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栀香如酥(出书版) 作者:雪灵之 第1章 缘自有时 三寰五行之中,公认两处福地——灵泽山和幽河。 幽河到底算不算福地……很难说,因为掉进去的没一个能回得来。河水灵气四溢引得天界魔界无数自信的仙魔前往试探,结果潜入后全没了踪影。渐渐的,幽河又被叫成“死河”,听上去宛如幽冥鬼地一般令人生畏。 灵泽山就讨人喜欢多了,数千年间飞升出不少光彩照人的仙家,八百年前还出了司掌三寰木灵的青岁帝君,更是声名大振。三寰传言:灵泽的一草一木都不可小觑,谁知道几百年后会修成什么惊世耀眼的仙人。 作为“不可小觑”的灵泽山脚下的栀子树,小栀子还是很有自信的,虽然与她同龄的水仙已经快要幻为人形了。 水仙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金盏,是他自己想的。听百知草说,但凡水仙幻化的仙人,都有点儿那个那个……比如说很挑剔,把容貌风度看得很重,在乎一些别人不在乎的东西,总之事多。 小栀子深以为然,水仙就很在乎名字,早早就为自己想好了,不像她,有灵识三百年了,还叫小栀子。 至于很看重风度——小栀子一向对百知草的话深信不疑,但这点就有点儿信不及了。所有没成形的精怪们常用灵识聊天,水仙话不多,但嘴巴很毒,大家看在青岁帝君的面子上,都不与他计较,他就越来越过分了,总挤兑她。真不知道,生在山顶灵泉源头边的水仙与长在山脚的她有什么过节,只要他开口,无论说什么都要捎带着讥笑一下她。 被欺负得忍无可忍,小栀子也反唇相讥过,怎奈生在灵泽风水最好之地的水仙,灵识比她强,声音都比她响,还有很多马屁树精花仙附和他,她的反击常常一败涂地,没办法,作为未来的君夫,忍无可忍——也得继续再忍。 说到水仙和青岁帝君之间的故事,是整个灵泽山公开的秘密,小栀子虽然很不喜欢水仙,但对这段姐弟恋情还是心向往之的。 青岁帝君的真身是棵松树,生长在山顶灵泉源头——也就是说,与水仙同地而生。松树幻化成女身的很少,君上姐姐就是个异类,听百知草说,君上姐姐没幻化成人形时,也和她一样话多,整天就听见君上姐姐用灵识叽叽喳喳,谁都没想到这位呱噪的松树将来成了司木帝君。 得知君上姐姐也是个爱说话的神仙,小栀子就对她有说不清的亲切感,所有关于君上姐姐的事情都要百知草一说再说,所以对君上姐姐和水仙的故事比其他花精树怪要了解得更加通透。 三百年前,水仙刚有灵识,君上姐姐帮助司水的清泽帝君在天之西渊种植一种神秘的树木,结果不小心弄坏了司金的胜寰帝君镇压比炼的封印,比炼撞翻了乌浮塔跑了,胜寰帝君大怒。 三寰四方里谁敢惹怒胜寰帝君? 小栀子还记得百知草说起这位帝君的神情,脸色发红五官狰狞,最要命的还把口水喷在她的树枝上,让她盼了几天下雨,能把他的口水冲刷干净。 胜寰帝君了不起到小山神百知草都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据说他的真身是盘古大神寂灭时陨落的一块小指骨,历经千万年的岁月化为一块灵石。灵石刚幻成人形就被天帝封绶为司金帝君,掌风雷,特意加封“胜寰”二字,还授予他天族的神物崆峒印。百知草用很夸张的语气说,这位胜寰帝君的灵力在三寰内无人能敌,天帝这么优待他,也是为了招抚。崆峒印虽说是天族宝物,在历代天帝手中都只是个花哨的法器,具体有什么威力无人见识过。但胜寰帝君得了它,轻松地就把为祸西渊数百年的比炼镇在乌浮塔下了,三寰的神魔得知此役,对胜寰帝君更多了几分敬畏。 君上姐姐闯了大祸,不知道是被比炼打的,还是被胜寰帝君“教训”了,反正受了很重的伤,需要回生身之地修养,于是有了与小水仙的旖旎传闻。据说当年,周围的花精树怪常常听见君上姐姐与水仙彻夜密谈,嘈嘈切切说了什么听不清,总归是非常投契。她的邻居迎春花就很小声地对她说过,如果将来水仙幻成的模样好,直接就可以被君上姐姐收了,成为木灵界的“君夫”,可谓一步登天。 月圆之夜,不少勤奋的精灵忙着吸收月华,身处山脚背阴之地的小栀子睡得挺香。突然周围炸了窝,吓得她猛然惊醒,掉了一地的花瓣,正要抱怨,听见旁边的迎春花喊得格外激动:“君上姐姐万福!” 小栀子这才看见天空中比月华更耀眼的瑞气,一位绿衣女仙缓缓收住云头,恰巧在她面前的灵池边落下。 小栀子瞪大眼,细细看这位仪态万方的女仙,虽是松树幻化,青岁帝君的样貌很是风流美艳,一袭华丽的绿裳,即便没有仙侍围随,照样令人心生崇敬之意。面对满山精灵的高声祝祷,青岁帝君红唇微启,抬手轻轻做了个抚慰的姿势,“孩儿们,最近可有努力修炼?” 小栀子痴迷地看着她,觉得她比想象出的司木大神更令人膜拜神往。 一众精怪纷纷答她,场面更是嘈杂,青岁帝君从容微笑,再次抬手,“各归本位吧,夜已深沉,莫要惊扰附近生灵。”她这么一说,周围很快又恢复安静,小栀子被吵得发懵的脑袋也跟着清明起来,天哪,她见到司木帝君啦!要不是生在灵泽山,或许一辈子也见不到帝君级别的神仙! 百知草匆匆赶来,惊喜地叫了声:“君上姐姐!” 三寰内,能叫青岁帝君一声姐姐,就知道是灵泽山出身的,很有面子,所以灵泽山成形的没成形的,无不以叫一声“君上姐姐”为荣。 青岁帝君没有理会百知草,优雅缓步走到由灵泉汇集成的灵池边,看月亮又大又圆的倒影,“灵泽山果然处处沾染了我的灵气,看这池水,一如既往的清澈。” 小栀子浑身一抖,飘了一地花瓣,这位帝君姐姐果然和水仙是邻居……刚才在她心里留下的光华万丈的形象有了一丝裂痕。 百知草倒是见怪不怪,平静地问她:“君上姐姐几百年没回灵泽山了,此番可是为金盏而来?” 青岁帝君回头,皱眉,“金盏?谁是金盏?小水仙?”随即又笑嘻嘻,“这名儿很富贵嘛,不错,我本来想叫他小白子。咦,小栀子,你总抖什么抖啊?那么香的花瓣掉在土里真可惜。” 小栀子说不出话,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这位真是刚才徐徐从云端落下的仙女吗?小白子……她都想替水仙哭了。 青岁帝君又瞧了她两眼,“小栀子,作为君上,我可要说你几句了。差不多的灵识,你看水仙都要成形啦。” 小栀子觉得她有报复她发抖的嫌疑,平时也说惯了,很自然地溜达出一句:“那是他风水好。” “这倒是。”青岁帝君眯眼点头,做无奈承认状,“连我都选在那里修炼呢。” 小栀子话多,一开头就难收住,继续讲:“我是棵很随缘的树,该什么时候成形,该什么时候寂灭,都是定数,强求不得。” 青岁帝君听了,欢喜地看着她:“说的好啊,小栀子,这就是我常说的‘缘自有时’。快快修炼,将来成形了就给我做小仙侍吧。” 百知草暗暗撇了下嘴,她喜欢小栀子他一点儿都不意外,倒不是小栀子胡诌这番鬼话,谁都听得出这纯属为自己懒散找借口,小栀子这话唠的毛病真是投了君上姐姐所好。 正说着,山顶一道青光直冲霄汉,青岁帝君和百知草都凝神遥望。 百知草低呼了一声:“成了。” 青岁倒若有所思地没有说话。 小栀子还是很羡慕水仙的,晚上成形,仙气冲天的样子看起来格外华丽,就是不知道能生为何等模样?虽然花精树怪什么的,基本样貌都不差,但也有很失败的例子。一百年前成形的槐树就很悲情,皮肤粗得能直接当搓衣板,他成形后基本没干别的,就三寰各处去找灵泉泡,结果前几年回山时看见他,还是那么坑坑巴巴的,她都替他绝望。 别人不要紧,水仙的样子却格外重要,这关系到他能不能“一步登天”哪!小栀子紧张地望着,很期待看见水仙的人身。 月色里,一道清丽的白影不疾不徐地从山间小路里走下来,小栀子很奇怪为什么他不是飞下来?后来他走出树木的阴影,走到月光中来,她才明白,他这娉娉婷婷的步态比驾云飞下来还好看。 水仙不愧是水仙,他就这么风流婀娜地走着——与青岁帝君和百知草擦肩而过,直奔灵池边,然后开始细细端详自己水中的倒影。 后来青岁姐姐问她为什么没喜欢上金盏,小栀子想都不想地回答:看过金盏照镜子的人,都没法喜欢上他。青岁帝君点头,深有同感,小栀子觉得金盏没有成为君夫,这也是很大的原因。 “小水仙,来来来,让我好好再看看你!”青岁帝君一高兴,越发眉飞色舞,小栀子彻底幻灭了。 小水仙很有气度,徐徐站起身,背对着司木帝君,说:“以后叫我金盏。”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青岁帝君快步上前,很不见外地用双手掐住他的双肩,扭过来细看,啧啧说:“模样不错,不愧是我脚丫子边上长的。” “脚丫子”三个字深深伤害了感情脆弱的小水仙,白嫩的额头爆出青筋,很有气派地一拂左袖,把笑得色迷迷的青岁帝君扇开两步,正色道:“帝君请自重。” “哎——别这么见外嘛,本君自重什么?又没调戏你。”青岁帝君很不自重地勾住小水仙肩膀,眼神猥琐地继续细看人家,继续勾人家肩膀,没事儿人一样继续笑眯眯,“送你一件法器当祝贺啊?你想要什么?” 小栀子已经能和百知草一样镇定地看着他们了。 金盏:“镜子。” 大家都沉默了一小会儿。 青岁帝君放开金盏,拍手哈哈笑:“镜子配水仙,我之前怎么没想到,真是绝配!拿着,我正好从元厚那儿顺了面云机镜。” 青岁帝君授完法器,回头看了眼小栀子,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幽幽有光的玉梳,“小栀子,你也快点儿,看,连璧梳和云机镜本是一对儿,送你和小水仙多好,活生生被你拆散了。” 小栀子闷声不说话,她一点儿也不喜欢用梳子当法器,不好看也不气派。 “走,走,本君带你见见世面去。”青岁帝君又勾金盏肩膀,“咱们树木花草没成形前总扎在空谷深渊,基本都是土包子,小水仙,外头的世界太热闹啦。” “对了,小栀子,你叫什么名字?”青岁帝君临走问了一句。 小栀子有点儿不好意思,金盏曾经问她给自己起了什么名字,她可是偷偷想了好久:“酥饼。” 面对青岁帝君都很镇静的百知草听了这个名字后都露出惊骇的表情,金盏更是一脸不屑。 只有青岁帝君很认真地问:“有什么典故吗?” 酥饼说:“很久之前,有个人来山里采药,他坐在我的脚边,边喝灵泉水边吃一样东西。我的香味已经够浓烈了,可他吃的那的东西比我还香……我当时就下定决心,等幻为人形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人界吃那样东西。后来我问过百知草,原来那样东西叫酥饼。” 金盏用眼梢瞧她:“你真丢脸。” 青岁帝君点头:“能进入灵泽山的……肯定不是普通凡人,你记住他吃的饼,也真是一种缘分。酥饼酥饼……很不错的名字。” 百知草忍不住咳了一声,还有她认为不好的名字吗?酥饼和小白子简直一路货色,当然合她心意了。 “你就叫香苏吧。”金盏冷声说,虽然他还是十四五少年稚嫩的嗓音,听起来很气派,和青岁帝君没露真相前差不多。 “你管不着!”小栀子不服气,她叫什么用这棵臭美的水仙多什么嘴? 看着青岁帝君驾云带走了水仙美少年,酥饼笑眯眯,“这一去,回来就是君夫大人了吧?” 百知草咂了几下嘴,他完全知道为什么金盏总爱和小栀子说话了,她和青岁小时候差不多一个模子出来的…… “香苏啊……”作为山神,又作为前辈,他不得不劝她几句了,万不能再随着她这样成长下去!青岁帝君虽然灵力高强,可几百年来……也没找着像样的君夫,看看,连金盏这样刚成形的都不放过了,这是何等悲哀。 “什么香苏?!叫我酥饼,君上姐姐都说好。”酥饼哼了一声,理直气壮。 百知草忍了又忍,还是憋不住爆料说:“你知道君上姐姐给自己起了个什么名吗?” “青岁啊,很好听!” “那是天君赐她的封号,其实……她给自己起的名字是……松塔。” “……” “你想好了没有?”百知草悲悯地看着她。 “想好了,我看我还是叫香苏算了。” 第2章 祸从天降 香苏最近修炼得很勤奋,连她的邻居迎春花都看不过去了,安慰她说:“酥饼啊,别这么勉强自己了,水仙成形早,那是他风水好嘛。” 香苏踌躇满志,“尽树事,听天命吧,我总要搏一搏。” 她明明决定叫香苏了,可“酥饼”这个名字却在灵泽山众精怪里红起来,没事他们也要诡笑兮兮地酥饼酥饼叫她,好像是多大的乐子一样。 百知草正路过,听了香苏的话冷哼了一声,“是君上姐姐说外面很热闹把你刺激了吧?” 香苏第一次觉得百知草知道得太多,也很可恨。正要说他几句,忽然听见空中传来极其尖利的呼啸,刚听见好像还在远处,瞬间那声音就非常近了。灵泽山瑞气绕护方圆百里,一般猛兽凶禽根本接近不得,如此霸戾万钧的长啸,别说香苏没听过,连百知草都愣愣仰头看向声音来处。 黑影来势迅疾,体形巨大得如一片厚重乌云,香苏看得目瞪口呆,耳中尽是周围灵识的惊呼。黑云飞速极快,戾啸方歇又是新的一声,这一啸离灵泽山已经极近,尖利高亢的声浪如荡平周遭的劲风,让香苏和一众花精树怪险些被吹折,香苏枝桠上的花朵都被这一声尖啸全数震落。心思都停顿了,香苏只觉得自己不停地在心里重复: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那片黑云已经罩住灵泽山顶,天光尽掩,顿时进入永夜一般。她被迎春花“感染”,很没出息地吓哭了,之前有一次龙神与君上姐姐闹脾气,在灵泽山下了三天三夜的暴雨,都没现在可怕。 “黑云”是只香苏她们根本不认识的凶恶飞禽,似鹰似鹏,那双巨翅一扇便带起一阵狂风,香苏在风里前仰后合,连叶子也没剩几片了。黑云很快从山顶掠过,天又瞬间亮了,被吹得摔倒在地,滚出很远的百知草突然尖叫道:“是鲲鹏,东天云的鲲鹏!” 鲲鹏很快变为天际的一个黑点,若非灵泽山一片草木凋零,好像它从来没出现过。 香苏抖了抖光秃秃的枝杈,恨声哭骂:“鲲鹏?哪个混蛋养的?!”听意思,居然还是有主儿的孽畜?!能养这么凶恶畜生的主人也好不到哪去,估计是个不知死的邪魔。“快去禀报君上姐姐,找他算账,让他赔!”好好的灵泽山都被糟蹋成什么样子了?遍地残花败柳,满耳啼哭悲怨,哪还有半点仙山福地的样子? 百知草怔怔忡忡地从地上爬起来,“是要速速禀报君上姐姐。”找他算账和讨要赔偿……还是算了。 迎春花倒伏在地,受了不轻的伤,嘤嘤哭泣不住,幸好她还能边哭边骂,香苏放下心来,估计没有大碍。过了一会儿,迎春花问:“酥饼,你觉不觉得……东天云这个名字有点儿耳熟?” “不觉得!”香苏恨恨,一来她对孽畜的主人恶感很深,二来她天生不善于记名字,其他精怪们都假模假式地互相喊喊文绉绉的名字,她还总“迎春花”“茱萸草”这么叫他们,她“酥饼”的名字一夜走红,也有众人报复的嫌疑。 她们身边被吹断吹折的普通花草突然狂摆起来,一阵妖风凭空袭来。 “又来?!”香苏简直呲牙咧嘴了,东天云和他的鸟还有完没完?再这么折腾几下子,别说娇嫩的迎春花了,她这样的树精都扛不住! 迎春花也肝胆俱裂,颤抖着颓败的花枝四处看,不知道鲲鹏会从哪个方向扑过来。 天空一派静朗,流云缓动,没有一丝凶相,一山的精怪刚放下点儿心,突然像天降霹雳一样,一个响雷从九霄云天直落下来。香苏看见一股浓浊的黑气冲散白云,以骇人的速度直堕灵泽山顶。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觉得整座山轰的一声剧烈震动,香苏浑身剧痛,好像锯子猛地锯断她的根须,疼得锥心刺骨,连神识都飞散了。 等她再次恢复灵识,天已经黑了,周围一片死寂。烟尘还没散去,满鼻子灰味,什么都看不清。 “迎春花?迎春花?”她觉得灵识很弱,发出呼叫非常艰难。 迎春花没有回答,更可怕的是,香苏感觉不到她的灵识!对树精花仙来说,灵识消失……就等于枯死。 死? 香苏从没想到过同伴会死,花草树木,尤其是灵泽山的花草树木,长得就是寿命。“百知草!小柳!茱萸!”她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有了力气放声大喊,仅剩的灵识集中爆发了一般。依然一片死寂,没人应她,都死了?那些互相陪伴,如同亲人的精怪们,一瞬间……都死了? 树枝上有些凉凉的,香苏以为自己“哭”了,因为百知草说,有了人形后伤心的话,就会掉眼泪。 原来是下雨……很平淡很冷漠的雨,香苏听惯了雨敲打在周围植物枝叶上的沙沙声,如今无声融入脚下泥土,尤其觉得苍凉冷酷。 雨滴带下了烟尘,很浑浊,一点儿也不清甜。香苏习惯地去吸旁边灵池的水——池水竟然彻底失去灵气,变得寡淡微苦! 香苏在绝望中沉默……连灵泽山都已死去。 天快亮的时候,雨终于停了。 香苏觉得自己已经在魂飞魄散的边缘了,却还是模糊地看清周围,没有半点意外的侥幸,满山断树枯枝,原本萦绕山间的瑞气尽数散去,只剩一座死去的荒山。迎春花倒在她的脚下,凋敝的枝叶沾满了尘土,不仅是她,香苏能看见的同伴,都已经被一夜的尘雨打得污浊不堪……他们,都死了,化为最普通的花草树木,枯萎腐烂。 香苏久久地看着迎春花,疲惫而麻木。百知草说过,木灵界和其他灵界不同,没有弱肉强食,所有的仙灵精怪都互相依存,互相陪伴。她从来没一个人独处过,灵泽山是个热闹的地方,所以现在的荒凉,她格外受不住。 青岁帝君和金盏落在她身边时,香苏也没挣扎说话,甚至不再难过。她不想说起可怕的经历,只要这样沉默,很快,她也会和迎春花他们一样,或许,又能在一起了。 “小酥饼还在!”青岁帝君的声音十分沙哑,惊喜的语调听起来像是哽咽。 金盏似乎在四周走动了一下,声音也是哑的,“幸好她生在最靠近灵池的地方。” 百知草也踉踉跄跄地落下云头,“君上姐姐,你猜得不错,是比炼把第三把剑掷入山体。”他简直没了人声,哭不像哭,笑不像笑。 青岁帝君听了,沉默很久,突然苦苦一笑,“是我的业报,都是我的错。” “青岁!”金盏有些着急,“先救小栀子吧,再迟,她也受不住了。” 青岁一捏手心,再放开,一道美丽绿光里,一个像小盘子一样的法器现出影来,她不甚经心地向金盏一抛,“拿去,把小酥饼整株移入里面,千万记得不能沾带半点灵泽山的土……这土带了汲风和比炼的气息,对小酥饼来说,像毒药一样。”说到灵泽山的土已经变成毒,青岁的声音低缓得有如在呜咽,百知草一下子大哭起来。“更要细心别碰伤了她的根,小酥饼已经很虚弱,微小的伤害都可能挺不过去。” “碧雨盉?!我……”金盏皱眉,他初成人形不久,法力不高,没把握能操纵司木的神器碧雨盉。 “他来了……我现在,不想见他……”青岁神情委顿,木然唤来云头,失魂落魄地走了。 百知草还在哭,“谁来了?” 金盏拿着碧雨盉,冷声说:“东天云。”除了他,还有谁能让青岁避而不见? “香苏……”金盏喊了她一声,熟悉的语调让香苏一阵难过,之前她一听他说话就不服气,还和他吵嘴,那么无忧无虑。“灵泽山还要靠我们恢复旧日样貌,你别放弃。你再笨,也可以出一份力。” 香苏觉得似乎又下雨了,金盏平时嘴毒,现在也是,一下子把她压在心底的苦痛全戳破了。她想哭,想反驳,却没力气。 百知草赶紧解开腰间的水壶,里面是他之前装的没沾染妖气的灵池水,浇在香苏根上,她立刻觉得甜润无比,勉强缓过一口气。 金盏知道她已经拖不得了,立刻用灵力去激碧雨盉,“香苏,你要坚持住!” 翅膀扇动的声音很突兀地响在头顶,不像是从远处飞来而是凭空出现的。“小子,你在干什么?” “东……东天云!”百知草尖叫一声。 香苏本来已经灵识衰微,硬撑着想配合金盏一下,听见百知草的喊声,不得不睁眼瞪一瞪这位大仇人。 听他的声音已经嚣张又冷漠了,人……坐在一只大黑鸟上,太高,看不清容貌。这黑鸟像是“鲲鹏”缩小了数百倍,体形不过两个人身那么大,狠戾的眼神还是一样,让香苏心生寒意。东天云的淡金色袍角垂落,似乎有很繁复华丽的花纹,他的头发很黑,也很长,没有束起来,黑鸟的翅膀一扑腾,发梢与袍角便微微飞摆。 香苏本来已经有一口气没一口气了,还是被东天云的气派震了一下。没一个随从,也没看见形容,单只袍子和头发就非常让人有压迫感了。他叫金盏“小子”的语气,明明无起无伏,却嚣张得简直欠扁。香苏垂死之际还揣测了一下,东天云的真身到底会是什么?看他骑鸟,估计不是凤凰就是孔雀。 金盏没理他,香苏觉得他干得漂亮!不输阵仗,比百知草强镇定多了。 “松塔呢?”东天云的语调平平淡淡,听得人心里却一揪一揪的,香苏有些忍无可忍,这鸟人怎么说话比金盏还不中听,就这么让人想揍他呢?当然,只限于心里想一想,虽然没见识过他到底有什么本事,可就总觉得他不是个好招惹的主儿。 金盏不说话,百知草打圆场说:“君上姐姐有事……” “她还是那副德行。自己的小精怪自己不管,反倒靠个青愣小子……还不如直接劈断这秃树。” 还是无起无伏的声调,在香苏和金盏心里却响彻天地:小精怪,青愣小子,秃树…… 香苏最后一口灵力爆发了,拼死也要用最恶毒的话反击一下。 “死鸟人!是你造孽弄坏了灵泽山!”香苏气弱,再加上没学几句骂人话,这时候觉得很力不从心。 东天云的黑鸟猛地向下落了一丈,几乎紧贴地面,他眯眼看着这株犟嘴的秃树,没有说话。 “帝君!请饶恕香苏年轻无知!她是灵泽山仅剩的小仙灵了!”百知草很软骨的一扑跪地,灵泽山的山神在三寰里也算得上个人物,怎么就这么现眼呢?帝君?什么帝君?不是只有金木水火土五方帝君吗?难不成是天帝?香苏靠着鄙视百知草缓过一口气。没曾想金盏也一脸隐忍地双膝跪下,虽然没说求饶的话。 “年轻无知是吗……”东天云所有的表情还只是微微眯眼,长长的睫毛半垂,看得香苏一阵胆战心惊。 第3章 滴血成缘 刷的一声,东天云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了寒光闪闪的佩剑。 “胜寰帝君!”金盏几乎是愤怒地叫了一声,不会因为香苏一句无心的话,他就要痛下杀手吧?亏他还是一方帝君! 东天云长睫下的黑眸转到金盏身上,冷冷的这么一瞥,竟然让金盏说不出后面的话。东天云也不再理会他,只是轻轻抬手,用剑刃在食指上小小的划开一道细口,随意地一甩,一滴血珠直直飞向香苏的树冠,倏忽融入枝杈。 金盏和百知草都露出讶异的神情,看着垂死的栀子树突然发出耀眼的金光,缓缓从土里升起,原本干枯的枝杈上长出嫩绿的树叶,洁白芬芳的栀子花逐朵绽放,香气比以往更加令人心醉神驰。当栀子花开满枝桠后,金光突然隐遁,只听一声惊叫,什么东西啪嚓掉落地面——竟然是成了人形的小栀子树。 “疼死啦!”香苏脱口嚷嚷,刚才一股祥瑞醇厚的灵力突然包裹住她,原本岌岌可危的身体骤然舒坦无比,七孔八穴都像是被这强大的灵力冲洗一遍,浊气全无,脱胎换骨。正陶醉着呢,身子一沉,从高处摔地上了,疼啊!香苏有力气了,刚想接着抱怨,突然发现——自己光溜溜的!她尖叫一声,徒劳地团成一团,恨不能就这么钻回土里。她清楚地听见坐在鸟背上的那个人冷嗤了一声,虽然他没说什么,可她的羞愤程度却像听了他千百句刻薄话。 金盏赶紧脱下自己的长衫,走过来裹住香苏,他和百知草都有些尴尬地转过身去,好让她从容穿衣。香苏匆匆忙忙地套上袖子,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掩下摆。 “算我还松塔一个人情,今日之事莫向他人提起。”东天云那欠扁的声音又响起来,更可恶的是,他竟然在这时候催动黑鸟,翅膀一扑腾,香苏刚把下摆裹严,哗啦一下,又被吹得里外翻飞。香苏慌忙用手去捂,顾头就顾不住脚,原本就大的衣衫刷的从肩头滑落,胸口一凉,她又得去抓前襟,百般狼狈。 她确定,那个死鸟人是故意的!他既然救了她的命,又帮她幻成人形,就不能给她变一件衣服出来吗?? 等她抬头,东天云已经不见了,香苏还想发几句牢骚,百知草头扭着,眼神漂浮,开口说:“酥饼,你好了没有?我们快去找君上姐姐。” 这是头等急事,香苏连连点头,“好了,好了,我们出发吧。” 踏上云头,香苏才意识到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急速飞行带起的风和东天云黑鸟的翅膀是同样的祸害。幸好金盏的外罩很长,她穿还拖在云上一截,死死踩住不至于出丑,但是很风凉。“那个……”她干咳了一声,“你们谁先给我变件合身的衣服出来行么?” 这回轮到百知草干咳,“我的法力还不足以凭空幻物。” 香苏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看金盏,他正沉着脸看灵泽山的山顶,以她对他的了解,要是有这本事早卖弄了。“哎呀!”她果然是重伤初愈的人,很多关键问题都没想到!她一把扯住金盏,“水仙!快把你的镜子给我看看!” 金盏看了她一眼,平静地从掌心祭出法器,香苏一把夺过,细看镜子里的自己,真怕重蹈了槐树的覆辙啊!镜子里的姑娘只有十四五的样子,瓜子脸大眼睛,皮肤……她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很光滑。应该算很漂亮吧,至少她自己很满意,美貌的花精看得多了,眼前这张脸不算逊色。 “香苏……”百知草竟然有些脸红,“这几百年来,你是我见过皮相最好的小仙灵了,大概是吸了东天云的血。” 吸了他的血?百知草怎么说得这么恶心!她突然想起金盏居然还给东天云跪了一跪,叫他“胜寰帝君”? “东天云……就是胜寰帝君?盘古大神掉下来的骨头渣子?”她不确定地问,一直以为胜寰帝君就叫胜寰呢。她太讨厌那个鸟人了,之前对胜寰帝君的崇拜和向往尽数消散,只剩对他和他的那只鲲鹏的恶感。 百知草有些无语地看她,“平时大家说的那些你都没听进去吗?”这么热门的话题她都没印象,估计只顾想她的酥饼了!“除了他,谁还能驯服鲲鹏当他的坐骑。” “坐骑?”东天云要是坐在鲲鹏上,简直是大餐桌上粘了一颗饭粒嘛,而且他骑的是只不大的黑鸟。 金盏摇了摇头,“别跟她说了,提前成了人形,脑子还没长好。” “你!”香苏咬牙切齿。 “香苏还小嘛,”百知草赶紧打圆场,金盏这嘴是成问题,老毛病了。“鲲鹏是上古神兽,形体可大可小,全随主人意愿。” “青岁在山顶。”金盏突然说。 “你怎么知道?瞎猜的吧?”香苏找碴,还在云头,根本看不清山顶的情况。 金盏哼了一声,也不理她。 百知草是老好人,又开口解说:“金盏和君上姐姐同地而生,又受过君上姐姐渡的灵力,所以能感知君上的位置。哦,对了,你受了东天云的血,将来法力提高了,也可以感知他的所在。” 什么?!香苏目瞪口呆,她可不想要这个能力!金盏又用眼梢瞥她,“以东天云的修为,你想感知到他,这千八百年都不可能,你就不用担心了。”香苏又放心又被他说得不太是滋味,只能狠狠地回瞪他一眼。 灵泽山的山顶塌下去一个巨大的坑,深不见底,好像直通山腹。云头从山顶飞过时,那黑黢黢的洞口让香苏怕得起了身鸡皮疙瘩。坑的周围像是被火烧过,所有的植物都成了焦炭,原本花团锦簇,现在只剩灰黑的单调颜色。灵泉也被断了源头,蜿蜒的水道完全干涸了。 青岁的绿色锦裳是这片灰白废墟里唯一的色彩,长长的衣裙后摆拖在黑色焦土上,对比鲜明,无端就让人心痛如绞。香苏觉得眼眶一酸,脸颊凉凉的,她伸手去摸——这就是泪水么?原来以为流泪是件很神圣很困难的事,没想到和打雷下雨一样自然简单,香苏有点儿泄气。 “青岁姐姐……”落在青岁身边的金盏低低开口,香苏第一次听他喊青岁姐姐。 百知草向来沉不住气,看着青岁帝君的背影不住用袖子擦眼角,样子又质朴又丢人。 “君上姐姐,不要难过,无论用多少年,我们也要把灵泽山恢复原样!”香苏能体会青岁的伤心,边哽咽边豪气万状地说。她濒死之际,金盏就是这么安慰她的,相当有用,她差不多就是靠这句话撑过来的。 青岁听了,轻轻苦笑了一声,缓慢转过身来,凝神看香苏。“小酥饼?你成形了?”她想表现出喜悦,但说出口来却是淡淡的苦涩。“真是好模样。”她叹息着说,走过来拉起香苏的双手,为她变出一身淡鹅黄色云裳。“原来是这样……”她感受到香苏血脉里异样的灵力,东天云的血,哪怕只是小小一滴,对仙灵来说,都是极有助益的圣品。 与他结下这样的渊源,对小酥饼来说……福祸难料。 “先到青岁府落脚吧。”青岁颓然一笑,随即正色道,“关于小酥饼与东天云的事,再别向外人提起。” 她借了东天云的光才成人形果然是件不体面的事!香苏暗自悲叹。“君上姐姐,我们也不能就这么走了……”她万没想到君上姐姐轻描淡写地就要扔下这堆烂摊子回青岁府。 青岁沉默了一会儿,幽幽说起往事:“当年我和清泽在西渊种宛木,没想到宛木的汁液是崆峒印的大忌,被崆峒印压在乌浮塔下的比炼趁崆峒印神力衰微的时候撞翻乌浮塔跑了出来。比炼是魔界王族,传说他们家族拥有一件上古神器,他逃出来以后,为了对抗东天云,千方百计的拿到了这件神器,就是被他扔进灵泽山的汲风剑。” 香苏随着青岁的眼神去看那个巨大无比的深洞,又是一阵毛骨悚然。要多大一把剑才能戳出这么大的洞啊? “我种被神界禁止的宛木放出了比炼,比炼得到了汲风,汲风毁了灵泽山……”青岁喃喃重复,神情恍惚的呵呵笑起来。 “青岁。”看到她这副样子,金盏皱眉,担心地喊了她一声。 “天道果然是轮回的。”青岁笑着摇头,身子轻微摇晃,唤来云头,也不顾金盏他们,自己走了。 “君上姐姐一定很伤心。”香苏叹气,“说话都颠三倒四。” 百知草长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你没听明白。先去青岁府吧,路上我给你说。” 香苏跟着百知草和金盏踏上云头,很认真地听百知草说起比她年纪大得多的往事。 “三寰里曾经有过一把神力无限的神兵利器,就是第一代天帝的轩辕剑,在神魔大战中,天帝用它抵御魔帝进攻,不幸轩辕剑断成了三截,掉落在三寰各处,化为寂尘、汲风和天魔三把剑。数万年间,三寰神魔无不想得到这绝世神兵,可是,即使能找到三剑的埋藏之所,也没人能驾驭得了,即使后来历代天帝都没能成功拔剑。渐渐的,三剑就变成了神秘传说。可东天云降世之后,竟然得到了寂尘和天魔,三寰震动。比炼压在塔下数百年,不知道东天云正倾力寻找第三把剑,好死不死地拿出藏在魔界冥渊里的汲风。他不拿汲风,东天云或许还不屑理会他,可他汲风在手,东天云对他穷追猛打了三百多年。比炼借着汲风的神力,数次逃过,此番估计筋疲力尽,走投无路,才把汲风扔进灵泽山的山体。” 香苏瞠目结舌,半天才嚷:“比炼为什么非要选灵泽山?!”他和东天云的恩怨,凭什么连累了灵泽山的无数仙灵?! “汲风的神力,掷入普通山体,会让那座山化为飞沙走石,瞬间崩毁。灵泽山瑞气深厚,才藏住了汲风。”百知草唏嘘,平时让他们引以为傲的祥瑞竟然成了比炼选中灵泽山的原因。 金盏默默听着,他也没听过这段传说,百知草平时嘴碎,却从未提起过这些。“为什么你以前没说过?” 百知草咂了下嘴,“君上姐姐嘱咐过我,不要随便说起东天云得到寂尘和天魔剑的事。我一直只是把这事当成八竿子打不着的传言,没想到……没想到灵泽山竟然毁在这件事情上!” 第4章 大开眼界 青岁帝君向来行事低调,青岁府的仙侍不算多,好几个都是灵泽山出身,香苏一眼就看见了槐树,皮肤还是那么粗糙。“小槐!”香苏喊了他一声,在这些仙侍中,她和小槐算是最熟的,此刻见面,真是感慨万千。 槐树正迎出来,听香苏这么一喊,突兀地停住脚步,疙疙瘩瘩的面皮一下子通红,张了几下嘴,都没能说出话来。 百知草看着他,很了解他的感受,嘿嘿干笑了一声,“这是小栀子,因缘巧合她非但幸存下来,还提前成了形。” 小槐愣愣地挠头,“哦哦”了两声,脸红一直没消失。 金盏挑了下眉梢,非常鄙夷的样子。 “君上姐姐回来了吗?”百知草暗自摇头,小槐在青岁府也有百十年了,来来往往的美貌仙女也看见些,定力还是这么差!一见漂亮的就傻兮兮。 “回来了,回来了!”小槐如大梦初醒,“君上吩咐你们在府上安顿下来,不要外出,随时听她召唤。听说……”他凑到百知草耳边,声音却足够金盏和香苏也听见。大概他长得丑,窃窃私语的样子格外猥琐,金盏用鼻子哼了一声。“听说胜寰帝君马上要去灵泽山取剑。” 百知草一惊,随即苦涩摇头,“罢了,罢了,灵泽山大限已至,再难挽回。” 香苏对东天云要去取剑不怎么在意,倒是百知草的话让她心里翻江倒海,再难挽回? 她被安排在金盏隔壁,领她进房后,小槐又红着脸,逃难一样逃走了。 香苏看着周围,这还是她第一回在屋子里呢。她走过去,摸了摸床,躺上去闭起眼睛,原来成形后“睡觉”是这么舒服的感觉。可是,她怎么也睡不着,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月光不亮,屋子里静得一点儿声音也没有。香苏来回翻腾了一会儿,终于走去敲金盏的门。金盏还没有睡,屋里有亮光,他把门打开后,香苏好奇地看着发光的东西,这就是“灯”吧?她想进去细看,金盏却堵在门口,莫名其妙地问:“有什么事?” “金盏,我们俩一起睡吧。”香苏恳求地眨巴着大眼睛。 金盏白净的面皮腾的红了,没让开路,反而口气严厉地训斥说:“别胡说八道!” 香苏很委屈,“在灵泽山的时候都是大家一起‘睡’,睡着了也能听见风声,叶子沙沙声,房间里太静了,我……我也不想一个人。”说到一个人,香苏的鼻子一酸,大家都死去了,就剩她自己苦苦挣扎的绝望,可能她永远也摆脱不掉。 金盏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让开了路。 金盏把灯挑亮了些,香苏歪着头看,金盏抬头时看见她新奇又迷惑的表情,忍不住无奈地挑了下嘴角,“等大事了了,带你去各处游历一下。青岁带我去了人界,是有太多东西都没见过。” “大事……”是指东天云取剑吗?“金盏,灵泽山真的没救了吗?” 金盏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可是……”香苏急了,怎么会没救了?只要把剑拿走,把洞填上,或许要经历很漫长的时间,怎么就不能恢复原样呢? 金盏打断了她,“汲风剑的威力,可能是轩辕三剑里最强的,不然比炼也不可能凭着它躲了东天云三百年。而且,汲风在冥渊里沉睡数千年,吸收了大量魔障,对灵泽山来说,正好刑克,灵泉断流就更说明汲风彻底毁灭了灵泽山的仙脉。东天云取剑和掷剑的威力是同等的,如果说灵泽山的祥瑞之气让山体挺过了掷剑的伤害,东天云取的时候,断了仙脉的灵泽山恐怕……只有灰飞烟灭。” 香苏说不出话,怪不得君上姐姐那么沮丧,原来她一早知道灵泽山必亡。想想自己真够傻的,还对君上说一起努力恢复灵泽山,简直是在伤口上撒盐。她还纳闷呢,这么鼓舞人心的话,为什么君上听了更加难过了。 灵泽山不在了,她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喘气都变得艰难。“金盏……”她求救般喊了声。 “嗯?”金盏轻轻叹了一声,同是灵泽山的木灵,她的难过他当然明白。 “我没想过是这样的!”香苏大口喘气,连连摇头,“我们……迎春花,小柳,都说好成形后还要在一起!” 金盏担心地看着她,伸手把她搂进怀里,紧紧环住。香苏也搂住他,这种温暖的感受仿佛她还安安稳稳地埋在土里。 “他们……已经死了。”虽然很残忍,这仍旧是事实,金盏冷了冷语气,坚定地说。“香苏,不要再想过去的事。” “过去的事?”香苏把脸埋在他的胸膛里,声音闷闷的,“只是昨天的事!” 金盏淡淡地笑了,想起从人寰游历回来,人类短暂的生命,生老病死的苦痛让他惊愕无措。青岁领他飞上山巅,指着脚下渺茫的万丈红尘。 “我们本就是拥有永长寿命的木灵,更该学会遗忘,因为活得越长,就会有越多的人从我们身边离开。不去想已经离开的人,才不会觉得孤单。” 他不自觉地重复给香苏听。 “嗯?”香苏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神闪亮亮的,里面全是无知。 金盏放弃地笑了笑,就知道她不会懂。 “灵泽山那么多仙灵都死了,就你活下来,肯定有你活下来的原因,别想那么多了,好好活下去吧。”他决定换个她能懂的理由,“你看,上至青岁,下至小槐,成形以后都不怎么再回灵泽山的,都各忙各的。即便……迎春花他们活下来,最后还是只剩你一个人度过岁月。” 香苏皱着眉点头,显然这回有点儿明白了。 “你已经重新开始了,不要再往后看。”金盏顿了顿,违心地说,“这就是木灵界的规矩。” 香苏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细细想,这规矩不错,至少不想……就不难过了。 她又皱眉想了很久,金盏没有打扰她,随即她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以为她会说些感慨的话,结果她说:“我能睡里面吗?”还抬手指了指床,生怕他不明白似的。 金盏有点儿无语地看她,她“重新开始”的还真快。 “随便。”金盏虽然用看苍蝇的眼神看了看她,心里还是觉得一块大石放下了,幸亏香苏是个没心没肺的。 香苏心安理得地在床里躺好,眼睛水漾漾的,很真心地说:“金盏,你成形后变得没那么讨厌了。” 金盏呛了一下,冷哼着不理会她的夸奖,很妖娆地理了下洁白的内衣,背对香苏躺下。大概太不甘心了,补了一句:“你加紧修炼吧,现在比以前好像更傻了。” 香苏又被他伤害了,她很想收回刚才那句话,他还是一样讨厌! “早点睡,明天早点起,别让人看见你在我这里。”金盏冷声吩咐。 “你怕君上姐姐不高兴?”香苏聪明了一下,鬼鬼怯怯地眨眼睛。她对“男女”这方面的事相当好奇,没少缠着百知草问,据说一个男仙和一个女仙结为夫妻后,是不喜欢让其他仙人跟着掺合的。 “睡觉,不然我会掐死你。”金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香苏自觉失口,水仙从没承认过和君上姐姐的事,她又嘴快了,这让最爱假惺惺的水仙多不好意思啊!再次提醒自己,以后少说话,心里知道就行,嘴巴安生了,没一会儿她也睡着了。 没用金盏叫她,因为她还不是很习惯这种“睡觉”的方式,醒的还算早。 一睁眼就看见金盏坐在桌子前,用云机镜照啊照,也不梳头,光看眉毛嘴巴就不知道看了多长时间了。香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其实她对男女之分没有什么太强烈的认识,不管是男是女吧,这么照镜子……还真让人受不了。作为一个还没有法器的人,看见金盏这么糟蹋云机镜,她都心疼了。“金盏,你找面普通镜子照,好不好呀?”她决心要学会婉转说话。 金盏的眼睛根本没离开镜面,懒懒地回答:“云机镜照得比较清楚。” “你真不该幻化成男身。”香苏发自肺腑地惋惜,“也不对,变成女身就不能和君上姐姐在一起了。” 金盏嗖地抬起眼睛,一眼刀飞来。 香苏大惊失色,“大概是我修为太弱了,总是没办法控制嘴巴!”她真的太苦恼了! 她觉得金盏额头的青筋都爆出来了,“这和修为没关系!”金盏又从牙缝里挤着说话了,听得真难受,香苏挪下床,准备出去躲一躲。 “你就这么出去?”金盏看着她,那不屑的眼神让她真觉得自己是堆枯枝败叶。睡觉把头发都弄散了,幸好她的头发很滑,看上去很顺溜,没像百知草的头发总是纠结在一起,八百年没洗的样子。“过来,我给你梳。”金盏很不情愿地对她点了点下巴,还冲她翻了个白眼,谁都看不出其实是他主动的。 云机镜照人真的很清楚,香苏坐在金盏刚才坐的位置,金盏站在她身后为她梳头。她发现自己的睫毛还挺长,从侧面看是弯翘的。后脑勺被金盏盖了一手刀,训斥道:“别乱动!臭美什么?”香苏太委屈了,在金盏面前谁还当得起“臭美”二字??她本想瞪一瞪金盏,镜中那双在她发间灵巧翻飞的手一下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太好看,也太柔美了,根本不是双男人的手!她又去看金盏的神情,他好像很喜欢梳洗打扮这些事,为她梳头的时候,嘴角不自觉地带了些笑容,比君上还有女人味。香苏看着,真想叫他一声“金盏姐姐”。 “你和君上还真是……”般配!她惊恐地捂住嘴巴,又来了,话又自己从嘴巴里冒出来了! 金盏的手抖了一抖,虽然她没把话说完,但他也完全明白她要说什么。 “金盏,酥饼在不在你这里?”百知草敲了敲门,显然他已经先去过香苏的房间了,推门进来看见他们在一起半点也没觉得奇怪或者有什么不妥,“快走!我们马上要出发!君上姐姐已经先走了。” 金盏二话不说,立刻收了云机镜,香苏也神色凝重,跟着他们匆匆和府上的仙侍们汇合,一起列队出发。百知草暗地告诉她,其实他们去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但各路神魔听见取剑的消息,都赶往灵泽山,君上姐姐不能输了气派,他们是去撑个人场的。“香苏啊,你千万别闯祸。”百知草担忧地说,让香苏很不乐意,好像她多没眼色似的。 “香苏。”出发前,小槐把她拉到一边,神色诡异地问她:“你是因为吸了东天云的血才变这么漂亮的吗?” 香苏的嗓子像被什么噎住了,他太认真了,她都不好意思说他了。肯定是百知草这个大嘴巴告诉小槐的,回头找他算账! “是。”金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们身后,冷淡地代替香苏回答,“光凭她,估计会和你长得像兄妹。” 香苏和槐树都被激怒了,刚想一起骂他,金盏哼了一声,“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而且,君上嘱咐过,这事再别提起。” 不得不说,金盏冷声冷气质问人的时候,很有上仙的气势,香苏和槐树立刻都蔫儿,默默站回了队伍。 到灵泽山的时候,山顶聚拢了无数云头,各色金彩辉煌的羽衣霓裳站在洁白云端,更显得耀眼生辉,气势非凡。 香苏转了下眼珠,云团中没有东天云和他的黑鸟,果然他要耍气派,最后到。君上姐姐一个人沉默地站在云里,神色还是木讷漠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扑啦,扑啦的风声,一听就是黑鸟扇动翅膀的声音,众仙起了骚动。香苏刻意地垂下眼神看自己的脚,以不看他表达自己的愤怒。 这边东天云的黑鸟没叫,远处不知道什么鸟倒刺耳的长啸一声,威力虽然比鲲鹏小很多,香苏还是耳根子一阵发紧,觉得要聋。 那鸟飞近,带着灼灼金光,在大白天里也耀眼刺目。香苏眯着眼看,虽然很不喜欢这么骚包的神仙,但她比东天云还晚到,出场还卖弄,感觉抢了东天云的风头,她就很痛快。 “是她!”身后的小槐小声惊叹一声,“荧惑帝君的女儿,东天云未来的妻子,赤琳。” 荧惑帝君是司火,怪不得女儿威风八面地骑了只凤凰飞过来,凤凰是火灵属的神鸟么。香苏费力地看清了金光中间的赤琳,穿了件华丽的红衣,容貌非常妖艳,额头中间还有一抹赤红的火焰花钿。虽然看起来比青岁姐姐年轻,那睥睨万物的傲慢劲儿……和死鸟人还真是一对儿!还都骑鸟! 第5章 毁山取剑 众仙发出惊呼,香苏觉得一阵狂风扑面,她和金盏、小槐这几个法力低微的仙灵都被吹得趔趄了半步,香苏还踩了小槐的脚。原来是东天云的鲲鹏霎时变大了几倍,香苏愤愤地瞪了他一眼,还是只看见他金色的衣摆和墨黑的发梢。和之前一样混蛋,变大黑鸟倒是出声提醒一下啊! “众位仙友,取剑风险重重,请退后观望。”赤琳款款在凤凰上站起身来,话说的客气,眼神却没落在任何一位“仙友”身上,态度相当傲慢。被鲲鹏的翅风吓了一跳的仙人们都有些尴尬,赤琳与他们比起来,辈分还低些。可荧惑帝君之女再加上东天云,他们还能说出什么来呢?以东天云和赤琳为中心,众人向后退出一个很大的圆圈。 百知草也示意青岁府的队伍向后退,香苏发现君上姐姐没动,和鸟人两口子一起留在圆圈里了。君上姐姐这两天失魂落魄,该不是没发现大家都退后了吧?香苏有点儿着急,想让百知草去提醒一下。这时候,青岁催动云头,靠近了东天云的鲲鹏。鲲鹏体形变大,即便在它翅膀旁边,还是让人觉得东天云高高在上距离她很远,同是五方帝君,青岁的气派顿时一落千丈,好像仰攀东天云一样。 “东天云,我愿用我的法器碧雨盉填山,保住灵泽山不至灰飞烟灭。” 香苏听见仙人们又发出惊讶的低呼,原来君上姐姐心事忡忡在做这样的打算。她鼻子一酸,法力低微真不好,既管不住嘴巴又管不住眼泪。之前她心里暗暗觉得君上姐姐没有帝君风采,说话不太靠谱,遇事还总爱撂挑子自己走开,现在恢复了几分对她的崇拜。碧雨盉是木灵神器,可活百草愈百木,三寰闻名,君上姐姐能做这样的决定,同是灵泽山出身的她,既心疼又骄傲。 东天云轻声冷嗤,所有的神仙都清楚地听见了。原本还议论纷纷,一下子安静下来。 东天云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这短暂的停顿,懒散的口气,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让人心里发堵。“碧雨盉?这种二流法器,不足以保住灵泽山。” 二流法器?香苏气得浑身直抖,本以为君上姐姐也会爆发,结果青岁只是微微一愣,再没说话,好像默认了。 “松塔……”东天云的语气没有起伏,但似乎有了些安慰的意味,“这都是因果循环,你退开吧。” 青岁默默地听他说,再没争辩半句,只是沮丧地退到青岁府的队伍前。香苏越过重重人影看青岁的背影,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失望又无奈,若说埋怨吧……还有些不忍心。 东天云开始念动咒语,香苏觉得那声音像是一把锤子不停在捶她的心,难受得她就要吐出血来了。青岁挥动袍袖,打开了结界,东天云的声音被阻隔在外,低下去不少,香苏脸色惨白地缓过一口气。她看了看旁边的金盏,也是面无人色。 直通山底的深洞里汩汩腾起骇人黑气,盘旋着直冲天际,裹挟着飞沙走石,香苏又想起比炼掷剑那天,止不住浑身哆嗦,伸手去抓金盏的手。金盏的手也冰凉,手心有汗,似乎感应到她的害怕和依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安慰似的摇了一摇。砂石越来越多,块粒越来越大,天地变色,击打在结界上嘭嘭作响。香苏腿都抖得快站不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一切可以结束。 突然鲲鹏和凤凰都发出凄厉的鸣叫,好像受了什么重创,一瞬间,风停云散,连飞沙走石都骤然消失。香苏看见鲲鹏上的东天云似乎很费力地拉住一把通体震颤,像要飞天而去的长剑。剑身的戾气刺伤了东天云的手掌,鲜血滴滴点点从拳心指缝流淌下来,落在鲲鹏背上。 香苏松了口气,这算是取剑成功了是吧?她低头细看云下的灵泽山,黑洞似乎更大,整座山都好像被掏空了,更加死气沉沉,不过还好,还矗立在那儿。一些碎石突然向黑洞里滚落,山体发出隆隆的轰鸣,因为山已经空了,那声音格外响亮而恐怖。香苏张大了嘴巴,眼睁睁地看着山顶裂开一道道缝隙,整座山地震般摇晃起来,即将崩塌。 耳边掠过一丝风,香苏吓得跳起来,以为结界破了,心惊胆战地回头看,却瞧见小槐正拼命在撞结界,打算冲到外面去。香苏拉了他一把,想说外面危险,可惜晚了一步,小槐已经冲了出去。香苏摇头感叹,没想到小槐对灵泽山的感情这么深,真让她惭愧。 “小槐!”青岁也没想到他会冲出去,想阻止已经晚了,结界外漫天灰沙,视线不清,山体崩塌形成的巨大旋风很容易就把人卷进塌方中。小槐这么冲出去,简直是拿命开玩笑!青岁只得追了出去。 “他想干什么?!”金盏难得怒声叱问,香苏来回张望,灰沙浓厚,根本看不到人影。 “大概是想救灵泽山吧。”香苏还是很佩服小槐的勇气的。 “不可能!”金盏声音都发了尖,十分气恨的样子,“就算把他填进山里也没半点作用!他肯定另有目的!” 百知草满脸忧色,讷讷回头,看着金盏和香苏说:“我大概知道他想干什么……都怪我嘴快。” 还没等他说,鲲鹏和凤凰次第长啸,不过不像刚才那么痛苦,分明是威慑驱赶。金光一亮,从沙尘的缝隙洒进结界,鲲鹏已经恢复正常大小,和凤凰紧贴着结界掠过。因为离得近,大家都看清了他们分明是在追君上姐姐! “跟着君上!”百知草喊了一声,结界瞬间消失,香苏拉着金盏的手跌跌撞撞地飞行在砂石中间,脸被飞沙打得很疼。她咬牙坚持,鸟人两口子欺人太甚!为了把剑毁了灵泽山,好吧,大家忍了,可何必赶尽杀绝,对付君上呢! 一路向东,香苏也搞不清到底飞了多远,砂石渐渐被抛在后面,天空也明净起来。可大家飞行速度非常快,香苏简直像风筝一样,被金盏拉着飘,灌了一肚子风,脑袋也昏昏沉沉的。落到地面上,她就只顾喘了,金盏瞥了她一眼,这哪儿是来帮忙的?简直是来跌份的! “青岁,你再包庇界内小仙,可别怪我不客气。”香苏把气儿喘匀了就听见赤琳那傲慢得和东天云一个妈生的腔调。她站直了腰板向声音来处看,他们都没再骑鸟,东天云坐在一块山石上,赤琳一身红彤彤地站在他前面,和穿着绿锦裳的君上姐姐像天生冤家对头。小槐很孬地瘫坐在君上姐姐腿边,还瑟瑟发抖,完全没了刚才冲破结界那股勇劲。 “赤琳。”君上姐姐最近心情不好,没了油腔滑调的兴致,香苏庆幸地觉得,她这么说话倒还正常一点儿。“若论辈分,你还得管我叫声阿姨,你爹就是这么教你的么?!” 赤琳听了这话,嚣张至极地冷笑一声,“青岁,你别倚老卖老!我火灵界诸仙什么时候把你这个遗落先君神器的所谓帝君看在眼里?交出这个丑八怪,我们两清无事。” 这话似乎很扎青岁的痛处,她脸色白了白,双眉紧蹙,“你说的对!我遗落了先君神器,导致木灵衰落,被你这等只知追着东天云跑的花痴小仙欺辱!我若连自家小仙都保护不了,何以为君上?何以面对各界神灵?!” 香苏只觉肺都要气炸了,那只红鸟说话怎么这么恶毒!对君上姐姐态度这么不敬?她看见大家都气得呼吸急促,一会儿他们要冲出去,她绝对不再慢一步! “松塔,何必动真气?”东天云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我不和你说这些有的没的。”赤琳双眼一翻,转了话风,既然东天云都发了话,她也不想继续激怒青岁。“你也知道,现在三把剑都在东天手上,若是那丑八怪真沾到了他的灵血,居心叵测的仙魔就可以通过他查知东天的所在,这个后患绝不能留!” 香苏正抖鸡皮疙瘩,东天……真肉麻!不就差一个字嘛,叫个全名好不好啊?等等,红鸟的这番说辞,她怎么听得这么耳熟呢? 青岁声音很冷,真动了怒,“我再告诉你一遍,小槐没沾到!东天云都没出手,你何必苦苦相逼!” “我当然要为他顾虑周全。”赤琳不屑地挑嘴角,“如今三寰神魔,谁不盯着这三把神剑?只有东天能三剑合一,他日神剑铸成,三寰四方中再无看得入眼的敌手。就算我不追究,你说,他能不能放任这么个后患在众仙魔面前?当然是宁错杀三千,不放过一人!东天苦心追寻几百年,终于成功在望,绝不会因为这些不值一提的小精怪,留下隐患。丑八怪,要怨就怨你自己痴心妄想吧!” 香苏脸色惨白,她就知道东天云拿血救她没那么好心!是为了弄出个乐子给红鸟杀着玩吧?看红鸟一提杀小槐就这么兴奋激动的样子,她就是下一个牺牲品吧? “你可以让东天云自己看!”赤琳在那儿滔滔不绝地陈述利害的时候,青岁和东天云都没吭声,都心知肚明还有那么条漏网之鱼。 “我真没沾到!”小槐简直是惨叫着辩白了,像东天云和赤琳这样有名心黑手狠的人物,他暴露脉门去给他测试,那不就等于送死吗?!他拼命摇着头,抱住青岁的一条腿,贪生怕死的样子很没骨气。青岁气恨地踢了他一脚,没甩开。“我真没有!真没有!”小槐以为连青岁都要放弃保护他了,哭喊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我就是看香苏沾了帝君的血变得那么漂亮……” “丢人!”青岁拍了下他的后颈,小槐原地瘫倒,“我木灵界竟然出了这么软骨无节的人!东天云,你快来看看,他真没沾到你的血!我要带他回去好好教训,简直丢光了我的脸!” 赤琳眯起眼,冷笑着说:“香苏……是谁?” 她本就长得妖艳,杏眼露出杀意,红唇却含笑的模样格外令人心惊胆颤。香苏本就被他们的对话吓得腿肚子发软,被她这么摄人心魂地一威逼,嘴巴自动自发地说:“我们都不认识她!” 东天云、青岁,包括百知草和金盏都很无语地看着她。 赤琳盯着她,轻盈地向前走了一步,妩媚地笑着问:“你是谁?” 香苏被她吓得连连后退,“我是……酥饼!”她双眼一亮,对啊,红鸟又不认识她!只要该死的东天云不说,红鸟不一定会向她痛下杀手。 “酥饼?”赤琳被逗笑了,“有意思。” 香苏只觉眼前一花,红彤彤的一片,赤琳奔她来了!香苏很绝望,原来叫什么名字都没用,她要被灭口了! 身子一轻,香苏觉得脚下生风,整个人都被甩起来,像丢垃圾一样头冲下划了个弧线,落在触感很奇怪的地方。她惊魂未定地看了一眼,是黑鸟的羽毛,她……在黑鸟的背上?黑鸟很不满意背上她,突然向下落,香苏的心都吓得要掉地上摔碎了似的,抓救命浮木似的胡乱一抓,只听黑鸟尖啸一声。原本是悬停在离地不足三尺的东天云身边,被香苏揪下一根羽毛又疼又怒,碍于这个物体是主人丢它背上的,再生气也不能甩掉,只能急速飞高又急速降回主人身边,把背上的家伙吓得魂不附体。 东天云面无表情地看了鲲鹏一眼,他也没想到给它带来这么大的屈辱,这棵秃树的威力从一开始和他顶嘴就不该小看。 青岁看着,也面无表情,她倒不是玩深沉,只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灵泽山不仅出了小槐这种软骨还出了香苏这一号神哭鬼泣的家伙。 “散了吧,松塔,这丢脸的东西带回去好好管教!”东天云悠悠坐上鲲鹏。 “她呢?”赤琳现在完全顾不上槐树了,盯着和东天云一起坐在鲲鹏背上的香苏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了。 “松塔,这个……酥饼,”东天云很厌弃地说了这个名字,“有点儿意思,给我当个打杂。” 青岁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既然跟了你,就要保她平安。”说完还看了赤琳一眼。 东天云像没听见一样,鲲鹏的翅膀刚一扇。“等等!”青岁又高声喊了一句。 东天云冷冷回头看,似乎觉得有些不耐烦,他的意思表达的还不明白?若不是想留这秃树一命,他何必带这么个麻烦在身边?没看见吗?!连鲲鹏都跟着遭殃了! “下次!”青岁咬牙切齿,“不要再当众叫我松塔!” 东天云沉默了一会,“好,知道了。” 木灵界的衰落似乎和遗落神器无关……从上到下,都是些什么人? 第6章 清泽仙池 香苏很紧张,盯着鲲鹏翅膀下的地形,随时准备跳鸟逃生。她真是想不通君上姐姐怎么能见死不救!东天云虽然表面说招她当打杂,搞不好是想把她带到没人的地方再悄无声息地杀掉。就算他现在不想杀生,可看他那德行,不知道什么事又把他惹怒了,还是个死。最最要命的是,他还有个赤琳那样的老婆,跟着他们混,她还能有好日子过吗?前面一座山头云层很厚,鲲鹏降低了速度,香苏咬一咬牙,机不可失,跳下去再说!她驾云的口诀还不熟,从鲲鹏背上急速掉落又心惊胆战,几乎快摔在地上才惶急地唤来一小片稀薄的云,根本接不住她,只勉强挡了一挡,她穿云而过,扑在地上惊起一片灰尘。 顾不上疼,她需要立刻隐蔽!她的变化术也不灵,只能变个拿手的——一棵树。还好,这座山树木葱茏,她躲在一排树后面,觉得天衣无缝。 鲲鹏徐徐落在山顶,东天云坐在它背上没动。 香苏很紧张,努力融入周围的一派翠绿中。 鲲鹏不屑地把头扭到一边,看山顶流过的云雾都比看这拙劣的变化强。这是变化吗?一排杨树柳树中,就这么一棵栀子树,她根本就是现了原形!它都要替主人流泪了,一滴灵血给了她,真是惨绝三寰的错误! 凤凰的鸣叫在不远处响起,香苏吓得不轻,枝叶抖了一下,发出簌簌的响声。她赶紧绷直树枝,绝不能再发出声音了,就知道赤琳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鲲鹏虽然记恨香苏拔掉它一根羽毛,还是忍不住瞧了她一眼,多少年没碰上这么傻的了,就这么被灭,隐隐也感到一丝无趣。没想到躲在树丛里原本无比扎眼的栀子树,眨眼之间已经被主人变成了和旁边树木毫无二致的小树。看她那副僵直的傻样,估计自己都还没有发现。 赤琳从凤凰上跳下,衣袂款款的落地,“云哥哥!”她嗔怪地喊了一声,还娇气地跺了下脚。 香苏又抖了一下,这回她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掉鸡皮疙瘩呀!以为“东天”就够恶心了,没想到还有“云哥哥”!必须逃离此二人,否则不被杀死也得被腻味死! 东天云缓缓从鲲鹏背上下来,没有理会火界公主的撒娇。 “那个妖孽呢?”赤琳见软的不行,又露出凶恶的神情,美艳的大眼冷冷地四处看。 东天云往崖边走,听她说话,恰好在香苏前面停住脚步,“既然我已经答应青岁保她周全,你又何必紧追不放。” “云哥哥,我是为你好!”赤琳又跺脚,“你铸剑在即,莫说魔帝蠢蠢欲动,我看天帝……反正绝不能留半点后患!” “她时刻跟随我左右,怎么算后患?”东天云的头发被山风吹得微微飘摆,香苏离他很近,第一次看清了他的长相。只能说,他的脸和他的语气很配——金盏给香苏留下的阴影太大了,她已经根深蒂固的认为越好看的男人脾气就越古怪,嘴巴也越毒,活像全三寰没有比他更好的神魔仙灵。真没想到,一块骨头渣子变出的皮相竟然这么妖艳,尤其他的眼睛,香苏都有点儿不敢细看,好像有摄魂术似的,一瞧就被吸住了,神魂失据。 “你真要留她在身边?!”赤琳完全失控了,尖声喝问。这模样,和迎春花同她吵架的时候差不多,香苏都有点儿不敢相信这是刚才骑着凤凰,睥睨众仙的火灵公主了。 “当时救她,算是对灵泽山,青岁,一点歉意。”东天云用眼角扫了下枝叶一动不动的小树,与别的树随风轻摇相比,她其实还很突出,幸好赤琳正在暴跳如雷,没有注意到。“自然是想……留她一命。” “可是……”赤琳完全被激怒了,不顾东天云的脸色变冷,还要继续争执下去。 “我的事,何时轮到你做主?刚才当着青岁,不过是给你爹几分面子,你回荧惑府去吧。”东天云说这话的时候,嘴角甚至还带着轻蔑的淡笑,香苏看了都有点儿替赤琳难受了,好好一个帝君之女,找了这么个丈夫,真可怜哪,说话这么不留情面。 赤琳脸色惨白,衬着红衣,更加惹人怜惜,可惜东天云看也不看。“好……好,东天云!就算我不杀她,三寰神魔也不会放过她的,那时候你别栽赃到我头上!”赤琳到底是被娇宠惯的,被东天云这么冷言冷语一说,脾气也上来了,丢了句狠话,唤来凤凰,金光闪闪地华丽消失。 香苏松了一口气,刚才她听得最清楚的一句话是东天云说要留她一命。东天云抢到了好宝贝,谁都惦记,而她呢,又是最倒霉的“感知者”,与其被各界的坏蛋追杀,充当找寻东天云的猎狗,还不如忍受他阴阳怪气的脾气,跟着他打杂。这边算盘珠子刚拨拉明白,那边看见东天云已经风姿绰约地跨上鲲鹏。 “等等!”她大叫一声,踉踉跄跄地恢复人形,生怕赶不及,鲲鹏飞得快,这她有体会。 东天云又装聋子,头也不回,鲲鹏双翅一扇,利爪已经离地。“等等我!东天……”这要是没赶上,她到哪儿再去找他呀? 东天云似乎对她想直呼他的名字很不悦,这时候耳朵又好使了,头一侧,那黑亮亮冷幽幽的眼瞳刷地甩过来一瞥,无声无息就让香苏魂飞魄散。她都觉自己和小槐一样没骨气,很狗腿地招呼说,“君上,等我一等。” 东天云没理她,也没招呼鲲鹏飞走,香苏手脚麻利地爬上鲲鹏的背,她明显地感到鲲鹏颤抖了一下。是因为她上回失手拔掉了它的毛吧?鲲鹏的羽毛致密整齐,缺了一根还是很明显的,香苏心怀歉意地摸了摸,在心里说了声对不起。大概鲲鹏感应到了,突然振翅疾飞,发出悲鸣般的长啸,香苏吓了一跳,差点滚下去,这回不敢再揪鲲鹏的羽毛了,不结实啊。随手一抓,一条金光闪闪的带子很趁手,她的新君上也很给面子,迅速地扯住了带子的另一端,她便稳稳当当地化险为夷。 她有了闲心,细看那根救命带子,做工不错,上面的纹路都是用她不认识的闪亮细线绣的。她顺着带子往上看,她的新君上照例面无表情,可太阳穴的筋却爆了爆,目视前方潇洒地一甩手,那带子便从她手中迎风飘开,贴着他的袍子落下。香苏看清了,那带子送从他袍子侧边的开衩里飘出来的,他这袍子……比带子还华丽,还漂亮,青岁姐姐的锦裳就够漂亮了,没想到男人的衣服也能这么骚包。她的注意力完全流到其他地方去了。 鲲鹏突然飞得很愉快,它被拔了羽毛,主人却差点被扒了裤子,相比之下,它平衡了。 它突然理解了主人当初救她的真意,数百年来,到处都是乏味的敬仰面孔,终于有一个打破沉闷的家伙了。 香苏听见一种非常奇怪的“咕噜噜”声音,好像是从她身体里发出来的。她侧耳细听,又好像没有了。 “君……君上……”她唯唯诺诺地开了口,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她是木灵却认了司金帝君当主子,她到底算哪界的人呢? 东天云凉凉地看着她,她是喊他看她发傻的样子吗? “嗯……我们什么时候到啊?”她回魂了,很直白地说,“我从变成人形还没喝过一口水呢。” 东天云眉头微微一挑,刚才她肚子叫,他听得清清楚楚,所以她抱怨说没喝一口水,或许不是一般人口渴的意思。 他瞥了下地界,悠悠吩咐鲲鹏:“去清泽府。” 鲲鹏听命,飞速下降,清泽府就在前面不远。香苏又坐不稳当,东天云有前车之鉴,防备她再次扯他裤带,索性伸手抓住她的胳膊。 香苏感激地向他笑一笑,新君上偶尔也有好心。真佩服他啊,像黏在鲲鹏背上的,无论怎么飞,他动都不动……大概她初为人形,见识太少,她也发现了,她的想法总飘去莫名其妙的方向。 鲲鹏降落的时候,香苏觉得最显威风,新君上下鸟的姿态也最高傲,最耐看。她学着东天云的样子,端平下巴,目空一切地从鲲鹏背上蹦下来。