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名:皇家童养媳   作者:繁朵   第一章 入宫   初秋晨曦微凉,苏如绘只穿一件雪白中衣,坐在八宝绿罗帐里发呆。   帐中充斥着幽兰香气,发自枕中塞的干枯兰草。这是一间大雍寻常贵族少女的卧室,乌檀木床边放着包金踏脚,靠窗的位置是一张梳妆台,墙边多宝阁中陈设着几件瓷玉古董,装满凌罗绸缎华美服饰的衣柜就在床后。   角落放着四叠屏风,隔开更衣之处。   在卧室旁一间小门进去,却是一般贵族少女鲜少会设置的书房。   这是因为当今的皇后在未入宫前是帝都著名才女,而今天,苏如绘就要应召入宫,陪伴皇后。   这次入宫名义上说的是因为乐安公主去世,宫中有诸位皇子却无公主,为宽慰太后与皇后,所以从正三品以上的官员之女中特召几人,入宫陪侍。实际上谁都知道这是宫里要替皇子们提前相看与培养媳妇了。   苏如绘的父亲苏万海,官居辅国大将军,乃是正二品,又有武德侯的爵位,膝下三子一女,年方八岁的苏如绘,容貌秉承了母亲的端庄秀气,自幼养成的大家气度,负责挑选的内监当时就满意的点了头:“苏小姐一看就有福气,两位娘娘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端庄大气的女孩儿。”   收了苏家的银子后,内监特意提点了一句:“皇后娘娘说知书达礼的小姐好相处。”于是苏如绘隔壁立刻多了一间书房,苏家特意请了帝都最有名的女史薛紫暗来替她授课,务必在最快时间内尽可能让苏如绘染一身书卷清气。   从旨意下达到今天,不过短短两个月时间,薛紫暗纵然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也没办法这么短时间将苏如绘调教成才女,不过是临阵磨枪,因此苏如绘此刻心中全然没底,不知道即将迎来的陪侍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她发呆没多久,外间一阵响动,两名绿衣丫鬟在一名粉衣少女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揭开帐子,粉衣少女便哟了一声,诧异道:“小姐,你不会一夜没睡吧?”   “没有,我刚起来。”苏如绘瞧了她一眼,有些意外,“红鸾姐姐,你怎么来了?”再一看,自己的贴身丫鬟青雀却跟在后面。   红鸾抿嘴一笑:“今儿小姐要进宫,夫人怕青雀年纪小,不知道该怎么替小姐梳妆,所以让我来看看。”   这红鸾是苏如绘的母亲安夫人身边的使女,一向伶俐能干。苏如绘闻言,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红鸾侧身退开,笑着对后面的青雀道:“照常,先净面浣手,青叶,你去准备沐浴的桶,记得多放丁香花瓣。”她特意说明,“听说皇后喜欢丁香。”   苏如绘无精打采的点了点头,她自己是喜欢兰草多些的。不过她也知道,既然要入宫,那就不能按照自己的喜好来,而是要跟着宫中贵人的喜欢走了。   沐浴毕,肌肤微微泛出绯红色泽,红鸾亲自捧着衣盘进来,青雀随后用棉巾替苏如绘擦干,一件雪白的亵衣搭上苏如绘的肩。   红鸾将衣盘递给身后的青叶,替苏如绘穿衣,苏如绘忍不住奇道:“这是什么料子?怪轻怪软的。”   “是宫中赐的织云绸,据说百名织娘昼夜赶工,十天方能成一尺。”红鸾微笑道,“宫里寻常嫔妃都没有呢,还是去年元宵宴上,二公子御前比武胜了宁国公世子,陛下赏赐了几匹,一直藏在库里舍不得动。早在两个月前,夫人就吩咐人全部拿出来按小姐的尺寸裁剪了。”   织云绸轻软如无物,光滑似水,又不似寻常丝绸那样冰冷。苏如绘穿上同样织云绸的中衣,觉得刚才换下的衣裳简直沉重气闷无比。   穿好中衣,苏如绘被推到妆台前,负责打点她首饰的青雀捧出一个琳琅满目的锦匣:“红鸾姐姐请看,小姐今天要用什么?”   苏如绘虽然才八岁,锦匣里却已经蔚然可观,这是因为苏府就她一个女儿,苏家又甚得帝心,三番两次赏赐下来的东西,妾侍反正也没资格用,安夫人便全部拨给女儿。   红鸾初略一扫,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她亲自送过来的,自然清楚,立刻摇头:“用不了这么多,一来小姐还小,二来,入宫是去陪太后、皇后的,打扮太花枝招展,未免让人小看。”   青雀有些失望:“听说霍太师家同样被宣入宫陪侍的霍七小姐,会戴月香珠入宫呢。”月香珠是极为珍贵的珍珠,大小约如此刻苏如绘的拇指,传说皎洁如月华,在黑暗之中能够散发出淡淡的柔光,而且还有一股奇异的香气。   霍七小姐的母亲乃是康悦郡主,这枚月香珠本是郡主出嫁时压箱底的东西,康悦郡主过世的早,因此一应首饰陪嫁,应该早早就传给了霍七小姐。   “霍太师官居一品,他的女儿还是宫中贵妃呢,我们苏家在宫里没那么多助力,不能和她比。”红鸾轻声道,“小姐进宫后,也要记得忍耐些,宫中不比家里。”   苏如绘点头:“我理会的。”   红鸾满意的笑了笑,在青雀失望的眼神中,从锦匣里取了一对翡翠绿珠,以及一双绿玉耳坠子,便示意青雀不需要了。   梳头由红鸾亲自动手,按照苏如绘的年纪,红鸾替她梳了双丫髻,髻心各嵌一枚绿珠,额发全用梳子沾了丁香花泡过的水拢入髻中,只留了额角少许胎发。接着红鸾又拒绝了替苏如绘贴花黄的建议,而是让青叶去书房取一支未用过的紫毫来,轻蘸朱砂,在苏如绘眉心点了五点,立刻出现一朵虚蕊红梅。   苏如绘的容貌原本就是端庄秀气一类,如此简单的发式,越发衬托出她那一张白生生的瓜子脸,以及含慧灵动的双目,只觉清爽怡人。那朵代替花黄的朱砂红梅,栩栩如生,恣意之中,又为苏如绘添了一层艳丽。   青雀虽然一心想让苏如绘戴上更多华贵首饰,免得被霍七小姐压住,此刻也不禁赞叹现在的打扮让苏如绘容光焕然。   接下来是选择外衣。   三口巨大的衣箱全部被打开,一套套锦绣华服被取出,正在连红鸾都为难时,装束停当的安夫人终于亲自到了。   “穿这套,月白绣飞鹤襦裙,外罩墨绿菊纹长衣,腰带么,就用同色墨绿缠金的那条吧。”安夫人打量几眼女儿的发式,立刻做出了决定,“头上一对翡翠绿珠,见皇后还好,太后是喜欢华丽些的,开匣子取一个璎珞牡丹圈出来,再配一个金锁上去。”   见苏如绘装束停当,安夫人满意的端详着,忽然眼波一转:“压裙裾的玉佩呢?”   半晌,终于从匣子里找到一块雕琢成如意状的墨玉,红鸾飞快的替苏如绘系上。安夫人与三名使女上上下下打量半晌,确认没有不妥之处,门外恰好传来宫中轿辇已在府外等待的消息。   入宫陪侍,自然是不能带使女的。苏如绘要带进宫的衣物首饰,早就被安夫人另外准备好,送入轿辇了。因此此刻安夫人只是悄悄将一叠银票塞给女儿,抓紧叮嘱几句,便目送女儿登辇而去。   轿辇走得极为平稳,苏如绘端端正正的坐在辇上,在她一左一右,各有一名嬷嬷陪坐着。见到苏如绘小小年纪却摆出大人模样,左面的嬷嬷忍不住一笑,好意道:“苏小姐若是起得太早,可以先睡一会,左右进了宫门,再到长乐殿也有很长的路,到时候我们自会唤醒你的。”   苏如绘乖巧道:“多谢嬷嬷,眼下我还不困。”   说了不困,但不知是轿辇速度太慢,还是路太长,总之,苏如绘还是不小心睡着了。半醒半睡时,她仿佛听见两个嬷嬷在低声说话:   “这苏家小姐长的不错。”   “不如霍家那位,那位生的与霍妃一个模样。”   “哦?那真是标致了,只不过皇……”   待她被叫醒时,却见自己正歪在左面嬷嬷怀里,苏如绘一个激灵,揉了揉眼睛赶紧爬起来,正要给嬷嬷赔罪,却听右边的嬷嬷淡淡道:“苏小姐,还有最多一刻,便到长乐殿了,你正好可以理理仪容,再想一想待会要说的话。”   比起左面的嬷嬷来,这位嬷嬷显然要严厉得多。苏如绘小心的谢过她,从怀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小靶镜端详,发现自己除了胎发乱了些,一侧颊上有些睡痕外,其他倒也没什么,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太后与皇后,顿时紧张起来。   徽号为嘉懿的太后以及出身书香世家的周皇后,都不是寻常深宫妇人。   今上继位时年仅三岁,主少国疑,时值北戎侵境,全亏嘉懿太后垂帘听政,重用太傅武洛、骠骑大将军周子南以及苏万海等一干老将迅速平定北疆,又接连采纳太师霍德柬议,安抚臣心民惑,才堪堪稳住局面。   最使一干臣子称道的是,尽管太后出身于大雍世家张氏,但她垂帘之时从未对张氏另眼看待、特别提拔。甚至有几次臣下请封太后之父为国公,均被太后严词驳回。   而且,今上刚满十六,太后便将朝政尽数归还,丝毫不恋慕权势。   因此今上亲政后第一件事,就是为太后上尊号嘉懿,以彰其德,同时封自己的外公张弘为敬国公,封自己的舅舅、太后唯一的兄弟为穆宁伯,侍奉太后,亦是极为孝顺。   而皇后周氏,同样出身大家,年仅十二便以才名动帝都,据说才貌俱全,曾被乃父叹息,惜不为男儿身。与今上琴瑟和谐,生有二子,长子出生时便被立为太子。而太子年方十岁,聪颖果敢,每每被上书房的鸿儒称赞不已。   正在沉思间,轿辇忽忽一停,两名嬷嬷立刻起身下辇,一左一右伸出手来搀扶苏如挥,同时,辇外传来内监尖细的通禀:“武德侯、辅国将军苏万海之女觐见——”   第二章 皇后   苏如绘在内监引领下,入宫门、绕照壁、穿长廊,才见到真正的长乐殿。   殿外八名宫女分两恭立,见得她来,两旁的宫女抬手,为她将殿门处遮风的轻纱揭开,内监在殿外站住,再次大声通禀。   苏如绘不及多思,迈步跨入殿内。   长乐殿内此刻香风徐徐,一片钗环细语声,苏如绘飞快的瞄了眼殿上主座,只见座上端坐着一名穿绛色凤袍的女子,年约二十七八岁模样,想来不可能是太后。而皇后既然坐了主座,那么也就是说,太后不在此处了。   她按照嬷嬷教的规矩,端正的跪了下去:“武德侯、辅国将军苏万海之女苏如绘,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安康!”   殿中细语一时停寂,苏如绘知道这是周围的人正在专心打量自己,她姿势端正,声音清脆甜润,半晌,殿上传来温柔的女声道:“好秀气的女孩儿,起来吧,上前来给本宫瞧瞧。”   苏如绘谢了恩,依言上前,这才敢看清周皇后的容貌。   皇后周氏,小字之子,取“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之意。面如满月,肌理细腻雪白,妙目横波,瑶鼻樱唇,眉心贴着菱形花黄,一头青丝挽成飞游髻样式,发间插了一只衔珠凤凰,凤凰口中衔的一串珠子摇摇坠坠,添了许多风情。耳坠是纯金的丁香,正与红鸾所言吻合。   皇后身上所穿的外袍方才苏如绘已注意到,乃是绛色深红的凤袍,织的时候以金丝嵌入,略一动作,便闪闪发亮,用暗针法刺着凤凰的图案。里面却是一件简单的白襦裙,腰间金带镶宝,指上护甲璀璨,襦裙下,却露出一双赤色凤履,缝着一对夜明珠在上面。   这身装束既彰显皇后气度,不失体面,却又照顾到了宫中新夭了唯一的公主,不显得过于喜庆。   皇后近距离打眼一看,正如负责遴选的内监所言,周之子甚喜欢端庄秀气的女孩儿,苏如绘的面相让她颇有几分欢喜,便牵过她的手来随口问些问题。   安夫人早就告诫过女儿,太后与皇后都喜大气,何况若想成为皇子未来正妻,也绝非扭捏腼腆胆怯之辈能为。加上苏家乃是将门,苏如绘虽然不曾学过拳脚杀敌之艺,胆气却不小。   闻言一一回答,口齿清楚,声音甜美,让殿中人看得都是微微点头。   皇后似乎很高兴,随手从腕上摘下一枚碧玉环来,笑道:“武德侯很会教导女儿,小小年纪,气度却已有大家风范,本宫瞧你今日装束以碧色为主,这枚碧玉环便给你吧。”   苏如绘也不推辞,大大方方的接下谢恩,这一份从容,又让皇后嘴角笑意加深了几分。   得了赏赐之后,苏如绘便在宫女的指引下退到偏殿去略为歇息。让她意外的是,偏殿中已经有两个同龄女孩儿在喝茶了。   这两个女孩儿一左一右的坐在桌子两边,仿佛对峙一般,见苏如绘来人,双双回头看了一眼,右边的女孩儿嘴角一撇,率先扭回头去,似不屑与苏如绘招呼。   左边的女孩儿多看了苏如绘片刻,却也没说什么。   苏如绘也不生气,待引她进来的宫女退出后,径自走到两人下首,拣了张椅子坐下,正要伸手去够茶壶,却听左边的女孩儿猛然喝道:“老鼠!”   苏如绘一怔,还没动作,右边的女孩儿却立刻跳了起来,险些被椅子绊倒,惊呼道:“在哪在哪?!”   苏如绘飞快的在偏殿四周一看,却见周围打扫的一尘不染,物品整齐,哪有老鼠的影子?她好奇的看向左边的女孩儿,却见那女孩儿眼珠转了转,掩口格格的笑了起来。   右边的女孩儿与苏如绘这才知道上了她的当,苏如绘只是嘟了嘟小嘴,右边的女孩儿却忍不住发怒了,狠狠将自己的茶盏向桌上一放,娇叱道:“宋采蘩!你什么意思!”   “嘻,这可不能怪我,我本意又不是想吓唬你的,是你自己胆子小。”左边的女孩儿见她发火,却不惧怕,反而露出一丝戏谑之色,捧着茶盏悠然说道。   不是为了吓唬右边的女孩儿,自然是为了吓唬苏如绘了。   苏如绘在心中哼了一声,女孩子怕老鼠仿佛是天性,不过苏如绘可是将门出身,自小父亲教导三个哥哥沙场要点,最紧要的就是临危不乱。再说左边女孩儿叫出老鼠时,她心里便有怀疑,长乐殿乃是皇后所居的未央宫主殿,皇后所居之处竟然会有老鼠,真当未央宫的奴婢是吃干饭的么。   右边的女孩儿却不想就这么罢休,气愤道:“刚才来时在殿门口遇见,你就作弄我说我胭脂花了,害我跑回轿辇里找嬷嬷借镜子看清楚了才敢进来,你趁机抢了第一个觐见!宋采蘩,你好生恶毒!”   那叫宋采蘩的女孩儿朝她扮个鬼脸,嘻嘻笑道:“我随口一说你也信,张眷姐姐,你未免也太好骗了!”   “你!”张眷显然口舌远不及宋采蘩,登时满面通红,一拍桌子,就要发作。   苏如绘见势不妙,只得出面打圆场:“两位姐姐,可是尚书令宋英大人与威远伯张子仪的千金?”   “是啊,你又是谁?这次入觐一共五个人,看你的样子,应该不是霍太师的孙女,剩下苏如海和周之南,谁是你爹?”那笑嘻嘻的宋采蘩蓦然回过头来,漫不经心的问道。   苏如绘心道,原来这间偏殿隔音如此之好,刚才内监高声禀告,这两人居然没听到:“我叫苏如绘。”   “哦,是苏如海的女儿。”宋采蘩口中说着,目光扫来扫去,半晌扑哧一笑,“张眷姐姐,刚才你说我生的不美,现在却来了个比你更美的,唉,估计除了霍太师的孙女,最好看的就是她了。”   张眷本已在默默喝茶,闻言立刻目光不善的打量着苏如绘。   苏如绘在心底暗骂这宋采蘩多事,口中却不得不出声,免得张眷傻呼呼的就把自己当对头:“你们说的霍太师的孙女很好看么?”   “去年元宵节时我见过霍清瀣一面,比你好看多了。”张眷立刻横了她一眼。   苏如绘庆幸她提到霍清瀣时满含酸意,似乎不再独独讨厌自己,谁知宋采蘩又道:“霍清瀣比我们大两岁,听说她进宫主要是陪几年太后,然后看看是不是代替她姑姑去伺候皇上的。”   张眷看着苏如绘的目光,再次充满敌意。   霍清瀣的目标如果是做皇妃的话,那么显然不再是想做未来皇妃、甚至皇后的张眷的敌人。除了霍清瀣,现在到场的三个女孩儿里,最出彩的无疑是苏如绘。   其实这倒不是苏如绘真的最漂亮,入宫陪侍太后与皇后,五个女孩儿均是仔细甄选出来的,又全出身大家,自然都差不到哪去。   其中宋采蘩圆脸,大大的眼睛,睫毛极长,眉如翠羽,唇似染朱,两颊白里透红,一望之下便使人心生亲切,倒是三人里看起来最可爱的。   而张眷鹅蛋脸儿,一双丹凤眼,眼角斜飞入鬓,着一身淡紫色衣裙,小小年纪已显出妩媚之意,论美貌,与苏如绘不相上下。   三个女孩儿各有千秋,单论容貌,难分上下。只是苏如绘胜在大气端庄,又坐在三人中间,一眼看来,倒仿佛以她为尊似的,才让另两个女孩儿心生不服。   宋采蘩显然是个心思伶俐口齿便捷的女孩儿,她瞧苏如绘不顺眼,自己不正式出面,三言两语,当面便挑唆的张眷记恨上了苏如绘。   对于这一点,苏如绘只能在心中哀叹。在来之前,苏家早就将这次一起进宫的同伴调查了一番,宋采蘩出身宋氏嫡系,亦是门阀之一,而且宋英与苏万海政见不和,彼此攻讦之事没少做。宋采蘩家学渊源,刚觐见完皇后,立刻开始延续两人父辈的斗争。   至于张眷,身世却比宋采蘩还要显赫些,单从姓氏可知,她是太后的嫡亲侄孙女。张氏虽然是世家,这两代却大多平庸,这也是太后当初执政时并未大肆封赏娘家的缘故之一,毕竟朝政最终还是要还给今上的,以太后的智慧,扶不起的阿斗就算一时上位,免不了还要灰溜溜的下台。   因此张氏原本只有两个得爵位的人,即为敬国公与穆宁伯。   然而张氏旁支却出了个能干的,便是张子仪,少年从军,从什长做起,一步一步做到了从二品的镇国大将军,而且他还有一次救驾的功劳——在一次春狩中,今上追赶猎物时,被一只斑斓猛虎扑到近前,当时今上骑的乃是万里挑一的宝马,周围侍卫一时未能跟上,危急之时,却是张子仪临危不乱,远远一箭发去,生裂虎额不说,箭势还将猛虎带出数步。   今上当场赞他箭技“乃朕之由基也”,由于太后贤德,而张氏又只有这么一个能出手的人物,再加上救驾之功,今上对张子仪极为恩宠,这次甄选时,内监第一个去的便是威远伯府。   至于还没到的两位,一个霍清瀣,太师霍德嫡孙女,四妃之一贵妃霍氏的侄女,人还没到,美貌之名已经传到了。最后一个是周之南的女儿,却是皇后侄女。   苏如绘喝了口茶,百无聊赖的等待着,还不知道这五个人,有几个养在太后身边,几个养在皇后膝下,需要等人齐了,才能清楚。   这间偏殿的隔音果然很好,三人默默喝了半晌茶后,门一开,宫女又引进一人来。   第三章 赐宴   新进来的女孩儿,看起来年纪比三人都要小一些,大约只有六岁,却丝毫没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应有的略肥的可爱圆润,反而透出一种单薄苍白的气色。   眼下才初秋,这女孩儿却已经穿上了夹衣,她的容貌并不算美丽,只能说清秀,眉头还微蹙着,似乎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进入偏殿后,见三双眼睛看向自己,这女孩儿仿佛愣了愣,随即衽敛一礼,轻声道:“弃病见过三位姐姐。”   “周妹妹不舒服么?快来坐下说吧。”苏如绘疑惑的站起身来回礼,这女孩儿显然不可能是霍清瀣,那么只能是周之南的女儿了,见她病怯怯的模样,不由心生同情。   周弃病在桌边坐下,又喝了一杯苏如绘倒给她的热茶,脸上才有一点血色,她感激的看向苏如绘道:“多谢这位姐姐了。”   “哈,你是皇后娘娘的侄女,她当然要对你好一点了,我和张眷姐姐在这里坐了这么久,也没得到一杯茶。”宋采蘩闻言,双眉一扬,大眼睛里满是无辜,“周妹妹,你忽然病了么?怎么现在就穿这么多?”   苏如绘面色一变,忽然伸手再次拿起茶壶,冷冷道:“宋姐姐比我先到,已经喝了不少茶,妹妹还以为你已经喝够了,原来还没有,倒是妹妹疏忽了,既然如此,请容妹妹为姐姐斟茶赔罪罢!”   偏殿中气氛顿时尴尬起来,张眷丹凤眼一挑,以她的性格,是不可能出面劝解的,只有周弃病愣愣的看着这一出,急急道:“两、两位姐姐快别这样!姑……皇后娘娘还在外面哪!”   “我只是想给宋姐姐斟杯茶而已,怎么,宋姐姐你刚才不是怪我进来后没给你斟过么?”苏如绘淡淡瞥了眼宋采蘩,宋采蘩似想不到,进入偏殿来一直忍让的苏如绘会忽然发作,愣了一愣,忽然之间甜甜一笑!   她圆脸大眼,原本就生得可爱,此刻一笑,登时将偏殿的尴尬笑走一半,却听宋采蘩格格笑道:“苏妹妹也真是……我开个玩笑,你怎么就当真了?你瞧张姐姐,刚才我不小心吓唬了她一下,她现在都不生气了。”   她万分无辜的睁大眼睛,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苏如绘抿了抿唇,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儿实在太讨厌了。   周弃病进来后,不知道是因为她的姑母周皇后就在外面,还是因为看她娇弱不堪的病容,宋采蘩和张眷倒未再说刻薄挑唆的话,而是挑着四人的首饰、装束随意聊了聊。   尽管口中聊天,不过四人其实都在侧耳听着殿外动静。   霍清瀣,被挑出来陪侍的五名官宦家女儿里最漂亮最名声在外的一个,却仿佛知道众人对她的好奇一样,迟迟不来。   四人里宋采蘩聪慧狡诈、周弃病多病娇弱、苏如绘沉稳机敏,张眷却是最为娇纵单纯,因此等了许久之后,她忍不住出声怒道:“就是我们一早觐见时,皇后娘娘也没让我们等这么久!”   她这话一出口,宋采蘩也随之道:“霍太师的孙女,终究和我们身份不同。”一句话便将霍清瀣与己方划开。   苏如绘和周弃病只当没听到,淡淡喝茶。   又过了半晌,偏殿的门终于再次打开。   四双眼睛立刻看了过去。   让她们失望的是,这次进来的却只有宫女,丝毫不见第二个人。   性子最急噪的张眷正要询问,那名宫女欠了欠身,道:“四位小姐,皇后娘娘赐宴千秋阁,请随奴婢来!”   这时候确实已经接近中午了,四人没看到霍清瀣,均是十分失望。此刻听宫女这么说,都以为霍清瀣直接被皇后带到千秋阁去了。   哪知她们整理一翻仪容,跟着宫女进入千秋阁后,却发现皇后身边虽然有一个与她们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却并非霍清瀣。   “这是本宫的侄女周意儿,与你们一样入宫陪侍本宫或太后的。”待四人参见毕,周皇后柔声道,那名女孩儿过来与她们见礼。   衽敛的四人里有三人都悄悄看了眼周弃病,目光惊奇。   周弃病怯生生的低下头,好在周皇后已经在解释了:“刚才去偏殿和你们一起的也是本宫侄女,叫弃病,不在本次甄选内,她身子不好,本宫便接她入宫调养一段时间。”   三人恍然。   入席后,性子急又无城府的张眷忍不住问:“娘娘,听说这次入宫陪侍的五人里,还有一位霍家小姐,不知她为何不在?”   周皇后递到唇边的玫瑰饮顿了顿,露出一个温柔的笑靥:“方才仁寿宫来人,说太后甚喜霍家小姐,因之直接将她接了过去,就先不与你们见面了。”   张眷虽然娇纵却单纯,并未多想,只是失望的哦了一声。苏如绘与宋采蘩却低下头去。   本来说是选侍入宫陪伴太后与皇后的,然而觐见却只有皇后一位在场,甚至还有人没觐见皇后,便被太后直接带走……看来,太后与皇后之间,并非外界所传的和睦。   苏如绘暗暗头疼,一个宋采蘩,一个张眷,已经让她觉得这宫里不是那么好待了,再加上太后与皇后……   就在这时,皇后忽地一笑,似无意道:“本宫正好问一问你们,入宫来既是为了陪伴太后或本宫,那是自然要分开的,却不知道你们想去仁寿宫,还是留在长乐宫?本宫也好尽量照你们的喜好安排。”   除了坐在离皇后最近的周意儿殷勤为皇后布菜、事不关己的周弃病静静剥一个柑橘外,三人都是一惊。   想去哪里?   此刻她们是在皇后的未央宫千秋阁赴宴,若言仁寿宫,岂不是当面扫皇后面子?   但若言未央宫,被太后知道,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说太子出自皇后,但今上正当壮年,而且对太后极为恭顺。这两位,一个都得罪不起。   宋采蘩反应最快:“能够陪伴太后或皇后,都是臣女福份,一切由皇后做主,臣女不敢多言。”   “既是入宫陪侍,自然以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的心意而定,还请娘娘分派。”苏如绘随后附和道。   惟独张眷仰头看了看四周,面上露出一丝欢喜之色道:“娘娘的千秋阁与我家里一个阁子差不多,不如我就留在这里吧。”   “既然如此,那本宫就做主了。”周皇后微笑着目光掠过众女,“眷儿既然喜欢本宫的千秋阁,那便留在未央宫,至于采蘩和如绘……太后年高,如绘看起来稳重些,如就辛苦些,一会与意儿一起搬去仁寿宫吧。”   “臣女遵旨!”   苏如绘与身旁的宋采蘩对望一眼,眼里都是惊奇,周意儿居然也去仁寿宫?而张眷却留在长乐宫,难道两宫是在互换人质么?苏如绘心中闪过一个可笑的念头。   午膳毕,皇后点派内监宫女,将苏如绘与周意儿带进宫的东西收拾着,送她们前往仁寿宫。   这次两人乘坐一辇,周意儿五官颇似皇后,性格瞧着十分温婉,与苏如绘一路闲聊,很快便到了仁寿宫前。   仁寿宫前早就有两名嬷嬷等待,见宫辇到了,下来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儿,两名嬷嬷用审视的目光看了眼,点头道:“两位小姐请先进来,太后刚刚安置,住的地方已经收拾好了。”   第四章 甘棠   住处是仁寿宫东南的鹿鸣台,时值秋日,鹿鸣台外满是灿烂金黄的菊海,品种繁多,清香缕缕。   仁寿宫只得太后一人居住,因此鹿鸣台中空置的屋子极多,周意儿让苏如绘先挑选,苏如绘推辞不过,便随意指了一间临近菊海的院落,周意儿于是选在她隔壁,说是方便往来和照应。   苏如绘对性格温婉的周意儿颇有好感,自是欣然。   两人指挥内监与宫女将各自带的行李大致安排下去,等不及全部放好,便匆忙整理衣裙,又互相检查了头发首饰,便赶到仁寿宫正殿外等待。   太后安置,谁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万一起来时两人还在手忙脚乱的指挥奴婢陈设屋子,岂不是怠慢了太后?   屏息凝神的站在殿外,附近的宫女、内监、嬷嬷,均是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看见她们一般,显得肃然有序,足见太后管教有方。   大约一柱香后,正殿之中依旧毫无动静,反而宫门方向的长廊上,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周意儿与苏如绘都是大家女子,进宫前又得了家中叮嘱,自是不会随意回头探望,心下却也暗暗奇怪,不知来人是谁。   那脚步声越走越近,最后却在两人身后停下,半晌不动,片刻后,一声惊呼,打破了仁寿宫前的寂静。不远处两名嬷嬷立刻抬起头,目光严厉,正要上前阻止周意儿继续惊叫,却见周意儿叫到一半,忽然闷哼一声,软软倒了下去。   这时候被惊呆的苏如绘,才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抱住。   两人身后,明黄华服的男孩儿失望的叹了口气,背着手,摇着头,道:“胆子这么小,一点也不好玩!”   若有人此刻站在他背后,便能看见,明黄色的袖口,一个三角形的头颅悄悄探出,赫然藏着一条活的蛇!   方才,这男孩儿正是用这条蛇吓晕了周意儿,却依旧若无其事,笑眯眯的看着面前的两个陌生女孩子。   “三殿下!”飞奔而来的两位嬷嬷看都没看周意儿一眼,先向那男孩儿行礼道,“殿下怎么一个人跑过来了?您身边的嬷嬷与宫女呢?仔细淑妃娘娘知道了恼您!”   “嬷嬷以为我在午睡呢,我骗过她们跑出来的。”大雍的第三皇子,沈淑妃所出,苏如绘记得他的名字似乎叫做甘棠,比苏如绘还要小一岁,眉目清秀端庄,正是顽皮之时,由于皇子的身份,越发肆无忌惮,他见苏如绘冷冷看着自己,微微一皱眉,“这两个人是谁啊?没头没脑的站在这里!”   “殿下,这两位是入侍的小姐。”其中一名嬷嬷道,“是进宫来陪伴太后娘娘的。”   闻言甘棠面色稍缓,目光在周意儿身上一溜,笑道:“哦?不过这一个胆子也太小了,这个模样能陪伴皇祖母么?”   “……呵呵,太后娘娘应该快起身了,殿下是来给娘娘请安的么?”这两个嬷嬷虽然不怕周意儿,却也知道这批女孩儿挑选时牵扯方方面面,却不敢顺着甘棠说下去,只得转移话题。   “不是请安,跑到仁寿宫来干什么?”甘棠一撇嘴角,挥手道,“你们回自己位置上去吧,我和她们一起等皇祖母起身。”   “嬷嬷!”一直被忽视的苏如绘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她一出声,甘棠立刻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两位嬷嬷脸色也微变,不自然的看向甘棠。   好在苏如绘并非是要告状,而是道:“两位嬷嬷,本来周姐姐是要与我一起觐见太后的,只是她不小心晕了过去,还请两位嬷嬷在附近寻个地方,让周姐姐略躺一躺,可好?”   听见是这么一个要求,而且苏如绘绝口不提甘棠故意吓晕周意儿之事,两位嬷嬷的脸色顿时松弛下来,其中一人点头道:“你将周小姐交给我就是。”   周意儿被那嬷嬷带走不久,正殿的门便开了,一名约二十许的宫女笑吟吟的跨出殿来,未语笑先至:“太后正念叨着仁寿宫冷清,没想到三殿下竟与小姐一起到了。”   说着她惊奇的顾盼道:“我听说皇后娘娘分了两名小姐来陪太后,怎地只有一位在这里?”   “袖香姑姑不用找了,那一个身子娇弱,在这里站了会就晕过去了。”甘棠不耐烦的掸了掸衣襟,就要向殿中走去,“就先让这个见太后吧。”   本想回答却被甘棠抢了话,苏如绘面对袖香询问的目光,只得欠了欠身,道:“还请姑姑通禀,苏如海之女苏如绘觐见。”   “太后正在等你们,进来吧。”袖香点了点头,招手示意她跟上。   不知是否仁寿宫正殿太过宽敞,因此人少时显得过于空阔,嘉懿太后却是在东暖阁中等待孙子与苏如绘的拜见。   这位极受尊崇的太后年过五旬,望之却如三十许年纪,大概是刚刚午睡起来的缘故,只穿着家常衣裙,里穿深红近乎黑色的襦裙,外罩一件玄色宫衣,云鬓累累,插着几支赤金凤簪,腕上戴了一只赤金臂环,此外并无多余装饰。   嘉懿太后容貌并不美丽,轮廓甚至有些刚毅,目光明亮有神,眉目之间虽有慈祥之态,却难掩曾经垂帘听政时的凌厉果决。   三殿下甘棠自然走在苏如绘前面,两人参见行礼,太后才露了一个微笑,甘棠已经扑上去皇祖母的喊了一通,嘻嘻笑道:“皇祖母这里的海棠凉糕可还有么?孙儿上次吃过之后念念不忘,可惜母妃的小厨房怎么也做不出皇祖母这里的味儿,还请皇祖母再赐孙儿些尝尝罢!”   太后哑然笑道:“哀家就说棠儿怎么今天巴巴的跑来请安,原来是惦记着哀家宫里的糕点了。”   “皇祖母可不能这么说,孙儿来虽为了海棠凉糕,却也为了一见皇祖母……”甘棠还要撒娇,太后已抿嘴浅笑:“行了,你这些乖,待会再卖也不迟——没见人家小女孩儿已经在地上跪了这半晌?你还想让人跪多久?”   说着太后和声道:“起来吧,棠儿一向顽皮,倒让你多跪了这些时候。”   “能够陪伴太后,乃臣女福份,莫说跪这片刻,只要能见太后一面,跪再久些也无妨。”苏如绘乖巧答道,起身时却有些踉跄,略绊了一下才站好,太后目光扫过,见她果然无不满之色,淡淡笑了笑:“赐座。”   “臣女不敢!”   “无妨,你进宫,不就是代替乐安陪伴哀家么?自在一点,不必拘束。”太后道,拍了拍怀里的甘棠,“以后这些入宫陪侍的女孩儿,便如你姐姐乐安一般,不许你作弄她们,不然让皇祖母知道了可不依,记好了么?”   “皇祖母说的仿佛我故意欺负这位姐姐似的。”甘棠见风转舵极快,“其实我不过是见了皇祖母便什么都忘记了,一心只想着承欢您膝下而已。”   太后禁不住乐道:“淑妃瞧着是个老实人,怎么你这张嘴甜的抹了蜜似的?”   “那是因为这些话母妃只在心里想想,孙儿却都说了出来。”甘棠笑得眉眼弯弯,太后连忙催促去取他要的海棠凉糕,一面叮嘱道,“这糕点虽然好吃,却不可贪多,时已入秋,小心吃坏了肚子。”   “皇祖母放心就是。”甘棠连声保证。   苏如绘在旁规规矩矩的坐着,听着瞧着甘堂与太后祖孙和乐,只觉得时间无比漫长。   片刻后海棠凉糕送了上来,甘棠飞快的起身取了一块递给太后,出乎意料,他取的第二块,却双手奉至苏如绘面前。   “刚才见了皇祖母,便忘了姐姐还跪着行礼,连累姐姐多跪了许多时候,借皇祖母宫里的海棠凉糕替姐姐赔罪,还请姐姐勿怪甘棠!”这位三殿下口齿伶俐,说话时满脸诚恳,太后不禁露出赞许的微笑。   苏如绘连忙起身:“如绘如何敢当殿下赔礼?其实刚才也是人之常情。”   “那么就请姐姐吃了这块海棠凉糕,便算接受甘棠的赔罪了。”甘棠对她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太后宫中的厨师自是手艺非凡,海棠凉糕一端进来,色香味均已勾起众人食欲,苏如绘不喜糕饼点心,但也颇为好奇。   不过,此刻看着甘棠递上的海棠凉糕,她却觉得有些烫手。   这位三殿下……实在实在不像是安好心的模样啊?   第五章 才女?   周意儿醒的时候恰好看见黄昏的余晖拖过窗棂,她已经回到鹿鸣台的院子里,躺在一张紫檀木大床上,床上已经悬好了珍珠罗帐,帐门半卷,一个人半躺半倚在床柱上,似睡非睡,逆着光看不清楚面目。   她支起身才发现,这人居然并非宫女,而是苏如绘。   周意儿不觉有些感动,轻轻推了推她道:“苏妹妹,你辛苦了。”   “嗯?”苏如绘蓦然被惊醒,连忙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周姐姐醒了?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除了还有些害怕……”以周意儿温婉的性子,此刻四周无人,也不禁露出一丝恼怒,她乃皇后侄女,周家是大雍著名的书香门第,周意儿幼承庭训,什么时候见过甘棠这么顽劣的主儿?   偏偏这一位还是皇子身份,饶她也算名门闺秀,却徒呼奈何,因此只得强自将怒火按捺下去。   苏如绘了然的苦笑了一声,周意儿被吓晕过去,连觐见太后都误了,自己虽然逃过这劫,却依旧栽在了那位三殿下手里。她默不作声的替周意儿取过外衣:“晚膳已经送来了,我见你没醒,让她们先热着。”   “晚膳?”周意儿整理着裙裾,眉宇间划过阴霾,“今天我没见着太后,太后可生气了么?”   “应该没有,太后还派了一名太医来替姐姐诊脉,刚才才走。”苏如绘想了想,安慰道,“若是生气,怎会特意派太医来呢?”太医院虽然杏林高手层出不穷,但至少也要一宫主位才有资格直接传唤。   周意儿微微松了口气,正想说什么,忽然注意到苏如绘的脸色苍白,与刚才迥然不同,诧异道:“苏妹妹,你的脸色……”   “……那位殿下敬了我一块海棠凉糕,当时太后在,我只能吃下去。”苏如绘勉强笑了笑,“本来倒也没什么,哪知告退时三殿下赶上来,让我看了看他手里捏着的东西。”   周意儿一个激灵:“难道是……”   “蛇!”   两个女孩儿面面相觑,再看窗棂外鹿鸣台下的如海菊丛,忽然觉得无限凄冷。   这一夜苏如绘不知其他人睡得如何,不过她自己却是翻来覆去,直到三更时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在半梦半醒之时,苏如绘似乎听到院外飘来袅袅歌声,似有还无,说不出的凄婉动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受这歌声影响,苏如绘睡着之后便梦见鹿鸣台下的菊花都变作了一条条吐信毒蛇爬了上来。   她大叫一声从噩梦中醒来,却见眼前站着宫女秀婉,正惊慌失措的执着灯来看她。   “小姐这是怎么了?”秀婉是鹿鸣台里原本的洒扫宫女之一,周意儿与苏如绘被安排在这里住后,太后身边的老嬷嬷齐云便从这些宫女里挑了两个模样伶俐的分给两人,暂时先伺候着。   秀婉与照顾周意儿的秀英都是十六七岁年纪,入宫三年,一直干的都是些粗活,还是第一次接手照顾主子——现在还不能称主子,但以后说不定就是——因此格外战战兢兢,生怕做不好遭到打骂。   毕竟苏如绘这些人刚刚入宫,年纪最大的霍清瀣不过十二岁,未来如何都不可知。加上她们出身都不俗,一时间宫中奴仆皆在观望之中,还无人敢先给她们脸色看。   “做了个梦,大约一时魇着了。”苏如绘翻身从枕下抽出手帕自己擦了擦汗,疲倦道:“你下去吧,没事。”   秀婉犹豫了一下,她白日帮着苏如绘安置箱笼忙了一天,确实是困倦,便劝了一句“小姐明日还要侍奉太后,还是要好好歇息才是”就退了去外室。   好在苏如绘再次睡下后倒是香甜,天蒙蒙亮时,她忽然惊醒,想起来母亲曾打听到,太后起的极早,连忙撩起帐子叫秀婉。   秀婉这时候已经起来了,洒扫宫女本来就是起得最早的一批人,她捧进清水服侍苏如绘梳洗毕,正要为难的表示自己不会梳头,却见苏如绘坐到铜镜前,拈起篦子三下两下,便挽了两个丫髻,手脚利落的从首饰盒里挑了几样插上,接着催促秀婉替她开了箱子。   苏如绘想着太后既然是喜欢华丽些的装束,衣裳也该是喜欢艳丽的,于是拣了一件鹅黄襦裙,外罩浅绿半臂,又在腕上套了一个金丝圈儿,对镜细照,又在眉心点了一点朱砂,才定下来。   这时候秀婉已将简单的早膳摆了上来,不过是清粥与几道腌制的小菜,秀婉好意,又另外准备了几份点心。谁知苏如绘一见点心,立刻想起昨天三皇子甘棠“赔礼”的那块海棠凉糕,脸一白,差点儿没吐出来,顿时没了胃口。   她匆匆喝了几口粥,便理了理裙摆,问秀婉道:“可去看过周姐姐?”   “周小姐刚才也起来了。”秀婉并非没眼色之人,苏如绘自己梳发时她帮不上忙,便先去隔壁向秀英打探了一下周意儿的动静,接着回来准备早膳,此刻连忙道,“小姐要去德泰殿了吗?”   “不错,既然周姐姐刚才起来了,那我去找她。”苏如绘走出小院,恰好隔壁周意儿也装束停当,袅袅步出,两人先是一愣,随即相视一笑。   鹿鸣台到仁寿宫正殿德泰殿不算太远,秀婉与秀英提了盏风灯,引着两人穿过整洁的宫道,道旁不时看到有宫婢匆忙而过,见到两人,有人欠身行礼,有人却不予理会。   两人见早起的奴婢极多,都是惴惴,生怕太后已经起来,自己却迟迟方到,却是丢脸的厉害。   好在太后起的其实也不是太早,两人在德泰殿外等了半柱香,东方晓色已然破云而出,一名宫女才走出来,告诉她们太后起了。   两人自然赶紧求见。   这次太后见她们便是德泰殿,嘉懿太后今天的装束比昨天要隆重一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狡诈而顽劣的甘棠不在,今天太后倒是用了更多心思关注她们。尤其注意到了周意儿耳朵上的一对翡翠坠子,那对坠子水头极好,将周意儿脖根都映成淡淡的碧色。   “禀太后娘娘,这对坠子是家母所遗。”周意儿小心的回答着太后有关这对坠子从何而来的问题。   太后点了点头:“书香门第,东西就是不同。”她说着转向一旁被冷落半晌的苏如绘,“听说你这丫头虽然是武将的女儿,却是女史薛紫暗的得意弟子,也算是咱们宫里的小小才女了。”   太后话音未落,苏如绘立刻瞪大了眼睛!   得意弟子?   才女?   那叫临阵磨枪好么……再说,原本家里打探来的消息,她最有可能被皇后留在未央宫的!自然要好好琢磨皇后的喜好。   谁能想到,最后她却被皇后分进仁寿宫?   第六章 赏菊   苏如绘正飞快的想着主意,嘉懿太后却似乎来了兴致,转头便吩咐齐云道:“难道今儿仁寿宫里来了两个才貌俱全的孩子,去把那澄心堂纸与香凝墨取两份来赏了她们。”   齐云答应一声,转身便亲去取物。   澄心堂纸与香凝墨皆是御用之物,珍贵无比,这是极大的体面,加上太后口吻不容拒绝,苏如绘与周意儿只得跪下谢恩。   太后笑吟吟的叫了起来,又看周意儿道:“你闺里的老师是谁哀家不清楚,不过瞧皇后就知道,文采必定是好的。倒是这个绘儿,苏万海一身戎马为国,忠心耿耿,然幼时听说看到书本便要瞌睡,当时的关乡侯苦心教导都是无果,没想到关乡侯心心念念,却是应在了孙女儿身上。”   关乡侯正是苏如绘的祖父。   “臣女只是跟随薛女史念过几个字,委实不敢当太后称赞。”苏如绘大是窘迫,谁知太后却笑道:“不愧是薛紫暗的徒弟,倒是谦虚的紧,只是薛紫暗虽然是女子,才名也是冠绝帝都的,连你这得意弟子都只认识几个字,咱们大雍还有才子、才女么?”   一时间旁边嬷嬷、宫女都陪着笑了起来,均道苏如绘谦逊。   连周意儿也不明真相,甜甜笑道:“昨天与苏妹妹一起住在鹿鸣台,她竟半点儿口风都不露,若不是太后提起,臣女还不知道苏妹妹的师傅,居然是女史薛紫暗!”   苏如绘此刻只想一头撞晕,果然笑过之后,太后便提到:“听说鹿鸣台下的菊花开了,你们可看到?”   “正是呢,说起来还要多谢太后的恩典,若不是太后让臣女们去住鹿鸣台,也看不到那极目灿烂的花海气派。”周意儿见苏如绘未说话,忙接口道,“太后可要去瞧瞧?”   苏如绘眼一闭,太后微笑道:“哦?真的那么气派?那哀家就去看看,顺便也瞧瞧齐云安排你们住的地方可妥当。”   “太后,既然两位小姐都是有才有貌的,咱们就这么去赏菊也太无味了。”正在这时,齐云领人捧了赏赐归来,闻言接口,“不如这样,太后与奴婢们看,请两位小姐作几首诗来,咱们也沾一沾书香气息!”   太后自然点头同意。   “臣女遵命,只是臣女愚钝,远不及皇后娘娘,一会献丑,还请太后与嬷嬷们勿怪!”周意儿起身行礼,抿嘴笑道,“还有苏妹妹,可不要笑话我啊!”   苏如绘嘴角牵了牵,心中虔诚祈祷,自己一会能够记得薛师傅的提点,好歹凑出几句应景。   太后有了游兴,又只在仁寿宫中,宫中自然准备得飞快。   两人陪着太后聊了半晌,便有奴婢来禀告,说是鹿鸣台中已经收拾出一间位置最好的高阁,请太后移驾。   鹿鸣台的景色周意儿与苏如绘早已见过,倒是太后在鹿鸣台下看了半晌,感慨道:“自先帝去后,哀家便住进了仁寿宫,却从来不知道这鹿鸣台下的秋色如此绚烂。”   齐云察言观色,连忙道:“那时节皇上年幼,太后为了社稷殚精竭虑,每每夜以继日,除了德泰殿与寝宫,连御花园都不曾涉足,自是无暇来此。如今皇上已然成年,且英明果敢,太后此后无须再为陛下日夜辛劳,从前错过的景色,如今可不是全补回来了?”   左右立刻口称太后劳苦功高,周意儿、苏如绘亦是不住赞美。   嘉懿太后终于重露笑容,在齐云的搀扶下上了高阁,这座阁子乃是建在鹿鸣台上,专门赏菊的,从阁中望下,满眼恣意,灿烂若流金,光华似日月,说不出的华美大气。   连自以为见过鹿鸣台菊海的周意儿与苏如绘也不禁屏住了呼吸,大觉震撼。   “来人,笔墨先铺上,一会两位小姐谁先有了诗意,奴婢可是要帮着向太后娘娘讨赏的。”待服侍太后坐定,齐云一拂衣袖,笑着吩咐。   立时便有数名伶俐的宫婢在阁中空阔之处搬上两张紫檀木案,又取了上好宣纸铺上,以青玉镇纸压住,以防高处风大吹走。两名俏丽宫婢上前,取过一支染烟墨细细研磨起来。   太后坐在阁边俯视着菊海汪洋,微微一笑道:“一般是看两个孩子作诗,怎么破费的全是哀家,齐云你也算她们长辈,难道不该给点见面礼什么?”   “两位小姐瞧瞧,奴婢还没帮你们讨到赏呢,太后倒先替你们跟奴婢要起了好处。”齐云抿嘴笑道,“好吧,一会哪位小姐的诗作的好,奴婢就替她亲手做一套绣衣。”   太后笑着对两人道:“还不快谢谢齐嬷嬷,她的刺绣在宫里说是第二份,就连尚服局都不敢认第一,只是齐嬷嬷架子大的很,就是哀家,想穿一件从头到尾出自她之手的衣裳,还要等了又等。现下她许了这么个好处,看来哀家那套翟衣又要拖下去了。”   周意儿与苏如绘连忙跪下推辞,齐云却笑道:“太后的翟衣奴婢怎么敢耽误?那套翟衣早便绣好了,只差检查一下针脚的功夫罢了。太后放心,替小姐做套绣衣,误不了伺候太后。”   “既然齐嬷嬷这般自信,你们可要好好用心,齐嬷嬷的衣裙,如今这宫里,也只得皇后当年得过一套,那还是大婚时穿的。”太后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道。   周意儿眼睛立刻一亮:“原来皇后娘娘大婚时的凤袍出自齐嬷嬷之手?臣女虽然从未见过,却听母亲提及,言凤袍华美不可方物,璀璨夺目,其上凤凰栩栩如生,几欲飞出!”   “太后与小姐谬赞了,奴婢愚钝,除了略懂针线,其他皆是无用。”齐云笑眯眯的客气道。   “你与如绘倒是一路人,明明女红冠绝帝都,偏生说什么略懂。如绘也是,薛女史的弟子,居然道自己只认得几个字!”太后笑骂道,“如绘,上阁来这些时候,你该有些句子了罢?不如先写来看一看。”   苏如绘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道:“不敢瞒太后,见着阁下菊海,臣女确实有了两句,不过尚未完成……”   “唉,又不是含元殿上考状元,你怕什么?”太后淡然一笑,“哀家年轻的时候,亦常与家中姊妹舞文弄墨,那才叫做只认得几个字呢,写出的东西多半乏味粗浅,偏生那时候还以为多好,直到进宫后……”   她微笑着看着苏如绘:“你得了几句什么,写来瞧瞧。”   苏如绘先行个礼,缓步走到一张紫檀木案前,从宫婢手中接过了满蘸浓墨的紫毫。   一旁周意儿极为好奇,目不转睛的看着。   女史薛紫暗,才名极盛,她原是前朝鸿儒薛白独女,薛白号称诗画双绝,乃是文坛领袖。他膝下只有薛紫暗一女,极为疼爱,待薛紫暗及笄,薛白欲为女儿选一佳婿,谁料薛紫暗自恃才华,认为天下无人可配自己,因此拒不出嫁。   此事在十年前惊动帝都,甚至连深宫内院都有所耳闻。起初众人皆嘲笑薛紫暗一介女子,如此猖狂!更有许多自诩才子的士子愤然登门诘问,谁知这些登门的士子,在薛府看了几篇出自薛紫暗之手的文章后,个个羞愧而去。   直到后来,此事愈演愈烈,当年正逢新科,开科状元顾太一酒后为同伴所激,怒入薛府,却被薛紫暗出的十对难住。从此女史薛紫暗之名,始传扬出来。   传说薛紫暗三岁启蒙,五岁能文,六岁即吟诗琅琅,九岁著文,字字珠玑。用顾太一的话来说,所谓惊才绝艳,莫过于是。   因此听说苏如绘师从薛紫暗,众人均是期待万分。   苏如绘将右手的金丝镯儿向上推紧,她原本穿的就是半臂,倒无需挽袖,紫毫落在上好宣纸上发出沙沙轻响。高阁中一时寂静,人人看好了她写的内容——   第七章 长泰   张安手执拂尘,碎步跟随在主子身后。   大步走在他前面的人一身明黄袍服,头戴金冠,前后各垂九旒珊瑚红珠,年纪不过三旬左右,目光湛然,容貌甚是威武,正是大雍第六代皇帝及祧,年号长泰。   “甘然?”长泰帝正穿过却月庭外的宫道,向仁寿宫方向走去,忽然看见自己的次子出现在前方不远处,不由诧异的唤道。   “二殿下?”跟在长泰帝身后的张抬头便看见年仅八岁的二皇子甘然独自徘徊在却月庭外的荷池边,顿时心里一个咯噔,暗叫糟糕。   果然,甘然听到父皇的声音,连忙从荷池边离开,跑到近前跪下请安。长泰帝却早已黑了脸,左右看了一遍,确认了一下附近只有甘然一人,冷冷道:“你身边的奴才呢?”   “禀父皇,儿臣嫌他们麻烦,都打发了。”二殿下甘然的生母只是一个御妻,身份卑微,没有资格抚养皇子,因此甘然一出生就被送到了贵妃霍氏身边。   霍氏美艳绝伦,极得恩宠,却多年无孕,因此对甘然极为宠爱,这位二殿下由于霍氏的缘故时常能够见到长泰,并不惧怕,闻言如实说道。   “都打发了?”长泰帝瞥了眼不远处的荷池,眉宇间闪过一抹戾色,淡淡道,“张安!”   “奴婢在!”张安心惊胆战,既为自己,也为甘然身边的人,他伺候长泰帝多年,对这主子的喜怒再清楚没有,刚才甘然一回话,他便知道不妙,却没想到霍氏竟将皇子宠到这种程度,连看陛下的脸色都不会。   “伺候二皇子的奴才疏忽懈怠,致使皇子独自流连荷池之畔,皆打发去暴室,换几个得力的奴才!还有,西福宫贵妃霍氏,照顾皇子不用心,着她抄写女则百遍!”长泰帝面无表情的宣布着自己的处罚,“至于二皇子,禁足三月!”说着,长泰帝一拂袍袖,再不理会一脸委屈的甘然,扬长而去。   长泰帝说完便走,张安却苦着脸,到附近找到一个小内监,让他送甘然去西福宫,顺便转达长泰帝的处罚,才匆忙赶上去。   经过这么一件事,长泰帝进仁寿宫时脸色颇不好看,宫门前的宫女皆小心翼翼,听到禀告说太后居然去了鹿鸣台,而且还带了两位入宫陪侍的权贵之女去临场赋诗,这让长泰帝极为诧异。   在他的记忆里,自己的母后果敢坚毅,在政事上极有见地,否则当初先帝驾崩,自己仅仅三岁,没有母后的垂帘听政,如今那张金椅上坐的是谁,还未可知。   然而从来没听说过,嘉懿太后喜欢诗词曲赋。   倒是自己的皇后周氏,自幼被称为才女,入宫前虽无法与那位帝都女史相比,也算是才名赫赫。   长泰帝怀着疑惑的心情,向鹿鸣台走去。   在这个时候,高阁中,苏如绘战战兢兢,将自己一路苦思冥想的四句堪堪写完:   鹿鸣台下黄金海,年年披霜开烂漫。   不负重阳期锦绣,一夜燎遍帝城南。   写罢,待墨迹略干,自有宫婢呈至太后面前。   太后接过,看到字迹,随口赞了一句:“字不错。”   苏如绘连声谦逊,她的字倒不是薛紫暗教导的,毕竟苏家也算名门望族,她的小哥哥苏如锋,请的启蒙恩师乃一饱学之士,同时也教导苏如绘习字描红。   虽然说不上字多好,但练了几年,倒也算端庄清秀,加上如今她才八岁,倒是当得起这声夸赞。   众人围在太后身边看完四句,皆只笑不说话,只等太后开口,方才能知道自己该表什么态。   却见太后看了看诗句,又看了看高阁下菊海,淡淡道:“可惜了,没写完。”   苏如绘赶紧请罪,忽听太后道:“意儿,这么些时候,你可有腹稿了?”   周意儿看了苏如绘这四句,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此刻听到太后发问,微微点头:“臣女倒有些心得,只怕污了太后清听。”   “有什么清听不清听,不过凑个趣儿,咱们都不是什么饱学之士……”太后显得很慈祥。   片刻后,周意儿正要落笔,忽然阁下传来唱名:“皇上驾到——”   顿时,整个阁子里,除了太后,以及正在服侍太后的齐云嬷嬷,均跪了下去。周意儿慌忙将紫毫搁上笔架,敛裾迎驾。   长泰帝进得阁来,道了平身,先向太后道安,太后自是让他快起。   长泰帝笑道:“母后今儿兴致似乎颇好。”   “皇帝亲政之后几天才来看哀家一次,你又没有旁的兄弟姊妹,也是皇后有心,召了几个孩子进宫来陪伴,今天她们说起这里的菊海,才动了心思。”太后半真半假的嗔道。   “母后恕罪,这是儿臣的不是了。”长泰帝连忙请罪,“前朝政事繁忙,儿臣夜以继日,却是冷落了母后。”   太后一听,却立刻顾不得嗔怪,急道:“什么?夜以继日?政事虽要紧,然皇帝的身体更重要——张安,你是怎么当差的?皇帝熬夜,你也不劝?”   张安立刻跪倒口称有罪,却委屈道:“太后明鉴,奴婢实是苦劝过的,奈何陛下要以天下苍生为重,每日非将奏折处完才肯就寝,奴婢没法子,只能请御膳房多熬些滋补之物,进与陛下!”   “皇帝……”太后责备的看向长泰帝,“哀家可就你一个儿子!大雍,也只你一位君父!”   长泰帝是非常尊敬与重视嘉懿太后的,闻言认真道:“母后放心,前几日,九原郡动乱,儿臣因此晚睡了片刻,昨日已收到九原捷报,以后绝不会不顾惜身体。还请母后勿要为儿臣操心。”说着他踹了一脚张安,叱道,“谁准你胡说八道,令母后操心?”   太后瞪他一眼:“张安如实回哀家,这是他的忠心,你想让他帮着你瞒哀家么?”   长泰帝忙陪笑否认,母子和乐半晌,长泰帝遂问:“还不知道来陪侍母后的都是谁家的女儿?”   “哦,这个叫意儿,是皇后侄女,那一个苏如绘,乃是苏万海的小女儿。”太后微笑着令两人上前叩见长泰。   长泰目光扫过,颔首道:“周之南与苏万海都是忠诚恭谨之人,他们的女儿自是不错的。”说着他转向太后,愧疚的道,“自乐安去世后,母后心下抑郁,听齐嬷嬷说接连数日饮食不进,还是昨天这两个孩子进宫,才破例喝下一碗香梗粥,都是儿臣卤莽,并未早早想到召人入宫陪侍。”   “唉,皇帝膝下皇子虽然不多,也有五位,皆身体康健,聪明伶俐,可是公主上却少之又少,唯一长过十岁的乐安也夭折……”太后说着声音哽咽起来,“皇子固然重要,但乐安一向养在仁寿宫,骤然离去,委实让哀家难过。”   “都是伺候乐安的奴婢不尽心!”长泰帝说及此事,便咬牙切齿。   阁中一时静如死寂,周意儿、苏如绘,都知道乐安公主是怎么去世的,大气也不敢出,乖乖侍立在旁。   长泰帝一共有过四位公主,除了乐安,全部夭折于襁褓。乐安公主的生母乃是顾贤妃,并非无资格亲自抚养,只是顾贤妃生下女儿后,身体虚弱不堪,三天两头病倒,恰好太后膝下空虚寂寞,便开口向长泰帝请求抚养乐安。   长泰帝自然爽快答应,太后照顾这个孙女儿极为尽心,乐安在襁褓中大病过几次后,渐渐长大,极得宫中宠爱。   谁知不久前,才十一岁的乐安公主,在御花园中玩耍时,因奴婢一个不小心,乐安公主爬到一座假山上,失足跌落,摔断了左腿。被送回仁寿宫后,连吓带伤,即使太医院竭力抢救,还是无力回天,拖了不到十天便夭折。   为了此事,太后盛怒之下,将仁寿宫负责照顾乐安公主的奴仆全部处死!而长泰帝甚至迁怒于为乐安公主诊治的太医,那名姓柯的太医被逐出帝都,连带子孙后代,都不许踏入皇城一步。   提到此事,阁中顿时静默下来。   半晌后,还是长泰帝自己振奋精神,勉强笑道:“都是儿臣不好,好好的提伤心事做什么?乐安……也是儿臣与女儿没缘分罢了,倒是太后,万万不可再为她伤心,否则,儿臣已经没了女儿,又怎忍见到母后难过?”   第八章 霍清瀣   虽然长泰帝自觉失口,竭力挽回。但是阁中气氛还是不可避免的染上一层哀伤——太后与陛下都被挑起了对乐安公主夭折的哀思,又有谁敢说笑?   因此这场赏菊也逐渐索然无味,太后也没心思去看周意儿的诗作,在长泰帝的陪伴下,在阁上看了片刻菊海,又吩咐左右摘些去制成花茶,便借口高处风大,要回德泰殿。   周意儿颇为失望,因她偶得妙句,自以为胜过号称薛紫暗得意弟子的苏如绘一筹,哪知却因乐安公主的缘故,谁也没心思再提什么写诗弄词,她起先酝酿的一番心血,却是浪费了。苏如绘倒是暗暗高兴,这一劫算是过了。   长泰帝亲自奉驾回转,到了德泰殿里,时候已近中午,太后自是留长泰帝一起用午膳。   苏如绘与周意儿既是入宫陪侍,自然也随同入席,布菜的乃是齐云,其实原本这些事现在该她们两个来做,只是一来她们年纪尚小,身量不足,站在桌边只怕比桌子高不了多少;二来两人刚入宫,尚且不清楚太后的喜好与禁忌,便依旧由齐云动手。   苏如绘与周意儿小心的动着象牙箸,仔细观察齐云的一举一动,只见太后眼风略微一扫,齐云手里镶银的犀箸便准确的夹起少许,放到太后面前的碟子里,若太后有时候眼风里略带厌烦,齐云不待太后开口,就吩咐人将那盆菜撤下。这一手察言观色,让两个女孩儿都极为佩服。   “太后娘娘……”就在这时,殿外忽然走进一个红衣女孩儿,一进殿便笑吟吟的道,在她身后跟着一名宫婢,手中托盘上托着一盆蒸鱼,香味袅袅,甚是勾人食欲。   那红衣女孩儿一出现,立刻引去众人注意,包括长泰帝。   直到完全走进内殿,那红衣女孩儿似乎才察觉到长泰帝的存在,慌忙跪了下去:“臣女不知圣驾在此,失礼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长泰帝有些惊讶的收回目光问太后:“母后,这是何人?”   是何人?嘉懿太后淡淡笑了笑,苏如绘与周意儿,却皆是心下了然。   这红衣女孩儿只穿一件寻常月白襦裙,外罩水红半臂,乌发在两侧挽作堕云之形,周身一无首饰,看年纪,最多不过十一二岁,却已经美丽得犹如日月光华,容光慑人之处,纵然大气端庄如苏如绘、高华秀美如周意儿,都禁不住自惭形秽,仿佛她一出现,自己立刻无端黯淡下去一般。   除了那位同样入宫陪侍、早早被太后接到仁寿宫,却至今无缘见到的霍太师嫡亲孙女、霍七小姐霍清瀣外,还能是谁?   果然太后笑过之后,仿佛漫不经心道:“这是康悦的女儿,也是被召入宫陪侍的,哀家觉得她很投缘,所以就留在彩明轩里住,前几天染了风寒,一直没出来,现在大约是好了。”   “唔,康悦郡主之女?这么说,也就是太师的孙女了?无妨,你入宫陪侍太后,自然是该到这里来的。”闻言,长泰帝挥手示意霍清瀣平身。   苏如绘与周意儿连忙离开席位,与霍清瀣见礼。   “这两位一定是周家和苏家妹妹了!”霍清瀣抿唇浅笑,光艳不可方物,在她附近,可以嗅到一股似兰似麝的香气,馥郁芬芳,苏如绘与周意儿禁不住都暗暗猜测,这香气是否就是来自那一颗月香珠?却不知道霍清瀣将它藏在了什么地方。   当着太后与皇帝的面,霍清瀣自不可能与她们多寒暄,还礼后,亲自从身后宫婢手里接过托盘,款款行至太后身旁道,“太后瞧瞧,这道蒸鱼,是小厨房照着臣女在家时一个方法做出来的,加了菊瓣在内,臣女听医者说过,菊瓣可散风清热、平肝明目,且能宁神镇静,太后这几日睡的都不甚安稳,也许这道蒸鱼能略有作用。”   “瀣儿有心了。”太后欣然点头,示意将蒸鱼放在自己面前。   霍清瀣落落大方的笑了笑,伸手接过齐云递过来的调羹,替太后舀了一勺蒸得酥烂的鱼肉,放在太后面前的碟子里。   太后尝了一口,细细品味,对长泰帝笑道:“这孩子心思甚巧,这道蒸鱼,倒是别具风格,皇帝也尝一尝。”太后话音刚落,齐云立刻替长泰帝布上。   长泰帝亦试过,赞道:“果然心思巧妙,菊花虽好,只是味道甘中透苦,与鱼同蒸,却是苦味尽去,只留清香满溢。”说着他转过头看向太后,“蒸鱼虽然巧妙,不过最难得是能够让母后欢喜,单这一点,不可不赏!”   皇帝开口,自不会少人凑趣,张安侍立在后,闻言笑道:“太后与陛下刚从鹿鸣台赏菊归来,霍七小姐就进了菊瓣蒸鱼,可见小姐与太后极为有缘分。”   张安是长泰帝身边最为亲近的太监,身兼内廷总管之职,虽是奴才,在太后与皇帝面前还是有几分面子的。闻言太后与长泰都觉此言甚是,看霍清瀣的目光也更加和蔼。   太后乐道:“哦?不知道皇帝要赏瀣儿什么?若不是好东西哀家可不依,瀣儿好歹也是康悦的女儿,等闲东西,恐怕还入不了她的眼。”   “太后谬赞了,母亲那里的好东西,还不都是宫中赏赐攒下的?”霍清瀣显然极得太后欢心,抿唇笑道,“再说陛下亲赏,不拘什么,在瀣儿眼里都是独一无二,最珍贵不过。”   “唔,这么一说,朕还真是不能轻赏了。”长泰帝见太后开心,心情也甚是放松,转头对张安道,“那么就将东胶国新贡的那串九宝琉璃手珠取来,给霍七小姐添妆吧。”   张安赶紧记下,霍清瀣笑着谢了赏赐,正要退下,却被太后拦住,吩咐人在苏如绘身边再添一副席位,让她留下一起用膳。   用完午膳,长泰帝尚有政事处理,与太后说了几句话便告退,而太后也需要小憩片刻。于是三人被打发出德泰殿。   霍清瀣于是邀请苏如绘与周意儿去自己住的彩明轩。   只因彩明轩是距离德泰殿最近的一处地方,足见霍清瀣在太后心目中的地位。   苏如绘与周意儿谢过霍清瀣的邀请,跟着她缓步向彩明轩走去,心中疑惑无比,宫中已有一位霍贵妃,虽然极得长泰欢心,位份仅在皇后之下,但是从未听说过,太后对霍贵妃有什么另眼看待的地方。   说起来,除了皇后,长泰后妃里,还是沈淑妃与顾贤妃更受太后怜恤。   但是从刚才的午膳与霍清瀣的住处所在看来,太后对这位霍七小姐,完全可以用视同明珠来形容。   恐怕这次一起入宫陪侍的女孩儿里,这样的恩宠还是独一份。   三人各怀心思的进了彩明轩,赫然发现太后给予霍清瀣的恩典还不止她们所看到的,彩明轩中宫婢不能说如云,亦有六人。   这个发现,让周意儿这样出身大家的女孩儿都禁不住变了脸色。   这次入宫陪侍的五人,皆是名门望族出身,嫡妻所生之女,在家里就是受尽宠爱的。如今进了宫,虽然晓得要收敛娇纵,但是,知道与亲眼看见如此悬殊的对待,依旧让九岁的周意儿有一种难言的愤懑。   幸亏苏如绘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周意儿才反应过来,连忙将脸上神色掩盖了下去。   就在这时,彩明轩外,忽然传来一个谈不上熟悉、但三人都听过的声音:“瀣儿姐姐在里面吗?我来找她玩!”   第九章 太子甘霖   听到这个声音,苏如绘、周意儿的脸色都禁不住变了。   霍清瀣却笑着站了起来:“三殿下,您又来了?”   一身华服的甘棠大步走了进来,他似乎到彩明轩已经不是第一次,轩中伺候的宫女并不阻拦,进了花厅,甘棠乌黑的眼睛一扫,嘴角便是微微一勾。   “瀣儿姐姐这里有客人?”   苏如绘与周意儿心中暗暗叫苦,却也只得上前行礼问安。   霍清瀣起身吩咐人拿甘棠爱吃的果子来,又吩咐人斟上茶水,一面笑道:“是啊,这一位意儿姐姐和绘儿姐姐,你难道还没见过?”   “一个胆小鬼,一个伪君子而已。”甘棠言辞刻薄,鼻子里哼了一声,上前拉住霍清瀣的袖子,忽闪着眼睛道,“我还是最喜欢瀣儿姐姐。”   “你好歹让两位妹妹先平身吧?”霍清瀣微微蹙起眉,嗔道,“殿下怎么还是这么喜欢捉弄人?”   甘棠这才道了免礼平身,口中却笑嘻嘻道:“本殿下虽然喜欢捉弄人,却从来不捉弄瀣儿姐姐。”   苏如绘表情依旧平静,周意儿却是一阵阵的气苦,毕竟当初甘棠还没见到她正面,就用蛇把她吓得晕了过去,不但大大丢脸,更是第一次觐见太后都错过了,险些落罪。此刻见他见了霍清瀣却是一副千依百顺的模样,周意儿恨不得立刻回到鹿鸣台去找出铜镜来照一照。   霍清瀣就这么美得老杀通杀,从太后到皇子都爱之如珠如宝么?   周意儿从来都没觉得自己丑陋过,就算有人容貌胜过她,周意儿自信自己幼承庭训所培养出来的气质风范,也足以使自己矫矫不群。现在却是好一阵心灰意冷。   若不是还有苏如绘陪着她挨这些冷嘲热讽,周意儿怀疑自己可能会当场哭出声来。   这个时候她才知道为什么进宫时父亲母亲乃至于皇后都会反复叮嘱自己要忍耐,原本以为自己怎么说也是皇后的侄女,在宫里又有谁会刁难自己?如今五位皇子才见着一位,就让周意儿萌生回家之念,天知道另外四位皇子还有什么花样?   最可恨的是这甘棠生母乃是沈淑妃,位份不低,想来去和皇后告状也是给自己姑母添个麻烦。   周意儿不知道,苏如绘面上平静,心中也是阵阵怒气上涌。   伪君子?堂堂皇子,当着太后的面给自己殷勤奉上点心,为一点小事赔罪,自己敢不吃么?别说当时不知道他是摸过蛇后拿的点心,就是知道,自己也断然无法拒绝!   苏如绘暗暗咬牙,面上却死命维持着风平浪静。好在甘棠进来后,只顾唧唧喳喳的与霍清瀣聊天,再没注意过她们。   反而是霍清瀣,生怕冷落了两人,不住想要将她们拖进话题里,但每次都被甘棠抢了话题,将两人排斥在外。   苏如绘和周意儿都是懊悔无比,早知道会在这里遇见甘棠,她们情愿在德泰殿外随便寻个凉亭等到太后起身,也不愿意到这彩明轩来。   好在不久之后,彩明轩的一个宫女进来禀告,说德泰殿传来消息,太后已经起了。   苏如绘与周意儿都是如聆佳音,立刻起身整理衣裙,甘棠自是与三人一起去请安。到了德泰殿,太后见到甘棠甚是喜悦,苏如绘和周意儿有了彩明轩的经验,均知道有这位三殿下与霍清瀣在的地方,自己最好还是乖乖做个陪听的好。   德泰殿里充斥着欢声笑语,却是完全与己无关。两位千金小姐心里说不难受,那简直是假得没边。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门阀世家,在强盛时期的皇权面前又算什么。   苏如绘与周意儿都是千宠万爱里长大,现在却是第一次深刻感受到了被冷落的滋味。也许以后要想留在这宫里,她们还会感受更多。从这一刻开始,两个不足十岁的世家女子深深明白了即使有煊赫家世为背景,但是在宫里是否过得舒心,关键还是要看皇家的恩宠在哪边。   周意儿固然对霍清瀣嫉妒无比,苏如绘却并不嫉恨这位霍七小姐,太后与三殿下甘棠喜欢偏心谁,那是他们的事。霍清瀣其实没有害过自己,又有什么好嫉妒的。   她呆呆坐在德泰殿里,开始思索着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禀告。   太子来请安了。   原本按着祖宗规矩,太后既然在,每天后宫妃姘都要在皇后的带领下来请安。而皇帝可视政事每隔几日来一次,至于皇子则看功课与成年后是否领事做而定。   只是嘉懿太后体恤后宫,吩咐每旬日请一次安便可。因此苏如绘等人进了仁寿宫有两天,太后之外,也就见过皇后与三殿下。   大雍如今的太子,她们还是第一次见到。   长泰帝的这位嫡长子容貌极为出色,他刚刚满了十岁,正是开始拔高身量的时候,身穿明黄太子袍服,面如冠玉,目光明亮,眸子乌黑剔透,声音朗朗。   苏如绘在行礼的间隔悄悄打量他一眼,觉得这位太子似乎集中了长泰帝与皇后容貌上的所有优点,俊秀而不失阳刚之气。难怪听说长泰帝极爱长子,襁褓中便册为太子,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嫡长子的缘故。   太后看到这个长孙也是极为开心,不等他跪下去便让人拦住,一迭声的吩咐赐座。   甘棠从太后膝上跳下去给皇兄行礼。   太子甘霖微笑着让他不要客气。   见礼毕后,太后若有意若无意的看了眼身边的霍清瀣,笑着道:“霖儿今日功课不紧么?”   甘霖身为太子,又被长泰帝寄予极大希望,因此启蒙之后,课业极重。据说连号称自幼博览群书的周皇后都为之心疼。   所以在能够亲自到仁寿宫请安的四位皇子里,甘霖是到的最少的。   “功课虽紧,但给皇祖母请安却更紧要。”太子甘霖微笑着道,他不似甘棠那样黏糊着太后,但笑容真挚坦然,极有一国太子之风。   太后对这个长孙也是很满意的,关心了他几句课业后,忽然话风一转,问起他身边伺候的宫婢。甘霖自是一一回答。   太后思忖片刻,对他道:“你身边有皇后照应,想来不会出什么差错,只是皇帝对你冀望极深,课业一向是繁重的,但你年纪尚小,凡事当一步一步而行,不可心急,免得伤了身子。”   “皇祖母关心,孙儿自是记下。”甘霖笑道,“父皇一片苦心,孙儿只怕自己愚钝,辜负了父皇的期望。”   “连太师都赞过你聪慧,怎会辜负皇帝期望?”太后笑骂道,“哀家可是指望你的几个弟弟都跟你学学,甘然就不说了,霍氏难得一个儿子养在身边,要星星不敢给月亮,宠的越发没了边,刚才还惹了皇帝大怒,连带霍氏都被发作!甘棠就是个猴儿性子,三天两头往哀家这里跑,说是请安,还不是为了躲上书房的功课,打量哀家不晓得他的心思!”   “皇祖母,这可冤枉死孙儿了!”甘棠在太子到后,一直规规矩矩的垂着手站在一旁,闻言立刻叫屈道,“孙儿一片孝心可鉴天地,的的确确是为了孝顺皇祖母来的!”   他忽闪着眼睛认真道:“反正有太子哥哥在,孙儿功课就算差一些也没什么,然而太子哥哥为了大雍将来,身负重任,在皇祖母膝下承欢的时间不多,孙儿自是要多往仁寿宫跑,也替太子哥哥多陪陪皇祖母。”   甘棠话音刚落,甘霖已起身,满脸惭愧道:“孙儿为功课所累,不能常来仁寿宫陪伴皇祖母,却是辛苦皇弟了!”说着他亦认真道,“不过皇弟说的哪里话,就算孤有重任在身,难道皇弟就没有么?平凡人家尚且有上阵亲兄弟,打仗父子兵之说,皇弟可不要想躲懒!”   太后微微一笑,拍了拍正要说话的甘棠:“听见没?莫要以为你将你太子哥哥推出来就能躲避过去,下次再逃课躲到仁寿宫来,哀家绝不帮你说话。”   甘棠顿时苦着脸,小声对甘霖道:“太子哥哥,你倒是帮我说一说啊!”   他声音虽小,德泰殿里却就这么几个人,又坐的不远,哪有没听到的,一时间均是忍俊不禁。   第十章 委屈   回到鹿鸣台,秀婉秀英正要询问何时用晚膳,周意儿却挥手将她们斥退,拉了苏如绘一阵风的进了内室将门关上。   苏如绘知道她要说什么,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悄悄道:“周姐姐慎言,宫里到处都是耳朵呢!”   “哪有那么可怕,那两个宫女不在,这里不就你我两人。”周意儿愤愤的在绣凳上坐下,拿起桌上茶壶,也不管里面的水早凉了,先倒了一盅喝下去,才悲愤低声道,“苏妹妹,我自小长大,还从来没受过这么多委屈!”   苏如绘心道今天的委屈还不是你我一起受的,我还不知道吗。她也觉得意兴阑珊,在周意儿身旁坐下苦笑道:“那有什么法子?进宫前父亲母亲都是叮嘱过的,宫里不比家里。”   “那个霍清瀣到底给太后和三皇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周意儿果然是嫉恨上了霍清瀣,不过苏如绘也不意外,霍家七小姐生得实在是太美了,说美貌绝伦都透着谦虚,若不是自己父亲曾说过,沙场较量胜就是胜,败就是败,不要去埋怨敌将过于凶猛,天时地利皆不由己——这才是为将之道。   若非苏万海平时教导儿子时苏如绘也在旁听,心胸开阔不少,说不定此刻也加入了背后咒骂霍清瀣的行列。   她想起来自己在进宫时的轿辇上听到两个嬷嬷提及,霍清瀣长得和她姑姑,贵妃霍氏一个样,也难怪霍氏会被封为贵妃。   但是霍贵妃这么好看和得宠了,虽然没有亲生的儿子,膝下也养着二殿下甘然,为什么宋采蘩说霍家这个孙女也是打算送给皇帝做皇妃的?   苏如绘知道姑侄一同入宫侍奉一帝的事情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但那都是做姑姑的年老色衰,为了家族和自己考虑,才会让侄女儿或外甥女也入宫侍奉自己的丈夫。可是今上也不过三十岁不到的年纪,那位霍贵妃是立后之后才纳的,如今最多与长泰帝差不多年纪。   这个年纪虽然比不过一些花骨朵般的妃嫔,却也是恣意开放的时候。想再要个亲生子嗣也不是没指望,霍家就这么急着再送个妃子进宫么?   难道是为了后位?   可是周之子为后多年,贤名才名俱全,地位稳固,儿子已经封了太子,才十岁的太子就算再聪明伶俐也威胁不了今上,现在正是周皇后地位最最坚固的时候,霍家总不会傻到以为这时候派两个国色天香的女儿进宫就能把皇帝迷得神魂颠倒,贸然废后吧?   不说周家乃清流之首,在士林中德高望重,就算皇家也要掂量掂量天下舆论。嘉懿太后也还在呢!这位太后尽管还政得干脆,正因为如此,长泰帝越发倚重她的意见,朝中谁人不知,一旦朝会上长泰帝说此事容后再议,接下来多半就是去仁寿宫请教太后了。   嘉懿太后迁居仁寿宫时长泰才三岁,为了守住先帝留下的江山,孤儿寡母可是苦苦挣扎才有了今天。别看她优容一干功臣忠将,一旦谁要魅惑她儿子意图不轨,这位太后可不是什么慈眉善目只会含饴弄孙的主儿!   苏如绘摇了摇头,这些事情太复杂了,远不是她的身份和年纪所能思索的,不如丢到一边,还是考虑考虑现实一点的问题,以后在这宫里怎么才能过的好一点。   “……乐安公主夭折到现在才多久?今天陛下和太后提起来的时候咱们都缩在一边不敢吭声,这次进宫父亲还特意叮嘱要我不可带太过艳丽的服饰,免得惹太后不快!可是你看她,就那么穿一身红衣进德泰殿,太后非但一点都不见怪,反而还帮着她向陛下讨了一串九宝琉璃珠。”周意儿显然是气惨了,到现在都在忿忿不平,“那串手珠苏妹妹你可能不知道,东胶国贡进来总共就这么一串,据说当时沈淑妃看到了,三殿下帮着他母妃讨要都没得手。今天倒是便宜了她!”   “太后喜欢她,我们能怎么样?”苏如绘也大是头疼,她隐隐觉得太后对霍家姑侄的态度有些古怪,今天太后提到了霍贵妃,以霍氏相称,丝毫不见亲热。而且说到霍贵妃因为抚养的二殿下甘然受罚时,就侍立在一边的霍清瀣眼睛都没眨一下。   也不知道她是早就知道了,还是真的不在意这个姑姑。   苏如绘忽然想起太后向长泰帝介绍霍清瀣时说的话,太后既没说是霍太师的孙女也没说是贵妃的侄女,而是用霍清瀣的母亲康悦郡主来介绍的。   康悦郡主,她是异姓王宁王唯一的女儿。宁王无嗣,只此一女,早年还被太后亲自抚养过,据说与仪元长公主十分要好。后来先帝将自己平庸的长子指了过去继嗣。康悦郡主因此嫁了出去。   她嫁的夫婿是霍太师——那时候还只是二品散官的霍德的第三子霍长青。据说起初倒也和乐,但是康悦郡主后来怀孕,难产而死。霍长青守了一年又续娶了另一位闺阁千金。不过霍清瀣毕竟是郡主之女,想来那续弦也不敢亏待她。若非霍德当时已是太师,权势富贵已经如烈火烹油,说不定还能得一个县主的封号。   也许太后喜欢霍清瀣和她的美貌无关,而是因为康悦郡主的缘故?   “我要想办法把事情告诉爹爹,让他弹劾霍家送了个妖精进宫,意图迷惑君上!”周意儿气急败坏道,苏如绘这个时候觉得,看起来又端庄又典雅,颇有皇后之风的周意儿,倒是和那个生具妩媚之风的张眷很有共同语言。   她好笑的道:“姐姐,霍家那位虽然比我们大,却也才十二岁,就算是选秀女,也得留个三年,她能迷惑谁呢?再说太后虽然宠着她,我看陛下也没有对她表示更多兴趣。”   大雍秀女采选,那都是十五到十八岁的官吏之女。霍清瀣纵然美貌无双,年纪却还够不上。   “那怎么办?”周意儿被她这么一劝,也觉得自己太失态了些,于是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口,苦笑道,“我原本以为有姑母在宫里,虽然不能和家里一样,却也不至于受什么委屈才是。哪里晓得这进来还没几天,就被逼到这种地步。”   她想了想,对苏如绘道:“今天太后特意问起太子的起居,你看着吧,说不定明天太后就会让霍清瀣去替太子送些点心果子什么的,而且一定是别具一格,像那条菊瓣蒸鱼一样的。”   苏如绘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太后这是想把她给谁呢?”   “嘿,谁晓得?”周意儿心头火起,“若早中意了小霍氏,又何必宣我们进宫?现在整天站在那里看他们其乐融融,我们却仿佛是那些站规矩的小妾一样,不怕妹妹笑话,我今天在德泰殿差点儿没流下泪来!”   苏如绘苦笑着摇头,今天她们两个闺阁千金,算是领教到寄人篱下的滋味了。   太子进来请安后,与甘棠一起哄着太后高兴,除了霍清瀣时不时被甘棠和太后照顾能答上话外,苏如绘和周意儿都是站在一旁陪笑陪乐,就是端茶倒水都有齐云接过去,宛如两个木雕装饰般。   她们两个在家里那都是正妻所出嫡女,宠爱得如珠如宝,什么时候被冷落过?这么悬殊的对比,不抓狂才怪。   “我看这次入宫的不该是我,而应该是周姿儿!”周意儿怏怏的放下茶盅,苏如绘好奇问:“周姿儿是谁?”   “我父亲的小妾生的女儿。”周意儿显然继承了名门望族的一切传统,对于由小妾所出的同父异母的妹妹甚至不屑说一声妹妹,冷笑着道,“她才是做低伏小惯了的,咱们是什么身份,几时干过这等站规矩作壁画的事儿!”   “周姐姐慎言吧,咱们那是在家里,皇家能和世家比么?”虽然内室仅得两人,苏如绘还是正色劝道,“何况进宫前不知道,现在人已经进来了,总不能再向太后和皇后要求回家,那么做岂不是等于说两宫娘娘亏待了我们,到时候还会连累家族落罪!再则,外面的人本来羡慕我等入选,若是我们忽然回去,必能猜出我们是不得宫中宠爱,说不定还会传出种种风言风语,到时候徒然坏了闺誉!”   这些道理周意儿哪里是不知道,只是她一向被捧惯了的人,又自恃姑姑是皇后,忽然之间受这么大的气,一时间却是转不过弯来。   此刻叹了口气,对苏如绘腼腆笑道:“我是气糊涂了,幸好妹妹是个明白人。”   “这有什么明白不明白的。”苏如绘无可奈何道,“说件事给姐姐听就是了——我家里只我一个女儿,说起来也算疼爱无比了,但是三个哥哥都能去帝都外军营里骑马,我从小到大也不知道求了父亲多少次,他从来没有答应的。有一次母亲心软,将我打扮成男孩儿,满以为可以如愿了,谁知道父亲一见我着男衣便勃然大怒,同我发了好大的火,事后还将母亲狠狠训斥了一番!”   她叹了口气:“没法子的事,无论高兴不高兴总要接受的。与其如此还不如开心点,到后来我都没去过军营骑马,每次哥哥们去时我只能站在二门处不停张望……不过后来父亲见我不闹了,倒是心生愧疚,从军营里带了一匹小马儿来给我。”   周意儿听着,沉思片刻,点头道:“我知道怎么做了,多谢妹妹提点。”   第十一章 震怒   周意儿走后,秀婉服侍苏如绘用了晚膳,苏如绘便打发她去做自己的事,独自进了内室。   刚才她劝解周意儿半晌,都没提到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周意儿会被派到仁寿宫?   周意儿显然不是个能吃苦的,她埋怨半天却没提到是自己姑姑将自己分到仁寿宫陪伴太后的,若她是在未央宫,那么位置就要和霍清瀣换个边儿了。   苏如绘虽然年纪小,也知道这里面必有更深层次的原因,而且这原因不是她所能追究的,因此绝口不提。   打发了秀婉,苏如绘在内室枯坐了半晌觉得甚是无聊,忽然想起今日在高阁上的景象,那座高阁就在鹿鸣台上,距离她住的院子也不远,苏如绘眼珠转了转,觉得只要不出仁寿宫,似乎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换了身颜色略深的外衣,将枕头塞在被子里冒充,自己溜了出去。   秋夜的风颇有凉意,苏如绘裹紧身上衣服,依着白日记忆向那座高阁走去。   到了阁下,苏如绘借着依稀月色,方看清这座阁子的名字。白天过来的时候忙着谨守规矩,压根就没敢抬头。   这座阁子的名字,赫然叫做望金阁。   看到阁名,苏如绘禁不住脸红了红,她想起来自己硬凑的四句,鹿鸣台下黄金海,年年披霜开烂漫。没想到却是应了阁名。   苏如绘伸手推了推,发现阁子没锁。其实这也很正常,这座阁子就是建得特别高一些赏菊用的,里面除了一些桌椅没有其他东西,锁不锁其实都一样。谁还能将宫里讲究笨重的桌子椅子光明正大的往外搬不成。   苏如绘沿着楼梯一步步登上去,月夜俯视鹿鸣台下,与白昼却又不同。   淡淡的月华将金黄灿烂的菊海染成了一色的水银,仿佛是一泓秋水荡漾,宁谧而恬静。   她在高处凭栏许久,觉得心中块垒渐去。   秋夜的风掠过她耳畔,此刻的仁寿宫显得格外平静宁和。   就在苏如绘心神俱醉时,一道凄婉歌声悠悠而起。苏如绘微微一怔,下意识的向着歌声的方向看去,那是鹿鸣台的东边,听位置应该是出了仁寿宫了。   女人的歌喉凄凉而婉转,声音遥遥传来,歌词已然模糊不清,只是别有一种哀怨之情在其中,使人听之禁不住要落下泪来。   苏如绘却微微皱起眉,她本就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原本登高观菊好容易将白天受得委屈排遣掉,这会儿一点好心情却给这歌声搅扰得一干二净。   禁不住恨恨的甩了甩手帕,蹬蹬蹬的跑下望金阁去。   在回自己住的院子时苏如绘方想起来,其实前一夜她在半梦半醒时就听到过这个歌声的。当时困倦过头,也没在意。   也不知道仁寿宫的东边是什么地方,深更半夜的尽唱些催人泪下的歌曲儿,就不怕惊了太后么?   苏如绘胡思乱想着溜回内室,假装刚刚小憩醒来,让秀婉准备热水沐浴。   沐浴的时候秀婉捧了一小盒子辛夷花,小声说太后是很喜欢辛夷的味道的。苏如绘嘴角撇了撇,任她将辛夷花瓣撒进沐桶之中。   眼下太后心思全放在霍七小姐身上,自己就算装扮成一朵辛夷花又怎么样?   没见皇后的亲侄女都被排挤到一边去了么。   不过秀婉也是好意。   接下来的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而触目惊心的过去了。   之所以说平平淡淡,是因为周意儿与苏如绘还是依旧作着木偶,冷眼旁观太后独宠霍清瀣,那个顽劣的三殿下也对霍七敬爱无比。而触目惊心却是,这般的疼爱,连后宫妃子也有看不下去的,为此庄妃偶然在仁寿宫外遇见霍清瀣,据说特意教训了她几句,也不知道霍七有没有告状,总之一向将后宫交给皇后打理的太后特意让齐云去了趟未央宫,第二天就传出来庄妃病了需要静养,短时间内也不能伺候皇帝。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变了相的禁足。只因霍清瀣终究只是太师孙女,与一宫主位的妃子身份悬殊,若明说是为了她而惩罚庄妃,显然是让人议论颠倒尊卑。   不过私下里消息是瞒不住的,六宫都在暗自议论霍清瀣是不是内定的未来太子妃?还是留着替长泰帝准备的未来皇妃?   得到这个消息后,周意儿私下的抱怨立刻减少了不少。虽然她的姑母是皇后,可如今后宫还有个太后在,而庄妃再怎么说也是个正二品的宫妃。显然,霍清瀣的地位远非她如今所能嫉妒的。   联想一下当初霍清瀣甚至没去过未央宫,恐怕连周皇后都没办法这位七小姐。   这日恰逢旬日,正是六宫皆来请安的时候。   一早周意儿与苏如绘就梳洗妥当,天色未亮便在德泰殿外等待太后起身的消息。不多时霍清瀣从里面出来,笑着招她们进去。霍七小姐住的彩明轩距离德泰殿那么近,而且她每次到了都可以直接进去,不像周、苏两人还要在外面等。   等的人心里都是酸酸的。   进去时太后已经穿戴好了,依旧是满头乌发盘成了灵游髻,齐云与几名近侍正在替太后挑选合用的首饰。   “这支赤金衔珠凤凰可好?”齐云正择了一只钗子给太后看。   苏如绘和周意儿跪下行礼。   太后淡淡的叫了平身,扫一眼凤凰露出不悦之色:“赤金是皇后喜欢的首饰,不要一会与她撞了钗子。”   其实皇后用的赤金凤钗和太后用的还是有区别的。只不过若真都戴了凤凰赤金钗,难免很像。   齐云陪笑道:“却是我糊涂了。”   她又挑了一支点翠缠金牡丹珠花,这次却是霍清瀣在旁摇头:“齐嬷嬷的眼力自然是好的,这只珠花只怕是点翠高手的手笔,可是太后娘娘今儿穿的乃是绛红翟衣,配翠色头饰未免相冲,不若选其他的。”   这段时间来,周意儿和苏如绘都见识到了霍七小姐受宠的程度,早已见怪不怪,听她反驳太后身边的齐云也默不作声。   最后太后的钗子还是听了霍清瀣的。这一番打扮定下后,外面早有宫女来禀告,说是六宫娘娘都已经到了。   太后淡淡道:“她们来得倒是早,都是勤快的。”说着问那宫女,“贤妃可曾来?”   那名叫袖云的宫女小心道:“禀太后,刚才皇后娘娘让奴婢传话,说顾贤妃身子还未好,下不了地,所以皇后娘娘免了她今儿请安,让奴婢来和太后讨个恩典。”   “贤妃那个身子,还请什么安?等太医说大好了也不迟。”太后叹了口气,对齐云道,“行了,咱们出去吧。”   周意儿与苏如绘对望一眼,太后果然是怜恤贤妃的。   跟着太后出了寝殿到德泰正殿,原本空阔的殿中衣香鬓影,环佩叮当,将满殿挤得满满当当。长泰帝的妃位基本都是满的,因此今日请安的宫妃人数实在不少。   见太后出来,原本小声交谈的众妃与皇后一起站了起来,恭敬的跪下身去请安:“臣妾(妃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在凤座坐下,和颜悦色的叫了起来,又给皇后和位份高的几个妃子赐了座。   苏如绘和周意儿还是第一次见到除了皇后以外的其他妃子,但见这些妃子中空了两个位置,应该就是多病的贤妃与那位不走运的庄妃的原本所在的位置了。   让人惊讶的是,贤妃的座位竟是太后之下左首第一张!大雍以右为尊,因此皇后自是坐在太后右首。左首那张椅子虽然明显拉后距离,但也是首座。   那个位置,本该是仅次于皇后的贵妃霍氏坐的地方。   而那眉眼与霍清瀣相似的霍贵妃,却端正的坐在了皇后之下,确实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放眼望去,满殿姹紫嫣红,都不及她颜色出众,只不过霍贵妃神色冰冷淡漠,仿佛周围一切都与她没什么关系一般,显得格外不容人亲近。   “昨儿甘然据说惹皇帝生气了,贵妃,这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喜欢霍贵妃那冷冰冰的模样儿,寒暄几句之后,太后忽然眉一皱,看向霍氏,“皇帝整日替政事操心,你们做后妃的,就该好生教养皇子,替皇帝分忧,而不是一味娇纵懈怠,反而让皇帝多思多虑!”   太后一直温和,难道说出这么重的话来,原本满脸笑容哄太后开心的皇后与妃子都是不惊,虽然被训斥的不是她们,却也纷纷噤若寒蝉。   霍贵妃立刻跪下请罪。   她跪的极快,礼仪与谢罪的话也是流利,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位二皇子平时就是个爱惹事的,所以霍氏已然习惯,还是霍氏早知自己不得太后欢心,所以特别的温驯。   见状,周皇后连忙陪笑道:“说起来都是臣妾的不是,贵妃妹妹宫里的奴才不用心……”   “不用心?甘然自己说他是故意甩开奴婢们的,主子有令,那些奴才敢不听么?”太后眼帘一撩,淡淡的道,“寻常富贵人家都说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合着哀家的皇孙却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不懂!要说不用心,乐安身边的奴才才是不用心!至于甘然……那是他自己不懂得保护好自己!”   说着太后犀利的目光扫向霍氏,将她看得深深低下头去:“甘然年幼,霍氏,你今年多大了?”   “妃……妃妾年二十有八……”嘉懿太后积威极重,见她真的发怒,霍氏再也维持不住冰冷淡漠,俯伏在地,战栗呜咽道。   “哦,二十有八啊,哀家还以为,你与甘然差不多……也是八岁有余呢!”太后并没有息怒的意思,冷笑着拨着茶碗,“你之前的二十年,是活到哪里去了?还是觉得甘然不是你生的,所以任凭他不带奴才独自在荷池边玩耍?”   此话一出,德泰殿中立刻寂静无声!   第十二章 甘然   “太后明鉴,妃妾万万不敢有此想法!”太后此话说的严重,霍氏贵妃仪态全消,激烈的喊了一声,拼命磕头分辩道,“妃妾身子无用,蒙皇恩多年却无一所出,幸得陛下垂怜,能够抚养二皇子甘然,岂敢不用心?而且就算妃妾有所出,亦是甘然的庶母!妃妾怎么会不想皇子好呢?只怪妃妾一时疏忽,致使皇子陷入危境而不自知!”   殿中寂静无比,苏如绘、周意儿都是不敢出大气,却听一个清越的声音甜甜道:“姑姑说的没错,太后娘娘,瀣儿想姑姑也没想到,二殿下会支开随从一个人在荷池边。姑姑身子一向不大好,还请太后垂怜!”   周意儿年纪小,面色微微一动,被苏如绘悄悄拉了下袖子才忍下去。   太后震怒,连皇后都赶紧跪下去请罪,霍清瀣却依旧言笑无忌,这等恩宠,就连听都没听说过。只怕仪元长公主归宁在这里,也不过这等地位。   仪元长公主是长泰帝的同母姐姐,也是太后唯一的女儿,比长泰年长十岁,当初先帝驾崩,为了稳固长泰的帝位,年仅十三岁就被太后远嫁秋狄,为秋狄左单于的大阏氏。   当初左单于已然四十余岁,长子都年过廿五,公主却才十三,太后送嫁时嚎啕痛哭,不顾仪态。此后长泰帝帝位稳固,一直对长姊深怀愧疚。据说仪元长公主在宫中时深得太后喜爱,但有忿怒,一见长公主的面便烟消云散。   “太后娘娘,瀣儿想,二殿下支开随从应该也是有原因的,不如请殿下来问一问?或许真的不关姑姑的事呢?”太后正在火头上,霍清瀣说完刚才一番话后,虽然未再训斥霍氏,却依旧沉着脸。   此刻听到霍清瀣再次出声,面色终于缓和了一些,调整了一下语气,淡淡道:“也好……”   “太后,可是陛下说要甘然禁足……”霍氏闻言,有些为难的说道。   太后似乎极不待见她,刚刚舒缓的脸色顿时又阴冷了下去,冷笑道:“皇帝虽然说禁足,可说一定在你的西福宫?”   霍氏噤若寒蝉。   “哼,皇帝膝下有五位皇子,甘棠与甘然一般年岁,性子比甘然还要顽劣得多,也没听说会独自徘徊荷池边的!哀家看甘然还是先到仁寿宫来住段时间,让哀家亲自调教调教,哀家的皇孙就五个,虽然皇帝以后还会有其他皇子,不过这五个难道就不是皇家血脉了么?”太后冷冷的道,再不理会霍氏,转头看向齐云,“齐嬷嬷你亲自跑一趟,将甘然带来!”   “奴婢遵懿旨!”齐云不敢怠慢,带了两名小内监匆忙去了。   太后闭目片刻,淡淡道:“都散了吧,皇后留下!”   后妃不敢多言,纷纷依言退下。   惟独霍氏咬着唇怯生生的看向太后,进退两难。   “太后娘娘……”霍清瀣见状,轻轻拉了拉太后的袖子。   “瞧在瀣儿的份上,你先起来吧。”太后运了运气,才淡淡道,轻轻拍着霍清瀣的手,温言道,“瀣儿就是心善,只是你也要知道,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规矩就是规矩!”   霍清瀣甜甜一笑道:“瀣儿知道,多谢太后!”   霍氏起身,低眉顺眼的站在一边。   周皇后见气氛尴尬,笑着对太后道:“这一位一定是霍家的七小姐了,果然我见犹怜,难怪母后这么喜欢。”   见说到霍清瀣,太后也不禁微露笑容:“这孩子确实招人疼。”   周皇后陪笑道:“说起来这次母后的侄孙女,威远伯的千金张眷也进了宫,原本今天该带过来让母后见见的,可是不巧那孩子昨日贪嘴多吃了些冰湃的果子,结果今儿起来就不大舒服,臣妾便让她先休养一下,待好了再来给母后请安。”   “那孩子几个月前刚随她的母亲进宫来请过安,反正就在宫里,倒不急。”太后对张眷似乎兴趣不大,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贤妃这段时间怎么样?”   “贤妃妹妹……”周皇后闻言,眉宇间顿时染上一抹清愁,“臣妾昨天去探望她时,正好在太医也在,因此详细问了问,妹妹的身子其实也不是养不好,只是乐安……母后知道贤妃妹妹就这么一个孩子,忽忽去了,难免一时间想不开,太医说,若是贤妃妹妹自己放开心怀,最多调养个两个月,便能好起来。但她一直想不开,却要落下病根……”   太后不觉皱起眉,微怒道:“贤妃这是做什么?她年纪也才二十五六岁,虽然没了乐安,做娘的心里总是难过,可是乐安与咱们没缘分,天意如此,又能如何?好好将养,和皇帝的日子还长着呢,以后还怕没有公主皇子承欢膝下么?”   说着,太后深深叹了口气:“也怪哀家,以为仁寿宫里的奴才都是跟着哀家多年,该是仔细的,谁知道这起子东西不常敲打,就弄出那样的事来!说到底,是哀家对不住贤妃,将乐安抱来养了,却……”太后眼角光芒闪烁。   周皇后一惊,慌忙跪地请罪道:“母后万万不可如此说!乐安公主出生时便是难产,不但伤了贤妃妹妹的身子,公主也是个三灾八难的,母后将乐安抱到仁寿宫抚养,原也是为了帮贤妃的忙!贤妃虽然久病,却也没糊涂到迁怒母后的地步!”   “皇后起来吧,哀家知道你和贤妃都是好的,不会怪哀家,可是你去告诉贤妃,乐安虽然不是哀家生的,却是哀家的孙女儿,也是咱们宫里唯一长这么大的公主!她出事,哀家不比贤妃好过!可是哀家为什么没有一病不起?因为还有皇帝、皇后和其他皇子在!贤妃陪着皇帝这么多年,难道连这个道理也不懂么?她若留了病根,以后再能有子嗣也未可知!若是好好将养,说不定,日后还能再续与乐安的母女情份!”太后擦了擦眼角,叹了口气,对皇后语重心长的说道,“一会皇后亲自去,将这番话告诉贤妃听!她那么思念乐安,以后若再生子,若得女儿,指不定就是乐安再来!但如不好好休养,却是全没指望的。”   周皇后上前扶住太后轻声道:“母后放心,臣妾一会就去,一定将这些话给贤妃妹妹说清楚!”   太后点了点头,感慨道:“你膝下也有两位皇子,可是咱们宫里为什么始终留不下公主?皇子固然重要,没有公主,却也是一件遗憾事。”   周皇后笑着目光一转,道:“咱们虽然暂时没这个福气,可是母后身边这三位小姐,皆是聪明伶俐、端庄秀气之人,咱们也当公主养着,兴许能为宫里招来几位小公主!”   “臣女万万不敢与公主相比,公主金枝玉叶,臣女不能及之万一!”周意儿、苏如绘皆跪下道。霍清瀣却只是笑着跟着行了个礼。   太后笑了笑,忽然沉吟了一下:“皇后慢点去贤妃那里……”   周皇后一愣,却听殿外通传道:“二殿下到——”   第十三章 懿旨   传声方落,二皇子甘然已经出现在殿门之处。   长泰帝的五位皇子均有不俗相貌。这位二殿下身穿蓝色绸袍,目不斜视,到得太后座前下跪请安,接着又给皇后、霍氏行礼,一举一动都极合规矩。   太后虽然不喜霍氏,却不肯落了自己孙子的面子,因此和颜悦色的叫了起来回话。   而苏如绘三人则在甘然请安时避让在旁,此刻才一齐给甘然行礼。   甘然随口道了免礼。   “皇祖母,不知皇祖母让齐嬷嬷唤孙儿来有何事?孙儿昨日行事卤莽,惹了父皇生气,父皇说要孙儿禁足三月,若不是齐嬷嬷说奉皇祖母之命召孙儿觐见,孙儿是决计不敢出西福宫半步的。”甘然有些紧张的看向太后。   太后见状不免有些怜惜,嗔道:“你既然知道自己卤莽惹了你父皇生气,那么现在可知道错在哪里了?”   谁知甘然方才那番话说得流利,此刻被太后一问,却不好意思道:“其实……其实孙儿也不是很清楚,父皇为什么生气!”   他此言一出,殿中众人都是颇为无语,苏如绘悄悄瞥了甘然一眼,心道这二殿下真是傻得可爱。二殿下的姐姐乐安公主这才意外夭折多久?他一个人在荷塘边转来转去,还偏偏被长泰帝觑到,这不是送上门去让皇帝发作的么?   只见太后与皇后的笑容都逐渐收起,慢慢爬上一丝阴冷。   “霍氏,你就是这么教导皇子的?”太后挑了挑眉,嘉懿太后飞快的思索了一下,觉得还是舍不得直接责怪自己孙儿太笨,不懂得看君父脸色,因此便将矛头对准了一旁发抖的贵妃。   “皇祖母!”甘然见状,吓得又重新跪了下去。他跪的地方恰好离周皇后极近,周皇后看了看太后的脸色,伸手将他拉了起来,叹了口气道:“二殿下不用这么害怕,你皇祖母与本宫,都是担心你的安危而已。”   “扑通!”一声,却是霍氏怯生生的跪下,这位贵妃似乎不擅长言辞,跪下后也不分辩,只是默默落泪。   这梨花带雨的模样落在太后眼里更是让嘉懿生气,太后自先帝去后独自支撑朝局扶持幼子,最看不得的就是这样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儿,觉得上不了台面,毫无天家贵妃气度。   嘉懿太后真正动怒时,反而很少出言训斥,她冷眼瞧着霍贵妃,觉得太师霍德怎么说也是一品大员,怎么教出这样小家子气的女儿?就是这次进宫的几个小女孩子,二三品官员家的女儿也不欠大气风度。   太后闭了闭眼,淡淡道:“你既然不会教导,那么甘然就先留在仁寿宫吧。”她见霍氏蓦然抬起头来,似乎打算说什么,立刻出声截断了她的话头,“皇帝那里,哀家自会去说。”   霍氏听太后这么说,立刻知道甘然她是肯定留不住了,一时间失望无比。她是长泰帝立后同时册的妃子,对宫中情形哪里还不了解?名义上长泰帝是大雍君父,周皇后为母仪之首,实际上大雍真正金口玉言的乃是嘉懿,太后说出的话,长泰帝是不可能驳斥的。   而太后这么说,显然是打算剥夺她抚养甘然的权力。霍氏自己早年怀过一个女儿,可惜生产时难产,那位小公主一落地就没了气,霍氏自己也因此大受损伤,太医诊断说此后都难以生育。   正因为如此,长泰帝才会将甘然交给她抚养,以安慰霍氏。   虽然起初因为甘然不是自己的亲生子,霍氏有些不甘,但是她被宠幸这些年都无一子半女,霍氏逐渐对自己的身体死了心,甘然成了她以后的依靠,怎能不疼爱?   可是这位殿下之前被她放任不管已经野了性子,也不知道他一个宫女生的皇子哪来的胆子,像被长泰帝遇见这种打发了所有奴才独自去干点什么的事隔三岔五就要来一次。霍氏不是不想管,只是甘然屡教不改。   霍氏以后还要指望这个皇子,加上又不是亲生的,哪里敢下重手去管教?   然而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差,甘然独自在荷池边乱转,恰好被长泰帝亲眼看见,加上乐安公主之事,这一顶照顾皇子不周懈怠、致皇子流连险境的罪名扣下来,饶她深受帝宠,也过不了太后这关。   太后说的平平淡淡,语气里压抑的怒意却是人人可知,德泰殿里安静若死,连霍清瀣都不敢说什么。   待霍贵妃忍泪离开,太后的脸色才舒缓了些。   甘然依在周皇后膝上,此刻方小心道:“皇祖母……母妃惹您生气了?”   太后瞥了眼这个毫无心机甚至有些呆头呆脑的孙子,抿了抿唇,也没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淡淡道:“你的这个母妃不太会教导你,从现在起你先在仁寿宫待着,等哀家问过你的父皇,再替你找个靠谱些的母妃!”   “皇祖母,母妃待我很好!您不要怪她好么?孙儿不想要其他母妃!”甘然闻言眼中掠过一丝紧张与担忧,跪下哀求道。   太后可以对后妃不假辞色,对自己血脉相系的孙儿却是狠不下心,但她觉得霍氏实在太过粗心了,将甘然继续放在霍氏膝下,天知道会不会像乐安一样……太后揉了揉额角,露出疲乏的神色:“这些以后再说,你父皇让你禁足三月,哀家也认为这个惩罚该给,不过霍氏太过懈怠,因此这禁足就从西福宫改在仁寿宫!”   “母后瞧着是乏了,那么臣妾就先告退,去看看贤妃妹妹了。”周皇后察言观色,起身道,甘然见皇祖母似乎真是累了,也不敢多说,乖乖的叩了个头,起身退在一边。   太后点了点头,却道:“贤妃那孩子多是心病,皇后,你说将哀家膝下的姑娘带一个去陪陪她,会不会让她好过些?”   苏如绘与周意儿都是心下一凛,虽然说贤妃身份高于她们两个,但是将朝中大员之女养在膝下,这在历朝历代可都是太后与皇后才有的权力。就算之前有过皇贵妃、贵妃抚养权臣之女,那也是在中宫空虚、以妃位代摄后宫的情况下。   显然顾贤妃在太后眼中地位不同寻常。   周皇后也有些惊讶,正要说什么,太后意识到了这其中的关系,连忙道:“哀家的意思是,让如绘常去明光宫探望一下贤妃,以舒其怀。住自然还是住鹿鸣台。”   这样就不是养在贤妃膝下,而是奉太后之命时常去宽慰贤妃。   苏如绘暗中松了口气,先不说历朝历代从来没有太后、中宫健在,而权贵之女养于妃子膝下的,就算开了这个例子,太后怜悯贤妃,她苏如绘可还要过日子的。   养在仁寿宫与养在明光宫,以后长大的身份天差地别。苏如绘虽然年幼,苏万海虽然只有她一个女儿,但苏家族亲相聚时,她却是看到那些庶出的旁支姊妹衣着打扮、谈吐,明显不及嫡出,更不必说以后婚配。   再说贤妃也就得太后另眼看待些,论到宠爱还不及霍贵妃!贤妃又没有特别出色的儿子,养在她膝下根本没有什么好处,却要落个出身不正的名声。苏如绘知道,贤妃虽然也被称为娘娘,毕竟是个妾。   而太后如果真的一时兴起,要从仁寿宫的三女里指一个去养在贤妃膝下,那这个人多半是自己。霍清瀣被太后看得如珠如宝,那是肯定不会放出去的;周意儿虽然看似与自己一样不怎么受太后疼爱,但是有周皇后在,像这种差事也绝轮不到她。   剩下的,只有苏如绘。   周皇后听太后补充了一句,也明显舒了口气,连忙道:“臣妾省得,不如臣妾现在就带这孩子一起去明光宫?”   “也好。”太后颔首。   苏如绘行了个礼:“如绘遵太后、皇后懿旨!”   第十四章 明光宫   明光宫在皇城西侧,整座宫殿,都掩映在一片浓绿浅翠之中,反而花卉见的不多。虽说此刻是深秋,但宫中常见的菊花却也没有一株,只余一片草木清香袅袅环绕。   苏如绘在宫门前下了轿子,好奇的看了眼周围。   周皇后也从后辇中被柳嬷嬷扶着走了下来,见状抿嘴浅笑道:“如绘,跟本宫进去吧。”   顾贤妃身份不及皇后,加上又在病中,所以无须等待,苏如绘跟着周皇后缓步而入,这座明光宫中草木繁多,看得出顾贤妃是非常喜欢这种藤萝葳蕤的场景。   不过藤萝再葳蕤,草木清气再多,也掩盖不住宫中飘着的浓郁药味。   踏进内室,已经有内侍走在前面去告知顾贤妃了,因此她们看到的就是顾贤妃半躺在床上的娇弱模样。   “妹妹怎么起来了?”周皇后见状,连忙上前几步,责备道,“本宫是奉太后之命前来劝解贤妃妹妹的,太后也正希望贤妃快些好起来,你们这起子奴才怎么还让贤妃起身?若是累着贤妃,你们可担待得起!”内室的侍从连忙跪下请罪。   顾贤妃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细声细气道:“太后与姐姐的恩典沁如都知道,只是整天躺着其实也气闷,姐姐快别怪他们了。”   周皇后这才瞪了眼众人,道了起身,亲自走到顾贤妃床边扶住她手臂,怜爱的嗔道:“气闷归气闷,可是太医说了,你现在不宜行动,还是暂且忍耐,等身体好了些再说吧。”   “姐姐……”顾贤妃正要说什么,忽然眼睛大张,吃惊的看着内室门口,失声道,“乐安!”   正在行礼的苏如绘吓了一跳,强忍惊讶道:“臣女苏如绘,给贤妃娘娘请安,贤妃娘娘万福!”   “苏如绘?你过来让我看看!快!”顾贤妃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顿时挣扎起来。   慌得周皇后一把按住她,飞快道:“妹妹不要急,苏如绘正是奉太后之命来陪伴与你的——如绘,还不上前来?”   苏如绘疑惑的走到顾贤妃面前,发现眼前这苍白病弱的妃子直直的盯着自己,眼神绝不似作伪,何况顾贤妃又何必在她面前做这场戏?难道自己长的真的很像乐安公主?可是从她进宫以来根本没人这么说过啊。   而且乐安公主虽然是贤妃生的,却是太后养大的,也没见太后提过这件事情?   她正在胡思乱想,却见顾贤妃伸出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抚过苏如绘的面庞,叹道:“近点看,其实不像,可是刚才站在门口,被旁边一株珊瑚树挡了光,半明半暗,活脱脱就是我的乐安回来了!”   内室众人包括周皇后皆是黯然叹息,苏如绘却是好生忍耐才没有打个激灵,乐安回来了?莫不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顾贤妃可是说了自己和乐安不像的。   顾贤妃拉着苏如绘恋恋不舍的看了半晌,才对皇后感激道:“多谢姐姐。”   “你喜欢这孩子就好,也是太后瞧你整日忧思过度,所以从这次入宫的孩子里挑了这个来陪你说说话,本宫可不敢居功。”周皇后微笑道,有意无意扫了眼苏如绘。   苏如绘暗暗感激皇后,看顾贤妃这个样子,万一接下来要把她留在明光宫,虽然说于礼不合,但是敲她这病怏怏的模样,加上太后又很怜恤她,皇后也不好回绝。而苏如绘自己更没有说不的立场。   周皇后点明苏如绘是这次入宫陪侍太后、皇后的人之一,而且还是太后身边的,并且只是来陪她说说话,顾贤妃应该不会提出过分要求了。   果然顾贤妃目光微黯,但很快如常,笑道:“还请姐姐替妹妹谢谢太后!”   “太后一向疼爱妹妹,妹妹可要振作些,莫让太后替你伤心。”周皇后殷勤叮嘱,又看了眼苏如绘,“本宫瞧你与这孩子还算投缘,不如就让你与她多待一会吧。如绘,本宫会留下小轿在宫外等你,贤妃体弱,不要太耽误了!”   “皇后娘娘放心,如绘省的。”苏如绘欠了欠身,周皇后又问候几句贤妃的身体、用药,便告辞而去。   等周皇后离开之后,顾贤妃握着苏如绘的手,絮絮叨叨的问着她的年纪喜好,眼神变幻不定。苏如绘知道这位贤妃原本身体很好,正是为了生乐安公主才落了病根,一直娇怯怯的,后来乐安公主夭折,便干脆一病不起,也不忍拂了她的意思,不过她也知道自己的本性,于是照着太后、皇后面前准备的答案说了。   顾贤妃听罢,沉默片刻,忽然失笑道:“你和本宫的乐安,倒不是太像。乐安她虽是公主,却一向喜刀弄枪,听到习字写诗就头疼无比,最最顽皮不过,也亏了宫里就她一个公主,又是太后亲自抚养,大家都宠着她,否则,恐怕早就被几大板子打下去了!”   她轻声细语说着自己的女儿,却不知道一旁苏如绘对乐安公主大起知音之感。其实苏如绘哪里对诗词有什么兴趣,她出身将门,父亲与三个哥哥就算看书,看的也全是兵法谋略,就是母亲安夫人,亦不是伤春悲秋的人物。   在这种环境里长大,苏如绘和乐安也没什么两样,听到吟诗作对就想装作晕过去。但是有什么办法,从当初接到宫中旨意起,苏如绘就知道自己这辈子是不可能按着自己的意思过了。   宫中最尊贵的两个女人,太后与皇后,都是喜文的主儿,皇后没进宫之前还是颇负盛名的才女。想在宫里过的好,再不喜欢诗词,还不是得急急请了薛紫暗教导?   想到这里,苏如绘倒是对乐安公主的夭折有些惋惜。   顾贤妃自从女儿去后,还是第一次说这么多话,眼睛里也多了一丝神采,明光宫的人对太后和苏如绘都十分感激。   苏如绘谨记皇后的叮嘱,生怕顾贤妃说话太多又累得病更重了,所以找到个空子就要告辞。哪知顾贤妃闷了多日,说说话反而精神好了许多,硬是留着她用了晚膳才放人,走时更让贴身宫女绿衣亲自送到宫门口。   绿衣服侍着苏如绘坐进轿子,殷切道:“苏小姐,明儿若太后那里有空,还请您再来!”   苏如绘抿唇点头:“好!”   太后那里当然会有空。   而且,苏如绘觉得,陪病人比起做背景来,显然前者更舒服一点。   在仁寿宫里被冷落了这么久,难得一个顾贤妃这么喜欢自己……人啊,就是要比较出来的。要是放在她没进宫的时候,恐怕心里早就对顾贤妃的唠叨敬而远之,从今以后都找着借口再也不踏进明光宫一步了。   苏如绘坐在轿中,感慨万分。   第十五章 落井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苏如绘每天给太后请完安,就坐着软轿到明光宫陪伴顾贤妃。而顾贤妃的身体,也一天天的好转起来,消息经过周皇后传到太后、长泰那里,两人都认为苏如绘功劳不小,因此都给了她一份赏赐。   宫中赏赐,无非是首饰衣料,苏如绘在家时大部分首饰都是御赐,因此也不稀罕。倒是衣料之中,看到了几幅织云绸,颇为喜欢。   上次陪太后去望金阁时,太后曾说过齐云嬷嬷的刺绣之术冠绝帝都,本来说好她和周意儿谁的诗作更好,齐云就替谁制一身绣衣。结果后来因为长泰帝忽然驾临,提到乐安公主之事扫了兴致,于是此事也随之搁浅。   齐云嬷嬷的刺绣之术苏如绘这几天倒有幸看到一次,虽然只是一块帕子,然而确实栩栩如生、精妙无双,让苏如绘颇为羡慕。可是她知道齐云嬷嬷那是太后身边最亲近之人,从太后早年入宫开始,陪着太后走过垂帘那段艰苦岁月过来的,别说她苏如绘,就是皇后想让她替自己做身衣服还得掂量掂量。   因此苏如绘对着这些织云绸倒是有些遗憾,她想这种衣料如此轻柔,若是做成春裳必定飘逸柔美。