来,接着伸手去撩开车帘,太后由车内而出,稳稳的站在了她面前。 眼看好好的一个亲孙没了,太后的脸色极为难看,连夜从敬天寺赶来,更见其心中焦虑,许锦荷知道此时不好多言,却更不能冷淡,忙上前行礼,道:“臣媳给太后请安。” 太后匆匆瞥了她一眼,往裕芙宫的大门走去。 听见太后驾临,裕芙宫一直紧闭的宫门终于开启,宁鸢赶忙扶着太后迈入,许锦荷紧跟其后。 殿内尚有浓浓血腥味,太后紧紧皱眉,这样的情形何曾熟悉? 那年她也是如此,满心期待着腹中孩子的降临,却还是被人生生斩断,尽管那只是个女儿,可就是有人不肯给她生路……陈年往事袭来,太后的心忽然刺痛,时隔多年,眼下情况竟然如此相同,现在离开人世的,是她的小皇孙,他才两个来月,是男是女都未知,在外征战的儿子将她们母子托付于自己,可自己才离开几天,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顾不上理会跪成一片的众人,太后径直来到了褚雪床前。 “主子,主子?太后娘娘回宫了。” 如月轻唤褚雪。 只见褚雪慢慢睁开眼,看清太后的面庞,才流泪哽咽道:“太后娘娘,您回来了。臣妾无能,还是未能保住腹中孩儿,让您和皇上失望了……” 重叹一口气,太后安抚道:“此事不怪你,是哀家没有考虑周全,不该把你一人留在宫中。” “不该把你一人留在宫中?” 听见这句话,身后的许锦荷顿时一颤,太后果然是知道的,况且听她的语气,确实是在防备什么人。 而这个人,除过自己,还有别的可能吗? 她正胆寒,只听太后问一旁候着的程子松,“怡贵妃现在身体如何?孩子可还有希望?” 程子松立刻下跪,严谨回道:“请太后降罪,贵妃娘娘被灌下的药物太过凶猛,胎儿于一个时辰前就已经被娩了出来,微臣竭尽全力,才尚且保住怡妃娘娘的性命,其余,实在是回天乏术。” 太后身后的几个宫婢皆是一顿,程子松说,不仅胎儿早就被娩了出来,甚至连贵妃的生命都危在旦夕……众人无不感慨丽妃的恶毒。 太后何尝不是这么想,听见自己的小皇孙那么快就被害死,她心中怒气直冲云霄,她问道:“丽妃人在何处?” 富贵赶忙躬身回道:“回太后娘娘,丽妃娘娘自行凶后一直没有离开,现在偏殿候旨。” “把人带过来。” 太后铁着脸吩咐道。 再安抚了褚雪几句,太后便去了正殿。 一直没有得空说话的许锦荷感觉到,太后转身时,似乎狠狠的瞥了自己一眼。 很明显丽妃才是凶手,现在太后对自己不悦,应是迁怒,无凭无据的,就算太后再怀疑,自己待会只要站在褚雪的立场说几句话,等太后气消也就平安无事了。 许锦荷如此在心中自我安慰一番,跟上太后的脚步去了外殿。 看见她离开,褚雪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丝冷笑,而后将头陷在软枕里,静候着外殿中的好戏。 裕芙宫正殿。 丽妃被带了上来。 今晚的事情太过诡异,自进到裕芙宫起,一切就已经全在她的意料之外,关在偏殿这么久,尤其在跟周予对话过后,丽妃自己细想了一下,更觉事情的可怕。 周予口口声声说,怡贵妃怀的是龙胎,可皇后明明说,她腹中的是见不得人的孽胎啊! 到底谁说的是真的? 还有最重要的是,她明明没有灌过褚雪什么药,褚雪为何会突然小产…… 一个恐怖的念头涌上心头,难道褚雪早知自己会来,这是她设好的局?那皇后又是怎么回事,皇后到底知不知情? 丽妃头一次感到深深的恐惧与孤独,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在这个远离故土的异国他乡,自己竟是这般可怜。 此时见到太后,就好比见到救星,丽妃扑通一声跪在太后面前,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殷勤,她拼命哭道:“太后,太后请您相信臣妾,臣妾没有灌怡贵妃什么药,怡贵妃小产,跟臣妾真的无关啊!” 不用太后开口,女官宁鸢道:“丽妃娘娘,现下这种情况,您就不用再狡辩了,且不说有裕芙宫满殿的宫人作证,就连您自己带来的人都已经招了,您端着药来的,进殿之后怡贵妃就小产,事实摆在眼前,不是您做的,还能有谁?” “是怡贵妃她自己,她自己做的,臣妾是无辜的啊!”丽妃哭的花枝乱颤,竭力想让太后相信自己。 但太后却厉声怒道:“事到如今,在哀家面前还敢狡辩!你倒是说说,怡贵妃她为何要害自己的孩子?你如果无辜,为何满殿宫人都亲眼见你带药过来?” 一向和善的太后如今怒成这样,满殿人都吓得连大气不敢出,许锦荷知道自己实在不能沉默了,忙出来劝道:“母后,母后,您快消消气,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苍白安抚了太后几句,她转头对丽妃道:“丽妃,你今日实在太过分,怎么能瞒着本宫做出这等事!怡贵妃有孕一事虽然是隐秘了一些,但你这样,胆子未免太大了!这不是你们金丽,可以由着你胡来!” 其他人不相信自己还情有可原,但许锦荷现在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令丽妃惊讶之余更加气愤,她瞬间收起眼泪,怒道:“皇后娘娘,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明明是你亲口说,怡贵妃怀的是孽子,臣妾原本是替你分忧,你现在居然,居然……” “丽妃娘娘,您可千瓦不要血口喷人啊!皇后娘娘身体抱恙,已卧床多日,今日听说出了大事才强撑着身子过来的,您自己做下的事,为何要栽赃到皇后娘娘身上?” 秋桂不在,此时丁香只能出马,怕丽妃的说法会让太后起疑,她赶忙离主子拦住。 “你,你们……”头一次见到皇后主仆的无耻嘴脸,丽妃怒极,简直想冲上去给这两人几个耳光。 内殿中的褚雪静静听着外间的争吵,轻轻冷笑。 再不想看这个张狂的女人哭闹狡辩,太后沉声怒道:“来人,丽妃以下犯上残害皇嗣,即刻打入冷宫!” “是” 立刻有太监进殿,欲将丽妃拖走。 然太监的手还未碰上丽妃的衣裳,众人又被殿外的通传打断。 周予与邱言等人,带着秋桂,过来了。 ☆、第95章 禁足 富贵远远地就望见周大总管及自己的师傅邱言一行快步进了宫门,跟在他们身后被几个小太监围在中间的,正是凤仪宫的掌事宫女秋桂。 富贵心中立刻有了数,忙向殿内高唱,“太后娘娘,周总管求见。” 太后冷瞥了一眼因听到自己即将被打入冷宫而浑身瘫软的丽妃,回到坐榻上端坐,这才沉声道:“叫他进来!” 临走前再三叮嘱周予要顾好裕芙宫,没想到还是出了事,太后怒气难消。悄悄看了看太后的脸色,宁鸢默默在心中为周大总管捏了把冷汗。 须臾,就见周予迈进门来,先是一个大礼,周予跪得分外庄重虔诚,他道:“奴才拜见太后。” “这就是你办的差事?”太后冷冷问道。 周予身子一颤,忙再度重重磕了一个头,“奴才辜负了太后嘱托,奴才罪该万死!但请太后先稍稍息怒,奴才还有一事禀报,奴才斗胆请太后听完再治奴才的罪。” 太后瞥了他一眼,道:“说。” “是。”终于得了允许,周予赶忙将去凌月宫调查却碰见秋桂一事给禀报出来,当然,为了寻求将功补过的机会,周大总管将大半功劳都揽在了自己头上,将事情变成他带人去凌月宫调查的时候正碰见鬼鬼祟祟的秋桂,在他的查探下,终于搜获秋桂身上所带的药渣。 门外候着的邱言自然听着了这番颇具抢功意味的说辞,这种情况下,功劳他并不在乎,但周予这样禀报却更好,这样一来,便可避过自己突然出现的“凑巧”,将重点全都转移在秋桂身上。 果然,听完周予的话,殿内的气氛仿佛被凝结了一般,众人神情各异。 秋桂是谁的人,任谁都再清楚不过,虽然下人们并不敢将目光投在皇后的身上,但太后却早已冷冷的看了过来,听了周予的话,许锦荷的脸早已白的像纸,此刻倒是实打实的透出病态来了。 历经过初听闻秋桂被抓后的惊惧后,许锦荷立刻佯装镇定道:“秋桂?本宫怎么说今晚都没看见她,她好端端的,跑去凌月宫干嘛……” 或许是不想再听她说些什么,太后将她打断,道:“把人带上来!” “是。”周予应声,朝门外招手,立刻就有宫人将秋桂带上来。 当亲眼见到面如死灰的忠仆被带上来,许锦荷才终于感到惶恐,待周予将从她身上搜获的证物——那包药渣呈上来时,许锦荷极力端出的淡定险些毁于一旦。 “秋桂,你好端端的不在凤仪宫伺候,跑去凌月宫做什么?还拿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害得主子方才好找你!”见秋桂被捉,为了最大限度的让主子脱身,另一名忠仆丁香赶紧上前佯装质问。 却见太后根本不打算买账,冷声吩咐道:“季渊在哪?叫他进来看一下,这里头都是些什么东西。” 立刻有人去传话,不多会功夫,紧追着太后的马车回宫的季渊已经匆忙赶来,太后从敬天寺动身回宫前派人传了季渊,原是打算让他看一看褚雪母子,却没想到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不用再让太后吩咐,季渊进门后立刻麻利行动,这位老大夫当着众人的面,将药渣摊开,一一查验过后,终于得出结论。只见他神色分外肃穆,躬身向太后回话道:“禀太后,此药虽为堕胎之用,但药性极其猛烈,依照普通女子的体质,非但此后会终身不育,还会有性命之忧。” 太后一震,问道:“会有如此严重?” 季渊肃敛低头,“臣不敢妄言。” 季渊当然没有妄言,对许锦荷来说,如此难得抓住一次对褚雪下手的机会,她岂会放过她?所以她让张禀添开出了没有回头路的药,既要打掉褚雪腹中的孩子,又要要了褚雪的命。 反正有人背锅,她没有理由手下留情! 太后又惊又怕,赶忙吩咐季渊,“快去,进去看看怡妃,千万别再让她又什么闪失!” 季渊立刻应声,去了褚雪跟前。 听见季渊的话,一旁的丽妃此时脑子终于清醒了过来,皇后明明说只是先要褚雪的孩子,但秋桂给她的药居然这么毒,可见皇后在骗她,皇后想要褚雪的命,却要她来出手…… 想到这里,丽妃忽然一惊,赶紧跪爬到太后塌前,哀求道:“太后娘娘,臣妾并不知这药竟然如此之毒,是秋桂,不,是皇后……”丽妃抬手指向许锦荷,愤愤道:“是皇后跟臣妾说,怡贵妃与人偷情怀下孽子,她称病在床,才让臣妾带药来处置,秋桂拿药来的时候只说是普通堕胎药,并未告知臣妾这药性竟是如此毒。太后娘娘,请您明鉴,臣妾,臣妾是冤枉的啊……” 见丽妃把实情全部说了出来,许锦荷赶忙怒斥道:“丽妃!明明你自己想害怡贵妃,为何要扯到本宫头上?你以为你血口喷人,太后娘娘就会信你吗?” 丽妃从未见过如此阴毒无耻之人,她怒道:“你这个毒妇……” “都住口!” 太后一声厉吼,两个女人止住嘴,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太后此刻怒极,眼下这样的情景,事情还用再想吗? 人证物证摆在眼前,至少丽妃害死了她的小皇孙是真的,秋桂送药给丽妃也是真的,现在唯一还待确定的,就是,这究竟是不是许锦荷的主意。 但在宫中沉浮了三十多年,太后岂会不明白? 秋桂只是一个下人,她自己以何立场毒害褚雪? 想到自己昔日曾看重的儿媳竟然果真是个毒妇,太后痛心疾首,她怒问下跪的秋桂:“为何要害怡贵妃?是何人主使?” 许锦荷心猛跳,紧紧盯着自己的忠仆。 自被捉住就一言不发的秋桂此时终于开口,她面色镇定道:“无人主使奴婢,是奴婢见怡贵妃恃宠生娇,居然敢对皇后娘娘不敬,才心生恨意,想除掉怡贵妃为皇后娘娘报仇,一切罪都在奴婢身上,请太后不要冤枉皇后娘娘。” 说罢秋桂又对着许锦荷重重磕了个头,道:“请娘娘恕奴婢愚笨,自作主张害了怡贵妃及皇嗣,也连累了娘娘受疑。奴婢不敢奢望娘娘原谅,只求来生,能再为娘娘做牛做马,以作今世偿还。” 这话说的视死如归,周予暗道不好,忙朝手下太监们使眼色,果然,就见秋桂忽然立起身,竟向一处墙壁撞去,幸好旁边太监们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拦住,否则这裕芙宫的正殿,定要血色四溅了。 许锦荷及身边人都大惊,虽然出了这等事,秋桂必是没有活路了,但眼看方才那一刻,朝夕相处的人就要死在面前,还是让人难以接受。许锦荷眼见忠仆为了维护自己至此,更是紧紧攥着手心。 可眼下自保要紧,她实在不能再开口了。 因为现在做主的是太后。 瞧见秋桂的举动,太后冷道:“想死?那也得等到皇上回来!将秋桂拖去内廷监刑房,一定给哀家看好了,若在皇上回宫前这个丫头死了,你也不必再当这个总管了!”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对周予说的,周予赶忙躬身应是。 不必周予再使眼色,立刻有人将秋桂拖了出去。 眼见就这样又折损了一位忠仆,许皇后的心被狠狠扯痛,说实话,她很清楚,秋桂若能自己了结都还算是解脱,可一旦进了内廷监的刑房,那简直生不如死啊! 处置完秋桂,太后又扫了丽妃一眼,对周予道:“带丽妃去冷宫,在皇上回宫前不准她出事。” “是。”周予立刻亲自带丽妃下去。 本想再哭一哭,但听到太后后面那句话,丽妃却稍稍安了安心。太后说在皇上回宫前不准她出事,这就说明太后还顾忌着皇上对自己的喜欢,也许等皇上回来,她还是有机会复位的。 但太后顾忌的哪是宋琛对她的所谓喜欢,太后顾忌的乃是她公主的身份。事关儿子的大计,太后再恨这个女人害了自己的皇孙,也仍不敢贸然将其处死,毕竟儿子就要回来了,还是让他自己处置为好。 刚打发完这两人,殿中清静了一会,季渊那边已为褚雪诊完,过来向太后回话了。 “如何?”见他回来,太后赶忙关怀。 季渊道:“请太后放心,怡贵妃应是素日身体康建,此番御医又来得及时,因此除过皇嗣不保,母体并未受太大损伤,加之程御医的处理得当,依臣看来,怡贵妃只要好好休养,还是可以继续为皇上绵延子嗣的。” 太后放了放心。 她明白儿子极其看重褚雪,经历过近来这些事,她不敢保证若褚雪此生不能再育,儿子是不是就不再有别的孩子了。为了儿子着想,她也万不能见到褚雪受损了。 太后点头道:“这几日你也常跑着裕芙宫,程子松虽然医术不错,但毕竟年轻,有你在旁多操些心,总会好一些。” “是。” 现在大事暂时都算告一段落,至于许锦荷…… 太后将视线冷冷投入她身上,沉声道:“你既身子不适,这几日就不要出门了,在宫里歇着吧!皇上已在回京路上,这件事未完,等他回来,哀家会交由他亲自处置。” 太后不是不想动她,但她是许氏的人,就算要动,还是要再三权衡,因为许氏一党在朝中占据不少席位,贸然动许锦荷,恐会引起朝局不安,无论如何,此事还是要等儿子做决定。 还有一点,太子还是她出,没了皇后的支撑,长孙宋炽的太子之位……这是太后如今最不愿看见的事。 听完太后的话,许锦荷不知该喜还是悲。 谁都听得出,太后的这番让她养病的说法,实际就是在禁她的足。她堂堂皇后,居然被禁足了! 可今夜实在太过凶险,丽妃红口白牙说出的事情已经对自己太过不利,况且秋桂又被内廷监带去了……她真的有心担心,秋桂会撑不住,一旦撑不住,她真不知这位素来忠心的婢女,会不会出卖自己…… 而太后说,宋琛已经在回京途中了,从北境到京城,若疾行赶路,最多不到十日,她真不知宋琛若知道了此事会如何处置自己,因为她早已隐约感到,宋琛也已经不再那么信任自己了。 不行,一定要趁这几日,好好想个法子。 许锦荷做出低眉的姿态,状似受了极大的委屈,向太后施礼,道:“秋桂此番犯了大错,虽是她自己的决定,但也是臣媳平日管教无方,臣媳甘愿受罚,只盼太后以身体为重,不要动怒。” 这一番话状似认错,实际却还是在尽力撇清自己的嫌疑,内殿中的雁翎如月几人都恨恨的咬牙,但褚雪,只沉沉的闭上了眼。 太后有太后的立场,但宋琛不是就要回来了吗,她绝不相信他会善罢甘休。 就算许锦荷背后的许氏再强盛,只要触了君王的底线,是不会被容忍的。 她信这个男人。 要事处置完毕,已是深夜,担心打扰褚雪休养,太后便打算回福宁宫,才刚迈出正殿,就听见一旁的殿中传来哭声。 是乐儿。 皇祖母的心立刻被揪住,赶忙又快步去了乐儿的屋子。 身后的许锦荷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跟了上去。 大约是今晚裕芙宫中太过嘈杂,也大约是感觉到娘亲受了伤害,一向安稳睡觉的乐儿忽然从梦中惊醒,嚎啕大哭,乳母宫女十几个人怎么哄都哄不好,眼看着虽是寒冬,小人儿已经哭得满头大汗,连头发都打绺了,太后心疼不已,顾不上给自己下跪的满殿宫人,亲自上前把乐儿抱在怀中。 已经一岁半的小人儿着实分量不轻,宁鸢都担心太后会劳累,想上去劝,但见太后满脸焦急疼爱,犹豫再三,又把话头给憋住了。 进到祖母的怀里,乐儿终于稍稍安静了一些,却仍是小声抽泣,太后想了想,对几个乳母道:“怡妃要好生休养,没那么多功夫顾孩子,你们几个先带着公主去哀家宫里,等过阵子怡妃好了,再带公主回来。” “是。”乳母宫人们应声后赶紧行动。 不多一会儿,小乐儿就被抱上了皇祖母的马车。 许锦荷垂头,候在裕芙宫门口。从头到尾,除过要她禁足凤仪宫的那句话,太后再没跟自己多说一句,这位许皇后望着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马车,心情极其沉重。 因为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实在太过恐怖。 马车摇晃起来,乐儿终于舒服了一些,还没等到福宁宫,就在皇祖母怀中又睡了过去。太后一直亲手抱着小家伙,好似多年前没有机会出生的那个女儿又回来了一样,分外珍惜。待来到福宁宫门口,又溺爱的亲了亲小孙女的脑门,这才抱着小人儿下了马车。 殿中虽然安静了下来,但褚雪一直没有睡着。 绮静过来禀报乐儿跟着太后去了福宁宫的事,她应了一声。这样也好,她现在这样子,最起码还要卧床十几天,是没办法照顾乐儿的,太后疼爱乐儿,在福宁宫里小家伙自然不会被亏待。安心的同时,她也好腾出精力,思想下一步的事。 太后说宋琛已在回来的路上了,却不知他已经到了哪?他回程,定是战场上已竟有了胜算,反正朝堂大事不用她操心,现在她该琢磨的事情,是如何再给许锦荷一击。 闭眼想了一会,褚雪吩咐雁翎,“叫富贵去找邱总管打听一下,看看可有皇上的消息,如果有可能,想办法叫人带个信。” 雁翎应了一声,赶忙去传话。 事情宜早不宜迟,一定要让宋琛尽快回来,只有让他亲眼看到自己的病弱样子,才会让他动怒去追查,一旦追查,许锦荷绝对不可能再逃脱罪责。 她已经付出了一个孩子,无论如何,也要回本! ☆、第96章 羽散 褚雪没有猜错,宋琛之所以提前回京,正是因为北境战场上,齐军打了一个大大的胜仗。 约莫半月之前,战地降下大雪,苦寒之下,后方补给跟不上,胡人已是一片恹恹。为了振奋军心,北胡新首领鄂柯效仿宋琛,亲自上阵防御齐军进攻,只可惜鄂柯是个年纪轻轻的毛头小子,虽然有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却实在缺乏带兵及迎战齐军的经验。 可与他相反的是,宋琛却恰恰是位甚有实战经验的将领,在他的亲自部署下,才经三次交锋,大将向威率领的燕军已经将胡人打的溃不成军。最后一次交锋之时,鄂柯见形势不妙,竟然打算弃军逃命,可护送他的精兵没能走出多远,就正面迎上来堵截的齐军。 领头的正是秦远。 因秦远功夫极好,向威派他来只有一个目的,取鄂柯首级。 而尽管已被逼至穷途的胡人殊死反抗,一身是胆的秦将军硬是带领手下杀尽了敌寇,并一箭中的,亲取了鄂柯的首级,回到宋琛面前复命。 宋琛大喜,当即重奖了他。 首领一死,已所剩无几的蛮族岂会顽固抵抗?没过几日,鄂柯的弟弟鄂济亲自写了降书,派使臣递到了齐军营中。 对方虽然已低头认输,但那封降书并未入宋琛的眼,这种情景何其熟悉?十余年前他还是新封的恒王,不也曾收到过这个蛮族的停战书,对方跟他约定绝不进犯,可结果呢?他们的伤疤还没好全,就已经忘了疼。信义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天边一朵云,稍有些风吹,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所以这次,宋琛绝不肯再接受降书,而是直截了当的提出停战的唯一条件——北胡从此归顺大齐,胡人从此受大齐朝廷管治。如果鄂济同意,他便可赏他一个亲王做,如若不肯,齐军会继续在北胡属地上行进,势必踏平胡人全境。 鄂济及那些王室当然怕了,说实话他们很清楚,族人们才缓了十余年,根本经不起战事折腾,可无奈鄂柯就是那么张狂,非得要去挑衅大齐皇帝的底线,非得把一个好好地独立王国,变成别人的属地。 为了替族人寻求一丝生机,鄂济同意了宋琛的要求,甘愿为大齐臣子。 等到消息传来,正是旧年的年末,大事了结,宋琛归心似箭,却仍是同将士们在营地过完了除夕,才启程回京。倘若能在上元夜宴上宣布此事,那将多么振奋人心,身为君王,他愿意看见臣民们的赞颂,而且他也相信这赞颂,发自臣民肺腑。 将后续事宜交由几位大将,新岁的大年初二,他就踏上了返京的路程。 因心中挂念政事与亲人,回程的路走得并不拖沓,七八日过后,圣驾已经快要进京畿。 而历经一夜一日,来自裕芙宫的消息也终于到达了宋琛手中。 彼时御驾刚入一处州府,预计离京还有两日的路程,良喜将刚刚收到的最后一批政函呈上,宋琛简单过目一番,随手翻到了裕芙宫的信。 刚开始入眼便有些疑惑,不同于以往她亲手书写的信笺,此次的执笔人并非雪儿,待将信中的语句看清楚,君王大怒,当下便摔了手边的茶盏。 随侍的人们不明所以,自然都跪成一片,良喜更是满腹疑惑,刚想着开口问一问,却听宋琛怒道一声:“立刻回宫!” 才刚落脚歇息的众人立刻忙活起来,半个时辰后,疾驰的御驾又消失在了暗夜中。 ~~ 天蒙蒙亮,裕芙宫中一片宁静。 褚雪仍沉浸在梦中。 她梦见有一个小小的孩儿,坐在一处空旷的宫殿里哭,她想上前去抱,孩子却推开她的手,哭着跑了出去。她难受极了,觉得那个一定就是她刚刚失去的孩子,孩子一定是恨自己了,孩子那么小,哭得那么伤心…… 她在后面追着哭喊:“孩子,孩子……” 梦中的泪水滑落,她的抽泣声让床边凝视的男人心疼,有熟悉的温热落在腮边,她一惊,终于醒来。 睁开眼,视线中男人的轮廓逐渐清晰,她怔了许久,终于轻唤了一声:“皇上。” “醒了?” 他声音沙哑,目光中满是心疼。 她点头,想撑着坐起,却被他制止,他道:“好好躺着,外面冷。” 边关毕竟苦寒,他清减了不少,仔细端详了他好一阵,她才轻声道:“皇上这么快就回来,路上是不是没有好好歇息?” 他不说话,只心疼的看她,看了她一会儿,就见她垂下眼眸,眼泪重又落了下来,她轻颤道:“都怪臣妾不好,没能为皇上保住孩子,让皇上失望了……” 话末变成无声的哭泣,他心如刀割,只好将她抱起,搂进怀中。 “不怪你,不怪你。”他轻声道。 是朕的错,他在心中说。若不是为了那个计划冷落她,让丽妃得意,她怎么会被无故怀疑,以荒唐的理由被灌药?说到底,她受这么大的伤,还是因为他,是他没能护好她们母子。 不知为何,明明是自己没给那个孩子出生的机会,但见到他的这一刻,这些自责折磨却全变成了委屈,她伏在他怀里,几日来,终于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许久许久,眼泪将他的衣襟打湿,他就这么静静的抱着她,心内却在酝酿一场风暴。 等终于平复下来,她在他怀中轻声道:“皇上赶路一定累了,臣妾现在已经好多了,您先去好好歇息吧,不必担心臣妾。” 即便这种时候,她也不诉委屈,还记着关怀自己,愧疚与自责齐齐涌上心头,他柔声道:“把身子养好,不要再想其他的。” 其他的都交给朕。 褚雪含泪点头,忽然想起乐儿,便对他道:“皇上,臣妾现在这个样子,一时照顾不了乐儿,太后就带乐儿去了福宁宫,等再过一会,臣妾叫人带她给您请安。” 叹了口气,他道:“不必了,许久未见太后,朕也该亲自过去一趟。”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他又续道:“朕在这躺一会儿,等用过早膳再去。” 见他除了外袍就要趟,褚雪赶紧劝阻他,“臣妾现在血腥重,皇上还是……” 他笑了笑,打断她道:”朕刚从战场回来,胡人死伤几万,雪儿说,你与朕谁的血腥更重?这种时候,就不必拘礼了,快陪朕再歇一会儿。” 她点头,看到他躺在自己身旁。 回到久违的怀抱,她重又闭上眼,不一会儿便又睡了过去。 听着怀中美人渐渐轻柔的呼吸,宋琛也合上眼,却久未入睡。 好好的孩子就这样没了,心爱的女人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有些事太后不好做主,但他现在回来了,决不可再无所作为。 他不是当年的父皇,明知当年的母妃受了委屈却不能给她一个说法和安慰。而现在,任对方是谁,他堂堂帝王,不会再受胁迫! 褚雪醒来时,院里的阳光正盛,而宋琛已经去了福宁宫。 跟着皇祖母住了几日,乐儿渐渐适应了福宁宫,暂时忘了离开娘亲的不适。 宋琛到时,小家伙正在跟皇祖母同桌用早膳,小人儿乖乖坐着,正等着乳母手中的粥,才一听见宫人们的通传声,小人儿立刻扭头看向殿门处。 就见高大的身影迈了进来。 小人儿许久未见父皇,开始还有些怔楞,等到宋琛柔声唤她的名字,她才抿嘴笑了起来。小丫头梳着小小的发髻,坐在祖母身旁有模有样,有日子没见,似乎又长大了一些。依旧一副精致漂亮的面容,亮晶晶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此时乍一见父皇,似乎还有些羞涩。这样米分雕玉砌的小人儿,看的宋琛心都化了,待向太后行过礼,就赶忙上前把她抱进怀里。 见他忽然出现,太后也是一脸意外,忙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宋琛道:“路上无要紧的事,便想早日回宫,也能赶上陪母后一起过元夕。 儿子话说的好听,太后顺意一笑,笑过后心里却了然了,虽睡过一会儿,他脸上仍有疲态,眼见儿子如此,太后岂会想不明白?这定是收着信了,心里挂念着怡妃,着急赶路回来的。 当着乐儿的面,母子两人不好谈论关于褚雪小产的话,正好宋琛也还没用早膳,祖孙三人便一同在福宁宫吃了顿团圆饭。 乐儿其实也很想念父皇,此时与父皇同桌用饭,表现的分外热情,把自己觉得好吃的东西都递给父皇,想让他尝一尝,父皇和皇祖母都夸了她几句,她就愈发得意,立时摇头晃脑起来,饭桌前的气氛一下子欢快不少。太后看着讨人喜欢的小孙女,不由自主的喜笑颜开。 宋琛也看着闺女笑,但笑过之后,心中却愈发沉闷,原本再过几个月,还会有一个孩子出世,母后也会更开怀,可现在没有可能了,他这个做父亲的,甚至始终没能跟那个孩子说上一句话…… 再看看天真的乐儿,他便又想起裕芙宫中尚在卧床的雪儿,昔日一家三口的温馨场面涌上心头,让入口的精致饭食彻底失去了味道。 待陪母后用完早膳,他抬脚就要出去,太后忙问道:“等会儿几个孩子也要过来请安了,你不一起见见吗?” 宋琛道:“儿子既已回宫,便有的是机会,眼下手头有要事,先不陪母后了。” 太后点头,欲言又止,他没再说什么,径直回了勤政殿。 没过多久,万分忐忑的内廷监总管周予便跪在了君王面前。 此时的君王不在御案前批阅奏章,而是专门坐在了榻前向他问话,尽管已经伺候过两代君王,此时的周予心内却没有半点底气,小心翼翼的将那晚的事仔仔细细的报于了君王听,然后,屏息静候圣旨。 宋琛听完事情经过,沉默半晌,问了一句,“秋桂可曾吐出什么?” 周予低头,“回陛下,内廷监刑房使尽了手段,但秋桂始终咬定是她自己起意,并没有……供出他人。” 宋琛没答什么,转而道:“此番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这个总管脱不了责任。” 周予立刻扑通跪下,颤抖道:“奴才知罪!请陛下责罚。” 宋琛还算满意他的态度,淡淡道:“即日起,你的差事降为副职,暂且留用,以后如何,看你今后表现。” 周予连连磕头,道:“奴才叩谢陛下隆恩!叩谢陛下隆恩!” “罢了。”宋琛抬了抬手,交代道:“待会先去趟冷宫,赐丽妃自裁。其近身宫人,皆杖毙。” 君王语声淡淡,出口的话却犹如晴天霹雳,惊得殿中众人半晌没反应过来。 周予也楞了一下,试探道:“陛下的意思是……要丽妃娘娘自尽?” 那好歹是前阵子颇得圣心的丽妃,好歹是一国公主啊!这说杀就杀了?搞不好可是会挑起战事的!不问清楚,他岂敢贸然行事。 宋琛微微敛眉,反问道:“还要朕再说一遍吗?” 得了这样的话,周予立刻俯首躬身,道:“奴才不敢,奴才,这就去凌月宫。” 宋琛冷淡嗯了一声,又吩咐道:“叫邢枫去一趟太医院,看看那药是谁开的。” “是。”周予这回可算是听得清清楚楚,赶忙应下。 再无要交代的事,君王摆手,周予赶忙退下行事。 君王身边的良喜见状,暗自替师傅捏了把冷汗,也暗自替丽妃感慨了一会。 两刻钟后,端着毒酒的周予一行,已经来到了冷宫。 宋琛的女人本就不多,先帝倒是有几位冷妃,在从前那位陈皇后把权的时候,也都没活上几年,因此现在的冷宫,其实只有丽妃一人,阴森晦暗的楼宇名副其实,实在冷清的可怕。 丽妃其实并没有住上几天,却也早已临近崩溃。她一个公主,虽是庶出,但昔日在故国时,何曾受过这样的待遇?空荡破败的院落,破旧不堪的家具器物,甚至如下人一样最低等的饭食……她生平头一次无比怀念故国那个宫廷,那里虽然无趣,但只要王朝还在,她便永远是高贵的公主,在那里,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过这种日子的。 正黯然间,她那从金丽带过来的婢女忽然进来向她禀报称周予来了,她立刻起身去看。 然第一眼,她却望见了周予身后的小太监所端着的酒壶。 她一怔,忙问道:“周总管,你怎么来了?” 周予淡淡道:“奴才尊圣旨而来……” “圣旨?” 没等周予说完,丽妃抢问道:“你说圣旨?是不是皇上回来了?”她眼中涌出希望,急切道:“是不是皇上叫你来放本宫出去?” 周予微微皱眉,等她问完,才不紧不慢的回道:“皇上是已回宫,但奴才此来,并不是请娘娘回宫的,皇上有旨,赐您上路。” “上路?”丽妃不太懂这个说法,问道:“上路是何意?” 周予叹了口气,说了句大白话,“皇上赐您自裁,也就是自尽!” 丽妃大惊,指着那被端在托盘上的酒壶颤抖道:“自尽?皇上叫你拿这个来,是让我死?” 周予点头。 丽妃立刻流泪,吼道:“皇上为何要我死?为何要我死?他不是很喜欢我的吗,他竟然舍得……” 手头还有很多事要忙,周予不想跟她浪费时间,直接打断她道:“您杀了怡贵妃腹中的皇子,还差点杀了怡贵妃,您自己说,皇上为何要您自尽?您说您都进宫这么久了,难道还看不出怡贵妃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您竟然敢去动她……时辰到了,娘娘,这个毒酒无痛,会让您轻松去的……” 周予朝身后使眼色,端酒的小太监忙上前几步,周予好声劝道:“娘娘,请吧!” 却见丽妃睁大了泪眼瞧着那壶酒,须臾,忽然抬手将酒壶打翻在地,咬牙怒道:“我是金丽公主,你们敢这样对我,就不怕我父王来寻说法吗?我要见皇上,我要见他!” 周予几人从来没想过丽妃竟然这么大胆,连圣上亲赐的毒酒都敢打翻,换做任何一个宫妃,都是根本不可能的,可再想一想她的身份……的确,她也毕竟是异国公主。 通常要是其他的宫妃,如此抗旨不从,死是在所难免了,而且要太监们亲自动手,必要吃一番苦头,但换成丽妃,周予还真有点下不去手了,他觉得,丽妃刚才说的有道理,若她一死再挑起两国战争,的确有些严重了。 周予想了想,对一个小太监低语几句,小太监便赶忙跑去了勤政殿。 御书房里,君王刚坐在书案前才拿起一本折子,就见良喜低头走了进来,犹豫再三,终于开口道:“陛下,冷宫那边有些变故。” 宋琛没说什么,算是允他继续,良喜抬头瞧了瞧不露喜怒的君王,续道:“丽妃娘娘不肯赴死,执意要见您一面,还拿两国战事相威胁……” 良喜话没说完,只见宋琛冷笑一声,啪的把手中折子撂到案上,道:“那就带她过来吧。” 良喜赶紧退下。 不多会功夫,丽妃已经被带到了御书房。 “臣妾拜见皇上。”她先端正的行了个礼。 宋琛头都没抬,直接问道:“还有什么话要跟朕说?”语声里没有一丝感情。 丽妃含泪悲笑一声,问道:“皇上果真舍得为了那个女人杀臣妾吗?您出征前还那么喜欢臣妾,就为了那个虚伪的女人,您就……” “住口!” 宋琛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她道:“那个女人,天下没有人可以动,更不可随便侮辱。朕念你公主的身份,才赐你自裁,若你想回金丽,朕也可将你尸身送回。朕的话已经说完,你可以去了。” 此言一出,丽妃一怔,而后忽然笑得癫狂,几天来满腹的委屈与焦灼在这一刻全都化作对自己的嘲笑,嘲笑自己竟以为这个男人喜欢她,原来在他心中,自己什么都不是,他甚至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他还会相信自己是被陷害的吗? 丽妃含泪,问他道:“你不信我,让我去死,可以,但是你以为那些强装无辜的女人能好到哪里去吗?那碗药,怡贵妃根本没有喝,她小产,完全是她安排好的!是她自己杀了她的孩子,跟我无关!” “她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孩子?”宋琛愤怒的声音盖过丽妃的嘶喊,他紧敛俊眉,问道:“你倒是说说,她为什么要害自己的孩子?” 是啊,雪儿那般费心的把有孕的消息告诉他,不就是想求他庇护她们母子吗,她那样小心,为何要自己害孩子?宋琛想不出这个道理,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眼前这个女人歇斯底里的狡辩更是让他彻底失去耐心,让他瞬间暴怒。 眼见男人如此,丽妃又是一阵绝望悲笑,半晌,她平复了一下情绪,最后道:“好,好,你相信怡贵妃,那你相信自己的皇后吗?你知不知道,你那位端庄贤良的皇后有多无耻!她自己装病,又骗我说怡贵妃怀的是野种,要我替她行宫规,连那碗药都是她给的,可到最后,她居然把罪全都撇清!你的后宫有这样一位人物,不知你的女人们从前过得可还顺遂?” 宋琛目光一凝,却见丽妃一字一顿道:“如果你是君子,就把我送回金丽。”然后猛地转身,出了勤政殿。 这个齐宫有太多阴暗龌龊,她羽裳即便死也绝不愿留在此处。宋琛不疑褚雪没关系,她不信他也会不疑皇后,许锦荷太过卑鄙恶毒,她绝不会让她好过!还有这个男人,那是他的正妻太子的生母,皇后要害他的宠妃,这个难题,让他自己去抉择吧! 一刻钟后,丽妃的死讯传到了勤政殿。 沉默了一会,宋琛起身,去了凤仪宫。 ☆、第97章 质问 在冷宫里办好了差事,等亲自去勤政殿回了君王,周予又马不停蹄的来了裕芙宫。 知道褚雪现下不便,周予倒也没求见,只告知了雁翎丽妃的死讯,便知趣离开了,雁翎心内一定,进到殿中将消息禀报给刚刚睡醒的主子听。 解决了一个不成气候的,褚雪没说什么,只是问了一句,“凤仪宫呢?皇上怎么说?” 雁翎回道:“听说皇上刚才已经去了凤仪宫,主子放心,皇上今早已经派人去查了太医院,就算秋桂咬死不说,太医院里还有程御医的安排,这回,也绝不可能让她再逃脱干系。” 褚雪闭眼舒了口气,默了一会儿,转而道:“端药来吧。”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她的话音刚落,如月就亲自端着药走了过来,来到近前轻声道:“主子,您这几日恢复的都不错,再过几天也能下床了……”顿了顿,如月还是说:“只要按时服药,很快就可以再有孩子的。” 褚雪没什么表情,接过药来一饮而尽,后又漱了漱口,才说:“嗯,叫你师兄好好给本宫调理调理,最好是个男孩。” “是。”如月微微一笑道:“奴婢记得从前师父有个药方,可以调子,想来师兄应该知道,主子放心,您定能如愿的。” 没等褚雪说什么,雁翎睁大眼睛问道:“可以调子?还有这种事!你师傅真是太厉害了!” 褚雪终于露出丝笑容,待思绪转回,又交代雁翎,“叫富贵差个人去凤仪宫看看,有什么消息即刻来回话。” “是。”雁翎立刻出去行事。 “太医院那边,你师兄都安排好了吗?”褚雪问如月。 如月给她吃了颗定心丸,道:“主子放心,俱已妥当,只要有人去查,就一定能查出来。” “好。” 她放心的点了点头,考虑再三,终于决定下来,跟如月说:“先去找件素净些的衣裳,一会儿,本宫可能要亲自过去一趟。” 如月一惊,赶忙劝阻,“主子,你现在不宜走动啊……” 她叹了口气,凝眉道:“那个女人不会轻易认罪,皇上若是寻不出她的破绽,可不太好办,本宫亲自去对质,看她还如何狡辩。” 如月也明白,这是最关键的当口,能不能扳倒许锦荷,就看今日了,褚雪过去一趟,对事情总是有利。 如月点头,亲自去为她挑衣裳了。 望着窗外灿烂的阳光,褚雪微微一笑。有人已经闭上了眼,有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 凤仪宫。 做了十几年的主母,许锦荷头一回尝到了被禁足的滋味。 虽然她母仪天下,但当发话的人是太后时,她亦不得不从命。 从前不论成败,她回回做得利落不着痕迹,但今次,她不得不承认,整件事都大大超出了她的预估。 这几天闷在宫里,她将事件从头到尾细想了一遍,才终于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从一开始,就不是她在算计褚雪,而是褚雪在算计她,如今,她确确实实是跌进了褚雪设下的圈套里。 现在回想起来,恐怕那时褚雪为难丽妃,后又在自己面前提及李嬷嬷,就已经在引她上钩,褚雪从前在外一直对自己恭敬有加,那阵子却故意在激怒自己,这难道不是很可疑吗? 只可惜当时她被怒气冲昏了头,现在想明白了,却为时已晚。 不,为时不晚! 许锦荷强行安慰自己。行凶者是丽妃,这是众目睽睽之下的事实,而丽妃的指控,秋桂已经全部扛下,她坚信秋桂是不会供出自己的,那是从小跟在她身边的忠仆,绝对信得过…… 许锦荷正在心中竭力安慰自己,门外忽然而至的响亮通传将她打回现实。 宋琛来了。 虽然明白他迟早会来,可事情才没过去几天,元夕都还没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这着实让她大大意外。 直到看见男人清楚的出现在面前,她才终于相信,而后却止不住不安起来。 他一定,一定是过来质问自己的吧。 待凤仪宫中人行过大礼,宋琛便开口问道:“听闻你病了,朕过来看看,这几日修养的如何?” 虽是关怀的话,但当他没有情绪的说出来,许锦荷只觉得胆寒。 “臣妾谢皇上关怀,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面上一派温婉恭敬,然心底却在极力思索待会若他提起那件事该如何应对。 果然,宋琛紧接着便问道:“既然如此,那朕便要问一问你怡贵妃小产的事,当时太后与朕都不在宫中,你是后宫之主,怎么会允许宫中出这么大的事?” 许锦荷已经做了准备,此刻只佯装无辜道:“回皇上,当时臣妾抱恙,已经歇息了几日,臣妾原本以为,怡贵妃手中有权,应无大事,可没想到,丽妃她居然狂妄至此,竟然敢拿药去害皇子……” “这些话,朕都已经听过了,只是现下仍有一事不明,你是如何知道怡妃有孕的?” 宋琛不露喜怒的打断她,紧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许锦荷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忙狡辩道:“不是,皇上您误会了,臣妾从来不知怡贵妃有孕,怡贵妃她闭门多日,臣妾只当她身子不适,也曾关怀她有无宣御医看过,但臣妾从来没有往那处想。” 知她会推脱,宋琛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转而道:“朕听说是秋桂暗中授意丽妃用药,秋桂在你身边这么久,朕从前一直以为她沉稳,怎么心思竟如此歹毒?” 闻此言,许锦荷赶忙下跪,道:“臣妾知道此事是秋桂不对,她是臣妾的人,此番她犯错,臣妾亦有责任,臣妾管教无方,甘愿受罚。” 许锦荷自以为这一步做得很好,只要一口咬定自己不知情,事情都是秋桂做主,那自己最多落个管教无方的罪过,倘若只是管教无方,宋琛便只能给个不痛不痒的惩戒,好比现在,虽然她暂且只能待在凤仪宫里,但权还是她的,皇后的地位还在。 只可惜虽然她的借口找的好,宋琛信不信却是难说。 宋琛盯了她一阵,道:“秋桂如此恶毒,是断不能留的,朕念你们主仆一场,特允你见她最后一面。”语罢抬了抬手,良喜立刻朝身边人使眼色。 须臾,只见两三个小太监将一个人拖了上来,撂在许锦荷面前。 许锦荷及凤仪宫中宫人将人看清,不由得都大惊失色。 那披头散发奄奄一息伏在地上的,不是别人,正是秋桂。 凤仪宫的宫人们都清楚记得,作为皇后手下的掌事,主子最信任的忠仆,秋桂曾经何其得意,那终日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几乎就等于半个主子,可如今横卧在地上气若游丝的人,满面是血枯瘦如柴的样子,就如同刚受了一番魔鬼的折磨,哪里还能寻出昔日秋桂的样子。 秋桂的确很受了一番折磨,内廷监的刑房难道不是地狱吗? 已有胆小的宫人开始腿软,就连许锦荷的另一位忠仆丁香,也在微微颤抖。 这可是昔日朝夕相处的伙伴啊,她们自幼一起进沛国公府,一起陪伴许锦荷长大,这才短短几日未见,这个亲如姐妹的人儿就变成了这般模样,让她怎能无动于衷? 凤仪宫众人失色的表情看在眼里,宋琛眸中冷意更深,他淡淡问道:“皇后可还有什么话要跟她说吗?” 许锦荷闻声从惊惧中回神,强迫自己定了定心,而后斩钉截铁道:“这个丫头心肠恶毒胆大妄为,臣妾,无话跟她说。她……罪有应得!” 话音落地,只见地上那个不堪的躯体微微一颤,乱发和血污盖住了她的脸,人们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的好姐妹丁香,心忽然狠狠刺痛。 许锦荷如此说,宋琛眸中的寒意却更深,他抬了抬手,立即有人将秋桂拖走。 没等殿中人说些什么,又有一个人忽然而至,正是先前派去太医院的邢枫。邢枫脚步匆匆,给宋琛行过礼后,靠进他耳边低语几句,就见宋琛忽然脸色一凝,行了几步径直在座榻上坐了下来。 许锦荷心中一紧,隐隐觉得不妙。 宋琛紧盯着她,冷声问道:“事已至此,你还要瞒着朕吗?若非有你的授意,张禀添会开出那副堕胎药交于秋桂?不要说跟朕说又是秋桂瞒着你做的,张禀添是太医院副院使,会乖乖听命于一个宫女?” 不容人喘息,他忽然厉声起来,怒道:“张禀添都已经招了,你还要狡辩到何时?” 许锦荷瞬间呼吸一滞。 张禀添招了?这个狗奴才真的招了? 难怪邢枫忽然过来,这些侍卫们的手段,她是知道的,也许张禀添真的招了,若非他招认,宋琛又何以如此质问? 脑子迅速转了一个弯,许锦荷赶忙跪在宋琛面前,改口道:“请皇上恕罪,臣妾方才失言,臣妾确实知道怡贵妃有孕,可是,可是臣妾并不知那是皇上的孩子,皇上出征前从未去过裕芙宫,您走了以后,怡贵妃却有了身孕,臣妾问过太后,可太后没有跟臣妾讲明,故而,臣妾才以为,以为是怡贵妃行了见不得人的事,怀上了孽子,臣妾思量再三,为了保住皇上颜面,才……” “所以你才叫张禀添开出那副□□,要取怡妃母子的性命,还让丽妃代你行事?”宋琛强压着怒气问道。 “不,不是。”许锦荷连连摇头,道:“臣妾只说要一副普通的堕胎药,并未要害死怡贵妃,一定是张禀添急于立功,才把药剂下猛了。” 许锦荷含泪看着宋琛,急切道:“皇上,臣妾当时并不知那孩子是您的,您冷了怡贵妃那么久,宫中又无人告知臣妾,臣妾当时一心为您着想,太后又不在宫中,才私自做了决定。臣妾当时病的严重,几乎下不了床,丽妃又自告奋勇,臣妾才允了……” “皇上,不知者无罪,请您念在臣妾当时并不知情的份上,就原谅臣妾一会吧!臣妾与您多年夫妻,您是知道的,臣妾并非心肠歹毒之人,一向将皇上的孩子视为已出,倘若臣妾知道,又怎么会害那个孩子呢?” 她声泪俱下,仿佛真是一个一心一意为夫君着想的妻子,然而往日褚雪曾受过的委屈一桩桩一件件累积起来,此时的宋琛已经不再信她。 宋琛冷笑一声,问道:“宫里无人告知你?既然无人告知,你是后宫主母,为何不去问一问裕芙宫的人?你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雪儿,就要夺了她的孩子?” 许锦荷赶忙应下,道:“此事确实是臣妾失职,可……” 话未说完,被殿门外的通传声打断。 褚雪来了。 ☆、第98章 永禁 褚雪知道许锦荷定不会轻易承认,所以等富贵的信一送到,她便强撑着身子过来了,来亲自戳破对方的谎言。 见她面色苍白的被人掺进来,宋琛与许锦荷皆是意外,宋琛忙上前扶住她,道:“不在宫里好好歇着,跑这里来干什么?”虽是责备,但语声里全是心疼与温柔,与刚才许锦荷面前冷怒的夫君截然不同。 褚雪虚弱道:“臣妾有些话,一直想对皇后娘娘说,前几日身子实在虚弱,无法下床,今日稍稍好了一些,才终于能过来。” 语罢她眼中迅速蒙上雾气,看着许锦荷道:“臣妾明白,自打当初进府,娘娘就一直不喜臣妾,可娘娘是主母,臣妾从来不敢不尊重娘娘,臣妾明白自己的身份,对娘娘敬重有加,晨昏定省从来不敢怠慢,可皇上也是臣妾的夫君,臣妾也是真心爱慕皇上的啊!皇上对臣妾好,碍了您的眼,您有不满可以发泄到臣妾身上,可那个孩子,只有两个多月,他连皇上的声音都没听过,匆匆来这世上走了一遭,就被您害死了,他那么小,那么可怜,您怎么能下得去手……” 泪水边说边往下落,她伏在宋琛怀中呜咽起来。 许锦荷怒极,她觉得这个女人实在可恶,居然跑到自己的地方在宋琛面前装可怜,她其实真恨那药没能再毒一点,没能直接送这个女人去见阎罗! 但眼下不是愤怒的时候,方才的话才说了一半,她急需脱罪,她赶忙道:“怡贵妃你误会了,本宫从来没有不喜你,刚才本宫也跟皇上解释过了,当时本宫并不知那是皇上的孩子才……” “娘娘不知?” 褚雪从宋琛怀里支起身子,问她道:“娘娘难道真的不知吗?您不是特意看过内廷监的君王起居金册了吗?” 此言一出,殿中一片寂静,许锦荷暗道不妙,千算万算,她竟忘了这茬! 宋琛立时问道:“你看过金册?” 没等她回话,褚雪替她道:“那日周予来报,臣妾才知皇后娘娘看过金册之后,当晚内廷监就失了火,恰恰烧毁了那本金册,娘娘,您敢说这只是巧合吗?” 一箭中的。 还能怎么狡辩? 许锦荷慌忙心虚反驳道:“怡贵妃这是何意,难道你是说那火是本宫放的?” “难道不是吗?” 说出这句话的,是宋琛。 他道:“你既已看过金册,就应该知道朕去过裕芙宫,如此雪儿有孕,你还有理由怀疑她不贞?” 宋琛逼近她,进一步问道:“还是你故意要除去雪儿,往她身上泼脏水,所以才放火烧了金册?要坐实她的冤名?” 许锦荷脑中一片空白,她还想狡辩,可还能狡辩什么?宋琛说的都是事实啊! 还有没有退路,还有没有? 可不管还有没有,宋琛没再容她把退路想出来。 即便她不承认,真相皆已水落石出。 他的正妻果真这般阴毒,要害死他最心爱的女人和孩子,还借刀杀人嫁祸丽妃。 宋琛紧紧敛眉,强压下胸口滔天怒气,沉声道:“念在你是炽儿谦儿的生母,朕暂且留你一命。从今往后,在这个地方好好思过吧!” “皇上……”许锦荷大惊,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男人。 可即使她真已泪流满面,宋琛也没再理她,而是径直吩咐良喜,道,“传朕旨意,皇后心思歹毒,肆意残害皇妃皇嗣,德行有损,即日起交出金印,永禁凤仪宫!今后由怡贵妃执掌后宫。” “是。” 盛怒之下的君王想了想,又吩咐道:“即刻召容妃回宫,暂协助怡贵妃料理宫务。” “是。” 见君王交代完毕,良喜立刻下去行事。 雪儿还病着,完全康复至少还要月余,姣云稳重,让她暂时帮着照管一下宫务也算妥当。 至于许锦荷,宋琛留着她命及虚名,无非因为两点——宋炽宋谦那两个孩子以及沛国公府许氏。 作为一个父亲,他不愿见到两个儿子成为失去母亲的孤子,留许锦荷命在,是希望对两个孩子的伤害降到最小,再者,宋炽是太子,是他的江山继承人,现在正是成长的时候,他不希望出现重大变故影响到太子的心性和判断。 至于许氏一方,沛国公虽然年老,但功勋还在,此次北征虽然分掉了许冀林一部分兵权,但他手中仍存着大部,再者朝中仍有不少许氏党人,有些事,总要慢慢来…… 所以对于许锦荷的处置,仅能止于此。 宋琛怀中的褚雪也明白这一点。 她也没想要让许锦荷如同丽妃一样立刻就去赴黄泉,她也明白宋琛有他的取舍,做到这一点,她已经满意了。 夺.权禁足,这不就如同先前那位陈皇后一样吗,一个没了实权终日不得出门的皇后,有多大意义?虽然许锦荷手中还有太子,但是没关系,这个女人从前欠下的帐还有没还完,她不信,也绝不会就此便宜对方。 君王金口玉言落地,凤仪宫中众人皆犹如遭了雷劈。 许锦荷更是不敢相信。 夺.权禁足,夺.权禁足! 怎么才短短几天,她就由万人之上的皇后沦落至此? 她不能接受,绝不能接受! 许锦荷跪行向前,紧紧抓住夫君的衣袍,哭道:“皇上,皇上您怎么能这样狠心!臣妾是您的结发妻子啊……” 然宋琛不再理会,稍稍用力挣开女人的牵绊,抱起尚且虚弱的褚雪,抬脚迈出了凤仪宫。 他应该,永远不会再回来。 ~~ 君王的圣旨一下,当天下午,还留在敬天寺祈福的容妃宁妃就返回了宫中。 回程的马车上,宋宁好奇的问娘亲,“父皇打完仗了吗?” 之前出宫的时候大人们都是这么跟她解释的,说父皇去打仗了,她要陪皇祖母和母妃一起去寺庙里求神明保佑,祝父皇打胜仗早日归来。 李姣云点头,和声道:“是啊,父皇打了胜仗,平安回来了。” 宋宁想了想,得意笑道:“那一定是我求得好,庙里的神仙都高兴了!” 李姣云溺爱的亲亲闺女头顶,道:“是啊!宁宁这些日子很乖,神明都被你感动了。” 宋宁顿时开心起来。 见到女儿一直笑眯眯地,李姣云倒也笑了,问道:“宁宁这么想回宫啊?” “是啊,母妃!”宋宁板着小指头跟娘亲解释,“等回了宫,我就可以见到好多人,父皇,哥哥,妹妹,皇祖母,还有姨母……宁宁好想他们。” 听女儿这样细数,李姣云倒也想了起来,那日太后急匆匆回宫,她隐约只听到裕芙宫出事的话,太后走后,她们一直留在敬天寺,消息也不太灵便,她害怕是许锦荷趁着太后不在对褚雪下手了,一直担心着。然今天传旨的小太监却说褚雪平安,凤仪宫却好似出了事,皇上才命她回宫协理宫务…… 凤仪宫会出什么事呢?许锦荷能让她协理宫务? 当着宁妃的面,她不太好问,因此现在也归心似箭,急切想回去看看。 一个多时辰后,马车疾驰,驶进朱红色的宫门。 ~~ 君王回宫的第二日,勤政殿开启了久违的早朝。 虽则外出几月,但因事先有安排,朝中事务均有条不紊,加之北胡归顺的消息振奋人心,新年伊始的朝堂显得喜气盈盈。然而不同于大部分朝臣,许冀林的脸上却明显阴云密布。 昨夜宫中的消息就已经传出,现在朝堂中几乎人尽皆知,他的妹妹许锦荷因害怡贵妃小产,被夺.权禁足,成了徒有虚名的皇后,就连先前“颇受圣宠”的丽妃都忽然暴病而薨,这么蹊跷的事,让他不得不生出疑惑。 宋琛明明已经冷了褚雪许久,现在却突然小产,而前阵子“颇受圣宠”的丽妃又暴毙……许冀林似乎隐约猜到了些什么。比如宋琛先前的计划,又比如自己的军权被分走的真相。 此事非同小可。 虽然他自己是侯爵,但若继续任由宋琛分走兵权,他的封号必定也会变成虚名,而虽然府中还有父亲沛国公撑着,但外人并不知的是,父亲的身体早就已经越来越差。人年纪大了,生老病死之事岂能抗过天命?倘若等父亲仙去,而自己的军权又被分走,妹妹也已等同废后,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有一天,曾经不可一世的许氏一族也许会变成平阳之虎,被狗欺凌。 绝不能发生这种事。 现在唯一有把握的,便是宋炽的太子之位,这当然是个极其有利的杠杆,有了这一点,也许许氏还能在后宫占有一席之地。 眼看重臣要事皆已奏完,许冀林忽然大步走至殿中央,躬身道:“臣有一事参奏。” 宋琛料定他今日会站出来,因此脸上并无意外之色,而是淡淡道:“说来。” “是。”许冀林俯首,道:“臣昨夜听闻后宫之事,今日斗胆请陛下三思。皇后与陛下伉俪多年,一向恭顺贤良,关于怡贵妃小产之事,其中或许有误会,请皇上查明再做定论也不迟啊!况且皇后为太子与二皇子生母,请陛下念在两位皇子的份上,网开一面……” “此乃朕后宫之事,平南侯是不是操心太多了?” 龙椅上的端严君王冷峻的将话打断,道:“怡贵妃小产,其中因由朕皆已查明,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人,况且朕也正是顾念两位皇子,才仅以惩戒至此。” 冷冷的瞥了许冀林一眼,君王道:“退下吧,此事不必再议。” 这句话生生将想要站出来附和许冀林的人给彻底拦下,殿中顿时雅静无声。 再无他事,君王起身,良喜立时高唱。 “退朝!” ☆、第99章 陪伴 皇后从此有名无实,成了一个连自己宫门都出不了的废人,而褚雪尚在恢复期,还需静养,临危受命的李姣云一回宫,众多繁杂事务便涌了过来,致使她一直忙到第二日,才终于得空去裕芙宫走一趟。 李姣云是个心思细腻的人,知道乐儿被带去了福宁宫,褚雪母女已经有些天没见了,便在去福宁宫请安时求了太后同意,将乐儿一并带了过去,乐儿平日里虽然活泼好动,但看到最喜欢的姐姐宋宁,立刻就安静了下来,像个小尾巴一样粘着姐姐,跟着姐姐有样学样,倒也乖巧。 那日褚雪强撑着身子去凤仪宫,虽然于身体而言,尚有些冒险,但她虚弱的样子落在宋琛眼里,却更惹心疼,她的亲口质问也让许锦荷没了转圜的余地。 不论如何,将许锦荷击到这种地步,已经算是很大的胜利,至于其余,就等她养好身子再说了。况且身边有两位神医的徒弟,她康复如初也不是什么难题。 这边她才咽下苦药,就听见院子里的嬉笑声,小闺女们的声音如银铃悦耳,她的乐儿还连连唤着娘亲。 她惊喜,赶忙让人开门。 果然就见李姣云带着宋宁宋乐两姐妹进来了。 “娘!” 小乐儿一见娘亲,张开小手就扑进娘亲怀里。 尚在榻上的褚雪将小家伙抱进怀,先好好亲了几口,才微笑着跟李姣云打招呼。李姣云向她行过礼,见殿中都是亲近的宫女,便赶紧上前关怀她,道:“我们昨日回的宫,今早才有空过来看妹妹,妹妹别怪罪啊。” “姐姐这是哪里话。”褚雪赶忙道:“我现在这样,担子全都落在了你身上,倒是我过意不去了。” 说着忙让人给李姣云母女看座。 姐妹俩开始说起亲近话。 见乐儿一个劲的在褚雪身上闹,宋宁一本正经的说:“妹妹,你娘亲不舒服,你要乖乖的坐在一边,不能去闹娘亲。” “哦。”乐儿听姐姐这样一说,赶忙从娘亲身上下来,在床边乖乖坐好。 眼见乐儿这样听姐姐的话,褚雪笑着跟李姣云感慨,“乐儿这个刁蛮小公主,在这宫里头就只听宁宁的话。”说着又看向宋宁,和声道:“以后宁宁要多帮着姨母好好教教妹妹好吗?” 宋宁认真点头。 李姣云问褚雪,“妹妹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有劳姐姐挂念。”褚雪微微一笑。 就听小宋宁歪头问了一句,“姨母,我听她们说,你肚子里本来有个小弟弟,现在又没了,是真的吗?” 李姣云顿时脸色一变。