没办法,和君上姿态优美地抬腿下鸟比,她的身高不够摆这么有气派的动作啊。 东天云对她猴子一样的行为置之不理。 清泽府的守将态度恭敬地迎上来,抱拳施礼。抱歉地说:“胜寰帝君见谅,我们君上云游在外,不在府中。” 东天云的眼睛像是看着他们,却又明明没把他们放在眼中,疏淡而懒散地说:“不过用下你们的清泽池,和他在不在有什么关系?” 两位守将还在为难,府里出来一位管事的仙官,笑容满面地伸手向府里让。守将还说了声:“这仙池,君上吩咐……”仙官瞪了他一眼,守将也不再吭气了,默默退开,看着东天云带着他的一人一鸟嚣张傲慢地走进府里。 清泽池是水灵圣池,君上临行前吩咐严加看守,三寰内的仙魔想要到一滴圣水都难,可这位胜寰帝君……绝对是个例外。守将暗自叹气,以这位帝君的脾气,不拦他,是顺顺当当的进去,拦他,是被打得一片狼藉再进去,这亏算是白吃的,上至天帝也绝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责问胜寰帝君半句。 香苏跟着东天云走了一会儿,绕过小小的山谷,在一片花木掩映中有一方水汽缥缈的仙池,香苏吸了吸鼻子,这水的清香味比灵泽山的水还要好,估计算得上世间极品。她难受得很了,也不管领路的仙官和东天云,加快脚步跑到池边,撩起一捧水就喝。 “这……”仙官脸色古怪,东天云抬眼瞥了他一下,他又没声了。 香苏喝饱了,可肚子的空虚感并没消失。之前她还是栀子树的时候,每次干渴了,喝口灵池水就舒坦了,可如今这么好的仙水竟解不了她的难受? 东天云也已踱到池边,俯视着跪坐在地上,一脸莫名其妙的香苏。 “幻为人形,自有人形的苦恼。你如今已不是一棵树了,仅只喝水,并不能缓解人形的拖累。比如饿,渴,三急。” 香苏愣愣点头,原来是这样…… “只要你加紧修炼,自然慢慢可以摆脱这种负累。”东天云看了她一眼,香苏觉得这是威胁,让她不要偷懒的意思很明显。她心虚地垂头,看自己的手,咦,她的手变得比刚才娇嫩细滑,肌肤上似乎还有淡淡的光晕。 仙官见了她惊疑的表情,有些得意地说:“清泽圣水也叫浣仙水,能使人肌肤细腻柔滑,多少仙姑……” 香苏已经扑通跳进水里,这么好的水,怎么能浪费?也别只细滑了手,全身都洗一洗才划算嘛。 “啊?!”仙官已经目瞪口呆,下池洗澡……那是天帝后妃才有的待遇啊!他本来还想求东天云管一管,没想到东天云一脸理所应当,极为自然地问他,“冥鱼跟随清泽出府了么?” 仙官看着洗得很开心的香苏,痛心疾首地说:“冥鱼大人未随君上云游,在府后寒潭修炼。”冥鱼是水灵圣物,又是清泽帝君的坐骑,水灵的仙官们都得恭恭敬敬喊它一声大人。 “嗯,我有事找它。”东天云转身,用下巴一点,示意仙官带路。 “可……可……”仙官为难看着香苏。 香苏也瞥见东天云转身,“很有眼色”地爬上岸,“要走啦?”她洗得心满意足,笑眯眯地跟上新君上。 东天云回头看了眼水淋淋的她,挥袖一抚,香苏觉得扑面一股暖暖的风,湿漉漉的头发都被吹散开来,轻飘飘地落回她背上时已经干干爽爽,衣服也被退水诀变干,飘逸得很。 她发现仙官直着眼看她,她回看时,他红了脸,像小槐第一次看见她似的。 “走。”东天云淡淡催促了一声,仙官愧然回魂,刚才他只顾心疼池水,倒没发现东天云带来的竟是个绝色少女,至少这几百年来求圣水的仙姑没有这么俊俏的。 “等等!”香苏恍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了一声,四下看看,真难为她还能做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对东天云说,“君上,变个装水的东西给我,我带点儿这水去给小槐。”这不就是小槐梦寐以求的东西吗? “不行!不行啊!”仙官快哭了,东天云带人杀上门来,他们无法抵挡,这还能向君上解释,可是这连洗带拿,他无法交代啊! 东天云皱了下眉,手抬起来时已经托了一个玉葫芦,问:“够不够?” 香苏走过来双手捧起葫芦掂了掂,要是省着点儿洗澡也够了,于是满意地点点头。 “胜寰帝君!”仙官跪下的时候声音都岔了。 “有事让清泽找我说。”东天云的脸一沉,仙官的话怎么也没胆子说出口了,痛不欲生地看香苏满满灌了一葫芦。 第7章 冥鱼圣鳞 香苏抱着葫芦走在最后,重啊,不知道这寒潭还有多远,她都开始喘起来了。清泽府的仙官一个劲儿领他们向山谷里面走,香苏看了看走在她前面的鲲鹏,它虽然是只鸟,走路的样子比人还神气,昂首挺背。香苏勉力快走几步,挨到它旁边,堆起笑脸说:“鲲鹏——” 不得不说,什么样人养什么样的鸟,鲲鹏照旧仰首走路,对她彻底无视,装聋的样子和它主人如出一辙。 香苏隐忍了一下,继续微笑:“帮我背一下吧,太重了,我都拿不动啦。” 鲲鹏的脚步犹疑了一下,侧头看香苏的眼神表现出明显的不屑,香苏都没看清它是怎么弄的,只见它一低头,嘴巴动了动,她手上的大葫芦就不见了!“你……你别把它吃了呀!”香苏都要跳起来了,恨不得去撬鲲鹏的嘴。她还真伸手了,鲲鹏忍无可忍地在她额头一啄,香苏从清泽池里出来头发就没再梳起,鲲鹏这一嘴下去,香苏吃痛低头,头发流泻下来挡住脸面,整个人变成一把倒置拖把。鲲鹏看了得意,仰首阔步跟上主人。 走在前面的仙官面色惨白地回头看了一下,东天云倒一反常态地没丢眼风鄙视,步速都没变,仙官只得回头继续在前领路。 香苏拨开头发,揉着鲲鹏啄疼的地方,胆战心惊又不死心地跑到鲲鹏旁边,念咒一样不停低声反复:“你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 鲲鹏被她打败,不甘心地向她张开嘴巴,让她看安安稳稳放在它嘴里变小的玉葫芦。 香苏松了口气,有点儿埋怨自己似的敲了下头,“忘记了,鸟都是用嘴衔东西的。”她还不太放心地嘱咐,“你可千万别咽下去啊!” 一向习惯被尊称为“鲲鹏大人”的它被这句“鸟”深深伤害了,翅膀动了动,有心扇她个狗□,这时东天云微微侧过脸。鲲鹏跟随主人时日良久,对他每个细微的动作都能心领神会,这完美侧脸的显露,就是要它别再当着水界仙官的脸和这棵死树一起丢脸了。翅膀忍耐地归回原位,鲲鹏目视前方,走得坚忍沉重。 香苏完全不知道“鸟”经历了这么曲折的内心挣扎,美滋滋地摸着自己变柔嫩的皮肤走得欢天喜地,变漂亮的喜悦把肚子饿都压下去了。 周围的植物发生了明显的变化,香苏对这些很敏感,觉得他们好像正在跨越四季,从春天一路走到冬天去了。果然,在山坳里的寒潭边,都是耐寒的植物,甚至还挂了白霜。香苏法力低微,明显感到冷了,牙齿发出格格的声响。 仙官站在水边,准备请冥鱼出来,东天云淡淡地先开了口。“冥鱼,出来见我还需要别人请么?” 话音还未落,水面翻腾起一排高几丈的水墙,一个穿淡青色的年轻人从水里跃出来。香苏赶紧退后几步,生怕冷冰冰的水溅到自己身上。奇怪的是,那年轻人脚下的水花久久不落,像云朵似的托着他,年轻人迟疑了一下,单腿跪在水上,不甚热络地问候了一句:胜寰帝君安好。 香苏猜测这个年轻人就是冥鱼,所以他这么善于控水,冥鱼不是司水帝君的坐骑吗?怎么是人形?一个非常可怕的画面出现在她脑海——司水的清泽帝君端坐在冥鱼的肩膀上,两人叠着罗汉高高地驾云而过。相比之下……还是君上骑鸟赏心悦目多了,她忍不住向鲲鹏投去赞赏的眼神。鲲鹏被她看得一阵暴躁,不自觉用利爪抠了一把土。 “又百十来年没见,你进展似乎不大。” 香苏暗自摇头,君上说话就是不中听,尤其他用那种不咸不淡的语气一说,更让人无法反驳又难受到骨子里。她看了看冥鱼,他果然把头低了低,显然被伤害了。 “这把汲风克水,本想找你主子试剑,可惜他不在,你也凑合。”东天云说完,人已掠起,让香苏目瞪口呆的是,东天云脚下也生出一朵水花托住他,比冥鱼的还大还威风。他不是司金吗?怎么也能控水? 冥鱼见强敌来袭,长身而起,脚下的水花也化为龙吸,卷起巨大旋风,天地瞬间变色,像有暴风雨来袭。 香苏对这种场面本能恐惧,瑟缩着躲到山脚的树丛,旋风把水汽卷到半空,此刻化为雨点落了下来,打湿了她的衣衫,她只觉得冰冷入骨。空中隐隐有兵器相撞的声音传来,一声高亢的龙吟穿透云层,香苏抬头看时,只看见乌云间闪过一条龙尾。因为青岁姐姐得罪过龙神,所以她看见过龙,难道冥鱼其实是条龙? 雨渐渐停了,湖面恢复了平静,天空中的乌云也稀薄散去。 香苏抖着身上的雨水,冷得哆哆嗦嗦地从树丛里出来,看见东天云和冥鱼都站在岸边。冥鱼的脸色很不好看,憋着气似的对东天云说:“胜寰帝君,请把鳞片还给在下。” 东天云又好像没听见他说话,悠然上鸟。香苏轻车熟路,一看就是要走了,飞快地跑过去,跳上鲲鹏的背, “三片鳞甲而已,何必如此小气。”东天云目视前方说,然后一抬下巴,鲲鹏振翅高飞。香苏回头看了看可怜的冥鱼,他气恨地把头扭向一边。 香苏偷眼看了看没事人一样的东天云,她的新君上……真的很无耻。找上门去扯了人家三片鳞,还说人家小气,那副不屑的嘴脸,好像冥鱼对不起他似的。 “咕噜噜”,她肚子又叫,因为刚才喝了不少清泽池的水,咕噜噜的声音里又加上哗啦啦的水声,越发响亮了。东天云眯了眯眼,从睫毛下鄙夷地瞧他的新打杂,刚给她弄干净,不知道又在哪儿滚了一身泥,看见他瞧她,一害怕,还打了个喷嚏。 香苏很抱歉地用袖子擦了擦鼻涕,和眼泪一样,这对她是个新奇的东西,她还闻了闻袖子,没什么味道。 东天云眉头一皱,嫌恶地挥袖再次用退水诀把她弄干。忍无可忍地叱问:“你在灵泽山修炼的时候都学了什么?”怎么可能这么无知! 香苏望着天回想,其实百知草教了他们不少东西,“吸收日月精华……” “关于成形后的种种,山神没说?”东天云皱眉,青岁疏于本职,由她的生身之地就可看出! 香苏觉得又被新君上鄙视了,暗暗怪了百知草。但凡成形的花精树怪都很少安于本位,扎在一个地方数百年,好不容易能动了,自然要去四面八方玩玩看看,百知草虽然是山神,跑出去也挺勤的。而且回来全说些没用的,搞得她连成人形后多了很多毛病都不知道!“我们主要互相讨论……”她挽回面子道。 东天云挑眉,示意她继续。 “听说成形后,男的女的就不一样啦!”香苏含蓄地看看自己的胸部,又看了看东天云平坦的胸部,百知草他们果然说得对,是不一样。东天云默默地爆了爆青筋,看着前方,再不想理会她。香苏得到了印证,倒有了卖弄的兴致:“成形了以后,就不用靠开花结果产种子了,可以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起……”香苏觉得颠了颠,鲲鹏居然鸟有失翅,飞着也趔趄了一下。 “去紫微宫!”东天云的声音难得有了薄怒,香苏吓了一跳,赶紧闭嘴。果然做人不能太卖弄! “君……君上……”肚子不停叫,挺吵的,香苏有点儿受不了,哀求地看着脸色还很冷的东天云。 “忍着。”东天云非常不客气,香苏都快要哭了,这是惩罚吗? 紫微宫建在海上仙岛,四周祥云缭绕,海水粼粼有光,岛上有奇花异草,香苏都没见过。 鲲鹏飞到紫微宫没有立刻降落,而是放缓速度在天空盘旋,发出一声清啸,香苏清楚地看见刚才少有人行的紫微宫,一下子从各个宫殿里涌出花枝招展的女子。鲲鹏这时才威风凛凛地落在紫微宫门前的汉玉阶陛上,女子们被一位紫衣姑娘带领,快步迎出门来。香苏被她们的衣着吸引了,太精细太美丽了,连容貌都被华丽的衣服遮去光彩。 紫衣姑娘优雅地向东天云行礼后,酸溜溜地说:“胜寰帝君久未前来,想是早已忘了紫吟,今日不知有何要事,让您亲临贱地?”边说眼睛边向东天云瞥,水汪汪的,又不像真生气。 香苏莫名其妙地看着紫衣女,她成形时间尚短,还没听见谁这么文绉绉的说话,有点儿摸不准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东天云一笑,很浅淡,却说不出的风骚,至少香苏是这么感觉的。紫衣女和她身后的女子被这一笑震得都愣了愣,显然她们和她想法一致。 “紫吟。”他只轻轻唤了唤她的名字,再没说什么,紫吟却像听了多少句甜言蜜语似的羞红了脸。 “这三片鳞,为她织条绫带。”东天云后面的话很煞风景,紫吟脸上的柔情僵了僵,不怎么情愿地看了眼和东天云一起坐在鲲鹏背上的香苏,没说话。东天云从鲲鹏背上优雅下来,主动把三片鱼鳞托在掌心送到紫吟眼前。 “冥鱼之鳞?”紫吟惊呼了一声,随即幽怨地又瞪了香苏一眼,弄得香苏一头雾水,她这一眼一眼的剜肉,到底是哪儿得罪她了? “我的随从,自然不能太寒碜,你也知道赤琳那脾气。”东天云有些不悦地说,加重了“随从”的语气。香苏更糊涂了,没头没尾地怎么又提那红凤凰?令她惊诧的是,一提红凤凰,紫衣女立刻收了刚才那副幽怨表情,十分激昂地点头答应。 “好!我要织一条三寰第一的辟火绫带!”紫吟痛快地应承了,又毫无过程地变出一脸娇羞,看得香苏一愣一愣,目不转睛地瞧着她,不知道她一会儿又出什么表情。“不过……用冥鱼之鳞此等圣物织绫,需费时日。” 东天云又淡笑了,“不急,我等就是了。”这么一句平平常常的话,却让紫吟的脸更红了,眼睛里的水都要滴出来。 香苏一阵郁闷,她怎么好像连人话都听不懂了呢?他们俩说什么都好像隐藏着玄机,她隐约觉得又说不出个原委。 “鲲鹏。”东天云不甚着意地吩咐,“你带她去人界解决她的问题。” 鲲鹏点了点头,周身发出刺眼的光,香苏用手挡住眼睛,再放下时,发现鲲鹏变成了个黑衣少年。香苏直直地看他,没想到他真身黑成那样,变成人样还挺白净。鲲鹏看她这样盯着自己瞧,心里也有些得意,紫微宫的织女们向他投来的痴迷眼光比往日还要受用。 “你……你……”香苏瞪着眼睛,绕了鲲鹏一圈,她太大惊小怪了,不光织女们看她和鲲鹏,就连东天云都投来了冷冷的目光,大概是嫌她丢人。香苏收敛了一下自己惊奇的表情,也对,鲲鹏也算神兽了,跟了东天云这么多年,没道理不能成人形,冥鱼也都有人形呢。她抬头盯着鲲鹏的脸看,真诚地说:“你还是这样好。” 鲲鹏哼了一声,表示不屑,没见过世面的小仙灵,他也是金灵界皮相超群的呢。 香苏放心地微笑,“这样你就没法用尖嘴啄我了。” 鲲鹏听见自己血管爆裂的声音。 “进去吧。”东天云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愉悦,对紫吟这么低低一说,又让她脸红心跳,引着他走进宫门。 鲲鹏傲兀地仰着下巴,唤云就走,香苏狼狈地扒住云边,手脚并用爬上去。这黑鸟脾气就是急,变了人样也飞得风风火火。 突然她想到一个严重地问题,跳脚着急,“葫芦呢?你别是咽了吧?你张嘴,我瞧瞧!” 鲲鹏握拳,强忍把她从云上推下去的念头,从牙缝里挤着说:“你放心!我收好了。” 香苏深深吸气,安抚自己,鲲鹏应该比较靠谱,毕竟是跟东天云的嘛。“我们去人界干吗?”她又疑惑,东天云说解决她的问题? “吃!”鲲鹏简直要咆哮了。 “哦,哦。”香苏被他突然的发飙吓到了,随即有点儿不明白,“紫微宫没吃的吗?”看着很豪华的嘛,就算仙子们修为高,也不可能一口吃的都没有,还要她奔波到人界去。 鲲鹏有点儿记恨刚才被香苏“侮辱”时,主人明显的幸灾乐祸,不怀好意地说:“自然是借口,要紫吟龙女织宝物,总得让她占点儿便宜。” 香苏迷惑,怎么占便宜?刚想问,鲲鹏这时又想起关于“尖嘴”的耻辱,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香苏吓得没敢张嘴。 第8章 人世百态 在云头隐隐能看见地上小城的时候,香苏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摒住了。原来百知草和金盏口中的“城镇”是这么热闹的地方!方方正正的城墙,城门里延伸出来的道路四通八达。城里的大小道路上,小如黑点的人们穿街走巷,各种商幡林立飘飞,显得热闹无比。这就是她和迎春花他们无数次热烈讨论的人界,城镇? 想到他们,香苏心里一阵扯痛。不要想过去,木灵界有规矩的!她觉得这句话真是有大法力,只要她这么一想,心就不那么难受了。 鲲鹏对人界,尤其是人多的地方本能厌恶,皱着眉降下云头。 “等等,让我再看看。”香苏的语气让鲲鹏惊诧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也有情绪低落的时候。当她眉梢眼角染了淡淡寂寥的时候,比哭或笑更让人没道理的心软。鲲鹏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对她,还是对自己,那云稳稳停在半空,让他都有些不甘心起来。 鲲鹏皱眉,时间久得超出他的耐心,“下去了!”他语气不善地宣布,明明话已经说完,他却听自己继续说,“可以看得更仔细些!” 香苏点头,露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得鲲鹏一阵纠结。“你又怎么了?!”想和她好好说句话,真的太难了,光看她复杂难懂的表情,就快把他搞疯,频频失去神兽的威严。 “灵泽山还没成形的仙灵们,都想看看这些,只有我看到。”香苏吸吸鼻子,对于哭,她已经有些经验了,先是鼻子和眼睛串在一起发酸,然后眼泪就会流出来。 鲲鹏沉默了一下,他并不善于安慰女子,“那是你走运,碰见君上。” 这句话又把香苏说得不服气了,虽然东天云是在她生死一线的时候把她救回来,可她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啊!她好好一个木灵界的仙灵,非要跟着一个喜怒无常的司金帝君,放着从小熟识的朋友不能在一起,要和鲲鹏这种把主人恶劣脾气学足十成的“神兽”共事,还总要碰见红凤凰,紫龙女这样凶神恶煞的人物,她也冤枉得很! 人一愤怒,肚子就饿得更快,咕噜噜哗啦啦,这么一响,刚才那点儿悲剧气氛彻底破坏。鲲鹏冷着脸,无言地鄙视着她,连她自己都觉得很煞风景,别悲春悯秋了,先填了五脏庙要紧。再看一眼云底的小城,只觉得强烈向往,有酥饼吗? 神界魔界虽然有毁天灭地的力量,说到繁华享受,还真得算人界第一。据百知草说,最好吃的食物是人界的,最热闹的集市只有人界有……她也觉得自己很无情无义,想起这些,怎么都伤心不起来了。 为了不引起注意,他们落在城郭外行人稀少的树丛里,走出来的时候因为香苏鬼鬼祟祟的,惹得过路的樵夫投来暧昧的神色,鲲鹏被这种眼光看得脸色铁青,恨不能一掌扇在香苏后脑上,她何必贼眉鼠眼?!樵夫看清了他们的容貌后,也不继续赶路,竟然双腿一软,坐在地上痴痴迷迷地盯着香苏,香苏只顾踮着脚往城里张望,完全没注意到。鲲鹏凌厉起眼神瞪了瞪樵夫,吓得樵夫连滚带爬地逃开了。鲲鹏皱眉看了看扯着他袖子,呆头鹅一样伸脖子遥望的香苏,心里叹气,原本花精树怪就容易出美人,她又沾了君上的血,这皮相还真是祸害。看她一副不自知的傻样,他又有心现出原形啄她满头包了。总不能让她就这样明显是妖孽的德行进城,他暗自念动咒语,把她变成平凡的少女模样。香苏太专注于张望,毫无所觉,雀跃地扯着他的胳膊催促快走,她变了普通容貌,样子越发傻了,鲲鹏看得十分满意。 接近城门的时候,路上的行人多起来,香苏突然大叫一声,躲到鲲鹏背后。鲲鹏捏了捏额角,如果以后真要与她一起伺候君上,他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你又怎么了?!”他甚至感觉到她在簌簌发抖。 “吓……吓死人了!”香苏的脸都埋进鲲鹏背后的衣衫里,手紧紧揪着脸颊边的衣服,像要挡住自己似的。她凌乱的呼吸透过衣衫拂在鲲鹏后背,他突然无力地感到没办法斥责她了。 “怎么了?”他其实是不耐烦的,可问出口来又很低柔。 “好可怕!长得好可怕!”香苏又发抖,“脸上有褶子,下巴……下巴都缩进嘴巴里了!” 鲲鹏看了看城门口乞讨的老人,心有所悟。“香苏,人类和我们不一样,他们会生老病死,你看见的,就是他们老了以后的样子。”鲲鹏顿了顿,“他们……一般都不好看。”他突然想通了一个问题,就是她对君上和他的容貌没有表现出“正常”反应的原因。她本就是荒无人烟处的小花树,青岁帝君和山神对他们这些小仙灵的教导又十分失败,她看见的基本都是成形的花精树怪,一般容貌都很美艳,她自己又是这副祸害相,所以误认为所有的生灵都该生成这个标准的,看见人类的长相和衰老,就很害怕。 这么一想,香苏对他容貌的忽视,就不再让他那么耿耿于怀了,说到底,还是没见过世面! 正因为想通了这一点,他有了超常的耐心,站在城门小路边,忍受香苏胆战心惊地看着路过的人类。香苏紧紧揪着鲲鹏的后衫,躲躲闪闪地看着粗鲁的农人,寒酸的文士,唠唠叨叨的肥硕妇人,没见过的牲畜,还有他们身上各种难闻的味道。一个小偷扒了秀才的钱包,飞快地跑,秀才尖声喊着追又跑不快,滑倒在污水漫溢的坑洼土路上,没人去搀扶,反而都起哄般哈哈大笑。 香苏突然很沮丧,她所想象的人界不是这样的!一直以来的幻想被眼前的现实击得粉碎,她觉得心一直往下沉。 鲲鹏其实是想安慰她的,“对人类来说,你才是妖怪,他们该怕你才是!” 这句话让香苏更悲哀了。 “好了,好了,进城吧。”鲲鹏故作凶恶,其实是有些局促。对付初成人形的木灵,他还真是束手无策,不像其他仙灵,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人界是个什么模样,没灵识时都混得门儿清。 进了城门不远就是南市,很多食肆小摊,香苏整个人都快挂到鲲鹏的胳膊上了,每个几乎与她擦肩而过的人类都让她如临大敌。鲲鹏看见了卖酥饼的摊子,想起她说自己叫酥饼的傻样子,忍不住嘴角起了笑意,拖着她上前买了六个。香苏只顾盯着烤酥饼黑漆漆的脏炉子,老板用油纸胡乱包了包,油腻腻的手指和有黑泥的指甲都碰到了酥饼。她怯怯抬头看老板,又老又丑……比她像妖怪多了! “走吧。”东西买完,鲲鹏也不想多做停留,用胳膊带了带脸色发白的香苏,她明明害怕又盯着老板看个不住,真是自找罪受的笨蛋! 香苏木木地跟着鲲鹏转身,街对面是个劣质的首饰摊,一个姿色平庸的少女在挑首饰,角落里蹭出一个穿着俗气的年轻男人,长得尖嘴猴腮很讨人厌。他走到姑娘身后,飞快地掐了姑娘的屁股一把,抬腿要跑,姑娘警觉地转身一巴掌,打得他脸脆生生的响,“狗淫贼,占本姑娘的便宜!”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香苏感觉就是自己把眼睛瞪圆的功夫,两边的人围上来得更快,香苏刚把姑娘的话听完,事主就被团团围在中心了。鲲鹏被挡住路,脸色格外阴郁,果断地拖着香苏往城外去,香苏满耳都是围观群众对“占便宜”者的谴责。 原来这就是“占便宜”……而且被占便宜的人好像有巨大的损失。想到君上被紫吟龙女这样对待……不可能啊,君上一个指头不就能把紫吟龙女摁成粉末吗?除非,君上是情愿被“占便宜”的!为了让紫吟龙女织辟火绫带?她感到无比颓唐,强悍如新君上,还是有那么多无可奈何。 那种曾经对青岁姐姐的失望之感又重现了。 鲲鹏驾起云,看了看愣愣想心思的香苏,他觉得这幅普通的样子实在不适合她,又傻又笨又没见过世面,也就皮相勉强挽回一些败局。他恢复了香苏的样貌,令他再次感到土包子木灵无可救药,她居然还是没有发现他把她变来变去。 “吃!”他把酥饼搡给她,最要命的是法力低微,吃喝拉撒全不能免,鲲鹏悲哀地预见,君上是不会有耐心领着她解决这些俗务困扰的,那只有他这个可怜人了!堂堂鲲鹏大人,沦落成奶妈一般的人物,这让他情何以堪? 香苏怯怯地拿着饼,想不明白鲲鹏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死命瞪她,活像她刨了他的老根。闷闷坐在云头吃饼,虽然这是她心心念念一两百年的东西,真的吃到嘴里,味道也很一般。而且老板,锅子,黑手指……都让她饱受折磨,果然吃东西是一种负累,怪不得大家都拼命修炼,要摆脱这个麻烦。还是喝干干净净又清甜的水好! 鲲鹏看了看天色,宣布:“我们去青岁府送圣池水。”总不能回去的这么早,紫吟龙女会觉得他们没眼色的。 香苏连连点头,几下把酥饼塞进嘴巴,这可怕的一天终于有了些让她高兴的事。她频频张望前路,第一次觉得鲲鹏飞得也不那么快。 远远看见青岁府的时候,香苏就觉得自己鼻子酸了,虽然她只在这里住了一天,却很依恋,至少她从未觉得青岁府有令她生畏的东西。 还没等走进正厅,金盏和百知草已经闻讯赶来了,香苏真的掉了眼泪,扑进金盏的怀里。难得一向冷言冷语的金盏没有说什么,没有推开她,反而安抚地摸着她披散的头发。 鲲鹏发现香苏似乎很喜欢把脸埋进别人衣服里,大概是长年埋在土里养成的坏毛病!想起她的呼吸暖暖地吹拂在肌肤上的感觉,他觉得金盏的故作平淡的样子格外惹嫌。 “哭什么?”金盏察觉鲲鹏一直不甚友善地瞪着他们,也回敬不客气的眼光,“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他别有所指地问。 香苏摇头,继续埋在金盏的衣服里,“人界很可怕,到处……都不一样……” 她说的没头没尾,同为木灵的金盏却心知肚明,当初青岁领他去人界的城镇,他虽强作镇定,内心也经历了一番惊涛骇浪。他叹了口气,轻拍了拍香苏的头,“好了,勇敢些,等你再长了年岁,多了阅历,就不会怕了。我们虽然不同于那些飞禽走兽,也都是三寰中的生灵,渐渐习惯了,就见怪不怪了。” 鲲鹏挫了挫后槽牙,“飞禽走兽”是指他么?对这棵水仙的印象越发恶劣!额头的灵线一闪,是君上召唤,鲲鹏犹疑了一下,他估摸着君上耽在紫微宫怎么也得两三天,怎么这么快? “你快把正事交代了,君上召唤。”鲲鹏冷冷地说,向手掌不屑地吐口气,玉葫芦被送到他掌心,恢复了正常大小。 香苏这才想起回青岁府的目的,赖在金盏怀里,说起圣池水的来历。 “清泽池水?”百知草差点跳起来,啧啧摇头惊叹,“你果然是胜寰帝君的跟班了,连这么珍贵的东西都能搞到!小槐沾了大光!我这就找他去!”百知草高兴得有些失态,一把从鲲鹏手里抢过玉葫芦就跑了出去,看都没看鲲鹏一眼。 “走吧!”鲲鹏上来扯香苏的胳膊,被香苏甩开了。 “我……我还有话对金盏说。”她很喜欢与同类心意相通的感觉,金盏的话虽少,句句抚慰到她心窝里,她依偎着他,那种在灵泽山与大家生长在一起的感觉又回来了,很踏实,很安心。不像与鲲鹏这种飞禽说话,总说不到一起去! “由不得你!”鲲鹏眼睛这么一瞪,她还是害怕的,怯怯放下搂着金盏的胳膊,一脸委屈苦闷。 金盏不悦地皱眉,虽然看不惯鲲鹏对香苏说话的态度,鉴于香苏对东天云的特殊,也不好出言挽留。“你去吧,再忍些时日,只要东天云炼好了剑,你就自由了。” “大胆!”鲲鹏又冷声斥责,竟敢直呼君上的名字! “好了,走吧,走吧。”香苏一看不好,反而过来扯着鲲鹏往外走,金盏嘴巴刁,本事却不大,根本不是鲲鹏的对手,打起来是要吃亏的。 鲲鹏哼了一声,转身时还甩了下袖子,香苏暗自摇头,这欠扁劲儿学得太像了,果然跟了东天云很多年。 “香苏!”刚走到厅外,就听见有人饱含感情地喊着香苏的名字跑过来。 香苏扭头,看见脸上皮肤已经变细腻的小槐。“小槐,你变得好看了!”香苏与小槐激动地手拉手,就差跳起来转圈了。 “谢谢你,香苏!我这么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小槐都哭了。 香苏还想安慰他几句,被鲲鹏粗鲁地一拉,“好了,走!你,”他用下巴点了点小槐,“应该感谢胜寰帝君,就凭她,”眼风一扫满脸忿忿的香苏,“哼!” 香苏真的气坏了,在云上一句话都不想再和鲲鹏说!他的那句:“就凭她,哼!”就够她记恨一万年! 第9章 火上浇油 回到紫微宫,东天云正在湖心亭里饮宴,已近黄昏,湖面荡漾着橙色的亮波,再远便是苍茫大海,景色绝佳。香苏虽然心情郁闷,看到这样的美景,心情还是舒缓了不少,新君上和龙女还真会享受。进了亭子,香苏无意识地瞄了新君上一眼,虽然他的表情很少,她还是轻易察觉他并不高兴。今天她不愉快的事太多了,没心思顾及新君上的想法,只沉着脸斜眼看鲲鹏复命。 东天云看了看她,并没对她说话,只是听鲲鹏简单说明了行程后,随意抬了下手。 香苏还打算抬眼望天继续和鲲鹏置气,却被他不客气地推了一把,示意一起侍立在君上身后。香苏虽然不甘不愿,但当着这么多人,也不好发作,脸色越发阴暗地与鲲鹏一左一右站在东天云的椅子后面。 香苏先偷眼看了下菜,全是仙果密酿,酥饼虽然令她失望,可紫微宫的吃食好像还比不上酥饼看起来好味。看完了菜,她才看人。 设宴的桌子并不大,挨挨挤挤坐了不下五六位锦衣女子,香苏就认识紫衣服的紫吟龙女,她最靠近君上,比起初见时媚眼娇笑,她显得闷闷不乐,沉默少语。反而是其他花枝招展的仙女们颇有她之前的神韵,看君上的时候,眼睛里水灵灵地似乎要放出钩子来勾魂。 “我的随从已经回来,今天就叨扰到此。”东天云不疾不徐说完,缓缓举杯饮尽。 “帝君,天色已晚,不如去我的蔷薇山小憩,解解酒再走吧。”一位粉红衣服的仙女似乎很急切,不顾周围女子们尖酸的眼神,直白的邀请。 席间一下子很静,香苏看见粉衣仙女很忐忑,椅子都有些坐不稳了,其他人全是看好戏的不屑笑容。奇怪的是,君上没有表态,却是紫吟龙女阴阳怪气地干笑了一声,“杜鹃妹妹说的真好笑,难不成我这紫微宫没有给帝君散酒的地方么?” 杜鹃仙女尴尬地笑了笑,“龙女姐姐不要误会,帝君来东海南湾几回,都还没去过我那里呢。时值蔷薇盛开,也算得南湾胜景,妹妹才冒昧邀帝君前往观赏。” 原来这里就算东海了,香苏转了转眼珠,怪不得紫微宫建在海岛上。东海西渊她当然都知道,没想到无意之中就来做了客。她依稀想起,好像百知草说过,东海的龙女最善纺织,连天上的织女都自叹不如。 “妹妹的蔷薇花自然是东海美景,可惜,却比不上我这紫微宫有辟火的神珠,怕只怕惹怒了威风八面的赤琳仙子,到时候……”这话明明是对杜鹃仙女说的,香苏却瞧见紫吟龙女的眼睛瞥着君上,从她的角度看来,那侧脸无比幽怨娇嗔。怪不得她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对君上好,龙女不怕火,看来红凤凰的凶恶人人都知道。 “紫吟说笑了。”东天云的语气越发疏淡,紫吟龙女识趣地打住。其他仙女似乎也被赤琳的火震住,悻悻不敢再提邀请东天云的话头。 “绫带既已完成,就给我这小仙侍试试吧。”东天云回头瞧了香苏一眼,大家也都跟着瞧过来。 “这小丫头长得甚是俊俏,只等再过几百年,脱了稚气,三寰中怕也能排上名位。”一位白衣仙女用夸奖的语气说。 香苏垂着眼,暗暗哼了一声,别以为她没听出来,这是损她呢!敢情她还得再等几百年才能算得上漂亮? “瞧瞧,和鲲鹏倒也很般配。”白衣女旁边的蓝衣女也笑眯眯地说,“小鲲鹏,等这娃娃长开些,你让君上把她赐给你当媳妇好不好?”说着还和一群女的色迷迷地看着鲲鹏笑。 香苏觉得青岁姐姐对金盏说话是调戏,可见了仙女们对鲲鹏挤眉弄眼的样子,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调戏!之前她还觉得君上被“占便宜”很不可思议,看众女喜笑颜开调戏鲲鹏的样子,她又忍不住向君上投去同情的目光。原本她以为只有一个龙女,没想到竟然还来了这么多女子一起,怪不得她一进亭子就看见君上郁郁寡欢的样子。 东天云冷冷看了她一眼,明显的不悦了,自她成人形,还是第一次看她流露出这么复杂的眼神,他竟然破译不了。 紫吟龙女笑了笑,阻止道:“都别胡说了。”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精致盒子,大家都眼巴巴地盯着瞧,盒子一打开,里面宝光四溢,虽然还没看清是什么,众女都惊叹起来。紫吟龙女从盒中拿出一条透明却流溢着珠光的轻薄绫带,轻轻一抖,那绫带无风自飘,养眼得很。 “过来,小姑娘。”紫吟龙女一改初见时对她的敌意,和善地招呼香苏。 这真是给她的?虽然君上说过两次,她都没敢当真,听龙女的意思,从冥鱼身上扒下来的鳞片是个难得的物件。偷眼看了看君上,见他轻点了下头,她才欢天喜地的凑上去,让紫吟龙女把绫带挂在她双臂之间,太好看了,她第一次拥有这么漂亮的东西,比青岁姐姐给金盏的镜子还精美。“这是我和帝君用冥鱼圣鳞共同打造的,你遇敌时它可以为鞭为索用以自保。更重要的……只要不是司火帝君用昊天塔烧你,这条绫带不畏三寰任何灵火。” “谢谢龙女姐姐!”香苏甜甜蜜蜜地道谢,因为太高兴,她也不觉得龙女爱变脸很古怪了,甚至她占了君上便宜也可以饶恕,毕竟她做了个这么棒的法器给她,这么算来,君上吃那点儿亏也值了。 紫吟被她甜甜的“姐姐”喊得心花怒放,看了眼东天云,他的唇边也浮起了笑意。东天云护短是三寰有名的,所以鲲鹏一个坐骑才能那么嚣张跋扈,看来哄哄这小丫头,也合了他的心。龙女笑得和气,大方说:“我再送你一身东海碧波锦做的衣衫,你想要什么颜色的?” 赤琳那脾气,是绝不会对下人们曲意讨好的,紫吟微笑,她的柔顺贤淑就是胜算。 “真的?”香苏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好运气怎么突然就来了呢?她认真地想了想,君上的金色衣服好看是好看,太耀眼了,要不是打不过,她看见穿着这么招摇的人都想照脸打一拳,她要穿的话就完蛋了,法力低微,还不得天天被人打得乌眼青?其次最漂亮的颜色是青岁姐姐那身绿衣,她总不能和青岁姐姐穿一样颜色的衣服吧,这样很不敬。“我想要淡绿色的,就是绿牡丹那种颜色。”之前灵泽山曾来过一位仙人,移植了一株绿牡丹在灵池边,结果还是没活成,花的颜色似白非白,似绿非绿,她非常艳羡,绿牡丹死去,她难过了很久。 紫吟听了一笑,夸奖说:“小姑娘还挺会挑。”随即唤来使唤仙子,捧出一套女衫,香苏想主动去接,却被鲲鹏拉了一把,又挨了一顿白眼。紫吟龙女闭眼,对那套衣服喋喋念咒,渐渐有光从衣服里透出来,等到光芒黯淡下去,衣衫变成了绿牡丹那种美丽色泽,看得香苏目瞪口呆。“你的真身是栀子花,裙摆袖口我都替你选了栀子图样。”龙女邀功地看了眼东天云,果然得到他幽幽的一个注目,顿时心满意足娇羞含笑。 香苏看着托盘里的华丽衣物都有点儿不敢上手去摸,使唤仙子说了声:“着锦”,那衣服自动裹住香苏,调整了肥瘦长短。香苏张大嘴巴,又挨了鲲鹏几个鄙夷眼色。她顾不得与他对峙,只是无法置信地摸着自己的裙子,依稀听见使唤仙子介绍说这衣服不会脏不会破什么什么的,香苏更满意了。 这回她识货了,原来君上穿的就是这种碧波锦,怪不得看上去比青岁姐姐衣服还好。 “哟,龙女姐姐真是大方。”蓝衣女嘻嘻笑着站起身,香苏有点儿戒备地看着她,这人比别人都缺德,刚才提议要把她许配给鲲鹏的就她!“这碧波锦就连天宫也只能一百年得一匹,是我们东海的至宝,你就这么送出去了?也对,看看帝君的衣衫,都是你亲手织造的碧波锦呢。” 一百年才进贡给天宫一匹?香苏连摸自己的衣服都不敢了,太珍贵了吧?幸好是不会刮破的,不然她都舍不得穿了。 “我可没那么好的礼物,只有这跟鹤羽簪,看这小娃娃披头散发的样子就是自己不会梳理。来,拿着。”说着从自己头上拔下了一根不怎么起眼的簪子,没交给香苏,却递在鲲鹏的手里。“有了这根簪子,心里想梳个什么发式,绾上簪子就成了。” 鲲鹏脸色很冷,虚虚抱了下拳,“谢了,表姑。”香苏吓得差点跌倒,鲲鹏居然也有亲戚?不过……这家人还真有点儿像,一样不招人待见! 众女见龙女和青鹤出手都这么大方,也纷纷送了些礼物给香苏,香苏都在东天云的默许下坦然收了。 告辞的时候,紫吟和众女都送出宫门,加上紫微宫的宫女们,声势很浩荡。紫吟龙女当众垂下泪来,默默地看着东天云,香苏觉得她虽然没说话,却比说了千句百句都动人心。再看看君上,又一副冷眉冷眼没事人的德行,头也不回地坐上现出原形的鲲鹏。 香苏沉默地也跟着坐上鲲鹏的背,对新君上的认识又多了一层。他除了喜欢四处抢东西,还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君上,圣剑铸成后,要来……”紫吟眼泪汪汪的说,香苏看她缠绵悱恻的样子,以为她要说,要来娶我呀,结果龙女只是说,“要来看我!” “嗯。”东天云敷衍地嗯了一声,长睫半垂,像是困倦了,鲲鹏振翅飞起,香苏回头看的时候,紫微宫已经变成一个孤岛上的一个黑点。 东天云觉得香苏很不安,坐在旁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还频频搓手。 “内急么?”他直白问她,像她这种小仙灵,还无法控制这种肉身负累。 “不……不急。”香苏答得也很坦然,仍旧满面忧色,见君上威力十足地冷眼看她,摆明是看穿了她心里有事。这事……还真得和君上说,不然鲲鹏耍起赖来,她真没办法。“君上……”她期期艾艾地看着东天云,“能不能让鲲鹏把簪子给我啊,虽然那是他表姑的,可说好了是送我的。” 东天云多看她一眼都觉得生气,扭过脸去目视前方。 这……这是不管是吧?香苏陷入悲愤,鲲鹏跟他多年,一人一鸟的感情自然比她深厚多了。“我很需要这个簪子!”她决定力陈理由,“以前还有金盏给我梳头,现在不能和他在一起了,谁给我梳头啊?”一说,倒把自己先感动了,鼻子酸起来。“再说……鲲鹏他一只鸟要簪子有什么用啊?变成人形也不用梳头的!” 鲲鹏骤然垂直降了几丈,香苏没防备,吓得肝胆俱裂,有心再揪他一根羽毛,终究没敢。 “他怎么没用?”东天云等鲲鹏飞得稳了才淡淡地开口,“他可以送给未来的媳妇么。” 鲲鹏觉得君上提起这话绝对是别有用心,难道真打算把香苏许配给他?他不要!他会被气死的!千年修行毁于一旦! 香苏惊惧地看着东天云,东天云也瞥了她一眼,产生了鲲鹏曾有的纠结感,就是完全不知道她又怎么了。 “算了……”香苏半天才缓过来,君上还真是偏心,这是逼着她将来嫁给鲲鹏是不是?“我不要那簪子了!”她是宁死不从的!为了表明心迹,她毅然决然地说,“要我嫁给鲲鹏,不如现在就一掌劈死我算了,那也比嫁给一只阴阳怪气的鸟要好!” 东天云似乎没听见她的话,爱抚般摸了摸鲲鹏背上的羽毛,鲲鹏强忍住一个大翻身把她掀下去的本能意识。过了一会,东天云似笑非笑地问:“鲲鹏……怎么阴阳怪气?” 鲲鹏感觉喉咙冒起一阵干灼火气,君上是在火上浇油吗? 香苏想了想,真是个绝佳的报复机会!学着鲲鹏在青岁府时说她的语气,仰起下巴尖酸地冷笑一声,“他?哼!” 香苏看见君上又在抚摸鲲鹏背上的羽毛了,偏心!太偏心!生怕这鸟伤心吧?鲲鹏这么说她的时候,就没见谁出来主持公道!她对君上也产生了强烈不满,扭过头去又是一声哼。 正当她对君上的不满积攒到顶点的时候,她听见他悠悠地说:“既然是青鹤送给香苏的,你就拿来给她。” 鲲鹏一声不吭,香苏觉得要不是当着君上,这黑鸟怕是要一嘴啄死她了,眼神好凶啊。不过他还是张了张嘴,把簪子送到东天云的手上。 君上把簪子递给她的姿态,让香苏想起小城门口过路人打赏乞丐的样子。 她没接,倒不是因为君上这副高高在上的德行,从她第一眼看他,他就是这嘴脸,她是真的担心哪。 东天云眯了眯眼,侧过脸来皱眉看她,之前带上她,一是防止有人追踪,二是觉得有趣……现在,他已经感到头疼了。不靠谱的木灵,青岁已经到了一定境界,没想到还有青出于蓝的。 “怎么了?”他不甚耐烦地问,“收了吧,这簪子不是鲲鹏给你的定情信物。” 鲲鹏真想大翻身,特别想! “君上,有东西擦一擦吗?”这是从鲲鹏嘴巴里吐出来的! 鲲鹏发出一声尖啸,猛地上下翻转。 东天云也不生气,瞬间踩上风头,衣袂飘摆丰姿俊逸地御风而行,不管又喊又叫抓着他小腿吊在半空的香苏。 香苏哭着喊着叫救命,君上司金掌风雷,所以飞起来御风就可以,连片儿云都没有,她扒都没得扒。速度又不算慢,她能唤的云完全跟不上来,只能继续喊救命。这个脾气神鬼莫测的君上大人,含笑悠然飞行,终于低头看了她一眼,香苏饱含期待地望着他。 东天云慈爱地点了点头说:“等回去洗干净再给你。” 现在这不是重点!最紧急的是她要掉下去了!要粉身碎骨了! 突然她明白了,偏心,还是偏心!这是替鲲鹏报复她呢! 第10章 胜寰府第 香苏鬼哭神嚎了一阵,没人理,也没掉下去,自己慢慢收了声。样子虽然难看,却没了粉身碎骨的危险,刚才主要是事出突然她被吓的。身子没那么重,只要抱紧君上的腿,别被风吹没影了就行。 天已经黑了,鲲鹏也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没人旁观讽刺,她也就没那么难受了。胜寰府高高建在一座崖顶,山崖被雾霭笼罩,后面又是浩瀚无边的东海,感觉这座宏伟的府邸是建在云雾之中的。月亮已经从天海之间升起,异常明亮,胜寰府最高的一处楼台在月亮里形成一个暗影,更像空中楼阁了。 跟着新君上时间虽短,香苏已经发现他是个桃花极为旺盛的,红的黄的青的紫的……一大堆的仙女像喜欢长生不老药似的喜欢他。香苏觉得胜寰府那扇云腾雾绕的巨大朱门一打开,一定会有一群五彩斑斓的仙女们扑出来,就像龙女们欢迎君上一样。结果令她很失望,开门迎接的是两个穿着甲胄的巨人,有两个君上那么高,五官狰狞。当他们对着东天云抱拳问安时,香苏觉得君上虽然还没他们弯腰后高,却显得格外威风,尤其他正眼也不看两个巨人,淡漠地嗯了一声走过去,帝君味道十足。对了,她曾期待青岁姐姐就是这个做派的。 香苏虽然年岁已经不小了,可对这个世界认识还那么少,不如一个人类的孩子。 明知这两尊铁塔是君上的下属,可他们凶神恶煞的样子还是让她露出一副鬼鬼祟祟的神情,路过他们腿边的时候,不自觉地就蹑手蹑脚,生怕惊动了他们似的。两个守门的神将目视前方,对脚边相比之下差不多就是只耗子大小的鬼祟仙灵不屑一顾。 她太提防两个守门巨怪了,转过白玉屏风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府内。 胜寰府依山而建,宫殿错落有致,一到晚上,感觉星月环绕,如置身九重天宇。这种景色,生长在山脚的香苏想都想象不出,只能傻愣愣地左顾右盼,一会儿就把君上跟丢了。 胜寰府的仙侍比青岁府还少,她沿着汉白玉道路越走越高,身边似乎都有云霭飘过却一个人也没看见,难道都睡了?她现在要怎么办哪?大喊大叫还是原路返回? “是香苏小仙吗?”一个人从拐角处突然出来,吓得香苏差点跳起来。 “嗯……是。”香苏惊魂未定,借着月光看清来人是个长相和气的仙人,居然还有三绺柔顺的长须,很像白天看过的读书人,不过气派多了。 “我是胜寰府的掌府官,叫文昇,君上吩咐我为你安排一处中意的住所,请小仙随我来吧。”文昇微笑着抬手引导,香苏觉得他很可亲,比君上和鲲鹏主仆好多了,没想到胜寰府还有这样的人。 香苏被他领到一处精致的殿宇,烫金的匾额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可惜香苏不识字。房间很大,布置也很得体,没有点灯也有很多东西幽幽发光,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这里是流苏殿,几百年没人住过了,东西都是崭新的,小仙可还满意?” 香苏的眼睛都吸在一颗夜明珠上移不开了,“满意,满意!比我在……”她想说比她在青岁府的房间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机警地打住了,在她心里,她的主上还是青岁姐姐,决不能对这些金灵说自己人的不好。“……总之很好。” 文昇笑笑,“那请小仙早些安顿,在下告退,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别小仙小仙的叫我了。”香苏皱了皱眉,这还是第一次遇见对她这么客气的人呢,竟然不习惯了。“就叫我香苏吧。” 文昇笑着抱了下拳,退走了。 香苏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心中感慨,东天云比青岁姐姐多了这么多好东西,都是他平时气焰嚣张抢来的吧?她又想起冥鱼被扒了鳞片愤恨又无奈的样子,突然对这些宝物的主人们无限同情。怪不得百知草总故作深沉地说外面是个强人的世界,果然不假,法力越高,越能抢到好东西。 再华丽的宫阙仍然有这样的问题:太安静。 作为群生群长的木灵,孤独感是种难以对抗的糟糕感受。金盏不在,百知草他们都不在……香苏知道,这一关她迟早要过,金盏说过,成形后的木灵首先要学会自己生存下去。香苏走到院中,流苏殿的四周种了不少花草,几株梅花没到开花时节,如水月光中绿得很低调。就算它们还没有灵识,香苏也觉得亲切。树木花草上带着一种她能感知的清新生命力,只要她靠近,就觉得舒畅安定,像是重新归于土壤。 梅花树不高,香苏坐上一个粗壮的分叉,同为植物,她能闻见枝叶里隐隐的梅花香气,心旷神怡。 原来君上走路是没声音的……香苏原本望天看月亮,觉得眼角瞥见微光闪过,一扭头就看见君上不声不响地站在甬道旁的丁香树边。他恰巧穿了件丁香色的长衫,应该也是碧波锦裁制的,样式和花纹都很简洁,月光照在衣服上有淡淡的珠晕,越发显得华贵而飘逸。 香苏瞧着,感叹起紫吟龙女的好手艺和对君上的大方来。 “在这里做什么?你法力低微,受不住高崖寒气。”东天云缓缓走到树下,正好与香苏平视。 香苏皱眉,“法力低微”是君上和鲲鹏的新口头禅吗?吃喝拉撒是法力低微,怕冷怕热还是法力低微,她从头到脚法力低微!香苏有心抗议,也明知自己没这胆量,瞥了君上一眼,发现他也正在看她。从一开始,她就很怕看君上的眼睛,好像清凛的水面下隐藏着深不见底的冰潭,掉进去必死。无心的看这一眼,她已经后悔,之前看紫吟龙女她们,水灵灵的勾魂眼里似乎会探出钩子来,君上的眼睛是有妖力的大幽湖,根本不用出钩子,对上眼神就把人吸进去吃得魂渣渣都不剩。 她干巴巴地咽了口唾沫,吸一下冰凉的月之精华,才算稳住心神。把眼光□才发现,君上的长相比上一次看还妖艳,大概是月光的关系,她都看清了浓密睫毛在他眼睑上勾勒出的惊心动魄的弧线。 “回去睡吧。”他淡淡地说,长睫垂下挡住眼中被月光映照得越发幽凛的波光,让盯着他看的香苏觉得一阵下堕感,天旋地转,似乎从树上掉下去了。她慌慌张张地抓住树枝,才发现自己其实还稳稳当当地坐在树杈上,白把可怜的梅花树晃得一片响。 “我……我就睡这儿了。”她结结巴巴地说,瞧着自己挠树皮的手。“我还没习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东天云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语气竟然很轻柔,“很快就会好。你也要明白,五行灵界自有规矩,你已经不再只是一棵树。” 君上的语气让香苏产生了错觉,好像他也很懂她此刻的悲哀和孤独。她点了点头,甚至叹了一口气。“其实……只当一棵树也没什么不好。” “说说今天的见闻。”东天云敛了下口气,恢复淡然。看来她的一次人寰之旅很不美好,令她沮丧至此。 一说见闻,香苏又牢骚满腹。“人类很丑,会老,酥饼很难吃,城市也很脏。” “还有呢?”东天云面色平静,对鲲鹏他还是了解的,看香苏的表情,估计他就近带她去了东海边偏僻的小城,让她第一次造访人类城镇的记忆非常恶劣。 香苏心里其实有很多话,原本都打算对金盏说,可惜被鲲鹏阻断了。幽静的月色下,君上大人面目和善,她就忍不住倒出了积攒几天的抑郁。“君上姐姐不是我想的那个样子,成形后大家也没能在一起,金盏说以后我不能再和他睡一张床,新君上看起来厉害,却还得让龙女摸屁股,鲲鹏很凶,他家亲戚也讨厌……” “……”东天云的嘴角微微抽搐,“我和龙女……谁告诉你的?” 香苏有点儿后悔,戳人痛处是缺德的,她很内疚地看着东天云,诚挚地说:“都是因为我,对不起,君上。” 东天云觉得平静了很多年的额头青筋不停在跳动,他没吭声,平视正忙着认错的香苏。 “都是为了给我做绫带。”香苏其实并不觉得君上的损失有什么大不了,甚至还物超所值,摸下屁股又不会掉块肉。可……看来以后一段时间还得跟着他混,增进下感情是必要的。她必须表现得沉痛一点儿,才能显得感恩。 “鲲鹏对你说的?”东天云冷冷问。 香苏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像搞砸了,君上并没因为她的感恩而感动。的确是鲲鹏说的,可真把他供出来实在太不地道了吧?“是……是我自己看见的。”她可没撒谎,什么是占便宜的确是她亲眼看的,这样两全其美了。 “睡吧,明天早点起来,去胜云殿找我。” 香苏很疑惑,为什么君上走的时候会拂下袖子,看来被龙女占便宜的事对他伤害很深。想想也是,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多牛啊,平时关于他的传闻也是威风八面的,百知草就是百知草,早就对大家说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警句。算了,以后关于君上不得不低头的丑事就烂在肚子里,就连表示同情都不要说出来。 在树上睡觉并不舒服,腰酸腿疼不说,还弄了一头一身的雾水。香苏跳下树的时候衣服上沾的薄薄水珠纷纷震落,衣服一点儿没湿,她又感慨了一番碧波锦好东西。头发就没这么走运了,潮乎乎地拖在脑后,很难受,昨天她忘记问君上要鹤羽簪了,今天见面第一件事就是要簪子,其次学去水咒,上次君上用过的,太实用了。 走出院门,往着脚下的层层殿宇,香苏又脱力了,她上哪儿去找胜云殿啊?流苏殿几乎在胜寰府的最高处了,整座府第一览无余,这么美好的早晨,各处道路毫无人迹,要不是处处流光溢彩,还真让人怀疑是不是被遗弃的府宅呢。 咕噜噜……香苏低头看瘪塌塌的肚子,不胜其烦。每隔几个时辰就要填一填,喝水无效,她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个痛苦! “香苏小仙。” 香苏被吓得跳起来,文昇简直是凭空出现在她面前。 “你……你……你……”昨天晚上他好歹还是从拐角走出来的,这大白天就这么冒出来,她真是受不了啊! 文昇看她脸色发白,做了个抱歉的表情,“府里有君上印结,仙官们都可以使用挪移术,没想到吓着您了。” 挪移术?香苏皱眉眨了眨眼,怪不得胜寰府没有行人,大概都是瞬间就从一个地方挪移到了另一个地方。“请您下次挪移到离我几步的地方出现,这样我就不用吓一跳了。”香苏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同时也向文昇露出抱歉的神情,虽然不想承认原因,她知道……还是因为她法力低微,才给人家添了麻烦。 文昇和气地点头微笑,“我会告知府里其他仙官。” 香苏听了,忍不住又瞄了眼空荡荡的胜寰府,真的还有“其他仙官”吗? 有了文昇带路,香苏气定神闲,边走边看沿途的景致。相比青岁府,这里不像帝君的府宅,庄严肃穆得太过,大概还是人气低迷所致。胜云殿原来不远,几乎就在流苏殿下面的孤崖上。香苏走上汉白玉阶梯,看见东天云已经坐在庭前桌边等她了。 什么味道?香苏耸了耸鼻子,眼睛直勾勾落在桌上,盘盘碟碟放了不少食物。 东天云向她招了招手,“吃吧。” 香苏顿时喜笑颜开,比任何时候都听话,小跑过去一屁股坐在东天云旁边,完全忘记她之前设想的第一件事是干吗。文昇本想出声阻止,见君上非但没有生气而且还为香苏亲手夹了个包子,问她:“好吃么?”文昇默默拱手退下。 “好吃!”香苏都要流下眼泪了,这些东西又精致又美味,还放在好看的碗碟里,显得那么干净。鲲鹏给她吃的,从老板黑乎乎手里接过来的干酥饼完全没法比!她现在越发肯定,鲲鹏恨她。 “这是包子。”东天云微笑,“这是豆沙酥。” “你也吃,你也吃!”木灵一向是很有分享精神的,香苏不会用筷子,抓了个包子放在东天云面前的空盘子上。 东天云垂眸看了看,似乎有些叹息地说:“我已经不用了。” 香苏想想也对,他早就脱离肉身负累了。她几乎贪婪地细细品味包子的肉汁和面皮混合在一起的绝美滋味,其实“吃”也未必是负担嘛。 鲲鹏凭空出现在东天云身后,香苏知道这就是挪移术,虽然小惊了一下,完全没耽误吃。 鲲鹏嫌恶地看了她一眼,香苏置之不理。 “君上?”鲲鹏向东天云抱拳请安,外出回府后一大早就召唤他,很久没有的事了。 东天云缓缓拿起茶杯,在鼻端轻嗅了嗅,轻描淡写地斜瞥了鲲鹏一眼,鲲鹏的后背立即浮出一层冷汗。 “铸剑吉日已近,你去极北取冰极炭吧。”东天云浅啜了一口,无视鲲鹏发白的脸色。 冰极炭深埋极北地下,覆盖坚硬冻土,即使法力高强的仙魔挖开冻土也需耗费大量时间,极北又寒冷无比,所以取炭的活儿委实是件苦差,往日都是守卫仙将抽人前去,万不该轮到“鲲鹏大人”。 “是。”鲲鹏沉着脸应声,百般疑惑到底犯了什么错让君上对他来了这么个不大不小的惩戒。 香苏吃得开心,完全不知道自己就是罪魁祸首,连鲲鹏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她对“吃”又有了新的认识,正雀跃激动不已。 第11章 天族皇子 香苏吃饱喝足,用桌上的巾帕擦了擦嘴,她发现君上正在看她,神情是难得一见的平和。一定是错觉,她竟然觉得君上很羡慕她似的。不会是……她扫了眼桌面的杯盘狼藉,羡慕她能吃这么多吧?想想紫吟龙女请君上吃的那些寒碜的东西,修为高到一定程度,就只能吃那样的东西了。 “君上。” 文昇又平空出现了,香苏觉得自己已经习以为常了,镇定地瞧他又要说什么。 “郁沐君求见。”文昇无论说什么都波澜不惊,似笑非笑的,香苏也没觉得这个来客有多特别,所以依旧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 东天云听了,挑了下嘴角,“他自然要来。收了吧。”说着用下巴点了点桌上的碗盘,好像郁沐的来访和收拾掉残羹剩饭一样平常。 文昇应了,默默念叨了什么,四个仙女也平空而来,手脚麻利地收拾干净桌面,又平空消失。 “请进来吧。”东天云的声音有几分讥讽。 文昇答是,却没立刻消失,而是皱眉看着香苏。香苏迟钝地与他对看了几眼,才从他为难、无奈、暗示等种种复杂眼色中明白过来,匆匆起身,规矩地站到东天云的身后。文昇这才满意地闪走去请客人进来,香苏十分苦恼,虽然鲲鹏说话惹人厌,好歹不用猜,像文昇这样虽然说话恭恭敬敬,可全靠领悟的,太辛苦。 客人跟着文昇逶迤行来,好像还边走边看景致,香苏远远望见,更看不起来客了。连挪移都不会,显然和她差不多是一个水平的,不过他没急匆匆地赶来会面,闲庭信步似的走来,风度还是不错的。走近了瞧,长相也不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莹白的玉冠束住,一派俊雅。他也穿了身碧波锦的衣衫,深浅两种蓝色搭配,为他平添了不少贵气。 郁沐走近,也没用东天云招呼,很自在地坐在他对面。文昇召来侍女上茶,郁沐对倏忽来去的侍从习以为常,只瞧着东天云微微而笑。 香苏觉得,来客的傲慢劲儿和君上不同。君上从里到外明摆着看不上任何人,这位客人目空一切的样子很明显,还总是一副笑模样。看惯了君上的嘴脸,再看他,觉得他有些假。 “东天,又一二百年未见,着实有些想念了。”郁沐端起茶杯,瞧着萦绕的热气又笑了笑。 东天云闻言挑了下嘴角,“你自然是比我忙的。” 这句话被东天云说的讽意十足,郁沐听了没生气也没尴尬,反而很会意地笑了笑,似乎很认同东天云的话。 “前几年我在云莲山碰见兆慧,她说她正要去天宫寻你,要你把她的儿子认祖归宗,认了么?”东天云也端起茶来轻啜了一口,语气清淡。 “认了,如今她也成了我的一房妃妾。”郁沐坦然说道。 站在他正对面的香苏顿时对他刮目相看,好好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还真无耻。君上的朋友都是这路货吗?到处惹一屁股风流债! 东天云冷笑了一声,“就凭你‘人丁兴旺’这一点,天帝也该立你为太子。” 香苏脑袋发木,天帝?太子?那眼前的这位……莫不是天族的皇子?她见闻虽少,天族的事还是知道一二的。天族是神界王族,跳脱五行灵界之外,世代统治三寰四方。如今的天帝多子,估计也和他这个儿子差不多,到处撒籽结果,皇子竟有二十几位,继位太子到现在也没选出来。 郁沐点头而笑,很赞同似的。“你只顾追着比炼跑了几百年,耽误了多少暗许的芳心,现在三剑集齐,赤琳的事也该解决解决。” 东天云轻嗤,瞟着他道:“我竟猜错你今日的来意。没想到你是来替赤琳做媒的。” 这话倒让郁沐现出一丝赧然,随即他一拂飘在肩头的发带,很洒脱地说:“自然不是,三剑毕竟乃先祖遗物,我神往很久,哪有不来看看的道理?” 东天云挑起眉梢,对他这句“先祖遗物”有些反感,“只要你能拿起一把,我就将这三剑赠你。” 郁沐呵呵干笑了两声,“虽然明知你有十足的把握,我还是想试一试。” 东天云起身,袖子一拂,锵的一响,三柄叱咤神魔的圣剑便并排列在桌上。香苏也瞪大眼看,要不是知道一柄汲风就毁了灵泽山,威力可怕,她早凑上前去摸一摸了。这三柄剑的模样令香苏有点儿失望,黑黝黝的,全无光彩,花纹虽然精致,因为陈旧毫不起眼,若非知道是圣物,君上拿一把给她当法器,她非哭了不可。 郁沐站起身,盯着三把剑看了一会儿,香苏也紧张地看着他。虽然她对轩辕三剑全无好感,也明白这位天族皇子说的没错,算起来的确是他祖上的东西,可她还是不愿意郁沐真的拿走。她虽然还很抗拒认了司金当君上,但新君上对她很够意思,面对外人她还是维护新君上的。 郁沐选了最小的天魔剑,把全部灵力集中到右手去握天魔的剑柄,天魔剑如有生命般全身震动,像是在努力摆脱郁沐的掌握。郁沐紧握的指缝汩汩冒出了血,掌心想是被天魔的剑气所伤。他越发加重灵力去握紧,天魔剑不屈地发出嗡嗡的铮鸣,突然天魔剑铿然弹出剑鞘半寸,戾气爆发,郁沐低呼一声,有些仓惶地松开手,手心血肉模糊。 东天云看也没看他一眼,倒是很怜惜地拿起天魔剑,从袖中拿出丝帕细细地擦拭,还安抚般轻拂剑身。 香苏有点儿无语,就算郁沐不讨人喜欢,君上也不能对他这般无礼吧?她这个还不算通人情世故的都有点儿看不下眼了。 郁沐苦笑了笑,想用灵力恢复伤口,怎奈天魔戾气毁伤仙体无法当即复原。他从袖中扯出丝帕,可一手受伤包扎困难,东天云还是爱答不理地擦着剑,正眼不瞧。 “我来帮你。”香苏觉得这时候再不出声,也太过分了。 郁沐微微一笑,很自然地把丝帕交到走过来的香苏手中,香苏虽然笨手笨脚,包扎手心伤口并不困难,忙乱了一会儿还是妥当包好。 “谢谢。”郁沐道谢的时候嗓音放得很轻,香苏听了有点儿不舒坦。她摇了摇头,表示这是小问题不足言谢。转身准备走回刚才站的地方,她发现君上已经收回了三剑,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和郁沐。 “这就是让赤琳大发脾气的小姑娘吧?”郁沐好像没受伤也没被东天云的冷待,口气轻松地说。人也坐回椅子,拿起茶来喝,时不时用眼睛看着香苏笑,那笑容让香苏比听见他道谢更不自在。 “你消息倒灵通。”东天云冷冷一笑。 文昇这时候又出现,禀报说:“贤济公主来访。” 东天云啧了一声,没有说话,用眼睛看着郁沐。郁沐皱眉苦笑,“这丫头,哪儿有热闹就往哪儿跑!” 东天云听了,哼笑地瞥着他,“你也是。” 郁沐被噎了一下,低眉喝茶。 “请进来吧。”东天云有些无奈地拉长了调子。 贤济也没用挪移,一路连跑带蹦地过来,嘴里还大呼小叫着什么,香苏对她顿时就有了好感。胜寰府里的人都半死不活,突然来个疯疯癫癫的,她觉得格外亲切。 “东天哥哥,东天哥哥,我要看剑。”跑近了才听清她在嚷嚷什么,也难为她一路反反复复地唠叨这么句话。 东天云对她并没疾声厉色,也没冷冰冰,有点儿教训般地轻叱道:“不得胡闹!三剑戾气甚重,你看不得。” 贤济有些失望,眨巴着眼睛不死心地问:“那你把它们合成一把剑后我能看吗?” 东天云喝茶,不理她。 贤济毫不尴尬,厚脸皮这点儿和她哥哥很像。她盯着香苏看,还露出心领神会地笑容,香苏被她看得毛骨悚然。 郁沐这时候开口说:“不要胡闹了。你也在外面疯了很长时间,正好和我一起回宫。” 贤济连忙摇头,“我是来找鲲鹏的,他在哪儿?”贤济问着东天云,眼睛却四处张望。 “他出府办事,近期回不来。”东天云淡然放下茶杯。 “那我等他。”贤济完全看不出主人逐客的态度,很没眼色地说。 “贤济!”郁沐这时候沉下脸,看起来是动了真怒,“和我回宫。” “你不要管我!”贤济被他瞪得也生气了,“我知道你又要说我和鲲鹏的事,父帝母后都没说什么,你多什么事?!” 郁沐听了,脸色难看,父帝母后没说话那是因为还不知道,堂堂一位天族公主,追着东天云的坐骑跑,成什么样子?这话当着东天云他是说不出口的,瞪了她一会儿,贤济一副绝不悔改的样子,倒让他无计可施。 冷冷地哼了一声,拂袖转身,这回他用了挪移,倏地不见了。 东天云一直冷眼旁观,等郁沐走了,他才幽幽地开口,“贤济,你皇兄说的对……” “你想赶我走对吧?!”贤济气呼呼地打断了东天云的话,“我就要在这儿等鲲鹏!”说着扭头,轻车熟路地往鲲鹏的住处跑。 东天云叹了口气,回头吩咐正看得津津有味的香苏:“去把她追回来,对她说……我有鲲鹏的事和她讲。” “哦,哦。”香苏慢半拍地应声,追着贤济去了。 贤济不会挪移术,跑得倒很快,香苏连喊带追,差点断气才赶上她。 “你……你……君上有话……对你说……是关于鲲鹏的!”香苏叉着腰直喘,肚子一阵一阵的疼,她还是第一次这么玩命地跑呢。 “你是谁?”贤济也喘,不过比香苏好多了。 “我是君上新收的打杂。”香苏很诚实地介绍自己。 贤济听了嘿嘿地笑个不住,东天云有什么杂要用法力这么低微的小仙来打?还不是看上了这副难得的容貌。