只是这么珍贵的料子随便交给尚服局去做,似乎有些可惜了。   虽然说尚服局是专为宫中制衣的,太后、皇后及众妃的衣服大多都出自此处,但是尚服局也替宫女裁衣呢。苏如绘现在的身份说的好听是入宫陪侍,说难听一点,她们这五人在宫里连个品级都没有,只是看各自受到的宠爱过日子。   苏如绘不算被厌弃,但也绝对称不上受宠。除了顾贤妃因为思念乐安公主,待她十分亲近之外,太后与皇后都是淡淡的。像这种情况下,尚服局可未必能用多少心。   苏如绘认真想了会,将料子先收拾起来,又取了首饰里精美的几件,吩咐秀婉去分别送给周意儿与霍清瀣。倒不是她小气织云绸,而是这织云绸大概真的珍贵,这次赏赐下来也就够她自己做一身衣服,分出去却太小家子气了,因此干脆全部留下。   秀婉出去后,苏如绘看了看天色,估计太后应该还未安置,便自己换了身装束,鹅黄襦裙,粉色半臂,挽的却是双螺髻,髻上束着一对金环,环上缀着一只只指甲大小的金铃铛,随她步履发出悦耳的声音。这一对金环名叫响步环,是太后这次赏赐里的。   苏如绘特意将它戴上,是为了去德泰殿里谢恩。她刚刚走下鹿鸣台,猛然身旁的菊海之中钻出一个人来,步子很冲,差点儿撞在她身上。   “二殿下!”苏如绘看清这人顿时微微皱眉,经过甘棠之后,她对长泰帝膝下的皇子实在有点敬而远之的打算,哪里知道今天偏偏又遇见了一位。   “咦,是你?”甘然穿着一件紫色皇子袍,头发间、衣服上,到处都沾满了草叶,许多地方还湿漉漉的,看起来颇为狼狈,不过他倒是一眼就认出了苏如绘,露齿笑道,“你怎么在这里?”   “臣女就住在上面的鹿鸣台,殿下这是怎么了?”苏如绘怀疑的打量着他,看这个样子……这位二皇子怎么像是掉进水池里一样?   甘然左右看看,没看到其他人,立刻凑近苏如绘,压低声音道:“喂,你帮我个忙好么?”   “殿下有什么吩咐?臣女自当尽力!”苏如绘口上答应的飞快,心中却是警铃大作,没办法,那位三殿下给她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你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是吧,带我去待会,花丛里冷死了!”甘然抱着胳膊,瑟瑟发抖,嘴唇也似乎有些发青。   苏如绘这才注意到他外袍看似湿了几块,却分明有拧过的痕迹,里面的衣服还在往下滴水,这么会工夫就在甘然脚下形成一个水圈,顿时吓了一跳:“殿下这是怎么了?如今可是深秋,您不会……”苏如绘飞快的想了一下,鹿鸣台附近似乎没有池塘之类的地方,二皇子身上哪来这么多水?   “唉,你想冻死本殿下么?快带我去!”甘然催促道。   苏如绘看着他在秋风里颤抖的模样,不敢多说,连忙转身带着他回到自己的小院。   进了屋子,甘然的脸色顿时好了很多。苏如绘却忙不迭的冲进内室翻箱倒柜,甘然跟在她身后好奇道:“你找什么?”   “给殿下找件换的衣服。”苏如绘头也不抬道,“如今是深秋,殿下吹了那么久的冷风,如果不赶紧把湿衣换下,会生病的。”   甘然一向顽皮惯了,倒是不以为然:“没事没事,刚才外面风吹着倒是挺冷,进了屋子就好了,等衣服干了我就走。”   苏如绘叹了口气:“殿下要真把湿衣穿到干,寒气入体,那是要生大病的,臣女可没这胆子不管。”她翻来翻去,满箱子绫罗绸缎,却都是按着苏如绘的身材裁剪的,甘然虽然与苏如绘同岁,却要比她高出一些。最后好容易翻出一件半旧的襦裙,却是去年帝都时兴宽大袍服,刻意做大的一件,不好意思的递到甘然手里。   原本甘然已经被她劝服,此刻看到这件紫色襦裙,顿时瞪大了眼睛,失声道:“你要我穿女服?”   “嘘,小点声!”苏如绘吓得连忙去捂他的嘴,“意儿姐姐和她的使女秀英可就在隔壁!你想让太后娘娘知道你这个模样么?”   “呃,可是你怎么能让我穿女服?”甘然声音立刻低了八度,却依旧带着不满。   苏如绘颇为无语,指着被自己翻得乱七八糟的几大口箱子:“殿下觉得,臣女这里会有殿下的衣服么?”   甘然哑口无言,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委实难受,加上苏如绘不住的苦劝,说什么再不去换干衣,说不定就是风寒入体,若是转成伤寒之症,便是一场大病,到时候少不得再次牵连到霍贵妃云云。   甘然虽然不是霍氏亲生,但一出生就被抱进西福宫抚养,对霍氏还是很有感情的,闻言无可奈何的走到屏风后换衣。等他走出来,苏如绘打眼一看,顿时扑哧一声笑得合不拢嘴。   这位二皇子原本就是个唇红齿白的模样,宜男宜女,早先一直穿着皇子袍服还看不太出来,现在换了件女装,加上他半散的发髻,活脱脱就是个可爱的女童,瞧着比起宋采蘩来恐怕还要引人注意点。   甘然见苏如绘看着自己直乐,心知有异,连忙扑到铜镜前看了看,顿时恼羞交加道:“我不穿了!”就要去穿回他那身湿衣。   苏如绘连忙一把将他拉住,又哄又劝,才让甘然歇了换上那身湿衣的主意。她自己则挽起袖子将衣箱收拾好,又去屏风后将湿衣晾起。   出来时却发现甘然踪迹全无,这可把她吓了一跳,又不敢大声,只得小声试探:“二殿下?二殿下?”   半晌,才听到帐子里一个闷闷的声音道:“我在这呢。”   原来甘然羞愧难当,趁苏如绘收拾的时候溜进帐幕之后,还将帐子放了下来,此刻正在生闷气。   苏如绘忍着笑走进去,见他脸色郁闷,便问道:“殿下是怎么把衣服弄湿的?”   “不小心掉进井里。”甘然正在沮丧,随口答了一句,却把苏如绘吓了一跳:“井?”   井可比荷花池危险多了!   真难为这位殿下居然还活着!   原本苏如绘还以为甘然又甩开奴仆在荷池、花池边嬉闹不小心掉了下去,生怕再次受罚连累霍氏,才要缠着到自己这里来等湿衣干了出去。哪知却是掉进井里!这事情可就大了。   苏如绘不禁变了脸色,思忖是不是把这个消息去禀告给太后。若不然,以后查出来,她也要跟着受罚。   甘然点了点头:“我从井边走过,那里好像存了水,滑了一下就掉进去了,好在井不大,掉下去后我不敢叫人,自己爬了出来。”   苏如绘对这位殿下的迟钝彻底无语,她现在知道为什么太后那么不喜欢霍氏了,这么教导出来的皇子以后能长大吗?   太后亲自抚养的乐安公主都意外夭折,甘然能够活到现在,还真是吉人天相啊!掉进井里都不敢喊人?   是被惩罚可怕还是死了可怕?   第十六章 晚膳   苏如绘一面拿手绢给甘然擦脸和头发,一面思忖等秀婉回来,是不是让她私下去禀告一下太后?不过她才进宫时间不长,又不是非常得宠,万一秀婉是那起子有心人派来的,在禀告时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倒是添油加醋着报上去,却反而害了自己与甘然。   她慢慢思索着,忽然甘然把手绢还给她,小声问:“有吃的么?我有点饿了。”   “你等一等!”苏如绘记得外面厅上应该放着一些糕点,嘱咐甘然躲进帐子里去,自己悄悄出去,拣了一碟子糕点,又拿了几个柑橘,正要回内室,忽然门口光线一暗。   苏如绘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娇脆的声音笑嘻嘻道:“如绘妹妹,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意儿姐姐?”苏如绘见是周意儿,暗暗叫苦,连忙放下点心笑着和她见了个礼,“姐姐今天怎么没陪太后用膳?”   这个时候正是太后用膳的时间,原本苏如绘与周意儿都要去德泰殿帮着布菜递筷之类,只是苏如绘这段时间也算是奉旨陪伴顾贤妃,因此太后免了她的伺候。   她今天接了赏赐,也想去太后那里点个卯,只不过遇见了甘然这件事情才转了回来。   却没想到周意儿今天也没去,而且还就撞了进来。   苏如绘暗暗庆幸,幸亏周意儿来的巧,要是她来的再早一些或晚一些,以她和自己的关系,这里除了秀婉又没别的宫女来替自己通禀,估计就直接走进内室里去了。那样看到甘然在自己内室,还穿着自己的衣服,天知道自己怎么讲得清楚。   虽然苏如绘和甘然如今年纪还小,但是女儿家的闺誉可已经紧要了。   苏如绘知道,家里送她进宫,可是希望她能被指给太子的。早早就被传出与二殿下同处一室且二殿下还衣裳不整!这对自己将来没有任何好处!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后娘娘心里除了霍家那一位,哪里还有我们?这不你倒接了个好差事,可以借着陪伴贤妃娘娘不必去德泰殿傻站着,我今天也找了个借口推说感了风寒,怕过给太后,所以躲了次懒。”说着周意儿又指指自己头上的一朵珠花,笑道,“顺便把你刚才送过去的珠花戴来给你看看,你瞧怎么样?”   苏如绘认真看了看,长泰帝与太后的赏赐里都有首饰之物,苏如绘一向不大爱这些东西,因此都挑着分给了周意儿与霍清瀣了,周意儿现在戴过来的这朵珠花是以珊瑚珠子攒成了莲形,中间却缀着一颗鸽卵大小的红宝石,造型谈不上别致,但胜在用料好。   那些珊瑚珠子一颗颗色泽饱满光华外溢,犹如火焰升腾,中间的红宝石更是剔透明亮,似乎随时都要流动起来。   这朵珠花越发衬托得周意儿肌肤胜雪,明眸皓齿。   苏如绘故意叹了口气。   周意儿奇道:“我戴这个不好?你送给我的那几件里,这个可是我一眼就看中的!”   “我是在可惜,人这么漂亮,珠花该做得更精巧一些才能配上的。”苏如绘叹完气后,眼珠转了转,却笑道。   周意儿这才明白过来,笑着伸手要拧她的嘴:“什么时候你这张嘴和也三殿下一样牙尖嘴利了?”   提到甘棠,苏如绘立刻想起内室的甘然可还在等自己送点心去充饥,连忙问道:“姐姐过来是不是找我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周意儿好笑的看着她,“你忘记现在什么时辰了?知道你把秀婉派去彩明轩做事了,所以我让秀英把咱们两个的晚膳都领了回来!”   大概因为刚才提到句甘棠的缘故,周意儿说完,又恨恨道:“你不知道吧,今天永信宫的那位请了安后,被太后留下来一直到刚才,估计也要在德泰殿用膳,那位三殿下已经够我受了,我可不想再去看永信宫那位的脸!”   永信宫,便是沈淑妃住的地方。苏如绘吓得连连摇手,示意她不可胡说,周意儿不知道,二皇子甘然可就在里面,这位殿下懵懵懂懂的,万一他听到了以后说出去,沈淑妃都不用出手,单她那个儿子就能让周意儿吃不了兜着走!   周意儿见苏如绘着急的模样倒没多想,只是笑着道:“晚膳都拿在我那边,你要不要过去一起吃?”   若是平时苏如绘便过去了,今天却犹豫了一下,道:“我倒还有些事情一会要叮嘱秀婉……”   周意儿有些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既然这样,那我叫秀英把你那份送过来。”   “多谢意儿姐姐了。”   “咱们什么关系,你还说什么谢不谢,再说又不是我替你拿过来。”周意儿笑着转身道,“我去叫她。”   片刻后,秀英提着食盒过来,对苏如绘行完礼后,询问道:“苏小姐,里面的饭菜就摆在这里么?”   “不用,我自己来就成,你快去服侍意儿姐姐吧,秀婉也要回来了。”苏如绘连忙接过食盒客气道。   秀英也不多嘴,点了点头就走了。   待她走后,苏如绘将食盒吃力的拎进内室,一进去,立刻反手把门关了反锁起来。   帐子里悄悄探出小半个头看了看,随即松了口气,甘然小声道:“没有其他人进来了吧?饿死我了!”   看来他在里面倒把外面的话都听了个清楚。   苏如绘自己也饿坏了,悄声让甘然继续躲在帐子里,自己摸到火石点起灯,又将窗边的帘子全部放下,才招呼甘然出来,揭开食盒。   宫中诸事皆有定例,饮食同样如此,只有一宫主位以上者,有自己的小厨房,在吃的上面可以自由一些。如苏如绘这样进宫陪侍的臣子之女,并无具体位份,还是太后发话,让比照着嫔一级的待遇。   大雍的后宫由高到低,分别为皇后、贵淑德贤四妃、三夫人、妃、九嫔、婕妤、嫔、美人、才人、宝林、淑人、小仪、采女、娘子、御妻、佳丽,佳丽为正八品,四妃为正一品,皇后等若皇帝。每一品之间等阶森严。嫔属从三品,在宫中已经属于正经主子,地位不低了。   这是因为这些女孩子将来都会婚配给诸位皇子,而且一旦婚配位份都不会低,所以不能太过怠慢。   嫔的晚膳份额乃是四冷四热八个菜式,外加一钵碧梗米饭,三道宫中时令点心,以及一份冰糖燕窝。食盒最底下则是时令的果子。   苏如绘不知道皇子们的份额如何,不过甘然看起来远不及甘棠蛮横,也许是因为有求于人的缘故,倒没露出什么不满意的神情。   她小心的盛了一碗饭递给甘然,两人不敢多点灯,免得被瞧到影子映在窗上。小心的凑在一起狼吞虎咽。   ……………………………………………………………………………………   想想还是惦记着,用一只眼睛看着敲字。。。。   悲剧的,右眼肿得张不开啊张不开,希望明天一觉起来就好了,实在不想去医院。   第十七章 看不惯   用过晚膳,外面遥遥传来梆声,苏如绘猛然看向甘然:“二殿下,您躲到我这儿来,那承华阁……”   甘然被罚禁足,因太后的缘故,从西福宫转到了仁寿宫,便安排在了德泰殿不远处的承华阁,与彩明轩恰好一东一西,都是距离德泰殿极近的地方。   甘然落井、爬起来,躲在鹿鸣台下的菊海里,接着遇见苏如绘,跟着她躲回鹿鸣台小院,这中间少说也过去了快两个时辰。这段时间他身边的宫人就算是个木头也该醒悟过来,去德泰殿向太后禀告了。   想到这一点,苏如绘顿时头皮发麻!   两个时辰!   如果一发现甘然失踪太后就得了消息,这段时间该急疯了!   那样的话,甘然身为皇子,年纪又小,最多继续禁足,被更多人看得更严一些,而帮助甘然隐匿的苏如绘,会有什么下场?   苏如绘想到随时都可能有一群宫奴冲进来搜出甘然并把自己拖到德泰殿去责问,就是一阵阵心悸。她腾的站了起来,冲到屏风后摸了摸甘然先前那身衣裳,可惜还没干,让甘然现在就换了衣服回去的打算看来是不行。   尽管巴不得马上把甘然这个烫手山芋送得远远的,不过苏如绘还没傻到逼迫皇子穿上湿衣,隐匿皇子还能推说不知道甘然是偷偷甩开随从,前一个却是自己找死了。   而甘然见她话说了一半,就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走来走去,倒是明白了,把喝到一半的茶水放下:“你是怕那些奴才去告诉皇祖母,然后给你带来麻烦吧?”   “殿下,您失踪这么久,太后娘娘该急坏了。”苏如绘被他说破心思,毕竟年纪还小,顿时脸一红,委婉的道。   “哦,这个,你不用担心。”甘然却是一脸不以为然,“他们不会管的,上次我在玉堂殿里不小心睡了一夜,第二天皇祖母也没说什么,可见是不知道。”   “什么?”苏如绘不由愣住,甘然被罚禁足,然后被太后喊到仁寿宫住,可就是因为他独自徘徊在荷池边被长泰帝遇见了,而玉堂殿,那是什么地方?虽然也在仁寿宫里,但是玉堂殿却是个连奴婢都不愿意靠近的殿宇,因为据说几十年前,昭敬太后的时候,因为卢王谋反之事,昭敬太后召去卢王的生母、妙华太妃训斥了几句,结果妙华太妃经受不住,出了德泰殿后没有回自己住的宫中,而是恍恍惚惚走到玉堂殿里。   那时候玉堂殿中只有几名小宫女看守,见太妃神思不属,让她们退下,也不敢多问就出去了。谁知道她们守在外面时,一位有品级的宫女经过问了一句,听说妙华太妃在里面,又是知道太妃刚刚受了太后斥责,所以壮着胆子打开边门进去看了看,却发现妙华太妃早就高悬殿上,死去多时了!   这件事情一度让昭敬太后十分难堪,毕竟前朝之事一向不涉后.庭,就算先帝在世,也不会因此赐死叛王之母。而朝廷也因此在事后只是赐死了叛乱的卢王,却仍旧让他的儿子承袭了爵位,如今卢王一脉尽管被召回帝都,在天子眼皮下过着类似于被软禁的生活,却依旧被承认是皇室血脉,每年俸禄赏赐,也与诸王相同。   玉堂殿因为吊死过一位太妃,所以此后都被封了起来,相当于是废弃了。原本仁寿宫也只是供历代太后居住,宫殿广多,少一座玉堂殿,也没什么稀罕的。   苏如绘没想到甘然胆子这么大,连死过太妃的地方也敢独自过夜。但她更惊讶的是甘然身边的人对这位二殿下的态度。   在西福宫时,还能够理解为霍贵妃不是甘然的生母,也许对他不上心。但是在仁寿宫,甘然身边人可都是换成了太后的人。要知道经过乐安公主之事后,太后对这些人可是一改往日的宽厚,一再敲打、从严发落,仁寿宫中如今出来的人,个个都是守礼之中透露着精明!   再说,乐安公主那是奴婢一个疏忽,甘然身边的随从……   苏如绘稍微想了想,就不敢再想下去。   无论如何,嘉懿太后是甘然的嫡亲祖母,何况甘然才比自己大几个月,上面还有一个嫡出的太子哥哥,苏如绘无法想象,嘉懿太后需要亲自来对付自己的这个皇孙。   但是先前养在太后身边的乐安公主意外身亡,而眼前的二皇子也明显不被奴仆上心……这里面,天知道有什么皇家阴私在里面。   如果是其他地方,苏如绘还能认为是一些后妃为了争宠买通了服侍甘然的人,可是谁能把手伸到仁寿宫里,而且还是嘉懿太后在的仁寿宫!   “没什么好惊讶的。”反而甘然一脸平静,“我又不是乐安那么娇滴滴的,荷池其实我在三岁时就掉下去过,当时有个小宫女在旁边照顾我,她怕被母妃知道后受罚,没敢叫人想自己捞我起来,结果反而也掉下去淹死了,倒是后来我自己挣扎着爬了上去。”   苏如绘对这位皇子的淡定无比佩服,不过听他提起乐安公主时,语气隐含厌恶,想想既然承华阁的人不会去惊动太后,两人现在也算一起做坏事,交情勉强算可靠了,于是低声道:“你见过乐安公主?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几天苏如绘几乎每天都去陪伴顾贤妃,听得多了,大概也能够勾勒出这位公主在她生母心目中的地位,总之就是一个喜武厌文的主儿,生得娇美可爱,性格活泼讨喜云云,苏如绘对这个形象的乐安公主还是十分有好感的。   但是听甘然的意思,似乎不怎么待见乐安公主。   果然,甘然哼了一声,不屑道:“怎么说她也是我皇姐,虽然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不过她活着时每次我去给皇祖母请安,都能遇见,怎么会没见过?”   苏如绘暗悔自己问了个白痴问题,连忙陪笑道:“是是,臣女糊涂了!”   “乐安嘛,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不过仗着是宫里唯一的公主,皇祖母一向又顺着她,所以一向嚣张跋扈,我很不喜欢她。”见苏如绘赔礼,甘然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摆了摆手,对苏如绘道,“你也不用臣女臣女的了,一来咱们年纪差不多,你又不是宫里的那些奴婢,也是大臣之后,二来又是奉旨进宫陪侍皇祖母与母后,直接叫我的名字就行,自称就说我好了。”   苏如绘早看出来这位皇子不是讲究的人,不过,她可不敢和甘然一样,断然摇头道:“多谢殿下,只是这不合规矩!”   “规矩?”甘然闻言,立刻翻了个白眼,“你打听的那位乐安,估计到死连规矩两个字都不会写!就这么件小事还谈什么规矩!”   “臣女怎敢与公主相比?”苏如绘可不想为这个不太靠谱的皇子一句话,日后被人抓到把柄,把头摇得飞快。   “咳,都跟你说了,我很不喜欢乐安,你信不信,要是她还活着,和你一起掉进池子里,我肯定先救你!”甘然嘴角撇了撇,不满道。   那样也不用您救我了,太后、长泰、皇后、顾贤妃……会一起赐死我的!苏如绘心里恶狠狠的想道。   不过她也好奇:“殿下那么……嗯,与公主性情相异吗?”硬生生把到嘴边的“厌恶”改成了“性情相异”,苏如绘暗暗庆幸。   她这么一问,甘然倒有点愣住了:“也不是什么相异……就是……”他斟酌着用词,半晌眼睛一亮,“看不惯!对,我就是看不惯她!”   第十八章 宫中情形   我发现到现在一张红票都没有,太让我伤心了,拖着病躯更新啊,没人安慰我下吗?   ……………………………………………………………………………………………………   苏如绘颇为无语,她还以为乐安公主在世时,依仗太后的宠爱,欺侮过甘然呢!   没想到这位二殿下居然真的被她说中了,就是和乐安公主不对盘。   她好声好气道:“为什么看不惯公主?”   “哼,我听一位姑姑说过,乐安她一出生就被抱给仁寿宫,你可知道,直到她夭折,她去过几次明光宫?”甘然眉宇之间浮起分明的憎厌,反问道。   见苏如绘面露惊讶之色,他才自己给出答案:“一次都没有!”   “这……也许公主她不知道……”   “她有什么不知道的,她是被太后抱去养,又不是被其他妃子抱去养,再说这宫里,有几件事能瞒人的?乐安她四岁时就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了,可是那么多年,顾贤妃在明光宫里思念女儿生生思脱了形,她倒好,为了皇祖母的宠爱连顾贤妃特意常去请安也经常避开!”甘然不屑的说道,“你大概不知道,乐安出事那天早上,顾贤妃原本求得太后同意,要带她去明光宫待一天,结果乐安说什么都不肯去,还和皇祖母吵了一架,才带着嬷嬷和宫女去御花园散心,谁知道没多久就传出消息从假山上摔下去了。要是她肯去明光宫,说不定就没事!”   苏如绘瞪大了眼睛!   这就是顾贤妃心目中可爱大方的女儿、皇室迄今为止养得最成功的公主乐安?   怎么听甘然说着,怪像没良心的呢?   甘然蓦然眼神黯淡下来:“我是不敢去,可是乐安只要不常去明光宫就失不了太后欢心,她却惟恐太后厌弃自己,一次都不肯去。你说她讨厌不讨厌?”   “咳……你说她不喜欢你……”反正问也问了,此刻苏如绘也懒得去考虑什么皇家阴私,干脆问个明白,提醒道。   “哦,乐安除了太子哥哥和五弟,她谁都不喜欢,包括甘棠在内,你别看甘棠人前乐安皇姐长乐安皇姐短,乐安死后,我可是亲眼看到他躲在假山后笑了半天。”甘然撇嘴道,“刚才我听你和外面进来的那个小丫头说话,似乎在甘棠手里吃过亏,以前甘棠可是一直在乐安手里吃亏的!”   两人一时间唧唧喳喳,甘然大概在宫里很少能够找到和他一起玩的同伴,虽然甘棠与他年纪差不多,不过苏如绘知道,沈淑妃是绝对不会让儿子干出陪他一起遣开随从在荷池边转悠的事的,因此显得极为健谈,倒将宫中皇子之间的关系大致说了个七七八八,顺便也让苏如绘了解到了如今后宫的大致格局。   长泰三岁登基,十四岁大婚,婚后三年一选到现在,宫中各主位差不多都满了人,因此显得极为热闹。   长泰帝与周皇后的感情一直颇好,但也非常宠爱霍贵妃。据说当初朝臣请求为长泰大婚,以便其亲政时,太后令人将帝都各权贵适龄嫡女皆报了上去,与长泰帝一起挑选。而长泰帝在看画像时原本是看中了后来的贵妃霍氏,但太后在这中间读到一首皇后的诗作,大为赞叹,在长泰面前称赞了一番。   本着立后立贤的原则,长泰最后选择以周之子为后,而霍氏则成了仅次于皇后的贵妃。而同样出身显宦、与立后差不多时间受册的,便是沈淑妃、顾贤妃,以及宝络夫人。   后来几次选秀及礼聘中,后宫又先后册了庄妃、景妃及慧妃,九嫔之中的昭容、昭媛、修仪、充容也有了人数。   往下婕妤两人,嫔一人,美人五人,才人三人,宝李开始就多起来,有十一人,其下无定数,都分散各宫之中,甘然也记不清楚。   在众多宫妃中,承宠次数最多的无疑是贵妃霍氏,就连周皇后也要避让其锋芒。只是霍氏尽管承宠多年,除了早先产下一个夭折于襁褓的公主外,一无所出,而周皇后长子已满十岁,幼子也已经快两岁了,长子更是早早被封了太子。是以虽然宠爱次于霍氏,但依旧稳压霍贵妃一头。   除了这两位外,贵淑德贤四妃中德妃之位暂缺,而贤妃位份虽高,却一向多病,长泰对她还算敬重,不过侍寝却极少。   让苏如绘惊讶的却是,甘然直言沈淑妃不怎么受宠爱。她想起来皇后带领三品以上位份的妃子给太后请安时,那个站在霍贵妃身后的女子虽然被她身旁的霍贵妃衬托得黯淡无光,不过眉目也算娴雅端丽,对得起她的位份。   只不过远不及霍贵妃那么我见犹怜罢了。   “沈淑妃不受宠吗?那怎么还有……”苏如绘一时口快,问到一半才醒悟过来,连忙住口,甘然倒没多想,随口道:“要不是她生了甘棠,淑妃也轮不到她来做了,我听母妃宫里人议论,当初沈淑妃还是九嫔中的昭容时,与当时的昭仪林氏争宠——哦,林氏就是现在的宝络夫人!那时候两人都怀了身孕,结果沈淑妃生下了甘棠,林氏却中途小产,本来父皇更喜欢林氏多一点的,最后沈氏进位淑妃,一是看她生了甘棠,二是因为太后比较喜欢她的缘故。”   苏如绘皱起眉,甘然似乎知道她的心思,主动解释道:“你是不是看甘棠一副嚣张跋扈的模样,又经常向仁寿宫里跑,所以觉得他母妃一定很得宠爱?其实不是的,甘棠他向仁寿宫里跑得多,是因为他知道他母妃并不受父皇重视,就算是他自己,有母后生的太子哥哥在,也轮不到他在前,所以他只能拼命讨好皇祖母,皇祖母喜欢他了,他和他母妃才能在宫里过得好一点。”   顿了顿,甘然又道:“至于嚣张跋扈嘛,以他和淑妃在父皇心里的地位,自己不厉害点,不被那些奴才欺负就奇怪了。”看起来甘然对自己这个异母弟弟倒没什么恶感,甚至还颇为怜悯。   苏如绘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心中暗忖:你若不是被霍贵妃收养,以生母一个御妻的身份,过得恐怕还不如甘棠呢,当然,御妻连抚养皇子的资格都没有。   甘然却不知道苏如绘的这些想法,难得有人静静听他一个人说话,因此他兴高采烈的把在西福宫听到的种种秘闻全部告诉了苏如绘——   妃位的庄、景、慧三妃,是太后下旨充实后宫,皇后亲自长泰帝礼聘的官宦之女,所以一进来就给了正五品宝林的位份,而且三妃都年轻美貌,很得长泰喜欢,几年下来,虽然没有诞育,却也逐渐升高了妃位。   而九嫔中现在的四位,却都是选秀入宫,苏如绘在太后那里见过,都是少年艳丽的女子。   两位婕妤中的芳婕妤,是沈淑妃的异母庶出妹妹,虽然膝下无子,倒比沈淑妃侍寝次数更多。至于唯一的一位瑞嫔,乃是江南而来的秀女出身,一副娇怯怯的模样,太后并不喜欢她,长泰帝却是每个月都要去几次她住的素月馆。   再往下那些人,因为没资格去仁寿宫请安,苏如绘却只能听甘然说了自己想象。   从三品往下,能够被西福宫嬷嬷、姑姑及宫女议论时谈及的,有一位霓美人,高才人,以及阮宝林和慕容娘子。   至于其他人,西福宫的宫女没聊过,甘然也不清楚。   苏如绘奇怪道:“那些人就当着殿下的面聊这些东西?”   甘然虽然看样子不受重视,但这宫里的奴婢应该还不至于这么大胆吧?   妄论帝宠,那是宫规所不容许的事。   甘然诡谲一笑道:“当然不是,我偷听到的!”   见苏如绘瞠目结舌的样子,甘然笑容忽然一收,淡淡道:“我就告诉你,你可别出去乱说——我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听到我生母的消息而已,说出去,对我害处不大,毕竟母妃现在还没亲子,但对你……嘿嘿!”   苏如绘心下嘀咕这位殿下看来脑子还没全部坏掉,一面摇头道:“殿下放心,我像那糊涂的人吗?”   哪知甘然噗嗤一笑道:“谁说不像呢?刚才连问都不问就把我带回来了,万一我的贴身内监和嬷嬷就在后面跟着找过来,又遇见我在你内室里换衣服……你哭都来不及!”   苏如绘无语,没想到自己居然被这个看似没脑子的皇子给鄙视了!   ………………………………………………………………   唉,我的眼睛啊。。。。。   第十九章 歌声来源   悲剧的,眼睛还是没好,本来没事的左眼现在也感觉视线降低了不少,担心啊!   话说,昨天问了句有人用红票安慰我下吗,今天看到0终于变成4了,心情大好,虽然不多,但还是有人疼我的嘛。谢谢啦!   希望更多人安慰安慰我撒。   …………………………………………………………………………………………………………   听着一更的梆子遥遥传来,苏如绘停下闲聊,去屏风后摸了摸那件紫色皇子服,发觉已经差不多干了,推着甘然道:“殿下,您是不是该回去了?”   虽然甘然说没人来找他,不过刚才秀婉回来,想端水进内室服侍苏如绘梳洗,要不是苏如绘事先锁了门,就直接穿了帮。把苏如绘吓得够呛,这可不是在苏府,闯了什么祸事只管撒娇耍赖,有母亲与哥哥们帮着打圆场,不由得她不小心。   甘然打个呵欠,站起来道:“衣服干了么?那我走了。”   苏如绘点了点头:“干了。”   “多谢你了,对了,你叫什么来着?”甘然走进屏风后一边换衣,一边问道。   “臣女苏如绘!”苏如绘轻声道。   甘然换回自己的衣服出来,眼中带笑道:“好吧,苏如绘,你帮了本殿下一次,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   苏如绘哭笑不得道:“多谢殿下,臣女什么都不要——您先等着,我出去看看秀婉睡了没?”   “何必那么麻烦?谁知道会不会装睡窥探主子行踪?这些奴才最擅长的就是这手!”甘然却道,“你去,就算她睡了,给她个差事把她支到后院去不就行了?”   苏如绘没想到甘然现在倒是透露出一些皇家长大的孩子模样了,抿嘴笑了笑道:“也好,我这就去吩咐她。”   她开了内室的门,去到旁边偏房里,秀婉这时候果然还没睡,点着一盏灯做着些针线,见到苏如绘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道:“小姐可是醒来了?刚才奴婢回来,在门口遇见秀英,她说晚膳送来给小姐了,本想进去伺候,哪知小姐睡着……”   苏如绘摆了摆手道:“刚才有些累了不想被打搅,才把门锁了,现在我想沐浴,你去替我烧点水。”   仁寿宫里因为从来只住太后一个正经主子,所以小厨房只有德泰殿那里才有,像鹿鸣台是没有厨房的,苏如绘和周意儿的膳食皆是御膳房按例送来,不过烧水的地方倒是不少院子里都有。   秀婉听了,点头道:“奴婢这就去。”   苏如绘看着她进了后面小房子,这才蹑手蹑脚走到内室,告诉甘然可以出去了。   甘然笑着向她道了谢,苏如绘要借他一盏宫灯,却被他拒绝了:“宫里各处的灯都有记号,若真挑着它回去,谁都知道我这段时间在哪里了,我倒不介意,你可就惨了,念你帮了我一场,我就不害你了——你看从隔壁偷个给我就成!”   苏如绘立刻道:“殿下,今晚月色挺好,不如殿下踏月而行,也是件风雅之事。”   “没想到你对那个意儿姐姐倒还挺放心上,放心吧,本殿下夜路走太多了,就是没月亮,也不会有问题。”甘然不以为意,打个呵欠,悄悄出了小院。   苏如绘送他到门口,正要转身回去,忽然远处飘飘渺渺,歌声悠扬,倒把心中有鬼的她吓了一跳,顿时色变!   反而甘然取笑道:“瞧你胆子不大,却没想到这么小,不过一个失宠妃子夜半独自哀怨罢了,怕成这个样子?”   “失宠宫女?”苏如绘定了定神,疑惑的看了眼那个方向,奇道,“除华宫是在那里?我还以为是在皇城北边!”   “我说她失宠,又没说被打进了冷宫,那个女人很有意思,你有时间不如去看看。”甘然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笑了笑,对苏如绘招了招手,转身走远了。   翌日苏如绘梳洗一番,依旧带着一对响步铃早早与周意儿一起去了德泰殿请安兼谢恩。太后身边的袖香姑姑出来请了她们进去,霍清瀣又在伺候太后梳妆打扮,见到两人笑着点点头。   经过这段时间,周意儿和苏如绘也知道在太后眼里两人是怎么都比不上霍清瀣的,连周意儿也歇了争宠的心思,两人先给太后请了安,又给霍清瀣行礼如仪,问候了一句瀣儿姐姐。   苏如绘复跪下道:“臣女多谢太后厚爱,多谢陛下赏赐!本想昨晚接了刘公公的赏赐就过来给太后谢恩的,可是看着天色不早,担心过来时刚好打搅了太后用膳,因此才拖到今儿,还请太后恕罪!”   嘉懿太后非常不喜欢在用膳和睡觉时被打扰,这一点满宫的人都清楚,除非打搅她的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或者干脆那人是她的心头好,比如上次闯进殿里的霍清瀣。   闻言太后淡淡笑了笑:“你这孩子就是实心眼儿,那些都是你陪伴贤妃好应该得的,哀家和皇帝也是因为你用心的缘故,只管用着就是,何必急着谢什么恩,左右哀家也跑不掉!”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包括几个在太后面前得脸的嬷嬷和姑姑,袖香因此道:“早就听说苏家小姐进宫前是薛女史的得意弟子,可惜一直没机会瞧到小姐的文才,不过奴婢瞧小姐这懂规矩的样子,一看就是大家出来的!”   “可不是吗,昨儿如绘妹妹身边的宫女还送了几件首饰来给我,说是太后与陛下赏赐给她的,也分几件给我们。”霍清瀣抿嘴笑了笑,一边替太后簪上一只缠金点翠凤尾簪,一边接口道,“说起来真是惭愧,上回陛下赏赐给我东西,我竟没想到要分给两位妹妹!”   苏如绘脸色僵了僵,她只记得以前宫中赏赐东西,母亲安夫人总是到处分派,从来不会独自享用,却忘记之前霍清瀣可没有分给其他人的意思,自己这么做,会不会让太后等人觉得是在有意打霍清瀣的脸?   苏如绘终究年幼,一时间跪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却是连个圆场也不知道了。   倒是太后眼风不动声色的扫过她面上的惊愕与惶恐,笑着拍了拍霍清瀣的手道:“上次皇帝随口一说,奴才们也只从库房里随手挑了几件给你,本来就不多,你这两个妹妹又都是大家出身,还未必比得上她们随身带的呢!有什么好分的!这次哀家看如绘也是得了哀家和皇帝两份赏赐才能分出来给你们。”   苏如绘大大松了口气,齐云嬷嬷在旁笑着解围道:“太后,奴婢看以后给小姐们赏赐可要多一些了,否则三位小姐相亲相爱的,有什么好东西都要彼此分享,若是少了,还让她们为难。”   “倒也是。”这时候霍清瀣刚好替太后插上最后一支扁簪,太后看了看铜镜里的影子满意颔首,口中笑着道,“这可怎么好?本来赏一个人的,如今瞧来却是一赏就要三个,看来这个竹杠哀家与皇帝以后都要挨定了!”   霍清瀣吩咐人捧上衣盘,闻言回眸笑道:“太后说的可不对,瀣儿还想着皇后与其他娘娘的赏赐呢!”   “齐云你听听!”太后掌不住笑出了声,指着霍清瀣乐道,“今儿正好是嫔妃请安的时候,待会皇后来了,你把话说给她听,之子人不在这里都没躲过去,好好儿的女孩子,讨起赏来这么不手软,看来皇后和各宫主位以后要小心了,千万不能给你们找到机会讨赏赐,否则还不得被生生刮去几层皮?”   苏如绘、周意儿也不禁扑哧一声,刚才的尴尬氛围至此全部消散,也不知道霍清瀣那么说是什么意思,是有意还是无意,现在苏如绘只想着快点将这场面过掉。   就听周意儿寻到机会接了一句,脆生生道:“太后与陛下,还有皇后娘娘及其他娘娘,不拘赏什么,就是给臣女一人一朵儿御花园的花也是好的,瀣儿姐姐哪里是要刮地皮呢?”   “还是意儿妹妹知道我的心思!”霍清瀣笑嘻嘻的为太后选了一套暗红翟衣,道,“太后您瞧穿这套可好?”   “瀣儿的眼光一向不差。”太后对打扮并不是很在心,以她的身份也不需要太上心,一允,便有专门的姑姑上去替太后穿衣,收拾好后,一行人拥簇着太后向正殿走去。   第二十章 赏赐   皇后和众妃照例是早早就到了,见太后出来,纷纷跪下行礼,霍清瀣三人亦同跪下,待太后叫了起来,三人又向皇后与众妃行礼。   待这套礼仪完毕,太后打眼一看,顿时面露喜色,原来今儿顾贤妃居然来了。   顾贤妃因病是被太后免了请安的,说等她身子爽快了再说。今天既然能来请安,显然是好得差不多了。   太后因为抚养乐安公主的缘故,对乐安公主的这个生母一向就比较看重,见顾贤妃穿一身香色宫装,头上挽着高螺髻,发间簪了一朵玉石攒成的芙蓉花,一只璎珞项圈坠了块绿玉压在胸前,整个人看上去既素淡又不失皇室体面。   毕竟顾贤妃身子刚好,也不适合太过艳丽的装束。   “贤妃身子可是好了?”太后立刻笑眯眯的问道。   “劳烦太后挂心,妃妾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顾贤妃抿嘴笑着,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福了福,却对着太后手边的苏如绘望去,“还要多亏了太后请苏小姐来陪伴妃妾!”   太后欣慰道:“你好了就行,年纪轻轻的,日子总要过下去,哀家就怕你一个想不开,生生拖坏了身子!”又对苏如绘露出一个赞许的笑来道,“昨儿哀家和皇帝刚刚赐了你东西,今儿贤妃就亲自来请安了,像是特意来告诉哀家与皇帝赏赐不是白给似的!”   苏如绘甜甜一笑,欠了欠身才道:“贤妃娘娘身子好,那是太后关心、陛下惦记,亦是太医们的功劳,臣女可不敢窃功!臣女不过是陪娘娘说说话,哪里又做过什么了?”   她这谦逊的态度让太后十分满意,对周皇后道:“毕竟是大家族里出来的女孩子,皇后瞧瞧这张小嘴,说的竟是滴水不漏!”   周皇后有心凑趣,道:“这孩子原先在臣媳宫里时还没这么嘴甜,想是到了母后身边才越发伶俐了!可见母后是极会调教女孩子的,也是苏家福分,能够让女儿养在母后膝下!”   说着周皇后转对苏如绘温言道:“你陪伴贤妃也不能说没做什么,本宫瞧贤妃这段时间精神好了不少,本就想着要好好替贤妃谢你点什么,倒没想到母后与陛下思虑周全,竟先赏了你!本宫就巴巴的慢上一步,回头你来一趟未央宫,到库房里去挑些喜欢的吧。”   周皇后温言细语的说完,却听拥簇太后出来的人以及太后在内,皆是含笑不语。苏如绘忍着笑跪下谢了恩,皇后不解道:“母后,臣媳说错话了么?”   “嘻……太后,您刚才还怨瀣儿连皇后娘娘的竹杠都不放过呢,现在您可瞧见了,这是皇后娘娘现成送上门来让如绘妹妹勒索一笔的!”霍清瀣扶着太后的手臂掩口笑道。   太后正想说什么,一旁服侍的齐云也抿着嘴道:“霍小姐真真是有福气,刚刚提到的事,这么快就心想事成了!”   “……皇后,你这可真是送上门了!”太后笑得差点眯了眼,瞧着皇后乐道。   周皇后莫名其妙,她飞快的思索了一遍,实在没想到什么可笑的地方,皇后在宫中还是很有威势的,众妃虽然见太后一众笑容诡异,各有猜测,却都不敢露出声色来,只余皇后一人一头雾水的看着殿上笑成一团的众人。   还是周意儿见自己姑母面色开始尴尬,心有不忍,主动开口道:“娘娘您不知道呢,刚才瀣儿姐姐说到昨天如绘妹妹分给我们赏赐的事情……”她将刚才太后寝宫里的经过大概说了一遍,也不禁莞尔道,“瀣儿姐姐出主意,连娘娘您那里的赏赐也惦记上了,盘算着不拘娘娘赏赐谁,都要给足三份,当时咱们还笑话她贪心来着,没想到这么快,娘娘就要赏赐如绘妹妹……这不是送上门给瀣儿姐姐敲竹杠吗?”   周意儿说罢,周皇后与众妃也是哭笑不得,皇后对太后嗔道:“臣媳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不就是几份赏赐吗?别说三份,就是连未央宫那两个孩子一起五份,臣媳还是舍得的,母后这么一笑,臣媳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正急得想要跟母后请罪了!”   顾贤妃此刻在旁接口道:“幸好!幸好!”   原本要和皇后说话的太后立刻奇道:“你幸好什么?”   周皇后也奇怪的看着她,却见顾贤妃一只手按在胸口的绿玉上,一只手比了个一字笑道:“幸好妃妾说慢了一步——刚才妃妾本来想说,苏小姐陪伴妃妾多时,妃妾想要亲手替她做件裙子穿,没想到太后这里的三位小姐这般儿心齐,妃妾若真就做了一件裙子来,苏小姐该哭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却听苏如绘浅笑道:“如绘才不哭呢,幸亏今儿瀣儿姐姐说笑,让臣女知道娘娘的打算,娘娘现在身子刚好,怎么能亲自动针线呢?再说了,臣女是什么身份,怎敢劳动娘娘亲手做衣裳?”   “这孩子可真是个细心的。”太后闻言微微惊讶,却笑着对贤妃道,“不过她大概还不知道,贤妃你的手艺虽然比齐云差了点火候,却能与尚服局一等一的秀娘比了!你亲手做的衣裳,可不是寻常宫装能比的!”   周皇后在旁笑道:“可见贤妃妹妹是真心喜欢苏小姐!”   说笑了几句后,太后瞧着似乎有些乏了,周皇后极有颜色,正要带领众妃告退,却见殿外跨进两道人影,身量高矮差不多,却正是太后膝下的两个皇孙一起过来了。   甘然年纪要比甘棠大,因此跪下后他先开口道:“孙儿给皇祖母请安!”甘棠在他身旁亦开声向太后请安。   太后大喜,精神似乎也振作了许多,没口子的免礼让两人上前去给她看看。   甘棠平时里都是极黏太后的,不过也不知道是因为许多妃子在的缘故,还是因为甘然的缘故,今天倒是规规矩矩,走到太后面前一板一眼的回答太后的询问,至于甘然则是乖乖的靠在太后膝边,瞧着一副乖巧安静的模样。   苏如绘冷眼旁观,心道这二殿下现在看着这么乖巧谁能想到他人后胆子那么大?   太后细细问了两个孙子饮食衣着,事无巨细,显得十分关心,甘棠因为随母妃沈淑妃住,太后问了几句,欣慰的抬头对淑妃道:“甘棠你是上心照顾的,这不看着又壮实了许多,回头哀家与皇帝提一提,叫他也多去永信殿看看!”   沈淑妃出身大家,闻言端庄的谢了,但苏如绘恰好抬起头,看见她眼中划过的分明喜色,而太后这么说后,霍贵妃却仿佛微微蹙了蹙眉,不动声色的扫了眼甘然。   太后问完甘棠,又认真关心了一番甘然,甘然一一答了。苏如绘在旁瞧得十分疑惑,看太后的样子对这个孙子也是非常在意的,不像是要谋害他呀?那为什么太后亲自指去照顾甘然的奴仆那么不上心?   要说就算有人想对皇子下手,现放着嫡长子出身又非常得帝宠的太子在,接下来还有同样是嫡子的皇五子,另外沈淑妃的皇三子,也是母亲身份尊贵的。抚养甘然的霍氏虽然是贵妃,可甘然的生母实在卑微,就算生了甘然,现在也就是个娘子。   而且甘然在五位皇子中一直就是不显山不露水,既不像太子那么聪慧,也不及甘棠得太后另眼看待甚至连母亲都大得恩宠,虽然比起才满周没多久的皇五子与那个到现在都没出现过、据说体弱多病的皇四子要引人注意一些,但他非嫡非长非贤,有什么理由让人容不下他?   苏如绘正在沉思间,忽听两位皇孙与太后的对话里忽然提到了自己,顿时心里一紧!   却是甘然说到的:“皇祖母,刚才孙儿等三弟,所以在殿外站了一会才和三弟一起进来,听说贤母妃病好了,是因为这位小姐照顾的缘故?”说着他很自然的看了眼苏如绘。   这个注视差点没吓得苏如绘魂飞魄散,心中一个劲的念叨着二殿下可千万别像三殿下一样。甘棠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别瞧他年纪不大,在太后面前上眼药的手段可是利索得不得了。起初那几天周意儿因为不喜欢霍清瀣得宠,不知怎的被甘棠看了出来,明里暗里差点把周意儿整得当众大哭。   那之后周意儿实在怕了他了,就连背后都不敢露出怨怼之色,才让这位殿下消停!   甘棠这厮最擅长的就是一边甜甜的给人戴着高帽子,一面蹂躏得人说不出其他话来。譬如当初他敬苏如绘的那块糕点……   而苏如绘虽然因为没有表示过对霍清瀣的怨恨,没被甘棠特别“关照”过,但她听周意儿说过太多这位殿下的手段,因此见甘然用这种看似自然其实饱含深意的目光看向自己,又想起两位皇孙进殿时瞧起来似乎关系不错,顿时就无法淡定了!   正在苏如绘提心吊胆的祈祷甘然不要像甘棠那么顽劣之时,却听太后淡淡笑道:“不错,然儿可是有什么想法?”   “皇祖母,孙儿哪有什么想法?不过觉得自从乐安皇姐去后,皇祖母与贤母妃都恹恹的,心里暗暗着急却帮不上忙,如今这几位小姐进了宫,倒是看皇祖母气色好了许多,贤母妃也能来请安了,所以觉得该赏她们点东西表彰下罢了。”甘然收回视线,笑着对太后道。   他这番话说完,殿中想起刚才皇后之话,顿时又是一阵笑场。   周皇后含笑转过头来对霍贵妃道:“妹妹,你可惨了,二殿下这么一说,他是想要代母后、贤妃妹妹两个人打赏,这可是最少六份赏赐!”周皇后话是这么说,语气里却只有揶揄之意,霍氏得宠多年,别说六份赏赐,就是六十份赏赐也未必放在眼里,不过是皇后打趣罢了。   霍氏知道太后不喜欢自己,每次到德泰殿来都奉行少开口多请安的原则,闻言笑了笑,没说什么。倒是甘然注意到自己的养母,毕竟抚养他多年,而且甘然也知道,自己能够在宫里过得逍遥自在,还是因为霍氏的缘故,凭如今还是娘子的生母是不可能让人这么纵容的,因此主动从太后膝下走开几步靠到霍贵妃身边,用略带忐忑的语气道:“母妃,儿臣让您为难了吗?”   霍氏见甘然的动作及语气里的惶恐,心下没来由的一暖,心道甘然虽然不是自己亲生,但毕竟一落地就抱养给了自己,有道是生恩不及养恩大,看来说得没错,甘然还是很重视自己这个养母的,再说自己承宠多年,连个公主都没能再有,想来以后还是要指望这个养子。   于是霍氏轻轻抚了抚他的面颊,笑道:“然儿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如今懂事,知道孝敬太后、贤母妃了,母妃高兴还来不及,不就是赏赐吗?只要然儿懂事,就算让母妃拿出体己银子来赏人都没什么!”   说着霍氏推开甘然,从椅子上跪了下去。   殿中顿时议论声止,好奇的看着她的动作。连太后也收起自甘然靠向霍氏后淡淡的笑容,道:“霍氏这是干什么?”   “妃妾想要谢谢太后!”霍氏跪在地上,低头道,“上次太后教训妃妾教导不好甘然,妃妾还不明白太后的意思,如今才隔了几天,见到甘然就发现他懂事了许多,竟晓得孝敬太后与贤妃姐姐了,可见太后才只真真懂得教导皇子的,妃妾回想起来,往日只顾着纵容甘然胡闹,总以为皇子年纪还小,却没想到除了要关心皇子衣食,更要教导他懂得孝敬长辈、知道尊老恤幼!”   霍氏这番话说得极为诚恳,殿中众妃脸色却是各异,上次太后当着众人的面给霍氏没脸,甚至当场派人去西福宫接了甘然到仁寿宫住,都知道这是太后不满霍氏,想要剥夺她抚养二殿下的权力,却没想到今天甘然明显对霍氏还是很依恋的,而霍氏借机玩了这手,却是逼着太后将甘然归还她,至少也要松一松口了。   毕竟二皇子那个跳脱不羁的性子大家都知道,霍氏那也是一时不小心,加上她又极得帝宠,就算太后一言九鼎,也要考虑考虑长泰帝的心情——宫中资历老一点的谁不知道,要不是太后当初插手,如今的皇后可就不姓周而姓霍了!   一时间殿中静静的,都在等待太后的回答。   第二十一章 求情   红票有木有?收藏有木有?   ^^^^^^^^^^^^^^^^^^^^^^^^^^^^^^^^^^^^^^^   太后慢条斯理的呷了口茶,淡淡道:“你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   霍氏恭敬的道:“是,妃妾愚钝,还请太后垂怜!”   “那你叫哀家怎么垂怜你呢?原本这些都是你父母该教导的道理,你却到现在才晓得,难不成哀家的皇孙是给你拿着练手调教的么?”太后眼皮都不抬一下道,“这等话也说得出口?真是可笑之极!”   太后的语气淡淡的,不注意听甚至会以为她只是随口调笑,但是这番话说出后,德泰殿中立刻鸦雀无声。   连周皇后在太后面前一直挂着的温柔微笑也僵了僵,一脸笑容仿佛冻住了一样有点笑不下去。苏如绘三人更是眼观鼻鼻观心,乖乖侍立在旁,做个体面的石人儿。   霍氏听太后这话说的不对劲,竟是连霍德都骂了进去,心里凉了一半,但看着陪自己跪在一边的甘然,咬了咬牙,磕了个头道:“都是妃妾不好,太后请尽管放心,妃妾现在知道错了,以后一定看顾好二皇子!”   “以后?二皇子乃皇家血脉,名副其实的金尊玉贵,岂是一个不尽心能够推脱得了没看顾好的责任的?”太后冷然道,“你还有脸继续求着哀家么?”   霍氏颜面扫地,见太后却还不肯松口,不由心灰意冷,俯在地上哀哀哭泣起来。   太后最见不得这副哀怨的腔调,正要发作,却见甘然膝行几步上前,抱着自己的腿哀求道:“皇祖母!都是孙儿自己顽皮,不关母妃的事,还请皇祖母重重的惩罚孙儿,不要怪母妃!”   他语气中已带哭声,太后眉毛动了动,周皇后察言观色,也温言道:“母后,霍妹妹是真的知道错了,毕竟二殿下是她抚养长大的,母子情深,还请母后饶了她这次罢!也是给个教训,妹妹以后定然不会再疏忽了!”   苏如绘三人在旁默不作声,却将各人对话听入耳中,暗笑周皇后看似雍容大度,心里却也对霍氏有所不满,没听见甘然都已经把错全部揽了下来,到了周皇后劝说时就变成了霍氏的不是了。   不过这也难怪,她现在虽然是皇后,但当初长泰想立的皇后却是霍贵妃,而且皇后已经诞下二子,霍贵妃却只有一个养子,就是这样,西福宫的宠爱也是独一份的。周皇后就算再大度,心里又怎么可能不发酸发苦?   皇后开口求情,沈淑妃一直冷眼旁观,却见依在太后怀里的儿子甘棠给自己递了个眼色,连忙道:“太后,妃妾知道您是心疼二殿下才会教训霍贵妃的,可是您看二殿下虽然身临危境,但还是惦记着贵妃,显然是念着贵妃多年来的抚育之恩!殿下是个念恩的,太后何必冷了殿下的心呢?”   顾贤妃原本见皇后求情时就微微皱了下眉,但现在一后四妃中其他两位都站了出来,她也不得不轻声细语的道:“太后,妃妾瞧着二殿下跪着哀求怪可怜的,瞧在殿下的面子上,太后就消消火,好歹让殿下起来说话吧!”   “还请太后垂怜!”贤妃说罢,在她身后的宝络夫人却离开座位跪到了霍贵妃身边。   其余众妃不管心里怎么想,亦纷纷跪倒为霍氏求情。   太后也不理会这些人,先伸手拉起甘然:“起来说话!哀家的孙儿,上跪天下拜地,中间只跪师长君父,为了一个不成器的养母,怎么就能叫哀家的孙儿屈了膝?”   嘉懿太后这番话说的刻薄,霍氏更是羞愤得无以形容,她这才想起来太后最恨的就是被人逼迫,当初长泰帝幼年时,主少国疑,那起子摇摆不定、或借时势求官要权的官吏,在朝局稳定后,哪个没被太后连本带利的讨了回去?   自己今天一个激动,却是犯了太后的大忌!   甘然起身收了泪,认真道:“皇祖母,母妃照顾孙儿很尽心,是孙儿自己不好,特特甩开了奴才出去玩的,那些奴才正是因为母妃疼爱孙儿,不敢不听孙儿的话才被撵走,您不要怪母妃好么?”   太后面沉似水,也瞧不出有什么想法,半晌才淡淡道:“你忘记你父皇要你禁足三个月了吗?这才一个月没到吧?”   甘然当此之时机灵无比,立刻跪下谢恩道:“多谢皇祖母!孙儿一定乖乖待在仁寿宫里,聆听皇祖母教导!就算两个月后回了母妃那里,也断然不敢再淘气了!”   太后面色古怪,半晌才哼了一声,微怒道:“你不是还说要给陪侍哀家的如绘赏赐么?哀家告诉你,你要代哀家、你贤母妃赏赐如绘,可断然不许轻了!要是让哀家发现东西不好,看哀家怎么罚你!”   “皇祖母放心!”甘然立刻神采飞扬道,“只要您高兴,孙儿这就派人去西福宫搬东西,左右孙儿手里的好东西,都是皇祖母和父皇赏赐的!”   “绕来绕去,给赏赐的还是哀家与皇帝?”太后哑然失笑,“那哀家和你父皇真真是太亏了!”嘉懿最喜欢看孙子们精神抖擞、朝气蓬勃的模样,见甘然一扫颓唐,口风也逐渐温和起来,淡淡的看了眼殿下道了起来。   殿中气氛这才逐渐缓和,惟独霍氏迟疑了一下,还是周皇后咳嗽一声,才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   “皇祖母,您可不亏,您和父皇赏赐给孙儿们的都是好东西,等孙儿们长大了,有能力孝敬皇祖母和父皇母后,还有众位母妃时,自然也知道该挑什么才是好的。”一直依偎在太后怀里的甘棠立刻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来,仰着头对太后道,“皇祖母就当是给孙儿们练眼力了罢!”   太后欢喜的摸摸他的小脸,对沈淑妃道:“淑妃你瞧瞧棠儿这张甜嘴!哀家感慨了一句,他倒好,立刻祭出孝敬的大旗来,连皇后和妃嫔都带了进去!还不是想要跟哀家多讨些好处么!”   “孙儿能够承欢皇祖母膝下,就是最大的好处了,哪里还有要其他好处的意思?”甘棠笑着道,太后被哄得眉开眼笑,一个劲的搂着他称赞沈淑妃教导有方,霍氏只是低头小意陪笑,不敢多言。   如此因着两位皇孙的竭力讨好,太后终于在众人告退时,对霍氏淡淡道了句:“皇帝要你抄的女则抄完了,再来接然儿罢!”   霍氏一愣,随即喜不自禁,认真跪下给太后磕头谢了恩,才欢喜的退去了。霍氏却没发现,太后注视着她退出殿外的目光,竟有些阴冷。   苏如绘暗暗打个寒战。   就在这时,她手里忽然被塞了一件东西,冷冰冰的,拿到手里,却又似乎泛着些暖意。她低头一看,却是一块雕作祥云形状的玉佩,正是那日见到甘然从菊海中冲出来时所佩带的。   苏如绘一惊,正要说话,却听甘然板着脸道:“你伺候贤母妃很用心,这是本殿下赏你的,以后还须更加殷勤,不可懈怠!”   他年纪本就比苏如绘大不了几个月,身量尚小,这么一本正经的端起皇家的架子,太后看着笑得合不拢嘴,对齐云道:“齐云你瞧瞧,甘然这模样儿像不像皇帝那次赏赐奴仆们?”   “奴婢瞧着就眼熟,还是太后记性好!”齐云含笑捧了太后一句,才慢慢道,“陛下这么大的时候,恰好边境传来捷报,当时陛下喜不自禁,吩咐伺候左近的宫人皆有赏赐,二殿下这样子倒是有六七分相似!”   齐云久在深宫,虽然得太后信重,做事说法却是无比谨慎,尽管心里觉得二殿下是诸位皇子中最像长泰帝的,尤其是举止上,但她却不会说出十分相似的话来——酷肖皇帝,这种话用在皇子身上,尤其是在有太子的情况下,难免被有心人听到后引起纷争,因此她只说了个六七分。   太后也听出她的意思,对齐云的谨慎越发满意,她瞥见苏如绘拿着玉佩不知所措的样子,笑着道:“既然咱们二殿下要替哀家、贤妃赏你,你就拿着吧——二殿下年纪小,他的赏赐你们就别非要三份了,可不要回头把哀家孙儿第一次亲自赏人的玉佩给打成三截分了!”   周意儿与霍清瀣都是掩口轻笑,霍清瀣道:“太后这话说的,倒仿佛我们眼睛只管盯着如绘妹妹的东西上一样!这是殿下亲赏,瀣儿和意儿妹妹哪里好意思去讨要?”   却听甘然慢条斯理道:“两位小姐只管用心服侍皇祖母,本殿下瞧在眼里,自然不会吝啬赏赐!”   周意儿欲要噗嗤一笑,忽见身旁的霍清瀣脸色微微一变,旋即恢复正常,不由一惊,也不敢笑了。还是太后接口笑骂道:“什么不吝赏赐,还不是从哀家与皇帝的库里搬了东西去给你自己做好人,哀家还说然儿不像棠儿顽皮,谁知道你这孩子也是个淘气的!”   “皇祖母这可冤枉孙儿了!”甘棠照例叫屈道,“明明是二皇兄淘气,怎么又扯上了孙儿的不是呢?”   如此说说笑笑,太后心情大好,留了众人用过午膳,周意儿被霍清瀣请到彩明轩去帮着参考一副绣花样子,甘棠见太后要小憩,自然也跟去了彩明轩,苏如绘却是要回鹿鸣台换衣裳,下午继续去陪伴顾贤妃的。   毕竟顾贤妃虽然能请安了,但也不能就这么不管她了吧。   再说要不是顾贤妃,她还未必能得到这些赏赐与夸赞。   至于甘然,一出德泰殿,便走得不见了影子。   苏如绘回鹿鸣台换好常服,又拆了双螺髻束了个马尾,装束得清爽宜人,这才出了院子,独自沿着宫道向仁寿宫门口走去。   顾贤妃知道她身边如今只有一个宫女伺候,担心苏如绘去陪伴自己,若带着那宫女,万一有些其他什么事,苏如绘的院子里却一个人都没有,因此求了太后的允许,每日午后派人带了软轿与两名宫女在仁寿宫外等,包接包送,也省得苏如绘年纪小,走过去也要许多时间。   苏如绘想到这里,也不禁感慨顾贤妃是这后宫里待她最亲近的妃子了。   她正沿着宫道慢慢走着,鹿鸣台附近的宫道一向是没什么宫人的,不过反正是宫里,又青天白日,也没什么好怕的。   哪知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拍了拍她的肩:“喂——”   苏如绘蓦然听到这个声音,顿时一僵!   第二十二章 怀真郡主   “臣女见过三殿下!”苏如绘硬着头皮转过身来,对甘棠行了一个礼,勉强笑道,“三殿下不是在瀣儿姐姐那里么?”   甘棠换了一身青色常服,正似笑非笑的站在她身后,闻言先打量了下她的穿戴,只见苏如绘身穿浅蓝襦裙,大约是入秋日渐凉的缘故,没有穿半臂,倒罩了一件月白曲裾,腰间束着一条宝蓝丝绦,正中嵌了一粒猫儿眼。   苏如绘从进宫来就没佩带过多少首饰,如今也只是手腕上套了一个绞金丝镯儿,胸口挂着一枚金锁片而已。   甘棠打量完,淡淡道:“我二皇兄给你的那个玉佩呢?”   “殿下赏赐,臣女担心自己莽撞弄坏了,因此放在了房中。”苏如绘心中一紧,若是甘棠开口讨要,自己是无法拒绝的,但回头让人知道甘然亲手解下随身玉佩给了自己,转眼又落到三殿下手里,天知道会生出些什么样的谣言来。   她正在忐忑,却听甘棠悠悠说道:“那块玉佩很好,你既然知道分寸,那就好好收着吧。”   苏如绘疑惑的看着他,忽见甘棠冲自己甜甜笑了笑,苏如绘顿时打个寒战,谁知甘棠却正色道:“你是怕我又像上次那样戏弄你吧?”   “臣女不敢!”   “咳,我就说你是个伪君子,明明就是这么想的,偏偏还要摆出一副大气端庄的模样,瞧着就让人心里厌恶。”甘棠脸色微沉,挥了挥手道,“不过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讨了二皇兄欢心,居然让他当着我面赐了那块玉给你,我知道他的意思,就是让我以后不要为难你,所以你放心吧,除非你以后给永信宫过不去,否则我不会主动惹你了!”   苏如绘虽然好.性子也不禁变了脸色:“殿下慎言!臣女是什么身份什么年纪?怎么敢对淑妃娘娘不敬?!”   “我说的是以后,你们这些人进宫是干什么的还用来问我吗?别告诉我,你是特特进宫来给我皇祖母尽孝的!”甘棠嘴角露出一丝讥讽,“总之二皇兄让我不要戏弄你,以后你可以不必这么怕我了!”   说完他再不看苏如绘一眼,扬长而去,留下苏如绘在他身后气恼得直跺脚!   在仁寿宫门内深呼吸了几次,苏如绘觉得自己脸上应该没有不悦之色了,这才咬着牙缓步走出,外面是顾贤妃身边的贴身宫女绿衣亲自接住,笑道:“小姐出来了?贤妃娘娘今儿可是有东西给您看呢,咱们这就走?”   “有劳姑姑了!”苏如绘点一点头,从袖子里取出一只喜鹊登梅簪递了过去,这支簪子样式寻常,只不过以赤金打造,手工精巧,绿衣一愣,便听苏如绘道:“这是昨儿太后赏赐给我的份子里的,这段时间姑姑来回接送,如绘心里歉疚,只是进宫来也没带什么姑姑合用的东西,因此看到这支簪子极合姑姑那件绣梅花的裙子,就特意带了来,还请姑姑不要推辞!”   苏如绘进宫时带的首饰其实不少,而且大多都是先前御赐苏家之物,只不过宫中有宫中的规矩,像绿衣这些人属于正一品贤妃的贴身大宫女,在宫里地位比起普通妃嫔还要来得重要,但从品级来说却依旧是奴婢。   奴婢能够佩带的首饰那都是有规矩的,太过花哨新奇,质地太好的首饰,都不可戴。而苏如绘虽然没个品级,却是以大臣之女、入宫承欢太后、皇后膝下的身份住在宫里的,单单这一点,就不能用奴婢以及寻常妃嫔看待。   所以她随身带进宫的东西,许多还真不适合打赏给绿衣这些姑姑。   绿衣目光掠过那支簪子,略一犹豫,却也含笑收下:“多谢小姐!”   说着上前一步,亲自替苏如绘打起软轿的帘子来,待苏如绘坐好,便吩咐两个抬轿的内监起轿,自己在旁边陪着向明光宫走去。   苏如绘在轿子里沉思,她想起自己刚才在小院里换衣服时,也认真看过那块玉佩,确实是块好玉,温润、剔透,水头极好,不过宫里什么珍奇没有,就算以苏如绘将门之女的眼光来看,虽然是好玉,也不过如此,还当不起连城珍宝的地位。   甘棠为这块玉特特来找自己表明善意——唔,从甘棠自己认为的角度而言恐怕是这样的——恐怕最大的缘故还是因为甘然的缘故。   苏如绘一直和其他人一样认为在三个较大的皇子中,最可以怠慢的应该就是甘然,毕竟二皇子的生母身份摆在那里,不过是一个御妻罢了!   就算生了皇子,晋了娘子,长泰帝也没有多看一眼的意思,这位殿下要不是养在霍氏膝下,天知道能是个什么模样?但是如今看来深得太后欢心的三殿下,居然对这位二皇子颇有些敬重。   而且听甘棠的意思,那块祥云模样的玉佩,对于甘然而言似乎有些不寻常。   甘然身上的东西,不是霍贵妃给的就是长泰帝、太后赏赐下去的,看那位的模样,不是没分寸的,那些有意义的东西可不会轻易拿出来,而且那种东西,太后也不会让自己接着了。   苏如绘正在思索之间,忽然软轿猛然一晃,她就听见一句“小姐!”自己便身不由己,一骨碌的跌了出去!   “哎呀!”一声痛呼,却是在她坠地后先响了起来。   绿衣心惊胆战的扶起苏如绘,而一旁也冲过来两个宫人扶起苏如绘身旁的一名锦衣女童,两边都是又惊又怒。   绿衣这里刚刚看到苏如绘襦裙膝盖的位置,已经渗出隐隐血迹,正着急的唤人去明光宫取药,那边两名宫人却先气势汹汹的杀过来问罪了:“你们好大的胆子,胆敢冲撞郡主!”   苏如绘摔下来时摔破了膝盖与手肘,手掌亦有几处擦伤,正在疼痛忍泪,忽听对方先声夺人,止不住一阵怒火上涌。   不过绿衣也不是个好惹的,她是顾贤妃的陪嫁,贤妃在宫里,虽然不是最得帝宠,却也连太后、皇后都要给几分面子的,什么时候被人如此呵斥过?再说她刚刚还收了一支金簪呢!   “冲撞?软轿里坐的乃是奉旨入宫陪侍太后的苏小姐!也是奉太后懿旨去明光宫陪伴贤妃娘娘的人,你们是什么人,禁宫之中,也敢胡乱跑蹿,有失皇家体面不说,还敢对我明光宫大呼小叫,简直就是不把太后放在眼里!”绿衣没听清楚对方对那锦衣女童的称呼,立刻大声喝了回去!   那两名宫人听到“贤妃”二字,似乎也有些慌了,谁知旁边忽然姗姗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呀,怀真郡主,你这是怎么了?”   听到这个声音,绿衣一愣,苏如绘的脸色却阴了下去。   只见一身彩裙的宋采蘩施施然从旁边花丛之后走了出来,一双眼睛似乎极为关切的看着那名摔倒在苏如绘身旁的女童身上,当看清楚了那女童紧蹙的双眉后,更是掩口惊呼道:“郡主这是怎么了?贵妃娘娘特意接您进宫来陪她,怎么才一天就弄成这个样子?传出去岂不是让人以为咱们宫里没规矩,竟然让人欺侮了堂堂郡主么?”   她此言一出,明光宫的宫人齐齐变了颜色!   苏如绘不得不开口了:“宋小姐,刚才是您在陪着郡主玩耍吧?”   不等宋采蘩说话,苏如绘继续道:“这就是您的不对了,郡主刚刚进宫,可能还不熟宫中路径,您也是进宫有几天了,又陪着郡主,怎么能这么不小心,竟让郡主跑到软轿前,伤了郡主?”   绿衣古怪的看了眼苏如绘,宋采蘩却是目中划过一道寒光,轻哼道:“苏小姐,这话说的可就太可气了!明明你是坐着软轿经过,看到郡主也不下轿行礼,郡主也是因为你的软轿的缘故才受伤的,怎么说起来全是我的不对?”   “怀真郡主乃是宁王之女,金枝玉叶,岂是会在深宫之中随意奔跑之人?”苏如绘淡淡看了她一眼,“我看,恐怕是宋小姐和郡主玩耍的缘故,才让郡主分心受伤的吧?”   “你!”宋采蘩没想到,当初在未央宫中被她数次挤兑为难的苏如绘,居然也有一副好口才,明明是怀真郡主撞到了抬着苏如绘的软轿上受了伤,这一顶伤害郡主的罪名压下来,就算贤妃也要受几句训斥,要知道皇室现在没有公主,而且这位怀真郡主,她的父王其实是长泰帝同父异母的皇兄,出继宁王的那一位。   当初先帝看中长泰为储君,为了避免发生兄弟相残之事,早早将如今的宁王出继,但是谁也没想到先帝死的那么早,那时候长泰年方三岁,四境不稳,朝中不是没人动过心思,改立其他年长皇子。   而呼声最高的就是现在的宁王,因为那个时候其他几位皇子最大的也不过十四岁,宁王当时却已经年过二十,当此之时,一干老臣都力主避免主少国疑的局面。还是宁王坚辞不肯,宁愿为臣扶持长泰,之后嘉懿太后也展现出了出人意料的精明,才堪堪撑过了长泰初年的艰难阶段。   那之后嘉懿太后与长泰帝都十分感激宁王的识大体,正是宁王的坚辞,让其他一干年长皇子也打消了争储的心思,才让太后能够全心为长泰帝应付那些错综复杂的朝局。   而怀真郡主作为宁王之女,甚得宫中恩宠。   宋采蘩知道这段时间,苏如绘都会坐着明光宫的软轿从固定的路经过,因此发现怀真郡主被霍贵妃接进宫中后,故意将她引出西福宫,在这附近游戏,却故意看清楚了软轿的路线,追逐郡主,让她撞了上去。   不但把苏如绘狠狠摔着了,还要将怀真郡主受伤之事也推到苏如绘身上,这才是宋采蘩的打算。   至于顾贤妃,宋采蘩如今待的地方可是未央宫,再牵上了西福宫接进来的怀真郡主,区区一位贤妃,宋采蘩并不担心会怎么样。何况苏如绘只不过是陪伴顾贤妃罢了,又不是顾贤妃的女儿乐安公主,顾贤妃听到事情大概经过,忙着撇清自己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为苏如绘出头?   但是宋采蘩却没想到苏如绘口舌也这么厉害,居然三言两句,变成怀真郡主受伤是自己的不是了。   她被苏如绘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随即正要反驳,却听身后一个内监拉长了声调,唱道:“皇上驾到——”   居然是长泰帝恰好路过。   第二十三章 真相如衣   “叔皇!”原本跌坐在地上,似乎伤到脚腕的锦衣女童,蓦然眼睛一亮,也不用那两名王府侍从搀扶了,飞快的爬了起来,一头扑进那袭大步而来的明黄色之中,待一双大手将她揽住,怀真郡主似乎刚刚想起来要行礼,却立刻被长泰帝阻止了。   “怀真,这是怎么回事?你受伤了?”长泰帝立刻发现了锦衣女童高举着抱向自己的双手上,有着明显的血渍,顿时怒道,“你们这些奴才是怎么照顾郡主的?!”   皇帝一怒,周围的人立刻全部跪了下去,包括膝盖疼痛难忍的苏如绘,在跪下去的刹那,宋采蘩送给了她一个得意的眼神,这个眼神让苏如绘隐隐觉得不妙。   果然,怀真郡主带着哭腔指向了苏如绘:“叔皇,这个人坐的软轿撞到了我,她身边的宫女还要凶我!叔皇可要为我做主啊——”   长泰帝目光一扫场面,已经清楚了几分,此事苏如绘虽然脱不了关系,但怀真自己恐怕要负大部分责任,毕竟是怀真跑着跑着撞上软轿的。但他膝下没有公主,这个侄女一向得他喜欢,而且如今的宁王当初辞位,也算长泰帝的恩人,苏如绘却只是大臣之女,至于明光宫的宫人那就更不要紧了。   长泰帝立刻作出了决定,缓缓开口:“苏万海之女苏如绘,你可知罪?”皇帝记性极好,只听太后说了一次,就记住了苏如绘的名字。   听到长泰帝的话,苏如绘的心沉了下去,宋采蘩乖巧的跪俯在地,嘴角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却见苏如绘磕了一个头,平静道:“臣女不慎冲撞郡主,罪该万死,还请陛下责罚!”她刚才口齿伶俐,辩驳得宋采蘩都头疼,没想到长泰帝来了,却态度忽变,竟一下子将罪名全部揽了下来,让周围的人都十分意外,绿衣甚至抬了抬头,似乎要为她说话,但想到眼前这位可是天子,便重新胆战心惊的俯了下去。   长泰帝见她既不分辩也不哀求,居然就这么认了错,倒有几分意外,也有点喜欢她伶俐,原本打算的处罚便轻了一些,点头道:“怀真乃是堂堂郡主,你见到她,不先下轿行礼如仪,反而撞倒郡主,以下犯上,以卑凌尊,本该逐出宫廷,并叱责你父母管教无方!”   皇帝说得严厉,连策划此事的宋采蘩也不禁敛了喜色,心口砰砰直跳,生怕长泰帝若发现自己的计谋,那时候恐怕宋家也要被连累。   苏如绘却依旧面色沉静,只道:“臣女愚钝轻狂,与父母无关,还请陛下责罚臣女一人,以偿郡主所受之伤!无论陛下如何惩罚,臣女绝无怨言!”   “你既然这么说,倒还有几分孝心,朕就准了你。”长泰帝对身旁的张安道,“着,苏氏言行失份,冲撞郡主,导致怀真郡主受伤,本应重罚逐宫,念其年幼且尚怀孝义,传廷杖十记,以儆效尤!另,苏氏德行不足,暂时不可陪侍太后,发往别宫暂居,抄写女则、女戒各五百遍,抄满之后,禀过太后,再议回仁寿宫之事!至于明光宫众奴,让皇后好生管教!”   处置罢,长泰帝没有理会诚惶诚恐的绿衣四人,而是盯着静静跪在那里的苏如绘道:“苏如绘,你可有异议?”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如绘多谢陛下饶恕家父家慈!”苏如绘从容叩首,诚恳道。   长泰帝盯着她抬起的眼睛看了片刻,见她丝毫不露怨怼之色,怒色渐敛,微笑着对手里牵着的怀真郡主道:“怀真,叔皇这般处置,你可还满意?”   这处置重得连张安都觉得惋惜了,怀真郡主也就擦破点手上的油皮,苏如绘的裙摆却都沾了血迹,小臂明显下垂,恐怕是脱了臼,受完廷杖,皇帝还要让她抄书……就算冲撞了是皇子,恐怕皇帝也就罚个抄书禁足吧?张安心中叹了口气,有点同情这年方八岁的女孩儿,但积年的宫中生涯,让他的面色始终平静无波,毫无涟漪。   怀真郡主却依旧撅着嘴,似乎还不太甘心,不过她进宫前,父王宁王曾经警告过她,不许在长泰和太后面前太过放肆,因此怀真嘟着嘴点了点头,算是让苏如绘过关了。   在长泰帝宣布处罚时,绿衣身躯明显一抖,似有些不敢相信,她倒不是为了自己,周皇后与顾贤妃一向交好,不会太过为难他们,而是为了苏如绘。廷杖,在宫里一向都是责打奴才的,而且稍微有些体面的奴才,宫里都不会用这等刑罚。此刑的羞辱意义远远大过它的刑责意义。   苏如绘就算在宫里没品级,好歹也是从二品的辅国大将军之女,未来的皇子妃!居然要受这样的羞辱,以后还能在宫里待下去吗?而且,受完廷杖,还要搬出仁寿宫迁往别宫居住,这等于是从太后面前将她除名。   苏如绘进宫的名义就是陪侍太后,如今太后身边已经有了三个女孩子,最得宠的霍七小姐,另外周意儿乃是皇后侄女,这两位再加上时不时去仁寿宫的三皇子,太后到时候哪里还想得起来苏如绘。   这么不明不白的待在宫里,迟早会让宫里人踩死!   与其接受这个处罚,还不如被逐出宫廷呢!   跪送帝驾后,原本挤满人的宫道上顿时冷冷清清,只剩下明光宫的四名宫人,绿衣看着苏如绘裙子上的血迹,不忍道:“小姐,先跟奴婢去明光宫把伤口裹一裹吧,贤妃娘娘会为您求情的。”   苏如绘这段时间陪伴顾贤妃,很花了心思哄贤妃开心,绿衣作为顾贤妃身边的大宫女,对她还是很感激的,倒没有立刻跟红顶白的丢下她不管。   不过苏如绘却摇了摇头,轻声道:“不能连累贤妃娘娘!”   “娘娘她……”绿衣本想说,贤妃娘娘深得太后怜恤,但她很快意识到,长泰帝是当着明光宫宫人的面做出处罚决定的,甚至连明光宫都训斥了。显然也料到了顾贤妃这一遭,谁知道这位主是刻意重罚让顾贤妃去求情好借坡下驴呢,还是等着顾贤妃求情时再训斥一番贤妃?   再一想,那位怀真郡主,是西福宫接进来的,西福宫?绿衣今儿虽然没有陪贤妃去仁寿宫请安,但德泰殿里那些事情却已经听说了,顾贤妃一向和霍贵妃不甚和睦,帝宠也远较贵妃逊色。   难道是因为在德泰殿里顾贤妃不情愿的求情,让霍氏怀恨,故意接了这位怀真郡主,借苏如绘生事?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霍氏虽然受宠,却很不受太后待见,而在长泰一朝,谁都知道无论前朝后宫,太后的态度有多么重要。   这也是顾贤妃与霍贵妃不和,帝宠稀少,却依旧能够稳坐贤妃之位的缘故。所以霍氏要对付受太后庇护的妃子时,除了唆使长泰冷落她们外,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明显的算计只会引起太后对霍氏的打压。   把怀真郡主拖进来,却可以将这种尴尬的局面解决。   太后和长泰帝都对宁王当年的举措十分感激,连带对宁王府也格外优容。这些年来宁王府得的赏赐一向是最多最好的,据说宁王入宫觐见时,只要他多看几眼的东西,即使是御花园里的假山,长泰帝都会让人搬到王府里去。   宁王膝下如今有三子四女,二子皆已成年开府居住,内廷是很少走动了,幼子还留在身边,两个开府别居的儿子长泰皆封了侯爵之位,这在诸王中是唯一的一份。而四女也有两女出嫁,剩下的两个小女儿,一嫡一庶,怀真郡主正是那个嫡女,也是宁王后唯一的女儿,珍宝异常。   而太后原本养着乐安公主时,也对怀真郡主非常疼爱,如今乐安公主甍逝,怀真郡主已是帝都皇家女子中最高贵的血脉。   因此就算是太后知道这一切是霍氏搞鬼,但牵上了怀真郡主,还真能把顾贤妃拖下水,而让太后难以干涉。   想到这里,绿衣不敢多劝,她虽然同情苏如绘,但更是顾贤妃的人。只是她也惊讶苏如绘居然会那么爽快的认罪,忍不住低声责备道:“小姐您也真是,虽然那位是郡主,可是陛下圣明,为什么不分辩一下呢?”   苏如绘苦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分辩?那只会惹长泰帝更为不喜!   苏如绘在家的时候也是嫡女,而且是独女,她的父亲生了三个儿子才有一个女儿,宠爱无比,什么时候过过看人眼色的日子?   可是这不代表她真的不懂权衡利弊。苏如绘清楚的记得自己五岁的时候,和同母所出的三哥苏如锋一起撺掇庶出二哥苏如峻一起爬墙出去玩耍。   结果回来时被苏万海抓了个正着,苏万海当时认为三人中最年长的苏如峻必定是主谋,喝令三人跪到祠堂外后,亲手抓着藤鞭狠狠的抽打着苏如峻,当时苏如锋与苏如绘均吓得嚎啕大哭,向苏万海分辩自己才是主谋,哪知苏万海根本不予理睬,那次苏如峻被打得遍体鳞伤,连夜发起了高烧,差点丢了性命。   待他好后,苏如绘极为愧疚,探望时不解的问二哥,为什么他不说出真相。   苏如峻叹了口气,苦笑道:“如绘你还真以为父亲会不知道是你们撺掇我一起出去的?只不过你和如锋年纪小,禁不得打,父亲打我也只是为了吓唬住你们以后不敢擅自翻墙而已。”   到了七岁的时候苏如绘才明白,其实那天苏如峻还有一个原因没说出口,苏万海明知主谋不是苏如峻还是下重手鞭打他来吓唬三子与幼女,是因为苏如峻只是庶出,在累世公卿出身极重血统的苏万海眼里,他的生死远远轻于嫡子嫡女的苏如锋和苏如绘。   有的时候真相是什么根本无所谓,因为知道真相的人未必愿意相信,即使相信了,也会装做不知道。   譬如当年的苏万海,譬如刚才的长泰帝。   苏万海舍不得打嫡子嫡女,所以拿庶子来杀鸡儆猴;长泰帝要还宁王当年人情,所以要重责苏如绘来哄怀真郡主开心。   他们并不是不知道真相,只不过那个真相对他们来说无所谓是什么,他们只是作出他们的决定而已。   所谓真相,不过是件不那么重要的衣服,想穿的时候穿一下,不想穿的时候就压在箱底当作没看见,如此而已。   ………………………………………………………………………………………………   亲爱的,你们的红票呢?收藏呢?难道不喜欢吗?不喜欢也告诉我下吧。   第二十四章 琼桐宫   张安身边的小内监来监督苏如绘去受刑,那个年纪比苏如绘大不了多少的小内监还保持着一丝深宫之中不多见的纯善,趁没人的时候扶了几把苏如绘,到了刑堂,他碎步和掌刑的宫人说了几句,也许是求情,十记廷杖下来,看似鲜血淋漓,其实却伤得不重。   但是经过这件事后,宫中皆知道辅国大将军之女失了宠,虽然还留在了宫里,但是太子妃甚至侧妃都不太可能了,大雍定鼎至今,就是各宫主位身边得脸的奴才都没几个受过廷杖的,何况是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或皇妃。   事后小内监去请示长泰帝将苏如绘安置去哪个宫殿,当时长泰帝正听了太后的话在永信宫,怀真郡主也跟了在旁边,听到马上就要纠缠长泰帝打发苏如绘去除华宫,三皇子却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吐出三个字。   怀真郡主略一思忖,欣然对长泰帝说出了自己的建议,长泰帝对一个臣子之女并不太在意,既然怀真开口,他自然不会不答应。   怀真要求将苏如绘安置到琼桐宫。   琼桐宫距离仁寿宫不远,奢华之处甚至隐隐还胜过一些,但绝非什么好地方。它是几十年前那位悬梁自尽的妙华太妃生前的住处,在太妃之后,由于宫室华美,很有几位宠妃陆续住进去,但无一例外都没有好下场。   最近一位住进去的,是在长泰十六年时宠冠后宫的璎华夫人。   据说那是一个美貌如三春、艳压霍贵妃的女子,而且端的是好身段、好歌喉,歌舞绝妙无双。可是后来莫名其妙就失了宠,失宠之后,还发了疯,长泰帝怜她貌美,不忍心把她关进阴暗潮湿的除华宫,加上琼桐宫连着出事,实在不祥,因此封了琼桐正殿,将璎华夫人软禁在其中。   这件事情宫里知道的人不多,但怀真郡主却是听说过的,甘棠看来还是向着自己的,想到这里她对着甘棠甜甜一笑,却发现甘棠嘴角,也有一丝古怪的笑容。   裙上血迹斑斑的苏如绘被抬着从偏门送进琼桐宫,让她惊讶的是秀婉居然也跟了过来,见到苏如绘不解,秀婉解释道:“奴婢听说小姐受了伤,所以请求袖香姑姑准奴婢来服侍小姐。”   苏如绘默然片刻,颔首道:“你有心了。”   尽管秀婉的举动让苏如绘有刹那的感动,不过她还是维持着门阀女子应有的骄傲,今天她受了寻常贵女无法承受的羞辱,如果她被这羞辱打掉了这种骄傲,那么接下来她再无资格翻身,皇家正妻,就是要有这种居高临下的气度。   璎华夫人被禁足那是长泰十八年的事,如今已经是长泰廿五年,中间七年的辰光,失了打理,往日奢华的宫室已经被灰尘与蛛网布满。   琼桐宫里除了正殿拘着疯了的璎华夫人外,其他宫室全部空置,她们的住处非常可观,前提是需要自己打扫出来。   秀婉粗使宫女出身,做起这些事非常利落,她先擦干净了一张矮榻,请苏如绘暂躺着,将内殿清理了出来,待苏如绘在内殿睡着时,秀婉再从容收拾殿外。   当苏如绘睡了一觉醒来,她所住的这间春生殿已经换了一个模样,床是乌檀嵌珠镶着暖玉、雕满了仙鹤松柏,帐子看似陈旧,拍过灰后却发现赫然是冰绡鲛丝织成,冬暖夏凉。几件家具和妆台,竟是整株珊瑚制作,梳妆台上璀璨珊瑚枝环抱的镜面是千金难求的水晶镜,高达三尺,恐怕整个后宫都找不出十块以上。就连地上铺的也是一块块青墨玉石做的地砖。   一座偏殿的陈设,只怕是德泰殿里都未必赶得上。据说前朝那位妙华太妃从做妃子时就一直住在琼桐宫里,一直到先帝驾崩,临终还不忘记下旨让她继续留居此处。被这样宠爱珍宝的太妃,也难怪受不了当初太后的几句斥责。   苏如绘半靠在床上打量四周,心里说不出来到底是恨是怨。她在进宫前,父母都叮嘱过伴君如伴虎,宫里的贵人即使笑得再和蔼,都不是真正的面团儿。在之前苏如绘一直认为只要自己守着规矩,总不会出什么事。   就算嫁不了太子甘霖,嫁给其他皇子日后做个王妃,也没什么不好。苏家已经足够富贵了,又掌着兵权,真的嫁给太子,说不定下一步就是苏家被除权。   但是苏如绘没有想到贵人们的一句话,就可以轻易的把自己打入深渊。   她仿佛假寐的闭上眼睛,眼角却有一串水珠飞快滑落。   “我还以为你在这里发火,没想到一来就看到你在哭。”一个声音轻轻响起,苏如绘连忙睁开眼睛,却见帐子挑起,姜色常服的甘然飘然而入,毫不见外的坐到床沿上,看着她道,“听说你今天被怀真摆了一道?”   苏如绘此刻也没心思和他多说,胡乱擦拭着眼泪点了点头。   “怀真不是乐安,她不会随便找你麻烦的,到底怎么回事?”甘然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方锦帕,却没有递给苏如绘,而是擦着自己额上的汗水,苏如绘这才注意到,深秋时甘然居然满头都是汗水,忍不住哑声问:“殿下怎么这么热?”   “我从仁寿宫翻墙跑出来,一路躲藏隐匿,又翻过琼桐宫的墙,找了半天才找到这里,能不热吗?”甘然微微一哂。   苏如绘这才想起来他还在禁足之中,苦笑道:“殿下来看我吗?其实我没什么。”   话是这么说,苏如绘还是很领他的情的,甘然好不容易才求得太后同意过两个月让他回西福宫的霍贵妃身边,承诺两个月内一定乖巧听话,就算不真的乖巧听话,至少也不能让太后抓到什么把柄,现在他这么不管不顾的溜出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被太后知道他禁足期间外出,无论去了什么地方,恐怕又是一场风波。   想到鹿鸣台那次一起躲在内室用膳,苏如绘不禁心下黯然,宫里的皇子里,看来看去还是这位二殿下最可亲。   甘然不知道她这些想法,摇头道:“我就是来问问,你怎么得罪了怀真让她针对你?我知道和你一起进宫的那个姓宋的小丫头,她似乎在怀真面前说了你很多坏话,不过怀真是王府郡主,没那么好骗,你以前见过她吗?”   “臣女也非常奇怪。”苏如绘听他似乎隐隐间认定了自己得罪怀真郡主,顿时一阵气苦,把先前的感激全部抛到一边,冷冷道,“臣女出身卑微,哪里有资格觐见郡主?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   “往常也不是没出过这种事,之前有奴才不当心,让怀真在下马车时扭伤了脚,躺了两个多月才落地,宁王要将那奴才打死,怀真却拦住了。我这个表妹不是不讲理的人,但你既然没见过她,她怎么会刻意为难你呢?”甘然听了,觉得十分奇怪。   但他这番话被苏如绘听到,却似乎在指责自己恶了郡主在先,甚至有怀疑自己的话的真实的意思。苏如绘恨得极了,觉得甘然根本就是故意来帮着怀真折磨自己的,遂忍着臀.腿的疼痛,用力翻了个身,面朝宫壁,冷冷道:“臣女不清楚,反正陛下也责罚了臣女为郡主出气了,殿下若是觉得郡主的委屈还没发作完,不妨继续责打臣女出气!”   甘然这才发现苏如绘生气了,他微微愕然,不过却没发火,而是站起身道:“我替你去问问怀真。”   等甘然走后,苏如绘拉起被子蒙住头,无声痛哭起来。   第二十五章 会面   苏如绘被贬居琼桐宫后,除了甘然,也只有周意儿派了秀英送过一些东西来,不过周意儿自己却没有过来,秀英解释说周意儿要服侍太后,一时间走不开。   苏如绘心里清楚,这是因为长泰帝重罚的缘故,她们担心受到牵累。尤其周意儿,皇后侄女的身份固然尊贵,但却也要担心不能让事情连累到皇后身上去。此外再无人过问,连那位似乎非常喜欢她的顾贤妃,也没有再插手。   她这么似贬似禁的住在春生殿里,好在甘然之后派人送了一堆药材来,秀婉服侍的非常尽心,才没有让廷杖落下病根。   转眼时间到了重阳,宫中照例拥簇着太后与长泰去登城楼,以及一些节日惯例的宴会。若不是怀真郡主之事,苏如绘此刻应该也在忧愁该怎么打扮自己,如今却只是孤零零的倦缩在春生殿发愣。   连秀婉看到她坐在帐子里出神的模样都忍不住暗暗叹息。   因为重阳的缘故,御膳房里的饭菜倒是见了荤腥,自从苏如绘住到春生殿开始,原先的嫔一级待遇立刻急剧下降成了几碟子青菜豆腐,御膳房里说的恭敬,说是苏小姐受了廷杖,有伤在身,最好不要沾荤腥之物,免得影响伤口。   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过是嘲笑苏如绘失了帝心。   秀婉忍气吞声,回来这些话并不告诉苏如绘,还是上次秀英过来,两个人以为苏如绘睡了,在外殿唧唧喳喳说起,被苏如绘听到的。   苏如绘现在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满脑子想的是该怎么从这个局中脱身。失了帝心,偏偏又还在宫里,虽然知道她要是被逐出宫廷,前途也完了,一个不贤的名声就能让女子难以嫁进好人家,何况是皇帝亲口叱骂,但是叫她这么一辈子老死在宫里,却说什么都不甘心的,苏如绘如今不过八岁而已,怎么肯接受如此残酷的命运?   重阳这天,食盒里除了两碟子素菜,多了一盘明虾,还有一碟桂花糕。虽然看着像是草草做出来的,但也算这么多天来最象样的饭菜了。   苏如绘捏着牙箸只觉嘴里发苦。   想到那日长泰帝那种平淡的注视,那是一种视门阀苏氏数百年荣誉权势如无物的平淡,在皇权强盛的时候,世家门阀皆为之避,苏家,又算得了什么?   她深深叹了口气,轻轻夹起一箸青菜。就在这时,春生殿外,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快步冲了进来。   “如绘!”当先那人身量略高,大概是心急的缘故,居然抢在了那袭明黄袍服之前,没进殿就叫了起来。   苏如绘如遭雷击,手一抖,牙箸坠地,来人穿一身朱色华服,虽然才十岁年纪,却已经显露出剑眉星目的气象,正是她同胞三哥,苏如锋!   “三哥!你怎么会在这里?”见到苏如锋,苏如绘不喜反惊,大雍风气虽然远较前朝开放,像宫中诸皇子移居后也不是不能踏足内廷。但苏如锋是外臣,已经过了十岁快满十一岁了,擅闯后宫这罪名,说不得被有心人抓到,就要扣上淫乱后宫的帽子!   “不用担心,是孤带他来的。”温润的声音从苏如锋身后传来,苏家兄妹这才注意到甘霖的存在,连忙跪地请罪,太子并不在意,摆了摆手让两人起来,笑着道,“苏小姐,今天父皇给朝中诸臣赐宴光华阁,人多的很,没人会注意到孤带着你哥哥出来的。”   苏如绘没想到看起来端静庄严的太子也不是恪守规矩的人,但现在不是想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的时候,她认真的叩了个首,诚恳道:“多谢太子殿下!”   “无妨,这座琼桐宫,孤还没有进来过,趁这个机会去转转,你们兄妹好生叙话吧。”甘霖异常解意,对正服侍苏如绘用膳的秀婉指了指,“你来给孤带路。”   待秀婉领着甘霖离开,苏如绘再不肯掩饰,拉着苏如锋的袖子大哭起来。   苏如锋早在秀婉离开时就看清楚了桌上饭菜,想到平时家里的掌上明珠何等挑嘴,重阳节时待遇却连寻常百姓都赶不上,气得脸色发青,好容易安抚了苏如绘的情绪,苏如锋深深吸了口气道:“宫外传说你大失帝心,虽然没被赶出宫廷,但也会在除华宫里过一辈子!父亲和母亲都是心急如焚,可是咱们苏家没有娘娘在宫里,母亲几次上折子求见太后,太后却都没准,今天遇见太子才知道还好你没被送进除华宫——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宫外没有说吗?”苏如绘想着委屈又落下泪来。   “就是说得太多了,什么都有,我们都不相信你会那样,今天我才求着太子带我来的。”苏如锋很是怜惜妹妹,但他知道见面时间不多,催促道,“你先别哭,把事情告诉我,也许家里可以给你拿拿主意,实在不行,请父亲求一求陛下,干脆把你送出宫去。太子一会就要回来,我们还得回筵席上去。”   苏如绘虽然见了哥哥就觉得所有委屈一起涌上来,但终究心思灵敏,一听苏如锋含糊说外面传说极多,就知道多半不是什么好话。她略一思索,将经过大概说了一遍,苏如锋听后诧异挑眉:“怀真郡主与那宋采蘩游戏,自己没看清楚路撞到软轿上,害你摔伤,陛下却反而重责你给怀真郡主出气?”   他的声音略略高了点,苏如绘吓得连忙去捂他的嘴:“三哥你这么说传出不去不要命了吗?”   “陛下怎么能这么对待我苏家的女儿?”苏如锋声音低下来,却依旧无法掩饰其中的怒火!   “他是君,咱们家是臣。”苏如绘说着又哭了起来,“三哥回去问一问父亲,能不能把我接出宫去吧!”   苏如锋和这个妹妹年纪相差不大,乃是一起长大,又同母所出,一向最疼爱妹妹,见状又是心酸又是怨怼,他记得在家里时自己这个妹妹是同族女孩子里最不爱哭的一个,不过想起父母的叮嘱,还是狠了狠心道:“如绘,父亲叫我转告你,就算你真的不愿意在宫里待下去,可是还是忍耐一段时间,至少要等现在的风言风语淡去再出宫,否则你闺誉尽毁……”   他话没说完,意思却很明白,这也是苏家为苏如绘考虑,如今宫内宫外到处都在传说苏家小姐恶了皇帝,被重重的处罚,在帝都权贵之中沦为笑柄,要是苏万海在现在接苏如绘出宫,比起被直接赶出宫廷也没什么两样。   这样不但加重苏家的羞辱,对于苏如绘本人日后前途也是惨重的打击。   苏如绘想到不过一件小事,那怀真郡主伤的远比自己轻,却要自己来承受如此沉重的后果,哭得更加伤心了。   苏如锋忍住悲痛,好言安慰了半晌,又对苏如绘道:“现在服侍你的秀婉你可以放心的用,她在宫外的人,母亲已经叫人收进府里,让她的父亲做了个管家,她的弟弟,父亲也安排了差事。”   苏如绘没想到秀婉从仁寿宫跟到琼桐宫来还有这么一件事,不由止了泪,诧异道:“不是说我们苏家在后宫没人么?”   “是没有后宫主位这样的助力。”苏如锋为安她的心,索性也就告诉她了,“哪家不在宫里收几个宫人作眼线打探消息呢?苏家没有出过娘娘,所以只能收买一些宫人,这个秀婉就是其中之一,不过她这次跟着你来这里差不多也就暴露了,反正苏家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你在宫里时平平安安,要是待不下去,也能平安出宫。”   苏如绘忍住泪点了点头,苏如锋又从怀里取出一叠银票:“都说宫里跟红顶白得厉害,今天我看到你这桌上饭菜才知道,只是咱们也没办法,母亲让我给你多带些银子,实在不行让秀婉去御膳房下重金打点吧。”   兄妹又说了几句话,殿外秀婉已经引着太子甘霖回来了,甘霖进殿后,对苏如锋点了点头:“子峨,光华阁的宴会差不多结束了,跟孤回去吧。”   “多谢太子!”苏家兄妹再次行礼致谢,苏如绘站在殿前,孤零零的看着苏如锋一边回头一边离开,满心酸楚。   等人离开琼桐殿,苏如绘也没心思进膳,将银票取了一小半递给秀婉:“你辛苦一下,明天去御膳房时,给我弄点象样的饭菜,也给自己补一补,这段时间苦了你,瘦了许多了。”   “小姐哪里的话,奴婢全家都赖安夫人才得了好日子过,服侍小姐是应该的,倒是小姐还请想开些,有武德侯和夫人在,小姐委屈不了多久的,千万莫要伤了身子是正经。”秀婉接过银票,跪地恳切道。   苏如绘静静看了她片刻,点头道:“我理会的。”   她咬着唇,现在就是一个字等,等谣言平息,父亲自会上奏接自己出宫,就算这么不体面的退出宫廷,日后她嫁不到高门楣的人家,但以苏家的家势,未必会委屈到哪里去。秀婉说的很对,她是门阀苏氏的嫡出小姐、武德侯与二品诰命安夫人的掌上明珠,委屈不了多久。   只不过苏如绘也没想到,她和苏如锋对话时的几次落泪,却让事情的发展产生了变化……   第二十六章 反击   “你说什么?如绘日子竟然这么艰难?”   重阳赐宴结束后,回到苏府,什么都没吃的苏如锋顾不得拿一块下人送上垫饥的糕点,连忙将自己在琼桐宫所见所闻一一说来。   书房里伺候的人皆已被打发,外面守卫的是苏万海的心腹亲卫,苏万海与正妻安夫人迫不及待的听完女儿在宫里所受的冷遇,都是大惊!   “夫君!咱们苏家还没倒呢,今上就这么对待如绘!”安夫人听小儿子讲述着唯一的女儿在宫里过的日子,偌大春生殿,只有一个宫女伺候,重阳节桌上也只有一盘荤腥,天知道那个千宠万爱长大的掌上明珠,这段时间在宫里到底是怎么过的?顿时心酸无比,当着苏如锋的面,就对苏万海嚷了起来。   “你小声点!”苏万海同样双眉紧皱,他膝下三子一女,苏如绘是唯一的女儿,又是嫡女,焉能不爱?不过心疼归心疼,苏万海还没抽风到为了女儿受的这点委屈冲进皇宫找长泰帝理论的地步。   安夫人被丈夫呵斥了一句,倒清醒了点,咬牙切齿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如绘进宫,莫如打点黄之源,让咱们的女儿落选了好!”   黄之源是内廷副总管,身份仅在圣驾左近的张安之下,这次遴选,正是他负责的。   苏家给他的好处不少,就是为了他能照应一二,却没想到苏如绘不小心恶了长泰帝。   苏万海对安夫人的话嗤之以鼻:“现在如绘已经在宫里了,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妾身女流之辈,见识自然不及夫君,夫君那么厉害,怎么不快点想个办法救一救如绘?”安夫人反唇相讥,大雍虽然男子可以三妻四妾,但是正妻,也就是发妻的地位却不低,而且安夫人也是出身不低,一点都不怕苏万海,心疼女儿的满腔怒火,立刻从深宫中的长泰帝身上转移,指向了苏万海。   苏如锋见父母就要吵起来,连忙调停道:“母亲,父亲怎么会不担心妹妹?您先别急,让父亲好好想想!”   “如绘还没死,只是受了点委屈,以后她长大嫁出去,就算咱们苏家不倒,也不可能一辈子没个伤心的时候!你现在就急赤白脸的,以后怕不为她哭死?”苏万海既担心女儿,又怕这是长泰帝要对苏家下手的征兆,心中念头正一个接一个,听到安夫人的纠缠,觉得头也开始疼了,不耐烦道。   “你……”安夫人大怒,正要把儿子打发走,好好和苏万海理论,却见苏万海忽然眼睛一亮,对苏如锋道:“你将你妹妹告诉你的,与怀真郡主冲突的经过再说一遍!”   安夫人和苏万海是多年夫妻,哪还不知道他一定抓到了什么重点,立刻按捺下怒气,屏息凝神的听着。   苏如锋详细将经过说了一遍,苏万海的眼睛,逐渐眯了起来,目中刀锋般的寒光闪烁:“宋采蘩?宋英的女儿?宋英那厮一直与我过不去也就罢了,他的女儿居然也敢给我女儿使这么大一个绊子!”   安夫人也听出了意思,顾不得使气,忙道:“夫君,宋家如此欺侮如绘,你可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苏万海没有立刻回答,沉吟半晌,忽然道:“宋采蘩是宋英的嫡女,不过她的生母,似乎是扶正的吧?”   “宋英原来的妻子是卫家的女儿,后来因病去世,据说去世前,一个侍妾伺候她非常尽心,宋英感念那侍妾忠义,又因为那侍妾虽然出身不高,却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子,所以就扶了正。”这种事情安夫人最清楚,她三言两语将经过说完,连忙催促道,“夫君是不是有什么妙计?”   “妙计?”苏万海沉沉一笑,“卫家女儿死的时候才三十岁不到吧?豪门之女,嫁的又是门阀子弟,据说宋英对她也不错,怎么会死那么早?而且以宋英的身份,续弦就算出身不及卫氏,怎么也该是官吏之女、世家闺阁吧?夫人不觉得这其中大有疑点么?”   不待安夫人说话,苏万海又道:“宋英这个女儿……家学渊源,嘿嘿,真是家学渊源!”   安夫人虽然不及苏万海擅长诡局,终究也是一府主母,略一思忖,就明白了苏万海的意思,恍然道:“夫君,这件事交给妾身来做吧!”   “这件事,你做不行,会留下把柄,我来安排就是。”苏万海眉一挑,冷笑着道,“寒门贱妇侥幸扶正的所谓嫡女,居然也敢欺侮我苏安两府的血脉,真当我苏万海无用到连女儿都护不住的地步了?也就是宋英那等蠢材,才会做出以寒门之女为正妻的蠢事!”   苏万海极重血脉阶级,门阀观念深刻,这从他对嫡出的长子、三子及幼女格外关爱,却对庶出二子不闻不问就能看出。宋采蘩这次设计苏如绘,不仅仅挑起了苏万海对女儿的心疼,更是激发了他心中对宋采蘩身上那一半来自寒门的血脉的厌恶与不满。   苏万海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替女儿讨回这个场子。反正苏如绘眼看是没希望嫁入皇室了,既然如此,苏万海说什么也要把宋采蘩也拖出来!   苏家密谋要为苏如绘出气时,苏如绘却正心情不错的独坐殿上,享用着一味乳鸽。   原本她吃饭时秀婉需要在旁伺候的,但是春生殿实在广阔,秀婉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再加上苏如绘如今的身份,也没那么多讲究。   秀婉去御膳房撒下大笔银子后,琼桐宫的饮食顿时好了很多,再加上期待着被接出皇宫,苏如绘反而放下心来,悠闲度日。   不过这悠闲很快被打破了,正在外面忙碌的秀婉快步走进殿中,禀告道:“小姐,有一位小姐从未央宫来,说要拜访您!”   苏如绘放下乳鸽,拿过一边的手巾擦了擦手,疑惑道:“谁?”   未央宫那边,宋采蘩要嘲笑自己也不会拖到今天过来,张眷生性骄傲,受过廷杖已经被认定不可能嫁入皇家的自己,张眷只怕连看都懒得看自己一眼,还有谁会来这里?   “那位小姐说她姓周。”   苏如绘略一思索,连忙点头道:“快请!”   果然,进来的不是周意儿,而是一副病怏怏的周弃病。   苏如绘虽然奇怪她为什么会在宫里住这么久,但还是微笑着请她快进来坐下,又吩咐秀婉奉茶,这才略带不解道:“周妹妹怎么来了?”   周弃病身边只跟了两个与秀婉差不多年纪的宫女,应该是周皇后派来照顾她的,闻言苍白的脸色上现出一丝微笑,温言细语道:“我前几天听说苏姐姐搬出仁寿宫,所以来串个门。”   苏如绘见她不提事情,也乐得不解释,道:“妹妹肯来,我自然欢迎。”   周弃病性子温软,眼神清澈无邪,苏如绘渐渐倒不觉得被她打扰,有些真心喜欢她起来,不过话说了半晌,周弃病的面上忽然泛起一阵古怪的潮红!   苏如绘吃了一惊,只见那两名一直眼观鼻鼻观心侍立在周弃病身后的宫女,立刻踏前一步,一个扶住周弃病,另一个从怀里取出一只玉瓶拔开,倒出一颗朱色药丸,喂进周弃病口中,先前那人一手扶着周弃病,另一手端起喝了一半的茶水帮着灌了下去。   两名宫女一番动作紧张而流畅,显然是做得熟了。   苏如绘在旁看得目瞪口呆,待周弃病缓过气来,才讷讷道:“周妹妹,你、你这是……”   “让姐姐见笑了,我身有痼疾,寿命不久,全靠药物吊着,所以姑姑才会经常接我进宫相聚。”周弃病苍白一笑,道,“还请姐姐不要嫌弃!”   苏如绘甚是怜恤,苦笑道:“嫌弃什么?我只是担心妹妹的身子。”   话是这么说,苏如绘心中却有些担心,因她现在一心想着等外面谣言止息,自己就可离开皇宫,实在不想多沾染宫廷是非,周弃病这病歪歪的模样,万一在琼桐宫出点什么事,她可就麻烦了。   好在周弃病当着苏如绘的面发病过一回后,那两名宫女心里也害怕,一个劲的劝周弃病先回未央宫,找太医诊治一番再说。周弃病只得起身告辞。   苏如绘亲自送了她到琼桐宫门口,看着周弃病上了软轿远去,苏如绘收回目光,正要回春生殿,却听到一阵熟悉的歌声,袅袅响起。   第二十七章 兔子   苏如绘站住脚步,这歌声她在仁寿宫时已经听过很多次,这次却是最为清楚,只听一个女子婉婉柔柔的唱道:“庭中影亭亭,楼上人悻悻;自卿离去后,我亦不多情。庭中影欣欣,花间弦泠泠;自卿不在日,处处是落英。”   反复吟咏,一唱三叹,说不出的相思入骨,怅然独立,即使苏如绘这等不喜伤春悲秋的人,也不禁站住脚步,半晌,歌声略低,才恍然回神,问身边的秀婉:“这是谁?”   “是璎华夫人!”秀婉回答时,脸色苍白,苏如绘却没注意到,而是想起甘然说过的话,璎华夫人,长泰帝曾经的宠妃,艳压桃李,但是失宠太快,宫中这几年进的人甚至没听说过她的存在。   据说璎华夫人歌舞妙绝无双,单凭这一曲的歌喉,苏如绘敢发誓宫中绝无人能出其右。   “原来鹿鸣台那几次听到的歌声,就是她在唱。”苏家在内廷没什么人脉,因此琼桐宫之事,苏如绘并不太清楚,只知道正殿中拘禁着一位曾经的贵人,而在鹿鸣台时只听到歌声大致方向,却没想到就在琼桐宫。   “歌好,词也好,这词是谁写的?宫中乐师一般不会写这种曲子。”苏如绘又听了片刻,歌声越来越轻,已经细微不可察,侧头问秀婉道,宫中乐师作新曲,皆要考虑种种避讳,多为歌颂盛世太平与天子万年,大抵都是一些繁华堆砌的辞藻。   “奴婢也不知道,璎华夫人得宠时,奴婢刚刚进宫,好像听说陛下嫌宫词太过老旧,委屈了夫人的嗓子,所以曾召朝中几名大人专门为璎华夫人写过词,也许这是其中的一首吧。”秀婉恭敬道,那个时候璎华夫人风头一时无二,召肱骨之臣专为后妃谱写新曲,这种事情已经足以让那些迂腐强硬的御史捶胸顿足,怒骂祸国妖姬,连带长泰帝都会被斥为昏君了。   在嘉懿太后的看顾下,没想到长泰帝也干出了这种事情,难怪璎华夫人的宠爱不长久,就算她不失宠,太后也不会容她活太久的。   朝中才华横溢者不少,但苏如绘从前不喜诗词,不过为了进宫临时跟着薛紫暗琢磨了两个月,倒不清楚这曲子是谁的风格,道:“我们回去吧。”她暗自将词曲记下,打算回去后请教师傅薛紫暗。   在离开时,她下意识的远远眺望了一眼正殿,琼桐宫的正殿淑月殿封禁多年,她能够看到的不过是落满尘土的朱漆红柱与雕花木栏,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苏如绘却觉得在那些缝隙里,似乎有一双眼睛,也在静静的打量自己。   回到春生殿中,秀婉忙着收拾残茶剩水,苏如绘觉得有些乏了,便进了内殿,揭开帐子,却见自己平时躺的位置,甘然手执一卷,笑吟吟的对自己点头。   苏如绘早就习惯了这位皇子的突如其来,她现在打定主意要出宫,也懒得再扮演贤淑,连欠身都欠奉,径自在他对面拣了一张绣凳坐下道:“殿下今天怎么来了?”   “给你带点东西玩。”甘然在没其他人的时候,对礼节是非常不在乎的,将书丢到一边,笑着说道。   苏如绘瞥了一眼,发现正是他上次送药材来时,一起带过来的几本让自己解闷的杂书之一,忍不住奇道:“这书殿下没看过?怎么先拿来给我了?”   “本殿下最讨厌看书!”甘然没好气的说道,“除了太子,我和甘棠都不喜欢去上书房!只不过刚才等你等的时间太长,我怕自己睡着了,才拿本书翻翻。”   苏如绘也没认为甘然和甘棠会是好学之人,遂理解的点头:“殿下今天带了什么来?”   “哎?你现在倒不那么客气了?”甘然有些好奇的看了她一眼,神秘一笑,从身后拿出一个精致的草笼来。   苏如绘接过一看,里面却是一只比她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兔子,瑟瑟缩成一团,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惊讶道:“兔子?”   “嗯,我想你一个人在这里没什么意思,给你弄个东西养着打发时间。”甘然面带遗憾之色,“其实甘棠建议我给你带只小鹿,但小鹿就算刚出生,我也没法藏在怀里带着它翻墙,所以还是兔子吧。”   苏如绘脸色精彩无比,半晌才道:“两位殿下有心了!”   甘然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反应,挥手笑道:“没事没事,其实小鹿是甘棠自己喜欢才建议我带的,我倒觉得兔子比鹿好玩,可惜母妃一直不让我养,怕我被抓伤。”   他兴致勃勃的建议道:“你快给它收拾个住的地方,以后我会经常来看它的。”   这是给我解闷还是代您养着呢?   苏如绘叹了口气,念在甘然在自己迁居琼桐宫后至少来探望过好几次,又送了许多东西的份上,养就养着吧。   其实苏如绘一点也不喜欢养兔子,作为武将的女儿,她对烤全兔和蘑菇炖野兔的兴趣更大……   看了看笼子里线团差不多大小的兔子,苏如绘明智的放弃了自己的野望,这么点大,剥皮去脏之后,还不如烤麻雀呢。   春生殿有的是地方,苏如绘召进秀婉,很快就在自己的寝殿外暖阁里搭起一个小窝,用几块木板将出生没多久的小兔子围在了里面。   原本甘然是建议苏如绘将兔子养在床边的,苏如绘说什么也不愿意,两人争执了半天,最后甘然只得退步,悻悻道:“你以前见到我不是有礼有节的很吗?怎么失了帝心反而这么不给本殿下面子了?”   “殿下,您看这兔子很可爱对不对?一天不给它洗澡就臭哄哄的,还把它养在我床边?”苏如绘不高兴的说道,“要不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我早就……”把它做成菜这几个字硬生生吞了回去。   甘然却听出意思来:“你好像不太喜欢它?”   “不是太喜欢。”苏如绘真诚的点了点头。   甘然十分失望:“我听说像你这么大的女孩子都应该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东西。”   “殿下听谁说的?”苏如绘立刻发现了情况,好奇的问道。   “还能是谁?怀真啊,马上她生辰了,她说她想要只小兔子养着玩,我就派人去让母妃给我弄了一窝四只小兔子,这不给你也留了一只。”甘然无趣的摸了摸兔子,道,“另外三个拿到兔子的人都挺开心,你还真是不一样。”   苏如绘听到怀真郡主就皱眉,忍气道:“哦?除了怀真郡主,还有谁拿到了兔子?”   “怀真替那个姓宋的丫头多要了一只,皇祖母非常喜欢的那个霍清瀣我也送了一只,加上你,正好四只。”   “……”苏如绘又听到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的名字,心情大坏。   “兔子我会好好养着的,殿下没什么事就请先回去吧,万一让太后知道您又跑了出来,可就麻烦了。”苏如绘板起脸,直接下了逐客令。   甘然没想到她翻脸比翻书还快,不由十分尴尬,站了片刻,冷哼一声,甩手去了。   秀婉这段时间也知道二皇子经常会来找苏如绘,并且也十分关照春生殿,见状忍不住轻声道:“小姐,二殿下他……”   “你不用担心!他现在正在禁足之中,绝对没胆子让人知道偷偷跑到这里来。”苏如绘也哼了一声,“再说我过段时间就会出宫了,他能把我怎么样?”   回到苏府,就算是皇子想要为难她,都不太可能,她有什么好怕的?   苏如绘发现,自从不准备嫁入皇室后,自己似乎自由多了。   ……………………………………………………………………………………………………   点击快3K了,红票勉强达到两位数……这……   大召唤术啊,召唤红票、收藏、评论神马的,都要,都要哈。   大家就给了呗~给了呗~~   第二十八章 药   秀婉呵着手指从外面走了进来,内殿烧起了八个炭盆,不过对比偌大的宫室,依旧暖和不了多少,因此苏如绘即使在室内也穿了狐裘貂帽,只露出一张小脸,正对着一局残棋聚精会神。   “小姐!”秀婉顾不得打扰了苏如绘的思路,急急道。   “什么事?”苏如绘奇怪的抬起头来。   “初雪快要死了!”   