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相公如许   作者:八步偏偏   楔子 一辆强抢良家少女的马车和咆哮的良家少女   楔子 一辆强抢良家少女的马车和咆哮的良家少女   是夜月朗星稀,朦云胧雾,密竹林中一辆双头马挂的华丽马车疾驰而过。   两匹高头大马硕壮无比,白鬃飞扬展身狂奔;再看马车前赶车的少年在透过密竹枝叶洒下的稀松月光照射中显出坚毅的表情,眼睛望着前行的路,似乎正全力奔赴一项艰巨的任务一样……   “不要!不要!我不要嫁给劳什子少爷!我还要嫁人呢!”一声用吼的方式讲出来的莺语突然从马车锦帘内传出来,着实吓了赶车少年一跳。   “我家少爷不是人么?”另一个完全与那吼声相反平静得一如一池止水的充满磁性的声音平声和气道。   “扑哧——”赶车少年被这个声音彻底打败,坚毅的表情立刻变成偷笑,但是似乎又怕被车内人发现,于是又立即收敛。   “不要!你们半夜三更目无王法强抢良家少女,有哪个好人家会做这种事?我说不要就不要!放我下去——”那个莺声已经几进崩溃,几乎有些歇斯底里。   赶车少年撇了撇嘴,显然对“强抢良家少女”这个字眼很不爽。   “我只说一次,从今后你要称呼我家少爷为相公,明天向你提亲……对了,你姓什名谁,家住何处?”那个声音和气道。   赶车少年一听这平和的声音,立刻又偷笑起来,又怕被车内人听到便生生憋住——要人嫁,却连姓什名谁都不知道,岂非有趣?   “架!”随一声轻喝,马鞭轻扬,鞭笞着两头高头大马,马车行进更快,赶车少年又开始专心看着前方的路。   “我——不——嫁!你们有没有搞错?这不是逼婚吗!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有没有搞错啊——你到底有没有搞错……”崩溃的声音混着马车的行进声渐闻渐远,最终消失在密竹林道的深处。   而这个发生在古怪的地方的古怪的人的身上的古怪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   第一章 当逃婚变成嫁错人   第一章 当逃婚变成嫁错人   夜半的冷烈月光掠过薄云照射在气派无比的高阶石门顶上应门悬挂的金漆大牌匾上,石门前左立黑石红睛麒麟张牙舞爪箱要把门前来人撕成碎片,石门右侧立红石黑睛法兽弓身欲扑似乎要将外界一切罪人碎尸万段……   一阵寒风吹过,从华丽马车上走下来的女子早已经呆立当地,一双大眼睛直直看着左侧张牙舞爪的麒麟,右呆呆转过头去看看右侧像要将人碎尸万段的法兽,最后呆呆地抬起头仰看着高大得几乎宏伟的大门门檐下的金漆牌匾。呆呆地念着上书的两个劲道大字:“日……月……府……”   “是明——明府!”赶车少年顺顺马鬃提醒道,语气中满是“岂有此理”的意味。   ……日月府……明……   又一阵寒冷的风吹过,带动门前呆立女子欲哭无泪的脸旁的丝丝秀发轻扬开来。   日……月……明……   女子的脑袋几乎处在呆滞状态,她甚至理不清头绪。   为什么她站在这里?……为什么……那么她要嫁的人是这里的……少爷?……是这个有着两尊望而却步的烈兽石雕和有着闪着金色光辉写的就像“日”“月”两个字一样的“明”府?……   倒吸一口冷气,她脑袋里已经全是问号和惊叹号。她必须要理出一个头绪,这恐怖的起源在哪里……究竟在哪里……是哪里搞错了……   半天前,苏州城里。   苏州人杰地灵,景色是美不胜收,女子更是聪慧清灵。苏州城里多是双层或三层阁楼,而在苏州城内最高的三层阁楼上临窗正有一个美丽身影在临窗对镜梳妆。   玉梳直顺青丝掠过长长的雪白颈子和婀娜的身形,直顺到腰际。忽然对镜梳妆之少女轻语道:“镜子啊镜子,快告诉我谁是苏州最美丽的女子?”   她一问完从镜子处竟然发出一个清雅的男声:“全苏州最美丽的女子当然是您啊,许小姐。”   梳妆女子得意地笑了笑,又再问到:“镜子啊镜子,那你告诉我谁是全江南最美丽的女子?”   镜子道:“全江南最美丽的女子还是您啊,许小姐。”   “那镜子,谁是全天下第一美女呢?”   “这个……”镜子顿了顿,语气中透漏着无奈道,“也许还是您吧,许小姐。”   “啪!”忽然梳妆少女将手中玉梳重重向梳妆台上一拍,冲着镜子怒道:“喂!什么是‘也许还是您吧’,为什么不说我是天下第一美女!”   梳妆台上的盆大铜镜传来冒着冷汗的声音:“厄……是,天下第一美女当然还是您啦,许小姐。”   少女重重长出口气,很扫兴似地立起转身道:“我不玩了,一点都不好玩——小白,给我变别的戏法。”   “还变啊?”从镜子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于是一个白衣清而秀雅满面和气的少年从镜子后的梳妆台下面冒出头来,随之站起身来跟着女子坐到椅子上无奈道:“许小姐,一天变十几个戏法,要是每个看戏法的人都像你一样,那我肯定要提早四十年失业回家歇着。”   “你失业是因为你的戏法变的不好!”少女起气道。   “好笑就行了啊——”被唤作小白的少年笑道。   “一点都不好笑!”小白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女截了这么一句。   小白上上下下又下下上上地打量了少女一番道:“今日神女应无恙,他日何堪见月明?”   少女想不明白,便道:“不要拽词,是什么意思?”   小白立起从腰间抽出纸扇,慢慢悠悠走到窗前,临风而笑道:“意思就是说每次许小姐你一有烦恼就这般溢于言表,着实令人为你不平;只是凡事自有定数,保持平和心态,待时机成熟之时自当得尝所愿。”   “我……”   “我知道你不明白,不过不要紧,”不等少女讲出第二个字,小白转身拂扇道,“这次又为什么事而烦恼?”   少女一听小白这么说,就叹了口气道:“我爹要我晚宴盛装出席,他要将有生意来往的江南林家少爷林世宝介绍给我……”   小白道:“那不很好么?林家与你家财力相当,况且听说林少爷年纪和你相当,还是很有看头吧?”   “年纪相当?哼,江南林家的林世宝林大少,是杭州出了名的花花少爷,我才不要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少女不屑道。   “你也说他是少爷了,年纪轻轻尚未定性而已;待你们深交之后也许你会发现其实他有很多好的地方。”小白道。   “年纪轻轻就已经这么出名了,何况是定性以后?”少女反驳。   “那若他是貌胜潘安呢?”小白提示她道,“许小姐不是一直向往嫁给一位绝世美男子吗?”   “貌胜潘安?不太可能吧……”少女翠眉微蹙,右手轻轻抚着耳后细发,仔细地琢磨着什么。   看她这样,小白在一旁忍不住偷笑起来。少女听闻笑声,立刻双目大睁又娇又羞地吼道:“好你个小白!你竟然敢打趣我——”   *****************************************************************   当晚,许府上上下下忙乱不已,婢女仆从们脚步匆匆进出于正堂。从正堂中不时传出来几声朗笑,使得整个正堂气氛都热闹起来。   原来正堂之内正座上坐着一位容光焕发的中年男子,正一边撸着胡须且言且笑一边向身旁高贵美丽的夫人眨眼示意。这位夫人则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地将站在侧座前的朗声大笑的少年看了个遍,目光中满是赞赏之意;收到夫君的示意,夫人轻轻朝着夫君点了点头。正堂上两侧共站立了八名仆从和婢女随各侧座旁随时准备侍奉随这少年一行人。   “小白你看看……那个就是传说中的林少爷……”正堂正座大柱之后,一个莺声带着怒气窃窃地道。   小白这时也探出头来,扒着同样只露了一颗小脑袋的少女的肩膀窃窃看着正堂远处的站立着的朗笑少年。   “世侄不必拘礼,请坐吧。”老爷笑着道。   “多谢许世伯,小侄从命。”这堂上少年得意扬扬地朗声回道,随后向身后宽木椅挪了挪步子,正打算坐下去,椅子却在接触他时有点向后偏离;少年就又向后移了一步再次向下坐去,不料椅子又再向后偏离一点。这时堂上婢女和仆从已经有掩笑声,堂上夫妇二人则面面相觑不名所以,眼看这少年窘相尽显,欲坐不定。   听到下人在耳边窃窃嘲笑自己,这少年气不打一处来,终于狠狠心双手反着拉住椅子双把,吸了口气一屁股坐定下去。坐定后,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呼”了一声——“喀!”谁知就在他呼了口气的时候从椅子侧把处发出断裂的声响。   “扑——”堂上老爷一不小心笑了出来,又立刻生生忍了回去。   夫人则是无奈地笑笑,也示意老爷不要失礼。   而那少年则冲二人不好意思地朗笑两声道:“不好意思啊,许世伯……这个椅子好象裂开了……”   这位许世伯忍的脸都红了起来,硬憋着道:“不碍事,不碍事……”   “原来这就是在江南大有名气的花花少爷……”小白有点呆住。   “貌胜潘安……”同样有点发呆的还有少女。   “尚未定性的富家少爷……”小白接着呆道。   “大有看头……”少女也接道。   两人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那远处的林少爷:原来,这位林大少爷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肥硕之人,木椅对于他来说并不够宽,所以每次他一接触到椅子的时候椅子都会被他顶的向后稍了一点,而他最后一次坐下的时候,由于椅子实在无法承受他的宽度,所以从中断裂。   “这是什么样的眼光才能挑选出来的花花少爷啊……”少女摇了摇头,故意道,“的确是大有看头……”   小白折扇抵着下额道听着堂上老爷和这位“出类拔萃”的少爷的对话也没有主意道:“也许……林少爷人品很好……”   好巧不巧,堂上林少爷大笑起来道:“这个您可以放心!我一定会对心湖很好,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的,不管我将来娶多少妾室,我人格担保——心湖永远是最大的正室!”   这句话说的老爷夫人二人哑然失笑。   “……哦,人真的不错呢……”少女点点头,完全是故意地。   “心湖!”小白突然拉起她手就走。少女被抓的莫名其妙跟着他来到后堂无人之处。“干吗?不想再看看那位多情少爷吗?”她已经快要笑出来了。尤其是她看到眼前这个清雅的一向和气的白衣少年脸上露出一股急切之气的时候。   “你绝对不能嫁给他!”这次换小白怒了。   “哦?那我该怎么办,爹娘的意思那么明白,何况父母之命难抗……似乎我惟有委身嫁给他了……”她的表情似乎很愁苦。   “是啊,是啊,怎么办呢……怎么办才好……”小白急如星火在少女面前踱来踱去,不时用扇子敲敲脑袋,少女在一旁用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看着他转。   “啊!有了!——”小白忽然合手拍扇道,“逃吧——”   “逃?”少女眨眨眼,“传说逃婚很辛苦,很累……我才不要……”   “逃婚是上策,”小白补充道,“或者我还有个上上之策!”   “上上之策是什么?”少女嫣然一笑等他回答。   “就是——”小白正对着少女,很严肃地道,“你嫁给我——这样你就不用嫁给他了!”   少女缓缓收起笑容,正对着小白深情地抓着他的双手,使得小白一阵激动;待小白正欲说什么时,只见少女抬头一双清澈如水的双眼深情地看着小白并更加认真地道,“好,我逃婚。”   逃什么婚呢……为什么要逃婚呢……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逃婚变成嫁错人还要悲惨的呢……   若不是她决定逃婚,她就不会深夜随着小白离家出走,也就不会在城外小路上等着小白叫马车来接她。就更加不会上错了迎面而来的华丽马车……那就绝对不会告诉马车里的人她是苏州人……那就说什么都不会被马车里的人威胁要她嫁给他家不知道姓什名谁的劳什子少爷……   所以这一切罪恶的根源——是小白!   “小……白……”她呆呆望着门上牌匾,几进崩溃,连发怒的动力都没有了,只是在碎碎念叨着。   “哇……师父,你看她,这个样子行不行啊,要不我再去找一个吧……怎么痴痴呆呆的……”赶车少年示意已经走下马车的男子。这男子的容貌在月光下显得精致平和,倒更有几分书生气,,明明比赶车少年大不了几岁却有一股老气横秋的架势。听了赶车少年的话,他依然是平缓如初:“阿錾,来不及了。”   “可是,师父……你看,看……她自从到了这里以后,怎么傻乎乎的……”阿錾一惊,笑道,“不会一直傻下去吧……那可惨了……”   阿錾在和他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关注着门前发呆的少女。   终于,他走过去,道:“随我进去吧。”   少女依旧发着呆。   管不了那么多,他轻轻捉起少女的衣袖,拉着她前行;而少女则跟在男子后面一步一步跟着走,表情还是痴痴呆呆的,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被男子拉着走上台阶跨过门槛向内走去。   走在最后的阿錾一边看着这情景一边摇头撇撇嘴道:“惨了,惨了,这下真的惨了……”   第二章 我家少爷不是人啊……   第二篇 我家少爷不是人啊……   “明总管好……”   “明总管……”   “明总管您回来了……”   自从进了那道神秘诡异的正门,一路上不断有“明总管”这三个字灌入她的耳朵,仍没有搞清楚状况的她被这被唤作“明总管”的年轻男子抓着衣袖走,以一副老练沉稳的姿态应付那些呼唤他的下人们,而他自始至终也没有停下为崩溃状态的少女用心讲解接下来他打算做的事情:“我只说一次,明天一早我亲自去府上提亲,傍晚十分左右礼堂就可以准备妥当,四位裁缝师傅已经在偏厅侯着…… ”   裁缝?裁缝一定有剪刀,可以用来自尽……   “今晚姑娘先委屈住在后花园厢房里……”   后花园?那后门一定在附近……可以逃跑……   “留神脚下,池边很滑……”   池塘?如果逃不出去……可以跳池保全……   “现在请随我去偏厅量身,阿錾,你还不去喂马。”平声静气的话,在赶车少年阿錾看来却似命令般将他从少女身上的注意力都转移过来:“就去,就去……”然后嬉笑着离开了。   马?马棚就在附近……可以骑马逃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总算进入偏厅,但见灯火通明,四位老裁缝一见进门两人就停止了交谈,一并围了上去:“明总管,久候多时了。”   “抱歉让各位师傅久等,工急难赶,非四位莫属。”明总管道,随之放下身后少女的衣袖。   四位裁缝这才看到他身后随行的绫罗衣衫少女,便开始打量起她:“这位姑娘高挑身形,可以用大红精蚕丝拖地长袍加上御绣双绣凤凰披肩。”   另一位老裁缝胡须颤了颤道:“不妥不妥,你看她身形单薄,绣得凤凰也不能将她衬托得丰满——老夫认为可以用极品杭州金丝镶边的红色紫莱轻纱配上西域的珍品天兰缎子。”   第三位老裁缝听了摇了摇头道:“你们说的都是庸俗不堪,现在是明少爷成亲,是大事中的大事,我们极其需要采取新的款式和稀有的面料来为这位姑娘置办。”   “那你说说看,倒是怎么置办。”第四人道。   “你们看,这位姑娘生的美丽清新,面上精雕玉琢般,就不要将锦盖做的大红,会失了姑娘本身的高贵气质——”   ……他们在说什么……   ……谁要做嫁衣……   一边讨论,这四个老裁缝将各种已经准备好的上等缎子向少女身上搁置,其中一老裁缝还用一条长带向她挂过来……这四位裁缝在少女面前指来划去,从讨论变成争论,又从争论变成强辩,最后好象吵了起来一样,声音又大又吵——   “我说的对!”   ……好吵……   “还是我的对!”   ……好吵啊……   “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样!”   ……真的好吵……   “你们都错了……”   ——“吵死了!——”少女突然冒出来的怒声使得偏厅里所有声音都顿时消失。   “住口!住口!都给我住口!”少女捂上耳朵,难平愤怒。   四位老裁缝一看少女怒了,全都呆立哑然。随后一个个面如死灰般还不禁露出恐惧的神情,拿缎子的手都抖了起来,每个人脸上都冒出冷汗,最胆小的老裁缝甚至直接吓得瘫坐在地上——老裁缝们忽然冲了上来每个人都满面哀求老泪纵横地跪在少女面前,看得少女傻了眼:“你们……”   “姑娘……您大人大量……求您饶了小的吧……”老裁缝抓住少女的裙边哭喊哀求道。   “是啊……姑娘……小的们都是市井之徒……冒犯了姑娘……”   “求挂娘饶了我们这几个老头子吧……”   “姑娘……姑娘……”   他们的样子简直就好象触犯了处死的刑罚一样,几乎每个人都是满脸见到阎王爷带着牛头马面来追魂一样。   “搞什么……”少女搞不清状况,转身看向那明总管——明总管稳稳坐在偏厅侧座上品着茶,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外界的事情。   “姑娘……您饶了我们……请恕小的无心之过吧……”四人一齐央求着。   “什么啊……有病啊……谁说要把你们怎样了……我只是说很吵……”少女想将衣角拉出来,却无奈四人抓的太牢:“放手……放………………”看来她很难在这个未知状况下安然脱身,“好了好了,你们没事……没事……”   “啊,谢谢姑娘……谢谢……”四人一齐感激,这才放开少女裙角,表情就好像刚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一样,“小的们这就回去将全天下最好的材料拿出去为您置办……您放心……放心……我们不会再吵您了……”说着四人向总管战战兢兢地行了礼后就退出偏厅了。   茶饮毕,明总管起身走到少女面前:“请随我来,沐浴更衣,然后用膳。”话毕,明总管便前行引路。   “等下!”少女追了上来,拦在他面前,一双灵气逼人的大眼睛直视着他,眼神中满含尽力压制的怒气。明总管看着她,只是平静道:“有什么吩咐?”   “你看不出来我在质问你吗?总管大人!”少女越提越气道,“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还请指教。”   “我要回家!我要回去!我就是死也不要嫁给你家那个什么少爷!”少女决意不示弱。   “我的工作只是负责找到你并且将你服侍周到,其余的话请不要告诉我。”看着几近盛怒的女子,依然可以如此平静地说话,恐怕只有他做得到了。   “你……送我回去!不,给我马,我可以自己回去!”   明总管道:“需要马?”   “是!”她很肯定。   明总管沉默了一会,应道:“好,用过膳后我带你去马棚。”   “现在就去!”她急切道。   “不,现在沐浴更衣,然后用膳。”   “不要不要——”   “咕噜……”……少女眨了眨眼睛,掩饰自己肚子发出的古怪声音。   “我是一个白痴吗……怎么会这么没有出息……居然在这里沐浴……”不断碎碎念着,盯着铺满彩色花瓣,嗅着从面前纱帐后浴盆中扑鼻的浸了温润气息的花香,少女愁苦不已。   “姑娘,水可以了,请宽衣。”试水温的侍女柔声从纱帐后向少女道。   “不要以为让一个说话好听轻声细语的漂亮侍女服侍我我就会就范……”心里这么想,少女只是“恩”了一声。   走进纱帐里,少女轻轻解衣,解到一半停了下来,目光转移到身旁静立的侍女身上:“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你可以出去了……”   侍女灿若百合地笑起来,道:“明总管命奴婢专门照顾姑娘起居,从前少爷沐浴也是我服侍的。”   “不是的吧?!——你家少爷要你这样的年轻貌美的姑娘服侍沐浴?是不是人啊……”少女还不及细想,就已脱口而出。   侍女含星双目露出稍许赞同道:“我家少爷不是人啊……”   少女呆立当地,无言以对。   偏厅用膳的时候是她最期待的了,先不管三七二十一,看惯了山珍海味的她还是决定不去理会这些卖相古怪的菜式是什么来的,单就色香来讲,这大桌上二十四道菜应该都是一流水准。   “请慢用。”侍女将一双顾盼目光投向座上少女,然后退到一旁。   少女看着这些菜,刚欲动箸,忽然意识到什么:“你们没有在里面加些特别的配料吧……”   “特别的配料?”侍女莫名其妙,却认真思索起来,“这个……奴婢失职,待奴婢问过膳灶师傅再回复姑娘。”于是急如星火步出偏厅。   看着侍女疾步远去,少女更加莫名其妙:“哇……她是真笨还是装笨……”   看着满桌诱人菜肴,她实在是忍不住了。自言自语道:“死就死吧……”于是开始将各盘菜色在面前盘中盘点起来。   一顿饱后,少女挑剔道:“猴脑不似猴脑,熊掌又那么硬,生竹好象真的是生吃一样,还有那些鲍翅货色还真是一般。”看着一旁自始至终站立在侧的明总管,她实在不能让他好看。   明总管听到她的话,转头对守侯在侧的两个仆从道:“通知膳灶,以后将貉脑换成猴脑,赤尾豹掌换成熊掌,鹤寿参换成生竹,紫极灵芝换成鲍翅——姑娘以后不想再吃到这些东西。”   “是。”两个仆从从旁退下。   ……少女茫然地看着明总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正当她满脑迷茫的时候,侍女终于气喘吁吁回来复命,侍女的气息还有点混乱,额上还渗着汗珠,但声音却依然柔美:“回姑娘,膳灶师傅说只是加了些天山玉酿、西湖清明初露、临冬蜀雪,还有西域大城香料配菜用,并无任何特殊配料……”   ……少女的表情是迷茫加迷茫……   “姑娘,现在可以去选马了。”明总管在前引路,先行一步。   少女此时已经彻底迷茫,脑中不断浮现那些几乎听都没听过的菜肴材料和配料的字眼:普通人家是这样做菜的吗……   第三章 相公如许   第三章 相公如许   高顶软木横梁,轻纱金丝红帐,团玉含鸾缨簌,薄棉苏绣缎被,白绒御寒   狐皮……不自觉地伸了伸懒腰,顿时感叹这一觉真舒服啊……   ——睡觉?!   忽然坐起,少女的一双大眼睛左转右转巡视房间环境:房间熏香四溢,大若   厅堂,陈设典雅,名画四壁……再看看自己,仍是合衣,但已不知在这张舒服的   大床上躺了多久……   刚想侧身动一动,忽然脚踝传上来一阵刺痛,少女揭被一看,自己的右脚踝   肿而发紫,一动则痛,很明显是扭伤了踝。   少女顿时头昏脑胀,思绪再次混乱:“怎么回事……这是怎么搞的……怎么   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躺在这里?脚踝还伤了?”想到这里,忽后背   一凉:“啊!该不会他们真的在饭菜中下了**……然后又怕我醒来自己逃走,   就再弄伤我的脚踝……这样一来我就插翅难飞了!”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少女不   觉更加联想开来:“看不出来那个道貌岸然的总管是这样的败类……还有那个声音   甜美的侍女……惨了……惨了……还不知道有什么更卑鄙的招数……”   “姑娘你醒了?”说曹操曹操便到,随一声清音,只见那侍女身侧端着   一盆热水推门而入。见了少女清醒过来,她立刻将盆放好连步走到少女床前   ,关切地看着少女问道:“姑娘好些了么?”   少女决定不理她,以免被她算计。   见少女一动不动,只看着她,也不说话,侍女继续笑着问道:“姑娘可是   喝了?”随即转身步向圆桌倒了杯茶水并笑了笑道:“姑娘昨晚可吓坏了奴婢   了,幸好姑娘没事,多亏了明总管身手好才救下姑娘……”   救?——少女一头迷雾,完全想不出所以然,而她的表情近乎是无法置   信般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侍女充满疑问地说:“那个姓明的救了我?”   “是啊,”侍女道,“姑娘不记得了么?”   被她这么一说,少女忽然有些影象出现在脑海里:“我记得……吃过晚膳   ……去了……去了马棚……”   “可不是,”侍女接着道,“昨晚姑娘说要选马匹,明总管就带着姑娘去   了马棚,结果姑娘说要自己挑选,不巧选了红头马,明总管劝姑娘不要骑。姑娘   执意要骑,后来就……摔了下来……扭伤了脚了。”   不会吧……怎么不是被他们扭断的吗?……“那……那为什么说是姓明的救   了我?”   侍女说时不禁露出一片余悸之意:“姑娘自马背摔下后,跌在马侧前,当时   马受了刺激,姑娘险些伤踏于在马足之下,幸好明总管及时扑上将姑娘从马足之   下救出……姑娘受了惊吓,昏了过去……”   少女细想之下,似乎有些印象……努力回想起来,最后的印象就是自己倒   在一个男子的怀里,慢慢地昏了过去。   ……可是……那很糗啊……居然是这样的……原来不是被他们害的……反   是自己要欠那个古怪的总管一个这么大的人情……   不过这也不可能令她嫁给他的主人,那个不是人的少爷……   ——要想办法走!   “我要走。把那个姓明的叫过来,我要走。我要回家。”少女说道。   侍女将杯子送到少女手上,关切道:“明总管一大早已经到姑娘家提亲去   了,明总管走前吩咐说姑娘脚踝扭伤,三日之内不宜移动;姑娘需要什么只管   吩咐奴婢就好。”   “呵,好笑,”少女手持杯子不喝反笑了,“你们的明总管脑筋是不是坏掉了?我都没有告诉过他我姓什名谁家住何处,他到哪里去提亲啊?”   “明总管说,姑娘的打扮一看就是苏州城里的大家千金,这样一个大家   千金失踪一夜,估计会立时满城风雨,到时很容易就知道是哪家的小姐了。”   “好狠的男人……”少女几乎欲哭无泪。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奴婢名唤妙允。”美丽的面孔加上甜美的笑容,侍女妙允真是令人喜爱。   “啊,妙允啊……”少女一双大眼睛灵动地转了转道,“我想坐到对面桌   前,你能不能扶我过去?”   “姑娘暂时不宜走动,明总管交代不能惊动姑娘,否则会疼痛难耐。”   又是“明总管”!什么都是他说的!他偏要与她作对……   “不,我要过去;”少女坚持道,“你若是不帮我,我就自己走过去!”   说着她便起身欲立,但是忽然脚下一疼,几欲跌倒。   “姑娘……”妙允没了办法,只得扶住了她,“真拿姑娘没办法。”   “妙允,你真好……”少女直立起来,心想的却是:“但是你也很笨…”   “那边就好,扶我坐下。”少女指着房间左侧客椅对妙允说,足下一跛   一跛,面上表情强忍着痛。   “姑娘小心……”妙允一直搀扶,不敢怠慢。   到了座上,妙允小心伴着少女坐定。少女才一坐定,宽笑道:“好舒   服啊!”随后举起左手一直拿着的杯子举杯欲饮,谁知忽然一颤手中杯子径   落地面,摔碎开来——“喀嚓”一声,杯中茶也溅了满地,碎片也落了满地。   着实也吓了妙允一跳:“啊……”   “啊,对不起,对不起……”少女惊慌不已,立即低头想要去收拾碎片,   却被妙允立刻赶在身前挡道:“姑娘不要担心,奴婢来拾就是……”于是低身   蹲在座前拾起碎片来。   看着面前这个柔弱的背影,少女稍微挣扎了一下,心念一闪:“虽然这样   很对不起你……但是实在是不好意思了……对不起了,妙允。”   少女忽然眼睛一转,将身侧花瓶举起,瞄了一下妙允头部,想了一想:“   这样砸下去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那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再不快点跑我就要出事了……”心念至此,   她狠了狠心,双手举高花瓶对准这柔弱的身影,欲向下砸出时忽然又想:“…   …这样是不是有点高了……有点狠……低点好了……”于是又放低一点,再次   瞄准,心里还不断念着:“不要怪我啊……妙允……”   少女终于一狠心,砸了下去。   “嘭——”接触时发出清脆的声音。   “唉呦……”妙允一声轻呼,抱头抬头。   “怎么不够重吗?……”少女也顾不了那么多,再次举起花瓶道,“对   不起了,妙允……”   “姑娘你……”话未说完,第二下比第一下更重,妙允应声昏倒。   侍女跨出房门,左右看看,出门关上了房门之后转身一跛一跛地走了。   灶房之内大若庭院,人来人往嘈杂有序:十来个厨子都来去奔波,男女   仆人来往穿梭不停,所有人都不敢有一丝松懈。在灶房门口,只见一个身材   肥大的妇人双手插腰,眉头紧皱,不停对来往仆人大声喝令着:   “快快快!都给我快着点!今天谁敢走慢一步我就要他好看!少爷晚上   的成亲宴席一丝一毫都不可以有差错!知道吗?”   各个仆人在她的威严之下不敢多哼一声,底头疾走。   “真慢!真慢!”就连她那满脸的肥肉也在她的威严之下颤动有序。   “恩?”忽然她看见不远处一个侍女正在慢悠悠东张西望地走着,似乎   在寻找什么。她忽然冲着这侍女大喝道:“你!过来!”   那侍女显然也注意到了她,但是又似乎不确定是在叫她。   “你!就是你!看什么看!大家都在这里忙,你却在那边贼眉鼠眼的,   做什么呢?!”她大喝道,“过来!”   侍女本想跑开,但无奈动作太缓慢,无奈中的无奈只能撇了撇嘴缓慢地   跛着步了过来。才一照面,就发现这个妇女用怪异的眼光将她打量了个遍:   “你这个臭丫头,大家都在忙你怎么可以在这边慢悠悠地走?”   “我……”侍女特意避开她的视线,所以一直低着头。   “我,我,我什么我!赶紧去洗菜!”说着就推了侍女一把。   “喂,我……”还不待她说什么,就已经被面前装满了青菜的水盆占据   了所有的视线。   “赶快洗!洗完还有很多事做呢!”   “有没有搞错……这么多……”侍女小声嘀咕着,又怕被人识破她的不   满,只有作罢。   正当她为眼前的菜发愁时,听到肥女正在对一个男仆交代事情:   “你怎么这么笨啊!不是要你去城东买的吗?你怎么买了城西的香料?   这如何下菜!快,再去一趟!”   “是……是……”喘气都有困难的单薄男仆一脸的病相,潦草地拭了拭   额上的汗珠,惟命是从地点着头。   “喂!这位大娘!你看他都病成这样了,怎么还可以去跑一趟呢?不   如我去啊!”这话一出口,肥大娘和那男仆都看着这个大眼睛的侍女。   “你在胡说什么!好好洗你的菜!你的脚一瘸一拐,等你买是不是要   到明天才回来?”肥大娘直接就否决了,转头冲男仆吼道:“还不快去?是   不是要我找个轿子抬着你你才走?!”   男仆二话不说,一下就不见人影了。   “搞什么……简直是非人的虐待……这府里的总管欺负人,马欺负人,   没想到连下人都欺负人……”当然,这可怜的侍女便是一心想要逃出生天的   少女。少女悻悻地坐下看着眼前快堆成山的菜,突然听到旁边和她一样坐在   那里洗菜的一个妙龄少女小声对着其他洗菜的少女道:“唉,你们知道吗,   听说少爷的妻子很漂亮……那双眼睛又大又迷人……”   “是吗?怎么我听说少爷要娶的是位跛脚的姑娘啊?”年纪稍大点的侍   女开始搭腔。   “谁知道呢?六姐还说那个姑娘是个痴呆的姑娘……”另外一个又道。   跛脚?痴呆?……这么多版本……   “唉,不管怎么说,这姑娘也够可怜的,居然嫁到这里来……”那个   年纪大点的感慨了起来。   少女忽然莫名其妙起来,问道:“为什么会可怜?”   这侍女看了看她,道:“你是新来的吧?”   “恩……是啊……”她想问的可不是这个,“那姑娘怎么可怜了?”   “江南这么多女子,唉,谁知道怎么就偏偏选中她了呢?无论这姑娘   是个怎样的姑娘,居然会嫁到明家,可以说算是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了。”   少女边解释边煞有介事地对她们道,“全江南最嚣张的人家是谁家?——当   然是咱们明家!全江南最嚣张的少爷是谁?当然是咱们明少爷。咱们少爷   简直就是天降魔星,据说当年少爷出生的时候大雨连下了三天三夜,将江南   淹了个遍。少爷从小时候起就到处欺负人,甚至还欺负到老爷太太的头上,   等到少爷慢慢长大,活脱脱就是匪夷所思。从来没有人可以知道他在   想什么,每天都不见人影,到处招惹是非……”   年轻少女忽然应道:“对啊对啊,我的姐妹随少爷上街两次,她说第一   次少爷一看见她就对她动手动脚,在街上大庭广众之下调戏她,还在路上见   到烟花之地说要进,若不是明总管拦着,恐怕就一夜不归了……第二次因为   她走的慢了几步,少爷就说要她做什么。走路都这么慢,当即就差点将她卖   到妓院里……”   “哇……真不是人……”少女听得怒气都上来了。   “不止不止啊,我记得有好几次老爷从西域运过来的珍奇古玩才一运   进府来就被少爷都故意摔碎了,就因为少爷不喜欢;少爷还将老爷的银票拿出去   乱赌,最夸张一次一天输掉30万两,居然回来还向老爷要……”   “真是败家子的极品——”少女几乎想要揍他一顿,“为什么会有这样   的人?林世宝都不知道比这个败家子加混蛋好多少!”   “想想看,无论是谁家的女儿,嫁给咱们少爷那是多可悲的事情!这   就等于……”   “就等于赔上了一辈子……”少女不由自主接了下句。   那少女看看她,点头道:“没错,就是一辈子就赔上了。”   这个少女们口中的魔星难道就是她的相公?   少女听到这里,脊背已经凉透了,她又猛然想到一件事:"可是为什么你家少爷会叫总管用这种方法找女子和他成亲?不是应该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吗?"   年长少女露出疑惑的表情接道:"恩……这个……我们也不知道,少爷一直很奇怪啊……"   谁知另一个少女居然猛地搭上一句:“一定是城里没有一家姑娘愿意嫁给到这来……才出此下策……”   ——什么?!不会吧……   “那……少……少爷的名字是……?”她决定问最后一个问题。   这几个少女全都看着她,每个人都知道这个名字背后的真实恐怖:   “明——如——许——”   这就是她要嫁的人——她的相公如许。   第四章 明少爷娶妻,许小姐嫁人   第四章 明少爷娶妻,许小姐嫁人   “总算从那个变态的女人那里逃掉了……幸好我说肚子不舒服。居然要本小姐坐在那里洗那些菜——幸好没有人发现……”少女好不容易逃出肥大娘的魔爪,如今又继续在寻找出路,左看看,右看看,她很茫然,“为什么每条路都差不多?还说就在附近……”   原来她之前在灶房问过那个年纪稍微大点的侍女最近的偏门在什么地方,那个侍女很得意地炫耀她对这府邸的熟悉程度回答道:“哦,偏门啊,从这里出去,转左,顺着长廊一直走,再转右,再转左,再转右,然后路过一片假山,湖心畔,再经过四间长房到别馆,就看到了。”   少女眨了眨她有点迷茫的大眼微笑道:“可以……说得简单点吗?……”   那侍女倒也很配合地回答:“哦,简单点啊,就在附近的别馆那里。”   ——附近哪里有别馆!?   疲惫又没了耐心的少女索性在长廊前坐了下来,事实上她的右脚也已经疼痛难耐了。本想轻轻揉一揉,谁知一碰脚踝处立刻窜上来一阵钻心的痛——“啊……”少女想:忍,忍,要忍。   忽然少女有点想笑,“我到底在做什么?从昨天到现在都一直是混沌的状态,根本没道理怕他们……那个明如许明少爷,原来就是他——江南最出名的败家子,也是最富有的老头的儿子……简直就是瘟神!还没有见到他就已经让本小姐受了这么多折磨,真的要嫁给他,那真的是半只脚都踏进鬼门关,简直是会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这时她才茫然地注意起周围的景致:   长廊用白石起落,梁顶都是精雕细琢的雕刻,两侧都是清湖,湖边奇花异草连她这个苏州首富的女儿都叫不上名字来。再加上夕阳的照盼,湖水澈若金鳞翻滚其中,湖中若隐若现的鱼儿嬉戏无争,而衬托着浮云在水面的倒影似乎令鱼饿让看着仿佛是畅游在云层之中般逍遥……   “真是可惜,这么美丽的地方,却住着一个这么恐怖的人,如果不是这样,也许我还可以考虑一下……”忽然她眉头一皱,“怎么可以这么想!我是永远也不要再进这里!这个和‘明’有关的地方!”忽然她又叹了口气,仔细想想,不是逃婚也不会搞成这样,但是不逃婚的结果——仍然是嫁给一个和“明少爷”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林少爷”。   “好命苦——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红颜薄命么?”少女表情憔悴悲伤,在那里自己陪自己惋惜自己的美丽和自己的悲伤。   忽然她异常坚定道:“我江南第一美女绝不能嫁给他江南第一败家子!”下定决心后,她一握拳加一颔首,立时立起决定继续找下去,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那个传说中的偏门。   ************************************************************   不知走了多久,少女立在一个石阶前,石阶处立着一块石牌,牌上劲书三个字——“湖心畔”。   终于到了这里,好象不远了,胜利在望,终于可以回家了!少女兴奋起来,然后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自言自语:“‘湖心畔’……好象我的名字啊……”不管那么多,她走上石阶转了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人工的假山和白石台阶环绕,扶风般的枫树在夕阳下火红耀眼,满湖畔都被枫叶覆盖;而群枫当中拥着一池湖水,若一畔明镜般卧在那里,水泛金光;另有一暗红色木桥蜿蜒通向湖心处一个小木亭,木亭傲然独立在湖心,有如仙家举棋落杯之地;整个景象令少女呆在当地——这里简直就是她梦里的仙境!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存在?她不由自主地顺着石阶走到湖畔,沿着湖畔踏着枫叶缓缓而行,眼里全是这美好的景色。步上木桥,偶有几片枫叶落在桥边水中,微波颤颤,一个轻盈娇美的身影也落在了一畔碧水之中——   “好美……”她似乎已经将诸多烦恼忘得一干二净,只置身于这畔红枫碧水盈盈倒影中——曾经在她的梦里,她曾盼望着来到一个这样的境地,身穿最美丽的薄纱轻衣,翩翩起舞,然后,在这里遇到一个英俊无双的年轻男子,笑着对她说:“你好美……”   ——“你有病?”   不知哪来一声,干脆而清晰。   ——“喀嚓!”   梦碎掉的声音,少女整个人彻底地僵在那里。   “你才有病呢!——”是谁这么扫兴,她一定不会要这个人好看!少女转头向说话的方向看去,带着快要燃烧起来的愤怒的眼神回敬道,“给我——”——住口……她没有说出来后面这两个字,因为当她看到眼前这个正斜靠在湖心木亭廊前的黑衣少年时她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几乎没有了语言功能——   纯黑的缎子称着眼前这个人的高挑身形,把玩着腰间的一块黑色玉佩,长长的颈子,精致到不行的五官,还有恰倒好处的肤色,乌黑若星辰坠落在其中的束发——以及那额前几缕随意的刘海下的一双含着繁星的像要把人吸进去却有着无比犀利的眼神的双眸和微微扬起却有点嘲讽意味的嘴角……   “‘给我’什么?”连声音都充满了吸力,听得少女呼吸不上来。   “你……”是谁……   “我……”不认识你……   ——少女的语言表达能力此时此刻在他面前几乎尽失。   “‘你给我’?还是‘我给你’?——还是我和你互相‘给’?”这个人邪笑起来,眼神里也泛着邪魔般的光芒。   少女明知他是在调侃她,但是看着他时却似乎一个字也蹦不出来,只剩下近乎重复的人称代词:“你……你……”   “我‘给’你?哦……”这个少年带着一丝邪笑,居然说着说着就朝她缓缓走了过来——他每走一步她的心都像被踩了一脚似的慌到不能再慌——只一步步后退,但是由于客观原因,她的步子很蹉跎,几乎要跌倒在地。尽管她连连后退,还是赶不上他逼近的步伐来得快。   她开始害怕起来,忽然想起来自己是在明府这个事实——明府里的所有东西都好恐怖!四下无人,眼前这个陌生男子又从里到外渗透着一股令人恐惧的邪气,她行动又不方便,万一……   忽然在她后退时被脚下一块桥板绊倒,仰面跌倒在桥上——就在这时,那少年已步到她面前,缓缓蹲下,坏笑地看着她这个样子,忽然将右手伸向她的脖子——她惊慌失措地呼道:“你……你要干什么——”   她在颤抖,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他那双眼睛就真的很害怕——   那只手碰触到她的衣领处,她几乎是用吼的:“住手——住手!!”   忽然一把很大的力道将少女整个上半身借着拉动衣领而被拉到男子的眼前——近到可以看清楚他脸上的精致五官——跟着他依旧用那种很邪气的笑和很嘲讽的语调拉着近在咫尺的几乎是到了恐惧的神态的少女的衣领清晰到不能再清晰地说了一句话:“如果再让我在这里看到你——你就玩完了。”   ——什么?!   ——玩完了?!   少女呆在当地,脑中又是一片空白。   那少年松开她衣领,站了起来,继续把玩他的玉佩,看也不再看一眼呆坐在那里的少女,径直从她身旁桥面离开了。   夕阳下少女的脸仍然是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她的人定坐在桥面上,她的脑袋里全是那个字眼“玩完”——   ************************************************************   “‘如果再让我在这里看到你——你就玩完了。’”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少女边走边恨恨地道,“什么东西!真是混蛋……要不是本小姐要离开,一定要你好看……”真是越说越气,怎么会遇到这么恐怖的人——可见这个明府绝对不能再呆下去。   “啊,别馆!”终于在天将黑时分被她找到了这两个字。别馆院前题字匾写得如此清楚,她实在没有找不到的理由。   仔细探探,院里左右方向都没有人,少女这才安心步了进来。   “在别馆附近……那是在哪里啊……”一边走一边寻找目标,少女已经快要迷糊了,而她的脚也已经快要麻木了。   她还是要坚持到底的,因为胜利就在附近了,然后她又开始自言自语:“不要再让我见到那个姓明的死总管……还有那匹敢摔本小姐的马……还有那个肥婆……对了,还有那个黑衣服的臭坏蛋……竟然敢对本小姐说那种话……等本小姐回家,要叫爹娘把所有姓明的家丁婢女都赶回家……所有红头马都宰掉……所有穿黑衣服的都杀掉……还有总管……总管王大叔就算了……”看,她已经在计划了。   别馆的石路弯弯曲曲而且每条都差不多,她走了很久也没有眉目。   正当她寻寻觅觅时,忽然听到前面不远处一个平和的声音道:“许小姐,参观完了吗?该拜堂了,请随我回厢房吧。”   少女一抬头,眼前这个站着的人可不正是明总管。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少女几乎崩溃。   “这里是你的厢房,后花院别馆。我已经在这里等你一下午了。”明总管平静地答道,反而觉得她有点莫名其妙。   “不是吧……”少女欲哭无泪,但还是很想哭:“我绕了一那么大一圈……居然目的地是这里……”她现在简直要把那个告诉她偏门位置的侍女也算在报复范围内。   “许小姐你没事吧?”看她脸如死灰,明总管不名所以。   “我……”少女恨不得死在这里,呆呆道,“……我马上就要成功了……”   ************************************************************   一个白色布条围系在头上,妙允正在忙着清点满桌的新娘礼服和配饰。   看着她专心忙碌的样子,坐在床上的少女身上还穿着当初从妙允身上拿过来的侍女服,少女又再看了看妙允头上的白布条,撇了撇嘴,还是决定要说这句话:“……对不起,妙允。”   “恩?”妙允抬起头来看着有点愧疚神色的少女,微微一笑,声音依旧柔美动听,不带丝毫愠气:“姑娘快不要说了,都是我服侍得不周到,这是我的不是,与姑娘无关。”   “不要这么说……”少女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红了。   妙允清点完毕,对少女道:“好了,衣饰已经齐全。这套礼服是江南四大裁缝一起缝制,听说举世无双,质地无双,姑娘穿上一定是光彩照人。”   “我就是不要嫁。”少女已经铁了心,她道,“妙允,你家少爷明明就是个败家子,简直一无是处,如果是你你会嫁给这样的一个人吗?”   妙允脸忽然红了起来,带着羞涩细若蚊声地回答:“妙允没有这种福分……”   ……你在脸红什么啊,难道你喜欢你家少爷啊?那个败家子啊?!   这时明总管从房外走进来,妙允立刻作礼:“明总管。”   明总管点了下头,对妙允道:“稍后许老爷许夫人会过来与许小姐相见,好好打点一下。”   少女疑问丛生:“什么许老爷许夫人?”   明总管转身答道:“今日已向许家提亲,许老爷和夫人已经同意这门亲事,现下正在府内作客。稍后便过来与许小姐相见。”   “怎么可能?我爹娘一定不会同意把我嫁给这个混……这个明少爷的 !”她不会相信的。   明总管回道:“稍后许小姐就知道答案了,亥时拜堂,请早些准备,有什么只管吩咐我。”   “我现在就要去见我爹娘!”她立刻起身,本想立稳可是脚下过久行步早就超过负荷,刺痛难耐,少女翠眉一紧,面色难看。   “姑娘……”妙允上前搀扶。   明总管看着少女,良久才缓缓道:“姑娘这般急切么?”   “我现在就要见。”她可不要再等。   “好,”明总管道,“我去准备抬椅。”   ……抬椅……也对,少女一想,她这个样子也走不过去了。   ************************************************************   “爹!娘!”抬椅还没到,一声莺语已经先到西院客房门外。   房内夫妇闻声立刻随了出来,双方一见面立刻互相呼唤,少女一落地便一跛一跛扑向两位亲人,还不待她准备好的痛哭说辞谁知就被两老直接拉进房里关上了门。   “干什么……”她不是很明白怎么回事,还是正要继续痛诉她的遭遇谁知又被直接拉到圆桌前硬按住坐了下来。   “先什么都不要说了,宝贝女儿,来,手拿来。”许老爷的举动令少女觉得诡异。   “手?”她不明白。   “对啊对啊,心湖,来,手给你爹。”少女再看她娘,一样很奇怪。   “怎么了?你们两个见到我不开心吗?我失踪了一天一夜了……”她看着这两个亲人,“你们不想听听我的悲惨遭遇吗?……”   “当然开心,当然开心,来,手拿来。”许老爷似乎还是在意手的问题。   “手怎么了?我手怎么了?”少女很迷茫,和她盼望的相逢不太一样,而且今天她的爹娘都很奇怪。   她才一伸出手,就被许老爷抓住,然后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娘放在桌上的印红盒中一蘸:“咦?”   这边她娘立刻拿出一张写满字的纸往桌上一铺,那边她的爹就已经把这支手指清楚地按在了这张纸的署名上。   “……这是什么……”她还是很茫然,还没有看清楚这个纸是什么东西。   “好!终于完成!哈哈……”许老爷满意地放下少女的手,她的娘也宽心一笑,两位中年人相笑示意。   “等等……”少女察觉到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立刻抢过来:“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把我的手印按在上面……”   “是和约啊!”许夫人笑道。   “和约?”她几乎脊背发凉,仔细一看,原来上面写道:   本人许心湖,愿嫁诸州城明府明如许少爷为妻,从此后三个月之内尽守贤内本分,绝不做奇怪和侮辱明家的事。直至三个月后和约期限到时,便可得到休书一封,并得到十万两黄金为约金。若在和约履行期间违约悔婚离家出走或不名失踪,便由女方赔偿明家三十万两黄金。另,不得对外宣扬和约及私自销毁和约,违者罚十万两黄金。   和约生效署名 许心湖 {手印}   “……这是什么……”她几乎不知道这是什么。   许老爷笑道:“宝贝女儿,这次你可算是捡到宝了!这明家可是江南第一商会首推,世代行商,其富不可一日尽数啊!虽然只有短短三个月时间,但是只要你可以在这三个月内与明家这位少爷朝夕相处,就大有机会抓住他的心,那样一来,到时不仅十万两进账可以帮我度过难关,而且还可以给你找到一个好归宿,岂不两全其美吗?”   “爹你在开玩笑吗……”她感到事情有点偏离她的想法了。   “当然没有开玩笑啦——”许夫人抚着她的宝贝女儿道,“心湖,你爹爹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其实你也不想嫁给林世侄吧?现在不是正好,你又可以不嫁给他,又可以帮你爹爹度过商场难关,又可以嫁进江南有名的富商家里,另外娘听说这未来女婿啊——长得真是一表人材,你不是一直想要嫁给一个英俊的美男子吗?简直是完美!”   “娘你没事吧?明如许那个混蛋也叫完美!?你们不知道他是败家子吗?他简直……无恶不作,就是一个人渣!如果我嫁给林世宝,还可以混到一个正室;但是……但是……如果我嫁给姓明的,你们的女儿这一辈子就完了……”她不要接受这奇怪的和约,更不要赔上自己。   “怎么会呢,女儿,不要听信外面的闲言闲语,只要有你在,明如许不是轻易就被你拿下了?”许老爷十分肯定地道,“对了……来,把和约给我……”   “不要!你们这是要卖了我!”她怒火上来,压不下去了:“我要撕烂它!”   “不要撕!不要撕——”许老爷立刻拦住,苦口婆心道,“心湖,你撕掉它就是悔约了……爹爹就要赔给他们十万两黄金……这两年生意连连失利,只得没办法中的办法与你林世伯连婚,而且最重要的,是你们门当户对……爹和娘都老了,即使倾家荡产也没什么,只是还有你——我们要为你着想……不能让你吃苦受委屈……”   “可我现在很委屈!”她重重将那张纸拍在桌上,终于可以用上她准备好的悲惨遭遇说辞了:“我从小是在你们的爱护下茁壮成长起来的,我觉得我的爹娘都是最好的……女儿昨天出走的确很不对,但那是因为……那林世宝人品太差!可是,明家虽然是富,但是明家的每个人都很恐怖,嚣张的嚣张,跋扈的跋扈,就连明家的马都欺负你们的宝贝女儿我——看,我的脚就是因为这样扭伤的;再说明如许那个家伙,经过我这一天来的明察暗访,从明家的下人那里得知这个明少爷和传闻的一样风流卑鄙还非常霸道,简直就是恶少中的恶少!根本就没有人品可言!女儿现在这么憔悴,这仅仅是一天,若在这里呆三个月……只怕你们要为我收尸了……”悲伤语调、痛苦表情加上佯装的哭泣,是一个都不能少。   夫妇两人互相看看,许夫人不觉被感染几欲落泪,但看丈夫一副“她是装的”的表情,又安然下来。   许老爷扶住宝贝女儿颤抖的双肩,道:“唉,没事的,今天来到咱们家的明总管就是个有礼有术的人,总管是这样,未来女婿也不会差的,还是不要随便听信外界谣言,你见过未来女婿吗?”   “虽然没有……但是……”   “这就是了啊,既然都没有见过,又怎么好说呢?而且,如果他对你不好,爹和娘就算是倾家荡产也会赔上这十万两的,都是为了你呀……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们唯一的宝贝女儿……”老爹说着泪就要流下来了。   “但是爹……”她真的不能就范。   “好了好了,你爹都向你保证了,就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了……”许夫人超佩服她夫君的感人功力,随后也走上前来抚着女儿的头发。   “我……”她看着桌上的那张纸,心都凉了,“好,我答应……”   夫妇两个互相看了一眼,开心地看着女儿:“真的吗?太好了!就知道你是好孩子!”   面对父母的拥抱,她只是带着怒气道:“这都是为了你们……我知道我不答应就会有更多恐怖的丈夫等着我……还不如早点死……但是,只有这三个月,之后不要再逼我嫁这个嫁那个,而且我只做名义妻子,要是他敢碰我,就不要怪我不给你们面子了……”   “啊?这……”两位亲人不知该接什么,互相看看一笑,“说不定你见了未来女婿就会不由自主爱上他,那不就没事了吗……”   “不可能。”她撇了撇嘴,“绝对不可能。”   ************************************************************   红摆轻轻落地,周身锦缎束裹,腰际纤细若柳,顺着腰畔垂下六条金丝细坠,将整个下摆称得修长玲珑;身后红摆长拖与地,弱色金翅蝴蝶绣于长地宽袖之上,姿态各异几欲扑飞;朱唇玉润,似雪肌肤,若丝长发,加上丝髻上的玉簪每个都是无双美玉晶莹剔透,将整个人儿称得倾国倾城。   整理裙摆的妙允立起后定定看着眼前这个似仙女下凡的待嫁少女,眼神十分复杂,终于还是微笑道:“姑娘真是国色天香,莞若天上的仙女……”   一直在为这“仙女”梳理垂丝的许夫人闻语笑道:“这是自然了,我这宝贝女儿可是江南第一美女。”   “是江南第一‘霉’女吧?——”这位“仙女”的硬邦邦的表情和语气却一点也不称她的倾城容貌。   “唉,从小就是娇生惯养的,脾气就都是有点古怪了——还记得你四岁时你爹爹在书房睡着了,结果你跑去剃了他的胡子,那是他最生气的一次;之后你爹说为了惩罚你要将你的发髻剪下来赔给他,当时你居然就真的自己拿起剪子剪掉了……娘都心疼死了……幸好,现在长得又长又好……”夫人的手顺着滑细的长发慢慢轻拨到底,看着看着,说着说着,居然抽泣起来。   “夫人真是爱女情深,妙允很感动……”没想到妙允也跟着伤感起来。   “——娘!不要哭了!你的宝贝女儿都还没有哭呢,你们都不要搞错了,现在最惨的是我……”她转头看了看铜镜里的美丽面孔,恨恨地道,“如果要我把头发剪掉就可以终止这场惨事,我宁愿现在就剪光它们……”   ************************************************************   “新娘子来啦~”随堂侧执礼人的一声高呼,盖着红绫头帐的娇美身影由妙允搀扶着缓缓步入正堂。   被红帐遮着,她只能看到自己的脚面,但仍然可以感觉到周围无数双眼睛凝视着她的那种灼热光芒。   “新娘子有点奇怪啊~还要人搀扶啊~”执礼人居然打趣起来似乎还带着嘲笑,那声调似乎就怕哪个站在堂上的人听不到似的。   她记得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就是那天夜里和姓明的一起劫持她的车夫,他的名字是什么?“阿錾”——对了,就是这个!这个人真是阴魂不散!   忽然听到堂侧另一个平静缓和的声音道:“阿錾,不要胡闹。”   ——姓明的总管!他也在……   “哦哦,晓得了……嘿嘿……”那个执礼人阿錾似乎收到命令般不再打趣,于是只听他清清嗓子高声道:“请新人上前行礼~”   嘭嘭——嘭嘭——嘭嘭——   不知道为什么,她越是接近面前不远处那个地上修长的影子就越是心跳加速。这不是激动……这感觉就似乎有一双野兽……不,应该说是恶魔……这是一双恶魔的眼睛在盯着她一样的感觉……这到底是什么感觉……这感觉又似曾有过……使她连呼吸都有困难起来……   甚至令她感到奇怪的是,越是接近这个影子,搀扶着她的这双细弱的手就越是颤抖,几乎是一种想要马上逃开的感觉……   “少爷……”当从妙允口中说出这两个字,她全身都打了一个冷战——在她的视线里,只有红帐下的红裙和与她近在咫尺的这双同样鲜红的宽衣摆下的红色锦鞋,而她的头顶现在就正是在对着这个明少爷的面部,这距离令她几乎窒息……   当红色的同心结缎子从妙允的手上交到她的手上时,她的手忽然颤抖了一下——在这个结缎的那一端,是那个传说中的魔星的手……   “新人行礼~一拜天地~”   面向堂门,她才终于感到稍稍轻松了点,因为终于可以离开那个令她不舒服的视线。由妙允搀扶,她慢慢跪地,而满心的怒气令她不愿低下她高贵的头——这一刻,她真的开始后悔当时不应该就那么答应她的爹娘而悔了她的一生……这是多么愚蠢的和约……多么愚蠢的行为……   似乎堂上的人们开始议论纷纷起来,气氛有点奇怪的味道——“姑娘……姑娘……拜天地吧……”妙允在身旁用一种微小到几乎要听不到的声音催促着这个半天都没有拜地状的新娘。   我不要……   我不要!   忽然她的头顶被一只手猛地按住,她正待反抗却被这只手用力一按,整个脸都几乎要贴在了地上——“妙允你做什么?!”她当然要怒了,虽然声音并不大,但是完全可以听得出她的愤怒。   只听一旁的妙允颤颤地解释道:“不……不……不是我……”   “不是你?那还有谁……”原本怒气冲天的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惊住了:是那只拉着这同心结另一端的手……   还不及她反应,只听执礼人有些看好戏地夹着笑意生生道:“扑……新人行礼~二拜高堂!”然后只听他又生生解释道:“因为明老爷没有回府尚在塞北,今只由女方高堂受礼~”   ——只有女方高堂?怎么可以这样?……这简直就是太不尊重她了!   “你们怎么可以……啊!”还不等她要抬起头来怒斥他们,忽然又被那只手连头带话都按了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配合这只手的动作,执礼人超快地说:“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而她这次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两只手抓住双臂一齐搬到正对着另外一身红衣的人,这时她顿时又再次感到那种可以杀掉人的目光的直视;而那个人象征性的作了拜的动作就松来双手,立起来不再回头步出正堂,这时就听到无数人都跟了上去连连道着“恭喜明少爷……恭喜恭喜……”之类的话,谄媚的成分根本就一听则明。   “姑娘……啊不,少奶奶,起来吧……”妙允的声音随着妙允的双手顺了下来,将她扶起。   “哈哈!少奶奶!你果然是很有意思啊!”从堂侧一路扑面而来的声音似乎就怕她听不清楚,连语气里都带满了嘲笑,“实在是太有意思了!这是我见过最有意思的婚礼啊师父!”   他的师父还是那么平静,一如一池深水般平静道:“少奶奶累了,扶她到新房休息吧。”   “是。”妙允得到命令,搀着她转身。   “太搞笑了——头被人按住的滋味很舒服吧?——哈哈哈哈!”这个讨厌的声音实在是越来越大,而且笑到快要停不下来了。   怒火中烧的她在红帐下看准这个就在她眼皮底下的一双讨厌的脚,一提气,狠狠一脚踩了下去——   “唉呦——”只听一声惨叫传来。   “哼!”撇下一声“你活该”的意思,她这才转身缓缓步向后堂。   “师父,这女人好凶啊——”被踩得痛抱脚心的阿錾也不忘对着那红通通的背影洒下怨气。   他的师父,明总管,只是静静看着这个背影离开,不作评价。   “要不是因为少爷……谁会娶她啊……”师父不理他,他还是要继续他最后的评价,“幸好少爷不是真的娶她……”   ***********************************************************************   明府的大门前忽然跑过来一个白衣的少年人,看少年气喘吁吁的样子,看门的两个家丁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人问:“你是谁?”   “还……还……”这个白衣少年上气不接下气喘道:“还……没拜堂吧?”   家丁面无表情地回答:“你说我家少爷吗?刚拜了堂。”   “不……不是吧……”白衣少年几乎要坐到地上,忽然呆呆地说着:“为什么……我这次是真的失恋了……”   这一夜,诸州城里的居民互相奔走相告:明少爷娶妻了!   这一夜,苏州城里的居民互相奔走相告:许小姐嫁人了!   第五章 传说中的败家子   第五章 传说中的败家子   偌大的房间内,红锦缎被,红珠帐帘,红桌帐,红喜烛,连窗上都贴满了红喜字。而端坐在喜床边的遮着红帐子的新娘,仔细听听确定周围房间外没有人声了,便将头上红帐立时取了下来。   苏州许家小姐许心湖从今天起的三个月内,将过着非人的生活……并与非人的一群人展开生死斗争……这是她现在的唯一决定。   看了看房内陈设,许心湖越是看这些红喜字就越是生气,她回想起今天拜堂时发生的一切愠气十足地道:“那个混蛋……居然这么不尊重我,高堂都不在……而且还按我的头……”真是越想越气。   算算时辰,快到子时了,酒席那边的吵闹声音也渐渐变小,怕是要结束了。   绝不能让那个混蛋败家子得了便宜,许心湖开始在房内走动勘察起来:“没有剪刀这里,或者有什么可以用的……”   坐到圆桌前,她想不到可以拿什么来当凶器……   顿觉饿了,她便顺手取了桌上盘中一块精致的花糕吃了起来,吃着吃着,忽然她顿住了,看看这盘花糕,点了点头:有了……   “喀嚓——”忽然从新房内传出一声瓷器摔在地上的声音。   妙允闻声立刻从端着准备好的燕窝的稳步变成疾步并上,到了新房门口推门而入:只见新娘一脸不好意思地站在桌边,而在她脚边地上一片盘子的碎片。花糕也撒了附近。   “少奶奶?”妙允立刻将燕窝放在桌上,上前关切道:“没有伤到吧?”   “妙允,我可真笨,本来想要吃一块糕,谁知脚不听使唤……”许心湖面有愧色。   “少奶奶需要什么吩咐奴婢就是——”妙允确定她没有受伤后,便将盛放燕窝的拖盘取来准备蹲下收拾碎片;奇怪的是妙允刚一蹲下就抬头看看她,然后笑了一下继续低头,却忽然又抬起头看看她,然后又低头……   好奇怪啊……许心湖不明白她在看什么,该不会是发现她脚下踩住了一块大的碎片了吧……想到这里,她的脚向后缩了一缩,裙摆也动了一动。   “少奶奶饶了我吧——少奶奶——”忽然妙允一见少奶奶裙脚动了动,立刻下意识的将手护在头上,缩成一团。   许心湖被她吓了一跳,迷茫道:“……怎么……你怎么了?”   妙允缓缓抬头小心看看少奶奶,发现她这次手上是空的,这才收敛了惊慌,缓缓道:“……奴婢怕……少奶奶又用花瓶……”   “扑哧——”她强忍住,才没笑出声来,无奈道:“妙允,我向你保证,以后都不会袭击你了。”   “恩……”妙允花容失色后的苗情笑容依旧很甜美,不禁令许心湖都有点怜惜之情。   收拾好残片,妙允道:“少奶奶,这燕窝请趁热喝;有需要只管唤奴婢就是。”   “恩恩,去吧。”她微笑着应道。   房门一关上,她便立刻移开裙摆,将似匕首般尖利的瓷盘碎片捡起,顺着宽袖藏在袖内。面上一阵狠色地想:“敢进来——就叫你好看,明如许。”   妙允出了新房转到长廊迎面就遇到了明总管带着家丁巡视,作了礼后,明总管看着这些碎片问道:“这是什么?”   妙允答道:“是少奶奶刚才不小心打碎的花糕盘碎片。”   “花糕盘?”明总管看着这些碎片,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会,道:“难怪看上去不像。”   “恩?”妙允不明白他的话,虽然他的话一直很难明白。   “给我。”他将拖盘接了过来,放在廊侧座上竟然摆弄起这些碎片来。家丁和妙允互相看看都不名所以。   过了一会,只见明总管停下了手,却良久也没有说话。   顺着他专著的方向看去,原来这个破盘已经被他重新拼了起来,只是少了一块很大块的尖利状部分。   “啊!”妙允忽然一惊,道:“奴婢定是遗漏了这一块……”说着就要回身再回到新房去。   “不必,”平静的声音阻止了她的步子,“没有这个必要。”   *************************************************************************   红烛由一根燃成了半根,看来已经是丑时了,房外仍然一点动静没有。   “奇怪了……不是喝死了吧……”坐在床边的许心湖自己都困了。   宽袖里还握着那片碎片,准备拿它当作凶器的许心湖有点耐不住了,打了个阿欠道:“不来最好,既不尊重我,又按我的头,这个混蛋色棍败家子,不会叫你得逞!——啊——”又一个阿欠,她眼神都有点迷离了,却还不忘念着,“绝不叫你得逞……你来啊……来啊……”   红烛缓缓燃烧,从半根又燃烧怠尽,如今只剩一个充满了蜡柱的空烛台,它的工作结束了,因为房外的光芒已经照了进来。   这一觉又好舒服啊——伸个懒腰先——   忽然一惊,披头散发的许心湖猛地坐了起来,惊慌的她第一要看的就是被子里的自己:哦,还好,还是那身新娘服。   再看,凶器还在枕头下面。   她有点奇怪的感觉,不知道是什么感觉,自己就在那想:居然没有来……   ——不来最好!   “一定是他知道我不好对付,以为这样就算是礼待我,好让我放松警惕——”她自己给自己下了定论,“没错,就是这样,真是个高智商的混蛋……”   打开房门,太阳已经很高了,阳光明媚,终于熬过了一天。   “少奶奶,你起来了。”柔美的声音立刻报到。   “妙允,现在什么时辰?”她是该梳洗下了。   “申时了。”妙允边回答边将准备好的热水盆放在盆架上,然后开始铺床。   “申时了?几乎是睡了一天……”撇了撇嘴,实在不想承认,睡得很舒服。   “少奶奶今天有什么安排?”妙允并未移动枕头,所以没有发现那个凶器。   “没想过……过一天算一天吧,平安度过这三……没什么。”她还是不能说。   “明总管吩咐上次少奶奶未选到称心马匹,今日明总管已经从城里驿站选了一匹如意白马,温顺驯良,少奶奶可以随时骑。”   许心湖有点莫名其妙,道:“当时选只不过是想……”……想跑……   “恩……只不过是想回家……”   “明总管为人细心。”妙允凭着自己的理解道。   “这个姓明的人倒还看不出有什么卑鄙的……”许心湖想,但是她深知一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   “姓明的……他看起来怎么都像个老头子。”这是她的理解。   “明总管稳重冷静,虽然年轻,但是精明干练,有他在,老爷和少爷即使整个月不见人影府里依然是井井有条。”收起床帘,妙允笑道。   这么一提,令她想起来一件事:“对了,你们老爷为什么不回来主持儿子的婚礼?”——该不会是怕有这样的败家儿子怕丢人或者怕被气死吧。   “恩……老爷长年不在府中,尤其是最近六七年,只回过府里三次,这次老爷已经走了六个月了,因为现在商号都是老爷在主持,所以大江南北奔走,无暇顾家。”妙允失落道。   “难怪这明如许这么嚣张了……”她想,天高皇帝远啊。   “对了,稍后奴婢帮少奶奶换药。”妙允补充道,“明总管……”   “‘明总管吩咐’了什么?”她简直受不了这个男人。   “啊……”妙允有一丝无奈,笑道,“明总管也希望少奶奶脚伤早些好起来,其实明总管很关心少奶奶,只是少奶奶……”她没有说下去。   “只是我很讨厌他是吧?”她补充完毕。   “日后相处下来,少奶奶就会明白其实明总管人真的很好。”妙允笑道。   “不觉得,”她想起这个姓明的总是一副天塔不惊的样子就很不舒服,“而且也没有什么日后。”   ************************************************************************   “好无聊啊~”唉声叹气地,许心湖几乎在房里坐了一个下午。   看看现在外面,天都已经黑透了,她又要准备拿着凶器入睡了。   “有什么可做的呢……”她在想,推开窗子看着月亮,忽然她似有了点子:“有了!”   鬼鬼祟祟穿过横廊,经过几间长房,一片美丽月色映入眼底:傍晚和黑夜的时候湖心畔的景色原来可以差别这么大;一轮明月当空,湖水映着柔柔月光,风儿轻轻地拨动着水面,盈盈光芒洒在水面上,光影射到暗色的木桥和湖心亭里,尽眼都是美妙宁静。   湖心畔,这里是许心湖第二次来。   想到第一次的遭遇,她就冷战一剂,这次先确定了没有其他人,她这才安心步上桥面。   柔媚的月光映在她的若月容颜上,不只是美丽那么简单,看久了会觉得这月光是她洒下般;轻盈纱衣,招展青丝,恬静姿态,这里就是她的避风亭。   走到亭中,她坐了下来,缓缓欣赏着这片朦胧月色。   朦胧中她似乎又身在一个充满梦幻的仙境中,身穿飘渺轻衣的她锦袖翻飞,在花间轻舞,这时忽然出现一个英俊无双的美男子对着她轻轻地含青脉脉地说:“你好美……”   “少奶奶——”   一个声音从她耳边传来,宁静而有些意外。   “啪嗒——”   梦碎掉的声音,她的好梦总是被无情地打断。   猛一睁眼,少女还以为是上次那个黑衣的怪人,再仔细一看,原来是他:“怎么是你?”   “夜深了,少奶奶在这里做什么?”这个声音平静道。   “欣——赏——月——色——”她故意拉长音,以说明她被打扰到的兴致。   “天寒了,请回去休息。”这个声音似乎没有理会她的不满。   “我是少奶奶,我说不走就不走。你还要赶我不成?”她偏要杠。   “不敢,那我就陪着少奶奶欣赏。”说罢,这个人影立在亭外不远的桥畔看起夜空来。   看着这个人的样子,她还有什么心情看下去,终于难以忍受了,她扫兴地道:“不好看,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缺一块——”然后起身悻悻地走出湖心亭。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她故意走的很慢,步调很高,以示不满;而对方却似乎完全没反应般站在那里等她过去。   忽然脚下一紧,她又被上次那块桥板绊了一下,整个人还来不及作反应就已经向前倾斜下去,不觉她觉得丢脸死了要在他面前摔倒,还是面朝地式——“啊——”   忽然一只手拦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拉了回来,又怕她站不稳,用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   就在这个时候,两道目光交接了——这个感觉她记得,在马棚的时候她就倒在过这个怀里;而眼前这个近在咫尺的男子在月光地照射下似乎和平时看到时不太一样了:细腻的皮肤,精巧秀雅的脸庞,尤其那双眼睛深邃而明亮,就像是一池清水,一尘不染,却有似乎藏着什么让看着他的人不禁想要看个究竟看个透彻,但是始终还是看不透彻。   而他这样将她扶在怀里,让人很有安全感,似乎天塌了真的也不要紧般……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这个男子很帅气……   “少奶奶没伤到吧?”他轻轻道。   “啊……我……”她这才回过神来,立刻闪开,“没事……没事……”   “那回去吧。”他道,说着在前引路,以免她又绊到什么。   看着他的背影,她有种怪怪的感觉,忽然有种怪想法:这个姓明的怎么看着没那么讨厌了……   * *********************************   和第一天一样,她是在惊坐起来后看看自己又看看枕头下的凶器才安心起来的。   可是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   她居然到现在都没有见过那个传说中的败家子——明如许。   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只是履行和约这么简单吗?   她有点茫然了。   “少奶奶起来了。”随柔美的声音而来,妙允的身影又报到。   “恩……”她感觉怪怪的。   “少奶奶今天有什么安排?”妙允照例收拾床铺,问她的计划。   “恩……我想出去走走……”她闷了几天了,自从那天晚上在湖心畔碰到明总管,她连那里都不去了,因为妙允告诉她明总管每天夜里都巡视。所以日子很无聊,这两天她有点想念小白,虽然她一见到他一定要他难看,但是以前都是他给她解闷变戏法,想想小白的戏法其实还是很有意思的。   “出去走走?好啊。”妙允笑道。   “是啊,来到这里都没有出去看看,城里热闹么?”她也有点想念苏州。   “很热闹,这里是江南纺织和珠宝银饰还有胭脂水粉的集合地,店铺林立,很热闹的;而且到了节日,会有很多庆祝活动和比赛——”妙允说得很高兴。   “有这么热闹么?……”说的和苏州似的。   “恩,少奶奶,七夕佳节来到时,城里有花节,夜晚会有庙会,还有月老下凡赐福的比赛,是这里的百姓最喜欢的。”妙允说时很期待的样子。   “那么有意思么?”记得在苏州时,每到这时候就是夜晚在都是人的庙会里穿梭,然后忙着在月老庙里祈福,会有什么区别。   “这里的月老庙有个牵姻缘线的比赛,要在混乱的红线中牵出完整的一条姻缘线才算赢,而且赢的人可以在庙后面的盟心树前许下愿望,这棵盟心树是数百年的老树,十分灵验,只要诚心祈祷,愿望就会成真。”越说妙允就越高兴。   “这样啊……”她干笑了两声,“那倒是值得看一看……”   而且一定要拜一拜,要知道,她的愿望很需要早些实现……   ******************************************   诸州虽然地处偏南部而且并不比苏州大,但是也算是贸易集中的地界,果然是各种店铺林立,奇怪商品琳琅满目,尤其是胭脂水粉,的确是不输苏州——看得许心湖都眼睛发亮,每个都很想买。   漫步在大街上,许心湖开心不已地道:“果然很好玩,真是不错的地方,以后要多出来走走。”   “少奶奶喜欢的话奴婢可以每天陪少奶奶出来走走。”妙允看她终于笑得开心,也算安心。   “哈哈,那真是更好!有你在,可以帮我介绍不少好店铺。”许心湖笑道。   妙允笑笑,看着少奶奶笑得如此开心,宽心道:“少奶奶笑起来真美。”   “恩?”而这个少奶奶反而被她说的有点迷茫,“为什么这么说?我很爱笑的……”   “可是这些天都没见少奶奶笑过……”妙允的印象是每次见到她都是愁愁的。   “那是因为……”她当然不能说出来,“没什么……哈,去那边看看。”   主仆二人步子缓慢,许心湖脚伤自敷了明总管的药,好得很快;虽然还是偶尔会疼,但是肿痛感已经没有了。   正在前行时,两人经过一家装潢华丽的双层占地很大的楼阁。   “这里是做什么的?很漂亮。”她好奇地问。   “这里是……是赌坊。”妙允似乎有些不自在。   “装饰这么富丽堂皇……都是赚的黑心钱来的吧?”这么想想,她不再想看这个建筑了,“走吧,快离开这里。”   “是。”妙允随后。   “真够背的,连续两天了,就是回不了本,还把老婆的私房钱也都输光了!”两人步子缓慢,在离开时正赶上两个赌徒刚从这赌坊里走出来,正在埋怨自己的点背:   “可不是吗?能输的都输光了……”另一个人唉声叹气道。   “嗨,两天就输光光了,真背!”另外一人骂道。   “你还叫背啊?咱们算可以了,想想吧,明少爷在这里都呆了四天四夜了,而且基本就没赢过几局,那钱流的——至少也是上万两了……”那人又叹道。   ——“明少爷”?难道是……   忽然许心湖看看妙允,妙允迷茫地看看许心湖,两人停下脚步。   “你说也怪了,这明少爷一直输了四天,他怎么就还有心情继续坐在那里赌呢?”先前骂着的人不理解。   “唉,谁叫人家是江南商会首推呢?在他眼里钱都不是钱了……银票都是纸啊……比不了啊——”   “还真是什么人什么命,你说,他长得江南也找不出几个赛得过,家里又金山银山随便他花,赶上了个有钱又疼他的爹,前几天还娶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这简直就是——唉!”   “谁说不是……可这明少爷倒是好,放着美娇娘不理,跑这赌了四天四夜,这可真邪乎啊!”越想这人就越纳闷。   “这事放他身上,那就不叫邪乎。你想想,这明少爷做的事有几件是不邪乎的?”这人下了定论。   “唉,得了,咱还是继续回去编谎话骗老婆钱去吧……提了伤心……”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郁闷地溜走了。   ——明如许就在这里面?!   ——他在这里赌了四天四夜?!   ——已经输了上万两?!   怒火又再上来,已经压不住了,许心湖对着妙允道:“你家少爷就在这里面?”   妙允面有难色回答不上来:“奴婢……不知道……”   “你一定知道!这里就是他常常来赌的地方吧?”简直就是个散财童子。   妙允说不出话。   “哼!败家子!我今天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怎么就可以这么嚣张!”正义感冲上了头,许心湖决定要看一看这个传说中的败家子到底是什么样。   可是这么进去并不合适,他明如许可以不管别人怎么说,但她许心湖可是苏州大户的女儿,还要顾及颜面。   大眼睛一转,不仅是灵气逼人,而且又冒出一个点子,她拉起妙允:“跟我来!”   “啊……少奶奶……”妙允被她硬拉了去,不及反应。   “唰——”白卷纸扇一展,从街角裁缝店里步出一个翩翩公子,后面跟着一个愁眉苦脸的丫鬟。   “少奶奶……这样不好吧……”妙允看着少奶奶现在的样子,面色如灰,“要是被发现了……”   “不会的!”翩翩公子抚扇而行,发髻都束在脑后,系上一条青色束带,加上纤瘦的身型称着青色绸料子造的长衫,更要紧的是“他”这张精致灵动的脸,活脱脱就是一位潇洒俊郎的少年公子哥。   仅是这么往街上一站,路过的几个年轻姑娘都已经侧目不已,有的直接脸红避开。   “妙允,你先回去吧,你这样跟着我很奇怪。”下了命令,许心湖补充道,“回去要是那个明总管问起,你就说我在珠宝店看珠宝,晚点回去。记得啊,别的不要乱说啊!”   “少奶奶……”妙允看着公子缓步还有点跛地步向赌坊,完全没了主意。   * *********************************   掀开赌坊的门帘,许心湖顿时感到不舒服——一堆人围在一起大呼小叫表情像杀猪似的对着一个小坛子指指点点,真是众生丑态尽显。她似乎都已经看到那个传说中的败家子中的极品的可憎嘴脸了。   看场的一个大汉一看有生面孔上门,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来道:“公子第一次来么?来发发财?”   许心湖可不是来发财的,她故意将声音弄的很低沉,道:“恩……我来找人。”   “哦?不知公子找哪位?”大汉殷勤。   “明……”她还不及说完,就被大汉抢了话去:“哦!——您找明少爷是吧?”   真是烂赌,居然出名到这地步,只说了姓就知道他是谁……   “恩……”她越想越生气。   大汉倒是更加殷勤恭身道:“哦,这边请……这边请……”   大汉在前引路,进了内堂,转了个弯,上了二楼。这一路上各种赌徒的讨厌嘴脸她已经看尽了。   在二楼的人似乎和一楼不太一样了,虽然也是大呼小叫的,但是明显赌桌上没有碎银子,要么就是一张张的银票,要么就是干脆直接的各种珠宝首饰。再看这些人的面貌和服装,一看就和楼下的人不是一个档次,各个都是衣着光鲜,声音也就高出许多。在她看来,那就多是颓废的败家子。   右转了个弯,大汉在前掀起一串珠帘子,恭身道:“公子,明少爷就在内堂,快进去吧。”   “恩。”她终于要看到那个传说中的败家子是什么个鬼样子了。   缓缓步入堂内,只见堂内很大,装饰非常华丽,堂中间围着三十多个人,每个人都是一身缎子长衫,一看就和堂外二楼的更不是一个档次,起码都不是一般富裕的人家。再看面相,多是少年公子哥,高矮胖瘦,凶色贼坏,应有尽有。   而这一堆公子哥都在做的同一件事就是团团围在一起对着围堆的中心不知道在看什么。各个神情都十分专注,就算这时候有小偷来挨个光顾估计都不会有人有反应。   “哪个是啊?”她怀疑着每一个人,排除丑的,胖的,年纪大了点的。这是因为据方查证消息,这明少爷应该算是一眼就能让人注意到的美男子,另外,感觉上很多人表情颓废,像他那样的一个嚣张跋扈惯了的人,应该是一看就很想扁的表情。   远处实在难以决策,她决定上前看个究竟,反正她不认识他,他更不曾见过她。   无奈她个子和体魄本来就比不上这些男人,转来转去都只是在最外围打转。   所有人都依然在盯着围圈的中心稍下方的位置,似乎在等待什么事情的发生——   “明兄,想好了么?”忽然圈子中间一个男子轻松地道,那语调似乎是再逼对方好好想想。   ——“明兄”?难道就是明家败家子明如许?   原来他此时此刻就坐在这圈子的中心里,似乎是两个人正在比输赢。她想了想,决定拼了也要挤进去,不然就没机会了。   “买大。”   一个具有穿透力的声音简单而干脆地回应那个声音。   ——这个声音?   ……她记得!她一定记得!在哪里听过……   “哦?这么肯定?连买十六局大可都不是开大啊……呵呵,还是要买大么?”那个调侃的声音可是在一直提醒这个要买大的人。   “不许买大?”那个声音简单干脆到了极致。   ——这个声音为什么这么熟悉?而且令她感到恐惧的是她只要一听到这个声音就毛骨悚然起来……这感觉……在哪有过……   “哈哈哈哈,说笑!当然可以!全凭你决定,明兄说买大就买大了?”那个声音还是在提示他。   “罗嗦起来真要命啊~”那个声音一副“有完没完”的意思。   ——快要想起来了……连说话的语气都这么熟悉……   “好,开了!”众人都随这个声音定睛看去,各个都屏住了呼吸,似乎是自己在赌一样,其实他们只不过在那看看而已。气氛顿时紧张到不行——   “六五四,十五点小!哈哈~”那个开色子的声音声音明朗,之后笑得更大声。   “很好,”输了的那个声音居然平静地夸张,然后轻轻松松地说,“我给你摇。”   “对不起啦,明兄,这局又赢你三千两,哈哈!~”那个声音郎声笑道,掩饰不住那股开心劲。   众人都吓出了汗,一局三千两输了输家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居然平静到这地步……大家互相议论,声音嘈杂。   声音虽然嘈杂,但是在最外围的她还是听得一清二楚,那四个字——“我给你摇”。   “我给你……”   “‘我’给‘你’?还是‘你’给‘我’?还是我和你互相‘给’?”——   ——是他!   ——是他!!!   ——可是,怎么会是他?!   这怎么可能!   她忽然心一寒,猛地全都想了起来——那恐怖的眼神!那邪气得令她害怕的微笑!还有那令她彻底发毛的恐怖的语调!那个黑衣的少年……那个在湖心畔遇到的黑衣少年!不不,他不是少年!他是恶魔!   他不是明如许吧?!如果是那样的话……   一个激灵,吓的她一身冷汗。她不能相信,她不能相信!她忽然猛地从人群冲了进来,不去理会这些阔少爷们的怪异眼光,她一直冲到了这个围圈的最中心位置,然后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包括那个郎笑而因为她的出现而顿住的赢钱少年,也包括就在她身边坐在那里拿着小盘把玩色子的黑色缎子衣服的男子,这个人缓缓地转过头来用一种轻飘飘的眼神抬头看着她——这张脸!这双眼睛!这个微笑!这个恐怖的颜色!这个就是明如许?!这个人就是传说中的败家子?!   眼神一接触之际,她整个人都僵硬在那里,令她再一次窒息的这个恶魔就在她身边看着她!   第六章 交锋   第六章 交锋   舒服地团坐在软榻上,熏着上等的香,雕工精巧的台案,一壶闻之则悦的极品茶,一盏翡翠小盅,以及坐在案子两边的锦衣少年,加上三十多个围观阔少,在这个角度,她许心湖终于将内里一切看了个清楚。   然而,她却立在两人案子前面不做一点反应——并非她不想直呼这败家子的名字教训他,而是当她站立在他的旁边时,简直连呼吸都有困难。   她自打冲进来后一直杵在那里,眼神一直是看着他对面的明兄保持惊讶状。   那郎笑少年终于忍不住,疑惑地看着这个忽然冲了进来却一动不动的奇怪公子打趣道:“喂喂,魂还在么?”   “扑哧——”众人一听他这话,整个都忍俊不禁笑开了来。   许心湖忽然注意到自己的窘相和所处的尴尬境地,这才勉强回了回神,脸都变了色——不是红了,是白了。   再一看,那被她一直盯着的少年早当她不存在,已经将色子放进翡翠盅里摇动了。象征性地摇晃了两下,也不像那对面少年般开盅前叫嚣一阵,这黑衣的少年将色盅随便向案子中间一摆就算完毕。   “大还是小?”声音干脆利落。   这对面少年将注意力转回到案子中间的翡翠盅上,忽一笑道:“‘大还是小?’明兄,为什么不问问我买不买豹子(通杀)?”   他笑了,嘴角轻轻一扬,邪气充满了他的周围:“因为我摇不出豹子。”   那对面少年也回了一个邪里邪气的笑道:“明兄,这局你要押什么?你看,你的银票都换了东家了——”说着手向自己的袖口拍了拍,“囊中羞涩了吧?”   被这明显有炫耀资本的倾向的少年一说,他反而还是笑着,似乎家当都输光光才好:“一张不剩,”然后自己陷入思考般,可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思考问题,“银票输光了,接下来押什么?”   围观人们又开始议论了,这明少爷太可怕了——输了那么多钱居然还能这么轻松地想着接下来押点什么好。   “我看,明兄还是早些回府吧;府上不是还有位娇滴滴的新婚娘子等着你么?”这少年明显是赢了钱还拿人开涮。   谁知这明兄笑道:“也好,就押这个。”   ——押“这个”?“这个”是指哪个?   在场所有人都被他这句没什么顿挫语气的话震住了,包括仍然是尴尬地被当成透明的许心湖。   这个少年“嚯”一声居然兴奋了起来,大家都不明白,许心湖也不明白,只见他掌心一拍案子,“啪”一声高调道:“明兄,你是不开玩笑吧?”   “没别的东西押给你。”这明少爷随便一说。   莫名其妙开心起来,这少年忽然转头向站在那里发了半天呆的许心湖高声道:“喂喂,是不是要试试运气?押点什么,也许还能赢个老婆回家——”   ——赢个老婆回家?什么意思……   ——该不会……   她惊了表情算是说明她明白了,其他人听少年这么一说也都明白了——这明少爷不是开玩笑吧?   “这怎么可以——”情急之下她呼之而出。   她这一呼不要紧,所有人的目光又再次聚焦在她身上,那少年怀着疑惑的神情看着她,而那个一直当她不存在的明少爷也再一次慢悠悠将那双几乎可以杀了她的眼睛放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东西押在这了,”这个泛着邪气的少年看着这个像木头般立在身边的她,笑道,“不可以么?”   愤怒指数远远超过她对这个败家子的恐惧,双手握紧,她终于正视着他爆发了:“你——你怎么可以押老婆?!”   对面少年不说话了,只随便笑了一下,干干一副等着看一场大戏的姿态。围观的阔少们可不这么轻松,他们各个都被这瘦弱公子哥的一句话吓呆了。   明如许也在看着她,只是他半天可一个字都没有说,虽然不动声色,而那眼神稍微带了几分她说不上来是什么的意味。   堂内的气氛被她这一句话喊的诡异了起来,没有一个人再说一句话——这感觉简直就像——有什么没有任何人可以救得了她的人间惨剧要发生在她身上了……   缓缓立起,他周围的和她周围的人们都忽然向后退了几步,全都在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这个黑色衣服的慢悠悠移动的少年——明如许开始打量起她。   她感到浑身都是冷汗,眼前这个人的一举一动都令她随时充满恐惧;这时忽然有一种感觉,她开始后悔进来看看传说中的这个明家少爷……   打量完毕,只听身旁这个充满了吸力的声音忽然说出两个字:“相好?”   ——相好?!   她当然明白他指什么,因为她现在是男装,又站在这里为他老婆说话……可是……   “不……”她极力要避开他的目光并拼命掩饰自己的恐惧,“不是……”   这张帅气又邪气的脸却偏偏不肯放过她:“亲戚?”   “不……”她又一次避开他的目光。   “那……就是我的东西了?”他还在问。   真是奇耻大辱!她一听到这句话就觉得无比刺耳,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她拼命提了口气说:“她……她不是‘东西’!”   “你说什么?听不清楚。”他居然还要听得更清楚?   “我说:你的妻子不是‘东西’!”许心湖简直要被他活活逼死,搞不清楚状况的她几乎快用尽全部的力气喊了这个话。   “哦~”所有围在这里的男人都猛然觉悟地异口同声回应着她,口气里充满了“原来如此”的意思。   “哇哈哈哈——哇哈哈——”不断敲击着案子,一直看戏的少年像决堤般一发不可收拾,前仰后合,快要流眼泪了。   明如许脸上这才浮现了那她最熟悉的邪到了极点的笑。   她看到这些人的反应后猛然想用想要自杀的冲动:你的妻子不是东西!这话居然是她自己说出来的!   而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她充满怨恨地瞪着他。   看着面无血色的她澄这个他,明如许继续笑道:“从你嘴里说出来,特别清楚明白。”   她不能就被他这么算计,骨气大过勇气,她回敬道:“我说你的妻子是人!你不可以拿来当作赌注!”   “不可以?”这个邪笑的人对她的怒视毫不反应,反而转身对着刚刚恢复正常的狂笑少年道:“那赌这个。”   “那个?”少年有点傻掉,“那个赌来做什么?”   “这个可以赌。”   “哦~”少年似乎领会了精神。   众人都傻了眼:这少年和他明少爷之间的话怎么就那么难被别人明白呢?大家都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什么“这个”“那个”的。   许心湖更是一脸茫然,居然就这样不再理她了?   坐了下来,似乎又当她是不存在的,两人互相看着对方笑起来。   “好,明兄你押这个,我也不吝啬了,就将我这几天赢你的纸片都押上。”少年忽然慷慨笑道。   “买大。”明如许笑着,似乎等看开这结果。   “我买小。”少年嘴角一扬,也等着看结果。   明如许手一伸,将那翡翠盅缓缓打开,众人虽然不知道他明少爷到底押了什么,但是大家都依然屏住呼吸神色紧张地等待结果——   底盘内,三颗色子好容易见了光:六,六,五。   少年笑了;明如许一直就是在笑。   少年的目光转移到了站在这里一脸茫然的公子哥身上,道:“嘿嘿,这个归我了。”   什么?“哪个”归你了?——大家和许心湖一样都还是傻乎乎地看着少年。   明如许慢慢站起来,坏笑着看着眼前这个几乎是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到底刚刚遇到什么人间惨剧的看着他的脸色苍白公子哥道:“都说了你玩完了——”   这句话让她整个人都呆在当地:“你……”   他怎么会说这句话?她完全记得,当初在湖心畔他说过类似一句话:“如果再让我看到你在这里——你就玩完了。”   “脸色这么‘白’就别配青色的东西。”完全不理她现在的惊呆状和她已经面无血色的惨白的脸,他不问自取地伸手一抽,“唰”一声将绑在她头上的束发丝带拉了下来——她的长发立刻都散了下来,一直披到腰间。然后他接着道:“那就叫‘脸色铁青’,没现在看着这么惨了。”   所有人都几乎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披下一头如丝长发一直被当作是公子哥的年轻少女,在惊讶她原来是女人的同时也都被她作为女子的容貌所惊住;而那少年更是连茶都忘了喝,呆呆地看着这个少女。   “你做什么……”她护起头发,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她完全没有料到他会发现她……是个女子。   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她恼羞成怒地冲出人群,欲马上逃跑。   那失神少年这才缓回神来,对着门口急叫道:“哎哎——快拦住她!快拦下!”   他声一落,忽然从内堂外冲进几个彪头大汉不由分说像抓小动物一样一下就把她整个人拦了下来,近而直接扣紧她的双臂令她动弹不得。   她挣脱不开,几乎跳楼的心都有了。   少年见他的战利品还没有落跑,终于安了心,走到明如许面前坏笑道:“明兄眼力真是非凡,你怎么看出她是个姑娘家?”   明如许甩着青色的发带,笑道:“这个我见过,在我家里,是下人。”   “哦!难怪明兄如此慷慨,如此,小弟多谢了!”那少年一副色相地看向这个仍然在做无谓地挣脱动作的少女。   “我才不是……”还不等她说完,明如许这张超清晰英俊又邪气的脸整个映入她的眼帘,只见他不管她有多怨恨地看着他,很随意的用手扳住她尖尖细嫩的下巴,又是这种近在咫尺的距离,这次他笑得更坏更恐怖,只听这个简单干脆的声音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太香了,惨不惨?”   看着他头也不回直接慢慢走出这个内堂的背影,许心湖觉得她已经死在他手上了……   “你给我等着——明如许!”   “喂喂,不要吵,再吵就会影响到别人发财了。”这少年来到她面前,坏笑道,眼里尽是色眯眯的坏相。   “你闭嘴!你们都是混蛋!混蛋——唔……”她还没有发泄够,就被这少年无情地用不知哪来的布塞住了嘴。   “你乖乖的,今天我带你回府;你去过‘傅府’吗?那就是我家!”他又不忘加一句,“我家很好玩的,不比你的明少爷家差!”   不管他说什么,许心湖的头是一直摇个不停。   她被卖了!她真的被卖了!她被自己的相公给卖了!   “不过这不算卖啊——”他居然还在废话,加上一阵坏笑,“因为我没有给他钱啊!哈哈——”   就这样,继她曾经所知的那个明府的侍女险些被卖进妓院之后,她,以绝对被压倒性的失败,于与那个恶魔成亲后的第五天——宣告在赌桌上被输给另一个恶魔。   第七章 到底是霸道,蛮横,还是缺德?还是都有?   第七章 到底是霸道,蛮横,还是缺德?还是都有?   房门重重一开,纤弱被背缚双手的许心湖被推了进来。   “轻轻地,轻轻地,你们怎么不懂怜香惜玉呢?”慢慢从门口步入的轻佻高调略带责备地训示他的家丁。见许心湖一脸怒气却不看他,他忽然有什么邪恶的念头浮现出来,回手示意各人退下,身后家丁很迅速地退出房间将门关上。   慢慢来到她面前,他手一伸向圆桌前的座椅彬彬有礼地笑道:“姑娘,请坐。”   “唔唔唔!”她不听他的废话,怒视着他。   他反而有点怪怪又好想笑的样子,继续道:“怎么?不想?我只是想和姑娘坐下好好聊聊天么。”   “唔唔唔!!”她快要暴跳如雷了。   “哦~姑娘是不是想说话?不急不急,良辰美景夜深人静之时,好事方近嘛;”他不理她 的怒视,继续自顾自开始废话,“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小生姓傅,名七夕,年二十又一。姑娘有什么问题要问?”   “唔……”她好累啊……跟他沟通很麻烦……   “我知道了,姑娘一定想问为什么我名字这么奇怪?那是因为我在七夕当夜出生。”傅七夕讲的时候完全投入,真是超级废话的人,“我已经介绍完毕,现在该姑娘介绍下了,啊,对了,不知道姑娘觉得这府邸是不是比明家好点?”   笑着将一直塞在她口中的白布取出,他得到的回应就是一直塞在她口中很久的那两个字:“混蛋——”然后她左脚一抬就要踩面前的这双脚。   谁知他反应倒不慢,似乎早料到她会用这招般,整个人向后一蹦,闪了开去,竟然开心笑道:“这样就算回答我的问题了?姑娘是在敷衍我吗?”   “你快放了我!你知道我是谁吗?”她怒道。   “对啊对啊,姑娘,你是该自我介绍下啦——我都介绍完了。”他可要和她保持点距离了。   “我……”她要怎么说才好呢?   他还在等她说下去,可她现在头绪混乱,恨透了那张摆了她一道之后逃之夭夭的可恶的嘴脸,怒道:“快放了我——不然……不然……我就喊了!”   傅七夕倒是不以为然,还十分肯定地笑道:“话倒是没错,不放你你当然应该喊……只不过,放了你我会喊的更——大声。”他笑起来和他这张比较有特色的俊脸很配——是一样的欠扁。   “你敢碰我我就咬舌自尽!”她坚决道。   傅七夕赞同地点点头道:“这话也是没错,从你的立场讲实在应该这么做……只不过,我不介意这个的,对我来说都可以接受。”   “我介意!”她几乎要被这混蛋气死,连死都威胁不到他?   “可你一旦咬舌自尽,就死了啊——你还介意什么?”他说时几乎是带着耍她的味道。   “你——”她说不过他!   看看桌上蜡烛,他道:“姑娘,天色已晚,虽然站在这里聊天互动很大,但是站久了会累——不如我们坐到床上慢慢聊啊……”   “闭嘴!”她恨不能踩断他的双脚。   “要我闭嘴?那好吧,我就不聊了……”坏笑着,他慢慢接近她,“你不让我说话了,那我就要……”   她被吓的步步后退,退着退着忽然撞到什么,回头一看,怎么是床梁?再一回头,这人渣色魔正坏笑着向她步步逼来。正想跑开,却一下被扑上来抓住她双臂的色魔给阻止了,她惊慌大呼:“不要碰我!”   她越惊慌他越开心,索性将她推到床上,笑道:“那可不行啊——你是我赢回来的啊……”   正要行凶,忽然门外一男家丁很不是时候地报道:“少爷,老夫人叫你马上过去一趟。”   “回去禀报老夫人,就说我睡了,明天再说!”雅兴被打扰,他可不想招呼别人。   “可是,老夫人似乎头晕得厉害,一定要您现在过去……”   “头晕就找大夫啊,找我做什么……”很不满地,看看这个近在眼前的美女,他也实在舍不得现在出去,但还是终于将她的下巴一抬,轻佻道,“美人,等着我啊——呆会回来我们接着聊天~”然后转身疾步开门,急忙关门并对那家丁道,“你留下来,好好看着。”   “是。”家丁应道。   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却没有轻松的时间:这个人渣迟早会回来,如果不现在跑掉就没有机会了。居然连死都威胁不到他,这种“情操”真不是一般人渣有的。   许心湖起身要跑,但是手被背缚使她移动起来有点失去平衡;而且她这样一出门就会被抓到。   有习惯性的招数成功后,人就会习惯不厌其烦地一用再用这个招数——她背着手拉动桌布,整个桌布带着桌上的茶壶茶杯都一齐被拉到地上。   “哗啦——”制造的声音可不小。   “什么事?”门立刻被推开,那家丁一进门就看到她站在一片碎残片旁边,面色无辜。   “想喝水啊……”她大眼睛一眨,“谁知道……”   “少耍花样!”家丁怒道,随后将门一关,只听他朝着什么来人说着,“进去收拾。”   然后就进来一个年纪很小很顺从的侍女,二话不说开始收拾残局。这时的许心湖只是站在靠边点的地方装作没什么事般看着她,心想:“不知道这个侍女有没有被那混蛋……”   侍女收拾完毕,冷冷看了看她,就出去了,门再次关了起来。   确定侍女走远后,她小心翼翼移开脚面,直立蹲下背手拾起碎片,不动声色坐回床边,开始了磨搓生涯。一边用碎片划着绳子,一边想:“明如许,连与他相交的人都是这样的狐朋狗友之辈,真是没得救!——别让我再见到你,不然你就玩完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在用那个全身从里到外都是一股邪气的人的语气。   绳子一断,她立刻转移到早已盯上的花瓶架处拿起花瓶,然后轻轻转移到房门一侧,心里计算着:“这个门口的家丁,我一喊,你就会进来,嘿嘿,到时候我就……”   计算完毕,挑好了最好的位置,她看好那个门外黑影晃来晃去的样子,忽然叫道:“啊——”   “啪”一声,只见门外这个黑影应声向下倒去。   “嘎吱……”房门缓缓被打开,躲在门后的许心湖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个黑影正向里面走进来,而且举起花瓶开始瞄准。   一见人的后背,她举起的花瓶向这人头上一砸,道:“中——”   “当”一声,结结实实,砸在这人脑袋上,人影呆站在那里不再动一动。   “恩?”她迅速收回花瓶,仔细一看:这个人一身黑色长衫,用黑布蒙着脸,僵僵定在那里不动。   中还是没中?待她再想看个仔细,那个黑衣人缓缓转过头来,看着门后这个袭击他的人。   她吓了一跳,居然没有中!   “看什么看!——就砸你!”然后举高花瓶又是一下,“昏倒——”   结果这个黑衣人又被结结实实地砸了一下头,这次是正面。   再收回花瓶时,她发现这个人被砸地抱头,她也没有别的办法,硬着头皮道:“怎么和砸妙允差这么多……居然还不倒……”然后举高砸下举高砸下一直念着:“昏倒……昏倒……给我昏倒……拜托你昏倒……”   结果这个人实在是忍受不了,被她连连砸得头都要炸了,左避右闪半天终于找到时机一个反手将花瓶稳稳抓在手里,两人都抓着这个花瓶,许心湖惊恐地看着这个人,这个人终于找到机会说话:“我是来救你的……”声音被黑布遮了,有点模糊。   “你来救我?”她迷茫,又不知是真是假。   “走。”二话不说,无声地放下花瓶,拉起她的手,就往门外走。一出门,她就被吓了一跳,差点叫出了声——门口那个家丁昏倒在地,七扭八歪。   黑衣人走如风行,拉着她转来转去,居然来到一座高墙前。确定四下无人,黑衣人道:“从这走。”   “大侠……我不会飞……”这是很实际的问题。   话才出口,忽然这个黑衣人突然伸手搂住她的腰,把她拉地紧贴自己,她还在惊讶状态,就已经被带上天。   轻轻落地,定身一看,高墙已经在身后,她笑道:“大侠你好厉害……”   “别说了,快走。”不由分说,黑衣人拉起她的手就从巷子里跑开。但毕竟她是脚伤初愈,才出巷子她的脚就已经宣告疼痛,于是开始拖慢了黑衣人的步子。   “在那,追!”才跑到街上,就听身后街尾一群人叫嚣。   步子不够快,眼看拿火把的凶狠家丁越来越近了,黑衣人忽然停下脚步,正对着她忽然顿了一下道:“冒犯了。”——冒犯?还不待她问黑衣人要冒犯她什么,这黑衣人就已经做出了让她第二次惊讶的举动——双手一伸,将她整个人横抱而起。   “啊……”她几乎傻掉。   “抓紧。”话毕,黑衣人一提气,一个纵跃上了房顶,然后再一跃跃到下一个房顶——将所有叫嚣声越甩越远。   在房顶穿梭,对她来说实在是有些不敢想象,夜风扑面,她开始注意起这个并不强壮却很有力的黑衣人——是个男子,可惜怎么也看不清楚脸,因为黑布下围总是一直在乱飘。她很想直接将黑布拉下来,想了想,就慢慢将抚在他右肩的手慢慢移向飘扬的黑布。   当她手马上就要接触到布角时,忽然她不自觉打了个喷嚏:“啊秋——”   本来一直专心寻着前“路”的黑衣人被她这一个喷嚏打断思路,忽然黑衣人慢慢停了下来,将她慢慢放在房顶,她站在那一动也不敢动,也不知道他怎么停了下来——“大侠?”   这时他的举动令她第三次不知所措——他居然开始面对着近在眼前的她解衣服束带。   不会吧?——她第一反应居然是:采花贼?!   那不是成了从一个火坑逃了出来,又跳进另一个火坑了吗?——快跑!……怎么跑……跳下去死定了……   正在她惊厄想着怎么跑之际,黑衣人双手向她一掠,着实吓了她一跳:“住手……”   “咦?”她呆住了,身上多了一件黑色的外衣。   不待她从惊讶中回神,他又再将她一横抱,继续探索他的“路”。   暖暖地,许心湖抬头看着这个似乎对她有点太好了的男子,心里忽然有种暖暖的感觉;而且这样被他抱着,似乎就很安全了……   “啊秋……”一声传进许心湖的耳朵,她在心里笑着:“原来你也着凉啊……”   * ************************************   “到了。”随一声低语,黑衣人在一个园子里落了地,轻轻放下她。   “这里是……”她左右看看,这么熟悉的场景,她惊道:“怎么是这里?”   他们身处的园子正是她这几天一直住的地方,而他们站立的地方就在她这几天一直睡的房间门外面。   ——明府!   “我不要在这里!”她激动道,“为什么回来这里?”   黑衣人觉得她的声音有点大,而且还有可能更大,他尽力平复她道:“你安全了。”   “不安全!不安全!我现在很危险——”她果然更大声而且更生气道:“呆在这里比哪里都危险——”这里是明如许的地盘啊!   黑衣人不再说话,看看她,终于一伸手,她就乖乖安静下来。   将她轻轻放在床上,黑衣人从床侧将锦被给她盖上,然后才叹了口气。静静地看了看她,她睡得很香,于是他这才安然拿起外衣离开,房门被轻轻关上。   * ************************************   转了两个弯,一个黑衣人影静静走进一个房间。   点上了蜡烛,黑衣人将外衣放在桌上,也解下了面巾——露出了一张俊雅的脸。   才一坐下,手就开始抖了起来。   他按了按,希望它不要再抖了。   就在这时,一个另外一个黑衣人不请自入地推门走了进来——只不过这来人不是黑色布衣,而是黑色的缎子长衫,手中还拿着一本书。   在极力控制手抖的这个人就像没看他一样,继续在那按着手臂。   那个黑色缎子衣服的人自顾自坐在桌侧墙边客椅上,翘起了二郎腿,将书在手中拍打着玩。   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手臂颤抖的人在努力中额上渗着汗珠,终于这个看热闹般的人嘴角泛器了微微邪笑,然后很轻松地道:“还有空倒茶么?”   另外那个人听到这个声音后,抬起了头,缓缓立起,居然真的用那颤抖的双手倒起茶来。只见他双手一直颤抖导致茶壶茶杯都在抖的厉害的辛苦样,几乎是洒了三杯,倒了一杯。   终于倒好了一杯茶,他慢慢平举拿了过来,递到那个一直在那里笑着拍书的人的面前:“少爷,请。”此时这个人脸色已经很辛苦,手是一直在抖,却还举着杯子等他对面的少爷拿过去。   而这少爷却一直不拿,只是看着他,看了良久,冲着他笑,完全看不出他要做什么。   手抖的他就这样举着杯子,一语不发看着杯子;虽然他的手很抖,但是杯子里的水却在他的努力控制下没有洒出来,他还在等他接过去。   忽然那少爷将手中书一摆,一下就将整个杯子直接打翻了出去,“啪”一声,杯碎水洒。   这个人抬头看着这个拿书的少爷,那张英俊的脸一直在笑,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意味,只听那少爷慢悠悠道:“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明总管?真的是什么都管。”   手抖的明总管垂下双手,静静看着面前的少爷——明家的少爷明如许。   慢慢起身,再不看他一眼,明如许又慢悠悠步出他的房间离开了。   明少爷走后,明总管转身回到桌前,看了看桌上的黑色外衣。   “啊秋。”他又打了一个喷嚏。   ***************************************   伸了懒腰才算可以起床的许心湖,又是在惊呆状态下苏醒。但这次她没有理会她的衣服和凶器,直接起身仔仔细细看了看四周,道:“我怎么还在这里?……”   是怎么回事?她又开始陷入回忆:昨晚被绑架到那个色魔的家,后来就被一个蒙面人救走,之后他们站在这门外……   之后呢?……   想不出来结果,总之她就是觉得不能呆下去了。   于是她开始站单子收拾东西,可是又一想:没一样是自己的,收拾什么……   于是直接开门要走人,谁知一开门,迎面又是一声轻唤:“少奶奶起来了。”   两人相见,来人顿时有点错愕,道:“少奶奶怎么还是穿着这身衣服?”   “我……”她要怎么说才行,还是不要说了,她只有道,“我要回娘家了,妙允帮我备马。”   “少奶奶要回苏州?”妙允道,“现在么?”   “马上。”她做了决定就不要改。   “可是……”妙允面有难色道,“少爷昨夜回到府中了……”   ——什么?!他还好意思回来?   越想就越气,她就这么莫名其妙被他摆了一道后,再一听他居然他还可以当做没事发生般回来睡大觉,火气又大起来。   看着她一脸怒色,妙允不名所以道:“少奶奶,你怎么了?”   “哼!”她昨天如果不是被黑衣人所救,多半已经被那混蛋的狐朋狗友色魔所欺负了——一想到这里,她决定不能这么走!这样走她就只有落跑的罪名,至少她也要要他知道他昨天到底将谁押在了赌桌上,她要让他知道她不是好欺负的!   “明如许在哪?”   “少爷……少爷现在在书房,呆会妙允还要去送饭给少爷……少奶奶有话转告少爷?”她当然不知道什么会发生。   “妙允,给我找一套侍女服。”许心湖知道要做点什么了。   “侍女……侍女服?”妙允在继不明白明总管言辞之后,又开始搞不清楚这位少奶奶的行径了。   * *************************************   翻了一页,难得明如许不是在坏笑,而是在读书。   推开门,一双绣鞋踏进了这间大屋子。见明如许完全没什么反应,也没有看过来人是谁,这来人腾出一只手去关门,另一只手拖着香喷喷的饭菜和酒。   这是一个侍女,侍女慢慢朝着书房内屋走了过来,终于来到这个看书人面前的书桌前。   侍女立着不动,明如许也一直没有看她,只是又翻了一页。   侍女似乎是想等着他看她,结果因为一直等不到他作反应,侍女便无奈地一直端着,直到手都有点酸。   “少爷……请……用膳。”声音虽然好听,但是叫“少爷”和“请”的时候几乎是僵僵的感觉。   明如许居然连眼睛都没抬,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让侍女很生气——难道平时这个混蛋就是这样对待侍女吗?   “少爷……用膳了……”她把音量调大,就不信他不作反应。   但是他真的还是没有反应。   “少爷!”她几乎是用了类似呼喊的声音,大的似乎在叫一个听觉能力丧失不少的人。   他像完全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又好象她就是一个没有实体的幽灵。   ——太可恶了!   她肯定他是完全故意的!这混蛋太嚣张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忍无可忍的她,怒火中烧的她,突然右手向若大的书桌上一扫,将文房四宝和所有书籍全都“哗啦”一声扫下桌,然后将端的她手都疼的拖盘向桌上重重一拍,怒道:“聋子,吃饭!”   一道邪魔的目光终于向桌对面这个盛怒的美丽侍女飘过去。   他看着她,她已经没有任何畏惧的感觉,有的只是满心的憎恨和厌恶,这感觉在她心里已经升华到了极点——所以她是正视着他的,没有丝毫闪躲。   见到她还可以回来,而且还站在他的面前,她可以肯定他一定会惊讶到极点……即使他的想法和行为再奇怪,至少也会惊讶些些地看着她然后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但他看着她,几乎完全是看着一个陌生的人,完全没有反应,更加不要说什么惊讶状——他甚至都没有为一个侍女的无礼行为而生气。   “饱了。”他道,干脆得很。   ——难道他认不出来她吗?   “……那……那也要吃……”她被他的出她意料的行为和话语完全打乱了思想和计划,以至于顺楼说出了这么一句。   他没有理她,继续看他的书,又翻了一页。   她几乎要死掉般,不能就这么认输走掉。   ——他的行为和语言简直怪异和恐怖到连她都想不出来他要做什么要说什么。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昨天才栽在他的手里。想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侮辱——   更加愤怒的她忽然将他手中的书抢了下来,看看这书的封面大字,然后不屑地笑道:“呵,还以为你在看什么好书,原来是欠人债的帐本,居然还这么厚一本。”然后又将书丢在了桌上。   她再与他的目光相遇时,忽然就意识到自己刚才到底做了多么愚蠢的举动——抢书,还哈啦他……这是她从来没有做过的事,甚至连想到都没有过。   她这么做似乎是昏了头以后的潜意识……可以说,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可以想象到后果——侍女对着自己那高高在上的少爷说这番话做这种事,凡是少爷都会怒发冲冠般冲上来让她知道什么是尊卑……   所以当她遇到他的眼神,她觉得她会死掉,马上就要死掉,于是她又开始后悔……   忽然在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抹上扬的弧线。   这抹弧线令她浑身发冷,那种恐惧感又忽然全都回来了——每当他这样没事般随便一个泛着邪气的笑,她就将彻底遭遇一个人间惨剧。   明如许这张足以迷倒全江南少女的脸上浮现的微笑,却一再对着她出现,到底是不幸还是幸运?   笑着,他不带丝毫怨气,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般,只是缓缓说道:“我饱了。”   “你少装蒜了,”她受不了他带给她的恐惧感,猛一拍桌怒道,“你明明就知道我是谁!”   “你姓下,名人。”他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还是笑。   “你——”她几乎想要咆哮,但还是控制着,道:“下人在你眼里不是人吗?”   “你是人。”这么狠的话却可以说的这么轻松,似乎只有他这个人做得到。   “就算是一个下人,她没有犯任何过错,你凭什么说赌就赌说卖就卖?”她是在质问他,这么多天来的怒气和不满终于全都爆发了。   他将桌上的帐本随意地拿在手里,两只手拍着书玩,慢悠悠道:“还帐,你看到的这本不够厚。”那意思是说还有很多更厚的了?   “所以你就霸道蛮横到将下人的命运随便摆布吗?你难道没有觉得你缺德吗?”她已经收不住了,也可以说是他的态度激得她一怒再怒,以致一发不可收拾。   “呵呵,”他对她的这种问话似乎完全没有感到不妥,“到底是霸道,蛮横,还是缺德?还是都有?”   “你……”她就从来没见过这种人,因为她可以肯定,这种人只有他一个!   看着面前这个虽然只是略施粉黛却仍然丝毫不会消损她的惊鸿之貌的盛怒少女,明如许只是笑着说:“这表情很惨。昨夜傅公子招待还周到么?”   居然还好意思提?!她怒道:“原来你认出我了,混蛋!”   “‘混蛋’?这个词你昨夜有没有对傅老头的好公子说过?”他居然可以想到这里。   “士可杀,不可辱。”她留下这句话,决定走出这道门再也不回来,即使要她四处乞讨换来一生不幸去凑齐所谓的十万两,她也要回到家里将那张和约撕个粉碎。   “等等。”他叫她。   “闭嘴!你这个混蛋色棍败家子!”这句话是她一直以来就想说的,终于说出口了。脚步不停,她直奔房门。   就在她马上就要接触到门栓时,一句话让她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带小婿向许老丈人问好。”   她完全呆住——他知道她的身份?那他怎么还可以……   “你……”她回头惊讶地看着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   而他接下来说的这三个字令她完全从心底寒到周身——“湖心畔。”   第八章  生平第一次   第八章 生平第一次   许心湖转过身来,惊呆在那里,重复着他的话:“湖心畔?”她不能相信,“你说湖心畔?”   明如许缓缓向她走了过来,却被她喝止住:“——你不要过来!”   他站在那里,像路人甲一样。   “这么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就是许心湖……”她几乎理解不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明如许看着她眼神游离,的确受了不小的刺激,但是他却还是可以这么轻松自在地面对她,道:“因为你去过那里。”   “因为我去过那里?”她千头万绪根本理不出来,只是重复他的话。   “第一次你在那出现,我就知道是你。”难得他说话意思如此完整。   “为什么?……”她却完全没有明白。   只是他只是笑着,没给她答案,却换了句话:“明总管会乐意告诉你。”   明总管?——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但是……她不是真的想知道这个……   “这么说……”她脊背发冷,“那之后……”她惊色中又带了些许怒气道,“昨天在赌坊……你也是故意的?”   “昨天不是你自己找来的么?”他居然可以撇清。   “明如许……”她慢慢走上前来,直直盯着他,一直到了他的面前,两双眼睛正面相对,他嘴角的弧度很完美,她向上翘起的睫毛也很完美,四只眼睛都将彼此摄在眼里。   不带一丝先兆,许心湖忽然伸出右手向他挥去——她生平第一次被一个男人激怒到这种地步,居然令她毫无顾忌伸手要去打他一巴掌……   但是这只瘦弱的手臂被另一只手紧紧稳稳地在身前抓住,他的表情说明他知道他将她彻底激怒了,但是带着恶魔般的笑,他抓着她的手,道:“许家女人都打相公么?”   “你休想再对我做什么。”她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像他。她的手臂在他的手中被抓的结实,她却不去挣脱。   “是么?”他笑得时候眼睛死死盯住她,口气邪到极点,凑近她道:“你知道么,接下来的这一整个月,你会服侍我吃每一顿饭;主动来投怀送抱;再来就是……”   ——“哈哈!”不等他说完,她就冷冷笑开。   她的眼睛也是从头到尾抬头死死盯住他,压抑着内心的愤怒,她缓缓道:“别做梦了,要我服侍你?至于投怀送抱,那是永远不可能的事,永远。我就是嫁一个乞丐嫁一个死人,今生今世也绝不会对你这种人动半点心。”   听了她的话,明如许的眼里依然是波澜不惊,他笑道:“变聪明了么。”   她轻轻摇了摇头,警觉道:“我不会再上你的当,别白费力气。”   欲挣脱他的魔爪,却被他抓的更紧,拉的更近,他清清楚楚地告诉她:“悔约么?”   她摆出坚定的眼神道:“即使倾家荡产,我也在所不惜。”   他慢慢松开手,对着这个眼前已经恨不得要喷出火来的一双大眼笑道:“帐本要变薄了,四十万两黄金可以用上十天半月。”   “你不会算么?难怪欠人那么多帐,”她不屑地看着他,道,“等我回去撕掉那张破纸,就算是违约,只需要赔给你十万两黄金。你休想勒索我。”她坚定道。   无聊地转了个身,他开始向自己的书桌慢慢走去,说的话也就显出无聊的语气:“那不耽误了。”   说完时,他人已经坐定下去继续看他的帐本,不再去理会她。   缓兵之计……她肯定他一定故意这么说,但她绝对不会再上当,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她径直将门恨恨地甩到两边,步了出去。   当她走后,书面前的精致面容上又浮现出恐怖的弧线。   **************************************   妙允一脸焦急地在书房拐角处的侧门外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虽然心里很急但面色上缓和不少。   看见一个一路风火而来的许心湖,她终于迎了上来,关切道:“少奶奶……”   “不要少奶奶前少奶奶后地叫我,我再不是了!”许心湖气还没有消,忽然顿住对妙允大声道,而后看着妙允的面色,再说不出话,转身走了。   妙允看着疾行而去的身影,又回头看了看那书房开着的门,表情复杂地缓缓跟在许心湖后面。   **************************************   才一进了许心湖房门,就见她在屏风后换了自己来时的衣服,妙允上前疑惑地道:“少奶奶,你这是?”   许心湖手里不停,抬头道:“把明总管叫来。”   “少奶奶……”她看得出,少奶奶今天很不对劲,犹豫了一下道,“明总管昨夜受了风寒,所以府内所有事都交给阿錾管理。”   “我一说要问他话,他就伤了风么?”也不知道是要说给妙允听还是说给自己听,许心湖道,“一个是这样,个个都是这样,只有我看起来这么好欺负么?”   “少奶奶,你言重了……”妙允似乎明白刚才她定是与少爷不欢而散,她道,“其实,少爷他……”   “不要提!不要再提!”许心湖再不想想起这个可憎的嘴脸,捂上耳朵,别过脸去。   妙允看看她,心下也没了主意。   “我要回苏州。”   “少奶奶要去苏州探娘家?”   “不,”许心湖很肯定地道,“我要回家去。”   “那……那妙允陪少奶奶回去见过老爷夫人。”妙允笑道,“妙允这就去准备。”说罢转身要走。   “站住,”她的手臂却被许心湖一把抓住,只听许心湖道,“你不明白么?我说我回苏州,再不回来了。”   妙允一脸惊色道:“少奶奶?”   “你不会明白……”许心湖看着妙允,突然收起了气色,转而轻轻问,“妙允,你在明府多久?”   妙允回道:“……算来只有半年……”   “半年,可惜,”她松开了她的细臂,道,“你还是不了解明如许其人。”   “少爷他……”妙允只要一想到这个人,就会面色羞赧。   “我走了,你保重。”她只身向外走去。   “少奶奶,——请等等!”妙允连忙赶上。   “少奶奶需要备车么?”妙允怕她走了,急忙道。   “来时我什么都没带,走时也不需要。”她道。   妙允眼神闪烁,看着坚定地许心湖,道:“奴婢去给少奶奶备车。”   “我说了我不……”她有些怒。   “——请让奴婢给少奶奶备车!”这次声音之大着实令许心湖有点呆住,妙允一向声音细若轻丝般,从没听过她这般响亮——就似乎是用最大的胆量和气势来说的。   “妙允……”许心湖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柔美少女。   ************************************   大道中马车疾驰,掀帘而望,车窗外湖光山色美不胜收,而车窗里的少女却看不出哪里美。   满心只想着“快快赶马,早早回家”的许心湖终于得以自由,只是怒色依然没有消去,所以面色依然是老大不快。   卯时日落,马车终于停在了苏州城繁华大街旁一道高门前。   一落地,打发了车夫,许心湖看看正门前高大的牌匾,终于松了一口气道:“终于是回家了。”   门口家丁一见是小姐,立刻面面相觑看着对方,然后都迎上前来兴高采烈道:“小姐!你回来啦!”   她却笑得很勉强。   “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一传二,二传十,她人还没到院里,全府上下就都已经知道她回来了。   “宝贝女儿——我的宝贝女儿——”才一进了院子就被她那两位饱受思女之苦的表情又有点夸张的父母大人的声音打破了她的一脸愠气。   “爹娘!”她一看二人,就扑了上去。   “宝贝……”两人也扑了上来。   三人拥到一堆,还有旁边的老总管也开心不已。   “啊,你这个大宝贝,还是这么任性,说回来也不通知一声!”许夫人忍不住又开始抽泣道,“真是想死娘了……”   “娘,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干吗又哭哭啼啼的。”她每次都很无奈为什么她的亲娘总是动不动就激动到哭,还总是需要她安慰。   “是啊是啊,你哭什么?天天念着心湖,现在回来了,你还哭什么。”许老爷笑得开心,道,“对了,心湖,贤婿呢?”   “你们的贤婿?”她很肯定地道,“被我休了。”   许夫人哭泣声乍止,一堆人愣在当地。   * *********************************   关起门来,两位亲人又将她拉到桌前一坐,许老爷许夫人都用一种很疑惑的眼神看着她,问道:“到底怎么了?”   “女儿……女儿好惨啊……”忍不住一问,忽然以袖抚面一下扑倒在桌上,简直泣不成声。   “心湖?心湖?……”许夫人没了主意,看看丈夫,丈夫向她使了个眼色,她摇了摇头,又向丈夫使回眼色,丈夫更是摆手连摇头的,就把眼色使给她,如此来来去去两人眼色不断。   既然没人问,那等她自己说好了……   果然许心湖终于扬起脸来,委屈不已道:“女儿……在明府……受尽了非人的待遇……成亲当晚,你们也知道——他的父母都不在场,这是多么不尊重我?”   “这是没错,但是明老爷一年到头也不在家里,这是事实……如今人在北方,成亲一事又这么突然,当然赶不急。”许老爷道。   “是啊是啊,昨天我们收到明府家人的口信说明老爷听说明少爷成亲,立刻起程回来,应该不多时日就到。”许夫人道。   ——不是吧……   “但……但成亲当夜只剩女儿在房间里时,半夜三更姓明的混蛋忽然酒醉冲入房门,几乎对女儿……要不是女儿以命相威胁,你们就见不到我了……结果那姓明的愤愤而去,走时还说什么‘哼,本少爷还以为是多么国色天香!连醉仙楼的姑娘都比不上!还是去醉仙楼快活的好!’……”   “可是明少爷的家人怎么说是你将摔碎的盘片欲刺明少爷,明少爷只得避而远之夜里出门了几日没回府……”许老爷纳闷道。   “是啊是啊,他确实是这么说的。”许夫人道。   ——不会吧……   “他、他是明府家人,当然是护着明家了!难道你们还不相信我吗?”强词狡辩她自认第一。   “这个……我们当然是相信你了……”许老爷面有难色,“只不过市井都传……是因为你过于凶……导致……导致贤婿不敢接近只能出去躲避……”   “市井之话怎么可以相信!”她是口否认,又道,“而且那姓明的根本就不是人!”她越说越气,又想起明如许那邪气的笑,脱口而出:“他根本就是在赌坊赌了四天四夜!还输了十几万两银子!”她自认添油加醋也是第一。   “赌坊?”许老爷和许夫人互相看看,又看看她,“你不是说他去了妓院?”   “我说了……”她死也要把两个事说到一起,“他……先去妓院,后去赌坊!”   “可是……”许夫人正要说什么,就被她拦了下来,许心湖接着道:“他简直不是人!因为和他的狐朋狗友赌输光了,就把女儿我押到了赌桌上!当下女儿就被抓到那个色魔家中,若不是得一黑衣大侠相救……女儿可能早已……”说着说着又以袖抚面。   “所以那黑衣大侠一定是贤婿!”许老爷一拍桌道。   “是啊是啊,是贤婿!他一定是在和你闹着玩呢。”她笑道。   “黑衣大侠才不是那个混蛋!体形不像,举止不像,连声音都不像!”她仔细一想,确实到现在也不知道那大侠是谁,为何出现救她。   ——但她可以肯定一定不是明如许那混蛋。   “这么说……女儿你是很熟悉贤婿的,这也不像,那也不像……”许老爷居然可以联想这么多。   “我当然熟悉他!他的每个动作都叫我愤怒,他每句话都令我生气,总之就是,有我没他!”她想。因为她的确是太熟悉他了。   委屈戏码依然上演,她道:“女儿的确熟悉,因为……因为……女儿实在说不出来……”   “那不要说好了啊。”许老爷宽心道,她已经唠叨半天了。   ——那不行!   “……女儿还是说了吧……说出来让你们知道……女儿到底为什么如此委屈……”她缓缓回忆道,“女儿在明府的第二天,就过着悲惨的生活……端茶倒水,洗衣煮饭,还要每天被明府的肥厨娘呼来唤去,又被小侍女们欺负……最悲惨的,是还要看那混蛋的脸色……”   “恩?”两口子互相看看,道:“端茶倒水,洗衣煮饭?这是奴仆做的事吧……”   “没错……女儿就是被当作奴仆般对待……女儿真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说着说着,又扑倒在桌子上,肩膀抽动起来。   “是这样吗?”许老爷越听越纳闷道,“明府家人怎么说你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每天都大吃大喝好不逍遥?”   “是啊是啊,就是这样。”许夫人又接道。   ——这明府的家人到底是谁,她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这都是他们精心编造的假象,爹,你说的那个明府家人到底是谁?我要和他当面对质!”而且要他死无全尸。   “那个家人?就是成亲时那个执礼人啊!”许老爷回想道。   ——那个讨厌鬼?!怎么什么事都和他有关系?!   “真是阴魂不散……”她恨恨地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呢心湖?”许夫人看看她,生怕她这样是病了。   “没什么,”她可不想和他对什么质,还是直接进入主题的好,“爹,娘,女儿从小到大得你们教诲,深明世理,能辨是非,所以像明如许这种连人都不算的,女儿绝不能任他欺凌,我们许家不需要向他们低头!所以我决定——终止和约。”她看着两个还不怎么明白的亲人,伸手道:“来,乖,把和约给我。”   许老爷眨眨眼,道:“什么和约?”   “成亲那个啊——”   “哦,那个啊,夫人,和约在你那对吧?”许老爷转头问许夫人。   许夫人被问得一愣,道:“怎么会在我这?你说你要好好保管的。”   “恩?是吗?怎么我记得是给你保管的呢?”想了半天,许老爷苦笑道,“真是的,怎么就想不起来放哪了呢……”   “没关系,我人在家了,咱们慢慢找。”早料到她亲爹会这么说。   “啊?呵呵,这个记性啊,老了……”打了哈哈,许老爷道,“就当你是来家里看看,留几天也好。”   “我才不回去,”忽然大眼一转,她道,“再说我也回不去了。”   “为何?”两老看着她,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因为今天一早我跑到那混蛋的书房将他桌上的东西都扫到地上,还打了他一巴掌,骂他是混蛋色棍败家子!他会放过我么?”她笑得怎么这么开心……只是,唯一的遗憾是其实她没有痛快地打到他。   “什么?你打了他?还骂他是混蛋……?”两阵惊色浮上两张脸,许老爷更是失声呼出。   这反应才是她要的,她道:“所以,没后退的可能。”   “这……”两人互相看看,好象是真的开始慌乱,许老爷道,“你怎么可以……唉,平时闹闹也就算了,你怎么可以……快回去道歉也许还来得及。”   “是啊是啊,心湖,你太冲动了,他是你的相公……”许夫人跟着道。   “我不能回去,即使道歉也没有用,他不会放过我的,我非常了解他。”她道,“你们如果再逼我,女儿就走投无路,只有离开这里,所有后果一人担当。”   “唉……”许老爷叹着气。   “老爷,夫人,门外明府家人求见。”突然房门外老管家报道。   “居然还赶来,轰他出去。”许心湖抢在第一时间道。   “心湖不要胡闹,”许老爷答道,“请他到偏厅稍候。”   老管家应声而去,许心湖道:“爹,无论他们说什么都不要信,女儿说什么都不回去。”   许夫人看看许老爷,他只是思考了一下,忽然拉起女儿的手道:“你不是说要和他们对质吗?走,有爹给你做主,不要怕!”   “啊?什么?……我……”……才不要去……   * **********************************   “爹,爹……我……我不去……”像个小孩似的,许心湖一边反抗一边牵强地被拉着走。   “心湖,有什么你只管说出来,娘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许夫人支持着她,边步履加快以跟上丈夫。   “是啊,看看这次他们还怎么骗我?”许老爷正色道,一面走得更快。   “唉呀……不是……不是……”她几乎要崩溃了。   一进偏厅,老管家就迎上来道:“老爷,夫人,小姐。”   “来人在哪?”老爷问道。   “在那。”顺着老管家颤悠悠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堂前背对他们站着一个东张西望的少年,在少年身旁的侧座上坐着另一个稍微年长些的男子。   那背对着他们的少年,回过头来时,正看到几人进来,呼道:“许老爷来啦!”坐着的男子被他这一呼提了提神,抬头看着他们。   许心湖心下一惊:站在那里的是那个讨厌鬼车夫阿錾!   然后又倒吸一口冷气:坐在那里的——居然是明总管!   三人向他们走来,明总管缓缓站起身来,却感觉他站起来时身体很沉。阿錾想要扶住他,他却摆了摆手。   一家三口来到二人面前,明总管先行了个礼,说话的语气却略带几分无精打采道:“见过老爷,夫人,少奶奶。”   阿錾本是和许心湖互相猛盯着看,还一副老大不爽的样子,但是明总管行礼时他也只得跟着行礼:“见过老爷,夫人,少……啊秋!少……啊秋……”连连打喷嚏令他叫不出来。   “不必多礼了,请坐吧。”然后转身对许心湖道,“心湖,你也坐下。”   她无奈地应了,转身时恨恨地看着这个讨厌鬼,连个少奶奶都不肯叫——而他就是故意的。他冲着她坏笑,然后在明总管身边坐下。许心湖则坐在两人对面,许老爷和许夫人当然是坐在正座上。   “明总管今日来所为何事?”许老爷道。   明总管刚要说,却被阿錾把话抢过去道:“还能为什么?不就是为了某个不副责任又以怨报德忘恩负义的人!”说完很不甘心地看着对面的许心湖,许心湖都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才懒得理他。   “阿錾,不要胡言乱语。”明总管慢慢道。   “可是,师父,本来就是嘛,她明明……”阿錾反倒更按耐不住了。   “来之前你答应我什么?”明总管又道,声音平和,却不失威严。   “……好!”阿錾立刻收敛道,“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了。”别过脸去,就像小孩子被人冤枉砸碎了花瓶般在那自顾自忍着不发怒。   “小徒恶劣,请老爷见谅。”明总管微微探身以示抱歉。   许老爷道:“明总管,还是直接说明来意吧。”   明总管道:“今日来打搅,是想请老爷夫人劝少奶奶回明府。”   “你想得美,”不等许老爷开话,许心湖已经似笑非笑若有所指道,“也不知是不是监视我,前脚一走后脚你就跟上,还阴魂不散跟到苏州来……”   “你这女人……”阿錾才要开火,一看师父正在看着他,就乖乖把溜到嘴边的话硬吞了下去。   也不去理这些孩子间的古怪行为,许老爷问道:“明总管何出此言?”   明总管得到了足够的时间,前思后想一阵,道:“少奶奶若是回府探亲,不会不带着侍女随行;三问服侍少奶奶的侍女她都不肯开口,我心中有数。”随而转身看向许心湖,“少奶奶,希望之前与少爷的不快由我代少爷向你道歉,希望少奶奶探亲结束早些随我回府。”   “心湖,你怎么可以不说一声就跑来了?”许老爷皱眉数落道。   “算了,老爷,心湖只是着急回来看看咱们……”许夫人还是护着她。   “我才不是回来看看的,”许心湖只要一听到和明如许有关的事就一把火烧起来控制不住火势,对明总管道,“我要终止和约,你不需要劝来劝去,而且这和那个姓明的道不道歉没有关系,他也答应我可以终止和约。”   临了,她又超狠地加了一句道:“我一拿到和约就撕烂它。”   “少爷说他答应终止和约?”明总管明显有些惊色。没想到在他的脸上除了波澜不惊外居然还有其他表情,“这……这怎么可能……”   “你这么惊讶干吗,你不是一直忠心于他吗?他做的决定你明总管当然会惟命是从。”许心湖觉得他的表情真的有点怪,至于这么惊讶吗。   微微一阵沉思,他转身对许老爷道:“请老爷夫人劝少奶奶回府。”   “这个……”许老爷和夫人互相为难看了看彼此,又对明总管道,“心湖说她不习惯府上的生活……”他总不能直说他女儿说自己在那过着非人的生活吧?   “扑哧——”阿錾终于没忍住,嘟囔道,“还说不习惯啊?一睡不起,起了就大吃大喝,没事到处溜达……”   “而且,心湖看来与明少爷实在合不来……”许老爷已经够委婉地表示她和明少爷的关系发展了。   明总管缓缓道:“我家少爷虽然有些顽皮……”   “什么顽皮,根本就是恶劣!”许心湖突然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对着他怒道,“难道你就不知道你家少爷是如何对待他的新婚妻子的吗?他到底是顽皮还是恶劣,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这些明府的人每一个都护着他,他明明已经臭名昭著,你还为他辩解掩饰做什么?要我在他面前多呆一分钟我都觉得讨厌,所以即使你再说什么,我都不会回去!”   面对她的咄咄逼人,阿錾已经看不下去,却只见明总管脸色微微泛起红晕来,他只是轻轻等她说完,然后平静地说:“但是和约……”   “我知道,违约赔钱嘛。这就不肖你担心了,只要一找到那张破纸我就撕了它,之后的事就由我一人承担。”   “只怕少奶奶承担不来。”明总管刻意避开了她的正脸道,气有些喘。   “你这什么意思?”她逼问。   明总管闭上眼,调整了一下呼吸,这才道:“因为你赔不起四十万两黄金。”   不想许心湖却笑了道:“没想到明家出的都是人才,连帐都不会算的少爷,然后是数都数不清楚的总管——撕了和约,我就赔你十万两黄金。”   说是这么说,许老爷和夫人欲拦,却没拦住她。   明总管像当初那个明少爷一样没有反应,只是他似乎一直在思考着什么其他的,缓了缓转身向许老爷道:“请老爷将和约拿出来。”   “啊?”不是叫他现在拿吧?一露面就要被撕烂的……   似乎看出他的担心,明总管道:“还请老爷夫人和少奶奶再看一次和约,以免遗漏。”   “遗漏什么?”她道。   “和约上写明:若少奶奶撕毁和约则需赔偿十万两黄金。”明总管道。   “我记得。”她道。   “和约也写明:若少奶奶违约则需赔偿三十万两黄金。”明总管道。   “是没错。”她还是不明白。   “难道……”许老爷却明白了,微皱了皱眉,将一纸和约从怀中取出,看了又看,与夫人交换了眼色,面色难看,“何以……唉!”   “和约……”许心湖看着亲爹从怀中取出和约,注意力全在那里,完全没有注意到夫妇二人面色的改变。   “爹,将和约给我!我要撕了它!”她还在想着这件事。   “心湖,你……”许老爷叹了叹气,道,“你随明总管回去吧。”   “为什么?”她不明白。   “你这么笨,我都忍不了了——”阿錾在最关键的时候终于发挥了作用,“写了你毁约是赔十万两,违约赔三十万两,也就是说你毁了就等于违约,还是要赔那三十万两,还要加上毁约的十万两,前后一共是四十万两!”   ——什么?!   ——怎么……   看到她整个人僵在那里,看来她是明白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明如许当初会那么简单就让她走了——   四十万两黄金……那到底是什么数字……   她为什么会中这种圈套?   脑中一片空白的她,看着明总管,道,“你们……好狠……”   她深知这个亏吃的她一败涂地,连上官府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少奶奶,所以请和我回去。”明总管看着她,眼里带着一丝坚持。   许心湖惨白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摇了摇头,本以为终于可以脱离苦海的她,却不想原来根本就一直活在明如许的阴影下。   而她自以为的逃离生天终于在这一刻成了她的噩梦。   呆呆地,她摇着头,,向后退了再退。   “少奶奶……”明总管看着她,虽然声音平静,但是似乎多了些什么。   “心湖……”两老看着自己的女儿这样,当下没了主意,许夫人更是心疼地咬着嘴唇担心地看着她。   阿錾坐在那里,也是看着她,他不知道她会怎么做。   所有人都看着她,许心湖只是退了又退,终于退到不能再退,眼见明总管跟了上来,似乎还在等她的应允,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当下转身欲走。   “少奶奶!”突然明总管的声音有些急,却也带着些喘。   在座的许老爷许夫人包括阿錾都傻了眼地看着这个突然举动惊人的男子:他们所认识的明总管一直是天塌不惊平声和气永远没有什么表情的人——而就是这个人,这个一直被认为是这样就是他的人,此时此刻却情急之下大步上去拉住了转身欲走的许心湖的手而且还失声呼喊。   阿錾简直连嘴都合不上——这是他认识的师父吗?   “你……”许心湖终于回过神来,缓缓转身过来,看着这个面色红润气息混乱又有些无力几乎随时都可能晕倒在地却还死抓着她不放的男子也着实吃了一惊——明总管居然会失声呼喊住她……   完全不理周围的一堆呆傻表情,他也没注意到自己的惊人举动,只是道:“请少奶奶和我回去……”   许心湖看着他,忽然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眼前这个男子用一种她从来没见过的眼神看着她——那眼神就像在说:“别走”。   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这个男子令她感到惊讶,不是因为他拉住她的手,也不是因为他喊住她,而是因为他是明总管,一个自从出现在她面前就没有改变过表情的男子,一个令她忽然感到有暖意在心底的人,一个出乎她意料的人。   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子的举动是不带半点遮掩的,是真诚的……   避开他的视线,她脸比他还红,道:“你……放手……”   “少奶奶……”他只会说这么一句,还是一直在重复这一句,却不肯放手。   “拜托……我手疼……”她几乎要被这道视线弄得不知所措。   明总管这才看到自己正紧紧抓着少奶奶的手,他居然又是一惊,然后抬头缓缓放开她的手,自己却在那里似乎开始思考什么很严重的问题,又忽然抬头道,“少奶奶……请你……”   “我……”她不能再看他,也不敢再听他说什么,抢道,“我要出去走走。”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明总管似乎还在想着什么刚发现却很难解释的问题,但他同时也意识到自己做了多奇怪的事,终于慢慢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堂前,在阿錾和许老爷许夫人的莫以名状的目光中恢复了平静道:“失礼……我只是不想少奶奶做出错误决定。”   勉强地点点头,表示“我们明白,辛苦你了……”的意思,两口子还是有点呆色。   “请老爷将和约收好。”明总管道。   “啊?……哦!”许老爷这才注意到原来他手里展着这张和约以不知有多久,而夫人也正常微笑起来。   谁知一旁阿錾却在那里似乎已经预见了什么恐怖的未来一样有所指地边看着自己站在那里的师父边摇着头自言自语道:“惨了……这次真的惨了……”   第九章 你到底会不会下棋?   第九章 你到底会不会下棋?   许府后花园里,风景别致。水榭楼台,环柳绕径,天高云淡,日朗风轻。而轻风拂面而来,吹得散三千烦恼丝,却吹不散这三千烦恼。柳眉微蹙,面带不甘,水榭亭廊边临水坐着一位伊人。   “唉……”叹了口气,换了个姿势,许心湖继续用手托腮,神情恍惚,目光也不聚焦,只盯着水面凌波。   “师父,何必管她呢?她也说了要一力承担,就随了她的愿让她自生自灭吧……”忽然一个充满了气愤的声音从不远处廊侧发出。   随这个刺耳的声音传来,许心湖不用转身看都知道来人是谁,她当然是故意漠视这个声音传来者的存在。   脚步声停下,显然来人也注意到她的存在了。   一个平静的声音道:“阿錾……”   “我知道,我知道——师父我这就去喂马,这就去喂……”领会精神的阿錾立刻抢过了话,说罢转身走了。   阿錾远去后,明总管转过身来看了看不远处正靠坐在水边的飘然背影,缓缓向之走去。   来至这个美丽背影身边,明总管道:“少奶奶考虑的如何?”   “不如何。”她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过地回答,更没有看他的意思。   听得出许心湖仍在生气,明总管依然说得平静而祥和:“少奶奶若是在生少爷的气,我愿带少爷向你赔罪。”   “不敢生明大少爷的气,”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基本就是在生气,而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眼前景色,“我一介女子,只是气自己不够卑鄙。”   听得她的气话,明总管只是临水也跟着将目光伸向这一片宁静而美好的景色道:“这里的景色美而别致,雅而清幽,与众不同。”   许心湖道:“比起明府白玉金粱香径秀水,这里哪是美?根本是庸俗无聊。”   明总管道:“只怕是明某的庸俗无聊染指了这里。”   许心湖这才转过脸来对着他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似乎就是气不打一处来,却又不知为什么聚不起气来。   “少奶奶不必担心,”明总管知道已有成效,转过头来看着她道,“还是随我回去吧。”   她不说话,就只是抬头看着这个身边的虽然衣饰简单却通身透着一股令人无从捉摸的飘逸和淡定的俊雅男子。   忽然她一双玲珑大眼一闪,站起来打量着他问:“我是你的少奶奶,我说什么你是不是都会老实回答?”   “知无不言。”他道。   “那好,”许心湖笑道,“我问你,琴棋书画,你哪样最拿手?”   “少奶奶问这做什么?”明总管反而不明白。   “你不老实回答?”她故意逼迫着他。   “不,我无心隐瞒少奶奶,”明总管面对着她道,“书法略通一二。”   “那哪样次之?”   “画次之。”   “再次之?”   “……棋艺。”他有点不明白她要做什么,所以回答的也慢了些。   “这么说,琴技最次?”她喜色上面,不禁急道。   “少奶奶……”他却哭笑不得,话语中略带了几分无奈,道,“我,我不会弹琴。”   “不会?”许心湖最拿手的反而他一点不会,这真叫她郁闷,也不免露出失望神色道,“你为什么不会?难道你就不能稍微懂一点吗?”   “少奶奶……”他反问道,“一定要会么?”   “可是……”可是他不会的这一项,正好是她的强项啊……   仔细一想,心下满算,许心湖自信满满地道:“好!”   明总管看着她,不名所以道:“好?”   *************************************   许府堂园内走廊上慢步着一个侍女,侍女手托一盏清茶,正向老爷书房里走去。“姐姐!姐姐!”却被一个小丫头侍女从后喊住,她回头看着来人匆忙,道:“什么事?”   “小姐……小姐她……”小侍女气喘吁吁。   “小姐?”端茶侍女看着她都着急了。   “小姐在后花园……”   “赏花?”她接道。   “不……”   “赏鱼?”   “不……”   “那,赏风景?”   猛摆手,小侍女提了口气,道:“下棋。”   “下棋?”那侍女面露奇色。   将手中茶向小侍女手上一推,转身疾步走到老爷书房里道:“老爷……老爷……”   “何事?”许老爷立在书桌前凝神练字头也不抬道。   “小姐她……”   “小姐怎么了?”许老爷皱了皱眉,他的这个宝贝女儿最近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   侍女定了定气,道:“小姐……小姐在后花园和人下棋呢。”   许老爷顿住了笔,抬起头来倒是一脸有趣道:“什么?下棋?”   ************************************   许老爷带着许夫人来到许府后花园时发现湖畔小亭里围满了人,两人仔细一看,原来都是家丁和侍女们,甚至连看门的两个家丁都来看了。两人互看一眼,许夫人拉了拉许老爷衣角道:“老爷,我眼角一直跳……你看……”   “唉,就是不知道咱们的宝贝女儿是和谁下这盘棋呀。”许老爷难色道,说罢带着夫人进了亭子。   众人见了老爷夫人来,全都让开一条路,两人几步就来到亭子中间,只见人群簇拥之中,亭中圆桌前对桌坐着两个人分开左右,石桌上一古木棋盘,棋盘两侧各放一棋篓。   纤手细指一夹,轻巧地从自己侧的黑色棋篓中拈起一粒白石素子(白子为先),稳稳提到自己眼前,映着眼光中那份自信和气势,淡淡一笑浮上娇美面容上来。   “心湖,”夫妇俩上前道,“你这是干什么呀?”   许老爷再一看,对面迎战之人却是一脸平静似乎是在等着喝茶聊天般,道:“明总管啊,你这又是干什么呀?”   见两老来了,明总管起身道:“许老爷,许夫人,少奶奶与我正欲切磋棋艺。”明总管身旁阿錾也作了个揖。   “切磋?”两老互相看着彼此,面面相觑。   “爹娘,你们要看便看,但不要打扰我啊。”许心湖说着,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对面的对手。   “这……”两老是千言万语,不得所语。   “师父,不用怕她。”阿錾从旁鼓励道。   坐定后,明总管伸手请道:“少奶奶,请。”   许心湖也不客气,云袖一展,素子一挥而落,定在明总管那方一角。   “师父,这女人很嚣张啊,上来就是这一手攻招,明显是自命不凡。”阿錾提醒道。   明总管似听未听,轻提一子,想了一想,缓缓放下,离白子三目远落定。   “第一步都这么慢……”许心湖不忘数落道,“还下的这么远,一点威胁性都没有。”说罢又挂明总管另一角。   “师父,这招更凶了……”阿錾又提醒道,“不要顺着她……”   明总管缓缓提子,缓缓落下,缺是仍然离子三目远。   许老爷也是爱棋之人,一眼看明,叹气连连。   许心湖看着这两个黑子,不伦不类,毫无章法,便道:“你到底会不会?”   “还请少奶奶指教。”他道。   “我不会‘指教’你的。”她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于是笑道。   阿錾看她这么开心,脱口道:“哇,你笑这么开心干吗?你赢得了吗?”   “呵呵,”许心湖看看棋盘四子,若有所指地笑道,“不难啊……”   明总管说他棋艺一般,原来是真的,许心湖暗自庆幸,挥袖又落一子,落在两白子之间低一目,横贯三甲,气连一线,有大成风范。   “师父啊,她欺负到你头上了啊……”阿錾几乎想要伸手帮他下。   明总管依旧不慌不忙地提子落定,离她的子远远的,也与他自己的另外两子连不上。   许老爷实在忍不住伸手道:“明总管,你怎么能下在那呢?你应该聚子以守,力量零散这是大忌……照这样下去,到中盘就要认输了啊!”   明总管道:“明某自当尽力。”   又落一白子,许心湖若有所指道:“观棋不语真君子。”这句话可是明摆着说给她亲爹听的。   哪知阿錾脱口而接:“趁人之危妄小人!”   “你……”她到底得罪了这小子什么?处处与她作对。   “阿錾,去喂马。”明总管道。   “师父啊!还喂什么马,再喂就撑死了!”阿錾气急败坏地道。   “那就去看看马撑死了么。”明总管道。   “呵呵,哈哈。”许心湖故意笑得很假,举着棋子看着这个几乎抓狂的小子,只见他怒目看着自己,眼睛里满是怨气却忍啊忍啊的,终于他就干脆只说了句:“是,师父。”转身就走了。   明总管依然面不表露任何态度,只缓缓又落一子,这一子更是摸不着边的远。   许老爷边摇头边叹气却不能指点,神色焦急不堪。   而看他的这一落子,许心湖的面容上浮现出美丽的笑容,轻巧地看着他,而他也注意到她的目光,却只是平静地道:“少奶奶,请指教。”   “那我就,指教指教你。”她笑道。   半个时辰过去了,两人你一步我一步缓缓下着,众人看着这一盘洋洋洒洒的棋局,而许老爷和许夫人则早就坐在两张宽椅上品着茶看着。   再看两位对弈者的神色对比:一个是风采洋溢胜利在望,一个则是淡定安然面无表情。   棋到中盘,明总管淡淡看着这盘棋,终于缓缓欲落子——   “恩哼——”就在他要落这一子之时,却被许老爷这忽来的一声清嗓声驻了手上动作。明总管和许心湖都向这个“中立”的喝茶老爷看过去,而许老爷则一脸无辜端起茶喝了起来。   许心湖转过头来,看看还是提着一枚黑子的明总管煽风点火道:“明总管,提着不累么?”   明总管领会精神,雅袖缓落,欲定此子——“恩哼!”忽来一更大的声音又打断了他的行动。   “爹你不舒服么?”许心湖哪会不知道她的亲爹这是要做什么。   举着茶杯,许老爷干笑道:“没有没有,喝……喝急了……”   “那就慢慢喝,”许心湖回过头来对明总管道,“可是你就要快点。”   明总管道:“让少奶奶久等,还请少奶奶见谅。”说着,手中黑子定定地坐在一丛黑白之间。   “哎呀……怎么偏偏下这里啊……这不是……羊入虎口吗?”许老爷自己在那里嘟嘟囔囔,搞的许夫人也跟着失笑起来。这一干看客更加不敢多一句话,都老老实实看着这盘棋。   “哈哈,”许心湖这下可笑开来了,她道:“下得好!”   “少奶奶过奖。”明总管道。   “实在是下得太好了,”许心湖道,“明总管,你真令人刮目相看啊……”当然是刮目相看了,想他明总管平时一副天塌不惊好象什么都难不倒他一样,这次可要真的难倒他了——明府最不知所谓的排第一的就是明大少爷,而排第二的就是明总管,所以他输掉,她就觉得出气了。   然而她可不是混棋而已,所以她看着这半盘棋,她就知道他赢不了:中盘所踞,白子星罗棋布,气连一线,势不可挡;而纵观棋盘,黑子七零八落,只是一味趋炎附势,毫无思想可言。简单地说,局势在中盘就已经向白子那方一面倒了。   大眼一闪,她盈盈笑问明总管道:“这盘棋你怎么看?”   明总管倒是认真看了看这些黑黑白白的点缀,道:“看不出什么。”   “你会赢吗?”她是故意问的。   “尽力而为。”他平和地回答道。   “现在的局势你认为胜算多少?”她追问。   “胜负各半。”他道。   “各半?”她双眼一转,灵动地看着他,道,“明总管,你敢不敢打个赌?”   “打赌?”明总管看着她,不名所以。   “打赌?”许老爷杯子一颤悠,和许夫人一样惊色满面。   “打赌?——”众人更是惊讶异常。   ***********************************************************************   “不知少奶奶要打什么赌。”明总管道。   许老爷可没明总管这么平静,他可是嗅出了一丝不安定的因素,上前笑劝道:“哈……说好了是切磋,又打什么赌呢是不是?而且这盘棋……已经下到这里……”……看得出来,也没什么悬念,何必打赌。   “明总管说了,输赢各半,不是么?”她目光一闪故意道,“那打个赌有什么呢?除非,他是不敢。”   明总管全然似乎看不见一旁两道连连暗示他的灼热目光,淡淡道:“不知少奶奶要赌什么。”   清浅一笑,樱唇开启:“二十手之内本小姐若直取这盘棋,你明大总管就……跳下去。”她看了看身旁亭外的庭湖。   ——跳湖?!   在场众人除了明总管全都愣在当场:许小姐居然要明家大总管当场出丑?   “心湖,不要胡闹。”许老爷愁色道,“明总管是客,你怎么可以……”   “明总管若是不答应,女儿当然不会为难他,就此作罢。”她的话是这么说,但是表情却是一副“他不敢就算了”的样子。   大家都看着这个不为所动的男子,只听他缓缓应了句:“好。”   ——好?!他居然说好?!   许老爷倒吸一口冷气,急道:“明总管,只是切磋,你不必答应的……”   “是啊是啊。”许夫人接道。   许心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羞辱他一番,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明总管点点头,接着道:“若是少奶奶不能做到,还请少奶奶立刻随我回府。”   ——想得美!而且她这盘已经打定主意,二十手内胜利十拿九稳。   “好,就这么定。”她在心中已经将这二十步棋下了几次了,立刻拍案定板。   第一步她便不让,许老爷暗叫不妙:定子中原,看来杀招已起。   而明总管黑子却转而落侧,在如星白子中加了一抹黑。许老爷一撸胡子:恩?   许心湖看他所下这步毫无用处,并不理会,又落中原,要定这片。   明总管又落一子,仍是边侧之地,这次是落在白子堆外——“这是……”许老爷眼睛盯在当处,似乎看不明白他的意思。   白子第三颗,两口连成,将吃中原六颗黑子。   黑子一落,正好三颗黑子当中断开包围黑子的一侧连气白子,竟是叫她想吃也吃不下去。   “好大意啊……”原来她只顾着吃他中原,却没注意他这简单三颗连珠缓解了她的攻势。   白子围困,黑子欲突;白子攻入,黑子退守;白子寸进,黑子断中;白子叫吃,黑子声东;白子再叫,黑子击西;白子围吞,黑子补救……   众人看得不是很明白,但都可以看出他们小姐是步步杀招,而明总管则是步步补救。   “奇怪……”许老爷居然看得纳闷起来。   “怎么了,老爷?”许夫人也看不明白,只是看到许心湖好象快胜了,而明总管则是顽死抵抗。   许老爷在旁小声对夫人讲解道:“你看,心湖每步都是计算在心,势不可挡,可以说是步步可胜步步可吞;但是……明总管乱守死拼……”   “那是他快输了。”许夫人明白地道。   “是吗……”许老爷无从理论,只得继续纳闷地看了。   转即十五手已过,但许心湖还是没能吃掉他一颗棋。虽然他只有守的份,但是每次都吃不到被他补救,这令她开始急噪起来,心绪有点乱,一时下不去这一手。   欲落又起,起了欲落,许心湖心下一念:“这就是举棋不定吗?——啊,有了!”终于被她想出一招,她总算从容落子,然后送出了个满意的微笑。   “妙招!”许老爷居然笑了出来道,“心湖这招可是高招,这么一来,她诱敌深入,那黑子必定救之;白子再攻左路,黑子只能继续补救以求逃出生天;白子只要虚晃一招,黑子就只有乖乖就范;最后白子只要目三一飞,哈哈,黑子连根端起,只有弃甲投降!”这么一来,二十招之内,必定拿下此局……但是……   “这么说心湖要赢了?”许夫人一听她相公这么说,喜上眉梢,毕竟自己的女儿能够胜出是她这做娘的骄傲。   “哎呀,你开心什么呀!”许老爷却一脸担忧地道,“你要知道,明总管可是明少爷家的大总管,他可以直接代表明少爷来赔罪,那更说明他在明家的地位……这一但输了,他就要……那不等于是侮辱了明少爷吗?”   “这……”许夫人不得下文,面露难色道,“那就只能希望明总管有出奇手段……尽力挽回……”   “唉,这明总管的棋艺实在平平无奇,虽然抵挡补救有一套,但实在难出奇招,”许老爷定论道,“所以必定中计。”   明总管看着棋盘,半晌才落下黑子,然后缓缓收手。他这一子落的地方果然就中了许老爷所说——他在一步步中计。   许心湖并不让他,直落一子追加,因为她早知道他只能下在这里,而她也知道他这次是插翅难飞了。   明总管审视此局,面上依然是不动如澈,若是只看他的表情而不看这盘棋,大概所有人都会认为他这姿态就是棋圣……   只可惜,他是棋“剩”。   他明总管这子一落,许心湖第一个笑了——他中计了,完全落入她的掌控之中,如今是想脱身也不可能了。许老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因为明总管做下的每一步棋都像他刚才说的那样,是步步入局,身不由己。   ——所以此局,他必输无疑。   甜美笑容加上灵动眼神,许心湖看着面前这个雷都不一定打得动他的明总管道:“明大总管,你会愿赌服输吧,这里的所有人可都看着明府的大总管呢……”   “少奶奶放心,我言出必行。”他道,似乎丝毫不觉得她的反应有什么问题。   “好,那就准备跳吧。”笑着,可人儿一招狠下,轻罗素手一收,当局而定。虚晃一招,似是吃左,实在制右以控制天下。   看着当前局势,只要是会点棋艺的人都会恍然大悟道:“啊!中招了!”   而这个人……   他没有恍然大悟的意思,甚至没什么特殊的反应,这令许心湖觉得少了点什么似的,即使快赢了也似乎没有胜利者的那种骄傲般——或者说,她的对手太奇怪了……还是太迟钝了?   “少奶奶这招……”明总管顿了顿,抬头对她道,“果然高明。”   ——恩?高明?   “这么说你投降了?”没想到这么早就逼得他卸甲投降了,她本想再玩他一下的……可是毕竟赢不是她那么在意的,她在意的是那赢得胜利后的余兴节目……   许老爷和许夫人互看一眼,暗思:投降?那他不是就要……   明总管知道她开心是因为她要赢了,他却毫不在意地平静道:“明某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   又是尽力而为?有什么好为的?他是输定了的,做什么垂死挣扎?!   “你……”许心湖本想说破他必输结局,但是看着他这淡然的神情,却说不出口了,只换了句话道,“好,你尽力而为吧……”反正她要的结局马上就要到来了,算是送他最后的所谓“末日祝福”吧——   吃左自当补左,明总管于是补在左半江山一子,连黑断白,缓和局势,她并未吃到。   许老爷头一个看不下去,道:“夫人,你现在快想想有什么办法可以不叫明总管跳下去吧……”   “啊?老爷……”许夫人明白他的意思,这不就是说他是输定了吗?   “唉,想来心湖从小就跟着我学棋,现在就是我一个不小心都可能栽在她手里,何况是这棋艺平平的明总管……”许老爷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了,“而且他还一步步顺着陷阱走……唉,实在看不下去了。”   “这……我想想……想想……”许夫人开始焦急起来,暗揣不已。   两口子在那边着急想呆会怎么能保住明总管,这边明总管丝毫没有感到自己中了圈套般等待许心湖下子。而许心湖快要忍不住大笑了,要知道,她开心完全是因为她就要看到这个一贯嚣张的明府第二号人物在她面前跳下她家里的湖的糗相了!而她似乎也已经看到那个讨厌鬼阿錾脸上强忍怒气的搞笑样子了……   白子诱敌一出,许心湖特意看了看这个男子的表情到底是变还是不变——只见明总管看了看这一步,面上看不出什么异常,只是他端起身旁茶喝了起来,不慌……不忙……   ——这个人还有时间喝茶?   许心湖可是迫不及待要看他出丑了,她想:“你少喝点吧,因为马上你就要喝很多水了……”   缓缓放定茶杯,明总管终于伸出右手,轻提一子,稳稳落在之前补那一子的右目上。   “什么?!”许老爷当下几乎叫了出来,却忍住了幻化了小音量,却也着实吃了不小一惊。   而许心湖的表情虽不似许老爷那么惊讶,却也带了七分不解八分哑然。   ——他完全不管右路?那不就拱手相送右半罗盘?他为什么还在左路连纵?难道他……不是一般的笨?!   ——“他不是一般的笨!而是非常的笨!”   这句话也是许老爷呼之欲出的,要知道许老爷阅棋无数,但至少还没见过这么一手的下法,左路连纵,明明右路大半江山眼见被夺,却还连左排目,左路是半忧半喜,但右路是必死无疑!一旦右路不在,一步之内就可取他小命!   ——他这一下,比许心湖计划中的五步取胜还少一步了……   “明总管……”许心湖忽然有种诡异的心理在作祟,道,“你真的会下棋么?”   “只是入门。”明总管毫不掩饰道。   ——入门?!   她许心湖居然和一个刚入门的人下了一盘棋?!   他许老爷居然还看了一盘刚入门的人下的棋?!   “你……”她忽然感到胜利的毫无意义,道,“你当初为什么不说?”她以为他至少……   “少奶奶问明某琴棋书画次而次之,明某便据实回答。”他道。   “可是,和你比棋之前你为什么不说?”她完全不明白这人在想什么。   “少奶奶说明只是切磋棋艺。”他又道。   “你……”明家的人到底脑子都装的什么……   “天色不早了,还请少奶奶早些下最后一步。”他道,全然不理会许心湖脸上的那一抹怒气。   “好,愿赌就要服输,你当初当众答应打赌,可不要说我许心湖欺负了你这刚入门的……”她面色上不知又多了些什么,提手落子,此子一落,定局中盘,吃定右路,直追整个棋盘。   许老爷头都疼了,坐在那里抚头叹气,眉头紧皱;而许夫人则是一脸焦急神色,左思右想想的头都要破了……   ——大局已定。   看了看棋盘,许心湖抬起头来,定定看着眼前这个四和仍然是置身事外的男子,道:“你认输么?”   众人都在看他:这个束发随风轻飘的俊雅淡定男子,虽然呼吸并不协调,但是面上神情是始终如一不曾改变过,似乎真的平静地令人难以捉摸;一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美丽的少女,充满了真诚和简单的意念。   “我还未落最后一子。”他淡淡道。   “你看不出你输了么?”她在提醒他,让他放弃。   “看不出。”他居然还真的认真看了看棋盘,然后答到。   “那你觉得你现在还有胜算么?”她问道。   “各半。”他道。   “你是疯了还是瞎了?”她想,她只是这么想。   许心湖凝视着他,开始认真地看着他,因为他身上有些什么她开始觉得她需要重新理解了——这感觉从前有过,就是当她早上要离开时妙允拦下她要为她备马车时:一种需要重新认识眼前这个人的感觉又上心头。   不得不承认,明府的人都很怪——怪到不能理解;而明府的人除了魔王明如许外,似乎多了一个令她需要重新认识的人——就是眼前这个明总管。   明总管终于感到一丝不妥,避开了她的视线,提了一子缓缓落在棋盘。   众人看去:原来这一子仍是落在左路,先前连纵,如今一横,居然双叫连纵两侧两颗白子。   “呵,”许心湖如今也只是想告诉他真相,道,“你可知道,你吃我两子,换来的是失去大半地盘,行到中原,你是必输无疑的。”   “多谢少奶奶指教,”明总管道,“明某的确失去大半棋盘,但不见得在中盘输。”   许老爷和许夫人此时凑上前来,许老爷伸手示局道:“明总管,你的确是中盘不得不认输了……你看,纵观此局,你虽然可以暂时保住左路一支,却错失右路大局,而心湖只要攻右路就可直逼中原一带,你这一支也不能幸免……另外,你左路这几步棋实在是……欠缺考虑,下下之选……如此下去,不出十步,你必败无疑啊。”   “原来如此……”众人在旁得许老爷指点,都明白形势,也不由得为这个下了“下下之选”的棋的男子感到同情……众少女更是一脸担忧惋惜之色:这么一个英俊优雅的公子就要变成她们府里的落汤鸡了……   明总管静静听完许老爷讲解,只是举茶而饮,又慢慢道:“愿闻其详。”   许心湖不明白他这是不甘心还是偏执要求个结果,只是看着;只见许老爷也是给足他面子,举白子落道:“在这,落白,叫吃右路。”   明总管似乎气息较之前更为混乱,按了按气,只是轻轻道:“黑落左路六五,提白在先,右路缺口叫吃不足。”   