她担心宋宁这样问会勾起褚雪伤心,忙嗔道:“宁宁,从哪里听来这样的话?” 见娘亲忽然变凶,宋宁委屈极了,眨巴眨巴眼睛撇嘴道:“是那些宫女们说的……” 李姣云赶忙跟褚雪赔罪,认真道:“妹妹千万别见怪,等会回去我就好好责罚那些嘴碎的。” “不碍事的,姐姐。”褚雪却淡淡一笑,反过来劝她,“宁宁说的没错,您别怪她。” 李姣云轻轻叹息一声,安慰她道:“妹妹别难过,您还年轻,孩子还会回来的,现在要紧的是要先养好身子。皇上那么宠你,其他的都不是难题。” 李姣云昨日才一回宫,留在宫里看家的雨竹就已经把这些日子宫里的大事都一一汇报给了她,自然包括因她小产,丽妃被处死,许锦荷被夺.权。 这样的事一出,宫里宫外任谁都能看出,对于褚雪受伤,宋琛有多怒。 而这样的慰藉,并不是谁都可以有的待遇。 “嗯。”褚雪垂下眼眸,轻抚了抚空空的小腹。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有些事情她不想争也得争了,所以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赶紧生出皇子。 想到从今而后的任重道远,她不是感觉不到累。可也许这些事,在她遇见宋琛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她就如同曾经夺嫡路上的宋琛一样,没有选择。 几天没见乐儿了,褚雪想的紧,尽管不应该劳累,她还是把小丫头提进怀里好好疼爱了一番,小丫头也想娘亲了,母女俩抱着互相亲的场面可着实乐坏了不谙世事的宋宁。然而李姣云看了,心里却不是滋味,等那母女俩稍稍分开,她轻声道了声,“妹妹,谢谢你了。” 褚雪一怔,抬眼看着她,等看见李姣云眼里的真诚,她忽然明白过来,在许多年前,王府里只有李姣云一位侧妃的时候,她的日子应该更加不好过。 褚雪轻声说,“姐姐从前,受过的委屈应该更多吧!” 李姣云摇摇头,待眸中的雾气散尽,才道:“都过去了,现在她得了她应得的,就算老天有眼。咱们从今往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褚雪点头,远望窗外的阳光,道:“我们是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但是,她应得的还不止这些,有好多帐,还没有算完!” 李姣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窗外院子里的一树腊梅,开的正红。 ~~ 宋琛回宫没几天后,就是上元佳节。 虽然后宫发生了不愉快的事,但于前朝而言,今年却有个极好的开端,君王御驾亲征,一举将北胡囊入国土,这绝对可称得上是一个天大的喜事,因此,今年的上元宫宴,非但要照常举行,还要办得更为喜庆热闹。 酉时过半,夜幕降临,宫中到处悬挂这的精巧宫灯随着夜风轻轻摇曳。 庆德殿内群臣已至,待到众人整齐入位,乐声奏起,君王便驾临了。 待众臣行过三跪九拜大礼,直起身时,都免不了有些意外,不同于往年,今日只见上座的君王身旁,仅有容妃宁妃两位佳丽,相较于去年群芳争艳的场面,难免有些空荡。 消息灵通的好事者自然都懂个中缘由,怡贵妃小产还未康复,丽妃暴毙,皇后被禁,琬妃也依然被禁,现如今能陪君王出席大场面的,岂不只剩荣宁二妃了吗。 这种明显的差异自然刺激到了个别人,相较于往年的桀骜,如今的平南侯可谓极其不痛快,君王身边的那处位子,原本属于他的妹妹,那是他们许家的荣耀,可从今往后,妹妹怕是再不能坐到那里去了。 外甥宋炽现如今还只是个少年,宫中没了强有力的母后,他还能平安的等到将来继位之时吗? 还有父亲许茂,经历过今冬,身子骨更差了,真不知还能否等到来年的冬天,照眼前的形势看,倘若父亲倒下,他真不知自己能否顺意继承爵位…… 仰头饮下一杯烈酒,许冀林暗定决心,无论如何,宋炽的太子之位不能出差错! 因国有喜事,宴间的气氛很是活跃,宋琛放下酒杯,对下坐不远的秦穆道:“此次出征北境,念修功劳不小,连鄂柯的首级都是他亲自拿到朕的面前,朕在营中曾许下承诺,手刃鄂柯者将得黄金千两,待念修归来之时,朕会命人将赏金亲自送至府上。” 秦穆赶紧起身,道:“臣替犬子叩谢皇恩。” 说罢要跪谢,宋琛赶紧免了他的礼。 想起一事,宋琛又问道:“念修的婚事是在什么时候?” 还没容秦穆回话,宋琛身边的良喜赶忙道:“回陛下,秦将军的婚事是在二月二十六,还有四十来天。” 去年的庆功宴上,天子曾亲口嘱咐过他,良喜清清楚楚的知道日子。 秦穆附和道,“良公公说得对。” 宋琛点头,想了想道:“婚前接连两次出征,确实难为他了,不过安西候可放心,预估再有半月,北境那边即可交接完毕,念修这次不会再错过婚期了。” 闻君王此言,秦穆点头称是,一旁的罗世臻也妥妥的放了心。年前准女婿被派去出征北境,女儿罗姝不知有多挂念,他们做父母的也同样牵心,既担心秦远的安危,又担心战事拖延会再度耽误孩子们的婚事。 而君无戏言,现在宋琛这样发话,必定是得了极为可靠的消息,罗世臻心内大石落地,想着等会宫宴结束就赶忙回家安慰一下正苦苦等信儿的夫人和闺女。 因心里始终牵挂着褚雪,待一个半时辰的晚宴一结束,宋琛就赶忙去了裕芙宫。 在床上躺了几日,褚雪的身子已经好多了,但因丽妃端来的药药性凶猛,她即使没喝,也还是得多躺几天做出虚弱的样子。所以虽然很想下床走动,但她还是一直忍着卧床休息。 今夜虽是元夕,但许锦荷的后位已经有名无实,宋琛也绝不会再踏进凤仪宫了,所以宋琛是必会过来的,她一直耐心的在等他。 宋琛进来时,正望见美人靠在床头安静看书的画面。 “在看什么呢?”他温柔的问。 褚雪放下书本,微笑等着他走近,问道:“皇上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他来到床边坐下,顺势将她揽进怀,叹道:“还是你身上暖和。”又顺手拿起她搁下的书,问道:“还没答朕呢,在看什么?” “是琴谱啊!”她温温柔柔的回答,“这阵子乐儿不在,臣妾空闲的时候多了,就把从前的琴谱都拿出来翻一翻,担心时间长了会忘呢。” 他点头,叹道:“说来是好久没听你抚琴了。” 她撑起身子笑看他,道:“等臣妾身子好了,一定给皇上好好抚几曲。” “一言为定。”他捏起她的手,轻轻吻了吻,又想起件事,道:“你的身子现在还没好,今年的烟花,就算朕先欠下了,等明年,朕一定好好补上。” 许是因为她这次受了伤害他心内愧疚,褚雪觉得,自从北境归来,宋琛对她越发温柔,她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衣料上的淡香轻轻点了点头,就听他又道:“我们还会有好多孩子,朕再也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那一瞬间,心里一紧,眼泪忽然又想涌出。她觉得好内疚,对那个孩子,也对他。 可是对不起,她在心里说,因为我不单单是褚雪,我还是岳家的女儿岳雯,我不能眼见有报仇的机会却让它轻易溜走,否则,我真的不会原谅自己。 我会好好补偿你。 她抬起头,轻轻吻他,然后说:“臣妾一定养好身体,为皇上多生几个孩子,臣妾今生永远陪着皇上,偕老白头。” 他轻轻为她拭去滑出眼角的泪珠,又吻了吻她的额头,温柔重复她的话。 “偕老白头,一言为定。” ☆、第100章 大婚 出了正月,天气越来越暖,各色迎春花木陆续现出生机,一片大好春光中,北征的将士回来了。 回了京城,先进宫去向君王复命,待办完正事,众将才各回各家。 安西侯府门外,早已站了一队人,众人翘首期盼,只等着得胜归来的少主。不多一会儿,只见一匹快马由远处而来,待到达近前,青年飞身下马,众人认出,这正是秦远。 许久未见的儿子先唤了一声“娘”,秦夫人又悲又喜,先当着满府下人们的面先好好哭了一回。秦远对娘亲也是满满的愧疚,待娘亲情绪稍稍平复下来,便下跪向父母重重磕了个响头。 常言道,父母在,不远游,于孝道而言,他自然该守在父母身边,娶妻生子奉养双亲。可他既为将,就担着保家卫国的责任,所以当天下需要他的时候,他便只能先舍孝道上阵杀敌,去走从前父辈们曾走过的路。 不过现在好了,他既已平安归来,便可以好好做个孝子了。 秦远前脚才刚进门,宫中赐赏的车队便紧跟着到来了,整整一千两黄金落地,令刚刚重修完毕的秦家大宅更加熠熠生辉,惊得满府上下一片赞叹声。 这本是他应得的荣耀,但当府中众人高兴过后,他却郑重对父母道:“爹,娘,此番大胜,儿子虽然立了功,但其他将士亦是功不可没,儿子觉得应把这些黄金分于大家共享。” 此言一出,府中顿时有人连连咂嘴,心道公子果然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这么多黄金放在面前,连眼皮都不眨一下,这就要分出去了? 秦氏夫妻却很赞同,尤其秦穆,虽然只简单道了声好,心内却暗叹儿子果真成长了不少,这般慷慨,其实很有名将风骨。 秦远年前出征,耽误了过年,现在回来,一家人终于得以好好吃了顿团圆饭。 饭桌上,秦夫人道:“现在能回来正好,婚事也没耽误,还有十天,你好好准备准备,罗家姑娘等你这么久也不容易,婚后可要好好对人家啊!” 秦远应了声是。 小妹秦怜捂嘴嘿嘿笑,被父母兄长意味深长的看过一眼,十五岁的少女瞧见亲人们的眼神,立刻知趣的低下头乖乖吃饭。 秦夫人见状叹道:“你也年纪不小了,行事做派要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了。等过几天嫂子进门,可一定要端庄一些,万不可叫人家笑话你!” 秦怜嘴上应了声是,心里却不以为然。罗姝是沈婷的表姐,从前在外祖家她们可是经常见面的,这位新嫂嫂人那么好,她才不信人家会笑话她呢! ~~ 转眼就到了二月二十六,秦远大婚。 独子成婚,秦穆难得跟朝廷告了一天假,秦远是新郎官,自然也不用再上朝,爷俩在家各自招待好友亲朋,安西侯府从一大清早就开始忙碌起来。 过了巳时,宾客陆续上门,除过秦府的亲戚,便都是父子两人的好友,因秦家是武将世家,因此好友们也大多都是武人,当然也不乏文臣,如今的安西候父子正值春风得意的时候,朝中有不少人想巴结,自然不会放过今日这般绝佳的机会。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在一群好友的簇拥下,身着喜服的秦远跨上高头骏马,出发去往罗府迎亲。 而此时闺房中的罗姝正忐忑又兴奋的等待着她的新郎。 这一天终于来了。 从十三岁那年开始喜欢上他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五年的时光,她对他的心思随着年龄一起成长,在今天,梦想终于要成真了。 她真庆幸那年自己的主动,终于争取来秦远这个如意郎君,这桩婚事尽管迟来了大半年,但还好,他功成名就,她如今也要圆满了。少女再度瞧了瞧镜中那副秀丽的容颜,在婢女们的赞叹声中披上了红盖头,静候自己的良人。 约莫两刻钟后,鞭炮声响起,罗府迎来了英气俊朗的新郎。 虽然总是不舍女儿,但看到女婿如此优秀,罗氏夫妇便也不那么酸涩了,罗家是书香门第,亲戚们亦都非常有教养,没怎么给难为,秦远便顺利迎到了新娘。 喜轿起,载满了少女的美好憧憬,秦远在前引着他的新娘,回到了自己的家。 待到达秦府后,成亲大礼一一行过之后,新人共入洞房。 这是父母特意为秦远预备的院落,也是从此后小两口的起居之所。踩着红毯,穿过月亮门,在喧闹的喜乐声中,新郎新娘走进了他们的新房。 一屋子的女眷亲朋早已在此等待他们,看着处处正红铺设一新的房间,秦远忽然觉得紧张。 新娘已经在床边端坐好,喜娘嬷嬷也送上了喜秤,他拿起喜秤的一端,竟在微微颤抖。 今日从早起到现在,他都在照着别人的安排行事。迎亲,行礼乃至现在进到洞房,都有人在旁提点,可此时看着床边端坐的新娘,他才真的意识到自己成亲了。 新娘虽不是从前他心中的那个,却也是他自己决定要娶的人,他曾经以为成亲只是个形式,别人都走过了,他也可以,可如今手持着喜秤,他才忽然有种责任重大的感觉。 从今日起,这是他的妻子,他要好好待她,要忘了心中那个人。 “将军,吉时已到,赶紧揭起盖头,看看您的新娘子吧!” 喜娘含笑在一旁轻声提醒。 接连两次征战,一路加官进爵,二十三岁的青年现如今已经有了更加响亮的称号,府里府外的人们见到他,都不再叫他“秦公子”。而是客气的尊称一声“将军”。 红红盖头下的罗姝听了,心里尤其欣慰。 “好。”秦远回神,应了一声,然后拿喜秤轻轻挑起罗姝头上的红帕,一阵香风吹过,他的新娘绽放在众人面前。 “姐姐好美!”沈婷在一旁小声惊呼。 身旁的秦怜立刻纠正她,“不对,从今天开始,要叫‘嫂子’的。” 少女们的对话入耳,罗姝娇羞的弯了弯唇角,使得上过妆的面容更加好看。 不止两位少女,其余的女眷们也都纷纷夸赞,尤其沈婷的母亲罗氏,由衷开怀。秦远和罗姝两个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在她这个舅母兼姑母看来,两人男才女貌最为般配,从此以后沈,秦,罗三家更是亲上加亲,这可真真儿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天作之合。 娇羞美人映入眼帘,秦远也微微一怔。不得不承认,罗姝也的确很美,尤其今日喜服红妆,犹如明媚的杜鹃。一瞬间又想起上次见面时她说过会等他的那些话,他忽然觉得,今生有这样一位知书达理的妻子陪伴,也是件幸事。 新娘子惊艳一室众人,院子里的喜乐喧哗更加热闹,接下来还有很多仪式,喜娘们赶紧上前呈上美酒,道:“请两位新人同饮合卺酒,从此合二为一,永不分离。” 秦远接过酒杯,稍稍顿了一下,伸手递向罗姝,罗姝顺从接过,又是含羞一笑,然后与她的夫君交臂,将美酒饮下。 盼望已久的仪式,盼望已久的人,美酒虽只有小小一杯,但新娘已经满足的醉了。 揭了盖头喝过合卺酒,洞房内的仪式算是暂告一段落了,秦远简单朝女宾们告了个别,便去了前院,那里还有许多位宾客要招待,等他能得空再度踏进洞房,恐怕得是晚上了。 ~~ 暖春日暮,裕芙宫内落了一地杏花。 殿中的晚膳摆上了桌,如月走近正在院里玩儿的娘俩,道:“主子,晚膳摆好了。” 听见这话,褚雪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小人儿先发出小嫩声,“饭饭,娘,吃饭饭。” 褚雪笑着柔声道:“乐儿饿了?走,我们去吃饭。” 小人儿拉住娘亲的手,母女俩抬脚进到殿中。 洗罢手在桌前坐好,小人儿瞅了瞅一旁空空的位子,疑惑的看着娘亲,问道:“父皇呢?” 褚雪边给小人儿系帕子,边答道:“父皇今天很忙,不跟咱们一起吃饭,等吃完饭,他就过来了。” 正说着,就见院里进来个人,雁翎打眼一瞧,发现正是良喜,遂提醒褚雪,“主子,良公公过来了。” 褚雪抬头,就见良喜来到近前,堆着笑给她鞠了个躬,道:“给娘娘请安。奴才来传皇上口谕,请娘娘一会儿稍作准备,待晚膳后,皇上要带您出宫一趟。” “出宫?” 今儿又不是什么节庆,他怎么想起出宫来了?褚雪意外道:“不知皇上为何事要出宫?” 良喜脸上的笑意不减半分,提醒她道:“今儿您的义兄安西侯世子大婚,娘娘不记得了?” 褚雪一顿,经良喜这么一提醒,她终于想了起来。 今早无意中跟他提过,说许久未见家中亲人,有些想念。 虽然母亲可以时常进宫来,但父亲和兄长几乎没有跟她能碰面的机会,她其实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他给听进心里去了。 见她想了起来,良喜进一步解释道:“皇上知道您惦念家中亲人,今日安西侯府办喜事,褚太师一家必会亲临,皇上既是想陪您出去散散心,也是慰藉娘娘挂念亲人之情。” 良喜说的没错,她如今是贵妃,若想回家省亲,先得请钦天监看个日子,然后摆出千人仪仗劳师动众一番,如此一来,褚府里的亲人们也不得安生。若今日能借喝喜酒之名在秦府里见一见父母兄嫂,倒省去了许多麻烦,着实是个好主意。 身为御前大太监,自然要事事为主子着想,君王本就是要哄美人开心的,他现在多说几句好话,哄得贵妃娘娘再开怀一些,待会儿君王见了,想必也更开心,这也算他小小的立了一功了! 果然,就见桌前的美人果真露出喜色,连他见了都如沐春风。褚雪和声道:“有劳良公公来走一趟,本宫一会就好好准备。” 良喜哎了一声,又笑道:“皇上还说了,让您悠着些打扮,届时可千万别抢了新娘的风头。” 这回褚雪倒是笑得开怀,她对雁翎道:“良公公可真会说话,快看赏。” 雁翎应了一声,马上抓了一把金瓜子。 良喜和颜接过,又夸了乐儿几句,才躬身退出,回了勤政殿。 母女两人用完饭,待到夜幕落下,君王御用的马车就停在了裕芙宫外。 虽说要低调,但毕竟是贵妃身份,褚雪挑了身妃色妆花褙子,上到车里,便看见了墨色锦袍的宋琛。待她坐稳,马车便摇摇晃晃出了宫门。 宋琛打量她一遍,道:“不是说别抢了新娘的风头吗,怎么还是这么惹眼?” 她闻言也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袍,待反应过来这是他的打趣,嘟嘴撒娇道:“皇上惯会打趣臣妾。” 他唇角一弯,道:“哪里是打趣?朕说的是事实。罢了,朕的美人就是这样秀色难掩,让你低调,确实有些难为。” 夸人夸得都这么有水平,褚雪扑哧一笑,君王顺意执起美人绵手,任由马车疾驰。 ~~ 夜幕渐渐落下,灯笼摇曳的安西侯府重又迎来一批宾客,晌午吃酒的多是亲戚,现在来赴晚宴的,基本都是父子俩在朝中的同僚。 眼见客人们都来得差不多了,立在院中的爷俩正要进宴厅,忽然见府门口的小厮慌里慌张来报,有贵人来了。 除过秦府根本不会请的许冀林,朝中大员们都已悉数到达,可还有那位贵人没来?爷俩对视一眼,也还是快步去了府门口。 待来到府门外,爷俩都大吃一惊。只见门口的大街上已经整齐的站了几十名侍卫,端看那刚刚停下的豪华马车,父子俩便猜到了来人是谁,敢忙招呼府门口还站着的家仆们下跪接驾。果然,众人刚刚跪好,就见马车上金色的门帘被挑开,宋琛从上面下了来。 秦穆刚待下跪行礼,却见宋琛落地后依然超车上伸手,然后一只如玉的素手伸进君王掌中,车上又落下来一位华贵的美人。 正是褚雪。 这便是宋琛去年曾答应过的,要给秦府的贺礼。 君王携贵妃亲临。 认出是褚雪,秦穆怔愣了一下,赶忙下跪,遵道:“臣恭迎陛下,恭迎贵妃娘娘。” 惊讶的秦远也跟在父亲身后行礼。 “安西候快平身。”宋琛和声道,“今日朕与爱妃突然造访,想讨一杯喜酒,希望没有打扰到贵府啊!” 听语气就知道君王心情不错,秦穆赶忙躬身道:“贵人大驾,令寒舍蓬荜生辉,臣高兴都来不及,何来打扰一说,唯恐若有招待不周处,还请陛下与娘娘千万担待为好啊” “安西候言重了。”这回是褚雪笑着开口,她道:“秦远将军既是本宫的义兄,今日他大婚,本宫来贺喜,见一见新嫂也是人之常情,皇上此次是为陪本宫,既然都是亲友,你大可不必如此客气,当我们寻常人就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秦穆还能再说什么,只笑着道了声“请”,然后忙在前为他们二人引路,将贵客请至了府中宴厅的上座。 圣驾忽至,秦府上下,包括前来吃喜酒的宾客们都大吃一惊,匆忙跪地叩拜。这是秦府头一回迎来御驾,秦穆也赶忙着人去请女眷们出来接驾,不一会儿功夫,但凡在秦府的所有宾客,无论男女,甚至包括刚刚进门的新娘子,都来到了宋琛及褚雪面前跪拜。 宋琛手一抬,良喜赶忙高唱,“免礼!” 众人纷纷立起。 一群人中,最惹眼的莫过于身着喜服的一对新人,褚雪是第一次见罗姝,从前她在母亲那里听说过罗家门风很好,本就有好感,此时见罗姝也是位气质不俗的美人,顿时心生欢喜,为秦远哥哥娶到佳人而高兴。 再一看罗姝身旁的秦远哥哥,历经过两次出征,果然英气十足,此刻身着喜服,更是俊朗逼人,这也是从小呵护她的兄长,褚雪一时间感慨四起,微笑道:“头一次见到两位新人站在一处,如此郎才女貌果真是天造地设一对璧人,今日可饱了眼福了。” 这话语声声入耳,秦远的心内五味杂陈。 没想到再次见面,竟然是我成亲的这一日,你我各自带着伴侣,相见。 褚雪说完,宋琛也含笑赞同道:“的确如此,二位新人果然般配,快把朕与怡贵妃的贺礼送上来吧。” 立即有随行侍卫上前,呈上的自然都是无上珍品,秦远带着罗姝再度跪谢。 因二人的突然造访,新娘子不得不在宾客面前露脸,褚雪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忙对宋琛道:“皇上,咱们既是来喝喜酒的,就还是照规矩来吧,您先在此,臣妾也应该去女宾那里了。” 宋琛亦明白褚雪的意思,点头道:“好,过去吧。” “是。” 女主人秦夫人立刻上前引路,众女宾簇拥着尊贵的贵妃娘娘,去了后院吃酒。 前院不说,今晚赴宴的都是朝堂上常见的官员们,大家都对君王熟知,就当是每年的上元宫宴又换了处地方而已,并无过多不自然,反而纷纷暗叹秦家的面子大。御驾亲临,也不知是为了秦府的一门两将,还是果真为着陪宠妃赴宴。 至于后院那边,很多人都是头一次见褚雪,从前只闻怡贵妃宠冠后宫,今日得见真颜自然都是异常兴奋。褚雪倒还好,有许多命妇她在宫中都见过,此时入了座,桌前除过秦家婆媳便是自己的母亲嫂子,因都是熟悉的人,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 反而是母亲和嫂嫂见了她,放心了许多。 自听闻她小产还一直未见她的面,至亲们自然挂心,此时过去了月余,见她已经恢复如初,除过确实清减了些,气色还一如从前,顿时都放心下来。褚雪明白亲人们在担心什么,趁着举杯时轻声道:“母亲放心,女儿已经好了。” 褚夫人也含笑颌首,酒宴徐徐进行。 圣驾出宫不便耽搁太久,在秦家待了约莫半个时辰,褚雪见了牵挂的亲人们,便陪着宋琛起驾回宫了。 虽已到了二月末,但夜晚还是有些寒凉,马车上挂的依旧是较为厚的锦帘。 今晚亲眼见到秦远成婚,褚雪心内难免感慨,不由得有些出神。 “在想什么呢?”宋琛发觉后问她。 她微微一笑,道:“臣妾在想,那位新娘果真是位美人,秦将军很有福气啊。” 宋琛不以为然,道:“秦家的美人怎能比得上朕的美人,雪儿在成亲的时候才美,无人能及。” 他话说的好听,她浅笑着看他,他其实正在回味她进府的那一晚,此时触到她的眼神,忽然有些情动。 许久未同乘车了,今夜宋琛又喝了酒,美人在侧,岂能浪费? 他将人抱进怀里,低头去吻,褚雪明白他的意图,倒也不拒,只软软的任由他施为。 其实她也很想他。 美人如此温顺,他便加重了疼爱的力道,贪婪的唇舌与手掌太过霸道,想去占领她衣物之下的每一处,她有些承受不住,渐渐呻.吟出声。 为了让她养好身子,眼看又忍了四十多天,加上之前分别的几个月,他着实素了太久,此刻找到出口,浑身的欲望就如喷涌的火山岩浆,要将她融化。 “皇上,等回宫……好不好?”她娇喘道。 “回宫当然要,现在也跑不了,雪儿,不要再折磨朕……” 他的手用力扯开她的裙带,结实的身体重重压下去,她就彻底成了他怀中的美味,再无处可逃。 …… ☆、第101章 偿还 结束一场血雨腥风之后,褚雪的日子终于前所未有的顺遂起来。 于她而言,许锦荷被禁后,大权落在她的手中,无论恩宠与地位,她已名副其实的成为了后宫第一人。 而自那夜打秦府回来,她也算彻底养好了身子,帝王与贵妃的缱绻日子,重又回来了。 历经一段长久的分别与思念,两人愈发如胶似漆,白日里宋琛依旧在前朝忙于政事,褚雪照顾乐儿料理宫务,待到入夜,归来的君王便仿佛回到了新婚之时,温柔之外的热烈索求常让她应接不暇。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身为宠妃,承欢本就是应该的,况且她整个人越来越明艳娇媚,脸上时时的好气色让她无妆胜有妆,究其原因,宋琛可是最大功臣。 每日对镜梳妆,总免不了听到宫女们的赞叹,瞧着镜中愈加妩媚的容颜,再想到夜里男人的疼爱,她甜蜜又满足,岁月静好,想来也不过如此吧! 不过想到那个失去的孩子,她总是觉得愧疚,若他还能回来,那该多好。于是每日她总会留出半个时辰在神龛前虔诚祈福,祈求能让那个孩子再度回到自己的腹中,也好让她的心得到救赎。 ~~ 进入阳春三月,天气更加暖和,眼看不几日便是清明,手巧的宫人们给宁宁和乐儿两位小公主扎好了纸鸢,一连几日,小姐妹俩去福宁宫给皇祖母请完安后,便急忙跑去御花园玩这个新鲜的游戏。 这日阳光明媚,李姣云和褚雪一起来了花园里赏春。女儿们在一旁玩,娘亲们也在一旁歇着说些体己话。 远处杏花开得正好,亭中热茗飘香,李姣云指着不远处跟在姐姐身后跑来跑去的乐儿,笑着对褚雪道:“别看乐儿个子小,跑的倒还挺快,跟宁宁比起来一点都不差的!” 褚雪也笑道:“姐姐快别夸她了,幸亏有宁宁带着,否则这丫头还不知道要皮成什么样呢!越大越不好管了。” 李姣云笑看她,“听说乐儿的性子随了皇上,这也难怪,不过如此才更招皇上疼啊,再说了,既是公主,娇惯些也无妨。” 褚雪端起茶盏,幽幽叹道:“也幸亏是公主了,否则长大了真不知能不能嫁出去。” 一句话逗乐了众人,雁翎雨竹几个都掩嘴轻笑。 李姣云打趣她,“妹妹也操心得太早了!乐儿这才几岁啊……不过有句俗话说,前一个的性子像什么,后面来的就是什么,乐儿的性子像男孩,想必接下来该来个皇子了。” 褚雪忙嗔她,“姐姐净拿我开心……” 姐妹俩正聊着,忽瞧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了视线,宋琛来了。 今日政务不太忙,听闻两个女儿在御花园里玩的欢,当父皇的便起了兴致,过来寻女儿们了。 宁宁先看见了父皇,忙欢叫道:“父皇!” 正仰头看天上的乐儿一听,也赶忙回头,果然瞧见了父皇,还没等姐姐抬脚,就一溜烟的扑进了父皇怀里。 “父皇……”小丫头甜甜唤完,又吧唧亲了一口,宋琛开怀,先亲了亲乐儿,又对着宁宁伸手,道:“宁宁过来。” 宁宁这才笑着跑到父皇跟前。 别看小姑娘才五岁,已经很有些想法了,倘若父皇只抱妹妹不抱她,必定要撅起嘴来胡思乱想一番。 褚雪和李姣云也起身来到宋琛跟前,异口同声的端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宋琛看了看姐俩俱都舒展的眉眼,和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李姣云笑道:“臣妾在问贵妃娘娘何时再为皇上添一位皇子呢!” “容妃姐姐惯会打趣臣妾,皇上快为臣妾做主。”褚雪跟宋琛撒娇。 谁料宋琛却道:“嗯,容妃说的不错,朕也正想问一问呢!”然后笑看着她。 褚雪咬唇,想说点什么,又瞧见两个小丫头正仰头看着自己,忙转移话题道:“听闻尚膳监今日新进了一批江南的春笋,不知皇上中午可否赏脸,陪臣妾等一同品尝?” “这个提议不错,朕准了。”宋琛笑意盎然,原本就打算中午陪她一同用午膳的,现在她却主动提出,果真心意相通。 一旁的李姣云却欲推辞:“臣妾宫中还有事,就不打扰皇上同娘娘了……” “姐姐,”褚雪忙拦她,“咱们也好久未在一起用膳了,姐姐宫中的事就先暂且搁下,赏个面子吧。” 李姣云有些为难。 经过这么多事,她很清楚宋琛心里的人是谁,她也不想轻易去打扰两人,在她看来,只要宋琛能看重自己的两个孩子,她便满足了,其他的,她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也不去奢望。 可褚雪心中却对她有愧疚。 无论如何,李姣云到宋琛身边的时间更长,况且在宋琛明显偏爱自己的情况下,她仍能以真心对待自己,相较于表面仁厚实际狠辣的许锦荷,李姣云实在强出太多。 如果有可能,褚雪真的希望李姣云能过得更好。 可她也明白宋琛的心在自己身上,况且她也实在不愿跟别人分享他的爱,所以,只能尽力在别的方面补偿李姣云了。 知道姣云在顾忌什么,宋琛心头亦有一丝愧疚,低头看了看宋宁,他道:“怡贵妃说的是,朕也许久未同宁宁一起用膳了,手头若有事就暂且先放下吧,中午先去裕芙宫。” “是。” 夫君已经发了话,李姣云看看一脸欣喜的宁宁,也只好应下。 于是这日中午,裕芙宫里迎来了热热闹闹的一顿午膳。 待到李姣云母女告退,乐儿也跟着乳母去歇晌了,殿中终于清静下来。 然保暖过后,宋琛却又想使坏了,眼见男人的蠢蠢欲动,褚雪忙拦他,“下午还要去勤政殿,皇上这会儿就好好歇歇吧。” 午膳时陪着李姣云饮了几杯果酒,此刻酒力上来了,褚雪脸上一片嫣红,美色如此诱人,宋琛还哪里肯罢休,揽她进怀轻吻着她的耳朵道:“朕今日在此办公,绵延皇嗣也是要事,雪儿岂可懈怠?” 他花言巧语,温热气息抚弄的她脸更红,她再无言,一片迷蒙间,不知不觉的从了他。 这日午后,良喜并一群小太监们足足候了一个半时辰,才终于见到了歇足晌后神清气爽的君王。 ~~ 许是褚雪日日的虔诚祈福感动了神明,宋琛的勤勉耕耘终于有了收获,四月末的时候,褚雪的月信又迟了几日,请程子松诊脉过后,终于确定了喜讯,她又怀孕了。 裕芙宫内一片欣喜,得了信儿,邱言搁下手头的要事也忙过来跟她道贺,前脚刚派富贵去福宁宫递了消息,太后的赏便接踵而至……当然最开心的,除过褚雪自己,便是正在勤政殿里批折子的宋琛了。 锦上添花的赏赐先他而至,待忙完政事,君王便早早地赶了回来。 初夏又至,殿中清爽馨香,褚雪正亲自摆弄一盆茉莉,夕阳斜洒进殿中,正落在她身上,宋琛静立一旁,瞧着身披金光的美人,心里无比温馨。 褚雪正全神贯注的对待盆中的花儿,拿小花剪仔细修完花枝,又一一浇上水,端详许久,这才终于满意。然刚一回身,就被身后的男人给吓了一跳。 见她惊得浑身哆嗦,宋琛没等嗔怪就将人收进怀,用宽厚的怀抱静静安慰。 这果真是最好的抚慰,她没说什么,只弯弯唇角,安静的闻着他衣上的熏香。 两人都静默,许久,他柔声道:“又要辛苦你了。” 她温柔回答,“为皇上生儿育女是臣妾应该做的事,即使辛苦,臣妾也心甘情愿。”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又道了声,“放心,这次没人能伤你了。” 听见这句话,她的心忽然一颤,一股愧疚立刻涌上心头,再次想到了那个曾经失去了的孩子。 他这么喜欢孩子,自己还曾做过那样对不起他的事…… 终是没有遏制住,眼泪涌出,顷刻间卷睫又湿了。 听见抽泣声,他吃了一惊,忙抬起她的下巴,柔声又急切问道:“怎么了?怎么好好地又哭了?” 她哑声道:“上一次,是臣妾不好……是臣妾没有护好孩子……” 虽然憋得难受,可她始终没能说出来,她还是理智的。 可是无论如何,这一生,她瞒了他太多。 她愈加伤心,他有些无措,只好吻去她的泪水,想了又想,安慰道:“是朕不好,朕不该把你一个人留下来……一切都过去了,孩子这不是又回来了吗?不要难过了,无论如何,也要先为腹中的这一个着想。” “嗯。”她点头。 真希望他说的都是真的,现在腹中的,就是她上次失去过的孩子。 她知道自己再哭下去会让无辜的他更难过,便只好努力不让自己再去想,稳住了情绪。 一切,朝前看吧。 ~~ 褚雪诊出有孕后不久,便到了五月初五的端阳节,她的乐儿满两岁了。 见到大清早便摆好的粽叶,褚雪一下就想到两年前生乐儿的那天,想起自己辛辛苦苦包了半天却没吃上的粽子,褚雪来了兴致,便想同如月再包几个练手,以弥补一下遗憾。可谁料活泼的乐儿一见有好玩的事情便不肯挪腿,一个劲儿的要跟娘亲捣乱,褚雪无奈,为了让如月几个不受打扰,只好意犹未尽的退出包粽子的行列,带着乐儿去院子里玩了。 可即使到了院中,乐儿仍不安分,一个劲的要拉着娘亲往外跑,雁翎跟几个乳母见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小丫头一个不小心撞了她娘亲的肚子,有心要拦,却又怕小人儿发一通公主脾气,都很是为难。 然没有忐忑多久,雁翎几个便看见了救星,君王忽然驾到。 果然,见乐儿一个劲的缠着褚雪,宋琛立刻板起脸来道:“乐儿,不要总是缠着母妃。” 刚想扑向父皇的乐儿看见他的脸色,立刻停住脚步撇嘴。 见小丫头这般,宋琛觉得好笑又心疼,忙上前几步,亲自把小人儿抱进怀中,和声解释道:“母妃肚子里有小宝宝,乐儿要当姐姐了,当然要懂事,如果乐儿不小心撞到母妃的肚子,小宝宝受了伤,该怎么办?” 乐儿似懂非懂,半晌眨眨大眼睛,道:“姐姐?” 褚雪笑点头,指着自己的小腹,跟小丫头解释道:“小宝宝就在这里,乐儿喜欢吗?” 乐儿想了一会,说:“喜欢,”又问道:“弟弟,妹妹?” 两岁的小丫头还说不了太长一句话,但大人们显然已经懂了她的意思,宋琛笑问她:“乐儿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小丫头连想都没想,坚定说:“弟弟妹妹。” 褚雪轻点她小脑门,嗔道:“弟弟妹妹都想要?乐儿这么贪心啊?” 小丫头嘿嘿的笑。 她父皇却笑看了一眼她的娘亲,缓声道:“不着急,弟弟妹妹都会有的。” ☆、第102章 险象 正月里才小产,只是几个月的功夫,褚雪就恢复好了身子又有了身孕,这其中御医程子松功不可没。 基于各种考量,褚雪有心提拔程他。 褚雪明白,程子松的医术其实可以轻松压下不少太医院中资历更深的御医,而那个帮着许锦荷害自己的副院使张禀添,已被宋琛革职处死,太医院副院使一职一直空了几个月,这是个很好的机会,程子松亦担得起这样的位子。但御医亦是有阶品的官职,因此想让程子松坐上副院使的位子,恐怕还是得君王说了算。 这大约得要程子松立个大功,或是宋琛忽然心情大好吧。 不过没有多久,褚雪的肚子为这位年轻有为的御医挣来了恩赐。 恶毒的皇后已被永远禁了足,褚雪的这一胎养的很是顺利,她虔诚的喝着程子松为她开出的安胎药,又有如月整日贴身细腻的照顾,从前因小产带来的空亏,很快也就都补得差不多了。 熬过炎热的盛夏,天气凉爽下来的时候,褚雪腹中的孩子渐渐开始了胎动。 起先像是金鱼吐泡泡,每隔一日那样微弱的几下,总是在她不经意的时候忽然而至,很让人惊喜,可日子一天天过去,褚雪渐渐开始有点头疼,她觉得这个孩子,似乎比乐儿还要活泼,因为胎动实在有些频繁。 她去请教李姣云。李姣云亲自将手放在她隆起的小腹上感觉了一下,待也感觉到褚雪几次连连的胎动后,很是惊异的笑道:“没想到这个孩子竟是这样活泼,想来应是位皇子吧!” 她笑着轻叹,只乐儿一个女孩已经够她头疼了,倘若再来一个更调皮的男孩……她恐怕是免不了要多预备几位乳母了。 然而第二日程子松过来得时候,请了会儿脉,却忽然问她:“娘娘近来觉得胎动有无异常?与昔日怀小公主的时候可有不同?” 她联想到近来频繁的胎动,顿时心里一紧,忙道:“这个孩子确实是比乐儿要活泼得多……可有什么不妥?” 程子松听后,心里有了底,微笑着安慰她,“娘娘莫急,并无什么不妥。如果臣没有诊错,此次频繁的胎动乃是因为,您腹中是双胎。” 双胎? 闻言殿中的人都很吃了一惊。 褚雪更是一愣,她睁大眼睛反应了许久,才明白过来程子松的意思,双胎?也就是说,她现在肚子里有两个孩子? 程子松含笑点头,再次给了她确定的答案。 殿中众人赶紧给她道喜。 她也忍不住喜色,忍不住洋溢出笑意。 双胎,两个孩子,是不是那个孩子原谅她了,又回到她肚子里来了? 终于确定了是双胎,程子松接下来的任务将要更艰巨了,双胎虽然是大喜事,但相较于单胎,必定要辛苦更多,所以接下来的几个月,褚雪和他这个专职御医一定要格外小心。 程子松这边请好脉告退后,正赶上收拾好的乐儿要去福宁宫给太后请安,褚雪就命宫人们顺道将喜讯送了过去。至于宋琛,她要等他晚上回来的时候,亲自相告。 这晚沐浴过后,宋琛依然如从前一样,亲手为她涂抹润肤甘露,抚了一会她的孕肚,宋琛观察了一会又回忆了一下,疑问道:“朕怎么觉得,今次的肚子比当初怀乐儿时要大?” 褚雪没说话,只盯着他微笑。 他微微挑眉,靠近她问道:“是不是这两年在宫里养的太好了,肚子上多长了几斤肉?” 她咬唇,轻锤他几下,娇嗔的模样惹得君王甚是开怀。 待他笑完,她才轻声道:“皇上知道臣妾今次的肚子为何显得大吗?因为御医说,臣妾腹中有两个孩子,所以才会比乐儿那时大一些。” 两个孩子? 就见方才还含笑的男人顿时一愣,过了一会,才将手重又覆在她腹上,试探道:“你腹中的是双胎?” “嗯。”她微笑点头。 惊喜从天而降,他又缓了一会儿,才终于相信,将她轻拥进怀,喜笑颜开。 “雪儿给了朕这样一件好礼,朕该怎么奖赏才好?” 她浅笑摇头,道:“是上天的恩赐,这也是臣妾的礼物,臣妾不求什么赏,只愿能为皇上把孩子们平安抚养成人,就心满意足了。” 这是心里话,三次有孕,本来就该给他三个孩子,这一次,也算是上天给了她一个补偿他的机会吧。 他吻了吻她香香的发顶,柔声道:“一定会的。” 因得知她腹中的是双胎,宋琛原本的那一点坏心思也俱都收敛起来,从此后每晚都小心又温柔的拥她入眠。就算有时会有些难耐,她那逐渐高起的腹部中两个小胎儿越来越清晰的胎动,便是对他最好的安抚。 日子一天天过去,告别今秋,严冬随之来临。 褚雪在裕芙宫中安心养胎,看着乐儿一天天长大,下过几场雪后,终于迎来了年节。 除夕夜,毓合殿内灯火辉煌,又摆起辞旧迎新的晚宴。 因褚雪两个月后就要临盆,驾车的宫人便格外小心,从裕芙宫到毓合殿,原本一刻钟的路程,足足走了两刻钟,待她到来的时候,殿内众人也已聚齐,连皇上太后也已入座了。 褚雪由雁翎几个小心扶着,缓缓踏进殿中,刚要向宋琛行礼,却被他一拦,他缓声道:“你行动不便,不必拘礼了,快入座吧。” 她谢过恩,又转向太后道:“臣妾路上耽误了时辰,还要劳驾皇上与太后等,实在罪过,还请太后降罪。” 她眼下可是宫中最金贵的人儿,眼看即将有两个小皇孙到来,身为皇祖母岂会因为这种小事怪罪?太后慈祥笑道:“宫人们小心一点才是对的,外面天冷,快坐下吧。” 因肚子实在不小,她不便屈膝,便低头应了声是,缓缓去到了座位上。 自天冷后她就甚少再出门,今日环顾殿中,她才发现嫔妃座位上,除过李姣云和宁妃,还有一张久违的面孔,便是曾因触怒雷霆而被禁足整整一年的琬妃。 如今一年的禁足期已满,身为宫妃,琬妃自然是该来吃这一顿团圆饭的。 当着宋琛与太后的面,即便再不情愿,琬妃还是同荣宁两妃一起向褚雪见了礼。禁足一年之后,宫中发生了太多事,靠山许锦荷倒了,从前招摇的丽妃也没了,这些虽然都是褚雪的手段,但她却仍未惧怕褚雪,反而更加恨她。 毕竟事到如今,她仍不是很清楚自己被禁足的缘由,那夜她奉许锦荷的命前去勤政殿,只以为是简单送一碗甜汤博一搏君王的好感,却并不知许锦荷事先已在勤政殿的香中动了手脚,就更不知宋琛为何要禁她的足了。 她只以为是那夜褚雪得知她去勤政殿送汤之后在宋琛面前进了谗言,才使君王要禁她的足,毕竟她身边的宫人们都是这样说的。整整一年,她一个大好年华的美人,被禁在那处宫苑里,整日得见的,只是那一方小小的天,她心里岂能不恨? 褚雪微笑颌首,三妃入座后,年夜饭也正式开始。 尽管琬妃一副恭谨的姿态,然褚雪可不是没有看到她眼中的恨意。心底轻轻冷笑一声,褚雪依然平静的拾筷,不露半点异常,眼下没有什么比她腹中的两个孩子更重要,她且先把孩子平安生下来,至于赵家的帐,以后慢慢算。 因自入冬后她不怎么常出门,太后也没怎么见她,此时碰了面,难免要叮嘱几句,太后道:“还有两月就要临盆了,裕芙宫和太医院都要打起精神,双胎不比单胎,当娘的最是辛苦,再忍耐些日子,等孩子平安生下来,你就能好好歇歇了。” “是。多谢太后关心,臣妾一定好好注意。”她俯首恭敬道。 主座上的君王,向她投来温情目光,写满缱绻。 但太后的话落在他人的耳朵里,却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 因她行动实在不便,这年的上元夜宴,她便依然没有出席,不过不用再顾忌许锦荷,宋琛便每晚都陪着她,有夫有女陪在身边,又有即将出世的两个孩儿可以期待,这样的日子,她很满足,不知不觉间,便出了正月,宫中迎来春暖二月。 这也是她该生产的时候了。 虽然离正常临产的日子还有将近一月,但因她此时是双胎,一进到二月,其实随时都有临盆的可能了,宫中御医和稳婆们严阵以待,她自己也做好了准备,静候她腹中随时可能出来的两个孩子。 二月初六这天,天气和暖,乐儿从福宁宫请安回来,一个劲儿的缠着她去看御花园里的梨花。想到打有孕起就没好好陪过乐儿,眼看马上又要多来两个孩子,她心生愧疚,便命人备了马车,带着乐儿去了御花园赏景。 小闺女已经快三岁了,口齿已经很是伶俐,见不怎么出门的娘亲亲自陪着她来,兴奋极了,一路上小嘴叽里呱啦讲个不停,跟娘亲分享了好多近来攒下的好玩的事儿,瞧见这样的乐儿,褚雪更加心生怜爱,时不时的就去亲亲小闺女圆圆的脸蛋。 御花园中一派大好春光,暖风吹过,雪白梨花飞扬似雪,褚雪不能走动太多,便歇在一旁的亭子里,看着雁翎几个陪乐儿弯,心情也好了许多。 眼看玩了也有一个多时辰,该回宫准备用午膳了,她柔声唤道:“乐儿,该回宫了,玩了这么久,都出汗了吧?” 乐儿其实还没玩够,但或许是知道自己快要当姐姐了,格外懂事一些,等雁翎和乳母们一劝,便乖乖的跑到了娘亲面前。 褚雪亲手拿来帕子,替女儿擦净了头上的汗,才牵起小丫头的手,上了早已等候在一旁的马车。 从前她习惯坐轿,但因此时不能太过颠簸,便选了马车,马车毕竟牢固,宫中的路较平,行的慢一点,也算是平稳。 可谁料今日,一向平稳的马车,竟然出了差错。 从御花园到裕芙宫,就算放缓了速度,马车行起来也不过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可当载着母女俩的马车才将那条熟悉的回程路行了一半,只听“砰”地一声,马儿竟然忽然受惊,快速狂奔起来。 马忽然箭一半的飞了出去,那牵马的车夫也被狠狠的摔在了路边,平常因车行得慢,雁翎和几个乳母宫女均是步行跟随,因此此时当车飞奔出去的时候,车上只留着褚雪和乐儿两人。 乐儿不懂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这突然快起来的速度很是好玩,还要兴奋的拍手,而几年前才历经过一次马车惊魂的褚雪却顿感不妙,一只手赶忙把小丫头紧紧搂进怀,另一只手则尽力去抓任何可以稳住身体的物件。 车外的众人顿时乱作一团,惊呼声四起。 反应过来的雁翎想快速冲上前,却无奈那马车速度太快,正焦急间,忽然瞧见远处迎着马车的方向,过来一队巡逻的侍卫,于是忙使劲大喊:“快点拦住马车,快点拦住马车,贵妃和小公主都在里面,快点护驾!” 喊声传至远处,须臾,疾步奔跑的雁翎就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朝那马车迎了上去,然后没费多少功夫,那马车就停了下来。 雁翎赶忙冲了过去,待来到近前,才认出那大力拦马的人,果然是许久未见的陆方。 虽然心用力一动,但毕竟事关褚雪和乐儿的安慰,顾不上打招呼,雁翎忙掀帘去查看母女俩。 只见乐儿被褚雪紧紧搂在怀里,小脸上终于露出惊恐的神情,瞧见她,小丫头大眼眨了眨,哭出了声。 小丫头浑身上下都干干净净,看来并未受伤,雁翎暂时松了口气,忙看向褚雪。 褚雪身上也看似正常,可马车猛然间的一驰一停,且不说心上的惊恐,尽管用力抓着车璧没有摔倒,但她身子还是被狠狠晃了一下。 此时停了下来,雁翎只见自己的主子紧紧蹙眉,原来扶车壁的手紧紧捧着肚子,对她道:“快,快,本宫的肚子……” ☆、第103章 鸿福 失控的马车被及时出现的陆方给控制,瞧见平安的乐儿,雁翎本想松一口气,可褚雪那即将临盆的肚子,却突然发作了。 瞧见蹙眉喊疼的主子,雁翎急得花容失色,忙向陆方道:“陆大人快快,快安排人将娘娘送回去啊,娘娘这样,恐怕要生了。” 雁翎是褚雪最亲近的人,此时见褚雪这样,其实是关心则乱,有些没了阵脚,好在陆方这个御前侍卫够冷静清醒,虽然不是很懂女人生孩子的事,却也赶紧吩咐人去备车,又着人立刻前去太医院通知程子松,处理的还算有条不紊。 见他如此,懊恼又后悔的雁翎感激的冲他道了声谢,接着就跟上赶来的马车陪着褚雪回了裕芙宫。 御医和稳婆赶到时,褚雪的羊水都破了。 好在大家早有准备,此刻立刻有次序的忙了起来,程子松匆忙为她把了下脉,确定正常后便退到了寝殿之外,隔着门指挥稳婆,而几个稳婆也都是有经验的老嬷嬷,几人分头行事,手脚也甚是麻利。 通常再产都会比初产容易些,但这回是双胎,已经生过一次的褚雪自己依然也免不了担心。 阵痛犹如波浪连连袭来,让她有些招架不住,由刚开始的轻嘶冷气渐渐呻.吟出声。 一位稳婆忙安慰她,“娘娘别慌,您已经生下过公主,这次肯定会容易一些,现在先调整呼吸,等会时候到了再用力才好……” 稳婆这边正在说着,却听见外面有沉沉的男声传来,着急问道:“雪儿现在如何?不是离月底还有些日子吗,怎么现在就要生了?” 原来是宋琛,他得了信儿,撂下手头事,匆忙从勤政殿赶了过来。 就听程子松赶紧答道:“回陛下,微臣方才为娘娘诊过,娘娘现在一切正常,至于忽然临产,听闻是方才在御花园受了惊吓……不过娘娘是双胎,通产会比单胎要早临产,这些也是常见的现象,还请陛下保重龙体,不要太过着急。” 一旁候着的其余的御医也均是低头附和。 听见这些话,宋琛总算稍稍安慰了些,吩咐一位正进出端热水的宫女道:“去告诉雪儿,说朕在这里陪她,要她不要害怕。” “是。”小宫女忙进来传话。 其实根本用不着传话,宋琛的声音早已尽数落进了褚雪的耳朵。她本想如上回一样劝他先不必久等,但想想又作罢了,这次生产双胎,虽然御医和稳婆都安慰她,可她自己也清楚,这并不是绝对安全无虞的。女人生孩子本就是鬼门关上走一遭,现在还是要生两个,她不是没听过生双胎的女人难产,最终导致一尸三命的事例…… 无论如何,有宋琛在一旁,她总能安心一些,再者,有他在,等会万一有什么意外,下人们也好请旨。 小宫女把话带到,她忍痛点头,又吩咐道:“去告诉皇上,本宫必会努力保自己和孩子都平安,但若有万一,请皇上务必先保住孩子。” 她已经欠过孩子一条命,如果有机会,她当然会选择孩子平安。 这话像是遗言似的,小宫女战战兢兢的又去递话,果然惹来龙颜大怒,宋琛怒道:“什么叫先保住孩子,朕要他们母子都平安!今日若有什么闪失,朕要整个裕芙宫和太医院赔命!” 君王的厉声传进内殿,稳婆们只觉得腿软,立刻忙活的更加殷勤,然褚雪冷汗频频的脸上却微露出笑意,然后又一波强烈的阵痛袭来,她再顾不上说些什么,咬牙按照稳婆们的指挥用力。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痛再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她不知经过了多少次的竭尽全力,就在感觉呼吸都将要枯竭之时,终于感觉下身一滑,第一个露头的婴儿先被稳婆们小心翼翼的拽了出来。 响亮的啼哭中,只听稳婆道:“娘娘,已经出来一个了,您再使使劲,另一个也马上就露头了。” 她的心落了一半,想赶忙趁着又至的阵痛再接再厉,然而刚才这一个已经耗尽了体力,她有些使不出来劲了。 如月早有准备,忙将浓浓的红糖蜜汁递上,她忍痛抬头咕咚咕咚咽了下去,缓了一会后,跟着到来的阵痛再次努力。 或许是那碗红糖蜜汁起了作用,她又憋住呼吸长长的努力了几次,终于听见稳婆们的喜声:“娘娘,已经露头了,您再使把劲,马上就好了!” 牙根都快要咬碎,她直觉紧闭的眼前似乎一片通红,在频临窒息的边缘,终于感觉到了那种畅快感,下身一滑腹部一空,又是一声响亮的啼哭,她终于把另一个孩子也生了出来。 稳婆们赶紧为新生的孩子们忙活,她听着两个孩子嘹亮的哭声,终于露出了笑容,而后再也没有力气理会其他的事,闭上眼,疲惫的睡了过去。 宋琛一直在外间焦急的等着,雪儿那一声声痛苦呼喊入耳,更让他心如刀割。 他方才虽然那样说,但心里何尝不明白双胎的危险?他的一位公主姑母,曾经就是因为怀双胎难产而撒手人寰,死在了产床上,尽管当时的父皇盛怒之下斩了几位当值的御医,但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多少条无辜人命都换不回来的。 虽然听闻雪儿怀有双胎之时心里惊喜万分,但此时,他真的希望他的女人怀的是单胎,无论如何,平安就好。 那时候他对丽妃说,没人可以动雪儿,那并不是他的气话,而千真万确是他的心里话。 如果只是一个宠妾,他不会为了她去冒战事的风险去杀金丽的公主,他也不会冒着被天下诟病的风险去夺发妻的权,毕竟那位开国功臣沛国公还在世。如果褚雪只是个宠妾,他大约会像自己的父皇一样,只赐个赏提个位份,不痛不痒的安慰一下她,再继续让她受着有苦难言的委屈。 可她不是,她是这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 没人知道,甚至连雪儿自己也不知道,在昔日回京路上遇刺的时候,她扑在他身上为他挡刀的那一刻,他震惊了。他是男人,他自认为有足够的能力可以保护自己的女人,却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时时依靠自己的女人,会在任何人都会本能躲避的时刻,扑在自己身上,用她的柔弱躯体来挡那嗜血的利器。 那时候,她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才到自己身边一年,就在那样危机的关头,用她的命来护着自己。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一种感觉,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爱? 因为她爱他,所以能舍命? 常言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可她只是一个妾,一个时常受着正妻委屈的妾,竟然会那样选择,任他是铁石心肠,也早被撼动了,更何况那时,他已经那样沉迷。 大约就是从那时开始,她已经无可替代。 而现在,眼看她又为了给他生儿育女而死去活来,他心里更是满满的愧疚。所以提什么先保孩子,如果真到了那种地步,他首先要保的也是她! 好在焦急熬过两个时辰后,他听见了好消息,一个小宫女匆忙出来报喜,称雪儿为他生下一儿一女,且母子三人都平安。 大石落地。 随后紧接而来的是巨大的喜悦。 一儿一女?雪儿又给他添了一对儿女。 天赐龙凤,这是何等的祥瑞! 小宫女的话音落地,店外等候的御医和太监们马上跪地给他贺喜,他笑了好久,才示意众人平身,让良喜把裕芙宫里伺候的人都给赏了一遍。当然,着重赏了御医和接产的稳婆们。 ~~ 褚雪醒来的时候,殿中一片寂静,隐约能听见院中的鸟鸣,晨光透过帷帐洒落近来,显得一片恬然。 回想起昨日合上眼之前的情景,眼见此时自己能平安醒来,她舒了一口气,细微的声音引来了一直在外候着她的雁翎,雁翎挑起帐幔,看见她睁开了眼,便笑着柔声问道:“主子终于醒了?” 她也微微笑了笑,问道:“孩子们呢?” 是啊,她现在有了三个孩子,的确该这样说了。 雁翎示意人为她端来热汤,边为她垫高枕头边回道:“主子别担心,小皇子和小公主都好好的,自昨天生下来都已经喝了两顿奶了,睡得也好,乐儿知道您劳累,表现的也很好,乖乖地跟着乳母,一点都没有调皮。” 雁翎的话入耳,让她微微一怔,小皇子和小公主? 这么说来,她生了对龙凤胎? 见她怔楞,雁翎也反应了过来,忙微笑着跟她解释:“主子可真会生,一下就为皇上添了一对皇子和公主,皇上昨天可高兴了,奴婢们都领了好大一份赏。” 得了确定,她也笑了起来,道:“不管是男是女,平安就好。” 虽然心里的确是这样想的,但她明白,终于有了皇子,以后的路就更加好走了。 雁翎的神色一顿,忙在她面前跪下,道:“昨日奴婢没有照看好主子,让您和公主受了惊,请主子赐罪。” “起来吧,这事儿不怪你,现在本宫无事,等过些时候,派人去查一下。”她敛起笑意道。 提起这事,她昨日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不过一直在顾念生产,没有多想罢了,现在有了功夫细究,试问在宫中,都是熟悉的老人儿伺候着,那好好的马车为何会突然受惊? 料想事情应不会这么凑巧。 雁翎点头应了声是,恰巧热羹送了上来,她吃过几口,问道:“皇上呢?” “皇上昨夜怕打扰您,回了勤政殿歇的,临走前说了,今日下了早朝就过来看您……” 雁翎还没说完,话中的男人就已经到了殿外,随着通传声,殿门被推开,紧接着响起熟悉的脚步声,雁翎几个赶紧跪地接驾,她也望过去,正看见含笑的宋琛。 “醒了?”他温柔问道。 她点头,也笑看着他,“皇上这么早就来了,用过早膳了吗?” “在前面用过了。” 他接过碗,极自然的亲手喂她吃完,又吩咐宫人道:“去看看小皇子和小公主醒了没有,要是醒了,抱过来让雪儿见见。” 他知道她心里挂念孩子,自昨日生下来她就睡了过去,他和太后虽然都抱过了,但她这个当娘亲的,还一直没见呢。 他如此细心体贴,让她顿感温暖,柔声道:“臣妾谢谢皇上。” “该是朕谢你!”他也柔声道:“谢谢你一下为朕添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还是雪儿会生。” 她笑得甜蜜。 不一会儿,乳母们抱着孩子走了进来。 刚生下的小婴儿都长得差不多,虽是男女有别,但也不好每次撩开衣裳去看,乳母们为了区分,便用不同的襁褓包着两个孩子。 先递过来的那个是儿子,眼下精神正好,黑黑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专注的看着她,褚雪心里软成一片,忙低头去亲了亲小家伙的额头,宋琛道:“这个孩子长得像你,瞧这大眼睛,跟你的一模一样。” 她笑了笑,又去看另一个襁褓中的女儿,只见那米分嫩的小人儿嘟了嘟珍珠似的小嘴,眼睛也慢慢的睁开来看她。这个瞧着像是个乖巧的,她叹道:“希望这个孩子能乖一些,有个闺女的样子,否则臣妾可真要头疼死了。” 宋琛看了一眼乖乖的小女儿,也柔声赞同道:“嗯,不错,看起来是乖一些,但愿脾性能像你。” 她也低下头去亲了亲那软软的小人儿,没再说什么。 其实脾性最像自己的,原本就是乐儿,只不过那个自己早已不在了。 现在她只希望她的乐儿,能一直快乐下去。 料想若人生能一直任性下去,也是一种幸福。 ☆、第104章 荣宠 昨日虽然惊险了些,但生产时还算顺利,加之好好的睡了一夜,褚雪醒来后,瞧着气色还不错,她身边的人都放下心来。 现在,裕芙宫里有两位公主一位皇子,她们的主子可实打实的算是整个后宫最有福气的人了。 见她精神不错,宋琛便跟她提了昨日的想法,他道:“昨日朕看了两个孩子,给他们拟了名字,想不想听一下?” 她怀里还抱着小女儿,闻言点了点头,期待的看着他。 就听他道:“朕给男孩儿取名为‘瑄’。” 瑄? 她心中默念,忽然意识到,在宫中孩子们的名讳里,只有这个字跟宋琛的‘琛’字一样,皆是美玉的意思。 看来他很重视这个孩子,她心里顿觉满足,笑着对乳母怀中的儿子说:“瑄儿,你有名字了,你父皇希望你君子如玉,记得要谢谢父皇赐名啊!” 见她也满意,宋琛点头,又俯身摸了摸她怀中小闺女的脸,道:“这个孩子,就叫‘安’吧。你昨日生产的时候,朕脑子里就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的声音低沉,却让她的心忽然一颤,她轻声说:“生儿育女本是臣妾应该做的,臣妾谢谢皇上牵挂。” 