初雪就是甘然送来的那只兔子,意思是指那只兔子的皮毛洁白如初落之雪。不用怀疑,这么费心的名字是甘然取的,对于一心想把兔子养肥了或炖或烤的苏如绘来说,一只兔子叫什么都无所谓,反正早晚都是菜。   苏如绘哦了一声,若无其事道:“真是可惜了。”语气轻快,也不知道可惜的是初雪,还是她计划里的添菜。   “小姐,二皇子那里……”秀婉见她丝毫不急,倒替她急了起来,“上次初雪拉肚子,二皇子抱着它愁了一天,最后连夜翻医书治好的,要是再有问题,那可怎么和殿下交代?”   “有什么好交代的,这么冷的天,那兔子出生才多久,不冻死那就怪了。”苏如绘倒是意料之中,“我们自己的炭都不够用,哪还顾得上它?不用管它,冻死了最好,还能省得你多忙碌!”   秀婉哑口无言,半晌才弱弱道:“可是二皇子……”   “他早就回西福宫了,霍贵妃生怕再次被太后抓到把柄说她照看皇子不力,盯得极紧,你不觉得他已经很久没来了吗?等他来了,估计那初雪早就被埋了,我们就说它悄悄跑了出去,这么大的琼桐宫,谁知道跑哪去了,他要是不死心,让他自己去找吧!”苏如绘思维敏捷,很快就想到了借口,笑眯眯的与秀婉对口供。   在家的时候,苏如绘这种事就没少干,在她看来,才比自己大两个月的甘然,比起自己那年轻时也让祖父关乡侯没少操心的父亲来好糊弄多了。   “啧啧,苏如绘,你就是这么对待我二皇兄的好意的?”谁知她话音未落,一个调侃的声音,立刻从秀婉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满,“还以为二皇兄另眼看待的人,总该知道几分好坏,没想到你还真是个伪君子,看来倒是我的眼光好一点。”   “三殿下!”秀婉回头一看,慌忙跪了下去。   苏如绘面色一僵,心道这瘟神怎么来了?甘棠之前和甘然一起悄悄过来过一次,当然,他的目的不是来看望苏如绘,而是应甘然之邀去看那只叫初雪的兔子。   那次听说甘棠来了,苏如绘直接称病在床上躺了一天,还交代秀婉拦着甘然也不许进内殿,借口是得了伤风怕过给两人。   现在看到甘棠,苏如绘顿时郁闷了,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距离迁居琼桐宫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如今已经是深冬,估计开春的时候,苏万海就会上折子请求接自己出宫,以后,说不定都不会再见到这位三殿下了,有什么好怕的?   想到这里,苏如绘僵硬的脸色立刻融化开来,对着甘棠甜甜一笑,连礼都懒得行了:“殿下怎么有空来这里?”   “就和你刚才说的一样,二皇兄现在被霍氏拘束得紧,出不了西福宫半步,所以让我替他来一趟,看看初雪有什么缺的没,想不到正好听到你在背后议论宫闱、还故意想让初雪去死。”甘棠也没理会苏如绘的失礼,解下披风丢给秀婉,大步过来坐到苏如绘对面,似笑非笑的说道,“苏如绘,贵妃娘娘怎么教导皇子也是你可议论的?若是我将此事告诉皇祖母,你猜一猜,皇祖母还会不会准你再搬回仁寿宫?”   苏如绘扑哧一笑,道:“三殿下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甘棠没想到苏如绘居然不怕自己了,撇了撇嘴角,挥手让秀婉退下,才道:“你知道淑月殿在哪里吧?”   苏如绘一怔,点头道:“这还用找么?中间最华丽的那座就是。”   “那好,你帮我做件事,做成之后,我自会在皇祖母面前替你说话,到时候你就不用住在这鬼地方,连取暖的炭都弄不到几担,还得我二皇兄格外照顾。”尽管四周无人,甘然还是将声音压得极低,面色也十分郑重。   苏如绘奇道:“做什么事?”   便见甘然从怀里取出一个一寸来长的油纸包,淡淡道:“这里面的东西,你想办法下到淑月殿的点心里去。”   苏如绘手一抖,拈了半晌的一枚黑子啪的一声落地,失声道:“什么?”   “怕什么!又不是让你毒死她!”甘棠似乎不满意她的惊慌失措,冷冷道,“只是哑药而已,初雪你还养了几个月,死了都不心疼,淑月殿的那一位你连见都没见过,别告诉我你下不了手!”   苏如绘深吸一口气,才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不喜欢她唱歌!”甘棠白了她一眼,“一句话,你干不干?”   苏如绘抿着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甘棠从棋罐里拈了一枚白子把玩,目光却一直盯着她的脸庞。   半晌,苏如绘咬牙道:“不行,琼桐宫如今除了主殿,就我和秀婉住在这里,要是那位出了什么事,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我,那时候殿下您大可以不承认,我和秀婉却是说什么也逃不了,还得连累苏家!这事我不能做!”   “你还真当关在正殿里的那一位还是正经娘娘?”甘棠挥手将白子丢回棋罐,冷笑道,“父皇早就把她忘记得干干净净了,只要不是死了,谁会为了一个失宠七年的妃子上达天听?”   “殿下说的轻松,淑月殿里的歌声虽然不是日夜响起,但时时与闻,忽然消失下去,您真以为附近那些奴才会不多想一想吗?”苏如绘毫不退让,直视着甘棠的眼睛,“再说正殿那位虽然失了宠,位份仍在,她的品阶可是比家父的辅国大将军还要高的,如绘有什么胆子,敢谋害一宫主位、从一品的璎华夫人!”   甘棠眉一皱,正要说话,苏如绘却步步紧逼道:“殿下既然能够到春生殿来,必定是先从淑月殿外经过!如果谋害璎华夫人当真不要紧,殿下还用得着来找我吗?亲自前去,不但无人知晓,而且早就可以让琼桐宫的歌声消失了吧?”   “呵,没想到你也知道璎华夫人!”甘棠挑了挑眉,似乎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看到他这副模样,苏如绘暗暗松了口气,口中却道:“殿下说笑了,此事在宫里也不是什么秘密,何况现下我就住着春生殿呢!”   “是你那个宫女告诉你的吧,也是,看她年纪,璎华夫人还没失宠的时候,她应该进宫了。”甘棠叹了口气,正色道,“好吧,这件事不要你去做了,你就当作没听见,知道吗?”   “知道什么?”苏如绘漫不经心的敲了敲棋盘,“殿下今儿路过琼桐宫,来看了看初雪,又下了会棋就走了,我能知道什么?”   甘棠满意的点了点头:“棋下完了,本殿下也该走了。”   “殿下慢走,请恕臣女戴罪之身不便远送。”苏如绘坐在原地动都不动一下,送别的话却说得飞快。   待甘棠离开后,苏如绘砰的一声,将棋子一把打翻,秀婉悄悄回到内殿,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不怪你,只怪咱们这位三殿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属猫的,悄悄儿进来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苏如绘咬牙切齿道,“以后没什么事,就把殿门、角门,皆全反锁了!”   “是!”   第二十九章 淑月殿   这夜,淑月殿的方向隐隐传来琵琶之声,由于春生殿就在琼桐宫内,苏如绘听得也越发清楚。   她在帐中翻了个身,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去看看璎华夫人。   不知不觉中,苏如绘起身穿上狐裘,悄悄溜了出去。   琼桐宫这七年来,除了拘禁了一位发疯的夫人,就只有被迁居的苏如绘与秀婉,因此夜晚时极为僻静。   如果是寻常女子,看着无灯无火的宫殿,北方吹过,草木摇曳犹如猛兽择人欲噬,只怕就不敢前行了,然而苏如绘胆子一向不小,借着地上积雪照明,深一脚浅一脚的向淑月殿走去。   一路上只听琵琶漫弹,在苏如绘即将走到淑月殿时,琵琶声却开始整齐起来,铮铮的弹起一阕临江仙。   随即,一个清柔的嗓音徐徐唱道:   霜绛江南草木萧,   碣水西风料峭。   吴天雁字惊寒到,   罗衣不胜起,   菱歌一时杳。   病来人生几回好?   卧听夜雨飘摇。   蓬莱高阁知多少?   谓忧能伤人,   使我心渐老。   苏如绘听罢,脸色微变,竟一下子站住!   这阕词,她曾经见过!   那是薛紫暗为她讲课之时,偶然一次从一卷书里掉出一张已经泛黄的红笺,上面以极为漂亮的簪花小楷写着这阕词。当时苏如绘在旁,自然是俯身替师傅拾起,在这过程之中,她随意望了几眼,倒是记了下来。   记得那时候薛紫暗接过去看到也有些惊讶,似乎对于这张红笺竟然会出现在那卷书里感到意外。不过也只是意外,并没有其他情绪流露。   至于这阕词到底是不是薛紫暗写的,苏如绘却不清楚了,薛紫暗不仅才华过人,而且擅书法,她最使人称道的就是能够书写十余种字体,尤其擅长摹仿他人笔迹。   不过苏如绘还是本能的感觉到,这阕词不是自己师傅的手笔。   原因很简单,薛紫暗生性骄傲,果敢坚毅,这从她自诩才华绝世,甚至骄傲到了不愿嫁人就可看出,即使皇室公主,也难以企及这份孤高傲然。因此薛紫暗几乎从未写过忧愤之句,而且,薛紫暗生长于帝都,从来没去过南方,又怎么会在第一句就写出“霜降江南草木萧”来呢?   苏如绘在雪地上愣了半晌,蹑手蹑脚靠近了淑月殿,一直到了殿前长廊上,才能透过窗棂,看到里面幽幽的火光,寒夜微光,胆子小一点的人只怕会骇得转身逃去。苏如绘却伸出舌尖,悄悄添湿了一处窗纸,向内看去。   琵琶与歌声,正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让她失望的是,淑月殿中垂着层层叠叠的轻纱,若隐若现,只能看到约莫数层纱幔后,一团火光摇曳,将一个窈窕的身影投到纱幔上。   苏如绘看了半晌,也看不清楚这位传闻中长泰帝诸妃里唯一一个在容貌上能够压倒霍贵妃的璎华夫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她不觉有些郁闷,正在这时,一个毫无人气的冷声,在她背后响起:“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苏如绘一门心思放在淑月殿内,这一声差点将她吓得尖叫起来,好容易才将尖叫压回去,只觉得心砰砰砰得狂跳,转过头,却见长廊的一头,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青衣宫女,二十来岁年纪,尖尖的下颔,眉目清秀,但是鼻端的深纹,让她面容显得格外刻薄,她正用冷漠的目光,注视着苏如绘。   见苏如绘没有答话,青衣宫女不耐烦了,提高声音道:“陛下有令,璎华夫人禁足殿内,任何人不得探视靠近!你再不说明身份,我可要叫人了!”   原来是服侍或者说看守璎华夫人的人。   苏如绘定了定神,勉强笑道:“这位姑姑,我是武德侯之女,奉旨进宫陪侍太后娘娘的,前不久,因冲撞了怀真郡主,陛下令我迁居本宫春生殿抄写女则、女戒,在殿中时时听到歌声,今夜正好睡不着,所以出来找寻源头,却没想到遇上了姑姑!”   那青衣宫女闻言,面色稍缓,淡淡道:“陛下说过淑月殿不许与外界相通,小姐还是回春生殿去吧,晚上外面怪冷的,还是不要随便出来走动的好。”   苏如绘听出她话中的不悦,笑着行了个礼道:“姑姑说的是,如绘以后不会了。”说着就要告退。   那青衣宫女看着她离开,目光掠过苏如绘外面的狐裘,这件狐裘,是苏如绘从苏府带进宫的,乃是整张上好火狐皮制成,油光水滑,暖和异常,此刻即使四周无灯火,在雪地映衬下,也显得格外不凡。   青衣宫女迟疑了一下,忽提声道:“小姐先留步!”   “姑姑还有什么吩咐?”苏如绘愕然站住,回过头来。   那青衣宫女快步追了上来,到了苏如绘面前,却有些扭捏与开不了口,半晌才试探道:“小姐在春生殿,过得可还好?”   “一切安好,有劳姑姑见问。”苏如绘下意识道,她见对方目光在自己穿着上打转,顿时有些明白了,直接道,“姑姑可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如今晚上越发长也越发冷了,可是尚寝局那边忙的很,小姐也看到了,夫人这个样子……”那青衣宫女本想说的委婉体面些,但她见苏如绘年纪不大,担心说委婉了对方却听不明白,索性说得明白,只是她大约从前是璎华夫人身边得脸的奴婢,尽管璎华夫人已经失宠多年,但让她一下子拉下脸来,向一个陌生的小女孩求助,还是有些尴尬,说着说着,就讷讷起来。   苏如绘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借着雪光,她也看清楚了眼前这青衣宫女身上,只穿了一件半旧的青色夹衣,冻得瑟瑟发抖,难怪她会发现自己,这么冷的天,没有足够的炭盆,也只有到处走动来取暖了吧?   春生殿其实也没分到什么炭,宫中跟红顶白顶的可不只是璎华夫人一个,苏如绘哪里不是一个?   现在她用的炭盆,都是甘然关照着送过来的。   短暂的犹豫了一下,苏如绘还是点了点头,对那青衣宫女道:“我那里倒有些多余的炭盆,姑姑若不嫌弃,回去我就让人给您送来。”   苏如绘这么做,一面是同情,一面却是好奇。她很想知道那阕临江仙到底出自谁人之手,又为何隐隐中与自己的师傅薛紫暗有关?   宫中传言里,璎华夫人俨然横空出世,宠冠一时,但是在这之前,璎华夫人的出身来历,却一直含含糊糊,连当时已经在宫中伺候的秀婉也不知道。   要知道薛紫暗骄傲的难以想象,能够与她交往,并且让她留下信笺的人,绝非俗物。就连苏家之所以能够请动她来替苏如绘授课,也是因为一来苏家钟鸣鼎食之家,苏万海及长子都是大雍名将,苏万海年轻时,还被关乡侯逼着在薛白门下听过课;二来,还是因为苏如绘合了她的眼缘。   从宫里描述的璎华夫人的轮廓来看,那是一个国色天香又歌舞无双的女子——倒也有与薛紫暗结识的资格,难道是当初长泰召人为璎华夫人谱写新曲时,也召了薛紫暗?   但薛紫暗自恃才高,从来没有男子能入其眼目,又坚毅飒爽,连长泰十五年的状元、当今公认的才子顾太一都赞她有林下风气。怎会写出如“自卿离去后,我亦不多情”以及“谓忧能伤人,使我心渐老”之类缠绵悱恻的句子?   苏如绘记得,帝都传说薛紫暗三岁启蒙,五岁成诗,时值春雨淅沥,晨起问安,薛白令其随意吟咏,薛紫暗略一思忖,旋即吟出春夜疏雨一首:   寥落三两点,夜深叩空棂;   灯下觉昏然,移烛照雨轻;   万籁忽偕起,啁啁复嘁嘁;   窗外无边意,想忆飞花行。   残寒去未尽,婆娑催暖心;   一宿争发生,晓来色愈明;   解裘着春裳,挽鬓簪新红;   小楼回旧燕,歌吹正清平。   句中意态闲适悠然,毫无伤春之感,反而充满了惬意的期待与想望,一扫闺阁之风。时帝都号为薛轻雨,一直到现在,许多人提起薛紫暗,都以轻雨先生为敬称。   ……………………………………………………………………………………………………   咳,因为不好意思抄写前人佳作,所以书里的诗词都是我自己写的,大家看故事就行,诗词句子神马的就随便看看吧。   第三十章 冷香炭   大家国庆节快乐哈!喜欢的亲请收藏哟,也请给本文投一投票哈!   ………………………………………………………………   “多谢小姐,只是怎么敢劳动小姐身边的人,不如奴婢送小姐回去,顺便取炭吧。”那青衣宫女闻言,露出一丝喜色,对苏如绘顿时恭敬了许多。   苏如绘下意识的看了眼内殿,道:“姑姑若跟我去取炭,夫人这里可要紧么?”   “不要紧的,夫人一旦弹唱起来,没有小半个时辰是不会停下来的。”那青衣宫女道,“小姐请先等片刻,待奴婢去取盏灯来。”   苏如绘点头道:“姑姑尽管去就是。”   那青衣宫女转身消失在长廊中,片刻后,提了一盏宫灯出来。   两人依原路回了春生殿,推开虚掩的殿门,苏如绘跺了跺脚,将靴子上的积雪跺下,对那青衣宫女道:“姑姑稍等,我去叫人替你取炭。”   “哦,好!”那青衣宫女原本见苏如绘衣饰华美,虽然听她自称是被长泰迁居此宫,但应该景遇还算不错,没想到春生殿远远望着一片漆黑,到了殿中,居然也是黑灯瞎火,要不是苏如绘说找人取炭,她还以为苏如绘是被独自打发住这里的。   青衣宫女也弄不清楚苏如绘在宫里到底是个什么景况,不由疑惑起来。   苏如绘看出她脸上的迟疑,也不解释,进了内殿旁暖阁将正在熟睡的秀婉推醒。秀婉这几日因冬困,加上苏如绘也没什么事要她起夜,所以睡得极沉,被推了两把才醒来,睁眼看见苏如绘立刻翻身坐起,惊讶道:“小姐?”   她再一看,苏如绘身上居然穿着整齐的裘衣,裘衣的毛尖上,还冒着一股子寒气,仿佛是从外面回来的一般,秀婉顿时莫名其妙。   “你披件衣服起来,替淑月殿的姑姑弄几个炭盆去。”苏如绘道。   秀婉依言披了外衣,揉了揉眼睛出到殿外,看见那青衣宫女顿时愣了愣,那青衣宫女见苏如绘进去半晌,才叫出一个年轻宫女来,不禁心凉了一半。   “这位姑姑,请跟奴婢来。”秀婉愣了一下,上前行了个礼,示意青衣宫女跟自己去后面取炭。   “这是冷香炭!”那青衣宫女跟她到了放炭的地方,只扫了一眼,吃惊道。   “姑姑认得这种炭?”秀婉倒有些意外了,她虽然进宫也快十年了,但一直都在太后宫里做些粗使,唯一跟的就是苏如绘,还是个半客的身份,因此对宫里的许多珍贵之物都是一知半解。   譬如这炭,是二皇子甘然送来的,燃之无烟,却发出一种淡淡的冷香,犹如雪夜寒梅,秀婉只知道是好东西,倒不知道还有个名头叫冷香炭。   至于苏如绘,一向务实,她连小女孩子最喜欢的小兔子都能当成一盆菜对待,对于这些奢华之物,一向只享受,不追究,更不会去告诉秀婉此炭的珍贵。   “这是取新绽完整的梅花秘调的精炭,从来只有正一品的四妃以上等级才能享用,当初我家夫人承恩之时,陛下曾特许尚寝局供应夫人。”青衣宫女的目光在炭上打了几个转,喃喃说道。   她似乎想起璎华夫人未曾失宠前的琼桐宫冬天,冷香徐徐,殿外飞雪漫天,殿中温暖如春。只是帝恩不可估,谁能想到当时被长泰帝宠得如珠如宝的璎华夫人,转眼之间,已经成了宫中一个寡淡如白水的剪影。   若不是琼桐宫中的歌声不时飞出,恐怕连路过的老宫人都忘记了长泰十六年到十八年间的煊赫。   “啊?”秀婉顿时变了脸色,“那小姐用此炭,岂不是逾越了!”   “有什么关系,反正咱们住在这里谁会来看?”苏如绘正巧跟进来,对秀婉道,“就算来看,咱们推说不知道这炭是冷香炭就是,你进宫这么久都不认识,不是四妃与皇后、太后身边的近侍,谁知道?”   她指了指地上的炭道:“姑姑尽管取就是。”   “小姐。”秀婉本不欲出声,但听苏如绘这么大方,却忍不住了。   “多谢小姐慷慨,只是淑月殿连夫人在内,也只有三个人而已,用不了许多。”青衣宫女察言观色,连忙道,她看出春生殿也就内殿和暖阁这两个地方烧着炭盆,想必苏如绘这里的炭也不是太多,顿时觉得有些为难这女孩子了。   “无妨的,咱们反正银子还多,到时候秀婉你去尚寝局买一些差不多的就行。”苏如绘道,“也不一定要冷香炭,那些寻常不熏人的就成。”   秀婉不知道这位能够眼睁睁看着养了几个月的兔子冻死的小姐为什么会对淑月殿这么上心,只得忍痛替那青衣宫女装了几大盆,又替她搭手送去淑月殿。   经过这么一闹,苏如绘倒有了睡意,只是她刚刚换好衣服,秀婉就已经回来,站在内殿门口道:“小姐,思烟姑姑非要给我这个!”   “那姑姑叫思烟?”苏如绘道,“她给了你东西吗?过来我看看。”   “奴婢刚从外面进来,身上寒气重,小姐已经换了衣服,等奴婢把这身寒气散了再过去吧。”秀婉道,“是一只玉搔头,思烟姑姑说是璎华夫人从前赏她的。”   两人说话的时间,秀婉身上寒气散得差不多,因此走近来揭开帐子,把一支样式简单的玉搔头递了过来,苏如绘借着身边一盏宫灯看了看,道:“是上好的羊脂玉,没有镶嵌其他东西,你尽可以戴着,只是颜色太素,年节近了,这段时间却不要戴。”   “小姐不怪奴婢接下来吗?奴婢本来坚决推辞的,可是姑姑一定要给,后来争执间惊动了里面的璎华夫人,思烟姑姑忙着进去安抚了,陛下禁止外人进入内殿,奴婢又不能把它丢在外面,只好先拿回来。”秀婉见苏如绘照应淑月殿,而淑月殿的景况显然还不如春生殿,因此拿了思烟的东西极为不安,一回来就主动告诉苏如绘。   苏如绘将玉搔头递还给她,笑道:“这有什么打紧的?如今淑月殿又不需要打扮给陛下看了,而且她们景遇困窘,这枚玉搔头还留着,显然是没能换到什么得用的东西,给你就接下来好了。”   打发走秀婉,苏如绘思忖片刻,决定过几天,再去一次淑月殿。   连取暖的炭都缺少,其他东西,淑月殿就更没有了。   左右她现在数着日子出宫,独居无聊,倒不如去打听下璎华夫人究竟是不是自己师傅的故交,若是的话,苏如绘决定临走前把银子全部留给思烟,用以打点。   第三十一章 风波?   “听说你给淑月殿送了炭盆?”   十一月初九是贵妃霍氏的生辰,长泰帝特意在西福宫举办了宴会为其庆祝,酒馀人散之后,长泰自然是留宿西福宫。   而西福宫的人忙碌了一天,晚上都疲倦入眠,却被甘然趁机溜了出来,来找苏如绘。   “这会宫门已经关了,殿下是怎么出来的?”苏如绘歪在美人榻上看一本甘然从前送来的杂书,懒洋洋的瞥了他一眼,不答反问。   甘然随口道:“这有什么难的?宫门没关前我说要睡了,吩咐身边的人谁都不许来打扰,然后用玉枕做了个人形摆在帐子里,换了身内监服从角门跑了出来,在个没人角落躲到宫门落锁后,听着西福宫里没人找我,便知道骗过去了。”   他催促道,“你还没说呢,是不是给淑月殿送了东西?”   “我原本听说宫里到处长着眼睛与耳朵还不相信,没想到却是真的。”苏如绘哼了一声,“这琼桐宫满打满算也就两个殿住了人,我让秀婉送炭盆去还是晚上,没想到殿下被贵妃拘在西福宫都晓得了!”   “这能怪谁?你这里的炭是我送来的,是宫中正一品以上位份方能用的冷香炭,那边虽然竭力隐瞒,但是送饭的宫女还是嗅出丝丝冷香,那宫女又是个嘴不严的,回了御膳房后问同伴是不是父皇要复宠璎华夫人了,闹得外面风言风语,你躲在这里怕是不知道吧?”甘然冷笑着道。   苏如绘顿时一个激灵,连忙坐了起来:“不会吧?怎么会这样!那现在呢?”   “死了!”甘然淡淡道。   苏如绘吓了一跳,手里的书都掉了:“你是说淑月殿……”   “想什么呢?我是说造谣的那个宫女!”甘然瞪了她一眼,“妄议帝宠,造谣生事,被皇后亲自下令送掖庭杖责七十,没打完就死了!”   苏如绘脸色一白,嘴唇颤抖半晌,才声音怪异道:“没给你添麻烦吧?”   她心口突突的跳着,因为苏如绘本身就无品无级,原本得着嫔一级的待遇那也是太后发的话,自从迁居春生殿离了太后身边,宫里只当一个闲人打发着,不过比寻常宫女略微好一点儿。   入冬之后,尚寝局忙着为各宫分炭火之物,却照例把琼桐宫给忘记了。   后来还是甘然偶然过来看到,回头让人送了炭来。   那炭燃烧之后冷香袅袅,虽然希奇,但苏如绘出身门阀,奇巧之物是见得多了,也没觉得多么稀罕,因此分给淑月殿的时候亦未多想。除了被秀婉提醒,琢磨了一下如何应对逾越之事,却没想到会引起后宫议论纷纷,甚至牵涉到了已经疯了的璎华夫人。   “没有,母妃将事情如实和皇后说了,皇后把淑月殿冷香炭的来源压了下去,对外只说是那个被打死的宫女胡诌。”甘然叹了口气,“不过皇后也说冷香炭不是随便宫里一个人能用的,委婉的训斥了母妃纵容我,母妃回西福宫倒没舍得说我,结果前几天去给皇祖母请安,被她老人家嗔了几句,陪了半天小心才哄得她开心。”   甘然在私底下的时候,对周之子一向只称“皇后”,而不是“母后”。   苏如绘连忙赔礼道:“都是我不好,连累了殿下和贵妃娘娘。”她担心的问,“太后亲自过问,说了什么?”   “这点子事哪里会被皇祖母放在心上?她也就是觉得冷香炭既然是正一品以上才能用的,我给你送了,难免坏了规矩。”甘然不以为意,“至于我给你送点东西,皇祖母才不介意,宫里又不是短了这么点!”   苏如绘奇道:“真的么?”   “你刚才还说宫里到处是眼睛和耳朵,怎么现在就糊涂了?”甘然笑道,“你真以为我给你送炭送书外面都不知道?嗯,大部分人也许不会马上知道,但是皇祖母,还有主管宫务的皇后若是也不知道,她们也白在宫里这么久了!”   苏如绘被他说得愣了一愣,便听甘然继续道:“这点小事她们不会放在眼里的。”   “……殿下落井之事,两宫也知道了?”苏如绘哑然半晌,忽然想起此事。   “自然,不过都装作没这件事而已。”甘然并不意外,点头道。   苏如绘忍不住道:“那次是谁干的?”   “连落井这回事都没有,又哪来的谁干的?”甘然反问道,“你糊涂了吧?”   苏如绘立刻住口,皇家阴私不是她所能议论的,即使甘然性格不坏,年纪也不大,但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两人默了默,苏如绘便问:“殿下今天来就是要告诉我以后不要和淑月殿联络了吗?”   “不错,淑月殿的那一位,在宫里地位非常的微妙,你不要随便去接近她们。”甘然点了点头,“现在给她们送饭的人是皇后亲自指派的一位姑姑,非常精明,以后你出去闲逛,最好都不要靠近淑月殿!”   “这么冷的天谁高兴出去呢?”苏如绘说了一句,忽然想起来自己前几天不是没事找事,半夜跑去淑月殿,才惹出这起子事来的么?顿时讪讪的说不下去了。   忽见甘然微微皱眉压低了声音道:“你是不是私下里见过太子?”   “嗯?”苏如绘立刻警觉起来,摇头道,“除了在太后身边时太子殿下去请安见过,私下几时见过?”   虽然甘然待她不错,不过在宫中私会外男,即使这个外男是自己哥哥,传出去都是一件祸事,而且现放着淑月殿这个例子,苏如绘可不想连累了好意帮忙的太子。   “没见过?”甘然有点奇怪,“我听母妃身边的大宫女念梦姑姑说,原本母妃去为我求情,皇后还是很生气的,要让身边嬷嬷来教导你宫中规矩,还要罚你抄写宫规,后来是太子出面给你求了情,说你年纪尚小,而且也是无心之过。皇后才作罢。”   “是吗?太子殿下真是个好人。”苏如绘轻描淡写的道。   甘然瞧她神色似乎真不像私下见过太子的模样,便道:“我们这位太子哥哥并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我看他居然会为你出面说话,还以为你私下里见过他,和他有什么交情呢!”   苏如绘心下也暗自嘀咕,也许是苏如锋和太子有什么关系?不过她怎么也想不出来才十岁的苏如锋和十岁的太子,一个在宫内,一个在宫外,是怎么认识的?   她决定出宫之后,再去问自己的三哥,于是把这个问题抛开,笑着道:“也许是太子心善,或者恰好他心情好?”   “嗯,这倒是。”甘然点了点头,忽然眼珠一转,“不过还有一种可能,这种可能更大!”   “什么?”   “你们进宫陪侍不过是个借口,真正的目的该知道吧?也许太子哥哥在太后那里就看中了你,以后说不定我还要唤你一声皇嫂?”甘然哈哈大笑。   “殿下!”苏如绘登时红了脸,没好气的伸手推了他一把。   甘然嘻嘻笑道:“你不好意思什么?跟你一起进宫的那几个人,可是做梦都想被太子哥哥看中的。你大概还不知道吧,这段时间,皇祖母经常派那个霍七小姐送一些稀罕的果子、点心去上书房给太子,为了这件事,你的意儿姐姐气得躲起来哭了好几回!而未央宫的那两位,借着皇后的便利,每次太子去未央宫请安,总能被她们寻到十七八个借口拉着说上半天话,可怜我们的太子哥哥,有几次被耽误久了,功课没完成,让太师好一顿收拾!”   苏如绘听他说罢,也不禁感到啼笑皆非:“怎么听你像是在幸灾乐祸似的?”   她忽然想到之前周意儿说,太后帮着霍清瀣亲近皇帝,又帮着她亲近太子,也不知道太后到底打什么主意!趁着甘然在眼前连忙问道:“我之前听说霍家送霍七进宫是想要做皇妃的,怎么太后又让她去亲近太子?”   “你听谁说的谣言?”甘然诧异道,“霍七才比太子哥哥大两岁吧?她是康悦郡主之女,祖父是太师,身份这么高贵,她的姑姑、我的母妃还是宫里的贵妃,又没失宠,霍家送她给父皇?如今宫里高位份差不多都满人了,没满的最高也才是德妃而已,霍家傻了吗?”   “刚进宫时,和其他人在未央宫偏殿时听宋采蘩说的。”苏如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当时她就忽然大喊一声老鼠吓唬我们,应该是她胡说的。”   甘然的脸色精彩起来:“你们在偏殿说了些什么?”   “没有什么,只是随便聊了聊。”   “最好是这样,那间偏殿,可是有个暗房,可以让人躲在里面,把偏殿里发生的事都看听得清楚的。”甘然笑道,“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宋采蘩会被皇后留在未央宫了,这么个会造谣的主儿,皇后不放在身边能放心么?”   第三十二章 李光   甘然走后,苏如绘沉思了半晌,决定再不与淑月殿联系。   她特意叫来秀婉叮嘱此事,哪知秀婉只听她提了个开头便道:“其实二殿下说的极是,那夜小姐要思烟姑姑随意拿炭,奴婢就想说了,只是怕在淑月殿宫人面前扫了小姐的面子,冷香炭咱们用都已经是逾越了,只不过小姐现在与宫里主事的娘娘们都还没有什么不好,娘娘们又念着小姐的年纪不计较罢了。那璎华夫人却不然,那位夫人在奴婢进宫时就宠冠后宫,就是如今的贵妃都要退避三舍,虽说如今失了宠,但皇后、贵妃,她们岂有不怨的呢?小姐接济她,娘娘们哪会不带着怨恨上小姐?”   苏如绘吐了口气,苦笑道:“是是是,我年纪尚小,做事难免考虑不周到,下次你也不必给我留什么面子,只管说就是,没面子,总比惹出事来的好。”   “小姐这是哪里的话?将来您可是要做皇媳的,就算偶然有什么没考虑到的,也万万轮不到奴婢来给您没脸。”秀婉抿嘴笑道。   苏如绘眉一挑:“你又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奴婢没听到什么。”秀婉这段时间伺候苏如绘十分尽心,对她的脾气也摸得差不多了,知道这位小姐不是苛刻之人,胆子也大了许多,在苏如绘面前,倒也敢说上几句闲话,“只不过奴婢瞧二殿下对小姐仿佛是很上心的,虽然太子……”   秀婉没有说下去,苏如绘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受过廷杖的官吏之女身价自然是大跌,如果说在之前谁也不敢说武德侯、门阀苏氏的嫡女无法成为太子妃,但是被长泰责罚之后,却是不太可能了。   不过,除了太子,诸皇子未必不是一个考虑。   大雍地域广阔,因此分封四疆,除了像前朝卢王那样谋反,子嗣自此被羁押帝都,国除;或者如老宁王因病长留京中,诸王国守己国,无诏不得返回上京。而藩国之内,除了一名监国外,其余一切自治,若是无法成为太子妃,问鼎那母仪天下的凤座,嫁与甘然,将来等甘然年满十六就藩之时,跟去封国做一国王后,亦是一条较为体面的出路。   毕竟当初皇家挑选五女入宫陪侍,那是何等堂皇煊赫之事,转头却不声不响被家里接了回去,惹人笑话事小,关键以后婚配,婆家岂有不轻看的道理?   千挑万选出来送进宫去,其他人家的女儿都被皇家看中,得配太子皇孙,惟独苏如绘入宫不到几个月就以接近被驱逐的方式离宫,将来就算嫁了人,夫家也会觉得颜面无光,连带苏氏都会被认为闺训不严,说不定同族其他姐妹也要受到牵连!为了解开这危局,自然是想办法嫁在皇室的好。   秀婉一番好意,苏如绘却哑然失笑道:“二殿下他不过是在深宫里没有差不多年纪的人一起玩,才对我亲近一点,你想得也太远了。”她虽然强撑着气势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耳根却不知不觉红了起来,不仅仅是害羞,更多恼怒:连秀婉都这么大着胆子撺掇我了,天晓得琼桐宫外传成了什么!   这可不太妙,虽然已经不打算在这要命的深宫里待下去,但是这不代表苏如绘不要自己的闺誉了,往琼桐宫跑的是甘然,可是皇家怎么会抹黑皇子的名誉呢?传出去必定是说苏氏教女无方,被长泰责令迁宫反省,还不忘勾引皇子!   她决定找机会告诉甘然,让他以后没事不用来了。   主仆正在嬉闹,忽听殿下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   秀婉立刻正色敛裾,低声道:“奴婢去看看!”   “估计是周小姐,我自己出去。”苏如绘也站起身,到春生殿来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其中甘然每次都神出鬼没,从来不走正门的。而甘棠则有听壁脚的爱好,每次都是轻飘飘的走进来,不留神,都发现不了他已经在旁听了人家半天私房话。   唯一有礼貌的就是周弃病,每次都按足了礼数,只不过入冬之后,周弃病的身子越见虚弱,皇后便不大放她出门了。   苏如绘有时候觉得,周皇后对自己的这个侄女非常的上心,周弃病本不在陪侍名单之中,却也被皇后留在宫里这么久,简直当成了半个女儿看待。反而是名单内的周意儿,自从住进仁寿宫后,皇后别说召她去未央宫,那是连东西都没送过一次。   两人迎出殿去,却见殿外檐下站着一个陌生的蓝袍黄门,皮色白净,一脸笑意,却看着眼生。   见苏如绘与秀婉出殿,那黄门一拂拂尘,笑着弯下腰去:“这位就是苏家小姐了吧?奴婢李光,奉太后娘娘之令,来请小姐去一趟仁寿宫!”   “太后?”主仆都是一惊!不约而同,想起了冷香炭一事,顿时暗暗叫苦!   但太后身边的黄门亲自来请,苏如绘也只得硬着头皮强笑道:“这天寒地冻的,有劳公公走这一遭了,还请公公进来喝口茶暖一暖身子,我换了衣裳,这便去觐见太后娘娘!”   苏如绘说话的时候,秀婉早就伶俐的溜回内殿,不多时出来借着扶李光的时候,一对暖玉璧便塞进了李光手心。   李光不动声色的收下,眯眼道:“多谢小姐,进去倒不必了,太后娘娘还在等着,奴婢就在外面等小姐换衣吧。”   苏如绘扫了眼秀婉,点头道:“那么秀婉去倒了茶拿锡奴捂着端出来给公公!”   秀婉答应一声,与苏如绘一起回到殿中,估计李光应听不到自己的话声了,秀婉担心道:“小姐,太后该不会是为了……”她目光落到殿中一盆炭盆上,欲言又止。   苏如绘心里也一阵发慌,但她不肯在奴婢面前失了气度,强自镇定道:“看这个李光还算和气,应该不至于吧?”   “小姐您不知道,这个李光他……”秀婉本不欲为苏如绘增加压力,但她又担心不先告诉了苏如绘,苏如绘没做好心理准备,一进仁寿宫发现情况和预料迥然,反而要出事,悄悄说道,“他是仁寿宫管事之一,虽然极少在太后面前行走,却深得太后信任,此人城府极深,喜怒从不现于色,对谁都是笑吟吟的。奴婢听人说过,今上大婚后不久,一位小仪传出身孕,当时的刘宝林心怀嫉妒,做了掺红花粉末的糕点去请那位小仪食用,后来事情被查出来,太后震怒,让人去赐死刘宝林,派的正是李光!据说他笑吟吟的去了刘宝林的住处,刘宝林还以为有什么好消息呢,忙不迭的打赏赐坐,谁知道李光收了赏赐喝了好茶,这才慢条斯理的宣布太后懿旨,刘宝林从天到地,人直接就晕了过去!后来宫里就知道,李光公公的脸色是最不能相信的!”   苏如绘听得心头发毛,这李光她没见过,还以为与太后不亲切,但既然能够担任太后赐死时传旨的职务,显然地位非一般闲散管事所能比。   太后身边可用的小黄门多了去了,太后又不需要格外给苏如绘面子,随便唤个人来传她就是,怎么就偏偏叫了这个曾经笑吟吟的赐死刘宝林的黄门来?   她心事重重的换了一件紫貂,又按照太后喜欢的风格梳了头,淡淡点了唇脂,迈出殿去。   “小姐跟奴婢走吧。”李光已经喝过秀婉特意呈上的茶,正笼着双手等待,见苏如绘出来,露出他在宫中闻名已久的笑容道,“这几日连着下大雪,地上路滑,太后娘娘怕抬软轿的奴才一个不当心,再把小姐摔着了,所以还请小姐委屈一下,就跟奴婢走到仁寿宫吧。”   “公公说笑了,太后怜恤,哪里有什么委屈的?在宫里原也没有如绘坐轿子的份儿,不过是从前贤妃娘娘宠爱罢了。再说,这里到仁寿宫不过几步路而已。”苏如绘轻轻咬了咬唇,思索着李光这番话的含义,口中却天真的笑道,“倒是连累了公公跑这一趟。”   “奴婢服侍太后,这点子小事又算得了什么?”李光微笑,“小姐不愧是大家出身,就是客气。”   苏如绘跟着他走了一段路,见四下无人,终究忍不住试探道:“如绘进宫时间不长,却也知道公公是深得太后信任的,不知道能不能告诉如绘,太后今儿召见为的是什么?”   李光闻言,笑眯眯道:“小姐这话说的,宫里谁不知道?太后娘娘是最仁慈不过的,至于太后为什么要见您,等见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苏如绘见他不肯松口,也是意料之中,暗叹一声,不说话了。   第三十三章 丹朱郡主   再次踏入德泰殿,苏如绘来不及感慨,便端正跪了下去:“臣女叩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苏如绘,你可知罪!”太后略带怒气的声音,从殿上遥遥传来。   苏如绘早就做好了准备,万分诚挚的叩了一个头,才恭恭敬敬的说道:“臣女知罪!”   “那好,你自己说一说,你有什么罪吧。”太后淡淡道。   苏如绘咬了咬牙,道:“臣女擅用冷香炭,又私自与淑月殿宫女接触,先犯逾制之罪,继而私相授受,触犯宫规,罪该万死!还请太后责罚!”   “私相授受?端的是好口才会得脱罪!”太后语调骤然一高!厉声道,“皇帝曾下旨,任何人不得与淑月殿私自接触!你这是抗旨不遵,还想一句私相授受赖过去吗?”   苏如绘全身一抖,慌忙道:“太后娘娘,臣女无意如此,只是实在不知道陛下曾有旨意!若知道,臣女是万万不敢靠近淑月殿的!”   “母后息怒,快别为这些小事气坏了身子!”温柔的女声响起,是周皇后,柔声细气的劝道,“苏如绘进宫也才没几天,迁居琼桐宫前,都是养在母后身边的,母后是最会调教身边人的,仁寿宫里哪会有多嘴的?当初陛下的旨意知道的人确实不多,也难怪她不清楚。”   “皇后娘娘说的极是,太后,听说如绘现在身边伺候的宫女,还是太后宫里出去的,太后治宫一向严谨,就算一个粗使宫女,也不是到处嚼舌根的,哪里会知道这许多弯弯绕绕?如绘又是个年纪小的,偶然行差踏错,亦是寻常!”这一个劝的却是顾贤妃,一样求情,顾贤妃这次却比上次众妃在皇后带领下为霍贵妃求情认真多了。   周皇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太后亲自选的,而顾贤妃一直合太后眼缘,两人一起为苏如绘说话,太后哼了一声,语气到底是缓和了下来:“你真不知?”   “臣女虽然卤莽愚钝,却万万不敢欺瞒太后!”苏如绘一脸斩钉截铁,太后思索了片刻,温言道:“如今天冷了,地上凉,先起来说话吧。”   苏如绘暗松一口气,连忙起身,正犹豫是不是就站在原地时,却听顾贤妃已叫道:“如绘快过来,让本宫瞧一瞧,这段时间可受苦了?”   这一叫倒替苏如绘解了围,她抿嘴笑了笑,走到顾贤妃面前,顾贤妃伸手抓起她的手腕怜惜道:“本宫记得,上次见到你时,这手腕虽然纤细,还有些圆润呢,这才几天?就瘦得只剩了骨头,可怜的孩子,离了太后眼前,就算有太后宫里的人仔细照顾着,还是不免伤了身子!”   “臣女多谢贤妃娘娘厚爱,贤妃娘娘的身子可大好了么?两个多月不见,臣女瞧娘娘的气色倒好了许多。”苏如绘乖巧道,贤妃放开她手,她立刻又向皇后行礼与道谢,回头却看到了一角明黄,竟是太子甘霖。   只是甘霖侍立在皇后身后,刚才苏如绘太过紧张,竟没发现他。既然现在看到,苏如绘自然也是要行礼的:“给太子殿下请安!”   “免!”甘霖今天似乎兴致不高,淡淡的道了一个字,便移开视线不去看她。   觐见完太子后,苏如绘正待起身,却见太后身边莺莺燕燕,花儿朵儿似的围了五六个女孩儿,霍清瀣、周意儿、宋采蘩、张眷、怀真郡主……赫然全在!   最让人吃惊的是,除了这四人外,还有一个年约四五岁的女孩子,坐在太后脚下的矮凳旁,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自己。   这女孩子穿一身大红撒金银花的锦衣,胸前挂着璎珞项圈,手腕上套了一对银环,头上以红色丝绦扎着两个辫子,粉团的小脸,宜喜宜嗔,极惹人怜爱。   苏如绘心中正在疑惑这红衣女童的身份,却听顾贤妃笑着道:“太后今儿召你召的巧,这是东胶国的小郡主丹朱,你是第一次见罢?”   苏如绘暗暗感激顾贤妃的提点,复与丹朱郡主见礼,东胶国是大雍属国之中不多的几个异姓王封地,大雍开国时,有几个功臣功劳极大,偏偏又死得早,太祖甚为哀痛,分封兄弟、诸子时,对那几个功臣的子嗣视同己出,一起封王。这几个国家传到前朝,因卢王谋反之事国除了三个,如今异姓王也只有两个,一个是东胶,一个是昌隆。   听到东胶国,苏如绘不禁想起了让周意儿嫉妒的那串九宝琉璃手珠,她目光飞了眼霍清瀣袖口,似乎看到一点晶莹光泽闪烁,应该就是琉璃的光芒。   苏万海的爵位只是侯,东胶国王却是王,是以丹朱郡主的身份要比苏如绘略高半级,尽管苏如绘年纪长于丹朱,还是要苏如绘先行礼。   待她礼毕,丹朱郡主却站起身来还了半礼,稚声稚气道:“丹朱见过这位姐姐,听说姐姐的父亲乃是武德侯,在东胶时,父王常说,大雍名将,太傅之下,当数武德侯!”   丹朱郡主此言一出,整个德泰殿中,除了太后不动声色外,众人皆是一惊!   苏如绘更是差一点脚下一软!   “东胶王谬赞了,大雍将帅如云似雨,家父不过是蒙朝廷深恩,才窃据辅国大将军一职,又岂敢当太傅之下第一人之称?”苏如绘咬牙切齿,不过看着丹朱郡主天真无邪的脸庞,她也无法计较,急速思索着该怎么消弭这番话对苏万海的影响?   “是吗?”丹朱公主年纪小,并不知道自己那番似乎是夸奖武德侯的话将产生什么后果,她乌黑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疑惑,随即很好说话的道,“那么是丹朱弄错了,原来大雍有那么多名将呢,我在父王那里,只听说过两个人。”   听她还要再强调几句,苏如绘深吸一口气,再次狠狠贬低了一番自己的父亲,才按捺住冲上去掐着丹朱郡主的脖子问她到底与苏家有什么仇恨,要这么赤裸裸的暗示众人苏万海私通东胶国?   几个异姓王的册封,说起来不过是雍太祖的念旧——实际上,坊间一直都有传闻,那根本不是什么念旧,而是为了收买人心。   否则,一位功臣没能活到天下归一,那是正常,怎么会所有的功臣都没活到?而且还都死在天下一统的前夕!   况且那几位功臣都是帮着雍太祖打下万里锦绣河山的人物,若将他们封去为王,雍太祖以后还睡得着吗?而这些功臣忙于为太祖征伐四方,子嗣稀少不说,大部分都疏于教导,因此皆是碌碌之徒。   这些异姓王就藩之后,连着几代都是规规矩矩,对朝廷也恭敬无比。一直到卢王叛乱时,才有三国被他说动,因此在失败后被除国。   到了这个时候,异姓王与同姓王的差别就显示出来了,同样除国,卢王除了自己被赐死外,朝廷依旧立他一个幼子为世子,继承王爵,虽然被拘禁在帝都,但爵位尚存,依旧呼奴使婢,除了格外关心皇帝的脸色外,朝臣也不敢太过冷眼。   而异姓王的那三国,除国之后,三王俱被夺爵,家眷及子孙年过十四者一律凌迟处死,未及十四者男子刺配充军流放南越,女子发没教坊司永不脱籍!   由此东胶、昌隆两国格外谨慎,完全可以用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来形容。   朝廷猜忌异姓王,或者说看异姓王不顺眼,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苏万海作为大雍六大门阀中苏氏成员,又是大雍名将之一,却被东胶国王赞誉有加,这岂能不让有心人暗中揣测?   何况丹朱郡主还是当着太后的面说出这番话的。   太后,那可是临朝摄政过十三年之久、至今还在为长泰帝拿主意的人物!   苏如绘几乎咬碎了满嘴银牙,恨恨的想:难不成我与郡主犯冲么!   一个怀真郡主,让她几乎完全失去了嫁入皇家的资格!   一个丹朱郡主,飘飘一句话把整个苏氏都隐隐卷入其中!   第三十四章 召见   “丹朱郡主真真是好模样儿,妃妾听说,东胶王后乃是东胶国有名的美人,也难怪郡主这么惹人疼,太后一见就舍不得郡主住王府,硬是留在了宫里住。”顾贤妃见势不妙,连忙笑着打岔,殿中响起稀落的应和声,便听丹朱忽闪着眼睛脆声道:“丹朱多谢贤妃娘娘夸赞,母后虽然在东胶国薄有美名,但这是因为东胶国小地偏的缘故,若是国中之人能够目睹娘娘十之一分的风仪,才晓得什么叫做美人!”   太后笑着摸了摸她的辫子道:“哀家虽然没见过东胶王后,不过瞧你这张甜嘴儿,就知道她是极会教孩子的,皇后、贤妃快听一听,这张小嘴,是不是和哀家的甘棠有得比了?”   周皇后与顾贤妃听到这句话,却先愣了一下,才顺着太后的口气赞扬了几句,心里面不免嘀咕太后这话的意思,难道竟是要把这位丹朱郡主许配给甘棠么?   东胶在大雍正东方,毗邻东海,地域千里,地土肥沃,当初太祖将这片地方封给功臣之后而不是自己的兄弟或子孙,着实让人感动与赞美太祖的仁厚,也因此东胶国是诸国之中对朝廷最为忠诚的王国。   不过有些人却暗暗不以为然,东胶国虽然富庶,但是缺铁少马,就算以后的东胶国王图谋不轨,在拥有同样沃野三千、坐拥巴梓铁矿与木良草原的大雍面前最多算一个富家翁。而且东胶周围都是同姓王的封国,国中从战略角度来看,一马平川,完全无险可守,乃是修身养性颐养天年的必选之国。   但是,东胶虽然对大雍来说完全构不成威胁,但此国富庶无比,远非寻常国家能比。大雍对此国一向颇为善待,后宫中一直不乏出身东胶的位份高的妃子。   原本长泰登基时,太后就有意将四妃之一的位置留给东胶国,只可惜这一代东胶国王兄弟不少,姊妹却只有两个,一个比长泰年长十二岁,早就嫁了人,另一个比长泰小三岁,偏偏在太后欲下诏书时得急病死了,这才作罢。   如今宫里一直空着的德妃的位置,听说原本就是留给那位东胶郡主的。   而东胶王室女子所嫁之人都是皇帝,这丹朱郡主若能平安长大,也该留给太子甘霖才对。   周皇后暗暗皱眉,侍立在她身后的甘霖却忽然道:“皇祖母说的极是,不如把三弟也叫来,与丹朱郡主一起陪皇祖母说话,一定是极有趣的。”   “父王说,能陪伴太后娘娘是丹朱的福份,只是丹朱年纪小,若是说的话不够有趣,还请太后不要生气啊!”丹朱闻言,仰头有些忧虑道。看着她眉尖微蹙的担心模样,皇后与贤妃都以袖掩口,偷笑不已。   太后禁不住捏一捏她的脸颊,笑道:“你这句话就是极有趣的!”太后笑着对甘霖道,“你那三弟先不要去请了,前几天,淑妃已经来和哀家诉了一回苦,说他不喜欢上书房新来的师傅,一个劲的想着法子逃学,偏偏还被师傅告到了皇帝面前,惹得皇帝让侍卫把他押去了上书房。这两天好容易静下心来念几个字,可别给他偷懒的借口!”   “扑哧!”一声,却是顾贤妃没忍住,乐道,“什么?三殿下居然这么淘气!却不知道殿下原来的师傅是谁,现在又换了什么人,竟然敢闹到御前去?”   “原来的仿佛是苏万涛,现在的是卫新。”周皇后掌管宫务,又是诸皇子的嫡母,对上书房之事略有所知,转过头来道,“说起来让三殿下念念不忘的那个师傅还是这孩子的族伯呢,听甘霖说,苏万涛的武功是极好的,到底是苏家的人。”   苏如绘连忙谦逊:“皇后娘娘谬赞了,苏家也就是得了朝廷之恩才能做点儿事,至于这位族伯,也是陛下恩惠,才领了职务做事。”   “太后!”忽然一个女声清清亮亮的喊道,“既然三殿下不能喊过来,莫如把二殿下请来如何?”   苏如绘听到这个声音,心中便冷哼一声,若有所悟,怀真郡主撒娇似的拉住太后袖子,满脸盼望。   见状,周皇后与顾贤妃交换一个眼色,都不说话了。   太后顿了一顿,才复笑道:“也好。”说着遣人去西福宫接甘然。   接着殿中一边奉承着太后,一边聊些衣食话题,围着太后的几个女孩子包括丹朱郡主在内,都是妙语不断,将太后逗得开心不已。   殿中热闹,顾贤妃借着端茶的时间,飞快的向依在自己身边的苏如绘道:“快腊八了,本宫请了皇后一起想为你求个情,在腊八时让你搬回仁寿宫,你好好准备份心意,哄得太后开心些。”   苏如绘本就对今天被召来有点莫名其妙,要说是问罪,太后显然没有穷追猛打的意思,只不过过了个场面,要说是要放她出来,跪也跪了,敲打也敲打了,太后却逗着丹朱郡主,压根就不再提自己,正在疑惑,蓦然听见顾贤妃的提点,心中大是感激。   说到底,顾贤妃对苏如绘这么好,不过是看着她有时神似乐安公主的缘故,仅仅为了这一点,顾贤妃就想方设法的为苏如绘着想,甚至不惜拉上皇后来求情。苏如绘原本对宫中的娘娘们都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就连当初陪伴顾贤妃解闷,也是因为太后懿旨的缘故,此刻却心下没来由的一酸,将贤妃真正记到了心里。   担心被他人发觉,苏如绘只微微点头,低声道:“多谢娘娘提醒,如绘一定用心准备。”   “你年纪小,也不要往名贵的东西上打量,太后也缺不了那些,莫如自己做些女红之类,太后虽然心疼郡主,但也未必不疼你,知道吗?”顾贤妃进一步挑明。   “是!”   嬉闹了半晌,太后大约是觉得顾贤妃应该已经把话告诉苏如绘了,遂对她点一点头道:“如今天黑的快,你又不住在仁寿宫,先让李光送你回去吧。”   苏如绘自然不敢说不,实际上她留在这里也尴尬,除了顾贤妃不时悄悄和她说上两句话,周皇后大约看在顾贤妃的份上,也会偶然照顾一下外,便只能看着霍清瀣一干人将太后哄得开心。   于是跪下行礼告退。   出了德泰殿,炭盆带来的暖意立刻被扑面而至的刀风刮了个干净。   即使身上穿了厚实的紫貂,苏如绘也不禁打个寒颤。   她沿着殿外避雪的长廊走了一段路,却见左右抄手侍立着几个宫女、小黄门,却没有李光的影子。   想着也许在外面等自己,苏如绘便继续走下去,待长廊转了个弯,出现一个月亮门时,忽然苏如绘看到月亮门中露出一个身影,向自己招了招手。   她不由愕然。   第三十五章 转变   “太子殿下!”   苏如绘走到月亮门边,发现自己果然没看错,惊讶的就要行礼,却被甘霖抬手拦住:“冷天里就别这么多礼数了。”   “殿下是专门在这里等臣女的么?”苏如绘仿佛记得,在太后让自己告退前,甘霖似乎低头与周皇后说了几句什么,接着周皇后点头后,他就走了出去。   因为当时苏如绘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顾贤妃的提点上,也没注意,却没想到他居然一直在殿外吹着冷风,她赶紧四下看了看,好在那些侍奉在德泰殿外的人都在走廊那一头,转弯之后倒是没有其他人,加上被月亮门挡住,四周却清净的很,想必甘霖出来也是找了一圈才找到这个地方。   “自然是的。”甘霖缓缓道,“你哥哥要孤给你带点东西。”   “家兄?”苏如绘吃了一惊,正想问苏如峰是怎么和甘霖联系上的,便听甘霖道:“子峨现在是孤的伴读。”   自己的三哥做了太子的伴读?苏如绘迁宫之后消息不便,还从来没听到这个消息,不由瞪大了眼睛。   “跟孤来。”甘霖似乎在冷风里已经等了她很久,不耐烦的一甩袖子,转身道。   苏如绘这才回过神,连忙跟上了他的脚步,却见甘霖带着她到了一处角落,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盒,苏如绘眼底划过一丝惊讶,轻声道:“多谢太子!”宫中禁止私相授受,苏如绘刚在太后面前认了这罪名,不敢立刻打开,连忙塞进怀里,打算带回春生殿后再看是什么。   “李光被孤的人拖住了会,孤有句话要叮嘱你。”甘霖淡淡的道。   苏如绘一怔,很快道:“殿下请说!”   “宁王与社稷有功,皇家自然要优容他的郡主,不过你也是在太后膝前养过几天的人,太后不是不疼你,只不过郡主身份高贵,总要让大家觉得尊卑是有别的,你说呢?”甘霖略一思忖,缓缓说道。   “……如绘明白了,谢太子殿下提点!”苏如绘深深吸了口气,欠身道。   “李光差不多快出来了,你去吧。”甘霖道。   回到长廊上,恰好李光笑眯眯的执着拂尘从德泰殿方向走来,见到苏如绘,笑着弯腰道:“苏小姐原来在这里,奴婢还在后面找您哪!”   “刚才出来没看到公公,还以为是在宫门处等如绘,让公公费心了。”苏如绘微笑道。   这个李光不愧是太后的心腹,奴婢是宫中小黄门的自称,略微有些身份的管事,哪个不是满口咱家,他面对无权无势的苏如绘却依旧一口一个奴婢,单是这份谦卑,就足以让太后另眼看待了。   当然,也让众人另眼警惕。   “太后怜恤小姐如今没住在仁寿宫,所以让奴婢送小姐回去,小姐可要仔细了,宫道上虽然撒了盐,但天儿冷,难免有不到的地方,可别摔着了。”李光殷勤叮嘱。   苏如绘抿嘴笑道:“多谢公公提醒,如绘谨记在心。”   到了春生殿门口,李光还是不肯进殿喝茶,苏如绘顺手撸下一只镯子给了他,李光倒是没推辞——太后身边的这位李公公,收礼时一向都很干脆。   因为苏如绘迁居春生殿是戴罪的身份,被召见自然没资格带上宫女,秀婉早就烧着姜汤焦急等待,终于看到苏如绘被送回来,还在殿前与李光客气了几句,看脸色不似受了责罚,这才长舒一口气,赶紧迎上来,替苏如绘脱去裘衣,递上一个精巧的手炉,跟着盛起一碗姜汤道:“小姐先喝口汤驱一驱寒气。”   苏如绘连喝了两碗姜汤,秀婉收拾下去,又来替她换了鞋,散了头发,这才小心的打听:“小姐,今儿太后为何召见您?”   “没什么。”苏如绘闭着眼睛靠在榻上,神色有些恹恹的,“是打算放我出去了。”   “啊?”秀婉不由一愣。   “父亲本来打算开春之后上折接我出宫,现在看太后的意思,恐怕还是要我回仁寿宫……”苏如绘也觉得心里堵得慌。   身为门阀女子,苏如绘并不排斥嫁入皇室,从小苏万海就教导她和三个哥哥,他们生来高高在上,许多惊才绝艳之人穷尽一生,都未必能够到他们出生就拥有的地位。但是享受了家世所带来的好处,也同样有义务要维护家族的荣光。   当初她进宫时,兢兢业业的逢迎皇后的喜好、揣摩太后欢心,又竭力与诸人保持良好关系,自然也是希望能够嫁为皇媳,为家族添上一份荣耀与助力。但是经过怀真郡主之事后,苏如绘知道自己身份大跌,也逐渐熄了心思。   苏家的门楣说高,自然不及强盛的皇室,说低,却也算得上是大雍一等一的门阀,家世渊博。   若苏如绘嫁入皇室,位份却不高,那是苏家没脸,苏家情愿求皇帝放她回去自行婚配,也不肯发生这种事情的。   除了苏如绘,苏家还有很多年纪与皇子们相近的女孩子,一定要与皇室联姻,大不了换一个人选。但她要是嫁的不好,那就等于苏家女儿平白的辱没了身份。   对于门阀来说名誉比什么都重要。   苏如绘想着就是一阵心烦意乱:“早点该让父亲早上折子的。”   “若是太后娘娘要留您,大人也没办法。”秀婉毕竟年长,倒比苏如绘冷静得多,“小姐若确定还要继续留在宫里,该为以后好好想一想才是。”   “这次的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被秀婉这么一说,苏如绘终于打点起精神认真思索起来,不过她想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找回场子。   秀婉吓了一跳,连忙道:“小姐不可,那可是怀真郡主!”   “哼,那又怎么样?怀真郡主?我当初可是被养在了太后宫里,俗语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宁王虽然是识大体的人,但也不能太不把太后、陛下放在眼里吧?”苏如绘冷笑出声,她淡淡的把刚才甘霖的话告诉了秀婉,“太子在仁寿宫与我见面,特特说出这番话来,没有太后的暗示,我可不相信他会这么做!”   秀婉蹙眉想了片刻,忽然一拍手,欢喜道:“太后这是暗暗恼了怀真郡主了?”   “可不是吗?陛下加我廷杖,伤的可不只是苏家和我自己!更重要的是太后的面子!当然,还有贤妃娘娘。”苏如绘揉着手里的帕子,凝眉思索道,“后来咱们都被拘在这里没得出去,消息也是甘然来时偶然带一点,对外面局势倒不清楚,说不定连皇后也不痛快呢——那宋采蘩可是养在未央宫的!”   “那么不省心的主儿,皇后娘娘能看得惯吗?”秀婉撇嘴道,“而且怀真郡主当时是从西福宫出来的吧?贵妃的位份不及皇后,恩宠可是一直越过皇后去的,皇后会喜欢她与西福宫走近才怪!小姐打算先收拾宋采蘩?”   苏如绘眯了眯她大大的杏眼,半晌才道:“先想办法回仁寿宫,今儿太子那番话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从前我住在鹿鸣台,即使不如霍七小姐得宠,但归根到底还是养在太后的膝下,算太后的人!如今迁居琼桐宫,这里的主位那是人见了都要躲着走的,别说庇护我,不让人利用了来害我就不错了!要做什么,还是得回了太后那棵大树下再作筹谋。”   秀婉奇道:“既然太后已经恼了怀真郡主,也让贤妃和太子转告小姐,等于是定了口风,为什么小姐还说要想办法回去?”   “哼,太后是有这个打算,今天贤妃请了皇后一起替我求情,事情已经差不多了,只等腊八那天我呈上件礼物便是。可这宫里自有人不希望我回去!”苏如绘咬牙道,“刚才李光送我回来时,对我说,宫道上太后着人撒了盐,但难免也有撒不到容易使人摔交的地方,让我自己小心!太后希望我回仁寿宫,这个态度就是扫清了我回路最大的阻碍!但她老人家是什么身份?又怎么可能角角落落都替我布置好?这中间那起子人必定不肯罢休,这些还得我自己对付!”   秀婉叹了口气,喃喃道:“小姐进宫才几天?怎么那起子小人就是盯着您不放呢?”   “不管她们怎么想的,我苏如绘可不是任人欺侮后只会躲角落哭泣的那些庶女,既然还要在宫廷里过下去,总有让她们还回来的时候!”苏如绘冷哼道,“太后给的暗示提点已经够多了,若是这样我还回不了仁寿宫,那也没必要养回太后膝下,只管回家丢脸去吧!”   “小姐是说,这也是太后的一重考验吗?”秀婉惊讶道。   “嗯,我是这么猜的。”苏如绘点了点头,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盒来,秀婉见到,呀了一声道:“这是哪里来的?这么冷的天小姐还要把它贴身放,不要冻坏了吧?”   苏如绘被她提醒才想到,这东西是从太子怀里取出来的,那时候还带着太子的体温,倒没觉得激手,可怜太子放进怀里时必定其冷如冰,下次若有机会见到自己三哥,得好好提醒他一下,虽然看起来自己三哥与太子关系不错,可是也不能真把堂堂太子当奴才使唤。   像这么个瓷盒,若让宫里晓得苏如锋在这寒天里托甘霖贴身带着,非给苏家狠狠记一笔不可!   “没事,这是三哥托太子带给我的,我还没瞧里面是什么呢。”   苏如绘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盒子。   第三十六章 霍氏指点   瓷盒被打开,一抹清寒中略带苦味的气息立刻传了出来,秀婉好奇的伸头看去,却见方寸大小的盒子里,装满了一种半凝固的墨绿色油脂。   她正在思索这是不是擦脸或手的东西,却听苏如绘呀了一声,刷的站起!   “小姐,这是什么?”秀婉被苏如绘吓了一跳,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却见苏如绘眼睛瞪得大大的,手捧瓷盒,却不住颤抖,仿佛是被这盒子里的东西惊到了。   “是……流翠蝰脂!”苏如绘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住心情,才抬头对秀婉说道,“很好,看来父母和哥哥们比我先知道我的景遇,这件东西,就是为腊八进献太后的礼物准备的!”   秀婉疑惑道:“这是什么?”   “在南荒丛林中有一种毒蛇,通体翠绿,颜色清透明媚无比,据说看到那种颜色人的心情都会好得多,只是剧毒无比,触之即死!”苏如绘生长门阀,对这些希奇古怪的东西都了如指掌,不住摩挲着瓷盒,眼中奕奕发光道,“那种蛇的名字就叫流翠蝰!而这流翠蝰脂,就是从流翠蝰毒囊之中提取的毒液炼制而成!它是天下最鲜活的染料,无论是用作丹青,还是染衣,都永不褪色,并且色泽之鲜丽,难以形容!”   苏如绘眼睛闪闪发亮,道:“两年前,我的三叔从南荒归来,曾经给我带过一条流翠蝰脂染成的裙子,那种颜色仿佛夺三春之造化而成,三叔称这种颜色为韶影春魂!是天下最最明媚光华的颜色,没有任何人能够染出那种凝聚春魂的衣裙!”   秀婉愣了半晌,才道:“小姐,您说流翠蝰剧毒无比……”   “这个不用担心,提炼后的蝰脂只要不服下去是没有毒的,而且染料时会加进几味草药,将毒性完全去除。”苏如绘拍了拍手,对秀婉道,“你去,把上次陛下赏赐我的织云绸里白色的全部拿出来!”   秀婉精神一振,道:“是!”   苏如绘与秀婉兴奋的亲手染出韶影春魂时,西福宫,水云馆,怀真满脸阴霾。   “初云怎么样了?”她再次问道。   “郡主……”贴身使女战战兢兢,将一只萎靡不振的白兔抱到她面前。   “请太医看过了吗?”怀真郡主现在心情非常糟糕,这段时间她不时被霍贵妃接进宫里,也常常去给太后请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向疼爱她的太后,对她态度开始寡淡起来。   原本怀真以为,是那个霍清瀣抢走了太后的注意,私下里没少仗着自己的身份给霍清瀣找麻烦。只是自从庄妃之事后,霍清瀣足不出仁寿宫,怀真还没胆子在仁寿宫里使什么手段。   并且霍清瀣对怀真虽然不热络,礼节上却怎么都挑不出毛病。   就在今天,怀真去仁寿宫请安时,皇后忽然带着贤妃、太子一起到来,坐下之后,看到怀真等人陪伴太后,周皇后便委婉的提到了苏如绘。   怀真正以为周皇后是为冷香炭之事而来,正期待太后重重责罚苏如绘,哪知这两位却是来求情的,尤其贤妃,一口一个苏如绘乃是养在太后膝下过的,在仁寿宫里素来规矩,怎么到了琼桐宫就做下糊涂事了?显然是离了太后的教导的缘故。   接着太后派了李光接来苏如绘,也只是走了个过场,甚至连提都没提苏如绘为什么会迁居琼桐宫,而是不痛不痒的敲打了一番,就暗示她准备搬回仁寿宫。   事情到这里还没完,怀真心情郁闷的回到西福宫,一回来,就被霍贵妃请了去。   怀真郡主的父亲,现在的宁王,虽然是先帝长子,但继嗣老宁王,老宁王的亲生女儿,恰是霍氏的嫂子康悦郡主。虽然康悦郡主已经去世,但宁王府与霍家还是一直走动着。不过怀真郡主与霍清瀣却一直不熟悉,这是因为霍清瀣据说自幼身体不佳,一直静养的缘故。   所以怀真进宫,大部分情况都是住在西福宫里。   “郡主身份尊贵,可是这天下,最最尊贵的莫过于太后娘娘,郡主说是不是?”霍氏的性格一向有点清冷孤傲,尽管她竭力想要把话说的委婉一点,但还是透着直白。   怀真郡主自幼在王府长大,宁王平庸,在女色上却一向放.荡,太后与长泰帝在这点上乐见其成,甚至不时赏赐他美人财帛,怀真的母亲宁王后出身高贵,是门阀端木家旁支的嫡女,却也无法阻止父王一个又一个的纳着侧妃与侍妾,宁王府的复杂虽然比不得宫中,却也非寻常富贵之家所能比,是以怀真年纪虽小,却并非没主意的人。   她一听就明白了,但还没想到自己哪里错了,起身道:“还请姑母指点!”   “春生殿。”霍贵妃淡淡的道。   怀真郡主愣住,她没想到,已经快三个月的一件小事——要不是今天皇后与贤妃来为苏如绘求情,怀真都快把那个倒霉的同龄女孩儿给忘记了,却是太后这段时间来对她不冷不热的根源!   这个时候怀真郡主才想起来,她撒娇撒痴迫着长泰帝重罚苏如绘时,苏如绘可是住在鹿鸣台!属于太后养在膝下的人!   可笑自己还听着宋采蘩的话,觉得反正太后也不是特别宠爱苏如绘,陷害这么一个可能会成为威胁的对手完全没有麻烦。   怀真到从霍氏口中听到春生殿三个字,再联想太后三个月来日间冷淡的态度,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皇威不可犯。只不过是太后并不上心的一个寄养女孩子,自己身为堂堂郡主,明面上责罚了苏如绘,却让太后暗暗记恨上了自己,不仅如此,如果太后觉得苏如绘之事伤了仁寿宫的面子,少不得,对那苏如绘还会加倍的怜爱。   说不定苏如绘再次回到仁寿宫后,反而不像以前那么处在一个不冷不热的位置,还能得到太后格外的怜惜!说起来,自己倒是间接帮了她一把!   怀真既然醒悟过来,也明白为什么今天周皇后与顾贤妃话里话外的意思,她们一个个口口声声,说什么养在太后膝下,什么太后身边的人伺候,什么离了太后就瘦了……想到这里,怀真简直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怎么这么傻呢?   听到苏如绘迁居琼桐宫时自己还十分得意,以为这个潜在的对手从此万劫不复,太后身边养着得宠的霍清瀣,还有乖巧的周意儿,加上自己,那个时候怀真就知道东胶国王将携幼女觐见,正摩拳擦掌的准备着迎接丹朱的到来,哪里会注意到苏如绘迁宫时带着一个在鹿鸣台时伺候她的粗使宫女?   虽然一定有苏家活动的关系,但是太后能够允许她仁寿宫的宫女跟过去,显然隐晦的表明了她的态度!怀真年纪还是太小了,半点也没看出来。倒是宫中各主位都看得清楚,否则,甘然一次两次往琼桐宫送东西,还能瞒过大家,他大车大车冷香炭都搬过去了,六宫的眼睛难道是瞎的吗?   霍氏一向不得太后欢心,所以在西福宫外的事上一向是躲着走,这会却任凭甘然去折腾,自然是看出太后用意才这么做的。   还有冷香炭之事。   怀真咬了咬唇,冷香炭,正一品以上的贵人才有资格用,她苏如绘无品无级,连饭菜都是重金买通了御膳房才象样一点,太后那么讲究规矩的人,居然只是训斥几句就算了。   显然是恼怒怀真扫了自己的面子,才会对苏如绘那么宽松。   怀真越想越是害怕,霍氏性子冷淡,虽然时不时接怀真进宫住一住,但几乎从未提点过她什么。怀真自诩聪慧,加上她身份高贵,也不觉得有需要霍氏提点的地方——霍氏自己都不受太后待见,又能指望她教导出多么高明的徒弟来?   如今破例把她喊到面前敲打,显然是听到了今天德泰殿里的事,觉得苏如绘已经简在后心,让自己收敛一些。   可是苏如绘还没见过自己,就被自己狠狠摆了一道,以她苏氏嫡女的身份受廷杖之刑,又被迫迁居琼桐宫,可谓是颜面扫地,日后婚配诸皇子,都要大大的减上一笔。就算自己现在去和她负荆请罪,难道还能当做那些事都没发生过吗?   苏如绘可不是庶出或者寒门微户的女儿,她身后的门阀苏氏绵延千年,树大根深,真正论起来,大雍王朝历史都没有这些门阀悠久!   一旦苏如绘搬回仁寿宫,千宠万爱长大的门阀贵女,吃了那么大一个亏之后,又怎么可能不找回去?   怀真郡主心头千绪百转,瞬间理清楚后,很快就作出了决定,既然与苏如绘已经无法和解,还不如让她再也回不了仁寿宫!   她边走边思索着该怎么办,谁知一回到自己住的水云居,就见到使女从寒迎上来,告诉她上次生辰时甘然送来的兔子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快死了。   这让怀真原本就恶劣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从寒知道郡主的脾气,小心的道:“奴婢禀告贵妃娘娘,可是娘娘说,腊八佳节就在眼前,为这点小事去请动太医,恐怕冲撞了喜气。而且宫里太医都是治人的,又不是兽医,哪里就能治好初云呢?娘娘说可能是冻着了,让奴婢多点几个炭盆暖一暖,可是炭盆已经烧了半天,初云却一直不见好转。”   “……”怀真郡主脸色阴沉似水,心里已经怒到了极点,她一点也不觉得为了只兔子惊动太医是小题大做,而是连带着对霍氏也怀恨起来,“这个名义上的姑母,究竟是靠不住的,不过是看太后脸色稍微不对,就忙着要和我疏远!”   第三十七章 春魂之色   “天!”   秀婉惊讶的捂住嘴,震惊的看着面前的翠色衣料。   犹如初春绽出的第一片嫩叶,即使放在那里不动,也不时闪烁过柔和的生命般的光泽,竟仿佛活物一般,看上一眼,就无法移开视线。   论起来,秀婉进宫也已经有近十年,她在宫中见到的贵人身上的绫罗绸缎也不少,大雍富有四海,后妃之中着实有几件衣裙甚至连史书中都忍不住提上一笔。   譬如霍贵妃有一件步步金莲裙,乃是本朝著名绣娘白九娘的临终遗作,上面以明暗针法绣着无数莲花,走动之时,随着步伐起伏与光线明暗变化,可以看到无数莲花从含苞到开放,继而闭合,往返循环,若在月夜,更是衬托得犹如天女,步莲华而至。   而璎华夫人未失宠前得过的百花月华裙,裙叠百幅,每一幅褶裥间刺着一种花卉,栩栩如生,随风动处,如百花环绕,能引蜂蝶扑至,好似皎月呈晕,华贵非常。   还有皇后那件出自齐云之手的凤袍,传说其上的凤凰与牡丹栩栩如生,让人疑心随时会破袍而出,矫矫于九天之上。   可是,那些衣裙固然巧夺天工,但她相信,若将眼前的衣料制成裙裳,哪怕是最简单的样式,四件衣裙同时陈列,众人第一个看的,必定是这件。   秀婉从来都不知道,能够勾魂夺魄的,不仅仅是美人,连颜色也可以如此诱人。   “很惊讶吧?当初三叔打开箱子,拿出给我的衣裙时,连母亲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苏如绘早就见过韶影春魂,此刻只是赞叹,倒还不像秀婉这么震撼,“我的母亲乃是肃国公之女,自小见惯场面,眼光极高,却也对它念念不忘,还生气三叔只给我带,却没给她带上几匹布料,事后埋怨过好长时间呢。”   “小姐,奴婢觉得,这颜色的料子哪怕是不能穿,放在眼前看着都是好的。”秀婉有些痴痴的道。   苏如绘扑哧一笑道:“就你这么没出息,反正这盒子流翠蝰脂足够染出几十匹料子,喏,若是这次给太后裁衣里落下了边角料,你大可以拿去放着看。”   “多谢小姐!”秀婉大喜,她比划着料子道,“奴婢估量着给太后做完,至少也能留下边角缝件小褂子,只是奴婢的身份也不敢穿出去,莫如做几方手帕。”   “你爱做什么都成,只是一件,你知道太后的尺寸么?”   “这有什么难的?奴婢明儿去仁寿宫求一求嬷嬷们,太后既然有意要小姐回仁寿宫,嬷嬷们知道是小姐要给太后做衣裳,哪里会不给件旧衣来照着剪?”秀婉笑道。   苏如绘丢开料子道:“说是我给太后做衣服,其实还是要靠你——你若没把握,最好请太后身边的齐嬷嬷来替咱们下剪子!”说着她一指床后的箱子道,“这里面是母亲让我带进宫打点那些得脸的嬷嬷与姑姑的,专门照着她们能用的做的,你挑了去送给齐嬷嬷吧。”   “齐嬷嬷?她是太后身边第一亲近之人,恐怕不太好请。”秀婉略一犹豫道,“不过若能请动她,咱们这衣服却更有把握得太后喜欢了。”   “你去试一试,多挑点厚礼。”苏如绘道,“这些料子快收起来,送到殿后没人的地方晾好,千万不要被那几位殿下发现!”想了一想,苏如绘又道,“还有,太后召见了我,又露了口风,以后咱们在春生殿这几天必定会有那些从前没来过的人做那不速之客,你要当心,千万别被人打探出来,别人要问,就说咱们要给太后做件常服。”   “奴婢知道了。”秀婉笑道,“不如这样,另寻一匹缎子也裁了放在显眼处,这样人家就不会疑神疑鬼咱们准备的是什么了。”   苏如绘满意的点头:“这个主意很好,缎子的就不用齐嬷嬷裁剪了,回头正好你练练手。”   翌日秀婉取了厚礼去仁寿宫,两个时辰后,带了一个身穿宝蓝色宫装的中年女子飘然而入。   苏如绘心中惊奇,但还是连忙起身迎接,笑道:“这位姑姑我倒有些眼生。”   “奴婢谷香,乃是尚服局司衣。”这女子年纪大约四十多岁,容长脸儿,柳叶眉下一双丹凤眼斜飞入鬓,高高的鼻梁,略有些干瘪的嘴唇不说话时就紧紧的抿着,显得有些严厉,看举止与面相就知道是那种入宫多年、谨慎精明的姑姑。   她身上穿的是宫人常穿的宝蓝色,宫装外没脱下前罩了件银灰鼠皮氅御寒,入殿后脱下来,便露出那套宫装,与旁的宫女颇有几处不同,正是这些不同之处,既未逾越,又使款式显得格外简洁流畅,越发衬托出谷香姑姑的精明能干,却很好的遮掩了她身量上的一些短处。   单看这套宫装,苏如绘便肃然起敬,转了口风道:“腊八在即,我本想替太后做套衣服,只是一来年纪小,在家里也没学过几天,二来,太后的服饰都是尚服局或齐嬷嬷那里做的,寻常手艺不敢拿出手去,才让秀婉去请位姑姑来指点,劳烦姑姑了!”   “小姐客气了。”谷香淡淡点一点头,秀婉在旁连忙请她就座,又捧上茶来。   少顷,苏如绘吩咐秀婉:“去将那匹云锦取来。”   秀婉一愣,旋即去了。   捧出的乃是一匹织云绣锦的云锦,华美无比,犹如华章。谷香却只是随意看了眼,点头道:“腊八乃是佳节,小姐这匹云锦色泽富丽,倒是应景。”   “姑姑恭为尚服局司衣,想必是知道给太后制衣的尺寸的……”苏如绘知道谷香既然在尚服局,又熟谙太后的服饰,什么样的好料子没见过?也就韶影春魂这种即非贡品,又夺人魂魄的料子也许真没见过,像云锦虽然华贵,却是宫里常用的,谷香自然看得多了。   苏如绘缓缓的说下去:“还请姑姑照着太后的习惯替我裁剪一下可好?”   谷香知道她的意思,喝了口茶,起身道:“小姐客气了,谷香自当尽力,只是不知小姐想要做什么样的款式?”   “姑姑也看到了,这两个月我都住在这里面也没出去过,还不知道现在宫里时兴什么样的,姑姑做主就是。”苏如绘爽快的道。   谷香略一沉吟,道:“宫里这段时间倒没什么变化……”她想了一想道,“就做件八幅襦裙吧,太后素常穿的。”   “多谢姑姑指点!”苏如绘示意秀婉去拿剪刀来。   尚服局都是做惯了裁料做衣之事的人,这谷香身为司衣,更是此中好手,接过剪子,三下五除二,刷刷几下便将衣料剪好,又叮嘱了几个为太后做衣的要点,喝完茶后,便拿了苏如绘给的好处告辞而去。   待谷香一走,秀婉便疑惑道:“小姐,为什么不把那幅韶影春魂拿出来?”   第三十八章 自缢   “你不是去请太后身边的嬷嬷吗?怎么请人请到尚服局去了?”苏如绘皱眉,“我藏着韶影春魂就是为了到时候突然拿出来,讨太后欢心,你也给我出了另裁一匹缎子掩人耳目的主意,难道不知道要是让那起子人晓得了我们的打算,就有的是针对我们的暗算到来?这个谷香姑姑不知底细,你叫我怎么相信她?”   秀婉这才知道苏如绘的担心,叹了口气道:“奴婢是去仁寿宫请的,可是齐嬷嬷伺候着太后,压根就没工夫见奴婢,是太后身边的袖香姑姑,收了一支八宝攒珍珠步摇后告诉奴婢,说除了齐嬷嬷之外,太后最喜欢的就是尚服局司衣谷香姑姑做的衣裳,所以奴才才又去了尚服局,请谷香姑姑来跑了这一趟!”   苏如绘听罢,微微皱眉道:“虽然如此,但这谷香既然不熟,还是不可轻信,刚才她裁料子时你在旁边看了,可有把握照样裁出来?”   “难。”秀婉如实道,“奴婢虽然在宫里已经待了有些年,可是以前都是做些粗活,在家时虽也学过几天女红,却哪里能和宫里的姑姑们比?何况这次小姐是给太后做衣裳,更是容不得轻忽。”   “齐嬷嬷真的请不到吗?”苏如绘还是有点不甘心。   “小姐,奴婢想着,既然太后要试一试小姐,自然就要看小姐自己的手段,齐嬷嬷乃是太后身边第一亲近之人,假如她到春生殿来一次,显然对小姐大有好处,太后既然已经表了态要接小姐回仁寿宫,恐怕是不会许齐嬷嬷再帮手的。”秀婉提醒道。   苏如绘立刻醒悟过来:“你说的极是。”   “但小姐顾虑的也是,谷香姑姑只是袖香姑姑介绍的,苏家在后宫没有主位,谁也不知道这谷香姑姑到底是谁的人,万一她有心要和咱们过不去,也不用使其他心眼,故意一剪刀剪坏了,咱们现在可就这么一点韶影春魂!”秀婉皱眉,“现在可是难办了,再过五天不到就是腊八,咱们却连料子都没裁好。”   苏如绘托着下巴思索着,忽听殿外喧嚷之声传来,主仆都是一愣,正以为麻烦这么快就找上了春生殿,但仔细一听,却又不像。   “是淑月殿!”秀婉放下云锦跑出去看了一圈,回来站在殿门处用力跺着脚上的雪,隔着帘子告诉苏如绘,她的声音里有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听那边叫嚷着说死人了!”   “什么?”苏如绘失声惊呼,奔了出来,顿时一股寒气袭来,让她不禁颤抖了一下。   秀婉吓了一跳,连忙催促她快回帘子后面去。   宫里烧了炭盆后,就会在门窗上挂上厚实的帘子,这样既方便出入又可以防止寒气侵袭。因此在帘子里的苏如绘只穿了薄薄的单衣,被外面冷风一激,说不得就会生病。   如今太后露了口风,正是搬回仁寿宫的紧要关头,若苏如绘自己病一场,那么就白白笑到了怀真郡主那些人。秀婉急得连连跺脚道:“小姐你做什么?就是想要出去看也穿了裘衣再出来呀!”   苏如绘被她提醒,跑回帘子后拿了自己素常穿的狐裘披好,又脱下丝履换上一双鹿皮短靴,跟着秀婉跑了出去。   这一天是腊月初三,雪下得甚大,皑皑铺满六宫,几乎被完全废弃的琼桐宫空负锦绣宫室,却无人打扫,一夜之间地面上积起厚达两尺之雪,苏如绘没有提防,一脚踩下去,雪直接没到膝盖。   冰冰凉凉的雪花落到她尚且带着炭火余温的面颊上随即化作冰水滑进颈子里,她艰难的走到淑月殿附近,路边便闪出一个青衣小黄门来,语气恭敬却坚决的请她回去:“这位小姐,前面有些不干净的事,恐怕污了小姐眼目,还请小姐先转回去,喝杯热茶,待奴婢们将这里处理好,再从这里走。若小姐急着出琼桐宫,可以从东北角的角门先走。”   苏如绘深吸一口气,见四周虽然积雪被踩得极脏,显然有许多人走过去,但暂时无人注意到这边,悄悄递了一张银票过去,小声道:“敢问公公,这到底是怎么了?”   “听说是里面一位姑姑自缢了。”小黄门大约和秀婉年纪差不多,看他一身青衣,想来也不是什么主事的人物,才会被打发在这里拦阻他人靠近,因此爽快的收下银票,道,“小姐是春生殿的苏家小姐吧?一会他们就要把人抬出来,小姐快些回去,免得污了眼睛。”   苏如绘脸色有些发白,她想了想,道:“公公,我不过去,就在这里看一看可好?”她怀疑那死去的姑姑的就是思烟,想要亲眼证实一下,那小黄门有些惊讶,大约是没想到才八岁的苏如绘胆子居然这么大,但他受命是把人拦阻在外,却没说不让人在远处围观。   再说现在宫里都知道,被陛下责罚过迁宫的苏家小姐,并没有被太后忘记,太后有意在腊八节后接她重回仁寿宫,小黄门自然不会得罪让太后惦记的苏如绘,略一犹豫,便点一点头。   跟着苏如绘赶过来的秀婉听到,急得连连拉住苏如绘,一迭声劝她回去。   “小姐若想知道是不是思烟姑姑,就让奴婢在这里看成不成?”秀婉见苏如绘一定要留下,只得压低了声音道,“如今腊八在即,宫里太后是最讲究喜庆的,出了这么件事,没得怪咱们春生殿也沾了晦气就不错了,小姐还要在这里看那些不干净的物事,这不是现成送借口让怀真郡主她们说嘴么?”   苏如绘顿时脸色一变,也不用秀婉拉了,对那小黄门点一点头就向春生殿回转。   到了殿中,解下衣裳,苏如绘才涩声道:“宫里人命好不值钱!”   “做奴婢的哪个不是这样呢?”秀婉凄然一笑道,“就是寻常富人家的奴仆,只要是那签了生死契约的,还不是主人想打就打,想杀就杀,就是没签契约的,主人真的杀了,也就罚几两银子的事。那些豪门大户……”她似乎想起来苏如绘家里也是所谓的豪门大户,而且还是大户之中的翘楚,门阀,连忙住了口。   苏如绘没有注意她的谨慎,幽幽道:“秀婉,我在想,若死的是思烟姑姑,她应该算我害的!”   秀婉吃了一惊,她没想到苏如绘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连忙喝道:“小姐魔怔了么?怎么讲出这样的话来?”   “那天晚上我若不被琴声引去淑月殿,思烟姑姑也不会发现我,她不发现我,不向我借炭,就那么继续静静的在淑月殿里过日子,自然也无人想起她们来。说不定现在还好好活着。思烟姑姑伺候着璎华夫人在淑月殿已经捱了七年,却是在我借炭给她后不久死去。”苏如绘面色沉郁,自顾自道,“当初璎华夫人是多么受宠的一个人!思烟姑姑是她身边的得力宫女,那体面只怕比绿衣还要煊赫三分,可是如今却为一点子小事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   秀婉听得两眼发直,半晌才魂飞魄散的叫道:“小姐!这话以后万万不可提起!”   说着她慌忙跑到帘子外看看甘棠有没有像上回一样蹩进来偷听,关了殿门之后,才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对苏如绘道,“小姐疯了么?这话传出去,半点不需要添油加醋,报到太后面前,一顶不祥的帽子扣下来,我的好小姐,这比什么都能毁去您的闺誉啊!”   苏如绘咬着嘴唇半晌,才低声道:“是,我失态了。”   “妃嫔、宫女自裁那是不祥之事,小姐千万千万记住,淑月殿的事与咱们半分关系都没有!若是以后谁敢拿这件事来污蔑小姐,小姐一定不能承认!”秀婉惊得嗓子都喑哑了,正色叮嘱道,“身带不祥,别说皇家,纵然寻常百姓家里,也不肯接受,女子若背上了这个罪名,这辈子完了不算,连娘家都毁了!”   见苏如绘还在沉思,秀婉一咬牙,低声道:“奴婢没进宫前有个姐姐,正是因为一过门就死了丈夫,被婆家请去的卜者算出命格不祥,生生被休弃出门,连爹娘都不肯接纳,沦落为丐,受尽折磨。奴婢不过给她送了个馒头,就被爹娘与兄长重重责打了一顿!”   她凄楚道,“就在奴婢进宫前几天,听人说护城河里飘起一具女尸,约莫就是奴婢那苦命的姐姐!”   苏如绘生长门阀,却还是第一次听到不祥之语对女子的影响如此之大,诧异道:“怎么会这样?莫非她不是你爹娘亲生的么?”   “是亲生的,可是爹娘也不是就她一个女儿,爹娘自己也要过活,若是收留她回来,恐对娘家有碍,而且兄长和嫂子都不会同意的。”秀婉冷笑道,“就算是窑子里的姐儿也有可能被恩客看中娶回家,摇身变成正经的主母,可是清白人家背负不祥名声的女子却是不可能有这样的结果!其实奴婢那姐夫本来身体就不好,成亲免不了劳碌一下子就加重了,可是他们家怀疑姐姐克夫,请的那个乱嚼舌头的卜师又说得危言耸听,生生绝了奴婢姐姐的活路!”   苏如绘听得全身发冷,不禁想到若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的父母……她摇了摇头,将这比拟丢开,没有发生的坏事还是庆幸的好。   被秀婉这么一劝,因为可能是思烟的宫女自缢的阴影总算消散了一些。苏如绘看着桌上裁好的云锦道:“该去御膳房取饭了,照那小黄门的指点,你这次走东北角门吧。”   第三十九章 闹翻   秀婉刚刚离开,内殿便传出扑哧一笑。   苏如绘眉毛一皱,却也没有多少意外,起身进了内殿,果然看到甘然坐在窗边把玩着桌上的镇纸,笑意盈盈。   苏如绘正为淑月殿之死而郁郁,看见他这副云淡风轻的笑意便觉得怎么看怎么刺眼,板着脸道:“二殿下真是好身手,什么时候进来了我竟都不知道!”   “皇祖母有意要接你回仁寿宫,你那离宫回家的主意打不了了,我还以为,你会恢复到以前那样待我客气有礼,没想到还是老样子。”甘然也不恼,依旧笑意盎然的说道,“没想到你这么没心没肺的人,居然会为一个奴婢死去而难过!”   “什么叫做没心没肺!”苏如绘此刻只觉得无明火在胸中燃烧,早将什么尊卑仪态丢到了一边,在甘然对面拖了凳子坐下,瞠目怒道,“难不成这宫里的人心都是铁做的么?淑月殿那边尸骨未寒,殿下这里却似乎在说一件有趣的事!”   “当然有趣。”甘然笑着道,“一个不长眼的奴才,赶着腊八节前自缢,生生坏人兴致!好在是荒僻的琼桐宫,外面只当眼不见为净。倒是你的反应实在让人觉得可笑,难道苏家御下宽厚到这种程度,你们家里就没有杖毙过那些不长眼睛的奴才?”   苏如绘此刻只觉得甘然面目可憎到了极点,怒声道:“我在家长这么大,也从来没见过这般草菅人命的!”她见甘然嘴角始终挂着的笑意,更觉怒火滔天!“若不是你送来的冷香炭,思烟姑姑也不至于就此而死!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啊,那可是——”   甘然静静听着,脸色越来越冷,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声如寒冰:“哦?一条人命?初雪你养了那么久,听说它前段时间快死了的时候你连看都懒得去看一眼,让秀婉只管等死了拖去埋掉!那个什么姑姑不过偶然见过一面向你借了点炭,你就为她这么难过,苏如绘,本殿下真不知道你到底生着什么样的心肝才能说出那么一番话来!”   “我好心送你冷香炭驱寒,在人告你逾越之后又纠缠母妃去向皇后替你求情!更不用说安抚怀真让她不要来找你的麻烦!你竟为了一个奴婢的死反过来叱责于我!”甘然刷的站起,厉声道,“苏如绘你好得很!非常好!不愧是门阀苏家的女儿!我乃堂堂皇子,在你面前,却连奴婢都不如!既然如此,那你就继续为那不开眼的奴才伤心去吧,本殿下不打扰你!”   说着摔手而去!   苏如绘还是第一次见到甘然发怒,禁不住愣在那里,但她也是娇惯着养大的,而且这甘然在她面前素来温和,即使苏如绘时不时刺他几句,也笑吟吟的不以为意,让苏如绘逐渐觉得与之相处好比在家中时和三哥苏如锋在一起时一样。   因此虽然觉得自己言语失了分寸,将甘然惹动了真火,让她立刻低头认错,却有些转不过来,因此只是咬着嘴唇不言不语,任凭甘然气冲冲的跑向外殿。   就听见秀婉“啊呀”一声,随即惊讶道:“二殿下!”伴随着一阵器物翻倒声,蓦然甘然冷喝道:“你这狗奴才,滚开!”   苏如绘听得声音不对,追出来看时,却见秀婉倒在地上,食盒已经翻了一半,里面汤水泼了出来,甘然一脚踹开了秀婉,揭开帘子,头也不回一阵风的去了。   “小姐这是怎么回事?”秀婉虽然被甘然连踹了几脚,但见了甘然脸上那如骤雨将来的阴沉,又是从内殿跑了出来,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疼痛,急急的问苏如绘,心里那叫一个欲哭无泪,自己伺候的这位小姐平时瞧着多么机灵镇定,怎么今天去了次淑月殿附近就这么糊涂了?   难不成那附近不清净么!   苏如绘自打进宫,待她好的那么几个人里,甘然可算是费了心的照应着她了,当初迁居春生殿时一应用具哪一个不是甘然特特从西福宫搬过来的?就连苏如绘如今消遣看的几本闲书都是甘然偷摸着带进来的。那时候宫里宫外都传说苏家小姐恶了圣上,连那与苏如绘姐姐妹妹相称的周意儿,也不过派秀英送了些东西来应个景儿作数,惟独二殿下甘然忙前忙后。   秀婉怎么也不明白,二殿下待苏如绘这么好,自己家这被誉为极具大家之风的小姐怎么就偏偏把二殿下给气走了?   “你可还爬得起来?”苏如绘皱眉要去扶秀婉,秀婉见她还不去追甘然,反而先关心自己的伤势,又是着急又是感动,好在甘然虽然是含怒去踹,但他年纪尚小,而且也无意取秀婉性命,除了被踹到的地方痛点外,倒没伤到骨头经脉,秀婉做惯了粗活,身体一向不错,也不用搀扶就爬起来,赶紧收拾了一下食盒,苦笑道:“二殿下那是怎么了?”   “是我不好。”苏如绘只觉得心里乱七八糟,勉强解释道,“因为思烟姑姑的事情,我一时口快,怪他给我送了冷香炭来才惹出后来的事,结果把他气走了。”   秀婉听了简直欲哭无泪,怀疑的探手摸了把苏如绘的额头,苏如绘不解道:“怎么了?”   “奴婢要看看小姐是不是病了?”秀婉将只剩了几碗菜的食盒放在了桌子上,“小姐,奴婢今儿晚上偷偷的替你去烧些纸吧,刚才就不该去淑月殿外,看看是被什么冲撞了,那么聪慧的小姐今儿怎么就糊涂成这个样子?”   虽然苏如绘性子宽厚,但秀婉在宫里待了也有七八年,一向极有分寸,不是气急了是不会说出这么没规矩的话的。   苏如绘苦笑着道:“罢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我自己糊涂,气走了二殿下,且让我想个法子以后怎么跟他赔罪吧!至于烧纸就算了,我在家里时父亲就教导我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东西我们苏家是从来都不相信的!”   “奴婢看二殿下是被小姐伤了心了,二殿下一向好说话,尤其在小姐这里更是连礼节都不讲究,今天跑出门去却要踹奴婢来出气,显然是伤心极了!”秀婉揭开食盒苦笑道,“只剩两碟子菜还能吃,其他都毁了,小姐再等等吧,奴婢再去御膳房要一份!”   “我现在哪里还有什么胃口?随便对付着吃一点就是。”苏如绘摇头道,“真是乱七八糟……先吃了饭,让我好好静一静,想想这起子事情到底该怎么个处理吧!”   秀婉闻言瞪大眼睛道:“小姐你还要想什么?自然是赶紧去和殿下认错!”   “二殿下你还不清楚吗?刚才那么怒气冲冲的出去,谁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苏如绘无可奈何的一摊手,见秀婉盯着自己,究竟心里发虚,只得叹了口气道,“好吧,吃完饭,你留在这里,拿几匹料子练裁剪,我去找他认错,行了吧?”   第四十章 甘美   草草吃了几口,苏如绘便在秀婉期盼而又催促的注视下一步三回头的出了春生殿,因为外面还在飘着雪,秀婉虽催她去认错,却也怕在这眼节骨上挨了冻,所以又督促着她宫装外面套上了一件厚厚的火狐披风,艳丽如火的毛尖拂在苏如绘下颔处,越发衬托出她清丽来。   脚上套的鹿皮短靴,在雪地走路十分轻快。   出殿前秀婉又塞给了她一个紫金暖炉,叮嘱一定要抱在手里。   秀婉本来要亲自陪着苏如绘去找,毕竟让这么小的主子自己乱跑,终究不是忠心的奴婢做的事。   可是苏如绘本来就觉得去找甘然赔礼是个没脸的事,又怎么肯让她跟着?因此一定要独自去,秀婉若是跟着她情愿不去了,这才让秀婉没奈何,只得在春生殿里练着女红等待。   却说苏如绘出了春生殿,看着四面茫茫的雪景,找到甘然后的尴尬却立刻被冻走了一半,琢磨着该去什么地方找甘然?   苏如绘迁宫之后,虽然长泰帝没说要她禁足,可是苏如绘也知道,受了罚还要到处跑,那是现送着让宫里厌恶,因此从来都是足不出户。连太后那边的请安都寻借口推了。这还是除了前几天被太后召见外第一次出去。   她向琼桐宫外走了几步,越发迟疑起来。这段时间霍氏对甘然不像从前那么一味的宠着,而是开始管教了,甘然到春生殿更是一次比一次的少,若是这个时候他回了西福宫,苏如绘却犯了难。   倒不是苏如绘怕自己贸然去那里被霍氏冷眼,而是一来她的身份去拜访皇子显然有失矜持,二来霍氏与疼爱苏如绘的顾贤妃显然不大对劲,若是明光宫知道了,贤妃岂有不刺心的道理?   再说,那个让苏如绘惦记着的怀真郡主可是还住在那里的。   苏如绘越想越是皱眉,禁不住脚步渐慢,在宫门附近停了下来。   她在雪地里站着,因穿的多一时间也没觉得冷,只是眉宇之间阴霾极重,却是开始后悔当时没有立刻追出去喊住甘然。   苏如绘低头在原地想了半天,觉得还是没勇气去找,甘然那性子,跳脱飞扬,如果不在西福宫,天知道还会在什么地方?   想着想着苏如绘就觉得这次跑出殿来着实有点荒谬,便转过身来想回春生殿里去。   只是走着又想起自己只顾发火把无辜的甘然气走,心里难免愧疚,一时间倒是犹豫不定。   便在这时鼻端隐隐传来一阵清香,叫人精神一振。苏如绘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却是远处隔了小半个湖的地方,漫天飞雪里能够看到是一树红梅,正开得恣意张狂。   这琼桐宫若不是不祥的话,实在该是宫里除了未央宫外最惹人眼红的宫室了,奢华无匹不说,风景也是极为秀丽的,宫内竟挖了湖凿开水渠,引着太液池的活水环绕,据说夏天的时候水面俱是亭亭荷花,一派江南风景。   苏如绘此刻正心烦意乱和为难,看到那几支红梅便想着去折几枝再说。   她左右打量了一下,发现附近恰好有一座九曲桥通往梅林,这冰天雪地的将桥身笼罩,苏如绘险些没看出来是桥。   她走到桥边看了看,发现桥上虽然积了厚厚的雪,却喜无人走过,苏如绘虽然年幼,倒还不像那些进宫多年的妃子一样染了一副娇怯怯的做派,自忖稳住脚步应该没什么事。   等过了桥,她才发现那一片梅林却是开在了一个湖心的小岛上,饶苏如绘满腹心事,此刻也不禁有些赞叹,这么费心筑成的宫室,偏偏她是带罪迁居,竟一直都没个心情出来转一转。   要知道就是其他宫里有好风景,也断然没有可以随意转的。也就是琼桐宫的主位发了疯又失了宠,偌大的宫里竟然没人理会,最是自由不过。   她身量还未长成,好在有几枝梅花低低垂了下来,苏如绘选着折了抱在怀里,这时间她将暖炉放在一旁的雪地上,折好梅花回头时,却发现暖炉不翼而飞!   苏如绘顿时一惊!   她并不信什么鬼神之事,又见放暖炉的痕迹附近有几个浅得难以察觉、快被飞雪盖上的脚印,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喝道:“是什么人拿了我的东西?还不快快与我出来!”   苏如绘问了几句见没人理会,便故意道:“那一个暖炉你拿便拿去了罢,只是这几日我身子不太好,为了治病,在暖炉里用了以毒攻毒的法子燃着毒香,本来还想着莫要误害了人,才刻意走到这偏僻地方,没想到却有人赶着来挨毒!”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附近一声怪叫,雪地上一块掀起,一个男童忙不迭的将一只紫金暖炉远远丢开,带着哭腔道:“什么毒?能解么?”   苏如绘忍着笑打量着这男童,却见他六七岁年纪,脸色被雪天冻得通红,一双眼睛乌黑明亮,身上穿的乃是一身半旧的锦衣,却连氅衣都没带一件,不由一愣:“你是谁?”   “我是甘美。”那男童瞥见苏如绘身上如火如荼的氅衣,眼中露出一丝羡慕,有些哆嗦的道。   苏如绘略一思索,不由惊的手里梅花都掉了,连忙行礼:“四殿下!”   “殿下怎么回跑到这里来?您身边的嬷嬷呢?”苏如绘跪了半天,也没听见甘美叫起,雪地上实在冷得沁人,她目光一扫周围,没发现其他人,便干脆自己站了起来,试探的问道。   苏如绘没进宫前,苏家早将宫里大概情形打听清楚告诉了她。   长泰膝下现在的五位皇子,长子甘霖,乃中宫嫡出,名正言顺的帝国继承人;次子甘然,生母卑微,养在了霍贵妃膝下,也算得宠;三子甘棠,四妃之一的沈淑妃所出,最得太后欢心;而第五子甘沛,亦是皇后的幼子。   比较意外的是皇四子。   据说他的生母只是一个宫女,甚至比甘然的生母身份还要卑微。   宫中规矩,正三品以下的妃子,是没有资格抚养皇家血脉的,即使公主也一样。按理甘美也该交给正三品以上的妃子来抚养。由于宫中正三品以上的后妃不少,但抚养着皇子的仅仅皇后、霍贵妃、沈淑妃三人,因此不少妃子打过皇四子的主意。   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长泰帝却破例将那宫女提为了才人,而且赐下恩旨,着她亲自抚养甘美。   这便是让长泰后宫众妃既羡又妒的许才人。据说许氏并不美貌,也无才气,只是一直谨慎安份,也不知道哪来的手段,得以以从四品的位份,抚养自己的亲生儿子。   苏如绘进宫之前安夫人特意将这位许才人点出来,让苏如绘以后切不可轻视。虽说许才人晋位和抚养皇子后,长泰帝也没见得多么喜欢她,不过两三个月才偶然去一次,基本不过夜就走,但人家有那能耐让长泰无视宫规,就知道非同寻常。   不过许氏位份究竟低了点,没资格去仁寿宫请安,而且太后似乎也不怎么待见甘美这个孙儿,苏如绘进宫这些时间,还从来没见过甘美与他的母亲许才人。   此刻看到甘美身上单薄的衣裳,苏如绘不觉有些发愣,她下意识的解下火狐披风要给他披上,却见甘美推开她手急急道:“解药呢?解药你?我可是皇子,你敢毒死我,父皇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扑哧!”苏如绘不由乐出声来,“臣女不过随口胡诌,殿下还当真了?臣女不这么说殿下哪里肯出来?”   甘美闻言,气得脸色发白,他瞪着苏如绘似乎非常想教训教训她,可是苏如绘比他大一岁,看着比他还要高一点,顿时又气馁的低下头去,一声不响的转身,走到刚才那片雪地,却是从雪地里拖出一大块——苏如绘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件狐裘,只是雪白的颜色,放在这时候倒和周围分不清楚。   她现在知道这四殿下刚才哪里是躲在雪里面,却是披了狐裘藏着呢。   苏如绘见这四殿下不像是好亲近的,再加上她也知道甘美在宫中身份尴尬,如今苏如绘自己的麻烦就解决不过来,更别说是招惹上其他人了,便讪讪站着那里目送他远走。   甘美走了几步,忽然转过身来,指着地上歪倒泼出炭来的暖炉道:“这个你还要么?”   苏如绘正欲说话,见他目光里一闪过的渴望,也不知怎的,话就变成了:“不要了。”   “那我拿走了。”甘美说这话时,十分平静,仿佛身为皇子,捡一个臣子之女丢弃不要的暖炉是一件再正常也没有的事情。   苏如绘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将没被雪浸湿的炭装回暖炉里,又用衣袖捧着暖炉踩着积雪离开,不觉咬了咬嘴唇,中间甘美被烫了一下,可是他什么都没说,默默的走了。   “这宫里,跟红顶白,真是让人心凉……”苏如绘深深叹了口气,拾起梅花。   第四十一章 为难   秀婉看到出去了半晌的苏如绘抱着一大捧红梅回来,手里的暖炉却不知道丢到了哪里,正在诧异,便瞥见了苏如绘沮丧的脸色,顿时心凉了一半,但还是问道:“小姐可找到二殿下了吗?”   “没有。”苏如绘如实道,“只是看到一处梅花开的不错,就折了点回来。”   面对这个回答,秀婉简直是欲哭无泪。   不过她知道苏如绘一向就是非常有主意的,这个有主意是说的好听,也就是说她不愿意做的事情你几乎不可能劝动。何况秀婉也只是一个宫婢而已,要不是苏如绘如今在宫里举目无亲,回了苏府之后,使唤的奴婢一大堆,哪里轮得到她来指手画脚,因此也只能忍着气接过红梅去插瓶。   苏如绘见她不说什么,倒有些讪讪的跟在后面解释道:“我也不晓得二殿下跑到哪里去了,想着这段时间贵妃一向管教他的厉害,若是回了西福宫,我可不方便去了。因此徘徊良久没见着人,折回来了。这些梅花是路上摘的。”   秀婉叹了口气道:“奴婢晓得小姐出身高贵,在苏家是捧在手里的嫡女,可是小姐,这里是皇宫,二殿下性子好,终究是皇子。”   “……下次不会这样了。”苏如绘惭愧的保证道。   进殿后苏如绘就换上了丝履,此刻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挠她的脚,毛茸茸的一团的样子,她低下头看了眼,奇怪道:“哦,这个叫初雪的兔子居然还没死?”   立刻招来秀婉瞪了一眼,无可奈何道:“小姐,腊八在即,您说话千万顾着点顾忌。”   苏如绘立刻醒悟过来,宫里一向都是忌讳死、病这些字眼的,何况如今眼看着就是过节。她看着秀婉那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着实有点心虚,心下也奇怪自己今天到底怎么了,一个劲的犯糊涂。   便讪笑道:“上回你急得什么似的,那之后一直没看到它,我还以为你丢出去埋了。”   秀婉只觉得胸口闷的慌:“这是二殿下特意送您的,怎么能随便养……没了?”被苏如绘提了,秀婉也差点带出了忌讳的字眼,幸好她进宫之后受的教导比之苏如绘这种以后要嫁进皇家的贵女要苛刻得多,这么些年伺候下来,早就成了习惯,及时改了口。   “这东西还能咱们做主么?”苏如绘倒是没放心上,“再说甘然他自己喜欢的多一些,我看若是霍贵妃愿意给他养在西福宫,他哪里还会关心这一只?往春生殿频繁的跑也不过为了看它而已。”   说完就见秀婉似笑非笑的看了自己一眼,苏如绘抱起初雪进了内殿,半晌后忽然醒悟过来:“秀婉该不会当我吃醋了吧?”   大雍女子十五岁及笄,男子十五束发,便算成年,可以谈婚论嫁了。   因此绝大部分人家,女孩子最多放养到五岁,从六岁起就要请嬷嬷教导女红针线,富贵人家还要认些字,此外七八岁都要跟着母亲学习管家,苏如绘虽然才八岁,又是独女,武德侯府上污七八糟的东西不多。   可是因为被选进宫的缘故,安夫人特意为她突击指导过,大部分隐意譬喻还是能够听出个轮廓来的。苏如绘说那番话本来没有旁的意思的,但是想到方才秀婉那暧昧的眼色,之前这宫女也劝过自己考虑甘然,便是一阵阵的羞恼。   她这边还是第一次抱着初雪有一下没一下的玩耍,那里秀婉收拾了些东西,进来正色道:“小姐,给太后的礼不能再拖了,咱们都不是手快之人,再不开始,只怕腊八到了就来不及了。”   苏如绘被她提醒,顿时呻吟了一声,气恼的将初雪丢到一边,道:“你还没把握照着剪出样子来么?”   “奴婢手笨的很,要不然,当初一般被选进仁寿宫里伺候,也不会一直做粗活了。”秀婉闻言,立刻面露苦色。   苏如绘见到心里暗暗叹气,这个时候她格外的思念红鸾,安夫人身边的顶尖得意人儿,红鸾绝对当得起安夫人的左膀右臂,女红针线、管家对帐,样样都是拿得出手的,若是把秀婉换了她,想必自己就不用烦心了吧?   可是苏如绘知道也只是想一想而已,她是被召进宫来陪侍太后的,又不是选秀入宫,能够带着家里的贴身使女。说到底,苏如绘现在最多只能算这座皇城的客人,件件事情都由不得自己来做主。   这时候苏如绘才晓得当初母亲劝着自己学女红的良苦用心,可惜那会苏如绘只管着躲懒和与苏如锋嬉闹,总觉得针线上面有那么多小丫头去做,哪里要自己来动手?   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应了安夫人的话——你现在不肯吃点儿苦,以后吃大苦头的时候!   她看着秀婉将谷香裁剪好的云锦以及那匹韶影春魂拿过来让她选择,觉得头更痛了。   韶影春魂,那色泽看着就是舍不得下手,若是贸然剪下去,苏如绘知道秀婉是决计没这个胆子的,连宫里都没有见过的料子,她一个粗使宫女出身的奴婢,虽然晓得苏如绘性子好,但也怕出了错承担不起。   苏如绘也知道秀婉为什么一再强调她手艺不佳,有谷香剪的样子在这里,比着怎么都能相似个七八分吧?可是韶影春魂实在太贵重了,秀婉这点子手艺哪里敢下刀。   不过苏如绘自己的手艺那就更惨了,她很有自知之明,如果说秀婉动手有可能糟蹋了料子,那么自己来就肯定糟蹋了。毕竟秀婉的年纪和经历放着,怎么都是做着事的,力气也足。   苏如绘年纪尚小,力气不足,拿着专门裁剪衣裳的剪子没多久就觉得手腕沉重无比,哪里能剪出合适的尺寸来?   就这么着,对着天下罕见的光鲜亮丽的韶影春魂,主仆两人为难不已。   便在这个时候,内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人影带着通身寒气走了进来,怯怯的唤道:“苏小姐……”   正大眼瞪小眼的主仆顿时大惊!   第四十二章 思烟   “思烟姑姑!”   幸亏苏如绘门阀出身,父兄又皆是武将,颇有几分胆气,没有大喊一声“鬼啊!”,但以为刚刚死去的人,偏偏带着寒气朔风出现在内殿门口,兼之钗褪鬓松的模样,委实让人背后一股子冷气起来。   秀婉一个箭步冲上去将苏如绘挡住,瞪着思烟却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苏如绘下意识的喊了一声之后,按捺住心头惊悸,温言道:“姑姑可是有什么事?”   “苏小姐!”那思烟倒没有多想什么,淑月殿早就不是当年那让六宫嫉妒得发狂的红地儿了,自从璎华夫人失宠之后,琼桐宫这不祥的名声算是彻底的被坐实,前面一个妙华太妃,后面一个璎华夫人,都曾是皇帝心尖尖上的人物,偏偏封号里都带了一个华字,却全部栽在了琼恫宫,淑月殿几个时辰前没了一个宫女算什么?   思烟觉得没有的就算是她那位主子,对正全心全意准备着腊八的那几位主位来说也不过一声知道了罢了,轻描淡写的,虽然春生殿同在一宫,可思烟不知道苏如绘刚才跑过去的事,脚印早被雪盖上了。她见自己进来时秀婉和苏如绘都露出惊讶,只当自己莽撞吓着了这两人。   这也难怪,春生殿虽然是琼桐宫里的一座偏殿,总也是殿的规模,却只有秀婉一个伺候的人,思烟在外面久叩不见里面应门,就知道里面的人只怕在内殿,自己这么撞进去,万一是在商议着要事,少不得要惹人不痛快。   但她闯进来也是有原因的,淑月殿本来有两个宫女,其中一个陪着璎华夫人捱了七年,终于承受不住去了,如今淑月殿就她一个人,璎华夫人又是个神智不清的,她不能离开太久。   因此思烟无暇多说,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玲珑的紫金暖炉来,轻声道:“听说这东西是小姐的,上次为冷香炭的事,已经让小姐受了委屈,所以奴婢想着,还是趁早还过来,免得被人看到,又牵累小姐。”   秀婉失声道:“这不是小姐你刚才出去捧的吗?怎么会到了淑月殿?”   思烟苦涩的笑了笑,对苏如绘行个礼道:“还请小姐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罢……本来,今天淑月殿出了点儿事,奴婢是不该到这里来冲撞小姐的,可是实在担心给小姐惹麻烦,才趁着现在人都走了,来送还这东西。”   说着思烟也不等苏如绘回话,便告退道:“夫人那里要用人,奴婢先告退了。”便一阵风的离开。   “小姐,您又去淑月殿了?”秀婉盯着苏如绘看了半晌,还是带着恼怒问出了口。   沾了淑月殿那身晦气,还怎么去仁寿宫恭贺太后?秀婉越想越觉得现在的苏小姐是不是换了一个人。   却见苏如绘委屈道:“秀婉你当我刚才哄你么?