许老爷一愣,道:“唉?还真是啊……”   “死马当成活马医这是。”许心湖毫不客气道。   许老爷自取黑子一摆,提了白子,将这白子又放在右路四三处道:“如此,也不足化解攻势,白子落右四三,直叫取六黑子。”   明总管看着棋盘,淡淡道:“可吃。黑子落左路四四,护黑纵,连横,出头。”   许老爷跟着他说的自摆黑子,然后脱口一声:“喝!”许老爷目不转睛地看着这盘棋道,“不容易出头吧?白子吃六黑子。”   许心湖边看边笑,这六黑子是右路关键,他不管这六子,不输才怪。   “黑子中路靠白子,叫吃左路白子。”明总管道。   “白护。”许老爷取自而摆,自黑自白,自导自演,甚至可以说现在是自娱自乐。   “右搓一子,叫吃右路白子。”   摆好了步子,许老爷当下又是一愣:“什么?叫吃右路?你……这……”他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一步,中原那颗和右路这颗遥遥相守,又与右路残黑子暗连,居然抬头叫吃先前他用来吃掉他六黑子的其中几颗白子。   许心湖看着棋盘,也是陷入思考,全然忘了其他事情。   许老爷思考一阵,提一白子,落定右路连横,道:“连,断黑救白。”   明总管脸色微白,却仍然是缓缓道:“老左路黑子,再叫吃左路白子。”   “这……这……”看着现在的局势,许老爷脸上都是惊讶的神色,几乎无语,“我……我……救……”   “靠中路黑子,再叫左路。”明总管道。   “这……”许老爷当下没了下文,立在那里,半天才问身旁一直也是在看的许心湖道,“心湖,到现在是几步了?”   许心湖心下一算,道:“爹,十二步了。”   许老爷看着这半盘棋,神色凝重,好久才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对面这个脸色越发微白的少年,这才缓缓问道:“难道围右是虚,救左为实?”   “的确只为救左。”明总管坦诚回道。   “虽是吃了我的左路白子,却仍然只是守招,这前半盘棋……”许老爷终于看出了些许端倪。   “让老爷见笑了。”明总管回了个礼。   “这,这,这,”许老爷愣着的表情终于这才转为开怀而笑,道,“好,好,好……”   ——这这这?好好好?   众人不解。   许心湖有些迷糊,睁着大眼莫名其妙问道:“爹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时旁边一家丁也不明白,就问道:“老爷,这盘到底谁赢啊?”   这也是许心湖想知道的答案,看向父亲,只见他宽心道:“这盘棋一定是心湖赢。”   “哈哈!小姐赢了!小姐赢了!”众人开心欢呼,为小姐高兴——毕竟他们的地盘不能叫别家的人占了便宜。   “都说是我赢了。”许心湖笑道,有几分骄傲地对着明总管道,“别说我欺负你,准备跳下去吧,明大总管!”   “不,明总管不必跳了。”许老爷又道。   “他输了不遵守约定就是耍赖,而且他自己答应的,爹你就不要袒护他了。”许心湖不明白,难道她亲爹要偏袒他?他难道好意思在这耍赖?   “我不是袒护明总管,”许老爷道,“棋,心湖你是赢了;赌局,心湖你可是输了。”   “我输了赌局?”许心湖当然不会相信,她毅然道,“赌局我当然赢!”   “你可记得你们赌的是什么?”许老爷道。   “二十手之内直取这盘棋呀。”许心湖可是真的胜了,当然要据理力争。   “这就是了,”许老爷道,“你可知到现在多少手了?”   “前后二十六手。”许心湖当然知道。   “你可知现在局势如何?”   “当然是一面倒向白子。”   “心湖,那你可知你要多少手才能直取此局?”   “我……”许心湖到现在已经完全混乱,道,“我不是已经逼他就范了吗?”   “你错了,”许老爷道,“照现在发展,你至少还要到后盘二十手才能算是直取了此盘。”   “啊?”她不解道,“为什么?”   “明总管这盘棋是稳输无疑,但就现在形势,他还可以支撑到二十手后,你所谓的中盘直取已经不可能实现了,所以心湖,你赢了棋,输了赌局——你要遵守约定啊。”许老爷这才宽心,许夫人也面露和色,终于两件事都平安搞定,她也不用再头疼怎么给明总管解围了。   哇……众人都看向这个“棋”貌不扬的男子,实在看不出,这点入门的功夫居然还可以支持到后盘才输……   许心湖是一直在看着这盘棋的走势,虽然在许老爷与他对弈的这段时间里,她偶尔会忽然发现他走的某一步有些精彩,但确实是大多数落子都平凡无奇,甚至是只为守不为攻,而且有的棋虽然平凡,却阻挡了她可以进攻的机会,令她有时都觉得很怪……难道只守不攻的黑子是为了将这盘棋拖到后盘?……   “心湖,你若不信,可以走走。”许老爷怕她不甘心,于是道。   许心湖的棋都是许老爷教的,她也看出些端倪,感到进攻并不顺畅,而且将她的中盘计划圈套慢慢瓦解,还支持到现在的局势,黑子更是守住左路,要杀得他喊认输,的确不是十几手可以办到的了。没想到这零碎残棋就这么洋洋洒洒地阻住了她的野心,也阻住了她的赌局——   “娘,”许心湖当着众人,缓缓道,“帮我收拾细软。”   “心湖!你答应回去了?好好,娘这就去。”许夫人喜逐颜开,和许老爷互相笑看,然后呼唤各侍女随她而去。   明总管扶桌台起身,身子令人感到又沉了些许,终于,他向许心湖投以一个感激的眼神和回礼道:“少奶奶,明某甘拜下风。”   “其实明总管啊,我认为你还是有点门路的,加以时日,将来必定可以胜过小女。”许老爷宽笑道,的确,他的女儿这次这么安然就平和回府,也要归功于他下的这盘臭棋。只是许老爷没有想到,许心湖这次没有恼羞成怒,反而真的叫她娘去收拾东西回明家了。   “你早该甘拜下风了,”许心湖转身看着他,认真地道,“我许心湖说到做到,绝不反悔。”   “老爷和少奶奶棋艺了得,明某只是献丑,”明总管又看着许心湖道,“少奶奶言出必行,大局为重,明某敬佩。”   “没想到明大总管不仅棋艺‘精湛’,连拍马屁的功夫都如此‘了得’……”许心湖这句话的意思明摆着是说他臭棋一盘,奉承还这么不知所谓——她娇美精致的面容上浮现出一道如彩虹般美妙释然的微笑,双目看着对面的那个男子,幽风吹过,青丝欲远,眼神如此释然,似乎是重新认识了眼前的那个男子般——   而眼前这个男子也在看着这美丽如仙女般的少女,看着她释然毫无恶意的微笑出现在她的脸上,那种只应天上有的飘然感和真诚令他也不由得释怀一笑——   而那对面的一双大眼却略微露出惊色:这个男子释怀的一笑,淡定,飘然,远若幽冥,却又近在咫尺这么真实;幽风同样拂过他的发梢,一抹淡然,一抹醉人的弧线,面容俊雅若月,双眸澄澈若星,不带一丝杂质,不带一丝虚假——真诚,而且满是真诚。   他的一笑也引得众在场少女们几欲晕倒,各个都陶醉在他的笑容里——他没有笑过的时候只是俊雅不凡,他笑了——笑的时候好醉人……   许心湖开始明白她胜了的这盘棋,换来的是他胜的她的回府和她的尊重——她要承认,他不是那么坏——至少没有那个败家子那么坏。   ——败家子?!   一张邪气到极点的精致无比的脸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立刻无比清醒。许心湖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在眼前这个男子的笑容里有点失神,这才立刻回过头去头也不回转身走出亭子。   她走后,他这也才注意到自己的面部变化,相反地,他先收起笑容,然后居然好象遇到什么难题般自己站在那里凝视棋盘——而旁边是一群仍然没有回过神来的少女们和一群作鸟兽散又带了点怒气的家丁们。   许老爷慢慢走上前来,拍拍正不知在想什么的明总管,摆出一副非常认真求解的表情道:“明总管,你到底会不会下棋?”   明总管转过头来看着许老爷,酝酿很久,这才开口道:“老爷错爱,明某真的只是入门。”说完告辞走人。   留下许老爷满脸的疑问看着远去的明总管,自言自语道:“只是‘入门’?那我是什么?……”   第十章 你还可以更狠心吗?   第十章 你还可以更狠心吗?   天清气朗的晌午,高头华丽马车疾驰在临水滨道上;马嘶过处,滨道两旁蓬草似乎被拉拽般向路面扑去。   明明早上是阴天,本想借欲来风雨的借口继续赖在家里,而某人却说中午之前天就会放晴,是以计谋未能得逞——而这个某人,现在就悠闲自得地坐在正看着车窗外还不断埋怨天气太好的人儿的侧座上“闭目养神”。   “睡觉就睡觉好了,说什么闭目养神……”许心湖的心里不得好过,将目光从“糟糕”的天气转移到面前侧座上端坐闭目调息的明总管身上,越看得仔细她就越觉得明总管的样子很有趣:端坐在那里,身子随车身左右轻晃,手垂在身旁,双目轻轻闭着,脸色却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微微发白,偶尔还会皱一皱眉——只是看上去十分憔悴。   感觉到奇异的目光在注视,明总管居然缓缓睁开无神的双眼,转过头来看看一身淡粉色纱衣的好奇少女,开口道:“少奶奶有何吩咐?”   许心湖半开玩笑道:“我是好奇,为什么你看上去好象很累?”影射他一个大男人体力这么差,颠簸一下就疲倦不堪。   明总管倒是很老实地回道:“有劳少奶奶挂心,我没事。”   她道:“外面景色不错,休息一下吧。”   明总管道:“下午未时前要赶回城里,还请少奶奶见谅。”   “休息一下有何不可?”她决定的事就要为之争取,于是似乎很有道理地道,“都赶了两个时辰的路了,就算你不用休息,马也要休息一下饮水吧?一味赶路使马疲惫,休息一下说不定还能跑得更快呢?”   明总管回道:“这个少奶奶请放心,这两匹马都是耐力十足的好马,可以昼夜兼程赶路不用休息。”   “我,”她开始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到了最后她都必须硬着头皮讲“道理”,“我颠簸累了 ,我需要休息——这可以了吧?”   “少奶奶,可是我们还要赶……”本来想说,却被她将话整个拦下:   “赶路又不是赶投胎,为什么要这么急?只是想停下马车休息一下,”她故作生气道,“实在太不近人情了。”   “还请少奶奶体谅……回到府里,任由少奶奶责罚。”他认真道。   “我体谅你,你为什么不体谅我呢?”许心湖搬出最后一招,道,“如果我昨日不是为了体谅你,现在你恐怕还在许府作客。”——这句话的意思是,知恩要图报。   “可是,”果然奏效,明总管想了想道,“怕是耽误行程。”   “怎么会呢?只是休息一下就好。”见到成效,许心湖报以一个微笑。   明总管斟酌些许,终于点头道:“好吧,就休息半柱香。”随而转头向车外赶车的阿錾道:“阿錾,休息一下。”   “师父,不是要赶路吗?还休息什么?”虽然是隔着帘子,但阿錾每次都是中气十足,话里的攻击性也十足。   “休息半柱香时间,应该不会耽误多少。”明总管道。   “好。”阿錾应了声,直接拉住马缰绳,顺而转到河边,这才拉满缰绳停下马车。   明总管先行下车,许心湖纤手随后掀开车帘,抬头一望就被这满满映入眼帘的湖光山色所吸引住:到处都是葱翠之色,河上碧波荡漾,河畔草地青若绿毯,雀鸟轻歌,河水轻舞,天际湛蓝,阳光和煦,甚至连风都温柔可及——   正当她被眼前景色所吸引,忽然一只手慢慢伸到她面前,她这才看向伸手之人——阳光照耀下,轻风顾盼中,儒雅飘逸的男子正回首伸出手欲扶她下车。   许心湖也不客气,轻轻一搭,缓缓步下马车;阿錾也随后将马车前导到河边,饮起马来。   来到河边,许心湖静静呼吸着山水间的新鲜空气——看着河水潺潺,看着水中鱼儿嬉戏,连身在其中的人似乎也忘却了身后诸多烦恼。   淡粉的窈窕身影立在水畔,青丝与轻纱在淡风中翩然,感觉就像是超然世外的仙子般——明总管静静立在她身后不远处,不知不觉目光都被这水畔的影子所吸引;而这个身影忽然心血来潮地低头在草地上寻寻觅觅着什么,然后目光闪动发现了她寻觅的东西,低身捡起一块石子,拿在手里,面露开心。   “啪——啪——啪——啪——”水面击起四道涟漪,石子终于沉入水底。看着涟漪,许心湖露出满意的微笑。   她的举动却引起了明总管的注意,他慢慢道:“少奶奶这是什么招式?”   许心湖对他的问话莫名其妙,回身道:“你不会么?”   明总管诚实地摇了摇头。   “你以前都没有玩过吗?”她有点不敢相信他居然不会这个。   “玩?”他更是迷茫。   许心湖看着他,有种怪怪的感觉——什么样的人才会连小孩子们都会玩的打水漂游戏都没见过呢……   许心湖捡起另一块石子,问道:“……那你,要不要试试看?”   明总管缓缓步了过来,还在犹豫时许心湖就把石子递到他的面前,看着他完全不明白的样子,笑道:“很简单的。”他还没想好,手却已经简单的接下了石子。许心湖自己又拣了一颗,面向水面一副老夫子的口气道:“这是小孩子的游戏,很简单——面向水面,石子用拇指和食指拿住,中指固定,然后手臂向后做好准备,再用力向水面一甩……”随手一甩,身态轻盈的像甩袖一舞,而不算轻的石子像被拍打在地的藤球一样一蹦一蹦轻盈跳跃在水面上,又是打了四下,才落得水中,水面涟漪不断。   “试试吗?”许心湖转头道。   看了看手中小小的石子,明总管慢慢地照着之前她说的后慢慢摆到身后,别扭地道:“这样吗?”   看着这个一如既往地扮自在的明总管那略微笨拙的姿势和有些不太自然的神情,许心湖忽然如梨花般笑了开来,却不好意思打扰地道:“很对,很对!低一点,再平一点。”   明总管很认真地学习,待她指导完毕,只听许心湖道:“现在用力甩出石子。”   手臂一挥,石子随之飞出跃向水面,收势之后衣襟飘飘,儒雅之外又多添了份帅气。   两人的眼睛都盯着水面的涟漪,只听“啪——啪——”两声,石子在河中央落入水中。   “两个两个!”许心湖笑逐言开,忍不住夸起他来,“第一次玩可以打出两个,孺子可教啊。”   明总管看着水面,似乎是被她传染的,有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道:“少奶奶过奖了。”   “看你的表情,你是真的没有玩过了?”她真的不太相信。   “这种感觉很特别,的确不曾有过。”注视着水面,明总管淡淡地道。   而他这句话却引起她更多的好奇,她道:“不曾有过?这个游戏是每个小孩子都知道的吧?”   明总管只是用很平淡的语气坦白地道:“说来惭愧,从懂事起,我就不再是小孩子。”   ……风轻轻地拂过面颊,淡淡的随着风飘逸的衣襟,还有轻若虚无的发丝,看着身旁这个感觉很虚弱的男子,听着他语气简单的话,许心湖忽然有种莫名的感觉,她心里想着的是究竟面前这个不可一世的总管为什么有着一张平定若水波澜不惊的脸,究竟这双好象什么都看得透的眼睛为什么可以这么简单平静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是不是姓明的一直欺负你,逼迫你为他做事,你放心,”许心湖承诺道,“只要你说出来,我可以帮你,你不用怕他的,虽然他是……”……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更是个疯子,但她不会屈服。   明总管只是稍微步了两步,道:“相信少奶奶将来可以体会。”   “有什么好体会的?”只要一提到那个邪气和帅气集于一身的人,许心湖的这片湖面就不能平静了,她左顾右盼,然后慎重道,“这里没有人,你可以大胆说:姓明的一家是不是威胁你?”   凝视着水面,明总管道:“不是。”   “不是?”许心湖不能理解,拦到他的面前,抬头眨着大眼睛,坚持道,“难道是你心甘情愿?”   明总管毫不掩饰地回答了她:“心甘情愿。”   “你竟然助纣为虐!我看你像个好人,没想到……”许心湖指责道。   “少奶奶……”明总管一时想不出怎么回答她。   远处河边悠闲地躺在草地上叼着一根草的阿錾伸了个懒腰起身正看到那边两人聊着什么,自言自语道:“干吗和我师父走那么近,太恐怖了,万一师父沾染了她的阴阳怪气,那我不就有了一个阴阳怪气不知所谓的师父?不行,要让师父离她远点!”打定了主意,阿錾拉着马车大喊道:“师父,半柱香过了,快走吧!”   被他一喊,明总管看看天色,的确差不多了,便道:“少奶奶,继续赶路吧。”   许心湖闷着一肚子气,道:“赶着去阎王殿才是真的。”   她在前面走,明总管在后面跟着,忽然她脚步停下,转过来猛然想起什么道:“湖心畔!”   明总管不明所以道:“湖心畔?”   “湖心畔!”她坚定地看着他,问:“为什么我第一次去湖心畔明如许就知道我的身份?”   明总管看着她,她是很认真地在求解,许久,才选择了最委婉的句子回答道:“湖心畔之名来意特别,它的设计也与明府别处不同,而那里,除了老爷和少爷,是不允许有人进入的。”   不允许外人进入,原来这就是那个混蛋的混蛋理论——忽然许心湖想到什么,道:“但是你不是也……”她疑惑丛生。   “因为我要巡视府内上下,确保家宅安全。”他的答案这么简单。   “不、不会就因为这个吧?”她却被这理由震慑住了。   “确是如此。”他回道,然后请少奶奶先行上车。   “等等,”她的眼睛里更多了许多疑惑,看着他问道,“那,明如许为什么一再耍我?”   看着她,明总管良久才说了一句和明如许差不多的答案:“少奶奶,我只是总管,只知道分内的事,少爷的事不便过问。”   “你敷衍我?”她的理解就是,她需要自己去问那个万恶之首。   **********************************   傍晚十分,风尘仆仆的三个人终于到达了明府大气的正门前。守门四家丁中的两人立刻上前牵马迎接,照例还是明总管先下车,再回身扶许心湖。   “明总管您回来了。”家丁迎接道。   “恩,少爷回来了吗?”明总管问道。   “少爷啊,今天一天都没有出门。”家丁道。   明总管想了想,便对许心湖道:“少奶奶这边请。”   家丁将马鞭从阿錾手里接过,阿錾便也追上两人了——与其说是追上两人,倒不如说是追上了他的师父,因为许心湖早已经被落在了后面。   前面两个男人走得这么快,而且她发现这条路并不是之前每次回她别馆的路,便道:“为什么这么急?这条路去哪里?”   阿錾回过身来一副无法沟通跟她却又要勉强自己跟她沟通的样子,道:“我的少奶奶,你早一刻到别馆,师父就早一刻不用再担心,还是快走吧!”   “说得不清不楚,根本听不明白。”许心湖才觉得自己跟他沟通才叫勉强。   “还请少奶奶体谅,稍后我自当向少奶奶谢罪。”明总管回过身来,缓缓说完,再继续转身向前走。   许心湖无奈归无奈,却感觉好象真的是在赶着做什么似的半刻拖延不得。   穿过偏厅的横廊,才一转弯打算穿过花园,三个人的脚步就被一个明明庸懒却又好象要把他们三人的每根神经都震颤了的声音从花园里飘过来说道:“天气不错,玩得开心吗?”   ——这声音!   走在最后面的许心湖反倒是反应最大的一个,她几乎尖叫出来,幸好她及时掩住了口:在不远处的花园里,百花绽放丛的闲亭中,石桌前摆满了酒菜,明少爷居然一改前几天的形象换了一身好白好简单的轻绸,正悠闲地扇着白纸扇轻笑着,笑的不带一点预见性,远远这么看去就像一位坐看闲庭好花开的神仙般——但是他身边站着的四个家丁却都不约而同向三人露出一副“哎呀糟糕了”的表情。   随着明总管缓缓转过身来,阿錾可是心领神会很是明白,暗叫“不妙”;许心湖暂时神飞天外,看她那个被吓到的样子,阿錾居然忽然有想笑的欲望——该怎么说呢,只有当她遇到他们“伟大”的少爷的时候 ,才有机会见到这横冲直撞天不怕地不怕的挂名少奶奶各种各样的惊慌失措的神态。   “见过少爷。”明总管和阿錾向坐在亭中的明少爷请安道。   明如许看看两人,又转眼看看立在一边的演示不住惊慌的粉衣少女,道:“赶了一天路,累了饿了么?酒菜还没凉。”   “多谢少爷。”明总管应着,缓步走上前去。身后的阿錾却一脸哭相碎碎念道:“惨了惨了,鸿门宴啊……”   两人走到亭里谢过少爷在少爷一侧坐了下来,只听明少爷道:“娘子怎么累得走不动了?”   ——“我不饿。”无论气势还是语调,都不可以输给他。   “中气十足,看得出来。”   “我回房了。”说罢转身疾走。   “慢着,”急于逃跑的脚步被打断,轻轻收起折扇,亭中人道,“娘子喝一杯赔罪酒,再走不迟。”   ——赔、赔罪酒?!   明总管第一个看向明少爷,阿錾更是莫名其妙,四个在侧家丁几乎就是面面相觑,至于站得远远的许心湖,基本等于听不明白——“赔罪?”她心中一寒,不知道他又搞什么飞机,小心翼翼道,“明大少爷说风是风,说雨是雨,又何罪之有?”   “外面日重,不妨坐下来慢慢说。”明少爷很明白,她已经被劝动了。   “倒看看你耍什么诡计。”心里这么想着,许心湖带着怨气走上石阶,步入亭内,在唯一遗留的座位前坐了下来——身旁左侧就是明大少爷,身右则是明总管,对面当然就是讨厌鬼阿錾了。   座位都坐满了,该到的都到了,明少爷示意,家丁开始向在座四人斟酒——“慢着,”向许心湖面前玉杯中将要斟酒就被明少爷的一声打断,家丁看向少爷,许心湖却懒的去看他。   站起身来,来到那家丁身边,明如许道:“娘子这杯我斟。”于是那家丁不敢二话将玉壶交给他,虽然满脸的为难,但仍然不会违背少爷的吩咐,却也着实被他家少爷的举动所乱。   ——许心湖又开始有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虽然对这个恐怖的人有所免疫,但是当这身白衣越是接近自己时,她就越是不由得背后泛起寒意……   提着玉壶的手开始向她面前的玉杯中斟酒,而这个提壶的白影就在她的身边。   酒满,壶落,只听这身边的白衣少年简单地道:“娘子,请。”   一口一个“娘子”,而他的行为比之前几天更为古怪,想想之前几天嚣张跋扈的可恶嘴脸的明大少爷,忽然之间向她赔罪,想着想着许心湖手指尖都冷了下来——最恐怖的莫过于他明大少爷毫无预见性的语气和行为,令她已经彻底领教到这个极品相貌的外表下所拥有的“极品”性格……   “恕心湖从不喝糊涂酒。”许心湖冷冷盯着这只香飘四溢的杯子道。   她能感到他在笑,只是他偏偏要详细解释道:“昨日对娘子无礼,气得娘子回娘家,”然后他继续道,“我赔罪。”   “赔罪?”许心湖心里毫无章法,但一点也猜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大少爷何需介怀,还赔罪这么严重,况且……”况且,他们也不不过是假成亲而已。   明如许一时没有说话,代表他明白她要说什么了。   没想到明如许将提杯的手放低了,似乎有放弃之心,道:“娘子不喝……只有明日去向岳父岳母大人赔罪。”   ——什么?   “不行!”许心湖一听,立刻蹿了起来,怒视他道:“有什么你只管冲我来,不要为难我爹娘!”   看着面前只是轻轻笑着的白衣少年,许心湖总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会被眼前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怪物给逼疯了——接受着她怨恨的眼神,他仍然举着盛满美酒的玉杯。   在座的所有人都在关注着这两人,他们的少爷今天举动如此反常,而他们的少奶奶居然冷冷地盯着他们少爷。阿錾也被她的目光震住了——因为没有想到她这么一个不知所谓的千金小姐,居然会一再令他觉得似乎亘古就有的那有着波澜不惊的面色的师父一再改变神色,更不知什么原因令他家少爷开口赔罪,最令他难以相信的是她居然可以对着他家少爷随时发飙。明总管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似乎对眼前的事情漠不关心,倒是难为了四位家丁跟着紧张。   两人互相看着,许心湖眼神坚定,不闪不避怒气甚多;而明少爷表情太过轻松,实在看不出什么——却大有天雷勾动地火之意。   拿起杯子,许心湖眼睛从未离开过眼前之人,将玉杯举到面前,她道:“我喝。”便一饮而尽。   见她将玉琢的杯子毫不客气地拍在桌上,明如许也慢慢喝下——在一道充满愤恨的目光中顾自喝下。   ——突然许心湖寒意丛生,脑中一片空白,这感觉太熟悉了:明如许居然在喝下这杯酒后又露出了他邪气的笑容。   “你……”不及她说什么,明如许已经转身坐回自己的宝座上了,家丁上前又再斟了两杯。   可是从这时开始,许心湖就已经感觉到有什么恐怖的事要发生了——   “总管这几天忙么?”明少爷的话锋转向了坐不理事的明总管。   “劳少爷费心。”明总管回道。   “那就是不忙了?”明少爷收起折扇道,“却总不见踪影?”   “少爷,”明总管看着明少爷尽量解释道,“近日滨道多盗贼,少奶奶只身上路危险,便随行保护。”   “做得很对。”明如许打趣似的道。   明总管却似乎听得了一句讽刺话般继续解释道:“少爷,这两天我不在府中,许多事未能及时处理,”明总管淡淡道,“请少爷责罚。”   “师父……”阿錾本是有话不说就坐立不得的人,而在明如许面前只是看看师父,未再多言。   许心湖却看不下去了,转头看着明如许道:“是我让他随我去的。”   “恩?……”阿錾第一个呆相地望着她,她这句话的意思难道是……   明总管看看许心湖,转头对明少爷补充道:“少爷,少奶奶并不知道有人跟着她的马车,是我自作主张。”   “少爷,我……”阿錾刚要开口替师父顶下,却立刻被明总管的话拦了下来——“少爷,阿錾是我的徒弟,自是我令他驾车前往。”   “明总管,我看你没必要受罚,”许心湖道,“你没有做错什么。”   “少奶奶,身为总管,却放下府中事务不管;擅自做主,却不向少爷禀报一声;我自知一错再错。”明总管似乎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   “那是因为我,”她当然是不肯罢休,向明如许道,“我认为明总管不用受罚。”   “好。”明少爷简单应了声。   许心湖有些惊讶,求证道:“真的不罚他了?”   “不罚了。”明少爷笑道。   许心湖向明总管宽心道:“放心吧。”阿錾也开心起来,看向师父。   明总管未动声色,缓缓才道:“家法不能变,请少爷责罚。”   明如许看着他,笑笑地道:“娘子为你求情,我便心软了。”   “少爷,少奶奶初入府里,并不了解,”明总管继续请罪,“还请少爷依家法处罚。”   “你……”许心湖看着明总管那副看不透的平静,真是心急如焚,阿錾却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再说话。   *************************************   “家法太多,记不得了。”明少爷这句话似乎是在给他找活路。   许心湖总觉得今天这混蛋的表现很令她满意,居然觉得他有点好心肠,道:“对啊,不记得就算了。”   谁料明总管却数起典来:“家法有记:不实、欺主,当责家杖五十;荒业、怠工,当面祖祭跪三天三夜。”   “你脑袋有问题吗?”许心湖几乎完全搞不明白,世界上怎么有这样的人。   “感谢少奶奶知恩,”明总管似乎是铁了心般,道,“我甘愿受罚。”   许心湖抬头去看阿錾,阿錾却只是静静坐着不说半句话,这更令她心急——为什么他的徒弟一句话都不再说了?   “等等,你说过不罚了。”在这个怪异的人面前,她只有这一招了。   “不罚。”他笑道。   许心湖向明总管道:“你家少爷都说不罚了,又何必再固执呢?”   “少爷若是不罚,就是愧对家训。”明总管几尽令她崩溃。   “这么严重?”明少爷还是笑对。   “的确严重。”明总管认真道。   “喂……”许心湖来回频顾她身旁两人,简直无法接受现在的情况。   “没办法。”明少爷看着对面的明总管道。   “明如许,你要出尔反尔吗?”许心湖还在坚持道。   “少爷的话耐得过家训么?”他简简单单地看着她道。   “你……”许心湖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却说不出来。   “多谢少爷,”明总管定下心来,只等着受罚,“请少爷责罚。”   明少爷看着对面面色不改的男子,吩咐道:“执行吧。”他这句话一出口,身后四个家丁都互相看看,却都为难不已,似乎谁也下不了这个手——但是又不能违背少爷的话,只有缓缓走到明总管身后,将他“擒”起……啊不,基本是扶起。   莫名的正义感涌上心头,许心湖站起来认真道:“慢着,他的样子虚弱得很,怎么能受五十杖;若论家法,是我让他保护我的,该罚的不该是他!”   “赔罪酒不是喝了么?”明少爷道。   “什么意思?”许心湖感到有些不妥当。   “赔了气走你的罪。”   “那又怎样?”   “那就是你没错。”他道。   许心湖强调道:“那他又何错之有?他只是忠心……”   “他是下人。”这四个字,听的明总管毫无反应,却令许心湖清清楚楚地想起之前这个大少爷的可恶神态,忽然之间,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道,“……你是故意的……”   ——突然在她的眼里浮现出一道若有似无的却又无比熟悉的充满了邪气的笑容,洁白若雪的白衣称上邪气与帅气都发挥到极致的微笑,一个只有当他得逞之际,才会出现的标志——而这就意味着……有什么人间惨剧又要上演了……   “你到底有没有人性?明总管对你如此忠心!”   “我没有逼他。”他笑着,毫不避讳地看着她。   “你根本是在设计他!”许心湖真恨自己又一次被他耍得团团转,甚至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少奶奶不要错怪少爷,是我执意要受罚。”明总管道。   “不怪我了。”明少爷目光定在明总管身旁家丁身上,家丁像到命令般,虽然无奈,却只好硬着头皮将明总管搀下石阶,另外两个家丁拿出长杖和长凳,一切准备就绪。   “少爷!”阿錾立起道,“师父近日感染风寒身体虚弱无力,实在难受家杖……我想代师父受杖责之刑,请少爷准许!”   “难怪越看他脸色,”明少爷将犀利的眼睛全定在缓步出亭子的背影身上,意味深长地道,“越是苍白。”   阿錾立刻道:“多谢少爷成全!”若他再慢一点,怕会被许心湖破坏——虽然明少爷其实并未决定什么,但他也只有硬撑着赶着替少爷做出决定了。   “阿錾,不要自作主张。”明总管道。   “我没有,”阿錾已经尽力在维护他的师父了,他赶在师父前面爬到长凳上,道:“快打快打——”   “你不起来,以后不必以师徒相称。”明总管说这么绝情的话也依然是这么平静。   阿錾看着师父,内心挣扎许久,神情复杂道:“对不起啊,师父……”   “还不打?”阿錾下定决心道。执杖家丁互相看看,也没办法,赶在明总管说话之前,一杖打下,阿錾没有吭声。   “你们做什么?”明总管看出他们的异动,想要上前去,却被两个家丁死死抓住,任谁也看得出他此刻虽然急于挣扎,却连力气都没了。   许心湖看不下去,站在原地转头看向那个对这样的情景毫无感觉的白衣少年道:“明如许,我终于看清楚了你。”   “哦?”他却坐在那里绕有兴致地等着听她的下文。   许心湖看着他,似乎透过他的虚假的外表,看到了他的真心一样,冷冷道:“你太无情了,你好狠心。”   “向你赔罪也算狠心么?”明如许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冷冷的少女,居然这种情况下还可以这么轻松。   “你还可以更狠心吗?”这不是质问,绝对是讽刺。   “当然可以。”他难道听不出她是在讽刺他吗?   许心湖居然冷笑了两声,回敬道,“你利用我……只因为明总管没有向你禀报你就这般对待一个对你如此忠心耿耿的人,即使他是下人,”忽然她又笑了起来,“对,我差点忘了,你从来不当下人是人,”看着他毫无反应的眼神,忽然她想到了什么似的,继续道,“我想我明白为什么连成亲都要白纸黑字了——因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一个女子愿意嫁给你,哪怕是你是明家大少爷。”   “你不是嫁给我了么?”他这个自在的态度更加令她感到悲哀。   “我嫁得很对,”她竟然赞同他的话,只是接着道,“虽然时间只有短短几天,我却已经将江南商行最大的富家少爷看得一清二楚。”   “浅浅一杯,就醉了么?”明如许打开折扇,缓缓立起,边悠闲地扇着扇子边看着她。   “我醉了,”看着他不带任何演示的自在目光,她冷冷道,“居然刚刚还认为你是真心想要放过他……”   “既然醉了,就休息吧。”明少爷轻描淡写丢下一句,便向亭外走出去;看着这个洁白若雪的背影,许心湖眼里只觉得那衣服里面是一颗黑色的心,更是一颗无可救药的黑心。   阿錾一声都没有吭过,只是咬紧牙关撑着,而一口真气泄过之后,明总管的脸色真的是近乎苍白,身体也虚弱不堪。   来到他面前,明少爷若有所指丢了一句:“你看明白了么?”   明总管看着明少爷头也不回的白色身影,脸色难看的他眼神却很镇定,却又有些复杂的感觉在里面,所以想了半天,直到那个白影消失在横廊的尽头都没有想出一句可以当作回答的话。   “去祠堂。”这是他唯一可以讲出来的话。两个搀扶他的家丁没了办法,知道他固执,便为难地扶着他离开,“稍等,”忽然他又停住了,回头向还是立在亭中的粉衣少女轻道,“少奶奶,多谢。”   他的声音虽轻,但许心湖却听得清楚,只是她似乎自我解嘲道:“我什么都没帮到。”   他笑了,虽然面色惨淡,但是笑容却很宽心,这似乎是他第三次对着她笑了……   看着他的远去,许心湖又看看被打的阿錾,悻悻离开。   “喂,少爷少奶奶都走了……”看到少奶奶身影消失,两个执杖家丁互相使眼色,其中一个大声喊,“……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五十啊!五十杖了!”而实际上离这几个数字还远着呢。   阿錾总算脱离苦海了,也没了说话的力气,瘫在那里松了一口气,那两个家丁抱着杖冲了上来在他面前道:“錾兄弟,别怪我们,我们已经尽量打的很轻了……”家丁二人随即将他扶起,想将他送回房里去,谁知他终于肯开口,还痛苦万分地委屈埋怨道:“哇……还说轻?再打几下我就散架了,两位大哥……”   “没办法啊,忍忍吧…”两人也很无奈。   虽然声音渐渐远去,但阿錾的声音还是可以听得清楚:   “……不过还好,没有打到师父……”   “我们也不想啊……”   “……算你们聪明,要是敢打我师父……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好了好了,还是先顾你自己吧。最近这十天半个月,你要在床上度过了。”   “哇……那……马谁喂啊……”   第十一章 人间惨剧的真正开始   第十一章 人间惨剧的真正开始   “卑鄙!”玉步徘徊。   ……   “龌龊!”玉步继续徘徊。   ……   “这个混蛋!”玉步还在徘徊。   ……   “最混帐的是这个混蛋偏偏那么……”……“聪明”二字无法出口,玉步仍然在徘徊。   ……   “妙允,你说是不是太过分了?”终于停了下徘徊的步子,许心湖义愤地看向在圆桌边站了很久却一语不发的妙允道。   “……少奶奶,”妙允想了很久,才柔声问道,“血燕羹凉了,奴婢再去煮一碗吧?”   “我喝不下。”看到妙允的笑容,许心湖不由得面色稍有缓和,索性坐了下来。   妙允见她安静下来不再走来走去了,便道:“那奴婢为少奶奶准备些少奶奶爱吃的云锦花糕吧?”   “吃不下。”   “少奶奶不舒服么?”妙允关切道。   “快气饱了。”许心湖直截了当道。   妙允笑道:“那不如奴婢陪少奶奶出去散散心吧?”   “快下雨了。”许心湖仍然毫无心情。   妙允看看阴暗的天色,神色不免有些担心地道:“下雨……不知道明总管……”   只要一想起这个人,许心湖便难以找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他,剩下的只有难以表状的头疼。只听她充满个人感**彩地道:“那位不知说他是愚忠还是愚蠢好的明家大总管,你不提起来我一定会努力忘了这个人的存在——费尽心思把他从火坑拉出来,他却又自己积极主动要求再跳进去……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不知所谓到这种地步,我看他是被明家大少爷给折磨惯了,简直不可理喻。”   听完少奶奶的“肺腑感言”,妙允翠眉间却更多了几丝担忧,忧心忡忡道:“奴婢只是担心明总管的身体……”   “说起来,”许心湖想起他那个病怏怏的样子,不名所以道,“他刚刚样子很奇怪,好象很虚弱,又好象随时都会倒下去。”   “明总管……”妙允想了想,不知该不该说出来,“明总管……”   “他怎么?”许心湖问道。   “……总管前日感染了风寒。”   “风寒?对了,你说过的。”许心湖不以为然。   看到她的不以为然,妙允决定说出来:“少奶奶有所不知,前日夜里明总管就已经感染了风寒,昨日事务本是暂时交给了阿錾;得知少奶奶回了苏州,明总管药都没有喝便驱车追赶……照少奶奶所言,明总管怕是一直挺了两天……”妙允难过地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的错……”   “他……”许心湖虽然没有再说话,心里却忽然像打翻了五味瓶,而脑海里也不断浮现出这两天明总管那张有点虚弱却很平静的脸——还有他那个飘然的微笑……   ☆☆☆☆☆☆☆☆☆☆☆☆☆☆☆☆☆☆☆☆☆☆☆☆☆☆☆☆☆☆☆☆☆☆☆☆☆☆☆☆☆☆☆☆   入夜十分。   明家祠堂内畅若正厅大堂,只是堂内灯火昏暗,便衬的堂正中贡桌之上的三大排明氏祖先灵位看上去都幽暗阴晦,将整个祠堂内的气氛也都映衬的诡异非常。   堂门半掩,虽然没有风,可雨却在堂外像设了一层雨幕屏障般;立时间堂内外除了一片生涩的雨幕声,只剩满耳的寂静。   静静地跪在堂前的男子,面色虽然有些苍白,眼神却很宁和——仿佛亘古就在那里,而且也应该就是在那里般。   明总管就这样沉浸在这平静不失韵律的雨声中,眼睛中泛着平和的宁静,而心里却回忆着这一天半来与少奶奶的接触过往:那亭中赢棋后的微笑,那水波萦绕的倩影,以及那正色与少爷争执以保全他的行为——回忆着,他便淡淡呼了一口气。   忽然明总管感到门外雨声似乎被遮蔽了变得闷起来,便回头看去——门外立着一个纤细的人影,一只手举着青色画伞,裙罗微微有些湿,该是一路冒雨而来。   明总管先前的平静被这个人影的出现打破,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直到那人影缓步了进来,收起了伞,他仍然有些僵在当地。   巧目四顾,秋波流转,来人观光般将祠堂看了个遍,然后缓缓走到跪在祖先牌位前的明总管面前,看着这个男子的怪表情道:“明大总管,你呆呆地做什么呢?”   明总管疑惑地抬头看着这个面前的人儿道:“天色寒,湿气重,少奶奶来这里做什么?”   “我是专程来看你的。”许心湖坦然道。   听到眼前这在烛光中莞若清莲的少女的这句话,明总管当下便愣了一下,然后请礼道:“多谢少奶奶关心,只是我现在是代罪之身,不便起身,请少奶奶见谅。”   他的回答令许心湖微微动了神色,只是明总管却不知道,只是将头又微微低了下去。   缓缓地,她在他面前低下身来,这时他可以感到有道奇怪意味的目光在望着他——他却不能抬头,也不敢再正视她。   还来不及沉默,就听这低身在他面前的流莺细语伴着门外淅沥雨声清楚地传入他的双耳:“其实……我是来和你说对不起的。”   明总管始终没有抬起头,只是会心地平静回道:“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少奶奶不必介怀。”   许心湖又道:“但是无论如何,错都不在你……而且你受了风寒,我居然也没有发现……还……还想让你跳湖……”说到后面,几乎连声音都快听不到了。   “少奶奶深明大义,肯随我回来,已经是我莫大的荣幸。”他补充道,“区区风寒不碍事。”   “怎么会不碍事?你的身体太虚弱了,这样下去……”许心湖的语气中多了一丝关切,却又瞬而转成了怨恨,“都怪那个姓明的!”   “少爷他其实……”   “我知道,都是你心甘情愿为他做的,但你想过吗?也许明如许变成今时今日如此全都是拜你们所赐的。”   明总管终于抬起头来,用有些飘忽的眼神看着许心湖。而她也有一个最大的疑问等待他回答:“到底,明如许有什么值得你铁了心对他?”   凝视着目光中充满了疑问的她,明总管淡淡道:“我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恕我无法回答少奶奶。”   得不到答案的她,知道明总管说“无法回答”就是真的可能无法回答了,便忽然笑了,而且还笑得很蔑视地道:“呵,好可笑,你是明大少爷的总管,我这样好象是在离间你们,太可笑了。”   明总管看着她,劝道:“少奶奶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天色很晚了,寒气也重了,实在不适合少奶奶久留。”   四目相对,明总管被她看得想要避过头去,却听她若有定论地判断道:“你一定是个好人。”   明总管没有说话,轻轻看着这近在咫尺的少女。   许心湖见他没反应,便道:“你和那个混蛋不一样。”   “少奶奶,”明总管这次却不得不开口,平和地道,“请少奶奶不要再这么说少爷了……”   “他就是我见过的最可恨的混蛋。”毫不犹豫地,许心湖回敬道。   这使明总管陷入了沉默,许心湖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也只有跟着沉默——两人的周围,此刻就只剩下了越来越急凑却不失韵耳的雨声。   随着夜深,天果然是越发清冷了;虽然没有风,而忽被一阵渗入堂内的寒气所袭的许心湖不由互扶双臂,一身轻纱绸缎的少女便变得更加单薄了。   “阿欠……”   这个打喷嚏的声音轻轻地,但却打破了所有沉闷的雨声——有一双眼睛几乎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对面的人……   发现了这双惊讶却炽然的玲珑大眼,对面的人便若有所思地道:“少奶奶,天寒了,请回去吧。”   只是这双眼睛却紧紧盯着他,似乎要将他仔仔细细看个透彻,半天才酝酿出了一个字:“……你……”而且一再重复着这个字,“你……你……”   意识到了什么,明总管按耐着身体的不舒服道:“请少奶奶回去吧。”   许心湖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说过什么,她十分紧张地看着他道:“……我问你,你前天……”忽然她欲言又止,想了一下便缓缓地问道,“……不,你最近……有没有做过什么好事?”   “恕我不明白少奶奶的意思。”他纹丝不动回答道。   “这两天,听说有个良家女子夜里被几个坏人绑架到其府中,”她故意试探性地道,“幸好有大侠出现相救……”说到这里见明总管仍然毫无反应,她故意拉重声音道,“唉~要是有个侠士这样来救我的话,我一定感激不尽,知恩图报……对了,这件事,你听过么?”   明总管平静地听着她的感言,淡淡道:“没有听过。”   “如果是我被救了,我一定会‘涌泉相报’,而且‘绝不食言’……”她故意加重语气道,“真的没有听过?”   “真的没有听过。”明总管道。   “可是你……”她有些难以名状地看着他,似乎需要他给她一个确定的答案,“前天夜里,你再想想……”   明总管看着她,摇了摇头道:“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少奶奶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许心湖一时之间找不到可以说的话,眼中充满了迷茫:他为什么……   ——“似乎来的不是时候么。”   明总管刚要说什么,却被门外传来的清晰而简明却满带震慑气焰的话当即打断。   “少爷。”明总管远远望着门外的明少爷唤道,而此时的明总管也在见到这第二位“稀有客人”之后精神了些。   许心湖却明明看到明大少爷也坚决不打算再和他有任何“交流”,只是轻轻起身防备地看着门外的白缎清形的负手少年。   果然是自己家,明少爷不请自入的同时还挂着一丝正赶上了好戏的笑意,伴着负在身后的手中的轻扇百无聊赖地轻点着脊背,不紧不慢地走到堂内一侧古木椅前坐了下来。——堂内的气氛因为他的出现顿时变得很诡异:任何一个正常的男子见到一个女子深更半夜冒雨来到四下无人的祠堂里和另外一个男子相会都会有所怀疑吧,何况这个女子还是他的娘子……   昏暗的烛光下,这张完美到极致的脸上的那像是黑夜所赋予的双眸显得更加的深不可测。   看着憔悴的明总管,轻扇缓缓展开,抚扇的细长手指又抚上腰间那块黑玉玉佩,似乎闲杂人等般道:“明总管的气色也不像下人说得那么惨么。”   “居然可以说出这种话,真不是人。”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她的表情已经那么明显地表达了。   “多谢少爷关心,我没事。”明总管居然还在谢他。   “撑得住么?”明如许懒懒问道。   “撑得住。”明总管答得干脆。   “那就好。”怀着令人难以捉摸的笑意,明少爷轻轻起身准备走人了。   ——那就好?哪里好?!   “站住!”许心湖始终没有按耐住内心的愤怒,她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对明如许的愤恨。   而这个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天神的外貌和魔王的内心”的白衣少年却偏偏在她说“站住”之后居然真的停驻了脚步——而他的表情就像是早就料想到了她一定会爆发。   一张清若幽莲的面孔忽然挡在了他的面前,那一双澄澈精灵的大眼就像他熟悉的那样盯着他,提了提气,许心湖道:“明总管病了两天,这两天他没有服过任何药,明大少爷,你看看他的气色,难道你要看着他死才肯放过他么?”   “他会死么?”明如许笑着问她。   “不要说三天,即使一天,他的病都可能严重很多,你难道不是想害他么?”她要让他知道他做的事到底是多么的恶劣。   明如许听她这么说,反倒是饶有兴致得用翩扇在背后负手轻点脊背道:“那要怎么办?”   “放他回去。”她坚定地道。   明如许回身看着明总管笑道:“明总管你说呢?”   明总管轻轻摇了摇头道:“少爷,少奶奶,我是自愿受罚的,我当是一力承担。”   “病了就不要胡言乱语了,”许心湖向着她极不愿意看到的面孔道,“明少爷你来到这里绝不是散步的吧?到底要怎样你才肯放过他?”   明如许笑了,那弧线勾画地令她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只听他十分干脆地说了一句话:“我为什么要放过他?”   ——许心湖再也找不到一个字可以说出口,她看向明总管:那个男子只是跪在那里,听到这样的话没有半点反应……   许久,许心湖抬头看着他很肯定地道:“因为我许心湖要帮他。”   “少奶奶……多谢少奶奶恩泽,少奶奶不用担心。”明总管眼神有些飘忽,因为他并没有想到少奶奶会这么说。   明如许依旧微笑着,对他的娘子说要帮他的管家逃离他的魔爪没有任何感想,反而点点头道“这便师出有名了。”   “你到底存的什么心?”许心湖完全看不透这个人。   “好心。”他也就笑了。   “所以你能让他回房了吗?”她只想知道结局。   “‘我’要回书房了。”闲晃着轻扇,他准备好要走了。   “你到底会不会放了他?”她拦住了他。   面对她的追问,明如许轻轻笑了笑,一副姿态可掬的模样将身子缓缓向前倾了过来,侧到这个十分警觉地在那里的少女耳边,若有所指地说了一句:“答案在你那里。”   ——答案在她那里?!   惊讶地看着她面前这个清晰而近看时就像会被吸进去的脸和那双暗夜般点缀了繁星在里面的双眼,许心湖整个人僵在当地:他的这句话……难道他的意思是……   “无耻!”怒不可制,许心湖绣拳紧握在侧,怒气攻心般浑身颤抖着连看不想再看他一眼便转身冒雨跑出去了——甚至连伞都忘记拿了。   雨声连绵不断,这个祠堂里如今只剩下一个姓明的少爷和一个姓明的总管。   打破沉默的第一个人是明总管,他气息俨然在许心湖被气走后混乱了许多,但他仍然保持平静地道:“少爷,这件事和少奶奶没有关系……”   缓缓又走了回来,明如许坐回到木椅上,左手执扇右手摊开来将扇子轻轻在手里敲着玩,然后看向面前不远处的俊雅少年道:“明总管,你可以叫得更亲切点。”   明总管喘了口气,终于选择了正面看着他身侧的少爷道:“如许,不要为难你的娘子。”   ……   ——明如许这个混蛋!卑鄙无耻的大混蛋!   一个人疾措怒步走在长廊里,虽然人在长廊的庇护下人在大雨之外,却因为刚才奔出来时已经全身湿透,所以许心湖到现在已经寒透全身——然而雨中的寒气却远比不上她心里的寒意!   盛怒之下,她边走边在心里咒骂着明如许。   ……   “可惜我这娘子更欣赏你。”明如许轻松的态度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   明总管和缓地解释道:“这件事是我自作主张,受罚也是我心甘情愿,不要为难她。”   明如许却没有断过敲玩手中的扇子,眼睛忽然犀利无比地道:“不要难为她?难道你不想看看她对你到底怎么样么?”   这句话一出口,明总管整个人顿时缄口无语。   ——瘟神!真是瘟神!   看看自己从头到脚湿了个遍,许心湖进入房间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怒击桌案。   “少奶奶……”才后一脚跟进的妙允眼见少奶奶的模样,不由吃了一惊,忙上前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全身湿透了?奴婢立刻就去准备水给您沐浴……”   雨珠从美丽细滑的腮边滑落,额前几缕凝顺的青丝贴在她白皙的面颊上,将她的明眸朱唇衬托得更加令人心动——但这美人的面色却难看得紧。   ☆☆☆☆☆☆☆☆☆☆☆☆☆☆☆☆☆☆☆☆☆☆☆☆☆☆☆☆☆☆☆☆☆☆☆☆☆☆☆☆☆☆☆☆   暖浴过后,许心湖换了一身纯白的轻纱衣,静静地靠在锦床帘棱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捧在双手里的一碗玉池燕窝。妙允在床边小炉里多添置了几块碳火,然后来到床边轻轻为许心湖将丝被再盖护一遍以确保够暖。   但看着许心湖眼睛一动不动盯在快要凉的燕窝之上,妙允这才轻轻坐到床边,柔声问道:“少奶奶在想什么?”   许心湖低垂的眼帘微微动了动,面无表情地道:“我在想,怎么才能杀了明如许。”   “少奶奶!不可以啊——”没想到妙允听到后立刻花容失色失声呼出。   转头看看这个只要一听到“明如许”三个字就无法平静的柔美少女,许心湖忽然笑了起来认真地道:“妙允,你真的是天真的好可爱。”   “我……”妙允发现是自己将她的话真个当真了之后,立时面泛绯红道,“我……”   “哦?怕羞哦?”许心湖看着妙允仔细地笑道,“真是越看越可爱哦……”   “少奶奶不要再拿奴婢开玩笑了。”面红的妙允看上去的确更加俏丽动人。   “可惜……”许心湖叹了口气道,“可惜偏偏你的心上人是那个姓明的。”   听她一言,妙允整个俏脸都红霞浮面,极其不可思议地道:“少奶奶怎么会知道……”   看到妙允这个模样,许心湖笑道:“只要一说到那个人,你就会这个样子,看不出来那才奇怪吧?”   “我……”妙允一时无言,只是满满地不好意思,闪烁的眼神衬得她娇美异常。   “所以啊,实在太可惜了。”许心湖感慨道。   虽然不明白许心湖在说什么,但是妙允深知夜已经深了,便道:“少奶奶休息吧,夜深了,奴婢退下了。”   看着妙允轻步出屋,许心湖忽然叫住了她:“妙允!”   “少奶奶还有什么吩咐?”妙允在门前停下脚步,回身等待她的吩咐。   “厄……”这次换许心湖有点不好意思了,道,“……马车那件事,谢谢你……还有你帮我隐瞒回苏州的事……”   “少奶奶……”妙允一时间又说不出话来了。   “多谢你的真心帮助,”许心湖又道,“对了,以后不要自己‘奴婢’了。”   先是有些吃惊,后有几许感谢,妙允轻轻点点头,微笑着关门离去。   叹了叹气,许心湖决定不再想今天的事,便缓缓躺下闭眼而睡。   平静的夜晚只剩下门外的雨声了,双目闭着,干脆就这样平静地入睡好了……   ……入睡……入睡……入睡……   ——恩?!   突然许心湖猛地坐起,想起了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明如许那个混蛋说过……难道……他指的是这个……”   许心湖为自己想到了这么恐怖的一件事而感到苦恼和愤怒,顿时暖意全无寒意来袭,抓着被子愤恨地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   ——看她的模样,似乎想到了什么将要发生的人间惨剧的悲惨情景。   ——昏暗的祠堂内,明总管平静地在祖先牌位前受罚思过。   ——明亮的书房内,明少爷轻松地依旧在翻着他那堆厚厚的帐本。   ——独烛的房间内,许心湖为她所正在想的事情心生寒意。   ——没有错,如今才是这出“人间惨剧”的真正开始……   第十二章 奉上“珍馐”   第十二章 奉上“珍馐”   一大清早,独自站在明大少爷的书房门外,一阵冷风吹过,许心湖只影萧索。   由于比之平常起得太早,着实吓了妙允一跳,还关切问她是不是病了?她却问妙允明如许在哪里,得到的答案是:只要是在府里过夜,每天清晨少爷都会在书房。   ——这个混蛋居然会有这个“好”习惯。   “唉。”叹了口气,孰不知她其实是一夜睡不好,只因为她几乎整晚都在做着思想斗争:   善良的一面对她说:“帮助明总管是应该的,因为他是好人。”   邪恶的一面对她说:“你怎么知道他是好人?说不定他实际上就是和明如许蛇鼠一窝呢。”   善良的一面说:“不会啊,他和那个混蛋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而且第一,明总管是为了避免我铸成大错才追去的;第二,明总管正是那夜将你救出虎口的大侠……”   邪恶的一面说:“你怎么知道就是他?那夜又黑又乱,根本辨认不出什么。”   善良的一面解释道:“虽然那夜漆黑难辨,但我对那大侠打喷嚏的声音却是记忆深刻,这也是唯一可以找出这位大侠的方法。”   邪恶的一面很不屑:“就凭一个喷嚏?”   善良的一面道:“虽然只是一个喷嚏,但是我绝对不会认错的。所以我一定要帮他。”   邪恶的一面道:“可惜他没有承认他就是救你的人啊?就算他真的是,他根本没打算承认。”   善良的一面道:“大概他有难言之隐吧,无论如何,他病越来越重,再不帮他,就太不近人情了。”   邪恶的一面哼哼道:“说不定这是苦肉计;他和他的少爷甚至是和那姓傅的色魔串通好的,小心掉入陷阱啊!”   善良的一面道:“可是当天他们都不知道她会进去啊……而且棋品是骗不了人的,与明总管相处下来感觉他是个好人……”   邪恶的一面道:“根本就是自作多情。”   ——是啊,这简直就是自作多情,他都没有承认过,为什么要管他?   想到这里,许心湖转身要回房,可是才走两步便停下了脚步,轻轻地,她对自己道:“救了就是救了,即使他有所隐瞒……”甚至是陷阱,她也不想欠明府任何人的人情。   心意已决,许心湖扣门。   “娘子么?进来吧。”里面传来一个十分精神清晰的声音,偏偏拥有这个好听的声音的人根本和声音对不上号……   许心湖有点惊讶:这混蛋居然知道是她来找他……   不情愿地推开门,精致的雕梁画柱的后面,晨风习习的金漆古木窗前伴着徐徐轻风,那个飘然若仙的白衣身影百无聊赖地坐在书桌前的木椅上,似乎专门是在等人来一样。   每向前走一步,许心湖的心里就像被震了一下,而越是接近那个白衣人影,她就越是感到心脏越来越不能负荷,甚至到了双手微微颤抖的地步。   警觉地停在离他七步远的地方,许心湖攥紧纤拳藏于袖内,闪烁其辞地故意正色道:“你说过的话算不算数?”   她的头一句话就把这个白衣身影的邪气弧线勾引了出来:“娘子指哪句?”   “……可以放过明总管。”   “有答案了么?”   “……我,”许心湖酝酿很久才道,“有……”   明如许似乎对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很感兴趣,和煦的晨光中,那个好听的声音迎风入耳:“娘子真是冰雪聪明。”   许心湖连白眼都懒得给这个混蛋,直接转身闪人出门。   “许家的女人都不喜欢关门么?”明如许坏笑着端起茶喝了起来,一副等待着好戏上演的姿态。   ☆☆☆☆☆☆☆☆☆☆☆☆☆☆☆☆☆☆☆☆☆☆☆☆☆☆☆☆☆☆☆☆☆☆☆☆   明总管这一夜烧的三魂丢了七魄,靡靡中被少奶奶的声音硬是将魂魄立刻收了回来:“你还好吧——”   抬抬头,见到许心湖在前妙允随后,明总管平静道:“少奶奶……我很好。”   “明总管,我发现你一个优点,”许心湖来到他面前忽然笑了,“——你真的很会说谎。”   明总管这次终于没有忍住,跟着她笑了——他一笑不要紧,连妙允都呆住了:她从来没有见过明总管笑,而且明总管笑起来原来这么好看……   宽心上前,打算搀扶明总管起身,妙允道:“少奶奶劝服了少爷,明总管我们可以走了。”   明总管听得此言,忽然面上颜色紧了几分,道:“少奶奶……”   “不必谢我,”许心湖接着道,“我帮你只是因为……不想看着你这明家大总管昏倒在这里。”……既然他不愿意承认那夜那个大侠是他,她便不再明提。   明总管看着她,她顿时感到他的眼神好象很复杂,又好象有很多话想说出来,但最终只化成了一个简短的句子:“少奶奶大恩,我会铭记于心。”   “是啊,”许心湖和他的观点是一致的,便对着这位“大侠”道,“不说出来,就记在心里吧。”   妙允没有说过话,但是笑容却很柔美,而她看着少奶奶的目光中满带着对少奶奶的话一致的理解—— “以后不要叫自己‘奴婢’了”。   雨过天晴,相信今天的天气可以令人心旷神怡起来——   ——那是不可能的!   从许心湖走进灶房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知道了。   看着摆在面前的一整张足有浴盆口那么大的圆桌上的二十几道连颜色都不重复的菜式,甚至大多就连她这个千金小姐都叫不出名字来——“这些是什么?”   “是菜啊,少奶奶。”妙允站在她旁边,认真地回道——虽然她不知道许心湖并不是真正的想知道这些是什么。   “给谁吃?”许心湖问问题已经不经大脑了。   “是……少爷的午膳。”妙允道。   “哈?”没想到许心湖顿时失笑,“他是猪吗?”   “少奶奶……”妙允面上有了难色。   “喂!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又偷懒!看着少爷的午膳做什么?是不是想偷吃?想都不要想!”伴随着铺天盖地的一阵狂吼来袭,许心湖懒懒地捂了捂耳朵,她已经可以听声辨人了,“啊,听到我来了还把背对着我,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妙允看着来到面前的这个庞大的物体唤了句:“许大娘。”   “恩,”这一脸横肉见到可人的妙允面色果然缓和了许多,语气也平和了些道,“妙允你也在,为什么还不送少爷的午膳去少爷书房?”   “我在为少奶奶介绍少爷的午膳,马上就送过去,劳大娘费心。”妙允含笑柔声回道。   “少奶奶?”这姓许的胖厨娘终于将眼睛放在背对着她的这个纤细的身形。   “是啊,”这个背影边缓缓转过身来边面带微笑提气道,“许大娘雷厉风行,果然令人景仰。”   “啊——是你!”一见到这张巧夺天工的面孔上的灿烂微笑,那堆盖在眼皮周围的皮肉立刻一瞬间松张开来,嘴大声哑,“啊……”   看着许大娘满面的不可置信的惊讶模样,许心湖非常满意地道:“许大娘怎么了?是不是本少奶奶长得太难看,吓到你了?”   许大娘好容易才从惊讶状态回到平复状态,但立刻又意识到自己对面前的这位少奶奶大呼小叫的那段不堪回首的历史。   “当……当然不是了,少奶奶……”许大娘赔笑道,“不知少奶奶到来,我是个烧火做饭的粗人,要是不小心得罪了少奶奶,还请少奶奶……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回想起少奶奶刚入府时穿着侍女装扭伤了脚被她当作苦力的事情,许大娘冷汗如柱。   见她如此恭敬,许心湖闲气少了三分,她也知道“不知者不罪”的道理,只是为了让这个胖大娘的态度有所收敛,许心湖拿起架势笑道:“大娘真是多虑了,难道本少奶奶是个牙龇必报的人吗?只不过,本少奶奶耳朵很不灵光,像妙允这般轻声细语的,有时真是难于辨听;而大娘就不同了,高声长扬,几里外都听得到,大娘有心了。”   “嘿嘿……”许大娘得知少奶奶怪她声势过大,便刻意将声音变小了笑道,“少奶奶大人大量……”   见到平日里嚣张跋扈大声大气的许大娘在少奶奶的面前便得轻声细语态度谦恭,妙允也忍不住偷偷笑了。   “少奶奶,时辰不早了,菜怕凉了。”妙允道。   “哦,对。”许心湖想起她来到这里的目的了。   “咦?少奶奶是来特地看少爷膳食的?”许大娘满怀疑问。   “何止是看,一会还要给这个败家子送饭到面前。”心里这么想着,许心湖硬撑道,“近日那混……相公府务繁忙,所以今日我特地来看看膳食,这一餐也由我亲自送过去。”   “少奶奶亲自来看少爷膳食,真是恩爱。”许大娘只是想拍个马屁而已……   “呵呵,这个当然。”可惜她拍错了……   ——“恩爱”,这两个字,是她许心湖永远都不会用在明家大少爷身上的。   “对了,妙允说平时少爷在书房的午膳是八道菜,怎么今天二十多道?”她不信他吃得下。   “哦,回少奶奶,少爷平日午膳的确是三荤三素一汤一甜,但今日一大清早少爷就派下人通知灶房今日午膳加到二十道菜式。”许大娘如实回道。   许心湖于是便看向妙允问道:“这是为什么?”   妙允摇摇头迷惑地道:“少奶奶,妙允只是照少爷意思做,其他事妙允也不清楚。”   许心湖干笑两声,有一种被摆了一道的感觉,从口中切齿挤出三个字:“明、如、许。”   ☆☆☆☆☆☆☆☆☆☆☆☆☆☆☆☆☆☆☆☆☆☆☆☆☆☆☆☆☆☆☆☆☆☆☆☆   接过精雕百花托盘,许心湖看着盘中几道菜道:“二十几道菜,亏他想得出来;可惜他遇到本小姐,他以为本大小姐这么好欺负么?本小姐偏偏就端三道,”然后她坏坏地笑道,“而且还是本小姐亲自出马。”   “少奶奶,这样真的没事吗?”妙允心绪不宁地道。   “不会有事的,妙允,你快去给明总管送饭吧。”使了眼色,就是刚刚她从二十几道中挑出来的那几道。   “是,少奶奶。”妙允告退。   许心湖转头看看面前不远的敞门书房,自己对自己催眠道:“送完就好了,送完就好了。”   催眠结束,她提了口气,便径直走向那魔王的“巢穴”。   ☆☆☆☆☆☆☆☆☆☆☆☆☆☆☆☆☆☆☆☆☆☆☆☆☆☆☆☆☆☆☆☆☆☆☆☆   “铛!”扣门声,虽然门是敞着的。   “娘子请进。”应门声,虽然人并没有抬头。   许心湖忍了忍气,缓缓走到书桌前面,生硬地说了两个字:“吃饭。”   一张偌大的白脂宣纸铺在书桌上几乎占了大半地方,白衣少年清俊身形轻轻低首白袖半卷长指扶毫慢条斯理地在纸上操着书法……   “吃……”   “娘子莫急。”   “菜等不及。”   明如许继续享受着写字的乐趣,他写一个字的速度简直是平常人的三分之一,只听他道:“娘子觉得我的字好么?”   许心湖才不稀罕看,只是毫不客气道:“外强中干,神形俱无,一塌糊涂。”   笔下不停,明如许笑意浮上那张英俊不凡的脸,对她的奚落不怒反笑道:“见解真是独到。”   许心湖正在为她痛快地指桑骂槐之胜感到满意,却发现这位大少爷慢慢地又不知从哪拿来另一张大宣纸铺盖在桌上,蘸了蘸墨,又缓缓下笔起来——他不是被她说的打算重新写过吧?   端托盘的双手已经想要休息了,许心湖原本很想立刻发飙,可是转念一闪,她忽笑道:“今日的菜式是我亲自下厨。”   “哦?”果然有效,明如许缓缓停下了手笔,抬起头来笑道,“娘子亲自下厨?”   “是啊,虽然只有三道菜,但我保证只有明大少爷才配享用。”许心湖诚心道。   “是什么?”明如许显然对他面前这个清丝云影十分感兴趣,索性放下须毫,将手提过笔侧明扇转在手里玩。   许心湖素手轻坠,精致的托盘毫不犹豫地镇压在那两张精劲潇洒的却被形容成“一塌糊涂”的墨文之上,然后垂手有些些邪恶地等着看他的反应。   “这是什么?”明如许这句问话似乎很折杀他以往的威力,但实际问题是即便是他这样的人,也一时难以分辨这盘东西的成分。   看着这盘黑忽忽一堆的不明物体,许心湖无比清楚地介绍道:“这道菜叫‘黑心蘑爪’。”   ——“黑心蘑爪”?黑心魔爪!   许心湖等着看他暴跳如雷的模样,等了许久,只等到了明如许颇为戏谑地闲把扇柄的那好听的声音:“我真是孤陋寡闻了,这团东西从何得名?”   “这黑心蘑爪呢,用的是初雨文桩虎皮蘑和晨鸣凤爪做配菜,正菜是雪熊的心。”   “的确有意思,”明如许似乎还想说什么,“不过……”   “不过什么?”许心湖可是大大盼着他对她报的菜名感到不满呢。   “不过,”明如许笑道,“这闻着是糊了么?”   “当然要糊,”许心湖故意道,“不糊怎么能黑呢?”   ——黑才是关键,“黑心”原来就是这么来的。   “有道理。”明如许的回答简单又明白,似乎这世上最讲道理的就是他了。轻轻将目光转移到这“黑心蘑爪”旁边的一道灰忽忽的菜上,他又问道:“这道是什么?”   许心湖算是找到了完美的机会趁机痛快淋漓地数落他,道:“——‘当芯鲍应’啊,明少爷。”   ——你明大少爷还不气死!   明如许兴致盎然地看着这团灰忽忽的东西很久,然后轻轻转了转手中明扇,居然说道:“有加应子么?”   可以盯着这一团灰忽忽的东西看这么久,居然还对她的数落毫无反应,许心湖更不愿意承认他真的是猜得出来这里面有什么材料,许心湖心有不甘道:“不止,当归,腐芯,加应子,主配是极品鲍。”   “娘子果然有本事。”明如许笑道。   “若论有本事,你要是能吃了这些才真是有本事。”许心湖想想自己都要笑出来了。   “这该是汤羹了?”明如许的目光终于定在最后一个精致雕花的白瓷翡翠手柄的羹盅上了。   “猜对一半,”许心湖轻轻笑着,伸出玉手轻轻提起了盅盖,一团糨糊般的乳白色粘稠状液体现于这位大少爷的眼底,许心湖看着明如许,道,“‘混蛋’。”   ——没错,正是混蛋!她今天算是扬眉吐气了。   “‘混蛋’么?”明如许的反应让她觉得她自己像是在对牛弹琴——不,这种情况下,恐怕牛都要忍不住发飙了。   “正是混蛋那。”不管他搞什么,许心湖要先过完了瘾再说。   “何来此名?”   “鸡蛋,鸭蛋,鹅蛋,雪鹌蛋,福鸟蛋……混和调制,是以为‘混蛋’。”   “精辟。”明如许赞完她便抬起头来,四目相接之时,许心湖看到这张完美的她几乎想摧毁掉的脸上浮起一丝邪恶的弧线,就在那一刻,许心湖感到自己窒息了……   ——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的周身,只可惜她似乎忘记了,她是这部悲剧里的女主角……   第十三章 最好骗的人   第十三章 最好骗的人   偌大的书房里,两双镶满了清风明月般透着灵气的慧捷眸子在不宽三步的书桌两面互相看着对方,其中一方被另一方那满是邪气的微笑和摄人的眼神震得几乎窒息……   缓缓得到了呼吸的机会,许心湖在对面这个少年才特有的微笑的压迫下,除了对他未知的行径感到的恐惧就只剩下对这张面目可憎的脸的愤怒——   “你……你笑什么?”   “娘子亲自下厨,心意我领了。”指着先前黑乎乎那一道,明如许的笑容实在是太“恶劣”了。   “那大少爷你就慢慢享用吧——”许心湖直视着明如许,清楚道地介绍道:“‘黑心蘑爪’,‘当芯鲍应’,‘混蛋’。”   ——这便是她想对他说的唯一一句话。   “这倒很有意思。”明如许笑道。   “当然,这三道菜是我专门为你做的,”许心湖煽风点火道,“那我就不打扰了,今后你我互不相欠。”转身急欲脱身。   “娘子且慢,”明如许唤住了她,笑道,“有佳肴无美酒,岂不小气么?”   “穿肠毒药。”许心湖才懒得管。   明如许忽然笑得有些过分好看,淡淡地,他道:“我开始后悔在那契约上写了三个月。”   “你早该知道本小姐不是任人欺凌的弱质女流。”而且他早该后悔以为她会顺着他任由他宰割,终于知道她的厉害了吧?   “娘子这么关心我,”明如许轻拂折扇,缓缓向她走了过来,那摄人的眼神向她飘了过来,“我开始舍不得娘子了。”   许心湖本想逃开,但腿脚已不听使唤,以致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她是气的!   “以别人的痛苦为乐,”许心湖眼神中闪烁着罕有的光芒,“从来不理会别人的感受,所以你永远得不到别人的关心。”   “你不是在关心我么?”明如许走到她的面前,将笑容映在她愤怒的眼神里。   “你少做梦了,明大少爷,”许心湖冷笑一声,接着道,“我说过我永远不会对你动心。”   “你也说过不会服侍我用膳。”明如许直截了当地回敬她。   “那是因为……”许心湖被他说得气息都乱了,思绪也全乱了,“因为……”她犹豫着。   “因为帮我的大总管么?”明如许轻描淡写道。   “他不该受到这样的待遇。”她坚定地道。   “所以便打算帮到底了么?”扇缓缓被收折起来。   “什么意思?”她感到有些不妙。   悠闲地走到她僵直的身后,他道:“明大总管觉得那二十道菜还入得口么?”   “你……”——怎么知道?   见她这种反应,那个邪气的笑容变本加厉起来,缓缓步到她的身边,似有若无地想起事情来。   “你做什么?”许心湖心底不由发毛。   “在想,”他那个充满吸力的声音太近了,“怎么惩罚越主偷吃的下人。”   “你说什么?”她真正嗅到了危机,两只眼睛睁得比铜铃还要大。   明如许给她的只有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   “我明白了,”她明白了,“明总管发热虚弱,即使我有心送菜给他,他未必肯吃。大少爷若是要惩罚,也该是我吧?”保不了他一次,总不能因为自己第二次的自作主张而害了明总管。   “娘子并不情愿。”他一点都不认真地回应着她。   “少来了,”许心湖不屑地将头偏向一边,“一天不算计别人,日子就没法过了么?”   ——“正是。”   明如许和颜悦色地回答这句话的同时,许心湖紧攥的细拳已经按耐不住地颤抖起来。   ☆☆☆☆☆☆☆☆☆☆☆☆☆☆☆☆☆☆☆☆☆☆☆☆☆☆☆☆☆☆☆☆☆☆☆☆   雕梁画柱的长廊里,一个纤细人影急行穿越,口中还不停地嘀咕着什么,碎碎念道:“明如许,你好狠;不怕,还有八十六天就可以永远脱离苦海了……”   阳光再想和煦地温暖她,也不能趋走她心里的寒意,也只有伴着她单薄却勉强的身影一路来到她的后花院别馆房间。   一进门,久候多时的妙允便迎上前来:“少奶奶,少爷……”   “你的大少爷可活得好着呢。”好生忍下这口气,许心湖终于坐定下来愁眉不展道。   妙允倒了杯茶递到她面前,笑容依然甜美,却带着疑问。   许心湖接过这杯茶,接着道:“可是我快要被气死了。”   妙允知道许心湖定是与少爷又发生不怎么愉快的“交谈”,便宽笑道:“少奶奶先喝口茶吧。”   看着少女虽然余怒未消却不失优雅地喝起了茶,妙允汇报道:“少奶奶,妙允照您的吩咐送菜给总管,只是总管不肯吃。”   “猜到了。”她开始了解他的脾气,甚至可以想象到他拒绝时的表情。   妙允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不吃一定是他猜到这菜来路蹊跷。”   “总管确实猜到了,”妙允回道。   “明大总管倒没有病糊涂。”许心湖早已猜到这个结果了。   “妙允知道总管若是不吃下去,少奶奶一定不放心,便说这些菜是少奶奶特地为总管准备的。”   “你更聪明哦。”许心湖点点头道。   “少奶奶过奖,妙允只是想为少奶奶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妙允炽热的目光盈盈望向许心湖。   许心湖会意地笑了笑,轻轻放下微温的茶杯,叹了口气道:“算了,总算扯平了。妙允,下午准备一下,去街上逛逛。”——消消这口闷气。   “是,少奶奶。”妙允应了,转身将要出门,忽然想起了什么,“差点忘了,少奶奶……”   “还有事么?”许心湖回头看着她。   “半个时辰前我去给总管抓药,在门前碰到一个孩子,”妙允从云袖内取出一把扇子,拿给许心湖看,“这孩子将这把扇子交给我,希望能够交给少奶奶。”   “扇子?”许心湖接过合着的扇子,一边打量一边疑惑地道,“我在诸州人生地不熟,又不认识哪位公子,这是谁的呢?”   妙允也在注意这把扇子,想了一会道:“少奶奶,这把扇子样式简单,扇柄质地却很考究,江南雨木,纹理均匀。”   “这都看得出来啊?”许心湖将手中折扇转着圈看,百思不得其解。   “不瞒少奶奶,我的家乡正是以制扇为业。”妙允提到家乡,眼神中不免夹杂了些复杂情感。   “那,你看得出这扇子自哪里来的吗?”许心湖问道。   妙允依然看着扇子,道:“江南一带以扬州文人墨客居多,雨木本就稀少,所以更作为文人才子的特殊象征,便多贩于扬州。”   “扬州?”许心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结果,毫无兴趣地边展扇边自言自语,“虽然扬州是我的地盘,全扬州的姑娘我几乎都认识,就不记得认识过什么才子……”   扇缓缓被展开后,许心湖就没有再接着说下去了,静静地看着扇面。妙允见她不说话,便也看向展开的扇子:原来扇面上是画的清明雨后的江南秀水,笔力不弱;画旁还题了一行秀字,与山水相得益彰;只不过……   画面旁的这一行字是这么写的:“为子蒙难,身陷汝衙。牢狱之劫,祈速救之。”再看印章,上书:云珩居士。   “‘云珩居士’?”妙允从没听过这个名字,想来可能是某位世外文豪——不过照文上这十六个字所说,这位文豪级人物应该是现下被关在了……   “哈,”许心湖忽一收折扇,似乎遇到了一件荒唐的事般柳眉一簇又自言自语道,“好象认识一个这样的人,不过……不知道算不算才子……”   ☆☆☆☆☆☆☆☆☆☆☆☆☆☆☆☆☆☆☆☆☆☆☆☆☆☆☆☆☆☆☆☆☆☆☆☆   晴天朗日,诸州衙门大门前,两只庄严肃立的雄狮石像和四个不苟言笑的看守衙门的衙役一样威严庄重,使得任何从衙门口经过或出入衙门的人都被这肃然的气氛渲染的凭添三分肃穆——偏偏刚从衙门里步出来的一白一青两个俊朗人影中的白衣人影的抽泣声将衙门肃穆的气氛彻底打破。   这白衣人影的抽泣声不由引得四位一本正经的守门衙役也不得不侧目,严肃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想笑却又笑不得的面部蠕动。   衙役们看着走在前面先下了台阶的青衣俊秀少年潇洒地扇着手中的折扇,却是一副快要爆发的不耐烦样子,将他这双灵动的大眼更衬托的活脱逼人。   终于按耐不住身后缓缓步下衙门台阶却一直抚袖而哭的白衣少年的哽咽,青衣少年抚扇回身无奈道:“哭什么啊?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   白衣人被这青衣少年一说,抽泣着抬起头来,憔悴地道:“我也不想啊……被人知道我云珩居士居然被关进大牢里,我要怎么见人啊?”说罢又埋头苦哭起来。   “男子汉大丈夫,不是应该砍头当作风吹帽子的吗?”   “那是对那些英雄侠士说的,我只不过是个有无敷鸡之力的文人。”抽泣的同时也不忘了回青衣少年的话。   “顶多算是个变戏法的。”哪算得上文人?   “那也是自食其力啊,大小姐。”变戏法的也是有骨气的,虽然一直在哭……   “你叫我什么?”被唤作“大小姐”的青衣少年眼神中带满了威胁和恐吓。   “……我,我确实不该叫你‘大小姐’……”白衣少年接受着威胁和恐吓的眼神。   “这还差不多。”至少应该称呼个“公子”啊。   “……应该叫你‘明少奶奶’。”白衣少年含泪坚决道。   “好你个小白!”青衣少年甩扇道,“亏我顶着烈日第一时间来衙门救你,你是不是这么落井下石还恩将仇报?”   “心湖……”被青衣少年这么一说,又提起他在衙门的伤心往事,白衣少年顿时哀怨丛生道,“你来救我我当然感激……可是你就不要再说了……”   两人届时也已走到街上,许心湖又换上了从前曾变换过男装的青衣,过往侧目面带羞涩的姑娘们证明了她的伪装有多么的成功,但仍然抵不住她银铃般的笑声,只是她越是笑,身旁的小白就越想哭。终于她稳定了情绪后问道:“为什么你不在扬州好好变你的戏法,却跑到诸州来坐大牢呢?”   小白被她这么一问,不禁哀从中来,按耐了一下情绪道:“本来……我是来找你的……”   “哈?”许心湖点点头笑道,“白公子有心了,把我害成这样,还好意思来找我。”   “害你?我从没想过害你啊,心湖,”小白认真地道,“只不过……那天夜里,我驱车赶到之时你已不在,便担心你的安全。遍寻不到之后,只有找许老爷和许夫人一起连夜找你,仍然无果;谁知道第二天我再去你府上之时,家丁说老爷和夫人已经前往诸州置办你成亲的事……”   “……就该把你关到牢房里;我重获自由之日便是你离狱赎罪之期。”   “重获自由?”这次换小白不明白。   “这不重要,”许心湖故意避重就轻问道,“到底为何会进衙门?”   “恩……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小白徐徐道来,“当日得知你马上要成亲了,我马不停蹄一路赶来诛州,刚到明府门口,就得知你已经和明家少爷拜堂成亲了……”   ……   明如许与许心湖拜堂当日,小白便马不停蹄赶向诛州。还不到门前,他便忍不住下车急行,等来到明府大门前时,已是奔得荤素不知了。   “你是谁?”   “还……还……”小白上气不接下气喘道:“还……没拜堂吧?”   家丁面无表情地回答:“你说我家少爷吗?刚拜了堂。”   “不……不是吧……”小白几乎要坐到地上,忽然呆呆地说着:“为什么……我这次是真的失恋了……   正在他沮丧欲哭时,一辆高头骏马华丽马车在车夫的扬声下停在了明府正门前。见了马车,门前几个家丁立刻迎上前去,只见那车夫掀开车帘向车内道:“少爷,到了!”   “啊,恩。”随一声有点庸懒的应语,一个湛衫少年在众家丁目光下高调下车。   家丁们迎上前谦恭笑道:“傅少爷,您可来了,我们少爷正等着您呢。”   此闲人不是别人,正是傅七夕。   “哈哈,我看是他的银子等不及要见我吧?”打趣应着,傅七夕簇拥之中缓步踱上巨石台阶,才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傅七夕开始看向一旁台阶上阴暗角落里顾自悲痛的白衣少年。   打量了下他,傅七夕对小白道:“这位兄台眼生啊,可是前来道贺的?”——他这是明知顾问,小白这副表情任谁看都不像是来祝贺的吧?   小白闻声抬起头来,委屈之余不忘还之以礼道:“在下扬州人士,本是来找许家小姐的   ……”   听他说话,傅七夕心内疑惑,眼里含笑道:“哦?原来是明夫人的旧友啊,不知如何称呼?”   小白也就起身施礼道:“在下姓白,名一道,闲号云珩。”   “‘摆一道?’”傅七夕倒是百思不得其解道,“摆谁一道?”   “非也非也,”小白忙解释道,“不是摆一道,而是白一道。”   “哦!白兄!失礼失礼!”傅七夕大声回礼道,“白兄既是明夫人家乡的朋友,为什么坐在这里不进去呢?”   “不瞒公子,”小白见这公子礼周面善笑容可掬,便坦言相告道,“在下本是来……   来阻止他二人成亲的……”   “哦……”傅七夕很了解地点了点头,“那白兄为什么不进去阻止呢?”   “无奈家丁告之许小姐与明少爷已经拜完堂了……”小白沮丧道。   “哦……”傅七夕无比惋惜地摇了摇头道,“实在太可惜了,白兄真是迟来一步啊!”   小白无奈笑笑,忽想到什么似的道,“还不知这位仁兄怎么称呼?”   “小姓傅,”傅七夕笑得过分可爱,“明少爷今日成亲的座上宾。”   ——小白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咦?”。   不待小白发呆完毕,傅少爷对着身后明府家丁笑道:“喂喂,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这里现在有一个蓄意捣乱兼阴谋抢婚的还想摆人一道的惹事者,还不快将他五花大绑送去衙门么?”   家丁收到指令,立刻上前将还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单纯的小白缚起。   “先请了,白兄。”傅七夕邪恶地笑着,似乎对自己的战果十分满意,这才信步缓缓进了门去。   而被人缚着的小白恍然悟道:“我好象被摆了一道……”   ……   “色魔,果然卑鄙无耻。”听完小白的“悲惨”遭遇,临窗而坐的男子打扮的许心湖将折扇猛地一收,脱口而出道。   小白无意中看到经过这茶楼楼下的两个姑娘巧笑着偷偷看向坐在他对面的“英俊少年”然后含羞走掉,顾自叹了口气,提起茶定了定神道:“心湖,你口中的‘色魔’是何许人?”   许心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便道:“就是害你的坏蛋,姓傅的家伙。”   “我初到诛州,又与这位傅公子无冤无仇,因何受此无妄之灾?”   许心湖眼神中透漏了无尽怨愤,道:“那个色魔,欺负我不成,定是满心不甘,你既然说是我的朋友,他当然不会放过你了。”   “他欺负你?”小白急道,“他如何欺负了你?”   “他,”许心湖欲言又止,转而眨了眨大眼,“这不重要了。”   “又不重要?”小白迷茫地看着她,不知道什么才是重要?   “小白,你可知道我这几天过得生不如死?”她委屈道。   “生不如死?心湖,莫非你……”——又……又在骗人吗?   ……看着他面前这个“姑娘”露出他熟悉的那种沉痛状,小白心里有些没底。   才不管他怎么想,许心湖继续沉痛道:“本小姐几时受过这种非人的虐待?”   “非……人的虐待?”小白的样子半信半疑,“心湖,你是说虐……待吗?”   看他的样子就像是在说“会有人敢‘虐待’你许大小姐才怪吧?”,许心湖更委屈地娓娓道,“我想小白你是相信我的,其实我是被逼婚的。”   “逼婚?”小白过于激动。   “恩……”委屈地,许心湖便把与她亲爹娘的对白转送给小白……   “这太过分了,明少爷怎么可以这样仗势欺人?”听过她的“沉痛叙述”,果然他打抱不平道,“素闻明府大少是有名的败家子,不想这般不可理喻势强凌弱,而且……而且对着你这样一位花容月貌又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怎么可以做出这般骇人听闻之事?”   ——还是小白好骗……   “不只这些,”许心湖的幽怨的眼神中瞬间闪过一道寒意,“他真的当我做下人使唤……”……比如侍其用膳。   想着想着晌午那个话过分多了些的那双邪气的眸子,许心湖轻轻攥起了绣拳,微微有些颤抖。   看着她这个样子,小白眼中和心中一样的复杂,终于他下了一个决定——许心湖被突然握住了她轻细的素手的那只一样有些柔弱的细手打破了对魔鬼的诅咒进程。抬起头,许心湖只见到眼前这个白衣的少年那书卷秀气与俊雅若和风般的面上有着复杂而坚定的眼神,这个少年用着生硬却很认真的语气握着她的手说:“心湖,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小白……”有那么一瞬间,许心湖真的有些发愣:因为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小白这种眼神,这也是小白与以往每次都用诗打趣她有极大反差的第一句认真到让她发愣的话。   许心湖看着面前的小白,轻轻笑了。   ——事实证明,还是小白最好骗了……   第十四章 入伙   第十四章 入伙   从一踏进明府的大门开始,小白和男装的许心湖就迎接着来自众人的奇异目光。小白心里忐忑,赶上两步道:“心湖,这样妥当吗?”他毕竟是个陌生男子啊……   许心湖边走边自信满满道:“当然妥当,只说你是我的先生。”   “好是好……”应着,小白若有所思,“可是我并不想做你的先生……”   ☆☆☆☆☆☆☆☆☆☆☆☆☆☆☆☆☆☆☆☆☆☆☆☆   参观完偏厅陈置,小白坐定下来,十分崇敬般道:“江南商会首推明家真是名不虚传!”   坐在一旁的许心湖可不这么想,轻轻摇了摇头。   “真是壮观,”小白打开话匣子开心地用扇子边在厅在指点边仔细介绍起来,“古木精龙雕梁、西域国窖烧瓷、冲云血玉壁挂、八将彖屏、金丝凫绣帐帘,还有这副半堂顶梁裱字画,且不说它笔踏云母单径大长风,尽游金丝镜潭古墨,出裱金丝云龙宫纸,单是这上面的两句草字这份洒脱便已是难求——‘西湖素畔天外天,灵犀卷袖里鲜,不爱龙竞端邱,明潭越姬请醉仙。’”   小白欲罢不能,许心湖对他说的毫不感兴趣,直到见了妙允引茶而来,才提了提精神。   妙允轻步来到两人面前,道:“少奶奶,公子,请用茶。”   “有劳。”小白还未抬头看妙允,便被她侍茶的动作吸引了去:只见妙允一顺柔指轻轻提起茶杯,将手一拖,稳稳提起,又在他手边两寸许缓缓放下,茶杯落桌不带一点声响。小白好奇地抬起头看看妙允,忽然他眼前一亮,却不敢多看怕对方感到不自然。   小白提杯之际,许心湖向妙允道:“妙允,这是我在苏州的先生,姓白,这阵子先生从苏州来看我,所以会住上段日子。”   妙允轻笑应道:“是,妙允这就去为白先生打点。”   看着妙允远去的身影,小白不禁黯然叹了口气,这口气却落在许心湖的耳朵里:“叹什么气?”   小白前思后想,这才缓缓问道:“这位妙允姑娘可是你明府的侍女?”   “是啊,”许心湖似乎嗅到了什么,不怀好意地看着他,“怎么?”   “这位姑娘先前侍过何人?”   “你的问题真怪,”但她还是会回答,虽然并不情愿,“本是这位大少爷的侍女。”   “难怪,”小白若有所思道,“不是个简单的富少。”   “你是在夸明如许吗?”许心湖莫名其妙。   “心湖不要误会,我自是向着你的,不过……”小白颠颠扇子,继续道,“不过,近身侍女取放轻稳,行步端淑,眼神真挚,应对流悉,那她服侍的人……”   “未必,”许心湖回敬道,“妙允只不过在明府侍奉不到一年,就算妙允德行端淑,也绝不是拜明如许所赐。”眼波一转,见小白饮茶,许心湖别有意味地道,“小白似乎对妙允特别感兴趣啊……”   “咳~”小白差点呛在当地,便赧笑澄清,“误会,误会。”   许心湖自然知道小白并不作此想,只觉好笑。   ☆☆☆☆☆☆☆☆☆☆☆☆☆☆☆☆☆☆☆☆☆☆☆☆   饮茶过后,妙允在前引领二人穿过中园去厢房安顿。一路上小白见到一处好景致便即刻吟诗,悠哉自在的程度简直像游山玩水。   “莞莲微风遥,若絮凭镜染。扶柳轻云近,涟粼歆湛远,清,澈,浅。”白扇轻点,白衫在微风中轻摆,加上白衫少年的自在舒缓,这几句诗自他念来就凭地添了许多闲云气息。   “白先生的诗真好。”妙允忍不住用佩服的目光回身笑道。   “姑娘过奖了,”小白仍然陶醉在这院内各处清浅景致的幽雅之中,“是府上的优美景致令人叹服。”   才听到这里,许心湖在微风中笑得更加悠然,“妙允,你可是白先生的第一位支持者哪。”   妙允有点吃惊地道:“白先生文采风流,怎么会没有人赞许?”   “因为白先生啊,满身的铜臭。”许心湖笑看着这位白先生,而当事者则含蓄一笑回应,既不点头承认也不摇头反对,只是他的笑却令妙允疑惑许久。   ☆☆☆☆☆☆☆☆☆☆☆☆☆☆☆☆☆☆☆☆☆☆☆☆   才入夜,小白房间的桌上已经摆满了纸张,只见许心湖又重复了一遍这纸上的几个字之间的关系,小白终于有些按耐不住,有点为难地打断了许心湖的“演说”:“呃……心湖,我已经了解……”   小白缓缓舒了口气,从这些叠叠折折的纸中两手各提一张,看了看纸上的两个人名复述道:“‘明如许’,明府现下当事的人,府中所有人都唯他命是从,霸道嚣张;以将快乐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为乐,实属难以忍受之极。”   “倒是明……总管……”看着右手所提之纸上的“明XX总管”字样,小白有些困惑地道,“深受明府上下倚重,得天独厚;抛开在明大少爷身边如此长久且忠心,单就如此年轻便管理一府上下如此井井有条来讲,确为难得之人……那么……”   看小白停下来有些想不通的样子,许心湖抬头充满疑惑地看着他道:“怎么?”   小白有些不愿承认地看了看许心湖,将左手之纸上的三个字放到许心湖面前的桌上,道:“……或许可以说,明少爷是难以应付之极之人吧……”   ——难以应付之极?!别开玩笑了!   “绝对是难以想象之卑鄙的人。”许心湖盯着自己面前纸张上的“明如许”三个字道。   小白慢慢坐了下来,看着这个从前即使是逃婚都是在快乐地笑着而现在却在微微沉默了的人儿,试探着道:“心湖,你发觉自己改变了吗?”   ——改变?   “我有改变吗?”许心湖十分不解地看着她的这位老朋友,问道,“我哪里有变?”   “心湖从前不曾如此在意下人或者丫鬟的想法,今日你与妙允姑娘也有说有笑,而谈起明总管来眼神满是担心之色……”   许心湖不以为然道:“他们和那个混蛋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听完她的精辟见解,小白轻轻叹了口气,不免困扰道:“真是麻烦。”   “我麻烦?”许心湖如此认真地对他说自己的想法,他却说她麻烦?   “不不,心湖,我怎么敢说你麻烦?……”小白说完后发觉被一双大眼瞪得更紧迫,便满头大汗地更正道,“你的麻烦便是我的麻烦,你来找麻烦我无荏欢迎。”见她面色稍舒,小白这才“敢”放心说:“麻烦的是明少爷。”   许心湖在等他的下文,终于等到小白慧黠目光中的一句:“心湖,这么说来你的改变都是由明少爷引起的。”   ……什么……   许心湖被这句话困塞住了神经,整个人顿时魂飞魄散似的呆坐在那里……   “而且无论提到什么,似乎都和明少爷有关。”小白似乎还没有注意到……   ……会吗……   “许小姐从前无论遇到什么难事都会不失条理,这趟却好象只要是与明少爷有关之事,便毫无章法应对,也常常簇起眉头。”小白好像就快没几句台词了般不顾一切一往直前分析道。   ……有吗……   “照这样分析的话,心湖你应该是对明少爷——”小白的眼神闪烁,好像马上会迸发出来什么惊人的结论般——   ……难道说……不会吧…………   “——恨”   “——之”   “——入”   “——骨。”小白下定结论,十分郑重地道。   “——啊?”不知道小白有没有注意,许心湖的表情非常崩溃……   “……哦。”许心湖慢慢点了点头,迟钝地作着反应——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惊天大秘密呢……   将这些纸重新排排座平置桌上,随白扇一一点过,小白继续道:“‘妙允’,这位我已经见过,秀外慧中,诚恳可靠;‘XXX讨厌鬼’?……‘明XX总管’的弟子,忠于其师,多半也对明少爷忠心耿耿,好逞口舌之快,但肯为师父背负杖责,应该不会不通情理,所以……”说着说着,小白看见许心湖越发头疼的样子便停了下来,“心湖,你没事吧?”   “就快听不懂你说什么了。”许心湖混沌的思绪从刚才便再也聚合不起来。   小白担忧地看着许心湖,慢慢道:“天色也差不多了,就此作罢也好,免得招人闲语。”   “不会的,”许心湖勉强地笑道,“许久不见叙叙旧也是当然的事吧。”   小白只得笑笑回应。   “虽然有时候不是很可靠……”   “啊……什么?”   “但是小白是我在苏州最好的朋友。”许心湖看着小白委屈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所以呢,夜深后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好地方?”——什么好地方?明府不是都绕的差不多了吗?……还是夜深之后……小白干干地眨了眨眼,还真的期待起来……   ☆☆☆☆☆☆☆☆☆☆☆☆☆☆☆☆☆☆☆☆☆☆☆☆   随着许心湖由前小心引路,小白与她二人一路摸来到一处良宵美景面前,一边踏上湖心木桥,许心湖一边沉浸在这似乎许久不见却依然美丽如初遇的那夜一样的人间幽境一边笑颜开展道:“怎么样,很美吧?”   小白接收眼前所有景致不觉有些失神,一时却说不出话来:“这……”   轻风中伴着娴静风吟:“真的很美吧?可惜这里属于那个混蛋……”   矗立在徐徐夜风中的许心湖和小白皆是轻扶着桥栏,辽阔的繁星簇拥着的一轮明月在距离两人最近的湖面上洒下它柔和的光辉,波光闪烁,映射在这一青一白两个美好身影的四周,湖中的莲花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宁静,将叶瓣舒展得更加开来……   ——这里便是湖心畔。   不多时,小白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似乎他也融合在这片幽幽仙境中,轻扇扶起,悠然中小白禁不住赞美起来:“一荏百晓红叶,玉鳞萍莲涵镜,明月影许也将映月明……”   听得他的联句,许心湖青纱掩埋的笑容更加美丽,淡淡地,她也似乎被感染到了试着解联道:“红叶……镜……明月……”   ——“三更半夜霜天,白衣碧罗偎亭,湖心畔可不是盼心湖。”   ……很工整啊……   ——咦!什么?!   这句下联被一个沉稳如风又有些挑衅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不远处传来令二人不禁有些呆住。   小白和许心湖回头之时,小白的手中轻扇停止了运作,而许心湖只是呆呆看着来人:褪去白衣的少年在如同这黑夜一般的黑缎子的映衬下似乎是临风而来的鬼魅般令人窒息;淡淡笑着,和着这阵幽风,持着悠哉步子缓缓向两人走来,只是很随意地看了看这与自己妻子立在桥边赏月的白衣少年,这具鬼魅在许心湖的呆楞下步进亭子提衣而坐。   将将能够得到些许空气的许心湖微微感到心寒和气愤,只为他刚刚那句联:三更半夜霜天,白衣碧罗偎亭,湖心畔可不是盼心湖。这就好象是在说他们二人孤男寡女半夜幽会,还不请自入到他的地盘——最可恨的是他为什么可以对的这么快?   “……兄台对得好工整。”小白十分认真的又默述一遍,然后似乎注意到什么目光闪烁请礼道,“不过在下只是许府上的教书先生,今日刚刚到访……”   “先生不必解释,既然这里不欢迎,走便是了。”许心湖现下不想与这个悠闲坐着的少年多说半句,提步便走。   “心……明夫人……”小白还在迷茫着许心湖的气怎么来的这么快,便来不及细想就跟上她。   “先生留步。”小白的步子被少年的轻唤止住了。   许心湖也不得不停下来,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亭中的明如许,她的眼睛不敢离开他,直觉告诉她他叫住小白绝不是为了请他举杯吟诗……   “虽然天色已晚,有些唐突,但听得先生刚才联诗句子,十分仰慕,想趁诗兴把酒畅饮一番,不知先生意下如何?”缓缓起身,缓缓说完,明如许过分完美的脸全部映在了有点惊讶的小白眼里。   ——咦?不是真的吧?!   “不好!”许心湖总觉得对他说的任何一句话有所回应的话都有可能是一个自己在给自己辛苦挖着的陷阱。   “哪里不好?”明如许退一步问道。   “先生累了。”许心湖坚持道。   明如许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淡淡的,许心湖却感到沉默中的暗礁。   “既然娘子这么说,”明如许又坐了下去,索然道,“就不勉强先生了。”   “呼……”得到微薄放松,许心湖在心里喘了口气,总算胜了他一回吧……   “不勉强的,”这位白先生忽然打破了平衡,一个很重要的平衡,用着有些欢快却很清晰的声音说道,“在下也正有此意,只怕唐突之余打扰到兄台的雅兴。”   “小白……”许心湖在心里痛扁了他无数次,碎碎念道,“居然在这种时候……”   微微笑了一下,明如许盛情道:“白先生请坐。”   “多谢。”小白谢过,愉快地在亭中坐了下来,毫无杂念地朝着明如许笑了笑。   “等、等一下……”许心湖急切地想把小白拉回来,于是快走转回亭中,还不待她说些什么,便被明如许抢先一步用温和的口气道,“还要麻烦娘子亲自走一趟灶房了。”   ——娘子?……啊这个人不就是……小白有些惊讶地看着明如许。   “为什么?”许心湖想也来不及想便反驳道。   “有劳。”明如许继续温和地看着许心湖,这种温和——在许心湖的眼里一瞬间全变成了寒冰……   又是一阵沉默,小白只是奇妙地看着两个夫妇相称的人互相对视着,却没有注意到许心湖有些不稳的呼吸……   “……好,”许久,许心湖转头对小白微笑道,“先生先和相公聊,我去去就来。”   “心……啊不,明夫人,不必……”不等小白把话说完,许心湖已然转身离去;看着她纤柔的背影,小白不免有些疑惑起来。   “恕我冒昧,白先生家乡何在?”明如许简单问道。   “啊,失礼,”小白这才把集中在许心湖身上的神经都拉了回来,道,“家居扬州。”   “才子之乡,难怪先生好文采。”明如许微笑着看着这个只是在单纯地不好意思笑着的白衣少年道。   “在下只是一介书生,明少爷谬赞了。”小白请礼道。   “似乎是谬赞了。”明如许看着他回答道。   “恩,……恩?”小白以为自己听错了。   “应该说,”明如许缓缓展开扇子道,“白先生的确有比之作为书生更为有意义的才能。”   小白听他说着,看着他的眼神,有一刻居然深深地感受到那种犀利的锋芒,便苦笑两声无奈道,“完全……听不懂啊。”   ☆☆☆☆☆☆☆☆☆☆☆☆☆☆☆☆☆☆☆☆☆☆☆   “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端着放置着美酒和精致金玉酒杯的酒盘,许心湖边走边将怒气发泄在这可怜的酒瓶上。   总是让人觉得很生气——   早上送那些“佳肴”到明如许的书房时,以为那是至少第一次的胜利的她,却又一次……   “一天不算计别人,日子就没法过了么?”   “正是。”   “那要怎样算计我?”   “这一个月内的膳食,就麻烦娘子亲自操劳了。”   “你——”抬起头来看着近在眼前的这个几乎完美的脸,许心湖几乎一句完整的可以争辩或愤怒的话都找不到——他的眼神里,充满着无关紧要,甚至像是一种讽刺被他耍弄的人的漠不关心。   “你这次失算了!因为我绝对不会任你摆布,我要解约!”许心湖生气地大声说道。   “呼~呼~”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夜风的声音。   僵立在凭栏边的许心湖,果然只是无奈地加了一句:“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然后慢慢地走向湖心畔。   ☆☆☆☆☆☆☆☆☆☆☆☆☆☆☆☆☆☆☆☆☆☆☆☆   当许心湖来到湖心畔的时候,远远地只看到一个白衣人影坐在亭中看着手中的折扇发呆。   “小白?”听到熟悉的声音的呼唤,小白迟钝地转过头看着缓缓走来的熟悉身影,只是象征性地笑了笑,没有做出过多的反应。   “怎么了?那个……家伙呢?”许心湖排斥他的名字。   小白作出的回应很慢,但终于还是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令她疑惑的话:“心湖,我觉得……好难过。”   许心湖觉得小白的样子似乎受到了什么莫大的打击,坐了下来,将酒盘轻轻放下,然后在眼前这个白衣闲士的眼中发现了他少有的动摇。听到他的这句话,许心湖觉得他一定深受了明如许的迫害——虽然只是短短她离开的一柱香时间,而已。   “那个家伙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不要理会他。”许心湖缓缓道。   “可是真的……有点难过啊,”小白叹了口气,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看着他眼里美丽的人影,终于淡淡开口很认真地道,“原以为心湖的相公无论再怎样像他们描述的出众,也不会有我这么帅吧……”   “……什么?”这次换许心湖怀疑自己听错了。   “可是,真的有点难过,为什么明少爷会长得那么帅……”   “你在说什么?”许心湖似乎听不懂他的话。   “这确实有点打击信心啊,”小白笑得有些无奈,但仍然继续道,“不过我会有比他帅的地方的。”   “小白……”许心湖已经完全听不懂了。   “……应该会有吧?”小白加了一句。   “他到底对你说了什么?”面对有些语无伦次的小白,她觉得他的意识已经被明如许那个家伙夺走了……   但被夺走意识的他,居然又接着加了一句奇怪的话:“果然不是简单的富少而已。”   ——用她完全没有见过的闪着狡黠光辉的眼神和完全陌生的口气。   第十五章 不了解的   第十五章 不了解的   今日天气:晴朗无云,空气清新;鸟儿欢歌,花儿纳芳。   “唉……”偏偏有人又无视这美好的天气叹起了气。   “停止叹气。”昏暗笼罩的这个人身旁的人停止了许多次,仍然在尝试。   一段沉默,良久,尝试停止的人觉得过分沉默了,“说点什么。”   这个阴郁的人道:“还是想继续叹气。”   “你没什么吧?昨天夜里语无伦次,今天一早又变成老头子,小白你的性格随时间改变偏差未免太大了吧?”   “觉得睡醒就忘了,”小白很认真地看了看许心湖,道,“可是还是挥之不去。”   “挥之不去?”许心湖仍然不明白他的话,或者应该说他的“语无伦次症”比昨天更严重了。   小白认真回答道:“明少爷。”   “……你、你是说,那家伙让你一夜挥之不去?”这个时候,许心湖心里有着异样未知的颤抖……   “啊,”小白诚实地点着头,“没错。”   许心湖倒吸一口冷气,用需要重新认识的眼神看着小白道:“难怪你这副尊容居然到现在都没有成亲……”   似乎被说中痛处,小白非常需要澄清地道:“成亲是件大事,绝对不可以草率。”   “草率?”许心湖有些好奇。   “要有真心想要相伴一生的心上人。”小白肯定地道,“不因为父母之命那类就和没有见过面的人成亲;不当成亲是桩买卖而随便答应;不因为被逼迫就屈服;更不可以还没有能力做一家之主就轻易成亲;绝对不能做的是娶自己不喜欢的人。”   小白的“成亲论”令许心湖稍稍被震撼到,这么说的话——她就是因为父母而屈就成亲,她就是将成亲当成了买卖,她就是被逼迫所以屈服,她就是能力微弱才至于此,她就是,嫁给完全不喜欢甚至深深憎恨的败家子啊……   心里这么想着,许心湖强硬作出反应道,“好听得很,可是认识你这么久一点不觉得你会是那样坚持的人。”   “是认真的!如果我有了心上人,一定排除万难,非她不娶……”这样说着,小白用黑白分明的双目瞟向许心湖,留意着她的反应。   “真期待。”一点都没有期待的意思,分明是敷衍……   果然是没什么反应啊——小白这么想。   ☆☆☆☆☆☆☆☆☆☆☆☆☆☆☆☆☆☆☆☆☆☆☆☆   还没有进入偏厅之前,小白便被扑鼻饭香吸引了去,深吸道:“好香,是翡翠赤凤烧吧,好象还有佛脚鼷的刺鼻味道……”   进入偏厅,四个丫鬟分别提茶备酒等待两人入席。   两人缓缓停在桌前,许心湖感到有些不对劲,看了这一桌二十四菜,忽然想了什么道:“为什么今天菜式加了一半?”   “回少奶奶,是少爷特地为白先生接风。”在侧一丫鬟道。   “在下想亲自前去道谢。”小白笑着施礼道。   “回先生,少爷一大早就和总管出门了。”   许心湖心下开心不已,这就是说今天的膳食不用送到他的书房去了,总算不用见到那张讨厌的脸了……想着想着,许心湖忽然想起另外一个人:不知道明总管好些了没?……也许还在发着烧就被那霸道的少爷拉着去赶马车了……   ——真是人间惨剧啊,许心湖只是想想都心寒。   许心湖刚想和小白说这件不公平的事,却发现身旁的小白早已化作一缕快乐的白烟不请自入地坐了下去开始和身边一个丫鬟攀谈起来:“这位姑娘,这个是‘三福汇七珍’吧?这个呢,是不是‘玉藻雉鸠’?‘海南煨火虾’?”   “喂,你……”许心湖虽然也坐了下来,但是似乎只看到和丫鬟相谈过欢的小白,听着他和丫鬟一人一句介绍的菜式,许久才道,“你在做什么?”   “明少爷真是大方,”小白不再打扰丫鬟,转头来仔细和许心湖叙道,“果然都是难求一品的菜,从北到南,从江上游到下游,好久没有这样的口福了。”   “还和口味么?”许心湖微笑道。   “简直太棒了。”小白幸福地道。   “那就好,真是怕招待不周了,白先生,”许心湖微笑的表情依然在保持,却是勉强着道,“学生身体有点不适,先退下了。”不待小白反应过来,许心湖人已经步出门堂了。   “唉?”小白有些呆住,看看满桌的人间美味,又看看门口,果然十分难以取舍。   ☆☆☆☆☆☆☆☆☆☆☆☆☆☆☆☆☆☆☆☆☆☆☆☆   “心湖,心湖,等等我……”好容易追了上来,小白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到底怎么了?”   “果然还是靠不住。”许心湖只顾气乎乎地往前走。   “等等我啊,”小白干脆整个人双手一展拦在她的前面,“心湖……”   “你就像被收买了一样。”许心湖气乎乎地看着他。   “没有啊……”   “你快承认吧,如果你不是收了他的好处,”许心湖十分了解他状道,“那你就是爱上他了。”   小白完全傻眼地佩服着她的想象力,“这太荒谬了吧?”   许心湖点点头道:“的确很荒谬,所以你根本收了他的好处。”   “我没有啊……”小白十分想解释清楚。   “那你说,为什么昨晚见过他之后整个人就怪怪的,刚才还对他所谓的‘接风’那么开心?”   “明少爷为我接风,我当是要感谢他的盛情才是,也是常情。”小白尽力缓和着眼前这个活活想把他的话全都套出来的少女的怒气平和地道。   “那昨晚呢?”许心湖又逼近一步。   “昨晚?”小白有些欲言又止。   “昨晚怎么回事?”   “昨晚……没什么……”   “吞吞吐吐,有鬼,谈了什么?”   “闲聊而已……”   “闲聊会让你一晚不得安宁?难道你真的爱上那个混蛋了?”   “怎……怎么可能!”   “那就是收了好处,才不愿意告诉我。”   “我没……”   “不止收了好处了吧,说不定还重财轻友不会再帮我了。”   “哪有啊……真的只是闲聊。”   “难道是真的聊家常吗?”   “对啊。”   “那难道聊你的家乡在哪里吗?”   “对啊!”   “那,难道就坐在那里聊月亮和湖吗?”   “这倒没有。”   “难道只是聊家常就能回味一晚吗?”   “也不是……”   “我最了解你,值得你神不守舍的事情好象就是银子吧。”   “我不是那么爱财的其实……不是,不是这个问题!”   “果然还是重财轻友。”许心湖拨开他强行走过。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小白再也解释不清,急切之际只得又追上去只想着马上拦住她便脱口而出道,“——明少爷邀我去一位老夫人的寿宴——”   “……唉?”许心湖果然停了下来,“寿宴?”   “啊,”小白叹了口气,似乎是在怪自己果然还是说了出来,然后也便顺其自然道,“恩,据说那位老夫人是一位名将之孙女,后来这位老夫人便嫁到了城里,因此备受尊重;恰逢今日是这位老夫人的五十寿辰,明少爷便邀我前去。”   “…那位老夫人是谁?”许心湖问。   小白摇摇头,“没有说起,只是再过半个时辰便会派车来接。”   “这么说,明如许也会去了?”许心湖追问。   “恩。”小白点点头。   “有问题啊,”许心湖的直觉开始敏锐起来,忽然她想到什么,“就这样你便整夜难眠?”   “明少爷说到时全城和附近城县名豪都会赴宴,包括从京城来的一些达官们也会到场,是大场面吧。”小白这么说着的时候,许心湖在他脸上却看不出有多少的紧张神色。   “只为了这个?”许心湖还是在犹豫,“小白不像会怯场的人啊。”   小白轻扇蜻蜓点水般敲了敲许心湖的额头,眼神中带了些拿她没有办法的宠溺无奈地笑道:“应该有很多即使是心湖你也不了解的地方吧。”   ☆☆☆☆☆☆☆☆☆☆☆☆☆☆☆☆☆☆☆☆☆☆☆☆   打发了小白回房去准备的时候,许心湖穿过走廊,正面遇到一个身子看上去很虚弱眼窝深陷无精打采的瘦削家丁正在提着两桶水沉沉步向后院。看着他那个佝偻的身形,许心湖想起了一个人,于是叫住他道:“等下。”   “啊,少奶奶……”那个男家丁声音也那么有气无力,回过身来紧张地打着招呼,可是身子稍微轻轻一斜似乎整个人都会倒下去。   仔细一看之下,许心湖总算记了起来,他便是她当日乔装成侍女时在灶间被那胖大娘使唤买错了东西的气虚体弱的家丁。   “你看上去很虚弱,为什么这么重的体力活还要做?”许心湖表示了不理解。   那家丁有些惶恐,不知该怎样回应,低着头半天只得一句:“回……回少奶奶,小的必须每天提满二十桶水才可以休息……”   “二十?”看他的样子两桶就够困难了,许心湖继续问道,“是谁规定的?”   “回少奶奶,”家丁还是不敢抬头,“……这是小的的工作……”   “这分明是虐待,”这么想着,许心湖道:“是那许大娘吧。”   “小的,小的是自愿的。”   ——许心湖现在最讨厌听到这句话,和明总管那时一样令她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做了最正确的决定,她要履行她作为明家少奶奶的权利。许心湖很肯定地吩咐道:“从今天开始你每天只挑四桶水,然后休息,工钱照发,无论谁问起来,只说少奶奶吩咐的。”   那家丁激动地立刻跪下谢她的大恩,许心湖也很开心,终于又做了一件好事——如果明总管也能像这个家丁一样对她施与的帮助他脱离苦海而感谢她的话,就太好了。   “你先起身吧,我还有事问你。”许心湖继续道。   “少奶奶请尽管问,小的一定好好回答。”   “城里哪位老夫人是名将之后,今晚将会摆寿宴的?”这才是她想知道的。   “啊,”那家丁猛一记起,回道,“一定是城东傅府傅老夫人。”   “傅府?”许心湖听到这个“傅”字的时候,几乎有些发抖,“哪个傅府?”   “就是少爷好友傅公子的府上。”那家丁诚实地回答。   “是那个家伙,”许心湖心里已经七上八下,似乎眼前已经看到小白可怜的被傅七夕耍弄的悲惨场景,“我就觉得有问题啊……”   ☆☆☆☆☆☆☆☆☆☆☆☆☆☆☆☆☆☆☆☆☆☆☆☆   “啊~”明府正门前打着阿欠的家丁看了看不远处出现的马车,忽然提足了精神朝府内喊道:“少爷回来了!”   随马蹄顿止马车也停了下来,明总管收起缰绳先一步下了马车。虽然天色很好,但还是掩不住明总管面上的一丝病白,只是他精神似乎好了很多,将车缰交给迎上前来的家丁便回身道:“少爷,到了。”   下了马车,明如许又开始玩转手中的金丝黑扇,便准备步进门内。   “晌午忙着帮叔父们筹办礼物,少爷的礼物还未置办。”明总管在侧提醒道。   明如许步子不停,随口说道:“是该准备。”   “那我这便去准备。”转身便要再出去一趟。   “明总管风寒未愈,我怎么舍得你再奔波。”明如许这么说的时候,明总管便又停了下来。   “不碍事。”明总管道。   明如许摇摇扇子,想了一想,慢慢道:“虽然不舍得大总管奔波来去,但有个地方还要劳烦大总管代我走一趟。”   “少爷只管吩咐。”明总管只等着明如许吩咐他去准备。   “马厩。”明如许说得简单明了。   “少爷。”明总管意识到了什么。   明如许轻轻笑着继续前行;明总管看了看那个背影,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往马厩去了。   ☆☆☆☆☆☆☆☆☆☆☆☆☆☆☆☆☆☆☆☆☆☆☆☆   一边欣赏美丽的长廊边的景色,一边慢悠悠地拂扇前行,令他的步调与这片宁静浑然一体……   ——“明如许!”   ——突如其来的一声打破了这片宁静……   “娘子精神不错。”就算不用回头,明如许也知道这个声音是谁的,试问全诸州上下有几个人会直接称呼他明家大少爷全名的?回身之际,顺便朝着这位娘子微笑了一下。   完全无视他的笑容,这位明大少的夫人直接来到他的面前,开口便问道:“你要对我的先生做什么?”——要知道明如许绝对不是一个好心到会请她的先生去赴寿宴的人,更加不会是傅家的寿宴……   “一日不见,娘子也不问候一声相公么?”他像这天气一样和煦。   “你为什么要邀请我的先生去傅七夕的府上?”   “是拜访傅老夫人。”他更正道。   ……还不都是一样?!   “我没有被邀请。”分明是将她和小白分开,然后要对小白下手吧……   “傅府摆宴,乡绅显贵出席,身为明家少奶奶,怎么会没有被邀请?”他笑着看着她,眼神里带满了有趣。   ——被耍了……   “……只是拜访?”   “并未勉强白先生。”   “先生也只是来拜访你的府上。”所以不要拿先生开刀。   “自然是拜访娘子。”明如许说这句的时候,不带任何醋意,还似乎很感兴趣般。   “先生只是我的旧友。”撇清关系。   “一日为师,终身……”还是有关系。   “先生不喜欢抛头露面。”她抢道。   “先生文采,理当得人青睐。”   “你想怎么样,反正最终都只是针对我吧。”许心湖忍受不了这种含沙射影的对话了。   “娘子真是难得。”奔波一天的明如许仍然兴致盎然。   “先生哪里得罪了大少爷你?我代为道歉还不可以么?”许心湖难以忍受他这种闲散气半分。   明如许转而看着周围景色,拂了拂扇,顿了一下道:“我应该说过吧。”   “什么?”她看着他。   “娘子真是健忘,”明如许转了过来,这次没有带着未知意味地靠近她,只是用着忽然令她感到一柄利箭般促不及防的犀利目光看着她直截了当地说着,“说过别再出现在那里。”   听他这么说,许心湖知道自己的直觉是对的,他果然不是只是简单地邀请小白去赴宴而已,“你……”——好恶劣……许心湖深刻地记得第一次见面她因为误入湖心畔的时候被这个黑衣少年几乎是当作赌注赌掉了的抱负行为……那种恶劣的恶少,如果有人进入他的领地,他怎么会放过那个人呢?……却偏偏她选择的半夜却总是遇到这个瘟神……   “……那也和先生无关。”她怎么知道会那么巧?她怎么知道这明大少爷有半夜三更出来溜达的雅兴?   “我的理由也很充分。”明如许又开始把玩他的扇子。   许心湖连反驳的话都没有了……甚至连“无赖”二字也说不出口。   明如许在看周围景色的时候,眼神里有着目空一切的空洞,却也并不像是在期待着她的辩驳。而这一刻,许心湖下了一个决定——永远也不会再踏进那个几乎将她带进地狱的地方!   这时不远处马厩中的澈亮马嘶声令明如许手中的拂扇顿了一顿,明如许道:“娘子可知那是什么声音?”   许心湖不屑作答。   妙允前来寻找少奶奶秉明白先生已经准备妥当时,见到少爷也在,便没有立刻上前打扰,而是站在不远处轻轻望着两人——忽然那一刻,妙允感到少爷和少奶奶当真非常相配。只是这样想着,妙允的一张柔媚的脸便已经红霞四溢了。   完全没有意识到身边的这位少女讨厌他的每一个字似的,明如许继续自言自语般道:“我果然是不谙马术。”   许心湖依旧没有反应,甚至懒得去看他的样子——是一副似乎永远都是和别人活在不一样的世界里的姿态。   明如许随便找到一句话便说的样子道,“娘子可通此道?”   明如许的每一句话她都不想作出回应了。   “娘子出身名门,”明如许自答起来,“马术自是不在话下,真是多此一问。”   ——根本就是废话连篇……许心湖既然不再打算理会他,便又下了一个决定:无论他到时会如何对待她和小白,她都要和小白一起反抗到底——她已经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虽然小白还是很靠不住,但是曾经那些得意的日子的经验说服了她:小白的脑袋有时候还是很灵光的……应该是吧……   想到这里,许心湖转身离开,没走两步,却被明如许的一句随风而来的话阻住了去路:“这匹马虽通人性,也看是不是得当的人;娘子若能做得其人,我可以答应娘子一个要求。”   ——答应她一个要求?   ……这……这未免太荒唐了吧?这位目中无人惟我独尊的明家大少爷破天荒的一句话令她整个人傻了眼……   不仅是她傻了眼,作为旁观者的妙允在不远处听到这句话时也脑中一片空白——这简直是不可相信的事……明如许用了一个连妙允也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句式:“我可以答应娘子一个要求。”妙允可以肯定,少爷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这样说过……   许心湖有些难以置信地回过身来,顿了顿,终于在惊讶的目光中酝酿出了一句话:“任何要求?”   明如许被她这么一说,忽然想到什么,点头道:“除了解约。”   ——这才是最重要的那件事吧?!   许心湖按耐不住,回敬道:“这样一来根本不公平!”   明如许一笑了之道:“娘子觉得不公平么?”   “当然不公平!”因为除了解约之外,她没有其他想要他答应的要求。   “我也觉得不妥,”明如许释然道,“作罢也好。”   “你……”根本是一种凌驾姿态的欺负……   可是这个机会是明如许自己提出可以答应她的要求的,她若不能把握,那便会错失良机;而且单就这位难以预测的恶少来说,这样的机会还会不会有下一次便难说了……   握紧双拳,许心湖不甘心地生硬回道:“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你说话可算数?”   她话音刚落,一把金丝黑扇便送到她的面前,更是顺带了一句话:“亲扇为证,”然后在眼前婀娜少女的又一次惊异和警惕的目光中微笑着回道,“如何?”   听到这里,妙允满是不解,也只得继续看下去。   迟疑了一下,许心湖下意识的在明如许的微笑注视中接过那把沉颠颠的扇子,在接扇的时候突然她的手颤了一下,心头也随着不由自主颤了一下——就在两只修长的手都接触那把扇子的左右两端的一刻……许心湖看着这把扇子,她清楚这是明如许常带在身边的那一把,而扇着这把扇子的恶少总是那副与人无关的令人憎恶的样子,理所当然她也憎恶起这把扇子——她可以确定那阵心悸一定是从扇子传来的警惕信号。   接过了扇子,许心湖抬头摇扇道:“若真的是我胜了,明大少爷该不会说是我看上了这把扇子不请自拿吧?”   明如许笑得过分好看地回道:“本是夫妻,何来不请自拿?”   ——没错。许心湖想,虽然他们彼此知道并非真正夫妻,但外面的人并不知道,即使说她是偷去的,又会有什么人会相信妻子跑去偷丈夫的一把扇子呢?即便是当真被视为偷盗嫌疑,她只须说是为明如许送膳之时对此扇偏爱有佳情不自禁拿去欣赏一下;或者不小心碰掉了,怕是坏了拿去修理一番云云……总之这类谎话许心湖自认行家。   “到时你不耍赖就好。”许心湖很肯定地道。   “娘子有必胜把握么?”明如许很好奇。   “你太不了解本小姐的身家了。”许心湖似乎有些学着小白的样子轻晃着扇子。   明如许继续道:“那娘子如果输了呢?”   “输了便输了,先打赌的是你不是么?”许心湖撇清道,“难道你一定赢么?”   和风中,似乎也在学着她的语气——虽然没有了扇子的陪衬,明如许依然是那种没有人可以比他更值得去关注的模样,果然他也很有深意地回答着:   ——“不了解的还很多。”   第十六章 傅门寿宴   第十六章 傅门寿宴   ——“你们不了解的当然还有很多,很多!”   这种乖张的语气果然立刻就引来了两串银铃般的尖笑声,然后是左侧传来的娇媚的回应:“那我们可是需要多多彼此了解啊。”   然后是右侧传来的更加娇媚的声音:“可不是么,要好好相处哦,傅少爷~”   “恩,恩,好好相处。”随着一指玉手把晶莹剔透的葡萄粒放入被唤作傅少爷的少年口中,他懒懒地看着窗外回道。   ——一点没错,这个此时此刻正左拥右抱的轻衫少年不是别恩,正是傅府今日摆寿宴的傅老夫人的长子,傅七夕是也。   虽然在这时傅府上下已经全都忙得不可开交了,而凉风习习的前院阁楼上就偏偏有三个过分清闲潇洒地俯瞰着那些来往宾客的闲人。   “傅少爷,府上的客人越来越多了,不打算下去看看吗?”再递上一棵剥好的葡萄给他,妖艳的女子迎笑着问道。   “下去看什么?这里看得更清楚。”索然无味地甩了甩扇子,傅七夕还真的向外面看了看道,“没什么可看的。”   听得他的回答,问话的女子有些郁闷,另一侧的女子则幸灾乐祸地坏笑了一下,似乎还带着些嘲笑那问话女子的不知深浅自讨没趣般。见了那女子的坏笑,她自然是更不甘心,便瞟了她一眼。   同样不甘心接受那失败者的白眼,另一位女子知道该是她发话的时候了:“彩儿真是不懂事啊,咱们傅少爷什么时候做的决定都是那么正确,少爷说该下去的时候才是该下去的时候,这就是咱们傅少爷的厉害之处啊。”   “果然还是青青比较懂事。”傅少爷随便这样一赞,两个女子之间的空隙就被无数的怀满敌意的目光填满了。忽然他看着楼下正院内正刚刚拜访的宾客笑道,“不过本少爷还有更厉害的。”   “是什么呀?”两女子几乎是抢着说。   “看夫妻。”   “看夫妻?”她们并不明白。   “比如这对。”合上扇子指了指正和其他宾客交谈的一对贵气十足的夫妇,傅七夕笑着道。   两女子随他所指看去,那年长些的青青忽然眼前一亮:“哎呀,那不是知县老爷和夫人吗?连县太爷夫妇都来光临,果然是了不得啊!”   “了不得?”傅少爷可不这么觉得,“更了不得的都有。像知县老爷和夫人,算得上家喻户晓的恩爱夫妻吧?”   “自然是,连我们都听得直羡慕,县老爷与夫人是相敬如宾哪。”   还不待她把话说完,他便笑了开去,连草稿都不打地说了起来,“在我看来可不只是相敬如宾哪。你们看,咱们的知县夫人一身的珠光宝器,那身绫罗绸缎好象也是苏州刚到的新货,这等的雍容华贵,连眼神都那么犀利;再看咱们的知县老爷,从头到脚的干净,却看不出是哪一年的衣裳了,讲话的时候不时就朝着夫人看;老爷说话的时候夫人迫不及待想说什么,到夫人说的时候咱们的老爷可是只知道点头啊……”   两位女子被他这么说,再仔细一看,忽然瞧见那老爷夫人被大总管请进内院的时候夫人还偷偷掐了知县老爷一把,这着实逗乐了她们二人。   那彩儿欢快地轻推着傅七夕道:“真的真的,傅少爷好厉害啊!”   青青看着下面又从正门进来一对夫妻,道:“傅少爷,那这对呢?”   傅七夕还是情趣缺缺的样子,看了看道:“看打扮,是从京城赶来的达官与家眷;唉,虽然儿子都我这般大了,作父亲的眼神可和儿子一样总是往丫鬟们身上飘啊;夫人倒是贤惠到装作什么都看不到,貌合神离的一家子。”   “好佩服啊~”   “傅少爷好会看人啊~”   在两个女子的你一言我一语的称赞中,傅七夕又陷入了无聊当中——也就是正在他觉得无聊的时候,楼下面的前院里忽然热闹了起来,随着热闹看去,傅七夕笑了笑问着身边两人:“这对如何,你们来看看?”   “‘这对’?”在楼下越拥越多的人群的中心点,两个女子脑中充满了疑惑,“哪对?”   “这对啊。”他用扇子在正院内一金黑一青的两个少年人影身周凭空划了一个圈。   “可是……”青青还是没有回过神来,“那,那分明是两个少年啊……怎么能说是一对呢?”   这么听着的时候,傅七夕整个人都靠在了窗栏前看着那两个人,自言自语般道:“是啊,怎么看都不是一对啊——”   那在他临窗俯瞰着的一群人中心的身穿金黑色的少年在众人“包围”之下还百忙之中向上面看了一眼,那明确的眼神分明是看向阁楼这边的傅七夕;傅七夕收到眼神,也便轻晃了晃扇子以示招呼,“有趣的终于来了。”   “什么?”两个女子还搞不清楚状况。   “该下去走走了~”傅七夕伸了伸懒腰。   ☆☆☆☆☆☆☆☆☆☆☆☆☆☆☆☆☆☆☆☆☆☆☆☆☆☆☆☆☆☆   虽然是跟随着眼前这位黑金相间细腻花纹的精致却简约的长衫少年,但是围绕在这少年周围的各个献媚面孔将这少年身边的同样绽放着光彩的青衫少年立刻就被忽视了,而且是完完全全地忽视——还没有走出几步,围上来的人已经多不可数,每一个都露出迫不及待的搭讪和奉承;由于人潮地涌动,这青衫少年被身侧急拥上前的几个少爷们猛撞了两下,本就看着比其他人瘦弱的他完全无力抵抗这种突如其来的剧烈撞击,整个人失去重心直接被向外弹了开去——“啊……”连呼喊都来不及的他眼看就要撞到旁边的石山了——   ——就在这时,突然人群中迅速地伸出一只长手稳稳地牢牢地抓住了那只凭空倾斜着想要抓住什么的细弱的手臂——   被牢牢抓住后,随着手臂的伸长,一个月黄色的修长身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那随风轻飘的月黄色衣衫在明媚的阳光下异常的柔和若实若虚,而那个角度在几欲跌倒的许心湖看来就像是一瞬间从上天赶来救她的守护神般……   看了看自己的手紧紧抓着的细削身形可以自己稳立后,这“守护神”的眼神在少年的面上确定着安全道:“少奶奶没事吧?”   青衫“少年”虽然是穿着青色的长衫,耳后以上的头发都简单地向下束在了后面而且没有施任何粉黛,甚至连耳环都没有戴,却仍然是不可能被忽视的极致的动人——至少在黄衫人影的目光里满含着赏心悦目的景象。   搭配着青衫的这位柔弱的美人看了看这牢牢抓住自己的人尽量保持着像他一样的平静去揉着被撞的手臂道:“这就是他们的世界。”   看着缓缓向前移动着的人群,又特别地看了看人群簇拥着的中心的那个过分闪耀着的身影,一身素气的明家少奶奶可以确定这一群人包括那个中心点没有一个是好人……回过神来,许心湖转身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很近注视着自己的黄衫人,睁着一双弯若新月的睫毛覆盖着的闪着光辉的双眼盯着面前的人看——四目交接的时候,黄衫人的眼神柔和而充满了宁静,而他对面的清爽少女的眼睛里也有着欲言又止,“明总管,我……”   果然对这样的情况不太适应,黄衫人轻咳了两下道:“少奶奶……”   虽然不太好意思的样子,许心湖总觉得现在这个情况是最适合说这句话的时刻了,犹豫了一下道:“我很……感谢明总管出手相救……”   对面的明总管听着这句半截的话,这次没有再回避她的目光,只是静静地等待她说完这句话……   酝酿了一下,许心湖凝唇开启:“……现在已经没事了,所以……我可不可以将手拿回来?”   “啊?”轻撼了一下,明总管低下头来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又像上次在苏州许府时一样不由自主地从刚才开始便一直抓着她的手臂——明总管立刻像弹簧般将手松开。   轻轻笑了一下,虽然不情愿,但许心湖还是向人群方向走过去。   ……在她走后,明总管并没有移动半分;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有些失神地看着不知道哪里,然后微微地抬起一只手,缓缓地扶在了胸口上。缓缓地,明总管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一如既往看上去亘古不变的平静神色在这一瞬间彻底变成了永远不应该会出现在他的面上的惊异……就在他与自己少爷的妻子近在咫尺的互相注视的那一刻,他既不明白自己的行为是怎么回事,也不明白那种稍稍好象在期待着什么的激动是什么……而那也是他从不曾有过的感觉。   “……是风寒。”这么对自己说着,明总管稍微宽下心来。   很索然无味地跟在那群人的后面,只是看着这些一直在献媚的人的时候就已经令许心湖老大不开心了。   轻轻地被一把扇子在肩上敲了两下,许心湖未见身后之人便边转头边出口埋怨起来:“小白你去哪里了……”   “唉?你怎么知道我今日特地穿的白色呢?”她只得到一个轻佻的回答。   进到眼前这个白衣凌眉的少年轻晃着扇子的样子,许心湖火气上升到极点——这可是从那一个令她连想死的心都有了的夜里之后与这个色魔的又一次正面相遇;虽然看着他并不惊讶的表情她难以分辨他是不是认出了这身打扮的她,但她决计不再做那时任他和明如许欺凌的弱女子,只是一个字也不想再和这个人说,于是转身要走——却听得后面人想读不想地流利地回道,“你我果然是心有灵犀啊。”   许心湖果然再也按耐不住,索性回过身愤怒道:“谁和你心有灵犀?”刚说完的时候,她便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身侧多了两个娇美婀娜的美女,只是这两位轻衫薄纱的美女的妙目看上去可分明不能理解成友善。   “哇,”看着她生气的样子,傅七夕反而眼前一亮,“想不到这世上竟有人生起气来这么好看的!”   “你……”许心湖简直想吃了他,只要一想起当初他这个混蛋的败类相,她就怒火攻心——忽然她强压下一肚子的暴怒,决定用他的方式来对付他,便稳了稳气不客气地昂头回敬道,“你是哪位,满副衣冠楚楚,怎么开口尽是不着边的鬼话?”   “哎呀,衣冠楚楚都被你看出来了,今天这衣裳真是穿的有价值。”傅七夕更加兴致勃勃地加油添醋道。   “可惜就算外表包装再好,有的人还是只能被叫做斯文败类而已。”她的话干脆直接。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你可知道你得罪的是什么人吗?”当事人还没有反应,他身边的两位女子便已经无法再忍耐了。   “青青不要这么激动啊,”他不怒反笑道,“是我得罪不起这个人才对。”   许心湖听的有些不对劲,“你知道我是谁么?”   “只要是美人,我都会过目不忘;”他此时此刻的表情已然说明他当然认得她,却还是毫不顾忌道,“虽然唐突,不过如果哪一天你厌倦了府上的生活,我与你把臂同游大江南北呀。”   “真是变态。”许心湖除了这一句没什么想说的——身为明如许的狐朋狗友之最,竟然卑鄙无耻到连自己“朋友”之妻都敢调戏的地步。想到这里,许心湖冷笑道,“虽然听闻傅家少爷是卑鄙无耻的小人,却没想到傅少爷居然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   “无耻?”傅少爷笑道,“怕是这里有些误会,不如坐下来喝杯茶慢慢谈解开误会哪。”   许心湖故意看了看左右边侧脸上十分不满的美女丢下了一句话:“傅少爷还是多花点时间和喜欢听你那些鬼话的人谈吧,失陪。”   看着那个远去的身影,两个女子终于将不满发泄出来:“傅少爷真是的,莫非傅少爷对少年人也感兴趣么?”她二人却从刚刚见到素装的难辨真身的许心湖时就一直没有摆出好脸色——那是因为尽管她们的是一个男子,却有着比之她们更加细腻滑嫩的肌肤,而且还得到傅少爷的青睐,这才是她们在意的事情啊……   “他啊,和你们一样,是女人。”傅七夕笑着将两只手搭在两个女子的肩上。   “女人?……这……分明……”两位美女的眼里尽是疑惑,“这怎么可能……”   “耳朵啊,”傅七夕笑着道,“她也有耳洞啊。”   ☆☆☆☆☆☆☆☆☆☆☆☆☆☆☆☆☆☆☆☆☆☆☆☆☆☆☆☆☆☆   前脚才踏进入正堂,许心湖就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这个正堂虽然和明府的正堂大小差不多,除了堂前正中挂着的金裱大寿字,陈设装裱之类却只有少许几样,但每样都非常简单雅致,而且整个厅堂中放眼望去感不出一点尘埃,身处其中还甚至可以感到一股隐隐的紫金檀香的清幽香气。   “娘子要坐门口么?”   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神,许心湖立刻收回元神便闻声回头,只是稍稍仰面见到那张连男人都会忍不住去看的脸——今天的明如许和往常她见到的时候一样,毫无破绽的表情却有着深不可测的凌厉眼神;一身黑金相间轻衫的他,带着那种毫无恶意的典型公子笑容,谁又会把他现在的翩翩模样和那个光是说两句话便可以令人毛骨悚然的恶魔连在一起?   本来想要与他作对,但看看后面还有人在等着,她便不作回应慢慢走了进去。她一进入大厅就感到所有宾客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充满了热烈——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她身边的明少爷。   忽然人群聒噪起来,随着人群从中散开,慢慢从中间正堂上座走下一位老妇人:看去稍上年纪,修饰与这大厅一样并不彰显却雅致高贵,步履缓慢却稳而不赶,只是看上一眼一种莫名的尊敬便由然而生——许心湖可以确定,这位众人拥簇的妇人便定是那位传说中的老夫人。   见到这位妇人,明如许难得表现了她陌生的平和表情道:“老夫人可好?”   那老夫人缓缓走上前来,亲切地似乎是在看着自己的儿子般的目光颔首道:“好得很,只是许儿你成亲后没来看过我,也寂寞得很。”   许心湖在侧才听着,常和富贵达官打交道的她只听这第一句时便知道这位连说话都那么高贵的老夫人和明如许的交情可不简单……   “老夫人不要说笑了,”明如许笑道,“这几日傅兄不是在家么?又怎么会觉寂寞呢?”   傅老夫人摇头笑道:“可不要提那逆子了,他在家中还不把我气死。”说是这么说,但老夫人的表情却很明显满是宠爱。   “那倒真是个逆子。”明如许居然也顺着老夫人这么说——他这么说的时候,整个厅堂的人全都有些呆楞:就算明少爷与傅家交情很深,也不至于出口如此无礼,而且还是当着傅老夫人的面对老夫人唯一的也是最疼爱的儿子说出“逆子”二字——尤其是在今日,傅老夫人的寿诞。   许心湖看向明如许,还是一副有的没的的表情,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做出了什么样的事;再看向老夫人,果然她面有愠色,但还是似乎摆出了夫人应有的姿态。   ——真是生气,这个人怎么会这么令人讨厌?!   “不如老夫人将他赶出家门,然后由我来陪伴老夫人吧。”明如许的声音总是特别的好听,笑容更总是特别的令人难忘。   ——咦?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傅老夫人听后,满面的怒气忽然烟消云散,展眉放声笑道:“哈哈,果然还是你知道心疼我这老人家啊。”   ——不是吧?……   众人和许心湖一样这时才明白原来刚才两人是互相在开着玩笑……这明如许疯疯癫癫也就罢了,怎么连如此高贵的傅老夫人也跟着他不正经呢……   老夫人眼神转到了明如许身后的人身上,忽然双眼闪动地道:“明总管也来了,多日不见,越发清俊了。”   “老夫人。”明总管作礼道。   “只是看上去有些虚弱,你家少爷莫非亏待了你?我府上的大门可是向你敞着的。”老夫人又在打趣道。   “老夫人对我这位管家还真是执着。”明如许表现出了无奈,“只怕老夫人不只是想挖墙角吧?”   “这个自然,明总管一表人材,哪个做娘的不想拉进门做女婿呢?”老夫人直言不讳。   “老夫人谬爱。”明总管淡淡回着。   “大总管最近可是忙得很,而且还忙起来-不-要-命-呢。这样能干的女婿的确难找。”明如许说得轻松,却是话中有话——至少许心湖明白,他指的正是最近和她有关的事情,但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明如许就这么惟恐天下不乱呢?   “说来也是,”老夫人恍然想起道,“许儿才刚成亲,府上忙是少不了的;对了,”老夫人前后转看,“还未见过许儿的娘子,老妇我可是发了一张你夫妇二人的请贴呀。”   明如许有些自觉好笑,在傅老夫人和众人询问的目光中揭晓了这个传说中的谜底:“老夫人,我娘子一早便随我来了,如今就在堂上。”   “就在堂上?……怎么不出来相见?”老夫人和众人一样,开始四处张望;只是不管怎么看,明府都只是来了男子。   许心湖不想被明如许牵制,便决定现身上前一步彬彬有礼地对还在有目光搜寻她的傅老夫人道:“许心湖见过老夫人。”   她的出现果然立刻引起一片喧哗,就连老夫人也有些惊目地看着眼前这个分明是少年人打扮的让人眼前一亮的人儿,十分欣赏地打量了个来回,居然也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半天才看了看许心湖,又看了看明如许,道:“许儿,你们这是……”   “唉,说来话长了。”明如许绝对是故意不说。   “好,好,”老夫人上前与明如许和许心湖比肩,然后慢慢拉住两人的手,笑容满面地道,“那就坐下慢慢说吧,来。”   于是三人在众人的目光中来到了堂前,老夫人坐在堂正中,明如许坐在距离老夫人最近的侧座上,许心湖坐在他身旁的座位上,其余宾客也列坐了下来,而明总管则立在二人座后。   府上丫鬟按列位走了茶之后,老夫人和众人品了口茶,这才笑道:“各位远道而来参加老妇寿宴,老妇心里感激。其实寿诞老妇并不在意,大家能够聚首一堂才是最开心的事。”   众人应着。   这时明如许作了个礼道:“老夫人寿诞家父没有赶上,稍后定会上门拜访。”   “无妨,明老爷何时回来?”傅老夫人问道。   “明后日便到。”明如许答。   “溱儿可是与明老爷一同回来?”老夫人眉间露出关心神色道。   “正是。”明如许道。   一旁的许心湖可是一直从刚才就在听着自己不熟悉的事情——“明老爷”要回来了?“溱儿”又是谁?   “心湖,”看出她的纳闷的表情,老夫人笑道,“溱儿是我的长女,性情虽然古怪了些,平时也少言寡语,却是个好孩子;还有我另一个儿子,这孩子总是不在家,这一下午都没了影,不过他也是少年心性,和许儿是称兄道弟的朋友,你们都是少年人,想必你们一定能够成为好朋友。”   ——好朋友?……和他傅七夕么?……   只是想想,已经足够令许心湖从座位上跳起来,不过她没有。   ☆☆☆☆☆☆☆☆☆☆☆☆☆☆☆☆☆☆☆☆☆☆☆☆   阳光柔和的下午,内院的寿宴已经开始了。   老夫人拉着许心湖的手坐在了最大的圆桌前,并把明如许和明总管安置在自己另一侧,各人坐下后,老夫人怀着满眼的喜欢对许心湖说:“来,心湖,手伸出来。”   许心湖岁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还是缓缓将一只手伸出桌面来。   “你也要伸。”老夫人用着命令的口气,明如许也只有缓缓伸出手来。   当两只修长的手都摆在了老夫人的面前时,老夫人笑了笑,将自己的两只手覆盖在了两人的手掌上,许心湖还在奇怪时,老夫人的手便轻轻移开了——感觉到手掌传来的一阵冰凉,许心湖低头去看,原来手上多了一块平滑圆润的半个巴掌大的白色玉石,玉石通透白皙成色绝非凡品,尾末来打了孔穿了一串打法奇特的红结穗子;只是在玉中身右半部分有一块淡淡的朱红色似是抹染般但浑然天成,形似一展翅之扇尾鸟,只是这么看上去就令这块白玉石增添了几分活泼灵动之气。再一看明如许的手上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不,并不一模一样,他上面的那块红色是在左半侧。   “这样正好,”老夫人宽心道,“既然我那逆子不肯成亲,我便把这对小玩意作为心湖的见面礼送给你们夫妻,预示百年好合吧。”   许心湖很想回拒这份礼物,因为她一点都不想和明如许百年好合,若是当真应了老夫人的话,那她必定是“百年好惨”的那一个……刚想开口,许心湖就被一个从后而来的熟悉强调所打扰:“娘啊,这不好吧?你不是说要送你的儿子和儿媳吗?难道当真无视你儿子的存在了?”   说时迟,那时快,和众人一一打过招呼,傅七夕左拥右抱着两位美女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毫不避讳地一屁股坐在许心湖身边的位子。   “见过老夫人。”两位女子行礼道。   “恩。”老夫人似乎对他的左拥右抱司空见惯,“你这逆子整日游手好闲,莫怪为娘六亲不认。”   “那自然再好不过,”傅七夕收扇煽风点火道,“更不必成亲了。”   许心湖实在觉得很可笑——恶如傅七夕这样的花花少爷,哪怕是在如此公开宾客满堂的场合都可以肆无忌惮左拥右抱出现在人前,又怎么会介意将妻子搁在一边去寻花问柳这样的事,甚至连朋友的妻子也不会放过?换句话说,无论谁家的好姑娘都不会想要嫁给他这样的人渣吧——即使这个混帐人渣金玉其表:身家显赫,衣冠楚楚,而且狡猾无比。   “那就多谢老夫人和傅兄割爱了。”明如许收下那一块玉石道。   “多……多谢老夫人……”许心湖极不甘心地道。   “你们不必客气,这是老妇一番心意。”老夫人笑容可掬。   许心湖笑虽笑着,却很想将之抛之后快,反观明如许倒是没什么反应。   “哎呀,那块玉石那么看上去光柔面润,一定是价值不匪吧?”青青从刚才起就两眼放光移都不移地盯着那两块玉石看,如今她双眼还是在盯着许心湖手里的那块看,似乎想要一口把那玉石吞下去。   “青青真不愧是杭州第一名院‘星霜馆’的花魁啊,”傅七夕挑笑道,“这对玩意叫‘雏麟卵’,取自常年积雪的老山深处,所以放在手里的时候有阵阵冰凉,感觉像麟将破卵那样。”   “那上面的一块抹红是?”彩儿问道。   “听说本来是一整块,一位行家师傅为了取悦妻子就做成两块,抹红印记是玉精来的,形似卵裂,所以两块放到一起的时候互相敲的话不就像将破之卵一样吗?”   “两卵相碰,如麟破卵而出——那不就等于是送子吗?”许心湖没好气地听着傅七夕讲这小玩意的来历,小声嘀咕着……等等!送子?!许心湖猛然抬头看了看那即使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这里都可以令四临桌前的女宾客望眼欲穿的明如许,然后不屑地小声道:“不要开玩笑了。”   “咦?哈哈,婶婶可好?今日婶婶大寿,日前水涨流急便换了陆路,所以路上耽误了点时间,不敢耽搁才进城便直奔府上来晚三分,请婶婶海涵。”一个粗声大气却招摇得很的声音一路声张而来。   “好长的说辞,……不过有些耳熟。”许心湖收起玉石,慢慢回过头去看来人——然后完全呆住了……   “啊,林世侄,你总算来了。”老夫人见了来人,款款笑道。   “婶婶不责怪侄儿。侄儿便叩首三恩了;”然后示意身后捧着锦盒的家丁上前,道,“薄礼奉上,希望婶婶会喜欢。”   “世侄有心了。”老夫人命人收下了。   “恩?哈哈,傅兄明兄都在啊,许久未见,小弟甚是想念啊!”   明如许作礼而笑却并未说话。   “林兄才是,许久不见,越发俊朗有型啊。”傅七夕笑得过分可爱真诚。   “呵呵呵呵,小弟哪敢当啊,傅兄真是谬赞了。”说是这么说,那人语气里满是得意。   “我傅七夕何时骗过人?”他说的这句话本身就是骗人才是吧……“啊,对了,为你引见啊——明少夫人。”   矛头立刻转向了她许心湖,万般难受地站起身来,笑都笑得那么勉强,光是看看眼前这个被老夫人唤作“林世侄”的人她就已经感到浑身不舒服而且压力大的说话都快结巴了,“见,见过,林公子。”   ——那看着她的眼神里带满了惊讶和令她讨厌的贪婪感觉……   ——眼前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几天之前只差一点就嫁了的江南玉商林家大少爷林世宝……   第十七章 心若风轻   第十七章 心若风轻   “福人有酒”的半展红招一如坐在楼上临街窗边的白衣少年一样懒懒的不愿动上一动。少年轻轻将一直把在手上的木扇合了放在手边,边提起了茶将饮也边欣赏起这繁忙大街的景象。随意流离地用眼神扫视着街上来往的人群,然后抬头望了一眼天色,白衣少年算计了一下道:“寿宴怕是过了大半了吧……”   前门掌柜的看见这位翩翩白衣少年走出酒坊的时候热情欢送道:“唉呦,公子您慢走,下次再来啊!”少年微微一笑径直走了出去。这掌柜的才开始看着他的背影碎念起来:“哪有来酒坊不喝酒只喝茶的?真是怪人。”   怪人小白慢悠悠地在大街上溜达着,看他的表情就像这么走下去就好了——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似的。走着走着,他看到旁边在卖一匹黑马的两个小伙子:这两个小伙子一个愣头愣脑却只靠着马儿站在一边一直呆笑着顺它的颈鬃,另一个则在街边大声吆喝极力向来往人群推销他的马是多么多么的好。小白看过去,这匹马倒是货真价实的一匹好马,但怎么样也没有他吹的那么好……   他走近的时候正赶上一个商人被那推销者忽悠着了,不出几句话就拿出银子买了下来,而那个傻乎乎的小伙子满脸的舍不得将马牵给了商人。手里拿着银子,那吆喝的年轻人两眼绽放着异样开心的光芒。   小白没马可看,便就身经过两人。   “于大哥,我的马真的卖了这么钱哪?”   “多亏了我这三寸不烂之舌,要不然你以为你那匹连十三里地都跑不到就撩蹄子的畜生怎么能卖得出手?”   “那是,那是。”   “所以呀,老弟你还得多感谢我。”说着,那年轻人就揣起银子要走。   “等等,于大哥,我的那份呢?”   “什么你的那份?”   “卖马的银子啊……说好平分啊。”   “什么呀……”虽然很想狡辩,但是发现周围的人因为他们两人越来越大的说话声音而看着他们两人,他也不想生事端,终于坳不过去了,打笑道:“哈哈老弟啊,你真当大哥忘了吗?”说着将银子算了算,一边平分一边道:“来,这匹马卖了二十四两,你我平分,每人十二两,没错吧?”   手里拿这着十二两银子,那憨厚的年轻人笑道:“没错没错。”   “老弟应该不会忘了吧?那马的鞍子是我去城外找人做的,”大于大哥道,“那鞍子花了四两,所以呢,这钱你还要给我的。”   “那是,于大哥的钱还是要还给于大哥的。”于是那傻乎乎的年轻人从自己手中银子里拿了四两交给那于大哥。   “这样就公平了,呵呵。”于大哥道,脸上却满是狡猾的笑容。   脚步停了下来,将扇子轻轻展开,一身白衣的少年转身慢慢来到两人面前,什么都还没说礼就先到了。   “两位小哥且慢。”   “你是谁?”那于大哥十分不耐烦地看着他。   “在下只是一个教书先生。”小白彬彬有礼道。   “教书先生?”那于大哥不屑道,“我连个大字都不认识,你找我做什么?”不少人都围了上来看热闹。   小白听他这么讲,反而笑道:“小哥不必在意,刚才听闻两位分帐如此仔细,在下只是有几句话想说。”   “你,你是闲的没事做吗?在这里胡说八道。”有些心虚的于大哥声音都有些激动了,说的话也就更大声了,也就引来了更多围观的人。   “先生,您到底有什么事?”那老实小子道。   “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于大哥已经十分按耐不住了。   不去理他的挖苦,小白侃侃道:“在下有几句话,若是说的不对,还请两位见谅。是这样的,两位的马卖了二十四两银子,其中马鞍是这位小哥出的钱,是四两;而这四两是卖马前的成本,实际上两位净赚的是先刨除那四两成本的二十两,这二十两再做平分,每人十两;而那之前的四两就是属于这位于小哥的。”   大家这么听着,纷纷议论起来,大部分人都点着头应和小白,也都在指着这个于大哥叹气斥责。   这于大哥好歹还是要面子,见这么多人都针对了他,这么不利的情况下他哪还有狡辩的选择,只得生吃下这个亏道:“哎呀,哎呀,我说哪里错了呢,原来是这样啊,算出了差自己也不知道,果然还是念过书的厉害啊……来,老弟,这是你的二两银子。”说是这么说,但于大哥交出银子的时候可没这么畅快。   “于大哥,”那小哥看着银子又想了想,忽然摇了摇头把那二两银子又还给了于大哥,众人包括小白和于大哥在内都是不解,只见小哥诚恳地道,“你是我的大哥,一直都是你照顾着我,这马能卖出去也多是大哥的功劳,这二两还是大哥的。”   大家都被他的举动所撼到了,围观的街坊邻里也都满脸赞扬的点着头用佩服的目光看着他;至于那于大哥,他看着这个怎么看都不聪明的傻小子好一会,才吞了吞口水,拿过了银子,又将这二两银子举在手里肯定地道:“老弟,大哥请你喝酒去,走!”   看着渐渐远去的勾肩搭背的两人,小白的笑容在暮霞中分外柔和,人群散开后他又在那里自言自语道:“善有善报,当仁不让。”   轻轻收扇的他,笑了笑,打算继续溜达。才转过身来,小白就看到自己的对面散去的人群中有一双善良赞许的美目怕是刚才一直在盯着他的一席白影了——看到小白转过身来也看着自己,那双美丽的眼睛镶嵌的眉目间露出了笑意。   淡粉衣衫的轻翩衣纱的提篮少女走上前来请礼道:“白先生伸张正义路管不平,真叫人敬佩。”   小白也还了礼,打了哈哈道:“哪有妙允姑娘说的这样好,我不过是对钱财分细之事过分执着罢了。”   小白这样说,妙允便不再多言,忽然她想起什么:“傅老夫人的寿宴已经散了吗?”   小白被说中,勉强地笑了笑道:“呵呵,大概还没。”   “那先生……”妙允这就不明白了。   “妙允姑娘见笑,我人在闹市久了,也就上不了台面,只要是达官贵人的家宴酒席,我都没办法不失礼。”小白倒也坦白。   “先生不像。”妙允看着小白说了一句。   “不像?不像什么?”小白倒不明白了。   “先生不像先生说的这样的人。”妙允眼神真挚。   顿了一顿,小白看着妙允,笑了笑道:“妙允姑娘看高了在下,世上的人并不都如姑娘这般真挚坦诚。”   对于他的这些话,妙允满面的不解。   “妙允姑娘这是去哪?”   “少奶奶对妙允一直照顾有佳,妙允想亲自为少奶奶准备些少奶奶爱吃的菜。”妙允看了看篮子道。   “我也正愁没事可做,可否与姑娘同行?”   “白先生,这不妥吧?妙允只是一个侍女……怎么能够和先生同行?”妙允有些紧张。   “我也只不过是个‘先生’。”不管怎么想,小白都只能想到许心湖叫他“先生”时的过分顺口的口气。   妙允笑了,带着她惯有的羞赧,只是她大概知道一件事——最近每一个人在她看来都是那么的难以捉摸。   ☆☆☆☆☆☆☆☆☆☆☆☆☆☆☆☆☆☆☆☆☆☆☆☆   两人在街上走着,小白在和妙允闲聊的时候也不忘注意左右的店面,忽然他眼前一亮指着一个店面招牌道:“‘锦绣七分’?姑娘觉不觉得这间绣庄的名字有意思?”   妙允笑答:“城里人都把这家叫作‘七分绣’,白先生是不问俗事的才俊,对这些市井买卖可能并不熟悉。”   小白回道:“姑娘太高抬在下了,充其量也只是孤陋寡闻之辈,还请姑娘不吝赐教。”   “妙允哪敢在先生面前谈‘赐教’,先生既然问了,妙允知无不言。”妙允慢慢解释起来,“‘七分绣’本是源于明州,开张短短数月,却在江南大多城镇都十分驰名。”   “那一定很有特色。”小白很好奇地问道。   “先生说的是,”妙允边走边向小白说道,“‘七分绣’采苏粤之长,既有苏绣的精致细腻,又加入了粤绣的独特垫绣之法,所以七分绣的绣作看起来不仅极富立体感更是栩栩如生仿若真身。”   “妙允姑娘对江南佳绣似乎十分了解。”小白更好奇。   “先生笑话了。”妙允被夸的很紧张。   “但是听姑娘一言,觉得这‘七分绣’好不简单,若是和那个有名的凤什么的绣庄比起来又是如何?”   “‘凤绛绣’?先生可是说笑了,一个是一夜成名的绣界新锐,一个是百年老号的江南第一绣庄,这要如何作比?”妙允轻道。   “没关系啊,姑娘只说姑娘所想便是。”小白报以一个十分可爱的邀请笑容。   “这……”小白的笑容果然奏效,妙允也不好再推辞,便徐徐叙来,“妙允浅见,‘七分绣’的绢细绸滑、做工精细和心思独到之处比之‘江南第一绣庄’之称的绣商世家‘凤绛绣’并无不及之处。‘七分绣’另辟蹊径,除了绣中经验,便是欠了时日。”   “妙允姑娘见解独到,佩服。”小白这样称赞着,在他听着妙允有条不紊的意见的时候,他就已经慢慢地在关注起她的举动。   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妙允比之前更加紧张,紧张到扶篮的手都轻轻地紧抓起了篮沿——“先生,说笑了……妙允不过是在之前的府里跟随小姐们走多了各处的绣庄才学了些皮毛,不足以在先生面前卖弄。”   “在下向来实话实说……妙允姑娘,你没事吧?”小白忽然有点疑惑地看着她,关心地询问起来。   “没,没事。”虽然这么说着,为了不想小白再看,妙允将脸都转了过去,以免被他看到自己面红的样子。   本想再确定她是否没事,但将要用手接触妙允衣袖之前,小白顿而止住,然后很守礼地将手收了回来。   来到湖边,两人终于对周围的湖边垂柳斜阳之景而感到惬意起来。   轻扇而展,小白笑道:“诸州真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望着这片霞色,趁着微风,妙允应道:“先生说的是,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   “妙允姑娘家乡在哪里?”下白又好奇起来。   “家乡在扬州。”妙允又露出了那股想家的神色。   “扬州也是好地方,水畔清波,半绽佛莲,住久了便不想离开。”小白回忆着曾去过几次的扬州。   “先生喜欢扬州?”妙允反而好奇。   “喜欢。”小白诚实回答。   “先生喜欢扬州的什么?”妙允又问。   临在微风之中,白襟飘飘,小白临湖笑道:“我觉得扬州的风是最好的。”   “风……”妙允这就不明白了,不自觉地转过头去看着他。   “姑娘喜欢什么?”小白问。   妙允想了想,道:“……喜欢这里的翠柳。”   “为什么?”小白不明白,便收扇问道。   两人一同看着面前湖边随风轻摆的柳枝婀娜飘荡的样子,妙允看着随风摆动的柳条缓缓道:“像柳一样随风摆动不是很好吗?”   小白看着柳条很久,忽然眼神中又出现了那种难以捉摸的连许心湖都不得不觉得陌生的样子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   ——“不做扶柳随风摆,愿化轻风任西东。”   ……不做扶柳随风摆……   ……愿化轻风任西东……   妙允抬头看了看随风轻摆的纤柳,青丝也像柳枝般在风中轻摆……   ☆☆☆☆☆☆☆☆☆☆☆☆☆☆☆☆☆☆☆☆☆☆☆☆   “恕表哥冒昧啊,为什么表妹要作如此爽朗打扮?”“表哥”问道——而“表哥”和“表妹”这两个词是打从这位林大少爷在寿宴上一见到许心湖开始便无数次充盈了她的耳朵的。   许心湖不禁感慨地想着:为什么这世上所有悲惨的事情好像都在几天前瞬间都聚集到了她的身上,抛开不愿再提起的明如许不谈,比如险些嫁给杭州出名的肥硕花花少爷,也就是她父亲的世侄林世宝;又比如在傅老夫人寿宴上第二次“很不巧”碰上的杭州花花少爷,也就是称呼她相公的狐朋狗友的母亲为“婶婶”的林世宝。   百无聊赖地在看着院中的歌舞表演的许心湖时不时就被这位只照过一次面的表哥亲切问着一些她不想要回答的问题——反正看着她的表哥看上去也不像是真的要她的回答,不,不是“看”,是“盯”,而且打从见到她那时起就一直在盯着她。   不过这个问题她是有答案的。   坐在侧座的傅七夕欣赏了半天这一对表哥和表妹的有趣姿态,终于用扇子轻轻戳了戳身边只顾着喝茶的明如许道:“明兄,你的家务事外人本不该过问,不过作为兄弟,小弟要提醒一句,明兄再不看紧些,怕是明夫人要变成林夫人了。”   明如许将茶杯放下,露出一丝笑意:“真是这样,不是免去你妹妹的烦恼了么?”   “这倒是。”傅七夕居然还点点头,忽然他不怀好意地看向一脸无奈还要勉强迎合着老夫人笑着的明少奶奶笑道:“不知道明夫人听到这番话是什么表情。”   “看看无妨。”明如许笑着,傅七夕将身一展——终于好戏要上演了!   第十八章 赢了赌约,却赢不了那家伙   第十八章 赢了赌约,却赢不了那家伙   望望天边微霞,看来傅老夫人寿宴接近尾声了,明如许缓缓站了起来,在众人目光下来到老夫人面前道:“老夫人,我的礼物也该奉上了。”   傅老夫人饶有兴致道:“许儿可真忍得住,老妇早就望眼欲穿了。”   “明兄的礼物必定是举世难得、珍贵无比,小弟也等不及要看上一看。”林世宝煽风点火。“没错没错……”在座宾客也应和起来。   “哎呀,真的好想看明少爷的礼物啊~”   “是啊是啊,不知道是什么宝物~”   看着青青和彩儿两位女子激动紧张的巧笑期盼和充满热切的始终放在院前男子身上的目光,傅七夕窃笑一声,似乎他觉得看这两个女子的好笑样子远比看明如许的礼物来得有趣。傅七夕环顾四周,似乎在找有趣的东西,终于他的目光在一个人身上停了下来——这个人就是许心湖,唯一一个对眼前景象丝毫没有动心好奇的人。   随着另一个男子慢慢步入院中,众人的目光又不由自主被吸引了过去,也不怪青青和彩儿两个人和大多数在场的女人一样整个人都沉浸在眼前的迷醉景象中:一个身着月黄色简衣的飘然若仙的男子牵着一匹比之平常马匹都高许多的泛着黝黑光泽红鬃骏马缓缓来到院中;从男子的眼神里看不出任何被瞩目的得意,有的只是心如至水般的冷漠。   这次令傅七夕好奇的是,先前都不为任何所动的许心湖竟然也在看着院中月黄色衣衫的男子,这次她的眼里却带满了好奇——傅七夕似乎遇到什么疑惑,有些纳闷地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头。   “老夫人笑纳。”明如许道。   老夫人还有些不解,傅七夕就先抢了所有人的话大声道:“笑纳?明兄的大礼倒是果真与众不同啊,到底礼物是这院中的帅哥呢……还是这匹疯马?”   “疯马?!”众人皆惊。   “你这逆子,不得如此无礼胡说。”傅老夫人道。   “娘啊,我可不是胡说啊,”傅七夕得到机会展现他的口才,索性站了出来慢条斯理道,“不错,这匹马是塞北名驹‘白夜昭’,普天之下每十年也不过只有不到五十匹的壮马而已;”   ——哦~众人都看向这马匹,难怪这匹马不嘶不鸣连头也不愿摆一摆,那种气度果然是与别不同……不过,既然是这么好的马,为什么说它是疯马?   “马当然是好马,”傅七夕看了一眼马,继续道,“可惜它摔过的人比见过它的人还多,听说明兄家这匹‘宝’马只要有人想要凌驾之上,就会被——无情——地摔下来啊,但是平时呢,就一动不动地好象很驯服。”   看着众人惊慌的神色,傅七夕满意地偷笑了一下,然后道:“只想着摔人轼主,难道不是匹疯马吗?”   众人一听不由都议论起来,而且各个表情紧张,似乎生怕这马忽然发疯冲向各座似的。   ——送匹只会摔人的疯马给大寿的傅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许儿,”傅老夫人也莫名其妙起来,“难得良驹自是大礼,只是这马如此难以驾御,老妇府里也并无精通训马之人,若将这马终日铐劳在厩,岂不可惜?”   明如许细细听完,这才慢慢道:“一半对,一半不对。”   “哪一半对?”傅七夕问道。   “它摔过的人比见过它的还多。”   “那哪一半不对?”   “不是疯,是难以驾御。”   “唉,明兄,你说的话难以令人信服啊……”   明如许笑了笑,缓缓道:“只是说的确难以令人信服,只是有一个人确是曾经骑过它。”   “是谁?”众人都想知道。   万众期盼中,明如许将目光飘向一直坐在老夫人身边的许心湖身上……   ——不是吧……   从明总管将马牵出那一刻开始,她就一直不停在心里祈祷着这匹对她来说过分高大强壮的马不是他那赌约的主角……   见明如许邪恶的目光果然看向自己,许心湖紧紧盯回去,那别扭的表情下面其实是在说:“疯马摔过那么多人,却要我一个女子来骑,开什么玩笑?!”   看着两人四目交接,老夫人不可置信道:“心湖,莫非许儿说的是你?”   摇着头,许心湖像在说“不是”。   明如许见她摇着头,有意无意地提醒道:“娘子难道忘了娘子精湛的马术了么?”   许心湖轻轻攥起绣拳,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明如许:她可以确定,这个混蛋绝对不是人——他居然用这种手段和她做赌约,简直就是卑鄙无耻!   看到她现在这番表情,明如许已经达到预期目标——看着她明明心里怒气冲天却不敢露出半点声色的样子,他可以笑得更加得意:他比她更加清楚,这份赌约里有着她不可能拒绝的诱惑……   “是,我记起来了。”许心湖恨恨地却要强作平静,“多谢相公提醒。”   缓缓走向院中,许心湖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只是看着那匹马,她就已经打足了退堂鼓了。   ——但是她逼着自己向那马儿走去,虽然越是接近越是恐惧,但是她知道如果自己立刻放弃的话,不止是输了赌约,那个混蛋也更加得意有资本的去嘲笑她……   接过马僵,有一句轻语忽然窜入了她的耳朵:“少奶奶请不要从马左侧上马。”   许心湖还来不及反应,那说话的月黄色衣衫的男子已经擦身而过径直退到已经回到原位坐下的明少爷身后,一时间,担心的神色,看戏的神色,好奇的神色漫溢了整院。   偌大一个庭院的中间,只剩下一个清瘦细影和一匹随时都可能发疯的马。   ☆☆☆☆☆☆☆☆☆☆☆☆☆☆☆☆☆☆☆☆☆☆☆☆   许心湖牵着马僵,并未立刻上马,只是似有若无的和马儿保持着一定距离。众人等了半柱香,也不见这明少奶奶有任何意向要动——“啊~”傅七夕代表所有人打了一个啊欠。   积攒了足够的勇气,许心湖才下了一个结论:面前这匹令人闻风胆寒的“疯”马远远不及明家大少爷一丝一毫的恐怖;因为马的恐怖是可以预见的,而明大少爷的恐怖是任凭她如何想象也根本想象不到的——即使是现在仅仅是背对着他,许心湖一样能感到从背后传来的令她脊背发冷的视线。   “已经不可以退缩了……那个混蛋就是在等着看我出丑认输呢。”想罢,许心湖轻轻伸出手去慢慢试探着去抚摸马的前额。当细指轻轻碰触到这匹马的时候,许心湖终于放下了一些恐惧:这匹马从始至终并未有一点戒心的样子;它呼吸均匀,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没有一丝躲闪,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更是透满了安详……   “恩?”越是看,许心湖越是觉得这双眼睛很熟悉,想着想着,许心湖猛然想到了什么:这匹马……难道就是她被明总管逼婚当晚将她摔下来的那匹……   许心湖忽然觉得很可笑,他说的没错,她真的骑过这匹马,但是她骑上去却立马被摔得很惨……   一股犹新的恐惧涌了上来,许心湖顿时生生将手紧紧收在身侧。满身的勇气都被卸掉的许心湖就连回头走回座位的勇气都没有——她知道,她只要转过身去,就是向明如许无条件投降了。   “马儿啊马儿,这世上还有比我更可悲的人吗?”虽然别人听不到,许心湖还是仔细地说给马儿听,“我真的好想逃……”   马僵轻轻被扯了一下,马儿向后退了一步,发出微微的马嘶声。   “你也想逃吗?”许心湖道着,轻扯了一下缰绳。   马被拉了一下,缓缓又向前上了一步。许心湖稍稍稳住心悸,勉强又撑起一分勇气,再次伸出手去顺着马额,然后探头到马的耳边道:“马儿啊,前仇不记;为了我的自由和你的名誉,不要输给明如许那个混蛋啊……”   看着青衣少女对着马耳悄悄细语,众人都是不解,傅七夕更是毫无头绪,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说给明如许听,道:“怎么明夫人连马语都懂吗?”   长话完毕,许心湖眼神坚定了起来,对着马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脂粉的味道,是作足了准备来的。”……这就是为什么她今天要穿着如此清爽……   ——原来今日在明府的时候,明如许和许心湖定下赌约之时,妙允就心感不妥,于是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前去求助:   “骑那匹马?这种算什么赌约?”趴在床上的啊錾依然是那种态度,“真不知道少爷打这种赌做什么,不过不用想了,那个女人一定输。”   “为什么?”妙允不解。   “那是一匹红头马,天生就力大无穷,脾气更是臭不可闻,骑上它的人都要被摔下了马,我看是凶多吉少了,”阿錾忽然想到什么好笑的事道,“妙允,我看你还是去多找些软棉给你家少奶奶穿在身上,这样才不会摔疼了呀。”   妙允可不像他这么轻松,明明很着急却又不知如何应对:“阿錾……不要再开玩笑了……”   “你的少奶奶自己都不着急,你又急什么呢?”阿錾的口气却还是开玩笑。   “少奶奶待妙允不薄,妙允无以为报;但少奶奶对此马并不知情,若是少奶奶有什么闪失,妙允心里怎么过意的去。”   “你的少奶奶待你如何我并不知道,”阿錾指了指自己的可笑趴着的样子,“但是我和师父受苦可都是拜她所赐,我为什么要帮她?”   “少奶奶并非有心,何况……少奶奶在少爷面前尽力保全总管,之后更是劝服了少爷免去总管惩罚;少奶奶无心之失,妙允愿代少奶奶向你赔个不是。”说着,妙允低头行了个礼。   阿錾似乎没有料到妙允此举,一时有些失措,“那……那倒不是,我哪像那么小气的人……”   妙允眉头稍展:“那你愿意帮助少奶奶了?”   “原谅是原谅,她是少奶奶,我只是喂马赶车的下人,又怎么可能不顾尊卑?”看着妙允愁容满面的样子,阿錾却是硬道,“少爷没有吩咐下来,对不起,我有心无力。”   “这……”妙允也不知说什么好,虽然很惆怅,但是妙允也不是强求勉强之人,“阿錾你不再责怪少奶奶这就好了,妙允告辞了……”   妙允急于想找其他办法,于是步子快了起来,前步刚迈出房门,忽然就被从房内传来一阵极其不情愿的声音所止住步子:“喂,我可是真的帮不上忙啊,这世上的马像人一样千奇百怪,比如有些,啊……不喜欢女人的胭脂水粉啦什么的……”   听到阿錾这番话,妙允的愁容还是持续了一下……但是忽然又顿时消失了。只见妙允眉头舒张,温笑着道:“多谢。”然后匆匆步了出去。   ——果真被小白说中了,妙允是个值得信赖的可靠之人,而那个讨厌鬼就算只是为了他的师父,他也会帮助她的。   提了口气,许心湖准备骑马了。来到马侧,她忽然想起刚才明总管走时在旁提醒的话,于是转身来到马右侧——和在场的人一样的无法理解,许心湖比他们更认为右侧上马的难度系数是相当的高……   “是人怪还是马怪,要从右侧上马?”傅七夕不明白。   “今天的事,确实有些怪。”明如许这句话也许傅七夕不明白,但是明总管和阿錾一定明白——这场绝对压倒性的赌约,她居然知道了她不可能知道的情报……   顺了顺马背,许心湖自认已经作足准备,压了口气,敏捷地翻身上马。从右侧上马她是第一次尝试,所以步调稍微有些迟钝,幸好她的迟钝动作没有引起马儿的反感。待她稳稳坐于马上,马儿还是一动不动,顺从无比。终于她松了口气,明总管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也没那么难嘛,多谢马儿你相照顾,我们继续吧。”