“那你可要提防些赤琳了。”贤济坏笑着别有用意地说,“这些年来,东天哥哥的‘打杂’死在她手里的可不在少数。” 香苏深以为然地用力点头,可不是,她还没真的跟君上,红凤凰就要杀她呢,可见凶残成性。 “走吧。”贤济喘匀了气,摇头摆尾地往胜云殿走。 香苏与她并肩而行,贤济好像很意外,停下脚步瞧了瞧她。香苏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在惊讶些什么。 贤济突然笑出声,亲昵地拉她的手。香苏向来喜欢有人做伴,贤济的年纪似乎和她差不多,性格也有几分相似,所以她也热情地握紧贤济的手。 贤济似乎更开心了,拉着香苏的手,还蹦蹦跳跳起来,香苏也觉得她更亲近。 “嗯……”香苏欲言又止,她也知道朋友太新,照理不该问,可她太好奇了。 贤济停下脚步,笑着看她,“你说吧。” “你喜欢鲲鹏啊?”香苏最想不通的是,贤济这么可爱的姑娘怎么会喜欢个性讨厌的黑鸟。 “是啊。”贤济坦然承认,随即收敛的笑容,叹了口气,“可是郁沐特别反对。”贤济今天很生郁沐的气,直呼其名。 香苏想了想,八卦血又小小沸腾了一把,“是不是郁沐也喜欢你啊?”她所能想到的,男仙反对女仙寻找其他男仙的原因就这一个。 贤济差点吐出一口血,看怪物一样盯着香苏看,“你是无父无母的木灵对吧?”她聪明地猜测。 这句话深深地伤害了香苏,她甩开贤济的手,闷闷说:“对!我就是无父无母的木灵!” 贤济非但没有半点歉疚之情,反而萌生了一种懂得很多的优越感,谆谆教诲道:“怪不得你不懂。这男女之间哪,最令人放心的就是父兄了。” 香苏哼了一声表示不屑,却竖着耳朵听。 “如果郁沐喜欢我,哈,那是要受全三寰唾弃的!”贤济很解气地说,好似郁沐已经受到唾弃了似的。 “快走吧,君上等着呢。”香苏气鼓鼓地说。 “好啦,好啦,别生气。”贤济又来笑眯眯地拉她的手,“没爹妈没兄弟姐妹也未必是件坏事,你看我,无缘无故就被骂了,还被管头管脚,哪儿好?” 香苏想想也是,点头而笑。 东天云看她们携手回来,倒没什么惊异的表情,物以类聚么。“贤济,你走吧。”他开门见山地拒绝收留人家,“鲲鹏最近不会回来,而且又要随我去焰海。等我大事一了,自会让他去找你。” 贤济还想耍赖留下。 东天云不紧不慢地说:“我猜郁沐今天动了怒,回宫后会把你和鲲鹏的事告诉你母后。” 贤济脸色一变,大喊说:“那可不行!他一定会颠倒黑白胡说八道的!好了,你一定要让鲲鹏去找我,我先走一步!”说着匆匆忙忙地跑了。 见她走了,就连平常总是一脸冷漠的东天云也舒了一口气。 “喜欢贤济?”他看了看若有所失的香苏。 她点了点头,刚认识的朋友就这样连句道别都没有就分开了,让她有点儿难过。 “喜欢郁沐么?”东天云很随意地问。 “不喜欢。”香苏皱眉。 “哦?”他有些兴趣地看她,挑眉鼓励她说下去。 “他看三剑时的眼神……”香苏眉头紧皱,回想起郁沐看轩辕三剑时的神情,当时她正站在他的对面,郁沐的全部注意都在剑上,向来深藏心思的他也露出真正的内心。她还不知道那就是所谓的贪婪,只是觉得那眼神令她恐惧和厌恶。故作温和的人,露出那样狰狞的神色,让她本能地讨厌。“反正就是不喜欢!” 东天云默默看着她,虽然她没能形容出来,他也了然于胸。 初成形的木灵心意单纯,对善恶有着近乎本能的感悟,无关地位尊卑,法力高低。轻笑了笑,他说:“以后,就算心里明白,也不要随便说出口。” “嗯嗯。”香苏对这点很赞同,就是因为她总管不住嘴巴,惹了多少祸啊。 第12章 袖手旁观 东天云心情显然很好,胳膊撑在扶手上闲散地托着腮,向香苏抬了抬手:“用绫带我看看。” 香苏愣了愣,用绫带?怎么用?把它扎在腰里算不算啊? 东天云无语地垂下长睫,收了这样的笨蛋,果然半句话都少说不得。“把灵力输进绫带,挥挥。” 香苏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抬手抓起挂在胳膊上的绫带,虽然紫吟龙女给她的时候说过遇敌能当武器,她觉得很没谱,这么软了吧唧的绫子能伤谁啊? 按君上说的,她把灵力送入绫带,用力挥了一下,绫带果然妖娆地飘舞起来,还飞出了许多香喷喷的栀子花瓣。香苏惊喜地张大了嘴巴,果然是神物,这花瓣从哪儿来的啊?她的灵力幻化的吗?她用脚踢了踢落在近处的花瓣,不是幻象,是真的! 她振奋地不停挥舞绫带,花瓣飘的漫天都是,香苏高兴得都旋起圈来了。绫带本来就好看,还能散出花瓣来,香气弥漫。 “玩够了么?”东天云的声音冷冷的,像给香苏兜头泼了瓢凉水。她怔忡地停下,不解地看着君上,她的宝贝这么棒,他怎么不高兴了?刚才还和颜悦色的。“你就打算这样御敌?”他几乎严厉起来了,香苏呐呐无语,像做错了事情似的把绫带藏在身后。她不明白,她能御什么敌,打架不还有他和鲲鹏吗? “看着。”东天云沉着脸起身,走到她面前扯过绫带,随手向后一挥——一道闪电凌厉而出,瞬间击断了对面的丁香树。 香苏吓得腿软,这打雷闪电说来就来,好歹给个准备嘛!她怜悯地看着颓然委地的丁香树,感觉它也是同类。 “记着咒语!”东天云瞪着她,一字一字地说了驭雷的咒语。 香苏被他瞪得肝胆俱裂,一紧张就记不住,虽然咒语一共才十六个字,她只能反复重复前三个。她怯怯抬头看君上,已经摸到点儿眉目了,君上表情不多,但他处于什么心情其实很好判断。挑眉,嘴角向上,说明心情不错;挑眉,嘴角向下,通常是威慑。等到面无表情的时候,那就坏了,肯定有人要倒霉,如果这时候再眯眼,会死人吧?! “你不用心修炼,遇到敌人再怎么□还是会死。”他冷冷地说,虽然平铺直叙,香苏觉得这是句诅咒。诬蔑啊!她什么时候打算□了?虽然她不太明白“□”具体指什么,但有一点肯定,沾上“色”就没好话!不就是没记住咒语吗?犯得着用这么难听的话骂她吗?! 凤凰鸟的啸声,香苏算是铭记心中了,突然就在头上的天空里长嘶而过,她心惊肉跳,真有心找个树丛隐藏起来。 赤琳没有到府门前通报,直接就在胜云殿上空盘旋,遇见结界落不下来,催着凤凰一声紧着一声的尖啸。 香苏捂着耳朵,脑袋里都回荡着刺耳的鸟叫,她不满地瞪着君上,这两口子闹得哪一出啊?让她赶紧进结界不就好了嘛,莫名其妙地僵持……实在太吵了! 东天云露出明显的怒意,皱眉把绫带扔还给香苏,运起灵力向天一指,一线煞气直冲上行准确地击中凤凰的头,它顿时止住呼啸,直直坠落下来。东天云已经打开了胜云殿上方的结界,凤凰噗通摔在阶陛下的平地,十分狼狈。赤琳在坐骑被击晕的瞬间已经长身而起,唤来云头缓缓降下,满脸怒意。 “你干吗击伤净羽?!”赤琳瞪着眼质问,公主派头十足。 东天云根本没正眼瞧她,转身坐回椅子,语气沉冷:“下次不去门口通报,在府顶乱吵,直接击杀。” “你!”赤琳跺了跺脚,想想的确是自己失礼,东天云这么冷冰冰的较起真来,她还真束手无策。 君上的气势明显地压倒了红凤凰,香苏心里也安了些,她站在廊台中间,离赤琳很近,太危险了。香苏放轻脚步,慢慢往东天云身后挪。 赤琳拿东天云没办法,眼梢一挑,“又是你!”抬手一指,一道火线直射过来,香苏觉得全身一僵,腿动不了了。“你们在一起干什么?”赤琳厉声喝问。 香苏一回头,看见赤琳眼睛里的杀气,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辩解的话也卡在嗓子里忘记说了。她想起贤济的话,胜寰府死在赤琳手里的仙侍不计其数。她求救般扭过头来看君上,自己的媳妇要发威,他好歹管一管啊!刚才凤凰乱叫他都出手了,现在赤琳要杀人了,他怎么还能坐在那儿稳稳当当没事儿人一样呢?! “哼!今天谁也救不了你了!”香苏的眼神彻底激怒了赤琳,求救的急切在她看来简直是媚色怏怏的撒娇!这个小妖精还指望东天云出手么?早就觉得她是个眼中钉,今天东天云打伤了她的净羽,那就别怪她把这妖精烧成灰烬了! “赤焰!”赤琳恨声喊道,掌心骤然喷出一条红龙般的烈焰,兜头照下来,香苏吓得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你倒是救我一命啊!”她声嘶力竭地冲东天云喊,也不叫君上了。 这声“你”更加让赤琳醋意大盛,再次催动灵力,掌心送出的火焰加倍炽烈。 香苏是木灵,格外怕火,红彤彤地火焰把她围住,人已经吓傻了。火光中,她看见东天云仍坐在椅子上,非但没有半点出手的意思,甚至还悠闲地喝着茶。她的眼睛一痛,流下泪来,又是那种被抛弃的感觉绞进心里,紧要关头,没有人能伸出援手。 眼泪滴在她撑着地的手上,凉凉的,让她一凛,心神也清明起来,火没烧到她身上!她细细一看,虽然被火焰团团围住,可她周身像是有结界一般,把那么猛烈的火焰彻底挡在外面,甚至连热气都没接近她。她低头看正粼粼发光的绫带,看来龙女半点也没吹牛,这东西是避火圣品。心里虽然明知火焰伤不了她,木灵对火焰的恐惧是本能,她还是一副孬样地瘫坐在地上站不起来。 赤琳烧了一会儿也觉得不对,手掌一翻收了火,看见香苏虽然一脸惊恐,却毫发无伤。赤琳皱眉,一眼就看见了她双臂间挂的绫带。能在她的赤焰里发出这样幽冷的光,只可能是冥鱼的圣鳞! 一股恶气只扑胸臆,之前不过是和东天云赌气,这下是动了真怒。“是你给她取的冥鱼鳞?!”她冷冷地盯着东天云,眼睛都充了血。 东天云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扔,哐啷一响,“是,怎么样?” “你到底什么意思?!”赤琳连眼瞳都红了。 “赤琳,你到底是我什么人?”东天云露出怒意,“你们父女到处说我与你定下婚约,到底有没有,你们心里清楚!别再这么可笑了。” 赤琳眼睛血红,脸上却急速褪了血色。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记住,你对我来说,不过就是个陌生的女人。而且……”他嘲讽地抬眼瞧了瞧她,“姿色很一般。” 香苏都想跳起来捂住他的嘴!他这不是火上浇油嘛!赤琳的脾气已经够坏了,他还一再挑衅,他是没关系了,还让不让她们这些无辜小仙活啦? 赤琳气得浑身发抖,“东、天、云!”她一字一字地恨声叫他名字,“之前你不是这样对我的!是因为她吗?!”那尖尖的玉指一抬。 香苏就知道她会指她!这火界公主的脾气她算是看透了,没本事搞定君上,错全推在别人身上!她自己这副臭脾气不招君上喜欢,也嚷嚷着是别人勾引了君上。 “今天我非灭了这个妖孽!”赤琳发起火来才像妖孽吧,香苏看她双眉间的火红花钿像条小蛇一样,好像要从眉间飞扑过来咬她了。香苏真要哀嚎了,公主啊,你有没有听到重点?东天云说他根本没喜欢过你,觉得你长相一般,你这是把话题扯到哪儿去了啊?!灭了她,东天云也不可能回心转意,而且……这两者有联系吗? “冥鱼鳞了不起么?昊天之火!”赤琳咬牙切齿,双掌翻出。 东天云愣了一愣,双拳骤然握起,当他发现赤琳只是虚张声势,根本发不出昊天火,才恢复淡漠神色,安然稳坐。 “等等!等等!”香苏尖叫着向赤琳连连摆手,虽然不知道昊天火是冥鱼鳞的克星,但看赤琳的神情就知道她要出更狠的招数了。她这个木灵经不起再来一次火烧火燎的恐吓啊!“误会,大误会!”她声情并茂。 赤琳冷冷地眯起眼,死盯着香苏看。没有昊天塔,她其实还真拿这个妖孽没办法,只是不愿意在东天云面前失了面子才那么喊。 “我和君上……”香苏飞快地眨巴着眼睛,这话要怎么说呢?“你完全不用担心!”还是套用贤济的原话吧,“君上救我性命,赐我人形,对我来说,如父如兄!” “哼!”赤琳冷笑,“你一个下人,敢说君上如父如兄?”话虽刻薄,杀气却明显地减弱。 这话倒问住了香苏,她泄气地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沾的灰,“反正我是绝对安全的,你……”很记恨君上刚才见死不救,现在还冷着脸袖手旁观,她真想把紫微宫的见闻说出来啊!早就觉得君上到处沾花惹草,不是什么好人!紫吟龙女对她很好,不能背信弃义地说出她的名字,还有那么大群花花绿绿的女仙呢。 “你要弄清楚该防备的是谁!”她皱着眉指点,眼神殷殷。赤琳连对手都搞不明白,胡杀乱砍的,心思都用在这上面,怪不得君上对她声严厉色了。看人家紫吟龙女是怎么对君上的?耍横行不通哪! 赤琳双目冷光一闪,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原来是她!” 香苏焦急地看着她,恨不能问问她想到的是谁,别弄错了,再伤及无辜! “东天云,今日之辱,赤琳记下了!”原本还凶神恶煞,赤琳说到这儿,突然眼泪汪汪,一甩手,转身走去抱起还在昏迷的凤凰,眨眼就不见了。 香苏有点儿着急了,她会不会为哪个女仙惹来杀身之祸啊?她不安地看东天云,发现他的脸色极其难看。 “君……君上……”其实她很生他的气,但是赤琳这么咬牙切齿地走了,他得管管哪! 东天云双唇紧抿,看都没看她,径直转身走进殿里去,还哐啷关上殿门,把她扔在殿前不管。 香苏气得直摇头,她才是最无辜的受害者吧?他发哪门子的脾气?因为她指点赤琳?那也是因为他干看着不救她么! 反正跟着他就没好事!赶紧催着他铸剑,铸好了她还是回青岁府去!青岁姐姐再不靠谱,救小槐的时候半点都没犹豫,这位胜寰帝君还号称威震三寰呢,自己的仙侍光是赤琳都杀了一箩筐,真不是什么好主上! 第13章 饥饿力量 接下去的几天,文昇来告诉香苏,君上因为收汲风剑伤了些真元,需要闭关修炼。 香苏松了一口气,她真怕管不住对君上见死不救的怨气,见了面对他白眼翻不停,或者更糟的是口出恶言,毕竟惹急了君上,没好果子吃的还是她。抱着要回青岁府的美好愿望,她觉得“平安”是目前唯一所求。避不见面一段时间,正好让她把愤怒发散掉。 流苏殿幽僻安静,花草葱茏,除了文昇,很少人来。香苏收心努力修炼,几天下来,觉得几样法术运用比之前熟练,心绪也平和许多。唯一不满是文昇送来的饭菜很敷衍,她吃了那餐君上给的美味,再天天吃清淡的米粥咸菜,馋得眼睛都要发绿了。 开始她婉转地表明吃不饱,文昇毫无反应,几天后她就只能直说了。 文昇仙气袅袅地微笑教育她:“口腹之欲太过会影响修炼的进境。” 香苏都快哭了,她一个能活千秋万代的木灵,进境比人家晚个一二百年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她不急啊!而且……什么口腹之欲太过?天天稀粥咸菜,她肚子饿!前几天她还想吃点儿好味道的,这几天她就求吃顿饱饭! 她坚定地向文昇表达了内心的想法,文昇还是微笑着好像没听懂似的,甩出一句:“这是君上特别吩咐的。” 香苏这才大彻大悟了,报复啊!因为她指点了赤琳?那是她为了保命!他要是出手相助,把赤琳也打昏什么的,她还用这样么? 君上和赤琳简直是绝配,他自己还不愿承认!他们全都认为千错万错都是别人错,自己一点儿毛病没有! 又是几顿稀粥咸菜后,香苏决定自己出府觅食,之前觉得人界很可怕,现在她明白了,肚子饿是最可怕的事。现在就算是脏兮兮的酥饼,她也愿意吃! 胜寰府修在高崖上,她瞧看了半天,居然只有一个门可以出去!天上有结界,那天赤琳进不来,她试过了,从里面也出不去。那就只能走正门了……想想守门的两个巨人,香苏就浑身发冷,本来打了退堂鼓的,没想到晚饭文昇又送来了白粥和咸菜,她立刻就下定决心,明天一大早溜出去。 她已经渐渐习惯睡在房间的床上了,毕竟成了人形再睡树上很不舒服。只要把所有的窗子都打开,灯彻夜不灭,她能看见光亮听见风声,入睡变得越来越容易,她甚至开始贪恋起床铺的柔软来了。 为了防止睡过头,香苏又窝在树上一夜,天蒙蒙亮就开始准备逃离。 人界的东西都要钱,这个她还是知道的,她也见鲲鹏用过。流苏殿里没有钱,但好东西太多了。香苏对着夜明珠,玉鼎琢磨了半天,估计太过贵重又难拿,用它们换吃的,就算东天云不会掐死她,鲲鹏也会啄得她满头包。她的床帐很精美,用非常细小的宝石镶出百花盛开的图案,香苏虽然很不忍心,想想好吃的——她拆了一片不起眼的叶子,全是绿油油的小宝石,换顿饭总不成问题。 收妥宝石,香苏使劲深呼吸了几口,最可怕的一关要来了。 她偷偷摸摸地走到影壁后面,其实也没必要,整个胜寰府,不用挪移术的就她一个,基本谁也碰不见。影壁前就是巍峨的府门,两尊几乎和府门飞檐一样高的神将木雕泥塑般站在两边。香苏使劲拍了拍胸口,安抚自己狂跳的心脏,反复对自己说:是君上派我出门的,我是奉命外出的! 她昂首挺胸地转出影壁,裙子下的腿一个劲儿抖,所以她走得很慢。为了表现自己理直气壮,她目不旁视,其实也是不敢看守门神将。 一直走过他们腿边,都相安无事,香苏面露喜色,加快了脚步。高高的门槛就在脚前,香苏激动地抬腿想跨—— “站住!”巨人神将一喝,声如洪钟,来得又突然,香苏觉得昨天喝的稀粥都变成水,导致尿急。“令牌!” “是君上派我出门的,我是奉命外出的!”这句话香苏说得非常顺溜,在心里已经反复了无数次了。 神将完全不理会她的解释,又说了遍:“令牌!” 香苏无奈,怯怯地转回身,“是君上让我出门的……”为了让口气更加真诚,她还强调说,“真的!” 神将的动作像是练过千万遍,配合得相当默契,手里那柄大得像半扇朱门的利斧“刷”地落下来,在香苏鼻尖前一寸交叠。两个人也异口同声:“无令牌者不得外出。” 香苏瞪着自己在冷飕飕斧子上映出来的影子,吓得都傻了。斧子锋利无比的薄刃凶悍可怖,这要是砍在她身上,顿时就两半了。至于吗?!越想越委屈,也生气了,她就是想吃顿饱饭,难道是死罪吗?!哇的一声她嚎啕大哭,声音也不比神将吆喝她的差。 守门的神将懵了,来胜寰府各式各样的人多了,没一个这么孬,被吓得哭成这样。他们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继续保持这着双斧交叉,硬闯者死的姿势。 “这是在闹什么?” 香苏听出来是东天云的声音,回头一看,东天云和文昇站在影壁前的空地上。君上的脸色和刚才说话腔调一样冷漠且微微不悦,文昇是万年微笑脸。香苏看见文昇的微笑,就想起吃了那么多天稀粥咸菜,原本刚才被东天云一吓哭声已经低下去,顿时又掀起新的一波。 东天云和文昇的身子都微微一僵,很多年了……胜寰府没人这么哭闹过,或者说,从来没人这么哭闹过。 香苏直扑东天云,青岁府的令牌她见金盏和百知草带过,全挂在腰里。 文昇看着她抽抽泣泣地向君上跑过来,原本想挡她一挡,想起君上让她同席用餐,他觉得不该冒失出手。而且君上有心格开她的话,以香苏那点儿本事,根本到不了临近君上三步的地方。 香苏简直扑进君上的怀里,文昇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自己没出手是对的。不过……他发现香苏没有撒娇,反而对君上上下其手。文昇疑惑了,这是新的亲昵方式么? “找什么?”东天云太阳穴的青筋又开始跳了,低眉瞪视着矮了他很多,站在他面前尤其小小一个的花树精。他还以为她会向他诉苦告状…… 平时香苏是不敢的,但她现在太悲愤了!摸了东天云的腰一圈,她开始往他衣襟里伸手了,不管,她就要出门,她就要吃好吃的! 君上的衣襟里显然藏了好东西,她的手刚一碰到,已经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有点儿疼。 香苏眼泪又下来了,“我就是想吃顿饱的!”至于吗?先是神将拿斧子扇风吓她,现在君上又捏得她手都快断了!“想吃饱这么大罪吗?!令牌拿来!”为了填饱肚子,凡人也能变神仙,树精也能变战神! “嗯?”东天云拉长了声调,眼风却扫向了文昇。 文昇皱眉,抱拳躬身道:“卑职按君上吩咐按时送饭于香苏小仙,无一顿疏怠。”他其实很想明说,香苏那根本不是饿的,是馋的。 东天云又把眼神转回香苏脸上,很有威严地瞥着她。 “顿顿稀粥咸菜我哪能吃饱!”香苏一说到这点,差点跳脚了,“我还小,我不怕进境慢,我要吃好吃的!”她不屈地抬眼瞪君上,“罚我也罚点儿别的吧,君上!”她知道,幕后的黑手就是他!什么坏主意都是他出的。 东天云抿了抿嘴,冷着脸又瞧了文昇一眼,文昇顿时满腹委屈。 香苏眯眼,事已至此她就不怕了,一定要坚持到底! “走。”东天云冷淡地说,明显不太高兴。他一举步,香苏差点摔倒,原来他还拉着她的手腕呢。 香苏本想问问去哪儿,可见他领着她出了府,心里一阵欢喜。见他唤来了云,她觉得更靠谱了几分。“君上……”她一高兴,喊东天云的口气又有了几分狗腿,“是不是带我去吃好吃的啊?” “嗯。”东天云的声音还是冷冰冰的。 “那回府里吃好不好呀?”其实香苏觉得还是府里的东西好吃,还干净。 东天云不理她。 云间的风迎面而来,香苏披散的长发乱飞,她挣了挣被君上扯住的手腕,抽回手来不停地整理挡住眼睛的头发。 东天云侧过脸来鄙夷地看了看她,香苏这时候又想起鹤羽簪了,君上拿去就不给她,是不是打算私吞了啊?香苏权衡了一下,现在一提,万一君上翻脸,她的这顿饭就吃不到嘴,他有多小气记仇她太有体会了!还是等吃饱喝足了,再和他提这事。 “过来。”他转身对她说。其实香苏和他只有一步的距离,香苏犹豫地上前一步,是再站近一点儿的意思吗?云就这么大,还要过哪儿去? 东天云抬手,把什么东西插在她头发上,香苏顿时觉得困扰她的头发都绾好了,一阵清爽。是鹤羽簪,香苏满意地向君上笑了笑,赞许他没有卑鄙的私吞。她觉得君上愣了下,不甚自然地转开的目光,“洗过了。”他还是那副谁都欠他钱的语调,不过香苏听了喜笑颜开,洗过了就好。 她抬手摸了摸,顿时发出一声尖叫,飞快地拔下簪子,怎么毛茸茸的?君上又作弄她吧,她就说他怎么突然这么好心了! 她本想嫌恶地扔掉,又舍不得,一眼看去——倒也没摸起来那么可怕。鹤羽簪的尾部嵌了支像凤眼花翎颜色却是纯黑的羽毛,泛着淡淡的银光,有几分金属的质感。 东天云平静地看着她,瞧不出他的喜怒,香苏又狐疑起来,总觉得他又不高兴了。“这……这是什么呀?”她小心翼翼地问。 “你灌入灵力。”东天云吩咐,香苏依言而行,簪子唰地展开,变成了一把黑羽银骨的扇子,“你归入我门下,自然要学会控雷掌风。”香苏惊喜地瞧着扇子,宝物啊,不过……这毛怎么这么眼熟呢? “收!”东天云喊了一声,羽扇又变回簪子。 香苏在心里默念:就梳君上刚才给梳的样式。把簪子喜滋滋地插回头发,心满意足。 她偷眼看了看君上,他嘴角好像微微向上了。“嗯……君上……这黑色羽毛……” “没错,就是你拔掉鲲鹏的那一根。”东天云淡然说。 香苏木然眨了会儿眼睛,“鲲鹏的羽毛和冥鱼的鱼鳞一样珍贵吗?” 东天云有点儿不耐烦,“自然更珍贵。” 香苏这才圆满地松了一口气,羽扇在她心里的地位又崇高起来,不然她才不要天天戴着把鸟毛扇子。突然她又想到一个问题,“君上,你是那天就把羽毛藏起来了吗?” 东天云轻咳了一声,板起脸反问:“如此珍贵之物,难道任其他人得去么?”他其实早想拔一根做扇子,没找到机会而已。 香苏深以为然地点头,就是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君上……”她又有担心的事了,“鲲鹏会不会要回去啊?” “不会!”东天云明白地露出不耐烦的神色,鲲鹏当然知道羽毛被他收走了。 香苏已经很会看他的脸色了,立刻噤声。紧紧抿住嘴巴,假装看云下的地界。 东天云又瞥了她两眼,这就没话了?他闭关时候给她做扇子,一句谢谢都没有?香苏假模假式地张望,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东天云脸一沉,冷冷说:“到了。” 云降低了高度,香苏终于看清了地面上的山山水水,“这是哪里啊?”她惊喜地问,与这里相比,鲲鹏带她去的小城太丑陋了。 东天云面无表情:“人界的江南。” 香苏还想问,突然看见迎面又飞来一片云,一位赭衣公子玉带飘飞地站在上面,很夸张地挥着手。“这不是小云么?小云——” 赭衣公子皮肤白的耀目,细眉细眼,长得很是妖魅,香苏一看他,就觉得他是条蛇精。 东天云完全无视他,径自看着云下,慢慢落下云头。香苏已经很了解了,装聋是胜寰府的绝技,从君上到文昇,只要他们不想听见,无论喊多大声配什么动作,他们都能置若罔闻。 “小云——别这样。”赭衣公子表情很丰富,说话的时候媚眼翻飞,看得香苏都不知不觉地跟着他挑眉梢。“你追了比炼三百年,我都担心你爱上他了。听说你和赤琳订了亲,我才松了口气呀。” 东天云骤然顿住云头,用看蟑螂的眼神看他。 凡是君上用这样眼光看的人,香苏都很喜欢,她笑眯眯地看赭衣公子,觉得他是个非常有趣的人。他的小云喊得虽然肉麻,却比赤琳她们喊帝君,云哥哥什么的好受多了。 第14章 人寰烟雨 东天云瞪了他一会儿,赭衣公子非但没不好意思,反而笑嘻嘻地挤到他们云头上来。东天云冷哼了一声,自顾自把云落在一座没有行人的小山丘上。香苏知道,赭衣公子说了这么过分的话,君上没一巴掌打得他吐血,应该算是朋友了。 赭衣公子有点儿自来熟,一双细细的丹凤眼含笑看了香苏一会儿,“酥饼?”他试探地喊了一声。 香苏惊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她这个“小名”。 赭衣公子看穿她的疑惑,很亲切地说:“青岁为此很得意,没少向我夸耀,木灵也能进胜寰府,入——司金帝君——的眼。”香苏不知道为什么他说着说着突然大喘气,还用眼梢瞥着君上,显得有些不怀好意。 东天云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你认识青岁姐姐啊?”香苏觉得气氛变得很紧张,赶紧岔开话题。说起青岁姐姐,她觉得和赭衣公子又近便了些,她不想让他吃君上的亏。 “嗯嗯。”赭衣公子微笑点头。 东天云侧过脸来瞪了香苏一眼,香苏莫名其妙,“不得对元厚帝君无礼。”他说“元厚帝君”的语气,简直可以算是讥讽。 香苏想了想,元厚帝君……不就是司土嘛,和青岁姐姐关系不错,金盏的法器还是从他这儿顺来的。看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和青岁姐姐的确也是一路货,君上不说,她是半点也看不出他有帝君架势的。 “小酥饼,你们君上带你出来干什么呀?”向山下走的时候,元厚眉眼含笑的问。 “我肚子……”香苏本想说肚子饿,君上带她来吃好吃的,结果元厚帝君没把话听完就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反倒把香苏吓了一跳,呆呆地看他,不知道他在那儿惊悚些什么。 “你肚子里已经有了?”元厚突然就十分着急,还连连拍手,“不行啊,不行啊,小酥饼,木灵没过五百岁不能生啊!东天云,你……你也太急了!木灵和其他仙灵是不一样的呀!” 东天云转过身来,毫无预兆地出掌,掌风疾出数丈,顿时把元厚又送回天上。元厚还不死心地喊:“东天云……不能生……” 香苏都听见君上咬牙切齿地格格声了,元厚帝君说了什么让君上这么生气?她其实没太听懂,她肚子里有什么了?一会儿她不能生,一会儿君上不能生?“君上……”她期期艾艾地看着东天云。 “给我闭嘴!”君上脸色难看,“不许问!”她要是瞎问一个字,他会忍不住掐死她。 香苏吓白了脸,难道是禁忌?怎么君上不能说的秘密就这么多呢?! 东天云看她惊魂不定的样子,握了握拳,恐吓说:“忘掉穿山甲的胡说八道!今天这话……向谁也不能提起!” 果然又是重大的秘密!香苏恐惧地咽了下唾沫,连连点头。 小山离湖畔有些远,香苏保持距离地跟着东天云,再一次坚定铸剑完毕就回青岁姐姐那里的想法。之前她还没体会到,青岁姐姐是多么好的人,而且她的朋友都很有趣,很亲切。不像君上,身边不是赤琳那样的凶残人物,就是天族皇子那样烂风流又假惺惺的朋友,这不许说,那不许说……活得也太压抑了! 穿山甲……元厚帝君的名字也很特别嘛…… 她仰头望了望天,元厚帝君早已不见了,要是她也不会再回来。这么沉默着走路,真无趣,君上、胜寰府的人……常年就这么无趣! 她发现君上停住脚步,站在小路上远眺湖面。她也不能自己走掉,于是只能学着他的样子,透过树蔓花枝也往湖上看,香苏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好美。 天有些阴,越发显得湖面和周围的垂柳花朵染了淡墨般的雅致,湖面飘荡的游船画舫颜色浓郁厚重,毫无浮华之气。船头有人在弹琴,她虽然听不见琴音,但那副画面足以添了韵味。香苏从没见过这样的美景,只觉得呆了,她自诩已经见识过人寰,可在这样秀致雅丽的湖光山色面前,她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还是无比陌生。 东天云也没催她,耐心地等她看了一会儿才说:“走吧。” 香苏闷头在他身后走了一会儿,突然气恨不已地说:“我讨厌鲲鹏!”如果他一开始就带她来这么美的地方多好,之前看见的人寰让她多绝望啊! 下山后行人越来越多,香苏发现了不少赏心悦目的男男女女,“人类很丑”显然又是鲲鹏对她撒下的无耻谎言!人类的姑娘走路娉娉婷婷,比龙女还娇美惹怜,她们的衣服、头发……一点儿也不比她看见的仙女差,除了不会法术,她实在看不出人类与仙灵有什么区别。人类的男子也儒雅得很,不少三三两两在花间柳下喝酒写字,互相传阅所写的东西,香苏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在干什么,但他们那副潇洒自如的神态却很有感染力,看得她也心绪豪迈起来。这样的山水景致里,和三两好友说说笑笑,真是一件让人心旷神怡的事情,她突然很想金盏和百知草他们。 接近湖边,做小生意的摊贩也多起来,香苏看见了老人、小孩、中年人……她突然有些悲哀,人类的一生如此短暂,对她这样永寿长命的木灵来说,真如一个春秋。两个小贩因为争一个摆摊的旺地相骂起来,继而还动了手,香苏觉得可怜,想去劝劝他们,他们本就短命又何必这样斤斤计较呢?如果她也才这么几十年的寿命,要做的事情太多,断不会为这样的小事记恨不休。 她想上前劝阻,却被东天云拦住,香苏不解地看他。东天云平和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把她带离围观人群才说:“每个人自有命格定数,他们此番的争吵说不定是前世积欠的旧怨。作为仙灵,不要轻易插手。” 香苏皱眉,劝劝架也不对?前世今生…… “君上,人类的一生那么短,前世的好友亲人,短短几十年后,因为死掉就终结了,今生就不认得了……”她突然觉得鼻子发酸,很凄凉。 东天云听了,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声音难得轻柔:“所以跳脱轮回是件幸事,我们……可以在一起很久很久。” 香苏用力点头,身为仙灵真好。 “走,吃饭去。”东天云轻声一笑,香苏被他的好心情感染,抬头看的时候又见他那种风骚无比的浅笑。她都忍不住要叹息了,一个男仙生成这幅样子是女仙们的福利还是罪孽呀?算了,这哪是她操心的事嘛!一番感慨都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她的寿命长得很,有的是时候悲春悯秋,现在还是赶紧填饱肚子要紧。 跟随君上来到湖畔的一座小楼,刚一进门就有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过来招呼,肩膀上还搭着一条布巾,殷勤地说:“客官请——”还时不时把布巾摘下来,掸着并不存在的灰尘。香苏觉得他很好玩,笑眯眯地看他,听其他吃饭的人喊他“小二”。 “要个雅间,把你们特色的菜都拿来。”东天云在下山的时候就施了障眼法,在凡人看来,他和香苏不过是普通的少爷和书童。 香苏走进雅间,临湖的窗子开着,已经微微的下了雨,她贪恋地站在窗边看柳岸苏堤,行人都撑起各色油伞。细雨中的景色,比之前更如诗如画,香苏恍惚不知自己到底是在天上还是人间。 小二手脚麻利地上了满满一桌菜,她听君上吩咐说:“来坛你们最好的酒。” 君上示意她可以吃了,香苏每个菜都尝一尝,样样好吃。比之前在胜寰府吃的大餐不同,府里的菜色味道考究,这儿的菜口感浓郁,透着一股子人寰特有的荤腥香醇,比胜寰府的菜地道得多。她吃得停不下筷子,这么多天来因为稀粥咸菜而抱怨不已的焦躁一扫而空。君上照例是不吃的,只是边看着窗外的景色,边悠悠喝着酒。 “君上,也给我一杯。”香苏笑嘻嘻地举起手边的空杯。酒,她当然听说过,据说是三寰四方里解忧忘愁的第一神物。 东天云慢慢地把眼光从窗外收回来,轻浅地挑了下嘴角,为她倒了半盏。 香苏闻了闻,味道很冲,一点儿也不香!她真是上了“传言”无数次当!什么酒香?一股子馊抹布味。待要不喝,君上正瞧着她,是她自己非要讨来尝,这会儿骑虎难下了,只能谨慎地舔了舔。果然难喝!一股辛辣直冲脑门,她呛得直皱鼻子。 东天云摇了摇头,“你,还是吃吧,还不到懂酒的时候。” 香苏又埋头碗盘之间,永远不懂酒她也不觉得遗憾,难喝。 吃饱喝足,东天云叫小二来结账,香苏吃得喜气洋洋,很豪气地拍着自己的腰包,“今天我来给钱。” 东天云眯眼看了看她,香苏美滋滋地从怀里掏出一把在床帐上拆下来的小绿宝石,踌躇着要给小二几颗。 小二眼都直了,伸手打算多问香苏要几粒,被东天云冷冷看了一眼。小二见多识广,立刻改口说:“一颗……一颗就足够了。” 香苏大方地付了账,身心舒泰地跟着东天云下楼。 “这宝石从哪儿拿的?”东天云走得很慢,声调也不高。 “从床帐上拆的。”香苏完全忽略了君上的凶恶,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的希冀上。原来这么小一粒就能换这么顿大餐,她细细回想一下,差点笑出声来,那帐子上好多叶子,还有其他颜色宝石拼的花呢,够她吃多少年的。 “哼!”君上非常严厉地哼了一声,香苏一激灵,顿时笑不出来了。“这是靛山祖母绿!” 香苏哆哆嗦嗦低着头,虽然她不知道祖母绿有多珍贵,但君上一旦摆出这副嘴脸,一定没她好果子吃,赶紧认罪才是上策。 东天云也不再理她,径自出了店门。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因为下雨,很多家店铺早早就挂起防雨的羊角灯笼。湖面起了薄薄的烟幕,画舫小船如行云中。 行人游客一点儿也没少,连绵的细雨平添了西湖的雅韵。 东天云到岸边要了一艘不起眼的画舫,香苏暗暗雀跃,却不敢表现出来,状似乖巧地跟着一起上了船。艄公一篙点在岸边石上,小船微微摇荡着离开。雨中游湖的确是桩雅事,尤其酒足饭饱之后,绵密的雨气拂面而来,香苏的心情好得如同艳阳天,很想随口唱点儿什么,可惜平时也没学什么曲子。要让她当着如今脸如黑灰的君上唱歌,她还真没这胆子。 湖面随意飘荡着不少游船,或有人吟诗,或有歌姬低唱,与清丽的湖光山色相配益彰。 东天云看了眼沉醉在美景中的香苏,随手变出一把伞,递给她。 木灵从来是喜雨的,香苏也全无打伞的概念。本想摇头说不用,与他们的船相擦而过的小船上,丫鬟为小姐撑着伞,小姐还羞答答地一个劲看君上。香苏很受启发,原来撑伞也是下人的职责之一,君上一贯阴阳怪气,她今天惹了他,肯定要遭他好顿使唤。她认命又狗腿地试着撑开了伞,半举着遮住君上头顶的雨。 东天云似乎没想到她会为他撑伞,侧过脸来看她的时候,嘴角弯出了赞许的弧度。 香苏觉得船晃了晃,君上啊,想要夸她就直说,别这么冲她笑了,她不吃这一套的!看吧,看吧,这变脸速度多快?刚才不还一副要拍死她的表情吗?香苏又摸到点儿与他相处的门道,假殷勤,假听话,千万别假大方。 “小酥饼!”居然有人叫她?香苏在雨幕中看喊她的人,不远的一只小船上,两个人懒散地坐在船头饮酒,不是青岁姐姐和元厚帝君吗? “青岁姐姐!”香苏连连招手,太想她了。 青岁呵呵笑了,举了举手中的酒杯算作回礼。细雨打湿了她和元厚的衣服头发,可二人还是十分惬意,小小乌篷船,载着恣意对饮的两个人,说不出的桀骜风流。香苏看青岁姐姐喝酒的样子,觉得她很潇洒。 青岁大口喝干了杯中的酒,元厚替她倒满,青岁一瞬不瞬地盯着青山秀水中一把伞下美如梦幻的两道身影,“说不定……小酥饼以后想起今天会有些伤心,美好的回忆过后想想,会让人难过。” 元厚听了,嘴角泛起了淡淡的苦涩,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总是回想过去,这怎么行?看,眼前和我一起泛舟豪饮,不也是很美的么?只要你愿意,以后我随时随地……陪你一起,让你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我,都觉得满心欢喜。” 青岁听了愣了愣,随即哈哈一笑,“小甲,你还是这么幽默。” 元厚无奈地叹了口气,也笑了。“你还是总也分不清什么是笑话,什么不是。” 青岁往嘴巴里扔了颗花生米,好像没听见他说话。 元厚也不想再说的这么明白,喝了口酒问:“你还要在这里找多久?” 青岁摇摇头,“不知道,这是他最喜欢的人寰美景,我相信,即使被贬入轮回,他还是会在这儿附近。” 元厚淡淡地说:“你何必辛苦找他,二百年后,他自会回来。” “二百年……”青岁把杯子抵在唇边,幽幽往着湖面反射的灯影,“江山变了多少变,我总觉得,如果我找不到他,就会失去他了。” 元厚抿了抿嘴唇,其实他想说她从来也没得到过那个男人,可这么残忍的话,他对青岁永远说不出口。 那边船上,香苏一个劲哀求:“君上,过去嘛,过去嘛。” 东天云皱眉瞪了她一眼,“松塔和穿山甲在一起很好,你去凑合什么?” “既然碰见了,当然要叙旧啊。”香苏耐心讲理,今天她运气太不好了,碰见君上心气不顺,什么都不答应。 东天云冷哼一声,训斥道:“没眼色!” 他吩咐艄公把船划回岸边,显然是不想搭理那两个人。 香苏想了一会儿,突然担忧无比的说:“你的意思是说……青岁姐姐和元厚帝君是一对儿?”东天云瞥了她一眼,在这方面她表现出超常的领悟能力。“可是……这怎么行呢?”香苏着急起来,“金盏要怎么办?” 东天云有点儿无语,“这是轮得到你操心的事么?” 每次君上一下子拍灭她的谈话兴致,她都更加讨厌他! 船渐行渐远,香苏这才想起向青岁和元厚挥手道别,看着青岁姐姐和元厚帝君很热情地回应她,香苏越发觉得自己跟着君上的日子没发过了。 第15章 未竟之愿 香苏早上起来,听见文昇在流苏殿外喊她,开门看见他微笑的脸,香苏就是一哆嗦,早饭不会又是白粥咸菜吧? 还好文昇说:“君上请您去胜云殿用早饭。” 香苏眉开眼笑,脚步轻盈地跟着他去胜云殿,每当君上给她好东西吃的时候,她就觉得可以暂时不抱怨他了。 香苏刚爬完玉阶就瞧见一桌子丰盛的点心,君上不吃,当然是给她准备的。她连看君上一眼都没有,直奔桌边准备拿筷子。 “慢着。”东天云凉凉地说。 这还是君上第一次阻止她吃东西,香苏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他,手指不甘心地偷偷摸筷子。 “以后早饭前要练习法术,清晨是修习的最佳时间。”东天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香苏被他看得浑身发冷,最怕他这样无起无伏的腔调了。“嗯。”她决定佯装乖巧,从昨天回来君上就这副冷脸,他喜怒无常,她也习惯了,只要他的邪火别扫到她身上就行。看着满桌的精致点心,香苏怏怏地咽了口唾沫,君上不高兴的时候,吃他口东西都这么费劲! “君上。”鲲鹏问候的声音在阶陛下响起,东天云说了声来,他才用挪移术瞬间出现在玉台上叩见。 香苏站在东天云卧榻后面斜眼看鲲鹏,这只鸟简直是她的仇人!毁了她很多美好的憧憬,还买那么劣质的食物糊弄她,撒了那么多谎骗她!鲲鹏一身黑衣,单腿叩拜的姿势很帅气,人虽讨厌,样貌还是很不错的,贤济喜欢他也不是没道理。 鲲鹏瞥见了她的挑衅,冷着脸不予理会,只从怀中掏出一个乾坤盒,双手捧给东天云,复命说冰极炭已经取来。 香苏有点儿小心思,虽然君上说鸟毛扇给了她,鲲鹏不会再要回去,她还是不大放心,胜寰府的人都太阴险了。她故作得意地拔下发间的鹤羽簪,用灵力催开成扇,狐假虎威地摇来晃去,看吧看吧,这是君上送给她的。 鲲鹏果然露出愤恨的神色,当着君上又不能发作,隐忍的眼神看得香苏脊背发冷。 “香苏。”东天云懒懒地说,好像没看见香苏和鲲鹏的眉眼官司,“学着用羽扇控风。”香苏眉开眼笑,连连点头,这可是君上亲自开口证明羽扇归她啦!东天云一字一字重复了御风口诀,最后抿了下唇角,“学不会就不要吃饭了。” 香苏一下子就没了笑容,干吗又威胁她?吃饭是个巨大的动力,香苏格外拼命地想记住口诀,但总想不起来中间的两三个字,面露难色。她也没胆子再让君上重复一遍,鲲鹏鄙夷地眯起眼,看穿她似的无声冷哼,香苏很火大又束手无措。 东天云皱了皱眉,似乎料准她没办法一次记住,态度明显比刚才恶劣地又重复了一遍,这回香苏记住了,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确定可以正确使用。香苏有点儿小得意,走到东天云面前,催开羽扇念动咒语,没想到扇出来的不是风,而是细细密密的闪亮星点。 东天云心力憔悴地拂了拂眉头,“你念的是控雷咒。” “雷?”香苏惊奇地又抖出绵密的星点,这居然是雷?这么漂亮,在白天也闪闪发亮,像下星星雨一样。虽然她又乌龙了,但真的很新奇,比上回飞出的栀子花还漂亮。她悻悻地看了鲲鹏一眼,他不知道又怎么嘲笑她了吧?鲲鹏也在看她,眼神无心碰见了,他反而心虚似的先闪避开,脸好像还有些红。 “好看么?”东天云斜倚在木榻的扶手上,淡淡问鲲鹏。 鲲鹏飞快地看了香苏一眼,不怎么甘心地小声说:“好看。” 东天云脸一沉,“好看有用么?能伤敌自保么?” 鲲鹏垂下眼,耳朵有些发热,原来君上问的是香苏的招式…… 东天云挑眉,似乎有些抱歉,“我想铸剑的时候顺便再打造些小物件,鲲鹏,你再去取些炭来。”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一下,“文昇。”文昇应声出现,“时间急迫,你与鲲鹏一同前往,速去速回。” 鲲鹏与文昇的脸色顿时发白,取炭事小,关键这不是他们该做的事,明显是惩罚。 鲲鹏眉头紧锁,思索为什么君上连着罚了他两次? 文昇倒是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肯定是香苏背后告了小状,白粥咸菜明明是君上授意的,两人闹别扭他成了炮灰。 香苏完全没把这事放心上,只要不派她去就行。趁君上嘱咐他们的时候,她又看了点心好几眼。等他们都消失了,香苏打起精神,没念对咒语,君上又要发脾气了吧?没想到君上自己皱了会儿眉,有什么事想不开似的,冲她不耐烦地挥了下手,“你吃吧。”虽然态度差点儿,让吃就行,香苏眉开眼笑地坐到桌边开吃。 等她吃饱,再看君上歪在榻上似睡非睡,眉头紧皱,样子是一等一的好看,香苏却瞧得揪心。看情况君上心情又不好了,她又要胆战心惊地过日子。 “你……”东天云说话的时候眼睛也没睁开,香苏瞧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君上的样子太妖艳了,她有点儿不敢瞧又舍不得不看,心里一揪一揪的。“随我去一个地方。” “好。”香苏愣愣地答应,有点儿理解赤琳和龙女了,这样的君上,拒绝他真难呢。就连她这样有点儿讨厌他的人,都不知不觉地被他迷惑,更别提那些花痴了。 路上用了很长时间,香苏完全迷失了方向,站在云头懵懵懂懂。等落到一处极高的山巅,她莫名其妙地看周围,已是太阳西斜,山腰的云海仍旧致密浓厚,随风像汹涌的波涛般流淌,视线被遮挡,能看见的除了云还是云。 “这是哪里?”香苏回头看君上,他静静地站在那儿,山风吹拂起他的衣摆和发梢,像是随时要飞升而去。深幽的眼眸微微失焦,俊美的容颜因此沾染了些伤感。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君上,心里骤然一片空白,只愣愣地盯着他瞧。 “这里是九绝山……我第一次碰见师父的地方。”东天云似乎陷入回忆,嘴角微微上翘,香苏却看得鼻子一酸,为什么君上此刻的笑容让人心这么疼呢?她有了一种预感,就是君上的师父已经不在了。 “你师父呢?”她不死心地追问了一句。 “坐化了。”东天云缓缓坐下,山风迎面吹来,他显得洒脱而孤寂。那一年,他还没有修成人形,师父骑着金翅天鹏而来,风采卓绝,羡慕又嫉妒的他不由骂了句“死鸟人”……他看了眼不知道为什么正一脸难过的香苏,对于她的悲喜,他也不想去探究了,总会有让他哭笑不得的答案。 直到碰见了敢于这样骂了他的小栀子树,他才明白师父为什么收他为徒,茫茫三寰四方到处都是奉承虚伪的嘴脸,单纯又直白的仙灵,碰见了就不想错过……当然,他也明白了师父的坏心眼,这样的小家伙,有趣。 “你师父……是谁啊?”香苏小心翼翼地坐到他身边,无尽云海之中,世界仿佛只有他与她所在的小小山巅。她自己都没发觉,交谈的时候用了“你”来称呼君上,遗世独立的孤寂感中,她觉得与他无比靠近。 东天云沉默了一会儿,对于已经消逝于苍茫世界中的仙灵,名字,关于他的传奇……都不再重要,上至九天重霄下落无尽黄泉,不再有这个人踪迹。对于还怀念他的人,说起他的名字,心间仍有无尽苦涩。 “师父毕生心愿,就是想要集齐轩辕三剑重铸孤问神器……我终于完成了。”东天云闭起眼,长长吐出一口气,疲惫而无限满足。 香苏看着这张绝世俊美的容颜,仿佛感受到他内心的万般慨叹和酸楚,她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想要流泪。“你要有什么没完成的心愿,你死了以后我也会替你达成。”她在心绪激昂间,郑重承诺。 东天云呛了一下,无语地睁开眼看她,“不用了,我暂时还不打算死。” 香苏懊恼地捂住嘴巴,她这是在说什么啊…… 东天云笑了,又去看缓慢流淌的云海,师父比他幸运,碰见的是他这么出色的徒弟,而他……却摊上了个笨蛋。他又看了眼正怯怯偷看他有没有生气的香苏,绝美可爱的脸庞让他瞬间失神,或许,他也幸运。 “这云海……”他驱散心底的异动,把眼神转回,“我看了数百年。” “啊?”香苏瞠目结舌,脑子有点儿转不过弯。 “这是我的生身之地。”东天云也发觉今天自己的话有些多,终于完成了师父的心愿,又带着她回到这里,心绪起伏得让他有些诧异。 香苏皱眉望向一无景物的茫茫云海,没有同伴,没有变化,就这么孤孤单单自己过了几百年?她突然就心疼了,作为木灵,对这种无可奈何置于高崖的感受太深刻了!君上太可怜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怪不得变成现在这副脾气。此时此地,她对他的孤独感同身受,“不怕,以后我都陪着你!”她又豪气干云地承诺了,平时对他的不满全化为深深的同情。 东天云扭过脸来看她,她与他比肩而坐,水漾双瞳清澈而真诚地看着他,粉嫩的嘴唇……他猛地低头吻住。 “唔……”香苏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向后躲,被他一把搂住,紧紧按在怀中。一种莫名的悸动在体内涌起,香苏觉得浑身一下子没了力气,他的唇舌缠绵,有种让她魂飞魄散的力量,有点儿难受又不愿他停下。 久久,当他不舍地抬起头,看见她因为呼吸急促而绯红的娇艳脸颊上不是羞涩而是一种可爱至极的迷惑。 “这是干什么?”她努力地平服呼吸,他看着她因为亲吻而晶亮水嫩的双唇,忍不住低低一笑,又亲了亲。 “表达感谢的意思。” 欺骗无知的小木灵有种邪恶的快乐,他也曾被师父无耻地欺骗很多次。 看着她懵懵懂懂又深信不疑的样子,他尤其觉得可爱入骨。与她相遇……是命运的安排,他也曾抗拒过,想把她也当成千万年里一个普通的过客,决定带她来这里,他也有过不甘,直到此刻,他才心悦诚服,即便如他这样打算无谓渡过永长一生,也总会遇见这么个想时刻在一起的人。 第16章 焰海取火 香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这是她习惯睡床后第一次无法入眠。无心地抚着嘴唇,她总是没办法不去想今天发生的事。 感谢? 她咂了咂嘴,不知道为什么脸就发热了……君上说的言之凿凿,可她总觉得哪儿不对。 因为习惯开着窗子,胜寰府的夜晚又极为安静,非常细小的衣袂飞摆的声音她还是听见了。“谁?!”香苏吓得从床上跳起来,都快天亮了,谁要这个时间来流苏殿? 窗外的人似乎没想到她还醒着,意外之下没有立刻回答,怕她害怕才不情不愿地轻声开口说:“是我……” 香苏皱眉,心安了一些,鲲鹏?她满腹疑问地走到窗前,瞪大眼睛看着窗外的修长身影,仔细确认。怎么都想不明白他这会儿来找她干吗?万一她睡着了,他难不成等她醒过来?这当然不可能,鲲鹏会非常恶劣地把她叫醒,他根本不是个好脾气的家伙。 接近黎明,月光非常疏淡,香苏看不太清鲲鹏的表情,他的肩头还落着极北未化开的冰霜,暗夜里微弱地闪着微光。“干什么?”香苏站在房间里,比窗外的鲲鹏还高了半头,让她觉得非常有优势,口气也不知不觉地嚣张了。 鲲鹏没有说话,香苏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你喜欢君上?”鲲鹏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啊?”香苏有点儿懵,讨厌君上的话到了嘴边,她机警地顿住。当着鲲鹏说讨厌君上,她还活不活了,他一爪下来就能挠死她!而且九绝山一行,她对君上的遭遇怜悯同情,都说要陪着他了,君上还谢了她,现在她对君上的感觉……她也说不上来,总之绝对不能算是讨厌了。“嗯,”香苏把眉一扬,有点儿表忠心似的,“是啊,我喜欢君上。” 她说得这么坚决,反倒让鲲鹏又一阵沉默。香苏有点儿忐忑,难道这拐弯抹角的马屁没拍对?总不能对鲲鹏说她不喜欢君上吧,这死鸟一准要告黑状的! 鲲鹏慢慢握紧拳头,庆幸这样的暗夜让他在无法掩饰心绪的情况下显得不那么无助而可悲。很多玩笑不能开,他也没想到青鹤的那句戏言竟在他心里悄无声息地扎了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似乎默许了一个他自以为很不情愿的事实——总有一天君上会把香苏许配给他。 取炭的路上,文昇无心说起君上对香苏的特别,他才恍然大悟。君上三番两次地小小惩戒,不过是对他的提醒。 他竟然有些不死心,直到亲耳听见香苏的承认。这棵笨笨的小花树,从君上滴血救她开始,似乎就注定缠上解不开的缘分。 “你要是对不起君上,我就杀了你!”他一字一字冷酷的说,心却好像轻松了。不管失望与否,对他来说一个明确的答案就是解脱。 香苏一哆嗦,干吗这么凶残?!鲲鹏已经转身准备离开,香苏这才愤恨无比地喊:“以后别这么晚来威胁我!”这也太吓人了,是不是他刚从极北回来就迫不及待来恐吓她呀?太欺负人了,好歹等到天亮啊! 鲲鹏骤然又转回身,香苏虽然看不见他的神情,总觉得他这一眼剜得她肉疼。鲲鹏使了个挪移术凭空消失了,香苏独自站在月影稀疏的窗前发呆,鲲鹏……嗐,胜寰府从上到下都是些怪里怪气的人! 第二天没等文昇来请,香苏就很主动地去胜云殿吃早饭。因为没睡好,香苏头昏脑胀,没一点儿精神。 饭菜已经摆好,君上穿了身浅青色的碧波锦歪在躺椅上慢慢地翻着一本书,香苏有些无奈,现在她一脑袋浆糊,根本记不住任何口诀。君上抬眼淡淡瞧了她一下,又垂眼看书,香苏琢磨着说个像样的理由逃过今早的修炼,没想到君上先开了口:“吃饭吧。” 香苏愣了愣,他没提修炼的事,太好了,她立刻笑嘻嘻地走到桌边,人比刚才精神了许多。 鲲鹏照例在玉台下求见,东天云应声后他才挪移上来。香苏边吃糖酥饼边瞥他,新仇旧恨,他总该与她对剜几眼吧?没想到鲲鹏一脸沉肃,瞧也不瞧她,完全把她当了空气。香苏有点儿意外,这还是第一次见面没遭到他的鄙视,她都有点儿不习惯了。 “今天就去焰海。” 香苏听见君上吩咐鲲鹏,她立刻咽下嘴里的食物,笑脸相求:“君上,也带我去吧。” 东天云凉凉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香苏在文昇那儿早已打听明白,君上要三剑合一工序非常复杂,幸好君上是司金,铸造是专属神技,再加上他深厚的修为,才能完成这项三寰瞩目的伟业。铸剑困难,准备也不容易,其中最难的就是焰海取火。焰海是个什么地方,她不太清楚,但听文昇说,距上次魔君取火至今已经八百年了。这也算千载难逢的大热闹,她早就下定决心死赖活赖也让君上带她去看。 香苏无心再吃,一脸讨好地凑到东天云身边,鲲鹏现了原形,香苏等他坐上去才小心谨慎地准备抬腿。没想到向来把她当累赘的君上竟然风度款款地向她伸出手。香苏看着那手,不知道怎么的脸就红了,自己也莫名其妙,为了掩盖这诡异的反应,她格外大方坦然地去抓君上的手,他一拉,她轻松地坐到鲲鹏的背上。 君上握着她的手,好像忘记松开了,香苏疑惑地瞧了瞧他,他如往日般威严地催动鲲鹏,没半点儿异样。香苏皱了下眉,鲲鹏飞得不稳当,拉着君上的手安全多了,她对鲲鹏的大翻身记忆相当惨痛。她试探地用了点儿力抓君上的手指,没有遭到甩开,香苏暗自开心,偷瞧君上的时候发现他居然也浅浅地挑起嘴角。 鲲鹏飞了一段时间,空中的气流就明显地升温了,香苏理了理挂在臂弯的绫带,去有火的地方就靠它了。 一声凤凰叫,香苏立刻浑身发僵,回头一瞧,果然看见赤琳红彤彤金闪闪地招摇赶上来。香苏真是怕了她了,靠近君上一丈内的女子都是她的仇人,香苏这才意识到她还抓着君上的手,要是被赤琳瞧见,还不得一团火兜头烧下来?!她赶紧松了手,很假正经地直起腰杆装作凝望前方,好像根本不认识君上一样。 赤琳已经追到鲲鹏右侧,含嗔带怒地瞪了东天云一眼,并没开口招呼。 东天云好像没瞧见她,示意鲲鹏减慢速度,赤琳无奈,只能驾着凤凰飞到前面去了。 鲲鹏的速度变得很慢,显然是不想再追上赤琳,香苏把心放回肚子,观察下君上的反应,果然面沉似水,眉头微蹙,非常明显地不高兴了。他不高兴,她就高兴了,在讨厌赤琳这点儿上,她希望和君上永远保持态度一致。虽然龙女看着有点儿别扭,给君上当老婆的话,比赤琳好一万倍。 “小云,小酥饼。”熟悉地招呼声悠悠扬扬地飘过来,香苏眉开眼笑地回头看,果然是元厚帝君和青岁姐姐。两人站在同一片云上,看着很是般配,他们后面的云头上,金盏孤孤单单地独自一人,因为金盏平时也没什么表情,香苏判断不出他是什么心情了,既然他默不吭声地跟在两人后面,是不是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了? 君上一如既往的没礼貌,用眼梢扫了扫元厚帝君和青岁姐姐,重重地哼了一声。香苏热情招手,没话找话说:“真巧。” 青岁嘿嘿笑了笑,“不巧,我们是专程赶来看你们君上下火海的。”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香苏皱眉想了想,哦了一声。 等鲲鹏慢慢停下,香苏目瞪口呆,居然来了很多人,比取汲风剑那天的人不相上下。 东海见过的女仙们也来了,花花绿绿地站在远处,看见君上来了,遥遥施礼却没过来。香苏心领神会地瞧了瞧赤琳,果然她杀气腾腾地端坐在凤凰上,眼睛冷冷盯着女仙们瞧,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的剑。 这副架势,就连紫吟都被震住了,东天云视若无睹,在帮他扫除麻烦这点上,赤琳还是很出色的。 “鲲鹏——”贤济也来了,向鲲鹏招手的时候,香苏明显感觉鲲鹏哆嗦了一下。贤济想冲过来,被她哥哥郁沐一把抓住胳膊,狠瞪了一眼。贤济这回似乎很怕郁沐,顿时蔫了,悻悻看了看鲲鹏,老实地站在郁沐的云上没再动弹。 香苏瞧着密密匝匝的云头,“君上……你通知他们来看的啊?”看来不是她没见过世面,“下火海”的确是大场面,人人想看。 东天云不屑地哼了一声,“还用通知?”无数眼线伏在胜寰府外,他故意没避开而已。 香苏不觉得怎么样,一些修为不精的仙人不停地用扇子扇风,还满脸是汗。香苏一直看人,这才注意到脚下是一片雾腾腾的海面,一座怪异的岛屿孤孤单单地在汩汩冒泡的水里高高耸立。那岛很像被掏空的灵泽山,平平的山口不停向外喷热气,看起来很吓人。 “在这里等。”东天云唤来一片云,示意香苏从鲲鹏背上下去。 香苏听话地下到云上,“等等!”她后知后觉地叫住东天云,“君上,你要到哪儿去啊?” 东天云无语地看着她,“山里。”他还是回答了。 香苏大惊失色,一把抓住他的袍角,山里?就是冒着热气的那个岛里面?青岁姐姐还说是下火海,这简直是下油锅嘛!她眨了眨眼,把绫带拽下来,手忙脚乱地扎在东天云的腰上,“它多少能帮……”她看见君上又蛊惑人心地笑了,好看得她都忘记说下半句话了。 东天云微笑着解下绫带,又披在她的肩头,“我去去就回,你……自己小心。”说着冷冷看了眼正直盯盯看着这边的赤琳。 “可是……”香苏有点儿害怕地看着山口。 “我没事。”东天云眉眼含笑,催动鲲鹏。 鲲鹏长啸一声,带着东天云飞近喷发着极热高温的山口,“走!”东天云怕他受伤,早早就起身跃起,脚尖轻点他的后背示意他飞离。鲲鹏的翅膀被炽烈热气扫了一下,火辣辣的疼,取火危险至极,能借一点儿力都少些凶险,看着君上极快飞入山口,鲲鹏心绪翻涌,这样的君上值得他以死为报而无憾此生。 香苏惊恐地看着已幻成人形飞回来的鲲鹏,他的右手异样地垂着,显然是受了伤。“怎么了?”她发现自己其实也不是真的恨他,看他这个样子还是担心不忍的。 “没事。”鲲鹏皱眉,盯着山口紧张地看。 香苏轻轻推开他的袖子,他的胳膊红肿一片,如果只是靠近就被烫伤成这样,君上……她这才真正地焦躁起来,此行到底有多危险这才有了深刻的认识。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群发出越来越响的嗡嗡议论,每个人都惊疑担心地瞧着毫无动静的山口。 “你干什么?”香苏听见金盏低声呵斥,赤琳趁大家都关注山口的机会,悄无声息地驾云绕到香苏身后,被金盏察觉,拦住了她。 “自身难保的东西,退开!”赤琳显然没把金盏看在眼里,为了不引起大家的注意,她压低了声音。 香苏这才发现金盏脸颊潮红,嘴唇却干裂,是了,木灵怕火,若不是绫带护体,她这会儿恐怕早被这火山烤干了。 赤琳的态度激怒了金盏,他冷冷与她对峙,没有闪开的意思。赤琳也就忌惮东天云几分,眼前这个小木灵她根本不屑争辩,双掌一翻,香苏知道不好,赤琳的本事她太知道了,叫了声小心,就冲过去想撞开赤琳。 赤琳见她扑过来,正中下怀,掌心喷出的赤焰顿时加到了九层灵力,简直成了一面火墙嘶鸣裹挟而来。香苏吓坏了,本能地催开羽扇遮脸,一急之下灵力乱涌,控风控雷的咒语也七颠八倒地喊了出来。 绫带和羽扇顿时喷涌出星点和栀子花,幽星如炫目的烟火在白天也美得令人瞠目结舌,洁白的栀子花香气弥漫,聚集成一片花泉对火焰对冲,景象之美丽让在场的所有人怔忡观望,鸦雀无声,就连鲲鹏都忘记出手助她一臂之力。 元厚率先回过神,驱云疾来用法器收了赤琳的火焰,香苏已经拼尽全力,双腿发软,金盏脸色惨白地架着她才不至于颓然倒地。 其实香苏此刻的样子很丢人,浑身冷汗如雨,头发披散,面无人色,软手软脚地靠金盏扶着。但刚才的一幕太美,即使在数百年后,提起今天的一幕,大家的印象里,东天云的栀子花小仙侍仍旧美得天地失色,娇柔妩媚,所有在场的男仙都想成为扶着她的那个人。 元厚有几分恼怒,讥嘲地冷笑一声,“赤琳,你嫁不出去不是没有原因的。” 赤琳到底不敢与元厚硬来,受了他这句奚落,只能哼一声表示鄙夷。 青岁也驾云过来,似笑非笑地说:“赤琳,你一而再欺负我青岁府的人,即便本君遗落了木灵神器,也不是奈何不了你!” 两位帝君同时发了话,赤琳也不好再顽抗下去,“只要你们不来惹我,我岂是无端生事之人?” 香苏真佩服她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她不是无端生事的人谁是啊?! 郁沐和一个清秀男子适时过来,郁沐微笑着说:“一场误会,大家何必当真?东天兄深入险地,我们还是安心等候,说不定一会儿需要相助之处。” 香苏越发讨厌他,真是睁眼说瞎话,赤琳那是误会吗?如果不是她有辟火的宝物,她和金盏还有命么? 元厚和青岁也不好当众再和赤琳这个小辈较真,勉强笑笑,不再说话,就坡下了驴。 赤琳也哼了一声,甩袖而去,回到之前的位置,高傲地坐上她的凤凰。 “这位……便是香苏仙子吧?”跟随郁沐来的男子一直盯着香苏看,说了话香苏才注意到他,或许因为他是郁沐的朋友,又或者他有点儿讨好的笑脸让她看着很不舒服,她立刻讨厌了这个人。“在下拓赢……” 香苏觉得金盏扶着她的手臂松开,人也转身要走,她根本无视拓赢的自我介绍,一把抓住了金盏的胳膊,“你要干什么去?” 金盏脸色死白,神情竟然十分委顿,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就驾云走了。 香苏还想喊他,被青岁阻止,“随他去吧,”青岁苦笑着摇摇头,“这个孩子心高气傲……”对金盏来说,竟要靠香苏保护才能从赤琳的手中死里逃生,是种无可奈何的羞辱。这种对自己的失望,她这个遗落先君神器,导致连赤琳这样的黄口小辈都不把木灵看在眼里的人,何尝不是锥心刺骨的痛呢。 “嗐!”元厚嘿嘿一笑,早就没了刚才教训赤琳的威严,“水仙花精就是多事,我要是遇见一个能保护我的女子啊,”他看着青岁坏笑,“我就立刻娶她当老婆。” 