这暖炉是被四殿下拾走的,我还以为他和许才人过的艰难,谁知道这么一会儿他就把东西送到了淑月殿?”   “什么?四殿下?”秀婉顿时皱起眉,“小姐真是糊涂,四殿下,虽然生母位份低了点,但也是堂堂正正的皇子!就算六尚局的人再蠢,也断然没有克扣皇子殿下到连大寒天暖炉都用不得的地步!”   苏如绘其实也觉得不可思议,长泰虽然对膝下五子中的四子最为冷淡,可是他每隔那么两三个月还是要去看一看的,等闲人家的父亲都不会容忍自己亲子被下人苛待着,何况那还是皇家血脉。   不过想到甘美狐裘下那身旧衣……苏如绘忽然想起来,腊八在即,宫里各处争相打扮,惟恐不够喜庆,这位四殿下,却偏偏披了一身纯白的狐裘,若是让宫里一些人瞧到,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可是四殿下把我的暖炉送去了淑月殿干什么呢?”苏如绘疑惑的道。   “这……”秀婉也被问倒了,四殿下才多大?虽然皇家的孩子早早就多出许多心眼儿,可四殿下与苏如绘无怨无仇的,难不成还特意这么干来陷害苏如绘不成?   就算是陷害吧,一个暖炉也说明不了什么,就算有人以此生事,苏如绘大可以说是上次与冷香炭一起送过去的,冷香炭之事是太后亲自结的案,谁又能多什么嘴?   “与其想这件事,我的好小姐,还是想着太后娘娘的衣裳吧。”秀婉想不出来,干脆把主意力放到更重要的事情上。   苏如绘头大无比,道:“你去取个铜钱来。”   “小姐要那东西干什么?”秀婉诧异的问道,宫里用钱,多是金银锞子,再往上就是银票、珍珠玛瑙翡翠什么的,哪里见过几个铜钱?也就是秀婉这样的最低等的粗使宫女,月例里面会有铜钱。   但秀婉自从跟着苏如绘到春生殿来之后,进出打点,用的皆是苏如绘给她的银票和珍宝,自己的月例倒是不常拿了,闻言就要去翻箱子。   “拿一个丢着看看天意,若是正面我便咬牙下剪子,若是反面,咱们索性拿谷香姑姑剪的做了交上去吧。”苏如绘想到自己的女红就是一阵阵的心灰意冷。   秀婉听得笑出了声来:“小姐这是个什么主意?”但她也犯愁道,“空放着这么好的料子,奴婢却偏偏是个手笨的。”想到这里,秀婉忽然皱起了眉,“糟糕,小姐,方才思烟姑姑进来时……”   那匹韶影春魂到现在都静静的摊在了桌子上,流光溢彩,任谁进来第一个看见的都是它。虽然方才秀婉下意识的挡在了苏如绘身前,可是为着做衣服,特意选了张大的桌子来放料子,哪里能全挡住?   偏偏这颜色这般的夺目,说思烟没看到,除非她不长眼睛。   “思烟姑姑不会说什么的,要不然她那么惦记璎华夫人,还要抽空把暖炉给我送回来干什么?”苏如绘这点倒是看得明白,“说起来这位姑姑也是可怜,若不是咱们自身难保,我还真想再送点什么过去,这么冷的天儿,咱们有着照应,还有银子打点,都过得如此冷清,淑月殿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宫里这些事情多着呢,小姐哪里管得过来?就是太后、皇后,也只是把大局照顾着。”秀婉毕竟进宫有几年,倒是看得明白,“只是小姐的心肠未免太软了,奴婢说句不敬的话,在宫里,这么着可是不行的。”   “秀婉你不知道,我自小没吃过什么苦,总觉得什么事情好好的说着做着就成,也就是进宫前,母亲拉着我耳提面命了一段时间,将许多后宅之事告诉了我,才让我晓得原来就是门阀里能像我那么长大的也不容易,宫里污七八糟的事情更是司空见惯,叫我务必要换了一副心肠来对待,可是一时间哪里就能够改过来?”苏如绘想到这里也不知道心里是庆幸还是怅惘。   秀婉倒是点头,她在宫外的家人都被武德侯夫人收拢了去,给了不少体面,就是要她好好伺候关照着苏家这位小姐,对武德侯家的情况也有所了解。   苏家千年门阀,到现在历经数朝,如今在朝在野,都是卧虎藏龙。苏如绘的这一支是嫡系,苏氏现在在朝中乃是以她的大伯苏万润定国公为首,也是一员老将,只是因病致仕,只留了爵位在京畿附近荣养。   苏家的祖籍在青州,大雍一等的门阀,历来有江南宋、凤州卫、东胡刘、青州苏、西凉沈以及锦绣端木的说法。   这些家族绵延千年,历数朝而不倒,内宅里的争斗,比之皇宫内院也差不得多少。   武德侯家也是个奇葩了,他身为嫡系子弟,也有爵位在身,却内宅宁靖,这是有原因的。当初苏如绘的父亲苏万海在少年时,由于父亲关乡侯和兄长定国公——当时也封了侯的苏万润在,乃是一个典型的纨绔,整日里走马斗犬,猜拳聚赌,除了正事什么都干。   关乡侯为此气了个半死,等到为他成婚时,关乡侯撇下满帝都门当户对的闺秀不要,一心一意要给苏万海找个厉害的媳妇来管束,甚至放言即使门楣低一些也成。结果寻访到肃国公的嫡女,也就是现在的安夫人,闺字含茉的。安含茉自幼丧母,却自十岁起便主管肃国公的内宅,将一起子庶出兄弟姊妹、以及肃国公后娶的侍妾管束得服服帖帖,乃是帝都权贵之中口口相传的能干人物。   但也因安含茉过于强势,又出身高贵,让许多家族望而却步,毕竟大部分家族里人事勾心斗角,娶进安含茉,以她的性子,必定进门就要管家的,而且以她那手段,恐怕许多婆婆都镇压不住,让人心生忌惮,才拖了下来。   关乡侯听闻之后,却是如获至宝,大张旗鼓的去提亲,求得肃国公同意后,更是以极为奢华的场面迎娶过门。   安夫人进门后也没辜负公爹的期望,将苏万海调教的脱胎换骨,第二年就主动去了北方抗击戎狄,几番拼搏,也挣来了爵位官职,而且安夫人亦是入门不到两年,就诞下了嫡长子苏如铁。据说关乡侯在世时,每次见到了肃国公都是感激零涕,连称肃国公乃有福之人,才会生到如此能干的女儿。   关乡侯对这个媳妇极为满意与信任,宛如亲生女儿一般,后来关乡侯去世之时,苏如绘还没出生,听母亲身边的老嬷嬷说,安夫人悲痛欲绝,直如肃国公去世。   武德侯的后院虽然有几个小妾,多半都是无法推辞时收下的,武德侯这么多年来都不知道有没有去过五次,不过是放着养个闲人罢了。苏如峻的出生,全然是个意外。   苏如绘作为嫡出之女,又是唯一的女儿,自小到大被千宠万爱,虽然不敢说以为天下都是美好的,但也觉得四周一片歌舞升平。要不是进宫,安夫人那些儿手段也许到现在都不会告诉她。   不是安夫人愿意把女儿养得天真,实在是苏家的门楣,只要苏如绘不进宫,嫁进什么人家,都是吃不了亏!何况苏如绘那个已经二十余岁的长兄以及苏如锋,也不是吃干饭的!   但是谁能想到莫名其妙一纸诏书,就将才八岁的苏如绘召进了深宫之中?   一直到进宫后,苏如绘才知道原来步步锦绣之间,往往杀机暗藏。   “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小姐别怪奴婢的手笨,奴婢可先和您说好了,这衣服,裁剪之后,没有两天时间,奴婢只怕是做不好的,做好之后,也要仔细检查针脚什么的,留给您考虑的时间可真不多了。”秀婉见苏如绘感慨,却极为败兴的打断了她道。   “你让我再想一想,先去拿点果子来。”苏如绘刚才就没吃什么东西,现在这么一烦,倒是惦记着先饿了。   秀婉无可奈何的出去,片刻后,却脸色古怪的转了回来……   第四十三章 功高震主   “三殿下!”   一看到甘棠似笑非笑的跟着秀婉进来,苏如绘就知道情况不妙,她连忙示意秀婉将韶影春魂收走,甘棠却慢条斯理道:“我来就问你一件事,倒没听你的壁脚,用不着这么担心。”   苏如绘心道你说没听还不是无声无息的迈了进来,要不是秀婉出去取果子,天晓得还会听到什么时候?苏如绘自忖刚才应该没说什么让甘棠抓到把柄的话,便若无其事的要引甘棠去旁边暖阁里坐,以便秀婉将内殿桌上的料子收起来。   甘棠倒也不推辞,跟着披了件氅衣的苏如绘到暖阁里,只是这里面没有烧炭,一离内殿便冷得苏如绘一个哆嗦。甘棠笑吟吟的看着她道:“迁宫的日子不好过吧?这时节若在仁寿宫里,哪一个屋子,就是奴才住的地方也是烧得热热的,偏你这里只有有人的地方才伺候着炭盆,这还是我那二哥的帮衬!如今可知道人情冷暖了?”   苏如绘知道甘棠一向不怎么待见自己,之前对自己和缓,也是因为甘然的缘故。   她于是猜测甘棠该是来替他二哥甘然找场子的。   果然在秀婉送炭盆进来前,甘棠左一句右一句,连讥带讽,倒让苏如绘对这位三殿下刮目相看——这位三殿下端的是好口才!只因他损了苏如绘这么久,竟无一句重复!   待暖阁里回了温,秀婉伺候着两人脱去外面披的氅衣,又奉了茶,见苏如绘示意自己退下,就悄悄出去了。   等秀婉一离开,甘棠蓦然冷笑一声,苏如绘知道这是正题目来了,于是摆出正襟危坐的姿态,淡淡道:“三殿下要问的是什么事?”   “你把本殿下的二哥欺负的好惨啊!”离了太后前,甘棠说话一向都是表情似笑非笑,语气似讥似诮,让人听着就一股凉嗖嗖的,苏如绘这段时间和他见过几次,也了解的很,她本就理亏,便正色道:“这事是我不对!”   “在本殿下面前,你也配自称为你?”甘棠这是专门来找麻烦的,这段时间苏如绘在春生殿随意惯了,立刻送上了一个把柄。   苏如绘连忙打点起精神:“臣女失仪了!”   “你既然知道你该自称为臣女,那么就应当晓得,臣女是个什么意思,就算你在家里再被捧着,到底也是臣子的女儿,比不得天家血脉!”甘棠声色俱厉。   苏如绘自知甘棠上门,绝对不好打发,便小心翼翼的陪着不是,小意道:“还请三殿下告诉臣女,二殿下在什么地方,臣女这就去负荆请罪!免得气坏了二殿下!”   “哼,狡诈之徒,到现在还想去哄骗我二哥!”甘棠冷笑,“你是打量着我二哥性子好是不是?告诉你,我二哥性子好,本殿下的性子可不怎么样!尤其是你这样的狡诈小人!本殿下第一次看到你和那周意儿就心烦!”   甘棠这次抓到把柄,在暖阁中足足训斥了小半个时辰,才意犹未尽的住了口,看看时辰,打算回宫。   苏如绘早就被他说得心里七荤八素,乱如麻团,见他要走,才下意识的起身道:“臣女恭送……”   “少来这套!”甘棠正眼也不看她一眼,冷笑着道,“差点给忘记了,本殿下到这里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腊八给皇祖母的东西,宜低调不宜出挑!你那些什么珍稀异宝的东西,最好还是乖乖儿的收好!”   苏如绘闻言,顿时一个激灵,也忘记甘棠这是在想着法子挑自己刺了,脱口道:“你替谁带了口信?”   “要不是因为这次替你求情,贤母妃也拉上了我母妃,我才懒得理会你!”甘棠冷笑着一掸衣襟,“这么跟你说吧,皇祖母既然已经有接你回宫的意思,你不拘做点什么,心意在了就成,这世上越出挑的东西越容易被人说嘴,怀真郡主那群人正虎视眈眈的看着你!你那个什么韶影春魂,已经有不知道多少人琢磨着做文章了!”   苏如绘惊得手足冰冷:“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嘿,以前大家不知道,那是因为对你没兴趣,现在知道,那是因为你已经入了某些人的眼,或者说,碍了某些人的眼!”甘棠冷冷的说道,“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就用云锦给皇祖母做衣裳,然后把那匹料子搭着送去给齐嬷嬷处置,齐嬷嬷乃是帝都第一的女红高手,她老人家是最喜欢这些新奇的料子的,这东西落她手里也不会糟蹋!还能让齐嬷嬷对你有点好感!而且齐嬷嬷只要收下了,其他人也没法子说嘴,真不知道当初黄之渊挑人时为什么还给了你聪慧大气的评价——韶影春魂?这连皇宫都没见过的东西,你苏家却不但有,还偷偷摸摸送进了宫,是怕我父皇过节过的太好受么!”   这番话只说得苏如绘无地自容,她刚才被甘棠折辱那么久,都一直规规矩矩的陪着小心,听完这番话却止不住眼眶一红,落下泪来,哽咽道:“多谢殿下提点!”   “你不用谢我!我是不想我母妃求情的人给她没脸!”甘棠冷笑着道,“还有,虽说这次来,我是借了二哥的事,但也要告诉你一句,苏如绘,这宫里死的最快的,就是那些恃宠生骄的人!”   他冷冷看了眼淑月殿的方向,叫秀婉拿过他的氅衣,甩手去了。   秀婉小心翼翼的进来看苏如绘,见她哭得伤心,叹了口气劝道:“小姐不要伤心了,三殿下就是那个性子,他也只是不忿你委屈了二殿下罢了。”   秀婉不知道苏如绘哪里是为甘然的事伤心,却是甘棠说她愚蠢的一番话彻底点醒了苏如绘。   韶影春魂,贡品里都没有的东西,苏家居然有,不但有,还能送进宫,给才八岁的女儿去献腊八礼。幸亏照刚才甘棠话里的意思,太子应该没被牵进来,否则周皇后还不恨死了苏家?   一个可怕的词出现在苏如绘脑海里。   功高震主!   自古帝王据四海之富饶,所享受所拥有的莫不是天下顶尖的东西,却有一个臣子有的东西,连皇帝都没有,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想到自己一心欲讨好太后,却将整个苏氏都带进了被皇家猜忌的境界,苏如绘就恐惧懊恼得恨不得一头撞死!   怎么办?   秀婉见苏如绘哭了半晌,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下哭泣,目中光芒闪烁,脸色却越来越可怕,不由担心起来,推了她几下也不见动静,蓦然,苏如绘扶住秀婉的手,哑声道:“秀婉你先去做衣服,就是云锦,让我单独待一会儿。”   第四十四章 腊八   腊八这日宫中一片祥和。   平时只有正三品以上的妃子才有资格十日一省,跟随皇后觐见于仁寿宫。逢节令时那些三品以下位份的妃子亦要随梳洗装扮,随皇后清早往仁寿宫请安。   苏如绘是天色微明之时就起身准备好,带着秀婉赶工,自己打下手做完的云锦襦裙早早到了仁寿宫前,因为太后早露口风,是以当时仁寿宫的宫门虽未到开时,却也招呼她从角门进去,一路引到德泰殿前。   苏如绘在外殿靠着炭盆烤去身上的寒意,才解了狐裘进去给太后请安。   今天她内穿葱绿六幅襦裙,外面却是一件紫色深衣,腰间束着珍珠扣,裙角压了比目玫瑰佩,豆绿色丝绦,行动时微露出一双紫色绣花履,头发挽成双螺髻的样式,上面戴着一对时新的绢花,眉心点朱砂,唇上轻扑胭脂,十分齐整。   进了内殿便见太后身边熙熙攘攘,却是袖香、齐云这些姑姑和嬷嬷正用心替太后大妆,陪侍太后的女孩子里竟有一个先到了,便是年纪最小的丹朱郡主,穿着正红滚金边的衣裙正站在一张绣凳上,从太后的妆盒里挑选着什么。   苏如绘看到后不免心道:这丹朱郡主不愧号丹朱,这两次看到她却全穿了大红之色。   帝都闺阁这几年流行的乃是轻描淡写的意态,就算是五六岁的小女孩儿,也是往清雅方面去打扮的,只有那些奴仆下人,才会为了喜庆给他们穿大红大绿。   丹朱虽然极适合大红,不过在苏如绘这些人眼里总觉得东胶小国来的究竟土气些。   苏如绘上前行礼觐见,太后心情甚好,破例虚扶了一把道:“好孩子,你来的这样早。”   “臣女怕来的太早惊扰了太后,没想到郡主已经先到了。”苏如绘知道太后今天一定会给足自己面子,除非自己实在不争气,抿嘴笑道,接着与丹朱见礼,这才让身后的秀婉呈上给太后做的襦裙。   太后一示意,一位叫葛香的姑姑笑着接过,太后于是对齐云道:“嬷嬷去瞧一瞧,武德侯的女儿除了诗文,针线可还过得去?”   “太后这是为难臣女了,臣女的手艺怎么能入齐嬷嬷的眼?”苏如绘面露羞涩道,“只是臣女的一片心意,还望太后莫怪臣女手笨。”   齐云抿嘴笑道:“苏小姐这话说的,小姐年纪还小,能做出件衣服就不错了,奴婢瞧这针脚虽然不及尚服局的整齐精致,却十分细密,显然是用了心的。”齐云乃是女红大家,哪里会看不出来这么细密的针脚只怕还是秀婉的手艺,不过谁都知道今儿不过是走过过场,苏如绘就是要接回仁寿宫的,自然不会揭穿。   她随手拿起衣服给太后看,却忽然轻讶道:“这是什么?”随着她手一抖,襦裙被拂到衣盘的一边,叠好的襦裙下面的一匹料子顿时露出了真容——   流光一瞬!   此刻天色未曾全明,太后的寝宫里燃了数十支宫灯,将殿内照得通明,然而这匹料子刚一露出来,便为整个殿中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碧意。   春魂!   所有的人,这一瞬间都想到了这一点,怕是只有春天的魂魄,才能描绘这料子的鲜泽!   寂静半晌,还是太后镇定,淡淡开声道:“如绘,这是?”   “回太后的话,这是臣女的三叔几年前在南荒偶然遇上带回来的,因为不多,所以母亲全都让了给臣女,臣女做过一件衣裳,其他的便带进了宫中,原本这次是想拿这个给太后做衣裳的,可是这料子极好,臣女手笨,惟恐糟蹋了它,想着太后说过齐嬷嬷的技艺非凡,才不会辱没了这韶影春魂!”苏如绘恭敬道。   “韶影春魂?”太后慨然道,“这名字不错,是南荒那里的叫法吗?”   苏如绘抿嘴笑道:“这倒不是,在南荒它的名字粗俗,臣女的三叔遇见后觉得与东西不大相称,因此改了这个名字。”   “哀家听说苏万泽是个贪玩的,与你父亲年轻时,没少让关乡侯操心,没想到他四出游历,还能遇见这么好的东西。”太后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吩咐葛香将料子托到近前看了看,赞叹道,“真真是好颜色!不过似乎是用织云绸染出来的吧?织云绸乃是贡品,出自蜀州,距离南荒倒还算近。”   太后仿佛漫不经心的说出这番话来,却让苏如绘险些惊呼出声,暗暗庆幸自己拿的是织云绸染,而不是什么苏缎杭绸、云锦湖绫。   “不消说了,齐嬷嬷看到这料子,怕是连路都走不动了。”太后抬起手来,十指尖尖,俱染好了凤仙花汁,如今腊月,只有皇宫暖房里才有凤仙花,太后这是清早起来染的,色泽正是浓艳,映在青入人心的韶影春魂上更衬托得彼此娇艳,拈了一拈,方笑道,“既然这孩子说你才不会侮辱了这料子,那么就归你做主,随便做什么,只是一件,这孩子可是把高帽子给你戴上了,可莫要让她失望!”   齐云果然喜不自胜,她是太后身边第一得意人,一向神色宁定,也只有韶影春魂这样正中她爱好的东西才能叫她真心欢畅,收起料子道:“太后放心,奴婢绝不让苏小姐看笑话就是!”   “齐嬷嬷的手艺可是太后亲口赞过的,如绘这辈子怕是都笑话不到了。”苏如绘在旁凑趣道。   因着齐云之喜,愈加帮着苏如绘说话,太后不禁笑着对苏如绘招手道:“你齐嬷嬷得了你的好处,以后怕都要惦记着督促哀家疼你了,好孩子,来与丹朱一起替哀家瞧一瞧,今儿用什么簪子好?”   这是看着齐云的面子,要送苏如绘一个体面,太后身边的钗环可不是普通人能碰的,更别说帮着太后挑选在节日佩带的了。往日这份得意一向是霍清瀣的,照今天来看,丹朱郡主显然也是极得太后欢心。   至于苏如绘,还是第一次领这份体面,她心中暗暗感激甘棠,这个生母不受宠,小小年纪就懂得托庇于太后的皇孙,对仁寿宫的人真是看得一清二楚。若非他出的这个主意,怕是即使衣服做好了,今天献上来,齐云也会在心里痛骂自己暴殄天物吧?   “太后凤仪天成,用什么都好看。”苏如绘笑着先奉承了一句,才走近到丹朱郡主身边,“郡主刚才就是在替太后挑簪子么?可有觉得好的了?”   “苏姐姐,太后的簪子太多了,丹朱选来选去,眼睛都要花了。”丹朱稚气的道,她手里拈了一支鹤衔芝草的玉簪,飞鹤簪身都是翠色,惟独芝草艳红如血,却是一颗红宝石雕琢出来的,面前划拉了五六支簪钗,苏如绘看了看,里面金珠翠玉,不一而足。   再看妆盒之中,果然是华光灿烂,令人难以抉择,而且太后的首饰何其之多?七八个妆盒还堆在旁边呢。   就是这些妆盒加起来,也不过是太后节日所用罢了。   苏如绘知道丹朱郡主如今正得太后喜欢,也不去看妆盒里的,就指着她面前挑选不定的一支笑道:“郡主觉得这个怎么样?”   丹朱郡主循着她的手指看去,却是一支琉璃翡翠多宝凤簪,这支簪子形如凤凰,簪身乃是纯金打造,然凤凰的一双眼睛乃是黑曜石镶嵌,灵活灵现,凤尾更是以玛瑙、祖母绿、红宝石、蓝睛石、翡翠、珊瑚……攒成,中间还夹杂着更为细小的琉璃珠,微微一动,便光华万千,格外夺目。在凤凰身下,还用翠玉雕琢成灵芝、仙草之状以烘托。   “太后您瞧这簪子如何?”丹朱脸上笑靥一动,双手小心的托起琉璃翡翠多宝凤簪递到太后跟前,太后笑着道:“两个孩子一起挑的应该不错,袖香觉得一会能用么?”   正为太后梳髻的袖香闻言笑道:“奴婢今儿打算为太后梳的乃是凌虚髻,正巧要一支主簪来添光彩,郡主和小姐却这就挑了一支合适的!”   如此霍清瀣与周意儿、怀真郡主进来时,便看到的是一副言笑晏晏的画面,霍清瀣眼中异光一闪,随即隐去,快步上前行礼,笑道:“太后原来已经在梳髻了,却是我们迟了,还请太后治罪才是!”   太后待霍清瀣一向与其他的女孩子不同,对着铜镜笑道:“你日日来的那么早,今天晚一点也没什么,反正哀家还要收拾呢。”   接着霍清瀣身后的周意儿与怀真郡主齐声请安,太后道了个免字,这几人瞧见苏如绘立在太后近前,竟与丹朱郡主同一处,都是既吃惊又暗恼。太后有意在腊八节后令苏如绘搬出琼桐宫,重新住回鹿鸣台,这是这些天来宫里都清楚的事。   可是这些人万万没想到,腊八清早就看到了苏如绘如此得太后赏脸,心里都极不是滋味。   霍清瀣尤其恼怒,苏如绘并不知道,她站的这个地方,正是这几天霍清瀣所站之处,于是霍清瀣定了定神,见袖香刚巧替太后抿好最后一缕碎发,巍峨高耸的凌虚髻恰恰成形,便上前笑道:“太后今天想用什么钗环?”说着就要去拿妆盒。   却听丹朱天真的笑道:“瀣儿姐姐,太后今天要用那支琉璃翡翠多宝凤簪,是苏姐姐挑出来的呢,你瞧好看么?”说着指了指妆台上的一支另放的簪子。   丹朱郡主为了不在太后面前居功,便将挑选簪子的事都推给苏如绘,哪知落进霍清瀣耳中却是另一番感受,她勉强笑道:“是么?如绘妹妹的眼力自然是好的。”   后面的怀真郡主虽然被太后冷淡,但她究竟身份不同,倒不如周意儿那么拘束,微笑着答话道:“昨儿我还叮嘱从寒早些喊我,刚才在外面遇见瀣儿姐姐,只当没迟到,却没想到苏小姐那么早就从春生殿过来了,我们都比不上苏小姐殷勤。”   苏如绘听出这话是在讽刺自己谄媚太后,她心中冷笑,口里却淡淡道:“臣女早先卤莽,冲撞了郡主,说起来虽然受了责罚,但还没机会当面与郡主赔礼,今儿正巧众位娘娘还没到,便请太后做个见证,还请郡主饶了臣女罢!”   说着不等怀真说话,苏如绘便扑通一声跪下,恭恭敬敬的要行大礼!   怀真眼角瞥见太后的脸色有点僵,心中的怒火实在难以描述!   第四十五章 赵淑人   雅MM,今天有6500+字哦。比平时5K多了吧?   亲乃的各位,大家有看到右边的捧场和上面的红票数量吗?有没有觉得这两个地方非常的寂寞空虚冷?给它们点温暖呗。   ………………………………………………………………………………………………………………   苏如绘还是第一次看到德泰殿中熙熙攘攘的景象,往日皇后只带三品以上妃子来请安,不过坐了一小半地方,今天入眼却皆是衣香鬓影,一派旖旎。   嘉懿太后入座,皇后领先叩首,苏如绘等人亦跪在侧方行礼,奉节之日,皇后是要领后妃行三跪三拜的大礼的,而苏如绘这般人不仅仅要随之行礼,一会还要给皇后与几个位份高的妃子行礼。   当然,这礼也不是白受的,都是有赏的。   太后道了平身,苏如绘等人便一一上前,依次给皇后、贵、淑、贤三妃,宝络夫人、庄、景、慧妃,以及九嫔行礼,而养在未央宫的宋采蘩与张眷也是单独上前给太后行礼,接着一起觐见各位主位。各人受礼之后不免都笑着发下赏赐来。   这一番磕头用了许多时间才结束,太后这时候才吩咐赐座。   说是赐座,其实太后面前,也只有九嫔以上才有资格设立座位,而平时两位婕妤来请安一直都是站着的,不过今天陪着芳婕妤和华婕妤站的还有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妃子。另外皇后身后侍立着一大群人,中间一个身穿孔雀蓝底绛花密纹宫装的姑姑抱着一个黄衣男童,看年纪不过一岁左右,正是长泰膝下现在最小的皇子甘沛。   甘沛如今正是刚会走路说话的时候,极惹人爱,被皇后亲自教导,虽然年幼,却也极有规矩,待礼毕,这才奶声奶气的依在安夏怀里道:“甘沛及皇祖母安!”   五殿下学语不久,这句话虽然皇后反复教导,还是说错了一个字又漏了一个字,太后却极高兴,招手让那抱着他的宫女安夏将甘沛抱过去,亲自搂在膝上。   太后抱着幼孙,打量了一下殿中,便吩咐道:“辛才人有了身孕,也赐座。”立刻便有人去搬了椅子来,又铺上锦团,请了站着的妃子里一个身穿蓝色云纹暗花宫装的年轻女子坐下。   那女子不过十七八岁年纪,梳了飞仙髻,发间珠翠不多,白生生的一张俏脸,眉目说不上多么美丽,但那种温婉的气质很让人想起江南水乡的气息,太后一向是不大喜欢南方小家碧玉式的女子,赐座不过是看在她怀了皇裔的份上。   苏如绘注意到,太后吩咐时,那辛才人周围的妃子或多或少都流露出羡妒之色。   辛才人低眉顺眼,小心的谢了恩,这才略略挨着坐了下来,看她的样子,也只敢坐一点点,准备随时起身答话。   不过太后也就关照了这么一句,便不再理会一个小小才人,却笑着对皇后道:“太子他们呢?”   “回母后,太师教导严格,腊八也不例外,务必要皇子们去上书房写一篇诗文过关了,才放他们来请安。”周皇后抿嘴浅笑道,“这冷天儿倒是辛苦太师他老人家了。”她不动声色扫了眼身后的霍氏,当朝太师霍德,正是贵妃霍照紫的亲生父亲。   周皇后显然对霍太师腊八还要督促着皇子们不得休息有些埋怨,太后听了,倒是淡淡的一笑道:“霍太师教导皇帝时也是这么尽心,别说腊八,就是除夕都要留下一堆功课才肯出宫,当年哀家虽然晓得他是用心良苦,心里面未尝不是心疼着皇帝,但后来瞧着皇帝亲政之后事情处置妥当,才知道咱们妇道人家终究是心肠太软,如今皇后也算是尝到这滋味了!”   周皇后听出太后的意思,便笑着请罪道:“是呢,臣媳只想着心疼太子,却忘了体会太师的苦心,还是母后看得明白。”说着侧身向霍贵妃道,“还请贵妃妹妹别见怪!”   “皇后娘娘这是哪里的话?”霍氏微笑着道,看向太后,“陛下亲政之后朝野称颂,哪里是妃妾父亲的功劳?全是太后教导有方,妃妾的父亲也不过是教导一些子史经文罢了。”   太后淡然道:“你父亲的学问是咱们大雍一等一的,再说哀家一个妇人能教导皇帝什么?”   霍氏听出太后还是不待见自己,连忙噤声,却听太后刺了两句后却问道:“太师是太子的老师,其他皇子的师父难道也跟着太师学,今儿一早就入宫来督促他们了么?”   “回太后,是陛下昨天见甘棠溜出上书房,才罚所有皇子今早都去太师那里让太师调教一二的。”一旁沈淑妃连忙请罪,“都是妃妾教导无方,致使二殿下、四殿下被连累,还请太后责罚!”   太后闻言却扑哧一声乐出声来道:“哀家的棠儿平日不是最机灵的么?怎么最近老是让皇帝抓到?”   沈淑妃见太后没有问罪的意思,暗松一口气,陪笑道:“自上次陛下逮到甘棠后,听上书房的师父说了他以往的顽劣,便让人留意着他,偏偏妃妾又不能跟着他去上书房,哪里知道他说去上书房,出了永信宫却跑到了御花园里捉雀儿,这——也难怪陛下生气!”   “棠儿这也太胡闹了!”周皇后闻言,蹙了眉嗔道,“倒不是说他别的,这冰天雪地里冻着了可怎么办?”   “谁说不是呢?”沈淑妃一脸的无可奈何,看向太后道,“妃妾一向愚钝,借着今儿过节,特意来求一求太后,帮妃妾管一管他吧!”   太后对沈淑妃母子究竟不同,只是笑着为难道:“那是你亲生儿子,却要哀家来费心,这岂不是叫哀家吃了亏?”   沈淑妃还未回答,就听顾贤妃格格笑道:“淑妃姐姐听到没有?太后这是要看你今儿献的礼厚不厚了,若是不够丰厚,太后可就不管你这事了。”   说着顾贤妃看向霍清瀣乐道:“上回霍七小姐和太后商量着打劫皇后,妃妾们还当是七小姐自己的意思,如今看来竟是受了太后的影响!这真真是……咱们以后到了仁寿宫,可千万莫要小心,绝不能轻易的许诺了!”   众妃想起那日周意儿说的话,都是大笑。   霍清瀣红了脸道:“瀣儿不过随便说说,哪里敢真的逼着娘娘们呢?”   “瀣儿这可害了哀家了。”太后笑着道,“如今贤妃她们都把哀家看成与你们差不多,不拘什么都是照着三五份的例子要,怕是以后她们有好东西都不敢让哀家知道了。”   “太后娘娘!”霍清瀣复被太后调侃,不依的跺脚。   今日殿中人极多,太后不过与皇后、贵、淑、贤三妃,还有景妃、慧妃,以及九嫔各说了几句话,时间便飞快过去,这中间太后特意过问的位份低的妃子只有两个,一个是抚养着四皇子的许才人,一个是苏如绘从未听说过的赵淑人。   那位让苏如绘未进宫前就耳闻大名的许才人,果然与传闻之中一样是个容貌平平的女子,看年纪约是二十五六岁模样,她穿了绛色深衣,里面露出鹅黄襦裙,梳朝云髻,鬓边簪了两朵粉色绢花,插着一支扁金簪子,手上并无指套,只染了一层花汁。   太后唤她出来问了几句四皇子的近况,说了一番诸如要尽心教导皇子、不可一味宠溺放纵之类的话,便发了一些赏赐,许氏一一应下,复跪下谢恩。   苏如绘看着许氏,却是与其他妃子不同,虽然容貌平淡,却自有一种淡然处之的气度与精干,也难怪能够让长泰帝与嘉懿太后都同意为她违反宫规,得以以从四品之位抚养甘美。   另一个让太后过问的赵淑人,却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美人。   赵淑人约十七八岁,穿着浅红水粉纹曲裾,下面拖了八幅湘水裙,梳着回鹤髻,对插一对玉步摇,眉心贴着梅形花黄,弯眉杏目,瑶鼻樱唇,肌色白腻柔细,身量窈窕,放在此刻的德泰殿里,虽然算不得出挑,但在许氏之后出列却也觉得赏心悦目。   她被太后点了名,顿时面露喜色,也不害怕,按规矩行了礼,伶俐的请安。   太后看着她俯在地上,发间玉步摇稀碎作响,却渐渐皱起了眉:“你进宫是谁教导的规矩?这步摇是你戴得的么?”   赵淑人先前见许才人被特意叫出来时得了赏赐,还以为自己也是,才会这般胆大,此刻听得太后语气不对,顿时慌了,俯伏着不敢起身,一时间却连话也不敢多说。   赵淑人如今是住在了庄妃的鸿宁宫,庄妃之前因为训斥霍清瀣,被太后让皇后禁了她的足,一直到之前重阳节才由皇后求情放了出来,从此到仁寿宫都格外小心,见赵淑人被太后训斥,亦是暗暗叫苦,她虽然不愿意出面,但赵淑人终究是她的宫里人,只得硬着头皮起身,跪到赵淑人前半步道:“太后息怒,赵淑人进宫不久,疏忽之处难免,许是一时忘记步摇是只有正四品美人以上才能戴,并非有意冒犯!”   赵淑人听到庄妃提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拔下步摇,一迭声的认罪。   苏如绘瞧得清楚,方才太后给辛才人赐座时,这赵淑人离得极近,露出的嫉恨之色也最明显,知道太后并非是单纯的瞧这淑人逾制,却是担心长泰帝初大婚时的刘宝林之事再演,刻意敲打后宫。   第四十六章 敲打   苏如绘听秀婉说过,今上大婚后不久,一位年轻的小仪率先有了身孕,因是长泰朝的第一个子嗣,太后极为欢悦,几乎每日都派身边的姑姑去探视,赏赐亦是流水般发下来,而长泰帝也许诺等子嗣诞下之后,不论男女,便给那小仪晋位。   却没想到,此事招了与那小仪同住一宫的刘宝林嫉恨,将红花研碎成粉末放进了糕点里,假作关心给那小仪送去。那小仪出身寒微,入宫不久,尚且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因此毫无戒心的吃了下去,不多久便下身血流如注,生生将四个月的胎儿掉却。   此事让一心盼望宫中添丁的太后、长泰大受打击,严查之后发现是刘宝林所为,太后怒而令李光前去将之赐死!   那之后,陆续的几个妃子有孕,虽也有生下来的,但多数夭折,尤其是公主,仅得乐安一个长过十岁。一直到周皇后诞下太子,许是后宫知道储位无望了,才逐渐的安歇下来。   而自周皇后怀甘沛后,两年来还是第一次宫中再传喜讯,尤其辛才人这胎是赶着腊八前发现的,让太后不免觉得这皇孙来的很是喜庆,自然也多上了几分心,须知当初许才人怀胎七个月时到仁寿宫请安,太后也只是让两个姑姑扶着她。   偏生今儿赐座时,年轻的赵淑人流露的怨毒清楚的落进太后眼里,怎能不让太后心生警惕?   殿中一片寂静,只有赵淑人摘下的步摇发出瑟瑟的声响,是赵淑人察觉到太后心中压抑的暴怒,恐惧得浑身发抖。   太后这番发作来得突然,殿中许多人都不明白这是什么缘故。寂静了片刻,周皇后便负起了打圆场的责任,笑着道:“母后,此事交给臣媳处置可好?”   说着便示意庄妃说话,皇后待后宫一向和善,庄妃收到暗示,连忙膝行几步道:“妃妾管教宫里人无方,还请太后念在过节的份上,暂歇雷霆之怒,妃妾回去之后,一定请六尚局再派几个嬷嬷,好生管教赵淑人!”   “那边的一个是谁?”太后没理会周皇后与庄妃,却抬了抬下颔,向殿门口站着的一群低阶妃子示意。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个身穿碧色镂空绣木槿花的少女战战兢兢的出列,跪地颤声道:“嫔妾奇宝宫空翠居正七品娘子温良珏,恭祝太后万福金安!”   有了赵淑人的例子,温娘子惶恐万分,跪下时飞快的将全身装束、进殿以来的礼仪皆想了一遍,尽管没发现什么不对,却依旧胆战心惊,殿中只见她俯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   太后却缓和了语气道:“温良珏?这名字倒是起得贴切,的确还算温驯良善,你是几时进宫的?”   “回太后的话,嫔妾是长泰廿四年选秀入宫的。”温娘子十分紧张,声音轻如蚊鸣,太后皱了一下眉,似不满她这副小家子气,转头对周皇后道,“那个赵氏呢?”   “回母后,赵淑人也是长泰廿四年入宫,与温娘子乃是同一批秀女。”周皇后刚才求情未果,也猜出太后在节日发作必有用意,再不敢戏笑,恭敬侧身答道。   太后点头道:“温氏虽然小家子气了点,却是个老实的,奇宝宫的主位是谁?”   苏如绘冷眼旁观,立刻想起太后给辛才人赐座时,温良珏虽然也盯着辛才人看,却是满满的羡慕,并无嫉妒怨恨之色,不由暗暗心惊,这殿中此刻挤满了花儿朵儿般的妃子们,太后看似漫不经心,却将每个人的反应动作皆放在眼里,这是何等精明手段?   难怪,当初能够为三岁的幼子撑起大雍朝局!   “是妃妾!”一身绉纱掐金线镂着星星点点梅花的芳婕妤连忙上前,听她语气亦有几分忐忑,目光不自觉的飘向了沈淑妃。   沈淑妃抿了抿嘴,递过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你宫里的人教导的很好,知道什么该想什么不该想。”太后不理会沈氏姐妹的小动作,淡淡的道了一句,便令芳婕妤退下,这次却是对皇后道,“皇后,温氏既然与赵氏一起入宫,为何才是娘子,赵氏却已经是淑人了?难不成这宫里的规矩,是要叫那起子奸诈狡猾的小人晋位,却把老实听话的排挤在后面不成?”   现在瞎子都能听出太后的意思,周皇后立刻道:“母后说的是,是臣媳疏忽了。”略一斟酌,道,“温娘子谦默恭敬,柔顺温良,甚得太后称赞,自即日起晋为采……”说到此处,周皇后发现太后眼波动了一下,立刻改口道,“晋为小仪!”   温良珏容貌只是清秀,入宫以来也不是很得宠爱,一直一向默默无言,不防自己在赵淑人之后被太后点出来,居然连晋两级,由正七品娘子直接进位为正六品的小仪,顿时愣在那里,连谢恩都忘了。   还是芳婕妤见势出来替她谢了恩,将她拉了下去。   这时候谁都知道接下来的事了,果然周皇后笑着勉励温良珏几句后,复沉下脸来,吩咐左右:“淑人赵氏轻狂浅薄,骄纵肆意,妒忌多谄,多有逾越!不可居淑人之位,着降为从七品御妻,迁出鸿宁宫!”周皇后说到这里,询问似的看了眼太后道,“母后,赵氏归根到底还是规矩不足,庄妃她们究竟年轻,虽然自己是好的,可是管教宫里人却难免有疏忽的地方,莫如将她暂时安排到昭华宫里去,宝络夫人是宫里老人了,位份也高,让她帮着庄妃调教一段时间可好?”   “治理六宫是皇后的事,问哀家做什么?”太后凝神片刻,温和的笑了。   周皇后心下了然,抿嘴道:“母后这话说的可不对,臣媳性子卤莽,多有处理不到之处,今儿这事可不是就要母后来费心了?若不是母后照拂着,臣媳哪里还能如今这般轻松?”   “甘霖是个勤奋好进的,你是他的母后,怎可如此惫懒,什么事都来指望哀家?”太后笑骂,“哀家可只帮你这一次!下回这种事情,哀家就看皇后的了!”   “母后请放心!”周皇后听出太后笑言里的一丝不悦,连忙肃然道,“臣媳必不让母后失望!”   这边周皇后正在安抚太后,却听殿下传来“咚”的一声,众人循声望去,却是赵淑人,不,现在是赵御妻了,攥着一对玉步摇直接晕了过去,其中一支步摇撞在殿砖上,只听轻微的脆响,裂为两截。   赵氏虽然容貌不及贵妃,入宫一年有余,也是颇得长泰喜爱,不然也不会比温良珏高了两级,她原本住的鸿宁宫,主位庄妃颇有几分世家女子的傲气,对自己宫里的低级妃子们谈不上好,却也谈不上坏。   但现在皇后让她迁居的昭华宫却大不一样,宫里谁都知道,宁愿像瑞嫔那样独居偏僻的馆阁,也不能住到宝络夫人的宫里。   宝络夫人林氏并非世家大族出身,而是当初北戎犯境之时的一名武将之女,那名武将膝下二子二女,其中二子与长女的夫婿皆在抗击北戎中殉国,武将自己也在北疆平定不久因病去世,夫人殉节,端的是满门忠烈,太后因此在长泰大婚时,下懿旨礼聘林氏为嫔,当时宫中除了周皇后与霍贵妃,位份最高的也只是婕妤顾氏,即现在的顾贤妃。   就连沈淑妃,其时也不过是美人而已。   林氏的性格,一言以蔽之,乃是泼辣有为,她生得极为美貌,以苏如绘所见的长泰后宫,也只比霍氏略逊一筹,长泰帝本是很喜欢她的,只是林氏好争风吃醋,刚进宫时,长泰若是宠幸了那些位份不及她高的妃子,第二日林氏几乎都会带着人上门去找借口将对方赶打一顿!   这般泼辣凶悍,就是寻常人家的正室都望而兴叹,长泰帝与太后怜惜她父兄为国尽忠,知道后也只是训斥几句了事。哪知后来林氏越发不可一世,竟毒打了门阀出身的沈美人,沈氏的母亲新平郡夫人闻讯入宫,在太后面前哀哭不已,这才让太后真正动起怒来,将林氏从嫔降为美人。   为了安抚沈氏,则将她从美人提为婕妤。   但没多久,林氏复宠,晋为九嫔之中最末的充媛,又压过了沈氏,甚至凌驾顾氏之上。   不过林氏的本性难移,竟连皇后与贵妃也不放在眼里,几次挑衅周之子与霍照紫,终于激怒太后、长泰,为了不让人说天家情薄,苛待了功臣之女,长泰干脆找了个借口,将沈氏、顾氏一起晋位,皆列九嫔之一。   又经过几番争斗,长泰复宠林氏,立了她为九嫔之首的昭仪,后来宫中连进新人,周皇后欲为老人晋位,林氏与沈氏为争夺淑妃之位斗了个你死我活,最后沈淑妃靠着诞育皇子之功获胜,但长泰究竟多喜欢林氏一点,因此晋了她为夫人以作安慰,又将她封号改为宝络,意为宠爱。   宝络夫人的泼辣妒忌早已是名声在外,虽然随着宫中三年一选的新人增多,再加上几次被太后敲打、长泰冷落,也逐渐知道收敛,不像以前那样恣意骄横,但是对于昭华宫却管得铁桶也似,宫里人都知道,住在昭华宫里的低级妃子多么战战兢兢,而且此后都别想见到长泰一面,即使长泰偶然临幸,多半也会让宝络夫人搅了局。   那赵淑人出身不高,刚进宫才是个佳丽,靠着美貌新鲜得了长泰的喜欢,才由正七品佳丽一步步升到从五品淑人,谁知道刚当上淑人没几天,就这么被太后示意皇后一口气贬到了正七品御妻!   而且周皇后知道太后欲杀鸡儆猴,不但贬了赵氏的位份,更将她打发到了昭华宫,这等于是借宝络夫人之手,将她前途彻底封死!赵氏又急又气又怒又怕,哪里还能撑下去?   见赵氏喜孜孜出列,最后却落这么一个下场,腊八佳节的清早当着众人的面昏厥在德泰殿上,众妃都是心有戚戚,不敢高声。   太后眼风一扫,立刻便有内侍上来不声不响的将赵氏拖下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直接送去昭华宫,宝络夫人听到周皇后要将赵氏安排在自己宫里,嘴角一撇,没说什么,只是眼底闪过一丝狠色,显然是打着回去之后怎么炮制这没规矩的御妻的主意。   处置赵氏敲打了众妃,太后这才缓和了脸色,笑着道:“都这许多工夫了,为何皇子们还没过来?不会是急着回来喝腊八粥,写不出东西教太师拘上一天吧?”   周皇后知道前面之事已然揭过,现在才是正正经经的考虑过节了,抿嘴笑道:“这也是他们心急,倒是劳累了太师!安冬,一会太后赐了腊八粥,你送一份去上书房,也让太师暖暖身子!”   霍氏连忙代父亲谢了。   这般将气氛缓和下来,沈淑妃就对着周皇后使了个眼色,周皇后会意,侧过身来对太后道:“母后,命妇们该在宫前等了。”   第四十七章 命妇觐见   完全版了   ……………………………………………………   听皇后提到这句,苏如绘等人都是心下一喜!   尤其是苏如绘,安夫人自然也是有诰命在身的,早在苏万海封侯时就得敕封二品诰命郑野郡夫人。只是被苏如绘连累,重阳时太后直接让安夫人告病在家,连宫门都没踏进,在帝都贵妇之中很是没脸。   这次太后接苏如绘回仁寿宫几成定局,自然不会再让郑野郡夫人失了体面,也就是说,今天苏如绘可以见到阔别数月的母亲,焉能不激动?   “哦,你不说,哀家险些忘了。”太后一想,笑道,“哀家身边几个女孩子该是急了半天了罢?仇远,去传吧。”   德泰殿的主事内监仇远笑着应了,一甩拂尘,小步出殿,就要往宫门去宣命妇觐见。   此刻殿中已然满人,一会还要腾地方接待命妇,自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留下来,太后便令除皇后与贵、淑、贤三妃外,皆各回本宫。   众妃领命告退,却见宝络夫人上前道:“太后,妃妾有个不情之请!”   宝络夫人泼辣妒忌,又与太后所喜欢的沈淑妃不睦,但她是功臣之女,满门忠烈,因此不惹事的时候,太后还是会给她一份体面的,便道:“你说。”   “妃妾的外甥前不久在西境立了几次功劳,陛下垂怜,晋了他为正五品怀化郎将,因之妃妾的姐姐也得了朝廷赏赐的诰命,这次亦会随命妇一起入宫觐见,妃妾自入宫以来,已足足十三年不曾见过姐姐,还请太后容妃妾也留下,一会与姐姐见上一面罢!”说着,林氏不禁潸然泪下。   太后又是可怜又是好气,喝道:“好好的过节哭什么?哀家难道说了不让你留下来了么?”   林氏喜不自胜,赶紧跪下谢恩。   太后令她回座,叹息道:“林氏你是皇帝大婚时哀家亲自指的人,没想着一晃都十三年过去了,你这个孩子一向就是个死心眼儿的,半点不晓得变通!你父母俱殁,姐夫也是为国捐躯,只剩得姊妹两个,一个宫内一个宫外的相依为命,中间想要见个面,与哀家、皇后直说,难不成还有谁会拦着你不成?偏偏该守的规矩不守,能变通的规矩倒是守得牢牢的!”   林氏被太后这一番责备,极为感动,禁不住又垂泪道:“太后怜恤妃妾,这是妃妾的福分,只是妃妾的姐姐终究是寡身,惟恐冲撞了宫里,若不是如今外甥替姐姐挣了诰命,兼之姐姐年纪已长,妃妾也断然不敢开这个口。”   “胡说,皇宫乃天家所居,万福所钟,皇帝自有天眷,而且你姐姐乃功臣之妇,自你姐夫殉国后,独自守寡带大子嗣,哪里能和那些没福气的人比?”太后嗔道,“看看,你这个糊涂孩子,若是早点说出来,哀家和皇后早便安排你姊妹见面了,又何必等到今天来与哀家哭诉!”   周皇后感慨道:“母后说的对极了,惜妹妹看着风风火火,怎么重要事情上反而糊涂了呢?”   霍清瀣轻叹一声,从太后身边走下来,将自己的手帕递给林氏软语道:“明明是骨肉至亲,却被迫分隔两方,自是痛彻心肺!只是夫人快擦一擦眼睛,就算不怕招了太后陪您难过,一会就要见到夫人的姐姐,怕也让她担心!”霍清瀣说这番话时言辞恳切、神情真挚,宝络夫人虽然从没和她有过交集,也不禁领了她这个情,接过手帕道:“多谢霍小姐!”   “太后面前哪里还敢称什么小姐,夫人若是不嫌弃,唤我一声瀣儿就是。”霍清瀣抿嘴笑了笑,走回太后身旁。   苏如绘注意到,霍清瀣这么做时,太后眼中闪过一丝歉疚与伤感,怀真郡主和周意儿却是暗咬银牙,在太后身边站着的几个女孩子里,只有丹朱郡主压根就没注意,正拿了旁边果盆里一个金黄的柑橘逗着太后膝上的皇五子甘沛。   甘沛张着黑白分明的眼眸,好奇的跟着丹朱手里的柑橘转动,瞧着实在惹人怜爱。苏如绘也不由对他抿嘴浅笑。   冷不防斜刺里一记寒光射来,苏如绘猛然转过头,却是皇后身边侍立着的宋采蘩,目光冰冷而怨毒。   苏如绘心中冷哼一声,反而朝着她甜蜜一笑。   不多时,德泰殿外,一连串的清亮唱名一迭声的传了进来,大雍只有五品以上官员的妻、母与祖母才有资格称为诰命,下者只能称为勅命。诰命分五级,正一品官员妻、母为国夫人;三品以上为郡夫人;四品为郡君;五品为县君,而一些四品勋官的妻、母,则为乡君。   而勅命则从从五品硕人起,正从六品为恭人,正从七品为宜人,正从八品为安人,九品则为孺人。   此刻进宫庆贺的,自然都是乡君以上品级的命妇。   当先的却非命妇,而是宁王后,老宁王因病久居帝都,如今的宁王乃先帝长子继嗣,虽然是出继,但究竟是自己亲子,因此先帝特许他留在了帝都,不必去封国就藩,这么一留便一直留了下来,如今在宁国主持的却是监国。   宁王留都,王后自然也不可能单独去封国,所以今日觐见,霍德之妻、霍贵妃的母亲正一品诰命宣国夫人与太傅武洛的续弦,同为正一品诰命穆国夫人反而落在了第二个位置。其后霞帔逶迤,按着品级络绎入殿觐见。   苏如绘张大眼睛,在进来近十名命妇后,她终于在人群里看到熟悉的身影,顿时鼻尖一酸,狠狠才忍住了,趁没人注意,悄悄对着郑野郡夫人点了点头。   这第一批被太后接见的均是从二品以上官员的诰命,个个气度不凡,即使与太后下首的一后三妃一夫人比起来,亦不失仪。   繁琐而绵长的觐见终于结束,太后令人给众诰命赐了座,便向宁王后笑道:“静光可是想念怀真了?”说着便令怀真郡主上前去给宁王后近看。   宁王后握着女儿的手不错眼的望着,口中却笑道:“太后这是哪里话?怀真能在太后身边多得太后看顾些才是她的福分。”   “静光这话说的哀家心里熨帖,只是你这么说时将眼光略微看一看哀家而不是不错眼的盯着怀真就能让哀家相信了。”太后故意叹了口气道。   一时间众人忍俊不禁,宁王后端木静光连忙收回女儿身上的视线嗔道:“臣妾这是在打量怀真被太后养了这么些时候,可是漂亮了许多,都让臣妾不敢认了呢!哪里是敷衍太后?”   “你们瞧一瞧,静光还要狡辩她不是一心惦记着女儿,哪里有母亲当众这么夸女儿美貌的?”太后乐道,“放着满殿诰命,哀家身边还有几个出色女孩子,静光都敢把话说这么坦白,可不是为了怀真才到哀家面前来应个卯了罢?”   端木静光被太后调侃得两颊生晕,只得侧身告罪,却听穆国夫人笑着道:“太后这么一说,臣妾可是看见了,那个穿鹅黄衫子的小姑娘是谁呢?真真是好相貌!”穆国夫人说到这里,坐在她前面的宣国夫人转头看了她一眼,顿时让年轻的穆国夫人收回了下面的话。   苏如绘猜测她想说的应该是霍清瀣像霍照紫,今儿霍清瀣穿着鹅黄色宫装,裙角与袖口刺了牡丹花的样式,乌发梳单螺,上面未用钗环,却绕了一串东珠,那串东珠颗颗饱满光亮,站在附近能够嗅到一丝丝清雅香气,左腕上套的正是长泰赏赐的九宝琉璃珠串,霍清瀣本就身具倾国之姿,这么一身装束越发衬托得艳压四座。   若不是她年纪尚小,只怕年近三旬的霍照紫也有不及。   这些命妇多半没见过霍清瀣,听穆国夫人说便一起看了过去,都是啧啧惊叹,俱称太后好福气,身边陪侍的女孩儿也格外美貌。   太后淡淡笑道:“这可不是哀家的福气,该是宣国夫人的福气才对。”   宣国夫人忙起身道不敢,苏如绘在旁看着,只觉霍清瀣似乎与霍家人之间的关系有些奇怪,她是宣国夫人的嫡亲孙女儿,贵妃霍照紫的嫡侄女,不过看起来霍清瀣和这两位都不甚亲近,而霍照紫也没有特别照顾霍清瀣的意思。   就是现在宣国夫人,也不似寻常祖母见到孙女后的反应,看向霍清瀣的目光,隐隐中,竟然有点……敬畏?   苏如绘暗暗称奇。   太后按着品级、年纪,一一与这些命妇们寒暄,这个时候苏如绘等人虽然都差不多见到了自己的母亲,但是还不能上前亲近,要等到整个觐见结束,得了太后准许或留命妇在宫中待上片刻,或送母亲出宫,才能趁机说上一些私房话。   不多时,太后就问到了威远伯的妻子、昌阳郡夫人,亦是太后的同族弟媳,张眷的母亲。张眷的容貌显然是传承了昌阳郡夫人,这位诰命夫人俏脸凤目,虽然已经年过三旬,顾盼之间却妩媚十足,极勾人魂魄。   太后与她说话时,苏如绘身边两步左右的周意儿用力绞着帕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若张眷以后也生得这般媚惑,难免会让皇子们倾心?   昌阳郡夫人没有和太后说几句话,她知道自己的丈夫不过是个伯的爵位,太后越过几个君侯夫人先招呼她,不过是因为张氏近年来出类拔萃的人物只出过一个张子仪的缘故,太后虽然摄政时没有特别为家族谋取福利,但终究还是惦记着娘家的,故意给威远伯体面。   其他几个被跳过去的君侯夫人亦是心知肚明,都含了体贴的笑意等待,但昌阳郡夫人也是个知情识趣的,太后故意给她体面,她也不能真的占着太后滔滔不绝,岂不是让那些等待的君侯夫人小觑。   太后的目光,落在几位年纪参差的君侯夫人身上。   为首一位身着绛红深衣,下露碧蓝湘裙,眉目端庄秀丽,正是周意儿的母亲,英忠侯周之南的正妻,诰封顺章郡夫人。   周意儿禁不住悄悄对母亲露个微笑,正以为太后要与顺章郡夫人说话时,太后却微微一笑,看向了顺章郡夫人身后之人……   第四十八章 周青燃   “这是谁?”太后指着顺章郡夫人身后的女子似乎有些好奇的问道。   殿中一时都被吸引,将目光投了过去。   那是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女,穿着一身湖水绿绣有水仙花纹的堆纱宫装,梳飞仙结月髻,发髻正中插着一支雕做莲花模样的玉钗,钗尾坠下一串红玛瑙石,恰恰落至眉心,衬托出白腻的肌肤。   这少女娥眉淡扫,不施脂粉,却活脱脱的让人想起了诸如“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这句话。   看到这一幕,几名命妇暗暗皱眉,周意儿也是一愣,不明白母亲带这么个少女进宫是什么意思。若是求着太后指婚,长泰廿四年选秀才堪堪过去了一年,这少女的年纪也不是急着出嫁;若是带来觐见太后……周意儿可不记得自己家中有这么个人。   难道是……   周皇后亦是神色愕然,她眼中闪过一丝怒气,但很快隐没,静静听着太后继续问道:“顺章郡夫人,这孩子是?”   “禀太后,这是骠骑大将军周子南之女周青燃,因承徽郡夫人抱恙,惟恐进宫过了病气给太后,所以将周小姐托付给臣妾带她来。”顺章郡夫人欠了欠身,恭敬的道。   英忠侯周之南、骠骑大将军周子南,这两个名字一字之差,却既非同族也非同宗,周之南是实打实的世家出身,亦是皇后周之子的胞兄。而骠骑大将军周子南则是平民出身,从前朝隆和三十二年的武状元起,经过长泰初年的北戎犯境,又西抗秋狄、南击暹罗,战功赫赫。   因为两人同姓,名字又相似,故而当初太后摄政赐宅时,特意将两家赐在了一起。也难怪周子南的妻子抱恙会将女儿拜托给顺章郡夫人,只是……腊八是命妇进宫觐见之日,虽然有人会带上女儿,却也不是非带不可,承徽郡夫人自己病了,她的女儿不留在家中侍奉汤药,还装束得花红柳绿跑进宫干什么?   一时间,看着周青燃的目光都怪异起来。   太后脸色如常,点头道:“承徽郡夫人这是有心了,这孩子叫青燃?过来让哀家瞧一瞧。”   周青燃依言上前,周子南虽然只是平民,身后没有偌大家世,但教导子女却非常用心,据说他的女儿都是请过宫里放出去的老嬷嬷调教长大的,这周青燃从顺章郡夫人身后走到太后面前这段距离,可谓是众目睽睽,她却依旧不疾不徐,仪态端庄。   苏如绘抿了抿嘴,宫里放出去的嬷嬷调教长大的?难怪这么清楚太后的喜好。   到了太后面前,周青燃盈盈拜倒,口中黄莺般娇.啼道:“臣女周青燃,恭请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周子南武功赫赫,女儿也是极有规矩的。”太后含笑道了起字,吩咐齐云道,“去拿那个翡翠飞燕绞金丝点翠的发钗,还有箱子里那对紫玉如意,并一个荷包来。”   周青燃连忙跪倒推辞。   太后和蔼道:“哀家第一次见你,总该给份见面礼,不用慌,收下就是。”   “多谢太后!”周青燃听了太后这么说,遂乖巧的磕头谢恩,一派落落大方。只是这大方落在许多人眼里却觉得格外气闷。   苏如绘眼角瞥见,周意儿手里的帕子哪里是在绞,简直就是在一根根的抽丝了,她知道周意儿气什么,之前被召进宫陪侍的五人里,宋采蘩和张眷不知道。见面礼只有苏如绘在周皇后那里得了一个碧玉环,霍清瀣是一出场就让太后帮着向长泰讨了一串贡品九宝琉璃珠串,惟独周意儿什么都没有。   就是刚才她们一起给太后与九嫔以上的诸妃及皇后行礼,见面礼也不过是些小东西而已。现在这叫周青燃的一进宫,太后就发下这样的重赏来,怎么叫周意儿不恨得咬牙切齿。   齐云笑着进去,不多时就亲自捧了那支翡翠飞燕绞金丝点翠发钗来,身后跟着小宫女端了檀木盘,垫着锦缎的盘里放着一对晶莹润泽的紫玉,雕做如意形状,更烘托以灵芝祥草,说不出的仙气飘飘,并一个绣着栩栩如生的牡丹图案的荷包放在如意旁。   齐云将翡翠飞燕绞金丝点翠发钗呈到太后面前,太后亲自取了替周青燃插上,笑道:“你这孩子很好,只是今儿过节,钗环却少了点,哀家赏你这支钗也是替你添妆。”   “小姐还不快快谢过太后?这支发钗可是敬肃太后留给太后娘娘的。”齐云在旁笑着提点道,“乃是当年尚服局第一司饰叶真最得意之作!”   周青燃连忙跪倒谢恩,太后复又令人将如意呈上道:“如意能安神,这对紫玉是给你母亲的,回去后放在枕边,也让她早些康复才好。”   “臣女代母亲谢过太后之恩!”周青燃复又俯下叩首,太后指着荷包笑道:“至于这个荷包,是齐嬷嬷无事时做的,给你玩罢。”   一听说那个荷包竟是出自齐云之手,霍清瀣都禁不住变了脸色!   世妇觐见,前面几个加起来时间都不及周青燃耗费的多,周青燃之后,太后似乏了,草草与顺章郡夫人、郑野郡夫人、平凉郡夫人说过话,照例赏下东西,并分了腊八粥,便让她们告退,换下一批人进来。   苏如绘目送母亲退下,心里十分难过,恨不得立刻追上去,却只能乖巧的站在太后身旁。其余几女莫不如是,只除了霍清瀣与丹朱,丹朱郡主是因东胶王后并未随东胶王觐见,霍清瀣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康悦郡主早逝,与祖母不亲的缘故。   好容易挨到最后一批命妇时,不但苏如绘这几个急于与母亲相见的女孩子心急如焚,就连太后也喝了一盏齐云悄悄递上的参茶,才打起精神继续下去。   这一批命妇亦是诰命里等级最低的一批,气度、装扮、谈吐、举止,都是远远不及第一批。因此太后也没什么兴致,只是挑着问了问,便要打发,就听太后吩咐她们退下后,宝络夫人蓦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哽咽的唤了一声姐姐,竟是情不自禁,扑进其中站得靠后的一名诰命身上。   那是一个穿着太县君服饰的妇人,装束中规中矩,面容远较真实年纪苍老,但依稀可见年轻时秀丽的轮廓,与宝络夫人颇有几分相似。她本来一直行止端正的行礼答话,此刻乍被相隔十三年未见的妹妹抱住,触动情怀,也忘了身在何处,禁不住轻轻拍着宝络夫人的背,亦转过头去擦着眼角。   正要告退的这批命妇皆被此事弄得一愣,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周皇后微微皱眉,看了眼抱在一起的林氏姊妹,又看了眼太后,太后淡淡道:“林氏姊妹多年不见,想是欢喜极了,这也没什么,你们且退下就是。”   听了太后的话,这些命妇才再次行礼如仪,躬身出殿。   这时候宝络夫人也回过神来,连忙放开了贞慎太县君,两人一起跪下向太后请罪,太后倒是未见怒色,只道:“既然你姊妹这许多年未见,那哀家便准你带贞慎太县君去昭华宫一晤,宫门落锁之前出去就是。”   宝络夫人喜不自胜,感激万分的谢过太后,与贞慎太县君一起告退下去。   这时候殿中已无外人,太后再不掩饰面色疲惫,感慨着对周皇后道:“幸亏腊八入觐的内妇不多,否则哀家这把老骨头还真是熬不住了,也不知道除夕与新春世妇入觐,还能不能撑下来?”   “母后今儿辛苦了。”周皇后露出心疼的神色,亲自上前接过了甘沛,自责道,“臣媳竟是糊涂了,居然让甘沛一直坐在母后膝上!”   “这是无妨的,哀家抱着孙儿还松快些。”太后不以为然道,“是哀家年纪大了的缘故。”   “太后说的这是什么话,妃妾瞧着太后也就比咱们大那么几岁,哪里就说年纪大了?”顾贤妃剥了一个柑橘,将橘皮丢进一旁的炭盆,烧出一抹清香来,却将橘肉递到太后唇边,笑盈盈的道,“妃妾估摸着这是因为命妇觐见太过无趣刻板的缘故,别说太后,就是妃妾在这里坐着也觉得气闷着呢!”   太后闻言笑道:“贤妃就会说嘴来哄着哀家。”   顾贤妃忙推沈淑妃道:“淑妃姐姐你倒是来评评理,太后不信我呢!”   “这次却是贤妃妹妹有理了。”沈淑妃笑吟吟的望着太后道,“寿安郡太夫人刚才都没用人扶,妃妾说句逾越的话——单论年纪,太后在寿安郡太夫人面前,可不还是个小姑娘?”   寿安郡太夫人这诰命还是隆和时封的,太夫人如今已经快八十岁了,身体倒还硬朗,每次入觐都不需告假与搀扶,是命妇之中出了名的寿星。许多夫人戏谑说先帝真真是有先见之名,给了这位太夫人寿安郡的封号,简直是合适极了。   沈淑妃一句小姑娘,逗得太后撑不住乐出声来道:“哀家若还能称作小姑娘,那皇帝还不晓得在哪里呢!”说着指了沈淑妃道,“原本哀家还说你是个老实的,甘棠也不知道哪里学得那么些甜言蜜语,如今看来,却是打淑妃这儿传的,偏偏还让哀家看走了眼这许多年!”   “太后这是哪里的话呢?妃妾可是从来不说甜言蜜语的,妃妾只说实话!”沈淑妃说着看向周皇后,“姐姐说是不是?”   周皇后一本正经的端详太后片刻,用力点头,偏生她怀里的甘沛虽然不明所以,但见母亲点头,也跟着学了,那粉团似的小脸作这副模样委实是让人疼进心里,德泰殿上一时间笑成了一团。   笑闹半晌,苏如绘一干人虽然陪着笑,心里却急得恨不得插上两翼飞出去,终于太后想起此事,对她们道:“你们的母亲想必还在宫门处等待,未曾出宫,都去见一见,说说话吧。”   几个女孩子等了很久,终于等到这句话,纷纷抑制不住喜色流露,跪下谢了恩,就要出去。   太后又独独叫住了苏如绘,叮嘱道:“你前段时间身子不好,迁去春生殿调养,今儿哀家瞧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还是搬回鹿鸣台罢!若是觉得忙不过来,哀家准你的母亲帮你搭把手,一会晚膳就不必过来伺候了,让御膳房替你加几个菜,陪你母亲用了晚膳再送她出去吧,上回重阳没见着,哀家今儿替你补上!”   惊喜接连而来,苏如绘险些与刚才的温小仪一样差点没反应过来,还是顾贤妃笑盈盈看了她一眼才忙不迭的跪地谢恩,只觉得嘉懿太后从来没有如此可爱过。   …………………………………………………………………………………………   呼,三更完毕,有1W字吧?   亲乃的子兮,这第三更献乃的,^_^   话说,看到上一章最后一句话时,你们有木有猜那人是郑野郡夫人,也就是苏如绘的母亲?哈哈,其实本来是打算那么写的,但是觉得那样太么惊喜了,所以思索了几分钟,决定提前将周子南家的MM拉出来。   第四十九章 母女交谈   “我儿就是在这里过了四个多月吗?”郑野郡夫人一进春生殿,看着空空落落的宫室,虽然烧了炭盆,但也要穿着夹衣才行,想到这一路从进琼桐宫来积雪三尺,在深宫之中竟有艰难跋涉之感,顿时泪盈于睫,搂着苏如绘道,“待母亲回去与你父亲说一说,让他想个法子接你出去罢!”   苏如绘原本满怀欣喜,被母亲这么一心疼,也是止不住的委屈,从前她在苏府时住着景色最好地势最佳的园子,身边四个贴身使女,两个老嬷嬷,外加小丫头无数,都围着她一个人转,连丫鬟喝水的杯子都可能是前朝名窑出品,款识出自名家之手。冬天里一大早起来常走的几条道上哪里不是打扫得干净,生怕摔着了苏家的掌上明珠?   “夫人!”好在这时秀婉出来给郑野郡夫人见礼,打断了母女的话题,郑野郡夫人赶紧虚扶一把,点头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夫人哪里的话,秀婉还要叩谢夫人与君侯收留父母、抬举兄弟之恩呢!”秀婉在宫里待了有数年,自然明白苏如绘难得有机会见到郑野郡夫人,抿嘴笑着行了礼,就借口替苏如绘收拾东西要下去。   却听一个脆声道:“这位姐姐且等一等,莫如我帮你一起收拾可好?”   秀婉转过头,却看到一个梳着朝云髻的少女从郑野郡夫人身后转出来,看模样应是郑野郡夫人的丫鬟,但服饰打扮颇为不俗,显然是夫人身边得脸之人,便含笑点头道:“麻烦姑娘了!”   “红鸾姐姐,你也进宫来了吗?”苏如绘擦拭着朦胧泪眼,这才看到红鸾。   红鸾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忍不住点了下她的眉心笑道:“我的好小姐,从宫门到这里这么长的路,虽然晓得你思念夫人,可一丝眼神都没给我,可好现在终于看到了,要不然,回去青雀她们问起来,我该先大哭一场才是!”   苏如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红鸾是郑野郡夫人身边第一得意的侍女,几乎是被当成大半个女儿来看待的,因此苏如绘自幼对她非常尊敬,一向唤作姐姐,这时候顺口叫出也没觉得什么,秀婉却暗暗皱了皱眉,对红鸾道:“姑娘请跟我来。”   郑野郡夫人进宫乃是觐见,自然不可能如在家中一样前呼后拥,只带了红鸾一人,此刻两人都进了内殿收拾,外面便留下母女两个说话。   “母亲这段时间身体可好?父亲与三位哥哥呢?”苏如绘迫不及待的问道,“对了,三哥是怎么做成了太子伴读的?”   “你不要急,反正太后准了晚膳后才叫我出宫。”郑野郡夫人心疼的替她将一缕散下的发丝掠至耳后,携着手在殿上的胡床上坐下,这才解释,“这倒是你二哥替你三哥挣来的体面——你还记得去年除夕时,你二哥御前比武胜了宁国公世子的事吗?”   苏如绘点头,她进宫那天换上的织云绸衣,正是苏如峻胜出的奖励。   “如峻今年也有十六岁了,你父亲问过他的意思,是先成亲还是先谋出点成就来,他选了后者,所以你父亲将他送去了西面,前不久秋狄进犯,倒是立了几次功劳,也有了正经的官身,是从六品的振威校尉。”武德侯重视嫡庶之分,对膝下唯一的庶子苏如峻一向凉薄,反而郑野郡夫人对苏如峻倒是多有照拂,所谓武德侯问苏如峻的意思,多半还是郑野郡夫人提的,而武德侯会同意,多半也是因为除夕之事觉得这个庶子还有几下子吧。   因此苏家兄妹之间关系一直不错,苏如绘听后,也替二哥开心,只是奇怪道:“母亲,自仪元长公主下降秋狄左单于之后,西境不是一向宁靖么?我听父亲教导大哥,说我大雍真正的心患该是北戎才对。”   郑野郡夫人一皱眉,叮嘱道:“这些话你以后切不可多言——后宫议政,乃是大忌!”   苏如绘撇了撇嘴角,但见母亲神色郑重,还是应了。   郑野郡夫人这才俯近她耳畔,轻轻说了一句什么,苏如绘杏眼圆睁,失声道:“什么!”   “噤声!”郑野郡夫人脸色一沉,低喝道!   苏如绘醒悟过来,连忙道:“母亲,这消息、这消息实在是……”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别声张!”郑野郡夫人面色阴沉,“只是可怜了那个人了。”   “母亲还没说到二哥怎么做了太子伴读呢。”苏如绘见状,连忙转开了话题。郑野郡夫人叹了口气道:“正要说下去——陛下看了这次立功的有好几个少年人,于是就提拔了几个少年人的兄弟进上书房,陪伴太子,也是勉励太子的意思,这里面便选中了你二哥。”   苏如绘道:“除了二哥还有谁?”   “还有卫家的卫羽青,端木家的端木劲,另外陛下特许了一个白身,叫什么顾连城的,这个人倒是和咱们家有点渊源。”郑野郡夫人说道。   苏如绘好奇道:“姓顾?是谁?”   “算起来你该叫他声师兄,他是你师傅薛女史的入室弟子,今年才九岁,已经颇具薛女史少年之风!之前学业未成,让薛女史一直压着没放出来,重阳节上此人在层云楼当众作了一篇登临赋,字字珠玑,灿烂难言,连陛下都被惊动,亲自召见了他考问半日,当场点了他做太子伴读,是新增的四名伴读里唯一的平民子弟。”郑野郡夫人笑着道,“那篇赋文我也看过,确实当得起薛女史弟子的身份!”   说着郑野郡夫人嗔道:“你看看,一般是薛女史的弟子,以后知道不可懈怠了吧?”   “人家是入室弟子,我可才让师傅教了两个月,这怎么能比?”苏如绘撒娇道,“只是师傅眼光一向极高,当初愿意教导我,也是看在了祖父的份上,若有机会,我倒想见一见这位师兄,可是不知道人家愿意不愿意认我这师妹!”   “小顾才子性子好着呢。”郑野郡夫人笑着道,“所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就是他那样的。”   苏如绘惊讶道:“母亲见过他?”   “我儿不知道,自从陛下召见之后,帝都好几个门阀世家都想招他为婿,咱们家虽然只有你一个女儿,而你也已经入了宫,但是你族伯族叔家里还是有几个姊妹与小顾才子年纪差不多的,他们打听到咱们家与小顾才子之间的关系,哪里不找上门来托着打听说合的?”郑野郡夫人想起此事就觉得忍俊不禁,“连曜国太夫人都亲自拜托了,实在推辞不过,我只得去求得你师傅薛女史的同意,下帖子从一群如狼似虎的门阀间,将小顾才子请来一见。”   “是个什么样的人?”   “刚才不是说了么?别瞧他就比你长一岁,真真是好模样好气度,不过这也头疼了,你知道吗?外面那帮子门阀还没解决呢,苏家自己倒已经争了起来,你的堂姐如墨和如染,在屏风后面都看中了小顾才子,你大伯这段时间正头疼着呢!”   郑野郡夫人说着忍不住笑道。   苏如绘好奇道:“如染堂姐也就算了,如墨堂姐的眼光只怕与师傅差不多了,连她都仅仅在屏风后面看了看,就瞧上了我这师兄?”   苏如墨是苏如绘的大伯,也就是定国公苏万润的四女,比苏如绘大两岁,嫡出又生得美貌,所以一直很受苏万润喜欢,苏如绘记得,从前族亲聚会时,自己这个堂姐一向都是鹤立鸡群般。   至于苏如染,则是苏万海一个族弟的女儿,都是家族里这一代中出类拔萃的女孩子。   出类拔萃,也意味着眼光之高。   一时间,苏如绘对自己这个从没见过面的师兄,大起兴趣。   第五十章 安氏责女   晚膳摆在了鹿鸣台。   依旧是当初苏如绘住的院子,因为已经四个多月没人住的缘故,陈设上都落了厚厚的灰尘,好在秀婉与红鸾都是手脚利落之人,请郑野郡夫人和苏如绘在外面院子里的石凳上略坐,花了小半个时辰,便打扫一新。   六尚局消息一向灵通,苏如绘搬回仁寿宫以及太后恩许郑野郡夫人陪同女儿用完晚膳再出宫这件事,尚食局下御膳房立刻做出了迅速准备,不等秀婉去取,御膳房里就来了两个小黄门,抬着两个大食盒主动送了过来。   两个小黄门自称一姓王,一姓韩,都是十七八岁眼珠滴溜溜转着透露着精明,显然是尚食局中大公公们跟前跑腿的。他们笑嘻嘻的解释,前段时间因为苏如绘身体不大好,所以御膳房才会特意多做清淡的素食,如今既然苏如绘已经身子康复,自然该好生进补进补。   说着也不管苏如绘脸色阴沉,便动手揭开了食盒。   只见盒中虽然是八冷八热照常的例子未曾逾越,食材却猩唇驼峰、鲍鱼山珍、竹荪鹿炙……接连不暇的名贵。   因今日是腊八,宫中各处都煮下了腊八粥,太后那里赏赐的是用料最为繁复、意喻美好的锦绣万年聚宝腊八粥,用金丝燕窝配了花生、莲子、核桃、葡萄干、杏仁……等干果加上上好的珍珠糯米精心熬出。   这会御膳房送来的也有一道粥品,看着却是碧色盈盈,仿佛汤水一般。那两个小黄门小意端出道:“夫人、小姐,这道翡翠腊八粥,是御膳房今年新试验出来的,太后尝了也说好,只是受制于材料,做的不多,尚食局的夏公公说郑野郡夫人难得陪小姐在宫里用膳,特意匀出两碗,让夫人和小姐尝个鲜。”   苏如绘迁宫后没少被御膳房怠慢,难得现在重回鹿鸣台,正打算好好敲打敲打这起子捧高踩低的奴才,还没说话,手上却被郑野郡夫人捏了一把,郑野郡夫人笑道:“多谢两位小公公了。”说着对红鸾使个眼色。   红鸾会意,从袖子里取出一对荷包,里面鼓鼓囊囊,显得分量不轻,那两个小黄门假意推辞了几番,手底下却早早将东西收起,语气也热络起来,笑着道:“夫人尽管放心,小姐以后在宫里想吃什么,只管打发人去御膳房说一声,奴才们一定尽力做到。”   “两位小公公说笑了,宫里自有规矩,如绘无品无级的,能照嫔的份例已是太后恩典,怎么敢说想吃什么就让御膳房做什么?”苏如绘终究按捺不住讥诮道。   那王姓小黄门听了也不恼,笑着扇了自己一个小耳光道:“瞧奴才这张嘴,一不小心就说错了话,若不是苏小姐提点,奴才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祸事来。幸亏往小姐这里来走了一趟!”   苏如绘虽然自幼受宠,但这么明白的奉承还是第一次听到,她毕竟跟着薛紫暗学过两个月,本身也是有点心高气傲的,听罢更觉得这小黄门浅薄,面目可鄙,越发的不屑,将头转在一边不去理他。   “有劳两位小公公跑这趟了,请代我们母女谢谢夏公公。”郑野郡夫人却是淡淡一笑,“我儿年纪幼小,还请两位小公公别放在心上,一会儿我自会说她。”   那两名小黄门依旧笑容满面,躬身道:“夫人这话可是折煞奴才了,小姐是极伶俐的,只怪奴才们愚钝说错了嘴,还要多谢小姐提点才是。”郑野郡夫人含笑示意红鸾亲自将两人送出门去。   苏如绘脸色不豫道:“母亲!”   “你知道什么?”郑野郡夫人悠然说道,吩咐红鸾挑了几品菜肴拉着秀婉去偏屋自用,见四周无人,才道,“是不是以为太后叫你搬回来住就了不得了?连御膳房也敢甩脸色?你可知道就是宫里的娘娘们,除了那起子没脑子或后台足够强硬的,也不敢这么肆意的责罚六尚局!今儿就算太后做主敲打了那些怠慢过你的人,谁知道明天给你吃食里添什么?宁得罪君子,不招惹小人,幸亏我在这儿,这就教导了你!”   苏如绘沮丧道:“孩儿就是觉得心头堵得慌……”   “现在就觉得堵得慌,总比招了小人好,你岂不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却是一天到晚?”郑野郡夫人苦心道,“再说这种事情莫说宫里是常事,就是普通人家又何尝不是?你在家里时血燕都是吃腻了的,但你可知道么?你二哥曾为了芮氏病重,跪在负责掌管内库的苏平面前苦苦哀求他给一点子碎屑?”   芮氏是武德侯的妾侍之一,武德侯也就去过她院子里两次,倒就怀了身孕,只不过苏万海当时已经有了嫡子,而那个时候关乡侯还在世,对郑野郡夫人宠爱无比,并不很待见芮氏与苏如峻,这种态度跟着影响了苏万海这一支,芮氏之后也不过是守着儿子缩在苏府的角落里捱日子罢了。   苏如峻七岁之后搬到前院去住,就更没什么人理会她了,饮食衣料虽然说是照着侍妾的份子给,但是失了宠的妾,郑野郡夫人纵然没有特意打压亏待她,却也没那个心情去特别的看顾,芮氏的生活比之寻常苏家奴仆也就好的有限。   至于血燕,一向都是嫡系子女或正妻宠妾才有的待遇,郑野郡夫人和武德侯宠爱幼女,从苏如绘能吃饭时就叮嘱她每天进一品,因之苏如绘早就觉得腻味了。而芮氏却是在病重时,儿子给奴仆下跪才求到点碎屑和粥煮了进补。   也是那次苏如峻下跪时被郑野郡夫人看到,才过问起芮氏的生活,才发现这芮氏居然一直被身边的陪嫁婢女把持着,妾侍的份额虽然不及正房,终究也算得上锦衣玉食,却偏偏被那婢女偷出去帮补自己兄弟,让芮氏顿顿吃咸菜窝头,直如奴才。   郑野郡夫人虽然无所谓芮氏的死活,但却不能容忍自己执掌的府上有这种奴大欺主的事,因之叫了牙婆将那婢女卖进一家鸨母苛刻的窑子,又肃查了全府,发现武德侯的几个妾侍莫不是拿不到全例,此事让自幼管家的郑野郡夫人自觉颜面无光,狠狠处置了一番。   苏如绘是知道母亲曾经清理过苏府这件事的,但是她却不知道,引子原来是苏如峻为芮氏求一点血燕碎屑,忍不住心酸道:“母亲以后对芮氏照顾点吧,就当瞧在二哥份上。”   “这是自然的。”郑野郡夫人点头道,“这次你三哥做太子伴读,也是你二哥的功劳附带的。只不过,芮氏终究只是个妾,就算我照拂,她自己那懦弱的性子不改日子也不会过好到哪里去。”   说着,郑野郡夫人大有深意的看向苏如绘。   苏如绘细细一想,小声道:“母亲觉得我懦弱?”   “不是你懦弱,是你该收一收大小姐的性子。”郑野郡夫人摇头,“我不曾克扣过芮氏的份例,可是她呢?却眼睁睁看着奴婢将她的份子偷出去都不敢说!逼着自己儿子去向奴才下跪!也幸亏如峻七岁起就搬到前院去,要不然,凭芮氏可教导不出如今的苏如峻!”   说着郑野郡夫人冷笑一声:“你呢?当初陛下为怀真郡主重责你,甚至迁居琼桐宫春生殿!你别告诉我你看不出陛下留给你的那条生路!为什么不去求太后?端着苏氏嫡女的身份不屑去跟太后哭诉吗?要不是苏家还算有点身份,怀真郡主又年纪小做的太明显,让太后心生不喜,你以为你吃的苦头就是迁宫四个月这么简单?!”   …………………………………………………………   本书因为上传已经超过30天,不属于新书了……默,我才发现……   第五十一章 小心   苏如绘被郑野郡夫人训斥得头也不敢抬,只是嘟着嘴倔强的站着一言不发。   郑野郡夫人见状,终究是自己亲女,而且用过晚膳就要出宫,也不忍心再说,换了温和的语气细细道:“陛下让你先去受廷杖,你也该感觉到只是做个样子,这也算是给怀真郡主——主要是宁王交代了,接下来你回鹿鸣台拿东西,这就是陛下留给你的机会,让你去德泰殿向太后请罪,说是请罪,其实是让太后出面将你保下来!可你这孩子倒是干脆,就让监督处罚的小黄门帮着收拾了一点随身之物就跑到了春生殿,那之后连个安都不去仁寿宫请!”   郑野郡夫人说着,语气还是忍不住高昂了起来:“不知道你的人,只当你年幼胆小,被陛下的处置吓着了,所以缩在春生殿中不敢出去!可你是我的女儿,我还不清楚?你就是恼着了……拉不下从前被捧着哄着的心气!”   苏如绘依旧低垂着头,安氏又是气又是急,道:“好吧,反正你已经这么做了,如今也搬回鹿鸣台了,这件事情暂且放过,只是你可知道,那怀真郡主又打起了主意?”   “当初虽然没去向太后求情,可是上回太子却给了我提示,住在鹿鸣台,我就属太后膝下的人,上次之事,她已经惹了太后厌恶,又还想出什么算计?”苏如绘终于闷闷道。   郑野郡夫人瞪了她一眼,道:“什么算计?这事我回去还要找锋儿算帐!”   “流翠蝰脂?”苏如绘恍然道。   “没错!”郑野郡夫人微怒道,“他自己出个馊主意,却把你差点儿拖下了水,幸亏你没笨的拿韶影春魂去做衣裳献给太后,而是另做了一件,将料子送给了太后身边的得脸嬷嬷!”   苏如绘暗暗惭愧,哪里是自己不笨,那主意还是甘棠出的。   却听郑野郡夫人喝了口汤,道:“那盒东西是你三叔弄来给我的,没成想一转眼就不见,我本以为上回整顿内宅已经过去三年,是不是又出了漏子!谁知道却是你三哥自作聪明,偷了出来给你!”   苏如绘不解道:“三哥也就是太子的伴读而已,怎么对宫中之事这么清楚,太后才要召我,他就知道了?”   “那倒不是,他原本是打算赶在贵妃芳辰前给你送进去,好让霍氏替你说话放你出来的,结果之前一直没找到机会单独求太子,才拖到了腊月。”郑野郡夫人道。   苏如绘这才恍然,说起来也是,韶影春魂这颜色固然勾魂夺魄,却也因此极为挑人,容貌略逊、肤色稍黯者,皆被衣裳夺去了风头。而太后的容貌且不去说,毕竟也是年近五旬的人了,哪里能和如今宫中容貌最好的贵妃比?   只是流翠蝰脂得的时间太巧合,苏如绘倒没有深想。   “还是和哥哥说一说,让他不要再麻烦太子了吧。”苏如绘见母亲已经给苏如锋记上了一笔擅自做主的帐,立刻自觉的把苏如锋让太子将冰冷瓷盒贴身带着的事给忽略了,只隐晦的建议道。   郑野郡夫人哼道:“这是自然!这小子就会背着我与你父亲自作主张,偏偏还都是些馊主意!”   “哥哥也是为了我。”御膳房这桌子菜是为了赔罪,因此很下了一番工夫,色香味俱全,只是母女都有心事,谁也没仔细尝,苏如绘夹了块鹿肉,道,“母亲继续说说怀真郡主吧,她想拿流翠蝰脂做什么文章?”   “流翠蝰脂虽然不似流翠蝰那么触之即死,但未加几味草药时,也是有毒的,只不过不吃下去就没什么罢了。怀真郡主本来准备了要借今儿分的腊八粥来陷害你,好在霍贵妃是个聪明人将她拦住了,这事还是刚才觐见时,太后让一个嬷嬷悄悄告诉我的。”郑野郡夫人道,“这正是我恼你三哥愚蠢的地方,这宫里到处杀人不见血,他还偏偏把毒物夹带给你!而且还是托了太子!若是传了出去,连皇后都要记恨上咱们家!要不是为了他的前途,为这事我就想让你父亲替他辞了伴读之职!”   苏如绘若有所思道:“太子有好几个伴读呢,三哥和太子关系倒好。”   “太子与几个伴读关系都好着呢,不过确实与你三哥亲近些,这也难怪,太傅究竟年纪大了,骠骑大将军是平民出身,能力再强,也是一个人,武将里面往下就是咱们家,你父亲掌着我大雍四破军之一的破虏军,你大哥亦在四破军中破野军里掌着实权!未来的长嫂定的是破锐军统帅之女,前不久你二哥又在西境立了功劳,不出意外,到你大哥的年纪,也该是军中的中流砥柱了。若是你父兄他们不受猜忌的话,将来大雍军界自是你父亲为首,太子是嫡出长子,名正言顺,可是陛下还年轻,而周家虽是清流领袖,却无军权,周皇后哪会不告诉太子这里面的分寸?”郑野郡夫人凑到女儿耳边,一点一点替她剖析道,“糊涂的孩子,现在该知道自己的长处短处了罢?”   苏如绘疑惑道:“母亲,你这么说了,我却有些不明白,既然苏家已经如此强盛,为何还要为大哥定下破锐军一系的妻子?这岂不是招天家猜忌么?”   “小孩子懂什么?”郑野郡夫人淡淡一笑,“先不说你大哥的婚事是从小定下的,为此解去反而惹人怀疑,单是如今秋狄不稳、北戎蠢蠢欲动,只怕皇帝恨不得亲自保这个媒,以求四军和谐!”   她悠悠一叹:“说起来倒是要感谢这两境的敌国,否则我苏家却真的危险了。”   苏如绘听了,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道:“算起来开过年大哥就要成婚了,可惜我却不知道太后准不准我出宫。”其实按着苏如铁的年纪早在几年前就该成婚了,只是苏如绘的未来长嫂的祖母去世,为着守孝才拖了下来,开春却也除服了。   苏如绘没见过那位长嫂裴氏,但从前两家往来,裴氏常做些针线送给苏如绘,倒也留了个好印象,颇有几分好奇。   “太后是明白人,该让你去的,不用你提她就会给你这体面,不该你去,你最好也不要去惹她生气。”郑野郡夫人正色叮嘱道,“今天我留下用晚膳,可是你自己提的?”   苏如绘顿时无语,半晌才道:“母亲只在觐见时见过太后,却没想到比我还清楚太后的性子。”   “嘉懿太后若为男儿,成就怕也只在太祖之下!”郑野郡夫人冷笑,“这话你记在心里不可说出,你可知此话是谁说的?是你的师傅薛紫暗!所以那起子小聪明就不必拿到太后面前去了,你以为你这回耍小姐脾气,除了你的母亲我,太后会不知道么?今天太后让我留下来陪你用晚膳,就是要我好好的教导教导你!”   苏如绘嘟起了嘴:“母亲!”她复一想,征询道,“母亲,怀真郡主这般可恶,我可不想就这么挨着不还手,可以么?”   “可以是可以的,但也要讲究规矩。”郑野郡夫人悠悠说道,“母亲举个例子你听——就拿你二哥跪求苏平那件事,你当我真是为了你二哥、为了芮氏就要彻查整个苏府?那也未免太可笑了!你二哥到底不是我亲生的!是你祖父去世后,留下一干奴仆自恃是苏家老人,加上你祖父待我极好,而他们都曾在你祖父身边伺候过,打量着我轻易动不得他们,渐渐的竟有奴大欺主之势!而这起子人精明狡诈不说,关键是散布各处,没有合适的理由我也不可能贸然彻查全府!偏赶着看到你那二哥往苏平面前一跪!虽然是庶子,到底也是府里二公子,是主子!拿了这么个把柄,这才名正言顺的梳理了那些不知分寸的东西!”   苏如绘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可是母亲自幼能干,这么做了岂不是让人笑话你徒有虚名?”   郑野郡夫人那次敲打全府时,苏如绘年纪还小,并不清楚之后后果如何,却本能的觉得母亲这是拿名声垫进去了,要知道当初关乡侯为苏万海求娶老肃国公嫡女,就是看中了安氏精明能干,善于管家,却在公公去世后没两年,就闹出了后院妾侍被奴婢虐待克扣的事来,岂不是在帝都贵妇圈子里大跌颜面?   “笑话什么?”郑野郡夫人冷笑,“你还记得清理全府奴才后我病了一段时间么?”   苏如绘点了点头,郑野郡夫人满意道:“这不就是了么?因着公公去世,我这做媳妇的悲痛过度,这才让那些小人得了机会懈怠,人家听到了也只能说我孝顺罢了。”   苏如绘瞠目结舌半晌才道:“——祖父当年好眼光!”   “还有,我儿,你记住,颜面这东西,那是在它能为你带来好处时才需要小心维持的,相比之下,实际的好处更重要!”郑野郡夫人看了看时辰,悠悠的说道,“时间该差不多了,叫红鸾来,母亲该走了,你自己,小心!”   千言万语,郑野郡夫人也只说了小心二字,安氏自忖自己心思玲珑,可是她也不知道,这么短短的相见,能够教会女儿多少,而以后等待自己女儿的,又会是什么?   ………………………………………………………………………………   今天也是三更,嗯,子兮和雅儿,被你们鼓励了。   不能保证每天三更,但能三更一定更!   哦,还有,朵朵有个不好的习惯,就是写完先发了再说,然后再点开网页边看边修改,所以……建议在更后十分钟再看,那会差不多把错字错句神马的解决,有时候还会加个段落啥的……   第五十二章 白玉金参   “小姐,御膳房今儿送来的腊八粥和往年大不相同呢。”苏如绘闭着双目坐在铜镜前,散着一头乌发,秀婉拿了篦子站在她身后替她一下一下的篦着头发,笑道。   “是吗?刚才光顾说话,倒没注意。”苏如绘兴致不怎么高的道。   秀婉见状,便识趣的不再提此事,换了话题道:“郑野郡夫人好气派,奴婢瞧着,诰命中怕也只有那几位国夫人能比得上。”   “母亲从前是肃国公嫡女,自幼掌一府事务的,风仪自与寻常主母不同。”提到母亲,苏如绘果然睁开眼睛,忽然道,“秀婉,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秀婉抿嘴笑道:“小姐聪慧。”   “聪慧?今儿被母亲训斥了一番才知道我以为的聪慧都是些小聪明罢了。”苏如绘叹了口气,面上露出疲乏之色,“今天都累了,你还在这里不走,说是帮我篦头发,手底下却时不时的迟疑着,显然是心里有话,说吧,是什么事?”   “今儿夫人进宫带的那位姑娘……”秀婉一边说,一边从铜镜里悄悄觑着苏如绘的脸色道,“奴婢说句逾越的话,小姐的身份,非公卿士族大夫之后,就是寻常官吏之女,以姐妹之称,那也是抬举对方的。而那姑娘……”   苏如绘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红鸾不过是一介奴婢,苏如绘却是门阀嫡女,虽然是客气的称一声红鸾姐姐,但若被有心人听见,怕是要告自己一个尊卑不分与言止无状。   她想到现在面临的那些条条框框的宫规,心里好不腻烦,却知道秀婉若不是真心为自己,这样的话是绝对不敢说的。毕竟红鸾与苏如绘多年情分,又是郑野郡夫人的身边人,一个不好,就会被误解为进谗。   “我家里时好几个使女,唤这红鸾为姐姐倒是有个缘故。”想了想,她还是按捺住心头烦躁,细细解释,毕竟秀婉对自己一向用心,若是随意敷衍,恐怕会生出罅隙,弄不好以后都不敢与自己说真话了,“红鸾本名崔红鸾,长泰十五年时,暹罗冒犯泽州,因有内奸,泽州牧率先被杀,陷入内乱,当时我的三叔亦在州城之内,其时破坚军星夜驰援,将泽州团团围困,暹罗犯军首领为求活路,在城中大肆搜捕门阀世家子弟,企图用这些人来逼迫破坚军让路。”   “便是这崔红鸾的母亲隐匿了我三叔,才未落入暹罗之手,当时因破坚军接到了旨意,不许放走暹罗一人!而泽州荒僻,其中虽然不乏一些门阀、世家子,多为偏远支派,因之家族都默许了这一点,那些被暹罗逼上城头要求让路的人皆被城下飞羽射杀!”苏如绘叹气道,“只我三叔一人幸免,后来他以千金赠崔氏母女,那崔娘却坚辞不肯,但提出让崔红鸾跟着三叔为婢。三叔没奈何下,就认了她做义女,只是三叔喜好四处闲逛,带着崔红鸾终究不便,就特意回了趟帝都,将崔红鸾托付给母亲。原本母亲和三叔的意思,是要正式办一个仪式认下她,可是我大伯与父亲坚决不肯,而红鸾也自请为奴婢,母亲没奈何,才把她留在身边当个女儿养,我出生后,母亲也教我在父亲与大伯不在时唤她姐姐,聊作补偿。”   秀婉动容道:“夫人心极慈。”   心极慈吗?   苏如绘若有所思,郑野郡夫人是她亲母,待苏如绘自然不是极慈两个字能形容的,不过……经过今日的交谈,苏如绘也知道,郑野郡夫人之所以打破门阀之见厚待红鸾,也是因为红鸾没有损害到她的利益罢了!   否则,便如苏府后院的姬妾那样,不声不响,便见凋敝。   没有这等手段,安氏又如何在青州苏的嫡系之间站住脚?又如何让关乡侯不顾门阀联姻的惯例,破格提亲?   苏如绘并不觉得母亲狡诈阴险,却是由衷的叹服与敬佩,苏氏嫡系正妻的位置,不是人人都可坐的!门阀世家固然荣耀,却也是有能者居之!   “不过你说的很对,以后若再见到红鸾姐姐,我会同她说一下,把口改过来的。”苏如绘缓缓道。   秀婉不意她解释了那么一番,居然是从善如流,也极高兴:“奴婢也就是担心,其实以后若红鸾姑娘陪郑野郡夫人再入觐,没其他人的时候,小姐还是照常就是。”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的出了事,只怕红鸾姐姐也要受累的。”苏如绘疲倦的叹了口气,“我乏了,你也去休息吧。”   “是!”   翌日清晨,苏如绘被秀婉唤醒,梳洗更衣,用早膳时,院门被敲响了。   “奴婢去看看?”正替她布菜的秀婉屈了屈身,询问的看向苏如绘。   “好!”   片刻后,秀英跟在秀婉身后进来,先向苏如绘行了礼,这才笑容满面道:“苏小姐已经在用膳了?我家小姐请你略等一等,一会一起走可好?”   “周姐姐原来还没走?”苏如绘笑得客气,“我过会就去找她。”   秀英见她同意了,抿嘴一笑,再次行了个礼告退出去。   “这个周小姐……”秀婉皱了皱眉。   苏如绘缓缓收起笑意:“母亲叮嘱我,宁得罪君子,不招惹小人。”   “奴婢看,未央宫那位周小姐,倒更像君子。”秀婉轻哼一声,她现在几乎可以说是苏家的人了,自然什么都站在苏如绘这边着想,当初苏如绘迁居春生殿,未央宫那病怏怏的周小姐都时不时去探望闲聊,而这个之前与苏如绘姐姐妹妹、亲亲热热的周意儿,却只派秀英去露了个面就算,偏生两人都是周家的女儿,这一比较,秀婉自然对周意儿颇为不屑。   “弃病虽然是君子,不过我哪里敢得罪她?”苏如绘被她这么一说倒真心笑了起来,“难得这么一个人在我危难时还肯去探望我,得罪了她以后还有人敢理我么?对了,母亲昨天留下一支白玉金参,据说极滋补的,一会你找出来,等我给太后请完安,去一趟未央宫,一来谢她当初不避忌的去春生殿探望我,二来,也将那支参给她,让她补一补。”   “白玉金参?”秀婉吃惊道,“这可是北戎才有的东西,白玉参分三等,铁、银、金,银参已是极难得,金参怕是宫里都是只有太后与陛下才能享用的,夫人这一支一定得来不易,给小姐要派大用场的,就这么给了那位周小姐吗?”   秀婉虽然感激周弃病,但她更考虑苏如绘的利益,白玉金参乃是北戎特产,地位极高,在北戎,被称为仙参。传说此参只生长于北戎奉为圣山的越山之中,每百株铁参,才出一株银参,而千株银参,方出一株金参!   即使在北戎,此物也是皇室与权贵专有。北戎与大雍历来不睦,也只有苏家这等千年门阀,才能弄到这珍贵无比的金参。   “这东西再好也不是吃了长生不死,不过是强壮身体罢了。”苏如绘倒是不以为然,“我身体好着呢,倒是弃病一直恹恹的,若是给她能有几分起色,也是我一点心意了。”   秀婉还是心疼,但看着苏如绘那漫不经心的神色,张了张嘴又忍住了,心道自己却是将苏如绘当作自己一样了,这苏家嫡女出身门阀,从她看到冷香炭连提都没提就知道,这些常人梦寐以求甚至为之疯狂的奢华,对于苏如绘来说早已是司空见惯。   白玉金参纵然被秀婉当成了宝贝,苏如绘只怕也就觉得还算贵重而已。   想到这里,秀婉强自将心疼按捺下去,服侍着已经放下牙箸的苏如绘漱口净手,又绞来热热的帕子拭去唇上油腻,重新点了些胭脂,便告退去寻出那支白玉金参了。   第五十三章 汤   嗯,被乃们感动,所以今天还是三更……这是第二更。   ……………………………………………………………………………………   苏如绘踏进隔壁小院里时,周意儿也堪堪用完膳,正让秀英举着铜镜就着窗前细细检查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从窗后看到苏如绘,周意儿喜形于色,站起身来道:“如绘妹妹!”   “周姐姐可准备好了?”苏如绘轻轻一扬广袖,今天她穿着的外袍乃是一件浅紫色绣有蒹葭苍莽的深衣,腰束同色丝帛,裙角坠着千层瓣莲花翡翠佩,依旧是双螺髻,眉心一点朱砂,但是髻上却不是简单的珠花或金环,而是一整串紫珍珠,颗颗大小如小指,圆润饱满,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珍珠并非简单的缠在发髻上,而是在梳髻时就一起绕了进去,亦隐亦现,对着此刻的雪景,越发衬托得苏如绘通身一派贵气,配着那身缥缈紫衣,隐隐之间竟有翩翩欲飞之势。   周意儿一打眼,便知道这身装束多半是郑野郡夫人帮着参谋的,毕竟苏如绘昨天刚刚搬回鹿鸣台,今天去谢恩,又是腊八第二天,安氏自然要上心些。   她笑盈盈的示意秀英将铜镜收起,过来拉着苏如绘的手道:“如绘妹妹今天的打扮好生齐整,方才第一眼看到我竟不敢认了,还以为哪来的一个小仙子?”   “周姐姐真会说笑,姐姐这院子里,纵然有小仙子也该是姐姐对着铜镜说啊!”苏如绘笑眯眯的道,“时候差不多了,姐姐可收拾好了?”   “已经好了,倒劳动你过来叫我。”周意儿听她唤自己周姐姐而非从前的意儿姐姐,目光微微一凝,但很快又笑了起来,“我们走吧——只是,这段时间我都顺道去找瀣儿姐姐一起的。”   “若是瀣儿姐姐不厌烦我,我也想跟去,周姐姐觉得如何?”苏如绘爽快的道。   “自然极好,瀣儿姐姐性子好着呢,看到妹妹只会欢迎的。”周意儿掩口轻笑。   苏如绘却是暗暗的冷笑一声,看来昨天得了母亲谆谆教导的可不是自己一个人,之前周意儿提到霍清瀣哪次不是咬牙切齿的?什么时候变得左一个瀣儿姐姐右一个瀣儿姐姐了?想到这里,苏如绘暗哼一声,面上却是一派春风和煦:“是么?这冷天里老是缩在屋子里确实无趣的紧,要是瀣儿姐姐不介意,下回我与你一起去闹闹她。”   两人说说笑笑,仿佛毫无芥蒂,令秀婉、秀英打了宫灯,在将明未明的天色里向着德泰殿方向走去。   待在德泰殿附近转道去彩明轩会合了霍清瀣,见她们一意的表现着姊妹情深,苏如绘索性提议道:“不知道丹朱郡主住在哪里?若是也在仁寿宫,不妨也一起寻郡主同行?”   她话音刚落,霍清瀣便转过头来笑着道:“如绘妹妹,你刚刚搬回来,还不清楚罢?丹朱郡主就住在德泰殿暖阁里呢!”   苏如绘轻轻咿了一声,道:“原来如此!”难怪昨天她起那么大早,丹朱却已经先在了。   遂不再提此事,三人一道到了德泰殿前,门口的姑姑便笑着请她们只管自己进去。虽是如此,三人还是在外殿靠着炭盆烤去了身上的寒气,才解下氅衣,走进内殿。   昨天腊八,太后一早起了大妆,又忙累了一天,今天不免起得迟了些,此刻才刚刚在用膳。嘉懿太后的习惯,一向是起身先洗漱,接着就传膳,待膳毕,这才开始梳妆更衣,却与其他人妆容严整再用膳不同。   紫檀木雕刻了仙鹤衔芝与童子献寿等吉祥图案的膳桌上放了琳琅满目的二三十道菜肴,另有一张桌子上放的乃是各色糕点,布菜的是袖香。另有四个宫女抄手在旁等待伺候。这么个场面说实话,许多世家都要比之奢靡许多。   嘉懿太后一向不喜铺张浪费,现在的例子是照着太后最低的要求,无怪朝野内外提到太后都是深感大雍之福。   此刻太后面前固然菜肴满满,但却只是慢慢喝着一小碗碧色的粥,对满桌子御膳房精做的膳食竟正眼也不看一下。苏如绘无意中一瞧,却发现那粥似乎就是昨天两个小黄门特特提起的,御膳房新制的腊八粥。   苏如绘昨天并未有心思细尝,这会看到腊八过了,太后还在喝这粥,倒有些好奇,不知道是个什么味道,能让太后惦记上了。   见三人前来,太后微露笑容:“孩子们到了?可都吃过?”   苏如绘三人自是行礼请安,都答吃过了,太后便道:“一路走过来怪冷的,袖雅,给她们一人一碗热汤,暖暖身子!”   三人连忙行礼道谢,就见抄手侍立在旁的宫女利落的摆上一张小桌,接着又有人从外面端进三只白玉碗,里面盛着八分满的奶白色汤水,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香气四溢,极勾人食欲。   白玉碗边搁了薄如蝉翼的瓷勺,泛着淡淡如雨过后的天青色,相映成趣,极为可爱。   三人再次谢恩坐下,按着礼仪捧起碗来轻轻喝了一勺。   苏如绘入口,只觉得一个字,淡。   淡近乎无味,近乎于水。   不过,极淡之中,却有一抹馨香袅袅回味,逐渐竟是滋味无穷,不由暗赞一个好字。   就听霍清瀣放下勺子,以锦帕轻拭朱唇,奇道:“太后,这汤是御膳房的新方子么?真真是奇思妙想!”   “不错,前儿觉得胃口不佳,御膳房就想了几个新花样,尝了之后,觉得也就一汤一粥不错,因此让他们接着做了起来。”太后笑道,“哀家年纪大了,喜欢口淡一些,还以为你们年纪小小的不见得中意,没想到好东西终究是好东西——那也留一份给丹朱罢,那孩子可起了么?”   袖香本是替太后布菜的,但太后除了喝着碧粥外看都没看其他的菜品,她不免就枯站在一旁,闻言抿嘴笑道:“太后刚才让嬷嬷们不要叫醒郡主,由着她睡,可能这会还没醒呢。”   “丹朱年纪小,昨天陪着哀家到将近子时才安置,今儿让她尽情的睡个够吧。”太后点了点头,却对苏如绘三人道,“本来哀家也想着人去告诉你们,今日不必来了,但没想到人还没去,你们倒先到了,喝了汤,就回去自己玩吧,哀家今儿有些乏,用了膳,说不得还要再眯一会儿。”   “臣女打搅太后了!”苏如绘三人连忙放下碗,齐齐离开桌后跪倒请罪。   “哀家也就是这么一说,你们来的早,也是你们的心意,好端端的跪什么?”太后嗔道。   太后已经把话说得明白,三人也不敢多说,随意喝了几口,便放下汤碗告退。   第五十四章 方子?   “秀婉,把妆盒拿来。”推辞了霍清瀣的邀请,回到小院,苏如绘解开氅衣,夹脚进了内室,头也不抬的吩咐道。   “小姐这身装束和发髻都极好,何必再换?”秀婉一面翻出她的首饰匣,一面奇道。   苏如绘对着铜镜认真看了看,道:“取那对丁香镯出来,然后给我换一个荷包,今天见太后挂的是辛夷,我记得,皇后是喜欢丁香的。”   “是呢,奴婢糊涂了。”秀婉一想,失笑道。这倒不能怪她,毕竟秀婉这两年都在仁寿宫,却是从来没在未央宫服侍过的。   “耳坠也换吗?奴婢记得小姐有好几副丁香耳坠。”秀婉取出丁香镯,这镯子是用精金打制,简单的镯子上坠下无数细细小小的丁香花苞,动作时摇摇脆脆,尤其适合苏如绘这个年纪。   苏如绘摇头道:“我见皇后娘娘的耳坠多是丁香,万一与她撞了款式,或是稍微有些相似,难免惹出闲话来。”   秀婉不敢再多建议,用锡奴将镯子捂热,这才替苏如绘戴上,捧出一个织锦长盒道:“小姐,这就是那支白玉金参了。”   “嗯,我们走。”苏如绘点一点头。   从仁寿宫到未央宫颇有一段距离,两人慢慢走着,沿途雪积甚厚,好在宫道上都有小黄门仔细打扫过又洒了盐。   只是雪花纷纷扬扬的下着,即使白昼也有着说不出的气闷。   “忆来人如萍,聚散难为情……”   “不见古时宴,挽断东风行……”   “灯下漫曾经,且说月更明……”   ……   “夜凉疑为水,远道绵绵辛……”   “折柳赠谁手?他乡或成荫……”   ……   袅袅歌声从雪中传来,苏如绘下意识的停下脚步,向琼桐宫看去。   “是璎华夫人。”苏如绘轻声道,“这歌声如此凄婉,不知道是不是冷坏了。”   “小姐快走吧,还有老长的路呢,站在路边别冻到了。”秀婉微微蹙着眉,轻声劝道。   “嗯。”苏如绘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奇怪,若说以前的几阕曲子不似薛紫暗手笔,这阕,却是不似宫妃该唱的词。   倒是……更近似于那些秦楼楚馆的歌.妓。以苏如绘的身份与年纪,自是不可能去过那种地方,但是门阀世家惯常有在家中蓄养歌.妓舞伶的风气,一面是自己欣赏,一面也是与友同乐。   这种女子自幼被买下调教,娇媚动人处,往往不让官家的教坊。   而苏府自然也不例外,只是郑野郡夫人对此管教极为严厉,规定那些亦.妓.亦伶的女子只能在几间跨院活动,有所召则出,无所召则驻,院子内外都有许多身强力壮又忠诚于安氏的嬷嬷与侍卫看守。   郑野郡夫人这么做,倒也不是单单怕武德侯偷腥,而是她的长子苏如铁与庶子苏如峻,都是已经须知人事的年纪,担心这两人年少慕艾,不知轻重的恋上那些身份卑微却受过专门教导如何迷惑男子之人。   苏如绘记得,苏府除了时节或遇事举宴,平时就是亲友离都或返都,亦会大设筵席,令家伶出来献艺。也正因如此,这些家伶学曲时,那些什么折柳送别、长亭互揖、别后相见的都是务必要会的。   刚才琼桐宫传来的几句,赫然就是感慨聚散,正是门阀世家送别的应景曲子,却与宫中迥然相异,不但相异,而且,不合规矩。   苏如绘思索之间,不知不觉,却已经看到了未央宫的宫门。   “如绘?你来了!”皇后说是为了一件宫务去了景妃的锦云宫,因之苏如绘直接去了周弃病住的地方。一个穿夹袍的姑姑领着苏如绘绕完漫长曲折的回廊,终于出现在一座幽静的院落前,院子里,蓦然响起一个欢快的声音,随即一迭声的叫嚷传了出来,“小姐不可!”   “小姐您还没穿裘衣怎么就能跑出去!”   “外面冷,小姐——”   “快!快把炭盆端出来!”   苏如绘听得不对,赶紧加快了几步越过那姑姑跑进去,却见周弃病面泛潮红,只穿了夹衣丝履,就那么冲出烧了热热炭火的屋子冲了出来,也幸亏一个知道轻重的小宫女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把她按在檐下,否则再往前就是雪地里了。   饶是如此,她肩头也沾了几片杨花般的碎雪,脸上居然是掩不住的喜悦。   “弃病!”苏如绘知道周弃病身子弱如垂柳,最是怕冷,自打第一场雪下来后,就被周皇后拘得不离未央宫半步,顿时大急,快步上前扶住了她,也不及彼此见礼,喝道,“快快进屋!”   又对屋子里正七手八脚拿了东西追出来的宫女、嬷嬷们喝道:“还不快拿件裘衣来给弃病披上!”   一阵忙乱之后,周弃病和苏如绘与身边宫女一起强塞进了内室的棉被里,这时候她脸上那抹因为激动的潮红逐渐褪去,呈现出极为苍白的真正的肤色。   “咳、咳、咳……”周弃病尚且冰冷的手拉住苏如绘的袖子,正要说什么,却先一阵咳嗽打断,顿时只顾着咳嗽说不出话来。   一名许是服侍她许久的嬷嬷见状,忙对外面喝道:“慕康、慕健!快去煎药!”   苏如绘闻听,猛然转过了头,道:“秀婉,把东西给嬷嬷,先切一点去熬了给周小姐喝!”   那嬷嬷听了却欠了欠身,面有难色道:“苏小姐好意,奴婢替我家小姐领了,可是小姐现在吃的药是皇后娘娘请的太医开的,若是贸然进其他药材,恐怕药性冲突,反而不美。”   秀婉忍不住道:“嬷嬷做什么不先看看我家小姐要给你的是什么?”秀婉本是贫户之女,进宫后也没跟过主位,见识不多,因此一向颇为节俭,这次苏如绘大手笔的送出一株刚刚到手的白玉金参,已经让秀婉心疼得滴血,好生安慰了自己半天,才能接受青州苏嫡女的慷慨气度。   却没想到,东西拿到这里来,这嬷嬷看也不看就要推辞,一时气不过,便讥诮起来。   “张嬷嬷!”正在这时,周弃病的咳嗽暂时止歇,她缓了口气,虚弱道,“我相信如绘……咳、咳、咳咳……”那张姓嬷嬷听罢,面现犹豫,却是有些进退两难的意思,想来她既不愿逆了周弃病的意思,又担心会害了她,故而为难不决。   苏如绘连忙替她抚背顺气,一面瞪了一眼秀婉,对那嬷嬷道:“嬷嬷担心你家小姐,这也是人之常情,却是我见弃病难受一时情急,却忘记了。不若这样,嬷嬷派一个宫女去请太医来瞧一瞧可好?”   那张嬷嬷听得此话,正要答应。   “小姐,奴婢从来没听说过什么药会与白玉金参冲突的,有了这支参,那些太医的药有什么好喝的?”秀婉委屈的插嘴道。   苏如绘替周弃病顺气的手顿时一顿,怒道:“秀婉!”   她年纪不大,然而出身累世冠冕之族、历代簪缨之家,这份颐指气使的气度却已自然流畅,这还是秀婉服侍她后第一次看到小姐对自己发怒,顿时一惊,差点儿将手里的锦盒给摔了。   “啊呀!”就在这尴尬时,却是张嬷嬷掩口惊呼,“白玉金参!天!折太医的那个方子能用了!”   苏如绘正恼怒秀婉为了心疼这株已经说好送给周弃病的白玉金参做出种种小家子气来,却蓦然听到张嬷嬷这么说,而身边周弃病也露出惊喜之色……   ……………………………………………………   三更完了,大家看好哈!   有什么想法留个评论呗。   第五十五章 余太奇   “苏小姐有所不知,我家小姐在胎中时,因夫人误食了凉物,致使小姐寒毒积身,体虚多病,因之皇后娘娘才时常接小姐入宫调养,不久前,太医院院正找了一个方子,说或可根治,但是药引里却要一味白玉金参,可是宫里虽然有这东西,却是专供太后、陛下所用,数量有限。”那张嬷嬷接过锦盒,欢喜得似乎皱纹都少了许多,滔滔不绝的告诉苏如绘,“我家主人与夫人已经派人寻了好久,可是最多也不过找到一株银参,眼看小姐这病拖着……老奴替主人、夫人和小姐,叩谢小姐大恩了!”   说着张嬷嬷扑通一声跪下,竟是认真对苏如绘叩起首来,苏如绘赶紧令秀婉上前搀扶,她也没想到这株白玉金参竟正好解了周弃病的麻烦,便笑着道:“既然是正得用的东西,嬷嬷还在这里谢我做什么?快快去配齐了其他的药材,替你们小姐去煎药是正经。”   张嬷嬷感激道:“是是,苏小姐提醒奴婢了,奴婢真是欢喜坏了,还请小姐在这里陪我家小姐暂坐,奴婢先叫几个小宫女来伺候着,这就去配药!”   秀婉见她这般恭敬,又见周弃病苍白病弱依着床头的模样,便抿嘴笑道:“你们只管去替周小姐忙罢,这里我来伺候就行。”   那张嬷嬷却转过身来又对她行了个礼,诚心诚意的道歉。秀婉知道她是周弃病身边的得力嬷嬷,又见苏如绘都不甚计较,也连忙还礼。   苏如绘见周弃病看到那株白玉金参后似乎精神也好了许多,竟连咳嗽都逐渐平息下来,于是嗔道:“弃病这可是太跟我见外了,这株白玉金参到我母亲手里也有段时间,你若是早点告诉我你缺了这参入药,难道我不会早点让母亲直接送去你家么?生生拖了这么久!”   周弃病和苏如绘因是在春生殿时的交情,彼此之间倒是颇有几许真情,说话一向随意,听了便露出个笑容来道:“是是……可这参如此金贵,我却是拿周家和青州苏比,以为你们也断然没有了。”   “听母亲说也是偶然得到的。”苏如绘伸指一点周弃病眉心,笑道,“昨儿母亲带进宫来,我就想到了你,却是你自己运气好。”   “我运气好,也是遇见你后才有的。”周弃病眼波一转,嘻嘻笑道,“可见如绘你是我命里的福星!”   两人说说笑笑间,就听外面一迭声的人喊道:“恭迎皇后娘娘!”   竟是周皇后来了。   苏如绘知道皇后可能是被白玉金参之事惊动,临时从锦云宫回来的,她心里微微惊讶,看来周皇后对周弃病这个侄女当真是不一样,竟然一听说有了药引就亲自来看,连景妃那边都丢下了。   “臣女……”周皇后足下生风的走了进来,苏如绘刚刚欠下身去说了两个字,皇后就将手一抬肃然道,“免!”   苏如绘起身,就见周皇后身后只跟了两个姑姑,甚至鬓发都有些散乱,竟是走路急了。周皇后先看了周弃病的脸色,又问了几句,见她脸上笑意深含,显然是知道自己可能恢复如常人的欣喜怎么也抑制不住,心里也十分欢喜。   “本宫知道弃病的病可以根治,一时心急,如绘不会被吓到了吧?”周皇后笑吟吟的转过头来,温和的看向正垂头敛目站在那里的苏如绘道。   “姑母……”苏如绘还没回话,周弃病却拉住周皇后的袖子撒娇道,“如绘竟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了我,我这里可没什么好还报的,姑母您可要替我好好谢谢她!”   苏如绘暗道这周弃病果然是受皇后宠爱,当着自己面就喊起了姑母而非皇后。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是周弃病表示没把自己当外人,不觉嘴角微露笑意。   “白玉金参那么珍贵的东西,本宫还真一时找不出来什么差不多的还报的。”周皇后闻言,便含了十分的笑,故作思索后,道,“要不这样,安秋和安春,你们一会带着如绘去库房,让她自己挑?”   “皇后娘娘这是哪里的话?当初臣女迁居春生殿,弃病常常去探望臣女,若说还报,臣女今儿就是来还报的。”苏如绘笑道,“却哪里还能要皇后的东西?”   周皇后心情极好,道:“你这却也说错了,弃病去探望你,这是你们女孩子之间的交情,可你送的这株白玉金参,却要救我侄女儿一命的,本宫岂能不替侄女好好酬谢于你?本宫这里还只是个过场,弃病的父母若是知道,该亲自去苏府谢过才是。”   苏如绘慌忙推辞道:“皇后娘娘既然说了这是我与弃病的交情,又怎么提酬谢二字?