许心湖悄悄又和马儿对了番话,顺了顺鬃,这才双手提僵令马前行。只见她双手一震,双脚趋马,无论是谁看都是非常正确的姿势——偏偏,那匹马一感到她的双脚并力,立刻嘶嚎一声,霍然整个马身直立起来——“啊!”不及反应,青衫细形就毫无反抗能力地跌落在地——不只是跌落,而且是很惨那种。   明总管这次没有冲上去搭救跌落的少奶奶——见到少奶奶跌落,明总管本是提了提手几欲上前,只是他看了看依然不动声色的少爷,便不再作动作。   “快去扶过明少夫人!”老夫人急切吩咐两个身边丫鬟,丫鬟不敢迟疑奔到院内扶起了她。   院中人皆过半嘲笑,惟有一小半人露出担忧神色。见状,傅老夫人存在心中很久的话终于有机会出口:“心湖,你没事吧?不必勉强自己。”   ——当然有事了!   许心湖虽然不动声色,但是心里早就打退堂鼓了,她哪里能对付得了这匹马——虽然万般求天保佑,她还是被摔得很惨,而且是在这么多达官显贵面前……   ——尤其是在明如许和傅七夕面前!   扫视四周的时候她的目光正好停在了已经憋了很久笑的该死的傅七夕和一脸没有半分同情反倒有些兴致勃勃的罪魁祸首——他们的目光让她好不自在!甚至可以说单只一个明如许的目光就比满院人嘲笑的目光还令她不舒服!   ——那种根本连嘲笑算不上的目光,简直是看戏……在等着看她失败收场的好戏……   那一刻,许心湖止住了两个丫鬟的搀扶,抚着微微作疼的手臂立了起来。看了看又恢复了平静的马,许心湖不知从哪涌出一股莫名的坚持的勇气,她向老夫人道:“老夫人放心,只是小小失误……并不勉强……”   现在这个情况,许心湖已经骑虎难下——“绝不能认输……”只要一想到明如许在她输掉后的落井下石的模样,她就整个人崩溃……轻轻抬了抬头,许心湖一只细手又去牵马僵,看着她牵马僵的样子,老夫人有些后怕却不便说什么,而老夫人身侧的林世宝则更加担心她摔伤自己。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摔,但是许心湖提了口气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又尝试了第二次——翻身上马,坐稳后,她没有急于先动,取而代之的是稳稳收住缰绳,一边僵先拉动,好让马儿先熟悉她的法门。   马儿感到一边缰绳在收紧,果然老实地转了转头。看到成效,许心湖将收紧的僵松开,然后转而收紧另外一边的。马儿仍然是乖乖地给了反应。   “为什么……”见马儿这么听话,许心湖反倒是更加疑惑:自认骑术了得的她就对马匹的了解来讲她可以说这匹马是难得的听从陌生主人的命令的,但是为什么偏偏一但驱使它就会被它无情摔下来呢?   松开另一面的缰绳,许心湖确定这是一个良好的开始,她开始对自己和这匹马重新有了信心。轻轻呼了一口气,许心湖慢慢收敛双脚,当她双脚都靠在马腹之时,她感到马身颤了一下。   来不及细想,到现在为止一切正常,许心湖有些微汗的手握紧缰绳,她准备再试一次——只见她双脚一使力,缰绳一颤,马儿立时动了起来——   包括明总管内所有人的眼里都多了一道熟悉的景象:马长声绝地而起,上身翻仰,将马背之人毫不客气地摔了出去——   扑倒在地,许心湖疼痛不已,疼得她几乎要哭出来——但是不能哭,如果哭了就是输了……   强忍着全身作痛,许心湖接受着来自周围“观众”的纷纷议论和更明显的嘲笑,又被老夫人的丫鬟扶了起来——这次她没有立刻依然坚强直立起来,而是紧抓着胸口衣衫在有些散乱的垂丝下低头不语。这时两个丫鬟互相看看对方眼中有无尽疑惑:因为这个她们扶着的人全身都在颤抖……   ……为什么要被嘲笑……   ……为什么作为千金小姐的她要受如此的对待……   ……好想逃跑……   ……为什么要管这微不足道的尊严……   疼痛令许心湖更加清醒,垂发的缝隙中她寻索着她可以逃离这里的勇气——她再不能忍受这样的事情,再也不愿意了……   垂寻中她低垂的眼帘内搜索到那匹好象一直在耍弄她的马:“真的是匹疯马。为什么不能配合一下呢……”只要一想到那个家伙在看着她的眼神她就浑身颤抖的更厉害——不只是痛,还有不服之气。   就在她在对着那匹将她两次摔下来的马发狠的诅咒的时候,她忽然眼睛瞟到了什么——咦?!那是……难道……这就是它摔她的原因吗……   明总管两只眼睛从许心湖步到院内那一刻开始就不曾离开过,而眼睁睁看着那青衣细弱的身子从马背上结实地摔地两次后,他的手又再一次抚在心口上以平复他此刻的奇异感觉,就像是病了一样难过。   忽然间他的心稍微好受了点,因为他看见那不远处的长发人儿终于缓缓抬起头来,眼神依然十分坚定——不,应该说是更加的坚定了。   “放弃吧,表妹!这根本就是匹疯马,万一伤了你那怎么办?”林世宝急切难掩,终于脱口而出。   “明少夫人,林兄说得对哪,不要勉强啊!”说是这么说,傅七夕的脸上可没有半丝关切之情。   “你不要得意,”许心湖恨恨地小声道,“我还没有输;”然后吩咐起一旁的男家丁道:“劳烦将鞍卸下。”   “啊?”家丁们你看我我看你,以为自己耳朵不灵光听错了:“明……明少夫人……您是说将马鞍卸下吗?”   “是。”   “卸下马鞍?那还怎么骑啊?不会是摔呆傻了吧?”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虽然连家丁都这么认为,但是得到命令,两个家丁只得上前三两下卸了马鞍,之后十分疑惑地退了下去。   第三次上前,抚了抚马侧身,许心湖叹了口气。众人相望之下似乎都在等着她翻身上马——一匹没有鞍的马。   “这也太悬了吧?”傅七夕这么说着,别人又何尝不是,“明兄还是早些为夫人请好大夫吧。”   明如许笑笑,没有回应,继续转头去看他的好戏。   只是这次许心湖没有直接上马,而是在前轻轻引着马儿绕着院中场地行进。马儿顺从地跟从在她的身侧,她的细指既不求快力也不求强趋,只是淡淡地用微力牵引,马儿也就有节律的跟从——与其说是牵马前行,还不如说是一人一马在院中散步。   如此绕了两个场周,许心湖仍然没有要上马的意思,这倒使周围的人全都莫名其妙起来:该不会是害怕被摔下来所以才作此举动吧?   “难怪说女人心海底针,夫人在想什么小弟真的猜不到啊。”傅七夕打趣地说着。   明如许还是没有说话,但是现在他的表情和刚才已经不太相同了,若说刚才只是看戏的模样,那他现在的表情就是在认真地等着高潮的来临。   人们渐渐失去的兴趣,也许是因为等地太久她始终都没有上马,也许是因为觉得她一定失败,甚至已经有人开始互相聊开了——   就是这个大家都不再那么关注的时候,许心湖步子快了起来,随着马步借了个力翻上了马背——“啊!”这声“啊”不再是许心湖发出的了,而是周围的宾客的惊讶之语。   所有人几乎都立时说不出话来,各个都只是干干望着院中的一人一马,而那种惊讶之情不亚于见到了一些他们不敢相信的事——比如奇迹:但见院中马儿依旧是绕着院场小步地奔走,而没有鞍的马背上的青衫人缓缓控着马僵以掌握方向……马的律动和马背上的人是如此的契合,以至于直到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觉那匹“疯”还是平静地小步奔着,没有一丝焦躁——简直就像一匹驯服无比的宝马……众人皆张口结舌了很久,连感叹和赞许都不记得了。   “果然是好马。”老夫人终于也可以放下那颗早就提到嗓子眼的心了。   “婶婶说得是。”应着,林少爷的一双眼睛却一直盯在马背上的人身上。   ——成功了……   绕了几圈都没有异样,许心湖知道她成功了,于是缓缓俯身轻轻拍了拍马儿黝黑发亮的颈子道:“辛苦了,马儿。”   马儿应声地低嘶了一声。   马儿的回应就像是在回答她的话,这令许心湖顿时放宽了心,那沉重的压抑瞬时间消失无踪,她终于露出了和这晚霞一样的粲然笑容——   见到眼前的景象,在场的宾客无不动容,包括明总管在内都看得陶醉其中:微红的天际下,幽亮黝黑有着柔顺温和色泽的宝马之上,一束随和风轻轻飘然的青丝,加上一位映着红霞虽然不加任何修饰粉黛却依然如初莲展放般柔美和悦的面容,有着天仙一般超然想象美妙的令见到它的人心都要忘记跳动了的那欣然一笑……   这次不止是明总管像其他人一样顿时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此刻的感受般傻傻地望着院中的人,就连傅七夕都早已将一干说辞忘诸脑后……   许心湖并未注意到周围的一切变化,她只是终于松了口气地等着向明如许示威——但当她行马间准备盛气凌人地藐视那个家伙的时候,她的心也像其他人一样顿时停住了——那边坐着的黑金花纹相间的男子,在微红的映射下轮廓居然如此的完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点都不闪避她的目光,而最令她窒息的就是这个人用着她从未见过的一种表情回馈着她:眼神里带满了沉静,远的飘忽不可捉摸,还有那一抹弧线——没有丝毫邪气,有的尽是红霞下的柔和……是光的关系吗……   忽然意识到自己盯了他太久,许心湖白了明如许一眼,将目光收回到马儿身上——但是不知为什么,她此刻脑海里依然还是那个混蛋讨厌的笑容……   绕过几圈后,翻身下了马,许心湖来到明如许面前,说出了一句令旁人完全听不明白的话:“我终于赢了。”   “娘子马术了得。”明如许赞同地笑了笑。   “不必夸奖,你若不服,大可上来比试。”许心湖才不怕他。   “比试就不必了,”明如许笑得过分无辜,“我根本不懂骑马。”   ——什么?!   ——不懂骑马?那不是……明摆着只是想看她出丑而已……   ——又被耍了……彻底耍了……   ☆☆☆☆☆☆☆☆☆☆☆☆☆☆☆☆☆☆☆☆☆☆☆☆   寿宴结束后送客将完,明如许和许心湖也要告辞了,只听许心湖对明如许说道:“你的承诺你可记得?”   “当然。”明如许很有兴趣听她下文。   “既然我赢了赌约,我所要求的事你都会答应?”   “亲扇为证。”   “好,从今以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到解约之日,互不相干。”   明如许想了想,回道,“誓约当然不可悔。”   “那就好。”最怕他要反悔。   “此约之前,娘子亲口应了送膳一个月,如今时日不到,娘子不是要悔约那个吧?”他笑了,很满意那种。   “你……”许心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也就是说他的赌约和她的赌约都不能悔,虽然她赢了这次赌约,但是之前的赌约若是她悔了的话,她如此无信,他又何必有信?……这是纯粹的威胁!   “卑鄙。”丢下这句话,许心湖愤愤走出傅府大门口。   看着她气愤走了出去,明如许倒是满意得很。这时傅老夫人唤住了他,故作生气道:“你这个孩子,若是惹怒心湖,老妇可是不会罢休。”看他没什么反应,老夫人又开玩笑道,“心湖若是嫁到老妇这边,老妇真是扣谢佛恩。”老夫人似乎还对傍晚的那许心湖马上一笑的情景记忆在心,感慨道:“许儿啊,你真是娶了个了不得的娘子。”   看明如许还是没什么反应,老夫人故意地加了一句:“心湖可有姐妹?”   这次明如许笑了,回道:“只怕到时老夫人要扣请上天请走这尊神了。”   ☆☆☆☆☆☆☆☆☆☆☆☆☆☆☆☆☆☆☆☆☆☆☆☆   步行到傅府外马车前,明总管请少奶奶上车时,许心湖叹了口气,忽然道:“不知道为什么,即使赢了赌约,也赢不了那家伙。”许心湖这么说着,才发现输和赢都令她郁闷。   明总管并不明白,疑惑地看着她。   “除了赌钱,明如许输过么?”她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明总管想了想,平静而肯定地回答道:“少爷不想输的时候便不会输。”   …………   ——那是什么意思……   第十九章 聚星眸   第十九章 聚星眸   百无聊赖地抬头看着窗外挂满星辰的天幕,许心湖脖子都要僵住了。   “大夫啊,我是不是没救了?”许心湖真不知道该和这位大夫聊点什么好,就索性乱说起来——也不知道这大夫是真的还是假的,只是把脉就把了半个多时辰,那一把老胡子埋起来的脸简直就像是遇到举世难遇的奇难杂症一样眉头深锁地入定。   “唉?——”那大夫忽然将手弹开一个激灵两眼圆睁,而后立刻站起颤抖着身子紧张地连说话都吞吞吐吐了起来:“明少奶奶,明少奶奶,请饶了小人吧,小人上有老母,下有妻儿……”   又变成了这样奇怪的局面,还有这些熟悉的滑稽台词——就像是把她看作明府最恐怖的魔王亲临一样,稍不留神就可能被打入无间地狱……   “好了好了陆大夫,我并不是责怪你,不过充其量我只是轻浅跌伤,需要把这么久的脉吗?”许心湖麻木的手臂终于得到解放,甩了两下。   “哦哦,少奶奶是金玉之躯,小人怕诊断不细,有所遗漏……”   “遗漏?跌打损伤而已吧?”她都知道了。   “唉唉,少奶奶可不能小看跌打损伤啊,若是不谨慎小心应付得当,很有可能留下遗症;更有甚,少奶奶乃是堕马所伤,极有可能伤了内腑,甚至脑部因受震可能潜伏威胁生命的危机……”   “太夸张了吧。”许心湖很想相信他,但是实在很难想象。   “不过,少奶奶不用担心,据小人精心诊脉所知,少奶奶并无大碍;只需每日早晚用小人这瓶祖传药油擦拭,加上呆会小人开的内服药方,不多日便可痊愈。”大夫向许心湖展示他的祖传秘方药油,面上有着功成身退的安慰感。   “陆大夫好慷慨,祖传秘方都拿出来了。”许心湖拿他打趣,像他这样身怀“祖传秘方”的大夫一年要在她父母面前出现好几次。   “小人也是衷心希望少奶奶的病早日康复。”觉得自己的马屁拍得不错,大夫很宽心地坐在桌前提笔写起了药方。   此时随一阵急促连步,一个粉衣少女疾步进入房内,见到许心湖便迎上前急道:“少奶奶!少奶奶受伤了?”   一见来人,许心湖开心道:“我没有事,倒是妙允,头疼好些了吗?”   妙允神色黯然道,“妙允小小头疼不足为道,但少奶奶受了伤我却不在少奶奶左右,请少奶奶责罚。”   “与你无关的。虽然小小跌伤,但与所得比起来,非常值得。”许心湖并未说明,只是说话间神色有着难掩的畅快。   “少奶奶平安便好,不然妙允寝食难安。”见到少奶奶笑意全然,妙允委实宽心不少。   “少奶奶,药方已经写好了。”大夫起身道。   “有劳陆大夫了,妙允这就去抓。”妙允立刻接过药方。   “好说,除了每日早晚用药膏擦拭损伤处,擦拭前最好先用热水沐浴;这味药照剂量服用,文火七碗合一,每日一服便可。”大夫肯定道。   “多谢陆大夫,妙允送大夫。”   “不必相送,你还是照顾少奶奶吧。少奶奶,小人告辞了。”   “大夫慢走。”看着大夫出门去后,许心湖把玩着手中的药瓶道,“这个陆大夫挺可爱的。”   “陆大夫是城里最好的大夫,听许大娘说陆大夫的父亲曾经担任宫中的太医,退隐之后继续悬壶济世,不过除了县令和明傅两府,城里没人可以请得动老大夫。现在两府若是有人生病也都是这位陆大夫看的。”   想到陆大夫求饶的样子,许心湖不由得笑了起来。   看到许心湖笑得开心,妙允笑道:“少奶奶今日似乎特别开心。”   “当然开心了,恐怕连做梦都会笑出来——”许心湖说时两眼绽放着异样的光芒,“那个不可一世的混蛋终于也有败在我手上的时候。”   妙允听后楞了一下,随后宽然而笑,道:“少奶奶依然在误会少爷吧。”   “什么误会?他根本就是故意针对我,如果不是他欺人太甚……”稍顺了气,她继续道,“不过不要紧,来之不易,也是值得。”轻扶着自己的跌伤的手臂,许心湖有些安慰,。   妙允只是笑笑,并未说什么。   “最应该多谢的就是妙允你,如果不是你提点我,我也不会作男子打扮,而且一定会被整的很惨。”   妙允温柔笑道:“少奶奶,妙允所为微不足道,若不是深谙马术的阿錾提点,妙允也是走投无门。”   许心湖忽然笑了,道:“妙允你放心吧,我还不是那么小气……不过对有些事前高谈阔论一到关键时刻就临阵脱逃的人,我不会放过他的。”   妙允知道她在说谁,便道:“少奶奶,也许白先生有难言之隐吧……”   “我看他是胆小怕事,”许心湖叹了口气,“反正从以前就是这样,总之就是:不——可——靠。”   ☆☆☆☆☆☆☆☆☆☆☆☆☆☆☆☆☆☆☆☆☆☆☆☆   “啊秋~~~~~~~” 毫不客气的一个冷喷嚏。   抬头看看天色,小白收起了扇子,碎念道:“扇扇子居然也会着凉。”   继续闲散地在明府中院走着,小白的悠然步调被一个吵闹的声音打乱:   “哎呀!怎么又输了?你怎么搞的,病鬼?是不是出千啊?”   小白好奇地看过去:原来院中假山后面有几个明府家丁正聚在一起赌钱。其中一个骨瘦嶙峋一脸病相的男家丁乐不可支地将满地铜钱都揽到自己的怀里——这个就是他们口中的病鬼吧。小白想,明府的下人原来也私下聚赌,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小白又迈开了他懒散的步子准备向别院去。   “唉,咱们不认背都不行!现在病鬼可是正在走大运的时候,连少奶奶亲自关照他不需要做下人的工作——”   小白的步子停了下来。   另一个人听到后,连连摇头道:“可不是,现在病鬼可了不得了,连许大娘都不能支唤他了,因为他找到了少奶奶这个大靠山啊!”   又一个人道:“嘿嘿,你的运气真是不错,也只有少奶奶才能做你的靠山,病鬼为什么叫病鬼?赌多伤身得名啊!要不是许大娘逼着你白天多做事,你哪可能晚上乖乖地回去睡觉?”   “唉,时来运转啊,病鬼现在可是顶着圣旨赌博了!干脆!我哪天把腿打断了去找少奶奶,说不定还会赐我个黄金百两什么的呢!”   “还不是会被你输光?”   “就是,再说了,何必打断腿呢?装装就可以了啊,哈哈哈哈——”   一众人都笑了起来。   小白也笑了,这才又迈开了步子。   ☆☆☆☆☆☆☆☆☆☆☆☆☆☆☆☆☆☆☆☆☆☆☆☆   才到别院,小白就迎面遇到了身后跟着两个提灯家丁的明总管。   见到明总管,小白举扇道:“明总管这么早就开始巡府了。”   明总管回礼道:“我特地来请白先生。”   小白不明白。   “碰巧听说白先生回府,少爷有请白先生到‘聚星眸’一聚。”   小白温温一笑道:“受宠若惊。”   ☆☆☆☆☆☆☆☆☆☆☆☆☆☆☆☆☆☆☆☆☆☆☆☆   由明总管带领穿过两处别院,小白终于立在“聚星眸”的面前,这景象着实令他眼前一亮:他面前不远正是一座双层竹屋,亮而挺直的竹墙在冉灯映红的衬托下通屋内外泛着祥和温暖的气息;二层有一竹台,大而宽敞,台中放置着一张铺着金黄四角缀结方锦的六人竹桌,桌前围坐着几位公子……而他们后面的屋门前就悬着一块笔法柔和的金黑匾额,上书“聚星眸”。   上到二层,由屋内步出来到外台,小白第一个感觉是:今夜明少爷所请之人居然都是公子……而且都是难得一见的公子们:俊若星拥的,灿若虚辰的,胖若磐石的,居然还有满面胡须的。   明总管走到那俊若星拥的少年面前道:“少爷,白先生到了。”   明少爷收起折扇,缓缓笑道:“白先生当真不好请。”   “明少爷错爱了……”小白实在有些纳闷,这样都是名门贵公子们的场合,为什么会请他来?   “请坐。”明如许道。   “多谢。”小白心怀好奇,只好坐下。小白左侧座位无人,见到身右侧坐着一位胡子挂满了半边脸的男子,便微笑以示招呼,对方先是一楞,顿觉有些失礼立刻微笑回应——不过这个人的微笑基本上是难以分辨的。这时众人列座,明总管立在一旁。   “总管也请坐吧。”明少爷道。   “……多谢少爷,不过我不适合和各位公子同坐。”   “不要这么说啊,这位总管,”坐在肥硕少爷身边的胡子男子听后忽然道,“我也不过是我家少爷的保镖,明少爷为人随和还这么好客,我这个粗人都佩服的不得了!”   明总管没有再推辞,迟疑着在小白左侧坐了下来——就此六人桌坐齐了。   侍女不多时奉上茶水。列座分茶之时,云手萝形游于众座公子之间,那坐在小白对面的一位肥硕贵公子眼睛从来没有离开过分茶的侍女;而坐于明少爷身侧的那位少爷却直接毫无顾忌地摸上了一个侍女的手——那侍女弹簧般缩回了手,更是一脸羞红地疾走而出。那少爷一边笑着一边回身向那侍女看过去,原来那侍女也是一边疾走一边窃窃回头看他,一遇到他的目光那侍女更是面红耳赤。   “唉,男人一堆,”那位动手动脚的少爷回身后兴趣缺缺地道,“茶凉走人。”   “先向白先生介绍,”明如许道,“傅家逆子傅七夕。”   “傅?……”虽然是在夜晚,但对礼时小白还是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位傅少爷,而且他一听到“傅”字,猛然想起了今日的傅老夫人的寿宴……   “偏偏有人喜欢把我这‘逆子’当座上宾。”   “‘座上宾?’”小白听到这三个字忽然想起了什么,“哦,公子不就是当日明府门前的……”   傅七夕立刻抱拳正经道:“当日有些误会,在这向先生赔个不是,白先生莫怪,。”   见这少年一脸诚恳,小白款款而笑道:“既是误会,傅少爷不必介怀。”   傅七夕听得此言笑得更加诚恳,只是那双眼睛里却泛着狡黠,抬手举杯向小白道:“白先生真是高风亮节,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却之不恭。”小白笑着举起茶杯饮了起来。   “啊,”傅七夕举杯到口边,忽然停了下来,想起了什么道,“说起来真是个天大的误会,我当天居然以为自己听到白先生亲口说他是来阻止尊夫人嫁给你的,明兄——”   “噗————”小白一口全都喷了出去---------一滴不留的那种——也一滴不留地都喷到了他对面那肥硕少爷的脸上。   “咳……咳……”小白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不想他对面的一直高高在上的少爷整张脸都绿了,双目圆睁地盯着这个对面的不逊无礼的白衣男子——那样子简直像要吃了他。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小白忙着赔罪。   “白先生没事吧,干吗这么激动?”说着关心人的话,傅七夕却露出得逞的笑意。   “哼!”这少爷见这么多人都在看着他,也不好发飙,便强忍了下来,“这位什么先生,连气喘不顺的话就少喝点茶,小心呛着。”边恨恨地咬着字,胖少爷边带着气的用手帕用力擦拭着脸上的茶水。   一个侍女上前将小白茶杯再次填满。   “白先生面前这位,林世宝,林兄。”明如许介绍道。   小白柔和的眼神中突然因为“林世宝”三个字而变的有了些神,只听小白有礼地问道:“林少爷……莫非就是江南商会名列前茅的玉商世家、一个人管理杭州最大分号的林家的大少爷?”   “哼,”这句话说的算是顺了林大少爷的意,只听他将头抬高骄傲地道,“正是。”   小白笑得一点都不像小白,却依然有着小白特有的柔和道:“幸会。”小白看上去神思飞远,不由得轻轻举起了茶慢慢地喝了起来。   “啊,不劳少爷,我还是自己来介绍自己吧,”那个满脸胡子的男子抢声道,“在下在江湖中打滚多年,幸有林少爷知遇,现为林少爷随行保镖……”   “随行保镖?怎么没在寿宴上看到你随行啊?”傅七夕纳闷。   “唉…家奴面貌粗鄙不识大体,若不是明兄赏识,他怎么进得了明府的大门。”   那胡子男听到他家少爷这么鄙夷他,不带半丝恼怒,反而连连点头,道:“没错没错,少爷说的一点不错,要不是林少爷知遇,明少爷赏识——我迟星瞻根本是不值一文!”   “噗————”小白又一口全都喷了出去——还是一滴不留的那种——全都又喷到他对面那肥硕的脸庞上——   “咳——咳——咳——”小白又忙于赔罪,“对不起,对不起,林少爷,在下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   “你……”林世宝好想一拳打死这个白衣男子,但是明少爷府上他又不能太招摇,只得生生忍了下来——几乎已经忍到满面涨红!   “林兄真是名不虚传的好脾气啊,佩服!”傅七夕简直惊讶。   “茶还没凉么?”明少爷缓缓道。   “茶凉了我也舍不得走,”傅七夕晃着茶杯道,“还是呆在这里比较好玩。”   “白先生,听说您是明少夫人的先生,这么年轻,造诣这么高,真是厉害啊!我迟星瞻最佩服的就是读书人!”胡子男大声道。   “呵,过奖,”小白看着这个满面胡子看不到表情细节的男子回道,“在下只是粗浅读过几年书。”   听得此言,林世宝蔑笑着看着小白,那表情就像在说——“不过就是个教书的。”   “先生真谦虚,不知道先生名号……”   “在下白一道,小号云珩。”   胡子男豁然楞住道:“摆一道?摆谁一道?——”   ——“噗————”   ——茶第三次被全部喷了出去——   ——第三次全部都喷到林世宝那张多次被洗的脸上——   ——不过这次忍无可忍的林世宝双手深深地呼吸着并颤抖地擦着自己的脸,什么都没有说——若不是在夜里难以辨得那么仔细,在座所有人一定都可以清楚看到林大少爷脸上的铁青的脸色……   ——这次林大少爷宁死要忍没有说过一个字,其实是因为……   “对不起,对不起,林兄,小弟今夜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学着小白的口气,傅七夕抚袖拂口道。   ☆☆☆☆☆☆☆☆☆☆☆☆☆☆☆☆☆☆☆☆☆☆☆☆   见别院门廊前几个侍女边窃窃私语嬉笑着议论着什么边向院内竹楼处看去,妙允向几人走过去,温言询问起来:“几位姐姐在看什么?”   几人听到身后声音,皆回过身来,其中一位年龄大些的侍女眼前一亮道:“妙允,怎么不在少奶奶房里?这个时候很少在这里见到你。”   “听说今晚少爷请了几位公子在聚星眸喝茶,妙允特地来送些小点心。”   听到妙允说小点心,那位姐姐才将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她手中的点心盘上,不绝赞叹起来:“哇,这都是妙允你做的吗?好漂亮!”   众侍女也围了过来,逐个欣赏起来:云蒸糕,蕈莲松糕,凤彩雪片,金丝琥珀饼——这些小巧精致的点心简直令人无法狠下心去吃一样。   “妙允姐姐,让我来替你送吧。”一个年纪稍小的侍女边说边将盘子接了过手,迫不及待地向院内走去。   其他几名侍女有些不甘心地看着那个进入院内的背影,那个年纪大些的侍女摇了摇头道:“真是古灵精怪,本来该是妙允你送过去的。”   妙允释然笑道:“大家姐妹相称,谁送都是一样。”   “当然不一样了,”那侍女道,“今夜聚星楼齐聚的几位公子皆是不凡之人,这样的情形也是平日难得一见。”   妙允笑笑,并不十分在意她的话。不过她也不由地好奇向竹楼看去:璀璨婀娜的星河之下,繁星闪闪,都似是在注目着这竹楼台上的几名闪耀夺目的贵公子……尤其是那一身黑衣的闲散公子……衣襟飘然,神驰天外……   ——真不愧是聚星眸,妙允蔚然而笑。   ☆☆☆☆☆☆☆☆☆☆☆☆☆☆☆☆☆☆☆☆☆☆☆☆   道别过后,明总管前行引路送林公子出去。作为今夜最倒霉的人,这位林公子脸如今早已憋的铁黑,步履僵硬,嘴里还嘀嘀咕咕也不知是在说些什么……   他身后随行的小白倒是步子散琐,不禁有些纳闷地在想:为什么今夜明少爷和傅少爷对他今日没有赴宴的事只字不提?……   “白先生!”忽然小白的思绪被身后宏声打断。   “迟,迟公子。”才一回头就见一颗满是胡须的大头。   “白先生是明府的贵客,应该会住很久吧?”   “本是游历到此,蒙明少爷好客,小住几日便走。”   “只是小住几日而已?难得我觉得与先生特别投缘,幸好少爷要在城里多逗留一段日子,我本打算来向先生讨些学问的。”   “原来如此,在下当然无荏欢迎……恕在下冒昧,迟公子是哪里人?”   “我家在扬州。”   “……人杰地灵。”小白这次没有说他也是扬州人。   “对了先生,刚才我讲出自己名字的时候,先生为何那么激动?”迟星瞻直白地问道。   “啊,”小白索性一笑道,“失礼,当时并非激动,不过是喝的急了些,迟公子见笑了。”   “这样啊,我还以为是我的名字太难听,吓坏了先生。”迟星瞻的胡子向上挑了挑。   “迟公子严重,‘星移我动,无欲为瞻’——公子之名尽含天意,实在难得。”小白笑道。   “‘星移我动,无欲为瞻’?”迟星瞻仔细思索了一会,点点头道,“被先生这么一说,好象我的名字也没那么难听了,先生果然是高人。啊,不知先生年纪多大?”   “虚度二十有一年。”   “年纪和我一样啊!我们果然很有缘!”   小白比较迷茫地看着迟星瞻——他那一脸胡子,若不是他亲口说出,任谁也不可能准确的猜得到他的年龄。   “对了,那先生家乡在哪里?”   小白依然微笑着看着迟星瞻,很肯定地说道:“家居明州。”   ——而不是和妙允所说的扬州……   ☆☆☆☆☆☆☆☆☆☆☆☆☆☆☆☆☆☆☆☆☆☆☆☆   客送完毕,明总管回到聚星眸楼台时,见到明如许依然坐在那里。   “少爷,几位公子已经送走了。”   “大总管今天辛苦了,该坐下休息。”   “谢少爷。”明总管缓缓在竹桌前又坐了下来。   明如许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少爷’听的习惯了,‘总管’也叫的习惯了。”   明总管神色宁静,声音在夜风中飘拂:“我也舍不得少爷。”   “不如先习惯一下。”明如许若有所指地道。   “我会习惯的。”明总管看着明如许一样若有所指地道。   “三年时间这么快就要过了。”   “再多三年,也是一样。”   “是又何妨?”明如许笑道。   明总管缓缓抬头看着明如许,这一句始终是要说出口的:“如许,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筵席可以散,大总管闲得下来么?”   “还是忙点好,”明总管今天破天荒地一改平日的少言寡语,在明如许面前时反而说的多了,“不会想太多。”   “难怪总管一时也停不下来,马厩里忙,出了马厩也忙,就连总管的好徒弟也跟着忙。”   明总管知道他指的是他和阿錾暗中帮助少奶奶的事情,只是他没有立刻作出反应。   “请少爷责罚。”   “这个时候责罚也没人看了。”尤其是像他明大少爷妻子那样的——专门挂心她相公以外的男子。   明如许立起准备走人之际,又想起了什么,道:“明大总管明天会更忙。”   ——明大少爷说的没错,明天他的确会更忙,而且这种“闲散”的日子就到今夜为止了……   第二十章 京城的小姐和江南的妹妹   明府今日自一大清早便开始全府皆忙,搅的许心湖睡也不得安稳,最终混混沌沌地从床上坐起了身。展了展身,却发现原来全身都又酸又痛,一定是昨天堕马的后遗症。   听到房门外有妙允讲话的声音,许心湖便昏昏沉沉连眼都不抬就上前开门道:“全身都又酸又痛的……”   “嫂夫人全身酸痛?小弟也是啊,不知道是不是府上的床太硬了。”   ——恩?!劈头盖面就这么废话的是……   许心湖这才抬起头来,然后整个人呆在当地:站在她门外的原来不仅仅是妙允,原来还有那个明如许的狐朋狗友之最的败家花花公子,天字第二号混蛋——傅七夕!   看着他绽放着的灿烂的微笑和毫不避讳地看着她披头散发的样子,许心湖猛然想起自己还是穿着一身睡服,立刻恼羞成怒咬出两个字:“无,耻。”   “砰”一声,房门紧闭,可是着实令傅七夕有些难以承受这个结果。   “呵,”傅七夕十分吃味地对妙允干笑道,“妙允姑娘,恐怕我这还是第一次吃女人的闭门羹。”   妙允倒是还继续门未打开前的话题:“还是请傅少爷先到前厅作客吧。”   “要是换了妙允姑娘,必然不会这么怠慢我吧?”傅七夕借题发挥。   “傅少爷,又拿奴婢开玩笑了。”妙允笑应,不怎么在意他的话。   “妙允姑娘还是那样:笑颜之温婉令人倾心,情态之淡漠令人伤心。”傅少爷打趣不成只得作罢,却也不忘牢骚她一番。   ☆☆☆☆☆☆☆☆☆☆☆☆☆☆☆☆☆☆☆☆☆☆☆☆   “气死我了!”沐浴将尽,许心湖仍然是余愠未消。   妙允为许心湖添置了一瓢热水,劝慰道:“昨日听总管说接到老爷的书信,算来老爷一行今日正午左右便回来,所以傅少爷昨夜便留在府中。”   “关他什么事?”   “傅小姐也正是与老爷同行。”   许心湖忽然想起昨天在傅府的时候听到老夫人所说的名唤“溱儿”的姑娘,“为什么明老爷远上北方行商还带着那位傅小姐?”   “傅小姐这次本是随老爷去北方游历,顺道去京城拜访吴兰小姐的。”妙允道。   “吴兰小姐?”这又是谁?   “听许大娘说吴兰小姐与傅小姐虽然一南一北,却是闺中密友。”   “听说?怎么妙允你都没见过那位小姐吗?”   “妙允入府短短数月,无缘得见吴兰小姐。”妙允宽笑,“不过听闻吴兰小姐不仅武艺高强,而且高贵大方,是位誉满京城的女侠。”   “这里的人际关系真混乱。”许心湖放弃了,“反正今后互不相干,都与本小姐无关。”   妙允微微笑道:“少奶奶弱质纤纤,却巾帼不让须眉,定会传为城中佳话。”   “那是逼出来的。”许心湖无奈道。   “妙允愚昧,”妙允道,“不知少奶奶是从何得知卸去马鞍便可令马驯服呢?”   “那个哦,”许心湖稍微笑了一笑,索性转过身来向妙允道,“有些马不喜欢胭脂水粉,有些马不喜欢左侧驱身,当然也有些马会不喜欢鞍索束缚了。”   “鞍索?”   “恩,平时观马都是腹呼吸平稳,但当时那匹马腹起伏剧烈,鞍索又紧紧相加;所以我猜想:每每双脚驱马,马腹摩擦束索再加上双脚使力,才使马愈加难过。”   “少奶奶真厉害。”妙允笑道。   “不会叫那家伙小看的。”此刻许心湖的眼神变的无比的冷静和肯定。   ☆☆☆☆☆☆☆☆☆☆☆☆☆☆☆☆☆☆☆☆☆☆☆☆   一路在长廊欣赏园中娇花,偶尔又停下来观赏池中锦鲤,一身轻纱的许心湖今天格外开心——就好像今天的花特别香,今天的天气特别晴朗,而今天池中的鱼游都游的特别的可爱……   ——当然开心了,以后都不用再受明如许的气了!   只是想了一想,许心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就连妙允都被感染了一路上只是看着许心湖也是笑意盈盈。忽然妙允看到前面迎面而来的白衣人影,道:“少奶奶,好像是白先生。”   许心湖直起身来看向那白衣来人,故意道:“最好不过。”   ——“站住。”   “唉?心湖?我正要去看你。”小白见到许心湖立刻放了三分心。   “真是有劳先生。”   “看起来气色不错,伤势没有大碍了吧?”小白还要再确定一番。   “当然不是,”许心湖故意演得很逼真,“大夫说虽然表面轻伤,但其实可能是内腑受损,更有可能是脑部受震,难怪从昨夜开始就一直觉得头有点疼……”   “少奶奶头疼?怎么没有听少奶奶说起?妙允这就去请陆大夫来。”妙允可是当真了。   “是啊,心湖,既然这么严重,怎么不说?快送少奶奶回房吧。”那小白就更当真了。   ——回房?请大夫?   “不必了,妙允,不用请大夫,”偷偷地许心湖招妙允眨了眨眼睛,“我休息一下就好了。”妙允得知这位少奶奶原是故意这么说,才稍稍安下心来。   扶过许心湖在廊内坐下之后,小白面上果然显出担忧之色:“心湖,如果你有什么事……”小白也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了。   “现在才想起来。”许心湖故意不去看他。   “是我的错,”见到许心湖如此虚弱的神色,小白看着就难过,“如果不是我怕事退缩,也许就不会这样了……”   ……需要这么认真吗……   许心湖反而有些觉得小白太认真了,不过她不出这口气是不会好过的,于是继续道:“现在说没有用了,大夫说如果真的脑部受创,一时半刻也是难以发觉的,只有等到病发头痛愈裂之时才能准确诊治。而这期间,”许心湖眼神一飘,道,“大夫说要根治须用百年人参和老地灵芝……不过大夫说这些药材太过昂贵而且可遇不可求,所以只有看情况估量……”   小白越是听便越是黯然。   妙允看着小白在苦思模样,对少奶奶凭空所说却不得其解;而许心湖可是等待着看小白的反应——只是看着小白愁容满面,她便不药而愈了。   小白看着许心湖,突如其来地道:“心湖,你不舒服还是先好好休息一下吧,我先走了。”   “哈?”许心湖楞住。   不及反应,小白就已经匆匆转身而去。   许心湖绢袖一甩,简直连语言都难以组织整齐,直到小白身影不见了还在怀疑自己的听力:“……我没有听错吧?”   当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妙允的时候,妙允只是摇了摇头,因为她更加不明白。   “只是说说他都这样,如果,如果我是真的得了急症,他……”许心湖仍然难以置信。   妙允也有些惆怅地道:“白先生并不似这样的人。”   提到这里,许心湖索性坐下回忆起那“不堪”的往事:“在苏州时就古古怪怪,声称无论什么事都会帮我,但关键时刻却忽然就不见了;自认遍走江湖见惯人事,但达官显贵出席的宴会却常常忽然不见人影;至于说什么文才清然的先生,从没听说他进酒楼大吃大喝,一件白衣也是从冬过夏,一分一毫都要算清计全。”   “白先生真是节俭。”妙允赞叹地点点头道。   “本该理解成是节俭,却偏偏是执着于钱,从认识他起就没见他花过一分正常钱:进酒楼就喝茶,进茶楼就吃饭,进饭馆呢就纯粹等于参观壁挂陈设……”   妙允也是想不通,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的确是守财有道。”——酒楼的茶、茶楼的饭都是节俭首选,一般人真的很难想得到如此稀世主意……   “他的财都不知道守到哪里去了……算了,”许心湖丧气道,“还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好,不管是谁,进了这里都变得怪怪的。”   “那,妙允陪少奶奶去街市逛逛吧。”   “好啊,逛到日落啊。”许心湖又开心不已。   “少奶奶忘了,正午左右老爷便回来了。”妙允微笑提醒。   许心湖抚头叹道:“啊,头真的有点疼。”   ☆☆☆☆☆☆☆☆☆☆☆☆☆☆☆☆☆☆☆☆☆☆☆☆   诸州的市集这几天特别的繁华,各地置办货物的商人络绎不绝相交来往,同样很多店铺新货上架,无论老板顾客都是一派昇和欣荣。   流连与街边各小杂货摊位,许心湖目不暇接,妙允就依旧不急不缓地跟随在后面。   来到一家玉饰摊位前,晶莹碧透的各种玉簪令许心湖爱不能择:“妙允,帮我看看哪一支好?”   妙允上到前来,细细看了一遍,就手拿起一支白玉簪提到许心湖面前:“少奶奶,这支如何?”   许心湖拿过仔细看了个遍:这支玉簪簪身修长略弯,十分难得浑然天成的独特手感;加上簪尖的三片淡而带绿的细瓣兰花玉刻,整支簪都显得特别清丽脱俗,远观宛如真兰一般——拿到阳光下看时,玉身通白剔透。   “这样的簪在市井已算难得。妙允真是好眼力。”许心湖喜欢得爱不释手,自然不肯就此放下。   “少奶奶过奖,妙允只是觉得这支簪很适合少奶奶。”   “我也这么觉得。”许心湖开心不已。   ☆☆☆☆☆☆☆☆☆☆☆☆☆☆☆☆☆☆☆☆☆☆☆☆   两人在街上漫步,许心湖仍然是越看越爱:“越看越觉得精致,想不到我们在这方面这么情投意合。”   “妙允跟随少奶奶久了,自是受到熏陶。”   “不过呢,在某些方面的喜恶就实在大相径庭了。”她指的是明如许。   “妙允不敢妄想。”妙允羞赧地道。   “是你要防着那个家伙有非份之想才好。”许心湖是为妙允担心。   妙允只是笑笑,并未深思——就似乎这个问题是她永远都不需要担心的。   前行几步,妙允忽然定睛看着前面不远缓缓行来的布衣提篮妇人,那妇人走近时也注意到这直不避讳的眼神,只不过这妇人的眼神慌乱看样子十分心虚,走到两人面前时有意避忌便侧身匆匆经过。   妙允走近时终于忍不住开口:“这位夫人,请留步,请问你是不是……”   “你认错人了!”不及妙允说完,那妇人便迫不及待急欲脱身从两人身边擦肩而过——这妇人过得甚急,不小心撞到了许心湖,其手中玉簪更是脱手而出跌落在街;妙允上前搀扶少奶奶,见那妇人不顾撞人情急而去,上前询问之意就此作罢。   “少奶奶没事吧?”   “我没事,”许心湖对那位妇人倒是更加疑惑不解,“真是怪人,还没有开口问,就说认错了人。”   “可能是妙允认错了。”妙允有些失意。   只是许心湖没有注意到,她只是寻着自己的簪子:“我的簪子呢……”街上人来人往,许心湖忙目四扫片刻,终于将焦点聚于不远处笑道,“啊,在那里……”   说时迟那时快,那支玉簪在许心湖的注目下被一只纤细的手缓缓拾起。——“啊……”许心湖很想说这支簪是她的,不过随着这支簪的升高她慢慢得以看清楚拾簪之人的全貌,只是注意着看也便忘了——那一身清新简约却质地上乘层次有秩的薄轻衣衫衬在那清纤却挺直的身形上令那个纤细人整个都显得精神熠熠,那一头如瀑微微卷曲的黑发轻束披落流形之间再衬上若幕黑丝间红须着束的碧玉缀环更显得活泼灵动,而那一双清灵剔透的伶俐画目和那一抹轻巧微笑更是衬得那细瘦的身形俏丽轻灵,充满了活泼和灵气——只是看着牵着高大白马的她,都令人觉得自己也天真单纯了许多——   “好漂亮——”连声音都那么灵俏可人若莺灵一般。   许心湖只是见到这个拾起她玉簪的少女第一面便喜欢上了她,便缓缓上前微笑道:“姑娘多谢你,这支簪子是我的。”   那少女也是看了许心湖好久,而后将玉簪举到许心湖面前,忽然灿烂地笑着道:“本小姐要了。”——本、“本小姐”?这口气听起来耳熟,完全就像她。   “……什么?”许心湖以为自己听错。   那少女也不打算再说一遍,直接地从囊中拿出一颗银碇道:“那。”   许心湖稍微了解了些状况,不过她不实在不能理解现在的状况:“姑娘不要说笑了……”   那少女见许心湖反应二话不说又再拿出了一个元宝,一并举到许心湖面前笑道:“够了吧?”   许心湖感到很郁闷,猛然生起气来,却又不想失了身份道:“姑娘,这只簪好像是我的唉……”   “现在是本小姐的了。”少女笑着,将银两推入许心湖怀里,不及她反应便牵着马走了。   “喂,你有没有搞错,当街抢劫?”许心湖简直要疯了,拔足欲追,“妙允,快帮我追。”   “算了少奶奶,”妙允看在眼里,却也无奈,“玉簪得遇有缘人也算是得其所归。”   “君子还不夺人所好呢。”许心湖说话间那少女和白马已经在人山人海间转弯不见了踪影,“到底是哪家的姑娘?这么不讲理。”   “看那位姑娘衣饰打扮并非本地人。”妙允道。   “总之别再让我遇到她。”还有,她要收回先前关于初次见面便喜欢那个少女的观点。   ☆☆☆☆☆☆☆☆☆☆☆☆☆☆☆☆☆☆☆☆☆☆☆☆   “唉……”垂头丧气,许心湖有形无神地步入明府正门,就连明府门前忽然多了七八辆运货马车都没有留意。妙允却留意到了,上前道:“少奶奶,老爷似乎回来了。”   “恩。”明家的任何人和她都没有什么关系。   脚步虽然不停,但是满院的珍奇古玩和裘皮貂绒倒是令许心湖想要忽略都难以做到——不用摸,只是迎光看上一看,许心湖就已经分辨出这些皮裘姿乘高贵,虽然她不曾到过北方,却也见过许多上好皮裘,但那些少有这些皮毛色泽这么光鲜细致条理清明这般的;至于那满院的大的高过一人的雕颈文瓶或巧如茶杯般大小的精致的像是喝酒用却有些形状怪异的器皿,每一件都怕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忽然许心湖想起从前自灶房丫鬟们那里听来的关于明大少爷的那一段“事迹”:因为不喜欢,所以老爷辛苦从西域小心运回来的古玩通通砸了个干净……   想到这里,许心湖忽然笑了——真的很像看一次啊,那壮观的场面。   “少奶奶,你回来了。”许心湖迎面传来了那好听而熟悉的声音。见到来人上前,许心湖微微一笑,那人继续道,“老爷刚刚回府,正在和少爷,傅少爷和傅小姐在堂内饮茶。”   “有劳总管带路。”许心湖也正想见见那个传说中内自己儿子欺负而且出门办货还要带着一堆小姑娘的老人爷。   明总管在前引路,将她和妙允带到堂内,便上到堂前与正座上那位正在喝茶的老爷和坐在那老爷一侧的青衫少年道:“老爷,少奶奶回来了。”   那老爷的反应还真大,“砰”地放下茶盏,宏声道:“人在哪里?”   许心湖慢步入堂,妙允在后,许心湖面带微笑,她甚至可以感觉到这个空间的空气都顿时变了——她有了受到正常待遇的感觉——被关注……   “拜见老爷。”   听说什么“傅小姐”也在,却堂内不见所谓生女子的面孔,于是忽视明如许和他那狐朋狗友的存在,许心湖只将目光聚集在那被唤作“老爷”的人身上——不过她的表情说明她已经满脑子都是疑惑:一身光鲜华丽的服饰,大红里袍大黄腰带和大绿色外袍加上金丝绣面相称,放到阳光下还不知道多抢眼;不止如此,这位传说中的“老太爷”,明家的“老爷”,怎么……怎么……怎么比她的亲爹还要年轻几岁?这样子看过去,这个“老爷”根本就是个风度翩翩和蔼可亲的三十多岁阿叔级人物——尤其那一双深邃却和蔼的眼睛,若不是被几缕发丝挡住,恐怕一样有着令她胆寒的所谓迷惑众生的面孔……不,这大叔只怕是更胜一筹……   这位大叔立起后看了许心湖很久,然后缓缓走向她,她也只是直直地看着这位老爷。直觉告诉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不及她细想明白哪里不对劲,一双大手长伸过来,将她整个揽在怀里万分感慨道:   “好漂亮的儿媳妇啊!”   ……这……这算什么……   许心湖本是在发愣,霍然双目一睁:他可是明如许的父亲啊!上粱不正下粱歪!这所谓老爷出门都要带随行姑娘,如今又对她这般……难道是个更糟糕的老色鬼?!   想到这里,许心湖陡然挣开了这位明老爷的怀抱,一连向后退了数步,真是又羞又怒——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就算是明如许的爹也不能如此对她轻薄无礼啊!   见她那副要气还羞的模样,更是对他退避不及,明老爷先是一楞,然后忽然表情黯然神伤起来,眼里都快含了泪水般,顿时连声音都委屈了起来:“儿媳妇好像不喜欢我……”   许心湖一时之间搞不清装状况……   “嫂嫂有所不知,明老爷那是塞外的打招呼方式。”果然要先说话的就一定是他傅七夕。   “我……”她真是百口莫辩,转头看看妙允,妙允也在轻轻点头。   看向身边坐着的明如许,傅七夕又道,“明老爷这几个月在塞外时日长了,与塞外人学了来,一时也改不回来这热情的招呼习惯……怎么明兄都没有和夫人说起过么?”   “记不得这回事了。”明如许很附和地道。   ……记不得了?   “哎呀,那就难怪了。”果然要让她不得安宁的说着风凉话的人也一定就是他傅七夕。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明老爷总算心中平和下来,“还以为儿媳妇第一次见我便嫌弃我这老头子了。”   许心湖也不得不无奈道:“老爷莫怪。”   “不怪不怪,当然不怪,”明老爷道,“有你这么好的儿媳妇,反要多谢你对如许的照料呢。”   “儿媳知道。”她一定会“好好照料”他的。届时丫鬟奉上一杯茶,妙允接下,转身送到许心湖面前,见许心湖有些不名所以便悄声道:“少奶奶,奉茶……”   许心湖心领神会,接过茶杯,拜过老爷,将茶奉上道:“老爷喝茶。”   “好!”明老爷接过茶后大喝一口,心满意足地笑道,“儿媳妇这杯茶特别香!”   许心湖干笑。   正想立起闪人,忽然明老爷想起什么,一把抓住她的手道:“儿媳妇你跟我来。”   “啊,啊?”怎么这老爷说起什么就是什么,完全不给她反应时间。   被拉到院内,面对着先前许心湖都已经瞻仰过的满院珍品,明老爷开心道:“儿媳妇,这些都是我特别从北方带回来的稀世珍宝,都是送给你和如许做庆贺的!”   “果然都是,稀世珍宝。”许心湖依然干笑。   “儿媳妇你怎么好像没什么精神?”明老爷关爱地问道。   “有些疲劳……”她真的很想离开这里,但看到明老爷那个好象要失望的表情,生生地硬答道,“……罢了,不碍事的。”   “不碍事就好了,儿媳妇,这些珍宝你喜欢吗?”明老爷拉着她走到那一堆珍宝前面,随手拿起一支锦瓶道,“这件是货真价实的与飞天壁画中一模一样的曲纹彩瓶啊儿媳妇,是唐皇宫廷乐坊为效仿飞天神女壁画所设计之舞专门冶制的,全天下只有一支;”   “啊,再看这个,塞外雪山白尾狐裘:毛皮软若雏羽,阳光下光泽夺目,是不是?”   “是……”她毫无感情地回答。   “啊啊,还有这件,宝物中的宝物,珍品中的珍品,也是我此行最大的收获——”以便兴奋地自顾自说着,一边将那支形状奇怪的乘酒器皿交到她手上。许心湖便不得不看上两眼:虽是透光好玉,除去形状的怪异的不似酒杯倒像半盏酒盅,最怪的就是玉的颜色较她见过的那些宝玉还要暗许多,她也就无法估计它的正确价值。   “这个是什么?”她随口问道。   “我来告诉你好了,”难得儿媳妇主动问起来,明老爷更加兴致勃勃地讲解起来,“这盏酒盅名叫‘辟邪盅’。”   “‘辟邪盅’?”这个怪怪的东西可以辟邪吗?   “‘辟邪盅’又叫‘碧血盅’。传说楚忘之时,一位将军打算携部下固守城池到最后一兵一卒,于是举杯与兵士共饮热血酒,此时军报却闻都已被攻陷,国已不国,将军一怒之下……”不待明老爷讲完,不知何时已到许心湖身边的明如许不冷不热却清楚明白地接道:   “口喷鲜血,溅于此盅。”   ——血?!   “啊!”许心湖着实一惊,手一颤盅就脱手而坠——眼见这宝物中的宝物就要与老爷诀别了——   “啊!”明老爷手不及眼快,大呼出来——   酒盅垂直地毫不犹豫摔向地面——   突然一只手凭地闪电般伸出来将之稳稳抓住——“老爷,‘辟邪盅’。”   明老爷忽然一楞,然后突然无限感慨地摇着这个“救命恩人”道:“大总管果然最可靠,没有你我真的没法子活了!呜呜~~”   “呼~”许心湖也长长舒了一口气,抬头看向明总管报以感谢的微笑,得到的是明总管的轻轻颔首。   “是我不小心。”许心湖不好意思道。   “怎么能怪夫人呢?夫人手若凝脂,杯子滑下去也是正常的。”说是这么说,傅七夕却一看就是在心里偷笑。   “不碍事不碍事,最重要是它没事,儿媳妇不用在意。”明熬夜的笑容过分温暖,许心湖很容易就微笑接受了。   “啊对了,这些全部都是送给儿媳妇和如许的贺礼,”明老爷雷厉风行道,“总管。”   “是,我这就谴人将贺礼全数送到少爷少奶奶馆中。”明总管于是向不远处几个家丁看了一眼,几人立刻就过来轻手轻脚开始搬运了。   “不好了,不好了——老爷——少爷——”几人正专注看着搬运之际,一个车夫打扮的家人一路大叫着跑了进门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到老爷面前急如星火地报告着:“老爷——老爷——不好了!——”   “我哪里不好?”明老爷照直理解。   “不是不是,老爷赎罪——是——是——吴兰小姐——”那车夫也不知如何从何说起,“吴兰小姐——在门外和一个大汉——”   只是听到这里,明总管的眼神就突然变了——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将身一转立刻冲出内院径直向门外奔去。   “吴兰……小姐?”许心湖想起来了,一定是妙允说的那位京城的女侠。   “这么快就回来了?快搬,快搬。”明老爷注意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搬运他的宝贝。看他的神态似乎不快点搬这些宝贝就会遭殃一样——   许心湖只是看着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是好,终于明老爷忧心之余注意到了她,顿悟道:“啊,儿媳妇,我的两个干女儿你还没有见过吧?……恩,我有预感,你见了她们一定会喜欢她们,你们一定能够成为好朋友!走!”又是不等她反应过来便拉着她也向门口去了。   这时明如许却正要往相反的方向走回去,被傅七夕叫住:“明兄,你这是打算?”   “提前找个安静的地方。”明如许逛了两步道。   “明兄认为最安静的地方嫂夫人都入得,府上哪还有什么安静的地方?”傅七夕故意调侃着他,转而又道,“……况且偶尔也要凑凑热闹才好,何必急着休息。”   “热闹?”明如许回身看看他。   只见傅七夕轻扇在他面前一扬比划很有深意地缓缓道:“只要一想到这三人相遇之景,小弟便已经忍不住想要笑出来。”   “傅兄,”明如许的眼睛越来越有神,伸手慢慢将傅七夕在他面前比来划去的扇子轻轻拨开,微笑道,“你几时忍过?”   ☆☆☆☆☆☆☆☆☆☆☆☆☆☆☆☆☆☆☆☆☆☆☆☆   明老爷自称“老头子”,可毕竟是半点看不出老。尤其是那一只拉着她手臂的手力道可是不小,可也总算是在出了正门外松了开来,才使许心湖放下心来,可随之而来的却是——   “吭吭!”——“啪!”——眼前一阵莫名闪亮碰撞并划过——   她还在想刚才那是什么闪光的时候突然一个人影“唰”一声从她眼前闪过,还不等她看清楚时又一个影子再“唰”一下闪过、不,是飞过才对!——什么?!飞??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些缓慢地寻找着刚才的人影,却最先发现的是和她一样躲在一边跟不上人影的速度只胡乱不知道往哪里看着的四个家丁。顺着家丁一致看着的方向,她也将目光游离过去——   但见正门左侧一直都那么唯我独尊的张牙舞爪的黑石红睛麒麟像正被人踩在脚下,顿时那麒麟的神态看上去就从“威武喝人”变成了被踩得太难受导致的“面部扭曲”……而只见那直直立在明家大门的宝贝兽像上毫无顾忌的一身粗布衣披头散发的大胡子肩上扛着一把没有出鞘的青黑色破破烂烂的剑,另一只手插在腰间,宏声向着对面道:“我都说了没有!”   “你就是有!”那人对面传来了一声轻灵中带着怒气的声音。   许心湖随着看过去另一面:只见右侧的一直居高临下的红石黑睛法兽也被人踩在一双白靴下,而那弓身欲扑的法兽此刻的表情就像是在证明着它被压的有多惨似的一副被压的“扭曲变形”的形象……而顺势向和之前那人一样立在法兽身上的相比起来娇小了许多的淡黄轻衫人影看上去——那一头有些卷曲着的黑发,那发间晃坠着的红带碧玉坠子,那一双灵动轻巧的眼睛——   “啊!是她!”许心湖心中一惊:这不正是那个市集上自称着“本小姐”的“女强盗”么!   她又来这里捣乱?!——许心湖可不想再被她纠缠,忽然在那“女强盗”身后不远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太好了,明总管也在看着这两个人!看明总管的紧盯着两人的表情就知道,他是不会让这两人在这里胡闹的!   “我就是没有!”对面站着的那个大胡子有些不耐烦,“你有什么证据?”   “哦,赶上了。”不知何时,许心湖身旁多了两个讨厌的人,而且其中一个还是一副“幸好没错过好戏”的表情。   许心湖不去理会这些闲杂人等,专心看着两人。   “谁说没有证据的?你鬼鬼祟祟在这里徘徊本来就是有鬼!看到本小姐和那位姑娘的时候看的连眼睛都直了,还不由分说就向她比手划脚扑上去了,还说不是意图不轨?!”“女强盗”指证道。   那位姑娘?……   许心湖转头向她一直没有注意到的“女强盗”那一边雕像的身后墙面看过去,原来那里还站着一个打着油伞的黑衣少女,虽然有些远,但许心湖却看得清楚:修长纤瘦的身形完全都隐藏在一袭修身黑衣长裙之下;虽然撑着伞却也遮掩不住她黑瀑般细长随意地搭在身前的及腰素发。前额齐眉的一帘密发,两鬓遮住半面侧脸的直垂长丝,以及后勺微显轻髻,都在她的黑发间若隐若现的长及腰间的几段金细丝线的衬托下更加神秘有韵味。而她那有着透明般澄澈的眼神和白皙若雪的肤色以及那楚楚动人的容颜,顿时就令许心湖有些理解那大胡子为什么会看着她眼睛都直了。   只不过……   许心湖只是这么看着,心中萌生一种感觉——这少女虽然年纪看得出比她小上两三岁,却有着两样与她年龄并不相称的存在:一是她白皙的显得过分柔弱的外表,一是她楚楚动人的容颜上那透明的显得比冰还要冷漠的目光。   “小姐你搞错了吧,我都说过了只是经过这里时身上的铜钱掉了,所以才停下寻找,又怎么可能会去轻薄那位姑娘呢?”   “你就是有!你就是看了她!就是意图不轨!那就是轻薄!”“女强盗”据“理”力争。   “哦哦,”那大胡子倒一副不怎么在意地回应道,“看就是轻薄?那我明白了,我现在也在看你,那我是不是轻薄你了?这么多人都在看着你,那是不是都对小姐你意图不轨?”   “你、你!”那“女强盗”不肯示弱,一时又说不出话,气地跺了一脚——在那可怜的法兽身上。   ——“哎呀哎,小心我的宝……”本来还想继续说下去,但是看看整个情况,明老爷只能生生忍住,满眼对法兽的关爱和缅怀……   “我什么?”大胡子可不管那么多,“真是没见过像你这么难缠又不讲理的女人。”   “你说什么?我不讲理?”“女强盗”似乎被触到了爆发点,举剑时目光中满是怒意道,“你这个登徒浪子,就不需要和你讲什么理,看本小姐打得你跪地求饶!”   “哪怕说我是强盗、窃贼、路霸我都不会与你计较,但是‘登徒浪子’这四个字就是让我火大!‘跪地求饶’那个还不定是谁呢!”大胡子似乎也被触到了爆发点……于是……   两人就如先前一般各自举剑飞冲向对方,于是许心湖便知道了:原来那些闪光是“女强盗”的剑反射出的光,那些金属碰撞声是两人的兵器交录时所发,而那一个接一个的飞影就是这两个人你来我往的交战。   可是这两个人为了一个姑娘在明府大门前打了这么久,明老爷怕被伤到站在这边也就算了,那两个家伙存心看自家门前的热闹也就算了,家丁们等级不足不上前阻止也就算了……为什么武功高强一心守护明家荣誉和天不怕地不怕的明总管怎么也在一边站着什么都不做就只是看着两人呢?   ……该不会……明总管也武林人士……所以遇到会用武艺的人便……产生观赏学习之心?……   就在许心湖不着边地想着这些的时候,两人已战到昏天黑地。一时两人都飞于空中,武器相拼之时两人都用力对抗对方——大胡子抗衡之时终于找到一个“女强盗”着力显弱的一瞬空隙,忽然猛地一张手中剑的力道,突如其来的这道剑相抗之力对“女强盗”来说似乎极吃不消——“呼”一声“女强盗”手中剑飞了出去而整个人也都被这道力向后逼了出去,弹了老远,直到“女强盗”无法自控回转平衡直向身后墙壁撞去——   忽然许心湖眼前的明总管瞬间消失,恍惚的她还在惊讶着,抬头却和众人一样看到在空中不知何时出现的那个熟悉的身影——在空中将“女强盗”顺势拦住后将她贴近自己然后将长身一转在空中旋了起来 ,也就卸了那道强力……   但在许心湖看来似乎不止是叙述这个过程这么简单:靠近着在空中慢慢旋转下降着的两人衣襟飘旋若盛开的花的同时,也互相对视着——那“女强盗”的眼神里满是掩不住的欣喜和被眼前人的神态所深深吸引的神情;而明总管看着对面的“女强盗”的初始似乎更像在确认她是不是没有受伤,就像每次救她许心湖后一样的神色,不过随即明总管似乎意识到两个人这么近相对的时候“女强盗”是用这么明显的目光望着他,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开了头……   安全落到地面时,明总管不得不转头再次面对那灼热的目光道:“已经没事了,吴兰小姐。”   ——吴……吴兰小姐?!   那“女强盗”以及被唤作“吴兰小姐”的少女却似乎没有听到似的,一直看着他有些不自在的反应自顾自忽然欣喜娇笑着望着他道:“果然还是你最好了——镜少爷!”   ——镜、镜少爷?   ——“女强盗”什么时候变成了“吴兰小姐”?!   ——“明总管”又是什么时候变成了“镜少爷”?!!!!   “吴兰小姐又拿我取笑。”明总管并不在意。——是取笑而已啊……可是叫“少爷”这种笑话并不好笑吧……   许心湖此刻可没其他人面色上那么轻松,她的心里已经乱作一团,简直要想爆脑袋——也没什么结果。   “精彩,精彩。”傅七夕拍手赞美道。   一副不去理他说什么的表情,那“女强盗”,不,那吴兰小姐还是站在明总管身边冲着他抱怨道:“你说的话一向都是反的,本小姐不听。”   ——咦?他们也认识?!   “唉?为什么这么说呢,好妹妹,我可是特地拉了明家上下来一赌你吴兰女侠的风采啊。”傅七夕才不会停止打趣。   “明大少爷直接出门迎接倒真是第一回呢,多谢好意啦。”吴兰小姐转向明如许道。   “好说,欢迎之至。”明如许笑地非常诚恳。   ——他们也认识……   “不过更精彩的还在后面,”吴兰小姐转身很怒地对明总管说,“镜少爷,帮我好好教训那个臭胡子!”   “原来你认识明少爷和傅少爷啊。”大胡子站在一边,这才看明白。   ……他也认识他们…………   “那个,年轻人,打扰一下……我是想说,如果能够……在切磋之余稍微,稍微注意不要为难这些雕像的话……那,那就更精彩了……”明老爷好不容易才找到插话的时机,小心翼翼地说道。   “老头子,你的干女儿都被欺负了,你怎么还是只关心那些难看的石头呢?”吴兰小姐抱怨道。   ——干……干女儿………………   “我当然是关心你第一了,明总管,我干女儿交给你了。”明老爷为了清身在外而下了命令。   “这……”明总管为难了,“吴兰小姐可能有所误会,这位是日前夜里少爷小聚里林少爷的保镖,迟星瞻。”   “明总管不必为难,”大胡子慢慢走了过来,火气早就消得差不多,坦坦对她道,“既然你是明府的小姐,我迟星瞻又怎么会忘恩负义呢,”然后放下架子道,“对不起了,差点伤了你。”   “你知道怕就好。”吴兰小姐故意不接受。   “明老爷,各位少爷夫人小姐,明总管,我告辞了。”说罢就要走。   “等等,你不许走。”吴兰小姐拦下了他的去路。   “你不是还要我真的跪下给你赔罪吧?男儿膝下有黄金啊。”他不想成真。   “当然不用了,”吴兰小姐怎么笑得这么俏皮可爱?……“我只要你跟我去……衙门。”   “去衙门做什么?”他一脸胡子都颤动了。   “去认罪啊。”   “我没罪认什么罪。”他继续转开她所在的位置向前走。   “本小姐才不管你是谁的保镖呢,总不能今天就这么放过你,这不是放虎归山吗。”吴兰小姐还是拦到他的面前。   “你这个……”话到口边,他又吞了回去,却忽然双手环胸叹道,“我这是遇到了什么霉运啊。”   吴兰小姐笑了,因为她胜利了。终于她转身看向那个站在一边始终一语不发的少女道:“你不用害怕了。”   那少女表情依旧,只是终于抬了步子想向吴兰小姐走去。才挪了一步,少女好象意识到了什么异样,微微向后又退了两步,然后注意到了什么,轻蹲轻起拾在手里一枚铜钱。   这时迟星瞻已经放弃,既然不能对明家人不敬,他只能接受这个“事实”。吴兰小姐很开心地已经叫下人去拿绳子来了。   然后少女缓缓走了过来,不作任何表情,却忽然从伞下伸出一只手,用一种幽柔却没什么感**彩的声音道:“你掉的是这枚么?”   “啊!就是它!”能够再次与它见面,迟星瞻非常开心,“多谢你,小姐!我刚才就是看到它在你脚附近,才向你的方向走过去的,而这位小姐反倒因为这样误会我是……,多谢多谢!”   “不客气。”不带一点说话时应有的感情,少女撑着伞转身向众人方向走去。   “这是怎么回事?”吴兰小姐可是正要绑住他啊。   “就是这么回事喽,”迟星瞻得到清白,才不会再束手就擒,将胡子堆成了微笑的形状,“小姐你误会了。”   “你!”吴兰小姐无名业火中生,又没有办法再抢白,只得将手中绳子重重摔在地上,双手一收,故作大气道,“立刻消失。”   “告辞。”他巴不得呢,向众人告辞后,再次闪掉——这次是真的闪掉了。   少女来到众人面前时也是处在门栏阴凉之中,于是将伞收起,向明老爷道:“干爹,女儿把她从集市寻回来了。”   “真是辛苦你了,”明老爷忽然想起什么,转身看了看从很早以前开始便立在那里没有动过的许心湖道,“对了对了,还没有给你介绍呢,这位姑娘就是我说的干女儿,也是傅家的小姐,嘉溱;”然后又转向少女介绍起了许心湖,“嘉溱,这位就是如许的夫人,心湖。”   许心湖回过神来的时候是明老爷说到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她不想失礼,而且第一印象真的非常很想和这位嘉溱姑娘成为知交,只是不知道原来傅七夕那样的家伙的家人居然都是这么的明理高贵——比如老夫人,又比如这位妹妹。许心湖微笑道:“欢迎回来。”   期待的回答半天都没有出现,这位嘉溱妹妹只是静静看着她,直到看的她不自在而避开她那淡漠的无法窥测的眼神,她才依旧不带半点感情地回了一个字:“恩。”然后转身没有理会另外两个闲杂人等便又撑起伞进了院子。   “连亲哥哥都当作没看见,我真的很伤心。”傅七夕故作感慨道。   ——没错。那位妹妹的反应太不正常了——绝对不在她所理解的正常的范围里,许心湖不得不在意。这怕是第一次傅少爷和明夫人的立场一致。   “虽然会令傅兄更伤心,不过我也会这么做。”明如许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转身进去了。   “我真的更伤心了,”傅七夕又故意追加一句,“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唤我作哥哥呢?”   “臭美,”吴兰小姐心情稍微好些后拉着明总管也要进去,“你这个人人缘口碑都这么差,你知道明大少和你在一起随时可能会被认为和你一样坏。”   明如许已经很坏了,只怕你还不知道而已……许心湖这么想。   傅七夕可不在意。   “老头子,我已经饿了。”   “你想吃随时都可以啊,我不是全权交给明总管了吗。”   “恩,我住哪里比较好?我想住镜少爷隔壁,好不好啊镜少爷?”吴兰小姐开心地询问。   “那是下人的馆院,吴兰小姐不适合的。”明总管还是明总管。   “那你搬到我客房旁边来。”   “那是越主行为,恕不能从命。”明总管赔罪道。   “你每次都这么说。”吴兰小姐放弃后,眼睛才从明总管身上移开,也终于才注意到旁边的许心湖。   一双大眼看着许心湖,也是半天没有反应,许心湖却觉得她最好还是认出她来比较好。   “这位小姐真面善,长得真好看。”这就是吴兰小姐半天盯着她看得出的结论。   ————完全忘记了………………   “你也注意到了?和我说了一样的话啊哈哈。如许的夫人,心湖。”明老爷还在开心地介绍。   “心……湖……,心湖,心湖,”念着她的名字,许心湖很想让她想起来好知道自己到底对她明少爷的夫人做了什么样不可原谅的事——“恩,名字也好,真好。”这就是吴兰小姐研究半天得出的结论。   ——……真的完全被忘了……   许心湖见她这么直爽,心下也就没那么在意那件小玩意,于是也就不再计较,只当作像礼物一样——如妙允所言:寻得有缘之人。   许心湖微笑着回道:“吴姑娘过奖了。”   ——就在她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明老爷的脸僵硬了,傅七夕的面部表情有趣了,明总管什么变化都没有,只是抬头看着她一语不发,可是又好象想说些什么。   ……这微妙的变化是什么意思……   许心湖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却无论如何也说不上来,再去看吴兰小姐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一直对着她微笑,非常美丽那种,然后拉着明总管微笑地离开了。   “对了,干脆我们搬出去住好不好?”她又再继续她和明总管的住宿话题……   ——好象有什么古怪的意味刚刚发生,又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许心湖只是觉得很奇怪,不过看到吴兰小姐恢复了活力没有半点异样,她也就放下心了。   就在这时,旁边的人开口说了一句风凉话:“嫂夫人真是说了了不起的话,小弟佩服。”   许心湖不明白,转头看向他:“你又要说什么?”   “唉,我去看看那些下人有没有把我的宝贝都送到你们房中,你们慢慢聊先。”明明是怕着什么而跑开,明老爷也有什么没有说出来的事情。   “这样的话总是要由我来说吗?”傅七夕看着先跑的明老爷,有些无奈自己走的慢。   许心湖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了,于是有些在意地问:“你到底要说什么?”   “这个嘛,”傅七夕悠悠展开扇子,扇了起来,“吴兰。”   许心湖不明白。   “万世。”他似乎是说完了。   许心湖还是不明白。   傅七夕看得出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于是又说道,“因为讨厌别人叫错自己的名字,所以一旦有人叫错的话,就会……”   许心湖忽然意识到什么,有点自言自语道:“啊,该不会……”   “嫂夫人保重。”看来她是明白了,于是他就也闪开了。   许心湖对他这个态度非常恐惧——他越是在说好的东西就越是在摆明了是反的。   “保重”……   他说了“保重”……   ——吴兰。   ——万世。   那句话一直回响在她的脑海里:“吴姑娘过奖了。”   而那个微笑也一直回映在她的眼前:很美丽,很开朗……突然她背后一阵寒意袭来,回忆起她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一瞬间,竟然令她想起了明如许……那种不知道在意味着什么的微笑……   第二十一章 最不可靠的朋友和最不忠的保镖   回到正厅后,众人饮茶叙旧。其间每个人面上的表情都有所不同:明老爷坐于正座上被黄鹂般一刻不停地讲述着一行奇闻逸事的吴兰小姐直逗地开心不已时时放出大笑;傅七夕当然也是最开心的其中一个,不过比起奇闻来说每每令他更加开怀的似乎倒是吴兰小姐的有趣情态;而与其同坐的妹妹傅嘉溱却自始至终没什么表情,即使说到她时她都似乎是在听着与她无关的事一样;倒是明总管还是明总管的样子,不过他必须回应吴兰小姐时有的突发疑问——妙允不知何时前去搁置那些礼物了,而明如许也早就不见人影,相比之下,满厅之上只有许心湖一副“人在厅中,心在厅外”的模样了。   “说起那两个塞外人啊,就不能不说他们背后的大包袱了……”“女侠”摆出架势道,“里面就像放了个人似的。”   傅七夕可不信:“估计没人会这么想吧。”于是他转头向明老爷求证,明老爷无奈地点点头,然后补充道,“不过边塞客栈,人流难免繁杂。”   “这么说的话,好妹妹你该不会向他们问打开包袱一探究竟了吧?”傅七夕道。   “那是当然。”果然是被他说中了,“本小姐好言请他打开一看,他们却说什么也不肯,真是越看越可疑!”——会答应才奇怪吧,许心湖这么想。   “于是在大小姐你的‘侠义之心’驱使下,‘又’免不了一场激战吧?”傅七夕对于刚才那一场好戏可是还没有忘记呢。   “打抱不平是应该的。”说着,吴兰小姐开始旋身一边比试一边讲解,忽而顿停一下,将目光投向一直立在旁边看着她比试那些招式的明总管,问道,“这招是什么,镜少爷?”   “寒鹪派的‘冰猿行索’。”明总管回道。   “明总管好生厉害,看一眼便知道是何门派的招式。”傅七夕一副完全看不懂的样子。   “傅少爷过奖了,只是拜师学艺之时常游历各处,所得一二罢了。”   “咦?那不是纵剑江湖潇洒诗酒吗?明总管又是怎么抛弃如此洒脱的生活甘愿留在明府里做总管呢?莫非,明总管也是爱财君子?啊,我明白,我明白。”傅七夕自问自答。   ——明总管无论怎么看都不是那样的人。许心湖也顿时心生好奇,回想起来,的确每次无论如何逼问他为何对那样的人死心塌地时,他都没有说过什么;无论他的少爷如何对待他,他都只知维护和从命。不免心生好奇,许心湖于是也有些期待地看向他,等着他的答案。   但明总管只是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否认地说了两个字:“惭愧。”   “喂喂,不许冤枉镜少爷,”吴兰小姐维护道,“你再胡说,别怪本小姐不客气。”   “知道了知道了,”傅七夕可不想挑战她,便只得示弱着懒洋洋地比着那些江湖中人抱拳的手势道,“女侠饶命啊…”表情却极度懒散。   “唉?万世还没有讲完吧?还是接着听下去吧。”明老爷一副很想继续听下去的样子道。   “没错,接下来才是精彩的,那塞外人非常强壮,一只手便举起手边桌子向这边掷来……”   “不用说,一定是你身手敏捷所以闪躲过去。”傅七夕猜也猜到了。   “这是当然。”万世肯定道。   看似刚才的事已经被两人淡忘掉了,明老爷终于松了口气,他的插话还真是有效,于是将目光投向明总管,发现明总管也在看着自己,便微笑着像是在说“还好没事”一样。明总管微微颔首表示感谢,而后两人有将目光的焦点又投转回到正在比划招式的万世身上。——只是两人并没有注意到还有一个人看到了这一幕……许心湖接收到的直觉信息是:“古、古、怪、怪。”   轻黄俏衫轻巧一转便转到了许心湖身边,向着几人道:“就像这样,他们怎么能伤得了本小姐分毫。”   许心湖此时也不得不侧头看着身边的黄衫少女,她依旧兴致高昂地说道:“就在这时他们两人背着包袱向门外走去,怎么可以让他们逃脱?当然是追上去用剑划开包袱了——”   “里面到是些什么?”傅七夕疑问。   “从包袱里落下来的竟然是一条一条的深山毒蛇!”万世想起来都紧张。   “不会吧?”傅七夕不太想相信。   “万世,你太夸张了,”明老爷不得不插了话进来,“人家后来不是解释过了那些都是刚从老山里三日三夜获猎的贵重药蛇吗,到是因为包袱都破了,才把满店的客人吓得都跑掉,人家又不得不又花了半天功夫在店里捉蛇。”   “老头子!为什么要说出来……”转头看看没什么反应的明总管,万世又非常不满地看着明老爷,像受了委屈一样小声道着,“本来不是想讲给你们听的……”   “啊,啊,没关系,我明白,”傅七夕故意笑得很厚道,“吴兰女侠行侠仗义的气节我们都了解了,而且你躲避的英姿,非常好!”   “这是当然,你这‘文不得武不得’是学不来的,”一双大眼精灵一闪,似是很中意他的称赞,于是又一个旋身平地旋转划开来——衣襟所带,许心湖还没有看清楚,就见万世身形近了自己,只听“啪”一声,同时“少奶奶当心——”一声,同时许心湖顿觉衣衫灼热——   “啊!”许心湖终于意识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了,立刻起身拿出细绢拍打,同时另外一双纤手也在自己身上扑着,一面俏皮地露出不好意思的抱歉笑容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了!”   “儿媳妇你不要紧吧?有没有被烫到?”明老爷也关切走上前问道。   “没事,我回去换件衣服便好,你们不必担心。”许心湖微笑示意自己没事,于是在一旁侍女的陪同下告辞回去了。   虽然没有及时出手相救,但是听到少奶奶自己说没事,明总管也安心下来。傅七夕却只是和傅小姐一样自始至终看着,并未说任何话——不同的是明总管是始终在关注着许心湖那一面,而傅小姐却整个都是漠不关心的神态。   “好大意啊……”一边匆匆步回房间,许心湖一边看着自己微显暗色的前衫想到。但是她并没有打算责怪那位过分有兴致的小姐,因为当她回厅时与她道歉了她讲错她姓名之后,她回报以她的是非常可爱的笑容和一样俏皮的莺语:“没有关系啊,因为我很喜欢心湖。”——说到底,许心湖在家时也算阅历过不少富家千金,这位北方的姑娘虽然特别了点任性了点,但是很是爽朗可爱,比起那些与她交往频繁但总是说着不着边际的别人家里的事的千金来讲,她真的更加喜欢这位冒失又喜欢说大话的小姐……   只是又一件事她并不知道:   看着她走远后,那双精灵俏丽的大眼里露出了狡黠的光芒。   ☆☆☆☆☆☆☆☆☆☆☆☆☆☆☆☆☆☆☆☆☆☆☆☆☆☆☆☆☆   许心湖回到自己房门前时,就发现妙允一个人坐在院中正在煎药;虽说看样子是在煎药,但无论怎么看过去都只能看到一个轻扇着蒲扇坐在那里有些发呆的少女。   神思不在的妙允连少奶奶走到身边都没有注意到:“妙允,你在这里做什么?”   “啊,少奶奶,”妙允这才回过神来,立刻起来作安道,“妙允在煎药。”   “煎药?是谁病了?”许心湖问道。   “是给少爷的安神药。”妙允道。   “安神?”她没听错吧,那刚才还精神熠熠在那里和傅七夕看好戏的人是谁啊?   “是啊,少奶奶,”妙允却不免有些担心,就像刚才那样有些发呆地回忆着道,“少爷一个时辰前经过这里吩咐妙允煎些安神药,少爷说这段日子多谢少奶奶亲自送膳,不过少爷说因为从今日起少奶奶便不再为少爷送膳了,少爷不知吃不吃得惯今后侍女送的膳,怀念之余,需要安神。”   “这个人!”许心湖对这些话的理解可是和妙允完全相反,在她理解来说这一句话的翻译应该是——“赌约结束了,婚约还没结束。”   “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煎?”许心湖更不明白。   “少爷并未说明原因。”妙允想了想,疑惑着补充道,“不过少爷命人留下药时说,少奶奶回来时药应该就能煎好了。”   “简直是——”许心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她的表情已经说明她简直要被气死了——在院中的两个侍女自然是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她明白:那就是说这药还是要她去送的意思……   “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我到底做了什么得罪他那么深的事?阴魂不散!”许心湖小声怨念完毕,气乎乎地转身走进房里。   “少奶奶为何这么急?”妙允不解。   “——换衣服!”许心湖的声音里怀着老大不满,“——送‘安神’药!”   ☆☆☆☆☆☆☆☆☆☆☆☆☆☆☆☆☆☆☆☆☆☆☆☆☆☆☆☆☆   一身白衫,轻摆飘然,许心湖站在明如许书房外,此刻没有半点畏惧:“如果依旧为难我,我倒要理论理论看他颜面何存。”   鼓励了一下自己,许心湖端着盛放一个精致碧玉碗推门进入书房。想都不用想,此刻明如许一定还是和往常一样坐在他的书桌前翻看那些又长又厚的欠债帐本,许心湖连说第一句话的语气和态度都决定好了,缓步步入内堂直转到那一张又大又宽阔的书桌前面,开口便打算严辞道:“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她没有说出来便停下了:书桌前根本没有半个人。   许心湖忽然感到有些莫名,端盘的双袖慢慢平置在桌面后,有些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好:“怎么不在这里?”——好奇怪……不过她随即又安心不少,这样一来她不是正可以安然而退么?   想到这里,许心湖自己都觉得这个决定无比正确,于是转身打算就这样离去——就在转身之际,一个青色的修长身影映入她的眼帘:她本是不想看,但是眼睛却不听话地将目光都停留在那个临窗而立衣襟微摆的身影上……   那个穿着青色衣衫的人,在离她十数步远的长窗前就那么立着,既没有表情,更无法从眼神里看出有什么心理活动,只是那么站在那里,任微风将额前几缕头发吹来吹去……   明如许没有转过头,但却缓缓开口用他一贯的表达方式说起了话:“娘子来了便好。”   “啊……”许心湖被他这句话惊了一下,立刻收回目光:这次并不是因为怕他又有什么阴谋,而是在他说话的时候她才猛然惊讶着想起自己又一次不自觉地在看着他!这一时间,她忽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心里想的所有台词全部都被打乱了,稍稍平静后,她总算收回少许神志,“这副药,是什么意思?”   “不这么做,”明如许缓缓转过身,溜溜达达走了过来,“娘子还会来么?”   “当然不会。……莫非你要毁约?”千万不要!   “当然也不会。”明如许学着她的口气回道。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谈的?”许心湖只要一面对他,整个人都忐忑起来,即使他这样承诺着“互不相干”,她也一样感觉到与他接触时那下意识的危险……   明如许并没有回答她,只是缓缓走向她,她却本能向后退了一步,警惕地想着:这家伙在想什么……可是从他的表情里看不出半点端倪……   他又往前缓上两步距离她更近了——她却越来越觉得不太对劲,心下不免更加害怕起来,向后退了一大步,却终于撞到了柱子上,而他也来到了面前。虽然两人始终四目相对,但却对不出什么浪漫——因为一个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表情,另一个则是一副不知所措的畏惧。   彼此只有两步之遥,许心湖声音有些颤抖着非常勉强地“威吓”着他:“你如果敢靠近……我会……杀了你……”——话音落到最后时,气势已经全无。   其实她说的这么勉强,明如许想要不笑也难,偏偏他笑得还那么好看,这却令许心湖更加茫然——低低垂首,明如许看了看面前的书桌上的药碗轻轻笑道:“好浓的一副药。”   明如许又看向满面迷茫的她,简单地说着:“熬得太久了。”   在他说话时,许心湖终于得到机会离他远了一些。   “万世和娘子相处得好么?”他笑问道。   “当然好,我们很投契呢,”许心湖不服气道,“不劳你担心。”虽然这样抵抗着他,她却心里仍然茫然:为什么突然提起万世呢?……   “是么,”明如许道,“她也不喝熬久的药,说过了么?”   “万世好得很,不需要喝什么药,你更不必费心了。”许心湖一刻不想多呆,便道:“——只是不要忘了赌约,从此互不相干。”   在说完这一句提醒的话第二遍的时候,她忽然有些害怕——于是用非常小心的试探式的目光看着他,生怕他平静地微笑说出一句:“可惜这趟请娘子来便是告诉你,我反悔了。”……如果他当真出尔反尔,她便没有理由再忍耐下去了:今后千万种悲惨遭遇还将继续么?她心意已决,只有当一回不孝女了!   ……   “我记下了。”他平静地微笑着,说出了这句话。   许心湖听到这句话时不由心中一震……没有缘由的,她面对着他已说不出任何一个字,为了掩饰这些,她故作满意状,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地便步出书房了。   步出书房后,许心湖忽然觉得有什么与以往从这个恶魔的书房出来后深感全然不同的地方——细想之下,许心湖心下终于明朗,不免自言自语道:“今天居然是全身而退的。”   ——从此都是如此,从此都互不相干。   只要想到这里,许心湖便开心不已……   “靠近就会杀了我么?”书房中的明如许可是对这句话非常感兴趣。   ☆☆☆☆☆☆☆☆☆☆☆☆☆☆☆☆☆☆☆☆☆☆☆☆☆☆☆☆☆   轻云朗日之下,身处碧潭悠风之畔,虽是面对同一片水色天成的如此美丽院中池边景色,一坐一站的两个人却彼此是一副完全不相同的感受:站里在池侧的人身心如全然沉浸在这一幕水光流影之中,和着微风煦日,不免令他想起某日和某一位纱衣女子似是在那绿野环围的湖边轻展衣摆将石子抛出在湖面泛起一波又一波的情景……   而另外一个黄衫娇小的人儿,却是坐在池边石桌前双手托腮一副“这样的景色看不下去了”的模样,也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唉~”一声叹息。   明总管闻得叹息声,将目光从水波之中转回到身边不远坐在石桌前的俏丽黄衫人儿身上,问道:“小姐为何叹气?”   “好无聊啊。”万世果然忍受不了,虽然是她提议来院中赏景,“有什么好玩的呢?”   明总管想了想,然后低身拾起池畔一块小石子,起身举到她面前道:“小姐不妨试试打水漂的游戏。”   “那是什么?”万世完全不明白,边接过石子边满面疑惑道,“这石子是做什么的?”   自己也拾起了一块石子,他转向池面道:“用巧力投出,将它掷向水面,便能引起波澜。”   听完他的讲解,万世反而没兴趣了,道:“向池里投石子有什么玩的?”   解释不当,明总管索性慢慢转过身轻衫一展,小石子快速奔向水面——万世随之看去,当她看到那一颗小东西在水面雀跃而泛起一阵阵涟漪之时,忽然莫名兴奋起来,待石子沉入水涡后,更是开心地拍起手来:“好有趣——”   “教我教我~”万世学起了刚才他的样子。   “着力时,”明总管想了想解释方式,然后道,“以‘平剑’式。”——只有他才会这么解释吧……   “啪”——“啪”——两声,水面泛起一阵涟漪,万世开怀不已道:“哈哈,真有趣!”   “小姐喜欢便好。”   “初次尝试就打出两个,我是不是很厉害?”   “小姐一点即通,真是冰雪聪明。”   “镜少爷才更聪明,发明了这样的游戏。”说着她便低身也拾起一块小石子。   “小姐谬赞了,这个游戏不是我发明的,”明总管直言相告道,“是少奶奶相授,似是少奶奶儿时的游戏。”   “真的吗?”万世一双充满着灵气的大眼闪动着,“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的儿时的游戏?”如果这个时候许心湖当真在场的话,她定会感慨原来除了明总管这样神秘莫测的人之外还有人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这个游戏的……   见明总管一时并未回答,万世忽然想到了什么,双眼望着他天真笑道:“少奶奶对你真好~我也很觉得她好,很想成为好朋友呢。”   “小姐定会少奶奶成为好朋友的。”明总管回道。   “恩!我也这么觉得……”边肯定地点头边说着,她将游转的余光定在远处经过院子的一个白衣人影身上,“那个人是谁?为什么没见过?”   明总管随她所指看了过去,然后立刻就认出了那个人:“小姐,那是少奶奶的书塾老师,白先生。”   “白先生?好年轻的先生啊。”这样说着,突然毫无先兆的,万世大声对着对面已离不远的白先生招呼挥手道:“白先生——”不想她竟直接叫了他。   对面人注意到了这边,但是他似乎只认出了明总管,便应呼而来。   一身白衣的小白走到两人面前,将手中夹在身侧的一个大红锦盒置在石桌上,眼神有些不解地看了看那呼唤他的少女,又看了看明总管轻轻双手举扇示意招呼,随后又轻轻向少女作礼道:“这位姑娘是……”   明总管向小白道:“白先生,这位是随老爷商队来江南游玩的京城的吴兰小姐。”   “啊,吴兰小姐,有幸相见,在下荣幸之至。”小白白衣飘飘地微笑着道,“在下失礼,还未自我介绍,在下……”   “白先生嘛,明家少奶奶的先生,以后我便也这样称呼你了。”万世很直接地接过他的话。   小白听得她这么说后,先是稍稍有些顿住,而后温和笑应道:“吴兰小姐惠质兰心,如此聪颖机敏,在下哪敢在小姐面前称先生。”   “先生年纪仿佛我,却教导明少奶奶各种文章道理,难道还不值得我称一声先生么?”万世眼波流转,“莫非先生觉得我是一介不相干的女子……”   “不敢,不敢。”小白连忙应着。   “那就好了~”又是一次万世的胜利。忽然她想到了什么道:“先生是来找嫂嫂的么?”   “正是。”小白一提到这个,眼神中便不免有些黯然。   “先生有上要紧事么?”   “倒也没什么。”小白虽然这么说着,表情却并不令人这么认为。   “那镜少爷谴人去请嫂嫂来这里吧,我也很想见见她,让她再教教我新的游戏。”万世看向明总管道。   “先生稍待片刻。”明总管应了便离开了。   “先生请坐。”万世露出可爱的微笑,诚恳地请小白坐在石桌前,小白谢过坐下。打量间,发现了小白的身边石桌上摆放着的红锦盒子,万世心生疑问道:“先生那是拿的什么好东西?”   “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小白看着她回道,“只是一株补气人参罢了。”   “补气人参?是要给嫂嫂的么?她身体不适么?”万世眼神闪烁着追问道。   “心湖昨日受了点伤,大夫为了慎重,想用这株人参做药;正巧我前日见商贾贩卖过,便拿了来。”小白道。   “嫂嫂受了伤?真是没有看出来,不过身体的事非同小可,大夫说的才算准。”万世点头道。   “正是。”小白也是这么想的。   忽然万世眼波一转,看着小白道:“先生这株人参可不可以让我看看呢?”——好奇心又起……   “小姐要看看?”   “恩,我家在北方,家中也做药材生意,因此大部人参都有见过;而且幼年身体不好,也常常拿来吃,所以了解些。我只是想看看这是什么人参便好,好不好啊?”   “既然如此,还请小姐帮我看看。”小白笑应,便将盒子移到万世面前,轻轻打开了盒子:但见暗红色的软衬内平放着一株在阳光下有些泛暗黄色的长须细颈人参,通身光滑,须通蓬勃,须间可瞧见隐隐根斑。   “这个,”万世看罢,抬头看向下白求证道,“看着似是寒山地老……”   小白赞许道:“小姐真是好眼力啊。”   万世眼神有些犹豫和黯淡,似乎有什么不好说的话,又再仔细瞧了一个通遍那株人参,神情却越发疑惑起来。   小白注意到她的转变,心下有些疑惑,便问道:“小姐怎么了?”   “白先生,”万世有些焦虑地看着他,“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小白见到她这个神情,希望不是被自己猜中了,便道:“小姐请说。”   “我可以将它取出来吗?”万世指着盒子里的人参问道。   “请便。”小白只想知道——她在忧虑的该不是他在忧虑的吧。   将人参平放在细掌之上,万世边指着人参各处边向着小白认真解释起来:“药贾皆知,‘人参灵地世有三,寒山玻山长白山。’”看着小白点点头,她便继续道,“其中寒山有地老福蓬两种深山长年灵参最为闻名,但因为寒山地势恶劣常年山处严时,地老并不多见。我家倒也存了几条,说起来,这株自外表上看与我家放着的是大致一模一样的。”小白听到这里,算是安下心来。   “可是先生,这一株……”万世下了断定,“是假的来的。”   “唉、唉?——为什么?”刚刚不是还在说外表上看着一样吗!   “老商号都说:地老参多是几十年出土贩卖,流走于市。这种参因为常年生长在老山深处寒地比邻,所以及时干燥处理为先,封箱保存为后……比如我家里那几株,虽是在北方,却也不得不为保存完整药性而常年放在避光窖中。这么做是为了保存须根药性……地老药性最冲人体病患就是根须;如果保存不够好,地老的根须便会随年月增长而变暗,这样变形成常年根斑。”便是她所指的根须那部分的那些若隐若现的斑痕。   小白越听越迷茫,这么说来,这株不正是真的吗?只不过是因为保存并不良好所以形成了根斑的正宗地老。   猜出他在想着什么,万世将人参拿到他面前示意他仔细看:“先生看这里。”万世用细指轻轻捻了一下一支细须,只见当她手指拿开的时候,那根须上光滑无比,哪有什么斑痕可见?   “啊,居然不见了!”小白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   “因为是商贾做上去的……”万世有些无奈地将人参递还给小白,然后继续道,“‘看参须知根’,从这光滑根茎便可一眼看出,这是一株幼参;先生这株怕是外貌相似的一株长白山幼参。”   小白也试着去擦掉那些根须的痕迹,没想到,那些痕迹全部都被轻易擦除掉了……   小白手拿人参,顿时泄下气来,一副不甘心的样子。   万世也很无奈地道:“先生不知道,所以才会被欺骗的。药理就是这样,不熟悉的人很难分辨真假的。”   见他只是看着人参不说话,万世只有继续问道:“那……先生打算怎么办?”   “多谢小姐识破这奸商的把戏——”小白不能就这么算了,于是立起身来将人参装回盒子里,定了口气,道,“——我要讨回公道!”   “先生可用得着我?”   “不必费心,小姐已经帮了我莫大的忙,他日再行感谢。告辞。”小白举扇承礼之后抱着那个盒子打算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身来道:“还请小姐再帮白某一个忙,千万别告诉心湖这件事。有劳了。”见她点点头,他气呼呼地转身走了。   见小白匆匆走了,万世又坐在石桌前叹起气来。不久后,许心湖身后跟着明总管和妙允而来,见了许心湖,万世又在提起了兴致道:“心湖嫂嫂,你可来了。”   许心湖见到万世也是很开心,但却见不到该见的人:“万世姑娘,白先生呢?”   “先生啊?”万世照直回答道,“他刚才急忽忽地走掉了。”   “走掉了?他不是来找我的吗?”怎么走掉了?   “好象有什么急事。”万世依旧照直回答。   “他有说过什么吗?”不会连一句话都留就走吧?   “啊,有,”万世“照直”回答着,“先生说,千万别告诉你他来过这件事。似乎先生在畏惧什么呢……”   ——这个小白!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来找她呢!——虽然她存心欺瞒他病情,但得知后他避事在先、躲她在后——简直是离谱!   “太过分了。”要她如何平静?虽然她常欺负着他,拿他开心,但是她并没有真的要对他如何过啊!尤其这件事他的反应从一开始便最令她失望,她难道会真的逼他去做他办不到的事情吗……   ……这算不算是……   ……最不可靠的朋友……   想到这里,许心湖实在呆不下去,便硬作平静道:“万世姑娘,这里风大,先告辞了。”也不等万世的回应,她便也气呼呼地走掉了。   明总管不明所以地看着远走的少奶奶,万世则是轻飘飘地看了看正在看着远处渐渐消失的那个人影的明总管,然后又轻飘飘看了看那个人影,最后目光又落回到依旧如前的美景碧池上,轻轻地笑了,澄净的笑容中又带满了那份莫名的狡黠……   ☆ ☆☆☆☆☆☆☆☆☆☆☆☆☆☆☆☆☆☆☆☆☆☆☆☆☆☆☆☆   热闹的大街上人流穿梭,皆是各忙各的,就算临街卖唱的清丽姑娘的小曲也难以留住半个人的脚步。但她家爷爷的二胡还在拉着,她就还得不停地唱……   “世人愁银奴不愁,金边顶掉良字首。薄夜爱等破寒酒,暗晓好投敛渔钩。”   ……谁说留不住人脚步,这会儿便有一个人路过时停了下来,待这小姑娘唱完四句满了,那人也拍起手来:   “唱的好~”   小姑娘与爷爷互相看看,终于停了下来,上前犹豫了一下,看着这位拍手叫好的男子,作礼道:“多谢。”   看着小姑娘满面纯真,尤其眼色黑白分明,这男子无奈地道:“只怕是对不住姑娘好曲子了,我便是为银而愁的世人……这身上的钱刚才都换了‘破寒酒’了……只好厚着脸皮来听……”   小姑娘忍不住便被他说笑了,摇了摇头道:“大爷不必为难,能得青睐足矣。”   “姑娘不赶我便继续听了,只是‘大爷’就别再叫了,不然就是姑娘下的逐客令。”   小姑娘含笑回头看看爷爷,爷爷轻轻颔首。于是小姑娘又开始唱起了她的曲子:   世人愁银奴不愁,   金边顶掉良字首。   薄夜爱等破寒酒,   暗晓好投敛渔钩。   春晴放暖得闲日,   夏逢水波荡碧游。   秋鱼肥满冬江钓,   一年四季到白头。   这位“大爷”听得入迷,不由地笑了出来。此时他身后缓缓经过一抹白影,目光被这白影所吸流转之际,他也正巧只见到那个白影的背面:“看上去有点眼熟啊……”那背影缓慢挪着步子,从背面看上去就像一副行尸走肉般……“我认识这样的人吗……啊!”   终于被他想到了这个人是谁,急着便向小姑娘告辞追上那白色背影去了——   “白先生!啊,几日不见,白先生真是越发……”看着那白先生失魂落魄地转过身来看着他,连他都要忘了怎么说,“……健朗……”……可是白先生的表情怎么看都和“健朗”一点关系都没有……   “先生这是要去哪里?可顺路么?”   “啊……迟兄。”这是上一个问题的回答。   迟星瞻一脸迷茫,问道:“先生这是怎么了?”   白先生没有回答,只是一味拖着身子呆呆向前方塘边走去。迟星瞻问不得果,心生好奇,也便跟了过去。   来到塘边,小白衣襟飘飘,叹了口气,在迟星瞻的疑惑注视下慢慢伸手打开手中盒子,又慢慢取出那株人参,然后又看着它叹了口气,迟星瞻也在看着,忽然小白看着水面问道:“这处水够深吗?”   “够的。”迟星瞻还在疑惑。   “……投下去的东西还救的回来吗?”   “怕是不能……”迟星瞻迟疑地看了看小白。   “太好了。”只见小白纵手一扬,一道优美的弧线划过——“扑通”一声,远处平静的水面上泛起一圈一圈的水波,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迟星瞻更不明白了,于是看着小白。   小白的手轻轻放下,手中的人参却已不见了。须臾,只听他道:“自认行走江湖多年,却还是敌不得一个半个奸商……”小白的眼神还在水波那处飘忽着,“人去楼空,又能去哪里讨回公道呢……”   “先生为什么把那么好的人参扔掉了?”迟星瞻疑问不解。   小白没有半点精神,依旧看着水面道:“误信人言,急中出错,万两真白银却换来一株假人参,还信誓赠予他人,岂不可笑?”   迟星瞻挠了挠头,又想了想,才对小白说:“是真的啊。”   小白笑道:“你也这么认为,可见奸商做的足以欺世。”   “不啊,是真的啊。”迟星瞻看着他。   小白摇了摇头道:“得人提点得知:真的地老参根上暗斑挥之不去,而那株轻抹便掉,是株长白幼参。”   “这个嘛,”迟星瞻很直截了当地道,“反了反了。长白老参年长根暗可能会因保存不当形成药斑,越是老参越是难去;地老长年阴寒,老参也会长斑,但大多是因寒气形成,刚起土不到三个月的好参带到江南温地,内里呼尘,加上湿气,自然就容易去掉。长白老参根须坚硬,更似人形,而地老长年老参因为受坚石和寒雪长年覆盖,形状相对矮簇,但聚汇灵气,所以身表光华,看上去才像长白幼参……”   “……”小白一边听着,一边看着迟星瞻,听到最后眼神中充满了异样的光芒。   “恩,就是这样。”迟星瞻看着小白总结道。   “你……你……”小白比之前更加呆滞地看着迟星瞻,连话都说不出来,最终伸出双手抓住他双臂,连连说着,“你……真的……”   “句句实言啊,先生,别看我是个粗人,在北方深山游历的时候也遇到不少贩药采参的朋友,人参更是见得不少了。”   小白看看他,又看看水波早已平静的水面,又看看他,终于欲哭无泪。   迟星瞻动动胡子,却似乎还没注意到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加直接地问道:“啊,对了先生,提点你的人到底是谁呀?居然这么没谱。”   小白整个人早就僵硬无比,望着远处水面,他连跳下去的心都有了……   ☆☆☆☆☆☆☆☆☆☆☆☆☆☆☆☆☆☆☆☆☆☆☆☆☆☆☆☆   “唉,白先生也真好骗……”将酒杯放下,迟星瞻一边回想刚刚在这里白先生说出的他误信人言的经过,一边不住无奈地叹了口气。白先生已经早早失意回去了,他还留在这里继续喝酒。身坐繁华闹市之中,从二楼临窗俯视大街众生,迟星瞻也看到了那对唱曲的祖父女两人,“这世道啊……”   正在他看着远处发呆的时候,“铛”一 声,他靠窗的头那一边嗡嗡作响,随后一阵巨痛传来:“——啊呀!”   低头捡起“元凶”, 迟星瞻看着手中那可以抵得上半个手掌大的石块,更加火地大嚷道:“是哪个混蛋用这么大的石头砸我?!”   ——“喂,喂,胡子男,下面,下面啊。”   顺着这娇巧动听的声音寻去,迟星瞻在窗边楼下的大街上终于找到“行凶”之人:一身轻黄淡衫,一支不断挥就的细臂,和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可人的脸:   ——公然在大街行凶,除了那位有恃无恐的吴兰大小姐还会有谁?!   “怎么又是这个女人啊?”迟星瞻可没她见到他那么开心。故意不去理她,还是本着少惹为妙的原则,他就当作没注意到,继续喝他的酒。   “你的架子倒好大啊。”——怎么这声这么清晰?不是在楼下的吗?   抬头一看,凭个黄衫人影已经到了他的面前。他还什么都没说,更没有请她坐,她却坐了下来。   一副“你想干吗”的表情,迟星瞻酒杯举在手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很警惕那种。   “干吗那样看着我?”她也就看回去。   “啊,也没什么,”迟星瞻索性放下酒杯道,“我只是在想白先生的事。”   “白先生?他说了什么事?”她非常非常感兴趣。   “虽然白先生没有说那个提点他他买了假参的人是谁,但是我觉得身为以药为业的商号中人,连支老参都会看错,的确是错的离谱。”白先生虽然没有直说其名,但就他的形容来看,无论外貌还是言辞举止,都能和他眼前这大小姐对上号,最重要的,白先生说了——“明总管当时也在侧。”——明府的大总管陪伴在侧,那是哪号人物?除了她,他可想不出还有谁。   此刻,他说出“错的离谱”,就在等她的反应。   “的确错的离谱,白先生不会是被人家给捉弄了吧?”明知故问。   “怕是。”迟星瞻有些寒意,“要是真的故意这么做,又不是深仇大恨,白先生岂不可怜,赔了血本?”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这就是她的反应。   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和与她完全无关的表情,迟星瞻打了一个冷战,“还是快点离开的好,这个女人还是少惹为妙。”——这么想着,他告辞便要下楼。   “你站住!”——却被一莺声严词唤住。   “做什么?”虽然被喝的停了下来,迟星瞻却是留在楼边,只是回头问了一句。   “铛!”——迟星瞻迷茫了,只见桌上突然应声出现三颗大而闪烁的金元宝。   “够了吧?”   “你说什么啊?”他更不明白了。   “你的功夫还不错,给那胖子做事太屈才了。”吴兰大小姐高调道。   “啊?”胖子?……她指的是他老大林少爷么?   “‘啊’什么?”   “我为什么要为你工作,你是千金小姐,我可是一介粗人,而且非常不懂礼貌,怕会冲撞了你!万一……可是得罪不起!”白先生的教训啊……   “铛!”又一声,迟星瞻也精神了。   桌上又多了四个金煌煌的大元宝,只听她得意道:“这下够了么?”   迟星瞻眨了眨眼睛,虽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但口中却已脱口而出:   “老板,需要我做什么?”   “明天早上告诉你。”她笑了,狡黠难辨。   ☆ ☆☆☆☆☆☆☆☆☆☆☆☆☆☆☆☆☆☆☆☆☆☆☆☆☆☆☆   林府诸州行馆内   “你你你!你怎么可以这么不守信用!”林世宝气得满面通红,简直要爆炸了地颤抖着指着迟星瞻道。   对面的迟星瞻却不怎么在意地搭了搭背在身后的包袱,无奈得很,回答就更像敷衍:   “大小姐出的价比较高。”   “但但是!是本少爷请你做在先!你怎么你怎么可以——”   “都差不多啊,做少爷你的保镖,和做少爷你朋友的朋友的保镖。”   “可是可是——反正本少爷是不会同意的,你最好马上放下包袱,不然别怪我无情!!”林少爷威胁道。   “少爷拦得住我吗?”他很自信地道。   “你你你——”   “我不是说过了吗,做保镖的话,哪里都一样。”说着提了提包袱缓缓向外走去,忽然回头笑道,“啊,对了,少爷,请多保重啊。”   “喂!姓步的!”见他要走,林少爷情急呼出。   “我姓迟!”他可是很不满。   “我不管你姓什么,”林少爷若有所指地道,“……你该不会是连那个也忘了吧?”   “那个啊,不用担心,我没有忘,”迟星瞻临走前最后一句话是,“答应帮你找出来的,我一定找得到,不然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哈哈~”   看着远处行馆门前渐渐消失的身影,管家上前疑惑地看着林少爷道:“少爷,就这么放这个小子走啊?要不要我带人……”教训教训他……   林少爷今日出奇地仁慈,摇了摇头,缓缓道:“如果他都找不到的话,天下就再没人找得到了。哼,这口气要忍,看他不能给我交代时还能能这么嚣张。”主仆二人说着说着便都露出奸笑。   第二十二章 儿媳妇会愿意嫁给我的儿子,太奇怪了   夜已将近,许心湖一席白衣如雪,在陵廊里飘然若仙——只是她此刻心情却并不那么飘然:晚宴即将在偏厅开始,她却只有“一个人”即将走进去:小白就不提了,明总管也从下午便不见了人影,就连妙允都跑去帮灶房的忙了,身边没有可以帮助她的人,如果这个时候明如许或者傅七夕存心与她为难……不过……忽然她脑海里浮现出一句貌似认真的话:“我记下了。”……所以……   前脚才步入偏厅,许心湖便被七八个正空了托盘忙着步出偏厅的侍女家丁突如其来的宏声有些震撼到:“少奶奶——”   “啊!是心湖嫂嫂来了!”像燕儿一般,万世妹妹翩翩而来,更是二话不说便挽起了她的臂袖,一面轻拉着她一面欢快地道:“刚刚我们才提到你呢,尤其是白先生,说了好多你以前的有趣故事!”   ——谁?   ——白先生??……   随她目光看去,许心湖终于才发现那个比她身上的衣服还要扎眼的正在说笑的少年,见到这个少年的一瞬间开始,许心湖便一字不说地看着他。见到许心湖来到,小白也停下闲聊,只是很期待地看着她。   “儿媳妇!太好了,你来了!”一身依旧金绿粉红的明老爷也是依旧地快乐招呼着将她唤了过去。   许心湖微笑地缓缓走了过去。小白见她迎上前来,便笑着想要打招呼——却被她忽略过去,甚至看都不看上一眼,还是依旧微笑着走向明老爷。被当作透明的小白并没有为她的举动感到惊讶,似乎早就猜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于是只是笑笑带过了。   “心湖,听如许讲,你在傅老夫人寿宴之上大显身手呢!”说着,更加开心不已。   “这还要多谢相公的。”许心湖边说着气话边看过去,只看到了依旧比谁都自在的站在那里的明如许——见她向自己看了过来,明少爷扇着扇子的手慢了两拍,轻笑着朝她看了回去……眼神中竟然没有半点愧疚感,许心湖如此一想便更加生气,终于索性眼不见为净。   “既然都来齐了,大家就坐吧。”明老爷一说,众人便开心坐了下来,除了她以外:左为明老爷也就算了,右边居然坐了明如许!小白则坐在她的对面位置,他身边不巧地——坐着吴兰大小姐。   “对了,白先生,可是回去找了那家店铺?”万世忽然想了起来便轻声问道。   “去是去了,可惜人去楼空……”小白看着她,却说得迟疑。   “真的吗?”万世大感遗憾着,而后若有所指地道,“先生真是吃了闷亏,白先生这么实在,行走江湖却要多加小心了。”   她这么说的时候虽然声音不大并不想被他人听到,但声音中那份难掩的意味却被实在的小白嗅了出来。但是小白却只是笑了笑,举扇谢道:“不想行走江湖多时也只是枉然,日后白某会多加小心,还多谢小姐提醒。”   “先生真客气,”万世爽朗笑道,“今后若有什么烦恼事,我万世愿意做先生的聆听者。”   “一定。”小白笑应着。   “哈哈!”明老爷并未注意这边,只是沉浸在他的快乐宴会之中道:“好久没有吃到这么精细的菜了!在塞外南来北往的商人都没有时间细细品上两个菜,有的都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豪爽!”   “老头子最想念的才不是这些酒菜,只怕是几个月都没有陪你下棋的对手才是真吧?”万世故意戳他的痛处道。   “明老爷想必是个中高手?”小白觉得很奇怪。   “白先生可不知道,我这干爹可是爱棋如痴,痴到即使是在人烟稀少的塞北,不要说在驿馆里从掌柜到小二都轮流被‘围困’了一番,棋瘾来了的话,即使是路上巧遇的车马过路商人,老头子也一个不放。”   明老爷有些得意回想着道:“……恩,算得上对手的人当真是不多呢。”   万世巧目一转,便转向了许心湖:“心湖嫂嫂,我从镜少爷那里听说你和他下棋还胜了他呢,这才是真人不露相吧。”   明如许没有说过半句话,只是听到此时,他的扇子又慢了两拍。   明老爷一听,眼睛却都亮了起来,转向许心湖道:“儿媳妇!原来真人在此!”   见明老爷目光如炬着望着她,从里到外都是满心满眼的期待,她只得干笑道:“那是明总管相让的。”   “哈哈,那宴席结束后,儿媳妇可赏脸陪我这老头子下一盘棋么?”她话还没说完,明老爷也没有注意到她的话,反而越发精神地谈论起自己的愿望来。   “心湖嫂嫂肯定不会拒绝的,对吧心湖嫂嫂?”万世巧笑道。   “当然。”许心湖见到她的笑容,便生生应下了。   明老爷跃跃欲试,万世继续微笑,明如许还是一样不动声色;只有小白似笑非笑,此刻他在想什么也是没人知道……   ☆ ☆☆☆☆☆☆☆☆☆☆☆☆☆☆☆☆☆☆☆☆☆☆☆☆☆☆☆   在灶房的妙允清点了每样珍馐的配菜材料,向许大娘道:“大娘,都对好了,没有问题。”   许大娘感谢地笑道:“真是谢谢妙允妹妹了,每次都要麻烦你,实在是能够认得出各种奇珍材料的人不多啊。”   “大娘只管吩咐便是。”妙允将单子交回大娘手上。   “说起来啊,那一次若不是长梳将少爷配菜的材料弄错,也不会惹怒了少爷,不仅被当即赶出了府邸,就是后来嫁了人还是有一段日子被人说三道四的。只要一想起来啊,哪一个敢出半点错啊,若是得罪了少爷……唉,这话不该说,是我多话了。”大娘说着,也露出了惋惜之情。   妙允温婉而笑,面带神伤,却不答话。   “水打完了。”一边说着不怎么在意的话,瘦峋的那个家丁丢下两桶水就转身走了。   妙允看得茫然,不待问起,大娘便已先自说起来:“这个病鬼,得了少奶奶的特赦令一般,每天只挑那么一点水,日子别提多惬意了。”   妙允点点头,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看了看那个嶙峋的背影。   ☆ ☆☆☆☆☆☆☆☆☆☆☆☆☆☆☆☆☆☆☆☆☆☆☆☆☆☆☆   夜风习习,明月当空,小白在回廊之上散步般地走着,正好在想着什么。   “啪”一声,他的肩膀被人搭了一下,再一回头,使得他不得不有些吃惊:“吴兰小姐。”   “白先生怎么不去看对弈?”万世问道。   “不瞒小姐,我虽是明少奶奶的教书先生,却不谙棋艺。”小白道。   “先生是在推搪吗?”   “不敢有瞒小姐。”   “原来如此。”万世顿时失了兴趣似的。   “吴兰小姐却为何不去观看?”   “恩,”万世娓娓道来,“这个嘛,与先生一样。”   “与我一样?”小白不明白。   “一样没兴趣啊。而且与老头子对局,时长无疑。”   小白问道:“小姐如此熟悉,当是外出之时常与老爷对弈吧?”   万世很直接地回答道:“一盘都没有下过呢。”   小白有些莫名地看着眼前这个雀跃的小姑娘。   ☆ ☆☆☆☆☆☆☆☆☆☆☆☆☆☆☆☆☆☆☆☆☆☆☆☆☆☆☆   明灯四照,夜风袭人,加上月色朦胧、水光柔和,对弈选在明府有如仙境也是明老爷最爱的池边小榭“侧风停”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见到眼前精致的绿玉棋盘和兴致盎然的明老爷,许心湖却显得兴趣缺缺。   侍女侍奉好茶退立一旁后,明老爷便欢快地端起茶看向许心湖,许心湖也便以一记微笑回应,之后缓缓端起茶杯——茶盏中的清香阵阵扑鼻,和着夜风,许心湖终于感受到了此刻的宁静,于是提杯饮了起来——品茗……与长者对弈……真的好宁静啊……   “儿媳妇你喜欢我么?”   “——咳!咳咳!!!”   ——许心湖差点被这句话呛死——   “儿媳妇你没事吧?”明老爷甚是关心,很认真地看着她。   “没……没事……”……才怪!   “看你呛得不轻啊,连脸都涨红了!”明老爷莫名地看着她关心切切地问道。   “喝,喝得急了些……”许心湖极力想要掩饰自己对刚才明老爷突如其来的恐怖问话显示出的尴尬——同时她也提起了面对明如许那种警惕心:面对明家上下所有人都不能掉以轻心了!因为他们的家族传统恐怕就是突然性的恐怖言辞和所谓“无心之语”的震慑杀伤力。   “慢些喝慢些喝,对了,儿媳妇,你喜欢我么?”明老爷很认真地想得到答案。   看着明老爷真诚无比的样子实在没有办法,许心湖只有干笑道:“老爷和蔼可亲,心湖心中敬仰。”   见明老爷满意地点头微笑,许心湖这才放下心,准备将茶杯轻轻放下。   “那儿媳妇喜欢如许么?”   “铛铛!!~”   ——若不是许心湖还有些定力,这精致的茶杯就差点因为这句话而牺牲了……   将摇晃的茶杯放稳在桌面上后,许心湖真的没有半点想法,看着期待答案的明老爷,许心湖一身冷汗地微笑闪躲道:“老爷,不如我们开始下棋吧?”   “恩对对,我这样随便问儿媳妇当然尴尬了。”面对明老爷的解释,许心湖只有非常不自然的干笑,但她心里此时已经不知对明老爷回答了多少句:“老爷啊,只有您才把你的宝贝儿子当宝!这辈子再嫁不得人也不会喜欢他的!”   不多时,明老爷起手下了黑子。   这盘棋局终于开始了。   许心湖非常开心,因为棋局结束后她便可以回去了——常和饭夫走卒下棋,遇不到敌手实在正常不过。想她许心湖师从其父,而他许老爷的棋艺雅号不巧正是“苏州第一棋”。   恩,许心湖想了想,就让着这老爷子半分棋也好。   ——于是也将白子落定……   ————————————“就这样,一个时辰过去了。”————————————   “恩……”许心湖举棋不定,面露难色。   “儿媳妇,”明老爷也在认真看着这局棋,最后一片茫茫地看向许心湖道,“在为难么?”   ——当然为难了!   现今棋局大势已定,如许心湖所想是黑多白少,虽是该有的结果,但如今的许心湖却不知为什么显露出如此为难的神色。   被问到后,许心湖才发现自己举手步这一步棋已经很久了,于是笑道:“老爷棋艺高超,儿媳认输了。”   虽然有些迷茫为何会输得如此彻底满盘几乎黑棋,但至少许心湖可以回去休息了。   家丁上前收棋时,明老爷却始终没有半分胜利的欢愉,反倒是有些郁闷道:“啊,真可惜啊。”   “可惜?”在可惜她输掉了吗?   “可惜啊,本是一盘好棋,”只听明老爷道,“却美中不足的儿媳妇让了我这老头子。”   “唉?”许心湖茫然看着明老爷,难道被他发现了?她立刻轻轻摇头道,“没有,没有啊。”   明老爷却还是黯然神伤道:“儿媳妇莫非看不起我这臭棋之人么?”   “不是的,能够败在老爷手上,儿媳受益良多,更是开了眼界。”……虽然她开始的时候确实有心让他,但是……后半盘她确实很难收拾残局,这是在她意料之外的。   可是这话却对明老爷半点效果没有,只见明老爷依然惆怅着看着她道:“我也知道,陪着我这老头子下棋确实没有什么兴致,敷衍一下倒也好。”   “老爷误会……”许心湖倒乱了如今,“能够陪老爷下棋儿媳不知多开心!”   “当真?”明老爷看着她。   “当然是真的。”许心湖此刻只有微笑。   “这样的话我就放心多了,”听了这前半句时许心湖才稍微安心不少,便又听到另外半句,“既然如此,这一局不算,再来一局。啊,这局不要让我啊!儿媳妇我们换子吧。”   “啊……”许心湖更加为难了,心想:“怎么这样啊……”   但看着明老爷如此兴高采烈,许心湖也不好推阻,只得答应下来:好!这一局便不让他!快快下完便可回去了……   “儿媳为先了。”黑子落下。   …………   ————————————“就这样,又一个时辰过去了。”————————————   “啊,好像输了……”   许心湖看着棋盘,有些惆怅。   “真的呢……”   明老爷看着棋盘,也同样黯然。   ——真的没有想到,许心湖全力以赴的一局棋原来依然是这样的结果。虽然明老爷用棋轻描淡写,却着实每一步棋都令她感到潜在的压力。轻轻看着满盘的占了多数的白子和许心湖曾经奋斗却最终没有守住的边边角角,许心湖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心下不由念道:“真的好厉害啊,这个每天嘻嘻哈哈的明老爷。”   “怎么输了呢?”明老爷表情却比她还郁闷。   “老爷神来之手棋走如龙,儿媳甘拜下风了。”许心湖释然笑道。   “这一局嘛,非常精彩。”明老爷赞道。   “受教。”许心湖虽然输了,但是很宽心——终于结束了。   “不过,唉,可惜啊~”   ——不是吧,又可惜?!   “可……可惜?”许心湖有种不好的预感,立刻自己解释道,“啊,老爷,这局我绝对没有相让啊,是彻底被老爷打败了。”   明老爷笑笑,很疑惑地看着她道:“儿媳妇既然没有相让,又何必解释呢?……啊,我知道了,儿媳妇一定又是有心相让了。”   “没有啊……”真是的,她自己也很郁闷:刚才干吗要自己解释起来呢?   “儿媳妇是在愚弄我这老眼昏花的人吗?”明老爷反倒认真了起来,“难道我连儿媳妇是否相让都看不出来吗?”   “不是的……我真的没有……”许心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儿媳妇就这么不想和我下棋么?”明老爷表情都暗淡下去了。   “啊……”见明老爷似乎真的在神伤,许心湖最终还是放弃了自己的执念,道:“老爷,儿媳绝无此意,真是全心对待。”   “儿媳妇既然认真对待,我也不能怠慢,那我们,再下一局吧?”明老爷又兴致勃**来。   ……啊,说些什么好呢……   “……知道了,儿媳绝不相让,拿出全部实力,老爷明鉴。”许心湖最后还是茫然地跟从了……   “好呀!”明老爷开心将两子相换道:“又换我拿黑子了!”   …………   ————————————“就这样,第三个半时辰过去了。”————————————   …………   这一局棋在许心湖看来好长啊……   家丁们在打盹了……   侍女们也在旁不停合眼……   许心湖一支手托着腮,另一支手一直放在手边棋盒内……   整个“侧风停”里只有明老爷全心全意地在关注这个棋局,聚精会神地品看一番后,终于明老爷将黑子放了下去:“叩!”子落有声。   闻声,许心湖便机械式地用手拿起一只白子,看了一眼棋盘,却连想都不想便将子落在棋盘上。   她子一落下,手又回到棋盒内等待下一个提示音。   但她子一落下,明老爷却警惕地观察起来,甚至还不免自言自语:“恩?为什么要下到这里呢?到底有什么用意呢?”然后他便认真地思考他的儿媳妇给他的“难题”起来。   如此来回数次,终于在许心湖意识不清的时候被一声认真的声音唤得清醒起来:“儿媳妇啊,好象是我赢了。”   许心湖稍微清醒了些,整理了一下睡意,混沌中不由自主地拍掌和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是啊,终于赢了,不过……好可惜啊……”明老爷居然……   ——为什么还在可惜………………   许心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见明老爷委屈道:“可惜儿媳妇看起来真是半点不愿意和我这老头子下棋了,连神色都如此漠然……”   “没有没有,老爷误会!”许心湖强打起精神道。   “和我下棋当真如此无聊么?”   “绝对没有!非常开心!非常!”   “啊,那既然非常开心,我们不如彻夜长局再来一盘吧,下完时也就天亮了!”明老爷精神熠熠地提议起来。   ——……   “老爷…………”许心湖就快要哭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啊……   ……早知道会这样就不会答应了……   “哈哈,”明老爷看着许心湖马上就要摊倒在棋桌上的样子忽然笑了出来,道,“‘早知道会这样就不会答应了’,儿媳妇现在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唉?”许心湖忽然楞住了——他怎么会知道她在想什么?……看着明老爷的双目,许心湖不得不从迷糊中清醒过来:好有神的一双眼睛啊,好象就要把她看透了……   许心湖不由得紧张了起来,道:“老爷……”   “好久没有和人下棋下得这么开心了,儿媳妇,真的多谢你了。”明老爷笑道。   就在这一瞬间,许心湖忽然有一种被耍弄了感觉,一边看着眼前这个中年却总叫自己“老头子”的人,一边整理着思绪:难道他从一开始就是故意那么说……她没有让着他的时候,他完全是知道的……   ……原来这个老头子……并不是像看上去那么单纯……   ……可是,为什么要捉弄她呢?   见许心湖迷茫的样子,明老爷却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因为儿媳妇会愿意嫁给我的儿子,太奇怪了。”   ——啊?!   ——她没听错吧?!   见她一双大眼迷茫地看着他,明老爷起身示意下人下去之后,便临着映了明月的清池淡淡地笑着说道:“如许的个性,做爹的怎么会不清楚呢?……想他一出生便被称作‘魔星’了。”   ——“魔星”?……不就是她来这里第一天从侍女们那边听到的么?他爹都这么说了,可见他必定好不了了,唉……   背对着许心湖,明老爷继续说道:“大雨连下了三日,他娘便被这场湿气所伤,生了大病,半年不能走动。”   “原来这样。”许心湖听到这里,心中不由纠集,她听到的故事里没有这个部分。   “当身边的人都有意无意地谈论这些时,一个小孩子会怎么想?”明老爷觉得有些好笑,继续讲道,“他娘怕他在意,便更宠着他。连我都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孩子真的成了‘魔星’了。”   “那……夫人……”她不止没有见过明夫人,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过。   “我夫人十年前早早地去了。”   “对不起……”她问了不该问的话……   “哈哈,没关系,很早以前的事。”明老爷的头始终没有转过来,只是有些感慨道,“是那两年吧,我常在外,不能陪如许,所以每一次见到他时,这孩子的‘好人好事’都更加变本加厉了,哈哈。”说完自己笑了起来。   听到这里,许心湖算听出了眉目:她明白,为什么明如许那么嚣张却没有任何人敢管了——这个时候,许心湖忽然觉得很温暖,望着这个英挺的有时候会抽风的背影,她似乎看到了一个疼自己儿子,一个不忍心说自己儿子半句不是的父亲。   ——顿时许心湖似乎也明白了很多:为什么那样烂赌却总是输的很夸张的明大少爷可以毫无顾忌地继续纵横;为什么那样嚣张跋扈横行霸道到令人发指的明大少爷可以做坏事做的那么大方得体却没有任何人敢过问半句;当然也就还有为什么明大少爷可以那样心平气和毫无悔意的摔碎他父亲的珍玩古董……   “呼。”虽然对那家伙的恶行有些理解了,但是她对他那些恶行依然无法忍受。   转过身来,明老爷又坐了下来,看着许心湖笑道:“‘品茗如品性,品棋于品人。’儿媳妇品茶时神态安然,又陪着我这老头子这么久,虽然不是出于本意,却能有始而终。这样品貌双全的姑娘,为何选择我这个‘魔星’儿子呢?哈哈!”   “其实,我是被逼的。”——许心湖心里不知道多想说这句话。   但是她只是看着对面的明老爷,此刻也不知道是微笑好,还是不微笑好。   “不过明总管在如许身边的这三年,”明老爷非常满意地笑道,“这孩子意外地还偶尔博得了些好名声呢。”   ——没错……这才是真正的怪事啊……   “更多了好儿媳妇!哈哈!很配!很配!”明老爷的总结。   “哪里配了?哪里都不配!”许心湖心底最想说的话,便是这句了恐怕。   “现在儿媳妇你在就更好了。”明老爷打了哈欠,又伸了伸懒腰向她挥了挥手道,“今日到此为止!咱们改日再战吧,儿媳妇今天辛苦了,好好休息吧!”一边说着,明老爷的身影一边远去。   许心湖却在亭中看着那背影不免有些想法:这明老爷怎么走也走得这么随性呢……都不管她的……   被丢下的许心湖无奈地叹了口气:贪上这样奇怪又不知何时是真何时是假的老爷,真不知道是件好事还是件坏事……   在感叹的同时,她也突然意识到自己目前已经无比清醒——是什么时候开始如此清醒的呢?   好象是从明老爷开始讲明如许有关的事情开始……   ……真是不应该啊……   ……而且心里面从刚才开始就怪怪的,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提不起又放不下的感触……尤其一想到“明如许”这个名字的时候……   天虽然快要亮了,但是明月却依然当空照耀。此时的“侧风停”映着美丽而柔和的月光,而此时“侧风停”中的白衣弱影也沐浴在柔和舒畅的晓风中,与“侧风停”相映生辉。面对此情此景,许心湖又哪有不淡然安宁的道理?   微风拂面,许心湖乌黑的秀发随风轻摆着,令她不由自主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   ——猛然地,一个人影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那身青色的衣衫,也像这般乘着微风而立……   ——那额前的丝发,也像这般随风轻摆……   ——那看不出在想什么的神态,也像这般淡淡然……   许心湖睁开双眼,感觉却很奇怪,因为她在想的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那就是:   那个家伙那时也是像她这般的心境吗?淡然而宁静的……他会吗……   “他一出生便被称作‘魔星’。”——那么他便欣然接受了不是吗?   他不是恶魔吗?   那为什么那天在书房见到他临窗而立之时,还会有那样淡然的神情呢?……   “我在想什么啊。”许心湖自我意识却忽然再次清醒起来,敲敲自己的头,“不能被他那表情给骗了!想想他是如何对待自己的吧!明老爷又不是常常在家,甚至怀疑他对自己的儿子到底了解多少?”   想到那位大少爷的庄庄证据确凿的罪状,尤其一想到那张经常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的脸上那经常令她莫名恐惧的邪气的笑容,许心湖凭地怒气又不能自控了起来:“那家伙绝对不是什么‘孩子’!那家伙也绝对不是好人!”   ——这就是她许心湖的结论。   第二十三章 那家伙不是好人的证据   明府终于有了特别宁静的清晨:空气清新,鸟语花香——温床细锦里,一个细细的身躯在温暖的锦被里簇拥着,看那表情似乎正在做着美梦……   ——真是一个连晨风都不舍得吹出声音去打扰别人好梦的早晨啊——“哗啦哗啦!!”——也许吧……   “好……吵……”轻轻转了个身,因为想要忽略那好象梦里传来的噪音而捂住了耳朵。   “叮当!~叮叮当!~当当当!~”——但是完全没有用,因为那些奇怪的噪音已经传到熟睡者的门外了!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近在咫尺!   ——忍无可忍!   “受不了了!”再也无法装作听不到了,熟睡者霍然坐起,双臂捶被没好气地埋怨着。   可是此起彼伏的噪音却一直回荡在门外,听上去像极了那天“女强盗”万世和“大胡子”迟星瞻在明府正门前大打出手时的兵器相撞声,还有瓷器破碎的声音——等等!不会吧?……为了这一半的怀疑和一半的不满,被声音搅和的头都疼起来的许心湖终于穿上一件外衣上前开房门去了——   一开房门,许心湖便被眼前的场面震住:   刚刚说到有瓷器破碎的声音?——那些满地的瓷器花瓶玉器碎片不就是么?!   刚刚还有说到有大打出手时的兵器相撞声音?——那两个穿梭在这片碎片**里的人影手里彼此相指的剑尖不就是么?   果然当“女强盗”和“大胡子”的眼神相遇只有这个结果——   不过……不过……   为什么林世宝的保镖迟星瞻会出现在这里呢?   在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绪后,许心湖将注意力转移到另外一件事上:为什么这些碎片看起来这么眼熟呢……啊,真是越看越眼熟,好象在哪里见过啊……   “心湖。”   忽然许心湖好不容易凑起来的思绪又被从旁而来的呼唤整个打乱。   大煞风景。连看都不用看,她故意冷漠道:“太不请自入了吧?”   来人却只是笑笑,慢条斯理回答道:“天色很好,于是四处转转;听到这边有声音,所以就走过来看看。”   ——讨厌的感觉。   许心湖觉得很讨厌,因为这位一身白衣的先生的回答令她连反驳都不知该说什么。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和解的好机会,小白借故问道。   这也正是许心湖正想知道的。   见院中两个人以剑相对的气势和凌厉的眼神,看来会打很久吧……   “万世妹妹?”许心湖用询问的口气唤着万世。   万世听到许心湖的声音,非常开心地放低了剑,欢快道:“咦?心湖嫂嫂!白先生!起得好早啊!”   小白简单还了礼。   “呵,呵。”除了干笑,许心湖找不到合适的回应,心里想着,“还不是因为你们?”   “你们在做什么?”许心湖好奇道。   万世笑道:“哦~我和保镖在切磋!”   “保镖?”可是他一天之前不还是林世宝的保镖吗?随之看去,只见到似乎永远不用梳头洗脸的胡子男迟星瞻手里举着剑在向两人招手示意。   “是啊,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我雇的保镖,专门负责保护我,是吧,保镖?”万世看看迟星瞻道。   迟星瞻猛地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许心湖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道,“真是变化无穷。”昨天还在大打出手互相拼命的两个对头今天一早就化敌为主仆了……   许心湖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看了看满地狼籍道:“这些碎片是……”   “啊,这个啊,”如果她不提,万世连半点在意恐怕都没有,“大概是切磋的时候保镖摔碎的。”   “啊、啊?我?!”迟星瞻无比惊讶地指了指自己。   “就是你!”万世抬了抬下颌,一双大眼睛死死盯着他。   “嗯……”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小白好奇地蹲下将一片纷彩碎片拾在手上,仔细看了看,一边鉴定一边说道,“五彩缤纷,仿佛敦煌飞仙画卷神女手中锦瓶的图案,怪可惜的……曲纹?是曲纹绣瓶吧?”   “不是曲纹绣瓶,是曲纹彩瓶。”得意地更正着小白,昨天明老爷就是这么告诉她的,嗯,你白先生果然也有不知道的东西了吧……   ——啊等等!   许心湖忽然将他手中碎片抢了过去,仔细瞧了瞧,然后脑中一片空白地看着这个碎片。   “真的是啊,咦?那不是值很多钱?”小白无心般起身问道。   这个、这个、这个不只是钱的问题!许心湖这才开始辨别出这满地的“眼熟”的东西:被摔的粉碎的锦瓷温玉宝贝们……被撕扯的破破烂烂的塞外雪山白尾狐裘……还有……还有……那被折磨的连拼都拼不到一起的明老爷此行最大的收获无价的宝贝……辟邪盅………………   面对这“遍野横尸”,她的脑中嗡嗡作响,眼神都有些迷离了:“这些……这些……怎么会……”   “嫂嫂莫怪啊,”万世撒娇般道,“这都怪保镖,是他武功太差才会四处乱窜,害我也跟着四处追讨,他打不过我,就用那间屋子里的东西向我砸来的!”   “啊?!那是‘我’砸的吗?!”迟星瞻对自己做的事简直感到惊诧。   “就是你!”万世很肯定道。   “好可惜啊。”小白看看许心湖道,但是许心湖想的可不是这些,她现在脸色非常难看,她在想的事情是:可惜算什么?!可怕才是真的!这是她的厢院,这些宝贝是在她这里的屋中陈列,如果这里发生的事被明老爷知道了,那她只要可以说出真实情况就可以抽身;但是明老爷那个宝贝儿子如果这件事,不要说她是完全无辜,就算她有任何一只眼睛看到任何一只耳朵听到,甚至是路过碰上的,在他眼里都恐怕不会是一句“可惜”可以了事的……   ——等等等等!不是说今后互不相干了吗?那她只要守好自己的和约本分,就与他没有半点牵连了啊……没错,道理是在她这边的,这是一件与她没有半点关系的事情,她为什么这么着急呢?何况她也没有必要对这些破烂挂心——虽然老爷可能会对她对刚相送的宝物保管不利而感到生气,但既然明如许不是她真正的相公,那他便不是她真正的老爷,又为什么要担心他是怎么看待她的呢?至于明如许,说了互不相干,这件事又与她完全无关,那她更加不需要担心他才对!   这件事越想越觉得顺理成章,许心湖终于说服了自己。   “嫂嫂你没事吧,刚刚脸色很差啊,都是我这愚蠢的保镖不好。”万世关心问道。   “‘愚蠢’?……” 迟星瞻忍了。   “让他赔吧?”万世提议,眼中充满莫名的光辉。   “啊??!!不是吧?!”迟星瞻选择忍是错误的。   “可是保镖很穷,他一辈子都赔不起吧?”万世表露出对这样的保镖的未来的忧心。   “喂你这个女人……”迟星瞻真是忍无可忍。   “心湖嫂嫂……”万世看着许心湖,满眼的恳切。   看着万世期待的样子,一旁的小白若有所思,然后转头看着许心湖,也等着她的反应。   可是许心湖说出的话却令万世惊讶,“地上这么多碎片,万世妹妹没有伤到自己就好。”   “唉?”万世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   看着难掩迷茫的万世,许心湖微微一笑,有如晨露柔辉般,然后转身回房了:一边走,她一边很满意地默念着“不关我事”。   “白先生……”万世疑惑地向小白寻求答案,看得出来,这样的反应绝对超出了她能够理解的范围。   小白也是笑了笑,看了看地上的这些“尸体”,继续他的那句感慨:“很可惜啊。”   “呼~”不过迟星瞻却万幸地捡回一条命。   这场面,万世有些接受不了,不免也自言自语了起来:“是够可惜的。”——因为万世没有整到她。   ☆ ☆☆☆☆☆☆☆☆☆☆☆☆☆☆☆☆☆☆☆☆☆☆☆☆☆☆☆   “嘣!”一声拍桌,四临座皆惊,食客皆向这发出响声的方向看去。   “看什么看!”声音虽是莺声燕语,口气却嚣张跋扈。   各座看这个带剑的拍桌之人不好惹,也就都转过脸去各吃各的了。   “太离谱了。”莺声燕语继续她刚才未完的埋怨,然后看着她对面没什么反应的胡子男问道,“这两个人是不是不正常啊?”   “没看出来。”在他迟星瞻看来,眼前这个盛怒的少女倒是更不正常,于是也就不在意地继续喝他的酒了。   “你眼睛这么小,当然看不出来!”万世万般不解地道,“刚刚才得到的那样的珍宝玉器,全部都被摔碎,本以为她会暴跳如雷地向你发火,我就可以趁机表现一下主仆情谊,适当的时候再请出老头子当救兵,也让他看看他这儿媳妇暴怒失态的模样。”   “哇,小姐你在百忙之还能想到主仆情谊,实在太感动了。”他差点被她卖了。   “本小姐这是为了你好,老头子是不会为难我的啊,自然也不会为难我极力保护的保镖啊。”她的计划如此完美。   “啪,啪,啪,”缓缓三下掌声,迟星瞻边点头边认真作赞叹状道,“厉害,厉害。”   “当然厉害了,可惜……”越想越不甘心,万世又联想到了另一个不正常的人,“还有白先生,心湖嫂嫂不是说他是个满身铜臭走江湖的吗?为什么几万两一口气都丢到湖里,如今却听不到半点风声?昨晚宴会上,还有今天早上,简直就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听到这里,迟星瞻反而比较感兴趣些了,若有所思道:“确实很奇怪。”   “万世现在很生气。”万世的俏脸布满不甘。   “那怎么办?”迟星瞻提议道,“不如算了。”   “不能就这么算了!”万世立刻纠正他的错误思想,“一定要她出丑!一定要她在明家不能立足!”   “哇,什么仇恨啊?搞这么复杂?”迟星瞻迷茫。   “深,仇,大,恨!”一字一顿,万世可不是开玩笑的,“不管,明天早上继续。”   “啊?”迟星瞻吹吹胡子,那不是又要起得比鸟都早?呼~这是上的什么贼船啊?……   ☆ ☆☆☆☆☆☆☆☆☆☆☆☆☆☆☆☆☆☆☆☆☆☆☆☆☆☆☆   左三步,右三步……许心湖徘徊在明老爷书房门口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与其将来被明老爷知道后处于被动劣势,还不如由她来探探口风,,也可以免去万世妹妹的担忧。   嗯,就这么决定!   许心湖双掌合十求神保佑,然后轻轻敲了敲了房门。   “进来吧。”门内传来明老爷温和的声音。   “呼~”深呼吸完毕,许心湖轻轻推门而入。   步入书房,许心湖眼前一亮——终于亲身体会到了传说中的书房的模样:偌大的像厅堂般的古制书房,透着沁人心脾的古木书香,从房梁脊柱到窗台棱壁,无一不是金丝镶嵌薄玉相从的精雕细琢的图案;缓步之间所见的满墙的古画名作,有些甚至是许心湖也只是有幸听过其名的名家;至于几个雅致的青玉龙盘陈物架上的无数当世难寻其一的古玩宝贝,许心湖更是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经过一个白玉书架前时,许心湖目光都不能移动了:那是一眼望去满架数不过来的破书烂本,有些甚至已经模糊的字迹都看不清楚了,还有些上面沾着奇怪的深暗斑迹,种种痕迹看来无一不是经过长年累月的周折所致。莫非这些书是传世名作的初手稿吗?……许心湖实在好奇,有些失神。   “哈!儿媳妇!”突然从耳旁传来一声呼唤,许心湖几乎吓了一跳。   “啊,老爷。”许心湖忙行礼。   “真是稀客啊,没想到儿媳妇会来找我这个老头子,真是太开心了!”明老爷开心得合不拢嘴,眉开眼笑道,“是不是来找我下棋啊?”   “啊不是不是!”许心湖下意识的第一反应便是无论如何也要否决他这个猜测。   “好,那是做什么?专程来看我吗?”明老爷期待地问。   “啊……”许心湖吞吞吐吐,不知从何说起。   “不急不急,来,”说着又不理她是不是愿意就拉起她的手向内堂走,“到内堂坐下喝杯茶慢慢聊,对了,今天真是开心,你们都来看我!”   “‘你们’?”许心湖不太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被明老爷拉到内堂里的一瞬间,许心湖终于有幸见到了“你们”里的另一个人:玉石圆桌前,坐着一个人,一身银白色绣着淡淡灰色殇章图案的轻飘飘的长衫,腰间的黑龙红睛玉佩显得格外扎眼,半卷在臂弯的轻袖下的那 双扇着一把暗金古朴纸扇手节奏不快不慢……见到来人,那只手慢慢收起了扇子,将它缓缓平放在桌上,然后一手轻举紫檀壶,一手轻拿紫檀杯,缓缓倒了一杯热茶,放到自己旁边空着的座位前,最后用完美的笑容和温和的声音来做结尾:“娘子,请坐。”   ——没错!绝对不会有看错听错的可能!   这个笑容!   这个声音!   这个“你们”里另一位便是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明如许。   “越不想见谁越见到谁!”许心湖不知该作什么反应,心里非常别扭,表情就更别扭了。   “儿媳妇坐吧,现在我们可以慢慢聊了。”明老爷坐到明如许对面,继续喝他还没有喝完的茶。   许心湖干笑着坐下——自从明老爷出现后,她多了一项本事:就是干笑,完全违背本意的那种。   刚刚在明如许的身边的位置坐下,许心湖就僵硬起来——不止是不自然那么简单:是微微的恐惧,非常多的紧张,还有无比的透不过气!   “对了,儿媳妇你要说什么?”明老爷想起这个话题来。   “嗯,”她应该说吗现在?明如许在这里啊……现在好象并不适合,“啊,老爷,这间书房好雅致,古玉珍玩,老爷真是爱宝之人。”   “没错,我之衷爱啊,每一件都可以说是传世之作,”明老爷对自己的收藏非常满意,就很无奈地看看他自己那个在一边悠闲喝着茶的儿子,道,“可惜啊,恐怕没有办法传承下去……”   收到明老爷有些寂寞的眼神,许心湖觉得很为难:“这个嘛……”   “难道不都是死物么?”明如许忽然不痛不痒地插了一句。   “啊,怎么可以这么说呢?就算只是摆在那里不会动,但如许你不觉得它们非常赏心悦目吗?尤其是在品茗闲暇时偶尔拿出来观赏一下,简直令人心旷神怡!”明老爷说着说着忽然转向许心湖用着询问的口气道,“儿媳妇,你说是不是这样?”   许心湖很赞同,随之颔首道:“老爷说的和我父亲不出有二,我父亲也是对古玩珍奇爱不释手之人。”   “啊,亲家公也是吗?太好了,太好了,那可真要讨教讨教!这次北方货物需要保养封存,这方面还要打理一时恐怕抽不开身,待我处理完毕,专程上门拜访。”   “多谢老爷挂心。”许心湖只要想到家里的爹娘,就感到心安不少。   明老爷点点头继续欢喜地道:“恩,我觉得我一定和亲家公聊得来啊,哈哈,把酒当歌,谈古玩论奇宝。”忽然明老爷好象想起什么,“对了儿媳妇,我昨日送给你们的古玩物件中那件‘辟邪盅’你可还记得?”   “记得…”不就是那碎得连拼都拼不到一起的几块碎玉的总称吗?……   “今早翻阅带回来的古籍时,发现原来古著上认为‘辟邪盅’赠新婚夫妇乃是不祥,你二人新婚燕尔,虽不可尽信但总是不好,所以想向你讨回来,只要你喜欢,这间屋子里的东西随便拿去。”明老爷盛意拳拳道。   果真是不祥之物呢。许心湖不知从何说起,十分为难地缓缓道:“……不必了吧……”   “不必?”明老爷疑惑地望着她。   “娘子说不必便是不必, 诚然都是死物。”明如许又突然插一句,语气虽然很温和,话在许心湖听来却带满了刺。   “——我没有这么说过!”忽然转头反抗——这就是她不由细想的第一反应。   “啊抱歉…”忽然意识到明老爷和明如许都在看着自己,忽然语调变得奇怪的许心湖又生生按耐下去,继续解释道,“相公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老爷不必担心,儿媳并不相信这些古说。”   “不错,我与娘子的情谊是一个酒杯打得破的么?”明如许看着她在极力解释又很想发飙的样子,更是添油加醋起来。   听到他的话,许心湖怒气莫名中烧,却又不能在老爷面前爆发,只得强忍着怒气将目光移到其他地方极不甘愿地道:“相公言重。”   明如许却继续微笑,继续不痛不痒地插了一根刺在她心里:“还是,它已经被打破了?”   许心湖不得不看向他。   许心湖一时脑中一片空白。   ……难道他知道了?……那他……   ……还是只是巧合的言辞?……   而她所有的疑惑都被他那过分美好的笑容淹没。   明如许完全不理会她眼中尽显的疑问,只是继续喝他的茶。   许心湖将头转了回来,不用问了,他这个样子——绝对是知道了。   明老爷一头雾水,想发问,又不知从何问起,良久才忍不住向他问道:“……‘打破了?’”   “打破了。”   “它被打破了??”明老爷好象明白了。   “全都打破了。”   “全都打破了???”   “一个不剩。”   “……”明老爷倒吸一口冷气,“什么时候?”   “今早。”   “今早???”   “今早。”   “为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那是谁????”明老爷霍然立起。   “活宝。”   “活宝?哪个活宝这么……”明老爷持续上升的愤怒嘎然而止,“……啊……”转而眉头深锁起来。   ……“活宝”?指万世吗?她还真的算吧……   缓缓地,明老爷坐了下来,安稳了些心神,万般无奈地对着茶杯感慨道:“果真是个活宝啊~”   眼前场面,许心湖有些迷茫:莫非……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难道不是应该大发雷霆的场景吗?难道明老爷不是最最心疼那些宝贝吗?难道不是应该无法制止地怒发冲冠训斥吗?……那些不是常理吗?   “呵呵,这样不是很好了吗?关我什么事。”许心湖提醒了一下自己。   明老爷哀怨地叹了口气。   这股哀怨的气氛也就立时将整个典雅淡香的房间都渲染满了。   许心湖现在只是坐在那里,望着那个完全没了生气的身形,似乎再说下去这个人就会哭出来了。   偏偏这个哀怨的时候,那把纸扇被人拿起轻轻展开悠闲地扇了起来,只听那人道:“摔得好。”   ——摔得好?!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许心湖一脸不满地看着她身边这个扇着扇子的家伙,简直觉得他疯了——就算要胡说八道也不能在自己一脸悲伤的父亲面前啊!简直就是不孝子!   不出所料,明老爷铮铮看着他,眼波已经在激烈地波动了——   “娘子问我说的什么么?”不孝子好象完全看不到他可怜的父亲现在的表情似的,继续补充一遍道,“我说摔得好。”   ——居然还要再说一遍!!!!   ——啊,对了!顿时许心湖猛然记起从前下人口中所述明大少爷毫不留情地将明老爷刚带回来的宝贝都摔得干净灭得彻底的传说——难怪他如今会有这种反应了,因为在他看来根本是毫无干系的事情哪!   ……即使是对待他的父亲……   真的很讽刺,许心湖到底嫁了个什么样的混蛋啊?她此时此刻都要为这讽刺笑出来了。   “……哪里好了?”明老爷很认真地看着他这个“宝贝杀手”般的儿子。   “父亲大人觉得不好么?”明如许微笑地看着他那表情怔住的爹爹——居然还笑得出来。   明如许你的心是铁的吗?——许心湖真的想这样问一下。   看着面色怔怔的明老爷,许心湖想起昨夜“侧风停”那个背对着她用调侃的语调讲着他儿子小时候的事情的慈祥的父亲的形象,不由得心生怜惜——无论如何,她也要安慰一下明老爷,绝不能让他被他的不孝子气到!   可是她如今也不知该如何开始她的安慰,但见明老爷一动不动地看着明如许,明如许则是一副毫不关心的态度看着他的父亲……这种紧绷的状况,不用想都知道,接下来一定会发生的事情:父亲勃然大怒,儿子死路一条!   “老爷……其实……”许心湖不知为什么心上七上八下的跟着紧张起来。   明老爷目光还是没有从明如许身上移开,却终于对他儿子这番混帐话发表了义正严词的感想,“如许,”表情也随着唤出这两个字而转变了,“你才是活宝。”   ——许心湖脑中再次一片空白:明老爷在笑。   ——现在是什么情况?许心湖完全搞不清楚了。   明如许依旧悠然自得地扇着他的扇子,送给他父亲一个他自认为最满意的微笑。   事情就这么解决了么?可是她许心湖从头到尾都一头雾水。   ☆ ☆☆☆☆☆☆☆☆☆☆☆☆☆☆☆☆☆☆☆☆☆☆☆☆☆☆☆   步出明老爷的书房时,许心湖在关门的时候还是听到了里面传来的轻轻的抽泣声。   许心湖不由得感到安心很多,释然地想到:“果然还是会觉得可惜啊……好可怜的老爷……”   叹了口气,许心湖转身打算回去了,却才刚转身便近距离看到那张不想看到的脸:不孝子!   “你站在我后面干什么?”许心湖没好气道。   “巧合。”明如许笑道。   “天下哪有那么多巧合?”全是故意的。   “能和娘子在这里巧遇,不就是么?”   “你!”——虽然心有不甘,但是他说的却是事实……这就更令她生气!   许心湖不想再和他有瓜葛,便边饶开他边丢下了一句话,“多说无益。”   “娘子,”许心湖止住脚步,连头都懒得回,只听身后人说道,“如此巧遇,娘子不觉得是缘分么?”   许心湖毫不犹豫地回敬:“不觉得。”   身后的脚步声近了,“娘子起得早,火气就会这么大么?”   ——起得早?他果然是清楚得很。   迅速转过头来,正好明如许就站在她面前,只见她正色道:“那是我的事,你我既互不相干,又何必多管闲事?”   “我的书房离娘子厢院本就不远,是闲事么?”   “哦~”许心湖对他的话有了自己的理解,“难怪大少爷起得这么早。”越是想她就越觉得对,如果她不及时出现,恐怕明如许的说辞就是另一番话了——而她的出现使明如许话机转变改拿“活宝”当挡箭牌,细想之下,他承诺互不相干时的亲扇还在她的手上,如果她拿出来,再向其父痛陈一番,他便占不到半点便宜,更在他父亲面前没有半点颜面可言。   一切思想顺理成章,许心湖想不说服自己都难。   “可惜令你失望了。”她冷静道。   “失望?”   “相公如此处心积虑处处为难,无非是想要折磨我来打发你大少爷的无聊时间;我并非眼盲耳聋,放眼整个诸州城里,哪有半个人敢违抗你的意思,却不想我虽是娇生惯养,但没有屈服于你。我并不知道大少爷既然有呼风唤雨的本事又为什么要作这样一个婚约,着其中的原因我也不想知道,但如果没有半点原因,哼,那便是存心戏弄。”   “今早万世妹妹虽有不对,却也是因为她年少气盛,况且她也和我赔了不是,既然那些礼物是老爷送的,若是真的说起来,没有看管好责任在我,你大可不必打她的主意……幸好老爷疼万世,没有为难她,所以只管冲着我来——我不会怕你。既以亲扇为凭承诺互不相干,也拿不到我的把柄,更没能借着万世妹妹练剑的过失将火烧到我身上,很失望吧?”   她这次没有避开他的目光,甚至虽然觉得自己说得太直白可能会激怒眼前这个恶魔所以越来越紧张,但比起畏惧,却更想要听他讲一句:“我真的很失望。”——但是这样看着明如许,她才陡然发觉:这样的话她不止是第一次对明如许说,更是一生中从未说过的言辞。   “而我这番话,相公难道不失望吗?”她始终正视着他。   随着她的说话,明如许的扇子越扇越慢了,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许心湖的心也开始七上八下地起伏起来——明如许那张如一笔一笔雕刻出来般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只有两只眼睛深深地看着她,就要把她的心脏给看出来了!   突然一只手提了起来,凭空而展——   空气流动刹时凝固——   流云浮动刹时凝固——   游鱼飞鸟也都刹时凝固——   许心湖的心跳也已经停了——   她将细拳握得紧紧的,她已经为自己做了最坏的打算——   她恐惧无比,却不想在他的面前输掉——   于是她的双拳在袖内轻颤——   等待那只充满怒气的手掌对她口不择言的惩罚——   “啪”。   许心湖怔住了,随着那一声看了过去——明如许的那只手轻轻在了她的肩膀上按了一下。   不待她反应,只听明如许淡淡道:“娘子的伤势似乎好多了么。”   像风吹过来的这一句话,使许心湖脑中彻底一片空白——   这只有一臂的距离,她台头看着他的高度,他微微低头看着她的姿势,他那种明明看着人却好象什么都没有在看的眼神,还有他那轻飘飘淡然然的声音和口气……   ——忽然他的身子向前微微一倾靠近了她——   刹时间在她身边的天地万物全部都凝固了——   ——在离她那张失了神的脸最近的地方,一边轻轻将手放下,那个人一边轻轻移开了脚步。   一瞬间,心湖完全丢了魂魄……   也正是因为丢了魂魄,所以连他最后那个熟悉无比的邪邪的笑容都没有看到……   怔怔感受着身边有一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可是好奇怪啊……   好奇怪啊……   为什么那个人明明已经走了……他的气息却还留在这里……   ……好奇怪啊……   心湖的背影在那个脚步声消失之后陡然沉了下去。   ……好奇怪啊……   此时此刻——她的脸深深埋在自己的青丝中——   ……为什么……   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捂在嘴上掩饰着自己的惊异——   ……为什么……   另一只同样纤细的手轻轻地按住另一只手——   ……为什么……   心里不断问着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面红耳赤……”   ☆ ☆☆☆☆☆☆☆☆☆☆☆☆☆☆☆☆☆☆☆☆☆☆☆☆☆☆☆   整整一个下午,妙允都看到少奶奶坐在窗前发呆,偶尔还会自言自语地问自己为什么。   眼见太阳快要下山了,妙允终于按耐不住,给她轻轻披了件披风,道:“少奶奶,小心着凉。”   “恩,”许心湖忽然想到什么,拉住她坐下,“妙允,我有事问你。”   “少奶奶请问。”妙允见她一脸认真,便轻轻坐下。   “你要认真回答我啊,不要骗我啊。”   “不敢有瞒少奶奶。”她也感染地认真起来。   “恩,我相信你,”许心湖点点头,拉起她的手,然后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个家伙,那个家伙,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那个家伙?’”妙允不明白。   “就是那个家伙, 那个,”许心湖实在不想说出他的名字,“明如许啊。”   “少爷?”妙允更加不明白了。   “你老实回答我,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少爷是一个好人啊。”妙允想都没有想便脱口而出。   “郁闷,”许心湖对她的答案很无奈,“不用想也知道你会这么回答,”妙允听到后面红如霞,“然后就会脸红了。”许心湖继续道。   许心湖矫正了一下自己的问法,道:“他到底哪里好?无论是明总管还是你,甚至是那个天不服地不服的马夫,为什么都那么维护那个家伙?尤其是妙允你,居然还会喜欢上他,到底他,哪里吸引了你?”   “恕妙允冒昧,少奶奶为何忽然问起少爷的事?”妙允反问一句。   “恩,好奇,实在是无法理解,”许心湖很肯定地道,“而且我一定要证明,他不是好人。”   “为什么要这样做?”妙允不无担心,“少奶奶和少爷发生了什么事吗?”   “什么都没有发生,”许心湖被问到的时候,刻意回避了早上在老爷书房外的事情,下定论道,“他一定是个坏人。”   “怕是少奶奶对少爷有所误会。”妙允不得不说道。   “有所误会?那家伙对待下人有如草芥。”这便是证据。   “这……从何说起?”   “上梁不正下梁歪,老爷不在家的时候,不都是他明少爷在管吗?别的不说,一个厨娘许大娘每天呼东喝西,拿下人都不当人看,明明已经生了病只剩半条命了,却还每天要他做那么多事。”许心湖说说便笑了,“不过幸好被我遇到了,他才可以脱离苦海。”   妙允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人的影子,道:“少奶奶说的可是面色很差,脚有点不方便的瘦峋家丁吗?”   “恩,你认识他?”   “……是很熟悉,”妙允不知该不该说,“大家都叫他病鬼。”   “病鬼?他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他病了却还要做那么重的工作?没有人性。”   “他没有病,”妙允多了一份忧心,道,“病鬼不是病鬼,其实他是一个赌鬼。”   “赌鬼?”许心湖完全看不出来。   妙允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病鬼嗜赌如命,听他们说,只要他一脚踏进赌坊,若不赌到全身都是债,他是不会走出来的。因为这样,他的名声很糟糕身体也很非常不好,在最声名狼藉的时候,被人打了出来,好象他的腿就是那样被打坏的。”   “那……关明如许什么事?”   “那个时候,是少爷和傅少爷经过。于是傅少爷便和少爷打赌,看他是不是能够三年不进赌坊。”   “这怎么可能?”许心湖认为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情,别人去做就更不可能了。   “正是这样,”妙允眼中泛起了莫名的光芒,“少爷便当场收留了他。”   “那结果呢?”许心湖无比好奇——与其说是好奇结果是不是好,倒不如说她在期待那个相反的结果。   妙允怀着释然的笑容,目光中隐藏着感慨的波澜,道:“如果算到今年七夕,那病鬼便是七年没有进过赌坊了。”   “……”许心湖听到这里没有想要说的话,也没有想要问的问题了——突然得到结果的那一瞬间,她的心里怪怪的也沉甸甸的。   “可是,妙允你来到这里不是只有八、九个月吗?”她难道是在骗她吗?   “妙允来到明府不满一年,所以很多事情的过往都是从许大娘那里知道的。”妙允笑道。   “许大娘?上次对我的奉承,足见其人。”   “大娘是这样的,”妙允温婉笑道,“但是大娘心肠很好。虽然赌鬼不再去赌坊,但是每次赌鬼在花园里和家丁赌的时候输光了钱,有时候连一天的饭都输掉,都是大娘做给他吃的。他乡下的老父来看他的时候,他身无长物,也是大娘借他钱给二老买礼物和盘缠上路的。这些就是我亲眼看到的事情了。”   “真的是看不出来……”许心湖看来要重新审视那个胖嘟嘟的许大娘了。   “大娘虽然对我们要求严格,但是如果不是这样,便也恐怕不会有如今这样秩序井然的局面。”   “恩…”许心湖又好象有些理解了,她也明白人无完人的道理:像明府这样的地方,如果不能严格对待每一件事,又上下分明的话,恐怕真的不会有这么祥和而上下一统的局面。   但是顿时,她又想到另一个问题:“那病鬼不是还是在赌吗?即使不是在赌坊。”   妙允听到这里,便笑了,用柔和的眼神看着她道:“在妙允看来,想让一个赌鬼远离赌坊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病鬼也很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这些天,虽然工作轻了许多,却也没有踏进赌坊半步。病鬼在花园开赌的事情,其实明总管也知道。”   “那明总管怎么做?他没有去告诉你家少爷吗?”   妙允摇摇头道:“没有。”   “他为什么不去告诉他呢?难道他是不希望他家少爷输吗?但是这样是存心包庇,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   “明总管曾经说过,”妙允继续道,“‘少爷知道。’”妙允又再补充道,“傅少爷好象也知道。”   ……他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明总管说过,虽然很多人不能理解,但改变根深蒂固的事情,并非一时半刻。”明总管也说过:   “世上的事并非只有输赢。”   ——许心湖真的无法不去叹气,为什么明总管可以这么透彻地在看事情,如果把他当作良师益友,那她真的从他的身上学到了很多:她似乎能想象到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态,带着淡然说着,“世上的事并非只有输赢。”   “所以少奶奶对少爷怕是有所误会了。”妙允还没有淡忘这次谈话的主题。   “就算这个不算,他一个大色狼,怎么可以……让你侍奉他入浴呢?不象话。”   “少奶奶,”妙允忍不住便笑了,“少爷虽然没有和妙允说过几次话,但是妙允心里已经很感激少爷了。侍奉少爷沐浴的事情,本来与少爷没有关系。那时妙允刚到府内,姐妹们和妙允开了玩笑,妙允并不知道原委,莽撞进了少爷沐浴的房间……”   妙允娓娓道来,当时的情景便在她的眼前再现了:妙允提了热水一走进房间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房内有人。但是她并不知道的,是当她关上房门的时候,门外不远处的几个捉弄她的侍女都在等着听她的尖叫和看她痛哭地跑出房间的表情。既然是她是少爷选进府里的,不仅仅是温柔美丽,气质更是出人一等,所以侍女们嫉妒着她是当然的,如果她出了丑,她便再无颜面呆在明府。提到捉弄和玩笑,连许心湖这听众都嗅出其中的味道,为什么她却说得如此豁然呢?   关上房门,妙允提水向内帘走去,才一拨开内帘,便生生看到一个男子正在雾气腾腾的温塘中闭目养神。   “砰”一声,这个闭目养神的人便慢慢睁开双眼,注意到身后有一个水桶落地的声音。   妙允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在当地楞住,却忘记注意自己那一身被水溅的湿漉漉的衣衫。   那个男子并没有回头,也没有立刻质问她是谁,只是用着怀有笑意的口气说了一句话:“来观看我沐浴么?”   “不……我……不,奴婢……”妙允慌张不已。   “你的裙子湿了么?”不待她答,他又问道。   “啊……”妙允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上已经湿了。   “会弹‘月华收’么?”   “啊……”妙允对他的连连追问一时难以反应,无措中不假思索回答道,“……学过其中三段……”   “弹完再走不迟。”   就是这样,站在门外等着看好戏的几个侍女等到的只有连绵不绝的轻音曼乐,抚琴声悠扬,门外侍女也没了耐性,最终各自扫兴离开了。   琴奏完的时候,妙允身上的衣服也干了,而池中的人却始终没有转过头来过,琴音落时,妙允慢慢起身,只听那人又说了一句话:“想弹琴时,便再来吧。”   ……   “就是这样,妙允便侍奉少爷半年。”妙允满面回忆,自顾想着。   “那他半年来都没有对你意图不轨吗?”她可不相信,“而且他的反应怎么那么奇怪?还问东问西,又非要拉着你弹琴给他听,他如果不是没有机会就定是没有胆量,反正在我看来,惟独不是喜欢那音乐。”   “少爷确是不喜欢那段音乐。”妙允回道。   “那……”她更不明白了。   “少爷虽然再也没有提过,”妙允此时的神情里深深映着感激,“但当时保全妙允名誉的便是少爷。”   “保全名誉?”   “若不是少爷挽留,妙允那般出去,衣衫湿尽,不但解释不清,更加会落下话柄。妙允抚琴,琴声止时,衣衫便干了。即便妙允留在房内,却有满室琴音,也少了许多误会。”   “也有些道理……”许心湖虽然这么说着,心里却仍然不这么想,“只是也有可能是你太善良才会这么想,他本就是个登徒浪子,你要多小心他才是,那个家伙不是还差点把一个随侍在侧的侍女卖到妓院里去吗?”   “随侍在侧的侍女?”妙允眼前突然又浮现出一个人影,“少奶奶可是说的……长梳姐姐?”   “长梳?”这就是那可怜的侍女的名字吗?   “长梳姐姐的事,妙允并不了解,只是在妙允入府后不久,少爷遍将她赶出了府邸。”妙允想起一件事,“那日与少奶奶在市集买头钗时遇到的那个女子,看上去便像极了姐姐。”   “她是被赶出府的么?”许心湖灵机一动。   “大娘是这么说的,而且那之后,妙允再也没有见过她。”妙允神色黯然起来。   “这便是证据了。”许心湖总算找到她翻身的机会。   “证据?”   “没错,证据。”许心湖自信满满地点了点头,妙允这般为那家伙维护的言辞,只要一遇到事实,便会立刻变得不堪一击的。   那时,便可以让妙允看到她眼中美好得过分的少爷的真实面目了。   妙允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少奶奶此刻这么开心,不过她开心,她也便宽心了。   两人同时抬头望着已经不知何时升起的明月,却各有所思:   ——此时妙允想的是,此刻少爷在做什么呢?   ——此时许心湖想的则是,她一定能找得到他卑劣的证据来让妙允看得清楚明白!   第二十四章 那家伙绝对——不是好人!   许心湖穿着白衣端坐在映着明月的碧水凉亭中,表情有些无奈………那是因为……   “唉!想当年本少奶奶也是诸州城里人见人爱的千金小姐,见过明少爷几面,每次见到我的时候,他都用一种很特别的眼神望着我,从那时我就知道,其实他深深被我的气质所吸引……”许心湖实在不能不怀疑眼前正面对着自己的打扮花哨一身名贵首饰的少妇话的真假;叹了口气,少妇又继续哀怨道,“可惜啊~只怪造物弄人~最后还是嫁给了那个油头粉面的恒小四……”   “瞧妹妹这话说的!江南造坊界谁不知道恒四少是咱们江南有名的后起之秀啊,妹妹嫁给四少真是有福气啊!”少妇旁座黄衫妇人笑插一句。   “哪里~姐姐才是好福气呢,选来选去,最后选中了四十几处船坞的严少东家,又将姐姐捧在手心里,才真叫人羡慕呢!”   “妹妹不要这么说!~我啊可比不上柳姐姐,她相公可是整个中原名气都响铛铛的天香酒庄的大老板哪!听说上个月还特地为了柳姐姐你的生辰建造了一艘金玉交成的画舫。”黄衫妇人说是羡慕,表情却得意的很。   “妹妹们不要这么说了,呵呵……”那柳姐姐更是直接接受这番赞美……   三个女子的互夸还在继续,许心湖保持发呆的状态,同桌的还有坐在自己右手边、一身身华服面带慈祥笑容傅老夫人,还有坐在傅老夫人身边一身黑衣的傅小姐——只是这两人却不讲话,只是静静听着。   “唉…”许心湖有些透不过气了,暗叹道:“这就是富少夫人之间的饮茶赏月吗?”   三个人这才注意到她的表情,三个人互使了眼色后,由刚才一直讲个不停的花哨夫人故意试探道:“心湖妹妹啊,看来你好象有心事啊,该不是为了姐姐我讲的和明少爷过往的事情而不开心吧?……那些都是陈年旧事了,若令妹妹不开心,姐姐在这赔罪了……”说是这么说,可她面上表情分明暗暗得意着。   “怎么会?”她很敷衍地微笑了一下。   可是她们却不打算放过她,柳姐姐递了眼神给身旁黄衫的严少东家少奶奶,她得到信息暗笑着对许心湖道:“啊,那妹妹为什么叹气呢?我知道了,心湖妹妹肯定是为了那些谣言在烦恼吧?哎呀不用管他们,那些没用的下人啊,就知道搬弄是非——说什么心湖妹妹藏了把七八寸的刀活活把明少爷给吓跑了,到现在连房门都不敢进!哈哈哈哈,真是该死,对吧?”   听完这段话,从始至终都没有抬过眼帘的傅嘉溱将目光从茶杯中的月影移到刚说完话暗自窃喜的那位少奶奶。   七——八——寸?她没听错吧!   “那个不是刀,那个是……”盘子的碎片……而已…………   她实在说不下去,就算是谣言也不用这么离谱吧——她的生气在她不注意间落进了傅小姐眼中。   傅老夫人微笑地看着这欲演欲烈的事态,终于开口道:“好了好了,你们这三个丫头啊,还是那么口不饶人,许儿年纪尚轻还未定性,何必为了几句闲语就妄加臆测呢?”   “……干娘说得是。”三位夫人被老夫人这一说,为避免自讨没趣,就此作罢。   柳姐姐想了想,开始将话题转移到一语不发的傅小姐身上:“啊对了,听说嘉溱妹妹的好友吴兰小姐这次也来到诸州,而且就住在明府,不过今夜为何没见到她呢?”   恒少奶奶轻轻推了推她,故意给她使眼色道:“姐姐没听说吗?吴兰小姐可不需要咱们陪呢,明府大总管现在可是每天寸步不离地跟随伺候着呢。”   许心湖却不这么认为:怎么想都是万世寸步不离地跟随明总管才对吧……   “说起来啊,京城最大药商吴兰家大小姐果真是北方女子,豪放不羁,与众不同啊;城里那么多大家公子,却喜欢让个总管和样貌丑陋的保镖跟在身边。”   “唉还有一个丑保镖吗?肯定是赖上身的,也不知道是好人还是坏人,吴兰小姐人生地不熟,可要小心被人骗啊。”   见三人说得煞有介事,许心湖不免有些头晕,若照着从前在苏州的她,肯定立起转身走人——   这时在座一个人真的起来——   “娘,我头晕先回房了。”轻轻一声,莲口终开。   许心湖转头望去时,正好和起身的傅嘉溱四目相对——那一瞬间,许心湖心中一震,不由感叹这双看着她的眼睛是多么的吸引人——淡淡的,幽幽柔柔的……下意识的,许心湖微笑着回馈她的目光,期待着与她示意告别。   傅嘉溱毫无反应,完全没有看见般直接转身由丫鬟搀扶着离开。   ——“叮!”   “恩?”许心湖还没来得及考虑她刚才的态度问题,就在她转身时听到一声落地硬响,于是目光闻声而去——   只见傅嘉溱身后地面落着一块手掌大小的黑色物事,中间一点在灯火下泛着暗暗的红光,许心湖走上两步仔细一看,是块黑色磐龙红目玉佩,便边低身去捡边唤傅嘉溱道:“啊,傅小姐,你的玉佩掉……”   “不要碰!”   