他温柔的看她,俊目中暖意融融。 ~~ 兴许是有了伴,瑄儿和安安的作息很有规律。 每日早早醒来,吃上两三次奶,跟娘亲和姐姐玩过一会后,便再去睡一觉,下午再起来玩一会,晚上觉也睡得足,原本因是双胎,生来比单胎的孩子要瘦小些,但等十几天过去后,都长了不少分量,比正常足月的单胎孩子不差多少了。 因为一下多了两个孩子,褚雪不打算再喂奶了,她生下双胎,身体也着实疲惫些,是需要好好休养一阵的。反正现在宫里最不缺的便是乳母,两个小家伙是不会饿肚子的。 二月中的时候,考虑到自己已经恢复的不错了,褚雪请宋琛传旨,将母亲接到宫中一聚。 嫂嫂本也要来,但家中还有两个侄子,怕一起带了来会扰到她休息,嫂子便只托母亲向她问好,道是等宫中摆满月宴的时候再过来看她。 母亲听说了她生产时的惊险,在家中牵挂许久,此时见到气色不错的她,才终于放下心来,又见到新得的两个小外孙,褚夫人笑逐颜开,将瑄儿和安安挨个抱进怀,亲个没完。 殿中祖孙几个正玩得热闹,恰巧去福宁宫请安完毕的乐儿也回来了,三岁的乐儿一见外祖母,开始还有些陌生,褚雪有些心酸,倒也明白情有可。她们在宫中不比寻常百姓,她与家中亲人上次还在秦远大婚时见过,可乐儿没出过宫,算来已经快两年没见过外祖母了,是以此时乍一碰面,才会有些眼生。 她将小闺女唤过来,柔声道:“这是娘亲的娘亲,是乐儿的外祖母,外祖母很喜欢乐儿,乐儿小的时候穿过的兜肚,都是外祖母亲手绣的呢,乐儿过来叫人,好不好?” 乐儿瞅瞅外祖母,发现外祖母确实很慈祥,还一个劲的对她微笑,便听了娘亲的话,唤了一声“外祖母”。 褚夫人赶忙点头应下。 褚雪忙夸道:“乐儿自打当了姐姐以后真的长大了不少,乐儿真是个好孩子!” 听见娘亲夸她,小闺女高兴的摇头晃脑,大声的又唤了一句外祖母,也让外祖母更加开怀。后又跑到弟弟妹妹跟前,一人送上一个香吻。 满殿的大人都被她逗得乐不可支。 其实说实话,小丫头只是有些活泼好动,若大人好好哄哄,还是很听话的,因殿中并无外人,母亲便笑着夸道:“乐儿很像你小时候啊!” 褚雪一怔,看向母亲,许久才体会出母亲的意思,母亲说乐儿像她,是说像岳雯,而并非褚雪。原来母亲一直记得她小时候的样子,母亲从来没有把她当成小表姐的替身,而是真实的另一个女儿。 想起幼年的事,又有些心酸,怕母亲也伤心,她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 宋琛近来挺忙,料想他中午不会过来,褚雪硬是留下母亲用了顿午膳,褚夫人也想跟女儿和外孙们多呆一会,便顺了她的意,待到用过午膳,才告辞回了府。 傍晚宋琛照旧过来用晚膳,听见通传声,乐儿赶紧冲出去迎接父皇,褚雪和两个小的还未出月子,因此不便出门,只在殿门处候着。 须臾,就见他牵着乐儿踏了进来,瞧见立在门口的美人,他微微敛眉,道:“站在这里受风了该怎么办,快些进去吧。” 她笑得温婉,便跟着他进到殿中。 瑄儿和安安还在榻上睡着,宋琛轻轻过去瞧了瞧,便回到了饭桌旁,陪母女俩用膳。 乐儿白日里得了外祖母和娘亲的夸奖,此时就更乖了,自己拿勺子吃饭,都不用娘亲和乳母喂了,一会儿工夫,小碗里的饭就被吃得精光,还把碗主动拿给父皇看,自然就又得了父皇的夸奖。 小人儿很得意,嘿嘿笑了一会,便由乳母哄着跑去床边看弟弟妹妹了,剩下爹娘两个继续吃饭。 宋琛瞧了瞧她,见她面色红润,点头道:“看来太医院的人差事当得不错,你宫里的人伺候的也好,现在瞧着,跟平常无异了。” 她笑了笑,忽然想到了太医院空着的那个位子,暗自斟酌了一会儿,开口道:“臣妾也觉得今次程子松的功劳不小,还想着怎么好好赏赏他呢!去年失了孩子,也幸亏他尽心调理,否则臣妾也不可能这么快又有了这两个孩子。” 为他布了会儿菜,她又道:“还有,这次臣妾能顺利生产,也多亏他平日精心料理着,没想到虽出身布衣,又年纪轻轻,却是这样一位人才,果然英雄不问出处呢。” 这句话甚得宋琛的心意,他点头赞同道:“此人的确不错,太医院里若能多进些这样的人,后宫里头应会少很多病患。”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似无意中问道:“还有上回生乐儿的时候,若不是他及时发现水井中被人下毒的事,臣妾也许早就见不到皇上了。这样的救命之恩,臣妾真不知该怎么谢呢!” 宋琛一顿,褚雪这么一说,他也想起了这件事,现在想来,雪儿母子四人能平安至今,程子松果真功不可没……又想起那个伙同许锦荷害人的张禀添,君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相较之下两人简直天壤之别,宋琛道:“此事倒不用你费心了,朕记着太医院还缺个副院使,他又也堪当,明儿叫吏部拟道旨,把他升上去吧。” 褚雪心内一定,笑道:“如此,臣妾就先替他谢恩了。” 宋琛点头。 院内杏花开得正好,殿中飘进淡淡花香,宋琛饮了一杯果酒,含笑问她,“替别人求了恩,自己不想要点什么吗?” 她又亲手为他斟上酒,浅笑道:“臣妾现在有儿有女,又有皇上真心相待,已是莫大的幸福。臣妾不贪心,只求在乎的人能天长地久,再别无他求。” 语罢温柔的望着他。 酒杯搁下,他捏着她的素手,道:“一定能天长地久,养好身子,过几天让尚衣监过来一趟,该要重新裁制些衣裳了。” 她一愣,低头瞅了瞅自己,噘嘴嘀咕道:“难道臣妾胖了这么多吗?又得重新裁制衣裳了?” 他挑眉,看了她一会,道:“生了回孩子,又变傻了?” 这话明摆着是调笑,她咬唇,嗔道:“皇上嫌弃臣妾了?” 笑叹了口气,他终于如实相告,“朕今日着礼部下去办了,满月的时候,晋你为皇贵妃。” 银筷落地,发出两声脆响,她被宋琛的话惊住,愣愣的望着他。 皇贵妃? 这可是仅次于皇后的封号,甚至高居贵妃之上。 要知道这个封号,仅在大齐开国之时出现过,宋琛的祖父宣德帝曾经封过一位娘家地位极高的妃子为皇贵妃,可到了先帝建和帝的执政时期,从未有任何人得到过这个殊荣,就连她的婆母现如今的太后,在最盛宠的时候也仅得了贵妃的称号。 算来,“皇贵妃”一称,已有几十年未在后宫出现过了。 可如今却要落在她身上了? 这个封号当然代表着荣宠与权力,可现在许锦荷已被禁在了那处凤仪宫里,手上也早没了权力,后宫的主人,其实已然是自己了,宋琛这样做,难道只是为了奖赏? 这其实……有些多此一举吧。 但宋琛并不这么认为,她去年失子之伤还未安抚,如今又受苦为他生下一对儿女,虽然嘴上说不出来,但谢意还是要表达,他是帝王,能给的除过绵绵爱意,便是这些实实在在的位份。 此时见她如此惊讶,他俊目中流出笑意,却见他的美人一脸惶恐,向自己推辞道:“皇上,臣妾以为自己……” 知道她又要谦瑾推脱,他打断道:“朕已经发下旨意,没有撤回的余地了,好好准备着就是。” 她垂眸,微微弯了弯唇角,想了想又凝眉问道:“皇上这样恩赐,臣妾当然感激,可不知礼部那些朝臣,有没有异议?” 异议? 宋琛轻笑。莫说现在雪儿已经生了两女一子,礼部没了异议的话柄,就算没有,他决定的事,岂是几个老臣异议就能阻止得了的? 大权已经狠狠握在自己手上,有人非要过不去的话,换掉就是了! “这么不相信你的夫君?”他又挑眉看她,想责备又不忍。 她只管给他浅笑。心里自然是满足的,自己的位子更高,才好给孩子们更好的前途,尤其瑄儿,他可是皇子,将来长大成人,自己这个娘亲的力量就会是他的力量。 伺膳的宫女已经重为她摆上了筷子,她其实已经吃饱,本想再陪陪他,却忽然听见一声啼哭,那样嘹亮的声音肯定是瑄儿的,料想瑄儿一醒,安安也必得跟着醒来,她没了心思吃饭,道:“臣妾想去看看孩子。” 他也已经吃好,此刻也惦记着小家伙们,于是起身,执起她的手,道:“一起去吧。” 两人起身,一起去了孩子们的身边。 ☆、第105章 春醉 没过几天,尚衣监果然来了人为褚雪量体。 眼看快出月子了,她担心自己还未恢复从前的体形,问道:“本宫这次相较于从前生公主的时候,是不是胖了许多?” 亲来服侍她的尚衣监掌事笑道:“娘娘说笑了,您现在比上次还要苗条呢,您瞧,奴婢们可都替您记录着呢!” 她瞥了一眼掌事手中的册子,微笑道:“那就好,本宫还担心自己会胖得不像话呢!” 说话的功夫,尚衣监的活已经忙完,掌事向她请命道:“禀娘娘,眼看没几天就是满月宴了,奴婢们还得去量一量四皇子和三公主的尺寸。” “去吧。”她微微抬了抬下巴,吩咐绮静,“你带过去。” “是。”绮静应声,带着人去了侧殿。 如月为她端来热汤,她才接过,就瞧见雁翎打外面踏进来,来到她近前,雁翎轻声道:“主子,月初您在御花园遇险一事……” 她竖起手指搁到嘴边,示意雁翎噤声,道:“等来人走。” 如月指了指瑄儿和安安寝殿的方向,雁翎这才意识到宫里来了人,点了点头,默默立在一边。 等尚衣监掌事过来跟她告退,看着来人走远,雁翎才站在她跟前继续道:“主子,那日马车忽然失控,邱总管暗中派人查过,此事应与一个叫王兴安的侍卫有关,当日驾车的马被击伤了腿,才会受惊狂奔,当时奴婢们都担忧您与公主,并未留意,然而却有人见王兴安此人,在您遇险只是匆忙离开御花园……据熟知的人称,此人善射。” 雁翎面色严谨,道:“据邱总管事后暗查,此人与曲台宫的人来往频密。” 曲台宫? 褚雪一顿。那曲台宫里住着的,不正是琬妃吗? 褚雪冷笑一声,道:“好一个琬妃,本宫还没去找她的麻烦,她倒先动手了!” 雁翎想了一会,问道:“主子,咱们要不要……” 她抬手,道:“暂时先不用,叫人好好留意曲台宫,看看背后有无人授意。” 雁翎点头。主子说的有道理,被禁足了整整一年,琬妃今后能好过到哪去?她对主子的恨意现在看来莫名其妙,但其背后有无人指使,这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凤仪宫那位已经如同废后,还有法子让琬妃为她卖命吗? 雁翎觉得有点不太可信。 不过这样安排也没什么错,那日御花园惊魂后,皇上当日就处置了驾车的车夫几人,至于这个王兴安和曲台宫,她们并无捉到任何确凿的证据,也不好明面处置。不过以现在裕芙宫的势力,作对的人断然捞不着什么好下场的,且让他们再待几日吧! 想明白这些,雁翎又悄悄去了司礼监,跟邱言传话。 ~~ 因瑄儿和安安两个早产了几日,为了让母子三人多修养些日子,一个半月以后,宫中才迎来了皇贵妃与公主的册封礼。 瑄儿是皇子,在封王之前是不会有专门的册封礼的,因此今日的主角,是她的娘亲和妹妹。 安安顺接两位姐姐的封号,礼部为她拟了“长安公主”,她的娘亲褚雪则如三年前一样,身着礼服,跪地聆听圣旨中对自己的赞誉,等到接过宝册金印,她已是大齐的皇贵妃。 与三年前不同的是,殿中见证她册封礼的已没了那个恶毒的女人,还有,此时她身披的礼服,其华贵炫目,已与皇后礼服没什么差异了。 二十一岁的这一年,她有了三个孩子,做了尊贵更盛的皇贵妃。 ~~ 裕芙宫的册封礼办完,紧接着就是瑄儿和安安的满月宴。 已到暮春,天已经很暖,御花园中姹紫嫣红,正是一派大好春.光,经司礼监和内廷监商议,报由君王批准,午宴照旧安排在了御花园的瀛月台。 宋琛不仅自己前来,还特意批了上书房的假,令宋炽宋谦宋祺三个兄长能得空来参加弟弟妹妹的满月宴。 因要见许多宗亲,少年们都特意回了趟自己的宫中更衣。 宋炽是太子,三兄弟中数他的穿着最为繁琐,等戴好金冠穿好蟒袍,已大概花去了两刻钟,面如冠玉的十六岁少年沉了沉气,抬脚迈出东宫的殿门。 一路春.色正浓,然而阳光下的少年,眼中却满是郁气。他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母后许锦荷了,母后害了怡贵妃腹中的皇子,也就是他自己的弟弟,父皇将母后永禁在宫中,从此再不让他们母子三人相见…… 他不知道母后为何要杀那个尚在怡贵妃腹中的小弟弟,或许是为了自己?因为从前母后总是对他说,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其实从没人知道,如果有可能,他真的不想做这个太子,这个位子倘若换成二弟宋谦,也许会更合适。 可他不敢把这话告诉任何一人,他还记得幼时曾因课业繁重,曾赌气说过一句不想做世子,话才出口,当下便惹来了母后的责打和痛哭,母后说,这一辈子,她和外祖家的所有人都是为着他,倘若他不争气,她就不活了。 年幼的宋炽害怕了,从此以后敛起自己的心思,竭力完成母后强加给他的各种任务,做让母亲满意的孩子。可如今,母亲被永远关在了那处宫里,那他的努力还有没有意义了? 金冠少年怀着心思,行走在花间石径上,然不期而遇的一阵欢笑声将他拉回眼前的春日里。 那银铃般的声音好像是个小女孩,宋炽想了想,应该是宋宁,他这个长兄虽然跟宋宁平时交流不多,但毕竟宫中现如今一共就只有三个妹妹,乐儿和安安都还小,说起话来如此条理清晰的除了六岁的宋宁,也没有别人了。 待又往前行了几步,宋宁果然出现在了眼前,小姑娘穿一身鹅黄小裙衫,正有说有笑的跟身边的人拉手一起走,看见他,小姑娘止住步子,怯怯的唤了声,“大哥。” 因是许锦荷的儿子,平常又不怎么跟弟弟妹妹们一起玩耍,尽管实际上宋炽并没有那个可怕,但宋宁还是有点怯他的。 宋炽点了点头,道了声妹妹,接着很自然的就像宋宁身边的人看去。 然而那个穿着水绿宫装的少女却并不是宋宁的娘亲容妃,而是宁妃顾聘姌。 自打一同陪太后去了趟敬天寺,宁妃跟容妃母女俩就走进了许多,宁妃年纪小,性子也温婉,又喜欢小孩子,宋宁很喜欢这位姨母。雪儿姨母现在有了三个孩子,又要掌管后宫,实在是忙,也不能像从前一样陪她了,但宁妃却清闲,宋宁没事的时候便常去兰林宫串串门,因此自去年开始,这一大一小的两个人便分外热络起来。 今日李姣云身子不舒服,怕过病气给褚雪的一对小儿女,便歇在了自己宫里,托宁妃带宋宁去参加中午的满月宴了。 此时两人也正是刚刚出来,便在这处与宋炽碰上了。 虽然在除夕中秋等家宴上碰过面,但宋炽其实从未注意过后入宫的这些妃嫔,诺大的毓合殿,本就离得远,再加上礼法在上,宋炽一个少年太子,也不会刻意往嫔妃那里看,如此一来,便是此时近距离碰面,少年竟有些认不出面前的少女。 宁妃毕竟只比宋炽大不到两岁,身量本就娇小,又天生一张娃娃脸,乍一看去,还真不像妃子的模样,倒有点像哪户人家未出阁的小姐。 按说宁妃是宋琛的妃子,照规矩宋炽这个太子是该问一声安的,然而只觉头一回见面的宋炽却有些怔楞,看了宁妃许久。 场面有点尴尬,宋炽身边的东宫太监忙躬身提醒,“太子爷,这位是兰林宫的宁妃娘娘。” “宁妃……娘娘?” 宋炽这才回神,毫不掩饰的惊讶全然流露在凤眼中。 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小的女孩竟是父皇的妃嫔? 听见身后的太监又咳了一声,宋炽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微微低头,道了声:“见过宁妃娘娘。” 宁妃白净的小脸微微一红,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又低头跟宋宁道,“公主,时辰不早,咱们快过去吧。” 宋宁也点了点头,抬脸跟宋炽说:“大哥,我们先走了。” 宋炽轻轻应了一声,鬼使神差的,又把不受控制的目光投到宁妃身上,然而宁妃却垂眸,牵着宋宁往前走了。 面前有被衣裙带起的微风经过,隐含淡淡花香,望着宁妃离去的背影,金冠少年心中头一次生出一种异样的滋味。 这滋味让他有些失神。 午宴照例是些熟悉的面孔,身着皇贵妃礼服的褚雪到场后,见没有李姣云的身影,便问宋宁身边的红珊,红珊低头答道:“回皇贵妃,容妃娘娘前些日子染了风寒,至今病还未退,怕给小皇子公主过病情,因此就没有前来。” 褚雪点头,愧疚道:“本宫休养这阵,宫务全都落在容妃姐姐头上了,料想她应是太过操劳,你们好生伺候着,有需要尽管去太医院传人便是。” “奴婢替主子谢皇贵妃关怀。”红珊感激的屈膝行礼。 不多一会儿,端严的君王驾临,午宴便正式开始。 因君王与几位皇子在场,宴间难免显得隆重些,尽管如此,当瑄儿和安安两位小主角驾临,还是引来了宾客们的连连赞叹。 养了近五十天,两个小娃儿长得甚好,加上本就从爹娘那里继承的好样貌,此时米分雕玉琢犹如画上的仙童,小兄妹俩也很给面子,在诺大的殿中也毫不眼生,还不断的给笑脸,使得宴间很是愉快。 午宴通常不会太久,约莫一个时辰后,宾客们散去,宋琛和褚雪回了裕芙宫。 三个孩子都各自跟着乳母歇晌去了。收整完床褥,宫人们也都退了下去,殿中只剩两个人。 知道宋琛又饮了酒,大约需要好好歇一阵,褚雪没有多问,便主动上前,要为他更衣。 手才刚刚触到他的腰带,就见他猛地伸手,将她的手牢牢按住。他低头,哑声问她,“想要了?” 酒气扑到脸上,她微微蹙眉,浅笑道:“皇上说什么呢?您饮了酒,臣妾想着让您好好歇个午觉啊。” 他却将头更低下来,唇贴着她的侧脸,问道:“真的不想?可是朕想了。” 他的气息吹着耳边,美人顿时半身酥麻,想伸出手去推,却被他半扶半抱的带到了床边。 惊觉情势不妙,她劝道:“皇上……” 话才出口,立刻迎来一个深吻,他口中的酒气和温柔的纠缠让她无力招架,很快就软了下来。 极轻松的除了她的外袍,解开她的中衣,他便亟不可待的俯身上去。他太想了,此次她怀孕,自知道是双胎,他便再也没有碰过她,眼下终于能尽兴了,他还怎么忍呢? 她有些吃力的攀着他的肩,墨发散在枕上,发出怡人的清香,她已全然无力,只能乖乖的随着他的动作上下起伏,解开的中衣还半披在身上,半遮半掩间,秀色更加诱人。 美人美眸紧闭,面若桃花,下巴高高抬起,无力的娇.喘声声,他的理智早已抛诸脑后,本能的更努力去怜她。 能这样占有她真好…… 胸中浓浓深情不知该如何倾诉,他低下头去,深深吻住她的樱唇。 ☆、第106章 惊梦 中午的歇晌宋琛没有浪费,好好的解了回馋,然到了夜晚,亦没有放过他的美人,再次痛痛快快的满足了一回,褚雪也知道他忍了很久,毕竟是君王,能为自己守身已是不易,便没有再抗拒,只乖顺的从他,以至于等他饕足的时候,自己的身子骨都要散架了。 浑身又累又酸,她再懒理什么,躺在他怀中沉沉的睡了过去。 然而睡了没多久,她做了一个噩梦。 她梦见自己随宋琛外出,归来时却见一片火光,她疑惑的去认那处起火的宫殿,竟然发现是自己的裕芙宫。惊惧之下首先想起的就是自己的孩子们,她只身冲进火中,找到了乐儿和安安,一个牵一个抱的先将两个女儿给带了出来,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瑄儿。 她顾不上众人阻拦,又冲进烈火,终于听见瑄儿的啼哭,她顺着哭声找去,果真发现了被火势包围的瑄儿,然而除过四周肆虐的大火,更令她惊惧的是,竟有一条吐着舌信的毒蛇,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她的孩子…… “瑄儿!”惊呼声出口,她从噩梦中醒来。 大约她是真的喊出了声,正熟睡的宋琛也醒了,下意识的伸手去摸她,触到了她额头上频密的冷汗。 “怎么了?”他紧皱眉问,因是刚刚醒来,声音中有浓浓的鼻音。 使劲喘了几口气平复,她道:“臣妾刚才做了个噩梦,梦见……” 活没说完,被门外雁翎的轻唤打断。 她一惊,赶忙应声,却听雁翎声音里也满是焦急,雁翎道:“禀皇上,主子,小皇子和小公主忽然深夜啼哭,突发高热,奴婢们想请旨去传御医……” “快去!”没等褚雪答话,宋琛已经先她开口,他脸上明显有急色,又吩咐道:“多找几个人过来,快去!” “是。”门外的雁翎应下声后,立即有人赶去了太医院。 听闻两个孩子同发高热,爹娘两人再难以入睡,匆忙披上衣裳,便都去到了瑄儿和安安的偏殿。 才走到院子里,果然就听到了小家伙们的啼哭,且一声强过一声,褚雪的心被紧紧揪起,宋琛也紧皱着眉。要知道安安一向较为文静,声音也没瑄儿的大,可现下两个孩子均都哭得撕心裂肺,让当娘的着实六神无主。 两人进到殿中,只见两个孩子俱都哭的满脸通红,许是因为哭得太久,小嘴唇都现出了紫色,且都浑身发烫,眼见两个孩子都这般,褚雪差点晕过去。好在不一会儿,当值的御医便赶了过来,两三个大夫才给小兄妹俩诊完脉喂下退热药,程子松和季渊也都从宫外的家中到达,两人分别给小兄妹俩施了银针,总算是止住了孩子们的啼哭。 两个小娃儿安静下来,裕芙宫内也安静下来,褚雪也终于恢复了些冷静,开始细想孩子们今夜突然而至的病症。 要知道两个孩子的小身体一向康健,从来没有过今夜这般,而且还是两人一同生病,连病症都完全相同…… 褚雪赶忙问程子松,“可诊出来了?瑄儿和安安究竟患的是什么急症?” 程子松赶忙道:“娘娘,请恕微臣愚笨,现下还未有结论,不过微臣想知道,小皇子和公主是否是由同一个乳母喂养?” 不用褚雪开口,一旁负责照看孩子们的绮静赶忙答道:“不是的,小皇子和小公主各有两位乳母,平时都是分开喂养的。” 程子松一顿,刚忙道:“既然如此,微臣斗胆请命,请皇上与娘娘允许微臣为两位小主子验一验血。” 褚雪一惊,忙转头看着宋琛,只见宋琛眉间一凝,没有过多犹豫,点头道:“允了。” 程子松得令,忙取出探血的银针,当众验血。 宋琛和褚雪紧盯着程子松的动作,只见他手捏银针,轻轻在两个孩子的手指上各点了一下,便有血珠冒出,季渊见状赶忙配合,拿特制的白布将血珠擦拭,待两抹血迹稍稍晾干,便拿出太医院特制的释毒水,在两处血迹上稍稍滴了两滴,须臾,就见方才还鲜红的血迹顿时变了颜色。 季渊脸色一变,亲自跪在宋琛二人面前,道:“启禀皇上,两位小主子今夜的情形,乃是中毒所致。” “中毒?”褚雪脸色霎时惨白,颤抖道:“他们怎么会中毒?是谁,是谁下毒?” 宋琛倒还理智些,沉声道:“可知是何种毒?” 程子松已经赶快去配制解毒.药,因此依然是季渊在答话,这位几十年的老大夫严谨道:“小皇子和小公主的血被释毒水释出褐色,这种状况正是中毒表现,以目前病症看来,高热啼哭惊厥之症应与雪乌草有关。” 季渊行事一向严谨,他能得出结论并告知,便是确凿的,宋琛现在没空理会那些什么草,只吩咐道:“既然知道是毒,就赶快去解!” 正值程子松已将些许解毒.药米分配了出来,赶忙让乳母们给两个孩子喝下,褚雪见了稍稍安心了一些,却又起了疑问,她看着宋琛道:“孩子明明一直在臣妾这里,怎么好端端的会中毒呢,毒是从哪来的?” 程子松立刻答道:“娘娘,虽然毒通常由口入,但小皇子和小公主现下只能喝奶,且不是同一乳母喂养,且而母们并未出现症状,由此可见,此毒并非由口而入。若是要查,大约需从两位小主的贴身之物查起。” “贴身之物?”褚雪睁大眼睛,感忙吩咐绮静,“快把昨日瑄儿和安安穿过的用过的都找出来,让御医好好查验一下。” “是。”绮静应了声,忙带着程子松过去。 此时两个孩子已经安稳了下来,喝下去的药也起了作用,没有那么高热了,进一步解毒的药还在火上熬煮,况且还有季渊在,宋琛和褚雪总算稍稍安了安心,却仍是在殿中等着,不肯离开。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就见绮静跟程子松返了回来,手中竟然拿着两枚香囊。 程子松来到近前,举起香囊,跪道:“陛下,娘娘,此就是毒物。” 语罢将香囊打开,其中香料一一倒出,季渊也上前几步查看,须臾,也跪在二人面前道:“陛下,娘娘,此香料中有雪乌,牵机等多味毒物,这确实是毒物来源!以小皇子和小公主现下的身量,这些毒物足以致使他们出现刚才之症状,倘若继续佩戴下去,用不了三日,恐怕,恐怕会回天乏术啊!” 此言一出,身为娘亲的褚雪险些晕厥过去,宋琛也大大震动,焦急问道:“那现在如何?” 季渊赶紧答道:“幸亏今日发现及时,两位小主子目前只是初现病症,并无大碍,再缓几日,也就可恢复康健了!” 老大夫话说了一半惹了回惊险,褚雪闻言终于放心下来,而后向宋琛哭道:“皇上,这次又是谁,又是谁要这样害两个孩子,他们才刚满月啊!” 这回倒不用宋琛发话,雁翎忙怒问两个孩子的乳母,“你们贴身伺候皇子公主,瞧着平常也都是小心的人,今日怎么会出这么大的纰漏,这样的毒物怎么能近两位小主子的身!还不快说,这两枚香囊从哪里来的?” 面色惨白的乳母们扑通跪下,颤抖道:“回皇上娘娘,这两枚香囊,是上午办满月宴时,三皇子带来的,三皇子还亲手给小皇子和小公主挂到了身上,奴婢们见是三皇子带来的东西,便没有多问,没想到竟出了这么大的疏忽,奴婢们该死,奴婢们该死啊!”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大大吃惊一番,她们异口同声,竟说这香囊是三皇子所赠? 三皇子,不正是宋祺吗?这两个毒香囊,竟是他带来的? 可宋祺才十一岁,他为何要害自己的弟弟妹妹? 况且她的娘亲李姣云跟褚雪素来情同姐妹,是褚雪在这后宫里最信任的人,她的孩子为何要害自己的孩子? 褚雪想不通这个道理,宋琛也同样意外,沉默了一会,君王沉声道:“来人,即刻把三皇子带过来,朕有话要问他!” “是。”良喜立刻带人前去。 不一会儿,从睡梦中被叫醒的宋祺便站在了宋琛面前,小少年脸上睡意未退,还一片懵懂的样子。 见此情景,褚雪更加疑惑,若宋祺果真是故意拿香囊来害弟弟妹妹,怎么还能安然入睡呢? “儿臣参见父皇,参见皇贵妃娘娘。” 小少年似乎并不知今夜之事,依然毫无异常的给宋琛褚雪两人行礼。 宋琛当然也是意外,年长些的三个男孩里,宋祺最小,心思也一向简单,姣云也一向是温婉无争的性子,这个孩子,怎么会拿毒物来害弟弟妹妹呢? 尽管不相信,但出了大事,宋琛还是问宋祺道:“朕问你,今日早些时候,你是不是给弟弟妹妹戴了什么东西?” 宋祺回想了一下,刚待点头,却瞧见门外宫人进来禀报称李姣云过来了。 宋琛点头应允,须臾,就见李姣云迈进殿中。 自刚刚良喜刚把宋祺带走,延辉阁就立刻有人去通知了瑶华宫中正养病的李姣云。皇上深夜传唤三皇子,必定不会是小事,李姣云这个娘亲当然要知道。 但当有日子未露面的李姣云出现在殿中,众人俱都吃了一惊。 才十余日未见,李姣云竟然整整瘦了一圈,脸色也并不好,似乎并不只是染了风寒那般简单,而像是得了什么大病。 见她这样,褚雪暂时放下那毒香囊之事,忙关怀她,“姐姐怎么瘦得这样厉害?红珊不是说只是风寒吗?姐姐可有按时服药?御医是怎么说的?” 李姣云想开口,却忍不住先咳嗽了几声,待平复下来,才道:“臣妾拜见皇上,皇贵妃。有劳娘娘惦念,御医的确说臣妾是风寒之症……” 见她如此,宋琛心里有些愧疚,缓声问道:“既病着怎么不在宫里好好歇着?深夜跑来做什么?” 看了看一旁默立的儿子,李姣云忍不住问道:“臣妾听闻皇上深夜急召祺儿,不知是不是这孩子做了什么错事?臣妾放心不下,便想过来看看。” 李姣云的脸上也全然一片焦急关怀之色,根本瞧不出是做下恶事的样子,褚雪更加难以置信这真的是宋祺做的。 宋琛也正是这样想的,他瞥了眼身边的良喜,良喜立刻会意,当着母子俩的面将事情又交待了一遍。 待到把话听完,李姣云大惊,忙问宋祺:“祺儿,那两个香囊真是你给弟弟妹妹的?” 宋祺也傻了,这物件虽然确实是经他手送给弟弟妹妹的,可他真的不知道那里面有毒,会害了弟弟妹妹啊,他明明很喜欢那两个小小的娃娃,身为哥哥,他还想将来若是有人欺负他们,他必会伸出拳头将坏人打一顿,他想保护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害他们呢? 宋祺立刻跟大人们解释,急的都开始结巴起来,他摇头又摆手,道:“父皇,儿臣真,真的没有要害弟弟妹妹,儿臣也不知那里面有毒啊!” 宋琛赶忙问,“那东西是从哪里来的,你为何要给弟弟妹妹?” 宋祺看了看娘亲,又看了看褚雪,犹豫再三,最后还是直视父皇的眼睛,道:“是二哥,是二哥要我带给弟弟妹妹的。” 二哥? 宋谦? ☆、第107章 轻信 “是二哥,是二哥要儿臣带给弟弟妹妹的。” 宋祺的这句话引来殿中众人大惊。 又是一位皇子,竟然是宋谦! 要知道,宋炽和宋宋谦虽然都是许锦荷生的,但这两个孩子的性格却都与她截然相反,太子宋炽寡言,在外人看来较为清冷,宋谦却自小就待人和善,对几位姨母也都彬彬有礼,尊敬兄长,爱护弟弟妹妹,在几个男孩中,数他的性格最像父皇,想来长大后必然也是一位如玉君子。而这样的一个少年,会如他母亲一样阴毒吗? 众人都有些不可置信。 所以听闻这毒香囊竟是宋谦给的,在场的人无不大吃一惊。 李姣云当然也是吃惊,但惊过后却是安心下来,她就知道,她的儿子生性忠厚,是断不会拿毒物来害人的。至于宋谦,虽然她也并不十分相信,但那孩子的母亲是许锦荷,这番举动背后有无许锦荷的主意,就难说了。 但这些事,自然有宋琛为褚雪做主,她管不着,也实在没有精力去管了。 听宋祺说完,宋琛脸上没什么表情,继续盯着宋祺的眼睛,问道:“当真是你二哥给你的?告诉父皇,他为何要给你这个?” 他的目光犀利,想探出宋祺是否在说谎,然小少年亦没有躲避,直视父皇的眼睛如实回道:“回父皇,今日早些时候,二哥拿了那两个香囊给儿臣,说那是想送给弟弟妹妹的满月礼,可是他怕若他自己来送,皇贵妃娘娘会因他是母后,呃,皇后娘娘的儿子而不收,所以才托儿臣转交。” “二哥说那上面绣了祥瑞图样,会保佑弟弟妹妹们平安吉祥,儿臣见这两个香囊确实很精美,就接了过来,还亲自挂在了弟弟妹妹的身上……” 话至此,宋祺跪下来,朝宋琛和褚雪磕了一个头,郑重道:“父皇,此次是儿臣疏忽大意,但儿臣绝没有害人之心,此番让弟弟妹妹生病吃了苦,儿臣甘愿受罚!还请父皇和皇贵妃娘娘原谅,千万不要迁怒于母妃。” 话末,灯火下的小少年目光晶莹,一双英武气十足的黑眸似是因悔恨而生出了雾气。 小少年的举动引人动容,主子们尚未表态,一旁的雁翎站出来谏言道:“皇上,主子,奴婢方才也看过那两枚香囊的绣工,确实不是瑶华宫的针法,也与三皇子身上的饰品不同……奴婢觉得,或许可以查一查听雪堂那边。” 听雪堂便是宋谦的居所。 雁翎善绣工,这个提议其实可行。 然宋琛并没有直接应允,跟下跪的宋祺缓声道:“今日之事虽然罪不在你,但连累弟弟妹妹受此一番病痛折磨,你也有错,明起在延辉阁禁足两日,好好思量一下自己的过失。” 这话算是信了宋祺,李姣云心内一定,忙吩咐宋祺,“祺儿,还不快向父皇谢恩!” “是。”宋祺赶忙给父皇重重磕了个头,“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宋琛满意宋祺表现,微微点了点头,又看了看一脸病容的李姣云,叹息一声,缓声道:“时候不早,你还病着,先回去歇息吧!记得按时服药,早日养好身子才是。” 许久未听见夫君如此关怀,李姣云也眼角微红,端了个礼,道:“皇上也早些歇着,臣妾先带祺儿告退。” 宋琛点头,李姣云又满含歉意的看了看褚雪,带着宋祺出了裕芙宫。 眼见果真不是宋祺做的,褚雪终于放下心来,好不容易在这尔虞我诈的后宫之中得到一个真心待她的姐妹,她实在不愿相信李姣云会对她出手,好在也真的不是她,虽然现在看来那只是宋祺的“一面之辞”。 可宋琛刚才没有应下雁翎的提议,褚雪还是有些疑惑,待到殿中清净下来,就听他沉声吩咐良喜,“再去一趟听雪堂,把二皇子给朕带来!” “是。”良喜躬身退下行旨。 同样没费多少功夫,宋谦也到了裕芙宫。 在他进门前,宋琛对褚雪道:“你才刚出月子,不要熬夜,去睡吧。” 褚雪明白宋琛这是想同儿子单独谈,便没有多言,点头应了一声,进了内殿。 然而外面正殿中父子的谈话,还是能清楚的进入耳朵。 须臾,宋谦进门,同先前宋祺来时一样,先给父皇端正的行了大礼。然而十四岁的少年并不像弟弟那样木然,立起身后,望向父皇的目光似有期盼。 宋琛望见这样的眼神,心内一紧,却也还是尽量平静的开口问道:“知道朕为什么传你过来吗?” 宋谦其实有猜测,却又不是十分肯定,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今日你三弟给瑄儿和安安送了两枚香囊,说是替你转送的,可有此事?” 宋琛紧盯儿子的眼睛问道。 就见已跟父皇差不多高的少年肯定的点头。 宋琛有些意外。 身后的良喜也是如此,他以为,若真是二皇子要害弟弟妹妹,此番君王这样开口问,当事人怎么也该狡辩一下啊,怎么这么痛快的就应了?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敢作敢当君子之道? 这个孩子的脾性一向是他最喜欢的,此时宋琛见他承认,心里不是不痛,他面色一凝,冷声问道:“为何要给他们这种东西,他们两个是你的手足,还那么年幼,你怎么能下得去手?还有,为什么要让你三弟替你给?” 父皇的问话跟自己所期盼的大相径庭,少年很是疑惑,怔楞了一会才道:“儿臣不太明白父皇的意思……” 又想了一下,他决定趁着眼下的机会把心里话全都向父皇说出,他跪了下去,先又给宋琛磕了个头,而后诚恳道:“禀父皇,那两枚香囊其实是母后亲手缝制的,母后被幽禁一年,其实早已真心悔过,她每日在神明前虔诚祈福,祈求父皇和皇贵妃康顺平安,以弥补从前犯下的过失,母后与父皇夫妻多年,此次只是想表达一下自己对弟弟妹妹的心意。母后说皇贵妃或许会迁怒儿臣,怕她不肯接受,才让儿臣交由三弟转交……父皇,母后真的已经知道错了,求您念在从前多年的情分,放她出来吧!” 语罢少年再度重重磕头,使得方才的言辞更加诚恳。 然而宋琛却是彻底怒了,当即就摔了手边一个物件,怒道:“还替你母后求情,还替她求情!她今日要致瑄儿和安安死地,你居然还说她真心悔过!” “父皇?” 忽见父皇暴怒,宋谦更加一头雾水,瞪大了眼睛看着怒发冲冠的宋琛。 颇有眼色的良喜眼见宋谦似乎真的不知情,忙开口,将今晚之事原原本本的讲述了一遍给少年听。 只见宋谦听完,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惊惧道:“怎么会?怎么会?母后她明明说那是送给弟弟妹妹的礼物,她怎么会下毒?父皇,儿臣真的不知道那里面有毒物,母后明明说……” “她的话你也信?”宋琛打断他,厉声质问道:“还有,朕明明把她禁在凤仪宫里,不许你们见面,那东西是如何到你手上的?你抗旨偷偷去见她了?” “不不,儿臣没有抗旨!”宋谦忙解释,“是乳母替儿臣递的东西,儿臣与大哥,都已经很久没有再见过母后了……”毕竟还是个孩子,话末少年竟呜咽起来。 “那种女人,有什么好见!” 宋琛却依然盛怒难平,怒瞪正无助哭泣的儿子,厉声道:“这么久没见,她都能教唆你行此恶事,还又借刀杀人,把罪过都推到你三弟头上,倘若还让你们见面,究竟要害死多少人!” “父皇……” 少年此刻已是茫然,想替自己辩解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只是摇头哭道:“儿臣真的不知那里面有毒物,儿臣真的不是有意要害弟弟妹妹们,请父皇息怒,请父皇息怒……” “你已经这么大,凡事该有自己的判断了,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能听信于他人?若非今日御医们及时发现,你险些就要铸成大错,不仅会杀了瑄儿和安安,还害了你三弟!已经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你怎么会如此没有长进,如此幼稚?” 当父皇的语声切切,此刻是真的痛心疾首。 看方才的表现,宋谦像是真的不知情受了许锦荷的利用,可身为他的儿子,已经十四岁的少年,心性怎么会如此幼稚?这实在让他难以释怀! 君王厉声落下,盛怒犹如九霄雷霆,殿中再无人敢插话,均是屏息垂头,战战兢兢。 缓了一会儿,宋琛道:“就算果真不知情,但你轻信他人,置弟弟妹妹们于险地,此事绝不可轻饶。”他抬起头来,吩咐道:“来人,将二皇子禁足三月,好好思过,无朕旨意,不得出听雪堂半步!” “是。”良喜立刻垂首应声,来到宋谦身旁。 就见泪流满面的宋谦再度朝父皇磕了个头,道了声,“儿臣遵旨。”然后起身,失神又无力的踏出殿门。 望着次子渐渐消失在视线中,宋琛重叹一声,疲惫的揉了揉额角。 清清楚楚的听完父子二人的对话,褚雪明白他心里定是不好受,此时外面清净许久,却迟迟未见宋琛进来,她便沉了沉气,主动走出寝殿,来到他的面前。 宋琛当然不好受。 自己一直寄予厚望的儿子,到了这个年纪,竟然还如此幼稚天真,如此轻易的被他人利用,险些害了幼子幼女的性命不说,还险些连累了宋祺。这一刻,作为父亲,他心里升起巨大的失望,甚至觉得十几年的心血都白白浪费了。 还有那个女人,那个毒妇,到了这种地步,依然还敢使出如此歹毒的手段,甚至利用自己亲生的骨肉,简直罪不可恕,从前对她的惩罚,还是太过心软了。若是自己能再有决断一些,也不会今日这种事。 这种自责也同样让他难以释怀。 望着深深敛眉的男人,褚雪轻唤了一声。“皇上。” 他抬头,看了看同样疲惫的她,叹道:“是朕的错,险些又害了瑄儿和安安,都是朕的错!” 褚雪自然恨毒了被禁在凤仪宫中的那个女人,说实话,就算明白宋谦是被利用的,她身为母亲,眼见瑄儿和安安两个幼小的孩子遇险,当然心如刀割气愤难平,她不可能宽容的去原谅宋谦。 可此时面对着正低落的宋琛,她还是得要压下真实的情绪,尽量做到宽容大度。 因为越是这样的时候才越是关键时刻,她的表态,绝对可以影响她的将来。 她在宋琛身边坐下,安抚道:“皇上,此事不能怪你,是那个女人的错,是她要害孩子,皇上千万不要自责,一定要保重身体。” 顿了一下,她又道:“还有谦儿,他也只是被利用,现在既然有惊无险,还请皇上不要过重责罚。毕竟,那也是个孩子。” 果然,这番话说出,宋琛长叹一口气,转过头来,望了她好一会儿,才道:“雪儿如此深明大义,实在难得,朕从前太委屈你了。” 她垂眸,摇头道:“皇上能如此说,臣妾从前的委屈便都没有白受。” 他又叹了一口气,道:“先让孩子们好好养病,朕会给你们说法。” 语罢吩咐身边人,“来人,即刻去凤仪宫……” 然话还没说完,却见殿外匆忙进来一个身影,正是大太监周予。 周予跪在他们二人面前,肃敛道:“启禀陛下,宫外刚刚递上来的消息,沛国公许老爷子,今夜殁了。” ☆、第108章 庶人 凤仪宫。 幽静许久的院落忽然响起喧哗,久闭的宫门被重重拍响,漆黑夜色中,少年怒吼的声音分外清晰。 宋谦身后,有太监欲上前拦他,焦急劝道:“爷,爷,您别冲动啊!皇上不准您见皇后娘娘的,您这才刚刚领了罚,倘又惹怒了陛下,可怎么好?” “走开!” 宋谦一脚踢开近身的小太监,依然执着的去拍那紧闭的宫门,嘴中怒喊道:“给我开门,给我开门,我要见母后,我要见她,我有话要跟她说!” 许久,斑驳的笨重宫门吱扭一声,竟果真缓缓开启。 门内露出一张面容,正是陪许锦荷一起禁足的丁香,丁香看清来人竟是宋谦,不由的喜出望外,道:“二爷,怎么是您?您怎么来了?” “我要见母后!”宋谦径直撞开尚立在门前的丁香,边往里冲边怒道:“母后在哪?我要见她!” 再来不及他人劝阻,眨眼的功夫,少年已经踏进了殿中,紧接着就望见他的母后,许锦荷。 许锦荷披着外袍,因刚从梦中醒来,脸上没有妆容,昏黄灯光下,显出了她本来的年纪,一张脸憔悴又苍白。待看清闯进来的人竟是儿子宋谦,许锦荷又惊又喜,忙上前几步,拉过比自己还要高的少年,颤抖道:“谦儿,果真是你?母后又见到你了……” 话未说完,已泪流满面。 此情此景原本足以让人动容,然而此时的宋谦却浑身怒气,他挣开娘亲的手,紧紧敛眉道:“母后,你让人交给儿臣的香囊里,果真有毒是吗?” 许锦荷一愣,愣过后,眼中却露出希望,她没答孩子的话,反而急切问道:“那个贱女人的孩子死了是吗?那两个孽障死了是不是?” 就见宋谦面色一凝,睁大眼睛道:“果然是您,母后,你果然要害弟弟妹妹是吗?” “什么弟弟妹妹!”许锦荷脸色一变,忽然厉声道:“那个贱人生的,根本不配做你的弟弟妹妹!快告诉母后,那两个孽障死了没有?” 可宋谦没有回她的话,就那么看着她,全然一副无力,失望又心痛的样子。 见他如此,许锦荷把目光转向跟进来的小太监,急道:“还不快回答本宫,那两个孽障到底死了没有?” 虽被禁足许久,但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主母,凌人的气势依然,小太监低下头去,嗫喏道:“回娘娘,小皇子和小公主还健在,御医救治过后,已经脱险了。” “什么?” 满眼的希望瞬间化成不可思议,许锦荷瞪着通红的双眼,怒道:“没有死?居然还没有死……” “母后!” 宋谦终于愤怒出声,他也睁大眼睛看着许锦荷,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们,他们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婴儿啊,你为什么要杀他们,你原来真的这么恶毒吗?” “什么为什么?还不是为着你们!” 许锦荷也已经暴怒,她厉声吼道:“母后现在已是这个样子,倘若不除了那个女人的孩子,怎么保你大哥将来顺利继位?你大哥若不能继位,你以为母后跟你们还会有活路吗?你已经这么大了,非但不帮母后分忧,竟还反过来质问我,母后从前真是白疼你一场!” 她终于把真正意图说出。 是啊,若不是宋炽,她还能因为什么?她如今落到这种地步,那个贱人却愈加得意,又生下一儿一女,还荣升皇贵妃! 自己这个皇后被幽禁,她却在外春.风得意,凭什么! 若不再用些法子,天知道她又要怎样害她的炽儿!她那么卑鄙,一定会害炽儿,将自己的儿子推上去的,如果真会等来那样的结果,那自己这般忍辱偷生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破釜沉舟也好,孤注一掷也好,她一定要杀了他们!绝不容忍她的儿子会对炽儿产生半分威胁! 许锦荷吼完,宋谦却并未安静下来,随之而来是少年更加不可思议的追问。 “为了大哥?果然是为了大哥,您滥杀无辜不说,竟然还将儿臣至于险地!母后,儿臣也是您的儿子,您就这样偏心?您就可以为了大哥而弃儿臣于不顾吗?倘若今夜裕芙宫的弟弟妹妹真的出了事,您以为父皇会放过儿臣吗?”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提及这一点,许锦荷忽然一怔,软了下来,忙走进宋谦身边,柔声哄道:“谦儿,你是他的孩子,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放心,等你大哥将来登基,我们都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谦儿……” 她想去抓儿子的手,却被伤透心的儿子愤怒躲过。 宋谦又流下泪来,悲道:“母后,如今弟弟妹妹没有事,可父皇已经不再信任儿子了。还有,父皇知道您要害人,您觉得他还会放您吗?您究竟还能不能……还能不能等到大哥登基的那一天?” 许锦荷一顿。 殿中众人,俱都一副惊惧又绝望的神情。许锦荷含泪,问道:“他知道是本宫做的?他又要干什么?是不是要杀了我,他一定会为了那个女人来杀我的对不对?” 没人能答她。 毕竟她的错,太大了。 沉重夜色下,昏暗的凤仪宫忽然陷入死寂。没人开口讲话。 许久,悲痛又失望的宋谦苦涩一笑,想转身离开,却迎面遇上一个前来传旨的太监。 凤仪宫已有几百个日子未曾迎来过圣旨,殿中人都有些呆愣,未等他们反应过来,来人便兀自打开手中的金色卷轴,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许氏,妇行有亏,华而不实,禁足思过期间仍教唆皇子残害手足,其罪昭彰,天理难容。即日起废为庶人,迁居冷宫。钦此!” 面无表情的合上圣旨,来人道:“娘娘,请接旨吧!” 犹如五雷轰顶,殿中众人,连同还未来得及离开的宋谦都呆住了,谁都没有想到,宋琛的惩罚竟然这么快就到来了。 最初的名门毓秀,曾经的恒王妃,中宫皇后,这些竟然俱都离她而去,她许锦荷,居然真等来了这样的命运。 废后,冷宫! 许锦荷紧盯着太监手中的圣旨,厉声愤恨道:“他要废我?本宫不同意!本宫的娘家世代功勋,本宫的父亲曾为祖皇打下江山……” 话未说完,传旨太监冷声打断她道:“娘娘不提,奴才差点忘了,还有一事,皇上命奴才前来知会娘娘一声,您的父亲沛国公,今夜早些时候,驾鹤西去了,皇上命您在冷宫追思。事已至此,还请娘娘节哀。” 话音刚落,就见方才还歇斯底里的许锦荷眼睛一翻,晕过去了。 ~~ 其实在知道是许锦荷在搞鬼时,宋琛是动了杀她的心思。 这样一个女人,就算被禁足那么久,依然能想出这样阴毒的法子来伤害自己才出生的幼子幼女,居然还能让她自己的儿子出手,顺道还想要再嫁祸他人,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可沛国公毕竟是开国功将,是他的祖父宣德皇帝亲封的公爵,因他的功勋,如今身死,朝廷必定要将其风光大葬。而此时若再赐死他的女儿许锦荷,恐会招来天下非议。 因此隐忍再三,他还是留了她一命,只废其后位,打入了冷宫。 其余诸事,只能等许家的孝期过去再说了。 褚雪也明白这些取舍,虽然她恨极,但在亲眼见到宋琛提笔写下废后诏书的那一刻,她才发现,原来这样的结果,让那女人苟延残喘,在冷宫里度过余生,也是可以让人欣慰的。毕竟许锦荷那么在乎她的地位和权势,如今一样样被夺了去,应该很是生不如死吧! 而生不如死,或许是最折磨人的滋味了。 难怪在宋琛登基后,太后还一直留着死敌陈皇后的命。原来,让那个恨毒了自己的人眼亲看着自己越来越好,而她却永远无力翻身的时候,才是最狠的报复。 那个女人自作自受,她已经无需介意了。现如今,顾好自己的孩子们便好。 重要的是,经过今夜,看得出宋琛已经对宋谦失望了,现在许氏可用的只剩一位太子,而她自己,亦有瑄儿这个皇子,宋琛还年轻,其实一切皆有可能。 ~~ 被御医们精心调养了五六日,瑄儿和安安终于恢复康健,两个小家伙重新有了精神,且渐渐都会笑了,褚雪总算彻底放下心来。 而后她便想起一件要事,李姣云一直还没好。 她赶紧让如月去太医院传了道懿旨,命程子松亲自去为李姣云诊脉。 其实太医院不缺御医,眼下嫔妃并没几位,各宫都有自己的专职御医,传唤起来也方便,但这次李姣云一场风寒就病了将近半月,在褚雪看来,很显然是瑶华宫的御医失职,因此让程子松过去,尽快帮李姣云调理好身子才是正经。 不久,程子松来为瑄儿和安安请脉,说完自己宫里的事,褚雪便问他:“容妃姐姐身体如何了?” 程子松微微一顿,回话道:“回娘娘,容妃娘娘的风寒之症正在好转,大约再需几日,病症应该消除,但……” 程子松突然将话顿住,褚雪反应过来,立刻抬手清退了闲杂人等,待殿中只剩亲近的人,程子松这才继续说道:“臣不敢隐瞒,容妃娘娘身体亏空已久,故而此次,只是小小的风寒却久未痊愈,臣并非危言耸听,只是容妃娘娘的身体底子确实已经不堪,将来若再来一场病症,恐怕……” “恐怕什么?”褚雪凝眉追问,心里起了不好的猜测。 果然,就听他道:“恐怕会有更严重的后果。” “这是什么意思?”褚雪感觉极其不可思议,“容妃姐姐才三十未到,身体怎么就如此弱了?她往常不是都好好的吗?” 程子松面色凝重,“微臣不敢妄言,容妃娘娘应是早年患过大的病症,身体一直没有被调养过来,才会导致如今这种状况。” “大病?”褚雪下意识的看了看身边的如月,脑中忽然闪过旧事。 如月也想了起来,忙跟程子松提道:“师兄,听闻容妃娘娘早年生三皇子时,曾经难产,在床上将养了半年才康复,还有,”看了看褚雪,如月续道:“其实听闻她当初孕时,也曾出现过嗜睡之症,跟主子昔日中噬眠散之后的病症有些相似,而且,恐怕剂量会大得多。” 程子松思索一会儿,点头道:“若容妃娘娘昔日也中过噬眠散之毒,那难产一事其实就可以说得通了,而当年的难产导致血虚,噬眠散之毒更是久存体内,这两个病因将她的身体拖累至今,也不足为奇了。” 程子松的话入耳,褚雪简直气愤至极,咬牙怒道:“那个女人实在太过恶毒!云姐姐这样不争不妒的一个人,她也毫不放过,云姐姐还这样年轻,倘若有什么事,她拿什么来赔!” 见她动了气,如月赶忙劝道:“主子,事情已经至此,这不是咱们能左右的事,您千万不要气伤了自己的身子啊!” 她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拧着痛。 缓了一会儿,程子松又问道:“娘娘,其实臣还有一事未明,自为容妃娘娘诊完脉后,臣曾查看过她的病籍,却发现有些蹊跷。” “不足为奇。”她冷笑一声,替他解惑,“从前恒王府有个毒医,是那个女人的手下,她既能给人下毒,自然不会留下把柄,你看过的那些药籍,必定都是被改过的了。” 程子松点头,没再说什么,然褚雪却想到了要事。 对了,廖忠。 冷宫里的那个女人还欠着这样一笔账呢,不跟她算清楚,岂不太过便宜! ☆、第109章 天伦 自打有了瑄儿和安安,褚雪的日子被填得满满当当,既要料理后宫诸事,还要教养自己的三个孩子,幸亏内有乳母,外有各监掌事,在她的主持下,一切还算有条不紊。 也因为有了幼子幼女,褚雪花在乐儿身上的时间自然要少一些,当娘的难免有些愧疚,于是凡事都先紧着乐儿,得了空先跟乐儿玩一会儿,再去理同样巴巴儿看着自己的瑄儿和安安两个小家伙。 眼看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不知不觉到了五月初五。 这一天既是端阳,又是乐儿的生辰。 小丫头已经懂了不少事,一大早起来就喜滋滋的,乳母们见了,故意逗她道:“公主今日怎的这样开心啊?” 小丫头歪着脑袋道:“嬷嬷不知道吗?今儿是我的生辰,母妃说要送我礼物,还要为我做好吃的呢!” 乳母们忙笑着夸她,小人儿越发得意。 在自己殿里穿好衣裳,该去正殿给娘亲请安了,绮静亲自过来牵着她,穿过院子里郁郁葱葱的花木,边走边跟她说:“公主,民间有句俗话,叫‘孩儿生日,娘苦日。’一会儿您见了娘娘,也要记得跟娘娘道谢啊!” “为什么要跟母妃道谢?”小丫头有些不明白。 绮静停下脚步,蹲到跟她一般高,认真道:“因为您还在娘娘肚子里的时候,经历了许多险事,娘娘生您的时候也很受了一番苦,娘娘时时都牵挂公主,公主说,您是不是该好好谢谢娘娘的生养之恩。” 小丫头忽闪忽闪大眼睛,似懂非懂的点头哦了一声。 等到一见到娘亲,乐儿就果真抱着褚雪使劲亲了一口,道:“谢谢母妃生我。” 褚雪听清小丫头的话,顿时惊喜,道“乐儿这么懂事啊?是谁教的?” 小丫头转身指了指绮静。 褚雪笑道:“绮静把乐儿教的这么乖,待会儿母妃要好好赏赏她。”语罢拉过闺女的手坐在饭桌前,道:“乐儿今天早些吃完饭,去给皇祖母请安,然后就去瑶华宫请姐姐和姨母过来,晌午让如月好好置办一桌酒菜,咱们一起为乐儿过生辰,好吗?” “嗯。”小家伙高兴地使劲点头。 瑄儿和安安小兄妹俩起得晚,宋琛也早早上朝去了,母女两个先用了早膳。 待从福宁宫回来,就见乐儿身后的宫人们端着不少贺礼,不用说,这自然都是太后赏的,是皇祖母给孙女儿的心意。褚雪跟陪送乐儿的宁鸢道了声谢,等来人一走,便跟如月几个一道,亲自包起了粽子。 难得今日几个孩子都乖,她好久没亲手为宋琛做些吃的了,现在亲手做几个粽子,等会儿煮好让乐儿给送过去,保准他欢喜。 果然,临近中午的时候,还在御书房内忙碌的宋琛就闻见了阵阵粽香。 小丫头们的嘻笑声传进耳朵,君王从政务中回神,搁下笔亲自起身去看,果然就见宁宁和乐儿小姐妹俩,一人提着一个小食盒,朝他跑来。 “父皇!”小闺女们穿着鲜艳的宫装,异口同声的唤着他,像蝴蝶一样来到近前。 没等父皇问话,年长些的宋宁行了个礼,然后举起手中食盒,跟他道:“这是儿臣给您包的粽子,请父皇尝一尝。” 个子小的乐儿也吃力的抬起小胳膊,给他看自己的,道:“父皇这是我的。” 女儿们娇憨可爱,宋琛顿时心情大好,和声把女儿们都夸了一遍,然后又张开手抱进怀里各亲了两口。 粽子已经送到,怕打扰君王的正事,跟着来的雁翎劝道:“长公主,二公主,咱们该回去了,娘娘们还等着您二位呢!” 宋宁乖巧,闻言马上应了声是,乐儿一向听姐姐的,虽有些不舍,但见姐姐应了,便也应了。 临走前,小丫头想起一件事,赶紧问宋琛道:“今天是乐儿的生辰,父皇早点回去吃饭好不好?” 小丫头嫩声嫩气,大眼睛忽闪忽闪,宋琛的心都快化了,哪还能不应?他忙痛快的应道:“好,乐儿先回去,等下午父皇忙完,就早点过去。” 小丫头甚是欢喜,跟着姐姐回了裕芙宫。 等到两个丫头返回,褚雪和李姣云已经说了一会儿话了,虽然小孩子满了周岁后的生辰原本无需宴请,但为了补偿女儿,褚雪还是将李姣云母女请了过来,人多也热闹一些。 经过程子松的诊治,李姣云的风寒已经好了许久,但相较于病前,还是清减了许多。自从听过程子松的话,褚雪既愤怒又为她忧伤,可宫外的亲人已经去查,但那廖忠毕竟是许锦荷的人,自昔日离开恒王府,便有许氏庇护他,所以着实难找。而此时面对着尚不知情的李姣云,她又不能显出异样,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好在有孩子们在,午膳吃的热热闹闹,两个小的已经三个月了,看着殿中嬉笑的两个姐姐,也跟着高兴的挥手,瑄儿是个男孩,嗓门又洪亮,呜呜呀呀的婴儿话语引得殿中大人们甚是开怀。 看着瑄儿漂亮的面容,李姣云忽然想起一事,跟她提醒道:“说来太子今年也已十六了,那位现在冷宫……他的婚姻大事,妹妹还是免不了操心的。” 褚雪一愣,问道:“太子才十六,现在提亲事,会不会有些尚早?” 李姣云笑着摇头,道:“现在只是定亲,等到两年后大婚正合适,皇上当年也是十八岁大婚的。” 褚雪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便没再多说,只跟李姣云道谢,“多亏姐姐提醒,这确实是件大事,若因我的疏忽给耽误了,的确不好。” 她的确该感谢李姣云。 不管有多恨许锦荷跟许家,宋炽毕竟是宋琛的孩子,还是当朝太子,现在后宫大权在她手上,倘若她这个庶母因疏忽误了他的终身大事,宋琛会不会责怪暂且不论,太后必然是会不高兴的。况且朝堂上还有一班因许锦荷被废而故意抹黑迁怒她的许氏党人,他们可是时时刻刻等着她的过失呢。 所以这件事,她倒是真的该着手了。 ~~ 裕芙宫的午膳几个人热热闹闹的吃完,待到夕阳西斜,宋琛也过来了。 进门先抱起小寿星香了几口,又到床边看了看两个正伸胳膊踢腿的小胖娃儿,君王这才坐到桌前,跟褚雪乐儿一起用膳。 饭桌上的三人才拿起筷子,就听见那边的小胖娃儿“啊”了一声,声音嘹亮,一听就是瑄儿,然后安静些的安安也跟着咿咿呀呀,似乎是在跟哥哥聊天。 褚雪忍不住笑了,跟宋琛道:“兄妹俩定是没看够父皇,在里面唤您呢。” 宋琛当然得意,点头道:“不错,听着瑄儿又长了些力气,看来这些日子养得好,那就抱出来吧。” “是。” 立刻有宫女到内殿传话,不多会功夫,两个小胖娃儿就被乳母们给抱了出来。 亲眼见到父皇,小兄妹俩似乎还是不甘心,依然吚吚呜呜的说个没完,不过自有乳母宫人们哄着,父母两个倒也不操心,继续安然吃饭。 乐儿倒是皱起小眉头,拿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跟瑄儿道:“弟弟,食不言,寝不语,我们吃饭的时候,你不能说话。” 宋琛一顿,问褚雪道:“朕怎么听着乐儿这话这么耳熟?” 褚雪扑哧一笑,为他解惑道:“这不是从前宁宁教训乐儿的吗,现在又有了小的,乐儿就可以拿来教训别人了。” 然而瑄儿这个小胖娃却不领情,眼见姐姐跟他说话,还以为姐姐在逗他,忙又叽里咕噜回了一通,顺带着还流了一把口水。 