再说此参是家母无意中得到,臣女反正也用不上,本意是给弃病补一补身子,只是凑巧弃病正缺此药罢了。此物非臣女所需而赠出,哪里能够当什么谢字?”   周皇后闻言笑着对躺在床上的周弃病道:“这可怎么好?如绘一口咬定是和你的交情,竟是巴巴的把我们长辈落在一旁了,不如还是等你身体好了,自己想法子回报她吧。”   苏如绘正要说不敢,便见周弃病略一思索,甜甜笑道:“弃病明白了。”   周皇后复问起苏如绘在鹿鸣台住的可好,又叮嘱若有什么不便之处可以来向自己说,虽然鹿鸣台在仁寿宫,但她也是能照拂一二的。苏如绘自然是惶恐着谢过,她也没想到自己送株白玉金参竟引起这么大的反应,周皇后显然是记住了自己的这个人情,才会说让周弃病慢慢还的话。   如此一个多时辰后,一个朱袍老者被引了进来,后面赫然跟着张嬷嬷,小心翼翼、无比珍视的捧着一碗药汁。   “余院正。”周皇后见到那朱袍老者,点了点头,不等对方行礼就道了个免字道,“你先来替弃病切个脉。”   “臣领懿旨。”院正余太奇是太医院的老人了,差不多是长泰初登基时就在太医院供职,医术高明,极得太后倚重,平素里也只有太后、皇帝与皇后才能让他诊断,其他的宫妃,除非是这三位亲自开口指定,否则是没资格请动他的,皇后居然请他前来,显然进一步证明了对周弃病的重视。   因周弃病年纪还小,也不是宫妃,余太奇却已年过六旬,因此也没什么讲究,便拿了个锡奴来,垫了张狐皮捂热,再请周弃病伸出手,免得冷到了。余太奇伸出枯瘦的两指搭上,片刻后,点头道:“小姐的病情与上回差不多,此药可用。”   这话听的苏如绘云里雾里,正想问那方子难道不是这位院正开的?但太医院一直都只有余太奇一个院正啊。   这边张嬷嬷也松了口气,亲自向皇后告了个罪,坐到床边一勺一勺的喂着周弃病。   周皇后对余太奇道:“院正开了这个方子后,家兄与家嫂都是心急如焚,可巧昨天郑野郡夫人入觐,带了一株白玉金参给陪侍太后的苏小姐,苏小姐慷慨相赠,弃病身边的张嬷嬷也是高兴坏了,竟没问过院正就先煎起了药,幸亏安春看到问了一句,才令人去锦云宫告诉哀家。哀家想着,上回诊脉已经是三个多月前的事了,这三个月里一直喝着药,也许方子也要略作调整才好,因此才劳动了院正这一趟!”   苏如绘这才恍然,便听余太奇道:“无妨,周小姐这病乃是胎里带出来的,这段时间吃的药也只是抑制而已,臣说句实话,上回那方子是对病根毫无用处的。这以白玉金参为药引的药才是真正的根治,自是不须诊断就可直接服下。皇后请放心,以老臣所见,小姐按方连服,只要将那株白玉金参完全用完,便可无恙。”   “多谢院正!这段时间,却是麻烦了院正。”周皇后温和的笑了笑,对身后安秋道,“桂月阁的峨蕊与敬雪呢?都取了来给院正。”说着对余太奇道,“知道院正不爱俗物,这峨蕊和敬雪,却是太后那里赏赐下来的特例,据说是贡品里的珍品,院正正好带些回去尝尝!”   “太后赏赐娘娘的,臣怎么敢用?”余太奇拈须笑着,推辞之意却不强,显然他是真的喜欢喝茶,因此只是有些犹豫。周皇后哪里还不知道,待安秋取来两罐茶叶,余太奇也只是略作推辞就收了下去。   这会儿工夫,周弃病已经喝完药,便露出困倦之色,道是想睡了。   余太奇点头道:“这是药性开始发作,但让周小姐睡下,之后每隔几个时辰会醒来一次,照样熬了药喝下去,臣要提醒小姐身边的嬷嬷,这段时间一直到停药,最好向皇后娘娘领一些燕窝,单做燕窝小粥,菜也尽量挑清淡不易积食的,因为小姐在喝这药中会十分的嗜睡。”   “多谢院正提点,奴婢记下了,敢问院正,我家小姐还有其他要注意的地方吗?”张嬷嬷示意一旁的小宫女收下去药碗托盘,恭恭敬敬的问道。   余太奇摇了摇头,周皇后见周弃病果然是十分困了,便轻声让张嬷嬷服侍她更衣入睡,示意其他人离开。余太奇自是揣了那两罐好茶喜孜孜的告退,苏如绘却被周皇后带到了长乐殿。   第五十六章 谣言   啊,我还是没提到周青燃,子兮是不是急了?唉,本来要提的,但是想想还是先虐一虐宋氏……嘿嘿。   长乐殿里飘着丁香清气,温暖如春,架子上两盆海棠正开得娇艳,海棠花上是一只鹦鹉架,上面停了一只翠羽蓝翎的鹦鹉,见到人进来也不多嘴,只是歪着脑袋好奇的看着,不时低下头去啄一啄翅膀。   苏如绘举目一看,却觉得奇怪,殿中只需着春裳,然而四周却不见炭盆的影子。她在殿下小坐,周皇后换了一身常服出来,见苏如绘站起,含笑道:“无须多礼,坐吧。”   苏如绘仍是欠身行了礼才敢小心坐下一点,周皇后在凤座上坐定,又见安秋已经给苏如绘奉了茗茶,露出一丝赞许,道:“先前贤妃说你敏捷大方、可爱温善,本宫也只知道你这些罢了,没想到你却是咱们宫里的小福星,贤妃病得那恹恹的,你去陪了几天她就好了,本宫的侄女也得你之助痊愈有望,也难怪上回太后都帮着你讨赏。”   “娘娘这是谬赞了,如绘的福气哪里比得上贤妃娘娘与弃病呢?只不过是凑巧罢了。”苏如绘连声谦逊。   周皇后又亲切与她说了一番话,就要留饭,苏如绘连忙推辞了,说还要去探望贤妃,皇后这才作罢,笑道:“究竟是陪过贤妃的人,放着本宫这里热汤热水的,还要踩着冰天雪地去明光宫讨午膳么?”   苏如绘因与周皇后已说了半晌,便笑嘻嘻的道:“皇后娘娘与贤妃娘娘都是待臣女极好的,只是在娘娘这里这么久,却还不去见一见贤妃娘娘,贤妃娘娘该要恼臣女了,故此要过去。”   “你这小嘴就是甜,打量本宫不晓得你其实是来看弃病的么?却拿本宫来做垡子!”周皇后笑骂道,“好罢,本宫疼你这一回,不告诉贤妃就是!”   说着令安秋亲自送苏如绘出去。   苏如绘知道皇后身边的安春、安夏、安秋与安冬,皆是周之子心腹,因此十分恭敬的谢了,向周皇后告退。   出了长乐殿,就见安秋一拍手,顿时旁边走出四个小宫女,手中各执了一盏仿佛宫灯般的东西,细看去却是炭盆,安秋见苏如绘惊讶,笑道:“小姐刚从长乐殿里出来,里面烧的热热的,回廊里虽然能避风,但比殿里却还是凉了许多,让她们提着炭盆陪着走才暖和。”   苏如绘心下一动,笑道:“长乐殿确实温暖如春,可是怎没看见炭盆?”   “原来小姐不晓得?这宫里的主殿,都是有地龙的。”安秋笑着道,“是了,青州地处西南,那里原是不需要地龙的,奴婢听说苏府是照着青州苏家祖宅的样式设计的,可能也没有留地龙。”   苏如绘这才恍然,道:“当初先祖初到帝都,与青州地隔迢迢,极为思念,因此起筑时几乎全部照青州的样式来做的,我确实从未见过地龙。”   “小姐现在住的鹿鸣台自然是没有地龙的,仁寿宫里靠德泰殿的几个轩阁倒是有,反而德泰殿没有呢。”安秋不比秀婉,她是周皇后的陪嫁,入宫多年,而且跟着皇后,对宫里很多情况都十分了解,道,“这是因为穆仪太后也是南方世家出身,所以不喜欢地龙的缘故。”   穆仪太后是太祖的孙媳,也是仁寿宫的第一任主人,在这之前太后一直住着北面的徽淑宫,徽淑宫虽然风景秀丽,却过于阴暗潮湿,后来靖宗皇帝派人将南面的广阳宫修缮扩大,几乎是翻建成全新的宫殿,更名为仁寿,奉穆仪太后入住。   从那时候起,历代太后的居处便固定在了仁寿宫。   苏如绘点点头,跟着安秋向未央宫的宫门走去,转过了一个弯,却见眼前一亮,一人披了火红的大氅,熊熊如火飞腾,映着身后大雪纷飞,煞是好看。苏如绘看到这个人,却不禁心下一声冷笑。   安秋笑着欠了欠身,唤了一句道:“宋小姐!”   “安秋姑姑这是往哪里去?”宋采蘩也不理会苏如绘,只是与安秋说话。   “奉娘娘懿旨,送苏小姐出去。”安秋笑着道,“宋小姐是要去陪娘娘用午膳吗?可巧苏小姐要去明光宫,若不然,倒正好一起。”   “我与苏如绘也是见过的,不如姑姑回去伺候娘娘用膳,我送了她可好?”   苏如绘眉一皱,不待安秋答话就道:“既然皇后娘娘已经在用午膳了,姑姑还是去伺候娘娘吧,怎能为了如绘耽误娘娘用膳?”   安秋略一思索,见苏如绘和宋采蘩都催促自己去照顾皇后,便告退道:“那么奴婢就先回去了,两位小姐小心些,只沿着回廊走就是,虽然绕远了些,但外面路滑也冷。”   目送安秋退下,苏如绘与宋采蘩脸上温和天真的笑意瞬间冷却,目不转睛的对望片刻,苏如绘把手一扬,对那四个提炭宫女道:“走了这么段路,我已经不冷了,你们回去吧。”   那四名宫女犹豫了一下,见苏如绘坚持,便一起行礼,沿着回廊往长乐殿去了。   “苏如绘!”四周无人,宋采蘩再也忍不住心头怒气,她踏上一步来,扯住了苏如绘的氅衣,怒道,“你们家好生无耻!”   苏如绘脸色一沉,忽然抬手,一把将宋采蘩推了个踉跄!   “想想好了再动手不迟,我虽然没跟着三位哥哥舞刀弄枪过,怎么说也是武将的女儿,终究听过父亲指点哥哥们武艺的,你这样深闺里养出的弱女,再来一个,怕也是被我打的份!”苏如绘冷笑一声,反正周围没有第三个人,苏如绘懒得再装下去,索性直接露出自己在家时的真面目,看着被自己推得撞在回廊柱子上的宋菜蘩慢条斯理的道。   她苏如绘是门阀嫡出,岂是会惧怕这种私下冲突的人?既然宋采蘩要打发安秋走,在这未央宫里,苏如绘还真不怕她能使出什么花样来。   宋采蘩也没想到,人前那么端庄大方看着一副谦和模样的苏如绘,翻脸如此之快,她怔了一怔,方才反应过来,已经带着哭腔道:“你竟敢打我?我要去禀告皇后娘娘与太后——”   “嘘!”却见苏如绘拿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含笑道,“是你打发走送我的安秋姑姑,要与我单独相处的,出了什么事,你自己想一想,谁的责任更多些?”   “你!”宋采蘩气急,也不顾自己是不是她对手,扑上来抓住她的袖子怒道,“你迁宫是怀真郡主向陛下要求的,我不过是帮着说了几句,你怎可如此恶毒,使人造谣,害我母亲被宗族厌弃!逼迫我父休了她?”   听她这么说,苏如绘倒是面露诧异:“什么休弃?”昨天苏如绘见到安氏时时间已经不早了,一面要说些体己的话,一面要问问近况,而安氏还要抓紧机会调教一二,忙碌中,却是将苏万海出手的事有意无意给忘记了。   这是因为苏万海亲自出手,正是要撇清关系,安氏虽然能干,毕竟是后宅妇人,能用的人手与去的地方有限,容易被查出马脚,所以苏万海曾对安氏说过,此事做了也当没做过,苏如绘这里,轻易不要说,免得女儿年纪小漏了痕迹。   所以苏如绘却是真不知道此事。   但宋采蘩哪里相信?昨天诰命入觐,她本来亦是满心欢喜的去与母亲相会,哪里知道一见面却发现修礼郡君的气色竟都是以脂粉涂抹出来的,即使如此,近距离看着也难掩憔悴苍青。   一问之下,宋采蘩才知道,原来近日帝都传起了纷纷扬扬的谣言,道宋英的原配卫氏根本就是被修礼郡君所害才那么早死,否则堂堂卫氏嫡女,未出阁前也没传出卫氏病弱,怎么嫁给宋英后没到三十就死了,连个一子半女都未留下?   并且,卫氏殁后,宋英非但没有同意宗族再娶名门续弦的要求,反而抬了宋采蘩的生母叶氏为正妻,之后出生的宋采蘩自然也成了宗族所承认的嫡女。   那谣言说得灵活灵现,不少甚至说是得到了宋府内院仆役的泄露。不仅如此,就在叶氏派人去寻从前卫夫人身边伺候之人,意欲辟谣时,却发现那些人不是失踪就是刚刚被杀,反而坐实了她杀人灭口的罪名。   虽然大理寺未曾过问,但是原本逢节令都有往来的卫氏,腊八前却半个人影都不见,就连宋英特意带着叶氏去解释,卫家虽然迎了进去,但也只与宋英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连带上门的礼物也原样退回,甚至卫家家主只叫了一个粗使使女去接待叶氏。往常,叶氏虽然出身低微又是续弦,但卫家千年门阀,一应礼仪都颇讲究,虽然不会叫出主母接待,却也会派几个得脸的姬妾或媳妇陪同,哪里会像这次这么懈怠?简直就是公然的打脸了。   显然卫家是信了几分谣言了。   在大雍现存的千年门阀中,江南宋与凤州卫一向有通婚之谊,不是信到六七分上,卫氏是绝对不会给宋氏嫡系又正当权的宋英这般难堪的。   而且此事也很难解释清楚,卫氏已殁,当初她病重时,照顾的使女、嬷嬷也死的死,消失的消失,除了这些奴仆,伺候最多的就是叶氏,宋英抬她时就说明因为叶氏忠敬的缘故。现在谣言说是叶氏加害卫氏,那么先前的所谓敬重主母,就全成了包藏祸心。   在这种情况下,宋氏自然不可能因为一个出身不高的续弦坏了两家数百年交情,于是宗族出面,勒令宋英休妻或降叶氏为妾,另娶名门女子。   宋采蘩听到这个消息,直如晴天霹雳!   第五十七章 争吵   一旦修礼郡君被休或被贬为妾室,宋采蘩自然也将从嫡女变为庶女。大雍极为重视嫡庶之分,诸皇子身份尊贵,无论是正妃还是侧妃,都不是庶女能够匹配的。   到时候,宋采蘩也没有资格再养在未央宫,不得不被发还家族,和其他庶女一个待遇——不,也许还要更差一点,毕竟其他庶女的生母就算不得宠爱,也没有背负一个谋害主母、致使宋、卫两家生出嫌隙的罪名。不仅如此,宋氏还要为此事上请罪折子!而这些,自然都算到了宋采蘩母女头上。   宋采蘩和苏如绘不一样,她的外祖只是寒门微户,全靠了修礼郡君很得宋英喜爱,才谋取了一官半职,不像苏如绘的外祖父乃是已故肃国公,尽管安氏并非门阀,但因出过一个肃国公,好歹算一方大族,族中女儿容不得别人随意轻慢置疑。   昨儿修礼郡君和宋采蘩冒着寒风大雪,在宫里寻了个僻静角落将自己的处境大致说了一下,叮嘱宋采蘩尽日在宫中务必谨慎,免得再生是非,给自己已经不稳固的正妻地位雪上加霜。   不过没想到的是,修礼郡君这番下意识的叮嘱,却让宋采蘩怀疑起了苏氏。   若不然,卫夫人已经去世多年,宋采蘩都已经快九岁了,怎么现在忽然冒出了这个谣言?   宋采蘩对宋氏的敌人不清楚,对自己母女的敌人却一清二楚,修礼郡君尽管也算内宅中的行家,又将宋氏嫡子宋英的心紧紧抓在手里,可是因为娘家寒微无靠,所以平时行事都是八面玲珑,除了宋英其他姬妾外,也没得罪什么象样的人。   而宋采蘩自己,恰好在谣言传出前招惹了苏家嫡女!   这么一对照,宋采蘩立刻认定了苏如绘!只不过她将事情告诉叶氏后,叶氏却沉下脸来,告诉她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再招惹苏如绘!   “采蘩,一个卫氏,已经让族老们对我母女大为嫌弃,你父亲近日来频频被召去训斥,虽然我与他之间情分不浅,可……他终究是宋家嫡子!要以家族利益为上!”修礼郡均凄然道,“你外祖家势力单薄,哪里能和苏氏比?就算是苏氏干的,现在苏氏并没有直接出面针对我们,万一捅出来,苏氏得了借口,干脆直接与我母女为敌,再加上卫氏,为了与这两大门阀之间的关系,恐怕族老也不和你父亲谈了,直接将我母女宗族除名!到那时候,你父亲必然只能舍弃了我们!而你,怕是连宋氏血脉的身份都得不到承认!”   “难道就这么任由苏氏颠倒黑白?”   “这就是门阀的力量,你究竟年幼不懂事,你父亲与苏万海在朝堂上斗,一是为了政事,二来,你父与苏万海,皆是门阀嫡出,身份相当,谁也扳不倒谁!才会这许多年都僵持局面!”修礼郡君深深叹息,“但论到后宅,你的母亲怎么能和安氏比?一般的从二品大臣正妻,她安氏含茉不但是原配,而且是肃国公嫡女,敕封郡夫人!而我苦苦努力,也不过得了个郡君封号,见到安氏皆要行礼的。说到底还是你我没生到个好人家,你外祖父家是寒门的缘故,若不然,你也有个国公外祖,宋、卫安能如此对我母女?”   “母亲……”   “好了,不必说了,时间不早,母亲要回去了,你记得,在宫里从此当谨慎微步,不可再莽撞行事!”叶氏拭干了泪水,依依不舍的叮嘱道,“此事,你也不用太急,母亲做了这许多年主母,并无大过,未必就这么容易被赶下去!”   修礼郡君虽然反复强调,让宋采蘩不可再卤莽行事。但这次的谣言对宋采蘩关系实在太大!如果失去嫡女身份,不但嫁入皇室无望,而且因为生母名声狼狈的缘故,以后,宋采蘩只怕连宋氏庶女所嫁的那个层次的人都嫁不到!   也就是说,她的一生,很有可能毁在这个谣言之上!   宋采蘩按捺了一夜,今天听到苏如绘来未央宫,终究按捺不住心头熊熊怒火,拦住了正要离开的苏如绘,打算和她好生计较一番。   只是宋采蘩也没想到,苏如绘居然如此强硬,非但不承认造谣之事系出苏家,而且言辞之中,还透露出怀疑修礼郡君是否真的冤枉的意思——   “冲撞怀真郡主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来的,宋氏采蘩,你的心里比我更清楚,我学过一个词,叫做家学渊源,可怜卫夫人了!”苏如绘听罢宋采蘩的指控,不屑的道。   她是真的不认为此事与苏家有关,一来昨天郑野郡夫人进宫提都没提,二来,宋采蘩设计害过自己,有道是有其女必有其母,苏如绘又怎么会认为这种人的母亲,会是良善之人?   “你!”宋采蘩尖叫道,“我母温柔良善,人尽皆知,你血口喷人!”   “温柔良善的人会教出你这样狡诈阴险的女儿来吗?”苏如绘冷笑,“当初刚进宫,还在偏殿等待皇后娘娘传召时,你就大肆挑拨张眷与我作对,甚至诡称老鼠,恐吓我们!后来娘娘的侄女弃病进来,你那酸言刁语更是络绎而来!那时候我心里就奇怪,吏部尚书怎么说也是门阀嫡子,堂堂命臣!怎么所谓的嫡女,竟然这般尖酸刻薄,好似乡野村妇!原来根子全在生母身上!”   苏如绘是正经门阀出身,虽然不似父亲苏万海那么重视门第血脉——否则也不会唤红鸾为姐姐——但她对这个一见面就和自己过不去的宋采蘩委实没有好感,加上当初自己被害得受廷杖之辱,也是差点毁弃一生,自然是什么能够刺激宋采蘩就说什么。   宋采蘩听见她居然当着自己的面辱骂修礼郡君,登时血冲上顶,将叶氏的叮嘱全部忘记到脑后,尖叫着扑上来就要抓苏如绘的脸!   苏如绘哼了一声,她在家时因与苏如锋年纪相仿,兄妹之间不时打闹,苏如锋乃习武之人,身手不是宋采蘩能比的,敏捷的一个侧步让开,反而在宋采蘩身后一推,将她推得跌出几步,额角重重撞到了廊柱上!   就听宋采蘩低低叫了一声,一动不动,竟似晕了!   “嗯?”苏如绘见状,倒是有些惊讶,也不知道宋氏是装晕还是真晕,但她来这么一手,自己却被动了。她飞快的思索了一下,见四周无人,悄悄打开回廊上的一扇窗,外面寒风扑面而入,激得苏如绘面上一阵阵仿佛刀刮过的生疼。   苏如绘飞快的在窗棂上抓起一把雪,捏了一个雪团,快步走到宋采蘩面前,毫不客气的拉开她衣襟,一把塞了进去!   第五十八章 看破阴谋?   “太子殿下!”   就在苏如绘收回手时,背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呼,登时将她吓得手一抖。   转过身,便看到后面约十丈处,甘霖外罩玄色大氅,袖口微露里面的明黄袍色,他身后站着两名年纪相仿的男童,却服饰华美,不似奴仆,三人正神情古怪的看着这边。   苏如绘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几时来的,看到听到多少,但郑野郡夫人曾说过,如今正是朝廷倚重苏氏之时,再说刚才那番争执到底也只是内宅之事,苏如绘的话虽然尖酸了点,却没承认宋采蘩的指控,也没说什么不可对外人言之事,便换了一副坦然的神色,大大方方上前行礼:“臣女见过太子!”   “平身。”甘霖点了点头,道,“这是怎么了?”   “臣女也不知道,刚才宋氏与臣女有些误会,说着说着就忽然晕了过去。”苏如绘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听到这番话,太子身后左侧那人不禁嗤笑出声:“这位小姐,刚才咱们可是看到你拿雪塞进这宋氏衣襟内的,这么冷的天……”   苏如绘在太后、长泰、皇后……这些人面前战战兢兢,在甘霖、甘棠面前规规矩矩,对此人却没那么好的性子,冷冷道:“太子问话,你插什么嘴?好没规矩的东西!”   那人被她这般教训奴仆般刻薄的训斥,脸色顿时一变!   倒是右侧那人微笑着打了个圆场道:“宋氏不是晕过去了吗?也许这位小姐是在救她,只是咱们看错了罢了。”   “嘿,飞碧,咱们刚才看得清楚,这女子打开窗户捏了雪团塞进宋氏衣襟,所谓三人为众,众目睽睽,莫非你认识她,故意帮着她开脱不成?”左侧那人目中流露出怨毒之色,冷笑道。   “端木兄误会了,羽青并未见过这位小姐,此事,还是请太子决断的好。”右侧那人被驳斥,也不生气,依旧微笑着,将事情推到甘霖面前。   甘霖的神色也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道:“苏如绘,可有解释?”   “苏如绘虽然未曾读过圣贤书,却也知道圣人教导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苏如绘口齿伶俐,从容的道,“古语男女七岁不同席,宋氏已然八岁,而太子殿下身后这两位,想必比宋氏还要长一些!”   听她说到那三个非礼,太子甘霖的脸色顿时古怪起来,仿佛有些好笑又有些意外,但依旧一本正经的听着。   便见苏如绘用不屑、鄙视、嘲讽、惊讶种种无法描述的目光扫过太子身后两人,尤其看了眼左侧那人,悠悠一叹道:“却有人,不但不遵圣人之言,反而公然说出拉开女子衣襟这种话!真真是……”她一本正经的对甘霖行了个礼道,“殿下,如绘耻于与这种人说话,还请太子见谅!如绘愿告退!”   她这一手太极玩得甚是巧妙,半句没提为什么她会在这冰天雪地里将雪团塞进昏迷的宋氏衣襟内,却反过来用圣人之言敲打起这两人。而且教人无话可说。   “哈哈……”甘霖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这一笑却将他身后左侧那人笑得面色通红,一脸的敢怒不敢言!而右侧那人也面露尴尬,但还是对苏如绘拱了拱手,道:“原来是苏小姐,小姐才思敏捷,羽青受教了!”   顿了顿,此人又道:“听闻小姐乃士珍师妹,同出女史薛紫暗门下,我等受小姐这番教训,也是情理之中。”   苏如绘不意这人如此之快就为自己找到了台阶下,倒是认真打量了他几眼,却见此人容貌平平,然气度澹然,再一想他自称羽青,立刻想到母亲昨天说的事,还了一礼道:“卫公子过誉,如绘愚钝,难称恩师之徒,不知公子所言的士珍,可是重阳作登临赋的顾师兄么?”   “不过,顾连城才华横溢,父皇赞他乃国士之中的珍珠,因此御笔批了士珍为他的表字。”甘霖此刻方笑罢,顾左右道,“飞碧刚才说的很对,究竟是薛女史教导出来的弟子,口舌之上,想占女史弟子的便宜,当真是千难万难!你们两个可输的服气?”   卫羽青笑着应了,那端木劲却十分勉强。   苏如绘也不理会,只是笑道:“宋氏忽然晕倒在这里,臣女正着急着呢,幸好遇见了太子,还请太子示下!”   “这有什么可示下的?去回廊那边叫个小宫女来抬回去就是。”甘霖淡淡一笑,“子峨的妹妹,还真是有趣!”说着对她点了点头,便带着卫羽青、端木劲,向长乐殿扬长而去。   苏如绘见他似乎与宋采蘩也不熟悉,并不干涉此事,倒是真正松了口气。虽然甘然说过,皇后刻意留宋采蘩在未央宫,正因为觉得宋氏是个不安分的,所以才要放在自己眼底下看好,自然不可能让她借着在未央宫去亲近太子。   但是苏如绘却知宋氏狡诈,又生得可爱,谁知道甘霖会不会就是觉得她入眼?   现在看到,还是小觑了周皇后的教子有方。   苏如绘思忖着,待甘霖一行走远,这才依言去找来两个小宫女,吩咐她们送宋氏回住处,至于宋氏为什么晕倒,苏如绘却没说,那两个小宫女因为宋氏在宫里也不过随意养着,周皇后也没有特别上心,甚至若有意若无意的让太子远着她,自然也不会去多问能让安秋亲自送出来的苏如绘,自去回了上面说宋氏身体虚弱云云。   刚才苏如绘因要与宋采蘩独自交锋,秀婉被她赶到宫门口去等自己,这会正焦急的来回踱步,见到苏如绘,不觉欣喜的迎上来,道:“小姐一路走来可冷么?那四个提炭盆的宫女怎么就打发走了,就算有话要与宋小姐单独说,让她们走远一些也就是了。”   苏如绘因为教训了宋氏一番,又将怀真郡主的表哥端木劲连讽带刺了一顿,心情正好,笑道:“无妨,我并不冷。”   两人出了未央宫,向明光宫走去的路上,秀婉见左右无人,便抱怨道:“小姐真是莽撞,那宋氏要和小姐单独相处,小姐怎么就同意?若是她有什么诡计,可怎么好?”   “她既然有这个胆子敢和我单独相处,我难道还怕她不成?”苏如绘傲然道,“我苏家先祖戎马一生,战场之上独对千军万马都不曾后退半步,那宋氏与我年纪一般大小,不过一介弱女,你也太小觑我了!”   秀婉笑道:“知道小姐是厉害的,可是宋氏有备而来,谁知道她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据说她母亲的正妻地位不保,我想着,她是不是要将此事栽赃到我家身上,以求脱身。”苏如绘略一思索,倒是点了点头。   秀婉奇道:“栽赃?”   “是这样的,帝都最近传出一个谣言,对宋氏母女极为不利……”苏如绘将从宋采蘩那里听来的谣言大致说了一遍,嗤笑道,“现在宋氏族老出面,逼着宋英休妻或另娶,那位修礼郡君别看有诰命,母族却十分寒微,宋英是宋氏嫡子,若宗族坚持,除非他愿意放弃嫡子身份,否则叶氏妻位难保。到那时候,宋氏可就完了!”   “谣言说是从宋家下人那里传出来的,又关苏家什么事?这位宋小姐也未免太过分了。”秀婉摇头道。   苏如绘却是想得复杂了:“依我看,这倒是宋氏母女的厉害之处!你想,如今那修礼郡君没有说话的余地,也无法解释辟谣,索性另辟蹊径,宋采蘩将此事攀诬到我身上,不就可以让修礼郡君脱身,也能把我推出去转移众人视线了么?”   秀婉仔细一想,心悦诚服道:“小姐真是聪慧。”   “宋采蘩也不笨,只不过,好歹我也是苏家嫡女,上次毫无防备,吃了她一个亏,自然要引以为戒,若是这次再上她的当,也未免太愚蠢了。”苏如绘道,“估计那叶氏情况危急,否则,以宋采蘩的心机,断然不会没准备好就来找我的,想来是宋家族老已下最后通牒,宋采蘩没有太多时间玩花样,就这么匆忙行动,却让我看破了漏洞!哼,这对母女狡诈阴毒,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居然还想利用谋害我,真是痴心妄想!”   “小姐已经看破她们的计谋,那宋氏又怎么还能害到您?”秀婉笑着奉承道。   这番话说的恰是时候,苏如绘听着入耳,欣然道:“不错,咱们且去贤妃娘娘那里讨一顿午膳,就看着宋采蘩和那叶氏能有什么手段!”   ………………………………………………………………   子兮看到这里,灰常愤怒,直奔厨房而去霍霍磨刀,心想:好你个繁朵!不是说了这两天就要开始说周青燃了吗?害我一夜没睡,第二天上课昏昏沉沉,结果现在已经过去四章了,还是不见周青燃半个字!看我怎么把你宰成十八块!   (所以,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可怜的繁朵只能补三更,三更一定提到周青燃……^_^)   第五十九章 德妃   明光宫葳蕤的草木如今都已被皑皑大雪所笼罩,望去琼枝玉树,晶莹润泽,苏如绘踏进内室,笑着行过礼后,道:“娘娘这里好生漂亮。”   “不过是树多了点儿,也是借着大雪罢了。”顾贤妃待苏如绘俨然是半个女儿,含笑亲自扶了她起来,道,“听说你从太后那里回来后先去了未央宫,本宫还以为你至少要下午才能过来,没想到皇后却没留你用饭?”   “皇后娘娘留了,只是小姐惦记贤妃娘娘,执意要赶过来。”秀婉知道这话应该自己说,遂壮着胆子插了句嘴。   果然顾贤妃并没有怪她,反而心疼的拉着苏如绘的小手道:“你这孩子……这么冷的天,左右是在一个宫里晚些过来有什么打紧?在皇后那里喝些热汤水,也免得路上冻到啊!”   “想着娘娘呢,哪里觉得冷了?”苏如绘俏皮一笑,将顾贤妃逗得开怀,一迭声的让人传膳,又令人将地龙热热的烧起来,为苏如绘驱寒。   苏如绘惊讶道:“娘娘也没用膳?”   “娘娘等小姐呢,说小姐是个实心眼的孩子,万一不肯在未央宫用膳,冒着风雪跑过来,明光宫却在收拾残汤剩水,可不是要让小姐失望了?”绿衣向她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   苏如绘暗暗庆幸自己坚持前来,脸上充满了感动的望向顾贤妃,声音也哽咽了:“娘、娘娘!”   “偏你多嘴,没的招了本宫的如绘!”顾贤妃笑着责了一句绿衣,携了苏如绘的手移驾偏殿,宫中正三品以上的主位都有资格自设小厨房,只有下人的饭菜才会从御膳房里传,此刻偏殿呈进来的都是明光宫小厨房里自己做的,皆是顾贤妃喜爱,亦有几道是苏如绘这段时间无意中说到她所喜欢的。   但见桌上雕花梅球儿、金山咸豉、酒醋肉、肉瓜齑、花炊鹌子、羊舌签、肫掌签、奶.房玉.蕊羹、鲜虾蹄子脍、水母脍、炙炊饼脔骨、莲花鸭签、茧儿羹、三珍脍、南炒鳝……琳琅满目,尚有宫娥端着银盘来回穿梭,将暂时没上上来的菜肴先放在旁边的备桌上,另有八名宫女手捧巾盂等物,伺候在旁。   虽然苏如绘平素吃的也已经是嫔一级的饭菜,秀婉也不禁暗暗咂舌,她原是粗使宫女,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正一品妃子用膳的排场,不免有些惊叹,偷眼去看苏如绘,却是神色自若,丝毫不觉得膳食有什么奢华,连忙暗暗提醒自己,这小主人虽然年纪不大,出身却远非寻常人家能比,自己以后行事亦当谨慎,不可再露小家子气的底细。   苏如绘确实是没觉得有什么意外的,在她看来,这桌子饭菜虽然豪奢,但在苏府,郑野郡夫人略微心情好一点,吩咐厨房准备准备,和眼前也就差不多了。千年门阀积累下的底蕴,比起大雍这传国方数百年的皇室,丝毫不让。   绿衣亲自替顾贤妃取下护甲净了手,又绞起巾帕让贤妃自己拭去唇上胭脂,秀婉见状,连忙也从身边一个宫女手里接过东西照着伺候苏如绘,一切妥当后,贤妃令苏如绘一同入席,苏如绘捡了下首坐了,秀婉正要过去伺候,却见一名身穿浅粉衫子的宫女走过来笑道:“姑娘陪着小姐一路走过来想是累了,就由我来照顾小姐,姑娘且去旁边,娘娘已让人准备了一桌子专是给姑娘的。”   秀婉闻言没有动,却先将目光看向苏如绘,待苏如绘点头,这才行礼谢过顾贤妃,跟着另一名宫女退了下去。   顾贤妃令人将苏如绘提过的花炊鹌子移到苏如绘面前,笑道:“这宫女倒是个有眼色的。”   苏如绘知道她说的是秀婉刚才虽然听到是顾贤妃让她下去,还是得到自己的同意才肯退下,晓得谁才是她的主人,便笑道:“是呢,当初迁宫,也没想到她会愿意跟过去。”   “原本本宫还想在陛下歇了怒气之后打发两个人去伺候你,后来知道鹿鸣台的宫女愿意跟着,就没再提,毕竟那奴婢虽然只是仁寿宫的粗使,却是太后宫里出来的人。”顾贤妃淡淡笑了笑。   苏如绘连忙放下象牙箸道谢,顾贤妃让她不必拘礼,只道:“这事你也应该知道是受了人算计了,这宫里不比苏府,以后小心就是。”   “如绘在春生殿时十分担忧,生怕连累了娘娘,只是陛下虽然未说要将如绘禁足,但是如绘想着,当初只是到娘娘这里来,不但被人算计,还连累绿衣姑姑一行被斥责,所以也不敢让秀婉来明光宫附近,只听着宫里仿佛风平浪静,祈祷娘娘无事才好!”苏如绘说着,眼底已泛起一层水雾,瞧着动情无比。她在家时与苏如锋没少顽皮淘气,一待武德侯真的发起怒来,苏如绘就这么靠过去说一番愧疚认错的话,端得是情真意切,配着她样貌又生得整齐,这般儿楚楚可怜,兄长、母亲,包括管家下人,莫不是抓紧机会替她求情,苏如锋有时候甚至干脆抢着替她把错认下。   即使武德侯明知道苏如绘日后必定还会再犯,不过是做做样子哄自己轻饶,少不得也要心软。   自从进宫以来,此刻还是第一次在顾贤妃面前施展,果然哄得贤妃动容,忙不迭的安抚,又假作生气,不许她再提此事。   这般将迁宫之事了结,顾贤妃被苏如绘逗得甚是畅快,与她嬉笑着将迟了许久的午膳用完,正回了正殿,在议论殿外雪景之事,忽然一名宫女进来禀告事情,见到苏如绘在,就露出迟疑之色。   苏如绘连忙就要告退,却被顾贤妃留住,贤妃兴致正高,便不悦道:“做这般样子干什么?说就是。”   “娘娘,太后召了周家小姐进宫!”那宫女见状,只得含糊的说了这么一句。   苏如绘正在好奇究竟是哪位周小姐,却听顾贤妃手里叮的一声,将雨过天青茶碗跌到了手边的紫檀木几上,半晌才道:“本宫知道了!”她情绪似乎陡然降了下来,苏如绘不明所以,正要劝解,就见一旁的绿衣快步上前,扶住了顾贤妃的手臂道:“娘娘!”   顾贤妃顿时醒悟,苏如绘还在这里呢,便勉强笑道:“无事!”   说着就对绿衣道:“你去将本宫上次得皇上赏赐的那对霞光雾月环取出来,配一个檀木匣子装了,再从库房挑几匹鲜丽的料子,哦,再取一套翡翠头面,着蓝衣亲自送去。”   苏如绘知道,顾贤妃身边最得力的宫女乃是四衣——绿衣、青衣、红衣与蓝衣。便露出些微惊讶,霞光雾月环不是普通的赏赐,据说这环以暹罗所产的霞石打制,在月夜之下,会散发出淡淡雾霭,极为名贵。   宫中似乎只有霍贵妃与顾贤妃各得过一对,皇后那里都不知道有没有。   绿衣纵然不比秀婉那么没见过多少世面,也不禁迟疑道:“雾月环是御赐……”   “没记档,皇上私下给的,送人无妨,周小姐年少美貌,那对霞光雾月环也只戴在她手腕上才不辱没了!”顾贤妃虽是如此说,却难掩失落。   苏如绘终于醒悟过来,她所说的周小姐,怕就是昨儿由顺章郡夫人带进来的周青燃!顿时一愣。   就见顾贤妃转过头来叹了口气道:“如绘知道本宫说的周小姐是谁吧?就是骠骑大将军的女儿周青燃,昨儿你见过的那一位,本来本宫还不相信,但是今儿太后疲倦,还是召了她入觐,显然是有这个意思的……罢了,这六宫人多着呢,多出一位周妃来也没什么,只是本宫替皇后觉得难过,顺章郡夫人究竟是皇后的嫂嫂,怎么……唉!”   顾贤妃显然是真的恼怒了,竟然失态到会在苏如绘面前提这些话,苏如绘暗暗叫苦,又不能一走了之,幸好绿衣警醒,连忙打住贤妃的话头道:“娘娘,冬日夜长,看这时辰让小姐先回去吧,免得一会天色晚了寒气重。”   贤妃正自低落,也没多留,点了点头。绿衣忙向苏如绘使个眼色,苏如绘行了礼,告退下去。出来前见贤妃那仿佛苍老了许多的容色,好容易才按捺住到嘴边的话——   这是长泰廿五年腊月九日,经过腊八节一天劳累的嘉懿太后,清晨刚以疲乏过度打发走膝下陪侍的几个女孩子,下午就召了周子南之女周青燃入觐,被大雪覆盖而显得格外宁静的宫中一时哗然,沸沸扬扬之间,傍晚时分,太后的懿旨直接下到了未央宫,着皇后将西福宫附近的曲台宫打扫修缮,准备迎接周青燃入住!   宫中流言狒狒,皆道空置多年的正一品德妃之位将有定数,周青燃,很可能就是未来的德妃娘娘。   其时昭华宫立刻换了一批瓷器,其余各宫虽然不似林氏这般反应激烈,但因小事受罚的奴才却越发的多了。   ……………………………………………………………………   子兮,猜吧,提示还是《母女交谈》那章噢!千万千万别被其他信息误导……哈哈!   啊,我真是太坏了,嘿嘿……迫不及待要写出后面的发展了……   第六十章 暗流   “小姐,刚才那个宫女匆匆忙忙的进去,没多久小姐就告辞出来,出事了?”   回到鹿鸣台,秀婉烧起热炭,从后面捂着的器皿里取出热水斟了茶,又丢进一小块姜,待苏如绘被冷风吹红的脸色在茶水下恢复了正常,才道。   秀婉这一点很得苏如绘满意,她非常沉得住气,譬如上次苏如绘让谷香司衣裁剪云锦而非韶影春魂,秀婉尽管不解,还是照着做了,等谷香走后才问过来。   苏如绘点了点头:“太后召了骠骑大将军周子南之女周青燃入宫,传言将礼聘其为德妃,贤妃娘娘故此扫兴,我自然不能再留下去。”   “啊?”秀婉惊讶道,“原来昨儿顺章郡夫人带那位周小姐入觐是为了给太后过目吗?”她略一思索,忍不住道,“可是顺章郡夫人乃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嫂子,如今皇后正位中宫,执掌凤印,又诞下太子与五殿下,宫里并不缺少一位德妃,顺章郡夫人这么做,就不怕惹皇后生气么?”   “估计现在宫里都在想这件事。”苏如绘却是淡淡一笑,“昨天我就看到皇后见到周青燃时很不高兴呢,你知道事情就好,此事没咱们说话的地方,不要多嘴就是。”   “小姐说的,奴婢岂是不知轻重的人么?”秀婉抿了嘴笑道。   曲台宫宽广奢华不让西福宫,只是空置了多年无人入住,未免许多器物不全或败坏,加上又是冬日,收拾起来极为废时,被猜测为未来德妃的周青燃因之暂时住在了仁寿宫西暖阁,与丹朱郡主一般待遇,太后对这位年轻的“德妃”极为重视,甚至借口疲乏免了六宫十日一次的定省,连周意儿与苏如绘也被告知开春前没事不要去打扰太后。   只除了霍清瀣,虽然没住进德泰殿,但还是能够时不时见到太后。   德泰殿里传出来的消息,说太后对周青燃视同己出,一应礼仪宫规,竟是不假嬷嬷之手,皆亲自调教。   这消息传的多了,连宫中第一份宠爱的西福宫都有了些坐不住,抓紧看住了甘然。而周皇后亦大失雍容矜持的态度,几次借口宫务求见太后,意图打听周青燃,却皆被齐云挡了驾,说是太后有令,开春前谁也不见,包括长泰。   自此之后,宫内宫外流言越发汹涌,甚至传出周之子后位不稳,太后亲自调教周青燃,是要另立新后的缘故。直到长泰特意下旨寻了件小事褒扬了一番中宫,流言才逐渐降了下去。不过没多久,又传言太后为表天家仁慈,暂时不废后,但皇后处置六宫之权,将来却是要交给周青燃的。   一时间宫中人心惶惶。   在这种情况下,鹿鸣台的两个院子却是格外的清闲。   “小姐,隔壁的周小姐,很有些奇怪呢。”这天雪后初晴,苏如绘正让秀婉多烧几个炭盆,却把窗户开了,对着窗外院中的一株半开梅树描摹,闻言笑道:“怎么奇怪了?”   “那位周小姐是个心高气傲的,以前为着太后疼爱霍七小姐的缘故,还好几次来和小姐诉苦,这次被太后冷落了这么久,居然也不生气。”秀婉在旁给她研墨,说着闲话,“奴婢刚才出去还见她带了秀英要去找霍七小姐,以前她不是最讨厌霍七了么?”   苏如绘抿嘴笑了笑,也不解释,只问:“现在宫里谣言还是那么多?”   “正是呢,都是周皇后不知怎地惹了太后厌弃,太后这是要亲自培养出一个能干合意的皇后出来,虽然不会马上废后,但一等那位周家小姐诞下子嗣,如今的周皇后就会被送进除华宫了。”秀婉惋惜道,“奴婢瞧着周皇后为人和蔼,对宫人们也都十分和善,也不知道那些事是不是真的。”   苏如绘手里拈了一支紫毫正在点一朵梅花的花瓣,闻言手下顿时一顿,道:“什么事?”   尽管窗户开着,院中一目了然,但秀婉还是俯耳上来,轻轻道:“宫中传说,太后之所以厌弃了周皇后,是因为她谋害皇嗣!要不然,怎么在太子殿下降生前,宫中除了一个乐安公主,一个皇嗣都没活下来?”   苏如绘的眉心紧紧皱起,轻叱道:“这种话,以后绝不可说!”   “奴婢知道,奴婢自是不会多嘴,周皇后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与小姐又没干系,奴婢哪里会去多嘴?只是每次去御膳房领膳时,总能听见这样的说法罢了。”秀婉低声道,“如今看来,小姐与二殿下关系甚好,却与太子殿下不甚亲近,是极聪明的。”   苏如绘瞪大了眼睛,几乎就忍不住将母亲告诉自己的话说了出来,但还是理智的忍住了,只是觉得此事越发复杂。连秀婉这稳重又无关系的人都会说这番话,显然一是不看好周皇后的后位,二是也隐隐相信,周之子谋害皇嗣。   否则,不会拿甘然出来说话。   究竟是谁在插手,把浑水搅得更是晦明不清?苏如绘沉吟了片刻,直到笔尖一滴朱砂自己落下,恰恰将那朵梅花补全,她才反应过来,道:“你与我说说,最近甘然和太子那里都是个什么情况?”   “小姐可算主动关心这些事了,这段时间瞧您缩在这里也不出去,奴婢只当您还和二殿下怄气呢!”秀婉非常高兴,“二殿下这段时间被贵妃拘在西福宫,轻易不肯放出去,不过怀真郡主、皇后那里的宋氏、张氏,一个个都寻了不少借口去西福宫请安,还送了不少香囊荷包之物,但贵妃轻易也不肯让她们见到二殿下。”   说着秀婉还自以为体贴的安慰苏如绘道:“二殿下也没主动去见她们,只是被贵妃逼着每日乖乖的去上书房跟着师父认真的温书习武,奴婢想着,若不是贵妃现在盯着殿下,殿下是一定会来找小姐的。”   苏如绘嗤笑一声:“太子呢?”   “东宫最近倒是经常去给皇后请安。”御膳房还真是什么消息都能听到,只是秀婉对这个生母即将被废的太子兴趣不大,只随意道,“不过原本未央宫里的宋氏、张氏都会寻出许多借口和机会来与太子说话,现在却是全把心思放到西福宫去了。”   说着,秀婉眼巴巴的看着苏如绘,指望她能够开一开窍,也去西福宫走上一趟。虽然宫中都说下一任皇后是周青燃,不得太后喜欢的霍氏仍旧是个贵妃。可是一旦周之子被废,她所出的甘霖、甘沛身份自不如昔,尤其周之子若坐实了谋害皇嗣的罪名,只怕甘霖储君之位难保。   在这种情况下,次子,又是养在圣宠最多的霍氏膝下的甘然,自然成了储君之位的有力竞争者。   要知道,周青燃就算成了新后,她的父亲周子南平民出身,即使成为骠骑大将军后,也没几个象样的亲戚,而霍氏却是两朝元老霍德之女,霍德更教导过长泰与甘霖,霍家虽然算不上门阀,五代冠冕,亦是初具世家雏形。   而且周青燃还在太后身边接受调教,就算承了宠,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怀上皇裔,而且也未必能够一举得子。不仅如此,就算周青燃能够尽快得子,苏如绘这五人,都是八岁以上的女孩儿,与周青燃之子年岁相差放在这里,再说她们背后各自的家族,又不是没有其他女儿,除了那个才六岁不到的丹朱郡主还有渺茫希望外,其他人是不可能去做周青燃的儿媳了。   在这种情况下,自然还是二殿下甘然与三殿下甘棠是两个好归宿。   苏如绘偏着头将张氏等人的想法理了理,唇边露出一丝冷笑,对秀婉道:“你去把母亲上回送来的那对墨玉麒麟枕拿出来。”   “霍贵妃那里有效果和这个差不多的安神玉枕呢,小姐不如再染一些韶影春魂,想必贵妃会很喜欢的。”秀婉眼睛一亮,却建议道。   “谁说是去西福宫了?”苏如绘将笔丢到一旁,笑道,“我是要去送给皇后的!”   ………………………………………………………………   额,今天第一章更的比较晚,因为刚才眼睛里出现血块,很担心的检查去了,好在没什么事,说过两天就好了。   还有,我刚才看到堂主的留言推荐了,在这里谢谢堂主!   也推荐各位读者去看堂主的《水煮金瓶梅》,非常欢乐搞笑噢!   额,堂主那书读者比我这多得多了,我想有部分人可能早就看到了,绝对好书。   第六十一章 温小仪   出了未央宫,秀婉还是一副晕晕乎乎,不辨南北西东的模样,半晌才道:“小姐……这……”   “既然拜见了皇后,贤妃娘娘那里自然也要走一趟的。”苏如绘紧了紧身上氅衣,淡淡的道,“走吧。”   “贤妃娘娘待小姐极好,小姐去探望也是应该,可是皇后……”秀婉还是想不通,周皇后对苏如绘,谈不上坏,但也谈不上多好,几次求情照顾什么的,也只是她对六宫一贯的态度与看在贤妃的份上罢了。   秀婉觉得,如果把顾贤妃和周皇后的位置调一个,那么苏如绘今天来这冷清的未央宫倒是情有可原。   “咱们刚才来的时候,正是六宫拜谒皇后请安的时辰,在长乐殿外等待时却只见到几个稀疏的人影,而且瞧那服饰模样,多半还是不得宠的。”秀婉低声说道,“如今大部分妃都转去了西福宫,小姐,您这么做,岂不是让贵妃不高兴?”   苏如绘冷冷一笑,正要说话,忽然远处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道:“苏小姐,请留步!”   主仆两连忙停下交谈看去,只见远处积雪旁停了一乘肩舆,旁边站了两个担舆黄门,一个穿着灰鼠皮氅衣的宫女正向她们招手。   “姑姑是?”宫中规矩,正五品宝林以上,才能执掌一宫为主位,方有资格乘舆,宫中的肩舆其实极为简单,不过是一把椅子架了杠,冷天里四面用布围一下罢了,却是五品宝林、正经主子的身份象征。   不过周皇后怜恤宫中广阔,许多宫妃住得距离未央、仁寿两宫较为遥远,因此在极热与极冷的雪天,特许正七品娘子以上都可乘舆觐见。这乘肩舆上的布料已经陈旧,显然它的主人在宫里过的算不上太好,应该位份不会太高。   那宫女年约二十七八岁,也是有些年纪了,对着苏如绘一礼,客客气气道:“奴婢兰心,当不得小姐一声姑姑之称!我家小仪有话要奴婢转达小姐。”   “姑姑客气了,请恕如绘眼拙,不知姑姑说的是哪位小仪?”苏如绘疑惑的问,长泰帝的后宫有位份的妃子不少,她也不过知道宝林以上的具体人数罢了。   兰心道:“是温小仪,小姐可还记得吗?”   苏如绘恍然,奇道:“温小仪?我自然记得,不知小仪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她知道温良珏为什么不亲自告诉自己,而是让宫女转达,温良珏虽然是因太后一句话从正七品娘子提到了正六品的小仪,但还算不得正经主子,而苏如绘却是苏氏嫡女,未来的皇子妃,除非温良珏日后能够得到长泰宠爱晋位至五品以上,否则苏如绘见到她,行礼不行礼,行什么礼,称呼等等,都是一件难事。   往君臣去说,长泰是君,苏氏是臣,温良珏虽然只是长泰众多小妾里微不足道的一个,但也是君父之妾,苏如绘应该像对待那些位份高的妃子一样,对她行礼如仪,并自称臣女;但是单论品级与身份,小仪不过是正六品,苏如绘的父亲却是从二品辅国大将军,而且身有侯爵爵位,何况温良珏晋位也只是太后所提,长泰并不看重她。   所以温良珏索性不与苏如绘见面,让宫女转达,这样便免了两人之间身份的尴尬。   苏如绘觉得,这位温小仪,还是有几分头脑的,难怪能够被太后开口晋位。   “是这样的,我家小仪晋位,全是太后垂怜,因此回去之后,用心做了一点东西,以示孝心,本想请皇后娘娘转呈太后,哪知太后这段时间却是要专心教导周家小姐。”兰心斟酌着言辞道,“所以想托苏小姐转呈,不知小姐可否成全了小仪的一番心意?”   说着,兰心转身揭开肩舆一角,露出里面的一个包袱来。那宫女似知苏如绘不会贸然同意,将包袱当着苏如绘的面打开,里面却是几个荷包,做工精致细腻,俱是松鹤延年、百子千孙、鱼戏莲叶之类吉祥的图案。   看得出来,这位温小仪的女红工夫还是不错的,虽然不及齐云,却比秀晚和苏如绘自己不知道好上多少。   苏如绘望了一望,为难道:“小仪一片心意,如绘也能明白,可是姑姑不知道,如今太后也不召见我呢,莫说我,就是周家意儿姐姐也是被德泰殿的姑姑叮嘱不要去打扰太后的。”   兰心露出失望之色道:“小仪是花了很多心血做成的,绝没有谄媚的意思,只是感念太后怜恤她,想要尽一尽心意罢了。”   “小仪的心意,如绘也看到了,可是如绘现在真的见不到太后。”苏如绘为难道,“若不然,如绘自会尽力襄助。”   兰心又试探了几句,见苏如绘一口咬定,只得怏怏的告辞。   待他们走远,秀婉庆幸道:“刚才奴婢真怕小姐答应下来,虽然那温小仪是太后看着好的,可是如今太后那里还有周家小姐在呢,万一这些荷包出了什么问题,小姐少不得被拖下水。”   “不错,眼下水已经够浑浊了,咱们只要明哲保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我确实见不到太后!”苏如绘也点了点头,不过其实她还是推却了的,见不到太后,她还见不到霍清瀣吗?只是为了一个一面之缘连话都没说过的陌生小仪去冒险,这么傻的事苏如绘才不做。   两人沿着宫道走了几步,忽然秀婉猛的拉住苏如绘的氅衣,苏如绘吃了一惊,下意识的站住脚步,就看到侧前面皑皑的雪地上,一团明艳色泽,是二皇子甘然,身边红红翠翠,怀真郡主、宋采蘩、张眷都在。   虽然帝都入冬后,就是大雪绵绵,但是宫中主道上的雪,都是时时扫清、保持畅通的。此刻甘然一行玩耍的地方却是宫道旁,原先苏如绘记得是一片草地,还连了一个荷塘。此刻俱被大雪覆盖,玉洁冰清,好不明亮。   因被几丛树枝挡住,苏如绘和秀婉看到了他们,对方却还没看到这边。   秀婉拉了拉苏如绘的衣襟,示意她抓住机会,却听那边传来一个清清脆脆的声音,道:“然表哥,你送给我的初云上回病得好厉害,我好容易才让它活下来呢!到现在都是恹恹的。”   “哦,那有机会我再去御兽园给你偷一只。”甘然此刻正在聚精会神的用雪砌着什么,闻言随口敷衍道。   怀真郡主显然并不满意,只见她转过头来瞪了眼宋采蘩,不满道:“可是宋氏那只初棉怎么没事?然表哥,你可是将好的给了她,坏的给了我?”   偷窥的苏如绘与秀婉都发现,宋采蘩被怀真郡主这么一瞪,虽然没说什么,眼中却划过一道冷光。苏如绘顿时扬了扬眉。   “怎么会?四只小兔子,不是先拿去让你挑,你挑剩下的我才给别人的吗?”甘然道,“宋氏那只还是你帮她挑的。”   “那么小的兔子谁能分的清楚?”怀真郡主见甘然只是一味敷衍,顿时将矛头对准了宋采蘩,推了她一把道,“是不是你偷偷换了?我怎么记得当初我给自己挑的是最精神的?”   也不知道是雪地滑还是宋采蘩故意为之,怀真郡主这一推,却恰好将她推得跌向了甘然,一旁张眷连忙一拉甘然叫道:“殿下小心!”   甘然被及时拉开,倒没做了宋采蘩的垫子,只是他愕然看着宋采蘩倒在脚边,顿时大怒:“我堆的雪宫!”   第六十二章 周后   “小姐……”   看到那边乱成一团,怀真一迭声的帮着甘然叱责宋采蘩,而张眷则在旁风言风语,将两人都责怪了进去,甘然盯着自己辛苦半晌才搭出雏形的雪宫一言不发,表情却越发的阴郁,秀婉不禁偷偷抿嘴一乐,推了推苏如绘道,“二殿下被她们这起子人败了兴致,不如小姐上去与他说几句话罢?”   苏如绘嘟一嘟嘴,假装没听到。   这三个人不过是败了甘然的兴致,上次她可是不识好歹呢,天晓得现在甘然还有没有消气,若不然,上去倒是救了那三位,上赶着被甘然发作吗?   “我们从旁边悄悄的溜走!”苏如绘竖起一根手指示意秀婉不要作声,就要打算溜之大吉。哪知她话还没说完,身后忽然传来声音道:“咦,你怎么在这里?”   苏如绘愕然转过头,就看到身披半旧氅衣的甘美正抱着一把艳丽红梅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这次甘美不是一个人了,他身后跟了一个嬷嬷,面相颇为严厉,正有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苏如绘。   “臣女见过四殿下!”苏如绘不敢怠慢,连忙上去请安,那嬷嬷见她礼仪周全,眼中严厉才略微褪下一些,也对她欠了欠身。秀婉自是不敢怠慢,一群人礼仪毕,甘美盯着苏如绘道:“琼桐宫的人不是不许出来的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如绘一愣,正想着当初长泰下令迁居春生殿似乎没有下达禁足令,也是她自己怄气和抹不开面子才没再出去过。那嬷嬷闻言眉头一皱,道:“殿下!”   甘美似乎有些畏惧那嬷嬷,顿时收声不再问了。   这边这么一番见礼,甘然一行早被惊动,只听一阵杂乱脚步声,便见甘美抱着一捧红梅有些笨拙的对着苏如绘身后行礼道:“甘美给二皇兄请安!”   甘然点了点头,道个免字,也不理苏如绘的行礼,只是问:“四弟拿这么多梅花干什么?怎么也不给嬷嬷替你拿着?”   那嬷嬷脸色顿时一白。   倒是甘美没有多想,如实道:“母妃喜欢梅花,可是倚晴斋里没有,这是我刚去御花园里摘的,因为是给母妃的孝心,所以我没要刘嬷嬷帮拿。”   “四弟有心了。”甘然对甘美并不算十分热络,只是随口赞了一句,也没留意他身上的氅衣陈旧,又寒暄几句,两兄弟便告辞,甘美自捧了梅花去他和许才人住的倚晴斋。   苏如绘见甘然始终不叫自己免礼,自知理亏,也不多说,只是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便听怀真郡主叱道:“苏如绘你好生不知道礼数,怎么给然表哥行礼却不知道给本郡主行礼?莫非你一个辅国大将军之女就敢藐视天家威严么?”   “郡主扣的好大帽子!”苏如绘保持着行礼姿势,口上却丝毫不让怀真,“如绘先给二殿下行礼,殿下既然没叫起,如绘自然要继续保持,这才是尊重天家威严,却不知道郡主何德何能何等尊贵,敢于越过陛下亲生血脉的二皇子,让如绘无视皇子命令去向你屈膝?”   “你!”怀真骄傲无比,虽然晓得苏如绘如今住在鹿鸣台轻易不好动,还是被气得一阵阵发晕,半晌才露出委屈的表情拉住甘然袖子道,“表哥!”   “平身,给郡主见礼吧!”甘然面无表情道。   苏如绘嘴角撇了撇,重新给怀真郡主见了个礼,怀真郡主也很想让她保持行礼姿势半晌,可是上回苏如绘迁居春生殿,已经让太后不喜,前段时间腊八节,宁王后还刚刚叮嘱过要她不可肆意,只得咬牙叫她免礼。   “苏氏,你为何在此偷窥?”行礼过后,双方都有些阴郁无言,却是已具妩媚之风的张眷开口质问。   “张家小姐误会了,如绘不过是路过此处,恰好碰见了四殿下,所以见了个礼罢了。”苏如绘对张眷倒是客气得多,一来这张眷虽然骄傲,却不似宋氏那么诡计多端;二来却是因为她的身份,毕竟是太后同族,威远伯身为太后族中近年来最有才干之人,又忠心耿耿,无论嘉懿还是长泰帝,都不肯亏待了他的女儿,却与只是门阀嫡女的宋采蘩不同。   张眷说话一向直接,道:“是么?我瞧你在这里似乎站了会,树下的两个脚印都极深了,是在看二殿下吗?”   “我看殿下做什么?”苏如绘露出惊奇之色,却见张眷脸上现出得意的表情来,道:“哦?既然如此,那么殿下一会要带我们去梳玉湖玩,你可不许跟了去!”   “小姐放心好了!”苏如绘假装没看见甘然在一旁含怒的目光,慢条斯理道,“出来这么一圈,如绘的鞋子都有些湿了呢,得赶快回去换衣服才是,殿下、郡主,还有两位小姐,请便吧!”   待甘然一行走远,秀婉跺着脚,恨铁不成钢道:“小姐这你是疯魔了么!”   “秀婉放心,我自有主意!”苏如绘眯了眯大大的杏眼,冷笑道,“你等着瞧好了!”   秀婉一琢磨她话中的意思,见四周无人,遂试探道:“皇后不会被废?也不会失去六宫之权?”   苏如绘没有回答,而是慢条斯理道:“秀婉,我们回鹿鸣台吧,我的鞋子好像真的湿了。”   …………………………………………………………………………………………   长乐殿中,娇艳却无香的海棠花换成了两盆应景的梅花,地龙烧得极热,搀杂着悠悠冷香的气息,周皇后只穿了薄薄的衫裙,正拿着吃食逗弄架子上的那只鹦鹉,神情淡然,看不出喜怒之色。身后的安秋恭恭敬敬将刚才甘然、甘美等与苏如绘遇见的事说与她听。   自从周清燃入宫以来,流言狒狒,往日门庭若市的未央宫迅速冷清下来,许多颇得恩宠的妃子甚至推脱有病在身不能请安,却花枝招展跑到了西福宫去,连带着安秋等人也越发谨慎起来。   听罢安秋的禀告,周皇后蹙了眉尖道:“苏如绘迁居春生殿时,西福宫养大的那一位似乎对她很上心。”   “娘娘,是这样的,听说那一位在仁寿宫里有次落了井,没敢惊动他人,恰好遇见了苏如绘,帮着他瞒了过去,之后就对苏如绘一向友善。”   “那怎么刚才苏如绘竟不像与那位亲近的样子?反而和甘美还说了几句话?”   “奴婢听说,就在苏如绘迁回鹿鸣台的前几天,淑月殿那边的两名宫女中冻死了一个,那位苏家小姐不知道为什么,把事情怪到了恰好去看她的二皇子身上,两个人因之吵了一场,二皇子一怒之下,还把那叫秀婉的宫女给踹倒了跑出去,之后也再没理会过苏如绘,刚才也不曾与她说过半句话。”   见周皇后陷入沉思,安秋又加了一句:“听说事后三殿下为此还跑去春生殿将苏氏训斥了一番!”   “娘娘,这位小姐推拒西福宫那位的好意,却送了墨玉安神枕到咱们这里来,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她被咱们太子殿下迷住了么?”安秋见周皇后神思不属,怕她多虑伤身,连忙拿有趣的话题来逗她。   果然周皇后解颐一笑,道:“苏氏才多大?本宫的甘霖也不过十岁罢了,这么点大的孩子又晓得什么?”   “那她是什么意思呢?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现在连咱们自己宫里的那两个都恨不得搬到西福宫去住,这苏氏却怎么还要往咱们这里来?从仁寿宫到咱们未央宫距离可不近,苏氏年纪小,经过上次怀真郡主之事,也不敢用轿辇,怕是走两个时辰才能到呢。”安秋不解的问。   “早先本宫也以为本宫不行,要倒了。”周皇后却是淡淡的笑了笑,“不过看来还是本宫消息太过闭塞,这也是没办法,本宫的娘家乃清流之首,空有个好听的名声,于真正的军国大事,却是插不上手的,这一点,本宫倒还不如她苏如绘一个不足十岁的孩童了!”   安秋奇道:“娘娘这是怎么说?”   “本宫只能从仁寿宫养在太后膝下的几个孩子都没动作,猜测出霍氏这次也是被人设计了,而本宫的后位是稳妥的,只是不晓得朝廷最近在下什么棋,难免替甘霖担心而已。”周皇后叹道,“陛下还年轻,将来还不知道会有多少皇子、公主,何况本宫的娘家只是清流,这名声固然好听,真正的军政之权却是摸都摸不上边的。”   她如释重负的笑了笑:“本宫这些天心里七上八下,都在担心若本宫倒了,甘霖与甘沛该如何自处?安秋,你是本宫的陪嫁,当知道陛下他……其实更喜欢西福宫那位的!要说为了什么事废弃了本宫,扶那位……本宫觉得,也不是不可能!”   “娘娘,您膝下有二子,自正位中宫以来,宽柔待下,朝野内外莫不称赞,何况还有太后……”安秋连忙宽慰道。   周皇后并不理会她的劝慰,只是自语般道:“本宫当初能住进这未央宫,就是因为太后不喜霍氏,又不想便宜了其他门阀世家,而且当时门阀世家里选出来的顾沁如、沈纯,虽然如今也坐到了四妃之一的宝座,与霍氏齐平,但两个人的宠爱加起来也比不上霍氏!太后这才择了当初在帝都素有才名的本宫,以立后立贤立才为名,将霍氏贬为贵妃!”   “太后这些年也是疼惜娘娘的。”   “太后自是疼惜本宫,可她先是大雍的太后、陛下的母亲……”周皇后深深叹息,“安秋,你不懂!现在已经不是陛下刚大婚的时候了,西、北二境不稳,太傅已然年迈,苏氏是门阀,只有骠骑大将军,平民出身,也不参与任何势力,只忠诚于太后和陛下!本宫前几天想着,流言并非空穴来风,确实是……有这个可能的!”   安秋屏息凝神,半晌才小心道:“娘娘无过,太后与陛下难道不顾及天家颜面么?”   “颜面?你没听到谣言里说本宫谋害皇嗣,才诞下嫡长子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周皇后冷笑,但随即冷笑又转成了舒心的笑容,“不过现在本宫已经不担心了。”   “啊?”   “苏氏的墨玉枕,果然是安神之物!”周皇后欣然而笑,“墨玉麒麟枕,麒麟乃是瑞兽,有平安、吉祥之意,墨玉?应该是莫语的意思。苏氏是在暗示本宫,眼下的事情,本宫不用说什么做什么,就是平安吉祥了。”   第六十三章 苏门三子   回了鹿鸣台,苏如绘换过鞋履,皱着眉在那里出神,便见秀婉笑吟吟的端了一盏红枣粥来,放到她手边道,“这是前几日太后那边发下来的赏赐,隔壁周小姐与彩明轩据说全有,奴婢想着小姐一向不大爱吃零嘴,就拿来做了些粥,送来的公公说红枣补气暖身,小姐刚才湿了鞋袜,虽然已经换过,还是喝一些的好。”   苏如绘接过来喝了一口,清甜适中,正合她的口味,道了个好字,倒是一气将一碗粥都喝了个干净,复问:“还有么?”   “有呢,小姐等着,奴婢替您去盛。”鹿鸣台的小院子里都是没有厨房的,想吃什么,只得去御膳房里取,如今冬日极不方便,幸好秀婉手巧,将后院里烧水的地方改了改,挤出一个灶口,虽然做不了太好的,熬些粥、羹汤什么却方便多了。   秀婉又取了一碗来,苏如绘慢慢喝着,感慨道:“宋氏好大的运气!”   “宋氏?”秀婉略一思忖,奇道,“奴婢瞧着她今儿可不是被怀真郡主欺负着么?那张氏虽然与她一起住在未央宫,却也不见得多么帮她。”复想了想,拍手道,“莫不是那修礼郡君倒了?她才这么狼狈?”   “不会。”苏如绘冷笑道,“若是修礼郡君诰命被夺,她宋氏哪里还有资格被养在未央宫里?”说着将瓷勺一丢,恨恨道,“却是这回废后的谣言救了她们!如今只怕京畿附近都晓得了这个谣言,谁还耐烦去管宋氏一个嫡系子弟的后院?”   “小姐是说这谣言是宋氏故意推动的么?”秀婉茫然道。   苏如绘的眼睛却是一亮!   “这个主意不错,但是得想一想,该怎么把宋氏拖下水!”苏如绘琢磨了片刻,忽然笑了笑道,“再有十天不到就是除夕了,那时候母亲进宫觐见,我去问问她!”   “还有怀真郡主!”   苏如绘正在咬牙切齿的数着自己的仇人打算大展拳脚,忽然外面传来叩门声。   “奴婢去瞧一瞧!”   秀婉去后,不多时就挟着一阵寒气扑进内室,脸色有点不安:“是三殿下求见!”   苏如绘颇为意外:“什么?”她意外的不是甘棠前来,而是他居然会如此守礼,没有直接跟着秀婉冲进来。   既然如此,苏如绘也只得让秀婉出去转告对方略等,自己洗了脸,换了正式一点的衣服,又重新挽了鬓发,这才齐整的出去,果见甘棠的氅衣解下,穿着明黄色袍服,腰悬美玉,足踏云履,正端然而坐的品茶。   见到苏如绘出来,甘棠居然客客气气的放下茶碗,起身对她一揖道:“苏小姐!”   “秀婉!”苏如绘二话不说,看向一旁同样面露惊色的秀婉,颤声道,“你确定这是三殿下?不是狐妖幻化所变?!”   “诽谤皇子,苏如绘你是不想活了?”甘棠闻言,顿时翻个白眼,甩手不屑道。   苏如绘这才定了定神,试探道:“三殿下,您刚才……”   “哈!”甘棠终于恢复了正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上回你在未央宫教训太子身边那两个伴读不是挺厉害的么?男女七岁不同席,连你这不读圣贤书的人都知道,本殿下,当然也要遵循而行了,否则,岂不是也要被你当众羞得无地自容?”   苏如绘知道了原因,见甘棠有心情和自己说笑,应该不是为甘然而来,笑着坐到他对面道:“这事可不能怨臣女,那天本来是安秋姑姑要送我出未央宫的,可是半路上宋氏采蘩忽然拦住了,让安秋姑姑回去,她来送我,谁晓得安秋姑姑走后没多久,她和我说了几句话就忽然晕了过去,周围又没有旁人,臣女想着她可能是闷着了,便打开窗户替她透透气,结果太子恰好带了两个伴读路过,其中一人说话好生放肆无礼!一时气急,就多说了几句。”   “薛女史的弟子,谁还能委屈得了你?”甘棠不理会她作委屈状,慢条斯理道,“你那师兄顾连城顾士珍,初进上书房时,除了你三哥外皆不服他以平民之身伴读太子,结果半天口舌之争下来,端的是口若悬河,本殿下看传说之中的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也莫过于此了!你辩才虽然比顾士珍肯定是差得远了,但是端木劲纵然对你有所不满,也放不下面子当着太子的面与你相争,还能吃什么亏?而且那宋氏究竟怎么晕倒的也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说来说去,殿下其实想说的就是一句话,就是想嘲笑臣女依仗自己的女儿身,欺负了端木公子与卫公子!”苏如绘抿嘴一笑,假装没听见最后一句话,吩咐秀婉也去端碗红枣粥来给甘棠。   甘棠笑道:“本殿下难道说错了?”   看着今天格外和蔼的甘棠,苏如绘眯了眯杏眼,趁秀婉去盛粥,道:“殿下一向无事不至,若有什么事,趁秀婉不在,不如给臣女透露一二?”   “太子身边的伴读之一端木劲,对你很不满意,为此多次找你三哥的麻烦。”甘棠缓缓道。   苏如绘嗤笑出声道:“臣女听说,那端木劲似乎是怀真郡主的表兄?”   “不错。”甘棠点头。   “宁王后是端木氏的旁支嫡女,想必这端木劲,也是旁支出身。臣女的三哥,却是苏家嫡系之子孙。”苏如绘用好整以暇的目光注视着甘棠脸上试图掩饰的窘色,“在这宫里,臣女无品无级,只靠太后垂怜过活,自然不敢与郡主相比,可是,他端木家的旁支子弟,也敢妄想压倒苏氏嫡系子孙?殿下以为,苏氏先祖百战沉沙,子孙岂会如此无用?”   “只怕,就算端木劲找臣女三哥麻烦,最后也是失败居多,反过来被臣女三哥欺负了吧?”苏如绘心中暗自冷哼,她与苏如锋自幼一起玩耍着长大,还会不清楚自己这个哥哥?若说苏万海的三子中,长子苏如铁性格豪迈之中不失.精明强悍,颇有军旅之人的气概,庶次子苏如峻沉稳之中略带阴郁,那么最为狡诈、诡计多端的,莫过于三子苏如锋。   自小,惹是生非之事,每次都是苏如锋策划,苏如绘帮手,然后哄骗苏如峻执行。而等到追究责任时,苏如峻责任最大,苏如绘次之,反而苏如锋每次都能找到正气凛然的借口,推得一干二净。   上次给苏如绘出的主意虽然有遗漏,却是苏如锋心急了些,加上对宫规不甚明了的缘故。   那端木劲当场抓到自己给昏迷过去的宋采蘩衣襟内塞雪球,这么好的报仇机会都没抓住,反过来被苏如绘一番圣人言辞驳得面红耳赤,还是卫羽青出来给两人找了台阶下……用苏如锋的话来说,对手孱弱,胜之不武,胜之不武啊!   苏如绘慢慢喝了口茶水,笑着提醒道:“其实殿下不必用这个消息来换,臣女也是很乐意帮您的。当初若不是您提点……”苏如绘比了个八的手势,甘棠这才反应过来,借喝茶之际掩住窘色,低声道:“确实有件事。”   第六十四章 交换   这时候秀婉正好端上红枣粥来,甘棠立刻闭口不语,苏如绘对秀婉道:“三殿下要在这里坐一会,咱们的点心都不新鲜了,你去御膳房领些新做的来。”说着问甘棠道,“殿下喜欢什么?缕金香药、雕花蜜煎、椒梅、砌香樱桃、紫苏奈香、砌香萱花柳儿、砌香葡萄、荔枝甘露饼……”   甘棠故作淡然道:“随意就可。”但不时敲击桌沿的手指,却昭示他心中的烦躁。   秀婉知道取点心不过是个借口,是甘棠有话要和苏如绘私下里说,这小院又不大,所以要将自己打发出去罢了,便点头披了斗篷告退出去。   待秀婉走后,苏如绘肃然道:“殿下想问什么?先说好,若是问最近的流言,臣女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甘棠闻言挑了挑眉,似笑非笑:“你若不知道,怎么未央宫里那两个都恨不得天天去西福宫请安了,你们却还在这里八风不动?”   “这话殿下该去问瀣儿姐姐才是。”苏如绘慢条斯理道,“殿下与瀣儿姐姐不是关系很好么?”   甘棠顿时被噎住,半晌才道:“……我去过,她也不清楚,只是领了皇祖母的嘱咐最近不要随便出仁寿宫,我纠缠了几次,都见不着皇祖母。思来想去,宫里这么些人里,惟独你与未央宫那宋氏可能会知道一点什么,听说你刚才去过未央宫,我才来打听一二。”   苏如绘蹙了眉,不解的问道:“殿下,此事似乎并未涉及到殿下和淑妃娘娘?”   “……不是这么简单的。”甘棠见她不肯说,只得透露些许消息,“当初周皇后正位中宫,霍氏为贵妃,是皇祖母的意思,以皇祖母的睿智,绝不会因为皇嗣之事废弃皇后,你也知道我的母妃并不受宠,而且沈氏虽然是门阀之一,却久居西凉,于帝都的势力并不强盛,无法为我们母子提供太多帮助。”   苏如绘想了一想道:“太后一向垂怜淑妃娘娘与殿下,殿下怕是想多了。”   “皇祖母垂怜我母子,我母子因之也更加了解皇祖母。”甘棠嘴边含了冰冷的笑意,淡淡道,“如果周皇后真的谋害皇嗣,你信不信,宫里最多传出一个皇后暴毙的消息,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谣言狒狒!”   “殿下的意思是?”   “你既然记着我腊八节前的提点人情,那么现在该还我才是。你说一说实话,苏如绘,皇祖母与父皇……是不是要对门阀动手了?”甘棠蓦然转过头,一眨不眨的盯着苏如绘,轻声道。   苏如绘眉间一蹙:“这谣言几时起的?”   甘棠明显的松了口气,但仍旧小心求证道:“你说的是真的?”   “殿下,西凉沈是门阀,我青州苏难道不是?若真如此,殿下以为我还会有闲心在这里喝粥么?”苏如绘有点不可思议,“如今谣言中伤的目标,皇后娘娘兀自稳坐中宫,淑妃娘娘与殿下又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后宫不可议政,不过现在没人,我也可以告诉你——就在昨天,母妃接到消息,朝廷密旨令我舅父沈准入觐。”甘棠深深看了眼苏如绘,“我这个舅父,是母妃唯一一母同胞的兄弟,也是我母子,在沈家最坚固的屏障,后宫可不止一个姓沈的女子,譬如,芳婕妤。”   苏如绘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略一思索,便作出决定,微笑道:“殿下放心,朝廷这次召见,应无扣留为人质的意思,否则,帝都现在的门阀嫡系还少吗?”   “青州苏就是有眼光,早早将触手伸到了帝都。”甘棠得了确切的保证,长长吐了口气,不免感慨道,“当初雍太祖横扫天下,西凉沈虽然亦有从龙之功,但担心鸟尽功藏,一族都缩在了西凉不肯出来,要不是每隔几代都会有沈氏嫡女入宫,这帝都只怕连座沈府都不会有,我母妃堂堂淑妃,消息尚且不及你一个小女孩子。”   “殿下,这个消息,是否大过您腊八的指点?”苏如绘道。   甘棠明白她的意思:“你要我帮你什么?先说好,必须是不牵扯到我与母妃的事,否则我情愿你骂我没良心。”   “殿下说的,臣女怎敢辱骂殿下?”苏如绘很诚实的道,“再说殿下是那介意名声之人么?”   甘棠哈哈一笑,拍手道:“苏如绘真是了解我,不错,只要我与母妃平安,名声算什么?”   “臣女觉得怀真郡主在宫里待的时间够长了,也该回王府尽一尽孝心,住上一段时间了。”苏如绘待他笑声止息,慢悠悠的说道。   “哦,你要找怀真的麻烦?怎么,你也看上我二皇兄了?但是你上回得罪他得罪的太狠了,这么久以来,居然都没找他认错,实在是愚蠢。不如这样,我找个机会,安排你们和好可好?”甘棠闻言,立刻露出戏谑的笑容。   却见苏如绘一个白眼:“三殿下的人情太贵重,二殿下性子宽和,臣女觉得,不用殿下插手也能求得二殿下的原宥,此事就不劳三殿下操心了,还请三殿下帮忙,请怀真郡主回宁王府去一段时间吧!”   “怀真郡主是霍氏接来的,她的父王在皇祖母与父皇心目中是什么地位,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这段时间除了与二皇兄走的近些外,并无不妥,此事,很难啊!”甘棠叹息。   “殿下真是没诚意。”苏如绘并不上当,“臣女听说,怀真郡主非常不喜欢霍七小姐,霍七小姐深得太后之心,而殿下与霍七小姐交好,此事臣女不敢为亦不便为,对殿下来说却只是小事。殿下这么说,也太伤臣女的心了,当着臣女的面就开始拆桥了么?殿下确定桥已经过完了?”   甘棠神色一肃,倒是认真想了想,道:“好,我会想个办法让怀真离宫一段时间的——只是离宫?苏如绘,本殿下感觉,你可不是这么宽厚的人。”   “自然不是。”苏如绘大大方方的道,“打发走怀真郡主,先把另一个人收拾了,到时候她回了宫就好对付多了。”   “你说未央宫的宋氏?”甘棠翻了个白眼,“本殿下听说她刚刚被你欺负过一次,大冷天里亵衣都湿透了,要不是及时灌了姜汤下去早就该大病一场了,还以为你会到此罢手,没想到你心倒是狠毒。”   “殿下真是开玩笑,宋氏的亵衣湿透了与臣女有什么关系?”苏如绘坦然自若的甩了甩帕子道,“臣女见她晕过去,还好心替她开窗子透气呢!还有,男女有别,殿下这般随意的当着臣女的面说出亵衣来,不觉得轻薄吗?”   甘棠哈哈大笑,道:“看来宋氏幸亏没病,若是病了,只怕还会被你说成福气不够住在未央宫吧?”   苏如绘正色点头:“福气不福气且不去说,只是真的病了,未央宫乃是皇后娘娘与五殿下所居,太子亦时常前去,若是过了病气可怎么办?该像臣女当初一样,打发到偏远宫室去,免得过给了宫里诸位贵人才是。”   甘棠愕然道:“你不会为了这个,才去求见皇后的吧?”   第六十五章 小厨房   谣言真正上达峰顶是在除夕,皇家夜宴,太后却以身体疲乏推辞了。虽然命妇、跟随诸王回都觐见的王后、侧妃们仍旧由皇后主持招待,但是太后却额外点了霍贵妃与沈淑妃、顾贤妃这三妃一起协助。   太后这道懿旨,被许多人认为是分权的开始。   因苏如绘等人是养在仁寿宫的,太后未曾出席,霍清瀣带头表示也不愿意去参加筵席,只愿陪伴太后,苏如绘与周意儿自是附议。太后闻话后却没召她们去德泰殿,而是吩咐赏赐了上好席面,又将丹朱郡主唤了出来,叫了几个姑姑来服侍她们在彩明轩里吃个热闹。   除了霍清瀣,周意儿与苏如绘都是很久没见到丹朱了,这位东胶国的小郡主一向喜欢穿红着绿的,今儿除夕夜,苏如绘只当她一样穿了正色大红,却见走进来的丹朱却换了一色烟水碧的服饰,样式颇为别致。   周意儿忍不住道:“郡主今儿怎么没穿正红?”   苏如绘暗笑,原来周意儿也是觉得丹朱郡主衣如其名。却听丹朱郡主欣然道:“燃姐姐说除夕要穿新衣服,所以就给丹朱做了这一身,周姐姐觉得好看吗?”   原来是周青燃做的?   苏如绘暗暗好奇,周意儿抿嘴笑道:“郡主生的可爱,穿什么都好,周家小姐这手艺自然也不差,今儿自然是格外好看的。”   “周姐姐才漂亮呢。”丹朱露出一丝赧然,道。   这时候御膳房太后赏的席面已经到了,几位姑姑忙碌着布置,霍清瀣忽然一拍手,道:“我原想着今儿要给大家露一手,做一道甜糕的,偏偏忘了!”   “什么甜糕?”周意儿这段时间常与霍清瀣往来,倒是熟了不少,闻言忙先问道。   “是以前在书上看到的,说是取了梅花的花蕊和面,再加进其他作料做的,极是爽口,本想着如绘妹妹似乎不太喜欢太甜腻的东西,这个点心倒是大家都能吃,做着也简单。”霍清瀣遗憾道,“却忘记准备材料了。”   霍清瀣细心无比,四人中苏如绘是与她接触最少的,不太爱吃甜食的习惯却也让她注意到了。   丹朱郡主年纪小,还不会掩饰情绪,天真的抬起头来道:“瀣儿姐姐说的很好吃,今天既然来不及了,明天做可以么?丹朱很想尝一尝呢。”   “自然。”霍清瀣笑着拉过她的手,对周意儿、苏如绘道,“这道点心我来做,你们两个可也不许偷懒,明儿起早去御花园北面那里的梅花林里替我去摘梅蕊才是!”   “用不着起早去。”周意儿笑道,“瀣儿姐姐难道不晓得么?趁夜摘的话冷香更重。”   “晚上凉。”霍清瀣嗔她道,“可别为了一道点心把身子骨给冻到了,那样的话太后晓得了也要埋怨我了。”   “丹朱也去。”丹朱郡主牵着霍清瀣的袖子道。   苏如绘插话道:“多穿一些,抱着暖炉就行了,今儿不是还有烟花么?咱们就当出去逛逛,顺便摘梅花。”   如此几人商议后定下来,待用了晚膳,去德泰殿看能否给太后请安祝年,然后再去御花园看烟花与摘梅蕊。   御膳房今儿是最忙碌的,若不是太后吩咐,只怕苏如绘几人不去宴会上,吃食多半是冷的剩的。饶是如此,这桌子菜也吃得几人索然无味。   “瀣儿姐姐这里的小厨房弄起来了没?不如让人另外熬点粥喝了算吧。”在这几人里周意儿是最急噪的一个,动了几箸后就停下来悻悻道。   一个伺候的姑姑笑着道:“周小姐不知道,照例今晚陛下是要赐宴百官,皇后与三位娘娘那边也要招待王后、侧妃与命妇们,委实是忙不过来。”   “意儿不是怪御膳房,只是这几天约是第一次在宫中过年,都有些新奇,反而吃不下什么,只想着喝点粥。”霍清瀣赶紧打了个圆场。   周意儿也醒悟过来,这姑姑是德泰殿来的,既然帮着御膳房说话,只怕与尚食局有些瓜葛,自己还是顺着些的道,于是接了霍清瀣的话题道:“可不是?姑姑们却是辛苦了。”   “奴婢在宫里已经待了几十年,却早习惯了。”那位姑姑笑着道,“几位小姐刚进宫,有些不惯之处也是寻常。”   苏如绘却好奇道:“瀣儿姐姐这里有小厨房了?”   “彩明轩里有空余地方,我在家时就喜欢弄一些菜肴,之前常去借用太后的小厨房,未免不合规矩,所以前段时间请了太后的恩典,让我设一个简单些的厨房。”霍清瀣道,“只是恰好临近新春,六尚局都忙碌不堪,虽然尺寸都量过,地基也打好,可是尚工局要为新春庆典搭建戏台、制作烟花、宫灯,还要为接下来的元宵节做准备,这边就打算到元宵之后再正式建起来。”   闻言周意儿十分失望,苏如绘就道:“意儿姐姐若只要简单的粥,倒可以让秀婉想一想办法。”   因太后亲赐的席面,虽然因为节日做得马虎了点儿,场面却不小,因此各人的宫女也在旁帮着姑姑们一起伺候,秀婉对周意儿行了个礼道:“奴婢只会做些寻常的清粥,或枣粥、莲子粥之类,周小姐可要么?”   “哦?我也想吃清淡点,却要麻烦如绘的人了。”霍清瀣有点意外,“却不知粥从何来?”   苏如绘笑而不答,对秀婉道:“那么你回去做吧,各样都弄一些。”   “丹朱想要糖粥!”丹朱郡主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轻声说了一句。一时间四人都没了吃下去的兴致,吩咐姑姑将没怎么动的席面撤下去赏赐宫人,都点了自己喜欢的粥让秀婉去煮。   秀婉笑着答应,周意儿忙叫过秀英道:“这么多粥你一个人太忙了,让秀英去帮你。”说着笑道,“也是去偷偷师,怎么咱们住一样的小院,如绘妹妹竟是偷偷儿的设起小厨房了?”   她这么一说,四周宫人没什么表示,霍清瀣倒皱了眉:“先不要去,如绘,你卤莽了,宫中为防走水,设小厨房务必要皇后或太后同意方可,这……”   霍清瀣话未说完,意思却很明显,苏如绘却格格一笑,手捧茶盏道:“姐姐放心,哪里是什么小厨房,不过是因为如今天冷,虽然御膳房的食盒是特制的,一路拎到鹿鸣台,却也多半冷了大半,说起来也是惭愧,自打在春生殿住过段时间之后,我身子倒是有些弱了起来,不是热热的东西吃了就是不大舒服,秀婉就给我想了个主意。”说着抬了抬下颔,示意秀婉接话。   “禀各位小姐,是这样的,奴婢见小姐的饭食多半凉了,小姐吃着身子不大爽快,想到小院里虽是没有厨房,却是有地方烧水的,之后每回取来饭菜,都是放在那里面隔水蒸热一下,那些水也可以捂着做香汤,倒不十分浪费。”秀婉恭敬道,“前不久,太后赏赐下红枣等物,奴婢试着做了碗红枣粥,发现这法子可行,就告诉了小姐,今儿小姐才会说出来。”   周意儿听罢,作势就要拧苏如绘的脸颊,笑骂道:“好你个如绘,有这么好方法,居然不告诉我,巴巴的让我吃着半冷饭菜不说,上回一盘羊肉冷了腥气都出来了,偏生我在家就喜欢这个,只得着秀英靠着炭盆慢慢烤热,废事废力,还把我饿了半晌!”   “我哪里知道呢。”苏如绘一脸的委屈,“也是吃多了凉菜,秀婉才想起此事,当时还一个劲的说自己笨,以为姐姐老早想到这办法,都羞的不好意思与姐姐说。”苏如绘苦笑着对秀婉道,“咱们两个都是蠢的,竟连炭盆烤热都没想到过,还是那次我吃了冷的不舒服,你劝我泡个澡时才想起这法子——若早想到炭盆这回事,谁还会去烧水呢?”   “这算什么蠢笨?炭盆烤热既慢,而且往往外面热里面凉,哪有隔水蒸的稳妥?”周意儿摇头,“何况,若不是想到烧水的事儿,也没有煮粥这回事了。”   “却是我多嘴了。”霍清瀣笑吟吟道,“还要麻烦你们去弄些粥吧,这么一说真有点饿了。”   苏如绘令秀婉秀英去准备,偏头道:“瀣儿姐姐这也是好意,其实如绘这么做,也与宫规有些妨碍,只是这段时间太后忙碌,上回去未央宫觐见皇后娘娘,就是想提此事,可皇后娘娘当日身子乏,只让安秋姑姑出来与我说了几句话,如绘也不敢用这等小事去打扰已然困乏的皇后娘娘。”   说着她眨了眨眼睛,低笑道:“只想着太后仁慈,等开春太后召见时,姐姐们和郡主,可都要替如绘求情,莫让太后罚得太重啊!”   她三言两语将去未央宫之事解释清楚,理由冠冕堂皇,也是免得以后有人拿来说嘴。霍清瀣笑着打了她一下道:“这是说的什么话?太后是最关心我们的,若早知道你和意儿竟然吃了那么久的冷食,只怕心疼还来不及,哪里会怪你们?”   周意儿与苏如绘都是连忙赞美太后,丹朱郡主亦奶声奶气的保证,她一定替苏如绘求情。   只是霍清瀣接下来兴致都不十分高,不知道是乏了,还是觉得本来只有自己有小厨房这个恩宠,被苏如绘这么一弄,周意儿自然也会跟着学,倒似三个人都有了一样。   第六十六章 偶遇   秀婉和秀英在苏如绘的小院子里做好粥,用食盒装了,正要往彩明轩去,秀英拦住道:“姐姐,小姐们一会还要往御花园去,咱们不如将暖炉披风都准备好,一会喝完粥,向霍七小姐借地方换了就好一起出发,免得黑灯瞎火还要跑回来一趟。”   “如此正好。”于是两人将食盒捂起,替苏如绘和周意儿拿好东西,这才出了鹿鸣台。   到了彩明轩,各人正等得有点不耐烦,丹朱郡主欢喜道:“糖粥呢?”   苏如绘亲自取出她要的糖粥,这粥却是栗子粥,本就微甜,但丹朱郡主性喜甜食,霍清瀣回头让人拿了蜂蜜来调进两羹,这才端到丹朱面前,丹朱一尝,连声称赞,欢欢喜喜的吃了起来。   霍清瀣与周意儿的都是红枣粥,而苏如绘则是一碗赤豆粥,她解释这段时间一直吃红枣粥已经有些絮了。   四人喝完粥,见秀英秀婉早将周意儿与苏如绘的衣物取至,霍清瀣忍不住称赞两人伶俐。秀婉笑道:“奴婢却是被秀英提醒才想起来,霍小姐的称赞该全给秀英才是。”   秀英要谦虚,苏如绘已经接口说道:“周姐姐人聪慧,连带秀英也是伶俐的,咱们主仆却是沾光了的。”   说的周意儿不依,两人笑闹过一场,向霍清瀣借了地方换衣服,因为当初只说在彩明轩吃一场筵席就要回去,大氅下都只穿了薄薄的宫装。现在要去御花园,却是长时间在外,自然要换上厚衣,还要捧上暖炉,以免冻着。   霍清瀣自己也换了身装束,就带了丹朱郡主去德泰殿,一面是向太后说一声,一面却是让丹朱郡主也换身厚实保暖的衣服。   到了德泰殿,照例被一名姑姑拦住,这姑姑名袖真,是与袖香等人一道跟随太后的,虽然不及袖香受宠,却也是德泰殿的大宫女,袖真笑道:“郡主、小姐们可是吃好了来给太后磕头讨赏的?可真不巧,太后还在教导周家小姐哪!”   除夕夜,太后居然还在为周青燃忙碌,霍清瀣的脸色顿时有点挂不住,勉强笑道:“是么?我们却是想给太后请了安去御花园看烟火,还请姑姑让丹朱郡主进去换身衣服,免得冷到了。”   袖真正要回答,却听里面传来一个声音道:“袖真,是郡主与小姐们来了么?太后那边正好歇息片刻,都让进去呢。”   “如此,郡主、小姐,请进来吧。”   这还是周青燃进宫以来苏如绘第一次见到太后,嘉懿的脸色略显苍白,显然这段时间为周青燃操了许多心,而周青燃也恰好在旁,这个传闻之中将代替周之子母仪天下的女子原本就闺训严谨,气度非凡,经过太后亲自调教,即使端然而座在那里不言不语,亦有一种雍容华贵、仪态万方的气质流溢而出。   苏如绘四人行礼时都忍不住悄悄打量她一番,将之暗与周之子比较,周之子十四岁入宫,执掌凤印至今已经十三年之久,周青燃此刻虽然有所不及,但若此刻让她坐到那万女叩拜的位置上,也不至于失笑于人。   四人行礼毕,周青燃也从旁起身,与她们分别见礼。   “哀家这段时间乏得很,也没多余的精力来照拂,你们还是自己留意些的好。”太后见她们礼毕,缓缓开口道,神色之间难掩疲惫,只是略说几句,让人发下除夕的赏赐,又道,“你们要去御花园?这天儿怪冷的,怎么不挑白天再去?”   “太后,瀣儿姐姐说要做一道点心,要梅蕊做材料,臣女想着趁夜摘取的话,梅蕊的冷香更浓。”周意儿恭敬道。   太后略一点头,也不阻拦,只道:“那么多穿一些,带好了暖炉。”   四人皆应允,太后又道:“丹朱就不去了,丹朱年纪小,别冻得病了。”   “太后娘娘……”丹朱闻言,立刻很可怜的看着太后,太后却是坚决不允,丹朱无法,只得乖乖走到一边,用不舍的目光看着苏如绘三人。   太后又道:“因着哀家的缘故,你们也没去参加宴会,怕是难见到自己的母亲,一会摘好梅蕊,若是那边宴会刚好散了,你们也去见上一见,说几句话。”   苏如绘与周意儿都是大喜,连忙叩首谢恩。   这会齐云就提醒她们告退,出了德泰殿,三人便带着宫女向御花园走去。   除夕夜的宫中,到处张灯结彩。御花园中尤其如此,何况雪色反光,倒不虞看不清楚路径。   梅林是在御花园之北,不过周意儿提议趁夜摘取梅蕊,苏如绘附议,都是存了借机与母亲见面的心思,如今又得了太后亲口应允,暂时哪里还有心情去梅林,只推说想看看夜雪之景,脚步迟缓,目光是不住飘向未央宫方向。   霍清瀣知道她们的心思,便道:“我先去摘,两位妹妹慢慢过来就是。”   周意儿与苏如绘自然答应。   这时候未央宫的宴会正渐入佳境,两人知道贸然闯进去不大合适,只能在御花园门口徘徊。   正在等得焦急,忽然御花园外响起一阵男子脚步声,中间还夹杂着略带酒意的议论。   周意儿与苏如绘都是一惊,正要回避,然而四周都无处可藏,还在迟疑间,一群人已经快步而入。   迎面看见两个华服女童,来人倒是一怔,下意识道:“你们是……”   苏如绘见这发问之人穿的乃是王服,估计约是被召回帝都过节的封王,只是不知道是哪位王,于是默不作声的行个礼,退到路旁,周意儿亦是如此。秀英秀婉扶着她们的手臂,以防滑倒。   只听人群里有个温和的声音道:“王叔,她们是奉诏入宫陪侍太后的。”   “哦!”那发问之人原本见周意儿与苏如绘的容貌不俗,看年纪应该不是长泰的妃子,颇感兴趣,听说是太后的人,顿时目光一凛,不敢放肆,只道,“既然如此,怎么太后困乏也不陪在太后身边,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太后娘娘垂怜臣女,让臣女在未央宫宴散时与母亲见个面,因筵席未散,故在此等候,不知太子殿下与诸王驾临,还请恕罪。”苏如绘与周意儿对望一眼,欠了欠身道。   “无妨,未央宫的筵席还有很久才散,两位小姐若是无趣,不妨随我等一同一游。”太子甘霖忽然道,只是他这么说时,目光却略显玩味的看向了苏如绘。   有人注意到他目光,忍不住抚掌笑道:“太子,为何要看这绯衣女郎?”   “此女乃是士珍师妹,江王叔难道不好奇么?”太子甘霖反问道。   “哦?顾连城师妹?是真是假?”人群一阵骚动,都看向了太子甘霖身边一人,苏如绘也微微惊讶,没想到顾连城竟在人群之中,下意识的抬头看去。   却见甘霖身后一人身量与甘霖仿佛,一身蓝袍,面色皎洁如美玉,五官温和而不失英气,周身书卷之气流露无遗,目光莹润,他看了看苏如绘,温和一笑,拱手道:“可是武德侯幼女,苏四小姐?”   “正是!”苏如绘知道这位师兄才华非凡,不敢怠慢,连忙还礼。   “家师曾说除士珍外,只收过苏四小姐一个弟子。”这就是承认苏如绘是自己师妹了,苏如绘抿嘴一笑,再次行礼:“见过师兄。”   第六十七章 赵王及祈   跟着这群人走了半晌,苏如绘蓦然发现落在后面的人里居然有甘美,连忙悄悄移动脚步到他身边,悄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原以为甘美不见得会理自己,没想到却是小觑了甘美的肚量,甘美抬头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安王、江王说喝多了酒,想出来转转,正好遇见了太子哥哥,就替他们带路了。”   安王、江王这两人苏如绘虽然不认识,但也知道他们都是长泰帝同父异母的兄弟,其中安王比长泰年长四岁,江王却比长泰还小一岁,在长泰初登基那几年尚未就藩,一直到长泰大婚后才前往封国,因为太后膝下只有长泰一子,自仪元长公主和亲后颇为寂寥,这两王与今上的感情还是很不错的。   苏如绘思忖那最先发问之人应是江王,而人群中年长的华服男子该是安王了。她忍不住好奇道:“那你怎么也跟来了?”   甘美瞥了她一眼,简短道:“筵席无趣,既然遇见,就跟着太子一起了。”   苏如绘想了想,倒是明白了几分,虽说甘美贵为皇子,像今晚这样的场合是一定要参加的,但甘美显然不受宠爱与重视,连对皇孙们一向宠爱的太后也只是逢节才问上一两句,平时是召见都不召见的,今晚赐宴,甘美尽管出席,只怕酒菜也极受怠慢,四周更不会有几个人和他搭讪。   与其在那种地方尴尬,还不如躲开的好。   一行人浩浩荡荡在御花园中转了转,便寻到一处假山,安王提议上去坐一坐,于是先派了几名内监去查看,回报说假山上的凉亭中积雪早被扫清,这才纷纷爬了上去。   这种场面,一旦坐下,少不得说点风花雪月。   加上顾连城在,于是众人起哄让顾连城即兴赋诗一篇,顾连城却一味推辞,闹哄哄的场面让周意儿与苏如绘都觉得有些发晕。偏偏人群里也不是只有她们两个女眷,还有几个随父兄觐见的郡主,目光俱亮晶晶的看着顾连城与太子这两个形容出色之人,纠缠着要看他们文采。   这些郡主纠缠起来也拖上了周意儿与苏如绘,苏如绘觉得腻烦,却在这时,有人来禀告道:“未央宫的筵席已散,众王后、郡主、命妇都已开始告退!”   苏如绘大喜,周意儿却有些迟疑才反应过来,悄悄看了眼顾连城,两人匆忙告辞而去。   凉亭中正闹得热闹,忽然来了这么一声禀告不免觉得扫兴,却听江王奇道:“皇后那里的筵席怎么散的这么快?”   这个问题一直到苏如绘与周意儿到了未央宫门前从熙熙攘攘人群里辨认自己母亲时才想起,但见出来的贵女贵妇大部分都神情凝重,少言少笑,都是心下暗生不妙。   “母亲!”顺章郡夫人先出来,周意儿看到,连忙叫了一声,提起裙子快跑几步,才想起来仪态,招呼着顺章郡夫人到一旁说话去了。   借着未央宫前的灯火,苏如绘看到顺章郡夫人的脸色有点灰败,不知道是不是在皇后那里受了训斥,不过这也是正常的事情,上回周青燃觐见太后,乃是顺章郡夫人从中穿针引线的,这里面的缘故,顺章郡夫人瞒皇后瞒得那么紧,周皇后心里会好过才怪。   就算看在家族的份上不会怎么样,私下狠很敲打也是难免的事。   又等了半晌,终于看到郑野郡夫人的身影。   苏如绘喜出望外的迎上去,却被郑野郡夫人轻轻拍一拍手背,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来。”   苏如绘对宫中地形自比郑野郡夫人熟悉,引着母亲到未央宫附近的一间阁子里避风暂留,又吩咐了秀婉与红鸾在外面守侯,这才发现郑野郡夫人面色凝重,心下一惊,忙道:“母亲!出什么事了?”   “我儿放心,和咱们家,还有你,没什么关系。”郑野郡夫人见状,连忙安抚道,“是皇家的事,也是母亲看到了觉得有些不爽快罢了。”   “是什么事?”   “筵席上发生了一些事,皇后叫提前散了。”郑野郡夫人眉间浮起一丝煞气,道,“此事不应入女子之耳,以后你若听到风声,也不要多话。”   “母亲如果不说,女儿又知道是哪件事?”苏如绘急道,“再说此地只有你我母女,母亲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郑野郡夫人叹了口气:“辛才人知道么?”   “自然。”苏如绘猛然想到了什么,惊道,“难道?”   “她的皇嗣没了,就在刚才筵席上,皇后召来的御医在她吃的食物里查出了堕胎之药,而且,此药还不是在筵席的菜肴里,却是辛才人这些日子孕吐的厉害,所以让身边的宫人常带着一些腌渍过的梅子蜜饯,是在蜜饯里,据太医验看,辛才人服那梅子已经至少半个月,恰好今天辛才人吃的菜有点冷,两下交加,当场就见了红!”   郑野郡夫人脸色难看,语气也颇冷,不知道是不是想到自己的女儿也正在这样的皇宫里,以后多半也是要嫁在这里的缘故。   “好几位在场的郡主都吓得惊叫出声,被王后们搂在怀里拉到偏殿去的,到现在只怕还脚软的走不动。皇后查了大致情形后,下令暂时不许声张,待过了元宵再宣布出来,不过今晚在场的人那么多,不可能瞒住。”   苏如绘倒抽一口冷气,半晌才颤声道:“周皇后……”   “皇后惊怒交加,太医验出结果后一口气没上来,当场晕了过去。”郑野郡夫人叹息道,“霍贵妃也被吓坏了,还是沈淑妃终究是出身世家,强自镇定,指挥太医先将皇后、辛才人抬下去救治,又让人将那些有问题的梅子保存起来,将辛才人身边的一应宫人尽数收押。这一番忙完,皇后总算被太医施针救醒,强撑着下令让我们不许外传——可怜周皇后,原本谣言传的就够让她闹心了,如今添了这么一件事,却是真要惹太后生气了。”   苏如绘定了定神,低声道:“母亲觉得此事大概是谁干的?”   郑野郡夫人诧异道:“这个我怎么知道?”她想了想道,“按常理,辛才人是自皇五子降生后宫中一个怀孕的妃子,据说腊八时太后还特意赐了座,应该从嫉恨她的宫妃身上查。”   郑野郡夫人说到这里却不再说了,苏如绘心领神会,接口道:“但实际并非如此。”   “此事牵扯太大,你不用去多操心,反正和咱们家,和你,都没什么关系。”郑野郡夫人叮嘱道,“左右你与诸皇子年纪还小,既有此事,不妨看一看,周之子到底有没有那个能耐保她儿子太子之位!”   苏如绘点头:“母亲,有一事我要向你讨个主意。”说着将宋氏之事大致说了一下,道,“如今谣言都放在了废后上,却让叶氏逃过一劫,那宋采蘩跟着转危为安……”   “哼,转危为安?”郑野郡夫人打断道,“你只看宋氏最近的动作就该知道到底有没有安!”   苏如绘一想,抿嘴笑道:“还是母亲清醒,我却是糊涂了。”   “你年纪还小,难免有想不到的地方。”郑野郡夫人道,“宋氏已经开始厌弃宋英了,这么大的事都不曾向他透露,就是因为宋英不肯松口,宋氏却也有借机由宋采蘩身上下手的意思。这个人你不必太过担心,倒是把精力放在好好伺候太后身上,你要知道太后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母亲放心,我自理会的。”苏如绘点头应允,这才送了郑野郡夫人出去。   母女沿着宫道走了不多久,苏如绘就被拦住,前面已属外庭,她不该再往前了。苏如绘点了点头,与郑野郡夫人道别。   就在这时,旁边一乘轿辇过来,里面的人忽然揭开帘幕,道:“前面的是谁?”   郑野郡夫人与苏如绘听到声音,郑野郡夫人张袖遮住女儿容貌,淡淡道:“妾身乃武德侯之妻,诰封郑野郡夫人苏安氏,敢问轿中是?”   “孤是赵王及祈。”轿帘半卷,露出里面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满脸都是酒色过度的疲倦,他目光一扫安氏美艳容貌,顿露垂涎之色,但想到青州苏与武德侯,还是按捺下去,却把目光放到了一旁窈窕秀美的红鸾身上,嘿嘿一笑,道,“夫人请了,孤王想向你讨个人情如何?”   不等郑野郡夫人回答,及祈一指红鸾:“夫人身边的使女孤王很是喜欢,不如送给孤王可好?”   郑野郡夫人一怔,红鸾面色一红,怒而垂首!   第六十八章 飞兰苑   “赵王说笑了,此女可不是妾身的什么使女!乃是妾身小叔所收之义女,对小叔有救命之恩!”郑野郡夫人不卑不亢道,“只是小叔性喜游历,才将她交与妾身抚养,亦如妾身之女一般!”   及祈闻言,脸色一沉,但转念想了想,复笑道:“哦?既然如此,那孤王就封她为侧妃吧,夫人觉得如何?”   “赵王,妾身只是这孩子的伯母,无权处置其婚事,此事还需妾身的小叔同意方可,如今小叔外出游历,妾身怎敢做主?”郑野郡夫人淡淡道。   及祈冷笑道:“那么苏万泽几时回来呢?”   “小叔行踪无定,妾身也不知道。”郑野郡夫人自是推得一干二净。   及祈哼了一声,恻恻笑道:“看来夫人是铁了心要驳孤王的面子,连一个小小使女都不肯给了?”他不等郑野郡夫人答话,拍了拍轿辇,示意随从将轿帘放下,冷笑声从中传出,“却不知道是不是苏万润和苏万海,也将一个小小使女看得如此之重!”   “夫人!”及祈的轿辇刚远去,红鸾就急得哭了起来。   郑野郡夫人也觉得运气不好:“是我们大意了,偏偏遇见了赵王!”赵王也是长泰的兄弟,此人自少年时就放.荡无拘,性喜渔.色,因此极为先帝不喜,甚至没等满十六,十四岁的时候就被先帝打发到了封国中去。   据说赵王在他的封国几乎每年都会大肆采选美人,甚至还不时微服私访,祸害了不知多少良家子。只是此人好色,对大位倒是一直没露出什么想法,太后与今上自然不会太过计较。   红鸾虽然说很得郑野郡夫人的看重,苏万泽也非常疼爱她,但是未入苏氏祠堂,还是奴婢的身份,如果赵王亲自登门开口,无论苏万润还是苏万海,都不会为了一个奴婢去驳他的面子的。   就是宫里的太后、长泰听到,也会觉得苏家小气,连个奴婢都舍不得给皇家封王,分明有藐视天家之意。   这些红鸾也知道,故此才急得直哭。   “噤声!今夜乃除夕佳节,你在这里哭泣被人看到,乃是宫中大忌!”郑野郡夫人终究出身大家,先喝止了红鸾,蹙眉飞快的思索着对策。   “明日乃是新春之首,赵王必然要入宫庆贺,接下来几天皇室宗亲相聚,难免有迎来送往之事。所以,最近几天,赵王定然无暇到苏府来讨要你。”郑野郡夫人凝眉片刻,叹道,“我们先回去商议吧。”   苏如绘担心的扯下母亲挡住自己的袖子,道:“母亲,若不然,让红鸾去师傅那里?”   “赵王虽然不敢去薛女史那里胡来,但是薛女史高洁之人,未必肯接手这样的事情。”郑野郡夫人却摇头道,“上回为如墨、如染的事,已经让女史有些不悦,你能够拜在女史门下,还是看了你祖父的面子!万万不可再惹女史不快了。”   郑野郡夫人的话没说,意思却很明白,薛女史没什么求苏家的,倒是苏家几次三番的求着薛紫暗,现在为了一个奴婢就要去打扰,实在是太失礼,也是太冒昧,对于两家关系,不是什么好事。   红鸾知道郑野郡夫人虽然待自己很好,但自己终究不是安氏亲生的,不过听郑野郡夫人当场否决了这个能够帮助自己逃脱赵王的方法,还是一阵阵失望。如果是苏如绘,郑野郡夫人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帮助女儿了吧?不过,若是苏如绘,堂堂青州苏的嫡女,即使赵王及祈,也不敢开这样的口,将青州苏的嫡女视作玩物!   郑野郡夫人见耽误了这些时候,宫门渐关,也不及与苏如绘多说,匆忙道别后便向宫外走去。   苏如绘带着秀婉也没了心情去摘梅蕊,便让秀婉去御花园找霍清瀣说一声,找了个不小心被雪沾湿了衣裳,要回去更换的借口,今晚就不去摘花了。自己却就着宫灯格外耀眼的宫道慢慢回鹿鸣台。   秀婉先去御花园,苏如绘想挑一条近路回仁寿宫,她思索片刻,决定从宫中一个大湖,正是梳玉湖上的九曲长桥走。   此湖乃是引太液池水而成,上面筑了九曲长桥,又连着几座湖心亭,在夏日乃是一大消暑去处。如今冬日却是八面来风,自是无人前来了。   苏如绘手中无火,但远处宫灯被积雪所反,也看得清楚,她正小心的踩着雪一步步穿过九曲长桥时,忽然近处一座湖心亭中,传来一声冷哼!   这声冷哼来的突兀,让苏如绘心下一惊,脚底顿时一滑,幸亏她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冻成冰凌的栏杆,但怀中暖炉还是一骨碌的跳了出来,连炭带炉滚下桥。   只是却没溅起水声,反而清清脆脆的啪嗒声,原来湖面早结了厚冰。   苏如绘来不及去看湖心亭里的人是谁,先检查自己的衣袍可被炭火烧到,就在这时,一只手臂伸来,稳稳的扶住了她。   “殿下!”苏如绘抿了抿嘴,向来人欠了欠身。   “进来吧。”积雪很是明亮,将甘然脸色的晦暗照得极为清楚,他说完三个字,就松开手,独自进了湖心亭。   苏如绘不敢多说,也跟着走了进去。   亭中亦无灯火,但石桌上,却设着一桌丰盛筵席,只不过此刻都冷得彻底,有些菜里甚至可以看见薄薄的冰层。在桌旁,还有一壶酒。   苏如绘发现,这些酒菜,赫然纹丝未动。   甘然进来后,在其中一张石凳上坐下,苏如绘四下一看,亭中大约六七个石凳,只有两个石凳上放了锦团,她也不知道甘然是不是在等自己,若是,自己独自回鹿鸣台是一时兴起的事,而且走这条近路更是偶然,这些酒菜却分明放了很久,至少也有两三个时辰了;若不是,怎么偏偏有两个锦团。   看外面的雪印,这里显然只有甘然一个人来过。   “坐吧。”甘然见她站在那里,半晌才道。   “殿下没去御宴上吗?”苏如绘见他终于开口,暗暗松了口气,在锦团上坐下,似不经意的问道。   甘然淡淡道:“露了个脸,看有人退席,就也寻了个借口出来了。”   “此处寒冷,酒菜都已凉透,殿下仔细风寒。”   “寒冷?是啊,酒菜已凉,我只是想与她一起用次膳而已……”甘然倏然冷笑,目光却看向了苏如绘身后的远处。   苏如绘下意识的回过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越过冰封的湖面,在梳玉湖的对岸,似乎有几座楼阁,隐隐约约,与四周大气磅礴的宫殿,形成鲜明对比。   “那里是……”她隐约猜到一点,甘然已经说了出来:“那里是飞兰苑。”   他又补充了一句:“是宫中正七品以下无宠或少宠宫嫔聚居之处!”   ………………………………………………………………   。。。。忘记传上来了   第六十九章 香囊   苏如绘顿时明白了:“殿下的生母……”   “韩娘子就住在那里,具体哪一间,我也不清楚。”甘然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眼神黯淡,忽然转头看向她道,“你方才是去见了郑野郡夫人?”   “是。”   “可有太后允许?”   “是太后亲自提的。”苏如绘见甘然语气、神情不太对劲,生怕自己与母亲光明正大的见面刺激到这位二皇子,连忙转移话题道,“殿下为何不能见韩娘子?”   甘然沉默下去,过了半晌才淡淡道:“我记得,我四岁的时候,在御花园里玩耍,因为嫌身边的嬷嬷管得烦,发怒让她们都远远退开。玩着玩着,却遇见了一个衣着敝旧的姑姑,她应该在旁边看了我很久,见四周无人,就悄悄给了我一个香囊,那香囊里,是一个护身符。我见香囊做的别致,就接了下来,因为贵妃待我很好,周围许多人都奉承着我,所以也没问她为什么要给我东西。”   “后来呢?”   “后来晚上回到西福宫,替我沐浴的宫女发现了那香囊,一眼认出不是西福宫的东西,立刻紧张起来,去禀告了我的奶娘,事情闹到贵妃面前。”   苏如绘诧异道:“香囊中有不好的东西?”她知道宫中许多阴毒手段,譬如巫蛊之术,或香囊的夹层,都有可能有不利之物。甘然身为霍贵妃养子,被人嫉恨,倒也正常。   哪知甘然摇了摇头:“不,我后来才知道,那香囊是我的生母,韩娘子所绣,那姑姑,也是她身边的心腹,岂会害我?”   说到这里,苏如绘也差不多知道事情发展了,霍贵妃自然不喜欢自己养大的孩子的母亲来插手自己与养子之间,小心道:“那……韩娘子后来……”   “那个给我香囊的姑姑被拖到我面前活活打死,贵妃告诉我,以后除了西福宫她身边之人外,任何人给我的东西、吃食都不许接!除非是皇祖母与父皇那里的赏赐!”甘然漠然道。   “给我香囊的是那姑姑,她已经被打死了,我若是靠近生母……韩娘子她……”甘然没有说下去,但苏如绘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韩娘子只是一个寻常秀女选进来的,长泰帝也不十分怜爱,如何能与霍贵妃相比?   如果不是因为甘然已经知道了自己是韩娘子的儿子,恐怕霍贵妃早就将韩娘子灭口了!这深宫里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人闭嘴。而一个韩娘子,只怕就算太后和长泰知道霍氏下手,也不过背后敲打几句。   苏如绘陪着甘然对坐在湖心亭中久久无语,她逐渐觉得冷起来,低头一看,却是一截氅衣拖在雪里久了,已经湿了。有心告辞,但见甘然落寞的模样,想到他思念生母,却连擦身而过看上一眼都不敢,只敢在这众人都在赴宴的当口,悄悄携了酒菜冒着风雪在亭上遥望生母的住处,却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来。   两人又坐了半晌,甘然终于回过神来,道:“你怎么会从这里走?”   “我想挑条近路回鹿鸣台……哎呀!秀婉!”苏如绘后知后觉,这才想起来,秀婉去御花园寻霍清瀣禀告之后,如果在鹿鸣台没看到自己,该不会急疯了吧?   甘然听了,却不耐烦道:“一个宫女有什么好惦记的!陪我再坐会!”   苏如绘苦着脸道:“臣女哪里是怕秀婉着急?是怕她跑去打扰太后!”   提到太后,甘然倒是又清醒了一点,道:“你可知道皇祖母栽培那周青燃是什么意思?”   “臣女哪里知道?”苏如绘站起身来,跺着脚道,“臣女刚才见到太后,倒是觉得太后清减了许多。”   “皇祖母竟为那周氏如此费心么?”甘然若有所思,“宫中已有皇后和正一品妃位三人,如果是调教德妃,大可不必如此,难道正宫真要换人了?周皇后与太子,都没什么过错啊……就算皇后谋害皇嗣,父皇他对太子一向很满意,是宁可让皇后病逝也不愿意将此罪名落实在周皇后头上的。”   苏如绘见四周茫茫一片无人,忍不住轻声试探道:“若皇后废弃,太子之位必定动摇,殿下难道没有那个心思?”   甘然冷笑道:“有那个心思,也要看有没有命去动此心思!我那三弟,可是西凉沈的外甥!沈淑妃一向得皇祖母欢心,而我生母出身卑微,就是养母贵为贵妃,也是个被皇祖母不喜的,你难道不知我大雍如今,谁的意思能扭过皇祖母去?”   苏如绘愣了一愣,却古怪的笑了。   沈淑妃得太后欢心?甘棠乃西凉沈外甥?可是……那位三殿下,不久前还急赤白脸的找自己探询消息呢。   在这宫里长大的皇孙,一个个都对太后敬畏至此,包括那个一直缠在太后身上看似对太后孺慕无比的甘棠吗?   这一刻,苏如绘不禁觉得嘉懿太后果然是深不可测。   竟然能够压得膝下皇孙对大位,竟是连想都不敢想!   就在这时,却听甘然低低的笑道:“不过,皇祖母的意思,也并非完全没指望转变。”   “哦?”苏如绘连忙洗耳恭听。   便听甘然似笑非笑道:“不如你嫁给我,有了青州苏,还有你苏氏如今军权的支持,太傅老、骠骑独,皇祖母的气魄宏大,如今北、西两境不稳,她老人家是不会让皇室生变的,少不得会松口,让我上位,我可保证,到时候一定立你为后,如何?”   苏如绘白了他一眼:“我苏家代代忠良,殿下却说的像是图谋不轨一样!”   “什么不轨,若真如此,成功之后,你苏家必定大兴!就算异姓王也不是不可以的。”甘然一本正经的许诺道,“怎么样?动心了没?”   苏如绘啼笑皆非道:“什么动心,殿下不会被冷风吹糊涂了吧?”   甘然感慨道:“什么,异姓王你都不心动,你该不会是看中我那太子哥哥生得俊俏,舍弃江山选他了吧?”   “殿下生的也不差,再说江山什么的,又和臣女有什么关系?”若不是甘然身上没有酒气,苏如绘真要怀疑他是不是喝醉了,嗔道,“夜深了,寒气重,殿下快快回去,免得贵妃娘娘担心,臣女也要回仁寿宫了。”   甘然闻言,顿时神色一正,清声道:“也好,只是这里四处来风,酒席冷的这么快,却是空赏雪景,无法对饮了。”   他话音刚落,另一头的九曲桥上,便亮起一对宫灯,一个年老的内监远远道:“二殿下?殿下可是在亭中么?贵妃娘娘宴罢不见殿下,特令奴婢来寻!”   “正是!”甘然闻言,眉头微皱,对苏如绘轻声道,“多谢!”   “殿下客气了,只是他们……殿下没事吧?”苏如绘有些担心的看着他。   甘然知道她担心的是见霍贵妃派来的人居然寻到梳玉湖来,是否知道了自己的心思,从而为韩娘子带去麻烦,微微摇头笑道:“无妨,到时候我就说陪你走走就在这里歇了下来。”   苏如绘闻言顿时气结:“贵妃娘娘不会以为我为了讨好殿下,故意来此吧?”   “呃……应该不会……”甘然语气顿时有点不确定,苏如绘正要说话,却听湖心亭外一阵脚步声,却是一群嬷嬷、内监和两名姑姑快步进来,忙不迭拥簇着甘然回西福宫。   甘然摆了摆手,指着那两名姑姑道:“你们且送苏小姐回仁寿宫。”   那两名年长宫女对望一眼,收到两个老嬷嬷的目光才点了点头。   当着众人之面,苏如绘从容向甘然行礼告退,却目送甘然走后,才离开湖心亭。   回到鹿鸣台,秀婉迎出来替她解了氅衣,正服侍她脱靴,忽然奇道:“小姐手上的金钏儿哪去了?该不会掉了吧?”   “刚才遇见二殿下聊了会,殿下遣了两个姑姑送我到仁寿宫门口,我身上没有荷包,就摘下来赏她们了。”苏如绘道,“快替我寻套衣服出来,有热水么?氅衣湿了一截,把里面衣服都映潮了,怪冷的。”   “早就准备好了,小姐先去里面吧,奴婢这就去提水。”秀婉点了点头,替苏如绘寻来一双丝履穿上,这会屋子里烧着好几个炭盆,自是不冷。   苏如绘走进偏屋的屏风后,刚刚脱下外衣,秀婉已拎着大桶热水进来,便笑道:“我还以为我回来的迟,你必定急坏了,没想到却还镇定。”   “奴婢没想到小姐会遇见二殿下,还说了许多话,但想着刚才在宫门前的事,小姐心里怕是不痛快,会独自想开些再回来。”秀婉将水倒进沐浴用的大桶,一边试着水温,一面道。   第七十章 搜宫   “赵王贪婪好色,这事还真是麻烦了。”提到宫门前的事,苏如绘也蹙了眉,为难道,“只可惜红鸾没有入族谱,父亲和大伯也不十分看重她,偏偏三叔现在不在帝都,可怎么才好?”   苏万润和苏万海不是不看重红鸾,而是根本没把一个平民出身如今又做着使女的女子放在心上,尽管崔氏在泽州救过苏万泽,但是从两人的角度来看这根本就是平民应尽的义务,门阀嫡系子弟生来就是高高在上,俯视着蝼蚁一般的平民,平民为门阀劳碌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当时苏万泽已经酬以千金,崔氏未取,那是她自己的事情。   但崔氏将女儿交给苏万泽,这份用心就很值得推敲了。何况苏万泽竟然想要认一个平民女子为义女?这怎么可能!门阀世家是天下最最看重血脉的,苏万海连自己庶出的亲生儿子都不怎么放在心上,更别说让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孩子列入族谱了。   要不是苏万泽身为幼弟,而且因为少年时一件事情至今未婚,苏万润和苏万海这两个哥哥对这个弟弟多少有些愧疚,他们甚至不会允许红鸾留在如今的武德侯府。而红鸾能在府中过这些年不错的日子,也是因为郑野郡夫人怜恤的缘故。   说到底,苏万润和苏万海看来,红鸾和其他奴婢没什么太大的不同,由于苏万泽的缘故,他们可能还巴不得早点把她打发走——义女?苏氏嫡系第三子苏万泽到现在都未成婚娶妻,却先有个不尴不尬的义女,况且红鸾也有十七八岁年纪,生得又美貌,若是消息传出去,天晓得要给苏万泽招来什么样的闲话!   苏如绘心中叹了口气,当初大伯与父亲若是松口让红鸾入了族谱,今天也没这些麻烦事了。苏如绘虽然自矜门阀嫡出的身份,对于门阀世家与平民之间的差别倒是看得并不十分严重,这是受她的母亲安氏的影响。   郑野郡夫人是已故肃国公嫡女,老肃国公安蝉出身军旅,上面两代祖先都有功名在身,不属平民,但也算不上世家,更不必说高高在上的门阀。   一直到安蝉这一代,少年时恰逢北戎犯边,那还是隆和年间,安蝉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军官凭借战功平步青云,戎马数十年,最后先帝垂怜老将,将里面几个忠心耿直一直没有封侯的都赐了高爵。   肃国公这爵位,就是这么来的。   大雍爵位贵重,除了皇子成年得封王爵就藩外,臣子与偏远宗室想要爵位,累死案牍也不过区区县子、县男,只有军功最快。   安蝉得了国公爵位后,在帝都跃然与一干门阀世家的家主齐平,但因出身不够,背后常被看不起。这也是郑野郡夫人少女时代持家精明能干的由来——肃国公千金,身份不低,可是在那些看重血统门第祖籍渊源的门阀来看,安家往上面四五代,也不过是平民而已,与族谱可追溯至于千年往上,更比皇室渊博的门阀来比那是提都不能提的。   偏偏肃国公夫人过世早,留下了安氏含茉精明强干,将偌大国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即使对外面对那些门阀世家,这位肃国公的千金也不曾吃过半分亏又让人无法说嘴,如此能干的女子大大打动了当时急着寻一个泼辣有为的媳妇管束自己次子的青州苏上代家主,关乡侯。   大雍爵位沿袭前朝的公侯伯子男,只在公上加了王爵。关乡侯爵位其实不及肃国公,但他是青州苏的族长,大雍最显赫最渊源的门阀之一,这种家族的嫡子,从来都只与门第相当的家族通婚,譬如江南宋与凤州卫的世代通婚。   安氏虽然没过门就得了公公的喜欢,但她终究不是门阀出身,过门后很吃过不少苦头,尤其在妯娌之间被排挤。一直到苏如铁降生才站稳了脚,也因为自己不是门阀出身被那些门阀出身的妯娌没少指桑骂槐,安氏心头不快,当初苏万泽带回红鸾时,故意力排众议,留下红鸾——当然,苏万泽是苏家除了关乡侯外唯一一个没有藐视过安氏的人,这一点,也非常重要。   安氏在教导女儿时,自然不会刻意去强调所谓门阀与平民之间泾渭分明——安氏自己也不是正经世家门阀,并且她也不屑。   秀婉直起身来,将木桶丢到一边,服侍着苏如绘入浴,道:“奴婢倒有个主意,只是不知道行不行。”   苏如绘奇道:“说来听听?”   “赵王身份尊贵,一个尚未婚配的奴婢,若是索而不予,不但得罪赵王,也让太后与陛下都觉得苏家藐视天威。但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索取奴婢是一回事,强抢人妻却又是一回事……”秀婉有意强调“尚未婚配”四字,苏如绘眼珠一转,立刻拍手道:“好!这个主意好!”   “若是为红鸾许一门婚事,最好抓紧时间,在那赵王登门索取前拜完堂,我青州苏自然不可能将已婚奴仆交出去,而赵王也断然不敢在苏府闹出强抢人妇之事!”苏如绘禁不住道,“一会自己去箱子里选一套头面!”   “奴婢谢小姐赏赐!”秀婉抿嘴一笑,对苏如绘道。   苏如绘沉吟道:“只是一件,这个主意该怎么告诉母亲呢?”她琢磨片刻,叹了口气,“还是要去求太子!”   翌日天气晴好,新春第一日,东方霞光霭然,预兆吉祥。不过这吉祥只在前朝,后宫之中,尽管依旧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却笼罩着一层肃杀之气!   苏如绘起早就被周意儿闹醒了,她睁开眼睛看到周意儿时,发现周意儿的长发只随意挽了挽,身上穿的竟然还是昨晚那身装束,不由吃惊道:“怎么了?”   “如绘你知道吗?宫里昨儿出事了!”周意儿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语速极快,苏如绘以为她说的是辛才人小产之事,这事儿虽然说皇后下了封口令,可是昨天单王后就在座了三四个,国夫人郡夫人,郡主,那就更多了,这么多人,怎么可能个个口严得像什么一样,尤其是顺章郡夫人与郑野郡夫人这样年幼的女儿还在宫里,不提点几句那就怪了。   只要不是太过分,就算皇后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说到底宫嫔小产,事情还是着落到皇后头上,少不得一个治宫不严的罪名。总不能拿这个来去问那些王后命妇的罪。   苏如绘抬手拿过一个靠枕垫了腰,半躺起来道:“我知道,可是姐姐急什么?”   “你知道还不急?”周意儿诧异道,“如今各处都在搜宫,昨儿半夜,哦,不对,是今儿清晨天没亮的时候,皇后、贵妃、淑妃还有贤妃,携宝络夫人、庄、景、慧三妃,一齐跪到仁寿宫外求见太后,太后闻讯后吩咐仁寿宫也不例外,我和秀英一晚上没睡,连衣服都没换,没想到你这儿居然还睡得四平八稳!快快起来更衣,一会人就要到了!”   苏如绘被吓得一个激灵:“搜宫?好好的怎么搜起宫来了?”   “你不是知道么?”周意儿没好气的招进秀婉来替她穿衣,听周意儿催促得紧,苏如绘也来不及仔细挑,随便指了几件家常衣服,还是周意儿提醒今天乃是新春第一日,不可太过素净,才择了水红色的深衣配了鹅黄色襦裙,又挽了个单螺髻,匆忙洗漱一番,这才拉着周意儿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周意儿只开口说了一句,苏如绘与秀婉,都觉得背后一阵冷气上来——   “昨儿因辛才人小产,筵席散了之后皇后与贵妃等人一起亲自带了太医还有宫人去辛才人住的鸳露阁搜检,结果贵妃的贴身宫女亲手在辛才人床下搜出巫蛊之物……”   第七十一章 隆和八年   “此话当真!”   苏如绘颤抖着声音问道,一旁半跪着替她理着裙角的秀婉吓得手一个劲的抖,竟是越理越皱。周意儿见她们这模样,倒是没有嘲笑,而是沉着脸点了点头,低声道:“是弃病悄悄派了人来告诉我们的,对了,搜查的人随时都可能到这里,你快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合宜的东西,尽早处理!”   苏如绘也不及道谢,一把推开还想为她理裙角的秀婉,连声道:“快去检查,快!”   苏家不信鬼神,到现在也没有谋朝篡位的打算,自然不会带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宫,但是鹿鸣台又不是什么戒备森严之地,说不准有心人要害她,什么地方多出点连她自己都不晓得的东西。   何况,周意儿怎么说的?   巫蛊之物,乃是贵妃的贴身宫女搜出!   霍贵妃?提到此人,苏如绘几乎立刻就想到了至今还住在西福宫里的怀真郡主!那位可是见了面不给自己挑刺就不舒服的主儿!   周意儿见她这慌张模样,连忙回自己院子叫来秀英也帮着查找,四个人顾不得仪态和疲惫,把小院子里查了个干净,没发现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这才松了口气,苏如绘带进宫来的几大口箱子,绫罗绸缎、金珠玉器,早就翻得乱七八糟,也无心收拾,反正一会搜宫还要检查,索性就虚合起来丢到一边。   在正厅坐下,秀婉就着昨天剩下的热水沏了茶来,周意儿接过大大喝了一口,这才缓出气来,苦笑道:“我说你们主仆昨天还能睡着,原来是不知道这回事!”   苏如绘心有余悸,定了定神才道:“进宫前就听说过隆和八年之事,母亲说得好生可怕,我苏家从来不信什么巫蛊,自然不会去作这些东西,母亲叮嘱我以后也万万不可沾染,免得被人算计。”   “是啊,隆和八年……”周意儿并没有嘲笑她们的惊惶失措,因为她刚刚得到周弃病那边的消息时,惊恐的程度比苏如绘还要严重,至少苏如绘还有已经静下心来的自己在旁帮手和安抚。   隆和八年,也就是先帝在位时,因皇后甍逝,诸妃争夺凤位,尤以当时的卫淑妃与钱贵妃为首,这两位妃子家世相当,入宫多年,容貌、宠爱各有千秋,膝下都有子嗣,在后宫拼了个你死我活。两人从刚进宫起一直到当时的所有事情都被对方揭发出来,一时间后宫丑闻不断,今天钱贵妃派人自首招出受卫淑妃指使谋害其他妃子的子嗣,明天卫淑妃揭发钱贵妃私下活活打死承宠宫女……   那时候敬肃太后还在,但身体已经垮了,多数时间都拖在病榻之上,见先帝每日被朝政所累,回到后宫还要为这些事操心,极为愤怒,拖着病体亲自打理起六宫来。哪知敬肃太后不查不知道,一查差点没直接气得山陵崩!   钱贵妃与卫淑妃,自入宫以来,因家世的缘故,位高受宠,借此不知道谋害了多少受宠妃子,尤其让敬肃太后暴怒的是,不明不白丧命在这两妃手中的皇嗣,至少有五六个!而这其中,还包括敬肃太后最喜欢的一个年方五岁的小皇孙,因奴婢不仔细落水身亡,却原来是卫淑妃使人将之推落水中,又不允周围人求救,活生生看着五岁的皇孙溺毙!   敬肃太后气怒交加,当场呕血!此事惊动正在前朝议事的先帝与朝中三公,三公代替群臣奉驾入仁寿宫探望太后,哪知却知道了宫闱丑闻,帝与三公皆是大怒!   但高.潮还不是这些,是先帝下令彻底搜宫查出其他事时,发现两妃宫都皆有巫蛊之物,除了诅咒对方及其他几个受宠妃子外,还查出了敬肃太后与几个受宠皇子的人偶,其上扎满密密麻麻的银针与诅咒!   先帝闻讯怒不可遏,下令将二妃凌迟处死!二妃所出的皇二子、皇三子、皇五子以及皇十子,皆被圈禁,并且明诏三代之后,宗谱除籍!   而与二妃牵涉的宫人、奴婢,单被杖毙的就有上千人!还不包括那些被斩首、车裂与缢杀的。六宫之上的死气沉淀,使得那一年的春天,都足足迟了两个月,冬树方敢绽芽!   而卫淑妃身后的凤州卫氏,若不是大雍一等门阀,况且当时边境不稳,朝中不宜大变,早就被除族了。即使如此,敬肃太后也发了一道懿旨:卫氏之女,永不可入宫!即使为奴为婢,亦不允许!   至于钱贵妃,她是东胡刘的外甥女,东胡刘因无出色适龄女儿,故此将外甥女送入宫庭,之后钱氏家族被族没,东胡刘因其特殊的位置——东胡郡直接与北戎交界,每次北戎兵锋南下,都会先与东胡交战!先帝怜恤刘氏多年征战,每隔几年都有子弟血染沙场,只是下旨训斥了一番教导不严,识人不清。   那一场巫蛊之祸到此看似平息,但是接下来的十年中,整个朝局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前大雍朝中一直有卫文刘武之说,说的正是凤州卫氏专出文臣,最多的时候,出过两代太师;而东胡刘氏几乎每年都会与北戎有所交锋,自然武将辈出,历代太傅,就算不姓刘,几乎都出自东胡。   这两大门阀,一度被推为大雍第一、第二门阀,号称文武双林,却不想因两家送进宫的女子争夺后位,牵出巫蛊之祸,自开国以来的辉煌嘎然而止。自此之后,卫家在朝中的官吏不是请辞就是称病,再不就是被隆和帝寻个借口远远发配到封国中去。   而东胡刘氏的武将虽然没这么明显,但刘氏大将也纷纷称病,为免皇帝多疑,甚至不敢回东胡,去了遥远陌生的江南疗养,至今未还。   这也是先帝猝然暴毙后,如今的嘉懿太后携长泰登基,北戎照例来犯,国中竟乱成一团的缘故。若不是太后精明,又有武洛、霍德,加上当时还在世的关乡侯、肃国公等老臣竭力扶持,卫文刘武一去,这大雍,还真是经过了一段虚弱期。   隆和八年的宫廷屠杀,是帝都世家望族至今提起都噤若寒蝉的教训。大雍对于宫妃争宠,一向处置并不严厉,一方面是因为皇家要颜面,二来是因为宫中高位份的妃子大多出身门阀,牵一发而动全身。并且彼此之间往往形成平衡,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敬肃太后彻查后才知道,皇室往日的轻拿轻放竟将这些门阀嫡女娇惯至此,若是继续放纵下去,怕是连皇嗣都要被灭绝了!   从那以后,敬肃太后亲自重拟了宫规,尤以嫉宠谋嗣为首罪,事涉巫蛊更是连坐家族!   要知道前朝敬肃太后那可是以宽厚著称,因先帝继位时已经年长,敬肃太后并没有临朝听政过,内外都说敬肃太后性柔雅仁,不喜严苛,当初即使被气至呕血,敬肃太后也只打算处死钱、卫二妃,一直到搜宫搜出了巫蛊之物,这才是让敬肃太后下定决心,同意用千人之血,来彰显天家尊严!   甚至之后先帝迁怒钱、卫二妃所出的子嗣,将四名皇子圈禁并逐步废弃他们的皇室身份,敬肃太后都没有出面求情!   隆和八年之事,苏如绘和周意儿进宫前都被反复叮嘱过,无论多么受宠,无论局势如此,一沾巫蛊,都有可能被打落尘埃,这一点,家里人自然会不厌其烦的提点,已经在她们心里刻下了深深的阴影。   不知不觉中,两人的手已经握紧,手心潮湿,俱是冷汗,这不是心虚,是一种莫名的惶恐。   从隆和八年到长泰廿六年——还是廿六年的第一天!再现巫蛊之祸……宫中,朝中,都要变天了!   两人此刻的紧张与惶恐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为了家族。隆和八年的巫蛊之祸里,转了七八个弯的关系都被牵累进去,谁又知道自己家族七八层关系外的某个亲友会不会莫名其妙的扯进来然后连累家族?   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一个小黄门拉长了嗓子,一迭声的头衔甩了出来:“奉嘉懿皇太后、皇帝陛下、中宫皇后娘娘、西福宫贵妃娘娘、永信宫淑妃娘娘及明光宫贤妃娘娘之令搜检六宫——”   第七十二章 又见李光   咳,这几天非常安静啊,真是不习惯   ………………………………………………………………………………   负责搜查鹿鸣台的人四个人都不陌生,正是那位传说中笑吟吟之间赐死刘宝林的太后心腹,李光。   “两位小姐,奴婢奉主子们之令来这里瞧一瞧,看有没有宫里不该有的东西,还请两位小姐跟着一起看看,免得这起子奴才们粗手笨脚,弄坏了小姐们屋子里的陈设。”李光慈眉善目,手捧懿旨,却是一团和气。   不过他这么和气,周意儿和苏如绘却只是略微点了下头,便跟着搜查的内监、宫女四处看了起来,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尽管刚才两人已经搜查了一番,但是谁晓得这些奴才里没有故意来陷害她们的,搜着搜着就搜出了莫名其妙出现的东西?   好在两间小院搜过,并无不妥,李光礼仪齐全的告退,周意儿和苏如绘哪里敢在他面前托大?自是赶紧让秀婉和秀英扶了,又和和气气的取出丰厚的心意来,李光笑纳后告辞而去。   看着搜宫的人离开,周意儿和苏如绘都是长出一口气,彼此对望一眼,双双倒在榻上。秀婉和秀英究竟年长一些,压住心头惊悸,忙不迭的烧水沏茶,秀婉又去内室取出一对安神的金镶玉如意,给周意儿与苏如绘一人一柄握在手里压惊,这一番收拾,半晌后两人才镇定下来。   周意儿不免自嘲道:“可是给家里说的吓着了,咱们本来就没沾这些事,倒与那些心里有鬼的人一般。”   “多亏了姐姐来提点我,若不然睡得迷糊之间被李公公来叫醒,那可真是惊悸万分了。”苏如绘连忙道谢。   “这样的话还说了干什么?”周意儿白了她一眼道,“要谢就谢弃病吧,她派来的人只知道我的住处,反复叮嘱说弃病要我也提醒你早做准备,虽然知道咱们两都不是那种作祟之人,但难免有小人陷害,这事儿任凭是什么身份,一旦沾染,那都是万劫不复!”   两人絮絮说了片刻,这才觉得饿得慌,让秀英去取早膳,又让秀婉去熬些粥准备着,苏如绘因问道:“昨儿辛才人屋子里搜到了巫蛊之物?是别人害她还是她……”   “自然是她想害别人!”周意儿冷笑着道,“没想到这辛才人看着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腊八那天瞧着怪可怜的,太后也不免怜惜几分,却是个心大的,你道在她床底下搜出来的偶人都有谁?”   苏如绘奇道:“谁?”   “五位皇子!”   苏如绘惊道:“这宫里妃子这许多,陛下正当壮年,她这是发了疯了么?”   “这辛才人出身寻常,父亲不过是个府令,也只是占着新鲜得了陛下的宠爱,她自己也知道有了身孕固然是好事,但怀孕到生产,再到出月子,这段时间宫里花朵儿般的妃子多了去了,谁晓得到时候陛下还记得她不记得,她既然打着以后住进仁寿宫的主意,现在的五位皇子自然就成了她的眼中钉!”周意儿冷笑道,“这也是她自己自作自受,你想她如今怀着身孕,腊八时太后又敲打了一番,大家忙着撇清都来不及,谁会没事去她内室转悠?偏生她一心一意的谋害皇嗣,却不想自己也遭了暗手,还在除夕宴会上当场小产,因失血过多晕了过去,皇后和几位高位妃子震怒之下,为了防止还有其他害她的东西,亲自领人去搜了鸳露阁,这可好了,把这辛才人自己的底子也掀了起来!”   苏如绘道:“可知道现在怎么处置她?”   “念她刚刚小产,加上如今正是正月,皇后派了四个力大的嬷嬷把她看在了鸳露阁,这事太大了,皇后也不敢处置,所以才会在几个时辰前,领着三品以上的妃子齐齐在仁寿宫前跪宫。”周意儿叹了口气道,“听说太后闻讯后竟是淡淡的,可那样子实在叫人害怕,你不知道吧?我没能进殿去看到,但丹朱忽然就哭了,被嬷嬷哄出来后我悄悄儿问她,她说是看到太后那淡淡的模样心里寒气直冒,没忍住竟吓到了当场失仪!”   苏如绘没工夫替丹朱担心会不会冒犯太后,先问道:“太后有什么话么?”   “太后只说让皇后娘娘戴罪立功。”周意儿也十分忧愁,“如绘,你说我姑母这次会不会有事?”   苏如绘也在担心周皇后能不能过此劫,她刚刚给皇后送过墨玉麒麟枕,这会皇后就被卷进是非里,一对墨玉麒麟枕虽然难得,苏如绘倒还不放在心上,关键是她本想着讨皇后欢心,这会却是尴尬了。   “皇后娘娘执掌凤印多年,一向宽柔待下,深得人心,而且听说当初皇后娘娘还是太后亲点。”苏如绘心里七上八下,但嘴上还是要安慰周意儿,“我想太后既然说戴罪立功,应是要给娘娘一个开脱的机会。”   除夕夜宴上妃嫔小产,犹自可以说是皇后一时疏忽,但辛才人床下竟然搜出巫蛊之物,事涉所有皇子!这已经不是疏忽两个字就能轻飘飘的糊弄过去了。苏如绘不禁想起腊八节时,太后敲打赵御妻警告六宫时,皇后曾保证不会发生类似于长泰刚大婚时的时,可是谁能想到这才过去了不到一个月,不但辛才人小产,连巫蛊之术这样的禁忌都被揭了出来。   如果说之前知道内幕的苏如绘觉得周皇后后位稳固的话,现在也有点怀疑了。   “说是这么说,可是如绘你不晓得太后还有其他话呢。”周意儿颇为惴惴,虽然除夕宴上周皇后曾找借口将她的母亲顺章郡夫人狠狠训斥了一番,算是对顺章郡夫人引周青燃入宫觐见而未与周皇后通气的警告,但周意儿也知道,周家清流之首,也只能算一个书香门第,与流传千年的门阀相比实在不堪一击,全亏家族出了一位皇后,才开始飞快的振兴。   而且周皇后后位若失,甘霖的太子之位也难保,这对于周家来说损失实在太大了,没有一个家族会放弃如此大的利益。   相比之下周皇后当众扫顺章郡夫人的颜面根本算不得什么,连顺章郡夫人本身也不觉得怨怼,要不是她也有为难之处,委实不方便将此事告知周皇后,顺章郡夫人是决计不会不漏口风的。   “太后还说了什么?”苏如绘小声道。   “太后让霍贵妃协理此事!”周意儿愁眉苦脸道。   苏如绘惊讶道:“什么?霍贵妃?”   两人都是面面相觑,太后一向不喜欢霍贵妃,贵淑贤德四妃虽然以贵妃为首,可是四妃位份都是正一品,何况昨晚辛才人小产后,皇后被当场气晕,霍贵妃手足无措,关键时刻,还是沈淑妃究竟出身大家,主持大局,才得已控制住局面。   并且辛才人床下的巫蛊偶人为五位皇子,沈淑妃不但受太后宠爱,还是太后最喜欢的皇孙甘棠的生母,怎么说,就算太后对皇后不满,也该让沈淑妃去分权,而不是太后最不喜欢的霍贵妃啊!   这时候秀英恰好取回早膳,看看已是辰末,两人都只勉强喝了点秀婉熬的粥,就了几口御膳房取来的咸菜。   早膳撤下去后,周意儿正与苏如绘纠结太后的心思,忽然秀英上来行礼。   周意儿便道:“什么事?”   “奴婢刚才去御膳房时听到一个消息,不知是真是假。”   周意儿和苏如绘对望一眼,均道:“你说。”   “昨儿昭华宫里走了水,烧了几间屋子,据说,腊八节被太后发作的那位赵御妻,没了。”   第七十三章 处置   “赵御妻?那个腊八节时因嫉妒辛才人怀孕有座,而被太后敲打,后来让皇后给发作到昭华宫交给宝络夫人收拾的女子?”周意儿和苏如绘心中一惊,连忙追问,“这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是尚寝局的一个小黄门,他去取饭时晚了许多,御膳房的一位公公便问他发生了什么事,那小黄门神神秘秘,奴婢恰好在他们说话的竹枝后面,没被发现,听那小黄门告诉那公公的。”秀英道,“因昨儿是除夕,宫里到处都张灯结彩,昭华宫那边烧起来亮了小半边天,外面只当是彩灯,后来因雪大,火烤化后,许多房子都潮湿了,宝络夫人留在宫里的几个嬷嬷又指挥得当,才没有继续烧下去。”   “难道辛才人之事与宝络夫人有关?”周意儿忽然道。   苏如绘连忙摇头:“姐姐莫要忘记,赵御妻自腊八节就被送进昭华宫,这段时间一直都没有出来过。而且辛才人所居鸳露阁地处月夏宫,距离昭华宫甚远——何况宝络夫人虽然多妒,但入宫多年,也只针对宫妃,都是明里的挑刺敲打,从来没有听说过她谋害皇嗣的。”   周意儿出口后也觉得后悔,宝络夫人林氏是满门忠烈之后,连太后和长泰帝都因此对她另眼看待,自己这么贸然猜测,若是传扬出去,定非小事。   见苏如绘否认,周意儿便道:“如绘可有什么想法?”   “我哪里有什么想法,只是姐姐,这些事情咱们操心也无用,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去看看太后或瀣儿姐姐、丹朱郡主她们。”苏如绘道。   周意儿偏头想了想,点头道:“正是这个理儿。”   “我怕是不方便,不过皇后娘娘既然晕倒,姐姐说去探望一二,想来太后是不会生气的。”苏如绘又提醒道,“姐姐乃是皇后嫡亲侄女,孝敬长辈是人之常情!”   “本也打算去的,只是怕惊扰太后。”   “不如一会看能不能觐见到太后,若不能,可以向齐嬷嬷或袖香姑姑说一下,想必嬷嬷和姑姑会提点一二。”   两人商议着,又唤进秀婉和秀英,重新梳妆打扮一番,先往德泰殿去,太后照例不见,周意儿将探望皇后之事询问了袖香,袖香思索后进去请教了齐云,出来果然让周意儿只管去。   周意儿去未央宫,苏如绘便进了德泰殿的暖阁里去看丹朱,丹朱小睡刚醒,正歪在床上吃着一盏酒酿元子,见到苏如绘进来,连忙放下碗要起身,被苏如绘按住了,就叫人替苏如绘也盛一碗来。   苏如绘笑道:“听说昨儿郡主受了些惊吓,特意来看一看。”   丹朱谢了她,却绝口不提昨夜之事,只是说酒酿不错,又说东胶国并无此物。苏如绘本也没有找她打探消息的意思,这丹朱郡主和苏如绘究竟不是很熟悉,又很得太后喜欢,苏如绘可不想被太后厌恶,所以顺着她的话题聊了许多吃食衣料,就寻了个机会告辞。   见她走得干脆,倒把昨晚得了太后叮嘱,不可多言的丹朱弄得一头雾水。   苏如绘出了德泰殿,看着外面的皑皑大雪,对秀婉道:“祭祖那边大概什么时候结束?”   新年的第一天,皇家和常人一样都要祭祀太庙。此事自然与女子无关,即使太后也不例外,这个时候,长泰帝与皇子们还有宗室,都在太庙尚未归来。若不然仁寿宫定然不会这么冷清。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皇帝是一定要赶紧来安慰太后的。苏如绘思忖昨晚皇后带人来跪宫却没提到皇帝在何处,想必是皇后体谅长泰,没有去告诉他。   秀婉在宫里伺候了多年,估计了一下时间道:“约莫未时才能回宫。”   “那先回鹿鸣台。”   秀婉估的时间很准,未时后宫顿时热闹起来。长泰帝携五子回来后,第一个到的地方就是仁寿宫。   苏如绘和已经回来的周意儿,并霍清瀣、丹朱郡主,都齐齐整整的伺候在殿外,长泰帝怀抱幼子甘沛,身后依次跟着太子甘霖到四殿下甘美,鱼贯而入,四女欠身行礼,除了甘美略微点头外,余人都是未加理会,神色肃穆的走入殿中。   没过多久,一个小宫女出来,说太后听说四女在外面等待伺候,担心外面凉,让她们先进殿去。   入殿后,四女都是惊讶无比,除夕她们刚刚见过太后一面,清减许多,但精神矍铄,这一夜过来,太后却仿佛苍老了不少,足见巫蛊之事对太后的打击。   她们进来轻手轻脚,并没有打断长泰母子的对话,只听长泰小意问候后,太后轻叹一声,道:“……哀家让霍氏协助皇后去查了!”   “皇后无能,否则自隆和八年以来后宫一直宁靖,何出此事?至于霍氏,朕虽然宠爱她,但听说昨晚皇后气急晕倒之后,霍氏身为贵妃,却也手足无措,还是淑妃出来主持大局——母后,何不让淑妃去协助皇后?”长泰帝忙道。   皇帝一番话里贬斥皇后、贵妃,殿下顿时扑通扑通两人,太子甘霖与二皇子甘然均跪了下来,为自己的母后或母妃请罪,皇五子甘沛年纪尚小,入殿后就被放在太后身边的榻上,此刻见到自己的同母哥哥甘霖跪下,虽然不明所以,但兴许是皇后平时教导向甘霖学习,也挣扎着要下榻去与甘霖跪在一起,倒将一旁伺候的嬷嬷吓了一跳,幸亏太后眼疾手快将他抓住,才没一头栽下去。   甘霖与甘然在皇子中居长,他们两个跪下了,甘棠、甘美自然也不敢站着,一时间殿上除了在太后手里挣扎的甘沛外皇子们都跪下,苏如绘四人哪里敢站?纷纷随之跪下。   “皇帝!”太后责备的看了眼长泰,又扫了眼苏如绘四人,长泰帝这才醒悟过来,他一时气愤,却忘记这里不只母子二人,刚才那番话虽然多是气话,传出去却是要给本就沸沸扬扬的谣言雪上加霜。   何况他就算不悦周皇后无能,但太子甘霖这个储君却是很满意的,看在甘霖的份上,也不该如此不给皇后留余地。   太后咳嗽一声,搂着甘沛道:“你们这是做什么?皇帝一时急糊涂了,这也是为着你们的缘故,天冷,虽然殿里烧着炭,究竟不比地龙,且都起来说话。”又对苏如绘四女道,“你们好好的又跟着跪什么?”   众人这才纷纷爬起,丹朱对着太后甜甜的笑了笑,但看见太后眼中并无笑意,连忙收了笑容,垂头肃然而立。   “辛珍那贱人实在该杀!”长泰借着太后的打圆场,咳嗽一声,含怒道,“竟敢诅咒朕膝下所有现存皇子!”   “哀家本以为隆和八年之后,这宫里总该知道什么主意能打什么主意不能打,当初因着她有身孕,腊八那天哀家赐座时,发觉原本的淑人赵氏眼神不对,还狠狠敲打了一番,让皇后将之降为御妻,送到昭华宫里由林氏看管调教,哪里晓得哀家为着这辛才人能够平安诞下皇嗣殚精竭虑,她倒是有心思去谋害五位皇子!”太后语气平和,但其中的怒意却让满殿人都禁不住瑟瑟发抖,“连储君嫡子都不放过!真真是好大的胆子!”   “看来,隆和八年,敬肃太后与先帝,终究还是心慈了!”   随着太后轻描淡写的一句,苏如绘四人全身一颤!几乎没失声惊呼!   第七十四章 再见周氏   长泰的探望没有持续多久,随着搜宫宫人的陆续来报,太后与长泰的脸色都面沉似水,感受着德泰殿中冰冷的气息,苏如绘四人委实后悔出现在这里,只有乖乖的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拿下去!没得污了孩子们的眼睛!”一名宫人托着木盘上来,揭开盘上盖着的锦帕,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太后只扫了一眼,便语气阴沉的吩咐道。   “是!”   长泰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忽然道:“这是哪里来的?”   “回陛下,这是微月宫绿梦庭从六品曹采女处搜出的。”   “这是第几个搜出不该有之物的宫嫔了?”   “回陛下,第四个。”   短短一个时辰中,搜宫之人虽然未再发现巫蛊之物,但是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却没少查出来,尤其那些位份低又不是非常得宠的妃子,由于毫无准备,竟是一片狼狈。   长泰揉了揉眉心,转头对太后道:“这六宫……”其他人不敢妄揣圣意,太后却对皇帝的心思了如指掌,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淡淡道:“既然查了,那就查到底,先等搜完再说。”   因是太后允许,皇后与三妃亲自领头,这次搜宫极为效率,傍晚时分,连同掖庭一起搜查过的李光前来复令。李光依旧神态和蔼,即使德泰殿上手捧物证的宫人已经站成了长长的两串,这名跟随太后多年的老内监依旧不温不火的跪下请安缴令,缓缓禀告一天所得:“……计有宫嫔十五人处查出不妥之物,其中堕胎之物有红花、麝香等,剧毒若干,角先生……”   苏如绘目光低垂,听李光口齿清楚的将那十五人位份住处,各搜到什么一一报来,身躯微微一颤,飞快的想要抬头,但目光抬到一半,恰好旁边周意儿悄悄伸手过来拉住了她,苏如绘感觉到她手冰冷,连忙反握住,两人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底的苦涩。   这十五名妃子,都是长泰颇为喜欢,位份却不高,也就是上一批或再上批进宫的秀女……   两人正在为周皇后担心,蓦然李光口中吐出一个位份:“飞兰苑正七品韩娘子处,搜出符纸若干,上绘生辰八字,奴婢不敢隐瞒,特此带来,请太后定夺!”   飞兰苑韩娘子!   苏如绘倒抽一口冷气,连忙看向殿下站成一排的皇子们!   站于太子甘霖身边的二皇子今日穿的乃是一件黑底绣金色云纹的长袍,闻言之下,那身华贵的长袍难以颤抖的颤抖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   太后的声音在殿中传开,听不出喜怒:“呈上来!”   一时间殿中寂静如死,这还是辛才人处发现巫蛊之物,李光搜宫后第一个被报出搜到了与巫蛊有关的东西,只是不知道韩娘子那里的生辰八字,究竟是谁的生辰八字?   太后宫里的老人均是极有眼色,听到这番话却并未看向甘然,而是几名站在角落里的年老嬷嬷,听到“生辰八字”时,悄悄看了眼甘霖。   苏如绘心中一沉:难道韩氏真是个糊涂的?诅咒死了太子甘霖,就以为自己的儿子有望大位?   陛下,还年轻着呢!   就连嘉懿太后,也未朽老!   只见李光一挥手,一名宫女碎步上前,手托木盘,太后亲自揭开木盘上的盖帕,盯着里面看了半晌,淡淡道:“降为佳丽!”   宫中气息一窒,随即又一缓。   佳丽是宫中最低的位份,仅在寻常宫女之上,在这一位份的,往往都是一些宫女偶然获宠升上来,或者是犯官之女,或者是被厌弃……总而言之,佳丽说是比宫女高出一层,其实远远不及那些正经宫妃身边略微亲近些的大小宫女。   但,以太后与长泰刚才的交谈,分明是打定了主意要对这次巫蛊下重手,这韩氏犯此忌讳,又正七品娘子被降为正八品佳丽,太后并未再有多言,已经是额外开恩,不用说,知道内情的人,都晓得太后其实是念在了二皇子的心情才会如此做,一时间都沉默下来,只有李光依旧不疾不徐道:“是!”   接下来李光继续报完,太后与长泰略作商议,便定下了处罚——十五名搜宫中被搜出不妥之物的宫嫔另算,辛才人,捋夺位份,处缢杀,鸳露馆所有下人,皆杖毙,父母子女流南疆,罚没为奴籍!至于辛才人的娘家,那名府令,被冠以教女无方的罪名,令致仕,其母,赐死!元宵节前不可见血,这些处置中,除了捋夺位份外,其余皆要等到节后处理。   这是太后与长泰一点也不想让那辛才人多活,更不想让她好过,才会毫不顾忌新年第一天就定下了这样的刑罚——估计辛才人的娘家接到消息,这个年也没法过了。   苏如绘等人都知道,这些处罚,只是前.戏,太后与长泰的愤怒,远远不是一个鸳露馆和辛府令能够平息的。想到那句“敬肃太后心太软了”以及隆和八年笼罩六宫两个多月的死气,众人心里都冰冰的,不敢多言。   处置完,太后露出乏色,唤过甘霖,将也已经困了的甘沛交给他抱住,吩咐众人退下,只留了长泰陪她用膳,甚至连霍清瀣的注视也未理会。   苏如绘四人与皇子们默不作声的退出了德泰殿,出了殿来,被外面冷风一吹,甘霖手里的甘沛顿时咳嗽了几声,早有皇子们的奶娘、嬷嬷在外等待伺候着,连忙抖开斗篷将甘沛接过去包住。   这时候长廊下,环佩叮当,一个宫装少女,飘然走来,美不胜收。   苏如绘定了定神,与众人一起与那少女见礼:“周家小姐!”   周青燃比之除夕夜,却明媚了许多,她本就生得算为绝色,此刻大雪纷飞,却只穿了一件绯色深衣,下边露出月白襦裙,周身一无装饰,惟在螺髻上,缀着几朵雪花似的白梅,暗香浮动之间,亦素亦艳,竟是凭着一身容光,使人生生生出明艳不可方物的感觉。   纵然这里的人都是见惯了美貌,此刻看到她,也不禁悄悄赞了一句。   “臣女周青燃,见过太子、四位殿下,见过丹朱郡主,霍小姐、周小姐与苏小姐!”周青燃嗓音甜脆,极为好听,经过嘉懿太后的教导后,她的一举一动,更添了一份天家风仪,若是不知情的人,怕还以为她是此宫之中受人尊敬与羡慕的公主。   “周家小姐不冷么?”看到周青燃似从殿外转回,却只穿了薄薄的宫装,霍清瀣因前段时间被特许入殿陪侍太后,与周青燃算是这几人里最熟悉的,不禁诧异道。   “多谢霍小姐见问,青燃觉得尚可。”周青燃淡淡的笑了笑,似乎未因霍清瀣的额外关心而有什么不同,只是见礼毕后,飘然向殿内走去。   倒是丹朱郡主提醒道:“青燃姐姐,你现在先不要进去,太后娘娘留了陛下用膳和吃饭呢。”   丹朱此话一出,周青燃竟生生站住了脚步,迟疑了一下,随即道:“谢郡主提点。”居然脚步一错,往暖阁方向去了。周意儿与苏如绘心里有数,自是不会说什么。然而太子甘霖、二皇子甘然与三皇子甘棠……除了似乎懵懂的甘美与不知世事的甘沛,三位皇子,皆在眼中泛起了诧异与疑惑。   其中,甘霖与甘然,差不多同时移开目光,看了眼苏如绘。   第七十五章 夜访   与周意儿一起回到鹿鸣台,两人都是心事重重,周意儿没回自己的住处,却是跟着苏如绘进了她的院子,抿着嘴不说话,进了屋子向座位里一坐,神色难看。   “皇后娘娘这次必定会受叱责,但想来凤位无恙。”苏如绘自是知道她为何如此,挥手让秀英秀婉去准备些吃食垫垫,也不客套,开口便道。   果然听了这句话,周意儿眼睛一亮:“当真?”   “有七成把握。”苏如绘存心宽慰她,故意道。   “如绘,你一向聪慧,告诉我,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周意儿连忙拉住她袖子,哀求道。   苏如绘自不会为难她,微笑道:“周姐姐糊涂了,怎么忘记今儿殿上陛下不满皇后时,太后是个什么反应?”   “太后……太后她……”周意儿也知道,今天长泰帝暴怒之下,当众说出皇后无能之语后,立刻受到了嘉懿太后的委婉责备。但是那又如何?嘉懿太后轻责了长泰,却终究没有开口为周皇后分辩,在周意儿看来,显然也是对皇后不满,此刻听苏如绘提起,顿时一愣。   苏如绘暗暗叹了口气,其实她的想法与周意儿差不多,但现在周意儿显然有点乱了分寸,正该报喜不报忧,遂扯道:“周姐姐你想一想,若是太后真的不满皇后娘娘,有意废弃中宫,何不顺着陛下的话说下去?既然斩了陛下的话头,难道还不能说服太后的意思?”   “可是太后也未为姑母开脱啊!”周意儿禁不住将自己担心的事说了出来。   苏如绘嗔道:“姐姐真是糊涂了,除夕夜宴上发生宫嫔小产之事,接着又搜到了巫蛊,今儿搜宫咱们也看到了——恕如绘说句实话,这次皇后娘娘受到申斥那是再所难免之事,毕竟娘娘是六宫之主,六宫出事,无论太后和陛下心里怎么想,总是要责罚一番给外人看的,尤其是除夕夜宴!如今太后让皇后娘娘戴罪立功,可不就是给娘娘开脱、挽回声誉的机会?可是刚才若太后给娘娘说了话,反而不美,容易让人误会娘娘真的做过什么事,只是仗着太后宠爱才居了中宫之位!”   周意儿本是皇后嫡亲侄女,对这段时间汹汹而来的谣言自然清楚,闻言之下略一犹豫,倒是接受了这个说法,松了口气,勉强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苏如绘又与她说了几句话,便让秀婉去取了膳食,与周意儿一起用了,周意儿本来还想着秉烛夜谈,苏如绘哪里有精神应付她?露出困乏之色将其打发走,秀婉正捧了热水来给她洗漱,做安置的准备,苏如绘洗漱后,却吩咐秀婉替自己重新梳头挽鬓,又换了一身厚实的宫装,将黄铜暖炉准备好,竟似打算夜出一般。   秀婉一边替她收拾,一边奇道:“小姐要去哪里?”   “那要看他们约我去哪。”苏如绘淡淡的道。   收拾好后,苏如绘吩咐秀婉将院门虚掩,侧屋留灯,便自去内室点了盏纱灯看书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灯火略一摇曳,内室的门被推开。   苏如绘抬头一看,倒是有些惊讶,她这惊讶落在了甘霖眼中并未觉得什么,只是轻笑道:“冒昧前来,苏小姐不会吓到了吧?”   “自然不会,只是没想到竟是殿下亲自来了。”苏如绘连忙起身行礼,又请甘霖入座。   甘霖摆手道:“事情紧急,孤是翻墙进来的,说几句就走,小姐不要多礼,坐吧。”   苏如绘并不矫情,在他对面坐下了,又给他倒了杯茶,道:“太子有何疑问?若如绘知晓,定当竭力告知。”   她的态度让甘霖十分满意,轻声道:“孤只问一件事,那周青燃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如绘没想到他要问的竟然不是周皇后,而是周青燃,此事却是最不方便在此刻透露出去的,但是苏如绘略作思索,道:“冒犯殿下了!”说着在甘霖的注视下起身,先在屋中四处查看一番,还打开了窗户查看院中,这才俯身靠近甘霖,几乎是贴着他的耳畔,说了几句。   甘霖双眉顿时一扬,诧异道:“当真!”   “殿下在前朝,臣女以为殿下早便猜出了。”苏如绘重新坐回座位,温言道。   甘霖闻话,只是淡淡一笑:“孤的功课紧,太师说如今正是打基础的时候,待过两年,孤满了十二岁,才许孤议政观奏。”   苏如绘只当太子与诸皇子既然在上书房,又可在前朝除朝会外其余地方自由行走,倒是不知道原来甘霖现在也无法接触到太多机密,也难怪周皇后还需要自己去提醒。   这周青燃之事,乃是这段时间最大的秘密之一,即使甘棠和甘然再三试探询问,苏如绘也未曾松口,此刻毫不犹豫的告诉了甘霖,甘霖心里亦有数,对苏如绘道:“今晚之恩,孤记下了,来日若有机会,定当厚报!”说着告辞而去。   苏如绘没想到这位太子居然当真只问了一个问题,虽然周皇后的麻烦是从这个问题而来的,但是现在那背后布局之人却已经将周皇后拖进了泥潭,除夕宴上当着数位王后与众多命妇的面,发生宫嫔小产之事,皇后说什么都是首当其冲的。   难道甘霖凭借这一个问题,就能够逆转皇后的危局?   苏如绘反复推敲,也觉得这情况不太可能。她正想得入神时,蓦然刚才打开的窗户外,飞进一个白乎乎的东西,不等苏如绘反应过来,啪的一下砸中了她的鼻梁!   苏如绘吃痛,不由下意识的捂住鼻子向外看去,却见院中一片寂静,哪里有人在?她胆子一向不小,也不信鬼神之说,冷哼一声,抓起暖炉塞进袖子,气冲冲的提了裙子出去!   出了小院,果然见鹿鸣台边有人缓缓招手,看身形不是甘然就是甘棠,不过苏如绘估计多半是甘棠,二皇子甘然虽然顽劣,却不是会随意捉弄人的,尤其是自己。   远远的随着那人下了鹿鸣台,台下九秋时盛开如黄金之海的菊花早已衰败,只余一片凄凄。那人在鹿鸣台下浓郁的阴影里站定,转过头来,因着阴影的缘故,苏如绘一直走到近前方才看清楚,正是甘棠。   “三殿下?”   “太子哥哥俊么?”听着甘棠似乎莫名其妙又意有所指的话,苏如绘倒不意外,这三殿下甘棠,与二皇子甘然一向交好,从他用雪团砸自己就知道,多半是看到甘霖也进了小院,出去时必定神色不错。   苏如绘淡淡道:“陛下龙章凤姿,宫中各位娘娘都是国色天香,殿下们自然都是俊美无铸的好男儿。”她语气里的不悦十分明显,说到底她是臣子之女,可也是有身份的,如今甘棠深夜前来,明摆着是有事相求,却还要一副连讥带讽的态度,苏如绘可没那个好.性子私下里还要哄着这位显然从开始就不喜欢自己的皇子。   堂堂太子甘霖都知道求人时该客气一点,凭什么她还要看甘棠的脸色?再说,今天殿上长泰再三为沈淑妃争取的模样似乎浮现在眼前,苏如绘嘴角挂起冰冷的笑意。   “你们一个个——就那么想做太子妃!做未来的皇后?”甘棠听了,蓦然暴怒起来!   苏如绘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殿下慎言!”   “我刚才都看到了。”甘棠毕竟是宫中长大,片刻后便冷静下来,冷冷道。   苏如绘奇道:“你看到了什么?”   “你主动靠近太子。”甘棠简短道。   苏如绘略一思索,想起自己告诉太子那句番话时为了防止窗外有耳,特意打开了窗户查看,又附耳告知,想来那时候甘棠已经到了院外,却不知道是躲在了什么地方偷听偷窥,她蹙了蹙眉,静听甘棠接下来的话。   “你既然招惹了我二皇兄,又要靠近太子,你是想让我二皇兄亲手扶着你登上凤位?”甘棠冷笑,“苏如绘,你未免太无耻了点!”   “殿下真是可笑!请教殿下,臣女是怎么招惹了二皇子?又怎么勾引了太子?”苏如绘今夜留门,是知道这些皇子会来找自己套取消息,可是她没想到这甘棠如此莫名其妙,不觉森然质问起来!   第七十六章 探病   “未央宫?”苏如绘揉了揉额角,掩饰住疲倦之色,迟疑道,“如今皇后娘娘正忙着处理宫务,我们去打扰方便么?”   周意儿见状,先关心道:“如绘昨儿没睡好么?”   昨儿岂止是没睡好!   苏如绘暗自撇嘴,昨天和甘棠是彻底的谈崩了,两个人在鹿鸣台下吵了半天,也幸亏鹿鸣台左近都是凋敝的菊海,三更半夜也没什么人经过,最后甘棠拂袖而去,苏如绘自己也被气了个半死——回到小院里还砸了半天砚台。   “大约这几天宫里事情多,有点心烦吧。”苏如绘扯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周意儿倒没怀疑,点头道:“不错,这段时间宫里接连出事。”她想了想,叹道,“倒好像是有人故意和我姑姑过不去一样,太后一不理事,宫里就翻来覆去的出事!”   苏如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太后虽然如今忙着教导周家那位小姐,可是这宫里多少还是留着注意的,如今那些针对皇后娘娘的人,太后腾出手来必定会处置,到时候大家就知道皇后娘娘的委屈了。”   “如绘,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可是若无辛才人小产与巫蛊事,倒也没什么,现在姑姑一个管理无方的罪名那是肯定逃不了的,我父亲必定也要跟着上请罪折子……”   “胡说,这事关周大人什么事?”苏如绘撇嘴道,“好了,我跟你去未央宫,只是咱们不能太多打扰皇后娘娘,至多去请个安。”   “这个自然,本来就是想去看看弃病的,她身体不好,姑姑将她接进宫,就是为了方便她传太医,这段时间姑姑自顾不暇,咱们正应去探望一二。”周意儿说的自然,不过苏如绘总觉得她口不应心,似乎还有其他事情,她也不点破,两人收拾了一番,带了些吃食和小东西,便锁了院门去未央宫。   路上虽然处处仍然可见新春的庆贺气息,到底是透着凄惶,想是因为太后的懿旨已经下发的缘故。   到了未央宫,虽然说是去探望周弃病的,但按规矩先要去觐见皇后,不过周皇后显然是焦头烂额,只派了安冬出来应酬了几句,说皇后正忙,让她们直接去周弃病住的祝安园。据说这园子的名字还是在周弃病入住后改的,苏如绘悄悄打量,却发现周意儿并无嫉妒之色,不仅暗忖这周家教导得倒不错,姊妹之间能够彼此不嫉妒也很好了。   周弃病恰好醒着,看到她们两个一起来十分惊喜。   “没事吧?”三人异口同声,随即一愣,都笑了起来。   周弃病正半躺在床上,周意儿便就势在床边坐了,苏如绘也不见外,自己搬了张绣凳过来坐上,让宫女和秀英秀婉都出去,便让周弃病无需起身,就这么聊了起来。   “姑母这段时间怎样?”先开口的却是周弃病。   周意儿不免微怒道:“大姐身子不好,身边人也不仔细些,怎么还拿烦心的事儿说来和你听?”说着就要传周弃病身边的嬷嬷和使女来训斥。   周弃病忙拦阻道:“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自己猜到的,往常姑母每隔一两天总会来一次,我是想这这两天都没看到,加上除夕宴上……”   “哦对,你也是参加了除夕宴的。”周意儿这才想起来,忙握住她手,“大姐,没吓坏吧?”   苏如绘诧异道:“弃病你难道看到了……”   “没看到,你们放心,那辛才人究竟位份低,坐的地方距离皇后远着呢,姑母特意在她位置旁设了一张小案让我坐,为的是就近照顾我。”周弃病连忙道,“我只看到殿下靠近门口的地方忽然乱了起来,有人叫嚷着说怎的见红了,然后几个宫女上去一看,马上就脱了外袍盖上,可能小产的话一说出来,姑母就令张嬷嬷蒙了我的眼睛,然后把我送偏殿去了。”   她想了想,道:“倒是有几位郡主坐的位置靠后,斜刺里看到一二,后来也被送到偏殿,那真是吓坏了,其中巴国的三郡主一个劲的哭,说是看到好多血,宫女的外衣都被浸透了!”   “也不知道是谁如此狠毒!”周意儿咬牙切齿的道,“要害辛才人也挑挑日子,偏偏连累了咱们姑姑!”   苏如绘心想人家恐怕就是冲着周皇后来的,否则害辛才人流产什么时候不能下手非要在除夕夜宴上?此事闹得越大越容易查出凶手,冒这个风险怎么可能就是为了一个天知道是男是女,就算是皇子也最多长大了封个王的皇嗣?还不是看中了夜宴出事,皇后难辞其咎?   “姑母清者自清。”周弃病好言安慰道,周家姐妹为皇后担心,苏如绘也插不上什么话,只是偶然说几句安慰的话。   说了小半晌后,因吃药的缘故,周弃病困了,张嬷嬷掐着时间进来请她们去偏屋留下用饭。两人自是应允,偏屋这边坐了不多久,流水价的饭食送了上来,苏如绘不免惊奇道:“余太医不是叮嘱过弃病这里饮食应清淡么?”   “那是给小姐的,两位小姐可不一样。”张嬷嬷叫了慕健、慕康去伺候睡下的周弃病,自己亲自过来伺候,闻言笑道,“二小姐奴婢就不客气了,苏小姐乃是我家小姐的救命恩人,怎么能怠慢了?只是事先不知道小姐来,仓促之间,厨子也只能准备这些了,还请苏小姐勿要见怪!”   苏如绘看着串流不息的传菜,叹道:“嬷嬷实在是没拿我当自己人看,你们照顾弃病已经辛苦了,又何必为我这般忙碌?”   “奴婢哪里是和苏小姐见外?只是小姐得了苏小姐那么一支白玉金参,奴婢是看着小姐长大的,总是想做点什么表一表心意,可是伺候着小姐,加上身份卑微,哪里有机会同苏小姐表意?”张嬷嬷笑着欠了欠身,“这不,今儿苏小姐与二小姐留下用饭,小厨房里也是希望能尽尽心,还请苏小姐莫要以为奴婢是敷衍了罢。”   两人客套半晌,因周意儿与周弃病是堂姐妹,与张嬷嬷本来就相熟,所以苏如绘才是正经的客人,苏如绘知道张嬷嬷是周弃病的乳母,乳母身份与寻常奴仆不同,她便请张嬷嬷一起入席,张嬷嬷再三推让,才肯坐了末席。   这时候饭菜才堪堪上完,足足放了七八张辅桌,张嬷嬷又替周弃病祝酒道谢,这一套宾主礼仪毕,气氛才随意起来。周意儿扬袖举杯,还没说话,苏如绘两颊泛红已道:“意儿姐姐饶了我罢,刚才喝了张嬷嬷敬的三盏荔枝绿,我眼下已经有些头晕了,再喝可就不成了!”   周意儿故意为难道:“这可不成,原来大姐配药的那支白玉金参是你送的,这么大事居然一直瞒着我,这酒你非喝不可!”   苏如绘年纪小,酒量也不大,荔枝绿虽然是宫廷之中酿造专供女子所用,后劲温和,此刻也有点酒意上涌,一个劲的推辞。两人正嘻嘻哈哈的闹着,外面蓦然传来通禀:“太子殿下驾到——”   第七十七章 巧遇   虽然周家姐妹与太子乃是嫡亲的表兄妹,但宫中自有规矩,还是赶紧放下杯盏,整理仪容出去迎接。   太子甘霖已解了氅衣进来,他心情似乎不坏,见到周意儿与苏如绘点了点头,道:“还真巧。”   两人正以为他说的巧是指与他碰在一起,却见太子身后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道:“如绘!”   “三哥!”苏如绘顿时大喜!   她正要与自己哥哥见礼,苏如锋身旁却又传来一个略有些耳熟的声音笑道:“苏小姐可还记得在下?”   苏如绘目光一转,便看到太子身后原来不只苏如锋一人,还跟了一个卫羽青,便抿嘴笑道:“卫公子,上次如绘失礼了!”   “苏小姐哪里话,却是羽青和端木兄冒犯小姐在先。”卫羽青年纪与苏如锋相仿,谦谦君子的姿态却已经摆得十足。因上次他和端木劲在一起对比,苏如绘对他印象自是不坏。   一番寒暄后,甘霖在正厅主座上坐下,这时候才道:“表姐情况如何?”   苏如绘到刚才周意儿称呼周弃病时才知道,原来周弃病竟然年纪比甘霖还长数月,却是周家这一代的长女。   “刚才我与如绘进去看过,服了药睡下了。”私下里周意儿与甘霖究竟不同常人,很自然的用了“我”的自称,甘霖也没奇怪,点了点头,又问了几句周弃病的情况,便道,“你们刚才在偏屋?在干什么?”   “表哥真是糊涂了,这个时辰能干什么?”周意儿笑着道。   “殿下,现在该午膳了。”见甘霖还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卫羽青连忙提醒道。   甘霖恍然,有些尴尬道:“方才一路上想着太师留的题目,却是忘记了。”   张嬷嬷在旁听到,忙问:“娘娘那里没有留殿下用饭吗?殿下若不嫌弃,不如与两位小姐一起在这里用些?”说着就让人撤下原本的席面,重新换上新的。   甘霖道:“母后正有事去其他宫,孤便来看看表姐。”   卫羽青想来是在太子面前随意惯了,故意道:“张嬷嬷这话可是不心疼我与子峨了,怎么太子和两位小姐用饭,我与子峨只能在旁巴巴的瞧着么?”   “老身糊涂了!”张嬷嬷连忙请罪,“哪里会没有两位公子的席位?”   卫羽青也只是说说,这边苏如锋早拉着苏如绘低声交谈,苏如绘趁机将秀婉替红鸾出的主意告诉了他,苏如锋却一皱眉道:“一个奴婢有什么好操心的?实在不行送给赵王就是。”   “三哥这是说的什么话?那赵王贪婪好色,红鸾跟着他有什么好?”苏如绘不由生气道。   “有什么不好?赵王愿意许她侧妃之位,总比跟着咱们家做奴婢的好吧?”苏如锋的想法却与苏万海差不多,“咱们青州苏千年门阀,断然不能收平民为义女,名字不载族谱,到底她也只是个与众不同的奴婢,就算有你和母亲为她撑腰,能嫁到什么样的人?世家大族即使想要与咱们家搭上关系,也不可能让一个奴婢做正室,做小妾,便要服在正妻手下过日子,那红鸾入府后跟在母亲身边,还真没受过什么委屈,我看也是有几分心气在的,那种日子她未必能过!”   “难道侧妃不是妾?”   “虽然是妾,可总是皇室妃子,你怎不看看霍贵妃,谁敢把她当成了妾室看待?就是皇后也要让她三分吧?”   “霍贵妃圣眷隆重,三哥又怎么知道赵王会善待红鸾?”   “红鸾左右是做不了人家正室的,左右是为妾,还不如做侧妃。”苏如锋不以为然道,“除非她愿意嫁给普通平民!”   苏如绘正色道:“我想红鸾姐姐情愿嫁个普通人,也不见得愿意做人小妾!”   哪知她话音刚落,苏如锋便嗤笑道:“你当人人和你一样,是门阀里娇养出来的大小姐,心高气傲?那崔氏当初救了三叔,宁愿不要千金,只要将女儿给三叔为奴婢,这还看不出来红鸾之母的用意?别瞧红鸾现在要死要活的,你信不信她迟早还是要嫁过去?这事,你不用操心了!”   苏如绘没想到苏如锋会这么说,微怒道:“你怎与父亲一个想法!”   “不是我们一个想法,是你自己糊涂。”苏如锋好笑道,“这宫里这段时间发生这么多事,你居然还有工夫替个宫外的奴婢操心,我的好妹妹,仁善不是这么用的,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对了,你的顾师兄见过了吧?”   “除夕夜见过一次,不过没说上什么话。”苏如绘道,“我糊涂什么?母亲也替红鸾担心呢!”   “母亲那是因为三叔的托付,何况红鸾又不是傻子,难不成赵王一提她自己就忙不迭的答应么?这岂不是自降身价?她本来身份就不高,再降天知道降到哪里去了。”苏如锋失笑,“你顾师兄长得如何?是不是丰神如玉?令万千女子一见心折?”   苏如绘莫名其妙道:“顾师兄才貌双全,母亲早就说过,你这么强调干什么?”   “才貌双全?”苏如锋差点没叫了起来,古怪的看着自己妹妹,喃喃道,“你这用词……我在想,薛女史若是听见,会不会将你赶出门去!”   苏如绘一斟酌,脸也红了红,好在她刚才喝了几盏荔枝绿,脸色本就绯红,倒是看不出来,尴尬道:“就是那个意思……你问这个干嘛?”   “母亲告诉过你了吧?如墨、如染都看中了他,如今两人争得不可开交,连大伯和族叔两家都有点交恶的趋向,这件事情咱们明着偏哪边都不行,所以父亲的意思,是悄悄问问顾士珍,他中意谁?”按理说苏如墨的父亲是苏万润,为苏万海同父同母的兄长,而苏如染只是青州苏氏在帝都的另一支的嫡女,应该偏向苏如墨。但是当初郑野郡夫人进门时,定国公夫人、诰封曜国夫人对安氏的出身颇有不满,又见苏万海只是个纨绔,明里暗里仗着自己的诰命册封与长嫂身份,没少给安氏找麻烦。   虽然关乡侯明摆着宠安氏,但安氏到底吃了不少苦头。后来苏万海被安氏劝说不再不务正业,也挣下爵位,安氏同得册封,又生下苏如铁,曜国夫人这才有所收敛。门阀世家里妯娌之间的矛盾一向不少,安氏虽然人前对曜国夫人恭恭敬敬,私下里却恨得咬牙切齿。   否则登门请求郑野郡夫人帮忙邀请顾士珍赴宴的也不是曜国太夫人,而是曜国夫人了。安氏却不过婆婆的命令,却不代表她愿意就这么去帮自己对头的忙。   苏如绘心里清楚,若此事安氏能做主,她绝对不会让苏如墨如愿。因此安氏、苏如锋和苏如绘,其实都希望若顾士珍要在苏家小姐里选择,还是选择苏如染的好。   当然,门阀望族都是要面子的,这里面的关节彼此自己清楚,却不可能折腾得让外人议论纷纷,到底苏万润与苏万海更为亲近,安氏不愿意让曜国夫人好过,也只能摆出公平的姿态,暗地里做做手脚罢了。   苏如绘闻言,低叫道:“师兄和她们见过?”   “嗯,曜国太夫人再三纠缠,母亲实在推却不过情面,只得找借口连请了几次顾士珍,席间让两位堂妹出来敬酒弹琴,算是半挑明了,可是顾士珍全程目不斜视,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因为当初苏家除了关乡侯与苏万海,余人包括关乡侯的妻子、苏如锋兄妹的祖母曜国太夫人,都对安氏不满,安氏虽然没怎么在子女面前提及,不过门阀之中也不是秘密,因此从苏如铁到苏如绘,对自己的这个祖母委实没什么好感,不是人前,都以诰命相称,而不愿意称其为祖母,苏如锋无奈道,“说实话此人确实出色,虽然是平民,但做我青州苏氏的女婿也当得。可是人太出色了,外面那些闺阁千金还虎视眈眈呢,咱们苏家自己争起来了。”   苏如绘有点不可思议道:“三哥你不是与他同为太子伴读么,难道没问出话来?”   “顾士珍的口才哪里是我能比的?”苏如锋无奈道,“我说是伴读,其实多是陪太子练武,上书房讲的经史子集,听上三两句就睡着了!顾士珍的口才可是连陛下都折服的!他不愿意说,我怎么问得出来?”   苏如绘略一思索,道:“不会两个他都没看中吧?”   顾士珍固然出身平民,但薛女史的入室弟子岂是寻常人物?青州苏的嫡女,虽然身份尊贵,可这种腹有才华之人最是骄傲,何况顾士珍已经得了长泰青眼,如今又做着太子伴读,前途无量,又何必再去招惹门阀,平白让人说自己趋炎附势!   “我也这么想,可是族叔那里倒也罢了,苏如墨是个什么样的人,咱们那位伯母是个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顾士珍没看中她的女儿,这话若是说过去,两家立马结下仇恨来!”苏如锋微微怒道,“你不在家,没听到那日曜国太夫人说的话,话里话外的意思,居然是怀疑咱们母亲记着当初刚进门的事,不愿意出力,所以顾士珍才对苏如墨不咸不淡!真是可笑,她苏如墨长相不说霍家七小姐,就是比如绘你也强不到哪里去,就是霍七小姐那等姿容,也没让太子殿下马上扑上去吧,她有什么资格能让顾士珍那等才华之人一见钟情?!”   苏如绘听着,也不禁恼了:“曜国太夫人与曜国夫人居然这么欺侮母亲?三哥!咱们想个法子,偏偏不让她们如愿!”   第七十八章 元宵   这边兄妹正议论的起劲,商量着要给曜国夫人添点堵,那边周意儿却早发现甘霖的视线向他们飘过来几次了,周意儿和自己这个太子表哥虽然说不上多么生疏,却也算不得多么熟悉,只当太子有话要与他们两人中的人说,连忙大声打断道:“张嬷嬷,午膳可摆好了?”   “都已经差不多了,请太子、公子还有小姐们入席罢。”周弃病这里有个好处,不单单是有自己的小厨房,而且因着皇后与太子时不时的过来探望,因此今儿多出几个人来一点也不忙乱,闻言打起帘子,请了众人进去。   这时候刚才苏如绘与周意儿的席面早就换了下去,换成了更高一层规格的膳食,甘霖自是坐了首位,虽然宫里的规矩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但如今众人皆是同辈,私下里也没太多规矩,甘霖吃了口酒,便讶然道:“这是冰心酿?”   “回太子的话,这是先前皇后娘娘赏赐下来的,因着小姐体弱一直也没拿出来过,奴婢瞧今儿雪大,太子和两位公子都是冒雪前来,才让人烫了一点给暖暖身子。”张嬷嬷含笑说道,刚才苏如绘给她体面,令她在末席相陪,如今太子面前可是万万没她的位置,因此张嬷嬷便站在一旁亲自伺候着。   “冰心酿是什么?”苏如绘也是见过甘霖几次,彼此处的还好,此刻也不拘束,开口问道。   “是宫里特酿的一种酒,据说味道极好,只是后劲大得很,咱们女孩儿一般是不太能喝的。”周意儿和苏如绘面前放的依旧是淡碧色的荔枝绿,周意儿举了举酒樽笑道,“冰心酿可比咱们的荔枝绿好太多了,嬷嬷好生偏心!”   张嬷嬷和周意儿熟悉得多,轻嗔道:“二小姐冤枉奴婢了,奴婢哪里是偏心太子和公子们呢?实是这酒不大适合女孩子们喝的。”   “我却是个量浅的,意儿姐姐不晓得能不能喝上几杯?”苏如绘刚才被灌了三盏荔枝绿,到现在都有点上头,不免偏头去问周意儿。   周意儿笑道:“我若能喝,这便让嬷嬷替我也斟一杯冰心酿了。”   却听那边卫羽青有些赧然道:“嬷嬷,此酒虽好,我却是不能喝的,还请给我换了水或荔枝绿罢。”   荔枝绿是帝都贵妇所喜的一道果酒,色泽淡雅,入口略甜,后劲亦不大,这卫羽青身为男子,居然主动要喝荔枝绿,足见他的酒量实在不怎么样。倒是苏如锋喝了一杯后大为赞赏,苏如绘见他连干数杯,既担心他喝醉误事,又担心他在太子面前太过放开,不免暗暗拿眼刀飞他。   可惜苏如锋喝得开心,压根就没注意到妹妹的暗示。   主位上的甘霖似乎酒量也不差,虽然没有似苏如锋这样一杯接一杯的干着,却也没少喝。这场午膳倒是吃得热闹,只不过虽然席间也聊了几句,却有点话题寡淡。   不过这寡淡也是正常的事情,如今宫里宫外沸沸扬扬的传着废后,除夕夜又弄出了才人小产与巫蛊之事,此刻内外还不知道惊成了什么模样。甘霖亦正被牵扯进去,谁还有心思来聊年节欢庆之事?   但大过年的宫规里种种忌讳放在那里,其他话题亦没什么好谈,不过是太子与苏如锋、卫羽青说一说功课,周意儿和苏如绘再与他们彼此关心关心,毕竟甘霖身为储君,苏如锋又是苏如绘的嫡亲哥哥,这些关心还是能说上的。   这次看完周弃病后,苏如绘与周意儿回到鹿鸣台安静了很长时间。一直到元宵节上,她们才重新郑重打扮起来,这次不能不慎重,因为这次元宵夜宴,太后,亲自出面主持了。   落在有心人眼里,不免是皇后位置摇摇欲坠的又一力证。   苏如绘起早梳了双螺髻,她的年纪放在这里,除了螺髻和丫髻,其他发式都不够梳。螺髻上面缠着一溜儿的小碎花朵儿,乃是以金丝为引,小碎红宝石攒就,星星点点犹如雪中红梅般,从髻脚一直缠到了髻顶,又在髻顶上嵌着一朵较大的梅花形宝石花朵儿。   上穿鹅黄掐银线绣着彩蝶穿百花图案的深衣,腰间束了金丝刺葡萄纹路的腰带,下面拖了六幅湘裙,裙角是一对藕色飞燕衔芝草玉佩压着,因是正式宴会,苏如绘又开箱子翻了一块披帛出来,因衣裳的色泽已经明媚,披帛就用了藕色,与玉佩相应。   苏如绘照例在眉心点了朱砂,胸前挂着璎珞盘云圈,圈下坠了一块长命锁,这锁颇为讲究,乃是金镶玉的款式,中间还嵌着一颗夜明珠。手腕上各套了两个镯子,盘凤镂金镶宝石的与翡翠玉镯子轻轻相击,发出极为悦耳的声音。   这边收拾完了,那里秀婉也换了新衣,又梳了简单的高髻,秀婉虽然不会梳头,但是宫女平时梳的高髻与奉圣髻这两种却是会的。只是这两种发式皆不合苏如绘的身份,自然只能让苏如绘自己琢磨。   与周意儿一起去了德泰殿,太后却是还未起身,两人在廊下等候,便有太后拨给丹朱郡主的嬷嬷出来请了她们去东暖阁,丹朱郡主似还有些困,正揉着眼睛吩咐将面前的早膳撤下去。   两人都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太后亲自养在自己住的宫殿的暖阁里,小郡主的待遇自然不会差,只是丹朱郡主显然没什么胃口,每样都只略动。反而看到两人进来露出一个笑容,赶紧起身请她们坐下。   “丹朱刚才想去陪太后一起用膳,可是嬷嬷说太后还未起,叫丹朱不要打扰了太后。又听见外面有个禀告请安,想着应该是周姐姐和苏姐姐来了,外面冷,不如在丹朱这里等着,一会再一起过去。”   苏如绘与周意儿都笑着谢了她,又和她见礼。   三人正说说笑笑,那边太后就起身了,恰好霍清瀣到,赶着进去伺候太后梳洗用膳。一番折腾自不必提,半晌后,周皇后带了大批宫妃来请安。   周之子正位中宫多年,气势不同常人,虽然比平时厚许多的粉都难以掩饰她的憔悴,但端坐时依旧气势不倒。嘉懿太后瞧着,倒是心里怒气略歇,觉得这个媳妇虽然有点无能,但气度却是好的,加上皇太子甘霖在那里,不免存了几分回护的意思。   请安之后,周皇后二话不说跪了下去,摘下发间凤簪请罪。   摘簪,尤其是凤簪,是极为谦卑的请罪了。而且周之子丝毫不言何事,只说自己无能。   宫里这段时间出的事不算小,宫嫔小产、巫蛊……太后就算有些怜恤周氏,心里也不可能没想法,板着脸一句一句的训斥了,狠狠敲打一番后,却没有像传闻的那样废什么后,而是语气一转,忽然提到了几位皇子,只让周之子好好对待自己的儿子。   这番话听得众人皆是莫名其妙,连周皇后也有点反应不过来。   太后半句没提旁的,周皇后不知道这是就此揭过了呢还是太后不想在节上弄出什么事来,打算过后追究。还有,让皇后待自己儿子好一点,是指什么意思?是说皇后恶待自己儿子?这怎么可能!   那还是讽刺皇后注意力都放在了宫务上,疏忽皇子,以至于辛才人床下发现皇子们的诅咒偶人?   可惜太后说了皇后一番,就说乏了,让大部分人退下,留着上次的人与她一起来应付众多的命妇。却让人无法猜测此言的含义。   第七十九章 坠湖   元宵节命妇自然还是要进宫的,不过上次除夕的宴会实在让人难忘,这次命妇们,包括几位王后,都有点谨慎忐忑的模样。不怪她们胆子小,实在是巫蛊这种事情俨然瘟疫一般,一旦沾染上,拐七八个弯有什么用,七八百个弯的人没准都能扯上!   别看除夕宴会上她们看了皇室一个笑话,皇家的笑话可不是那么好看的!再说嘉懿太后哪里是周皇后那么好欺负的?一个当场流产的小小才人就能给气晕了?当初刘宝林之事查出后,太后可是眼睛都没眨就让李光端了鸩酒去赐人,别说晕,除了脸色阴沉外,那是眼泪都没掉一滴!   太后是朝堂上和一班老臣奸臣耿臣真刀真枪斗出来的,别说皇上现在膝下已经有了五个皇子,就是当初长泰初大婚后第一个孩子失去,也不过那么个反应。不痛快从来都是藏在心里不显于人前的。   这些封国王后、国夫人之类,在皇后面前也许还敢刺探几句消息,见了太后却个个乖巧无比,生怕一个不小心被太后抓到错处发作。别的不说,那几位王后可是深有体会——几年前的除夕宴上,韩.国王后说话不仔细,惹了太后不喜,既没说韩.国王后什么也没敲打,不过是在韩王辞行时,太后亲自从教坊司挑了二十名绝色少女赐给韩王,那群少女都是教坊司费尽了心机调教出来的,个个婀娜善舞、美目流盼,韩王自是喜出望外,大大表了一番忠心,当时看那些美人的眼睛就有点转不动了——韩王后还不得不在临行前特意抓紧时间进宫为丈夫谢恩!   据说这几年下来,那些少女之中,似乎已经有两位册了侧妃,还有位生下了小王子,正与无子的韩王后斗得死去活来,大有干掉名门出身的韩王后取而代之之势。大雍地广,自太祖以来封国甚至多,因此藩王的入觐,一向是轮流来,今年恰好没有轮到韩王,但是并不妨碍大家联想到,若是让嘉懿太后不舒服,会是个什么下场。   因此本打算在元宵宴会上再多打探下消息的众人,皆是眼观鼻鼻观心,整个觐见一派端庄大气。   嘉懿太后想来是早就猜测到众人会是这个反应,亦是非常沉住气,辛才人、小产、巫蛊……整个白天到晚宴,以及去御花园中观灯,提都没提。   太后不提,连几位王后都装做不知道,其他人更不会蠢到了去询问的地步。   因此这场元宵节大家都过得十分冷静无趣。   这次太后也没给苏如绘等人和自己母亲说话的时间,郑野郡夫人在告退时悄悄看了眼女儿,不敢多露神色,便自去了。   宴会散后,太后又吩咐苏如绘等人退下,这才慢慢放了脸,周皇后头也不敢抬,只是又要跪下请罪。   “哀家腊八刚帮着你打发了一个蠢货!当时你是如何回哀家的?”显然太后并不是不恼怒的,只是之前念着要接待命妇,不欲多事。   “臣媳请母后放心!”   “放心?这就是你叫我放的心吗?从前还算清净的后宫,你自己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模样!”太后生气起来,“哀家不求你别的,单求你作为皇后,总要将六宫打理好,否则又有什么能力去称一句母仪天下?”   太后这话已经说的很重了,周皇后略一犹豫,还是跪着磕了个头,眼眶一红,豆大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太后本是极为厌恶人哭泣作懦弱状的,可是周皇后也是她亲自挑选的,入宫这些年来也算乖巧,平时看着温柔,却是个好强的人,之前打理宫务亦算井井有条,这般伤心起来,太后也叹了口气,虽然没有马上安慰,还是谆谆教导道:“现在知道了吧?”   她这句话问得莫名其妙,周皇后愣了半晌,才哽咽道:“多谢母后提点!”   “哀家提点能提点你一辈子么?你是哀家的媳妇,更是我大雍的国母!如今哀家还活着,自是能替皇帝与你筹划一二,若是哀家不幸……你或甘霖、甘沛再遇见这样的事情,该怎么办?”太后悠悠道,“太子年纪还小,你身为他的生母,连个六宫都压制不住,又谈什么替幼子遮风挡雨?谈什么教导他成为大雍未来的主人?嗯?”   周皇后咬着嘴唇,满脸愧色。   沉默许久,太后却转了话题,问起另一件事来:“曲台宫打扫得如何了?”   “都已经好了,就差一些屋子里的陈设,只是还不知道青燃小姐的爱好,故而未摆置。”周皇后连忙轻轻拭去眼角可疑的水色,正色道。   “曲台宫也是个大宫殿了,这么短时间恐怕也没打扫仔细,只是将正殿什么好好的弄一弄,不要委屈了这孩子。”太后亲自叮嘱道。   周皇后道:“臣媳也是这么想的,着人再三打扫了正殿和正殿附近的地方,里面其他宫室却是粗略打扫过,反正那些地方距离正殿也远,以后可以慢慢来。”   “服侍的宫女和嬷嬷你亲自挑选,务必要可靠忠心又老实的,那起子眼珠到处乱转的没规矩的一概不要!”太后又道。   周皇后听太后这么说,心里顿时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她的六宫之权尚未被夺。否则太后断然不会叫自己来处理这些事情的。   周皇后正暗自庆幸时,却没想到,德泰殿外传来一阵喧嚷,还没等嘉懿太后发火,已经听到门外齐云叱道:“太后正与皇后说话,哪里来的没规矩的奴才!敢在德泰殿前放肆!”说着就要令人将喧哗者拖下去打板子。   还是周皇后耳朵尖,听到一两个熟悉名字,忙出声让身边大宫女安夏出去看看。   安夏没多久便与齐云一起进来了,都是脸色发白。   太后和皇后正在奇怪,便见两人同时跪下,脸色苍白的禀告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刚才是御花园传来消息……霍七小姐和张小姐,一起坠湖了!”   “什么!”太后猛然一拍桌子,厉声道,“旁边的奴才难道是放着看的不成?!”   太后本就为了周青燃劳心劳力,十分疲惫,偏偏后宫接连出事,已经让她亲自出面在这里教训皇后了,哪里会想到,自己一向疼爱的霍清瀣,还有自己娘家的侄女儿张眷,居然一起坠了湖!这可不是盛夏或初秋甘然坠井那会!这是寒冬!御花园的湖面都结了冰的寒冬!   究竟皇后刚刚被太后训斥过,头脑要清醒些——更重要的是坠湖的这两个,又不是皇后当宝贝的人,周皇后稳稳的转过身来,沉声道:“可救上来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人救倒是救上来了,现在正安置在了距离坠湖最近的传清阁,也去请了太医,可是这冷的天,小姐们又体弱……听来禀告的小黄门的意思,怕是不大好……”安夏这话不敢说,却是齐云神色肃然的回禀道。   便见太后又是一掌拍在几上,这回却是不骂奴才了,直接道:“去传清阁!”   这时候传清阁里早就乱成一团麻。   这间阁子建在御花园旁,已经空置多年,不过从前也住过几任妃嫔,因此里面床帐俱在,却无棉被之物,霍清瀣和张眷坠湖后,早有随行的宫人知道这两位尊贵,拼死下湖拉了起来,见人早就昏了过去,气息也时断时续,都是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送远,别在路上就断了气,因此就听了恰好赶到这里的三皇子甘棠建议,先送到传清阁里避一避冷风,一面打发人去仁寿宫里报信,一面赶紧求了甘棠派身边人去请太医——虽然太后拿霍清瀣当公主看,可是宫里自有规矩,这些无品无级的小姐们有什么不好,是一定要主位去替她们请太医的。   反而甘棠毕竟是皇子,他的身边人唤人好唤得多。   早有伶俐的宫女脱了自己的氅衣替两人盖上,苏如绘、周意儿、宋采蘩,还有怀真郡主,都忙不迭的将自己的手炉贡献出来,塞在两人怀里。虽然一冷一热交替更易让寒气入体,可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两人冻死。   偏生今天霍清瀣带头提议夜游御花园,根本没带几个奴婢,毕竟她身份犹如公主,终究不是真正的公主,太后也才给了她两三个宫女可以任意差遣,又因苏如绘和周意儿这样的身边只一个使唤人,自然也只带了一人。   那些子小黄门还是本就在御花园附近伺候被坠湖后的呼救声惊动跑去,被急疯了的苏如绘等人顺口打发去干事的。   因此传清阁此刻乱成一片,却没个人能拿主意,等太后与皇后的凤辇到时,便看到苏如绘一干人捏着帕子在旁垂泪,手足无措,几个奴婢进进出出也不知道做什么,而空荡荡的榻上,霍清瀣与张眷,都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了……   第八十章 问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到霍清瀣与张眷情势不妙,皇后顿时心里一紧,这两个人,虽然只有张眷是养在自己膝下的,可小霍氏那是太后的心头肉,忽然一起坠湖……这岂不是自己治理六宫不力的又一证据?   好在嘉懿太后神色不漏,还是镇定的让人都安静下来等待太医,留下齐云和袖香守着霍清瀣与张眷,将其他几人都叫到了隔壁的屋子,这才淡淡的招手叫过丹朱郡主:“丹朱,她们是怎么坠湖的?”   “回太后的话,丹朱也不知道。”丹朱郡主年纪最小,大约是被这种场面吓得有点傻了,愣了半晌,被太后一个眼风扫过才反应过来,带着哭腔道,“刚才太后让我们退下,瀣儿姐姐说要给我们做点心,本来除夕晚上摘的梅花蕊已经够了,但怀真姐姐,还有未央宫的两位姐姐忽然也到彩明轩拜访,张姐姐就说不如再去御花园北面摘一些。”   “然后呢?”   “然后,因为彩明轩的小厨房没做好,所以意儿姐姐提议去未央宫另一位周姐姐那里借用小厨房,商量好了让意儿姐姐给瀣儿姐姐打下手,顺便带瀣儿姐姐去那里,其他人则去摘梅花蕊。”丹朱究竟是郡主,虽然受到惊吓,但定了定神后还是说的条理清晰。   太后听着,不置可否,道:“那怎么你们都在此处?”   “瀣儿姐姐和意儿姐姐说要送我们到梅林再去未央宫,刚才我们走到太液池边,看到梅林就在对面,两位姐姐就先去向未央宫方向,而我们分了两条路过湖,我与如绘姐姐想走九曲桥,其他人走的是湖边小径。因九曲桥上路滑,姑姑提醒丹朱务必要踩稳了,正专心走到一半,忽然听见湖畔响起求救声,如绘姐姐听了听,就变了脸色,说那声音竟仿佛是意儿姐姐身边的使女秀英!”丹朱有点怯怯的道,“我们赶紧跑回分手的地方,中间如绘姐姐跑得太快,还不小心摔着了……接着就看到瀣儿姐姐和那位张姐姐都在湖里,幸亏附近有个小黄门在扫雪,听到后跳下去救了她们上来。”   丹朱说完,太后看着其他人道:“可是如此?”   苏如绘反正是与丹朱一起,自然点头承认。   而宋采蘩却和怀真郡主彼此狠狠瞪了一眼,异口同声道:“怀真(臣女)有事禀告!”   “一个个说,怀真,你先来!”太后的脸色仿佛很平静,这时候太医终于到了,周皇后连忙起身道:“母后,臣媳去看着?”   “去吧。”太后淡淡道。   怀真顿了一下,道:“太后,我看到宋采蘩和张眷说话之后,张眷忽然追上本来已经离开太液池边的瀣儿姐姐,将她重新叫回池边,还把宫女都打发离远,说是有话要说,但是说着说着,两个人忽然就掉下去了!”   “太后明鉴!郡主在说谎!”宋采蘩闻言,立刻扑通一声跪下,激烈的喊道!   “哦?那你想说什么?”太后冷冷道。   “是怀真郡主,几天前就逼迫臣女谋害霍七小姐!臣女不敢,她后来又去了臣女隔壁,也就是张眷的住处!”宋采蘩磕了一个头,凄凄道,“太后,今晚之事,一定是郡主指使张眷而为之!”   太后一抬眼皮,对周意儿道:“你呢?有什么要说的吗?”   “臣女不知道这里面的关节,只是边走边与瀣儿姐姐商议着点心之事,张小姐忽然追上来,说想起一件事情,要与瀣儿姐姐说,瀣儿姐姐便被她单独叫到一边。因是晚上,瀣儿姐姐穿的又是一件淡色大氅,臣女与秀英和瀣儿姐姐身边的宫女冰儿一个没留神,便不见了她们的身影。当时臣女与瀣儿姐姐已距离太液池有一段距离,也没想到太多,只以为两人边说边走,离得远了些,后来等了许久不见瀣儿姐姐回来,冰儿担心瀣儿姐姐手里的暖炉该没炭了。臣女见冰儿年纪小,就让秀英替她去送炭,顺便迎一迎瀣儿姐姐。”周意儿从从容容道,“哪知臣女派秀英折回去后,与冰儿一起在原地等待,却忽然听秀英叫了起来!”   “那谁看到了两个人坠湖的情景?”太后目光一闪,看向了几人身后早就跪下的宫人。   “回太后的话,奴婢看到了!”一个绯衣宫女爬出来,叩了一个头,颤抖着道。   “你是谁的身边人?是个什么样子?说!”   那绯衣宫女颤声道:“奴婢不是小姐们身边的宫女,乃是流花殿正四品霓美人的近侍宫女惠心。因想为霓美人挑选几枝插瓶梅花,所以刚才也想去一次御花园北苑附近,不过奴婢在两位小姐坠湖附近不小心摔着,见太液池边有几步台阶,便想下去洗洗手,结果刚走到湖边,就看到斜对面的一座假山上,两位小姐面对面的说着话,忽然其中一个转身欲走,另一个也踏出一步,许是踩着了前面那位的裙角,两人忽然滚成一团,一起从假山上摔进了湖里!”   “流花殿?霓美人?”太后略一思索,问其他在场宫人道,“你们呢?”   “回太后的话,奴婢是鹿鸣台伺候周小姐的秀英,奉周小姐之命,刚才折回去想替霍七小姐添一添炭,顺便迎一下小姐,借着湖边宫灯,却发现太液池中有物沉浮,只是奴婢也不识水性,幸亏大叫之后,附近来了一位小公公,先救起霍七小姐,奴婢这才知道湖里的人是谁!”秀英也出列跪禀道。   “那救人的小黄门呢?”太后忽然问。   众人顿时哑然,还是苏如绘道:“刚才我们先后赶到瀣儿姐姐和张眷姐姐的坠湖处时,那个小黄门还在救张眷姐姐,许多人都吓着了,好在三殿下也在附近,被喧哗声吸引过来,三殿下一面派身边人去请太医,一面让我们和宫女将两位姐姐先安置到传清阁来,那个小黄门,臣女仿佛听见殿下让他先回去换件衣服,再论赏赐。”   “甘棠何在?”   “刚才殿下唤来附近的宫人将传清阁的门砸开,让我们守在这里等太医,他去看一看两位姐姐坠湖处可有什么不妥,说过会再来向太后、皇后请罪。”   “哀家的孙儿做的很好,有什么可请罪的?”太后眯起眼睛,冷冷的道。   苏如绘不敢接口,欠了欠身,退回原处。   “怀真、宋氏,你们两个的话,不尽不实,都给哀家全部招来,否则,哀家不介意拿你们整肃一下六宫!”太后依旧语气淡淡的,却听得怀真与宋氏脸色一变。   “太后您不相信我的话?”怀真郡主究竟身份不同,到现在也没跪下来,只是委屈的看着太后。   宋采蘩却呜咽着跪行至太后身前,拼命磕头道:“太后,臣女实是冤枉的!是郡主所为,刚才臣女与张眷说的话委实与霍七小姐无关哪——”   宋氏激烈的喊冤声在阁中回荡,苏如绘顿时担心的看了眼隔壁太医还在为霍清瀣、张眷诊断的地方,太后立刻果断吩咐左右:“堵上她的嘴!”   第八十一章 药引之争   “你那一眼看得可真及时。”   甘棠笑眯了眼睛,手捧热茶道。   苏如绘端端正正的坐在窗下练着字,嘴里却道:“殿下这是哪里的话?臣女不过是担心宋氏喧哗,打扰到太医为瀣儿姐姐和张家小姐诊断罢了,说到底,也是宋氏不懂规矩,就算真有什么冤枉,大可以好好与太后回禀,太后是何等人物?岂会被人蒙蔽!她偏偏要大声喧嚷,一则是让人觉得没有宫里规矩,二则就是搅扰太医,太后圣明,自是不能放任她这般下去。”   “你那么担心的一眼,宋氏这会儿就被送出宫,回家反省去了,可高兴么?”甘棠笑着问道。   苏如绘对他的变脸早就习惯,也不去提前几天晚上那场争吵,只低声道:“那两个坠湖是殿下做的?”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果然甘棠翻脸好比翻书,刚刚还在嬉笑,闻言立刻沉下脸来。   苏如绘手中不停,口里道:“我是不想管,只是觉得奇怪罢了。”   “你奇怪什么?”   “我原本以为殿下是很喜欢霍七的。”苏如绘淡淡道。   甘棠眯了眯眼睛,反问:“我怎么不喜欢她了?”   “不过现在一想,殿下一向不大喜欢贵妃,又怎么可能真心喜欢霍七小姐呢?”苏如绘全神贯注于笔下,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甘棠冷笑一声,将茶盏向几上一丢,起身拂袖去了。   片刻后,秀婉端着点心进来,忧虑道:“小姐,三殿下怎么又被您气走了?”   “你别把他和二殿下比,这一位本来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儿!”苏如绘轻哼道,“不用去管他,反正他现在也奈何不了咱们。”   “秀英回来了么?”苏如绘见秀婉放下点心却没出去,知道是有话要说,便问道。   秀婉叹了口气:“没有。”   “已经十天了啊,太后亲自下旨,掖庭居然还是没查出来?”苏如绘放下紫毫,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腕,蹙眉道,“我去隔壁看看。”   因当时周意儿打发秀英去寻张眷,意外卷进了坠湖一事,当晚传清阁里,太后问话,却被宋氏喧哗所激怒,一怒之下,先将宋氏逐出了宫,接着长泰闻讯赶到,见夜色已深,苦劝太后回宫安置,便暂时搁下了此事。   第二天太后下了懿旨,将此案交与掖庭处置,李光协助,这段时间六宫事发不断,先是辛才人,接着霍清瀣与张眷,又牵进一位霓美人,周皇后心力交瘁,在坠湖之事的第二天,未央宫传出消息,皇后病倒。   如今太后还是一心放在周青燃身上,皇后病倒,后宫之事暂由霍贵妃处置,当晚怀真郡主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因之还是住在西福宫,也因为这个缘故,苏如绘与周意儿这段时间足不出户。   一则是霍清瀣、张眷尽管救回性命,其中霍清瀣风寒入骨,极为严重,至今病得糊涂,别说起身,连吃饭都需贴身宫女一点点喂进去,而张眷因为是后救上来的,积水入肺,据说很有可能转为肺痨,更是被迁出未央宫,移到一处偏僻宫殿居住,两人若在这时还四处闲逛,传到太后耳中,总不是什么好事;二则是贵妃主事,与怀真郡主亲善,苏如绘可不想这个时候被怀真郡主再来个软轿之事。   秀英被掖庭带走后,仁寿宫的总管王福另外调了一个宫女来给周意儿使用,这一个名叫新荷,与秀英差不多年纪,据说原来是在除华宫看守门户的,因此对伺候周意儿颇为生疏,这让周意儿极为不悦,但也不能说什么,只是十分后悔,当晚不该让秀英去走那么一趟。   “意儿姐姐。”苏如绘走进内室,就看到周意儿散着长发,穿着家常的妃红色深衣,下面露出浅色茜裙,正闷闷的歪在贵妃榻上掐着一只金桔,也不知道她掐了多久,内室飘着一股桔香。   “如绘!”周意儿听见声音,欢喜的坐了起来,愁眉苦脸道,“你可来看我了!”   “姐姐说的什么话,我不过来,你还不会过去吗?”苏如绘在她对面择了一张绣凳坐下,笑道。   周意儿恨恨的一丢金桔,道:“你是没见过这么伺候人的奴才!”   苏如绘早知道这新荷是个生手,苦笑着劝道:“这宫女从前看守除华宫的,哪里晓得什么事?姐姐且忍耐忍耐,待掖庭那边审问出来,总是与秀英无关的,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求太后,还是让秀英回来就是。”   “掖庭审案已经十天,也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吃的,太后亲自下的旨,居然至今没有消息!”周意儿恨恨的道,“这一个就仿佛木头一样,什么事情都要吩咐了才去做!你看你到了这里竟连水都没一口!”   说着周意儿提高了声音,微带怒气道:“新荷!”   外面这才传来脚步声,一个十六七岁的宫女垂着手走进来,轻声道:“小姐有什么吩咐?”   “没见苏小姐来了么?茶呢?点心呢?”周意儿的脸色十分难看。   “咱们两是什么关系,我就住在隔壁,难不成还专门跑过来喝口水吗?行了,你先下去,我与你家小姐说说话。”苏如绘打个圆场,将新荷挥退,对周意儿道,“皇后娘娘的身体可好一些了?”   周意儿昨天刚去过未央宫,闻言闷闷的道:“姑姑瘦了好多。”   “唉,皇后娘娘最近事务繁多,难免操心,太医可有说什么?”   “说是除夕那晚气急攻心,接下来一直心浮气躁,未能按医嘱调养静修,加之坠湖之事中急切过度,伤了身,也不过是开了方子慢慢养。”周意儿绞着手帕道,“这起子太医个个怕承担责任,答的十句里倒有九句在推卸责任,说什么姑姑若是除夕之后一直静修,自不会如此云云,也不想想当时宫里是个什么情况,静修得起来么!”   “皇后吉人天相,不会有什么事的。”苏如绘安慰了一句,问起真正要问的问题来,“弃病那里怎么样?”   “大姐好着呢,有你给的药引……”周意儿脸上掠过一丝阴霾道,“不过二叔打算把大姐接回去!有可能还不安排在帝都,而是去江南住上一段时间!昨儿正急急的收拾东西,估计现在已经出宫了!”   苏如绘诧异道:“这是为什么?”   “说起来倒和你有点关系——那支白玉金参!”   苏如绘奇道:“什么关系?”   “你知道张眷病得厉害,若再控制不住病情,肺痨那是铁定的了。”周意儿叹了口气,“昌阳郡夫人求了太后指了太医院正亲自去看,余院正开了方子,一样要此药为药引!”   “这余院正……莫不是专门替北戎卖白玉参的么?”苏如绘不由哭笑不得,但她很快想到关键处,“难道他们找了弃病?可是弃病那里的也才刚够而已。”   “还是余院正悄悄给姑姑身边人透露了底细,二叔赶紧应对的。”周意儿提及此事就是一阵咬牙切齿,“据说昌阳郡夫人说了,反正大姐这边没找到药引的时间也没见什么,不如先将白玉金参给她女儿用,然后威远伯府另寻一支给大姐就是。”   苏如绘眉一蹙,周意儿已经恨得骂出声来:“白玉金参这么好寻,威远伯怎么不给自己女儿弄一支入药,却来打我大姐救命之药的主意?”   但太后虽然待张眷并不亲近,张子仪却是太后娘家近年最出色的一人,正当壮年,张氏一族日后辉煌,在太后去后,少不得托付在他手里,张眷乃是嫡出之女,张子仪若开口,无论太后还是长泰,甚至连皇后自己,也断然说不出一个不字。   可这对于周弃病而言,却是极为难堪,她的药正喝到一半,这支白玉金参也不过是正好够而已,这般断药,极容易留下病根,到时候就算真的再寻到一株白玉金参,也是无用。   而张眷如今性命危在旦夕,这讨药的话说得理直气壮……周弃病除了避走拖延,将整支白玉金参用完外,也没有其他办法。   ………………………………………………………………………………   奉子兮之令,今天三更……   第八十二章 掖庭   苏如绘也没想到坠湖还会牵出这么一件事来,揉着额角道:“既然如此,倒真的要避上一避,可惜我不晓得,若不然,却要去送一送。”   “你可千万不要去,现在宫里已经有风声说那支白玉金参是你给的,昌阳郡夫人没准就会找上你,据说昌阳郡夫人只有这一个女儿,你给了我大姐却没给她女儿,估计会结仇,快点别沾上此事。”周意儿正色起来,“我竟差点忘记了大事!昨天我已经叮嘱了张嬷嬷和弃病身边那天看到你送参的人,不许承认那支白玉金参是你给的,只说你恰好遇见了我二叔寻到,从宫外送进来。这会儿告诉你一句,你家若没有第二支、或不打算给昌阳郡夫人,千万千万莫要承认,反正那些直接看到的人都陪我大姐出宫了,这是怕你被记恨,可不是我周家不念你恩!”   “这说的什么话?难不成我连好坏也分不清楚么?”苏如绘一扬眉,道,“张眷可也真命苦,怎么好端端的就和霍七一起坠了湖?到现在掖庭都没查出来为什么缘故!”   因两人虽然暂时救活了,却一直奄奄一息,神智不清,所以也无法发问,只能审问附近的宫人来判断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中被审问最多,看见最多的就是霓美人身边的那个叫做惠心的宫女,但即使惠心也没听见两人在假山上争论什么,最紧要的是,虽然她看到先打算下假山的那个人被后面的人踩住裙摆才导致两人一起坠湖,可是由于夜晚的缘故,她也分辨不出到底谁先谁后。   并且坠湖后,被那小黄门救起推上岸,两人衣裙俱是水淋淋的又在池边雪地上沾了不少污垢,却是分不清楚谁的裙摆被踩过了。   如今掖庭估计也是一筹莫展之间,周意儿又是气又是急,扯着手帕道:“可不是?据说现在贵妃天天亲自在那里坐镇哪!”说着周意儿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情,对苏如绘道,“如绘,我记得你仿佛与二殿下关系尚可,不如想个办法问他一问?”   苏如绘沉吟道:“倒不是我不肯,只是你也知道怀真郡主不喜欢我,这段时间贵妃掌宫权,故此我连仁寿宫都不太敢出,而太后不见人,二殿下也不会来请安,却怎么问?”   周意儿琢磨半晌,也觉得这是个问题,不免叹了口气道:“丹朱郡主住着宫里倒也罢了,怎么怀真郡主放着宁王府不回,也在西福宫里生根发芽了不成?”   苏如绘心道,她哪里是想在西福宫生根发芽,她是想在某个人的心里生根发芽,这么想着心里也不舒服起来,便道:“莫如这样,咱们先去探望瀣儿姐姐,然后再一起去掖庭问一问?”   “这样好么?”   “也没什么犯忌讳的,咱们一起走,我是被那怀真郡主弄得怕了,若不然独自去也可。”   “我倒不是担心怀真郡主,是担心太后与陛下……”周意儿犹豫着道,“会不会觉得我们多事?”   苏如绘摇头,周意儿见状,便道:“不如把丹朱郡主一起叫上。”   东胶国的小郡主,宠爱程度不在霍清瀣之下,叫上她,最重要的是丹朱的身份,与怀真郡主齐平,不似苏如绘与周意儿这样无品无级的尴尬。   苏如绘道:“到时候略问一问吧,我听说丹朱郡主被当晚的情况吓着了,一直有些恹恹的。”   “幸亏你当时和丹朱走的一路,而我是和霍七走的一路。”周意儿不免庆幸道,“否则说不定就会被攀诬上来,话又说回来了,怀真郡主怎么是那么个不讲理的人!”   苏如绘也不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下去,道:“咱们走吧。”   霍清瀣依旧在彩明轩,地龙烧得极热,这里的宫女已经增加了一倍,内室静悄悄的,焚着安神香,霍清瀣仰面躺在帐中,脸色愈加苍白,仿佛一块无瑕的白玉,越发映衬出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深沉的阴影,这时候的小霍氏有一种使人心平气和的美丽,只是她的气息,微弱如风中之烛。   两人看过,悄悄退出内室,这才召来宫女询问情况。   “……院正说,风寒入骨,只能烧着地龙,然后用药与针灸慢慢拔除寒气。”这宫女正是冰儿,才十三四岁年纪,也难怪那天晚上周意儿会让秀英代她去送炭,年纪确实不大。   “那么院正有说什么时候好吗?”苏如绘问道。   冰儿摇了摇头,似乎有点难过:“奴婢不知道。”   苏如绘蹙起眉,两人干坐了片刻,周意儿便当众提道:“不如咱们去掖庭问问?”   “也好。”说着苏如绘起身,叮嘱冰儿几句小心伺候,便一起出了彩明轩。   “里面地龙真热。”出来后走了一段距离,周意儿吩咐新荷与秀婉都离得远一点,对苏如绘道。   苏如绘道:“也许是风寒太重的缘故。”   周意儿感慨道:“当初刚进宫时看到她那么受太后喜爱,我心里嫉妒极了,还和你诉苦过好几回,可是没想到刚才看到她躺在那里那奄奄一息的模样,我却忘记了嫉妒,只想着她好起来该多好,若不然,这么美的一个女孩子,就这么去了,多可惜。”   “咱们仁寿宫里的这几个人,说到底就算心里有些不爽快,也不过是小女孩子斗气罢了。”苏如绘也有些戚戚,“而且霍七平时待我们也没什么不好。”   “我只是想不明白,张眷好好的找她干什么?就算张眷不忿,想要谋害她,难道不会挑个没人的时候约她出去么?何必要做这么愚蠢的事?”   “听霓美人身边的宫女说,似乎是不小心踩到裙摆两人才坠湖的,也许这里面没有我们想的那些弯弯绕绕。”   周意儿摇头道:“哪里有那么简单的事情?两个人说话就说话了,做什么要跑到假山上去,还是晚上太液池边的假山!”   苏如绘其实也觉得心里没底,当初她和甘棠交易,是让甘棠帮忙将怀真郡主赶出宫去,以便自己对付宋采蘩,这件事情虽然和甘棠似乎搭点关系,但是被赶出宫的却是宋氏,而且,甘棠平时与霍清瀣关系一直不错,他要赶怀真郡主出去,也不必差点搭上小霍氏的性命吧?   “那个霓美人的宫女也有问题。”周意儿还在猜测着,“听丹朱说你当时跑得急也摔着了,可有去太液池边洗手么?”   “没有,一来听出秀英的声音,以为你出了事,急着去看;二来,池边滑,我在旁边树上随手抓了点雪擦了擦就是了。”   “可不是?连你都晓得池边路滑,何况是那进宫已经颇有段时间的宫女?”周意儿一撇嘴角,“晚上单独去太液池边洗手,又是冬天,她就不怕自己脚下滑跌下去?而且她在的那个位置,恰好没有挂灯!”   苏如绘道:“掖庭必然也想到这些,估计正在头疼呢。”   “咱们走快一点去看看,也许还能看到审讯过程。”   “这怎么可能?掖庭肯让咱们进去问几句就不错了。”两人议论着,向掖庭缓步走去,却在这时,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乘轿辇。   第八十三章 光奕公主   今天发的晚……因为吃完饭,我想睡一会,就一会,结果一不小心,醒来已经十点多了……   …………………………………………………………   轿辇由两个身强力壮的内监抬着,旁边跟了一个穿红着绿的宫女,周意儿奇道:“那是谁?”   “不知道。”苏如绘瞥了一眼,那宫女与内监都看着眼生,说话间轿辇恰好与她们迎面遇上,这处的宫道偏偏窄了些,那宫女眉头一皱,就要呵斥两人让开,好在轿辇里的人淡淡道:“让两位小姐先过去罢。”   周意儿和苏如绘走远之后,前者忍不住气道:“那是谁!”   这一句却不是问里面人的身份了,而是不忿。   “我倒想起来了,那个叫惠心的宫女,不是一个封号为霓的美人的贴身宫女吗?刚才那个或者就是。”苏如绘道。   “霓美人?似乎正当宠,难怪这么无礼!”周意儿话音刚落,苏如绘连忙瞪了她一眼,周意儿见苏如绘若有意若无意的看了眼自己身后,这才反应过来,现在跟在自己身边的可不是早已收服的秀英,而是刚调过来的新荷,顿时噤了声。   她挥手吩咐秀婉新荷都离远一点,这才压低声音对苏如绘道:“她跑去掖庭那里看惠心?你说她与坠湖之事有关系么?”   “应该没有,太后亲自过问,掖庭岂敢不尽力?这样都没牵涉到霓美人身上,要么她清白,要么那叫惠心的宫女对她真的忠心。”苏如绘思忖着说道,“不过霓美人为何要害瀣儿姐姐与那张眷?她是陛下的宠妃,膝下又无皇子,再说有皇子,也该似辛才人那样把矛头对准了五位殿下,却与未来的皇子妃有什么关系。”   周意儿道:“我现在瞧谁都有些可疑,听说掖庭办案最是利落,怎么这件事情却如此难查?”   苏如绘心道恐怕不仅仅是难查,是两人身份难办吧,如果是第三人陷害还好,若果真是张眷与霍清瀣之间发生冲突,导致双双坠湖,这两人一个是太后的娘家侄孙女,一个是太后当公主养的太师孙女、贵妃侄女,这叫掖庭怎么禀告?   两人边走边揣测,不多时便到了掖庭前,正要进去,却见一个蓝袍内监正执着拂尘,带了两个小黄门出来,看到两人笑容满面的行个礼,道:“两位小姐怎么来了?”   “李公公!”见是李光,两人都不敢怠慢,周意儿顺手摘下一只玉镯悄悄塞进李光手里,道:“我们刚才去看过瀣姐姐,现在想来看看掖庭这边……可有什么新的消息?”   “小姐有心了,奴婢惭愧,那起子奴才个个嘴硬的很,动了大刑也不招,奴婢这正要去给太后请罪呢。”李光道。   周意儿不由一惊,脱口道:“那我的秀英也动了刑?她能有什么嫌疑?”   周意儿这番话说的太快,苏如绘不及拉住她,等她说的差不多才暗暗扯到了她衣襟,李光依旧笑眯眯的,道:“周小姐宅心仁厚,怕是不清楚宫里那起子小人的心思,有些奴才平日里看着乖巧,其实算计起主子来一个比一个奸诈,小姐年纪小不懂得,以后时间长了就明白了。”   苏如绘见周意儿还要说话,连忙抢道:“李公公辛苦了,其实也是秀英跟了意儿姐姐时间长一些,服侍尽心,意儿姐姐因之有点舍不得她罢了,如今最要紧的就是审出是哪个人如此胆大包天,谋害了瀣儿姐姐与张家姐姐,意儿姐姐也是怕冤枉了好人……公公放心,该怎么审还是怎么审,意儿姐姐也不过问一句罢了。”   “两位小姐真是明白人,奴婢还要去回禀太后,两位小姐请!”李光笑容不减,抬手道。   “公公自去,我们想进去看看。”   等李光走后,周意儿气呼呼的低声道:“如今我算是晓得那些不受宠又位份低的妃子的难堪了!竟连自己无辜的宫女也救不得!”   “意儿姐姐你卤莽了,咱们来这里的托词就是为了打探审案结果,你关心秀英是没错,可是落在有心人眼里怕是为她招祸。”苏如绘正色道,“再说刚才新荷还在旁边,你那么一说怕是这新来宫女也要与你有隔阂,如今秀英能不能出来、什么时候能出来还是个问题,你这么做实在不妥。”   周意儿悻悻的咬了咬唇,两人在掖庭里问了问,各处宫人口风极严,也未同意周意儿见秀英的要求,只得无趣的返回仁寿宫。   这会仁寿宫门口却在忙碌,聚集了一堆宫人。   苏如绘远远看到,派秀婉去打听出了什么事,片刻后秀婉回来禀告:“小姐,说是周家那位闺名青燃的小姐要搬到曲台宫去,这会正在忙碌。”   “太后可算忙完了?这会是要亲自追究坠湖之事了吧?”周意儿终于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太后亲自过问和亲自追究可是两件事,之前太后的心思都放在了周青燃身上,如今总算转了些过来。   苏如绘却是淡淡一笑,转头对周意儿道:“六宫该安定一段时间了。”   周意儿偏头一想,恍然道:“你说的对。”她似乎觉得这四个字无法表示自己的心情,遂又道,“中宫稳,六宫才思安,这话果然没错。”   “凤位动人心。”苏如绘也莞尔一笑,两人避在一旁,等待宫门前忙碌完了再进去。   这一天黄昏时分,一道圣旨震惊六宫。   那位腊八入觐后就得了太后青眼,前所未有的得到嘉懿太后亲自调教至今、甚至准备出华丽的曲台宫,一度传闻即将成为宫中正一品德妃,并有可能进位凤座的周青燃……被长泰帝下旨,册为光奕公主,为太后义女,辈比皇帝!   宫外还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消息,六宫之上的喧嚷震惊几乎将整个皇城倒翻,谁也没想到,让太后如此费心调教的,竟是一位公主……而且还是算在太后膝下的公主……   如苏如绘、周意儿这两人,却是在彼此的母亲入宫前就知道了此事,旨意下达后,两人毫无嫉妒之色,而是不约而同的吩咐开箱,准备给周青燃的庆贺之物。   “如绘你这边打算送些什么?我准备了两对如意,一套明玉头面,一对朝阳来凤衔珠步摇,还有几个荷包,不知道够不够。”周意儿踏进苏如绘的小院,身后的新荷已经捧了一摞高高的匣子。   看得秀婉忙请她先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免得一个拿不好摔着碰着了。   “这些东西贺寻常公主怕是太隆重了,可是这位光奕公主……”苏如绘与周意儿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怜悯与敬重,她招手让秀婉把自己准备的东西取来,“金镶玉如意两对,紫血如意一对,千珠攒明月冠一顶,翡翠头面一套,另……珍贵药材若干。”   “唉,青州苏就是青州苏,看来我得再去加一些才是。”因着搜宫之事,两人之前因苏如绘迁居春生殿而周意儿未亲自去探的芥蒂早已消除,倒是更亲密了一些,因此周意儿打趣道,“可惜咱们周家家底不比你,怕是怎么加,也没有千珠攒明月冠这种好东西。”   那顶千珠攒明月冠,乃是以一千颗东珠攒成花冠,形如牡丹,正中却是九颗珊瑚珠成圈,围着一颗拇指大小的明月珠,整个花冠皎洁明媚,即使放在暗室里也宝气萦绕,这等珠冠,怕是连宫中也罕见。   也只有苏家这种千年门阀,能够不当一回事的送出去,周意儿心道,若是自己家有这么一顶花冠,必然留为传家之物。   “这原是母亲给我压箱子的东西,不过想来光奕公主戴着,比我好看。”苏如绘淡笑道。   相比那位光奕公主的牺牲,这顶珠冠又算什么?   周意儿也是心有所感才感叹,闻言点了点头,又吩咐新荷去加了一对五彩夜光镯。   第八十四章 终于……少年时代了   长泰廿五年末到廿六年初,因着骠骑大将军周子南之女周青燃的入宫,导致的后宫震动、中宫失稳的谣言,随着周青燃的册封,迅速宁靖下去。   三个月后,秋狄来使,请求和亲。   这个时候,大雍朝中才知道,在长泰初年下降的那位仪元长公主——太后唯一的女儿,长泰唯一的胞姐——的丈夫,秋狄左单于阿花不脱,已经在一年前病逝,而按照秋狄的风俗,仪元长公主如不愿继续嫁给阿花不脱之子,惟有殉葬。   受大雍礼教与宫廷礼仪教导长大的仪元公主选择了盛装走入陵墓。   如今秋狄再派使臣,是为了再次请婚。   朝中一片大乱,数名老臣在金銮殿上泣血,请求王师西征秋狄,为公主复仇。然而更多人指出,如今最大的危机在北戎!   北戎,自隆和八年东胡刘氏陆续退出中央后,越发猖狂了。   争论持续了小半个月,不过如苏万海之流早已知晓了结局——从周青燃入宫就可以判断出,嘉懿太后和长泰帝,早就知道了此事,也做出了决定。   四月,长泰下旨,光奕公主年十六,贞静娴美、淑宁有致,且为太后义女,因皇室别无公主,特加封为光奕长公主,下降秋狄新任左单于述平。   公主下降本就是大事,加上长公主更需隆重,而且还是和亲,光奕长公主的嫁妆足足准备了三个月,七月最热的时候,在帝都已经等待了四个多月的秋狄使臣,陪同盛大的公主鸾驾滚滚西去。   “你给光奕公主,哦不,光奕长公主送厚礼,就是为了再给她送一个使女?这是为什么?”参加完送别长公主的典礼后,回到鹿鸣台,周意儿终于有机会将这个疑问问了出来。   “那个使女对我三叔有恩,偏偏除夕那晚被赵王看到了要讨去,我父亲和哥哥们自然不会为了一个使女驳赵王颜面,可是那使女自己不愿意,我三叔又不在帝都,所以问过她的心意后,我请求光奕长公主将她带入和亲队伍,秋狄虽然艰苦,但在那里待个一两年,有长公主照拂,应也无妨,到时候赵王忘记此事,再让她回来。”   “一个使女也这么尽心?”   “你不知道,若不这样替她打算,我三叔回来可是要不依的。毕竟是我三叔的救命恩人呢。”苏如绘懒懒的道。   看她似乎没精打采的,周意儿忍不住道:“你似乎不太高兴?”   “光奕长公主那么漂亮,却为了大雍要去嫁给秋狄那老家伙,怎么高兴得起来?”苏如绘愤然道,“若不是为了北戎的缘故,区区秋狄也敢求娶我大雍公主?真是笑话!”   “老家伙?”