一声急呼吓住了许心湖即将碰到玉佩的指尖——   许心湖错愕抬起头来,三位夫人也都呆在当地,老夫人的惊讶反应就小了很多——那一整晚都淡淡地望着自己杯中月亮惜字如金的幽静少女,那离开时对许心湖和各人连招呼都不打的毫无反应的冷漠少女,那双可以将人看得也沉入她深深黑眸的沉静眼睛……居然在用一副紧张到不行的神情回身盯着她。   许心湖有些不知所措道:“我……只是想帮你……”   完全不理她此时的尴尬,傅嘉溱稳稳走过来,自顾拾起玉佩,随后转身离开。   望着那渐渐远去的黑色背影,许心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   伴着满园的夜灯,三位夫人在管家前引下有说有笑地前行,随后是走在后面的老夫人和还有些晃神的许心湖,她还在想刚才的事……傅嘉溱那副木然的态度和完全不理会别人的冷漠为什么那么熟悉……还有那块能令从第一面到现在都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傅小姐那么紧张的玉佩……黑玉的磐龙……红玉的龙睛……好象在哪见过……   “心湖,希望你不要介意,溱儿从小身体就弱,渐渐脾气也古怪了,到这般年纪,老妇也就由她去了。”   许心湖转头看向身旁同行的老夫人,那是一副为娘者的慈祥的表情…老夫人继续道,“如果溱儿今日做的不妥,我带她请你谅解。”   许心湖摇摇头,道:“心湖没有怪过傅小姐任何事,老夫人不用介怀,心湖可以体谅她珍视那块玉佩的心情。”……只是虽然体谅……心里这样讲时其实还是会隐隐有些什么……   老夫人看着心湖若有所思的样子,慈祥地笑道:“溱儿那枚黑龙红睛的玉佩本是你府上的东西,是我那不孝子从你相公那里抢过来的。”   “抢?……”   “这玉佩是黑玉和罕见的血玉相嵌而成,本来是明老爷心爱之物,许儿十二岁生辰时,明老爷应相士之言将一块玉佩送给他做礼物给他本命之年护身挡煞,谁知夕儿人小鬼大,见了喜欢,就和许儿打赌以其做注,后来硬是从许儿身上抢过去,玩了几天就给妹妹了。”老夫人回想当年,不禁觉得有趣便笑了。   ……许心湖却哑口无言……甚至表情僵硬……不过她不得不承认,这的确像那两个混蛋的作风……   “明老爷半年后才得知这件事,向我抱怨很久,无奈溱儿不肯归还,无奈下老妇只好把家中黑玉古镜返还给他去。这才有了第二块黑龙玉佩。”   “第二块?”   “许儿身上也配着一块,你可见过?”   “原来是那个……”许心湖突然想起,第一次在湖心畔见明如许的那夜,他腰间那一块隐隐泛着暗红色光芒的黑龙玉佩……这么想来,傅小姐那一身黑衣,那一副对人冷漠的态度,那种讲话的语气,难怪令她觉得熟悉——加上那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完完全全就是明如许的翻版!   “哥哥烂赌好色,妹妹嚣张霸道……”许心湖暗暗摇头。   老夫人话匣子打开,缓缓走着继续道:“别看那不孝子如今这副模样,小时可乖巧聪明的很,十岁便能言善辩,更是谦虚有礼,甚得长辈喜爱。大概是夕儿十一岁时吧,和许儿走到了一起,常常出双入对,有段时间更是形影不离,夕儿脾气也渐渐变多了,已经忘记何时了——这两个小家伙变成了小坏蛋……”   ——事实再次证明,千错万错不要选错朋友,而且要从儿童抓起。   缓缓地,老夫人渐渐停下步子,看着也停下脚步的心湖笑问:“还在记恨吗?夕儿和许儿在赌坊为难你的事。”   许心湖欲言又止。   老夫人和善地拉起了许心湖的两只手,轻轻将它们合在自己温暖的掌中道:“这两个孩子做事不知轻重惯了,但是他们并没有恶意,夕儿将你请来也是我许可的。”   ——什么?!   许心湖惊讶地看着老夫人……不是真的吧……   老夫人似乎知道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于是继续娓娓道来,“夕儿虽然喜欢流连烟花之地,好色盛名更是在外,其实这孩子只是好开玩笑。当晚他还再三向我保证,只是后来我怕他吓到你,便叫走了他,寻了人好去救你。”   许心湖忽然抬头惊讶地看着老夫人:“是老夫人通知明总管救我的?”   老夫人倒是有些惊讶,笑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许心湖点点头,眼中却有些黯然:“恩,只是明总管……”   老夫人赞同道:“是啊,身为总管,既要管理好府内上下事务,又要管好那个喜欢制造麻烦的少爷,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不能讲的事……有自己的苦衷吧。”   ……是什么样的苦衷,令那样的明总管愿意死心塌地地对那个恶少……一个像神一样可敬,一个却像魔一样可怕,为什么这样两个极端的人会走到一起?……   快到正门的时候,老夫人停下道:“心湖,老妇知道,我所讲的你虽听得进去,信与不信,留待你自己日后慢慢来确定,老妇就送到这里了。”   “是,心湖告辞。”道过别,行了礼,许心湖继续前行。   ☆☆☆☆☆☆☆☆☆☆☆☆☆☆☆☆☆☆☆☆☆☆☆☆☆☆☆   正门前,三位夫人突然看到许心湖走出来,立刻互使眼色走上前去问:“心湖妹妹,干娘都和你说些什么?”   许心湖避重就轻道:“老夫人只讲了些傅小姐儿时趣事。”   三位夫人显然对这个话题没有什么兴趣,不过这倒令她们饶有兴致地讨论起关于傅小姐的另一个话题:“真是的,来也不打招呼,走也没有招呼,真是没有礼貌的姑娘。”   “就是就是,那副嚣张的样子真让人难受啊……”   “别说了,被人听到不好。”   三个人于是渐渐散开,慢慢步上各自的富丽马车而去,许心湖就在三人坐在车上向她热情邀约下一次茶会的声音中目送她们远去。   “少奶奶真受欢迎,听说这三位夫人都是屈指可数的江南商会年轻有为的少爷们的夫人,平素不好攀谈的,却对少奶奶如此热情。”随着一串柔声细语,刚从马车上步下的妙允来到许心湖身旁为她开心道。   “唉,有些人热情你却不喜欢,有些人冷漠你却很在意……”许心湖总算解脱,若有所指地走到马车前。   “——这种人呢,叫无聊。”突然马车上有个人接了她这样一句话。   “你说我无聊?你这个大胆的……”她怒气中烧,正抬头想训斥这个胡乱接话的马夫,却在与这个卤莽的马夫对视时立时楞住——   “啊!是你!”   ——前座上穿着棕色的上衫黑色的长裤,翘着二郎腿一边坏笑一边挥玩的马鞭,还一边用那双星辰般烁亮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的少奶奶,一边用马夫永远不会用的高调口气说着:   “就是本马夫我啊!”   “你……你……”许心湖没有想到他恢复的这么快……   “你想说什么?我怎么会在这里是吧?我已经好了,至少可以继续赶我的马车,我今晚可是伤后复原第一次出勤!”   许心湖显然不太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奇怪了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该不会——你怕了我吧?哈哈!”   “我为什么怕你?”不过,她确实害怕,因为这个家伙太喜欢和她对着干!这个叫阿錾   的人的出现无疑将会为她暂时平静的生活再添一道危险……   阿錾突然跳下车来,站在她的面前,笑道:“我哪有那些富商少奶奶们可怕啊?只要少奶奶们有那个意思,就连城墙也能被她们说塌!你连她们都能应付,又何况是我这个车夫呢?”   ——许心湖不甘心!讲不过他,完全败北!   “阿錾,你不是说……”妙允有些犹豫地上前看着正在专心破坏少奶奶好心情的阿錾道。   阿錾被说后觉得很无趣,耸了耸肩道:“……好啦,我知道了……”   许心湖完全状况外地看着两人。   突然一只手伸到她面前,她被这只手吓了一跳——只见眼前的少年一副索然无趣的神情将手摆在她的面前道:   “少奶奶——请吧!”   用着几乎看到奇迹发生般的目光,许心湖听到了她以为这三个月都不会从这个车夫口中听得到的称呼……   “啊……”许心湖顿时忘记该说什么了……因为这个情况她不是很熟悉……   “我手累了。”阿錾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发呆。   “知道了!”许心湖被他催促很不甘心,终于扶着他的手上了马车。   “反应还真是慢呢。”更不客气地,在她上去后,阿錾在扶妙允时阐述着对她刚才上车的评价。   “你这个人真是……”许心湖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索性不理他,坐进车里。   妙允进到车棚里后,阿錾跳上车,二话不说开始专心赶车。   “这家伙和你说过什么?”许心湖很感兴趣。   妙允很认真地回答:阿錾今晚来的时候对她讲过————“只是,只是有一点、只有‘一点’啊,可以驯服那匹红头马的女人我是没见过……”   “什么啊?”许心湖听得莫名其妙。   妙允却想起阿錾策马挥鞭的样子,“‘还不错……能被那匹马接受的人……’,阿錾他,这样说的时候,是希望少奶奶听到吧?”   带着一丝惊讶,许心湖故作不在意地学着阿錾的腔调道:“是还不错……”……至少那家伙总算说了句她能接受的话……   “铛!”——头撞到车壁的声音。   在一阵摇摇晃晃的车内,许心湖一边轻抚自己的头一边怒道:“刚才的话收回!”   ☆☆☆☆☆☆☆☆☆☆☆☆☆☆☆☆☆☆☆☆☆☆☆☆☆☆☆   车行到入夜后仍然繁忙的东街时,妙允似乎被车外热闹声吸引,支开车窗帘向外看。   许心湖看着对车外人潮凝视的妙允,突然问道:“妙允你在看什么?”   妙允将手收回,望向许心湖道:“少奶奶很关心长梳姐姐的事,所以妙允便向许大娘打听长梳姐姐的下落,但是大娘却也不知道,只是大娘偶尔在城里遇上长梳姐姐的时候,聊不到几句姐姐便急着走了,即使大娘问长梳姐姐的家,姐姐也不曾告知,大娘也就没有再过问她的生活,只是有一段时间会在街上听人说长梳姐姐的不是……”妙允说到这里,有些黯然,“大娘说,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既然长梳姐姐不想被打搅,就不要打搅……”   许心湖听后,心中起伏。   “大娘讲过之后,妙允觉得……反而更加希望能够见到长梳姐姐一面……”妙允继续道,“大娘说她常在这条街上见到长梳姐姐,所以我想……”   许心湖有些迟疑地看着面前的妙允问:“为什么?”——难道妙允终于顿悟了吗?从那个几乎被她视为神明般的恶少身上?!   “因为……逃避被习惯的话,会变得无法再面对吧?”   而在这一瞬间,从这个外表柔弱的妙允口中轻柔地讲出这一句话时,许心湖似乎从她身上看到被摔的满身是伤却还想要赢明如许的自己……   “这样真的会遇到吗?”许心湖虽然也开始掀起帘子看着车窗外,但是却又没有之前和妙允讲要让她看到明如许不好的真相时的那种热情和信心了……   和妙允一起看着穿梭的人流的许心湖,突然有些想笑: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每天想着要避开明如许逃回家的许大小姐、带头逃婚的许大小姐,居然开始接受不要逃避的思想了呢?   只是这夜风吹的她昏昏欲睡……   “少奶奶!”妙允突然转头看向许心湖,“那个人很像长梳姐姐!”   许心湖顺她所指看去,只见一个头上披着半截黑纱身着青布服的妇人从面摊主手上接过一碗刚煮好的面放进自己的饭篮中。   “停车!”   “为什么停车?”外面的声音很不满。   “阿錾,麻烦你……”这次换成了妙允,阿錾虽然依旧不满,但是终于不甘愿地拉起了缰绳。   “喂!”阿錾回头向后面两人抱怨,“到底要做什……喂!”不等他讲完,主仆两人便一前一后地下了车向面摊走去,阿錾索性跳下马车,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人的背影。   “宋大嫂,你拿好。”找给妇人钱后,摊主交到她手上。妇人颔首感谢,转身时差点撞上来人——   与上次不出二样,看到妙允后,妇人立刻低头从旁离开。   “长梳姐姐,我是妙允……”虽然妙允在她身后呼唤,但前面的人却完全没有反应地走开了。这样的结果,令妙允怅然若失,“少奶奶……”   许心湖盯着青衣妇人远去的背影,很肯定地道:“追,当然要追。”   “到底在搞什么啊?”阿錾站的远远的,将一切看在眼里,无奈只好将马车调头跟随而去。   ☆☆☆☆☆☆☆☆☆☆☆☆☆☆☆☆☆☆☆☆☆☆☆☆☆☆☆   在巷子里转了半天,最后两人跟踪妇人到巷子中一间破旧的小庭院门前。门前既没有门牌,也没有灯火。   妇人推门而入,转身关门时赫然发现一个粉衣少女就站在门外,妇人一时反应不过来,立在当地。   “长梳姐姐,你不认识我了吗?”妙允望着妇人道。   “你认错人了。”妇人急着关门,妙允挡不住门力,只有急道,“长梳姐姐,少奶奶……少奶奶想……”话还没说完,妙允就被拒之门外了。灰心的妙允回头看看身后不远的少奶奶,只见许心湖若有所思地也看着妙允。   许心湖走上前来,拍了拍门,道:“长梳……如果你被冤枉和不公地对待,被一些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人欺负……”——比如明如许之类……   ——“咔……”紧闭的门慢慢开了……   妇人站在门内,漠漠看着面有惊色的许心湖,语气很冷淡却很刺耳:   “想来帮我吗?能杀了少爷吗?少奶奶?”   “呃?!”许心湖希望自己听错了。   ☆☆☆☆☆☆☆☆☆☆☆☆☆☆☆☆☆☆☆☆☆☆☆☆☆☆☆   “咳咳咳!”   重重拍了拍吃面吃的过于急噪的男子的背,妇人道:“慢些。”   男子喘了喘,气若游丝地问道:“有人来了吗?”   “恩,你不认识。”妇人继续拍背。   “娘子的朋友吗?”男子吃完最后一口面,轻轻问道。   “我也不认识。”妇人缓缓将男子扶到床上躺好,拿起空碗步出房间。   ☆☆☆☆☆☆☆☆☆☆☆☆☆☆☆☆☆☆☆☆☆☆☆☆☆☆☆   将洗干净的空碗放回饭篮后,妇人从厨房步入院内,又慢慢步入昏黄灯火的客厅,等了很久的许心湖和妙允终于能够与妇人同桌而坐了。   灯火映成的黑纱的影子遮住了妇人的脸,但是她一坐下来之后整个气氛都变得诡异起来。   “长梳姐姐……”妙允似乎想讲什么。   “我现在是宋大嫂。”   “……宋大嫂,”妙允介绍道,“这位是少爷的夫人……”   许心湖完全看不到她的表情,也不见她有任何反应。   见她不讲话,许心湖只有勉强自己先讲来意了:“宋大嫂,我来是为了……”   “不是说要帮我吗?那就帮我杀了你的相公吧——明少爷。”宋大嫂不说话便不说话,但真的让许心湖领教了一件事——什么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为什么?长梳姐姐和少爷有很大误会吗?”妙允执着地问着。   “没有什么误会,我只是想杀了那个人而已,”宋大嫂冷哼一声道,“少奶奶的来意其实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吧?”许心湖正想反驳,就又被宋大嫂的话打乱思绪,“我听说成亲当晚少奶奶枕头下是放着一把匕首的,哼,该不会少奶奶是因为憎恨那个人,所以才来找我打算还我清白的吧?”   “说……说什么匕首啊……”许心湖反驳的目标方向好象有点错误……   “长梳姐姐,少奶奶不是那样的。”   “别再叫我长梳,因为我已早不是明府的侍女。你为什么还是那个样子?任何人都相信。”宋大嫂将头轻轻转向妙允,继续道,“所以才会被侍女们欺负的那么惨吧?我走后没有人带头欺负你了是不是?你居然自己又找上门。”   ……她在说什么啊……   许心湖听得一片茫然,转头看向映着灯火有些黯然的妙允。   “还是说,因为我离开后,你成了那个人的贴身丫鬟,身价倍增就再也没有人敢说你的不是了?”宋大嫂一点都没有模糊的意愿,每个字都讲得非常清楚。   ……好……可怕啊……   许心湖倒吸一口冷气,觉得自己好像来错了……   一个错误的估计……不愧是明府的人——虽然是曾经的。   “还有继续讲下去的必要吗?”听宋大嫂这番话,这难道就是她们两人今晚的收获吗?   三个人的沉默,隔壁房间的咳嗽声就隐隐被听到了。   许心湖想,这个就是她的相公吧?   “我相公病了几个月了,他喜欢吃城东的摊面,如果不是这样,你们不会这么容易总是遇到我,所以就算再见面,装作不认识就可以。”   ——这样就可以了么?   许心湖心中感到异样,却又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这和面对明如许的冲突不同,和傅小姐对她冷漠的态度也不同,和对病鬼遭遇的同情更加不同,这不是怜悯的感觉……这种感觉,许心湖从来没有过,硬要她说一个形容词的话……是无力吧……   许心湖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没有料到最终打破这个沉默的人是妙允——   “做错事时更正我的是那位长梳姐姐,只是无论如何……因为把少爷用膳的食材搞错了而被赶出府的那位姐姐,从来没有出过错……如果只是因为那一次错误,怎么可能没有说明任何原因便悄悄离开了府里呢?”   宋大嫂哼了一声,口气却轻了一些:“像你这样笨拙,却会这样想事情的人不多了。不过,如果真的想要帮我,就真的去帮我杀了那个人吧,这样我才会平静。”这样说着的时候,宋大嫂缓缓将自己头上的黑纱轻轻退到脑后,随着面部的线条渐渐清晰,许心湖真的被震撼住了——   眼前这个珠唇皓齿、面容娇好,更有着一双黑白分明若星闪烁的明眸的少女,真的是他们口中一直在提的“大嫂”吗?许心湖直直地望着她,这个少女的眼神也坚定地望着她,望的她莫名紧张——她甚至立刻就可以想象到,这样一个既聪明美丽又能言善辩的少女,站在那个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少爷旁边时是多么的引人注目……   ——这就是那个被明如许和傅七夕一直欺负,最后被迫无声无息地离开明府的侍女……   长梳看着妙允的时候,眼中满是回忆,“虽然希望凭自己做些什么,却不被雇佣,只说是一介女流……”   “那个人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知道,如果好运,我就可以飞上枝头了。”   这句话不仅仅令许心湖面露惊色,这是恐怕连妙允也没有听到过的事,而她却可以这么自然地讲出来。   “我拦住那个人,要求一份工,那个人连理由都没有问过,当场答应下来……如果那时不是遇见那个人,今时今日,以我这样的容貌和心智,怎么也不会沦落到要这样过一生。”长梳将、这样讲时,语气冷冷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居然直接拦下那个家伙直接要求他……许心湖忽然觉得心寒:眼前这个女子凭着这样的执着,到底令她遭遇了怎样的残忍对待……那个家伙对待下人的方式不言而喻,许心湖几乎可以看到那个家伙坏笑着对长梳的表情,就像找到了一件玩物一样,让她所有的自尊被他践踏,然后……再毁了她的一生……   想着想着,许心湖不知不觉握紧绣拳,脱口而出:“简直卑鄙…”   听到她这样自言自语,长梳突然紧紧盯着她说道:“少奶奶在为我抱不平吗?少奶奶真是善良,因此为什么不能帮我呢?少奶奶这样为我抱不平的时候,难道心里不是在想着那个人吗?”   ——啊?!   许心湖前面听得还好,却突然被最后一句话震撼住——什么意思?   长梳看着许心湖吃惊的表情,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冷冷道:“不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许心湖有不反驳的理由吗?“我是认真的想要了解你的遭遇,如果你是因为被那个人毁了一生的话,是被逼迫和冤枉的话,我希望你能讲出来……”   “之后呢?”长梳不等她讲完,“就算我全部讲出来,是被破坏了人生的,是被陷害成这样的,甚至是被残忍的对待的,你又打算做什么呢?”   “我……”许心湖突然词穷。   “难道你会为我伸张正义吗?难道你会为我对抗随时一挥手便可以轻巧令你的家族在江南再也立不了足的势力吗?难道你从此接济我们的生活?还是,你有本事重新让我回到明府呢?”   许心湖脑中一片空白,突然心中很不平,立即回答:“我可以把真相告诉明老爷,或者请傅府的老夫人为你做主,他们都是明理的长辈……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去我家里……”   “哼,”长梳简直像在听笑话,“少奶奶,难道你不知道谁现在才是明府的管事者吗?你有信心据理力争得过那个人吗?你说的那位老夫人,难道少奶奶就没有看到她是怎样在宠着自己的儿子吗?……如果最后的解决方法是安排我的生活的话,那么我拒绝离开这里,就像现在一样。”   “你——”许心湖霍然立起,却找不到半句可以反驳的话。   “少奶奶……”妙允忧心忡忡望着彼此对视的两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吗?这就是极限了吧?”看着立起不讲话的许心湖,长梳语气平和了些,嘲笑般自顾说着,“少奶奶这样的善良,所以说,只是伪善。”   许心湖的怒气几乎要被她勾出来了——   “一半是好奇心,一半是想要证明自己是对的,这样就可以努力说服自己那个人是个彻彻底底的坏人,说到底,”长梳黑白分明的双目从来没有离开过许心湖,“不过就是为了不想输给那个人吧。”   ……   ……不想输……吗……   许心湖心中猛然一揪!——这是她除了在面对那个人之外的人时第一次完全讲不出任何话……   ——没有错的,这个在顷刻便令许心湖再也无法讲出话的、有着冷而坚定眼神的少女,就是许心湖的相公——明如许那个人的贴身侍女!   “看来是被我说中了。”长梳深出一口气,“你们和我今天之所以会坐在这里,就是因为那个人。所以不要再找冠冕堂皇的借口了,少奶奶,刚才失礼了,请坐下谈吧。”   “长梳姐姐……”妙允不明白,长梳既然都已经完全否定少奶奶了,但为什么还要继续这谈话呢?   “还有必要继续吗?我已经被你说成这样了。”许心湖觉得来这里本身就是个错误。   “但少奶奶你…还没有恼羞成怒走掉不是吗?”长梳看着许心湖道。   妙允也看向许心湖,少奶奶虽然没有讲话,但是神色却柔和了许多……虽然不确定那是什么,但是妙允心中突然有种感觉:这两个彼此对视的人似乎达到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共识……   许心湖慢慢坐下后,长梳的语气终于变得平和了一些,但语调还是很冷,继续讲她的故事……   “刚到明府做事的时候,觉得共事的下人都不出所料的笨,因为只要说我是由少爷亲自选进来的,便被重视和尊重起来。渐渐的,看我不顺眼的人变多了,也包括少爷身边的贴身侍女。哼,我并没有做什么特别令她丢脸的,只是对她对我做过的事,以牙还牙罢了……那些侍女于是每天开始对我讲其他人的坏话,也开始不时地向我敬奉钱和东西,从那时起,我就莫名其妙的和许大娘平起平坐了。但那些不是我要的,我要的是飞上枝头。”   看着讲话时平静而冷淡的长梳,许心湖倒吸一口冷气……   “与人商量后,少爷们聚会时由我在旁边伺候。傅家的花花公子那时很喜欢我,只是我要的目标不是他。能够在府里常常见到少爷的人几乎没有,能够接近他的机会也很渺茫……碰巧的是那个脑子不太好用的老爷因为节庆而转道回了趟府里住了三天,听下人们讲,老爷常年不在家,这次一走还会在北方度过一年多的时间,我不想浪费我的时间,这是一个机会。陪老爷下棋成了我那三天的工作,哼,因为把老爷哄得开心,我就顺利地替代了那个在少爷身边的侍女。这样我就可以接近少爷,只要机会适当的话……别误会,我说的是妾室,自知之明嘛。”   许心湖不知该回应什么,索性不作任何表示。   “从那时开始,那个人喜欢的,不喜欢的,常去的地方,常看的书,常出现在府里的时间,甚至常穿的衣服搭配……只要我能留意的,都会去留意。如果是我来做的话,是比那女人不知道要好多少倍的……但是,哼,完全地,没有任何的了解,对于那个人的一切。再特别的富少,也会有弱点的,只要抓住那个弱点,就可以寻找机会到离他更近的地方。只是我越是努力想引起那个人的注意,越是想要接近他、对他好,就越发现——我所认识的那个人,不过就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每次赌本都赔光、每次更衣连衣服颜色都不会去注意、甚至对一个人的爱憎的感情都完全感觉不出来……我有时在夜里会想,这算个人吗?”   许心湖听到这里,转头看向妙允——只见妙允眼中闪着幽幽的光芒,像在听又在出神,或许她也有感同身受地体会过吧?   “我感到很不舒服的是,故意在少爷面前打碎老爷的古董花瓶的时候,少爷对我笑;而我在花园为少爷奏琴时,少爷却不知在一旁冷冷地盯了我多久。我觉得只在府里是不能够了解那个人的,于是我开始以照顾少爷的各种理由为由,跟着少爷们出门。出我所料的,在大庭广众的街道上调戏我,去赌坊的时候把我丢在一边被那些赌徒骚扰,在少爷们聚会的酒楼里如果哪个少爷觉得我好的话我如果不为自己讲话可能早就被送到那位少爷的府上了,甚至有一次,就像大家都知道的,少爷们只是路过一间妓院,差点将我卖掉……被明总管拦了下来,然后告诉我,只是个玩笑。”   到这里,就是许心湖曾经听过的部分,边听着,她边微微感到生气,那些混蛋,居然做出这样的事……   “少爷们打赌我会在进妓院的门之前大哭,但是我却没有哭。”   许心湖颔首,坚定地看着长梳,像是在说:要坚强是对的!   “那不是因为我坚强,”长梳继续道,“——是因为我当时吓得呆住了,但不是一片空白:脑子里当时满是疑问和忧虑,疑问都是关于我错在哪里了之类的事,忧虑的则是我将来会在这里度过我的余生吗之类的,所以我忘记求救。”   听到她这样说的时候,许心湖心中有一个地方,莫名地,在纠结,却没有原因……   “我想了很多,结论是:我似乎把这些少爷们的行为想太过理智了,其实他们做这些事根本不需要理由,只是无聊的消遣——包括那个人所有的我不能理解的一切行径。明白这一点后,我不再在意那些喜好和个性方面的事,只专心在必要的时机给那个人足够的关心就够了,这是唯一能够接近到离他最近的地方的方法。”   “那个花花公子生辰的晚上,晚宴过后,明总管陪着少爷和花花公子去了城里最好的赌坊。那一夜都在下雨,下人们都说少爷今夜不会回来了,所以我不用准备床铺。但明总管也没有回来,更没有捎话回来,我不敢睡。之后的清晨……”长梳顿了一下:   “之后的清晨,我在只有少爷和老爷能进的湖心畔门前望见了里面的一个男子,在雨后的清晨,立在湖心的桥上,白色的衣衫被映上了鲜亮柔和的晨光的颜色……轻飘飘地,离我很远,什么都没做地立着。”   ……许心湖有些惊讶:那个人莫非是——   “少奶奶见过吗?那种立在一个能够有微风拂面的地方,却什么都不做的人?”长梳也并没打算得到少奶奶的答案,只是继续讲着,“从那样的人的眼睛里,什么都感觉不到的人,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人?”   ……长梳在这样说的时候,许心湖眼前慢慢浮现出一张清晰的脸:慢慢地轻轻地,望着窗外面,微风会吹起那个人的头发……从那样的眼神中什么都感觉不到……于是在那个人站着不知道在看什么的时候,如果旁边有人,这个人就会站在远处呆呆地看着那个人……   ——但是,到底那样的眼神,到底代表了什么?许心湖却想不到答案。   “从那天清晨开始,我也不能确定这样想是不是对的,已经越来越少地想要接近那个富少的身边过我的好日子的事情,而是,”长梳停了一下,继续说着,“越来越多地想,希望那个人,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她在说……什么?   许心湖和妙允几乎同时楞住,一脸惊色地看着依然平静的长梳。   “第一次在府里遇见妙允的时候,听到妙允是由少爷带进来的,我立刻就像看到了从前刚到明府的自己,甚至突然间就理解了为什么从前那个人的贴身侍女不顾一切地想要把我赶出府里。于是作弄你,还对你讲是玩笑,但最惹人讨厌的是你并不介意。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你那种超脱根本就不是他们讲的像仙女般的善良,而是因为你根本就不了解什么才是现实。”   妙允听到这里,突然呆呆地望着长梳,手也不自觉地轻轻抓着衣襟。   “所以赶不走你,不是我的失败,而是你的不自知让你可以留下来。少爷沐浴那本是作弄你,借少爷的手赶走你,可是当我和其他人在门外偷笑的时候,听到里面传出来的琴声,你知道那琴声才是逼我出府的契机吗?”   妙允迟钝地摇了摇头。   “‘月华收’,那首分成四段的曲子你弹出了三段,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你还坐在这里,看来你还不知道……”长梳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而讲她的部分,“总之是这首曲子,逼得我不得不做出了一个这辈子最蠢的决定。”   ——做出了一最蠢的决定?   “那天的晚膳,是我亲自送去那个人书房的……”   “许大娘特意准备了他喜欢吃的菜,和往常一样,我送过去的时候,那个人在书房看奇怪的帐本。”   ……啊,还真是无聊的习惯啊……不,应该说是兴趣……别人是四书五经,而那个人却喜欢看帐本……还是自己欠别人的帐本……   但是许心湖的妙想还没有结束,长梳接下来却说了完全颠覆两个聆听者所有的想象的事——   “刚走进房门的一刻,我犹豫了。但是看到那个人看帐本时的样子,我还是决定下来了……很无耻吧,明明不应该的,却还要站在那里看着那个人……我希望那个人,只属于我一个人。”   ——“想问我做了什么吗?”   ——“我下了毒。”   看了两人几乎完全不敢相信的表情,长梳忽然想笑,“你们也觉得我在胡说吧?明总管发现了,是我把食材弄错。那个人清醒后,对我邪笑着:那是我第二次见到他只对着我一个人笑,只是,那也是唯一一次见到那个人,只对我一个人说着话:   ‘到底还是做了么。’”   一旁听着的许心湖和妙允已经脑中一片空白——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接近到离真正的他最近的地方。”   三个人于是都开始沉默,因为除了沉默,没有人知道接下来应该讲什么。   “所以,如果少奶奶真的想帮我的话,就劳烦少奶奶帮我杀了那个人吧。”长梳突然轻轻笑了起来,“比起我,那个人的名声似乎更差。”   ☆☆☆☆☆☆☆☆☆☆☆☆☆☆☆☆☆☆☆☆☆☆☆☆☆☆☆   阿錾被大门打开的声音打断了美梦,虽然很想抱怨,却看到两人有些复杂的神色后不知该抱怨些什么……   扶许心湖上马车的时候,阿錾实在不习惯这样的沉默,便说:   “这个地方我来过。”   许心湖果然惊讶地转头看着他,两个人的动作就停在了扶着手的地方,但是阿錾可不想停在这个古怪的瞬间上,只好继续:   “师父以前带我来过一次——买下这间空房子,不知道是做什么用,里面住着什么人?”   许心湖和妙允看着阿錾,搞得他莫名其妙地心慌:“为什么都看着我?”   ☆☆☆☆☆☆☆☆☆☆☆☆☆☆☆☆☆☆☆☆☆☆☆☆☆☆☆   看着一直沉默的少奶奶,妙允也只会随她变得更沉默,于是这沉默由妙允决定来打破:   “有时会有错觉,觉得少爷和总管是很相似的人……”   “像吗?”许心湖随意说着,目光还在车窗外。   “长梳姐姐也许才是对的……虽然每天都在见面,但是对少爷和总管,妙允完全不了解他们的事……许大娘常说的少爷喜欢的菜式,我弹奏的少爷不喜欢的曲子,少爷并没有讲过喜欢或不喜欢,为什么……妙允就会相信他们讲的那些少爷是喜欢的呢?明总管总是跟随在少爷的身边,追随着少爷的脚步,做少爷决定的事……为什么妙允就会觉得那些决定都是少爷去决定的呢……”   许心湖感到奇怪的氛围围绕着妙允,若有所思地道:“你说的相似……”   妙允点点头,然后有些哀伤地说着:“很羡慕长梳姐姐……”   “羡慕?”   “曾经到过离少爷那么近的地方……”   ☆☆☆☆☆☆☆☆☆☆☆☆☆☆☆☆☆☆☆☆☆☆☆☆☆☆☆   ……   ……曾经到过离少爷那么近的地方……   ……   “——离那个人最近的地方吗……”   望着窗外悬空的明月,躺在舒适锦绸丝被里的许心湖乘着醉人的月光却睡不着:因为长梳认真地为她上了一课。   原本是打算让妙允通过长梳被赶出府的真相而证明那个家伙根本不是什么好人的,结果却出人意料地,不只是令妙允情绪低落,连她也莫名的心中有隐隐的奇怪感……   是那样吗?   为了揭穿恶贯满盈的恶少的真面目时,就有着莫名的动力和热情;当所谓的真相都铺在自己的面前时,却显得那么无力,怅然若失……   这就是失败的意思吧?   长梳说,只所以这样急切地想要知道真实是怎样,只不过是因为那个人,因为不想输给那个人,所以才一厢情愿地去寻找自己想要的真相……   按妙允说的,长梳分辨食材没有出过任何差错,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为什么那个家伙……   等等等等!   许心湖不得不坐起来重新理清思绪:   如果一切都成立的话,那凭那个嚣张的家伙的作风,应该会将她整到生不如死而不是只说一句无聊话再赶她出去吧;如果是那个混蛋花花公子知道的话,那应该也会把她送到官府身败名裂而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吧?如果是明总管的话,应该无法违背少爷的命令吧,或者和救她时一样,但是为什么救来救去却还让她在这个城里忍受各种犀利的言辞呢?   如果这些成立的话,那能够顺理成章的事就只能是这样:那个傅七夕不一定知道这件事,或者知道也不去理会;那个人对长梳什么都没有做;这之后,明总管的帮助……莫非是长梳的要求……   ——开什么玩笑?!   许心湖自己都想笑,居然会什么都没有做?   ……   ……可是,那家伙一直在针对着自己,至今所有一切不都是拜他所赐吗?如果不是他,她怎么会告别属于自己的美好的生活呢?如果不是他,永远被人捧在掌上的她怎么会一再落马受伤呢?如果不是他,整天说着会陪伴她站在她一边的小白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渐渐离她越来越远呢?如果不是他,明总管又怎么会受那些苦呢?如果不是他,她又怎么会一次次被卷进连自己都看不下去的事情中呢?如果不是他,自己又怎么会克制本性每天做自己根本不愿意做的事呢??   不都是因为他吗?   ……就连失眠也是他害的啊……   ……虽然他曾经真的依照赌约不再为难她……虽然他在老爷书房莫名其妙的那次出现确实为她解决了麻烦……但是……   ……绝对……   ……绝对不能相信他……在她每次像这样心里有奇怪感觉的时候:   ——心里就会这样对她讲。   ☆☆☆☆☆☆☆☆☆☆☆☆☆☆☆☆☆☆☆☆☆☆☆☆☆☆☆   就这样,美丽的清晨来临——   听得到窗外翠鸟的私语,感觉得到自己所枕的枕头的柔软和舒服,更能感受到抓着身旁被子的手隐隐传过来的温暖的气息……   轻轻闭着双目的许心湖,微微笑了一下,缓缓向着身旁的温暖气息靠了过去,然后隐隐感觉到颈下的枕头动了动……   恩……   恩?!   ——枕头会自己动的吗?!   ——不对!   许心湖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之后,猛然睁开双眼,然后就呆呆地盯着自己的身侧。只见自己的手抓着挡住视线的不是被角,而是一件青色衣衫的衣角……   随着许心湖缓缓环视自己的周围,她看到的东西越来越清晰:   一直在颈下枕着的也并不是什么枕头,而是青色的衣袖……   从衣衫上传来温暖舒服气息的也不是被子,而是自己的头近近靠着的一件青衣……   而许心湖呆呆看着半晌脑中一片空白的,就是一头柔软头发散在枕边的一张熟睡的样子近乎只可远观的雕刻品般的脸……   这个穿着青衣的男子,正躺在她的身旁熟睡着——   许心湖的双手将那衣角攥得紧紧的,甚至越来越紧,直到再也无法忍受地颤抖着…直到浑身都在颤抖着——这种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啊~~~~~~~~~~~~~~~~~~~~~~~~~~~~~~~~~~~~~~”   ——这声近乎惨烈的嚎叫发出后,房门外不远处的两个人差点被吓得手中剑都要掉了:   “什么声音?”   “不会是杀人了吧?”   “要是那样的话就太好了!”   迟星瞻看了看兴致依然不减昨天的万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出~~~~~~~~~~~~~~~~去~~~~~~~~~~~~~~~~~~~~”   ——这第二声嚎叫发出后,房门外两个人几乎也摆好了继续昨天在少奶奶院内大打一场的架势嘎然止住——   “不会真的杀人了吧?”万世木然。   “喀!”门突然开了!   主仆两人不约而同向许心湖房门看去——   只见一个一身青衣的男子缓缓从房门内走出来,看样子还有些困倦,对身后“砰”一声关上的房门和房内翻天覆地打碎东西的声音充耳不闻,反倒很满意似的,缓缓走了。   可是这个人没有注意,院中还站着两个人呢……   “是明少爷啊……”迟星瞻似笑非笑,“原来少奶奶这么凶啊?”   “有什么好笑的,”万世可没他这么轻松,突然将剑收回剑鞘,“如果明如许这家伙也住在这里的话,就再也骚扰不了她了。”   “唉?那不好吗?我们可以做些别的了,不用这么早起了!”迟星瞻一百个赞成,也立刻收剑!   “当然不好!”万世紧紧盯着那道关着的房门,“本小姐和她,只能留一个。”   听到这里,迟星瞻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道:“大小姐,那个……我不是很明白啊,没必要这么急着赶走少奶奶吧?有句话说不是‘来日方长’吗?”   “哼,”万世转身走掉,“本小姐可没有那么多时间。”   ……   ……而在一片狼籍的房间内,许心湖双拳抵在桌上,纤细的背影在不住颤抖……   “绝对……绝对……”   ——绝对不能相信他!   ——那个家伙绝对不是好人!   第二十五章 猜心(上)   晨风夹杂着隐隐花香弥漫满园,明少爷书房前院的长廊伴着两侧清清池莲相映成画,连池中红锦都不免动心游聚到廊边欣赏这番美景……“哒哒哒哒”——突然自廊中传来一串疾步声,惊得红锦四散。   “哒哒哒哒——砰!”一步不停,推门而入,直奔向房内书桌前举书面读的少年,一双纤掌砰然拍在桌上,带着杀气几乎是颤抖着质问对面掩面举书的人:“明如许!你昨晚为什么会在我房间里!给我讲清楚——”   见坐在对面的少年一点反应都没有,迎面激动的许心湖心气更胜方才,怒道:“不要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你这样的小人根本就不配读什么书!这般卑鄙下流——难道不怕死后下地狱吗?!”   听完她这样一干激荡严词,对面坐于桌前的举书少年这才缓缓将遮在面前的书下移,面容也一点一点在她面前展露开来:目若流星、眉宇潇洒、轻襟散发、气色大好……除了一脸疑惑又带着些隐然笑意的神色……一见这少年,许心湖顿时呆住,再也讲不出半个字——   “嘿嘿……”面对怒气冲天的这位少女,少年也只能强忍笑意,伸手指了一指许心湖背后道,“嫂嫂要找的人好像不是小弟我啊……”   “你!”许心湖心下突然想这些话都被他听到,顿时恼羞成怒,“你!!!!”   “……嫂嫂不要生气,小弟只是清早闲来无聊……”还是笑容最直接,于是傅七夕就笑了。   许心湖又羞又怒,却顾不得这些,因为此时有更重要的——转过身去,目光便直盯着那坐在窗边卧榻上喝着闲茶的少年。“悠闲”这词用在这个人身上再适合不过了,不过许心湖心中更适合他的词是——“卑鄙小人”!这样的称呼从她肃杀的眼神里就能解读出来……   明如许被那充满肃杀的眼神盯着却没有任何不自在,只是将茶杯放回桌上,再把目光投向对面那怒眉双目里——   接收到他的眼神,许心湖眼中怨气更强了,不过两人这般相望,却始终没有要讲半个字的意思——   气氛如此诡异,傅七夕闻出个中味道,立起摇了摇手中书本道:“明兄,你少记了日前在林兄府上欠小弟的那五千两,不要忘记添上啊。小弟还要去林兄那里收帐,”临走前又提醒道,“明兄可不要也将今晚甲子都之约也忘了啊,就此别过兄嫂。”   闲杂人等离开后,许心湖总算被傅七夕搅和地生生冷静了些,于是语带冰霜道:“你该明白我的来意。”   “大概明白。”   “如果你今天不给我一个解释……我不会放过你的!”许心湖声音有些颤抖。   见到面前的人眼中的认真和盛怒,明如许轻描淡写道:“靠近娘子,娘子就会杀了我么。”   明如许不管讲什么,似乎都可以直接激怒许心湖:   “我现在,就,想。”许心湖的理智就快要被愤怒吞灭。   明如许没有讲话,只是继续看着她,似乎是在等着她继续讲——   许心湖缓缓地从袖内取出一片尖尖的瓷盘碎片道,“这碎片一直放在我枕下……抱了什么样的决心和你做这笔交易……你可知道……”   明如许面对这样的严词,始终没什么反应,却也不打算打断她。   “如果不是一纸糊涂的婚约!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父母……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这荒 唐的事……”尽力克制住自己的失态,许心湖继续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目的……但是,至少……至少你我的和约是公平的……我也已然尽力了……明如许,你要将我逼到什么地步才会满意?”   明如许听到这里,笑道:“你我的和约是公平的么?”   许心湖的心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默默望着明如许,半晌才终于整理出了一句话:“所以你……你就为所欲为吗?”这句话才是她最想问的……   突然,明如许笑了,看着她几近悲痛的这样问着的眼神,居然卷起笑意,然后慢慢站了起来,边走向她边道:“总管吩咐下去后,换床铺时不曾移动娘子枕下的东西,但无法不传出去。父亲近日在城里听到了些,”缓缓游荡到有些惊讶的许心湖身侧时,明如许补充一句,“惟恐对娘子声誉有损。”   “明老爷一番‘好意’,却根本是在状况之外…”许心湖定神低首看着手中的碎片,心中想,“但明如许这种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顺了父亲的意思?从万世妹妹古董那件事就完全看得出来,长梳说的也没有错,控制这个家的,现在不是明老爷,也不是明总管,而是这个胡说八道的卑鄙小人!”想到这里,许心湖打断他道:“恐怕不只是这样吧?”   “是么,”明如许渐渐绕到了她的背后,“那娘子觉得应该是什么样?”   许心湖始终看着前面,实在不想看到他的脸,怒道:“事实就是你这卑鄙小人趁我熟睡不知用什么手段偷偷进入我的房间对我……不轨!”   “娘子有些误会,”后面的人忽然笑了,“回自己的房间,怎么能算‘偷偷’呢?”   “但是——”她急于反驳——却猛然想起,这些日子因为妙允陪在身边,明如许也确实没有来过,更加因为有了一句“互不相干”,她便放松了警惕——最近很少关门窗而卧……如果不是因为这样……   “是我对娘子‘不轨’么?衣角都被娘子抓住,不知娘子做了什么惊慌的梦?”   “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记得!”她当然不会记得……不过仔细一想,好像早上醒来的时候他的衣角真的被她抓的褶皱不已……而且他确实是看上去是和衣而卧的……莫非……   身后脚步声停了下来,明如许讲话的声音也柔和了下来,在她的耳后轻传:“娘子不记得了么?就像这样,”许心湖还不及反应 “就像这样”是指什么样时,突然触电般心跳惊停,全身的神经都瞬间紧绷到两条手臂——   有种又暖又轻柔的触感从她身后轻柔地顺着她细长的双臂缓缓下滑,一直环到她的身前——从后面环抱住了被惊吓到一动不能动的她。   这样的距离,许心湖眼前漆黑一片,所有的知觉都已消失,唯一剩下的感觉就是嗅觉— —从身后隐隐传来的那种……温和……轻柔……的气味,她仿佛记起了睡梦中迷迷糊糊的身倚着 的舒服和心安的气味……是那样吗?所以才会抓住那衣角吗?……   近在咫尺的距离,许心湖如今可以清楚得不能再清楚的听到那个声音倚在她耳边,用着她 习惯的语调说着:“娘子记起来了么?”   许心湖突然心中一惊:这种感觉好恐怖……   只是她还来不及挣脱他的双臂,便能感到身后这个人带着轻轻的笑意顾自说道:“到此为止是做给父亲看。”   ——什么……   不及她作出反应,一句比许心湖手上紧握的碎片更加锋利的尖刺绝词怔怔扎刺在她心上:   “娘子也不必担心,我对娘子,”   ——“没兴趣。”   ——轰!   许心湖听了这句话,脑中不知为何一声轰然!   身后的气息瞬间消失——那双手松开了。   明如许已经慢慢走回到窗边,许心湖却仍然呆在当地,神色恍惚——只剩下手中紧握着的碎片不自觉地颤动……   “这样我就会被打动吗?”   许心湖冷漠地回向正背对着她立在桌前为自己倒上新茶的明如许看过去,淡淡地笑着,眼神却冷如冰霜:“你的侍女长梳,你不记得了吧?”明如许比她预期中的还要安静,除了倾茶声,甚至听得到他背影后的浅笑。   “长梳说曾经到过离你最近的地方,”许心湖冷冷看着明如许的背影,看着他放下精致的茶壶,低手准备拿那杯芳香四溢的茶杯,继续道,“可是你可知道,在离你最近的地方看着你,你的人和你的表情一样,恐怕什么都没有。”   拿茶杯的那只修长的手有一个瞬间停在了触碰到茶杯边缘的时刻,而许心湖却没有发觉地继续着她的冷嘲,“啊,不是什么都没有,有好多好多钱,当然也有很多像我一样为了钱而被你捆在身边的人;一个像这样的人,听上去很可怜吧?”如果有人这样对许心湖讲的话,她自己的心只怕都要寒透了,“——但我不会可怜你一丝一毫。”   与许心湖期待的完全相反,品完新茶,缓缓将茶杯放回桌上,明如许含着笑意转过身来对望着双眼如冰的许心湖,态度却依然如他一贯的悠闲,饶有兴致道:“娘子莫非去找过那个下人么?不是‘互不相干’么?”   “我……”没想到反被他将了一军,许心湖怎能甘于其下?于是急于反驳:“你误会了,我只是随妙允前去拜访她的旧友。”   “恩,”明如许赞同她的观点,“我自然相信娘子。”   “最好是。”许心湖暗暗念道。   “只是娘子的侍女却不是这样说的。”   ——许心湖心中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难道……妙允把她们去找长梳的始末都对他讲过吗?……为什么妙允……许心湖叹了口气,这样的无妄之灾,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妙允背上的。   许心湖极不情愿地“更正”道:“妙允没有说错,我也没有说错,我一是为妙允拜访长梳的生活状况,二是好奇她和明府到底有什么瓜葛。如果这样违反‘互不相干’约定的话,那你昨晚破坏我名誉给我引起的麻烦,就不算了吗?”   “娘子果然是生意人。”明如许赞着她,然后面上忽然绽出一抹弧线——那个她已经快要自主选择忘记却又偏偏只要一看到就会寒彻脊背的熟悉又恐怖的邪笑……   ——许心湖一看到他那恐怖的一笑,便顿悟:她怕是又中了他这卑鄙小人的招了……   “可惜娘子与我的‘互不相干’还怕要多耽搁几日了。”   “你不会要反悔吧?”许心湖极度不安。   “当然不会,”明如许慢慢坐下,举茶笑道,“只不过是笔不错的生意。”   虽然窗边少年笑容和顺得足以迷倒天下任何一个女子,但看在许心湖眼里却尽是恐怖和的意味……虽然她从他那欠扁的笑容里猜不到什么,但她知道,一定,一定不只是像他讲的这么简单……   ☆☆☆☆☆☆☆☆☆☆☆☆☆☆☆☆☆☆☆☆☆☆☆☆☆☆☆   “稻儿香,   岁实甜,   又是丰收欢喜年;   远天湛,   近云连,   知时好雨换新颜;   少小诚,   老大贤   高燕临门朝堂前。   育俊杰,   孕灵山,   哪个不道好江南?”   轻曼小曲将将唱罢,便引得茶寮喝茶百姓的几声零星叫好。茶寮小二收了各座几个铜钱,掂了掂,然后交到茶寮中央绵绵笑着的清秀小姑娘手上,道:“这是客倌们赏你的,唱的不错,再来一段吧。”   小姑娘道了谢,回身看看坐在茶桌边又再将刚放在桌上的二胡拿在手里的爷爷,爷爷道:“那就再给各位唱个‘月儿谣’吧。”   小姑娘点点头,回过身来笑着摆出唱曲的姿势,随着二胡声眼波流转,轻轻又唱起了一段歌谣:   “月儿盈盈似娇面,   月儿弯弯胜笑颜;   怎奈月儿爱独赏,   水里天上竞相圆……”   小姑娘的小曲儿唱的有眉有眼,各座听的有声有色,就连过路的人也忍不住瞧上一眼,自然也就传到茶寮斜对面与这简陋茶摊完全相反的档次和气氛的高梁茶阁之中。二楼临窗好座上两人一个听得入神,另一个却看不出半点享受的意思——   “怎么又唱了?市井小调就是市井小调!倡农颂丰,真的是听一句都觉得够了。”嘟了嘟嘴,万世俏皮地看向对面侧身望着楼外茶寮的小姑娘专心听曲的迟星瞻道:“喂,胡子男,你眼睛都要看进去了!奇怪,也没有多美啊。”   听她故意消遣他,迟星瞻这才转过身来,老气横秋道:“大小姐,男人眼里呢,有两种美人:第一种是像大小姐这种,貌美如花人见人……爱的;”被万世这样盯着,迟星瞻只得把到口边的“怕”字给换了。   “哼,这个当然。”万世得意的很。   “第二种呢,容貌可能逊色些,但言谈交心起来就会变得非常吸引人啦!”   “民间小曲有这么吸引人吗?”为什么万世不觉得?   “当然有了,”迟星瞻笑着回答她,“市井百姓之间传唱的小曲里听得出来的,除了他们的喜悦,便是国泰民安嘛。”   “是这样吗?”万世认真道,“可是我听不出什么。”   “大小姐衣食无忧、自由自在,这也不奇怪啊。”见万世还是睁着水灵灵的一双大眼望着他,他只得继续解释起来,“这就好象一个失恋的人,和一个没失恋的人,一起听一段失恋的悲伤奏琴,虽然能够体会到悲伤的意境,但是因为凭借想象的经历最多只能领会七八分,曲子的真正境界,只有那个失过恋的人,才有可能体会九分。”   “为什么不是十分?”   “听那曲子的又不是作曲的人,曲相似,人有不同,如果能体会十分,那可真是作曲人知音中的知音。”   “恩……”万世好奇地看着这个一脸胡子的男子,“你的脑袋里想的事怎么都和别人不一样?”   迟星瞻突然饶有兴致地看着万世,挑了挑眉道:“不一样吧?大小姐,我这么与众不同,那可不可以加薪哪?”   万世笑得甜到不行:“加薪嘛,根本不是问题,不过要看你今晚的表现!”   “今晚?”迟星瞻可不记得今晚有什么安排。   “哼哼~”万世目光熠熠地看着迟星瞻,“今晚傅家那花花公子要在歌舞伎馆‘甲子都’欣赏歌舞,还约了很多公子哥,”这样说的时候,万世却是欢快不已,“到时你要陪本小姐赴宴。”   “好啊好啊!”迟星瞻一听到歌舞伎馆便兴致高昂起来。   “不止你我,到时本小姐会拉上我的‘心湖嫂嫂’女扮男装,堂堂明府少奶奶和一群好色之徒在一起,那场面一定很有趣哈~”只是想想,万世明便开心不已,随后又对着迟星瞻笑得更加天真可爱,“今晚一定让嫂嫂声名大噪,祝我们玩得尽兴喽~”   迟星瞻无奈笑应:“大小姐心智高深,小的真是猜不透。”   ☆☆☆☆☆☆☆☆☆☆☆☆☆☆☆☆☆☆☆☆☆☆☆☆☆☆☆   徐风如息,碧空如洗,水清如镜。   香絮午后,傅府临着华池的“近月亭”中,一袭轻绸黑衣的长发少女正坐在亭中把书闲读。这少女青丝如幕延顺至腰,合身的黑绸和细袖更称得她的婀娜身姿,腰身间淡紫延地轻巾为她这一身黑衣增添一袭柔美生气,加之面容胜雪又与这景色相映,怎一个出尘脱俗形容得尽?   只是这般美人,却面色如冰。   “嘉~~溱~~”   闻得亭外人呼唤,亭中少女轻轻转首一瞥,见了来人却没作任何回应,翻了一页继续读她的书。一行字还没看完,少女手中的书就突然不见了——万世将书丢在一旁,灵动的眼神朝向随她之后进入亭中的人道,“你猜我带谁来了?是明大少——”   这个名字一出口,傅嘉溱总算有了反应,又轻轻将头转向万世所示方向,而此时,万世巧笑一番,又再继续道“——的夫人,心湖嫂嫂~”   将入亭这正是许心湖。许心湖得她上次做赐,这回只是象征性的向她笑了一笑。   傅嘉溱见了许心湖,果然没有半点反应,只是回过头来抬眼看着暗暗好笑的万世道:“莫要消遣我。”   “因为你常常会上当嘛。”万世笑笑,将许心湖请了坐下。   许心湖才一坐下,便见了被万世丢到桌旁的书,拿起一瞧,有些吃惊,道:“《金匮要略方论   》……”   万世见许心湖拿起了书,便道:“心湖嫂嫂不要看了,不过是些纸上的文字,没什么用的。”   “……没什么用?”   ……许心湖更加吃惊:这可是前汉医理的奇书啊!……而且,这个瘦弱纤细的傅小姐,原来不止脾气古怪,所看的书更是古怪至极——如此年少的女子不是看所有千金小姐都捧在手中的古棋乐谱和诗词歌赋,而是在看连许心湖只是看了一眼名字都会头疼的深谙医理古书……   “我家就是药商世家,这些医理和药理我会不懂吗?”万世一副毫不在乎的态度道,“没用没用的。”   万世这样讲,傅嘉溱倒也没有反驳的意思,只是淡淡地应着:“看看罢了。”   可是有那么半刻,万世有些欲言又止——这神色中的潜变,许心湖虽然隐隐感到,却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意思。   “不要讲这个了,今晚在‘甲子都’有江南屈指可数的乐师和京城非常有名的舞姬初次合作表演,我们去凑热闹吧?”万世开心道。   “‘甲子都’?”许心湖满面狐疑。   “心湖嫂嫂没听过么?好像是这城里非常有名的一间歌舞伎馆…吧?”万世的计划渐渐开始了……   “歌舞伎馆?岂不尽是纨绔子弟出入的地方?……还是不要去了。”许心湖可不太想出入那样的地方。   “不要嘛,”万世撒娇道,“我们可以女扮男装嘛!好难得一见的,最好的乐师配上最好的舞姬,我在京城的时候都无缘一见这舞姬的真面目,心湖嫂嫂~”   许心湖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去的人都是欣赏歌舞的闲客雅士,不会有事的!”万世的鼓噪越发积极。   “万世妹妹如此想去?”许心湖的底线问题。   “恩!”万世用力地点了点头。   见万世如此乖巧,许心湖实在不忍心拒绝,最后还是温温笑道:“我陪妹妹去就是了。”   万世雀跃之际,又看向身旁的傅嘉溱。傅嘉溱只是冷冷道,“我没兴趣。”   “你有兴趣的都是些古古怪怪的东西,不过,”反正万世的目标并不是她,“听说昨天几位嫂嫂来玩的时候送了你许多‘凤绛绣’的新布匹,我要选两匹给我和心湖嫂嫂做两件男衣。”   “拿去便是。”傅嘉溱想都不想便说着。   “嘉溱真好!本少爷先谢过你这番恩情啦!”万世学着少年样请身谢过,但笑着笑着突然有些黯然道,“……只是现在差的便是少爷都应该有的道具了……帅有余而气不足,若是有一把上等好扇相配就更好了,可惜不知上哪里去找一把像明大少那把黑黑的文扇一样帅的呢?早想借来玩玩,可是都不借我……”   ——万世看上明如许那把扇子了?   许心湖却觉得那把扇子没什么特别啊——扇如其人,从里到外都黑透了!只要一想到那家伙每次边悠闲地扇着扇子边算计别人时的样子,简直就是无药可救!甚至还将其中一把扇子当作赌约信物交给她,可一转身却差点毁了她的名节!“互不相干”?——简直就是笑话!——……等等!那把黑龙扇……   “也不是不能借的……”许心湖根本是被万世的楚楚神情所打动的。   “真的吗?!”万世欢愉不已,“心湖嫂嫂你真是太好了!”终于安心后,她转而又对嘉溱道:“我们去选布吧,有了帅帅的扇子,我一定要选一身相配的好衣布!”   傅嘉溱并未回答,只是一语不发起了身,看似是要带两人去选新布。许心湖想来想去,这傅小姐脾气古怪,倒也不吝啬,再怎么讲“凤绛绣”也是江南最大的绣庄名号,新布匹更加不是人人可得的,这样凤毛麟角的极品更加不是人人都穿得上的——只是,打从许心湖第一次见到傅小姐到现在,她都是一身黑衣,只是款式不同罢了,大概……对她来说她最在意的恐怕只是黑衣而已吧……   在看着立起的黑衣傅嘉溱时,许心湖眼神突然停在了她发后的团髻上,那支插在乌黑秀发间的碧翠晶莹的兰花玉簪不正是……她与万世初遇时被万世抢走的那支吗?这样装扮在傅嘉溱的发梢上,果真是和她的美貌相得益彰,更加是一样的清丽脱俗——这发簪,似乎真的找对了主人……   “嘉溱妹妹的发簪好美。”许心湖禁不住赞美起来,而与她同行的傅嘉溱却没有半点反应。见傅嘉溱还是没有反应,她突然想起当初那段趣事,“是万世妹妹送的吗?”   ——“太吵了。”   这冰山美人,不仅人冷,话冷,似乎心更冷——这简短的三个字,让许心湖总算领教到了,什么是无法沟通:虽说傅嘉溱和万世妹妹闺中好友,但从脾气秉性到与其相处的态度也未免太天差地别了吧?……不过很明显这不是她许心湖认为能够“理解”就理解的了啊……才讲两句就觉得她“吵”吗?!许心湖是没什么信心和她交流了,心中有些郁闷却又因为老夫人之前那番恳切言辞,她也不想与她冲突,只得作罢默默与她相行。   无聊行步之时,眼波流转,许心湖又见到与自己相公身上一模一样的那块黑龙红睛玉佩,不过这次是稳稳坠在黑衣少女的腰间——许心湖突然一声干笑,喃喃自语起来,“如果这两个人在一起,那才是绝配。”   ☆☆☆☆☆☆☆☆☆☆☆☆☆☆☆☆☆☆☆☆☆☆☆☆☆☆☆   月色刚显撩人,明老爷书房便已灯火通明。   驻了笔锋,又加了章,明老爷将封好的书信交到旁桌坐着的明如许手上,“这趟要劳烦你了,”却又忽然想起一件事,道:“许儿,看这天色,夕儿晚宴怕要耽误了。”   明如许收过信,邪笑一如既往的完美,“他傅兄的邀请还是少去为妙。”   ——不过不过!   ——虽然连与傅七夕相交多年的明兄都这样想,却有些人还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呢……   而这个无知的美人儿,此时此刻却化身为一位银冠紫衫的翩翩公子哥立在富丽堂皇的甲子都门前面有疑色地抬头望着那醒目的镏金匾额,念道:“甲,子,都……”   “‘周而甲子,殇盈都兴;歌舞升平,不醉不停。’”绕指一柔,轻灵曼巧,一个快乐的人儿转眼间便跳到了许心湖面前:身形清丽,淡翠劲衣,虽然未施粉黛,但举手投足间那份精灵贵气却足以将她衬托成一位潇洒俊秀的少年公子了。   “万世妹妹解得真好。”许心湖茅塞顿开。   “嘿嘿!当然好啦,”万世悄悄附到许心湖耳边,神神秘秘道,“因为是皇上讲的啊!”   “皇上?”老实说,许心湖真的是半信半疑。   “好说我爹也是京城第一流的药引商贾,不要说是京中要员们,就算是皇宫之内的御医也有半数珍贵药材是出自我家里。交来往去,半壶好酒,什么有用没用的就都和我爹爹讲了——前年仲夏夜,皇上微服出宫想要与民同庆夏爽,便被歌舞伎馆音乐吸引。等见了那带着夸张的大队舞群跳了一曲《霓裳》的舞姬,据说各座都看得呆了,皇上更是观完不语,直到一出舞馆,才安心讲了两句话:‘周而甲子,殇盈都兴;歌舞升平,不醉不停。’”   “岁岁年年国泰民安,满杯美酒正是兴旺之兆;年年岁岁载歌载舞,更是运泰好兆头。年岁无尽,希望如这歌舞美酒般无尽。”许心湖稍稍点头,“原来如此。”   许心湖这几句解词换来万世一阵掌声,只见万世欢喜道:“心湖嫂嫂简直神了~~我这样随便讲讲始末,嫂嫂便尽解其中真意!厉害厉害!”   “万世妹妹过奖了,”许心湖还有一疑,“但是这里真的有这么好吗?”   “心湖姐姐,我还没有讲完哪,当初那名舞姬不是别人,正是今晚要为我们首次表演的台柱。听说这位姐姐只在夜里起舞,舞姿莞若嫦娥,面容更胜嫦娥,只在京中一年,遍有七八成大员成了她的裙下之臣。”   “可是既然那名舞姬在京中如此赫赫有名,又为何来到诸州重头做起呢?”   “唉,心湖嫂嫂你也是女子也会不明白吗?有七八成达官显贵衷情于自己固然是好,但同时也等于为自己增加七八成敌对,如果不离开那个是非之地,恐怕早被大官们的夫人们给吃了!”万世故意说得很严重。   许心湖默首点头,若有所感道:“好聪明的姑娘……她叫什么名字?”   ——“猜心。”   ——猜……心……   ——许心湖不由感叹:这样一名被说成才貌双绝的女子的经历本已是传奇,如今更加上这样一个聪慧绝灵的名字——试问哪个男人会不对她只是闻人便动心呢?就连许心湖这一向自视才貌江南无双的大小姐都只是听听万世这样讲便越发想要见见这个传说中的女子了……   门前华棚车马渐行渐多,万世见了拉起许心湖提醒道:“人越来越多了,我们还是早些进去吧,免得没了好位置,走吧走吧!”   “恩。”许心湖此刻兴致渐高,紧随其后。   这一路上随着众目人流,许心湖和万世一样皆是走马观花,眼中满是琳琅:从一进前门伊始,醉人花香便倾面扑鼻,立时便令人心旷神怡起来——许心湖暗感神奇:难怪这些花花公子会流连忘返……再穿前廊,莲花映池,彩壁雕梁,丝竹相引,许心湖若不是见了身边雀跃的万世,还真以为自己是在前往仙境……经过长廊转过大堂却不入,虽然并未进入大堂,许心湖也听得到内里悠扬的弦琴古箫,却来到至大堂后的的正园前,许心湖还在纳闷为什么红牌表演不在正堂,便见正园前两个样貌清秀却十分贵气的门童彬彬有礼地上前拦住了她二人,门童温言浅笑道:“冒昧还请见谅,两位少爷可否出示请帖?”   ——请帖?她哪有什么请帖?许心湖疑惑不已地看着万世。   “请帖?”万世毫不在乎道,“没有!”   门童见两人没有请帖,便收敛了些笑容,连语气也硬了两分:“既然如此,请两位折转移架前堂吧。此处是傅府我家少爷宴客之地,今晚未受邀的便不得入内了。”   “我二人是你们少爷的朋友。”   “抱歉,两位少爷,我家少爷朋友遍布天下——不过,没有请帖,今晚小的就对不起了。”   ——傅七夕宴客?不是真的吧?!不要告诉她今晚京城最有名的舞姬在江南的首次登台表演居然是为了他这不知所谓的花花公子?!……宴无好宴!人非好人!还是免了吧。   “万世,我们走……”傅七夕的地盘,她是一刻都不想呆。   只是她话还没有讲完,万世便鬼灵一笑,轻手从身后腰间抽出一把黑色扇子,又在身前“唰”一声展开——   随她文扇一展,两个门童居然都惊呆当地,然后互看一下,态度骤然转变,这一脸惊色却也掩不住口吃:“——请……请进!”   见了两人反应,万世巧笑不已,一手拉了许心湖,便趾高气扬地步入园内。才一进园,万世便笑得前仰后合:“你有没有看到他们的样子?好好笑啊!哈哈哈哈……”   许心湖可不觉得半点好笑:“万世妹妹,我们还是走吧,早知道是傅……他宴请宾客的话,我们又没有被邀请,何必参一脚?改日再来吧。”——而且能够进来还是依靠他狐朋狗友的势力。   “心湖嫂嫂不要这样啊,既然都已经进来了,他宴他的客我们欣赏我们的歌舞啊!而且这个机会这么难得,”万世认真道,“心湖嫂嫂你可知道,如今这位姐姐不会轻易表演了!”   “但是……”只怕是逞他之快。   “不要担心了,表演都要开始了,走吧走吧!”许心湖万般不愿,也会被她说动。   两人一进入内园,便同时满面惊色,许心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双眼:偌大香园四围皆是轻细紫竹,被隐隐清灯衬映得清雅不群;园中有一巨大的环绕一周的长风亭廊,廊外轻纱薄帐随风轻起,也被灯火映出了淡淡雅色,就在这一帘雅色之中,便是一张张古长低桌排于廊内;而各座所面的圆廊相中央伸展出正方向四条轻毯桥架,桥下尽是碧水,这碧水小池之中又星星点点漂浮着淡雅的莲花烛灯,水晕阵阵煞是美不胜收;而整个场地的正中央,四方桥聚合之处,也是所有目光将要聚焦之处,便是一个莲花状的夺目舞台——在这样的舞台上表演,只是看上两眼,便已经将人吸引了多半——   见到两人行入廊内,各座皆差不多满了,一时无座;但各座公子皆都热情上前打招呼,万世也巧笑着回着各位公子的礼。许心湖不免感慨道:“万世妹妹,没想到你认识这么多人啊?”   万世偷笑着吐了吐舌道:“我远从京城刚来这里,又是夜里女扮男装,认得出我才怪呢!这里的公子啊恐怕只有两个我认识,一个是你,一个就是这宴会的东家啦!”   “那他们这么热情做什么?”   万世还没有讲,从两人身侧就突然冒出一个声音接着她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那是因为能够今晚出现在这里的公子肯定都不是一般公子啦!既然是傅少爷亲自送帖子请来的人,当然不可能是等闲之辈啦。就算彼此不认识,也要做足面子啊!”   许心湖闻言一转头,着实差点吓到:果真好大一只野人!   “胡子男,交代你的办妥了吗?”万世古灵精怪地问。   “放心吧,我都打点好了。”迟星瞻信誓满满向两人示意自己正前方不远处,“请吧,两位公子。”   许心湖转身一看,他所示方向不正是——“不会吧?”乍眼一望:那个方向的亭廊中座共有四座相离甚近,左一长座懒懒又得意地坐着一个“大”人物——不是别人正是林世宝;左二坐着的身边围了许多少爷公子,那个人不断和各人打哈哈——更加不会看错,正是傅七夕!在这两座旁空着两个座位,再向右处便各座满人了——而且最接近那两个座位的位置上居然有几个公子几乎要大打出手了。   “嫂嫂你看,为我们预留的位置呢!走吧走吧!”万世甚是开心,刚想拉着许心湖过去,却被许心湖又拉回来。   “万世,我们没有必要坐那里啊,和人换下位置吧,我喜欢这边。”她可不想坐到这两个她最不想见的人边上。   “那里才是最清楚的位置,才是这场表演的正座。”万世迫不及待地先行奔向了那边。   许心湖心中越发郁闷,慢慢觉得这场表演会看得很累……她的忧郁也被迟星瞻捕在眼里,“明少奶奶,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许心湖干笑一下,却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啊?”迟星瞻笑道,“少奶奶你忘了,好歹我也是林少爷的前任保镖呀,见过我样子的都不会忘记的。”   ——是啊,这副尊容,想忘都难吧……   突然两道灼热的视线瞬间打断了许心湖无聊的思绪,她太熟悉这种感觉了——简直不用看都知道自己前面有一胖一色两双眼睛已然发现她的到来,更加不需半刻就可以看出她的真面目——只是有一个问题,被识破后要怎么和这个色鬼讲,又怎么和在座名门公子们解释她的来意呢?难道要说她是来看看传说中的美人的吗?还是说被万世拉来的吧?……乱了乱了,再想想,再想想……不要被他的眼神影响……   “啊,”见到她和万世,傅七夕果然笑笑地站了起来,一脸有趣地欣赏着她的装扮,又见她有些担忧的神色,坏笑得更开心似的;许心湖退路还没有想好,就要被他揭穿,这是最惨不过如此——“万兄,明兄。”   ——万兄?明兄?!这是在叫谁呢?   “傅兄,这两位公子生的如此俊俏,身露贵气,好象没见过啊,不知是何方新秀?”见傅七夕都起身相礼,几个围在旁边的少爷自然会将这两人看成焦点。   “呵呵,”傅七夕倒也“不吝啬”,径直走到两人身后,很顺手地左一勾右一搭,“这两位呢是明大少的远房亲戚,也是我的故交,唉呦……”   许心湖刚要踩他一脚,却被万世抢在前面,万世笑里藏刀道:“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么‘热情’啊,故,交。”   傅七夕可不想受罪,目的达到便松开双手,更不想得罪“武艺高强”的万兄。许心湖此刻莫名其妙地放宽了心,原来恶名昭著如傅七夕的他也会有害怕的人,这份喜悦令她将林世宝表哥的殷勤和各座少爷的自我介绍都一概忽略了。   万世所谓的打点就是指这些事吧,没想到她真的很有办法,让傅七夕服服帖帖。许心湖突然觉得和万世在一起可以如此轻松摆平这些难缠的人。   许心湖思绪未结,便见各座少爷身后各多了两个侍女,每个都姿色如花,手捧美酒。众宾客见后,便回座坐下——看来是表演即将开始了。众座坐定后,许心湖和万世才缓缓坐下,迟星瞻则立在万世身后。万世见得身旁傅七夕轻轻摆扇的样子,也拿出那把黑龙扇学着他的样子扇了起来。傅七夕看了看她手中的扇子,又看了看学着自己样子的她,顿觉有趣便笑了,而坐到最左边的林世宝却不惜隔着两个人去看右边的许心湖。   突然众座喧哗声起,只见廊中有一红一白两个清妙身影缓缓步入莲花舞台。许心湖觉得奇怪的是红衣身影面有遮纱,只有白衣身影可见容貌,也正是她的容貌引起了众人喧哗:身形清瘦高挑,着一单薄朴素白绸衣衫,罗裙席地,长发简束,一丝不乱,就连面上脂粉也都简单的可以,明眸皓目,肌肤胜雪——简单说,就是空谷幽兰高洁出世,更重要的是她双手环抱的那一支古琴,就许心湖一眼看来,这架琴既是奇怪又非凡品。   “心湖嫂嫂,前面这个白衣女子就是全江南最好的乐师之一,名字叫作‘七七’,你知道吗,她手上那把琴可不是一般的琴,那是明韵古琴。”万世小声对许心湖讲道。   “明韵古琴?明月那一把?”许心湖有些记起来了,“难怪我觉得奇怪。”   “没错没错!西域皇宫乐匠明月的随身左手琴,左右颠倒,一手怪琴不知迷倒多少听者。听说因为机缘巧合结识七七姐姐,同是惯用左手,又气味相投,便特地送给了她。”   “这么说来,乐师中听闻有一位不常露面的女子惯用左手,却因为没有合适的左手琴而两年不曾为人奏曲,就是说的这位七七姑娘啊。”她许心湖讲到这里,可是忽然对这个单薄身影肃然起敬了。   “恩!超级不好相处,而且我可是听嘉溱对我说的哦——这位七七姑娘今天可以出现在这里,可是跟咱们傅大少狮子大开口要了七万两!”   “七万两……”这个天价令许心湖有些心寒:看上去这样高洁一身傲气的乐师七七……许心湖对她的敬意居然骤减许多……“那那位猜心姑娘岂不是要价更高?”   “最有趣的就是,”万世看向那个随白衣女子身后入场的红衣女子,“七七要价七万,她却分文不收。”   “分文不收?”许心湖楞住——这反差未免太大了吧?   “女为知己而舞嘛。”万世人小鬼大道。   许心湖听了万世这番话,心又向红衣女子偏了几分,目光也忍不住仔细打量起她来:紫玉金钗高冠,金丝绣锦宽襟袖华服,如芙蓉般亮绸红舞衣;盈盈细腰间系着一条红绸带,另一端红纱披在双臂间;黑发丝柔悠然随风,步摇轻灵如纸绢落地般。这红衣女子红纱遮了半面由金丝牵引挂于耳后,随莲步轻摆,姿态甚是撩人——再加上她那一双柔美双眸,让人越是想要掀开面纱一探究竟……   只是这女子形虽妖娆,姿却端庄,不染半点风尘气息,仅仅如此,连许心湖都想要看看这位“只为知己而舞”的传奇女子的舞姿了。   两女子行到场中后,向傅七夕这个方向娉婷施礼。许心湖侧忘过去,第一眼便见到傅七夕开心地向场中两位女子回礼——这家伙名号真不是当假的,这类高绝艺者都躲不过他的视线,这各座的少爷们又有几个像是真正为了琴艺歌舞而来呢……不过,这家伙实在太会享受了,但本钱也下的未免太大了吧……   她的第二眼不巧正落在林世宝面上:看着他那副频频向场中招手的样子,眼睛都要跳出来了似的——许心湖看着他,便知道什么是“色中饿鬼”了。   各座稍稍安静下来后,白衣七七在场边缓缓将琴放于低桌上,就身在桌前席团而坐,素袖在琴弦上一扫,便抬首看向舞台之中的红衣猜心。只见猜心轻轻旋身而起裙摆摊开在地如同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又侧身向一旁的七七传了个眼神,七七轻轻颔首,一双又细又长的玉手便搭在了古琴之上……   琴音乍起,素手拨弄单弦,才浅浅一个音便教各座皆静——听着清音,与着竹磬,许心湖莞若身处丝弦满舍的竹林小屋之中——琴音浑厚,柔若低语,用“飘然欲仙”来形容这琴音绝对是太过草率……只是许心湖也渐渐觉得熟悉起来:   ——这是《如月歌?天香扇》的古曲,莫非两人要表演的是扇舞?……但是,放眼猜心周身,却哪来的扇子呢?   在她猜测之际,但见卧于台上的红衣女子缓缓微身而起,一双宽长娟袖倾于身前,低目姿容犹如西子捧心,生生教人无限悲怜——众人皆定定看着台上舞姬,不知她意欲为何——   此时琴音忽变,转而悠扬,听来欢愉畅快——随着音乐,红衣女子“唰”地一声双袖一展,却又一含胸,有如一只翩翩红蝶在振翅;接着这只红蝶又再一次倾身长展,这一展惊动众人——大袖之中突然右手展出一柄竹扇,扇尾系着一条长绸,同时又从双袖管中绽出无数淡粉花瓣,大袖如蝶,美不胜收!   “哇……”和在座的每一个人一样,这景象令许心湖感到惊艳。   七七面不动色,音转铿锵,这浴火红蝶趁着纷飞花瓣,旋跃于莲台之上——猜心身形翩然,举扇在花中畅舞起来!   “好美啊……”万世整个人都看呆了,不自觉脱口而出。   ——好美啊……这三个字,曾经许多次出现在许心湖自己的幻想中……翩然起舞……如絮如风般……身边更有一位男子出神地望着自己……想着想着,无限感慨涌入她心中,难怪连皇上看了都无语——这简直教她许心湖也叹为观止!   一阵翻飞畅舞,美妙不可言喻,蝶足滑在花瓣之上,轻袖柔姿,不可方物!   忽然琴音再转,如诉如泣,红蝶昂首轻轻将扇平举而旋,待缓缓落于面前时,已是扇面落花……见了这番景象,许心湖突然悲从中来——落花惜花之情尽在台中人的一双眼中……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般能够如此楚楚动人的舞艺呢?   台上之人情之所动,身随心转,旋莲踏音,月下如须——许心湖此时可以肯定,眼中所见绝对是“只应天上有”的舞姿!加上这琴音的搭配,简直天衣无缝,极至如此,夫当何求?   七七琴音已落,红蝶长袖已收,而在座却鸦雀无声——每一个人的表情都痴痴呆呆,就似人已空壳魂飞天外,就连许心湖自己身侧的一位华服少爷手中的酒杯都不知举了多久了……   “啪,啪,啪。”众人静寂之中,突然响起了三声缓慢的掌声——这才将众人的神寻了回来,众人也便随着拍掌之人所做起掌来,掌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响彻园幕。   台中猜心眼波看向那第一位鼓掌之人,似是感谢。那人坐在座上,感慨地笑道:“精彩绝伦!音如天籁,舞若嫦娥,得见一举,不妄此生!”   闻言,猜心终于开启莲口,语如秋莺:“傅公子过奖。”   “七七姑娘的琴艺就如姑娘一样,身不染尘,高洁无双;”傅七夕道,“猜心姑娘的舞艺得见须臾,我愿足矣。”   猜心听了他的话却没什么反应。   而傅七夕却不管这些,继续他自己的兴趣问题:“不过,我有一事不明:听闻猜心姑娘美貌无双,为何却要掩起面来不相与见呢?”   猜心轻轻笑了,胭指轻提,一边缓缓将耳后红纱取下一边道:“猜心不想因为容貌而被注视,而是舞艺。”   待到她话也讲完,面纱也取下,众座皆惊呆了——皓洁明眸,微翠柳眉,胜雪长颈;花瓣夹杂在裙罗步摆之间,配上这一身红泡,她宛如画中人走出画来,更如天仙子下凡般不染凡尘,惊鸿之容足以倾城。   “仙女……仙女……”林世宝三魂早丢了七魄,双眼发直,口中不住喃喃自语,不知不觉   间早已站了起来;再看列座众人无不痴迷地望着台中之人,就连许心湖也不由得看呆了,久久才回过神来:她说得对,这样的容貌,比起舞艺过之而无不及,但她是希望人们先看她的舞艺而不是她的容貌……而她分文未收前来表演,能有什么比这样的情操更加令世间女子钦佩的呢?   傅七夕初见她的容貌时也是一惊,连扇子都慢了两拍,而后突然挂着一丝邪笑道:“原来如此。”傅七夕将酒杯举起,“不知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请猜心姑娘饮一杯酒?”   许心湖不免为猜心觉得不值起来:这个色鬼现在还是一副英俊潇洒的谦谦君子样,这一杯酒喝下去,猜心就再难逃他的魔掌了吧?   出所有人意料地,猜心面对这场宴会的老板,浅笑着摇了摇头。   ——不会吧?!   ——这女子居然当众拒绝了他?   ——那不是会得罪他?……许心湖不敢继续想下去,却替猜心捏了一把冷汗。   “姑娘这是?”傅七夕非倒没有半点生气,反倒对她的反应生了兴趣,“姑娘放心,只是一杯浅酒,没有半点恶意的。”   “公子不要误会,”猜心笑道,“浅浅一杯美酒不在话下,只是如果诸位公子能听猜心一语,猜心莫说一杯,千杯万杯亦当倾饮。”   ——这位猜心姑娘太特别了……许心湖不由佩服起她这份胆量起来:不畏权势,不贪钱财,更是才貌双绝,许心湖突然心生一念:这样一位女子,若是心有所衷,当是为了什么样的才俊呢?不过她可以肯定,这个“才俊”绝不可能是眼前这个一脸坏相只懂花言巧语的花花公子。   “姑娘请讲。”傅七夕似乎对她越来越感兴趣了,不过不止是他,在座所有男子应该都是这样想的……   “多谢公子。”   众人皆竖起耳朵听起来,这姑娘到底要讲些什么动人心弦的话语呢?   朱唇开启,猜心将眼神传向四座,绵绵笑道:   “伊人不是人,   却有能言艺。   桃李皆非果,   倒把恩情记。   猜心不曾欺,   实语换狼心。   知己若不知,   在座皆请离。”   说罢,猜心红袖轻展,笑容迷人——   ——但是……   ——在座没有任何一个像她一样笑得出来的……   ——气氛就在她讲完这几句话之后极转直下,简直是已经离了今晚这个本是欢愉的谱!   ——如果许心湖没有听错或误解的话,她应该是在赶在座各位少爷走!!许心湖茫然地看向万世,却见身旁万世不知为什么突然笑了,明摆着是要看什么好戏的意思……但许心湖可不觉得哪里好笑……再看那被拒绝了的傅七夕,虽是未笑却俨然若泰——许心湖更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第二十六章 猜心(下)   “太不像话了……”   “这小小一介舞姬,仗着几分姿色……”   “哼,就是……”   ……   面对各座讽词纷纷,台上的猜心一语不发,依旧淡淡笑着。   台下议论令许心湖不免为猜心更加担心起来,这样一位才品貌三绝的姑娘,为什么谁都不得罪偏偏得罪这个败家子加混蛋加色魔加花花公子呢?   许心湖正在暗暗担心,谁知身侧有一个人缓缓立了起来,众人皆向这人望过去,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许心湖最最担心的傅七夕。   傅七夕长指一勾,身后侍女立刻将一支翡翠酒杯奉到他的面前。傅七夕拿过酒杯,又亲自斟满,一双狡黠慧目紧紧盯着红衣女子,一边微笑一边径直踏上通向舞台的木桥。   ——他要做什么?   许心湖和众人一样,惊异地望着这个一步步走向猜心的大少爷;但许心湖却多了一层担心,他虽然微笑和悦,手中也是举着酒杯似是盛意拳拳……但面对一个拒绝了自己又在自己宴会上对自己请来的宾客下了逐客令的这样一个女子,他真的会只是坚持要敬一杯酒这么简单吗?……   猜心见他向自己这边走来,只是露出宁静的微笑看着他,两人的四目相视令其间氛围忽而诡异起来……   来到猜心身边,傅七夕含笑举杯到猜心面前:“姑娘,请。”   ——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   许心湖心中不快暗念道:猜心明明都拒绝了你,你却还要强人所难!自以为是情圣,以为天下姑娘都必须恭维你不成?最好再被拒绝一次!   猜心一双柔眸从未离开过面前男子的双眼,玉指轻轻接过酒杯,柔声道:“傅公子当真解得猜心的心么?”   闻言,傅七夕轻轻一笑,俊美的脸又贴近猜心几分,若有所指道:“猜心姑娘,你难道不是在等我吗?”   猜心看着近在咫尺的傅七夕,却不言语,只是轻笑着举杯一饮而尽。   ——他二人是笑对饮酒好不欢愉,但各座众人可依然是满面疑惑:若说先前这猜心拒绝他的酒是为听她一语,但现在她一语犯众怒,她却居然肯喝下这杯酒了?   座中果然一俊俏少爷再看不下去这猜心前后的态度变化,语带几分不满地扬声道:“傅兄,这出莫不是你与这位姑娘演给我们玩的吧?”   傅七夕闻言,面向此人笑道:“恒兄可别误会,小弟今晚也是第一次与猜心姑娘相会。”   “但是,但是!她明明……”那恒少爷欲言又止,但大家都看在眼里,便明白他所指。   傅七夕无奈地用扇子拍了拍肩,突然座中一清亮稚音响起:“好笨哦!哈哈!”   “你!你说什么——”恒少爷闻此声,哪里还忍得下,“谁在无端叫嚣?”   “唉~”许心湖面怀惊色看向自己身旁坐着的这个小姑娘,敢向这位少爷“叫嚣”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万世啊:   “这位少爷长得这么帅,一看便知是当世才俊——”   “哼!”恒少可不打算买她的帐,却也得意地听着她赞许自己。   “可惜啊,原来这么笨。”万世摇着手周扇子,顾自笑起来。   “你说什么!”恒少怒掌击案。   “本来就是嘛,明明都是公平竞争,才思比不过人家傅少爷,还要嫉妒人家!”   “什么嫉妒……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又没有比!”   “刚刚不就在比试吗?”   “刚刚?”恒少满面狐疑。   “明明就是别解,你却猜不出来,难道不是才不及人吗?还在这里‘叫嚣’。”万世把这两个字又还给了他,不打算给这不知什么身家北景的少爷半点面子。   “别解?……”恒少突然想到了什么。   ——别解?   ……许心湖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突然一顿暗道:“原来如此……”   “人家猜心姑娘明明讲明,解她语者与之相饮啊。”万世娓娓相道:   “‘伊人’不是人,自然是‘尹’啊,有口能言,自然第一句的解字是‘君’喽;‘桃李’不果非木物,为‘兆’、‘子’二字,能记恩情这自然有情慧,不是人是什么?二句解字自然是‘子’喽;‘猜心’以语换‘狼心’,‘语’为言,换得‘犭’‘心’,不就剩下‘请’喽;‘知己’不‘知’,所剩为‘己’,加上座中人离,不就是‘走’吗?这最后一句解字自然就是‘起’啦!”   ——莫非……   不止恒少,众人皆恍然大悟:   “君   子   请   起。”   万世看着恒少尴尬到极点的表情开心不已。   许心湖看着看了半天好戏的傅七夕,不由叹了口气:原来这家伙早就解了这些别字,所以才举酒相迎,也难怪臭屁成这个样子……可是,许心湖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聪明的可以——甚至已经到了讨厌和危险的程度……   “恒公子莫要当真,猜心顾自游戏,却未说明原委,令公子误会迷惑,猜心在这向公子赔罪了。”说罢,猜心鞠腰施礼,温婉如月。   见她如此,那恒少爷也不能失了身份面子,便生硬甩手道:“本少爷根本没当真,姑娘不必在意。”   “对啊,猜心姑娘不必在意,恒兄向来快人快语,何况小弟不过是一时侥幸,更不要说比试,是不是啊,恒兄?”傅七夕笑道。   “那是自然,你傅兄几时拼酒赢过我了?”恒少才一讲完,众人皆笑开来了。   “呵,呵。”许心湖听了也想笑——嘲笑。   “既然诸位公子如此雅兴,”猜心柔指一示园内别园挂满明灯的小楼道,“如果诸位不嫌弃,不如请各位公子移架到猜心小处畅饮一番,意下如何?”   “好啊——”众人受得美女邀酒小楼,自然是当场应下。   “好什么啊?”许心湖看着众人色眯眯拥着猜心和七七前行入园,转身对万世道,“天色晚了,我们走吧。”   “嫂嫂不要急嘛,现在还早,而且猜心姐姐好生邀请,我们就这样走,不是太扫兴了吗?”万世还没讲完,就听身旁一个人插道:   “万世妹妹如此明晓世理,和明总管真是天生一对啊!”   许心湖不用转头都知道这乱点鸳鸯的人是谁,索性不去理他。   “本小姐来诸州这么久,你讲最好听就是这句话。”万世三分娇俏,七分开心。   “我也是实话实说,”傅七夕突然焦点转移,“不过,今晚真是荣幸,两位请都请不来的客人居然会来捧我的场。”   “可不要误会啊,我和心湖嫂嫂是来看猜心姐姐的。”万世故意更正道。   “没关系,只要不是来……”傅七夕忍住笑意道,“痛诉小弟不是的便好。”   许心湖怒视他:这家伙还记得早上的事情……   ☆☆☆☆☆☆☆☆☆☆☆☆☆☆☆☆☆☆☆☆☆☆☆☆☆☆☆   千不该,不该与万世夜晚参与别园小楼中的酒席——许心湖拗不过万世,参加了。   万不该,不该与最讨厌的人之一傅七夕同席而饮——许心湖也拗不过万世,坐下了。   ——真是天不时,地不利!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坐满各位少爷的偌大八仙桌前,许心湖坐的是离傅七夕和林世宝斜对的偏座,左旁为万世,右旁为那位恒少爷。这位恒少爷虽然方才显得意气用事,不过许心湖坐在他身边总比坐在那两个无聊的色鬼身边舒服多了。   许心湖望过去,这猜心所居小楼的二楼宴客偏厅灯火通明、雕梁画壁、雪绒锦毡,山水屏风轻云裱挂,随便望过去一副都是大家手笔,这些公子少爷们倒不在乎,反正是看得多了——但许心湖不得不唏嘘,要知道千金小姐们的聚会茶堂也不过如此啊……   见许心湖一双大眼四处游移,恒少爷突然对这个清俊少年感兴趣起来,笑了笑作礼道:“明兄,你在看什么?这猜心姑娘的住处雅致得很,加上这龙芫香的香气,仿佛都回到了京城的‘翠微居’。”   许心湖不明所以,学着他的样子抱礼问道:“恒兄……‘翠微居’也是京城的歌舞伎馆吗?”   恒少爷一脸不相信道:“不会吧?明兄没有去过‘翠微居’吗?”   “我……久居江南,很少外出。”看他这表情,似乎不知道这个地方会有损身份似的,许心湖只能开始半真半假的陪着他无聊。   “原来如此,”恒少爷突然笑得很诡异,“明兄既然有兴趣的话……”不及许心湖反应,这少爷一手揽过她肩,“改日有机会去京城我来作东,请你去‘翠微居’享受一番,那里的姑娘啊每个都美如天仙……”   “姑娘?”许心湖突然明白他在讲什么“好”地方了,一把推开他的手,生气道,“多谢恒兄好意了,这样的好事还是傅少爷比较合适。”   恒少爷见他生气的模样,倒笑了出来:“明兄真是正人君子啊,小弟佩服。不知明兄和明少爷是什么亲戚?”   “远房亲戚,平日不相往来。”最好是打死不相往来。   听到这“明兄”亲自承认是明少爷的亲戚,恒少爷似乎安心许多,于是开始阿谀起来:“明兄如此俊朗,果然是一门人杰。明兄成亲了吗?”   “……没有。”许心湖生硬回道。   “没有就好,”恒少爷笑道,“这城里大半千金小姐我都认识,明兄若是看上哪家小姐……小弟可以帮你去交流交流,呵呵。”   “恒兄还是留着自己交流吧。”   “我倒是想交流,”说着说着,恒少爷面露惋惜,“可惜我已取亲,我娘子还是个凶婆娘,每日东管西管到处生事,甚是烦恼。今日若不是傅兄亲自上门来请,我还出不来呢!”   听到这里,许心湖忍不住笑了。   见她笑了,恒少爷觉得攀谈得来,便继续笑道,“我娘子虽然凶,但若论起来,还比不过日前我娘子在傅府相见的一位夫人。”   许心湖听到这里,觉得有些不对劲……   见她听得仔细,知她是感兴趣,恒少爷便低声靠近她道,“听我娘子说,那位夫人藏了一把七八寸长的利刀在枕下,有妻如此,才真是可悲啊!”   许心湖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这个感慨不断的少爷。   “明兄也很好奇吧?如此女子,是谁家娘子?呵呵,不是别人,正是你的亲戚明如许明少爷的夫人。”   许心湖忽然想起眼前这个人有一个名字——日前他夫人在老夫人那里曾讲过,嫁给了油头粉面的……造纺业的后起之秀……恒小四……   “明兄,你怎么不说话了?”恒少爷却似乎还在状况外,“哈哈,是不是被吓到了?”   许心湖看着他,基本没什么想要表达的了。   ☆☆☆☆☆☆☆☆☆☆☆☆☆☆☆☆☆☆☆☆☆☆☆☆☆☆☆   宴席进行至一半时,在座几个少爷已经开始有微微醉意。七七与猜心分别坐在傅七夕两侧,林世宝那一双色眼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身旁的猜心,猜心不为所动,还频频为他斟酒,笑意逢迎很识大体——只是这林少爷越喝讲话声越大,猜心敬了他七八杯后,他对这位红衣女子的称呼也从“猜心姑娘”变成“美人”了。与之相比,七七则稍微安静些,座中人向她敬酒她俱是不推,皆是一饮而尽,只是她的笑也很勉强——但奇怪的是,傅七夕偶尔与她对饮时,从许心湖的角度看过去,七七虽然笑的很淡却一点都不勉强……而万世则完全出许心湖的意料,除了傅七夕之外,她恐怕是各座少爷频频敬酒的另一个中心人物了。众人此时对刚才园中万世解得的谜题还是津津乐道,加之她手中那把黑色扇子,那些少爷与她的聊天内容似乎就只剩下吹捧了。   此时猜心见各座酒意正兴,便立起柔柔笑道:“今夜各位公子能光临猜心小处,实是猜心的无上荣幸。猜心自当陪各位少爷不醉无归。”   “好——好啊!”一个洪亮声音第一个举杯表示赞成,这个七分醉意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林世宝。   “不过,猜心有一个请求。”   “哈!又一个请求,美人——不要再为难本少爷了!我们喝喝酒聊聊天不是更好?哈哈……”林世宝的搭腔在许心湖看来纯粹是喝多了的结果,看他摇头晃脑的滑稽模样,俨然成了各座少爷的笑料。   万世看着林世宝的好笑模样,忍不住对身旁许心湖说:“嫂嫂,听说这胖子是你的表兄啊,好有趣的人啊!”   许心湖干笑一下,只期盼这个已经醉了的胖子不要乱说话抖出她来。   “猜心姑娘,你有什么请求就讲吧。”恒少爷也有几分醉意,何况他吃了一回闷亏,可不想吃第二回。   猜心眼波顾盼,笑道:“猜心平素喜欢赏月听诗,更听得各位公子皆是当世才俊;恰巧今夜月朗星稀,好风沁人——想请诸位公子即兴作诗,附这和雅月色,不知各位公子意下如何?”   她话音一落,众座便纷纷点头赞成。   “唉?”这时,恒少爷似笑非笑,“猜心姑娘的请求,我等自是没有半点理由拒绝,不过我也有个请求。”   “恒公子请讲。”   “不如就让在座随意赋诗添雅,然后由猜心姑娘选出一位最中意的,由猜心姑娘奖赏,如何?”   “好!这个好!”众人甚是响应。   猜心也似赞成,颇有几分豪气笑应道:“诸位公子如此厚爱猜心,猜心也需好好报答这份恩情——不如这样,”猜心温婉笑着,“猜心不敢造次,选诗之事自然由各位公子请评,今夜胜出者,若不嫌弃,猜心想请与赴之房内请其品一品前日波斯来的三十年好酒一坛。”   猜心才将说完,众座立时哗然——这猜心姑娘要请今夜胜出的人去她的闺房品酒?美人与美酒,这可是千金求都不一定求得来的美事啊!   “好!就这么办!”众座都卯足了劲准备大现身手博得美人相伴饮酒。   “诸位请吧。”猜心言罢,缓缓而坐。   “好!我先来!”座中果有一人大声呼到。   “林公子果然气概过人,请。”猜心又再立起,从身后侍女手中拿过酒壶,玉指柔按壶颈为林世宝又添一杯美酒,林世宝二话不说,举过酒杯一饮而尽,摇摇晃晃地涨红着脸开始抒发他的一番诗意:“绵绵情意杯中藏……”   许心湖听他首句,并未反感,反倒对他有些期待起来。众座也是一样,都聚精会神望着他。   林世宝将肚皮抵在桌上,又昏昏沉沉接着道:“猜心妙语费……费思量……”   “好句啊……真不像是林兄风格啊……”恒少爷突然有些惊喜道。   不过不要说他这么觉得,连许心湖都莫名因为他这两句诗对他有些改观了,更加想听他的下两句。   突然林世宝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将头转向身旁立着微笑听着的猜心,道:“面若芙凝……牡丹俏!”   所有人都在静静等他的结尾之句,想必必是一句经典妙语!   看着看着,这只胖手就要摸上猜心的脸,却被猜心笑着压了下来,林世宝自顾笑着结了他这四句诗:“……何时随我入洞房?”   “——噗~”座中不知是谁将一口酒喷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然后就是一阵哄堂大笑,其中当属万世笑得最开心。   莫说这些少爷了,林大少此言一出,就连七七和各座身后的侍女全都忍不住掩口笑了起来。   许心湖看着这个好不容易才肯乖乖坐下的林世宝,无奈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起来:“‘绵绵情意杯中藏,猜心妙语费思量。面若芙凝牡丹俏,何时随我入洞房?’这诗真是‘绝句’……”   “对对对,这就对了!”恒少爷告知大家,“这才是林兄的风格!哈哈哈哈……林兄,你莫要把自己的想法也都讲出来啊!小心吓着了猜心姑娘啊!”   傅七夕此时突然为他鼓起掌来:“好诗!好诗啊!”   林世宝居然被他夸得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过奖~过奖~傅兄真是我的知音啊!”   对这两个人一来一往的吹捧,许心湖只得出一个词形容——臭味相投。   “傅兄你难道也喝醉了吗?林兄之诗不吓着猜心姑娘已经不错,更何来‘好’呢?”座中一为少爷忍不住问道。   “当然好了,”傅七夕笑得理所当然,“林兄一首诗竟换来满堂宾客笑,更换得七七姑娘和猜心姑娘一笑,难道这还不是好吗?”   众人大悟道:“原来如此个‘好’法啊!哈哈……”   猜心似乎很满意傅七夕的说法,扶了林世宝坐下后,自己也将身坐下。   众人笑得开心,许心湖可是与他们格格不入,心中暗道:“只有这个家伙才会有这么多歪理。”   万世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半天捂着肚子直喊痛。恒少爷见了,便鼓噪道:“这位万兄笑得如此开心,定是有惊人之语,不如你来作一首吧?”   在许心湖看来,今晚万世更像是来看戏的,倒不像是愿意作诗的人——只不过,万世的面色粉红,似是那些少爷们的酒的催化。   “我?”万世慧灵大眼一转,“好哇,正好本少爷心中起了一首好诗!”   “万公子的好诗,猜心可是非常想听啊。”猜心见是先前那位也解了她字谜的公子,便起了兴致。   “这位姐姐你可听好了!”万世立起后也学着林世宝的样子摇头晃脑起来,“真真君子座中陪,”她一步一停,扇子转而指向快要昏昏欲睡的林世宝的方向,“声声诚恳不贪美。”   猜心似会了意,便笑了。   见众人都仔细看着她,她便又一步一绕转而来到林世宝身后,“谁知七杯下了肚……”突然万世狠狠用扇子敲了一下那肥硕少爷的头顶道,“原来是个风流鬼!哈哈!”打完就偷笑着跑回座位,只留下又一波延绵不绝的笑声。   “好诗!好诗!哈哈哈哈!”恒少爷第一个竖起了大拇指。不要说他,连许心湖都忍不住想要称赞万世这首好诗呢!   林世宝好容易才清醒过来,却连反应都慢了半拍:“谁?谁敲了我的头……”反正他现在不管做什么,都会成为众人的笑柄。   万世得了便宜,可不会就这么算了,看向许心湖身旁醉意渐浓的恒少爷道:“多谢夸奖啊!你已听了两首‘好’诗,我也要听你的好诗。”   “那有什么问题!”恒少爷兴致大好,拍案而起,饮了杯酒,面色微红,昂首道,“我不和你们玩好趣的,我要为猜心姑娘作一首正经的诗。”   “正经”的诗,倒要看看他怎么个正经法,许心湖洗耳恭听。   “恒公子请。”猜心温柔笑着,准备静静听。   恒少爷先向猜心施了个礼,然后沉了沉气,更显得他俊朗风采,还没有念起诗便有了诗人的样子,酝酿完毕,缓缓起道:“红罗素手卷娉帘,八仙齐聚月下闲。”   众人仔细听着,尽思其中巧意。   “怕与嫦娥终醉散,相思轻巧再见难。”   恒少爷讲完,眼中情意尽数投向猜心。猜心听过这诗,轻轻颔首,忍不住讲了一句:“公子好文采。”   众人的反应很是感慨,也是和猜心一样忍不住点头赞许。许心湖听过也是一时默然,更是想不出,这样的诗是出自这样一个满口都是女人的少爷口中……不过,这位高手不知道用这种方法赢得多少姑娘的芳心?   “将这八仙桌上的诸位少爷比作八仙,并与蟾宫仙子一聚相醉,‘相思轻巧再见难’,这样的聚会可比登天……”猜心解了诗,望着恒少爷道,“此中情意猜心尽记心中,只是公子将猜心比作嫦娥,实在是谬赞了。”   恒少爷摇了摇头,似是认真道,“猜心姑娘舞艺非凡,就算是蟾宫仙子也不过如此,我句句真心。”   许心湖的鸡皮疙瘩都要掉到地上了。   猜心听得他言,轻轻立起,举壶来到他的面前,双眼望着他,为他斟满一杯美酒,举起道:“猜心能得公子垂青,深感荣幸,猜心敬公子一杯。”   “猜心当真能猜到我的心吗?”恒少爷话中有话,也是望着猜心,慢慢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真是看不下去了!……许心湖总算见到什么是传说中的“情场高手”了……   看着看着,万世莫名其妙有些失神道:“……要是镜少爷也能这样看着我就好了……”   许心湖虽然没有万世这样具体而深切的感慨,但是她听万世所言时也隐约想起了曾经被明总管在傅老夫人宴会前如守护神般相救时,似乎也曾有过这样深深望着彼此的画面……但是和明总管的少爷每每对望都是气不打一处来的画面,真是不堪回首……想到这,许心湖叹了口气。   “多谢姑娘这杯酒了。”恒少爷见自己十拿九稳,笑着坐下了。   “不,是猜心要多谢公子的诗文才是。”   “诗是为姑娘而做,姑娘喜欢便是最好。”   “多谢公子,猜心很喜欢。”猜心温婉笑着,缓缓回到傅七夕身旁坐下。   恒少爷坐下后,看看周围,似乎没人打算接着他后面继续作诗,他得意地笑过,然后突然看着微微醉了的傅七夕道:“傅兄不要只顾着喝酒啊?莫非是我的诗不如你的意?”   是个人都听的出来这话中有轻微挑衅的意思,似是在报刚才园中猜谜之仇,而傅七夕听到后却笑着应道:“我如果是个女人,都会被你这首诗打动的。”   “哈哈,”果然傅七夕这番话令他满意,“那傅兄可愿意在我之后作诗献给猜心姑娘啊?”   “恩……”傅七夕若有所思,“在恒兄你后面作诗,实在太难为我了。”猜心闻言,便一语不发为傅七夕斟了杯酒,满眼笑意。傅七夕见了,突然很有兴致,便问道:“猜心姑娘当真愿意听我的拙作吗?”   “傅公子请讲。”猜心依旧淡淡笑着。   “好。”傅七夕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看着微笑的猜心,傅七夕道,“若莺轻灵笑涟漪……”   轻轻牵起猜心的手,傅七夕又看着在自己手中的细指道:“凝脂柔荑馥袖袭……”   猜心的手被他轻轻牵着,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直到他将自己的酒杯用另一只手举到猜心的面前道:“今夜敢邀仙子醉……”   猜心会得他意,也举起了自己的酒杯,两人轻轻一碰,只听傅七夕缓缓道:“明朝再叹,香踪迷。”   言罢,两人轻轻提杯而饮。   “好啊!好诗——”   “而且正好和恒少爷的诗境相反哪!”   “何等洒脱的一首诗啊!”   ……   众人又是一阵感叹。   送开了手,傅七夕笑着看向望着两人举动脸色有些不悦的恒少爷说道:“恒兄是深情款款之君子,我不过是个得过且过的懒人,借了恒兄的诗意,不会怪我吧?”   “不、不会!”恒少爷尴尬笑着。   “两位公子各有千秋,真是平分秋色,猜心都很喜欢。”猜心只得帮他们打下圆场,想了一想,向众人道,“诸位公子请继续吧。”   ——谁会继续在这两个人后面作诗啊?!   许心湖虽然非常希望这次恒少爷能赢,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傅七夕并不是像她以往所知那样的只是个只知道风花雪月的花花公子而已——他的聪明已经超过她的认知范围,真的是人不可貌相……不过,虽说诗通人品,但无论怎么看眼前这个不可一世的傅七夕也没有他诗中所言的那份潇洒大气……   请了半天,也不见有人继续作诗,猜心和七七耳语一阵,猜心终于立起,道:“既然诸位醉意阑珊,诗作便比试到这里吧。”   “那是谁胜了?”恒少爷只关心这件事。   “猜心与七七姐姐不谋而合,选了这一位公子的诗,也是在座各位感触颇深的一首。”   “感触颇深?”恒少爷看了看一样不知情的傅七夕,又问猜心道:“猜心姑娘,你们选的到底是哪一位的诗?”   猜心与七七相视而笑,然后面向众人道:   “是傅公子。”   一语道破,众座纷纷赞同:   “没错没错——”   “傅少爷的诗确实更胜一筹啊!”   “实至名归!”   面对众人这般逢迎,恒少爷纵有一百个不满意,也只能规则到一个字上:“哼!”   看着傅七夕春风得意的样子,许心湖纵有一千个不满意,也不得不都化为一句感慨:世道沦落并且世风日下。   酒席继续喧哗热闹地进行。   那恒少爷越喝越多,什么深情款款的模样都不见了,勾肩搭背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许心湖这才发现选择坐在这恒少爷身边是多么错误的一个决定。   席间众人还是一样频频向万世敬酒,万世喝着喝着有些头晕,便偷偷向许心湖求了救,许心湖也不忍心见她一个小姑娘这般喝法,便为她挡下两杯。这一挡不要紧,万世慢慢把酒便都推给了许心湖,并向大家极力宣传她“明兄”是明少爷的远方亲戚,这一宣传更不要紧,她成了万世第二,再也脱不开身。   见到她勉强喝下酒的为难模样,万世却笑得很满意。   ☆☆☆☆☆☆☆☆☆☆☆☆☆☆☆☆☆☆☆☆☆☆☆☆☆☆☆   转眼夜色深了,酒席中的人大多酣然了。此时七七突然向傅七夕请辞了。傅七夕附在七七耳边说了一句什么,七七听后微微点头应了,便离开了。见到七七离开,众人皆是不舍得很却也不去强留她——可惜这里始终不是青楼之所,何况七七姑娘又是闻名江南的乐师,这些少爷们还是需要面子这种东西的。   “傅公子,莫要忘了与猜心同品美酒之约啊。”猜心扶着有些醉的傅七夕微笑道。   “不敢忘不敢忘。”傅七夕的样子看上去明明就是被提醒才想起来的。   猜心得他应允,笑着将他扶起,只是他有些摇晃。   傅七夕才刚站起,就被摇摇晃晃蹁步而来的恒少爷突然抱住醉熏熏道:“你为什么不选我啊……”   “恒兄,抱错了。”傅七夕也很无奈,唤来两名侍女扶他休息去,只听恒少爷的怨言仍然一路不绝:“我哪里……不好啊……你为什么不选……”   “酒已备好了。”猜心又提醒了一下他道。   “诸位不好意思,佳人相邀,小弟先告辞了。”   “傅兄得与猜心姑娘同赏共饮,实在令人羡慕啊,傅兄不必招呼我们了,我等坐坐也便该回去了。”   “那小弟就告辞了。”傅七夕由猜心和一个侍女搀扶由一侧珠幕离了厅堂。   一听到众人说要该回去了,再看看已经不省人事地轻靠着自己的许心湖,万世差了一个侍女将表演散后就一直在前堂听曲看歌舞的迟星瞻找了来。   迟星瞻一见许心湖醉成这般,吃惊道:“大小姐、你……好本事!”   “这个自然。”万世得意之余吩咐他道,“你现在便回去找镜少爷来接我,记住啊,一定要他亲自来!”   “这不难。”   “还有,镜少爷问起来,只需说本小姐在傅少爷宴上醉得不省人事。”   “那……明少奶奶……”迟星瞻似乎嗅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味道……   “当然一句都不要提。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万世一双眼睛慧洁闪熠,“就说没见过吧。”   迟星瞻这时才隐隐明白早上这位大小姐所说的“好好表现”是指什么,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许心湖……   “大小姐,是不是玩的有点大了?”迟星瞻怕自己是猜中了她的意图。   “玩就要尽兴嘛,”万世突然看着他道,“你,觉得我过分了吗?”   “……恩,有点……”迟星瞻认真地点了点头,但发现万世灼热又有些无辜的眼神望着自己,生生将他又拉回到她的阵线,“算了,反正我跟钱又没仇……”然后还是依照计划而离开了。   迟星瞻走后,万世站起身来,突然看着面色红润又柔又美的样子,认真地问道:“心湖嫂嫂,我问你,你喜欢你相公吗?”   “……哼……”这就是她得到的答案。   “那我问你,你喜欢明总管吗?”   许心湖双目闭着,微微笑着。   万世呼了口气,道:“那就别怪妹妹了。”   将许心湖扶了起来,在众人面前故意讲得很大声:“明兄~我们也该回去了哦~”   “好……”许心湖迷迷糊糊地应着。   “各位兄台,今晚很高兴认识大家,明兄醉成这样,我们要回去了,就此告辞。”万世请辞道。   “请!”众人一见这两位明少爷的亲戚要离开,皆是立起相送。   “告辞啦!”万世方要转身,扇子却从旁“不小心”戳了下许心湖的发冠,发冠立时滑落,随发冠滑落,众人的眼睛都直直呆呆地望着这个掉落发冠之人:如幕青丝忽而垂下,粉面朱唇更显娇艳,若没看走眼,这个万兄怀里的人可不是什么明兄,他也不是“他”,而是——“她!”忽然一人轰然大喊起来:   “明少奶奶!!傅老夫人大寿时——”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迷迷糊糊的绝色美女正是当日身着素装扮成男子模样驯服了那匹传说中的“疯马”的明少夫人啊!——这发冠一落,又加男衣,真与当日样貌无差——   “哎呀!”万世故意惊讶着,慌忙中唤来两名侍女去扶了她,才匆匆与众人别过急忙随着出了厅去。   在场众人皆是一时不知是怎么回事,却突然想起另一件事:“那另外那位‘万公子’是谁呀?”   “唉,快别说了……要是传到明少爷耳朵里……”   可是说时迟,那时快,万世将许心湖安置到偏厅一间房内休息时,整个小楼中已经没有人不知道这件事了。   “亲爱的嫂嫂~”将黑扇摆在许心湖身旁,万世坐在许心湖床边轻俏笑着,“明天见啦~哈哈~”说罢,万世并未从门口出去,而是从窗户跳了出去,才轻盈地落了地,却忽然想起一件事,“啊,房门……反正不会有人敢的,算了。”这样想过,万世觉得非常理所当然,便欢喜着朝前院正门走去。   ☆☆☆☆☆☆☆☆☆☆☆☆☆☆☆☆☆☆☆☆☆☆☆☆☆☆☆   通室灯烛被四柱红帐衬得柔美,整个房间都仿佛沉浸在这昏红迷醉的光色中;这里的香不似是檀香也不似巧木奇香,倒像是花香,芬芳扑鼻而来——弥漫在这诱人的光晕中,快要将人引到在落日十分盛开的娇纵百花田中;暗木古桌,细软锦毡;窗却开着,引着明月,乘了幽风,更隐隐吹动香闺深处的珍珠帘帐……这里,便是猜心的闺房。   傅七夕人醉心更醉,从被扶进这间大房内开始便有些感叹,才到古桌前,便见猜心幽然笑道:“公子,酒在那边,请。”随猜心眼波望去,珠帘深处,一张红锦大床,床面铺着一张巨大又柔软白裘毛毡,而床正中摆着一张小木桌,美酒和两支杯子就在上面。   傅七夕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侍女将他扶到床上坐下,他便也不客气将身一仰,只用两只手肘支着自己,眼睛在床中四处打转道:“好大好舒服啊,躺下三五个我都没有问题。”   猜心在桌另一侧坐下,莞尔道:“傅公子不要说笑了。”猜心红袖幽柔一展,在旁侍女便作礼退下,并将门带了上。猜心将桌上那支白玉酒壶提起,轻轻斟满了傅七夕身侧桌上的白玉杯,又为自己斟了一杯。   “好香的酒啊!”傅七夕突然觉得酒香扑鼻,便伸出一只手拿起杯便闻了起来。   “波斯‘青玉良酿’,酒味芳醇,清幽带香,慢慢品还可以品出果子甘甜,是西域各地皇亲们宴客所用。”猜心放下酒壶,慢慢道来。   “皇亲?那我真要谢谢猜心姑娘了。”   “这酒是一位属中朋友游历各地时为猜心带来的,特地贺猜心在这里安定下来,猜心便要用这美酒来款待猜心的朋友。”猜心笑容依旧美艳动人。   “能成为猜心姑娘的朋友,三生之幸。”傅七夕举杯,猜心也举起杯,两只玉杯轻轻相碰,两双眼睛深深相望,皆是饮了一口并未尽杯。   “恩,”傅七夕突然点点头,“醇香清甘,这味道若是恋上了,怕再难喝下其他酒了。”   “公子喜欢的话,恋恋何妨?”猜心再斟。   “我也想像姑娘这般洒脱随性,只不过呢,”傅七夕整个双手作枕躺在柔软的白锦毛裘中道,   “若是恋到难以自拔,不是很吃亏吗?”   “公子怕是想多了,公子这般倜傥自在,又怎么会吃亏呢?”猜心望着白裘中男子的俊美侧脸,缓缓道,“公子所到之处,在猜心听来无不恋上一回,还是一任逍遥,何来难以自拔?”   傅七夕知她讲的已经不是酒了,故意佻笑道,“猜心姑娘原来这么关心我,那一定知道我不少风流事了。”   “姐妹们说的都是公子的不羁多情。只是猜心想不透,公子这般完美,为何不像今夜少爷们一样,取亲成家呢?”   “就是因为见了他们的样子,才决定不取啊。”傅七夕腾出一只手去拿酒杯,却抓了个空——待他看过去,猜心将他的杯子拿在自己手里,面带娇嗔道,“公子再这样胡乱回答,猜心就不请公子喝了。”   “我怎么会欺骗猜心姑娘呢?主人收酒不要紧,先不要赶我走就好。”傅七夕倒真好意思,直接打算趁着酒意合目就这么睡了。   猜心笑着,轻轻起身,拿了两杯酒,来到傅七夕处,在他身侧坐了下来,将酒送到他的鼻前,他这才睁开眼,接过酒杯,猜心迎杯一碰,两人就这么饮尽。   “猜心怎么会赶公子走呢?”学着他的语气,猜心垂着眼帘,看了看他,将他的酒杯又拿起,正打算起身,便猛觉手腕被一道轻力拉了一下,她整个人都向力道方向扑了下去——任手中的两支玉杯跌落床畔锦毡……   烛影昏红,比不过猜心面上的红霞红……   一只手肘又支在裘中,一只手将猜心细弱的手腕锁在自己的身侧,而被拉回来的猜心此刻都可以从他的眼中看到自己清晰而迷醉的模样,这么近的距离,她一只手搭在他身前,侧在了他的怀里。   “我好象真的醉了。”傅七夕低声笑着对眼前这个娇艳欲滴的美人儿道。   “傅公子,”猜心突然笑道,“你都是这样对待朋友吗?”   傅七夕轻轻笑了,却没有半点要放开她的意思,温柔地道:“那要看是什么朋友了。”   猜心会意地笑了笑,也不闪身,那只停在他身前的手慢慢上移,移到他的衣襟处,若有所指道:“公子怎么连做什么朋友都说不清楚呢?……”猜心与他两眼相望,笑若幽莲,那只停在他衣襟上的手两只玉指慢慢地拨开了他的衣襟。傅七夕则任外衣被她拨落也还只是专注地看着她,衣落至肩,猜心意味深长地对他道,“……那不要做朋友了……”   傅七夕望着她,笑笑地问道:“不做朋友,那做什么?”   “明知故问嘛……”猜心娇视着他,那只手继续引领他衣襟滑落,一切都是那么温柔,时间几乎要停在这美好的瞬间——   突然,不及那只不老实的手反应,就被一只比它大些的手抓住,衣襟的滑落就停在那里——   猜心惊了一下,看着住住自己的手的眼前这位醉熏熏的男子,疑惑不解:“公子?……”——这种情况下,两人都有些醉了,一位绝色美女为他宽衣,他居然突然阻止她??……   傅七夕还是用那种专注的眼神望着她,继续笑道:“你这样讲,我会害怕。”   “怕?”猜心完全状况外,不知他讲什么。   “闻名京城却眼高于顶的舞界奇葩,又是如此冰雪聪明善猜人心,这遭既不为财,又不为寻一方知己,却这样待我,我能不怕吗?”   闻言,猜心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安,抽回双手起身故作生气状道:“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傅七夕也起身一边欣赏这间屋子一边道:“我只是好奇啊,姑娘身后什么样的狂风浪蝶没有过。只要姑娘轻轻点个头,俊彦豪杰、达官显贵、王孙公子……”说到“王孙公子”时傅七夕回头看了看桌上的一壶美酒,然后继续向窗边走,“哪一个男人会不为姑娘动心呢?别说什么各国宫宴美酒,但凡姑娘想要的,”他摇晃着走到窗前,抬头看着天上道,“哪怕是月亮,都会义无返顾为你摘来的。”   猜心听到这里,面色柔和俏丽了些,似是听得顺耳。   但他还没有讲完:“人贵有自知之明:我文才不及俊彦,势力不比达官,财力更是不如王孙——若说姑娘是看上我的样貌,不说江南,只在诸州也称不上什么第一第二;若说姑娘是看上我的性格,”傅七夕纳闷地笑道,“也太勉强了吧?”   猜心眼波一转,道:“自然是缘分。”   “我有个朋友说过,解释不清的,就是‘缘分’了。”   “是什么样的朋友?”猜心好奇地问,“是位姑娘吗?”   “是啊。”傅七夕笑道,“还和你同乐同舞呢。”   猜心听到这里,隐隐有些在意,却笑容依旧地问:“公子和七七姐姐,是哪一种朋友?”   “猜心姑娘猜一猜吧。”   “猜心倒想猜一猜了,”猜心来到他面前,道,“七七姐姐双亲俱无,身边只有一位相依为命的妹妹,身体嬴弱怕冷惧热,一年酷暑耐不住便过世了。姐姐心中神伤,此后两年不曾奏琴,外界传来却成了无琴不奏的佳话……”猜心似笑非笑,眼中映着临窗的男子,“若说是生意朋友,何需如此沽名钓誉,顺了七七姐姐,为她每年将价钱抬高呢?若说是倾慕知己,却又不像,个中互动并不熟稔,这其中的奥妙,猜心当真猜不到,还要请教公子。”   “猜心姑娘都猜不到的事,我怎么知道呢?”傅七夕道,“天色也晚了,就不打扰猜心姑娘休息了。”   “公子这便要走了吗?”猜心眼波闪动。   “干嘛?这么快就舍不得我了?”傅七夕轻轻勾起她的下颌,望着她一双柔媚的眸子,“朋友贵在长长久久,是不是啊?”然后准备走人了。   “猜心会记住公子这番话的,”猜心笑道,“公子请。”   “不用送了,吹了些风,清醒很多,告辞。”傅七夕说归说,走起路来还是三两步便晃一晃。   见傅七夕人影消失,猜心笑容甜美,似是在盘算些什么。   ☆☆☆☆☆☆☆☆☆☆☆☆☆☆☆☆☆☆☆☆☆☆☆☆☆☆☆   富丽堂皇的“甲子都”门前,华棚马车渐渐都离开了,站在门口等了半天的万世有些耐不住性子,遥遥望着街口。   正当她百无聊赖之际,远见一辆马车向这边驰来,越是靠近,那赶车之人的样子就越清晰——满脸大胡子,正合她意!   马车将至,万世立刻附在门前石像边。刚在门前停下马车的迟星瞻一见她装醉的样子,想笑又不敢笑,便回身向身后车帘内道:“明总管,已经到了!”   他跳下马车,走到万世面前,才刚伸出手要去扶她,就被一计利眼生生吓的缩了回去。   车帘掀开,明总管下车到她面前,迟星瞻话还没有讲半句就见这个赐了自己狠狠一计眼色的小姑娘“随便”一歪就倒到总管的怀里——   “小姐,我这就送你回府。”明总管见她醉成这样,又一身男装,还是早些离开这里的好。   “恩……”她觉得还可以再迟缓一点。   明总管未再多言,扶她到车前,忽然一低手,将这个柔软娇小的身躯揽抱而起,轻手将她抱上了马车。   迟星瞻看到明总管怀中偷偷在闭着目笑的万世,不由得摇了摇头,这次她真是赚到了。迟星瞻跳上了车,就见明总管提帘道:“这次真的多谢你。”   “不用谢我,我也是拿钱做事嘛!” 迟星瞻倒是答得快。   “拿钱做事?”明总管怎么可能听得明白?   “啊,”迟星瞻顺水推舟道,“大小姐是我的老板嘛。”   明总管轻轻点头算是听明白了,道:“劳烦迟公子慢些驱车,我怕小姐不舒服。”   迟星瞻回身看看车内座中面向自己做鬼脸的大小姐,然后对明总管道:“你放心,我明白。”   明总管放下车帘回到车内,迟星瞻看了看甲子都的大门,无奈地叹了叹气,便开始赶车。   马车缓缓驶动,明总管本是坐在侧座,见到正座上靠到一边车壁上的万世摇摇欲坠,便坐到她的身边,然后将她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肩上,又用手扶住她。见她还在睡着,正襟危坐,不再侧视。   被如此温柔的守护着,万世虽然闭着双目,却笑得恬然,索性靠得更紧。   ☆☆☆☆☆☆☆☆☆☆☆☆☆☆☆☆☆☆☆☆☆☆☆☆☆☆☆   甲子都小楼内此时酒席已散,过廊中两名侍从边向门方向走边低声议论着刚刚发生的事:   “快要把我累死了,那个什么林少爷怎么那么重啊?”   “谁说不是啊,先把他放在偏堂休息,咱们再去找人备好车再来架,还算是聪明,说不定还能捞些赏钱。”   “喂,话说回来,刚才林少爷为什么把咱们给赶出来呢?”   “当然是叫咱们去叫车啊!”   “不是啊,我好象看见那房间里面床塌上躺了一个人啊……”   “怎么可能啊?肯定嫌咱们烦他要休息一下,再说了,如果房中有人,为什么不将门栓上啊?”   “也对……”   “啊!”   忽然两人俱是一个激灵,与正向门外走着的同样有些摇晃的男子碰了个正着:“——傅少爷!要回府了吗?要不要小的帮你叫车?”   “不必,在门外候着呢,你们去吧。”   两人于是作了礼,继续前行出门。   傅七夕却停下了脚步,转头看了看偏堂的方向。   ☆ ☆☆☆☆☆☆☆☆☆☆☆☆☆☆☆☆☆☆☆☆☆☆☆☆☆☆   林世宝将两个侍从赶走后,此刻正坐在床边双眼圆睁色眯眯地看着床上正在熟睡的人。随他眼到之处,床上躺着的散发人儿都被看了个遍:红润的面颊,娇艳的樱唇,云藏雾绕的散落青丝,白皙光滑的颈子,微微起伏的婀娜身姿……   趁着八分醉意,林世宝不只眼睛不老实,如今连手也不老实起来——右手开始慢慢拉这人儿系在腰间的银紫丝带……   “表妹……”   丝带的结就在他拉拽之间开了……但床上的人却没有半点察觉……   林世宝首招得逞,哪还有什么人前样子,直接向她压了下去——   “林兄,这样不好吧?”   身后一声传来,林世宝立时僵住——   “啊……我……我没……”他又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慌乱中冒了一头冷汗。   只见傅七夕靠在门口笑道:“紧张什么?我是说,不关门,这样不好吧?”   “呵呵……”林世宝尴尬笑着,半天才很舍不得地起来,“我……我……我只是怕她着凉……想,想给她盖个被……”   傅七夕不讲话,只是笑笑地看着他。   林世宝手足无措,却故作镇定道:“我……不过眼熟罢了……就走近看看……我不认识她……”   傅七夕笑道:“林兄不认识吗?正巧我认识。”   “那……那正好……啊……我的我的车怎么还不来……我去看看……告辞!”跌跌撞撞地步出房间,林世宝连头都没有回过。   傅七夕步入房内,来到床前,和林世宝一样看了看她,也和林世宝一样将腰间散开的丝带拿在手里——不过他是用双手。   一双手犹犹豫豫地研究来研究去,终于算是勉强成功——与林世宝不同的是,他傅七夕不是继续解开,而是系回去。   “小弟善解人衣,可不善系人衣,嫂嫂不要介意啊。”   ☆ ☆☆☆☆☆☆☆☆☆☆☆☆☆☆☆☆☆☆☆☆☆☆☆☆☆☆   明府   两名侍女推开万世房门,点燃了灯烛。明总管一路不曾耽误,抱着万世进入房间将她轻放在床上,一名侍女立刻为她盖上锦被,明总管吩咐道:“取些热水来给小姐擦擦脸。”   “要不要奴婢拿些茶解小姐的酒?”侍女看着万世一醉不醒的样子面有忧色地询问着明总管。   “不必,让小姐休息。”   “是。”侍女急忙退下。   明总管稍微放了心,便起身准备离开。万世偷眇一眼,见他要走,便借醉耍赖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明总管抽不出手,又怕动作大了将她吵醒,便只有在她枕边坐了下来。   取水的侍女端水进来,见了这一幕楞了一下,却也不敢耽搁,用棉巾浸了浸水,便拿上前。明总管接过面巾,轻的不能再轻地用另一只手帮她拭去面上的汗。   见明总管如此低眉顺目又轻身慢手地为万世拭面,侍女看着看着,不由得羡慕地笑了出来。   莫说是她,就是躺在床上的万世都面容温顺,一种窝心而温暖的感觉弥漫在她周身……也正因为这样,她暗暗肯定地知道,她今晚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   迟星瞻正打算离开明府,才出院门就见了一辆双骑白马锦车停在门前,因为越看越眼熟,便问起门前守卫:“这么晚了,这是哪个府的马车?”   “迟兄弟,这是傅少爷的马车啊。”侍卫道,“傅少爷是来送少奶奶回府的。”   “哈,”迟星瞻顿觉好笑,“这有是哪一出?”不过他想来想去,下了结论,“反正你大小姐要我做的事我都做了,别的嘛……不关我事。”越想越觉得理所当然,迟星瞻扛着剑悠哉闪人。   ☆☆☆☆☆☆☆☆☆☆☆☆☆☆☆☆☆☆☆☆☆☆☆☆☆☆☆   不过呢,万世是被明总管一路抱回房间的,但是许心湖则是被两名侍女架着妙允护着回到房间的,更不用提她这一路跌跌撞撞的头都晕了——如果她知道傅七夕虽然送她回来,却让她在路上“自生自灭”地用头撞壁的话,她一定会毫不客气地暴怒。   而傅七夕此时又坐到明如许书房的位子上翻着帐本。   看了看帐本,傅七夕很满意道:“明兄总算将欠我的这笔帐补上了。”   见明如许临窗而立不作回应,傅七夕突然想到一件好玩的事:“明兄今晚没有去赴我的宴,实在是可惜。”   “不是已经有人代我去了么?”明如许人在窗前,眼却在窗外的一片夜色之中。   傅七夕心领神会,自然知他指什么,放下帐本道:“那明兄岂不是太悠闲了?”   “是么?”   “万世妹妹到来之后,明兄是既悠闲又和善,连我妹妹都说,明兄取亲后变了一个人。”   明知他是调侃,明如许笑而不言,继续欣赏他的夜色。   “明兄,那份婚约还会继续吗?”傅七夕所有所思,突然笑问。   明如许依旧望着窗外,只留给身后傅七夕一个轻缈的背影,和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答案:“当然。”   傅七夕想起了今晚的事,却笑得很开心:“嫂嫂真是可怜。”   “你心软了么?”   “我只是喝多了,顺手而已。”傅七夕随意笑笑,就这么带过他把她送回来的事实,“偶尔扮扮好人,玩玩罢了。”   明如许面上露出一抹弧线:   “那么开始了,不玩到结束怎么行?”   听他所言,傅七夕得到了上个问题的答案:   “我要回去告诉我妹妹,她猜得不对,”他笑道,“你根本就没变过。”突然他又想到一件事:   “嫂嫂果然很可怜啊。”   第二十七章 女婿大人   晨光和煦,清风徐徐。   鸟儿似是不忍打扰这片宁静,便在花池茂木间轻声细语。   伸了一个超舒服的懒腰,“忙”了一晚上的大小姐终于从美梦中醒来。万世坐起,便一脸幸福地笑看着枕侧的床边——因为有一个男子昨夜就坐在这里,直到她熟熟睡去才离开。想到这里,万世唤来侍女精神抖擞地梳妆起来。   ——不过,与她的春风满面相反,许心湖也才刚刚起来,却显得愁云惨雾了些:第一,她是真的宿醉,加上坐马车时头被撞过,有些难受也是难免的;第二,也是许心湖面色越发难看的最大原因,就是听妙允一边为她梳妆一边给她讲妙允一早听来的传言和她是如何回到府里的经过……   相反,万世也在房内开始询问侍女今早街市的传言——同样一种流言,万世越听越开心,许心湖却越听愁闷……   传言的第一部分是这样的:   昨夜在城内有名的销金名流出入之所,歌舞伎馆“甲子都”内,傅家大少开帖设宴,并请来江南第一流乐师七七与京城最有名的舞姬猜心与众显贵公子少爷们欢聚。明府少奶奶女扮男装在座中,还与公子们饮酒作诗同饮,最后更是和座中一位公子双双进了偏堂中……   “天哪……”   许心湖听到这里,面如纸白,浑身冷汗,心中暗道:惨了!惨了!明明不是这样的……虽然有一部分是事实,至于那个公子又是谁?应该是万世吧?但是……这样的传言太容易被断章取义…   如果传到明如许的耳朵里……   许心湖虽然想不出知道这些事明如许会是什么样的态度,但她可以肯定:这种传言对一个女子来说绝不是什么三从四德良家女子的赞美……一想到之前枕下藏凶之事官商市井间的深远影响,她已经脊背发凉,明老爷更是听在耳中不得不做些什么来保全名誉,而这一次……试问再开明的公公是不是可以忍受自己的儿媳妇做到这个地步?……什么是“百口莫辩”,什么是“跳进黄河洗不清”,她今天大概可以有机会深切体会了。   “怎么会这样?”许心湖悔不当初,可是关于昨晚却什么都记不起来。   “少奶奶,你不舒服吗?”妙允见许心湖面色不佳,便担忧地道,“那妙允便不讲了。”   “还有吗?”许心湖快要吐血。   妙允点点头,见许心湖担忧地看着自己,便接着讲传言的第二部分:   话说明少奶奶为何会出现在宴席之上呢?原来当夜,本是傅少爷宴请明少爷,但明少爷身有要事无法前去,便想请少奶奶代为前去致上歉意。但一园少爷公子相会,明少奶奶不想声张,便女扮男装前往,傅少爷本想相留但少奶奶执意离去。谁知恰逢台上奏乐起舞,明少奶奶便被猜心姑娘优美舞姿吸引,猜心姑娘得知后更是三请少奶奶留下,赏月吟诗开怀畅饮。也正因为这样,才得知与少奶奶同行同栖的那位公子便是明老爷的干女儿……   “胡说胡说胡说!”这次换万世听不下去了,怒而立起,“这是谁在胡说?她们连话都没有讲过!我更没有说过!”   万世这边厢越听越怒,许心湖那边厢倒有点否极泰来。   许心湖神色稍缓,却很纳闷道:“我不记得曾和猜心攀谈。”   妙允道:“少奶奶昨夜醉意熏然,也许是忘记了吧?听说今早有人问起猜心姑娘明少奶奶之事时,猜心姑娘亲口讲的。”   “也许是吧,”许心湖一听是猜心讲的,便相信七分,而那个风华绝代高洁出尘的红衣女子也浮现在她眼前……忽然许心湖想到什么,便问:“那昨夜也是她送我回来的?”   “傅公子送少奶奶回来的。”同样的问题,侍女边为万世梳头边乖巧地回道。   这边万世一听完侍女的话,娇悄面容多了几分寒意,恨恨地一字一字道:“傅,七,夕。”   与万世不同,许心湖倒是满面怀疑地道:“我没听错吧?不害我已经要烧高香。”   妙允语重心长地说:“少奶奶,妙允对长梳姐姐的经历还记忆犹新,妙允不敢多言……只是‘眼耳所及,未必及心’。”妙允是想为傅少爷说一句好话。   “我明白,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嘛。”许心湖却是这样理解的。   妙允淡淡笑了笑,再不多讲,为许心湖更了衣,便差侍女将一杯茶端了进来。许心湖品了一口,顿觉身上不适少了许多,身心舒畅,便赞道:“好神奇的茶啊!喝一口人都觉得精神许多,这是什么?”   妙允笑道:“明总管今早离开前吩咐妙允准备的‘天御清心茶’,有凝神静气,缓和夜醉之效。”   “明总管出门了吗?”   妙允回道:“今早老爷动身去杭州,明总管去码头为老爷打点,稍后还要转道去常州。”   许心湖点点头,感慨明总管总是这样忙于奔波,随之突然想到一件事:“多备一杯,我想去看看万世妹妹。”   妙允笑道:“少奶奶不用担心,明总管也为万世小姐预备了清心茶,等小姐醒了便送过去。”   许心湖稍稍安心,便继续喝她的茶。   “少奶奶。”这时一个侍女在门口作了个礼报道,“少爷请少奶奶书房一聚。”   “我不舒服……”   “少爷说,少奶奶一定会不虚此行的。”那侍女似乎早就料到她的答案,又传了少爷吩咐的话。   “不虚此行”是指什么她不知道,但一定不会是好事。可是他这样一讲,许心湖不免担心起来——也因为这样,许心湖刚刚想要以身体不适的借口拒绝掉,便生生只得忍下,而她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   晨光将园中每一处都烘托得无限美好,可是许心湖却没有半点心思看上一眼。她只是面有焦虑地缓缓向那个书房走去。   ——他又打什么算盘?   该不会……   许心湖人到书房门口时,似乎想通了一些事情,便自言自语地焦虑着道:“该不会是为了昨晚的事吧?”……不知道这家伙打算怎么样……虽然这件事她模糊地觉得是清白的,但是傅七夕不是送她回来了吗?该不会又和这家伙讲了些什么……万一他相信他那些鬼话,把她看成是并不守妇道败坏家风的女子的话……那和约……   ——她忍受到现在,总不会就因为这件事而前功尽弃吧?   越想便越担心,许心湖的手已经渐渐冷了。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既然是清白的,可以请万世和猜心为自己作证……也许吧……   迟疑地推开了房门,许心湖深吸了口气,向房内走去。   当她走到书案前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色:这个家伙不在看帐本,也不在玩弄扇子,更加不是在悠闲地喝茶,而是在提笔写字。   这样反着看时,许心湖虽对那些内容不感兴趣,却发现他下笔的手势和纸上的小字确实都很漂亮……   “娘子来得真快。”眼未抬,笔未停,话却顺口而出。   他说话声音温和,却足以将许心湖那定在他手上的神惊然收回来。   她冷冷道:“长话短说。”   明如许没有和往常一样对她摆出不知所谓的笑,只是在写完一张纸后印了章,再放到手边案上。许心湖正以为他写好字后开始讲话,谁知道他又从旁取过一张书本大小的纸按压在面前,提笔蘸墨继续写。   “没事我要走了。”许心湖可不是来专门看他如何写字的,说着转身要走。   “是要走的。”明如许继续写他的字,语气比预期的温和平稳。   许心湖觉得他话中有话,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明如许写了几个字,侧手蘸了墨,长指执笔继续书写,一双眼睛始终盯在纸上,语气平和道:“收拾包袱吧。”   许心湖心中剧烈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轻描淡写便可以说出这话的人——她突然有千万句想讲,却再也找不到一个字可以配成语言说出……   对许心湖来说,这件事太突然了——   她一直在等个机会,但是突然这一天临到眼前,她却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这样草率简单的四个字,加上眼前这个人根本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的态度和那种随便打发的语气。她心中顿生一种莫名委屈到快要哭出来的感觉——这是侮辱吗?   突然许心湖心中又一震:莫非是因为昨晚的事?难道他真的连解释都不听一句,就这样否定了她?该死的明如许!   ——此时此刻,她又怎么可能和他一样心平气和呢?   “我……”许心湖像是用尽了全部忍耐力去控制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许久才道,“我不想向你解释,也不会求你……只是……如果是因为昨晚……我没有做亏心事……”许心湖声音中有微微地激动,却见明如许依然不为所动地运笔,纵有再多不甘心,也顷刻化为无力,然后用她最后的理智,讲了最后两个字,“告辞。”   许心湖昏昏沉沉地转过身,却突然听明如许的笑声——她从没觉得人可以绝情到这个地步,便回身看着他:只见案前人将笔搭在一边笔按上,笑着一边将信折起一边看着她,她知道自己的表情现在一定很狼狈,但是她要刻意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所以就看着他笑。明如许见她这个样子,笑了笑,慢慢说道:“早膳后动身去苏州,我要拜见岳父大人。”   许心湖一时楞住。   “为……为什么?”原来不是他要赶走她。   “生意。”答案简单明了。   “你、你……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这世界上如果有谁可以一句话气死许心湖,那个人一定是她眼前这个温和地对着她笑的男人。   ☆☆☆☆☆☆☆☆☆☆☆☆☆☆☆☆☆☆☆☆☆☆☆☆☆☆☆   果然许心湖这次是“不虚此行”——她整个早上都沉浸在回家的期待和激动中,更是一路前去和万世感慨,可惜万世却有些无精打采。晌午,明总管打点好各处,预备了三辆马车,第一辆是明少爷和少奶奶乘坐,第二辆是万世和妙允乘坐,第三辆是小白坐,还有两辆是备办礼品。许心湖得知为了夫妻颜面要和明如许同乘一辆马车,心情低了几分;又见小白居然也被明如许邀请同去,更是心情糟糕……好在那个瘟神傅七夕这次没有出现。   万世无精打采,许心湖问过后才知道原来明总管打点好府内上下后,明总管要先去常州一带办别的事,再到苏州汇合;还有她古怪的好朋友傅嘉溱,据说一听说要坐马车出门去苏州几天便将她拒之门外。虽然万世很想随明总管去,但是因为明总管说是公事,所以她没有任性。幸好有迟星瞻陪着,只是他不坐马车棚内,偏偏喜欢和车夫挤在车前。阿錾则似乎是因为有少爷在座的关系,车赶的特别平稳,许心湖暗暗觉得这是差别待遇……   远远从甲子都正楼上望见一列马车经过,临窗的少年若有所思,这时一只红袖玉手顺上他的肩。   “公子在想什么?”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猜心。   “猜心姑娘不妨猜猜。”说话轻佻的少年也不是别人,正是傅七夕。   “在想明少夫人的事?”猜心疑惑地望着一直在看渐渐消失的马车队的少年。   “哇,就算用猜的,猜心姑娘也不能这样乱猜啊。”傅七夕顿觉她的话很吓人。   “猜心不敢乱猜,只是公子昨夜走时嘱咐猜心维护明少夫人的事,可见端倪。”猜心看着他,似是在等他的解释。   “咦?”傅七夕调笑道,“好重的醋味啊。”   “猜心猜中了?”她的手无味地放下了。   “再猜猜吧。”傅七夕倒是什么都可以不用烦恼,笑笑地坐回桌前闻香喝茶。   “猜心善猜人心,尤其是男人的心,”猜心也坐了下来,看着对面笑看着自己的傅七夕温婉地笑道,“却猜不透公子。”   “我也猜不透姑娘啊。”两人相视而笑。   ☆☆☆☆☆☆☆☆☆☆☆☆☆☆☆☆☆☆☆☆☆☆☆☆☆☆☆   一路湖光山色,许心湖放眼望去,心情大好:   原来花可以这么可爱,原来阳光可以这么温馨,原来她坐在明如许身边也是可以这么开心的——只是这跟他没有半点关系。终于可以回家去了!只要一想到这里,她满脑的愁云惨雾都散开不见了……只可惜,这当中唯一的败笔就是明如许也跟着来了,虽说是讲明因为是和许家的生意才去的,但是这几天的时间里,都要面对着他……   许心湖仔细一想,突然茅塞顿开:或许……她也不必这么悲观……嘿嘿……   首先,她的父母虽然忌惮明家三分,但是上次差一点就被她说动毁了和约,可见还是疼她多过忌怕这个什么乱七八糟商会首推;   再来,明如许虽然在诸州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是毕竟苏州不是他的诸州,强龙不压地头蛇,毕竟苏州不是他明如许的地盘;   第三,明如许在诸州前呼后拥,尤其左膀傅七夕右臂明总管无时无刻不跟在身边,但现在两个都不在他身边,他的杀伤力再大没有帮手还怕他翻了天吗?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致胜条件,那就是她的帮手!不要以为只有他才有一堆不知所谓的朋友,要知道她许心湖好歹也是在苏州城里长大的,城里面许多少爷小姐都和她关系很好,而且分辨真假能力很差,不要说“明如许”这三个字,只要一提到“花花公子”这四个字,她们就已经坐不住要去教训一下了!到时只要她加油添醋再痛陈惨境一番,他就休想再清净。   简单说,就是——他明如许到了她的地盘,就由不得他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娘子看来心情不错。”明如许好奇地看着一直看着车窗外笑个不停的她。   许心湖突然整个人僵在那里——忘了自己算计的人就坐在自己旁边。   ☆☆☆☆☆☆☆☆☆☆☆☆☆☆☆☆☆☆☆☆☆☆☆☆☆☆☆   这一路,许心湖只觉车赶得太慢,此刻她的心早已飞奔到苏州城家中——换了只手托腮,许心湖依旧兴致大好地望着窗外的湖光山色。   午后的阳光透过车窗温暖地洒在她洁白的罗裙上,若不是她心中漫溢着回家的兴奋,此刻恐怕她早就昏昏欲睡在这片懒散阳光中了。   才就享受着这份庸懒的感觉,马车“轰”地摇晃了一下,许心湖失去平衡,不过还好她反应够快,右手及时扶在车壁上。   “呼”地顺了一口气,才算安全,不过她这才注意到她的左手抓得更稳更安全——是啊,她的左手每根手指都紧紧扣在淡青色衣袖里……   她惊觉自己做错了一件事,骤然缩回手,却发现那衣袖已经被她抓得皱在一起。衣袖的主人自始至终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被自己吓到的少女。   身旁的人一直盯着自己,令她不自然到极点,慌忙之中,她只有起身到车身前掀开车帘埋怨道:“喂,你搞什么?”   车身前的阿錾打了个阿欠,懒懒地甩了一鞭,然后头也不回便漫不经心回道:“累了嘛,我又不是故意的。”   “专心赶车行不行?”   “专心坐车行不行?”阿錾故意很认真地道,“少爷都没有责怪我,少奶奶你大人大量,不要难为我了,不然你一直跟我讲话,我说不定一不留神就又撞上石头了……那可不怪我啊。”   “你……”许心湖气乎乎道,“真是不可理喻。”   索性放下车帘,许心湖忿忿坐回原位,想起那褶皱的衣袖,不由得侧身去看:果然是真的被她抓皱了,在淡青色的衣衫里,有着显眼的堆挤纹路。许心湖看着看着,微微有一丝不安,因为她连道歉都没有做到,不过要她对他说……实在太过为难她了……   “娘子不必介意。”   许心湖只顾着低着眉眼看着褶皱的衣袖,却几乎要忘记这衣袖的主人就坐在她身边。   抬头看着这说话的人,她才发现他已经注意到自己的不安了:身旁这个人,衣衫上扑洒着温柔的阳光,束发散在肩上,侧过脸看着她的那双眼睛有着淡淡的光芒……   “我没介意。”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但这样近地接触到他的眼神,便会有种莫名的惧怕。   “是我自作多情么?”他笑问。   “是。”她再不避开他的目光,怕就要被这越来越浓烈的奇怪恐惧淹没了,于是简单明了答了一个字,然后转头过去继续看她的湖光山色。   只是一个简单的“是”字,明如许便笑了。   许心湖眼睛里装满了景色,但心中却在疑惑着另一件事:为什么她会有这种惧怕的感觉,恐怖到此刻避开他之后都难以平静?以前不是这样的……至少她不会毫无原由地回避那目光……   ☆☆☆☆☆☆☆☆☆☆☆☆☆☆☆☆☆☆☆☆☆☆☆☆☆☆☆   苏州城里,南街是四条主街中最为繁华的,宽敞的石道上商市林立,无论是街道两旁的各色店铺还是街边的琳琅市摊,都是人流涌动兴旺热闹。   可是就是这样的热闹,也有人越是身在其中越是觉得无味,更是忍不住看着手上刚买的胭脂叹了口气道:“好无聊。”   “无聊吗?挺有趣的啊,最近城里的新鲜玩意很多啊。”听着身旁喊着无聊的紫衫少女,目光全在眼前这摊珍珠首饰的黄衫少女饶有兴致道,说着说着,看见一个喜欢的,便拿起给她看,“你看,这支珍珠簪子美不美?”   “姑娘真是会选 ,这支簪子非常配姑娘,美得很!”首饰摊的老板娘见她选的簪子,立刻堆眉迎笑地称赞道。   紫衫少女却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道:“丑死了。”   一听她说丑死了,这老板娘可以双手掐腰不满道:“喂,这位姑娘,你到底懂不懂啊?”   “不懂。”紫衫少女答得干脆。   “哼,不懂我就教教你,我这珍珠都是产自南海珠贝,颗颗圆润饱满,色泽更是珍珠中的佼佼者,不要说是城里的年轻姑娘,就是京都的达官小姐也是对这珍珠爱不释手!”老板娘说话声音越来越高,反而引来了几个人围上前来看热闹。   “真的啊?难怪这么漂亮。”黄衫少女听得入神,不由更加喜欢手上的簪子了,可惜她还没欣赏够呢,就被身旁的紫衫少女一把抢了过去。   紫衫少女拿在手里掂了掂漫不经心道:“南海珠贝是吧?南海海潮起落极大,珠贝无论是人养还是野生都要花很长时间,形成的珍珠日乘月累沉积厚实,色泽也比一般的浑厚很多。这簪子上六颗珍珠加在一起,我都觉得轻。你又懂不懂?”   “你!你!”老板娘眼见着周围人开始动摇到她那边,便扬手怒喝道:“你这姑娘懂什么?胡说八道!不买就走,别挡了老娘的生意!”   “我当然不买,不过会有笨蛋来买就是了。”紫衫少女撇下簪子,走向人群外,黄衫少女紧跟其后面有难色。   “你!你别走!”说是这么说,老板娘实在不想她再回来找茬,见了不知何时围了一圈的人群,她转而笑道:“不要相信那个人的话,她就是买不起胡说八道的,我这都是京都运来的,是货真价实!你买吗?来买吧?看多漂亮啊!”   众人一见她朝向自己,都纷纷侧目而散。   老板娘见没人再敢来买,恨恨地把手里的珍珠首饰都摔在摊子前。   紫衫少女人走的快,黄衫少女好容易才赶上,道:“冲儿,你最近的火气好大啊。”   “我叫冲儿么。”被唤作冲儿的紫衫少女边走边无趣地回答。   “不会啊,上个月我来苏州你还不是这个样子,”黄衫少女想了想,“是不是你相亲又失败了?”   “是。”   “不要这样啦,”黄衫少女挽住冲儿的手臂道,“不如我多留些日子,陪陪你吧。”   “嗯。”冲儿索然笑笑。   两个少女继续逛着街,说说笑笑之间,乍见一队锦棚马车从南街那边缓缓行近。黄衫少女远远见了便道:“咦?哪个府的马车队?好气派啊。”   冲儿看了看,道:“没见过,不是城里的。”   马车队不止引起了她二人的兴趣,也同时引起了整条街上人的兴趣。   马车队行到她们面前时,她们站在街边,看向车上的马车夫,马车夫却一副对周围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样子,缓缓赶着车。   冲儿好奇地看向车内,透过车窗,望见一个身穿白衣坐在里面却笑着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少女。一见她的样貌,冲儿惊讶非常,刚想出声,却被身旁一声刺耳呼唤吓了回去:   “——是许家小姐!许小姐回来了!”   随着这一声呼唤,周围人沸腾起来,车内少女似乎也听到了,探了探头欢喜非常。   “是许家小姐啊!真的是啊!”   “听说许家小姐嫁给诸州明府的明少爷啦!”   “哎呀!我还没见过明少爷呢!”   “是呀是呀!听说是诸州有名的美男子啊!”   代头呼唤的尖声女子,加上一干男男女女,说着说着便赶上马车对着车窗前的少女呼道:   “许小姐——许小姐——”   这些男男女女向前趋车,道边的冲儿二人也被挤成了随行一员,虽然她们很想离开,却被人群向前拥着无法自控。   “许小姐~许小姐~”越来越多人拥上前来,许心湖开心不已,这才是她应该享受的待遇啊!而且与上一次匆匆回家不同,她这一次是名正言顺探亲了。   “少奶奶好受欢迎啊。”第二辆马车的车夫笑着对自己旁边的大胡子男道。   “嗯……”胡子男很赞成地点点头。   “不   要   吵   了   !”   终于有一个人实在受不了这些声音,第一个大喊出来!这个人一喊出来,果真吓得四周呼唤的人们鸦雀无声,也着实吓了冲儿两人一跳:她们被吓到不是因为他的声音太大,而是因为他的身份太特别——至少冲儿从来没有见过有谁家的车夫是用这种态度对人喊话的。   得到片刻安静,车夫才松一口气——   “许小姐~~~~~~~~~~~~~~~”—— 却突然又被更大的一波呼唤声淹没。   “救命啊……”车夫放弃了,继续赶他的车。   一边的冲儿只顾着看车夫,连黄衫少女拼命把她拉出人群她都没有注意。   “冲儿!好像是心湖。”黄衫少女疑惑道。   “嗯……”冲儿应着,眼睛却还在已经过身边的马车车夫身上,有些失神地自言自语着道,“有气概……”   ☆ ☆☆☆☆☆☆☆☆☆☆☆☆☆☆☆☆☆☆☆☆☆☆☆☆☆☆   许府门前,停了许多辆马车,这架势看来俨然昨夜“甲子都”外的景象。门前四个门童这时眼见渐渐行到门前来的一队马车,只是看一看都觉得麻木了。四人推就最小的门童出去询问,门童见刚停下马车的车夫车车上跳下,便问道:“请问是哪个府上拜访的,劳烦报上姓名,我好通报老爷。”   车夫无奈地看了看这个矮他一截的小门童,甩甩马鞭道:“那就麻烦你通报一声,诸州城明府明如许少爷携夫人许氏……拜访。”   “哦,行,诸州明少爷是吧?等一下啊。”门童一听完立刻转身去报,走着走着,想着想着,突然回头看了看站在门外朝他微笑的车夫,恍然张口支吾了半天,猛地奔进了院内:“老、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还有姑爷啊~~~~~”   后车的迟星瞻也跳下车,来到阿錾身边道:“阿錾兄弟真有办法,这样都能甩开那一堆人。”   “嘿,驱快点,弯多转点,徒步的自然跟不上了,我是专业车夫么。”阿錾想到刚才的景象,还有点阴影,转头对迟星瞻道,“不过这也太夸张了吧?”   “啊……”他看着迟星瞻,迟星瞻却看着正门里面,平静道,“是挺夸张的……”   阿錾转头随他看去,不由得“哇”一声叫出来:只见院内大老远就涌过来乌压压一片人潮!那势头前赴后继,许老爷和许夫人就在这人群的最前端。   众人下了马车,俱是莫名其妙,许心湖是最激动的那一个。一见到父母向自己而来,她迫不及待迎向那片人海:“爹!娘!干爹!干娘!阜叔叔!莲儿!花姐姐!六姑姑……”   她人都数不过来了,感慨着自己许多年不见的朋友都来到这里迎接她,她激动地快要哭出来了——唯一能表达她的感激之情的就是她的飞扑!   这一飞扑——扑了个空!   包括她的父母在内,似乎每个人都看到她迎上来,又似乎每个人都没有把焦点定在她的身上……   “唉?心湖啊,你回来了,回来就好……”   “表侄女,你回来了啊。”   “姐姐你回来了。”   昏昏沉沉中,每个人都很平静地经过了她的身边,每个人都留下了一句很平静的慰问,许心湖一时适应不过来——咦?她的亲戚朋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深沉稳重了呢?   “哎呀,贤婿啊!老夫好等啊!”   “侄女婿舟车劳顿一定很累吧?”   “真是一表人材啊!”   一转眼,这群人的深沉稳重又都不见了!   许心湖茫然转头,目睹这一群人都笑容可掬地围到了明如许的身边——咦?……她的亲戚朋友什么时候和明如许这家伙变得这么熟稔的呢?   “啊!天啊!真的回来了!我等了这么多天!总算见到你了!”   她还在纳闷,却忽闻她那一干姐妹从正门内传出来的熟悉惊呼声,便立刻回过了神:“笑儿!婉儿!欣姐姐!小雕妹妹!”   还是自己的姐妹最亲熟,她们眼里望着她,每个人都兴奋异常。莲步匆匆奔向她来,每个人都拉住她的手雀跃不已道:“你回来了!你回来了!我们姐妹真是想死你了!”   “我好想你们!”许心湖也是无比激动。   “啊!小白回来了没有?他说要给我和欣儿带新丝绸的!”笑儿拉住心湖的手急切道。   “啊……他,在后面呢。”许心湖才答完,笑儿和欣儿便欢喜地朝小白去了。   婉儿拉起许心湖的手,无奈地看了看那围在明如许身边的一群人,对她道:“心湖,你不要怪他们,一早来了便吵着要见那姓明的男人,我听说他对你非常不好,百般刁难,我真为你担心……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给你讨回公道的!我婉儿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做姐妹就应该扶持,对不对?”   “对!”许心湖认真地点点头,深深望着眼前一脸正色的婉儿——有她这句话就够了!   “是啊,心湖姐姐你别怕,还有我们姐妹支持你!一定叫他好来不好走!婉儿姐姐,我们走!”小雕拉着婉儿饶有志气地冲入人群。   许心湖几乎要感激地哭出来,姐妹果然是站在她这边的!   虽然她的父母亲戚已经带头冲到他的面前,但她还有支持着她的姐妹——这种感觉实在是太温暖了……没错!叫他好来不好走!让他知道她也不是好欺负的!不是……   ——咦?……不是说要帮她讨回公道的吗?为什么她的好姐妹此刻正一脸痴迷的样子看着那家伙?   许心湖斗志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这是怎么了……   谁来告诉她一下,到底是怎么了……   就这样,所有人将到那个家伙围个密不透风;而许心湖身边随便吹来一阵风,都可以吹得她透心凉。   见到这种情况,迟星瞻有些无奈,万世也摇摇头道:“这些真的是心湖嫂嫂的亲戚朋友吗?”   ☆ ☆☆☆☆☆☆☆☆☆☆☆☆☆☆☆☆☆☆☆☆☆☆☆☆☆☆   偌大的厅堂,四张大圆宴席桌上,自己的亲戚们都正在恭恭敬敬地向明如许敬酒。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最疼自己的爹娘,都正在尽自己最大的运词能力将他们的贤婿明如许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就差把他认做自己的儿子了。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自己的互相扶持要为自己讨回公道的好姐妹,都在旁桌上举着酒杯痴痴呆呆地看着明如许。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就连那个她已经不想认做朋友的小白,就因为那几匹丝绸,此刻受到的待遇都比她有过之而不及。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许心湖迷茫地跟从着那摆出史上最和颜悦色笑容的相公不停回敬着众人,也迷茫地听着众人夸赞两人如何的相配,更迷茫地重复着自己的那一句,“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但是,事情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 ☆☆☆☆☆☆☆☆☆☆☆☆☆☆☆☆☆☆☆☆☆☆☆☆☆☆   夜色兴起,厅堂中依旧喧哗热闹,酒席进行到此时,已经说不上来谁是清醒谁是醉。   出门送走了许心湖那几个还算清醒的好姐妹,妙允不忘嘱咐许府下人将白先生带来的丝绸与她们随车带走。回头望望灯火通明的热闹宴厅,妙允移动脚步,离那喧哗声越来越远。   妙允悠然在夜色中流连,穿过长廊来到一处亭院,顿觉眼前景色宜人清新:清静中带着醉人的花香,加上一轮明月,一弯幽池,别有一番风味;水波映着一片昏红的灯火,水畔白石与之相映,却越显跳脱惹眼——不过更惹眼的是侧目望去池边石上独自举杯的一个白衣身影。   妙允没有想到这样的晚宴,居然也有人和她一样跑来躲避这热闹。轻轻走到这人身旁,妙允认出坐在石上之人,便道:“先生怎么坐在这里喝酒?”   小白回过神,转头见到身边妙允,笑道:“这里安静啊。”   “打扰先生雅兴了。”   “怎么会呢,”小白抬头看着妙允,“妙允姑娘停留一时半刻,都是我的荣幸。姑娘若不嫌弃,不如坐下说吧。”   妙允迟疑地看了看小白,便席地而坐。这时长廊经过两个侍女,远远见了两人坐在池边,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连累姑娘了。”听到了身后不远处的笑声,小白道。   妙允摇了摇头,笑道:“先生是君子。”   “君子?”   “先生心清如这池水。”   “错了,错了,”小白摆了摆手,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自嘲道,“我的心不清,早被搅浑了。”   “先生指的什么?”   小白举了半天酒,却始终没有喝,“我心涟漪因水起,不知水心亦涟漪;枉故,可惜……此涟漪非彼涟漪。”   “姑娘恐怕不会明白。”小白看看妙允,她正淡定地看着自己。   妙允听了小白这一席话,似乎感受得到今天的白先生心里有着什么在隐隐使他无奈……不然他为什么要讲这样一番话?“我心涟漪因水起,不知水心亦涟漪……”这两句诗令妙允心中出现两个身影:一个是少奶奶,另一个是少爷;而小白这一刻,心中何尝不是出现了同样的两个身影——只是他和妙允心中泛起的涟漪却是因这两个身影中不同的那一个,而无论是哪一个,此刻都在厅堂之中与另一个出双入对,更被满堂宾客赞许为一对璧人……可是这两个人又何尝不是真的相配呢?越是这样想,妙允的心就越五味陈杂……   见小白看着自己,妙允温婉回道:“妙允明白了。”   小白看着妙允温柔的微笑,脑中浮现另一个身影,只是那个身影似乎很久没有对他笑过了……似有感触,小白突然直直望着她,“姑娘的笑容之于我,一如这柔和月色。”   他的话将妙允顿吓了一跳,不敢再看他,妙允将目光投向水面道:“先生醉了。”   “怕是吧,”小白将手中酒杯放下,却仍然目不转睛地望着那清丽的侧影,“姑娘呢?对姑娘来说,我是什么样的呢?”   妙允惊讶地转过头看向小白:当她看着他那真的似要寻个明白的一双慧目时,她可以确定,他是真的醉了……此刻,妙允与小白四目相对,偏偏像要被吸进去:   那样恳切的目光,叫她怎么移开……   那样温的询问,叫她怎么拒绝……   甚至看着这样的他,妙允就像要生生望着自己一样——是什么令他们如此相似?相似到已然心照不宣……   迎着温和的夜风,四目相望,妙允的声音穿越幽幽的夜风:   “风……”   ☆ ☆☆☆☆☆☆☆☆☆☆☆☆☆☆☆☆☆☆☆☆☆☆☆☆☆☆   一个晚上的酒席是散了,但围绕在明如许前后左右的逢迎者却丝毫没有要散的意思。   自移到庭院中,众人便鼓动许老爷和明少爷下一局棋,明如许也就和颜悦色答应,但在许心湖看来,这不过是他伪装到极点的一场表演的序幕罢了。   四个家丁将一个如石桌般大小的玉石棋盘小心地端放在桌上后,众人皆是目光如炬地欣赏起来,纷纷说这真是宝贝。   而见到棋盘第一眼,许心湖便神色惋惜地想:“啊~我的汉古玉碧鸾棋盘啊~好心疼啊~”——她的心疼不无道理。这古玉棋盘是许老爷的宝贝,自得到的四年里许老爷只主动拿出来过三次。其中一次还是许心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连撒娇代威胁地令老爷就范的……啊,如今却要被这个家伙碰……只是想一想,许心湖都觉得难过。   许老爷和明如许在玉石棋盘前对而坐下,许心湖和许老夫人分别坐在两人身边,众人慢慢围坐在四周,就连众座后服侍的侍女家丁都各个探长了脖子趋前而望。   许老爷难掩开心,更将棋盘中的黑子玉盒推就到明如许面前,道:   “贤婿,你是少年后生,不能夺你志气,为父执白。”   明如许收了扇,却笑了笑,将玉盒又推了回去,彬彬有礼道:   “岳父大人也说小婿是后生,晚辈不能不孝,岳父万莫推辞。”   许老爷见他话中有着孝礼,看了看同样微笑点头表示满意的夫人,转头赞许地看着他道:“好吧。”   许心湖见到她父母一副老怀安慰的点头模样,便摇摇头在心中暗念道:“爹娘你们被骗了,这样一来,他万一输掉就有台阶可下,一定会以先招为胜作理由。”   许老爷低目沉思,眉头深锁,举棋不定,似遇了难题——“爹啊,第一步棋而已……”许心湖实在看不下去,便故意含糊其词地提醒着许老爷。   “不要吵不要吵。”许老爷居然不给她面子,专心对着一个空空如也的棋盘继续沉思。   ——这太夸张了吧?   许心湖见她爹的模样,就能读懂他的心:先下一步占地利的开盘目呢?还是先随便下一个角落给女婿留手呢?……啊,好难啊……   “唉。”许心湖一手托腮支在桌上,准备欣赏她父亲史上最漫长煎熬的一盘棋。   ☆ ☆☆☆☆☆☆☆☆☆☆☆☆☆☆☆☆☆☆☆☆☆☆☆☆☆☆   西市的夜街灯火悠明,街两侧的小摊仍然热闹。万世旋身一晃,来到油纸伞摊子前,举过一把青伞跨在肩头,回眸一笑道:“美不美?”   “美!美!太配了!”她身后男子目光热烈赞美有佳。   “好,本小姐就要这把!付钱!”万世也觉得满意,转身拿着伞就继续去下一个摊位了。   男子上前付了伞钱,然后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另一个兴致不高的男子,问道:“錾兄弟,你不买些什么吗?”   “算了吧,”阿錾看着前面如黄雀般穿梭于街两边小摊子的大小姐,“我没有你那么好的兴致,陪这大小姐玩。”   “夸夸她有多难啊?”迟星瞻将钱袋系回腰间道。   “不是啊……”阿錾从刚才就一直很介意,“她一身那么鲜艳的黄色衣服,却举着一把那么青的伞,大晚上的,怎么会美呢?”   “没关系的,她又看不到自己的样子,最重要是我老板开心,走吧走吧。”迟星瞻拉过阿錾去追赶那个兴奋的大小姐。   阿錾却甩开他的手,道:“我懒得走了,你去吧,我去对面桥上休息。”   “那好吧。”迟星瞻怕追不上万世一疏忽又要被骂,便答应下来就走了。   阿錾转身来到石桥上,桥面并不宽,但足一辆马车宽。桥身优美,石刻花纹在夜色下也层次有秩。阿錾在桥横栏上弯身一搭,面朝水道:桥下是映着灯火的水道,水道两边是两排人家,不要说水里那月亮有多迷人,就是两侧房屋门前的火红灯笼,都已经够令人着迷了,更别说自己水中倒影旁边的那个长发倒影……   阿錾好奇地看着那个站在自己身边的长发倒影,似乎看起来那目光是在看自己。   阿錾抬起头来,转头正看到这桥上距自己一步之遥就站着一个少女:紫色的衣衫,澄澈的双眼,分明的眉目,如绢的长发——最重要的是,她就这么看着自己。阿錾好奇地看着她,她也不避讳,还是一直看着他,也不讲话,也不矜持;这样在人潮来往的桥头这么近看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而不觉得有任何不自在的,连阿錾都觉得莫名其妙。   两人看了彼此半天,阿錾最终先败下阵来:“你看着我做什么?”   紫衫少女也不讲话,还是看着他。   “你不讲话我走了。”阿錾被她看得不自在,又见她不讲话,只有闪了。   他转身走了两步,紫衫少女就跟上两步。   他好奇着,就停下脚步,谁知她也停下了。   阿錾纳闷得很,转过身来,见她还是不讲话只看着他,便道:“我们认识?”   她摇了摇头。   “那你跟着我干吗?”阿錾脾气可没这么好。   她看他有些急了,才终于开口:“我跟着你很久了。”   她才一开口,阿錾就被吓的说不出话了。良久,阿錾才理了理思绪道:“我……我不是很明白,你为什么跟着我?”   她目光清澈,思绪也没有混乱,自顾说着:“我叫岑冲。”   阿錾不明白她为什么自报姓名。   “我们可不可以做朋友?”岑冲平静地问。   “哈?”阿錾傻眼:这姑娘太直白了。   “可以吗?”   “看岑小姐的打扮就知道是大家小姐,我们做朋友怕是不合称啊。”阿錾也不拐弯抹角。   “迂腐。”岑冲平静地评价道。   “迂、迂腐?”阿錾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叫什么名字?”岑冲甚至不理他的反应。   “我干吗要告诉你?”阿錾被说迂腐,当然不舒服。   “既然如此,再会。”说完,也不管他是不是能接受,就顾自走下了桥离开。   阿錾看着那紫色的翩然背影,疑惑地在桥栏上坐了下来,自言自语道:“我迂腐吗?”   可能是他太过沉浸在莫名其妙的和这个少女的古怪相遇的疑惑中,连远处街道上的一个男子大喊“有贼啊——”都没有听到。   不过!他没有听到不要紧,因为万世听到了!   “有贼?”万世一听到“贼”字,突然转身,远远看到有一个人横冲直撞地向街远处狂奔,而后面跟着一个有些肥胖的气喘吁吁的男子。   “大小……”迟星瞻还来不及通知她有贼在后面,就见她一个飞步踏在了身边脂粉摊面上整个人已向后腾了出去——“哗啦!”两声,所有脂粉瓶盒都碎散在地,摊面被她一脚踏翻。   “喂!喂!给我回来赔钱!”老版怒到双目圆睁声嘶力竭地朝万世所去方向吼道。   “老板你别喊了,我来赔。”迟星瞻说着立刻从腰间拿出钱袋取了银两给老板。   可惜他才赔完老板钱,就听前面不远有一人用和这老板差不多的语气吼道:“你这姑娘怎么有路不走?踩坏了我的摊子!你不赔我去衙门——”   “赔、赔!我来赔!老板你别生气。”还好迟星瞻赶上了,急忙掏银子。   万世左脚一踏,又踩坏一个摊子,然后飞上半空飞追远处的贼子;可是只顾看远处,右脚一空差点摔下来,她便就近“取材”,直接踏在一个人的脑袋上,然后又继续前夸出去翻了一个筋斗——这一路下来,她所到之处不是摊子踏了就是人头遭殃,几乎所有人都忙于躲避,整条街顿时乱成一团。   胖子追着追着贼,便猛见一个黄色飞影从头顶飞过——正是万世!   只见这黄衣少女几个飞步终于赶上那已到街头的狂奔贼人,一个旋身拦在他的面前,更用一支青色的长物抵住了自己的胸膛——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把油纸伞。   见这人一脸凶相,手上抓着一个钱袋,万世凌然正色道:“本女侠在此,乖乖束手就擒!”   “让开!”贼人恼羞成怒,踢开纸伞,又向她踢去。   万世见他会武功,哪还会有顾忌,以伞代剑向他刺去,两人就这样大打出手开来。万世不出几招,便将他打翻在街旁小吃摊面上;见他跌得踉跄,却还要起身逃跑,她便又追上去又将他手一反束一脚踢出一丈远,正正好好砸在一家珍珠首饰摊子上——   “哗啦~”所有首饰都散在地上,那贼人也重重摔在地上再起不来。万世抢过贼人手中钱袋,扔给了刚刚赶到她面前的胖子,胖子气都喘不过来,却还要坚持道谢:“多……多谢女侠……”   万世一听他叫自己女侠,便熟练而得意地作出女侠风范挥手道:“不必道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本女侠应该做的事。”   她才一转身要走,就被人用力拉住自己的细腕,生生整个人被扳了回去,只见眼前一个半老徐娘愤怒地指了指地上散坏的珍珠首饰怒不可遏道:“你这姑娘不许走!砸坏老娘的摊子,这笔帐怎么算!”   万世不在意地喊道:“胡子男!”   可是喊了也没有人应她,她一边转头一边怒道:“你为什么不回答?胡子……”再一看自己身后的那条街,万世的怒喝嘎然而止:这条街是她来过的那条街吗?……七零八落的满街烂摊子、人仰马翻坐地难起捂头抚脑之人、本在摊子面上却几乎全部都散落在地的各种商品……而她要找的迟星瞻,却还在远处慢慢地被一群人围着要求赔钱呢……   万世吐了吐细舌,女侠的戏到此演完,又指了指迟星瞻的方向,一双慧黠大眼望着老板娘说:“你去找他赔吧。”   见这姑娘说完就顾自逃走了,老板娘看了看自己的一地珍珠,恨恨地回想着今天的一切,道:“我今天这是倒什么霉了?都跟我过不去!”   ☆ ☆☆☆☆☆☆☆☆☆☆☆☆☆☆☆☆☆☆☆☆☆☆☆☆☆☆   夜色高了,许心湖人都困了,再看众人,也有不少人在暗暗打阿欠。   她身边的青衣少年青袖一落,白子落定重围之中。   “好!好棋!”   “好招啊!侄女婿!”   许心湖和其他昏昏沉沉的人一样,被惊得清醒。她一听好棋,便转头去看了一眼,然后似早已料到似的冷哼了一声:的确是“好棋”,“好”到一个极致,好到她身边这些观棋者随便拉出来一个人都可以赢他的地步……反正许心湖已经看明白了,无论她这相公下得多么可笑幼稚的棋,他们都会说“好棋”的。   许老爷捋了捋胡须,望着中路棋盘,又沉思了起来。许心湖解读他爹的神情,大概是这样的:“中路这条“小白龙”,是该吃呢,还是先留着呢?老夫已经搁置这路棋这么多手,好女婿怎么就看不出这里是死棋呢?怎么就不去救这白龙呢?这样下去,总是要吃掉……那不就是好女输了吗?唉……为难为难……”   许心湖看着这盘早该在一个时辰前就结束的最没悬念的一局棋,就当是为父亲解难,便笑着对父亲隐晦道:“父亲,‘白龙’浅水,救不出生天的。”   “什么‘白龙’?”许老爷装起了糊涂。   许心湖见他是故意的,再忍受不住,便继续道:“一条白龙游至江中,被重重围困,且不说这条白龙是否自知已无生天之望,单讲捕捞之人,明明心中有稳,却不下手了结了它,父亲你说,他到底不忍心下手,还是不敢下手呢?”   “怕是为难吧……”许老爷会意归会意,还是为难。   “怎么会为难呢?”许心湖知他下不了手,“成败一手,并不为难呀。”   “心湖,莫再打扰你爹专心。”许夫人都看不下去了。   许老爷这一子举了半天,也不知该落在哪里,半局残棋——残的不是他,只是他无论下到哪里,似乎都必赢无疑……沉思半晌,许老爷最终将黑子落在己方的眼目内。   ——自己堵自己的眼目,许心湖顿觉她的父亲好绝啊……   就在这时,许心湖身旁的青衣少年突然将手中把玩的白色棋子弃回盒中,作礼道:“小婿甘拜下风,实在不是岳父大人的对手。”   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惊讶,棋下半局,他便突然弃子认输?——当然这是应该的。   许老爷赢后,反而轻松许多,半惊半喜道:“贤婿招招沉稳,潜力非常,令老夫不得不完心以对,很久没有这么认真下过棋了,哈哈哈哈……”   “岳父大人见笑了。”明如许笑得洒脱。   “贤婿加以时日,老夫都不一定是你的对手啊!大家说是不是啊?”   “是啊是啊~”众人倒是配合。   “小婿还要向岳父大人多讨教。”   “为父也十分喜欢与贤婿对弈,不过隔山差水,实在无法时时如愿;还好心湖平素也爱对弈,你夫妻二人正好可以慰以闲情。”许老爷不怀好意地撮合道。   “棋已成局,天色也不早了。父亲母亲,各位叔伯,相公,心湖先行告辞。”许心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她从座中立起,转身优雅地迈出第一步——不,还没有迈出去,便突然被裙下之力缠住步子,一个不稳倒身侧!她这一倒众人皆惊,一时反应不过来。   身侧正好坐着一人,见她向自己倒下来,立起欲截;只是这人还没有完全立起,便被她压了下来——这人重心不稳,一手截她,一手按在身后桌上:只是这人一按不要紧,不偏不移正巧按在了支出石桌面的玉棋盘腾空在桌外的一角上!顷刻间,众人只见一青一白两个人影倾斜,一张玉棋盘也跟着倾斜下去——   “哗啦哗啦——”一地的棋子散落声音。   “啪!”一张玉棋盘落地发出的声音。   “啊!”一个老人惊呼的声音。   “呼。”一个少年总算立稳的声音。   许心湖虽然被青衣少年以身所护,却不觉半点浪漫,因为她现在全部注意力都是地面上那一片狼籍中:推开他,她和所有人一样面色苍白地呆呆地看着地上的棋盘,一时脑中空白——   “我的……我的……”许老爷目瞪口呆,双手颤抖着从地上拾起一块酒杯口大小的三角状的古玉,声带哭腔。   