拓赢的话被打断,有些尴尬,他又不死心,继续唤起香苏的注意,抱了抱拳说:“香苏仙子,在下……” “快看!胜寰帝君要出来了!”不晓得谁喊了一声,所有人都惊呼着转身去看火山口,拓赢的话再一次淹没在人声之中。 第17章 订约仪式 火山口喷出的热气明显发生了变化,香苏看得目不转睛,总觉得眨下眼就会错过君上耀目而出的一刻。周围的人声也渐渐低沉下去,大家都全神贯注地看着热气微灭的山口。可是很久过去了,山口没有半点东天云的影子。 “鲲鹏,君上怎么还不出来?”香苏焦急地皱着眉,不停地捏手指。 鲲鹏神色凝重,香苏看了他这个表情,心里更不安了,虽然他语气坚定地说:“君上会回来的。”香苏丝毫没觉得安慰。 时间慢慢过去,不知道真的是过了很久,还是因为等待而显得十分漫长。原本凝神观望的仙人们开始窃窃私语,香苏听他们说“东天云是不是死在火山里”觉得很愤怒。虽然君上有这样那样的不好,但这些人说君上回不来,她就恨不能用一阵风把他们全刮走。 拓赢和郁沐格外紧张,香苏急得左右跺脚时无心瞥见他们的神情,比鲲鹏还沉重。看他们这么关心君上,香苏对他们的看法好了一点儿,拓赢凑近郁沐想说什么,被郁沐皱眉抬手制止,两个人看山口的样子,好像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元厚……”旁边的青岁姐姐也忍不住开口了,“这时间是不是太久了……” 元厚听了,兀自沉吟没有答话,看他全无平时的嬉皮笑脸,香苏觉得心开始不服管束地扑腾起来,好像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贤济见哥哥顾不上管她,偷偷地驾云凑到鲲鹏身边,想和他说什么,看他强忍担忧的样子还是忍住了,只默默站在他身边。 “九皇子。”不远处云头上的仙人对郁沐抱拳说,“胜寰帝君入山已如许时候了,恐怕……” 香苏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极其恼火,不等那个仙人说出不吉利的话就尖声喝道:“你别胡说八道!君上不会有事!” 被骂的仙人愣了愣,显得有些意外。青岁皱眉,泛泛地圆了一下场,不怎么真诚地训斥香苏:“不得对鳞叶上仙无礼。”香苏翻了下眼,闷闷地撇开头,原来是个上仙,但他说君上回不来,就算是天君她也不会道歉! 鳞叶冷冷地哼了一声,“狗仗人势的东西!什么时候轮到胜寰府的下人冲我大呼小叫?你们主子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化成灰了,你们还乱吠什么?” 一句话引爆了鲲鹏压抑许久的怒气,只见他凌空而起,瞬间现出原形,厉声长啸直扑鳞叶。 郁沐啧了一声,拓赢知他碍于身份不好出手,立刻飞掠起身,抽出腰间长剑,喝了声:“鲲鹏不得放肆!” 眼看拓赢就要追上鲲鹏,一道烈焰突然射来,拓赢一躲,鲲鹏已经掠到鳞叶头顶,拓赢还想出手,赤琳已经催动凤凰一脸凶狠地冲他来了。拓赢无奈,没再上前,鲲鹏已经一爪扫向鳞叶,鳞叶用法器挡了一下,被鲲鹏爪上带的疾风推得退了半步,当着众多仙人更加羞恼,恨声说:“畜生,何时轮到你向我动手!” 变生肘腋,众仙茫然相望,青岁和元厚互看一眼,心照不宣地袖手旁观。有了赤琳相助,就算拓赢出手,鲲鹏也绝对不会吃亏。 鳞叶被两个小仙羞辱益发恼恨,运起十成灵力就要出杀招对付鲲鹏。这时候火山突然“嘭”地一声巨响,像是爆竹炸开一般,山口也骤然吐出一道火泉,又飞快地落回山体,东天云在岩浆起落的间隙疾飞而出,鲲鹏顾不得鳞叶的杀招,急旋向后迎上东天云。东天云浑身还带着炽烈的热气,与海上潮湿的空气一遇,形成薄雾,轻灵潇洒地在呼啸而来的鲲鹏背上站稳。鳞叶的杀招此时已经劈到,东天云抬手甩出一道雷焰,啪的巨响,化解了鳞叶的杀招。 鳞叶没想到东天云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愣愣地看着他站在鲲鹏背上缓慢向他飞来。 东天云看了他几眼,淡漠地说:“即使我化为灰烬,也不许有人向胜寰府叫嚣。” 鳞叶一凛,郁沐知道不好,喊了声:“手下留情!”不过为时已晚,东天云的手指轻描淡写地一弹,一个团雷击向鳞叶,鳞叶还想挡,法器刚一挨上团雷就被轰成碎片,那雷直接击中他的胸膛,整个人瞬间化为齑粉,洒落海面。 郁沐脸色难看,东天云用眼梢瞥了瞥他,冷声说:“以后管好你们天族的狗。” 郁沐没有答言。 众仙仍在鳞叶就这么被打得灰飞烟灭的震惊中没有回魂,香苏一点儿都不觉得君上暴戾,反而觉得很解气。看他站在鲲鹏背上慢慢向她飞来,她鼻子一酸竟然哭了。离得近了,东天云身上的炽烈热气也散了不少,香苏这才看清他的样子其实有点儿狼狈,长袍的下摆被烧得残缺了,甚至那一头她暗自羡慕的乌亮长发的发梢也被烧焦。他向她一伸手,她赶紧用力抓住,飞快地跨上鲲鹏的背,“君上……”他的手火烫,一想他差点回不来,眼泪就哗哗地向外涌。 “好了,我回来了……”当着都在看这里的仙人们,东天云故作平静地摸了摸香苏的头。 听他这么平常地说回来了,香苏突然就满腹委屈,她多担心哪?听那些坏人说他死在火山里,她多难过?哇地哭出声,就差连他一起埋怨了。 东天云无奈地看着她,哭哭啼啼的样子实在可爱,只好把她搂入怀中,轻拍她的背算是抚慰,“香苏……” 听他喊她的名字,香苏又辛酸了,平时觉得他讨厌,可如果他真没回来,谁给她好吃的,谁给她出气,谁……能这么酥麻麻地喊她?她双手按在他的腰上,踮起脚就在他的唇上亲了亲,她真的很感谢他平安回来。 东天云倏然扭开头,那个吻便飞快的结束了,香苏疑惑地看着他白皙的脸上一片红晕,这是怎么了?到底被火山烧坏了吧?她又着急。 近处的元厚和青岁都很不知死地扑哧笑出声,东天云狠狠地瞪他们一眼,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完全没效果。 元厚又笑得风情四溢,“哎呀,小云,何必不好意思呢?哦,对了,你们家酥饼今天出风头了,看样子要招不少桃花,我劝你先下手为强,先把这坑占上。” 东天云的脸色恢复正常,看了眼怀里的香苏,“是么?” 元厚坏笑着看远处一脸落寞的拓赢,点头说:“是。” 青岁拿袖子遮着嘴巴,笑得很贼,“你们看,小红蛇气得要吐血了,真可怜。” 香苏扒着君上的胳膊看她,觉得青岁姐姐这幸灾乐祸的样子真没品,不过看看赤琳头也不回的驾着凤凰飞走了,她还是很高兴的,至少她不会又来缠君上,迁怒于她。 东天云催动鲲鹏,元厚妖妖道道地招手,“这就走?急着干什么去?” 东天云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觉得你的建议不错。” 元厚挑眉很猥琐地一笑,“今天你元气大损,还行不行啊?” 东天云瞧都不瞧他,催着鲲鹏就走,香苏探出他的怀抱向他和青岁姐姐挥手道别,元厚还很郑重地说:“别忘了……小酥饼还没到五百岁!” 香苏莫名其妙地抬头看君上,他又冷冷眯眼了,她真怕他对元厚帝君不利,元厚帝君虽然有时候疯疯癫癫的,可他是好人! 回了胜寰府,鲲鹏在胜云殿前的玉台上停住,东天云拉着香苏进了殿门。香苏还是第一次进胜云殿里面,瞪大眼睛四处看,她的流苏殿都有那么多好东西了,这里更是宝物堆山积海吧?结果有点儿失望,陈设很古朴,大椅子大桌子,气派是气派,空荡荡不像住的地方。绕过屏风是一道有珠帘的门,香苏眼睛亮晶晶地四处扫,原来这里就是君上睡觉的地方啊。君上的床很大,床帐上是淡墨山水,除了几颗夜明珠,君上的卧房也没什么好宝物嘛。君上没有停步的意思,绕过床边的一个小门,里面还有名堂,香苏笑嘻嘻,越往后走是不是越藏了好东西呀? 出了门竟然就是后院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假山上流着水量丰沛的瀑布,聚集成一个大池,池子是用黑色的玉石打磨后铺砌的,水润在上面晶莹奢华又不与山石产生突兀感。池水应该是温泉,水面萦绕着雾气,香苏发现雾气并没随风四散,池上应该有结界,抬头细看时,果然山后探出来的花树叶子和花瓣都掉不进来。香苏叹为观止,君上真是个会享受的人。 君上一直不说话,香苏认为是分别时元厚帝君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让君上不高兴了。 东天云沉默地脱去被烧毁的外袍,信手变出一把精致的剪刀,回头瞧了香苏一眼,抬了抬手,香苏已经被训练得很有眼色了,立刻狗腿兮兮地上前接过剪刀。东天云也不说话,款款坐在黑玉池边,背对着她。香苏心领神会,跪坐在他身后,细心地为他剪焦掉的头发。 “香苏。”他低低地喊了她一声。 “嗯?”香苏全神贯注地剪着头发,不甚留意。 “你……想和我一直在一起么?”他语气平静地问。 香苏一愣,握着剪刀停下来,一直……是一辈子吗?他们的一辈子太长了,一直在一起?她还打定主意他铸好剑以后就回青岁府去呢。 见她没有回答,东天云缓缓转过身,坐着的他正好与跪着的香苏平视,他什么都没说,只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香苏险些握不住剪刀,搞不清是心发麻还是身子发麻,当君上这么看她的时候,她窝囊地觉得,就是他要她的命,她也愿意给。 “嗯……好啊……”她其实还想讲讲条件,比如不要对她阴阳怪气啊,不要一生气就让她吃闷亏啊,可“好啊”刚说完,她就被他搂住,还扑倒在黑玉池边。“小心!”她手上有剪刀呢! 东天云看也没看,手一挥,剪刀便从她的手上滑脱,哗啦作响着在石台上滑开很远。 对君上又来“谢”她,香苏倒不怎么意外,可是他非要压在她身上吗?嘴巴又要忙,她有点儿喘不过气来了!她嗯嗯呀呀地抗议,在东天云听起来却是极为娇媚的诱惑了。他又吻了一会儿才抬起头,香苏大口大口地呼吸,抬起腿用膝盖顶了顶他的腰,“君上,你不要压我,很难受。” 东天云低低一笑,“我也很难受。” 香苏不服气地嗤了一声,他压着她呢,难受什么呀!香苏发现他又那么看着她了,那双漂亮的眼睛一下子就把她的魂魄都吸进去,尤其离得这么近,鼻尖都快要碰在一起,她招架不住啦! “香苏……”他低声喊她,语气有点儿缠绵,香苏觉得自己一下子就瘫了,这是什么妖法?她也要学!“如果真决定了,是要进行订约仪式的。” 有仪式啊……香苏手被他压着,只能仰起下巴望天做思考状,“那……”她转了下眼珠,又看他,“君上能保证这辈子对我好,不向我发火,不暗害我,不一生气就不给我吃好东西,不让赤琳再用火烧我,不让鲲鹏再用嘴啄我……”她费尽心思,把桩桩件件能想到的要求都说出来。太专注了,都没发现君上已经起身,抱起她走进水池。 水池的水有些热,还深,香苏觉得一下子浮在水面踩不到底,只能紧紧搂着君上的脖子。 君上微笑的时候,香苏也忍不住要和他一起笑,“嗯,都答应。”他很痛快地说。 香苏没想到他今天这么大方,如果这些都能办到,一辈子跟在他身边也很好!她喜笑颜开地去“感谢”他,这回他没有躲开,反而咬着她的嘴唇倒过来“感谢”了她,直到都有些喘才彼此分开。 “以后有人的时候,不可以这样谢我。”他说的时候,悻悻地板起了脸。 香苏点点头,他却又“谢”她了,唇齿缠绵地说:“就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可以。” 香苏挂在他的脖子上,疑惑而又悠闲地一下一下踩着水,“君上,仪式是要脱衣服的吗?” 东天云抿嘴一笑,“是啊,我帮你脱,你帮我脱。” 香苏再次眉开眼笑,君上脱掉了她的衣服,她也扒光了他,觉得很平等,不再受压迫。水面雾气腾腾,香苏只看见君上线条完美的脖子和肩膀,被水汽润泽后,君上的皮肤看上去比她这个泡过清泽池的都好,她忍不住摸了摸,都想咬一口了。君上也摸她了,香苏觉得很正常,跟着他学,也捏了捏他的胸膛,硬硬的,什么都抓不住,只能蹭一蹭。 她觉得君上的喉咙咕噜一声轻响,身上一凉,他把她举出了水面,他也踩着台阶上到池边,把她放在黑玉上时,香苏有点儿不乐意了,“凉……” 君上又压住她了,他的声音也闷闷的:“一会儿就热了……” 仪式开始的时候,香苏又一下子用膝盖顶开他,哼哼唧唧地说:“疼……” 君上听了,低低一笑,说不出的魅惑娇娆,他又“谢”她了,时间有点儿久,香苏觉得自己长久呼吸不畅,脑袋一片空白,等尖锐的疼痛骤然袭来时,她哇地哭了,想扭动甩脱却发现手脚完全被君上制住。 “这……这是什么仪式啊!!”香苏哭着控诉,觉得好像又受骗了。 东天云的额头浮起一层薄汗,苦笑了一下,“永远在一起的仪式啊,看,我们不是‘在一起’了吗?” 他抬了抬身子,香苏仰起脖子看了看,还真是…… 第18章 以末为准 香苏难受得昏昏沉沉,后脑一下一下撞着黑玉石台,虽说不重也让她觉得天旋地转。君上额头的汗滴落下来,有一滴掉入她的眼睛,辣辣的疼,想用手擦,胳膊又被君上一直用力地抓着,香苏更大声地抽泣,有点儿抗议的成分。君上听了她的哭声,反而动得更快了,轻轻发出又像难受又像舒服的轻吟。香苏眨了几下眼,才看清了君上的神情,他眉头微微蹙着,眼睛幽幽地像要滴出水来,眸子也就越发的黑了,一眼陷进去滋味销魂蚀骨。“君上……”香苏的声音起伏不定,轻喘着这么一叫,东天云直觉一股酥麻从心底流窜全身,竟是他从未领受过的快慰。香苏其实只想问问他是不是也和她一样难受,没想到刚这么一叫,君上像是疯了,弄得她一下像要断气,连话都说不出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香苏觉得被他抱着进入暖暖的池水,身子轻松了,脑子也渐渐清晰起来。 东天云一直抱着她,本来就又小又轻,借助浮力在他怀中更是柔若无骨。她睁开眼睛看他的时候,他的心像被羽毛轻拨的丝弦,原本带有几分稚气的小脸经过这番欢 爱,染上了轻浅的艳色,更显得清丽绝世。他忍不住亲了亲还泛着樱色红晕的娇嫩脸庞,她不安地轻咬嘴唇,他又恋恋不舍地瞧着那一双娇润的嘴唇…… “君上,”香苏皱眉,好奇又困惑,“你……也疼吗?”她记得君上被汲风剑的戾气伤得满手流血神色也没半点改变,从火山里跳出来浑身都冒烟了,照样面不改色,可刚才他都哼哼了,不会是比她还难受? 东天云僵了僵,无语地看了她一会儿,忍笑又无奈地说:“是啊。” 香苏若有所思地点头,看来承诺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代价还是很重大的。 “疼?”君上低着嗓子轻声问她的时候,她会忍不住微微轻颤,要说这种感受……香苏搜索枯肠想对自己解释,这感受就像被喜欢的人调戏,又有点儿高兴又有点儿不安吧?她走神了,直到君上用中指点上她的眉心,灵力汩汩流入她的元神,香苏才大惊失色。 “不用了,君上!”渡灵力这种事是消耗对方修为的,就好像她在喝君上的血,吃他的肉一样。她急急向后躲,想阻止君上这种自毁的举动。 东天云也适时停手,“给你的这点儿修为,足够你在我铸剑期间自保。” 香苏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君上这也想得太长远了。能不能自保她不知道,反正她不难受了,浑身舒坦。有了精神她开始一下一下用脚丫划水,东天云看了一笑,指点她如何游泳,没想到香苏学法术笨头笨脑,学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倒是一教就会,不一会儿就能像只小狗一样刨着水欢快地游来游去。 东天云也不再管她,兀自到池边拿香露沐浴。 香苏悠闲地刨着水,绕着东天云慢慢地游,君上幽黑的长发飘在水上,衬得他的脖子和肩膀越发白皙细腻,线条优美,他垂着眼边想心事边把香露抹在头发上的姿势真是要迷死人了。香苏看着看着就觉得无比自豪起来,这么厉害又好看的君上,要和她一辈子在一起呢!东天云抬眼看了看她,微微一笑,香苏觉得心一下子就乱扑腾,差点沉下水去。 这么勾魂的眼神——让她想起紫吟龙女了,然后那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女仙们也都从脑袋里冒出来,香苏不知不觉就撅嘴了。只有她和君上的时候,可以坐着,可以向君上撒娇耍赖,可当着龙女她们,她只有站在君上椅子后面的份。在赤琳面前更糟糕了,都得装不怎么熟!如果君上也和她们签订了盟约,她们也要一辈子和君上在一起……包括这种时候,泉池里一下子泡好几个人,她们都来抢着给君上洗澡,香苏的眉头越皱越紧,她不乐意! 东天云抿着嘴看她的神情变化,不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因为分心,手脚划得慢了,她几乎浮在水面上,粉粉嫩嫩的小屁股若隐若现,可爱无比。东天云挑了下嘴角,等她飘近了,忍不住坏心地轻拍了一下,香苏吓了一跳,咕噜呛了一口水,人也沉下去了。东天云笑着把她捞起来,她紧紧勾着他的脖子,渐渐减了惊慌,还是闷闷不乐,看也不看他。 东天云看着她气鼓鼓的小脸就想笑,抬起她的下巴示意她看他,“生气了?” 香苏不理他,是有点儿生气,不过现在她最关心的不是这个!君上的唇又亲上她的,又软又暖,她的心突然就疼起来了,是不是君上也这么谢过其他女仙呢?东天云敏锐地感觉到她的抗拒,拉开些许距离,探究地看她的眼睛。香苏最受不了这样的眼神了,着了魔似的自动自发说起心中所想:“君上,你有没有和其他人……紫吟,赤琳,她们订下盟约啊?” 东天云眯了眯眼,抱着香苏出了泉池,很认真地告诉她:“这个仪式是以最后一个人为准的,前面的……”东天云轻咳了一声,“都作废了。” 香苏听了豁然开朗,这就好,这就好。可是,君上把她放到榻上以后……怎么又要定盟了?! 她被他弄得难受,十分疑惑地问:“君上,不是举行过仪式了吗!” 东天云又轻轻地笑了,“为了保证盟约有效,当然要时时巩固么。” 香苏一肚子疑问,又被他弄得无暇顾及,与上回的一味疼痛相比,这次她似乎……等君上平静下来后,她还是撒娇地蜷缩在他怀抱里,“君上……这个仪式总得进行吗?” 东天云忍了一会儿笑,“是啊,怎么,不好?”他当然知道她领略到了巅峰的快感,突然想听听她要怎么说。 香苏回味了一下刚才那首次尝到的销魂滋味,坦率摇了摇头,“除了有点儿累,很舒服。” 东天云忍不住笑出声,坐起身她也扯起来,香苏突然双手捂住额头,“我不用再要你的灵力了。” 东天云又笑了,“不是每次定盟后都要输灵力的,那我还不得被你吸干。” 香苏看着他的笑容,总觉得有点儿邪恶,而且最后一个词还加了重音说,好像有其他不好的含义! “好了,洗洗,吃饭。”东天云伸手,香苏已经非常习惯他的搂抱,很自然地勾住他的脖子,一起去了泉池。其实她还有很多疑问,但一提吃饭,又都靠后了。穿戴妥当出来,文昇和鲲鹏都站在殿外的玉台上,鲲鹏脸色沉凝,竟然和文昇一起向她抱拳施礼。香苏惊得脚软,差点后退半步,被东天云拉住手,走到桌边坐下。 “君上,吉日已经选好,就在五天以后。”鲲鹏垂眼说,香苏很不能理解地看着他,这是鲲鹏吗? “嗯,知道了,你也好好休息,准备为我护法。”东天云的口气倒是一如既往。 文昇被吩咐去准备饭菜,鲲鹏也跟着消失了。香苏还觉得惊魂未定,“君上,鲲鹏是不是吃错什么东西了?” 东天云看了她一眼,“以后向你施礼的人会越来越多的。” 香苏瞪眼,“为什么?” “因为你和我在一起。”东天云含笑看着她,又有几分傲然地说。 香苏点头,看来和君上订约是件了不起的事。 吃饱喝足,君上又提修习的事,而且刚才还好说好商量,一教起口诀来就变得很严厉,香苏故意撅嘴撒娇,完全没用。他还冷眉冷眼地对她说:“我铸剑其间,你一定要能自保无虞。” 君上的变脸神技,在这三天里香苏是体会深刻了,在殿里温习盟约的时候,对她简直千依百顺,一出殿门,坏蛋君上就出现了,很凶地教训她。不过也很见成效,她的控风驭雷术已经十分熟练,法器也使用顺手,因为之前受了他的灵力,香苏惊喜地发现她用羽扇挥出来的星星不再只是好看了,像飞镖一样可以嵌入石头,威力大增。 君上还给她的绫带和扇子起了名字,沉星扇,栀香绫,她还很喜欢的。 香苏越来越喜欢搂着君上的腰,靠在他怀里了,那是一种她难以言说的依赖和安定感。看他用四只筷子一个勺子变出两个小厮两个丫鬟和一个中年人的时候,香苏觉得十分有趣,笑眯眯地瞧着。 那个勺子变成的微胖中年人走过来毕恭毕敬地叫她“娘”的时候,她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噎死。香苏立刻不干了,在东天云怀里来回扭,“什么娘啊!我不是勺子的娘!这也太难看了吧,我的儿子不可能这么丑!” 东天云被她说的微微一笑,“只有相貌普通才不扎眼,走,去个地方。” 香苏看他把勺子筷子收到袖中,搂了她,很谨慎地施了隐身术御风而行,避开胜寰府外的各个眼线,来到西湖附近的一个小镇,落在一所不起眼小院落中。香苏不明所以,东天云把勺子筷子放出来,他们立刻熟门熟路地各司其职起来。勺子是书画店的老板,小院临街的两间房子就是铺面,筷子们是下人和伙计,忙忙碌碌地张罗起生活琐事。 “香苏,这两天我就要闭关准备铸剑事宜。”东天云似乎有些无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香苏立刻就感觉到了他的不舍。“这段时间,很多人……都会各怀心思地探寻我的下落,你……” “我知道,我绝不会让他们利用我找到你铸剑的地方!”香苏坚定地说,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天族皇子拼命去拿天魔剑的样子。君上不说她也知道,很多不怀好意的人想抢君上的神剑。 东天云一笑,“这个小镇我布下结界,同时施了障眼法,在世人眼中,你已是五十岁的老妇人了。” 五十岁……香苏又想抗议了,结果被他一句话堵回去,“扮作老妇最安全不过了。” 香苏悻悻,知道犟不过他,这不,儿子都给她置办下了! “香苏,此番或许是你与我一生最危急的时刻,千万不要走出这个镇子。”东天云皱起眉,口气沉重。 香苏也被他感染,忧愁地皱起眉,“君上,你要多久啊?” “快则几月,慢则一年。香苏,万万不能走出结界。”东天云不放心地再次叮嘱。 香苏郑重点头,她虽然还不懂人心有多险恶,但君上不令她住在胜寰府内而是避居人寰,连文昇都瞒过,用些勺子筷子来服侍她,显然是谁都信不过,事态的严重超过她的想象,让她的心里也忐忑不安。 东天云从怀中拿出一把小匕首,“这是我亲手所铸,一旦孤问降世,万剑臣服,这把匕首会通体锈蚀无光,便是我来接你之时。” 香苏看着那把匕首,自己也没想到眼泪就这么流下来,“君上,我不想和你分开,你带我一起去铸剑,我绝对不打扰你。” 东天云收紧手臂,“铸剑之苦,你的修为根本无法抵挡。”低头亲了亲她的唇,“不要哭了,孤问剑成,天上地下谁也不能再分开你我。” 香苏只觉得鼻子发酸,眼泪不停地流,瓮声瓮气地说:“那你一定要快一点儿啊!” 东天云低低地笑了,“好。” 第19章 邻家少年 香苏漫步在镇子的青砖街道上,一条小河穿镇而过,一路石桥无数,颇有意境。这个叫河湾的小镇紧邻杭州,又不是很繁华,镇上的百姓多以手工为生,做出来的物品就卖到杭州,生活平稳而恬淡。香苏咬牙切齿,不知道君上到底施了什么法术,镇上的人都好像对她很熟络,远远就招呼她“苏大娘”,活像她已经在这镇子上生活了几十年。 更让她气恼不堪的是,真正生活在人寰小镇,她才知道何止鲲鹏欺骗过她,君上更是骗子中的高手! 知道了越多,她就积攒越多的怒气,晚上睡觉前还不忘愤愤地细数一遍,等君上铸剑完毕来接她的时候,可要和他好好算算账了!生气归生气,可盼着向他发火的心情,有时候居然让她有那么一丝甜甜的感觉,她的确有些想他了。 “她家”的书画铺生意一般,她的勺子儿子却好像人缘极好,周围邻居总来串门闲谈,香苏很喜欢凡人喜好聚堆的这个习惯,热闹又能增广见闻。老太太小媳妇凑在一起叽叽喳喳,香苏只旁听就大有收获,感觉把傻待山野的三百年都补回来了,几个妇人就远胜山神百知草。因为她一直听得目瞪口呆,很少发言,妇人便夸她“年高有德,从容淡定”,香苏喜滋滋地接受了。 勺子儿子对她很孝顺,丫鬟小厮们也伶俐勤快,可香苏一想到他们只是些幻象,就对他们产生不了什么感情。生活平静而悠闲,香苏总把君上给的小匕首拿出来看,明知不可能这么快就铸剑完成,可看见它寒光凛凛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身为木灵的她第一次觉得时间漫长而无奈。 这天还没吃晚饭,邻居马大娘就兴冲冲的跑来告诉说:“曹大师回来了!” 马大娘与“苏大娘”年岁相仿,是“苏大娘”最近便的友人,素性喜欢收集小镇家长里短,对“苏大娘”来说,是位启明星般的人物。就是通过她,香苏才勃然大怒地知晓,所谓“盟约”根本就是男人无法剔除掉的下流欲望,完全不像君上说的那么神圣,有的男人为了和多个女人“定盟”,明明没那个本钱,吃药喝血也要勉力鼓舞起来,甚至连命都搭上。 “不知道这回曹大师又能带回什么新鲜事!”马大娘十分兴奋,憧憬的样子都让香苏怀疑她是不是爱上这位传说中的“曹大师”了。香苏已经久闻这位大师的威名了,据说是远近闻名的降妖师,这几年添了孙子后更是法力大增,时不时被请到其他城镇去降妖除怪。 香苏敷衍地嗯了几声,君上办事一向缜密,怎么会让一个降妖师住在她隔壁呢?鲲鹏虽然撒下无数大谎,但有一点说的对,在世人眼中她就是妖! 正说着,丫鬟进来通报说邻居曹大师前来拜访,马大娘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香苏却有些惴惴,生怕被曹大师看破首尾。正不安着,她瞧见勺子儿子和一个其貌不扬的干瘪老头有说有笑地从外面进来,顿时就放了一大半心,真要是法力高强的大师,怎么连是人是勺都分不出来啊? 曹大师穿了件蓝布道褂,背了把桃木剑,人一瘦就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人却很热情,远远就问候道:“苏大娘,马大娘,这一向可安好?” 香苏跟着马大娘一起还礼,曹大师便回身招呼孙儿:“小炎,过来向两位婆婆问好。” 香苏这才看见被两个大人挡住的小孩,十岁上下,长得粉妆玉琢相貌出众,与他爷爷半点儿都不像。虽然他爷爷热情撺掇,小炎也只是淡淡地抱了下拳,接着就站在爷爷身后一语不发,面无表情地看着香苏。香苏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这个臭小鬼有她熟悉的欠扁德行,香苏摆出长辈的神色不以为然地回瞪他。幸好这时候马大娘已经缠着曹大师讲起奇闻异事,没人理会香苏和小炎的互相鄙视。 曹大师讲的传奇故事在香苏听来十分无趣,不过是几个小仙魔来人间为祸,法力高的呢就跑掉了,法力低微的被收服。曹大师十分善于夸张,把降妖过程说得惊险无比,可香苏知道,真能达到他述说的那种修为的仙魔,就凭他是绝对降服不了的。他越是吹得天花乱坠,香苏越是觉得可笑,她这个“大妖”就戳在他眼前,他还一口一个苏大娘地叫呢。天色将晚,勺子来请大家留下用饭,降妖能手曹大师喜笑颜开欣然允诺,香苏瞧着他差点没笑出声来,江湖骗子。 曹大师大概是因为胡编乱造太饿了,和马大娘走在前面,香苏心情愉快地刚想跟上,却被小炎迎面一步挡住去路。 “你是谁?”个子才到香苏脖子的小炎神色清冷,又大又圆的眼睛深幽倒是深幽,可惜太稚气,毫无杀伤力。 香苏不屑地嗤了一声,身高优势让她十分满足,双手齐出掐住他白嫩嫩的脸蛋,坏心地扯了扯,把小炎初具规模的瓜子脸拉得圆乎乎,“我就是你‘苏大娘’。” 曹大师回头想叫孙儿跟上,看见这一幕还笑嘻嘻地对同行的马大娘说:“哟,想不到小炎与苏大娘还挺投缘。”马大娘也随声附和,说笑着走了。 小炎恼羞成怒,抬手挥开香苏的魔爪,隐忍道:“别以为我看不见你的真面目。若非我感觉不到你的妖气,定当收了你这个妖孽。” 香苏鄙夷地斜瞥了他一眼,双手挑衅地叉腰:“小屁孩儿一个,学什么咬文嚼字?我什么真面目啊?” 小炎哼了一声,撇开脸不再看她,“比障眼法变出来的好看……点儿!” 他这么一说,香苏倒意外了,弯下腰凑近了细看他,“你的天目是不是开了?” 小炎不回答,只冷哼道:“妖孽!别让我发现你兴风作浪。” 香苏还想盘问,勺子已经在饭厅口喊了:“娘,和小炎过来吃饭吧。” 在饭桌上香苏不住打量小炎,他虽然说话口气不小,吃起饭也不嘴软,香苏算是深刻理解了吃饭乃是俗欲,刚刚看着灵气逼人的小孩儿吃起东西来,半分气派都没了,凡人一个。小炎对她也特别冷淡,再不和她说一句话,看她一眼,高傲孤清的德行根本不像个十岁的孩子。 曹大师的生意算是好的,镇上哪家大人小孩有病有灾或者搬家开业都要请他去作法祝祷。他算不得好爷爷,家里下人也不请一个,小炎不愿与他一起去作法的时候,他就把孩子塞到“苏大娘”家,这样三餐就有着落了,而且他自己也常来蹭饭。 小炎完全不像十岁孩童顽皮淘气,被爷爷托管到邻居家,就安安静静地在书房里一坐,用朱砂写符给他爷爷用。 香苏觉得刚开始他还是有些戒备她的,渐渐就一副根本没把她这个“妖”放在眼里的嘴脸了,这让香苏很不是滋味。她一个堂堂三百岁的木灵怎能被一个凡人小孩轻视?但真要和他动手,香苏也觉得以大欺小太没脸,只能没事吓唬吓唬他,说要一口吃了他,或者寒碜他几句。没人的时候也卖弄几手法术,变个花瓣小人儿什么的,结果小炎彻底无视,不惊讶不新奇,甚至都不屑反唇相讥,让香苏气恼之余竟然生出一种班门弄斧的可笑感觉。 小炎很喜欢看书,竟然也能写一手好字,香苏第一次看他蘸墨写字的时候,瞬间就被震住了。君上在树下的木榻上优雅翻书的情景,她看的时候觉得很无心,却怎么也忘不掉,打从心里她还是很羡慕能看书写字的。小炎在抄录书本的间隙抬头看了看她,小孩的神情一平静就显得特别臭屁,他问:“想学?” 香苏顿时被他的态度激怒,最让她受不了的是,她竟然点头了。 小炎又蘸墨,“那就从最简单的开始吧。”他在纸上写了些简单的常用字,示意香苏过来,很耐心地一个一个教。 香苏学的倒也快,大概是很想学的缘故,等这几个字都认全,她皱眉沉默了一会儿,“你能教我‘东天云’三个字怎么写吗?” 小炎想了想,似乎有点儿熟悉又完全想不出缘由,准确地为香苏写出了这三个字。 香苏如获至宝,反复书写,还把写得最满意的留下来,准备将来给君上看。 她找到了新乐趣,小镇早逛腻了,马大妈能让她震惊不已的典故逸闻也早都说光,她沉迷于认字写字,暗暗期待有一天也可以像君上那样优雅地看书。十岁的孩童教五十的婆婆认字,怪异又荒唐,勺子筷子们当然处之泰然,曹大师或者邻里妇人来的时候,小炎都会停止教授,这点香苏很赞赏,不然她也太没面子了。 不得不说,小炎是个不错的老师,至少是香苏碰见最有耐心的人。为了答谢他,香苏吩咐勺子筷子们准备他爱吃的饭菜,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对这个报酬十分满意,当然了,祖孙二人在“苏家”吃饭也变得越来越理所应当了。曹大师不明就里,只说是“苏大娘”替他看孩子看出感情,把小炎当亲孙子对待,他跟着享福,也心满意足。 香苏积累了一些字量,跃跃欲试地准备开始看书,派筷子丫鬟去书局买些浅显的回来读。也不知道书局老板怎么理解“浅显”的意思,筷子丫鬟带回很多男女□的话本,香苏歪打正着,熬油费火看得津津有味。 她识字毕竟有限,很多要紧的描写就会有不认识的字,她不厌其烦地询问小炎。小炎万分嫌恶地一瞥,稚气十足的小脸却做出义正辞严的神情,正色道:“下流!” 香苏嗤了一声,“少假道学!你一个小孩懂什么呀?” 小炎冷眼看她,鄙夷反问道:“你懂?” 香苏想了想自己和君上在胜云殿里的情形,嘿嘿一笑,得意道:“我当然懂了。” 小炎再次冷嗤:“下流!无耻妖孽!” 第20章 恐怖妖怪 镇上出了大事件,人们惊恐万状地关门闭户,店铺也不开,街上更是少有行人。 曹大师异常忙碌,不分昼夜的四处查探,连小炎也跟着去帮手助威,香苏没了老师,十分无趣。 因为祖孙俩还是来“苏家”蹭饭,香苏对整个事件十分了解,就是连续有几个男女在家中被吸取了元阳元阴而死。香苏也微微有些印象,吸凡人的精气能快速补益修为,但一个弄不好就会污染自身灵识,仙灵入魔,魔灵癫狂,在神魔两界都不算是正道。能做出这样事情的往往都是些急于求成的小仙魔,绝不会是大魔头,所以香苏对曹大师的惊悚讲述不以为然。 比起爷爷不着边际的夸夸其谈,小炎话不多,却句句在点子上,他判断行凶的应该是雌雄同体的小妖,是很低级的妖怪。香苏其实很同意他的看法,但还是忍不住损他说:“哟,你懂什么是雌雄同体么?” 十岁孩童小炎看了她一眼,淡然道:“我看你就挺像的。” 香苏一下子噎住,被他气得想不出还击的话。曹大师连忙瞪了孙子一眼:“怎么和苏大娘说话呢?没礼貌,老了难看了就说人家不男不女吗?!” 香苏嘴角抽搐,大师,你是在教训孙子吗?! 小炎听了爷爷的话,表露出很假的歉意,“对不起,我错了,她虽然又老又丑,我也该尊重她一下。” 香苏有掀桌的冲动,又夹了一筷菜的曹大师很欣慰,夸奖孙子道:“知错能改,你乖了。” 香苏站起身准备行动,马大娘跌跌撞撞地从门外跑进来,嗓音都变了:“不得了,不得了!永安桥边李家媳妇又被妖怪吸干精血死掉了!” 曹大师拍案而起,筷子磕在盘子边上弹出去好远,“大胆妖孽,还敢行凶!”说着抽出桃木剑,好像妖怪就在眼前似的,刷刷挥舞了几下。“走,去李家!” 小炎没动,皱眉沉吟道:“没有入夜就动手,它的法力涨了。” 刚才还威风八面的曹大师一下子泄了气,殷殷看着孙子,“那怎么办?” 小炎摇了摇头,“带够灵符,看看情况再说。” 香苏冷眼旁观,觉得又矮又嫩的这个才是爷爷,手舞足蹈毫无主意的那个是傻孙子。“用我也一起去看看么?”她凉凉地说,虽然没有临敌经验,但她有法宝在手,连赤琳都奈何不了她,对付一个只能向凡人下手的小怪总不是问题。 曹大师一副没把苏大娘看在眼里的神情,“嗐,大娘您还是在家享福吧,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他还无声的动了动嘴唇,表达了你别添乱的明显示意。 小炎犹豫了一下,坚定说:“好,你也同去吧。” 曹大师目瞪口呆,完全出乎意料,因为平时降妖都依赖孙子,他对小炎的决定虽然满腹疑问却没有反驳。 小炎嫩嫩的小手从斜挎在肩上的布包里掏出一道朱砂符水,没等香苏反应过来已经啪地贴在她的额头,香苏勃然大怒,一把扯下,“干什么,我又不是妖怪!” 小炎对她的怒气无动于衷,老成地嘱咐她:“揣起来,我怕你受了妖气影响,没等帮上忙自己先妖变了。” “我……”香苏正想表明自己是纯正善良的木仙灵,还是胜寰帝君的仙侍呢!话到嘴边,瞧了眼正满脸疑惑看着他们的曹大师和马大娘,她只能悻悻咽了辩解,愤愤说:“你妖变了我都不会妖变!” 马大娘很担心,拦着香苏劝她不要去冒险,勺子很有眼色地出来向她解释,说:“我娘年轻时也学了些降妖除魔的皮毛。”香苏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是君上变出来的,机灵得很嘛。 到李家门外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沉沉的了,周围邻居门窗紧闭,李家的大门却大敞四开,能看见院子里半点灯光也无。夜风吹着破败的门板,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越发显得周围如同死城一般了无生气。一个破竹篮被风吹得骨碌碌从角落里滚出来,吓得香苏差点跳起来,怕被小炎笑才强忍着出声,脸瞬间煞白。 “狗屁官府,这时候也不见半个影子!”曹大师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在这样阴森的环境里依旧语调轻松,抬脚就要进院子。 “慢着。”小炎阻止了他,非常熟练地拿出一盒丹砂,用食指中指沾了,闭起眼,潇洒地抹在眼睑上。香苏瞧着,不得不承认这手看起来挺帅的,即便是小孩,也很有气势。小炎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它在东厢。” 香苏顿时没骨气的哆嗦了,虽然她是仙灵,可在这样的气氛下,她这头一遭降妖除魔又要孬。 小炎睁开眼,瞥了她一眼,“别怕,跟着我。”说着从容不迫地从背后抽出他的桃木剑,他连人带剑都比曹大师小了一号,但气势上完全压倒,曹大师也紧张兮兮地跟在他身后走进院子。 三人步步为营地走向东厢,三间小屋没有半点声响,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香苏不知不觉躲到小炎身后,配合他的身高还哆哆嗦嗦半弯了腰。 小炎回头看了与香苏保持同样姿势的曹大师,有些无奈地说:“爷爷,点火折子……” 曹大师这才如梦初醒般点燃了火折,光亮让香苏的心安稳了些,腰板也挺直了,开什么玩笑,她才是三人中法力最高强的一个吧?! 小炎手一挥,当地推开了门。 “你倒是等我准备好了呀!”香苏又惊又怕,很跌份地尖叫出来。 小炎根本不理她,从布袋里掏出什么就往房间里一掷,嘭的一声在里面炸了,周围顿时弥漫了一股臭味。 门里暗光一闪,什么东西从房间里窜出来,香苏吓得跌坐在地,小炎眼疾手快拿出一道灵符,嘴里念念有词,一挥,灵符便贴在了“它”的后背,那团黑影像是被拽住了脚步,站在原地没再跑了,慢慢地转过身来。 香苏暗暗吐了口气,什么呀,所谓妖怪就是个狐狸少年!长得非但不恐怖狰狞,反而挺可爱的,俊俏的五官,还有一对儿毛茸茸的耳朵,屁股后还拖了条雪白的尾巴,让人看了就想扯下来当披肩。香苏傲然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假装刚才是自己无心跌倒的。 “妖孽!还敢害人!”曹大师刷刷地挥着剑,冲着早已空无一物的屋里大喊。 香苏和小炎都有点儿无语地看着他,狐狸少年扑哧笑出声来,曹大师这才慌慌张张地转回身,仍旧看不到狐狸少年的所在,拿着剑乱指,口口声声让人家束手就擒。 “就凭这样的货色,还想收服本仙?”狐狸少年一开口,香苏就一阵难受,它果然还是雌雄同体的,前半句是男声,后半句是女声。 “妖孽,修行不易,你既已修成人身,何必走上邪路!”小炎声音稚气清亮,说出这话来却有些分量,香苏连连点头,这就是她想对狐狸说的。 狐狸嘎嘎一阵笑,又是男声又是女声,香苏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修行太慢,我等不及了。上天对我不错,送了你这么个开了天眼的仙童给我,吸了你的仙元,我就修成正果了!”狐狸得意说完,突然眼神一厉,周身妖气大盛,贴在他后背的灵符不敌,失效掉落在地。 香苏本来觉得它长得还挺可爱的,想劝它迷途知返,可它一露妖相,还是很怕人的,连小炎都沉了脸,如临大敌。香苏见狐狸利爪如钩直奔小炎,赶紧拔下簪子催开成扇,想用星雷打它,结果只扇出微弱星点,在夜里像火药没装够的稀落烟花。 狐狸本来因为香苏跳出来,不知道什么路数,没敢冒然攻击,见状哈哈大笑,嘲讽小炎道:“你的两个帮手都是法力无边啊。” 香苏莫名其妙地甩着扇子,一下子想起君上说的话,仙灵如果在人寰乱造杀孽会遭天谴,他怕她下手没轻重,在结界内沉星扇栀香绫法力减半,自保无虞,伤人却还不够。 狐狸眯眼看了会儿还在琢磨法器的香苏,连连感叹,“今天收获真是太好了!”利爪一扬又向香苏扑过来了。 “小心!”小炎一个大步跨过来挡在香苏身前,勉力一横桃木剑,狐狸一爪下来,顿时断成几截。狐狸见状越发奋勇,两爪齐挥,香苏危急中灵光一闪,她的法器不足以伤人,可君上给她的匕首是实实在在的武器啊!从怀里摸出匕首,小炎的肩头已中了狐狸一爪,鲜血淋漓,香苏大恨,用力挥向狐狸,狐狸没有防备,被砍种左腕,吱地一声尖叫,瞬间化为一道青光跑向镇外。 香苏还想追,被小炎忍痛喊住,“莫追,这妖畜能穿过结界,必有高人在后指点。” 香苏一愣,“你怎么知道有结界?”凡人开天眼这么厉害,能看见君上布下的结界? 小炎露出痛苦的神色,“快回去替我疗伤……那个,你先去叫醒我爷爷。” 香苏回头一眼,原来曹大师早吓晕过去了。 曹氏祖孙留在苏家疗伤,香苏还是心甘情愿的,小炎这一爪说到底是替她挨的,想起他小小的身躯挡在她前面的情景,香苏很是感激。 小炎天天心事重重,肩膀稍微好一点,就让爷爷弄来很多黑狗血,在苏家周围密密匝匝写下咒语。香苏被狗血的味道弄得直泛恶心,远远躲开,任由曹氏祖孙折腾。 “你怕那狐狸来寻仇啊?”一天吃完午饭,香苏在书房里练字,小炎又在努力写符,她忍不住问。 小炎停笔,难得很认真地和她用讨论的语气说话,“此事蹊跷,我总觉得这狐狸的目的不仅仅是凡人那点儿精气。” 香苏很想听他说,于是接口道:“不是吧,它自己也说了,修行太苦,它想走捷径。” 小炎皱眉摇头,“它已残害了几个凡人,照理妖气应该已经浓重明显,可我必须借助朱砂才能感知,这不符常理。” 香苏沉默,会不会是冲她来的?想通过她找到君上? 不太可能,如果是奔她来的,不会是法力如此的小狐妖,而且还声势浩大的残害人类,生怕她不知道似的。她又忍不住拿出匕首来看,都这么长时间了,君上还没铸好吗? 吃完晚饭,暮色轻浅,橘黄的光芒柔和温暖,香苏和小炎坐在院子里,谁也没说话,都很享受这份恬淡的感觉。 突然小炎缓缓地站起身,脸色苍白,“它来了。” 香苏脊背一凉,赶紧把匕首握在手中,“这次……我来保护你!” 小炎看了她一眼,似乎想嘲笑她一下,终究没了心情,又转而沉重地看着门外。 大门嘭地开了,一股力量扑面而来,似乎一下子闭锁住周围的房门窗户,香苏听见勺子大声喊娘,却出不得门来,曹大师也在另一间屋子大喊小炎的名字。 “你……”等香苏和小炎看清来人都大吃一惊。 第21章 再见之凭 狐狸少年悠哉悠哉走了进来,香苏和小炎赫然发现它的耳朵和尾巴都没了。作为狐妖,修炼到能隐藏起耳朵尾巴至少还需要百八十年,就算是因为吸取了凡人的精气,也不可能达到这样的成效。 “到底是谁让你来的?”小炎沉声问,冷冷盯着狐狸瞧。 狐狸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你怎么知道?” 小炎哼了一声,指使狐妖前来的这个人非但帮助它修炼,甚至还洗涤了它身上的妖气,他甚至感觉不到了。而且狐妖也轻松地通过了狗血布下的降妖阵,法力较前两天突飞猛进。 狐狸的声音倒是没变,还是男一句女一句,它笑嘻嘻说话更让人毛骨悚然,“你要死在我手上,就算是今生的宿命吧。” 香苏拔出匕首,跨前一步,小炎有伤,该她保护他了。“妖孽,你犯下种种罪行,该是偿还的时候了!”她学着君上的语气,虽没气势,倒也像模像样。她暗暗拉住小炎的手,把他往身后藏,说实话,今天狐狸出场的这一手,让她更觉得胜算渺茫。 狐狸没把香苏的本事放在心上,媚笑着盯着她看,“好啊,来吧,你是我最惊喜的祭品了。”说着双眼一厉,香苏暗道不好,把扇子展开,盾牌一样挡在身前。狐狸飞身而起,利爪凌空劈下,小炎洒出一大把灵符,像伞一样遮在两人头顶,狐狸被符咒所阻,只凶狠地劈着灵符阵,一时无法靠近。小炎咬破中指,准备施行血咒,狐狸瞧见神色一变,似乎非常焦急,尖叫一声,竟然现了原形,利爪一挥,符咒全化为纸粉飘散。 香苏吓了一跳,狐狸四脚着地,身形移动飞快,简直无法判断它攻来的方位。只见身边白光一闪,身后的小炎便是一声闷哼,香苏肝胆俱裂地回头看,狐狸已经一口咬在小炎的肩膀上,施法巨大了身形,叼着小炎就向镇外去。 香苏赶紧用绫子去缠它的后爪,狐狸轻松闪过,一路飞奔。香苏喊着小炎的名字,追到结界边缘,堪堪顿住脚步,差点冲了出去。她是绝不能出结界的,狐狸看她停住,似乎知道她的打算,很嚣张地在镇外的小河边放下已经昏迷的小炎,挑衅似的咬下他的一块肉。小炎因为疼痛,从昏迷中醒过来,惨叫了一声。 “小炎!”香苏恨的眼睛都要流出血来了,脚步又向结界挪了挪,终究还是没有跨出来。 狐狸哈哈怪笑一声,一口咬在小炎的脖子上,孩子连叫都叫不出声了,手脚剧烈抖动。 香苏咬了咬牙,天色全黑,周围毫无人迹,只要出结界几步,恢复了法器的功力,转眼就能灭了这只妖孽,救回小炎!她终于下定决心,飞身跨过结界,同时一挥沉星扇,大概是她怒气攻心,法力尤其凌厉,飞出的星雷呼啸迅疾,打在狐狸身上嘭的一声,把它劈的跌出去在地上打了几个滚。香苏咬牙切齿,准备再次挥扇,狐狸骤然变回人身,嘴角流血,瘫坐在地上大叫一声:“慢着!我这是帮他!” 香苏气得都忘记一扇子再劈死它,尖声喝问:“帮?!有你这么帮的?!” 狐狸也知道命在旦夕,惶急恳切地说:“是真的!小炎是受劫的仙家,让他早些结束了这一世是帮他完劫!” 香苏没想到它说出这话来,想想小炎平时的种种异常,说他是下凡受劫的神仙,倒也可信……但是,她双眉一蹙,“这我不管,你到底残害了那么多凡人,偿命也是应该!”说着扇子一挥,星雷如雨般飞出,直奔狐狸。只听嘭嘭几声,周围瞬间起了烟雾,香苏怕狐狸反攻,立刻御风吹散了雾气,狐狸却已不见踪影,地上也没血迹残骸。是有人救走了它?香苏警惕地四处看,静悄悄毫无迹象。 “苏……”小炎低声地喊她,气息已经非常微弱了,香苏赶紧收了法器,跑过去把他半抱起身,查看他的伤势。 “我已经不行了。”小炎反而神色轻松,语调甚至有些轻快愉悦,“别难过。” 香苏泪如雨下,她讨厌这种看着朋友死去的感觉,相处这么久,难道就这样分离…… “唉,傻子。”小炎脸色越来越白,呼吸也更急促,眼看着不行了,神情却更加平静,“狐狸说的是真的……我不是死,而是又完了一劫,快点再入轮回,也算是好事吧。” 香苏听了丝毫没有停止流泪,“死就是死,再轮回,也碰不见。”就算碰见,也是一个全新的人了,那和永别又有什么两样。 小炎笑了笑,艰难地抬手,香苏以为他要摸摸她的脸,所以并没躲闪。可是他用中指点了点她的眉心,香苏只觉一阵沁凉,用手摸了摸却毫无异样。她探问般看了怀中的小炎一眼,却发现他双目清幽深邃,非但没有临死的浑浊空洞,甚至……完全不是个孩子的眼神。“这是我的玄天重水,等我完劫,自会来寻你。” 要死的人都这么轻松愉快,香苏觉得自己再哭天嚎地显得十分傻,抽着鼻子也故作淡然说:“好啊,可是,我怎么知道是你呢?我也要留个印记。”话虽这么说,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留记号,想了想,她忍痛把手指咬破一点点,也学着小炎的样子在他眉间点了点,用灵力一送。血滴很给面子,渗入小炎额头,变成细细小小的一个栀子花苞的形状,点在眉心很是美艳。“你放心,等君上铸剑完成,我一定找到那只狐狸为你报仇雪恨。”她瓮声瓮气地说,到底觉得不甘心。 小炎越发虚弱了,嘴角却挂着微笑,轻轻摇了摇头,“不必……我已经知道是谁派它来的了。” 香苏瞪圆眼睛追问:“谁?” 小炎吐了一口血,真到了最后关头,他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一直不知道你叫什么……” “香苏。”看他渐渐不支,香苏还是心如刀绞。虽然他已经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可分手和死亡,她始终还是不能淡然面对。 小炎抿嘴笑了,竟然十分好看,他慢慢闭上了眼睛,“嗯,我记住了。” 香苏把小炎的尸体带回苏家,默默看邻居们赶来与曹大师一起嚎哭悲恸,哀哀凄凄地为小炎办理丧事。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凡人面对死亡,作为一个可以旁观他们轮回的人,香苏的心里说不出的怅然。她总笑凡人一生只匆匆数十年,可他们经历的悲欢离合与她这样自诩永寿的仙灵又有什么不一样?又一个熟悉的人离开,香苏甚至有点儿觉得拥有永长的寿命未必就是一件好事,要十倍百倍的经历种种哀痛,怪不得说木灵要善于遗忘过去,因为他们总是留下来的那个人,他们的过去全是友人离去的记忆。不过……香苏长吐一口气,让自己轻松些,只要与君上在一起,再长的岁月,再多的失去,都不那么可怕了。 数十里外的荒山之巅,狐狸少年叩拜起身:“谢殿下救命之恩。” 郁沐神色疏淡,看了它一会儿,背在身后的手时握时松,显然在斟酌什么。狐狸少年幽幽看着星光下风采卓然的他,满眼恋慕,它一定想不到,这个俊雅矜贵的仙人此刻正为杀不杀它犹豫不决。 郁沐双眉轻展,终于拿定了主意,这小狐狸虽然卑微无名,却是狐王最小的孩子,若杀它灭口会惹来狐族的追查纠缠,反而横生枝节。他微微一笑,轻声嘱咐,说不出的和气:“今日之事,不要再提起了,尤其是碰见过什么人。” 狐狸点头,“胡辰知道。” “你的功劳,我自会向火君提及,他日水君归府,对你也自有奖赏。” 胡辰听了,感激地看着他说:“殿下对胡辰的恩情……” 郁沐有些不耐烦,装作亲切地打断了它,“之前你求我助你突破修炼难关,可想好为男为女?” 胡辰低下头,有些羞涩地轻声说:“想好了……我想成为女子。” 郁沐嗯了一声,运起灵力送入胡辰的经脉,胡辰强忍着疼痛,不一会儿身形已经变为一个玲珑有致的女身,五官也随之变化为娇美的少女样貌。 “好了。”郁沐冲她敷衍地笑了笑,转身欲要唤云离去。 胡辰虚弱地坐在地上,见他要走,不顾形象地扯住他的袍摆,“殿下,胡辰愿常侍殿下左右……” 郁沐满腹心事,对胡辰的请求不屑一顾,可他却做出温柔的微笑,微微弯腰抬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却暗暗抽回胡辰抓在手中的衣衫。他看着她的眼睛,柔声说:“小狐狸,好好历练,他日学成你们狐族的千面变化,再来我身边……这样我也不用担心你在我宫里会被欺负,这也是对你好。” 胡辰完全被他迷住,痴痴地仰望着他俊美的面孔,神色迷离地说:“嗯。” 郁沐赞许地在她脸颊亲了一下,趁她失神转身唤云而去,神色变得冷淡而不屑。他不过随便找了个小火灵使唤,没想到竟是狐王之子,本就有些后悔了,她还起了这样的妄念。 郁沐皱眉,把小狐妖的事抛过脑后。原本只是想向清泽小示恩惠,没想到竟被他窥破香苏的藏身之地,或许,这是上天赐予他的良机,除去东天云是父皇隐在心中数百年的愿望,如果他能不着痕迹的达成,太子之位岂非唾手可得? 一路飞往灵泽山,经历了掷剑取剑,灵泽山早已化为一座毫无生气的死山,三寰仅有几人知晓,东天云把比炼封在灵泽山的山腹里。 郁沐敛起神识,避免被比炼察觉身份,这才缓缓落在山头,变为一个苍老的声音问:“比炼,你可想脱困而出,一雪前耻么?” 第22章 如此分别 小炎离开后,香苏觉得日子越来越没意思,之前对人寰充满憧憬,现在也够了,不过是永无止境的生老病死。 毕竟跨出了结界,香苏还是担心了两天,还好依旧是平平静静,其实也没遇见什么人,除了莫名其妙消失的狐狸。 香苏从未觉得周围的一切如此乏味,曾经吸引她的故事书、写字都不再有任何趣味,她连老师都没有了。等待君上的无聊日子里,她不知何时已经把那个少年老成的孩子当成伙伴,木灵……果然最受不了的是孤单。她每天看匕首的次数更频繁了,甚至干脆拿在手中不放下,幻想着哪一眼看上去,它就突然锈蚀了。 以后她要好好修炼,不能让君上以“修为浅薄”丢下她,随便什么地方,什么事情,她都要跟在他身边!即使遇见再危险的事,再讨厌的人,也都比这么漫无目的地等待要好! 小炎教过她一个词,度日如年,当时她就不屑地暗笑了,对木灵来说只有度年如日。现在她算是深切体会到这个词的意思了,越来越坐立不安的她就怕君上说的“慢则一年”会成真,三百年她都坦然度过,可这短短的几个月她就像是在刀山火海里煎熬似的,怎么盼都不到头! 大概是平日里的事情太少了,总是恹恹无趣,连睡眠都受到了影响,躺在床上很久都无法入睡。这夜星光很好,香苏喜欢开窗睡觉,看着那一小块星空不觉就发了呆……君上现在干什么呢?她看过镇上的铁匠打铁,想着君上打着赤膊,挥着大锤……样子也很帅! 很细微的声响,香苏还是敏锐地听到了,是狐狸又来寻仇?香苏一把抓过手边的匕首,没等□,一股阴风穿窗而来,香苏只觉得脖子一凉,一只冷冰冰的手已经掐住了她的喉咙。她呼吸困难,极力想挥动匕首,被来人不屑地轻挥袍袖就扫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嘡啷声。香苏只好双手用力扳他的手,来人似乎也并不想置她于死地,她的力量对他来说虽微不足道,但他也不再收紧。 香苏呼吸困难,大口喘着气想借星光看清来人的样貌,绝对不是狐狸,他的法力高出狐狸百倍不止,他是怎么进屋的她都没看清。来人背着光,身形高大,香苏徒劳地想喊勺子和筷子来帮忙,心里也知道以它们的能为根本毫无办法。来人冷冷一笑,缓缓抬起另一只手……香苏惊惧地盯着那只手看,有尖锐的黑色指甲,是魔族!他不会是要剜她的眼睛吧?! 香苏吓得连闭眼都忘了,直盯盯地看着那如爪的手指点上她的额头。他要探知君上的位置!香苏一下反应过来,倾尽所能封锁灵识。闭锁自己的灵识,修为高深的仙灵才能做到,香苏本就勉力而为,来人的魔气再一干扰,香苏只觉脑袋剧痛,太阳穴的血管都要爆开了,喉咙里全是腥甜。感觉有把利刃在脑袋里刮过一遍,香苏疼的昏昏沉沉,听见来人冷笑着说:“幽河之畔……他竟然会选了那里,也好!” 香苏浑身冰凉,她到底害了君上! 地上的匕首突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香苏和来人都转眼去看,它正掉在亮处,非常明显——匕首锈蚀了! 香苏大喜过望,不自觉地欢呼出声,听见自己难听的嗓音才恨恨地发觉她都被掐的嘶哑了。“哈哈,正是时候!”脖子掐在魔怪的手中,香苏还是尽量表现的很得意,脑袋嚣张地晃了晃,“君上圣剑铸成,你找去也只有受死的命!” 来人听了,重重把她往地上一抛,香苏屁股摔的生疼,为了不在敌人面前跌份,强忍着没出声。她正好摔在匕首旁边,像捡到稀世珍宝一样把它抓在手里。 “东天云没和你说过么?”来人走进星光照亮的地方,香苏怒目瞪他,乍看之下还是吓了一跳。魔族有两个特征,脸上会有图纹,手指甲又尖又黑,这个人也算不上丑陋,但萦绕在眼睛周围的一圈黑色花纹又吓人又好笑,晚上冷眼看去还很瘆人。“剑成之日,是他法力最微弱之时。” 香苏一凛,恍惚想起君上说过这是他和她一生最危险的时刻……难道这个魔族说的是真的? 眼前一花,两耳生风,香苏还是没看清他是怎么做的,后背的衣服被他冷漠地提在手中,人已经在夜空中迅疾地飞行了。 “他追了我三百年,没想到会死在我的手中吧?”他哈哈冷笑,忍不住心中激动似的,声音都微微发着颤。 追了三百年……比炼?! 香苏被迎面刮过来的风吹的睁不开眼睛,心里乱成一团,她一张口说话就灌一肚子凉风,声音也瞬间被抛到身后,但她还是不死心地喊:“就算君上法力微弱,他有圣剑在手,你也别想伤害他!” 比炼听了,哼哼笑了两声,诅咒般说:“带你来,就是让你好好看着!” 香苏越来越难受了,不仅是因为比炼越飞越快风更凌厉,他们去的地方气息也很怪,明明是灵气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心像被人握住了,跳动都费力。香苏再次被比炼抛落在地,这下摔狠了,再想端着也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耳边全是水波拍岸的声音,还很急,香苏缓过了这阵疼看周围时,全都是黑沉沉的雾气,什么都看不真切。 连比炼都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香苏站起身,摸索着向前走,大声喊着:“君上!比炼来寻仇了!你要小心啊!”一遍又一遍地喊,没有半点回应。香苏越来越着急,君上听见她的示警没有?答一声啊!她一脚踏空,身子一晃摔在岸边,沾了些水的脚火辣辣的疼。香苏吓得够呛,干脆爬回安全的地方,不休不歇地继续喊,直到嗓子彻底哑了。 整个世界就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君上不应她,比炼也不来阻止她,她就这么不停地喊着,声音由高到低,最后变成惨兮兮地嘶吼。 东边透出微弱的光芒,天就要亮了,香苏瞧着天边的朝霞,心里也充满希望。距剑铸成已经这么长时间了,君上一定已经恢复了很多,再有绝世神兵在手,早就是手下败将的比炼根本不足为惧! 香苏干脆不再示警,默默坐在岸边,只要天亮,一切苦难担忧都会过去,她也不用再等待了。 太阳升起的时候,浓重的雾气缓缓散开,香苏看清了“幽河”的样貌。除了古怪的气息,和其他河流毫无二致,只不过两岸寸草不生,河水滚滚而来茫茫而去,看不见源头也瞧不见去处,像是一座巨大无比的湖泊,偏偏水流又很湍急,的确是个诡异的地方。 晨光中,几道身影御剑而来,香苏惊喜地细看,随着他们靠近,慢慢辨认出是青岁姐姐、元厚、郁沐,离他们有一段距离,赤琳也跟着来了,奇怪的是她没有骑凤凰,也只是御了把不起眼的剑。 “在这儿,在这儿!”香苏一下子来了劲,跳起身手舞足蹈地招呼,都是帮手,君上更安全了。 众人落在她身边,赤琳照例是冷着脸,不过没再喊打喊杀,四处看像是在寻找东天云的下落。 “青岁姐姐,你们怎么找来的?”香苏欣喜若狂地扯着青岁的袖子就差蹦起来。 青岁仍旧笑嘻嘻的一派轻松:“你们君上的‘孤问’万剑臣服,出了世,只要御剑寻踪,有什么难?” “你们来的太好了。”香苏唏嘘,“比炼要找我们君上报仇,把我抓来这里,人就不见了,君上铸成了剑,也不出来!”她有点儿埋怨,这一夜她担惊受怕,心都要跳出来了。 众人听了她的话,神色都凝重起来,连青岁都皱眉沉思,沉默望着河面。 香苏看了大家的反应,心又吊到嗓子眼,不过……好歹是来了这么多帮手,总比刚才只有她一个人好多了。 毫无预兆地“嘭”的一声,地动山摇,东天云、比炼、鲲鹏在河对岸破土而出,直冲云霄。 “君……”看到君上安好,香苏的眼眶一下子湿了,想喊他,又怕让他分神,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鲲鹏上行了一会儿,像被什么拖住了一样飞不动了,东天云和比炼仍旧向天上冲。香苏觉得自己只是眨了下眼的功夫,君上和比炼手中的剑就互相刺入彼此的胸膛,她完全呆住了,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幕。 比炼一下子失去了重心,飞快地跌落河里,香苏觉得君上在看她,离得这么远,河面还有稀薄未散的雾气,可她好像真真切切地看清了君上的眼神。就如那夜她爬在流苏殿的树上,君上来看她,清澈的月光下,那个让她差点跌下树来的眼神,如胜云殿互许终生时,他看她的眼神…… 她就那么望着望着,那日夜想念的英挺身影在云端微微停了那么一会儿……坠落了,快的她都来不及喊他。 “东天云!” 赤琳和郁沐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河面翻涌的灵气显然阻挡了他们,都无法飞高。郁沐贴着河水去抓东天云手中的孤问剑,还没碰到剑刃,已经被割伤了手指,这是一把他、他的氏族都无法拥有的剑,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与东天云一起沉入幽河。 赤琳只抓到了他的一幅袍角。 香苏愣愣地看着,赤琳和郁沐无法长久抵御幽河的气息,沮丧地飞了回来。同样愣在云际的鲲鹏突然现了原形,长啸一声,如一道华丽的流光追随主人直堕河底。 当鲲鹏激起的水花又落回奔涌的河水……什么都没有了。 所有人,所有的一切都好像不曾出现、发生过。 香苏握紧手中已经锈蚀的匕首,她不难过,她也要追随君上而去! 虽然他是骗她的,说举行过那个仪式就要一生在一起,可她仍旧深信不疑。 在结界里等他的时候,她就决定,从此以后,他去哪里……她就去哪里。 青岁似乎猜到香苏的想法,一把扯住她的胳膊,“香苏!” 香苏平静地回头,甚至还对她微微一笑,“姐姐,我要去找他了。” 青岁被她的笑容煞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小酥饼。”元厚勉强笑了笑,“你别傻,就你这点儿修为,掉进河里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你们君上可不一样。焰海他都能轻松来回,幽河……他虽然费点儿力气,终究还是会回来的。万一他回来了,你却不在了,多可惜。” 香苏疑惑地看了看他,君上会回来? 是啊!她怎么没想过他会回来呢?他是胜寰帝君东天云,天地之间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再说,鲲鹏也去帮他的忙了嘛。”元厚心烦意乱,随口胡扯,“对不对,郁沐?” 郁沐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得到孤问剑,他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耐心,没有回答,他只沉着脸漠然离开。 “我也相信,他终会回来!” 