周家乃清流,要不是当初承徽郡夫人不忍亲自将女儿交出,特托了顺章郡夫人带女儿进宫,因之露了一些口风,周意儿也不知道周青燃入觐竟有那许多内幕,须知太后与长泰对此事下过密旨,那是连皇后都不曾透露的,所以周意儿事先也只知道周青燃进宫是为了和亲,倒不知道她要嫁的那个继任左单于述平是个什么样的人,便好奇道,“我听说那阿花不脱是个老单于,这述平是他儿子,有多大了?”   苏如绘的父兄皆为军中要职,对秋狄却比周意儿清楚多了,冷笑道:“述平?我听父亲说此人今年已经年过三旬,年纪足有光奕长公主的两倍!而且秋狄男子成婚一般都在十二三岁,那述平膝下已有五子三女,妻妾成群,据说他原本的阏氏,生有二子,长子与光奕长公主年纪相若,那位阏氏是秋狄右单于大阏氏的妹妹,为着向大雍求亲的缘故,述平将大阏氏降为妾,光奕长公主嫁过去……”   苏如绘未说完,周意儿已经变了脸色,半晌才道:“幸好没选我去,若不然我情愿自己去投湖。”   “不会选咱们的。”苏如绘叹了口气,太后、长泰,都想着削弱门阀与世家,加强皇权,可是越这样,他们越不会主动刺激门阀世家。骠骑大将军如果和周意儿的周氏扯上关系,密选时也不会挑上他的女儿了。   光奕长公主下降后,嘉懿太后终于腾出了手,亲自雷厉风行的整顿后宫,皇后也强撑病体打理诸事,那些沸沸扬扬的废后谣言嘎然而止,巫蛊之案几乎将整个后宫的宫人都换了一批,六宫越发的安静肃穆。   唯一使人想不明白的是坠湖之事,到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长泰廿六年到长泰三十二年,六年时间荏苒如流水,过得平静安详。   (终于……过渡完他们的孩童岁月,进入少年期了!)   “如绘!”清脆的少女声音从室外传来,苏如绘放下手中紫毫,笑道:“意儿姐姐?”   已经出落成窈窕少女的周意儿抿着嘴笑着走进来,如今正当春日,她穿了一件鹅黄半袖,里面是浅紫绣着星星点点木槿花朵的襦裙,显得清新自然,道:“你又在练字?怎么这两年这样勤奋?”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曾师从薛女史一段时间,师傅也承认了我这个弟子,可是……”苏如绘也是被逼得急了才会用功,两年前的中秋宴上,长泰因着北境大胜了一场,心情愉快,大宴群臣,结果席上长泰令顾士珍作赋,后者略一思索,随即落笔如行云流水,文不加点而成,字字珠玑,令满席击节叫好。   这个时候怀真郡主忽然站起,撒娇似的要让苏如绘代表后宫女子,也给群臣露一手,并且强调苏如绘亦是薛紫暗之徒。   帝都之中,薛紫暗的才华已经是公认,一个顾士珍便让众人大呼盛名之下无虚士、名师之下出高徒,听说后宫陪侍太后的女孩子里居然也有一位薛女史的弟子,自然人人欢呼,期待苏如绘亦能一鸣惊人,就连太后也没有阻止的意思。   天可怜见!   苏如绘当时只想一头晕过去!   顾士珍那片赋文,莫说是让苏如绘写一篇能相比的,单是顾士珍一手潇洒的行书,就足以让苏如绘羞愧至无地自容。   最后还是深知自己女儿与妹妹底细的苏万海、苏如铁等人,力打圆场,以未出阁女子不可抛头露面,又说了一番诸如闺阁笔墨,岂能置于大庭广众之下任人评论参观,最后不等众人提出薛紫暗的笔墨一字千金来作对比,苏万海便暗示自己的哥哥苏万润找个话题将此事岔开。   就这么辛辛苦苦,一身冷汗,才使得苏如绘逃脱出乖露丑的下场。   因此,苏如绘从此知道身负薛女史之徒的下场,再不敢懈怠,抓紧一切时间温书习字,以免下次再遇见类似情况。   周意儿听她提到那次的事,也不禁捂嘴偷乐道:“我刚进宫时听太后说你是薛女史的弟子,那叫一个肃然起敬,想着我姑姑少年时也有才女之称,但比薛女史可差远了,原本还以为五人之中自己才华已然过得去,却不想偏生遇见了薛女史之徒,当时心都跳快了几分,心道,惨了惨了,怎么偏生撞见了另一位未来才女,谁想着望金阁上吟菊,你写的那四句,我觉得也寻常,还当你是紧张所致……”   周意儿想着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苏如绘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知道你家学渊源,谁让我小时候不用心呢?偏生家里还请了薛女史来教导我,可只教了两个月,我又不是过目不忘的神童,哪里能学到多少?”   第八十五章 连城迷路   “对了,你来找我做什么?”苏如绘与周意儿嬉笑一阵,这才想起来问正事。   周意儿顿时白了她一眼:“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苏如绘嘻嘻笑道:“这是哪里的话?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周意儿抿嘴笑了笑,这才将身后的东西取出来,却是一个锦绣木匣,大约手掌大小,颇为精巧细致。   “这个是什么?”苏如绘出身门阀,见惯了好东西,自是不会稀奇,只是奇怪的道,“莫不是给我的么?”   “不是给你的,巴巴的隔着几千里地送过来,也不知道是便宜哪个没良心的。”周意儿假意嗔道,“听说那个人还辛辛苦苦了小半年,才这么一点儿来着。”   苏如绘闻言,立刻眼睛一亮,喜道:“弃病!是弃病对么?她又送东西来了?是什么?快给我瞧瞧!”   “是胭脂。”周意儿不再为难她,笑着打开递了过去,只见锦匣之中,放着一个雨过天青瓷皿,皿中一泓浅绯色胭脂,凝如桃花初绽,馥似春风徐来,看着便暖洋洋的叫人心醉。   苏如绘极少用脂粉,然而一看这色泽也不禁有些试妆的意思,周意儿在旁笑道:“都说帝都是天子脚下,咱们眼下在宫里更是样样用着御制之物,可是大姐说江南那边别有雅致,这匣胭脂乃是用南方百年老店‘点绛唇’里秘制之法,由她自己亲手做成的,里面还加了益母草与珍珠粉,最是不伤肌肤,又细腻滑.润。”   “弃病给咱们的自然是好东西,嘻,明儿就是赏花会,正好拿来试个飞霞妆。”苏如绘合起锦匣笑道。   “你用飞霞妆?我倒觉得,你用梅妆最好看,就好像你刚进宫时候,眉心用朱砂点了一朵虚蕊红梅,你不知道,那时候我瞧着很是羡慕呢。”周意儿唧唧喳喳的和她商议起来。   “这会子点什么梅妆?要么去摘桃花来试个桃花妆。”苏如绘提议道。   周意儿左右无事,欣然道:“也好,上林苑东南角就是一大片桃花,咱们不如去摘几朵来。”   苏如绘坐言起行,便去屏风后换了一身装束,要与周意儿出去,谁知两人刚走到门口,新荷忽然匆匆忙忙的撞了过来,不及行礼就道:“小姐,未央宫来了一位姑姑,请您过去一下!”   周意儿所中意的宫女秀英,因长泰廿六年的坠湖之事,被掖庭屈打成重伤,后来太后亲自接管此案,尽管查出秀英无辜,但其时秀英已经受了重伤,无法再伺候下去,周意儿便替她求情,让她住进了慈济所。而这新荷就这么一路伺候下来。   六年下来,周意儿对她虽然总不及秀英那么中意,却也不咸不淡的处了下来,闻言皱眉道:“可有说什么?”   “那位姑姑说是皇后娘娘有事找您。”新荷道。   周意儿最不喜欢她的就是这一点,太过木讷,什么事情都要自己问了才回答,不似秀英那般会揣测心意。   “既然皇后娘娘找你,那你快去罢,也许是明儿花会的事情,若有什么消息可不要忘记来告诉我。”苏如绘忙推着她道。   赏花会是太后一时兴起,叫皇后准备的,时间是明日,地点就定在了上林苑。这个时节正是百花盛开的时候,也正因这个缘故,苏如绘这几天苦练字,勤吟诗做画、填词写赋,生怕两年前的中秋宴会之事再演——这一次是宫中举行的花会,连命妇都不曾通传,若是她再被推出去露一手,可就没什么人会不遗余力的替她掩瞒了……就连顾贤妃,都以为薛女史的弟子,必定才高八斗。   “也好。”周意儿点了点头,带着新荷匆匆去了。   苏如绘看着她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觉得反正已经换了出门的衣服,还不如先去上林苑转一转,提前将诗句之类想好,免得到时候怯了场。中秋夜宴那次留给她的教训实在太深刻了。   上林苑本就遍植花木,因着花会的缘故,更从御花园、花房中,都移了许多争奇斗艳的奇花异草来,越发显得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主管这次花会的乃是未央宫的主事内监安平之,此刻正带着人到处巡视,苏如绘避开众人,沿着太液池而行。   有道是太液芙蓉未央柳,春日的太液池上浮满了尖尖嫩嫩的荷叶,时有蜻蜓蹁跹,岸旁却是一丛丛迎春恣意怒放,鹅黄新绿,煞是好看。   苏如绘看得暗暗叫苦,这季节处处可入画,步步成诗,若太后或皇后兴致极高……   她正盯着一片新圆苦思冥想着诗句,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苏如绘转过身来,却见一个蓝袍少年正穿过不远处的一垂凌霄花下。那少年剑眉星目,气度儒雅,身上宝蓝色长袍,越发衬托出他肌肤白皙,风仪出众。   苏如绘见他似乎并未看见自己,忙出声叫道:“师兄!”   “苏师妹?”顾连城停步一看,温和的笑了笑,招呼道。   苏如绘见周围无人,提起裙子三步两步跑了过去,嘻嘻笑道:“师兄怎么会从这里走?莫不是来寻觅诗意的?”她心里主意转的飞快,正琢磨着怎么说服顾连城替自己做上一回代笔,却听顾连城笑道:“说来惭愧,虽然常与太子入后.庭,不过却一直没记过路途,刚才陪太子去未央宫请安,前朝传来消息,说是师傅见召,我便向太子告辞,哪知出来没多久便迷了路,师妹若是方便,还请告诉一下该怎么走才是。”   苏如绘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   上林苑……未央宫,这两个地方与去前朝的方向那是反得不能再反了……自己这个才华横溢的师兄,莫不是个路盲?   “师兄,我替你带路吧!”苏如绘明白过来,叹了口气,“师兄可知道师傅召见有何事?”   “来人没说。”顾连城摇头道,“师妹可有什么话要带给师傅?”   “……有!”   “师妹请说。”   “若是我丢了师傅她老人家的脸,师傅会不会把我逐出门墙?”   “呃……师妹过谦了!”   两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走着,苏如绘这几年虽然也见过几次顾连城,不过还从未像今天这样私下长时间交谈,顾连城此人恰如书中所言君子如玉,两人走在一处,过往宫人见了,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苏如绘忽然想起一事,道:“师兄最近可曾去我家做客?”   “两个月前蒙郑野郡夫人之召,去过一次,武德侯府中一切安好。”顾连城以为她想家了,道。   哪知苏如绘关心的却不是这个,而是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可见到我堂姐?”   她一面问,一面露出看好戏的表情,哪知顾连城处变不惊,神色泰然道:“席间蒙苏家小姐弹奏一曲,不胜荣幸,惜乎师兄琴艺有限,不能指点那位小姐。”   “喔……”苏如绘十分失望,苏如染并不擅长弹琴,没有一定水平,是不敢在薛紫暗入室弟子面前弹奏的,这么说,出场的应是苏如墨了。   自从顾连城当年作登临赋而成名,加上本人师出名门,相貌俊秀而又前程似锦,六年来不乏门阀贵女倾心于他,其中苏家近水楼台先得月,苏如绘的两个堂姐,苏如墨、苏如染,更是争得连两人的长辈之间都硝烟弥漫。   偏偏顾连城一直气定神闲,无论赴多少次宴,苏家长辈明里暗里的话都说尽了,始终不温不火,目不斜视,苏如绘兄妹几次试探,他都滴水不漏,既似有情又似无情。苏如绘如今也不指望从他嘴里套出什么话,只是她因郑野郡夫人的缘故不希望苏如墨如愿罢了。   苏如墨……苏如绘心底冷哼一声,顾连城是薛紫暗入室弟子,君子六艺那是信手拈来之事,尤其是操琴。什么琴艺有限不能指点,应该是不愿指点。嗯,这样就对了,曜国夫人当初没少给郑野郡夫人添堵,苏如绘心里也觉得自己这个师兄非常了不起,她可不希望苏如墨能嫁到这样的良人。   正闲谈时,通往前朝的宫门已在眼前,顾连城松了口气,对苏如绘拱了拱手道:“多谢师妹了。”   “师兄客气了……”苏如绘很是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未央宫到前朝那是再容易没有,只需一直向南走便是,这位师兄居然能糊涂的走到未央宫之北的上林苑去,这份路痴倒也少见。   第八十六章 苏氏   待顾连城的身影消失之后,苏如绘才后知后觉的哎呀一声,后悔不迭——这么一路上,她居然都忘记请顾连城替自己写一篇出色的诗文,来应付明天的赏花会了!   苏如绘无可奈何,只得悻悻独自返回仁寿宫。   “如绘姐姐!”   苏如绘刚刚进了仁寿宫的宫门内,便见一个上穿湖水绿缎半臂,下系藕色六幅褶裙,挽着彩蝶穿花披帛的豆蔻少女迎面走来,甜甜笑着招呼道。   “郡主!”   这装束清雅的少女正是东胶国小郡主丹朱,六年前随东胶王入觐后,本来在光奕长公主下降之前就要随东胶王归国的,但是她回去不久,东胶王后病故,嘉懿太后甚是怜恤,待她守孝期满,使人将她接至帝都,养在了仁寿宫里。   按照惯例,东胶国的王女被选入宫为后妃是常事,宫里谁都知道,苏如绘这些人且不去论,这位小郡主,以后迟早是正一品的贵淑贤德四妃之一。   丹朱郡主原本生得珠圆玉润,自东胶王后去后,许是哀伤过度,加上六年来长了不少,眉目之间依稀可见当初娇憨模样,下颔却尖了许多,看起来别有一种楚楚动人。   苏如绘对她印象一直不错,笑着见了个礼道:“郡主往哪里去?”   “淑妃娘娘那里做了一种别致点心,让我去尝一尝,若是觉得好,让我带些给太后。”丹朱郡主如实道。   “淑妃娘娘的小厨房据说是宫里一绝呢,郡主好口福。”苏如绘笑意盈盈,心里却有些感慨,淑妃这几年来老是变着法子将丹朱郡主唤去永信宫,哪里是为了孝敬太后,还不是打着撮合丹朱郡主与三皇子甘棠的主意。   自从当初太后将丹朱与甘棠相提,宫里不敢明着议论,但心里都觉得太后怕是有这心思。但是东胶国王女,历代以来都是入后宫为妃,娶她们的,都是太子或皇帝。沈淑妃打这个主意,这些年来原本与周皇后之间的和睦已经逐渐开始变化了。   “如绘姐姐若是喜欢,一会我另外与淑妃娘娘讨些给姐姐送去。”丹朱很懂事的道。   苏如绘连忙摆手道:“不必不必,娘娘是孝敬太后的,怎能给我?”   两人寒暄几句,丹朱便告辞而去。   苏如绘回了鹿鸣台,刚从屏风后换了家常衣服出来,便听外面珠帘被哗啦一下掀开,却是周意儿皱着眉头进来了。   “你来的倒巧,我刚回来,皇后娘娘寻你什么事?”苏如绘笑道。   周意儿神色似有些不大好,勉强笑了笑,半晌才道:“没什么,不过是说明天太后也许会让人作诗作画,让我早作准备,不要到时候丢了周家的脸。”   “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不是还有我么?”苏如绘笑着道,“再说瀣儿姐姐不清楚,不过那位张小姐嘛……说不定还不及我呢。”   长泰廿六年坠湖之事发生后,宋氏采蘩被赶回家族,未央宫就只有张眷一人陪侍皇后,张眷乃是太后侄孙女,父亲是威远伯张子仪,甚得圣意,只是张子仪乃是张氏旁支出身,少年时家贫,无力读书,所以虽然武功出色,却大字不认识几个,也是朝中少见了。   而昌阳郡夫人乃是张子仪的结发之妻,亦是贫家女儿出身,因此张眷的学识可想而知。苏如绘有时候想,太后没有将张眷放在仁寿宫里抚养,而是任由她养在号称才女的皇后身边,是不是指望皇后的书香之气能够感染张眷一二?   毕竟嘉懿太后更以政事见长,杀伐果决,这一点,张眷在家里时应该早就受多了张子仪的影响。   周意儿听了苏如绘的安慰,却只是勉强笑了笑,敷衍几句便走了。   苏如绘看着她离开,总觉得周意儿有一点欲言又止。   次日天朗气清,苏如绘被秀婉叫醒,正是东方晓色破远而开之时,她起身沐浴,换上织云绸制的亵衣亵裤,披上中衣出来,对秀婉道:“昨儿选好的衣服呢?”   秀婉连忙将衣盘托出,这身衣服是苏如绘昨天晚上挑选好的,乃是一件雪青色底绣迎春花缠枝状的半臂,里面束着月华裙,裙角缝着小金铃,行走之间声声脆响悦耳,披帛选的是一件纯雪青色只在边缘坠了一串串珍珠如流苏的。   苏如绘自己梳了一个垂髫分肖髻,对插一双玉步摇,当中簪着一朵山茶引蝶珠花,耳畔留着少许碎发,摇曳出碧色珠光,却是来自于耳下的碧玉坠子之上。   鬓发既妥,苏如绘打开昨日周意儿送来的周弃病亲制胭脂,取出少许化开,对着铜镜嫣然一笑,趁机在笑颊上各轻扫而过,又取唇纸一抿,便是飞霞上颊、朱唇皓齿了。接着以炭笔轻描眉眼,略施薄粉,便是妆成。   秀婉不谙梳妆,在旁替她递递拿拿,托过装着花黄的小盒子道:“小姐可要用这个?还是点朱砂?”   “就用这个吧。”苏如绘随手捡了一片攒千叶花形的花黄,沾了水贴在眉心。   秀婉左右端详着苏如绘,苏如绘是一张白生生的瓜子脸,弯眉秀目,鼻梁高而挺直,樱唇轻抿,方十四岁的少女身姿窈窕,端坐镜前,只使人看着就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她禁不住赞道:“小姐好生美丽。”   “美丽这个词,在宫里,还是要霍七才够得上。”苏如绘轻声道,语气里虽有羡慕,却无嫉妒之色。   已经十八岁的霍清瀣,如今完全可以用倾国倾城来形容。   即使出身门阀、自恃极高的苏如绘,看着她时也不禁为之倾倒。   “那也没什么,除了三殿下,太子和二殿下,可是一直都对小姐不一样的。”秀婉道。   苏如绘对着铜镜笑了笑,没说什么。   长泰廿六年九月,光奕长公主下降后的两个月,苏如铁成婚,苏如绘曾得太后恩准回府参加,那是她这六年来唯一一次回到家中。苏如铁娶妻后不久,北戎再次犯边,因有内奸,东胡郡几乎失守,刘氏接连战死了六名嫡系子弟,族长派自己的亲弟弟浑身缟素星夜飞驰入帝都哭诉。   因着光奕长公主下降后与秋狄之间暂时的宁靖,满朝文武在长泰帝当殿震怒后,非常识相的提出北.伐。   是日以骠骑大将军周子南为主帅,苏万海辅之,当时未使人注意的是苏家庶子苏如峻,以一个不起眼的正六品昭武副尉,同样出现在北.伐军中,并一次次立下大功。   长泰廿八年,北.伐以北戎连败十三场大战,王帐震动,仓皇后退三百里,遣使求和,并以王子入质、递交国书称臣结束。   战后论功,苏如峻连升五级,为归德将军,领大雍声名赫赫之四破军中的破坚军实职。自此武德侯府一门父子四人,三执军权,炙手可热。   甘霖又怎么可能会对自己不另眼看待?   要知道苏万海可只有苏如绘一个女儿,还是嫡女!   至于甘然……   苏如绘抿了抿嘴,将思绪抛开,开始继续挑选起束腰与佩饰起来。   第八十七章 荣寿公主   朝阳初上时分,上林苑中姹紫嫣红,衣香鬓影袅袅。   太后、皇后乘凤辇,正五品以上妃子乘轿,其余则步行而至。到了上林苑,太后吩咐下辇,周皇后也跟着走下,亲自搀过太后的手臂,另一边便是霍清瀣与丹朱。   丹朱正垂髫年纪,不知道是不是因与霍清瀣同行的缘故,穿的十分清淡,不过是浅碧色褶裙外披了一件鹅黄半臂,发束金环。   而霍清瀣则是玫瑰色襦裙,外罩月白半臂,束腰鎏金织云带,裙下微露一双丝履,上面缝了一对茸球,满头青丝高挽,斜插着一支蝶穿牡丹的华钗,一串珠贝自牡丹花蕊中坠下,恰恰落在她鬓边,扶着太后站在花丛之间,当真是人比花娇美,花不及人艳。   苏如绘和周意儿是提早就到了,此刻与众妃一起跪下给太后、皇后行了礼,太后和蔼摆手叫起来,道:“今儿哀家传你们来,是觉着上林苑的花开得极好,因此叫大家都来看看,不必拘束,一会若有谁有拿手的技艺,亦不妨表演一下,若是好的,哀家与皇后都有赏赐。”   “母后这是帮着大家讨赏呢!”周皇后笑着凑趣,“妹妹们可要尽心,还有几位小姐。”   “谨遵太后、皇后娘娘懿旨!”众人齐声道了,便拥簇着太后沿途赏过去。   周意儿挽着苏如绘的手,走在队伍中间,忽然一努嘴,道:“如绘你瞧!”   苏如绘顺她所看的方向看去,却是一个有些孤零零的绯色身影,窈窕韵致,梳着飞仙髻,对插着蜻蜓别荷款式的玉搔头,簪着数朵绢花,扶着宫女的手慢慢走着,不时看向太后身边的霍七。   “怀真郡主居然没来?”苏如绘认出那是张眷,自宋采蘩被遣返家族后,未央宫里养着的女孩子只她一人,因此倒与时常入宫的怀真郡主走得越发近了。   “应该不会,估计在弄什么玄虚!”周意儿冷笑,她原本倒与怀真没什么仇恨,只是当初光奕长公主尚未正式册封时,后宫皆以为太后、长泰有意废后,谣言四起,一些人别有用心,在暗中推波助澜,让周家很是惶惶不可终日。   后来光奕长公主册封尘埃落定,太后亲自决断六宫之事,废后的谣言才逐渐嘎然而止,之后周家查访,此事隐约与西福宫、宋氏有所纠缠,当时因着北.伐之事,太后与长泰都不欲使六宫之事影响前朝朝政,因此周家只得暗暗咽下,但从此周意儿对怀真郡主也没了好感,两人偶然见面,不时彼此互刺几句。   虽然怀真郡主乃是册封的郡主,周意儿身无品级,但后者养在太后身边,怀真郡主早年在苏如绘身上吃过苦头,也不敢过分。   至于张眷,却是因为当初那株白玉金参的缘故,与周家差点正式翻了脸。此事连武德侯府也被埋怨到,也是因为北.伐的缘故,太后亲自出面命昌阳郡夫人不得纠缠才作罢。张眷坠湖后因是最后被救起,损伤极重,长泰廿五年时还是一个初显妩媚之风、身体安康的女孩儿,因为坠湖引起风寒,差一点点便转成了肺痨,幸亏北.伐顺利,大雍从北戎得到众多珍贵药材,太后特意令人以八百里加快紧急传回一株白玉金参,才险险救了回来。   但是张眷从此变得体弱多病,三天两头的病倒,周皇后甚至特意调了一名医女去服侍她,因为此事,威远伯与武德侯之间也时常发生龌龊,苏如绘自是不可能还能与张眷见面和蔼交谈,但在太后、皇后面前,两人都是视作陌路,倒还不至于发生冲突。   “何必管她呢?你看今儿花开的果然繁华。”苏如绘打量几眼张眷娇怯怯的背影,笑着转过头道。   “也是。”周意儿点了点头,两人专心欣赏起上林苑中的花卉来,中间周意儿看中了一株六角大红,层层叠叠的粉色花瓣葳蕤怒放,直压得枝头微弯,她留恋看了半晌,苏如绘推她道:“急什么?一会太后叫人表演技艺,你若得了彩头,向太后讨去鹿鸣台就是。”   “若你得了,可也要帮我一帮。”周意儿道。   “你周家清流出身,诗词上哪里还拿不到个魁首?”苏如绘失笑道。   哪知周意儿却正色道:“如今可不是六年前,宫中以才名著称的后妃只我姑姑一个,长泰廿七年入宫的静婕妤、长泰廿八年礼聘的刘修容,还有长泰三十年选秀入宫的安宝林。都是才华横溢之人,今儿在太后面前出挑的日子怎么会放过?”   “哦?后宫才女居然如此之多?”苏如绘诧异道。   “那安宝林还是肃国公……”周意儿话音未落,却听前面有人禀告道,说是太子与几位皇子齐来给太后请安,此刻正在上林苑外。   太后因道:“都是自家人,在外面干等着干什么?进来就是。”   太子甘霖乃是嫡长子,如今已有十六岁,所谓十五束发,若是普通皇子,这个年纪就该离都出藩了,自然不适合再与后妃见面。   不过有嘉懿太后在却又是一回事,不多时,甘霖便携着二皇子甘然、三皇子甘棠,手里牵着五皇子甘沛飘然而至。四位皇子身后落开几步,却是四皇子甘美,手中抱着一个约两三岁的小女孩,这女孩极为清秀,只是一双大眼睛里藏着畏缩,似乎第一次出席人如此多的场合,十分怕生。   这女孩乃是宫中如今唯一的公主荣寿,生于长泰廿九年腊月,生母是一名娘子,在生产她时便难产而亡,因宫中公主一直养不住,后妃们都不太敢接手,荣寿公主又出身低微,不足以让太后抚养,最后还是许才人主动接下了这份差事。   荣寿公主与她的养母及四哥一样,在宫中一直寂寂无名,若不是在这种场合下出现,怕是遇见了也很少有人能想起来她是谁。   “荣寿也来了?”太后打眼一看,顿时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凭心而论,太后最看重的当然是皇孙,但是如今宫中已经有了六位皇孙,却只有这一个公主,自然显得公主反而更尊贵了,只是太后曾亲自抚养乐安公主至十二岁,却不幸意外身故,到了荣寿公主这里,难免有些睹此思彼,时常有赏赐发到许氏那里,却不常召荣寿见面。   现在在这里意外看见她,倒是格外喜欢,连带对甘美也温和起来,招手道:“小四将妹妹抱来给哀家瞧瞧。”说着让霍清瀣替自己卸了护甲,以免伤到荣寿公主。   “荣寿,给皇祖母请安!”甘美上前几步,将荣寿公主放到地上,轻声哄道。   荣寿公主有些怯怯的看了眼太后,被四哥推着催促了几下,才行了个礼,奶声奶气道:“皇、皇祖母万福金安!”   “好孩子,快到皇祖母这里来!”太后极高兴,示意她靠近自己,荣寿公主却先回头看了眼甘美,见他点头,才走紧几步,到了太后跟前。   太后将她抱起掂量了一下,怜惜道:“这孩子却比甘沛当年轻多了,许才人那么尽心养,却还是身子骨有些儿不足。”人群中许才人连忙出列请罪。   周皇后生怕太后又想起乐安与先前夭折的公主们,连忙打断道;“甘沛贪吃,臣媳瞧公主面色红润,想必是女孩子的缘故,看着瘦弱,其实筋骨倒不差的。”   太后被她这么一说,仔细看了看,发现荣寿公主果然小脸白里透红,满意的捏了捏她的脸颊道:“许氏你确实用了心!”   许才人跪下谢恩,又道:“都是太后与陛下洪福庇佑,嫔妾不敢居功。”   “你养这个孩子不容易,还要照顾甘美,荣寿刚出生时是个什么模样,哀家很清楚,能养成这样着实辛苦。”太后见荣寿的目光落在自己腕上,随手将一个翡翠镯子取下来给她拿着玩,道。   许才人连忙磕头,又是一番谦逊。   许氏的态度让太后很是满意,周皇后察言观色,靠近太后轻声说了几句什么,太后微微点头,便让许氏下去,却将荣寿公主交给了袖香抱着。   这时候甘霖等皇子才走了过来,笑道:“皇祖母见了荣寿,却把我们丢在一边了!”   甘棠自幼与太后撒娇习惯了,假意哀怨道:“皇祖母可是不疼甘棠了么?”   太后大乐,被皇孙们逗得合不拢嘴,先对甘霖道:“都是上朝议政的人了,还要和妹妹争这么点子么?”又指着甘棠对沈淑妃道,“淑妃也不出来说句公道话?哀家疼棠儿疼得可还少吗?这会子居然吃起荣寿的醋来,你们妹妹年纪小,又是宫里唯一的公主,难不成一群男儿竟也要与她相争?”   皇后和众妃都是窃笑不已,却见一道人影冲过来,一把抱住太后的腿,差点没将太后带得退了一步,吓得皇后与霍清瀣赶紧扶好太后,周皇后定睛一看,闯祸的却正是自己的幼子甘沛,不由恼道:“胡闹什么!安夏把他带出去,禁足一月!罚抄孝经五遍!”   甘沛闻言委屈道:“沛儿已经许久未见皇祖母……”   周皇后还要再说,太后已经摆着手笑了起来:“皇后怕什么?难不成哀家还会和自己孙儿计较这点子事不成?沛儿年纪小,皇后忘记然儿、棠儿在他这年纪时淘气到什么样子了么?那时候六宫看到他们就发愁!”   太后说罢,甘然和甘棠大约是从小被说习惯了,只是陪着笑了笑,两人的母妃,霍贵妃和沈淑妃,却不约而同的飞霞上颊,尴尬无比。   第八十八章 芙蓉清波亭   上林苑乃前朝所留,占地极大,嘉懿太后毕竟年纪大了,走了小半个时辰,面上已露倦色,周皇后忙道:“母后,臣媳记得不远处便是芙蓉清波亭,三面临水,景致甚好,不如去坐一坐?”   太后点了点头,一行人不疾不徐的向芙蓉清波亭走去,早有小黄门在旁听了,飞跑去报信,检查芙蓉清波亭中各物可安排妥当。   到了亭中,只见三面各只垂了一道轻软薄纱,沙色明亮,光线透入,丝毫不觉昏暗沉闷。周皇后解释道:“如今虽已是鲜春,但湖上犹有寒气,为太后凤体念,故此臣媳让安平之在这里挂了这明华纱,挡去春寒料峭,却也免得亭中昏暗。”   “皇后自是有心。”太后点了点头,吩咐将荣寿公主抱过来,问了几句闲话,已是日上三竿,便见安平之一抖拂尘,询问似的看了眼皇后,见皇后微微点头,这才上前跪倒请示:“禀太后,午膳已备,不知是否就让奴才们摆在这芙蓉清波亭里?”   “到午膳的时候了么?”嘉懿太后抬头看了看天色,道,“这附近可还有其他地方?”   周皇后听出太后似不想就在芙蓉清波亭用膳,于是道:“东南方向那座假山后,倒是有座涵远楼。”   “摆去那里吧,这亭子里吃些瓜果倒也罢了,用膳还是去楼里的好。”太后说着,忽然咦了一声,拉过荣寿道,“哀家给你的翡翠镯子却去了哪里?”   刚才荣寿一个劲的盯着太后腕上看,太后就把那翡翠镯子下了给她拿着玩耍,却没想到这么会子工夫就不见了踪影,许才人吓了一跳,以为公主年幼不晓事,将太后的镯子随手丢弃,正要出来请罪,却听齐云笑道:“太后莫急,东西在奴婢这里呢,刚才瞧公主拿着有些累了,奴婢便替她收了起来。”   “原来如此,一个镯子倒没什么,哀家是怕这孩子别吃了下去。”   “公主这么小,怎么吃得下镯子?”沈淑妃挽了挽臂上霞帔,笑着道。   “你却是把自己儿子的事情给忘记了?”太后道,“甘棠小时候,也看中哀家的一个玉佩,拳头大小,哀家给他玩着,一转身他把玉佩打碎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往嘴里塞呢——幸亏嬷嬷发现的快!”   甘棠顿时叫道:“皇祖母是消遣棠儿了,棠儿这般聪明怎会做那种事?”   “你还要狡辩?哀家可还记得,那嬷嬷姓沈,乃是你母妃的陪嫁使女,若不是她发现及时,抢了下来,有你苦头吃!”太后瞪了他一眼,假意嗔道,“还想在哀家面前抵赖么?”   “皇祖母果然是不疼孙儿,偏心荣寿了!”甘棠靠过去撒娇道,“当着妹妹的面这般揭孙儿老底,却让孙儿以后在妹妹面前何以自处?”   太后笑着一点他眉心道:“哀家就是要拿你做个例子,让沛儿与荣寿都晓得你那些淘气的事,免得他们跟你们学坏了——还有然儿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沛儿千万莫要学你这两个哥哥,要学,得看着太子!”   “沛儿知道了!”甘沛依在太后身边乖巧道,甘然原本静静站在一旁,闻言也不禁出声替自己辩护道:“皇祖母是要教训三弟,怎么还要拉上孙儿?”   “你三弟淘气,你难道不淘气?贵妃养你养的可是心惊胆战,你自己说说,淑妃可曾担心过她的儿子独自在荷塘边徘徊?一点儿事都不懂,哀家这不是正要拿你们给沛儿与荣寿提醒么?”太后此刻心情很好,打趣道。   霍贵妃听了却是眼眶一红,将头转向别处,甘然笑嘻嘻道:“孙儿是看出来了,皇祖母是怨着咱们功课忙,有几日没去仁寿宫请安,特意敲打咱们来着,三弟,咱们旁的多说无用,赶紧想个法子给皇祖母赔罪才好。”   甘棠也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如此,我只当皇祖母是不疼孙儿了,却是因为这个,皇祖母,您不知道太师他老人家的功课有多重……”说着就要撒娇让太后下懿旨,教霍德给他减免功课,霍德原本只教导太子,不过甘霖十二岁起上朝听政后,霍德便隔一天才为他讲解两个时辰功课。而长泰帝因霍德将甘霖教导得极好,加之如今朝中不算忙碌,也将其他皇子的课业划了过去,让他兼顾。霍德此人为师极为严格,丝毫不假情面,甘然、甘棠这两人均无太子那般好学奋进,都是叫苦不迭。   沈淑妃听儿子老调重弹,这般不求上进,细细的蛾眉顿时皱了起来,太后却是笑出了声:“你为这件事情从启蒙开始就缠着哀家,如今都快就藩的人了,还这么惫懒,这叫你父皇母妃以后怎么放心你去藩国?别到时候与你那不争气的皇叔一样,无人就近管束,成天游手好闲,被监官弹劾上来,到时候皇祖母可是不依,不管你的!”   太后所言的不争气的皇叔,正是当初苏如绘与郑野郡夫人在长泰廿五年最后一天宫门前遇见的那位赵王,半个月前,监官上了明折,弹劾赵王在赵国荒淫无道,强抢民女,好声色,乐嬉游,马踏青苗,不思贤明等等,引起朝中百官愤慨,长泰帝亦觉颜面无光,正下了旨意传他回都解释。   苏如绘当初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大快人心,不过转念一想,长泰帝是传而非拘,怕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多不过敲打一番罢了,便懒得多关心。此刻听到太后这么一说,许多人都在心里嘀咕莫不是赵王这次入觐是要被重罚了?   沈淑妃却没工夫理会赵王,她听到就藩二字,脸色顿时一白,周皇后却是舒心一笑道:“可不是?三殿下,霍太师乃是陛下的师父,学问品德都是极好的,殿下可不能偷懒,要好好跟着太师学,两年后就藩,也做个贤明之王。”   这番话说的甘棠眉头微皱,但他惯于掩饰,撒娇道:“母后,霍太师确实大才,否则何以将太子哥哥教导得这么好?但棠儿生性愚钝,哪里能和太子哥哥比?母后这么说,实在让棠儿惭愧,连做太师的学生都不敢了,不如母后帮棠儿换个老师罢!”   周皇后顿时一噎,自长泰廿六年的风波后,虽然她后位依旧稳固,太后处理完辛才人引发的巫蛊之事后,也将六宫之权还给了她,但宫权却已经不似从前那样掌于皇后一人之手。长泰帝因沈淑妃在长泰廿五年除夕夜宴上的镇定表现,特意开口,让沈淑妃协理后宫。   这几年下来,沈淑妃母子不复从前的战战兢兢,竟隐隐间有些心思不对,这些周皇后自是看在眼里,今日终于从太后口中听到就藩二字,她自是心中愉快,便不遗余力的敲着边鼓,企图将此事一口咬死,也是暗示沈淑妃莫要再起心思。   哪知甘棠这么一说,却仿佛是周皇后炫耀太子聪慧、贬低甘棠愚钝一样。虽然周皇后一直觉得自己儿子比谁都更适合做储君,但身为嫡母这般说话,总让人觉得她厚此薄彼,顿时有些尴尬。   却听太子轻笑一声道:“三弟又胡闹了,皇祖母别听他叫苦,见了太师,他可是什么甜言蜜语都说出来,霍太师如今喜欢他可比喜欢孙儿还多呢!”   甘然目光闪了闪,也道:“三弟嘴甜,太师自是喜欢他。”   “是么?哀家的棠儿从小就惯会哄人,连哀家都常被他说得止不住笑。”太后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头发,芙蓉清波亭中顿时响起一片陪笑声,如此说说笑笑,将此事揭过。   第八十九章 徐姿   片刻后安平之来禀告,说午膳已在涵远楼摆好,请太后与众人移驾。   苏如绘挽了周意儿的手跟在人群中一路悠然走过去,因这次赏花宴是太后提起,周皇后费了许多心思,膳食皆以花入食,与宫中常见的大不相同,清淡雅致,众人都十分稀奇。   周皇后因解释道:“这叫百花宴,乃是刘修容想出来的法子。”   太后赞了一句,便有一个身材修长、容貌艳丽的女子起身谢恩,这女子鹅蛋脸,一双凤目斜飞向上,容光照人,举止有度,却与寻常宫嫔不同。她是东胡刘氏之女,长泰廿八年北伐结束后,刘氏重归帝都,太后亲自下旨礼聘了这位闺名为拒戎的刘氏入宫,直接就给了九嫔的位份。   刘修容出身门阀,气度非常,被太后称赞,也不见喜形于色,只是淡淡的说了几句谦逊之词,便重新退下。众妃对她这不出风头的做法十分顺眼,都跟着称赞刘修容心思巧妙,却见刘修容坐下后举起障颜团扇轻轻一扬,淡然道:“这法子其实也不全是嫔妾的功劳,还是静婕妤最先提的,嫔妾才想起来从前在家中吃过一次,因之告诉了皇后娘娘。”   见提到自己,坐在丽婕妤和华婕妤之后的静婕妤忙道:“嫔妾也只是那么随口一说,既然是赏花宴,若是膳食也与花有关岂不是更为妥帖?还是修容姐姐心思巧妙,皇后娘娘辛劳研制。”   太后道:“你们心思都很好,且看看皇后这膳食准备得如何?”   这会已经有小黄门上来试膳完毕,对霍清瀣点了点头,霍清瀣便用缠金臂挽起袖子,举箸夹了一小块玫瑰卷儿放到太后面前的瓷碟中,太后尝了一口,半晌点了点头:“清甜不腻,却与寻常点心不同。”   太后已然开始,众人亦随之纷纷举箸。   周意儿吃了一个金桂糕,低声道:“如绘你尝尝,这用鲜花入膳,确实不同平日的糕点。”   苏如绘随手夹了一个入口,两人小声议论了几句,便听一个娇脆甜美的声音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诸位姐妹,既有赏花会,复有百花宴,又岂能无乐?嫔妾不才,愿抛砖引玉,清歌一曲,为宴助兴!”   众人抬头看去,却是一个穿着浅粉绣凤尾金蝶绞银边半臂,下系六幅湘水裙的少女自席间盈盈站起,她梳着朝云近香髻,发上并无钗环,却簪着数朵碗口大小的茶花,其中一朵俨然正是六角大红,让周意儿心下一疼,悄悄向苏如绘道:“该不会就是我看中的那株上摘的吧……”   苏如绘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只听太后笑着道:“哀家正觉着气闷,难得有人站出来,你唱就是,只是一件,若是不好,哀家可是不给赏的。”   “嫔妾不敢要太后赏赐,只求能博太后一笑,也给众位姐姐做个石砖引出美玉就是了。”这粉衣女子乖巧的道。   太后欣然点头,轻声对周皇后道:“这是……”   长泰帝的后宫本就熙熙攘攘,自北伐胜利后,长泰三十年更是大选过一次,如今宫里几乎主位都满了人,宝络夫人也进了德妃,空缺的夫人位却是提了早先的昭容与修仪,这粉衣女子位份不高,才会刻意在这种场合第一个起来说话,为引太后注意,平时自是没有资格去仁寿宫请安。嘉懿太后却不认识她。   周皇后在席位上欠了欠身:“回母后,这是阮宝林的宫里人,兰秋宫平澜阁的小仪徐姿。”   这时候徐姿已走到殿下一块空阔处,先向着太后、皇后行礼,又团团一礼,复敛裙裾,步莲华,肩帔轻扬,也不用丝竹,清声唱道:“拆桐花烂熳,乍疏雨、洗清明。正艳杏烧林,缃桃绣野,芳景如屏。倾城,尽寻胜去,骤雕鞍绀幰出郊坰。风暖繁弦脆管,万家竞奏新声。盈盈,斗草踏青。人艳冶,递逢迎。向路旁往往,遗簪堕珥,珠翠纵横。欢情,对佳丽地,信金罍罄竭玉山倾。拚却明朝永日,画堂一枕春酲。”   徐姿年少,几与苏如绘等人同岁,比之霍清瀣还要小上一两岁,音色脆响,这曲木兰花慢清唱出来,只觉字字如玉石相交,甜脆入耳。   尤其是“正艳杏烧林,缃桃绣野,芳景如屏。”恰如涵远楼上俯望风景,一曲既罢,歌声袅袅,周意儿轻声道:“难怪她敢第一个出头,这嗓子真不错。”   “若不然,她还提出清唱干什么?”苏如绘淡淡一笑,“不用丝竹,才越发显出徐小仪歌声清越,质本天然。”   果然太后叫了个好字,周皇后笑着说出一串赏赐,令安夏记下,回头便送到平澜阁中去。   徐姿抿嘴浅笑,先谢了恩,又对众人一礼,这才袅袅回席。   因有她开的这个头,加上太后心情愉悦,众妃都纷纷献艺,有奏乐的,有歌舞,有如安宝林那样吟诗泼墨,一时间涵远楼上热闹无比。   苏如绘和周意儿、张眷,及霍清瀣、丹朱,却都只在旁笑而不语。蓦然楼外传来一声禀告,却是长泰帝到了。   “皇帝来了?快来尝尝皇后准备的百花宴。”太后正在兴头上,见长泰进来,笑着招呼道。   长泰先向太后行了礼,待太后道了免字,才令众人平身,自有伶俐的宫人上来,赶紧在太后席旁又设了一张席位,长泰坐下后,笑着道:“方才儿臣去仁寿宫请安,却听说母后带了人来上林苑赏花,所以过来凑个热闹。”   说着对殿下一摆手道:“刚才在做什么现在接着做就是,朕与太后一起看。”   “在宫里歇久了静极思动。”太后笑着说了几句,殿下妃子们因长泰的到来,越发卖力,却让苏如绘等人看得眼花缭乱,暗道宫中果然卧虎藏龙,却有几个妃子文才、歌舞,俱是极佳,看得长泰也不禁眼波轻柔如醉,估计这几天都是召这几人侍寝了。   便在这时,丹朱悄悄向太后说了几句话,太后笑着道:“哦?这也行,只是不能这么轻易给了你,除非你也下去表演个什么。”   苏如绘和周意儿对望一笑,知道丹朱郡主必定是看中了什么向太后要求,只听丹朱撒娇道:“太后娘娘,丹朱自小养在您膝下,会什么您还不知道么?便饶了丹朱这一回罢!”   “这可不成,今儿都是有好的节目才有赏赐,哀家许你随便下去做点什么就给你,还不够偏心么?”太后假意为难道。   丹朱郡主顿时露出愁苦之色,求助的看向身旁的霍清瀣,霍清瀣掩口轻笑,道:“郡主可别为难我,我除了会在太后面前讨个巧外,却是什么都不会的。”   “如绘姐姐!”丹朱闻言,立刻从太后身边走了过来,扯住苏如绘的袖子哀求道,“姐姐替我写首诗或作个画给太后,帮我讨了那株垂丝海棠罢!”   周意儿听她要的不是六角大红,顿时心头一松,笑嘻嘻的帮着撺掇道:“正是正是,如绘,郡主还是第一次向你开口,却不要推辞的好。”   苏如绘早在丹朱郡主走过来时就暗道不妙,此刻更是毛骨悚然,原本要推辞的话却被周意儿堵住,只得狠狠瞪她一眼,对丹朱道:“不瞒郡主,我虽挂着薛女史弟子之名,却和顾师兄不知道差多少……”   丹朱郡主听她这么说,以为不肯,顿时十分失望,只听苏如绘继续道:“若郡主不嫌弃,我……便替郡主试试,只是若太后看不中,却不要怪我就是。”   “自然不会!”丹朱郡主忙道,“丹朱听齐嬷嬷说过,如绘姐姐是才女呢,太后也夸赞过的,哪里会看不中?”说着一拍手,对一旁的宫人道,“去取笔墨来。”又复对太后笑道,“太后娘娘,丹朱请得如绘姐姐帮忙,那株垂丝海棠却是得定了。”   太后只是含笑不语,片刻后笔墨送来,周意儿飞快的收拾出长案,丹朱亲自卷了袖子研墨,附近几人见她们如此慎重,都好奇的靠了过来,连霍清瀣与张眷也走近了几步,霍清瀣道:“早就听说如绘乃薛女史传人,可惜咱们在宫里这么久都没见过你的笔墨流出,今儿应是能够看到珠玑落纸了罢?”   “……瀣儿姐姐谬赞了!”苏如绘干笑几声,幸亏她自两年前的中秋宴会后早作准备,不但这两年苦练书法,从今天刚进上林苑就苦思冥想,以防此刻对着宣纸目瞪口呆。   苏如绘待丹朱研墨毕,取过紫毫饱沾,假意凝神数息,挥毫落笔,她一手美人簪花体写得倒是颇见功力,才写了一个字,边上便有赞声起。太子等人也将目光投来,只不过终究年纪已长,而且也有宫妃在旁,却不好意思似六年前那么拥上来观看。还是皇五子甘沛仗着年纪小,硬是钻到案旁,跟着苏如绘的落笔一字字念道:   “陌上偶然过,百花争风流。   桃李纷烂漫,柳木皆含羞。   澄空燕飞入,忽知春又来;   逐水频新绿,听雨润满楼。   春暖花更发,春寒花愈瘦。   彳亍过花下,芳华抚我头。   引琴花月夜,淋漓舞腰舒;   繁花恣意处,觉来香满袖。   燕燕低檐语,檐下草悄稠。   寒似一夜去,枝头忽豆蔻。   罗衣虽难减,掬水已昨柔;   无声动万籁,春华自满宙。”   第九十章 楚王   待苏如绘写完最后一个字,甘沛复又从头念了一遍,欢喜的一拍手道:“如绘姐姐这首诗做的好!”   甘沛这句话说的甚是响亮,太子便笑着问道:“哦?沛儿可知好在何处?”   只听甘沛用脆亮的童声大声道:“这里面的字我都认得,是以极好!”   甘沛话音刚落,殿上顿时笑成了一团,苏如绘涨红着脸将笔放下,欠身道:“臣女……臣女愚钝……”她本就心虚,又有一个顾士珍作对比,这些年来提到诗词歌赋都是敬而远之,如今被这么一笑,顿时十分下不了台,竟是连给自己找个梯子都不会了。   还是顾贤妃怜恤,举起团扇道:“想是如绘怕咱们这些没才学的人尴尬,才故意写得直白。”   “我是觉得如绘姐姐写的好,皇祖母、父皇、母后,还有太子哥哥,你们笑什么?”一旁甘沛亦委屈道,拉了拉苏如绘的袖子,“如绘姐姐放心,他们都笑你,我不笑你,你就是写的好,回头我拿给太师看,太师必定也说好!”   苏如绘听说拿给太师看,险些没一口气上不来,半晌才勉强道:“多谢五殿下,只是小女儿随意涂抹,难登大雅之堂,怎么看污了太师的眼目?”   甘沛还要再说,甘霖怕他越说苏如绘越是尴尬,笑着招手唤他回去,拿帕子擦着他的嘴角道:“苏小姐的诗写的是好,可你夸奖的话却说的不对,你才认识几个字?说苏小姐的诗写的好是因为你都认识,这不是在说苏小姐认的字和你差不多么?快快去向小姐赔个礼。”   “太子殿下言重了,哪里是五殿下说错了话,是如绘自惭才疏学浅,辱没了师傅的名头。”苏如绘哪里敢让甘沛答应,太后、长泰还有周皇后都在上面坐着呢,虽然宫里在四年前添了一位六皇子,可五皇子是嫡子,可是周皇后的心头肉,加上六皇子因为体弱,相士说不宜养在宫中,是以刚出生就由生母慧妃带着长居宫外。如今宫里最得宠的就是甘沛,若苏如绘受了他赔礼,天晓得上面那三位笑吟吟的主子会给她狠狠记上几笔帐。   甘霖还要教导弟弟,那边丹朱却急了,拉着太后道:“太后瞧瞧,如绘姐姐这诗写的不好么?丹朱可是觉得极好的,五殿下也是,太后可先不忙笑,先将那株垂丝海棠给了丹朱罢!”   太后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是是是,确实不错,垂丝海棠是你的了,一会叫人和你去挑选就是。”   丹朱欢喜的拍手,又对苏如绘道谢,这才将这幕揭过,周意儿因丹朱得了垂丝海棠,想起自己惦记的六角大红,也主动起身,却没有作诗,而是现场泼墨作了一幅春景图,顺利将六角大红讨到手。   殿下的妃子们还有大半没表演,赏花宴正酣,苏如绘却趁周意儿和丹朱说话时悄悄溜了出去,出了涵远楼的偏门,到了外面一丛花后,方才将委屈的泪水流出来。   然而哭了片刻,苏如绘又觉得有些失笑,其实甘沛那些话也没说错,她也知道这位五皇子身为嫡子,上面又有一个太子哥哥宠着,一向没什么心机,绝无恶意,说起来还是自己的气量太小。   苏如绘正自嘲一笑,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她回头一看,却见一角明黄色拂过地上的兰草叶,来人窄臂蜂腰,发束金环,逆着天光的脸上双眸亮若星辰,走到距离苏如绘三步的地方,淡淡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殿下!”苏如绘尚有些郁郁,行了个礼,道,“殿下怎么出来了?”   “孤喝了几杯酒,有些醉意,所以出来走一走。”一个月前甘然年满十四,长泰帝按制册其为楚王,只等年满十六,便将前往楚地就藩,是以如今甘然亦可如太子般以孤自称。   苏如绘默默点了点头,自长泰廿五年除夕在梳玉湖上一晤,她和甘然和好后,却也没再走近,一则是甘然其后被霍贵妃拘着刻苦念书,二则却是怀真郡主时不时入宫,苏如绘不愿意见到后者,便刻意避开。如此单独见面却是少之又少,此刻不免有些尴尬。   半晌后,苏如绘道:“臣女要回去了。”   “不急。”甘然却道,“还有好些妃子想在父皇和皇祖母面前露一手,至少再有一个多时辰才会散席,你与孤一起走走。”   苏如绘以为他有事要告诉自己,便点头道:“好。”   两人沿着涵远楼外的花径走下去,一时间却都默默无言,涵远楼下种的正是一片杏林,如今正是艳杏烧林的时节,杏花开得如梦如幻,煞是美丽,苏如绘与甘然走了片刻,见他只是沉默,不禁试探道:“殿下?”   “嗯?”甘然转过头,诧异的看着她。   “可是有什么事要告诉臣女?”苏如绘索性直接道。   “事情?”甘然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摇头道,“并无什么事,不过是许久不见你,想着一起走走罢了。”   苏如绘面上一红,低了低头,觉得两人这般沉默有些暧昧,便想说点什么,开口道:“怀真郡主今日怎么未来?”话一出口,苏如绘原本只是染了一层淡淡绯色的脸上顿时腾的红透!   该死!   他不会以为我在吃醋吧?   苏如绘紧张的看着甘然,却不知这般动作更是惹人怀疑,甘然深深看了她一眼,淡然一笑:“她要照顾宁王后。”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心虚,苏如绘只得假装坦然,硬着头皮问下去:“宁王后可是不安么?”   “你不知道?宁王世子……”甘然提了一提,苏如绘一算日子,顿时明白了,端木静光原本只有怀真郡主一个女儿,膝下无子,宁王为此多次提出立世子,都被端木静光使尽方法拦住,这几年来太后都对此颇有微词,去年年初时,宁王当朝请求立庶三子为世子,长泰帝亦口头允诺,谁知正式旨意还未下,宁王后便进宫求见太后,声称自己已有身孕。   太后自是传了余太奇确诊,之后长泰便缓了旨意,没想到端木静光绝处逢生,还真生了一个小世子!难怪赏花会霍氏居然没接怀真郡主入宫。   “世子长得如何?”苏如绘下意识的问下去,却听甘然噗嗤一笑:“孤又不曾见过,你问孤,孤怎么回答你?”   苏如绘脸色更红,此刻两人已经走到杏林深处,甘然哈哈大笑道:“行了,苏如绘,此处无人,你可以不用这么费心找冠冕堂皇的话题,来说一说,刚才在涵远楼里的事情吧。”   “殿下!”苏如绘不防他这么直接的揭自己伤痂,跺了跺脚,心一横,道,“什么涵远楼,臣女已经忘记了!”   “哈哈……”甘然笑道,“好吧,你忘记了,孤却还记得,嗯,春暖花更发,春寒花愈瘦,这两句尚可,孤回头默给顾士珍,也让他见识下自己师妹的诗文!”   苏如绘闻言,索性无赖到底,睁大眼睛道:“什么春暖春寒?臣女不记得写过!”   第九十一章 螺髻   “哈哈……”甘然笑着道,“好吧,你没写过,那就没写过吧。”   苏如绘又是羞恼又是窘迫,一福身道:“殿下没有其他事,臣女想告退了!”   “也好,孤与你同回席上。”甘然大大方方的道。   苏如绘也懒得理会他,正了正衣裙,端出大家闺秀的气度来,折身还楼。就在这时,忽然一声清越的鹰唳传来!苏如绘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见一阵劲风自身旁刮过,险些将她挽好的发髻撞散!   她连忙扶了扶鬓角,检查了一下钗环,却见三步开外,甘然正伸着手指逗弄着肩上的一只羽毛漆黑的鹰隼,眼角略带笑意的看着自己。   “甘然!”苏如绘终于大怒,脱口而出,“你干的好事!”她摊开手,掌心是半截玉步摇,却是刚才那只鹰隼掠过时撞断的。   “这关我什么事?这是墨夜惹的祸,要怪你也该怪它才对。”甘然见她直呼己名,也不以为忤,笑吟吟的换了自称道,“喏,墨夜在这里,你要怎么样责罚?都依你,我绝不给它求情!”   苏如绘瞪着那只名叫墨夜的鹰隼,半晌才跺脚道:“你养这扁毛畜生干什么!”   “什么扁毛畜生,这是我封王时缠了父皇几天,他才同意给我的。”甘然颇为自豪道,“太子和甘棠都羡慕的紧——不就是一支玉步摇么?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回头我去弄一盒给你!”   “一支玉步摇不算什么,但是现在叫我怎么回席上去?”苏如绘委屈道。   “原来你担心这个,你真是傻的。”甘然摇头,“就说被花枝拂下跌碎不就行了?”   苏如绘怒道:“这要你教?我是说现在怎么回席上!”   甘然诧异的认真看了看,这才发现苏如绘的意思——原来苏如绘所梳的垂髫分肖髻,却是以一对玉步摇与那朵山茶珠花固定,这会断了一根玉步摇,整个发髻都逐渐松散,春日林下微风吹过,顿时一缕缕青丝从髻中散出,原本整齐精致的云鬓,顿现蓬松。   “……你不会改一下其他发式?还有一支步摇和一朵珠花呢。”甘然也有点意外,建议道。   苏如绘气急败坏道:“敢问殿下,可有木梳铜镜,借臣女一用?!”   “……没有!孤又不是女子,带这些东西在身上做什么?”甘然干脆的道,见苏如绘眼眶微红,又气又怒的模样,他心下微动,笑着挥手将墨夜赶到旁边的杏枝上,挽了挽袖子道,“也未必要那些东西才能梳妆,嗯,我帮你。”   说着,甘然踏前一步,伸手拂过苏如绘云鬓。   苏如绘只觉发髻一松一坠,满头青丝如瀑滑落,却见剩下的一支完好玉步摇与山茶珠花都被竿然拔下,她定了定神,按住长发道:“殿下,你……”   “孤就会一个发式,你先拿着东西。”甘然将步摇与珠花放在她手中,缓缓握起苏如绘的发丝,淡淡道。   苏如绘咬了咬唇,接过东西,转过身去。   甘然身量比苏如绘恰恰高出一头,却是无需苏如绘俯身,苏如绘只感觉到他舒展五指,以指代梳,轻而柔的滑过自己发丝,四周无镜,苏如绘也不知道他会给自己挽出什么样的发髻来,只是两颊却不由自主的浮上两团绯红。   “这时候可千万别有人进来……”苏如绘心中暗暗念叨着,却见一阵杏花自身后飘落下来,缤纷烂漫,一时间看得入神,甘然说了几遍话都不曾听见,半晌才惊醒道,“殿下说什么?”   “……把步摇给我!”   苏如绘顿时尴尬不已,反手递过步摇,片刻后,甘然满意道:“好了!”   见苏如绘伸手欲摸,忙道:“等一下,别碰坏了。”   听甘然这么说,苏如绘顿时怀疑起来:“殿下,你挽的这个发髻……臣女能走路么?”   “孤不是说会碰坏了发髻!”甘然眯起眼睛,忽然俯身从靴中抽出一柄短刀,苏如绘诧异的看着他,却见甘然将短刀倒转递了过来,“你自己看看吧。”   这柄短刀长不过六七寸,寒光四溢,刃口明媚如秋水,清楚的照出人影。苏如绘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谁能想到如此利刃,甘然却将它借给自己当铜镜用?   她低头对着刀身偏头一看,不由微微一怔。   甘然替她挽的发式苏如绘并不陌生,乃是螺髻,长发盘桓如螺,并不似苏如绘自己挽的那种精致整齐、犹如雕琢般,而是松松垮垮,俨然新醒方醒,使人疑心会不会随时散开。但苏如绘感觉到,发髻被固定得十分牢固,斜插步摇,却丝毫不显寒酸——一枝长约一尺的杏枝,在盘髻时就被以巧妙的手法缠入髻中,艳丽的杏花时隐时现在发间,呈现出一种艳丽多姿、娇俏可爱的气质。   苏如绘不由看得呆住,半晌才道:“殿下好手艺。”她这才知道为何甘然让她不要摸,因杏花开得烂漫,稍一触碰,便大团落下,损了美感。   “手艺?”甘然抽了抽嘴角,收回短刀,“走吧。”   两人先后回到涵远楼的席位上,殿下宫嫔们的表演还在继续,苏如绘也无心多看,只是理着裙裾坐下,便见一旁周意儿惊讶的转过头来:“如绘你去什么地方……咦?你怎么换了发式?”   “哦,刚才出去转了转,散一散酒意,结果一支步摇被花枝拂下来摔碎,便重新挽了一下。”苏如绘若无其事的道。   因发髻看上去的将散未散,周意儿并毫不怀疑,只道:“是么?你这用杏枝代替簪子的主意极好,倒比钗环好看。”   苏如绘胡乱应了几句,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后,宴会已入尾声,太后与长泰都十分尽兴,各种赏赐流水般发下去,众人皆是大喜。   回到鹿鸣台后,苏如绘长长舒了口气,吩咐秀婉为自己准备热汤,又自己坐到镜前拆开长发,看到镜中螺髻,苏如绘面色绯红,坐了半晌才缓缓拆开。   “小姐这个发式比早上的垂髫分肖好看,是周小姐替您挽的么?”赏花会上秀婉倒是跟着去伺候了,但是后来传膳涵远楼时,因涵远楼中地方不大,一群宫妃已经显得拥挤,因此除了太后、皇后,还有正一品的四位妃子,其他人都自觉将宫女留在外面,秀婉只知道苏如绘进了涵远楼后出来,就是螺髻了。   “水好了么?”苏如绘答非所问,秀婉比周意儿可了解她多了,苏如绘虽然也擅长挽螺髻,却不同于这一种。   “好了。”秀婉目光一闪,遂不再问。   …………………………………………   又忘记上传。。。。   第九十二章 偷听   “秀婉,雨还在下么?”苏如绘穿着月白中衣,隔着帐子问道。内室的门开着,秀婉搬了一张小杌子坐在门口吃力的做着针线,暮春以来,帝都起初是淅沥的下着小雨,足足下了四天,雨势转大,如今已经接近初夏,这雨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深宫之内,尤其显得气闷。   这日苏如绘清晨同周意儿去德泰殿请过安,午膳后小憩,醒来却发现天色昏昏,不觉问道。   秀婉将针随手别在袖口,起身道:“已经小了许多,小姐饿了么?奴婢煮着百合莲子汤,可要盛一碗来?”   “也好。”苏如绘点了点头,帐中传来稀碎的穿衣声,半晌后,苏如绘已系好红罗裙,披上月白半臂,双手拢着脑后及腰长发走出罗帐,坐到妆台前缓缓梳发。   秀婉端着一只明玉青瓷盏进来,顺手接过苏如绘手里的木梳,趁苏如绘喝着百合莲子汤的时候替她梳着长发,似乎随意道:“小姐,奴婢刚才去领午膳时听到一件事儿。”   “什么事?”苏如绘也随口问道。   “说是……”秀婉沉吟了一下,才道,“说出来,小姐可不要怕——说是昭华宫闹鬼!”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又是哪里来的谣言?”秀婉知道苏如绘胆子大,果然听了这句话后苏如绘眼帘也不曾抬一下,泰然道。   秀婉笑了笑,道:“这事可不像完全是谣言呢!”   “哦?”   “小姐还记得,长泰廿五年腊八节上的事吗?”   苏如绘认真寻思了一下:“有点印象,你是说什么事?”   “有位淑人在腊八节上被贬成御妻。”   “我记得姓赵。”苏如绘记性不错,还记得那个倒霉的淑人的姓氏,似乎还算是个美人,可惜因为在太后给当时怀有身孕的辛才人赐座,露出不忿之色,从而被皇后当众降位,更送进当时还是宝络夫人的林氏所居的昭华宫居住。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在同年新春时昭华宫意外走了水,随之香消玉陨落。   “可不是?据说从上个月起,昭华宫里就有点不对劲,昨儿有人听见昭华宫里的哭声哭了整整一夜!德妃娘娘使人在整个宫里搜查,却什么也没找出来,大家都说……”秀婉说得顺口,道,“都说当初赵御妻怕是德妃娘娘……”   “胡说八道!”苏如绘冷笑一声,“这是哪个想被绞了舌头的蠢货编出来的话?德妃娘娘就是六年前那也是从一品夫人,赵氏就算未被贬斥,也就是一个从五品的淑人,连一宫之主的正经主子都算不上!德妃娘娘需要暗害于她?!”   秀婉道:“奴婢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宫里现在都传遍了,所以来说给小姐听,免得小姐不知道,觐见太后时说话让有心人听去生事可就麻烦了。”这宫里的忌讳可是无一定的,譬如说这段时间既传出德妃谋害宫嫔的谣言,那么与之相关的话以苏如绘的身份,最讨太后喜欢的做法就是绝口不提。   苏如绘啜了一口汤道:“我知你是好意,不过这种事情还是不要传的好。”   秀婉见她未生气,笑着答应,忽然又想起一事:“今儿是请安的日子,小姐可见到德妃娘娘?”   “林德妃好着呢。”苏如绘喝完最后一口莲子汤,取了帕子拭嘴道,“何况德妃是什么出身什么脾气?就算有什么不爽快,难不成还会放在脸上不成?”   “倒也是。”秀婉道,“不过也不知道那起子人传这样的谣言干什么?德妃娘娘膝下无子无女,虽然得陛下喜欢,可也不是最喜欢的。”   林氏美貌却善妒,要不是她满门忠烈,太后与长泰不欲冷了功臣之心,因此百般容忍,只怕早就被打进除华宫了。但她是长泰登基时的老人,这么多年下来,少年夫妻,总是有几分情份在。而且宫中美貌的妃子越发的多,自璎华夫人被禁足后,霍贵妃宠冠六宫,更是让林氏乖巧了许多,近几年却是让长泰也有了几分真心。   当初骠骑大将军之女周青燃入宫,后宫因太后亲自将小周氏养在德泰殿调教的缘故,传言当时空缺的德妃之位将落入小周氏之手,甚至小周氏还会成为未来的皇后云云。哪知后来周青燃被册了光奕长公主,远嫁秋狄,而林氏却在翌年选秀前进位为德妃,终于踏入了正一品的妃子之阶。   林氏进位德妃后,也不知是否年岁渐长的缘故,行事却越发稳重起来,连带太后待她也亲热了不少。虽然还是有一些昭华宫里的妃子暗自向皇后哭诉林氏霸道,不过左右也就是几个位份低的宫嫔不忿林氏对宫里人的控制罢了。   这些小事皇后都未必放在心上更不用说太后和长泰,反而太后和皇后看哪个位份低的妃子不顺眼,只管丢进昭华宫里去。比如那赵氏就是个例子。   总之,如今的林氏全无当初六宫第一妒妇的风范,却是六宫之中不甚起眼的一个妃子,甚至在正一品四妃里,也沦为陪衬——贵妃得宠,淑妃有子,贤妃人缘极佳又得太后怜恤,德妃虽有了正一品的位份,却比做夫人时更不引人注意,却不知道是谁想要对付她?还是想通过她对付谁?   苏如绘只是略想了想,便道:“这些事反正与咱们无关,不想也罢,秀婉替我随意挽个髻,一会陪我出去走一走。”   秀婉知道苏如绘不大喜欢雨天,这几日更是一个劲的叫着雨下得闷极了,因此不时会去御花园转一圈,便利落的替她挽了一个堕马髻,上面斜斜的插了两枚玉兰簪便罢。   苏如绘又入屏风后换了外出的衣裳,却是一色鹅黄襦裙与浅黄半臂,挽了翠绿披帛,脖子上挂着一只璎珞圈,下面坠着一块如意形状的美玉。   秀婉是宫女,自然没有这么多讲究,不过将身上的宫装略理了理罢了。   这个季节御花园正是瑰丽多姿的时候,因着下雨,一路上两人几乎未遇见过其他人,两人轻车熟路的沿着太液池边走着,这个时候雨势已小,苏如绘将手伸到伞外感受了一下,吩咐秀婉将伞移开,沐浴着牛毛般的细雨,恣意感受起来。   秀婉劝了几句,见她不听,也只得落后几步,跟在她身后。   两人照着前几日散步的路线走了片刻,忽然前方传来一阵窃窃私语,苏如绘不欲听壁角,正要转身离开,却蓦然听见了“昭华宫”三个字,不由停下脚步,对着秀婉笑了笑。   秀婉尴尬的看了她一眼,两人就此站住脚步,仔细听了起来。   却听假山旁,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道:“小芬姐姐,你说的都是真的?昭华宫里果然有鬼?”   “那是昨儿当值的蔡嬷嬷亲眼看见的!”另一个似乎年长一些的女子带着一丝惊恐道,“一个黑影,就那么一闪过去!我看得清清楚楚,与六年前那走水没了的御妻至少有六七分相似!好妹妹,那地方姐姐是再也待不下去了!你和娘娘说一说,将我调走罢!”   “小芬姐姐,先不要急,你好好和我说一说,我也好在娘娘那里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哪里知道?反正这段时间来昭华宫里什么都不太对劲,德妃娘娘那性子你又不是不晓得,她……她是怕鬼的人么?再说德妃怎么说也是贵人,又有陛下的龙气护身,只可怜了我们这些下人,不瞒平奴你说,我已经整整三天没合眼了,那地方我是无论如何都……唔!”   苏如绘和秀婉正听得起劲,忽然听见假山后的声音嘎然而止!   两人一惊,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哪知假山后却传来两个带着惊恐的声音:“奴、奴婢给四殿下请安!四殿下万福!”   “免!”略有些粗嘎的声音缓缓道,是甘美。   苏如绘暗自撇了撇嘴角,十分失望,这甘美,出现得也太及时了,亏自己还想再多听一听——那小芬姐姐,必定是昭华宫的宫女,而且还是其他人派去昭华宫的卧底。就是不知道平奴的娘娘到底是谁?   只听假山后免字落下,半晌后,脚步声远去,苏如绘知道此刻那两名宫女必定是屏息凝神,紧张到了极点。怕这个时候动作会引起假山后两人察觉,便继续站在原地,却听两人彼此埋怨道:“平奴,你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也不知道四殿下听到了些什么,这可怎么办?”   “如今连着下雨,除了这位殿下还有谁会没事跑这里来呢?”相比起小芬的惊怕,那叫平奴的宫女显然镇定得多,安慰道,“四殿下一向沉默寡言,他就算全听到了也不会说出去的。”   第九十三章 轩中交谈   “这可是你说的,平奴,若四殿下传出去,德妃娘娘不放过我,我……”声音越来越轻,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甘美这么撞见了一次,那两名宫女似要换个地方说话,后面的却听不到了。   苏如绘看了眼秀婉,秀婉知机,将伞悄悄收起递给苏如绘拿着,自己拎着裙摆靠过去看了看,摇头道:“已经走远了。”   “反正不关咱们的事,走吧。”苏如绘想了一想,伸出一根手指抵着唇边,摇了一摇,“咱们就当什么也没听见!”   “小姐,刚才四殿下经过,却不知道四殿下这下雨天来御花园做什么?”秀婉将伞接回去,好奇的道。   “堂堂皇子,在宫里行走还需要你的准许不成?”苏如绘嗤笑一声,“得了,太后不是很待见四殿下,咱们不要去多这个嘴!”   秀婉笑着道:“奴婢晓得,不过是左右无人,听着四殿下经过,奴婢才这么一说罢了。”   四皇子甘美在宫中与他的母亲许氏一样时常是一个被遗忘的人,一直到这两年许氏抚养了荣寿公主,才逐渐被附带的提起。不过太后对这个皇孙的态度是任谁都能看出的淡漠,虽然月例和年节的赏赐与其他皇孙一样,但是不论是太子、楚王、甘棠还是甘沛,包括出生起就随慧妃避居宫外的六皇子甘露,太后不时都会遣人前往探视与关怀,如太子等人,更是每隔几天都会召去仁寿宫一见。   惟独甘美,除了逢年过节在一些典礼上见面外,太后从未提起过这个四皇孙。   若说这是因为许氏身份低贱,但甘然的生母如今才是个佳丽,何况太后对许氏说不上多好,却也算和颜悦色,对甘美纵然不亲近,但该给的东西一样没少。   宫里推测,约是许氏当初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让太后与长泰同意她以才人的位份抚养甘美而得罪了这两位,才会落得如今下场。   毕竟嘉懿太后和长泰都讲究规矩,许氏从四品位份并无抚养皇子的资格,虽然如愿,自然也要付出代价。   “咱们刚才听半天壁脚,可不要也被其他人听去了,往后这种话还是少说的好。”苏如绘嗔道,秀婉为人伶俐机敏,不过嘴却略碎了一些。   秀婉笑着应了,两人沿着太液池转了半晌,看了看天色,秀婉便劝苏如绘回去:“似乎要下大雨了。”   “这段时间雨未停过,时大时小,也不知道今年春耕如何?”苏如绘也发现头顶墨云翻腾,似有暴雨将来,不由感慨道。   “那是朝堂上大人关心的事,小姐何必操心呢?快快回鹿鸣台躲雨是正经。”秀婉说着撑开伞,劝说道,“这雨说来就来,奴婢这把伞可不起什么作用,别淋了雨着凉了。”   苏如绘点了点头,哪知秀婉话音刚落,只见天空一道紫电掠过,骤雨狂卷而至!隐隐雷霆之声自天际而来,在两人头顶沉闷炸响!   秀婉毫无防备,被惊得手一哆嗦,手里的伞顿时被风吹走,“哎!”她紧追几步,偏生两人是沿着太液池走的,那伞被风雨直接刮进了太液池中,波纹一荡,却是擦着秀婉的手指荡离岸边,让两人面面相觑!   “快,那里有地方避雨!”雨势滔滔,两人手中无伞,不过弹指的功夫,身上衣服已经湿了六七成,这时候秀婉终于看到斜前方,绿树掩映之间有座小轩,连忙拉着苏如绘道,“小姐,快进去!”   两人狼狈的跑进轩中,这才缓了口气,雨珠顺着苏如绘的头发滑下,秀婉从袖子里抽出帕子想替她擦一擦,却发现帕子也在滴着水,绞了半天才递过去,苏如绘随意一擦,望着轩外瓢泼大雨咋舌道:“糟糕,咱们一时是回不去了!”   “都是奴婢没用,被个惊雷吓得把伞给丢了!”秀婉惭愧的道。   “这哪里能怪你,刚才那声惊雷连我也吓了一跳。”苏如绘四顾了一下,见轩中无人,便将披帛与半臂皆除了下来,对秀婉道,“这里应该不会有人来,你也脱掉,否则容易风寒入体。”   “那么奴婢把门关上吧。”秀婉关了门,同样除下已经完全湿透的外衣,两人在轩中择了一张椅子坐下,等待雨停。   哪知这场雨竟下得没完没了,苏如绘等着等着,竟不知不觉,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似乎听见隐约的说话声,其中似有男子的声音,苏如绘顿时一个激灵,张开眼睛,却见自己对面正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殿下?”苏如绘下意识的想起身行礼,谁料睡的太死,双足麻痹,不起身还好,一起身立刻一个踉跄,险些一头栽倒。   甘然隔着桌子扶了她一把,咳嗽一声道:“你是不是先把衣服穿上?”   “嗯?”苏如绘刚刚醒来,尚且有些迷惘之色,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急忙抓起摊在桌上晾着的外套狼狈披回去,见甘然坐在对面,眼中带着笑意,不由怒道,“殿下!”她惟恐甘然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干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甘然扣一个罪名,“有道是非礼勿视,殿下怎可如此无礼!”   “孤可是什么都没看到!”甘然一摊手,一脸无辜。   苏如绘运了运气,半晌才道:“那么殿下进来干什么?”   “避雨啊!”甘然理直气壮道,“孤刚才在御花园角落里一株树上睡着了,被大雨浇醒的,想找个避雨的地方,找来找去找到这里了。”   苏如绘这个时候才发现秀婉不在,不免道:“咦,秀婉去哪了?”   “你那宫女被孤打发去叫人了,这场雨暂时不会停,若是下一夜,难不成你我在这里等一夜?”甘然理所当然的道。   “什么?”苏如绘顿时蹙起眉,“这么大的雨,万一秀婉病了怎么办?”   “到时候再换一个就是。”甘然若无其事道。   “殿下自己的宫女太监不用,用起臣女的人来倒是一点也不心疼!”苏如绘又气又怒,讥诮道。   甘然哈哈一笑道:“你也忒小气了,那你告诉孤,若不让她去叫人送雨具来,难道你我亲自去叫了人来接她?”   苏如绘哼了一声,两人坐了片刻,苏如绘渐觉无聊,便随口问道:“殿下在树上睡觉干什么?”   “这段时间闷的慌,孤难得逃了太师的课,自然不能轻易被抓到,故此上树躲避。”甘然若无其事的说道。   “呃……”苏如绘颇为无语,“殿下都这么大了,还逃课呢?”   “嗯,孤在想,若苏如绘你是孤,说不定已经逃了很多次了。”甘然笑眯眯的道,苏如绘瞪了他一眼:“胡说!”   甘然从腰后取出一柄折扇摇了摇,一派斯文儒雅的气度,然而凉风袭来,他顿时打了个喷嚏,尴尬的将扇子收起,苏如绘抓到机会,嘲笑道:“殿下好兴致,春寒料峭,却先打起了扇子!”   “好说!”甘然潇洒的将扇子在指间一转,这才收了回去,悠悠道,“不过孤佩服的还是你那师兄,不愧是薛女史门下,就是风流……嗯,这一手是跟他学的。”   “殿下真会诬陷人,臣女断然不信师兄会是这么没分寸的人,尚未炎热就挥着扇子作斯文之状,臣女的师兄少有才名,无需姿态,便是风流。”苏如绘轻哼一声,不信道。   甘然哑然失笑:“你倒是很信任你这个师兄!”   “顾师兄乃是君子,自然可信!”苏如绘正色道,这几年来因着苏家的“别有用心”,顾连城三天两头被苏府请去了作客,加上苏如锋与之同为太子伴读,对顾连城的为人,苏家也算颇有了解,薛紫暗苦心调教的入室弟子,确实当得起君子二字。   甘然只是一笑:“好吧,前几日宁王世子满月,特意请了你那师兄前去。在满月宴上,顾连城应宁王之请为世子作画纪念,因着这段时间春寒的缘故,小世子体弱,故此宁王府中依旧烧着地龙,你师兄挥毫毕,额头隐见汗珠,随手拿起旁边一柄扇子挥了挥,这一幕倾倒旁观的许多闺阁贵女,亦让在场许多男子为之自惭形秽,这段时间帝都的扇子可是涨价了不少!”   苏如绘闻言,格格一笑,道:“我师傅的入室弟子,自然不凡。”   顾连城如今已是整个帝都都炙手可热的乘龙快婿,家世清白无舅姑在堂,且才华横溢简在帝心前途自是无量,加上其人丰神俊朗,尤其书卷之气浓郁,气度清华,就连原本几个一直在观望的门阀,也放下架子找着各种借口请他赴宴,席间少不得有家中同龄少女出来抚一曲琴或敬一樽酒,含情带睇的送一场秋波。   上一次命妇入觐,郑野郡夫人笑言,若不是因为薛女史的缘故,每次顾连城宁愿推了其他府邸的邀约也要赴苏府的宴会,怕是这位小顾才子以后的俸禄可以一直存起来不动,他的宴会可以一直排到几年后,足见顾连城的吸引力。   甘然见她提起顾连城满是自豪,毫无芥蒂,微微眯了眯眼。   第九十四章 张眷   “听说苏家有意与顾连城结亲?”甘然突如其来的问道。   苏如绘倒不意外,从顾连城起初陛见,苏家就打上了他的主意,并且一直到现在,都仗着与薛紫暗的那点儿旧情,有事没事的拉着顾连城去作客,这件事情整个帝都都心知肚明,连长泰都打趣过苏万润。   “是有这个意思。”苏如绘爽快的承认道。   “哦,是哪一支的小姐?”甘然道。   苏如绘白了他一眼,道:“臣女久居深宫,不很清楚。”苏家两女争夫之事,随着顾连城的日渐长大,前途越发明亮,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不过苏如绘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外面那么多虎视眈眈的名门闺秀都还没打发,苏家自己倒先争了起来,这种事情说出去除了平白丢苏家的脸和抬高顾连城外还能有什么好处?   苏如绘虽然对自己这个师兄真心佩服,不过还不至于糊涂到主动踩自己家族的颜面。   甘然知道她的意思,笑着道:“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孤本来也想替顾连城说一件婚事,但既然你家有意,孤也不好意思去做这个难人了。”甘然一本正经的说道。   苏如绘蹙起眉,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嗤笑道:“殿下,若臣女没记错,您的年纪还不如臣女师兄大吧?”   “那又如何?孤本打算替他说合的人,可是宗室血脉!”甘然双眉一扬,傲然道。   苏如绘不免奇道:“谁?”   “怀真!”   甘然话音刚落,苏如绘便咳嗽起来,半晌才理顺了气,瞪大眼睛道:“谁?!”   “怀真,孤的表妹,宁王嫡出的郡主。”甘然慢条斯理道,“怀真貌美,出身高贵,配顾连城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这个媒孤却是做定了!怎么样?苏如绘,你是不是要感谢孤?”   “感谢……”苏如绘盯着他看了半晌,甘然神情不似作伪,深深叹了口气道,“殿下这个打算可曾问过郡主?”   “你真是糊涂了,这种事情去问怀真,岂不是要被她赶出去?不妨告诉你,是宁王后先看中了顾连城,托孤试探他的口风,可惜啊,士珍口才甚好,孤几次三番都不曾问出来,加上听说你苏家早早就看中了他为婿,孤想着与你怎么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也不能为了宁王后的嘱托就扫了你的面子,所以回绝了王后……”甘然慢条斯理的说道,苏如绘双眉一挑,诧异道:“宁王后?她看中了顾师兄?”   甘然点了点头,便听苏如绘道:“臣女听说宁王后因出身端木家旁支的缘故,对门第极为看重,怎会……”   “你刚才还得意顾连城炙手可热,怎么现在又怀疑起宁王后了?”甘然嘲讽道。   苏如绘抿了抿嘴唇,正要说什么,忽然轩门带着一股冷风被打开,秀婉身后跟着一个小黄门,手里拿着成套的雨具,哆嗦着道:“小姐!奴婢取到雨具了!”   这时候秀婉身上的衣裳早就湿透不说,甚至一串串的淌下水来,苏如绘不由恼怒的瞪了眼甘然,起身道:“我们先回去!”   当晚秀婉就发起了高烧,甚至说着胡话。天快亮时苏如绘口渴醒来,习惯性的叫秀婉,回答她的却是外间大床上含糊的呻吟。苏如绘起初对秀婉还不甚信任时自然不肯要她守夜,自两人在春生殿那段时间后,加之又知道了秀婉的底细,将之当成心腹,那次搬回鹿鸣台后,秀婉多数都睡在了内室外间,方便苏如绘随时召唤。   听得声音不对,想起白日里那场大雨,苏如绘心中一惊,点了盏灯,披衣出去,只见外间的床上秀婉将被子推开,只穿亵衣,犹自面色通红,口中不时发出含糊的言辞,她上前摸了一把秀婉的额头,顿时皱眉。   宫女生病,照例是不可能传太医的,就是苏如绘自己,也须得禀告了太后,再派人去请。   苏如绘一时急得团团转,看着外面天色犹豫,好容易熬到天明,苏如绘迅速思索了一下,决定从尚药局请位姑姑来看一看。尚药局是太医院之下的机构,专司药材管理,这里面的多是一些到了出宫年纪却因种种原因留下的宫人,这些人多半认得几个字,又跟着太医们跑过腿,识得药性,略懂医术,专门替宫人看病。   不过尚药局也不是随叫随到的,苏如绘特意从箱子了翻出一个荷包,装了满满的金银锞子,这才急急忙忙的梳洗一番,先去隔壁找周意儿,将荷包给了新荷,嘱咐她去请位年长的嬷嬷来看,这才与周意儿一起用了早膳,去德泰殿请安。   这天太后身边没什么事,不过略说了几句笑话,却听殿外禀告,说是张小姐来请安了。   这张小姐自然就是张眷,看着张眷扶着宫女的手臂颤颤巍巍的迈过门槛,苏如绘也不觉心生怜悯,她还记得初见张眷时,这个太后的同族是何等骄傲跋扈,似乎时刻都扬着下颔。谁知道如今却活脱脱一副病弱之姿!   太后瞧见了也不免怜惜,待张眷进了殿来,做出要跪的姿态,连忙让人拦住了:“你身子不好,何必老是跑过来?哀家在这宫里还能有什么不好吗?快坐下来!”   张眷被扶着坐在太后下首,又对太后身边的苏如绘等人点了点头,对丹朱郡主道了一声安,这才转向太后苦涩一笑道:“臣女身上不爽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总不能天天都不来看太后。”   “你有这个心就行,何必辛苦自己,看得哀家也是不忍!”太后叹息了一声,问道,“余院正的药可还在吃着?白玉金参还有么?若是少了,只管从哀家这里取给你!”   “劳太后挂心了,臣女很好,皇后娘娘很照顾臣女,不但调了芝芝来做臣女的贴身宫女,昨天还让人新送了两支白玉金参来!”张眷咳嗽了几声,才解释道,“芝芝懂得医术,臣女这段时间却觉得好了一些。”   太后道:“既然好了一些,今儿又何必出来辛苦这一遭?别把身子给拖坏了。”   “不妨事的,有几天没见到太后,臣女心里想念。”张眷一边咳嗽一边说着,撒娇的话语,在她孱弱之姿下,却是别有一番凄楚。   苏如绘等人与张眷因分养在两宫,关系都淡淡的,尤其霍清瀣,当初那件坠湖之案,乃是直接导致了张眷由妩媚骄傲的大家闺秀转成如今这副病弱模样的原因,其中缘由被太后强自压下,真相大概只有她们最清楚。霍清瀣这些年来与张眷始终不冷不热,想是此事的缘故。   此刻听着张眷用吃力的声音与太后说着话,霍清瀣的眼神就不由冷了几分,苏如绘在旁看到,霍清瀣握着帕子的手似在狠狠用力。   第九十五章 新荷   “这会子虽说已经入了春,却还有残寒未尽,将养上须要多多的注意。”太后说着,拿眼风扫了一下张眷身后的宫女,那宫女大约二十多岁,瞧着十分稳重,收到太后的眼风,立刻端正的走出跪下道:“奴婢谨遵太后教诲,只是小姐心里惦记太后,执意要来给太后请安,奴婢也不敢拂了小姐的孝心!”   张眷此刻又是一阵咳嗽,苍白的脸上涌起了一阵不正常的绯红,太后连忙一迭声的叫人拿枇杷露来给她止咳,又问了几句平素吃什么滋补之物,如此说了一番话,张眷终究体弱,问候一番,带着太后给的药材回未央宫去了,苏如绘等人起初都以为她是有事前来,没想到除了问安也没说什么。   但转念一想,也许是因为自己这些人在这里的缘故。   张眷走后,太后留了众人用膳,说是用膳,其实也是众人伺候太后用毕,再将就吃几口,太后也知道在她面前,女孩子们大多吃得不爽快,因此隔几天才会留一次。霍清瀣当先挑了一箸香芹放到太后面前,太后一向是不爱芹菜的气息,顿时皱起眉道:“瀣儿给哀家这个做什么?”   却听霍清瀣柔声道:“太后,此物清热除烦,刚才殿中不甚透气,还是吃一些罢。”   太后眉略挑,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默不作声的吃下,霍清瀣见到,嘴角露出一丝隐秘的微笑。   苏如绘、周意儿只作未见,分别替太后舀了一勺酸笋野鸭羹与一箸蜜.汁火腿,却是丹朱郡主诧异的看了眼霍清瀣,似有疑惑。   嘉懿太后年纪大了,吃不得几口便吩咐上茶水来漱口,扶着齐云的手起身道:“哀家好了,留齐云服侍就行。你们去偏殿用膳罢!”   苏如绘四人行礼告退,到了偏殿,早有宫女摆上她们的膳食,霍清瀣挥退宫人,道:“咱们自己动手吃得反而快一些,也早些回去,免得在这里闹了太后。”   众人都点了点头,待宫人都退出后,丹朱郡主好奇的问道:“瀣儿姐姐刚才为何要让太后吃芹菜?丹朱记得太后不喜欢呢。”   “这却是为了防止过病气的缘故。”霍清瀣淡淡笑道。   丹朱低下头来想了一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瀣儿姐姐是说刚才那个……”   “嘘!”霍清瀣示意丹朱噤声,悄言道,“张小姐的孝心是好的,可是也不能不管太后的凤体是吧?如今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张小姐自己身子就不怎么好,又染上了咳嗽,万一过给太后……但张小姐本来就体弱,若和她直接说,怕还以为咱们仁寿宫不待见她,传出去也让太后面上不好看,所以也只能劝太后多进一些解毒清烦的东西了。”   苏如绘和周意儿都是心知肚明,霍清瀣这是存心要给张眷点眼药,但口上却纷纷道:“还是瀣儿姐姐考虑周到,既全了张小姐的颜面,又为太后安康尽了心。”   丹朱也不知道是否听出这些意思,只是一脸崇敬的道:“瀣儿姐姐真厉害,丹朱一点都没想到呢!”   霍清瀣给张眷设了个局,又将张眷抱病探视的孝心除去,心中得意,四人这顿饭吃得倒是格外和睦。   待出了德泰殿,苏如绘脸上笑容顿收,道:“姐姐慢慢走,我担心秀婉,先快些回去了。”   周意儿点了点头:“你仔细莫要摔着。”   因着秀婉病倒,新荷去请医女与照顾她,今日两人身边都没跟宫女,苏如绘离了德泰殿一段距离,见四周无人,也顾不得仪态,提着裙子一路奔跑,到了鹿鸣台下才略略收拾了一番鬓发。   进了院中,立刻嗅到一阵药味。   苏如绘心下略安,扬声道:“新荷,医女可还在么?”她连问两句无人回答,却见自己内室的珠帘微动,想起出门前内室的窗户是关着的,顿时心下起疑,厉喝道,“谁在里面?!”   这声大喝,里面顿时战战兢兢走出一个人来,手里捧了一个红木匣子,扑通一声跪下!   苏如绘定睛一看,正是新荷,不由大怒:“秀婉呢?叫你照顾她,你擅进我内室做什么!说!”   “小姐,奴婢并非偷盗啊!”新荷想是也没料到苏如绘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归来,吓得差点将匣子掉在地上,磕头分辩道,“是秀婉怕自己过了病气给小姐,一定要奴婢把她移到后院厢房去的,这支药也是尚药局的方娘姑姑说秀婉的病最好取些好参熬水常喝着,才容易好起来,秀婉说参都放在了小姐的内室,让奴婢拣最小的拿一支去,可是奴婢从未进过小姐内室,因此翻了半晌才寻到这一支最小的……小姐若不信,秀婉就在后面,小姐大可以去问她!”   苏如绘听了,皱眉道:“你跟我来!”   她大步穿过正堂,经回廊到了后院,后院的厢房,原本是给宫人住的,狭窄潮湿,而且苏如绘这院子里的后厢房已经多年不曾住人,一跨进去,苏如绘顿时皱了眉,对躺在床上的秀婉叱道:“你本就病了,何必还要搬动?若是怕过了病气给我,何不搬回你原来住的偏屋?做什么要搬到这里来?”   “小姐回来了?”秀婉却还醒着,精神似乎还好,只是两颊赤红,显然高烧未退,咳嗽了几声有气无力道,“小姐快出去罢,奴婢这风寒易感人,只请新荷替奴婢把药熬了放在桌上,奴婢自喝了就是。”   见她这个模样,苏如绘也无心去问她是不是让新荷进自己内室找药,叮嘱几句,便让新荷与自己回前堂。   “尚药局的医女是怎么说的?你给我从头说来!”苏如绘坐于堂上,缓缓问道。   新荷见她未提前事,定了定神道:“回苏小姐的话,奴婢拿了小姐给的荷包去尚药局,恰好有位姑姑在,乃是长泰初年入宫,跟着谭太医身边待过的姑姑,名叫方娘,方娘姑姑收了荷包,便收拾了药箱随奴婢前来给秀婉姐姐瞧。”   “方娘?秀婉的病,她有什么说辞?”   “方娘姑姑说,秀婉姐姐是遇雨受凉,才会染上风寒之症,而且当晚便发热,倒是好事,只需服几帖药让风寒发出便没事了。”新荷低着头仔细回道。   苏如绘略略放了心,想了想道:“既然方娘姑姑说秀婉要多喝参水,便劳烦你去熬上罢,你家小姐过一会才会回来,我想她回来了也会先到这里来,到时候你再陪她回去。”   “这是奴婢的本份,不敢当苏小姐劳烦之语。”新荷中规中矩道,说着捧了匣子去后院。   苏如绘却急急进了自己内室,开始飞快检查起来。   第九十六章 恩典?   “你在内室干什么?找东西?”   苏如绘正在检视之时,猛然一个声音传来,她回头一看,却是周意儿。   苏如绘沉吟了一下,虽说周意儿并不喜欢新荷,但也有数年主仆情分,自己借用她的宫女已是交情,若说出新荷贸然进入自己内室之事,多少是个风波,何况那新荷也许说的是实话,便道:“是呢,秀婉病了,一时间我竟不知道东西都放哪去了。”   周意儿便道:“是什么东西要这个时候找出来?用我帮忙么?”   “不是什么重要东西,不过是一时兴趣。”苏如绘遂歇了手,带周意儿出来坐下道,“却劳烦你陪我受苦了,你的新荷正被我支使着在后面熬参。”   “有什么打紧?”周意儿不在意的说道,“今天的晚膳也让她一起取了罢。”   苏如绘和周意儿说了几句闲话,后面新荷出来,说是熬好了参汤,让秀婉喝下,此刻已然睡了。苏如绘尽管心里有些疑惑,但当着周意儿的面还是道了几句辛苦,又送了她一支翡翠簪子,新荷见周意儿未拒绝,这才收下,跟着周意儿告辞而去。   秀婉这场病,那叫方娘的姑姑说是不严重,也不知方娘是不是医术低微,却拖了三五日也不见好,苏如绘这里只有秀婉一人伺候,虽然周意儿让新荷时时过来帮忙,终究不成样子,事情到底报到了太后面前。   太后这日便传了人去,一见面就责备道:“你这孩子也未免太傻了,只得一个宫女病了,不早早的告诉嬷嬷们,好替你择人代替,怎么拖了这么久,身边没人伺候也不吭声!”   苏如绘连连请罪,先道:“臣女无妨的,意儿姐姐派新荷常去探望臣女呢,怎么敢为这么点小事打扰了太后?真是该死!”   复解释道:“臣女进宫也有数年光景,秀婉一直伺候到现在,臣女倒是与她有了不浅的情分,还请太后不要换了罢,左右她也快好了。”   太后嗔道:“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大雍的皇宫里还少了几个宫女不成?你竟担心这个不说出来?”说着就让齐云安排,给苏如绘再择宫女伺候。   苏如绘忙道:“太后,意儿姐姐身边也只得新荷一人……”   她这么一说,齐云倒是劝道:“说起来几位小姐进宫多年,如今长大,身边照顾的人也该添一添,至于地方也可以换一下,德泰殿里空置的殿堂却是不少的。”   太后略一思索,点头道:“正是这个理儿,当初只给她们一人一个宫女,确实是太少了!”   “宫女进宫原是为了伺候太后、陛下,以及诸位娘娘、皇子公主的,臣女们蒙太后垂怜,能够养在太后膝下已经是邀天之幸,太后还派了人来伺候我们,说起来真是惭愧,原本臣女们进宫便是为了陪侍太后,这么多年竟是太后专门替臣女操心了,哪里还敢要更多人?”苏如绘连忙道。   “你们都是有孝心的好孩子,只是齐嬷嬷说的也有道理,一个宫女终究是太少了,一旦生病,堂堂大家小姐,身边连个端茶倒水的人也没有,成什么体统!”太后道,“莫要说了,既然你喜欢那个宫女,那哀家再替你添个人,并意儿那里也是。”   苏如绘忙不迭的谢恩,就听齐云道:“太后,苏小姐的顾虑,其实也不无道理。”   太后不意齐云会这么说,不由诧异道:“这是怎么回事?”   “宫女们终究是太后、陛下的人,小姐们用起来多少有些顾忌,人多了,小姐们年纪都小,若有那些奸猾之人,几位小姐怕是有些……”齐云是太后身边的老人,说话自然可以直白一些,太后皱了皱眉,本欲反驳,但转念一想还是问道,“那不添人?”   “添人自是要添的,可是几位小姐不敢用宫里人,难道还不敢用家里人么?小姐们都是大家出身,让她们家里安排一两个身家清白的使女进宫伺候,岂不两全齐美?”齐云笑着道。   苏如绘暗暗惊讶,这不是明摆着给各人家里安插人进宫么?这齐嬷嬷这么建议到底是打什么主意?看太后的样子似乎也没料到齐云会这么一说。   想到这里,苏如绘默不作声,暗暗等待太后的决定。   嘉懿太后沉吟片刻,居然点了点头:“说的也是,你们这些孩子终究是年纪小了点,哀家安排给你们的宫女虽然不见得都是奸诈之辈,只怕你们也不太敢使唤,你念着如今的宫女宁愿没人伺候也不肯换人,怕也是因为那是个温驯的,担心遇见个与你不合的又不好意思说罢?”   苏如绘赶紧道:“多谢太后怜恤,其实太后挑选的人哪里会有不好?秀婉当初与臣女原也不认识,但她照顾臣女一向尽心,本就想着——太后宫里的人怎么会与臣女不合呢?”   太后颔首道:“然齐嬷嬷说的也有道理,就这么着吧,哀家准你们各自的家中挑选两名使女入宫伺候!”   “谢太后恩典!”苏如绘自是不会拒绝,她盘算着母亲会安排谁进宫陪伴自己?是自己幼年的使女青雀、青叶,还是这些年郑野郡夫人新调教的小丫鬟?   周意儿接到消息也是喜不自胜,她却比苏如绘还要高兴一点,这是因为当初周家替她笼络的秀英因为霍清瀣、张眷两女追湖之事被牵扯进去,后来分来伺候她的新荷不但人比秀英木得多,做事也有些惫懒,若不是一直没犯大错,周意儿早就想换个人了。   如今太后开了口,她自可以请家中安排得力可靠的使女入宫,这新荷以后大可以丢到一边去。   至于齐云为什么提这个建议,太后为什么又答应,两人一时间都想不到什么,分头欢喜的等待家中来人。   因着苏如绘这边秀婉病倒,齐云特意派了个小黄门当时就去武德侯府传了太后口谕,苏万海和安氏自然且惊且喜,第二日,郑野郡夫人就带着两个精挑细选的使女送进宫兼向太后谢恩。   苏如绘侍立在太后身旁,安氏行过礼后,太后笑着赐了座,安氏便将一番早就准备好的谢辞说了出来,太后淡笑着道:“如绘养在哀家膝下亦有六年光景,一向温柔知礼,是个好孩子,哀家怎能委屈了她?当初没多安排人去伺候,一则是宫中有宫中的规矩,二则是皇帝怜恤黎庶,长泰廿年前后放出好几批年逾廿五的宫女,倒让那几年宫女有些不足的缘故。”   长泰廿年的时候宫里确实放出过一批宫女,但苏如绘、周意儿包括张眷先前,都只得一个宫女伺候,真正的原因却是她们个个出身不俗,刚进宫时宫里生怕娇养出如林德妃那样的女子,刻意打压,才只给了一个宫女。   那之后,光奕长公主下降后,宫里赶走了一个宋采蘩,苏如绘这几人倒也让众人看得入眼,有意一提她们的待遇。但是辛才人之事连坐之下,长泰廿六年的时候,就连未央宫的宫女都有些不够用,哪里还有多余的分给她们?   接着大雍北伐,太后带头,宫中一应用度削减,自然更不提此事。   一直到了北伐结束,也就是这两年的时间,宫里采选了两次宫女,人手才勉强补充过来。不过,辛才人引起的巫蛊之祸杖毙的宫人太多,尤其是六尚局中那些有手艺在身的宫人,这两年六局都忙着调教新人,忙着宫中大大小小的正经主子,至于苏如绘等人没品没级,也不是特别得太后喜欢,自然无人过问了。   如霍清瀣、丹朱这样自然身边不止一人伺候,而张眷追湖后身子一直不好,周皇后也额外照顾。这次让家族送人进宫伺候,倒仿佛是专门给苏如绘与周意儿的恩典。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件好事。   郑野郡夫人安氏郑重道:“臣妾愚钝,都是太后教导有方,其实如绘进宫本就为了伺候太后,怎么敢让太后再费心?委屈二字更是无从提起,臣妾说句实话,如绘这些年在太后膝下养着,竟是气度大方了许多,这全是太后的恩惠,夫君与臣妾都是铭记在心!”   说着抿嘴一笑道:“太后可不要笑话臣妾当着太后的面夸奖自己女儿,如绘这些年可都是在太后膝下养着的!”   第九十七章 再见红鸾   太后闻言大悦,留了安氏用午膳,又说了会话,听安氏讲了几件帝都贵妇的时妆,才放郑野郡夫人离开,安氏送进来的两名使女是让太后过了目的,这两名使女皆是苏如绘所熟识之人,一个是青雀,一个是红鸾。   红鸾当初能够被好色的赵王看中开口讨取,甚至许诺侧妃之位,容貌自不必说,她六年前就是安氏身边的得力之人,自有一种不卑不亢、利落整齐的气度,颇有青州苏氏之门风;而青雀是苏家的家生子,虽然比红鸾年纪小了几岁,却是从苏如绘出生就陪着的,武德侯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嫡女,能够做苏如绘从前的贴身大丫鬟,自然也算得上出彩。   太后打眼一看,红鸾这时候已经二十余岁,就快是正经被叫姑姑的年纪了,而青雀略小几岁,与霍清瀣年纪差不多,两人都收拾得干脆利落,一副精明能干的模样,便点了点头,算是过了关。   只是太后瞧着红鸾时到底目光闪了闪,掩住一丝不喜。   这叫红鸾的女子容貌太过艳丽,比起一些妃子都不遑多让……太后心中顿时留了意,面上却是丝毫不显。   安氏母女其时都没注意到这一点,红鸾是长泰廿八年北伐期间回到帝都的,由于苏万海与苏如铁父子都觉得不值得为一个平民女子费心,安氏操持武德侯府,后宅妇人,究竟也是能帮她有限,便派人替她收拾了一份产业,包括府邸、铺子与田地。   安氏出身的肃国公一脉,并非世家门阀,倒不那么重视血脉,因此安氏原本打算待苏万泽回帝都后,与他商议了让红鸾认在安家的名下做义女,否则一个孤零零的女儿家到底是吃亏。然而苏万泽在长泰廿八年初的时候回过一次帝都,未见到红鸾后,因事北上,深入北戎境内,一直至今未归。   若不是他曾经多次这样一走数年音信全无,苏万润、苏万海兄弟怕是早就急得要上吊了。   因着红鸾与苏万泽的关系,未得苏万泽允许,安氏自是先谋划,真正下决定却还要等后者回来。这么一天天拖了下来,红鸾独自住在外面,差不多也到了婚配年纪,苏如绘记得前段时间母亲进宫请安,还曾说过打算替红鸾选个殷实可靠的婆家,便有几分诧异。   只是当着太后的面谁也没多说,一直到安氏告辞,太后让苏如绘去送一送,两人沿着仁寿宫的宫道缓缓行着才窃窃说了起来——   “母亲,红鸾怎么进宫了?”   “一言难尽。”安氏提起此事居然也露了一丝苦笑道,“家里昨儿才收到消息,说你身边没人伺候,又怕新调宫女过去用不惯,便让家里进两个使女。昨儿连夜将使女点了一遍,原本是想让青雀和青叶进来的,毕竟是你从前用习惯的人,可是你进宫这些年也不知道习惯改没改——青叶又是许了人的,却是红鸾恰好在,主动接了这差事!”   “红鸾是早就该许人家的人了,进了宫,虽然不是正册宫女,可也不是能够随意出宫嫁人的,青雀是咱们家家生子,着她进宫她只有听着的份,红鸾怎么也起了这主意?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苏如绘不免惊讶道。   安氏见左右无人,又让红鸾、青雀都退远了些,这才拉着女儿的手细细说道:“原本安嬷嬷替红鸾相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个帝都左近六品官的长子,为人与家里都还过得去,他们家翁姑也打听过了,都是忠厚之人。我原想着这样的人家,多许红鸾一些嫁妆,又有咱们家的面子在,想必也委屈不了她……谁知道坏在了问名上!”   苏如绘诧异道:“可是不合?”   “岂止是不合?”安氏叹了口气,“问名后第二天,那家的家翁就病倒了,而且似乎病得还不轻,到现在都没痊愈!”   苏如绘此时已非当初春生殿时懵懂孩童,对吉凶的征兆所产生的后果已有充分认识,道:“婚事怕是不成了罢?”   她正想着一家不合,红鸾何至于就要躲进宫里来,便听安氏道:“哪里有那么简单?那家请了人看了两人八字,说红鸾的命格富贵,那家当不起,话说得客气,却是坚决推辞了。”   “想必他们也知道红鸾说是母亲身边的使女,却是和咱们家小姐差不多。”苏如绘奇道,“然后呢?”   “命格富贵那是他们想拒婚又不想得罪咱们家的说法罢了……倒是后来安嬷嬷……”安氏顿了顿才道,“咱们家从来不信这些东西,但你安嬷嬷年纪大了,却是担心她对我不利,去寻了个高人算了红鸾八字。”   安嬷嬷,只听这个姓氏就知道,乃是安氏陪嫁的乳母,身份超然,就是苏如绘见了也要客客气气,这样看着安氏长大又陪着她出嫁的乳母显然是最忠心不过的,安氏对红鸾再好,若红鸾当真命带不祥,有可能影响到安氏,这对于安嬷嬷也说也是不可容忍之事。   苏如绘听母亲继续道:“这一算,倒还真的算出了问题,倒不是先前的所谓富贵不富贵,而是说红鸾不宜早婚,若要婚配,必须到二十七八岁以后,否则必招灾祸!”   苏如绘顿时诧异道:“这怎么成?”   大雍女子十五及笄,男子十五束发,之后便正式成人,可通婚嫁,大凡世家门阀,都会将子女留个一两年再论婚,也就是十六七岁年纪。如大雍的皇子,十六就藩前,都会在这之前就迎娶王后。   红鸾今年大约廿二岁,已经属于老姑娘了,再拖个二十七八岁,别说她出身本就不高,就算是青州苏的嫡女,也脱不了给人续弦做小的命。   “你三叔前几日写信回来,几年了,可算报了声平安!”安氏对苏万泽这个小叔子还是比较照拂的,尽管有点咬牙切齿,却是关心居多,“信里还特别提到红鸾,千叮嘱万托付的要我给她找个好人家,万不可辱没了她,谁晓得算出这么一个命来,这满帝都的就是咱们这样不信鬼神的人家,若是你那三个哥哥没过门的嫂子传出个克夫名声,咱们家多半也不喜了几分,却让我怎么给她找好人家?”   苏如绘叹了口气:“难怪红鸾要进宫了。”   “就当是替你三叔还这个人情吧,好在红鸾也是个得力的。”安氏安慰道,“她在外面好端端的不嫁人,真等到了能嫁的时候,天知道会惹出多少闲话来,好在太后许了家里送使女进宫,这样以后有个名正言顺的说法……你……”   安氏想了想了,究竟还是说了出来:“你以后终究身份不同,做苏家的使女和你以后的贴身宫女,将来前程自是不同的。”   苏如绘明白母亲的意思,自己将来最不济也会是个皇妃,身边的贴身宫女就是嫁个正经五六品官吏做正妻,虽然以红鸾以后的年纪只能做填房,那也是够格的。青州苏到底只是门阀。   她对红鸾本就印象不错,自小叫着红鸾姐姐长大,当初红鸾避去秋狄还是经苏如绘的手办成的,问清楚了便道:“那就这样吧,我只怕耽误了红鸾青春,毕竟是三叔当女儿看的人。”   母女两在仁寿宫门前道别,自有小黄门领安氏出宫,苏如绘却带着红鸾与青雀回鹿鸣台。   第九十八章 甘霖   红鸾和青雀虽是苏如绘从前的身边人,前一个还是被苏如绘一直叫姐姐的,可是进宫前早得了安氏反复提点,如今可不是随郑野郡夫人进宫觐见,待不了多久就要走了,却是要留在宫中伺候着小姐的,处处都代表着青州苏的颜面,亦是苏如绘的脸面,一举一动都要规矩,万万不可逾越,因此跟在苏如绘身后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端庄斯文秀气的模样。   原本家里挑选使女送进宫,是要经过一番训练才可。是因为苏如绘如今身边无人伺候,太后特意许了两人先到鹿鸣台伺候着,等秀婉痊愈,再让她们去补足礼仪上的功课。   这边进了院子,苏如绘在正堂坐下,眼带笑意道:“行了,这儿是咱们的地方,不须像出去了那么拘束,先坐罢。”   六年前苏如绘未进宫时,待这两人都是不同寻常的,在苏如绘面前落座那是常事,不过想必安氏早有教导,红鸾和青雀对望了一眼,双双摇头笑道:“小姐,这儿可是皇宫,咱们怎能和以前一样不懂事?站着就是了。”   “这院子你们可以先自己看一下,要住什么地方尽管收拾就是。我这里原来的宫女秀婉,红鸾你是见过的,她前两天为给我送雨具感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我,特意搬到了后面厢房,那地方我看过,湿气怕是不轻,恐住久了反而不好,这两天正琢磨着向隔壁的周家小姐借使女来打扫原本的偏屋给她住,现在你们来了,倒省得我去求人。”苏如绘这里因着秀婉病倒,事情积了一大堆,也无心和她们多言,反正安氏送进宫的人,那是苏家绝对掐死了命脉的,不怕她们会有其他心思。   便开口一件件的吩咐下去:“偏屋地方不算小,因着和我住的房子一样朝阳,却是个暖和清爽的所在,你们收拾出来先住着,后面的厢房有四间,虽然潮湿了些,但接下来入了夏,倒是荫凉,也可以找机会收拾了去住,总之你们自己挑好了收拾就是,因着这里长年就我与秀婉两个人住,房间虽然不少,却多是没住过人的,你们挑好了之后记得拿炭盆先烧起来去一去湿气和寒气,免得住着骨头疼。”   两人一一答应了。   “听夫人说小姐这里是有小厨房的。”青雀道,“奴婢这些年学过一些羹汤,以后可以做给小姐试试。”   “不是正经厨房,不过是烧水的地方,秀婉想了个法子隔出一个灶口,平日里煮煮粥或热一热饭菜犹可,正经做起东西来却是不成的。”苏如绘摇了摇头,见青雀有些失望,便安慰道,“但前几天听太后的意思要给我们换个住处,若是单独的地方,倒是有机会请太后准许设一个。”   苏如绘心里倒是非常的熨帖,无论如何,身边有个擅烹饪的使女,总归是件方便的事。   红鸾接口道:“小姐说的这些都是让我们安置的事,小姐自己这里怕也有事要做罢?”   “你们刚来,先住下来缓口气,虽然太后说等秀婉病好了再去学规矩,但我想明儿还是抽空把隔壁的新荷请过来与你们说一说大概的宫规。”苏如绘道,“至于我,如今也不是小时候了,不用你们时时盯着费心,除了用膳时你们去御膳房取一下,平时也就一些琐事,看着帮把手也就是。”   青雀见苏如绘说了这些话去端茶碗,忙提过壶替她满上,又当着苏如绘的面与红鸾商议了几句,便向苏如绘告退去收拾住处。   见两人忙开了,苏如绘去后院看了一回秀婉,见她兀自沉睡,脸色却仿佛好了许多,也是暗暗高兴。   秀婉病了数日,小院中着实积了许多要打扫和收拾的地方,新荷帮忙到底也只能顾着苏如绘的内室与正堂,其他地方青雀和红鸾都决定要大肆打扫一番。苏如绘被她们撵了几个地方,索性踱出门去。   这个时候鹿鸣台下一片嫩嫩黄黄的菊叶,实在没什么看头。   苏如绘想起仁寿宫的东北角仿佛是有一片桃林,却是正盛开时节,便沿着道路慢慢走了过去。   她没走多远,忽然迎面跑过来一道人影,就那么直直的扑进她怀里,将苏如绘撞了一个趔趄。苏如绘早就看清楚了此人,连忙站稳了拉过那人来看,口中责备道:“殿下跑这么急做什么?仔细摔着了!”   又看了看甘沛身后,却不见嬷嬷的影子,正欲询问,却见甘沛嘟着嘴,挂着脸,委屈得仿佛随时会哭出来,扯着苏如绘的袖子就要走。   苏如绘被他拉紧了袖子不免跟上去,一迭声的问甘沛可是被哪个不长眼的奴才冲撞了。甘沛闷着脸也不说话,半晌才道:“父皇要罚我!”   “殿下可是陛下的亲骨肉,就算陛下要罚您,那也是为您好。”苏如绘猜测着该是这位五殿下淘气,学着甘棠那般逃课惹了长泰不喜,也没当回事,只是笑着劝道,“殿下如今年纪小,等长大了自然就明白陛下的苦心……”   哪知她话还未说完,甘沛猛然摔开了她袖子,大声道:“怎么一个个都这么说!谁要听你们的敷衍!给本殿下滚开!”说着也不管苏如绘惊愕,怒气冲冲的跑远了。   苏如绘被甘沛突如其来的脾气吓得在宫道上怔住,五皇子虽说是嫡幼子,深得皇后疼爱,但周皇后究竟是清流出身,将之教养得甚好,平日里就是遇见那些位份不高的妃子也是一口一个庶母妃的,对苏如绘这几人更是左一个姐姐右一个姐姐,叫得亲切。   苏如绘上回在涵远楼虽然被这皇子的稚言弄得有点下不了台,却晓得这位皇子并无许多心眼,乃是在皇后与太子的遮蔽下长大,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甘沛发火,心里又是懊恼又是惊奇,站了半晌,想想不放心,正欲追上去看看,却听身后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苏小姐!”   苏如绘组喊过身来,连忙欠身行礼:“太子殿下!”   “苏小姐不必多礼!”太子甘霖穿了一件淡青色的绸袍,越发衬托出他面色如玉,甘霖身后跟着两个嬷嬷与一个手执拂尘,看样子有些身份的内监,四人都有些匆忙的样子,甘霖道,“苏小姐可见到甘沛?”   “方才五殿下跑过来,说了两句话忽然又跑去那边了,臣女正想着追下去呢。”苏如绘指了方向,甘霖叹了口气,对身后三人道:“既如此,那你们去看看,别打扰了霍小姐!”   听他这么一说,苏如绘才想起来甘沛跑向的方向恰是霍清瀣住的彩明轩。她见那内监脚步匆忙的带着两个嬷嬷去寻甘沛,甘霖自己却留了下来,不觉奇道:“太子不去看看五殿下吗?”   “咳。”甘霖似有些尴尬道,“刚才五弟受罚却是因孤之故,怕是他见了孤更加要生气,孤还是等他回了未央宫,由母后开导了再去哄罢。”   苏如绘听他未提甘沛受罚的缘故,自也不多嘴,只笑着道:“臣女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刚才顺嘴哄了五殿下几句,却是将殿下惹恼了,还要请太子替臣女解释一下才好。”   “也不是什么大事,五弟不是记仇之人,转天就忘记了。”甘霖温和的笑了笑,甘霖如今已经有十六岁年纪,行动举止之间越发有储君风范,皇子十六,是该议婚了,因为这个缘故,甘霖如今到仁寿宫来的次数逐渐减少,如今宫内宫外都知道,未来的太子妃和侧妃多半是在仁寿、未央两宫养着的女孩子里挑选,虽说这几人彼此都见了几年,但越是事到临头反而越要避嫌。   譬如刚才甘霖不去追甘沛,多半是因为担心甘沛跑到彩明轩去的缘故。   苏如绘心中有数,霍清瀣已经十八岁了……这个年纪就是公主也该急了,太后养着她六年疼爱有加,这意思哪里会看不出来?这也是这些年来,苏如绘与周意儿端着大家气度,对太子始终客气有加的缘故之一——两人家里都是明镜也似的,与嘉懿太后作对这和找死有什么两样?   至于侧妃,别说青州苏,就是清流周氏,也丢不起这个人。   