许心湖呆呆看着父亲手上的玉块,又看了看覆在地上那一张少了一角的汉古玉棋盘,仍然无法相信眼前所见:   ——怎么……   ——怎么可以摔坏了?   不要说父亲,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觊觎这张棋盘,父亲心中有多疼她心中就有多疼——难怪她的表情和父亲一样,俱是像生离死别般。   众人没有一个再讲话的,似乎此时无论讲什么都是自讨没趣。   一片死寂中,突然有人说道:“岳父大人见谅,小婿实在无心。”   ——无心?   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她许心湖只信一分,从这个人口中而出,她半分都不会信。转过身,许心湖看着这青衣的少年,道:“一句‘无心’就行吗?”   “我来赔。”   “赔?”许心湖觉得好笑,“这是汉古玉碧鸾棋盘,古来唯一。”   “原来如此宝贝。”他居然还可以这么平静地讲。   许老爷一听到他的话,突然手中一颤。   “明如许你真的是‘无心’的吗?”见他的反应,许心湖突然回忆起方才她立起时裙侧的那一股扯力,“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众人一时无语,惊讶地望着这一对璧人:一个怒不可遏,一个却面色怡然。   许夫人眼见许心湖快要爆发,便上前劝道:“心湖,不要错怪如许,是他救你的。”   “娘,你不要再被他骗了,这都是他……”   “别说了!”   许心湖话未出口,便被一声喝止。   众人望去,只见许老爷缓缓立起身来,看了看被他吓到的母女二人,又看了看淡淡看着他的明如许,又看了看一旁不知所措的众人,缓了缓气,恢复了平静,道:“心湖不要错怪好人,贤婿护住你是有目共睹,贤婿并没有错。”   “爹…”许心湖摇摇头,示意他被骗了。   许老爷叹了口气,命人将棋盘抬走,然后走到许心湖身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心湖,你伤了没?”   许心湖又摇摇头。   许老爷见她摇头,安慰许多,淡淡笑道:“没有就好。”转而来到众人前,老爷对着明如许笑道,“不过是个意外,不必在意啊!不过贤婿,为父还想和你再战一场,怕是咱们今天下不了棋了啊,哈哈哈……”   “岳父大人抬爱。”明如许淡然笑答。   “这里一片狼籍,不如我们转到堂内品茶吧,来,诸位请。”许老爷在前引路,与明如许相望甚欢,似是忘了刚才发生的事,简直就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般。   “为什么……”许心湖茫然地望着那远走的一群人,望着自己的父亲依旧快乐的背影,心中难以平静,“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为什么都要顺着他护着他……”   许夫人扶住女儿细弱的肩膀,叹口气道:“心湖,你错怪如许了。”   “娘,你为什么还不相信我?”她迷茫地望着慈祥的母亲,“还有爹……我和他,谁才是你们的亲人?难道就因为他是我婚约的主人,你们需要这样忍受他吗?”   许夫人轻轻摇头,一手抚过她的头发,像安慰小孩子般道:“如许并没有对你做什么,方才娘看在眼里,的确是你自己裙罗绊倒自己的。”   许心湖惊讶地看着母亲。   “而且你也错怪你爹了,”许夫人为女儿拨了拨耳畔乱发,眼中满是母亲的疼惜,“如许说的是对的,如此宝贝的自然是最宝贵的……你爹最宝贝的是你啊……”   许心湖恍然明白那一刻父亲为什么拍着自己的肩膀……   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 ☆☆☆☆☆☆☆☆☆☆☆☆☆☆☆☆☆☆☆☆☆☆☆☆☆☆   夜深了,许老爷喝了杯茶,许夫人为他宽衣,两人准备休息。   许夫人见老爷满面笑意,道:“老爷很久不像今天这么开心了。”   “是啊,”许老爷回想着今天之事,满意地笑着,“是个好孩子。”   “你放心了?”许夫人笑道。   “不,还是不太放心,”许老爷煞有介事道,“这些孩子都不顾忌名声的,那不是很麻烦吗?”   “唉~”许夫人扶老爷坐到床边,无奈道,“你年轻时的名声又好到哪里?”   “恩,这倒是……”许老爷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两人覆被而卧——“哐!”   一声轰门巨响,生生使两老从床榻弹坐起来。   “爹!娘!”门外不是别人,正是许心湖。   许夫人和许老爷互相对望一眼,实在无奈,许夫人披上外衣点上蜡烛上去开了门道:“心湖,这么晚还不休息?”   许心湖也不理她,直入门内,冲到老父面前,一脸怒气。   “怎……怎么了……”许老爷觉得有些不对劲。   “应该我问你怎么了?”许心湖忍了很久了,“爹你不是不知道我和那家伙只是一纸婚约,又不是真的成了亲,我不要和他睡在一间房里!”   许夫人怕人听到,便将门关上,准而来到两人身边。   “喔~原来是这样啊~”许老爷见她原来是此而来,便放松了些,慢条斯理解释起来,“心湖你看:你们呢,是假成亲没错,但是堂是真拜了,宴是真请了,就连‘贤婿’我也是真叫了……一纸婚约却是没人知道的,如果你二人新婚燕尔,回娘家探亲却要分房而睡,就算我和你娘没有意见,下人会怎么传?这一传出去,就会累了你们两个人。”   “这样就是不行。”许心湖明白了道理,却还是顾自坐在床边。   许夫人看看老爷,示意要他劝一劝,他见女儿冷静了些,是有效果的,便继续道:“听你娘说,这些日子如许对你还是很规矩的,而且你们也睡在一个房间过啊……”   “——不是那样的!”许心湖再不想提这件事。   “好好好,不是那样的。”许老爷一边说着一边想:不是什么样的呀?   他继续道:“如许又不会对你做什么,而且又是在你自己家里,只是住一个房间有什么不妥当的?”   “不是……”许心湖不安道,“……不是这个问题……”   许老爷莫名其妙,许夫人却闻出些味道,便道:“这样好不好,等如许睡熟了,你再回去,就不用与他相对了。”   许心湖想了想,点头道:“好吧。”   “那就好。”许夫人点点头,心中在想她这么晚能去哪里呢?   “那我,”许心湖突然笑得很得意,“就暂时留在这里和你们聊聊天吧。”   许夫人和许老爷互望一眼,惨容心照不宣:中计了……   ☆ ☆☆☆☆☆☆☆☆☆☆☆☆☆☆☆☆☆☆☆☆☆☆☆☆☆   新蜡如今快到末端了,许老爷和许夫人不住打着瞌睡,许心湖则坐在两人床边给他们讲这些日子的遭遇,当然是少不了一番“陈痛”。   一番遭遇说完,眼见天都快亮了,许心湖说都说累了,又见父母昏沉着早就睡着,才为他们盖好被子,转身吹了蜡烛关门离开。   这样的时分,露色凝重,许心湖慢慢在廊中走着,转眼到了老爷的书房门前。   许心湖若有所思,见见四下无人,便推门轻入,反身关门。   点了灯,许心湖仔细看了看偌大的书房四周,满怀信心道:“我来看看你到底藏在哪里了?”   她于是目标锁定秘密最多的书架,展开搜索,就连书架上每一本书都要翻过才算——却没有得到想要找的东西。   立在桌案前,许心湖心中细想:“不过是一张纸,能放在哪里呢?”慧目扫视自己四周,她将目标又锁定到了案侧十几卷画的瓷桶中,点点头,又开始她的搜查——每一卷画都要展开到底,以望图穷“纸”现……   可惜过半画卷都没有她要找的东西,一边拆开下一卷画的卷带,她一边暗暗揣测:莫非不在这里面吗?   还在想着,她双手展开这卷画,第一眼见到这幅画便整个人楞在当地:一张微微发黄的宣纸上,一画了一个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少年上半身像,这个画中人被画师画的形态如生,细发凝眉,一丝不苟;画中人衣着简单,面无表情,眉目间似是穿透着画卷纸张直逼看画的她,一双眼看过来,几乎令她发抖……却偏偏,如此俊美……   这画中人……   许心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无论怎样都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是疑惑不解地看着手中的半身画像:   ——“明如许?”   第二十八章 小白其人   “少奶奶,少奶奶……”   耳边不停地呼唤和轻推令许心湖缓缓睁开了双眼,她睡眼惺忪地看了看推她的人,含糊道:“我好累……你先出去吧……”便将头埋在臂中转向另一边,手碰掉了手边的半展画卷。   “少奶奶不要再睡了,”妙允凝眉急切道,“在这里睡会着凉的。”见许心湖没有反应,妙允勉力想要劝醒她,却丝毫没有效果。   妙允轻轻摇头,只得走过去将画拾起,她一见画中之人,立是楞住,恍然间脱口而出:“少爷?”   她一呼不要紧,本已要睡着的座中人突然睁开双眼,似安了弹簧般登时“嗖”地立起——瞬间清醒后,许心湖仔细看看自己周围,哪来什么少爷,只有一个一脸歉意的妙允,还有这凉亭石桌。   天色这么好,妙允如此善良诚实的人居然……   看了看妙允拿着那幅画的愧疚模样,许心湖忽然有些哭笑不得:“你不是吧妙允?……”   “对不起少奶奶……”妙允万分歉意,“妙允实非有意……不过少奶奶睡在这里若受了寒,妙允更不知如何谢罪,请少奶奶责罚。”   “好,好,本少奶奶就罚你……”许心湖冥思苦想一番,“……罚你嫁给少爷。”   “少奶奶……”妙允惊在当地面色由红转白。   见她果然当真的神色,许心湖拿回画卷,晃着画卷得逞笑道:“现在公平啦,不要再吓我了,你知道……这真的很恐怖。”   妙允面色稍舒,颔首微笑,扶过许心湖向厢房方向走去。   才步出凉亭,两人便被一个清细欢快的声音唤住:“心湖~”主仆二人回过头来,见一红一青两个娇细倩影向她们走来。   “冲儿!乐凤!”见到两人,许心湖欣喜难掩,迎上前去。   三人相见,手便拉到了一起,许心湖将两人引回凉亭中,吩咐妙允取些茶点,将画卷放在手边。   妙允走后,岑冲似是在意,先问道:“心湖,那是你的侍女?”   “她叫妙允,是明府侍女,本来是服侍少爷的,后随了我。”   岑冲点点头,望了望妙允背影,又问道:“那马夫呢?也是随你的吗?”   “马夫?”   “昨日为你赶车的人。”   “哦~~~”她知道她在说谁了,不过提起他,她便不无怨气道,“赶车技术那么差,脾气更差,他肯随我我还不肯呢。你们一定是昨天被他吓到了吧?”   “他叫什么?”   许心湖想都没想:“你知道他是阿呆就行了。”   岑冲点点头。   “为什么昨天不见你们来?”许心湖笑问。   被她这样一问,青衣的乐凤神色有些为难,道:“心湖,你不知道吗?冲儿和婉儿姐姐她们一向合不来;你走后,姐姐她们和冲儿更加水火不容。”   许心湖会意地点点头:   这倒是,从以前开始婉儿那几个姐妹便和冲儿合不来又过不去,真的要追根咎底,应该说是上一辈的继承:岑家老夫人和婉儿的母亲成夫人就是苏州出了名的水火不容,上香要争上最多的香油钱,逛街要争买最贵的胭脂水粉,喝杯茶都要争最好的茶水杯具,更不要说女儿选夫这样的大场面——记得去年,两家为了抢一位公子与自己女儿相亲,竟然在公子家里大打出手,那段记忆据说后来给那个公子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从此人间蒸发……到现在一直有人说着他是怕的连家都不敢回了,还有人说他肯定是出家了,两位老夫人一听,这才算作罢。   “因为成老夫人的关系,冲儿这些日子的相亲也都失败了……心湖,你就好了,嫁了江南商会首推世家明少爷,不必烦这些事。”青衣的乐凤笑笑,眼中满是羡慕。   ——不会吧?有人羡慕她?如果她们知道真相的话,她比较想知道她还会不会羡慕她?她反倒是羡慕她还来不及吧?二八好年华,对什么感兴趣就做什么,每日东逛逛西逛逛,闲得发闷还可以在家中书房和她表哥研究古玩字画琴棋书酒,实在无聊就来到苏州和冲儿玩……她哪里会像她这样自由潇洒啊?   乐凤见桌上有一幅画,心生了古玩字画的瘾虫,问道:“那幅画可以看吗?”   “恩……”许心湖还在感慨自己的无奈,只顾将画递到她手上,想着想着,却突然惊道,“啊!不能看……”   可惜她说时已迟:乐凤和岑冲一见展开的画,早已是满面惊叹,乐凤更是望着画中人发出神飞天外的痴迷赞叹:“哇……真是迷死人了……”   岑冲感慨道:“这画中人若是个真人,那还了得?”   看她们的样子,许心湖心中后悔之余,也终于可以理解到昨日她那几个姐妹的行经了——不过这不是重点!   “冲儿常说不能以貌取人,凤儿你怎么知道画里的人不是个十恶不赦的害人魔呢?”许心湖打算更正她的思想,却见乐凤还是两眼盯着画没有半点反应,便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乐凤回了魂,道:“心湖你说什么了吗?”   许心湖见她痴痴呆呆的模样,索性道:“我是说,画中的是害人魔,专门吸走看画人的魂魄。”   “怎么会呢……”乐凤非但听不出她语中之意,还小心将画移到桌案上铺好,细指在纸张表面仔仔细细摸了一遍,摸着摸着,看着看着,便将脸俯下去眼见要亲上了……   “喂喂、你要做什么?!”许心湖想都不想,便急呼起来。   乐凤扑哧一声,调笑道:“闻一闻啊,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啊,这么紧张?”   “我……”许心湖后悔莫及,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才紧张个什么劲。   岑冲见了这两人风马牛之状,差点笑出来;转头看着乐凤认真摸画的样子,便也随着她看到这幅画纸张暗黄,岑冲道:“这幅画虽然裱得很好,但纸薄且泛了黄,少说有五六年了吧。”   “不可能。”   “不可能。”   ——其余两人异口同声之后,三人互相望着彼此,皆是面有惊色,不过岑冲和乐凤的惊讶似乎更大一些,乐凤疑惑道:“咦?心湖,你什么时候也和我一样研究起字画了?”   “反正不可能超过两年的。”许心湖避而不答——她又怎么会不知道泛黄的纸应是年份久远,但是……但是这画中人无论身上比例和面部细处都无一不是她相公现在的模样;就算是五年前,他的样貌也不可能丝毫不差的。若是真的推究,最多只能上溯到两年前。   “我也觉得不像……”乐凤想了想,一面欣赏一面肯定地道,“这幅画虽然乍看上去是纸黄年久,不过我可以肯定,最多是出自半年前,或者三四个月前。”   “几个月前?”许心湖楞住了——若是几个月前,她连“明如许”这三个字都没听她爹提过,她所知道的只是这败家子的名号……莫非这画是他爹最近从谁那里拿过来的?许老爷有这么无聊将他画像放在自己书房里吗?   “心湖,你不相信我?”乐凤看她若有所思便问道。   “你没有看错吧?”   “当然不会了,我表哥家就是造纸的嘛。而且这种纸正反纹路不同,表面没有一般宣纸那么光滑,却有质地,你看啊,上了这么厚的墨竟没有散开,光色仍在,这种纸叫尚生宣,这是今年初为了生试才出的——最重要的,”乐凤又凑近闻了闻纸上的墨,“纸上墨气还在,却闻不出墨香,时间长不过一年的。”   “那是在什么地方所作呢?”   “应该是在北方,这纸由南到北,本就变得干燥粗糙,纸上有股很大的尘土味,与我家那些画细尘比起来味道重得多,大概是来自风沙很大的地方吧。”乐凤下结论道。   许心湖却想不出什么合理的结论,看来只能去问她那可能不会老实回答的爹爹了。   乐凤依旧看着那幅画,神驰道:“唉,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可惜是在北方,不然能见见他就好了……”   岑冲赞成地点点头。   许心湖却心不在焉地一语带过:“不难见,画里的人是明如许。”   岑冲惊讶地望着她,乐凤更是表情夸张地看着若有所思的许心湖。   ☆ ☆☆☆☆☆☆☆☆☆☆☆☆☆☆☆☆☆☆☆☆☆☆☆☆☆☆☆☆☆☆☆☆☆☆   别过两人,许心湖拿着画卷,问了侍女才知老爷早上出了门刚刚回来在偏堂里休息。到了偏堂,她还没来得及步踏堂内,就听到明如许的声音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许心湖退到堂外,却听到爹爹大呼:   “——怎么会这样?”   许心湖听得出父亲语气中难以掩饰的急噪,不免好奇,他们在说什么?   “啪!”击案的声音。   “不会的,怎么会呢?崔复怎可能会陷我于不义呢?”   崔伯伯?   “应该说是唯岳父大人你马首是瞻。”   是明如许的声音。   “不不不……七天!七天怎么可能呢?裴文乙正是赶尽杀绝啊……贤婿,我该怎么办?”   干吗要向他求助?   “小婿只是奉父命送封信而已。”   许心湖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是……贤婿,为父也不想要你为难,如今江南商会以亲家公为准,我想写封信给亲家,希望可以由他帮我…”   “岳父大人,父亲受商会所托带信而来,现在人在临州,想必也帮不上你的忙。江南商会自有规矩,小婿也爱莫能助。”   听得心寒,手中的画卷攥得更紧了。   “唉!”老爷重重叹了一口气。   “岳父大人,小婿告辞。”   许心湖还没有理清思绪,更来不及躲避,便见一身黑衣的明如许从堂内步了出来。   两人一见面,明如许淡淡笑着,道了声:“昨晚睡得很好吧?娘子精神不错。”   许心湖虽猜出他是不怀好意地暗指她昨晚没回过房里之事,但此刻,她却只想知道另一件事:“你和我爹说什么?”   “生意。”还是那个答案。   明如许走后,许心湖关注的已经不再是这幅画了……她只知道,昨天还一切都好好的,但今天父亲遇到了难题,关乎的不只是什么“生意”……   ☆ ☆☆☆☆☆☆☆☆☆☆☆☆☆☆☆☆☆☆☆☆☆☆☆☆☆☆☆☆☆☆☆☆☆☆   许心湖回到房间后,一直一动不动坐在那里,手边放着一卷画。   妙允见她面前的茶都凉了,便换了杯新的。谁知许心湖突然立起,着实吓了妙允一跳。   许心湖费尽心力,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她若不问个明白,今晚绝无法安枕。   许心湖一路急步前往父亲书房,还没走进院中,便见两个人影缓缓步出书房:这两个人影一个是许老爷,一个却是小白。   许老爷神色惆怅,面色凝重,与小白细细说着什么,小白将扇一收,慢慢点头应了,也不多说便作礼告辞离开。许老爷见小白走后便又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小白才一走出来,就被一双细手拉到墙边,他还没搞清楚状况,便见一个素衣少女双手拉住他衣领死死盯着他看。   小白惊喜道:“心湖?”   “我有话问你。”许心湖可没他那么开心。   “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小白虽然被她压制得很狼狈,却开心不已。   “我爹和你说什么?”   “啊,”小白笑道,“我和许老爷许久不见了,向他讨教篇文章罢了。”   “那生意的事呢?”   “生意?许老爷生意上的事,怎么会过问我呢?”   “说谎。”许心湖才不信他。   “你可以去问老爷啊。”小白只能搬救兵。   “那好,你发誓,你说谎的话就一辈子成不了亲,一辈子做穷人。”   小白被她逗笑,“要不要这么狠毒?”   “不发誓就是有鬼。”许心湖自认最了解他。   “你先放开我吧,总不能这样发誓。”   许心湖索然放开他,他平了平衣服,在她死死盯视下,举扇道:“呃…我白一道,若有半句瞒骗心湖,就…就一辈子做孤家寡人。”   “还有一辈子做穷人。”她提醒道。   “还有一辈子做穷人……这样可以吗?”小白自觉好笑,却陪着她无聊。   许心湖见他真的敢发誓,心中不满,转身向院中书房走去。   小白抓住这个机会,怎么可能白白叫它流失?他三两步赶上许心湖,试探道:“心湖,我们这样算不算和好了?”   “不算。”许心湖斩钉截铁。   小白又郁闷了,“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是你太让我失望了。”许心湖随便应着他,转眼便来到父亲书房外,敲起了门。   “这从何说起?”小白只想解开误会。   许心湖正要说什么,就见门自己开了,许老爷就站在门内看着他们。   “心湖,你在做什么?”许老爷面上全无欢喜,尽是忧色,日昨日判若两人。   “女儿正想问。”许心湖也顾不上小白就在旁边,她只是一心想要把事情弄个明白,“生意女儿不敢过问,但是见爹你愁眉紧锁,女儿为你担心,早上你和那家伙的话我听到了些,为什么说崔伯伯害你?为什么又说只有几天时间?我们非要向他求助不可吗?”   许老爷面有难色,一时不知说什么。   “爹就告诉我吧,或许帮不上忙,但多一个人多一分主意,你平日和我下棋也说我心思细腻若做生意必定逢源……你这么了解我,就该知道我若一知半解,只会食不下咽,夜不安寝。”   见许心湖如此正色直言,许老爷感触颇深,似是被她说动,正要与她开口,却瞥见一旁小白隐隐朝他摇了摇头,似是在暗示他不要说。但见女儿一片热切目光,许老爷难以抉择,前思后想道:   “心湖,早上不过是我一时情急乱说出口的,其实没那么严重,我已安排妥当,你不必担心。你们去吧。”话说完,门也关上了。   她对这件事最终还是一知半解。   “我们走吧。”小白见她面有不甘便道。   见许心湖虽然听他的话慢慢步出别院,却一直不讲话。   小白笑道:“老爷不是说都安排好了吗?你不要担心。”   他话才一出口,就被许心湖另一句话撼住:“我爹在骗我。”   小白猜不出她是怎么知道许老爷在骗她的,便问:“为什么这样说?”   “你也在骗我。”她目光坚定地转向他。   小白一时怔住,忘记前行;而她却继续转身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小白忽而欣慰笑了——她的确是了解他的。   ☆ ☆☆☆☆☆☆☆☆☆☆☆☆☆☆☆☆☆☆☆☆☆☆☆☆☆☆☆☆☆☆☆☆☆☆   许老爷天色大亮时匆匆出门,许心湖躲在院中远望他已乘车离开后,便趁人不注意又溜进他的书房。不出所料,她在案上翻了一翻,便拿到了一封写给许老爷的信。迫不及待展信来看,短短两张纸,她却越看神色越凝重,等她看完信后,竟一时失神顿坐到案前。   “我就知道你会来。”一个人边推开门边看着坐在老爷案前的许心湖道。   许心湖茫然抬头,只见书房门前立着一个白衣人影,她茫然地看着他,似乎还没有从信的震撼中回神。   白衣人摇了摇头,回身将门关好,走到案前,低眉看着她案前摊开的信,对仍然迷茫地看着他的许心湖道:“我也知道你一定会是这个反应。”   “你什么都知道……我却什么都不知道……”许心湖看着他。   “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他用扇子戳了戳耳后,有一丝无奈。   许心湖忽然很认真地看着他,质问着:“小白,你连誓都发了……却仍然骗我?”   “我只是不想你担心,”他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也是不想横生枝节。”   许心湖茫然抬头望着案前的小白,眼中满是疑惑。   小白想了想,便笑着绕到她身边,看她样子受到的打击不小,便扶起她道:“来。”这时的许心湖竟也顺了他起身,两人来到茶桌前,他将许心湖扶着坐在桌前,又将扇子放下给她倒了杯茶,动作不急不缓。   但许心湖却只是始终看着倒茶的人,似是在等他一个答案。   小白在她身侧坐下,看了看她,然后边给自己倒茶边娓娓道来:“老爷身为江南商会百家之列,自是一个表率,一切如你信上所见;我知道这信上无前无后,只说重点,你一定难以捉摸;不过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无可后非——不告诉你,一来因为你性情急躁,担心归担心,只是怕你徒生烦恼,不能安心探亲;二来因为你人缘颇广,这本是好事,却怕你四处求助,将这事传开出去,节外生枝,老爷便可能不好处理……所以不要怪老爷不对你讲。”   许心湖听到这里,举起面前茶杯饮了一口。   见她面色舒缓些,小白笑了笑,继续从长计议起来:   “几年前,朝廷颁布一道禁榷制度:由官府对盐、茶、酒、矾等商行进行生产和销售控制,这是为了防止南方商家垄断。这样一来,南茶产地早已接近饱和,再加上这条制度,使得许多大茶商家束手束脚;而当时茶业从南到北的兴盛刚刚开始,老爷在当时诸多生意中也最看重茶业,便与江南商会中其他四个茶商共同参详,化制度为财路,合计买下江淮一带最大的一片土地用作产茶之地,并经过两年使之成形为江淮一带最大的产茶之地。这四个合计茶商便是百年老号展家、北商南移的陆家、江南一带颇有名望的茶商严家,和老爷的多年旧友共经茶道的崔家。”   “这几年,五家商行凭借这片地的产茶,确实大展拳脚,更使五家商行的茶在北方渐生名望。有了名望,自然就有人眼红的。原本江南数一数二的大茶商裴家,自视江南大号,不肯与人合作,仍每年还会大量从南到北船运茶货;但一路赋税克扣,加上制度打压,又加上其他的商行在北方茶界的竞争——就算有再好的茶,也是堆冗难销。”   许心湖点点头,似是明白。   “裴家二少当了家后,一心想要改变这情况,便主动与常有来往的崔家缔结三年之约:凡崔家由南往北的茶货,每年皆由裴家出七成运费和赋税;相对地,崔家运往北方的茶货每年要有五成是裴家的;至于茶叶到达北方后,利益分别抽取当年对方二成。本来一切安好,到了第三年的下半年,裴家将囤积茶货都通过崔家管道运到了北方,这半年又轮到崔家运茶时,茶经运河一路到北方,却全部被打了回来,崔家更莫名其妙地收到一封裴家来者不善的信。”   “来者不善的信?”许心湖不明白。   “裴家在信上称,本与崔家诚信相约,缔结三年,谁知崔家第三年下半年的茶货到了北方开盒一验,全数犯潮。这批茶叶更是一到北方便被官府扣押,无法买卖。无法买卖,便无法收回成本,裴家便得不到年底那二成,却付了年前的运费。为此,裴家更要将崔家告上公堂,说是崔家有心所成,便以装茶原出之罪,托由掌管江淮府承大人审理。”   许心湖听到这里,觉得奇怪,便道:“崔伯伯的茶一向口碑极好,茶盒更是封蜡,怎么会潮了?”   “所以啊,这不是裴家运货之过,而是你崔伯伯装货之过。”   “那官司可打了?”许心湖好奇。   “没得打。”小白笑了笑,“打就是输。从公来说,这件事铁证如山,你崔伯伯没得反抗;从私处讲,承大人的小妾便是裴二少远房亲戚,你崔伯伯更招架不住。”   许心湖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崔伯伯不会这么不小心的……”   “小心架不住存心。”   “有人故意害崔伯伯?”许心湖睁大眼睛看着他。   “聪明,”小白笑笑,对她道,“崔家自知难逃此劫,便向裴家求和,裴家便在这时提出一议:可以不上公堂,但要崔家将江淮一带那片地属于他的部分低价转让。”   “那……那不等于是给裴家大开方便之门吗?”许心湖更加疑惑。   “不错,裴家就是要打开这个方便之门,此后畅通无阻。江淮茶地中崔家土地并不多于其他四家,按说这损失与上公堂所赔比起来,也差不多少。”   “那没有卖吗?”   “非但没卖,崔家更说他那片地近一年收成并不理想,便从许老爷这里过继些去,而崔家的那片茶地,更是大半资金来自许老爷,理应有他做主。”   “这话是什么意思?”许心湖忽然很气,“崔伯伯怎么可以把茶叶的事和土地的事都推到我爹身上?”   “你先别急,算起来,至少我们还有七天。”小白平静道。   “那些什么江南商会联盟的就这么把责任都推到我爹身上,就这么逼他七天就范来保全他们吗?太过分了!”许心湖举茶而饮,却发现茶早凉了。   小白见她生气的模样,用扇子突然轻轻敲了下她的头道:“都说了先别急,老爷如今出去寻求帮助,等他回来再说吧。”   “说的对,我爹朋友那么多,一定有办法的。”许心湖很有信心,忽然她又想到什么,便问道,“小白,若是明老爷的话,能帮上忙吗?”   “明家本就是江南商会首推之列,江南商会联盟四成以上的商行都与明家有生意合作来往,明老爷若肯从中相助,这件事的解决恐怕不过是朝夕。”小白实实在在回答道。   听着小白的解答,许心湖突然想起今早她听到的父亲与明如许的对话,那家伙只推脱说是来替明老爷送封信罢了——真够讽刺的,这封信;更讽刺的,是他那句“爱莫能助”。   ☆ ☆☆☆☆☆☆☆☆☆☆☆☆☆☆☆☆☆☆☆☆☆☆☆☆☆☆☆☆☆☆☆☆☆☆   许心湖和小白从老爷书房中出来后,都是一语不发地缓慢走着。   才走到偏院内,便远远听见院中池边亭中传来的阵阵笑声。   两人望过去,只见亭中万世和迟星瞻打打闹闹,就连妙允都忍不住站在一旁笑,不过最令许心湖在意的,就是那个坐在一旁悠闲喝茶的黑衣少年。   许心湖此时正想着那封信的事,便走了过去,小白见了也跟过去。   “心湖嫂嫂~白先生~”见了来人,万世才停下追打迟星瞻,“难得见到你们在一起。”   “我和明夫人这次回来见苏州人地变化,便就聊聊。”小白作礼道。   “变化很大吗?”万世推开占着座位的迟星瞻,和许心湖双双坐下,认真道,“不是时隔半月而已吗?”   迟星瞻虽然心有不满地被推开,但也很开心可以和小白座临。   小白闻万世所言,刚欲说话,却被许心湖抢了先,只听她不温不火道:“世事本就瞬息万变,苏州日益繁盛,城中变化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人心?”许心湖今天的目标是那黑衣少年,便转头看向他,“相公可觉得我说的对?”   明如许放下茶杯,看着她道:“娘子说的对。”   小白开始还想帮许心湖圆圆场,以免她突然爆发,不过见她如今镇定收敛的模样,他只需在旁观笑不语便可。   “亚圣曾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人生世上,本就互助互利,得而平衡,我说的可对?”许心湖依然看着他。   明如许道:“娘子说的对。”   “既是如此,倘若昔日有人助你,一切尽如你意,今日这人身陷困境,于你而言不过举手之义,你可愿相助?”这才是她想问的。   明如许抬头看了看她,似是明白她所指,便温和笑道:“亚圣也说,‘治人不治,反其智。’管理不善,怪不得他人;举手之义,可怜更不是理由。”   “你!”许心湖被他这一句话要气炸。   万世和迟星瞻左顾右盼,都有些莫名其妙;而万世隐隐感觉身边嫂嫂微微在颤抖。万世不禁心想:论学术都是这样认真的吗?……   许心湖正待与他对峙,却被座中一个平淡声音强行打住——   “明少爷说的极是,在下赞同。”   明如许看过去,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小白。   许心湖满面惊讶地望着小白——他居然赞成这家伙的话?   小白缓缓扇着扇子,笑望着明如许道:“不过,亚圣亦言,古来‘人和’为最,得一朋友,利于自己,何必多生敌人呢?”   明如许淡淡看着小白,笑道:“先生赐教。”   小白道:“不敢。亚圣承袭孔圣,谓人‘性善’,与生而来,只是恐有而不自知。为人一善,何乐不为?”   明如许道:“为与不为,不过是一念,先生何必计较?”   小白闻他所言,突然目光闪烁,露出一种很特别的神情,似是认真道:“‘西子蒙不洁,则人皆掩鼻而过之;虽有恶人,斋戎沐浴,则可以祀上帝。’亚圣之道,不在乎人之过往,乃期来者也。我不过是顺其而语,并非计较。”   其他人看着小白,都突然有种感觉:这是那个白先生吗?……   明如许看着小白,良久,忽然笑道:“先生说的是,看来我对亚圣敬而不足了。”   ——不是吧?!   现在不止是许心湖,连万世、妙允和迟星瞻都是既迷茫又傻眼地望着两人: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虽然是论着圣学,却怎么生了火花似的,使两人目光中有些看不清又说不清的连通?不过实在离谱的是一向温言和色的小白,虽然笑着回应明如许,平时更是对明如许有些惧怕之相,今天居然这么直接顶撞了他??最离谱的,是从来不认输的明如许,居然承认自己的不足……   “哇……”望着这一白一黑两个少年的对峙表情,万世突然觉得今天的白先生好强啊,和平时那个见事就闪嘻嘻哈哈的白先生简直判若两人——其实不止是她,在座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   不过此时,座中没有人知道该讲什么——大家都对目前的古怪情况感到心神莫名的紧张。   明如许看着小白,突然笑了笑,道:“‘生之所以然者谓之性。’可惜我天性如此,论起善道来不无勉强。”   小白道:“‘人之初,性本善。’世人皆然。”   明如许淡定地看着小白,在众人的注目中说一句话:“人之性,不过取一念善,取一念恶,取一念得过且过,如此而已。”   小白手中扇子突然停住了,众人也都是和小白一样一脸惊讶地看着这个黑衣的少年,许心湖更是心神交杂地看着他——他的心里是这样想的吗……   人不是善?人也不是恶?圣人道理皆一面,人本是善恶同行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许心湖明明想要反驳他,却不由得为他这句话而心中一震……不,也许应该说是一种心寒透底的感觉……可是为什么呢?   小白也楞在那里,眼中满是惊讶。   良久,他才缓缓收起扇子,有些无奈地对明如许道:“在下受教。”   许心湖听到小白最后这句话,心中也是一寒:费尽唇舌还是难以赢过他。   不过许心湖望着对面小白,不由得笑了——她没有想到,小白这样从不与官商势力强碰的人,今天连明如许都顶撞了,都是为了帮助她……   小白见她笑容,一时惊住,随后也温和笑对,似是明白她笑容中的意思。   而妙允、万世和迟星瞻都是一脸敬佩地看着座中小白,好像都是第一天认识这个人似的。   ☆ ☆☆☆☆☆☆☆☆☆☆☆☆☆☆☆☆☆☆☆☆☆☆☆☆☆☆☆☆☆☆☆☆☆☆   午后,万世又带着迟星瞻和阿錾去街上玩。   他们才一到街市,万世就开始双目闪耀,在摊子前左顾右盼。   虽然万世开心不已,但跟在身后的迟星瞻和阿錾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阿錾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不管他看谁,都发现那个人也在看他,而且目光中还带着一种畏惧又厌恶。阿錾快了两步追上万世道:“大小姐,怎么这条街上的人都怪怪的?”   万世一听,忽道:“是吗?”她于是看向街上——可是不管她看谁,每个人都是立刻将头低下故作很忙状,更有夸张的人一见她看过来,便慌慌张张地抓起一个客人挡在自己前面……   万世见大家都在忙,疑惑道:“没有怪怪的啊。”   迟星瞻偷偷在阿錾耳边说了些什么,两个人笑成一团,都是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   只见阿錾走着走着,忍了忍笑,突然毫无预兆地大呼一声:“有小偷啊!~~~~~~~~~~~”   他这一喊不要紧,但见整条街上的人“噼里啪啦”四处乱窜,一时间平静的街道风云色变、鸡飞狗跳——   万世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些张皇而逃的人,最后只有回身问阿錾:“小偷?在哪里?”   再看身后阿錾和迟星瞻早已笑得前仰后合,一听她还问小偷在哪里,更是笑得跌倒在地上。   万世突然明白他们是在作弄她,大怒道:“你们!”   见她要大打出手,阿錾猛指迟星瞻道:“是他!是他出的主意!啊哈哈哈哈哈……”然后自己一边笑一边掉头就跑。   迟星瞻被出卖后,突然发现万世死死盯着自己,看那表情似要把他生吞了,顿觉背后发凉,连连摆手道:“大小姐……大小姐……我只是开个玩笑嘛……何必这么认……哇!”   他再不跑,就会被她一掌劈死——   阿錾边跑边笑,一回头早已不见那两人,便一屁股坐在道边的茶棚里,要了碗茶顺便舒了口气。   端起茶碗喝茶时,阿錾还是忍不住笑,引得旁座人都当他出了疯癫——不过大家的注意力,又很快被路过茶棚前的一匹马吸引了去:   茶棚外,一个瘦弱的布衣少年有气无力地牵着一匹白马,白马虽然高大吸引了路上人们的目光,但白马低头散步,和牵着它的人真是半斤八两的没气势。   茶棚里的人看着外面的一人一马,便议论开来:   “这小子又来了。这半个月就看见他在城里到处牵着马转悠了,他到底是不想卖还是卖不出去啊?”   “你看看那匹马的样子,再看看他,都那么衰——怎么会有人买呢?”   “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里,阿錾哼了一声,继续喝他的茶。   那少年来到茶棚不远处人多的地段,将马栓到道边,自己就有气无力地坐到一边休息。这匹白马在阳光下非常显眼,但它和它的主人一样耷拉着脑袋,不时低嘶一声。   虽然过往人流不息,但大家最多只是看一眼白马,便匆匆经过。   终于,在少年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被几个家丁打扮的人很横地吵醒:   “起来起来,起来啊你!”   少年听话地起了身,看了看眼前三个横眉怒目的家丁,畏惧地作礼应着:“几位大爷,你们要买马吗?”   “不买马跟你废什么话,说吧,多少钱?”   “二十两……”少年唯唯诺诺道。   “什么?!二十两!”家丁们互相看看,嘲笑一番,转而走到离马不远的一位身着华服的小胡子面前,恭敬道:“少爷,这小子说二十两。”   那小胡子少爷撇了撇嘴,来到马前,拿扇子在马身上敲来敲去,还一边敲敲打打一边做出厌恶的表情道:“眼神这么暗,喘气这么虚,马鬃这么杂,肚子这么软,尾巴都不动一动的,二十两?哼。”   这时有路过看热闹的人慢慢围在周围,少不了被这少爷的话引的一阵又一阵的赞同声。   少年被他这么一说,有见周围人反应,心中生难。见小胡子甩扇要走,少年不知所措地上前拦下他道:“少爷、少爷……你说多少就多少吧……”   “好啊,”小胡子笑了笑,“五两啊。”   “五两?”少年实在无法接受。   “干吗?这匹破马,我家少爷肯出五两都便宜你了,你以为你卖的出去吗?”一个家丁讪笑道。   阿錾看到这里,放下两个铜板,起身径直走到人群中,又径直走进人群。   见到阿錾突然从人群中冒了出来,几个家丁指着他道:“你是谁呀,站着挡路啊?”   阿錾看都懒得看他们,将少年拉到一边道:“你要卖他五两,不如卖我六两啊?”   少年楞楞地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少年,实在不知道五两和六两有什么差别……   那几个家丁突然怒道:“你是从哪冒出来的?竟然敢跟我家少爷抢东西?”   “你真是说对了,这和抢真是差不多。”阿錾毫不客气。   “这小子真是欠打!”三个家丁刚想上前教训阿錾,却被少年拦了下来,只见少年一脸苦闷道:“不要打……我卖就是了……”   “你没毛病吧,五两你也卖?”阿錾将少年拉到手边,“是不是这么缺钱啊?”   少年哭丧着一张脸,连摇头都是那么无奈:“别再说了,我、我只想赶快卖了它好回乡啊……”   阿錾闻他所言,奸诈笑道:“这就对了!看你的样子还挺明白的啊。”   阿錾撞开三个家丁,来到白马面前,顺了顺马鬃,朗声对小胡子道:“这位帅哥是不是要买马啊?”   “哼。”小胡子回答。   “太好了,就买就拿来一百两吧。”阿錾笑道。   一群中一片哗然。   “一百两?!你不如去抢啊!”家丁第一个要笑掉大牙。   “抢多慢啊,还那么危险,随便说两句话拿你们的钱不是更快吗?”阿錾不以为然。   “小哥、小哥不要再为难小弟了……”少年眼见少爷要被惹怒,不敢再得罪,忙上前拦住阿錾。   阿錾不理他,偏偏家丁不想放过他,正向他来,他突然一手拉住马头缰绳,白马猛一摇头,将三个家丁生生吓了一跳,退后几步。   阿錾一手掰开马嘴,一手拉住缰绳道:“齿健根壮,颗颗饱满,齿间无缝,上选!”   见众人面面相觑,阿錾又笑着猛拍了拍马头部,道:“鼻梁长细,面前尖锥,双眼会神,上选!”   阿錾又转而低下身去,用力按了按马侧腹,道:“侧腹鼓胀,大骨宽段,强脉壮肌,上选!”   见所有人都呆呆看着他,他又猛地拍了一下马后腿,白马长嘶一声“咚”地一声蹬在地上,他道:“后腿有力,蹄下强劲,反应灵敏,上选!”   再来到马尾处,他猛一拍马屁股,那白马高嘶一声几乎要破栓而出,他双手一摊道:“都看到啦,声朗气坚,一力贯穿,好斗心强,还是上选!”   众人傻眼,少年却目光如炬地看着自己的白马,小胡子更是看得仔细。   “哼,话都是你说的。”小胡子故意道,但眼睛却始终在马身上游移。   “那倒是,反正对不懂马的人来说,我根本是对牛弹琴。”阿錾故意笑道,“不过如果遇到一个伯乐呢,就知道我开的价是多么便宜他了。”   人群中又是一片哗然。   “少爷,这小子油腔滑调,不要信他啊。”三个家丁凑到小胡子耳边猛吹风。   小胡子听虽听进去了,但说句真话:他之所以来买这匹马就是因为见它有点意思,想要养养转个手几百两卖给其他少爷。可是被这小子这样一说,他若真是买了,不就是吃了大亏吗?   见小胡子一脸抉择,阿錾故意向少年使了使眼色,少年却满面忧虑。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一个轻灵的声音道:“我买——”   阿錾没有料到居然半路杀出来一个程咬金,随众人惊讶望去:只见人群中缓缓走出一个红衣妙龄少女,少女也不去理会这些看她的奇异目光,将一袋银子递到少年手上,转身看着阿錾。   阿錾一见这少女,突然失笑:“怎么又是你啊?”   “怎么了?”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岑冲。   少年将钱袋拿在手上,激动地要哭出来,连连作礼:“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不必谢我,你谢阿呆吧。”岑冲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阿錾,转身解了马牵了要走。   “阿……阿呆?!”阿錾见旁人都在嘲笑他,莫不知他更加莫名其妙。   少年于是感激无比地看着阿錾道:“多谢呆公子!”   “不要说了!我不叫阿呆。”阿錾真是觉得帮错了他。   见她牵马要走,阿錾突然拦住她,向小胡子喊道:“喂,少爷你不买吗?你是先来的啊?”   小胡子故意装作听不到,还使劲向阿錾摆了摆手,似乎很怕岑冲。   “喂,岑小姐,做生意有先来后到的。”阿錾极力不想卖给她。   “算了算了,我不要了,走吧走吧!”小胡子急匆匆拉着家丁冲出人群而去。   阿錾却看得莫名其妙。   岑冲并不在意,绕过他继续牵马前行。   阿錾偏偏很不满,又追上她问道:“岑小姐,我不叫阿呆啊。”   岑冲道:“有人这么告诉我的。”   阿錾怒道:“是谁?”   岑冲牵着马,道:“你跟着我来,我就告诉你。”   阿錾疑惑地看着她。   “你怕啊?”   “有点。”不过他还是要知道是谁这样作弄他。   ☆ ☆☆☆☆☆☆☆☆☆☆☆☆☆☆☆☆☆☆☆☆☆☆☆☆☆☆☆☆☆☆☆☆☆☆   阿錾以手为枕躺在草地上,嘴里叼着一根草,无聊地平视着蓝天浮云。耳边水声渐大,阿錾无聊地转了转头,看见不远处河边洗马的红衣少女,实在满面狐疑。   阿錾再也躺不住,起身来到河边,看了看专心给马清洗的岑冲道:“岑小姐,你洗了半个时辰了,什么时候告诉我?”   岑冲顺顺马鬃道:“你帮我吧,洗完我就告诉你。”   阿錾百般不愿意,但也还是下了水。   阿錾见她专心的样子,便道:“你不是真把它当千里马吧?”   岑冲擦拭马背,看了看马背对面的阿錾道:“你说它是的。”   “我没说它是啊。”阿錾拍了拍马背,“我是骗那小胡子拿钱的。”   “没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你大小姐一杀出来,把我计划搞砸了。”   岑冲看了看他心有不甘的样子,忽然笑了:“帮到人就行了,没差。”   阿錾听她这样一说,反而楞住了。   忽然阿錾又想到什么,凑上前道:“不过那小胡子见了你就跑,为什么呀?”   岑冲平静道:“我们相过亲,他被我娘吓跑了。”   阿錾无不感慨地看着她,道:“你还真是特别。”   “特别?”岑冲好奇地看着他。   “恩,不讨厌。”阿錾点头道。   “不讨厌,那算不算朋友?”岑冲旧事重提。   “……算吧。”阿錾又点点头。   “那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阿錾就行。”阿錾不提倒算,一提更火,“到底是谁告诉你我叫阿呆的?”   岑冲的笑容在阳光下娇美动人,只听她道:“我不这样说,你就不会来了。”   阿錾被她说的一时无语。   又过了一会,阿錾前思后想,又看了看马背对面的她,覆在马背上道:“我只是个马夫啊。”   “如果你不是马夫,我就不会在街上遇到你。”岑冲看着他,“如果我不是小姐,我今天就买不起它,你也不会陪我在这里聊天。”   阿錾一动不动地搭在马背上看着她。   岑冲见他这个样子,笑道:“阿錾。”   “干吗?”   “和我在一起很闷吧?”   “真聪明。”阿錾坏笑道。   岑冲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 ☆☆☆☆☆☆☆☆☆☆☆☆☆☆☆☆☆☆☆☆☆☆☆☆☆☆☆☆☆☆☆☆☆☆   小白和许心湖一路无话,不知不觉已来到一片碧水边便席地而坐。   望着远山近水一片大好风景,许心湖却叹了口气。   小白见了,便道:“对不起啊心湖,劝不住明少爷。”   许心湖摇了摇头,笑容动人却有着隐隐的难过:“我该多谢你,今天帮我教训了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忽然许心湖想了想,面带歉意道,“对不起啊,我总是说你不够朋友……”   “你不生我气就好了,你放心吧,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小白笑道。   “小白~你真是好人~”许心湖感动地都要哭出来了似的。   “是吧是吧?”小白见她这么感动地望着自己,开心不已。   “是啊是啊~”许心湖点了点头,却忽然冷不防问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爹生意上的事你会知道这么多?”   小白“呃”了一声,才发现自己开心地有点早:“……像你说的,多一个人多一个主意,何况我常在市井之间游迹,多少和南北的小商行打过点交道……”   许心湖专注地看着他,似乎在确定他话里的真假。   “不过……不过老爷虽然问了我很多,可是我所知道的大多是市井商贾,所以好象也没帮上什么忙……”   “这倒是。”他说到这里,许心湖倒是信他几分。   小白无奈之余,又想起了什么,道:“可是按理来说,帮老爷这个忙,对明家是百利无一害。”   “算了,那家伙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的。”许心湖说罢,便将头撇向一边,这时她视线中出现一匹水边的白马。   眼见白马低首饮水,神态自若,许心湖的心却没有白马那份宁静:“都说白驹过隙,为什么我的日子过得这么慢?”   小白看着她的侧影,淡淡的眼神中也有着莫名的感慨:“过得慢也很好啊,如果能停在它该停的一刻……”   “你看他们,河边饮马,有说有笑,多好啊……”许心湖看见白马身边又出现一棕一红两个人影,便又免不了一番唏嘘。   小白随她看过去,望着望着,索然一笑道:“只羡鸳鸯不羡仙。”   许心湖茫然地点了点头,看着那两个渐渐轮廓清晰的人影,又想起自己可怜的这条命,无奈地自言自语起来:“要是可以像他们那样就好了……”   “其实不难的……”小白望着她道。   看着看着,盯着盯着,许心湖迷茫而微笑的表情慢慢僵住——小白还在神游,便见她整个人“啊”地一声立起,然后径直朝着河边两个人走了过去。   小白见她突然风风火火地朝着两人去,心生好奇,便跟了过去。   许心湖一来到两人面前,三个人突然面面相觑——   “你们、你们!”许心湖惊讶地连话都讲不出来了。   “心湖?”岑冲不无惊讶道,她又看了看后面跟上来的小白,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哈?”阿錾牵着马,看着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眼中闪过一丝惊色,“你们认识啊?”   “岑小姐,錾兄弟。”小白终于赶了上来。   “冤家路窄。”许心湖看着阿錾道。   阿錾笑笑,毫不客气道:“太好了,我最喜欢冤家路窄。”   许心湖不去理他,突然把岑冲拉到自己身边,对阿錾道:“你不要痴心妄想啊!”   “我痴心妄想?”阿錾被她说得莫名。   “心湖,阿錾是我的朋友。”岑冲拉了拉许心湖的衣袖。   “听到没有?”阿錾很无奈。   “不行!朋友都不可以做。”许心湖转向岑冲,认真地道,“你是不是被这个油嘴滑舌的小子骗到这里来的,是不是他用这匹马骗你来的?他一定是不安好心。”   “少奶奶,你想象力可真丰富。”阿錾失笑。   “不是阿錾找我,是我找他来的,这匹马是我的。”岑冲道。   “啊?”许心湖不听倒算,一听更急,“那就更不行了!你怎么可以随便就和不明来路的人交朋友呢?”   “但是……”岑冲还想解释,她看了看阿錾,阿錾只有一脸无奈。   “不要但是了,我们走。”许心湖转身拉着岑冲走,一边走还一边不忘对她说,“你和谁交朋友都不可以和他交朋友。”   “为什么呢?”岑冲只是不明白。   “因为他是明家的人。”许心湖看着她。   听到这里,岑冲突然笑了,莫名其妙来了句:“私奔呢?你也会阻止我吗?”   许心湖听到她的话,突然楞在那里。   而见到远远的两个急急走掉的人影,河边的阿錾和小白显得有些迷茫。   阿錾看着那两个人影,摇摇头道:“真是想不通。”   小白赞成地点点头,不过他笑得很开心。   ☆ ☆☆☆☆☆☆☆☆☆☆☆☆☆☆☆☆☆☆☆☆☆☆☆☆☆☆☆☆☆☆☆☆☆☆   傍晚,许心湖虽在凉亭里稳稳坐着,却不停地向老爷书房内院方向张望。   远远见一个白衣人影从院中朝这边走来,许心湖的目光跟着他一路来到亭中。   小白一坐下,许心湖就坐到他身边问道:“怎么样?”   小白将扇子放到桌上,无奈地笑道:“商行一听到是裴家牵扯其中,都不敢连名。”   “真是世态炎凉。”许心湖突然很难过。   小白道:“这也不能怨老爷这些朋友,生意上的事本就如此,毕竟生意就是图利;而且连名这种事,稍有不慎,反被连累,也是人之常情。”   “那我爹……”许心湖心里很乱,“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去求……”   小白见她失了方寸,便安慰她道:“还有六天,老爷这么多年的生意伙伴和朋友有很多,明天老爷也会去附近的城镇走一趟。”   许心湖心情果然好了一些,说道:“说得对。”   小白若有所思看着许心湖,良久才问道:“心湖,莫要怪我多事,你和明少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什么怎么回事?”许心湖心虚道。   “我曾说过,这次帮助老爷,对明家是百利无一害;一来可以趁此打压裴家在江南商会的作大气焰,二来也可以敲山震虎威慑一下商会中蠢蠢欲动的分裂派。无论我怎么样想,也想不出为什么明家不肯帮这个忙,更何况明家是你夫家。”   许心湖一语不发。   小白似是看出她有话在心,便继续道:“心湖,你也曾说过明少爷对你如何苛责以待,在我看来,这些实在不属常事。”   许心湖连勉强笑笑都已然装不出来了。   “明少爷在苏州前可和你说过什么?”   许心湖摇摇头。   “什么都没说过?”小白似乎想到什么。   “反正你只要知道,那家伙不只铁石心肠,而且处处与我为难,更是个名副其实的好赌好色的败家子就可以了。”许心湖恨恨地道。   小白听后,想了想,又问道:“好赌?好色?那明少爷平时消遣莫不是赌坊和烟花之地?”   “何止啊!”许心湖想一想都觉得头疼,“那家伙在赌坊简直可以住上几天几夜,更在书房里放了一本一寸多厚的帐本,上面记满了他欠那些狐朋狗友的赌债。”   小白听她所言,闻出些古怪的味道,又问:“你可看过那个帐本?”   “看过啊,每一笔都最少一两千两,有时他还一连赌输几万两,连眼都不眨一下,你说他是不是个十足十的败家子?”许心湖想来都气愤。   “千两?万两?”小白因为她这几句话而陷入沉思。   “你想什么呢?”   “那明少爷可是时常看这帐本?”   “你怎么知道?”许心湖没想到他连这都猜到了,“你说他是不是不可理喻?”   小白似乎想通了什么,便道:“那不用说,明少爷和傅少爷定是时常安排各种夜宴,请来各府少爷了?”   “咦?你好厉害哦!”许心湖简直惊讶。   小白似是得到什么答案,拿起扇子轻展而扇。   许心湖看着他一副万事皆通的表情,却是一脸茫然。   第二十九章 锦囊“衰”计   接下来的两天里,许老爷几度出城拜访崔复,但都被家丁以老爷染病不能见客拒之门外。许老爷于是旁敲侧击托朋友前去,依然都吃足闭门羹。许老爷回城后,得知三日前所召集合买土地的其他三家生意伙伴已马不停蹄赶到了苏州城,便前往两家落脚的别馆商讨对策一夜未归。   父亲的期限越来越短,主要参与者却不肯相见,诸多生意朋友又不肯连名,明如许摆明不会加以援手也就算了……但她唯一的消息管道是小白,自从前夜里莫名其妙地突然对明如许那些纸醉金迷的劣迹感兴趣之后,这两天她就再也没见过他的人影。   ——但是但是!小白他终于回来了!   许心湖急步如飞,半刻不停地一路从厢馆来到小白住的客房门前,径直走到床边两个侍女扶着的白衣人影身后,这才猛然停住脚步,见了小白,许心湖开口便不客气道:“你去哪里了?”   见小白不回她话,她便推了小白背一下道:“喂,不见就算了,现在不答我的话是什么意思?”   谁知她一推,小白便软弱无力地倒了下去,两旁侍女扶都扶不住——幸好他倒在床上。   妙允上前劝道:“少奶奶,白先生刚刚回来,有话慢慢说。”   许心湖莫名其妙道:“我……我只是轻轻地拍了他一下……”   两个侍女却丝毫没有被吓到,只是一边帮小白翻正了身拖靴一边说:“少奶奶不用惊慌,白先生没事。”   没事?……许心湖走近一看,才是真的被吓住:眼前这个满身酒气的一摊烂泥,是小白吗?   “看样子,先生喝醉了,等先生醒了我们再来吧。”妙允看了看小白,转头对许心湖道。   “……开什么玩笑?”   许心湖看着不省人事的小白,根本想不通:因为她认识小白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他喝醉过,更不要说是醉到不省人事;用小白自己的话说,他借酒是为了怡情冶趣,过便不及了,还是清醒些好……但是说着这样话的小白,居然喝醉了?   许心湖问两个侍女:“先生为什么醉成这样?”   侍女答到:“听送先生回来的人说,先生这两日都在醉月楼和朋友们度过,一直到今天早上。”   “醉月楼?”妙允不知道那是什么酒楼,少奶奶找来找去也忘记了找这里。   但许心湖却一脸不相信,道:“是妓院。”   妙允一听,突然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许心湖看着躺在床上一脸满意笑容的小白,突然想到了什么:前夜里,小白问了她许多明如许的败家事迹,更一副什么都明白的样子,原来就是将明如许那些败家的招数都学了起来——真是好的不学坏的学,偏偏又是在这个时候。   许心湖道:“妙允你留在这里,先生一醒来,你就通知我。”   许心湖转身离开后,妙允看了看小白,叹了口气,便拿起搭在盆边的湿锦布帮他拭面。   两个侍女也渐渐聊开:   “看不出白先生这样的斯文君子也会留连烟花之地啊。”   “是啊,我还以为白先生和那些公子哥不一样呢……”   “唉,日久见人心嘛,反正现在小姐也嫁人了,先生他……”说到这里,侍女看了看妙允,突然不说下去了。   两个侍女忙完,和妙允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妙允听的明白,却不作多想,捧了水盆要出房门。谁知她前脚一出房门,便迎面遇到站在门旁不知多久的万世,她还不及开口,就见万世好奇地问:“听说白先生在妓院里两天,是不是不真的啊?”   妙允点点头。   “那刚才她们说的……白先生喜欢嫂嫂,是不是真的?”   妙允不知如何作答。   “我知道了,”万世突然想通了什么, “这白先生一定是为了接近嫂嫂,所以才常常出现在嫂嫂周围,更以嫂嫂先生的身份混到明家,但是现在看见嫂嫂家的人都那么敬重明大少爷,所以他一定是心生不满,才跑去妓院……哈哈,他们两个之间一定不单纯,有问题,一定有问题!太好了!~”   妙允不知道万世在说什么太好了,只见万世自言自语完了,便欢喜地离去。   ☆☆☆☆☆☆☆☆☆☆☆☆☆☆☆☆☆☆☆☆☆☆☆☆☆☆☆☆☆☆☆☆☆☆☆☆☆☆☆☆☆☆☆☆☆☆   下午,妙允终于回到许心湖房中,手中拿着一个囊袋,面上却有些愧疚之色。   许心湖正想去看小白,见到妙允回来,便问道:“先生醒了?”   “醒了。”   “好你个小白。”许心湖起身准备出门。   “少奶奶不必去了……”   “为什么?”   “先生已经离开了。”   许心湖莫名其妙地看着妙允,“离开?他刚醒来就离开?他不知道我在找他吗?”   “先生知道。”   “我们去拦住他,我有很多话要问他。”许心湖越来越想不通。   “先生已经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现在怕是找不到了。”   许心湖哭笑不得地坐了下去,道:“他这个人是怎样,明明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在关键的时刻就不见人影?”   妙允将手中囊袋拿出,“先生说他明晨便会回来,在这之前如果少奶奶不要轻举妄动,当遇到实在无法应对的难题,便拿出这个锦囊依计行事。”   许心湖拿过锦囊,看了一眼,便丢在桌上,赌气道:“我现在就遇到了难题——小白在哪里?”   ☆☆☆☆☆☆☆☆☆☆☆☆☆☆☆☆☆☆☆☆☆☆☆☆☆☆☆☆☆☆☆☆☆☆☆☆☆☆☆☆☆☆☆☆☆☆   天朗气清,市井繁华,嘈声不绝。   小白来到车市一间店门前,正打算向老板租借一辆马车。问起价钱时,得知小白要去的是临镇,老板便说一两银子,小白笑着摇了摇头:“老板莫要消遣在下了,在下一介书生,布衣紧带,哪来的一两银子?”   “没钱还租什么马车,走着去吧。”老板不屑道。   “我这事虽不紧要,却也重要,老板何不行个方便?”小白依旧笑着。   “有钱就有方便了。”老板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小白无奈地笑了笑。   “我借给你。”听到身后的清亮声音,小白不用转身都知道是谁又在搞怪。   小白转身,见了一身青衣的俏皮小姑娘,又见了她身后宽棚高顶马车前坐着的大胡子车夫,笑问:“可是免费?”   “当然不是了,这不合规矩,租我的车不需要你付租金,但要你付吃住,你可愿意?”   “在下怕是更付不起了。”小白苦笑。   “唉,先生别谦虚了,几万两的人参丢进湖里都不眨眼,这城里的销金窝也足足住了两天,区区几顿饭你又怕什么?”   小白知他在调侃自己,便干脆放弃:“我说不过你。”   “先生请上车吧。”   小白来到车前,看了看两匹高头黑马和质朴的车身,又看了看宽厚的车轮,才上了车。一进车内,便见宽敞的车内三壁镶了软锦,车中有一钉在车板上的桌几,车地板之上围着桌几是两个松软舒适的棉榻。至于桌几上,瓜果茶点,早已久候多时了。   小白坐在软榻后,看着刚刚坐在自己对面的万世道:“原来这车从外面看似普通,内里却有乾坤。”   “当然,这是我花重金借来的。”万世得意道。   “小姐要去哪里?”   “还没有想过,不如……我们一道啊。”   小白若有所思,笑道:“我若说不行,就坐不了这么舒服的车了,是吗?”   万世歪了歪头,笑得可爱又真诚。   ☆☆☆☆☆☆☆☆☆☆☆☆☆☆☆☆☆☆☆☆☆☆☆☆☆☆☆☆☆☆☆☆☆☆☆☆☆☆☆☆☆☆☆☆☆☆   这一路上,万世的问题从来没有停过,只是不管她问什么,小白都一一回答。而万世的话题,也始终都围绕在她对小白行径的不解之中。   万世双手托腮,搭在桌上看着满面悠然的小白,道:“所以这几年跑江湖的积蓄都花在那一根救命人参上了?”   “对。”小白淡淡一笑。   “那你知道那是真的人参后为什么不怪我呢?”万世好奇。   “人谁无失?小姐也是出于善意,我不会怪你的。”   “但如果……”万世眼中聚神,诡黠地看着小白,“不是过失呢?”   听到万世这句话,小白收起折扇,想了想,只是笑笑,却不说话。   他不说话,万世可有话要讲:“白先生之所以不再提这件事,并不是因为不怪我,而是因为心湖嫂嫂吧?既然心湖嫂嫂并不是真的得了怪病,那人参的事也就不用多生枝节,反倒令她知道后又再生事端;而且先生清楚,嫂嫂的心智并不如我,若真的杠上了台面,只会令嫂嫂在明家多树敌人。”   小白听了只是笑笑,还是不说话。   万世不免好奇起来,“奇怪了,我要是猜得对,你应该有话要讲啊;我要是猜得不对,你更不会不讲话了啊……平日里先生和嫂嫂无话不谈,怎么现在对着我,话就少了呢?”万世想了想,突然有点失意道,“先生是不是很讨厌我?”   小白摇摇头,终于开口道:“小姐说的头头是道,洞悉一切,我实在无话可为自己辩驳。只是我确实没有骗小姐,我没有怪小姐,更不会讨厌小姐。”   “你不讨厌我?”万世想不通。   “小姐虽然古灵精怪喜欢捉弄人,却是真性情,遇到不平事也会全心相助……小姐捉小偷的事这两日我也有所耳闻,只是小姐习惯了前呼后拥、随心所欲,容不得半点不如意。”   “我哪来的不如意?”万世听到“不如意”三个字,突然眼神很认真,“我看不是我不如意吧?我知道先生喜欢嫂嫂,又苦与身份之别不敢说出来,最后嫂嫂嫁了明大少;偏偏嫂嫂就是看不出,这次回来先生就是因为看到明大少被许家上下捧如明珠,才会跑去借酒浇愁寻花问柳吧?”不如意的应该是他吧?   小白有些走神,直到她讲完盯着自己,他才回了神,呆呆地问了句:“小姐在说谁的事?”   万世自讨没趣似的,怒道:“当然是你白先生啊!”   “哦……”小白迟钝地点点头,“原来是在说我,我的什么事?”   对话到此结束,因为万世实在无力和他再讲一遍了。   ☆☆☆☆☆☆☆☆☆☆☆☆☆☆☆☆☆☆☆☆☆☆☆☆☆☆☆☆☆☆☆☆☆☆☆☆☆☆☆☆☆☆☆☆☆☆   来到福江镇东街一座堂皇府邸门前,万世和小白下了车,迟星瞻也跳下车来到万世身边。   小白来到家丁面前,递上一张拜帖道:“劳烦小哥通报一声,三江会馆学生白一道代表会馆前来拜访老爷。”   家丁看了看帖回礼道:“对不起公子,我家老爷染了疾病,暂时不能见客,公子请回吧。”   小白疑惑道:“老爷身体抱恙?在下特从三江会馆拜访,这下更忧心了,可否请小哥通报一声,不然在下难以回去复命。”   家丁想都没想,直接回绝道:“公子挂心了,我会将公子意思转达老爷,但是老爷怕传及他人,亲自命小的回绝来客,对不起,公子请回。”   “那大夫可有说你家老爷何时会好转些?”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   小白无奈地转身,远远看着的万世眼神转了一转,突然转头在迟星瞻耳边说了两句话,只见迟星瞻忽然退了一步,一直摇头道:“这不行、这不行、绝对不行!”   万世叹了口气,伸手从腰间拿出一锭金元宝,在手边晃了晃,迟星瞻见了,顿了一下,继续摇头道:“这不是钱的问题……这绝对不行!”   迟星瞻说话间,万世手上又多了一锭元宝,两锭元宝在阳光下金光闪闪,无比动人……   “呃……这种事我没有做过……万一……”   万世双手举着四锭元宝,耸了耸肩。   迟星瞻拿过元宝,很肯定地点点头道:“放心吧大小姐,我一定尽力!”说完,迟星瞻牵着马车独自走了。   小白见迟星瞻牵马车走了,便问万世:“迟兄弟去哪里?”   “不要管他,”万世拉着小白,“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好。”小白一口应了。   两人来到镇上,万世逢人便问镇上最好的酒楼在哪里,这让小白脊背发凉,可惜他还来不及拦住她,她就已经先行一步冲进了目的地——镇上最好的酒楼,也是镇上最好的客栈。   小二一见来人,便招呼二人上楼,边引边问小白:“两位要吃些什么?”   小白刚想说来些清淡便好,就被万世抢先道:“这还用问吗?你们店里最好的酒菜,随便来几个就是。”   小二看看男主人,只见小白无奈地笑笑,算是应下了。   两人坐好,酒菜上好,小二又被万世叫住:“准备一间最好的房间。”   小二被她一句话说的呆住了,怪眉怪眼地看了看眼前这个黄毛丫头,又看了看她对面这个和她相仿的小子,心理眼里都是纳闷:怎么现在的丫头小子都这么直接不知含蓄……一开口就是“一”间房……   “看什么看?还不快去?”万世虽然不知道他到底看什么,只是觉得他慢吞吞的。   小二被她一喝,立刻笑着下了楼去。   万世不满地对小白道:“你觉不觉得这小二鬼鬼祟祟的么?”   小白虽然都看在眼里,觉得小二满有趣的,但是万世这样一问,他倒觉得万世比小二更有趣。   “你笑什么?”万世边吃边问。   “小姐要在这里住?”小白问。   “不是啊!”万世看看旁边没有人注意他们,便小声对小白古怪地道,“等下你就知道了,一定会非常开心。”   “和我有关?”小白莫名。   “对啊,”万世含蓄地道,“你不是很想一个人吗?但是人家不肯见你呀?”   “那是我老师的朋友,我今日来拜访,不巧老人家身体不适,不能算不肯见。”   “白先生你太单纯了吧,”万世有点受不了他,“你要拜访的老人家呢,怎么看都是个大户人家,这样一个大户人家,老爷生病这样的事,怎么会由一问三不知的守门家丁来传达呢?这分明是管事的份内呀;而且就算老爷生病,也不至于不论来者概不待客,这实在不是大户人家的待客之道啊。”   小白点头赞成道:“有道理。”   “所以啊,我们要先发制人。”万世又一得意智谋杰作。   “先发制人?”   “以逸待劳。”   “以逸待劳?”   “等他有空来见你,不如我们去请他来。”   “但他怎么会自己来呢?……”小白刚说罢,便立刻想到什么,似笑非笑地看着胸有成竹的万世,“小姐这么帮我,我该如何谢你?”   “不用谢的,这是还你的。”万世笑道,“不过我很好奇,为什么这位老爷不肯见人呢?还是不敢见人呀?”   小白笑而不答。   迟星瞻在两人酒足饭饱后来到店中,还扛着一个又厚又重的大包袱,可是一见到万世就被劈头训斥:“为什么这么慢?”   迟星瞻有些气喘地回道:“没有人告诉我这老爷子这么胖,你更没有告诉我‘最好的酒楼’是哪一间,我要来总要问个明白。”   “我看你的功夫也不过如此,跑个几条街就喘成这样。”   “好哇,大小姐既然这么说,那大小姐自己来扛试试吧。”迟星瞻非常不满他的武功被质疑。   “本小姐花钱请你来和我吵嘴的吗?”万世不满地抬头看着迟星瞻。   “大小姐你花钱请我办的事我都办到了,像这种有背我道义的事我都帮你办了,你居然还嫌东嫌西?”迟星瞻更不满,“我只为你工作,又不是卖身给你,你的功夫好也不至于当初被我一脚踢飞呀……”   “你说什么你?!”万世气得跺脚,冲上去打他。   迟星瞻只得扛着包袱四处闪躲,还一直大叫:“别打了~别打了~老爷子都被你打散了~~~~~~”   小白无奈地笑了笑,这客栈突然热闹无比。   ☆☆☆☆☆☆☆☆☆☆☆☆☆☆☆☆☆☆☆☆☆☆☆☆☆☆☆☆☆☆☆☆☆☆☆☆☆☆☆☆☆☆☆☆☆☆   万世和迟星瞻将老人家放开并解释后便出了房间,而小白则关上房门和老人家说起话来。   万世边走边想着什么,迟星瞻见了便问起,万世便道:“你不好奇吗?”   “有什么好好奇的?”   “你刚刚也看到了,那老爷凶起人来多精神啊,哪有半点病样?为什么他明明健康却不见人?白先生说只是代表老师前来拜访,又为什么知道我要绑他尊敬的长者来他都没有说我半句?还有啊,一个单纯的拜访,又为什么要关起门来说话?”   “……也是啊,可是这不关我们的事吧?”迟星瞻也觉得她满有道理的。   “当然关我们的事啦!”说罢,万世停住脚步,突然拉起迟星瞻快步前行。   “去哪里?”   “去吹风晒太阳!”   “好啊好啊~”迟星瞻开心不已。   ☆ ☆☆☆☆☆☆☆☆☆☆☆☆☆☆☆☆☆☆☆☆☆☆☆☆☆☆☆☆☆☆☆☆☆☆☆☆☆☆☆☆☆☆☆☆☆   吹风晒太阳?   试问有什么地方可以吹风晒太阳吹到他胡子都乱飘,晒到他眼睛都要睁不开还躲不掉呢?   坐在房顶上看这条街上的行人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再转身看看坐在瓦上专心俯首看着房间内状况的大小姐,迟星瞻突然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江湖中的正派人物了。   虽然万世听不明白他们在讲什么,但她可以肯定,这绝不是长者和后辈的闲话家常:   老爷子喝了小白的道歉茶后,陈了陈气:“你们这些年轻人,太胡闹了。”   “老爷教训的是。”小白全认了。   “你是三江会馆郑为忠郑先生的学生?”老爷子打量着他。   “是。”   “你真的是代表会馆拜访我的?”   “不是。”   “那你来是为什么?”   “只为请老爷喝杯茶。”小白举杯先饮。   “就为喝杯茶?”   “是啊,老爷是江南屈指可数的茶叶名家,我本来想请老爷喝一杯上好的茶,”小白放下茶杯笑了,“可惜这茶潮了,泡再久也不会好喝。”   听到这里,老爷子突然起了戒心,“年轻人,阅历尚浅,话可不要乱讲。”   “老爷教训的是,晚生班门弄斧了,受教。”小白前话刚受老爷子的用,后话又引起老爷子的脾气,“不过晚生虽然浅薄,却也小心,反观许多老前辈资历颇深、老谋深算,去算来算去被人算计,更要推卸责任。”   “你这小子!”老爷子怒地拍案而起。   小白笑了笑,道:“不过也不至于无药可救……”   老爷子听他话中有话,硬生生问道:“就凭你?”   “老爷子不妨先坐下听听,不顺耳了,起身走了便是;若是顺耳了,以后就不必再咒自己抱恙了。”小白语弊,老爷子沉思一下,便小心地坐了下来。   “有话快说。”老爷子语中带着急噪和不屑,他始终觉得眼前这个少年人是解不了他燃眉之急的。   “说来很简单,茶叶已过了江,当然是死无对证。任你多么好的口舌,也不会胜出一语半句。最聪明的做法就是让他们先自乱分寸,摸不着头绪——也就是推卸责任,转移目标。”   老爷子听他这几句话,突然笑了起来,双目如炬:“想不到你这小子还有点本事,世人对我并不理解,你却正中要害。继续说。”   见老爷子愿意听他说下去,小白便道:“我虽想通了,你的老朋友却没有想通,三番四次来找你要问个明白,他却不知道,答案就在他身上。你不见他,一来因为他还没想通,二来现在还不是你出面的时候。”   老爷子只“哼”了一声,便不再作反应。   “我若没猜错,你现在是在等你的老朋友们想通一切,然后以现在这样和你对立的立场,先裴家一步集合众人资金将你的土地过继回收,这样才能真正化解这场危机。”   老爷子表情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语带笑意的年轻人,眼中不免多了一丝惊讶:“你……我看轻你了,年轻人……”   小白却一笑了之,“先别急着夸奖晚生,晚生只是觉得这计策是上策没错,但不巧江南商会只给了他七日之限,我猜你没有想到会有这么急吧?”   “七日?这……”老爷子猛然觉悟为什么那位老朋友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三番四次来寻他,可惜他闭门不出,却不知这已是燃眉之急,“如今还剩几日?”   “三日。”小白道,“三日之后,商会联盟便会依朝廷法令,一切后果不以商会名义保全,全由你老朋友一人负责。”   “这件事怎么会连商会都拖上呢?不应该这样的……”老爷子愁眉不展。   “既然裴家有本事挑起这样一个轩然大波,自然会稳操胜券,见招拆招。”   “那我……那我岂不是害了他一家……唉!”老爷子怒击茶案,悔恨不已。   “老爷不必着急,此事还有转机。”   “请说!”老爷子急道。   “这件事还是要由老爷你出面,但你并不需要和商会的人碰面。我想老爷也知道,若是不从裴家,表面上只是你那位老朋友或倾家荡产或身败名裂的问题;但为了避免这种结果,他唯一的退路就是代表你卖掉这块地给裴家。可实际上,面面相关,众家牵扯甚远,其实这几日许多商家不肯连名商会力保他的原因多数是因为不希望他最终得到前面的结果,忍一步退一步,虽然难以接受这无妄之灾,但事情就会解决。可更深层想,你的老朋友也有他自己的想法,首先他若退一步替你挡了,等于是坏了你这些年来建立起来的信誉,这是默认你们的茶有问题;再者,裴家大兴此举,并不是单单为了你一家的土地,一旦你的地被低价收了,江淮一带几家的茶地地价都会因此下降,现在裴家无形中也将你的老朋友拉下了水,那将来,以你的老朋友马首是瞻的几家伙伴也就等于多了隐患。至于江南商会,经由此事,从此定会人心惶惶,商会中再不敢有人对裴家轻举妄动。不出十年,以裴家现在的能力,一定会借由这块地之事为踏板,逐步深入,到时不要说是商家,就连整个商会只怕都会被动摇。”   “你的老朋友现在虽然孤军奋战,但最迟明日,他一定会集结其他几家联合资金以求保全土地,可这样一来,你的老朋友就没有时间发信给江淮衙门,而到时江淮府一定已经迫不及待定了你朋友的案,然后赔偿裴家。而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成就了裴家,而毁了你的朋友。”   “说的不错……”老爷子更加悔恨。   “我想老爷也想过了,这位老朋友的女婿的父亲是位大人物,在商会举足轻重,定会全力帮助。但偏偏,这件事,他的女婿却半点忙都没有帮过。”   “这……”老爷子怎么想也想不出所以然。   “除了我也不清楚的私人原因之外,恐怕这也是对商会的交代。由他家出面,虽然立时可解,但其师出无名,而且此风一开,地位和信誉都会动摇;这一发牵了,便会动全身,裴家将来从中挑剔,只会将这把火又烧到你老朋友的女婿家,这就实非江南商家的幸事了。”   老爷子点了点头。   “如果你不想见到以上的结果,晚生有一个办法,简单说来,就是‘弃车保帅’。”   “弃车保帅?”老爷子沉思半晌,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   “今日老爷你回府后,便发一封信给商会,说明利害,并说明你已与你的老朋友会过面,商量之下,决心一力承担自家商业信誉不怕对峙公堂。”   “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要打这场有输无赢的官司?”老爷子突然觉得这是自杀行为。   “不错,这场官司一定会输,但老爷你只需照打不误。不止如此,你还要广传于外你从未做过有损信誉的事,并且找来最能说会道的人代表老爷为你打这场官司,即使所有人都说这是必定会输的官司,老爷也要表现的理直气壮。”   “这听来十分滑稽。”老爷子不敢苟同,问道,“可为什么要我谎称与老朋友商量过呢?”   “兵行险招。”小白解释道,“这封信不早不迟,会赶在期限之前送到商会。到时你再与老朋友相会表明态度,他自然会重新站在你这边。而那时,他们便已过继了你的土地,这笔集合的资金便是你的救命稻草——你的半成资产再加上这笔银子,即便输了官司,也能撑过去。到时裴家得知土地已经归他人名下,而你却四处宣扬要打官司,纵然文不对题,裴家也无法再打那块土地的主意。而你的官司,也会提醒所有商家从此警惕裴家,下一次他们便再难下手了。”   “原来如此……”老爷子豁然了些,“这样确实是上上之策,只是……我虽非倾家荡产,但五成资产的损失也是大伤元气,纵然可以帮了朋友和自己度过难关,但我岂非自断了前程?”   “不错,接下来才是重点。”   房上万世听得兴致勃勃,完全忘记身旁的迟星瞻,更不知道此刻的他早已被太阳催眠地睡了起来。   “接下来?这怎么说?”   “首先,官司打完,你便要广散消息,十年之内,你要双倍高价再次买回这块土地。这样一来,裴家纵然想要再收这块土地,也会被你生生把价钱给抬高的。”   “妙!这下就可以让虎视眈眈的裴家死了这份心了。”   “第二,失去的这块茶地每年的损失也要心中有个帐目,还有那五成的赔偿,要从开源节流的方向考虑。节流时将这些损失计算化成年损失,每年从内部运作管理上消化掉,这些损失帐目不会超过十年。开源时,一来继续从其他几处府上的茶地继续产茶销售大江南北,经过这件事,更要多做功夫,博得美誉,以小搏大博得市场;二来,南茶北销这几年虽然增长迅速,但因为好处多多,越来越多的商家投入之中,北方的南茶市场几乎快要满到极限。这种情况下,老爷这个时候抽身也算好事,不需要像以前一样投入半成茶叶到北方贩卖,而是可以选择一条更宽敞的路——丝绸之路。”   “丝绸之路?”老爷子简直惊讶至极。   “西域和我朝这些年贸易往来频繁,西域人民非常喜欢我朝运送过去的茶叶丝绸香料之类的东西。我想老爷知道每年产铜造船的收益是多少吧?”   “产铜造船?每年大概七十万两,这有何干?”   “在西域,茶叶非常受欢迎,而且当季的茶是价最高的,每年丝绸之路可获益产铜造船的半成以上,更不需要担心沿途官税,因为往来货物只需交贸易两处的过境关外的赋税。按这样的速度,三年回本,五年收益,七年就已经胜过如今了。”   “这我也想过……只是,这丝绸之路虽然收益颇为吸引人,但风险很大。”   “这一点老爷不必担心,晚生走惯江湖,认识一些精于此道和熟稔西域往来货物的朋友,有几位更是丝绸行家老字号,收益此道七八年。只要老爷愿意,晚生自当出面介绍。”   “你真是个妙人——妙人啊!”老爷子听到这里,不觉拍案而起。   “老爷过奖了,晚生只是想要略尽绵力为老爷分忧。”小白起身笑道。   “你这计策妙极了,目光长远,滴水不漏,思绪缜密,简直是救了我,更救了我的朋友!”老爷子激动道。   “老爷不必担心,如果遇到了难题,请尽管找我。”   “可是,我要怎么找你?”老爷子根本不知去哪里找他。   “老爷只需要到镇上的‘七分绣’绣庄里,寻了老板便道是白一道的朋友,他们便会告诉我的。”   “‘七分绣’?那你是……”   “‘七分绣’的老板是我的朋友。”小白笑道。   老爷子看着他,满面狐疑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这样帮我?”   “不瞒老爷,晚生不才,到现在都只是个混在市井间的戏法小生,偶尔还……兼差教书先生。”   “呵呵——”他的一句职业介绍,倒令脾气一直很大的老爷子突然笑了出来,“既然年轻人你这么说了,我便当作是吧。不过你这份大恩,我是不会忘记的。”   “老爷不必谢我,晚生只是……只是不太赞成那些需要强迫他人来了却自己心愿的做法。”小白说这话的时候非常不像是认真的。   “我明白了。”老爷子点点头,眼神中早已满是欣赏,话锋一转,突然道,“白公子,你不嫌弃请来我府上小住几日,我也好尽地主之谊,而且我看你年岁和我小女儿差不多,她相貌秀丽人也大方,应该和你会成为谈得来的朋友。”   “扑——”万世差点要笑出声来,这老头分明是挑中了他当女婿了!   “呃……承蒙老爷错爱……”小白表情有些僵硬,“只不过晚生傍晚前就要上路去苏州看望朋友,已是约定。今日就不叨扰了,日后我还会再来打扰老爷的。”   万世放好瓦片,满意地笑着,又捅了捅睡了半天的迟星瞻。迟星瞻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谈完了?”   万世点点头,满意道:“不出本小姐所料,这白先生果然有问题:平时像个书呆子,做起生意来头头是道,丝毫不比经验老道的商家逊色,有问题;一个教书先生,居然能想出这么绝的点子,有问题;一个变戏法的,认识很多商业大家,更连‘七分绣’的老板都是可以替他传话的朋友,大有问题;他和这老爷子说的这些话,自始至终没有对我们透漏半分,更有问题!”   “恩……”迟星瞻听着听着,点头深思自言自语起来,“……的确是问题很大……”   “他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秘密是满多的。”迟星瞻才说完,就发现万世惊讶地看着他,他知道她想问“你怎么知道的”,还是他先说比较好,“……啊,我是说,被大小姐你这样一讲,我突然有这种感觉了……不过大小姐,说到底,这都是白先生自己的事情,我们是不是……”   他话还没有说完,身旁的娇小人影又想到什么便立刻跃然离去。   ☆ ☆☆☆☆☆☆☆☆☆☆☆☆☆☆☆☆☆☆☆☆☆☆☆☆☆☆☆☆☆☆☆☆☆☆☆☆☆☆☆☆☆☆☆☆☆   回程的路上已是夜色迷蒙,迟星瞻加了件外衣,但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啊欠。   车外冷了些,车内却依旧燃着温暖的火烛。   万世一直留意着小白的一举一动,小白实在不自在,便问:“小姐这是看什么呢,我哪里有不妥吗?”   万世想都不想,突然冒出一句让小白失笑的话:“先生收我为徒吧?”   小白好奇地看着万世。   “放心吧,我不打算和你学文章,我要和你学更厉害的!”万世目光闪烁,“——深藏不露、见人骗人见鬼蒙鬼的招数!”   “啊~”小白双手一拍,大大赞成,“这个我最拿手,小姐真是找对人了。”   “我当然知道你最拿手啦——”万世笑的诡异,“一会儿是市井变戏法的,一会儿是千金小姐家教书的,一会儿又是什么会馆代表拜访恩师朋友的,一会儿又是江南‘七分绣’老板的朋友什么的……”   小白听到这里,恍然大悟:“但都瞒不过小姐啊。”   “那当然!我不止知道这些,”万世笑道,“我还知道你做这么多都是为我的好嫂嫂。”万世又故意酸酸地说,“可惜啊,人家就是不明白……”   “嗯……是个问题……”小白无奈地摸了摸耳朵,话锋突然又转,“小姐怎么知道是和许家有关的?为防隔墙有耳,我自始至终未提及其名。”   “哈,本小姐亲自出马,随便去镇上找家江南商会中的管事人家,软硬兼施,难道还怕问不出来吗?”万世得意于自己的杰作。   “佩服,佩服。”小白是真的佩服她——好象没有她做不出来的事……   看他反应,万世反而有些纳闷,“只有佩服?你不怕我回去后到处乱说吗?”万世见他没有反应,仔细想了想,便突然笑了,“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还有更多的秘密,所以这些在你看来都无所谓,即使我说出去,反而是帮你做了口碑,更让许家上下都感激你……至于我那‘就是不明白’的嫂嫂若是知道了,分明就是帮了你们一把,成全大好姻缘,这不是正好吗?”   小白见她头头是道,只是笑了笑,“五体投地啊……”   万世见他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一个念头闪过:成就他们是不错,这样一定直接可以把她赶出明家,但是……为什么要让她好过呢?……这白先生一副满不在乎,该不会就等着自己来帮他宣传他有多好吧……那不是更便宜了他……   想到这里,万世笑道:“先生,我可以不说出去,但你要老实回答我三个问题。”   “三个啊?”小白想了想,很配合地说,“好。”   “你不要骗我!”   “我有什么能瞒得过小姐呢?”   “这倒是!”万世慧眼一转,问道,“第一个问题:那老爷子是商业老道,老谋深算惯了,就连我爹都常说他是人精,可是今天,老爷子居然被你的计策所撼,可见你比这老滑头还滑头;但是这样的计策,你是怎么想到的?”   “不瞒小姐,我也是昨天才想到的,这还是托明少爷的福。”   “关他什么事?”   “小姐可知道富家少爷们平时都有什么消遣吗?”   “消遣?”万世想了想,“他们能有什么消遣?还不是花天酒地、吃喝嫖赌么?”话音才落,万世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是说……从他们身上可以得到消息?”   “不错,赌坊、酒楼、别馆、歌舞、市井,还有妓院。”   “啊!所以你去妓院!”万世顿悟。   “这便是最直接得到消息的途径。”小白笑道,“消息多了,自然就想到点子了。”   “明大少要是知道他的消遣成了你的助力,他一定会气炸的!”万世笑道。   “不,我只是现学现卖罢了,真正的行家是明少爷和傅少爷。”小白很肯定。   “行家?你说他们?先生你在开玩笑吗?”万世都觉得好笑,“谁都知道他两人游手好闲,就算真是为了什么商业消息,也不用欠别人那么多债啊,你没有见过明大少那厚厚的帐本吧?那姓傅的,更是整日与女人成群,怎么会还有时间关心什么商业消息?这笑话太好笑了吧?”   “妓院和歌舞馆的姑娘们每日都在侧陪伴往来的各种客人们喝酒助兴,这其中最多的当然是商贾富家,酒席宴会上商家之间的消息是传最快最多的;赌桌上的几万两,和一个商业的秘密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明老爷这几年常年在外,更多去不毛之地,傅老夫人多是打理上下,平日更是足不出户,却似乎任何变动都逃不过两家的眼睛……如果两位少爷当真是消遣乐趣也就罢了,但如果不是,”小白笑道,“那我这些便只是冰山一脚罢了。”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镜少爷也不用一直帮他收拾残局了……”万世毫不在意,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你究竟是什么人?”   “在下姓白名一道,小号云珩,家居扬州,学成于三江会馆,曾考过科试,可惜没中榜,于是在市井之间做过半年变戏法卖艺小生讨生活,所以有几个结交的各道朋友,现在是许府小姐的教书先生。小姐还需要知道什么吗?”小白答得爽快。   “你家在扬州?可是我记得大胡子和我说你告诉他你家在明州啊……你在骗我?”万世逼问。   “迟兄弟?”小白回想了一下,“我想起来了,那夜在明少爷家中见过一面,当时各位少爷聊得开心,直到夜深才散,我大概困倦迷糊,口齿不清了吧。”   万世虽然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但却总觉得他说话无懈可击。   “最后一个问题,”一个令万世疑惑至今的问题,“你到底喜欢上嫂嫂哪一点?”   小白笑了笑,缓缓将手指沾了茶杯里的温水,在桌几上慢慢画了一个长长的“丿”。   万世看了,狐疑地问:“这是什么?”   小白淡淡小着,答道:“这是‘长’。‘长’者,天生我材必有用。”   “我不懂。”万世摇摇头。   小白于是又沾了水,用手指在“丿”的旁边右接着画了一个稍微短些的反方向笔画,道:“这是‘短’。‘短’者,喜怒哀惧爱恶欲。”   万世看看桌上的两个笔画合成的字,疑惑道:“人?”   小白在摇熠的亮烛光中,不由地一边回忆一边说着,“我的双亲是平凡的百姓,两老最大的愿望便是希望我得中举士,在朝为官。可惜我当时年少气胜,不肯循规蹈矩;虽喜欢筛风弄月,却无心及第,于是落榜。两老于是帮我说了家姑娘,要我成家立室安心读书继续考取,我当时固执得很不肯就范,自己跑到姑娘家家中退婚,也害姑娘家失了颜面。父亲知道后怒不可遏,便将我赶出来了。”   “没想到你斯斯文文,居然也这么叛逆。”万世若不是听他自己讲出口,还真以为这是正在说别人的事。   小白无奈笑笑,“我游走街市,和市井认识的朋友学了戏法,开始谋生。虽然勉强过活,但在市井时间长了,遇到许多不平事,想通许多,看开许多,更长大许多,于是又觉得自己愧对父母,但又不愿意就这样毫无成绩地回去。那时我很迷茫,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下一步要去哪里,在想难道就这样变一辈子戏法吗?直到有一天,街上有个姑娘看了我变的戏法,笑得很开心,后来还请我去她家中作客变戏法给她解闷。她家中人都十分好客,也不在意我的身份,她的父亲更夸赞我很有才华,变的戏法很好看。我只觉得这是客套,她父亲似是看出我的疑虑,用笔在纸上写了‘人’字,对我说:   ‘人有一长必有一短。长者,天生我材必有用;短者,喜怒哀惧爱恶欲。人人都是一样的,便没什么可计较了。’”   “那位姑娘就是嫂嫂?说话的人是许老爷?”   “不错。后来我便明白,为什么她每次看我变的戏法都那么开心地笑,因为她是真的在欣赏我的戏法,而不是在乎自己和我的身份。那时起,我就觉得他们一家很特别,而她更特别……”   万世听着他的叙述,心中居然会时时产生共鸣,一种暖暖的,若有似无的感觉,还有那个在山顶看着自己的淡淡的身影,“……对,只有他是特别的……”   小白看着出神的万世,突然笑道:“我这样解释,小姐还满意吗?””   “可是嫂嫂现在成亲了,你难道不想要抢回来吗?”万世在情义上是绝对支持这种疯狂的行为的。   “不想。”小白坦言。   “不想?那你为什么还要呆在嫂嫂身边?”   “如果她不再需要我,我会自己消失的。”小白虽然在笑,但心里很清楚:现在的许心湖虽然嫁给明少爷,但心并不在明少爷身上,如果有一天她的心定下来了,那么不是她离开明家……就是他小白离开许家。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我不懂。为什么喜欢都不去抢呢?换了本小姐,只要是我喜欢的,绝不会让给别人半分。”所以万世绝不会让许心湖半分。   小白听了她的话,淡淡笑了,“不知小姐有没有过:当你的目光盯着一个人的时候,她的目光却一直在另外一个人身上——这种感觉会令人退缩,除此以外都是嫉妒和无奈。”   万世不再讲话——因为这是她来到江南后时时都在感觉的。   ☆☆☆☆☆☆☆☆☆☆☆☆☆☆☆☆☆☆☆☆☆☆☆☆☆☆☆☆☆☆☆☆☆☆☆☆☆☆☆☆☆☆☆☆☆☆   苏州城许府华灯初上,这一夜却有些冷。许心湖没有等到小白回来,反而等到明总管的到来。只是明总管来到后,连披风都没有褪去便与他家少爷关起房门讲话。   妙允为几位老爷上过茶后,便出了许老爷书房关门,又附耳听了一阵,才反身疾步来到院外人影的身边:“少奶奶……”   院外的人早已瑟瑟发抖,“好慢啊,你都听到什么?”   “这里冷,回房再说吧。”两人于是疾步回房。   回到许心湖房间,妙允为她倒了杯热茶,便道:“妙允刚进去时,见到几位老爷各个愁容满面……”   “他们说什么?”   “我进去的时候,老爷们都没有讲什么,等我出来关上门后,好象听到老爷说什么明天还想不出一个对策,即使现在有人肯连名什么的也来不及赶在期限之前把连名信送到商会里……还说只能请少爷帮忙,就算不顾颜面也要求他出面……”   许心湖手中捧着的茶是温热的,但此刻她的心却是冷的。   许心湖放下了茶杯,人却是一动不动的。   妙允知道她现在一定在想着什么,便从旁立着并未打扰。   半刻后,许心湖突然起身,四处翻寻,似乎在找什么东西。见少奶奶恢复了精神,妙允问道:“少奶奶在找什么?”   “锦囊!”许心湖手边没有停下一直在找,连床铺都翻了个遍。   妙允于是缓缓来到橱柜前,从里面取出一个锦囊,交到许心湖手里。   许心湖迫不及待打开锦囊,从袋子里面取出一张纸条,快手展开纸条的同时,她突然楞住:“这……这是什么?!”   妙允随之看去,原来这张纸条上赫然写着清朗的四个大字:   “不   动   声   色”   许心湖的手几乎都抖了起来:   ——不动声色?!   ——这算哪门子的锦、囊、妙、计?!   第三十章 预言   这夜很冷,少有的冷。   夜风涩涩,更反衬出房门前立着的人影的单薄。   就在刚刚,她本想去和自己的母亲商量自己父亲的事,却就在站到房门前,听到里面传来的轻轻抽泣声……   她的心那一刻无比难过,也正是这股感觉,逼得她终于来到她最不想见的那个人的房门前。   她推开房门,又反身关上了门,然后径直走到放着一张棋盘的圆桌前坐了下来。   她什么都不做,安静地看着对面专心自谱棋局的男子:这男子神态安逸,单薄的黑色长衫,半卷于臂的衣袖,凝神想一下,便放入棋盘一颗白子,再拿起一颗黑子……却始终没有抬起头看过她一眼。   她竟也没有话要对他讲的意思,只耐心看着他下棋。   棋就这样下到中盘,他还是下他的棋,而且落子越来越慢;而她却显得局促不安起来。   她终于按耐不住,一双慧眼警惕地看着对面的男子:“自己和自己下棋不闷吗?”   闻言,他笑了,“刚才很闷,”笑的时候抬起头淡淡地看着她,“现在不会了。”   看着他看着自己的样子,听他说的这句话,她突然莫名地感到无力,进来时的气势都快要在他的笑容里融化了——不行!她不能这么快就输掉……   突然她将白子盒拿到自己手边,破釜沉舟地用起了激将法:“你敢不敢和我赌?”   “赌什么?”   “只下十六格角棋,我赢了,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赢了,我也一样。”   “可是我对娘子没有疑虑。”   “你一定会赢吗?”许心湖再不会被他们的招数骗了:上一次明总管就是这样把她骗回了明府,而这一次明如许在凉亭与老爷下棋,难保不是故计重施,引她上钩;十六格角棋和满盘的棋局大有差别,几手棋就可定生死。当初她就是为了骗爹爹答应她的要求,才寻了高人教她这死角棋术,是以当中十六路所有布局她都应运在心。区区几步之内夺得一角,就算遇到高手,最多都是合局……因为对手只需要下第一步棋,她便可以为他铺好所有后路了——总之在她手里,这种棋术用在像她父亲这样的高手身上,简直屡试不爽。   “看来娘子势在必得了。”他见她很有信心,反而很感兴趣,“那么想了解我么?”   “废话少说,我让你。”她的目的可不是他想的那么无聊。   他轻松自在,提子落目,他却不知道,她眼见他落子之地,更是轻松自在——他输定了。   转眼十六目上共铺十子,黑白各五,如今又到黑子落目。   可是黑子执棋之手轻轻放下,子归锦盒,只听他说道:“娘子想知道什么?”   看他认输了,她心中暗自开心,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道:“我爹和崔伯伯的事情有多棘手?”   “刻不容缓。”   她不问还好,如今从这个人口中得到这样的简简单单四个字,她想不急都难——   “再来——”   短短几路白子便将黑子制之死地,他输得倒也痛快,只是他还没有说什么,便听对面之人脱口而问:“如果要解决这件事,要在明天之内做出决定?”   他笑笑,“是。”   拨开棋盘中的旧子,她又开新局。   白子落定,黑子又输了。她想了想,这次缓了一下,才又问道:“……如果到明天我爹亲自来请你帮忙,你可会答应?”   “不会。”   ——她的手颤了一下……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开始下一局。   “娘子还想赌吗?”他倒是一副还没玩够的样子。   她心中五味陈杂,面上却纹丝不动,勉强答着,“……当然……”   可是这一局,他明显感觉到,她举棋不定,面上也少了自信满满的神色,想也知道,她如今的心情恐怕没有他这么好了……   她胜了,却一时没有讲话,辗转半晌才看着他问:“……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好,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她的眼神有着迫切,只是他似乎完全看不出般,淡淡回答了她八个字,“七成家产,名誉全无。”   她的眼神顿时有些呆滞,人似化石,全无动作。   这次他倒像是玩上瘾了,不待她动手自己便拨开棋盘旧子,先声落了黑子,抬头看时,她还坐在那发呆,他看了她一眼道:“轮到你了。”   “啊…”她迷茫地跟着他的提示提起一颗白子,不及细想草草向棋盘落去——突然要落子时,提子的手被一只暖暖的手覆住阻止了她下手,不及她作出反应,才抬头一看,便见那只手的主人正看着自己笑,“不专心是会输的。”   “哼”了一声,她甩开他的手,恢复了精神,举棋落子。   这一局当然是她又赢了——   “我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她认真地看着他,良久,她双目突然闪过一丝柔软,“……有什么方法……才可以感动你?”   相对于她的认真,他的语气却十分随便,“——没有吧。”   她的心沉入谷底,她的眼中也充满了绝望……   有一盏茶的功夫,她只是绝望地看着眼前这个无法被感动的人,而看着他那轻飘飘的眼神时,有一瞬间,她就快要哭出来了……   迟钝地起身,缓缓地转身——她最终还是失败了。   “娘子这么快就走了?我还没有玩够呢。”他是真的看不出她现在有多难过吗?   她止住脚步,提了口气道:“我没有问题要问了。”   “娘子既然没有问题了,我们不如换一个赌法。”他提议。   “赌什么?”   “十六角棋,我赢了,你答应我一个要求;你赢了,也一样。”他在学她的口气。   她突然转身,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你……”   “娘子有没有兴趣?”他笑问。   她终于又坐了回来,认真地道,“你不会食言吧?”   不回答她,他提黑子先落。   她才看一眼,便顿觉熟悉:这步开局,前几局他已经下过了——莫非他终于被自己感化了?或者会像上次一样故意输给她放她一马……此刻的她又重新有了希望,这希望是眼前这个人给她的,如果他真的不是在又一次的耍她,那么经过这次——她甚至可以从此刻将以前对他的种种不满和怨恨都就此放下……   心中下好决定,她提了白子也照前几局一样落下。   黑子也痛快落目,只是他子才落,她便整个人呆住了:他第二步下的并不是前几局下过的路数……不过现在输赢还未定,如果他下一子落在她下一步白子的左目之侧,那这简单的三颗棋子,便可以决定整盘棋的去处了。   她心中暗念着一丝希望,便提手落了一颗白子。   黑子提子的时刻开始,她的心便狂跳如雷,那种紧张紧紧跟随着那只黑子的手一寸寸在拉扯。   “啪”一声,子落目下,不远不近,刚好就落在她刚才所落白子的左侧目眼。   她呆呆地看着那一颗黑子,眼神死死的盯住那颗黑子,心中早已乱成一团:突然,父亲的愁容浮上眼前;突然,母亲的抽泣声又映进耳中……   “啊…是不是我赢了?”他语带轻佻。   她的身体在颤抖,“……你骗我……”   “我没有骗娘子,这招是刚才跟娘子学的。”他笑道。   “你!——”她再听不下去,霍然立起,低着头,肩在微微颤抖,一双绣拳紧紧贴在桌上,虽然他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但却听得清楚她激动的话,“……你……为什么……为什么……”   他只是抬头看着她,而她终于再也忍不住,突然清袖用力一拂将棋盘上的几颗棋子都拂到地上,用一种既悲哀又绝望到底的眼神盯着他,怒不可遏喝道:   “——为什么不能让我一步呢?!”   他纹丝不动。   “——我到底得罪你什么了?!我家里又得罪你什么了?!”   他没有被她的呼喝吓住,反而突然笑了,“只是打个赌罢了,娘子何必动怒?”   “我怎么能像你一样把所有事都拿来开玩笑呢……”她真不知该怎么去和这种无情的人沟通……   “我没有开玩笑,”他突然看着她道,“如果娘子可以履行赌约,我还是会被感动的。”   ——被感动?……他的意思是……   “你……”她听他这样讲,突然想到这件事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便小心地问,“你要我答应你什么要求……”   闻言,她笑了笑,慢慢立起身,修长的身影缓缓游移到她的面前,而她的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他。见他站在自己的面前,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她的眼神突然警戒起来。   突然他看见她小心戒备的眼神和不明所以的表情,唇边的弧度淡淡划开,一双摄人的眼睛深深地看着她,然后一只手提了上来,细长的手指轻柔地从她嫩滑细致的脸颊上划到她的下巴,声音是那么地近,那么地清晰:   ——“我要你今晚留在这里。”   她听到这句话的同时,连呼吸和心跳都感觉不到了——而下一秒,又立刻清醒无比地后退两步,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她亲耳听到的:“……卑鄙……”   “是么?”对她的控诉满不在乎,他轻笑着逼近了她。   她眼中顿时充满恐惧和愤怒,见他又逼近自己,她想都不想便转身冲到房门要跑出去,谁知她双手刚刚开了道门逢,那两扇门就被一只手大力而迅速地重新压在了一起——   “啊!”   她吓得丢了魂魄,反身想逃却被他的另一只手死死扣住了她的细腕——无论她如何用力都挣脱不掉,而她一边想要逃跑一边用一种几乎到了见到魔鬼的眼神盯着与自己的脸相隔只有一到一寸的人,当她见到他那双比外面的夜还要寒的眼睛时,她吓的说不出话来……   “相公和妻子恩爱也算卑鄙么?”   她只想要逃离他的魔掌,却被他整个人狠狠压住;她又用另一只手去打他,却被他用抵着门的手毫不客气地紧紧反扣在门上——   他逼得她如此近,她简直快要喘不过气,只是冲着他怒吼:   “你疯了!你疯了——”   “我疯了么?”他双眼紧紧盯着她害怕到极点的眼睛,“难道你清醒么?”   “你说什么?!”她动弹不得,却丝毫不肯认输。   “知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他不理她的挣扎,冷笑道,“因为你自以为什么都有,自以为什么都能解决;你和岳父大人一样,一直都是自己在挖火坑,再自己跳下去。”   “你胡说八道!”她反驳。   “你家的事本来不难,就因为你们太笨,怎么想都想不通,自以为平日待人很好,每个人都会帮助你们,到了现在可有几家帮你连名了么?又有几家为你打开方便门户了么?还是有几家肯在商会力保你呢?”   “我爹一定会有办法的!”她真的被说怒了。   “什么办法?让他的女儿跑到自己相公的房间来求他吗?还是如果你今天办不到明天他就要自己来求他呢?”他眼神比鹰还要凌厉。   “你——”她早已气得浑身颤抖,却被他的话压制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说我是什么都没有的人,那你有什么?”他的笑里充满邪气。   “我!我!……”她被问的脑中一片空白:在她死死盯着他的时候,她居然找不到半个可以反驳他的字……   “你说不出来?那好,我问你,你知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的是什么?”他不肯放过她。   “我要帮我爹……我要帮……”她毫不避讳地看着他,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泪光。   “你现在就可以帮他。”他定定地看着她,给了她很肯定的答案,然后慢慢松开压制她的双手,看着她慢慢后退了三步。   她这次没有逃跑,只是低着头,垂着手,散乱的头发遮住了颤抖的细弱肩膀。   “我……”   她细若蚊声,语带恐惧;   “我……只是……”   她低着头,任丝发垂乱;   “……不想……”   她终于缓缓抬起低着的头;   “……输给……你……”   当她抬起头看他来时,早已泪如泉涌,那柔弱眼神中的委屈和软弱完完全全地终于都暴露在他的面前……   而她在看着他的时候,朦胧泪眼中似乎看到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很柔和,甚至充满了一种复杂的意味——那是可怜的意思吗?   她的心在这一刻,突然好难过,她轻轻将手抚在左胸前哭着说,“每次我想要放弃……这里就告诉我不要输给你……”   ——可是眼泪在面对他的这一刻再也无法抑制……   ——这一刻,她已经彻底输了。   她泪似雨下,不想再去看他——因为她不想再将自己最软弱的一面暴露在他面前,但是一闭上眼偏偏又马上浮现出他一次次把自己逼到崩溃的脸……   就在她内心挣扎的这时,一股温热的气息轻轻贴上了她的唇,柔软而温柔,这股气息足以令她杂乱无比的心刹那完全安定下来。   她睁开眼去看时,这温柔的一吻也结束了。   一双眼睛深深地淡定地望着自己,这种眼神她突然觉得很熟悉——和那时在傅老夫人府上她驯马成功时那看着她的眼神一模一样……   他看着她,一只温暖的手温柔地为她拭去脸颊上的泪珠;他笑得依然很淡,甚至就连声音都没有了敌意,   “为什么哭了……”   她两眼直直望着他,似乎认错人般的惊讶地一直看着他,心中甚至顿时生出一种梦幻而不切实际的感觉——是梦幻吧……但为什么她一点都不想逃开的注视……为什么一点都不想让他的目光离开自己……就算是这样不争气地哭着的自己呢……   见她既不闪也不躲,他突然笑了,“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听到他这句话,她突然条件反射,毫不示弱地回敬道:“是你爱上我了吧?”   “真是可惜,”他的笑容又变成了她熟悉的那副讨厌样子,“不然我的三个预言不就全实现了么。”   ——三个预言?   她突然想起之前他说过的话:“接下来的这一个月里,我要让你亲自服侍我吃每一顿饭,对我投怀送抱,再来就是……”……再来就是爱上他。   突然她觉得自己好傻,又被彻底地耍了,一股怒气又莫名而起,而且越见他这副看不到好戏的样子就越火大。终于,她选择了最聪明也可能是最愚蠢的方式回敬他,“是好可惜啊,连哭都感动不到你。”   “我不是会帮你的。”他丢下这句话,转身顾自回到桌前坐了下去。   “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她冷冷地看了他最后一眼,缓缓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她前脚才走,后脚就有一个人进了这间房里。   他转头见到来人,调侃地笑问:“你也会偷听?”   来人淡淡说道:“刚才的吵闹声很大,我不是有意的。”   “又来教训我么?”说这话时,他一点都不认真,而且天下哪有管家教训少爷的道理?   可这管家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想了想,便问道,“……少爷,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   少爷突然笑笑,“我的目标不是她,没有必要告诉她。”   “但是……”管家可不这样想。   少爷明白他在想什么,“心软了么?”   “我只是不想她难过。”   “那是你的事,”少爷邪邪地冲着管家笑了笑,“搞不好……我怕她会先爱上我了。”   “我不会和你抢的。”管家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他话才一出口,坐着的少爷看着他的眼神竟然立刻变的冰冷,很不客气道,“一定要抢。”   管家只是淡淡看着少爷,若有所思地道:“我不喜欢抢你的东西……”   没想到少爷听到这句话后,突然笑了笑,似乎觉得很有趣,却又带着一丝无奈,“但是我喜欢抢你喜欢的东西,不过我会还给你的。”   两人的对话,被敞着的门外的青衣小姑娘听到了——只不过,她是真的在偷听……而且她现在的双拳已经握得紧紧的……   第三十一章 当天雷勾动地火(上)   空气清新,鸟语花香,又是一个美好而清新的早晨。   “咯吱”——房门开启的声音不小心惊扰了这一切,步出房门的白衣人影伸了个这几天来最舒服的懒腰,四处转转,却见许心湖一身淡紫的薄衫就坐在一处别院池畔亭中一动不动。   小白走进亭子,直到坐到她对面,她还在神飞天外,“那么出神地在想什么?”   “我……”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她脸上飞上一片淡淡红霞,“……没想什么。”   小白看着她笑,却不认为没事。   许心湖整个人都很没气势地说:“我不是正在按照你说的锦囊妙计坐在这里发呆吗?”   小白好奇:“你的个性是不太肯听我话的。”   许心湖整个人更加泄气,“……不这样,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小白觉得今天的许心湖怪怪的,并不像她:昨夜他回来之后,满以为她会冲进他的房间要问个明白,可是她却没有来——这位大小姐什么时候这么沉得住气了呢?……还是对他已经失望了?   但是听她的话,又觉得不是因为对他失望,“什么都不需要做。”   听到这句话,许心湖忽然看着小白,眼中充满复杂,“你说的对,我什么都不需要做,我只会令事情节外生枝……”   小白看着眼前这个一直有着坚定眼神的少女此刻的复杂与泄气,突然觉得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她恐怕受到了不堪的打击,但是能将她打击成这样的事情和人,屈指可数……   于是小白轻轻握住她桌上的手,淡淡地道:“放心吧,过了今天,一切都会好起来。”   失去信心甚至可说是放弃的眼神,小白看着这样的许心湖,莫名心疼起来。   ☆☆☆☆☆☆☆☆☆☆☆☆☆☆☆☆☆☆☆☆☆☆☆☆☆☆☆☆☆☆☆☆☆☆☆☆☆☆☆☆☆☆☆☆   小白和许心湖想要趁清早出去散散心,才到前院,便听到门外的马嘶声。两人还在想是谁来了,便见明总管和万世从前门向两人走来,明总管对两人道:“少奶奶,先生,好久不见。”   许心湖只觉得几日不见,明总管变的更帅了。   “这么早便出门了?”许心湖好奇。   “大小姐昨晚听说福江镇的父亲旧友先生抱恙,便连夜赶去拜访,刚刚才回来。”   “原来是这样,万世妹妹真是有心。”许心湖安慰地笑道。   一旁的万世也便朝着许心湖微微一笑。   小白却笑得没有她们那么释然,“小姐和总管现在要去明少爷那里吗?”   “是啊,大小姐说想去和少爷说一声,因为那位先生也是老爷的朋友。”明总管没想到小白猜中了。   “这么巧,我回来后也想去看一看明少爷,”小白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是看着万世的,“不如与小姐一道?”   许心湖突然摸不着头脑:他不是要陪她出去走走吗?   明总管回身看看身后的万世,只见万世也是看着小白,微微一笑,轻灵回道,“那就一道吧,先生。”   “多谢小姐。”小白转身对许心湖道,“我去去就来。”   看着小白和万世离去的身影,许心湖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见到许心湖在疑惑地看着两人,明总管淡淡拜别:“少奶奶请放心,很快就结束的。”   这是今天她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话……这是巧合吗?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万世今天的话很少。   ☆☆☆☆☆☆☆☆☆☆☆☆☆☆☆☆☆☆☆☆☆☆☆☆☆☆☆☆☆☆☆☆☆☆☆☆☆☆☆☆☆☆☆☆   明总管关上了房门,转身来到圆桌前,站在明如许的身边。   明如许、万世和小白三个人都轻轻看着桌面上的一封还没有拆开的信,却没有一个人想要讲话。   这封信上只有五个字:“白先生亲启”。   而白先生却只是淡淡看着桌上那封写给自己的信。   最后,还是万世先沉不住气:“先生不想打开看看吗?”   小白淡淡摇了摇头。   “为什么?”万世好奇问道。   小白看着万世却不说话。   “先生,”万世毫不在乎地吐了吐舌头,“这次你可以彻底讨厌我了,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小白还是不讲话,只是淡淡看着万世,万世反而觉得越来越迷茫。   这时,在一旁看了半天的明少爷终于说话了:“白先生不会怪你,他只是在想接下来要怎么做。”   小白笑对明如许,发现明如许一眼就把自己看穿了:“正是。”   “我不明白的是,”明如许一双眼比夜还黑,却比鹰还利,“先生何必为毫不相干的人两肋插刀呢?”   小白似乎很不理解他这句话:“许家上下待我不薄,我只是尽些绵力。”   “能让固执的崔复言听计从,先生的绵力真是下了不少功夫。”   “明少爷知道的不少。”小白无奈地笑笑。   “我只是从先生身上学到很多。”明如许像在暗示小白什么。   小白的笑容渐渐消散,“可惜我只学到少爷的皮毛。”   明如许却被他说笑了,“我真是小看先生了。”   “不过是自作聪明一场闹剧。”   “那你可以什么都不做了啊。”万世不希望他再插手。   “袖手旁观这种潇洒,我是学不来的。”小白说的时候,是看着袖手在旁的明如许的。   “他?”万世突然想笑,“明大少怎么能算袖手旁观呢?他根本是故意的吧?先生,你当真以为明家不管这件事是因为害怕动摇地位或者影响声誉?——那是因为他要给许家好看!”   小白听得愣住,惊讶地盯着一脸不在乎万世说什么的明如许。   “我不明白……”小白脸色变了。   听到他的疑问,明如许嘴边扬起斜斜一抹弧线,“因为我喜欢看人崩溃时走投无路跪下来求我的模样。”   这一句淡淡的话,令小白握扇的手狠狠紧了一下,“……这样你就会开心吗?”   “会。”   “就算是她?”小白在指谁,他应该最清楚。   “没有谁是不同的。”   “你!”小白拍案而起,万世倒是吓了一跳:好好先生竟然气成这样!   “先生你生气了?好奇怪哦,”万世故意火上加油,她只是想把这把火烧到许心湖身上,“为什么我破坏你的计划说服崔复不要按你说的办你不生气,反而和明大少因为一个‘她’生气成这样啊?”   小白怒视明如许,却一时没有可以回她的话。   ——“你说什么……”   就在这时候,门被推开,声音随人影一起走进来。   见到来人,明总管的表情是最惊讶的,小白的表情则是最复杂的。   来人径直走到一时不知如何作反应的万世面前,抓住她双臂失神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万世微皱了下眉,目光流转。   “心……”小白本想拉开她,却被她惊慌的表情吓到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许心湖这样的表情。   “你为什么要崔伯伯不要帮我们?”许心湖完全不知道她在门外听到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她又转身看着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小白,“你呢?你做过什么?……”她脑中乱成一团,万世是怎么了,小白又是怎么了,“……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小白想要上前安慰她,却被万世冷冷一句话抢先了:“你想知道为什么吗?看看桌上的信不就清楚了?”   信?   许心湖吃力地走到桌前,拿起信,手在微微颤抖地打开来看。在她看信的这段时间里,房间中的气氛无比凝重,就连小白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他只是沉沉说着,“没有关系,我会再想办法的,我们还有时间。”   “哈哈,”万世却笑了,似乎在笑小白的天真,“先生你在开玩笑吗?明明知道今天是最后的机会。”然后她瞄向看信的嫂嫂,“既然嫂嫂知道了,我也不想瞒你;正如你看到的,白先生昨天去找崔老头,向他献计帮你家渡过难关,崔老头本来是答应了,可是我昨晚连夜又去了一趟,说服他不要听先生的,至于他的损失,三成以上的由我家和明家负责。这下你明白了吧?”   “……我不明白……”许心湖几近崩溃地看着眼前这个每天笑容娇俏可爱粘人的小姑娘,迷离的眼神中充满迷茫,“……为什么……我们不是很要好吗……”   ——这样一个每天叫她嫂嫂的姑娘,为什么会害她……   “哈哈——”万世突然被她这一句话逗笑了,万世收起笑容后,一双眼睛冷得像冰,“你在开玩笑吗?我最讨厌就是你。”   “心湖,不要听她说了,我们走吧。”小白怕她再听下去会伤上加伤,便拉着她的手要走。   却有一股力阻住了他,他定睛一看,万世正抓住许心湖被拉的手臂,定定地盯着许心湖笑:“走什么?不如就趁现在说个明白吧。”   明总管见万世样子这样认真,甚至态度咄咄逼人,终于忍不住走上前想要阻止万世把事情搞到不可收拾——   “——你站住!”   一声喝止,明总管停下脚步,担心地看着万世。万世看到他的眼神,执意道:“不关你的事。”   只有明如许扬了扬头,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坐在原处。   ☆☆☆☆☆☆☆☆☆☆☆☆☆☆☆☆☆☆☆☆☆☆☆☆☆☆☆☆☆☆☆☆☆☆☆☆☆☆☆☆☆☆☆☆   看到迷茫地看着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许心湖,万世故意笑道:“你猜我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你?——从第一次见面你念错我的名字开始。我并不是贪玩才捉弄你,我是为了让你丢脸。”   许心湖被她抓住的手臂在微微颤抖。   “你不相信吧?茶是我故意洒到你身上的,棋是我故意让你和视棋如命老头子下个没完的,古董是我故意打破的,就连你装病时白先生给你买的几万两的人参也是我故意骗他当假的扔掉的;”   听到这里,许心湖惊讶地转头看向一脸担忧的小白。   “还记得猜心那场宴会吗?也是我故意把你灌醉留在歌舞馆的,因为我要你第二天在城里名声狼藉,然后自动离开明家。”   许心湖心中一震——她当然不会忘记:这一幕幕犹在眼前……   “就连这次来苏州,也是为了找机会羞辱你而已。”   许心湖听得脊背发凉:“但是……只是为了名字,捉弄我也便罢了……为什么连生意这么大的事……”   “哈,”万世突然觉得眼前的嫂嫂真的很笨,“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大小姐,到此为止吧。”明总管看不下去,来到两人面前。   见他的眼睛一直担忧地看着许心湖,万世更加不开心,转头对许心湖赌气道:“——因为我不想镜少爷被你抢走!”   许心湖听不明白:“……你说什么啊?”   ——这和明总管有什么关系啊?   “你没有出现之前,镜少爷眼里是只有我的!可是你来了之后……我不喜欢他什么都要帮你!我不喜欢他什么都听你的!我不喜欢他眼睛里只能看到你!我更不喜欢看到他因为你而改变!我最不喜欢看到他每次提起你时的表情!最最最不喜欢就是听到你的名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自己说着,万世已经恼羞成怒。   许心湖一脸惊讶地看着明总管,明总管也是表情复杂地看着她。   “……如果不把你赶走,你就会抢走他了……”万世害怕无比。   “我没有要抢走他啊……”许心湖难过地看着万世,“……万世你误会了……”   “才没有误会!”万世无法控制自己,“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不要说了。”明总管想要阻止激动的万世。   “所以你,”许心湖简直不敢相信,“……所以你就为这些,要我父亲身败名裂?”   “我管不了那么多。”万世回答。   听到这里,许心湖突然觉得很可笑,只为这莫须有的理论和这不成比例的报复——   许心湖将信放回桌上,“我想我明白了,”她慢慢转过身,冷冷看着万世,“很抱歉我到现在才知道你的感受……”   万世惊讶地看着她,她怎么还突然道歉起来了?   却见她来到万世面前,莫名其妙地一笑,“但我想明总管一定深深明白,你只是个负担——如果你这样做,明总管会喜欢你的话,那他就不值得我这样尊敬了。”   “你——”万世被她一句话激怒:“不许你说他——”万世激动难以抑制,突然出手向她面上刮去——   ——许心湖眼见一掌急来,却还来不及躲避,迎面撞上——   突然腾空一只手稳稳将她这只手紧紧抓住:   “你闹够了吗?”拦下她的手的人眉头深锁地盯着她语带怒气道。   这一瞬间,连明如许的眼中都掠过一丝惊色,更不用说小白,而许心湖惊魂未定地望着救她的人,但这些人的惊讶神色都比不过挥出的手被抓在半空的少女——   万世几乎震惊到不知道要说什么,一时只是不敢相信地望着眼前抓住自己手的男子——   “你……你凶我……你居然……”万世面色苍白,身体不停地颤抖。   “你太任性了。”明总管对她说完这句话后,“你不可以这样对少奶奶。”   “明镜!——”万世整个人都崩溃在他这两句话里,正想说什么,却突然面上颜色一紧,身体轰地一抖,好像很难过地用另一只手捂住胸口——   见状,明总管突然神情复杂地上前扶她:“大小姐……”   “走开!”——万世面色惨白,用力推开明总管,头也不回地跑出房去。   明总管才追出去,便见到妙允和阿錾已经不知道站在门外多久。明总管转身唤住万世:“大小姐——”   万世停下脚步,踉跄回身,看看明总管的担忧后悔神色,又看看妙允和阿錾的悲伤神色,突然很憎恨地捂住胸口道:“我讨厌你们这种眼神!好恶心!”   说完,万世便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   许心湖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恼羞成怒跑走,但是她知道这一次还是她赢了。   ——而就是她刚刚气走一个瘟神的时候,突然门外的阿錾口中的一句话就将她的胜利生生冲散:   “傅小姐不是说大小姐的心病受不得气吗?万一昏倒怎么办……”   见明总管眉头锁着,阿錾上前道:“师父,我去找大小姐——”   阿錾和妙允走开后,明总管还是站在原地。   “……万世……有心病?”   闻声,明总管转身,只见许心湖神色担忧地看着他。   明总管不想让她知道这些,却最终还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不过他还是很快恢复了他该有的酷色,“她没事的。”   许心湖忽然觉得:她根本没有赢过万世。   想到这里,她转身向院外走去,却被明总管叫住:“少奶奶,你要出哪里?”   “……我去找她……”许心湖不知还能做什么来补救这些。   明总管似乎看出她眼中的无助和后悔,淡淡跟上道:“我陪你去。”   两人疾步离开。   ☆☆☆☆☆☆☆☆☆☆☆☆☆☆☆☆☆☆☆☆☆☆☆☆☆☆☆☆☆☆☆☆☆☆☆☆☆☆☆☆☆☆☆☆   房间里只剩下明如许和小白。   小白缓缓回身来到桌前,又缓缓拿起那封被拆开的信,然后抬头看着自始至终置身事外的明如许。   “先生在想什么?”明如许很好奇。   “我在想,万世小姐为什么会把这封信带到明少爷这里来。”小白说的时候,眼神锐利无比,完全不像平时那个和善白痴的小白。   “想到了么?”明如许对他的答案很感兴趣。   “想到了,”小白语气很冷,“我想,明少爷的目标应该是我吧。”   明如许淡淡笑了,“先生不愧是生意人。”   “这样好吗?”小白若有所指,“无辜的人被牵扯进来。”   “有谁是无辜的么?”明如许觉得好笑。   “那么明少爷应该玩够了吧?”小白面无表情地冷冷俯视着明如许——现在这个表情和态度的小白,恐怕连许心湖见了都会不认得吧?   “啊,差不多了,”明如许耸耸肩,“傍晚就知道答案了。”   ☆☆☆☆☆☆☆☆☆☆☆☆☆☆☆☆☆☆☆☆☆☆☆☆☆☆☆☆☆☆☆☆☆☆☆☆☆☆☆☆☆☆☆☆   在城里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万世的踪影,这让许心湖心急如焚。   辗转询问,明总管和许心湖两个人来到一间酒楼前,许心湖却摇了摇头:“她不可能在这里的啊,我觉得我们应该去城外。”   “不如进去看一眼,没有便去城外找。”明总管建议道。   许心湖点点头,现在只能碰运气,她很挂心万世的病,看她当时的样子,应该是非常难受——   想着想着,走着走着,她突然听到酒楼楼上传来的熟悉的莺语:“哈哈哈哈~你又输了,快喝吧!”   两人对看一眼,边走上二楼边听到一男一女大声喧哗着:   “你真没用,一直输——”   “爱情失意的人呢,一般赌运都很好,我喝就是了。”   “你说什么?!”   “当然是说……厄,别人,可是大小姐,你就这样装病跑出来,不怕他们担心你吗?”   “就是要他们担心难过,更要让那个女人觉得对不起我!”   “……我看我们还是回诸州吧,这里实在是是非之地。”   “不要!我就是要留下来,看着她后悔难过,看着她倾家荡产,然后走投无路!”   ……   “呵。”许心湖上楼的脚步停住了,只剩下轻轻的一声自嘲的笑。   明总管也听得清楚,却不知可以说什么,只是看着身边的许心湖。   许心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转身下楼离开。   明总管沉了沉气,慢步去追赶那孤单的背影。   ——这时的许心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吴兰万世这个名字,从现在起正式升级为与明如许统一级别的敌人!   第三十二章 当天雷勾动地火(下)   许心湖回到许府后,半步不停直奔到许老爷书房,一进门便见老父和小白又在商量什么,表情更是苦恼;六目相对,三个人的表情都是木然。   “心湖……”小白站起来,对她出去这段时间的关心表露无疑。   “你总算回来了——”许老爷见了,立刻上前怒指自己的女儿,似要大发雷霆,却见她一脸镇定地看着自己,最终还是所有怒气都化为叹气,“哎!你这孩子竟如此意气用事!一道都与我说了,你怎么可以吴兰家的小姐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了起争执呢?”   许心湖理直气壮地回答:“我没有错。”   “为了一个男人,如许也在当场,你怎么可以……哎!”   “我顾及不了那么多,”许心湖直视父亲,气势不让半分,“她无论多么任性、刁蛮,我都不会生她的气;就算是她处心积虑要把我赶出明家,我也不害怕;但是母亲偷偷难过,父亲愁眉不展,小白更是用心良苦……她却不分是非,偏偏要看着我们倾家荡产,女儿半点都忍不得。”   许老爷深深叹了口气,女儿讲出这样的话,他做父亲的还能说什么。   “生意的事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下次不要再如此意气用事了。”许老爷说这话时,小白隐隐皱了皱眉。   “有办法?”许心湖此刻脑中恐怕比她爹爹还要清楚,“办法就是去求那个魔鬼吗?”   “你、你这是什么任性话?”许老爷用眼神提醒女儿,小白还在旁边。   “我这样说很任性吗?……爹,你不觉得我是被逼成这样的吗?‘明家少奶奶’——何等风光,却一直都被当作笨蛋一样愚弄,一直被当作笑话一样嘲笑,甚至连可以自己选择嫁还是不嫁的权利都没有过——这到底算什么?对我来说,这整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一开始就是错误’,那为父从一开始把你嫁去明家便是错误的?”许老爷这次相信女儿讲的委屈的话了,因为她的眼神没有一丝在瞒骗他的样子。   “不,正好相反,我正要感谢爹爹把我嫁到明家去,”许心湖双目如炬,“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许老爷不明白,小白更是听得迷糊。   “爹你只要记得,再过两个月,女儿就可以筹到十万黄金。”   许老爷面上惊讶,却因小白在场,一时说不出话;至于小白,整个人早已愣在那里看着轻松说着这样话的许心湖。   许老爷万万不愿意让他的女儿用婚约的赌金来补他的损失。   “爹爹不用费心去求谁,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能牵托两个月就好。”说着,许心湖看向小白。   小白虽然听得迷糊,但是见许心湖终于把目光投向自己,那眼神中淡淡地期待,他读的出来:   “你放心,事情照做,信函照发,我和老爷已经想出办法可以请几家老爷在商会联名法外施恩多保几日。接下来我和老爷会再试着说动崔老爷,如果不然,我会再想办法再托时日。”   眼下对小白来说最重要的,并不是她两个月后的十万黄金从哪里得来,而是他要帮她度过这个难关。   ☆☆☆☆☆☆☆☆☆☆☆☆☆☆☆☆☆☆☆☆☆☆☆☆☆☆☆☆☆☆☆☆☆☆☆☆☆☆☆☆☆☆☆☆   申时的时候,两个守门家丁便见远远两个人影跄踉而来,来到近处,这才看清:原来是迟星瞻扶着一路走来,万世面色绯红,走路迷迷糊糊,口中更是不停喃喃:   “回许家……我要回许家……我不要来这里……我要去许家……”   “到了到了……已经到许家了,大小姐,你抬头看看啊——”迟星瞻已经解释一路了,总算到了许家他也很开心。   “嗯?”万世摇摇晃晃地仰起头,看见许府门匾赫然在上,豁然开朗地迈开脚步,可惜前脚一迈,便重心不稳整个人向前倾倒,幸好关键时刻被迟星瞻展身一揽,将她的松散身子拉回来,但迟星瞻却觉得自己救她根本就是个错误决定——她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搞的他都快要站不住了,无奈之下,他也只有求助于门口两个家丁:   “喂、喂、大哥,来帮我扶下她吧?”   两个家丁动也不动地看着他们,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哈哈他们好像聋子啊……”万世摊在迟星瞻身侧大笑起来。   “喂……”迟星瞻向两人看去,却突然不再往下说了:因为他发现这两个家丁看着万世时的眼神中含满了厌恶,相较于他们几天前来到这里人人热情无比的态度,真是……   “大小姐,不要笑他们啊,看看你自己吧,你现在的样子比聋子还夸张,好像个疯子。”迟星瞻无奈笑笑,把她扶起,缓缓走上台阶进入许府。   这一路上遇到的许府下人,几乎每每经过他们身旁,都是向他们投以和门口两个家丁一样的目光——迟星瞻看在眼里,觉得好笑之余就是无奈。   迟星瞻扶不动了,便把万世就近带到偏堂休息。   看着摊在宽椅上的一直喃喃自语的万世,迟星瞻只有牢骚几句,然后把扶万世扶到又酸又疼的手臂摇了又摇、捶了再捶。   不多时,一个侍女手端一杯茶匆匆走进来,看了看这个懒洋洋靠在椅子上只顾给自己捶臂的大胡子,便走上前,轻轻在他旁桌放了一杯茶。   见到茶,迟星瞻抬起头,见到送茶的人不免吃了一惊:“怎么是你?”   这侍女不是别人,正是妙允。   妙允淡淡一笑:“听姐姐们说,大小姐回来了,还喝醉了,我来送解酒茶。”   想到那些“姐姐们”看到他们时的表情,迟星瞻大概就知道她们会如何谈论她了。   见妙允把另一杯茶放到万世手边,又说服迷迷糊糊的万世捧起杯子喝茶,迟星瞻那种特有的好奇眼神又出现了:“妙允姑娘心地善良,还秀外慧中,根本就不像什么丫鬟。”   妙允笑笑。   “我说真的,简直就像是出生在大家庭院的千金小姐,然后逃跑出来的那种。”迟星瞻边喝茶边笑道。   妙允却非常惊讶地看着他,隔了半晌,才淡淡一笑,“迟兄弟说笑了。”   迟星瞻果然越说越像说笑,最后莫名其妙回答了一句:“听起来像说笑,但我前阵子经过扬州,就真的听说有个大玉商家的小姐离家出走了。”   “道听途说的事,我不知道。”妙允笑答,然后转身打算离开。   “哦~”迟星瞻点点头,懒懒地从腰间囊里取出一块小玉牌掉坠,很随便地在她经过时摇了两下,“漂不漂亮?送给你啊?”   妙允转头看了一眼他手中轻摇的玉坠,淡淡一笑,默默地从他手中拿过玉坠——“谢谢”,然后默默地离开。   迟星瞻只是笑笑,便继续喝他的茶了。   ☆☆☆☆☆☆☆☆☆☆☆☆☆☆☆☆☆☆☆☆☆☆☆☆☆☆☆☆☆☆☆☆☆☆☆☆☆☆☆☆☆☆☆☆   傍晚,许府门前刚刚升起火红灯笼。   守在前门的两个家丁也倦了,于是伸了伸懒腰。   就在这时,两个人被远驰而来的一匹马吸引了注意力。   “……啊,那匹马上的人好像是……”一个家丁道。   “好像是商会的人,那……”另一个家丁说着说着,突然想到什么。   迟星瞻还在美美地品他的茶时,突然被院中一路狂奔经过的大吼声吓到茶杯差点掉到地上:   ——“老爷~~~~~~~~~~~~~~~~商会的信函来啦~~~~~~~~~~~~~~~~~~~”   “嗯?什么’心寒’……我没有心寒……”万世还很应景地搭了一腔。   ☆☆☆☆☆☆☆☆☆☆☆☆☆☆☆☆☆☆☆☆☆☆☆☆☆☆☆☆☆☆☆☆☆☆☆☆☆☆☆☆☆☆☆☆   书房里的许老爷和小白看到信后,第一反应是老爷的纳闷:“我今天下午才发出给商会的信,少说也要两天来回,怎么这信当天来回的这样快?”   小白思索了一下,提醒到:“老爷还是先看看信里说什么吧。”   许老爷眉头微皱,轻轻展开江南商会的镶金密会信函阅读。目流迅速,许老爷越看,面上的表情也就越惊讶……待到他把信看完后,整个人突然猛地一拍桌子,吓了送信的下人和小白一跳。   “老爷?”小白不知信上到底写了什么,把许老爷气成这样。   许心湖听闻商会已经回了信函,立时一路从疾步而来,才一进来便见到父亲猛拍了下桌子,整个气氛很紧张。   许老爷听他呼唤,突然双目一怔,紧握着信,两只手突然抓住一旁全不知情的小白,小白被他吓到,突然许老爷表情极为复杂地引蓄半天,才激动地说着:   “一道……一道啊!老夫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的大恩大德了啊——”   小白愣住,许心湖更是搞不清楚状况。   “……老爷,这从何说起?”小白知道老爷现在很激动,因为他的手臂被颤抖的老爷的双手抓的很疼。   许老爷把手慢慢松开,把信交给小白,在小白看信的时候,激动地道:“不想你这般精明,早已做了二手准备,为老夫留了后路,怪不得你一直都讲只要多些时日,你便可以再有办法——商会三分之一的茶商、走货商和漕运商都在几日前便发起联名为我和崔复的货物行运做了名誉担保,更在商会中低调已经结集了不利于裴家打官司的账目和记录证据。”   许心湖听得眼前一亮。   小白这时看到了信中的最后一句话:“……裴家信函上澄清经过调查发现与许崔两家只是误会,依于日前撤回诉状案。”   “裴家撤回诉状了?”许心湖几乎要雀跃。   小白将信放低,才缓缓道:“这样就太好了。”   “小白你好棒啊!”   “一道,你真是我的救星啊!”   许老爷和许心湖都神色感激地望着小白,那一瞬间,小白甚至从许心湖望着自己的表情中看到了崇拜——一种彻底的崇拜……   只是,小白反而没有他们那么开心,他只是缓缓道,“老爷这次能够化险为夷,在下也替老爷感到开心,在下也是略施绵力希望可以帮助老爷……”   小白的话令他们听得开心。   “不过……”小白淡淡地说,“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两个开心期待的面上立时凝结了疑惑。   “小白你就是这个样子,不老实!”许心湖突然一笑,因为上一次小白去找崔复时也是打算瞒着他们的。   “不是的,心湖,”小白这次真的不是开玩笑,“是真的,而且我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   “……你是说,你真的没有?”许心湖完全不明白。   小白摇了摇头。   “那会是谁呢?”许老爷也疑惑不解。   许心湖更是迷茫。   小白这个时候,反而沉默了。   ☆☆☆☆☆☆☆☆☆☆☆☆☆☆☆☆☆☆☆☆☆☆☆☆☆☆☆☆☆☆☆☆☆☆☆☆☆☆☆☆☆☆☆☆   安顿好喝醉的万世后,明总管转身走出万世房间,轻手关上了门。   “明总管。”   明总管闻声回身,见到身后的人,明总管有些惊讶:“白先生?”   小白笑道:“冒昧打扰了。”   “先生有什么事吗?”   “可否换个地方说话?”小白邀请道。   明总管似乎猜到他要找他做什么了……   凉亭内,华灯初上,小白和明总管对面坐在圆石桌前,待上茶的侍女离开后,明总管提杯饮茶,小白则是默默向亭外近处的草丛看了一眼,然后无奈地叹了一声气:只为草丛边露出的一角白裙边。   “衣角露出来了。”小白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虽然对明总管来说这句话莫名其妙到离奇,但草丛边上的裙角却渐渐收敛进草丛中了。   “白先生在说什么?”明总管放下茶杯问。   “藏不住的露出来啊,”小白顺势接道,“我这次真的被明少爷耍的彻底,完全被蒙在鼓里,还自作聪明被人抓到了小辫子。”   “先生是在说少爷试探先生的事吗?”明总管问。   “我大概可以猜到明少爷想要试探我什么,”小白倒不在意这个,“不过有一件事还需要向总管请教一下。”   “先生请问。”   “刚才收到商会来的信函,上面提及裴家已经撤回诉状。”   “这真要贺喜许老爷。”明总管接道。   “信上说商会里有几个商家集结了‘不利于裴家的账目和记录根据’,是什么样的账目,还想请总管指点。”这个问题小白看信的时候就想问了。   明总管沉默了一下,然后直接地回答道:“前几年,有些商家违背商会规矩偷运茶货入宫和私自占用江淮官运运送私茶,这样的事自然会留下把柄。”   小白听到这里,突然笑着点了下头道:“釜底抽薪,明少爷这一招太高明了。”   说到这里,明总管看向小白,“少爷倒觉得先生只用短短两日便想出那样一条妙计是高明。”   小白摇了摇头,款笑道:“可惜啊,还是不及半分……输给这样的对手,我倒开心。”   明总管见小白这样豁达,便道:“先生真是少爷的知音。”   “如果今天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相遇,我想我和他真的可以成为不错的朋友。”小白说时眼中闪过一丝遗憾。   “少爷也是这样说的。”明总管回答道。   小白笑了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是带草从后面的人问的问题:“我倒还有一个问题,明少爷是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些准备的?他不是一直在许府没有离开过吗?”   明总管也无心隐瞒,便照实回答:“老爷几日前回到明府便已交代给少爷处理, 启程来苏州前的早上,少爷已经将各处的信函写好,交代我前往商会送到相关人手上。”   小白听他说完后,心中居然莫名五味陈杂:也就是说,明少爷早在大家都蒙在鼓里时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对策;而且既然是要明总管亲自将信函送到商会相关商家手上,那就是说这些信函极可能是隐秘操作,这样便绝不给裴家一点收到风声想对策应对的机会;再者,明老爷在少爷来苏州前离开行商,明少爷更是从来到苏州那一刻起就没有任何动作,这样便极少数人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操作这些,也为明家在这件事上和许家扯清关系并非偏袒呼应,一来对外令裴家放松警惕觉得明家不会插手,二来这样的方式既在暗中帮助了许家度过难关也不会被裴家抓住把柄……   如今,小白只剩下一个问题:“如果我今天没有猜到这位幕后的援手是他的话……他帮的这个大忙,岂不是连许家都不会知道?”   “少爷习惯了。”明总管对此很爽快地回答了。   草丛后,环膝坐地的许心湖凝思良久。   ☆☆☆☆☆☆☆☆☆☆☆☆☆☆☆☆☆☆☆☆☆☆☆☆☆☆☆☆☆☆☆☆☆☆☆☆☆☆☆☆☆☆☆☆   ……所以,明如许在来苏州前的那个早上在书房里一直写个不停的信就是要秘密发给商家的信函吗?   ……所以,明如许来到苏州后,完全不关心这件事……甚至袖手旁观,都是因为他在一点一点卸掉裴家的警戒吗?   ……所以,明如许看着小白的计策被万世破坏,也毫不关心,是因为他的剧本已经有了结局,而袖手旁观就会必然把小白逼得自己想计策吗?可是他从小白身上抓到了什么小辫子了呢?……   ……啊!所以,要向他道谢才对吗难道?……   ……   “心湖,心湖!”   一声呼唤,许心湖终于从无尽的混乱思绪中回到现实。   “你在想什么,看你的脸一会白一会绿的。”岑冲真的很好奇。   站在人流穿梭的街上,许心湖反而更迷茫,“我也不知道。”   “你是怎么了?都这么晚了还一定要找我陪你出来逛街,可是你一直在出神,一点都不像要逛街。”   “不是啊,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她叹了口气。   岑冲看出她是真的好像遇到麻烦,于是把她拉到桥边人流少些的大树下的大石上并肩而坐。   “你到底怎么了?”岑冲关心地问道。   “我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说。”许心湖整个人都有点混乱。   “慢慢说。”岑冲没有见过许心湖被事情困扰到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的情况。   “……我很恨一个人……”许心湖缓缓道来,“恨到想要诅咒那个人去死……那个人对我而言,根本不是人,他是魔鬼,而我一直生活在他的阴影下……挥之不去……每一次只要见到他,我的人生里就会多一件悲惨的事情发生……而且不管我多么努力和他抗衡,都还是会在他面前显得不堪一击……他甚至不在乎任何人的感受,更不把人当作是人……永远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岑冲点点头,因为她知道,许心湖最讨厌的正是这种人。   “……这个魔鬼,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袖手旁观……却到最终我才发现,这个魔鬼才是暗中帮我度过难关的人……”许心湖焦头烂额,“……难道要我和我最恨的人说谢谢吗?”   岑冲看着许心湖很久,突然笑了,“你现在无助的样子很像我。”   许心湖转头看向岑冲。   岑冲突然看着许心湖说:“你说的人是你相公吧?”   许心湖一脸惊讶。   岑冲不无感慨地说,“不小心把自己的喜怒哀乐都连到自己讨厌的人身上,的确是件比较麻烦的事……”   许心湖也这么觉得。   “我看你……大概在困扰的并不是一句‘谢谢’。”岑冲若有所指。   “那是什么?”许心湖不明白。   “我先迈个关子,你去向他道谢时就会有答案了。”说完,岑冲诡异地笑着。   这下,许心湖更迷茫了。   ☆☆☆☆☆☆☆☆☆☆☆☆☆☆☆☆☆☆☆☆☆☆☆☆☆☆☆☆☆☆☆☆☆☆☆☆☆☆☆☆☆☆☆☆   两人在街上闲逛着,说说笑笑,许心湖的烦恼也淡忘了许多。   这时两个人的目光被街边一个支着摊子代写书信的读书郎吸引。   许心湖想了想,说:“这么晚了还有代写书信的摊子?你看他衣衫褴褛,生活必定清贫,看他那招牌布字很漂亮,恐怕又是一个怀才不遇的读书人,靠写书信维持家计……这么晚还要摆摊子……”   岑冲拉起许心湖说:“走,我们过去看看。”   两个人来到代写书信的读书人摊子前,岑冲问道:“先生代写书信吗?”   那读书人闻声把手中书放低,抬起头看向两人,当他见到两个人的容貌时,突然愣住。   “先生代写书信吗?”岑冲不理会他的发愣,又问一次。   那读书人看着岑冲,半天才迟钝地开口说了两个字:“写的。”   岑冲和许心湖对视互笑一下,然后对读书人说:“我要写信。”   “小姐请坐。”   岑冲坐在摊子信案前的长凳上,看着有条不紊地铺信纸研墨润笔的读书人,静静等他搞定一切。   读书人笔已提起,俯首向纸问道:“小姐想写给谁?”   “——‘季玉’,我的朋友。”岑冲说了名字。   读书人在信纸书上四个劲美秀字:“季玉吾友”。   许心湖很好奇,因为这个女子的名字她没有听说过,原来岑冲除了她和乐凤,还有其他的朋友,可惜不在附近。   “很久不见,”岑冲接下来的信函内容令许心湖越听越迷茫,“甚为想念我吧?还是已经看淡忘却?你可好吗?我的生活一如既往——原来这世间并没有什么不能忘却的。但你讲过的话,我犹记在心,‘永恒即是此刻’,所以我要向着你做不到的目标去了——我后天子时会与阿錾于城东南私奔,请祝福我。勿念。”   许心湖听完这封信,已经完全愣住——不过随后,她又觉得,这应该是她乱写的吧,毕竟她们只是来照顾这读书人的生意。   封好了信,读书人将信交给岑冲,说道:“三文钱。”   “我身上没有三文钱,”岑冲理直气壮地说着,不过她又继续说到,“这个可不可以代替?”   说着,她从头上取下一支上好的玉钗,拿到读书人面前。许心湖觉得岑冲这样做不错,这样这个读书人就可以暂时不用辛苦了,这支玉钗当掉可以换很多钱呢。   读书人却没有接过玉钗,只是看了一眼岑冲,说:“小姐,我只收三文钱,这我受不起。”然后读书人坐回原位,继续说道,“信就当作送给小姐吧。”   “心湖,你等我一下。”岑冲见了这读书人的傲气,便对许心湖说。   许心湖见岑冲转身走进街对面的当铺,不多时又走出来,除了手中握着的几文钱,再不见别的钱袋子。   回到摊子前时,岑冲将手中钱全都放在读书人案前,许心湖一看,不多不少,正好三文……该不会是她将那支玉钗当了只三文钱吧……   “心湖,我们走吧。”岑冲搞定,拉起许心湖走了。   读书人只是默默看着案子上的三文钱。   “冲儿,你把那么好的玉钗当了三文钱?”许心湖边走边为那玉钗惋惜。   “你不见他的傲气吗?”岑冲边走边不在乎道。   “你何必要和他拼傲气呢?”不过许心湖更在意另外一件事,“和阿錾私奔,那是假的吧?”   “是真的。”她回答地稀松平常。   “不会吧?!……”许心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再考虑一下……不然就换个别人私奔好不好?”   岑冲顿时失笑。   ☆☆☆☆☆☆☆☆☆☆☆☆☆☆☆☆☆☆☆☆☆☆☆☆☆☆☆☆☆☆☆☆☆☆☆☆☆☆☆☆☆☆☆☆   许心湖整晚的思考都在岑冲私奔的事情上,自己的道谢烦恼已经抛之脑后,所以翌日起来很是疲惫。   只是她才起身,便得侍女拿着一个小木盒子给她,侍女说是早上一个书生在门外要交给她的。   许心湖正在纳闷着除了小白还有什么书生会这么无聊拿些有的没的给她,才一打开小木盒子,她便见到盒子里安安稳稳地躺着一个她似曾相识的物事:   她将它拿在手里,“……玉钗?”   盒子里还有一张纸,她打开后只见到四个大字:“物归原主”。   再一回想,这不正是昨天晚上岑冲当掉的那一支吗?   ……那么那个书生难道是那个读书人吗?他居然有钱去赎这个玉钗回来?这也太奇怪了吧?不不,他把它拿回来就本身已经很奇怪了……而且还给错人,应该是给岑冲不是吗?   梳洗后,许心湖觉得应该去找这个读书人问一问,便一大早就起身出门了。   四处转悠的万世见许心湖穿着鲜亮出门,又是一大早,顿觉奇怪。而且今早得知许府的官司问题已经搞定后,她已经够郁闷了,正愁没有机会捉弄她呢,捡日不如撞日,万世立刻跟上她。   许心湖步行来到昨晚读书人摆摊的地方,却只有空空如也一片空地。   她随即转身进入当铺,问了老板才知道,今早刚开门时,就有个书生来把玉钗赎走,老板还纳闷呢,怎么这么个穷书生会有20两银子。   许心湖又等了一会,不见读书人出来摆摊,这时一个好心的过路人告诉她要是她急着写信就找别人吧,因为这个摊子的书生只会在晚上出来摆摊。   许心湖可不想等到晚上,便问过路人那书生家在哪里。路人指示她方向后,她道谢完匆匆去了。   万世在一旁探头看来看去也看不明白,但觉得她好像在找什么人,好奇的她也就继续跟上去了。   许心湖来到一间城中很偏僻的破旧的院子前,捶了捶门,不想真的有人来门了。   门一开,万世忽然眼前一亮:因为应门的人是个白白净净的书生……   万世远远见两个人说了几句什么,书生便让许心湖进了院子,随后便把门关上了。   万世想来想去,突然为自己的最新得意想法感到开心:“……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红杏出墙吗?哈哈!看你这次怎么办!”   说罢,万世立刻转身离开,因为她打算做一件非常有道德感的事……   ☆☆☆☆☆☆☆☆☆☆☆☆☆☆☆☆☆☆☆☆☆☆☆☆☆☆☆☆☆☆☆☆☆☆☆☆☆☆☆☆☆☆☆☆   不多时,万世拉着明总管来到破院子前,大叫:“就是这里了!”   “少奶奶不是这样的人。”明总管说。   “是真的!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不过等一下你见到他们两个在一起你就相信了!”万世说罢立刻大捶院门。   明总管也不知该说什么。   果真有人来应门,万世刚要扑面指责,却猛然发现这个应门人是个佝偻的瘦弱老妇。老妇人执拐的手微微在抖,但还是侧着身咳了两声问道:“找谁呀?”   “我要找许心湖,她在里面。”万世很肯定。   “许心湖?这里没有这个人,你们找错人了……”老妇还没有解释完,就见万世已经不请自入:“我不相信,我明明见到她进来,我自己找。”   “大小姐……”明总管想拦她也晚了,只得对老妇说,“对不起,老人家,打扰你了……”   “没事,不过真的没有这个人哪。”老妇人始终站在原地,眼睛更是从来没有看过万世或者明总管一眼。   ☆ ☆☆☆☆☆☆☆☆☆☆☆☆☆☆☆☆☆☆☆☆☆☆☆☆☆☆☆☆☆☆☆☆☆☆☆☆☆☆☆☆☆☆   茶馆里,许心湖不敢相信地看着对面的一贫如洗的读书人道:“原来你就叫‘季玉’啊?”   “在下姓杨名韶,字季玉,因为排行老三。”他回答。   “那么……”她不知道他和岑冲的关系是……   “我们连朋友都不能算。”他回答。   ……   老妇人请明总管和万世到屋子里坐一坐,万世觉得可能会问出什么便留下了。   “婆婆,你家里都有什么人啊?”万世不肯罢休。   “家里只有我和孙子作伴。”老妇人缓慢地端着两杯茶来到两人面前,“来,请喝茶……”老妇人却始终端着茶杯没有放下,明总管见了老妇人悬在半空的手,默默地接过两杯茶。   “那你的孙子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   “叫季玉,今年二十。”老妇人慢慢也坐下来,聊天时也是没有看向他们,只是总看着别处。   “……可有成亲了?”万世又问。   “呵,不瞒你们说,原本去年应该成亲了,可惜……”老妇人说着说着愁绪都上了眉头。   “哦,那为什么没有成亲呀?”万世觉得问对了方向。   “哎, 我们这样的人家,只能苦了孩子们……人家姑娘是大家闺秀……”   “哦~~那真是可惜了~他们必定是真心以待吧?”万世突然就为这个大家闺秀安上了一个名字——许心湖。   “孩子们不懂事,那姑娘倒是好姑娘,只可惜……哎,只怪造物弄人。”   万世却觉得这是件千载难逢的好事,料想必定是这样一个剧本:本来还没有嫁人的许心湖一定是和这个叫季玉的穷书生是一对的,可是后来门不当户不对,遭到拆散。无奈之下,许心湖嫁给明如许,但心中怀着旧爱,所以对明如许才会不冷不热,或者觉得被赶出去倒是好事;这次回来苏州,没有想到又再见面,然后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再续前缘了……可惜啊可惜,被她万世撞到了……   “哼哼~”万世心中暗乐,“许心湖,等着瞧吧,你越是想要什么,我就越是不给你——越是想要和那男人在一起,我就越是要拆散你们。”   只是想一想之后许心湖难过伤心的样子,万世都忍不住要笑出声。   明总管不知她在笑什么,只是默默看着对面的老妇人,至少他看得出,她是个盲人。   ——茶馆里的许心湖打了冷战,背后一阵冰冷。   ——她当然不会预料到,一场因为误会而引起的天雷地火之战即将上演……   第三十三章 许这烟花一片灿烂——   岑冲将玉钗插回头上后,转头对许心湖说:“为什么要特地去当铺赎回来?”   “这支钗很适合你,当掉太可惜了。”   岑冲笑笑,从草地上站起身来,牵着栓在一旁树干上的白马走到河边洗马。   许心湖随后也来帮她洗马,边注意她的神情有没有变化边试探着问道:“对了,你上次说的‘季玉’是哪家的小姐,我没有听过。”   令许心湖失望的是,岑冲听到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是一个我非常讨厌的人。”   “非常讨厌?他对你做了什么事,还是有什么误会?”她倒想帮杨韶说两句好话。   “一个骗子罢了。”岑冲简单带过。   许心湖问不出什么,只能作罢。   ☆☆☆☆☆☆☆☆☆☆☆☆☆☆☆☆☆☆☆☆☆☆☆☆☆☆☆☆☆☆☆☆☆☆☆☆☆☆☆☆☆☆☆☆   这晚,许府设宴招待近日来关心拜访的各界朋友。   席间一如既往的大主角还是明如许,不过除了小白、许心湖和明总管三个人,其他人都不知道这宴席到底应该为了谁而开。   许心湖坐在明如许的身旁时,时不时偷偷看他一眼,然后每当他有所动作时又怕被他发现自己在看他,便立刻转头去和别人说话。   可是许心湖又一次偷看他时,不巧他也转头过来,两个人的眼神正巧碰个正着——咫尺的距离吓的许心湖立刻移开眼神装作喝酒状。见她这样异常不自在的模样,明如许突然来了兴致:“怎么,还想让我亲你么?”   “咳……”许心湖呛到。   明如许见她这般反应,更觉有趣,“娘子今晚不太一样。”   许心湖故意不去看他:“没有。”说罢,许心湖手足无措,索性又拿起酒继续喝。   “有,”明如许干脆双手环胸审视起她,“——今晚你的脸特别的红。”   “咳咳咳——”许心湖这下呛的更严重。   明如许见她一点都不反驳,更是说道:“为什么一直偷看我?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少自作多情了。”许心湖条件反射。   明如许笑了笑,继续喝他的酒。   万世看出许心湖的不自在,料想她一定此刻心中愧疚,但是又怕被人发现自己红杏出墙。   许心湖这才安下心来。   晚宴结束后,许心湖去过马厩,也去过那个人的房间,最后在灶房妙允身旁发现了那个人——“徐錾!”   阿錾一听到许心湖的声音,便背后一个激灵。   装过身,阿錾看着许心湖的表情异常地和悦:“……好久不见啊~少奶奶~”   许心湖可不吃他这套。   ☆☆☆☆☆☆☆☆☆☆☆☆☆☆☆☆☆☆☆☆☆☆☆☆☆☆☆☆☆☆☆☆☆☆☆☆☆☆☆☆☆☆☆☆   将他拉到房间里后,许心湖回身立刻栓上房门。   “哎……”远处躲在院后的万世无奈地自言自语起来,“这个女人真是乱七八糟,这次连马夫都……”   许心湖关好房门,劈头便问:“你说!”   “说什么?”阿錾的表情从来没有这样怯懦过。   “明晚冲儿说要和你私奔,是不是真的?”   “这个啊……”阿錾早想到她会问这个,勉为其难道,“我也不知道啊,她说是……那就是吧。”   “你——”许心湖真受不了他的态度,“你干嘛说的好像是被逼的一样?”   “我本来就是被逼的啊……”阿錾双手一摊,“是她突然莫名其妙说要明晚子时和我私奔,我没有答应啊,但是她说……我要是不答应,她就搬来这里住,然后还跟着我回诸州……还要对她家里人说我们私定终身……”   “那……你师父知道吗?”   阿錾干脆瘫在桌上,“我怎么敢让师父知道?”   “可是你明天一走,你师父自然就知道了。”许心湖终于坐了下来。   “我想要明天和她见面的时候,和她说清楚。”阿錾无奈地感叹,“——老天呀~我哪里好~我改还不行吗?”   许心湖整个无奈。   ☆☆☆☆☆☆☆☆☆☆☆☆☆☆☆☆☆☆☆☆☆☆☆☆☆☆☆☆☆☆☆☆☆☆☆☆☆☆☆☆☆☆☆☆   第二天一大早,迟星瞻打着阿欠躺在许心湖的房顶上——虽然他也不像这样,但是这是万世交代他要紧密注意许心湖的一切举动……不过,这阵子,迟星瞻越发觉得自己不像个大侠了……   不多时,见妙允拿着一包衣服进入许心湖房内关上门后,他便掀开一片瓦,听听她们说什么。   可是他只见两个人小声说着什么,并听不清楚她们的内容,听了一会后,他正打算放弃,便见妙允突然惊讶地脱口大呼:   “——私奔?!”   许心湖立刻示意她不要声张,然后拿下她手中的衣服包,一打开,迟星瞻便纳闷地想到:这衣服不是府里家丁才穿的男人衣服吗?   万世醒后,迟星瞻向她报告所得。   万世听完他说的话后有一种“总算等到这一天了”的感叹!   万世经过分析,认为许心湖既然拿了套男人衣服,必定是要趁人不注意时溜出去和那个书生私奔;再者,从许心湖昨天见书生到宴席上对明如许的态度,还有今天一早就准备好这些衣服,料想肯定要在最近行动了;最重要的,昨晚阿錾被她拉到房间鬼鬼祟祟的,也就是说,很可能这件事和阿錾也有关系……   ——阿錾……   说道阿錾,他今天一直都在发呆,还时不时叹气。一颗小石子丢到湖里,就跟掉进他心里一样,闷闷地一声“咚”。   “喂!”   阿錾还来不及看清楚来人是谁,这个黄色衣衫的小姑娘就已经坐到他身边了。   “大小姐。”阿錾可笑不出来了。   “喂……”万世大眼轻轻一转,突然很神秘地对阿錾说,“……你们的事情我知道了哦!”   “啊?!”阿錾惊诧无比,“你怎么会知道?”   万世不无委屈地说:“其实我是偷听来的……”   “为什么——”阿錾完全不理解她的动机。   “大家都知道我和嫂嫂闹翻了,我也知道我很任性,只会给人添麻烦……”万世像一个受了伤的孩子般,在认真地检讨,“装病骗人就更不对了……可是冷静下来后,觉得他们说的也没有错,所以我想——是我做错了吧。”   阿錾好像和面前这个人不是很熟的样子,因为他从来不知道唯我独尊的万世大小姐居然还会自我反省……   “可是这些话……不是应该对少奶奶讲吗?”干嘛要对他说啊?   “我才不要……我是说,你是镜少爷的徒弟嘛……而且嫂嫂现在可能还在气头上……我想要帮助你们,然后再向嫂嫂道歉,那时她说不定就会原谅我了……”   “帮什么?”他逃都来不及,她还要帮?   “看你的表情,应该是被逼的吧?”万世猜想他被许心湖强迫帮她驾驶马车逃走。   “嗯,说的没错。”阿錾确实是被逼和人私奔的。   “放心,我可以帮你搞定。”万世拍拍胸脯。   “怎么搞定?”阿錾好奇。   “你放心,包在我身上就好了,你只需要告诉我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就好。”   “今晚,子时,城东南的河边。”阿錾倒省事了。   “记得千万不要告诉嫂嫂哦!”万世实在太开心了。   阿錾看上去就更开心了。   ☆☆☆☆☆☆☆☆☆☆☆☆☆☆☆☆☆☆☆☆☆☆☆☆☆☆☆☆☆☆☆☆☆☆☆☆☆☆☆☆☆☆☆☆   这天许心湖再去找岑冲的时候,下人说她今天身体不舒服在房间休息不见任何人。   许心湖又去找杨韶,结果老婆婆说杨韶今天出城去帮人写信,要晚上才能回来。   而这一整天,不管许心湖去哪里,迟星瞻都一直跟着她。   就这样,很快到了夜里。   确定四下无人后,许心湖的房门悄悄打开,打扮成下人的许心湖偷偷跑出后门。   “记住哦,子时,”万世提醒迟星瞻道,“分头行动吧。”   迟星瞻发现人真的不能见钱眼开,因为这样很容易把自己搞到崩溃——尤其是选错了老大。   分头后,万世按照计划跟踪许心湖,本以为她会直接去城东南,谁知道她却向城北跑去,这令万世很疑惑。   原来许心湖又跑到杨韶家,大半夜拍着门,万世觉得她很笨——这样明目张胆的话不是连邻居都要吵起来了吗??   但是她捶了几下门后,居然里面很块有人出来开门: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杨韶。   “终于碰面了——”万世觉得离自己的计划更近一步了,虽然她躲在远处听不到他们说什么。   杨韶虽然来给她开门,却没有打算请她进去,老实说,第一眼看到她这个样子,他吓了一跳:   “许小姐?”   “跟我走。”   “去哪里?”   “去城外找冲儿。”说着,许心湖就拉起他要走。   “我不想去。”他用力把自己拉了回来。   “为什么?”许心湖不肯放开他的手,沉沉气,又看了看一脸忧郁的他,才说,“……你不是没有睡吗?”   “我向来睡的晚。”他很肯定地说着。   “是吗?”许心湖看着他现在这个样子,“……睡的着吗?”   杨韶被她这句话问愣住了。   不理他,许心湖还是拉着他走——这一次,他没有抵抗。   万世见两人出了巷子后向城东南跑去,这才安心跟上。   两个人跑到城东南门外的林子里时,突然被从街角暗处冲出来的几个蒙着面的彪头大汉给拦住了去路。   见到月光下那几柄长刀,许心湖倒吸一口冷气——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强盗?!!   ☆☆☆☆☆☆☆☆☆☆☆☆☆☆☆☆☆☆☆☆☆☆☆☆☆☆☆☆☆☆☆☆☆☆☆☆☆☆☆☆☆☆☆☆   低头看看被绑在破木柱子上的自己和柱子另一边一样被绑着的杨韶,许心湖怎么也挣脱不开。   “真倒霉!”许心湖气的一直跺脚。   杨韶倒是没什么感觉。   门外的万世偷偷看着都觉得好笑,不过她突然转身问那几个大汉的头:“还是塞住她的嘴巴吧?要是她一直喊怎么办?”   “你放心吧,这里周围都是林子,不会有人找到这里的。”大汉打包票道。   “嗯,办的好,等本小姐一会回来,好好奖赏你们。”万世放下心,得意地走出林子。   几个大汉听说万世还会回来,便奸邪地笑着。   万世回到城内的时候正好是子时,她脚步不停直奔城北的小巷子内,猛拍了杨韶家的门,等婆婆被她吵醒来开门后,她急切万分地说:“婆婆!不好了婆婆!”   “什么事啊……”婆婆在万世身上摸了摸,“原来是姑娘你啊。”   “婆婆!不好了!刚刚我在城东见到几个大户人家的下人一直追打一个书生,他们叫他‘季玉’,旁边还站着一个小姐,叫他们不要打了!最后他们说他一定是又要拐走他们家小姐,把他抓进府里了!”   “啊?——”老妇人拐杖落地,整个人霎时愣住。   这时几个邻居也被吵醒出来看她们在干什么,听到老妇人的孙子被人抓进府里,几个人大叫:“——真是欺人太甚!又来了!这些个富人简直是无法无天!”   “对!我们去帮阿婆把孙子抢回来!”   “好!”   几个汉子于是穿上外衣陪着怒火中烧的老妇人风风火火朝城东去了。   万世在后面看到这阵仗,开心地又跳又欢呼。   与此同时,迟星瞻看也是子时了,便突然从许府正院房顶懒懒地大呼到:   “——来人啊~不好啦~小姐不见啦~~~~~~”   顿时,安静的许府人人从窗户出脑袋,灯火一时通明,每个人都在呼喝奔走寻***,老爷和夫人更是在发现房间内真的没有许心湖后到处派人去寻找,就连明如许的房间也没逃掉,随后老爷更是着急,将家丁分成几路出门去寻了。   从房顶上看着许府鸡飞狗跳的情景,迟星瞻打了个阿欠,继续躺下睡他的大觉。   就这样,大半夜的苏州城开始越来越热闹,一边是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小姐~小姐~”,另一边是风风火火的无止呼喝“抢人~抢人~”   万世跟在抢人队伍后面正开心着,却突然觉得路线不对:“喂!你们走错路了吧,应该是这条路吧?”   ——这一条才是去许心湖家的!   “没有走错,跟着来吧!”几个邻居呼喝着继续向东走去。   万世有点傻眼:他们这是去哪里?   ……   不多时,一行百姓来到一家大户府邸门前,万世抬头一看,不禁莫名呼道:“岑府?!”   万世还没有搞清楚现在的状况时,就见婆婆和两个大叔站到门前猛敲岑府的门,婆婆呼道:“开门!还我孙儿来!”   “开门开门!”大叔更是用力敲击。   岑府院中渐渐亮起灯火,老管家带着几个家丁开门后扫一眼众人火把,不瞒道:“你们做什么?大呼小叫的?”   “去叫你们家那老太婆把我侄子交出来!不然我们就不走!”大叔怒道。   “听不懂你说什么,赶走他们。”管家不耐烦地下令。   眼见两方要开打,门内突然走出几个人阻止,排头的两个中年男女披着光鲜衣服。   “老爷,夫人,这几个野蛮人说什么要我们交他侄子出来,我正要赶走他们。”管家哈腰对两人道。   两人与那婆婆和大叔一对眼,两方面上皆是怒火中烧,只听那夫人眼神一飘,不屑道:“哎,真是我不找麻烦,麻烦自己找上门了,跑来这里做什么,再不走我们就报官抓他们。”   大叔怒指她道:“你这泼妇,人丑心更狠毒!说了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又抓了我们阿婆的孙子去了?他要是少了一根寒毛,我非要烧了你这里不可!”   “哈,真是好笑,你孙子这么大的人了,不在家就跑这里来找,这是什么道理?”那夫人篾笑一声。   “少装蒜!有人亲眼看见你们家丁几个人围着季玉打,还把他抓进府里!”另一位大叔也怒了。   “这怎么可能?谁看见的,叫出来问问。”老爷只想求个明白。   “就是那位姑娘——”顺着大叔的手指向人群后面,众人一望去:哪里空空如也,哪来的人?   “哈哈,人在哪里?”夫人顿觉好笑。   “明明在那里的呀……”大叔也管不了那么许多,转头举着火把道,“你若不是做贼心虚,就叫我进去搜!”   “放肆,这是什么地方,你说要进就进的吗?”夫人可不让半步。   两方正僵持不下之时,突然小姐的侍女急匆匆跑到夫人耳边,说了一句话,夫人整个脸都僵住,然后对老爷耳语一声,老爷表情也是震撼——   门外众人还不知道是什么事,突然见夫人面色焦急向众人怒道:   “——你们这些人做贼的喊抓贼!我的宝贝女儿不见了!一定是你们抓走了!”大叔还没想明白,就见夫人猛冲下来对他疯狂捶打,“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我们又不像你们这样卑鄙,抓个女人来做什么?……何况……何况我们是来找季玉的,不见的是季玉啊!”一边闪躲,大叔一边撇清。   “你说什么?”夫人突然想到什么,动作顿止,面无血色,“——糟了!”   “夫人,什么事?”老爷总算拦下了她。   “一定是!一定是!”夫人神经兮兮。   “是什么?”   “——私……私……私奔了!”夫人好不容易才说出口。   ——“什么?!”   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是同一个反应:呆住。   ☆☆☆☆☆☆☆☆☆☆☆☆☆☆☆☆☆☆☆☆☆☆☆☆☆☆☆☆☆☆☆☆☆☆☆☆☆☆☆☆☆☆☆☆   万世返回城外林子中,庆幸自己跑的快,不然被他们抓去对质那就麻烦了。不过她怎么也想不通,怎么这一行人会不去许府要人而去岑府?……算了,反正万世还要进行下一步计划呢。   话说就这样,岑府和许府的风风火火找人行动在这个不宁静的半夜展开。   阿錾被吵醒后,问了问人,才知道天下已经这么乱了。   他本来想要不管这些继续睡觉,但是辗转反侧半天都睡不着,只能索然起身穿好衣服趁人都是忙活的时候从后门闪出去了。   这么晚了,这么多人在城里乱喊乱叫,却都找不到一个岑冲,这让躲着他们走的阿錾不免担心起来:她该不会出事了吧?……少奶奶也不见了……又是怎么回事?   阿錾躲躲闪闪,终于跑到和岑冲相约的城外东南林子里的河边。   才猛喘了几口气,就抬头见到河边树下坐着一个紫衣薄纱的少女——他突然呆住了:她居然真的在这里等他。   听到身侧的脚步声,发呆的岑冲忽然回了神,抬头看去,发现阿錾气喘吁吁:“你来晚了。”   “……我以为……”阿錾不太好意思地用手指扣扣脸,走到她身边,“时间过了你就回去了。”   岑冲缩了缩身子,“我说了要等你来的。”   “如果……”阿錾坐到她身边,想了很久才敢开口问,“如果我不来,你会一直在这里等到天亮吗?”   “会。”岑冲的脸被风吹的红红的,“不过你不会那么狠心吧?”   “不是,我只是……有点事情耽误了。”阿錾突然在她面前觉得手足无措了:没想到突然间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面前说谎显得那么不自在——阿錾生平说的这么多谎里,就属这个最不舒服了。   “没关系。”转头看着身边的阿錾无措的样子,岑冲突然笑了,然后头轻轻靠在身边的他的肩膀上,“——我很冷。”   “啊……啊、是吗……”阿錾被她的动作吓到心慌意乱,一时找不到言辞可以说出来,最后只是非常不自然地用一只手笨拙地搭到她肩上。   岑冲感觉到他揽着自己的温暖,索性轻移身子紧紧靠在他怀里。   阿錾突然觉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岑冲感觉到他不自在,便笑道:“你很紧张吗?”   “——哪有!”阿錾何止紧张,简直心都要跳出来了。   “可是你的心跳很快。”岑冲故意捉弄他。   “我那是累的!”阿錾死撑——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是觉得这样很白痴呢,为什么把她揽在自己怀里时自己会那么心慌?   “好吧,你休息一下。”岑冲于是安静地靠在他怀里。   ☆☆☆☆☆☆☆☆☆☆☆☆☆☆☆☆☆☆☆☆☆☆☆☆☆☆☆☆☆☆☆☆☆☆☆☆☆☆☆☆☆☆☆☆   默默看了看还被绑在小屋子里的许心湖和杨韶,万世满意地将一包金子丢给几个大汉:“做的好,明天一早就放了他们,你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这就放了?”大汉惊讶。   “当然要放啊,不然还做什么?”万世不明白。   “你说他们是大家的小姐带出来的私奔的,那就是有钱了——为什么不顺个便敲一笔呢?你再看看那个小姐,长的真好看——你不是恨她吗,还不如……嘿嘿嘿嘿!”大汉说完,他的手下全都同意地坏笑着。   万世眉头一皱,道:“——我又不是真的强盗,只是吓吓她而已!”   “嘿嘿……你不是,我们兄弟是啊!”大汉的笑让万世很不舒服。   万世将头一撇,不开心看看他们手中的黄金道:“我不管,你们不要做多余的事,不然就不要想拿黄金了!”   “哼哼……那还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拍拍手中盛满黄金的包袱,大汉头子挑衅道。   “哼!”万世二话不是抽出手上前抢抓包袱,那大汉便向后一步,两人都将包袱一半抓在手里。   万世再怎么用力也熬不过他的力气,于是也不顾那么多,上手上脚地招呼起来——大汉身形彪悍,但万世万万没想到他身手这般敏捷,两个人你扯我拉半天,万世都占不到半点便宜。   万世急了,飞扑而上趁大汉来不及抬头时便一脚踢中大汉左脸,然后将包袱生生抢在手里。   万世得意道:“哼哼,怎么样?”   众人见老大被打,又见这女子这般嚣张,都怒目相向;而那老大揉了揉左脸,目光也是骤然变得凶狠,一瞬间着实将万世吓得愣住。   大汉猛然冲了上去抢万世手里的包袱,万世这次只有闪躲,因为她突然觉得这大汉这次是动真格的了:他拳拳生风,招招都想要把她打死……如果中了他一招,那不是闹着玩的……   可是万世在院子中来回闪躲也不是办法,她干脆想再飞一次,这一次可没那么好运——大汉猛然抓住她的脚,将她整个人拉了下来,然后回身迅速一拳结结实实地砸在她的胸口上——   “噼里啪啦——”   万世整个人被打飞弹到院中墙角的柴堆中。   大汉见她难过地爬不起来,这才得意地捡起包袱,说道,“怎么样,小姑娘,现在是不是我们做主啊?”   “……嘿嘿嘿嘿,”万世缓缓扶墙起身,拍了拍胸前的脏土,突然不在乎地笑道,“你还真是厉害,我真的佩服了,就由你做主吧,不过我的衣服都脏了,你看看!”万世不满地给他看自己脏乱的衣服。   “先别管你的衣服了,你一时半会还不会换衣服。”大汉坏笑道。   “为什么?”万世不明白。   “因为我要你进去陪他们。”大汉抓住她的手臂笑道。   “什么意思?”万世现在有种不妙的感觉,“你们不是连我也要抓吧?可是我的钱全都给你们了,我没有钱了!”   “你没有没关系,你家里一定有,看你出手这么大方,敲你的钱可能更加容易吧?”说着,大汉将她生推进关着两个人的破屋子里。   万世踉跄撞到屋子的桌子上,回身猛然看见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的许心湖和杨韶,又看向大汉,“不要开玩笑了……她可以证明,我是出来游玩,根本没有钱了,全部都在你手上——”   万世这样说的时候,许心湖愣在当地,不敢相信地看着万世:“是你抓我们?”   万世不理她,继续对大汉说道,“你们知不知道她是谁?这里只有我知道哦,所以对我好一点。”   “哼,”大汉与手下相视而笑,然后瞥笑,“是吗?那倒省的我们兄弟跑一趟问了,你说她是什么来头?”   “好,她来头可大了,你们今天绑她,这一单生意就够你们逍遥几年了.”万世坏笑道。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许心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小姑娘会这么出卖她。   “你闭嘴!”万世冷冷看看许心湖,“都是你逼我的!”   “好了,你告诉我,她到底是谁?”大汉上前问道。   “哼哼,她就是——”就是万世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众人突然发现万世脸色转白,面上一紧,捂住胸口缩下身子去,看样子似乎十分难受。   “你干什么?”大汉课看不懂她演的戏。   “我……药……药……”万世紧紧抓着胸口,蹲在地上吃力地咬着字。   许心湖简直受不了,这种时候,她居然……   “什么药?哪里?”大汉看她不像装的。   “包……包……”万世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挂在腰间的绣包。   大汉只想马上听到她说出许心湖的来头,但她这个样子又说不出什么……最后大汉只能十分不乐意又小心翼翼地将她腰间的小包打开,手伸进去拿出一个小瓶子,问她:“这个?”   “打……打开……”万世连呼吸都开始困难了。   大汉不耐烦地去打开瓶子上的红布,却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布打开的一瞬间,“砰”一声瓶子炸开,大汉来不及闪开,两只手都被炸的流血——“啊!!!!”   就在这一瞬间,万世整个人急如星火趁乱踢开门口几个喽啰两个旋身飞走了。   “把那个死丫头给我抓回来!!!”大汉的愤怒到了极点,完全是用吼的,“抓到你一定把你大卸八块!~~~~~~~”   许心湖此时此刻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眼睛所见的,简直就像做梦会发生的事情一样:   ——万世的背叛和出卖……   ——万世的故技重施装病……   ——万世的使诈逃走……   大汉等人追出去后,许心湖痴痴呆呆地不知该看什么。   杨韶看在眼里,问道:“……别担心,那姑娘逃出去我们就可能会被救的。”   “不是的……”许心湖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她们之间的芥蒂和万世那根深蒂固想要致她于死地的恨意,“她……不会回来了……”   杨韶听出许心湖声音里的绝望,便不再说话。   ☆☆☆☆☆☆☆☆☆☆☆☆☆☆☆☆☆☆☆☆☆☆☆☆☆☆☆☆☆☆☆☆☆☆☆☆☆☆☆☆☆☆☆☆   岑冲和阿錾这样靠在一起很久,阿錾甚至觉得岑冲可能睡着了。   可是就在这时,莫名地,岑冲突然说了一句话,“你是喜欢我的吧?”   “哎?”阿錾被她问傻了。   岑冲坐起来,阿錾松开她,只见她很认真地看着自己,“是吧?”   阿錾被问的不知所措,只好含糊回答,“突然问这个干嘛?”   岑冲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生怕漏掉他任何一个反应,良久才道:“但是不想和我私奔,对不对?”   “啊?”一个问题比一个问题更难回答。   岑冲叹了口气,仰头看天,“——果然是这样。”   阿錾不明白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以前和我私奔的人也是这样的,明明都是骗子,却连骗人都这么温柔。”岑冲靠在树干,看着天上的星星,回忆着那个和阿錾一样的骗子。   “以前?……你很喜欢和人私奔吗?”阿錾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只有两次而已,这是第二次。”   “那第一次是和谁?”问完这个问题,阿錾都觉得自己多事。   “一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岑冲随便想想,脑中便浮现那时那个人的样子。   “哎,子时一定已经过了,冲儿和那家伙……”许心湖看了看破屋窗外的月亮,垂头丧气地无力挣扎了几下绳子道。   万世走后,许心湖万念俱灰,不过她仍然心里挂念岑冲私奔的事。   可是和她比起来,另一个同命相连的人未免太安静了吧?   “喂,杨公子,你都不急的吗?”   “你我挣脱不开,挣扎下去会浪费力气,天亮后应该会有人发现我们不在;许小姐你又是许老爷掌上明珠,定会有人来寻我们的。”   “……我怕我们等不到天亮,”许心湖想想都觉得恐怖,“你没有看到那些悍匪的眼神吗?”   “贼人求财,应该不至于的,暂时我们是安全的。”杨韶似乎一点都不关心两个人现在的处境。   “……你真是……”许心湖都觉得无奈了,“完完全全和她一样。”   杨韶却不明白,“一样?”   “不知道该说你们是太冷静还是对什么都太漠不关心,总之一点也不像正常人。”   杨韶听后沉默一阵,然后很肯定地回答她:“许小姐你们如此熟悉,不难发现……我们是不一样的。”   许心湖左思右想,突然觉得他这句话有问题:“可是我们如此熟悉,我却对你和冲儿的事半点不知……”不过她随即又好似想通了,“不过冲儿向来先斩后奏,倒不奇怪。”   许久听不到杨韶的回应,许心湖只有继续道:“冲儿性情古怪,在苏州只有我和凤儿两个朋友,但却没有听她提起过你……而且那一天夜里在你摊上写信时,更看不出你们相识;如果你们的确相识,那冲儿当夜信中所写的不就是在对你说的吗?……但是……如果像你所说的你们连朋友都不能算,你又怎么会去帮她把任性当掉的玉钗赎回来还给她呢?但是如果你们确实是朋友的话,又为什么装作不相识呢?……”许心湖分析来分析去,却发现自己的逻辑最终又绕回原点,便终于放弃了。   她却万万没有想到,这次杨韶终于有了回应:“有些相识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许心湖好不容易听到他讲话,但是他这样一说,她却更加迷茫了;不过为她解疑的人,终于把这谜团娓娓道来:   “我家本是城中百姓,家中原有父亲,婆婆,和三个哥哥。因为我是家中么子,所以父亲节省使我能够在书院学文章。大哥二哥年少便去当兵,一声军令就是几年毫无音信;三哥在我小时便得病去了,后来父亲也过了世。家中只有我和婆婆相依,我不让婆婆受苦,所以白天去书院读书,晚上就摆摊帮人写信。在帮人写信的日子里,我领教了不少达官显贵的相护之道,和平民百姓的苦怨。当时我年少气盛,慢慢地,便对科举仕途木然。”   “去年七月,正逢婆婆身体不好,我借口照顾而不去参加恩科。婆婆和邻居叔伯见我不去恩试,便想帮我撮合姻缘,所以就在七夕城中巧姐灯会那夜,找了几家姑娘和我在巧姐庙相会。我去之时叔伯们告诉我,灯会上若见了头戴兰花型红色木钗的女子,见了合心的就要她的钗带回去当作与那姑娘家定亲的凭证。那夜庙会人山人海,夜里更是热闹无比。我并无心寻什么木钗,便只当去观灯会了。”   “灯会一路,只是走马观花,最后觉得索然无味,便打算回去,但就在经过城中文老爷府的时候,遇到一件很有趣的事……”   ——啊!该不会……   他这样一说,许心湖似乎也对那文老爷府的事有些印象了……   “阿欠~”打了声喷嚏,阿錾有点无奈。   “你没事吧?”岑冲转头看着他。   “我没事,”阿錾干笑一下,“你继续说吧,你说的发生好玩的事是什么?”   岑冲见他没事,便继续说起那件好玩的事:   “我母亲从不许我夜间外出,所以那一夜我与心湖是偷偷跑出去参加灯会的。可是若换上男装,就不能痛快游玩,若是继续穿着自己的衣服,很容易被人认出来——所以我们在路上便与一对农家姑娘换了衣衫,又给她们一些钱……”   ——“然后就遇见了他……”   ——“然后就遇见了她……”   ……   当他经过文府前时,见到许多人围在门前兴致勃勃在向院中看什么,他便停下脚步站在门前看: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院中正在上演一幕活生生的活人生拆画面——院中一堆老爷夫人和下人围着正当中三个人,其中两个半老徐娘的贵夫人一个在拼命向左拉一只手臂,另一个在拼命向右拉另一只手臂,而两只手臂的主人不巧正是两位夫人中间的华服少年人,只见他满头是汗,两条手臂都快要被拉扯断了,实在受不了之际,他只有大呼:“救命啊~~~~~~~~~~爹~~~~娘~~~~~”   “瑞儿啊!瑞儿啊!”他的爹娘听到儿子求救,却想不出办法,一时不知所措。   那文瑞看所求无门,便对左右两边夫人呼道:“两位婶婶~两位婶婶~你们快放开我吧……”   “放什么?!不行!瑞儿,除非你答应婶婶,今晚跟婶婶回府,不然婶婶绝不放手!”   “不要开玩笑了!瑞儿,她家有什么好去的!去我那吧!”   “你放手!”   “你才放手!”   “你这个刁妇!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你说谁?你以为你好到哪里?!看我不踢你……”   “我踢我踢!”   吵着吵着,两个夫人就隔着中间的文瑞你一脚我一脚地互相踢起来了。   ……   “啊,打起来了。”在杨韶身旁看热闹的女子突然冷冷地自言自语起来。   虽然杨韶听到身旁女子说的话,但他没有转头过去看她。   “啊,踢到肚子了……”她还是自言自语。   “啊,加油打啊,不然怎么会赢?”她第三次自言自语。   杨韶被她最后这句话突然逗笑,终于忍不住转头向这古怪女子看去:身旁这个喜欢自言自语的古怪女子,原来是一位农家姑娘,虽不施粉黛,却明眸皓齿、娇美俏丽;更特别的,是她那与众不同的自在姿态……   发现有人在看自己,她转过头来看他,这令他一时愣住:这位姑娘原来最与众不同的不是那份自在,而是她看着自己时那眼神中的淡淡的漠然……   他目光瞥见一眼:这姑娘头上正插着一根兰花形状的红色木钗……   ——听着听着,许心湖一愣:难道那个文府少年就是传说中被吓到离家出走失踪的相亲公子……那么那两个夫人岂不就是……   不错,那两个夫人不是别人,正是传说中的宿世冤家——许心湖朋友婉儿的母亲成夫人和岑冲的母亲岑夫人。   她问:“你猜谁会赢?”   他答:“右边那位夫人。”   她问:“为什么她会赢?”   他答:“她比较有力。”   她问:“有力就一定会赢?”   他答:“那也未必。”   她问:“我们赌一赌啊?”   他好奇:“赌什么?”   她说:“……啊,这个好了。”   她于是从头上拔下那根木钗。   他笑了。   “好。”   ……   最终,两位夫人因为气力不够,也就累了,最后皆是悻悻而去——始终也没有分出输赢。   他手里拿着木钗,一边走一边好奇地问她:“我没有赢,为什么要给我?”   “你好像很喜欢。”她边走边答。   “呃,我……”他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时,夜空绽放烟花,将整个巧姐庙上空七彩斑斓,将个夜空照得透彻无比——   她抬头去看。   他也抬头去看。   星河灿烂,加上烟花一绽,仿佛是绽开了满天星斗——   烟花映缤纷了天,也映缤纷了她和他的面容。   她望着漫天炫丽,突然又自言自语起来:“为什么要放烟花?”   “今夜七夕,大家为牛郎织女祈福,也为有情人留下福荫。”   “一瞬即逝,怎么会留得下呢?”她不懂。   “昙花一现,只为韦陀;这烟花瞬绽,有情人自然有心,一瞬足以永恒。”他老气横秋道。   “永恒是什么?”她看着他问。   “永恒即是此刻。”他看着她,淡淡一笑。   ……   “所以你们……”许心湖简直想不到,原来岑冲那夜信中所写的“永恒即是此刻”就是从这里得来的啊!那这么说的话,他们两个人岂不就是……   杨韶缓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将木钗带回去后,叔伯们和婆婆立刻帮我找到姑娘家,直到下聘礼时我才知道,并不是那夜的姑娘。可是我也再寻不到她了……没有办法,从此我夜里便在巧姐庙附近摆摊,希望可以再遇到她,没想到她……”   这一边河边的岑冲,看了看星空,也是继续说道:“我白天都没有在街上遇到过他,于是只有到晚上扮作书生去庙附近玩,原来他是一个在庙前摆摊写信的书生。”   杨韶说:“她没有告诉我她的名字,也没有问过我的名字,只是每次见面都会问我很多奇怪的问题,更会陪我畅谈到夜深收摊,甚至有时还照顾我的生意。”   岑冲说:“后来我就认识了婆婆。婆婆对我很好,婆婆家的邻居们也都对我很好。”   杨韶说:“我们相交到年末时,她也一直不肯告诉我她家在哪里。我只觉得她是不想告诉我,或者对她来说,有难言之隐,所以并没有追问。直到有一天……”   岑冲说:“那一天,我娘又为我安排了相亲。我觉得不可以直接告诉他我是谁,因为我怕会连这个朋友都不见了;如果我不去相亲,就会被我娘怀疑,我娘很恐怖的……但是我没有想到,游湖时被他邻居家的大叔看到了。”   杨韶说:“大叔跑到书院找我,我当时不知为什么,真的跟去看了。站在湖边时,我只看到两个人身着华服,在湖中画舫船头有说有笑……更莫名其妙的是我还找到他们,想要问个明白。可是我当被那少爷羞辱时,我突然看到站在那少爷身边的她在笑……”   ——“笑?!”许心湖和阿錾都很惊讶。   岑冲说:“我不会忘记,他被羞辱时一直看着我的样子——他的眼神很坚定但也很冷漠……在吃醋吧?”   杨韶说:“对,我想我是吃醋了。”   岑冲说:“他知道我的真名后,再也没有理过我。就算我去偷偷跑去找他,他也没有再和我说过一句话。我果然失去这个人了。”   杨韶说:“有一天,有位老人家来找我写信,写完信后给我一百两,叫我不要再理会她,但我没有答应;第二天,老人家又来写信,写完信给我一千两,还是叫我不要理她,我还是没有答应;到第三天,老人家拿来一千金子……从此我再没有理过她。”   许心湖听了都生气:“你怎么可以为了一千两金子就……你实在是!”   杨韶慢慢说道:“……我并没有收老人家的钱,不过我再也没有理过她。人贵有自知之明,虽然舍不得,但长痛不如短痛……可是我没有想到,她每次出来都是偷偷跑出来的。那之后不久,一天夜里我的摊子莫名被砸,几个家丁似的人不由分说将我绑到岑府,一位夫人更是连话都由我说一句便一顿毒打。打到一半,府上老爷想要阻止夫人,我才认出,这位老爷便是那个老人家。可是夫人盛怒,说要将我打成残废,老爷劝阻之下她更用杖棍亲自来打,谁知她突然挡在我面前,替我挨了一棍……”   岑冲说:“我娘被我吓到,随后见我护着他更是恼羞成怒,生生要打醒我,棍棒打下来的时候,他护住我为我挡下那一棍,然后默默地一动不动挡在我前面,我娘就一直打他……我想帮他挡,他却抓住我的手臂,我动弹不得……”   许心湖和阿錾听到这里都莫名地想到一个词——“棒打鸳鸯”!   岑冲按住心口说:“他被打一下,我这里莫名其妙就痛一下……”   杨韶说:“她为我挨了一棍,我的心里比被打成残废还要难过……”   杨韶继续说:“……她看着我的眼神,也没了当初的自在和漠然,那种心痛的模样不应该出现在她的脸上……最后我答应夫人,永不回头。”   这些事许心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料想,八成是岑夫人怕传出去有损冲儿声誉,所以故意压下去了……但是,许心湖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以冲儿的个性会提都不提的接受这些呢?   杨韶说:“就这样,之后几天我在家修养,伤好些后,有一天她突然托人送了封信给我,信里只有一行字,’‘永恒即是此刻,腊月初八子时,城东南郊河边,不见不散。’”   ——许心湖和阿錾都倒吸一口冷气:“私、奔?!”   岑冲说:“私奔。”   杨韶说:“对,就是私奔。”   岑冲说:“那夜我就在这里等他。”   杨韶说:“从子时等到丑时。”   岑冲说:“从丑时等到寅时。”   杨韶说:“一直等到天亮。”   岑冲说:“他没有来。”   许心湖问:“为什么没有去?”   阿錾不平道:“该不会是害怕吧?”   许心湖问:“就算是不想去,也应该告诉冲儿……”   阿錾不平道:“至少要说个清楚啊!”   岑冲说:“已经很清楚了。”   杨韶说:“我既然答应岑夫人永不回头,就不会再理会。”   岑冲说:“就是这样。”   杨韶说:“就是这样。”   岑冲和杨韶做了结论后,许心湖和阿錾都默然无语——   “砰!”——这时,破屋的门陪踢开。   “啊!”——这时,河边突然有个妇人大呼一声。   ☆☆☆☆☆☆☆☆☆☆☆☆☆☆☆☆☆☆☆☆☆☆☆☆☆☆☆☆☆☆☆☆☆☆☆☆☆☆☆☆☆☆☆☆   河边提灯妇人大呼一声“啊”之后,阿錾和岑冲突然抬头:“啊”的人哪里是别人,不正是这故事里最恐怖的岑夫人吗?再说又惊又怒的岑夫人身后,那一大票的家丁随从,和那一大票的民众火把,是怎么个意思?再看那些家丁手上拿着的,不就是传说中的“棒打鸳鸯”棍吗????   “是你?!”岑夫人一见到坐在岑冲旁边的阿錾,就立刻用手指死死指着他。   “——不是!”阿錾猛摇头。   “是你!”岑夫人还是死死指着他。   “——不是!!”阿錾还是猛摇头。   “就、是、你!”岑夫人锁定了他。   阿錾这次是默默地摇头,他现在突然很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好好跟师父学习武功……   话分两边,一脚踢开破屋门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寻不着万世气急败坏回来的强盗头子,他身后更是跟着各个都怒目对着许心湖和杨韶的贼人同伙。   “……来者不善啊……”许心湖小声对杨韶提醒道。   “你们两个认倒霉吧!那小丫头回去一定报官!我现在就收拾你们两个!”大汉说着愤怒地抽出刀向两人走过去。   刀光冷冽,大汉一步一步接近许心湖,令她越来越感到莫名恐惧;再看到那大汉提刀过来的眼神,何止一个凶神恶煞啊……这不是开玩笑的……这次是真的……她万万没有想到这是她人生的终结……居然是因为一个万世……   大汉充满血丝和愤怒的眼睛里,是无比的好像深渊一样的恐怖——许心湖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想起明如许的眼神……那一刻,她才陡然发现那家伙的眼神和这个人比起来实在是没有半点杀伤力——根本都是在吓唬她的……   许心湖突然腿软,紧闭双眼浑身发抖……   那一刻还是来临了!   但是,在那一刻之前——   “慢着慢着,别急别急。”门外一声大呼,突然打断了这场阴森恐怖的屠杀计划。   听到熟悉的声音,许心湖和众人一起傻傻看向门外:破旧的院子中,好巧不巧就站着两个男子,左边那个一脸凝重神色,右边那个……那个看不出表情,因为满脸的胡子遮住了他的表情……   “你们是谁?”大汉吼道。   大胡子吹了吹胡子,懒懒地回答:“都什么年代了,现在不流行这台词了,麻烦改改好不好?”   “那现在说什么?”大汉怒问。   “现在流行——”大胡子双眼一弯,手中剑一提,“打赢的说了算!”——说时迟那时快,他话音一落,手中剑便已直指向众贼人,一个飞身扑过去趁众人没有反应过来时就已经踢倒一片——   那大汉见这大胡子这么能打,缩了一缩,又见院内另一个男子文文静静赤手空拳,便冷哼一声向他劈头砍去。   顿时院中打声一片,众贼被那大胡子男打得人仰马翻,想要攻上来的几个更被他那一柄剑制得死死的;至于那贼头子,因为选错了人,所以现在被打的像个猪头……   月过半,院中清亮,大胡子男手中牵着一根绳子一头,绳子另一头就捆着那一群已经分不出谁是谁的贼人。其中有一个还不是很愿意接受这个结果,一直在试图咬断绳子,却被大胡子嘲笑了一番:“不要咬了,那么容易咬断我就不带绳子来了。”   “哼!大爷今天是轻敌,不然——”大汉正想给自己找个借口,却又被大胡子打断:   “不然?不然你被打的更惨!”说着他指了指在屋内为两个人松绑的和大汉过招的男子,“你混过江湖没?你知不知道他是谁?”见大汉迷茫地看着自己,他笑道,“我来告诉你,他是天山掌门的闭门弟子,明镜。”   “啊?!天山剑宗的闭门弟子?那不就是天山派的大师兄了?!”大汉简直想哭。   “对了对了,果然是混过江湖的。”大胡子点点头。   “那你是谁?!”大汉有种不详的预感……和天山派大弟子在一起的人……   “哦,你真是的,我的武功这么好认都不认得,”大胡子男很无奈地回答,“我问你,有没有听过‘八座’的名号?”   “啊!”大汉倒吸一口冷气,颤抖地指着他,“……你你你……你是……你是步……步劲峯?”   大胡子微微一笑,胡子都堆到一起。   屋内许心湖被松绑后,仍然呆立不动——   “少奶奶…”明总管就站在她面前,也看得出她已经被吓傻了。   许心湖缓缓才把眼睛抬高看清楚面前的人,面前人也是担心地看着她,她楞了一下,然后突然扑到他怀里。   明总管发现她一直抓着他的手臂发抖,便神色凝重动也不动地用一只手将她揽住,而另一只手就背在身后抖个不停。   杨韶和大胡子看到这个场面,都是默默不语。   ☆☆☆☆☆☆☆☆☆☆☆☆☆☆☆☆☆☆☆☆☆☆☆☆☆☆☆☆☆☆☆☆☆☆☆☆☆☆☆☆☆☆☆☆   许心湖回到许府后,迷迷糊糊就不知时辰睡到正午。   她醒来后许老爷和许夫人都急着跑来看她,从他们口中她得知,原来万世居然也在府里——她居然还敢回来?!   许心湖想都不想,直冲到万世房间,将门重重一推,怒步而入,一直来到万世床前,见万世合目而睡,便立刻拉住她衣领道:“你给我起来!”   见万世没有醒,她便用力晃了晃她,怒道:“你不要再装了!你都做了什么好事?我差点被你害死啊!”   万世被她这样又摇又吼,却还是没有醒。   许心湖突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这时只听身后人慢慢说道:“大小姐一时恐怕醒不过来。”   许心湖见到来人,不是别人,居然是明总管。她放平万世,来到明总管面前,神色复杂:“……大恩无以为报,昨晚要不是你们来搭救,我恐怕已经遭了毒手……”   明总管看着她说道:“少奶奶没事就好。”   许心湖勉强笑笑。   不过明总管接下来说的话却令她连勉强都笑不出来:“少奶奶安然无恙,要谢的其实是大小姐才对。”   “你说什么?”许心湖真想不到他会这样讲,“你知不知道是谁把我们抓起来的?就是躺在那边的大小姐,你要我谢她?”   明总管缓缓道:“昨晚大小姐跑回来突然叫我们去救你,然后她就昏倒了。”他慢慢走到床边,将被子给万世盖好,“大夫给大小姐把过脉后,说大小姐因为昨夜胸口重伤引发旧症,应该是一路疼着跑回来,最后不支疼得昏倒的。”   “引发旧症?”许心湖唯一知道的万世的旧症不就是那个装出来的“心病”吗?   “大小姐自幼便有心病,所以受不得气,这是真的。”明总管慢慢说到,“所以不管她做什么,吴兰老爷都舍不得责骂她,正是因为这样,大小姐的个性任性起来。”明总管转头看向许心湖,“如果不是大小姐及时通知,我们还在到处找少奶奶你,而你和杨公子恐怕已遭不测。看在大小姐并非真心要害少奶奶,请少奶奶原谅大小姐吧。”   许心湖没有想到自己的救命恩人居然为设计害自己的人求情。   但是明总管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谎……   许心湖心中五味翻杂,只是看着明总管不说话,良久,才转身离去。   许心湖走后,明总管突然说道:“少奶奶已经走了。”   他话音才落,闭目不动的万世缓缓睁开双眼,在明总管扶助下慢慢坐起身来,靠在床沿。   万世坐起来后,更显得她的面色苍白,简直比病西施还要病西施。不过,她的表情就抱歉了很多,看着明总管,她顺了顺气,说道:“对不起……”   明总管看了看她说道:“这句话你应该和少奶奶说。”   万世这次一听到许心湖的名字,没有像之前一样立刻任性起来,反倒有几分扭捏:“……她那么凶……还要我向她道歉啊……”   明总管不说话。   见到这个状况,万世只有叹了口气道:“好啦……我身体好点就和她道歉。”   明总管叹了声气。   侍女端药进来,明总管顺手接过令侍女退离。   明总管提勺盛药,吹了吹,抬头将药勺送到她面前时,发现她一双澄澈大眼中盈盈是泪,更是欲言又止。   顿了顿,明总管说:“这药不苦的,按你的习惯,加了蜂蜜。”   明总管再将药送到她嘴边时,她还是摇了摇头,一双眼睛水汪汪地望着明总管,话没说出口,两颗玉珠就已滴落下来:“……我真的……那么讨厌吗……”   明总管知道他不回答她就不会喝药,便道:“不是。”   万世果真乖乖喝下那口药,然后又迟疑地看着他,“……镜少爷也讨厌我吗?”   明总管道:“没有。”   万世露出半点笑意,“那就是喜欢我喽?”   明总管没有回答,继续喂药。   万世不再问问题,心情也好了许多,便乖乖喝药。   ☆☆☆☆☆☆☆☆☆☆☆☆☆☆☆☆☆☆☆☆☆☆☆☆☆☆☆☆☆☆☆☆☆☆☆☆☆☆☆☆☆☆☆☆   许心湖在凉亭坐下后,故意冷淡道:“有话快说吧。”   万世站在她旁边,别扭了一阵,但还是终于开口,可惜细若蚊声:“……起……”   “哈?”许心湖根本听不清楚。   万世只有再做半天心理准备,最后才勉强地大了一点声:“对不起啊……”   许心湖不作声。   万世见她没有反应,便道:“刚才我去向白先生道过歉了,先生没有怪我……”   许心湖还是不作声。   “昨晚的事,对不起……我也知道自己很任性,差点创下大祸,但是以后会改的……不气你了……也不捉弄你,更不想要害人……那不是我的本意,相信我吧,嫂嫂。”   许心湖心中有所动摇,但故意装作无视她的话。   “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就原谅我的,”万世只有忍耐道,“不过求你不要怪镜少爷,他只是太善良了……”见许心湖还是没有反应,万世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不想听我说话,但是先让我说完,以后都不会烦你了,因为下午我就打算回京城了……”   许心湖面容微动。   “我一直以来针对你,都是因为镜少爷,我知道他待人很温柔,但是……”万世想了想,继续说,“其实我小时候开始就一直常常发病,一发病就半年不许出房门,我只记得我整个房间终年都是药味,一直都是一个人,心情变得抑郁,也就更容易发病……”   许心湖没有想到万世会讲这些。   “我家虽然是北方最大的药商,我的病却一直没有好转。后来我爹从别人那里听来,说太行山有位老前辈曾经收过一个徒弟,病症和我一样,老前辈以养生习武法慢慢使那病人的病好转。我爹于是就带我去找老前辈,从此我就会武功了……五年以前,天山派举行剑诀比武大会,我见天山大弟子一举夺魁,便好胜心起要和他比武,最后我装病引他,才赢了他。后来我才知道,他步步让我,我却只想伤他……于是我想再和他比一次,他不肯,我就一直跟着他。直到有一次在天山天机峰,我故意和他在峭壁决斗,差点失足摔下山道,幸好他救起我,我却以为他要刺我,便刺伤他一只手……”   许心湖越听越不明白,她说这些做什么?   “……从那之后,他的一只手就再也用不上力,只要手动武艺,就会一直抖个不停。虽然他说不怪我,但我每次看到他捧着手低头不语的样子,心就会无病而疼。后来他自觉不能再做天山首席弟子,便下山来到江南……最后做了一家大商户的管家。”   ——难道说……   许心湖心里有一个名字。   “我每次看到他不遗余力帮助你,心中都很不舒服……我只想陪着他……我不想看到他每次看着你的时候都浮现他看着自己的手时的那种表情,与其说是悲伤,不如说是无力……好了,我要说的都说了,希望你能够原谅我,再见嫂嫂。”   许心湖这个时候,缓缓站起身来,转身看着要离开的万世,突然说到:   “这么走太便宜你了。”   万世回过头来看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只见许心湖故意装作很冷淡道:“还有一个人,你要和他对不起。”   万世不太明白——还有一个人,谁啊?   ☆☆☆☆☆☆☆☆☆☆☆☆☆☆☆☆☆☆☆☆☆☆☆☆☆☆☆☆☆☆☆☆☆☆☆☆☆☆☆☆☆☆☆☆   迟星瞻把阿錾从官府里赎了出来后,问了个仔细后,许心湖和万世才知道昨晚岑冲跟他根本没有半点要私奔的意思。后来岑夫人找到他们,把他关进牢房,至于岑冲,好像就被带回家关起来了。   至于杨韶那方面,许心湖和万世去找他的时候,碰到他在婆婆床边陪伴,才知道他一夜没有睡,只因为婆婆昨晚因为去岑府的事大动肝火,气病了。   虽然万世和杨韶说了道歉,但是杨韶似乎只在乎婆婆安康,对昨晚的事并也不再提起。   许心湖告诉杨韶岑冲昨晚的事,他居然也没有反应。   最后许心湖和万世只好作罢,郁郁走出杨韶家。   万世见许心湖沉思着什么,便道:“嫂嫂,我是向他道歉了,可是看他那个样子,并不关心这些。”   “是啊……”许心湖想着什么。   “反正那个婆婆看起来没事了。”万世委屈道。   “对……”许心湖还在想什么,不过她突然想到了,对万世道,“你说的对。”   万世不明白她神神秘秘说什么。   许心湖有了结论,突然想明白了什么,豁然开朗道:“一定是这样!”   万世和迟星瞻面面相觑。   万世问道:“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许心湖神秘地摇了摇头:“还不可以——你还差一件事没有做。”   万世越来越不明白——还有一件事,什么事啊?   ☆☆☆☆☆☆☆☆☆☆☆☆☆☆☆☆☆☆☆☆☆☆☆☆☆☆☆☆☆☆☆☆☆☆☆☆☆☆☆☆☆☆☆☆   从一进岑府开始,许心湖就被岑夫人拉着手一路走一路听她这个做母亲的唠叨:   “哎,心湖啊,你来了就好了,最近我这女儿越来越不像话了,喜欢到处乱走就算了,居然还玩到晚上不回家……为了罚她,我把她关在房间里,看她以后还敢不敢?”   岑夫人说的这般咬牙切齿,许心湖自然知道她根本不是在说什么玩乐的问题,而是玩火的问题。   来到岑冲房间后,许心湖别过岑夫人,进房关门。   许心湖听到岑夫人离开的声音,这才长出一口气。   “你怎么来了?”岑冲坐在桌前手中拿着本书,抬头看向许心湖。   许心湖坐下后就将她手中的书撇到一边:“我是来帮你的啊。”   “帮我什么?”岑冲索然笑笑。   “你想不想出去玩啊?”许心湖若有所指,便不怀好意地笑了。   岑冲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干嘛这样看着我?”许心湖被她看得莫名其妙。   “心湖,”岑冲真的想不通,“你是什么时候学坏的?”   “哎?”许心湖的得意表情顿时凝固。   ☆ ☆☆☆☆☆☆☆☆☆☆☆☆☆☆☆☆☆☆☆☆☆☆☆☆☆☆☆☆☆☆☆☆☆☆☆☆☆☆☆☆☆☆   根据许心湖的布置,万世要想办法把杨韶在晚上约到河边。万世于是便想出一条绝世妙计:就是要阿錾以情敌身份去向抛弃岑冲的杨韶下战书晚上约在城东南河边决斗。为了防止杨韶不去,万世更要阿錾做出自刎的威胁。   杨韶于是夜里等婆婆睡下后,静静出门。   迟星瞻见杨韶出了门,便飞身快他几步先到城东南的河边与万世和阿錾汇合。   不多时,三个人见远处有人来了,便躲在附近林中。   杨韶一身琼衣来到河边,四周看看也不见半个人影。   这时许心湖和岑冲也缓缓来到河边。   许心湖对岑冲点点头,便顾自躲到林中和万世他们汇合。   几个人一声不出,默默躲在一旁林中偷偷听他们说什么。   但是两个人见面以后却没有一个人打算先说话。   杨韶想了想,似乎相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她,便打算连招呼都不打就转身离开。   “我听心湖说你昨晚来找我。”岑冲对他的背影说。   可是他没有回过头来,良久,他只是淡淡道:“是许小姐拉我来的。”   “我听心湖说你讲了一夜去年七夕的事。”岑冲继续道。   “没什么不可以讲的。”就连他的背影都充满傲气。   “我还听心湖说,”岑冲偏偏和他拼那一股傲气,“你不肯和我私奔是因为婆婆。”   这一次,那个背影没有任何反应。   岑冲继续说道:“婆婆只有你一个在身边,你走了,谁来照顾婆婆?”   那个背影依然没有反应。   “就算婆婆可以托付给邻居照顾,但是她想你的时候怎么办?婆婆身体不好,又是盲人,你不在身边,婆婆要是生病了怎么办?就算不提婆婆,如果你就这么离开,你和我之后要怎么办?就算我们有所着落,我从小没有离开过家和爹娘,一时冲动就这么走了,之后若我后悔起来对爹娘的不孝要怎么办?我娇生惯养,脾气又古怪,若是这么走了,连苦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吃不了苦要怎么办?就算我可以吃苦,但是你始终是个无名书生,前路茫茫,你又怎么给我安定的生活呢?……”   杨韶一语不发。   岑冲看着他,沉了沉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想这么多呢?”   岑冲见他没反应,缓缓道:“你为什么不回头呢?”   杨韶淡淡地说:“我已经答应岑夫人了。”   ——是啊,那一句“永不回头”……   “你有没有听到……声音……”既然他不肯回头,岑冲只有走到他面前,“你有没有听到——嘀嗒、嘀嗒的。”   杨韶并没有避讳她的眼神,“没有。”   “没有吗?很大声了已经,”岑冲看着他,然后缓缓提手指着他的心口,“这里发出来的。”   岑冲做出这个举动的时候,躲在旁边偷听的许心湖的心都跟着震了一下,那种感觉好难过、好难过,简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杨韶看着她有丝迷离的一双眼睛,抓住了她指着自己心口的手,那一瞬间,冷漠的他愁眉紧锁:“你既然听到了,就不要再拨开它,好不好?”   “那我应该怎么做?”她没有移开手,抬头询问着他。   “不要再固执,时间长了就会愈合。”他并没有放开她的手。   “不会愈合的。”她摇摇头。   “会的。”   “不会的。”   “一定会。”他的表情十分难过。   “一定不会,”岑冲坚持地说道,“因为我的就没有啊。”   听着他们的对话,许心湖突然觉得很揪心……而一旁的万世和阿錾,也都是表情郁郁。许心湖说不出这种感觉是什么,但是她突然觉得心中很庆幸……一种不合时宜的庆幸……庆幸自己没有走到这样的境地;但同时,她又莫名地羡慕……更是一种不合时宜地羡慕……羡慕这眼前被现实吞灭的连个人心是连在一起的……没有谁离开过……   杨韶被岑冲的回答逼的说不出话,只是呆呆看着她。   最后杨韶慢慢地放下手,问道:“好,你来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岑冲深深望着他,说道:“暮秋第三科恩试。”   杨韶看着她,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讲:“我为什么要去考?”   “你考得上的。”   “考不上呢?”   “三年之后再考。”   “你会嫁人的。”   “只要有成婶婶在,我是嫁不出去的。”   “那还是考不上呢?”   “带着婆婆走。”岑冲无比镇定地说着。   杨韶看着她,说道:“走去哪里?”   “天南地北,只要三个人在一起。”   杨韶眼睁睁地看着她:   “如果你后悔呢?”   “我认真过了。”   “你被抓回来了呢?”   “我努力过了。”   “你是疯了吗?”杨韶看着她。   岑冲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杨韶目光流离地看着她,许久也没有讲过话。   旁边林子中的几个人也都在静静等着他的回应。   良久,夜风中两个人的衣襟轻轻地飘着。   趁着夜风,杨韶的脚向前跨出一步——   轻轻地,缓缓地,将她拥在怀里。   许心湖等人在一旁看了,暗暗开心,接下来这四个人就要做最终的计划了——   “砰~砰~砰~砰~”——林中几道彩光直飞上天,穿梭到夜空中,在夜空之下瞬间灿烂,在星空下与星星交会,然后向四周蔓延——   河边的两个人拥抱着看向天际。   那绚烂的光芒映在他们的面上……   “我去考恩试。”他说。   “嗯。”她应了一声。   “可是你要等我。”他又说。   “啊,放心吧,有成婶婶在,我是嫁不掉的。”她笑答。   林子后的四个人各个也都看烟花看得开心,似乎一时忘记了所有的烦恼般——见两个人都笑了,许心湖转头和万世兴奋地差点抱在一起,可是立刻,两个人就像同极磁铁般向反方想弹开,生怕和对方有了瓜葛。   阿錾看着河边的两个人,心中有种莫名的欣慰。   而迟星瞻则一直懒懒地抬头看着星空上的烟花,他觉得它们真的很美……   这一夜,城里有许多人看到这几束烟花……   这一片星空,也请许这烟花一片灿烂吧——   因为看过的人们会深深记得它。   第三十四章 明府大改造   一路颠簸,高棚马车内一行人终于抵达诸州。许心湖下车伊始,妙眉一提,瑞目轻抬,仰望见阳光下金光熠熠的大额匾上的两个字——“明府”。   “哈哈!本小姐又回来啦!”许心湖脚还没站稳,就被另一辆马车上跳下来的万世吓到。   “哈哈!我迟星瞻也回来了!”迟星瞻也不落后,一个翻身跳下车来,许心湖又吓一跳。   许心湖才稍稍安心,突然又想起还有一个个性更夸张的人还没有“哈哈”过;她才想到这个人,这个人便突然从她身旁出现——她双目紧紧盯着他,已经准备好听他的归来大吼……   他只是叹了口气,然后默默转身牵马而去。   迟星瞻没搞明白,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问:“他一路都这样,什么意思?”   万世懒得认真回答:“当然是因为那个岑冲啦。”   “他不是不喜欢那小姐吗?”   “哎呀……”万世没有办法和他沟通,“难怪你这个人混到现在既没朋友也没老婆。”   迟星瞻听后不服道:“我可是很多女人喜欢的!”   “喜欢你什么?胡子有个性啊?”万世很难理解。   “当然是心地善良、行侠仗义、能言善道、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迟星瞻话还没有说完,就发现万世已经离他的视线范围越来越远。   ☆☆☆☆☆☆☆☆☆☆☆☆☆☆☆☆☆☆☆☆☆☆☆☆☆☆☆☆☆☆☆☆☆☆☆☆☆☆☆☆☆☆☆☆   妙允吩咐妥当后,三个侍女鱼贯而入为在正厅歇足的许心湖等人奉茶。   许心湖在明家正厅坐下这么多次,唯独这一次是她最安心惬意——因为这间房子的大少爷不在这里。   虽然严格来讲,许心湖家中难题是明家釜底抽薪一招帮了忙……但是明如许并没有希望要他们回报不是吗?而且对许心湖来说,这是一个对自己残忍一百次却只帮过自己一次的人……不过,因为是帮她全家解了燃眉之急,所以许心湖在回来诸州的路上就已经决定就为这一件好事而把之前她对这个人的怨恨抵消一些些……当然,前提是他今后不再为难她。   不过经过这一次呢,许心湖心中想起那个人样子的时候,不知为何确实没有那么厌恶的心情了。   一个侍女将茶放到万世面前,万世提茶,却突然停住,细眉一皱,叫住侍女,然后起身将茶慢慢都倒在她的白裙上。   万世的举动让厅内所有人都愣住。   那个侍女先是惊讶地看着万世,然后慢慢低下头去默默哭了起来。   “你又生什么气?”许心湖可领教过这大小姐的脾气。   “怎么会不生气?”万世对着这个委屈哭泣的侍女没有半点要放过她的意思,“我说过我喝的茶必须加蜂蜜。”   “她只不过是送茶的人。”   “我堂堂吴兰家大小姐,教训一个下人也要被说教吗?”万世不满。   “无理取闹。”许心湖无奈。   “嫂嫂未免管太多了吧?”万世若有所指道,“之前你不是这样的,是不是看我生病故意欺负我啊?”   “我只是看不惯你任性妄为。”许心湖了然。   “你有资格管我吗?”万世上前两步,站到许心湖面前。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漠然对视,旁人看着两人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各个紧张。   “你叫我一声嫂嫂。”许心湖看着万世回答。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嫂嫂。”万世看着许心湖回答。   在场所有人此时都被万世这句话吓到,就连一直埋头哭泣的侍女的哭声都嘎然而止。   “好啊。”许心湖如果照以前的个性,早就气的七窍生烟。不过经过和明家大少爷的相处后,她已经被锻炼地深谙回敬之道,“不把我当嫂嫂无所谓,那我就以明家少奶奶的身份管你这不可理喻的客人,如果你不喜欢可以立刻离开。”   “你……”万世一跺脚,恼羞成怒地佯装心疼状,“……啊,心好疼、心好疼……”   看来这一回合,是许心湖胜了。   ☆☆☆☆☆☆☆☆☆☆☆☆☆☆☆☆☆☆☆☆☆☆☆☆☆☆☆☆☆☆☆☆☆☆☆☆☆☆☆☆☆☆☆☆   既然现在明老爷不在,明少爷不在,明总管也不在,那么府中最大的就是她这个明少奶奶了。   各院管事听说了下午少奶奶为了一个下人和老爷的宝贝干女儿号称“谁都不敢惹”的万世大小姐理论得胜后,都莫名奇妙跑来向她汇报最近府里的事,就连她见都没见过的八竿子大不着的账房先生都跑来满脸堆笑地请她过目最近的出入账目;当然最多的还是抱怨,希望她能主持公道。   好不容易有这样的“生杀大权”掌握在手,许心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在万世面前显示她的崇高地位;不过,万世当然不打算让她那么舒服地做她的少奶奶,一听说她要四处溜达一下,便故意跟着她一起去,还一边走一边到处挑刺说明总管不在明府的管理就这样那样不善,更频繁地折腾明府的无辜下人。   虽然互有不满,但两个人还是故意要摆出井水不犯河水的姿态。   话不多时,两个人在妙允的陪伴下经过灶院前,这时三个身材瘦小的家丁匆匆从她们旁边低头经过,见到许心湖时低着头恭敬地喊了声少奶奶,见了万世又低唤了声大小姐便迫不及待匆匆迈开步子。   ——“站住!”   三个人一听到这声娇喝,立刻战战兢兢地缩着身子停下了脚步。   万世大小姐原来又有不满了:“你们这三个胆子不小,叫少奶奶的声音为什么比叫本小姐的大?”   三个家丁始终低着头,似乎很害怕。   “喂!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要我打你们——”万世说着就上去作势要打。   “——大小姐不要啊!我们错了……绕了小人吧……”三个人下意识地侧过脸去用手臂护住自己。   万世这才注意到他们脸上的端倪……   许心湖刚要上前阻止,便突然见万世怒气突然消散,还立时喜逐颜开地指着其中一个人的脸语带好奇道:“哈哈哈哈,好奇怪啊,你的脸怎么了?”   不等三个人遮掩,万世便将他们的手臂都拨开来看了个清楚,而这时的许心湖也莫名惊讶——这三个人,各自都是满脸窘相,每个人侧脸上都红肿了一大片,而且还能看清楚红肿的形状。   “小人……摔倒了……撞的……”其中一个人吞吞吐吐回答。   万世更加好奇,转头问其他两个人:“你们也是?”   其余两个人认命地猛点头。   “难道……你们三个撞一起了?”万世故意调侃。   许心湖这次并未开口阻止万世,因为她也想知道。   三个人只有再用力点点头。   万世“噗”一声忍不住笑了,她是完全这三个人搞什么——明明就是巴掌印嘛。   许心湖上前问道:“是谁这样对你们?你们为什么这么怕?”   三个人都畏缩不语,互相低头看看,一口咬定地说:“……少奶奶就别再问了,我们三个都是摔的……”   许心湖默然。   万世可没这么好打发,她比出绣拳在三个人面前晃了晃,威胁道:“不放聪明点的话,就不要怪本小姐不客气!”   “——不要打我们!不要打我们!我说、我说……”果然还是有胆小的。   “快说!”   “是、是……许大娘……看我们三个偷……懒……”只是这么一句话,他都讲的吱吱唔唔极其为难。   ——又是许大娘!   许心湖以前看她凶病鬼的时候就觉得她很过分,现在见这三个瘦弱的家丁脸被打的肿成这样,每个人提到她都像见了鬼,真是心中莫名不悦:说到底不过就是偷个懒,骂骂也就算了,为什么要这样打他们呢?……稍稍想象一下那张大课呼风的手掌重重打下来的场面,许心湖都替他们感到委屈。   ——绝不能让她再这样欺负下人了。   “放心吧,本少奶奶会为你们主持公道。”许心湖这个下午说的最帅的就是这句。   许大娘从一进偏厅开始就顿觉气氛不对,至少少奶奶的脸色可不太好。   许大娘走到正座的许心湖面前行礼后,侧眼瞪了一下缩在一边的那三个下人,三个人心虚地低下头。   “大娘近来可好?”许心湖轻轻道。   “啊,托少奶奶的福,我很好!”许大娘惊喜回答。   “这几日明总管不在府里,大娘出入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这是我份内的事。”许大娘开心道。   “也对,全府饮食都是您把关,我很放心。”许心湖可不是来夸她的,“不过大娘身上责任重大,免不了繁务缠身,大娘做事又雷厉风行,属下们也当是对你尊崇有加,如果有什么一拖半怠的,骂骂也就算了。”   “哎……是……是……”许大娘听出端倪,笑得勉强。   随后许心湖让三个下人和大娘认错,大娘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了,三个人便缩着身子离开。   三个家丁走后,许大娘双手搓着汗,低头闪目欲言又止。   一旁的妙允看在眼里,便问道:“大娘还有话想要对少奶奶说吗?”   许大娘掂量一番,才慢慢说道:“啊……不瞒少奶奶,这阵子府里没了总管,我见偷懒的人多了,下手也忘了轻重,我知错了……”   许心湖觉得她会这样反省自己很好啊,但许大娘的表情却有些别的什么郁郁。   “少奶奶,这阵子老爷少爷您和总管都不在,府里秩序有些乱了,最近灶房闲了,务事却没少,我的几个帮厨的姑娘都过去洗衣院了,我这边也总是人手不够,不是我要嚼舌头,这些小子懒散不好管教,有事的时候也找不到人,甚至连个提水的人都没有,又听那边院子管事的说少奶奶就快回来了,这才急了,失了手……”   许心湖听了纳闷:“这么说,这阵子不止大娘你人手不够,连洗衣院的也不够吗?”   “是这样。”许大娘回答。   “提水的人都没有?那个病鬼呢?”   许大娘勉强笑笑,没有说话。   许心湖还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妙允便已经领会精神替她说了:“少奶奶还记得当初见他工作繁重,便吩咐下去每天只让他提几桶水吗?”   “记得啊。”这事她不会不记得。   “那之后,大娘每每叫病鬼做事,病鬼都说今天的做完了,还说少奶奶吩咐下去的,大娘也就不好说什么。”妙允看向大娘,许大娘迟缓而委屈地点点头。   “那他做完事去做什么?”   妙允和大娘互相看看,“前阵子是各院走动……”妙允对这阵子病鬼的事就没那么清楚了。   大娘接下话茬,“不敢瞒少奶奶,病鬼天生就是个赌鬼,这几日见府里没有人管教,病鬼就去赌坊了。”   许心湖一时无语。   许大娘离开后,见许心湖久久不讲话,妙允便说道:“少奶奶不必烦恼,现在少奶奶回来了,病鬼不敢再去的。”   许心湖却丧气地摇了摇头:“这不一样。”   许心湖心中顿时打了一个郁结,上次听妙允讲,病鬼已经好几年没有进过赌坊——现在,因为许心湖一时看不过去他劳作繁重,帮他大大减轻……却间接又把他送进了那张吃人恶口,她又怎么能心安呢?   “少奶奶,还有一件事想请少奶奶准许。”妙允顿了顿,“刚才听姐妹们说,长梳姐姐的相公病更重了,我想晚上去看一下。”   “病重?”许心湖有些吃惊,随即道,“那就把陆大夫请过去为他看看病吧,需要什么药只管去药铺取,回来报给我。”   妙允听后,感激地说:“多谢少奶奶。”   “我是少奶奶嘛,这些事总是有做主的权力的。”许心湖打保票道。   妙允感恩地点点头。   不过许心湖并不是只为这一件事满意自己做“少奶奶”的表现,她想了想,起身双目闪熠信誓旦旦说道:“不错——现在这里就只有我这个少奶奶当家,就趁他们都没有回来,让我把这里好好整顿一下吧——”   妙允虽然不知道这少奶奶会如何“整顿”明府,但是她支持少奶奶。   ……   无独有偶,傅府是这样,明府其实也是一样混乱:   就说晚上,许心湖原想去傅老夫人府上拜访,却听管事的说傅府最近正逢多事,每天都有很多人找上门来,傅老夫人心烦,便离开诸州城去慈眉观静心了。   只是她不听不知道,一听才发现原来他们这一行人不在的日子里,这半大不小的诸州城竟然发生这么多怪事:   第一个,便是傅府的傅嘉溱因为林世宝两天前不小心把她的一块随身黑色玉佩摔碎了,所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到现在都不肯吃东西,更加不肯见人。   第二个,也是最近最轰动的——莫过于群城最有名的花花公子的傅七夕,竟然被那个舞艺超群才貌双全的猜心姑娘给莫名其妙逼到绝境:据说从五天前开始,就已离开城里。   虽然这两件事傅老妇人已经知道了,但是老人家已经被近日莫名上门的各路要找傅七夕的富家子弟和青楼姑娘闹的心烦,再无心管这些事情。况且老妇人也无奈地说,这个女儿和那个逆子一样,个性固执惯了,即是是做娘的也是劝不动,便随她去。   ……   第二天一大早,万世就被门外的嘈杂声音吵醒了。   一开门,发现临院每个下人都行色匆匆向前院奔跑:有些人头发还有一丝乱,有些人更是连鞋子都只穿了一只,有些更是夸张一边跑一边穿衣服——   “干嘛?要打仗了?”万世突然觉得很好笑,不过她更好奇。   ……   万世跟着众人脚步,来到前院,一见到前院的景象,万世顿时愣住:   几个管事的站在前院正庭前,几十号家丁侍女按男左女右分成两列排站在院中,整个前院简直比市场还要嘈杂。管事一声“禁声”喝令,每个下人都不敢再吵闹。   “啊~~~”队列中一个家丁不小心打了声困倦的阿欠。   管事立刻怒目斥责道:“都说了‘禁声’,打阿欠也不行!”   “唔……”打阿欠的家丁立刻收敛站好。   确定四下无声后,一个管事拿出一张卷轴,举起向众人示意道:“大家听着,这份‘知任书’是我们少奶奶花了整整一个晚上为我们写的。少奶奶依据家规和平日的规矩,为我们写了这个更加细则的规矩卷。”   万世听听都想笑。   “今早,把各院的都聚集到这里,就是为了给大家宣读这份‘知任书’,来帮助大家更加有责任地做好自己份内的事。”   ——“好啊好啊……这个好啊……少奶奶为了我们熬夜写出来的……”   ——“少奶奶真是心疼我们啊……”   ——“真是雷厉风行……”   管事们见大家都积极响应,非常满意,于是主管事在大家地期待中将卷轴上的丝绸带解开,左手执卷轴向右手一展——卷轴掠过管事右手垂到地上,又从地上边滚边展一直到了站在管事几米远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迟星瞻脚边。   迟星瞻睡眼惺忪,看来也是被吵醒的,低头看了看卷轴,他只象征性地问了一句:“这什么东西?”   当他再抬头去看众人期待能给他一个答案时,他猛然发现每个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这长长的卷轴上,而他们每个人的表情都呈现出一种未知的呆滞……   管事吞吞口水,茫然地将延伸到迟星瞻脚边的目光收回,举着卷轴的开卷一边朗声念了起来:   “自今日起,明府上下需重新改革,以便呈现极佳面貌:第一,每日寅时末早起,洗漱吃饭;第二,早饭后向各院管事报到,以示出席;第三,凡外出办事者需向管事报备,延迟严惩;第四,各院借用人手,不得私自强留;第五,……”   万世只知道,这些人绝对会在这里站到中午。   ☆ ☆☆☆☆☆☆☆☆☆☆☆☆☆☆☆☆☆☆☆☆☆☆☆☆☆☆☆☆☆☆☆☆☆☆☆☆☆☆☆☆☆☆   许心湖醒后由妙允陪伴四处闲逛,见到每院的下人都在努力做事,又听到管事们都说有了少奶奶的新规矩后下人都变得很勤奋,她便开心不已,心中更加觉得这样的改造是非常有意义的。   “完全一点意义都没有。”许心湖还没有热血起来,就被万世泼冷水。   许心湖对她不请自来突然出现已经很无奈,没想到她居然还要在她面前嚣张。   万世见她不理她,便继续说道:“虽然嫂嫂比我年长,但是在管教下人这方面,嫂嫂就……总之我肯定,不超过三天,他们各个都会开始抱怨,到时候嫂嫂就忙喽~”   万世说的这样肯定,反而有一丝吓到许心湖,不过她还是保持着惯有的对付这个小姑娘的态度回敬一个微笑。   ……   不多时,一个侍女急切而来,说正厅来了位客人,许心湖正想前去看看是谁来找她,侍女却扭捏地说这位客人说是来找万世小姐的。   看来这一次,是万世占了上风。   ……   来到正厅,万世和许心湖总算见到了那位重量级的客人。   “表妹——”林世宝一见到许心湖便差点迎前抱上去,幸好许心湖闪得快,随即他又见到另一个人,于是整张脸上的肥肉都顿时被冲散开,“万世妹妹——你总算来了!”   和他的激情澎湃相比,万世的反应却是一点都不给面子:   “——这胖子是谁?”   “呃……”原来他们并不认识,不过许心湖也不知从哪里开始介绍。   “我是谁?我是林世宝~~~”林世宝一脸急切凑到万世面前,整个人都愁云惨雾,“万世妹妹、万世妹妹——你一定要救救我……一定要救我!~~”   万世和许心湖互看一眼,倒不出个所以然。   林世宝慌张坐定后,许心湖问起他这是怎么了。   林世宝连连叹气之后,拿着扇子在空中指指点点一口气叙述了他的事情:   “是这样的我前几天去找溱儿妹妹我没有想要怎么样我只是见没有人陪她所以就想去陪她正好我也没有人陪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所以后来就去找她转转谁知道哎呀那个其实不是故意的但是我也没有想到再说了那是晚上嘛那么黑我也看不见地上有东西所以就踩了不是不是完全不小心的所以她就生气了所以我就害怕可是又找不到七夕兄所以我就出城找今天刚回来所以就来找你们……你们明白了吗?”   万世和许心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异口同声道:“不明白。”   林世宝于是又想再从头说一遍,被许心湖拦下:“等等,表哥说的东西是什么东西?”   林世宝万般后悔:“是……是一块黑色的玉佩。”   “哈……”许心湖似乎想到是哪一块了:如果她没有记错,应该就是上次去傅府时傅嘉溱掉落的那一块视如珍宝的。   还记得上一次,许心湖见她玉佩掉了,只是想要帮她捡起来,都差点激怒她,这表哥一双大脚踩上去的话……   “所以傅小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是因为这个?”许心湖似乎明白了些。   林世宝委屈地说:“……这我也没有想到……哎,溱儿妹妹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不吃东西也不见人了,我怕万一有什么闪失,我该怎么办……”   “你哦你哦~”万世突然笑着看着他,还学他的眯眯小眼,“——你惨了!”   万世见两个人都一副“没有那么严重吧”的表情看她,便摆出一副深知其中利害的模样,说道:“这城里只有两个人可以说动她,可是这两个人恰巧都不在——”   许心湖和林世宝都迷茫地看着万世。   “虽然我和嘉溱是好友,但是只怕我也无能为力。”   “不会不会你们是最好的朋友她一定会听你说的——”他一心急时说话一定要不加标点吗?   “恩……”万世想了想,勉为其难说道,“好吧好吧,看在你这么诚恳的份上,本小姐就随你走一趟。”   林世宝顿时将紧绷的肥肉完全放松。   ☆☆☆☆☆☆☆☆☆☆☆☆☆☆☆☆☆☆☆☆☆☆☆☆☆☆☆☆☆☆☆☆☆☆☆☆☆☆☆☆☆☆☆☆   万世来到傅嘉溱院中,见到每个在场的管家下人还有林世宝都满面愁容,便叫管家去叫门。   管家叫了门,说大小姐来看她了,房间内却没有半点回应。   林世宝急切问道:“万世妹妹,这可怎么好?”   万世耸耸肩回答:“你看到啦,我也尽力了,再会吧。”   “啊?”——这就叫“尽力”啊?!   林世宝拦住万世,又求又抱拳:“求求你了……帮帮我吧……”   “她不出来我也没有办法。”万世很自然地回答。   “可是你们是闺中密友,你怎么能就这样漠不关心地走呢?”   “老夫人还是她娘呢,还不是漠不关心在静修吗。”万世回驳。   “这……”林世宝被她驳到无话。   两人僵持时,人群中突然有一个人说道:“我有办法。”   众人向这个人看去,只看到他的一脸大胡子。   “我不会付钱的哦?”万世提醒他不要以为做什么都有报酬。   迟星瞻笑笑:“免费赠送。”   “你有什么办法?”林世宝看看他。   迟星瞻摸摸鼻子,然后对傅府下人们吩咐道:“你们去准备海南火虾、京都油纸鸡、蜜汁天九翅,再把厨子叫来在这里搭个架子烤万里香红焖小羊,然后准备一大坛上好的花雕,记住不要摇起来没有酒香的……还有在这里摆张桌子,快去准备吧。”   管家和下人互相看看,对迟星瞻的菜有些意见:“可是……这些都不是小姐平时爱吃的东西……而且小姐也根本不喜欢花雕……”   “放心吧,你们小姐饿急了什么都吃了,快去快去!”迟星瞻催促。   不多时,他让下人下人们把酒菜都放到他面前的桌上,更有师傅开始在院中真的烤起小羊来。   迟星瞻向满桌菜肴前一坐,满意非常。   闻着这酒菜掺杂的香气,林世宝自己都直吞口水,突然他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一定是要用这些香气把妹妹引出来是不是?”   迟星瞻笑笑点了点头。   “好啊好啊!我陪你坐!”林世宝说着不请自坐下来。   迟星瞻却突然拦住他:“林少爷,谁说你可以坐的?”   林世宝愣住:“你可以坐本少爷为什么不可以?”   迟星瞻说道:“那林少爷你现在是傅小姐最不想见到的人了吧?还有你们这些家丁下人在旁边看着,傅小姐就这么出来多没面子?她怎么肯出来呢?”   万世领会精神,坐下说道:“对呀,我们就不同了,我是她的好朋友,这又是我的保镖,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才会没有防备呀。”   林世宝面部不爽,却不敢再多言。   迟星瞻将所有下人和林世宝都遣走后,不等万世说话,他看看自处没有人了便开始开酒倒入碗里拿起筷子头也不抬地猛吃起来。   万世课没他这么好的食欲,看着他狼吞虎咽地样子,不免觉得掉面子:“你根本是都叫自己爱吃的。”   迟星瞻笑笑,嘴里却没有停下。   万世打击他:“嘉溱不会出来的,这个你可知道?”   迟星瞻还是笑而不答,他也没有空闲答。   万世继续打击他:“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可以让她改变主意,一个是她的亲兄长傅七夕,另一个是我干爹的儿子明如许,你可知道?”   迟星瞻摇了摇头。   万世见他这个样子,突然明白他这么做的意思:“没想到你比我还坏哦?”   ☆☆☆☆☆☆☆☆☆☆☆☆☆☆☆☆☆☆☆☆☆☆☆☆☆☆☆☆☆☆☆☆☆☆☆☆☆☆☆☆☆☆☆☆   林世宝见到满桌空空如也的菜盘时,一脸惊讶:“这些都是嘉溱妹妹吃的?”   迟星瞻打了个嗝,大腹便便回答:“是我。”   林世宝怒道:“你这个大胆小子,你敢骗我?”   “我没有骗你啊,少爷你也知道,傅小姐是出了名的固执,要劝动她哪有这么容易?”迟星瞻叹了口气,“所以呢,我们晚上还要再接再励,而且要更丰盛——这些东西油腻腻的,晚上记得换些鲍参翅肚汤和燕窝什么的吧,先告辞了。”   万世和迟星瞻走后,林世宝气得狠狠将手中扇子摔到地上。   ……   于是到了晚上,迟星瞻又大吃大喝起来,搞的满院都是饭香。   可惜的是,傅嘉溱的门就是连道缝都没有开过。   迟星瞻吃饱喝足,看向万世。   万世也看向他。   两个人默默地用眼神交流了一下。   迟星瞻见四下无人,于是突然很大声地问起万世:“啊——傅小姐的玉佩很名贵吗?”   “掌大黑玉,红玉做缀。”万世也大声回答。   “哇~那真是珍品,难怪会这么伤心。”   “不是的!”万世若有所思地回答,“嘉溱并不是因为这个才伤心。”   “那是为什么?”   “哎呀……这个不能说。”万世警惕道。   “为什么不能说?”   “因为……”万世的声音渐渐听不到了。   ——“咯吱”……傅嘉溱的窗动了一下。   听到开窗的声音,迟星瞻和万世呼唤眼神。   迟星瞻明明什么都没有听万世说,却故意大笑起来:“哇——真的假的?”   “真的啊,你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可是傅小姐一向淡漠对人,怎么可能会……”   “这有什么不可能,阿錾那时还不是一样?”   “哪时?!”迟星瞻一脸惊讶地看着万世:剧本里没有这一句啊。   “岑家小姐不也是很一个淡漠的人吗,还不是为心上人义无反顾,搞到阿錾失恋?”   “恩……”迟星瞻赞同地点点头,“原来傅小姐也是这样的人。”   “我问你啊,姻缘这回事里,一个人代表什么?”万世突然问到。   “不知道。”迟星瞻回答。   “当然是一厢情愿。”   “原来如此。”   “那两个人代表什么?”   “这个我知道,一定是两情相悦。”迟星瞻抓到端倪。   “聪明多了,那三个人代表什么?”   “三个?”迟星瞻想都没有想,“一脚踏两船喽,大家都会不好过。”   万世听迟星瞻这样说着,突然神色有些黯然。   见万世不接话,迟星瞻推了推她:“你怎么不讲话?”——剧本没有演完呢。   “啊,”万世的表情有些神伤,眼神也开始迷离,“三个人就是一个人加两个人,也就是有两个人可能早已经两情相悦,却还有一个人在旁边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的那一个人就有点可怜了。”迟星瞻搭腔道,“既然知道人家可能已经两情相悦,还要那么固执,不是很傻吗?”   “也许她只是觉得有一天那个人会回头看到她,”万世坚定地点点头,“只要不放弃,一定会等到他发现,其实自己才是最好的。”   “要等到哪一天啊?”迟星瞻不喜欢这样,“等到那个女人七老八十吗?回过头也被吓到了!”   万世看着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整个火大:“活该你没人喜欢!”   “关我什么事?”迟星瞻根本不明白。   万世正要出手教训他,却听到房门开启的声音——   两个人看过去,银霜般的月光下,一个黑色素衣的少女站在门口,她的面容消瘦,却不带半点波澜。   “嘉溱,你都听到了,这个家伙是不是应该好好修理一下?”万世气不过。   “大小姐,我连哪里得罪你都不知道。”迟星瞻狡辩之余,发现现在已经是脱序演出的部分。   “那就更要修理了!”万世俏皮地看着迟星瞻的一脸胡子,“——就罚你把胡子刮了!”   “——不行!”迟星瞻当然不会从命。   “嘉溱你说好不好?”万世对傅嘉溱说。   傅嘉溱看着迟星瞻,终于开口:“好。”   傅嘉溱慢慢坐下,开始吃东西,再不讲话。   迟星瞻趁她吃东西的空档,小声问万世:“对了,刚才你说的傅小姐喜欢的人是谁呀?”   万世朝他灿烂一笑:“等你什么时候把胡子刮好、头发梳好,我就告诉你。”   迟星瞻觉得他真不该问。   ☆☆☆☆☆☆☆☆☆☆☆☆☆☆☆☆☆☆☆☆☆☆☆☆☆☆☆☆☆☆☆☆☆☆☆☆☆☆☆☆☆☆☆☆   是晚,妙允把长梳带进了府里。原来长梳知道许心湖请最好的大夫为她相公看病后,她对妙允说一定要亲自来向少奶奶道谢。长梳不想被府中人看见,便选了晚上来。   许心湖这次见到长梳,发现她人憔悴一些,虽然见面相隔时日不多,但看得出她为了自己相公的病也操劳不少。   问起近况时,长梳只说城中没有店铺敢要她做事,所以她一直帮邻居洗衣赚些钱。   许心湖想了想,便和妙允商量,让她在家中为明府洗衣院分担工作,并让她每日清晨取衣,傍晚过后再送衣服回来。这样她既可以赚钱,也不用留在府里受人白眼。   长梳对许心湖不计前嫌感恩不已,又对少奶奶的雪中送炭心怀感激,于是答应她一定好好做事。   ……   次日上午,许心湖再去各院查看时,就已经觉得有些奇怪。根据各院管事向她反应,这两天府里上下各个起大早,从早到晚都在忙碌,又因为少奶奶奖惩分明,大家不敢怠慢半分,所以很多人都一脸困倦,做事力不从心。   许心湖没有想到,还不到三天,就被万世说中了。   但许心湖又不愿意被万世数落,于是吩咐下去给各院劳力的增加月钱。   她吩咐下去后,果然大家的劲头又十足,就连一做完事就跑去赌坊的病鬼都主动做事。   看到府里上下一派忙碌景象,许心湖还是很满意自己的决策。   ☆☆☆☆☆☆☆☆☆☆☆☆☆☆☆☆☆☆☆☆☆☆☆☆☆☆☆☆☆☆☆☆☆☆☆☆☆☆☆☆☆☆☆☆   这半个月,万世一直在傅府做作客,明府一直井井有条。   许心湖还是开心之余,恰逢月末,本来应该是人人开心,没想到各院管事却愁眉不展。原来许心湖把各院劳作工钱加了一倍以提升士气,但这样一来,各院这个月办事都说是少奶奶吩咐的,支出多了很多,下个月的账目却因为劳作暴增而有些吃紧。明总管如今又不在,账房的账目平日里都是总管三日一查,现在却是七日一查,免不了多了这些遗漏。   许心湖头疼,顺便决定自己看账目——可是她才拿起账本,便看了两眼放下了:只因她实在看不懂。   再说各院下人,月钱一说先暂且搁置一边,单说众人这半个月来每日早起晚息,就让他们各个看上去都精神涣散许多,做多错多,管事们也是无奈。   许心湖切实看过各院情况后,看到下人们憔悴模样,实在心中不安。   再者,许心湖从许大娘那里得知那个病鬼领了月钱之后又恢复原貌,甚至变本加厉,更是在赌坊彻夜不归;后来输光之后,想要做假,便被赌坊的人打了一顿,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面对这些事情,许心湖简直越来越焦头烂额。   但是这种时候,要她向万世求救也是更加不可能的。   ……   这夜,许心湖心烦意乱,也不知该从哪里收拾这个烂摊子。   想着想着,走着走着,许心湖一抬头,眼前已是“湖心畔”。   左想右想,明如许现在并不在这里,许心湖于是看看四下无人,才走进湖心畔的亭子。   ……   月光如斯清亮,夜风更是沁人,风过湖面,只吹的这片深深池水微微涟漪。   这通透地安静,难道只有她许心湖才能领会吗?   “哎……”   许心湖叹了口气,缓缓在湖心亭坐下,许久才悲哀地自言自语:“……原来在他们眼中我就是这样天真吗……”   看着湖面,许心湖莫名丧气:“……为什么连这样的事都做不好呢……如果是这样的话,又怎么能斗的过他呢……”   ——难怪一直输……   今晚才想明白一些事情,许心湖也算领悟未晚。   正当她心中黯然执着于自己连日来管理明府的失败时,一个家丁端着一壶酒两只杯子一路前行来到亭中,家丁将酒和杯子放到她面前时,她没有反应。   家丁又举酒为她斟满,她也没有反应。   “少奶奶,请。”   “嗯。”   许心湖还在沉思,不作他想,只是顺手举起酒杯。   许心湖举杯将饮之际,突然想起自己身在湖心畔——这个地方不是明府上下除了老爷和少爷和明总管以外都禁止入内的吗?!   ——这家丁……   许心湖抬头看去,她看到一身素衣的家丁那布帽的一张脸时,几乎是倒吸一口冷气:   ——“傅七夕?!”   第三十五章 比寂寞更悲哀的   大家都知道,明府的“湖心畔”,是明少爷的禁忌之地——除了明老爷、明大少和巡夜的明总管之外,是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的……不过!!   今夜的湖心畔,却已经被两个最不该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相遇的两个人所占领——而这片安静之地,今晚怕是要热闹了……   来人不过是个一身素衣头戴仆帽的一个家丁,却足以令许心湖失声惊呼出来:   “——傅七夕?!”   “好久不见啊,嫂嫂。”傅七夕的微笑真是此刻的月光还要柔和。   许心湖一见他的微笑,面上的惊讶转瞬都变为退缩警惕。   傅七夕笑笑,顾自在她对面坐下。   许心湖见他不请自坐,将酒杯放回桌上,口急道:“我…我有请你坐下吗?”   家丁搔搔耳根回笑道:“嫂嫂何必这么见外呢?”   “我和你……不是很熟吧?”   “嫂嫂不要这样讲,几日不见,小弟可是非常挂念嫂嫂的。”这家丁眼中满是过分洋溢的真诚。   “傅少爷,你这些话还是留着对甲子都的姑娘们说吧。”许心湖可是非常了解他那三寸烂舌的厉害。   “哎~” 傅七夕听到那个地方的名字,显得有些无奈,不过转而说道:“小弟也是关心嫂嫂嘛。”   “不劳费心。”许心湖想知道的可不是这些,她看看他这身打扮,不免想起最近的谣言,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穿成这样做什么?”   傅七夕双手一摊,向她展现自己的打扮:“穿成这样能做什么?无非是做下人。”   许心湖不懂。   “不这样,怎么能在这里见嫂嫂一面呢?又怎么能和嫂嫂这样月下畅谈呢?”   “我要休息了。”许心湖干笑一下,立起转身便要走。   只是她才起身,脚步就被傅七夕的话顷刻绊住:   “嫂嫂刚才一直唉声叹气,当真睡的着吗?”   ——这家伙果然是来者不善的!   许心湖不服气,回头怒视他:“你又要说什么?”   傅七夕无辜地看着她:“嫂嫂千万不要误会,不要忘了小弟现在是在贵府邸做下人啊,对嫂嫂府内治理可算领教非常;现在府内上下人人多劳勤业、不怠无慢,比明兄在的时候不知井然多少。”   听到他这番夸奖,许心湖虽然不知道他的用意,却对他最后那句话感到莫名暗爽。   “尤其,列书法度以振奋人心……小弟是非常佩服嫂嫂的。”——应该是说,尤其是可以写那么长的一卷个规矩。   可惜许心湖却没有听出来这当中的意思。   “啊,不过,”傅七夕说着立起转身将许心湖放在桌上的酒杯拿在手里,然后来到许心湖身边,语带暗示,“小弟最近早作晚息虽然士气渐足以金鼓励,但渐渐感到作息交替有反常规的疲累,有些力不从心;另外,小弟虽然乐于为嫂嫂勤恳做事,却渐渐失了平衡重心,凡事都推托到嫂嫂身上,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嫂嫂,也已经快要忘了。”   许心湖听他这样说,突然联想到府上其他下人的状态……   “就小弟所闻,府中没有人不对嫂嫂赞誉有佳,嫂嫂一句话,一封书卷,就可以改变整个格局,实非普通女子所比。府上就是再刁钻的大娘的嘴,都被嫂嫂说的口服心服,可见嫂嫂在府上的确是举足轻重。”   他虽然一直在夸赞她,却为什么令她觉得有一丝的过意不去——只因为是 “举足轻重”,她一个人真的便轻而易举将整个明府都改朝换代了……   但是她必须承认,他也没说错——渐渐的,在这个改变过程中,确实容易渐渐失了平衡和重心,甚至是最初的出发点都会被忘记……   如果现在问许心湖:到底如今这番景象是为了明府的下人,是为了不向万世求救而自圆,还是为了想要向明如许和傅七夕这般家伙证明什么——她是一时回答不出来的。   见许心湖面上有着隐隐的黯然,傅七夕举酒饮了,笑道:“嫂嫂这么善良,人人疲于奔命也不是嫂嫂最后想要看到的吧?”   许心湖虽然理解了他的意思,却不想要被这样的人说教,于是闭口不语——反正他说这么多,无非是来看她笑话的,换句话说,就叫“火上浇油”。   见她不说话,傅七夕笑了笑,“嫂嫂的知任书条目细致赏罚分明,小弟是佩服得很;不过如果能剔除过早劳作的条目,或者改晚两个时辰再分个早晚几拨人手,用于管事调派,会更减少繁琐重复的劳力;至于账目呢,如果无分大小都早一记,晚一合,账目不过十两的,要列出经手人清单,过十两的呢要列出来缘由和出钱的细致数目,次日再由账房核对再交给嫂嫂过目,应该会比较好统计出入吧;至于府上的下人,涉赌嫖的,就以怠工扣掉月钱,必要的时候家法伺候,来个杀鸡儆猴……”傅七夕看向她,似在暗示什么,“不喝敬酒的就给他罚酒吧。”   许心湖听到这里,之前一一萦绕在她脑中的烦恼都在他的话中慢慢解开……   她仔细回味他的话:早晚劳作的时间分开来,的确减少了不必要的闲杂人手,更加便于管事清点和调派,每个人的作息时间也可以被调整到日有歇的状态;账目分出大小每日由一记改为两记,再由账房核对,的确更清楚明白钱财流向,虽然最后还要给她过目——虽然她看不懂,但这不止是为了提醒管事和下人她一直在监察一切,更重要的恐怕是要让她慢慢明白明府钱财的真正用途都是什么……这算不算是……要她这个明家少奶奶真正切身地了解明家的管理模式……   至于敬酒和罚酒,恐怕他的意思是指像病鬼一样阳奉阴违甚至不能控制陋习的下人——对待他们,要有出于慈母般的善待,但当这些善都不能改变他们陋习的时候,就要用严父般的重罚来管教……小善一时人难记,大善一世终会明……要帮人一时容易,但想要做出什么来帮到一个人的一生,就不是贵规劝几句可以轻易解决的了。   突然许心湖就有种想法:原来她一直理解的“人”,是脱离了实际去理解和对待的,所以才总是只能看到人的表面……换句话说,在对人的理解上,她恐怕连身边这个喜欢说风凉话的人都远远不及。   想到这些,许心湖转身看着自斟自酌的傅七夕,突然问道:“你为什么会帮我?”   “小弟也是下人,只想在这里过的更惬意一点。”傅七夕挑眉一笑。   “你——”许心湖好不容易快要把这个花花公子想的善良一点,却一听到他又在这里说起无聊的话,便要发怒……却突然想到他说到自己在这里做下人的事,便故意问道,“堂堂傅少爷在明府做下人?”   “没错。”   “我不明白。”   “哎,”傅七夕叹了口气,无奈地举杯撇了撇嘴,“小弟也没有想到,会有今天。”   ☆ ☆☆☆☆☆☆☆☆☆☆☆☆☆☆☆☆☆☆☆☆☆☆☆☆☆☆☆☆☆☆☆☆☆☆☆☆☆☆☆☆☆☆☆   翌日一早,许心湖就按傅七夕的建议重新整顿了明府上下。万世听闻最近明府很乱之后,偏偏在这一天回来打算看好戏。   可惜这一次万世只看到各院的人都不急不缓地各自做事,没有等到什么好戏,反而有些奇怪。   下午,许心湖更把病鬼和之前那三个怠工的下人在众人面前打了十板,更扣了他们这个月的月钱。   看到这些许心湖一直善待的下人被许心湖打,不要说在众人心中已经不得不对这位心慈手软的少奶奶刮目相看,这更令万世觉得奇怪了。   在院中闲逛的时候,万世始终是盯着春风得意的许心湖看,似乎在思考什么重大的事情。   许心湖终于还是先破口:“你到底看什么?”   万世摇摇头,满面不解:“疑惑啊……”   “什么疑惑?”   “——有古怪。”   “什么啊?”许心湖都听不懂她说什么。   “今天的事不像你做的出来的,太古怪了……”万世继续疑惑地看着她。   “不像?”许心湖真的不能小看这个小姑娘,“哪里不像?”   “凭你的智慧……”万世想了想,不再就府内新变动的问题说下去,反而突然又转移到另一个值得怀疑的问题上,“凭你这种一直在讲‘下人也是人’之类的‘大好人’,居然也会家法伺候了……”   “那当然是必要的手段,”许心湖故作镇定,“这样才可以有威严,也能以儆效尤。”   很显然,这种解释在万世眼中是不成立的。   “真的是你想出来的?”万世直直地看着她。   “不然是谁?”许心湖明明知道。   ☆ ☆☆☆☆☆☆☆☆☆☆☆☆☆☆☆☆☆☆☆☆☆☆☆☆☆☆☆☆☆☆☆☆☆☆☆☆☆☆☆☆☆☆☆   夜深后,许心湖一面觉得今天很成功,但一面又觉得这个幕后推手是不是功劳更大?辗转中,许心湖还是觉得必须要做一件事:去找这个人。   ——但是要到哪里去找他呢?   他故意留在明府做下人,十有**是改名换姓,如果她再兴师动众去找他出来,不就会被万世发现吗?而且白天的时候,各院下人都忙着,又能去哪里找他?……   许心湖想了想,突然想到一个地方:湖心畔。   ——昨夜不就是在那里见到他的吗?那么今夜也有可能他还是会去的。   碰碰运气,许心湖穿戴完毕去了湖心畔。   她才到湖心畔的院口,就发现湖心上的桥栏上面湖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百无聊赖地大胆坐在横栏上,看了看月亮,然后打了一个深深的阿欠。   “呃……昨天……”虽然酝酿很久,但谢谢两个字她还是无法对这个人说出口。   “啊,嫂嫂你来了?”听到声音,傅七夕即刻转头,一见到她,立刻精神无比,“小弟还以为今夜见不到嫂嫂了呢。”   “你在这里等我?”许心湖莫名其妙。   “当然啊,嫂嫂难道不是来找小弟的吗?”傅七夕笑道。   “我…”总不能说是特地想来向你说谢谢的吧。   傅七夕似乎看出她的纠结,随口调笑:“我们还真是有缘哪。”   “谁和你有缘?”许心湖反驳倒是很快。   “当然有缘了,每次都是在月下相会畅谈。”傅七夕那口气那表情,完全是故意的。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他明兄的妻子,他这样也可以啊?不过,他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呢?!   “我不是来和你什么畅谈的,只是来……”许心湖如今不说不行,“……来谢谢你帮我解围。”   “小弟荣幸。”傅七夕的笑比晚风略过水波还要轻淡。   许心湖有个问题其实想问很久了:“堂堂傅少爷在明府做下人,不委屈吗?”   “如果能每天都这样和嫂嫂相会,又有什么好委屈的?”他倒看很开。   “我看不是吧,”许心湖最近听到的一些传闻可不是知道假的,“是为了躲避别人才对吧。”   傅七夕无奈一笑。   “这么说从几天前城中传闻你离开诸州开始,你就一直躲在这里?”   “瞒不过嫂嫂。”   ——但是,这样一来……那不就是说……   “傅小姐闭门不食的事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   许心湖想不通,“那能够把傅小姐劝出房门的只有两个人,你也知道?”   “当然知道。”   “傅小姐几天不吃不喝,你都没有现身?”许心湖越来越不懂。   “当然没有。”   “你都不担心妹妹吗?”   “绝食而已。”他倒回答地坦然。   许心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绝情的哥哥……   为了自己躲避难题,连自己妹妹不吃不喝这样的事都可以不闻不问……   似乎看出她的愤怒,傅七夕巧笑,“嫂嫂是知道的,小弟这次遇到难题,自身难保。”   不说还好,这一说,许心湖更生气。   可是他还在继续说,“嫂嫂也是知道的,嘉溱几天不吃不喝不出房门,谁都没有办法劝动,就连母亲都避到庙宇静修不理。”   ——这一家人到底是不是真的一家人啊……   “嫂嫂更加知道,要劝她吃东西,就一定要我和明兄出面。”   ——这是当然的啊!   ——可他却为了保身而眼见妹妹不吃不喝!   “嫂嫂还不明白吗?”傅七夕突然看着她笑了。   “啊?”许心湖还需要“明白”什么吗?   傅七夕无聊地叹了声气,说出了答案,“母亲和嘉溱这么做,就是想把我逼出来。”   ——什么?!   许心湖突然愣住。   但是许心湖却更加不相信他的自圆其说:“——傅老夫人和傅小姐怎么知道你还在城中?”   傅七夕哼笑一声,“因为我的个性就是没有弄清楚到底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之前,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而母亲和嘉溱,都是知道这点的。”   许心湖心中突然有点被他说动:的确,最了解自己的都莫过于家人了……   “‘整件事’?”她对这整件事可并不了解,只是这让她想起最近的传闻里的另一个人物,“——猜心姑娘的事?”   听到这个名字,傅七夕更加无奈,“不错。”   “但你们不是一直很合得来吗?”许心湖完全不懂,上次在甲子都见过那一面,只觉得猜心姑娘是位难得的高洁奇女子。——所以结论就是,一定是你的问题!比如欺骗了猜心姑娘的感情,或者喜新厌旧之后被猜心姑娘纠缠之类的……   “是很合得来。”傅七夕也承认。   那她就更不懂了。   “怪我吧。”   ——那是一定都怪你的事情,花花公子不是白当的!   “猜心姑娘风华绝代,从京城来到诸州,落户在甲子都,第一场表演就是应我所邀。”   ——而且还是完全没有报酬的,哎。   “这之后,与猜心姑娘相交,倒也常去拜访。”   ——这些她许心湖可不关心。   “嫂嫂觉得猜心姑娘是什么样的人?”   许心湖被他突然丢过来的话吓到。   “我只见过她一面,不止才貌双全,更是情操高洁,和印象中的舞姬完全不同,不被财所迷,更不趋炎附势,似是更要交知交的知己……”   傅七夕笑笑,“就是说啊,像这样一个女子,偏偏抓着一个花名在外的败家子不放。”   ——哈?!   许心湖哑然。   “既不为财,也不为权,”傅七夕笑道,“若说是为了交一知己,却偏偏与她相处时日之间,小弟对她,她对小弟,都不曾有半句真心话。”   “没有半句真心话?”许心湖突然也觉得有些离奇:如果真像他这样说的,那他们到底……   “纵使如此,我也可以不在意,毕竟美人投怀,又为什么要拒绝呢?”   这个人倒是很坦白,但许心湖只觉得他果然本性难移。   傅七夕说着说着,却突然转头看向一旁偷偷鄙视他的许心湖,若有所指地笑道,“我虽然好赌,却也不想卷进别人的赌局。”   许心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中轰然——他怎么……难道他知道?   “变成棋子而不自知,明知自己是棋子却还是被人摆布着,甚至妄想改变整个赌局,我还没有笨到这地步。”他的笑意味深长。   “你说什么!”许心湖被他这句话惹怒。   “嫂嫂何必动怒,我有说错什么吗?”傅七夕绝对是故意的。   “我……”她终于明白什么是有口难言。   傅七夕见目的达到,又想到自己的部分,“只差一件事,整件事就明白了。”然后他转头看看许心湖,“这几天还是要麻烦嫂嫂关照了。”   许心湖有点郁闷,因为她还是没有听懂“整件事”是什么事。   ☆ ☆☆☆☆☆☆☆☆☆☆☆☆☆☆☆☆☆☆☆☆☆☆☆☆☆☆☆☆☆☆☆☆☆☆☆☆☆☆☆☆☆☆☆   接下来的几天里,许心湖果然对账目和运作了解许多,分配人手和管理各院都慢慢得心应手,更在下人眼中真正威严起来。而万世住在明府里,每天观察许心湖,却也找不出她变得越来越智慧的原因是什么,最后终于放弃。   这一天傍晚,万世出去逛街,许心湖在正堂准备喝茶的时候,低头发现茶杯旁有张小字条,她打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小字:“嫂嫂,一日如隔三秋,今晚不见不散。”   许心湖再抬头时发现一旁奉完茶的侍女在旁边看着她时含羞低头面上绯红,而这个侍女等许心湖看完字条看着自己时,就疾步退出去了——这让许心湖整个无奈。   夜里,许心湖来到湖心畔,就见亭中一人边喝酒边赏月。   “有什么事?”许心湖可不是来陪他赏月的。   见到来人,傅七夕马上为她斟了杯酒道:“嫂嫂果然来了,也不妄小弟久候多时。”   许心湖坐下后,傅七夕将酒杯放在她的面前,然后说:“这几天时得清闲,做事也精神了,嫂嫂好本事。”   “你才好本事吧?连侍女都帮你传字条。”许心湖绝对是在挖苦。   “哦,嫂嫂吃醋了吗?”傅七夕坏笑。   许心湖听罢,起身要走,却被傅七夕一句话说地止住脚步:   “嫂嫂就这么走了吗?今夜可是我们最后一次这样惬意地相会了。”   许心湖转身看他:“你要离开这里了?”   “自然。”傅七夕笑道。   “那真是太好了。”许心湖笑的很礼貌,说的却很坏心。   但她却把傅七夕逗笑了,“既然如此,嫂嫂可以陪小弟坐下喝了这杯暂别酒吗?”   许心湖有些迟疑。   “小弟没有下药。”傅七夕开玩笑道。   许心湖迟疑归迟疑,最后还是看在他帮了她很多的份上,又坐回石桌前。   “嫂嫂一定很奇怪,小弟为什么落得如此狼狈。”傅七夕一边玩酒杯,一边慢慢说道,“天下能打动一个女子的,最初是情,没有情,就是钱财,没有钱财,也终究是权利。猜心姑娘在我身上想找的,三样都不是。”   许心湖果然被他说的无端好奇心起。   “猜心姑娘由北到南跋山涉水,此番的确是特地为我而来。”傅七夕继续道,“嫂嫂一定很奇怪,我与她素不相识,她这样一个名动天下的舞姬特地来诸州找我做什么。”   没错,许心湖的确不怎么相信他这番说辞。   “从嫂嫂和我与猜心姑娘那一夜在甲子都相见开始,”傅七夕笑道,“我就已经是猜心姑娘手中的棋子。”   “棋子?”许心湖不明白。   “当夜猜心姑娘请我去她的闺房品酒时,我已有几分怀疑,但猜心姑娘不肯明示,我也不好多加试探。夜深了之后,应宴席中七七姑娘耳语相约,我去她的府邸——我与七七姑娘认识很多年,但从不曾在夜里踏足她的府邸,所以我也知道,这一趟必有文章。”   他的风流帐,许心湖可不想听。   “去到七七姑娘府邸,七七姑娘既不讲话,也不说为什么,只是请我坐下听了一夜的曲子。”   ——听一夜的曲子?   “天亮前,七七姑娘才弹奏完毕,我也便离开了。”   好奇怪的两个人啊……   “明兄和嫂嫂一行人走后,又连着两日是白天陪伴猜心姑娘聊天解闷,夜晚去听七七姑娘弹曲。”   这到底……是为什么?   “第三天夜里,七七姑娘问我为什么都不问这几天来为什么每天夜里都要我在这里听曲,却不和我说话。我只觉得七七姑娘这么做,自然是有她的用意。何况第一乐师彻夜陪伴弹奏,也不是人人都能享受的到的。”   真受不了这个人。   “七七姑娘从这之后的两首曲子都有些凌乱,最终不再弹奏,从琴匣中拿出一张纸来给我看。”   “什么纸?”   “一份赌约。”   “赌约?”许心湖的反应有点大,这也是她的切身体会。   “赌约的内容,是让我这久经情场之人被情所伤,参与这赌约的人,是猜心姑娘和七七姑娘。”傅七夕说的稀松平常,可许心湖听到的反应却很强烈:   “怎么可以这样?”   “猜心姑娘善猜人心,尤其是男子的心,她又如此倾国倾城,所以是有胜算的;而七七姑娘与我相交多年,彼此脾性了解几分,何况我从来没有拒绝过她任何事,她的胜算也不小。”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赌?”   “两位姑娘的赌注也很特别,若是猜心姑娘输了,便从此不再为人而舞;若是七七姑娘输了,便是从此不再为人奏琴。”   ——太夸张了吧?!这个败家子怎么值得起这样的赌注呢?他的魅力再大也不可能吧?!   “嫂嫂也觉得很奇怪吧,为什么要赌这么大。”傅七夕若有所思,“其实并非为我。”   “那为什么?”   “只为六个字。”   “六个字?”   “‘一山不容二虎。’”   “我不明白。”   “嫂嫂会明白的。”傅七夕的笑此刻很淡然,却有种令许心湖心中莫名黯然的感觉。   ☆ ☆☆☆☆☆☆☆☆☆☆☆☆☆☆☆☆☆☆☆☆☆☆☆☆☆☆☆☆☆☆☆☆☆☆☆☆☆☆☆☆☆☆☆   喝完了这杯暂别酒,许心湖趁着晚风和酒意,有一丝舒畅由心中发散出来,尤其是那静静的湖面倒影的明月,此刻看着都那么得宁静。   “嫂嫂可真像明兄。”   突如其来一句话,让许心湖整个人的神经从头到尾都绷紧,也把她的目光从湖面拉到了对面这个笑的不太善良的小子身上。   “一点都不像。”许心湖和那个人可是天差地别。   “真的很像啊~”傅七夕刻意道,“两个人看着湖面发呆的样子。”   “什么啊?”许心湖完全听不明白。   “真的啊,明兄也是这样发呆地看着湖面,和嫂嫂如出一辙,难道嫂嫂没有看到过吗?”   “我当然没有看……”——过字还没有说出口,许心湖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个人影:那个站在书房窗前,眺望窗外,却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的人……   傅七夕又想到什么,突然古怪地问道:“嫂嫂可知道为什么湖心畔是个禁地?”   “我怎么会知道?”——但是她被他这样一问,却莫名地想要知道。   傅七夕神秘地说道:“因为湖心畔曾经有很多鬼魂……”   许心湖整个怔住,面色苍白。   看到她这个样子,傅七夕突然大笑:“哈哈哈哈~开玩笑的!”   “你——”许心湖火冒三丈,正要发飙:   ——“因为这里是明兄的最心爱的女子的葬身之地。”   ——什么?!   最心爱的女子的葬身之地?!   许心湖听到这句话时,竟然猝不及防地心揪了一下,但奇怪的是:她揪心的地方并不是一个女子的葬身之地的悲伤同情,而是那几个不知为什么特别刺耳的字——“最心爱的女子”……   许心湖惊讶地看着傅七夕。   看到她一脸很想要他说下去的模样,傅七夕面不改色说道:“骗你的。”   ——@%…………&……&*……&(*)(*%#@!@   许心湖现在的表情只想告诉他,她的忍耐力是有限的!   ——“其实这里是明兄和我妹妹幽会的地方,所以才不希望别人进来。”   这是笑话吗?   是笑话吗?   但许心湖却看不出傅七夕脸上有任何想笑的意思。   ——这难道是真的?所以才不可以进来……所以才要把她赶出去……所以傅小姐对她的态度才这样的……所以傅小姐不肯出门时能够劝服她的就只有……   许心湖越想越觉得顺理成章,明明很配啊:都一样的那种冷漠态度!都一样的那种古怪的个性……都一样……但是为什么,许心湖就是始终看着傅七夕,甚至莫名地开始期待他说这个是骗她的……   这个人是不会拿自己的妹妹来开这种玩笑的……   ——“呃,也是骗你的。”过分得意的笑容。   看来许心湖错了,他会。   “你很无聊!”许心湖明明气的火冒三丈不可遏制,却偏偏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安心的感觉。   看到她这些一连串的反应,和她时时变化的面色,傅七夕又说道:   ——“其实这里是明兄儿时起就离家出走的地方。”   拜托了……   饶了她吧……   这个人的笑话真是一个比一个无聊……   看她一脸不相信,傅七夕添油加醋道,“你不相信啊?从明兄儿时起,只要不开心就离家出走,然后跑来躲在这里。”   “拜托你编个好点的逻辑好不好?怎么会有人离家出走还在自己家里的呢?还每一次都躲在同一个地方?”许心湖毫不客气地拆穿他的西洋镜。   “觉得很笨吧?”傅七夕却说的很开心,“我也觉得很笨。”   ——自己知道就好。   许心湖还没有嘲笑完他这白痴的想法,就听到他口中又冒出一句话:   ——“可是不这样,他们就找不到他了。”   许心湖愣住。   傅七夕见她愣住,便继续完成他的无聊笑话,“每一次都躲在这里,每一次第一个找到他的,都是他的母亲——明夫人。”   许心湖看着傅七夕说这段话时的不认真的表情,僵硬地问道:“这也是骗我的吧?”   傅七夕被她问笑了,他没有回答她,只是继续说自己的笑话,“有人在背后讲这笨小孩是恶魔,有小少爷们在宴会一起玩却不带这笨小孩玩,有下人在抱怨照顾这笨小孩很累,有为夫人有这样的儿子而感到担心之类的,都够他不开心一阵的。”   许心湖听得有点怔住。   “不过这笨小孩十年前就明白这里不能躲了。”   ——十年前?   “十年前在隔壁的老夫人寿诞,便请了这小孩一家人作客,这小孩却连笑一下都不肯。宴席上请了戏班子,唱的是《三坛哪吒闹海》,演到父亲不认哪吒,哪吒便刮骨还父、割肉还母的时候,这小孩突然将果盘都扔到台子上,然后就跑来这里。”   许心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因为小孩恰巧有一个像哪吒一样的朋友,也是小孩唯一的朋友。”   “……那?”   “可是这小孩很笨,在这里呆了一夜,都没有人来寻他。”   “没有人来寻他?不是说每次最先来这里找到他的都是他的母亲吗?”很明显,又被许心湖抓到了,这里的逻辑有问题哦~   “啊,对了,应该是他母亲来寻他,”傅七夕改口后,接着很平常地继续说道,“但那时的小孩的母亲已经过世三个月了。”   许心湖听到这里,整个人完全呆住。   见到她整个人都不动了,傅七夕突然笑了笑:“怎么样,这个笑话有没有打动你?”   许心湖听完开始到现在,都是听着句句揪心,她不得不承认,傅七夕编故事的能力真的很厉害:“还好是骗我的,如果是真的,就太可怜了……”   ——虽然这个故事的主角是明如许。   傅七夕听到她的话,笑了笑,看着她说:   “是真的。”   ……   简单三个字,却让许心湖惊讶到无语。   看到她的反应,傅七夕很满意地笑了出来,不过他还是要补上一枪:“嫂嫂有没有想过,比寂寞更悲哀的,是什么?”   许心湖答不出来。   ☆ ☆☆☆☆☆☆☆☆☆☆☆☆☆☆☆☆☆☆☆☆☆☆☆☆☆☆☆☆☆☆☆☆☆☆☆☆☆☆☆☆☆☆☆   回房的途中,许心湖每个脑细胞都在想这个笨小孩的事。   走着走着,她经过了那家伙的书房。   当她想到那个站在书房窗前的木然身影时,便转身走进了书房。   点亮了灯盏,许心湖看了看空着的书案后面的座椅,然后来到窗前,侧迎着窗望了出去——   当她看到这个窗外的远处的景色时,突然激动地用手捂住了嘴……   然后——   有些事也就在这简短的眺望里渐渐变得明朗起来:   突然,她就明白了湖心畔的存在到底是什么。   突然,她就明白了长梳说过的那句话的意思,“曾经到过最接近他的地方”……   突然,她就明白了为什么他平时从这里看出去都是空白的表情……   突然,他也就知道了傅七夕那句问话的答案——“比寂寞更悲哀的……”   ☆ ☆☆☆☆☆☆☆☆☆☆☆☆☆☆☆☆☆☆☆☆☆☆☆☆☆☆☆☆☆☆☆☆☆☆☆☆☆☆☆☆☆☆☆   第二天,许心湖就从万世口中听到了最新的八卦消息:离开城里好多天的傅七夕,今天一早突然出现在甲子都里,面容憔悴,一见到猜心就抱了上去,说请她原谅自己的不辞而别——原来是猜心当初想要和傅七夕成亲洗尽铅华,但傅七夕自恃情场高手不愿意成亲,所以被逼无奈只能逃婚;却不想在他出走的这几天里,每日无不心中挂念猜心姑娘,最后还没有忍住,自己回来请求她的原谅,并答应和她成亲。不过他这个花花公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猜心姑娘竟然梨花带雨地回绝了他,说他太伤她的心,从他不告而别那一刻开始,她已然对他全然失望。就这样,城里最高调从来都没有情伤经历的花花公子界第一把交椅的傅七夕,就这样生生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名动天下万人迷的猜心姑娘给甩了。   “现在诸州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这件事了~哈哈,没想到,傅七夕也有今天啊!”万世幸灾乐祸。   “嗯……”许心湖虽然点了点头,但却有些无奈——这当中到底是什么样的真相,只有傅七夕才可以解释地出来吧大概。   既然说到傅七夕,不妨就来看看他现下在做什么:   披头散发,面容憔悴,果然和外界传的一样,潦倒地在酒楼一个人疯狂喝酒。   喝的醉醺醺,他还哈哈哈地疯笑,酒楼的店家吓坏了,也不敢去打扰他。   喝着喝着,发现酒壶空了,大醉的他拍案大呼:“酒~~~~~~~~酒~~~~~~~~~~~”   他呼完后,就真的有一壶香气袭人的好酒摆到了他的面前。   傅七夕摇晃着抬起头,看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他看清来人后,便只顾低头喝那一壶美酒,醉意满满地抱怨:“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早上甩掉他,现在又让他醉成这样的女子——猜心姑娘。   猜心在他对面坐下,静静地看着他只顾喝闷酒的样子,良久,才淡淡地微笑道:“七七姐姐下午已经宣布不再弹奏,傍晚离开城里,以后都不会出现了。”   傅七夕不去理她,只是继续喝酒。   见傅七夕不理她,猜心想了一下,继续说道,“七七姐姐走的时候告诉猜心,傅公子早就已经知道猜心和姐姐之间的赌约了。”   傅七夕还是只顾自己喝酒。   猜心见他没有反应,终于忍不住道:“公子和七七姐姐相交多年,堪称一对知己;和猜心不过萍水相逢,莫说肌肤之亲,公子连猜心的脸都不曾亲过。若比交情,猜心远不及公子和姐姐的;若比知己,猜心更不曾猜到过公子的心思。”   傅七夕听到这里,突然抬头看着对面的绝代佳人,猜心见他看着自己,便道:“公子,猜心快要回京城了,只是想求个明白。”   “猜心姑娘认为呢?”傅七夕突然举着酒杯笑笑。   傅七夕的表情和他的装扮非常不搭调,但偏偏这种突兀在他身上就有种破天荒的合称。   “猜心以为,公子莫不是真心地对猜心动了心吧?”猜心很坦白。   傅七夕淡淡笑笑,然后看着猜心问:“猜心姑娘可曾对我动过心?”   猜心有些吃惊,却一时无语。   傅七夕笑笑,明白她不回答的意思,便道:“就是这样。”   见猜心还是很迷茫的样子,傅七夕索性将双脚都侧搭在酒桌上,慵懒地举着酒杯,说道:“‘赌’这个字就是这样,‘贝’‘者’利也,无利可图,赌约是不会成立的。”   猜心还是很迷惑。   “所以呢,既然大家都一样,当中也就没有无辜的一方,包括棋子。”   “可不管怎么看,七七姐姐都是比猜心善良的人,至少姐姐拿出赌约给公子看了。”   “因为七七知道,我看过赌约,必定会向着她的。”   “公子是说……”猜心心中一惊。   “谁赢我并不关心,”傅七夕伸了个懒腰,“我只是不喜欢有杂念的琴声。”   “……那公子为什么今日才出现呢?”   “因为昨日下午我才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七七姑娘是没有妹妹的。”   “你……”猜心惊讶地看着对面的傅七夕,“你派人查了七七姐姐的家乡?”   “猜心姑娘还有什么疑问吗?”傅七夕露出疲倦的面庞。   猜心的确还有一个疑问:   “公子这样当众被猜心拒绝,如今已在城中传遍,公子难道不顾忌名声吗?”   “啊?”傅七夕突然觉得很好笑,“我的名号还不够响亮吗?”   猜心无语。   “这样倒好,起码现在每个人都觉得我也算个情痴,哈哈是不是也算一件好事?”   猜心先是一惊,然后无奈地笑了,那笑容是傅七夕见过的最美丽动人的:“多谢公子成全。”   傅七夕也是一笑,站起身来,向猜心告辞。   “公子寂寞的时候,请告诉猜心。”将走之际,猜心望着傅七夕的背影说道。   傅七夕却回过身来半开玩笑地问猜心:“比寂寞更悲哀的,是什么?”   猜心一惊。   “猜心姑娘猜的出来吗?”   猜心看着衣衫褴褛的傅七夕,深深将他这一刻的模样印刻在自己的脑中后,慢慢说道:   “比寂寞更悲哀的,是没有人能够了解。”   傅七夕伸了伸懒腰,潦倒地走出酒楼。   猜心立在当地,淡淡笑着自言自语:   “猜心这次终于猜到公子在想什么了。”   第三十六章 少奶奶出没,请注意!   这两天明府上和下睦,一片安宁,不由得连许心湖都开始享受起这做少奶奶的乐趣:   每个人都对她千依百顺了,管事的开始主动向她汇报府中的大小事务了,夜里没有人偷偷赌博了,许大娘不再大动肝火了,就连嗜赌如命的病鬼都埋头勤工了,甚至最想要挑她这少奶奶毛病的万世大小姐都因为无是可生而太无聊地和傅小姐出城游玩去了……   ——这种满足感,许心湖从未有过。   她甚至慢慢觉得傅七夕说的很对:她管制下的明府比明如许在时不知要好多少……哼哼哼哼……   “哼哼哼哼……”只要一想到这里,许心湖的面上就显露出难掩的痛快。   “嫂嫂,你在奸笑么?”   许心湖的愉悦被突如其来的一串银铃狠狠打断:原来在她想得出神的时候,万世不知怎么已跑到凉亭中来。   许心湖愣住片刻,才莫名其妙看着万世:“万世?你怎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万世不屑回答这种问题。   “你不是和傅小姐出城了吗?”   “本来是的!”万世一提起这个就有些不满的情绪,“可惜嘉溱走到一半,又不肯去了。”   “为什么?”许心湖实在觉得这傅小姐阴晴不定,恐怕连万世都搞不定。   万世故作无奈地回答,“总之都是明大少的错。”   许心湖在听到那久违的名称的时候,手中的茶杯突然抖了一下。   ☆ ☆☆☆☆☆☆☆☆☆☆☆☆☆☆☆☆☆☆☆☆☆☆☆☆☆☆☆☆☆☆☆☆☆☆☆☆☆☆☆☆☆   清点完每个侍女手中的一叠衣服,妙允点头示意,几个侍女便捧着衣服去往分配房。   妙允转身走到坐在门口休息的粗布麻衣的洗衣妇身旁,低身将一串钱放到她手里。   洗衣妇手里拿着钱,站起身来,仔细数了一下,然后从中卸下十文铜板,递给妙允:“你算错了。”   妙允笑了笑,将钱推给她:“姐姐的衣服洗的好,这是姐姐应得的。”   “你的钱我不要。”长梳就算变成洗衣妇,也不需要她的可怜。   “姐姐,收下吧,这是少奶奶的意思。”妙允温婉回答。   “少奶奶?”长梳有些迟疑。   “少奶奶这阵子重新编派了不少府里的事务,糊涂帐也少了许多,所以各院都涨了工钱,姐姐当然也是一样。”   长梳想了想,便将钱收下,意味深长地说道:“……少奶奶是个好人。”   妙允何尝不是这样想呢?   “妙允姐姐!妙允姐姐!”两人正在说话,从院内一路疾步而来一个侍女,劈头就道:“——总算找到你了!少奶奶在找你!”   “少奶奶急着见我?”妙允刚才出来的时候,少奶奶还在悠闲地乘凉,怎么现在……   “是啊!少奶奶急着叫我来寻你,啊!好像是和少爷有关——”   妙允一听到“少爷”两个字,整个人也有几分急切起来,于是转头向长梳草草道别,便快步随那侍女离开。   长梳手中拿着钱,一个人静静地站在明府侧门外看着妙允渐渐缩小的背影许久,才终于默默地转身推车离去。   ☆ ☆☆☆☆☆☆☆☆☆☆☆☆☆☆☆☆☆☆☆☆☆☆☆☆☆☆☆☆☆☆☆☆☆☆☆☆☆☆☆☆☆   妙允快步向正堂走的时候,就见堂前进进出出许多管事,大家都急着去做什么似的。   这让妙允更加急切。步入正堂,妙允迎头刚见到许心湖,她刚想呼唤少奶奶,却连开口的机会都找不到:   只见正堂前的许心湖正在急如星火地向一个账房管事吩咐道:“这阵子的账目要按日分放好,申时之前一定要再复查一遍,绝对不可以有半点错漏。”   “是。”年迈的账房管事慢声应下。   许心湖于是又立刻转身对房院大娘说道:“西苑——”   那大娘急着抢功道:“少奶奶放心,西苑的一草一木,五天前都已经请了先生专门修剪过了,保证您看了满意!”   许心湖听后立刻更正道:“五天前修剪过,现在五天过去了,难免又生长出来坏了样子——不行,等下要再请先生修一下。”   “……呃,是。”大娘功劳没有抢到,还一边向堂外走一边郁闷地想着:明明刚刚修剪过,怎么还要再修剪?花草数目哪有长这么快的呢?   这位大娘刚出去,许大娘又脚步匆匆走进正堂。   见了许心湖,许大娘恭笑道:“少奶奶,你吩咐的食材都已经准备好了,两个扬州的厨子也请到了,哦还有,这个单子按您说的列出来,您看一下。”   “恩。”许心湖刚想拿过菜单看一眼,突然转头目视旁边不知站了多久的账房管事,立刻道,“账房先生怎么还在这里?”   “……啊……哦、是,小人告退。”账房先生被她这样一说,才恍然自己站在原地恍神了半天,趁自己没有忘记要做什么之前快步离开。   许心湖见到账房先生年迈恍神离开的样子,又嘱咐许大娘:“大娘等下告诉几个管事账房先生,多找两个先生帮这账房先生。”   “是。”许大娘应下后,转身离开。   这时许心湖才看到妙允已经站在堂侧,便快步上前:“妙允,你总算来了。”   “少奶奶这是?”妙允看了半天,只觉今天的少奶奶特别的积极……   “妙允你去东西各院,带领下人们在今晚之前务必将内外清整一遍,有你在我才放心。”   “少奶奶,”妙允有些疑惑,“昨日不是刚清理过吗?”   “昨天是昨天,今天风尘一吹自然又扑上尘土,一定要清理。”   “……是。”妙允虽然不明白,但也应下,却突然想到另一个重要的问题,“少奶奶,少爷……”   “‘少爷’?”许心湖被她问住。   “听姐妹说,少奶奶寻我来,是和少爷有关的事……”妙允不敢胡思乱想下去。   “啊…”许心湖一时结舌,这时她的步调才慢慢缓慢下来,看着妙允,“呃,对,是和他有关系没有错……”   妙允睁大眼睛看着许心湖。   “他……不是,是他们,”许心湖更正后用毫不在意的语气说道,“……那万世说他们今晚就会回来,我当然要把府里上下重新整顿一遍,好让他们看看谁管理的才是真的好!妙允你说对不对?”   妙允微笑着点点头:少爷终于回来了。   ☆ ☆☆☆☆☆☆☆☆☆☆☆☆☆☆☆☆☆☆☆☆☆☆☆☆☆☆☆☆☆☆☆☆☆☆☆☆☆☆☆☆☆   明府今天出奇地忙,每个人都被许心湖感染地不得不火力全开,在外人看来,似是如临大敌。   转眼间,天已经黑了,明府上下一切就绪,众人总算得到片刻休息,但积极性莫名大爆发的少奶奶却还是闲不下来——那么许心湖这时到底又在忙什么呢?   房间里,妙允一个人坐在茶桌前,表情却有些木然。   突然,许心湖从屏风后面步出,身上穿着一件翠绿衫镶海棠裙角的罗裙,在妙允面前转了一圈,期待地问道:“好不好看?”   妙允眼前一亮,笑道:“好看。”   “是吗?”许心湖初听时开心得很,可仔细一想又轻轻皱眉,“……妙允,你不觉得晚上穿这种颜色有些沉闷吗?”   妙允不知如何作答:“少奶奶穿着就不一样了。”   “……恩,还是不要好了,我换一件。”许心湖说完又跑到屏风后面。   妙允于是静静等了一阵,这次少奶奶从屏风后面出来的时候,换上了一件大红丝袍,令许心湖看上去多了几分妖娆。   “这件好不好看?”许心湖又在她面前转了一圈。   妙允连连点头,认真道:“好看。”   “真的吗?”许心湖笑道,“我也这样觉得。”转念一想,许心湖又突然皱眉。   “少奶奶不满意吗?”妙允看出她的转变。   “这件好是好,但是太艳丽了吧?”许心湖像是说给妙允听,却更像是自言自语,“我穿成这样的话,不是一眼就被人看出来是特意的吗?算了算了,还是不要了。”   许心湖又回到屏风后面换衣服的空档,妙允侧望见自己在铜镜前的纤细模样,十足一个平凡的侍女模样,便似有感慨地隔屏说道:“少奶奶穿什么都好看。”   “人要衣装嘛。”屏风后的许心湖随意说着,却突然生出一个主意,便侧露出头,示意妙允道,“——要不要试试看?”   妙允先是愣住,然后连连摇头:“这怎么可以?妙允不可以!”   许心湖笑地很邪恶:“怎么会不可以?”   ……   主次换过后,许心湖终于体会到妙允在等待时的心情,有些无奈,更有些无聊,“妙允,换好了吗?”   “好……好了……”屏风后的人有些迟疑。   “出来啊。”许心湖期待满满。   “恩……”伴着有些担惊受怕的回应,从屏风后面缓缓害羞地步出一个淡紫绸缎的人来。   许心湖抬头看着这个人的瞬间,眼神都挪移不开:淡淡的妆容,淡淡的眼神,一身淡淡紫色的修身长丝裙,白皙笔直的长颈,纤细如柳的腰肢,微微席地的后摆……   “哇……”许心湖都看呆了。   被许心湖这样看着,妙允分外羞涩,“少奶奶……”   “哇,哇,哇……”许心湖仔细端详许久,赞叹地道,“蟾宫嫦娥也不过如此了……这根本就是画中仙子啊……连我都要被你迷倒了……”   许心湖越说,妙允就越羞赧,表情也越来越不自在。   “我……我马上换掉……”妙允终于打了退堂鼓,正要转身,却被许心湖拦下:   “不要换,这件根本就是为你量身定做般,”于是许心湖做了一个决定,“就送给你吧。”   “少奶奶?”妙允惊讶地看着许心湖。   “太美了,”许心湖感叹地说道,“哇,如果妙允你穿给最喜欢的人看的话,他一定此生非你不娶……”突然,许心湖恍然想起妙允喜欢的那一位仁兄的样子,随即转口道,“……当然,有些人就算了吧。”   妙允被她这样说的时候,面容早已无胭而红。   ☆ ☆☆☆☆☆☆☆☆☆☆☆☆☆☆☆☆☆☆☆☆☆☆☆☆☆☆☆☆☆☆☆☆☆☆☆☆☆☆☆☆☆   许心湖身着锦蓝丝裙,臂环绣着素荷的席地青纱,独自坐在凉亭中品茶赏月……当然,除了她那别扭的神态:明明看似是在赏月,却偏偏双眼一直在不远处的庭廊间游移。   望了半天庭廊都不见有人来,许心湖于是微微叹了口气,提起茶杯想要喝茶。   “唔…”茶到嘴边,她才猛然发现,这杯茶早就凉透了。   喝到凉茶,终于令许心湖的不耐烦爆发出来:   “不是说酉时到吗?半个时辰都……”   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来,许心湖一个人在亭中踱来踱去,但又发现没什么作用,于是又坐下等。   许心湖百无聊赖,手拖着两腮渐渐疲倦。   ……   打了几下瞌睡,她似乎再也没有耐心,泄气地独自走出凉亭准备回房。   这一路上,她一边打着阿欠,一边自言自语地埋怨着什么:“说了酉时,现在都这么晚了,一点都不守时,真够讨厌的……”   说着说着,想着想着,她就在经过湖心畔的时候停下了:湖心畔的湖心亭外桥栏上好像倚着一个人影。   ——这个时候,四下无人,明如许又不在……不会是鬼吧?   许心湖想到这里,突然心中怕怕。   但是她在院外仔细驻足看着那个人影——啊,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啊,真是越看越眼熟啊……总觉得很熟悉的样子……   ——恩?   ——不会吧?!   “明如许?!”   许心湖发现的时候,自己的双脚早已经越界站在了通向湖心亭子的木桥一端。   听到身侧的惊呼,桥栏边的人转过头来看她,而且这个人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表情和语气中都带着一丝玩味:   “娘子,好久不见。”   许心湖呆呆地看着这个对着自己笑的人,然后就呆住了:她只是不知道,这些天没有见过面,再相见时的眼前的这个人这样死性不改的顽劣表情,居然她看在眼里时……一点都不觉得讨厌了……   “你……你为什么……”此刻她连完整的意思都不能表达。   这个身着黑色长衫的男子慢慢地向她走过来,他脚下的桥板每被压地发出一声,她的心率就紊乱一次。   当这个人走到她面前时,她还是一动不动地怔住看着他,似乎还不能接受他突然出现的事实。   然后,他就笑了,只有这么近的距离,她才将他看得清楚: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只有这么近的距离,她才能听的到他那足以拨乱人心的声音,“听下人说,这段日子都是娘子在操持。”   “啊,我……”许心湖打算拿来羞辱他的话,此刻在他面前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吞吐中,她只找到一句话,“我反正是闲着,所以就——”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对面的人突然说道:   “这几天,只要想起娘子,就很开心——”   ——这……这是夸赞吗?   许心湖眼睁睁地抬头看着他,似乎完全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只听他淡淡地接着补充完上面的那句话:   “——因为很可笑。”   “可笑?!”许心湖有种被耍的感觉。   突然明如许轻轻伸出手去牵起许心湖的手。   许心湖被他的动作吓到——又要耍她吗?   她正想挣脱,却发现他的眼神比此刻映在他面上的月光还要温柔:   “恩,已经不习惯没有娘子在身边。”   许心湖的手被他轻轻牵着,而她的眼睛也最终忘记离开他的视线:   ——这……这算什么意思?!   明如许轻笑着,毫无预兆地双臂一环将她整个拥在怀里,在她呆楞无比的时候,在她耳边轻轻附着说道:   “在一起吧。”   许心湖在听这几个字的那一刻,心跳突然定格——   “不然就真的在一起吧。”   许心湖说不出话来。   “好不好?”   许心湖依然说不出来。   “——不愿意么?”   许心湖还是说不出话来——不是她被吓到说不出话来,而是她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唔……”无论她如何努力开口,这都是她唯一生挤出的回答。   “不说话……看来你并不像我这样想。”   “唔!”她急切万分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才发出这一个声音。   “好,我明白了。”他最后这句话语气是冷的。   ——“你不明白!!!”   许心湖“噌”地一声立起大呼一声。   大呼一声后,许心湖这才看清楚自己并不是在湖心畔,而是仍然身在凉亭里,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已经满头是汗,心也砰砰砰跳个不停。   “这是什么混账梦……”这就是许心湖清醒后对这个梦的唯一评论。   到底又过了多长时间,她并不知道,只是这一次终于有人影向亭中走来。   看见来人,她整个精神:“妙允,他们回来了?”   妙允却更在意许心湖有些苍白的脸色:“少奶奶,你脸色很差,没事吧?”   “我没事,他们是不是回来了?”   “是……”妙允回答归回答,眼神却有些抱歉。   “那,”许心湖立刻开始整理自己的仪容,重新摆出一副气势凌人的模样,“那你立刻吩咐下去,准备晚宴,你就说我随后才到。”   “少奶奶,晚宴还是不要了……”妙允面色不安地看着许心湖。   “为什么?”许心湖不明白。   “少爷他……”妙允不知怎么说。   “怎么了?”许心湖更加不明白。   “少爷人现在人在傅府,已经用过晚膳了。”   “傅府?”许心湖乍听之下,有种莫名地失落,但突然,又觉得好笑,“他和那个花花公子就这么要好吗?几天不见都要直奔那里哦?”   但妙允却不像她这样觉得好笑,带着一丝不安,妙允说道:“傅公子并不在府上。”   许心湖此时很茫然:“那他?”   “今晚傅府设宴为少爷接风,作东的是傅小姐。”妙允说完的时候,仔细看着少奶奶表情的变化。   但少奶奶却一点表情的变化都没有。   “听回来的车夫说,少爷听说傅小姐玉佩碎了不肯出门,便一回来就去找傅小姐,还将自己身上一块模样相似的玉佩送给傅小姐。傅小姐想要感谢少爷,就留少爷赴晚宴了。”   “哦,是吗?”少奶奶听后,便随意地笑了,“呼~这样真是太好了,我正打算回房休息,不用担心要和他碰面了,哈,好,我们回去吧。”   “是。”妙允见少奶奶并未动怒,反而很理解很惬意地回应着,便放下心来,转身引路前行。   可惜妙允只是没有注意到,许心湖说的虽然惬意自然,但心中却一阵堵塞。   ☆ ☆☆☆☆☆☆☆☆☆☆☆☆☆☆☆☆☆☆☆☆☆☆☆☆☆☆☆☆☆☆☆☆☆☆☆☆☆☆☆☆☆   翌日大早,许心湖整个人无精打采,虽然妙允没有问,但也不难看出少奶奶昨夜很晚才睡。   “昨晚……”许心湖似乎想问什么,不过还是没有说完。   妙允听出少奶奶话里的意思,便铺平床第边回答:“昨晚亥时半刻,总管才送少爷回来。少爷回来的时候,问起少奶奶,妙允知道少奶奶已经休息,本想来请少奶奶,后来少爷说不用打扰少奶奶,便作罢了。”   “那,白先生没有来吗?”许心湖有点想念小白。   “没有见过先生。”妙允说到这里,也是有些遗憾。   “亏我还为他请了城里最好的扬州厨子。”许心湖埋怨。   妙允笑笑,不再说话。   许心湖用早膳的时候,看着满桌子美味菜肴,却是手搭在腮边,仍然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妙允在旁看了,不免有些紧张:“少奶奶,这些菜是不是不合胃口?”   “都没有吃,怎么知道合不合?”许心湖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态。   妙允却被这句话讲得不再开口。   许心湖在简短的沉默回应中似乎注意到自己的态度问题,于是转头对妙允说:“妙允,我无心的,不是责怪你。”   “少奶奶是不是不舒服?妙允去寻陆大夫来吧。”妙允还是有点担心。   “是不太舒服,”许心湖索性放下筷子,偷偷看了看周围站着准备服侍的侍女和家丁,然后将妙允拉到身旁用手掩口对立着的妙允悄声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妙允果然紧张起来,却不知要怎么应对,只得学着许心湖的声音悄悄问道:“难怪少奶奶今日胃口这样差,我还是马上去寻陆大夫来吧。”   “不是啊,”许心湖拉回妙允,缓缓将一只手覆在心口上,“这里不舒服,很不舒服。”   “啊!”妙允更加紧张,“心口病痛可大可小,万万拖不得!”   “不是的……”许心湖仔细说着,“很堵塞,明明很饿,但是吃不下,脑袋里面乱成一团,就是……就是什么都不想做。”   “是不是少奶奶昨日操劳过度?”   “我的身体很健康啊。”许心湖否认。   “那,少奶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感觉?”   “昨晚,”许心湖回想着,很肯定地说,“从昨晚在凉亭听到你说……”突然,她就怔住不讲。   妙允却没有听清楚,发现此刻许心湖面色有些不对,便问:“少奶奶你怎么了?”   许心湖似乎突然想通什么,面上颜色一下青一下白,然后突然举起筷子:“恩,突然感觉……完全好了!”   不多时,许心湖也渐渐发现堂内众人看着自己狼吞虎咽时的尴尬。   看在眼里,妙允不但不觉得少奶奶好了,反而觉得她更不对劲了——虽然胃口大开,但面色却还是很难看,好像在掩饰什么。   这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堂内,哦不,这个身影后面还跟着一个更熟悉的身影——   “少奶奶。”   一如往昔的沉稳简练的请安,明总管作揖弯身。   “明总管!”许心湖眼前一亮,在看到他的瞬间突然心情大好。   “还有我啊,嫂嫂!”明总管身后的小姑娘俏皮地跳出来。   “呃,万世。”许心湖的心情又瞬间平复。   “昨夜本想向少奶奶请安,不巧少奶奶已经休息,所以没有打扰,请少奶奶原谅。”明总管认错道。   “啊…没有关系,昨天我大概是忙忘记了你们要回来……”许心湖只能给自己找理由。   “恩?是吗?”万世可是有一些不同意见想要发表,“怎么我昨夜听妙允说有人又忙着清理府里,又忙着四处请厨子,又忙着挑选衣服,更在凉亭里等别人等到很晚啊……”   许心湖面带微笑回答到:“清理府内那是恰逢月底所以例行公事,请厨子是因为突然想换换扬州口味,挑选衣服那是因为凤绛绣新送过来一批刚出的丝绸长衫款式,至于凉亭赏月那不过是无聊的消遣罢了。”   万世听后,笑了笑,绕到许心湖身旁,若有所指地说:“哦原来如此啊,如果不然,我还要为嫂嫂大费周章等待明大少他们回来却等到隔壁去而替嫂嫂担心生气甚至会不会菜饭不思呢。”   “万世妹妹多虑了,你看这些佳肴,就知道我胃口有多好。”   “说的也是。”万世点点头,“那妹妹就放心了,镜少爷,拿出来吧。”   拿出来?   明总管于是从袖中拿出一张金色的帖子,交给许心湖。   许心湖打开一看,有些愣住:原来这个帖子是以傅七夕和傅嘉溱兄妹的名义,邀请她今晚去得月楼参加专门为明如许举办的接风之家宴。   ——为什么?为什么又来?昨夜还不够吗?偏偏又要以这对兄妹的名义来举行接风晚宴是什么意思?自己明明就是明如许的妻子,却还在被邀请的名单之列,这又是什么意思?……你们到底要搞到什么地步……   脑中澎湃,但许心湖面上依然微笑:“既然邀请我,我当然会到。”   此时堂上众人,只有万世的表情是最开心的。   ☆ ☆☆☆☆☆☆☆☆☆☆☆☆☆☆☆☆☆☆☆☆☆☆☆☆☆☆☆☆☆☆☆☆☆☆☆☆☆☆☆☆☆   这夜的得月楼,金碧辉煌的大厅中,满坐着城中的达官贵人和他们的家眷,有的甚至把自己的五六个女儿也全都带来,还说什么都要一一仔细介绍给明如许认识,让人实在不解——不,应该说最不解的是许心湖。不过看她们呆呆地看着自己身旁忙着和人打招呼的明如许的样子,她大概就知道为什么了。   宴席中,傅嘉溱虽然是作东,却还是低着头吃东西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所以虽然是同席,她的角落那里还是阴沉无比,仿佛另外一个世界。许心湖边看边想,她这样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为什么可以和万世那样胡闹的姑娘合得来?又为什么可以令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明如许一回到城里哪里都不去就先去给她送玉佩呢?她又为什么每天都只穿黑色的衣衫,既不想和人讲话也不想对人微笑呢?……想着想着,许心湖突然发现傅嘉溱发现自己在看她,也正看着自己,这让她很尴尬,只有默默地微笑一下,然后移开眼神。   酒席过半,大家的注意力渐渐转移到傅七夕身上,因为傅七夕突然又想起前几天那一段无疾而终的恋情,一边喝酒一边遗憾地陈述那悲伤的心情——偏偏许心湖觉得他是在胡说八道,只因为他一边这样展示自己的悲伤的时候,一边左拥右抱两个美丽的姑娘。   酒席快要完毕的时候,众座换上茶点和珍果,连厅中的灯火都暗了一些,偌大的大厅顿时显得雅致许多。一旁侍酒的妙允这时也站回到许心湖身后,而一直在万世身后的明总管这时也回到明如许身边。   许心湖和大家一样,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时,只见傅七夕和一位富商对了下眼神,那位富商便站到厅中台上,说道:“今日为了给明少爷接风,我等也十分尽兴。酒足饭饱之际,就让老夫之五女泉儿为各位送上一曲弦音,以助此刻明月雅兴。”   “好啊好啊!”傅七夕第一个赞成,“一直听闻贾叔父有一位三岁成曲、起音曾经令京都第一乐师哭泣的泉儿姑娘,无缘相见,今日千载难逢,明兄,你说是不是?”   明如许饶有兴致地回答:“不错。”   见明如许都感兴趣了,富商开心不已,遂将女儿引到台上弦琴处,又偷偷叮嘱几句,女儿便抬头偷偷看了一眼明如许的方向,然后脸一红,轻轻点头应了。父亲这才走下台去,那泉儿姑娘便稍显紧张地在众目之下缓缓地坐到琴前,双手轻搭弦上。   泉儿并未直接开始弹奏,而是杏目轻提,看了一眼座中的明如许,明如许收到眼神,以一个微笑回应,泉儿这才轻轻低首,弹奏起来。   “这根本是在说‘我是为你而奏’的吧?需要这么明显吗?还是当我们都透明呢?”许心湖面上微笑,心中却翻江倒海。   泉儿仙音乍起,果然名不虚传,许心湖这样从小学到大的人,都不得不承认,她的手指拿捏弦音与众不同,有一种清幽隐泉静静流过的感觉,仿佛是在人的心上弹奏……   在这样厉害的人物面前,许心湖都有些陶醉起来,再看身旁的明如许,这家伙的眼神完全都定在泉儿的身上,根本就没有再离开过……那一瞬间,许心湖的心口又有种堵塞感。   琴声悠扬,绕梁不绝,即便泉儿的细手早已收回去,众人也还是默默不语,只陶醉在其中。   “明少爷,小女弹奏您可满意?”富商整曲都在看明如许仔细看着泉儿的欣赏表情,自然是把握十足。   “令嫒不止人生的娇俏,不想弹奏起来更是迷倒众生。”明如许回答。   ——照许心湖看,应该是迷倒他明如许了才对。   “既然明少爷喜欢,那不如就让小女多多过府陪伴在侧为少爷解闷,如何?”富商见有戏,便暗示明如许道。   泉儿站在富商身后不言不语,面上早已绯红,还隐忍着开心。   “啊,少奶奶,莫要误会,老夫并非有其他意思……”富商突然转身向许心湖。   许心湖知道了他们这种不算秘密的秘密,还能怎么办呢?   只见许心湖故意笑地很善意,连声音都放柔和了:“怎么会呢?贾老爷多虑了,相公平日也爱听曲子,事多务繁,如果能时常听到贾小姐这样的天外弦音,当然是再好不过了,是不是啊相公?”   “娘子真是明事理。”明如许倒回答地干脆。   “这么说,明少爷是答应了?”富商眼见成功,激动道。   “如此珠玉,弃之可惜。”说这话的时候,明如许笑看着泉儿,每个人都看在眼里,有些人欣喜若狂,有些人则是气得快要发狂……,明如许立起,走到台前,低头看了看琴,继续说道,“但在我身边,已然有这样的珠玉:自小跟从名师学琴,也是难得能够听得到一次,甚至从不曾在人前为人弹奏。即便是我,她若不肯,恐怕也不会为我弹奏。”   “连明兄都不给面子,这样的女子世间恐怕不多吧?”傅七夕添油加醋道。   “是啊,是不多。”明如许转过身来,看向许心湖的方向。   ——不是吧?!   许心湖突然被他的话吓到:难道……难道要设计她吗?……为什么她必须要在这里为他弹奏?即便他说的都没有错……   说着说着,明如许慢慢走到许心湖面前,“娘子觉得呢?她会为我在这里弹奏吗?”   许心湖一时被问住:她很想讲一定不会,但是偏偏心在此时一直跳个不停,仿佛跃跃欲试般……   “我……”许心湖缓缓站起,才刚开口想说出剩下的几个字“可以弹,但不是为谁”,却突然听到明如许目光扫到自己后面的位置:   “妙允,愿意奏一曲么?”   许心湖脑中轰然,猛地转头看着身后的妙允,只见妙允和自己的表情一样的错愕——   “少爷……?”   突然间,厅中所有人都看向明少奶奶身后毫不起眼的侍女,每个人都议论纷纷,而妙允更是不知应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   “——是妙允?他说的人……是妙允?!”许心湖脑中混乱无比。   妙允看出许心湖错乱的眼神,自己何尝不是一样,她随即看向明如许:“少爷,妙允难登大雅……”   “既然是明少爷指点的人,你便去吧。”富商现在记恨多过比试,既然叫她这样一个侍女来和自己的宝贝女儿对比,他又怎么能就这样放过她呢?   “少奶奶……我……”妙允的眼神在向许心湖求救。   许心湖定了定神,有些不安地看着妙允。   “弹奏便是了,像以前一样。”明如许看着妙允笑道。   ——像以前一样?!以前?莫非是妙允所说的那次被长梳整的事……   妙允在明如许的这句话中表情渐渐平和下来,转头对许心湖说:“少奶奶,妙允请辞一会。”   在众人瞩目中,一身侍女服装轻妆淡容的妙允迟疑地一步步走到台上。当她向下看去的时候,发现众人都在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自己,有些投来的目光更是比利剑还要寒冷……   “你为什么这样对妙允?她做错什么了吗?”许心湖和明如许坐下后,突然生气地质问他。   明如许听后,只是笑笑,转头对她说:“娘子终于主动和我说话了。”   “你认真一点回答我。”   “我只想认真一点听曲子。”说完,明如许笑笑地又把目光投降有些怯场的妙允身上。   ——这家伙……   妙允迟迟没有开始,众人都跟着着急,有些人也开始不耐烦起来。   “她怎么还不开始啊?是不是根本就不会啊?”左侧的女子讪笑。   “哎呀,我看就是不会,说不定啊,她是得罪了明大少了,呵呵,看着她出丑。”右侧的女子也是篾笑。   “嘘……”突然两个女子的唇被两只手指轻轻碰住,两个女子于是乖乖地倒在两人中间的傅七夕怀里。   妙允紧张地两只手都在抖,这样的情况,无论谁都看得出她根本弹奏不了……   此刻,妙允终于快要放弃,于是愁眉不展地抬起头来看向明如许,希望少爷可以作罢——就在她看向少爷的时候,发现少爷只是朝着她笑了笑,然后就慢慢地把自己的双目闭上靠在座椅上,仿佛不再理会她了。   妙允一怔。   许心湖见到这一幕,几乎要气炸了,正要怒斥他的混账做法,却突然听到众人又低声议论起什么来,再转头去看时,许心湖也是愣住:怎么……妙允竟然双目闭合,用两只细手触摸起面前的琴来……那表情……完全就像明如许……   “……不会吧?”傅七夕突然兴致盎然起来。   ……   在众人不相信的目光中,台上的柔指终于拨弄出了声响——柔静,悠远,渐渐接近,然后轻轻在颤抖,就像两岸青山间略过的一叶扁舟,不忍打扰这片青山绿水间的安宁,于是轻轻拨动心弦……   轻舟划过,水波只缓缓地扩散开来,侧望江中,隐隐可以发现随着小舟一路漂泊而来的小鱼们,各个摇头摆尾,好不自在……   不久,月吊江中,小舟就停泊在静静的水面上,船夫十分劳累,就着热炉的暖意熟睡着;这时望见头顶明月,客人慢步轻移,拿着琴来到船头,在明月下缓缓奏起一颗弦、两颗弦、三颗弦……   月近了,人时而望着水中月,时而望着天上月,在这宁静的夜里,对着这天地间唯一能够听得懂自己琴声的知己,怀满诚意地弹奏……   ……   许心湖终于想起这个曲子的名字,“……《月华收-四段章》。”   许心湖再看向闭目弹奏的妙允时,眼神中出现了从未有过的陌生感。   许心湖再去注意的时候,发现每个听曲子的人都用一种仿佛身临其境一样的神态去看着妙允,仿佛每个人都是那场知己相逢的旁观者般,仿佛每个人都在怜惜那以月为友的客人,更仿佛想帮这客人问一问明月,可曾听得出这奏琴人的感伤和真诚……   她再转头看明如许的时候,发现明如许早已睁开眼睛,和之前一样还是定睛看着台上的人,不过这一次不一样的是……他的目光很柔和,仿佛比曲子里的月光还要柔和……   许心湖这时才明白:原来这个女子喜欢自己的少爷,并不是像她许心湖一直所想的那样盲目和肤浅……妙允心中的那轮明月,真的就一直都在她许心湖的身旁。   许心湖不知不觉将绣拳紧握,心中生出一种难以平复的难受:妙允弹奏的曲子《月华收》,是她根本不曾领悟的境界,即便从前听说过这曲子,她也没有想到,江南有人当真可以弹奏出第四段……然后,她必须承认,自恃奏琴最好的自己,和她比起来简直是千里之差。   突然许心湖看着妙允,心中生出一个可能不会有答案的问题:这个陌生的妙允,到底是谁?   ……   全曲弹奏完毕,妙允缓缓睁开眼睛,她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一直没有移开眼神的明如许。   两人的对视平和而宁静,那一刻,许心湖陡然觉得在这个地方,任何除了两个人之外的人都是多余的……   许久,富商才走上前来对明如许说:“原来府上卧虎藏龙,今夜老夫真是大开眼界啊。”   众人也是全数赞同地应和。   “我和贾老爷一样,也是大开眼界。”明如许笑道。   “少奶奶……”妙允已经走回到许心湖的身边,却发现许心湖看着自己的样子有些呆。   许心湖纵有千言万语,都还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她只是勉强地笑了笑,“妙允……你好棒……”   “少奶奶过奖了。”妙允被少奶奶夸赞,很是开心。   “不,真的很棒。”许心湖有些黯然。   一时间,座中每个人都开始讨论起妙允来,这让妙允有些不自在。   突然,傅七夕立起站到台前道:“诸位在这样下去,今晚的风采岂不全被妙允姑娘抢走了?”   “那又如何了?”明如许似乎嗅出他有出好戏要上演。   “当然是不让人专美于前,既然有琴,当然不能没有棋,下棋虽然没有弹琴那么情意绵绵,但是,有才有貌,棋又下得好不是就很难得了吗?”傅七夕极力宣传道。   “话是没错,不知傅少爷属意的人是?”富商好奇地问道。   说话间,傅七夕突然在人群中搭了一个人的细肩,说道:“那,就是她了!”   众人一看,皆是大笑:“那不就是傅小姐吗?”   “我妹妹十三岁起,师从高人,不要说我夸张,连明老爷都要忌讳三分。”傅七夕说着,示意下人在席间摆开棋桌,青玉棋盘上桌,说话间就准备开始了。   众人被傅七夕这么一说,倒把胃口刁足,只差亲眼目睹了,于是都离开座位聚集到厅堂中央的棋桌前——   “我不想下棋。”   简单五个字,却把傅七夕的全盘演说气势打破。   “不要这样啊,妹妹,下一局让他们看看嘛。”傅七夕劝说道。   “不想。”傅嘉溱完全不给自己哥哥面子,只是冷冷回了两个字。   “喂,”傅七夕偷偷凑到傅嘉溱耳边,“给点面子啊,哥哥话都说出来了……”   傅嘉溱没有反应。   许心湖站在一边,也觉得这千金小姐脾气真的很夸张,自己决定的事,就谁的帐都不买了——   “就让他威风一下吧。”明如许突然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傅七夕心领神会,看向妹妹。   傅嘉溱看看明如许,然后看着棋盘说道:“就一局吧。”   众人听到她答应下棋,突然兴致大来,都要亲眼看看这个能让城里出名的棋痴明老爷也怕怕的千金小姐的棋艺究竟如何了得。   傅嘉溱坐下后,抬头看向明如许。   明如许只是摇摇头,笑道:“我心中有一个更适合与你对弈的人选。”   许心湖这时在一边默默站着,心中又在嘀嘀咕咕:这个千金小姐脾气这么古怪,谁的帐都不买,却偏偏只要明如许说一句话她就照做……这是什么意思?……因为是儿时的玩伴感情好吗?……还是……   她还没有想出结论,就听明如许问起傅七夕:   “傅兄,我和我的总管两人的棋艺你是见过的,谁比较好?”   “当然是明总管。”傅七夕毫不犹豫。   ——不是吧……现在要把明总管推出去了又??   “那么总管和我父亲的棋艺,谁又比较好?”明如许又问。   “当然是明老爷。”傅七夕还是不犹豫。   ——他话里的意思,总不能请明老爷来吧?   “这里有一个人,曾与我父亲下过一夜棋,却始终有让于我父亲。”明如许的笑容很有内容。   “哦~~”傅七夕知道正菜就要来了,于是煽风点火道,“居然可以让明老爷的棋,如此厉害的人倒真难得一见。”   “傅大少,你不是常常都见到吗?”万世明白明如许在说谁,于是突然跳出来俏皮地跑到一个还有点不明所以的人身边,向大家介绍道:“——就是我这位嫂嫂啊!”   ——恩?   ——恩恩?   ——恩恩恩????   许心湖看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的情景,突然有种被陷害的感觉:“没搞错吧……?”   “当然没有了,嫂嫂好厉害的,嫂嫂之前和镜少也比试过,镜少还输给嫂嫂了,是不是?”万世把话丢给明总管。   明总管只是据实回答:“是。”   众人听了一阵哗然。   “但那明明是……”不等许心湖解释,万世已经把她拉到棋桌前面对傅嘉溱坐下了。   当许心湖再去看对面傅嘉溱的表情时,发现一身黑衣的傅嘉溱看着自己的眼神中有一种未知的敌意。虽然许心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她有种不安,而伴随着这种不安,傅嘉溱的手指已经触摸到手边盒子里的黑色棋子了……   傅嘉溱的攻势从第一步起就很凌厉,那感觉似乎想要立刻要她缴械投降,更像是在暗示她自己是绝对有把握赢的。这一波一波的虎口逃生也果然令许心湖渐渐有些泄气,反正她是被推出来的,也没有想要赢她的欲望,更加明白这一步步紧逼的棋艺对她来说有多么明显的敌意……   众人看在眼里,都纷纷说还是傅小姐更胜一筹,这时旁边一个少爷突然纳闷地说:“傅兄,傅小姐的棋艺果然了得,不过我总看着眼熟,好像是……”当他看到站在许心湖身旁默默看棋的那个人时,恍然大悟,“这几招好像和明兄用的差不多啊!”   许心湖听到这里,抬头看向那个说话的少爷。   傅七夕笑笑,没有答,反倒是万世大声回道:“这是当然的啊!嘉溱的棋都是明大少教的啊!”   许心湖悬在半空的手抖了一下。   “原来教傅小姐下棋的是明少爷啊!难怪招式如此犀利,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啊……”众人开始议论纷纷,仿佛所有人在这一刻都瞬间一面倒向傅嘉溱的阵营。   接下来的这半刻时间,对许心湖来说很漫长:她的棋时而放错位置,时而忘记自己下一招是什么,却总是不小心地记住傅嘉溱下的每一步棋,甚至傅嘉溱每下一步棋,她的脑海里就会莫名其妙地浮现出和自己一样坐在傅嘉溱对面的那个人突然说着:你这步棋很好……   许心湖脑中乱成一团,连棋子都拿不稳了。   傅嘉溱看了看许心湖,知道她开始乱下,但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继续下自己的部分。   终于,傅嘉溱没有再看到许心湖的白子出现在棋盘里。   在众人的注目中,许心湖忽然长出一口气,舒畅地笑对傅嘉溱说:“哈哈,我认输了,傅小姐果然名师出高徒。”   “承让。”傅嘉溱漠漠地看着她,然后回答了两个字。   “哎呀~傅小姐实在是厉害!”   “原来棋艺是明少爷教的!”   “是啊是啊~好厉害啊!”……   许心湖站起离开那个座位后,才缓缓舒解了那莫名越来越难以负荷的压力。   在她长出一口气的时候,明如许来到她的面前。   她虽然此刻心情复杂无比,但面上还是继续保持一个少奶奶对相公应该有的微笑。   明如许看着她,笑了笑,只是索然无味地说:   “我还以为你会赢。”   许心湖的微笑顿时僵硬。   然后继续笑着,转身向傅嘉溱去了。   当许心湖看到傅嘉溱看着明如许的眼神时,她突然就明白刚才这位小姐对着自己的时候那种充满敌意的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了——原来喜欢明如许的人不止妙允一个。   那个人刚才那调笑的态度,她听得出那里面的失望。   瞬间,许心湖连个勉强的笑容都装不出来了。   ☆ ☆☆☆☆☆☆☆☆☆☆☆☆☆☆☆☆☆☆☆☆☆☆☆☆☆☆☆☆☆☆☆☆☆☆☆☆☆☆☆☆☆   接下来的这几天里,明府上下最劳心劳力的人应该就是妙允了。   白天她要侍奉少奶奶,晚上除了要帮忙各院清点杂物,下人姐妹事无大小全来找她还时不时有人向她大献殷勤,另外,她还要时常去少爷书房前的庭廊中为少爷读书抚琴。   不过这些应该都是劳力,那么劳心又是指什么呢?   话说自从上次从得月楼回来后,少奶奶就很奇怪:   比如,四天前凤绛绣的小掌柜送来了一批秋天打算推出的珍贵丝绸样料请她先挑选喜欢的好做成衣服送来,小掌柜和平时一样一见到少奶奶就嘻嘻哈哈的,少奶奶也和平时一样开心地挑选;但是这一天少奶奶没有像以前一样一直说这个面料不好那个触感不好,而是小掌柜给少奶奶看哪一个,少奶奶都说好,就连妙允和小掌柜都知道的少奶奶一直最讨厌的红底黄纹花图案的缎子,少奶奶也只看一眼就说真好看好喜欢……到昨天小掌柜来送衣服的时候,少奶奶一看到那个红底黄纹花缎子做成的衣服,却责怪小掌柜怎么把自己最讨厌的缎子样子也送来了,小掌柜和妙允面面相觑。   再比如,最近少奶奶出奇的胃口很好,每一餐都吃饱喝足,但是妙允却经常看到少奶奶吃完之后胃痛很不舒服的样子……   又比如,最近少奶奶一直很开心,好像没有任何烦恼,但是明明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而且妙允往往才一转身,就看到少奶奶一个人坐着发呆的样子……   还比如,这几天陪少奶奶上街闲逛,往往是少奶奶发现一个非常好看的东西说很喜欢很喜欢一定要买下来,于是妙允也开心地付钱,但是那整车整车的少奶奶说“好喜欢好喜欢”的战利品,少奶奶回府后却看都没有再看一次……   哦对了,最最比如,最近少奶奶见到两个人会有意地避开碰面,一个是少爷,一个是万世小姐;少爷和以前一样,常常去和傅少爷碰面,所以白天都不在府里;但万世小姐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每天除了陪在明总管身旁,也都会来找少奶奶,而且每次说话不到三句一定会夹杂着“这都是明大少说的,嫂嫂你看他就在你后面”这样的话,而少奶奶只要一听到这样的话,就会把茶打翻,然后就只剩下万世小姐的笑声……   但是从这些事发生后开始,少奶奶越来越阴晴不定:明总管请来为少奶奶诊治胃痛的陆大夫,被少奶奶责怪把脉时间长的没病都要气出病来,这让陆大夫关门闭户好多天也不敢出诊;在府里闲逛踩到落叶的时候,少奶奶会吩咐这个庭院全部重新打扫一遍,更加不分白天和黑夜;每天都吃越来越多的少奶奶,只要吃完胃痛的时候,就会责怪灶房上下,灶房的下人们虽然知道少奶奶的胃痛纯粹是因为吃太多而导致,却也不敢讲出来……   ……   所以这些天,每个人都生活在对少奶奶的恐慌中,似乎无论是谁,只要行差踏错,都会被少奶奶责备的很惨淡。   于是阿錾发起了一个新的说法:   ——“少奶奶出没,请注意!”   据说这是一种很危险很危险的警惕。   最后,连劳心劳力的妙允也终于感到了少奶奶的那奇怪的状态:   这一天夜里,少奶奶百无聊赖,想要找妙允聊天,下人们都说妙允在少爷书房前的庭廊里为少爷读书伴琴,少奶奶也就没有再找她。直到夜深了,妙允回来时,下人说少奶奶在找她,她便去少奶奶房里;不过少奶奶已经休息了。第二天一大早,少奶奶便在用膳的时候责怪她没有向她复命,妙允只是在一边默默地哭。   看到妙允默默哭泣地样子,许心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件恶性循环的事情,甚至最终波及到了妙允的身上。   “对不起。”许心湖抱歉地看着妙允。   妙允缓缓擦去眼泪,勉强笑笑摇着头。   ☆ ☆☆☆☆☆☆☆☆☆☆☆☆☆☆☆☆☆☆☆☆☆☆☆☆☆☆☆☆☆☆☆☆☆☆☆☆☆☆☆☆☆   这天晚上,许心湖睡不着,在夜半的时候爬起身来,穿了件白袍向湖心畔走去。   慢慢地走着,许心湖就在慢慢地想:要是小白这个时候在就好了,他有很多主意,想的东西也很多,会告诉她应该怎么办才好……   也只有在这样安静的夜里,许心湖才能够感受微风带来的轻柔,才能够让被搅和地越来越混乱的心渐渐清晰开来。   湖心畔,恐怕也已经成了许心湖躲避的地方。   步入湖心畔的桥畔,许心湖就愣住了:   湖心亭前的桥栏上,出现一个黑色衣服的人影,这个人影在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水面。   ——这个场景……她曾经梦到过……   但是她突然想到梦里之后发生的事,心抽了一下,脚步也向后缩了回去,只不断提醒自己:趁他没有发现还是走吧。   当她后退到桥边的时候,桥板不合作地发出“咯吱”一声。   许心湖一惊,整个倒退的动作被吓住。   果然,桥栏边的人向这边看来:   “娘子,睡不着么?”   许心湖急中生“智”,眯起眼睛含糊地回答:“……梦游……”   为自己的聪明感到高兴,许心湖随即转身准备装作毫不知情地慢慢离开,却听明如许说道:“梦游不是都举起双手的么?”   “哦。”许心湖于是便举起双手在前面探路,可是没走两步,她就听到后面传来的再也忍不住的笑声。   许心湖缓缓放下双手,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如果是平常的许心湖,这个时候早就气急败坏地冲到明如许面前愤怒地指责他是多么地无聊和可恶……   但这个许心湖,只是穿着一件后摆轻轻拖在地上的白袍,在桥边的岸上静静地背对他站着。   明如许还没有笑够,边笑边慢慢地走到她这边,然后慢慢地转到了她的面前:   “娘子的心情不好么?”   这镜头许心湖太熟悉了,在她的梦里就是这样和他对视,然后……许心湖奋力把那个不可能的剧情毁掉,让自己有足够的勇气抬起头来看着对面这个人:   和梦里一样,他的眼神很柔和,他的笑容淡淡的,黑色的长衫和他很般配,帅,而且神秘;和梦里不同的是映在他脸上的不是月光,而是月亮映射下的琉璃般的一道道水光,还有那股怎么也挥之不去的邪气……   “看到我,心情好点没?”   许心湖摇摇头,平静地回答:“没有。”   “是么?”明如许伸手轻轻将她额前的几簇游丝拨到脸旁,笑道,“再看看。”   “已经看的很清楚了。”许心湖抬头看着明如许淡淡地说。   这次明如许好像并不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许心湖平静地看着他说道:“明少爷你是一个很表里不一的人。”   明如许等着她说下去。   “我以前认识的明少爷,每天和酒肉朋友混在赌坊,对别人的死活都漠不关心,目空一切,嚣张跋扈,名声狼藉,败家挥霍,即使对自己的父亲也半点敬意,令人闻名丧胆,完全符合‘魔星’的绰号。”   明如许轻轻笑了,似乎很赞同。   “对这样一个纨绔子弟,我不屑与之为伍,憎恨,厌恶,深深在心里鄙夷。所以即使为了钱而建立起来的和约,我也可以为了父亲而接受,无论这样一个恶棍怎么对待我,我都可以忍耐;因为我心中所想就是,只要和约时间到了,我就可以开心地永远摆脱这噩梦。”   明如许的神情没有半丝不悦,在许心湖看来那并不是假装出来的。   “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人,会在赌坊输钱来换商家秘密,会安顿曾经想要毒死自己的人一家,会在没有人知道的情况下出手帮助每天痛骂自己的人一家,会因为自己的父亲太好玩而处处为难,会离家出走躲在大家都找得到他的地方,会在想要安静的时候去湖心畔,会给任何人都留一条后路,会在不想在过这样的日子时看着一个地方发呆。”   明如许只是静静听着,一点都不想要打扰她。   “现在我很不开心。”许心湖很认真地看着明如许,依旧平静地问他,“我现在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许心湖说完后,明如许既不否定什么,也不肯定什么,只是轻佻地笑道:   “爱上连自己都讨厌的人了么。”   许心湖震惊于他的回答,不是因为震怒和他的胡说,而是他真的猜中了……   可是,既然他知道了……   ……她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   许心湖顿时语塞,也不敢再看他。   双手紧握,但是仍然忍不住在袖中颤抖,连自己的声音也渐渐变得颤抖:   “……是……是……是爱上这个人了……”突然她的脑中浮现出得月楼里那一幕幕画面,“……但我知道……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身边的人……都那么完美……我……我……”   讲到这里,许心湖用颤抖的细腕抓住他的手臂,很认真也很勇敢,就像用尽了所有的勇气来对他说出这句话:   “只要你一句话……我就会马上消失……”   明如许只是静静地看着许心湖。   水波停了,它在等着听答案……   虫鸣停了,它们在等着听答案……   夜风也停了,它也在等着听答案……   * 五.一二 , 坚强, 平安。   第三十七章 轻风定有伤,拂面总凝泪。   “只要你一句话……我就会马上消失……”   她抓着他的手臂的那只手冰冷而颤抖,即使是再后知后觉的人此刻也不难看出她眼神中满布的迷失——一种需要对面的人来指引的迷失。   对面的人看在眼里,却是截然相反地平静:   “娘子这是何必?”明如许笑的温和, “你我之间——”   许心湖突然觉得她此刻满心期望的答案就要呼之欲出……   “——不是还有和约么?”   ……   ——听到明如许这句话的那一刹那, 许心湖只觉眼前一黑;这一瞬间,就连轻轻地呼吸一下,仿佛都莫名地牵起胸口的一阵巨痛。   “……差点忘了……”   木然地慢慢缩回冰冷的手,许心湖自己都觉得讽刺:   “……还好你提醒我……”   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她一边低着头匆匆从明如许的身边经过——拯救快要无法呼吸下去的自己……   只是她没有料到,她的脚步都莫名地变得异常沉重。   她从自己身侧经过的时候,明如许转过头侧看她,看到的只有一直低着头默默离开的她。   冰冷的手突然感到一阵覆上的温暖,可惜这只手再温暖,它的主人的话也是那么地随意和不在乎,仿佛完全感受不到她此刻的那快不能呼吸的苍白模样:   “娘子要来便来么?”   这句话过后,许心湖只觉天塌地陷。   ——连那么一点脆弱到极点的坚强就被这简单的几个字给彻底毁了……   默默从这只手中抽出手来,然后缓缓转过身来抬起头,没有生气和血色的面容,被风吹的有些乱的鬓发极力掩饰着她没有焦点的目光,却掩饰不了她面上早已如一倾而出的泪:   “你还没有玩够吗……我已经……连一纸和约……都不如……了……”   明如许只是默默看着她痛苦神情下的歇斯底里:   “你在看什么……不要再看我了……”许心湖抚着胸口,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连控诉地声音都快要比此刻的风都要轻了,“我怎么会这么笨……我怎么会这么笨……我怎么会这么笨……在一个自己讨厌的人面前说喜欢他……在一个完全不在乎自己的人面前……竟还存着一丝希望……讽刺的不能再讽刺了……”   她突然抬袖擦了擦眼泪,一双大眼精神抖擞地眨了眨,定定地看着宁静地看着自己的明如许,居然撇嘴笑了,“失败,这样都没骗到你……还以为这样你就会爱上我呢,哎。”   无所谓地自说自话着,面上有着淡淡的俏皮的笑,还无聊地甩了甩手——仿佛一个计谋没有得逞的小姑娘被识破后仍然要满不在乎地向被这些演技锁欺骗的对面的人示威一样。   只可惜,明如许并没有任何表示,也没有像以前一样上扬着嘴角嘲笑她,只是因为明如许看着她的时候,她虽然表情很无所谓,当眼里若无其事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子的时候,眼里的眼泪却反而涌得更凶——   ——原来她的心早已碎成了一片一片。   ……   又抬袖擦了擦眼泪,她无聊地甩了甩手,故自说着,   “放心吧,我会安静地留下直到和约结束,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打扰你了,明少爷。”   最后地看了一眼这个人,许心湖索然转过身去——背后的那个人,就永远都不会看见她背对着他的表情此刻究竟有多悲伤……   突然她的手臂被反扣住——可惜这次她没有回头去看那个人了。   “我现在也很不开心。”身后的人说,这台词原本是她的。   许心湖只是背对着他,手臂被反扣,却始终不再回头了。   漠然中,许心湖听到身后的明如许缓缓问道:“你真的了解么?”   许心湖一个字都没有力气再说了,她宁愿低下头轻轻摇了摇,也不想听着他数落自己。   只可惜她的妥协的摇头并没有让他就此放过她——   她可以确切地感觉到这个人说话时语气中是带着一丝调笑,却又莫名隐约掺杂着一些缓和的气息:   “我真的有点搞不懂你这女人。”   为了维护最后的尊严,她决定不再反驳,无论他将会如何嘲笑自己……   “你觉得是谁让你变得这样自卑丧气?我么?”   许心湖听到,细弱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明明感觉到这些的他却也是视而不见地继续平静地说着,   “我警告过你不要在这里出现,你一再不理会不是么?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明明应该听闻了,自己还要女扮男装跑到赌坊想要教训我不是么?我没指望你驯服我的马,你却因为驯服它搞的自己那一天感到很委屈不是么?没人要求过你做多余的事,你却总是做些自以为正义的事不是么?可以安静地做少奶奶,你却不安分地总是想要赢我不是么?既然你口口声声那么不屑我,却还是要在走投无路时向我求助不是么?每天都在告诉我你有多讨厌我,现在却还要在我面前哭着说爱上我不是么?”见许心湖背对着他的头被他这些话说的沉沉低下去用力地摇着,她的肩膀又轻轻颤抖了起来,他顿了顿说道,“你到底是和我过不去?还是根本和你自己过不去?”   许心湖在听到最后这句话的同时被抓住的手臂猛地向后抽了一下,仿佛再也听不下去想要逃跑,只是无论她怎么用力,双臂却只是被明如许的手扣得更紧……   “你一定想说这些都是我把你逼出来的是么?”明如许不给她躲闪和喘息的机会,继续说着,“马车是我逼你上的么?和约是我逼你按的手印么?赌坊是我逼你去的么?这里是我逼你来的么?是我逼你和我斗的么?是我逼你爱上我的么?”   许心湖低着头,肩膀抽搐地更厉害了,却始终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现在如果任何男人看到这样的许心湖的背影,都不会忍心再说一个字,但是她身后的这个男子,却还是继续说着,   “你要什么时候才放弃你那天真?什么时候才绝望?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始终如一憎恨别人;天真到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天真——我越是不信,你越是做给我看。”说到这里,明如许的声音轻了,声音随着夜风灌入她的耳朵,   “没有女人会像你一样天真到爱上自己最讨厌的人,更没有女人会天真到这地步还让我这样上心的……”   许心湖整个背影都僵住了——   有一个人默默放开她的手臂,然后默默绕到她的面前,再默默抓起她的双臂……   直到她呆呆地愣在那里,而渐渐意识到自己被的细弱手臂被轻柔地拉向对面去,而单薄的身体也被面前的这个人缓缓地拉到温热的怀里,整个人也都被这个人的双臂渐渐环住时,她才突然反应过来这种微妙的温暖的感觉是什么……   轻柔无比地像呵护着珍贵的宝物,这样温暖的距离,她才可以切实地感受到那只温柔的为自己拭着眼泪的手指的温度——只是愣住片刻过后,她的眼泪突然流得更凶了,像决堤般再也收不回来,突然双臂紧紧抱向他后背,整个人都埋在他怀里呜呜地大哭特哭起来。   时间突然静止在这一瞬间——   而在这静止的一瞬间里,许心湖只觉心中有什么突然被全部释放出来,此刻在这怀抱里好像再也藏不住自己所有的脆弱和压力,也再伪装不出在这个人面前应该有的那一丝随时会被这个人嘲笑的尊严,最终就连只有在这个人面前才会有的对恶魔的戒备都在这被拥抱着的一瞬间完全倾卸……   ——许心湖此刻只知道,她彻底输给这个人了。   ……   明如许没有说话,只是拥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胸前的衣襟,任由她的手紧紧攥住自己的后背的衣衫直到变形,然后在她抽泣的时候,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良久,月正中,许心湖平静下来后,明如许松了一丝怀抱好让自己能够看到她的脸。许心湖微微抬头看着明如许,默默地再次用眼泪还回应他此刻的温存。明如许将她的楚楚模样看在眼里,抬手去擦她脸上的泪,只是他越是想要帮她擦去泪珠,就越发现那泪珠更似幽露般滑下——因为她此刻目光里的那个恶魔,正在用一种她从来不曾奢望过的温柔眼神看着自己,淡然,坚定,也带着无尽地绵绵情意……那目光,让她连眨一下眼睛都舍不得……   明如许见她哭泣不止地呆呆看着自己,轻轻笑了笑,然后轻手扶着她的侧脸,闭上眼睛侧下了脸——   许心湖也慢慢地闭上了双眼,微微仰了仰头,来纪念这永恒的一瞬间……也来纪念这月光下深深的一吻。   这一刻,无论是风还是虫都静悄悄地,仿佛很怕打扰他们……   天地间只剩下那一轮明月,温柔而羞涩地看着他们……   ……   明如许移开脸庞时,见许心湖已经不再哭了,便轻声地抚着她的面颊说:   “有件东西,娘子应该看一看。”   ☆☆☆☆☆☆☆☆☆☆☆☆☆☆☆☆☆☆☆☆☆☆☆☆☆☆☆☆☆☆☆☆☆☆☆☆☆☆☆☆☆   夜深十分,明老爷的书房却莫名地透出灯火的淡光。   许心湖站在书案前,环顾四下,然后最终将目光定在点亮灯火的明如许身上:灯火前的他,低首看着烛火的眼神中透着安宁和祥和,看的人只会欲罢不能地被他吸引住。   明如许抬起头时,注意到了许心湖看着自己的眼神,他只是向着她的方向轻轻一笑。   许心湖突然有些羞涩,忙问:“你要给我看什么?”   明如许慢慢地绕过书案,缓缓来到许心湖身边,倚坐在书案前,侧手从案侧的落地书画长筒中选起画来,“娘子对画作可有了解?”   “说不上什么精通。”许心湖不明白他的意思。   明如许听着,手边的动作停了,似乎是选中了一副画,于是抽出拿在手里慢慢地展开卷缚,然后画卷便慢慢在许心湖面前伸展开来。   随着画卷由上而下展开,许心湖渐渐看地清晰:画卷是后裱好的,画纸本身已经有些泛黄,至于画中所示,则是一个曼妙多姿的女子的近身,乍看一下,便足以令许心湖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是我?!”   许心湖抢过画卷,仔细看着,这画中人根本就是现在的她的模样,而这画风,真是越看越眼熟……   “娘子可看的出来,这画是出自谁手?”   许心湖迟疑地看着明如许,眼神中难掩迷茫:   “天下有认不出自己父亲笔迹的子女吗?”   从明如许的反应看来,许心湖知道自己猜中了。   “为什么?”   明如许在她迷茫的眼神中,平静地解释给她听:   “年初十分,是塞北商贾活跃的时间,来自大江南北的商贾大多都选在这个时间在塞北进行通货贸易。笔墨纸砚、丝绸茶叶、香料皮毛,应有尽有。年初的塞北黄沙连天,所以路过商道的商队都要在路过的客栈里备足粮食。”   说真的,许心湖不知道他在说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一位来自江南的纸墨商人在投宿补给时,恰逢客栈里几个北方商人长夜寂寥,便纷纷拿出随身的大家名作鉴赏,座中这商人与另一个商人眼光相似相谈甚欢,后来越聊越是投机,于是彻夜论古玩对古棋。这商人从中得知另一商人也是来自江南,此次正是由苏州到塞北走商茶叶。”   苏州?许心湖似乎嗅出这中间的味道。   “两人一见如故,情投意和,于是称兄道弟,细谈中更发现彼此如此相似,只憾不是一家人。当他们互相得知彼此各有一子一女,仔细算来,年纪竟也相仿,便各自画出了一张彼此儿女的画像。”   “你是说……”   “两人交换各自画的画像看后,觉得很是匹配;只是互相询问之下,两人又心犯疑难:这画中两人不仅性格南辕北辙、作风大相径庭,最重要的是,茶叶商人的女儿是城里出了名的固执自负、眼高于顶、疾恶如仇;而纸墨商人的儿子就偏偏是这女儿眼中最讨厌的那种人——出名的败家子,终日流连赌坊,游手好闲,嚣张跋扈。”   许心湖有些惭愧地看着明如许。   “若让这样两个人反目成仇不肖费力,但若要让他们结成连理互相欣赏,真是难比登天。于是他们百般商计,搞出了一份赌约。”   “赌约?”许心湖突然愣住。   “一方面,纸墨商人以继承家业不再干涉为赌注,与自己的儿子立下三个月的赌约,内容是如果儿子和苏州茶叶商人的女儿订立三个月联姻和约而顺利完成,便是儿子胜;另一方面,茶叶商人深知女儿脾性,一但承诺将她马上嫁给林家少爷,她必定无从选择之下出逃。”   “果然是奸商……”这就是许心湖现在对自己父亲的评价,突然,她又想到一件事,“这么说,小白……白先生也是知道的?”   明如许想了想,回答道,“恐怕白先生既非全知,也非全然不知。”见许心湖一脸狐疑,他继续说道,“即便是商家机密,岳父也与白先生商议,不难看出岳父与白先生的渊源颇深。听总管说,当夜你与白先生相约在东城门外驱车逃走,总管在东城门外守候多时,始终从未有任何马车经过。后来傅兄以为白先生是来阻止成亲,当日白先生焦急不假,只怕先生并没有预料到这之后的事。”   “这个小白!”许心湖一但见到他,一定要问一个明白。   “岳父的书房里应该也有一幅。”明如许说道。   许心湖听他这样说的时候,又看了看画像,猛然地就想起上次回苏州时和岑冲与乐凤看到的那幅明如许的画像,这么说来,他说的都是真的……   见许心湖手握画像忧郁不语,明如许轻轻拿走她手中的画像,然后牵过她的一只手,说道:   “娘子一定很想问,既然是这样,我为什么要一直为难娘子,让娘子受委屈?”   许心湖轻轻摇了摇头,难得顺从地看着他不说话。   “我想破坏赌约。”   明如许才说完,许心湖就惊讶地看着他。只听他继续说道,“父亲和岳父一直认为,你我同一屋檐,必定日久生情,到时我既赢了赌约,也得到娘子;但三个月后,你我若仍是互不相干,我便是输了,到时父亲的万贯家财,便会落到毫不相干的人手上。”   “那你为什么还要破坏?”许心湖这就不懂了。   明如许闻言,突然笑了笑,将她的手放开。   “娘子可知那毫不相干的人是谁?”   “是谁?”许心湖的确很想知道。   “我的好总管。”明如许说的时候,笑的很无奈。   “——明总管?!”许心湖几乎不敢相信,“你是说……老爷会把所有的家产都给……”   明如许却很自在,“娘子觉得总管知道这件事时,还会收下吗?”   “一定不会的。”许心湖绝对这样认为,“明总管绝不是这样的人,老爷也只有你一个儿子,而且这个赌约说到底不过是希望我们在一起……所以……”许心湖突然觉得“我们在一起”这样的话由自己说出来有些不妥,于是不再说下去。   明如许的嘴角斜斜的上扬,“所以无论如何,都只能是我赢。”   许心湖听了却没有他那么开心,她只想知道……那么她在这赌局里,到底又算什么呢?   “我只是不想卷进别人设计的赌局。”   这句话,让许心湖想起来一个人:傅七夕,他和明如许,原来都是一样的人……可惜他说这话时,许心湖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明白。   说话间,明如许的目光淡淡地定在微微摇曳的烛火中,“儿时我只认识一个孩子,本是比我大一岁,可没有一件事由得他作主:住在哪里选择不了,吃穿选择不了,做什么选择不了,最后连父母都选择不了。”   “父母?”许心湖怎么也想不出,怎么会有连自己的父母都需要被选择的人吗?   “他对他的父母说,他可以按照他们的安排做到他们希望的那样;但是他对我说,如果他有哪吒半点的傲气,他早已刮骨还父、割肉还母,和他们断绝关系;后来他父母将他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临行前他又哭哭啼啼地告诉我,他的父母很快会去接他的。”   “那不就好了?”许心湖宽心道。   “那不过是安慰我说的,我只知道他父亲只去看过他一次,后来他父亲不再去了,都是仆人去,再后来就没人再去看他了。他渐渐把这件事就淡忘了,别人也渐渐把他淡忘了。”   许心湖听到这里,又想起傅七夕说到的那个明如许儿时唯一的朋友……   “那那个人现在在哪里?”许心湖忍不住问,“他的父母为什么要忍心这么对他呢?”   明如许没有回答。   从来没有看过明如许也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许心湖看着他默然而平静的样子,突然心中有点纠结:这位大少爷当初不是还被一出《哪吒闹海》气得将水果盘都丢到台上吗? ……他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有这样为了别人大发脾气的童年啊……   ……但是他这样突然的沉默,更让她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一些她从来没有注意过的事——这个骄傲的家伙,在心里该是有一个角落被尘封的……一直没人注意到……也不会让人碰到……   这样想着,许心湖翠眉微微锁紧。   “我在他身上,只学到一样东西,”明如许站起身面对着许心湖,“等待别人改变,不如我来改变。”   许心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明如许,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要让娘子知难而退,就破坏了父亲的赌约。即使赢了赌约,父亲也绝不会有半点胜利的愉悦。”   “老爷那么疼你,你为什么……”许心湖不明白。   虽然许心湖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执意要违背父亲这样做,但是她知道,他并不是心血来潮像平常一样想要捉弄谁,从他的目光里,她看得出——他非做不可。   “如果娘子想知道答案,就陪我继续玩下去。”   明如许一点都不善良地笑着,这让许心湖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不过当她依偎在这个人怀里感受着他身上温暖的气息时,她渐渐安下心来——她相信他做的是对的,这些谜也会明朗起来。   ☆☆☆☆☆☆☆☆☆☆☆☆☆☆☆☆☆☆☆☆☆☆☆☆☆☆☆☆☆☆☆☆☆☆☆☆☆☆☆☆☆   从第二天开始,明府最劳心劳力的妙允终于不再为少奶奶忧心,也没有再得到少爷的吩咐去为他伴琴。   妙允只是觉得,这两天少奶奶的心情突然大好:小掌柜拿错衣服不再被责备,下人们无论犯了什么错都没有被责罚,无论庭院里多么地凌乱少奶奶也视而不见,哪怕是厨子错把盐当作糖做出来的菜都被她夸赞别有一番风味。   虽然摸不着头脑,但明府上下都乐于见到少奶奶这样的转变。   可是,明总管听过妙允的陈述,还是为她把陆大夫找来帮她看病了:主要原因就是,妙允最近发现少奶奶无论用膳休息甚至走着走着路,都是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不过陆大夫把脉的时候,少奶奶也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然后提醒他慢中细理,并向陆大夫为自己的之前的鲁莽道歉,这让陆大夫着实吓了一跳。   最后就连机灵的万世都注意到了她这种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至少无论现在万世再怎么样在许心湖面前提明大少,许心湖都只是无动于衷;但这却更令万世觉得奇怪,因为即使是提许心湖最讨厌的傅七夕,提曾经在棋桌上给过她许心湖难看的傅嘉溱,她都居然可以展现她从未有过的宽容:   “嫂嫂,姓傅的坏蛋把明大少带到甲子都去花天酒地了。”万世举着茶杯看着许心湖说道。   “是吗?”许心湖只是对着万世微笑。   “花天酒地啊!”万世强调道。   许心湖还是微笑。   “明大少刚刚回来,姓傅的就把明大少带坏了。”   许心湖只有微笑。   “啊……”万世提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她只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至少她期望的愤怒地控诉着这两个狐朋狗友的嫂嫂的画面没有出现。   无奈中,万世转头对妙允说,“不如我们把御医请来吧,嫂嫂的病太严重了……”   ……   这天在街上闲逛的时候,许心湖去镇上的七分绣里选些最近新出的丝绸。   掌柜的一边在介绍店里最好的绸缎时,许心湖的目光一直在店里四周游移,而最后,她的目光就停留在掌柜的身后架子上的一批黑色的布匹上。   掌柜的见她看着自己身后的布匹,便会色地将布匹从架子上拿下来送到许心湖面前,说道:“少奶奶喜欢这匹布吗?”   许心湖点点头,细指在黑丝中轻轻地游移。   “少奶奶不是觉得黑色很沉闷吗?”妙允不解。   许心湖淡淡一笑,“黑色很好看。”   “哎嘿嘿,少奶奶好眼力,这是本店卖的最好的布匹了,”掌柜的夸归夸,却有些好奇,“不过……少奶奶,这是男衫的布匹啊,您看是不是……”   掌柜的虽然在说,但许心湖只是欣赏布匹,完全把他的话忽略了。   妙允并没有讲话,只是默默地看着那黑色的布匹。   出了店铺,许心湖左顾右盼,转眼和妙允两个人来到路边的扇子摊前。   面对琳琅满目的格式纸扇,许心湖和妙允反而被当场就在扇面上作画的卖扇人的笔法所吸引。   “又是一个有才情的人。”眼前这个作画人,让许心湖莫名地想起了杨韶。   妙允只是笑笑,她知道少奶奶又要做什么。   “妙允,我们选两把喜欢的扇子吧。”许心湖突然建议道。   “好。”妙允应了,于是低首仔细地看摊面上的纸扇,流离来去,总觉得每一把都很好,不过最后,她的目光还是停留在了一把金色扇骨黑色扇面陪衬金墨的草字纸扇上。妙允常常见少爷拿这样的一把扇子,于是便不作他想,伸手去拿——   她的手才刚刚碰到那把扇子的骨面,就被另一只手突然抢先一步将它提在手里举起来。   “妙允,你看这把扇子好不好看?”许心湖顾自说着,拿在手里学着公子样轻扇了起来。   “好看。”   妙允轻轻笑着,将手渐渐地缩了回去。   ……   这夜,少爷和少奶奶应邀参加恒少生辰举办的家宴。   妙允一直在少奶奶身旁服侍,所以将少奶奶的举动都看在眼里——整晚,少奶奶的目光都时时停留在一个人的身上,就是少爷。   微微有了醉意的时候,傅七夕趁明如许不在的时候凑到了许心湖的身边,调笑地说道:   “喂,嫂嫂,你和明兄……”   “什么?”许心湖被他这样一说,差点呛到。   “哈哈,小弟明白的。”傅七夕醉醺醺地搭上她的肩。   “你明白什么?”许心湖扳开他的手指。   “明白的明白的。”   “你不明白。”   “明白的明白的。”   “说了你不明白。”   就这样一人一句继续争论着……虽然毫无意义。   ☆☆☆☆☆☆☆☆☆☆☆☆☆☆☆☆☆☆☆☆☆☆☆☆☆☆☆☆☆☆☆☆☆☆☆☆☆☆☆☆☆   这天深夜,许心湖独自一人来到湖心畔。   她走到湖心亭中的时候,那里已经有一个人背对着她站在亭中很久了。   见到那个人的背影,她欣喜非常,想都不想就扑了上去,从背后环住了那个人,然后坏笑地问着:“明如许!你又发呆!”   那个人不用转身,就知道这个差点让自己手中的酒从杯里洒出来的人是谁。   侧过头时,明如许并没有推开她的打算,只是很自然地回答道:   “没有,我在想你。”   “胡说……”许心湖缩回双手,被他的话说的面色绯红,心头小鹿乱撞。   明如许转过身来,背倚亭栏而坐,一手拿着酒杯,一手轻轻拉起许心湖的手,彼此的手都是温暖而紧握着。玩味地上扬着嘴角,他轻声说道:   “不喜欢我想你么?”明如许反问完的时候,又在结尾加了一个称呼,“心湖。”   ——也不是他叫惯了的“娘子”,也不是他偶尔会拿来开涮的“许家的女人”。   许心湖听到他这样叫自己的名字的时候,面红不已。   “有这么喜欢我?”许心湖挖苦道。   “是啊。”明如许笑着回答。   这简单地两个字让许心湖更加心跳,因为它们在许心湖听来比任何情话仿佛都动听,尤其从这个家伙口中说出来的时候。   许心湖的手一直被他拉着,索性在他旁边坐下来,然后慢慢将头靠在他肩膀的一端,过了一会,突然意味深长地说着:   “明如许,还有几天我们的赌约就结束了。”   “你这几天可以随时毁约离开。”身侧的明如许说着,“你回苏州后我会安排的。”   “嗯。”许心湖虽然知道她必须配合他这么做,不过她在听到他这样说的时候,心中还是有一丝难过,“毁约的事,再过两天吧……”   “舍不得我么?”有人很得意。   “当然不是啦——”虽然被他说中,但是她只能乱掰些道理好让他不要这么嚣张,“如果我突然因为一点小事离开,不是会很值得怀疑?老爷那么精明,一定看得出这是故意的……万世最近总是捉弄我,等我找一个合理的机会再走。”   “变聪明了么。”明如许笑道,“听傅兄说现在万世非但占不到你的便宜,还被你气得要装病。”   “万世妹妹就像明总管讲的那样,只是个小姑娘,我们早已冰释前嫌;她不是真心要为难我,我也不是真心要气她。”许心湖释然地讲着。   “万世不会再为难你。”明如许说着。   “当然,万世妹妹比你善良多了。”许心湖调侃着他。   “对。”许心湖听到身侧人一声漠然的回答。   许心湖移开靠在他肩膀上的头,侧过头看向他:只见他淡淡地垂着眼帘在看地上。   许心湖怕他是在意总是耍自己的过往而抱着歉意,于是故意不在意地笑道:“可是你也没那么恶劣啊,不然我也不会……”许心湖说到这里,突然不说了,面泛红霞。   明如许转过头盯着她娇羞的样子,淡淡地问:“你为什么爱上我?”   “不知道……”许心湖想不通。   “那有多爱?”   看他面上有一丝认真等待她的答案,她没有马上回答,想了想,然后两只手挽着他的一只手臂,又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也是淡淡地回答他的问题,“不知道……我只想以后都像现在这样,静静坐在这里,就算是发呆都不会无聊……”……只要是他在旁边的话。   明如许静静听完她的话,然后问道:“为了破坏赌约,处处为难你,不为自己委屈么?”   “开始的时候是觉得很委屈很无辜,”他的问题让许心湖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她于是紧了紧挽住他手臂的双手,“不过我相信你做的事都是有理由的,虽然现在你还不能告诉我……我会等到你愿意打开心扉告诉我的时候。”   “打开心扉?”明如许疑惑着。   “嗯,虽然你总是一副欠扁姿态,”许心湖故意先挖苦他一下,然后才认真地说,“但是越接近你,莫名其妙地,越觉得很悲哀……尤其看到你发呆的时候……好像在想什么……我讲不出来……反正看的人会觉得明明你没有表情却莫名奇妙地觉得很悲伤……”她眼前又浮现出那个站在书房窗前迎着风低瞰着窗外湖心畔的身影,“能够到离你最近的地方,感受到的满是没有人懂的无奈……你一定很寂寞吧?”   “我不觉得寂寞。”半刻的沉默后,明如许淡淡地回答。   许心湖觉得他只是不想承认。   “你不是很了解我么?”明如许回答地很不正经。   “也对。”许心湖转念想了想,突然问,“那你……?”   “我也不知道。”明如许接着说,“有几次因为你,我想放弃破坏赌约过。”   “真的吗?”她惊讶。   “你驯服那匹疯马的时候,在你家里哭着求我的时候。”   “那是同情我吧?”许心湖执意要听个明白。   “你也是同情我么?”明如许却给她一个她最应该清楚明白的答案。   许心湖笑得很不屑,“鬼才同情你。”   然后她就听到明如许微微的笑声。   此刻,月光柔美温和地淡扬在两个人的面上,为两个人的依偎作了见证。   而湖心畔院外的角落里,妙允手中的茶早已经凉透。   ……   夜深人静的时候,妙允一个人走回房间,手中还端着那杯早已经冷透的茶。   恍惚中,妙允在自己房间的庭院前见到了一个人,一个一见到她就先用一个喷嚏打招呼的人。   “阿啾~~~~”   妙允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迟兄弟。”   “妙允姑娘你总算回来了,害我等这么久……啊,也不是害……自愿的自愿的……啊,有热茶啊,太好了!对不起我先喝,快要冻死了!”自顾自说着说着,迟星瞻就把妙允手中的茶杯抢过去举杯而饮。   “啊……”妙允还来不及说关于这杯茶的问题。   “噗~~~~~~~~”果然,他怎么喝进去的,就怎么喷了出来。   “……茶已经凉了。”妙允这才赶得及说出口。   “呃,多谢提醒。”迟星瞻只觉这次是真的从里寒到外面。   ……   妙允走进房门,将一杯茶放到桌前借着烛火取暖的大胡子面前。   “这杯茶是热的。”妙允笑道。   “多谢。”迟星瞻举起杯来一口喝下。   妙允慢慢坐下,问道:“迟公子来找我做什么?”   “关心一下。”   “关心?”妙允不明白。   “主要是……怕你……”迟星瞻有些结舌,“……想不开。”   “想不开?”妙允更不明白。   “呃,其实刚才在别的地方就见到你了,可是你一动不动的……”迟星瞻可说不出口“湖心畔”三个字。   “跟踪我吗?”妙允似乎明白了。   “不是,只是关心一下。”迟星瞻更正。   “多谢。”妙允打算结束这个话题。   迟星瞻见她若有所思,想了想还是决定再问一下:“真的没事?”   妙允勉强笑笑,摇了摇头。   “这两天,大小姐一直在说明少爷和明少奶奶的事,原来他们果然就真的在一起……”迟星瞻突然觉得现在在她面前说这个有些糟糕,说多错多,于是决定沉默。   妙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烛火。   她不说话,迟星瞻也不敢多说一句。   良久,妙允从怀中取出那块之前迟星瞻给她的玉坠,又抬手从发髻上摘下一支紫色的簪子,两样放到他面前,淡淡说着:   “去复命吧。”   迟星瞻低头去看的时候,只见到两样东西上都刻着相同的花样,而簪子的细柄上,刻着一个“林”字。   ☆☆☆☆☆☆☆☆☆☆☆☆☆☆☆☆☆☆☆☆☆☆☆☆☆☆☆☆☆☆☆☆☆☆☆☆☆☆☆☆☆   第二天,妙允在凉亭服侍许心湖的时候一直心不在焉。   许心湖看出她的不对头,于是便问:“妙允,你今天是怎么了?”   “少奶奶……”妙允欲言又止。   “你有心事吗?”许心湖关心地站起身来,到她面前。   “妙允想知道,在少奶奶心中,妙允是个什么样的人?”妙允突然问。   “当然是美丽善良又可爱大方,无论做什么都条理分明,连白先生都要被你迷倒了呢。”许心湖开心地说着。   “白先生?”妙允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是啊,第一次见面,先生就说你是特别的女子,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侍女,那样的贵态胜似大户人家的女儿,还有你的琴艺,就连挑剔的明……”许心湖差点说出明如许私下和她说的夸赞妙允的事,“总之……琴艺了得,《月华收》都难不倒你!”   “《月华收》?”妙允不明白。   “四段章啊,”许心湖有些惊讶与她的不理解,“我学琴的时候听先生说过,江南只有几个人才可以完整地弹出四段章,对了,为什么你会?”   “机缘巧合,得遇名师。”妙允笑的牵强,“没什么特别的。”   但是才说完,妙允就深深地感到一种迟来的愧疚——“你还留在明府,说明你还不知道”,长梳当夜在她和许心湖拜访走时和她所说的那句关于这首曲子的话,原来就是指这个意思。   这么说来,长梳早就识破了她。换句话说,她奏得一手根本没几个人会的曲子,已经暴露出她根本不是一个普通侍女那么简单。   ……   傍晚的时候,妙允照常在侧门点清了所有衣物,吩咐侍女们向各院送过去。   妙允转身来到门口的长梳面前,将手中的一串钱给了她。   见妙允有些神不守舍,长梳便说道:“听人说少爷的书房外最近常传出夜半的琴声,是你在弹琴吗?”   妙允并不想隐瞒长梳,“是的。”   “不怕少奶奶误会吗?”长梳问道。   妙允摇摇头,笑道:“少奶奶不会误会的。”   “你的命真好……”长梳突然看着手中的钱。   妙允怕触动长梳心中的旧患,于是握住长梳的双手,诚恳地说,“我和姐姐是一样的。”   长梳也握住了妙允的手,只是她握得比妙允更紧。   ☆☆☆☆☆☆☆☆☆☆☆☆☆☆☆☆☆☆☆☆☆☆☆☆☆☆☆☆☆☆☆☆☆☆☆☆☆☆☆☆☆   夜里,明总管查完账目时,在前堂提了灯准备开始巡视府内。   却刚一转身,就迎头碰到凑得很近的万世。   “大小姐。”明总管向后退了一步。   “我来啊。”万世话不多说,便抢过他手中的灯笼。   “大小姐不是答应不再这样吗?”明总管平静地说着。   “可是……”万世赌气道,“……可是只有这个时候,我们才可以单独相处啊。”   明总管叹了口气,从她手中拿回灯笼,“大小姐,你还是早些休息吧。”   见明总管转身要走,万世迫不及待追了上去,“镜少爷,你真冷淡。”   一边说着,两个人一边走着,不过路上都一直是万世在讲,明总管只是专心地四处巡视。   走着走着,明总管经过一处厢院的时候,脚步停了下来。   万世这才注意到他们所在的地方:“这不是嫂嫂的厢房吗?”   远远地透过窗子内透出来的火光,他们可以看到窗前走来走去的一抹窈窕的剪影。   明总管却步不前,只是停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那影子。   “嫂嫂还没有睡呀?正好去找嫂嫂玩那!”万世说着就向许心湖房间的方向迈开步子,只是她才迈了一步,就被身侧的明总管拉住了手臂,   “还是不要打扰少奶奶了。”   万世看着他刚才着急的样子,看着看着,突然就收起了笑容。   “那你还看什么?”万世不悦道。   明总管没有回答,只是打算转身离开这里。   只是他没有走两步,就听到身后的小姑娘不客气地说道,“——你可真笨,嫂嫂明明已经有心上人了。”   听到这句话,明总管顿住脚步,转过身去看着万世。   万世很认真很认真地当着他的面继续说:“你很想知道她心上人是谁吧?”   明总管只是看着她。   “——就是明大少啊,”万世眉头一皱,“他们早就在一起了!”   明总管还是只是看着她。   “你……你听清楚没有?”万世被他的无动于衷气的跺脚,“我说他们早就在一起了!”   明总管听完,只是默默地转身提着灯笼离开。   看着那默默离开的背影,万世暴跳如雷。   ☆☆☆☆☆☆☆☆☆☆☆☆☆☆☆☆☆☆☆☆☆☆☆☆☆☆☆☆☆☆☆☆☆☆☆☆☆☆☆☆☆   巡视完毕后,明总管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坐到书案前,明总管只是继续着自己的沉默。   不久,他发现有个人慢慢地走进这间房里,只是他没有去看来人。   “在生气了么?”来人笑了笑,悠闲地转悠到了书案前。   “不敢。”明总管这样说着,缓缓立起,向书案前的人作了个揖,“少爷找我,有事么?”   “没有。”明如许低头看了看书案上的几张满是字迹的书法宣纸,用扇子在其中一张上点了一下,“这是你的字么?”   “简章隶书,不登大雅。”明总管平静地说着。   “以前你的字,多是狂草,字乱心定。”明如许一边说,一边绕到他的身侧,将扇子竖立在这堆纸上,而双手就搭在扇子的上端,“现在你的字,已经是隶书,字定心乱。”   “我没有乱。”明总管立刻反驳。   “灯笼扔在前堂,还没有熄灭,你从来没有这样过。”明如许转头看着他。   明总管很久没有讲话,两个人都陷在这沉默中,最后,明总管终于转过身来面对着明如许,   “如许,你是认真的吗?”   明如许于是也转过身面对明总管,平静地回答:   “不够认真么?”   “我只想看到她快乐,不想看到她难过。”   明总管难得这样认真地大胆地提醒着自己敬若神明的少爷。   “她现在不是很快乐么?”   明如许漠然地回答。   然后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再也没有人说话。   ☆ ☆☆☆☆☆☆☆☆☆☆☆☆☆☆☆☆☆☆☆☆☆☆☆☆☆☆☆☆☆☆☆☆☆☆☆☆☆☆☆☆☆   夜深的时候,妙允和平常一样走进少爷的书房,为少爷换上一杯新茶。   少爷也和平常一样,专心地看着那厚厚的账本,心中不知又在盘算哪一位名商家的少爷。   妙允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看了看明如许,然后转身轻声漫步走出房间。   妙允出去的时候,明如许向门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又看了看手边案上的茶杯。   放下厚厚的账本,他便提起喝了。   门外,倚墙而立的妙允神色黯然。   ……   月已正中,独自在湖心畔桥栏边倚坐的许心湖,身着一件白色的披风,在桥栏边坐了站,站了又坐,终于没有耐性再等下去了。   许心湖却并没有打算就这样放弃,因为她正向明如许的书房方向走去。   当她来到书房前时,发现书房的灯火还在亮着。   “这个失约的家伙……”许心湖深吸一口恶气,忿忿地向书房走去。   当她走到书房门前时,发现门是开着的。她踏步而入,匆匆走到四围灯火笼罩的书案前。   当她看到书案前的人时,迫不及待地埋怨开来:“——明如许!你怎么可以忘记……”   ……说着说着,她便沉默了。   她只看到书案前的那个人双手附在案上,头侧向一边,眼睛沉沉地闭着,温暖的火光洒在他的面上——这个样子,比孩子还要孩子……她又怎么会去打扰他呢?   许心湖于是只是把窗关好,然后将自己身上的披风取下,轻轻地覆在了这沉睡着的孩子的身上。   轻轻地低首,轻轻地拨开他额前的发丝,轻轻地在他熟睡的面上吻了下去——这一切都是那么地轻,生怕将他吵醒。   在他面前仔仔细细地看了他很久,许心湖忍不住笑了,“……永远都这么温顺就好了。”   当然她得不到回答,只是在看着他的睡相很久之后,才轻轻地提裙出门反手轻轻掩上了门。   ……   马厩里,阿錾仔细地刷着一匹黑马的鬃毛。   转身看时,发现明总管在刷一匹白马,阿錾终于受不了,便无奈地向明总管道:“师傅……”   “什么事?”明总管平静地回答。   “那匹马你洗了三遍了。”阿錾早就想说了。   明总管被他一说,才顿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阿錾也放下手中的动作,转悠到了师傅身边,用比较干净的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然后看着一动不动的白马,“师傅为少奶奶准备的这匹马呢,看来是派不上用场了。”   明总管没有说话。   “师傅不是常常和徒弟说吗,”阿錾故作老气横秋地说着,“‘马生来就该驰骋,即便生在马厩里,心也是纵情于旷野的。’”见明总管还是没反应,阿錾只能再挑明一点,“那,师傅,心决定了,好像是谁都强求不来的吧?”   明总管转过头看着他。   “说到底,师傅和我都是过来人……但是我怎么也想不到,少爷竟然真的会对这个冒牌少奶奶动真心……哎,女人啊,都太过分了……我们师徒真是善良的一塌糊涂啊~”感慨着,阿錾一边摇头一边拍着自己师傅的肩膀。   明总管看了他很久,他才注意到自己的感慨是对着自己那威严无比不苟言笑的师傅。   “啊……对不起啊,师傅……你接着洗马吧……”阿錾识趣地尴尬回到自己的马匹旁边。   ……   这几天,许心湖在大白天的明府里见到明如许的机会变得多了。   开始的时候,许心湖以为这是明如许刻意的想要多在府里陪她,但渐渐地,许心湖发现并不是那么简单……   即使是白天,明如许多半都是在书房里,有时许心湖去找他的时候,也总是觉得他有些沉默。   于是许心湖常常在他看书的时候,在一旁陪他,虽然他还是会轻轻牵起她的手,满怀温暖地看着她,但他的话却少了许多。   ……   就这样过了几天,傅嘉溱突然来到府里,和许心湖在凉亭见面的时候,她和许心湖还是静静对坐着什么都没有说。   不多时,一身黑衣的明如许由侍女引路缓缓走到亭子中。   明如许在亭中坐下的时候,许心湖故意做出对他不理睬的样子。   明如许也没有多看许心湖,只是向左侧的傅嘉溱笑了一下。   之前一直在沉默的傅嘉溱,终于开口:“哥哥说你最近不出门。”   明如许听了笑了一下:“傅兄很无聊了么?”   “恩。”傅嘉溱淡漠地回答后,目光在他的面上游来游去,“脸色不好看。”   明如许只是笑了笑。   一旁的许心湖只是一言不发闷闷地看着,这里大概只有她觉得还满无聊的吧。   说话间,妙允端了三杯茶来到亭中,低手放在三个人面前。   许心湖是第一个举起茶杯的人,不过她只是佯装在喝,其实一双大眼左看看右看看,一直在注意对面两个人的举动。   明如许举起茶杯喝茶时,妙允在一旁的目光都一直盯着他,见他喝完放低了茶杯,妙允便将目光移开了。   放下茶杯后,明如许突然面色一紧,眉头微皱,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这个举动,许心湖看在眼里,心中突然莫名担心起来:   ——“没事吧?”   ——“没事吧?”   异口同声的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傅嘉溱和许心湖都立刻收敛了关心的眼神。   这一次,只有妙允低眉不语,她仍然是默默地站在许心湖身旁。   ……   明总管傍晚的时候还是把陆大夫请了过来为少爷看病。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许心湖才远远见到明总管送陆大夫步出少爷的房间,两人说了几句话,明总管便请下人随陆大夫去拿药了。   明总管才一转身,就发现角落里有个小人影在不断地向自己挥手。   “少奶奶?”明总管走到许心湖面前时,有些迟疑地看着她。   “明如许他……”许心湖小心翼翼地问着,“真的生病了吗?”   “大夫说,少爷应该是感染风寒,不过见少爷神色有些差,大夫怕生了旁症,还是打算慢慢观察,这半个月,陆大夫每天都会来。”   “有这么严重吗?”许心湖有些在意大夫每天都来的举动。   “少奶奶不用担心。”明总管见她有些担心的神色,便安慰道。   “我哪有担心?”许心湖明明就是满面的担心,“一个大男人,只是得了风寒就这样……”   明总管只是看着她局促不安的样子,欲言又止。   ☆ ☆☆☆☆☆☆☆☆☆☆☆☆☆☆☆☆☆☆☆☆☆☆☆☆☆☆☆☆☆☆☆☆☆☆☆☆☆☆☆☆☆   这夜湿气深重,妙允还是夜半来到少爷书房,为他的案前替换一杯新茶。   妙允这次没有立刻转身就走,只是静静看着侧坐在书案前又在看账本的少爷:他的面色有些微白,虽然看上去精神有些不好,整个人都淡薄了一些,但他的目光还是一样足以震慑一个人的心:   “还有事么?”   妙允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呆呆地看着他。   “少爷,”妙允犹豫着什么,似在脑海中几番挣扎,才决定要对他说出来,“妙允想为少爷弹奏一曲。”   明如许轻轻一笑,妙允才发现他连声音都有些没了精神:   “求之不得。”   ……   紫袍席地而坐,就在明如许书房前的庭院中,妙允为明如许弹奏起一首曲子。   琴音乍起,庭院里的花瓣又落了两片。   柔荑细指,拨弄琴弦,每一个音律,都完美无暇,一如此刻庭院前静静立着的黑衣的明如许眼中的花丛中席地的紫袍女子:她的发髻高高盘起,不再像侍女一样散垂在耳旁;她的面上胭脂明艳,不再像侍女一样不施粉黛;她穿着一身紫色长袍美若嫦娥,不再像侍女一样终日粗布……这件紫色的长裙,正是许心湖送给她的礼物。   这样的一个女子,完美到令明月都要汗颜,连花儿都要被她的姿态折服……   他只是什么都不做,站在那里,全神贯注地看着她;虽然他的面色泛白,但是他的神态安宁如昔,仿佛已然不再是个有病之人。   能被一个男子这样的全然注目,这首曲子即使永远这样弹奏下去,即便疲惫不堪,即便再难提指……应该也是一件值得的事情吧?   但是,在这注目中,这一曲还是终了。   “弦若心妙,波澜不允。”明如许会意地笑着说道。   她抱着琴走到他的面前:   “少爷是妙允的知音。”   明如许淡淡地看着她:   “该是我的荣幸。”   她似乎千百句话想讲,但最终,都只融化成了一抹简单而温柔的微笑。一阵轻风拂过,一颗晶莹的泪滴挂在了这仙子的面上,她语中带着淡淡的悲伤,   “少爷,妙允告辞了。”   他的眼神和如月色,声音一如风轻:   “轻风定有伤——”   说着,在有些惊讶于他突然冒出来的半句诗的妙允脸颊上轻轻擦去她的那滴眼泪,   “拂面总凝泪。”   妙允盯着他看,默默没有讲话,只是看着他,直到他收回那只手:   “往者随风去,”   妙允静静看着她,听到他继续说,   “来者尚可追。”   妙允会意地点点头,明如许见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只说了最后一句话,   “小姐珍重。”   ☆ ☆☆☆☆☆☆☆☆☆☆☆☆☆☆☆☆☆☆☆☆☆☆☆☆☆☆☆☆☆☆☆☆☆☆☆☆☆☆☆☆☆   隔天,许心湖起床时,没有看到妙允进来服侍,只看到一个年纪很轻的侍女在门外侯着。   侍女低眉看着许心湖院中的一棵垂柳下的地面失神,也没注意到房门已经开启。   许心湖看了看她盯着的地方,又看了看这年纪很小的侍女,突然问:   “你是谁?”   “啊,少奶奶,你醒了。”侍女于是立刻回神,“奴婢良玉,是来服侍少奶奶的。”   “妙允呢?我有条手帕不见了,还想问问她呢,你先帮我找找啊。”   良玉点点头,从袖中拿出一封信:“这里有封信是在少奶奶门前捡到的,少奶奶。”   许心湖疑惑地接过信时,突然笑了:“良玉,你刚挖过地啊?指甲好多土。”   良玉一听,一个激灵缩回双手,“没没……,风把信吹跑了,在地上捡的时候弄到的。”   许心湖点点头,打开信后,只有简短的两行秀字:   “少奶奶: 诸多打扰,望乞见谅。如今心愿已了,恩情永记,后会有期,勿念。 妙允笔上。”   “妙允人呢?”许心湖突然有些难过。   侍女局促地说着:“妙允姐姐一早便向明总管辞了工,已经回家乡了。”   “为什么走的这么急呢?”许心湖不明白。   “奴婢也不知道。”侍女彷徨。   “‘心愿已了’?”许心湖突然有些怅然若失,“什么心愿啊?我连她是谁都还没有问清楚……”   许心湖只觉毫无力气,跌坐在桌前,“……为什么要这样呢?”   ……   许心湖只是没有想到,没有妙允陪伴的第一个夜晚,就这样的难熬。   心中无比堵塞,要她怎么睡得着?   最后,她还是选择了去一个能让自己平静下来的地方,找那个能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的人——   当她走进有灯火的那间书房的时候,她遍寻不到那个人的影子。   于是她走到书房的窗前,临窗的时候,一阵风轻轻地吹来,吹的她面上的一抹微笑:透过窗子,微低俯瞰的远处,那一片镜湖之中的桥栏前,不是正站着一个白衣人影吗?   ……   湖心畔的桥栏边,穿着一件简单白色长衫的人倚坐在桥栏上;这个人面色稍白,整个很无精打采,连看着湖面的眼神都暗淡无光,却偏偏,这个人病怏怏的模样和那一身白衫更相得益彰,将这人的轮廓衬得更细致。   许心湖淡兰色的长衫被风微微吹起,缓缓地便来到了他的面前。   “又在想什么?”   他侧过头,看向慢慢向自己走过来的身影。   “什么都想。”   “什么都想?你每天有那么多事需要想吗?”许心湖不明白,在他身旁学着他的样子背靠桥栏坐在栏上,“现在你最应该想的就是怎么样恢复嚣张气焰。”   “也对。”明如许被她说笑了。   许心湖看了看他身上的衣衫,显然有些淡薄,她立起身来说道:“你的脸色真的很差,回去吧。”   “在这里想比较清醒。”明如许侧头看着她。   他在看着她的瞬间,她就没有办法抵抗他的执意了,最后,她只有叹了口气说:“那好,在这里等我,我去拿件披风给你。”   说着,许心湖急切地转头要去离开这里。   ——却突然,她垂着的手被身旁靠坐在桥栏上的人牵在了手里:   “我有更好的办法。”   说着,明如许轻轻将她的手向自己拉过去,许心湖终于明白,顺着他的牵引最终背靠着桥栏,将整个人都贴进他的怀中。   许心湖的头靠在他的身前时,她只知道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有着淡淡的花香……她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只要在他怀里的时候,她的心就很平静,此刻天地间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不想再理会……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庆幸还有这样的方法可以取暖,所以,她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将他抱得紧紧的。   突然,许心湖想起了一件令她有些难过的事:“妙允走了。”   “嗯。”她的头顶传来了一声。   “她为什么走了,你知道吗?”许心湖又问。   “嗯。”依然是那一声。   “为什么?”许心湖突然吃惊地抬头看着他。   明如许温柔地看着怀中充满惊色的许心湖,漠然地说:“去做该做的事了。”   “该做的事?”不说还好,这一说,她更不明白了。   “嗯。”   “总觉得她很特别,好像有很多秘密……”许心湖说着,又轻轻将头靠在他的身前,“……又不会告诉别人……不是……也许,是说不出口……”许心湖叹了口气,似有些感慨,“……没有人分担,所以只可以试着理解……”   “嗯。”   “……我总是觉得……妙允对你的情意是真心的……你一定听的出她琴音里的情意吧……”其实应该说,这个问题,从来没有转出她的脑海,只可惜她费尽力气想出的答案——都不是正确答案。   许心湖刚说完,一只修长的手就轻轻抬起她的下颌,让她能够注视到那胜似黑夜的一双眼睛和那不怀好意的弧度:   “心湖吃味了?那不然……”   许心湖立刻拨开他的手,将羞涩的脸贴回到他身前,任性地将缠绕在他腰间的双臂环的更紧,“——只要这样就好。”   “‘只要这样就好’?”明如许突然笑了,若有所指地说,“那为什么趁我睡着偷亲我?”   “你……”即使在这样病怏怏的明如许面前,许心湖也真是一点都不能松懈,“你还不是趁我睡着偷偷跑到我的房间……”   “是你抓住我的衣服叫我不要走。”   “你骗人。”许心湖才不会相信他的鬼话。   “你说你很怕,”明如许的声音轻了许多,显得有些无力,“但是很快就安静下来。”明如许的气息有些紊乱,但是依旧平静地努力调侃着她,“你既然那么依赖我,就留下了。”   许心湖听着他说话的时候,心中感到莫名的幸福和感动,这么无聊的原因,他居然愿意留下安慰她……许心湖将脸轻轻贴在明如许温热的胸前,感受他一如那一夜睡在自己身边的气息,也在这一刻,她有些事终于想通了:   “我现在终于体会到长梳说的那句话的含义了,‘到达离你的心最近的地方’……”许心湖会心地在他怀里笑了,“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你有一颗柔软又温和的心……我甚至可以想象到你曾经有过的矛盾:理智的一面会觉得赶走我是非做不可的事……又在另一面温柔地总是不忍心地在旁边观察着……这样的你明明很危险,却还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接近……所以你的身边才围绕那么多的迷恋者吧……”说到这里,许心湖眼中泛起淡淡的一层雾,“好庆幸,这样的你会喜欢上我……”   良久,她都没有等到一个回应。   “为什么不说话?”   她只感到明如许的胸膛重重地起伏了一下,抬头看了看月色说道:“心湖,夜色正好,你想不想和我……”   “——不想不想!都说了一切等和约结束时再说了……”   ——“今晚就正好。”   ——“但……但是……我觉得……我们真正成亲的时候再……”许心湖虽然在反驳着,但是娇羞的她却心狂跳不已,似乎真的在开始期待什么起来……   ——“月下泛舟还要等那么久?”   ——“哈?!”月……月……   ——“怎么了?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没,没啊。”   此刻有一个人儿心里突然有着莫名奇妙的失落。   第三十八章 最美好最动人的事   寂静的湖面上,只有一道朦胧的月光笼罩在湖心上缓缓游移的一叶低棚小舟周围。带着斗笠穿着蓑衣的老船夫站在船尾缓缓地轻轻摆动着木桨,木桨划过水面,发出微微的水波声,还夹杂着木桨和支杆的摩擦咯吱声。   小舟的船篷里,映出微微的烛光,摇曳的烛光里,时不时有一颗好奇的脑袋掀起船侧的船帘看看船头,又看看船尾。   船头方向漆黑一片,看着有些阴森。   船尾的方向灯火交映,但是却渐行渐远,慢慢变成星点。   倒吸了一口冷气,许心湖将船帘放下,转过身来,看了看自己膝坐着的周围那狭小的空间,又看了看头顶破旧的都能看到星星的竹棚,最后看了看缺了两个角的破烂木桌,紧了紧披风。   许心湖从出生就没有坐过这样破烂的小船,感觉好像随便一阵强一点的风就会把它吹翻一样。   这样的环境,许心湖虽然有些不满,但是当她转头看着坐靠在对面棚壁前合目好像睡熟了的明如许时,不满就好像没有那么多了:淡淡的合目的样子,头发有些散漫地垂在前额、耳边和脖颈,即使在这么微弱的烛光下都轮廓分明的这个人,就这么放心大胆地睡在这条破船里。   明如许这个时候应该在舒服的床上养病,但是他却这么古怪地半夜跑来泛什么舟……许心湖看着他闭目的熟睡模样,实在觉得太祥和太没杀伤力,这和平日里那个嚣张跋扈的恶魔根本就不像一个人;不过许心湖又叹了声气,她是怎么都想不到平时前呼后拥的大少爷会选了一条这么破烂的船,最重要的是他们上船的时候好像这老船夫还很开心地一看是明大少爷就多要了他十两,简直可以租条大龙舟了。   许心湖忍不住附到桌前,靠近一点看这位少爷:这个人真的是很奇怪,总是在做没有人能理解的事,在这样的地方都可以睡觉,难道都不知道自己生病很不舒服吗……   她好奇地盯着他的脸看的有些出神时候,突然听到对面传来一个调笑的声音:“很好看是不是?”   “啊!”许心湖这才发现,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明如许醒了,他正有些睡意地半睁着眼看自己附在桌前的古怪样子。   许心湖缩回身子,整个面颊被烛光照的通红,“没——没啊,我是看你一直没有动静,不知道是不是晕过去了。”   “这么关心我?”他的嘴角习惯的上扬着。   “不是啊,你本来就在生病……所以……”许心湖被他看的面红耳赤,话都突然说不出了。   他没有再说话。   许心湖突然不习惯这样的沉默,对面这个人一直盯着自己看,那烛光中的朦胧目光令她都不敢再去看,然后她的脑海里开始闪过很多明如许的样子,这样的,那样的,还有在也像这样夜里湖心畔的一吻……   许心湖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了一跳,怎么会想到那里?   还在她思绪混乱无比的时候,她突然听到对面的人说了一句话:   “躺下。”   “嗯……嗯?!”   许心湖突然愣住,惊讶地看着明如许。   “你……你说什么……”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躺下。”他于是重复了一遍。   “为……为什么?”许心湖感觉好不容易平复的心突然又狂跳起来。   “你先躺下就知道了。”明如许回答。   “呃……这里……那么窄……”许心湖明明想要说什么,但是她除了一直吞吞吐吐,就只剩下语无伦次。   明如许没有看着她,反倒是看了看中间的桌子,然后很干脆地喊了一声:“船家。”   外面的老船夫便停下摇桨,躬身来到帘外面,回了句:“明少爷,有什么吩咐小的?”   明如许很自然地说:“木桌拿走。”   “呃……是 ……”   老船夫有些纳闷地小心翼翼掀开帘子,蜷着身子向两个人恭敬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到明少奶奶面红局促的样子,好像明白了什么,笑笑地就迅速把两个人中间的木桌搬起——却被许心湖突然抓住桌角:   “不用……不用搬走,船家。”   老船夫动作停滞,有些疑惑地看向明如许,只见明如许右手轻轻一摆,示意船夫搬走,船夫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许心湖,在她眼巴巴的目光中将木桌抬起。   他想将烛盏留下,却听明如许说一句:“这个也不要。”老船夫应了一声,笑笑地将整个木桌退着身子搬出草棚,然后放下了帘子,继续回他的船尾拨桨。   “你……你要做什么……”许心湖在烛光拿走后眼前有些黑,她看不清明如许的样子,但是她非常清楚没有了木桌,他和她之间就只有一尺多的距离,不要灯火,又孤男寡女——许心湖突然全身神经紧绷,连呼吸都屏住了……这样的环境,还能做什么呢?   突然她感到面前的人影开始在她面前动了起来,她紧闭双眼,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还是很美。”   许心湖听到这句柔和的话的时候,突然心中一惊,但是她很怕睁开双眼去面对他,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些想笑,他在夸奖她……   “胡说,你又看不清楚。”   “很清楚,”明如许淡淡地叙述着,“很多。”   ——很多?   “很大。”   ——很大?!!   “很闪亮。”   ——很闪亮?!!!!   许心湖疑惑着睁开眼,才慢慢看清楚面前的景象:没有了烛火之后,原来这个到处破陋着小洞的竹棚侧壁会投进来一束一束微弱的月光光束。他们头顶的露天草棚映射下来的淡淡的圈里,可以看到明如许整个人原来是平躺在她身边,一双眼睛在看着棚上面夜空,而他的眼睛也闪着星般的光芒……   许心湖这才长出一口气……   然后慢慢地在他旁边平躺下来,更不自觉地露出笑容:原来这样躺在这里看夜空是这样的啊,繁星闪烁着,随着船的缓缓移动,星河好像在流动一样,从船顶流过;躺下来的时候,觉得全身都在放松,有轻轻地水声在耳边,自己也会随着船摆动而摆动,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这家伙原来说的是这么美好的事。   “真的好美……”许心湖都忍不住要夸赞,她从来没有觉得夜空可以这么美过……有时候她也会抬头看夜空,无论是在家里的池边,还是在高楼台上,甚至在野外林中,都没有过这样的美好的景象……看着看着,许心湖心中竟然有着莫以名状的感动和暖流涌过……   ——能遇到发现这样美好的事的人,是最美好的幸福。   许心湖于是情不自禁转头看着盯着夜空的这个侧脸,完美柔和的侧面曲线下,这么近的距离,终于能够看到他仿佛星星般淡淡闪着的眼,终于能够体味到他平缓宁静的呼吸,终于能够透视到他被淡淡月光剥去的一层层面具,也终于能够感受到他那透澈孤寂的心里到底是怎样的美好和温柔……   看着看着,明如许也侧过头看着她。   许心湖没有闪躲,而是淡淡的对他一笑,仿佛眼中怀满了千言万语,却都包含在一个浅浅的微笑里,那笑容很幸福,很坚定。   明如许也是一笑,那笑容比轻风还要淡然,仿佛在告诉满怀想说的话的她,她想说的他都知道了,比什么都肯定。   那一瞬间,许心湖觉得好幸福……   那一瞬间,许心湖心中再也没有任何怀疑和不安……   那一瞬间,许心湖只想深深地望着这个人,如果一定要对他说些什么,那就只有一句她想在此刻告诉他的话:   ——即便一生再长再久,也不会再有什么比能遇到你更美好更动人的事情了。   两个人目光交会,却始终没有谁说过话。   于是,轻轻地,缓缓地,明如许身侧的手覆在许心湖身侧的手上,然后两只手的十根手指很自然地便紧紧交扣在一起。   然后两个人的目光又投向草棚上空的银梭长河,让这股暖意在静悄悄的湖里慢慢蔓延。   这个晚上,许心湖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她回到了湖心畔,在夜深玄月的那一刻,伴着轻风,一身纱衣的她在风中翩翩起舞,大袖挥舞,纱裙翻飞,映着月光,笑的潇洒淡然……然后,身后有一个男子轻轻对她说了一句话,“你好美……”当她回首看去,风中站着一个人,一身月色的白衣,一双眼睛迷人而淡定,只看着自己,笑了——那笑很温柔。   那个人就是明如许。   许心湖缓缓睁开眼睛,这一次她没有因为这个梦而暴跳,而是淡淡一笑,心里暖暖的,被那个男子梦里的笑容塞得满满的……   许心湖看了看已经大亮却还在缓缓移动的草棚上面的天空,然后侧过头去看了看头侧近在咫尺的男子,和梦里的他一样,淡定的样子像轻风吹过一样的看得人心旷神怡,只是他在熟睡着,唯一不太完美的就是他依然有点苍白的脸色。   许心湖轻轻抬起手的时候,发现两个人的手原来就那样交扣着紧紧握了一整个晚上。   许心湖笑了笑,坐起身来,舍不得松开那只手,于是只伸展了另一只手来伸个懒腰。   这一夜,是许心湖度过的最美好的一夜。   许心湖摇了摇紧握着自己的他的手,   “喂,天亮了——”   她说完的时候,只感觉到身侧的人晃动了一下。   “该回去了,你不要这么懒——”   许心湖没有办法,又用力摇了摇。   “……对了,还有三天,我们的和约就结束了。那时我们就可以真正地成亲,我们再来这里好不好?”   ——时间在慢慢地流逝,许心湖却没有得到回答。   这漫长地等待,令许心湖渐渐神色黯然,令她开始没有耐性起来,于是她开始推他的身体:“你快点起来,你明明就听到了——”   许心湖表情狐疑地推了推他,但这个人就像一个大孩子般在沉睡着……   “……明……如许?”   许心湖这才意识到了什么。   第三十九章 世上最漫长的一瞬间(上)   古致典雅灯火通明的偌大房间里,只有三个人:一个人站在那里,表情凝重,看向床榻的方向——那是明总管;一个人坐着,表情同样凝重,满头大汗地在为人把脉——那是陆大夫;一个人躺着,没有表情,好似这世间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与他无关一般——那是明如许。   就这样在房间里度过了死静的两个时辰后,陆大夫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将明如许的手放回锦被里。   陆大夫站起转过身来的时候,沉重地向明总管摇了摇头。明总管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难以言喻的神情。   大夫坐在桌前,一边凝眉一边提笔开始写起药方,这老大夫手上慢慢地写着,口中慢慢地说着:   “老夫一家几代人,都做过明府的诊治大夫;老夫不做御医之后,只要是府上有人不舒服,也都是老夫在诊治,少爷也算老夫看着长大的。”   陆大夫说这话的时候,明总管两只眼睛只是死死盯着床榻上闭目不理人事的明如许,那种盯法简直就像要把他从床上盯到突然跳起来为止。   “真是天意弄人啊……明夫人在少爷年幼的时候就匆匆去了,老爷常年在外……明明是一家好人……”   明总管听到这里,垂于身侧的双拳握地紧紧的,手筋都要挣出来。   “单子写好了,”陆大夫也是愁眉不展地将药方递到明总管手上,沉重地说,“就照这个抓吧。”   明总管迟疑地打开药方,细看之下,明总管眉头突然紧皱,转头疑惑地看着陆大夫:   “怎么似是解毒的?”   陆大夫惭愧地低下了头:“少爷起初有头晕不适,偶出冷汗,都是轻微风寒症状,不过老夫也不敢轻慢,决定观察几日;数日之后,少爷身体每况愈下,气色也越来越差,脉象虚实不接,此状虽然十分似是风寒,但的确不是风寒,只因如果风寒深入,发烧头热是早该有了,只是少爷却没有过,只是身体虚弱日复一日,补而无效。老夫唯有回去翻医书,恐怕少爷是得了一些少见的水土症……,但如果不是,另外的可能就是少爷中毒了……只是老夫这些日子四处走访同道,也请京师昔日同窗速速来探,希望找出头绪,不敢耽误少爷诊治……但没有想到,少爷竟突然就……”   “大夫的意思是?”明总管有种不祥的预感。   “有些话如今不能不讲了,”陆大夫凑近明总管,“少爷日渐虚弱已有一段时日,如今一朝之间重症爆发急转直下,气息微弱,手脚僵硬冰冷,比之疾病,其实更可能是……长期服毒爆发的迹象……”   明总管听到这里,再忍不住,激动地抓着陆大夫:“长期服毒?!”   陆大夫遂焦急道,“总管手上方子乃是一些轻微解毒药,等下老夫再开些活血补气的方子,老夫定会不眠不休邀同行之友来探究病情对症下药 ……”   明总管只觉脑中一片轰鸣。   ☆☆☆☆☆☆☆☆☆☆☆☆☆☆☆☆☆☆☆☆☆☆☆☆☆☆☆☆☆☆☆☆☆☆☆☆☆☆☆☆☆   偌大的庭院里,许心湖等人静静看着一个一个大夫脚步急切进入那个房间,等了大半夜,却没有一个走出来的。许心湖渐渐地,表情越发忧虑。   陆大夫第一个一出房门的时候,已经是临晓十分,大夫前脚踏出房门,就立刻有两个人围了上来——许心湖和万世。   “陆大夫?”许心湖眼睁睁地看着陆大夫。   “大夫,明大少到底生了什么病?你要看这么久?”万世也是焦急。   随后出门的明总管和陆大夫互相看了一眼,明总管只是请下人先将先生送走,然后对许心湖说:“换个地方说。”   ……   关上房门,明总管转身走到桌上坐着的两个神情焦急的人面前。许心湖眼神急切地看着忧心忡忡的明总管。   “一定很严重!”万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镜少从来不会这样眉头紧锁!”   许心湖被万世说的恐慌,直直盯着明总管。   明总管看着许心湖担心的样子,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许心湖就在这短短的沉默中,将所有最糟糕的情况都想了个遍,最终,她恐惧慌乱地站起来抓住明总管的手臂,焦急地说:“告诉我啊……告诉我啊……他是不是!是不是——”   “不是。”明总管打住她的念头。   “那是什么?为什么不能说呢?为什么你的表情这么为难呢?”许心湖一点都不觉得没有事。   明总管转过身来,镇定地看着她说:   “大夫们一致认为,少爷服了一段时期的慢性毒药,如今突然爆发,才昏迷不醒。”   “毒?……”许心湖完全不敢相信,“……可是,怎么会?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夫的推断,从第一次少爷觉得不舒服到爆发,有十几天了。”   “十几天……”许心湖突然觉得脊背一阵冰寒——因为她几乎每一天都会看到明如许,他每天都在和她说话,甚至就在昨晚还和她在泛舟……   “谁下的毒?”万世也不愿意相信。   “还不知道。不要打草惊蛇,”明总管下面这句话是看着许心湖说的,“我会查清楚的。”   “那,”许心湖比起这个,反而更关心另一件事,“……那他……”   “几位大夫开了暂时压制毒性的药方,找出下毒的人,该是不难解毒。”明总管看着许心湖担心的眼神,不自觉地又补上一句大夫根本就没有打过保票的话,“大夫也会继续诊治,他说很快会有医治的方法。”   许心湖听到他这样说,总算稍微安心了一些,“……那就太好了。”   万世只是看着明总管,她可没有许心湖那么安心。   ……   许心湖去看明如许离开的时候,万世突然对明总管说道:“镜少爷,让我帮你吧。”   “不必了,大小姐。”明总管想要推辞。   “你怕我节外生枝是吗?不用担心,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好吗?”   “大小姐,我可以应付。”明总管执意。   “我又不是嫂嫂,”万世看着明总管,摇了摇头望着他,“我这么聪明,不会被你的谎话骗。”   明总管转头看着目光炯然的万世,只剩下沉默。   ☆☆☆☆☆☆☆☆☆☆☆☆☆☆☆☆☆☆☆☆☆☆☆☆☆☆☆☆☆☆☆☆☆☆☆☆☆☆☆☆☆   许心湖关上房门后,转身看了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明如许,却突然露出很得意的微笑……   她并没有直接去床边看他,而是顾自地坐到桌前,无聊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提茶而饮之后,她得意地笑道:   “连明总管都相信了,精明如此的万世也没有怀疑。”茶很香,她很喜欢,“我想,过不了几天,每个人都会深信不疑的。只要让他们怀疑到我头上,我就可以一气之下名正言顺地离开,然后毁掉赌约。”   如果现在明总管和万世听到她这样的话,应该会七窍生烟吧?   床上的人没有回答她,这让她感到有些无聊:   “你这么认真做什么啊,现在又没有人在。”   然后她转身晃晃悠悠地来到床前,饶有兴致地看着明如许:   “喂,你真的打算每天都这样躺在这里吗?现在一定腰酸背痛吧?可惜我不会可怜你的,不过呢,”许心湖说着说着,在床边坐下,侧过头看着他平静的睡相,笑道,“你玩够了的时候,记得要起来啊……”   话说完的时候,明如许搭在被边的手背上,滴落了一颗透明的泪珠。   ☆☆☆☆☆☆☆☆☆☆☆☆☆☆☆☆☆☆☆☆☆☆☆☆☆☆☆☆☆☆☆☆☆☆☆☆☆☆☆☆☆   偏厅内,几个侍女对各座将茶一一奉上,然后在明总管的示意下各自离开,又反手将门带上。   明总管着手整理了一下手边叠的有些乱的几张满是字的纸后,将目光在座中人之间溜了一遍,最后定定地停驻在举起茶杯正要喝的黄衫少女身上。   黄衫少女感受到来自他的凝重的目光,不好意思地放下茶杯说道:“镜少爷不要怪我啊,我真的听你的话没有说出去,我只是告诉了嘉溱一个人而已……”   明总管于是将目光转移到座中也刚刚放下茶杯的傅嘉溱,傅嘉溱看着明总管,只说:“我只告诉了哥哥。”   明总管于是将目光投向一个放下茶杯的人身上,只听傅七夕急于推卸地说道:“呃……我只是问了问万世的保镖这回事是不是真的……”   明总管将目光最终又定回万世身后站着的迟星瞻时,只见这大胡子郑重地耸动了一下:“总管放心,我没有和任何人说。”   明总管沉了口气,若然他今天不是这个身份和性格的话,恐怕早已经被他们给气炸了。   “不要这样啊,我们也算是明兄的知交,我和嘉溱更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你要对我们保密到什么时候呢?”傅七夕极力劝说着明总管,“就让我们帮你吧,人多一点主意也多一点。”   明总管沉思良久,才沉下一口气。   万世见明总管面色稍舒,便向傅七夕眨了眨眼:“真是刮目相看啊,你终于说出一句像样的话了!”   “不要闹了。”傅嘉溱可没这个心情。   “妹妹说的对。”傅七夕于是转头看着明总管,“刚才去看明兄的时候,他的神色真的越来越差。依万世妹妹所言,已是服毒十多天,点滴蔓延,就连那些附近最有名的大夫们都无法对症下药……”   “明大少虽然坏是坏了点,但是也没有害的谁家破人亡。是谁这么歹毒,想要他的命呢?”万世说着说着,居然越说心中越是不平。   “还可以一连半个多月都让他会吃下有毒的东西。”傅七夕搭腔。   “可是明大少这些天都没有怎么出门啊……”万世一边思索一边说着。   “那就是问题了。”傅七夕说道。   “会不会……是府里的人呢?”万世猜疑着。   “这个很有可能。”傅七夕说着。   但是说到这里,万世却又歪了歪头,“但是府里的人为什么要毒害自己的少爷呢?”   众人听着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推测,皆是听得仔细。   万世说到这里,傅七夕反而似乎想起了什么:   “没想到明兄居然是第二次遇到这样的事。”   “第二次?”万世疑惑地看着傅七夕。   傅七夕难得正经地说着:“大概半年前,有个下人突然向他下毒。”   “啊!”万世突然恍然大悟地下了定论,“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个人上次没有成功,这次故技重施!”   傅七夕仰头冥思,没有讲话。   “那个人是谁?马上去抓啊!”万世已经结案。   “大小姐,这使不得。”明总管看她心急的样子,反而更愁。   “为什么不行?”万世不明白,“只要你们还记得那个人的样子,我就可以让我爹找到侍郎大人,把那个人的样子从北到南贴满每个城镇,看他怎么逃?!然后抓住之后,再把他严刑逼供!”   “好办法,好办法……”迟星瞻第一个为万世拍手,他只是一直点着头看着得意的万世,然后挤出了一个最无奈地笑容说,“等大小姐告诉大老爷,大老爷再告诉侍郎大人,侍郎大人再通报批文刑部,刑部再发出通缉,通缉再贴满从北到南每个城镇,直到抓到那个人为止……”迟星瞻故意说道,“如果快一点,那个人倒还能吃上来年的秋收的稻米做的牢饭。”   “——你!”万世被他打击得很惨,却很不服气。   “不妥不妥,”傅七夕也反对,“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冒然行事,不止打草惊蛇,也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傅七夕看向明总管,“我看我们还是先报官,令衙门不做明面,而是暗中查访;再令他们暗中盯住那个人一举一动,不日找出证据,如果真的是那个人,再动手不迟。”   “傅少爷所言极是,我已通知官府,也是这么做的。”明总管继续说道,“衙役们暗中跟踪此人一整天,并没有可疑的迹象,只是一如往常,早由侧门来送所洗衣物,然后回家照顾病人。”   “什么?!这么说这个人现在就在我们城里住?!你们甚至都知道他是谁,每天还在跟踪?!”万世不敢相信。   “确是如此。”明总管回答。   “太夸张了吧?明知有个人曾经要害死自己,却还让他在自己每天经过生活的地方到处走动,甚至……甚至还变成自己家里的洗衣妇!?”万世只有摇头。   “是夸张了点,”傅七夕想的角度可和万世有点出入,“我猜她也很明白,一但事发,我们第一个就会想到她,如果当真是她,这么明显的故技重施,岂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也有可能是……”明总管也不愿意这样去想,“不动声色,故意反其道而行,让我们以为越明显越不成立。”   明总管刚说完,厅中几个人都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是不是疯了?”万世突然觉得自己的脊背都在发凉,“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人?”   ☆☆☆☆☆☆☆☆☆☆☆☆☆☆☆☆☆☆☆☆☆☆☆☆☆☆☆☆☆☆☆☆☆☆☆☆☆☆☆☆☆   一盏茶的功夫后,傅七夕说道,“明总管在府中可有安排?”   明总管回答:“已有安排了几个生面孔的衙差在府中扮成下人暗查。”   “那好,”傅七夕于是站起身来,一边在厅中踱步一边说着,“那便请明总管在日落之前将这半个月来府上的人手调派和上工的时间列个详细的单子,尤其是那些有机会接近明兄的人。既然是和饮食有关,那就请总管也要将府上采购商家、灶房人手、上工变动、每道菜的经手人,也列出一份详尽的单子。不过最重要的,恐怕也要劳烦总管亲自写一份少爷这半个月一来的详细行程,希望从中得出启示。”   “傅少爷所言甚是。”明总管听完,便转身将手边桌上的一叠满是小字的纸张拿给傅七夕看。   傅七夕看了看,抬头看着明总管:“总管原来已经推测到这里了。”   ……   到了灯火初上的时候,偏厅里却没有人走出房门,也没有人敢走进去打扰。   傅七夕在圆桌前提笔写着什么,其他人也聚在桌前仔细审辨每张清单。   转眼间,傅七夕写完了一张纸,然后驻笔说道:“完成。”   众人于是聚到他身边看他写的那张纸。   “这就是所有可疑的人吗?”万世有些纳闷。   “不错了。”傅七夕很自信。   “那还等什么?把他们通通抓起来!严刑逼供!”万世激动道。   “好啊,”傅七夕指了指纸上面十几个名字的第一排,“从第一个开始抓吧。”   万世刚要点头,却突然在看到第一排赫然纸上的前两个名字,然后怒气满满地转头斥向傅七夕:“你这是做什么?!”   “怎么了?这些人不都是最可疑的人吗?”傅七夕可不理她。   “哼!”万世将名单向桌上一拍,“不要开玩笑了!”   众人向桌上名单看去,只见名单第一排写着两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许心湖”,“妙允”。   傅七夕没有再讲话。   但这时,几人中有一个人说:“傅少爷写的没有错。”   万世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说话的人:“镜少爷……”   “少爷多番为难少奶奶,少奶奶可能也早已记恨在心,即便少奶奶如今和少爷相敬如宾,见面的机会很多,也难保不是少奶奶为了取得少爷信任所做的部署……而且少爷昏迷之前,是和少奶奶一起。”   “镜少爷,你在说什么?”万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此外,侍女妙允身份神秘,一介侍女可以弹奏曲界难得一听的《月华收》,就知其中必有隐情。这些日来,妙允时常夜里为少爷伴琴,并奉茶在旁;少爷昏迷前夜,更是突然辞工回乡。”   听到这里,最近对妙允貌似最有发言权的迟星瞻却是没什么意见。   “没错,接下来,请衙役暗中跟踪,暗中查探。”这就是傅七夕的决定。   ☆☆☆☆☆☆☆☆☆☆☆☆☆☆☆☆☆☆☆☆☆☆☆☆☆☆☆☆☆☆☆☆☆☆☆☆☆☆☆☆☆   夜里,在明府正门前,明总管送傅七夕和傅嘉溱走的时候,临行前,傅七夕转过身来,拍了拍明总管的肩:   “明总管其实没有真的相信吧?”   “相信。”明总管回答。   “你真的相信嫂嫂会这么做吗?”傅七夕有些迟疑。   “不是,”明总管平静地说道,“我相信的是少奶奶。”   傅七夕笑笑,转身上了马车。   ……   次日一早,明府的灶房里,洗菜的下人将菜清洗过后又浸在水中,却突然,一颗大头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在做什么?”   下人被这颗大头吓得后退三步,手中还举着一颗菜:   “大……大小姐……我……我在洗菜……”   “洗菜?为什么洗完了还要浸在冷水里?”万世诡异地看着这个被吓坏了的下人。   “这……这是为了保持菜的新鲜……”   “哦。”诡异地问完后,万世转过身去,突然又诡异地冲到一个熬着汤的下人面前:   “你在做什么?”   这个下人和洗菜的下人一样,吓的汤匙都掉进了锅里:   “大小姐!我在给少爷熬汤……”   “为什么熬汤?”万世突然觉得她充满可疑。   “少爷最近感染风寒,卧病不起,听说还要十天半月才会好起来,所以大娘吩咐我们每日熬汤喂少爷……”   “哦。”万世的神色舒缓了些。   见到万世搞的灶房里每个人都神色紧张,一旁站着的迟星瞻真是为他们捏一把冷汗。   万世在灶房走了一圈,也没有查到什么,便悻悻地离开。   两人没走几步,天上飞过一只白羽灰尾的鸽子,引得迟星瞻抬头去看。   “你在看什么?”万世好奇他的举动。   迟星瞻很认真地看着天上飞过的鸽子说道:“……它……”   “它怎么了?是不是你想到什么?”万世紧张地看着大胡子。   只听大胡子缓缓说着:   “……它,应该,很好吃……”   “你再这么无聊,当心我把你胡子拔光烤来吃!”万世自觉浪费感情,忿忿地离开。   ……   没有人的时候,连天空都仿佛晴朗地有点闲。   一只白羽灰尾的鸽子就在楼台的窗栏上动头动脑,“咕噜咕噜”地在嘀咕着这里的无聊。   突然一只手又快又准地将它抓到了手中。   “哼哼哼哼~”看着挣脱不开地它,迟星瞻笑地很邪恶。   ——那个样子,真的很像要吃了它。   只是迟星瞻看着鸽子,手触到它的爪根绒羽里面,取出一个小竹筒,然后放飞了它。   打开竹筒,迟星瞻取出里面的一张小字条,只见上面只写了一个字,至于落款,也只是另外一个字——“林”。   ☆☆☆☆☆☆☆☆☆☆☆☆☆☆☆☆☆☆☆☆☆☆☆☆☆☆☆☆☆☆☆☆☆☆☆☆☆☆☆☆☆   偏厅里,万世看着一夜没有合过眼的明总管,却也不想去打扰又在看那些繁琐的列单的他。   万世看不下去,坐到他的身旁,帮他一起看。   看着看着,万世头疼不已,有些放弃:“明大少每天除了三餐就是喝茶,每天又都吃的不一样,这要怎么看呢?”   明总管何尝不知道这样很难。   万世实在不想再看,便郁闷地拿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杯茶。   “好香。”似乎很喜欢这茶的味道,万世提杯将饮。   看着她喝茶的样子,明总管似定了神般一直看着。   “不要这样看我……”万世突然害羞起来。   明总管还在看着她的时候,门突然开了,有个人突然走了进来,“明总管,我想我猜到了,很可能是……”   万世被打扰后,非常不满地看着这个大胡子。   “茶。”明总管代他说了。   万世听后,立刻扔掉手中的茶杯。   ……   暗中查问中,明总管和迟星瞻得知这阵子少爷的茶都是一个人在侍奉——妙允。   而在衙役办成的下人问出的情况,侍奉少爷茶的人是妙允,泡茶的也是妙允。   明总管于是来到茶间,在一个老下人的指引下找出妙允泡茶的茶具。   明总管拿起茶盏,闻了闻,对老下人问道:“妙允走后,有人用它泡过茶吗?”   “回总管,妙允姑娘茶艺独特,少爷虽然没说,但常常是她奉茶,可见少爷很喜欢喝;她走之后,我们也不会摆弄这些,也就没有人再碰这些东西了。”老下人回答。   “妙允的茶艺如何独特?”明总管又问。   “要说妙允姑娘的茶艺,非常与众不同,老夫年迈记性也差,那些复杂的一遍遍澄出茶底的工序,是记不住了。”老下人一边回想一边说,“不过她的茶真的很香很浓郁,总管你闻到了吧?”   明总管将闻了半天的茶盏放回到桌上,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澄出茶底?”迟星瞻不明白,“茶叶和茶水,不是都泡在一起喝的吗?”   “这就是妙允姑娘不同的地方了,”老下人回忆着说道,“老夫也问过,妙允姑娘只是说澄出茶底留下茶汤,再净几次,才可以用那茶汤去泡要喝的茶叶。”   “怎么还有这样泡茶的?混来混去,又是这个味道,又是那个味道,茶香不是乱了吗?”迟星瞻完全没听过。   “或许妙允姑娘有什么秘方吧。”老下人说道。   “多谢先生相告,先生先下去吧。”明总管说完后,老下人恭敬地告辞退下了。   迟星瞻见老下人走后,转头对明总管说:“不如把这些东西拿给陆大夫,看他可不可以从中找出有毒的什么东西。”   明总管却摇了摇头,说:“这些茶具完全没有味道,已被清洗过多次。”   “洗到完全没有味道?”迟星瞻有点疑惑,“洁癖?”   “迟兄应该也听到,先生说这茶盏上都应该有很浓郁的茶香。”明总管说道。   “你是说,有人故意洗掉这些味道?”迟星瞻怀疑着说,“能做这些的,只有妙允,是吗?”   “是。”明总管说完,又看了看桌面上的各式茶具。   “现在该做什么?”迟星瞻虽然知道他现在可能会将矛头指向妙允,不过他还是问了。   可惜明总管没有如他所想,而是看着茶具说着,“澄出茶底。”   “澄出茶底?”迟星瞻不明白。   “澄出茶底的工具,”明总管看着他说,“这里面并没有。”   迟星瞻于是看向那些茶具,确实少了这一样工具。   ☆☆☆☆☆☆☆☆☆☆☆☆☆☆☆☆☆☆☆☆☆☆☆☆☆☆☆☆☆☆☆☆☆☆☆☆☆☆☆☆☆   迟星瞻仰躺在一个两侧都是碧池的庭廊横栏上,虽然天晴气爽,但他的眼神却有些无奈。   叹了口气,他从怀中取出那张鸽子身上的纸条,展开又看了遍:虽然上面的正文只有一个字——“茶”。   “世道真是乱啊。”迟星瞻老气横秋地说着。   “有多乱?”突然身后有个人说道。   迟星瞻心中一惊,立刻将手中纸条捏成团弹进水中,然后起身坐好。   “哈!”迟星瞻见到来人,笑道,“真是没有想到,少奶奶原来武功高强到如此地步,来到我面前我都感觉不到。”   他对面的素衣人影慢慢说着:“是你太专心。”说罢,许心湖便在他旁边也坐了下来。   “你刚刚向池里扔了什么?”许心湖说着,倒影在池水的里左顾右盼。   “没有~”迟星瞻汗毛一竖。   “是不是不想给我看,所以就扔下去?”许心湖看着他笑问。   “没有~~~~~”迟星瞻更加毛骨悚然。   许心湖看着他极力撇清的样子,笑容暗淡下来。   看着湖面很久,许心湖黯然地说:“你们都是这样吗?”   迟星瞻不明白:“‘我们’?”   “短短两天,深夜还可以见到偏厅的火光,万世妹妹、明总管都常见不到人影,下人还说你们三个人今天在府里转了一整天……刚才我去找明总管,他一见到我,就把一些像名单一样的纸收了起来,不给我看。”许心湖说着,有点担心。   迟星瞻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抱歉地笑笑。   许心湖看着水面说:“我也还没笨到感受不出这两天的变化的地步……我可能是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当我每次看着那个曾经害的我那么惨,现在却可以舒服地躺在床上休息的人时,我很不甘心……”说着说着,许心湖抓着横栏的双手紧地微微在颤抖。   迟星瞻看着许心湖,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就不打扰她。   “明总管很固执,我说不动他;万世妹妹很小孩子气,什么都没问出来就会被她气死;所以我只能来找你。”   “我也不能说的。”迟星瞻警觉地回绝。   “我明白。”许心湖说着,从袖中拿出三个金光闪闪的元宝,举到他面前,笑道,“你不用为难。”   “啊……”迟星瞻看着元宝想了很久,面色还是很为难,“……少奶奶的确是在为难我……”   许心湖很怕他不肯接受,于是想了想,茅塞顿开道:“我有办法了,你可以拿走它们,也不用那么为难的办法。”   “什么办法?”迟星瞻倒想听听。   “这里有三个元宝,我就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如果你的回答是‘是’,你就拿走一个。这样我不可能知道全部的事情,你也没有告诉过我什么。”许心湖笑道。   迟星瞻想了想,连连点头道:“好,就这么办,少奶奶请问吧。”   许心湖手举着三个元宝,想了想,开口问道:   “是不是秘密地在查下毒的人?”   迟星瞻听后,什么都没有说,迫不及待从她的手中拿走了一个元宝。   许心湖眉头微锁,又想了想,问道:   “是不是已经找到最可疑的人?”   迟星瞻想都不想又拿走一个元宝。   许心湖看着他很久,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是不是他身边的人?”   迟星瞻双眼盯着最后那颗元宝,然后将它拿走。   许心湖脸色有些白,似乎是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然后,她又缓缓从袖中拿出第四个元宝,举到他的面前。   迟星瞻不明白地看着她。   “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许心湖看着迟星瞻,“是不是他很快就会醒过来?”   迟星瞻看了看她,然后突然轻轻笑着伸出手去拿走那个元宝。   许心湖见他拿走了元宝,突然感觉安心许多。   ☆☆☆☆☆☆☆☆☆☆☆☆☆☆☆☆☆☆☆☆☆☆☆☆☆☆☆☆☆☆☆☆☆☆☆☆☆☆☆☆☆   转眼又到夜深,偏厅的明总管却还趁着烛火记录着今天新发现的线索,然后将和妙允有关的人和行程都用红笔圈了出来。   就在他还是写着的时候,身后突然发出了书本落地的声音。   明总管转过头去看的时候,只看到疲惫的万世趴在座上睡着了,而她的手还做着拿书的动作,不过书已经在地上了。   明总管捡起那本写着《府内出入名录》的书卷,然后扶起迷迷糊糊的她走出偏厅。   将万世送回房间后,明总管才转身关门离开。   可是当他回到偏厅的时候,突然面上有着一丝惊色——偏厅内,一身素色衣衫的许心湖早已将他刚写出的线索都看了个遍。   “少奶奶……”明总管缓缓走进偏厅。   许心湖没有回答他什么,只是仔细看着他写过的每一个字,仔细地看,仔细地看,简直像在逼迫自己全部都记下来一样地仔细。   很久之后,许心湖轻轻放下那些纸张,才终于抬起头来看面前的明总管,神色出乎意料地镇定:“你们真的在怀疑妙允。”   明总管想了想,然后回答:“是。”   “她到底是谁?”许心湖平静地问道。   “还不知道,已经派人去她家乡查她的下落了。”   “如果真的是她,你会怎么做?”   “绳之以法。”   “她会被囚禁起来吗?”   “会。”   “她会被判刑吗?”   “如果真的是妙允,那么她肯解毒,少爷能够清醒,便要看少爷的意思。如果不肯解毒,就只有受罚。”   “他会醒的。”   明总管看着她,这一次,他从她眼中看到的不是迷茫和慌乱错投的希望,而是一种坚定的自信。   “我知道你们想要找的‘澄出茶底’的东西在谁的手上。”许心湖说着。   “少奶奶……”明总管眉头紧锁。   “一定不是妙允。”许心湖坚信不疑地说着:   “你也听过妙允的琴声,所以你也是相信她的。”   明总管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面前的许心湖。   ☆☆☆☆☆☆☆☆☆☆☆☆☆☆☆☆☆☆☆☆☆☆☆☆☆☆☆☆☆☆☆☆☆☆☆☆☆☆☆☆☆   许心湖和明总管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回到许心湖的庭院里,转而来到许心湖的房间里,许心湖从柜里拿出日前妙允留下的一封信给明总管看。明总管取出信笺看了之后后,突然对信封比对那封信似乎还感兴趣。   许心湖好奇他的举动,之见明总管拿着信封的手慢慢倾斜,将信封放在灯盏前,他小心地翻开信封背面信折痕边角里,发现里面有一些微细的沙土。明总管倒在手里拈了拈,然后看了看许心湖。   许心湖不明白他在做什么,只是莫名其妙看着他。   明总管问道:“这信是谁送来的?怎么这么多土?”   “妙允走后有一个侍女良玉一早来送给我的时候说,是送来的时候被风吹到地上沾的。”   明总管听罢,于是转身打开门,走进院中,站在园里向四处看了看。   他的举动很熟悉,让许心湖想起了一个人……   那天早上良玉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看着外面,不过她看的地方是一个定点……   许心湖于是慢慢走到曾经良玉盯着的这院中一角的那颗垂树附近,低头看了看,发现树边有一块土的颜色比其他地方深一些,还有些断了的草根覆在土周围,这片土似乎是刚翻过。   明总管注意到她的动作,来到她旁边,于是开始着手挖土。   不久之后,明总管站了起来,手中拿着一样沾满尘土的东西——见到这个东西,许心湖倒吸一扣冷气……不是别的,正是一个木制的有些发暗陈旧的茶漏。   ☆☆☆☆☆☆☆☆☆☆☆☆☆☆☆☆☆☆☆☆☆☆☆☆☆☆☆☆☆☆☆☆☆☆☆☆☆☆☆☆☆   偌大的偏厅里,静寂地可怕。   许心湖坐在正座上,明总管站在她的身边,然后偏厅中只站着一个侍女。   这个侍女不是别人,就是那个年纪很小的良玉,她只是站在那里,整个人都战战兢兢。   但是,即便是这样,仍然没有人讲话。   不多时,迟星瞻手里拿着一个包袱走了进来,然后放到许心湖身侧的茶桌上。   当迟星瞻打开包袱的时候,里面只有堆成了碗高的碎银子和一串一串的铜板。   “这里大概有二十两,是在良玉床铺下找到的。”迟星瞻看了看许心湖说。   “少奶奶……少奶奶……”良玉满头是汗,猛摇头解释,“这些钱……这些钱……是我做工攒的……要寄给家里人的……少奶奶请相信我啊……”   许心湖没有说话,只是侧头看了看那包袱中的钱,然后拿起其中一串铜钱,看了一眼,便又将它们放回了包袱里。   “少奶奶……我没有偷……也没有……都是自己攒出来的……所以才会那么碎那么多铜钱……”说着说着,良玉伤心地哭了起来。   “良玉,你说这些都是你亲手攒出来的钱?”许心湖终于开口了。   “是啊,少奶奶……”   看到良玉梨花带雨的委屈样子,真是又让人怜又让人难过,迟星瞻只看了她一眼,都要心软了。   许心湖表情淡定,然后看着厅中的良玉平静地说道:   “你骗我。”   良玉愣住,突然跪了下去:“……奴婢怎么敢欺骗少奶奶……”   见了这样的场面,许心湖只是仍然无动于衷地说着:“从实招来吧,良玉。”   “少奶奶……奴婢真的没有………………”   许心湖见她不肯承认,便说道:“这里面的大部分一串的铜板都是打着结的,这些结很特别,你有发现吧?那是妙允打的结。她的方法和普通的不一样,妙允是我的侍女,并不是账房的人,她唯一派钱出去的时候,就是每天早晚两次在侧门外收取衣服的时候。”   一听到这里,良玉突然全身发抖,低头不语,不难看出,她的全身都在发抖。   “这些钱根本不是你自己攒出来的。”许心湖面色平静地说道。   “我……”跪着的人顿时说不出话来。   “把你这样的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送交衙门,严刑逼供,我也不想看到。”   听到“衙门”两个字,良玉情急不已吓得发抖。   “或者说,这个小姑娘年纪太轻不知深浅,做错了事,却懂得悔改,还是会让人怜惜的。”   听到许心湖这番话,良玉紧张到极点的神经突然断了,瘫软地坐到了地上泄了气。   “一点都不笨啊……”迟星瞻看着一脸平静的许心湖摇头自顾自地感叹着。   ……   良久,在三个人的注视中,厅中的良玉,愁容满面地一边紧张地搓手一边慢慢说来:   “因为家里人病了,很需要钱,所以良玉便来府里做长工。原本只是府里新进的一个抱洗衣物的小婢,因为常随妙允姐姐早晚到侧门处去拿洗好的衣服,所以认识了长梳姐姐……妙允姐姐每次还没有到的时候,常常见到长梳姐姐一个人在门外等,没有一个姐姐和她去说话,就觉得她很可怜……后来从姐姐们的口中听到她以前的事,但是妙允姐姐常说长梳姐姐已经改变了,所以……所以良玉便和长梳姐姐说上了话……长梳姐姐有时就会问我妙允姐姐在府里的事,良玉一直觉得长梳姐姐也很关心妙允姐姐……后来,长梳姐姐有一天突然问我,是不是最近妙允都夜晚听妙允姐姐奏琴?这件事大家都知道,还有些姐姐说妙允姐姐早已心仪少爷。长梳姐姐听了面色很不好,后来每天都问妙允姐姐和少爷的事,直到有一天,不知道长梳姐姐从哪里得知我很需要钱,便给我很多钱……”   许心湖、明总管和迟星瞻,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长梳姐姐说,她只是不甘心看到妙允姐姐终日围在少爷身边的样子,还说……说到底都是因为少爷和妙允,她才被逼到绝路……所以,长梳姐姐说只是想教训一下少爷……长梳姐姐没有告诉我,那些东西是这样的……长梳姐姐只是说,那些东西少爷吃了会容易得风寒而已……”   “是什么东西?”明总管问道。   “是……发了黄的叶子,很多银杏的叶子……”良玉回忆着说。   “银杏叶?”明总管却不同意,“银杏叶通血清神,宁心静气,怎么会?”   “我特地去问了药铺的先生,他们也是这样告诉我的,所以我觉得,长梳姐姐只是想让少爷喝了发黄的叶子后不舒服吧。”   “那你是怎么用这些叶子的?”明总管又问。   “按长梳姐姐交代的方法,我先泡好银杏叶子的汤汁,再像妙允姐姐一样,过滤两遍,再加水冲淡,然后趁姐姐每次澄完几次茶汤后出去拿少爷要喝的茶叶时,在妙允姐姐的用于澄出茶叶底子的茶汤里偷偷加了银杏茶汤……但是这样过了十几天后,少爷就突然……”说着说着,良玉感到很害怕,“……不知道为什么,妙允姐姐也突然离开了,我没有想到,妙允姐姐走之前居然和管事说让我来服侍少奶奶……长梳姐姐知道妙允姐姐离开后,也不再和我说话了……我很害怕……怕被人知道……所以就把茶具洗了又洗……但是……只有用来澄茶底的茶漏上因为一遍又一遍的滤茶,就是洗不掉那种隐隐的味道和残渣……我很怕……所以偷出来……”   “你把茶漏放在哪里?”明总管问道。   “在……在少奶奶院里的……树底下……”良玉说着说着,后悔莫及。   明总管这才把用布包着的茶漏拿到良玉面前,问:“是不是这个?”   良玉惊恐地看着明总管手里的茶漏,生生地点了点头。   听到这里,许心湖才舒了一口气,而明总管的目光也默默地投射到她的面上。   ☆☆☆☆☆☆☆☆☆☆☆☆☆☆☆☆☆☆☆☆☆☆☆☆☆☆☆☆☆☆☆☆☆☆☆☆☆☆☆☆☆   “什~~~~~~~~~~~~~么~~~~~~~~~~~~~~”   撕心裂肺,肝肠寸断,这一声爆发自偏厅一个濒临崩溃的男子。   “哐”地一声,迟星瞻背部撞上房门,眼神中透漏着无穷无尽的恐惧。   突然转身想要开门逃窜,却因为一只死死抵在门上的手而生生错过一线生机。   逃跑的机会没了,迟星瞻恐惧无比地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就在自己面前抵住门的黄衫小姑娘——虽然她看上去是一个小姑娘,笑起来更是一个小姑娘,但在此刻的迟星瞻的眼中,这个小姑娘简直就像恶魔一样恐怖——   “不要急着走嘛~”   她越笑越甜美,他却越看越胆寒:   “大……大小姐……不要闹………………会死人……会死人……”   “不会的~”   “会……会……”   “帮个忙嘛~~~~~~~胡大哥~~~~~”   “……你认错人了……”虽然她都只叫他大胡子。   “你怎么这么绝情?”所求不果,万世的笑容就变成怒气。   “你们……怎么这么绝情……”迟星瞻才想喊冤。   实在看不下去了,许心湖上前看着迟星瞻说:“保镖,如果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我们也不想勉强你。”   “少奶奶……”迟星瞻也很委屈。   座中的傅七夕也跟着搭腔:“枉我想出这么妙的招数,迟兄你在怕什么?你真是我见过最没胆色的男人。”   “傅少爷……”迟星瞻更委屈。   “如果迟兄实在不愿意,便另寻他人吧。”   还是明总管比较好心。   “不可以。”许心湖突然打住他的想法,转身继续动员迟星瞻,“我知道这样很为难你,但是请你帮帮我吧。现在良玉被明总管关起来了,有毒的茶漏也被送到陆大夫那里去了,如果我们找到长梳这方面的证据,在她家中找到一点半点银杏叶或套出她的话,就可以将她送上公堂,不是吗?”   “但是……如果真的需要,我可以趁没人的时候夜探,也不用……”迟星瞻还是排斥。   “你以为我没有去过吗?”万世很不满,“我什么都找不到,不然,早就把她抓到衙门严刑逼供了!”   “但是……但是……”   “不要但是了,长梳不同良玉:吓一吓就可以。长梳住在城里这么多年,很少有不认识的人,何况是明府里的人。”许心湖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们当中,只有你的长相是没有人见过的,长梳也不是一般姑娘,她警戒心很重,所以才需要你这样智勇双全的人……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只希望你可以小小的牺牲一下……”   “小小的牺牲?!”迟星瞻可不这么认为,“……牺牲色相这种事,要是传出去,我在江湖的地位……”   万世差点笑倒在地,“你?!牺牲色相?哈哈哈哈~”   迟星瞻很不满。   “只要你可以帮这个忙,无论有没有结果,都会为你准备丰厚的酬劳。”许心湖认真地说。   迟星瞻还是摇摇头。   “哎~既然金钱都不能打动你,那就算了。”万世叹了口气,将门上的手移开,“你走吧。”   “多谢大小姐!!~~~”迟星瞻兴奋无比,转身就去开门,“各位后会有……啊!”   迟星瞻倒在门口,身后的万世手中举着一根很粗的木棍。   只听万世沉稳地说着:“一开始就应该这样做。”   ☆☆☆☆☆☆☆☆☆☆☆☆☆☆☆☆☆☆☆☆☆☆☆☆☆☆☆☆☆☆☆☆☆☆☆☆☆☆☆☆☆   深夜,在阴暗简陋的巷子深处,总是有一家的庭院里,能听到隐隐的男子咳嗽声。   长梳步出房门的时候,房里的人的咳嗽声才稍稍止住。   拿着一盏泛着微弱的光的烛火,长梳正向厨房走去准备煎药。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一连串的砸门声,让长梳的脚步停住。   门虽然敲的很急,但是长梳的步子却不急不缓,最终当她来到门前的时候,也没有马上就开门,而是用习惯性的口吻说:“东家不要敲了,不是说好三天后把欠你的账补上吗?”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但是门还是不停作响。   长梳有些无奈,便上前开了门。   一开门,长梳便有些疑惑地看着门外的人:眼前这个人是背对着她的,似乎是敲了半天见门都不开,没有耐性了,正耸肩外带抓耳挠腮的样子,脚还一颠一颠的,好像准备要离开了。   长梳见这个人的身形,像是个年轻人,再看他的装扮:粗棉布的上衣,麻布的腰带,沾着泥洼点子的宽腿裤子,鞋根有点脏的黑布鞋,头上戴着个市井小民到处可见的布帽,还有那个粗布还破了个洞的斜绑在后背的包袱。   “你找谁?”长梳疑惑地看着这个人的背面问。   “啊?”听到身后有人说话,这个人立刻转过身来。   长梳在看到这个叫门人的正面时,表情有些惊讶:虽然背面看着像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但这个正面实在怎么看都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这个人面上白白净净,五官端端正正,鼻梁高高的,尤其眼中像藏了星芒,笑的时候好像还会闪闪发光,看上去也十分机灵;还有那笑容,爽朗开心,让看的人一个不小心都会被吸引地也跟着笑起来。   “大嫂总算开门啦!”这个人的声音十分高亢,仿佛开心的很。   “我不认识你,找错人了。”长梳简单地回答,然后伸手合门。   “哎别别别~”门外人为了阻止她关上门,一只脚都已经跨到门里,“我我没有找错人!良玉!良玉你认识吧?”   长梳合门的手突然停住了,她看了看门外的人,没说什么,就突然又继续合起门来。   门外人猛喊:“别别别关门啊~好不容易才到这里~你知道我走多远的路……啊!脚!!!!”   还好他缩的快,不然可能现在已经被夹扁了。   “哐”一声,门重重地合了起来。   门外的人又喊了几声门,始终不见有人来开门,便放弃地双手插腰侧头看了看远处的街角里的两个人影,耸了耸肩,表示失败。   “怎么办?”街角里的许心湖有点受挫。   “这个家伙……”万世可不服输,一边用绣拳挥动示意,一边作出威胁的表情。   门外人收到威胁的信号,无奈地转过身去,重振士气,继续拍门大呼道:“大嫂你开门呀!我大老远从明州来!大嫂你给良玉那么多钱~怎么这么小器要我露宿街头呢~大嫂你看我谁都不认识~我只认识你啊~你和良玉那么好还给她钱拿回乡下给我表姨丈治病~表姨丈特地要我来诸州谢谢你啊~你真是大好人啊~拿了很多钱——”   “咯吱”——门再次开启,长梳没好气地看着他,“吵邻居了,先进来。”   “这样也可以?”角落里的许心湖和万世面面相觑。   ……   乘着摇曳的烛火,长梳和这个人到了厅里,长梳转身将门关上。   长梳转身的时候,发现这个人已经不请自坐到桌前,还一双眼睛左看右看,似乎对什么都感到新鲜,十足一个土包子的样子。   长梳坐到他对面,冷漠地问:“你是谁?”   与她相反,对面的人可是兴奋非常:“大嫂家的房子可真大,院子也大,城里都是这样吗?”   “我问你,你是谁?”长梳有些不耐烦。   “良玉没跟你提过我吗?这丫头!”这人扭捏地说,“良玉的爹是我表姨丈,我就是良玉的表哥,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就是那个什么不用猜的关系……嘿嘿……”——不用猜的关系?应该是说两小无猜的关系吧……   见长梳不说话,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大嫂,你怎么不说话呀?”   长梳面色不爽地说:“我是问你的名字。”   “哦哦!”这人恍然大悟,咧嘴笑道,“我叫赵宝贵,大嫂叫我大贵就行了!”   但看长梳的样子,可不怎么想叫。   “大嫂,你可别多想了……我真的是表姨丈让我谢谢你的……表姨丈说你真是个好人……”赵宝贵诚恳地说着。   长梳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任谁恐怕都猜不出她此刻在想什么。   见长梳只看着他不讲话,赵宝贵口干舌燥,吞吐道:“……大嫂啊……我走了一路……一来城里就直奔你这里了……你看,能不能给我口水喝……”   “稍候。”长梳起身,默默开门出去,转手将门又关了起来,只把赵宝贵一个人关在厅里。   长梳一走,赵宝贵突然松了一口气,好像很不舒服点似的抓耳挠腮,但也不忘在厅中乱窜四下翻一翻。   厅中只有一个一人高的破木柜子他还没有打开翻过,于是他小心走上前去,正打算打开手把,却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妥,立刻收回手去。   找了一下,没有什么收获,赵宝贵于是又坐回椅子上。   这时,他听到隔壁的房间中传来的隐隐的咳嗽声。   赵宝贵于是打开厅门,脚迈出厅向隔壁房间走去,这时,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几步之遥的房间中……   ——“去哪里?”   背后突然传来的冷冷的声音,让赵宝贵着实吓了一跳。   赵宝贵立刻转过身来,指了指隔壁的房间说:“里面有人一直在咳,病得好像不轻吧?”   长梳面无表情地端着一碗茶看了看他说:“是我相公,病很久了。”   “哦……”赵宝贵心血来潮地说,“是大哥啊,那我要打声招呼才行!”   “不用了,”长梳阻止了他的动作,“他刚吃药。”   赵宝贵索然地点了点头,随长梳回到厅里坐下,长梳又关上了门,然后将一碗很香的茶放到了他面前。   茶很浓,也很大一碗,烛火很暗,看不清茶碗底部的茶叶是什么样子,只看得到它们褶皱地盖在一起。不多时,茶的香气盈满整个厅子。   “这是什么茶?真香!从来没闻过!”赵宝贵笑着。   长梳看着他仔细欣赏茶的样子,漠然地说:“银杏茶。”   赵宝贵听到的瞬间,脸有点僵硬……   但很快,他就好奇地笑着问:“银杏?那可以泡茶吗?”   “你没听说过?”   “我们那没有这个树,原来银杏是这个样子啊!”   “是啊,”长梳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润喉舒血,喝吧,都喝光。”   “哈……”赵宝贵的笑容有点僵,“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大嫂……”   赵宝贵举起碗要喝的时候,长梳一双眼睛动都不动地盯着他看。   赵宝贵的嘴唇马上要碰到碗边的时候,他突然把碗放下了。   长梳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大嫂,其实我觉得我还是要……”赵宝贵迟疑着,将碗慢慢放回桌上,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长梳,双手开始揉搓,整个很笑的很扭捏很讨人厌,“我知道大嫂你是大好人,一直帮良玉,还出钱给我表姨丈治病,表姨丈很感谢你……不过呢……这次来,这么远的路,我明天就去找良玉,不会打扰大嫂你的……不过呢……表姨丈的病拖了好几年,大夫说一年半载的也治不好……还要找大夫还要抓药还要买吃的喝的过日子……良玉现在在外面,表姨丈一个老人家在家里边也很想她……我都快成表姨丈半个儿子了……所以……所以……”   无论是谁,应该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就是想要来找她拿更多的钱。   长梳慧黠地看着扭捏的赵宝贵,平静地说道:“有什么事,先喝了茶再说。”   “好,好。”赵宝贵憨厚地笑着,慢慢地举起那碗茶,只感觉碗中的茶水在微微地颤动。   轻轻抿了一口,赵宝贵突然疑惑地微微皱了下眉头,然后怕被长梳发现,便大口喝了几口。   长梳见他一口气喝了很多,便没有再催促他喝。   赵宝贵笑道:“这个东西真好喝,大嫂能不能拿一些给我回去给表姨丈和我娘?”   “随你便。”长梳对他的问题漠不关心。   赵宝贵说,“谢谢大嫂~对了,大嫂,我说的事你看……我明天去找良玉,不过……”   ——“不要白费力气了。”   长梳的回答,让赵宝贵有点吃惊。   “白费力气?”赵宝贵不太明白地看着她。   长梳平静地说:“我不认识什么良玉。”   “大嫂,你这是什么话?”赵宝贵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展开给她看,“良玉前几天刚给表姨丈写过信啊,还说你帮了她很多……”   长梳看都不看那信,只是对赵宝贵莫名其妙地说了句:“你是衙门的人。”   “衙门?”赵宝贵愣住。   长梳站起身,走到厅中的竖立的柜子前,用手轻轻在柜把上摸了一摸,竟让她给摸出一丝又长又细的头发。长梳拿在手里,冷冷看了看坐在那里的赵宝贵,说:“你比上一个人聪明。”   “大嫂,怎么会有头发在那里?”赵宝贵傻傻地问。   “这根头发是绑在两个把手之间的,有人擅自打开这柜子,就会扯断它。”长梳不急不缓地解释。   “家里不是只有大嫂和大姐夫吗?”赵宝贵又问。   “我相公是知道的,如果是他打开过,他会告诉我。”   “哈哈,里面有什么宝贝吗?大嫂这么紧张?”赵宝贵荒唐地问。   “如果有,我也不会安然在这里和你说话。”长梳若有所指,“你也不会找来。”说着,长梳走到他身边,看了看喝了大半的那碗茶,冷冷地说,“你喝的也不是什么银杏茶。那个什么良玉,也不会写信说起我什么,”长梳拍了拍他的肩膀,“她那么胆小孝顺,怎么会告诉自己的爹自己连这么点钱都要向人要呢?”   赵宝贵突然沉默了。   拿起良玉写的信,长梳将它递到火光前,让它慢慢地燃烧起来。   赵宝贵见她这么做,突然站起身来去抢,而他急于情势的起身,却将手边的茶碗打落在地支离破碎。   清脆作响的瓷器破碎声,并没有停下长梳手中的动作。   赵宝贵看着快要烧到一半的信,眼中满是即将失败的落寞。赵宝贵没了办法,便快步上前去抢她手中的信,慌乱中更紧紧抓住了她拿着信的手腕。   突然,门被打开了,一个人踉跄地走了进来,见到两个人拉扯的情景,楞在那里:“发生什么事?……娘子……”来人又转头看着赵宝贵,“……他是谁?”   “我不认识他。”长梳冷静地说着,试图扳开他的手。   赵宝贵却突然抓得更紧,长梳顿觉不对劲,再抬头去看面前的人时,只见赵宝贵滑头地死死抓着她不放,眼神中更满是凄凉和不舍:“福芸,你忍心这么对我吗?”   “你说什么?”长梳急道。   “福芸?……”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长梳的相公,听到厅中打碎了东西,便过来看看,谁知不仅让他见到自己娘子和一个陌生人拉拉扯扯,甚至还听到这个陌生人这样称呼他的娘子,他有些急,大口喘着气,“……他……他……为什么叫你的闺名?”   “我不认识这个人,他是衙门的人!”长梳担心地看着自己的相公。   “为什么你突然变了?你刚才不是说要和我走吗?我从家乡千里迢迢来看你,你不是也没有忘记我吗?”赵宝贵痴情地看着诧异地看着自己的长梳,“你为什么要把寄给我的信烧掉呢?你真的忍心吗?不过没有关系,如果你真的烧掉信就可以忘了我,那你就烧个够吧。”   说着,赵宝贵另一只手拿过桌上的破包袱,用力一散,里面竟掉出十几封写着“宝贵收”的信。   不待长梳回过神,她的相公已经踉跄地扑到桌前拿起那些信,“娘子的笔迹……”然后打开信来看,草草溜过两封,已经让他咳的越来越厉害。   “我没有写过信!”长梳想要阻止相公看那些东西。   “……你……你竟然……还要和他远走高飞……咳咳咳!咳咳咳!!”相公已然被这些信的内容气的重症爆发。   “福芸,你为什么反悔呢?你烧掉的这封信里,不是说时机已经成熟吗?”赵宝贵哀怨地看着眼睛都要瞪出来的长梳,“你刚刚不是说,一切都等你把这碗银杏茶送给你这相公喝完再说吗?可是你又为什么要烧掉它呢?我很心痛啊!”   “闭嘴!无赖!”长梳简直想生吞了他。   “什么……你要给我喝那个东西……你……你……咳咳咳咳咳咳……”她的相公惊恐地看了看地上碎掉的茶碗,突然冲上去使劲地摇晃她的身体,“……我不是叫你扔掉房梁上的那些东西吗……你现在要跟这个小白脸跑……咳咳咳……你瞒着我……你毒死明少爷不够……现在连我也……”   长梳猛摇头:“他是衙门的人!”   “你在骗我!”相公咆哮道。   “那些东西用完了我怎么会留着做把柄呢?!”长梳已经被他咆哮地六神不清,“——早就丢到湖里了!!”   但她一说完,就突然不可言喻地转头看着赵宝贵,只见赵宝贵得逞地笑道:“福芸,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   临将破晓,公堂之上的人,纵然睡到一半被叫起,也都强打精神。   师爷记录着堂上跪着的妇人和她夫君的每一句话,大人在堂上听得入神,堂后的许心湖一干人等却是听的揪心。   记录完和良玉说的差不多的过程,长梳还是一如往常地冷静。   大人听长梳叙述完下毒的过程后,叹了口气,沉沉说着:“你这妇人心肠歹毒,不想倒也坦白,只要你说的都是实情,本官将你送押知府公堂判决时会禀明知府大人,看能不能将你从轻发落。”   长梳抬起头对大人说道:“多谢大人。”   “如今明少爷不省人事,即便是大夫们寻得法门解毒,恐怕也……”大人惋惜。   后堂听着的许心湖心中一震。   “明府财大气粗,竟让这土法毒药搅和的天翻地覆,大人不觉得奇怪吗?”长梳目光如炬。   “这……”   “我既然曾做过一次这样的事,又怎么能如此轻易地进到明府呢?”长梳说道。   “你是说……有人在背后指使你?”   “大人英明。”   “那,此人是谁?”此刻,不止是大人,连堂前堂后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竖起了耳朵。   长梳在堂上每个人注视的目光中,肯定地说了一句话:   ——“指使我的人,正是藏那茶漏在自己院中的人——也就是明家的少奶奶,许心湖。”   堂上的人但凡听到这个名字从她口中说出时,无不愣在当场——   ——但这些惊讶的表情加到一起,都不及堂后旁听的许心湖半分。   ——她是曾经想过可能会被怀疑,但是这一瞬间,许心湖脑中一片空白。   第四十章 世上最漫长的一瞬间(中)   长梳被抓入牢狱后,许心湖却也没好过多少。   大人一面不敢有失头顶明镜高悬的官威,一面更不敢因为一介贫民的几句话就得罪江南商会首推世家的少奶奶。不过这件事不知道是堂上哪一个衙役口生是非,不到半天的时间里,这件事就已经在大街小巷穿了个遍,如今没有人不知道这件惊天动地的事了。许多商人和百姓都说一定要给明少爷讨个公道,不管三七二十一,矛头全部直指向许心湖。他们这样的积极于此事,在理不难理解,十有**是害怕少了明少爷这一靠山和这层商贸关系。于是经过两个时辰的权衡利益,大人听了师爷的意思,暂时请许心湖关押在府衙特别牢房里,等他和师爷商议后再提堂审讯,以掩众口。   从黎明破晓,到日照西山,许心湖都只是坐在干净整洁还有能看到日照的牢窗和壁画装饰的不像牢房倒像密室的桌案前发呆。   但是发呆的人,通常不会有她此刻这样的眼神。   如果一定要形容她的状态,那最合适的应该就是空一副皮囊在这里,魂魄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正因这样,就是连有人打开她牢门的锁发出的巨大声响她都仿佛没有听到。   “有劳。”   一个女子伸出一只手塞给了牢头一张银票。   “嘿嘿,别这么说,小姐找上小的那是小的的荣幸……不过,小姐,送完了吃的聊两句就不要耽搁了,要是碰上大人巡查就麻烦了……”   女子点点头,见牢头转身远去,才一手拿了一把伞一手提着一只红木食盒慢慢走进了牢房。   女子见了许心湖,也没有立刻上前,而是走到书案旁边不远的客座桌前,将食盒放在桌上,然后打开盒盖,一只又细又长的白皙的素手将两层食盒中的汤羹和菜肴放在桌上。   菜肴的香味顿时满溢整个房间,任何饿了一天的人闻到都会忍不住流口水,唯独许心湖好像是个例外。   见她没有丝毫反应地继续发她的呆,甚至仿佛感觉不到有人进来这间房间似的,那女子看了看她,居然也没有立刻关心地走上前去,而是又过良久,才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我不喜欢你的表情。”   许心湖没有反应。   女子继续不冷不热地说着,“好像他真的死了一样。”   许心湖听到那个“死”字的时候,这才迷蒙地缓缓抬头看了看案前的人。   淡淡的表情,淡淡的妆容,面无表情,一身黑色衣衫——这就是她面前的傅嘉溱。   许心湖没有说话,但是表情慢慢变得疑惑和惊讶,至少傅嘉溱还是可以解读出她想说的话,无论怎么看,傅嘉溱都不应该是第一个来探望她的人。   傅嘉溱静静地在她案前的宽椅上坐了下来,两个人第一次的四目相对,竟是在这样的境地。   许心湖的面容有明显的憔悴,短短一日,傅嘉溱近近看她,也感觉到了。   傅嘉溱看着她失神憔悴的样子,面不改色说着:“我不会可怜你的。”   许心湖憔悴地看着傅嘉溱,没有说话。   “这些菜也不是给你吃的。”   许心湖似乎一点波动都没有,还是看着她。   “你现在的表情很讨厌。”然后傅嘉溱的脸向前微微移动了下,让她可以更近地看着许心湖,只听她依旧毫无表情地说着一句话,“我比万世更讨厌你,一直都是。”   许心湖的眼里开始有泪珠在打转。   “从你出现在他身边开始。”   许心湖的面颊上静静流下两行泪。   “你让他很累。”   许心湖只是静静地流泪,在她的重重责备下一句话都说不出。   “如果你有力气哭,不如做点有用的事。”   许心湖顿住了。   傅嘉溱黑夜般的眼睛里却还是沉寂如昔。   ☆☆☆☆☆☆☆☆☆☆☆☆☆☆☆☆☆☆☆☆☆☆☆☆☆☆☆☆☆☆☆☆☆☆☆☆☆☆☆☆☆   见到黑衣的少女撑着红伞从囚室走出来,狱卒逢迎着堆笑说了些有的没的比如傅小姐是如此善良来探望情敌加毒害心上人的疑犯之类的,这位傅小姐还是一如既往没有理会他撑着伞离开。   不多时,狱卒有些疑虑地回到许心湖的牢房外看了看,发现许心湖背对着他坐在桌前正吃着刚才傅小姐送来的东西,这才放心离开。   当红伞出现在另外一边的又臭又脏的牢房时,几个狱卒都有些惊讶。   红伞下面的细手托着一个鼓鼓的钱袋伸到狱卒面前时,他们的惊讶都变成了惊喜。   又狱卒的引领,红伞的主人穿过了一段有着恶臭和嘶喊声的阴湿木牢,最终来到最里面的角落,一个最阴暗最难以踏足的牢房前。狱卒向红伞下的主人行了个礼,然后转身离开。   等狱卒走后,红伞的主人只是静静站着看着阴暗牢房里蜷缩在角落的披头散发的鬼魅一般的女子。   女子斜眼看了看来人,有气无力地说了句:“怎么又来了,不是说了没什么好说的吗?”   红伞的主人听到后,缓缓放下红伞,映着微弱的头顶上的井窗投下的暗光,面容清晰了起来。   女子再次斜眼去看了一眼,一样不屑地说:“原来是你——明少奶奶。”   原来此刻站在这个牢房里女子的牢门外的,是穿着傅嘉溱衣服的许心湖,而傅小姐此刻就正坐在许心湖的牢房里安静地吃着为自己准备的菜。   ☆☆☆☆☆☆☆☆☆☆☆☆☆☆☆☆☆☆☆☆☆☆☆☆☆☆☆☆☆☆☆☆☆☆☆☆☆☆☆☆☆   良久,牢房角落里的女子和牢房外的许心湖,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牢里的女子没了耐性,依旧无力地说了句:“没什么要问的就走。”   这时,许心湖才终于开口:   “为什么是我?”   “哼,”女子似乎觉得她的第一个问题就很好笑,“有毒的东西埋在你院子里,不是你是谁?”   “那……那明明是你陷害我……”许心湖有些激动。   “陷害?”女子很不屑,“听说出事那个晚上你和明少爷泛舟,然后明少爷就昏倒了。最后见过他的就是你,这也是我陷害的吗?”   “长梳……”许心湖实在无法理解,“……我们不是已经……冰释前嫌了吗……”   “冰释前嫌?你是说那些假仁假义的施舍和自以为少奶奶的恩赐吗?”长梳缓缓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踉跄来到牢栏前,许心湖借着微弱的光,才看清楚眼前这个昨天还好好的长梳今天已经衣衫破烂,满身血痕,连抓着木栏的手都是血。   “你……”许心湖吓得倒退一步。   “很可怕吗?这都是拜少奶奶你所赐。”长梳看到许心湖不敢相信的表情,继续说,“那个狗官,无能的很,一面怕得罪外面指向你的矛头,一面还想着从我嘴里再套出什么真话来,更一面人模人样地说因为我自己招供可以保我的命轻判。”   “我……不明白……”许心湖虚弱地摇了摇头。   “你当然不会明白了,”长梳很无奈,“如果你明白,你就不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   许心湖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即便是我不明白,但妙允呢……你为什么还想要良玉去冤枉她……”   “妙允?”长梳觉得有些好笑,她紧抓着牢栏, “不是,我只是骗良玉那个笨蛋说整整妙允,这样她才敢给我办事,我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什么妙允,” 指甲抠着木栏,突然长梳盯着许心湖的眼神变得像利剑,“我的目标是你,少奶奶。”   “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呢……”许心湖突然有泪珠在眼里打转,表情显得很悲伤,“就算是我……为什么要牵扯到明如许身上呢……”   长梳不为所动,死死盯着她,冷冷地回答:“我本来想把你和妙允一起解决,可惜妙允突然不见,没关系,只要有明少爷和你这个明少奶奶陪葬,我就值了。”   “只要你愿意解毒,愿意说出真话,你也许不用死的……”许心湖似乎在试图感化她。   “我一定会死的,”长梳很觉悟地看着许心湖,冷冷地似乎在笑,“因为明少爷一定会死。”   许心湖呆呆地看着她。   “我老家的人把一包老银杏叶子带给我的时候,说只要连续服半个月,就算神医再世,也没有用。只要人倒下了,就过不了两天的。现在算算,只有不到一天了,服了那么久,你觉得那什么大夫有那么轻易除掉遍布全身的毒性吗?”长梳不屑一笑,“只怕少奶奶你连少爷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许心湖眼前一黑,踉跄坐到地上。   长梳缓缓蹲下,还是死死盯着她,恶狠狠地咬牙切齿道:“为什么呢?为什么是妙允和你呢?为什么妙允不去乖乖做她的侍女,偏偏每天可以奏琴给少爷听呢?她为什么可以那么好命?……为什么是你呢?你这个只会给少爷丢脸和拖后腿的女人,为什么可以每天陪在少爷身边?为什么可以自以为少爷整个都是你的呢?”   许心湖一动不动,呆呆看着地面。   ☆☆☆☆☆☆☆☆☆☆☆☆☆☆☆☆☆☆☆☆☆☆☆☆☆☆☆☆☆☆☆☆☆☆☆☆☆☆☆☆☆   回到自己的牢房和傅嘉溱换回来之后,直到傅嘉溱要离开,许心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就这样继续呆呆地坐到晚上的时候,突然外面有吵闹声和打架声,许心湖也还是继续呆呆地坐在桌前看着她的地面。   兵器声越来越大,吵闹声越来越近,直到几个狱卒和一个蒙面黑衣人在她老房前扭打起来,她也还是无动于衷。   这时突然从旁边窜出另一个黑衣人,二话不说用剑劈开链锁,打开了牢门,径直来到许心湖面前,见她没有反应地看着地面,于是就把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发现她还是没有反应。   叹了口气,一把抓住许心湖的手臂,反手就将她整个人扛在肩上,然后跑出牢房。   另一个黑衣人在牢房外打斗半天,看到许心湖被扛出来了,就突然反手从腰间拿出几只小药瓶,凌空在狭窄的牢房走道里一扔,药瓶碰撞到地面和墙壁时突然碎裂炸开,走道里想要冲上来的狱卒都被那药粉炸的人仰马翻。   趁着乱档,两个黑衣人迅速奔出牢房,飞奔离去。   跑了一阵,两个黑衣人跑到城外一处有马拴着的草丛前,见没人追过来,便将许心湖放了下来,一直扛着她的黑衣人实在受不了,终于不顾一切地撤下面罩一直大喘特喘。   另一个黑衣人见他已脱下面罩,自己也才脱下面罩,然后直接抓住许心湖的双臂一边摇一边喊:“嫂嫂!嫂嫂!”   可是无论这个人怎么摇,许心湖还是呆呆地看着这个人。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一定是那些臭小卒把你欺负了!怎么办啊,嫂嫂变呆了!”气愤地银铃声在抱怨。   “大小姐,还是先别管了,让少奶奶骑马跑吧。”喘过气来的黑衣人有点热,一直在扇。   “胡子男,你太没人性了!”这个咆哮的黑衣人正是万世。   “劫狱这种事我这种大侠都做了,还叫没人性?”不满的黑衣人正是迟星瞻。   “这样的嫂嫂怎么可以自己走啊?”万世担心地看着许心湖,不管她有没有在听,就自己说着,“嫂嫂,我知道你是冤枉的,我怎么想都不相信你会害明大少。”   许心湖呆滞的目光因为最后个称呼而微微聚焦到万世的面上。   “那个什么女人一定是和你们有仇,害了明大少不够还来害你,实在太过分!你放心,我先救你出火海,再去找她算账!”万世目光炯炯地看着许心湖。   许心湖的目光终于重新有了光芒,她突然抓住万世,双眼无比急切:“万世——”   万世一副“不用感谢我”的伟大模样。   “万世——”许心湖表情焦急,终于有了精神,“带我去找明如许——”   “不行!那不是自投罗网吗?”万世皱眉道,“而且……听说明大少还没有醒,镜少爷又不在府里……如果又被抓了……没有人能保住你啊……”   许心湖完全没在听她说什么,只一直看着她,紧紧抓着她的手臂,重复着“去找明如许啊”。   看着好像着了魔的许心湖,万世没了主意,她只能转头向迟星瞻求救,迟星瞻更是看的头大,也是一脸为难。   ☆☆☆☆☆☆☆☆☆☆☆☆☆☆☆☆☆☆☆☆☆☆☆☆☆☆☆☆☆☆☆☆☆☆☆☆☆☆☆☆☆   在打斗过的牢房走道里,明总管一面请来几位大夫给几个被打伤的狱卒包扎,一面仔细地提着灯巡视四周。当他脚下   踩到一块药瓶的碎片时,他停下脚步,捡起碎片,闻了闻,然后似乎就知道一些什么了。他才转身走出牢房的时候,就见一个狱卒从另一边的牢房疾奔而来,一边大喘一边来到他面前急着报告:“明……明总管……那个犯妇……她……她……”   明总管不等他说完,便向长梳牢房方向疾步走去,直到他驻足看到空无一物的牢房和被撬开的链锁时,他眉头一紧,问道:“什么时候发现她不见的?”   “刚才明少奶奶那边牢房在打斗的时候,这边的三个狱卒都过去帮忙了,小的刚才回来看的时候,就不见了……”   “通知大人。”明总管说道。   “大人在得月楼今夜有宴请,已经派人去了,不过没有这么快回来。”一个狱卒说道。   “她现在是带罪之身,又浑身是血,能去哪里呢?”一个狱卒突然想到什么,“该不会去找她相公了吧?”   明总管于是和众人马上赶到长梳相公的牢房,发现他却依然还在牢房里。   这下众人更觉得难寻线索了。   明总管深思一阵,心中生了不妙的预感,于是转身疾步走出牢房。   ……   翻身下马车,明总管直奔明如许的房间。   在他到房间前时,发现房间的门是大开着的。   冲进去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两个黑衣人,仔细一看,一个是站在床前有些郁郁的大胡子迟星瞻,另一个则是站在门口附近发呆的万世。   不等万世说话,明总管便走上前去语带责备地对她说:“大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劫狱犯法的,你一时冲动,让少奶奶如何自处?”   “镜……”万世想要说什么。   “你不要说不是你,我在牢房找到你用的粉末的瓶子,只有你才会用这种会爆炸的药瓶。”明总管不给她推脱的机会。   “镜少爷……”万世真的想说什么。   “你到底把少奶奶带到哪里去了?”明总管急切地看着万世。   万世突然被他认真着急的样子吓到了,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还是迟星瞻郁闷地回了他句:“明总管,少奶奶在这里。”   明总管看过去,迟星瞻闪开,有一个消瘦僵立在床前的人影,这才显现出来。   明总管表情舒缓了些,慢慢走过去,从侧面就可以看清楚有着憔悴面容的许心湖。   “少奶奶……”明总管看着她这个失魂落魄样子的时候,眼中突然闪过一种难过的黯然。   许心湖转过头来看着明总管时,一双眼睛充满了悲伤和畏惧,她只说了一句话:   “明总管……明如许……明如许不见了……”   明总管整个人愣住。   他转头看向床榻方向,才发现床榻上根本没有人了。   突然他就想到不见了的长梳,一种不安越上心头,然后看着许心湖说:“我去找,你们留在这里。”   “我也要去。”许心湖狠狠地摇头。   “不行……”明总管拒绝。   “明总管,让我们帮忙找吧。”迟星瞻看着看着,似乎再也看不下去,突然说道。   明总管再看许心湖的时候,只看到她满眼的恳求。   ☆☆☆☆☆☆☆☆☆☆☆☆☆☆☆☆☆☆☆☆☆☆☆☆☆☆☆☆☆☆☆☆☆☆☆☆☆☆☆☆☆   四个人疾步走出明府的时候,在府外撞上了几个火把。   仔细一看,是带刀衙役,不用问,明总管和万世自动护到许心湖身前。   “各位,我们少爷现在不见了,可否通融一下,先帮我们找少爷?”明总管见几个衙役不说话,便继续说道,“现在长梳不见了,我家少爷也不见了,我很怕长梳将少爷掳走,对少爷不利……”   “想象力真丰富啊,”衙役中突然有一个清朗的女子声音调笑地说着,“——明总管。”   随着声音的清晰,有一个女子慢慢从衙役中走了出来,这个女子一身淡绿色的席地华服,高髻侧鬓配上侧穿过发髻的长银钗,细颈上珍珠夺目,一双美目更是在火把的映衬下充满魅惑。当这个娇媚的身影出现在四个人面前的时候,四个人都惊讶无比,但最惊讶的人应该当属许心湖……   因为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雍容华贵的美貌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方才明总管口中可能将少爷掳走对少爷不利的那个人——长梳。   许心湖呆呆地看着台阶下的长梳,面上的伤痕没有了,手上的血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盯着自己的一双黠目和带着一丝得意的胜利者的姿态,眼前这个长梳,似乎满意极了他们的惊讶表情。   “你……”明总管都迷糊了。   “总管莫怪,”长梳优雅地赔了个礼给明总管,“长梳只是个生意人。”   长梳于是淡淡地将眼神飘向他身后的许心湖,淡淡一笑:“少奶奶很好奇吧?”   许心湖没有回答。   “如果你们想知道,就随我来吧。”长梳说罢缓缓转过身去,上了一辆高棚双头马车,这马车这四个人再熟悉不过——因为它正是傅七夕每天都在乘坐的。   ☆☆☆☆☆☆☆☆☆☆☆☆☆☆☆☆☆☆☆☆☆☆☆☆☆☆☆☆☆☆☆☆☆☆☆☆☆☆☆☆☆   一路上四个人都一直在看着若无其事坐在一侧的长梳。无论万世怎么问甚至威胁,长梳的回答都是一句:“到了就知道了。”   她的态度让许心湖有些不安,她实在不想这件事能和傅七夕有什么关系,再怎么说他也是明如许最好的朋友啊……   为什么和他有关系……   长梳又为什么突然任何事都没有……   之前的她和现在的她,又为什么判若两人……   无论她怎么想,也想不出任何结论,但是只是长梳的转变,就让她觉得不安到极点,她能预感到,这路程的终点会有不可预测的真相在等着他们……   突然她很害怕,双手冰冷地握在一起。   明总管看在眼里,却不知该怎样安抚她,只能默默看着她。   万世在旁看着明总管的样子,气鼓鼓地快要抓狂。   只有迟星瞻,似乎有些接受这个现实,但似乎又有些期待快点到终点。   良久,马车停了。   长梳微笑说道:“到了。”   四个人于是随着长梳下了马车——   ……   万世第一个下车的时候,抬头看着近在眼前的双层楼阁的第二层灯火通明的敞窗阁楼时,愣住了——   ……   迟星瞻第二个下车的时候,抬头也看着近在眼前的双层楼阁的第二层灯火通明的敞窗阁楼,也愣住了——   ……   明总管第三个下车的时候,抬头也看着近在眼前的双层楼阁的第二层灯火通明的敞窗阁楼,一样愣住了——   ……   许心湖第四个下车的时候,抬头也看着近在眼前的双层楼阁的第二层灯火通明的敞窗阁楼,也完全愣住了——   ……   “得月楼”金漆匾额的第二层,透过黑夜去看灯火烘染的敞窗阁楼里的景象原来是这么得清晰,穿过静夜去听那阁楼里不断地传出的轻音曼笑也是这么得清晰——从窗望去楼阁里坐着十几个人,其中有县老爷和几个官员,还有傅七夕和几个少爷,每个人身边都围绕着一两个娇艳的美女;但是有个坐在靠窗位置的黑色衣衫的少爷身边围绕的美女是最多的,每个人都在向这位少爷敬酒,这位少爷表情开心,一直在美女间畅饮欢笑,而在这位少爷收到其中一个美女的耳语时,会意地一笑,然后慢慢转过头来,一边抱着美女一边轻轻展开了自己手中的黑色金漆扇子……   这位少爷俯视楼下的几个人时,目光最后停留在一张憔悴苍白但无比呆滞地盯着自己一动不动的女子身上。   少爷轻轻看着这个呆掉的女子,然后嘴角慢慢浮上一个完美而邪恶的弧线。   只可惜这个女子在见到这位少爷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没有意识了——   空荡荡的视线里,只映得出一个人的脸孔:   那么完美……   那么精致……   像月神雕刻出的艺术品般的那位少爷——   就是明如许。   第四十一章 世上最漫长的一瞬间(下)   轻提着裙摆,长梳在前面引领这几个一头雾水的人走进得月楼。   一边走着,万世一边充满疑惑地问着眼前陌生的长梳问题:   “你到底是什么人?”   长梳一笑回答:“长梳只是个生意人。”   “玩弄人的生意?”   “大小姐言重了。”长梳示意众人前往楼梯前。   万世怀疑地看着她,“你一直潜伏在明府?”   长梳只是笑笑,淡淡地回答:“长梳曾在自家开设的赌桌上输给了明少爷,所以按和少爷的约定为他做三年的事。”   “明大少就让你在明府做下人?”   长梳稳稳地慢慢步在阶梯上,缓缓说着:   “长梳自认不服管教,当下向明少爷说明做不来低三下四服侍人的事;但明少爷没有理会我,只是坚持说明府很适合我这样的人,长梳那时也不懂明少爷的用意。到明府的时候,明总管也是刚任职总管,渐渐地,我发现明府内阳奉阴违懒惰怠工的下人比比皆是,任明总管再怎样严治上下,明府也是有明总管监督不到的暗处;而那些暗处,长梳却渐渐摸到头绪……因而长梳就可以看作是阴暗霸道的整治,专门来对付总管看不到的地方——明少爷任由我在府里兴风作浪的这份用心我也才终于明白。”   万世回头看看身后明总管,只看见明总管若有所思的阴郁神情。万世回过头来,面露怒气:   “那你曾对明大少下过毒的事,根本是编的喽?”   长梳引领众人慢慢走着,带着一丝笑意回答:   “那是真的。”   “真的?!” 万世惊诧。   “长梳在赌场上经历无数富家子弟,但从见到少爷第一眼起,就深觉他不同。长梳终究只是个普通女子,在明府终日所为都是围绕着少爷。后来莫名其妙来了一个叫妙允的侍女,明眼人一看她的举止和才能就知她来历不简单,长梳嫉妒她常伴少爷身边。因为这个妙允,使我鬼迷心窍。”回溯过去,长梳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无奈。   “听不懂你说什么,”万世越听越生气,“你真的下过毒,明大少怎么还会把你留在城里?”   “少爷吩咐总管把我和相公安顿在城里,是因为我相公的病真的经不起颠簸,于是少爷就安排专治我相公这种病的京师大夫每月来探诊,只是我和相公都明白,这病已经耗了小半辈子,医治不易。”   “哼,我还以为你连相公都是假扮的呢。”   长梳只是笑一笑,然后脚步慢了下来,回头狐媚的眼睛飘向一直默默走在明总管旁边的许心湖,然后说道:   “这次为少爷办事,也不过是少奶奶到来之后的另一笔生意罢了。”   长梳似乎在等待与许心湖的眼神对视,但看到的始终是许心湖低垂的眼帘。   长梳自觉没趣,转头将脚步停下的时候,已经是离得月楼第二层的欢歌笑语的酒宴仅有一帘之隔的时候。   “明大少搞什么……”万世头都要炸了,“——我真的不懂!”   长梳素手一拨珠帘,柔媚一笑道:“大小姐还是直接问少爷吧。”   ☆☆☆☆☆☆☆☆☆☆☆☆☆☆☆☆☆☆☆☆☆☆☆☆☆☆☆☆☆☆☆☆☆☆☆☆☆☆☆☆   万世第一个走入帘内,众人随后慢慢走进去,绕过八扇锦绣围屏,就只看到富丽堂皇的阁楼里,十几个喝的醉熏熏的少爷老爷和官员们,都在席桌前围绕美女们玩耍嬉闹——这画面里每个人都看上去那么开心畅快,酒意熏陶下,各个飘然,和围屏前站立的几个人完全不在同一个世界……   万世看到这个场面,全然愣住。   座中最先注意到几个人的人终于轻声请走身边的两个美女,然后慢慢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万世妹妹来了~噢~总管也来啦~哇~嫂嫂也来了!~欢迎欢迎~”   万世死死盯住这个人,这让他有点脊背发凉,再加上明总管看着自己的僵硬表情……这个人只有讪笑一下,转头想要提醒身旁坐着的人“来者不善”,不过他身旁的慵懒倚座抚扇的少年显得十分平静,原来这个抚扇的少年在他还没有提醒的时候早已经将目光淡淡地锁定在来人中的憔悴面容的女子身上了。   当傅七夕的讪笑碰上万世眼中的寒光,空气里就是剩下尴尬了,这尴尬让在座的每一个原本欢笑嬉戏的人都顿时笑容僵硬不知所措。为了化解这尴尬,傅七夕故作镇定地硬着头皮走到万世等人面前,摆出了他自认为可以迷倒天下人的最得意的笑容说道:“呃……呵呵……不要这么严肃吧,我去探望明兄的时候,谁知道他吃了大夫的药,突然——就好了!小弟实在是喜极难制,招呼着朋友就来庆贺明兄康复了,一时忘了通知诸位……所以……”   万世眉头一皱,将个绣拳举到傅七夕面前,缓缓咬牙切齿道:“不想说实话的话,本小姐就不客气喽……”   “别、别别别、别……”傅七夕交涉失败,看着万世的一触即发的样子,冷汗直冒,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过就是和你们开个玩笑……大家何必这么认真……呢……”傅七夕发现万世的眼神在他说话的时候越发恶狠狠地盯着他,于是明智地选择闭口。   “玩笑?”万世觉得很可笑,“镜少爷从这位大少爷倒下去开始,四处奔走求医调查嫌疑,没有一天合过眼!你再看看嫂嫂的样子,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每天都是担心,最后连牢房都进了!这样的玩笑好笑吗?”万世说着说着难以压抑怒气,娇小细弱的手突然抓住傅七夕的衣领,“——只有你们才会觉得好笑吧?”   傅七夕倒吸一口冷气,想要逃脱,却不敢轻举妄动,眼神一直飘向明总管,向他求助。   明总管面色忧郁,但还是缓缓走到万世身边,说道:“大小姐,还是先放开傅少爷吧。”   “放开的话他更不会说实话了!”万世不希望那个他得意。   “不会的,”明总管看着傅七夕,说道,“傅少爷会告诉大小姐来龙去脉,我想傅少爷也不想让身体孱弱的大小姐动怒。”   傅七夕和万世听出明总管话中意思,傅七夕也的确是被他说的真怕万世动了怒伤了身重症发作,那可不是他想看到的。   万世于是不甘愿地放开傅七夕的衣领,傅七夕得以喘息,平复了衣襟,看了看明总管,又看了看万世,气焰终于弱了下来:“这真的就是个玩笑啊……怎么知道你们这么认真……得罪之处,小弟赔个不是就是了。”   明总管却问了一个问题:“我从头至尾都没有察觉,傅少爷何来把握?”   傅七夕说道:“这个玩笑这么成功,最要感谢的应该是妙允姑娘了。妙允姑娘茶艺精湛,一直服侍明兄,加上近日突然消失,时机上非常合适。”   众人不作声地听他说下去。   “虽然明总管你平日里机警精明,但一旦遇到明总管最关心的明兄的事,你就整个会深陷其中,要瞒过你并不难;至于这玩笑的过程里的一步一步,都有长梳的推动,而你们调查的每一步,我更是都有参与,什么名单什么调查方向,什么去长梳家的计划,也都是我提议的不是吗?”   万世眼睛一转,恍然悟道:“噢~难怪你这次的出的主意都那么聪明;你这家伙平时和大老爷们称兄道弟,居然还鼓励我去犯法劫狱……我就说嘛,原来是早有预谋!”   傅七夕对着万世干笑一下,她话里的意思明明像是在夸奖他聪明,却怎么都听着有点别扭……   明总管想了想,说道:“良玉和陆大夫还有那些官商们,也都是做戏?”   傅七夕轻浮地点点头。   明总管想了想 慢慢说道:“傅少爷拿出来的那些所谓冒充长梳笔迹的信,本就是长梳的笔迹。”   “没错。”傅七夕惊讶于他的细心。   “我们的举动都在你们的掌控之下。”   “那是因为我们太了解你们了——”傅七夕话中隐含一丝得意。   “相反地,我们却不了解两位少爷。”明总管淡淡地看了看傅七夕。   “总管不要生气,不管怎么说,现在明兄没事,小弟愿自罚赔罪,大家何不就此作罢不要计较了。”傅七夕说着转身要去拿酒杯。   在座众人见傅七夕把场面的气氛缓和了,便都卸下紧张情绪,又开始和颜悦色聊起来,只是大家话还没说上两句,傅七夕手才刚刚举起酒杯,就听到身后一个淡然的声音乍起:   “——就算要赔罪,也不该是傅少爷吧?”   傅七夕和所有在座的人一样愣了一下,刚要拿起的酒杯又被放下了,傅七夕有些惊讶地转回身来看着屏风前这几个人中说话的那个人,迟疑地干笑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以为这句话不是他说的:   “——哈?”   既然傅七夕没有听明白,这个男子便说的更明白些,他淡淡道:   “要赔罪,也该是明少爷。”   傅七夕一时不知面对这个淡定的男子说什么,在座的众人更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甚至连站在这个人身边的万世,都对着这个要明少爷亲自赔罪才肯罢休的男子一脸惊讶:   ——明总管,明府的大总管,城里每个人都再清楚不过地知道对他家少爷绝无违背最忠心的明总管,竟然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堂而皇之声称要他奉如神明的少爷亲自给他们赔罪。   ——在场每个人的惊讶,足以说明这样一句话是多么不应该从一个总管的口中越主犯上地说出来。   明总管却没有理会其他人的惊讶和无语,只是淡淡地看着坐在一边悠闲看戏的明如许。   傅七夕看过去的时候,明如许手上扇扇子的动作停了下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个比此刻月光还要完美的少爷,都看不出他有一丝一毫为这个下人的犯上之言而不爽的表情。   ……   偌大的房间此刻鸦雀无声,每个人都似乎都在屏息以待明少爷的回应。   明如许慢慢收起手中扇子,慢慢起身,然后慢慢走到傅七夕身旁,慢慢拿起傅七夕本应该拿起的芳香四溢的玉光杯,然后慢慢转身向明总管走去——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明如许身上,所以没有人发觉在明如许拿过酒杯转身之际,傅七夕看着明如许侧面时的稍纵即逝的担忧。   明如许举杯慢慢走到明总管面前,四目相对,明如许眼中没有丝毫不悦,明总管眼神也满是平静,两个人看着彼此时,倒是旁边的所有人都屏息着,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看着看着,明如许先笑了——众人惊讶于明少爷的举动。   “总管刚才说什么?”明如许笑问。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明少爷这样简单的一问,随之而来的压力却顿时无形般膨胀到最大,无论是谁站在他的对面,应该都难以完整地将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吧?   明总管平视着明如许,没有半分迟疑地回答着:   “我刚才说,既然要赔罪,该是少爷亲自赔罪。”   ——哇………………众人眼中的温顺稳重忠心耿耿的明总管居然面不改色地这样回答自己的少爷。   “一定要赔罪么?”明如许又笑着问。   “一定要。”明总管看着他回答。   ——哇哇哇…………………………明总管淡然平静的一句话在众人听来却是无比的危险……任何一个少爷听到这种话都绝对不会放过他吧……何况是万恶的明如许……   良久,两个人只是互相对看,没有对话。   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凝结到冰点。   ……   “是么,”明如许最终缓缓举起酒杯,“那便请总管喝下这杯酒,当是向总管赔罪了。”   ——不会吧?!   ……众人难以相信,从来没有人敢这样面对面让明少爷赔罪,更从来没有人会相信不可一世的明少爷会真的向一个下人如此赔罪……   当明如许举起酒杯向明总管时,更令所有人都惊诧的举动发生在明总管身上了:   明总管连手都没有抬起接过酒杯的意思,而是依旧定定地看着向着自己赔罪的少爷,表情漠然,然后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这杯赔罪酒不该是我喝,该是少奶奶喝。”   ——……   连傅七夕此刻都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画面,自己认识多年的嚣张跋扈的明兄,何时这样低三下四向一个人在这么多达官显贵面前赔罪过,更何时在敬酒的一瞬间被如此拒绝和羞辱过……   想到这里,傅七夕面上又露出刚才那股莫名的担忧。   ——这是换做谁都无法忍受的待遇……   然而明如许,只是全无愠色地看了看明总管,然后又看了看明总管身后不远处始终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憔悴的许心湖。   许心湖对刚才发生的这一切仿佛全然没有看到过似的,仿佛在另一个世界里,有的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明如许,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只是在看着他了……可是她看着他的眼神里,却满是空洞和没有意义,明如许接收不到任何的信息。   明总管移开脚步,明如许于是在众人凝结的注视中缓缓走到了许心湖的面前。   如果只是单单看着两个人面对面的这个画面,真是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才有的画面——可惜这一刻,众人明明感到这是无比般配的画面,却硬是无论如何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东西让两个人之间的空气凝固,那氛围顿时冷到极限——   明如许微微低头看着面前的许心湖,仍然保持着在她面前一贯的微笑,嘴角扬起的弧度是那么地美好。只是他的微笑未免太过美好……仿佛完全没有看到面前这个女子的憔悴消瘦面容,仿佛全然没有接收到面前这个女子看着自己的眼神中的空洞……   “娘子。”明如许唤了一声,声音温柔。   许心湖明明是在看着他,明明和他这么近,却看上去全然没有听到他在唤自己似的,整个人依旧是微微抬头空空地看着他。   明如许笑得很从容,在她的对望中,一如既往般毫不在意地看着她说着:“常和娘子开些玩笑,这次也不过是和娘子开个小玩笑,娘子大家闺秀有容人之量,猜想也不会计较。”明如许说着,笑着将酒杯缓缓举到许心湖的面前,“和以前一样,为夫向娘子赔罪了,还请娘子喝下这杯酒。”   众人屏息看着许心湖,等待她的回应。   仿佛没有听到他问什么,她却终于有了反应,只是她的表情和声音呆然到了极限:   “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这个不完整的问题,其他人或许不了解她想问什么,但是只要是听过或曾经看到过她和他牵着手互相拥抱着的那些过往的人,每一个都明白她到底想问什么:——这个让她现在仍然呆滞不能回神的玩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明如许想都没想,只是顺口回了句:   “从一开始。”   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许心湖的脸上颜色未变,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明如许。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明如许轻佻地笑了,“你不会真的是爱上我了吧?”   ……   这次万世听懂了,她听到明如许说的话时,突然有种复杂的心情……这种心情,让她错愕,一时间虽然莫名愤怒,但是看着那样的呆滞的许心湖的时候,却立时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万世再将目光移到明如许身上的时候,心中又生出一种另外的心情:这是她第一次看着镜少爷和自己都相信的明大少,却有种悲哀地直觉,原来是他是这样无情的人……   然而许心湖表情没有任何改变,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他说什么,却下意识地缓缓抬起一只手,细弱的手腕下意识的迎上去。   手指碰到酒杯的时候,许心湖还是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明如许,许心湖接过酒杯的一霎那,手指似乎承受不住那酒杯的重量,精美的玉光杯就那样毫无预兆地从那虚弱的手指间滑落了下去,碰撞到了华贵的地板上,发出了清脆的破裂声——   这清脆的响声,却一霎那让明如许被一个冲上前来的人双手用力地紧紧抓住了衣领,又毫不客气地将他整个人都推撞到他身后的厚实的红漆石雕柱子上。   明如许身体被推到柱子上时,身体撞到红石柱子发出一声闷响。   那双颤抖的手不打算放开这个被撞的有些不舒服的身体,而那身体的主人也没有任何要反抗的意思——看到这画面,每个人都吓呆了:   居然有人敢对明少爷这样无礼?!   傅七夕看到这里,急忙上前想去制止,可是当他在两人旁边打算开口的时候,却突然在看到那个紧紧抓着明如许的人的表情之后活生生目瞪口呆再说不出一个字:   因为那个人的一双眼睛里,冒着火似的盯着明如许,怒气完全爆发出来,无法控制地统统丢给明如许……那种表情,似乎像要生生将他面前这单薄的少爷整个揍扁……   明如许调整了一下呼吸,缓缓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个好像要吃了自己的人,也不在乎他正拉扯着自己的衣领,也没有打算要挣扎,因为他根本动弹不得。   虽然众人此时都很怕这个冲动的人对明少爷不利,但是始终没人敢上前劝阻他的发疯行为,因为他们的敌人将会是武艺高强此刻却像要吃人般的明府大总管——明总管。   狠狠地喘了口气,明如许面前的明总管再也忍耐不住地爆发开来:“你是不是疯了?!”   “我像么?”明如许居然还可以看着他的即将抓狂的模样调侃着他现在的姿态,“我倒觉得你像疯了。”   “为什么可以这么无情?!”明总管拉扯着明如许的衣领。   “无情么?”明如许丝毫不在意他迫在眉睫的威胁, “赔罪了不是么?”   任谁都听得出来,明如许的每一个回答都是在激怒自己面前失控的野兽。   “你这叫赔罪吗?!”明总管再也无法忍受他的态度,果然被他的这一句话再次激怒,“为什么你可以这样的冷漠?!为什么你不能珍惜她?!为什么你不能好好对待她?!我说过我不想看到她难过,你为什么还要让她这么难过?!”   ——“她”?   ——众人不由得都猜出那个“她”是在指谁,但是这样一推测,岂不是说明总管他……不过这些惊讶都抵不过众人对此刻发疯似的明总管的错愕——   明如许衣领被拉扯地有点难过,不过他还是依旧不为所动,只是抬眼看了看怒不可遏的明总管:“那又怎么样?”   明总管在听到这样一句回答后,眼中的火快要喷出来,一只手成拳状向后缩去,拳头瞄准了明如许的那张几近完美的脸——没有人上前阻止,因为每个人都被他的举动顿时吓傻了——   就在明总管拳头就要落到他脸上的时候,明如许非但没有躲闪的意思,反而是依旧肯定地看着明总管,然后突然说了一句话:   “反正我赢定了,那三年之约。”   明总管因为这句话而愣住了。   众人虽然不知道明少爷口中的“三年之约”是指什么,但是他们都了解明少爷平素的一大嗜好就是和人定制赌约,只要他想的出的,没有他不敢拿来赌的,还记得明少爷刚成亲的时候,连娇滴滴的娘子都拿来赌还在赌桌上输给了傅少爷过……这样想来,这个“三年之约”,恐怕也是明少爷的又一个得意赌局,而这赌局的对象,就是明总管吧……   ……   明总管不可置信地看着明如许:   “——做到这个地步,就只是为了赢一个无聊的赌约?”   明如许只是淡淡看着他,回了句:   “是有一点无聊。”   傅七夕只顾着紧张地看着明总管悬空的拳头,生怕它打在明如许的脸上。   明总管拉扯着他的衣领的手紧了,悔不当初似的挤出几个字:   “——赢的好卑鄙。”   听到这句话,明如许却突然莫名地笑了,似乎完全不觉得这是在讽刺自己的人格,他只是抬头看了看怒不可遏的明总管,居然依旧平和地说着:   “我卑鄙,才能让人看清你的高尚不是么?”   明总管却是摇摇头,表情十分复杂:   “为什么你不能用别的方式呢?为什么你一定要伤害人?尤其她是……”明总管说着说着,顿了一下,但还是决定说完,“尤其她是一个会为你哭为你笑为你担心的人……她的委屈难过……一句玩笑就算了?你到底把她当成什么?”明总管说完的时候,面上笼罩了悲伤的神色,仿佛感同身受般的那种难过,让万世看的神色黯然。   明如许听得明白,却是一副不在意地样子回道:“那又怎么样?”   “你说什么?!”明总管再次被他这句话激怒,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如许?!”   众人愣住——明总管竟然直呼明少爷的名字!   听到明总管质问的话里带着自己的名字,明如许突然做了一个让所有人惊讶的举动——受制于人的瘦弱的他,突然一甩手将明总管抓着自己衣领的手一下子拨开,然后盯着愤怒的明总管的眼神,连口气居然也突然变得冷淡干脆:“不是一直都是这样么?”   别人或许听不出这话里的含义,但是明总管却听得清楚明白再不过:是的,明少爷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吗?从没有见到他,到做了他的管家,每天都在他的身边,每一天每一天……他不是都是这样的吗?每一天每一天……他不是都在做这样的事吗?   “但她是无辜的!”……但这次,明总管没有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是么?”明如许看着他,“你凭什么说无辜?”   明总管明明气得爆炸,却被他说的话塞得一时无语。   “没有人无辜。”明如许若有所指地说道,“你做不到的我来做,我做不到的你去做就是了。”   ……   良久,所有人都陷入这沉默里,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明总管的表情莫名地有些忧郁,看了看瘦弱的明如许,他冷冷问道:“如果你输了会怎么样?”   明如许被他说笑了,只是在喘气之余简单地回答了几个字:“输?没想过。”   见明总管似乎冷静些许了,一直在一旁的傅七夕终于弱弱地上前拍了拍明总管的肩膀,又弱弱地说了一句:“明……明总管……嫂嫂她早就已经走了……你要不要……去……”   一听到这里,明总管话不多说就立刻转身疾步走出房间了。   万世看在眼里,也黯然地随后离开了。   傅七夕确定明总管等人走远后,便立刻上前搀扶明如许,明如许才顺了口气,就见身旁傅七夕有些不忍地看着他,虽然别人看不见,但明如许看的清楚:“他不会打我的。”   傅七夕听了摇了摇头,面上仍有心惊未退:“刚才总管的样子……真的怕那一拳挥下来……”   明如许若有所指地回答:“要打的话,三年前早就打我了。”   傅七夕终于演不下去了,无奈地看着明如许,小声对他说:“你赢定了,不过……你从来没有赢的这么难看过。”   明如许没有讲话,只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搞到最后,你还是比我惨。”傅七夕自我感觉良好地笑了。   ☆☆☆☆☆☆☆☆☆☆☆☆☆☆☆☆☆☆☆☆☆☆☆☆☆☆☆☆☆☆☆☆☆☆☆☆☆☆☆☆   明总管在城里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许心湖的踪影,问过家丁,得知许心湖也没有回过明府。仔细想了下,他似乎有了头绪,也许她这时也只会这么做了……   赶着马车,阿錾和明总管在深夜的林道上慢慢行驶,最后终于在幽暗的林道上面看到了许心湖的缓慢前行的背影。   许心湖的身侧于是停了一辆马车,一个男子打开车帘,然后翻身下车,来到她面前,却迟迟看着她不说话。   许心湖恍惚间回过神来,看到挡在自己面前这个男子,看到男子的眼里满是哀伤。   许心湖似乎看不懂他的表情,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能力思考问题了,就一直是有些空洞的眼神看着一切……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无法思考了……   ……   “你想一个人走去哪里?”   男子看拉住她的时候,表情复杂。   她却只是呆呆看着他,仿佛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注视着她的模样,这个男子在她面前第一次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表情,深深看着她说:   “……不要这样看着我……不要突然消失……我会找不到你……”   阿錾默默在马车上看着自己师傅露出从未有过的悲伤神情,听着自己师傅第一次说着语无伦次的话,眼中竟然泛起淡淡的黯然。   这连阿錾都看懂了的心疼,她却仿佛完全看不到……   然后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被面前的男子轻轻抱住,然后越来越紧,最后恨不得把她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恍惚中,她听到抱着自己的人轻声说:   “我送你回家。”   许心湖在听到 “回家”两个字的时候,留下了眼泪……   “嗯。”   ……   …………   深夜的林道上,马车奔驰着。   赶车的人没有赶的很快,反而很稳很安静,怕有一丁点的颠簸——   因为车里的人怀抱里的人儿睡着了……   睡着了是因为她累了……   她累了是因为她在不久前刚经历了世上最漫长的一瞬间……   ……   …………   ………………   世上最漫长的一瞬间   不是注定和一个绝配的恋人相遇   然后注定一霎那地和他擦身而过……   世上最漫长的一瞬间   也不是前一秒还在依恋他   然后一霎那间便要生生失去他……   世上最漫长的一瞬间   原来只不过是   将这个与你绝配的恋人的那些你所依恋着他的一切   用一霎那从脑海中全部抹去……   第四十二章 明少爷又娶亲,许小姐又嫁人(上)   天将明的时候,明总管和阿錾的马车回到了诸州明府的前门。   明总管才一下车,就注意到阿錾的眼神向前门的石阶上飘了一下,然后示意明总管看过去。明总管顺着阿錾的示意看过去:石阶旁,有一个娇小的人缩在那靠着柱子熟睡着,虽然身上披了一件毛裘,但还是抵不住清晨的露气,忍不住打了个阿欠。   明总管上前蹲下身,轻轻推了推这个蜷缩的小姑娘,迟疑地唤了一声:“大小姐。”   万世听到呼唤,抬起惺忪的一双眼帘,然后看着明总管不说话,只是一直用冻红的鼻头抽气。   明总管看的莫名,正想开口问她怎么睡在这里,却见她看着自己的一双眼睛突然红了,然后只见她整个人向前一倾扑倒在他怀里。   这举动,不仅让守门的家丁和阿錾吃惊,也让明总管不明所以。   似生生见着失而复得的宝物,万世紧紧搂住明总管,眼睛紧紧地闭着,整个侧脸紧紧地贴在他身前,吐了一口寒气,才细声细语地说:“……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就在万世说了这句话之后,在场的除了明总管之外的每个人都目瞪口呆——在他们的眼里,万世的存在就是八个字可以形容的“刁钻蛮横、疯癫霸道,”曾几何时他们有幸见过动辄如虎咆哮的大小姐这样温顺如小绵羊的对一个人说过这种绵绵情话啊……但是如果他们知道,万世的这一夜,是在担心怒不可遏的明总管为了许心湖和自己的少爷对峙之后,心早就随许心湖去了的他,会不会连人也随了许心湖而去……   明总管面色不改,只是淡淡地回答:“我只是送少奶奶回家,才好回来对老爷少爷有个交代。”   “交代?”万世不懂他说的交代是指什么,只是移开身子打量来打量去,才发现明总管的一只手上拿着一个一封信。她好奇地看着信问:“那是什么?”   明总管只是面无表情地回答:“是少奶奶给少爷的信,我受许老爷所托连夜将它带给少爷过目。”   万世看着信的时候,神情突然有点难过——这次不是因为对明总管送许心湖回家又连夜帮许心湖送信的嫉妒,而是因为万世脑海中还抹不去昨夜在得月楼亲眼目睹的许心湖的苍白模样。   ☆☆☆☆☆☆☆☆☆☆☆☆☆☆☆☆☆☆☆☆☆☆☆☆☆☆☆☆☆☆☆☆☆☆☆☆☆☆☆☆   明总管疾步来到少爷的书房的时候,见到里面灯火还亮着,便唤了两声,不见人应,便推门而入,随之带过一阵晨风,吹乱了灯前的书案,那厚厚的账本,顾自翻了几页。   明总管手里拿着信,却不见少爷的踪影。   ……   天明之后,明总管四处寻了个遍,赌坊舞馆,集市酒楼,甚至连最熟悉少爷的傅七夕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府内府外,街市城门,没有一个人曾经见过大名鼎鼎金光闪闪的明少爷。   明总管耐闷之余,连万世都纳闷无比:为什么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而且问遍了整个城里都没有人见过他?……   入暮时分,明总管手中的信还是没有送出去,也没有等到少爷回来,却等来了另外三个人……   ☆☆☆☆☆☆☆☆☆☆☆☆☆☆☆☆☆☆☆☆☆☆☆☆☆☆☆☆☆☆☆☆☆☆☆☆☆☆☆☆   华灯掌上,侍女鱼贯奉茶完毕,各自转身退出正堂,正堂之上就只剩下五个人:   万世难得安安稳稳地坐在侧座,大眼睛左飘飘、右闪闪,一反常态地有些拘束;而明总管还是手中拿着那封信,站在正堂前凝视着正座之上的两个人:这两个人不是别人,一个是不久前才生意外出的明老爷,另一个则是甚少亲自出拜访谁的傅夫人;而傅夫人的身旁就站着傅七夕,今天的傅少爷更是与常不同的安静站在那,完全没有要胡闹和说风凉话的意思。   明总管和万世心中明白,这个场面并不寻常——因为这三个人无端凑到一起的事情是从来没有过的。   明老爷饮了口茶,便看向明总管:“总管可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明总管迟疑地摇了摇头,恭敬回到:“请老爷明示。”   明老爷看了看万世,万世一副早就想到了的模样:“万世,你说说。”   万世顾自高兴说着:“——今天起镜少爷就恢复自由了!”   明总管听后眼中闪过讶异,随后才想起是有这么回事……也难怪,今天万世会害怕昨天之后明总管再也不回来了。   明老爷点点头,说道:“不错,今天是镜儿你在明府任职总管三年之约期满之日。”   明总管听后神色有些阴郁,和万世的开心一点都不搭调。   明老爷和傅老夫人互看了一眼,然后傅老夫人便一副慈态向堂中立着的明总管道:“镜儿,三年前如许曾托老妇做你和如许两人赌约的保人,你没忘吧?”   明总管没有在意傅老夫人那从“明总管”到“镜儿”的亲切称呼的转换,他只是缓缓摇了摇头回答着:“不曾忘记。”   傅老夫人欣赏地点点头,又缓缓道:“你的那份赌约,可还带着?”   明总管听后,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张折起的纸,道:“不曾离身。”   傅老夫人又点点头,慈祥可掬地转头向身侧座上明老爷做个交代:“想必老妇也不肖向明老爷你多作赘释,老爷也是明白。老妇做个见证,镜儿已遵从这份赌约当中所述,任职三年明府总管,其间尽职尽责,可堪表范。”   明老爷听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老妇人从袖中也取出一份折起的纸张,交于明老爷手上,说道:“这一份是如许亲笔所写的赌约,三年前交托老妇保管的,如今可以交给老爷过目了。”   明老爷接过那张折起的纸,一面打开它,一面无奈地自笑道:“只都听如许说有这么一份赌约,却一直不肯给我看,这孩子只顾着自己玩乐享受个中隐情的乐趣,也不管我有多对这古怪赌约的内容有多感兴趣……”   说着说着,看着看着纸上所书内容,明老爷时而皱眉,时而疑惑,时而顿悟,最后当他将和约放到桌上的时候,他莫名地笑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哈哈,原来是这样。”   万世被明老爷这古怪的反应搞的疑惑不解,忍不住问道:“——原来是怎样?”然后她又突然有了警觉,“该不会是明大少要……要反悔吧?”说到这里,万世的声音突然变成了嘀咕,眼中还带着担心。   明老爷摇摇头,若有所指地仿佛是给万世吃着定心丸:“有老夫人作保,哪个敢反悔?”   万世听到后,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却又带着点羞涩。   明老爷转而对明总管说:“既然如此,一切若按赌约所言,镜儿,你可知你和如许,是哪个赢了?”   明总管沉沉地回答:“是如许赢。”   “那你可愿赌服输?”   “愿赌服输。”明总管垂着眼帘回答。   听到他的回答,明老爷和老夫人互相目视,满意地点点头。   这时一直在旁边没有搭腔的傅七夕终于开口:“明老爷可不要忘了,今天恰好还有一个赌约也要结束了。”   明老爷被他一提醒,面上露出一丝不解:“这是记得的,日前已经向亲家公发了书信,请他今日务必来过府一叙,好在两家见证下圆了那一纸之约。不过,不知为什么,现在时辰已经过了,却不见亲家公前来。”   傅七夕似乎猜到了什么,目光转向明总管手中拿的信函:“是啊,明总管连夜从许府赶回来,一定是见过许老爷吧?理应和总管一起回来。”   明总管回答:“我确是见过许老爷,不过许老爷并没有和我提及任何书信的事或者要来这里的事,只是交代我连夜将一封少奶奶的信务必在今天入夜之前交到少爷手上。”   明老爷若有所思,然后问起:“信在何处?”   明总管于是将手中信交给明老爷过目。   明老爷拆开信,里面原来放着两张纸。展开一张,原来是按了许心湖手印的婚约;再展开另一张,明老爷阅读之下,眉梢居然慢慢结在一起。   傅七夕好奇地看着明老爷,问:“呃老爷,上面说什么?”   明老爷放下信,重重叹了口气:“这封信不是心湖写的,是亲家公代笔所写。” 像是说给众人听,却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亲家公昨夜见了女儿,心疼不已。我们都没有想到,一件好事如此多磨,只是一心都想撮合一段美好姻缘……自认高明,却被反将一军,这过错,是与不是,都不该降在儿女身上……”   “好事多磨?那是不是说……”傅七夕想印证自己的想法。   “今夜入暮,当是这份婚约解除之时,若到那时,便是亲家公胜;如今亲家公的意思,这赌约就这么算了。”明老爷语气中不无遗憾。   “那不就是,毁约?”傅七夕如果没记错,这份婚约如果毁约,便是许家要付一笔不菲黄金。   明总管怔怔看着明老爷,心中却在想着昨夜那个失魂的背影。   “哎,稍后几日亲家公会将赌金运来。”   傅老夫人听罢也是不免唏嘘,座中却是有一个人突然正义感发作:“老头子,我这次可不帮你那任性古怪的儿子了!我觉得嫂嫂做的对!要是换做我被镜少爷那样的对待,我一定会疯掉的……”万世见大家都不说话,又继续说起来,“明大少更夸张,搞了这么多无聊的赌约,现在居然就这么消失不见,真是离谱……”   明老爷听到万世这满腹牢骚,似乎突然间有什么事想通了,呵呵呵地笑了。   老夫人见明老爷这样止不住地笑,面露无奈地也笑了。   万世看不懂明老爷和老夫人在笑什么,只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   傅七夕倒是看懂了似的,长长出了一口气,感觉如释重负,不忘给自己用扇子捶捶站酸了的手手脚脚。   只有明总管微微垂着眼帘,仿佛在沉思什么。   ☆☆☆☆☆☆☆☆☆☆☆☆☆☆☆☆☆☆☆☆☆☆☆☆☆☆☆☆☆☆☆☆☆☆☆☆☆☆☆☆   就这样,整个诸州都在第二天沸腾,大街小巷每个人都在热烈地讨论明少爷和自己的娘子与总管的那一幕精彩绝伦的对峙戏码,众人更是猜测明少爷自那得意之作之后销声匿迹的事——到底他去了哪里?而后不久,城里城外开始对明少爷自导自演的这一出精彩的大作争相传诵和添油加醋,最后成了说书的目前最赚钱的单目本子——《天真千金大斗魔星恶少》:恶少派代表明少爷,天真派典型许小姐,正义派楷模明总管,邪恶派首领傅少爷,亦正亦邪派千金大小姐,神出鬼没派教书白先生,莫名其妙派精英姐妹群,心怀不轨派污合狐朋狗友党,以及帮腔作势暗中操控的有关角色甲、乙、丙、丁……总之一时间,从江南最高级的酒楼到最廉价的茶摊,最多人听最多人八卦的,就是诸州明府明少爷和苏州许府许小姐的那段交锋了。   这会日正中天,天清气朗,苏州城绕城河里一尾载客众多的敞篷船里就有一个八字胡先生正在绘声绘色地对着在座的船客说着城里那位出了名的美人的故事:“话说呀,这明少爷就从那天开始,整个人间蒸发,那之后不出几天有人说看到明少爷出现在杭州最有名的妓院‘醉仙雅阁’里和花魁饮酒作乐快活似神仙,也有人说后来明少爷是因为害怕躲起来了!他怕什么呢?原来这许小姐就从回到苏州那天开始就得了失心疯,他怕许老爷找上门讨公道,就被傅少爷给藏起来了;还有人说,明少爷十有**早就看淡了红尘,于是对许小姐没什么感情,借这场风波遁入空门了;不过更有人说,明少爷那之后就后悔那么对许小姐了,然后呢,他化身一介布衣模样掩人耳目离开了诸州来到了苏州,更是神不知鬼不觉已经混到许府做了下人,改名换姓,想要从头开始——”   他说的正起劲,突然座中一个听得仔细的抱着孩子的妇人忍不住双眼放光兴致盎然地问:“真的还是假的?明少爷来苏州了?听说明少爷是江南数一数二的美男子,那要是在苏州城里,可不就能看见他一面了?哎,说不定啊……”   “——说不定啊,明少爷一看见你,就看上你这个孩子的妈了哈哈哈哈~”她话没说完,她身旁的一个胖商旅就接过话岔子去,才一出口,就引来船里所有人的一阵大笑。   “去!”那妇人羞得面红耳赤,怒急呵斥。   “唉唉唉,你可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哈哈哈哈哈哈哈~”八字胡先生笑的都变一字胡了,笑够了,气顺了,才又说道,“别看明少爷总是高高在上,他可是出了名的怪——你们说,他天天守着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娘子,怎么就没动半点心思,反倒还把她修理地死去活来呢?”见众人附和,他继续摇着扇子分析,“我觉得啊,这有钱人家的少爷多半都是眼光古怪至极,失了平常心!”   那胖子商贾举手赞成:“对对对、我同意!”   “哎?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这苏州城的人都知道,许家的小姐从前就是个骄傲清高得不得了的千金小姐,许老爷捧在手心里都化了!这么一个大小姐,曾几何时能向人低头过呢?何况是被那么一个出了名的恶少爷玩弄?保不准这许小姐也是真的 铁了心和明少爷对着干,把自己搭进去了!”   商贾听到这,关心似的地问:“那后来许小姐怎么样了?”   “后来啊,这许小姐就连夜回了苏州不是吗?二话没说,就退婚了!听说那休书都写了,现在就在明府老爷的手里呢。然后就许小姐隔天一起来啊,嘿,真个就是完全变了个人儿!”   “怎么个变了个人儿?”大家好奇。   “这许小姐以前逢人三分笑,出入素罗裙,慈眉善目,在那些少爷们看来,那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样高不可攀;听说这现在啊,每天都打扮地花枝招展的,完全都不正眼看人,每夜都醉酒笙歌,拉着一群姐妹,快活的时候谁也没她快活!可是一旦招惹了她,不管是谁得罪她,那都凶的要命,真真是吓人得很!还有啊,这许小姐如今也不像从前那样拒人千里了。以前一直都不肯嫁,非要找个如意郎君!一般的阔少都看不上眼,因为觉得他们太虚情假意!那时的许小姐啊,高矮胖瘦,贩夫走卒,一心想要找个她觉得对味的人,那不管是做什么行当,她认定了都会嫁!——可是现在呢?这不这几天就在招亲,还亲自选人,条件开得那叫一个可怕:貌胜潘安,玉树临风,还要才高八斗,家财千万,就连见面礼也要合她心意价值不菲!”   座中一个卖菜的突然插了嘴:“这我可知道,听我婆娘前几天跟我说,这许小姐见了十个八个江南的富商少爷,人家那些见面礼啊,不是酒杯口那么大夜明珠就是碗口大的老山灵芝,你们说这得值多少钱?结果呢,许小姐看了一眼,就说太小,说他们没诚意,毫不客气把人家给打发了;有的少爷回了她几句,就被她整的都不敢再来苏州了;为这个还得罪不少的商家少爷,再怎么说,人家有些都是北方大老远慕名而来,哎!”   胖商贾听后一头冷汗:“……不,不会吧?”   “依我看啊,这许小姐可真是得了失心疯了!”八字胡先生无奈地下着定论。   众人于是纷纷议论起来,船篷内渐渐失了秩序,嘈杂无比。   这份嘈杂,惹的一直默默蜷坐在船篷里角落的合眼打盹米色衣衫的持剑年轻男子十分不满,最后他实在睡不下去了,便眉一皱、眼一睁,悻悻起身掀开帘子出了船篷。   来到船外,伸了伸懒腰,男子欣赏了左右河畔石街景色后,渐渐将目光锁定在一直站在船头的一个白衣少年人的背影处。   这少年人悠然立在船头,船划过处,微风轻轻吹起他的衣角,加上他扇着的一把白骨银面的扇子和他腰间所坠巴掌大的通碧玉佩——那份惬意,那种淡然,那张玉面,那翻富态,让每个河岸上看到他的少女都看的出了神,莫不在想这是谁家的富少公子哥来游河了……   持剑男子走上船头来,与那白衣少年人比肩而立。   见那白衣少年人顾自惬意地欣赏这蓝天白云碧水河畔,持剑男子又看了看船经过时周围河畔那些一动不动盯着他看的少女们,有点在意又有点无奈地向白衣少年人唤了声:“少爷,你站在这里多久了?”   那少爷淡淡一笑,回答:“你睡了多久,我就站了多久。”   “我们是不是快到了?”   少爷点点头算是回答了。这少爷的一举一动,在岸上那些少女看来,都是那么的风度翩翩。   想了想刚才船篷里的景象,又想了想如今河畔两旁的骚动和注目,持剑人有点不耐烦了:“最好是快点到,办完事,赶紧离开这苏州城,我也好乐得清静。”   那白衣翩翩的少爷听出他话里的牢骚,又是淡淡一笑,抚扇回答:“地有灵人自有灵,心清净身自清净。”   