乳母赶紧拿帕子去擦,小姐姐却撅起了嘴。 “母妃,弟弟不听话。”小丫头竟跟娘亲告起了状。 一屋子大人忍俊不禁,端坐的宋琛也眉眼含笑。 褚雪放下筷子,跟闺女解释道:“瑄儿还小,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等他再长大一些,能听懂话了,你再去跟他讲道理。还有,你自己说食不言寝不语,那你现在不是也说话了?” 小丫头一愣,反应过来后立刻捂上了嘴。 悠悠闲闲的父皇终于开了口,跟乐儿说,“乐儿刚才说的不错,但你母妃说的也对,若想要告诫他人,首先自己得端正,现在弟弟妹妹们在一旁看你,你怎么做,他们也会学你,所以,你自己做的好,弟弟妹妹将来也会做得好,知道吗?” 小丫头似懂非懂的点头,褚雪笑着把勺子递给她,一家人继续用膳。 经过刚才那一幕,褚雪忽然感叹,这样的日子多好,就如同她小的时候,哥哥嫌她不好好吃饭向爹娘告状,爹爹也是这样教育哥哥的。 曾经她失去的,如今都找回来了。 这样多好。 用过晚膳,跟孩子们玩了一会儿,眼看着时辰也就不早了,孩子们纷纷打起了哈欠,被乳母们领下去睡觉去了,殿中的两人还没有睡意,又说了一会贴心话。 等到沐浴完毕回到榻上,眼看宋琛就要覆身上来,褚雪还惦记着白日里李姣云提到的事,忙拦他道:“皇上,臣妾还有一事要禀奏……” “哦?”宋琛停下动作,歪靠在床头,含笑道:“爱妃有何事要禀奏?” 她坐起身,理了理被他扯乱的睡衣,清了清嗓道:“皇上,太子今年也已十六了,眼看再过几年就要及冠,现在是不是该给他选门亲事了。” 宋琛想了想,点头道:“的确是该操心了,”然后看着她,“依你看,该怎么办?” 她白日里早已想好,此时便不慌不忙的答他,“臣妾觉得,要选太子妃,出身是首要条件,先在朝中二品以上朝臣及公候家中甄选,挑几位样貌品性俱佳的,再问问太子的意思,毕竟是为他选妻,他首先要中意,日后的婚姻才能美满。” 这样的安排其实是为最大限度的尊重宋炽自己的意见,宋琛赞同地点了点头,道:“不错,就依你的意思吧,这事不好烦劳太后,你多操着点心。” “是。”褚雪微微一笑。 她的笑容映在眼里,他忽然有些感慨,握住她的手道:“炽儿和谦儿的生母虽然可恨,但有你这样一位庶母,总算是他们的福气。” 褚雪垂眸一笑,笑过后又想起件事,跟他道:“不过再过几日就是瑄儿和安安的百日,太子的事□□关重大,臣妾恐怕要晚几天才能着手。” 宋琛道:“定亲之事不急于一时,先忙眼前要紧的,有空了慢慢给他挑。” “是,臣妾明白了。”她点了点头。 “还有其他事要奏禀吗?”宋琛眼中藏着笑问她道。 她看出他的眼神,咬了咬唇,故意道:“没有了,天色已晚,请皇上早些歇息吧。”语罢就要逃。 却被他一个饿虎扑食压倒。 窗纱落下,帷帐外的灯光昏暗。须臾,就听美人娇喘声声连连告饶,然那藕色纱帐却兀自轻轻摇晃起来。 …… ☆、第110章 天渊 几日后,宫中迎来了四皇子及三公主的百日宴。= 午宴依旧设在风景宜人的瀛月台,五月初夏,瀛月台前有一湖碧水,随风为宴间送上丝丝水汽,最令人舒爽惬意。 如先前满月宴时一样,宋琛又批了上书房一天假,让宋炽和宋祺前来参宴,当然,三个月未到,宋谦依旧在自己的听雪堂禁足,所以他不能前来。 生母被废黜后位打入冷宫,胞弟也被禁足,虽已过去了两个月,宋炽的眼中仍是一片郁色。 没人知道,少年心中的压抑比从前更甚。 今日父皇准了上书房的假,既是为了弟弟妹妹的百日宴,那他就不得不参加。虽然他实在不想去,但现在,他不敢做任何忤逆父皇旨意的事。 在东宫更衣后,阴郁少年走进御花园,往设宴的瀛月台走去。 经过那条熟悉的小路,他心中忽然一顿,上一次,就是在这里遇见她的,今日她也会去吧,这就意味着他们还能再见一面。 一路故意放慢脚步,虽然明知这太不合礼法纲常,但他内心无比期盼能再见到她。 冷冷清清的一路,除了偶尔路过向他行礼的宫人,他却并未寻到那个能让他惊喜的身影。 然当穿过牡丹园,就要走进碧荷池时,忽然出现的画面让少年眼前一亮。那不远处正伫立池边赏荷的,正是她,宁妃顾聘姌。 她果真在那!那个娇小的米分色身影不是她,还能有谁! 少年顿时心跳如擂鼓,先前满是阴郁的眸中不知不觉间涌上了希望。 没有过多犹豫,只是本能驱使,宋炽忽然加快了脚步,朝着那个米分色身影走去。 身后的太监们被猛地一撂,待反应过来,纷纷快走了几步跟上,心里却都在纳闷,今天的太子爷到底是怎么了,去瀛月台明明有近路,他非得绕着这池塘走远了,平时走路一向稳当,今日却时快时慢起来…… 少年不知也丝毫不理他人的诧异,径直朝着那个身影所在的方向行进。 然尽管非常向往,待来到近前,他还是把脚步放慢下来,做出悠悠闲闲恰巧经过的样子。显然这招再次让小太监们猝不及防,差点刹不住脚撞到他身上,没等胆子大的在心里腹诽几句,只听少年开口了。 “真是巧,竟在这里遇见娘娘。” 少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少女惊得一回身,匆忙间正与他四目相对。 十六岁的少年,个头已同成年男子无异,虽然生母长相并不出彩,但幸运的是他有位俊美的父皇,宋炽挑了父母面容上的长处,其实很称得上俊朗,加上此时金冠蟒袍的出挑装束和与生俱来的尊贵气度,如一块虽未经雕琢却浑然天成的美玉,堪称夺目。 如玉少年常年阴郁,此时眼中却出现了阳光,恰如阴雨过后的彩虹,让仍是少女的顾聘姌心间一阵慌乱。然意识到他的身份,顾聘姌低头,只说了声,“是啊。”算是对他这场“偶遇”的回应。 虽然只有极为寻常的两个字,但她悄然绯红的脸庞却给了宋炽莫大的鼓励,少年仿佛浑身注满力量,又对她说了一句,“娘娘可是要去瀛月台?” 尽管顾聘姌只比宋炽大两岁,尽管她此时也不知何故开始慌乱,但毕竟彼此间的身份是大忌,她还是理智的,她没再给宋炽接话的机会,只简单道了一声,“正是,时候不早,本宫也要赶紧过去了。” 语罢朝他微微一颌首,携着宫女匆匆离去。 似乎满足了,似乎又想要更多,少年望着那个米分色身影渐行渐远,心中的某一处忽然溃坝,尽管明知这种情感触犯天条,他却还是放任其将自己淹没。 ~~ 宾客及宫里的几位主子正陆陆续续的前往瀛月台,裕芙宫里的皇贵妃也已装扮完毕,褚雪刚待出门,却瞧见富贵匆忙往里来,到近前行过礼,对她悄悄耳语了几句。 褚雪听完,略有吃惊,问了一句:“可信吗?” 富贵严谨道:“回主子,这是师傅费力气查到的,当是可信。而且王兴安身上的香囊所用布料,已确定出自曲台宫无疑,一个侍卫,平白无故,怎么会有后宫的东西,且里面还是那等秽物……料想一个普通宫女,是没那个胆子的。” 富贵说得有理有据,褚雪也点头。 是啊,如果笼络王兴安的只是曲台宫的宫女,一个侍卫,犯得着担着杀头的危险来害自己吗?男人嘛,通常不为金钱权势就为美色,想必琬妃是动了些手段,才让这个年轻气盛的侍卫如此卖命。 “只是传情而已,可还有其他进展吗?”褚雪问。 富贵如实回答,“目前并无其他发现。琬妃毕竟是妃位,尚未侍寝,岂能轻易毁了自己清白?” 褚雪冷冷一笑,道:“看来的确有几分手段,只是蜻蜓点水几下,就能让人如此忠心。” 富贵犹豫一下,终于请示道:“娘娘,您看现在要不要……” 褚雪明白他的意思,没等他说完,就打断道:“现在去问罪,她完全可以推到随便一个宫女头上,毕竟清白的身子在那,说出去有谁会信?俗话说捉奸拿双,且再养养吧,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助一助,毕竟人家为她担着命,她只给写不痛不痒的好处,也太不公平。” 富贵一顿,明白过来后弯腰道了一声是。 主仆两个正在殿中说着,就见雁翎走了进来,对她道:“主子,曲台宫派了位宫女过来,说是琬妃娘娘病了,想跟您告个假,今日的午宴是去不了了。” 褚雪看了富贵一眼,“还真是巧……叫她进来,本宫亲自问问。” “是。” 雁翎应声前去,不多一会儿就领了个宫女进来。 褚雪端坐,打眼瞧了瞧,认出是琬妃身边常跟的一个,想必知道的清楚些,便问道:“听说琬妃病了?不知严不严重?可有传御医?” 她如今的地位已与皇后无异,现下拿出高高在上的气势来,自然让人生出敬畏。小宫女垂头,尽量平静着回话,但还是难掩颤抖。 “回禀皇贵妃,已经请过御医了,御医说琬妃娘娘是风热之症,已经喝过汤药,还需卧床休养几天。” 来人低着头,褚雪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看不看得到也都没多大关系,她端起手边茶盏,道:“既这样,你们就好生伺候着,传本宫的话,让琬妃妹妹好好休养,如有需要,只管去太医院传人便是。去吧。” “奴婢替主子谢娘娘关怀。”小宫女跪下磕了个头,便告辞而出。 待来人走远,褚雪吩咐富贵,“好好盯着些,必要时见机行事。” 富贵低头应是。 眼看又费了些时间,实在不能耽搁了,褚雪起身,去了瀛月台。 百日宴同满月宴其实没什么大的不同,赴宴的还是那些个贵妇及宗亲,美酒佳肴也都大同小异,但身为主角的两个小娃儿委实变化不小,从那时只能用黑黑的眸子安静看人的小肉团,到如今已满百天会叫会笑,还时不时手舞足蹈的胖娃娃,瑄儿和安安愈发讨人喜欢了,两个小家伙才被人抱至宴间现身,就引来贵妇们的阵阵赞叹。 乐声袅袅,含着水汽的清风扑在人脸上,让人心痒痒的。 状似无意的朝斜对面扫过一眼,宋炽再一次看清了她的容貌,他看见她鬓边仍有发丝随风轻扬,他看见她饮过酒后微微泛红的腮边,他甚至能看见她的红唇娇艳欲滴,叫他忍不住喉头发紧…… 少年正在出神,一阵声音却把他唤醒。 先开口的是一位郡王妃,这位老王妃笑着夸赞道:“今日一见,小皇子和小公主养的愈发好了,不仅生得好看,还这样聪明伶俐,皇贵妃娘娘真是有福之人啊!” “是啊!两位小贵人简直像画里走下来的,皇贵妃真是好福气啊!” 另一位贵妇也在一旁附和。 今日宋琛不在,太后也未出席,因此她便是位份最高的人,加之本就是主角,众人巴结几句,倒也十分可以理解。 褚雪朝郡王妃道了声谢,再看向刚才附和的贵妇人,认出那是宋炽的太子太傅姚疏的夫人,心里暗觉可笑。 姚疏既是宋炽的太傅,自然就是许氏一党,昔日这位姚夫人可是仅仅贴着许锦荷的,如今许锦荷被幽禁冷宫,她倒是会见风使舵,赶紧就贴呼自己来了。 尽管心里鄙夷,面上还是和善的道了声谢,瞬间想到前几日宋琛嘱咐过的事,她顿时来了主意,向这位姚夫人问道:“说来夫人也是全福,听闻您有两子两女,个个出挑拔萃,这才让人羡慕呢……不知贵府的二小姐今年芳龄几许,可有定亲啊?” 她这样问,倒叫宴间宾客们皆是一愣,纷纷猜测起她的用意来。 其实她问得这样明显,还能有几个用意? 在座宾客都明白,褚雪是专宠,断不会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往皇上身边塞人,那现如今宫中适龄的男子,不就剩下那位金冠太子了吗? 脑子机灵点的顿时明白过来,皇贵妃这是在替太子挑人呢! 虽说皇后被废,但太子的位子却是稳妥的,皇上的皇子并不算多,太子是嫡长子,带着先天优势,加之背后毕竟还有外祖许氏支持,与东宫联姻,倒也不算坏主意。 况且对这位姚夫人来说,夫君是太子太傅,已是既定事实,他们姚府必定是要依附这位太子的,加之皇贵妃已经问的这样明显,她还能说什么?只有笑着答道:“劳娘娘挂心,小女属鸡,今年刚刚十四,小家碧玉,还没有定亲。” “夫人谦虚了,令爱正是好年纪,出身贵府,必定不俗,料想将来必得好姻缘。”褚雪也笑道。 “娘娘贵人吉言,倒叫臣妇惶恐了,臣妇先替小女谢娘娘夸奖。”姚夫人谄笑。 褚雪微微颌首。 她这样一问,其实正是在向众人宣告,后宫是要为太子选妃了。不管到时会不会定下这位姚二小姐,最起码给了在座的贵妇们一个信号,倘有谁家有适龄女儿,又有意愿的,倒是当真可以开始准备了。 主角宋炽当然也隐约猜到了她的意图,不知是因天热,还是内心里的不情愿,脸上竟苍白起来,眼中也重新覆上了郁色。 或许是因方才殿中的对话,叫他终于清醒过来。 判若天渊,他还在做什么梦呢? ☆、第111章 奉还 趁着贵妇云集的时候放出一个极度重要的讯息,在座宾客们的脸上明显表情各异,都在心中暗自盘算起主意来。 宴间歌舞仍在悠悠行进,褚雪跟身边的几位王妃稍稍交谈几句过后,抬眼正望见邱言悄悄儿从殿门口进了来。 邱言走至她对面的位置,隔着人群朝她轻轻点了点头,她心中有了数,没过多久,便从宴间撤身而出。 主角一走,宾客们哪还好留,也都纷纷散了。 她在御花园悠悠踱着步,不多一会儿就碰上了李姣云。 李姣云跟她打招呼道:“娘娘怎么没乘轿辇?” 方才饮过几杯酒,此时面色还有些红,她笑道:“刚才喝了酒身上有些热,觉得园子里还算凉快,就且走走吧,姐姐这不是也没坐轿吗?咱们一起走走吧!” 李姣云笑着应下,姐俩悠悠在园子里踱着步。 初夏午后,除过枝头蝉鸣,一切都安静下来,园子里莲盏静立,垂柳扶风,除过撑伞的宫女,其余人都在身后跟着,俩人一路细声交谈,四周一派慵懒闲适的夏日景象。 然才转出御花园,这份闲适就被陡然打破,只见一队疾行的侍卫由宫巷间经过,青年们个个紧握长戟脸色肃穆,惊得人心慌。 瞧见她们,一个领头的上来行礼,“给二位娘娘请安。” 李姣云赶忙问,“这是出了什么事吗?” 侍卫低头禀报,“启禀娘娘,方才有人发现有一名刺客潜入内宫,奴才们正要去捉拿。” “刺客?”李姣云大吃一惊,无措的看了褚雪一眼。 褚雪也肃敛起来,问道:“可有伤了什么人?” “目前尚未发现有人遇险,只知那刺客似是往曲台宫方向去了。”侍卫如实答话。 “那就赶紧去捉拿,多派些人,一定要保琬妃平安!”褚雪感忙吩咐。 “是。”侍卫应声后赶紧前去。 见李姣云面色苍白,褚雪赶忙安慰道:“姐姐放心,那刺客只有一人,宫里的侍卫有那么多,是断不会叫他逃掉的,况且不是还没伤到人吗!” 看了看周围,雁翎上前劝道:“主子,眼下情势混乱,咱们不宜再走动,赶紧回宫吧。” 褚雪点头,跟李姣云道:“此处离裕芙宫近些,姐姐先别走了,赶紧先去我那儿歇息一下吧。” 孩子们早已跟乳母回了宫,此时只有她们步行,无论如何还是平安要紧,李姣云点头,先跟着褚雪去了裕芙宫。 一行人刚回裕芙宫不久,却见富贵有事来报。富贵一脸忐忑,似是出了大事的样子,见他如此,褚雪赶忙问道:“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富贵语气有些急“禀主子,捉拿刺客的事,出了点岔子……刺客是被抓住了,可出了些大事,侍卫们不敢轻举妄动,想先来请您的旨呢。” 褚雪与李姣云相视一眼,皆是一脸意外,李姣云惊问道:“出了什么岔子?别是那刺客伤了琬妃?” “不是不是,容妃娘娘千万别着急,并无人受伤。只是,只是……”富贵脸色着实难看。 “这种时候还卖什么关子,还不快说!”褚雪佯装嗔怒。 “是。”眼见气氛酝酿得差不多,富贵直接道出:“禀主子,原来那人并非刺客,而是婉妃娘娘的相好,侍卫们进去时,两人尚在交颈缠绵。” “什么?”话一出口,李姣云惊得合不拢嘴,只听褚雪怒道了一声,“混账,事关嫔妃贞洁,这种话岂能随意编排?” 富贵立时下跪,道:“请主子息怒,奴才岂敢编排这等事来侮辱琬妃娘娘,实乃一班侍卫亲眼所见,且证据确凿,并非奴才妄言啊。” “证据确凿?”李姣云已经反应了过来,忙问,“还有什么证据?” 只见富贵伸出手来,将一枚墨蓝色香囊呈至二人面前,道:“这是从那人衣物上搜获的香囊,据曲台宫宫女招认,此乃琬妃娘娘亲手所绣。” 李姣云看了看那香囊,把目光投向褚雪,焦急问道:“娘娘,出了这等事,可如何是好?” 褚雪沉了沉气,蹙眉作痛惜状,道:“琬妃虽尚未侍寝,却也是名正言顺受封的嫔妃,若是让皇上和太后知道,必少不了要大怒一番。” “可这么大的事儿,早晚他们也得知道啊!眼下该如何定夺?” 褚雪看了看李姣云,斟酌道:“曲台宫那里,现下你我若过去,只怕会污了眼……既然这样,就叫周予先过去一趟,此非小事,一定要周予好好查证,若果真证据确凿,再去禀报皇上吧。琬妃的母家毕竟也是高位,本宫若贸然处置,恐有不妥。” 她转向富贵,道:“就照本宫吩咐行事,无论如何,那两个人要先看好了。” “是。”富贵退下,赶忙去寻了周予。 他一路感叹,主子安排的甚好,琬妃今日称病避在宫里,然那王兴安却受了幽会之请,若两人没有猫腻,他一个侍卫胆敢私自闯入内功禁地?因此他们只是稍微点了些助情香,却没想到两人竟真的做出了丑事,若说琬妃真的清白,身为宫妃,又岂能让一个外男进到寝殿之内? 所以,他们只是替那二人捅破了窗户纸,真正越雷池的,还是琬妃自己。这下好了,清白的身子没了,还被捉刺客的侍卫们给拿了个正着,这一次,再也不是幽禁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活该,谁叫她生出那样歹毒的心来害主子,主子当时临产在即,稍微出点差错,那可就是一尸三命啊!这样毒的人,死一次都算便宜她了! 富贵一走,殿里只剩了李姣云和褚雪并几个贴身宫婢,李姣云叹道:“不是危险的刺客,总算叫人安了心,可曲台宫出了这等事,皇上又免不了要动一回怒了。” 褚雪却叹息一声道:“可事情已经出了,皇上再动怒也得要解决啊!那么多侍卫都见了,还不知能不能堵住悠悠众口?现在,就看皇上要怎么处置了,琬妃的父亲,毕竟是兵部尚书赵璩大人呢!” 最后念出那个名字时,她下意识的加重了语气。 李姣云叹道:“不管琬妃母家官位有多高,秽乱宫闱可是大罪,况且……” 语声忽然一断,褚雪忙疑惑的看她。 因殿中都是亲近的婢女,倒也不用十分避讳,李姣云只是压低声儿,跟褚雪耳语道:“况且听闻,因兵权一事,皇上已经有意重整兵部了。” 李姣云的娘家在燕州为朝廷监督一方军权,她能得到这样的消息倒也并不十分奇怪,而这个消息,却叫褚雪内心一震。 重整兵部,意味着宋琛大约会对兵部的官员来个大洗牌,这时候,重查一下现如今的主事,也是适宜,或许岳家当年的案子,果真有机会翻盘了。 她们褚府虽说是文臣,但父亲除过加封的太师,还担着都御史的位子,纠合百司本就是他的职责,只要赵璩曾奸佞之事,就一定能查得出来。况且跟随许氏这么久,她不信赵璩能真的清清白白。 还有上次小诚叔叔说过的兵部侍郎柴进,也是爹爹的旧部,也还一心要为爹爹翻案,再者还有秦穆叔叔,要知道现如今的安西候也是不容小觑的一方势力,若能有他们的共同联手,翻案报仇,似乎指日可待。 心内逐渐涌现希望,但她头脑清醒,没有表现出异样的神色,只是表示了一下惊讶,后道:“国家大事我等深闺妇人帮不上忙,唯有在后宫之事上帮皇上分忧了。” 李姣云赞同的点头,出了这等事,她也不可能事不关己的回到自己宫里悠闲,只能留下来陪着褚雪一起等待周予的信儿了。 周予办事麻利,待亲自核验完“捉奸”现场,便将曲台宫里相关人等关押起来各自拷问。 琬妃是主子,只是被软禁,可王兴安及她宫里的宫人们就没那么幸运了,纷纷被带去了刑房,亲自体验了一回内廷监的厉害。她进宫没多久,又不得势,一班宫人们本就没多忠心,稍微一动刑,也就纷纷招了。唯有那一心痴恋她的侍卫,倒还是条汉子,一心想着维护她,即使内廷监用尽了法子,也不曾吐出半句。 可奈何就算他不承认,人证物证聚在,还有曲台宫琬妃的近身宫女们的口供相佐,秽乱宫闱这桩大罪,算是结结实实的扣在了她的头上。 褚雪沉着脸听完周予的汇报,跟面色同样不怎么好看的李姣云道:“姐姐,事已至此,皇上必须得知道了,就有劳你陪我去一趟吧。” 李姣云点了点头,跟她一起去了勤政殿。 ~~ 勤政殿。 听完姐妹两人的禀报,刚由政务中抽身的宋琛脸色自然很是难看。 他虽不喜琬妃,但那名义上也是自己的妃子,试问天下哪个男人后宅出了这等事还能心平气和?更要紧的是,曲台宫的宫人们还供出了琬妃指使王兴安谋害褚雪一事,一想到当时的雪儿还怀着瑄儿和安安两个孩子,稍有闪失那便是一尸三命的大祸,他着实不能忍。 君王发话道:“琬妃自入宫后屡生事端,虽经惩戒却不生悔意,妄图谋害皇妃皇嗣,而今又秽乱宫闱,就依宫规处置,赐杖毙。与其淫.乱者,凌迟。其母家教养不善,亦要担责,废去其父赵璩尚书之职,降为左侍郎,罚俸三年。” 此言一出,褚雪同李姣云,还有一道候旨的周予都俯首尊了声是。周予赶紧退下办事,因尚是白日,姐妹俩也不便打扰,便一齐告退了。 此番牵连出褚雪临盆时遇险一事,宋琛本欲宽慰她几句,但一看到御案上堆积如小山的折子,便只好暂且压下心中念想,只等晚上会了裕芙宫,再安抚他的美人了。 其实褚雪却当真不需要什么安抚,琬妃害她的事自月子里她就知道了,如今拿凿凿证据还了对方一个杖毙的下场,她心里终于觉得痛快。为了瑄儿和安安两个孩子,她没有半点不忍,毕竟,该自责的并不是她。 而此举削了赵璩的尚书之职,这才真正合她的心意。 动一个兵部尚书容易,还是动一个兵部侍郎容易,答案太显而易见,嫔妃秽乱是重罪,没将赵家流放,已是皇恩浩荡,纵使许氏一党有不平之心,却也绝无半分不平的理由。 你们欠下的,终归要还。 褚雪神色平静,乘着自己的轿辇,在恢弘的宫宇中徐行。 ☆、第112章 许诺 入夜,勤政殿。 终于把要紧的事都处理完,御案前的君王搁下笔,揉了揉额角。 候了两个时辰的良喜见状,赶忙上前劝谏,“陛下,政务再忙也要保重龙体啊!” 宋琛闭眼嗯了一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禀陛下,已经亥时两刻了。”良喜弓腰答话。 已经这么晚了。宋琛一顿,忽然想起来,原本还打算早点去安抚褚雪,谁料却耽搁了这么久。 君王立刻起身,匆匆道:“去裕芙宫。” “是,摆驾裕芙宫。” 良喜高唱,自然有宫人侍卫在前开路,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御驾已降临裕芙宫。 进门时见到恭候在旁的褚雪,他心疼又愧疚,孩子们早已睡下,只有她还在熬夜等,他将人拉起,亲自带到殿中,柔声问道:“朕来晚了,劳你等了一晚上。” 她温柔笑笑,道:“臣妾等皇上是应该的,况且还有孩子们陪着,又不劳累,倒是皇上累了一天,才真正辛苦。” 她的话总叫人暖心,殿中清凉,还有沁人的花香,他彻底放松下来,像是飞了一整天的鸟儿,终于回到了窝。 知他辛苦,她特地备好了安神的汤,吩咐人端来待他喝下后,又亲自服侍他去沐浴。 时辰不早,两个人的体己话都留在帷帐中说吧。 沐浴过后上到榻上,将美人楼进怀,宋琛终于愧疚道:“屡次让你遇险,都是朕的疏忽,不要怪朕。” 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此时声音却如此黯然,她有些过意不去,反过来安慰他道:“皇上严重了,要害臣妾的不是您,始作俑者也不是您,您千万不要自责。” 听了这话,宋琛忽然感慨,近来的这些麻烦全因选妃而起,他虽始终没碰过那些人,却还是为雪儿招来了麻烦,虽说始作俑者不是他,但如果当时别人力谏选妃之时他能否定,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了! 他从前以为只是挑几个人在后宫放着能堵那些群臣之口,本来没什么要紧,这一刻,宋琛忽然意识到,那些女人虽然自己没打算碰,入宫后却屡屡生出事端来伤害他在乎的人,他当初,的确是做错了。 本无选妃之心,一口否决就好了,说什么绵延皇嗣,雪儿一个人照旧可以做到啊! 他忽然低下头去,吻吻她的额头,道:“以后朕不会再让后宫添人了!” 这句话出,她忽然一顿,不受控制的就抬眼望着他,问道:“皇上当真?” “嗯。”他回望过来,含着笑半认真道:“君无戏言,自然当真。”抚了抚她肩头的发,“高兴吗?” 她笑了出来,虽然只是微微的笑意,却能让人由衷感到她的喜悦。 她点头,垂眸道:“皇上贵为天子,能为臣妾区区一介妇人放弃大计,臣妾虽然欢喜,却实在惶恐。” “朕放弃什么大计了?”他笑问。 她抬眼看他,“绵延皇嗣,不是国之大计吗?” 他却笑得开怀,道:“这些本就是幌子,自你来后,朕碰过别人吗?再说,雪儿照样能为朕绵延子嗣,才短短五年,已经为朕添了三个孩子了,功劳着实不小。” 她谦虚起来,狡黠笑道:“这些还是皇上功劳最大。” 榻上的话语旖旎起来,他忍不住将她压在身下,边亲吻边柔声说:“等过些日子复了血,叫太医院开些无害的方子,咱们先避着些,等缓上半年,再要孩子。” 他声音低沉又温柔,绵绵的快要把她吻化了,她一片迷蒙,却强撑着用仅存的理智问他道:“皇上不想要孩子了吗?” “想倒是想,就是怕你辛苦,雪儿,你不知道,你每次生产,其实朕都揪心的紧……” “皇上……” 她仿佛陷在温泉里,周围是他宠溺的爱意,她觉得自己已经沉到水底,却一点不想挣扎。她想说些什么,唇舌却被他温柔堵住,他温柔地撩.拨,她也紧随着缠绕,心热了起来,她张开身体,去迎接这个爱她的她也爱的男人。 ~~ 如褚雪预料的一样,到了第二日,当将赵璩降级的圣旨一颁出,朝堂当即一派震惊。 如昔日废后时情景差不多,当即有人站出来表示质疑,尤其已承继父爵的沛国公许冀林,更是力争谏言,称赵璩为朝廷当了十几年的兵部尚书,宋琛此举未免太不留情面。 这是当庭颁下的圣旨,君王之言落地即生效,许冀林的质疑其实根本是螳臂当车,但纵使他明白,他也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是武将,许家的根基亦在此,赵璩是他的人,自己的人任兵部的一把手,到底能给他最大的安全感,倘若赵璩成了要听命于别人的三品侍郎,这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他要这样的人还能有什么用? 倘连赵璩都没了话语权,以后自己的兵权是不是就更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但这句话到底惹怒了宋琛,他是帝王,自己颁下的圣旨岂容他人如此质疑? 他俊目微眯,直盯着下面俯首弓腰站着的许冀林,冷声道:“什么叫做不留情面?赵氏犯了这样的大罪还需朕留什么情面?沛国公是否近来太过倦怠,将大齐律法通通忘了?赵氏秽乱宫闱,朕单单只将赵璩降级,已是在顾念他,官员升迁之事该怎么做,朕心中有数,还需你来教导吗?此事不容再议,即日生效。” 君王冷眸中含着冰霜,随即又冷声道:“还有,沛国公既对律法如此生疏,是该好好重温一下了,散朝后将《大齐律》抄写五十遍,明日早朝递上来!” 大殿内鸦雀无声,这一招虽不是削官降爵,力度却堪比打脸,堂堂的沛国公,竟然要去抄书?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但圣旨落地,身为臣子,岂有抗旨之礼? 本欲为赵璩力争,到头来自己竟挨了罚,虽说不痛不痒,但他一个年近五十的公爵,去做这种稚子幼童才做的事,委实叫人下不来台。可无论如何,许冀林得扛下来,抗旨不尊是大罪,他不能小不忍乱大谋。 沛国公忍了又忍,终是一撩袍裾,跪下磕头,“臣遵旨。” 君王这才收回如刀芒的目光,继续颁出下道圣旨。 ~~ 五月过完,正式进入炎夏。 今年的日头仿佛格外毒,有那么几日,眼看久不下雨,却又格外闷热,到处都跟蒸笼一样。纵使殿中放了降暑的冰,人身上的汗还是不停往外冒,大人们有定力好说,但小娃儿就让人操心了。 褚雪担心瑄儿和安安两个会生痱子,索性就给换了更为清凉的衣裳。安安是个丫头,总还要注意些观瞻,褚雪让尚衣监给做了几件薄些的小裙子,好看又凉快。瑄儿是个男娃儿,倒是便利了许多,当娘的干脆给他只穿了红红的小兜肚,把胳膊腿和后背都露出来,着实就舒服得多了。 这日宋琛回来的早,一进门,正瞧见小娃儿们在榻上欢腾。安安一看见父皇的脸,先给了个甜笑,父皇看的暖心,将小闺女抱起来,亲了又亲,安安生下来就安静乖巧,惹人怜爱,父皇怎么抱都可以,不哭不闹,实在比活泼的乐儿小时候强出太多。父皇捏捏她熟蛋清似的小手,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只轻轻的唤她的名字。 眼看妹妹已经被抱了好久还没轮到自己,依然躺在榻上的瑄儿不高兴了,使劲哇了一声,试图唤起父皇的注意,小家伙声音嘹亮,人想听不见都难,褚雪笑了笑,主动接过宋琛怀里的安安,劝道:“皇上快去抱抱瑄儿吧,瞧把小家伙给急的。” 宋琛这才捞起漂亮的小胖娃儿,瑄儿生下来就比安安大些,胃口又好,四个多月了,圆圆的像个小冬瓜。尤其现在穿着小兜肚,藕节似的小胳膊腿儿白白嫩嫩,着实招人喜欢。 宋琛其实很喜欢这个儿子,只是他觉得安安是女孩,需要他更加怜爱而已,现在抱起沉甸甸的瑄儿,他也很是爱不释手。 瑄儿比较主动,一进父皇怀里,先啊了一声算是问好,父皇摸着他光溜溜的小脊背,笑道:“还是瑄儿好,这么舒服,整个宫里就数你凉快是不是?” 见父皇笑着跟他讲话,小家伙很是开心,小胳膊小腿蹬得更加卖力,宋琛趁机抓住小家伙的手,狠狠亲了一口。 瞧着父子俩亲密,褚雪打心眼里开怀,笑道:“幸好乐儿去了太后那儿,否则指不定要怎么跟弟弟妹妹们抢父皇呢!” 宋琛也含笑看她,道:“朕倒还好,就是辛苦了你,整天要照顾三个孩子,本打算带你们去行宫避暑,但想想这两个小的,到底还是作罢了。” 大齐皇家的行宫建在京郊鹿鸣山,因山中清凉,向来是避暑的好去处,但他考虑的也对,瑄儿和安安实在太小,乍一换环境,怕两个小家伙要闹点症候。 褚雪微微一笑,倒跟他赔罪起来,“臣妾明白,心里也着实愧疚,倘不是这两个孩子,大家今夏都能过得舒服些,比闷在宫里受这酷暑煎熬要强。” 宋琛又反过来安慰她,“罢了,既是一家人,都会明白你的难处的。不过已经夏末,料想过不了几日,天就凉快了。这几日你们几个就千万注意身子,别中暑。” “嗯。”褚雪点头,又伸手去逗怀里的安安,小闺女伸手握住娘亲的纤指,甜甜笑了起来,她则俯身下去,给了个香吻。 眼见母女俩的温馨互动,又想到她如此乖巧体贴,宋琛暗自感慨了一阵,想了想后,对她道:“还有二十几天就是七夕,你整日顾看孩子,还要操心宫中诸事,实在辛苦。咱们也好久没出去走走了,到时天凉快了,朕带你出去一趟?” 就见她眼睛一亮,蓦地抬头看他,笑道:“好。” ☆、第113章 同心 虽然应下了宋琛的邀约,但等到诸事繁忙起来,才不过二十来天的功夫,褚雪很快就把七夕给忘了个干净。 好在宋琛还记得。 经过几场大雨,天儿果真凉快了下来,小家伙们舒服了,当娘的也就舒服了。 这日晚间,裕芙宫里的一家五口用过晚膳,又玩过一会儿,眼看外面已经黑了一地,孩子们也俱都去睡了,褚雪便想去沐浴,却听宋琛道:“时辰还早,快去换身衣裳,咱们也该出门了。” “出门?”她一脸疑惑,“皇上要去哪?” 就见他挑起眉来,轻轻弹了弹她的脑门,道:“又忘了?果真生孩子生傻了?” 她嘟起嘴来,嘀咕道:“皇上又卖关子?” 脑子里却在努力转使劲儿回想,终于啪的一停,她把七夕之约给想了起来。 紧接着就一脸兴奋,她主动讨好,笑问道:“皇上果真要带臣妾去吗?” 他微微板起脸道:“想起来了?可叹每回都是朕惦记着,你怎么就一点不上心?” 她咬唇,为自己开罪道:“出宫这种事,臣妾再怎么上心,最终还不是得听皇上的意思,”她微笑哄道:“好在皇上记性好,臣妾实在感激……臣妾服侍爷更衣吧。” 宋琛当然不想真跟她计较,不过调笑一下,听几句好话罢了,眼下见她人还没出宫,称呼倒用了起来,他脸重又柔和起来,含笑嗯了一声,跟她一起去了内殿更衣。 不多一会儿,两人坐在了马车上。 东昌街上回已经去过,难得出门一次,宋琛打算带她去个新鲜的地儿,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了下来,落脚地是在城东的广济街。 广济街也是京城的一处繁华地,因上了年头,街上有不少驰名老店,吃喝穿用,一应俱全。尤其今夜,因是七夕,这里也摆起了乞巧夜市,引来许多年轻男女结伴出游,显得更为热闹。 街道上灯火摇曳,游人如织,更有摊贩的叫卖招揽声,一片热闹,褚雪虽然已是三个孩子的娘,但难得见识一次人间烟火,她又兴奋起来。 宋琛却不着急游逛,而是先把她带到了一处人声鼎沸的铺子前,抬头看了看大门上的牌匾,又闻见里面传来的阵阵酒菜味道,褚雪才明白过来,这是一家食肆。 这的确是一家很有名的百年食肆,名曰“醉仙楼”。 来到近前,宋琛问了一句,“安排好了?” “是。”身后的陆方立刻低头回答。 “嗯。”他微微点头,跟褚雪道:“进去吧。”语罢牵起美人的手,跟着前来接应的高黎,上了醉仙楼的三楼。 雅间已经安排好,褚雪跟着他进来,就见里面整整齐齐,不仅熏好了香,连圆桌上摆的餐具都是从宫里带出来的。可见他是提前吩咐过,有专人前来料理的,相较于他的用心,她顿时为自己的健忘而自责起来。 酒楼里安排的时辰也恰的很好,两人才坐下饮过几口茶,就有刚出锅的热菜呈上了来,因是开门做生意的店,又是极其有名的食肆,菜刚上桌,褚雪就闻到了与宫中的饭食截然不同的香味。 宋琛出门没带宦官,因此此时身边只有近身伺候的雁翎和陆方两个,其余的侍卫们都退去门外守候。 他拾筷,跟褚雪道:“出来前已经吃过饭,现在就且尝几口吧,醉仙楼最有名的就是这几样,听说这醉焖黄鱼每日只出二十道,好多人日日排队都等不到。快来尝尝。” 雁翎细心的为两人布菜,褚雪尝了尝,立刻点头赞道:“味道果然不错,很担得起食客们的久候呢!” 看了看他,她笑问道:“爷从前常来吗?” 他登基前在燕州封王十年,并不常回京城,但看今日的样子,倒是对此处甚为熟悉,这又是家百年老店,料想应是去燕州前还在京城时常来的。 他点头,回忆道:“年轻的时候图新鲜,觉得王府里的菜色没甚味道,倒是常来,后来去了燕州离得远了,有时也还会念想起来……” 听他这样说,她赶忙道了声“爷现在也不老啊!”,脑中却在想象他少年时的样子,料想那时的他定是位俊朗逼人的年轻皇子,可惜她没遇见。毕竟自己那时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小娃,什么事都不懂。 正在心里嗟叹,却听他道:“不过几年前回来那次,倒是想请你来尝尝的,无奈有人不给面子。” 银筷一停,她立刻想起了两人第二次在大街上的相遇,那时她提醒他掉了玉佩,他拾起后说想请她吃饭,却被她一口回绝…… 雁翎倒也想了起来,在一旁掩嘴轻笑,引来同样立在一旁的青年微微侧目。 还想看她的梨涡,可惜被手挡住了。 想到初见的两次都不识他的身份,褚雪此时倒是惭愧起来,脸微微一红,道:“妾身那时尚在深闺,爷是外男,哪有随便跟您吃饭的道理。” 他当然也懂,说实话那时倘若她真的应下了邀请,恐怕后来也不会得自己的看重。本来只是得了她出门的信儿特意制造的一出偶遇,当时也只是想多跟她说几句话罢了…… 不过想到后来两人一起经历的种种,想到自得到她后自己由内到外的变化,他也忍不住感慨,倘若那时没去褚府,没有亭中的那一场雨,他是不是就错过她?如果没有她,那此时的人生会是什么样? 不由得又去看她,只见她含着笑意,正一一品尝桌上的菜肴,察觉到他的目光后,她顿了一下,看了看桌上的酒壶,问道:“爷想不想小酌几杯?” 他点头,“醉仙楼的‘仙人落’的确是佳酿,就饮两杯吧!” 她便拿过酒壶,亲自为他斟了一杯,在她手落下之前,他道:“你不想尝尝吗?” 她一向酒力不佳,别说是辛烈的白酒,就算那种甜酸的果酒,她饮多了都会醉,但今夜难得出来一次,她便道:“那妾身陪爷喝一杯。”然后也为自己倒了一小杯。 这仙人落的确是美酒,才倒进杯中,浓香便扑鼻而来,纵使不爱饮酒的她,此时也生出了好奇,主动端起酒杯,陪宋琛饮了起来。只是毕竟是烈酒,偏偏她又不胜,小小的一杯下肚后,她的脸跟五脏六腑很快都烧了起来。 眼见美人面若米分桃,担心再喝下去恐会误了今晚的行程,他搁下酒杯,道:“美酒佳肴都尝过了,咱们出去走走吧?” “嗯。” 她起身,陪他下了楼,走进熙攘的人群。 虽名曰乞巧市,但赶上佳节,其实路两边卖什么的都有,有姑娘家用的胭脂水米分,也有文人们爱好的笔墨纸砚,更有各种小吃玩具,很是热闹,两人虽什么都不买,但慢慢散着步,走马观花一番,也别有乐趣。 又往前行了几步,路边一个摊档一下吸引了二人驻足。摊档上摆的物件不同于别家,除过些香烛,竟还有一把把铜锁,这位是新奇,褚雪立刻来了兴趣,手抚着一对对相扣的精美小铜锁,问道:“这锁这么小,倒不像是锁箱柜的,这是做什么用的?” 摊主是个五十来岁的婆子,见有客光顾,立刻笑脸迎上来,道:“这位夫人说的是,这可不是箱柜上用的锁,这是同心锁。” “同心锁?”褚雪没听过,觉得甚是新鲜。 “是啊,”摊主笑着进一步解释,“您几位大约是外地来的,有所不知,咱们京城里有处顶有名的月神庙,就在前面,但凡年轻男女有了意中人,想求个姻缘顺遂,到这里来拜拜总没有错。拜完了月神他老人家,再买对儿同心锁回去送给心上人,这好姻缘就是板上钉钉,准跑不了。咱这锁都是庙里开过光的,可灵了!” 褚雪养在深闺,并未没听说过这处月神庙,宋琛从前倒是听过,但他一个皇子,对这个也没多大兴趣,不过见褚雪这样感兴趣,便问道:“喜欢吗?喜欢就买一对儿!” 褚雪却笑笑,将小锁搁下,道:“这是人家年轻人求姻缘的,妾身还需求什么姻缘,自然不用买的。” 眼看生意要黄,摊主赶忙挽留道:“夫人此言差矣,这可不是专给未婚男女准备的,既是同心锁,夫妻之间买一对儿相赠也合适啊!同心锁同心,夫妻也同心,这多好的寓意!我看二位感情甚笃,这位官人不妨就买一对儿送给夫人,瞧您二位都是富贵相,定能家业昌盛子孙兴隆!” 婆子话说的好听,原本出来就是为哄美人的,宋琛刚要说一声“买了”,却见褚雪摇头道:“不用了,前面还有热闹,爷,咱们快走吧!” 说着就拉着他往前。 他有些奇怪,边走边低声问她,“怎么了,不喜欢吗?” 她微微笑了笑道:“这锁是吉利的物件,倒也小巧,但妾身若让爷买了,实在有违礼法,恐招他人诟病。妾身也不是喜欢,只是没见过,随口问问而已。” 她虽尽力笑着,但看得出有些僵硬,宋琛更加疑惑了,对她的说法也是不解,追问道:“只是两把小锁,谈何与礼法相悖?” 她停下来,垂眸轻声道:“妾身岂敢与爷夫妻相称?” 心里咯噔一下,宋琛总算明白过来,原来她介意的是这个。 是啊,从成亲到现在,她一直是他的妾,不管叫侧妃,还是贵妃,甚至现在的皇贵妃,也还是妾,如何与他夫妻相称?试问一个妾,且是他们这样的身份,若敢以妻自称,传扬出去,岂不确实有违礼法? 他知道她一向重规矩,不论自己多宠,她始终把礼置于前,从不敢逾矩生骄,这曾是她最让他爱的地方,但这一刻,却让他有些心疼。 他是不是让她委屈了太久? 今夜谈起旧事,他知道当初以褚霖的官位,雪儿犯不着做妾,而自己为了得到她,确实是以权势施压,自她到身边,因妾室的身份确实吃了很多苦,尤其这些苦,还是自己当初以为贤良的正妻施给她的。 生下了瑄儿和安安,之所以晋她皇贵妃,是因为当时考虑到长子,还给许锦荷留着后位,可现在,那个毒妇去了冷宫,后位已经空出来了,他是不是该考虑一下为她正名的事了? 雪儿担得起吗? 当然。 这根本不用去考量,雪儿出身高门,教养极为良好,是当真的温婉贤良,如今为他生下了两女一子,宫务料理的也好,哪里还担不起后位? 从前觉得中宫不好易主,确实是为了长子考虑,可如今中宫也空了,于他而言,也并未影响到炽儿的太子之位,次子确实是被他的恶毒生母连累,差点害了幼子幼女,可至少炽儿还是好的,他相信如果雪儿为后,也会支持炽儿的。 这一点,从她尽心操持炽儿的婚事,不就可以看出来了?若她真的不为炽儿考虑,大可以为炽儿选个出身低的,可那日她提出的首要遴选条件,就是出身高门,由此可见,她的确是个很好的庶母。 相信将来,也会是一个很好的继母。 ☆、第114章 正位 宋琛在心中暗下了番决定,褚雪却浑然不觉。 其实她心里不是不会介意,试问天下间的女子,有谁愿意做妾? 当时若是有选择,她不会嫁给他作侧妃。 好在命运还是眷顾她的,最起码他待自己好,哪怕还是受过委屈,但好在他总是向着她的。以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伴君侍驾,做上皇贵妃,曾经最最奢望过的梦,无非就是替家人报仇,然后陪在父母亲的身边,为他们养老送终。 可现在她有了两情相悦的夫君,有了三个可爱的孩子,那处皇宫再奢华惊险,也是自己的家,眼看报仇有望,且她在步步努力,她还奢望什么呢? 哪怕有这么一个遗憾,她想她也可以忽略了。 因发生了这样一段小插曲,后面的路走得就不那么随性了,眼看时辰也不早,她劝道:“爷,咱们回去吧,明儿一早您还有要事,早些歇息吧。” 他微微低头去看她,望见了美眸之后的掩藏不了的些许落寞,心里也觉得讪讪,便应道:“也好,明儿一早孩子们也得找你,今日就先到这吧,咱们回。” “嗯。”她点了点头,几人便开始往回走。 因白日里照看孩子委实有些辛苦,刚才又喝过酒,坐在马车上放松下来,顿觉阵阵困意,宋琛察觉出,问道:“怎么了?” “有些乏了。”她笑笑,“两个小的开始认人了,都要臣妾抱,乐儿见了也过来缠,白日里就没歇好,现在有点困了。” 他心疼起来,轻叹一声,道:“困了就眯一会儿吧,到了朕叫你。” 她摇了摇头,撒娇道:“今夜这样好的机会,臣妾舍不得睡。” 他笑笑,将人抱到腿上,道:“那就在朕怀里歪一会儿。” 这下终于满意了,她点头,乖乖的伏在他胸前,马车摇晃中,竟果真睡了过去。 怀中人的呼吸轻柔绵长,他的心也软了下来。不敢动,怕惊醒她,又觉得无聊,就低下头去看她。 此刻的她闭着眼,长睫毛覆了下来,白净的脸上微微泛着红晕,在车里灯光的晕染下更显柔和。樱唇米分嫩,极让人想低头去尝,虽然已经当了娘,但他的雪儿姿色未减却更加诱人,她摆脱了稚嫩,愈发有韵味,抛开柔媚外表不说,单是她的性子,就已经让他迷恋,他离不开了。 心内挣扎许久,他终于低下去头,轻轻碰了碰她的唇,她微微一颤,却仍是睡着,无辜的样子像个孩子。 许久,他轻声道:“朕会给你应得的,不要难过。” 但怀中的人儿沉浸在梦中,丝毫没有听见。 第二日,褚雪醒来时外面晨光大盛,身边位置也早已空空,她反应了一会儿,才唤雁翎进来。 “主子您醒了?”雁翎笑着为她撩开床纱。 她问道:“皇上昨夜没在这里歇吗?”声音里还有浓浓的鼻音,显得有些慵懒。 “主子您睡得可真沉,看来近来真是累坏了。”雁翎答道,“昨夜您在车上就睡了,皇上把您抱下的车,也没让奴婢们伺候,亲手给您换的衣裳,今早走的时候还吩咐让把小主子们看好别吵您,让您多睡一会儿呢。” 话末,雁翎轻声叹道:“主子,皇上对您真好。” 想到昨夜入睡前伏在他怀中的情形,她也着实满足,笑了笑,便起身梳洗。 因得了君王的口谕,乳母们也没敢叫孩子们过来请安,她难得安静的用了顿早膳。 因日起得晚,等用完早膳,估摸着已经辰时过半了,她刚欲叫人把孩子们带进来,却瞧见富贵打宫门外快步走了过来。 富贵脚步匆匆,脸上却透着喜色,褚雪有些奇怪,问道:“大清早的何事叫你乐成这样?” 富贵倒沉得住气,先给她磕了个头,才道:“奴才给主子贺喜了!” 话又说了一半,雁翎有些急了,“别卖关子了,有什么事还不快些说给主子听?” “是。”富贵躬身禀报,喜色溢于言表,“恭喜主子,奴才才打前边回来,听说今日早朝,周太尉奏请皇上立后,安西候等几位大人都力谏主子您入主中宫,虽然有人反对,但皇上还是下了圣旨,让礼部择个吉日,要封您为皇后。” 富贵的话说完,殿中顿时一片欣喜。 褚雪却狠狠地懵了一回。 “封您为皇后。” 富贵说宋琛要立自己为后? 耳边是一片道喜声,可她钝了许久,才弄明白富贵那句话的意思,宋琛要立她为后! “这消息可靠吗?”她回神过来赶忙问富贵。 她有些不太敢相信,毕竟几个月前才晋了皇贵妃,她当时以为皇贵妃就已经是极顶了,怎么这么快,自己就要做皇后了?而且宋琛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这么做? 虽说是周复之请命,但这种事,若无他授意,家里连个信儿都没递,周复之怎么会突然请求立后呢? 见主子似乎还是不太相信,富贵道:“主子,这种大事奴才们岂敢妄言?这是司礼监在勤政殿当差的宫人告诉奴才的,前面才刚退朝,料想不用多久,皇上就会派人来给您递信儿了。” 富贵话音刚落,就见打外面进来了人,正是宋琛身边的良喜,良喜脸上的笑意更甚过富贵,来到近前,先给她行了个跪拜大礼,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方才勤政殿早朝,皇上当庭发了圣旨,要立您为皇后!这不才下朝,奴才们就奉命给您道喜来了!请您先稍作准备,礼部和钦天监已经着手去办了,钦天监说七月里日子不好,估摸着左不过月余,等出了这个月,就能为您办封后大典了。” 褚雪吃了一惊,问道:“还要办封后大典吗?” 废后再立,她便是继后,其实只需发个诏书晓谕后宫,再赐宝册金印就好了,历朝历代,继后都是无需大典的。 良喜笑道:“要不说娘娘您是独一份儿呢!礼法虽如此,但皇上下了旨,就要为您独办一场,说句逾矩的话,娘娘在皇上心里的位置,委实无人能及啊!” “良公公真是会说话……”褚雪笑了笑,又试探道:“立后一事来的有些突然,想必今日朝堂之上,免不了一番争辩吧?” 良喜笑意不减半分,依旧躬身道:“娘娘放心,皇上金口玉言,纵有些异响也实在成不了气候,圣意已决,还有人螳臂当车不成?” 褚雪微微一笑,道:“如此,本宫便明白了,有劳你专程跑一趟,快看赏!” 雁翎应了一声,立刻打开匣子赐了一把金叶子。 因的确是喜讯,良喜并身后前来报喜的小太监都有份,几人俱都乐呵呵的接过,又说过几句恭维话,便告退了。 虽然富贵与良喜都说的轻描淡写,但褚雪知道,今日的朝堂必定没有那般顺遂,宋琛必定是力压了许多人的反对声才将这道旨意发下的,毕竟许氏一党至今还在朝中占领着近半的席位,他们岂会轻易愿意自己登顶? 褚雪吩咐了富贵一声,“找机会再去打听打听,看今日那些有异议的都是些什么理由?” 富贵应声后赶忙出去办事。 叫富贵问清楚了,她才好做准备,立后是大事,她虽然欢喜,但不能过于显露,宋琛既然为她力排众议,那她总要明白那些异议是什么,如此,她今后才能做得更好,也好分走夫君心中的最后一忧。 ~~ 褚雪料想的没错,今早的朝堂,的确有些激烈。 其实就算宋琛事先不示意,周复之身为褚霖的老友,也早有拥立褚雪之意,要知道,他可着实称得上是宋琛与褚雪的媒人,想当年宋琛的提亲,便是他一手促成的。 眼看诸臣将要事禀完,周太尉走至大殿中间,躬身道,“臣有事禀奏!” 这本就是他自己的授意,宋琛自然抬手应允,“说。” 周复之道:“启禀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后,现今中宫已空缺良久,臣斗胆奏请,拥立皇贵妃为我大齐皇后。” 许锦荷被废黜已有四月,其间除过许氏党人曾提出质疑,而后便一直无人提过关于立后之事。事发突然,当周复之话音落地,众人皆是一愣。 但一瞬过后,即刻有人站出复议,不用多说,正是安西候秦穆。 褚霖自然也在堂,可身为褚雪的父亲,此时避嫌为上策,他不应该也不可能出声,因此只能由秦穆站出附和周复之。 但许氏一党已经反应了过来,等秦穆把话说完,立刻有人站出,“臣以为立后之事事关重大,还请陛下三思。” 说出此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许冀林,妹妹被废他已经忍到极限,眼下把全部赌注压在了外甥的太子之位上。他知道因毒香囊一事妹妹连累了宋谦,原本他以为许氏出了两个皇子,哪怕会有什么万一,太子之位纵有变数也应该落在宋谦头上,可现如今宋琛这个父亲,恐怕不会再对宋谦寄予厚望了。 而最糟的便是褚雪手中已经握了皇子,虽然刚出生,但要知道,现如今的君王也并无多老,而等他老去的时候,这个褚氏所出的皇子,正是鼎盛之时。这实在是个巨大威胁。 褚雪不为后还好,她一旦为后,这个皇子便成了嫡出,等哪天稍有个风吹草动,这女人再给宋琛吹些枕边风,外甥一旦被废,太子必定就是她的了。 这实在太恐怖,不管这个女人是不是岳家余孽,她毕竟出身褚家,一旦让她掌权,就难免会提出当年之事,为岳家报仇。 要当年若不是岳家先惹了建和帝,他的那些伪证是不会成功的,但如今,宋琛不是他的父皇,他已经开始防备自己,倘若有除去自己的机会,他大概不会放过吧! 所以褚雪一旦为后,许冀林几乎可以预见自己的未来,那恐怕会和当年的岳家是一样的下场。 所以他当即站出反对,自己是太子的舅父,有资格反对。 却听宋琛哦了一声,问他道:“沛国公以何理由反对?” 许冀林将最要紧的厉害摆出,道:“臣以为,若论伴君时日,容妃娘娘更长,且容妃娘娘亦为皇上诞下三皇子,年长四皇子十岁有余,自入宫以来,皇上屡晋皇贵妃的位份,却忽略了容妃娘娘,臣以为,皇上是一国之君,言行当为天下表率,万不能太过偏颇。” 既然后宫已没了可用之人,他唯有拿容妃来一赌。表面看来,褚雪有的容妃都有,且燕州李家如今也是侯爵,他相信自己列举的条件足够有说服力。要么,宋琛为了保褚雪的高位,放弃立后之意,要么,他宁愿立容妃,而褚雪就再不可在后宫一手遮天,以至于危及外甥。 最重要的是,今日的言辞若传出,他觉得足够能调拨褚雪同李姣云的关系。如果两个有皇子的女人互相争斗,宋炽就会安稳些。 许冀林话音落,亦有其二三党朋站出附议。 许冀林言之凿凿,却也隐约戳中了宋琛心中的某处愧疚,他对姣云的确不公。 但若允妻之位,他内心无论如何想给他爱的那个女人。 见许氏一下站出四五个人,秦穆的亲家——户部尚书罗世臻也站了出来,他如今跟秦穆是姻亲,无论如何是该站在一起的,更何况他本就敬重褚霖,自然也赞成周复之的提议。 一时间,反对与赞同者旗鼓相当,俱都有理有据,眼见僵持不下,宋琛又并未发话,许冀林心一横,道出一句,“太子是陛下嫡长子,十几年来与陛下父慈子孝,现如今其母被废,已是可怜,望皇上多多顾念他吧!” 这个舅舅虔诚跪在地上,语声切切,口口声声求宋琛为宋炽着想,这一招强词夺理太过厉害,仿佛若宋琛立了褚雪为后,便是真的置宋炽于不顾一般。 然此时宋琛倒开了口,他端坐在龙椅之上,淡淡道:“沛国公言重了,朕正是因顾念太子,才生出立后之意。太子尚未及冠,当需母亲教养呵护。朕以为周太尉言之有理,皇贵妃褚氏自侍驾以来温婉端庄,恭敬贤良,可为天下之母仪。朕意已决,立其为后,即日起着礼部筹办,三月之内举行封后大典,昭告天下。” 君王此言一处,褚氏一派皆大石落地,许氏却如遭晴天霹雳,许冀林再不顾自己的身份颜面,大声呼到:“臣反对,请陛下三思,请陛下三思!”然后咚咚咚的磕着响头。 看上去情之切切,实际咄咄逼人。 龙袍的君王却不露喜怒,道:“沛国公不必如此,君无戏言,此事不必再议。退朝!” “退朝!” 随着良喜高唱,龙袍的君王起身离去,哪管殿内各怀心思的众人。 ~~ 富贵花了两片金叶子,就把勤政殿早朝时的风波事无巨细都打听了来,回到裕芙宫后便仔细报于了褚雪听。 其实褚雪早已料到许氏会反对,但今次许冀林抬出李姣云来说事儿,却是在她意料之外。对方这一招实在太过恶毒,摆明是想挑拨她们姐妹俩的关系,若她同李姣云果真如了他的愿,争斗起来两败俱伤,最终获利的还是他许家。 所以无论如何,她不能让对方如愿。 宫里人多,消息也走得快,既然富贵能得信,料想不多时瑶华宫也能得着消息,她虽能想得明白,但此事受益者毕竟是自己,李姣云会不会中许冀林的计,她并没有把握。 事不宜迟,眼见将要中午,估摸着宋琛应不太忙了,褚雪整了整装束,去了勤政殿。 良喜进入安静肃穆的御书房,看了看正凝神批折子的君王,躬身道:“其禀皇上,皇贵妃娘娘在殿外求见。” 褚雪并不常来勤政殿,所以乍一听见良喜的禀报,宋琛颇有些意外,遂搁下朱笔道:“传。” “是。”良喜应了声,虽然君王说传,但他可不敢就这么将褚雪传进来,而是亲自来到殿门外,躬身向准皇后笑道:“娘娘,皇上请您进去呢。” 她微微笑了笑,向前迈进殿门,妃色曳地长衫扫过御书房高起的门槛,发出轻微的声响。 “臣妾拜见皇上。”她照规矩先行跪拜大礼。 来到勤政殿,人不知不觉也肃穆起来,大约因为在这里,他不是闺阁中温柔体贴的夫君,而是手握天下的帝王。 然她的到来却让端严的君王柔和下来,宋琛缓声道:“平身吧。” 她谢恩起身,还未说话,就听他先问,“怎么忽然过来了?昨夜睡得可好?” 一见她到来,良喜就颇有眼色的将殿中的杂人清走,自己也退到了殿外等候,早上才去裕芙宫宣了旨,人家现在就来谢恩了,待会君王美人互诉一番衷肠情意绵绵的,哪需要他们这些闲人碍眼? 殿中安静,她温婉一笑,还有些惭愧道:“托皇上的福,臣妾昨晚睡得很好。” 他伸手叫她再靠近一些,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见确实少了些疲惫,便放下心来,笑问,“所以特意来谢朕了?” 她目光一凝,收起笑,垂眸郑重道:“臣妾方才已经听说了今日早朝之事,臣妾多谢皇上厚爱,但立后一事,还请皇上三思。” 其实他猜到她会谦瑾推脱,所以并不意外,只敛笑问道:“为何要朕三思?” 她重又跪下来,抬眼望着他,“臣妾明白皇上的心意,心中其实也甚是欢喜……但立后为国之大事,臣妾不愿因昨夜之事影响皇上决断。其实若要选中宫之位,臣妾觉得容妃姐姐更加合适,她伴君时日比臣妾长,祺儿和宁宁两个孩子也教养的比臣妾好,容妃姐姐温仪恭淑,不争不妒,臣妾屡次受封,她都毫无怨言,臣妾扪心自问,倘若皇上宠爱他人,臣妾断不能做到容妃姐姐那般。” 她美眸晶莹,映出他的倒影,认真道:“臣妾觉得,自己并无容妃姐姐这样的心胸,故而若论母仪天下,其实容妃姐姐更堪当。” 这番话是推脱又是表白,坦率真诚,宋琛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却并无不悦。他依然端坐,看着跪在面前的她,脸上无笑,目光却柔和。静默良久,他道:“既然做不到就不用做,朕不会再对他人如此,你大可宽心。” 然后执起她的手,温和道:“皇后是朕的妻子,朕岂会随意择定?这是朕深思熟虑过的,雪儿难道不愿与朕夫妻同心?” 她的心一顿,眼眶忽然有些热,“皇上……” 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如何开口。 其实她想说,我当然想做与你同心的妻,从我爱上你那天,这个愿望就已经埋下,如今你亲手将它植成树,叫它结了果,我当然欣喜。 可她只垂眸轻声道:“臣妾当然愿意做皇上的妻,只是无论如何,不愿让您为难。” 他倒笑了,伸手去抬她的下巴,道:“有谁会为难朕?雪儿未免太低估你的夫君了!” 她也露出笑来,“臣妾不敢,臣妾的夫君天下无人能及。” 眼见又说开了俏皮话,气氛也不再凝重了,他将她扶起,自己也起身,都坐到了一侧的榻上。她为他斟了杯茶,他接过喝了一口,道:“此事已定,剩下的时日就好好准备吧,从此你便是名正言顺的后宫之主,也是孩子们的母后……” 她一顿,隐约觉得他要提起太子,果然就听他说:“太子与谦儿虽然年纪已经不算小,但依然需要母亲关怀,他们的生母罪有应得,但朕希望你能摒弃前嫌,将他们视如已出。” 视如己出? 许锦荷的孩子,她究竟能不能将他们视如己出,这其实并不是轻易就能有答案的。倘若他们是别人生的,她一定会尽力呵护,可他们的生母是许锦荷,他们的舅舅是许冀林,实话实说,她不可能毫无芥蒂。 可坐上这个位子,做他们名义上的母亲就已经必不可免,更何况他们的身体里还留着宋琛的血,她既然这样爱宋琛,就应该尽力去接纳他们。 而她明白这也是太后与宋琛心中最大的担忧。 她认真道:“臣妾明白,他们是皇上的孩子,臣妾必然会用心呵护,关于从前那些事,臣妾既已平安无虞,自然不会再介怀,况且,孩子们毕竟是无辜的。” 她只比宋炽大五岁,做他们的继母,无非是日常多关怀一些,两个孩子大了,会不会与她亲近,她左右不了,只能尽力去做而已。 