元厚正束手无策的时候,赤琳斩钉截铁地说。 香苏因为赤琳的话,全身抖了抖。赤琳都相信的事,她怎么怀疑了呢? “好,我就在这儿等他。”香苏就地坐下,等待虽苦,可君上堕入幽河的瞬间,她心里的疼……君上回来的时候见不到她,也会这样难受吧?她不要他体会这种疼痛。 青岁忧愁地看着元厚,元厚皱眉摇了摇头。 香苏看着茫茫河面,这绝不是她和君上的永别,他不会这样连一句话都没给她就消失了。 第23章 一息经年 赤琳突然跨前一步,青岁怕她对香苏不利,想出手阻拦却被元厚拉住,向她使了个眼色。青岁皱了下眉,看了看虽然站在香苏身边却没动手的赤琳,元厚的意思她明白,东天云不在了,赤琳与香苏之间哪还有什么过节?只是……赤琳要过自己这关才好。 青岁看着赤琳的侧脸,精致而忧伤,往日的跋扈全然不见,美艳的眉眼格外显得凄切哀怨。因为这条小蛇的火爆脾气,以及她多次讥讽丢失的木灵神器,青岁一直不喜欢她,可眼下就算往昔有再多恩怨,也有点儿恨不起来。 “喂!”赤琳抬了抬脚,虽然没踢到香苏,但鄙夷之意已经表达相当彻底。 香苏只看着水面,很孩子气地哼了一声,也不理她。 青岁和元厚看了想笑,心里突然就泛了苦,这对冤家一个是嚣张高傲的火灵公主,一个是受尽宠爱的初生木灵,说到底……还都只是没有长大的孩子。东天云离去了,这样两个少女在往后的无尽岁月中,又将如何呢?青岁觉得眼眶酸涩,真要流下泪来又怕元厚取笑,她等待的人不过是因为私种宛木而下凡历三世之劫,她的等待有尽头,可赤琳和香苏呢?元厚的劝慰其实很拙劣,只有愿意相信的人才会形同自欺的相信。 元厚曾对她说过,岁月是残酷的疗伤圣药,久了……连想记住的怕是都会遗忘。她也对无数后辈说过,木灵要善于遗忘,不然永寿的他们绝不会快乐,这仅只是她从前君上那儿听来又原样说给后人而已,她就从未能遗忘过任何人。快不快乐……只要清泽没有遗忘她,她就快乐。 她看了眼难得神色端凝的元厚,他的心意她都懂……好吧,既然他很明白岁月的威力,就让那残酷的作用对他起效吧。大概是他一直嬉皮笑脸,她觉得对他也沉重不起来,有时候看赤琳对东天云的无奈,她也很有感触。喜不喜欢这件事,真的莫名其妙,强求不得半分。 “你起来!”赤琳傲兀地喝斥香苏。 香苏皱眉不吭声,君上说不定正在幽河里苦苦挣扎,这赤琳怎么还有心思胡搅蛮缠?她现在连和她吵架的心情都没有! “聋了么?”赤琳这回真踢了香苏一脚,正踢在胳膊上,其实也不疼,但香苏一下子就暴怒地跳了起来,紧张、伤心,一切的情感好像顿时找到了一个爆发口。平时香苏还是很怕赤琳的,这会儿毫无惧色地怒目相向,她比赤琳矮半头,怒火熊熊竟然也没输了气势。 “干什么?想打架?好啊,等着受死!”其实真打起来,赤琳虽然奈何不了香苏,也绝不会“受死”。元厚和青岁冷眼看着,心里都暗暗觉得小酥饼被东天云带坏了,行不行口气都大得很。 赤琳也没想到之前傻头傻脑又有点儿唯唯诺诺的小木灵突然就这么凶了,愣了一下竟没说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恢复了火灵公主的气焰,挑着眉说:“谁要你死?我不过是想通过你探探东天云的下落。” 香苏眼睛一瞪,她怎么忘了这一桩?她是可以感知君上所在的!心突然一刺,就是因为这样她才害了君上。“好!来探吧!”她赶紧压服这阵痛楚,她法力低微探不到,赤琳可以,只要知晓了君上的下落,她就不必内疚了,不必这么心疼了。 “……”元厚和青岁同时无语,探元神这事简直像是把自己的罩门敞给对方一般,但凡对方有半点杀心,毁她个魂飞魄散易如反掌。 赤琳再上前,抬起手的时候,青岁又有些沉不住气,元厚还是向她摇头。元厚侧过头去看赤琳,他总觉得,还能倾心爱上某个人的人绝不会十恶不赦。 赤琳一手抓住香苏的肩头,一手点住她的眉心,全力感知。香苏也闭起双眼,静下心神来配合赤琳,渐渐两人都汗如雨下,香苏的脸色尤其苍白。比炼强探她的元神伤害犹在,赤琳这样倾入全部修为的探知,对香苏的元神也是巨大消耗。 “没有,没有!”赤琳噗地吐出一口血,衬得脸色仓惶死白,浑身虚弱地颤抖。 “你还行不行?再来!”香苏也摇摇欲坠,声音都微弱了,仍旧不死心。 “嗯。”赤琳点头,再抬手催动修为也觉得实在力不从心了。香苏闭着眼,元神毫无防备地袒露在她指尖,赤琳瞬间怔忡了,她不是数次想杀了这个小木灵的么?甚至还当众丢了脸面,眼下……香苏身后便是奔涌不息的幽河水,东天云掉落的景象赤琳每个瞬间都刻骨铭心,即便她抓住了他的袍角,他的眼睛始终看着岸上香苏! 其实她早就知道,从东天云救了香苏的时候,她就好像有了预感。 指尖颤抖地越发厉害,只要轻轻一催,这个让她尝到毕生第一次惨败失落的木灵便灰飞烟灭了。她盯着香苏看,不得不承认香苏长得美丽,她闭着眼,一脸决绝,明明虚弱如一片枯叶,却坚定的连睫毛都没颤动。刚才她说要去找东天云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幅神情,赤琳咬了咬牙关,是的,当时她就嫉妒了,她不愿意香苏去陪东天云,无论生死。 在探不到东天云的时候,她已经明白,他……已经不在了。其实他掉落幽河的时候她已经明白,可元厚的话,她简直迫切地希望自己相信。 拂在心口的手慢慢纠起华丽的衣襟,如果是这样,她希望香苏能活着!她有多疼痛,香苏也是,她有多绝望,香苏要加倍!她干嘛送她去见东天云呢?又或者……终有一日东天云真的回来了,她当着青岁和元厚的面杀了香苏,东天云会记恨她的。 抓着衣襟的手又慢慢松开,她再找一万个借口也罢,其实她只是怯懦了,以后每个没有了东天云的日日夜夜,多一个人和她一样痛彻心扉……也是好的。 当她点上香苏眉心的时候,青岁和元厚都悄悄松了口气。青岁拂了拂被风吹乱的鬓角,这个时候她很怜悯赤琳,比起香苏,或许她更可悲。 “啊。”赤琳表情僵硬地低呼了一声,在青岁和元厚听来要多假有多假,可是香苏一下子狂喜地睁开眼,双手捏住赤琳的肩膀。 “找到了?找到了吗?”她原本就黝黑的眸子因为瞬间染了泪光而格外清澈美丽,赤琳看了都恍惚了心神一时答不出话来。 “嗯……”赤琳挣脱了香苏的手,木然转身背对着她,当着这样的眼睛,她说不出谎言,“非常微弱……在河底。” “是吗?!”香苏狂喜地看向河面,有些骄傲地说:“我就知道,君上会没事的!我就知道!” 赤琳和青岁元厚都沉默地看着她,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们都希望香苏能相信这句谎话。 赤琳晃了一下,灵力耗费太多,情绪又经历了诸多起伏,她实在难以支撑。这时候她又极端地嫉妒起香苏,凭什么她能沉迷于这么粗糙的假相中,一脸期待的微笑?想把事实告诉她的冲动,让赤琳呼吸都加速起来,东天云已经死了,三寰四方再无他一丝魂絮! “琳儿!”火君分凝面有忧色地降下云头,扶住精神恍惚面无人色的女儿。 香苏第一次见到赤琳的父亲,原本以为能养出脾气这么差女儿的司火帝君,一定也是蛮横无礼之辈,没想到荧惑帝君是个身材魁梧,举止稳重的仙人。甚至他向青岁元厚点头示意后,还彬彬有礼地向她微微点了点头。 赤琳靠在父亲的胸膛,心一松,整个人都虚脱了,眼泪也如洪水破堤般涌了出来。 香苏有点儿羡慕地看着赤琳有爹爹呵护,摸着她的头发低声劝她不要伤心了,木灵就是这点不好,无父无母,这样的时候尤其孤单凄凉。 “青岁,元厚,”火君分凝眉头紧皱,十分烦忧地说,“如今司金之位空缺,天帝召集各方司掌商议继位人选。” 香苏听了,大声冷笑了一声,“不用商议!君上会很快回来的!不需要什么继位人选!”原本就对天帝没好印象,现在更糟,君上掉进幽河还没等全三寰的人知道,就已经急不可待地商量起替代人选了! 没人应她。 青岁过了一会儿才勉强笑了笑,干巴巴地开口说:“小酥饼,你不懂,所谓群龙不可一日无首。金灵界事务繁杂,在等……等东天云回来的这段时间,也……也要选一个管事的人出来嘛。” 香苏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 “你先回青岁府……”青岁的话被香苏一口拒绝。 “我要在这儿等君上。” 青岁还想劝说,元厚倒是赞同地点了点头,“也好,我们先去天宫,回头再来找你。小酥饼,你也好好利用幽河的灵气,恢复一下元神。” 香苏连连点头,目送他们驾云而去。 又一个春天到来的时候,香苏再次来到幽河之畔。 她这一等……已经五十年。 放眼望向对岸,虽然河水奔腾汹涌,时间在这里却是静止的。两岸寸草不生,便没了冬夏。 五十年前的她,坚信君上会如从焰海归来一般,在她焦心失望的时候突然就出现了。 或许她等得太专心了,过了这么久以后回想,她竟算不清独自在河畔等待了多少个日夜。 见了很多人,又忘了他们…… 后来元厚帝君对她说,君上与她血脉相连,无论她去到何方,只要他回来便会立即去找她。元厚帝君学君上说话很像,他笑着对她说:小酥饼,你希望你们君上再次看见你的时候,失望地对你说,你怎么还这么傻呀?什么都没见识过? 香苏仿佛看见君上面无表情,眉梢却嚣张地挑着对她这么说。 于是她做起了这样的梦,走在西湖的柳堤,拂开垂枝便看见君上风采款款地向她走来。或者她去到浩瀚的荒漠,站在峭壁上眺望无尽的沙海,君上骑着鲲鹏,锦衣飘飞地凌空而来,广袤的天地只有他才是风景。 她的确去了这些地方,可仍旧独自一人回来。 不想再做一个毫无见识的小木灵,她走遍三寰,吃了很多美味,见了很多美景,可是,却再也没有比那个与他同游西湖更美的画面,再也没有他亲手夹给她吃的美味。 每隔一年她就会回幽河一次,他没来找她,她来找他吧。静静伫立河边,总觉得下一秒,那道俊逸妖娆的身影便会破水而出,站在云端里温暖地看着她说:香苏…… 五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还不到凡人一世,可香苏却觉得好似洪荒一梦,长无边际。 “你……”身后传来不甚确定的语声,香苏没有回头,自打来人飞入幽河地界她便已察觉,五十年来来去去的人多了,香苏对他们完全失去兴趣。“还在啊?” 一道紫色的身影走到她的身畔,香苏侧过来看了看,是紫吟龙女。 说起来很生气,君上掉入幽河后,来了不少女仙,个个哀哀欲绝,还有倒地长嚎的,都是君上惹下的桃花债!不过还好,哭哭闹闹一会儿也都散了,相比之下紫吟龙女算是好的,好像还等了不少天,那时的她无心理会,也记不清了。 “我这是……最后一次来了。”紫吟龙女看着茫茫河水平静地说,“我要嫁人了。” 香苏动了动嘴唇,其实她该恭喜紫吟的,可惜就是说不出半句话来。沉默了一会儿,她终于干笑了一声,故作轻松地说:“哦,好啊,嫁给谁呢?” 紫吟没有立刻回答,好像发呆没听见,过了片刻才说:“天族的辞翼。” 香苏又没了话,好像五十年前紫吟失望离去时怨恨天帝飞快地选出代理司金帝君,信誓旦旦地说再不给天宫进贡碧波锦。没想到五十年后,人都嫁了天族。 每当听见这样的消息,香苏就格外觉得沧海桑田,岁月苍茫。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变了。 紫吟离去后,她突然想在幽河边盖个小屋,只有这毫无变化的漫漫幽河才让她感觉一丝踏实安稳,而且,这里……离君上很近。 第24章 司金神器 前脚走了紫吟龙女,后脚就来了拓嬴,香苏歪头看他,面无表情。如今的她褪去了些许青涩,眉目间却仍带少女娇态,冷着脸的时候反而更加俏丽灵动。 作为继任的司金帝君,拓嬴穿了件耀眼的金色长袍,长发用碧绿碧绿的玉珪挽住,越发衬得幽黑乌亮。他的坐骑雪兽虽没鲲鹏那么霸气,也算是罕见的神物了,比起焰海第一次见面,他出彩了很多,可惜不能与昔日的胜寰帝君相比。香苏对他这个人其实并不讨厌,只是因为天帝急不可待地安排个心腹接替君上让她无端地厌恶新司金。元厚帝君对她说过,天帝这么着急,是想让天族的人占上司金帝君的位置,就算君上回来了,也不能再执掌金灵界,她已经对整个天族都厌恶无比了。 “香苏仙子。”拓嬴从雪兽背上下来,看着她时微笑加深,儒雅的眉眼一染笑意还是很动人的。香苏皱眉,这副温吞水的德行哪有司金帝君的风范?她心中的司金,永远是端坐在鲲鹏背上,美目微张却什么都看不在眼里的胜寰帝君。 香苏没应,拓嬴也不尴尬,似乎几次见面她都对他这样爱搭不理。他转而面向幽河,长揖过膝,起身后很恭敬地说:“胜寰帝君,您用来镇压比炼的神器崆峒印已经在蚩落山下找到了,我们明日就去收回,特来禀告。” 香苏的神情缓和了些,她很喜欢他说话的态度,他也觉得君上还在幽河之底活着吧。上回也是,选出继任司金后,天帝或是郁沐都没有来,只有他来了,也是这样诚惶诚恐地向君上禀报说他暂时接任司金一职,只是代掌,等君上回来他即可让出司金的职位。所以她烦透了天族的人,却对这个她最该讨厌的人,无法严声厉色。 拓嬴转而面向她,笑容依然真诚温暖,“香苏仙子,毕竟是胜寰帝君的旧物,你若无事也一同前往观看吧。” 君上的旧物…… 不得不说,拓嬴很会劝人,这句话正敲在香苏心坎上。西渊……她去过,群山连绵树木参天,那是君上封印比炼的地方,她似乎看见那抹俊挺傲兀的淡金色身影漫不经心地端坐长翅徐展的鲲鹏之上,睥睨淡然地抛下崆峒印,把张牙舞爪的比炼瞬间降服。可她去看的时候,只有四野茫茫,春生秋寂的树木再无一丝传奇。 她点了点头,即便这样她仍想去看。 “先随我回胜寰府,明日好一同出发。”拓嬴笑着说。 胜寰府……香苏愣了愣,五十年里她到处飘荡,凡是流传着胜寰帝君神迹的地方她都去过了,唯独没再回过胜寰府。 没有君上的胜寰府,她尤其不想回去,像灵泽山她也再没去过,总觉得只要一想起,心便已经痛了,没勇气真的回到那里。 “香苏仙子,请吧。”拓嬴殷勤地唤来了云头,伸手搀扶香苏骑上雪兽,香苏迟疑了一下,还是借了他的力坐了上去。雪兽体型巨大却很温顺,香苏骑上,它还亲昵地侧头蹭了蹭她的腿。拓嬴赞许地摸了摸它的头,驾云牵起它一同腾空而行。 香苏看着拓嬴的背影,他算是个体贴的人,这五十年来,她碰到过很多对她很好很温柔的人,结果却都不是她想要的,突然希望拓嬴是特别的一个,毕竟对他能有好感比别人更加不容易。 胜寰府仍旧气势磅礴,远远就能看见守门的巨人神将,她曾被他们吓哭过,现在只是远远看个模糊的身影竟也有些亲切。 走近了才发现匾额已经换了,拓嬴的封号是积云,如今这里是“积云府”,香苏抬头默默地看,拓嬴却似乎有了些局促,抬手免去神将的问安,加快了步子牵雪兽入府。 “君上。”熟悉的声音,香苏收回了刚才恍惚的心神,文昇毕恭毕敬地向拓嬴施礼,抬头看见香苏时,脸上闪过一丝羞愧。 香苏看着他,作为曾经跟随君上的人,她觉得都该像鲲鹏,可她自己就没跟着君上一起去,所以她也怪不得文昇。但是看他如同伺候君上一样,转而伺候拓嬴,香苏的心里还是有了些轻贱的。 积云府如今满眼都是下人,男男女女好不威风,香苏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拓嬴没本事撑起像君上那样的结界,让下人们能瞬间挪移吧。之前总嫌胜寰府没人气,冷落空旷,可积云府的仆从如云又让帝君府宅的仙渺之气荡然无存,浮艳得很。 拓嬴一直牵着雪兽把她送到流苏殿,六个衣饰考究的仙子从殿里迎出来,态度极其恭敬地搀扶香苏下了雪兽的背,伺候她入殿沐浴用膳。香苏几次和她们说话,她们只是微笑应答,一句闲言都没有,香苏觉得她们和曾经服侍她的勺子筷子也没什么分别,再没了和她们说话的兴致。吃饭的时候,侍女们心灵眼快地围在她身边,她的眼睛稍微在哪个菜上停留一会儿,就有人为她夹到碟子里,五十年来习惯独自生活的香苏觉得她们恨不得把菜塞进她嘴里才觉得服侍周到。积云府的菜还是很好吃,可香苏再也吃不出原来的味道。 等流苏殿里只剩她一个人,香苏才放松了心情四处细看这个曾是她“家”的地方,没有丝毫改变,甚至她拆去祖母绿的床帐都还在。心里空落落的,或许等待君上的时间长了,她已经习惯这样的疼痛,半点眼泪也没有,她只是叹了口气,没了君上的胜寰府还不如彻底变个样子。 院子里的树木也都很好,梅花树还长高了,香苏抚摩着它的枝条…… “香苏。” 香苏顿住动作,缓慢转过身,她没起过期待,所以看见月光下的拓嬴时没有半点失望,早就听出是他。 不过,同样的月色,站在同一个地方,用同样低沉的语调喊着她的名字……她有些怀念而已。 拓嬴上前了一步,见香苏并没有抗拒,藏在袖中的手握了握拳,鼓舞了一下才抬手拉住了香苏的手,香苏微微颤抖了一下,并没有甩开,拓嬴的心一松,刚才以为说不出口的话一下子涌了出来。 “自从在焰海看见你,我就……” 香苏突然扑哧笑了,拓嬴愣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香苏抽回了手,之前对拓嬴的一点儿寄望全破灭了,却说不上失落。以为他会和那些对她好的男仙有些分别,结果还是一样,无非说对她一见钟情或者情有独钟,希望和她永远在一起什么的。 他们不知道,或许三寰里最不相信“永远在一起”这句话的人就是她了,连东天云说的都没能算数,还能相信谁呢? “香苏,你……”拓嬴有些羞恼又有些难过,香苏的笑容太无谓了,对她这五十年的相思一下子就显得十分廉价。 “好了,你快回去吧,明天还有大事要办。”香苏收了笑,一本正经的说,明明一幅少女娇俏的样貌故作老成的样子,让人看了心里一软,无端就起了怜爱之意,再无法说出责怪她的话。 “香苏……”月色如水,照在香苏精致的面孔上更添丽质,拓嬴呼吸加快,不死心起来,无论如何想说出自己心里的话。 “我要睡了。”香苏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意兴阑珊地打断他,转身就走,拓嬴的话卡在喉咙里,堵在心上,沉着眼看她合拢殿门。 一晚上香苏睡的很好,并没因拓嬴的表白而影响心情,五十年里她到底也算个见过些世面的仙灵了吧,她笑了笑,也觉得得意,可笑过之后就觉得落寞,她连个可以炫耀的人都没有。 侍女们来为她梳妆打扮,其实也不用,她有簪子,衣服还是紫吟龙女送的那一套,因为喜欢就再也没换过,这浅淡的接近白色的绿衣也成为她的一个标志。早餐也很郑重,上了一大桌子的菜,香苏用完,两个仙子陪她去昔日的胜寰殿,如今已改作积云殿。 拓嬴又换了一件金色衣袍,绾发的玉珪换成白色,大概是因为昨晚的事,他的神情很是阴郁。 看香苏默默看着积云殿,他垂了下眼,“要进去看看吗?” 香苏想了一会儿才点头。 拓嬴走在香苏身后,抬手示意左右退下,香苏的脚步很缓慢,像是有些胆怯似的,甚至站在第一道珠帘之前久久没有前行。 积云殿的变化很大,比之前添了很多帘幔摆设,显得精致了很多,香苏慢慢走到池边,没变的只有这座温泉了。 “香苏。”拓嬴叫了她一声,温泉的烟雾迷迷蒙蒙,让他反而更能说出一直想说的。“如果东天云一直不回来,你打算就这么一直等下去吗?” “不是啊。”香苏回答的很轻快也很果断,这倒让拓嬴意外了。她转过身看他,在这里有着她和君上最私密的回忆,拓嬴站在这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让她讨厌他的身份,觉得他和司金帝君,这座府邸完全不相配。 她举步走出了积云殿,殿外树下原本放置的木榻已经不见了,香苏走到树下,想起君上在繁花之下淡然看书的样子。以前她总抱怨君上欺负她,吃顿早饭也让她赶到这里来,怪不得大家都说她笨,过了五十年她才想明白,他是想陪她一起吃早饭。这么多年过去,无数男仙对她说过拓嬴昨晚想说的话,可是他们都和拓嬴一样,嘴里说想和她长长久久,却连一顿饭都想不起陪她一起吃。 “我没有想过独自度过余生,”她很郑重地看着拓嬴,也有些惋惜,“只是,我再没碰见一个比君上更好的人。” 拓嬴脸色一白,甚至失态地倒退了半步,过了一会儿他才用低沉的声音说:“出发吧,估计大家都在等了。” 依旧是香苏骑着雪兽,拓嬴驾云,再看他的背影已是彻底的平凡,再华丽的衣袍也掩藏不住本质的普通。 到西渊的时候是有不少人已经来了,香苏没看见青岁姐姐和元厚帝君,司火帝君醉心修炼,很少理会他界事务,赤琳倒是个爱热闹的,这次也没有来,这三位没来,就显得这回重新拿回司金神器的仪式很没分量。香苏意外地看见了贤济,她和一位风采俊朗的男仙一起站在郁沐身后,神色端庄,帝女之风倒是浓了不少,香苏却觉得她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百岁,整个人都死气沉沉的。看见香苏,她的眼神跳了跳,却没招呼她,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香苏看着,又觉得一阵落寞。 收回崆峒印的仪式很无趣,之前淹没它的蚩落泉干涸了,天族的探子发现了它。郁沐放出风来引爱热闹的仙人们来看,结果只来了些小虾米,郁沐的脸色也不算好。整个收回的过程毫无惊险,就是拓嬴驾着雪兽落到山底去拣起了事。站在崖边等拓嬴上来的时候,贤济趁郁沐和那个俊朗男仙都在注意山底,走到香苏身边,用很平淡地语气说:“我要嫁给海族的太子了。” 香苏点了点头,紫吟也嫁了,贤济也嫁了。本想硬挤出几句敷衍的嘱咐话,贤济却先苦笑了几声,“香苏,还是你们木灵无父无母的好!” 香苏没了话,半天才干笑了几声,“你说话还是这么不中听。” 贤济听香苏这么说,才觉得自己竟也有不顾一切喜欢鲲鹏的少年意气时光,突然掉了眼泪,又赶紧擦去,海族太子这时候转过身来,对她说:“拓嬴上来了。” 贤济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海族太子的眼光顺便在香苏脸上胶着了一会儿,过于久了,香苏瞪了他一眼,海族太子反而微笑,转回身去和郁沐说话。这一切贤济都看在眼里,却无动于衷,香苏看了看她,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拓嬴重返崖上,高举着一块玉牌一样的东西,郑重宣布说:“金灵界终于收回了神器!” 香苏很不以为然,这是君上当初封印比炼的东西,然后就一直扔在西渊,根本没看在眼中,拓嬴他们说的好像多厉害一样。 海族太子连声祝贺,然后伸手向拓嬴要求鉴赏,拓嬴递给了他,海族太子也顺利地拿在手中细细观看。 “不对,这不能算是金灵神器。”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来,大家都惊愕地去看刚才不惹人注意的少年。他做修道装扮,也就十五六的年纪,五官俊俏,眉间一道朱砂红痕,像极一朵栀子花苞。 第25章 水仙冢上 少年的话一出,郁沐和拓嬴都变了脸色,站在少年边上的一个老道哆嗦着斥骂道:“休得胡言乱语!”然后赔笑着对拓嬴说,“小孩子家不懂事,说话颠三倒四,两位仙君勿怪。” 郁沐冷哼一声,用眼角鄙夷地看了看二人,显然是凡间修道之人,心下更加厌恶。 少年初生牛犊不畏虎,被他的眼神这么一看顿时就怒了,也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也不管师父在旁频频瞪眼,一清嗓子朗声说:“我没胡说!但凡五行神器都认主,海族属水,断不可能亵玩金灵神器于股掌!”他这话说得很重,把崆峒印贬得太低,当着众仙拓嬴的面子顿时挂不住。 “无知凡人,妄言诋毁金灵神器,罪该——”拓嬴顿了一下,他本不是凶戾之人,可当初东天云在焰海一掌灭了鳞叶,行为虽然霸道,但帝君风采却深深印在所有人心中,拓嬴不知不觉也暗自认同那才是五行帝君之首该有的气派。“万死!”他冷声说,双指一弹崆峒印,玉牌冲天而起,顿时变大了数倍,像块巨石一样撞向修道少年。 老道见状,吓得双腿一软,倒在地上抱头叫了声:“天尊救我!” 少年却面不改色,甚至还流露出不屑神情,哼了一声,催动后背长剑,铮地一声剑身出鞘,看样子打算与崆峒印正面硬拼。 “小炎!”香苏这才从自己的沉思中醒过梦来,拔下发间羽簪迅速甩出,在不断飞转中化为沉星扇去硬磕气势万钧的崆峒印。 拓嬴一惊,他不想损坏了香苏的法器,急急喊了一声“收!”崆峒印眼看要撞上沉星扇时骤然回转,又变为玉牌落入拓嬴手中。 “香苏,你这是……”拓嬴皱眉,语气里有些许埋怨。 香苏见众仙神色各异地看着,窃窃私语,反倒不好意思起来,“积云帝君,这孩子是我的一个故人,请别与他一般计较了。” 这客气而疏远的话一出,拓嬴的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几分,闷不吭气地看了郁沐一眼。 郁沐从刚才修道少年催动长剑开始就显得若有所思,此时笑了一声,一改刚才的鄙夷不屑,和气地说:“既然香苏仙子这么说了,自然要给几分面子。” 香苏瞧了他一眼,虽然他的笑容很好看,可她总觉得虚假不堪,甚至都不想敷衍他一句。 拓嬴似乎对郁沐的反应有些意外,抬了抬眉毛却什么都没说。 “你认错人了。”修道少年脸色也不好看,被一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当众叫孩子,简直是侮辱。“我不是你的故人。” 这冷声冷气又一脸冷漠的神情看得香苏反而一笑,虽然再次转世,五十年也才是个十六七的样貌,说话的态度和表情倒是一点儿没变。 “炎及,你今日这般胡闹,我方涤山断不能再留你这个祸害了!”老道缓过神来,站起身双腿还不停打颤。今天本是带这个入门最晚天资却最好的小徒弟来见见世面,没想到竟然把天族太子司金帝君得罪了,再留他在观里,方涤山几百年的基业岂不是要毁于一旦?他还是当着两位仙君表明态度为好。 炎及听了并不难过,反而冷笑几声,“正好,你方涤山也教不了我什么了。”说着唤出长剑,准备御剑离去。 “站住!”好几位仙人异口同声,颇为愤愤。 开山立派,最见不得这样欺师灭祖之辈,多数仙家都深为这狂傲少年不满,准备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 炎及嘴角带着极为冷峭的微笑,缓慢转回身,故意把说话的调子拉得长长的:“几位仙君还对我这个修道的凡人有什么指教?” 刚才喝住他的仙家倒被这句话噎住了,一个年纪轻轻的修道少年,认真和他动气还真有点儿以大欺小,自降身份。 香苏一看就觉得要糟,小炎的口气虽大,但身手和这几位仙人比实在差的远,较真起来绝对吃亏。“小炎,你怎么不认得我了?”她跨前一步,直向他眨眼,示意他别再逞嘴上威风了。 炎及眯起眼,看怪物的神情让香苏一阵气短,“我不认得你。”他很不知好歹地说,还转身要走。 香苏真是被他气得都无奈了,伸手拉他的胳膊,没想到他去意甚坚,香苏有点儿拉不住他,手从他胳膊上一下就滑到手腕,香苏一把抓住他的手,也没了好气,“没错,就是你!” 炎及的身子轻而又轻地一颤,被她牢牢拉住。“你看!”香苏气鼓鼓地抬手,用手指点在他眉心,用灵力一收,他眉间的朱砂痕迹便变为一颗血滴在她细白的指尖上盈盈欲坠,“这就是我给你的记号!” 众人都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拓嬴在香苏拉住炎及手的时候神色一变,想要出声却被郁沐摇头阻止。 香苏想赶紧带炎及离开,一扯他,“走,带你去个地方。” 炎及这回没挣扎,乖乖上了她的云头,香苏一阵欣慰,虽然再世为人,小炎果然是小炎,很上道嘛,相认了就不再和她拧着来了。 “我们去哪儿?”炎及的口气仍然很不友善。 这倒把香苏问住了,刚才不过是借口而已,她有什么地方能带他去啊?不过看了看他拽得要死的嘴脸,说出自己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也太寒碜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她故作玄虚地问。 炎及觉得这个问题很白痴,翻了下眼不回答,香苏感觉自己几十年都没碰见这么个欠收拾的家伙了。不过对他,终是有种说不清的亲昵,等待君上的五十年很长,可看见了他,又觉得经历前世今生的五十年很短。 “今天是人间的七月初十,婆婆带你去看一位……一位奇人。”香苏想了想,才找出这么个词,又十年了,她也没去看金盏。 “婆婆?”炎及嗤了一声,上下打量矮了他半头的少女,又极其蔑视地哼了一声。 在香苏心里,他始终是那个粉嘟嘟的小孩子,虽然现在长大了些,心理优势一直都在。“怎么?”她嚣张地扬起头,“我今年三百五十岁,您贵庚啊?” 炎及听了,非但没露出惊讶崇拜的脸色,反而再次挑衅地冷哼,“你是仙,我是人,能这么比?仙界三百五十岁,照样是个小孩崽子。” 香苏被他气得直喘,这孩子投了回胎怎么脾气更坏,嘴也损了? “您老这是哮喘吗?”炎及双手抱胸,好像有点儿担心似的,那副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让她想暴揍他一顿,“这么看,您还真是上了年纪,要保重啊。”香苏再次“哮喘”,觉得与他相认简直是巨大的错误,怪不得他这世的师父都受不了,不要他这个徒弟了。 还好这就到了银台山,她再没看炎及一眼就匆匆落到山顶一个洞门被巨石封住的洞口,石碑上镌着“水仙冢”三个字。 “金盏,我又来看你了!”她被炎及气的口气很不好,活像上门讨债。 自然不会有人应她,自从焰海一别,金盏就在这里闭了关,青岁姐姐说他发誓不突破木灵劫就不出来。木灵劫是木灵修炼中的一个难关,突破了,修为便是另一个层次了,能修习更高深的法术,和凡人开天眼差不多。她因为君上给的修为,很偷懒地越过了这个极限,看金盏这么卖力,心里还真有点儿过意不去,感觉自己投机取巧了。 “金盏……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来?”香苏看着厚重的大石头,又想起当初自己离开幽河,首先就来了这里。其实她从未真正独自生活过,在幽河边守候的时候,青岁姐姐和元厚帝君三不五时就来看她,也有很多来探看君上情况的人,真的开始自己闯荡,她的心里还是茫然害怕的。那时候她是多么希望这块石头打开,金盏很臭美地从里面走出来,边照镜子边说:我陪你吧。 眼泪来的非常快,香苏不想在炎及面前丢脸,赶紧眨了眨,死命忍住。“你也真够笨的!”她故作轻松地埋怨,“这么长时间都没成!看看,我都沦落到与小孩子为伴的地步了!” 炎及又哼了一声,却没出言讥讽,虽然香苏又顺带贬了他,他却明显地感受到她故意掩盖的忧伤。 “你干嘛这么着急……咱们木灵能活得那么长,还有什么急事。”香苏苦笑,“你快点出来,一出来……就来找我。”双指优美一旋,指尖已经变幻出一朵洁白秀丽的栀子花,“这个留给你,拿着它,你就能随时找到我了。”她把花轻轻放在石碑顶上。 转身的时候,发现炎及神色怔忡地看着她,不仅有些小得意,被她这手惊艳了吧?每年她都在幽河边住几天,渐渐发现幽河的灵气虽然让人胸口发闷,却很助修为,她这些年来进境不错。 香苏又有点儿犯愁,接下来又要去哪儿? 突然空中一声凤凰尖啸,她一听就知道是赤琳的坐骑净羽,抬头看果然看见净羽在上空盘旋,赤琳的确也算个有本事的人,她怎么能找到她呢?一只金光耀眼的凤羽缓缓落下,香苏接在手中,发现上面串着一个花笺。笺上字数了了,只写着“我已继任火君”,香苏发了愣。 这几十年都没再见过赤琳,她一次也没来过幽河。香苏反倒很理解,这大概和她不想再回胜寰府一样。比起那些在河边哭哭啼啼,然后各自嫁人的仙子们,赤琳这从不来的,让香苏更难过。之前她讨厌赤琳太霸道,君上的任何事她都要插手管一管,现在才明白,赤琳……实在很喜欢君上。如今对待赤琳的感觉很复杂,似敌非敌似友非友。 炎及踱过来看了看,皱眉道:“荧惑火君仙逝了?” “啊?!”香苏这才后知后觉地惊呼一声,“走,去幽河。” 她知道,赤琳一定会去那里……和君上说。 第26章 前世之债 赤琳的一身红衣在毫无生机的幽河之畔十分扎眼,像朵诡异开在沙漠的牡丹。香苏在云端就远远看见,直到落在她身后,赤琳也没转过来,香苏觉得她在模仿君上,不得不承认,模仿的很不错。 河畔的风鼓起她宽阔的袖子,秀着凤纹的裙摆也微微飞扬,金色的图纹在阳光下闪着华贵的星芒。香苏看得愣住了,渺渺幽河在前,赤琳的背影毫不逊色,沉静孤绝,像已经当了几百年的帝君似的,半分找不到之前被君上气得跳脚的乖戾娇憨。 “赤琳?”香苏有些不敢认,试探地喊了她一声。 赤琳这才缓缓转回身,她戴了副五凤金冠,类似冕旒的细小而匀称金珠从凤喙中垂坠下来,朦胧半遮她的脸,非但没使五官模糊,反而更显得她眉间的赤蛇花钿夺人心魂,眼角点缀了红色的飞霞,显得眸子更黑,眼睛更媚。香苏虽然不喜欢她,却一直承认她长的美,如今她做这样华贵的打扮,比以往还要出挑。 “他是谁?”赤琳美丽华艳的眼睛看着香苏身后的炎及。 香苏回头看了看他,炎及脸色发白显然有点儿受不住幽河的灵气,心里突然有点儿畅快,这个跋扈的小子终于也吃到了苦头。 “嗯……他……就算我的徒弟吧。”香苏没想过赤琳第一句话会问这个,随口乱说。这也算炎及的一个本事吧,总是让人没办法忽视他。 赤琳讥讽地挑了下嘴角,又转回身去看幽河的茫茫水面。 炎及的嘴唇动了动,反驳香苏的话已到了嘴边。赤琳不屑的表情让他皱起眉头,不用看也知道,香苏一定又装没发现红衣女的态度,刚才在云上他就发觉香苏完全被红衣女的架势镇住了。香苏暗自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对他没有当面拆穿表现出长辈的肯定,炎及又有说几句话让她在红衣女面前丢尽面子的冲动。 “我……”赤琳开了口,像是突然出神了,香苏看着她的背影,衷心希望她说“我要嫁人”了,“我已经是赤荧帝君了。”香苏没答话,总觉得她是在对河底的君上倾述。“父亲修炼过度而仙逝,太突然了……我也没想过,这样早就成了司火帝君。我与你……一样位列五行帝君……”她的语声低下去,或许是哭了。 香苏心里又酸又涩,幸好刚才没傻兮兮地答赤琳的话,不然一定被炎及笑话死。赤琳说她和君上同为五行帝君,他们是同一档次了,相比之下,五十年来她东游西逛,虽有进步,可既无金盏的决心又没赤琳的光耀,的确是碌碌无为……香苏这么些年来第一次正视了自己的本质。等君上回来了,在光芒夺目的赤荧帝君和灰头土脸的小花精之间……还能如之前那么选择吗? 赤琳这时却飞快地转过身来,威严地看着她,香苏这才发现她左手托了一座精致玲珑的小塔。“你找个人嫁了吧。” “啊?”香苏一掀眉,赤琳的法力不会提升到可以看透内心的地步了吧?这不是刚才她盼她说的吗,这会儿她还回来了。 “就算东天云回来,他也不会选你!” 香苏戒备地看着她,完了,赤琳现在真的这么牛了!她怎么想的她全知道。 “家师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一直沉默的炎及突然来了这么句冲话。香苏现在真是太了解蚩落山上那个老道的感受了,摊上这么个“徒弟”真是惊心动魄啊。 “哦?”赤琳听了,眼角一挑,似乎有点儿不高兴却更媚得厉害,连炎及看的都一愣。香苏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小鬼才多大啊,就动色心了!“是么?我可不这么想。”赤琳轻轻颠了颠手上的昊天塔,当年那个坏丫头的本色又露出来几分。 “赤琳。”香苏冷冷看着她,相比赤琳的红衣金冠,香苏浅淡绿色的衣裙现出别样的素雅风情,盈盈一握的倩腰,半披散的乌发,天生媚骨却掩映在素淡的装扮之下,更动人心魄。赤琳的美,张扬华丽,香苏却像个彻头彻尾的妖,轻灵柔弱,专门为了迷惑人心而生的魔物。“我虽一直想活着等君上归来,却也不怎么怕死。” 这话让香苏平平淡淡一说,却有股洒脱决绝的意味,反倒让赤琳微微蹙起眉头,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香苏突然有了种觉悟,赤琳其实嘴挺笨的,至少和金盏、炎及这样嘴尖舌快的人比,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哼!”赤琳冷哼,这是词穷了耍横吧?她一甩红底金纹的广袖,香苏压根没怕她。“总之,世间的事,不会总按你的意愿来!你……不会总那么走运的!”赤琳教训完,一召净羽,威风盖世地走了。 “你刚才说的不错。”炎及等赤琳彻底没影,才不怎么情愿地夸了香苏一句。 香苏面无表情,“她手里拿的昊天塔是我的克星,有了那个我彻底不是她的对手了,只能说点儿狠话痛快痛快。”主要是她知道赤琳并不真想杀她,以赤琳那副听风就是雨的脾气,想烧化了她还会说恐吓的话么?早动手了。 炎及一幅吞了苍蝇的神情看她,很后悔刚才夸了她。 “小徒弟,我们就在这儿开山立派吧。”香苏突然心情很坏,大概是被赤琳比的,她欺负不了司火帝君,还欺负不了这个才修道的凡人小孩么?上辈子是因为在结界里法力受到压制,她才被这熊孩子骑在脖梗上,如今情况不一样了! 炎及也不恼火,平静地看着她,“你还当真了?刚才不过是想在那个美女面前给你留点儿尊严,看来好人当不得。我可怜你长得不如人家好,身份不如人家高,这才强忍着没拆穿……” 香苏平静了好几十年的情绪这一天来受到炎及的巨大挑衅,几次都差点崩断了。“你是不是看上她了?”她蛮横打断炎及继续夸奖赤琳,“别做梦了!在她眼里你就是只蚂蚁!” 炎及脸色一变,转身呼出长剑,御剑就走。 “哎!”香苏苦着脸喊了他一声,炎及头也不回。看着他越来越小的背影,香苏觉得自己好像有了些恐惧。这么长时间,等待君上回来越来越像是个借口,其实她没说大话,她虽然不甘心死,却真的活得无趣。金盏闭关,青岁姐姐执着地四处去寻失落的木灵神器,元厚帝君也很久没有露面,小炎虽然总让她生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有些依赖他了,依赖他的陪伴。或许,从前世的河湾镇就已经开始。 香苏沮丧地唤来云,的确是她说了伤人的话,因为见了那么神采飞扬的赤琳,她心里乱七八糟才会对一向骄傲的小炎说出这么句话。她很快就追上了炎及,毕竟炎及的道术还非常一般,可这并不妨碍他鄙视香苏。 “小炎,刚才……刚才……”香苏很泄气,上辈子她没法术才被小炎欺负,这辈子她是师父,怎么也混的这么不济?“是我错了。”她心不甘情不愿地从牙缝里挤着说。 炎及像没听见似的,道者束发的长头巾还飘到香苏的脸上,迷了下她的眼。 香苏揉着眼睛,“我道歉了啊!你一个小辈别这么过分!” 炎及听了脸一沉催剑快行,香苏一会儿飞在他左边,一会儿飞在他右边,气得炎及脸色发白,她也学会挑衅了么。 “小炎。”香苏悠闲地踏在云头上,歪着头,狐狸精一样地笑,“你要是不生气,婆婆我就教你驾云。”炎及这副脸色,她还真不敢再自称是师父,那只剩“婆婆”最抬身份了。 炎及眯眼看了看她,突然人就向地面落下去了,香苏只好很没长辈风范地追着他喊:“等等我。” 炎及挑了山间一条小溪边落下,香苏跟过来以后眉眼变得有点儿得意,看吧,还是想学驾云吧? “我饿了。”炎及一撩道袍坐下,年纪虽小,耍帅却似乎很在行。 “哦哦。”香苏一改刚才的嚣张脸色,茫然四顾,“有什么吃的啊?烤鱼?” “嗯。”炎及很赏脸地点了点头,看香苏得了圣旨般,立刻拣了段树枝变成个捞网,兢兢业业在溪边捞鱼。炎及有点儿无语地看着她,这个笨蛋似乎没想过可以拒绝,她不夸口说自己是长辈么? 香苏翻动着串在树枝上烤得香喷喷的鱼,挑了条大些的递给炎及。炎及撕了一条,尝了尝露出满意的神情。 “好吃吧?”香苏这回是真得意,这些年来到处飘荡,她还真练出好手艺。 炎及吃相优雅却也很快,香苏在一边看着,又想起河湾镇里的他,吃饭的样子倒也没怎么变。 “干嘛这么看着我?”炎及瞪了她一眼。 香苏理解他的疑惑,对他来说她不过是个认识了一天的陌生人,却不知道前世他们有过那么多的记忆。 “驾云的口诀呢?”他冷着声问,不像求教,倒像师父在考学生。 香苏忍气吞声地告诉了他,惊喜地看他一下子就成功地唤了一片小云。若论天资,小炎还真不是个一般人。关于他的谜团,香苏虽然好奇,却没去探究的想法,对她来说,他过去曾是什么人并不重要,正如他此刻也想不起前世的她。无论是人是仙,只有眼前才是真实的,过去再好,不过也只是记忆。有时候她夜宿荒漠,躺在冰凉的草地上,望着浩瀚无边的星空格外觉得独单悲伤,她曾想,如果从没遇见过端坐鲲鹏的俊美帝君,眼下的她或许还是个蒙昧无知的小木灵,孜孜追求着微不足道的事情并满足,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你是不是欠了我什么?”炎及满意地挥走了云,不领情地瞥着沉思的香苏。 “啊?”香苏惊醒,看了眼他嚣张的嘴脸,心下暗说还真是上辈子欠了。因为她的犹豫,害他早早罔死,不过绝不能告诉他,不然他会更过分! “天要黑了,我累了。”炎及少爷又说。 “哦,我把火升大些。”香苏添柴。 “我一个凡人,怎么能像你们似的什么荒郊野外都能睡?”炎及少爷强烈不满。 “那就进城吧。”香苏认命地说,这时候他倒想起自己是凡人了。 在云端缓行时,炎及慈祥地拍了拍只到他肩膀的香苏的头,“当债主的感觉不错。” 香苏气恨地一把拍掉他的手,斥责说:“别没大没小!”她都有点儿怀疑他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天色黑了他们才趁暗夜收了云头,也不晓得这是哪座大城,炎及挑了最大的客栈投宿,看着他走进上房,香苏也觉得自己非常可悲,“好好安睡。”她不自觉地嘱咐一句。 躺在炎及隔壁的房间,以她如今的修为已经可以非常清晰地听见他平稳的呼吸。 这么对他,或许真是上辈子欠了债,又或许……香苏觉得眼角一烫,心也被蛰疼了。很多瞬间,她只不过想到了当初的君上和自己,不过……她含泪苦笑,她可比炎及感恩图报得多了。 第27章 遗憾与否 香苏醒得早,这几十年的修炼,她也可以做到不再为吃喝拉撒发愁了。不过她很不理解君上,他完全把吃当负担,她却还认为吃是乐趣。 推开窗户,香苏便看见了远远雷峰塔,这里竟是杭州?昨夜黑茫茫不辨方向,今日恍然竟有种宿命的感觉。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香苏闭起眼,听着街市上的人声,再睁开看时,依旧是老少俊丑行人如织。相伴的人不一样了,江山景色却是老模样。 炎及起得很晚,一同出客栈的时候,已是接近晌午时分了。 隐了形貌,两人走在街上,天在这时淅淅沥沥的下起雨,周围的人都撑起伞,一直不声不响走在前面的香苏显得离他有些远。“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他有点儿不耐烦地问,细雨打湿了她的长发,衣裙却还飘逸如旧,越发显得她的背影纤细落寞。“我饿了!”炎及语气不善,客栈就有饭,她非要舍近求远,刚入夏,雨再小也还寒凉。 香苏仰头看了看街边一家店的招牌,不很确定地说:“就是这里吧。” 炎及也随着她的目光打量,这应该是家老字号,店面老旧,人也不多,显然没落了。“这里?”他挑剔地皱起眉,“换一家!” 一向对他百般迁就的香苏这次恍若未闻,自顾自走进光线阴暗的店面,一个老人坐在柜上咳嗽,见有客人便喊孙子来招呼。少年显然还没做惯跑堂,甩抹布时险些打到香苏的脸,炎及啧了一声,更不满意了,香苏却很固执地向楼上走。小跑堂就近把她让进楼梯口的第一间雅座,香苏摇了摇头,抬手指隔壁,“可以坐那间吗?” 小跑堂连连点头,搭讪着说:“客官你是以前来过吗?”爷爷这家老店,若非怀旧而来,还真没几个客人。 香苏走进那间雅座,窗子正好开着,窗外仍旧是细雨中的西湖。房间不复旧日精美分明却还依稀有过往痕迹,阴阴暗暗,就像她对这里的记忆。她似乎想起了那天的全部细节,模仿君上的口气也十分容易:“把你们特色的菜都拿来,再来坛你们最好的酒。” 炎及没再闹脾气,只是皱着眉细细看她的神情,听她要酒,倒是十分意外。 因为没什么客人,酒菜来的很快,炎及勉强挨个尝了一遍,终于知道这家店衰落的原因。香苏没动筷,眼睛瞪的大大的看着那坛酒,炎及侧头的时候看见,险些笑出来。就这还总自夸是师父,婆婆?幽暗的天色里,她个眼睛也似乎染了雨意清灵,格外清澈黝黑,发呆的时候露出小猫一般天真可爱的样子,三百五十岁……果然是仙界的幼儿年龄。 “要喝?”他戏谑地问,她和酒实在太不搭调。 “嗯。”香苏说话的时候,明显心神不知游荡到何处。炎及为她倒了半杯,看她愣愣地举到嘴边,喝了一口。 五十年来,她从未再喝过酒,只记得难喝。除了照例很辛辣,这次她尝到了淡淡的苦味,唇舌的难受和晕晕的感觉,就是她多年来说不出的等待滋味!五十年前君上说她不懂酒……可现在,她宁愿自己还不懂。 她想再喝一口,却被炎及拦住。“好了,走吧。”他说,比起昨天的嚣张无礼,今天他好像突然长大了,说话的语气沉稳而威严。 香苏点了点头,付了账走出店门,她也没想到自己说:“我要坐船。” 总是气得她吐血的叛逆少年,这次倒突然有了顺从之心,一句怨言没有地去湖边雇了船。 站在船头幽幽四望,香苏甚至怀疑会看见青岁姐姐和元厚帝君向她招手,湖光山色一无变化,宛如当日。一把伞默默挡在她的头顶,香苏愣愣回头看,瞧见的是明明有些羞赧却故作冷漠的少年炎及。 “他是谁?”炎及突然问,“你今天一直想的那个人。” 香苏没有回答,对炎及来说,胜寰帝君或许只是湮灭在岁月里的传说,对她可不是,不想同他说起君上。 “香苏……” 香苏一颤,惊愕地抬头看伞下的炎及,他的眼睛里有少年特有的狂傲和懵懂,他似乎不满,可那黑亮澈然的眼眸深处却透着微微的羞涩。她宁可没看懂这个眼神,五十年前她就是这样看着君上,当时她并不明白,她的心里尽是对他的抱怨,可如今她懂了……那便是一切的开始。 “炎及。”她看着他,“我法术不好,教不了你多少,送你去拜一位良师吧。” 炎及听了,嗤的一挑嘴角,又把她的话当成玩笑。香苏却很认真,少年炎及或许还不明白,太早遇见倾心的人并不是种幸运,尤其完全不懂爱情的时候,等错过了才明白,那种遗憾简直残酷。也许是她看错了,也许是她自作多情,但她不想再有一个少年像她一样,她不能让炎及冒这个险。 “原本也没指望和你学什么。”炎及讥嘲的口气不改,眼睛里却有了些受伤的神色。 “炎及,今年你几岁?”香苏看着他的眼睛问。 “十七,怎么了?”他以为她又要拿年纪相比,说自己是长辈,他应该听从。 “五十年后,你都是个老头子了,可我还这么年轻,再五十年,我没老,你却已经死了。” 炎及一下子就沉默了,香苏的意思他明白。 “跟我去吧,至少,你要和我一样长命。”香苏笑笑,心里发了苦,她曾经以为和君上一样拥有永长寿命,可以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其实什么都比不上缘分和命运。 炎及没有再拒绝,他想说跟她学也好……最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香苏带着炎及来到忆泽山,青岁姐姐外出云游后,百知草在这里开了个学堂,专门指点小木灵们修行。 香苏踏入忆泽堂时,百知草正声严色厉地教小木灵们认字,夫子的模样看得香苏想笑。 “酥饼!”看见了香苏,百知草很夸张地丢下了书本,快步跑过来拉她的手,“这五十年你都去哪儿了?” 已经很久没听见有人这样喊她,竟然很心酸。 “给你送来一个徒弟。”香苏怕自己要哭,赶紧回头把撇着嘴的炎及拉到前面介绍给百知草。 百知草的眼圈还红着,看了炎及一眼却不满意了,“不收凡人。” 炎及冷笑一声,“太好了,正不想在这里学!”说着拂袖就走。 香苏愁眉苦脸地向百知草做了个拜托的手势,百知草摇摇头,就知道这么坏脾气的小孩子香苏搞不定,还得他这样经验丰富的出马。 他得意地向香苏丢了个眼色,随即故意高声说:“你想学,我还未必收呢。想入我忆泽堂至少要过三关,庸才还是找个理由体面的离开吧。” 炎及听了,果然不服气地又走回来,“好,我就过了这三关再走!” 香苏松了口气,果然百知草是天生的师父料子啊,对付小孩子的激将法用得炉火纯青。找借口离开时,香苏还真有给孩子找了个好奶妈的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正不知该去哪逛荡,眉间灵线有感,是金盏!他出关了?香苏改换方向直奔银台山,传讯栀子留的太是时候了。 到了水仙冢外,香苏四处寻了一遍,没见金盏的影子,洞口的大石也没开启过的迹象。金盏不是耍她的吧? “喂!水仙!你到底好没好?”她冲着石头大喊,十分不满。她虽然很闲,也不带这么溜傻小子吧? 厚重的石门里幽幽传出一声很拽的吩咐:“等着。” 香苏当时就服了,水仙果然是水仙,这脾气万年都不会变的!她都能想的出他正在洞里慢条斯理地梳洗打扮,还非得早早把她叫来在洞外侯着,等他光芒万丈地从洞里走出来。 等了半天,香苏又有点沉不住气,好歹他也是个男仙,而且不是说法力突飞猛进了吗?不可能打扮也需要这么久吧?变化一下不就行了吗! 正要再催,头顶又是凤凰叫,香苏都怀疑赤琳是不是也住在银台山了,每次她来凤凰都追来叽叽叫! 意外的是,这次来的不光是凤凰,赤琳亲自来了。 “你是金盏的邻居吗?”香苏不得不问一声。 赤琳却没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香苏,看得她直发毛。“你怎么了?”就算君上跌入幽河那天,赤琳也没这么鬼气森森的表情啊。 “东天云要回来了。”赤琳没头没脑地抛出这么一句。 香苏看着她,半天没有反应,等得太久,得到消息又太突然,她完全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问:“你怎么知道?”她与君上血脉相连,她都感应不到,赤琳怎么会知晓? 赤琳冷静得太过,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从袖中拿出一根发簪,不知道是什么金属,漆黑无光,很不起眼。 “这是当日我在幽河之上抓住他袍角时无意拿到的,应该是铸剑的残料打造而成。”赤琳妆容华丽,淡淡叙述时,眉眼更加冷艳妖冶,香苏看得有些出神。“它感应到了孤问的异动,三寰中能驾驭孤问的……只有他。” 香苏没有笑,“你想杀我?”她终于看明白赤琳眼中的鬼气其实是杀意。 “你不能杀我。”香苏扬起下巴,声音却抑制不住有轻微的颤抖,对于已经继承火灵神器昊天塔的赤琳来说,她已经没有反抗的余地了。“君上知道了,会恨你的,会杀你报仇!你更没机会了。” 赤琳微微一笑,这淡然冷漠的微笑彻底把香苏震住了。从前的赤琳骄矜跋扈,出手狠辣,香苏却没真正的怕过她,可如今的她,却让人彻骨的惊惧,这五十年,她变得太陌生了。香苏觉得眼前的赤琳的确是火灵界的帝君,不因为她华贵的装扮,而是她已冷酷坚硬的心。 “他怎么会知道?”赤琳倨傲地一笑,“这方圆百里我早已探过,除了你我再无生灵。” 香苏皱眉,以赤琳今日的修为以及昊天塔的襄助,怎么可能没察觉仅仅一道石门后的金盏呢? “香苏,我早说过,你不会再继续那么幸运了。”赤琳的笑容现出了一丝苦涩。“当初我探你元神时留下了一星赤炎,所以随时能找到你,我又无心得到了这根簪子,感知了东天云的动向。与他永远错过,或许就是你的命!” 香苏知道今日绝无半分生机,就算金盏破门而出,仍旧无法抵抗昊天塔的法力,她倒希望他千万忍住别出来,赤琳是不会留下活口的。 “遗憾么?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见面了?”赤琳觉得心中多年的怨气终于吐了出来。 香苏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比起其他木灵,我的生命短的像一眨眼睛,可是……我遇见了他,也懂了……”她甜蜜地抿住嘴,与君上的爱情是她最宝贵的一切,连和赤琳说起都不愿意。“就算没有漫长的寿命,我也觉得值了。” 赤琳的脸色变得惨白,原本冷艳动人的眉眼狰狞起来。“好!很好!那我就送你无憾的上路!” “我只有一个要求!”香苏急急地说,因为赤琳已经催动了昊天塔。 赤琳希望她卑贱地求饶,赤荧帝君的一生,只有这一件屈辱的事,现在随着香苏的消失,便可洗雪,她希望她死得越低贱越悲惨才好。 “你一定要想一个让他不怎么伤心的理由。”香苏到底哽咽了一下,千万别说当年她也如鲲鹏一样随他而去,这种亏欠的感觉真的锥心刺骨,也别胡乱编造一个死因,让他觉得她没有珍惜生命,珍惜与他重逢的机会……真的可笑,这些话她都没说出口,可她相信赤琳全明白。 只要她是真心喜欢君上,她就全都明白。 “好了!”赤琳的脸色更白了一分,解恨的情绪突然压不住负罪感,“去吧!”她一催昊天塔,香苏紧紧闭起眼,周身瞬间陷入火焰炼狱。 眼泪还没等流出来,便被烤干了。 她又当着赤琳嘴硬了,怎么会不遗憾,不难过?她想再见君上一眼,她想和他共度一生! 仪式的含义果然是谎言……虽然她希望君上不为她的离去而伤心,可她又想他能记得她一辈子,即便赤琳最后成功了,君上……也千万别忘了她。 第28章 结珠藏魂 赤琳看着火光中模糊的身影,抬手一收,用取物术拿到了香苏的沉星扇和栀香绫,没了这两样东西,香苏立刻发出沉闷的哼声。赤琳听了,反而更加不满足,催动昊天塔发出三寰中的极火,香苏纤细轻灵的身形就在昊天火发动的瞬间化为劫灰,连赤琳最想听到的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赤琳愣了愣,似乎也没想到,几次三番想除掉的栀子花精就这么一眨眼——便灰飞烟灭了。 有人! 赤琳一惊,今日之事攸关性命和未来,绝对不容有半点闪失!十里之外有仙灵之气,即便离得远,她仍要前往探看。 待她驾着净羽一走,金盏慌乱地用联形散魂术从巨石里穿了出来,他的法力只能用联形散魂把灵识送到十里外,引走赤琳片刻罢了。他惶急地看地上的残迹,昊天火不愧是三寰极火,把香苏炼化,周围却半点痕迹都没有,花草都没有干枯烧焦。因为时间尚短,香苏的劫灰还没被风吹散,金盏落下泪来,却不敢收起昔日同伴的最后遗迹。他愣了一下,灰里竟然有舍利?细看之下,原来一颗是东天云的血炼成的血珠,另一颗晶莹剔透,莹莹有木灵魂光!金盏不敢耽误,小心翼翼地从劫灰里拾起魂珠,生怕留下破绽,就在他又穿回巨石后,赤琳也驾着凤凰回来了。 她看着已经化为灰烬的香苏,慢慢蹲身拾起血珠,即便已经魂飞魄散,东天云留给她的东西仍在!刚才还有些愧疚和害怕,此刻只剩痛快与愤怒!她广袖一拂,把香苏的骨灰吹散在山间,再无丝毫残留。 十里外没见到有仙灵,她始终存疑,再次盘膝坐下,运起元神细细搜寻百里内的情形。 巨石后的金盏也如临大敌,其实他练成木森之气,可以把自身灵识藏在树木花草之中,赤琳不会发现。但他也不敢大意,把魂珠含在口中,用木森之气笼罩全身,生怕赤琳会探得香苏魂气。 赤琳细细搜过数遍,确无灵识存在,她起身看了石洞一会儿,碑上写的是“水仙冢”,想来是一处埋骨之所,终于放下心来,骑凤而去。 金盏当初把此处命名为冢,有立志不破灵劫不出石洞的意思,没想到奇巧地瞒过赤琳。足足又在石洞里过了二十天,金盏才悄无声息地出来,魂珠在他用木气托养之下,光芒更胜当日,还有股浅浅的栀子香味。 他越发确定香苏的元神藏在这颗珠子当中,可却怎么也想不通香苏体内有什么东西能扛住昊天火结珠藏魂,就连东天云的血也只是结成了普通的血珠。金盏叹了口气,把魂珠收在胸襟里细细藏好,眼下之计先找到青岁再说。 青岁府与他离开时毫无变化,当初就不繁盛,现在也不算落寞。 因为青岁这几十年甚少在府中,原本当差的木灵们不是外出游历就是像百知草一样离开做其他事情,金盏缓步走进大门,竟然没遇见一个阻拦询问的人。拾阶而上走到二门时,才看见槐树领着另一个木灵少年匆匆赶来,原本有些愠色的槐树一看见金盏,立刻一脸喜色:“你也回来了?!” 金盏心事重重,故人相见也高兴不起来,只问了声:“还有谁回来了?” 他平时傲慢惯了,槐树也不见怪,只傻笑着搓了搓手说:“青岁姐姐,她听说东天云从幽河里出来了,到处找香苏,说是这两天就要回府。” 金盏脸色一白,强自压下心里的酸楚,“东天云?幽河?”这几十年他闭关修炼,三寰里的事毫无所知,只是听赤琳杀香苏前说的,猜了个大概。槐树好久没有访客可以倾谈,兴致很高,吩咐木灵少年去沏壶好茶,说书般把金盏闭关这段时间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金盏默默听着,突然垂下泪来,正讲到香苏苦等胜寰帝君这一节的槐树吓了一跳,尖声问:“你怎么了?” 金盏不答。 槐树呵呵笑,真没想到金盏的心这么脆弱,居然听哭了,“别为香苏难过了,胜寰帝君这不是回来了么,她的痴心没有白费,这回真的苦尽甘来。只是……他当不成司金帝君了。”槐树有些惋惜。 “这都有什么重要……”金盏喃喃自语,看着墙角的一株茶树。 “怎么不重要!”槐树打算讲下一段精彩的,就是郁沐皇子巧计战胜其他天族皇子成为太子,推荐拓嬴当了新司金,还找回了崆峒印。 “我有些累了。”金盏原本斜倚在石桌上听他说,此刻抬手挥了下,面露倦色,真是风情万种,槐树看了都觉得心旌一荡。 “好好,我这就为你准备房间去。”槐树殷勤地起身。 金盏觉得头痛欲裂,可看着槐树的背影又一阵心酸,“小槐。”他喊住槐树,“这么多年,辛苦你了。”这么大的青岁府,全靠槐树打理照顾。 槐树听了,缓缓敛去笑容,露出苦涩神情,“当初我在五界仙灵面前丢了青岁姐姐的脸……就当是赎罪吧。金盏,你回来……就多帮帮青岁姐姐,我资质有限,能帮她的也就只是这一点点了。” 金盏点了点头。 刚入了夜,金盏在房中想心事,远远就听见青岁的声音,不一会儿便有人大力推开了他的房门,几十年没见的人互相看着,突然都没了话。青岁半天才干笑了一声,“几十年没见,你又标志了。” 金盏就知道她说不出什么令他惊艳的话,青岁也知道这句话说的太没水平,于是换了个话题:“你回来的真是时候!东天云在幽河里沉了五十年,现在出来了,还拿出了神剑孤问,明日连天君都要前往拜访呢,我们也去看这个百年不遇的大热闹。只是可惜……没找到香苏,她还不知道该怎么高兴呢。”青岁眉眼含笑,真心为香苏欢快。 金盏又皱眉,青岁也发觉他神色不对,正要问,见他从怀里拿出个东西问:“你认得这是什么?” 青岁接过来看,呼吸一下乱了,“你在哪儿得到的?”她抓住金盏的胳膊,狂喜的神色让金盏吓了一跳。 “我偶然捡到的,这到底是什么?”金盏迟疑了一下,未来诡谲难辨,还是不要贸然把青岁也卷进来为好。 “这是清泽的玄天重水!”青岁高兴的简直有些失态,把珠子紧紧握住贴在心口,“你到底在哪儿捡到的?” 玄天重水?清泽水君的独有灵水?怪不得能在昊天火中保住了香苏的元神,金盏恍然大悟。青岁见他沉思,忍不住又催促问了他一遍。“我在清泽府附近……”金盏撒了个谎。 青岁十分失望,随即又笑了,“有了这重水,找到他也不难。”这时她才发现异样,左右打量着说,“这珠子里怎么会有木灵魂光?” 金盏有些期待,“你能把里面的元神取出来吗?” 青岁试了试,摇头说:“恐怕要找到清泽才可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清楚。”金盏烦恼地皱眉,青岁全部的心思都在重水上也没再追问。 “能被玄天重水护住,想来也是与他渊源极深的人,即为木灵元神,长久离开本体也不能支撑多久。”青岁端详着魂珠。 “那怎么办?”金盏声音都尖了。 青岁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急什么?用碧雨盉存放这颗珠子不就行了,你干嘛跳起来?” 金盏瞪了她一眼,这时候他还能开得起这样的玩笑么?青岁祭出法器,一改刚才的笑容,变得十分严肃,“金盏,你用了这么短时间就突破了灵劫,也算是我们木灵界难得的人才。这碧雨盉我就交给你,木灵界……我也交给你!” “青岁!”金盏连忙要推辞,青岁看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听她说完。 “自我继位,便丢失了木灵神器,这是我毕生难解之罪恶,我穷尽所有也要找回神农鼎,以告慰历届司木仙去之灵。木灵界的事务……金盏,我一直把你当成亲弟弟,这份重任,你就帮我担起来吧!” 金盏看了青岁手中的碧雨盉很久,才接过来。 “清泽因为当年私种宛木而被天君责罚,在人界历劫三世,我也找了他很久……现在终于有了他的消息。”青岁的眼睛闪过泪光,金盏眉头深蹙,张嘴想问终于还是没有问出口,“你为我护法,现在我就要探知他的所在。” 这倒很合金盏的心意,他也急于找到清泽帝君抽出香苏的元神。 经过一夜搜寻,青岁终于找到清泽所在方位,以她的法力,这样搜索也属勉力而为。金盏见她眼神虚浮,脸色苍白,拦住她不要立刻去寻找清泽帝君。 “天已快要亮了,我们先去幽河之畔看看吧,想来三寰各路人马都会前往,我们不去,似乎不好。”他对青岁说的诚然是大道理,也有小私心,他想先见见东天云,如果他对香苏的心意未变,自然要把真相告知。 青岁虽然恨不得立刻就去找清泽,可金盏说的的确才是可行之法,只得点头同意,回自己房间稍作休息。 离幽河还有段距离,青岁府的一众人已经遇见无数熟人,金盏觉得差不多整个三寰的仙灵精怪都跑过来了。他不由暗暗握了下拳,青岁已经教他怎么收拢碧雨盉,把它藏在掌心,碧雨盉里香苏的魂珠更是不会被赤琳发觉吧? 