持剑人听得懂,想得通,只是他实在没有办法忽略身后船篷内传出来的一阵一阵大笑声,也忽视余光里两侧岸上的无数追捧的火热视线,无奈的他只有选择目视前方,然后干笑一声:“呵,我只想耳根清净。”   ☆☆☆☆☆☆☆☆☆☆☆☆☆☆☆☆☆☆☆☆☆☆☆☆☆☆☆☆☆☆☆☆☆☆☆☆☆☆☆☆   午后阳光和煦,照的人懒洋洋的,船靠了泊头,船上商贾船客一边上岸还一边止不住打阿欠,多半都是一路在船上说累了。   那白衣少爷和随从上岸后,两人轻装步行,那少爷只顾左顾右盼欣赏城中风情,而那随从身后背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扛着剑紧随其后。绕了两条街,白衣少爷迈着信步,随从已经有点绕晕了,那少爷却对这些处处相似的街道熟悉非常。   转来转去,随从发现少爷的脚步总算停在一个府邸正门前。   随从抬头一看,高门大匾上赫然写着轩昂的两个字“许府”。   随从上到阶前,扛着剑对阶上守门的家丁说道:“呃,喂,我家少爷远从明州前来……”   都不听随从说完,家丁不耐烦地接了他的茬,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带拜帖了没?”   随从楞了一下,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个东西,然后在身上乱摸一通,总算是找到了一张银色的名帖。家丁看都不多看一眼,顾自拿过名帖转身有气无力地向府内走:“——里面请吧。”   就这样,这个家丁就引着那随从和白衣少爷穿过阆苑,来到一处偏厅里。   一进偏厅,里面便已坐坐站站七八个人。打从这主仆两人步入偏厅起,座中人就不停在打量他们,而随从也就输人不输阵打量回去:座中有三个年轻男子,各个衣着光鲜面若冠玉,每个人身边都站着一个书童或随从模样的 人,这几个随从样的人手中不是抱着个锦盒就是捧着一堆卷轴。   家丁的脚步停在偏厅最里面的侧座前,回身向随从说:“先坐这等,我把名帖拿进去。”   “唉唉,要等多久?”随从可不想白等。   “不知道啊,好运的话就一时半刻,不好运的话就算等到天黑也没用。”家丁好不在意地回答。   “不是吧?喂,我家少爷家里可是名满江南的绣庄的少……”随从气焰高涨地说着;谁知家丁才不理他说什么,指了指周围在座的几个人,不耐烦地说着:“——少爷嘛,你看那边,云州盐商王家三少爷,滕州官学唐少爷,宜兰仙府广袤大押魏家二少爷,这里每个都是少爷啦。”   随从顿时无语,不过他又忽然找到了占上风的证据:“哎?我家少爷可不一样,这名帖一递进去,你们主人一见我家少爷名字,一定第一个就见我们。”   “随便吧。”家丁完全不在意他说什么,然后转身就走了。   “……哇,这里的家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嚣张?敷衍我?”随从免不得一阵自言自语。   家丁走入内堂后,白衣少年坐了下来,随从无聊地站在一旁,然后发现那三个座中少爷还是在一直打量着他家少爷但是就是不说话,眼神中更加有着怪怪的防备。   随从故作平静,微微弯身小声提醒着白衣少爷:“少爷,你有没有感觉到一些……不太善意的眼神啊……”   白衣少爷倒是不在意地笑笑,没有回答。   ☆☆☆☆☆☆☆☆☆☆☆☆☆☆☆☆☆☆☆☆☆☆☆☆☆☆☆☆☆☆☆☆☆☆☆☆☆☆☆☆   不知不觉过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后,一个侍女进入偏厅来,唤了座中一位少爷与其书童入了后堂,而不是像那随从所想的这里的主人一见他家少爷的名帖就第一个唤他进去。看着兴高采烈跟着侍女向内堂走进去的那个少爷,随从不免面有失望。   无聊地在厅中站了一盏茶功夫后,随从渐渐困倦,索性靠在身旁梁柱上打算继续睡觉,可是他才刚刚得以休息,耳根子居然又不清净起来——   “哎呦!哎呦!冻死我了!——阿欠~阿欠~”震耳的哀号声从后堂传出来,然后厅中所有 人的目光都被这声音吸引过去:刚刚才走进去的那个少爷,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走出来了,只不过不太一样的是现在这少爷不是兴高采烈,而是一脸惨烈,全身上下湿透,整个人都在打着哆嗦,却不忘手里抱着一卷画卷,步履踉跄,骂骂咧咧。   “怎么变成落汤鸡了?”随从见此景象,反而精神了,于是小声嘀咕。   见那少爷如此狼狈,其他两个在旁边候着的少爷有些惊讶,上去打量了下他,忍不住担心地问道:“唐兄,你怎么这般模样……”   那唐兄必然就是刚才家丁口中的滕州官学唐少爷,一位官学府的高官家的少爷变成这样,的确值得人讨论——比如唐少爷是怎么变成“汤”少爷的……   唐少爷手中紧紧抱着自己珍贵的画卷,惊魂未定地哆嗦着,语无伦次起来:“阿……阿欠~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我带来的这幅‘洛水秋萍图’虽不怕水气……但也不能说为了证实它墨迹不怕水气就把我这宝贝手也不软地扔进池子里啊……”   “扔进池子里?”两个少爷有些眉目,不可置信地看着唐少爷,“唐兄,你不会是就跟着跳下水池了吧……”   “哎呀!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唐少爷身上的水一直滴在地上,他却不住地跺脚,“……这哪是赏画啊,根本就是受罪!再也不来了!再也不来了!”唐少爷越说越气,而后叫上书童,气冲冲走出这偏厅。   两个少爷互看一眼,顿时生了心悸,互道一句:“……不会吧?”而与他们两人不同地,这位白衣少爷还是坐地安稳,只看不语。   随从还在偷笑,堂内侍女又走出来了,在厅中众人面前唤了那云州盐商王家三少爷,那王三少爷先是惊了一下。而后怯怯地带着自家仆从随着侍女进去内堂了。   这次已然过了两盏茶的时间,都不见王二少爷狼狈亮相,随从失了兴趣,又开始打盹了。   就在厅内快要陷入无聊漫长的等待时,突然堂后院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打破了偏厅的宁静——   “——救命啊!!~~~~~~~~~~~”   ——这声音不是别人的,可不正是不久前进入内堂去的王家二少爷的嘛?!   ——难道他……   “不是吧?好像很凄惨……”随从胡乱说了一句。   “不……不会吧?!”刚刚还和王家二少爷说话的魏家少爷,一听到那声救命就早已三魂丢了气魄,再加上这随从那一句评论,他整个人都面无血色,坐如针毡。   “——啊~~~~~~~~~~~~~~~~”   又一声惨叫。   魏家少爷一听到这一声更惨的叫声,整个人“噌”一声蹦起来,拿扇子的手一直哆嗦,发着抖地吩咐自家家丁:“……拿……拿……拿好东西……走走走走……”   然后二话不说,头也不回地转头落跑出偏厅。   这样一来,偏厅里就剩下白衣少爷和他的随从了。   不多时,一个人被从内堂抬出来,经过偏厅的时候,被抬的人还在有气无力地呻吟着,白衣和随从二人看过去,发现这个被抬出来的正是王家三少爷,他是两只脚走进去的,如今却是一只脚的脚底板袜子上多了三个黑洞,似乎被火烧过……也不及说话,王家三少爷就被抬出偏厅了。   侍女面无表情地又站在厅内了,于是唤起宜兰仙府广袤大押魏家二少爷,唤了两句没有人答应,她便将目光投到白衣少爷和随从身上:   “这位少爷可是魏少爷?”   “不是。”白衣少爷答道。   “那是哪位?”侍女不认识。   “明州,锦绣七分绣庄。”白衣少爷抱拳施礼。   “噢,随我来吧。”侍女反正也找不到魏少爷,只有跳过到下一个。   “有劳引路。”白衣少爷才起身,随从便拦下他:   “少爷,你真的要进去吗……不如今天先回去吧……”   白衣少爷只是笑了笑,仿佛刚才完全没有看过那些少爷惨绝人寰的下场。   ……   侍女在前引路,进了内堂,转了两间长廊,来到一处园子,园中景色亮丽,花香四溢,园当中更有一处水池,水池中布满碧荷阔叶,却不见一株荷花,想想也是入秋,该是刚退了花,不过景色依然不减葱翠;最美不胜收的,更是在这片碧绿池面上的一处临池的锦顶白石亭子。   半路上,白衣少爷问起刚才那位被抬出去的王少爷的原委,侍女完全不在意,只是淡淡地回答说那是王少爷一见到她家主人,便声称愿意为了她家主人上刀山下油锅,她家主人说不信,王少爷就说自己是练外家功的高手,从头到脚都铜皮铁骨、冷热不侵,于是她家主人就为了证实他说的话,在他脚底板点香……   走着走着,侍女步子慢了,回头看向白衣少爷,向亭子方向示意道:“这位少爷,我家主人就在那处亭子里等你了。”   “多谢姑娘。”白衣少爷谢道。   他的举动反而让侍女有些迟疑地看着他,盯着他看了又看,侍女似笑非笑,满面迟疑,于是说着:“这位少爷姓什么?”   “在下姓迟。”   “噢……迟少爷,别怪我失礼……”侍女还是盯着他看,“总是感觉和一个人很像……”白衣少爷听了,只是笑了笑,可这一笑却引的侍女整个羞红了脸,顾自转身走了。   见识到这白衣少爷的功力,随从忍不住说道:“你做了公子哥,想不到只要笑一下,就可以迷得女人七荤八素的。”   白衣少爷却不得意于此,他听到随从的话,目光反而定在亭子中那个晏紫色的络纱衣的人影身上,若有所思回了一句话:   “只怕既便如此,也有人完全不在意我。”   ☆☆☆☆☆☆☆☆☆☆☆☆☆☆☆☆☆☆☆☆☆☆☆☆☆☆☆☆☆☆☆☆☆☆☆☆☆☆☆☆   主仆二人缓步来到池畔亭子中,见了这亭子中晏紫衣衫的人,这样艳丽的紫色陪衬淡紫色的内裙,在这艳阳下看实在是有些招摇晃眼了……此刻这个抢眼服装的人正坐在石桌的一端低眉翻看着魏少爷的名帖,于是连头都没有抬过。   “魏公子请坐吧。”紫色衣衫的人目视名帖,随意地开口说道。   “多谢,”迟少爷在她侧前施礼,然后不急不缓地说着,“魏少爷方才有件急事,已经离开,在下姓迟。”   “噢迟公子,请坐。”说着归说着,紫色衣衫的人根本没有抬头看过迟少爷,也不像是在注意听他说的话,只是随手放下那魏少爷的名帖,转而在石桌上的一叠名帖最上面拿起下一个,正是迟少爷的拜帖。   “多谢。”迟少爷于是在这位小姐石桌对面坐下。   读着名帖,紫色衣衫的人一边随意地看着名帖所列的迟少爷的家世和今日所带来的礼物,一边眼都不抬地刮奖着他:“迟公子年纪与我相仿,便是江南有名的锦绣七分绣庄的老板,真是令人钦佩。”   “过奖。”迟少爷看着紫色衣衫的人回答,虽然这夸赞的语气平淡得不能再平淡。   “迟公子名帖上所写,今日带来的珍奇是这几年珍藏的画作和诗作,倒是如何珍奇?”低头看着名帖,对面坐着的紫色衣衫的人问。   “画和诗都是在下自己这几年漂泊做作,本身并不是多么珍奇,之所以珍奇,只因画中的人和诗中的意珍贵。”迟少爷答道。   “噢,那真要看看有多珍奇了。”紫衣人没有闻到珍贵宝物的味道,兴意索然。   “这些画作和诗句都是在下的家珍,希望等下扫了您的兴,也请高抬贵手,不要将在下的家珍们丢到这池水里,污了池子。”迟少爷话中有话。   不想他这句话倒是引起了对面紫色衣衫的人的注意,也把对面的人逗笑了。   放下了名帖,紫色衣衫的人终于抬起头来,平视对面一直坐着看着自己的迟少爷。   两人相视之下,紫色衣衫的人面露一丝惊色,但很快就收敛起来,最终化为面上淡淡的一笑,可惜那笑无可奈何……   这一面,是白色衣衫华贵柔丝锦料的迟少爷,淡淡地看着对面紫色衣衫的人,淡淡地笑着,轻风吹起他脑后发髻上的银色发带,更衬得他飘逸如风的姿态;那一面,是亮紫色华绸大袍的人儿,头上颈上手腕上佩戴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名贵首饰,平视着迟少爷这样出色的贵气少爷的时候,没有半点羞涩和迷惑,有的只是妖艳装束下的招摇。   两个人互相看了很久,然后紫色衣衫的人儿又抬眼看了看站在他身旁站着的那个随从,然后就将目光飘向座上迟少爷,终于忍不住笑了:“呵呵~原来又是个骗子。”   “久违了,”迟少爷凝视着对面的笑的花枝乱颤的紫衣人儿,“——心湖。”   紫色衣衫的人笑了又笑,好不容易才收住,只是头一歪,笑笑地对两人回了句:“——久违了,保镖,还有白先生。”——不错了,这两个互相注视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传说中忙着相亲的许家小姐许心湖,以及消失多时当失踪人口处理的白先生白一道……至于站着的那个随从,就是也一样姓迟的大胡子保镖迟星瞻了。   ……   一身紫衣的许心湖妆容华贵,目光直射向他,十分地严肃,但在小白看来不知道为什么,竟在这片刻严肃和沉默过后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   许心湖已然严肃地看着他:“你在笑什么?”   小白收不住笑,作势将双肘抵在桌上,双手合于嘴边企图掩饰自己的笑,但肩膀还是在不停颤抖。   许心湖柳眉一紧,紫袖一拂,不太高兴地阻止他:“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小白不理许心湖的怒目相视,反而一边笑一边看着她,双手放低,才回答道:“心湖……这种打扮真的……噗……真的不适合你……”   许心湖不服,微微抬了下巴道:“不劳先生费心。”   “不是啊,任何颜色料子的衣服穿在你身上都是不可方物相得益彰,只不过再怎么浓妆艳抹,你的年纪都不适合做如此成熟的打扮。”说着说着,小白一看她,又忍不住笑了。   “我自己喜欢怎么穿就怎么穿,喜欢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先生再说什么,也不过是各人眼光不同罢了。”许心湖平静回答。   听到她说这句话,一旁站着的保镖看着她的样子面露陌生,连小白也感觉到了些什么。   “怎么这三两句就被我讲的说不出话了吗,先生?”许心湖得势道。   小白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只是这样隔桌相望的眼神渐渐变得深了,若有所指地回道:“先前听人讲起,我还不信,如今见了,听了,才相信。”   许心湖似乎猜到他想说什么:“不记得了。”   小白一笑道:“我只是想说,现在在我面前的心湖,已不再需要向旁人求助,似乎万事都有自己的见解了。”   许心湖轻飘一笑,冷语道:“我的见解哪里比得过先生呢?先生才是真的深谙世事,将自己隐与市,连我都足足被你骗了好久。”   小白见她终于问起,于是望着她道:“对不起。”   许心湖疑惑问道:“先生为何抱歉?是为隐瞒身份地和别人口口声声说着不曾欺骗吗?是为自己自称朋友的人每次出事时先生都突然有事离开吗?还是为一直把自己当作好伙伴的人在需要先生在身边的时候,先生人间蒸发呢?”   她每说一句,小白的眼神就黯然一点,既然说到这里,小白也不想隐瞒她,更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望着她淡定的眼神说道:“至少我有一句话,是真的从未骗过心湖你。”   “什么?”许心湖不在意地问。   “你真的是我最重要的人。”小白定定地看着许心湖。   许心湖随便一笑了之:“是吗?多谢先生抬爱。”   小白细细回味,慢慢说着:“如你所见,几年前,我还是个呼风唤雨的明州凤绛绣庄的少爷迟星瞻。当时自恃读了许多诗书典籍,也通了商贸的窍,对父亲和其合作的几位老商家的旧本经营绣纺业模式并不赞成,甚至一度觉得那是陈旧需要改变的经营模式,所以那时听到父亲说等我成人就将绣庄交给我继承,我便非常抗拒。那时起,我就常常和父亲争辩要如何经营,父亲看不惯我的做法,我更加难以赞成父亲的想法,为此,我就已有打算有机会自己成立一个绣庄,用我的管理经营模式来证明和得到父亲的认同。那时虽已有盘算,但始终表现出对绣庄和商贸全不关心,父亲几次叹气,终于觉得我也许没有行商之才,便希望我考取功名。当时的我随通文藻,但都是兴致所致,从小耳濡目染官场是非,实在无心参与,于是就有了我与父亲的第二次意见相左。僵持不下之际,父亲听从母亲建议,觉得我心中无志,疏于管教,加之商业合作关系,于是和江南有名的玉商世家林家定下一门亲事。”   “林家?”许心湖好像只知道一个江南有名的玉商世家啊……   “正是林世宝林少爷的小妹,林家四小姐林云瑾。这件事无论我怎么推说,父亲都不准许我不接受,那时,我又辗转听说林四小姐也并不想要嫁给一个毫不认识的人,成就一段无奈的商业婚姻。无从选择之下,我意气之下便自己到林家去退婚,之后更因不想面对父亲,离家出走游走四方。”   许心湖没有讲话,似乎是在听,又似乎没有在听。   小白却还是依旧看着她,慢慢继续说道:“我一面开始向旧时朋友借了钱将绣庄经营起来,另一面也借由四处走动的机会想要找到一个真心相待的伴。”   许心湖似乎知道他要讲什么了。   “绣庄经营起来后,利益丰厚,只是我突然觉得这样的绣庄始终不过是在父亲的经营模式上多加一笔,并非我所想的那样突破,经商之道,并非易事,而且以那样的成绩回去见到父亲,也没有真正证明什么。那时,我便失去斗志,无所事事。直到我遇到一家人,他们让我明白一个道理:我与父亲的争斗中,更让我明白父亲给予在我身上的希望是什么——不是继承,是超越;从此我也知道,我本身便有不及人的地方,尤其之于父亲,过分执着这方面,才使我几乎忘记了与父亲争辩的初衷。” 说到这里,他看着许心湖,又缓缓说,“然后我也找到一直想要找的那个人了,只可惜,我用了两年的时候,也并没有让那个人对我日久生情,哎。”   许心湖避左右而故意点头说道:“噢~我总算明白两件事。”   “什么事?”小白期待。   “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从来不参加富商达官府邸的聚会了,因为你怕被人认出来;还有你一直都不喜欢林世宝,因为他是林小姐的兄长。”   “猜的不错。”小白承认。   许心湖却有一件事想不通:“那你现在为什么又……?”   小白看看保镖,看来下面的事要由这个无处不在的保镖继续说了。保镖接到指示,自在地说道:“迟老爷见迟少爷一直不回去,担心加想念嘛,所以就找来我这‘寻人专家’,专门来寻迟少爷回去。”   “寻人专家?”许心湖没听错吧?有人会自己叫自己专家?还是这么奇怪的职业?   “我一路假借与迟少爷同名,手上又有迟少爷的资料和画像,跟着他的嗜好兴趣,各种线索,找也找了几个月终于找到。”保镖很有成就感地说。   “那你真名是什么?”   “好说,江湖上专职寻人寻物,保证失而复得,从不失手,信誉高的不得了,武功更是高的不得了的消灾‘八座’步劲峯就是我啦。”保镖重新得意地介绍自己。   许心湖却听的很纳闷:“‘不经风’?——名字这么脆弱。”   步劲峯得意满满的气势立刻化为乌有。   ☆☆☆☆☆☆☆☆☆☆☆☆☆☆☆☆☆☆☆☆☆☆☆☆☆☆☆☆☆☆☆☆☆☆☆☆☆☆☆☆   这夜,苏州城依旧华灯处处,灯火炫丽,街上繁华的景象在微醉的人眼中显得更加飘忽迷人。   城东最昂贵的美酒醇香之地“夜来香”巨大的酒招顺着二层的阁楼向下缀着,和往常的夜里一样在灯火下吸引着经过的路人前来品尝这明月下的美酒。果然,三个穿着华丽的年轻人一路有说有笑地来到酒楼正门前,刚要进去,便被迎门出来的掌柜和两个下人拦住了。   掌柜见了三人,躬身笑迎:“喔!张少爷、刘少爷、陈少爷,大驾光临,老夫差点没了礼数!万望见谅!”   三人没打算听他啰嗦,带头的张少爷手一甩,呼道:“喂!掌柜的,废话少说,小爷今晚带两个兄弟来,就是要尝尝你们酒楼新进的波斯美酒!”   说着,三个人就向门大步走去,掌柜见状,立刻又拦下三人:“唉唉唉~三位少爷!三位少爷!”   “你干嘛?不想做生意了?!”张少爷不耐烦道。   掌柜面有难色道:“小的不敢!只是……只是今晚怕三位少爷要见谅一下!今晚……小店已经被人包下来了!”   那张少爷毫不在意,反而嗤之以鼻:“包?包了又怎么样?他出多少?我就出双倍!”   “就是就是!”其他两个少爷附和。   “三位少爷……”掌柜的慌张起来,“三位少爷……三位少爷能光顾小店,是小店的荣幸,不过今晚的确已经是有人包下,还请三位少爷……”   “少废话!你怎么这么不识时务?我们来你这破店是你的福气!是不是想让我叫我爹封了你这破地方,砸了你的破酒!”张少爷恼羞成怒。   “张少爷……张少爷不要……”掌柜的满头冷汗,委屈求着。   “不要?不要就乖乖把那家伙赶走!我倒看看是谁,见了我还有没有胆子敢和我争!”   “就是就是!别忘了张兄的岳父可是前杜江知府大人啊!”旁边两个少爷又壮声势。   “张少爷……张少爷!……”掌柜的快哭了……   三人越来越大声,生生像是要是不叫那包酒楼的人出来,就真个要拆了这里似的。路过的人每个见了这景象,都惊色满面,连看热闹都不敢看似的,反而加快脚步避之不及。   至于那掌柜的,尽管一直苦求,但是又怕真的闹起来得罪了他,整个人是真的就快要哭出来了……   几人在门前吵闹喧哗,越发不可收拾——   就在这时,几人的右边余光中,一个青色的物体直直坠下——   “哗啦!”   清脆无比,也把这世界变得清净无比。   当下,各个都是惊诧的表情,半响过去,那张少爷才回过神来,慌张地盯着地上的一滩酒水和一堆破碎的青花瓷碎片——   这个酒壶是被人从高处扔下来的!而且就落在张少爷身侧不远的地方……   几个人倒吸一口冷气,尤其是张少爷,整个人还在惊呆状态,下意识地抬头向上看去:   只见二层的临窗木栏前,搭着一只手,细细的一只手,手的主人侧枕在自己的那只腾空在外面的手臂上,长发披散在一身紫色亮晃的衣袍外……   “喂!上面的!你找死啊……你知不知道我是……”张少爷见是一个女子扔的,突然回神大骂,不过他还没报上名来吓吓上面的人,楼上面的女子就懒懒地截下了他的话,而且只有短短三个字:   “吵死了。”   “喂!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张少爷怒道。   “知道啊,”紫袍女子懒散地将头抬起来,然后抵在手臂上俯视楼下的人,“城东张少爷喽。”   张少爷借着火光,这才看清楚楼上窗前的模样,竟莫名地轻蔑一笑:“噢~我说是哪家的泼妇?原来是最近城里的大红人许小姐啊!真是失敬失敬!”   “许小姐?哪个许小姐?”在旁的其他两个少爷只顾着呆呆看许心湖的容貌了,都不知道他认识这个女子。   “你们两人刚来苏州城,不知道么?”张少爷故意讲的很大声,“现在大街小巷都在传许小姐的传奇呢!一介女子,却气势胜过男人!凡是自动上门的求亲者,都修理的修理,吓跑的吓跑!反正当今普天之下,恐怕完全没有人能驾驭!”   两旁少爷听得津津有味,却觉得离奇得很:“不像啊……如此佳人,为什么这般气势凌人……”   “为什么?哼哼~”张少爷接下来说的才是重点,而且他还故意摆出一副得意的样子,“——因为她被男人耍了还被甩了啊——哈哈哈哈~”   “原来是这样啊!哈哈哈哈~”少爷们听到,也跟着大笑起来。   二楼的许心湖听着如此不堪的言辞,居然不怒反跟着笑起来。   张少爷一看,立刻指着她说道:“你们看你们看!连她自己都跟着笑!说明她真是个变态的女人,难怪会被人耍完就甩呢,哈哈哈哈哈~~~~~”   三个人笑得更疯狂,更大声,没想到,许心湖就也跟着笑地更难以自制。   笑来笑去,三个少爷渐渐就不笑了,因为他们发现,楼上的这个女子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是在嘲笑她,看不到她的愤怒暴躁,三个人反而渐渐失去了兴趣,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他们对楼上这个女子的精神问题更觉奇怪。   纳闷地三个人面面相觑,然后发现楼上的许心湖还是在笑,这让他们不太舒服:“……这个女人是不是疯的?”   张少爷纳闷地看着她笑的样子,疑惑地问:“你笑什么?”   许心湖继续笑着,然后若无其事地看着他说:“笑你岳父喽。”   “什么?!”张少爷震怒,所有人都被吓到了。   “我的姐妹说过啊,你岳父以前是大官,把自己的女儿当作掌上明珠,那样的大家闺秀能嫁给你,我们都觉得奇怪啊……不过听她们说,你们成亲的时候,岳父三令五申,还什么堂前击掌,绝不二心,绝不去烟花之地,绝不酒池肉林,绝不结交狐朋狗友,绝不惹是生非,好像还有一条啊,绝不想见自己的女婿上公堂……”   “你你、你到底什么意思?”张少爷一边听她说,一边莫名紧张起来,连说话都结巴起来。   “什么意思?”许心湖可是意思很明确地,“今晚这里我包下在先,就是包下了,掌柜的也向张少爷你说明来由了,如果张少爷再强意闯入,就是扰乱商业运作;三位少爷深夜里当街大喊,路过的人应该都算个见证,追究起来,就是骚扰民居;加上三位少爷对我出言不逊,大家都听到了,我就当是出言侮辱。这些条件,足可以在公堂上周旋个一两个月吧?”   “你!”张少爷一身冷汗,瞪大着眼睛,激动地回驳:“你以为我怕你吗?别忘了你用酒壶砸我!这要是上了公堂,只怕是你吃不了兜着走!”   许心湖却不在意地回道:“是吗?我酒醉一时失手,不是连张少爷的衣服角都没有沾到吗?”   “休要嚣张!”张少爷真的怒了,“若你敢闹上公堂,绝对不会放过你!”   “是么?”许心湖不屑道,“想要请那些大人套交情还是想要直接拿钱塞给那些大人呢?这方面张少爷觉得我会输吗?还是说,张少爷觉得您的岳父大人愿意为您出面呢?你觉得岳父大人的脸面挂得住吗?”   “你这个、你这个、这个疯子!!!!”张少爷气的跳脚。   其他两个少爷见这状况,也都面色难看紧张起来,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拉了拉张少爷的衣襟,悄声说:“算了算了……张兄……那女人就是个疯子……何况我们今晚是瞒着你夫人偷偷来喝酒……万一……真的惊动岳父大人……”   张少爷听的心惊,面色惨青,除此之外,就是满眼强压的怒火:“疯子!本少爷不屑和你一般见识!难怪没人娶你!难怪你被人休了!一辈子都嫁不出去的疯子!!!我们走!”   张少爷撂下狠话,协同两个少爷悻悻地调头走了。   掌柜的摇摇头,然后和两个守门这才松一口气,回身进店。   ……   安静之后,许心湖这才回过身去,又从偌大的酒桌上拿起一杯酒,然后继续倚在窗前长栏上,举杯浅尝。   许心湖之后便将眼神飘向坐在酒桌上坐着的白衣男子,这个男子正是小白。   小白如今就安安稳稳地坐在酒桌前,惬意地喝自己的酒。   许心湖笑笑地看着小白说:“先生变了,现在先生都不出面帮我。”   就在刚才,整个过程都在小白的眼底,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小白都听得清楚,包括那些恶言恶语……只是如果真的小白的话,按常理自己的朋友被人这样说的时候,怎么都会站出来帮她,可是这一次,小白非但没有说一个字,甚至从头到尾,他都隐隐含笑……这样的情景,不进容易让人回想起那个无论许心湖说什么,小白都相信都是支持她的时候……   对于这样的质问,小白竟然笑了,他看着窗前的许心湖,淡淡说着:“不用了。”   许心湖的表情有些疑惑。   “已经不用了。”小白说。   许心湖只看着他笑,似乎在等他的下文。   小白缓缓起身,走到窗前,在许心湖身侧坐了下来,然后侧头看着她,那望着她的眼神,像要将她整个印在眼里,“我们心湖已经长大了。”   许心湖仿佛醉了,听了又只是笑,花枝微微在笑中颤抖,“没有听到他们说吗?我是疯子。”   小白也是笑笑,淡淡地回答:“这世上疯的少么?”   许心湖听到也是一笑。   ……   月正中的时候,夜深人静。   夜来香的二楼窗前长栏上,许心湖正在将头靠在小白的肩膀上,眼神涣散,面色绯红;而小白还是很清醒,自己拿着酒杯和酒壶,一声不吭地喝酒。   小白喝了许多杯,却还没有醉的意思,叹了口气,也就不再喝了。   侧头看看自己肩上的许心湖,小白叹叹气:“我怎么喝不醉呢?”   “哼哼哼哼……”许心湖现在的醉酒状态,基本上是听到什么都会笑出来。   小白知道她醉了,于是无聊地看着这一桌酒菜。看够了的时候,小白看着前面,轻轻问道:“心湖,我们成亲好不好?”   “嘿嘿~好~”许心湖神志不清地爽快回答。   小白听到这个回答,头微微低下,会心一笑,然后缓缓说道:“‘不做扶柳随风摆’,……这半句上联是前几天我母亲收到的林四小姐的信里的。母亲说,虽然我曾退婚,但林四小姐已经答应这门亲事。下个月,我们就会成亲……”小白释然地笑了,“那半句上联,林四小姐说还是希望我能够对得上,也好见见我传闻中的文采,心湖,是不是很有趣?”   “嗯……”许心湖依旧在笑。   小白又说道:“‘不做扶柳随风摆’,这半句诗本就是一个无聊人无聊时无聊所作,林四小姐居然当作择婿的题目;而且当日,听说我退婚之前,林四小姐也曾拒绝这门亲事;更可笑的就是,在我离家出走不久,听说那林四小姐也离家出走一年多。”小白歪头看看许心湖,“心湖,你说这样两个人是不是很有缘?”   “绝配绝配……”许心湖摇头晃脑。   小白侧过头再次看许心湖时,月光照在他的侧面上,将他的眼睛照的深情无比,轻柔地,一袭白衣的小白低眉看着许心湖说着:“从以前就一直很羡慕你啊……可以坚持自己的信念……有跌地头破血流的时候,也会有自由翱翔的时候……吸引着我,忍不住想追随,保护你这只适合生活在阳光下的人,身上有着足以温暖我的光芒……”小白顿了顿,仿佛是说给自己听,“不过可惜了,原来这光芒一直想照亮的,并不是我。我不知道你在坚持的是不是对,但是现在,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了,我躲躲闪闪,也最终还是要面对接受。说来很稀奇,给我这当头棒喝的人,就是那位在你面前提都不能提的少爷;”   “那时许老爷的麻烦解决后,我整个身份暴露在那位少爷的面前,本来是要随那少爷回到诸州去找你的,只是对于自己没有做到你期待的那样感到沮丧。那时的那位少爷看出我的沮丧,就在上马车启程之前,站在我面前对我说了一句话:‘迟兄不必这么沮丧,举发裴家的那些证据,是迟老爷派人秘密送到我父亲手上的。’……原来我躲来躲去,从来都没有走出父亲的视线。自诩了半天清高和不服古板,还是敌不过一个古板的老商人。呵,原来我要向那老古板学习的还有那么多。”   叹了口气,此时的白先生目光中满盛着一股莫名的唏嘘,“痴于自己所选,在世间迷离的,也自然会在时间里麻木,直到放不下手,才意识到执着追寻的一些东西,原是自不必痴。”小白一语双关,“我放下了我的痴迷,你呢心湖?”   许心湖早已沉沉在他肩上睡着了。   明月当空,淡淡照着阁楼上的两个人影,一切都在这月光里变得安静。   第四十三章 明少爷又娶亲,许小姐又嫁人(下)   第二天上午,许心湖从下人口中得知昨晚喝醉的她是被小白送回许府的;只不过当她想要去找小白的时候,下人说小白已经清早就离开苏州回家了。许心湖又开始闷气小白的不告而别,这习惯真的不太好……   午后,岑冲来看许心湖。   岑冲前脚踏进凉亭,就见到一身亮色紫衣的许心湖附在一个光鲜亮丽的富家少爷耳边说了一句什么,那少爷脸色瞬时从期待变成僵硬,更被许心湖说的一句耳语吓得三魂丢了七魄,二话不说抱起自家宝贝家珍们落荒而逃。   岑冲纳闷,顾自在她对面坐下,然后看她笑那逃跑的人笑得花枝乱颤。   “你和那个人说了什么?”   许心湖 总算忍住了笑,回答:“他说了半个时辰他是多么喜欢我,说不在意外界怎么传说,更不介意我的过往,还说一直都知道我无心害人,不会给夫君下毒什么的。我就坐在这里陪他喝了半个时辰的茶。”   “那不错啊。” 岑冲点点头。   “他说自己娶亲了,要我做小,拿了一堆破铜烂铁给我看,还要一个一个给我介绍年代来历,我听得不耐烦,就附在他耳朵上说了一句:‘你不是相信我喜欢我吗?我想看看你多喜欢我,刚才你喝的杯子里有毒……不过我没解药,真的相信我,就再坐两个时辰吧。’”   岑冲摇头无奈笑道:“心湖,不要这么任性。”   许心湖不以为意。   岑冲不无担心地说:“这段时间,那么多少爷公子上门求亲,也不乏诚恳之人,是不是你太拒人于千里了?”   许心湖笑着回答:“我很认真。”   岑冲可不觉得,无奈再说什么,她拿起一个空杯子给自己斟了一杯水,举手去喝,突然眉头一皱,当下放下杯子,面露一丝不悦地斥责起来:“心湖!你又喝酒?”   许心湖笑笑,神色清醒。   “听说你昨夜和白先生去喝酒,又醉到不省人事……”岑冲无奈地看着她,“——日复一日,醉了睡,醒了再醉,活活酒鬼托生!”   许心湖举起酒杯细细合眼嗅着那浓郁的醇香整个很享受,并未答岑冲的话。   ……   两个人喝了几杯之后,一个侍女抱着一个包袱走到亭中。   见了许心湖,侍女便恭敬又有些犹豫地道:“小姐……”   许心湖看向她:“什么事?”   侍女将手中包袱向身前移了移:“……这个怎么办?白先生走时忘记带走了。”   “忘记?”许心湖看着包袱想啊想啊 ,果真是越看越眼熟啊……噢!想起来了,小白昨天来的时候带来的那个包袱不就是这个?!对了对了!这里面号称装的满是白先生亲笔所作珍惜的画和诗句。   “这不是先生忘记带走的,是留给我的礼物。”许心湖说道。   听到许心湖这么说,岑冲倒是很感兴趣:“里面是什么?”   “我也没有看过。”说着,许心湖于是接过包袱放在石桌上,然后慢慢打开它。   包袱被展开来之后,发现里面都是折起收藏的厚厚一叠墨纸。岑冲随手拿起一张折起的白宣,里面像是画了什么,再展开来,原来是画了个人,整张纸全部展开之后,足有半人高。   岑冲看着画中的人,是个女子,粉衣淡抹,在水畔凉亭中正倚着亭栏开心地喂水中的鱼……这女子侧低着脸向水中,所以看不到她的面貌。   岑冲看着看着,轻轻歪了下头,疑惑地看着画说:“白先生是个新明清朗的才子,怎么会画这样看不到面容的画呢?描笔潦草,落笔倒是利落,只是这画交代不明朗之余,还有些隐藏什么的样子……倒是这个地方好像在哪里见过啊……”   侍女眨眨眼,左顾右盼,然后又看看画,大悟道:“岑小姐,画里的地方好像是这里!”   岑冲比对一下,然后用画中的视角向作画者的方向看去,离亭子不远的地方有一道长廊,长廊的后面有一排厢房,右起第三间厢房,那间厢房对着这边的一面有一扇窗,不正是作画观亭的地点吗?   “看这画中景象,是个春暖时节……白先生在这个时节可住过那间厢房?”岑冲好奇道。   “这处厢房临着这亭子,平时小姐在这里会友游戏,所以这边厢一般老爷都吩咐不要留人住的。”侍女说着,“不过白先生来之后,是住过这里的,正是那间房,老爷说先生是小姐的朋友,而且先生的房间应该对着有灵气的景园。”   岑冲疑惑被她说的反而多了,“那这个画里面的人……”说完,她转头看向也是看着这幅画的许心湖时,突然心中有什么隐隐被牵动起来。   岑冲放下画,然后拿起第二张纸,打开后,这次是一首诗:“‘今日神女应无恙,他日何堪见月明?’——这是白先生的笔迹,不过这诗句作的阴晦,意思倒不明确……”   “世间有很多事不必强求,时机成熟时,自然一切都会云开月明。”许心湖替她解答了。   岑冲点点头:“原来是这个意思,这白先生平日里吊儿郎当,不想还有这样的领悟。”   许心湖虽然没有讲,但是这句话,正是三个月前小白对她烦恼婚嫁问题时安慰她的话,许心湖笑笑,当初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三个月,只是这两句闲诗却让许心湖有了有别于初的莫名感触——这小白天真得很。   岑冲再打开几张大纸,大多是画作,草草下笔,草草落笔,都是在对着这亭子画来画去,每幅画都是一个女子的身影远远地在亭前坐着或站着,甚至有的在舞蹈,有的在和同伴友人嬉戏……可是不管怎么看,除了那个女子,其他的一切都是那么地模糊……   ……看着看着,岑冲仿佛可以看到那个坐在窗前桌案前,可以看个大半天,然后迅速把自己还记得的部分画在纸上,不是潦草,只是看过的明明都记在脑中,又不想记得那么清楚……   岑冲还没有看完包袱里一半分量的纸作,便停了下来,眼神有点忧郁地转头看着许心湖说:“……我想我知道了,白先生这份礼物真是贵重无比。”   以岑冲对许心湖的了解,她看到这些,感受到这些,都会有着满眼的感动和神伤,然后愣愣地发起呆,开始回想着关于那位白先生的一切……   “白先生将心意留下,人却不告而别,这是为什么?”岑冲疑惑。   “啊!奴婢知道了,白先生一定是害羞吧?”侍女突然接话。   许心湖听了便笑道:“白先生怎么会害羞?他来的时候就说过了,这些东西是他漂泊在外这几年的珍藏,现在这些珍藏又都送到这里,不是很清楚了吗?——白先生是在和那几年漂泊不羁的自己告别了。”然后许心湖举着空空的酒壶和酒杯,向岑冲会意地一笑:“……什么时候看完?我们还是去喝酒吧?”   面前这个许心湖,却让岑冲愣住了。   ☆☆☆☆☆☆☆☆☆☆☆☆☆☆☆☆☆☆☆☆☆☆☆☆☆☆☆☆☆☆☆☆☆☆☆☆☆☆☆☆   那一夜的“夜来香”酒楼里,仍然是被许家小姐包了下来,阁楼前经过的人会隐隐听到阁楼上面传来的幽幽的琴瑟声响和夹杂着的欢快的笑声。   伴着醉人的酒香,醉人的明月,醉人的乐曲,几个小姐模样打扮的女子在锦屏前罗裙翻转轻歌曼舞……   醉醺醺地斜倚在栏前的岑冲,正兴致地欣赏她们的裙舞,突然微醉的乐凤拉住一旁坐着的许心湖和岑冲她们一起跳,于是大家就开始群魔乱舞,锦罗旋转,香溢满室。   大家转啊转啊,舞着舞着,便开始一个一个人轮流和歌起来,一位小姐转起红袖起了个头:   “百花齐放满堂芳~”   乐凤一看轮到自己,便乱搭一句:   “苏州、美酒……夜来香~”   她才乱中唱完,却叫众小姐笑得花枝乱颤频频点头:“——凤妹妹唱的好~唱的好~”   乐凤很得意,推推身旁的岑冲,示意着该她和歌了。   岑冲兴致和道:   “云鬓当我衫,   星河作我裳,   嫦娥也含羞,   怎比我悠扬;”   岑冲唱毕,众人欢呼。   轮到了许心湖,她兴味高涨,随着姐妹的舞步,愉快地和着:   “醒时空载明月殇,   不如一醉到天光~”   许心湖才一唱完,众姐妹便笑起来,许心湖于是便笑的比她这些姐妹更开心,仿佛世间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了。   只是姐妹当中却有两个人对许心湖歌中所唱的豪爽,有着另一番感触——乐凤和岑冲虽然都是醉的,但是两人互看的时候,还是在彼此眼中发现了一丝感伤。   ……   果然一醉到了天光,许心湖依旧满意地伸伸懒腰,开始她一如既往选夫君的一天。   不过她第一个见面的人,只是一张脸,就几乎占了她整个视线;而看许心湖的表情,就知道她对这个大脸的少爷没什么兴趣。   在亭中喝了口茶,半响的沉默被许心湖对面的胖子打破:“表妹啊……这些日子不见,表哥甚是想念……”   ——不错了,这个胖子不是别人,正是林世宝林大少爷。   “表哥见外了,这阵子不见,都忙什么?”许心湖笑得甜美,却很客套。   “喔,这个,四妹近日要成亲,爹爹要我看着点四妹还有打点她的婚事,所以耽误了来看表妹,表妹一定要原谅表哥啊。”   “应当的,表哥不用见外。”许心湖笑答。   “表妹见过我四妹吗?”林世宝好奇。   “小时候记得在林家见过几面,不过这些年林四小姐一直深居简出,不比表哥你四处走动,也没什么机缘见面。”许心湖说道。   “喔!那正好,我四妹说早就想要见你一面,所以我这次来也是为了这事!”说着,林世宝从身上取出一个镶着金丝边的大红喜帖给了许心湖。   许心湖边展开边说道:“我一定会到。”   展开之后,映入眼帘的是婚宴邀请辞,然后是新郎新娘的署名:“夫:迟星瞻。妻:林云瑾。”   看到新郎的名字,许心湖忍不住一笑。   林世宝神神秘秘地说:“表妹,你可知道这迟星瞻是什么人吗?”   许心湖故意问道:“是谁?”   “哇!连你都不知道!这个人果然藏的深!”林世宝故意凑近说道,“我这趟去迟家打理亲事,顺便帮迟家散步喜帖,才知道这个几年前跟我妹妹退婚还离家出走的臭小子是谁!表妹表妹——就是那个整天游手好闲的姓白的白一道!整天在那人模人样地装教书先生!连你都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这小子作何居心?——到现在我都不相信这小子。”林世宝真实越说越气。   许心湖笑问:“那表哥家还同意把四小姐嫁给这个人?”   林世宝听到这里,两手一摊:“那有什么办法,四妹以前死活不嫁,也离开家过,那时爹娘心疼得很,害得我也到处找她;谁知道这趟离家,四妹好像变了,顺从了这门亲事,更是安心地待嫁了。”   许心湖安心笑道:“总是一桩好事。”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不太安心把我妹妹嫁给那样的骗子……不过谁叫现在木已成舟,而且回家后妹妹还总是问我迟星瞻那小子都说过什么,看来妹妹倒是定了心了。……没办法,日后那小子要是对妹妹不好再逃跑,我定打断他的腿;”   许心湖听到林世宝这样说,反而露出一抹真心的微笑:“表哥真是个好兄长。”   林世宝一时间被夸愣了,因为在他的回忆里,好像许心湖从来没有这样真心地对他笑过,更加没有这样真心夸赞过他——“表妹、表妹、我我……”林世宝大喘着气,激动地声音再抖,“……我我不止是好兄长,我我我还会是好夫君……”   许心湖看着他慢慢逼近自己,却没打算闪开,反而是诡异一笑:“是么?”   “是、是!”林世宝就快要按耐不住。   与林世宝回忆里只要一接近她就会恨不得有多远闪多远的许心湖,此时不但完全不在意正在步步逼近许心湖的自己,而且她还平心静气地盯着自己看着,面上更是浮现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那种自信却有着莫名含义地笑容,仿佛在勾引着自己,却又仿佛是在示威般:“那表哥可知道,我选夫的条件?”   林世宝一呆,而后大呼:“我当然知道啦!那些什么珍石玉器古玩首饰要多少有多少,那些什么金元宝银元宝表妹也不缺少,又怎么会稀罕呢?”   许心湖只看着他笑,却不答话。   “各个都说真心,还不只是一张嘴,又能真心多久呢?真心一旦不真了,誓言都变谎言,那还有什么意思?表妹又怎么会去相信那些一文不值的东西呢?”   许心湖还是不说话。   “比起那些人,表哥我的心意表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林世宝见许心湖笑看着她不说话,无比诚恳地说着,“——我对表妹的心意一直都没有变过,只要表妹愿意嫁给我,我有的都可以给你呀!”   “那你有什么?”许心湖好奇。   “呃……库房的钥匙、生意、宅子、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林世宝挤破脑袋,想到什么就讲什么,“就算是有小妾,都随你使唤!”   许心湖被他的蠢样逗笑了。   林世宝看她笑的开心,自己也跟着傻笑起来,“其实表哥知道,那些金银珠宝什么的,表妹也不在乎,要是真的在乎,也不会连江南首富的儿子都……”说着说着,林世宝突然不敢再说了,只好换个说法,“……反……反正比起某些虚伪小人来,表哥反倒是觉得自己高尚得多了!”他这话既是在针对那“江南首富的儿子”,也是在针对那逃婚的迟家臭小子说的。   许心湖仿佛听到天下第一大笑话,顿时笑得顾不得仪态,前仰后合起来。   林世宝见许心湖这么开心,继续问道:“表妹,你说是不是?”   “是、是啊~哈哈哈~”许心湖眼泪都笑出来了,“——你是真小人、真小人~真小人~”   林世宝“嘿嘿”地笑着迎合着许心湖,反正他从来没有和许心湖聊过这么久这么聊得来,也没有见许心湖在他面前这么开心过。   ☆☆☆☆☆☆☆☆☆☆☆☆☆☆☆☆☆☆☆☆☆☆☆☆☆☆☆☆☆☆☆☆☆☆☆☆☆☆☆☆   第二天,全苏州都因为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爆炸了——打懂事起就最恨花花公子的许家小姐许心湖就要在三天之后嫁给江南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林世宝了!!!!!   此消息一传开,大街小巷都热烈讨论,不过最多的评论就是那句俗语——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什么什么上,哎。   令所有人无奈的,除了这个之外,也是这挑剔的许小姐,选来选去绕来绕去,居然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于是这一整天,林世宝伴着许心湖,大街小巷地逛来逛去采办许心湖喜欢的东西,林世宝寸步不离地跟着许心湖,时不时还要拿出扇子给许心湖扇风遮日,一众林世宝的家丁更是大包小包提着捧着尾随二人。   岑冲和乐凤本来还不相信,但在街上遇到两个人的时候,隔街看到这样的画面,活生生真的不是在开玩笑,而许心湖的表情也很愉快,似乎很满意林世宝的表现,更很享受周围人群的讶异……简单地说,好像真的……他们变成了一对。   这天夜里,“夜来香”又被包了下来,不过这次不是许小姐包的,而是她的未婚夫林世宝包下来的。   富丽堂皇的温香暖阁中,满桌足够十几个人足饱的山珍海味,却是为座中四个人准备的。   偌大的酒席桌前,围坐着四个人:许心湖,林世宝,岑冲,和乐凤。   虽然是该恭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举起酒杯的乐凤和岑冲看到林世宝的时候,还是有着莫名的尴尬:   “呃……林少爷,心湖,恭喜你们……”   “嘿嘿嘿~谢谢谢谢~听表妹说你们两位是她闺中密友,哇~没想到都这么的美!”林世宝看的眼睛都要掉来。   “过奖了,”岑冲尽量地保持着微笑,“既然心湖选择了你,你以后要好好对心湖……”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林世宝拍着胸脯打包票。   许心湖带着愉悦的笑容举杯迎上,四个人畅饮了这杯酒。   杯刚放低,就听楼下仿佛有人吵吵闹闹的,林世宝眉头一皱,嚯地起身,大吼道:“什么人在这里吵闹?”然后又低眉顺眼地笑着和许心湖说,“表妹不要担心,我这就去教训这些没用的东西!”然后挺着大肚子气势汹汹掀帘而去。   他前脚刚走,乐凤后脚就凑到了许心湖旁边,担心地拉着她问:“心湖姐姐!你是不是被他威胁才答应的啊?”   许心湖毫不在意地摇头。   乐凤一听,更急了:“——那是为什么?这胖子花名在外!你都没有看到刚才他看冲儿姐姐和我的眼神吗?当着你都可以这么色迷迷,何况是背着你……”   许心湖倒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这样不是很好吗?”   乐凤愣住了,岑冲也愣住了。   “男人哪有一个不色的?满身的酒色财气,总要比道貌岸然尾后藏针的好吧?”许心湖很自然地看着疑惑的乐凤,“凤儿不用担心,我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乐凤神情复杂,一时无语。   岑冲倒是按耐不住了,叹了口气说道:“心湖,我知道你不想再提起之前的事,不过我还是忍不住了,不想看你这样糟蹋自己。”   “冲儿你错了,我非常认真地考虑过了才决定嫁给他。”许心湖信心十足地说着,“选来选去,看过了不少,听过了不少,也懂得了不少,知道什么冲动,也分得清什么是现实。”   岑冲可不这样认为:“你现在就是冲动。”   “我没有冲动,如果一定要说,这也是白先生最后教会我的事——”许心湖的眼神很肯定,“我开再多的条件,也终有一天会遇到一个人满足了所有的条件,但是那时,我便会衍生出新的条件,如此反复,如此拖延,到底是在追寻什么,说到底不过就是为了一己私欲。林世宝在外的人品自不用说,但是他是个真小人,又懂得爱护自己的家人,这样的人再坏也是有个底线,赶尽杀绝这样的事他做不出来;真正可怕的小人,看不到他的狠绝,等你发现到的时候,可能已经被这小人害得体无完肤;林世宝的坏是人尽皆知的,他也没有隐藏起来的必要,更没有能隐藏的智慧,对付这样的小人,反是我现在的乐趣。”   听了许心湖这一番话,乐凤和岑冲互相看看,皆是说不出话。   许心湖笑笑地看着岑冲说:“我没有冲儿和杨公子的执着,也没有凤儿妹妹如今的天真烂漫,更没有了许多值得坚守的信念,”然后许心湖无奈地笑笑,“如今的我也不需要那些无谓的信念,不需要灿烂的阳光了,不需要醉人的花香了,更不需要轻柔的微风了。”然后许心湖慢慢地站起,纤瘦的紫色倩影慢慢地移动到阁楼窗栏前,抬头看了看圆圆的月亮,“因为那些东西对有些人来说是温暖耀眼,可是对另一些人来说只不过是刺眼。”   看不到她的表情,岑冲却暗暗地感受到了一些许心湖从未提起的一些什么,仿佛就明白她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然后岑冲看着这个紫色的背影,无奈地笑道:“心湖,你真的长大了。”   “长大?”乐凤不懂。   “从前的心湖不会想得这么清楚,因为从前的心湖看不到别人,看的只有自己。”岑冲笑答。   “冲儿姐姐你说反了吧?”乐凤听得讶异,“我怎么觉得现在的心湖姐姐才是看不到别人,只看到自己呢?她都看不到那个林少爷的人品,更看不到那些大街上的人的不能理解的表情……”   岑冲摇摇头,解释道:“以前的心湖,只能看到自己,对一切的判断都是以自己的感受为出发点,看到好的就觉得是好的,看到坏的就认定是坏的,所以一到需要自己做决定的时候,反而做不出决定,因为她没有办法看得清楚,只要她有什么难解决的事,所以才总是需要一个旁边的人去帮她看,帮她听,帮她决定。”   “现在的心湖,看到的是别人的,听到的也是别人的,已经在用别人的心去感受一切,青涩和不安就在这观察和感受中渐渐消失了,判断着,等待着,直到有了决断,即便是自己坚持许久的东西,到发现不再适合的时候,也会断然抛弃了去;所以,现在的心湖所做的决定,是不会让自己受到伤害的,也是自己必须去做的。”   乐凤听了这些,再转头去看那窗前的紫色背影时,心中沉沉的。   ☆☆☆☆☆☆☆☆☆☆☆☆☆☆☆☆☆☆☆☆☆☆☆☆☆☆☆☆☆☆☆☆☆☆☆☆☆☆☆☆   夜半过后,夜来香安静下来,阁楼里的酒桌前趴着三个人:   横肉一堆,时不时发出猪叫声的,那是不省人事的林世宝;安静地覆在桌上沉睡着的是岑冲;总是乱抓着什么嘴里还嘟嘟不知道在说什么的是醉倒的乐凤。   吩咐了下人将这三个人各自送回府邸后,许心湖也轿子回了许府。   当许心湖回到许府前门时,下了轿的她有点不解:平日里这个时辰早已前院熄灯的许府,怎么会现在还灯火通明?想了想,许心湖又问了问家中下人,才知道原来是有位贵客登门。   既然是贵客深夜到访,许心湖也想请一下安。   才进了正厅,许心湖带着微微的醉意环视了堂上:难得的许老爷和许夫人都正襟而坐与正座之上,堂前有六个大可装人紧闭着的金漆铁箱,木箱上面还有罗列如人高的一堆书本,最后许心湖的目光便落在了侧座上的黑色衣衫的贵客身上。   “心湖,你可回来了!”许老爷一副等了好久的样子。   “是啊,你都不回来,派了人去叫你,还被林世侄给赶回来,好在人家说可以等你,不然真的是失礼啊!”许夫人跟着搭腔。   “是么?”许心湖提了提精神,漫步到堂前,在这位贵客的面前作了礼,对方也立起回了礼,许心湖便笑道:“心湖今日与未婚夫及好友喝酒承欢,失礼怠慢之处,还请傅小姐不要怪罪。”   此刻站在许心湖对面的这黑衫的贵客,便是诸州傅府的小姐傅嘉溱。   久别重逢,两人目光中都没有半点怀旧情意,有的只是相似程度的漠然,不过傅嘉溱的眼中此时却有着一抹淡淡的惊色与打量。   “爹,是什么风把三步不出闺门的傅大小姐吹到咱们家来的?”许心湖紫袍一摆,气定神闲地坐到面对傅嘉溱的另一侧侧座上。   “这……”许老爷有一丝为难地看向傅嘉溱,“傅小姐,不如还是你亲自和心湖说吧……”   “好。”傅嘉溱点头应下,然后坐定下来,直视着许心湖:“许小姐,我这次来是受人所托,要给许小姐送东西的。”   “送东西?”许心湖笑道,“难道是傅老夫人知道心湖要成亲了?请带心湖感谢老夫人,心湖成亲仓促,待过几日,一定登门向老夫人请安。”   听到许心湖这样说的时候,傅嘉溱眼中又闪过一丝惊讶,然后她又慢慢平心静气地回答:“我也是刚到苏州的时候得知许小姐要成亲了,来的仓促,已经吩咐返回诸州的家丁准备礼品。”然后傅嘉溱看着许心湖说,“今日所托送这些东西的,是另有其人。”   “是什么人这样挂记心湖?”许心湖饶有兴致地问着。   傅嘉溱平静地回答:“是明如许。”   ——……   一瞬间,堂上的气氛突然凝结到冰点,似乎连萤虫扑灯的声音都震耳无比——许老爷和许夫人在听到那三个禁忌般的字的时候,连呼吸都顿时屏住了——因为他们两个人此刻脑中一片空白,既没有想到这娇弱的傅小姐这么简单就说出那个名字,更想不到听到这个名字的自己的女儿会做出什么反应……   突然,许心湖笑了,用着比傅小姐更加平静地口气回道:“傅小姐请回吧。”   傅嘉溱不解地看着许心湖。   许心湖简单地解释道:“我与明府少爷不过是一纸婚约,如今时限已过,我父亲也已于前日将十万赌金送到明府,愿赌服输,我们是不会收回来的。”   许老爷和许夫人竟然一脸惊讶地盯着自己的女儿看,好像这辈子没见过这个人似的——怎么可以说的这样轻松自在?至少在两老的印象里,少说也要有表情上的波澜啊……但是眼前这个女儿,真是仿佛完全不在乎这些,更完全不在乎那个名字似的……   傅嘉溱明白了她的意思,然后看着她说道:“十万赌金已经收到,我已将干爹的回信交给了许老爷过目。此行前来,并非为了退还赌金。”   许心湖那就好奇了:“哦?那是为什么?”   傅嘉溱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来,走到那些铁箱前,吩咐了门外两个下人进来打开铁箱,并将那些书本都放到了许心湖旁边的桌上。随着铁箱一个一个打开,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片炫目的金黄色光芒:映着明亮灯火,六箱金色的光芒的光晕将整个厅堂都照的金碧辉煌起来——这是六箱满满的黄金元宝。   两个下人呆住了,许老爷和许夫人呆住了,连许心湖都有些呆了,毕竟这些满满的黄金加在一起,足有他们送到明府的七八倍之多:“这、这是做什么?”……要知道这些黄金加在一起,可是足以让一个乞丐跻身江南富豪排行前十名啊……   傅嘉溱没有理会他们夸张的反应,又命两个下人盖上箱子。两个下人盖好退出正堂之后,傅嘉溱又看了看许心湖身旁桌上的那一堆厚厚的书本说:“这些账本记载着这里每一分毫的来源,许老爷许夫人和小姐大可放心。”   这许心湖可就听不懂了:“放心什么?”   傅嘉溱解释道:“这些账本所计,皆是明如许从十二岁起通过正当渠道的生意经营取得的报酬。这里面有绣坊、造船、泊运、漕运、丝绸之路、茶产、风力、挖金、陶瓷、海盐、地总投资、官商合利、造路、造纸等二十三个商业运作相关的二百二十三家官商总会分所合作的账目,每一笔交易的账目都在这里面记录清楚。”   “十、十二岁……”许老爷听傻了,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然后就更傻了,“十……十年……”   傅嘉溱看着许老爷点点头,又补充道:“许老爷不用担心,这些东西是明如许以自己名义所做的生意所得,并非是以明府势力与商家合作所得。明如许这十年间在明府帮干爹所做的生意所得,此时也已经全部由我哥哥交给了明老爷。”   许夫人总算回过了点神:“那、那是是说、这些都是……”   傅嘉溱回答:“嗯,这些东西都是明如许十年来的私人积蓄。”   听到这句话后,许老爷和许夫人的下巴顿时掉了下去。   “那又与我们何干?”许心湖却无动于衷。   傅嘉溱看着许心湖,慢慢拿出一份纸张递到许心湖手上道:“实不相瞒,与许小姐和明如许三月婚约所赌一样,我哥哥和明如许也有一份赌约。”   ——赌约?……   许心湖疑惑地打开那张有点褶皱的纸,一展开那纸,许心湖突然眼前一黑:迎面都是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字迹……还有那只有那个书房才有的墨的香味……是那个人的真迹……   许心湖看完简短的几行字,又看了看角落里的签名和印章,赫然就是“明如许”。   “……这是什么?”许心湖迟疑地问傅嘉溱。   “诚如许小姐所见,这份赌约是在与许小姐订立三月婚约的前半个月订立的另一份赌约,内容就是明如许在半月之内找到江南苏州许府小姐许心湖,并设法在三个月之内让许小姐自愿留在明府做夫人,绝不自毁婚约。如果许小姐三月之内自愿做明府夫人,就是明如许胜利,反之则是我哥哥傅七夕胜。”   许心湖完全听不明白,这又和傅七夕有什么关系?   “换句话说,如果许小姐三个月婚约结束之时仍是自愿做明府夫人,就是明如许胜了赌约,作为这份赌约上所记赌注,我哥哥将要把全部在赌桌上赢得的三十万两黄金都还给明如许;但如果三个月婚约之内许小姐自毁婚约,就是我哥哥胜出,赌注就是将明如许十年来生意所得以明府的名义所得都交给明老爷,而私己名义下的三十万两黄金交给我哥哥,另外私己七十万两黄金交给许小姐。”   许心湖似乎听明白了,不过她想不明白:“你是说我一旦自毁婚约就是你哥哥胜出?”   傅嘉溱点点头:“是的,这个赌约的见证人,就是我。”   许心湖看着波澜不惊的傅嘉溱,突然不知道为什么拿着赌约的双手颤抖起来:“……你是说……你和傅七夕一直都在旁边看着……看着那个人怎样把我赶出明府……”   傅嘉溱平静地看着她回答:“是的。”   许心湖喘着大气,手越来越抖,眼神开始涣散,无论怎样调息呼吸,都有什么被封印许久的东西就要冲出来般再也抑制不住,最终让许心湖霍然立起走到傅嘉溱面前四目相对地质问起她:“——你认为这样随便写的一张破纸我会相信吗?”   傅嘉溱回答:“听说许小姐有位朋友懂得鉴别画作上纸张墨迹和印章干涸的时间,许小姐大可请那位朋友来鉴别一下这份赌约的落笔时间。如果许小姐信不过我的人品,我可以回去后请母亲书信一封给你们,证实这份赌约是在母亲的允许下和我的见证下成立的。”   许心湖怒道:“——你是听不懂吗?!即使是这样我也再不会相信你们任何一句话的!试问这天底下怎么会有人去签订一个留住自己妻子的赌约,却每天费尽心机要赶走自己妻子的呢?!”   傅嘉溱直视着眼前的许心湖,平静地答道:“有啊,明如许不就是么。”   许心湖气得说不出话,半响,她才语带轻蔑地说道:“是哦?也就是说,这里面最笨的就是明如许和我了,一个是被人利用了被玩弄于股掌最后还搞到自己快要疯了;另一个更是笨的离谱,签了一份逼着自己输的赌约,还让两个兄妹一起冷眼旁观看笑话,最后让这兄妹坐收渔翁之利……”   傅嘉溱回答:“并非我们坐视不理故意不说,只是自始至终,许小姐从未问过我们。当时赌约定下,明如许也曾说明,我和哥哥不需要掺和进去。”   “——你们兄妹真是冷血!”许心湖快要崩溃了。   傅嘉溱被她说着冷血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的黯淡,不过之后,她还是平静地回答:“许小姐如果还记得的话,有一夜万世将许小姐自己留在甲子都那夜,林世宝曾意图对许小姐不轨,当时是我哥哥救下并送许小姐回到明府的;还有一次明老爷和明如许及总管都不在明府,许小姐为了和万世赌气便将明府上下大改一通,导致整个明府混乱,也是我哥哥现身暗地里帮许小姐拨乱反正;哥哥虽然没有说出口过,但是我一直都知道,他希望将你和明如许撮合成真正的一对。”   许心湖的封印掉的回忆就这样一个一个又被她牵引了回来,一个个的都是呼唤着,像是在说傅嘉溱说的都是事实般……   “那又怎么样?”许心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你不要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心都在那个人身上,你哥哥那么疼你,又怎么会甘心为他人做嫁衣裳?”   ——喔!原来傅小姐心仪那个人,而傅小姐的哥哥又喜欢帮自己女儿,而傅小姐又可能是为了让哥哥赢赌约的三十万两而不理会那个人输……   ——真是离奇!   许老爷和夫人互相看了一眼,暗暗惊讶地互相点头。   “不错,我是从懂事起就心仪明如许。”傅嘉溱这样说着,“不怕许小姐笑话,我和哥哥从小是在母亲的庇护下长大的,未曾见过亲生父亲,只听人说起过父亲是在我们很小时病逝。即使被母亲宠溺被众人捧在手心,我和哥哥也是从小就暗暗对那些一直被父亲疼爱却反抗父亲的孩子生了恨意,每每借着各种宴席,都要叫那些孩子好看,然后佯装被欺负了,让他们的父母回家对他们严厉责罚,我和哥哥便心中痛快。慢慢地,我变得不喜欢说话,哥哥就变得越来越阳奉阴违。可是这些,大人们都看不出来。”说着说着,傅嘉溱的眼神黯淡了下来,“直到那个孩子第一次出现在我祖母的寿宴上,见到他父亲和别的人都对他又抱又亲,而那个孩子却笑也不笑,我和哥哥心中生恨,决定要教训这个孩子一顿。席间孩子们在玩捉迷藏的时候,哥哥故意调开看着我们玩耍的下人,还叫我躲到池边一个假山后,然后哥哥引他过来,我再出来吓他,把他推到水里——”   许老爷和许夫人又互看一眼:——喔!真是精彩!   “可是我从傍晚等到天黑,都没有等到哥哥来。后来天渐渐变冷,我冻得发抖,周围很暗,我很害怕。然后我开始哭,在想哥哥怎么还不来,可是又怕被人听到,所以只有闷头哭。那时我听到有人来了,以为是哥哥,抬头一看,只看到一个像碗口一样大的黑色东西上有个亮亮的红色的玉在发光,在全是黑色的视野里,就特别的好看。只是看着那红色的亮光,我都忘记哭了,然后就听到头顶说人说:‘不哭了吧?’……”   傅嘉溱停顿在这里,然后再看面前许心湖的时候,发现她的表情复杂,仿佛想听下去,却又怕听下去似的……   傅嘉溱淡淡地垂着眼帘选择继续说了下去:“那个孩子说哥哥没有来是因为他把哥哥骗到别的地方去了,那个孩子还说我们兄妹很幼稚,然后那个孩子对我说:找到最后一个了,下次再玩,他要回家了。从那天开始,我就告诉哥哥我想要那个有红色眼睛的玉佩。后来在明府那个孩子的生辰宴上,我们和那个孩子又见到面,哥哥和那个孩子打赌要是捉迷藏找到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就要把玉佩给哥哥。那个孩子答应了,不过我和哥哥找了很久也找不到他。后来明老爷偷偷告诉我们小少爷只会藏在一个地方,要我们去那里找。我们到那里,果然找到他,那时我很奇怪,为什么他被找到了,却可以那么开心地笑?然后作为赌注,他就把那个玉佩给哥哥了。后来哥哥就把玉佩给我了。再后来听说他的玉佩是保命玉佩非常珍贵,为了这个他还被父亲痛骂一顿。”   即使傅嘉溱没有说出那个孩子躲藏的地方,许心湖也知道那个地方的名字……无论有什么不愿意想起,她还是清楚地记得那个地方,那个只愿意躲在那里的孩子,也只能躲在那里的孩子……那个孩子之所以会因为被找到而开心地笑,是因为已经不记得多久了吧……再也没有人会去那里找那个孩子。   就只是这样想想,许心湖的心都会突然莫名地纠地呼吸不上来,深深用寒冰封印着的最深的那部分,仿佛就要破冰而出——   傅嘉溱看得出许心湖此时的混乱,也知道她应当是明白她在说什么的,于是继续说着:“那块玉佩从那时起对我无比重要,开心不开心,我都要拿出来看一看摸一摸,后来想到他时,也会不自觉拿起来看看。那个人一直都知道我的心意,也会借教我下棋来故意陪我,凡是我的要求,他没有说过一个不字……除了那一次……”傅嘉溱说着的时候,眼底闪过一抹柔软,然后她看着许心湖说起了那一次,“我知道他和哥哥要订立赌约,知道他要娶一个没有见过面的女子,好恨好恨;不管那个女子是个怎样的人,我都不屑她一眼,所以我要他不要和哥哥打赌。他拒绝我了。他只说这关系着他想对父亲说的话,他等这机会等了很久。”   ——想和明老爷说的话?……   许老爷和许夫人再次户看一眼:——喔!真是错综复杂!!   傅嘉溱注视着许心湖说道:“你越是美丽,我就越是不想看;你越是亲切,我就越是讨厌。明明心中早已明了,如果那个人是喜欢我的,那么以他的个性,早就已经向我表明。明明心中早已想要帮他赢,但是越是看着你和那个人每一次相对视的眼神,每一个站在一起的画面,我绝不要帮他一丝一毫。可是那个人有一天突然中毒昏倒,我突然很害怕,我觉得我就要再也见不到他了……我知道你也会这样想。当我在牢房里见到你那时起,我就突然不再憎恨你……因为你的表情远远比我想象的还要难过和沮丧。那是我唯一一次想要帮你,却没有想到会得到那样的结果。”   “没有人会比哥哥和我更了解那个人,即使连他的父亲和贴身总管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他也绝不会让别人了解真正的他——可是你是个例外。”傅嘉溱说着,“你的蠢笨都被他看的一清二楚,明明恨得咬牙切齿,却还愿意去轻易相信别人,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志在行事,为所欲为,开心的时候会笑,不开心的时候会痛快地哭,无论在想什么都好像会被人一眼看穿。你的个性会这样的自由自在,就好像心中没有任何邪恶和压力,我想那个人在这些地方也是很讨厌你的。”   许心湖目光早已呆滞,都不知道傅嘉溱这些话她到底有没有在听。   “如果你真的懂为什么我和哥哥那时在那里找到藏起来的他时他会那么开心地笑,我想你就会懂为什么每次你要反抗那个人去找到那个人教训那个人的时候,那个人为什么总是笑着看你然后变本加厉的捉弄你——就是因为他发现每次那样的你都是在企图接近他的内心。”   “那个人说这个机会过去了就不会再有,所以他必须趁这个机会做自己必须去做的事。所以每次哥哥问他是不是对你过分了些,他都说没有人是无辜的,包括你。但是明明知道这些是必须做的,明明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那个人却还是会渐渐地对你越来越例外。如果你曾经看到过那个人对着窗口发呆、对着湖面发呆、对着书本发呆,那都是那个人在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这样下去,继续这样总是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在你旁边,继续这样明明可以玩的狠绝却总是手下留情地放过你;如果你不是对满身保护色的他越来越感兴趣,如果你不是想要将他层层的铁甲都一一扒开,如果你不是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什么,你就不会逼得他不得不用那样绝情的计策。——你对那个人了解地越深,就会打乱他越来越多,也会被他伤害地越来越重。”   傅嘉溱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出来,她也不知道还能对着许心湖说些什么,于是只是简单地说着:“我想那个人会委托我来送这些东西,就是知道我会说这些给你听,可是你要不要听我想对他来说都已经过去了。这里的黄金是他十年来存的全部私己,要怎样处理全归许府使配。”   傅嘉溱转头对许老爷说着:“许老爷,许夫人,如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我若是解释不到的地方,还请前往明府与干爹问个明白。噢,还有,三天后诸州明府由明老爷和我娘主婚的明少爷和万世的婚礼,本是希望三位参加,不过既然与许小姐成亲相撞,日后再携礼拜访,告辞了。”   傅嘉溱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许老爷许夫人只顾着送了半天,直到把人送上车出了门去,许夫人才想起来一件事:   “老爷……”   “嗯?”   “明少爷的婚礼是在三天后?”   “对呀,等心湖的亲事一办完,我们便去拜访。”   “不是啊……”许夫人拍拍许老爷的肩膀,耐闷道,“……明少爷……不是失踪了吗……”   “——哎!对呀!”许老爷突然反应过来,“——不过可能只是障眼法吧?这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心湖哪有你说的那么惨,这不是要嫁出去了吗?而且你昨天赔了十万,今天又送回来了七十万啊!”许夫人怎么不觉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呢?   “我是说如许那孩子,”许老爷比较牵挂傅嘉溱口中那个明如许,“这孩子始终是有情意,可是还是亏本了。”   “没有缘分吧。”许夫人叹了口气。   “哎,”许老爷也叹了口气,“刚才听傅小姐说的那番话,还有咱们心湖这三个月的变化,我总觉得如今这个局面……是孩子们给我们的棒喝反击啊……”   两老互看一眼,又是一声叹息。   ☆☆☆☆☆☆☆☆☆☆☆☆☆☆☆☆☆☆☆☆☆☆☆☆☆☆☆☆☆☆☆☆☆☆☆☆☆☆☆☆   三天后,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整个苏州都在这好天气的庇佑之下欢欣起来:因为今天是许府许小姐成亲的好日子!   吉时一到,花轿穿街过巷一路鞭炮锣鼓欢天喜地来到许府接新娘,许老爷和许夫人边哭边去请新娘的时候,一推开新娘的房门,两老顿时止住了眼泪:   洋溢喜气的新娘房里,只有一个倒在地上被扒去外衣的侍女,还有一个同样倒在地上被砸出一个缺口的花瓶……   一见到那花瓶,许老爷咆哮道:   ——“啊!我的宝贝花瓶啊!~~~~~~”   ……众人无语地看着许老爷心疼花瓶的模样,各个仿佛都在说“你应该关心的不该是那个花瓶吧”……   ……   整个诸州也在这好天气的福荫之下沸腾了:因为今天也是明府明少爷娶亲的好日子!   明府广发红帖,诸州的百姓都可以一睹这场婚姻盛事,偌大的明府正堂之上,正座中坐着一身华袍但是仍然是大红翠绿一齐上身的明老爷,侧座坐着傅老夫人为首的众德高望重的富商达官,两旁侧座后面挤满了亲朋好友和商贾少爷小姐,堂外还围满了前来凑这热闹的百姓。   红绸,喜烛,全身红彤彤的新郎官和新娘,就站在众人目光聚焦的正堂正中。   今天的致礼人,不是别人,依然是阿錾,不过他今天特别的开心,特别的笑不够,更是穿上了一身执礼华服,正经八百地高声喊道:   “吉时已到!新人拜堂喽!~~~”   所有人听到这里都沸腾了。   “一拜天地!”   一对新人向门而跪,缓缓低身行礼。   “二拜高堂!”   一对新人向正座之上的明老爷行跪拜礼,明老爷早已笑的合不拢嘴。   “夫妻交拜!”   一对新人互相对跪,就要行礼低身之际——   ——“慢!”   突然门外一声清喝止声,打断了众人沉醉这喜气中的欢笑声。   众人看向门外时,只见一个穿着绛紫色大袍高髻浓妆的女子迎门而入,好不嚣张地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然后,见到这个人,堂上不少人都愣住了,包括阿錾在内——   “心湖……”明老爷第一个惊讶地叫出这个人的名字。   “明老爷。”许心湖施礼。   “心湖,你怎么来了?”明老爷紧跟着问。   “不瞒明老爷,这亲事,我反对。”许心湖镇定地说。   众人无不被她这句话吓的说不出话来——   突然,新娘突然跳了起来,站在新郎官身前,迎面对着许心湖,气愤地将头上大红霞帔扯下,怒视着许心湖质问:“许心湖!你想要做什么?!不要破坏我们成亲!”   许心湖郑重地看着愤怒地新娘,说道:“万世,我已经是你的前车之鉴,你要想清楚了。而且你这样成亲,又将明总管置于何地?”   “你在说什么啊!”万世完全不想听她说什么,“每次都是你!都是你!就是你一直在破坏我和镜少爷!现在你又来破坏我成亲!你到底要怎么样才满意?!”   “万世。”突然,新郎官说话了。   万世恨恨地闭嘴。   许心湖刚想说什么,就见万世身后的新郎官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到许心湖的面前:“——你终于出现了。”   许心湖看到这个新郎官的时候,整个人愣住了:   “……怎么是你?”   原来今天在这正堂之上成亲的明少爷,不是别人,正是明镜——也就是明总管。   ……   “我一直在等你来。”明总管看着她,然后这样说着。   第四十四章 一个人的棋局   轻轻关上了书房的门,明老爷坐回书案前,环视两侧客座上人——这大概是这一段时间里最强大的出场阵容了:他左手边的一排客座上依次坐着万世,明总管,阿鏨,步劲峯;右侧的客座上列坐着许心湖,傅七夕,傅嘉溱。明老爷又转头与另设了大椅在书案旁坐下的傅老夫人对视,互相示意点头。   明老爷转头对许心湖说:“心湖,我知道你此行前来的目的是要寻个明白。”   许心湖轻描淡写地回答道:“明老爷猜错了,我这次来一是想要阻止万世重蹈覆辙,二是归还不该属于我家的七十万两。”   她话才说完,座上傅嘉溱便侧过头看向她。   对面座上的万世却突然扑哧笑了出来:“‘重蹈覆辙’?我本来就是没有要嫁给明大少,我要嫁给镜少爷!”说罢,万世一把搂住坐在隔壁的明总管,然后将头靠在他手臂上。   明总管看到大家都在看向自己这边,企图缩回手臂,却被万世抓得更紧。   不过万世的笑容在飘向许心湖的时候立刻转为不满:“——可是明明都可以拜堂,却被破坏!”   许心湖淡漠道歉:“对不起,当中误会还望见谅。”   万世先是对许心湖的道歉楞了一下,好像从来没有听过许心湖这么简单就道歉的……随即万世撇了撇嘴无奈地说道:“算啦,反正只是做场戏。”虽然说的这般潇洒简单,但任谁都看得出万世此刻的失落。   许心湖不明白:“做戏?”   万世扫兴地回答:“因为姓傅的说这样说不定可以把你和明大少都引出来。”   众人再看向傅七夕的时候,这个人正安安稳稳地坐在那听故事,突然点到自己,傅七夕第一个反应就是故作正经地更正万世:“哎?我不只姓傅,我还有名字啊。”   当然这个不是重点,傅七夕发现包括许心湖在内的每个人的目光正直直射向自己,知道是免不了一通解释了:“呃、是这样的——婚约那件事之后,明兄人间蒸发,听闻心湖你也性情大变,我又不得不按照我和明兄的赌约所写将明兄生意上所得的钱都交给明老爷。明老爷也就知道了我和明兄之间订立赌约的事,明老爷就说想要见明兄一面,也想见你一面,更想……”傅七夕顿了顿,似乎有点担心这样说的影响,“……更想让你和明兄再见一面……毕竟这个婚约把在座每个人都牵扯进来,如果要解释个清楚,当然还是要明兄出面最好。”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许心湖好奇。   看到许心湖表情完全没有变过,还是一样平静如常,仿佛真的什么都不介意,傅七夕稍稍放下了心说道:“突然得到七十万两,纵使再怎么不去在意,谁心中都难免有疑问吧?加上妹妹去许府的时候突然得知心湖你三天后就成亲,我妹妹说看你听她说起我和明兄的赌约之时神情激动,想必你也有很多迷雾疑问,也知道你们全家上下忙着成亲,就算抬着轿子去请,你也不会就身前来,所以当时才骗你说明少爷要娶万世。”   许心湖会意地笑笑:“所以就当场骗我说明少爷和万世成亲是与我同一天?”   傅七夕反倒不好意思地咧嘴笑道:“对呀……其实这样一来倒也不错,说不定真的可以引出你和明兄。”   许心湖似乎毫不在意他的这个骗局,反而气定神闲道:“既然如此,便劳烦傅少爷见到明少爷时代为转告,这笔钱我受不起。”   “我也没有见到明兄 ……不过既然是赌约赌注,这七十万两的事我事后也对明老爷说过,是得到明老爷的应允,心湖放心使配便是。”傅七夕转头向明老爷求证,明老爷于是对他和许心湖点点头。   “既是随我使配,那我便决定将这笔钱配还明府。”许心湖目光肯定,似是早料到傅七夕这么说。   不过她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一时愣住:眼前这个许小姐,句句不让人,可是又甚为有理,让人着实无法回驳了……   傅七夕研究半天,居然让他想到怎么接许心湖的话,“……现在这个时候,我想就算心湖你要把这笔钱送给明老爷,明老爷在没见到明兄之前也不会这么容易收下吧……”傅七夕迟疑地看向明老爷,只见明老爷猛朝他点头,仿佛极力感激他帮自己找到的不收许心湖这大礼的借口。   “那明少爷何在?”许心湖于是笑道,“该不会是识破了这成亲假局?”   万世突然搭腔:“我早就说了明大少才不会这么笨呢!他会走,我看就根本没打算回来!”   傅七夕无奈地搔搔头牢骚道:“哎,我也知道,但是有什么办法……去哪里连我也不告诉,都不知道这朋友是怎么做的,还要帮他善后,解释一大堆有的没的!”   在书案前的明老爷此时开口说道:“心湖,镜儿和万世假成亲是我应允的,莫怪他们,是我的过错。”   许心湖摇摇头,平静地回答明老爷:“心湖不敢。”   “说起来,老夫和在座的各位也是一样,在这三个月里,直到这件事结束如许离开,我也只是参与的其中的部分,心中此刻不免还是有着各种疑惑……这一点,各位该是一样。”明老爷环视四座,目光定在许心湖身上,“今日聚在这里的这些孩子都是参与婚约,心湖自然也在这其中,虽然事件已经结束,但我们几个如同几块碎片,要知道这件事的原貌,或者是揭开心中疑惑,我们须得一起来寻个明白。”明老爷说着说着,不由还未提及就叹了气,“哎……整件事皆因我而起,个中情由的确说来话长……”   众人默默听着,明老爷娓娓道来:   “年初的时候,我随几个朋友到塞北做纸墨生意,正逢黄沙袭来,无法前行,只能落脚到边塞客栈整备休息。那时遇到了同是江南来塞北走商茶叶的许老弟——也就是心湖的父亲。我二人就在那昏天黑地的地方,鉴赏古玩画作,然后举杯吟诗,畅谈一夜。我与许兄情投意合,更发现彼此有许多相似之处,塞北得遇知己,真是相见恨晚。随后得知我与许兄各有一儿一女,年华相近,不及多想,我两人便将各自儿女画了下来给对方看过,之后一拍即合,心生了想要撮合这一对儿女的意愿。”   说罢,明老爷从书案边画筒中取出一个画卷,慢慢展开示意给众人看:“这便是许兄所画的心湖的画像,心湖应该认得许兄的画迹。”   许心湖漠然点头,这画像她之前就看过。   “我与许兄商议一阵,发现这两个孩子表面毫不相干,却莫名地相辅;但常年以来各自形成的性格南辕北辙,若轻易将他们二人放在一起,必然势呈水火,只怕成不了喜事;于是出于对两个孩子的了解,知道年轻人相处需要循序渐进,我也知道平日里如许很爱和人打赌,便顺势随了他的兴趣。回到诸州后,我便拿心湖的画像给如许看,对如许说我这趟去塞北从商队里听来一个怪事,苏州有这样一位许家小姐,如果说如许是魔星,那这位小姐就是克星——专克魔星:生来见不得不正义之事,逢不平必伸张,还尤其憎恨纨绔子弟,倘若遇到,必定言辞教训,不过许小姐高傲自负,上门求亲的人看都不看一眼便拒绝,倒是得罪了不少人……如许要是遇到这样的人,只怕都要甘拜下风。”   听着这段许心湖的“传说”,座中就属傅七夕和万世笑得出来。   “不想只这样一个激将法,如许便有了兴趣,我便顺水推舟说这几年来我四处走动无暇教导如许,以致他变得游手好闲疏于管教,要是有一个这样的人能克制他真是好事一桩,我打赌如许绝对会对这样的人甘拜下风。意料之中,如许果然应承下来,我便与如许定了一个赌约。”   “赌约?”许心湖听到了一个敏感的词汇。   “不错,”明老爷自怀中拿出一张发皱的纸,在众人面前展开来,说着:“这是在你们成亲前几天我和如许所定的赌约,内容是要如许和这位许小姐以成亲三个月为期,如果许家小姐和如许相处安然直到三个月结束,便是如许胜,反之,则是我胜如许负。若是如许胜出,作为赌注如许可以继承全部明家事业和财产,而我就淡出隐退从此不再过问如许的事。相反若是如许输了,我便声称要另寻他人继承家业。最后这个赌约就以我夫人的名义作保,我父子二人都不曾对人提过。”   许心湖听到这里,便说道:“这个赌约我是知道的,那份画像我也见过。”   明老爷面露惊讶:“……何时?”   许心湖平静回答:“婚约快要结束的前几天,明少爷曾说起过与老爷的这个赌约,为了取信于我,将这画像拿出来给我看过。”许心湖接着道,“不过想必那是为了暂时稳住我。”   她一说完,众人都不无惊讶地看着她,因为她这种说辞,这种表情,这种口气,像是完全在说别人的事,无关自己。   明老爷迟疑了一下,然后继续说到:“那时如许一口答应,让我有点意外,我便料想可能是如许看了心湖的画像后生了好感。我自恃对如许这孩子甚为了解,也知道他一直都不是很开心。”明老爷说这话的时候,不由地和傅七夕的眼神对焦,“只是这些年过去了,如许也不该再任性胡闹、游手好闲,四处落得个败家的臭名。正好借由这个婚约,一来我想收收如许的心,让他成家立室;二来也是想要借这个赌约刻意地想给一向懒散于生意的如许一个警示:我终究是要金盆洗手的,但是祖辈建立下的家业,如果如许不是一个有能力承担的后人,我也绝不会让他继承。”   “所以老爷是想借由心湖和明兄成亲这件事,试试明兄的真心。料想这门亲事三个月,要说平稳度过实在容易,老爷也就顺理成章简单地将家业交托给明兄。”傅七夕说道。   “不错,我早已疲惫于这商家的战场,如许应该也是猜到我的用意。”明老爷点点头。   “明老爷言出必行,明兄更是清楚,换句话说,打从这个父子间的赌约开始,明兄就知道这本是一份他不得不赢也绝对会赢的赌约。”傅七夕又说道。   明老爷迟疑地又点点头。   万世突然说道:“……不对啊,这样的话,明大少不就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和老头子对着干了吗?”   她话出口,一时却没有人回答,即便此刻的许心湖,也只是静静地听着罢了。   “是吧……”明老爷叹了口气,接着继续说下面的事:   “之后镜儿就按照我的吩咐,在我和许老兄选定的良辰吉时之前去了苏州城外等候。许兄当日特意安排林世宝前来求亲,平日里白先生是心湖的知交,许兄说心湖对白先生倒是言听计从,所以就托付白先生顺势引着心湖离开苏州,再由城外的镜儿去接心湖。这样一来,猝不及防之下,心湖就已迷蒙中到了这里,想要离开就不容易了,倘若是在苏州许府,以心湖的个性,是万万不会答应下来,万一再生出事端,更非我许兄与我所愿。”说到这里,明老爷无奈地摇摇头,“这本是一桩好事,许兄与我也乐见你俩的相遇,我以为如许之所以那么爽快答应下来也是因为这样……然而我并不知道,如许在那份赌约上签下名字时,心中正在盘算着一盘只有他一个人的棋局——”   ——只有一个人的棋局吗?   在座每个人都和许心湖一样,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面上蒙了一层薄薄的雾。   明老爷看向靠在椅子上听故事的傅七夕说道:“签完赌约的那个夜里,如许和夕儿订立了第二个赌约。”   傅七夕听到这里,知道他该接话了,于是他稍稍坐正,随意地说起那夜的事:“当时我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明兄和我说他马上要和一个没有见过面的女子成亲,不过他说只是做给父亲看的。虽然明老爷和明兄的赌约是他们之间的秘密,不过明兄还是透漏了一些,只说这关系着他继承家业。我也是出于好玩便参一脚,我是听说过许家小姐这个名号的,只是听听都觉得不是我们这一路人,明兄说起来胸有成竹,何况最后是拿三十万两做为赌注,我没有道理不和他赌啊,嘿嘿。”傅七夕说着有点不好意思,好在大家都知道明如许和他好赌成性又喜欢互相打赌争风头,是可以理解地。   “我和明兄之间的赌约和明老爷的差不多,既是说在成亲的三个月里,只要许小姐不自毁婚约直到婚约期限结束,就算是明兄胜,那么我就要归还这几年在赌桌上赢明兄的那三十万两;反之则是我胜,明兄以明家名义的生意所得就由我保管并代交给明老爷,而明兄自己名下私己中三十万两就归我所有,其余交给许小姐使配。同样的,我答应过明兄,所以这个赌约的内容我也不曾对人说过,而且明兄还特别交代我兄妹二人在这期间不要干预。这份赌约的作保人就是我妹妹了。”   傅七夕说到他的妹妹时,许心湖的目光就停到傅嘉溱的面上,两个人四目相对,傅嘉溱面无表情,许心湖也是一样——因为两个人已在几天前的许府说到无话可说。   傅七夕继续说道:“起初觉得无聊,一个女子又能掀起多大波澜,何况是在明兄的地盘。谁知明兄这位夫人倒不含糊,成亲第一天就在枕下藏了利器,分明打算和明兄来个玉石俱焚,这举动倒让我十分感兴趣两人的今后三个月怎么相处。我问明兄这要怎么办好,自己娘子的房间,做相公的连进都进不去。明兄倒是有趣的人,他说既然他进不去,不如就等里面的人自己出来。于是新婚之后的那几天,明兄一直在赌坊,还暗示我这位许小姐要是真如传闻中那样自诩高洁,就一定会到赌坊来碰壁——我好奇心起,便想看看明兄到底有没有这般料事如神。”看着许心湖在盯着自己看,傅七夕说话的语调都莫名有点软化了,“后来心湖真的去到赌坊,那时我突然更感兴趣,心湖果然是个有趣的人。一向不会对父亲的要求有反对的明兄突然整个反转,照理说只要平安度过三个月,明兄和明老爷的赌约就是明兄赢了,可是明兄的目标仿佛是别的,正如明老爷所讲,我当时隐隐感到明兄在下着一盘只有他才知道怎么下的棋,但即便自诩普天下最了解明兄的小弟我,也实在理不出个头绪,不过至少我还能看得出来——在明兄这盘棋里,心湖就是关键。”   许心湖听他这样说,并不觉得自己有值得庆幸骄傲的地方。   说到这里,傅七夕自己都忍不住笑出来:“虽然我不打算参与其中,但最初成亲的那五天,明兄在赌桌上一口气输给我一万多两,还是打动了我,我也是收钱办事:如果心湖当真自己找来赌坊,那么就陪她玩一场好戏——”   许心湖笑道:“好戏就是在赌坊耍我,然后夹持到傅少爷府上吓我,好让我知难而退。”   “也不尽然。”傅七夕居然也笑得出来,“如我所说,明兄和我在你们成亲前晚就从明总管那里得知成亲前许小姐就曾要逃跑,后来成亲当晚还把尖利的碎瓷片藏在枕下,可见你连明兄本尊的面都还没见过,就只是听说便根本不想成这门亲事了,莫说和谐相处三个月,单单是在成亲第一天共处一室都十分困难,若然强碰,必定玉石俱焚。但是依照明兄的看法,赌坊是撬动你们两座冰山的开门砖。到底可不可以谈及相处,真的要看这许小姐是不是对明兄上心了,果然还是让明兄料中,赌坊一个照面,整个冰局大开,心湖是在意这门亲事也在意这个相公才会上钩自动上门去了赌坊,也从第一次照面就完全抓到心湖的弱点:冲动、单纯……”   “而且自作聪明。”许心湖看着傅七夕,自己冷言冷语补充着。   傅七夕轻微一愣,然后朝着她一笑,继续他的不正经言论:   “不管怎么说,这场相遇也不算坏……就是不太浪漫。另外不得不提的是,明兄说过你之前自己出现在湖心畔,整个诸州应该没人不知道那是明兄的禁地,所以我当时只当赌坊发生的那场闹剧是明兄对你私闯禁地的报复。这报复,我完全没有把它和明兄是要破坏赌约联系在一起。照理说,明兄出任何的小招数,都足以勾起心湖你大发雷霆,忍无可忍又个性冲动的你也随时会毁约离去。我虽然想赢那三十万两,却也不想让明兄继承不了家业,只是明兄越玩越大,只会和心湖越发水火不容,关系崩裂。不过没几天,我稍稍懂了些明兄故意捉弄心湖的用意——这位细心的明总管,吩咐妙允姑娘不要移动那个瓷片,我猜是因为明总管只是一心想要让许小姐在这里有一丝的安全感,然后继续安稳地住下去吧?”   明总管点了下头,和那天得月楼里傅七夕说的一样:明如许和傅七夕对明总管的确是非常了解。   “其实从心湖你出现在赌坊那天开始,我们便感受到你的行径的确有趣,表面顺从,心中却不肯低头——现在想来,明兄恐怕也在那时想过,自己想要从中破坏,反而胜算小了。”傅七夕说话间,目光转向沉思着的明总管,“不过许小姐确是有过人之处,那份真诚足以让明总管和妙允从旁暗助,每次明兄做了局,心湖你都可以化解。这样一来,你也就越来越安下心来住在明府,期望与明兄互不相干地过日子。”   这些许心湖不曾忘记,那时的她在明府最相信的人就是一直帮助她却总被责罚的明总管还有那个看似顺从却总是有惊人举动的妙允:她被挟持到傅七夕家里的时候,她被明如许的所作所为气地回到苏州的时候,还有因为明总管的私自行动而在回到明府时被明如许整个带病责罚的时候。   “只是毫不相干地过完那三个月,也许是许小姐期望的,”傅七夕这样说的时候,眼底出现非常不适合他的淡淡忧愁,“却恐怕不是明兄想要的。”   万世不懂地问:“那是什么意思?”   傅七夕被万世一说,又恢复那副吊儿郎当模样,继续说着:“明兄虽然清楚自己和心湖难以接近,也并无意接近心湖。但是他很清楚明总管和许小姐却很投缘。既然如此,明兄就从明总管的方面着手。明兄深知明总管为人和善正义,所以明兄越是打压心湖,总管就自然会去帮你。等到总管和心湖你连成一气,明兄就可以一箭双雕。”   许心湖听不明白:“一箭双雕?”   “总管和心湖之间的情意,是在与明兄的对立中慢慢建立起来,但两个人又都同样地被明兄掌握在手中:总管不会违背明兄的命令,但是明兄只要越是不让总管去帮心湖的话,总管就会越看不过去,然后积压这份情愫;心湖则在这样的环境中培养出对总管的信任和依赖,明兄只要为难总管,心湖必然出手相助,这样一来,冥冥中就有了两人的互相牵制,产生连锁影响,这也是为什么明兄当初会任由总管私自去苏州请回想要毁约的心湖的原因。”   明总管和许心湖都还没有说话,万世却第一个打抱不平起来:“这个明大少!真过分!利用镜少爷!”   明总管想了一下,淡淡说道:“我明白了,的确是因为我的劝说少奶奶才回到明府继续婚约,而少爷对少奶奶态度也在那时大转变,还向少奶奶赔罪……却也是那时开始,少爷的针对,便悄悄转向我,借以让少奶奶缚手缚脚。”   许心湖也说道:“那么妙允也算是被安排在我身边的棋子,取得我的信任之后,一旦事情稍有偏移,便可以由最信任的妙允将长梳牵扯进来,再之后的事便一切顺理成章了。”   傅七夕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万世不无佩服:“明大少真是聪明!”   傅七夕无奈地摇头:“哎,他还有更聪明的——”   众人好奇地看着他,等待他说下去。   傅七夕于是将眼神飘向明总管的方向,说道:“——那时总管和心湖渐渐统一战线,现在想想,明兄可能一早便设计好最后的结局——也就是一定会破坏这个赌约,那么一旦那个时刻到来,心湖必定记恨明兄,顺带地也必定会对整个明家有所芥蒂,这样就是置明老爷与许老爷两位知交于芥蒂之中——为了避免这个芥蒂加深,总管就是唯一的协调关键。因为总管和心湖之间的革命情感,心湖无论再过多久,都不会与总管之间有所芥蒂,这份情意是不会变的。明兄知道总管为人,也渐渐对心湖了如指掌,深知这两个人正好是一路人,好比一条大道上恰好相遇便立刻吸引般。总之,明兄那时应该也是看得出总管的心思,所以打算将总管和心湖这份情意牢牢绑在一起。”   万世惊讶地看着傅七夕说道:“——你是说明大少有心将镜少爷和嫂嫂撮合?那怎么可以!明大少怎么可以这样?他明明知道我喜欢镜少爷,怎么可以这样……”   傅七夕语带安慰地看着万世说:“你先慢慢听我说啊,说到哪里了……哦对,我虽然觉得明兄这样的反操作一直故意挑衅心湖是件危险的事,一旦出差,心湖离开明府破坏赌约,那明兄就是真的赔了夫人又折兵啊;不过因为明总管的关系,倒是缓和了心湖的心境,这的确令人意外。凭着这层关系,明兄再怎么捉弄心湖,心湖居然也忍下来,这情景怎么不让人心生好奇呢?所以那时,关注心湖这越挫越勇的有趣举动,远盖过我关注明兄那赌约本身。另一方面,我早说了心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说来惭愧,像心湖这样正义感过分的人,每每出现,都必定是我和明兄捉弄的对象。与其说是讨厌这种人,倒不如说是厌恶这种天真。要让你明白世间的事并不是一切如你所见白就是白黑就是黑,就像一条绳索,你越想凭借天真挣脱,就收的越紧。所以见明兄捉弄这样的人,也是在这无聊的三个月里值得我兴致高昂的事,当时我是这么想,所以乐见明兄找心湖的麻烦。”   “到了我娘的寿宴那时,心湖驯服那匹红头马其实只是明兄的一个幌子,那时明兄去信给在北方和万世一起出游的明老爷,信中自然提及成亲后的事和明总管在旁照顾这位少奶奶的事,这样一来,万世一问明总管的近况,就会知道有个少奶奶这件事,在意之下,以万世的个性自然就一定要跟着来诸州看一看。”   “哼!”万世被说中似的,头撇向别处。   “原来如此,我说我这宝贝干女儿一向说不喜欢南方潮湿的天气,这次怎么这么痛快就跟着我回来……”明老爷无奈地摇摇头。   “明老爷回信给明兄,信中说万世和嘉溱会一起回来。大家都知道,我妹妹是明兄两小无猜的伙伴,万世更是一心都在总管身上,这三个女人一旦碰面,根本就不需要明兄多做什么,只需要在旁边看好戏就是了,所以明兄才会在寿宴那时以随身扇子作为凭证和心湖有了互不相干的约定。”   许心湖似乎有所悟:“我言多必错,心思也不及万世,沉稳又不如傅小姐,不肖费力,便可以看我如何被万世耍的团团转,到我被万世和傅小姐气的冲动,自然就顺了你们的意——看好戏。”   “原本是这样没错,”傅七夕看着许心湖说,“可是那正是在那时,我想明兄的这盘棋开始有点乱了。”   许心湖不懂他说的“乱”。   傅七夕继续说道:“我娘寿宴那天,明兄让总管送那匹马给我娘,又和心湖你有互不相干的约定,明兄知道你是会骑术的,加上总管之前将你从苏州请回来而受罚时阿錾看到你有心维护总管,所以驯服那匹马的诀窍,阿錾和总管一定会告诉你;换句话说,一切条件都是齐备的,而心湖你又只能把握这个机会翻盘,所以坚持天真信念的你一定会驯服那匹马给明兄看,而且你也让我很吃惊,因为你真的做到——至少我是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个女人真的可以驯服它。倘若你驯服不了那匹马,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颜面,此后就算明兄不再针对你,你也再难抬头有勇气挑战明兄,此后,万世和我妹妹的加入,也只会让你稍稍在总管那边建立起的信心慢慢摧毁,到时,就算不说,想必你也深受打击。在我看来,心湖失败后,就会安静下来,不再强出头,反而是可能会平稳度过三个月;但是我想,当时明兄所想,便是正好相反的事:你这样坚信你执着的事,一旦失败,等于被明兄毫不留情泯灭了尊严,即便什么都不做,你也再难抬起头面对明兄,以明兄对你的了解,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再难在明府呆下去——那明兄的目的就达到了;但是因为你驯服了那匹马,应该也让明兄明白,你已经是在向明兄正面挑战;换句话说,这场婚约赌局,谁赢谁输,渐渐开始偏移。”   众人听得莫名,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一时都是沉默。   “白先生的加入,让明兄不得不小心应付。其实早在几个月前,明兄以自己名义所合作的几笔丝绸之路的生意,就是和七分绣的老板有合作,那时那位老板不愿意露面,不过明兄还是在赌桌上从一些与七分绣有密切合作的商家口中问出了七分绣的老板是谁。”   许心湖突然明白:“所以白先生第一次出现在明府的时候,明少爷就知道他的来历?”   傅七夕点头道:“没错,在我母亲寿宴前夜,在心湖与白先生夜游湖心畔时,明兄就已点破白先生身份,还向先生说明七分绣的几个大合作商其实都是白先生父亲凤绛绣庄的老板暗中推手撮合的。不过两人之间有合作的关系,明兄始终没有对外宣扬过白先生的身份。”   许心湖不懂:“既不戳穿,也不理会。明少爷留白先生在自己的棋局里,不怕先生破坏他吗?”   “这个部分,我想最清楚地应该是问这位老兄了。”傅七夕将话丢给了一旁静静听着的步劲峯,也就是万世那随传随到的保镖先生。   步劲峯想了想,然后抱拳说:“小弟本名步劲峯,职业是寻人专家。之前接过一笔生意,江南最有名的凤绛绣迟老板的儿子迟星瞻为了避婚离家出走,于是我就带着画像和描述的迟公子个性嗜好四处寻找,找了几个月也没有消息。后来好巧又接到另一笔生意,迟公子退婚的江南玉商林家四小姐,原来也早已因为逃婚离家出走,林少爷找上我的时候,是因为他实在是花了数月也找不到妹妹的踪迹,才愿意花高价委托我,但是这林少爷又怕我拿钱不办事,所以只要他一没事,就总是跟着我四处游走监视我。”   许心湖有些眉目:“于是久而久之,你就做了他名义上的保镖,方便四处打探。”   “对。傅老夫人寿宴的那次,是我一定要假借迟星瞻的名义一道前来的,虽然没有迟公子的消息,但是我却在那不久前知道林四小姐可能就在这里,而放给我这个消息的人,也不是别人,就是我有一次在酒楼里喝酒时遇到的明少爷。”   许心湖有些疑惑:“明少爷引你来明府找林四小姐?”   步劲峯点点头应道:“对,不然我一介保镖下人模样怎么可能和那么多公子哥一起坐在聚星眸赏月?到明府后,我故意把名字改成迟公子的迟星瞻,然后再故意大声说出来,为的是要让在旁的下人有所印象,这样一来,一旦传出去,整个明府就会知道有我这个迟星瞻的存在,如果林小姐在其中,必然有所行动。”   许心湖突然笑了:“可是你当时没有想到,聚星眸上的公子哥里,有一位真的‘迟公子’。”   步劲峯强烈地点头赞同:“我当时一见迟公子,也就是白先生,就突然明白明少爷会特地找上我的原因了:如果迟公子在这里,林小姐如果也真的在这里,而素未谋面的这两个人同一屋檐,若要让他们乖乖随我回去,就必须要搞清楚他们留在这里都是在做什么。”   许心湖看着步劲峯问道:“那你找到林小姐了?”   步劲峯迟疑了一下,然后摇头回答:“没有。”   他说完“没有“的时候,座中傅嘉溱淡淡地将眼神转向他。   “不过因为万世小姐好玩心起要找我当保镖的关系,我就有机会随在她身边深入明府之内。后来府里果然有人好奇我的名字为什么和凤绛绣庄的迟公子一样,我也正是期待这个,便结识了欣赏白先生文采又和白先生交情不错的妙允姑娘,很多白先生的举动那时也是向妙允姑娘请教的。”   步劲峯说完的时候,长呼了一口气,虽然众人都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座中的傅嘉溱却若有所思地注意着他此时的表情。   万世“哼”了一声,然后就是对步劲峯的申诉:“利,用,我。”   “也不能这么说啊大小姐,想我一代大侠,也帮你做了不少胡闹的事吧。” 步劲峯反驳。   “我胡闹?!”万世紧紧瞪着步劲峯。   “大小姐别激动……”步劲峯还不想惹怒到她,于是理解地说道,“虽然大家都知道大小姐本性善良,只是冲动起来就什么都不顾了,许小姐和大小姐不是最后也变成朋友了吗?我只是想说至少在当时,大小姐对许小姐是有点胡闹……而已。”   “……我以为她要抢镜少爷啊……谁让他们两个人每次站到一起,就好像有很多秘密似的……”万世不无委屈。   “就因为这种猜测,万世你便百般刁难我,更是希望我早点离开明府,也离开你的视线对不对?”许心湖问起万世。   “嗯……”万世有些羞赧地说,“可是谁知道我越是想要气走你,就越是有人会跳出来破坏我:镜少爷是这样,傅七夕是这样,白先生也是这样,最后最可恨的——连干爹和明大少居然也是这样!”万世记恨地眼神飘到明老爷那里时,明老爷尴尬一笑。   万世咄咄逼人的目光直射过来,明老爷快要招架不住:“……我……我怎么会帮他们不帮我的干女儿呢?”   万世可是有证据的:“——明明就是有:心湖和明大少刚成亲不久的时候,你送他们的玉器古玩,才第二天就都被砸碎,明明应该责怪保管不周的心湖,你和明大少却偏偏不怒反夸;最可恨就是那个明大少,还真的和心湖共居一室,搞的我很怕不小心得罪明大少,也不能再在早上跑到心湖的院子里吵闹烦她——整个害我白费功夫!”万世说完,立刻捂住嘴,才觉得这不是自己把自己罪过全招了吗……   许心湖倒不在意万世的自白部分,反是疑惑着其他的部分,于是她问道:“明老爷的本意就是成全这份婚约,即便帮助我也是正常;不过想要破坏婚约的明少爷应该是和万世统一战线,怎么又还会帮助我呢?所以我若是没有猜错方向,明少爷这样突然反转,是有别的用意。”许心湖这般平心静气地分析,冷静地令人惊讶。   万世面上也有些疑惑,反是明老爷道出端倪:“古玩尽碎那件事,如许之所以会出面保护自己跑来谢罪的心湖,我现在回想,只怕那是如许做给我看的。”见众人不解,明老爷继续解释道,“那时在我书房这里交谈时,我看得出,虽然心湖本是来找我说这重要的事,但是言谈举止间心湖却都是在注意着如许的一举一动,如许更好像看透心湖般——如许当时就在暗示我,面前的这个女子,不相干的罪过会揽上身,贵重的礼物尽毁也比不上她怕万世受责罚的担心……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媳妇,的确是一个‘活宝’。再者,这些年,为了别人的事亲自来找我,我是头次见那孩子这样了。”明老爷看向许心湖的时候,面上尽露慈祥,“那时开始,我对成就这门亲事就更有信心。”   许心湖平静地接道:“所以后来明少爷与我共处一室,也是要做给明老爷看的。”   明老爷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呃……”座中这时有人似乎有话要说,此人正是对这位明大少的行径最有发言权的傅七夕,他知道自己这样说将会很为难,不过他还是想让人听他一言,“……共处一室是要给明老爷看的没错,不过如果不是因为想帮心湖缓和与万世妹妹的关系的话,我想明兄也不会专挑万世妹妹意图用早晨吵闹的方法激怒心湖的时候出现。”   许心湖点头同意道:“我明白,这正是明少爷棋路转攻为守,正如傅少爷说的,驭马一事,算是我向明少爷正面挑战,也被看个清楚,我不吃硬的固执。既然我吃软不吃硬,那便借由万世与我日渐硬碰硬的敌对趋势,在那样纯真地相信着明少爷的妙允的相处下渐渐潜移默化,再由妙允转而引出长梳,再由长梳将我引向开始接受明少爷的一面——就这样简单而顺其自然地从侧面渐渐软化我,然后渐渐信任他。”   傅七夕一时无语,不管怎么听,许心湖轻描淡写的这番话都将明如许推到了一个掌控棋局的阴谋家的位置上。   ……   短暂沉默过后,傅七夕缓缓说道:“既然说到长梳姑娘,我想心湖和总管也还是对她有些疑问。最初认识长梳姑娘,是在长梳姑娘自己开设的赌坊里。明兄与我也由朋友邀请前去一探究竟,怎么一个年轻女子可以凭借自己一肩之力撑得住龙蛇混杂的赌坊?与长梳姑娘见面之后,发现她心思缜密,处世精明,不难猜出正是在这样的复杂环境里练就出长梳姑娘的各种对付不同人便不同态度的本事,就连我和明兄都占不到她半点便宜,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当时总管刚到明府做管家,虽然忙于管理府内上下,明兄所到之处都是一片秩序井然;但是其实明兄和我都非常清楚,明府家大业大,明老爷常年不在府中,树大叶枯,总是有的。”   “你们便设计将长梳引入明府,暗助明总管。”许心湖记得长梳说过。   傅七夕点点头。   “其后不想长梳被那种神秘吸引了去,做下了下毒的事。”许心湖继续说道。   傅七夕又点点头。   “至于将长梳留在城里,一方面是为了她有病在身的相公,强压下来;”许心湖在向傅七夕寻求答案,“另一方面,长梳出于感激和歉意,有朝一日,必定为那人肝脑涂地。”   傅七夕笑了笑:“不错,”然后他又迟疑了一下,“不过我想最初在明兄的这盘棋里,虽偶有乱节,但还是操控着局面——是本没有要走到长梳这步的。”   众人全都望着他,各个都在等他的分析,傅七夕却突然语带歉意地看着许心湖:“……心湖,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希望你不要生气。”   许心湖迟疑一下,却没有回应他。   傅七夕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虽然时间并不长,明兄本意在不断捉弄心湖的同时,让心湖和明总管连成一线的;所以每次发生事情,明兄都有意无意暗示心湖对心湖没半点兴趣、对心湖没半点同情、对心湖的捉弄也绝对不会又半点让步,明总管才是在这明府里心湖可以完全放心的人……”   说到这里,明总管有些不知所措地垂下眼帘。   “……但明兄从和心湖的单独接触中,发觉心湖的心思却没有放在该放的人身上。”傅七夕用力吸了口气,因为接下来的这番话他需要用极大的勇气说出来:   “心湖被蒙面人从我家救出来,应该后面是知道那个人就是明总管了, 心中自然怀一份感激和信任,再加上明兄和我的从中阻挠,折磨总管,等同于折磨心湖。渐渐的,心湖和总管之间果然蒙上一层脱不了的干系……只是这层干系,却渐渐被掩盖在另一层干系下,‘不能输给明如许。’——这就是明兄和我在我娘寿宴上看到的心湖。”   众人仿佛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因为不能输给这个人,所以什么都要忍下来,所以每次都认真对待,所以挫败后都越挫越勇,所以那个人的一举一动都关注着,所以有关这个人的一切情报都记着,所以连目光和语气都不可以输给这个人,所以费尽了心思来向这个人证明他看错自己了,所以渐渐地这个人的出现的地方周围的一切都可以也必须被忽略……这样膨胀的情绪,在明兄和我看来,只代表着一件事——”傅七夕眼神看向一言不发的许心湖,“——心比较偏向哪一边,呼之欲出。”   “至少这些年,在我的印象里,够胆和明兄正面冲突的人,除了心湖就没有了。”傅七夕继续说,“既然是这样,明兄自己选择搬出了长梳。”   万世不是很明白:“你是说,明大少感觉到心湖好像比较在意他,所以就干脆让心湖喜欢上自己?”   傅七夕一摊双手:“我想说不是这样也很难,从驯马那一天开始,明兄对心湖的态度整个翻转,不捉弄心湖,摆明当着万世妹妹的面帮着心湖,连明老爷都为了让心湖了解明兄说了些明兄小时候的事给心湖听,只是希望心湖可以理解明兄这种古怪个性的来由;心湖本来还是排斥接受明兄是好人这件事,但是潜移默化地,就会被这些听闻和自己所见慢慢导向接受明兄那些缺点的方面——而让这些缺点转为优点,就是长梳的推进。”   许心湖淡淡道:“长梳会出现在巷子和妙允‘偶遇’,也是你们的安排了?”   “的确是。”傅七夕故弄玄虚地说着,“人往往能观人而不能自观,所以需要一面镜子来映射自己。长梳对于当时的心湖来说,是最好的一面镜子。我想心湖和妙允姑娘拜访长梳的那一夜,应该是受益良多吧?”   许心湖没有反应。   “除了看到原本看不清楚的自己的一面,还透过那面镜子看到了明兄的一面。猜心姑娘夜宴前的那个早上,心湖忍不住到明兄书房理论。还记得说过什么吗?心湖说: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看着他,他的人和表情一样,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人。”   听到这里,众人都看向有胆说过这句话的许心湖。   “明兄提起这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明兄是被说中了,以明兄的个性,他不会任由人这样教训,所以他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由长梳这步继续走下去,但那句话之后,我想明兄是没有犹豫的必要了。”   许心湖道:“不用说,之后我父亲那件事也是这局棋的一步,让我感激之余卸掉防备,才好掉入圈套。”   “这件事最好还是由明老爷来说明比较好。”傅七夕将话丢给明老爷。   明老爷放下茶杯,稍稍回神:“这件事上,我的确是放任如许去做,一来我身为商会首推,不方便插手明帮亲家,让裴家有个借题发挥的话柄;二来其实这件事发生几个月前就有所预兆,当时提醒我的人便是如许,所以我想他有自己看待这件事的想法;第三,这件事的处理是如许主动要求去做的,如许很少这么主动参与商家的事,所以我也想看看他到底可以做成什么样。”   “这么说明少爷在苏州那七日的一切举动,老爷都不知道?”许心湖问道。   “的确是。”明老爷点头回答,不过他又补充道,“不过暗中联系到迟老板这件事,我是知道的。这些年,裴家做大,妄想吞并江淮一带,常出北货的迟老爷一直看不惯,只是碍于不想波及江淮一带有联系的商家,裴家又没有太大的动作,所以没有出声,但是裴家的把柄就一直陆续地被迟老爷收在手里,以防万一。本来我是不知道如许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不然他也不会第一封信就写给迟老爷。不过现在这样一想,我倒是知道了:既然这些年从不碰我生意的如许私下有这么多的商家合作经验,料想当中一部分商家和如许的私交也是不错。如果不然,迟老爷也不会仅凭一封信就放心拿出所有牵扯众商家的把柄来给如许。”   “明老爷猜的不错。”傅七夕突然插话,“明兄和迟老爷的确合作生意的确不错。”   许心湖结论道:“所以一切都在明少爷的掌握之中,他只是想借由这件事让我求他,在他面前出丑。”   傅七夕摇摇头:“不是的,那一次明兄的目标并不是心湖你,而是白先生。”   “白先生?”许心湖问道。   “迟老爷私下常和明兄提到迟少爷,也就是白先生,所以白先生的事,明兄知道的很多。”   万世突然想起什么:“哦!所以那一次我毁了白先生的计划,明大少袖手旁观都是做给白先生看的?”   “没错,刺激白先生,才是明兄的目的。”傅七夕继续说,“白先生本就是个做事随性的人,可惜一直觉得被束缚着,所以意气用事决定出走游历,这份年少轻狂,是无可厚非的。白先生的问题并不在于那不合时宜的随性和对现实束缚的不满,而在于他从小看多了官商的嘴脸,不能融入和接受父亲的作风,更不愿意以后自己也加入这个真真假假的行列,开始一味反对迟老爷。”   万世似乎明白了点他的意思:“为了反对而反对。”   “正是这样,迟老爷和白先生的矛盾才激化成出走的局面。白先生自立门户创立七分綉,也是为了向父亲证明一点:父亲的方法作风不一定就对。用自己来试法,等有一天把想法传达给父亲——这一点上,和明兄简直不谋而合。我想这也就是为什么,明兄会这么在意白先生的事。”   万世又不明白了:“既然想法差不多,为什么还要刻意刺激和阻止白先生,逼着白先生呢?”   “因为白先生也需要一面镜子,也需要一个‘长梳’,才能让他看清楚,那坚持了许久的想法是错的。”   “错的?”万世更不明白:“如果白先生是错的,那明大少要是和他想法一样,不是也错了?”   “不对的东西,不管怎么努力,都不会是对的。”傅七夕说时有点无奈,“明兄打从有和白先生一样的想法那一天开始,就清楚知道是错的。”   “是错的还要坚持?”万世简直不懂那个怪人。   “‘世上的事并非只有输赢对错。’”傅七夕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怀念一个人。   许心湖对这句话倒是记得清楚,她抬眼看向一语不发的明总管,明总管不也说过这句话吗?不过她看着明总管的时候,发觉明总管也是在怀念着谁,有些出神。   座中突然有人叹了一口气,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明老爷,他的表情一样,还是怀念,“……‘世上的事并非只有输赢对错,世间的人也不单非善即恶。’这句话,是我夫人常挂在嘴边的。”   许心湖面上终于闪过一丝撼动。   万世突然想起了什么:“‘世间的人也不单非善即恶’……‘一念善,一念恶,一念得过且过,如此而已’……”   明老爷惊讶于万世的这番感慨:“这是你的理解?你小小年纪,如何能明白这些道理,还得出这样的想法?”   “不是我说的啊,”万世睁大眼睛看着满座的盯着自己的各双眼睛撇清道,“这是明大少说的啊,心湖和嘉溱都听过他说。”   明老爷一时无语。   这时一直在旁听着无话的傅老夫人终于开口:“明老爷,你的孩子早已长大了。”   “哎……”明老爷叹气摇头,面露惭愧,示意傅七夕还是继续说他的。   傅七夕收到信号,继续说道:“在苏州的那几日,明兄故意袖手旁观,最终无奈之下,白先生果然展出头来暗中行动,前往崔复府邸,疏通解决之道。而这些,万世回来后都原原本本告知了明兄。在明兄看来,白先生的计策本就可行。白先生最终还是在崔复面前将七分綉和丝绸路如数家珍一样搬了出来,行内人听得出这是暗示白先生的商家地位并非如白先生所讲是个无名小卒。阻止白先生,是因为明兄还有一件事没有做,那就是和白先生自立门户独自闯荡在外要对父亲表达的想法相对的——迟老爷也有自己的想法需要通过明兄传达给自己的儿子。”   众人耐心地听着。   “明兄在解决那件事之后,曾和白先生见过面。此前白先生以为自己的计策是不如明兄的治本,也视明兄为知音,而明兄在那时告知白先生,那把柄本就是他从迟老爷那里得到的启示和帮助。换句话说,白先生如此聪明,不会想不通:他辗转闯荡在外,是和父亲理念的不和导致,最终是要向父亲证明自己追求的方式才是正确的;然而都是正确的同时,放任白先生去做,默许白先生去闯荡,费尽心思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方式,可最终还是会回到接受一个现实——‘一双雏鹰的眼睛只盯着前面,只想着飞出去,看不到周围,还是会在云雾里迷路;要怎样去分辨这些路,是需要慢慢学的。’”傅七夕补充,“这就是父亲想传达给儿子的想法。”   傅老夫人颔首道:“迟老爷用心良苦。”   傅七夕继续说道:“至于让许老爷为难了几日,其实应该算是明兄多管闲事了。”   “多管闲事?”许心湖可听不懂了,帮她父亲就算多管闲事了?   傅七夕点点头,知道许心湖正盯着自己,但还是选择把话说完:“在江南商会中,的确是苏州一带北运商家都以许老爷马首是瞻,许老爷为人豁达爽快,也会倾力相助。正是因为这样,长久下来,只帮忙不责备,一味袒护到底,担保到底,不问情由轻重,全部揽上了身,时间久了,才会发生崔复这样的事。经由这件事,许老爷也重新审视了自己的身边,也想明白只有善待是不够的。这个过程虽然令许老爷为难了几日,但是许老爷如此德高望重,是不会再将自己立于此种险地的。”   见许心湖看着他不说话,他又说:“至于心湖和万世,又是一件闲事。”   “闲事?”万世很不满这个字眼。   “原本万世表面和心湖十分要好暗中却想赶走心湖这件事,明兄是作壁上观的。为了明兄的这盘棋,最后一个被牺牲掉的一定会是心湖,明兄早有这个觉悟和打算。万世捉弄人的手段,连小生都怕怕,避之不及;但是就我们观察,无论怎么捉弄心湖,心湖都不曾怀疑过是出自万世的手笔,天真到看不出万世在捉弄自己,还处处想要帮着万世,更对万世深信不疑……这样的心湖,和万世的心结只会越来越深。所以这个时候,就像长梳一样,心湖又该照照镜子了——这面镜子就是万世。”   许心湖接道:“正好借由我父亲求助无望的事情,再让万世和我心结爆发,最后我一怒之下,自然向父亲摊牌,不会再留在明府受气。”说到这里,许心湖漠然加了一句,“明少爷好手段。”   “和万世的摊牌争吵,是明兄翻盘的最好机会。”傅七夕说道,“本来万世和心湖争吵之下,必然决裂,而明总管夹再中间,他的心意也会被剖析出来,只是总管最终还是没有表达出来想要表达的东西,这也是明兄将总管绑在身边这三年不断在尝试的——激怒明总管,违背明兄。”   “为什么?”许心湖不明白。   傅七夕顿了一下,好像也不是很清楚地回答:“这就要说到第三个纸约了,是不是,娘?”   傅老夫人缓缓点点头,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展开在众人面前,说道:“这是三年前如许和镜儿双方签下的纸约,镜儿在明府做满为期三年的管家职务,不得违抗犯主,一切恪尽职守,那么三年期满之日,镜儿可以恢复自由身,从此不再过问;如若有逆反不尽责之举,则将不能恢复自由之身,从此留在明府。”   “卖身契……?”许心湖迟疑道。   “这是赌约!赌约!”万世强调。   “不犯主,恪尽职守,做不到的话就要永远留在这里,这算什么赌约?”许心湖莫名开始替明总管不平。   “永远留在这里怎么了?”万世倒是觉得不错,“永远留在这里才是名正言顺的——”万世说着拍拍明总管的肩膀: “——明家大少爷!”   ——?!   ——万世刚刚说的是?!   ——明家……大少爷?!   许心湖突然愣住了,然后当她目光呆滞地扫过了在场每一个人,可是无论她怎样扫视四周,每个人的表情都不曾有所波动……   这是玩笑吗……还是说……在场每个人都是知道的……除了她……   第四十五章 明镜如许   “……明家大少爷?”   许心湖直直盯着万世。   “对呀,明大少没有和你说过吗?”万世不管这些,只想急着说下去,“明大少其实是小镜少爷两岁的弟弟,镜少爷才是名正言顺的明家大少来的。”   许心湖的一双眼睛又直直盯向一语不发的明总管,反观明总管一副欲言又止。   明老爷知道许心湖此刻满心的无法相信,于是叹口气,才说道:“这件事的确是真的,镜儿是我的长子,整整长如许一年。”见许心湖还是满眼的不明白,明老爷娓娓道来:   “我夫人娘家本是塞北一带,那里天寒地冻,夫人一直体弱多病,嫁到诸州来之后,天气适宜,才将病养好了些。后来生了一个儿子,取名镜。”说到这里,明老爷和明总管不由四目相对,各有隐词,老爷继续说道,“镜儿生下来白白胖胖,谁知不满周月,生了大病,夫人不离床畔从旁照料,一个病人照料另一个病人,谁也劝不动。就这样,镜儿的病好了,夫人却又病倒了。夫人病好转之后,过了一年生下第二个儿子,承袭长子明镜,取名如许。”   “……明镜……如许……”许心湖自言自语。   “镜儿出生后,气虚体弱,没有抱出门一次过,外人只知道明家小少爷生下来就是个病秧。我夫人身体不好,当时见到镜儿的状况,我劝夫人不要再生二子,但是夫人对我说,镜儿很小,生下一个弟弟来,陪伴镜儿,纵使以后父母不在身边,两兄弟也不会孤单单的。”说到这里,明老爷眼眶不由地泛起微红,“当时我就知道,夫人是怕她不能陪伴镜儿长大……镜儿出生一年后如许出生,天降大雨三日不停,夫人更因此病了半年,所以如许出生时便已备受关注,甚至被称作‘魔星’……渐渐地,取而代之,越来越多人知道明家出了一个‘魔星’,而自打会走路就没有出过房门的镜儿就渐渐被外界忽略。”   听到这里,许心湖突然想起明总管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从懂事起就不再是小孩子了。”   “镜儿身体越来越不好,每逢下雨潮湿就会生病,我和夫人很担心,于是询问四方大夫,最后听说有方外高人可以修炼治病,可是夫人不想镜儿离开身边,所以这个打算就作罢。后来的镜儿,一病再病,连生辰宴席都渐渐不能参加。而如许就越来越调皮,越来越不乖,开始捉弄府内的管家下人,甚至往来宾客。”   “听起来很像明大少作风。”万世笑笑。   “……如许不是那样的。”   ……   众人随着声音看过去,正看到座中一直不怎么想讲话的明总管淡淡地说着:“如许不是不乖,他捉弄下人,是因为下人总是说我两兄弟……”   许心湖定定地等着他说下去。   明总管看着众人继续说着:“下人们私下会说,哥哥是个病秧,弟弟是个魔星,就像是来讨债的。为哥哥担心为弟弟操心,夫人的身体才总不见好转。”明总管顿了顿,继续说道,“大家都在关注母亲,渐渐的,我三餐仿佛都是苦药,而最常见到的就是如许,那段时间陪伴我最多的也是如许。如许每次来找我,都会哭哭闹闹,说又有人在说我们的坏话,要不就是又打破了父亲的古玩。但那时的如许,就已经知道故意打破东西可以推脱给下人了,我对他说这样做是不行的。”说到这里,明总管想想都不觉露出一丝无奈。   明老爷也是记得:“于是镜儿便代如许挨骂,镜儿每次都说因为喜欢古玩所以让如许拿来看看,手一抖就摔到地上。”   明总管语气祥和:“谁叫我是如许的哥哥。”   “这说到底该怪我自己,看到夫人的状况,夫人还时常挂念两兄弟,尤其身体不好的镜儿。当时我心烦意乱,加上真的以为镜儿时常给我惹麻烦打破东西,总是责骂,最后,我也不想见到镜儿以后变成夫人这个样子,便把心一横,决定将镜儿送到天山派跟随武林高人学艺强身。”明老爷说到这里,眼底满是不舍。   “要是我出去一趟可以健康地站在你们面前,母亲一定会开心,也会渐渐好起来。”明总管顺着明老爷继续说。   “不,镜儿,我原本是这么想,后来才发觉我这决定是错的……”明老爷叹了口气,“镜儿离开之后,如许变本加厉,不服管教,加之后来夫人病情没有好转,没过几年便离我而去——那时开始,我才发现,如许早已性情大变,不再是那个会调皮会哭着找哥哥的如许……”   许心湖这时想起了一个人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于是她对明总管说道:“‘住在哪里选择不了,吃穿选择不了,做什么选择不了,他对他的父母说,他可以按照他们的安排做到他们希望的那样;但是他对自己的弟弟说,如果他有哪吒半点的傲气,早已刮骨还父、割肉还母,和他们断绝关系;后来他父母将他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临行前他又哭哭啼啼地告诉弟弟,他的父母很快会去接他的’……”   听到这些,明老爷愣住,就连明总管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为什么你会知道?”   许心湖用另一种复杂的眼神回应着明总管:“明少爷这样说过。”   明总管突然无话可说。   明老爷缓缓点点头,迟疑地说道:“原来如此……没想到我当时的一个决定,竟然令得镜儿生了这么大的怨恨……”   “不,那是我刚听到的时候,一时冲动受到打击才胡乱说的,不过是书上看来的戏词。”明总管解释道。   明老爷释怀地摇摇头,“你们没有错,那是我的错。现在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在如许小时候去傅府寿宴看那出哪吒脑海的戏时,会那么胡闹打翻东西还举动反常地扔果盘到戏台上了;我想我也明白为什么如许那几年里都没笑过哭过了;更加明白之后的如许为什么总是终日游手好闲了……我也明白了,为什么之后的镜儿也不愿意再下山回家了……”   “不是的,”明总管解释道,“在天山派的日子闲云野鹤,其实几年过去,早已过惯。我第一次下山就是祭奠母亲,其后年年都是如此,远离尘嚣的生活已经是我全部,我也是听闻父亲和如许这些年过的平安多彩,才安心习武。”   傅七夕在一旁听着听着,不由得想说两句:“莫怪小弟多嘴,其实这层隔阂既已形成,要拆开它,并不是件容易事。我也是在明兄最终假装被下毒昏迷前的某夜在酒楼听明兄说起,才知道原来明兄还有一个兄弟,而这个人就是明总管。这件事,我向我娘求证,才知道我娘没有告诉过我们的原因:从那个哥哥出生的那日起,就背着病包的包袱,虽然从未听本人提及,但是我想,就像明兄从来没有喜欢过‘魔星’这个称呼一样,明兄的这位哥哥的心中一定不会开心。离开这样的人群,或许才是这位兄长的意愿,这样就过了十几年,这位兄长渐渐淡忘了那人群里的一切,然后那人群也渐渐淡忘了这位兄长。取而代之的,是伴随明兄长大的‘魔星’。”   “那么明少爷又怎么会事隔多年,反是要将兄长绑在身边?”许心湖不明白。   “这恐怕最清楚的就是阿錾了。”傅七夕看了看阿錾。   阿錾从提到这兄弟俩开始,面色就一直沉沉的,如今才是终于开口:“呃我、我……我本来就无亲无故,快混成乞丐了,少爷故意把我捡回来,给我第一份工作,也是最长的一份工作,就是帮他找到一个人并跟在他身边,这个人就是我现在的师父——也就是镜少爷。开始我觉得可能不行,可是少爷告诉我,只要摆出自己的身世就可以了。后来师父见我身世可怜,果然真的收我在身边,于是我就在天山做了养马这份工。就这样,一过就几年。在这几年中,我不只照顾师父,也发现了师父的一些事……”阿錾顿了顿,说道:   “师父武功高强,心性淡然,感觉像个仙人多过凡人,但是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直到有次向少爷报告,少爷说,师父身上没有人的味道。”   ——没有人的味道?这算什么形容……   “经少爷提醒,我才明白那不对劲的地方就是师父好像没有喜怒哀乐的表情来着……其实师父每年都会去夫人的坟上上坟,可是像是刻意避开老爷和少爷似的,师父都是选日落后去上坟,就这样,少爷和师父十几年没有见过面。这件事少爷一直都是知道的,不过少爷没有再提过。直到五年前,师父因为和万世小姐比武伤了手筋,从此只要运力就会手抖个不停,我见师父常常说着没事背地里却总是一个人发呆。我那时很后悔,收了少爷的钱来照顾师父,却照顾成这样……后来师父决定下山,我便跟随师父来到江南。”   “然后就遇到如许了。”明老爷接道。   “少爷见到我们,二话不说就叫五六个大汉打了我一顿,也不给我讲话的机会,还要打的我残废为止。师父看不过去阻止他们,和少爷理论,少爷却说我收了钱办不好事情,还几年没有音信,少爷的钱几年间早就用完了,那些钱,当下的师父和我也还不起,我一时慌了,只有拼命向少爷求情,愿意做牛做马抵偿。”   “不用说,你的师父也就跟着进了府。”许心湖听明白了。   “开始的时候还没有进府,但师父为人信守承诺,所以是自愿陪我在少爷府上做事补偿三年的。但是少爷说见他会功夫,怕他以后越主犯错了难以教训,于是就签了一份约书。那书约条件奇怪,少爷说要是他如果违反条件,就要永远在府里做牛做马。师父于是就签下了名字。”阿錾补充道,“我当时觉得这真的是很多余。此前少爷没有告诉过我师父是少爷的兄弟,只是给我一笔钱然后让我上山照顾这个人,我在山上那几年也见不到少爷我怎么知道一下山少爷就变了个人如此对我?我当时对少爷出尔反尔很恨。”   阿錾嘴里说着恨,面上却抹上一层忧郁,“当师父在书约之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明镜’之后,师父才看到少爷签下的名字是‘明如许’,我当时只是好奇他们的姓居然一样,但是我怎么都不会忘记,当时再抬头去看师父的表情……师父一脸惊讶地看着少爷的名字……”阿錾看着明镜,慢慢说着,“如果前几天不是老爷和师父因为少爷的离开而当面说出来,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想出原因。”   许心湖平静了些:“那这一纸书约,无疑是明少爷赢了。”   一时没有人说话。   许久,万世才不甘愿地埋怨道:“以镜少爷的个性,是绝不会违背明大少的,明大少在这三年里时常故意要激怒镜少爷,镜少爷都没有半点要反驳的意思,可是——只有那么一次,就是为嫂嫂!”   许心湖突然顿时明白了许多事,她好像脑海里正在整理它们,不由得自言自语起来:“原来傅少爷说的‘一箭双雕’原来是指这件事,明少爷所谓的‘互相牵绊’也是指这些……所以才会不断借由我来为难明总管,所以明少爷觉得我和明总管是一类人,所以才会令我们不断互相制约,直到时机和条件足够……一次爆发。”许心湖看上去像是陷入了一团愁云之中,“……所以才会说,这门亲事,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就是在等这样的机会……等了三年……”   万世不满道:“明大少太坏了!”   一时间,房中无人讲话,傅七夕看看各人表情,最终还是笑嘻嘻打破了这沉默局面:“啊、呃、嘿嘿~反正现在一切归于正轨,也算是件好事吧?至于明兄……虽然明兄做事有点极端……但大家不要计较了……啊……”   这本是傅七夕拿来做结论搪塞大家的话,谁知却引来了许心湖一丝微乱的眼神,她突然问傅七夕:“那个人……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到底是怎样的理由必须这样对待别人?到底是怎样才算满意?现在这样就是满意?!”   傅七夕被许心湖问得突然楞了一下,然后当他回过神来,他又一句话不说只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直到将茶杯放稳,他才难得正经地看着众人说道:   “我和我妹妹与明兄十岁就认识,尤其是我和明兄,大家都知道我是明兄的狐朋狗友,我们玩在一起十年,别人认识了十年玩在一起十年是怎样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现在站在这里,是和你们一样——没有办法说出口我真的了解明兄这个人。”   “如果你们一定要听,我只能告诉你们我所了解的明兄是个什么样的人。”傅七夕继续说下去,“在我和妹妹的世界里,是不怎么喜欢这世道的,娘,你放心,这还不算是厌世……游手好闲度日,反正不知道可以做什么,明天该怎么样还是会怎么样,我找不到理由可以认真对待。明兄对我和妹妹来说,是个比我更糟糕的人,不过他至少有一个优点,不会坐以待毙,任生任死。”   “人言本可畏,但如果你有照过镜子,清清楚楚看过自己的样子,就不会为人言所撼动,这种胆子并不是人人有吧?如果一定要说,那明兄就是在人前谄媚人后口舌的人群里长大的,与其说是厌恶这些人,不如说是厌恶这个环境和这个和他们每天做着一样的事的自己;至少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每一次做着这样的事,我就像是被刀杀过一次一样,但是这样死来死去,日子会比较好过。这样的日子,如果想要找点快乐,就只有自己找点无聊的事,于是开始捉弄人,于是渐渐变得麻木,一切都顺其自然。但是这些,是明兄改变了我和妹妹,当然,也有他自己。”   “明兄应该是没有忘过,自己的哥哥是怎么被送走的。他那么小都知道人们在背后是怎么议论这对兄弟的,也知道可以用打破老爷心爱的古玩之类的方法来陷害别人,怎么想到害到了自己哥哥身上。虽然这个只不过是明老爷决定送走大儿子的原因之一,但是明兄恐怕早都记在心里。可是哥哥离开,之后母亲也离开,很快明兄大概就发现,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没有可以逃避的方法,既然是这样,就不用躲躲藏藏了。很多年后,明兄借机总算能把十几年没见过的哥哥绑在身边,那唯一要做的,就是留下他。明兄起初也许也想过,三年的相处,也许会改变这个哥哥让他接受这个家,可是这个哥哥闲云野鹤习惯了,怨恨早就没磨掉,剩下的就只是一味的想离开。既然留不住,明兄大概就必须改变方法了。可是并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直到明老爷和许老爷相遇,凭地造出一张婚约。明兄大概也等得不耐烦了,那么就这个机会吧,赌来赌去反正不是赢就是输,顶多再过回这样的生活,活在一个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只要能够赚钱那么做什么怎么做又有什么区别的人群里。明兄不是厌倦了这里,他只是恐怕从来没有喜欢过。至于愿不愿意,喜不喜欢,我想对于明兄也没有什么意义。”   众人一语不发,耐心听着。   “可是以前的明兄也有幼稚的时候,总是故意打破老爷带回来的古玩,是希望被骂一骂,就像骂哥哥一样,可是老爷从来不骂,对明兄也没有要求过什么,只是顺着他。明兄也明白,老爷并不是不生气,只是每次这都会让老爷想到镜少,实在骂不出口,所以明兄大概也知道,老爷早就悔不当初。老爷渐渐对镜少不闻不问也不去看他,估计也是因为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镜少早已不想回来,局面至此,没有可以转换和执着的余地。”   明老爷皱眉点头。   “可是明兄也明白,明家家大业大,不容马虎,明兄常常暗中插手,也是看不过老爷操劳。明总管在位之后,作法干练,明兄在观察中,知道明总管即便留下来继承老爷事业,本就比明兄更适合。家中金山银山,父亲从没骂过半句,又刚刚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要什么有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就是对明兄的结论。如果说有什么人愿意注意到明兄而不是因为这些有的没的,那就是心湖。”   许心湖面无表情。   “明兄的赌注是下在心湖身上的,心湖就显得至关重要。可是心湖是个怪人,明兄实际上是没有接触过的,所以每每心湖越被打击越勇敢面对,直呼其名教训一番,甚至在胁迫下还要正面挑战,这让明兄的确有点离谱。心湖可能从来不觉得明兄做过什么好事,但是有些事我想现在是个合适的机会说出来……为了让明总管留下来,明兄选择破坏赌约,让明镜成为明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气走心湖,虽然是必须的,但也是明兄在掌控火候,因为如果太早气走,明总管这条线就会断。气的心湖返回苏州那一次,可以说是明兄在试探到底火候到了没有,得出的结论明兄很满意,因为那是明总管第一次做出明兄没有吩咐过的事,也就是明总管第一次多管闲事。但心湖的个性使得明兄做了很多不必要的事,换句话说,心湖莫名中成了明兄的镜子。”   “按道理说,只要继续发展下去,让明总管和心湖连成一线,是最好的赌本;相反地,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在这三个月里,心湖没有和明总管互相制约,所以这当中至关重要的催化,就落在明兄身上。当明兄第一次和心湖正面争论这件事时,明兄就已猜到,事情可能不会按照最好的情况发展,因为心湖的眼神和话语都在告诉明兄,她对明兄的恨意远远盖过别的东西,那么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心湖的心思将在接下来的这三个月里全部用在和明兄对抗的上面,如果是这样,明兄必须改变棋路,用各种条件达到捉弄心湖的目的,又着大把机会想让心湖怎样心湖就会变得怎样,那么最后只能自己制约心湖来达到间接制约明总管的目的。那时的明兄,听到心湖说绝对不会对自己动心,才稍稍放心,谁又知道,明兄当时的警告竟然成了对三个月后的预言。”   提起这件事,众人都看向许心湖,当时在那阁楼上的人,应该都不会忘记许心湖那苍白失神的脸,和明如许那春风得意的笑容……可是只要想到这两个人当时对望的模样,万世就莫名又一阵揪心。   “明兄的这面镜子不断在打破明兄的袖手旁观:明兄把自己的扇子作为赌约的凭证给了心湖,等于是叫心湖在诸州城里畅通无阻,只是心湖并不懂得利用,像后来猜心夜宴那一次,若非万世妹妹拿出来用,心湖估计永远都不会派上用场,可是派不上用场对明兄来说也没什么,一方面知道心湖在城里遭人话柄步步为艰,一方面却在帮心湖开路,当时的心湖却并不知道。后来万世妹妹来到明府,暗中捉弄心湖,明兄大可坐山观虎,却凭地跑到心湖房间里去睡,与其说做给父亲看的,不如说是帮助心湖摆脱万世每天清早的纠缠,这件事上,明兄的确是多管闲事了。”   “许老爷和崔复的那件事,明兄帮了一把迟老爷和迟公子了解彼此的想法,也触发了万世和心湖的争吵,可是这件事,契机开始于崔复回绝白先生的那封信被明兄放在了桌面上给白先生看,到时就算心湖不出现,白先生也不会放过万世,万世的爆发是无法避免,那么和心湖的矛盾必然会到台面上来,那么明总管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这三个人的心思,自然就会彼此传达到。其实以万世的性格,明兄知道是个冲动派的小姑娘,心湖又不真的记仇,这样的两个人,迟早都会变成朋友,而最重要的,明总管的心意就会由万世传达给心湖。明兄之后故意晚几天回诸州,让万世和心湖相处磨合,恐怕也是给她们制造机会互相理解,顺便也给心湖出个难题,这严格说来也算明兄在让心湖学会应付真实世界里的人群。许老爷的事情解决,心湖自然最后会感激到明兄的身上,毫无意外,这件事大大加进两个人的关系,甚至可以说,从这时起,明兄可以很肯定,心湖对明兄的敌意已经被完全消除,剩下的是心湖自己发现自己早已不排斥明兄这一点。”   “我想心湖应该是见过的,明兄会站在一个地方发呆,比如书房,比如湖心畔。以前明兄又想不通的问题就会对着湖心畔发呆,或者不想面对的要躲开的时候,也会去那里。明总管能够在那里进出自如,也并不是因为出于安全的巡逻,而是因为他们是兄弟的关系。明兄既然也有想要躲开的时候,说明明兄还没有到无所畏惧的麻木地步。不想继续这样下去,不想做这样那样的事,可是想来想去也只能得到一个结论——那是不得不做的事,比如伤害心湖,比如激怒明总管,比如打破现有的一切平衡。他也会犹豫会矛盾,就像在问母亲,可不可以这样做。”   许心湖突然眉头一锁,双眼一闭:这样的画面出现过多少次,被她撞见过多少次,她都不记得,她只记得每次见到那样的那个人的表情,她心头都有一阵莫名的哀伤涌上来……   傅七夕继续说道:   “把该还的还给明总管,明兄是不会心软停止的。发着呆的明兄,长梳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她精于世事,看得懂明兄的境遇……喜欢和不喜欢没有区别,厌恶和不厌恶没有区别,所以下毒,是在当时给明兄上了最好的一课,够胆去打破一个原本的平衡;明兄曾经被长梳看到过软弱的一面,不,倒不如说,他佩服着勇敢的长梳,如果可以,打破一个平衡又算得了什么。其实长梳姑娘一直都知道心湖是个好人,但是她也明白明兄的处境,所以明白那份矛盾和迟疑,想要改变现状,她就要确实地推明兄一把,不给明兄只停留在等待的机会,所以长梳才会话语对心湖都刻薄到底。”   “比如明总管,始终都是被动和沉默的,好像永远不会主动做些什么,其实倒不如说是根本不懂要怎么去主动去做些什么,被动到已经完全安于现状,安心地看着别人开心就可以了的地步,但是这样就不会有改变。明兄改变不了的东西,如果明总管可以改变,也是明兄所愿。而这十几年间明总管改变不了的事情,明兄决定要改变。”   “比如妙允姑娘,在明府做下人快一年了,没有离开,说明她还没有可以改变的方法,很多事也许都还没有想通,所以明兄明知道她的身份特殊,还是把她丢在四面埋伏的明府里,让她受欺负,让她看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让她明白逃避现实和面对现实的区别是什么。”   “比如万世,很多人都不理解万世,觉得她无理取闹,但是至少我想步劲峯至少是能够理解她的。步劲峯曾经和万世比武,知道她的吐纳是有病之身,后来这般那般,并不是为虎作伥,只是他明白,万世的日子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别人是在追着时间跑,而万世是被时间追着跑。她急躁冲动,急于求成,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应对一个她害怕的东西——未来。我妹妹这些年从没停止帮万世看医书寻找方法,可是万世总是好像从没在意这些事。不得不说,万世何尝不是等于默默接受了现状。虽然她喜欢明镜五年,但是仔细想想万世从没说过要和总管成家之类的,万世这般追随,多半是因为过意不去明镜的手伤,这是一个她改变不了的伤,当她看到明镜看着自己的手的样子时,她应该很能理解那种绝望的意味。所以她只能尽可能围绕在他身边让他分心。有时万世总是逼着明总管出手,我想也是因为万世想要让明总管明白,即使是受过伤无法还原,他也还是最厉害的,可惜明总管不是看不到这些,他只是在沉默中淡淡地接受这一切,一如接受这些年在外一样。”   座中没有人说话,只听得到万世的抽泣声。   “比如我妹妹,她从十年前就心仪了明兄,穿和他一样颜色的衣服,佩戴和他一样的玉佩,连个性都渐渐变得和他一样冷漠,甚至到了最后,只能接受他一个人。可是已经到了这样的境界,却为什么还是不能畅快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只是每次都在旁边模仿他,或者静静看他?与其说是迈不出打破平衡的这一步,倒不如说是走不出自己的自卑世界。因为没有人是完美的,所以每个人都需要一面镜子,照出自己看不到的自己,明兄是我妹妹的镜子,照出她所有的畏惧:孤单,害怕人群,无法接受人群,也没有办法相信人,最后连自己也被否定。这沉默,只能让我妹妹永远停留在自己的角落,什么都无法改变。可是心湖出现后,我妹妹封闭的心住进了一个敌人,她不得不表达出来她有多不喜欢这个敌人。说带敌意的话,做带敌意的事,连下盘棋都满是敌意,至少我许多年没有见过我妹妹这样认真对待一个人。我妹妹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旁观者,选她做这个赌约的担保人,就是明兄看中她的心意,了解我妹妹的个性,知道她一定会冷眼旁观,即使是可以帮助心湖的部分,也不会出手。而明兄一昏倒,逼得我妹妹不得不出手相帮,因为她和心湖有着一样的心意——最大的敌人,通常也是最互通心意的。明兄的境况,逼得我妹妹将自己的想法一股脑都告诉心湖,最后甚至在送赌金的时候和心湖对峙。”   “再比如明老爷,虽然明明是一家人,每次明老爷都开开心心地回家,对明兄又十分放纵,但是明老爷自从明兄开始乱摔老爷买回来的古玩开始就每次都越买越多,越买越名贵,而且无论明兄怎么对待那些古玩,明老爷都只可惜不曾责骂。明兄即便再愚蠢,都看得出这是老爷自己对歉疚的抒发。而且这些年,老爷越来越常跑在外,不怎么回来,外出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去的地方也越来越远,反而回来之后,对明兄在诸州的所作为所一概不过问,明兄越做的过分,老爷就越是不去在意,明兄再迟钝,也猜到这是明老爷当作是惩罚自己责骂过他的哥哥的报应。可是明老爷表面嘻嘻哈哈,心里满是愧疚,最后连真心地面对明兄都成了问题。这样的貌合神离两父子的幸福生活,明兄大概是快过不下去了……默然地接受明镜在外不会再回来这个现实,明老爷也无力去改变了。”   “或者比如小弟我,习惯了花名在外没心没肺地酒肉生活,要我认真起来是天大的难事。对人对事,我这些年的态度就是不动心则不痛心,我不想像我父亲一样,终日为了兄弟情谊两肋插刀,或者为了一次被背叛就痛不欲生。与其最后连累到自己,倒不如什么都不做。世态炎凉每天在看,貌合神离每天在演……天长日久,与其说我不能再对人真心相待,倒不如说是已经再没有人愿意相信我会真心待人。不过我习惯了,也并不在乎这一点。无论是看上我的钱,还是看上我的长相,或者我的家世,我都不在意,因为没有认真的必要。我连自己也放任了,自然没有在意别人的必要。所以唯一能让我认真起来的,就只有在赌桌上赢光明兄所有的银两这件事。对我来说明兄是个和我完全不同的人,却也是个和我很相似的人——相似的是我们都不愿被看到内心,不同的是明兄藏的比我好,至少我已经被他看得清清楚楚。但是明知道我不喜欢介入别人的事,明兄还是将我卷进他的棋局,这对我来说其实有点勉强。心湖是一个有趣的人,无论多么不喜欢她,也无法让人真的忍心下手……当然,除了明兄做得到。在去猜心甲子都的那一夜,明兄故意不出现,本是借我的宴会让万世煽风点火设局给心湖,在这件事的态度上,我完全是看好戏。谁知道后来从一个胖子的魔~爪~里救下心湖,还觉得这样不够安全,干脆把她送回明府。那天夜里,明兄问我把心湖留在那里吩咐人看着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带回来,我的确是回答不出来。总是在做没有必要做的事,把自己也连累进去,我和明兄又有什么区别?那天之后,我想来想去,我现在这样都是明兄害得——以前在赌坊找到长梳来管理明府是这样,后来在街上捡了个被打断腿的病鬼是这样,不厌其烦地作弄那些阳奉阴违的人时也是这样,在赌桌酒楼给明兄收集商业消息的时候还是这样,最后连只想看她好戏的心湖也是这样了……所以本来大可草草了事的猜心姑娘和七七姑娘的赌局,我也不想随它去了,反倒自己把自己真的卷进去,认真地在躲避,啊,不是,在处理。本来已经懒得改变的事,也慢慢在改变,至少猜心姑娘离开诸州的那个晚上,我看到她的笑容时,好像觉得真心对待一件事一个人,并没那么糟糕了。”   傅七夕说到这里,看看大家,始终没有人说过一句话,各个都在用沉静的目光看着他。   然后傅七夕转头看着许心湖,继续说道:   “至于心湖,本不该牵连进来,最后却成了明兄的镜子。就像是注定要和明兄作对一样,在意明兄的一举一动,即使他什么都不做,也会觉得是他在作怪,也因为这样,心湖才很容易掉进明兄的圈套里。天真单纯,充满了少女的幻想,相信一切美好的事物——只是这些,就可以让心湖开心起来。心湖的眼睛黑白分明,看到黑的就是黑的,看到白的就是白的,再无其他,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盲点,才会有那么多看不清楚。在这样的心湖看来,明兄简直就是最极端的一面镜子,黑的不再是黑的,白的也不再是白的,习惯了黑白分明的心湖,是绝对无法接受明兄这样人的世界的。直到在和明兄的牵扯当中,即使自己已经触摸到那盲点以外的东西,却也还是不愿意自己去接受这些连自己的信念都快要支持不住的想法:自己的天真世界在这个人面前倒塌,所谓的梦幻在这个人面前变成愚蠢,最在意的信念都变成这个人完全不曾在乎的,甚至是连自己都在否定的无法相信的这样一个人最后都不得不去深信不疑。越对明兄好奇,越接近明兄,心湖就将自己照的更加清楚,甚至将自己二十年的信念都要推翻。全部摧毁之后,明兄令得心湖建立起一个全新的信念——如果可以,永远都不要看的太清楚;当一定想要看清楚,就用别人的眼睛去看个清楚。”   “在这三个月里,明兄彻底改变了心湖,但是心湖却也预期之外的开始改变明兄……不断做着多余的事,不断多管闲事。不管是以什么样的姿态出现在心湖的旁边,明兄都时刻地准备好要捉弄心湖,却也同时准备好帮助心湖。这三个月,心湖,如果你仔细回想,无论何时,在你身边出现的人,是不是都有明兄?心湖在矛盾时,在焦虑无法改变的事时,是不是都有一个人在背后狠狠向前推了你一把,逼你非要做出一个选择?而逼得你必须正面面对所有不想面对的问题的人,是不是也是他?明兄很清楚地从你身上看到这些自己,所以时时都在警告你提醒你,可是你的投入让明兄矛盾重重,或者说,明兄根本无法等同回报。明兄很清楚这点,也清楚自己做的决定是不能再更改的,错过这个机会,恐怕不知再等到何年何月,所以如果说明兄做的最错的事是什么,那就是自己对心湖你比自己预期的还要细腻。心湖这样的认真,明兄始料不及,更没想到会因为这样的心湖而犹豫不决。所以明兄只有在连自己都变得心软之前,做出个决定。你们果然是莫名的契合,都是一样不肯低头,不肯认输。”   傅七夕淡淡看着许心湖,而许心湖早已双手捂嘴无声无息地泪流满面……   ——……   这一时间,许心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不去回忆……   再也控制不住深深封印在心底的那一切顷刻的释放……   整颗心好沉好沉,空荡荡的;   只有脑海里,满是一个人的画面和影子。   ……   傅七夕叹了口气,甩了甩扇子,说了句:   ——“‘与其等待改变,不如我来改变。’,这就是明兄想对我们说的。”   而这,也就是明如许唯一的留言。   第四十六章 传说中的结局   几日后,是七夕节。   七夕当晚,整个诸州都热闹非凡,尤其傅府张灯结彩,火光照天,因为今夜是傅少爷的生辰大宴。这一宴自然少不了富商少爷和外地显贵达官,各个都是拖家带口前来祝贺,好不热闹。偌大的院中摆满八仙桌,许心湖就依旧被安排在傅老夫人旁边坐。偶尔有人跑来敬酒,都是称呼她“许小姐”,而不再是“明少奶奶”。   许心湖偶然扫视四顾,除了发现几个曾经在苏州被她捉弄过的提亲少爷,还发现了坐在这张桌子正对面的林世宝仿佛总是在举杯之际偷瞄她。她回避累了,于是再次四目相对时便向他莞尔一笑,那林世宝见她笑了,也表情生硬地扯了扯嘴角,然后眼中闪过一丝遗憾。许心湖现在看这林世宝没那么讨厌了,只因为三天前她回苏州退婚时,本来还害怕这纨绔子弟大耍恶霸放不下面子,没想到他却默默答应退婚。开始许心湖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转性,是后来来到诸州参加早上花会才听万世说,是因为林世宝的四妹劝动了他;不过不管怎么说,许心湖此时此刻面对林世宝,心中也有感激。   “明大少来了——明大少来了——”院中突然有人高声呼喝。   许心湖突然愣住。   等她回过神立刻转头看去时,只见众人围在一身白衣慢步进来的少爷身旁,极尽所能地堆出微笑逢迎。   许心湖惊讶的表情被白衣少爷捕捉在眼底,于是回了她一个若有似无的微笑。   许心湖收到那微笑,收起惊讶,也是回以一个淡淡的微笑。   ……是啊,她差点忘记了,就在昨日,她才刚参加了这明少爷的认祖归宗继承家业的喜宴,现在的明大少,真的是名副其实的明大少——明镜。   酒席过半,傅少爷忙着招呼各座宾客,顺便调戏各家小姐,许心湖听都懒得听,不过其间却发生一个有趣的事情,引得许心湖将目光都停留在这个半醉不醉的色鬼身上:那些生辰的贺礼几乎摆满了一整个厅堂,古玩珍宝气稀奇玩意,傅七夕各个都说喜欢得不得了,收下后都是交给下人堆放在厅堂中,只有一件礼物盒子他收下后直接当众打开了,那是一坛封好的酒,明眼人一看就说那是波斯难得喝到的“青玉良酿”,傅七夕看到这坛酒时笑得很淡然,一种不太适合他这种色魔花花公子的淡然。   似乎被这淡然所感染,许心湖在大家越来越热闹的时候,淡淡地离开这喧闹庭院。   转来转去,终于来到一个不那么嘈杂的别院,有水畔池子,池边立一挂了红灯的白石亭;这里虽不比湖心畔那样方若仙境,却也别有一番特色。许心湖望过去,见亭中临池有一个背影。   许心湖先是一愣,然后顾不得脚下石子路不平,疾步走向石亭,一双眼睛似乎钉在了这个背影的背上,走近了看,那背影映着红光,显得格外温暖……   许心湖呆然走进亭中,来到背影后面,细指微颤地伸出去,缓缓移到那背影手臂处,才要碰到一丝,那背影才缓缓转过身来,两人四目交接的刹那,眼中俱是惊色。   “心湖。”是那人先开了口。   许心湖突然被他叫的不知所措,,立刻缩回了手,莫名其妙地一阵鼻酸。   “镜少爷。”许心湖清醒过来,木然而笑,“怎么还不习惯那前呼后拥的气氛吗?”   “不是不习惯,”明镜淡淡地说,“只是累了,来透口气。”   “我也觉得~”许心湖埋怨道,“傅七夕的宴会赴多了,真的是耳根都要被磨破!要不是因为老夫人和你们,请我我都未必来!”说到这里,许心湖朝着明镜诡异一笑,“不过看在这小子生辰的份上,再不愿意也要给他点面子来捧场喽~幸好听万世说,傅七夕并不是每年都这样大摆宴席,三年一次,不过这次好像才隔一年而已,不知道他的准则是怎么算的,还是他忘记去年就办过了?”   明镜看着她,然后淡淡回答:“傅兄只是想借这个生辰,把如许引出来吧。”   听到这里,许心湖先是一愣,然后赞成地点点头,“难怪最近这么多宴会,又是你成亲,又是继承家业,又是傅七夕生辰。”不过,许心湖泄气地说,“——可是那个人,从来都没出现过。”不等明镜说话,许心湖又一阵鼻酸,“……他不想再回来了吗?”   “没有消息也许就是好消息。”明镜貌似是在安慰。   “应该说是没有感情才对,”许心湖却不怎么接受这样的安慰,“怎么有人会幼稚到这地步,都这么大了还要离家出走这么胡闹?”   “心湖不是已经原谅如许了吗?”明镜明知故问。   “我才不会这么简单就原谅他!我没见到他大骂他一顿之前,我绝对不会原谅他!”许心湖越说越气。   明镜没有说话。   “你也不要原谅他!”许心湖鼓动道,“等见到他第一面,镜少爷你就痛扁他一顿,看他还敢不敢那么嚣张!”   明镜摇了摇头,“我从没有怪过如许。”   “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他把你留下来继承这么大的家业,自己跑去逍遥自在,绝对不可以这么轻易原谅他!”许心湖继续鼓动。   明镜说道:“留下来并没什么,只要能常常看到父亲,别的无所谓。”   许心湖的鼓动被他这样一句话顿时压下去,顿了顿,她看着他说:“镜少爷你真是个好人。”   明镜听到她这样夸奖自己,突然问道:“那如许呢?”   许心湖斩钉截铁:“他是坏人!”   “在心湖看来,他是坏人,也是心里最不可替代的坏人。”明镜突然说。   “谁叫他欺骗我感情?!”许心湖故意回答。   明镜转头看着水面,淡淡地说着:“母亲说过,每个人心里都种着很多树苗,人就像农夫一样,每天会给这些树苗浇水。有些树苗多浇一些,有些树苗少浇一些。这样日积月累,渐渐成了习惯。直到有一天,当农夫恍然抬头去看时,会发现,有一颗树苗原来早已长成参天大树,将这颗心装的满满的。”   许心湖听到这里,心中一揪。   “还记得心湖你被贼匪绑架那天夜里,我和步少侠救下你们,你却昏倒。回来的一路上,你昏昏迷迷发梦中都是在咒骂如许。”明镜说着,忍不住笑了一下,“我猜想,那时差点葬身刀下的心湖,在那一瞬间心里面想到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如许吧?”   许心湖突然呆住:那时那柄刀劈下来,她才死死记得那个大汉的眼神,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恐怖……但是当时,的确是脑子里闪过无数明如许的眼神……   只是想到这里,许心湖便莫名赌气起来:“……那又怎么样……如果不是傅七夕那日将话都说明,可能我到现在我连他想要做什么、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可是就算一切都清楚明白,他却一走了之……这样反复无常的人,我都不知道他哪一句是真心、哪一句是假意?”   明镜转身深深看着许心湖道,“如果如许不是当真待你,也不会将私己财产都留给你,一身孑然失踪。”   “他道德标准根本就是乱七八糟!——我要那么多钱做什么?他给我我就必须收下吗?他难道不懂有些东西是不能赔偿的吗?”许心湖正视明镜,“……在他眼里,什么都可以用钱解决,我和他就是因为十万黄金而缔结婚约,所以他理所当然用黄金来搪塞我,那么对我和对别人又有什么区别?……傅七夕当日那般说辞,我虽然感动他那份待人的情谊,可是他……”许心湖语带颤抖,“……对我……”   “心湖,”明镜知道她的想法,也看出了她眼中的矛盾,顿了一下,才说道,“那天之后,你可曾再去过如许的书房?”   许心湖摇摇头。   “如许离开之后,父亲没有动过如许的书房和湖心畔,一草一木,一如当初……”明镜长了口气,若有所指地对她说道:“……那或许,你该去看一看。”   许心湖双目闪光,突然点了点头,转身疾步离去。   她前脚才走,万世来不及拦下便和她擦身而过。   万世来到明镜处,突然拉住他手臂笑道:“镜少爷,我们去月老庙玩啊,那里很好玩!”   没等明镜说句话,万世便三两步拉着他出了别院。   ……   今晚的街道,比白天还要热闹。   通街彩灯伴着一个个年轻人来到月老庙。一眼望过去,有的在上香,有的在写月老牌,总之是求一求月老,在差不多的时间差不多的地点出现一个差不多符合自己全部要求的差不多的伴侣。   而还有一些年轻人,喜欢追求刺激,于是加入月老庙今夜的牵红线比赛阵营——万世拉着一头红线,在向神桌对面一样牵着一条红线的明镜眨了眨眼;不过不只是万世,在神桌这一面万世旁的所有年轻女子,在看到对面的明少爷手牵一根红线的那一刹那,都心花怒放地自动忽略明少爷身边的所有牵着红线的男子,眼里心里,都是满满地透着自己的这头红线是牵着他手中那一根的美好愿望……   一旁看着万世胸有成竹完全不在乎那些女子的模样,傅嘉溱面露疑惑。   “哎不用担心,傅小姐,大小姐有把握!”步劲峯满不在乎地站在一旁。   傅嘉溱可不这么轻松,“如果牵不到,便是没有缘分。”   步劲峯看她紧张起来,反而笑道:“哎傅小姐,这缘属天定,份乃人为啊!”   傅嘉溱转头看看他,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你做了手脚?”   步劲峯立刻撇清:“不是我做手脚——是大小姐!”   傅嘉溱这才安下心来等着看众人拉开红线。   步劲峯见她安心,突然觉得有趣:“没想到傅小姐这么在意大小姐的事。”   傅嘉溱没打算回答他的话,只看着万世那边。   步劲峯找不到话题,这样干干陪她在这月老庙里站着看着来往的男女都在对他和傅小姐站在一起的画面窃窃私语,他有些不自在,于是乱找了一个话题:“啊……啊傅小姐,你有没有想过换件别的颜色的衣服穿啊?”   傅嘉溱缓慢地转过头来,面无表情盯着他。   “呃……我随便提提,没……没什么别的意思。” 步劲峯觉得这目光不太友善。   就在这时,傅嘉溱突然冒出一句:“那你可不可以不说谎?”   “我从来不说谎的!” 步劲峯说的这句号称天下第一大谎。   傅嘉溱漠然说道:“有,你说在明家没有找到林四小姐,就是谎话。”   步劲峯一时无语以对。   两人沉默一会,步劲峯突然想到话来回驳她:“这个嘛……事关商业机密,还有呢就是林……”   “还有林家四小姐出走的事传出去声誉会有损,知道。”傅嘉溱自己把他要说的话都说完。   步劲峯占了下风,不是很能接受:“不是啊傅小姐,不、不不,不是这个问题啊,你的好奇心未免太重了吧?”   “我随便提提,没别的意思。”傅嘉溱用步劲峯的话回敬他。   见步劲峯一时无语回对又很想反驳自己的好笑模样,傅嘉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要留胡子了,恼羞成怒会脸红,怕人看见。”   “没、没的事!”步劲峯强词夺理道,“那是有型!有型!!”   “……更红了。”傅嘉溱又看了看他。   步劲峯正被傅嘉溱的话搞得不知如何回应时,就听万世一声欢呼,再看过去时,原来众多男女手中的红线已经在庙祝一声令下后均被拉开,最后果不其然万世和明镜手中的线头牵成一条,也是众人中唯一完整的一条。   不管明镜的表情怎样,万世总之就是开心无比,还不由分说拉了明镜拿着红线迫不及待奔向月老庙后面。   来到月老庙后的一颗四五人环抱得住的挂满红线的大树下,万世拉着明镜的手臂道:“镜少爷!盟心树啊!快许愿吧!”   “许愿?”明镜好像没什么愿望。   “对啊!”万世害羞地望着明镜道,“你看我们多有缘啊,那么多条红线,只有我们是一对的……那,这样都不许愿,岂不是有违天恩?”   明镜没有多说,只是从手中拿出一根红线。   “这是什么?”万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整条红线,又看了看明镜手中的半截红线。   明镜将那半截红线拿到万世眼前,对万世淡然说道:“这半根红线是刚才从别人那里拿来的,和你手里给我拿住的这一端略有不同,当时你给我的红线那一端都是被火柱烧过的,我注意到别人的却都没有。如果真是这样,恐怕你手中红线另一端也是烧过的。”   万世诡计被发现,不由紧张起来,一时慌乱了阵脚:“那、那又怎么样……你都发现了,为什么当时不揭发我?”   明镜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放下那拿着半根红线的摆在万世面前的手。   万世见他不回答,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我知道你想什么,我只是一直不想说出来……你总是这样一阵对我亲近,一阵对我疏远,无论我怎么胡闹,你都平心静气安抚我,可是我每次要向前跨出一步,你却又退缩回去…”   明镜还是没有回答。   万世抓着他的手臂,认真地说道:“……我真的不是同情你更不是因为歉意……我见过你看着自己受伤这条手臂的眼神,我记得清楚,看得清楚,那种表情……完全就像我知道我的病没的医那时一样……那不知道还要怎么生活下去的绝望……可是越和你接触,我越觉得不是那样的,至少我发现,我还有许多事想要去做——我想和你一起完成,镜少爷……”   明镜一动不动地看着万世,眼里都是沉静。   万世看着这样的明镜,忍不住哭了:   “我一直相信……有一天你会回头看一眼……我只要不放弃,一定会等到你发现,我才是最好的。”   明镜的目光一直都是柔和的,呼吸也一直是淡淡地平稳地,在万世最终只能掩面哭泣的时候,将她手中的那根整条的红线抽了出来,然后默默地用手压低一根树枝,默默地将那红线寄到了那根树枝上——在夜风里,那根红线随风招展着……   万世抹掉眼泪,抬头傻傻地看了半天他的动作,然后哭哭啼啼地问他:“……你这是做什么?乱系会灵验的话要怎么办?”   明镜看了看那树枝端上的红线,然后转身看了看鼻子都哭红了的万世,淡淡一笑道:   “万世的愿望,月老应该听到了。”   万世突然愣住,然后蓦地,突然又破涕为笑起来:   “——恩!这里最灵的!一定会灵验!”   夜风里,树枝沙沙作响,千根万根红线随风飘展,那树枝的摩擦声像是在埋怨着:听到了……听到了……   ……   许心湖点燃案台前的灯柱,整个书房的案台附近都明亮起来。   四顾须臾,许心湖最终坐到案台前面。   看着桌上凌乱的一堆一堆的厚厚的账本,许心湖翻了翻,上面每一笔欠账,何年何月何日,都记的清楚。许心湖看着看着,莫名觉得这些原来她看都懒得看上一眼的欠账本子,如今不知怎么地变得令翻开它的人难以释手起来。   也不知看了多久,许心湖倦了,也看不动了。   合上手中账本,许心湖随手开始整理案桌前的这些账本。   整理的时候,许心湖发现了那个她曾觉得非常厚的账本,为了对这个最厚的账本的嘲笑,她还被明如许整的很惨淡——只是想想,许心湖都不由得笑了出来。   这个最厚的账本,好像比那时还要厚了一分,有些页也仿佛天长日久合不起来,许心湖压了一下,却觉得软软的,有一点鼓鼓的,是有什么东西夹在账本里没有拿出来。   许心湖翻开鼓着东西的那一页,然后手停住了,一刹那的空白木然之后,便是一滴接一滴的眼泪顺颊而下,一滴一滴地,默默地滴落在账本的书页里,也滴落在那书页里夹着的一条青色细长的发带上。   许心湖记得这条发带,这是她第一次去赌坊找明如许时,女扮男装时绑在头发上的……   那时的发带,被他拿在手里甩来甩去,然后他就那样大摇大摆地甩着发带离开了赌坊……   许心湖跌坐在案前座椅上,头再也抬不起来,只低低地在烛光中微颤。   ……   半夜时分,城里终于安静下来。   许心湖在湖心畔发过呆,然后一边在街上走一边继续发呆,走去哪里才好,她自己都不知道。   走着走着,许心湖抬头看看头顶,微弱的星光闪着微弱的光,好像在向她招手。   于是许心湖想了下一个可以发呆的地方——那条破河上的那条破船。   走到那个河边码头,许心湖果然见到了一条破船,也见到了那个破船的主人,一身粗布衣衫的船夫。   “小姐,你又来了,多谢关照。”船夫见到她就开心。   许心湖有些回神,迟缓地步上船后,问了一句:“明如许来过么?”   船夫好像知道她问这的意思,有些遗憾地朝她摇了摇头。   等许心湖做进那破烂的船棚里后,船夫跟进来想要点上烛火,许心湖却说不需要点烛火,船夫于是会意地离开船棚。而从那时起,许心湖就抬头一直透过破烂的顶棚空隙盯着夜空,聚精会神地看那些星星。   不久,一阵船身振动,然后棚外船夫翻了翻船桨,船便渐渐离开了码头,摇摇晃晃地缓缓行进到河中。   许心湖的眼中就只剩那些星星,耳中就只剩船桨划开水面的声音。   看着看着,听着听着,突然许心湖这份宁静被船身的一下不稳晃动所打断。   许心湖回过神来,缓缓步出船棚,来到船头,回头看去,一身粗布衣的船夫在船那一端背对着她专心地划桨,可是低眼看了看那桨,许心湖只看到破烂的快要断裂了的一根水桨。   “船家,你的桨都快断了,总是这样摇摇晃晃的,不安全吧,是不是该换条船?”许心湖说完又加了句,“我二十两买下你这条船,你再去买条新的吧?”   船家只顾划那不怎么合作的桨,没有要理她的意思。   许心湖手把船棚,索然地转过身去,站在船头那狭窄的地方又再抬头看星星。   ……   那夜风很轻,撩拨着船头女子的丝发,也撩拨着她的哀伤,望着望着那一颗闪着光芒的颗星星,似是看久了,那光芒渐渐被眼里的泪水所模糊了……   女子痴痴看着星星,水道中,船身渐渐行的平稳……   然后那女子,就在这轻柔地夜风里,拂去了眼角的哀伤……   一个低眉,一个微身,青丝滑落肩臂,素手微微抬起,微微翻转,仿佛要去抓天上那些星星,仿佛要去追随那清幽的月亮……   一个旋身,再一个旋身,罗裙翻转,在微风里,招展如蝶……   月光就这样柔和地洒落在这船头清丽的身影上,洒落在她的那醉人的舞影里……   直醉的她,都要忘了身处河中……   直醉的她,几乎都要忘记了,曾经在她的心中,无时无刻不希望在她这样舞着的时候,身后会有一个人影默默地看着她,默默地欣赏她的舞步,然后温柔的对她说一句话……   ——“船会因为你沉的。”   她的舞步突然整个僵硬在这句毫不客气地警告里。   ——“我看你是真的有病……”   她愣住了,片刻之后,回过身去,发现她的身后船头的另一边,真的就立着一个男子:   一个身穿着粗布麻衣的男子,甩了甩双手,好像很不习惯这种大力的劳动,梳着简单的发髻,留着平凡的鬓发,然后透过一缕缕被风吹的有些散乱的发丝,用一双比夜还深邃却比那些星星还要闪耀的光芒的眼睛看着她,最后朝着她露出了一个比那弯月还要完美的弧线……   ——全书 完——   ——感谢阅读——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_^   --------------------   本书首发17K女生网,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