而宋琛亦明白这点,不过好在宋炽已经十六,再过两年也该娶妻成家,宋谦也很快会出宫建府,他只希望有个仁厚的母亲对两个孩子稍加教养,能让他们不要再被恶毒的生母影响罢了。 嘴上虽说希望雪儿将他们视为己出,作为同样在宫中长大的皇子,心里岂会不明白她的为难,不过有些贪婪,希望事情更加圆满罢了。 他道:“朕相信你,定能母仪天下。” 她微微一笑,又想起要事,斟酌道:“臣妾斗胆想再向皇上求个恩典。” 宋琛端着茶盏看她,“说来听听。” 她温和道:“臣妾想求皇上也晋一晋容妃姐姐的位份,姐姐一直协助臣妾料理公务,劳苦功高,皇上应该给些奖赏的。” 宋琛本就有意如此,见她此时提出,便点头道:“这么些年的确辛苦她,朕就依你所奏,晋容妃为贵妃吧。” “臣妾先代姐姐给皇上谢恩。”她立起来,笑着给他端了个礼。 美人笑的好看,他心里也开怀,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时候不早了,今日留下陪朕用午膳吧?” 她自然是想,可一想到自己宫里还有三个孩子,就坐不住了,为难道:“臣妾还是先回吧,瑄儿和安安还好,但是乐儿离了臣妾又该不好好吃饭了,等晚上皇上回去臣妾再陪您一起用,好不好?” 虽然是不舍,但一想到那三个孩子……当父皇的到底还是让了步,惋惜道:“也好,那你先回,等晚上咱们再吃。” “是。” 她笑笑,施礼告退,回了裕芙宫。 ~~ 一个时辰后,报喜的宫人到了瑶华宫。 因还要让礼部拟日子,勤政殿来的小太监便只是先来传个口信,这个口信倒是让瑶华宫重又欣喜起来。 李姣云有些意外,问小太监,“皇上怎么忽然要晋本宫的位分?” 小太监道:“回娘娘的话儿,早些时候皇贵妃娘娘去了勤政殿,替您谏言,皇上感您劳苦功高,便拟了旨。皇上让您稍作准备,等礼部拟好了吉日,就为您办册封礼。” 李姣云微微笑笑,又赐了些赏,待来人一走,几个近身宫女纷纷跪地给主子道贺,一个个笑得像花儿一样。 李姣云倒是淡然,“若没有裕芙宫,本宫也就是妃位做到底了,所以,你们方才那些言语是不是太过莽撞?倘若让公主听见若与裕芙宫生分了,岂不是罪过?” 雨竹红珊几个顿时纷纷惭愧道:“还是主子您有心胸,奴婢们眼光短浅。” 李姣云叹了口气,“这不是本宫心宽,说到底,凤仪宫是人家解决的,那个位子岂会落在本宫头上?生出是非的人是什么身份你们应该清楚,如此容易受蛊惑,岂不太容易被人利用?” 几人脸上都是阵红阵白。 方才早朝时的消息传来,她们几个听闻有人推举自己主子为后,着实狠狠动心了一回,兴奋之下,竟也觉得那位沛国公说的很有道理,主子确实早就到了皇上身边,主子生的皇子公主,也比裕芙宫那三位大,主子的娘家也封了候,论说,是该主子做皇后啊,所以乍一听皇上依然封了裕芙宫,难免都有些不平。 有些事,没有希望是一回事,倘若希望闪过后又破灭,那种心境就像被人夺了东西,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好在李姣云头脑清楚,她知道这是那人在故意挑拨,所以她并没有中计。 她太明白了,单单自己,根本没有扳倒许锦荷的可能,所以若没有褚雪,这个位子根本不可能会空出来,又何谈谁更合适呢? 褚雪扳倒了许锦荷,也算替她解了心头之恨,她若中了计再去跟褚雪对着干,实在是愚蠢至极。她在宋琛心中会有多重的分量?这么多年,她有自知之明了! 她拥有的,不过就是宋祺和宋宁两个孩子,试想一下,倘若自己真中了计去拿孩子去跟褚雪争斗,惹怒了宋琛,不仅自己的下场惨,连孩子们也会被拖累,毕竟她的娘家只是燕州一方的侯爵,她没有许锦荷那样的娘家,也不会去赌。 更遑论就算许锦荷有那样的娘家,做了十几年的正妻还生下了太子,现如今不还是被囚禁在那处冷宫里了吗? 所以,不争不妒不仅需要心胸,更需要智慧。 ☆、第115章 封后 一个月之后,册封新后。 钦天监还是有些本事的,八月初六这天,老天爷大大的给了个面子。但凡早起洒扫的宫人们,无不望见了那伴着红日初升的绚烂朝霞,皇宫中的一切景致皆被这种罕见的美景镀上了好看的颜色。 卯时六刻,勤政殿结束早朝,诸位大臣才一踏出殿门,就被天空中的美景给惊艳了一回。 “朝霞伴日升,实乃难得的祥瑞啊!” 周复之来至褚霖近前,拱了拱手,道:“连老天爷都这般给面子,周某先贺个喜,贵府出了这么金贵的人物,从此不可限量啊!往后凡事,还望大人多多提携!” 这话半含着打趣,其实却是周复之的心里话,他与褚霖多年老友,从前的大多数时候,他的官位一直在褚霖之上,然自从新帝登基,因着褚雪,褚霖已经逐步跃居他之上,尤其自今日起,褚霖头上便要再加一尊“国丈”头衔,这着实令众人兴叹! 褚霖不是自大之人,此时面对老友的恭维,只呵呵一笑,也抬手还了周复之一个礼,谦瑾道:“周大人言重,寒舍能有今日,大人功不可没,您的恩情,莫说老夫,就连娘娘也一直铭记,大恩不言谢,况你我之间,何谈提携?” 一来一去的好听话说完,两人都是顺意一笑。周复之暗自感叹当年的运气好,竟然出面保了桩如此金贵的媒,褚雪得了势,褚家隆盛,自己也少不了沾光。 其实追根究底,还是自己眼光好,能早早的就站到宋琛阵下,否则当初宋琛也不会请自己出面了。 一旁的褚霖再度望了望天边夺目的精致,也在心内感叹,再过一会儿,他的孩子就要登顶了,这一路走来虽然历经千险,但好在仍有上天眷顾,雯雯能有今日之曜,他总算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妹妹和妹婿了。 老大人再度望了望天,看那彩霞渐渐被朝日烫成耀眼的金色,心间终于生出几分久违的笑意。 ~~ 裕芙宫。 服侍宋琛去上朝后,褚雪没有再歇过。 今天是她的大日子,颁给后宫的旨意早先到达,她先以皇后的身份受过参拜,用过早膳紧接着便开始梳妆打扮,早已备好的礼服与凤冠精美夺目,前两日尚衣监和司珍局送来时就让宫人们纷纷赞叹了一把,待一个时辰的梳妆结束上到她身上,众人简直惊叹的合不拢嘴,连悄悄溜进来的乐儿都欢呼雀跃,一个劲的拍手叫道:“娘亲好美!” 褚雪听见小人儿的声音侧目去寻,跟进来的绮静赶紧弯腰教导,“公主,前儿奴婢们不是跟您说过了,打今天起,您不能叫‘娘亲’或是‘母妃’了,您要称娘娘‘母后’。” 小人儿响了起来,点头看向娘亲,试探地唤了一声,“母后。” 褚雪矮下身来,笑道:“乐儿真聪明!” 小人儿嘻嘻笑了起来,又想起什么,问绮静,“那别人叫娘亲……呃不对,叫母后什么?” 绮静细声解释道:“回公主的话,不管是咱们宫里的小皇子和小公主,还是其他宫里的,从今天开始,都要称娘娘为‘母后’,跟您一样。” 小人儿想到最喜欢的姐姐宋宁也跟自己一样了,顿时非常高兴,认真道:“姐姐跟我一样了,娘亲变成母后可真好!” 小人儿不知愁滋味,却说到了点子上,雁翎轻声跟褚雪说:“主子到了今天,公主和皇子们终于跟别人一样了,真好!” 如月也在一旁赞同附和。 褚雪望着铜镜中身着礼服的自己,也望了望镜中映出来的乐儿的影子,心里也升起感慨,雁翎说得不错,她做了宋琛的正妻,三个孩子相跟着也摆脱了庶出的身份,这确实是件天大的好事。 巳时过半,乾化殿外,钟乐齐鸣。 褚雪头戴金翠九龙凤冠,身披云纹彩凤翟衣,手端七寸玉谷圭,在乐声中缓步踏上白玉石阶,朝着她的夫君,正端坐在殿中宝座之上的宋琛行去。 龙章冕旒的君王此时没有从前的冷峻,如玉的面庞毫不掩饰温和,含笑看着缓步朝他而来的美人,他的皇后。 褚雪踏进殿中,文武百官早已跪地等候,待她行至君王宝座之下,内阁大学士苏钦即宣读册封她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贵妃褚氏攸德,温婉淑德、娴雅端庄,着,册封为后,为天下之母仪。内驭后宫诸嫔,以兴宗室;外辅朕躬,以明法度、以近贤臣。使四海同遵王化,万方共仰皇朝。特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臣妾叩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诏书合上,她跪地叩拜完,缓缓起身。只见她的夫君含笑伸手,她将素手奉上,由他牵着,坐在他身旁。 百官叩拜,呼声响彻云霄,褚雪淡淡含笑,平静注视下跪众臣,在那些人里,有她敬重的父辈兄长,也有她痛恨的奸佞恶人,但无论如何,她如今已是夫君之下,万人之上。她希望那些对她的尊呼声能传的更远一些,好让天上的至亲们听见。 她暗自在心中说,爹,娘,你们的雯雯,如今已经坐在了这个位子上,我很好,你们能看见那些害你们的人,也跪在我的脚下了吧?请你们安心,终有一天,你们受过的,他们绝对逃脱不了! 等结束乾化殿的朝拜,又去宗庙酬神敬祖,一系列礼节完成时,已过去了足足一整日,夕阳西斜时,两人回了裕芙宫。 凤仪宫是许锦荷住过的地方,褚雪不愿迁居,宋琛心里也有些膈应,且孩子们年幼,父母两个也怕迁居会生出不适,君王便仍让她留在裕芙宫。 两人更了衣,晚膳已经摆好,因今天是大日子,乳母们便都没有带孩子们过来,褚雪和宋琛难得安静的吃了一顿饭。褚雪为他斟了杯酒,道:“今日有劳皇上陪臣妾奔波一天,这一杯敬皇上。” 宋琛接过,饮过后问她,“饮酒解乏,你也累了,要不要也尝尝?”没等她说什么,他又想起要事,否决道:“算了,你酒量不佳,待会喝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可不好。” 她有些不明所以,疑惑的看他,却见他不再说什么,只有灯火下的俊目闪闪,隐含笑意。 或许是人逢喜事,她不再问什么,认真去享受难得的两人世界。 秋日天已渐渐变短,等晚膳吃完,夜色已深,她欲起身陪他去寝殿,却被他先截住,问一旁的富贵,道:“备好了吗?” 富贵躬身道:“回皇上,已经备好了。” 他这才点头,牵她去了里面。 内殿门开,褚雪彻底惊了。 寝殿中一片正红,无论帷帐或是床纱,甚至连榻上的锦被都换成了正红色,对枕上的鸳鸯在龙凤高烛映照下栩栩如生,连内里候着的宫人都一身红色…… 这个场面让方才还一片茫然的褚雪霎时顿悟,原来这又是他的安排。 “皇上……”她转头看他,眼中满满的惊喜。 他引她坐到榻前,道:“从前缺的,今日一起补上。” 语罢就有宫婢上前,托盘内隔着两杯酒,是他们的合卺酒。 雁翎笑着说吉利话,“请陛下与娘娘同饮合卺酒,从此夫妻合体,永不分离。” 这个丫头也知道,却把她蒙在鼓里。褚雪微微嗔了一眼雁翎,接过宋琛手中酒杯,两人交臂,一起仰头喝下。 对,这是他们欠过的,今日一起圆满了。 褚雪觉得自己也圆满了。 行好了主子吩咐过的事,闲杂人等便知趣的退了出去。褚雪浅笑,靠在他肩头。 “谢谢皇上,给了臣妾圆满。”她轻声说,“能遇见皇上,是臣妾此生最大的幸事。” 他总觉得亏欠她,听她这样说,也舒服了下来,轻捏她的下巴,笑道:“这么容易就满足了?” “嗯。”她轻轻点头,说:“臣妾如今有儿有女,还有夫君如此呵护疼爱,难道还不满足吗?”她扬起脸来,眸中潋滟温柔,弯起唇角认真道:“谢谢皇上。” 他低下头去看她,温柔道:“朕也要谢谢你,你给朕的更多。” 她给了三个孩子,给了也许这一生都不会尝到的滋味,那种疲惫时想回归的去处,那种思念时软成一塌糊涂的温柔。 许是酒劲儿又上来了,她的脸色微红,被灯光一拢,显得十分可人。四周的红色铺天盖地,在提醒他一件事,既然是补偿当初娶她的遗憾,现在遗憾得以圆满,而美好却该重温一下了。 他微微俯身,将樱唇含住,彼此口中都有酒香,随着缠绵的舌纠缠在一起,分不清楚了。 她想不用分了,她是他的,此生的所有就都是他的了。 旧梦重温,却不再生涩,她已经酿成了美酒,他仔细品尝,爱不释手。 她想告诉他,她会好好做他的妻,再也不给他任何伤害,然而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她重又沉溺在他的爱海。 ~~ 封后大典第二日,褚雪亲去福宁宫,参拜婆母。 中宫终于易主,这其中的每一步,太后都看在眼里。 作为深宫中熬过的女人,太后当然知道罪在许锦荷自己,倘若她能安分的做一个大度不争的主母,以宋琛的性子,就算再给褚雪恩宠,料想也不会去动她的位子,可聪明反被聪明误,她使尽手段想要铲除异己,到头来,却终是把自己的一切拱手相让,全部交到了褚雪这个“异己”手上。 褚雪身着皇后常服,来到近前端正行礼,“臣妾拜见母后,祝母后福寿安康。” “平身吧。”太后淡笑的打量了她一便,点头叹道:“果然还是人美,这身衣裳到了你身上就显出样子来了!” 这是实话,在宫中几十年,太后从前只见过那位陈皇后及许锦荷着皇后服的样子,这两个都不算美人,身穿同样的衣裳,自然跟现在的褚雪相去甚远。 “母后过奖,臣妾愧不敢担。”褚雪谦瑾一笑,心里忽然想起一事,她的这位婆母,虽然最终笑到了最后当了太后,却从未做过皇后。她也曾经被陈皇后陷害失去过孩子,然即使建和帝明白真相,却也没有为了她对自己的正妻怎样,就算最后因她险些丧命而将陈皇后□□禁足,自始至终,也从未将中宫之位给过她。 所以相较婆母,褚雪觉得自己实在幸运太多。 因为她遇见了一个真心待自己的男人。 见她依然用着“臣妾”自称,可知她并没有自大,太后较为满意,跟她道:“从今往后,宫中诸事就全压在你的肩上,虽然你一直在料理宫务,可是你要知道,现如今,你已是孩子们的母后,要替皇上分忧,将他们务必教养照顾好。” 褚雪明白这是太后最在乎的事,太后其实与宋琛一样,都在担心她会因许锦荷而迁怒于宋炽和宋谦两个孩子, 她当然要打消太后的顾虑,垂眸道:“请太后放心,无论孩子们是谁所出,都流着皇上的血,臣妾必会竭尽所能,不叫他们受委屈。” “这就好!”太后点头,“你性子温和,一向知礼,哀家也相信你,定能母仪天下。” 褚雪道了声谢,想到太后的叮嘱,赶忙把先前想好的事讲出,“启禀母后,臣妾有一事想请您的懿旨。眼看太子如今也到了年纪,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臣妾先前跟皇上提过,想从朝中出身二品以上的贵女中遴选,但臣妾以为,除过品性相貌还需太子中意,因此,臣妾想找机会,让太子亲自过目……” 她亲手为太后斟了杯茶,续道:“臣妾觉得下月的重阳是个好日子,届时让司苑局摆个千菊盛会,邀合适的贵女们进宫一聚,也让您替太子先把把关,倘有您觉得合适的,太子又中意,咱们便可定下了。臣妾如此并非想偷懒,实在是自身资历有限,不如太后您会看人。” 话到最后,她用真诚的目光恳请,“所以,此事恐又得劳累您一番。” 其实她嘴上虽说是劳累,却正合太后的心意,眼下册立新后,褚雪自己也有皇子,做祖母的最怕会影响到长孙,所以格外在意在有关于宋炽的一切事情上,褚雪的决断。而褚雪深知这一点,也知为宋炽选亲不是件易事,无论出于什么方面选择,那些敌视自己的人恐怕始终会挑自己的错,到时若找个机会给太后进个谗言,错必会落在自己头上,实打实的费力不讨好的一件事。 既然或许不能让太后满意,索性就直接请她出面把关,倘她觉得合适,再给宋炽定下,到时纵使再有人想生事,也挑不出什么错事,毕竟太后是太子的亲祖母,谁还敢错处安到她老人家头上吗? 她这样说,果然让太后心中的大石落了地,太后赞同道:“你说得也不错,你毕竟还年轻,自己还有三个孩子要照看,这事哀家也帮着太子操些心,也算替你分担一些。” 她赶忙露出欣喜,俯首谢恩。 眼见她能如此为太子着想,太后总算放下心来,对她也比先前更加和颜,亲自抚着她的手慈祥道:“皇上眼光甚好,能有你这样一位皇后,当是后宫之福了。” “谢太后夸奖。”她温婉一笑。 ~~ 因先前在瑄儿和安安的百日宴上透过风声,因此等宫中的烫金请柬已发出,各个有意的人家就已经跃跃欲试了。 宋炽今日十六,照安排是先为他定亲,待到两年后再举行大婚,故而此次邀请的贵女们侧重于十四岁左右。 此举并非正式选秀,因此有意前来的便都是愿意嫁入东宫的,借口推诿便更不用强求,毕竟婚媒之事,应当双方情愿。太后与宋琛皆满意她的看法,于是阖宫上下,皆在等待着九月重阳的千菊盛会。 当然,除过一个人。 那便是这场盛会的主角,太子宋炽自己。 越长大,宋炽就越来越体会到,什么叫身不由己。 皇祖母,继母,自己的东宫,甚至司苑局里头侍弄花草的人们都在为自己的选亲做准备,可他自己,非但没有半点兴趣,甚至想抗拒。 他想抗拒这件别人决定的强压在自己头上的事,他想抗拒掉那个不管是谁,但他根本不会喜欢的人儿——所谓的他未来的妻子。 因为,他心中有一个人,尽管他们根本不可能,可心里的位置被那个人填满了,再也容不下别人。 他能不能不要做太子,不要住在宫里? 一想到有一天,他要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而他喜欢的人,却还有可能会被父皇宠幸,这个少年就觉得人生似乎会永远这么痛苦下去,并没有什么快乐可言。 他想去面见父皇,说自己不要再当太子,他想出宫建府,远离这座宫廷,可舅舅告诉他,母亲还在冷宫里,只要他将来登基,母亲就有救了…… 所以他现在的痛苦,全是在为母亲而承受。 ~~ 新后册立没几天后,宫中迎来中秋夜宴。 许是因为后宫易主,宫人们急于立功,今年的团圆宴办的比往年更加出彩。 酉时过半,诸位主子莅临。 今年一下多了两个小的,褚雪一人是抱不了了,乐儿自己坐着,她怀里抱着瑄儿,安安就先拜托给了李姣云。宋宁大了,跟乐儿一样自己坐,小姐妹俩待在褚雪身旁,坐的有模有样。 这倒不是褚雪重男,两个孩子都是从她身上掉下的肉,她都爱,甚至内心里更疼乖巧的安安,可无奈瑄儿太过霸道,脾气也倔,总是想独占娘亲,有娘亲在的时候根本不要别人,安安就安静一些,大概在娘亲肚子里就让着哥哥,所以李姣云这个姨母抱着也好。 两个小娃儿已经半岁,都会坐了,头一次到毓合殿参加家宴,黑葡萄似的眼睛都不知道该看谁好了,哪里有声响就朝哪里转头。小娃儿们憨态可掬,大人小孩都喜欢,太后把小孙子孙女抱着亲完,就轮到两个姐姐过来逗着玩了,乐儿眼看弟弟妹妹如此受欢迎,很是兴奋,叽叽喳喳的跟宋宁说个不停。 “姐姐,你看瑄儿最喜欢这个布老虎,他老是去啃老虎尾巴。” “姐姐,安安喜欢听拨浪鼓,我们摇拨浪鼓她就笑了……” 长辈们看着年纪小的孩子们,均是一脸慈爱,宋琛心情更是舒畅,眼见孩子们这样热闹,他踏踏实实的体会到了家宴的感觉。从前父皇的妃子不少,他兄弟姐妹也多,然幼时的他却从未体验过这样阖家欢乐的滋味,那时的众人虽规规矩矩举止有礼,却各怀心思,面和心散,因此不管毓合殿中的家宴摆得都多辉煌,却永远让人体会不到家的感觉。 回想过去,再看看眼前,他感慨无比,很自然的把目光投向了儿子们的方向。 宋祺虽然端坐在桌上,目光却一直落在弟弟妹妹们的方向,看得出是想来玩,却又有些犹豫。这孩子忠厚,想必还在念着上次的事,对瑄儿和安安有些愧疚…… 宋谦自经历上次的事,整个人都变了,从前开朗的少年现在郁郁独坐,既不理宋祺,也不理宋炽,更别提从前最喜欢跟他玩的宁宁和乐儿,这般阴郁,倒比长子更盛…… 做父亲的在心中重叹一口气,这个孩子,生生被那个毒妇给毁了! 倒是长子较往常略有不同,从前喜欢独坐,今日却也屡屡向女儿们的方向投去目光。想到这个孩子没几年就要大婚成家,宋琛很是感慨,遂和声问他道:“近来课业如何?” 然金冠少年怔怔望着斜前方,似在出神,并未回应父皇的问话。 宋琛微微皱眉,褚雪也是一顿,齐齐把目光投了过来,宋炽身后随侍太监大感不妙,赶紧轻声提醒,“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宋炽猛地回神,这才终于察觉到父皇的目光。 他方才的确在出神,因此根本未听到父皇跟他说的是什么,此时瞧见父皇微微皱眉再看自己,还以为父皇察觉出什么,顿时惊慌失措,如玉的面庞惨白起来。 宋琛的俊眉皱得更紧。 眼见宋炽冷汗都流下来了,褚雪忙为他打圆场,关怀道:“太子的脸色怎么这样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这句话听得清楚,宋炽忙俯首回道:“多谢母后关怀,儿臣还好,并未不适。” 褚雪微微颌首,看了看一旁的宋谦,微笑道:“课业固然重要,但自己的身体也要注意,劳逸结合,方有益康健,东宫和听雪堂的宫人们要尽心伺候。” “奴才们谨遵皇后娘娘懿旨。”两处的掌事太监异口同声。 宋炽与宋谦两人也起身向她揖礼谢恩。 瞧见气氛有些微妙,李姣云捏着怀中安安的小手,跟褚雪道:“还是女儿好,瞧小公主多乖巧啊!” 褚雪溺爱的看了看小女儿,心中确实柔软一片,道:“是啊,安安的性子最静,宁宁小时候也是这样吧?” “宁宁哪有安安福气好?”李姣云回想了一下,叹道:“宁宁小时身子弱,隔三差五就要生场病,哪有安安这样省心呢?” 从前宋宁的和李姣云的身子弱,多半要归咎于那个毒医廖忠,褚雪想到李姣云的身子,难免感慨,叹道:“咱们宫里的孩子福气都好,姐姐言重了。” “是,是。”李姣云笑笑,看向正跟乐儿玩的宋宁,没再说什么。 然褚雪却望着李姣云愈加消瘦的面庞,心里悄悄酸涩起来。 ☆、第116章 无味 顾聘姌老是觉得近来有些怪怪的。 进宫已有三年,她一直觉得自己像一株不起眼的草,掺杂在满园绝色名花之间。她悄悄的活着,眼看着身边那些美人们在一场场的风暴中枯萎死去。 跟她一起进宫的人里,丽妃死了,琬妃先是被禁足了一年,解禁后没多久也死了,甚至连从前的皇后也进了冷宫,怡贵妃虽然现在坐上了皇后之位,算是笑到了最后,可毕竟失去过孩子…… 曾经喧嚣的宫廷渐渐宁静下来,她这株小草算是侥幸避过了一场场的风暴,安然无恙。 她本就不想去争宠,如果有可能,就一直做一株不惹眼的小草吧,毕竟这样能平安活下去,这个愿望虽然有点卑微,但相比在大好年华上死去的丽妃琬妃,不是好过太多吗? 但是现在,她觉得自己似乎暴露了。 近来总有一道目光在追寻自己,有时是在御花园中的偶遇,有时是在去福宁和裕芙两宫晨省时“碰巧”的照面。她觉得那个少年的目光太多热烈,就叫她这个原本在巨石底下避风躲雨的小草忽然暴露于炎炎烈日之下,她实在惶恐至极。 因为他们的身份,他不该如此的,可他却愈来愈逾矩,就比如今夜,在所有人都在的家宴上,他竟然也敢直勾勾的看过来……这样步步紧逼,叫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就像刚才,因为又在看她,他甚至连他父皇的问话没有听见…… 宋炽一身冷汗的时候,顾聘姌何尝不是无地自容,尽管除了他们两人,其他人并不知道这背后的缘由。 李姣云同褚雪聊了几句,氛围终于重又放松了下来。 听见父子俩的谈话,太后也把目光投了过来,瞧着脸色发白的宋炽和郁郁沉默的宋谦,想到兄弟俩现在没有生母照拂,身为皇祖母,太后心里也觉得心疼,叹道,“从前的事既已经过去,吸取教训就好,凡事还需往前看。” 这话可不仅只是跟兄弟俩说的,褚雪明白太后话外之意,这也是在提醒她这个后母呢,宋炽宋谦两人应完,她也微微俯首,垂眸应了声是。 太后对她满意,又去专门宽慰宋炽,“宫中诸事毕竟还有母后替你操心,眼看还有二十余日就到重阳了,哀家与你母后会为你好好操办,你就放下心来。日子真快啊,眼看你也长大成人了!” 提到重阳,宋炽心里一顿,霎时重又愁闷起来,俯首向后母与皇祖母道了声谢,有意无意的,目光却又投向了那个方向。 重阳选秀,又有何意义?他中意的人就在这里,明明抬眼就能望见她的面庞,却又隔着万丈鸿沟,试问不久后前来赴宴的那些贵女们,果真还能有一个让他动心的人吗? 他不相信。 再度感觉到对面少年的目光,宁妃终于再也无法安坐,惴惴之下一时失手,竟打翻了桌上酒杯,一身雪青宫装顿时被沾湿。 听见声响,众人自然都把目光投了过来,少年头一次不必遮掩热烈的目光,贪婪而又仔细的看着他心上的少女。 虽然距离不近,但他此时眼力极好,甚至能看到她因尴尬双颊渐渐漫起的红云,然而没再容他继续贪恋,少女忽然起身,向他的长辈们端礼,道:“臣妾失仪,请皇上娘娘降罪。” 褚雪微笑道:“不小心而已,何来赐罪一说,回去换一身就是了。” “是,那臣妾先行告退。”宁妃垂眸端了个礼,退出了毓合殿。 终于逃离了那个地方,行走在夜色中的少女暗自松了口气,却不知方才一直目送她的少年,在失落之余却更生出一丝希望。 她刚才失手打翻了酒杯,是因为听到要为自己选秀的消息吗?她其实,是不是也在意这件事? ~~ 转眼重阳。 虽已进了深秋,白日里日头好的时候,天气还算和暖。 今日天公赏脸,湛蓝晴空万里无云。清晨伊始,司苑局的宫人们就纷纷忙活起来,头几日精心栽培的菊花已经陆续盛开,今早再把几盆更加名贵稀有的菊花搬出摆好,御花园顿时大放异彩。 巳时开始,贵女们纷纷入宫。 如几年前的那次选妃一样,这一批的贵女也均是头一次入宫,于她们而言,这座恢弘的皇宫,每一处都充满了新鲜,少女们三三两两走在御花园中,一边欣赏百花争艳的千菊美景,一边暗自在心中期盼与猜测今日的主角,那位太子爷的人品相貌。 “听说太子殿下虽然只比咱们年长两岁,但是身量已经很高了。” “妹妹说的不错,我父亲说太子殿下长得最像皇上,皇上身量高,想来殿下自然也不会差……” 关系近的贵女们已经在窃窃私语。 贵女们到后不久,随着几声响亮通传,太后率着褚雪和李姣云来到了御花园,游玩中的贵女们顿时收住步子,纷纷涌往贵人们所在的珲春亭参拜。 因要出身和适龄的两样条件,发出的帖子本就不多,而有些“高瞻远瞩”的人家,眼见如今册立新后,而新后亦有皇子的局面,便也不敢打东宫的主意,都以有婚约或者称病的借口避过了。要知道太子虽然是嫡长,但以现如今新后的风头,保不齐哪天东宫就要换人了,他们纵有攀龙附凤之心,但与其让闺女们冒着个风险,还是太不值当了。 这些勋贵们心里都清楚,站错队的代价可是极其惨重的。 但也有坚定不移拥护嫡长的“忠臣”,比如今日进宫赴宴的贵女们就有二三十名,褚雪清楚,这都是较为中立的或是近许氏的门第,他们都晓得有太后及皇上在,褚雪不会做的太过偏颇。 可在这件事上,褚雪根本没有偏颇之心,她和李姣云今日只是来充当摆设的,太后才是最后拿下主意的人,更何况最要紧的,她还发话说要宋炽自己满意,但凡宋炽有逆反的心思,都不会按她的主意来。因此,她根本不愿插手,只需提防着许氏,别出什么幺蛾子便是了。 而宁妃,知道自己无足轻重,便称病避在宫里。 却让盼望着再见她一面的少年落了空。 东宫。 眼见时辰差不多,宫人们开始服侍宋炽更衣。宋炽抬着手任由宫人们操持,随口问前来报信儿的小太监,“这么快就要过去了吗?今儿都谁在?” 小太监弓着腰,照实回话,“回殿下,太后,皇后与容贵妃三位主子半个时辰前就到了,只有兰林宫的那位宁妃娘娘,听闻今日抱恙,没能前去。这会儿,贵女们都已经请过安了,眼下就差您了。” 宋炽一顿,宁妃没去? 少年忽然觉得无味,她都不在,自己还过去做什么? 他木下脸来,跟正服侍自己穿衣的东宫太监说:“你去一趟御花园,就说本宫乏了,不过去了。” 一旁正候着他的掌事立刻一惊,赶忙劝道:“爷,这如何使得,今日之事皇后娘娘操办已久,阖宫上下可都知道这全是为着您,您若不去,人家该怎么想啊!” 少年叹了口气。 掌事赶紧笑脸哄道:“再者说了,这是喜事,听说今日来的贵女们个个模样标致,您怎么着也得亲眼去看看,挑个合心的人儿啊!奴才们也盼着能赶紧有位女主子呢!” “是啊殿下,您可千万得去啊!” 一旁的宫人都纷纷附和。 宋炽烦闷的闭了闭眼。什么合心的人,除了那个不可能的,天下还能有合心的人吗? 但掌事说的有理,纵使他不想去,为着父王新封的后母,他也必须得去,这种关键时候,他真的不敢再惹怒父皇了。 两刻钟后,太子终于还是来了御花园。 午宴已经备好,大家皆已入座,宋炽来到宴间给长辈们行过礼,身后的几十位贵女也纷纷起身给他福礼。面前立着的少女们个个貌美如花,宴间一片莺声燕语,然少年放眼望去,只觉虽然一片姹紫嫣红,却没有一人能跟心中那个相提并论,遂只淡淡应了声,并没有什么表情便转身回了座位。 见他如此,太后很是意外,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初萌春心的时候,宋炽这样子,怎么有点意兴阑珊的意思? 褚雪与李姣云相视一眼,也都觉得意外,但太后这位亲祖母在场,倒是不牢她们费心了。 料想从事情开始着手到如今,太后心里大概也早已有了人选,只不过主角既是宋炽,还是要考虑他的意愿,若他真有非常中意的,能做正妃就封正妃,实在与太后的意愿相悖,便先封个侧妃,毕竟太子妃可是日后的皇后,关系重大。 然今日的少年,人虽来了,心思却不在这,木然的用菜,根本不理会宴间向他时时涌来的秋波,并别提有什么回应了。 眼见他如此,太后的心沉了下来。 一个时辰后赏花宴结束,贵女们纷纷离宫,御花园中清净下来。 褚雪亲自扶着太后,在园中缓缓徐行。 “你瞧着今日如何?心里可有喜欢的?”太后问道。 褚雪浅笑答道:“母后请恕臣妾无能,臣妾头一回眼见这么多佳丽,眼睛都花了,哪里还有什么喜欢不喜欢,只觉得个个都好。母后最会看人,不知您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把话头抛过来,正合太后心意,太后道:“哀家瞧着,安平侯家的那个长孙女不错,出身侯门举止端庄贵气。姚太傅的次女也不错,书香门第知书达理,想来也是个温婉的人儿,再有吏部尚书的侄女瞧着也好,不过就是已经十五了,等再过两年也得十七了,年纪上会不会有些不太合适?” 褚雪温婉笑道:“母后眼光果然甚好,您这样一提,臣妾才想起来,的确都是些极好的人物。吏部尚书家的那位小姐虽然稍稍年长,不过等两年后太子也十八了,还比人家大一岁呢,这个倒不是什么难题。只是不知太子的心意如何?” 眼见她并无什么异议,又得了宽慰,太后心情不错,笑道:“今日事情办的圆满,还是你的功劳。明日得个空,把炽儿叫来,你我问问他的意思,尽快把事情定下来,这事啊,宜早不宜迟。” “是。”褚雪垂眸应下。 “还有一事。”太后突然顿住脚步,眉间微凝,道:“你觉不觉得,炽儿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哀家怎么总瞧着他有些心不在焉?” 这倒真把褚雪问着了,褚雪道:“母后说的是,臣妾也觉得有些奇怪,不知是不是上书房里的功课太紧,太子有些疲累了?” 太后叹息一声,“这孩子大了,生母又不上道,真真可怜,哀家知你心善,这事啊,还得拜托于你,抽个空,你多关怀关怀。” “是,臣妾谨遵母后懿旨。”褚雪收起笑,严谨道。 太后点了点头,重启脚步,婆媳两人继续行在御花园的绚烂秋色之中。 ☆、第117章 冷暖 已值深秋,红叶翩然。 任四周秋色再好,行在其中的白衣少年始终无心留恋。 再走几步,就要转出御花园,而他自己的东宫与心里向往的地方却是两个方向。 听说她病了,所以今日才没有前来,宋炽忽然尝到了挂念的滋味,极想踏进那处兰林宫,去探望她。可是以他的身份,那是禁地。 纵使父皇不喜欢她,也许父皇永远也不会踏进去,可身为父皇的孩子,身为太子,他也没有资格。 于是他只能选这样一种方式,故意绕个远路,从她的门前经过,聊以慰藉说不出口的心中惦念。 身后的东宫太监们都有些奇怪,回东宫的路明明往东,殿下却偏要往西绕个圈,还说中午吃得多要多行几步消消食,可他们明明瞧见,午宴的时候殿下胃口并不太好啊!尽管摸不着头脑,但做奴才的都知不该多言,便只管低着头跟上,陪着太子爷走这一段“消食”之路。 眼看就要路过那处朱门,故意放缓脚步的少年眼睛一亮,果然见到兰林宫中走出几名宫人。 小宫婢们见到他,自然知道行礼,于是往常都是冷冷的不理人的太子将脚步顿下,点了点头,又似随口问道:“听闻宁妃娘娘病了,现下如何了?” 小宫婢赶紧垂头答道:“回殿下的话,娘娘她只是有些疲累,御医说多休养几日便可复原,并无大碍。” 微微颌首后,少年放下心来,然后没再多言,抬脚往前行去。 ~~ 回到东宫一个时辰后,估摸着他已经歇完晌,太后的懿旨便到了来,宣旨的女官宁鸢说,明日上书房的课上完,太后请他去一趟福宁宫,商议定亲一事,少年才舒缓了几分的心顿时又凝重下来,淡淡应了声是。 宁鸢没有久留,话传到后便告退离开,殿中没能清净多久,裕芙宫的人又过来传话了。 受了太后的托付,又是自己名义上的继子,褚雪纵然实在不想多管宋炽的事,也还是得请他过去关怀几句。裕芙宫的宫人向宋炽递话,道是如果不忙,便请他过去一趟。皇后发话,他这个继子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便又理了理仪容,去了裕芙宫。 裕芙宫里,刚歇完晌的三个孩子正在热热闹闹的玩。 瑄儿和安安已经八个月了,到了该爬的时候了,瑄儿好动,小胳膊腿儿也灵便,在铺设好的竹垫上爬来爬去的玩;安安有点懒,尽管宫人们都和声的哄,小人儿只管抓着娘亲的手倚着,就是不愿跟哥哥去爬。乐儿想教妹妹,就也上到垫子上亲身示范,还不住的回头唤,“安安,看姐姐,跟姐姐学。” 安安睁着两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会儿看看姐姐,一会儿看看哥哥,犹豫再三,还是扑进了娘亲的怀里。乐儿大感失望,索性跟爬得正欢的瑄儿玩儿去了。 瑄儿这个小霸王不来捣乱,褚雪便踏踏实实的抱着小女儿,安安委实乖巧,进到娘亲怀里,就一个劲儿的咿咿呀呀,跟娘亲有说不完的话。小闺女的小嫩声儿柔软,娘亲的心也软得一塌糊涂,总是忍不住亲啊亲。 这边正玩着,外面就通传说宋炽到了,褚雪点头,不一会儿,少年就踏进了殿中。 见到殿中场景,宋炽一愣。 他自幼被母亲严苛教养,甚少有机会跟弟弟宋谦这样玩闹,此时直觉得这样的画面有些陌生,却又让他向往。 等回神,他便赶忙跟褚雪躬身行礼,“儿臣见过母后。” 褚雪点头,叫人给他赐座。 眼见有人进来,正玩乐中的孩子们也是一愣。乐儿认得大哥,虽然平常不怎么亲近,但小丫头天生跟人自来熟,此时便甜甜的唤了声,“大哥。” 宋炽点头应了一声。 见瑄儿也抬头看,褚雪笑着唤道:“瑄儿,这是你大哥,跟大哥打个招呼好不好?” 瑄儿跟姐姐的性子差不了多少,见有个俊朗哥哥在面前,也咧开嘴笑着“啊”了一声,是为他打招呼的方式。 小家伙长得精神,声音也嘹亮,宋炽有些意外小人儿对自己的好感,不由自主的露出罕有的笑意,道了声,“弟弟乖。” 眼见有回应,小家伙再接再厉,又啊了一声,接着又自顾自的来回爬了起来。 现在只剩安安了,褚雪温柔低头道:“安安,来,你也跟大哥打个招呼。” 米分嫩的小人儿偎在娘亲怀里,瞅了瞅跟大人一样的大哥,终是羞涩起来,只咧开嘴一笑,重又把脸埋进娘亲怀中。 宋炽今日才头一次发现,原来这一对儿弟弟妹妹这么可爱,头一次生出了身为大哥的怜惜之感。温馨之余,更觉得惭愧,他的母亲许锦荷,当初可是对他们下过毒手的,倘若他们真的有什么意外,母亲真的实在太过罪过了! 因有话要跟宋炽说,褚雪便将小人儿们交由乳母,领着少年去了偏殿。 少年已经比她高出许多,让褚雪心里感叹时光之快,她当初进王府时,宋炽只有十一岁,一晃眼,五年就过去了。 来到偏殿坐好,摒退闲人,褚雪微微一笑,道:“今日本宫召你来,没什么要事,只是想问一问,近来起居与功课,是否都好?” 宋炽低头应了声是,“谢母后关怀,儿臣宫中一切都好,请您放心。” 褚雪点头,开门见山道,“本宫觉着,今日的赏花宴,你似乎并不十分有兴致,炽儿,你告诉母后,你是不是已经有意中人了?倘有,你大可说出来,若对方条件合适,本宫会去求你父皇下旨,将其封为太子妃,如果是她出身实在差一些,其实也无妨,咱们先定为侧妃也可。这件事虽说是长辈们拿主意,但你皇祖母,父皇还有本宫,都会尽力尊重你的意愿。” 与生母一贯的强硬态度不同,宋炽意外她的问题,更意外于继母的温和态度。有那么一瞬,他心里升起希望,很想承认心中的确有了一个人,他很想求这位深得父皇宠爱的继母帮帮自己。 可脑子毕竟还是理智的,且不说他跟宁妃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更何况自父皇册立了这位继母后,身边的辅臣们总是明里暗里的提醒自己要提防,他不应该把自己如今最大的秘密告知对方。 宋炽摇了摇头,“儿臣多谢母后的心意,儿臣……并无什么意中人。” 早已料到会是这样,褚雪倒也不勉强,道:“那好吧,那此事就交于太后定夺吧,母后毕竟经验不足,你皇祖母挑的肯定会更好。” 一句话撇清自己的干系。 宋炽应了声是。 这件事说完,便无什么要紧的了,褚雪又稍稍关照了几句,宋炽便要告退了。 褚雪自然不会强留,只是想到他刚才进来时看见孩子们的表情,温和笑道:“有时间多过来坐一坐,你是大哥,弟弟妹妹们不知道有多喜欢你呢,尤其是瑄儿,最喜欢哥哥了。” 宋炽也重又露出笑来,垂头又应一声,便告退了。 望着少年渐行渐远,褚雪心里感叹,她已经把姿态放低,无奈对方依然提防,那便不是她所能左右的了。想想许锦荷的所作所为,她如今能做到这一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 第二日,福宁宫。 因提前传了懿旨,午后,少年如约而至。 褚雪也提前过了来,既是商议婚事,她这个母后不可不来,即便不拿主意,也还是要充充样子的。 少年进门,先给母后及皇祖母请过安,太后打量了一下长孙,吩咐人赐座,然后就开门见山提起定亲一事。 宋炽早就料到了,因此脸上并无意外,只垂眸聆听皇祖母的话语。 太后道:“今日召你来,就是想问问你自己的意见,哀家这里瞧上了三位姑娘,你母后也觉得不错,安平侯家的,和你太傅家的,姑娘品相出众,出身也高,堪当正妃人选,吏部尚书朱大人的那位侄女,瞧着性子也温婉,想来封个侧妃也是不错的,你的意见如何?” 宋炽的情绪没有半分起伏,因为先前想好了答案,便只低头应道:“孙儿没什么意见,一切请皇祖母和母后做主就好。” 太后有些意外,看了看褚雪,又跟长孙试探道:“那把这三个姑娘都定一下,一正两侧,刚好,如何?” 这话倒是终于让少年有了些反应,一想到将来会有三个陌生女子住进自己宫里,他就有些发毛,忙推拒道:“孙儿觉得,三个有些太多,一位正妃便好。” 他有了些自己的主意,太后终于宽慰少许,和颜问道:“那依你看,安平侯与姚太傅府上,选哪个?” 少年想到舅舅的叮嘱,安平侯的势力显然比自己的太傅强得多,便低头轻声道:“就安平侯府吧。” 二者强弱明显,这样的选择倒是不傻,太后比较满意,褚雪也没什么意见,便跟婆母道:“既然炽儿定下来了,等晚上臣妾就向皇上禀明,请皇上为炽儿赐婚。” 太后对于她此番不插手的做法非常满意,含笑颌首,“那就有劳你了。” 大事解决,祖孙婆媳再稍稍寒暄几句,也就散了。 踏出福宁宫,少年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虽然深秋阳光尚好,但他觉得,这样的人生,似乎没什么乐趣可言。 鬼使神差的,又去抚了抚胸口暗藏着的那方香帕,一双漂亮的眸子重又覆上郁色。 ~~ 夜幕四合,男人归巢。 桌上才备好的晚膳正飘香,几个孩子也笑脸相迎,君王心情不错,牵着美人一起舒服的用了晚膳。 乐儿自己吃饭,有乳母在一旁布菜就够了,只有两个小的还需粘着娘亲,瑄儿胃口不错,直愣愣的盯着娘亲手中的勺子,香香的粥送到嘴边便迫不及待的张嘴,吧唧吧唧吃的可香了,安安也想让娘亲来喂,黑亮的大眼睛直直的看着褚雪。褚雪温柔一笑,再给小闺女喂上一口,吃的也香。 说实话,除了黏人,两个孩子倒比一个孩子好养,两个小娃儿的饭很快就喂完,褚雪终于得了空,跟宋琛一起好好吃饭。 她的忙碌看在眼里,宋琛有些心疼,劝道:“两个小的让乳母去喂就好,你也得好好吃饭啊。” 她温婉笑笑,“从前只有乐儿一个,都是臣妾亲手喂的,如今若是不喂两个小的,臣妾心里过意不去呢。” “真是个好娘亲。”他温柔的抚她的手。 吃了一会饭,她想起要事,跟他道:“今日臣妾与太后问了太子的意见,暂时定了太子妃的人选。”边说边为他斟了杯酒,“太后觉得安平侯,姚太傅,及吏部朱大人家的小姐们都不错,本想都定下来,结果太子只选了一位正妃,就是安平侯的长孙女。” 宋琛点头道:“安平侯府门风倒是不错,既是你们都看好的,他自己又同意,那就定下来吧。” “是。”褚雪应声,又为他斟了一杯,道:“那臣妾就等着皇上的赐婚旨下来再操办后续之事。” “好。” 他应声后就只管挑眉看她,看得她满心疑惑,也低头瞅了瞅自己,问道:“臣妾有什么不妥吗?皇上为何这样看?” 他靠进她耳朵,轻声问:“这样一杯杯的给朕倒酒,皇后有何图谋?” 她能有什么图谋,想让他解解乏罢了。话还没出口,脑子迅速转了个弯,反应了过来,红着脸嗔了他一眼。 明明想给一个眼刀,落在男人心头却成了媚眼,宋琛很受用,开怀的又自酌了几杯。 院子里有晚开的金桂,趁着夜风送来甜香,正如这殿内的帝后和鸣,温柔如波,沁人心脾。 ~~ 第二日下了早朝,安平侯被请进了御书房,待与君王稍稍商议后,便定下了亲事,商定两年之后,等太子过了十八岁生辰即举行大婚。 与皇家结了门亲,眼看往后的富贵荣华又加了一层保障,安平侯自然乐意,回府后将消息一宣出,满府上下皆大欢喜。 只是深宫里头,却有别样滋味。 在自己宫里避了几日,仿佛与外界隔绝了一般,宁妃自己清静惯了不觉得什么,兰林宫里的几个小宫女,却早已憋坏了,今日一得了新鲜的消息,便纷纷议论起来。 贴身宫女怜秋踏进殿中,望见正安静绣花的主子,微微叹了声气。 主子从小安静乖巧,却被侯府里的长辈硬是送进了宫里来,主子这样的性子,根本不会争宠的,更遑论如今还有一位专宠的皇后横在头上,可怜主子年纪轻轻,难道就要做一辈子有名无实的皇妃吗? 听见有声响,宁妃抬了抬头,瞧见怜秋脸上的落寞,有些奇怪,问她,“怎么了?我瞧见院子里她们围成一群,在说什么呢?” 怜秋怕看见自己这样主子会更难过,忙换上笑意,道:“没什么,听闻今早皇上下了道圣旨,为太子殿下赐婚了……” 话没说完,只听“嘶”的一声,怜秋一顿,朝主子看去,果然见宁妃那嫩葱似的指尖上冒出了血珠。她把自己给扎着了。 怜秋赶忙快步过去,替她擦拭,口中嗔怪道:“主子怎么这么不小心,绣了这么多回了,今儿怎么能把自己伤着。” 宁妃脸一红,“没什么,刚才听你说话,没留神晃了眼了。”她有些惴惴,却强装无意般随口问道:“不知皇上择定了哪一位千金做太子妃?” 怜秋道:“说是安平侯家的长孙女,主子您从前不是也见过,乳名儿唤芳芳的那位徐小姐。说来也真快,当年那位芳芳小姐还是个黄毛丫头,这才几年,也定下亲事了!” 怜秋转念一想,笑着宽慰主子道:“不过再过两年才大婚,到时候东宫里咱们就有熟人了,可以常常串门解解闷呢!说来您还比她长一辈呢!” 怜秋说的不错,从前作为同辈的贵女,宁妃的确常与这位徐家小姐见面,也算得上是熟人,只是想到这位比自己小四岁的姑娘已是宋炽的未婚妻,不久后的将来会成为正式的太子妃,不知怎么,少女心中很隐秘的地方,竟有一丝失落。 惊觉这种感觉太过危险,宁妃强迫自己定了定心,将注意力重又放在手中的花撑上。 第二日,暖帽终于绣好,宁妃亲自带上,踏进了瑶华宫。 虽然年纪相差十来岁,但因性子相近,宁妃和李姣云还是很谈得来,又有宋宁在,于宁妃而言,避世的瑶华宫的确是一个解闷的好去处。 “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 一进门,宁妃先给李姣云行了个礼,李姣云在褚雪封后前就晋了贵妃,照道理,作为现今宫中唯一的妃位,宁妃是该给她请安的。 李姣云也喜欢这个安静的少女,笑道:“在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妹妹不必拘束,快坐。”说着就命人赐座看茶。 宁妃拿出昨日新绣好的暖帽,呈给李姣云道:“这是我昨日新绣好的,不知姐姐喜不喜欢。” 李姣云惊喜接过,仔细看了看,发出感叹:“果真还是妹妹手巧,瞧这绣工,跟针工局比也差不到哪里去呢!妹妹绣这些,想来累坏了吧?” 她摇摇头,笑道:“没有,我宫里没什么事,又不爱做别的,闲着打发时间罢了,姐姐喜欢就好,一点都不辛苦。” “喜欢喜欢,等天冷了我就戴。”李姣云欢喜着让雨竹收好,继续跟她感叹,“可真是难为你了,年纪轻轻的还能静下心来做这些精巧活。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不行。” 宁妃的笑意有些僵,她低下头去,小声说,“姐姐别夸我了,我这也是没什么事可做……姐姐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当娘了吧?” 李姣云一顿,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她十六进王府,不久就有了身孕生下了宋祺,在宁妃现如今这个年纪的时候,的确已经当了娘。可宁妃进宫都快三年了,除过最开始宋琛去看过一次,到如今,竟是半步都再没有踏进过兰林宫。 少女最好的这段年纪,眼看就这么耽误了…… 李姣云赶紧宽慰她,拿自己的经历说事,“我也没什么好羡慕的,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的确是生了祺儿,但那孩子一生下来,头几年都没能在自己身边养,那种扯着心肺的滋味,还不如不生呢,直到后来又生了宁宁,才总算好了一些。” 李姣云看了看她,进一步劝道:“妹妹不必羡慕我,咱们的皇上就是这样的性子,他心里的人只有一个,这是谁都不能强求的。” 宁妃红了脸,点头道:“我都明白,说来还是我不好,勾起您的伤心事了。” 李姣云笑笑,“都过去了,哪里还有什么伤不伤心,咱们这些人,外人或许都羡慕得紧,可只有自己才明白真正的滋味。”话至此,她叹息一声,“若非要怪,也还是命不好,下辈子投生到平民家里,或许还能过些简单日子呢。” 宁妃何尝不是这么觉得,倘若她不是侯府里的小姐,也不会被长辈送进宫来换取荣华富贵了。说实话,古往今来,如褚雪这位新后一样的女子能有几人?后宫中的大多数,左不过就是两种命运,一种就是像强出风头的丽妃琬妃,最后逃不开惨死;另一种其实是好的,比如她和李姣云,躲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过自己的安稳日子,偶尔在众人面前露露脸为皇家撑撑门面,虽然有些寂寞,总比香消玉殒要好得多吧。 不过说到底,还是李姣云好些,至少她还有一双儿女,可自己呢?就这么孤独一人,恐怕日后也得学那些老太妃,养花种草的解闷罢了。 在瑶华宫里打发了半日,宁妃又回到了自己清净的兰林宫。 看着院内那株不知长了多少年的桂树,少女忽然有些释然,有些事,没尝过总好过拥有后又失去吧,她想起以前看过的佛经,只要心无杂念,世间万物只不过一瞬。想来,几十年的时光,应该很快的。 她长舒了一口气,踏进安安静静的殿中。 ☆、第118章 迷乱 一场接一场的寒风刮过,树下落叶又厚了几层,不知不觉间,寒冬悄然而至。 冬至这天,宋琛回来的早,君王心情不错,又没让宫人们通传,悄悄进到殿中,想看看褚雪她们母子几个趁他不在的时候都在做些什么。 才挑开棉帘便是暖烘烘的香气,宋琛打眼一瞧,有些意外,一向活泼的乐儿今日出奇安静,正坐在桌前跟着娘亲学捏饺子呢。 余光瞥见殿门口的动静,小姑娘下意识看过去,正瞧见含笑的父皇,她高兴起来,立刻举着手里的面团朝父皇跑过去,喜道:“父皇您看,这是儿臣包的饺子。” 小姑娘长大不少,言语上也越来越有规矩了。 宋琛看了看小闺女沾满了面米分的小手中的面团,故作惊讶,问道:“这是饺子吗?里面有馅儿吗?” “有啊!”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极认真的说,“是母后教我的,要先把馅儿放进去再捏起来,这样就成了啊!” 小姑娘没听出来父皇的调笑,她的母后早就忍俊不禁了,褚雪给宋琛行过礼,笑道:“皇上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您不知道,今天乐儿可乖了,听说要给您包饺子吃,老老实实的坐了快一个时辰了。”边说边为他除了貂绒斗篷。 他点头道:“嗯,乐儿有这份孝心真是不错。”又环顾了下殿内,问道:“瑄儿和安安呢?” “今天下午玩的好,方才又去补了一觉,估摸着等咱们吃完也该醒了。”褚雪温柔笑道。 眼见君王驾临,小厨房里的动作也麻利了起来,这边几个主子才洗好手更好衣,晚膳也就摆好了。 冬至兴吃暖锅,铜锅里高汤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满屋子都飘着香,热乎乎的饺子也上了桌,瞧着分外诱人。趁着两个小的还没醒,一家三口赶紧坐下来吃饭。 暖锅吃起来慢,却温馨,一家人有说有笑的刚吃完,就听见殿门外响亮的小嫩声儿,不用说,肯定是俩小的醒了。果然,就见棉帘被挑开,乳母们抱着刚睡醒的小脸还红扑扑的两个娃儿进来请安了。 一天没见,当父皇的想的紧,赶紧挨个抱进怀亲,一睡醒就见到父皇,小兄妹俩显然也高兴,都使劲给笑脸,瑄儿更是兴奋的在人腿上跳来跳去。 褚雪想到一件喜事,便逗安安,“安安,父皇来了,姐姐教你的,你学一下给父皇听,好不好?” 安安穿着小米分袄,羞涩的抿抿嘴,更招父皇喜欢,父皇期待的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小人儿一张嘴,发出一声,“爹”。 听清小闺女叫的是什么,父皇着实开怀,果然朗声笑了,笑过后亲亲小闺女,转头去唤儿子,“瑄儿,你也来一个。” 却见瑄儿只是乐呵,根本不理父皇的茬。 褚雪笑着替小人儿解释,“男孩嘴笨,本事都长在腿脚上了,估摸着得先会走才会叫人呢。皇上别急,这几个月先看安安的,等过了年,咱们就看瑄儿了。” 语罢捏捏小胖娃儿的脸蛋,柔声道:“是不是啊,瑄儿?” 就见小男娃儿使劲的“啊”了一声,惹来满殿欢喜。 冬至过后再用不着多久,等捱过几场雪,就到了除夕。 勤政的君王难得休沐几天,年三十的下午,一身便装的宋琛在裕芙宫里跟孩子们好好热闹了一场。 小兄妹俩已经十一个月大了,许久没有这么足的空闲跟他们待在一处,今日当父皇的才发现,两个孩子委实长大了许多。比如身手愈加矫健的瑄儿,一放在榻上就开始到处爬,宋琛拿一个小皮球逗,小家伙爬的眼看着竟要比皮球还要快,壮实又精神的小男娃儿实在招人喜欢, 而安安呢,褚雪把她放在榻上,她已经可以扶着床慢慢走了,偶尔胆大起来,还能从母后的怀里挪到父皇的怀里,招人疼的小闺女走到哪都能得来一个亲吻,高兴的咧开小嘴,露出几颗初萌的小牙,甚是可爱。 至于他们的哥哥姐姐们,都早早的到皇祖母宫里热闹去了。 人年纪越大,就越爱跟小孩子相处,宫里头地龙烧得暖,宋琛懒洋洋的窝在榻上,任由两个孩子往身上爬,全然没了金銮殿上威仪的样子,这个时候,只是个疼爱孩子,也招孩子喜欢的父亲。 享受着难得的闲适,宋琛跟褚雪感慨,“陪孩子们成长也是件趣事,朕真的要谢谢你,给朕这么多意外之喜。” 褚雪甜甜一笑,“臣妾也该感谢皇上啊,若非能遇见皇上,臣妾哪里来这么可爱的几个孩子呢。” 而后又调侃他,跟瑄儿道:“瑄儿,看你父皇的嘴多甜,长大了可要跟父皇好好学学啊!” 瑄儿不明所以,只管抱着小皮球嘿嘿的笑。 一家四口两大两小暖烘烘的窝了近一个时辰,眼看天色暗了下来,雁翎进来提醒道:“主子,时辰差不多了。” 该去吃年夜饭了。 褚雪先起身,唤来乳母给孩子们更衣,她自己也服侍着宋琛更好衣,而后一家四口一道,出了裕芙宫,去往毓合殿。 舍不得分开,便都没有乘轿坐辇,一家四口悠悠步行。路上零零星星的飘开碎雪,冰冰凉凉的扑在脸上,倒有几分生趣,瑄儿窝在父皇怀中,虽然穿着连帽小斗篷,却也尝到了这奇特又难得的滋味,兴奋地直拍手啊啊的叫,伏在褚雪肩头的安安也感觉到了,仰起脸来去看,一不小心被碎雪凉到了睫毛,又眯起眼睛来,却依然不肯低头。 身旁的宫人们赶紧撑开伞,却被君王拒了,宋琛道:“温室里的娇花,难得有机会接触冰雪,偶尔一次不碍事的。” 乳母们到底有几分为难,生怕小主子们受冻,犹豫的看向褚雪,褚雪笑着摇摇头,她们便知趣的退下了,左右人家才是亲生,还能冻坏自己的孩子不成? 走着走着,君王跟美人轻声感慨,“记得上次跟你看雪,还是在燕州你刚进府的那一年,一转眼,咱们都生了三个孩子了,又是一年除夕,时间可真是快啊!” 她笑道:“是啊,臣妾以前也没想过,会有这么多孩子,还个个都这么可爱。”边说边去亲亲棉帽底下安安被冻的有些凉的脸蛋,安安冷不丁被娘一亲,又甜甜的笑了。 却听男人道:“才三个可一点都不多,朕相信你。” 话末欲言又止,却明显叫人听出了隐含的意味,褚雪娇嗔道:“皇上!” 宋琛却去亲亲怀里的男娃儿,问道:“瑄儿,告诉父皇,还想不想要弟弟妹妹啊?” 瑄儿倒像是听懂了一样,如父皇的愿,点了点头。 没费多少功夫,帝后驾临毓合殿。 因两人是步行而来,故而到的时候,殿内众人皆已聚齐,夫妇两人向太后问过安,又受了其他人的礼,才在主位上坐了下来,晚宴正式开始。 众人轮番说过吉利话,饮过开场酒,助兴乐舞接连登场,没了往昔那些爱勾心斗角的人,今年的家宴轻松多了。 却也不是人人心里都欢喜,比如依然清清冷冷的宋炽,比如不远处同样暗自落寞的宁妃。 殿中乐舞缓缓流淌,身边人欢笑声声,宁妃悄悄举起酒杯,宽袖遮面,微微仰头,咽了下去。 过完今夜,她就算是十九了。 从初进宫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年,这三年不管对别人如何,于她自己而言,确实孤独而漫长。这与曾经待字闺中的那些日子不同,那时,她还曾有希望和幻想,可现在,她只能看到自己老去的模样。 如今宫中只剩三个女人,而她却是最尴尬的那个。 裕芙宫的新后自然不必说,人家是真正的有夫有子,还是千百年来独有的专宠皇后,瑶华宫的容贵妃,虽然早已不再承宠,但好歹人家有两个孩子作伴,她自己呢?一个未曾侍寝的嫔妃,果然是来充数的。 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上座的那个男人,可以说对他没有半分幻想与期盼,初入宫时年纪小,只希望能自己清清静静的躲在兰林宫里,如今几年过去,她的愿望真的实现了,她果真清净又安稳的过了来,却越来越觉得这样的日子索然无味。 试问一个这样好年纪的姑娘,把能打发时间的法子都试过了,心中的某一处却幡然醒过来,以后还会有同样的几十年,谁不会恐惧? 她甚至希望,能一夜白头直接老去多好,左右是要把自己奉献给寂寞,一夜老去,也没什么可惜的。 比如现在,除过她自己,其他都是实实在在有着血缘的一家人,她从未融入过,一直只是个会动的摆设罢了。 美酒入怀,她发现自己竟舒服了许多,鬼使神差的,便又为自己斟了一杯,慢慢咽了下去。 她以为自己是最格格不入的,却不知那个一直惦念她的少年,心中同样苦涩。 宋炽坐在离父皇最近的地方,如前几次的家宴一样,仍然时不时朝斜对面投去目光。 她今夜穿了一身藕色的宫装,没有春日里初见时那一身水绿的娇俏,却生出一种别样的温暖。 他悄悄看见了她饮酒,一杯接着一杯,见她脸颊渐渐漫起红云,却依然在饮,直至身边宫女轻声相劝,才无奈放下酒杯。 她怎么了?他记得她前几次都不曾如此,今日这般是生了什么烦闷心事吗? 他有多想去关怀她,但脑子还是清醒的,只好默默在心间猜测,心疼。 少年正苦闷间,忽听皇祖母叹道:“一年一年的,可真是快啊,再过一个除夕,等后年的家宴,咱们就能多一位新人了!孩子们都长大了,哀家也老了。” 