等他们到的时候,幽河之畔早已人山人海,金盏一眼都没看见东天云在哪儿,还是看见了赤琳那一身耀眼红衣才瞧到东天云。天君和很多仙界尊者都围在哪儿,甚至还有几个魔界的人物。 穿了一身黑袍的东天云似乎发觉了什么,侧过脸看过来,金盏的心一凛,顿时后背浮出一层冷汗,总觉得他感应到了香苏的元神似的。鼓起勇气与他对视,东天云森冷的目光毫无情感,金盏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可是……他失态地露出震惊的神色,东天云的额头竟然出现了魔族特有的图纹! 东天云已经转回脸与天君说话,金盏也更放心地打量他,他的眉梢眼角都浮着淡淡的紫色阴气,的确是魔族的印徵! 青岁也发现了,匆匆向东天云跑过去,金盏赶紧跟在她身后,看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到东天云面前大声问他怎么入魔了。 元厚有点儿无语地看着她,当着这么多人,她也不考虑一下木灵们的面子吗? 东天云冷眉冷眼,显然心情极度败坏,对青岁的提问不屑回答。 倒是站他旁边的郁沐很殷勤地开口,怕青岁没面子,“幽河灵力特异,云兄在河底五十年终于恢复元神,可却被魔气干扰,成了如今半仙半魔的状态。” “半仙半魔?”青岁和金盏都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 “这个回头再说。”郁沐笑了笑,“你们那位香苏仙子呢?” 青岁正悻悻地打算说没找到,只听一声娇滴滴脆生生地呼唤:“君上!”青岁回头一看,也笑了,“这不来了?” 第29章 难言重逢 金盏差点掩不住惊讶的神色,又怕被赤琳看出破绽,赶紧沉下脸,故作平静地随大家一起看正快步跑向东天云的“香苏”。若论相貌,这个“香苏”可说幻化得十成十,就连他明知是假,留心挑剔也瞧不出半点异样。说话的声音,走路的姿态,甚至香苏有点儿小俏皮的天真神色,无一不模仿的惟妙惟肖。唯一的不同,是这个“香苏”穿了件丁香紫的衣裙,金盏不得不承认假扮之人很会穿衣服,这身衣裙的款式颜色把香苏身材和容貌的优点全彰显出来,轻灵妩媚又不失清丽。眼波流转间,比真的还多了那么点儿说不出的风情。 “香苏。”东天云叫她名字的时候,周围熟悉他的人都听出一丝轻颤,香苏对他的重要不言而喻。赤琳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瞬间浅浅浮起一层青气,她紧紧抿着嘴,冷眼看着“香苏”快步跑到东天云面前。 “君上……”香苏脚步轻盈,原本就难描难画的绝色容颜缀上清泪纷纷,向东天云跑过去时,周围的人都看得鸦雀无声,心中暗叹怪不得她能俘获胜寰帝君的心,的确是绝色无双。 东天云一直冷漠的脸庞现出柔和的轮廓,眼睛深深看着她婀娜跑近,一手握着孤问,另一只手已经抬起,渴盼这个思念了五十年的人扑进他的怀抱。 香苏明显地停顿了一下,才倚上他的胸膛,双手环抱他挺拔的腰背。“君上,你终于回来了!” 东天云的嘴唇轻微颤动,幽河之下,无数次他觉得自己已经束手无策时,想的无非就是这具纤细温暖的身躯,他低下头几乎贪婪地看她的脸,她的眼神,她的泪水……如果他真的就这样消失,这么没用又娇滴滴的她……又有谁来保护疼爱?支撑他熬过这五十年的,是这份不甘和不舍。 香苏把脸埋入他的胸膛,他感受到她泪水的温度,无言地收紧了环抱她的手臂。 “君上,若你不能回来……香苏今生无法解脱这份愧疚!当初是我,是我没听话跑出结界,才害得比炼找到……” 东天云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微微有些失望,他没想到香苏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道歉。他以为她会和他一样,只是想倾诉这五十年来的思念。 “君上……”香苏松开了手,退了半步,有些羞答答地说,“有个人……让你认识。”她回头,招呼站的远远的,几乎陷入人群里的一个年轻人,“泷准,过来呀。” 年轻人斯文秀气,长相清秀,彬彬有礼地走过来向天君、东天云都拱手施礼。青岁莫名其妙地看了眼香苏,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又说不上来,见她情意绵绵地看着这位叫泷准的,青岁觉得心里好像有个大疙瘩,拧得浑身都不对劲。 “君上,这位是我的夫君,燕族少主泷准。”香苏说的时候,还低头甜蜜地微笑了一下,小女儿提起情郎的神态惹人怜惜。 “咔”的轻响,是东天云左手握住的孤问撑在地上发出的声音,他只是看着香苏,久久没有说出一句话。 青岁有点儿急,走到香苏身边,不解地看着她,“夫君?香苏……唉……你又在胡闹什么?”虽说几十年没见,打死她也不信香苏找了夫君。 拓嬴的反应比青岁还大,不仅倒退了半步,神色都变了,甚至不顾天帝在旁,大声地说:“不可能!香苏!前几天你不是这么对我说的!你说……你说要等胜寰帝君……” 赤琳握拳的双手抖得厉害,她万没想到拓嬴会对香苏有意,而且几天前还见过。 “拓嬴!”郁沐看了拓嬴一眼,笑里含威打断了他的话。拓嬴虽难自持,但众仙环绕,天帝在侧也露出不悦的神情,只好苍白着脸不再言语。“香苏仙子这些年来追求者众,没选你……哈哈,只能节哀顺变了。”郁沐的玩笑有点儿冷,只有他自己笑了。 “积云帝君。”香苏有些抱歉,但眉眼间分明有了疏冷之色,“前几日你的好意……我无法领受,怕你伤心才寻些敷衍之辞,算是香苏错了,在此道歉。”说着向拓嬴随意地福了福。 东天云紧紧握住孤问,剑鞘上的花纹深深印进他的皮肤。等他……是敷衍之辞? 青岁皱眉看着香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元厚这时笑嘻嘻地走出来,眼底深处却尽是犹疑,“小酥饼,你真是吓了我们一大跳,你什么时候和这位燕族少主好上的?” 香苏没答话,倒是泷准微笑着接口:“几年前我在游历时遇见香苏,见她孤身一人,便与她结伴而行,后来……”他白净的脸颊一红,喃喃住了口。 “哦?在那儿游历碰见的?”元厚追根究底。 “秋晏山。”泷准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随即微笑,“我与香苏已经商定,便在那定情之处长居,还请帝君和各位仙君赏面去喝杯喜酒。”燕族分属土灵界,秋晏山确是燕族所辖之地,元厚干笑着点了点头。 “香苏。”见元厚也没了话,青岁双眉一掀,何必藏着掖着,这话她不怕当着众人说!“东天云回来了!你怎么……怎么……”看着一脸温文的泷准,青岁后半句话又卡住了,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明说燕族少主和东天云完全没法比。而且,当初一心想跟着跳幽河,又失魂落魄等在河畔,这些……怎么一转眼全变了? 香苏微微一笑,似感慨又似淡漠,“这几十年苦等,我也终于明白了,什么都比不上安稳安定的生活,身边……总有那么一个人陪。” 东天云一提剑,向香苏举步走去,青岁真怕他一剑刺死香苏。东天云面无表情,好像刚才所有人的对话都与他无关,他没有拔剑,只是抬手双指点在香苏眉间,须臾,脸色苍白地退了半步,更无言语。 金盏垂下眼,看来东天云也起了疑心,所以探看“香苏”有没有他的灵血。当日他从水仙冢里出来就发现东天云的血珠被赤琳拿走了,原来是给了这个假货,这样一来连东天云都相信她就是香苏了。 “东天云……”郁沐走过来安慰般拍了拍东天云的肩膀,东天云没有理会,“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帮你恢复仙体。” 天帝这时也开了口,“恢复仙体需要用五行神器再造仙元,元厚,赤琳,拓嬴拿出各界神器自无问题,清泽……云游之期也快满了,只是木灵……” 郁沐抱拳恭声道:“父皇勿忧,我等自会出手帮助青岁找回木灵神器,既可恢复东天云仙元,又能了却父皇多年来为木灵界遗失神器忧烦挂心,一举两得。” 天帝赞许点头,问青岁:“你认为如何?” 青岁在心里冷笑,这父子二人一唱一和还问她好不好,能说不好么?“谢天帝劳心。”青岁敷衍地笑笑。 “如此甚好,为祝贺东天云从幽河重返,就于后日在天庭设宴,多长时间都没有这么高兴的事情了。”天帝欣慰点头,众仙附和。“朕先行一步。”天帝向东天云点头,东天云像没听见一样无动于衷,任由天帝在众人围随下离去。 青岁元厚等人自然不会走,其他仙人就算想留下看个热闹,但东天云的脸色实在吓人,刚才连天帝都没理会,搞不好一会儿魔性大发,留下太过危险,于是走得干干净净。 香苏拉起泷准的手,向东天云笑了笑:“君上,那么我们也告辞了。” “等等。”东天云沉声说。 香苏似乎没想到他会叫住她,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泷准。 “香苏。”东天云像是没看见她瞧泷准的眼神,“我……回来了。” 香苏还没怎么样,青岁倒心里一搅流下泪来,东天云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算孤注一掷了。 东天云缓缓抬起了手,像是等香苏走回来抓住,“和我走,以后……我们在一起。” 赤琳神色惨然,双肩抖个不停,凤喙垂下的珠链摇曳不停,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香苏看了会儿那只苍白修长的手,叹了口气,“君上,香苏……对不起你了!”说着一扯泷准的手,慌不择路地驾云而去。 东天云的手许久才缓缓落下,谁都没有说话,这种时候没有任何一句言语能算得上安慰。 东天云骤然化为一阵疾风而去,没有人去追,也没人喊住他。 “怎么会这样?”青岁还是完全不能相信,“香苏不该这样!” 赤琳这时冷冷开口:“五十年了,或许她早已变了。” “不可能!”青岁飞快反驳,可立刻语塞,事实就在眼前,就这么不合情理,就这么莫名其妙。 明明是一场破镜重圆的相逢,却变成了永远的分离。 “比起琢磨香苏,你还是多用点儿心思在寻找神农鼎上吧。”赤琳冷冷地说,随即也叫来净羽离去。 青岁撇了撇嘴,“这孩子比以前更讨厌了!” 金盏哼了一声表示赞同。 元厚叹了口气,“其实赤琳也没说错,过去的……我们无能为力,还是各尽所能吧。” 青岁得意一笑,“我找到清泽了!” 元厚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这就去找他。”青岁挥了下手,把刚才的烦乱全抛在脑后。 “青岁……”元厚抿了抿嘴唇,“他还未满劫,此时寻他……” “你也听见天帝说的,为了帮东天云再造仙元,需要清泽归位。我们找到他,后天带他上天庭,请求天帝就此完劫。”青岁有些倔强地说。 元厚皱眉摇头,“天族对东天云的态度……你也知道,我们还是不要插手太多,这样对清泽也未必是好事。” 青岁沉吟了一会儿,“那至少我要去见见他!” 元厚长长叹了口气,“也好。” 第30章 莫要记恨 秋晏山里,几百燕族仙灵日夜忙碌,正在搭建新的殿宇。主殿已经完成,在山巅高处俯瞰峦谷,不算巨大恢弘却玲珑精美。“香苏”在主殿和配殿之间的廊桥间倚栏而座,悠然看山腰的燕族们用法术构建房屋,请来帮忙的木灵们种花幻树。 红光闪耀,“香苏”抬头,赤琳面无表情地从净羽背上跨下,一语不发地坐在对面的廊座上。 “你怎么来了?”“香苏”有点儿意外又满不在乎地问,“难不成我有什么破绽?” 赤琳看了她一眼,“没有,狐族的千面之术果然名不虚传,胡辰,你做的很好。” 胡辰听了想得意地笑笑,可笑容到了唇边全化为苦涩,“千面之术,混淆五行,是为三寰第一易形术,狐族最难修炼的秘技,我为了他日夕刻苦……”她凛了下神顿住,她和赤琳并不是可以倾述衷肠的朋友,充其量不过拥有共同的秘密和利益。“这次骗过东天云,没你给的血珠,恐怕也不成。”胡辰换了个话题,想起东天云试探她元神时,她紧张得几乎要发抖,生怕木灵之气幻化得不足,细微的神态出现破绽。 赤琳显然心情沉重,接话时显得十分不耐烦,“你的功劳我记下了,择日就让你兄长祭了历届火君,授他襄君之职。” 胡辰笑了笑,这五十年来她倒是越来越懂什么是互相利用了。“你不赶紧与我撇清,怎么还亲自来了秋晏山?” 赤琳愣了会儿,才喃喃如自语般说:“我找不到他……但我知道,他一定会再来找……你。”她本想说香苏,可这个名字已是她心底的一根刺,想到东天云千里奔波来寻的不过是善于变化的胡辰时,她竟有了种报复的快感。这快感还没让她的心变得轻松,已经被满腔的苦涩填满。 东天云还没来,郁沐却来了。 看见他,胡辰和赤琳都有些紧张。 郁沐故意在主殿的玉台落下,缓步走上廊桥,山风吹动他飘飞的衣角,不愧是天族太子,秀逸万端。可赤琳和胡辰看在眼中,心里却各有滋味,郁沐在离她们几步外停住,突然轻笑出声,“胡辰,是你吧?” 胡辰没有答话,赤琳却板着脸站起身,微微颤动的嘴角出卖了她的紧张。 郁沐一掀下摆,款款倚栏坐下,好笑地看着她们,“赤琳,你这匆匆布置的戏法乍看很神似,可细看……全是漏洞。” 赤琳哼了一声,帝君气派十足地一甩袍袖转过身去,郁沐却不把她色厉内荏的举动看在眼内。“这后面的戏没我配合,怕是没那么好唱吧?”他悠哉悠哉地看仙灵们干活,好像随口在说家常。赤琳被他看穿把戏虽然气恼心虚,却又无可奈何,如果不是他在幽河边喝住了拓嬴,再说下去,可能当场就露了馅。 郁沐抿嘴笑起来,“看,我是很有诚意的,这不主动来告诉你怎么让青岁和元厚闭嘴么?” 赤琳猛地转回身盯着他看,郁沐是个什么人,她当然知道,他嘴上说是帮她,其实还是想牵制东天云。天帝父子的心事在急不可待地把拓嬴推上司金位置的时候已经不是秘密了。与他合作,不过是与虎谋皮! 郁沐面不改色地受着她的眼刀,却像把赤琳看穿了,“不愿意?好,那我也不掺和了。”说着起身要走。 赤琳咬了咬牙,终于喊住他:“慢着!” 胡辰冷眼看着他们,露出讥讽的笑意,这个她曾经深爱的男人,越看越觉得心寒了。 “跟我走吧,路上说。”郁沐笑吟吟的,像是为了节省时间,胡辰扭过头看山间的景色,已经不再是傻乎乎的小狐狸,她明白,郁沐从未把她看在眼里,从未相信过她。 “可我……”赤琳皱眉,她唯一能见到东天云的办法只有在这儿傻等,那根与孤问互有感应的簪子也被她扔回幽河,生怕东天云发现她曾拥有过而生疑。 郁沐哈了一声,像兄长般用手指遥遥点了点赤琳,“有我在,还怕找不到他?快走,你在这儿不甚妥当。” 赤琳犹疑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与郁沐同行而去。 东天云独特的灵气袭近时,胡辰并不意外,回过头,他已经默默站在廊桥的另一端。 当他看着她时,胡辰再不觉得他有多么可怕,甚至有了一丝怜悯。能用这样眼神看一个女子的人,绝不会像郁沐那样令人心冷。 他一语不发,山风吹动他披散的乌发,有几丝拂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半遮住他一只眼睛。明知他看的不是自己,胡辰仍然心痛流泪,并非装假而发自真情。东天云此刻的心情,她好像都能懂……因为她也被深爱的人背叛,抛弃,可悲的是,东天云仍试图挽回。 作为狐王最小的孩子,她没少听胜寰帝君的叱咤往事,这样骄傲的一个男人,在幽河边当着那么多仙人,甚至在泷准面前,说出“我回来了,以后和我在一起”这样的话,从那时起,胡辰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像当初答应赤琳欺骗东天云时那么轻松。至少,她羡慕自己假扮的这个姑娘,能有个人……这样爱她。 “君上。”胡辰站起身,却没勇气走近,炼成千面术后,她假扮过不少人,却第一次这样愧疚自责。 “和我走。”东天云简单地说,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要对她说的只有这么一句。 胡辰摇了摇头,或许东天云还有话要说,她却已不忍心听了,她不想这样一个睥睨万物的男人再说出乞求之语。他看不穿这个阴谋,那么美好的感情被摧毁了,她……都痛惜不已。“我已决意与泷准共度一生。” 共度一生……东天云的嘴角微微牵动,这个词现在听来,辛辣又苦涩。她忘记了吗?她叹息凡人一生短暂,用庆幸的眼光看着他说,幸好他们有漫漫长生,可以一直在一起?他都有点儿鄙视自己,如果她能如此轻易遗忘对他的誓言,那么他希望……她也能改变对另一个男人的承诺。 幽河下暗无天日的五十年,对她的思念已经变成一种魔魇,即使变成眼下这么可笑又可悲的场面,他仍无法割舍。 他不相信,他都能从幽河之下历尽千般苦楚回来了,还有什么能成为她回到他身边的阻挡。泷准?世俗的眼光?他都不在乎。 “君上……忘了我,忘了我吧。”胡辰说,突然痛哭失声,她从没这样失误过,这次是为了“香苏”而哭。她甚至觉得,被东天云看穿了也没什么不好,她想告诉他,他喜欢的那个女孩从没辜负他……等他,到她生命的最后。 东天云没有怀疑,只是僵直地站在山风穿越的廊桥之上,问:“为什么?” “是胜寰帝君赏光驾临了么?”泷准身形轻灵,飞上廊桥时无比潇洒,他的手上提了个小小的竹篮,恭敬地抬手请东天云到主殿落座,“秋晏山的茶尚可入口,帝君一定要尝一尝。” 胡辰飞快地擦去满脸的泪,生怕泷准看出异样。 东天云仍旧站着没动,泷准有些尴尬,自我解嘲着从篮子里拿出一个青果递给胡辰,“这是青梅仙子特意送的,尝尝,你不是最喜欢吃梅子的吗?”胡辰心不在焉地接过,既不敢看东天云也不敢看泷准,正要咬,泷准又拉住了她的手,“我也糊涂了。”他抱歉地笑着,从她手里拿回了青果,用法术净了一遍,才递还给胡辰,微笑着说:“吃吧,这回好了。” 东天云慢慢垂下了眼,他终于有些明白她的选择。香苏其实一直是个怕孤单的人,有个对她如此细心,又温柔可靠的人出现在她身边,比跟着他颠沛流离要好。如今的他半仙半魔,前途茫茫,给不了她如此的安定生活。 他转身欲走,胡辰攥紧手中的青果,向前追了一步,已经不顾上身旁的泷准,哭着说:“君上,别记恨我!” 别记恨她假扮的可怜女孩,也别记恨她这个假扮者,她已经很后悔与赤琳做了这笔交易,却无路可退。 东天云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转回身,胡辰无法抬头看他的神情,只听他淡淡地说:“别说傻话了……”他似乎还想说些安慰的话,最终也只归为沉默,转身驾云离去。 来秋晏山之前,东天云觉得自己的决心无比坚定,可仅凭香苏的几句话,泷准的眼神和微笑,他便败下阵来。他很少输,但对香苏……他输得很狼狈,只因为他希望她过的好。堕入幽河后,他或许也变了,仅五十年便已物是人非,他也失却以往不可动摇的自信,他曾毫不怀疑地认定,只有他才能给香苏最好的。他对她失言了,让她在幽河之畔用那样的神情说不想再独单下去,他有些醒悟……或许她想要的他给不了。 东天云第一次茫然驾云不知所往,除了生身之地九绝山,他似乎没了安身之处。他有些自嘲地一笑,东天云竟也有如此凄凉的时刻。 对面花花绿绿来了好几个人,赤琳并没有骑凤凰,也与众人一同驾云,看见了他,一脸焦急地快速趋前,担忧地打量他的脸色。东天云没有拒绝她踏上他的云头,今天他格外觉得孤单,赤琳以往并不讨他喜欢……可说起来,她却是那个没怎么改变的人,这也是命运对他的嘲弄么? 郁沐依然笑得让人如沐春风,提议说:“先到我府里安顿,详谈一下神农鼎的事。” “我不去!”青岁说得斩钉截铁,“金盏,炎及,随我回府。”平时很随和的她像是遇见了什么气恼的事。 元厚兴致也不高,懒懒地看着东天云,“我跟过来,只想找到你问问以后怎么打算。这胜寰府……”他有些嘲讽地拉长了调子,明显是说给郁沐听的,“也回不去了。” 东天云沉吟了一下,“暂时在幽河边落脚吧。” 元厚扬眉,笑着摇头,“你真是会挑地方,幽河之畔,法力都会减三成,比上回我为你建胜寰府还费劲。” “花草也不好种!”青岁皱眉抱怨,看样子是不走了。 “你们去吧,我凭什么跟着?”叛逆少年炎及又发作了,刚才百知草见了这几个人哭得像死了爹妈一样,还非要他跟他们走,说是能学到最上乘的法术,还私下说可以随时看见香苏,现在看来又是圈套!傻瓜一样东奔西跑,她……也完全没了踪影,甚至提都没人提起。 东天云瞧了瞧他,没想到水君清泽投生成少年居然是这幅德行,心情不好加上以往“积怨”,他抬手一指,一道紫色魔气像锁链一般绕住炎及,炎及挣了几下,瞪眼怒道:“干什么?” 东天云置若罔闻,逗狗一样慢悠悠东一指西一指,炎及被魔气所缚,被拖着来回跑,气得青筋都爆出来了。 “你干嘛?”青岁心疼地跳出来,想扯断魔气放开炎及。 “要放开?”东天云的眼梢一挑,“放开他就走了。” 青岁瞪了他一眼,东天云这欠扁劲儿真是万年不变,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戏弄炎及。当然不能放炎及走,她只好安抚地笑笑,去拉炎及被缚在身侧的手,“别生气,带你去看好玩的大戏法。” 元厚不悦地拉下嘴角,他闻名天下的控土幻城术是“大戏法”么? 炎及甩开了她的手,觉得她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像骗人家孩子去卖的人贩子,“干什么,老妖婆!”其实青岁并不老,可他就觉得她像是长了一辈的老怪物,大概是百知草恭敬地给她跪下叫她帝君姐姐留下这样的印象。这副皮相虽然不错,天知道都多大岁数了?连香苏都三百多岁呢。 看青岁被这样嫌弃,元厚的心情倒是好了很多,嘿嘿笑了几声,惹得青岁狠瞪他一眼。 元厚在幽河边控土造山,因为比别处更耗费法力,脸色都显得苍白了。不少土灵被召来,在山上细细地建造殿宇,土灵的专长便是建城筑屋。东天云坐在石头上默默地看,他原本只是想建几间精舍,元厚非要如此大动干戈,原因复杂,他便也听之任之。 炎及早被松了束缚,却被元厚的控土术惊呆了,强作镇定地看土灵们施法,这是他无法想象的壮阔神奇。 “你,在西坡弄条瀑布出来。”东天云的心情好了一些,茫无归处的感觉总算消散了,回眼看见炎及那副没见过世面的傻样子,忍不住又想揶揄他几句。 炎及赌气哼了一声,明知他没这力量,何必出言讥讽? 青岁看着东天云摇摇头,“灵识未开,不能勉强,还是叫冥鱼来吧。” 东天云轻蔑地挑了下嘴角,青岁看了又想摇头,之前他与清泽就相互看不顺眼,这会儿连个凡世的孩子他都要出言奚落,明摆着是发邪火。 郁沐唤来了冥鱼,造水后冥鱼站在山崖上遥遥向炎及下拜,炎及毫无反应,还以为他是在拜其他人。 金盏看了有些灰心,以水君现在的情况,怕是无法取出香苏的魂魄。估摸一会儿就要用到木灵,金盏趁大家都在看山间精彩灵术,极为小心地从碧雨盉中拿出魂珠藏在胸口。这边才刚藏妥,那边青岁已经开始造树幻花,金盏赶紧递上碧雨盉。与赤琳擦肩而过时,金盏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幸好赤琳的注意力全在东天云身上,也并没把他这个小木灵看在眼中。 幽河灵气特异,青岁种了不少花草都枯萎了,正皱眉无奈,东天云走过来拿过碧雨盉,沉声说:“我来。” 他和幽河神识相契,幻出了半是神寰半是魔界的花草,景象奇幻绮丽,就连青岁也没见过,大家更是看呆了。“这里真像是神寰和魔界的交界。”青岁惊奇地摘下一朵深紫色的花朵细看,花蕊竟是闪闪星点。 东天云的神情却越发冰冷,这里再美,他最想让她看见的那个人……再也不会来。 金盏本在惊艳地看着,突然怀中一动,那颗魂珠竟然自己掉落出来,向炎及滚去,金盏大惊失色,挽救不及。作者有话要说:入V了,一直以来谢谢大家的支持前段时间状态可能是差了点,我会努力的我希望能讲好这个故事 第31章 险处求安 炎及本在聚精会神地看土灵们平地建起殿宇,之前也看过小土灵施展控土术,与元厚召来的高级土灵实在不可同日而语。正看得惊心动魄,炎及似有所感,一低头看见一颗珠子正滚到他脚边。魂珠本就是颗玄天重水,与炎及有先天的感应,他本能弯腰捡起,哪曾想手刚一碰到,那珠子便倏忽融入他的手心,消失不见。炎及大惊,啊了一声,用另一只手不停地按捏手心,毫无异状,那珠子完全失去了踪影。 金盏也赶到他面前,情急之下握着他的手来回翻找查看。 “这到底是什么?”炎及皱眉,莫名其妙地问,看来这东西是金盏掉的了。 金盏定了定神,捏了下炎及的手示意他不要声张,炎及倒是没有再追问,脸色却变得十分怪异。金盏顺着他的眼光回头看,发现所有人都在盯着他们瞧,尤其是青岁和元厚,非常有默契地同时做出夸张的惊骇表情。金盏太阳穴青筋一跳,赶紧甩开了炎及的手,不过更显得欲盖弥彰。 东天云一直坐在石头上冷眼瞧着,这会儿慢悠悠地开口说:“怪不得那小子几百年不近女色,原来如此。” 青岁抱不平说:“不是那样的!” 东天云眯着眼,用眼角扫着青岁,如今他半仙半魔,眼梢带着淡淡的紫晕,原本他的五官太过精致就显得很妖冶,加上挑衅的眼神就更加冷傲且魅惑,“怎么?当年你成功了?”青岁愣愣地看着他,一时忘记了争辩,等回过神心里不由暗暗叹息,这东天云比之以前更妖孽出众,小酥饼怎么就选了个各项平平的泷准呢? 炎及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谈论谁,总觉得胸口一阵恶气翻涌。 天色将晚,土灵们因为在幽河边施法都觉得格外疲累,元厚早早吩咐收工,把他们安置在刚建成的配殿里。因为宫室尚未彻底建好,几位帝君只能都在主殿稍事休息,东天云不喜欢人多,兀自寻了个僻静的背坡静静看月下的幽河。九幽山刚被元厚造成,还没来得及种树植花,东天云坐在光秃秃的山坡上,月光疏淡,越发显得四周荒凉寂寥。 “有什么事?”东天云没有回头,他知道金盏已经在山坡另一面站了一会儿。 金盏缓步走出来,因为赤琳,他不敢使出木森之气隐藏自身灵识,被东天云识破行藏倒也不意外。他也看了会儿幽河上粼粼波动的月光,一直没有机会和东天云说起香苏的事,现在好不容易能与他私谈,竟又犹豫了。魂珠也没了,他这么空口无凭,东天云可能信他? “我想和你说香苏的事。”金盏双眉一展,不论如何他至少要对东天云说出真相,说不定他能帮助炎及重新逼出魂珠。 东天云的背脊一僵,金盏正要开口被他拦住,“已经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金盏目光炯炯,因为愤怒而格外发亮,“那根本不是……” “你们在说什么?”赤琳出现得非常突然,她站在东天云身后,两眼冷森森地盯着金盏看,金盏顿时就出了一身冷汗,话也说不下去了。赤琳之前对青岁和元厚说的那些话,他都听见了,如今他更没办法冒险把真相说出来。 东天云没有理会赤琳,有些催促地看着金盏。金盏轻快地皱了下眉,怏怏说:“反正你不要太难过了。” 东天云有些失望地垂下眼,“你们都回去,让我静一会儿。” 赤琳很顺从地点头离开,金盏知道,恐怕她是有话要对他说。他有一丝侥幸地快步往主殿走,赤琳果然叫住他,语气平静却明显地流露出肃杀之意。“你的真身是水仙?”月色下,她原本就白皙的肤色带了淡淡的青,眉间的赤红花钿美艳得几近恐怖。“我似乎……很久没见到你了。” 金盏连呼吸都不敢太深,生怕她加重怀疑,当初水仙冢外,赤琳终是不太放心。“青岁四处寻找神农鼎的下落,我一直在府中代理木灵杂务,甚少外出。” 赤琳没有反应,似乎在揣度他这话的真实性,日间青岁的确当着大家的面表示过让这个面生的少年当木灵襄君。 “你……刚才想对东天云说什么?”她决定不再都圈子,瞪着他直白地问。 金盏心思转了几转,终于冒险冷声哼了一下,“我要与他说什么,为什么要告诉你?”如果她一问他便急着解释,反而显得心虚有鬼。 赤琳虽面露愠色,杀意却减退了一些,“那天我和你们帝君说的话,你也听见了,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在东天云面前提起香苏。神农鼎被困在囚龙谷,外围的刺魃只怕昊天火,惹我不高兴的人……我自然也让他不高兴。” 金盏翻了下眼,“赤琳帝君,这话反复的说,便更惹人烦厌了。天下的事,唯独有一样是强迫不得的……” “哦?是么?”赤琳冷笑,“很多事我的确没办法立刻办到,但如果谁再继续胡言乱语,让他永远闭嘴却是易如反掌。” 金盏听出她话里的机锋,说到底她仍有三分疑虑,再与她纠缠下去更不利,金盏故意勃然作色,拂袖而去。 走出赤琳视线,金盏的步履有些凌乱,赤琳多疑又起了杀心,只怕他一离开东天云的周围,立刻会被她不动声色的处理掉,以她对这件事情的态度,想来是不怕错杀一百的。没有神农鼎,任何木灵碰见她的昊天火都不堪一击,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反而是与她一同跟随在东天云左右。 刚走上百级石阶,金盏就看见炎及靠在最高一阶的雕龙石柱上,瞧见他来,立刻站直身子,显然是在等他。金盏赶紧摇头,赤琳还在左近,万不能说起魂珠的事。炎及身在高处,也发现远远跟在金盏后面的赤琳,面色一沉,他对这个嚣张的女人毫无好感,冷着脸又靠回石柱,别开眼神眺望山下的幽河。 金盏也急于和炎及聊聊,不用炎及开口留他,便在他身边站住。两人一时无话,赤琳擦肩而过时露出讥讽的冷笑,两人都觉得生气尴尬却又无法解释,各自闷闷地赌气别开脸,反倒像决心与世俗抗争。 直到赤琳走得足够远,金盏才露出焦急的神色,“那珠子呢?”他真的很怕炎及强大的元神吞噬了香苏的魂魄。 炎及抬手,用灵力一逼,魂珠便从他手心慢慢浮出,在夜晚光华四溢。他研究了很长时间,终于学会了如何吞吐这颗珠子,“这到底是什么?”炎及有点儿不耐烦,这颗珠子肯定与他大有关系,他总觉得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于是更想知道个究竟。 金盏欣喜地捧过魂珠,经过水君元神的滋养,魂光更润泽,隐隐还有了栀子花的香味。 “你本是水君转世,这颗珠子是你独有的玄天重水,里面藏的是我好友的魂魄。”金盏迟疑了一下,以炎及目前的脾气,搞不好一时冲动便会泄露秘密,于是眉头一皱,把话题引开,“你试试能不能从里面取出魂魄?” 炎及失望地摇摇头,刚才他尝试过,没办法做到。“你的好友为什么有我的重水?”炎及并不那么好骗,又转了回来,“那几个人中,有你极为避忌的人吧?东天云?赤琳?还是郁沐?” 金盏沉默了一会儿,眼下炎及虽不可靠,将来取出香苏魂魄终归靠他,“我这好友,便是赤琳所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有玄天重水,但她的确因此逃过一劫,所以我屡次不叫你声张,就怕赤琳知悉会再对她不利。” 炎及厌恶地哼了一声,对赤琳的恶感更加深重。“这珠子就由我收着。”虽然金盏说得语焉不详,但他对这颗魂珠的好感却十分强烈。 金盏点头,交还魂珠,看着炎及又把它收进元神才略略安心。 青岁从殿里慢慢踱了出来,故意加重了脚步,显然是想让炎及和金盏注意到她。炎及被她和元厚的诡异神情折磨良久,看见她又一脸期期艾艾真是怕了她了,扭脸哼了一声,干脆走开。 金盏也有点儿头疼,他都能猜到青岁脑袋里都在琢磨些什么! “金盏……”青岁拦住他的去路,语重心长又痛心疾首,“咱们木灵虽然无父无母,对……”她看一眼炎及离去的方向,“此等事也比较宽容,可男女总归是天道。” 金盏想从另一边绕开又被青岁堵住,“这几十年,我疏于对你和酥饼督导,害你们变成这样……”青岁开始唏嘘感慨,金盏连解释的兴趣都没有,看见元厚悠哉悠哉地也走过来,简直松了口气。 “小水仙,我支持你!”元厚笑嘻嘻,神情十分和悦。 “你说什么?!”青岁顿时炸了,“你这不是教坏小孩儿吗?金盏虽然少年老成,毕竟也才三百多岁,你这样胡言乱语会害他一生的!” 元厚不以为然,“我怎么胡言乱语?喜欢就是喜欢,还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么?” 金盏趁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吵得热火朝天赶紧溜了,真不知道这两个人几百年了还在拖个什么劲儿,他们若不是天生一对,天理都不容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青岁说不过元厚,口不择言只想挫挫他的锐气,“你巴不得炎及喜欢上别人吧?!” 元厚听了这话,神情一僵,青岁话说出口也后悔了,看他收了嬉笑的神情,反而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你要是这么看我,”元厚很少在她面前露出冷漠的神情,“那也罢了。”说着转身走回殿里。 青岁站在淡淡月光之中,心里突然一片茫然。 天亮之时,天帝派来仙使传话,东海一处海水泛滥冲毁了几座仙山,请郁沐和元厚速回天宫商议。 青岁看元厚施法过度脸色苍白,心有不忍,可他神情淡淡,连招呼都没和她打就要与郁沐一同离开,当着众人喊住他又不情愿,只能闷闷看他离去。 剩下几天都继续修建东天云的新府宅,妆点花草的事本是她的活儿,可幽河与她犯冲,只有东天云亲自用碧雨盉种出来的才能成活,她干脆袖手旁观,整日悻悻寡言。 金盏这几日倒是过得太平,赤琳虽然盯得紧,却无寻衅之机。刚松了口气,炎及又找上他,让他看魂珠到底怎么了。那珠子一从炎及手心浮出金盏就看出了不对,非但香气消弭,连魂光都黯淡了。 “这是怎么回事?前两天都亮得很,今天早上突然就这样了。”炎及情急之下也顾不上隐藏自己天天与魂珠为伴,时时观看。 金盏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又想起青岁的话,“这魂珠怕是离开木气太久了,我向青岁要法器来养护看看。”炎及催促他快去,青岁无精打采连问都没问就把碧雨盉给了金盏,魂珠一入盉中果然灵光大现,香气也浓郁起来,两人都松了口气。 “碧雨盉是在你这儿么?”东天云突然出现在门口,金盏吓得差点把手中的碧雨盉掉在地上。东天云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在心虚什么,“我要点缀九幽北坡,拿来吧。”他用下巴点了点。 金盏迟疑着半天没有伸手,东天云慢慢皱起眉,“什么味道?”他手指一勾,金盏觉得手像被火烫一般再握不住碧雨盉,再看法器已在东天云手中了。他拿出盉中的魂珠,皱眉看,“这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过场戏终于演完了,小酥饼要与君上重逢了(* ̄▽ ̄*) 第32章 见面不识 金盏看着东天云手里的魂珠,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说出一切! “怎么这么久?”赤琳独特的语气响在门外的走廊里,金盏看不见的地方。她成为帝君后,总故意把每个字都拖长一点儿说,显得嚣张而冷漠,这是她学东天云学得最好最像的地方,可当她和东天云说话时,又免不了带上些撒娇的意味。 金盏额角渗出薄薄的汗珠,瞬间就好像在昊天火里滚过一回。 “还我,这是我的珠子!”炎及瞪着东天云,大概轮回中的他实在年少,他的不悦完全显示不出威力,很像孩子在和大人闹别扭。 赤琳已经走到东天云的身后,她原本还有些不耐烦的神色,看见东天云手中的魂珠,又闻见栀子香味的时候,变得面无表情,金盏觉得她是在极力掩饰自己内心的怀疑和不安,故意不再流露任何情绪,甚至她还长长地看了他一眼。 “你的?”东天云自然看出这的确是颗玄天重水,还是故意说,“里面为什么……”他抬高手,更仔细地分辨了一下,“有木灵魂魄?” 炎及被他的态度激怒,“少废话,还我!”说着走过来想劈手夺回。 东天云嘴角一挑,轻巧让过,“很喜欢,归我了。” 听了这话,别说炎及了,金盏都感到一阵无语。青岁曾和他说起过,东天云和清泽水君的关系一直很好笑,似友非友,似敌非敌。东天云戏弄起炎及来,显得格外无耻。 炎及果然被气得脸色发白,眼睁睁看着东天云把魂珠吸入手心,这明摆着是耍无赖么!“还我!”金盏觉得炎及都被气糊涂了,什么法术修为,那姿势分明是想去掐东天云的脖子。金盏一直暗暗留意赤琳的反应,幸好炎及这一闹,赤琳似乎轻松了一些,她一定想不到香苏与炎及竟会有那么巧合离奇的渊源。 东天云本是想戏弄下炎及,没想到他真的很在乎,脸色都变了,眼睛充了血。不过是因为那点儿栀子香,此刻也有些意兴索然。“拿去。”他本想再调侃炎及一句,可意外发现魂珠变得暗淡无光,像是死去了一般。 炎及抢过魂珠,简直方寸大乱,慌张地质问东天云,又转而向金盏求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盏虽然焦急,却不敢当着赤琳的面露出来,只淡淡地说:“先放到盉里再看。”他其实早就猜到是因为金克木的关系,东天云命属重金,把魂珠吸入元神自然刑克。炎及把魂珠往碧雨盉里放的时候显得有些手忙脚乱,金盏都有些意外了,若他知晓重水里是香苏的魂魄倒还说的过去,可现在所表现的这番急切却莫名其妙了。 赤琳一直冷眼旁观,看到炎及古怪的反应,再看金盏的无动于衷,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三寰中栀子花精无数,她或许也太过杯弓蛇影了,香苏死在她眼前,她不该总是惴惴不安。 魂珠落进了碧雨盉,缓了一会儿虽然恢复了些灵光,却仍不稳定,时隐时现,像风中挣扎的残烛。 “这……这……”炎及脸色惨白,束手无策。 金盏也有些慌了,香苏本身修为就不深,玄天重水避火却不能避金,东天云的元神强悍又半仙半魔,几下夹攻,香苏的魂魄真是危险了。“为今之计,只怕只有立刻取出魂魄了。”话出了口,炎及神情一僵,默默垂下眼睫,他私下试过很多次,都没成功。金盏也明白,以炎及目前的情况就算拼尽全力依然无可奈何。 东天云哦了一声,神色平淡地一勾手指,把魂珠从碧雨盉里吸到掌心,顺势一捏,再张开手掌时,魂魄和玄天重水便已分开,绿色的魂光在他手心里袅袅摇动,分外妖娆。不等炎及和金盏惊呼,东天云不紧不慢地咬破另一只手的食指,把灵血滴在魂光上,顿时紫气大盛,一时大家都看不清周围的事物。 金盏不由自主轻叹了一声,所谓缘分,不过如此。正在感慨,只听东天云低低呀了一声,像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怎么了?”金盏和炎及都十分着急,怕又有什么变故,用力扇开紫气。 东天云正一脸冷漠地看自己手臂里勾着的娃娃——真的是个小娃娃,肥嘟嘟光着屁股,大概像凡人婴儿三四个月大。东天云似乎也没想到,神色十分古怪,他刚才差点把这团小肉掉在地上,上次他用灵血造人……可是个俏丽绝美的少女。 小婴儿傻呆呆的表情尤其可爱,她直盯盯地瞧着东天云,什么反应都没有。 一直没说话的赤琳忍不住皱眉道:“怎么会这样?” 东天云面无表情,把孩子和魂珠一起扔给炎及,“你的孩子,还你。” 炎及也傻了,呆呆接过,瞪着眼看着怀里的婴儿,一时失去反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金盏也顾不得赤琳在旁边,尖声喝问。 东天云冷眼看了他一眼,好像很不能理解他的愤怒,“我如今半仙半魔,法力不纯,大概封住了木灵的部分灵识。”顿了顿,大概终于有了点歉意,“等我恢复仙体,自然会帮她解开封印。”他安慰地看了眼炎及,“不用着急,她会慢慢长大的。” 炎及已经愤怒到毫无情绪了,冷冷地看着他。 “碧雨盉用完了么,给我。”东天云闯了祸,比谁都更若无其事,还是一副谁都欠了他的倨傲嘴脸,金盏看着,觉得那个假香苏要是真的,选泷准也没什么错。他刚一转身,炎及怀里的小婴儿突然哇地大哭,炎及呆呆地抱着她,像抱一个火球一样,连哄都不会哄。 “走吧。”东天云显然觉得小孩儿的哭声很烦,跟他毫无关系似的招呼赤琳离开。 赤琳抿着嘴角,幸灾乐祸地看着炎及和金盏与大哭的婴儿面面相觑,毫无办法。 见东天云和赤琳走出大门,小婴儿更是哭得惊天动地,一边哭一边还向东天云离去的方向抬手抓,金盏若有所悟,飞快脱下外袍包住小婴儿,这是他第二次为香苏披衣遮丑了,其实很值得感慨,但他根本顾不上,快步追到殿外。 “东天云!”金盏也是急了,喊着名字叫住他,把孩子往他怀里一塞,“既然是你造了她,就该你照顾她!” 说来也怪,刚才哭得天昏地暗的小婴儿到了东天云怀里顿时收了声。 东天云嘴角抽搐,他造了她……这说法怎么这么奇怪呢?怀中的小肉团柔软甜香,他突然有种舍不得触碰的感觉,太柔弱也太可爱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是我来吧。”赤琳不怎么高兴地说,伸手来抱婴儿,即便只是个孩童,这样明显赖上东天云的行为让她很是不悦。她也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伸手来抱时动作笨拙,又有点儿使不对力气。小婴儿显然不喜欢赤琳,趁她靠近,一脚丫蹬在她的眼睛上,把赤琳踢得尖叫了一声。 赤琳哪受过这样的侮辱,火气上来也不管对方只是个这么小的孩子,顺手一扒拉,就把婴儿从东天云没抱实诚的怀里扫得跌落下去。 东天云飞快地弯腰一捞,总算又把孩子抱回臂弯,金盏和随后出来的炎及都吓了一头汗。 三个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显然都认为赤琳绝非带孩子的好人选。 “看来,她是认你当爹爹了。”炎及有点儿不是滋味又有点儿庆幸地说。 这在东天云听来完全是推诿,魂珠是他的,孩子自然也是他的,他用眼神充分表达了这个意思,炎及扭开脸抵抗到底。 金盏看了小婴儿一眼,小婴儿也正看他,分明有所请求。金盏越发确定,香苏的灵识还在,只是苦于肉身太小,无法表达。“我们就由……由孩子来决定吧。”金盏结巴了一下,很有表率力地去抱东天云怀里的香苏,香苏立刻配合的嚎啕,炎及也来抱,香苏哭得更大声。 东天云面有青气地颠了孩子一下,恶声吩咐她:“闭嘴,不要再哭了!”世界果然安静了。 炎及和金盏都眯着眼瞪他,异眼同声地表达:就是你了! 东天云面沉如水,抱着孩子扭头就走,看方向是去找青岁,赤琳当然亦步亦趋,金盏和炎及不放心地跟上,一群人浩浩荡荡杀向青岁暂住的宫室。 青岁情绪不佳,正坐在妆镜前发呆,见一群人冲进来,起身刚要问,怀里就被塞了个娃娃。 东天云言之凿凿地说:“这个小木灵,给你带!”他还特意强调了“木灵”这个词。 青岁低头看了看婴儿,香苏见到青岁姐姐有点儿激动,露出亲昵的神情,突然想到这是君上打算把她塞给青岁姐姐养,立刻又扯着嗓子发作了。 青岁吓得手足无措,抱着孩子不知如何是好,不会用力气孩子一个劲从她怀里向下滑,“这是什么呀?这是什么呀?”青岁都快跳起来。 所有人都无语地看着她,就算她不是司木帝君好歹也是个女仙吧,这精神错乱的样子比赤琳还不如。 “这是炎及重水珠里取出的孩子。”金盏在香苏卖力嚎哭中脑子也乱了,他其实是想说是东天云从重水珠里取出的魂魄造出的孩子。 青岁手忙脚乱,早就想不起魂珠的事了,颠三倒四地说:“什么?炎及的孩子?” 炎及瞪着眼想反驳,东天云抢先一步说:“对!就是炎及的孩子,好好带吧。”说完像生怕被鬼追似的,不管孩子怎么哭,掉头就走。 炎及和金盏也走得干脆利落,等青岁反应过来,房间里只剩她和大哭的婴儿。 香苏有点儿不忍,其实她也不想折磨青岁姐姐,可她一妥协,绝对会被君上就坡下驴地推给青岁姐姐了,他的无耻她比谁都清楚。好不容易又回到他身边,她绝不要再分开半步。 婴儿哭声萦绕在整座九幽宫,施术的土灵们从开始的烦躁不安慢慢也习以为常了,等彻底完工请东天云来看时,还有一个木灵不习惯地侧耳听听,说:“孩子怎么不哭了?” 所有人都感到欣慰,青岁终于摸到带孩子的门道了。 九幽宫正式完工,题匾是件大事,大家一同走到东天云的新书房时,发现已经哭得背过气的小婴儿被放在书案上。 “青岁!”东天云咬牙切齿,很显然,面临困境就溜走就是青岁的一贯风格!他一整天躲着没有回正殿,这个小肉团就在这里无助的嚎哭了这么久! 炎及还很夸张地探了探婴儿的鼻息,还好,还活着呢。 金盏一脸恼怒,也心疼,上前抱过已经昏过去的小婴儿,她原本粉嘟嘟的圆脸蛋一片惨白。 “是不是该喂点儿奶啊?”唯一来自人间的炎及终于想到了吃的问题。 金盏冷哼了一声,抱着孩子就往外走,显然是去“找奶”,炎及迟疑了一下,终于追上金盏说:“我与你同去。”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之之家里杂事太多让大家等了,对不起现在好了,我争取快点写,因为已经到了期末,工作也忙起来我不知道能以什么样的速度更,摸索一下,回头告诉大家谢谢大家对我这么好 第33章 新手爹妈 赤琳到九幽殿没有看见东天云,缓步走到后殿的露台上四望,九幽宫并不在九幽山的最高处,而在半山腰,一条阔大雄伟的石阶从宫门直铺山脚蔚为壮观。比之山阳,山阴从正殿的后园修了条墨玉栈道直通山顶所建的凉殿,四周种满了九幽花,显得幽婉脱俗。今夜虽不是满月,月光却意外的好,幽河水反照的粼粼波光为九幽山镀上了一层飘渺又绮幻的朦胧,九幽花是东天云用碧雨盉所造的独特花朵,在夜晚花蕊会发出莹莹星光,美轮美奂,尤其连绵成片,置身其中宛若徜徉银河。 赤琳由栈道走上山顶,东天云果然在凸出山石所修的望幽台上,他倚着石栏眺望幽河与天宇的边际,月亮在那里显得大而孤独。赤琳已经习惯他对她的到来无动于衷,比之以前,他没出声让她离开,她已经满足。经过几十年,她慢慢摸到操纵人心的技巧,她过去的失败全归于急躁和直白。以前她总是摸不清他的喜怒,现在她只要明白一点就够了,就是他还放不下已经嫁人的香苏。 她明显的感觉到,东天云比过去脆弱了一些,大概是因为五十年的折磨,或是香苏的离去。他不喜欢她,但也不抗拒她的陪伴,月升人寂的时候,看着他略显落寞的侧脸,她好像能体会他的心情——是的,她也曾经被这样的情绪折磨,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正因为了解,她从不试图劝解他,任何话语都不能开释心中的痛苦和不平。 东天云终于转过脸来看她,没想到炮筒脾气的赤琳可以安静地陪他站了这么久。其实她的心意他都懂,往昔寄情于他的仙子无数,他便也看得淡了,以为赤琳不过和她们一样,再加上她的年少狂妄,更让他不屑。可五十年过去,等着他,陪着他的,偏偏只剩这么一个她,若还有什么伤她心的话,眼下也不太忍心说,被心爱之人拒绝,他经历过了,才知道有多不堪忍受。 “这里……真美。”被他看着,赤琳不由脸颊发烫,讷讷开口,随便找了句话说。 东天云笑笑,当初他选幽河作为铸剑之地,是因为这里灵气特异,却没想到他与幽河会有这么深重的缘分。一帆风顺的东天云,在这里尝遍了失败的滋味,五十年前被朋友出卖,五十年后在这里……香苏也和别的男人一同离去。九绝山的千百年给了他生命,幽河的五十年,却让他勘破命运,他并非睥睨万物的神明,他也有无措和无奈。腰间的孤问号称三寰无敌,它能助他摧毁一切,却不能帮他得到一切。 “元厚与你有什么渊源吗?”赤琳突然开口,她受不了东天云露出这样颓唐的神色。 东天云并不觉得她此刻说话厌烦,相反,他也想说说别的事。既然从秋晏山独自离开了,便要开始遗忘。“他……算是我第一个认识的仙灵吧。”斗嘴了几百年,他始终不承认元厚是他的朋友,总记得当年在天岚山脚施术挖洞都不成功的小穿山甲傻,却不曾回想那时刚从九绝山下来的东天云也不精明。他成为胜寰帝君的时候,元厚还只是稍有名气的高级土灵,连襄君都不是,他总讥笑元厚为他修建的胜寰府有诸多不足,没想到竟然还有机会让元厚为他再修一座府宅。那天九幽山拔地而起,元厚拼尽全力构建宫室布局,苍白着脸问他:“这回完美无缺了吧?”东天云点头的时候,胸臆间竟全是苦涩。这个同他斗嘴斗气了几百年的家伙,其实什么都懂,他为他建造了这么一座三寰称羡的殿宇,只是想安慰他仓惶漂泊的凄凉。如今的元厚已是天帝倚重的司土,他却变成让仙寰魔界都尴尬的半仙半魔,元厚没有对他说任何话,却用行动表明他与他并没任何改变。 或许他与香苏相处的时间确实太短,而香苏又确实太年轻了……很多值得坚守的东西他还没让她体会到,他便离去了。 赤琳扭开脸,他又露出让她心碎的神情,东天云失落时也是蛊惑人心的美,只是她清楚那是为了谁。不能急,她冒着与他反目成仇的危险设下弥天骗局,她没有退路,也不能失误,她的机会只有一次。与烧死香苏相比,等待并不难熬。 孩子的哭声从山脚一响起,山顶最高处的望幽台也能依稀听见,东天云顿时觉得太阳穴血管突跳,九幽宫实在太安静了,所以那孩子的啼哭显得尤为威力巨大。赤琳也皱眉,大好的气氛全被破坏,什么幽河月色,被那倒霉孩子一嚎,什么美感都没了。 金盏抱着孩子,炎及手里拎着些瓶瓶罐罐风风火火驾云冲上望幽台,赤琳本有几分怒气,见了他们却一下子扑哧笑出声。东天云原本还为自己这座仙缈的宫殿被哭声荼毒而含怨,看了木灵襄君和转世水君的德行,便也平衡了。 “东天云,宝宝不肯吃奶!”炎及冷着脸低喝,金盏和他配合得天衣无缝,炎及话音未落,金盏便把孩子塞到东天云怀里。 东天云僵着脸,这孩子不吃奶与他有什么关系?塞到他怀里能解决什么问题? “人奶,牛奶,羊奶……我们都试过了,她就是不吃。”金盏也焦急地开了口。 原本缩在东天云怀里感到一阵满足的香苏听见“羊奶”二字,咕地一声吐出一口酸水,那腥味让她暗恨金盏一万年!她都那么示意不喝不喝了,他还和炎及填鸭子似的往她嘴里灌,炎及不懂就算了,金盏这不是摆明了报复她吗?木灵喝什么奶啊? 东天云的袖子被吐脏,差点把婴儿扔到地上,勉强忍住了。看炎及和金盏的样子他又很想笑,分明是对儿刚当了爹妈的小夫妻么。“你们的孩子,你们自己解决!”东天云也撂了狠话,把孩子又甩给金盏。 金盏也气了,翻手用木森灵气推婴儿,“是你用灵血造了她,就该你管!” 这话戳了东天云心底的痛处,当初他造的那个姑娘如今根本不要他管了,就这么一瞬的犹疑,孩子便被灵气推得飞摔出去没接着,金盏大惊,赶紧改换灵气方向一托,虽然减了力道,香苏还是摔在九幽花丛中。 她气得尖声大哭,有这么对一个婴儿的吗?他们在搞什么呢?她摔得都快散了! 几个没当过爹妈的人面对这样的变故都有点儿受到惊吓,香苏这时候才觉得哭声所能表达的愤怒实在有限,不管是谁,有人来把她抱起来吗?!突然她闻到一股极为香甜的味道,饥肠辘辘最受不了这么浓郁的香味了,她使劲蹬肥腿,把金盏乱包的襁褓踢散,踢在脚边的一棵花株上,九幽花飘下了一片花瓣落在嘴边,香苏急不可待一口咬上……她顿时又哭了,太好吃了,可是她没牙!牙床抿出的汁液太少,让她更急也更饿。 虽然金盏也很不可靠,但这种时刻还是只有他一脸惊恐地拨开花丛寻找她,香苏使劲向他做眼色,九幽花,九幽花!这才是她要的食物!香苏现在是双很漂亮的婴儿眼,又大又圆,黑眼珠特别大,一来也是表情做的不好二来也是太急切了,金盏看着分明就是不断翻眼。看见她嘴里的花瓣,大惊失色地说:“是不是中毒了?!” “什么?中毒了?”炎及大步走过来,九幽花虽美,紫色的花瓣星星花蕊,的确也像毒花。他很着急,一把捞起香苏,咚地一掌拍在她的后背,香苏被震得哇地吐了一口酸水,哭得都没声了,他有本事再拍重点,一把拍死她么?! 赤琳一直在旁很没同情心地低笑,像看什么大乐子。 还是东天云慢慢走过来,不很确定的说:“她是不是应以花瓣树汁为食?” 婴儿香苏脖子又短又软,根本使不上劲,不然她一定要大大点头,还是君上靠谱! 炎及和金盏也低头研究香苏,金盏摘了一片花瓣放在香苏嘴里,香苏有明显表演性质地大力吮了几下,笑。 “看来她是要吃花瓣。”炎及被香苏折腾了一天,脑袋早木了,好不容易这活祖宗有能吃的东西,欣喜若狂地抓了把花瓣利落地一把都塞进香苏嘴里。香苏嗝了一声,真翻白眼了,幸好金盏飞快把花瓣都拿走,她才喘过这口气来。她抗议又悲愤地继续大哭,要是能说话多好啊,她非骂死混蛋炎及! “她还小,没牙齿。”金盏也怪炎及鲁莽,瞪了他一眼。 “那就捏出汁水给她喝好了。”炎及精疲力尽,他到底是水君转世,握了一把花瓣一用力,淡紫红色的花汁酣畅淋漓地成绺滴下来,香苏感觉嘴巴,鼻子,眼睛都被淹了,呛得哭都断断续续。 金盏也慌了,赶紧把香苏竖着抱起来,“呛着了!用瓶子吧。” 东天云和赤琳饶有兴趣地含笑旁观,不得不承认金盏和炎及是很搭的一对儿。 还剩半条命的香苏终于喝了一顿饱的,精神恢复了一些,在金盏怀里直蹬,金盏心领神会。“东天云,孩子给你了。”说着把她往地上一放,扯了炎及驾云夺路而去。 东天云满脸不悦,半天也没把她抱起来。香苏原本还想给他一个甜美的微笑,现在只能尖嚎着表示抗议了,地上又冷又硌,她快难受死了! “云哥,这孩子身为木灵,又以九幽花为食,放在这里可吸收天地精华又不至挨饿,就放在花丛中吧。”赤琳出了个馊主意。 香苏赶紧一声递一声的哭,仇人,果然是仇人哪! 东天云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过来弯腰抱起了她,香苏立刻不哭了,嫩脸蹭了蹭他的衣襟。 赤琳对这孩子专认东天云虽然不满,但东天云抱着孩子回了寝宫,她也作不得声,难道她还能吃一个孩子的醋么? 香苏被东天云安置在他的卧榻上心满意足,兀自嘻嘻笑了一会儿,奶声奶气地自己听了都觉得可爱。可惜东天云没有注意,他一回寝殿就赶紧沐浴更衣,把那件被她吐脏的衣服扔过一边。 卧榻很大,香苏被放在靠墙的最里面,东天云拽过一个枕头,离她远远的,在床沿半靠半躺,不知道在想什么。 香苏特别想他,五十年的等待,没想到重遇后的第一个晚上竟然是这么个场面,她的手脚太没用,爬都爬不了,只能靠翻身往东天云身边滚。东天云发现了她的动作,眉眼露出一点笑意,好像觉得很好玩,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后背,她便翻不过身,也不能再靠近了。 香苏不想哭,怕他烦,再把她扔给金盏和炎及,只能吧嗒着嘴巴,咿咿呀呀的,手脚乱扑腾。东天云低低笑了,大概也觉得很可爱,双手一抱,把她放在他精壮结实的肚子上。这回香苏真正圆满了,小手抓着他的衣服,被金盏和炎及折腾了一整天,半条命都没了,回到君上身边才有了安全感,困倦袭来,她嗦着手指美美地睡着了。 第34章 难言之苦 香苏觉得他动了一下,双手托住她小小的身子,想把她放到床上。香苏的小手立刻钩子一样勾住他的衣襟,东天云想拉出衣服又不敢硬掰她的手,只能叹了口气,挫败地任由香苏拱在他肚子上。 天已经泛了青光,香苏也没了睡意,笑眯眯地仰头看五十年没好好看的他。他其实是不需要睡眠的,可闭着眼斜倚在枕头上却显得那么疲惫。他的额头正中出现了魔族的深紫色图纹,与眼梢的淡紫晕痕相得益彰,人越发的妖艳俊俏了。香苏见过的魔族也有几个,没一个有君上纹样这么好看的,她有点沾沾自喜,她的君上就算入魔也比别人漂亮。因为刚才的拉扯,他虚掩的白色里衣露出精壮光洁的胸膛,香苏看着,忍不住流下口水——不是她急色,变成婴儿后她明显嘴松,很专注或很放松的时候,口水便奔流直下。她也觉得自己突然就猥琐了,伸手去摸那泛着月光般色泽的肌肉。 东天云啧了一声,轻轻打了她小手一下,精致的眼睛睁开长而弯的一条缝,深幽的眼瞳在睫毛下含义不明地看着香苏的时候,她又不争气地淌下口水。 香苏本来还想色迷迷地笑一笑,结果肚子有怪异的反应,她立刻变了脸色,这……这……她绝不要君上给她把尿! 东天云以为孩子突然大哭是因为他打了她的手,不耐烦又无可奈何地直起身把她抱起来,学着以往看见母亲哄孩子的样子,搂着她边摇晃边拍屁股。香苏哭得更凄厉,别晃也别拍了,她就要忍不住了! “是不是饿了?”东天云也被她哭得没办法,黑着脸用灵识硬把睡在配殿的炎及叫醒,他不是水君么,榨汁在行。 炎及一脸不爽地走进幽云殿,脸色比东天云还难看,金盏也跟着来了,倒没多少抱怨的神情,只是比较担心。 “你们……睡在一起?”东天云一手抱着孩子,非常没有形象和气势,眯着眼质问的时候倒还是有往日的几分风采。 香苏憋了一泡尿,心里也被这个疑问占满,都忘了哭。不会吧……金盏和炎及她都熟,真没看出来啊! “我是听见孩子哭才来看看的!”金盏咬牙切齿,他和炎及怎么会陷入这样的悲剧传闻里?刚才他听香苏哭成这样,以为东天云忘记她的存在,一脚把她踹到床下面去了。 “她饿了。”东天云挑着眼梢看炎及,理所应当认为该他去给孩子弄吃的。 “她饿了,你去挤花汁啊,干嘛叫我?”炎及冷笑着回看他,“这不是我的孩子!” 又来了,香苏哭得声嘶力竭,只要她一有吃喝拉撒方面的需要,他们就要针对她到底是谁的孩子争论一番,直到她奄奄一息才着手解决。这回她很急! 就在东天云和炎及又在互相冷眼鄙视对方,其实谁都不肯动手的时候,金盏把她抱了过来,问:“饿了?还是……” 香苏连连点头,对,就是他没说出口的那个“还是”! 炎及对金盏的做法很不屑,“你问她干嘛?一个孩子懂什么?” 金盏表情冷肃,“孩子再小也是生灵,你真心对她好,和她说话,她就能明白。” 炎及和东天云听了都没说话,香苏在金盏怀里直跳,他要真心对她好赶紧带她去尿尿! 金盏红了脸,带着香苏走到露台边,蹲□子托着小婴儿把尿,还把脸扭到一边。香苏也脸红,这也太造孽了,不过这种情况她真的再难计较男女之别,幸好她现在太小了,小的不至于太尴尬。香苏一边舒坦一边害臊,一边又觉得让金盏干这活儿总比让君上来好得多。 金盏再把她抱回,有点儿谴责地对东天云说:“孩子是要小解!” 东天云眯了一会儿眼,非但没有愧疚之情,反而阴郁地问:“你抱她尿在哪儿了?” 这次事件让东天云意识到下人的重要性,一整个上午都在山顶用九幽花施术造了一批侍者出来,还特意用九幽花根做了两个胖大妈,一看就是保姆。 香苏就由金盏抱着,炎及虽然对东天云这个人很没好感,但对他华丽的法术还是心悦诚服的,三个人都在看东天云施术,场面很是温馨。 元厚落下云头便看见了这么一幕,他还故意趔趄了一下,白着脸问金盏:“你和炎及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吗?” 炎及毫不给他面子地啐了一口,“两个男人怎么生孩子?你和东天云生一个我看看?” 东天云冷冷扫了一眼过来,看着要发怒,元厚倒还是一副笑脸,“木灵当然是可能的,他们有时候还生颗种子出来呢。” 炎及被他说的半信半疑,直到看见金盏铁青的脸色才知道又被这个没正溜的帝君给骗了。 “你青岁姐姐呢?”元厚和颜悦色地问金盏,好像刚才没有胡言乱语污蔑木灵一般。 “东天云让她看孩子,她就跑了。”金盏不怎么情愿地说,虽然不想理他,但青岁的去向还是该说给他知道。 元厚沉吟了一下,心情突然很好,明明炎及在这儿,青岁还是走了。 刚投入使用的九幽仙使上来禀报说:“郁沐太子求见。” 元厚本已唤来云头要走,听了这话,露出淡淡的讽笑,回身坐在石凳上,幽幽地说:“我倒要听听他说什么。” 东天云也停了手,坐到元厚旁边,让金盏和炎及抱香苏走。 香苏觉得元厚帝君话里有话,郁沐和君上之间有什么秘密吗?她呀呀地可爱发声,伸着手让东天云抱,金盏自然不会强行抱她走,东天云似乎并不太重视郁沐的这次拜访,顺手把香苏抱在怀中。金盏炎及很有眼色退下,与郁沐走了个照面,郁沐似乎对这两个年轻人青眼有加,还停步点头示意。 郁沐看见元厚也在,而且他边看风景边喝茶,完全没有退避的意思。郁沐也坐下饮茶,微笑着说:“幽河的茶……味道也古怪。” 元厚冷笑,“太子爷,寒暄免了吧,东天云忙着带孩子,没功夫和你兜圈子说话。” 东天云瞪了元厚一眼,也不理会郁沐,垂手摘了朵九幽花拿给香苏玩。 “既然这样,我就开门见山了。”郁沐的微笑永远是秀雅清朗的,“天帝对司金帝君接任一事,始终心有歉意,如今你虽为半仙半魔之体,天庭之上毕竟也该给你一席之地。” 东天云还没开口,元厚重重把杯子一放,笑嘻嘻地抢先说:“有道理,你和你父皇到底想再给东天云什么封号呢?” 郁沐被元厚笑得有些尴尬,看了东天云一眼,随即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改封胜寰大将军,监督天军武器制造……” “哈!”元厚笑得很讽刺,“这是让东天云当你们父子的铁匠是吧?” 这话一针见血,郁沐僵了脸色,阴沉地说:“元厚帝君……” 元厚料定他要用司土的身份来提点他,嘿嘿一笑,“为天帝卖力这许多年,我也累了,东天云这九幽山天不管地不收,我来蹭口闲饭也逍遥得很。” 郁沐沉声不语,脸色难看起来。 东天云一笑,“天不管,地不收?说的好。郁沐太子,你和天帝无非是怕我与魔帝阙罔联手,魔界这几百年一直安分守己,我东天云……也再没兴趣为他人卖力称臣。以后我就在这九幽山当我的九幽宫主,三寰……谁是主人与我无关。” 郁沐听了沉默半晌,“东天云,或许说了你不信,父皇提出改封你为大将军,我并不赞同。真心敬佩你也罢,友情深厚也好,我真觉得改封对你实在是种侮辱。你放心,我回宫定向父皇细细解说,定保你于九幽山悠游自在。” 等郁沐去远,元厚才冷冷笑出声,“这个太子和他老子一样,太假。当初……”元厚抿嘴停住,他的猜测眼下不宜在东天云面前说出来。 东天云也冷笑,虽没答言,显然是同意元厚的说法的。 “他们当谁都和他们似的,就那么两个半心眼儿?