就听他的后母温婉劝道:“母后千万别这样说,您儿孙满堂,定能福寿安康!” 皇祖母呵呵笑了起来,宴间又是一轮举杯。 听完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少年更加落寞了。 他知道皇祖母口中的新人是谁,是自己的未婚妻,将来的太子妃。 再度悄悄望了一眼对面那面如芙蓉的人,他也学她的样子,端起酒杯,接连饮了起来。 因今年多了两个小的,不能耽搁太久,一个时辰后,年夜饭吃完,众人各自回宫。 因刚才宴间多喝了几杯,此时酒劲儿上来,宁妃觉得自己有些燥热,便不想乘轿,只叫怜秋扶她走回去,身上披着厚斗篷,不用怕着凉,吹吹冷风,头倒是舒服了好多。 只是才走出没几步,脚步又顿住了。她本想拿出帕子拭一下颈间微微的汗,摸的时候才发现,帕子又不见了。怜秋想了一下,问道:“难道方才又落在毓合殿里了?”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上回的中秋夜宴,她已经遗失过一张帕子了。 宁妃微微蹙了蹙眉,道:“那赶紧回去找找,可别再丢了。” 因才出来没几步,周围到处是宫灯,怜秋也没多想,径直照主子的吩咐寻帕子去了。 宁妃一个人站在夜风里等。 许是今夜果真喝的有点多,等着等着,直觉得胃里翻腾的厉害,她忍不住一阵恶心,竟呕了起来。 怜秋也不在身边,恰巧她今夜就带了这一名宫女,形单影只的人在夜风中煎熬,有些狼狈可怜。 须臾,就听见一声急切的关怀,“娘娘没事吧?” 声音显然出自男子,宁妃一惊,慌忙抬头,看清眼前的人正是太子宋炽。 自己这样窘迫的时候,却让不愿意见的人碰到,一时呆愣慌乱,宁妃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宋炽倒是心思细腻,见她方才的样子,知她是喝多了,忙从怀中拿出块帕子,递给她。 眼下情景不容扭捏,宁妃慌忙接过整理了下自己,待终于平静下来,却发现一件更意外的事,宋炽递过来的帕子,分明是她中秋时丢过的那一方。 见她拿着帕子呆愣,少年也一下反应了过来,忙支支吾吾解释道:“上次正巧在宴间捡到,却一直没有机会还给你,所以才,才……” 剩余的话宁妃没能听进去,少年自己也越说越乱了。 因为他说一直没有机会还给她,是不是就意味着,他知道那是她的? 可他怎么知道的?这上面又没写名字,他一个少年,难道能认得女红? 还是,他亲眼看见是她丢的? 宁妃不知道,又不能去问,手里捏着本属于自己的,却分明染上了他的气息的帕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宋炽也显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漏洞,也僵在了那里。须臾,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少年道:“姌姌, ☆、第119章 报应 过了十五上元节,一切步入正轨,京城因过年而冷清了一阵的街道,恢复了往日的车水马龙。 城东有一条洒金巷,今日一大清早,忽然热闹起来。 人群聚集在一处医馆门前,围观一个正跪地嚎啕的汉子。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扯着嗓子嚎了近半个时辰,委实算道奇景,难怪能引来这么多人。 “哎哎,先别哭了,你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啊?” 有人好奇开口问,众人纷纷附和。 只见汉子止住哭,泪眼瞧了瞧围观人群,见人已经够多了,这才开口,哽咽道:“各位街坊邻居评评理,我张宏命苦啊!” 这一声够响亮,吸引来了更多的人。也有一直围观的人啧啧称奇,这人已经嚎了这么久,现在说话嗓子竟然也不哑,真乃奇人! “怎么命苦了,你说出来,大家都帮你想想主意啊!” 汉子一抹泪,“我本有一个弟弟叫张志,去年老家雪灾,我们兄弟俩逃难到京城,平日里做些苦力讨生活,好不容易攒了点钱过了年,前儿上元节,我兄弟元宵吃多了有点积食,就过来找这个回春堂的李大夫给开了点药,谁知道……谁知道我兄弟不喝药还好,一喝下去,半个时辰就咽了气……可怜一个大活人啊!就这么生生在我眼前没了命……” 话没说完,汉子又嚎起来,“要我说这个回春堂就是阎王爷开的,什么救死扶伤的大夫啊,分明杀人不眨眼啊……我们兄弟两个从小没了爹娘,相依为命,现在就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可怜我兄弟才刚满十八,连个媳妇都没给他娶上啊……” 汉子又一指身后紧闭着的门,气愤道:“这个回春堂实在太可恨,毒死了我兄弟,现在连门都不开了!” 京城近些年来治安良好,甚少出这种祸事,此番汉子声泪俱下,更引得周围生活安逸的人们为之动容。渐渐地,有人开始给他出主意,“出了人命,在这嚎有什么用?倘若真是这回春堂医死的,该去告官讨公道啊!” “是啊!去告官,听说咱们京兆府尹是位青天大老爷,定能为你做主的。” “是啊,去告官!” 汉子暂时停了嚎,将信将疑的问四周热心的街坊,“我们兄弟是外地来的,去告官,人家大老爷能不能向着咱们啊?” 立刻有人给他打气,“不会的不会的,这位大老爷刚正严明,从来不偏帮那些富贵人家,听说是咱们皇后娘娘的哥哥呢!再过几天人家就要去朝中上任了,赶紧趁着人还没走,你快去申冤吧!” “哎!好,好!谢谢各位街坊,谢谢大家,我这就去!”汉子咚咚咚朝四周磕了几个头,在热心人的指点下快步去了京兆府。 ~~ 京兆府衙。 升堂声起,褚健端坐于堂前。 为官十余年,他其实从未断过今日这等糊涂案子,喊冤的人是自己安排的,这个叫“张宏”的汉子所诉的冤情也是莫须有的,但他可以肯定的是,下跪的被告方,“回春堂”的大夫李高福,的确不是好人。 “李高福”是个假名字,此人便是他们褚府花费了几年的时间才寻到的毒医廖忠。 在沛国公府的庇护下,此人改名换姓,伪造了个新身份,在京城开了家医馆,已经隐居了三年多。他们费了好大力气才摸清此人底细,一番安排下,便有了今日“张宏”当街喊冤一幕。 虽说为官刚正,甚少这样坑人,但一想到此时堂中下跪的是个屡施阴毒手段坑害他人的毒医,褚健心中再没有任何怜悯,只管冷声问案。 因“冤情”是事先安排好的,根本没做过的廖忠自然不认账,连连磕头喊冤,然张宏把身为苦主的戏份做了个足,声泪俱下一口咬定就是廖忠做下的。双方各执一词,谁都不肯让步,表面看来案子似乎陷入了僵局。 断案如神的青天大老爷不是白当的,听完双方陈述,褚健稍稍思索,当堂发话:一,命仵作验尸,倘若张志真是中毒身亡,即刻就去搜查回春堂,必要把毒物寻出来。二,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将疑犯“李高福”暂押,若查清后果真清白,自会还其公道。 听见这样的安排,廖忠当时便傻了眼。起初有衙役将他带来,他就已经隐约感觉不妙,他从未见过这个叫张宏的男人,上元节那日也并未给人开过什么药,现在忽然被人告至府衙,自然意外惊慌。而现在这位大老爷竟然要去搜他的家,什么物证人证都没有就要去搜查,这位老爷明显在偏帮啊! 更不妙的是,他知道这位大老爷姓褚,是当今的皇后,也就是昔日恒王府里那位侧妃的兄长,他自知从前帮着许锦荷做过许多恶事,甚至差点害人家不育……廖忠无比虔诚的在心中祈祷,千万别是他们发现了什么,要故意找自己的麻烦,还有,他们千万别查出什么证据来,否则,他可一定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然早已计划好的事,褚健岂会轻易放过?眼看下月就要去吏部履职,一旦离开京兆府,京城地面上的小案子就不归他管了,再想查此人恐会难上加难,所以此次,一定要让他吐出些有用的东西来。 ~~ 裕芙宫。 日暮天晚,帝后正在用晚膳,而殿外的朦胧暗色中,周予匆匆而至。 本欲着人通传,但乍一听里头正摆膳,周予便只好作罢。再急的事儿也得等主子们用完膳再说,他压下心中忐忑,静静恭候在殿外。 两刻钟后,帝后由桌前起身,富贵忙上前递话,“禀皇上,娘娘,周总管在外求见,说是有要紧事。” 前几日得过信儿,褚雪心里有所预估,但宋琛是毫不知情的,只淡淡道:“叫他进来吧。” “是。”富贵退下,不一会儿,殿中躬身的人换成了周予。 周予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心情尚好的君王,不敢想象待会手中的物件会不会引来暴怒,沉了沉气,便道:“启禀陛下,娘娘,方才京兆府尹褚大人来报,称今日早些时候接了件民事案子,经过核查,发现被告的姓名乃是伪造,其真正身份竟是原恒王府的府医廖忠。” 话至此,君王忽然抬头看他,像是来了兴趣。褚雪倒是平静,静静等着他接下来的消息,毕竟事情拖得太久,该有结果了。 周予继续道:“原是这位府医离开王府后更换了身份姓名,在京城开了家药馆继续行医,谁料他前几日开错了药方,误害了人性命。本核查一番,事情已经水落石出,却谁知,谁知,竟在这个廖忠家里,发现一样要物。”周予边说便将一直存放于怀中的医籍呈上,道:“此乃一份主子们昔日在王府时的医籍,但与其当初交由太医院的那份大相径庭,这一份,恐有些玄机。” 褚雪眉间微微一跳,做出疑惑的样子来,问道:“你此言为何意?这本医籍有何玄机?” 而身边的宋琛,果然已经渐渐敛起眉。 周予进一步道:“奴才已经请太医院看过,廖忠自己也已招认,这里面记录的,皆是昔日其在许氏废后的授意下,以毒.药毒方暗害几位主子及长公主的事……” 褚雪做大惊状,“你说什么?”宋琛却冷声,“说下去。” “是。”下立的人头更低,道:“其中,有容贵妃初怀三皇子时,许氏暗中授意廖忠在其安胎药中加入噬眠散,也就是后来皇后娘娘怀二公主时所中的那种毒物,致使容贵妃娘娘后来难产血崩,再者,便是以药物拖延病症,使原本两月可恢复的血虚足足拖延至半年。贵妃娘娘后来生下长公主,长公主幼时体弱,也与许氏在其背后授意有关。还有……” “还有什么?” 周予的声音忽然被暴怒的君王厉声打断,殿中人皆是一惊。 宋琛怒道:“还有什么,她还做过什么?” 周予头低得更深,止不住的冷汗频频,“还有,便是从前的侍妾夏氏,入府三年一直未育,也与许氏有关。” “即刻去冷宫,给朕严刑拷问,给朕问清楚,这个女人,究竟还做过什么!” 宋琛满满的震怒犹如惊雷,响彻穹顶。 那个女人,那个他曾尊重看重的正妻,她居然还做过这等事,原以为她只是嫉恨自己对雪儿的宠,可竟然从姣云初进府时她就已经下手了,还有宁宁,他那么疼爱的女儿,她居然能让人用药坑害她小小的身子,许锦荷居然阴毒至此! “陛下息怒,奴才这就去。”周予即刻退去行事。 宫人们趴了一地,褚雪也是一脸震惊的表情。 果然,她所猜的都没有错,许锦荷果真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人。她蹙起眉来,向宋琛哭道:“原以为她只是嫉恨臣妾,可云姐姐,还有宁宁,到底碍了她什么事?还有祺儿,倘若云姐姐当时有什么意外,岂不是一尸两命?” 宋琛紧紧敛眉,脸色差到了极点,但好在他是清醒的,没有再发火,因为他清楚,现在陪在他身边的,是最无辜的,而那个真正的罪魁祸首,他已经不想再见了。 ~~ 急促的脚步声划破冷宫的长夜,几个太监来到昔日的皇后许锦荷跟前。 其实她身边的人已经只剩了丁香一个,其余的,早在废后那日全被杖毙了,因此内廷监能拷问的,也就剩下跟她在冷宫相依为命了十个月的丁香了。 后悔吗? 如果有人问她,她一定会说不会,如果她还有机会重来一次,一定会早早的就下狠手将那个贱女人弄死,绝不会叫她有机会得宠生子,甚至来陷害自己。 然而没有什么可能与机会了,前来的太监甚至没说一句话,就要将丁香掳走。她惊惧阻拦,嘶吼道:“你们要干什么?” 然奉旨而来的太监们根本不理她,只对她的暴躁冷冷的嘲讽一笑,便将丁香强硬押走。她声嘶力竭的咒骂斥责,丁香也痛哭求救,却根本阻止不了任何事,那些该来的事,该来的报应。 一个多时辰后,周予捧着新鲜的口供赶回了裕芙宫。 或许是亲眼看过了秋桂的下场,或许是知道已经没有退路,只想痛快求死,丁香没有让内廷监多费工夫,一进刑房,就把该招的全招了。于是此时的宋琛又知道了许多事。 比如雪儿初到燕州时,曾被她送过绝育汤;比如昔日圣安殿的那场大火,其实是许锦荷安排好,再教唆夏婉音出的手;比如雪儿临产前的噬眠散,与她昔日暗害姣云是一样的手笔,再比如,他终于清清楚楚的知道了,那次为了弄掉雪儿及她腹中的孩子,许锦荷是怎么一步步谋划的。 当周予一一禀报完,宋琛却出乎意料的冷静了下来,因为他愤怒之余,更多的是自嘲。 自嘲自己看错了人。他原以为许锦荷因妒生恨,一步步变坏,到今天他才知,原来这个女人生性如此。 也对,她的父兄在战场上都以暴戾著称,她能好到哪里去呢? 真是枉费自己,曾与这样一个蛇蝎毒妇举案齐眉过那么多年,枉费自己的孩子们,口口声声唤了她这么多年的母亲,母后。 冷静到底是有好处的,宋琛倒没忘记另一件要事,吩咐良喜道,“明日知会刑部,一个活人能在京城轻易改换身份,看看这是谁出的纰漏,务必给朕追查到底。” 良喜躬身应是。 殿中静默许久,隐隐的,他听见了褚雪的抽泣。 察觉他看过来,察觉到他的自责,她只道了一声:“皇上……”眼泪便落了下来。 不必再说什么了,现如今没有什么理由还能留那个女人活在这世上了吧?尽管如今,让她死只是随手就能拈来的易事。 可不死,怎能宣泄这满腔的恨意? 冷宫中的废后许锦荷,也没能等来她的儿子登基,自己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她甚至再也看不到第二日的天明。当邢枫带着几个侍卫端着毒酒来到她面前,或许心里已经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她没再激动咒骂,只是忍不住的笑了起来,那刺耳的笑声割破冷宫惯有的死寂,让门外等着给她收尸的太监们紧紧皱起了眉。 她道:“要我死?他果然够狠!他敢杀我,不怕他的两个儿子将来跟他反目成仇吗?” 邢枫到底比太监们有耐心,他冷淡着劝这位曾经的主母,“娘娘,您言重了,太子与二皇子殿下都是明事理之人,您今日罪有应得,他们二位岂会因您自己的过错而去恨皇上?” “罪有应得?”许锦荷斜着眼看他,心中忽然来了个主意,当即接下他的话,道:“好,好,即使我罪有应得,我便认了,反正如今天下,没有人能拂逆他……我与他毕竟夫妻一场,到了这一步,还有些话想跟他说,你能不能帮我带到?” 她知道,既然来的是邢枫而非太监,这件事就有成功的可能,太监们倘若听了她的话,或许会当她疯了,可邢枫不一样,他是宋琛的忠卫,一定会把她的话传到。 果然,邢枫虽依旧面无表情,却给了她肯定的答案,邢枫道:“您可以说。” 她却笑得诡异,“ ☆、第120章 错位 三日后,御书房。 刑部尚书韩峥正在殿外静候。 韩峥此来,正是因为廖忠更换身份之事。 照理说这案子不大,只需交由京兆府调查便可,无非就是有几个徇私的小官暗地里做了些手脚,把一个人变成了另一个人,然此番圣上却硬要他们刑部来办,想必背后是有另一番用意的。 果然,刑部一插手,便查出此事与平南侯有牵扯,廖忠打从一开始就是许家安排进的恒王府,在王府里伺候了主子们十来年,后来等主子们进了宫,他不够御医的资格,自然该留在宫外。此人算是有些手段,哄着平南侯帮他改了个身份继续行医。 他掌握着许锦荷的秘密,自以为至少能保一辈子的平安,谁料偏偏是这本“罪证”,不仅断了自己的路,或许也要开始撼动一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功勋世家了。 许氏根繁叶茂,大到朝中,小到市井间小吏,到处有依附许冀林的人,单单这一件小案子,几天之内就纠出五六个人,这还是仅限于刑部的职权范围内,倘交由大理寺甚至都察院,恐怕查出上百号人也不足为奇。韩峥暗自揣摩,此番君王恐怕是下了决心,看来那位废后的死显然不足以消天子盛怒,不去摇撼一下许冀林,君王恐怕难以平心静气下来。 一盏茶的功夫,先他而来的大臣退出,韩峥得以进入御书房。 果然,这位刑部尚书所料不差,听完他的禀报后,君王冷峻发话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九品小吏徇私,其上纵容者也有失职,此非小事,绝不可姑息。此事着都察院介入,由上至下,但有与其牵连者,都给朕查出来。朝廷给的俸禄,不可为他人养闲人。” 不可为他人养闲人。 这句话出,韩峥受到震动,君王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这是铁了心要修剪许氏的根须脉络啊!可叹一个功勋世家,镇府的老爵爷没了,许后被废又失了一半的支撑,不知剩下的许冀林可否安安稳稳能撑到他的外甥太子登基之时? 可今上正值盛年,又没那些淫逸宫廷恶习,料想应是位长寿君主,如此算来江山更替少说也得几十年,这期间会不会再生出什么变数,委实难说。可在位谋事,他眼下只需料理好自己的差事便好,其余的大事,倒是轮不到他操心了。 韩峥领命,退出了御书房。 ~~ 东宫。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宋炽学会了饮酒。 初夏又至,殿外几朵莲盏趁夜盛开,幽幽送来暗香。 今日是他的生辰,他满十七了。 白日里皇祖母和继母都送了贺礼,弟弟妹妹们也来给他祝寿,可当喧闹的白昼过去,此时的黑沉夜色中,他愈发煎熬。 他想起小的时候,每当自己生辰,一向严苛的娘亲也会变得格外温柔,对他的笑意也格外多。纵使娘亲做过再多恶事,但于他而言,她始终是个好母亲。可她已经死了,她做了太多错事,父皇恨她,叫她临死也没能再见到自己和胞弟。 今日自己生辰,宋炽多想祭拜一下娘亲,可父皇不许,父皇说母亲是罪妇,不准给她牌位,也不许宫中任何人祭拜。 这些痛苦积压在心中,无处发泄,只能饮酒慰藉。最起码,在梦中还能见到想见的人——母亲,还有她。 她? 想到宁妃,宋炽又悲笑。 自从除夕那一晚忍不住唤了她的闺名,她就彻底的躲了起来。她应该知道自己的心意吧,否则怎么会慌乱的逃走?可她也不知道,即使她躲起来不见,自己的心意也没减半分,那些渴望和思念在见不到她的日子里反而愈加强盛,像是夏日里疯长的野草,让自己想拦也拦不住。 又是一杯酒下肚,眼看少年的凤眼已经有些迷离,身边的小太监犹豫再三,还是小心劝道:“爷,您已经喝得够多了,小心身子啊!您还是早些休息吧……” “滚!”低低一声怒喝,少年脸色极差。 小太监吓得浑身一哆嗦,不敢再言语。 东宫掌事太监听见了,几步进了来,朝殿中宫人们使了使眼色,闲杂人等立刻低头退了出去。 掌事低头来到宋炽跟前,心疼道:“殿下,酒虽是好东西,但喝多了也伤身呢!您还年轻,哪有什么过不去的?” 少年苦笑一声,继续自酌自饮。 掌事叹息,“殿下,逝者已去,您还是要想开些。”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只木盒,递向少年,“知道您思念娘娘,这是国公爷叫人带进来的,这是娘娘生前最常带在身上的东西,您留下,做个念想吧。” 少年迟钝了一下,终伸手接过,打开只见,里面卧着一对耳坠,掌事轻声道:“国公爷说,这是娘娘未出阁时最常戴的,后来就一直留在府里了,今儿送进来,就当做是给您的贺礼了,国公爷说,望您千万别忘了娘娘。您是太子,只要将来继位,什么样的仇都能报……” 不知是因为酒喝得太多,还是因为睹物思人,少年已经开始颤抖。 “报仇?”他悲笑起来,复又流泪问道:“我该找谁报仇?找皇后?还是父皇?” 掌事脸色大变,赶忙劝道:“殿下,这话可不可乱说……” “滚!”随着少年的怒吼,手边的银杯也被摔在地上,“滚!都给我滚!” “是是,殿下息怒,奴才这就出去,您一定保重身体……” 掌事仓皇而出,诺大的殿中只剩宋炽一人。 报仇?继位? 他的人生还能不能有别的可能?母亲做了错事,他再去替她报仇,岂不是错上加错?还是说,这条命是母亲给的,他从生到死,注定要为母亲而活? 那他自己算什么?难道历朝历代,所有的太子都是像他这般,没有一点自己的意愿吗? 没了酒杯,少年索性拿起酒壶,又继续仰头灌了下去。 ~~ 兰林宫。 御花园荷池里的蛙声远远地传来,叫人生出没来由的烦闷。 宁妃躺在榻上,有些辗转反侧。 其实才刚过戌时,她就躺下,睡不着也是意料之中,不过时间实在太多,她不躺下睡觉,又能干些什么呢? 只是越想睡,心事偏又齐齐涌了出来。她望着昏暗的帐顶,有些失神。 傍晚的时候宋宁过来玩,跟她说今日是宋炽的生日,宋宁走后,她摸了摸那块失而复得的帕子,久久未语。 入宫四年多,她名义上的那位帝王夫君再没踏进过这处宫殿,实打实的,她从前心中的确一片空白,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个少年时不时的总是在她脑中晃,赶也赶不走。 不知是不是所有情窦未开的少女在初遇男子告白时都会如此,可她自己明明知道,不该对他有什么心思的啊,甚至她不该对任何男子有心思,作为一个从未受过宠的宫妃,她就该在角落里静静老去。 可是心里也会忍不住幻想,倘若当初太后没有为皇上选妃,或者自己再晚生几年,她跟他,其实还是有可能的吧,毕竟自己是太后的侄孙女,他是太后的长孙,辈分相当,就算自己家里的长辈想用自己换取荣华,送到他这个太子身边也是合适的啊。 可这种心思升起后,反而更觉得眼前苦,少女暗自神伤一会儿,闭上眼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告诫自己,那个少年已经有了未婚妻,等明年就会大婚,到时有了妻子,他就会忘了自己的。而自己的这种心思,既大逆不道又荒唐至极,她一定要压制住,不能再有。 空中的皓月越升越高,透过窗洒下一殿银辉。少女想起那个夜晚,他唤她的那一句“姌姌”,重新失了神。 越想压制,心里就越要乱想,正在拼命挣扎间,顾聘姌忽然听到一阵杂音。 殿外忽然而生的喧哗盖过了此起彼伏的蛙声,她听见有男子的声音,还有宫女急道:“殿下,殿下您走错地方了,娘娘已经歇了,您不该到这里来的。” 她的心漏掉一拍,殿下? 不会是他过来了吧? 她赶紧起身,披上外衣。 然还没等她开门,殿门已经被从外撞开,一个浑身酒气的身影踏了进来,借着昏暗的灯光,宁妃认出,那个满眼期待又忧伤的少年,不是宋炽,还能有谁? “太子?”她惊道:“你怎么会过来,你喝醉了?” 回应她的是少年冲动又热烈的拥抱。 …… 裕芙宫。 眼看孩子们都睡了,好不容易得来点两个人的时间,帝后二人都舍不得就这样去睡。 今夜月色出奇的好,耳边又是止不住的蛙声,宋琛提议道:“时辰还早,咱们去外面走走?” 褚雪点头一笑,“好。” 于是两个人出了门,悠悠的往御花园走。 地上有银辉一片,朦胧更有意境,宋琛摆手清了要打灯笼的宫人,领着褚雪在前漫步。美人挽着他的胳膊,发香混着花香溢进鼻端,他舒服的的叹了一声,“许久没能这样好好走走了。” 她浅笑又有些心疼,“那是因为皇上太忙啊,前朝事多,您一定要注意身体,别太累着。” 他伸手揽住她的肩,道:“这些日子你也辛苦,又要照顾三个孩子,还要料理宫务,炽儿和谦儿你也没少费心,也累了吧?” 她顺势靠进他怀里,“这都是臣妾应该做的事,瑄儿虽然调皮些,但有乐儿在,也听一些话,安安一向乖巧,臣妾瞧着将来能跟宁宁一样省心。太子跟谦儿也大了,倒不用臣妾太过操心……” “对了,”提到宋炽,褚雪忽然想到一事,停下来问宋琛,“今日是太子生辰,皇上有没有关怀一下?” “今早过来请安,朕问了问他,”他叹了一声,“朕最近瞧着,这孩子似乎越来越不爱说话了!” 生母的死肯定会影响到他,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许锦荷做了这么多恶事,再留下她,岂不天理难容,褚雪知道宋琛心里必定也不好受,只能宽慰道:“想来许氏的死对太子还是有影响的,毕竟是他的生母……皇上别急,太子已经这么大,也是明事理的,总会慢慢走出来。” 宋琛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她想了想,又劝道:“太子明年就大婚了,到时候娶进太子妃,就会多一个体贴他的人,有人在旁时时开解着,他总会越来越好的……皇上, ☆、第121章 舍身 “姌姌,我好想你。” 兰林宫里,少年浑身带着酒气,说出来的话却是那样认真。 生平第一次被男子抱,虽说是自己心仪的人,但目前的状况太过危险,宁妃又惊又惧,赶忙推拒,“太子,你喝多了,快些放开我……” “我喜欢你,姌姌,你心里有没有我?” 宋炽不肯放手。这是美梦,这是渴望,他还清醒也好醉了也好,苦苦期盼的东西,岂会放手? 兰林宫的宫人们吓得脸色发白,但太子千金之躯,她们这些小宫女根本不敢上手去拉,方才宋炽出来的时候又怒吼着不要东宫的人跟着,因此整座兰林宫竟无人敢上前劝阻。 帝后赶到时,少年还在痴缠,尽管宁妃在竭力推拒,可少年力气太大,一行人踏进殿中,看见的是少女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听见的是宋炽心里的告白。 “姌姌,我知道你心里也有我是不是?我带你走好不好?我们离开这个地方……” “混账!” “太子?” 帝后几乎同时而出的声音打破僵局,也将少年惊醒,少年回头,正看见脸色铁青的父皇和一脸惊诧的后母,及殿中同样一脸惊异的众人。 怔愣了一下,他终于松开手臂,放开瑟瑟发抖的怀中人。 宁妃满脸泪水,刚才起身时只在睡裙外披了一件外袍,方才被宋炽一抱,此时正是衣衫不整,宋炽松开手,她便瘫软一般跪在了地上。 她吓坏了,现在这种情况,她还有活路吗? 看着地上跪着抽泣的一团,宋炽一下醒的彻底,心中针扎般疼,他刚才苦闷至极,一时冲动闯进来看她,可现在……他果真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是不是也会害了她? “儿臣,儿臣一时糊涂,醉酒失仪,请父皇恕罪!”少年重重跪在地上。此刻无比自责后悔,只为了连累了她。 “醉酒失仪?怎么会醉到此处?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身为太子,岂可随意闯进来?”宋琛怒问。 他虽然不喜欢宁妃,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碰她,但他在乎的是礼法纲常在上,宁妃名义上是宋炽的庶母,这个孩子,他的太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父皇息怒,儿臣真的只是喝醉了酒,才误闯进来……”宋炽竭力辩解。 宋琛却又想到了一件事,瞥了一眼地上衣衫不整的宁妃,皱眉问道,“你刚才叫她什么?你们何时勾搭在一起的?” 此言一出,宋炽立刻惊出一身冷汗,忙摇头道:“父皇,儿臣,儿臣跟宁妃娘娘是清白的,儿臣今夜只是醉酒,此前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宁妃也抬起泪脸,哭道:“请皇上明鉴,臣妾是清白的……” 可乍一见刚才的场面,谁能相信他们是清白的,且不说当时宋炽紧紧抱着她,口中还温柔的唤她乳名,若两人此前清白,乳名岂会轻易出口? 褚雪也甚是惊讶,但好在还算冷静。她知道后进宫的三人里,数宁妃最为娴静,这次与琬妃的事不同,自己又没插手,倘若宁妃果真与太子有什么,怎么会引起宫中喧闹? 她想劝宋琛先冷静下来,但宋琛此时不是说冷静就能冷静下来的。在他看来,宋炽身为太子与长兄,理应怀瑾握瑜以身作则,就算他那个风流的五弟申王都不曾觊觎过父皇的妃子,他的长子,怎么能做出这种逾越礼法不堪入目之事? 而且身为父皇,自己的儿子跟一个不得宠的妃子做出丑事,他对于宁妃的怒显然更盛,一瞬间想到那个秽乱的琬妃,他直觉眼前这个女人更加不堪,竟然勾引太子,简直罪不可恕!宋琛怒道:“来人,宁妃不守妇道,目无纲常,即刻打入冷宫……” “皇上!” “父皇!” 殿中人同时出口,兰林宫的宫人们更是跪成一片。褚雪是觉得事情应该没到这么严重的地步,宋琛这样做决定有些冲动,宁妃则是满满的委屈,而宋炽已经悔恨到不行。 眼见宋炽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宋琛却更怒,褚雪自知他是真动了怒,怕他一气之下再会施出更严厉的惩罚,忙劝道:“皇上,今夜事发突然,太子还喝了酒,臣妾觉得此事尚有待明察,不如先将宁妃留在此处,也先让太子回去醒醒酒,时辰不早了,再惊动了太后,恐怕不好。” 语罢朝宋炽使了使眼色。 宋炽明白过来,父皇此时是迁怒于宁妃,自己再替她求情恐会为宁妃招来更严重的后果,便只好将满腹要提宁妃辩解的话憋在心里,不再说什么。 而无辜的宁妃只是流泪。 宋琛缓了一会儿,把褚雪的话听了进去,也怕再惊动太后,便没再言语,转身踏出殿门。褚雪给良喜使了个颜色,匆忙跟上。 良喜明白褚雪的意思,待帝后走远,轻声跟宋炽劝道:“殿下,您就先听皇后娘娘的,明儿个等陛下气消了,没准儿这事儿就过了。” 宋炽明白良喜是在捡好听话安慰他,可他现在不怕父皇会怎么惩罚自己,他在乎的是宁妃,今夜是自己犯浑,如果不是喝多了忍不下去,又怎么会连累她? 他刚才听得清楚,父皇要将她打入冷宫,冷宫是个什么地方,她还这么年轻,怎么能去那种地方?更何况她是无辜的啊! 宋炽极想过去安慰那个哭成一团的无助的人儿,但他不敢了,良喜还在这,他还敢说什么? 宋炽满眼悲戚,终是起身,踉跄离开。 良喜暗叹一声,又转头去跟宁妃说:“娘娘先请起吧,发生这种事,急也急不得,幸好皇后娘娘把陛下给劝住了,否则……” 宁妃哭的更甚。 良喜摇摇头,跟宁妃身边的人嘱咐了几句,也出去了。 ~~ 宋琛一路无话,褚雪明白他这是动了大怒,宋炽今夜做出的事是大忌,甚至足以让人有理由奏请废黜他的储君之位,身为费心培育他十多年的父亲,宋琛不可能不心痛。 虽然废黜太子之位实际上极其有利于自己,但褚雪实在不想,也不能多言,一则,她是继母,宋炽犯了错她只能尽量宽容维护,否则在宋琛和太后眼里自己会惹来落井下石之嫌,二则,相处了这么久,宋炽虽然是许锦荷所生,但那个女人死了,她的恨也少了多半,她还没有狭隘道非要也治宋炽宋谦于死地的地步。 但无论如何,此事的决定权在宋琛手中,看他的决定吧。 第二日早起,褚雪正服侍宋琛穿衣,准备上早朝,就见富贵来报,“禀陛下,娘娘,太子殿下在外求见。” 褚雪小心的瞥了眼宋琛的脸色,从昨夜到现在,他一直没怎么说话,可见心里还是气的。 就见宋琛冷笑一声,“他倒是起得早!” 富贵犹豫了一会,实话实说道:“其实太子殿下在外跪了一夜。” 就见两位主子真的惊了, 褚雪抬眼看了看宋琛,欲言又止,宋琛回看过来,顿了一会儿,冷声道:“叫他进来。” “是。” 富贵躬身下去请人,不一会儿宋炽就被请了进来。 少年走路还有些踉跄,看得出的确是跪得久了。来到二人近前,宋炽重新下跪,头触地面,郑重道:“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宋琛冷冷瞥了一眼地上的长子,问道:“清醒了?” “是。”宋炽依然伏在地上,“儿臣昨夜醉酒冲动,犯下大错,请父皇降罪。” 眼见他如此,又缓了一会儿,宋琛终于稍稍舒缓了几分,道:“的确是大错,常言道‘养不教,父之过。’朕原盼你能严于律己,为弟妹们做好榜样,你扪心自问,倘若昨夜之事传扬出去,天下人该如何耻笑朕耻笑你?你的弟弟妹妹们又该如何看待你?” 宋炽悔恨交加,敛眉道:“儿臣知罪。” 已经想了一夜,身为父亲,始终不舍严惩,此时又见他诚恳,宋琛缓声道:“朕会罚你的太傅及东宫辅臣半年俸禄,换掉你宫里服侍的人,至于你自己,在东宫闭门思过一个月。去吧!” 这个惩罚跟自己预料之中相比明显轻了许多,宋炽有些惊讶,刚待谢恩,脑子一转,忽然想到宁妃。他担心父皇会把怒气全都撒在她身上,忙抬起脸来问道:“不知父皇要如何责罚宁妃娘娘?” 听他这样问,褚雪也把目光投向宋琛,她也想知道答案。 其实宋炽猜得不错,宋琛确实是将此事的大部分责任归到了宁妃头上。毕竟他并了解宁妃,而过去这么多年,宋炽一直是个听话的孩子,此番忽然做出这样的事,他觉得宁妃应是个很大的诱因。 所以宋炽问的实在不是时候,君王的气刚刚消下去几分,听他这一问,重又升起了怒气,他冷下声问道:“朕要如何处置她,你很担心?” 宋炽又心慌起来。 他隐约觉得父皇语气不对,但他实在担忧宁妃,犹豫再三,终道:“请父皇明鉴,昨夜之事,真的是儿臣的错,儿臣与宁妃娘娘,确实是清白的,倘父皇有怒,儿臣自愿承担,还请千万不要迁怒与她。” 这是实话,这是少年昨夜跪在裕芙宫外想了一整夜的话,他想他会做们都想要的那个人,只求他们放过她。 然他却听见父皇说:“无论她是否清白,出了这等事,朕都不会再留她,朕会给她个痛快的死法,好让你今后静心。” 此话一出,殿中人包括褚雪,皆是一惊。 “父皇?” 少年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宋琛,急切道:“请父皇不要伤害她,她真的是无辜的!父皇,您惩罚儿臣吧!求您千万不要伤害她!” 他的父皇冷冷的看着他,眼中怒气重又翻涌起来。 宋炽眼见这样的父皇,忽然绝望起来,他仿佛能看见宁妃死去的样子,他不敢想象若连她都被夺走,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少年忽然大喊,“父皇,犯错的明明是儿臣,您为何要杀了她?是儿臣喜欢她,是儿臣不顾礼法非要喜欢她,她是无辜的啊!您想怎么惩罚儿臣都可以,您废了儿臣吧,只要让她活下去,求求您,不要杀她!” 殿中人又是一阵惊讶,皆是不可思议的看着宋炽,因为宋炽说,求皇上废了他? “废了你?” 宋琛敛眉怒问,“你刚才说什么?再给朕说一遍?” “父皇,若您非要杀她,就请废了儿臣吧!”少年流泪道:“母后已经死了,儿臣也不想再做这个太子了!如果您非要杀了宁妃,就先请废去儿臣吧!” “你在威胁朕?”宋琛感到极其不可思议,怒问:“你母后死了,你就不想做太子了?难道你这个太子是为她当得吗?还有,为了一个女人,你连你的太子之位都要放弃,是吗?” “是,只要父皇能消气,只要您能肯放过她,儿臣,儿臣甘愿替她一死!”少年流泪道。他今日已经豁出去了,威胁也好,如果父皇真要杀了她,那自己还活着做什么?还不如陪她去死! “太子还不快住口!” 眼见父子俩的对话已经如此,再不拦恐生出大事,褚雪赶忙上来劝道:“皇上,太子年轻,方才只是一时气话,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您消消气。” 宋炽看见她出声,却像是看见了救星,赶忙又求她,“母后,母后,求您救救宁妃,我们真的是清白的,是儿臣一时糊涂才去惊扰了她,宁妃真的是无辜的啊!” 褚雪当然也不想宁妃去死,可眼下宋琛在气头上,且明显气的就是宋炽为了宁妃不顾一切,所以此时若再让宋炽继续下去,恐会让宋琛更怒,事情便会更加无法挽回,褚雪忙吩咐富贵,“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太子先送回去!” “是。” 富贵招呼了几个小太监,好哄歹哄,总算先把人请出了裕芙宫。 孩子走了,宋琛的脸色依然铁青,褚雪见他被气成这样,着实心疼,心中也在尽力想办法解决这件事,废不废太子,那是前朝大事,宋琛不是冲动的人,况且还有太后与大臣们在,可宁妃毕竟是后宫的人…… 思想一番,她忽然在他面前跪了下来,引得他一惊,问道:“你这又是为何?” 她道:“请皇上息怒,此事臣妾亦有错,臣妾身为后宫之主,太子的后母,居然连出了这种事都不知,臣妾实在是失职,请皇上赐罪!” 宋琛叹了口气,把她拉起来,道:“炽儿这么大了,此事怎么能怪你?” 她进一步求道:“那就请皇上先消消气,这件事先交由臣妾调查后再处置吧,也好给臣妾一个补过的机会,好吗?” 宋琛揉了揉额角,半晌,终应道,“也好,此事你去办吧,至于那个孩子,无论如何先将他禁足一月!” “是。” 眼见他终于让步,褚雪总算松了口气。 ~~ 这一日,朝臣们较往常多等了近半个时辰,才见到早朝的君王。 今日在勤政殿早朝的大臣们,无一不感觉到了君王的心不在焉。 宋琛虽然人坐在龙椅上,脑中却一直在回顾早起长子的话。 他说他的母亲死了,他也不想做太子了……其实事到最后,让宋琛心里最为堵塞的就是这一句,什么叫“他的母亲死了,他也不想做这个太子了?” 难道这个孩子从小到大,心里就没有喜欢过他将要继承的这个位子?一切的乖顺努力,都只是为了他的生母? 宋琛觉得失望至极,不可理解。 他自己就是皇子,且是经过层层明争暗斗才坐在了如今的龙椅之上,他这一辈的兄弟几个,他,老四,甚至前废太子老二,心里都极度渴望着这个位子,这个位子上的权利,否则,也不会有夺嫡时那样的惊心动魄。在他看来,正是自小对这个皇位的渴望,才促使他几十年的努力,累积以及隐忍,倘若他自己没有欲望,这个位子根本就没有可能落在自己头上。 欲望对于皇位而言,是多么重要! 可他的长子,他费心培养了十几年的太子,居然为了他那个不争气的生母,就要放弃昔日被自己视为半生追求的储君之位,且为了一个女人,居然要放弃自己的性命,居然说自己愿意为她去死! 曾经自己费心费力千难万险才得来视若生命的东西,儿子却说扔就能扔,这是扎在他心间最痛的一根刺,也让他不得不清醒起来,重新审视这件事。 今日无甚要事,有本的官员一一奏完,殿中寂静下来,君王却依旧久未言语,殿中众人纷纷生出疑问。 “陛下?” 耳边传来良喜的轻声提醒,君王终于回神,扫了一眼殿中众人,只道了一声,“退朝。”便起身离去。 殿中的人们也纷纷散去,私下里还是对君王今日的异常议论纷纷。 许冀林眼见今日情景,心中疑惑更甚。回府后第一件事,便是招来自己的心腹赵佶,叮嘱道:“派个人去宫里打听一下,看看昨夜是否出了什么事?” “是。”赵佶赶紧退去行事。 许冀林眉头紧锁。 自妹妹出事,他们许家便没有再好过。妹妹一步一步从后位被废,跌入冷宫,最后身死,每一桩都是他无力辩驳的罪,他没能帮上妹妹,宫外自己的情况亦不容乐观。手中的兵权一步步被宋琛分了出去,最得力的手下赵璩一夜之间从兵部尚书变成了不足以成事的侍郎,且被宋琛亲手提拔的新任尚书柴进给压下。 吏部一直是自己的人居多,如今却掺进去一个褚家的人,褚霖的儿子褚健,这个小子跟他爹一样是个硬骨头,极其碍眼,他此番进入吏部,指不定要掀起什么风浪…… 还有,因被那个廖忠一事牵出的徇私案,都察院已经陆陆续续查处了由大到小二三十名官员,毫无疑问,这些都是自己的党人,有那个褚霖在,都察院岂会轻易放过自己? 所以眼下唯一的希望,就是外甥宋炽,他唯一能借上力的便是这个孩子了,昨夜他托人带东西进去,就是希望唤起这个孩子骨子里的仇恨,千万不要被褚家的那个女人给蒙蔽……只要外甥能继位,他们许家失去的,便还能再回来。 千万不能再让他出事。 ~~ 裕芙宫。 褚雪心情也有些沉重,这件事她虽揽了下来,但怎么处置宁妃的确棘手。 宋琛不想留着宁妃,褚雪明白他有他作为父亲的立场,他想全力保自己的孩子,所以要牺牲一个他不喜欢的女人,毕竟昨夜的情景他们亲眼所见,礼法伦常横亘在头上,就算两个人真的有情谊,宋炽和宁妃毕竟差着一辈,她与宋炽没有血缘,能以旁观者的角度冷静处理,可宋琛毕竟是宋炽的父亲。 私心里,褚雪还是想护着宁妃的。进宫这么久,她一直柔顺乖巧,虽然许锦荷才是选妃的始作俑者,但让宁妃辜负了三年多的大好青春,褚雪还是有愧,她承认自己不够大度,做不到劝宋琛让后宫雨露均沾,但她也没有冷血到对任何一个无辜性命都袖手旁观的地步。 用过早膳不久,周予躬身立在了她面前聆讯。 褚雪道:“昨夜的事,你也听说了吧?皇上今早吩咐,撤换东宫所有人手,这件事暂且交由你去办,务必挑几个机灵的人,等晚些时候,本宫会亲自过去看看。” 周予低头,“是,奴才即刻去办。” “还有,”褚雪道:“寻几个有经验的婆子,去为宁妃验验身,好好看着兰林宫和太子,别再生出什么乱子。” “是。”周予还有些犹豫,问道:“您看, ☆、第122章 止错 宋炽在裕芙宫外跪了一夜,宁妃何尝不是一夜未眠,哭过一夜后周予见到她时脸都是肿的。 见有人来,她像只受了惊吓的猎物,有些不知所措。 周予心中叹了声气,照旧先请了个安,毕竟在主子发话之前,人家还是正经的皇妃。周予道:“奴才给宁妃娘娘请安。” 宁妃一双泪眼看着他,仿佛他下一句就能说出让人绝望的话来。却听见他道:“奉皇后娘娘懿旨,带几个人来给您验验身,娘娘莫怕,这都是些有经验的,知道分寸。” 宁妃眼里的泪珠重又滚了出来,默默点了点头。 周予朝身后招了招手,几个婆子便走了进来。他虽是太监,验身时也不方便在场,自觉退出殿外等候,宁妃则在在兰林宫宫女们的伺候下进到了寝殿中。 不一会儿,差事办好,几个婆子退出去交代实情,周予心中有了数,进来跟宁妃告了个别,“娘娘先歇着,奴才去到皇后娘娘跟前回话。” “周总管,”他刚待转身,却被一直未出声的宁妃唤住,宁妃颤抖道:“皇上要如何处置我?” 周予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一副恭敬的姿态,“娘娘,这是主子们的决定,奴才实在不敢妄加揣测……不过皇后娘娘既然能安排人来为您验身,想必是要护着您的,您不要着急,莫要哭坏了身子。” 宁妃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周予退了出去。 待殿门重新关上,身边的怜秋劝她,“主子,周总管说得有理,皇后能为您验身,说明事情还有转圜,您别哭坏了身子,就吃点东西吧!” 她已经十九了,在宫里待了这几年,也有些认知的,就算事情再有转圜,兰林宫是断然待不下去了,可就算还能活,待在冷宫里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呢?还真的不如,不如死了算了。还有他,昨夜虽是他起的祸,可现在回想起来,他一个劲的跪在他父皇面前认错,为她求饶…… 他会受影响吗? 心里又苦笑一声,都自身难保了,还念着他吗? 顾聘姌坐在床上,埋首在膝间,眼泪重又落泪下来。 ~~ 没过多久,褚雪就收到了周予递过来的消息,知道宁妃还是完璧,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正想着下步的对策,裕芙宫外又有通传,是李姣云来求见,褚雪点头,允人将她请进来。 李姣云也是因为昨夜的事过来的,待把闲人都清了出去,便面露焦急地看着她,“妹妹,昨夜的事可是真的?” 褚雪叹息一声,跟她讲了昨夜所见,道:“这件事事发突然,若非我与皇上昨夜亲自过去,也绝想不到太子他居然在纠缠宁妃。” “那他们有没有……” “没有,刚才命人验过了,还是清白的。”褚雪解释道。 李姣云叹了一声,“宁妃也够可怜的,小小年纪就进宫,到现在还没……” 惊觉语失,她又赶忙岔开道:“说来若不是当初那个女人硬挑起选妃之事,这两个人或许能成一段姻缘。” 褚雪抬头看她,有些不明所以,李姣云点破,“宁妃是太后娘家的侄孙女,论辈分也跟太子相当……” 闻此言褚雪这才想起,宁妃身上还有这一层关系……不知宋琛能否看在太后娘家的面子上,留她一命…… 褚雪叹道:“可是他娘种的苦果,却要孩子来尝,还要搭上个无辜的性命。” 李姣云大惊,“妹妹的意思是?” “皇上恐怕不想留宁妃。”她凝眉答道。 李姣云白着一张脸,久久没能说话,半晌,冷笑道:“是啊,一个是骨肉至亲,一个是外人,是个人都会这么抉择吧!只可惜了一个好女孩……早知道生在这些富贵人家身不由己,还不如投生到小门小户爹疼娘爱,就算落个发去庙里当姑子也好过这些水深火热的日子……” 像是在替别人不公,也像是在感慨自己。 褚雪眉间微微一动,没再说什么。相较于别人,她有这样的父母亲,能有宋琛真心相待,还是幸福的上天了吧。 “妹妹,算是我替她求求你,如果有可能,留她一命吧。” 李姣云目光中露着期盼。 她垂眸叹息,“不用姐姐说,我也一定会尽力,只是事关太子,那毕竟是皇上疼爱了多年的骨肉,真是难说啊。” 这边两人正都凝眉惆怅,外面又来了通传,福宁宫派来人,说是太后请她过去问话。李姣云赶紧起身告辞,她也理了理妆容,去了婆母跟前。 福宁宫。 “臣妾拜见母后。”她先端正的行了大礼。 太后的脸色不太好,疲惫道了声,“平身吧。” 宋炽是太后的长孙,出了这种事,做祖母的心情自然不会好到哪去,褚雪明白,心里也没有计较,应声后起身,规规矩矩的立在一旁。 “哀家早起,就听说太子被皇上罚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太后焦急开口。 她低头将昨夜及今晨的情景都细述了一遍,最后,她道:“臣妾方才已命人为宁妃验过身,还是完璧,说明事情并未无可挽回,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责罚了太子,想必等他消了气后,父子俩就会缓和了,皇上与太子毕竟骨肉相连,太后可宽心。” 太后叹了一声气,“原本以为宁妃是个乖巧的,如今竟然做出这种事,还真是哀家看走了眼。” 褚雪没再说什么。太后也是宋炽的至亲,大家都是凡夫俗子,出了这种事,谁会愿意把错往自己孩子头上揽呢? 她没说话,太后道是想起了什么,看着她道:“听闻今晨太子还说要他父皇废了他?” 褚雪一顿,赶紧解释道:“母后明鉴,太子毕竟年轻气盛,那不过是一时的气话,储君之位关乎天下,皇上也不会意气用事的。” 太后阖了下眼皮,不露喜怒道:“不管是不是气话,那种话说出口,就是大逆不道,若叫用心不良的人听见,完全有理由请求皇上废储。这个孩子命不好,生母不争气,近来愈发难管了!倒不如下面的几个弟弟呢,兴许将来瑄儿长大都能比他强得多!” 太后明显话里有话,褚雪赶忙重新跪道:“母后息怒,不管太子生母如何,他都是皇上的长子,瑄儿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幼子,如何能与他的大哥相比,此番出了这种事,的确也是臣妾失职,还请母后降罪!” 她急忙撇清夺嫡之心,言语间也处处维护太子,太后还是满意的,语气缓和下来,道:“罢了,给这么大的孩子当后母,也是难为你了,快起来吧!眼下皇上最能听进你的劝,就如你所说,毕竟是父子,你多帮着说说好话,储君之位是天下大事,轻易动不得的。” “是。”她立起身,暗自松了口气。 一下又想到宁妃,褚雪斟酌道:“母后,臣妾还有一事,想求您的懿旨,关于宁妃……毕竟是安国侯府出身,念其此次尚未铸成大错,从前又一直安分,就请留她一命吧。” 太后叹息出了声。褚雪说的何尝不是她心里的顾虑?自己虽然向着长孙,但宁妃也是娘家人,是她娘家侄子的亲骨肉,若真要她去死,安国侯府那一大家子又不好交代…… 太后思来想去,也翻检不出个好主意,只好问她,“那依你的意思,该如何处置?” 褚雪来时路上有了一个想法,此时见太后也松了口,便说了出来,“臣妾觉得玄妙宫比冷宫要好,就暂且把她安置在那吧!” 太后揉了揉额角,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眼前最好的办法了。玄妙宫位于京郊,也是一处皇家道观,历来有废妃安置于此,比如昔日因她中了噬眠散一事自请出宫修行的舒太妃。虽然从此不问红尘事,也总好过困于冷宫,太后道:“也就是你心善,哀家这里没什么意见,皇上那边,你去说吧。” “是。”褚雪心内大定。只要太后也同意,宋琛那里多半也能成,他是孝子,毕竟也要顾念着外祖家里。 此番终于能保下宁妃一命,她心里总算好过了一些。 跟太后交代清楚,褚雪便回了裕芙宫,只是刚落座没多久,就见从动工回来的周予过来回话,说是那边的人手都置换好了,太子没什么意见,只是请他传话,说想见见她。 这个少年心里终于还是挂念着宁妃吧,大约能猜到宋炽要问什么,褚雪微微颌首,起身去了东宫。 回到东宫后的宋炽经过梳洗更衣,已经没了今晨失魂落魄的样子,只是如玉的面容仍存着憔悴,眼底也是一片死寂。 自从今晨父皇发下话,东宫的宫人们也被全部撤换了,目光扫过四周那些陌生的面孔,少年在心内冷笑自嘲,跟着自己这样的主子,做奴才的也算倒霉吧,连个安稳的日子都没有。 “皇后娘娘驾到!” 殿门外一声高唱,将少年拉回现实,听见褚雪到来,少年眼中重又涌上希望,忙快走几步到门外恭候。 “儿臣拜见母后。”少年规矩的行了大礼。 “快起来吧。”褚雪道。纵然没有宫里宫外那些明里暗里盯着自己的目光,她对于这位继子也一向客气,她是聪明人,不屑于在这等小事上为难他。 进到殿中,褚雪关怀道:“给你宫里换人是你父皇的意思,本宫跟周予嘱咐过,叫给你挑些伶俐的,这些都是经过调.教的,左不过几天也就习惯了。若有愚笨不合你心意的,就跟本宫说,本宫再给你换人。” “有劳母后费心,儿臣这里都好。”宋炽低头道。 褚雪叹了口气,低声下来,“炽儿,你跟你父皇做了这么多年的父子,该了解他的脾气,有什么事情不能硬来,更不要顶撞,他都是为你们好,如今晨那般情景,你把气话说出去了,可知你父皇心里有多难受吗?” “惹父皇生气是儿臣不对,可是母后……”语声一停,少年竟又跪了下来,抬眼看着她,欲言又止。 褚雪抬了抬手,殿中闲杂人等退出,少年这才郑重道:“求母后救救她!她是无辜的,一切错全因儿臣起,只要母后您能救她,儿臣愿意放弃一切!”少年流下泪来,道:“早上儿臣跟父皇说的并不是气话,如果能救她一命,儿臣愿意不做这个太子,若救不了她,儿臣宁愿陪她一起去死!” 沉默了一会儿,褚雪问道:“还不懂你父皇为何生气吗?他看重的是你啊!他是想让你静心,才不想留着宁妃,你还这样说,不怕又惹他动怒吗?” “儿臣知道,儿臣不敢再让父皇生气,所以才来求您。母后,您说的话他一定会听的,母后,我愿意把太子之位让出来给四弟……” “住口!”一声低斥阻断少年的哀求,褚雪凝眉道:“你的位子是你父皇决定的,要给你着或是给别人,都轮不到本宫插手,你方才的话是大逆不道,你知道吗?” 见她不为所动,少年忽然没了办法,瘫软下来,悲道:“我只是,想救她,我没有别的办法……” “炽儿,”褚雪叹道:“她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 宋炽苦笑一声,“遇见她之前,我从来不知快乐为何物,即使她躲我避着我,但就算只把她存在心里,这样的日子,总能好过一些。” 褚雪眉间一蹙,“这样的日子?你难道不喜欢这样的日子吗?你知不知道曾经有多少人,为了你所在的位子付出过诸多努力,甚至丢了性命?就连你的生母……她所做的一切,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你的位子,你真的甘心为了一个女人,你们甚至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就可以放弃这些东西吗?而且就算她能活下去,凭你们现在的身份,以后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她确实不理解,她以为所有皇家的男儿,都会爱这种至高无上的权利,怎么这个看似一路顺遂的少年,竟然看上去承受得如此痛苦? 只听宋炽悲笑起来,“我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利,你们怎么知道我一定喜欢?倘若能重来一次,我不想再做现在的我……至于她,就算此生再不相见,只要她还活着,我就安心了。我只求,让她能好好活着。” 心内一震,褚雪忽然觉得可笑。 替那个死去的许锦荷可笑。她绞尽脑汁维护的权势地位,在他儿子的眼中,竟然如同枷锁一般沉重不堪,他甚至可以为了喜欢的人拱手相让……许锦荷若还活着,看到这一幕,会是什么感受? 同时又有些悲哀,替这个如傀儡般的孩子,替他永远都没办法圆满的梦。 殿中沉默了一会儿,她道:“宁妃,本宫会尽力周全,至于你的位子,自有你父皇做主,总之,别再叫他伤心了。” 语罢便转身迈出了东宫。 少年听见她的话,却又有了希望,只要那个少女能活着就好。就算此时再也没办法看见她,得到她。 ~~ 这晚躺在帷帐中,褚雪轻声安慰依然沉闷的夫君,“臣妾今日去看过太子,他已经知错,正在潜心思过。太子毕竟是少年,一时为情冲动在所难免,但臣妾觉得他还是个听话的好孩子,皇上就消消气,好吗?” “还有,臣妾今日去请示过太后,念在安国侯一家与太后的亲情,毕竟宁妃与太子尚未铸成大错,如果皇上同意,就把她发配出宫吧,玄妙宫是个清静的去处,料想今后在那里她可以静心思过了。” “皇上觉得如何?” 她考虑的周全安排得也好,宋琛还能说什么,只沉声叹道:“就依你说的办吧,今晨没有考虑到太后这层关系,是朕的疏忽……” 他停下来,闭上眼沉默一会,问她,“朕立炽儿为太子,是不是错了?” 褚雪一顿,“炽儿是您的长子,从世子到太子,一切都遵照礼法,哪里会有错呢?” “可先前的废太子,也是先帝的嫡子,父皇培养了三十余年,最后还不是……” “皇上,炽儿是您的孩子,怎么能拿去跟废太子比呢?”褚雪赶忙打断他。 宋琛叹息一声,睁开眼看她,“朕不是拿他与废太子相较,是在拿自己跟父皇比,父皇始终在意名分,才明知是错还一拖再拖,最后险些铸成祸事……朕其实也担心自己会犯同样的错……” 褚雪一时沉默下来。 在她看来,非要择嫡长为储本就荒唐,作为一个承继江山的人,首要条件应是贤能而非出身,比如宋琛自己,倘若非要较出身,那现在坐在龙椅上的非那位废太子无疑,但如果那样,大齐江山会变成什么模样? 宋琛作为父亲与君王,能意识到这一点,其实已经难得,但他虽这样问,她作为后母,是断不能开口的,于是她只用沉默陪着他。 只听他又道:“谦儿才学虽好,性子太软,祺儿尚武,恐有偏颇,至于瑄儿……” 他忽然看着她,问道:“我们的瑄儿如何?” 褚雪弯了弯唇角,似乎是在当他玩笑,“瑄儿还这么小,话都说不全呢,谁知道他将来会长成什么样子呢?况且……况且,臣妾对他没那么多奢望,只希望他将来能做他想做的事,尽好自己的责任,不要辜负亲人和自己就好。” 她一向这样谦瑾,但他相信,有这样的母亲,他们的瑄儿,不会差的, 算了,前朝大事,自己都头疼,就不为难她了,拍了拍她的手,他道:“睡吧。” 她温顺点头。床帐放下,她依偎着他,进入了梦中。 ~~ 第二日一早,宁妃等来了自己的结果,裕芙宫的懿旨说,要她去宫外的玄妙宫带发修行。 怕主子难过,怜秋一个劲的安慰她,“主子,不管去哪,奴婢都陪着您。其实,听说玄妙宫也不差,也是皇家的,有人伺候……最起码比冷宫要好得多。” 这个结果比自己预想的要好,其实总归是要耗尽一生,在哪里不是耗呢?顾聘姌不担心自己了,心里却还有一处放不下,她犹豫许久,终于问了出来,“不知皇上会如何发落他?” 贴身服侍主子的人,怜秋能猜出这个“他”指的是谁,怜秋叹息一声道:“主子还挂念做什么?人家是亲生骨肉,再差也坏不到哪里去的……不过听说他为了替您求情,还求皇上废了他的位子呢?” “废了他?”