这不是明摆着挤兑你,让你不回天庭,还卖个好给你?我这司土也当得烦了,等用土灵神器帮你恢复真元,我就来这儿混日子啦。看看,这真是我这辈子的杰作。” “你还是和青岁一起滚远些。”东天云嗤了一声。 原本兴高采烈的元厚,听了青岁的名字一下子没了表情,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东天云,小酥饼另找了丈夫虽然让人生气,但我还有些庆幸。” 香苏觉得东天云扶在她腋下的双手骤然一紧,不怪他,元厚帝君这说的是什么话呀? “恢复仙体要用五行神器,而且赤琳之前提到神农鼎被藏在囚龙谷里,我去看过,谷外方圆三里尽是刺魃,就算是你的孤问,也杀不开一条通路,只能依靠她的昊天火。她父亲若在,事情还有商量,可如今火灵神器掌握在赤琳手里,若酥饼还在你身边,以她的脾气,必定会要挟你赶走小酥饼……到时候的局面,还不如现在。” 东天云哼了一声。 元厚用手指挠了挠眉心,“就算你对小酥饼一片真心,不忍离弃,可小酥饼未必能耽住害你一生的歉疚,总而言之……还是现在的局面更好。东天云,你我相识几百载,就算你怪我今天说了这些话,我也顾不得了。小酥饼已经嫁了人,你忘记她吧,赤琳……她等了你这许多年,心也算痴。”元厚叹了口气,终于说不下去。感情的事,不能有半分勉强,他不是比谁都懂么?如今因为东天云不得不用火灵神器,劝他不喜欢赤琳也要慢慢喜欢,这话他真是说不出。 他烦恼地一抬眼,发现东天云怀中的小婴儿满脸是泪,却没啼哭出声。“这……”元厚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孩子,“孩子哭了?” 东天云目无焦距地看着望幽台外,似乎没听见元厚的话。 “我……”元厚凑近了细看小婴儿,又觉得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我还是喊她爹妈来吧。”他用手一点天目,用灵识招呼,“金盏,炎及,速来,你们女儿哭了。” 第35章 心事重重 香苏闷闷地坐在床上,昨天她半夜尿急醒来,居然发现了一个秘密!东天云每天乖乖地陪她睡觉,她为了安全起见还趴在他身上,没想到他半夜还是溜出去了。难道去找赤琳? 她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只要时间配合的恰当,她和君上或许因祸得福。 赤琳以为消灭了她而全心全意对待君上,帮他去拿神农鼎,帮他恢复仙体,正像元厚帝君说的,这是机缘。赤琳肯定会趁机提出种种要求,只要她缠得紧一点,让君上不变心,拖到拿到神农鼎,达成了君上的愿望,她再恢复形貌,一切……对她和君上来说,时犹未晚。 可是……君上若变心了呢? 她无法辩白假香苏的事,君上在伤心失望里,接受了赤琳的爱意怎么办?君上……过去的表现值得唾弃。 金盏从殿外走进来,驾轻就熟地抱起香苏,带她去望幽台晒太阳。香苏软软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现在人人取笑金盏,说他是她的娘亲,其实她也越来越有这种感觉,有时候她觉得就连金盏自己都入戏很深。比如他抱她走在台阶上时,还很内行地左右轻摇身体,拍她后背。虽然她的肉身很不中用,可他不是比谁都更清楚……她是个大人哪!这正宗哄婴儿的动作,用不用做得这么认真? “今天东天云带着炎及出门了。”他边走边拍,说的话却很正经,十分怪异。他换手抱的时候,还颠了颠她,欣喜地说:“这半个月,你又长大了不少。” 香苏连点儿反应都懒得给他了,他再这么慈爱下去,她真打算叫他娘。 金盏终于感觉到了她的低落,平时一听“长了”,笑得眼睛都成一条缝了。走到山顶,他把香苏放在石桌上,面对面地细细看她。香苏原本就五官绝美,缩小了十几倍,再加上张粉粉的圆脸,可爱得谁都想咬她一口,只是不太像少女样貌的她了,怪不得东天云也没认出她。七八个月的婴孩也能正确做出表情了,她垂着异常弯翘的睫毛,脸蛋的肉肉嘟着,粉红色的小嘴唇紧闭,怎么看都是副郁闷的表情。 “香苏,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他看着她,她的头发刚过耳根,显得脸更圆更可爱。 香苏抬眼看了他一下,又垂下睫毛,也没做表情也没比划,金盏看她沮丧的程度,猜测道:“因为赤琳?” 这不问还好,一问就像掐了她一把,突然就哇地哭开了。金盏又发作了,赶紧抱起她,轻轻颠着她,拍她后背,“别哭,别哭。只要拿到神农鼎,我们就不怕昊天火了,也能帮你恢复形貌。” 香苏小手揪着金盏胸前的衣服,哭得更加伤心,平心而论,她觉得金盏的脾气变好了,过去她要敢把他的衣服弄脏,他非一镜子拍死她不可。神农鼎或许能对抗昊天火,可东天云心里万一燃起了对赤琳的爱火,她拿什么法器都扑不灭了。 “你为什么让她哭?”东天云不悦的质问从半空就传了下来,人也飞快地落在了望幽台,炎及一脸不屑地跟在他身后。香苏一伸手要他抱,他差点推开金盏,一把接过孩子。 金盏瞥了他一眼,要不是他被人诬蔑是香苏的娘,他非刻薄刻薄东天云像香苏的爹。“我掐她了。”他冷哼着说,东天云这帝君威风冲谁撒呢?他这是出于对香苏的友情,义务看孩子,又不是欠了谁的! 他这么赌气一说,东天云反倒没再针锋相对了,估计也觉得自己不该像呵斥下人似的吆喝金盏。他最近忙着准备,白天还多亏金盏带孩子。“你有把握么?”他转移话题的功夫一流,这句是问炎及的。 炎及低头想了一下,“若我真为水君转世,应该没问题。” 东天云点了点头,“明天我把冥鱼也喊来,只要看守西海黑渊的巨蛙能认出你们,剩下取息珠的活儿就交给我了。” “息珠?”金盏十分意外,取神农鼎与息珠有什么关系?息珠产于西海极深之处黑渊特有的息蚌,由巨蛙看守,除了水君谁都无法靠近。在那么深的海底,东天云就算有天大本事,也未必降得住巨蛙,巨蛙已经五千多岁,是西海的圣物,杀了它等于得罪西海神族。炎及还没脱离凡胎,巨蛙未必买账,此行甚为危险。 东天云瞧了他一眼,“元厚发现囚龙谷里弥漫着剧毒瘴气,要息珠才能克制。” “可炎及还是个凡人,他未必能潜入那么深的海底。”这么多天一起照顾香苏,金盏已经把炎及当成朋友,至少他的为人比东天云好多了。 东天云嘴角微微一挑,金盏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通常他这么笑的时候,都没什么好话。“放心,怎么把他领走的,怎么把他给你领回来。” 金盏和炎及都羞恼地瞪了他一眼,元厚帝君都没他可恨。 晚上就寝时,香苏留了心眼,除了洗澡拉便不得不让花根保姆照顾,她恨不能就粘在东天云身上。东天云以为她睡着了,想把她放到宽敞的地方,愣是没让她松开搂着他胳膊的肥手。第二天东天云找来冥鱼,准备和大家商量取珠计划,刚把她放下,她就开始尖嚎,金盏出马都不顶用,东天云只好一直抱着香苏。冥鱼自从见了抱着孩子的东天云后就一副魂不附体的神情,怎么都觉得当年扒了他三片龙鳞的霸道帝君完全堕落了。 香苏看了他一整天,真有点儿累了,身为婴儿,她特别贪眠。即便明天就要去西海,她也觉得不能掉以轻心,君上太阴险了,前几天早上醒的时候,他还一副无辜的坦然神情躺在她身边,让她完全没想到他半夜溜走过。 因为抓着他腰带太紧,东天云一动,香苏立刻惊醒,心里也警惕着呢。 东天云已经坐起身,无奈地看着已经醒得双目炯炯的香苏,“你这是干什么?” 香苏瞪着他,在心里答:抓奸。 “睡吧,我去去就回。”东天云来掰她的手,香苏抓得更紧,还想甩开她呢?没门!东天云叹了一口气,“也想去?” 香苏赶紧点头,东天云一直以为她对大人的话能做出正确反应是因为他的灵血神奇,造就的孩子格外聪明。他还真炫耀地说出口过,香苏看见金盏听了明显就做出“呸”的口型,最后终于变成了“哼”。 “也好。”东天云淡淡一笑,口气有些悲凉,“一个人待着的滋味……是不好受。”东天云抱她入怀,香苏一阵难过,君上一个人在幽河水底待了五十年。 “我都带上你了,还哭什么。”东天云捏了捏她的脸蛋,帮她擦干眼泪。 路上香苏睡了一小觉,如果一会儿君上私会赤琳,她就要彻夜嚎得他们精神错乱。 香苏被山风吹醒,天色正黑,精致殿宇间的灯火显得十分辉煌,香苏仔细看了会儿,不认得这是哪。宫殿和山峦间的廊桥点了排排灯笼,煞是好看,一对儿年轻男女衣袂飘飘,在华美的桥上,在闪烁飘摇的灯光间,不负神仙眷侣之名。男的时不时抬手指天上的星斗,像是在为女的讲解,女的一直微笑。仅靠灯笼的光,又隔了这么远,其实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可香苏就觉得女的在笑。东天云默默地看着他们,怕她冷,用外袍把她裹得紧些,低头整理衣服时,香苏看清了他的神情,她从没想过君上会有这么悲伤落寞的神情。 年轻男女看了会儿星星,准备离去了,男的挑下一盏灯笼照路,灯光映亮的女子容貌,好一副天香国色。 香苏觉得很眼熟,这不是她的容貌吗?!她早该想到这是哪儿! 假香苏嫁了燕族太子,这里……就是他们的居所。 那盏照亮一双玉人的灯笼慢慢隐灭在殿宇之中,香苏听见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若非你过的这么幸福,我……就抢你回来。” 心一下子就疼痛到了极点,思绪却彻底混乱了,她不知道该悲该喜。君上隔三差五夜探的人不是赤琳,她该高兴,君上如此思念的人是她,她该高兴,可她却如此伤感。她想不顾一切向君上说出真相,只求他不再这么伤心,可当嗓子发出稚嫩的低泣,她便醒了。什么时候知道真相,决定君上是解脱还是陷入更深的痛苦,她已经让他这么难受过一次,决不能因为她的任性,再害了他。 回来只睡了一会儿,天便亮了,东天云看她瞪得圆溜溜的黑瞳,就知道她一定会闹着跟去。 孤独的确是个奇怪的东西,让他不再讨厌赤琳,也让他慢慢习惯身边这个小人儿。 “好,出发。”他也想带她去了,让她看壮阔的西海。这种心情以前也有,就是希望自己能看见的美丽景色,香苏也能一起看见。 金盏抱着香苏站在西海岸边的陡峭岩壁上,两人都很担心,所以没有交谈。 香苏看金盏忧烦的神色,想告诉他炎及不会有事,就算“炎及”淹死了,不过是结束了这一世的劫难,对他或许还是好事。她了解金盏,虽然他挑剔又小气,看似不好接近,一旦做了朋友,真是赴汤蹈火两肋插刀。她不相信元厚帝君和青岁姐姐的胡说八道,因为他们不知道那天他们三个在人间寻找她可吃之物的艰辛,简直算得上共患难了。因为她有金盏、炎及这样的朋友,才有了与君上再相见的机会,对她来说,就算把他们当恩人也不为过。 正胡思乱想,水声滔滔,东天云、炎及和冥鱼飞射而出,金盏赶紧抱了香苏驾云赶上他们。 “一切顺利。”炎及向金盏笑了笑,回头吩咐冥鱼,“你回去吧。”水君气派完全恢复了。 东天云也抱过香苏,香苏仰着脸,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虽然明知这么小的孩子是不懂担心的,可她这么看着他的时候,黑渊的深冥寒气也退散了。 “唉。”他轻声苦笑,孩子的魔力就在于此,明明是你在照顾她,很多时候她却给了你深刻的归属感。“以后就让我们相依为命吧。”他抬手抚了抚香苏的短发。香苏刚想点头,又听他说:“一直也没给你取名字,就叫东天幽月,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九幽宫的少宫主。” 不对啊!香苏哇地哭了,错了,错了!她不要当女儿!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一条啊! 第36章 妒意暗生 东天云看着面朝墙躺着的肉肉背影,不是很确定地摸了摸下巴,“你不高兴?” 从南海回来,这个肉团就嘟着脸一声不吭,连花汁也不喝。他还叫金盏看看是不是病了,结果金盏只是冷笑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小肉团平时有机会就扑到他身上,今天居然离他八丈远,他倒有点儿不是滋味,这么半大的丫头倒学会生气不理人了。“你要吃饭,我就送你一样好玩的。”九幽宫主纡尊降贵地说。 香苏面朝墙壁暗哼了一声,她今年三百五十岁了,不上这当了! “看看,这是什么?” 香苏继续撇嘴,身后宝光闪闪,她虽心里痒痒的,但君上诡计多端,说不准用什么破烂东西哄骗她。 “这是鲲鹏化成的蛋,只要你天天抱着它,就会孵出一只好玩的小鸟,天天和你玩,不会飞走。”他说“不会飞走”的时候,微微拖了长音,有些伤感。每当他流露出这样的落寞态度,香苏就心软得什么都可以原谅他。她骨碌转过身,圆溜溜的黑葡萄眼先看了看东天云,他因为她转过身来,露出了开心的微笑,眉眼美艳得比鲲鹏蛋都要晃人眼睛。“给你,好好抱着。”他用手指轻轻弹了下鲲鹏蛋,像和她玩球一样滚到她胳膊旁边。香苏有些唏嘘,大黑鸟总算没有彻底死去,可变成这副模样,和她还真是异曲同工。她费力地用手滚了滚,手爪太小,抓都抓不住,抱在怀里一阵伤心。 “肯跟我赴死的,也只有鲲鹏了。”东天云叹了口气,“这是爹爹最重要的朋友,你要好好孵。” 香苏差点一头撞死在蛋上,她最听不得的就是“爹爹”这两个字! “好了,礼物已经收下,该喝花汁了吧?”东天云拿过瓶子,伸手来抱她,香苏还想闹闹脾气,看他微笑着张开双臂的样子立刻就惨败了,不甘心地爬了两下就被他抱进怀里,“多吃点儿,快点儿长大。”他半垂长睫幽幽看她的时候,她总有眩晕感,返了魂已经喝掉半瓶了,噎得直打嗝。晚上睡觉的时候被他紧紧搂着,她气得睡不着,慢慢也品出些什么来了!他让她帮着孵鲲鹏,结果还说的好像送给她什么天大好处似的!鲲鹏能算“好玩的小鸟”吗?无论是胜寰帝君还是九幽宫主,总体来说,他就是个非常无耻的骗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香苏被自己的头发痒醒,她有点儿意外地侧头看,惊喜地发现一晚上头发就长了不少!她抬手细看,手也长大了点儿,是因为生气就格外有益成长吗?东天云被她动来动去也闹得睁开了眼睛,看了她一下,不由咦了一声,“看来果然多吃能快长。”他欣然说。 起身把她扶起来,“能走吗?”一晚上她就长得如同凡人一岁的孩童,他鼓励地看着她。香苏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努力地走了几步,虽然一脚高一脚低,总算迈了第一步。东天云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太好了,以后你就可以自己走了。” 香苏听了,吧唧又瘫倒在床上,任东天云再怎么鼓励撺掇也不肯再走半步,她就要他抱着。 “那……可以说话吗?”东天云也放弃了,换了个目标。香苏也很想试试,刚张嘴说点儿什么,东天云又微笑着看她,“叫爹爹——” 香苏差点一口啐死他,完全没了开口的兴致。 东天云倒没再继续苛求她,摸了摸她已经长到肩头的柔发。他下床去,香苏以为他去找花根保姆,没想到他去镜台上拿了把细齿梳来,小心翼翼地坐到她身后,慢慢为她梳头。香苏觉得心有点儿酸,之前的胜寰帝君再喜欢她,也没为她梳过头发。五十年被困河底,与在九绝山不同,经历了变故,他变得有些害怕孤单,所以才会带她在身边,又这样对她好,他需要的是个常伴身边的亲人。 “你在干什么?!”一声惊叫,赤琳从门口冲进来,一把打掉东天云手里的梳子。她心目中的东天云,绝不会做如此琐碎无聊之事! 东天云显然被她激怒,一言不发冷冷看她。 赤琳咬了咬嘴唇,对东天云,她总有种说不清的惧怕。是她反应太过激了,这几天回赤荧宫交代公务,她也知道东天云收了这个木灵小孩当女儿。她忍住尴尬,捡起梳子,“还是……还是……我来吧。”她勉强笑笑。 “不必。”东天云冷冷地说,抬手等着,赤琳把梳子交还到他手里,“她是我的女儿,不用假手他人。” 赤琳被他说的“他人”刺痛,“香苏”嫁人后,他还没这样冷厉地对她说过话。当初那种被香苏夺走心上人的感觉又回来了,东天云和这个木灵小孩的世界,再一次把她推避在外! 东天云为香苏梳了两个发束,端详了一会儿,微微一笑,“走吧。” 赤琳以为他在和她说话,想告诉他元厚找到青岁,一起在九幽殿等他,结果他抱起小孩,好像她不存在似的走了出去。 赤琳愣愣地看着他抱着孩子离去的背影,东天云似乎忘记了,她已不再在过去的她了,他现在有求于她! 等她走到正殿,一桌子人都在谈论又长大了些的小孩儿,东天云露出明显地自豪微笑,夸他的女儿就像在夸他。“你非得抱着个孩子谈正事么?”赤琳冷冷说。 大家都转过头来看她,郁沐向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继续下去。 赤琳置若罔闻,“你非得抱着孩子谈正事么?”她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 收了笑容的东天云面无表情地看着香苏圆圆脑袋的发心,被赤琳一将,冷笑了一声,肯定地说:“对!” “好!那我不谈了!”赤琳一挥嫣红的袍袖,转身欲走,郁沐赶紧起身快走两步拉住她。 “你和一个孩子置什么气?”郁沐责备地笑笑,压小了声却让大家都能听见,“搞不好将来你还是她娘亲呢。” 东天云抬眼看了他们一下,想说什么,被元厚拽了一把袖子,很着重地瞪了他一眼。 “争什么。”青岁不以为然,向金盏丢了个眼色,“让她金盏娘抱。” 金盏本已从东天云怀里接过香苏,一听这话,又把香苏扔青岁怀里了。香苏知道这绝不是她胡闹的时候,只能乖乖坐在青岁姐姐怀里,忍受她一会儿摸她一把屁股,一会儿掐她脸蛋,金盏,她又开始恨他了,他又不是不知道青岁姐姐是个什么人! “有了息珠,万事齐备,我们什么时候去囚龙谷?”郁沐想缓和一下僵冷的气氛,笑着开口,直奔主题。 “万事齐备……不好说。”元厚有些担忧,“我发觉囚龙谷的地脉十分奇特,竟是我用开天斧也无法控制。” 大家一阵沉默,开天斧是土灵神器,可号令三寰地脉,囚龙谷不受控制,实属罕见。 “我就知道,能困神农鼎这么多年,肯定是个妖地!”青岁恨恨地说。 “去了再说。”东天云不甚耐烦地挥了下手,从青岁那儿接过香苏,抱起来就走。 郁沐皱眉,看了赤琳一眼,“任性的结果……可能会前功尽弃。” 赤琳颤了一下,“前功尽弃”这个词对她来说,格外有说服力。 元厚咳了一下,不顾青岁的白眼,还是笑着开口:“东天云的脾气,你怎么还没摸准?前几天不是很好吗,今天怎么又犯了老毛病。其实他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你越和他高声,他越不理会你。而且……赤荧帝君哪,东天云可不是个甘受威胁的人。” 赤琳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走了出去。 东天云正在寝殿里喂香苏喝花汁,赤琳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这个场面的确像根刺一样扎在她心里,可郁沐和元厚说的都对。 “……对不起。”她轻声说,就三个字竟然也断断续续。 香苏感觉到东天云喂她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贵为司火的赤琳这样低头道歉,的确也算为难她了。 东天云拿开瓶子,把香苏放在床上,香苏非常想抓住他的衣袖,不让他转过身去看赤琳,可是……她不能。 “东天云,无论你怎么看我,我只是真心诚意想和你在一起。”赤琳看着东天云的眼睛,声音哽咽,却毫不闪避,“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以前是香苏,现在是这个木灵小孩,你都把她们排在我的前面!今天发火……我是错了,可我……可我……”眼泪流下来,明艳的脸上无限哀戚,“我只想让你也喜欢我,让你也把我看得很重!”这样的表白,对赤琳来说太过难堪,说完了转身便想跑开。 东天云一把拉住她的手,几乎不用怎么挽留,赤琳已经停住脚步。这几乎是第一次,东天云拉住要离去的她。 “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东天云的声音有些低沉,“或许连你都认为,我对你……是因为我需要昊天塔。赤琳,我只是感谢你等了我这五十年。” “东天云!”赤琳喜极而泣地扑在东天云怀中,他没有推开她。“有你这句话,我再也不乱发脾气了!我只要知道,你已经开始在乎我,就够了!” 东天云静默了一会儿,慢慢抬手环住了她的腰。 香苏看着他们,曾经决心如果他们俩在一起,她便要如何破坏如何吵闹,可真的面对,她连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君上还是在怪她,怪“香苏”另嫁他人。他觉得倾心付出的人背叛了,赤琳的痴心令他感动又歉疚。 香苏抿了抿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在赤琳面前流下来。 “君上,我……也等了你五十年。”她喃喃地说,没想到真的发出了声音,只是模模糊糊的“十年”。 东天云惊讶地回头,松开了赤琳,“幽月,是你在说话吗?”他快步走到床前抱起她,“你说话了吗?” 香苏死死闭住嘴巴,她生怕自己说出真相。 “叫爹爹,叫爹爹。”东天云笑容满面地摇了摇她,香苏更没说话的欲望了。 赤琳眯着眼看着举高孩子的东天云,无论他说了多动她心的话,事实就是事实,他的心现在全扑在这个孩子身上了。 第37章 人小心大 青岁坐在望幽台的石凳上目瞪口呆地看着东天云,抬手一指同样被召集来的元厚郁沐他们,“你连夜把我们叫来,就是因为……你女儿会说话了?!” 东天云冷冷地看着她,慢悠悠地说:“不值得庆祝么?” 青岁咽了下口水,这是威胁吧?不然他干吗一边问一边摸孤问?“值……值得……”青岁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坐在她身边的元厚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胳膊,“没当过爹的人都这样。” “你当过?”东天云眼梢瞟着青岁问元厚。 元厚看了眼青岁,连连说:“我当然没当过!” 炎及看着香苏,十分期待的样子,金盏紧紧抿着嘴巴,不想冷笑出声,东天云这爹当得也太尽责了。 赤琳一声不响地坐在东天云的身旁,脸色不怎么好看,郁沐瞧了她一眼,微笑摇头。赤琳也看了看他,越是了解郁沐,越是觉得他卑劣,可当他这样胸有成竹向她微笑示意时,明明知道或许他又会提出令她心寒的提议,可笑的是,她还是放下心来,因为他又找到解决她困境的方法。 东天云把香苏放在腿上,指了指对面的人,“都认识吧?”香苏点头,东天云指金盏,“他是谁?”其实他对香苏没把握,决定问她最熟的人,让她出出彩。 香苏不屑地撇了撇嘴,脸蛋太肥了,看着像傻笑。这游戏也太侮辱她的智商了,不过他的脸面怎么也要顾全,只得不情不愿地敷衍说:“金——盏——”声音奶里奶气的,还没多大起伏,一点儿也不能掷地有声! 东天云露出骄傲神色,连当初孤问在手都没这么得意扬扬过,眯着眼扫过所有人,明显在说:快来夸奖我女儿! 大家都有点儿无语,只有炎及破例很捧场,指着自己问香苏:“我是谁?” 香苏翻了他一白眼,想要不理吧,东天云和炎及都露出期待的眼神,“炎及。” 金盏实在忍不住冷笑出声,这一出都快分不清谁是傻子了。 东天云一直嘴角上挑,等香苏真的喊出炎及的名字,他反而脸色阴郁起来,抱高香苏让她看着自己,“叫爹爹!”他瞪着她说。 香苏气鼓鼓地看着他,奶声奶气地说:“东天云。” 赤琳倏然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衣袖里的手紧紧握成拳。 东天云怔忡了一下,这个肉团这么叫他的时候,他竟然想起了香苏。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开口时不知怎么的竟先叹了一口气,“叫爹爹。” “东天云。”香苏也固执起来了,她一直很挣扎,她有很多话,可都不能说。但她深怕现在不说,将来就没机会说了。她偷偷看了赤琳一眼,赤琳牙关紧咬,下颌的线条因此变得更加鲜明,她正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膝盖,香苏却好像被她凶狠的眼神直视了。她在她手里死过一次,对她实在有些胆怯,正因为她了解赤琳对君上志在必得的决心,让她更觉得不能再忍耐下去。 “我……”她咳了一下,也许因为紧张,也许是因为嗓子还不太听使唤,所有人都饶有兴趣地看向她,只有金盏露出担忧的神色。“我要嫁给东天云!”她站在东天云的腿上,短手短脚,肉肉乎乎,圆胖脸一派正经,看上去……十分可笑。果然青岁带头,扑哧笑出声来。 “东天云,你平时都教你女儿些什么呀?”青岁嘿嘿笑个不停,觉得刚才被威胁的气全解了。 东天云也没想到香苏第一句完整的话是这个,错愕之下有些恼怒,瞪着金盏,眼神森冷。金盏也冷了脸,“这不是我教的!”这丫头在心里惦记说这句话太久了,能说立刻就说了!现在好了,赤琳的威胁又多了几分! 东天云又怨怒地看炎及,活像控诉他教坏了小孩子。炎及向来敢于顶撞东天云,这回却意外地红了脸,有点儿羞赧地故意扭头看别处。东天云眯了眯眼,果然是他!不用想也知道,他教香苏的是……嫁给他!“就凭你?”未来岳父立刻鄙夷冷笑了,“下辈子吧!” 炎及原本还红了脸,少年羞涩状,听了东天云的挑衅立刻又青了面皮,还想回敬几句,被元厚刻意的笑声打断。 “为小孩子的一句傻话,那么认真做什么?”元厚转而严肃,“既然决定了去囚龙谷,都好好休息养神,别再为些鸡毛蒜皮的事分心了。”他显然是最不希望节外生枝的人,这个孩子如果影响了赤琳的决定,即便东天云会恨他,他也会站在赤琳的一边。“金盏,抱孩子去你那儿吧,明天你也不必跟去了。” “我也要去!”香苏肥手扒着石桌边沿,肥脚蹬了蹬东天云的腿,十分坚决地对元厚说。其实她很明白元厚的用意,可听了赤琳对君上的那番表白,她真的不能再束手待毙下去。真相不能说,那换个身份争取君上的心还不可以吗? 元厚看了她一会儿,“你开口说话……还真是时候。”他双眉一扬,“小孩不能去!危险之地,我们自顾不暇,没办法再照顾个累赘。”这话他并不指望香苏能听懂,他希望东天云能明白。 累赘?香苏吸了吸鼻子,被这个词深深伤害了,的确,她是君上的累赘…… “她要去就去,我带着她就是。”东天云面沉如水,宣布的是个决定而非同大家商量。累赘两个字也惹恼了他,元厚这样说小肉团,就算她不懂,他也替她恼怒。 “东天云!”赤琳终于忍不住了,“明天去那个妖地都冒着巨大危险,你带个孩子不是——” 郁沐拉了赤琳一把,笑着截断她的话,“东天云,明天若有意外,你便是我们的救星,带着她,分了心,连我们都多一份危险。再说,你也不能让这么小个孩子冒险。” 东天云看着他微微冷笑:“你们只要顾好自己就行了,如有意外,我保你们周全就是!” 话说到这份,东天云拂袖而去,大家也都不再劝他。 青岁一直很沉默,元厚看着她跟在炎及后面出了殿,并没叫住她,或许,让她面对现实反而是件好事。只是……在今天,时机并不太好。 香苏紧紧抓着东天云的衣襟,他走的很快,她感觉两耳生风。她知道东天云是生气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生这么大的气。 回到寝殿,花根保姆带她去洗了澡,再喂一遍花汁,处理了她的琐事,把她抱回东天云身边。他正在灯下细细擦孤问,香苏坐在榻上看,心里也不由发凉,东天云这么眯着眼擦剑,威胁的恐怖压力比他真的拔出剑来都大。 香苏等了好半天,他还在擦,边擦边想心事。这要不叫他休息,该不是要擦到天亮吧?虽然他答应明天带她去,可鉴于他一贯的恶劣,她还真不能相信他。撅着屁股拱下床,香苏试着走了几步,九幽花汁真是好东西,喝了以后成长的速度真是一日千里。 东天云想得太入神了,都没发现香苏拱下床,觉得膝盖痒痒的,低头一看,小小的圆胖子正瞪着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趴在腿上仰望着他。 他忍不住放下孤问,抱起她,摸了摸她短而柔软的头发,“明天要听话,不许惹麻烦。” 香苏点了点头,能去就好。 “带你去看香苏好不好。”东天云抱她起身,他倒并不觉得囚龙谷有什么大不了,只是今晚又特别想见到她。 “不好!”怀里的肉团说得清清脆脆。 东天云一时无语,看着怀里的香苏,觉得她说话也未必是件好事。 “那你留下,我自己去。”他佯装转身要把她放回床上,其实只不过想吓吓她,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习惯她的纠缠,不忍心把她独自留在任何地方。 香苏嘴一扁,流出了两行伤心泪。东天云无奈地看着她,这孩子太会哭了,那小模样看得人实在心软。“唉……”他忍不住叹气,想说好了,不去了,结果被一个小小的,极为娇嫩柔软的嘴唇吻住,话一下子断在喉咙里。 嘴巴太小,亲的时候够不到他的一半,香苏搂着他线条优美的脖颈,“忘记她!以后……我和你在一起!”她决定大方表白,赤琳恶狗在后,就别怪她先发制人了! 东天云一下把头扭开,回身把她扔到床上,香苏的屁股摔得生疼。她怨怒地看着东天云,这是什么反应?摔死她灭口吗?看见他脸上淡淡的红晕,香苏骤然咧开嘴乐了,该不会……他害羞了。 东天云稳定了一会儿,冷着脸走到床前,坐下,威风凛凛地俯视一脸甜笑的小肉团,“我是你爹爹,以后不可这样。” 香苏都想跳起来了,连个娘都没有,他算哪门子的爹啊! “不是爹!”她被气得语无伦次。 东天云皱了皱眉,转身走了,香苏这才知道,他真的要走,她拉不住。 没想到主动表白,竟然是这么失败的局面,香苏坐在床上连哭都没了心情。 “你不该太心急,他还忘不了‘香苏’,而你,在他眼里毕竟还是个陌生人。”金盏款款从露台走进来,显然他都偷听到了,木森之气真是偷窥法宝,香苏看了他一眼,连把这番刻薄他的话说出来都没力气。 “你最近一定不要离开东天云身边,赤琳对你,难说没动杀心。刚才我看见她和郁沐神神秘秘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怕被他们识破,没敢靠近。” 香苏又瞪了他一眼,不敢偷听郁沐和赤琳的对话,倒大大方方来偷听她和东天云!刚才那么丢脸的一幕,全被他看去了! “眼下,你还是专心长大吧。”金盏摇头看着香苏圆滚滚的身体,“东天云喜欢的,绝对不是你这样的。” “可他都让我叫他爹了!”是她不想等的吗?火烧眉毛,等不了了呀! “他们还让你叫我娘呢。”金盏冷哼,终于发作了。 香苏看了他一眼,嘴角抽搐,金盏对娘这个称谓积怨太深。 “不管是什么,你先死缠着东天云保命要紧。再说……你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能干什么?” 香苏吧嗒了下嘴,真想告诉金盏,他这么笑的时候真奸诈。 香苏困得头一点一点,坚持等东天云回来,想着他又去看假香苏,心里又酸又苦,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对他说出真相呢? “怎么还没睡?”东天云回来得无声无息。 香苏眨巴眨巴眼睛,大泪珠一滴一滴的掉下来,原本对她产生退避想法的东天云看了,立刻只剩心疼。帮她擦了泪,“好了,睡吧。”他拍了拍她的头。 香苏转了下眼珠,看来直取不行,只能巧夺了。她一下扑在东天云怀里,“害怕!一个人好害怕!” 果然是个好用的招数,就像东天云说孤单让她心如刀绞,她说一个人害怕也切中他心内的软处。 东天云表情柔和地抱起她,摇了摇,哄道:“好了,有我,以后……再不让你一个人。” 香苏的心一酸,原本是装哭,这回真哭了。上次他也向她保证一辈子在一起,结果一扔下她就是五十年,现在还是这幅局面。 “怎么还哭?”东天云坐下,抱着她面对自己。 香苏觉得此刻就算有再多的话,也不想说,只软软地依偎在他怀里,也许是她太贪心了,无论什么身份也好,她回到他身边了,急于一时或许真的会害了他。 东天云觉得贴近他心脏的这团软肉肉这么静静地靠着他,让他也产生了满足而心安的感觉,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无论未来怎样,现在有她在身边……就好。 第38章 囚龙谷心 香苏睡得很不安稳,乱梦连连,一会儿是她走出结界,被比炼抓住,一会儿是赤琳与东天云拜堂成亲,惊慌失措地醒来,她决定干脆不睡了。 东天云在床头盘膝而坐,运行周身真气,香苏托腮趴在他身边,借九幽花蕊做得长明灯看他。 若非半仙半魔身份尴尬,法力折损……他这副样子倒更好看了些,也配他的性子,比过去仙气渺渺真实得多。 幽静的夜里,细微的声音也听得十分清楚,叩叩轻响,时断时续。香苏到处找声音的来源,是她放在枕边的鲲鹏蛋?她抱在怀里那么久,天天盼望鲲鹏早日复生,难道就是今天了?她爬过去想细看,一只修长妖娆的手先她一步拿起那只响个不停的蛋,东天云端详了一会儿,突然拿着蛋飞快地去了露台。 香苏也赶紧拱下床,不想错过鲲鹏出壳的时刻,等她摇摇晃晃走到露台的门边,看见清澈月光里,一只毛色油亮的黑色小鸟站在东天云的手腕上,东天云正无比威严地对它说:“是我孵化了你,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主人。”月光勾勒下,东天云的背影俊挺魅惑,幼小的鲲鹏也有着与生俱来的霸戾之气。 香苏目瞪口呆,倒不全因为眼前一幕动人心魄,君上……他也真好意思,连一只刚出壳的小鸟都骗! 小鲲鹏深信不疑,高傲又驯服地扑扇了下还很幼小的翅膀,飞落在东天云的肩膀上。东天云转过身来,毫无愧色地看着香苏微笑,鲲鹏鸟仗人势地昂头俯视她,嚣张跋扈的嘴脸和以前一模一样。 香苏本想绷着脸发下脾气,可东天云的微笑,鲲鹏熟悉的气息,让她心里的某处骤然被柔软的触动。君上找回了鲲鹏,她……也找回了君上,一切都会恢复成以往的完美无缺。 东天云走回屋里,拿起本要给香苏当早饭的花汁,“先给鲲鹏喝。”说着就向肩上的鲲鹏一抬下巴,鲲鹏虽小,却和他有着无比的默契,飞到他抬起的手腕落下,慢慢地喝掉花汁。香苏冷眼瞧着,还真有点儿发酸,君上对鲲鹏比对她也不差。别以为她还像以前那么傻,鲲鹏这样的鸟族,出壳第一眼看见谁就认谁当主人,一生不变。君上刚才还特意跑去露台,不就是怕鲲鹏万一第一看见的是她吗? 鲲鹏喝完,心满意足地卧在他的手臂,看样子是困了。东天云无比自然地把它又送回到香苏怀里,“抱着吧,给你做伴。” 香苏搂着已经睡着的鲲鹏,瞠目结舌,他让鲲鹏认好了主人,又塞给她了。她眯眼看着他,五十年后换个角度看……他还真无耻得登峰造极。等待他的岁月里,想起他对她说的那些“感谢之吻”、“定盟仪式”只觉得痛彻心扉,现在想想,是多么可耻的欺骗! “再睡会儿。”他摸了摸她粉嘟嘟的脸蛋,香苏沉浸在对他的怨念里,抬眼就是一记厉瞪,却撞进他含笑的眼睛。还是那么深幽,那么漂亮,看她的时候长睫低垂,可里面分明有愉悦的光亮,像海面上的皎洁满月。香苏愣愣地看了会儿,莫名其妙的笑了,他开心的时候……她也开心。 一清早就出发去囚龙谷,香苏搂着东天云的脖子,被他用一只手稳稳当当地抱在怀里,看着他身后同去的人,也觉得浩浩荡荡。 鲲鹏站在东天云的肩膀上,香苏瞧了它一眼,毛还细幼,威风劲儿却不输当年。虽然看不上它那副倨傲的嘴脸,鸟族忠于主人的信义还是让她心生敬意,无论是当初的黑衣少年还是如今的稚嫩幼鸟,一旦认了主人,刀山火海也义无反顾。香苏收了收搂着东天云的胳膊,她要比鲲鹏做得更好,看过鲲鹏追随君上从容赴死,她最知道,被留下的感觉很不好! 东天云停下云头的时候,走遭已经变得雾蒙蒙,仅是囚龙谷的刺魃吐出的瘴气。息珠早就分发过了,东天云又检查了一下按入鲲鹏和香苏元神里的两颗,这才低低的说了声:“进去吧。” 赤琳很轻地哼了一声,她对东天云带着香苏和鲲鹏很是反对,一直冷面相对,但总算没有说出口来。 “鲲鹏由我来照顾?”元厚的笑容里隐隐有些不安,青岁昨天与炎及谈过话以后,一直心不在焉,他一直很留意看她,炎及也沉着脸,寡言少语。 “不必。”东天云摇头,鲲鹏乃是上古神兽,历练能使它进境更快。 赤琳念念有词,手中的昊天塔发出越来越亮的红光,香苏看的害怕,死死勾住东天云的脖子,东天云有些奇怪香苏的反应,搂紧她安慰地拍了拍。木灵这么怕昊天火?他看了眼身侧的金盏,他也脸色惨白,看来得确如此。 赤琳御火在前开路,虽然烧的刺魃纷纷倒伏让路,却驱不开遮天蔽日的浓雾。香苏满耳听的都是刺魃吱吱的惨叫,如同身在炼狱。 越接近谷心雾气越浓,即使赤琳有昊天塔在手,前行的速度也放得很慢,已经进入千年刺魃的地带,常有修为深厚的魃鬼窜出来咬她一口。香苏咬着嘴唇,她不能给君上添麻烦,赤琳已经嫌她碍手碍脚,她再怕也不能被赤琳看扁。她回头看了看如临大敌的金盏,背后有他,也是安全的吧? 东天云腾出手,微微一拔孤问,剑尚未出鞘,已经听四野魃鬼哀嚎连绵,元厚郁沐等人也觉得手中法器一震,手指生疼。孤问乃昔日轩辕剑重铸,神力非同小可,香苏觉得十分难受,胸口发闷,有点儿像法力低微时去到幽河之畔,被幽河的灵力压得想要吐血。鲲鹏也蔫蔫的伏在东天云的肩头,很幸苦的模样,香苏担心它出世日浅,伸手把它搂紧怀中,鲲鹏挣扎了一下,也许是香苏之前日夜孵化它,气息之间十分熟悉,也许是感受到香苏的善意,它不再抗拒,乖乖地躲在香苏的臂弯里不动。 东天云本就善掌风雷,孤问祭动的狂风与往日相比更加猛烈霸道,赤琳默契地催动火势,借孤问之风,造就一片火海,热气和劲风吹散前路浓雾,像在暗夜里劈开一道光明之路,大家赶紧催云跟上。 香苏借着火光终于看清了刺魃的模样,吓得差点从东天云背上滚下去。面目狰狞的魃鬼皮肤是树干般的褐色,下半身没有轮廓,深深埋进土里,胳膊异常粗壮绵长,手指生有利爪,嘴里长有獠牙,木非木,兽非兽,绵密长成数里,如同陷身厉鬼地狱,让人毛骨悚然。近处的魃鬼被昊天火灼烧,发出凄厉的惨叫,在火光中剧烈摆荡挣扎,香苏不敢细看,想起当初在火中哭喊的自己,又心生怜悯。 东天云又催动几阵风配合赤琳,大家终于通过了刺魃丛林,都有些气喘吁吁。 刺魃丛林之里浓雾比外面更厚,经过数千年积累,即便是孤问唤风都无法吹散。元厚用开天斧试图找寻地脉,怎奈囚龙谷地脉多年吸收魃鬼戾气,根本不受土灵神器控制,反而爆裂地面吞噬抵抗开天斧的压制。大地颤抖不已,香苏觉得五脏六肺都要被震得吐出来,周围又黑沉沉无法视物,她只能死死攀着君上,祈祷赶紧找到神农鼎,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郁沐见状赶紧拿出他的法器碧玺如意,天族的碧玺如意是三寰中最善安抚万物的法器,攻击力低下,却能化暴雨为细润,解狂雷为春震。囚龙地脉在碧玺如意的安抚下,慢慢归于平静,大家被颠簸得狂躁的心情也渐渐纾解。 “往这边。”郁沐看着碧玺如意的方向,不是很确定地说。 一直引路的碧玺如意突然暗了灵光,飞落回郁沐手中。“应该就在附近,也或者这里就是地脉中心所在,业力阻止了如意的灵力。”郁沐猜测着说。 香苏有些发抖,他们一定爬到山顶之类的地方,空气寒冷,而且非常潮湿,衣服上都沾了薄薄的水汽。 青岁深深呼吸了一下,“该我了。”她身为司木,用秘术召唤神农鼎,希望能让神鼎有所感应。 果然在青岁重复了几遍召唤咒语之后,不远的高出有美丽绿光闪现,青岁精神大振,“是神农鼎!终于感应到了!”她用更多的法力驱动咒语,绿光也越来越亮,终于穿透了浓雾,让大家模糊看清了周围。 “青岁,不可冒险!”元厚低喝了一声,他担心青岁用尽全部法力召唤神农鼎,情况不明之下反而自伤元神。 青岁双目紧闭,脸色渐渐苍白,额头浮出细密汗珠。多少年来,她去过多少地方,一次次徒劳地念动召唤咒语,身为司木而丢失神器的愧疚,日渐累积的失望,终于在今天一举消除,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喜悦,只想尽快召回木灵神器。 借神农鼎的宝光,大家看清了自己所在之地的确是座山峰,地势平缓,遥遥与困住神农鼎的孤峰相对,有臣服之势。 “果然是谷心地脉困住了神鼎!”元厚皱眉,青岁已经用了九成法力催动咒语,仍然无法使神农鼎突破谷心地脉的束缚,之前地脉抖动已经见识过囚龙谷的威力,眼下的情况十分危急。“停下,青岁。”他急急喝止青岁,再任由她这样勉力召唤,神器没收回,她先力竭而死。“先靠近那个峰头,看看情况再说。” 青岁也觉得喉咙腥甜,在逞强怕真会受伤。 元厚祭出开天斧,慢慢在空中旋转半圈已经变得硕大无比,众人都登上斧面,借土灵神器对地脉的压制,慢慢靠近那座孤峰。 因为青岁停止念咒,神鼎的宝光已经十分黯淡,即使靠近也看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情形。青岁要继续催动咒语,元厚抬手拉住她的胳膊,“青岁,现在不是莽撞逞强的时候。情势危急,郁沐你也再此,这话我便说了。金盏既为木灵襄君,他日接掌司木也算合情合理,今天青岁就把神农鼎的密咒传了金盏,合二人之力召唤神器,胜算也大些。” 郁沐毫不犹豫地点头说好,青岁也赞同元厚这个提议,用元神密语把密咒传给了金盏。 两人同时念动咒语,神农鼎再次发出光亮,烁烁华光更甚刚才。 众人极目细看,孤峰之顶已吸收妖气地气幻化为龙头形状,再配合陡峭山势,像一条恶龙盘踞在谷心。 元厚催动开天斧靠近山顶,这才看清神农鼎就在山石幻化成的龙口样的浅洞之中,浅洞四围都是石柱,远看像龙之獠牙,也使得神鼎的光芒可以透射出去。 青岁有些心急,走到斧边,伸手欲拿,孤峰立时轰轰铮鸣,石柱下沉,浅洞变小,像是龙闭紧嘴巴,青岁一吓,后退一步,石柱下沉也便停止。 金盏皱眉,“我来吧。”万一龙口闭合,他这条命交代在此也罢。 青岁还想阻止,金盏已经飞快地飞近石柱,囚龙谷地脉妖异,金盏离开开天斧竟无法驾云,身子骤然下堕,慌乱中他攀住石柱,奇异得是石柱非但没有下降,反而缓缓上升,恢复之前的形状。 第39章 安心而去 元厚看了眼身边的青岁,她已由开始的惊诧变成淡淡的失落,神农鼎选择了金盏,她和神农鼎始终欠了些缘分。 元厚抬手握住她的手,青岁没有像往日般闪开,也没有故作不介意的装傻,向着他微微一笑。浓浓毒雾,光线暗淡,元厚却像堕入春风暖阳,几百年了,她的心里始终装着别人。他找尽借口伴她左右,明知清泽心里没有她,仍没有说破。她要等清泽,他便也等着她。都说情爱之事不能有半分勉强,他是信的,不然他也不用纠纠缠缠在她身边一二百年也没修个正果,可他更相信感情可以聚成成多,她等不到清泽,他便可以等到她了。 金盏已经借力跃起,稳稳地拿出神鼎,跃回斧上。回头看了看陷入黑暗而显得幽深的龙嘴洞,金盏长长的吁了口气,刚才情况紧急他想也没想,如今到后怕得一身冷汗,这石柱万一猛然下沉,慢说他这条胳膊,人估计也会被碾得粉碎。 他双手托起神鼎,郑重地递给青岁,青岁笑了笑,摇头没有接。"既然神鼎选了你,以后你便是它的主人了。" 金盏对青岁这个提议倒不意外,她私下已经多次说起要让他接替司木帝君,只是现在还太早。金盏开口正欲说话,只觉整个囚龙谷抖了一抖,大家站在开天斧上都被震得一趔趄。香苏差点从东天云的背上掉下来,东天云回手托了托她,向她安抚一笑,香苏看了心里一暖,忍不住在他微挑的嘴角亲了亲,东天云的笑容僵了下,无奈地苦笑,转回头细细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整个囚龙谷的地势都发生着变化,刺魃们发出绝命的般的惨呼,越来越响,让人毛骨悚然。困住神农鼎的孤峰剧烈颤动,像是石龙要挣破束缚,飞天而去。 "不好,这孤峰怕是要成精入魔!"郁沐大声喊道,声音很快淹没在刺魃的惨叫声中。 东天云神色沉凝,抬手把鲲鹏交给炎及,看了香苏一眼才把她抱下来交给金盏,"好好照顾她。"说着拔出孤问,飞身跃出斧面。 香苏伸手想抓住他的衣衫,可他去的太快,她连衣袂都没摸到。他又把她留下! 金盏收了收胳膊抱紧她,了然道:"情况不同,如今你要跟着,反而是连累他。"香苏颓然垂下肩膀,连累……的确。 孤问一出,刺魃们的惨叫就更凄厉,金盏不得不捂住香苏的耳朵,生怕伤了她的听力。神农鼎已被金盏收入元神,周围毫无光亮,香苏什么都看不见仍不愿闭起眼睛,生怕一个眨眼,他又不见了。 突然听到东天云一声短喝,并不激昂却盖住了刺魃们的惨叫,孤问发出耀眼的凌厉光芒,像有闪电附着在剑锋上,把整个囚龙谷都照得彻亮。香苏的眼睛不适应地眯起,仍努力看向光亮最强的一点,东天云修长俊挺的身影,飘散的乌发,手中的惊世神器,还有那致命地一挥……都太美了,香苏和所有人一样震惊而痴迷地看着,忘了周遭的一切,眼中只有冬天云俊俏的五官带着迷人杀意,风采绝世地一剑砍下孤峰的龙头。 龙头发出巨大的轰鸣,孤问剑的光芒也瞬间敛去,巨大石块撞击出山摇地动的力量,刺魃们的惨叫也显得低了很多。 龙头坠落产生的烟尘让人窒息,香苏难受地咳嗽起来,一双手坚定而又温柔地抱起她,”东天云!“她低呼,只听他轻笑着嗯了一声。 所有心里的阴霾尽数散去,五十年里的反复自责和哀怨一下子被他的笑声湮灭,他回来了,没有再抛下她。 谷底的颤动慢慢平复,元厚轻快地说:"好了,我们走了。"话 音未落,周围骤然响起轰天彻地的雷鸣,刺魃们又再次凄厉哀嚎,却渐渐埋没在大地的轰鸣中。 "快走!"赤琳催促元厚,元厚这才发现他根本再无法催动开天斧,斧面剧烈抖动,想努力挣脱又徒劳无力。 "不好!孤心的妖气散入地下,整个囚龙谷好像在合拢!"郁沐手中的如意也不停铮鸣。 元厚渐渐支撑不住,只能收回开天斧,一众人都急速落下了地面。果然,囚龙谷的地面震颤得厉害,灰土弥漫,呼吸越来越困难。 郁沐手执如意念念有词,突然大叫:"我知道了!谷心乃震慑整个囚龙谷的'风眼',囚龙谷五行属土,必须有木灵镇在风眼上,囚龙谷方得安稳。" 金盏皱眉,决然道:"先把神农鼎放回去.想好对策再来取!"说着就要祭出神鼎。 "不行!"青岁被呛得直咳嗽,声音却无比坚决,好不容易才失而复得,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冒这个险。 "谷心已裂,神鼎放回去便会被吸入地脉,再也无法拿出。"郁沐也摇头,"为今之计……"这么紧要的关头,他却犹疑的停下了。 "到底要怎么样,你说啊!"赤琳发火,厉声催促。 "为今之计就是选一个木灵填进风眼!"郁沐声音一沉,显然是下了大决心,”东天云,如果今不是优柔寡断之时,就让小花精去了吧!" 香苏原本在拼命抵抗浓重的灰砂,没曾想厄运一下子就兜头而来。 香苏呼吸急促,不全因为尘沙,他……没说话。她也明白,金盏和青岁是木灵界的首领,举足轻重,那么填风眼的确是她最适合。他也这么想吗?在三个木灵之中,他也认为她是最该舍去的人? 因为东天云的不表态,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谷底还在不停合拢,灰砂愈浓,空气浑浊稀薄。 "不成!"好几个声音同时说,除了赤琳和元厚,几乎所有人都反对。 "不能再拖了!不然我们都要死在这里!"郁沐咬了咬牙,伸手就来抓香苏。 东天云啪得打开了他的手,郁沐也急了,"只是一个小花精,要多少有多少!你不过怜惜她与香苏同是栀子花而已,从这里出去,我帮你找香苏回来……"郁沐被东天云一掌推得摔出去几步。 "我在,她便在!"冬天云低缓的地一字一字说。 赤琳发出近似疯他都狂的笑声:"东天云,你要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花精,让我们都死在这儿吗?" 东天云没有回答,刷地甩出孤问的剑鞘,用另一只手接住,念动咒语,"你们借孤问剑鞘离开吧!"说着一挥手,剑桥不停旋转,变得阔大,也发出亮光。 赤琳没有登上剑鞘,状似疯癫地扑过来扯住东天云,"你要为她死在这里吗?不行!我不答应!你要和我在一起的,在一起的!" 郁沐站起身,仍不死心,"冬天云,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着催动如意,来抢香苏。金盏和炎及想上前帮忙,却被元厚挡住,眼下牺牲香苏的确是最好的选择,而且……一直是他暗暗希望的。金盏和炎及都红了眼,囚龙谷地脉失控,引力巨大,法器根本祭不出来,三位帝君便如贩夫走卒般打成一团。 香苏静静地趴在冬天云的背上,周围地动山摇,众人焦灼争斗似乎都与她无关。他说了那句话后,她便生死无憾了。无论她是香苏,还是他起的那个蹩脚名字东天幽月,他都不肯抛下她,他都要与她生死与共。 他沉入幽河的时候,她反复安慰自己说,与其平凡庸碌地度过一生,痛苦地遇见他也好。思念得受不了,她又觉得平庸一生也很好。 可是,此刻她无憾了。 小小的胳膊松开东天云的脖项,她有木灵天生的轻灵身法,她用脚费力地点了点剑鞘,借力向风眼飞去。 她这一生,欠了他实在太多,虽然离他而去还是让他伤心,但总算……她能为他做些什么。 风眼里有谷底合拢的巨大气旋,香苏只微微靠近,就被死死拽向风眼。" 不!" 东天云目眦尽裂,不顾郁沐玉如意打来,飞扑着向冲过来抓住她。 赤琳和元厚死死扯住他的胳膊,他狠狠甩脱,赤琳抵不住他的力量,在地上被拖行数步,那还有什么帝君风采,只是一个拼命挽留心上人的可怜姑娘。 到了最后一刻,香苏只想对他说,她才是香苏,她没有背叛。可是,她还是微笑着眷恋看他,既然她注定要逝去,何必犹在说出这个不堪真相。她恨赤琳,可在绝命的最后一刻,她又觉得让君上和赤琳在一起……也好,至少他身边还有个真心对他的人。 "你要杀我?"赤琳抱着他的腿,发髻散乱,满面泪痕,痛极而无法置信地仰脸看着东天云。 一道青烟样的身影轻飘而安宁的拂过争吵烦扰的所有人,抓回已经快要卷进风眼的香苏,用力掷了回来,她也因为发力而更快地堕入了风眼。 一切都太快,快地所有人都无法反应。 元厚松开抓住东天云的手,东天云接住香苏,他还是愣愣地站在那儿。 "青岁!"金盏惶急得地喊了一声,冲去风眼想拽住她,炎及也跟着他一起跑过去,风眼已经闭合,狂风已经止歇,甚至大地也逐渐安稳下来。 元厚还是没动,东天云先是厉瞪了香苏一眼,再回头看脸色苍白的元厚,刚才因为他阻止自己去救香苏,他还满心怨怒,没想到只是转瞬之间,情况竟然是这样逆转。"元厚……"他想说点儿安慰的话,刚才他已经历了撕心裂肺的感受,言语在这样的感觉面前毫无作用。 "这是什么?"炎及疑惑地叫了一声,探手从已经平静的风眼里捞过一样东西,细看是一个松塔。他垂下眼,转身把松塔交给面无表情的元厚,这是青岁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是留给……他的。 元厚木然接过。 "有魂光!"金盏惊喜地叫,或许青岁姐姐也像香苏一样,借松塔留下了魂魄!他赶紧祭出神农鼎,用鼎气笼住元厚手里的松塔。 没有任何奇迹,青岁临去,只用微弱的魂魄留下一句话,她的声音是轻松的,甚至还有淡淡的笑意。"我,活而有憾,死却安心。元厚,我一直不曾喜欢过你……" 元厚听了,手一颤,松塔便啪地掉在地上,刺魃已经安无声息,大地也平静如初,甚至浓雾中隐隐透下阳光。可他的世界比刚才还天崩地裂,谷底早已恢复正常,他还是忘记驾云,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炎及走过去,慢慢捡起了松塔,乌黑的眸子殷染了极淡的水汽,"傻瓜……" 第四十章 终现破绽 东天云走进寝殿的时候,小香苏还趴在床上哭,大概她哭的太凄切了,看似被她搂着,其实成了枕头的鲲鹏乖乖地伏在她臂弯里坚忍地一动不动。 他走到床边坐下慢慢顺着头发轻抚她的头,滑到她的后背,手指便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动她的发梢。 香苏呜呜地哽咽着,跳起来依偎进他的怀里,她的身高刚好坐到他的腿上搂住他的脖子。她的哭声便低低地响在他的心脏上方,闷闷的,却声声敲得他心里发疼。他没阻止她,如果心里悲伤能用哭泣减轻,也是好事。 被压了半天的鲲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抖了抖羽毛上香苏落下的泪水,也凑到主人身边,东天云安抚地摸了摸它的翅膀,示意他了解它的痛苦。 “东天云。”香苏的小脸哭的红扑扑的,微微松了松搂着他脖子的手,挺直腰板正好与她对视。 “嗯?”几次叫他爹爹都不肯,他也习惯直呼他的名字了。离得这么近,他看清了她的睫毛上挂着泪滴,忍不住抬手为她拭去。 “填风眼的那个人本该是我……”香苏吸鼻子,虽然活下来真好,可是她这辈子都欠了青岁姐姐和元厚帝君。 东天云冷声打断了她,“胡说!”她一直在省心,他都没想起来教训她,“我不会让你死!以后你也再不可擅做主张!”他威严地瞪着她,一改刚才的温和。 香苏心里甜甜的,却起了撒娇的心思,嘟起嘴吧,“可是……你被赤琳拖住了……” 东天云神情一凛,双手插在她的双腋把她托的站了起来,“是啊,你小小的人就敢决定生死,当我打算成全你了。”她可只是,若不是青岁快了一步,他真的会杀了赤琳。 香苏听他说反话,心里又酸又甜,因为被他抱着站在他的腿上,刚好可以捧住他的颊边。香苏有些失望。在他心里接的的到底是曾有过“父女”这个身份,还是那个假香苏呢?不过总算有了进步,他没推开她,也没再教训她。 “你何必这么得意?”阴冷的声音响在殿门口。赤琳一身红衣服,身材窈窕,明明是一团火,可站在华丽的殿门之间却散发着令人心寒的气息。 香苏搂紧东天云,像是依偎又像是护卫,几次三番她都只能把东天云留给她,无奈和怨恨让香苏更加不愿赤琳再接近他。 东天云默不出声地看着赤琳款款地走进来,她的双肩端平,下巴骄傲地微仰,赤荧帝君冷艳的风采更胜往日,可他知道,这回他是真的伤她太重。 “东天云。”赤琳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住,面无表情,“随便你怎么看,威胁也好。哀求……也好,我和她之间,你只能选一个!”尖俏的下巴点了点他怀里的香苏。 东天云动了动嘴唇。 赤琳突然泪如雨下,“别说!你别这样轻易就说出答案!我不听!我给你七天时间,如果选择我,就把她交给金盏,带回司木府,永世不要相见!如果选她……那……”眼睛闭起来,泪水却从颤动的长睫间密密滑落,她颤动着肩膀转过身,来的那么骄傲,去时却仍旧那么狼狈,“我们就永世不要相见了!” 香苏浑身冰凉,虽然早知道,赤琳是她和东天云之间无法逾越的障碍,但是突然这么明白的摊开,仍旧狰狞残酷地让她无法承受。 一切甜蜜的背后,都是不堪的苦涩。 她原本想隐忍,是很卑鄙,她想忍到赤琳帮君上恢复仙体后再把君上夺回来,她还可以安慰自己说,当初被赤琳杀害她也不光彩。 可是,囚龙谷听他说了那样让她死而无憾的话后,她却再没了希望。 木灵器归位,东天云再造仙元即刻可成,赤琳却再也不可能容忍东天云身边有个她了,不管她以什么身份, 东天云久久没有说话。 香苏坐在他的怀中,不想打破此刻的平静,或许以后……再也不会有这令她无比安心的手臂环抱住自己,永不相见是么?香苏眨了眨眼,她不想哭,不想让东天云察觉她的哀伤。其实这个结果……她很早就有预感,只不过一直心存侥幸。 东天云轻而舒缓地叹了口气,下巴抵在她的发心,搂着她的双臂紧了紧,“你猜,我选谁?” 他似乎还有心情逗她,她却没有勇气说出这个答案,无论他选谁,她都受不了。 她害他坠入过幽河,又害的青岁姐姐填了风眼,是有千万个理由能解脱自己,但是,亏欠而无法弥补的绝望,她却无可解脱。 她也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久到她可以平静地开口。 “永世不得相见……也不要紧。”她竟然笑了,这句话是真心的,不要紧,只要她知道他好好的活着,仍旧是三寰敬畏的傲世传说,与其心怀无法解脱的愧疚和它在一起,还不如潇洒而去,除此之外,她还能做什么呢?她的声音黑很稚嫩,可当她说,“无论我去到何方,我仍旧会惦念你……爹爹。”连她自己都觉得锥心刺骨的沉痛。 东天云的手一紧,之前反复让她叫爹爹,她都不肯,可这一声却叫得他心如刀绞。 “你个小孩子,懂什么?”他吧她甩在床上,“打人的事,大人会解决。” 他起身快步离去,她这么小,却好像什么都明白。可她的懂事,却让他更无法面对。 香苏又搂过鲲鹏,它虽然总是倨傲不语,却安静地相伴她左右,眼泪又滴在鲲鹏悲上的羽毛,它没动,只是轻轻把头靠在她的细嫩胳膊上。 东天云回来时,天已经黑了,香苏喂鲲鹏喝了九幽花汁,正看它在床上神气的来回踱步。 东天云静静地在香苏身边坐下,和她一起看。 香苏也没说话,七天……其实她曾想过,到第七天的时候,再认他做爹爹,可她很怕拖下去,她就没有勇气割舍下对他的爱恋。真的叫出口,他知道,应该立刻去找金盏,在心最痛的时候离去。可她又舍不得……永长的一辈子,剩下她和东天云的,也就这短短七天了。再难过,她仍然想再多看看他,多和他说几句话。 鲲鹏走着走着,突然全身一抖,香苏以为它出了什么问题,没想到他昂首低声一啸,掉了几根羽毛,整个身形大了一圈。 心里都有太多的事,想表示幸喜都无力,东天云慢慢捡起落在床上的羽毛,他修长的手制趁着黑色的羽毛,美得让她转不看眼,她却只敢看他的手,没勇气看他俊美绝伦的脸庞。 想起以前他用鲲鹏的羽毛为他做了沉星扇,带她去了很多地方,吃了很多好吃的东西……也撒过那么多的谎,骗了她的心。 鲲鹏还小,羽毛没什么法力,他手指灵活的摆弄了一阵,做了一个毽子,放在她的手里。 眼泪一滴两滴……掉在毽子上,东天云拍了拍她的头,“哭什么?我不会和你分开的。” 他说的平平淡淡,她却知道,他已打定主意放弃仙元,放弃一半法力。 就像他生气她自行决定赴死,他也不能同意他做如此大的牺牲。 “你睡吧,我出去走走。” 香苏知道,通常这个时候他还要出去,无非是去看那个假香苏。无乱真假,“香苏”就是那个总让他心伤的人,都离他远去,算不得坏事。 赤琳用息珠隐藏住自己的气息,小心翼翼地跟着东天云。 自从爱上他,她就变得卑贱可笑,说了那样的话以后,她却没有信心在赤荧府等他来。其实她早已明白,他心里想选的并不是她。 舍弃一半的法力,对东天云来说,就等于舍弃一半生命,他就此沦为平庸,甚至遇见强敌都无法保全孤问。 只剩一半仙力的他,可以说生不如死。 她仅剩这点赌本,就是孤问对他的重要,无论是怎么达成目的,只要能得到他变好。 随他来到秋晏山,她一早知道,他会偷偷来看“香苏”,她还警告过胡辰时刻不能放松警惕,露出马脚。 与以往不同,东天云没有在远处默默观望,他落在秋晏宫的正殿前。球晏宫似乎有什么喜事,到处张灯结彩,下人们也喜笑颜开,这么晚了还三三两两拿着红绸灯笼等饰物,各处点缀布置。 听说东天云来了,泷淮亲自出来迎接,东天云环视了下周围,“香苏”慢慢从后殿走出来,即便如此,泷淮还是快步过去扶住她,笑着嘱咐她:“慢些。” 东天云注视着她,这张让他刻骨铭心的绝丽容颜看在眼中,心却比以往平静得多。 “君上,你也知道了?”香苏走到他面前,含羞半低下头,虽然是来道别,东天云仍不由看得痴了。 “君上,今夜就留下,明天一同参加贺宴吧”泷淮似乎也有点儿不好意思。 东天云敛了下神色淡淡一笑:“贺宴?” 泷淮挑了挑眉,“原来您还不知道……香苏她,”小夫妻情意绵绵地对看一眼,“她有喜了。” 东天云极轻地抿了抿嘴唇,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恭喜。”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香苏,以后……我不能经常来看你了,你……和泷淮多保重。” “君上,你要远行?”香苏担忧地皱眉。 东天云看着她的眼睛,微微一笑,“见你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该说完的都说完,他转身离去,对香苏,对自己的过去,他似乎都有了交代,以后……他便能心无挂碍地和幽月在一起了。 走了几步,他骤然顿住胶布,缓慢的转回身来,平静的看着泷淮和香苏。无波无澜的目光,竟让两人汗透脊梁。 “你究竟是谁?”东天云向着香苏走了一步,香苏吓得面色惨白,踉跄退后险些摔倒,被泷淮一把拉住。 “君上,你在说什么?”香苏稳了稳心神,笑容勉强。 东天云又走进了一步,“你是谁?” “君上……”香苏还想辩解。 东天云抬手抛出一线仙力幻化的柔丝,不容香苏躲闪飞快地缠上了她的手腕。东天云眯起眼睛,微微一笑,“你的确有喜了。木灵五百岁前,根本不可能怀孕。” 香苏和泷淮相拥着,惊惧看着东天云。 东天云放下手,柔丝化为光雾消散,他难得很有耐心,看着他们又问了一百年,“你是谁?” 第41章凶相毕露 泷淮跨前一步,挡在妻子身前,“不要过来!” 东天云的眼光冷淡地穿过他,看着躲在他身后的的“香苏”,泷淮色厉内荏的拔出佩剑,手却在微微颤抖。