顾聘姌大惊,抓住怜秋的手急问,“他真的这样说?那皇上答应了?” “还没有听到消息。”怜秋摇头,“主子,您命不好,侯爷夫人非要让您进宫,要不然,要不然……”小丫鬟落下泪来。 不管命运怎样,事已至此,顾聘姌知道了自己的去处,也不再尤怨,只是满心里都在惦念那个少年,尽管也许,这辈子再不能相见了。 消息传到东宫,正在案前看书的宋炽沉默许久,最后长舒了一口气。 ~~ 在勤政殿批了一天的折子,傍晚时分,宋琛起身,直接去了母后的福宁宫。消息递到裕芙宫,正等他用膳的褚雪一顿,心里隐隐猜到些什么,倒也没多问,带着孩子们先吃饭。 乐儿自己吃了一阵,歪头问娘亲,“母后,父皇今天怎么不回来?” 褚雪给她夹了片脆藕,柔声道:“父皇怕皇祖母一个人吃饭闷,就去陪她了。” “哦。”小丫头点头,认真吃饭。 福宁宫里,母子俩也在用膳。 没有孩子在,饭桌就肃穆了些,母子两人安静的吃完饭,又喝过热茶,太后瞥了一眼今晚明显沉默的儿子,问道:“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便说吧。” 母后一向了解自己,宋琛点头道:“是有一事要跟母后商议,儿子,想废储。” “什么?”太后瞪大眼睛看他,着急道:“炽儿不过顶撞了你几句,你就狠心要废了他?这是大事,万不可跟孩子置气啊!” “儿子不是狠心,也并非置气。母后何时见儿子拿天下大事来置过气?”宋琛解释道,“儿子只是觉得,炽儿并不适合储君之位,这个孩子,身上根本没有斗志和欲望,他觉得他是为了许氏才做的太子,他自己根本就不情愿。母后说,他现在这般,将来能做好一国之君吗?朕觉得,与其这样,真不如交给一个真正想做好的人。” 太后一惊,赶忙问他,“皇上已经有主意了?要选谁来替炽儿?谦儿?祺儿?还是……瑄儿?” 宋琛笑笑,端起手边茶盏,道:“母后说笑了,瑄儿现在还这么小,能看出什么?” 看来不是褚雪的主意,太后微松了口气,又问,“那皇上打算选谁来替炽儿?” “儿子的意思是,先把炽儿的位子摘下来搁在那,如果其他的孩子们想要,自然就会努力,咱们且先观察,再过几年,再来决定给谁,才算稳妥与公平。”宋琛道。 公平? 提到公平,太后倒想起了自己的儿子,想起宋琛自幼就一直强过那个废太子,却因着自己的身份一直得不到想要的东西,最后还是他自己谋划争取,才将皇位拿到手。思及此,太后不由感叹,“的确,你这么做是公平多了,最起码比你父皇要强。” 似乎是接受了他的提议,太后又问,“哀家明白你的苦衷,可前朝……储君之位关乎各方势力,且不说许家,想必安平侯也会不应吧,毕竟跟炽儿有婚约在先,他们能眼睁睁的看着到手的太子妃之位溜掉?” 宋琛倒是一笑,“炽儿就 ☆、第123章 新生 经过与宋炽的一番畅谈,宋琛终于坚定了心中想法,而不出意料的,第二日早朝,当他将废储之意表明,立刻招来满朝风雨。 跪成一片激烈反对的皆是许氏一派,包括太子太傅东宫辅臣,甚至宋炽的准岳父安平侯也在列,二十几人伏地痛哭力保太子,请求收回圣命,场面甚为震撼。 宋琛料到会出现这种场面,没有再马上对他们表态,而是把目光转向褚霖,问道,“褚卿觉得如何?” 傻子都知道,如果宋炽被废,最大受益者就是褚家,他们的女儿是皇后,外甥宋瑄纵然只有一岁,那也是君王的嫡子,长兄下来,他就是最名正言顺的继位者了,褚霖当然会赞成废储。 可褚霖只弓腰沉声道:“老臣谨遵陛下旨意,但……废储不是小事,还请陛下三思。” 态度不急不躁,虽赞成却又表明了担忧,君王还算满意,又移开目光继续问其余几位大臣,他们态度与褚霖无异。 君王点头,对着正伏在地上哀恸嚎哭的人们淡淡道了一声,“朕已考虑清楚,此并非儿戏,朕亦不会收回成命,众卿不必劝谏,平身吧。” “陛下!请陛下三思!太子殿下自幼聪慧好学,端方持重,您不能因为他偶然间的酒后失仪就将他废黜啊!”太傅姚疏依然痛苦哀求。 酒后失仪? 不用君王说什么,身边的大太监良喜都在心内冷笑。 太子虽然没跟宁妃到那种地步,但醉酒调戏庶母,无疑是一桩大大的丑闻,为了维护太子的名声,帝后将这件事封锁,没有传到宫外,但昨日宁妃被废去封号遣送玄妙观,今日太子就要被废,但凡脑子清楚些的,都能猜到些缘由吧。 太傅居然能简单一句酒后失仪而盖过,可真是能大事化小。 良喜这边还在佩服姚太傅,就见一直领头哀求的沛国公也开了口。 “请皇上三思!太子生母虽然有罪,但如今已经伏法,太子殿下是您的骨肉,流着您的血,请您顾念十余载的父子亲情,不要再迁怒殿下!” 宋琛眉间一皱。 许冀林这话用意太明显,摆明了是在指宋琛废黜宋炽是因为他的生母许锦荷,是在迁怒。可宋琛是这样想的吗? 许锦荷犯下的那些过错早就足以致自己死罪,可宋琛正是一直顾念宋炽的太子之位才一直留着她,直至她自己作死。废去一个不适合继位的太子,是身为君王的他,为天下的长远考虑,如今却被许冀林扯到这上面,宋琛不得不怒了。 更让他怒的是,许冀林话一说完,竟还有一班人附和,这实在是煽风点火。 身为父亲,废黜长子本就让他心情不好,此时面对这帮愚臣,他实在不想忍了,直接冷脸沉声道:“此事不容再议,退朝!” 君王拂袖离开,未料想事情并未结束。 散朝后的御书房,又迎来一班请命的老臣。 说是请命,实为逼迫吧,宋琛冷笑一声,宣了几个为首的进来。 于是沛国公许冀林,姚太傅等人重又跪在了君王跟前。 “陛下,太子为我许氏所出,如今他犯错,臣这个舅父亦有责任,臣愿意替他担责,请陛下降罪,只求陛下收回成命。” 许冀林话一说完,跟商量好的一样,姚疏也跪道:“臣身为太傅也有失职,同请皇上降罪,求您再给太子一次机会吧。” 其余几位辅臣如法炮制,纷纷附议。 安平侯正也想开口,却听君王一摔手中奏折,怒道:“好,既是要担责,朕就成全你们,太子犯错,太傅姚疏严重失职,即日起削去官阶,还乡休养去吧!詹事府诸人皆官降三级,罚俸一年;沛国公聚众逼宫,寻衅滋事,即日起削去公爵封号,降回平南侯!” 目光冷冷扫过队末的安平侯,君王冷声道:“还有谁?” 安平侯低头不敢吭声。 被君王开刀的那几位却是傻了。他们原以为他们十几个人一起威逼,君王总会妥协,怎么眨眼的功夫,自己就官位不保了呢? 太傅姚疏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宋琛一句话,自己正一品的太傅之位,这,这就没了? 只有许冀林铁青着脸,连躯体都在微微颤抖,任谁都能看得出,他有多恨! “退下!”宋琛呵斥。 “臣,告退!” 其他人还有些不知所措,唯有被削了公爵之位的许冀林强压怒气应了一声,而后起身踏出了殿门。见他这样,其余人等不敢再踟蹰,都躬身退了出去。 经过这样一出,原本还打算晚些日子再正式下诏的宋琛立刻传了内阁大学士过来,命其拟定废储诏书,大学士苏钦见君王一脸怒气,不敢多言,回去后不消半日,就把诏书给拟了出来。 于是第二日的早朝,废储一事就正式公布于天下。 不论外面的风雨,当圣旨传到东宫时,宋炽平静的磕头谢了恩。 不理身边宫人们满眼的惋惜,少年的内心却释然了。 他终于摆脱了这个枷锁,不必再去承担自己本不愿承担的责任,他终于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还有,她也还活着,不是很好吗? 而福宁宫里,他的皇祖母和继母正在商议他的未来。 “始终没能保住炽儿的太子之位,臣妾失职,求母后恕罪。”褚雪垂眸,脸上满是歉疚。 太后叹道:“前朝大事,又是皇上的决定,哀家知道你也做不了主,不怪你。” “谢太后。”她道。 “不过炽儿既然已经不是太子,再住在东宫已经不合适了,眼下要紧的事该给他找个去处。”太后道。 褚雪点头,把自己的安排讲出,“炽儿已经十七,可以出宫建府了,臣妾问过皇上,皇上的意思是,就将原来的恒王府赐给他,老宅子一直有人看着,住着也舒心。” 太后微微点了点头,还算满意,褚雪又道:“照规矩皇子满十八才封王,皇上昨夜说,已经叫礼部拟封号了,要早些为炽儿册封。” 太后叹息一声,“但愿这孩子能明白他父皇的心吧。明年的婚事,你看着早些着手,好好筹备一下,莫教人看低了。” 提起这事,褚雪又有些为难,昔日为宋炽定下婚事后,礼部是以娶太子妃的礼数向安平侯府下的聘,现在宋炽已经不是太子,那从前的亲事自然作废了。有心要与安平侯府重议,谁料竟有传言,说安平侯府中有悔婚之意。 太后疑问道:“怎么了?” 褚雪便照实说了。 太后听后,冷哼一声,“果真趋炎附势!罢了,天下间好女子多得是,他为难,咱们用不着,这门亲事,废了就废了吧!回头找机会,再为炽儿选门好的!” 其实若皇命硬压下来,就算安平侯不愿意,这门婚事不成也得成,但他们天潢贵胄的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更见不得自家孩子受一点委屈。褚雪心道,不管传言是否为真,废了就废了吧,反正宋炽心里也没那位侯府小姐,与其硬要凑在一起,叫她另择佳婿,未必不是好事。 昔日的恒王府一直有人在料理,因此虽然几年未有主子居住,依然井井有条。于是没过几天,宋炽便由东宫迁出,住进了恒王府。 离开东宫的时候,少年最后环顾一番住了五年的东宫,然后微微一笑,毫无留恋的离开。 终于自由了。 ~~ 宋炽出宫后,寻了个日子,褚雪过去看了看他。 虽然时不时还会进宫请安,但身为母后,她也要表示一下关怀。简单转了一圈,她问宋炽,“眼看住过来也已经一个月了吧,一切可还适应?” 宋炽立定俯首,恭敬道:“劳母后挂心,一切都好。” 褚雪微笑颌首,“那就好,这里伺候的,还是从前府里的老人儿,这样也不错,往后倘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本宫提。” “是。”少年低头应是。 历经废储一事,他明显沉稳许多,看着已经高出自己许多的少年,又回想起自己初进这处府邸时他才只有十一岁,一时间涌起感慨,褚雪道:“从前的那门婚事已经作废,过一阵子,等你的册封礼过,本宫会重为你筹办……” “母后……” 一只静静聆听的少年忽然抬头,打断了她,复又轻咳一声,道:“儿臣知道母后是为儿臣好,可儿臣斗胆,想再求母后一件事,婚事能否暂时推后……儿臣觉得自己现在的心境,并不适合成家。” 褚雪一怔,看到少年近似乞求的目光,须臾,颌首道:“也好,既然你有主意,本宫也先不勉强了。” “多谢母后。” “炽儿,如今到这一步,可曾后悔?”她忽然问道。 “她还活着,我就值了,儿臣并不后悔。” 少年低下声去,把心里话说出,却叫人品出一丝苦涩。 时候不早,也该回宫了。宋炽陪着她从院子里往外走,眼看马车就在前面不远,褚雪忽然低声撂下一句话,“人在玄妙宫,暂时无虞,等再过一阵,自己想办法吧。” 宋炽一愣,反应过来后立刻满眼感激地看着她,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褚雪一笑,扬声道:“本宫该回去了,听闻礼部已经拟好了封号,你且先做好准备,等着封王。” “是。儿臣恭送母后。”说着,少年撩袍,重重为她磕了个头。 她微微笑笑,转身登上了贴金的马车。 ~~ 一年之后。 京郊。 一身寻常布衣却依然难掩周身贵气的瑜王宋炽正踏着石阶缓步而上。 再走完最后一段山路,他就能见到那个人,那个始终没有忘记过的身影。 近乡情怯,他忽然有些忐忑,脚步也放缓了下来。 身边的随从见状,以为他累了,低声问道:“爷,要不要歇一下?” 他摆摆手,沉了沉气,终于走完最后那段路。 一处不大的小石院,位于玄妙宫的后山,一个月前,突发疾病“暴毙”的顾聘姌被人安置在此。 门外忽然响起叩门声,她心里一紧,犹豫再三,终于走至了门前。 伸出的手竟有些颤抖,她用力稳住自己,打开了那道门。 然后只见,那个人果然出现在了面前。眼泪毫无防备的落下,她看见面前的男子,也眼眶泛红。 山林寂静,仿佛只剩两人,他叹道:“ ☆、第124章 贤名 宋炽封王后的第二年,宋谦也满了十六岁,该出宫建府了。 宋谦自己在京城择了处地方,自有礼部工部并内廷监的人着手去办,仅花费了半年的时间,崭新的府宅就建造完毕,择了个吉日,宋谦搬了进去。 一下少了两个孩子,宫里冷清了不少,好在最小的瑄儿和安安已经三岁了,会说会跑会玩,整日把皇祖母哄得足够开怀。而不用被小娃儿整日缠着,褚雪这个娘亲也轻松了不少。 两个小家伙是二月初六的生辰,裕芙宫里为他们办完生辰宴,春天便开始了。 自宋琛登基以来,大齐还算风调雨顺,某些地县偶有天灾,也被朝廷及时赈济了,因此对永弘帝宋琛,民间向来爱戴有加,纷纷对他歌功颂德。 但今年的天气有些异常,春旱的范围较往年有所扩大,甚至一向多雨的南方也糟了灾。 民有灾情,勤政的君王也寝食难安,更加忙碌起来。批折子,与大臣商讨救灾事宜,常常忙到半夜,有时实在太晚,宋琛就自己在勤政殿歇了,于是一连几日,孩子们连并褚雪自己都没能见上他的面。 这日傍晚,褚雪又在桌前等,等到出去打听消息的富贵匆匆返回告知称,君王已经在前面用过膳了,褚雪这才吩咐如月,“摆膳吧。” “是。”如月应了一声。 不一会儿功夫,早已备好的晚膳就摆上了桌。 “乐儿,瑄儿,安安,来吃饭了。”当娘的招呼三个孩子。 孩子们立刻坐了过来,听话的开始吃饭。乐儿六岁了,自己吃饭没有问题,瑄儿越长大越懂事,跟着姐姐学,吃饭的时候也不玩闹,只有安安胃口向来浅,褚雪担心她吃不好,每每都是亲自喂。 娘亲这样虽然有点偏心,但因安安是最小的妹妹,其余两个孩子都让着她,也没什么意见。 吃了一会儿,安安细声问,“母后,为什么父皇不吃饭?” 她温柔笑笑,道:“父皇已经在前面吃过了,现在咱们自己吃就好了。” “哦。”小闺女眨眨黑黑的大眼,乖乖的吃饭。 小闺女安静了,姐姐乐儿歪过头来问了一句,“母后,那父皇今晚回来吗?” 褚雪摇头,“不知道,倘若忙的晚了,父皇还是不回来吧。” 小姑娘有些失望,小嘴扁了好一阵,才低下头去吃饭。 褚雪当年明白小姑娘这是想父皇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瑄儿是男孩,吃饭吃得快,不一会儿就吃完了,虎头虎脑的小家伙让乳母擦完嘴,问道:“母后我们能不能去给父皇请安?” 虽然无奈,当娘的还是又给了否定,安抚道:“瑄儿乖,父皇如果有空,会回来看你们的,吃完了饭就去跟姐姐念一会书,等见到父皇好背给他听。” “好。”聪明的小家伙痛快点头,在一旁乖乖等着姐姐吃完。 吃完了晚饭,孩子们都去玩了,富贵这才来到主子面前,神色有些不自然。 打从他从前面回来,褚雪就察觉出了,这会儿得了空,才唤他过来问,“是前面出了什么事?” 富贵一顿,低头道:“果然瞒不过主子,奴才刚才去前面,不小心听了几句……” “说吧,本宫受得住。”褚雪端起手边茶盏,淡淡道。 “是,”富贵这才如实相告,“奴才听见御书房里,有几位大人在跟皇上禀报,说因南方近来天旱,乡间有人造谣生事,说,说主子您是妖后惑主,逼害太子祸国殃民,是惹怒了上苍,才招来天灾……” 殿中人们都吃了一惊,富贵也不敢再说下去,抬眼悄悄瞥了瞥褚雪的脸色。 褚雪倒是真的有些意外,但惊讶过后倒没有众人想象中的怒气,只冷笑道:“这种事都能联系在一起,还归咎到本宫头上,真难为那造谣之人了!” 富贵忙劝道:“主子,偏远地方的愚民孤陋寡闻,眼下又遭了灾怨气没处发,趁乱起哄罢了,京城跟近处的地县哪里不是人人赞您的贤名?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褚雪叹道:“如你所说,既然是愚民,眼下又受着灾,本宫还能跟他们计较不成?罢了,时候不早,都歇着去吧。” “是。”富贵退了出去。 抬眼瞥了一眼殿外,只见上弦月高挂,洒下一地银辉,院中的那树杏花正要怒放,隐约传来芬芳。她起身吩咐,“备水吧,本宫要沐浴。” “是。”立刻有宫人前去准备。 她宽了衣进了浴房,氤氲热气终于让人舒缓几分。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意顺遂,你的位子越高,越容易成为众矢之的罢了。自己这个皇后究竟做得如何,宫中人有目共睹,她的夫君婆母清楚便好了,至于那些毫不相关的外人,随她去吧。 美人浸入热水,解去一身疲惫。 闭目养了一会神,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她只以为是雁翎,便也没去瞧,直到耳边一阵窸窣响动,她才隐约觉得不对劲,还没来得及看,平静的水面顿时一声响,溅了她一脸水花,她赶忙睁眼,正瞧见几日未见的男人也进到了浴桶,满眼含笑的望着她。 美人的脸被热气蒸的绯红,惊道:“皇上,您怎么过来了……”又想起两人现下的形容,一时羞的说不出话来。 宋琛伸手去捏她的下巴,笑道:“朕忙了几天,没想到一来,雪儿就送了这么大一个惊喜。” 她咬唇看他,目光娇嗔妩媚。 已经孤枕独眠了几天,眼前又是这般美景,男人的血沸腾起来,微微俯身,去吻她的唇,她倒也不扭捏,抬手环住他的脖颈…… 耳边传来剧烈的水声,隐约还有皇后娘娘的娇喘,守在浴房门外伺候的几个小宫女顿时都红了脸,低下头去不敢言语。 夜深人静,回到榻上的两人都还有些精神,相拥着说话。 “朕这几日冷落了你们,孩子们有没有想父皇?”他问。 “当然了,今日晚膳时还说着呢,安安和乐儿都问,瑄儿还想去给您请安呢。”她笑道。 提起可爱的孩子,他脸上浮起笑意,叹道,“这两天太忙,不过过几日就好了。” “南边的春旱有对策了吗?”她抬头问。 他点头,“先从国库调拨余粮钱款赈灾,倘有不够,再从临近州县调拨,先前因打仗,疏通通济渠的事儿耽搁了一阵,正好断在今次受灾的地方,等缓过这阵,马上重启。等全线疏通,就不会出现今年的境况了。再有,其余几个地方,闲暇下来也还是得提前筹谋……”他抚了抚她的手,叹道,“若能多几位亦承那样肯居安思危,多为乡民谋福祉的地方官,今后这样的灾情,也能少一些了。” 亦承是褚健的字。听他这样夸褚健,褚雪替兄长谦虚道:“能被皇上赏识也是兄长的幸事,不知这世上有多少人怀才不遇呢,只是因为出身不好,就失去了许多上升的机会,既是他们自己的无奈,也是社稷之失。” 这一点正说到了宋琛的心坎里,最近几年朝中新旧更替,身为君主也隐约觉得人才匮乏,其实大齐泱泱大国,难道真的会缺人?他不以为然,归根结底,还是现下的选拔任用有弊端,因此他已下定决心要改变这种局面,从每年的科考到各级官员任用,都要进行一番改革。 默默听宋琛说完他的打算,褚雪赞道,“臣妾虽然不懂前朝大事,但相信皇上此举定能振兴朝纲,有您这样的皇上,实在是天下之福。” 宋琛低头亲了美人一口,道:“有雪儿这样的贤后,也是天下之福。” 就见她垂眸,微微噘嘴,道:“恐怕只有皇上才这样认为,不是听说,臣妾是个妖后吗?” 宋琛挑眉,道:“谣言这么快就到你耳朵里了?” 她手轻抚他的胸口,“皇上,其实臣妾明白,这是有人编造出来愚弄灾民的,可古往今来,越是天灾越容易生乱,臣妾觉得,这些生事者或许别有用心,希望皇上一定严加防范。” 他点头叹道:“雪儿说的有理,朕明白。”而后闭目凝眉,似在考虑事情。 她其实也在想这件事,生活在最底层的贫民,最要紧的是就是自家的吃喝,好端端的,怎么会把天灾跟废黜太子联系在一起?这其中,定少不了某些人的掺和吧! 只希望宋琛能提早做好防范,千万不要让有的人借机闹事。 褚雪正望着帐顶出神,男人忽然又低头凑了过来,在她耳边低语,“其实有时候想想,真怀疑雪儿是个妖,不然为何让朕如此着迷?” 她赶忙转头想逃,但速度太慢,又被男人捞进怀里,好好疼爱了一番。 ~~ 由于朝廷应对有效,灾民得到了及时安抚,待熬过两个月,夏季便携着雨水如约而至了,虽然错过了春耕,但好在有赈灾的钱粮,因此放眼此次受灾的几个州县,并无发生饿殍遍地之事。 不过因派出的钦差得力,倒是由此次事件中,揪出几个趁机敛财截取赈灾钱款的贪官,消息传到中央,自然惹来君王大怒,不仅当即下令斩首,在灾情过去后,即刻下令由都察院到各地布政司自上而下展开肃清行动,首要就是查贪。 如此一来,正让等待时机的褚家人寻了机会,一个月后,都御史亲自在朝堂上参奏,曾任兵部一把手十余年的赵璩,因几年前的一桩贪腐案,锒铛入狱。 ~~ 转眼就到了桂花飘香的八月。 八月伊始,司礼监便接到了前朝传来的旨意,道是今年有番邦来京朝拜,这次的中秋节,不再在毓合殿办往常的家宴了,而是要挪到庆德殿,皇家要与各地使臣一起,共赏中秋明月。 这日午后,安西侯府门外,缓缓停住一架马车。 车帘掀开,先跳下一人,看挺拔的身姿就知道是秦远,侯府门外的小厮立刻笑着上前,就见秦远依然将手伸向车内,须臾,一只白净素手握住他,马车上又缓缓下来一位抱着婴孩的少妇,正是罗姝跟他们刚刚五个月大的儿子。 小厮弯腰道:“将军,少夫人,你们回来了。” 趁着今日休沐,小两口带着儿子一起回了趟罗姝的娘家罗府,这会吃过午饭,刚刚到家。 秦远点了点头,问道:“侯爷和夫人呢?” 小厮答道:“早上来了信儿,说朝中有贵客至,侯爷便出门了,夫人一直在府中等着您三位呢。” 秦远嗯了一声,跟罗姝道:“先带熙儿去给娘请安吧。” 罗姝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正要抬脚进府,却挺见身后传来一声呼唤,“秦 ☆、第125章 机缘 “瑜朵?”秦远惊问。 “你还记得我?太好了!”瑜朵笑得率真。 听见两人这样的对话,秦府门外的人都愣住了,尤其罗姝,满眼惊讶的看一身异族装束的瑜朵。 “这位是……嫂子?”瑜朵问道。 “是。”秦远转头看向罗姝,这才注意到妻子的讶异,忙给两个人作介绍。 “小姝,这是固裕的瑜朵郡主。” “郡主,这是我夫人,罗姝。” “秦大哥,你叫我瑜朵就好了,不用称什么郡主。”瑜朵朝秦远笑笑,又看向罗姝,夸赞道:“嫂子果然很美,秦大哥很有福气啊!” 固裕人性格豪爽,瑜朵随了父族,也很直率,不过她真心的夸赞倒叫罗姝有些不好意思,罗姝脸微微一红,谦虚道:“郡主过奖。” 顺着罗姝低头的动作,瑜朵注意到了她怀中正抱着的婴儿,立刻惊喜上前去看,小男娃在马车上刚睡过一觉,这会儿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她。 瑜朵喜道,“这是你们的孩子吗?好可爱啊!” 瑜朵还没成亲,看到圆乎乎的小胖娃娃是真心喜欢。 当了娘的人最喜欢听人夸自己的孩子,罗姝笑着逗儿子,“有客人夸你呢熙儿,快道声谢。” 小娃儿咧开嘴给了个甜笑。 儿子可爱,当爹的也跟着暖心一笑,笑过后,他想起正事,问瑜朵,“什么时候到京城的?可是跟使臣一起来朝拜的?” “嗯。”瑜朵点头,坦诚道:“王上派了阿爹到你们这里来参拜,我也想来,阿爹就带我来了,刚才在驿馆见到了安西候,跟他打听了你们的府上,我就一路找过来了!” 秦远微有惊讶,“王子殿下亲自来了?” “是啊,”瑜朵点头。 看来上次宋琛命他们攻下祁南城,解救迟育一家的决定是对的。宋琛只是顺手出个兵,却卖给了固裕王一个极大的人情,固裕王已有归顺之意,此番派遣王子亲来,便是最有诚意的态度。 固裕虽然不大,但他们夹在大齐与匈戎之间,占着很关键的位置,他们与匈戎毗邻,也很清楚对方的动向,往后若那个蛮族稍有异动,固裕必最先察觉,不求别的,只简单的通风报信,能让大齐占得先机,也是件极大的好事。 瑜朵穿了一身很不同于大齐女子的衣裳,宝蓝的颜色又甚是惹眼,大街上来往的行人难免侧目,秦远是个男子,心粗些,罗姝倒是察觉到了,跟秦远提议道:“夫君,郡主远道而来,立在这里总不合适,还是先请客人进府吧。” 秦远这才反应过来,点头道:“是,是我失礼,郡主,请进吧。” 瑜朵爽快应了一声,几人一起迈进了府里。 先跟秦夫人简单问了一声安,瑜朵跟秦远来到花园里叙话,为周全礼数,罗姝在旁作陪。 “你们这可真大啊!”瑜朵感叹道:“我第一次跟阿爹来中原,从都城出发,路上走了一个月呢!” 秦远笑笑,“是啊,大齐幅员辽阔,想当初我们出征,日夜兼行,也要半个月才能到甘州,从甘州到你们的粟隆都城还有很多路,想来你们花了一个月就抵达京城,已经算快的了。” 罗姝是足不出户的闺阁女子,从来不知道外面这些事,也插不上话,倒是对瑜朵的身世有些感兴趣,见瑜朵性子随和直率,便问道:“郡主长得这样漂亮,不知贵国女子是否都是这般出众?” 瑜朵笑着摇头,“谢谢嫂子夸奖,不过我娘是汉人,我们固裕的寻常女子,跟我的长相还是有些差别的。” 罗姝点点头,秦远问道:“贵国此次来访的人多吗?” “有两百多人,”瑜朵如实答道,“不过你们京城好大,人又多,比我们的都城强多了!” 秦远大方道:“如果闲暇多,可以让小姝陪你四处走走,她平常也闷在府中,你来正好作伴。” 瑜朵高兴起来,跟罗姝道:“那就有劳嫂子了!” 罗姝温婉笑道:“郡主不要客气,其实我们中原女子整日足不出户,困在深闺,很羡慕你们来去自由。” 瑜朵解释道:“其实固裕也有很多规矩,只不过此次多亏我阿爹,他知道我身上有一半是汉人的血,才带我来开眼界的。从前他答应过我娘,要带她回故土,虽然我娘的老家就在边境,可是直到她死,我爹也没兑现承诺……所以此次,也算是让我替我娘完成夙愿了。等这次回去,我也要嫁人,恐怕再也没可能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 听见她提到早逝的娘亲,罗姝跟秦远本有些唏嘘,却又听瑜朵道:“提起我娘……秦大哥,其实我这次过来除了看望你们,还有一件私事,想请你帮忙。” 秦远看了看同样意外的罗姝,问道:“不妨直言,若秦某能做到,一定尽力相帮。” 瑜朵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道:“你还记得上次我跟你提过的,曾有个汉人救过我娘吗?这是他当时送给我娘防身之用的,我娘后来想找他报恩,却听说他死了……我想他应该还有家人,如果有可能,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我想替我娘完成心愿,向他的家人道声谢也好。” 午后的阳光斜照进亭中,给那把有些年头的匕首晕上柔光。秦远接过她,仔细端详了一番。 这似乎只是把中原地区常见的匕首,样式倒没什么特别,只能看出有些年头。秦远把刀鞘打开来看,忽然,注意到那匕首的底部刻着一个字。待到看清,他吃了一惊,那是个精小的“岳”字。 这个字是当年的岳家军兵器上专用的标志,比如被他爹秦穆珍藏在书房的那只羽箭上,就有这个字,还有,他还记得小时候跟好友岳挚一起练箭时,岳挚使用的兵器上也有这个字。 秦远微微敛眉,问道:“瑜朵,你知不知道那个救你娘的人叫什么?是什么身份?” 瑜朵回道:“我听我娘说过,他姓岳,是个将军,当时边境的汉人,都叫他战神。” 秦远呼吸一滞,战神岳澜,这是一个消失了多久的称号? 果然是他,那位父亲秦穆最敬重的人。 “瑜朵,你娘有没有跟你说过当年的情景,这个将军,是怎么救你娘的?” 秦远强压下惊讶问道。 “嗯。”瑜朵仔细回想,把她知道的事都慢慢讲了出来。 原来,她的娘亲当年生活在边境的一处名叫沙堡的小城里,那年匈戎进犯,正侵占了那座沙堡城,岳澜率领的军队赶到后在战场上一番厮杀,生擒了匈戎一个年轻的的少将,正是当时匈戎大将乌济图的儿子。 乌济图以那座沙堡城为筹码跟岳澜谈条件,要求放了他的儿子,并扬言如果他的儿子有何意外,他便屠城泄愤。那座城虽小,却也生活着近万名大齐的无辜百姓,岳澜权衡之下,便答应了对方的条件,放走了乌济图的儿子,从而挽回了那座城中一万平民的性命。 乌济图兑现承诺,命大军撤走,当时有几个匈戎士兵眼见城中一名少女貌美,欲掳回营地,半路被岳澜发现后一箭射死,将女孩救了下来。这名女孩,正是瑜朵的娘亲。岳澜送她进了城回家,临别时还赠与她这把匕首防身。 历经惊魂的少女对英雄心生倾慕,回家后才得知他的身份,他是已有家室的建威将军岳澜,是被西北边境人民尊称为战神的岳澜。 瑜朵的话讲完,罗姝看见自己的夫君一脸惊色。 秦远问道:“瑜朵,你讲的这些话可是真的?” 瑜朵肯定点头,还有些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这些都是我娘亲口告诉我的,我记得清清楚楚,自然都是真的。” 秦远一时沉默了。 瑜朵讲完刚才的那个故事后,秦远在竭力思考一件事,便是岳澜用乌济图之子换取一城百姓性命的事。 因为在岳澜出事后,兵部给他的定的谋叛罪名中,有一项便是他通过乌济图,与匈戎暗通书信,密谋叛逃之事。 很多人至今都不信岳澜会谋叛,可当年他的确将擒获的乌济图之子给放回,或许这才是□□,引燃了建和帝对于他的不满,对于边境乡民只尊他拥他的不满。 可兵部却刻意忽略了岳澜放回乌济图之子的原因,那是为了挽回一万平民的性命,却被人诬陷为主动向乌济图示好…… 秦远皱眉想了一会,跟瑜朵道:“瑜朵,我有一事相求。跟我去见一下我的父亲,把你知道的细节都告诉他。” 当年他只是个少年,这其中的细节,父亲秦穆应该更加清楚。 瞥见他的神色,瑜朵没有犹豫,点头道,“好。” 罗姝鲜见夫君如此肃敛,想来他是遇到了要紧事,便也没有多问,目送着两人离开了侯府。 ~~ 半个时辰后,两人已经到达了瑜朵他们下榻的驿馆。 秦穆还在跟迟育叙话,迟育自打那年回了王都,得知固裕王有归顺大齐之意后,特地学了几年的汉话,跟人的平常交流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见到秦远和瑜朵一起忽然前来,两位父亲都有些意外,待听清儿子的来意,秦穆同样震惊。 瑜朵当着迟育,秦穆及秦远的面将她所知道的旧事又重述了一遍,秦穆的震动更甚过儿子。 那一刻,惊讶,恍然,甚至还有一些惊喜齐齐涌上老将军的心头,知道了这个内情,为岳澜伸冤的路似乎就有了头绪,他们完全可以派人去到那座沙堡城,那里必有感念岳澜恩情的旧人们,有了证人,这个案子就有重启的理由了! 眼见秦穆如此激动,迟育有些惊讶,问道:“安西候与那位岳澜将军关系很要好吗?” 他们是迟育的救命恩人,知道迟育信得过,秦穆也不再遮掩,坦诚道:“岳澜将军是在下的义兄,是在下这一生最为敬重的人……”他又叹息一声,抬眼望着窗外,“可惜天妒英才,他被人诬陷通敌,不仅全家受害,至今还背负着冤名……秦某余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能为他洗冤,能重复他的英名。” 听了他的话,迟育有些意外,斟酌了一会儿,方道:“ ☆、第126章 实情 迟育说,他可以尽力,或许能帮秦穆达成心愿,为岳澜洗冤。 迟育是固裕的王子,岳澜的谋叛罪是建和帝亲定,事发十几年前,他怎么能帮上忙呢? 见众人都意外,迟育打算将他所知的实情和盘托出,迟育问秦穆,“当年你们的朝廷是怎样为这位将军定罪的?” 秦穆回想往事,仍有余愤,“他们说有大哥与匈戎王室的往来书信为证,那些信上一字一句,全在密谋叛国之事,说如果大哥愿意归顺匈戎,匈戎便会给他一个王位……” 迟育笑了,像是听了一个极其荒谬的笑话,摇头道:“且不说你们的臣民,这个说法就连我们固裕人都不会信。从前岳澜屡征西境,杀了他们匈戎多少人?” 秦穆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大哥与我共同出征四次,大哥独征四次,十年间前后共灭掉匈戎十万人。” 在旁聆听的秦远和瑜朵都被震动,秦远小时也很崇拜岳澜这位伯父,此时再听他的功绩,依然深受震动;而瑜朵则是头一次听闻她娘亲的恩人原来是这么厉害的人物,也瞬间理解了岳澜的“战神”之名何来。 迟育接秦穆的话,点头道:“对匈戎而言堪比死神的人物,连我这个外人都知匈戎可汗恨他入骨,又岂会让他做匈戎的藩王?” 秦穆冷笑,“天下人都不会信的事,可我们的先帝就信了!据说那些信笺上都有匈戎可汗的金印为证,秦某当然相信大哥的为人,却也一直疑惑,论说字迹可以伪造,但那金印何来?这种东西没有见过的人轻易复刻不来,想来整个大齐,也就只有先帝曾见过那个金印,可难道连他也没认出是伪造?” 迟育轻松为他解了惑,“因那金印本就是真的,你们先帝自然没有辨出来,那些信的确是匈戎王室所写,不过与之通信者并非岳澜,而是你们朝中另一位将领。” 此话一出,秦穆和秦远几乎异口同声的道出一个名字。 “许冀林?” 迟育点头,“不错,正是。” 并不知这其中陈年恩怨的瑜朵有些意外,问道,“阿爹怎么会清楚这些?” 迟育看着自己的爱女,叹息一声,“当年匈戎蛮横,为了使我固裕屈从,硬将我带回他们的王都,说得好听是请去做客,实际我就是人质……不过虽然被扣押过几年,倒是结交了个朋友,昔日匈戎王室的那位四皇子跟我关系匪浅,这些内情,我也是由他而知。” “那既然您与他们的皇子是朋友,我们为何还被软禁在祁南那么久?”瑜朵更是不解。 迟育叹息一声,“握住我们,便是握住了固裕,你说匈戎会轻易放我们回去吗?更何况我的这位旧友早就不在人世了!当年匈戎老可汗身死,底下诸皇子争位,这位四皇子势力不强,早早的惨败下来,岂会有活路?不仅他,连他的几个孩子都没能成活!” 权力争斗的残酷远超闺中女儿家的想象,瑜朵沉默下来。 女儿不再打岔,迟育继续向秦穆诉说他所知道的内情,“乌济图为了自己的儿子,失了大齐一座城池,匈戎可汗知晓后大发雷霆,而这时他却收到了许冀林的密信,对方已除去岳澜为条件,请他与匈戎王室牵线,乌济图急于将功补过,而匈戎王室也正苦于岳澜的威名,几人一拍即合,匈戎可汗便写了几封假意与岳澜密谋的信,交于许冀林,让其可以拿去你们的先帝面前诬告栽赃。” 话已至此,已经可以谈得上水落石出,秦穆父子都为这番往事感叹唏嘘,听完了故事后的瑜朵又问她阿爹,“您既然早都知道,为什么从前不说呢?” 她阿爹无奈。从前?从前他也只是个被软禁的人质,连家人都顾不过来,哪有心思去想别人的事?更何况那是他与齐人并无交情,莫说根本无法传递这些消息,就算有,又何苦管这些闲事? 今日若不是秦远的忽至牵出这一段,让他知道原来恩人秦穆与岳澜交情匪浅,他恐怕依然不会提及这件事。 道出了自己的所知,迟育感叹,“其实这些事情并不是没有破绽,当年若你们的皇帝有心去查,总能查出真相,可这位将军依然被杀,可见你们的皇帝本身也不愿相信他了。” “殿下此言不错。”秦穆叹息道,“昔日大哥屡建战功,引来民众爱戴,但大哥此人一向淡泊名利,不喜朝中党派之事,倘有空闲,宁愿在家中陪伴妻儿。这样的淡泊落在先帝眼里,却成了懈怠,再加上又有奸人恶意陷害,才导致君臣离心,最后让忠骨蒙上这么多年的冤名……否则,若大哥还活着,那该是多好的一家人,总不至于现如今,岳家都无后了……” 听见这话,瑜朵惊问,“难道他没有家人了吗?你们的老皇帝连他的家人都杀了吗?” 忆起大哥一家的遭遇,秦穆激动异常,一时再难以开口,秦远见状,代替回话,“听说当年岳澜将军一家正在老家休假,许冀林带兵去捉拿,却遭到抗旨,两方拼杀之下,岳家无一人幸存。” “拼杀?”秦穆强压愤怒冷笑,“大哥生平忠义当先,若许冀林真的只是去拿人,他绝不会抗旨不尊,他有妻有子,大嫂腹中还有未出世的孩儿,他是孤儿出身,生平最注重亲情,他会将妻儿家人置于险地?必是有人从开始就没打算给他们一家留活路。” “他的妻子还怀着孩子,竟也被杀了?他的孩子们也被杀了?”瑜朵头一次听见这样啊惨绝人寰的事,尤其那个人还是自己娘亲的恩人,她不可思议,又极为愤怒,“这个坏人究竟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要这样残忍?” 迟育拍拍女儿的肩,道:“孩子啊,古往今来,仇恨大多因为欲望而埋下,两个人都是手握兵权的将军,欲念肯定因权利而起。” 秦穆苦笑一声,补充道,“不仅权势,还有民间的威名和拥戴,甚至还有……女人。大哥的贤妻是位美人,许冀林求之不得而心生恨意,现在想来,大哥拥有的,都是他想要却得不到的,他们许氏将门向来以暴虐著称,他嫉妒之下做出这种事,倒也不意外了。” 瑜朵目光黯然下来,握了握手中那把匕首,为了故事里的那一家人而悲伤,也为了再也无法达成娘亲的心愿而失望。 然于秦穆而言,多年的夙愿看到了希望,他没有多在沉痛回忆中沉溺,郑重向迟育道:“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迟育明白他要说什么,没等他讲完就应了下来,“若没有侯爷与将军,我们现在或许还在匈戎手中,也许一生都再难得自由,所以侯爷有再大的难处我迟育都会竭力相帮,只是……” 他语声一停,引来其余三人的不解,只见迟育略有踟蹰,问秦穆,“只是这是你们的先帝定下的,将军谋叛是大罪,侯爷请恕我直言,就算你想翻案,也要看看现如今的这位皇帝愿不愿意去重审啊!毕竟事关他父皇的英名,你们汉人常说逝者为尊,他肯去驳自己的父皇,而为一个已经没了后人的将军正名吗?” 迟育的顾虑在理,但对于秦穆而言,不管事情有多难,只要有希望,他就不可能放弃,他已经盼望且努力了这么多年,现在有了人证,有了为岳澜犯案的希望,他会因为一点顾虑就放弃吗? 更何况在他看来,现如今的皇帝宋琛,已经强出建和帝很多,他很会用人识人,为人也很算公平,秦穆觉得有希望。 秦穆对迟育说,“殿下放心,我大齐现如今的天子,是位英明君主,如果确凿的证据摆在他面前,在下相信,他不会无动于衷的。况且就算再难,在下也想试一试。不为别的,就为当年初上战场时,大哥曾为我挡过的那些刀箭,我也应该去做。” 迟育点头,“也罢!既然侯爷有信心,借用你们汉人的话,我也舍命陪英雄,我随时可为你作证,我们固裕人虽没你们的孔孟之道,但也最讲信义,我迟育绝不食言。” “殿下大恩在下铭记于心,他日定竭力回报。” 秦穆起身向迟育深鞠一躬,被迟育赶忙搀起。 因翻案一事牵扯众多,希望近在眼前,秦穆不敢再耽搁,匆匆与迟育告别,便跟秦远一起去了褚府。这件事,褚府自然要知晓,况且他们是岳澜的姻亲,待证据收集完后,究竟派谁在金銮殿告御状,还要好好商讨一番。 因今日休沐,褚霖同褚健都在家中,秦穆父子到达后,四人密谈了半日,终于拿出了主意。 翻案非同小可,况且还是翻一桩由先帝定夺的惊天要案,他们必须做到证据确凿万无一失,否则万一不成功,诬告的罪名也是非同小可。 虽然那些事已经时隔久远,但好在除过他们两家,还有许多岳家的故人在,如岳诚一样,他们散布在各处,却都是些关键的位置,比如兵部,比如许冀林的部下中…… 现在,是时候把他们都凝聚起来了。 果然,当把为岳家翻案的消息秘密散布出去,事情进展的非常顺利,十日内,他们已经看过了现今正在刑部与兵部存档的卷宗,不仅找到了昔日曾在岳澜麾下效力的老兵,沙堡城当年的官员,甚至连那个伪造岳澜笔迹的人也有了眉目,那个人虽然事后被许冀林灭口,但他的家人侥幸活了下来,为了自家的仇,他们也愿意出来作证…… 万事具备,只差东风。 只是这东风,还需斟酌。 迟育此次前来出使,最多停留月余,待其余番邦的使臣告退,他们便也该启程,所以事不宜迟,御前告状一定要越快越好。 另外关于谁站出为岳家喊冤,也有一番异议。照道理说,褚家是岳家姻亲,他们站出来无可厚非,但褚家为文官,此事却关乎战事,让熟悉匈戎的安西候秦穆站出来似乎更加合适。 此前秦穆和褚霖一直意见统一,但到了这一步,却争执起来。双方都想自己站出,其实除过为着岳家的心,谁会不知,此事冒着巨大的风险,倘若宋琛为了维护先帝而故意将此事压下去,那这件事便还是不成,而出来告御状的人就会实实在在的担上诬告的罪名。 毕竟名义上来说,岳家已经无后了,这件事情纵使再不公,与宋琛而言,似乎也无关痛痒,先帝与他是亲生父子,岳家算什么呢?会有什么样的力量能让宋琛舍得否定自己的父皇呢? 秦穆和褚霖两人没能理出来个结果,最后双方都妥协,各让一步,商定由秦穆先出头,褚霖再站出附议。虽然如此一来,如果君王开口允许复查,那身为都御史的褚霖便要回避此事,但好在都察院里并无褚霖的异己,反而多数是他的门生,所以他避不避嫌都无关紧要了。 更何况,关于此事,许冀林最大的帮凶赵璩,已经因其他的案子被入狱查办,只要这件事情开了头,还担心从他嘴里得不到有用的东西吗? 所以,换句话说,只要君王能下定决心去查,便一定能翻案。 而眼下所剩的最大问题便是, ☆、第127章 申冤 宋琛肯不肯为岳家翻案? 他肯不肯为了一个已经死去了的人去推翻自己的父皇留给世人的英名? 这件事,不仅宫外的亲人们在担忧,宫里的褚雪同样没有把握。就爱上 自从得了亲人们要告御状为爹爹翻案的消息,一连几日,她一直在忧虑这个问题。 父亲和秦穆叔叔等人,做事一向很有分寸,她知道他们隐忍筹备了这么多年,必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现在最没有把握的坎,就只剩下这一道,他愿不愿意翻案? 因着这件事,邱言最近几日来裕芙宫比较频繁,不过也是因为使臣来访,宫中要准备几场晚宴,他这个司礼监总管,必须得常来跟皇后报备。 宫外的亲人们已经计划好,打算在明日专门招待迟育一行人的宴会上提起此事,向天子请求翻案。这样是考虑届时除过大齐的朝中要员,便只有固裕一方的外族使臣到访,既可以让迟育当场说出实情,从旁佐证,又不至于让过多的外族知晓,给先帝留足了面子,也好让宋琛的怒气降到最低。 邱言这一次到来,就是要告诉她这件事,好让她明晚的宴间不至于太过惊讶。 褚雪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问道:“叔叔,这一次能成功吗?” 邱言宽慰道:“娘娘放心,宫外的证人都已找好,赵璩也在我们的掌握中,只要皇上肯查,这一次就一定能为将军翻案。” “我是说,皇上肯查吗?”她轻声问。 邱言一怔,也默了一下,沉气道:“皇上一向是明君,相信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忠骨蒙冤的。” 褚雪知道,小诚叔叔也没把握。是啊,且不说别人,就连她这个宋琛的枕边人都没有把握,别人如何能给她肯定的答案呢? 她暗自思量了一会儿,终于把几日来心中盘亘的那个想法说出,“如果我来告御状,亲自替爹爹喊冤,皇上他应该会下决心吧?” 邱言一惊,“娘娘在说什么,前朝大事,自然有褚太师为您撑着,再说,褚太师是将军的妻兄,您只是岳夫人的侄女,自然是他比您更合适。” 邱言害怕她起了什么念头,提醒道,“您是上了宗册昭告了天下的皇后,您是褚家的女儿,您来告状,不怕皇上动怒吗?” 可她终究说了出来,“倘若我不是褚雪,我是岳雯呢?” “娘娘!”邱言急声,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她已经开始蓄泪,缓声道:“我常常想,该不该跟皇上坦白,从前是有恶人压在头上,时机未到,可现在……倘若他真的爱我,他会愿意为我报仇吧?” 邱言皱眉,心疼道:“可是……伴君如伴虎,您能保证他知道您骗了他这么久,不会动怒,不会冷落您,甚至,不会伤害您吗?” 她眉间一蹙。她当然想过这样的结果。将心比心,如果换做是她,知道一个男人用假身份骗了自己这么久,应该也觉得难以接受吧! 可只有她才是岳家的遗孤,她才是爹爹岳澜的骨肉,爹爹的冤,不是该由她来申更合适吗? 况且,如果他足够爱自己,知道自己的遭遇后,应该会愿意为了自己,重查岳家的案子吧。 该不该赌一赌? 邱言看着蹙眉思考的褚雪,只觉得心痛,当她把念头说出口,邱言虽然立即否定,但心里却悄悄设想了一下。 是啊,雯雯考虑的没错,她是将军的遗孤,是这个案子的最大受害者,倘若宋琛足够爱她,必定动容,应该会为了她翻案。可是随之而来的那些后果该怎么办? 首先,如果她承认自己是岳雯,那现在的身份就是假的,当年褚霖夫妇以桃代李之事,必定就浮出水面,那可是欺君的重罪啊!还有,她后来嫁入恒王府,一步步坐到现如今的皇后之位,一直是褚雪的身份,倘若忽然将这个身份否定,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就算宋琛为岳家翻了案,她也不可能再做褚雪了,那她拥有的一切可能都会失去。 当邱言极小心的把这些后果都讲出,褚雪却道:“如果皇上肯为我爹翻案,天下人就都会知道我岳家的清白,那岳雯就不是罪臣遗孤,她只是一个失去了家人想办法逃生的女孩。身为亲人,褚家护她是人之常情,如果皇上肯翻案,很可能不会再追究褚家从前的事,毕竟父亲和兄长都是朝中的栋梁,皇上惜才,不会为了这些无可奈何的事降罪于他们。” “至于我的身份……” 她低下头来沉默一会儿,似是下过很大的决心,才道:“只要能为我爹翻案,为他们报仇,我可以不要这些,孩子们身上流着他的血,相信他不会伤害他们,他是个好父亲,就连许氏的孩子,他不是也从未怠慢过吗?” “那你呢?”邱言皱眉问道。 背过身,一行泪悄然落下,她却坚定道:“如果他真的气我,不要我,我也不怨,毕竟原本就是我骗了他,能遇见他,他待我这样好,这几年也没有白过……” “娘娘……”邱言痛心打断她的话,“您是将军唯一的血脉,您,千万不能出事啊!” “我已经付出过一个孩子,报仇在即,却因自己的得失而畏缩,将来九泉之下,我如何对得起那个孩子,还有爹娘和哥哥?” 邱言一凛,一时说不出话来。 长叹一口气,她忽又转过身来时,已是一个笑脸,她宽慰邱言,“更何况,如果我们赌赢了呢?不但爹爹可以翻案,让恶人伏法,他或许不在乎这些,会一如从前吧!” 可邱言在心里叹息,任何一个人,在知道自己被骗了这么久后,还会毫无芥蒂吗?邱言不敢肯定,而褚雪何尝不知呢?只是在心里下定了决心,这一次,一定要尽全力为爹娘家人报仇。 半晌,邱言劝道:“娘娘有此孝心,将军夫人在天之灵已得告慰,只是事情暂时未有定论,一切还有余地,您千万别报那种心思。” 褚雪点了点头,小诚叔叔和宫外的亲人们都是真心为她好,她但凡要破釜沉舟,也不该让他们担忧。 第二日傍晚,庆德殿迎来了参宴的宾客——大齐的众臣及固裕王子迟育一行。 迟育是此次来京朝拜的使臣中身份最尊贵的人,固裕彰显诚意,宋琛这个主人也愿意示好,所以才专门在秋夕大宴前单独为迟育设了个宴,此宴的规模虽并无秋夕那样大,但很有诚意,迟育带着瑜朵跟几位使臣一共十余人出席,大齐也有二三十位朝臣到场,都是各司各部的一把手,着实称得上重臣。 这是最佳时机。 酉时过半,各位宾客到场,帝后莅临,晚宴正式开始。 入座后,褚雪朝父亲和秦穆等人的方向看了一眼,褚霖与秦穆皆给了她坚定的眼神,她微微颌首,静静等候。 宋琛时不时与迟育交谈几句,看得出心情极佳。然而眼见他此时心情越好,褚雪便越为即将到来的变数而担忧,等会亲人们要亲手揭开那段旧事,否定他的父皇,他会不会动怒? 最近李姣云身子不太好,今夜便没能前来,后宫已经就剩她们姐妹俩了,故而宋琛身边只有褚雪一位女眷,不过只她一人也已足够,本就是倾城美人,如今盛装端坐于主位,犹如明珠,散发熠熠光辉。 男宾们知道大齐的规矩,纵使惊艳,也不敢多看,倒是头一次进宫的瑜朵,眼见皇后是这样的美人,难免好奇,总向她投来目光,她察觉到后,回之善意一笑,端庄大方又不失亲和。 眼看酒宴已经行了近半个时辰,主宾们都笑逐颜开,迟育为秦穆打前战,闲聊中跟宋琛谈到共同的敌人匈戎,又提起当初秦远救他们的事,感慨道,“自那时得救,还未当面向陛下致谢,多亏有秦远将军和安西候,不仅救了我们,还将我们平安送达粟隆,这份恩情无以言表啊,贵国有这样的神兵勇将,真令人羡慕!” 迟育汉话说的不错,如今也能用几句成语了,宋琛一笑,缓声道:“尊使说的不错,我大齐有秦家军在,料想今后,匈戎得好好消停一阵子了。” 迟育附和道:“说来也是惭愧,想我固裕久处西域,竟没有能抵挡匈戎的勇将,远远不及贵国,英雄辈出。遥想多年前臣还困于匈戎之时,就听闻贵国有一位“战神”将军,不仅得贵国子民爱戴,也让匈戎闻风丧胆……” “王子殿下误会了。”。 忽有一个声音打断迟育的话,迟育扭头寻去,正看见一个身着暗色华服的中年男子,那人鬓边微霜,身形挺拔,看着也是武将的样子,但相较于亲和的秦穆,周身却透着一股子戾气,让人隐隐生出畏惧。 这正是重被降为侯位的许冀林。 许冀林心里极度不悦。这个不知死活的什么固裕王子,仗着今日宋琛给他的薄面,竟然敢在这等宴会上提到自己的死敌岳澜,还这般为他歌功颂德,不能再沉默了! 他朝迟育拱了拱手,算是为打断他道的歉,而后道:“殿下方才所说的这个人,已是大齐的千古罪臣,他暗通外敌,预谋叛变,十余年前就已伏法,此案乃是先帝亲自定夺,您在这样的场合提及他,有些不太合适。” 作陪的朝臣们都知这件案子,料想迟育是外族,不知道此事也不意外。但许冀林刚才的这番话语气强硬,让一直祥和的宴间有些尴尬。 帝王身边的褚雪面色微微僵硬起来。 此时亲耳听到这个恶人对爹爹的污蔑,她简直恨不得立刻将其手刃,再挫骨扬灰。暗自隐忍了一会,她稍稍移开目光,正碰见父亲褚霖的眼神,父亲先看看她,又垂下眼眸,她知道这是叫她忍,她都明白,慢慢努力着,终于暂时压下了怒火。 迟育一怔,很快明白过来许冀林的身份,便也不再与他争辩,朝宋琛俯身施了个固裕的礼数,道:“请陛下恕罪,十余年前臣还被困于匈戎的都城,并不清楚贵国的内务,一时失言了。” 不知为什么,许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僵硬,褚雪竟感觉到宋琛似乎先看了看她,而后才答迟育道:“不知者无罪,尊使不必在意。”说着举起酒杯,示意迟育饮酒。 迟育笑着点了点头,也将酒杯端起,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迟育看了看秦穆,他的任务暂时告一段落,眼下该看他们大齐自己人的了。 时机已到,秦穆沉了沉气,而后起身走至殿中下跪,朝君王行了一个大礼,而后道:“请陛下恕罪。方才王子殿下提起臣的义兄,让臣再也难以忍耐,臣有一桩千古冤案,求陛下做主。” 觥筹交错的宴间霎时安静下来,无论主宾两方,所有人都停了手上动作嘴里的话语,齐齐望向正伏地诉冤的秦穆。 褚雪的 ☆、第128章 对质 变数突生,原本一直祥和的晚宴霎时停滞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了跪在大殿中央的秦穆,包括宋琛。 宋琛显然很是意外,问道,“安西候此言何意?” 见他还没有怒,秦穆赶紧将话说了出来,“启禀陛下,昔日臣的义兄岳澜谋叛一案,兵部以他与匈戎往来书信为证,定了他的谋叛罪,但臣前几日惊闻一件惊天□□,原来那些书信中,义兄的笔迹皆为伪造。有一名乡间术士,十几年前受人指使,伪造了岳澜写给匈戎王室的信函,而后,却又被杀人灭口。陛下,这件事分明有人故意设计陷害,忠骨蒙冤多年,请青天还其公道!” “荒唐!” 秦穆的话刚刚说完,就见才驳过迟育的许冀林又开了口,他阴沉着脸,质疑道:“安西候未免太过混淆视听,倘若那书信中的笔迹真为伪造,堂堂兵部岂会辩不出来?还有,你说岳澜笔迹是假,那匈戎可汗的金印难道也是伪造的不成?试问我大齐境内,有谁能伪造出匈戎的金印?况且这些证据都交由先帝亲自复核过,难道先帝也辩不出那金印的真伪?” 他果然把重点转移到了匈戎金印跟先帝的头上。 而秦穆也不退让,继续道:“陛下明鉴,既然有人苦心陷害,定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臣不敢欺瞒,方才臣提到的那名伪造笔迹的术士虽被灭口,但其家人却侥幸逃脱,并且手中还有那些伪造过的信件副本,陛下只需找出旧案的存档卷宗,拿那些信件对比,就可知臣没有妄言。” 此言一出,连许冀林都怔住了。他没想到,昔日斩草没有除根,那个术士竟然还留了一手,敢把副本悄悄存下!要知道既是密信,那除过办案的官员及通信者,便不该再有其他人知,倘若那术士的家人果真拿出一模一样的信件副本来,这个可就真说不清了。 然还没等他从这件事中回神,又听先前被他截过话的迟育出了声儿,迟育道:“论说这是贵国内务,在下本不该多嘴,但这位侯爷提起匈戎金印,在下倒想起一件事,昔日在下被困于匈戎都城时,曾听闻,十余年前,贵国的确有人与匈戎暗通书信,但那人,似乎并非那位有‘战神’之称的岳将军啊!” 宋琛态度未明,迟育并不敢将事情全部讲出,只能点到为止,先看看宋琛的意思。 那些不知情的人自然意外,此时殿中的所有要替岳家翻案的人都在等着君王的反应,褚雪转头看了看宋琛,只见宋琛的脸慢慢沉了下来。 是啊,换做是谁,自己做东请客却出了岔子,肯定都不会高兴吧,更何况,这是朝政大事,还关乎他父皇的英名。 可不管君王如何,见迟育这样说,许冀林却被震动了。 他当初做这些事的时候,并不知迟育会不会知晓此事,也没能预料到有朝一日迟育会来到大齐境内,同新一代的君主提及此事。他并不确定迟育是否真的知情,但听他所言,似乎真的知道些什么事…… 而且秦穆不会无端在这种场合提起旧事,今日的这个变数,恐怕是他们早已计划好的。 宋琛没有发声,一切还有可能,许冀林赶忙道:“王子殿下说笑了,这件事于我大齐而言是大案,当年的办案人员认真缜密,不可能会出这种纰漏,况我建和先帝是英明君主,他亲自复核的案子,怎么可能会有错呢?” 再一次抬出先帝说事,许冀林意思很明确,质疑此案便是质疑先帝,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但已经开弓,便不能回头,秦穆已经开了头,褚霖不可能再干等,他也起身来至殿中,重重跪下,道:“请陛下恕罪,臣等并不敢质疑先帝,只是这件案子,当真疑点重重。倘若昔日岳澜真的犯下谋叛重罪,也该先由三司会审,若证据确凿,再定罪施罚。可当初,当初岳澜身在潍州,朝廷毫无征兆的情况之下便去就地正法,实在有违法理程序,没有问罪过程,着实难以让人信服。” “本侯早就上表过,当初岳澜抗旨不尊,负隅顽抗,才会被就地正法,就算有违程序,但铁证凿凿,有什么难以信服?太师身为多年的都御史,至于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吗?”许冀林当即反驳了褚霖,语声顿了一下,他目光中闪过阴鸷,质疑褚霖,“还是只因您是岳澜的妻兄,心里本就有意偏坦,才会故意无视这些事实?” 褚霖不理他的挑拨,继续向宋琛上表,“臣本就是岳澜的妻兄,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臣不敢期瞒,岳家出事时,臣的妹妹还怀有身孕,妹婿未经问罪,妹妹及腹中胎儿也惨死在刀下,更遑论岳家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孩子,这也实在有悖我朝律法的仁慈,臣今日斗胆,以岳家姻亲的身份,肯求陛下,重审此案。” 褚霖把话说完,又重重给君王磕头。 他为官几十年,一向刚正不阿,鲜见他这般悲痛姿态,再加上那件案子本就蹊跷,在场的诸臣,都忍不住在心内唏嘘。但重审这样一件旧案不是容易的事,这毕竟是先帝亲手所办,其实谁心里不清楚,岳澜或有冤屈,但当君要他死,他便不得不死罢了。 是以,众人仅仅是心里唏嘘,却无人敢站出复议。 虽然岳澜昔日的手下,现任的兵部尚书柴进也极想站出来,但因事先的安排,他必须先忍住,因为案子一旦重审,他兵部必会参与其中,他的位置极其关键,所以他现在对外必须保持中立的姿态。 褚霖已经这样说,许冀林一时拿不出话来反驳,殿内雅静无声,两位重臣在殿间跪地请命,君王身旁的皇后,忍不住咬唇微微颤抖。 等待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了这一天,亲人们在冒死为她的家人含冤,她怎么能无动于衷?况且刚才提起映月山庄的那段旧事,提起爹爹,娘亲,还有哥哥,甚至娘亲腹中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她还怎么能忍? 卷睫在轻微颤动,她不敢眨眼,生怕一个不小心,那里的泪湖会决堤,失了她皇后的仪态,让人看出端倪。 然她的异常终究被身边的男人察觉了,也许因今夜横生的变数,宋琛敛起方才面容上的温和,重又冷峻起来。相处这么多年,褚雪知道,他是动怒了,虽然不太确定这些怒气的来源,但她清楚的看见,宋琛把目光投到了她的身上,他眸中含了些东西,不似往常的柔情,似是存着疑问,她心间一颤,无言以对,只能垂下眼眸。 事已至此,宋琛再不发话已经不可能,各方都把要害理由讲明,不管他要做些什么决断,都是后话,他现在不出意外的愤怒,只因为有客在场,自己朝中的陈年旧事居然被重新摆到了台面上。 他不喜欢被逼,可今夜秦褚两人选的这个时机,很有逼迫的意味。 这酒宴还怎么进行呢? 宋琛强压不悦,沉声同迟育道:“让尊使见笑了,今夜先至此吧。” 语罢看向下跪的两人,同样不露喜怒,“无论旧事如何,今夜不该谈论此事,你二人在朝中多年,应知晓该有的礼数。” 秦褚二人相视一眼,异口同声,“请陛下降罪。” 宋琛又看了身旁的褚雪一眼,许是还顾忌着褚霖是她的父亲,没再说什么降罪的话,只冷声道:“此事改日再议!” 语罢再也不理任何一方,起身踏出殿外。 “起驾!” 良喜后知后觉高唱,褚雪看了看仍跪在地上的父亲和秦穆叔叔,也不敢再停留,跟上宋琛,踏出了庆德殿。 回裕芙宫的路上,他一直无话,褚雪有满腹的话想跟他说,想问他为何气,是气父亲和秦穆叔叔坏了今晚的气氛,还是气他们旧事重提质疑了先帝,甚至……还是他也如先帝一样,认为爹爹确实罪有应得…… 可理智告诉她,现在不能开口,这个男人有自己的决断,他不喜欢被左右,被逼迫——虽然今晚父亲跟秦穆叔叔当着众臣宾客的面伸冤确实有逼他的意思,但也实在是无法,否则,再去哪里找这样的机会让迟育这样的证人当众为爹爹作证呢? 一路无话,她对这个男人,从来没有如现在这般忐忑过。 不多会儿功夫,两人已经回到了裕芙宫。 他还肯来,说明还没有迁怒于自己,褚雪在心内默默自我安慰,想各种对策。事情已经开了头,怎么才能让他尽快做决定呢?因为今夜许冀林在场,虽然父亲他们有把握翻案,可架不住许冀林再使什么手段,现在最忌夜长梦多。 夜已深沉,见君王脸色不对,宫人们不敢多言,铺好床褥伺候好主子们沐浴更衣,也就都撤了下去,照以往的经验,君王盛怒的时候,只有皇后能亲近说些话。 可她们不知,她们的皇后,此时正在苦苦挣扎。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究竟肯不肯相信父亲他们的话? 夜深人静,早已更好衣的男人正闭目歪在榻上,褚雪犹豫再三,终于在上.床之前开了口,她强迫自己的声音稳下来,轻声问他,“皇上,您是不是生气了?今夜的事,其实,臣妾的父亲同安西候他们也是没有办法……” “难道你也觉得,他们应该这样做?应该在今夜这种场合下,向朕施压?”他忽然睁眼,皱眉盯着她问。 她垂眸,斟酌了一会儿才道:“他们选的场合确实不合适,不该当着固裕使臣的面……” 她的话没说完,又被他打断,宋琛稍稍坐起来了一些,脸上仍没有什么表情,沉声问她道:“雪儿,你说,岳澜,你的姑丈,真的是被冤枉的吗?” 她一怔,实在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她想说当然,可是又想寻一个合适的措辞,使得他能相信。 这太煎熬了,自与他心意相通,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这样小心翼翼,连对他说出口的话都要再三考虑权衡,生怕会让今晚的事功亏一篑,为家人招来灾祸。 他直直的盯着她看,她却想要垂眸躲避,他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问道:“ ☆、第129章 陈情 “皇上,臣妾想给您讲个故事。” 当坐在身边的褚雪讲出这句话,宋琛忽然隐隐预料了什么。 也好,倘若今夜能得来真相,也好。 他收回抬着她下巴的手,试图让自己的声音缓下来,道:“说吧。”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不要再隐藏。 她从床上起身,跪至他面前,开始慢慢回忆往事。 “很多年前,在潍州城,住着一家四口,哦不是,是一家五口,因为那位夫人的肚子里,还有一个五个月大的胎儿。小女孩有爹和娘,还有一个哥哥,她的爹是一位英勇的将军,屡次出征西北,击退进犯边境的匈戎,为大齐的皇上拿下许多场胜仗。” “那一年,快到端午节了,潍州城里很热,因为娘有身孕最怕热,爹爹就带着一家人去了城郊一个叫映月山庄的地方休假。有一天傍晚,小女孩跟着家里的下人出门游玩,在小镇上才呆了一个多时辰,返回的时候,她的家人已经都不在了……” 她忽然哽咽,男人垂下目光,只看见有颗颗泪珠跌在地上碎开,习惯性的想伸手去安抚,然胸中却有一团不知出处的火,让他伸不出。 跪在面前的褚雪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挣扎,依然在讲那个故事。 “她躲在路边的灌木丛里,亲耳听见爹爹和哥哥的死讯,听见家中下人们的惨叫呼喊,还,还亲耳听见娘……死在自己的面前……” 心里太痛,她停下来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后来,她被人送到京城舅舅的家里,暂时逃过一劫。舅舅家中原本有一位年纪相仿的表姐,当时正巧染了重病夭折,舅舅和舅母为了救她,忍着剧痛将小表姐埋在了无人的山中,给了她一个新的身份,让她活了下来。” “后来,她在舅舅家里被呵护着长大,在十六岁的时候,有一天,家中来了一位客人,偶遇她后心生怜爱,将她娶回家,给了她这一生再不敢奢望的爱……” 他不知道的那些故事已经讲完,她自己平复了一会儿,才重又抬起头来看他,“皇上,您已经猜到了吧,我就是那个小女孩,我就是岳澜的女儿,是岳家留在世上唯一的孩子。” 她俯身下去,给他磕了一个头,郑重道:“我爹是清白的,他从来没有不忠于先帝和大齐,倘若昔日果真铁证如山,又何惧重审?罪妾斗胆请求皇上,您是圣明天子,求您重审旧案,还我爹一个公道。” 话说完了,落下的帷帐中一片沉默。 她不敢抬头看他,怕看到他生气的脸,他怎么能不生气呢?被心爱的人骗了这么久,有谁会不生气?她只低头看着地上,静候他大发雷霆。 出乎意料的,一阵沉默之后,却听他说了一句,“所以你不是褚雪,你是岳雯。”满满的无力感,透着一种无奈的疲惫。 她刚想点头,却忽然意识到,她刚才并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他怎么会知道岳家的那个女孩叫岳雯? 她猛地抬头看他,想向他求解,却见他眼中并没有想象中的惊讶,反而有一种……悲伤。 难道他知道这件事? “皇上?”她满是诧异。 “为何一直瞒着我?”他只沉声问道。 “因为,因为爹被冠上罪名,岳家人已经被灭门,岳雯,就不该活在这世上。”她脸上重又淌起了泪。 “那为何不一直瞒下去,现在又要说出来?”他凝眉,依然看不出喜怒。 她苦笑道,“因为臣妾不想再放过能为爹昭雪的机会,臣妾相信,相信皇上……” “相信我爱你,一定会为你报仇,是吗?”他矮下身来靠近她,手重又托起她的下巴,“雪儿,如果没有今晚的事,你会一直瞒着我吗?” “臣妾不知,”她闭上眼,热泪滚进他的掌中,“臣妾真的不知,臣妾不想对皇上有所隐瞒,夫妻之间本应彼此信任,可是,臣妾真的害怕,害怕会失去皇上。” 她的泪接连滴下,仿佛要淌成河,淹痛了他的手心。 “那现在为何又不怕了?你为了要报仇,把这件事说出来,你就不怕会失去朕吗?报仇,对你来说比朕重要,是吗?”他问的那样痛心。 她拼命摇头,“不是,不是,”又一下往前跪行抱住他的腿,哭道:“臣妾不想失去皇上,从来没有人比皇上重要,可是……可是,臣妾身为爹娘的孩子,岳家的遗孤,倘若不为爹娘洗冤,而是安心过自己的富贵日子,那还能算是人吗?臣妾曾经不止一次,想告诉皇上真相,可苦于没有证据,怕皇上不信,又怕会被皇上厌弃……” 终是不忍看她这样哭,他深深叹息一声,为她擦去眼泪,道:“倘若朕真的为你重审此案,为你爹正名沉冤,你有没有想过,你该怎么办?” 她唇角弯出苦涩,强咽下哽咽,道:“臣妾欺瞒了皇上,不敢奢求皇上原谅,只求皇上念在臣妾父兄为朝廷尽忠多年,轻饶褚家,毕竟父亲收留一个年幼的孩子,实乃最基本的人之常情。臣妾知道您是好父亲,乐儿,瑄儿和安安他们三个,虽是臣妾所生,身上也流着皇上的血,臣妾相信您不会迁怒于他们……” 交代完了别人,她朝他又重重磕了一个头,“臣妾自知身犯欺君重罪,不敢再奢求皇上原谅,无论您如何降罪,臣妾没有任何怨言。” 她仿佛做了最坏的打算,这却更让他心痛及愤怒,他怒问道:“无论朕如何降罪?你要朕如何治你的罪?你不怕死是吗?那你有没有想过朕往后该怎么办?乐儿她们三个孩子该怎么办?既然要瞒,为何不瞒一辈子?你怎么知道朕不会为岳澜昭雪?” 声音已经控制不住的变高,他头一次对她发了怒,还是这样的怒,她自知是自己的错,不敢反驳什么,只是一味的落泪。 不想看她伤心,可暂时又压不住心头因那被欺瞒和不信任所生出的火,他脩然起身,推开殿门走了出去。 “皇上……” 踏出殿门的那一刻,他听见了她伤心的哭泣,心间很痛,可他依然没有回头。 他走了。 诺大的寝殿空空荡荡,被褥上还残留他的体温和淡香,她刚刚多想求他留下来,可是以什么理由呢,她做了错事,是她自己说,不敢奢求她的原谅的。 一直心惊胆战候在殿外的雁翎走了进来,见到殿中场景,大吃一惊,忙要去扶她,她揽住雁翎的肩,失声哭了出来。 ~~ 四更梆子响过,宋琛躺在勤政殿自己的龙床上,依然没有睡意。 直到今天,终于确定了她的身份,当初他以为,无论她是褚雪还是岳雯,都是自己的女人,他会一如从前那样的宠爱,他不在乎,可当今日亲耳听她自己承认自己果真是岳雯的时候,心里却依然有怒气,这其中的大多数原因,并不是因为她的欺瞒,而是不信任吧,因为觉得她不信自己会保护她,所以还一直提防自己? 这是一种身为她的夫君,想护着她,却不被她信任的挫败感,是从今晚她在宴间的异常激动里就看出而萌生的,他隐约有预感,她果真是岳雯。 倘若她是褚雪,她的身世单纯,没有要跟自己交代的秘密,可她是那个死里逃生的小女孩岳雯,这么多年了,她为何不告诉自己实情,她认为自己会问她的欺君之罪?自己拿真心待她,她居然还防着自己! 可转念一想,她为何不防着自己呢? 想到她今晚哭着向自己诉说的那段经历,她眼睁睁的看着亲人死在面前,从潍州逃到京城,用别人的身份活了这么多年……想起她方才声泪俱下无助的模样,他就觉得,等那种不被信任的气消下去,他还是那样心疼她的。 试想一下,倘若她当年没有逃出,自己此生再上哪里去寻这样一个人儿呢? 罢了! 君王叹息一声,由榻上坐起,揉了揉额角,后起身,去了御书房。 ~~ 第二日清早,一夜无眠无精打采的褚雪正坐在镜前,正由雁翎梳头,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却是邱言。 邱言脸上难掩激动,似是有急事要说,褚雪赶忙支走了闲杂人等,关上殿门,就见邱言跪下先给自己磕了三个头。 “叔叔这是怎么了?”褚雪疑惑不解。 “恭喜娘娘,皇上方才在朝堂上发了圣旨,让三司接手,重审将军的案子!” 象牙梳掉在地上,褚雪雁翎相视一眼,皆是喜悦的难以言表。 “恭喜主子!”雁翎和如月一起跪在地,向她磕头道喜。 清晨才止住的眼泪重又跌落下来,她自己都不知是在笑还是哭。这一天终于来了,她等了这么多年,这一天终于来了! “母后,母后!” 听见乐儿在门外唤她,她赶忙擦了擦眼泪,命地上跪着的三人起身,开门去迎孩子。 小姑娘进门,瞧见娘亲的眼睛红红的,奇怪问道:“母后,你怎么了?眼睛为什么这样红?” 她笑了起来,却还有浓浓的鼻音,柔声道:“母后昨夜回来晚了,没有睡好,所以眼睛才红了。乐儿昨夜睡得好吗?” “嗯,”小姑娘点头,笑道:“儿臣睡得很好。” 她亲了亲女儿漂亮的脸蛋,“去看看弟弟妹妹们起来了没有,叫他们过来一起用早膳,好不好?” “好!”小姑娘点头,赶忙去找弟弟妹妹了。 看着女儿的背影,褚雪又想起一件事,赶忙问邱言,“皇上有没有处置褚家和秦家?” “没有,”邱言忙为她宽心,“娘娘放心,皇上只吩咐罚了太师跟安西候一年的俸禄,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处罚。” 她这才放下心来。一年的俸禄只是个象征性的惩戒,对秦褚这样的权贵人家根本不算什么,父亲和秦穆叔叔没事就好,她可以踏踏实实的放心下来了。 你自己呢?心里有个声音问。 她自己? 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想要的已经都实现了,她自己怎样,都好说了。 孩子们嬉笑着走进来给她请安,她挨个亲了亲,领着姐弟三个,一起去用膳。 从早忙到晚,眼看二更梆子敲过,君王搁下笔,抬头望了望窗外,这才惊觉夜深。 君王起身,良喜赶忙上前,有心想问君王去不去裕芙宫,又有点忐忑,昨儿半夜君王从裕芙宫里出来,瞧着是有怒气,也不知是不是跟美人怄着气,故而让良喜有心体贴,又不敢开口。 良喜正惴惴着,忽听君王淡淡吩咐一声,“ ☆、第130章 峰回 裕芙宫。 再有两天就是秋夕,月亮已快满了。 孩子们早都去睡了,褚雪一人站在殿外,抬头看着夜空中孤零零的明月。雁翎从身后走来,轻叹一声,边为她披上厚衣边劝道:“更深露重,主子,小心凉着身子。” 她喃喃地说,“月亮满圆后会缺,人是不是也一样,我从前圆满过,现在到了该缺的时候了。” 雁翎蹙眉,“主子千万别这样说,您瞧,皇上已经重查将军的案子了,用不了多久,就能重复将军英名,连这件事都能实现,您怎么还会缺呢?您从今以后,才是真正的圆满。” “可是他……” 话说了一半,她还是咽了回去,收回视线,转身进到殿里,吩咐道:“时辰不早了,服侍我更衣吧。” 本想劝她再等等,可这毕竟是两个人的事,便也不再劝,跟着进到寝殿,为她卸妆更衣。 才为她通着发,原本安静的院子里却响起了通传,听见“皇上驾到”四个字,雁翎手一顿,忙搁下梳子,含笑跟她道:“您瞧,这不是过来了,主子快去接驾吧。”说着便搀起她去到殿门口。 “臣妾恭迎皇上。”宋琛脚步停下时,正听见她轻声说。 她低着头,宋琛站着,依然能闻见她散开的长发传来的阵阵幽香,这是多么熟悉且让人舒心的味道,只有在这处地方才有。 他没说话,只抬了抬手,四周的宫人们会意,都纷纷退了出去。她仍跪着,看见他的手伸到面前,她心间忽然那一暖,也伸出手来,由他牵着进到寝殿。 一直没有说话,似乎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换了真正身份的她,此时殿中无人只有晕黄灯光,他对她对立,见她仍是垂眸,便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她眼睛有点肿,虽然经过了一个白天,仍能看出是哭了很久,他叹息一声,道:“自己不会照顾自己吗,哭成这样好受吗?” 先前心里做好的各种准备,筑好的各种堤防在听见他的话后忽然全部崩坍,眼泪又涌了出来,她扑进他的怀里,哭道:“皇上……” 你原谅我了吗? 衣裳一层层都被她的热泪打湿,他颇感无奈,由她哭了一会儿,才问道:“朕不是已经为你爹重审那个案子了吗,为什么还要哭?都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还跟小姑娘似的?” 她抽泣道:“臣妾以为皇上不会原谅我了,再也不来了?” 他又叹道:“朕不来这还能去哪儿?”又似乎有些愤愤,轻咬牙道:“你这个坏女人,骗了朕这么久,现在连孩子都生了三个,还要再把朕赶出去吗?” 她由悲转喜,忍不住笑出声来,脸上却还挂着晶莹泪珠,抱紧了他的腰,道:“臣妾不敢,臣妾希望皇上永远不要离开。” 束缚着她的力量也脩然加大,他也紧紧搂着她,一时间殿中无语,只剩一个长久的又分外珍贵的拥抱。 今夜的举动已经说明了一切,她终于不再担心,等在他怀中平复了情绪,忽然想起一事,抬头问道:“皇上,臣妾有一事不明……” “不明朕怎么知道岳雯的?”他替她说了出来。她点头,拿晶莹眸子的看他,等着他来解惑。 他心头微漾,低下头去吻住她的樱唇。 其实在昨夜之前,他并不确定她是岳雯,确切来说,他知道她的身份是个谜题,却并不知确切的答案。至于他何时,缘何对她的身份生出疑惑,那便要追溯到他登基之前回京,许家把真的褚雪幼年的那位乳母寻来的时候了。 王府虽比不上皇宫,但规矩也堪称严格,并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进的,那时候府里冷不丁塞进来一个老婆子,虽是她的乳母,但人却是许锦荷从沛国公府带过来的,光是这样的蹊跷就够他好好去查一查了,当然,他当时并未想到她的身世,只是以防万一,怕被有心之人王往府里安插眼线罢了。 自然,郑嬷嬷并非谁的眼线,虽然只在王府里待了没多少日子就被她送回了褚府,但宋琛的人一番查探下来还是得了些旧时的蛛丝马迹。比如郑嬷嬷跟其余几十名下人,原本在褚家待得好好的,却因褚雪的一场天花,便全被遣了出去,比如褚雪原本从小体弱,原本正常人染上天花还能幸存的已是少数,而她在去京郊救治一个多月后,病竟然好了…… 还有就是,褚霖有一名外甥女,正是岳澜的女儿岳雯,与褚雪年纪相仿,据称当年映月血案发生的时候,那个小女孩的残骸是事发几日后在一处山下被发现的,并没有跟岳家的其他人在一处,发现的时候,已经面目难辨…… 褚家隐瞒的很好,将真相彻底掩盖下来,让纵使他的人去查,也只能查出线索,得不到结论。 他忠心的手下跟他提示过,这里头,或许有种可能,但当时的他虽然震惊,却并未有别人猜测的那般动怒。首先那本身就只是一种没有结果的猜测,绝大部分的可能,她还是褚雪的不是吗?毕竟他也看得出来,她与褚霖夫妇之间完全是骨肉的那种亲情,世上有人会把别人的孩子完全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养吗?他不太相信。 其次,就算她真的是岳家的遗孤,那又怎样?褚霖依然扶持他得到了天下,最重要的是,他爱这个女子,爱她的一切,还用在乎她究竟姓甚名谁吗? 心里原本就不太相信,等后来先帝驾崩他继位登基等一系列事情接连到来,他也就把这件事给搁下了。加之后来那夜圣安殿大火,他险些失去她,那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那种心被挖空一半的感觉太过煎熬,所以他告诉自己,无论她是不是那个死里逃生的女孩,他都不在意了。 后来,便是他们在这座皇宫中的新生活,她生下了乐儿,失去过一个孩子,又生下瑄儿和安安,随着一年一年的过去,那件事早被尘封在哪个角落里了。可当廖忠那件案子被揭开,许锦荷死的时候,这件旧事竟又被提及。 那个时候,当着邢枫的面,许锦荷饮下那杯毒酒后说,“替我告诉他,他以为他一心护着的那个女人有多好?她还不就是一个假货!她根本就是岳家的余孽,是来妖媚惑主倾覆天下的狐狸精!他想跟她白头偕老双宿双飞?”她一阵冷笑,“告诉你们,本宫就算死,也要化作厉鬼,也要等着看,看有朝一日,他跟那个女人是怎么反目成仇!她根本就是一个假货,假货……” 这个女人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这句声嘶力竭的大喊。 许锦荷知道邢枫是最忠心的护卫,自己临死前的这番话无论如何都会传到宋琛耳中,自己虽然没有一定的把握,但只要宋琛听见这些话,就难免不会去查,不管褚雪是不是岳家的余孽,她是最好,查出来就是诛九族的重罪,就算查不出来,这些话也总能叫宋琛生出些疑心,离间两个人的感情,她不信,宋琛会爱她爱到没有一点原则,会毫不在意这件事。 可许锦荷还是错了,宋琛的爱,果然到了可以无视她身份的地步。 而他昨夜的气,其实是气她的不信任。她果然是岳雯,果然是那个历经艰难死里逃生的小女孩,可她既然已经把自己交给了他,为何迟迟不说出这件事?是怕他会厌弃,还是以为他会杀了她? 她为何不早早向自己求助,非要到了事情非说不可的地步才说出来,而她坦诚,也是怕自己不管岳家的事。 可是当他回到勤政殿冷静下来,心里就只剩了心疼,心疼故事里的那个小女孩幼年受过的那一切,心疼她顶着别人的身份活到今天。 他当时想,既然开始就是错的,倒不如就一直错下去吧,毕竟若不是这个错,他今生也不可能遇见她,所以,他原谅了。 不过当这其中的汹涌都平复下去,现在她问,他却不急于回答,有种小小的报复心升起,她瞒了自己这么久,也得让她吃点苦头。 等一个吻结束,他咳了一声,道:“你骗了朕这么久,朕也要叫你尝尝不知道的滋味,这件事,朕不打算告诉你。” 她微微嘟起嘴来看他,见他似乎不是在开玩笑,又有些讪讪,垂眸道:“皇上不说便不说罢,臣妾领罚。” “这算什么罚?”他轻笑一声,“这点小小惩戒能抵得过你的欺君重罪?” “欺君重罪”四个字的语气仿佛格外重,她一怔,又抬眼看他,有些忐忑,“那皇上打算如何处置臣妾?” 她语声轻微,听来有心虚担忧,这就对了,她知道自己犯了错,这叫他受用。他猛地将人往怀里紧了紧,轻捏着她的下巴,咬牙道:“朕要罚你,一辈子不准离开朕的身边,你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 她想笑,却被他堵住了嘴,满心的甜蜜淹没在缠绵的吻中,她在心中说,“一辈子不够,下辈子还要跟你在一起。” 彼此都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这晚的纱帐内,恩爱格外缱绻。 因为前一晚一夜未睡,等到床榻恢复宁静,褚雪已经累极,但宋琛没有让她立刻入睡,因为还有一件事要交代。 宋琛拥着她道:“你的身世,虽然朕能接受,但太后跟前不是那么好交代的,还有朝中文武百官跟天下百姓,倘若骤然告知他们,恐怕有些不妥,还有,不管昔日是不是冤案,但褚霖毕竟欺瞒了先帝,若有人要弹劾,朕恐怕……” 她明白他的意思,主动道:“臣妾明白,只要皇上能为臣妾重审爹的案子,臣妾不在乎能否做回岳雯,父母亲把臣妾抚养成人视如己出,臣妾愿意,一辈子做褚家的女儿,做褚雪。” 后抬眼看着他,认真道:“臣妾是皇上的雪儿,永远都是。” “好。”他低下头去,再度吻了吻自己的雪儿,然后拥她入眠。 ~~ 有了君王圣旨,从前还顾虑先帝的人都彻底明白了过来,皇上果然是难得的明君。既然要重审,他们就立刻行动,毕竟要翻案的人们已经成竹在握,又有迟育在旁佐证,不消三日,三司就得到了一份最为关键的口供,已经被关押在天牢的赵璩承认,他当初的确参与了诬陷岳澜谋叛一事,那些信件中岳澜的字迹的确为伪造,而一切的幕后主使,果然是许冀林。 天子震怒,当即发下圣旨,将许冀林削爵下狱,等候最后的会审发落。 许府。 在圣旨及刑部的人带来之前,这位桀骜一世的平南侯最后问了一遍身边人,“都 ☆、第131章 计夜变(完结倒计时三) 知道许府势力大,为防止许冀林抗旨,此次刑部派出去“请”他入监的人数众多,不下一只近千人队伍,其间更不乏高手,生怕这位纵横疆场的猛将不肯乖乖就范。 然出乎众人的意料,听闻来人到了府门口,许冀林竟主动走了出去,跟着去了刑部大牢,大队人马不费吹灰之力就办好了差事,委实轻松。 许冀林入监后,褚雪的心彻底踏实了下来。 人证物证聚在,仇家也已经被关在了天牢,现在,只要等最后的三司会审,只要许冀林认罪伏法,爹的仇就算彻底报了。就算许冀林不肯认罪,现在人证物证聚俱在,他也是逃不过的,其实最后的会审,只是个程序而已。 而因为各个番邦使节还未离开,宋琛就将最后的这次会审往后挪了挪,打算等再过半月,外人们都回去后再结案,一来是他现在还要和外来的客人们打交道,忙的有些无暇顾及。再者,这件冤案毕竟关乎父皇圣誉,俗话说家丑不外扬,于一国而言,也是一样的道理。所以最后的定罪问斩昭告天下,他决定放在外人都走了以后。 十五大宴过完,各国朝臣又陆续停留了十余天,八月末的时候,便都陆续返回了。 九月秋高,正是狩猎的好时节,京郊鹿鸣行宫的后山,是专供皇家狩猎的围场,使臣们来京月余,不仅礼部等人忙碌,作为主人的宋琛也觉得疲累,想放松一下。于是过完重阳,君王就携着子女来到了行宫,预备着修养一番。 李姣云已经病了一个多月,褚雪知道她的身体如今已经经不起颠簸,便让她在宫里休养,太后近年来吃斋念佛,见不得打猎之事,便也索性留在了宫里。是以此次驾临行宫的便只有帝后及几个孩子了。 平日里忙,难得出宫一趟,于是到达行宫的第二日,宋琛便去狩猎了,大齐的皇帝文武全才,乍一到围场,平日里儒雅尊贵的男人立刻血脉喷张,势要尽兴而归。 此次宋炽宋谦都告假没来,宋祺而今已经十五岁,自幼习武的他平日里身手不错,此番也是跃跃欲试,宋琛见了,拍拍少年的肩,鼓励道:“不必跟着朕,自己带上几个人,两个时辰后返回,拿出真本事来给朕看看!” “是!” 这正合少年的心意,宋祺高兴的朝父皇道了声谢,兴冲冲的打马,扎进了猎场深处。 两个时辰后,到了约定的时间,少年果然回到了原地,父子两人的马上都驮着猎物,宋祺的收获虽不及父皇的多,但毕竟年轻,有这样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宋琛很满意,一种为父的自豪油然而生。 “很不错,朕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个成绩。”宋琛赞道。 少年生平最崇拜父皇,现在一听自己竟然跟父皇当年是同样的水平,顿时受了莫大的鼓励,难掩兴奋,“谢父皇,儿臣一定继续努力,待会再回来,应该能比现在更多!” “去吧!”宋琛温和笑笑,“刀箭无眼,自己也要当心,不要贪多,体味这其中乐趣与方法才是最重要。” “是。”宋祺点了点头,随即又跨上马,风一般的消失了。 看见三子的背影渐行渐远,宋琛暗自感慨了一会儿,又想起了幼子瑄儿,小家伙已经三岁多了,可以体味狩猎的乐趣了。想到这,君王吩咐身边人,“去行宫,把四皇子给朕带来。” “是。”陆方即刻领命前去。 女子虽不能去打猎,在行宫里赏景却也有妙处。褚雪带着其余的孩子们游逛了一番行宫的园林,赏了赏四周绚烂的山景。 李姣云虽然没能来,但难得有出宫的机会,两个孩子便都跟了来,宋祺去了围场,宋宁便留在了褚雪这边。已经九岁的小姑娘是现在弟弟妹妹们最喜欢的大姐姐,有她领着,乐儿和瑄儿安安就好管多了。 正陪在主子身边听母女几个说话呢,雁翎就看见陆方从外面过来了,脚步生风的样子。 雁翎微微红了脸,轻点了个头,陆方也远远的就看见了她,来到门外不由得脚步一顿。 她轻轻走出来问他什么事,他道:“皇上要带四皇子去狩猎。”平日里一贯肃冷的样子,不知为什么,一见到她,声音不由自主的就温和下来。 她显然吃了一惊,迟疑道:“四皇子才三岁多?皇上要带他狩猎?” 他点头,“的确是皇上的吩咐。” 她当然知道他不会说谎,尽管惊讶,还是去给主子递话。 就见褚雪也果然吃了一惊,问道:“瑄儿才三岁……” 话才出口,她又止住了,宋琛是有分寸的人,既然想带瑄儿去,便由他去吧,瑄儿整日跟姐姐妹妹待在一处,的确需要点男子气概的熏陶了。 她微微颌首,嘱咐道:“那就送过去吧,叫乳母……还有你,一起跟着,你们在旁边候着,倘若瑄儿万一淘气哭起来,你们也好哄。” “是。”雁翎赶紧应声,不一会儿,就抱着瑄儿,带着乳母跟上了陆方。 眼见她亲自带着小皇子过来,那抱着小娃儿的样子让他有些怔楞,什么时候,这样的画面能属于自己呢,自己的女人和两个人的孩子? ~~ 傍晚,驰骋了一天的男人携着猎物归来,宫里跟来的御厨们赶紧收拾了,做成一道道精美的菜品,夜晚的行宫又举行了一次晚宴。正当鹿鸣山上一大家人温馨之时,刑部大牢,开始了异动。 戌时二刻,正值狱卒换班,今晚换进来的这批狱卒,却掺着几个生面孔,这几人趁夜深解决了真正的狱卒,后迅速打开一处牢房的门,将里面关押的许冀林放出,许冀林见到来人,没有多言语,跟着早已等候在外的来人消失在了夜色中。 鹿鸣山的晚宴一直持续至夜深,久未如今日这般任意驰骋,又眼见宋祺身手愈发矫健,宋琛很是开怀,多饮了许多美酒,以至于回到寝殿时,褚雪远远就闻见了他身上的酒气。 “皇上今夜怎么喝这么多?”褚雪蹙眉问道,因为知道他开怀,倒也没有责备,勉力扶着他去沐浴了。 “雪儿,其实朕应该多带你们来这里,明年,等一入夏,咱们就过来。” 浴桶里的男人红光满面,舒服的闭着眼。 “好,臣妾先给皇上记下了,等明年一进五月,臣妾就提醒您。”她在浴桶外笑着打趣他。 正弯腰给他擦着手臂,忽然一下,那大手把她的胳膊牢牢握住,没等她来得及惊呼,哗啦一声响,整个人就跌进了水里,他的动作漂亮稳当,没叫她太过狼狈,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落进他怀中。 “皇上……”她气急,举起米分拳轻锤他裸着的胸膛,一身睡衣湿透了,紧贴在曼妙曲线上,引来男人如狼似虎的目光。 接下来该是什么步骤,彼此都心照不宣了,白天在山林间逮够了猎物,现在她这只猎物同样跑不了了…… 他全力以赴,她也没能轻松得了,这晚的床帐内,累极的两人睡得又甜又香。 只是才过了两个时辰,酣眠就被打断,凌晨时分,有人急切在外将帝后唤醒,奏称京城中有变数。 许冀林由刑部大牢逃脱,竟率兵欲进犯皇宫,意图谋反! 尚存着倦怠的帝后两人立即惊醒,纷纷穿衣下床,料理正事。 许冀林反了? 他居然敢造反! 宋琛惊怒之余,立刻向来报信的人问明具体详情。 原来,许冀林早有部署,他不是一个肯一下将多年的权利放手,甘愿束手就擒的人,所以那天被捕时的平静,只是在酝酿一场风暴,一场将心中不满彻底发泄而出的风暴。 他许家是功勋世家,这大齐的江山能姓宋,有很大的功劳出自他的父亲沛国公,他们许家,还有他自己,也是为了天下安稳戎马半生的将军,否则“平南侯”的爵位从何而来? 可自从宋琛登基,或者说自从宋琛身边多了一个褚雪,这一切就变了,先是妹妹被废身死,接着,外甥竟然也被废了!外甥由出生起就被培养成宋琛的继承人,在他将要成年的时候,竟然也被他的父皇狠心废黜,这一切,不都是因为那个女人吗? 在他看来,宋琛已经完全沉溺在褚雪的美色中,完全被她牵着鼻子走了,结发妻子能废能杀,亲生的长子也能狠心废黜,这种行径跟昏君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现在打着除妖后昏君的旗号,再奋力一搏,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毕竟他又没打算自立为王,宋琛现在没有立太子,只要今夜解决了鹿鸣行宫,宋琛和他的另两个儿子出了“意外”,那他不管成与败,皇位都将落在外甥的头上,就算宋炽不愿,也还有宋谦,况且现在,宋炽不得不要听自己的话了。 虽然宫门并没有那么好攻,但身为领兵多年的将领,许冀林一点也不急躁,他知道今夜留在宫中的只有太后及容贵妃两位主子,禁卫军再厉害,没有宋琛这个主心骨在,他不信他们能抵得过自己的许家军——虽然宋琛削了他的爵位,但自宋炽被废的那天他就已经开始谋划,他手下忠心的将士不在少数,料想攻下一座皇宫,应该不成问题。 更何况算算时辰,另一队兵马,应该快要到鹿鸣山了。 鹿鸣山行宫。 弄清目前状况后,宋琛已经召集了随行的官员,迅速部署下了对策,事不宜迟,现在保护皇宫最要紧,如果他没猜测,许冀林径直冲着皇宫而去目标不过就是想直接窃夺龙印,另外,他亦有可能想动太后和容妃的主意,到时候就算他兵败,但若拿太后及容妃跟自己要挟,自己也必定要被动一番,所以,眼下保卫皇宫的安全是当务之急。 留下一队人马保卫行宫的安全,又派了人释出信号,宋琛即刻上马,准备亲自回宫捉拿叛徒。 然山路才刚刚启程,御驾便迎面碰上了一片晃动的火光,正朝山上行进,晃动的烈火在墨色山林间极为惹眼。 “护驾。”立刻有人冲在他面前。 宋琛凝目望去,眉间微微敛起,他认出了领兵的人。 距离越走越近,对面的人显然也已经认出了他。 “父皇!” 来人立刻翻身下马,跪在他面前。 正是他的长子,宋炽。 ☆、第132章 困斗(完结倒计时二) 自三日前被人从瑜王府里“请”出,顾聘姌便再也没见过宋炽了。 她被人软禁在郊外的这处小院里,虽然好吃好喝,但一看看守她的那些人的样子,就知道一定不是好人,并且他们还警告自己,说如果想保住自己和腹中的孩子,就安安分分的在这待着,等到宋炽成功了,她自然能有和他团聚的那一天。 什么叫“如果宋炽成功”?宋炽是要去做什么吗?可他自打出宫建府以来,就一直是个闲王啊。 还是他们是在用自己逼宋炽去做什么? 想到这种可能,顾聘姌立刻不寒而栗,她以为只要自己藏在瑜王府里,就不会给宋炽带来麻烦,可现在她居然变成了让别人要挟他的把柄,她觉得自己就是个累赘,心里无比内疚和担忧。 她想自己找办法解决,可怎么办呢?要怎么逃出去?她现在不是一个人,腹中还有他们的孩子,虽然只有四个多月,但她知道他有多爱多珍惜,无论如何,她也要为了他保住这个孩子啊! 她一直隐姓埋名的藏在瑜王府里,名义上是宋炽的妾,一个不需要上报宗正就能领回家的妾。虽然身份委实低了些,但她也满足了,毕竟宋炽又没有其他女人,因为自己,他连王妃也不肯娶,每日办完手头上的公务,一回王府便是去陪她,有他这样一心一意相待,自己还奢求那些虚名做什么呢?hy 毕竟已经死过了一回,从当初的兰林宫到后来的玄妙观,她尝过了各种滋味,独独没有甜,虽然那时的变数因宋炽而起,但她也知道,若没有宋炽,以后的日子便还是只有寂寞宫闱里那一方永远不会变的天,以及那处兰林宫里冰透了人的孤独。 后来变数横生,她幸运的活了下来,并且再度等来了他,其实她也明白,若非遇见自己,宋炽现如今还会是太子,既然他都能舍弃那样宝贵的地位,自己隐姓埋名的藏在王府里又有什么呢,毕竟不是他不想给名分,是她自己没办法承受。 想到两个人好不容易才有的厮守,她舍不得跟这些不明身份的人以死相拼,但一想到自己竟然又成了他的累赘,她就无比自责。几天来心内痛苦煎熬,吃不下睡不好,自然影响到了腹中的孩子,小东西大概生气了,时不时的就冒个泡表示抗议。 眼看又是傍晚,不知道宋炽怎么样了,顾聘姌手抚了抚刚刚才又动了的小腹,叹了口气。 “吱呀”一声,屋门被打开来,是来送饭的婢女,这里有好几个婢女伺候自己,可她谁也不想搭理,平日只把自己关在房子里。 婢女见她一脸愁容,摆好饭菜后还不忘开解几句,“夫人,请用膳吧,您现在一张嘴要养两个人,不吃饭,孩子可怎么办啊?” 听见这话,顾聘姌目光一亮,忙轻声道:“既然知道我肚子里有孩子,为何还要这样关着我?我知道你是好人,你能不能放我出去?” 她观察了几次,觉得这个丫鬟看上去心肠挺好,自己求求情,说不定还有逃出去的余地。 然小丫鬟却吓的连忙摆手,“夫人千万别为难奴婢,奴婢只是个伺候人的,可做不了这么大的主,再说,就算奴婢有心帮您,这外头还有一百来人呢,您千万别冒险了!” “一百多人?”她惊得一下从床边坐起,“你们派了这么多人来看着我,到底要干什么?” 见她脸色发白,小丫鬟有些内疚,赶忙劝道:“夫人放心吧,您毕竟怀着王爷的孩子,侯爷不会伤害您的!” “侯爷?”顾聘姌脑子拼命转,终于猜到了抓她来的人是谁。 她试探道:“你是说,你们都是平南侯的人?他抓我来到底是为何事?他是不是想让王爷帮他做什么?” 小丫鬟慌忙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只晓得要好好照顾您,其他的真的不明白。” 怕再说下去会说漏嘴,小丫鬟赶紧退了出去。 房门又被合上,顾聘姌开始猜测许冀林的目的。 她之前虽然避在王府里,但也听说了一些时事,她听过许冀林被削爵下狱的消息,现在,他怎么又能派人将自己软禁起来,还要逼宋炽呢? 他要逼着宋炽做什么? 难道是要谋反? 这个念头一出,顾聘姌惊得合不拢嘴。 越想她就觉得这件事的可能性越大,如此一来,她就更加慌乱了,谋反可是重罪,宋炽本就是个没有野心的人,许冀林逼他去反他自己的父皇,且不论这里头有多大的胜算,就算有,宋炽的心里该有多痛苦啊! 都怪自己,果真成了他的累赘!一边是自己,一边是他的父皇和伦理纲常,他要怎么做决定啊! 顾聘姌自责无比,心里更加煎熬。 人痛苦的时候,时间也仿佛凝固住了,不知熬了多久,窗外才渐渐黑了下来,有人进来给她点了灯,将凉透了的饭菜又给撤了出去,她全然木头人似的,没有一点反应。 忽然,门外有了些动静,有男子的声音传来,似乎要带她走,却似乎又被阻拦,随即是刀剑相拼,还有打斗,她更加紧张。 半个时辰后,打斗声渐熄,脚步越来越近,她警惕的看向外面,须臾,果然就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眼前出现了一个男子。 不是宋炽,却和宋炽有七分相似,同样一身贵气的翩翩少年郎,她很快就猜出了来人的身份,是宋谦。 已经两年未见,宋谦见到她,也是一愣,待稍稍一辩认,确定了是她,也就放心下来,道:“跟我走吧。” 见她有些迟疑,宋谦补充道:“是大哥叫我来的,你放心。” 顾聘姌这才放心下来,跟着宋谦出去。 却说几乎同一时刻,鹿鸣山的山路上,宋炽也终于作出了决定。 “父皇,山下恐有埋伏,儿臣前来护驾。” 宋炽身后率着近千人的府兵,齐齐跪倒在宋琛面前。 宋琛悬着的心这才终于落了下来。 许冀林造反,打的是拥戴宋炽的名号,那他这个儿子一定是知情的,他其实也在担心,宋炽会怎么选择,要知道自己尚未立太子,倘若今夜稍稍出些什么意外,瑄儿只有三岁,皇位多数还是会落在宋炽头上,所以倘若许冀林谋反成功,最大的得利者该是宋炽。 虽说在他的部署下,许冀林成功的可能性并不大,但他的儿子在这样关键的时刻选择了他,让他觉得从前的心血并没白费。心里终于得了安慰。 但宋琛不知,宋炽的这个决定做得有多煎熬。 许冀林的人趁他不注意带走了顾聘姌,用来要挟他,逼他一起谋反,还说那个位子是给他留的,倘若他不同意,顾聘姌就没有活路了。许冀林这一招,委实拿捏住了他。 一边是他最爱的女人,腹中还有他们的孩子,另一边却是自己的父皇,他该怎么选择?顾聘姌煎熬,他同样万蚁噬心!况且最重要的一点,他想让人去救顾聘姌,可她的身份又不能让外人知道,她曾是宁妃,出席过几次上元夜宴,她也是安国侯家的小姐,京中亦有不少人能认出她…… 最后走投无路的宋炽选择了向胞弟求助,好在宋谦依然视他为亲生的兄长,答应帮他救出顾聘姌,他便先来支援父皇。 而至于顾聘姌的身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宋琛本身带着兵,此时加上宋炽的府兵,两支队伍合并一起,也有几千人了,果不其然,在山路将要走完时,一队叛兵出现了。 双方随即展开厮杀,许家军虽然凶悍,但毕竟走的是造反的路,许冀林动员时称的是拥立皇长子,但谁料变数横生,那些将士们却见此刻的皇长子竟以身护着皇上,这叫他们顿时心生疑惑,一旦分了心,厮杀起来自然就弱势了许多,皇家的禁军也不是吃闲饭的,加之有瑜王府府兵的协助,不过两个时辰,叛兵半数被斩杀,半数缴械投降。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天色朦胧将亮的时分,君王一行已经进了城。 城内远比预想的要好,在他的手谕到达前,得知许冀林叛乱,秦穆父子就已经出动,配合着被紧急调动而来的京卫军,与许冀林展开正面厮杀,秦家父子联手,将许冀林的主力引开,算是暂保了皇宫的无虞,等到宋琛抵达,宋谦也赶了过来,宋炽见到胞弟向他微微颌首,终于放下心来,他知道,顾聘姌平安了。 此时场面混乱不宜久留,秦穆带着一部分的禁军先护送着宋琛父子回了宫。 圣驾已经平安回宫,接下来禁卫和京卫的几股力量拧在一起,与叛兵进行最后的厮杀。血雨腥风的两个时辰过后,胜负已分,叛军首领许冀林,被秦远一箭射中右臂,最终被禁卫军活捉。 若不是父亲说一定要留着活口,秦远的箭不会只射中对方的右臂,但留着他的命也好,他想死在战场上,那实在太过便宜他了。 昔日许冀林诬陷岳澜,今日他自己亲做了一回叛乱罪臣,所以昔日岳家尝过的,他很快也会尝到了。 内城足足戒严了一整天,直到第二日,这一场小小的叛乱留下的痕迹才被彻底清除。 听闻京城内平安,第二日的午后,褚雪带着几个孩子也打算动身回宫了。 前夜下山之时,宋琛顾念她们母子几个的安危,留下了一队兵马,此时京城戒严,又有兵马护送,料想不会有什么意外,毕竟历经一场混乱,一家人无论大小,都迫切渴望团聚。 然而危险却常在人毫无防备的时候出现,就在褚雪将要踏上马车出发之时,原本恭送她的行宫宫人里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生面孔,趁着众人防备微有些薄弱之时,便对着褚雪和怀里的瑄儿动了手,那个一身太监打扮的人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剑,狠戾的直冲她们母子而来。 ☆、第133章 深宠(正文完结)      人群立刻有人尖叫,但离褚雪最近的只有雁翎,雁翎见状,急扑向前出手要打落对方的剑,可无奈那刺客力气太大,尽管方向被打偏,但剑仍擦过人的身体带上了血,雁翎的胳膊受了伤。   刺客正欲再刺,却被赶上前的侍卫们制止,一道冷光闪过,顷刻间,刺客的胸膛被穿透,彻底没了命。   褚雪赶紧去捂孩子们的眼睛,脸色苍白的雁翎望去,触上了两道焦急的目光,正是陆方。   行宫里有值守的御医,见到雁翎受了伤,褚雪赶紧命人去传,但在御医赶到之前,她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淙淙冒血,叫人胆战心惊。   “雁翎?”   有几个声音同时惊呼她的名字,都是跟她朝夕相处的伙伴,比如如月,比如她的主子褚雪,但那声音里明显夹着一个男声,众人一怔,雁翎自己也是意外,抬头望去,正看见收拾完刺客后回到她身边满脸焦急的陆方。   没容雁翎说些什么,御医赶了过来,开始为她包扎,所有人的注意力也就全都放在她的伤势上了。   那刺客抱着一定要除去褚雪母子的决心,手中的短剑赴了全力,因此雁翎的伤口堪称触目惊心,长长的一道几乎要伤透筋骨,这丫头虽然连疼都不喊,脸色却一片苍白,眼看嘴唇都快没血色了,褚雪急声问,“怎么样,伤的到底如何?”   御医边为雁翎上止血药边回话,“回娘娘,伤口不浅,所幸未及筋骨,休养月余,便能康复了。”   褚雪这才稍稍放了放心。见她满脸焦急,雁翎虚弱劝道:“主子,您,您别急,奴婢没什么……”   “不要再说话了,好生休养。”褚雪赶忙吩咐。   雁翎只好点头应下,目光又向着因她露出胳膊而转过身去避嫌的陆方投去,也不知是不是有了心灵感应,她觉得那具高大的背影好像微微动了一下。   因出了这样一件事,回宫的行程不得不往后推迟了几个时辰,等回到裕芙宫已是日暮时分。褚雪先安排了雁翎去休息,才跟孩子们用了膳。宋祺跟宋宁挂念尚在病中的娘亲,去向太后请过安后便赶紧回了瑶华宫。   而宋琛,一直在勤政殿忙到深夜。   此次许冀林能攻到宫门外,京城的防卫的确是出了大纰漏,待查明后才发现,原来京卫司内也存着一个叛臣,便是自秦远调任后接替了他位子的指挥同知,此人虽已在叛乱中身死,但这个问题不容忽视,宋琛发下话去,顺藤摸瓜,紧接着查出了安排官员升迁的几个吏部官员。这促使宋琛下了决心,发下话去,要严查朝中许氏余党。   等暂时忙完手头事,惊觉已经夜深,他这才起身,敢忙去了裕芙宫。   孩子们已经睡了,经历过白天的一场惊魂,也或多或少的受了些惊吓,褚雪把她们都哄了一遍,又去看了看雁翎,这才回了寝殿。她前脚踏进来,宋琛后脚也到了,一句话还没说,两人才来了场紧紧的拥抱。之前他先下山回宫,她不知有多挂念,生怕会有什么万一,她的人生才刚圆满,不想失去最重要的人。而他何尝不是,所以前夜才把几乎一半的精兵都留在了行宫,宁愿自己涉险,也不叫她和孩子们有什么闪失。   “皇上,”她眼眶湿了,“终于平安了。”   他叹息,“总是让你跟朕受险。”   她摇头,这条路从开始便注定会是这样吧,跟着他,走在权利的刀锋上,自然会有风险,可是倘若没有他,没有这百般滋味,爹沉冤得雪的那一天要等到何时?   所以,总是得大于失吧,毕竟遇见他之前,命运已经那样残酷了。   相拥一夜,第二日,生活恢复如常,君王依旧早朝,皇后料理后宫。   自视为枭雄的许冀林想要殊死一拼,然而网没有破,他却是必死无疑了。早朝之上,君王亲定了他的叛乱及陷害忠良之罪,连倒也不必再过堂审,三日之后处以极刑。   造反是重罪,本应满门抄斩,但念在其家人也是沛国公的后人,且还有宋炽宋谦在,便只将其府上成年男子下狱处斩,其余妇孺老幼皆流放发落,算是最大限度的仁慈了。   其实若他不走最后一步险棋,死的只是他自己,有两个皇子外甥在,他的许家总不至于会这么悲惨,可无奈他太桀骜,想着即使战死也总好过在刽子手下断头,可他终究还是难逃这个结局。   其实他的这步棋不是没有取胜的可能,只可惜,他倾注希望的那个人,并未如他的愿,这是他根本不能理解的事,宋炽一开始,就不想坐上那个位子,即便他拿顾聘姌来威胁,宋炽兄弟俩没有一个人站在他阵下。   行刑前一夜,阴暗的天牢中,走进来一个人。   听见逐渐临近的脚步声,枯草上的男人有些艰难的睁开眼,终于看清,面前的女子曳地长袍上华丽的图案,即使牢房里灯光昏暗,那些金线祥纹还是倒映出耀眼的光芒,恰如涅槃后的凤凰,叫人不得不注目。   许冀林抬眼看了看,满是血污的脸上艰难挤出丝冷笑,“是你?”   褚雪没有着急回答,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就听他又问:“皇后娘娘来此,是为了看本侯的笑话?”   她弯了弯唇角,笑意里却没有温度,“侯爷现下至此,还担心被别人看了笑话吗?明日推出午门斩首,恐怕全京城的百姓都会来围观,敢问侯爷,从叱咤疆场的英雄沦为万人唾弃的罪臣,滋味如何?”   他凝起目光,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本宫的身份,侯爷不是早就猜到了吗?”褚雪睨着他,“侯爷与我岳家既然有一番渊源,你我也算旧相识了,本宫特意来送侯爷一程。事到如今,侯爷可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你曾做下的恶事啊,倘若你不陷害岳家,许家有开国功将,有母仪天下的皇后,还有您这位人人都想攀附的侯爷,无论如何不该到这一步的。家破人亡,你的儿子们要陪你去死,后代也要永世流放,堂堂功勋世家从此变成上奸佞叛臣,被永世唾弃……你难道不会后悔吗?”   她冷冷的将他的下场一一列举出来。   却见许冀林忽然大笑起来,笑过后,他愤愤道:“岳澜,岳澜,他有什么好?他一个卑贱的穷小子,什么都没有,就能让她心甘情愿相随,他有什么好?本侯哪里比不上他……”   “你哪里也比不上!”褚雪厉声止住他的话,“你连他鞋底的尘埃都比不上。你是罪人,会背负永世骂名,可他是战神,他会被永载史册,受天下敬重!那时你有的一切,不过是你爹给的,试问如果你也出身寒门,你能有他那样的成就吗?所以无论重来多少次,我娘都不会选你!”   许冀林一怔,直直的盯着那副跟梦中女人极度相像的面容,忽然觉得悲哀。   那时她一定恨死自己了,所以连一点机会都不给,宁愿自己带着身孕去死,去陪岳澜……   岳澜……   想到那个人,想到自己此生终于还是败在了他的手上,愤恨重又涌起,他阴鸷的盯着褚雪,忽然开口问道:“你果然是岳家的余孽,你这样来说这些话,不怕他知道吗?”   “他若不知道,你以为,我能进得来这个地方吗?”   她冷冷看着他,诡谲一笑,随后,转身离开了这处阴暗污臭的地方。   第二日午时,乱臣贼子许冀林,身犯数条重罪,被推出午门斩首示众。   消息传来,她暂且在佛堂告慰了爹娘的在天之灵,宋琛早就颁了旨为爹洗冤,并追封了他忠义候,不仅在潍州为岳家专门修了墓,还下旨在京城也建了一座忠义堂,专门纪念,料想用不到几个月,都会完工。无论如何,她知道爹娘和哥哥在天有灵,她知道他们一定看见了。   ~~   罪魁祸首许冀林斩首示众后,此次风波总算平息了下来。   而朝堂平息下来后,宋琛这才想起一件事,一件颇有些蹊跷的事,既然许冀林先前要拥立宋炽,那宋炽必是知情的,为何他没有提前知会,到最后关头才来?经过废储那件事,他知道宋炽并不在意这个皇位,如此一来,难道说宋炽被他捏住了什么把柄?   其实顾聘姌一事,褚雪是知情的,就算宋炽没有主动告知,但当听闻他府里有一个宠妾的时候,她也能猜出个□□不离十,毕竟宋炽近几年来一直拒绝选妃,自己又不肯娶侧妃,眼看宋谦都要成婚了,他却一直没有动静。这般淡然,府里头又藏着个人,那这位宠妾是谁,她肯定能想得出来。   然宋琛此时起了疑,定然是纸里包不住火了,为了最大限度让父皇消气,宋炽决定再向后母求助。   经历这些年,尤其经历过顾聘姌的事,宋炽已经非常信任褚雪,他照实告知了事件的原委,包括他是怎样把她接到王府,以及他们现下的状况。   当听闻顾聘姌已经有孕,褚雪微笑起来,感慨道:“这么说来你很快也要做父亲了?”   宋炽已经十九了,这个年纪当爹,并不算早,但因始终是欺君的事,宋炽此时并不能如她一样轻松,只低头应了一声是,脸上暗含隐忧。   褚雪明白他的担忧,经历了这么多,她能看出宋炽对顾聘姌的真心,也有心成全有情人,道:“这件事,容本宫试试吧,无论如何先照顾好她,有身子的人切忌思虑过重。”   她能应下,就说明有希望,宋炽露出欣喜,又向她谢了个恩。   于是当天夜里,褚雪就打算跟宋琛摊牌了。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而今父子俩又并肩经历过大事,褚雪相信宋琛应该能原谅宋炽,退一万步讲,顾聘姌腹中还怀着宋炽的孩子,无论如何,他总会顾忌那个无辜的生命。   心里有了底,她便没有那么忐忑,晚上沐浴更衣回到榻上,她边为男人捏肩,边随口提到,“臣妾有一件喜事。”   宋琛将手中书翻过一页,问道:“哦?是什么样的喜事,说来听听?”   她又为难道:“可皇上能不能先答应臣妾一件事,无论臣妾待会告诉您什么,您都不要生气,好吗?”   宋琛一顿,这才搁下书本饶有兴致的看着她,“雪儿在跟朕谈条件?”   她微微勾了勾唇角,倒没看出怕的样子,“臣妾不敢。”   他挑眉,“说吧。”   看得出他心情不错,她咳了一声,跪在床上,做郑重状道:“臣妾瞒了皇上一件事,臣妾认识炽儿府上的那位侍妾,还帮着他们瞒着皇上您……”说完小心看着他。   他微微皱眉,想了一下,大概猜到了她说的是谁,便沉下脸来,也不表态。   她咬咬唇,拉着他的胳膊哄道:“皇上,他们两个其实也是真心,臣妾知道您是仁慈的明君,会让有情人成眷属的。再说了,您刚才答应过臣妾,说好不生气的。”   “嗯,你这个帽子扣得倒大,照你的说法,朕若不答应,还成了昏君?”   他虽然依旧不露喜怒,但这个语气显然松缓,她于是露出笑来,进一步哄道:“怎么会呢?臣妾知道您一定会答应的,况且臣妾的好消息还没来得及跟您禀报呢。”   他继续挑眉道,“好消息是什么,先说来听听。”   “炽儿快要做父亲了,您就要当上皇祖父了。”她眨眨眼睛微笑道。   就见他一愣,倒是真的意外了。   她进一步替那两个人求情,“您看,当时许冀林劫持了她,来逼着炽儿反您,可关键时刻,炽儿还是站在了您的阵下,所以说这是您的亲骨肉,流着您的血。臣妾明白您是个好父亲,一定会成全孩子的,是吗?”   台阶都铺到了这份上,宋琛还能说什么?又想到炽儿的储君之位已经没了,觉得该补偿这个孩子了。他道:“皇后如此聪明,是不是已经想到要怎么做了?”   她狡黠道:“臣妾确实有些想法,不过一切还得看皇上的意思。”见他有听的兴趣,她便继续道:“既然连孩子都快有了,臣妾琢磨着,这样无名无份的躲着也委实可怜了一些,您瞧,炽儿又不愿娶王妃,不如就先抬个侧妃的位子,也能帮着炽儿料理着些王府,对这个要出世的孩子也好,您觉得呢?”   宋琛没有直接表态,而是问道:“可抬侧妃总是要入宗册的,她的身份该怎么办?”   她温婉一笑,“只要皇上同意,身份不是难事。”   她早就想好了,只要他首肯,她可以让兄长给顾聘姌个义女的名份,反正侧妃的出身不用太高,再说,宋琛都同意了,还会有人反对不成?太后最疼孙辈,眼下又有了重孙,就算有朝一日见到她,都是一家人,也总不会太难看。   宋琛这才叹了口气,捏她的脸,“看来皇后早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好了,就等着朕入瓮呢。”   她赶忙顺势躺进他怀里,进一步撒娇,“皇上可别冤枉臣妾了,臣妾明明一心为着您。”   他当然明白,倘若不是他,雪儿会如此费心的为宋炽想办法圆满么?就算不说宋炽,年前为宋谦定亲时也是最大限度的尊重了孩子的意愿,说到底她的确是个好继母。   话都说开了,他也不再绷着脸,搂着入怀的软玉感叹道:“真快啊!一转眼,炽儿都要做父亲了,朕老了。”   他还有两年才四十,现在说老其实有点夸张,她轻轻抚摸他的脸,哄道:“皇上可一点都不老,您现在是最好的时候。”   许是她的香引得祸,温柔的触碰明明在脸上,身下却兴奋起来,他猛地一翻身,将美人压在身下,哑声道:“雪儿说得对,有你在旁,朕舍不得老……”   她伸手圈住他的脖颈,浅笑着迎接他的深吻,深爱……   ~~   两个月后,京城忠义堂落成,次年春天,潍州的忠义候墓前,迎来了一家人。   映月山四周都有暗卫把守,墓前的几人虽是寻常打扮,仍难掩非凡的尊贵气度。   岳雯燃了一阵火纸,轻声道:“爹,娘,哥哥,我是雯雯,我回来了……”离家十几载,今日重返故土,终于跪在了爹娘亲人跟前,她忍不住哽咽了一会,随后又道:“你们的仇已经报了,我找到一个人,他待我很好,你们在天上安息吧,不用再挂念我。”   几个小身影围了上来,乐儿拿着帕子为她拭泪,安安则乖乖的偎着她,瑄儿沉默了一会儿,道了声:“娘……”   微服出宫,这是提前说好的,只能叫爹,娘,不能随便称父皇,母后。   她缓了一会儿,跟乐儿轻声道:“这里面躺着娘的亲人,乐儿带着弟弟妹妹磕个头好吗?”   乐儿点头嗯了一声,瑄儿和安安也跟上,三个孩子跪下,重重磕了三次头。   宋琛在一旁,没有言语,也没有阻拦。   许久,他也走了过来,轻声道:“将军夫人在天有灵,我会好好待你们的女儿,请安心。”   远处夕阳似火,山河静默。   犹记得那年,烟霞山下,你我曾说,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 书香门第【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