东天云一挥袍袖,泷淮便被他骤然澎湃而出的力量推到一边。“香苏”见得自己不得不面对东天云。神色反而因决绝显得镇静。她念动咒语,双袖上扬遮住面孔,袖子一开始。已经露出本来面目,虽然脸色长白,也是一张美丽娇媚的面孔。 “我是狐王的小女儿,胡辰。”她咬咬牙,从发间拿下鹤雨簪,和沉星扇一起捧给东天云,东天云看了一会儿没有接,像是走神了。 “为什么?”他看向胡辰的脸,如果她是狐王的女儿,变成惟妙惟肖的香苏并不困难,可是......“怎么会有我的灵血?”就因为她身上有他的灵血,让他百密一疏的认定她就是香苏。 胡辰没有立刻回答,垂眼想了一会儿,东天云并没有催她。“是......赤琳”胡辰双目一凛,抬头直视东天云,最难的是说出背后主某的名字,既然收出来了,她再也没有犹豫或者半遮半掩的必要了。“是她!知道你要从幽河反来,用昊天火烧死了香苏,你的灵血被昊天火练成了血珠,她连同这两样宝物一起给了我,要我假扮香苏,让你彻底绝望。”胡辰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像是一吐为快,又像是生怕自己中断了,没勇气再开始。 东天云看着她,毫无反应,好像没听懂她说的话。 胡辰一口气把秘密悉数说完,冷落地看着东天云,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表情,他也无措的看着他。 泷淮走过来,担忧地扶着胡辰,过了好一会儿,东天云才低低地说:“你说......香苏死了? ” 胡辰露出凄然的神情,这句话她终于可以说出口了,“香苏因为一直等你,被赤琳杀死了,她没有背叛你。” 东天云又看了她一会儿。平静得近乎茫然,突然他转身就走,眨眼便消失在浓重夜幕中。 泷淮叹了口气,“他就这么走了,是不是......放过咱们了?” 胡辰摇摇头,“他只是一时极痛迷心,顾不上找咱们算账,迟早还会回来的。” 泷淮爱怜地抚了抚她因为摘下鹤雨簪而被披散下来的长发,“不管怎么样,终于结束了。以后我们就可以安心地在一起,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再也不理会这些让人烦恼的事情。” 胡辰没有答话,不是她不愿意,而是她没有泷淮那么单纯。 一条潇洒风流的身影从后殿款步而来,灯笼红的的光照在他脸上。也让人感觉不到半分喜气。他在微笑。胡琛看在眼里,却好像催命的符咒。 “我已经按你的说法,把赤琳的秘密抖了出来。可以了吧?”胡辰冷冷地看着他口气中有一丝不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歌曾经让她痴迷的男人,在她眼里变得那么丑陋。 郁沐已经走到距离他们五六步的地方,泷淮还勉强对他笑了一笑。 “小胡辰,你那么聪明,还猜不到自己的结局么?”郁沐用手里的碧玺如意点了点她,真的像在夸她。” 胡辰暗暗咬了咬牙,“你答应过,我供出赤琳,你就放我和泷淮离开!” 郁沐笑了。笑容俊美和煦在胡辰看来虚伪可憎。“一个知道太多的人,往往没有好下场。小胡辰,怪就怪你运气不好吧!” 泷淮这才后知后觉的嚷道:“难不成你想食言?你是天族的太子。将来要当天帝的人!怎么能做这样出尔反尔毫无道义之事!” 郁沐听了哈哈一笑,“这句话很中听,小燕子,我就是想成为天帝,今日才不得不让你们永远闭嘴。说起来......还真有些抱歉。”他挑了挑眉,嘴上这么说,神情没有半点歉意。 泷淮被他的无耻激怒了,抽出宝剑指着郁沐,“之前你答应我,只要我和胡辰一起演这出戏就放过我父亲,把他从天宫地牢地放出来!你......你......” 郁沐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燕族世代被人欺负,原因就是出了你和你父亲这样的笨蛋。” 胡辰冷眼看着他,时至今日,他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形容这个男人的词语。他说的也许对。她不走运,从听从他的差遣把香苏引出结界的时候开始,他就蓄了杀她灭口的心。她的痴心让她苦练千面术,对他来说有了新的利用价值才多留了一段时间的命。可她觉得自己也走运,终于看透了他的冷漠又残忍的内心,在这丑恶的骗局里,碰见了泷淮。 泷淮还想挥剑砍郁沐,被胡辰拉住。 她向他笑了笑。“没用的。”她握住他的手,“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泷淮眼眶一红,有觉得在心爱女人面前哭泣太失丈夫气概,她都能如此坦然面对生死,他又怎能畏首畏尾,让他瞧不起。他也笑了,只说了声:“好。” 郁沐讥嘲又不屑地看着她们,对他来说,毫无反抗能力干脆放弃的他们彻头彻尾令他鄙夷。 “真令人感动。”郁沐冷笑,“既然你们都准备好了,我怎么能不送你们一程。” 郁闷摇了摇碧玺如意,这时,东天云缓缓从殿门外走了进来,他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郁沐。 郁沐一瞬之间有些慌乱,他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东天云?他们把你骗的这么苦,我替你解气。” 胡辰和泷淮听了,竟不约而同的发出嘲讽的笑声,刚才还有些惧怕他的泷淮特轻蔑郁沐的虚伪和怯懦。 郁沐被他们的笑声激得恼羞成怒,一催如意,劈头就向胡辰打去。 “叮”地一声,东天云用孤问的剑鞘挡住了他杀气汹汹的如意。胡辰和泷淮死里逃生,都有点儿无法置信的看着东天云,想不出他为什么出手救他们。 “可以了,”东天云淡漠的对郁沐说,“你的伎俩拙劣的我再也看不下去了。” 郁沐皱眉,狠狠地瞧着他。 东天云收回孤问,“你也许不知道,当初我把比炼压在灵泽山下,封了一道结印,只有你的碧玺如意能够解开。” 郁沐眉眼掀动,显得十分意外。 “你始终想要的,不过就是这把孤问。”东天云也看着他,“其实你可以直接说的,不必用那么多心思。你在囚龙谷,并不是真想抓幽月去填风眼,你是希望在风眼的干扰下,抢到孤问。 我没猜错的话,既然你当初能探查到神农鼎在囚龙谷,也知道风眼的存在,这不过是你布下的一个局。你帮助赤琳隐瞒,也是想让我尽快赶往囚龙谷。” 郁沐没说话,眼睫慢慢垂下。 “如今你揭破赤琳的罪行,是想我与她彻底决裂,无法恢复仙元。”东天云笑了笑,“你又多余了,赤琳和幽月之间,我选幽月。” 郁沐听了冷笑几声,“九幽宫主,既然一开始你就洞悉了一切,却没有说出来,也是想利用我,没有我的碧玺如意,你也未必平安进得了囚龙谷,你也想过欺骗赤琳,从而得到他的帮助吧?你比我,又好到哪儿去?” 东天云听了,并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我和你最大的区别,是我还曾经想过真心对待赤琳。” 郁沐不吭声了,东天云把孤问放在殿中央的八仙桌上,“还是那句话,拿得起,我便把它给你!” 郁沐脸色惨白,双肩不停抖动,既不像激动也不像汉派,他盯着孤问看,眼睛里明明没有血丝,却让人觉得他已经红了双眼。东天云看着他,突然想起香苏第一次见郁沐就不喜欢他,因为他在五把残剑前露出了贪婪狰狞的神色。他的心像是被孤问割过,那个笑语晏晏的美丽女孩,那个在幽河边孤单等他的忧伤姑娘......已经死了!听胡辰说出真相。他甚至没顾得上厌恨赤琳,只是在心里木然地反复胡辰的话:香苏已经死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秋晏山的,他只觉得心里被说不出的情绪长的快要炸裂开来。 他要去找他,那个一直等他回来的香苏,他回来了,她在哪?站在云头,夜风色色,他惊觉过来,却陷入更深的茫然,天上地下,神魔三寰,他要去哪儿找她呢? 东天云噗地突出了一口血,胡辰和泷淮都惊诧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怎么受了伤。东天云擦了擦嘴角残余的学习,自己也分不清孤问是不是真的割到了他的心脏,总之......疼痛得连他也要快支撑不住。 郁沐直勾勾的盯着孤问,根本没察觉到东天云的异样。他终于飞快出手,眼生都像疯子一样发了亮。孤问不必当初的天磨剑。郁沐的手指还没碰见他的剑柄,它已经不服的铮铮抖动,剑气一凛,郁沐低叫着唔着手指退开。他看着孤问剑,突然一阵大笑,笑过之后慢慢露出凶狠的表情。“畜生!你当年便是我先祖的佩剑,如今不识旧主还无耻伤我,真令人不齿!” 东天云拿起孤问,孙然郁沐说出的话都令人耻笑,但他不能允许他侮辱孤问。东天云冷 冷地看了郁沐一眼,郁沐本能地被他震撼,醒悟过来后格外羞恼。 “东天云,你既然肯让我试,就早已知晓我拿不起来。”郁沐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恢复了几分平时的语调,“不过不要紧!这把剑本就属于天族,就算他让它重新封印荒废,也不会让你拿着它耀武扬威!” 东天云像是没听见他的话。 郁沐早就提防东天云杀他,一边说一边向殿外退,上了云头才冷冷的撩下狠话:“竟然已经撕破脸皮,天族也不在乎从你手里硬夺孤问了!你恢复仙体无望,就凭你那半仙半魔的不纯修为,只有死路一条!” 东天云终于有了反应,只是极为鄙夷地一声冷哼,郁沐拂袖而去。 胡辰和泷淮脸色灰败地看着东天云,在他面前他们俩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不过死在他手中总比死在郁沐这歌小人手中好些。 “你们走吧。”东天云说,胡辰和泷淮都没动,像是没听懂他的话。 过了一会儿胡辰才摇了摇头,“你放我们走?” 东天云点了点头,相爱的人可以在一起,总算事件好事,他抬眼看了看胡辰。希望从他的脸上在看见香苏的几分影子......完完全全的陌生,这个女孩是郁沐和赤琳的帮凶,却也有她的无奈,他无法怨恨她,因为无数个夜晚,他看见的是他幻化成的香苏幸福地与泷淮在一起。他甚至希望,这歌秘密永远不被揭穿,就让他永远成为香苏,至少让他看见她幸福地活着。 泷淮和胡辰战战兢兢地走了几步,听东天云低低的说:“站住。”两人颓然苦笑,果然还是逃不开死的结局,也好,算是他们偿了这场孽债吧。 “把簪子和沉星扇留下。” 胡辰这才惊觉,因为紧张她一直死死地拽着这两样东西。她郑重把这两样东西给东天云,这是他心爱姑娘留在世间仅存的物品,东天云默默地看着,接过这两样东西的动作缓慢而沉重,胡辰看着,再次产生了怜悯和艳羡,怜悯他失去了心爱之人,艳羡那个被他这样深爱的姑娘。 当大殿只剩东天云一个人,红彤彤的灯笼也驱不散弥漫在高深殿堂里的孤寂和凄凉,东天云看着手中的鹤雨簪和沉星扇,手指一紧,再一次吐出一口鲜血,沾染了血色的扇子和簪子,无端就让人觉得忧伤而残破。 第42章 困山之战 九幽山在夜晚格外美丽,山道两侧和山顶密集的九幽花在暗夜里荧荧闪烁,像一支支细小的蜡烛又像落在花间的萤火虫,整座山都像被缩小的银河环绕。东天云落在寝殿的露台外,即使看过无数遍,他仍然被这难得的美景吸引住,远处月光遍洒幽河,近处繁星点点,他曾暗暗期盼,"香苏"看见这样美丽的九幽宫,会舍不得同泷准离去…… 东天云抬起头,今夜月光疏淡,银河却耀眼异常,不知道这浩浩星海里哪一颗是他的香苏。东天云觉得下巴有些微凉,无法置信地抬手触碰,真的是眼泪。自从他有了生命就未曾流过泪,他看着指尖幽微的水色,再锋利的孤问,也不能让心不受伤。之前他只是朦朦胧胧地体悟到如何去爱一个人,因为她幸福,而纵容她离开,他的心底始终还是埋怨她的背叛的。可现在……他只要她活着,背叛也好,伤害也好,怎么都好! 他转身相亲店里走,幸好他还有幽月,他不愿去想将来,只要在孤单入骨的现在,能用她娇软馨香的小小身体在怀。再小的她,给他的慰藉和温暖,大过天地三寰的全部。 钦点里的灯火全都熄灭了,全靠星光照亮门口的一隅,他的身影在这片明亮中修长而孤单,东天云停住脚步。 一进殿门,他就发觉了异样,小肉团特有的淡淡栀子香没有了。 赤琳头上的金钗在黑暗中,时而极快闪出光点,也这泄露了它虽然摆出冷漠的神态,仍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 东天云沉默了一会儿,他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抬眼看她,只是问:"幽月呢?" 赤琳坐在东天云平时看书用的椅子上,双手扣紧扶手。“知道已经掩藏不住秘密,我第一件事就是回来杀她!" 东天云又沉默,过了一会儿像是想不通一样疑惑问她:"为什么?" 这个问题激怒了赤琳,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造这么多杀孽?!"因为我妒忌!"因为愤怒,赤琳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窗子透进来的星光照亮了她的脸,表情哀怨而狰狞。 东天云摇了摇头,仍旧想不通似的,"其实你一直都知道,我不喜欢你。"他终于看赤琳,没有怒意也没有愤恨,赤琳知道,他早已决定杀她,此刻的平静,是连一点儿恨意都不屑给她。"你做的这些,只能让我越来越厌恨你" 赤琳有点儿疯狂的无声而笑,不住点头,"是啊,你说的都对,可我不是差点成功了么?如果不是那个该死的小花精,我就要成功了,你会娶我" 东天云听了,竟然微微一笑,虽然背对着星光,赤琳仍愣愣地看住。有些人的风华并不非要用眼去瞧,只要一个剪影,便可动人心魄,东天云就是。"也许你说的对。但如果你不是昊天塔的主人,我连看你一眼可能都没兴趣" 他根本不掩饰自己的恶劣,这一击的威力着实巨大,赤琳无法自控向后退,撞得椅子发出吱嘎的声响。 一道惊雷骤然响起,东天云回头,原本明净的夜空已经乌云密布,狂风从云际刮下,九幽花东倒西歪,荧光也黯淡下去。 东天云冷笑,没想到天族来得这么快,郁沐看来已经筹备多日了。 赤琳看了,突然哈哈大笑,站直了身体恢复几分傲然。"东天云,你那半仙半魔的法力,即便孤问在手,也难敌天族众仙的轮番围攻吧!"她已经不怕他了,靠近几步,面对面地挑眉看他,"只要你肯答应与我在一起,我便帮你……" 东天云发出讥嘲的冷笑,"你就不怕我恢复仙元,第一件事就把你杀了么?" 一句话就问住了赤琳,是的,现在她可以胁迫他,所有的承诺也不是几句轻飘飘的誓言,他恨她,这已经是再难改变的事实。 "走。"东天云冷淡地说,与她擦身而过,到刚才她坐过的椅子前,用袖子带起抚垢之风,带着难言的鄙夷扇走的是赤琳的尊严,赤琳看着,眼泪终于滴落了下来。 "你不杀我?"东天云虽然法力减半,她仍不是他的对手。 东天云已经坐在椅子上,斜撑着扶手,"你好歹也是司火帝君,我便在战场上杀你,也免得……弄脏了这里" 赤琳身体摇晃了一下,怎么用言语伤人,东天云已经掌握得炉火纯青了。"你就……你就不问问我那个小姑娘的下落?"尊严没了,希望没有了,她知道自己不该再卑微地问出这样的问题。但是,这是她想给他的最后一击,没想到他却这样的无动于衷。 "我与她灵血相连,她没死,上天入地,只要我还活着,就能找到她。"这话,或许他不是说给赤琳听的,至少说了这话以后,他真心地露出了浅淡的笑容。只要她还活着,他便不是三寰最孤单可悲的人。 赤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等她骑着净羽飞了一会儿,回头再看时,九幽山已经罩在一个华丽的结界里,那是她见过的最美丽也是最强大的结界,东天云似乎……打算拼死一搏了。 炎及驾着冥鱼缓缓落在元厚府前的长长石阶上,元厚司土,是精于构造华美的殿宇,但他自己的宅邸却朴素而简单。山脚下延伸至山顶的石阶厚重而平整,是唯一体现司土帝君气派的地方。炎及示意冥鱼去叩门通报,没曾想一推门,那两扇朱漆大门便吱吱呀呀的开了,一股酒气扑鼻而来。 隐隐有乐曲和吟唱,清脆的击缶声,女子嘻嘻哈哈的笑声渐渐清晰,几位衣衫不整的女仙脚步踉跄的从大殿走出来,互相调笑作戏,看见冥鱼还抛了几个媚眼,极尽浮浪。她们互相搀扶着向门外走,冥鱼怕她们骚扰炎及,张开双臂隔开一条通路,请炎及入内。 一路都有醉酒的仙人,脚步虚浮地出来散荡,或口里仍哼着刚才唱过的曲子,或说着虚假的情话,约女仙后殿寻欢,炎及微微皱起了眉头,加快脚步走进正殿。 正殿里酒正酣,歌正欢,女仙歌姬纷纷舞蹈,满殿香靡。 元厚斜倚在殿上的主榻上,一个美貌的仙姬偎在他身边,眉目含情。看见水君主仆前来,元厚只是举了举手中的酒杯表示欢迎,炎及恢复灵识他也没表示半点意外,或者说,他根本毫不在意。 炎及缓行至他面前,恢复司水帝君灵识的他,清逸凛然,虽然女仙们纷纷注目瞧他,却不敢上前厮缠。 “元厚,”炎及看了他一会儿,并没说什么指责的话,“天族已经围困住九幽山……” 元厚一听,便一晃酒杯,十分厌烦地说:“我已经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了。” 炎及顿了下,“这些事?”难道东天云在他眼里也变成了等同于三寰众生一般的凡俗之人了么? 元厚看了眼他的表情,推开身上的仙姬,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哈哈笑着说:“之前我百般为别人打算,可是,就连我自己的事,我都搞不清楚!还能帮谁?天下之大,各有宿命,各安本分吧。” 炎及垂了下眼睛,像有什么事无法立刻决断,当他再看炎及的时候,淡淡问他:“你这算各安本分?” 元厚身子一软,又倒回榻上,看着殿顶深深的雕花天井,“不算么?我前半生围着别人,希望讨得一点儿眷顾,现在我要别人围着我,讨我欢心,公平啊。” 炎及抿了下嘴唇,“青岁……” 听见这个名字,元厚身子剧烈一抖,随即他喝了一口酒,装作不在乎地笑起来,和他厮缠的仙姬见他笑,大着胆子贴上来,他搂住,在她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 炎及熟视无睹,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她只是希望你过得好一些。” 元厚哈哈笑,“嗯,她的愿望实现了,我过得很好。” “你想知道,去囚龙谷的前一晚她和我说了什么吗?”炎及有点儿怜悯地看着他。 “有什么想知道的?无非说,她喜欢的一直是你。炎及,人都死了,你何必还来找我炫耀?” 炎及轻声笑了,元厚辜负了青岁对他的一片心意,知道真相就算对他的惩罚吧。“那天她来问我,我是不是喜欢她?” 元厚听了,冷笑一声,不知道实在讥讽炎及还是自己。 “我当然回答她说,不喜欢。没想到她笑了,说着下她死心了。她一直以为喜欢我,可我却总是喜欢上别人,她只是不服气。你负气从九幽宫离开,她到处游荡,最想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去找你。她说……囚龙谷回来,她要主动对你表白,弥补这么多年她犯糊涂对你的亏欠。” 元厚把胳膊挡在眼睛上,手里的酒杯却在不停的晃动,酒都洒了出来。 “只是没想到,她对你最后的表白却是那样。你……也明白她的意思吧?”炎及叹了一口气,“你若不好好对待自己,青岁在天之灵也不会安稳的。我要说的都说完了,这就去九幽山相助东天云,恐怕也无法再来找你,保重。” 元厚没有起身,任由他和冥鱼走出大殿,他手中的酒杯终于跌落,“滚!都滚!”最后一个字已经染上弄弄的哽咽。 炎及赶到九幽山的时候,山上的结界已经不复前日光彩夺目,证明东天云的法力消耗剧烈。前方厮杀的惨叫不绝于耳,山脚尸体成山,幽河都被染红,天族的战鼓咚咚连响,催促不断增援的众仙勇往直前。炎及用凤凰琴杀开一条血路,靠近陷入血雨腥风中心的东天云时,郁沐满身是血挡住去路。 他阴狠地眯着眼瞪着炎及,“你干什么?” 炎及看了他一眼,不屑地笑了,郁沐这副神情倒比平时的笑脸更真实些。“看不出来么?”他反问。 “你用着天族赐予你的神器,对付天族?!”郁沐尖声喝问。 炎及把凤凰琴抛在他面前,“只要你能找出一个人能用这把琴,我就还你。” 这句话把郁沐逼得两眼血红,他最听不得便是这样的话。“来人,召水灵过来!”天族作战,自然调动了各界精锐力量,炎及当时还没回归本位,水灵群龙无首,天族旨意一到,自然都跟随前来,人数众多。木灵因为金盏坐镇,没有参加此次围剿,元厚虽然不太关心土灵事务,也下了严令不得参与,所以天族大军以火灵,水灵和金灵组成。如今炎及现身,又公开与天族作对,水灵们面面相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去拿!谁能拿起凤凰琴,谁就是下任水君!”郁沐高声大喊,不断鼓动。 几个有野心的水灵纷纷上前尝试,都失败而回,这时炎及一收凤凰琴,在冥鱼背上站起身来,“这琴是我水灵世代相传之物,什么时候成天族相赐?!凤凰琴既然认我为主,水灵便要听我号令!”他一举凤凰琴,白衣飘飘,彩琴夺目,众水灵不由心悦诚服地屈膝跪地。 “我麾下水灵听令,速回本位,不得助纣为虐,徒增伤亡!”他朗声说。 郁沐心中藏私,觉得火灵金灵可堪调动,所以先锋全由水灵去打,水灵们心中已暗有不满,听炎及说“徒增伤亡”真是说到心坎里,立刻纷纷领命而去。 郁沐见状仰天哈哈大笑,“好个炎及,好个水君!不过此次胜负已分,有没有你水灵相助,无足轻重!” 炎及冷冷一挑嘴角:“未必。” 第43章 言不由衷 郁沐扬起了碧玺如意,血红的眼睛里闪过疯狂的快意。一直以来他总是过着谋划算计的生活,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同炎及、东天云已死相拼,连他自己都觉得腰杆子直了许多。像是困在黑暗的阴霾里,终于一阵狂风吹散了一切,虽然刮得全身疼痛,也爽快恣意。他终于感觉到自己热血奔腾的那种豪情,只要打败炎及和东天云,他便可以一直这样活下去! 收兵的鼓声骤然响起,郁沐皱眉,能越过他发出收兵的号令,一定是天帝。郁沐咬牙,不想放弃与炎及全力相搏的机会,鼓声频密,响得人心烦意乱,郁沐看见炎及眼中嘲弄的冷笑,似乎已经看穿他不会违背父皇的命令。郁沐突然升起一股想不顾一切的怒气,他布置筹划多年,为得不过就是铲除这几个不肯甘心俯首的家伙,如今千钧一发,竟然还要听从父皇的命令,临阵收兵! “太子,天帝命你速回云帐!”天帝派来的使者口气有几分重,郁沐皱眉,突然泄气地收起碧玺如意,跟随使者回返。他能当上太子已经费尽心机,离心心念念的那个位置只差半步,他真的不可以有半点闪失。 炎及对他的选择并不意外,甚至看着他的背影发出怜悯的叹息,郁闷是为了目标放弃了一切的人,爱慕他的女人,朋友,亲人,甚至他自己,即便将来他一偿心愿,也是个一无所有的人。郁沐听见了他的叹息,更快地催动云头,眨眼便已消失在幽河上空弥漫的阴雾当中。 天族的大军撤下去没一会儿,远处已经传来声势浩大的开道声,炎及到东天云的身边同他一起看,原来是元厚和金盏带着土灵和木灵的精锐前来助阵。 东天云受了不轻的伤,左臂和肋下都划开血口,他用孤问支撑着身体,鲜血细细淌过剑身。他的长发披散,也沾染了血污,或许这是他一生最狼狈的时刻,却比任何时候都散发出凛冽的霸者气魄。以一己之力对抗天族众仙灵这么长时间,三寰之内恐又成为奇谈传说。 元厚和金盏赶到近前,看见东天云的战况,元厚露出愧疚之色。 “我以为,你只顾享乐,想不起来帮我了。”东天云的气息有些不稳,还是要刻薄几句自己的好友。 元厚扭脸眺望敌情,假装没听见他的话。 金盏倒没有说话,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参悟了神农鼎的用法,又调动了这么大批的木灵精锐,可以说已经非常了不起。 “既然元厚和金盏来了,我就可以带你去见一个人。”炎及微笑着说,眼底却有抹不去的失落。 东天云的手抖了抖,就算炎及没有说明,他也知道是谁。 “你们好好给我守着九幽山。”东天云云淡风轻地一笑,虽然抬手把孤问挥入剑鞘的动作有些涩滞,属于他的风采未减半分。连番厮杀带来的豪情,暂时把失去香苏的颓废掩盖。 “你的伤……”元厚看了眼,担忧地皱起眉。 “死不了,”东天云眉梢微挑,一副寻衅的嘴脸,“你要来的早点儿,我看连这小伤也不必受了。”很明显是在斥责元厚假好心。 元厚也反驳不了,扭了下嘴唇。 金盏看了看天族的动静,“你们还是快去快回吧,郁沐恐怕很快就会说服天帝。” 炎及嗯了一声,冥鱼立刻显出原形等他款款坐上,东天云不屑地瞧了他一眼,这小子恢复了水君身份,比往昔还要惹人不快。“等着,我还要带上一个人。”虽然他有明显拖延的嫌疑,炎及还是很好脾气地端坐在冥鱼上,仙风温润。 金盏看着,既觉得清泽水君的确应该是这样的,又觉得与自己苦苦在人间为香苏寻找奶娘的桀骜少年已经消失不见了,心情很是复杂。 一路上东天云也未与炎及交谈,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东天云心里也勾勒出个大概。 赤琳尾随他去了秋晏山,看见胡辰说出了自己的秘密。他气恼绝望之中,想到的竟然是先去杀了幽月,因为一旦撕破脸皮,他恐怕再没机会下手,幽月已经和香苏一样,成为她心里的毒刺,只要能拔去,她根本不去思考后果,或者得失。她始终算不得一个精明理智的人,妒忌让她犯下一个又一个错误,让自己越来越远离想得到的东西。 金盏当时已经回司木府闭关参透神农鼎,九幽山只剩炎及,想来是在与赤琳交手的时候反而冲开了封印,恢复了记忆和法力。赤琳根本无法对付已经恢复神识的水君,所以只能悻悻罢手。只是……炎及为何要带走幽月,而不逼赤琳离开?其实炎及对幽月的好感,东天云还是有所察觉的,他忍不住冷冷又督了炎及一眼,心里虽然不高兴,又觉得幽月暂时住在清泽府才是最好的安排,这也让他心里更不是滋味。 炎及安顿幽月的殿宇在清泽府的深处,东天云觉得炎及非要引他不行,是想让幽月看到他受伤后体力不支的狼狈样子,心里越发觉得炎及已经彻底恢复往日的阴暗。他才是东天云今生结交的最大损友,与他相比,元厚简直都要算热血忠义的纯善之人了。 殿门紧闭,殿外站着两个面露忧虑的侍女。 “君上,姑娘说,不要见客。” 东天云的眉梢不由自主的跳了跳,不见?她知道是他来了吗? 炎及仍是一脸淡然,好像早就料到似的,“再去告诉她,东天云来了。” 一个侍女连忙俯身答应,把殿门开了条缝溜了进去,又严严地掩上,显然是收了嘱咐。东天云的眉头皱了起来,看那侍女很快地又溜了出来,很为难地说:“姑娘说不见。” 炎及还没说话,东天云一脚踹开了殿门,因为用力,左肋的伤口裂开,血滴滴答答的一路洒在上好的青石地砖上。 “都说了不见了!”少女娇俏的声音带着哽咽从内殿传出来,东天云已经领着鲲鹏绕过屏风,听了这句话,突兀地停住脚步。 刚化为人形的鲲鹏个子还不到东天云的大腿高,白白嫩嫩的小脸因为一身煞有介事的黑袍,显得越发可爱。 他盯着“幽月”的背影,也没想到原本和他差不多情况的人,一下子变成了娇滴滴的少女。拉着主人的手,半天也不见主人说话,刚才一脚踹开殿门的气魄也没了,看来真是受了重伤. 鲲鹏松开东天云的手,人小气派却不小,走过去一把扯住“幽月”的胳膊,把她拽得转过身来,“你为什么不见主人?” 大概幽月长大变丑了,她很用力地甩开他,双手捂住脸,不让大家看她的容貌。鲲鹏到底人小,被她甩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东天云极为缓慢地抬手拉开她捂着脸的双手,竟然觉得害怕。如果又是错觉呢?仅仅是声音像呢? “香苏……”他轻轻唤她。 双手下的绝美脸庞满是泪痕,当她的眼眸看入他的眼睛,两个人都久久无语。 其实分开不到两天,却好像度过了几个轮回。 “香苏!”东天云好像突然醒悟过来,猛地把她抱入怀中,这不就是那个他苦与天地茫茫无处追寻的人么?她活生生地在他眼前,她还是那么香,那么软,这么细弱的身躯依偎在他怀里时,填满的是他全部的世界。 “东天云……东天云……”香苏泪如雨下,即便一直陪在他身边,现在才好像真正的重逢。 炎及一直站在屏风前默默地看着,香苏在东天云的怀中看见了他,终于不安的动了动,推拒地用手撑在东天云的胸口,分开了一段距离。 东天云的脊背异常僵直,她明明没有碰到他的伤口,他却感觉痛入骨髓。她只是推开他这么小的一段距离,他的心却一下子扯开深不见底的空虚和失落。 他低头看着她,突然连原因都不想知道。 “君……君上……”香苏抖如筛糠,不知道是因为心疼得无法忍受还是怕自己没胆量说出后面的话。 “为什么?”东天云面无表情地问,他觉得整个人疲惫地快要倒下去,太多的事情他不知道,而且似乎有着他并不乐意见到的结局。 香苏咬了咬牙,站起身,自然也离开了东天云的怀抱,她甚至向炎及走了几步,靠近他才有勇气继续说下去。 “在小镇结界里,我就遇见了历劫的炎及,他送了我一颗玄天重水,才让我在昊天火里保全了魂魄。金盏一直保护着我的魂珠,直到你用灵血复活了我。因为……”香苏停顿了一下,垂下了眼睑,“因为你要娶赤琳,我……我就没把秘密说出来,也是希望你能顺利恢复仙元。” 面对这样严重地歪曲,东天云并没出声,他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背对着香苏和炎及,并没转回身。 香苏咽了几口唾沫,觉得嗓子里像有火在烧,“那天赤琳突然来杀我,是炎及拼死保护了我,那时候他还没恢复神识,为了保护我,几乎被赤琳烧死了。也是因为濒临死亡,他才终于突破封印,能召唤出凤凰琴,带我离开。”因为这段是当时的实情,香苏说得十分流畅。可后面的话,她抖着身子,半天说不出来。“我……我决定和……和炎及在一起。” 东天云站起身,转过来平静无波地看着香苏,突然他皱了下眉,“你又怎么了?”无论是真的她,假的她,这样的话一再听到,他甚至都觉得厌烦而疲倦了。 香苏瞪着眼睛,太空洞了,显得异常的冷静,她一字一字说:“经历了怎么多的事,我觉得,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东天云一愣,慢慢垂下了眼睫。她一点儿都没说错,如今的他朝不保夕,就算她仍是一心爱着他的香苏又如何?他能对她说什么?跟他走?去血雨腥风的九幽山?两个人再不分开?就算水木土三灵界站在他这边又怎么样?天族不除掉他,不夺回孤问,战事就不会结束。他要带着她一同赴死? 香苏身后的炎及轻而又轻地苦笑出声,不得不说,她真是个伤人心的天才。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这一句“活下去”就足以毁灭东天云所有的信心了。其实只有他才明白她话里真正的含义,这笨蛋还以为这句话能点醒东天云呢。 东天云回身拉起鲲鹏的手,“既然这样,也好,鲲鹏就交由你照顾。”他想把鲲鹏的小手塞到香苏的手里,没想到鲲鹏一缩,挣开他的手,紧紧抓住东天云的袍摆。 鲲鹏绷着脸,奶声奶气仍不妨碍他语意坚决。“主人,鲲鹏绝不离开你。” 东天云听了,苦涩地挑了下嘴角,认定主人生死相随是鲲鹏的天性,他在想为他做好一些的安排,也是没用的。 香苏牙齿都格格发出碰撞的轻响,无论因为什么,她总是那个背叛的人。 炎及有点儿好笑地看着东天云拉着小小的鲲鹏向外走,这一出真像爹爹领着孩儿寻母失败。东天云走了几步,突然转回身,腾腾腾走到香苏面前,从怀里掏出簪子和绫,亲手为她戴好。他觉得再没有任何话要对她说,炎及很好,比当年假香苏选的泷准还好。他恋恋地摸了摸她如丝秀发,笑了,失去就是失去,这就是命运对他和香苏的安排。 炎及看着他拉起鲲鹏,脚步凌乱地向殿外走,“等等,东天云。”东天云已经走出殿门,“你等我和她说句话。”东天云脚步没停,炎及笑了笑,“你一定要等,不然你会后悔的。” 东天云迟疑了一下,唇边浮起一丝嘲讽的微笑,他竟要等炎及去和香苏说话了么? 后悔?他抬头看了看阴云后半遮半掩的太阳,突然觉得,他这一生竟已无可悔恨。 当香苏哭哭啼啼脚步凌乱地追出来时,东天云已经不见了,“东天云!东天云!”香苏向着天空高声大喊,希望他还没有走远,喜欢他能听见她的呼喊。他似乎从来不等她,从来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走了?”炎及步履悠闲,衣袂款摆,语气云淡风轻。恢复神识的他,让香苏既熟悉又陌生,像小镇里那个傲慢的小孩长大了,又像……其实清泽水君和九幽宫主很多地方极其相似,恶劣的脾气就是一项! “就是走了!”香苏边哭边跺脚,怨怪不已。她不明白,他怎么能拿她以为这世间最郑重的事来开玩笑。她为她的选择痛苦得日夜流泪,结果他只那么不痛不痒地对待这件事,甚至包含嘲讽和戏弄! “看来他真是变了。”炎及不以为意地笑笑,“以前的他,只在乎自己怎么想。” “我要去找他!”香苏根本不想听他怎么评价东天云,她只希望还追得上他。 “我送你去,没有冥鱼,你估计都飞不过天族布下的外层结界。”炎及笑笑,召唤来了冥鱼。 香苏阴冷又愤怒地看着他,却恨不起来,毕竟他放了她,让她能这样坦然地去追赶东天云。她急不可待地跨上了冥鱼,扭脸一看,炎及还摆着优雅姿态,撩袍子缓缓往冥鱼背上坐,香苏顿时就恶向胆边生了,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扮潇洒?! 其实她从来没有真正怕过他,实在气急胆子也大了,她一把把炎及从冥鱼背上退了下去,炎及没防备,还真让她得逞了。 “恨死你!”她又狠命地瞪他一眼,催动冥鱼快走,可惜冥鱼是不会听她驱策的。炎及也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些好笑,挥了下手,让冥鱼听从香苏的指令。真当冥鱼腾空而起,香苏又突然变得惴惴不安,回头看着站在地面上的炎及,“你……你不去么?” 炎及一笑,“既然答应你,就会做到,我还有些事,随后就来。” 香苏放了心,专注的催冥鱼快走,又是哭又是笑,表情很是复杂。 炎及看着转眼就消失在厚重云层里的香苏,笑容慢慢沉寂,果然留不住心再做什么都是没用的,只消一句话,她便能走得这样毫无留恋。 第44章 冥鱼越飞越慢,香苏也有些害怕了,紧紧抓着他的背鳍。“怎么变天了?我看不见九幽山!”周围阴雾弥漫,越飞近九幽山雾气越浓,简直看不清周围情况。香苏想起了囚龙谷,不禁有些哆嗦,“是天族布下的结界吗?” 冥鱼摇了摇头,“不像,我觉得是……”他很吊胃口地停下。 “是什么?”香苏急得恨不能扯他几片鳞,让他痛痛快快说下去。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冥鱼不紧不慢地甩出一句让香苏痛恨他的话,“这阴雾带着浓重的魔气。” “你是说魔灵们来帮天族对付东天云?”香苏尖着嗓子叫起来,一想到这种可能,她差点要从冥鱼背上跳起来,东天云半仙半魔,不容于仙魔二道,如今魔灵们也来落井下石了! 冥鱼沉默了一会儿,隐忍而认真地问:“你的脑袋里装的是什么?” 这回轮到香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和目前的情况有什么关联吗?! “你至少也该想到,胜寰……九幽宫主想击退天族,只剩一个办法了。”冥鱼看着前面笼罩住九幽山的滚滚魔气,有些感概,虽然东天云一直和君上不太对付,他还是暗暗仰慕当初的胜寰帝君的。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香苏,这个丫头虽然长得不错,但若说到有什么魅力……他还真没看出来。东天云和君上的偏好都实在太奇怪了,他又想起第一次见香苏的时候,东天云为了她扒了他的圣鳞,不由又磨了磨槽牙。他不解地回头又瞪了她一眼,一直以来都觉得像紫吟龙女那样袅袅婷婷的女仙才够“红颜祸水”的格,没想到香苏这样的也能算…… 香苏本在默默想冥鱼的话,被他一眼一眼瞪得莫名其妙,“你是说……东天云只能放弃仙元,彻底入魔?”她讷讷地问,实在不愿相信这个猜测。 冥鱼听她沮丧的声音,竟再也无法说出伤她心的话,东天云想拥有完整的力量,恢复仙元没有希望的话,只有沦为魔灵。 “这些魔气……”香苏伸手,看起来那么厚重的阴雾,就连确认一下是不是东天云入魔释放出来的都不敢,她很怕,怕以后的东天云如同这雾气般,变成她无法触碰的人。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炎及的声音不高,仍旧很恬淡,却给了香苏巨大的抚慰,她侧过脸来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她身边的炎及,他的眉眼瞬间模糊一片,香苏也不知道眼泪可以来得这么飞快而无声音。炎及却没看她,只出神地看着前面的浓雾,“魔界和仙界……或许根本没有什么差别。”他突然笑了笑,“只是魔灵们长得比较丑陋一点儿而已。” “丑陋?”香苏哽咽,她的君上无论如何都不会丑陋!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恐惧,“炎及……这一切都是我害的,是不是?” 炎及听了轻轻一笑,“我怎么觉得你这话是在指责我。” “不,不是。”香苏连连摇头,眼睛睁得大大的。“或许我就不该重生,不该明知会害他还留在他身边,不该答应和你在一起,让他再伤心一次!都是我的错,全都是!” 炎及听了,苦涩地抿起嘴唇,他拉住香苏的手,和以往不一样,她没有试图挣脱,也没有被刺一样微微颤抖,她反而紧紧地回握住他,她太害怕了,她的自责恐怕就要压制她本就不算坚强的心灵。炎及看了她一眼,“傻瓜。” 香苏泪如雨下,她真盼有个人骂她傻,说这一切都是她胡思乱想出来的!她一次次害东天云,终于把他害的万劫不复。 “你和我都有很深的体会,勉强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感觉……并不好。”炎及自我解嘲地笑了笑,“你看依东天云的脾气,他会忍受赤琳么?” 其实这个安慰很有效,但香苏仍不能劝自己完全相信,因为她看见过……东天云拉住赤琳的手说愿意试一试。 “其实一直以来,最难做决定的是赤琳。她比谁都明白,帮助东天云恢复仙元后,她可能就再没办法留住他了。她和郁沐没有分别,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并不是一回事。” 香苏认真地听,不管他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说这番话,她都真心地感激他。 “郁沐和她其实都希望东天云一直困在半仙半魔的情形里,东天云心里也明白,就算东天云为了恢复仙元,原谅了赤琳曾经想杀你,赤琳就会那么痛快地拿出昊天塔帮助东天云么?” 黑雾的中心时不时传来雷声,炎及没再继续说赤琳,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紧张,“开始了……只要他还能拿得起孤问,对他来说,成仙入魔就没有区别。” “孤问?”这个话题转得有点儿快,香苏一时有点儿懵,“什么开始了?” “孤问虽说是东天云所铸,毕竟是仙寰的神器,东天云入魔后,孤问或许不再认他为主人了。”炎及皱眉,这也是东天云一直犹疑不定的原因。“只要孤问魔化成功,天族就注定一败涂地。”炎及也许想缓解自己的紧张,笑着问香苏,“你会嫌弃东天云变成一个丑陋的魔灵么?” 香苏竟然也被闷笑了,她使劲摇头,眼泪掉的满脸都是,“不嫌弃!他变成什么样,我都不嫌弃!” 炎及没有说话,听了这样的回答,他的心里还是难受的。 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响起,经久不绝,浓雾翻滚起来,仅仅看着都觉得恐怖又恶心。香苏不自觉地紧紧搂住冥鱼,就连身边的炎及都在阴雾里变得时隐时现。她觉得心跳得难受,不知道是被雷声震的,还是越来越浓重的魔气让她快要无法呼吸。就在她想尖叫起来,无法再忍耐下去,雷声已经到了尾声却突然轰得一下爆发出最强的一响,闪电也伴随着天崩地裂的声音亮彻周遭。香苏睁不开眼,只觉得什么东西重重在她胸口捶了一下,噗地吐出一大口血。 等她缓过这口气,发现周围的阴雾好像都被闪电劈散了似的,不远处的九幽山清晰可见。山间的九幽花发出和以往不太相同的光芒,与飘在山外的紫色结界交相辉映,魔气妖娆又骇人心魄。 炎及掩着嘴的手慢慢放下,香苏发现他的手指在往下滴血,他也在那声巨响里受伤吐血了吧?“你没事吧?”她忍不住问。 炎及挑了下嘴角,“好个东天云,就连幽河都魔化了。” “啊?”香苏惊叫一声,刚才她只顾着看九幽山,都没注意幽河。幽河上原本涌动的仙魔难辨的灵气彻底变成淡紫色的魔气,看着像河面上无数条妖龙在盘旋,很是怕人。“那是不是……东天云是不是成功了?” ☆、第45章 星月为凭 赤琳离去后,仙灵们让出的通道越来越宽,几乎是在连连后退,就连一直躲在层层人墙后的天帝也不得不遥遥地面对东天云。 金盏和元厚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站在东天云身后,微笑和香苏、炎及打招呼。天族的仙灵们爆发出低低的议论声,天帝和太子败局已定,一个东天云已经所向披靡,又有水木土三位帝君支持他,现在再被天帝驱策向前,无异于白白送命。 相隔遥远又人影憧憧,天帝高高的座椅下郁沐不知道在冲谁低低训话,过了一会儿,拓嬴脸色苍白地驾云冲到阵前。 元厚看清他的神情,很不给面子地扑哧笑出声,戏谑地高声说:“积云帝君,赤荧帝君都走了,你又出来献什么丑?” 拓嬴被他当众这样的奚落,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喝了一声道:“你这叛徒莫要胡言乱语!身为天界帝君,你不为天帝效力反而助纣为虐,还大放厥词……” 元厚听了他的前几句,哈哈笑着打断,“啧啧,你说的真是慷慨激昂。助纣为虐?是天帝想抢东天云的孤问神剑才喊你们这群冤死鬼来的吧?看看幽河里飘的尸体,有几个是天族的?就算这次你们得手了,天帝抢到了孤问,你们有什么好处?” 仙灵群中发出更大的喧哗,元厚这几句话显然煽起了仙灵们的巨大不满,火灵们更是因为自己君上的离开而萌生退意。 郁沐见前方的拓嬴被说的哑口无言,心下暗恨他无用,不得不亲自大声喊道:“不要听叛徒的虚言蛊惑!东天云背弃仙元,入魔为祸,今日不铲除了他,将来五行灵界都难逃厄运。今日他造下的杀孽只不过是个开始!” 元厚又高声大笑,“郁沐,你别再睁眼说瞎话了。我们土灵、木灵可是毫发未伤。今日之杀孽完全因你们而起,若你们夺了孤问,才会屠尽五行灵界独霸神寰。这个积云帝君就是个好例子,他只是天族的走狗,根本不是金灵,却被你们牵出来硬是占了司金帝君的位置!你们的居心真是太过明显了,不信你们看,他根本无法催动金灵神器!” “胡,胡说!”拓嬴被说得脸色泛青,为驳倒元厚,立刻催动崆峒印,东天云倒也给他面子,没有像对付赤琳般迅疾结束战斗,而是背手拿着孤问,淡然看拓嬴施法。崆峒印在拓嬴的咒语下越来越大,突然砸向东天云,黑压压一大块,瞧着倒也有几分气势。东天云一挑嘴角,一抬手掌,巨大的崆峒印倏忽消失,被他收入元神,拓嬴虽然早就知道自己没有胜算,见输得这么彻底还是腿一软,倒退了两步。 东天云慢慢地转过孤问,用剑尖指向对面的拓嬴。 “不要杀他!”香苏跨前一步,有些哀求地看着东天云,毕竟在五十年里拓嬴对她不错。拓嬴不过是郁沐扯出来的傀儡,看他这么白白的死了,她到底有些不忍心。 东天云像是没听见,剑尖也没挪开,香苏顿时觉得很没面子。 金盏这时候对着已经疑虑重重的仙灵们高声喊话:“你们何必白白送死成全天族的野心?速速各归本位,各自修炼去吧!” 仙灵们本就只差有人登高一呼,金盏这简单的一句话,威力却不小,各路人马顿时四散,郁沐再如何鼓动命令也无济于事,看天族一改平素高高在上的嘴脸,四处挽留仙灵们不要离去,样子还真有些凄惨。 赢得这么漂亮,就连炎及都说该大摆酒筵庆祝,只有香苏抿着嘴闷闷不乐。 东天云把孤问放入剑鞘,对已经傻住的拓嬴冷冷地说:“还不跟着他们一起滚?”拓嬴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着看了看正暗暗露出笑意的香苏,心头百般滋味,匆匆说了声谢谢便狼狈离去。 原本浩浩荡荡的战场,只剩远处几十个正交头接耳脸色仓惶的天族围绕着天帝,冕旒挡着天帝的脸孔看不清神情,只瞧见他坐在高椅上抖个不停。 元厚冷嗤了一声,又笑眯眯地看着金盏,“只剩最后几只肥羊,金盏,你救了香苏,对东天云算有大恩惠,干脆你放他去宰了他们,我和炎及都愿意拥立你当新天帝,好不好?” 东天云冷眼瞪了他一下,没吭声。 金盏不屑地扭开头,“我可没兴趣,收拾青岁留下的烂摊子已经够累心的了。” 元厚一愣,金盏也有些后悔提起青岁,气氛顿时沉闷起来。对面的天族却不知道因为什么,似乎爆发了争吵,几个人围着郁沐喋喋不休。 “有戏看。”炎及笑着扬了扬下巴,示意大家看过去。 郁沐似乎被缠得恼羞成怒,亮出如意准备动手,他身后一个人骤然出剑,一下子砍掉了他的脑袋。天帝吓得摔下座位,香苏也吓得啊了一声。 “没想到天族里还有这样的狠角色。”炎及笑了几声,饶有兴趣地盯着瞧。 那个砍掉郁沐脑袋的人跪下向天帝说了些什么,天帝抖如筛糠,最后接过那个狠角色递来的郁沐人头,脸色灰败地走到东天云等人的面前,高举郁沐人头谢罪求和。狠角色是天族的五皇子,平时默默无闻,今日却有这样惊人的举动,东天云几人都打量了他一下,与天帝的窝囊样子不同,五皇子神色镇定,似乎还胸有成竹。元厚在金盏耳边很小声的说:“咬人的狗果然都是不叫的。”想着算计一生的郁沐,竟然就这样干净利落地被解决掉,真是令人感慨。 五皇子替说不出话的天帝承诺,此番和解后,各灵界如常相处为安,也会协助失去帝君的火灵和金灵选出新君上,也再不对九幽山有任何觊觎。东天云自然顺水推舟,击掌为盟后命他们速速离开九幽山地界,以后天族之人无故前来立斩无赦。 一场浩劫尘埃落定,人都散去后,只剩幽河上空漂浮的血腥气味。香苏直皱眉,她想单独和东天云说事情的始末,可炎及他们都一副看好戏的嘴脸,微笑着站在云端,没有半点让她和东天云私下交谈的意思。 东天云看也没看她的一转身,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经穿过九幽山的结界,向九幽殿飞去。香苏醒悟过来,赶紧去追,却被魔气结界弹了回来,撞得额头生疼。 “东天云!东天云!”她着急地叫他,东天云顿了顿云头,始终没有转回身来。 “我说!”元厚很不满地嚷嚷,又似乎想笑,“你用魔障挡住我们,是不想请我们喝酒了是吧?” 东天云一挥手,他们面前的结界便开了一块,香苏一下子冲进去,速度太快以至于扑到东天云背上把他撞得晃了□子。她死死搂住他的腰,刚才被阻挡却毫无办法的伤心一下子爆发出来,香苏呜呜咽咽,“东天云,我不是不要你了,是炎及!他说如果我不和他在一起,他就不来九幽山帮你了!” 东天云的背脊僵直了一会儿,微微侧过脸,阴郁地看了炎及一眼,炎及倒处之泰然,面色不变的默认了香苏的话。 “嗐。”金盏咳了一声,摇了摇头,“香苏……你真是……”这回东天云又要多记恨炎及几百年。 香苏把脸埋在东天云的衣服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时候赤琳已经不可能再帮你了,元厚也很靠不住,只剩金盏,炎及再不帮你,我很怕……很怕你没命了。东天云……我从来没想过离开你,我一直想和你在一起……” 这几句完全算不上柔情蜜意的话,却正正敲在东天云心底最脆弱的地方,他转过身,把香苏抱在怀中。香苏知道他已经原谅了自己,再哭就有了喜极而泣的意味,几十年的折腾,终于也算堪堪有了个好结果。 “真不地道!就这么把炎及给卖了!”元厚假情假意地替炎及抱不平,“人家最终可是白白效力,还成全了你们呢!” 炎及听了,不置一词地笑了笑,这并不是他大度,而是他明白除此之外,他已经无能为力了。在清泽府终日流泪,神情空洞的香苏……终归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他的贪心,始终只是虚妄的贪念而已。 东天云一手搂着香苏,瞪着三个很没眼色的人,另一只手一抖孤问。金盏到底年轻,还没炎及和元厚那种功力,忍不住心软了,开口邀请炎及和元厚去司木府小酌,再这么盯着东天云看下去,估计又要发生惨祸。炎及和元厚也适可而止地答应了金盏的邀请,逶逶迤迤地乘云而去,毕竟香苏和东天云分开得够苦了,再这么打扰下去,的确无耻。 香苏在东天云怀里抽抽搭搭,一路被他带回九幽殿,因为离幽河太近,血腥味更浓,香苏厌恶地皱了皱鼻子。 东天云挥了下手,所有窗子的帘幕都垂下,把难闻的味道遮蔽在外,“我已经叫他们去清理,一会儿就好。”他的语气里有些抱歉,“等我一下,我也去换件衣服。” 光线幽暗,他的语声因为低沉而显得格外温柔,他一说换衣服,她才想起他浑身是血,低头看了看自己,怪不得那股血腥味总挥之不去,因为抱他抱得太紧,她的裙子也沾了血。 东天云挑了下嘴角,“一起来吧。”他拉住她的手,领她向后殿走。 香苏对九幽殿十分熟悉,之前肉身还是个孩子,被他拉着去后殿的泉池洗澡十分自然。开始脱衣服她才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毕竟长大了,幸好东天云自顾自走进池水,没有看她。香苏加快动作,力争在他转回身前脱好入水,温暖的泉水包围住她的时候,她才不那么害羞了。 帘幕全都落下,殿中暗得如同夜晚,只有不远处新摘的九幽花发出很微弱的光芒。东天云沉默地靠在泉池边,不知道是在看她,还是在想什么出神。香苏在水里有些费力地走向他,几十年了,她终于可以心无挂碍地靠近他,脸上潮潮的,不知道是池水的雾气还是眼泪。 东天云只是安静地看着,刻在他心魂里的身影近在咫尺,他一时分不清是幻是真。 香苏在水里,身体有些漂浮不稳,她靠过来扶住东天云的肩膀,“你受伤了没有?” 周围太暗,她看不清,划了下水,上岸从花瓶里拿了朵九幽花,再回水中漂到东天云身边,照亮他的面庞。她太想他了,他的眉,他的眼,她忍不住用指尖去轻轻触碰,摸到才能感觉真实。 东天云突然侧过头去,“很难看吧?” 香苏抿嘴笑了,双手捧住他的脸颊,让他直视自己,她手上的九幽花正好照亮了他额头的魔纹,浓密睫毛下如潭水般幽亮的眼睛。她忍不住抬高身体,吻了吻他的额头,“很好看,比以前……还好看。” 他的手猛地圈住她的腰,身体紧密的贴合,她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她看进他的眼睛,以前她总会因为他美丽的眼睛而感到晕眩,那便是迷恋。她吻了那双眼睛,这是独一无二的眼睛,专属于她。她继续下滑,很用力很用力地吻他的唇。太久了,和他分开的太久了,久得她都有些埋怨他了! 因为他是东天云,她的爱情变得如此波折,她不过就是棵小花树而已嘛!她忍不住咬了他一口,东天云吃痛却轻轻笑起来。 他开始吻她的时候,她再也握不住手里的那朵微亮的九幽花,花朵飘落在水面,荧光便随着水波明明灭灭。 香苏热烈地回应着他,她想取悦他,也需要他,若有什么能填满如此长久的等待和伤痛,便是此刻的甜蜜与激情。 她喘息着准备好的时候,他却突然停顿,抱着她上了岸,快步走回寝殿,把她放在榻上。香苏感觉到他已经忍耐到极限的热情,他压着她,身体的重量也让她感到喜悦。他看了她一会儿,似乎用了些意志力才从她身上起来,亲自去一一打开巨大的帘幕,九幽仙使们已经清理好了幽河,血雨腥风已经散去,带着淡淡花香的空气,让今晚的月色都看起来格外美好。 月光洒在她光裸的身体上,香苏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想转身背对皎洁的月亮,肩膀让已经走回来的东天云轻轻按住。香苏仰头看上方的他,眼睛亮得就要燃烧起来一般。“让天地星月都看着!” 香苏的心因为这句话骄傲起来,经历了这么多的分离和苦难,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她也想让天地星月都知道,让三寰的所有人都知道!从此她和东天云在一起了,再也不要分开! 她柔情蜜意的眼神,对他来说是致命的邀请,“香苏……香苏……”他伏□去。之前他的确是骗了她,可这一刻,他真真实实地感觉到,这是一个最诚心的仪式,他真的祈求,再也没有分离。 香苏在他进入的时候,感觉到剧烈的刺痛,如同他们的第一次。她有些意外,是了,这副身躯还是未经□的少女。 东天云怜惜她的疼痛,没有继续动,只是轻声笑了,“香苏,这是个全新的开始。” 香苏搂紧他的脖项,用力点了点头,她用腿勾缠住他的腰身,似催促又似奉献,她要这一次完美无缺。 ☆、第46章 岁月无尽 香苏再次醒来,太阳已经西斜,香苏瞧着窗外金澄澄的天空,想不出这是第几个黄昏。起身看看仍旧沉睡的东天云,唇边还带着满足的笑容。他真是累了,陷入了最深也最舒适的睡眠,她俯身吻了他的面颊,不忍吵醒他,轻手轻脚地下榻,洗过澡后随便找了套衣服穿,懒洋洋地走到露台上看风景晒头发。 被夕阳镀成金色的幽河比任何时候都华丽,香苏看着,真想大声喊出来,她和东天云的世界怎么这么美! 光线暗了下,一只巨大的鹏鸟飞过她头顶的天空,香苏笑嘻嘻地抬头看它展开优雅美丽的双翅,在傍晚的天空划下迷人的弧线,转眼间,鹏鸟化为一个孩童落在露台的宽阔石栏上。几天不见,连鲲鹏都长大了些,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小脸上流露出疑惑和不满。香苏觉得即使鲲鹏还这么小,欠揍的样子却一如往昔,又好笑又好气地瞧着他。 “你这个坏人!”鲲鹏眯着眼数落她,嫩嫩的声音反而显得他无比可爱。 香苏以为他还在记恨前几天的事,解释道:“我是有苦衷的,炎及才是坏人。”她又一次毫不犹豫地嫁祸江东。 鲲鹏用一副“你不要狡辩了”的表情看着她,“金盏帝君和元厚帝君来过了,等了好久你也不放宫主出来,他们只能失望的走啦!”香苏有点而脸红,想争辩说不是她不放东天云,是东天云不放她才对,他一个小孩子,她干嘛解释这种事给他听啊?!鲲鹏见她哑口无言,更理直气壮地训斥说:“元厚帝君很担心!” 香苏一时不解,愣愣地听他继续说。 “他说宫主没死在战场上,搞不好会死在你床上。” 香苏顿时面红耳赤,大声骂:“下流!” 鲲鹏不明白这句话下流在哪儿,比她更高一个声调地回嘴道:“你才下流!” 和鲲鹏比谁更下流,香苏自认没有胜算,她干脆以大欺小地去掐鲲鹏的脖子。鲲鹏轻盈地从石栏上跳起来,香苏搂到了他的肩膀,鲲鹏现出原形,他虽然还小,带着香苏翱翔还是绰绰有余的。香苏搂着鹏鸟的脖子,在夕阳中滑翔徜徉,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催促鲲鹏飞得再快些。鲲鹏原本还有点儿生她的气,听了她的笑声,觉得心情也愉快起来,带着她在九幽山顶盘旋飞翔。 东天云缓缓从殿中走上露台,香苏和鲲鹏飞得有些高了,看不清他的面貌,他只穿了件薄薄的内衫,长发在晚风中发梢轻飞,身形挺拔俊逸,他静静地抬头看他们,离的这么远,香苏似乎也能看见他唇边温暖的笑意。 “他很漂亮吧?”香苏骄傲地问鲲鹏,却用肯定的语气,“他是我的呢!” 鲲鹏飞过东天云上方的天空,香苏松开手,如一朵轻灵的栀子花般飘落下来,她张开双臂,笑声清脆,“东天云!东天云!” 东天云也张开双臂,微笑着接住飘落下来的她。 如果五十年的分离等待,是为了让他们知晓此刻相守的幸福,香苏也觉得值了。 她圈住他的脖颈,亲了亲他俊美的容颜,“这回说话要算话!我们再也不分开,永远在一起!” 东天云听了,难得朗笑出声,“好!” 他抱她回身向殿中走,在天空盘旋的鲲鹏郁闷地说:“你不要再害宫主了!” 东天云莫名其妙,香苏却咬牙切齿地做了个拔毛的手势,鲲鹏不屑地仰头长啸,飞入云霄。 “他在说什么?”东天云问。 香苏抹黑道:“他说我和你在一起是害你。” 东天云笑起来,“虽然我们的一辈子长了些,我不介意你一直害我。” 分离的时间显得漫无边际,相守的岁月却如白驹过隙,转眼已是百年。 这一年九幽花开得格外好,东天云心情愉悦,想起已经很久没见的老朋友,发出邀约请他们来赏花。 炎及仍旧仙风飘逸,东天云照例很看不惯他,香苏却觉得这个她嘴里的罪人很可亲,大概她已经太幸福了,对任何人都有了宽容的胸怀。距离上次见面又好几十年了,她追着问炎及有没有找道中意的姑娘。东天云冷眼瞧着,心里有点儿发堵,口气不善地问:“他要是没找到,你有好介绍么?” 本是句玩笑话,香苏却当了真,苦思冥想自己认识的女仙里有没有合适的,这几十年随着东天云也去了不少地方,女仙却很少碰见,能配得起炎及的更是没有。 东天云见香苏发愁,不怀好意地推荐说:“你们金盏不也没着落么?很好的姻缘。” 香苏瞪眼,东天云就是太记仇了,这么多年的旧账还记得。 金盏正进门,听了东天云的话,深觉不齿地呲了一声,九幽宫主到底入了魔,比之前更龌龊了。 香苏看见金盏,摇头摆尾地跑过去拉他的手,欢迎的话说完,一脸忧色地把他拉到角落,忐忑地问:“如果我有了孩子,会不会是木灵啊?”这个问题最近总困扰香苏,木灵在青岁姐姐统御时期太混乱了,很多该知道的都没普及。她离开司木府这么久,更没人可问了。她问过东天云,东天云根本不在乎,说只要是她生的,花花草草他都喜欢。 金盏看了她一会儿,眉梢微微狡黠地挑了挑,很郑重地说:“有可能会是颗种子。” “啊?”香苏大惊失色。 金盏很友善地安慰说:“不用太担心,一般其他仙灵与木灵在一起,都是会生下对方灵属的孩儿,也有少数可以生出木灵的,香苏,万一是颗种子不要惊慌,选块好地,种下去就可以了。” 金盏微笑着走回桌子,他的位置与炎及相邻,炎及看了他几眼。 “我怎么觉得你的笑容这么奸诈?”他揭破金盏。 金盏摇摇头,“只是传道解惑而已。” 元厚最后来,手里拉着个绿衣的小女孩,女孩第一次来九幽宫,没半分怯懦惊讶的神色,比元厚还自然地落了座。大家都在看她,她也不局促,拿了朵入菜的九幽花尝了尝,失望地撇了下嘴,“味道很一般。”好像一转眼九幽花就在三寰里变得十分有名,做菜吃着就让人失望了。 东天云很不爽地瞧着这个缩小了的青岁,招人鄙视的德行一点儿都没变! 炎及有些感慨地看了她一会儿,问元厚:“你又去了囚龙谷?” 元厚笑了笑,点头道:“是啊,幸好我去了。” 小青岁听了他的话,眉一挑,“这就不对了!我根本不需要你的帮助,我好不容易从风眼长出来,就被你硬催成人形了!揠苗助长懂不懂?” 东天云喝了口酒,凉凉地笑了笑说:“真过分!你肯定还有很多地方没长好,脑子的问题很明显。” 小青岁顿时生气了,“你这个脏兮兮的丑八怪说什么?” 元厚苦恼地抚额角,“唉,青岁,骂人不揭短,我怎么教你都学不会。” 东天云阴郁地看着他们,香苏赶紧跑过去拉起青岁的手,“青岁……”看她这副样子,还真叫不出姐姐,“你还记得以前的事么?” 青岁又吃了口别的菜,咂着味道,“你是说元厚暗恋我的事吗?不记得。” 元厚的脸色也开始变得阴郁,东天云反而好转了。 和朋友欢聚,心情格外好,东天云微笑着上榻时,却看见香苏一脸惊恐。“你又怎么了?”他也有点儿习以为常了。 “东天云……”香苏苦恼地歪着头,“你说过,我无论生什么你都会喜欢吧?” 东天云贴着她坐,心不在焉,“是啊。”这种蠢问题根本就不值得思考。 “那……一颗种子,你也不会嫌弃的吧?”香苏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东天云眯着眼看了她一会儿,“来,和我说说种子的事。” 知道来龙去脉后,东天云第一件事是下床拿孤问。 “你干什么?”香苏吓坏了,他不是真生金盏的气了吧?她也慌慌张张地跳下床,用力拉住东天云。 “这就去给金盏找个女人,我看着他们生个种子出来!”东天云有点儿气急败坏。 香苏想了想,这个主意的确很下流,但是她喜欢。于是笑眯眯地转而拉住他的手,催促说:“那走吧。” 杀去司木府的路上,东天云握着香苏的手,很有耐心地说:“仙灵生下的木灵,由于没有受过几百年的山川灵气熏陶,只是突破木灵劫比你这样的天生木灵更难而已。”种子什么的,纯属子虚乌有,他必须让香苏知道金盏是多么不值得原谅。 香苏突然面目狰狞,“我想不起来谁告诉我木灵都是无父无母的了!” 东天云有点儿无语,香苏的思路有时候就是让人有点儿跟不上。 “不要紧,你可以慢慢想,我们的时间有得是。”东天云轻笑着说,摸了摸她娇美的脸庞。 香苏也笑了,用力点了点头。 (全文终)   --------------------   本书首发17K女生网,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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