这才是苏如绘情愿与甘然走近,也对甘霖敬而远之的缘故,如果说小霍氏的美貌还不足以让她们自惭形秽,嘉懿太后一个轻轻的眼风就能让人清醒过来。   她心底暗叹一声,只看三殿下与五殿下这两个最得太后欢心的皇子都与霍清瀣关系极好,便知道太后分明就是有意让他们多多相处,以为小霍氏贤惠名声增彩。虽不知为什么小霍氏那么得太后欢心,心里或多或少是有些愤懑的,但面上依旧丝毫不露,笑着道:“总是臣女说错了话,今儿殿下心绪不佳,回头臣女去和殿下赔罪罢!”   第九十九章 论桃梅   “五弟年纪小,说话都是一时兴头上,苏小姐何必如此见外?说不定这会儿他心里也正后悔呢。”甘霖只是淡笑着,道,“苏小姐这是要往哪里去?”   “前两日臣女身边的宫女病了,太后垂怜,让家中送了两个从前伺候的使女来,这会儿她们正在打扫,里面乱糟糟的,便将臣女赶出来转一转,臣女想着仁寿宫东北角似有一片桃林,想去那里转一转,折两枝回去插瓶。”苏如绘含了得体的微笑道。   甘霖闻言建议道:“若是插瓶,这季节上林苑倒有许多花开得甚好。”见苏如绘只笑不语,随即明白过来,苏如绘身边原来的宫女病倒,如今新来的两个又都在收拾房屋,身边连个小黄门都没有,在仁寿宫里走动也就罢了,左右她是养在太后膝下的人,但若是去其他地方,未免尴尬,便道,“孤还从来没见过仁寿宫的桃花,小姐若不弃,不若一起去看看?”   苏如绘自是不敢拒绝,点一点头,两人便顺着宫道缓缓行去。   “太子这是怎么回事?”苏如绘面上笑得端庄,行走之间也与甘霖隔着礼仪应有的距离,但心思却电转,猜测着甘霖的用意。   太子妃的人选确定,也就这两年的工夫,甘霖已经十六岁了,因着是太子的缘故不必就藩,否则只怕连大婚都成了。   而从长泰廿六年之后,众人都晓得太子妃之位会是谁。   在这个时候和甘霖亲近,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些年来甘霖到仁寿宫请安,时常与苏如绘等人相遇,彼此之间都是客客气气,纵然有时候这位太子会找苏如绘打听一些消息,但自他十二岁跟随长泰上朝起,便不须如此。所以长泰廿八年后,苏如绘与甘霖也没有更多交集,对这位太子的做法实在有点讶异。   苏如绘揣测得入神,冷不防甘霖道:“苏小姐,令兄托孤带给你一封信。”   “嗯?”苏如绘顿时一惊,她惊得倒不是苏如锋也是快成婚的人了居然如此孟浪,将皇太子当成了信使使,而是以为家中出了大事!甘霖瞥见她瞬间变了的脸色,心知肚明,好笑道:“苏小姐放心,这封信子峨给孤先看过,不是什么坏事。”   苏如绘这才松了口气,她拿着信先收起来,虽然不方便当场看,但还是按捺不住打听道:“太子殿下,不知家兄在信里说了什么?”   “是令尊欲觅贤媳。”甘霖爽快的道。   苏如绘听说是此事,顿时放下心来,不过转而疑惑道:“长幼有序,兄长们的婚事却怎么来告诉臣女?”   “你的两个哥哥在北伐之中都立过大功,尤其是你的二哥,父皇曾许诺为他指婚,开年就是长泰三十三年,又一批秀女入宫,子峨是觉着你在宫中,想让你留意一下。”甘霖淡淡的笑了笑,“想看着好的也好让武德侯去请旨。”   “三哥真是太……”苏如绘忙作愤怒状,她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词语来形容自己这个哥哥,哭笑不得有之,更多的却是无力感,“陛下赐婚还能有什么不好?!再说这等事上,岂容臣女置喙?”   苏如绘心里暗暗咬牙,等下次郑野郡夫人入觐,自己定要狠狠告上一状,免得苏如锋和太子处的关系不错,渐渐得意忘形,什么糊涂事都做出来了!   苏如峻在北伐之中连立大功,长泰问知他尚未婚配后,允诺为他指婚,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若不是苏如峻乃是庶出,如青州苏这样的一等门阀不屑将嫡女嫁给他,而苏万海因庶子争气,不是嫡女也有点看不上,苏如绘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二嫂了。   原本北伐结束之后论功,长泰已经开始物色指婚对象,哪知这个时候,芮氏却去世了……   苏如峻丁忧除职,婚事自不可提,他虽然算得上大雍如今的青年才俊,但也不是什么一等一的风流人物,长泰日理万机,没过几天就将此事给忘了。因此苏如峻却一直赋闲在家,直到最近苏万海才想起来找了个机会委婉的在长泰面前提到此事——   苏万海说的极为含蓄,只是就自己庶子的婚姻请示长泰,却让长泰愣了半晌,还是在张安的提醒下才想起来自己当初听说有个少年武将骁勇善战,连立功劳,一时兴起许了为他指婚之事。   长泰详细问起,听说苏如峻丁忧守庐期满后至今赋闲在家,顿时明白了苏万海的目的不是让自己指婚,而是想替儿子讨回原本的职位,他对苏如峻印象不错,便吩咐苏如峻官复原职,至于自己允诺过的指婚不过是件小事,长泰吩咐左右记下,待来年选秀,替苏如峻留意一个也就是了。   这是极大的荣耀,当然,这是指针对苏如峻个人,对苏氏来说这样的荣耀有些鸡肋。作为大雍一等一的门阀,苏氏嫁娶都十分慎重,单看郑野郡夫人,堂堂肃国公嫡女,关乡侯亲自挑选的次媳,嫁进门后公公一力扶持,都还受过那么多委屈可知,苏氏门楣何等之高!   若是长泰指一个知礼识趣的秀女倒也罢了,若是长泰指进一个河东狮……更何况苏如峻到底不是安氏亲生的。   苏如锋为母亲和家族担心,想让苏如绘早做准备,这份心倒是无可厚非,可他都做了些什么糊涂事!   苏如绘暗暗咬牙,觉得自己这个狡诈的三哥似乎越活越回去了。   甘霖在旁听她语无伦次又咬牙切齿的埋怨着苏如锋,禁不住笑道:“子峨名为孤之伴读,实如手足,苏小姐不必担心,其实令家的忧虑父皇与孤都很清楚,届时,父皇自会让母后召郑野郡夫人过目,夫人同意,父皇再下旨意。子峨写这封信,也是想让苏小姐早些替令堂相看,免得母后面前夫人拘束,再者,单凭匆忙一眼,也难看出为人品性。”   甘霖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苏如绘不免认真谢了,复道:“三哥也是太急切了,选秀是来年的事,他这么早递信进来做什么?此事……下次母亲入宫,与臣女说一句也就是了。”又替苏如锋向甘霖赔罪。   太子对自己被当成信使的事倒不是很在意,这时候前方已传来一阵甜香,一抹烂漫粉色出现在两人眼前,却是桃林到了。   “咦?仁寿宫中还有这等景致?”甘霖虽是宫中长大,却也不知道遍植松柏牡丹的仁寿宫中,居然还种了一大片夭夭烂漫的桃花,此刻恣意开放,望去如霞如霭,委实可爱,叫人看得心旷神怡。   苏如绘也觉得心情好了很多,道:“臣女是听身边宫女偶然提到的,上回赏花会,徐小仪曾唱过一阕曲子,中间有艳杏烧林,涵远楼下也正有一片杏林,只是臣女总觉着杏花过于艳丽,还是桃花清淡一些的正好。”   “苏小姐喜欢桃花?”甘霖抬起头来,轻轻抚过一枝桃枝,笑着问道。   和太子说话,总归不能像在甘然面前那样随意,苏如绘顿了一顿,才道:“……是!”   “孤记得宫妃里面很少有人会说自己喜欢桃花。”甘霖缓缓道,“癫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自前朝杜氏写出此句后,人提桃花总道虽然颜色娇丽,却品格轻浮,尤其女子,更不愿意说自己喜欢它。”   甘霖忽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倒让苏如绘十分意外,她认真想了想,笑道:“太子说前朝咏桃花之句,臣女倒是听过另一阕: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何当结作千年实,将示人间造化工。”   不等甘霖说话,苏如绘嫣然笑道:“其实臣女也不止喜欢桃花,就是杏花浓艳,臣女见之,心亦甚喜。所谓桃花轻薄,不过是文人墨客强加之言,花开花落自芳华,却与品格有什么关系?人道梅花坚贞,不畏严寒而开,但梅开三九,因冰天雪地之中只它一花盛开,千百年来夺得无数赞誉与注目,却不知桃花盛开于三月,与众紫万红争春,难道不是另一种勇气?”   甘霖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竟愣了一愣,才失笑道:“与众紫万红争春,是另一种勇气?苏如绘,可是三月暖春,开在此时,既不需面对严寒,又有众花相谑,怎么需要勇气呢?”   苏如绘并未注意到太子忽然改了称呼,从容道:“太子,三春气暖,百花盛开,姹紫嫣红之处,甚至连牡丹之色,都无端黯淡了几分,春光过盛,谁还会在意桃花?而梅花之开时,百花凋敝,只它独华,无需娇媚,人人目光皆注于它,若将梅花置于三春百花之中,以其色其香其形,安能得到千古传诵至此?难道后者凌寒开放是勇气,前者敢与众芳争艳、甚至与花王牡丹同开,无惧泯然花丛之中,就不是勇气了?”   第一百章 意外   “无惧泯然众花,亦是勇气?”甘霖细细咀嚼片刻,忽而失笑道,“这番话极有道理,薛女史的弟子究竟不同常人。”   若说苏如绘如今最怕听到的人是谁,自己这个师傅绝对名列其中,倒不是她对薛紫暗有什么不满,相反,苏如绘极为仰慕自己这个才华横溢的师傅,只是薛紫暗名声太大,苏如绘自觉拙劣,惟恐失了师傅名头,所以每次听到薛紫暗之徒这个头衔时,都忍不住战栗几下。   闻言连忙将话题岔了开去:“太子今日是与五殿下一起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么?”   她这是明知故问,谁知甘霖却摇了摇头道:“是五弟惹了事,父皇要罚他,谁知他却跑到了皇祖母面前哭诉,要皇祖母给他做主……”甘霖嘴角含了一丝宠溺的笑容,有些无可奈何道,“皇祖母替他说了情,让父皇不必罚他了,谁晓得五弟犹觉不够,非要让人给他赔罪不可,这次连皇祖母也不帮他了,也是平日里大家都宠着他的缘故……甘沛在德泰殿闹时,不小心将太后喜欢的一只银彩绘鹊登枝缠葡萄实鎏金瓶给碰碎了,父皇大怒,要罚他在德泰殿里长跪,一时意气,就跑了出去。”   苏如绘这才知道一些甘沛生气的缘故,听甘霖的意思似乎甘沛惹的事还颇有些复杂,若长泰帝真要罚他,又怎么可能让甘沛到到德泰殿去搬救兵?怕是故意做个样子,这不放任着甘沛找了梯子下台?   不过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甘沛这么不罢不休的,却是真的惹翻了长泰。   苏如绘斟酌片刻,决定还是挑选不出错的回答道:“五殿下究竟年纪还小,许多事情总是没到年纪不能明白的,其实太后、陛下、太子,就是皇后娘娘,哪一个不是对殿下疼都来不及的呢?然殿下年纪虽小,却被皇后教导得极为知礼,许是小孩子一时气性上转不过来,估计太子一会回去也就好了。”   甘霖也点了点头,他自己的亲弟弟,是个什么性子,包括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清楚的很,这会儿工夫,追上去的嬷嬷怕是早就将甘沛哄好了,便笑着道:“你不是说要折几枝桃花去插瓶?可有看好的?孤帮你折。”   苏如绘本是随口一说,见他自告奋勇,也大大方方道:“既如此,臣女就不客气了——那边那枝半开半含苞的,插起来想是还能徐徐开放几日。”   甘霖比苏如绘长两岁,又是男子,身量高挑,苏如绘指的那枝,她自己够不着,甘霖却只舒臂便折了下来,递给了苏如绘道:“一枝不够插瓶罢?还看中其他的么?”   “那边的……”两人正在研究附近花枝哪一枝才合适插瓶,忽然远处一迭声的呼唤传来,甘霖一皱眉,也没听清楚那飞奔而来的小黄门喊的什么,待对方到了面前便厉声道:“仁寿宫里慌慌张张的跑个什么?!给孤好好的说话做事!”   “太子……!”这飞奔而来的小黄门早就吓得魂儿都没了,也不顾甘霖此刻面色阴沉,到了近前扑通一下跪下,哭喊道,“五殿下从假山上摔下去了——”   “什么?!”   甘霖、苏如绘惊得面如土色!   苏如绘手中刚刚拿到的桃枝顿时失手跌落裙下,两人脑中同时闪过乐安公主之事!   “哪里的假山?!”甘霖面色铁青,厉声道。   “就、就在刚才嬷嬷们追下去不远的地方……”这小黄门本是仁寿宫的人,临时被追甘沛的那个大太监使来唤太子,听说是报五殿下从假山上摔下来的信,这小黄门就知道是个苦差事,但他也不敢不报——总比去未央宫报信的那位好。   小黄门话音刚落,甘霖已不等他多说,顾不得仪态飞奔而去!   苏如绘深深吸了口气,冷静下来,这才对那还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小黄门道:“你先快起来,擦一擦脸——那地方通向彩明轩,我记着并无太高的假山,五殿下想必不会有什么事情,你先哭喊起来是个什么意思?快擦干净了!让贵人们看到,仔细你的皮!”   那小黄门大约十三四岁年纪,应是入宫不久,还是遇见些事就方寸大乱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要报的乃是个噩耗,生怕一个不小心得信的人会将气全出在自己身上,故此这番哭喊为甘沛的少,却多半是为了自己。如今被苏如绘提醒才醒悟过来自己却是犯了忌讳,也幸亏甘霖担心幼弟,没工夫和他算这个帐,慌忙扯起袖子擦干净了眼泪鼻涕,又一骨碌的爬起来和苏如绘道谢。   苏如绘皱着眉头道:“你与我一起去看看,路上将事情讲与我听——到底是怎么回事?五殿下不是负气出奔么?怎么又爬到假山上去了?”   “奴才也不知道……”小黄门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先谢道,“多谢小姐提点,奴才刚入宫没两年,一直在彩明轩附近洒扫,从来也没见过几回贵人们,刚才打那附近过,却被一个嬷嬷匆忙叮嘱了几句,让奴才来寻太子报信,奴才去了嬷嬷说的地方左右不见太子,问了几个人才知道太子陪着小姐往这边来看桃花了,那嬷嬷只说五殿下爬上假山,然后不小心摔了下来,奴才刚才也是被吓坏了,还是小姐说得对,彩明轩附近只有一处叠翠迎春的假山,也不过一人来高,下面又是花圃,五殿下乃是龙子皇孙,自有苍天庇佑,应无大事,是奴才见识浅,自己给吓着了!”   苏如绘见他态度转变得倒快,这么会工夫竟就放下了心,也不禁略笑了笑,正如这小黄门所言,彩明轩左右都没什么高大假山,一人来高的假山上摔下来,下面花圃这些时候都松过一层土,谅也摔不出什么事来,便放了心,可惜起刚才失手跌落的桃花来。   待苏如绘随那小黄门到了德泰殿,果然发现一群人围着西暖阁中的甘沛嘘寒问暖,这位五殿下被脱了外袍,只穿着中衣裹在被子里,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然而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却不时滴溜溜的转啊转,显然精神还不错。嘉懿太后心疼将他搂在怀里不住的问可有哪里不舒服,长泰亦是一脸关切,甘霖抄手在旁,却没有去看甘沛,而是盯着把脉的太医。   余人皆一脸紧张,苏如绘进得殿来,悄悄缩在一旁,少不得将自己表情弄得与众人一起陪忧。   太医姓陈,虽然不及余太奇德高望重,却是太医院中专长幼童的圣手,陈太医松开甘沛的手,甘霖忙道:“如何?”   “太子无须担心。”陈太医对他点了点头,淡然道,“五殿下并无大碍。”说着提笔开方,一脸平静。   随着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西暖阁中顿时大大松了口气。   …………………………………………………………………………………………   最近书评神马都很冷清啊,没什么人理我了么……   第一百零一章 千叶碧桃   方才众人只顾着担心甘沛伤势,忙不迭的心疼,此刻听了陈太医的话,齐齐放下了心,太后、长泰与甘霖的脸色便是一沉!   甘沛原本靠着太后怀里正自撒娇,此刻见势不妙,连忙抱着太后不撒手,甜言蜜语的叫了一堆皇祖母疼我,死活要太后替他做主,不让长泰与甘霖罚他。太后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欲要板脸,然而瞧着孙儿可怜兮兮的模样,委实狠不起心来推开他,只得正了正脸色,厉声道:“说一说,你这是怎么回事?!”   太后发问,长泰与甘霖也只能瞪了眼甘沛,一起听他解释。   “这不关瀣儿姐姐的事,太后千万别怪她!”甘沛一张口,便让殿中人都是一惊,苏如绘四顾,发现霍清瀣却不在此处,只听甘沛忽闪着眼睛道,“孙儿方才负气奔出殿去,路上先遇见了如绘姐姐……”   苏如绘不待太后发问,连忙越众而出,跪倒道:“臣女……”   “先听甘沛说!”太后一摆手让她起来,甘沛遂继续道:“如绘姐姐劝了孙儿几句,孙儿当时正在气头上,什么也不想听,便随意择了个方向跑去,结果就跑到了彩明轩。”   “然后遇见了瀣儿?你从假山上摔下来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太后连忙问道。   甘沛苦着脸道:“孙儿到得彩明轩外,本欲进去,谁知却听见彩明轩里两个姑姑说话,一时好奇听了个壁脚,却是她们在说瀣儿姐姐最喜欢的纸鸢不晓得飞到哪里去了,瀣儿姐姐心里不痛快,正要拿她们动宫规!孙儿见瀣儿姐姐那里有事,便琢磨着先退下,谁知道往回走了几步,抬头就看到前面假山上红红翠翠,仿佛有只纸鸢在上面,想着可能是瀣儿姐姐的,就想上去取了还给她,哪知刚爬上去就不小心摔下来了!”   “有道是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太后生气道,“你身为堂堂龙子皇孙,也是开了蒙的人了,却如此顽劣!实在太叫哀家失望了!”   甘沛闻言连忙讨好道:“皇祖母息怒,孙儿知道错了,孙儿以后定然不敢了,皇祖母,您就瞧在孙儿今儿摔的这一次的份上,饶过了孙儿罢!”   太后心头发恨,松开他,对长泰道:“皇帝,你的儿子,你自己管教罢!”   “都是儿臣平日忙于政事,没教导好他。”长泰先请罪,继而扫了眼甘沛,脸色一沉,“给朕禁足未央宫!抄写孝经、礼记各百遍!”   甘沛闻言哀嚎一声,抓着太后的袖子大声道:“皇祖母,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太后被他气乐了:“哀家看你母后把你疼得厉害,这么轻的惩罚你就叫成这个样子?你要不要看一看你的兄长们若做下这等事会领什么罚?”   “皇祖母……”甘沛还待撒娇,只听外面已经禀告进来,说是皇后到了。   听说周皇后赶来,甘霖警告的瞪了眼弟弟,甘沛顿时脸色大变,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大声道:“父皇处置公允,儿臣遵旨!”   太后、长泰,都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怕周皇后,若不是他是周皇后亲生之子,看这模样只怕要怀疑周皇后亏待了他。却见周皇后一身常服,显然是知道消息后连衣服也没换就匆忙坐了步辇过来,进殿后,却还惦记着仪容端庄的给太后、长泰分别见礼,又对欲给她行礼的人匆忙道了个“免”字,这才急急道:“母后、陛下,甘沛……”   周皇后抬眼看到甘沛好好的靠在太后身边,这才松了口气,接下来的话也变成了:“甘沛是不是又惹事了?”   “母后……”甘沛拖长声调欲撒娇混过去,周皇后却转过脸去开始请罪:“都是臣媳教导无方,还请母后责罚!”   太后对皇孙们一向就要纵容许多,只是淡淡对甘沛道:“你做错了事,却连累你母后巴巴赶来告罪,一路上还担心着你,瞧着钗环都不齐……你天天儿靠在你父皇你母后怀里撒娇,跟着上书房的老师读书,也哄着哀家说要做个孝顺的皇子,天可怜见,可就是这么孝顺你母后的么?”   甘沛原本眼珠滴溜溜转着想着托词,被太后这么一说却脸色一变,甘霖见状,惟恐幼弟应对失当,连忙上前打圆场:“皇祖母教训的是,此事与母后无关,却是孙儿未能尽长兄之责,未及时提点弟弟,甘沛年纪尚小,许多道理不能明白,孙儿以后一定好生提醒弟弟,再不使皇祖母、并父皇母后操心!”   太子一向谦恭有礼、敏而好学,太后与长泰自是要给他面子,太后听了便不再做声,长泰也是顺着甘霖的话训斥几句,便让白白惊吓一场的周皇后带甘沛回未央宫开始禁足。   接着太后留了长泰用膳,吩咐其他人自便,苏如绘便与丹朱郡主一起告退出来。丹朱郡主悄悄对苏如绘道:“姐姐刚才是从东北角那桃林里来的么?”   “是呢,郡主怎么知道的?”苏如绘好奇的问道,说着低头嗅了嗅衣裳,发觉在林中待的时间不长,并未染上桃花盛开的甜香,丹朱郡主嘻嘻一笑,踮起脚来,伸手从她鬓发上拈下一瓣粉红色的桃瓣,笑着道:“喏,这不是告诉丹朱了么?”   “郡主也去过那里么?”苏如绘这才明白过来,笑着接过花瓣随手捏进袖子里,道,“若不是亲自去看,还真不相信仁寿宫里居然会有那么一片桃林,云蒸霞蔚,比起上林苑的杏林却是丝毫不让。”   丹朱郡主道:“是啊,丹朱听嬷嬷说过,那片桃林是敬肃太后时栽下的,据说敬肃太后是很喜欢桃花的呢。”   “哦?敬肃太后?”苏如绘知道敬肃太后,那是前朝隆和帝的嫡母,隆和帝生母早逝,由皇后抚养长大,后以嫡子身份继承大统,待嫡母极为孝敬,曾为敬肃太后几次大修仁寿宫,自己却住着年久失修的宣明宫。   苏如绘自是未曾见过这位太后,她只从史书上略听过几耳,敬肃太后端静贞懿、仁善宽柔——但即使是宽柔的敬肃太后,亦亲自同意了隆和八年的清宫案。   “太后娘娘喜欢辛夷,姐姐看到了么,德泰殿附近全是辛夷,以前好像都是桃花呢。”丹朱郡主一边走一边和她絮絮道,“后来太后娘娘都移到东北角那里去了,上回丹朱画桃花时,嫌上林苑里没有好的,身边嬷嬷说早先德泰殿外有株千叶碧桃,移到了东北桃林里,丹朱特意去找了一回才看到,那花开得可真好!”   苏如绘忍不住取笑道:“郡主真是见一个爱一个,前几天赏花会上还巴巴的求了太后赐了你一株垂丝海棠,这会儿又惦记起了千叶碧桃!”   “丹朱也没说只喜欢海棠呀!”丹朱分辩道,“海棠有海棠的美,桃花有桃花的美,这两个丹朱都喜欢!”   “郡主为何不请太后再将那株千叶碧桃赐你?”苏如绘笑着打趣,“郡主的小院子里,如今已经可以做一个花圃了罢?”   丹朱郡主喜爱花草,两年前为着方便她伺弄花草之物,太后特意把德泰殿附近的停芳园赐了她住,停芳园里不仅本就种了许多奇花异草,而且还有偌大的后院,可以任凭丹朱发挥。这两年来丹朱郡主见到喜欢的花草总是忍不住讨要,太后也每每允了她,譬如上回那株垂丝海棠,便是苏如绘不肯替丹朱郡主赋诗,太后调笑几句必然也是要给她的。   如今停芳园里草木葳蕤,怕是六宫之中也是难得见到的繁盛,不过丹朱郡主显然又看中了新的,闻言有些沮丧道:“丹朱本想提的,可是楚王殿下告诉丹朱,那千叶碧桃不易存活,从德泰殿外移动到东北角已经伤了元气,连续好几年不开花,伺候桃林的宫人费了许多心机才让它恢复过来,若是再移到停芳园,怕是会死的。”   “楚王?”苏如绘一怔,才反应过来是甘然,笑道,“楚王殿下怎么知道这么多?千叶碧桃移到东北角去时殿下也没出生吧?”   “殿下也很喜欢桃花,经常去那里呢。”丹朱郡主忽道,“姐姐今天在桃林没看到楚王殿下吗?是了,殿下他一直都喜欢爬到桃树上休息,上回忽然跳下来,还把丹朱吓了一跳!”   第一百零二章 初雪   现在乃们都不太理吾了……唉……   甘然刚才也在桃林里吗?   苏如绘不由心下一跳,虽然觉得自己与太子也只是随意说了几句话,但不知怎的,听丹朱这么一说总觉得有些心虚似的,丹朱大约注意到她的失态,奇道:“如绘姐姐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是惦记着鹿鸣台,太后许我家里送两个使女来,因着秀婉病倒至今,她们都没学宫规就先来伺候我,担心别失了礼。”苏如绘连忙找个借口,丹朱便了然道:“那么姐姐快去看看吧,青州苏出来的使女想必不会有什么不好的。”   苏如绘借机告辞,与丹朱郡主分了手,回鹿鸣台的脚步便不知不觉快了许多,心里说不出的惴惴,仿佛做了什么坏事偏巧被人撞破一样。   她咬了咬唇,忙将这种心思按捺下去,心道:“真是可笑,就算我与太子说几句话被甘然看到了又怎么样?我又不是他的王后!”这么想着,却想到甘然如今已经十四,十五束发,十六就藩。   大雍的习俗,是二十加冠,但皇子们分封诸国,有的往往路远迢迢,往来不便,而且返都一次也是劳民伤财,因此除了太子是二十加冠外,诸皇子都是十六加冠——也就是就藩前,先将冠礼加了。   而在这之前,甘然的王后人选必定是要定下来的。   宫里现在还未有这样的消息,是因为嫡长子甘霖的婚姻未定,自然不能越过长兄兼太子先去忙甘然。不过也就是这段时间的事了,如今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苏如绘咬着嘴唇想着,今儿甘沛从假山上摔下来的这件事情,虽然说确实不关霍清瀣的事,可是若要说问罪,霍七多少也要担着点关系——不过一个纸鸢而已,便要拿身边宫人动宫规,这位霍家七小姐……   苏如绘皱了皱眉,太子甘霖的正妃,嘉懿太后就差明着告诉大家是谁了。如今苏如绘、周意儿、丹朱郡主、张眷四人,不过是想着太子侧妃以及楚王甘然、甘棠之流的王后罢了。   太子侧妃?   苏如绘暗自冷笑一声,她可是青州苏的嫡女!家族的历史比大雍更悠久!   如果太子甘霖的正妃同样出身于门阀的嫡女,却因得了嘉懿太后的青眼而跃居她之上,苏如绘倒也无话可说。然而那小霍氏!她凭什么?   霍家不过是一个勉强能够列进世家的家族,从家族到望族,从望族到世家,再从世家到门阀……这里面的差距可不是出几个将相王侯、皇后宠妃就能算的。   大雍如今的门阀,哪一个不是渊源千年,历经风雨而不倒的根深大树?   就是大雍皇朝,也没这等底蕴!   何况霍家?   若是不考虑太子侧妃,接下来似乎就是甘然?毕竟自己与甘棠不对盘……   苏如绘一边走一边思索着,心里实在难受的紧,从长泰廿五年入宫,这些年来战战兢兢的在嘉懿太后身边小意伺候,然而谁也不知道霍清瀣究竟为什么如此得太后欢心,除了那堪称霍照紫少年的美貌外,霍清瀣既无过人才华,也无惊人技艺,说到温柔体贴,未必能比得了上起心来的周意儿……却偏偏得了太后青眼。   这份青眼,是太后的娘家侄孙女张眷都羡慕渴想的。   嘉懿偏心至此,长泰廿五年入宫的贵女们皆如小霍氏的陪衬。   前面便是鹿鸣台,苏如绘定了定神,收拾了一下心情,迈上石阶。鹿鸣台是一座高台,占地广阔,四周植以菊海,苏如绘沿着青石台阶一步步登上去,忽然道旁传来一声咳嗽。   她不用偏头,也能听出是谁,耳后微微一热,但随即将心虚羞愧的心思压下去,若无其事的转身一礼,淡淡道:“楚王怎会在此?”   “孤在等你。”甘然悠然说道。   苏如绘顿时警觉:“楚王有何事等臣女?”   “没什么事,孤想念初雪了,想见它一见,却不想你那院子里是两个眼生的奴婢,孤便在这里等你。”甘然慢条斯理道。   “初雪?”苏如绘要愣一愣才想起来,脸色顿时古怪无比。   初雪是她当初迁居春生殿时,因怀真郡主生辰,甘然偷偷溜进了豢兽园中偷了一窝白兔,一共四只,分别送给了怀真郡主、宋采蘩、霍清瀣以及苏如绘。结果怀真郡主的那只初云先死,后因霍清瀣、张眷坠湖之事,宋采蘩被逐出宫,她那只白兔的下场也无人知晓。   至于霍清瀣养着的初白,却是在她坠湖的那段时间,十分凶险,彩明轩愁云惨淡的围着小霍氏转,哪里还能想起一只兔子?竟是活活的饿死了。   因此四只白兔中,反而是当初最不情愿收下的苏如绘身边的初雪一直养了下来,甘然此人却是颇念旧情,时不时跑过来探看一二,也因如此,秀婉对那只白兔极为上心。   不过苏如绘被甘然这么一提,猛然想起,因自己不喜初雪,一向丢给了秀婉照顾,秀婉病倒后……   苏如绘迅速盘算了一下秀婉病倒到现在,似乎已经过去了七八天,七八天……关初雪的那间小屋子中铺着稻草防止它受凉,屋角也有水盆……嗯,应该还有一口气?   “怎么?可是它不太好?”甘然见状,皱起眉,负手走到她身边,“带孤去看看!”   苏如绘咬了咬唇:“是!”   苏如绘带着甘然进了院子,红鸾与青雀早将整个院落都打扫了一遍,又准备好了新的茶水点心,见苏如绘回来,都笑着迎出,却见到苏如绘身边跟着一个华服少年,眉长入鬓、贵气凌人,两人都知道太后宫里出现的男子绝非常人,但因不认识甘然,一时间也不晓得该如何行礼,只得僵在那里,拿眼睛看着苏如绘。   “这是楚王殿下。”苏如绘道。   红鸾和青雀忙跪下请安,甘然皱眉道:“去看初雪,哪来这许多麻烦?”说着大步进院,理也不理两个使女。   苏如绘听出他心底的烦躁,不免暗恼他对一只兔子如此上心,悄悄示意两人等甘然进去了自己起来就是。   养着初雪的屋子,甘然是去过的,因此也不必苏如绘带路,苏如绘这个主人反而落在了后面,却见甘然一推门,便惊讶道:“初雪呢?给它换地方了?”   “是在这里面……”苏如绘也是一头雾水,她对诸如小兔小猫之类的东西一向不大感兴趣,这只兔子还是碍着是甘然兴冲冲送上门才勉强养了下来,这么多年来也就秀婉仔细照看着才一直活到现在,只怕随意拿两只兔子放到她面前说这是初雪,她也是分不出来的,这般不经心,哪里还会晓得初雪去了什么地方?   她在门边张望了一下,发现这间屋子明显有打扫和焚香过的痕迹,却明白了几分,许是红鸾她们顺手收拾了——说不定初雪是死了被丢出去了,瞥见甘然脸色难看,担心他迁怒两女,吞吞吐吐道:“这……臣女想它或许没事,不如殿下先回去,明儿再来看?”   第一百零三章 圆场   “明儿?”甘然转过身,淡淡道,“不必了,孤近日事务繁多,只此刻有片暇,初雪何在?”   苏如绘咬了咬牙,走出去唤进年长沉稳的红鸾来:“这屋子里原先那只兔子呢?”   “小姐,那只兔子奄奄一息,奴婢本想将之丢弃……”红鸾小心翼翼的说到这里,甘然目光顿时一厉!苏如绘见势不妙,连忙打断道:“丢去哪了?快找回来!”   红鸾却道:“小姐,没丢,因想着小姐素来不喜此物,可能是秀婉姐姐所养,所以先去问了她,她说是二殿下送给小姐的,奴婢见它似乎有些不妥,便移到前面屋子里去了。”   甘然一拂袍袖:“带路!”   初雪果然还没死,被红鸾和青雀放在了原本秀婉住的偏屋靠窗的位置,红鸾还特意用棉花替它抱了个窝,窝边放着清水草料,收拾得清爽,只是这只白兔显然是饿得很了,原本被秀婉养得肥胖可爱的身躯如今生生的缩了一圈,居然显出一丝瘦骨嶙峋之态来。它一边咀嚼着草料一边仍旧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看得甘然十分心疼,连忙上去抚摩它的皮毛。   初雪甚是伶俐,虽然隔了多日,却还认得甘然,连忙抖动耳朵,将头靠上去。   甘然和初雪亲近,苏如绘便示意红鸾与青雀先退下,自己垂目站在一旁等待甘然发落,心里将初雪恨得咬牙切齿,这只白兔本就不是她喜欢的东西,这些年来不知道多少次她让秀婉将它杀了做一锅蘑菇炖兔肉,每每被秀婉劝了下来。   没想到这会儿又因它惹了甘然……   苏如绘决定,等甘然走后,自己一定尽快将初雪处理掉!   “苏如绘,你平时都不照顾初雪?”果然,甘然看着初雪吃饱喝足,心满意足的回到红鸾替它准备的窝中休息,顿时皱起眉,低叱道。   苏如绘心中委屈,因对着甘然,说话也不那么客气:“回殿下的话,臣女进宫,是为了陪侍太后,而非伺候一只畜生!”   甘然脸色一变,半晌才道:“孤也没叫你事事亲为,但初雪终究是一条命,又在你身边养了这许多年,秀婉病倒,你竟差点将它活活饿死,也实在太过冷漠了!”   “殿下既知秀婉病倒,无人照拂初雪,难道不知臣女这里原本就秀婉一人?难道这段时间臣女就有人照顾么?”苏如绘怒道。   “嗯?”甘然一挑眉,苏如绘这才觉得自己似把话说重了,倒仿佛向他诉苦一样,定了定神,才道:“殿下,臣女虽然独居在此,并没有太多事情,然院落需每日打扫,多宝阁、桌椅需擦拭,内室需整理,每日膳食,也需从御膳房取回,秀婉这次一病,臣女才知她伺候臣女多么不容易!如此事多且杂,初雪……怕是无暇照管,殿下若是不放心,不如将初雪接去嘉木宫可好?”   苏如绘对这只几次引起自己与甘然之间争执的兔子早就恨到了极点,干脆借机提出要甘然将之带走。   大雍后宫有例,皇子年满十岁后,再不复与生母或养母同住,太子自是居于东宫,其余皇子则聚居于嘉木宫。嘉木宫占地广阔,前朝最多可容二十余位皇子居住而不觉壅塞,如今才只住了甘然、甘棠两人,安置一只初雪,自是绰绰有余。   听了苏如绘的话,甘然目光便是一冷,半晌才道:“孤知道了。”   苏如绘二话不说叫来红鸾:“替初雪收拾一下,送去嘉木宫。”   红鸾莫名其妙,正要上去收拾,却听甘然道:“初雪如今情况不大好,恐移动反招损害,先放在这里,等它精神康健之后,再送到孤住的地方去罢。”   闻言,红鸾顿时大急,连忙给苏如绘使眼色,苏如绘也不理她,只点了点头:“是!”   甘然也不再多说,径自拂袖而去。   待他去得远了,红鸾这才急急问:“小姐,都怪奴婢不经心,让初雪弄成这个样子,楚王……可是生气了?”   “哼!不过一只兔子而已!”苏如绘接过青雀递上来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冷笑出声,恨恨道,“你们今天刚到,忙着收拾屋子都来不及,哪来的工夫伺候它?早知道前两年就该寻个机会将它宰了吃肉,何必留着现在反过来害我!”   “这可是楚王殿下所赐……”红鸾苦口劝道,“秀婉姐姐病中还叮嘱我们好好照顾呢,都是奴婢不好,连累小姐受了楚王的斥责,如今楚王要小姐将初雪送到嘉木宫去,显然是恼了小姐……小姐,好在楚王关心初雪,暂时未将它带走,这几天奴婢一定与青雀好生照顾它,说不定过两天楚王就改了主意了,好么?”   苏如绘顿时无语:“红鸾,我正想着怎么将这个瘟神送走,你倒还希望它留下来?”   “什么?小姐,是您要送它去楚王那里?”红鸾吃了一惊,“为何?”   “我不喜欢它!”苏如绘怒道,“偏生楚王对它上心的很,三天两头跑来看,秀婉也真是,当他面好好照顾就是了,背过身去也伺候得无微不至,当初楚王从豢兽园中偷了四只白兔,如今除了宋氏带出宫的那只不知死活外,就剩了这么一只,其他人那里的死得,怎么我这只却死不得?都怪秀婉!没事,替我找出这许多事来!”   红鸾本欲再劝,青雀却忙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切勿再火上浇油,苏如绘这会儿已经开始迁怒秀婉了,可见是动了真怒。   这两人都是伺候过幼年时的苏如绘的,对她喜好再清楚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父兄皆为武将的缘故,苏如绘不喜豢宠,嫌它们麻烦,从前在武德侯府的时候,苏如绘院子里是连贵族少女都会养的鹦鹉也没一只。   不过红鸾和青雀都没想到,苏如绘会对初雪厌恶到这种程度,宁愿得罪甘然也要把它推出去。   两人对望一眼,都露出了忧虑之色,进宫前,郑野郡夫人就将宫中情形大致告诉过她们,有嘉懿太后的意思在,苏家这会儿可还没想过与皇权作对,自是不会再去逆了太后的意思,争那太子正妃之位,至于侧妃,苏家倒不是没考虑过,只是让青州苏的嫡女屈身于一个勉强算世家出身的女子之下,未免让其他门阀为之不齿。   何况苏万海与安氏都晓得苏如绘的性子,让她做人偏房,哪怕是太子的侧妃,怕也是怄着一口气在心上,时间久了反而不美。倒不如考虑另两位皇子,甘然、甘棠之中,甘然与苏如绘交好,这件事情苏家自然也是晓得些的。   所以红鸾和青雀进宫前,连夜被安氏叮嘱,务必好好注意了苏如绘和楚王的关系。   刚才见甘然与苏如绘一起前来,两人正自高兴,没想到这么会却是把甘然给气走了。   伺候完苏如绘,两人退到偏房去,青雀忧虑道:“姐姐,小姐怄上气了,这可怎么办?”   “咱们这位小姐最是倔强,她定了主意就是夫人都只能慢慢哄着,还能怎么样?”红鸾也是哭笑不得,“罢了,我瞧楚王对小姐究竟不同的——一只兔子有什么好看的,楚王来这里,怕还是为了小姐,可是小姐看这模样却是自己糊涂着,咱们虽然是看着小姐小时候的,可隔了这么多年不见还不如那秀婉亲切,这样的话也不好直说!”   “那现在……”青雀皱眉,“夫人可是交代过……”   红鸾想了一想道:“秀婉的病已经开始好转了,我估计着,再过两三天应该就能起身。”   “秀婉?”青雀道,“她这些年来伺候小姐很得小姐喜欢,就算好了,小姐也一定会让她再休息一段时间才干活的,再说小姐这里也没多少事,咱们两个也还担得过来。”   “到时候,你想想办法,做些点心,让她送到嘉木宫里去……”   红鸾话还没说完,青雀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喜道:“这个主意好,若是楚王对小姐有意,定然会主动与小姐和好,小姐倔强,咱们可不能跟着拧,得替她打这个圆场才是。可是姐姐,为什么要让秀婉去?此事宜早不宜迟,若过几天楚王真的将初雪接走,小姐这个台阶就不大好下了,不如明儿姐姐或我送去吧?”   “你又傻了,秀婉是正经的宫女,是太后给小姐的,咱们两个是什么?楚王到底也是快束发的年纪,估计明年太后、皇后就会给他挑侍妾了,咱们去,知道的说我们替小姐着想,平白让小姐降了身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两个不安分,居然敢打皇子主意!莫不是想被动宫刑拖出去打死了喂狗么!”红鸾嗔道,“我的好妹妹,你可千万别再做这样脑子一热的事儿!”   青雀被她说得冷汗直冒,道:“好姐姐,多亏你的提醒,我一心想着让楚王别再与小姐生气,却没想到这一层!”   红鸾但笑不语,她虽还没学过宫里规矩,可是当初刚进苏家门时,因生得美丽,安氏便一直将她留在身边,说是当女儿养,可是每回安氏的三个儿子,苏如铁、苏如峻与苏如锋前来,安氏都会将她支开,可不是怕了她的美貌引动自己儿子,到时候不好收场么?   那时候自己虽然有苏万泽的托付,可是苏氏这种人家,当着苏万泽的面也有一千种方法让她死得合情合理,安氏尚且如此小心谨慎,防患于未然,何况皇宫里,高高在上的嘉懿太后眼皮下,别说小动作了,一个不仔细,让贵人们误会一二,指不定就是多少条人命!   “宫里不比侯府,咱们如今又没学规矩,因此事事上需三思才行,而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件事且先这样,我去隔壁求那里的宫女新荷带我去取膳,你在这里照顾初雪,顺便留意着小姐、秀婉那里有什么要的。”红鸾理了理裙椐,笑着道。   “好!”   第一百零四章 玫瑰蜜卷   最近觉得章节名有点难起……最近觉得打开页面很寂寞……求安慰啊!乃们不爱我了么?   “如绘,你今儿和太子去桃林了?做什么去的?”春尚未暮,周意儿却已经拿上了一柄罗扇,一色如雪的新绢裁就扇面,柄用乌檀,绞边是香色绸面,扇下坠着一块琥珀,并一缕赤色流苏,煞是好看。   苏如绘将一碟子玫瑰蜜卷推到她面前:“尝尝这个,上回涵远楼你就说这个好吃,这回还另加了蜂蜜,不知合不合你胃口?”   这玫瑰蜜卷其实就是玫瑰卷儿另多浇上蜂蜜,腌成绛色的玫瑰花瓣衬着浓稠的蜂蜜,呈在了雪白的瓷碟之中,极引人注目,周意儿本就爱甜食,连忙接过红鸾递来的银箸夹起一个,拿帕子托了轻咬一口,只觉酥香甜软,诧异道:“这不是御膳房那边的,是哪来的?”   “好吃么?”苏如绘不答反问。   “酥甜可口,香味余舌。”周意儿吃完一个,意犹未尽的追问道,“是哪来的?”   “喏,这是我小时候的贴身使女青雀,便是她做的。”苏如绘笑盈盈的介绍道,她与周意儿这两年处的很是不错,身边的使女自然也要提点到,周意儿早就知道苏如绘这边两个使女是先过来伺候,等秀婉身体好了再去学规矩的,闻言打量几眼红鸾、青雀,噗嗤一笑道,“你生得美,家里送进来的人也是美人儿!”   说着周意儿随手褪下腕上两串珍珠当见面礼,红鸾原本听她赞自己容貌时就微微变色,此刻更是不敢收下,苏如绘笑道:“不妨事,我与意儿姐姐关系不同寻常,她的东西你们收着就是。”   “客气什么?我家里也要送两个人进来的,只是先交给掖庭的姑姑教导规矩才过来,到时候少不得也请你们小姐去喝茶,顺便让她还回去。”周意儿擦了擦嘴角慢条斯理道。   红鸾和青雀这才谢了,周意儿指了指桌上玫瑰蜜卷道:“如绘,你这使女可真是厉害,后院那所谓小厨房是什么样子我也不是没见过,熬个粥也就罢了,居然还能用它做出这等点心,也不晓得我母亲替我准备的两个丫头有没有这等机灵劲儿?”   “当初赏花会上皇后娘娘可是安排出了百花宴的,虽然这里面有刘修仪与静婕妤的进言,可是到底也是皇后费心,论到吃,你们周家怎会不替你想到?”苏如绘笑着打趣,周意儿仔细一想才明白过来,顺手拿起罗扇轻扑她肩,嗔道:“我道你提百花宴做什么,原来是编排我们周家只晓得吃!你看着罢,下回我去给姑姑请安,少不得告你一状!”   “意儿姐姐饶了如绘罢,皇后娘娘若是知道这番话,心里恼了我,可就不妙了。”苏如绘笑着求饶,两人打闹一阵,周意儿便道:“外面坐着无趣,咱们进你内室说话,听说上回郑野郡夫人进宫,给你带了一块玉佩是极好的?”   苏如绘听出周意儿的意思是有话私下说,便点了点头:“是块绿玉,样式简单,只是水头极好,倒让我想起你那对坠子来。”   “哦?那么好的玉?”周意儿倒是一惊,她提玉佩不过是寻个借口好和苏如绘进内室说话,没想到苏如绘这块绿玉居然和自己刚进宫时所戴、被太后称赞过的那对坠子相比,那对坠子可是周意儿母亲压箱底的东西,因着女儿进宫特意寻出来给她添妆的,指甲那么大小的两块,戴上去时能将脖根生生映成了一片惨碧之色,苏如绘这块却是玉佩,再小也比坠子大。   苏如绘带着周意儿进了内室,反手关上门,从床头的匣子里取出一个荷包来,打开露出如婴孩手掌大小的一个玉佩,只见那玉佩雕琢成莲叶形状,上面镂空嵌了几颗珍珠聊作露珠,栩栩如生不说,关键此玉果然剔透明媚,毫无瑕疵,映得苏如绘满手碧色。   “这可真是个好东西!”周意儿羡慕道,“这雕琢也是奇思妙想。”   “听母亲说,这玉雕作镂空却是有缘故的,有露珠的地方,原本是有瑕疵的,所以去掉后以珍珠代之。”苏如绘笑着说道,“姐姐若是喜欢拿去就是。”   “这么好的东西我可不敢要,你留着以后用吧。”周意儿摇了摇罗扇,示意不可。   苏如绘也不坚持,周意儿虽然喜欢这块玉佩,倒还没喜欢到非要不可的地步,何况接下来确实有几个地方要用到这些玉器,便照样收好,与周意儿说起正经事来:“可是有什么私房话告诉我?”   “哪里有什么事?”周意儿在绣凳上坐下,自己倒了杯茶才道。   她这么说事,却是真的有事,苏如绘心头暗笑,道:“好罢,那你拉着我进来做什么?先说好了,我今儿可陪你不了多久——得去看贤妃娘娘!”   “我就知道你是个没良心的,昨儿知道你家里的使女刚进宫,少不得要收拾,怕给你惹麻烦所以特意没来,今儿特意来看你,你倒告诉我你要去明光宫!显摆着贤妃娘娘疼你么?”周意儿撇嘴道。   “天地良心!”苏如绘一本正经道,“贤妃娘娘是心疼我,可是皇后娘娘乃你嫡亲姑母,你可别告诉我,你这几年得未央宫的好处少了,却还要来嫉妒我这点子好处么?”   “谁和你说好处?”周意儿撇嘴,“好罢,我不缠你!”   苏如绘见她欲言又止的,倒想起刚才在外堂落座时周意儿的话来,便道:“你刚才问我昨儿见到太子的事情,可是和太子有关么?”   “太子近来很少到仁寿宫,来了也是独自一人,你可知道为什么?”周意儿果然就着话头说下去。   苏如绘失笑道:“你是太子亲表妹都不晓得,我怎么知道?嗯,也许前朝之事繁忙?”   “你就装糊涂罢——宫里要定太子妃了!”周意儿瞪了她一眼。   “定就定吧,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二殿下已经封了王,来年束发,后年就藩,总不能让楚王独自加冠赴藩吧?太子当然是要先娶妃的。”苏如绘有些无所谓道。   入宫六年,她早就被嘉懿太后教导得知道什么该争什么不该争。   太子正妃是谁,周意儿也知道,她咬了咬嘴唇,忽然道:“昨儿楚王到你这里来过?”   “他来看初雪。”苏如绘随口道,蓦然心下一跳,看着周意儿,“意儿姐姐,你……你也不想做侧妃罢?”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不过随口问一句!”周意儿顿时满脸通红的跳了起来,就要摔门而去。   苏如绘连忙拉住了她:“好姐姐,是我错了,我只是这么一问——”   周意儿被她哄了半天才坐下,依旧怒气冲冲道:“咱们也是做了六年姐妹了,谁不晓得你那点儿心思!楚王——难不成我还会和你抢不成!”   这回轮到苏如绘刷的脸色红的几乎滴出血来,跺足道:“意儿姐姐!你气糊涂了,也别拿我这么出气呀!”   周意儿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顿时解了心头恼怒,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一百零五章 如绘震怒   当下两人重归于好,苏如绘正色问周意儿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周意儿这次便没再隐瞒:“你知道前两日我去看过姑姑,姑姑是六宫之首,行事说话不晓得多少人在看着,因之事情没落定前,她也不好与我多说。”   苏如绘略一思索,道:“可是在未央宫里听到嬷嬷们说了什么?”   “不错!”周意儿赞许的点了点头,“你晓得,从前我去时,送我出来的都是安夏或安冬这四位姑姑中的一个,可是那天告辞时,忽然有小宫女进来禀告,道是顾贤妃身子不适,姑姑就要带了人去看,便让一个眼生的嬷嬷送我出来,路上,那嬷嬷话里话外和我说了些话,虽然她说的含糊,可我却也听出了些意思,想着和你我都大有关系,所以来告诉你。”   “是什么?”苏如绘闻言,顿时紧张起来,能让周意儿犹豫了几天才来说的事,显然非同一般,而对于她们这几个养在太后膝下专心等做皇家媳妇的人来说,还有什么大事能比各人以后的婚配更重要?   尽管内室的门早已被锁上,但周意儿还是贴近了苏如绘,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番话:“……太后给姑姑漏了这个口风,当时左右只有一个人,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啪!”   苏如绘手中茶盏落地,脸色阵青阵白,周意儿在和她说时就知道,若苏如绘晓得这件事,就是再好的性儿也非发作不可,见状连忙抚着她背低声道:“你忍着些,如绘,听我说,这事只能从长计议,绝不可莽撞行事。”   “都已经说了口风了,事情怕是差不多快要拟旨了!”苏如绘咬牙切齿道,“你说当时左右只有一个人,是谁?”   周意儿本不欲告诉她,但见苏如绘盯着自己一言不发,心头暗叹一声:“还能有谁?丹朱郡主和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再说这位郡主左右是不可能去坐那个位置……”   “霍七?!”苏如绘怒极反笑,“好!好!好一个小霍氏!进宫这么多年,咱们两个是什么出身?她是什么出身?咱们两个这些年来战战兢兢在她之下陪着小意,也从来没动过和她争夺什么的念头,想不到却是被她当成了面人儿,自己的事情还没解决呢倒惦记着算计上我了!区区霍氏,真以为得了太后青眼,就可以无视我青州苏氏?!”   “如绘你疯了!”周意儿虽然知道苏如绘晓得此事必定大怒,却也没想到她反应如此之大,吓得一把捂住她的嘴,“这话是能说出来的么?!你不要命了?也替苏家想一想!”   苏如绘脸色惨白,眼睛却黑亮得出奇,推开她的手道:“意儿姐姐,多亏你今儿来告诉我……先请你出去坐一坐罢,我需要一个人冷静一下!”   “不成!”周意儿盯着她道,“你先听我说,这件事情,是皇后身边嬷嬷露的口风,而太后也只是和我姑姑这么一说,当初因着光奕长公主的事,我姑姑很是感谢你,所以才有这么一出,也是给你提个醒!事情究竟怎样,还未定下来,所以你万不可……”   “事情若定下来,那我才是真正万劫不复!”苏如绘幽幽的道。   周意儿纵然满腹为她担心,也不禁气乐了:“万劫不复?有那么严重么?退一步说,就算真的如小霍氏所愿,往后日子长着呢,谁知道鹿死谁手?”   “我咽不下这口气!”苏如绘瞳孔中攒动着怒火,一字字道:“我从未与她为难过!她却还要这般不放过我,真以为我们全部都是她脚下的尘土,任由她践踏不成!”   “我从前也没想到小霍氏是这等人,当初不忿她受宠,还是你开导的我,怎么如今自己反而想不通了?”周意儿拉着她的手细细道,“她是太后的心肝,咱们在宫外犹可找父兄母亲商量,在这宫里,就是我姑姑都得让着她几分,好如绘,你千万不能和她冲突了,到时候,怕是反而中了她的圈套!”   苏如绘闭了闭眼,半晌才道:“意儿姐姐,你说的我很明白,我晓得该怎么做的。”   “那就好,只是以后和太子离远一些吧,我瞧她这么针对你,大约就是因为太子待你格外温和的缘故。”周意儿道,“便如昨儿那样和太子单独去桃林这种事……”   “太子对谁不温和?”苏如绘冷笑,“再说你刚才也说过,我和楚王比与太子亲近多了,小霍氏打这个主意你还不清楚么?一个连世家都算不上的女子,居然也敢算计到我头上来!意儿姐姐,我虽然不欲多事,却并非怕事之人,此事,我自有计较,多谢你来告诉我,放心,我不会行愚蠢之事的!青州苏的嫡女,岂是她小小霍氏能比得上的?”   周意儿听她这么说,张了张嘴,想劝什么又忍住,只得叹了口气:“那么我先回去,你且别冲动,我姑姑也是心疼你的……”   她见苏如绘低着头只是不作声,这番话究竟觉得苍白说不下去,慢慢退出内室,又吩咐红鸾和青雀,道是苏如绘已经睡下了,暂时不要进去打扰,这才带着新荷回自己院子里。   回了院子后,周意儿也自进了内室,吩咐新荷去烧水准备沐浴,将门关上。   “周嬷嬷!”周意儿打发走新荷,轻唤一声,帐幕后顿时走出一个嬷嬷来,这嬷嬷年约四十多岁年纪,头上挽着一个简单的发髻,身穿靛青色绞绛红边儿的宫装,耳朵上戴着一对绿宝,手指勒了两三个玛瑙、玉石,眉眼之间一派和煦,温言道:“表小姐,苏家小姐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若不是我苦劝,怕是早就掀桌子了!”周意儿闷闷不乐的问道,“如绘看着端庄大气又谦和,其实气性极高,这也难怪,到底是门阀嫡女!嬷嬷,却不知道姑姑让我这么做,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太后真的召姑姑说过那番话么?”   “好小姐,这些事情,你女孩儿家,知道了反而不美,娘娘这么做,也是为了周家,为了太子,为了表小姐。”周嬷嬷笑着道,“只是你放心,那苏家小姐虽然与楚王亲近,从前对娘娘也不错,她的哥哥和师兄,都是太子的伴读,娘娘还能害了她不成?”   周意儿皱眉道:“嬷嬷,我自然晓得我、姑姑,都与周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是如绘和我这些年交情也不是虚的,她也未对姑姑与太子做过什么,正如嬷嬷所言,如绘的二哥、师兄,都是太子伴读,苏家以后必定是会站在太子表哥那边的,你们这么做,我却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小姐,娘娘说过,这些事,等以后自然会告诉您,眼下小姐知道了,并不是什么好事。这也是娘娘爱护小姐的缘故。”周嬷嬷只是道,“既然知道了苏家小姐的反应,奴婢这就要回未央宫去复命,哦,对了,小姐,有一个准信娘娘让我提醒小姐,过两日太后会替您和苏家小姐分派另外的住处,小姐还是记得与苏家小姐挑近的地方住罢。”   “这事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周意儿拿着罗扇厌恶道,“进宫这么多年来除了如绘我哪里有个能说话的人?”   周嬷嬷听出周意儿的恼怒,笑着道:“小姐说的是,却是奴婢多嘴了,哦,奴婢带了一篮子樱桃来,放在了里面,小姐一会可以送些去给苏家小姐尝尝,也是奴婢来此的理由。”   “樱桃?”周意儿脸色总算好看一点,“这东西我不爱吃,如绘倒是极喜欢的,一会我亲自送过去就是,新荷那边烧水怕是快好了,你且快走罢。”   “是!”周嬷嬷笑着行了礼,退了出去。   第一百零六章 贤妃   “你来了?”   明光宫在春日里是最值得一看的所在,浓淡不一的浅绿深碧交错着弥漫开来,犹如画作里的渐次欲染,顾贤妃的性子与寻常女子不同,她不爱花却爱叶,因之明光宫里一年四季都是草木葳蕤。   苏如绘带着青雀捧了一个竹编的小箩,先给水榭中的顾贤妃见礼,贤妃正与绿衣等人说着什么,见了苏如绘忙含笑让绿衣过去扶起,道,“刚才还在说着你呢,这两天竟都没来看本宫,可是将本宫给忘记了?”   “娘娘这可是错怪如绘了。”苏如绘莞尔一笑,颊现隐涡,衬着三春鲜丽望去只觉娇俏无比,顾贤妃与绿衣都觉得眼前一亮,只听她脆生生的道,“臣女忘记自己也不能忘记了娘娘呀,这不是,前两天得了一道点心,试做了好久才成功,今儿特意巴巴的送来给娘娘尝个鲜?”   说着令青雀呈上竹箩。   这只竹箩甚是精致,却是青雀进宫时带的,是用柔软却坚韧的翠竹编织出犹如鱼虫的花纹,最后还做了一个盖子扣上,大小比寻常食盒要小得多,却色泽如玉,竹香清气,看着就是赏心悦目。   顾贤妃与绿衣都是宫中老人了,见状先未问竹箩与点心,倒注意到了青雀:“这是太后准你家里送进宫的两个丫鬟?”   “是呢,娘娘,这个叫青雀,还有一个叫红鸾的。”苏如绘仿佛随意道,亲自挽起袖子揭开竹箩,将里面两碟子点心端了出来,竹箩里塞了用井水过干净后阴干的竹叶,一是让点心染上竹间清气,二是防止点心太容易冷却。   苏如绘端出来时轻轻抚了下瓷器的底部,发觉温度正是适宜,复从竹箩中抽出一双银箸:“这两道点心,也是青雀做出来,臣女打着下手的,记得娘娘爱吃甜食,所以特意来给娘娘品评一下,娘娘可是知道臣女那里没个象样的小厨房,若是觉得不好,还要念着臣女一片诚心的份上,可要罚轻些!”   “你既然晓得那个厨房不像话,做出来的东西多半不成事,却还要拿来给本宫,若是本宫觉着不好,岂能不罚你?”顾贤妃假意板起脸道,“罢了,本宫一向宽大,今儿就且饶了你这一回,先尝一个,若是不好,可是要重重的罚的!”   绿衣见顾贤妃心情甚好,调侃苏如绘,也帮着敲边鼓道:“娘娘说的是,苏小姐这两天都没来看娘娘,可是把娘娘惹恼了!一会若娘娘要罚苏小姐,奴婢们绝不帮着说话!”   绿衣这么说,她身边一起伺候顾贤妃的青衣、蓝衣,都格格笑了起来,纷纷点头。   苏如绘眼波流转,嗔道:“姑姑们可是太不疼如绘了,娘娘若是罚了如绘,回头还不是照样心疼回去?与其如此,姑姑们还不如劝住了娘娘呢!”   “你们听这油嘴儿,打量着本宫疼她,越发的撒娇撒痴,连你们都说了进去!”顾贤妃掩唇轻笑,接过苏如绘手中的银箸,这才将注意力放在点心上。   苏如绘这会呈上的两道点心,一道是周意儿尝过的玫瑰蜜卷,另一道是翡翠天香糕,一红一翠,尤其翠碧之色的翡翠天香糕上,另外缀了几颗鲜红欲流的樱桃,放在洁白如雪的新瓷中,格外引人食欲。顾贤妃各尝了一个,顿时赞不绝口,吩咐将剩下的送去小厨房照样做,又对苏如绘道:“难为你想着本宫——你是个不爱吃甜食的,怎么这丫头却能用鹿鸣台那简陋的炉灶做出这等点心来?尤其是翡翠天香糕,甜而不腻,当本宫尝着,似乎是用碧梗米合荷叶做出来的?”   “青雀原是臣女幼年时的贴身使女,臣女进宫后,她便被调到厨房帮手,臣女不爱甜的,臣女的母亲和长嫂却是极喜欢的。因此她也跟着学了不少点心,这回太后施恩,母亲想着青雀终究是伺候过臣女的人,便问过她意见,才送了她进来。娘娘说的这道翡翠天香糕嘛,据臣女所见,是先取碧梗米淘净了晾成一颗颗散而不粘,然后再用新发未张开的荷尖捣成泥,这两样混合珍珠粉末与槐花蜜调和,然后一起用磨磨成粉,兑进牡丹上的新鲜晨露上屉蒸成,然后再点上樱桃。”苏如绘娓娓说来,绿衣已笑着道:“娘娘这回可是罚不成了,苏小姐把这翡翠天香糕说得这般复杂,又是她亲自打下手做成的,娘娘这么一听,怕是心里先软了起来,哪里还舍得罚?青衣,咱们趁早替娘娘想着一会给苏小姐什么好处罢!”   苏如绘假意恼羞成怒的瞪了她们一眼:“姑姑们就会笑话如绘!如绘说的可是真话!”   “本宫的心可没这么容易软!”顾贤妃眼角一挑,嘴角笑意盈盈,却还假作生气道,“点心虽然好,可你这么久没来看本宫,本宫可不能轻饶了你!绿衣,你们说一说,本宫该怎么罚如绘啊?”   绿衣嘻嘻笑道:“娘娘没听苏小姐刚才说么?罚了苏小姐,娘娘回头又要心疼,照奴婢说,罚苏小姐替娘娘去水榭外摘支花来插瓶,也就是了。”   顾贤妃正在思索,苏如绘已嗔道:“绿衣姑姑就是会欺负如绘!娘娘这儿哪来的花?就是那株槐树上的槐花,比如绘三五个加起来都高,却让如绘怎么摘?”说着对顾贤妃嫣然一笑道,“娘娘一向最疼臣女了——不如这样,臣女明儿再来看娘娘时,替娘娘从御花园折几枝杏花来?”   “你……”顾贤妃笑着拿帕子拂了她一下,正要说话,蓦然脸色一变!捂着肚子痛呼一声!   “娘娘!”见状,绿衣、青衣和蓝衣三人,顿时大惊!   苏如绘的一脸笑容也顿时凝固住了!   “快!快传太医!”绿衣究竟是顾贤妃身边的老人,第一个冷静下来,吩咐蓝衣去请院正余太奇亲来,又让青衣和自己扶起顾贤妃回明光宫寝殿,苏如绘下意识的想要上前帮忙,却被绿衣推开手,淡淡道:“苏小姐,您和您的使女还是陪着咱们一起去寝殿吧!”   苏如绘不知所措的答应一声,便听绿衣复道:“点心放在那里不要动!”   闻听此言,青雀顿时变了脸色!   “姑姑说的是!”苏如绘也醒悟过来,深吸一口气,知道此事自己不可能脱身,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送来的点心里会有不妥,反手握住青雀的手道,“我们走。”   绿衣、青衣扶顾贤妃进内殿躺下时,顾贤妃神智已不太清楚,只是含糊叫痛,绿衣心急如焚,却还没忘记派几个嬷嬷看住了苏如绘和青雀,又着人将水榭里的那碟子玫瑰蜜卷与翡翠天香糕取回来。   看着两碟子点心被小心翼翼放到了内殿外的紫檀木桌上,四周宫女嬷嬷用如临大敌的目光盯着这两碟点心,另有两个嬷嬷阴着一张脸站在自己身后,苏如绘表面还一副镇定的模样,心中却也有些方寸大乱。她尚且如此,刚刚进宫的青雀更是惨白着一张脸,甚至已经有些哆嗦。   这模样落在周围人眼里,自是更添一层怀疑。   余太奇来的很快,毕竟顾贤妃乃正一品的四妃之一,又是太后眼前的人儿,进殿后匆匆忙忙进去请脉,不多时,便见绿衣亲自出来将两碟点心捧进去,请余太奇检查。   半晌后,寝殿内,余太奇还未得出结论,殿外内监一声声通禀了进来:“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第一百零七章 帝怒   “陛下,让人留在外面,咱们进去瞧瞧。”一进殿,周皇后看都没看满殿上跪下的人影,神色凝重的对长泰道。   长泰略一颔首,两人一先一后步入寝殿,只留满地俯伏。   苏如绘心乱如麻,此刻跪到了冰冷的地砖上反而清醒了一些,然而越是清醒她却觉得越是忐忑,青雀是郑野郡夫人送进来的,自己母亲的眼光苏如绘非常相信,再说这丫鬟有什么理由要来谋害自己?   似青州苏这样门第的家生子,那是从不知道多少代开始就祖祖辈辈为苏氏奴仆至今了,青雀的父兄姊妹,包括未来婚配,未来的子女,都是没出生就注定了以后的命运。除非她自己不想过日子,并且不惮把所有亲族一起拉上,才会发了疯去算计青州苏的嫡女。   两道点心的原料都是从前从御膳房那边买过来的,因着秀婉病倒,这段时间并没有进新的。也用到了现在,玫瑰蜜卷周意儿也还吃了,苏如绘和青雀在下屉时为了知道味道也尝过几个——鹿鸣台的小院子里就那么几个人,难不成红鸾、秀婉又和苏如绘有什么仇恨?   再说是要谋害苏如绘,怎么偏偏选上了顾贤妃做这个靶子?贤妃虽然在宫中人缘极好,又得太后怜恤,可是她一向疼爱苏如绘,乃是后宫诸妃之中对苏如绘最好的人。只要贤妃活着,难保会不相信苏如绘被陷害!   苏如绘将大致的可能猜测了一遍,终于略定了定心,看来不是自己的点心问题,应是顾贤妃另外吃了什么,恰好发作——也有可能是食材相冲?   但不管是什么缘故,贤妃是宫里正一品四妃之一,她又是在吃自己送的点心时出了事,这一次无论如何都难脱身,就算查出来被人算计,多少也要在众人心里落一个青州苏氏的女儿不过如此的印象,这对于目前太子与诸皇子选妃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苏如绘暗暗咬牙,莫不是又是小霍氏的主意?是了,无缘无故的凭什么让宫里下那道旨意?没想到周意儿前脚才和自己通气后脚自己就被卷了进来,当初还在周意儿面前发誓要报复对方呢,被拘在深宫里,自己到底比不得那一位受宠!   况且长泰帝对贤妃一直且怜且愧,若是贤妃真有什么不好,自己怕是首当其冲!苏如绘尽管知道自己身后有苏氏在,只要不被坐实了谋害贤妃的罪名,长泰罚再狠也不可能杀了自己,可是这种被人诬陷又现成送给皇帝一个整个家族的把柄的事情听听都窝囊,何况是实打实的落在了身上?   不对,小霍氏就算再恶毒,又怎么会把手伸到鹿鸣台去?苏如绘觉得虽然前段时间秀婉病着,自己院子里疏忽了许多,可是也不至于……她心头忽然一跳,想起那日新荷进入自己内室的事情来。   莫不是新荷有问题?她进了内室……可食材不在内室……珍珠?两道点心用到的材料里唯一平时放在内室的就是珍珠!可那时候青雀红鸾都还没进宫,别说新荷,就是苏如绘自己都没想到青雀会在这六年里学了一手好厨艺,又偏偏做了翡翠天香糕,兑了珍珠粉!偏偏还进给了贤妃!   或者新荷本想谋害的是自己?贤妃只是运气不好?但这也说不太通……当日内室里的珍珠与研磨好的珍珠粉可不是一盒两盒,自己也不是照着次序拿的,而是随手取了一盒。相信新荷那点时间亦不可能在那点时间把所有的盒子都做手脚,先不说她还得找出来——装这些贵重之物的匣子可不仅仅是精致,一件件都是分别上了锁又放进红木大箱子里重新再锁一道的。   那天苏如绘也没发现箱子有被开过的痕迹!新荷做手脚的那盒恰好是苏如绘拿到的这一盒——这种事靠谱么?   若是能够回去……须将东西全部检查一遍……糟糕!苏如绘的心忽然沉到了极点,如果新荷真的那次进自己内室做了什么,那么若想彻底的打倒自己,单单是下毒未免太轻了,要想彻底将门阀出身的贵女踩得永世不得翻身……还有什么比巫蛊更迅速有效的?这是连苏家都无法为她说什么的理由,冠冕堂皇,光明正大!甚至还可以成为皇室辖制苏氏的一大利器!   苏如绘此刻懊悔得只想去撞墙,那天,她本来要将内室仔细检点一回的,哪知中间周意儿忽然前来,却将她打断,之后却一直拖了下来。   早知道那新荷如此危险,当初又何必一次次帮她说话?苏如绘此刻的后悔无以形容,周意儿一向不喜欢新荷,这宫女与秀英年纪相仿,却木讷的紧,虽然以周意儿的涵养不至于打骂她,却也难得有个好脸,那几回苏如绘遇见了还悄悄劝说过周意儿,毕竟新荷是太后宫里的总管分过来的,也不能拂了那位公公的面是不是?   而此刻苏如绘,只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苏如绘正在紧张的思索着,蓦然一把苍老沙哑的嗓音在头顶响起:“鹿鸣台苏如绘?陛下与皇后娘娘传你入内答话!”   苏如绘注意到他的称呼不复往日客气,顿时心头一沉,给青雀丢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苏如绘叩首领谕,起身整了整裙裾,跟着张安入内。   虽是三春天气,明光宫的寝殿内此刻却俨如寒冰。   苏如绘入内,略抬眼帘便扫到帐幕半卷,绿衣等几个贤妃的贴身宫女团团围在里面,缝隙里隐约露出皇后的服色来,余太奇正神色肃穆的在远处一个角落里开方,长泰阴着脸,拨弄着拇指上的扳指,冷冷的看着自己。   “臣女苏氏……”苏如绘忍着战栗跪下行礼,长泰却抬手打断,森然道:“苏氏你好大的胆子!”   “臣女惶恐!”苏如绘心头委屈,却只得磕了一个头,正欲分辩,眼前“啪”的一声,一只雪瓷碟狠狠摔到她面前,飞溅的瓷片险些划伤了她脸颊,长泰的语气之中能够听到压抑的愤怒,却更加冷得刻骨:“朕原以为青州苏氏千年门阀,世代簪缨,出来的女子必定是好的!却没想到你居然如此胆大妄为!居然敢谋害朕的爱妃!”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长泰震怒,可不是劈头盖脸一顿震怒就能解决的,这位皇帝这么说,心里至少有了三四分认定是自己干的了。   情势不是不妙,而是非常不妙。   虽然之前长泰帝为了怀真郡主的缘故罚过苏如绘一回,可那回到底和现在不一样,那回正如郑野郡夫人所言,是留了余地的,这一回任谁都能听出皇帝语气里那压抑的愤怒——压抑?当一位皇者出现这种情绪时,说明他不仅仅是在恼怒你一个,甚至连你的九族做过让他感到不痛快的事情都已经被同时想起,这也意味着苏如绘这次想逃过一劫的希冀完全不可能。   事到临头,苏如绘反而冷静下来,终究是千年门阀出身,她不是在危局与天威面前会彻底瘫软的弱女子:“贤妃娘娘有恙,臣女亦非常担心,然陛下所言,请恕臣女不敢承认!陛下明鉴,臣女自长泰廿五年入宫,六年来每得贤妃娘娘怜恤与扶持,臣女离家入宫时不过稚龄,入宫后,有幸养在太后膝前,得太后垂顾,这中间贤妃娘娘教导督促之恩,六宫上下皆有所见所闻,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臣女虽有生母,却远隔重楼,这些年却是将一腔慕孺寄在娘娘身上,娘娘亦十分怜爱臣女!臣女焉能忍心,又有什么理由谋害娘娘?”   这番话虽然说的仓促,却合情合理,长泰并不是不讲理的皇帝,嘉懿太后那么精明的人又怎么可能调教出一个昏君?然而听了苏如绘的辩解,长泰非但没有息怒,反而更是暴怒无比,若不是张安使个眼色悄悄拉了一把那明黄色的绸袖,只怕这位九五至尊早已怒不可遏的上来亲自踹倒苏如绘了:“理由?朕也很想知道,你小小年纪,怎的心思如此恶毒?贤妃待你六宫皆知,你究竟为了什么人为了什么事要行如此狠毒之事?”   苏如绘听得五内俱冷,怎么听长泰的语气倒仿佛是拿了铁证一般?这不对,自长泰和皇后到后,整个曜容殿都未见其他人出入,想必长泰和皇后也是只知道贤妃出事特意赶过来,进了寝殿才晓得事情经过。   那么证据又从何而来?   很自然的,她的视线落到了长泰身旁的两碟子点心上。   第一百零八章 除华宫   长泰自也注意到了苏如绘的视线,这时候皇帝反而将怒气压了下去,只是从牙齿缝里冷笑出来,扬了扬手,叫过张安:“你去给苏氏说一说,院正刚才的话。”   “是!”张安眼皮儿一动不动,执着拂尘走到苏如绘身边,声音不高也不低,让四周能听到,却又不至于打扰了帐内还不知道情况的顾贤妃,平板无波道,“余院正诊出贤妃娘娘乃是误服奇寒之物,导致昏厥,此物名为忧来鹤,乃是北戎所产的一种药草,当地尝用以除胎绝嗣!”   眼皮儿轻挑,终于看了眼苏如绘,脸色却是依旧八风不动:“院正在你呈上的两道点心中,玫瑰蜜卷查出少许,翡翠天香糕中查出大量。”   “闻说北伐前,苏氏就弄到了北戎皇室才能享用的白玉金参,区区忧来鹤,又怎能难倒堂堂的青州苏呢?”长泰的讥诮,犹如雷霆,一字字响彻苏如绘心头!   苏如绘面色惨白如死!   “陛下,臣女冤枉!”除了这句苍白的辩解,她委实想不到其他的话。   鹿鸣台每日里进进出出那么点人,再加上她在宫里压根没有明面上的死仇!就算小霍氏,一句她为什么要害顾贤妃大可以轻飘飘推脱。唯一的怀真郡主这段时间因着宁王世子的缘故一直未进宫……冤枉?冤枉也该有个缘故?却是谁来好好的和她过不去?   这一瞬间连苏如绘自己都怀疑是不是误把忧来鹤放进点心里了?   时隔六年,苏如绘再次迁宫,这一次却不再是琼桐宫冰冷的宫室了,而是正正经经的冷宫——除华宫。   苏如绘被勒令除了钗环华服,只穿着素色布衣,身后是红鸾,和还带着几分大病初愈之色的秀婉。三个人默默无声的在小黄门的带领下走进外表就残破不堪的除华宫内,一进宫门,三春鲜色与草木香气所带来春日独有的香暖气息烟消云散,阴寒袅袅拥来,三人都情不自禁,打个寒战。   先帝隆和自诩节俭,也确实不肯浪费,除了为敬肃太后大修过几次仁寿宫外,当初隆和自己住的宣明宫都有漏雨的地方,至于除华宫那就更不要说了,失了宠犯了大错的宫妃贵人,不过是出于种种缘故无法立刻处死的一个收容之处,连皇帝住的宣明宫都修不起,谁还来惦记着这儿?到了嘉懿太后时,因着北戎之事,更是带头节俭,长泰时宫里总算有了奢华的味道,可是再怎么也没人把冷宫放心上,这么一年年破败下来就是如今的模样。   小黄门是除华宫的人,长年被发配在这阴暗潮湿透着一股子霉味的冷宫里伺候,再好的性儿也会变得乖戾,他带着三人进了宫院,不阴不阳的站在原地道:“三位姑娘。”他有意将“姑娘”二字咬重,秀婉也就罢了,见惯了宫里跟红顶白,红鸾虽然也不是个不晓事的,可是究竟看着苏如绘被众星捧月的长大,登时脸色一白一红,却被秀婉一拉袖子才忍住。   苏如绘倒是神色波澜不惊,实际上她心头狂怒绝不比红鸾少半分!   只听那小黄门阴阳怪气的将三人敲打了一番,一直到秀婉陪着笑脸塞过去一张银票,小黄门打开一看,翻脸犹如翻书,顿时笑开了一张歪嘴斜脸,一改刚才的怪腔怪调:“这位姐姐这可就见外了,奴才本也就是在这宫里伺候的,帮姐姐们做点子事还用得着客气么?”话虽如此,他手脚却飞快的收起银票,态度与方才判若两人,看着苏如绘也马上改了称呼:“您这边儿请,您别瞧这里都是冷宫,一派萧索,其实冷宫里好的院子还是能住人的,至少不会住得骨头疼,喏,这边一连三间儿,是冷宫里难得有太阳的地方,瞧着破败,但漏雨的地方却不在床顶……”   小黄门絮絮叨叨,带着三人灵巧的穿屋绕树,却是在冷宫的角落里找到一个相对清爽的地方,苏如绘听了他的话抬起头来看了看天空,除华宫因是冷宫,建造的时候就逼仄狭窄,又有高高的宫墙一堵堵封过去,正如这小黄门所言,太阳,是不容易照进来的。   小黄门自称姓李,接了银票后尤其客气,秀婉和红鸾虽然对这等小人恨得心头滴血,但眼下却只得敷衍好了他,到了地方,又问了取水、膳食之类的事情,秀婉见他还不走,只的又从头上拔下一根银搔头才将他打发走。   一伺小李子走远,红鸾便唾了一口恨恨道:“蚂蝗似的,收了整整一百两的银票,临走也不忘讹诈一笔!”   “红鸾你不晓得,这起子奴才残缺之身,又被分在这种没指望的地方,将来若老了不想进慈济所等死,便只有趁着年轻时想着法儿捞银子,这一个还是好的了,收了银子就识趣的摆出奴才款,咱们多少也觉得没白花银子,更有那起子收了银子还要端着架子的,才没得气死了人!”秀婉进宫多年,本也是从粗使宫女做出来的,倒是清楚的很,复又低了声音,“其实这小李子人倒聪明——他转变脸色可不只是咱们给的银子的缘故,还是因为看咱们一身布衣却依旧能够打赏出百两银子,显然有些来头,没打听清楚前他犯不着把咱们得罪到底,这也是宫里奴才们的生存之道罢了!”   红鸾的年纪原比秀婉要大上一个多月,可是秀婉是这些年跟着苏如绘的老人,又比她新进宫,因此红鸾便放低了身段唤秀婉姐姐,秀婉虽然受了她这声,却也悉心指点着,两人这几日处得不错。   而且就红鸾来看,秀婉对自己跟着苏如绘频繁被迁宫,却亦无怨言,总是很有几分好感。   她们这边一面窃窃私语,一面动手打扫,却见苏如绘呆呆的站在房前空地上仰望天空,都是心里一紧,对望一眼,红鸾推了推秀婉,秀婉无奈,只得擦了擦手走近苏如绘,正要劝说,却听苏如绘先自开口:“我无事,你们自去收拾,太阳落山前好歹收拾出一间屋子来住。”   “……是!”秀婉听着苏如绘语气冷冰冰的毫无人气,心里面突突一跳,莫名的涌上了一层害怕,不知不觉的劝说全咽了下去,悄悄退回房中,与红鸾面面相觑。   半晌,红鸾才低低的道:“咱们小姐……这是真的发狠了!”   她说的没错,苏如绘这会儿……是真的要发狠了。   除华宫的房间腌臜得难以形容,两个手脚麻利的使女打扫了足足一日,太阳落山前,也才勉强收拾得能住人。因只收拾出一间房间,加上担心苏如绘,红鸾与秀婉便又寻小李子付了一笔银子,求了三套被褥来,一套给苏如绘铺在床上,两套打地铺。   半夜里,两人不出意外的听见苏如绘低泣。   “小姐?”   “……小姐!”   秀婉唤了一声,见苏如绘不答,看了眼红鸾,红鸾起身将烛点上,两人一起披着外衣坐到床边,只见苏如绘面朝里,只是啜泣不语。   “小姐……”唤了第三声,见苏如绘停了动作,秀婉与红鸾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一回不比上一次,上一次冲撞怀真郡主,到底也只是小事,当时年纪又不大。可是如今苏如绘不但年纪已长,谋害皇妃——还是待她极好的皇妃!   这条罪名,估计苏万海父子三人今儿都要上折请罪,连带郑野郡夫人也少不得去仁寿宫里跪着自承教女无方——恐怕定国公府都脱不得关系。   “青雀死了。”   半晌,还是苏如绘自己出声,一字字冷如寒冰,“她进宫才两天!”   秀婉沉默,红鸾却忍不住,俯下身去,隔着被子抱住苏如绘,与她一起压着嗓子恸哭。   除华宫里百物都比外面珍贵许多,惨淡的烛火照在窗纸上,窗外,一道人影悄然而去。   第一百零九章 悬梁?   “小姐?”   见苏如绘哭着哭着忽然噤了声,红鸾和秀婉反而吓得一个激灵,正担心着苏如绘莫不是伤心的臆了,却听苏如绘收了悲声,淡淡道:“乏了,休息吧,明儿还有的忙。”   红鸾停了泪,询问的看向秀婉,两人不敢多问,道了是字,吹灭烛火,重新躺了回去。   心事重重的两个人都没注意到,苏如绘的目光越过昏暗寒酸的室内,冷冷的看向窗外——正是那个人影消失的位置。   翌日两人服侍着苏如绘起了身,被打入除华宫,本就不能再佩华饰,何况她们的首饰早在鹿鸣台就被收了个干净。   因此说是梳妆也不过是洗手净面之后,替苏如绘挽一个螺髻,再穿上一套布衣罢了。   收拾完,秀婉自去找小李子取膳食——这是昨天问过这小黄门时得知的,除华宫的膳食送到宫门口,由小李子取了,各处再分别去拿。这里面小李子自然有许多油水,虽然除华宫里的食物到底和秀婉从前做粗使宫女时的,可是就这样的也还有个三六九等,小李子自可以将几份好的拼一起,也能让你的里面半分菜叶儿都见不着。   秀婉在宫中时间久长,对小李子甚是了解,所以她亲自走了这一趟,不多时拎着掉了漆的食盒回来,即使忍耐如秀婉,也难掩盖脸上的阴霾。   红鸾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事情不顺,先是努嘴示意苏如绘还在内室,伸手接过食盒,将秀婉拉到角落才问起事情经过。   “小姐被陷害落到这地步,自然不能比从前。”秀婉这一路上走回来,努力压着心火,此刻见了红鸾,倒还没气糊涂,细细说起经过,“早先我在仁寿宫的时候就听嬷嬷们说这除华宫根本不是活人能待的地方,当初还以为再坏那也是曾经的贵人,比起粗使宫女来还能差么?如今才晓得,这里……当真不是人过的!”   红鸾听秀婉这么一说,一双黛眉先自挑了挑,接着便伸手揭开食盒,顿时愣住了。   食盒拎着沉甸甸的,打开却见先是一钵子糙米饭,别说苏如绘,就是红鸾,也就小时候在泽州吃过这个,自从跟了苏万泽,便是从泽州到帝都的一路上,苏万泽也是锦衣玉食的带着她。也就秀婉做粗使宫女之时,大约是吃过的。   下面一层孤零零的放着一碗青菜豆腐,那青菜的菜叶儿早已炖得发黄,上面连半丝儿油星也不见,第三层又放了一盆清水煮萝卜,真真儿是清水,只怕是宫里那些长年不受宠转而专心茹素的宫妃饭桌上也不见得这般虔诚。   “这些东西花了多少银子?”红鸾并不是不信任秀婉,只是她觉得秀婉的怒火应该与此有关,果然,秀婉含恨道:“十两!”   “什么?!”红鸾虽然自跟了安氏后名为奴婢,实际上也如大家小姐一般,却是被安氏当左右手调教的,断然不是不晓得物价的人,尤其从秋狄返回之后,安氏原本有意给她置办一份家业,让她嫁人,更是亲自打理了一段时间铺子,此刻闻言禁不住大怒,大雍富饶,寻常人家,十两银子已经足够一家上下三代,五六口人过上三五月了,如今在除华宫非但只换了一餐饭,而且还是连粗使宫女都不见得有胃口的东西!   “就这些,还是小李子收了银子后,仔细挑出来的,其他的碗里要么有剩的馊的,要么就是饭里全是沙砾。”秀婉倒不担心自己和红鸾,“咱们小姐可怎么吃得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吃不下,也要吃。”   两人一惊,转过身去,却见苏如绘单髻素服,飘然而立,神色之间淡淡的:“不吃难道饿死在这里?那岂不是让想看我笑话的人活活笑死?”   用了早膳,红鸾与秀婉继续收拾旁边的屋子,苏如绘在房中待了片刻,便道嫌灰尘太大,要去附近走一走。红鸾不放心,擦着手劝道:“小姐忍一忍罢,听小李子说,这除华宫里的人多半疯疯癫癫的,万一不小心跑出来伤着了小姐怎么办?再说,小李子也说过,除华宫里最好的地界儿也就是咱们这里了,其他地方都阴冷的紧!”   “来时我看过,这三间厢房附近是没有人住的,我心里腻的慌,就在附近走一走,你们不用担心。”红鸾本来还要再说,可是见苏如绘紧锁黛眉的模样,话便不由自主的咽了下去,心中暗叹一声,武德侯府的嫡女那是多么尊贵的身份又是怎么样千宠万爱的长大,她是一点一点看在眼里的,可是谁能想到那个顽皮却不失门阀贵女应有矜持的小小女孩有一天也会屈服在比苏氏更加强势的权力之下,战战兢兢的被撵来喝去?   苏如绘便背着双手出了厢房这一处院落,外面是疏疏落落的院宇,几乎被三春的草木埋葬起来。除华宫里阴气逼人,可是总有杂草会恣意的从石罅屋缝之中顽强的生长出来,将四周硬是染上了春日的气色,只是这春色终究要笼罩上一层阴厉。   不过苏如绘并不害怕,她昨儿虽然走的急,脚上倒还穿走了一双丝履,这种精致的鞋子一向只行走在稳妥平整的殿堂中或朱梁画栋的回廊之间,踩进除华宫的崎岖道路上感到脚底传来钝钝的痛楚,她信步向一个方向走去,不多时就走出了向红鸾保证的区域。   这是她昨天跟在小李子身后心不在焉时就已经注意到的地方,是除华宫里的一处宫室,虽然破败衰残,究竟架子还在。   宫门是朽坏得很了,也不用推门,苏如绘挑了墙上一个缺口进去,殿里阴暗犹如鬼蜮,厚厚的灰尘随着她的脚步扬起。   苏如绘在殿中站住,仰起头,看向殿顶。   大殿至今未曾坍塌,便是因为这殿顶,一根粗重的横梁横亘,支撑着殿顶不至于落下。   一阵阴风从她身后吹来,在空阔的殿中响起了使人齿酸的幽泣声。   苏如绘并不觉得毛骨悚然,反而意态娴静,她的手抚在自己腰上,似珍珠嵌宝那种腰带,都是华服上的搭配,布衣素服,皆以长带层层裹束,这根腰带的长度解开,用来悬梁,应无问题。   …………………………………………………………   今天想三更,由于想法介于想和不想之间,决定写出来鼓励自己。   第一百十章 劝   苏如绘只是犹豫了一瞬,便松开腰上的手,轻轻俯下身,在面前的灰尘上划了片刻,顿了顿,一滴清泪沿着她面颊落下,遂不再犹豫,手一抖,淡青色的腰带飘然落下。   宫门一入深似海。   长泰廿五年郑野郡夫人且喜且忧的送女儿入宫时,是怎么都想不到今天的结局的吧?   青州苏如今在做什么呢?   请罪?惶恐?咒骂?还是后悔?   千年门阀贵女,曾经武德侯府的掌珠。   然而烟消云散,其实和寻常乡野妇人一样,不过是一条素带的事。   淡青色腰带飘向空中,却没有勾住正上方的横梁,而是被一只手紧紧握住。   “你做什么?”甘然语气平静,眉宇之间却攒动着压抑的怒气。   苏如绘全身一僵,抿着嘴唇,却没有回答,也不转身,只是直直的站在原地不动。   半晌,甘然缓步走到她面前,手中握着青色腰带,轻轻挑起她的下颔,重复道:“你想做什么?”   他看到的是一张兼有凄楚与悲伤、既绝望又无助的脸庞——白得近乎透明的瓜子脸,眼眸却黝黑如深潭,瑶鼻,唇色淡如雪白。泪痕未干,长长的睫毛时不时扑簌一下,只不过这张脸即使让人心生怜意,但骨子里的傲气却丝毫不减——青州苏氏的门楣,养出来的嫡女,即使落魄求死,也还沦落不到可怜楚楚如江南碧玉的模样儿。   甘然看着这张脸庞,眉间怒气不知不觉消退下去,苏如绘却轻轻举袖拨开他的手,垂目不语。   “那不是你做的事。”甘然默了默,忽然冒出一句。   苏如绘眼里刚刚含上的泪水于是滚滚而落。   甘然顿了一顿,从怀中取出锦帕替她擦拭着,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半晌,甘然才噗嗤一笑,未等苏如绘弄清楚他所笑为何,他已经自己说了:“苏如绘,原来你也够笨的。”   “嗯?”苏如绘总算发出一个声音,这让甘然心里放松了一些,于是他继续道:“这么简单就让人栽了赃,也不知道你这么多年来在宫里到底是怎么过的?”   这句话似乎又说到了苏如绘的痛处,她下意识的看向脚前,甘然随她目光看去,顿时神色微僵——那是苏如绘刚才在地上划的地方,也可以说是她的遗书……以尘为纸,以指为笔,写的十分潦草,不过是与家人道别,还有对顾贤妃的不舍与分辩……寥寥数句,越往后越无章法,显然写的人心已乱。   最后是重复了三遍的“母亲”,一个比一个迟疑,却也一个比一个绝望。   甘然看着那三个“母亲”,心中狠狠一恸,眼前仿佛浮现出长泰廿五年除夕,隔着大半个梳玉湖眺望飞兰苑时……那种绝望期望混和着的痛楚与失落。   “你是青州苏氏的嫡女,明光宫……没有绝对的证据,你不会有事的。”半晌,甘然缓缓说道。   “楚王殿下……”苏如绘终于开口,声音虽有哽咽,还略带颤抖,思绪却还清醒,她悠悠的道,“我家里送来的使女青雀,已经当场被打死了,陛下圣意已诀……如绘……不想再令家族蒙羞!”   “你若是真的死了那才是叫家族蒙羞!”甘然冷笑,“你真的死了,就算不论你一个畏罪自尽的罪名,皇祖母、父皇那里,也会觉得你年纪虽小,气性却实在太大,少不得先怨了三分,连带着对苏家哪里还有什么好处?早先一直觉得你聪明,如今才晓得这宫里最笨的怕就是你了。”   苏如绘沉默,她平时在甘然面前虽然也时常沉默,但那种不愿意多事的沉默与此刻隐忍委屈的沉默却又是不同。甘然的耐心也格外的好,缓缓道:“如今最重要的人还是贤妃!她始终没有清醒,若不然,孤想贤妃待你一向最好,定然会为你分辩此事的。”   顾贤妃吗?   苏如绘心头冷笑一声,绿衣这些年来何尝不是对自己好的很?可是贤妃一出事儿,明光宫还不是立刻把自己看守了起来,将吃食呈了上去!后来长泰要把自己关进冷宫时,绿衣简直恨不得扑上来掐死自己!   这宫里面上和气亲热的人多了去了,可是谁不对其他人防着三分呢?   绿衣她们看着顾贤妃的面子待自己好,自然也会因顾贤妃的缘故恨自己。当然这件事情她们也没做错,终究是明光宫的人,主子是顾贤妃。但苏如绘进宫这些年来因得顾贤妃的疼爱,一向拿明光宫另眼看待,却是付出了真感情的,也就到了这个时候才清醒过来,顾贤妃因着女儿乐安公主的缘故移情于自己,可自己终究不是她女儿!   若是安氏……呸!幸亏自己母亲身子一向好,否则自己出了这么大的事,恐怕郑野郡夫人早就崩溃了,岂不是大大连累了她!   想到自己母亲苏如绘顿时眼眶又红了起来,只听甘然道:“此事太后和陛下都下了封口令,宫里虽然传遍了,可是也不敢明着议论,你将经过与孤说一说。”   就算下了封口令,霍贵妃哪里会有不知道的地方?只怕她知道的比我知道的还多呢,长泰对贵妃从来都是不同的,甘然这么说不过是想分一分苏如绘的心思。   苏如绘却不想再去回忆,只是轻声道:“楚王如何来了这里?”   “孤……”甘然顿了一顿,方道,“路过除华宫,想着昨儿母妃提起父皇将你打入此处,便进来看看,哪知就看到你游魂也似的飘到这里来!”说着甘然冷笑着道,“武德侯的女儿究竟不同,你可知道这座愁去殿里死过多少人么?宫里胆子小的太监都不敢从除华宫附近过,偏你还真给自己挑了个好地方!”   他冷嘲热讽一番,见苏如绘还僵在那里,气恼的将腰带塞回她手中:“那两个宫女该发现你不对了,束上回去罢!”   苏如绘默不作声,被他催促了几遍,才接过腰带去束腰,因被打进冷宫,她往常的华衣美服全部被扣住,这套布衣,还是秀婉翻出了她从前作粗使宫女时的一套衣服换上的,料子粗糙自不必说,穿戴上也简单了许多。   这套衣裙,非是宫装,只是淡青色深衣,与更浅一色的近乎月白的布裙,布裙上自有系带,苏如绘解下的腰带不过是宫女服饰为了方便劳作,特意束在深衣上的。   所以这会苏如绘的深衣被殿外吹入的阴风拂的飘荡荡,越发衬托出她身形单薄苍白。也不知道是不是死意未消,苏如绘手中无力,几次系带手都颤抖得打不出结。甘然原本为了避嫌转过身去不看,等了好久不见她出身,生怕出事,转过身来看到,一皱眉,这位楚王原本就不是什么拘礼之人,干脆过来抢过腰带,替她利落系好。   两人站得极近,苏如绘似羞似恼又似尴尬的偏过头,一缕未挽好的发丝恰好扬起,拂过甘然面颊,甘然手下不由一顿,轻轻结了一个如意扣,松开手,道:“好了。”   “回去罢,这件事……父皇一时气急,其实没你想得那么严重。”停了停,甘然又道。   “严重不严重,如绘如今还能有什么话说?”苏如绘低着头,虽然门阀嫡女的傲气仍旧强撑不倒,但这傲气之中所透露的柔弱却犹如初春新绽的芽叶一般,引人呵护,“除华宫阴冷,难当殿下之尊,楚王请回罢!”   “孤若走了,你再来悬梁?”甘然冷笑一声,“青州苏氏的女儿就是这么没用的吗?父皇还没下旨意赐死你,你倒自己先找死了?还是以为皇宫是武德侯府,由着你性儿寻死觅活,皇祖母与父皇那边只会心疼而不是厌恶?或者你根本不关心武德侯与郑野郡夫人!”   “父亲母亲他们怎么样了?”闻言,苏如绘猛然抬起头来,脱口而出!   第一百十一章 孺子!   “小姐!”   正急疯了的红鸾与秀婉,看到被甘然陪着回来的苏如绘,喜极而泣,几乎是扑了上来,手忙脚乱的检查着苏如绘有无损伤,半晌才意识到甘然的存在:“楚王……”   甘然没有理会她们,神色之间淡淡的,仿佛他出现在除华宫又送苏如绘回来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孤顺路经过,发现苏小姐迷路了,于是送她回来,除华宫不比鹿鸣台,你们以后伺候的时候小心一点,莫让小姐单独出去,免得再次发生类似的事情!”   红鸾听了还没反应过来,秀婉却是一个激灵,听出甘然话里有话,连忙行礼谢了,因见苏如绘脸色很不好,神情也仿佛十分恍惚,便向甘然告了罪,先扶她进去休息,甘然见人已送到,也不理会秀婉的告罪,径自拂袖而去。   进了屋,苏如绘却似乎有了力气,挥开秀婉的手,在什么都没铺的木凳上坐下,道:“你们住的地方可打扫出来了么?”   “小姐?”她这前后反差的态度让两人面面相觑,半晌才由秀婉试探道:“您刚才……可是走出了除华宫?”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长泰昨儿下令将她打入冷宫,今天就跑了出去,这一条罔故圣旨的罪名压下来,就是没有涉嫌谋害顾贤妃的事在前面,苏如绘也讨不了好。   “不用多想,我好的很!”苏如绘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眼睛却亮得出奇,只是冰冷的神情让两人都觉得十分陌生,“如果还没打扫好就继续吧,另外,咱们不会在这里待多久,你们也不用太过讨好了那小李子!他若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只管记下来,往后自有机会收拾他!”   听了她这番话,即使觉得此刻苏如绘面色让人害怕,但红鸾还是脱口道:“是楚王说的么?”   “也许吧,他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苏如绘没有仔细说,只是略带疲惫的合上眼睛,“你们去做事,我还要好好想一想。”   “是!”   这天因为中途发现苏如绘不见,第二间厢房打扫的非常囫囵,但有苏如绘那句不会在这里待很久的话在,红鸾和秀婉都没了心思认真打扫,反正她们都是奴婢出身,差一点也将就着住了。   晚上照例是一份难以下咽的饭菜,因有希望不久后出去,秀婉虽然又花去了十两银子,倒也不生气也不心疼。   用过晚膳,两人对望一眼,见苏如绘并没有立刻赶人的意思,红鸾用最快的速度将桌子收拾出来,秀婉便小心的道:“小姐!”   “什么?”苏如绘此刻的脸色已经平缓了很多,但是被甘然送回来后进屋的脸色实在难看,若不是甘然神色平淡,两人服饰整齐,关键秀婉伺候苏如绘也有六年,对这位小姐的性子很清楚,只怕还以为两人之间有了什么事情,此刻秀婉有心打听缘由,便克制自己不去想苏如绘方才的冷漠,试探道:“小姐刚才说的话……”   “这件事情,怕是红鸾更清楚。”苏如绘却是很爽快的说了出来。   红鸾听苏如绘提到自己,不禁一愣,走了过来垂手道:“小姐说的是什么事?”   “就是周意儿来拜访我时,将我拉进了内室,她是和我说一件事情。”苏如绘看着自己纤纤玉指,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道。   “周家小姐说了什么?”红鸾刚刚进宫,和苏如绘究竟分别多年,没有听出苏如绘话里的变化,秀婉却是听苏如绘提起周意儿来,不是意儿或意儿姐姐,而是连名带姓,不由骇然道:“小姐原来是受了周家小姐的算计么?”   “以她的脑子我想还算计不到我,或者说不太可能独自把我算计到这里来。”苏如绘冷冷的道,“这个先不去说,眼下我身边只有你们两个,红鸾是我一直叫着姐姐又是自愿进宫来陪我待在这不见天日之地的,秀婉与我患难与共,你们都是我能信任的,趁着如今在冷宫里安静的这几天,我将事情经过告诉你们,你们心里有个谱,也好过似青雀那样到死都糊涂着!”   说着苏如绘冷漠的脸色也不由一恸——青雀,那个从她两岁起独自居住,就陪伴着她长大,一直到自己八岁被选入宫中陪侍太后,生活起居,都由青雀陪伴打点,而这个使女也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昨日在曜容殿外,长泰帝亲自下令传了廷杖来,明光宫的人动手,一杖一杖打得青雀一直到快没了呼吸,还不忘记为自己鸣冤……   原本她若是不进宫,待在武德侯府里,以她曾经是苏氏嫡女身边丫鬟的身份完全可以得一份体面的嫁妆,可以嫁个管事之类,生儿育女……可是如今不过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还不晓得被抛到了哪一个角落里,有没有人给她一卷破席包裹?   秀婉也还罢了,红鸾却是与青雀相熟多年的,但她收到秀婉的眼色,晓得此刻不该放任苏如绘悲伤,忙忙接了话头:“那日周家小姐与小姐说的是什么?”   “她说,皇后那边给的消息,小霍氏同太后要求,将我与她一起许配于太子!”苏如绘至今提起这件事情来,依旧气得脸色发青,秀婉和红鸾虽然有点惊讶,却还是奇怪道:“小姐先莫生气,就算没有小霍氏提,此事怕也是太后与皇后想要的,毕竟苏氏军权在握,小姐若是不配给太子,嫁了其他皇子,只怕天家易起争端。”唯一奇怪的地方大概就是此事居然是霍清瀣亲自所提,那小霍氏虽然得太后欢心,可是一个未婚少女,说的还是天家婚姻,又当着太后皇后的面,也实在太不拘束了。   为着苏如绘的婚事,为了不让她做小,而是能够有机会嫁给甘然、甘棠之流做正妻,郑野郡夫人这几回进宫,甚至吐露出想要劝说苏万海告病的意思来。苏如绘想着父母的养育之恩,甚至愿意拿父亲的前程来换自己的终身大事,再想一想深宫里的这些算计,恨意就是止不住的涌上心头,她闭了闭眼,压住怒火,方从齿缝里冷笑出来:“小霍氏道,为防宫中再出一位林德妃,对武将功臣之女切不可娇纵,免得六宫不得安宁,所以,对我不可给高位,因此若配太子,她为正妃,我……为孺子!”   “啊!”   红鸾、秀婉这才明白苏如绘怒从何来!   太子不同皇帝,枕边人的位份自然远不及后宫繁多,正妃之下,依次有侧妃两人,良娣三到四人,良娣之下,才是孺子!孺子下……那就是没有位份的妾了!   苏如绘堂堂门阀嫡女,就是未来的国母也当得,以侧妃之位许了太子,怕是整个苏家上下都觉得委屈,连她自己也不肯,何况是孺子——连良娣都不是!小霍氏这不是打脸,这是想让青州苏和她拼命,还是想将苏如绘并武德侯府活活气死?   只怕青州苏若知道此事,全族都情愿让苏如绘寻个为国祈福的名义终身守节,也断然不会同意此事!   ……………………………………   还好,赶在12点前,三更了。   第一百十二章 七年   “小姐说咱们不会在这冷宫里待太久,难道……”红鸾和秀婉都不是笨人,青州苏的眼力儿,也断然不会收买笨人放到女儿身边用,被苏如绘这么一提就恍然大悟,双双觉得是三九天里一盆子冰水从头浇到了脚,骨子里都透出寒意来,“顾贤妃根本无恙?”   昨日,顾贤妃好好的说着话吃着点心,忽然哎呀一声就昏厥了过去,谁知道到底是哪里不舒服?不过是被绿衣与青衣扶回寝殿,接着苏如绘带着青雀跪到了曜容殿上就没再见到过,那之后被召进寝殿由着长泰责罚的时候,也隔了帐幕——再说就算见着又如何?   正一品四妃之一的贤妃娘娘、自苏如绘进宫起就对她百般疼爱的顾氏,她说自己吃了苏如绘呈上的点心不舒服,太医院院正、医术了得又是先帝老人的余太奇说苏如绘的点心里有忧来鹤,难不成还会有人怀疑么?   顾贤妃对苏如绘也算不差了,可是此刻这么一想,当初贤妃到底是为什么疼爱苏如绘?无非是念着苏如绘像乐安公主——然而甘然早就说过,两人根本就不像!说是相似,也只有曜容殿里,周皇后带着顾贤妃初见苏如绘那一回这么说过,之后宫里从来没有谁提起。   假如说以前还能认为是怕提起来惹了太后、皇帝与贤妃的伤心,但顾贤妃自己说出这话来,为什么也无人附议?倒仿佛是临时找一个借口来解释为什么顾贤妃会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孩子格外上心!   再一想,长泰廿五年,自己初进宫,那日觐见时周皇后提到顾贤妃因伤成病,本欲独自去探望,却是太后拦住,说是体贴贤妃,让苏如绘同去安慰——假如苏如绘真的与乐安眉眼相似倒也罢了,却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不像这句话是甘然说出来的,那时候甘然还是淘气的满宫乱跑的年纪,这位殿下……苏如绘从心底冷笑出声,不论甘然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思,可是那时候总不该是说的假话吧?   既然不像,那为什么太后身边的几个女孩子里挑出苏如绘去安慰贤妃?如果说以前苏如绘还能认为太后只是那么随意一指,但经过这次事情,她想了一个晚上,拜郑野郡夫人这几年进宫时不时的提点,青州苏氏千年门阀潜移默化的教导……苏如绘不是白痴,她正当年少,也自诩过聪慧,可是现在也不能不感慨一句,嘉懿太后,不愧女雄!   长泰廿五年,五位名门淑女——当时还是连梳头都仓促学会的小小女孩儿,一个个懵懵懂懂的进了宫,虽然多少明白了些以后的道路,可是谁都不晓得,仁寿宫里那位高高在上已经许多年的女主人早就替她们安排好了未来,战战兢兢也好,耍奸使诈也好,无一不是落在了她的控制之内。   即使叹服于太后的手段与之筹划之深远,但苏如绘还是觉得寒意从心底深深透出——从长泰廿五年到如今的长泰三十二年,七年光景……贤妃顾氏,难道就真的没对自己有半点怜恤之意么?   还记得自己迁居春生殿那段时间,终于被太后召见,来的却是曾一脸笑容赐死过刘宝林的内监李光,那一次战战兢兢的去德泰殿觐见,贤妃温柔的叮咛……七年来,苏如绘在长泰帝面前说自己对顾贤妃有慕孺之意,确确实实是出自了真心的。   生长深宫,即使安氏贵为诰命第二等之郑野郡夫人,每年能够进宫的次数也少得可怜,顾贤妃之于苏如绘,俨然是另外一个母亲。   可是这个所谓的母亲终究不是亲娘,太后多年前埋下的这颗棋子果然犀利椎心,在最最关键的时刻,恰如所算的给予了苏如绘从情感到局势上的致命一击!   谋害宫妃!何况还是一向对苏如绘友善的宫妃!从宫规到恩义上,苏如绘都是身败名裂的结果!   红鸾、秀婉,包括甘然也在嘴上劝说自己,等贤妃醒了就好……等贤妃醒了?贤妃不会醒的,这才隔了一天,青州苏绝不可能如此轻易认罪!苏如绘冷笑出了声,太后早早埋子,如今一朝起用,为的可不就是小霍氏的那个打算嘛?   孺子?   名誉无妨的苏如绘最低也是太子侧妃,再低,别说青州苏氏会对天家生恨,大雍所有门阀,包括与青州苏氏一向不太和睦的江南宋氏,在这件事情上也会站在苏如绘这边。原因很简单,这是门阀的骄傲,不容侮辱!   即使太后与长泰以雷霆手段暂时压制住这种不满,迟早它会发作出来,那个时候,小霍氏的日子可没那么好过了。门阀世族对于自己的血脉的自豪与骄傲,对于自己门楣的坚持与不容亵渎,已经到了一个超过一切的地步。嘉懿太后已经年过五旬,就算这位太后高寿,过个一二十年也差不多了,如此短的时间里想要门阀世家发生巨大变化,或者是霍氏强盛到与青州苏氏平起平坐……那是痴人说梦!   苏如绘若以侧妃嫁与太子,一旦太子正位,四妃之一的位置那是说什么都少不了的。到那时候,就算小霍氏是皇后,看看如今的周皇后,还有一个太后在帮着呢,对霍贵妃还不是得客客气气?小霍氏一向养在了太后身边,可没见周皇后对她多么喜欢。   可是苏如绘不嫁给甘霖,怕是满朝都要睡不着觉了。当初选女入侍两宫之时,青州苏氏之所以被挑出的是嫡系二房的独女苏如绘,而不是定国公府上那几位,就是存了为储君增加分量的目的——长泰立后选妃是非常时期,太后为着平衡立了清流世家的周皇后,后族除了好名声,其实没什么实权。   而嘉懿太后大约是对当初先帝猝崩,自己带着三岁幼子苦苦支持朝局那段时光记忆犹新,才会放弃空有国公头衔却并无军权在手的苏万润之女苏如墨,选择了军权在握、亲家也是军中栋梁的苏万海之女——何况还是独女苏如绘吧?   但是为了防止苏氏挟幼子而对甘霖不利,苏如绘……位份不能高,不但不能高,还要有足够的把柄来辖制她!但她的出身决定了,正常情况下,苏如绘的位份怎么也低不到哪里去!在这种情况下,莫过于在名誉上动手脚,而名誉有损,也要看损失到什么程度。谋害宫妃这个罪名,只能是嫌疑,不能落实,否则苏如绘也将彻底失去嫁入皇家的资格。这一点无论小霍氏与周皇后,还是太后都不愿意看到,苏氏军权在握,他们家里的独女要娶,但绝不可娇纵——小霍氏这个词用的可真好!   苏如绘冷笑着缓缓道:“她们的主意打得可也真是好!”这主意实在太好了,还想贤妃清醒了为苏如绘分辩,还是再定死了她的罪?不会的,贤妃昏迷,不过是给了长泰与太后一个绝好的借口收拾苏氏——等苏氏的傲气被压得差不多了,就是这对天家母子示恩的时刻到了——接出除华宫,仍旧嫁与太子,只不过,名誉受损,德行有亏的帽子跑不了,正妃?侧妃?给一个孺子,苏氏还要忙不迭的跪下谢恩!   最紧要的是,就算苏如绘以后有了子女,想要拿捏她,也是极简单的,现成的前科在这里!   如此深远的计划……嘉懿太后……苏如绘不期然想起了长泰廿五年腊八节时,安氏入宫对自己的教导,那时候郑野郡夫人说了什么呢?薛师傅评价嘉懿?连薛紫暗那么骄傲恣意的奇女子,都对这位太后如此的推崇,自己落进她的算计那是再正常没有的事情!   可是太后,你就断定我即使看破您的用心,却连挣扎都没有么?也有信心六宫都按着您的剧本走?   “贤妃……贤妃居然是这样的人么?”红鸾倒也罢了,虽然在武德侯府的时候也听说过苏如绘颇得贤妃的欢心,但是秀婉陪着苏如绘这么些年,却是清楚的知道顾贤妃是如何疼爱苏如绘、而苏如绘又是什么好东西都不忘记给明光宫留一份,一有空暇都要去承欢膝下……深宫之中,竟是真的容不下真情?   “小姐,眼下咱们该怎么办?”两个使女心冷震惊之后,双双失了主意,看向苏如绘。   ……………………………………………………   唔,苏如绘小时候与甘然说乐安公主那段的坑填起来了   第一百十三章 算计   怎么办?   看着红鸾与秀婉且惊且怒又且惧的神色,苏如绘也觉得心底一阵阵无力感涌上来,能够看穿这个局又如何?嘉懿太后不紧不慢之间,早就将自己裹进了层层叠叠的网罗内,何况就算自己不与贤妃亲近,不与后宫之中任何一个人亲近……难道太后她没有其他办法让自己乖乖按她的想法走么?   那是从隆和帝那风风雨雨的后宫之中杀出重重围困,更在隆和帝猝故之后,为三岁幼子撑起整个朝局,应对过北戎犯境、秋狄侵边、诸子争位、藩国动乱……的嘉懿太后!   被女史薛紫暗赞为“若为男子,当如雍太祖”之人!   不过若让苏如绘就这么认命,她嘴角的冷笑此刻连红鸾与秀婉都感觉到一阵阵的发憷——那青州苏氏也枉称千年之族了!   “明日,最迟后日,楚王必定会再来,你们两个务必表现出十分忧心的模样,将咱们的处境,譬如饮食之类,略微夸张的告诉他,但不必摆出求他的模样,只需将忧虑放在脸上好教他看出就是。”苏如绘沉吟片刻,缓缓的道。   红鸾与秀婉对望一眼,都觉得眼下确实只能依靠甘然,但也不免担心:“可是小姐,楚王他究竟只是藩王,如何拧得过太后还有……”   “我要借助的不是他,只希望能够通过他与宫外联系上,让我父母绝不能认罪!”苏如绘眼中闪烁着怒火,顾贤妃“昏迷”不醒,苏如绘自己又被打进除华宫,与外面的联系全部断绝,在这种情况下,以太后对六宫的掌握,武德侯府是怎么都打听不到详细情况的,长泰只要用贤妃一直在“昏迷”的理由多加训斥,暗示要重罚苏如绘——只此一女的武德侯夫妇,谁晓得会不会与天家交易,用承认苏如绘一时糊涂,或者把责任推到红鸾身上来换取天家的“宽大处置”?   等到苏如绘再被指为孺子时,武德侯府就算明白也迟了。   因此如今要从太后这个局里脱身,最重要的就是让苏万海顶住长泰的压力,绝对不能认罪!   哪怕是把罪名推给红鸾也不行!   这不仅仅是为红鸾性命的考虑,一旦沾身半点不是,太后与长泰那可是有得是理由做文章!   实际上,长泰当庭打死青雀,将苏如绘发配除华宫,看似盛怒之下,归根到底,却是要做出一副绝不轻饶苏如绘的姿态,逼迫武德侯府就范!   而越在这个时候,越不能认罪!苏如绘咬着唇:“记住,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堂堂门阀贵女,就算进宫也是娇养在太后膝下之人,如今一朝流落除华宫……心里再想不开都是正常的!”   听了她的话,红鸾与秀婉立刻明白了为什么白天甘然送苏如绘回来时会说那番话……小姐……行了苦肉计么?   红鸾究竟在宫里待的时候太短,还有些戚戚:“多亏宫里还有个真心待小姐的楚王!”   “真心不真心,以后才知道,现在说还太早了些。”苏如绘淡淡的道,“你问一问秀婉,从前顾贤妃待我是不是真心?”   秀婉轻声道:“这些年来谁不是打趣说小姐俨然就是明光宫的少主人呢?”   红鸾立刻噤了声。   苏如绘料得一点也不差,第二天的傍晚甘然又一次悄然而至,他看到的是穿着素色布衣怔怔独立风中的一个影子,单薄而孱弱,仿佛是三春新发的枝叶,叫人疑心连最柔和的春风都要将它吹折。   可是那份孱弱里,偏偏又带着门阀出身自幼娇养捧顶长大后都会拥有的傲气,坚韧一如翠竹,这种刚柔并存的姿态一向是最引人注意却也最容易惹人怜惜。苏如绘是背对着甘然的,远处有个人影在闪闪躲躲,甘然认出那是苏家送进宫的两个使女里剩下的那一个,他一皱眉,没有先惊动苏如绘,而是招手令红鸾近前来,低声问道:“此处风冷,怎不劝你家小姐回屋休息?”   红鸾生得美艳,即使含了泪带了委屈之色依旧是楚楚动人,与苏如绘的背影相衬更是有一种独特的凄艳,她含了悲声在甘然面前跪下,道:“楚王殿下,求您劝一劝我家小姐罢,她……”   说到此处,红鸾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哽咽了一下,甘然果然追问了一句:“她怎么了?可是想法不大好?”   “小姐……小姐似无生志!”红鸾顺水推舟。   “你们身为她的奴婢,昨天孤还提醒过你们,难道一句话都没劝进去么?”甘然很是不满,他虽然生母位份不高,可却是一落地就被送进西福宫的,霍氏算不上顶尖儿的世家出身,但在宫里,就是名正言顺的凤州沈氏之女沈淑妃,也越不过她去,作为霍氏唯一的养子,甘然即使依旧惦记着自己那被贬成最末一等佳丽的生母,却已经有了充分意识到自己身份的尊贵,对奴婢们一向看不进眼里去,红鸾虽然美貌,甘然却未放在心上,毫不客气的斥责道。   红鸾听出他语气之中的不悦,心头反而一喜,面上却惶恐道:“奴婢无能……”   “罢了,你退下罢!”甘然懒得与一个奴婢多话,摆手让红鸾退下,自己缓步走向苏如绘。   苏如绘与他昨日在殿中阻止时的样子差不多,往日的鲜活沉稳大气统统不见,除了脊梁依旧挺得笔直,大家风范犹存,便仿佛一个木偶一般,眸子里无喜无悲,一派绝望。   看到她这模样甘然心底微微一窒,轻声道:“为何不在屋子里待着?”他本以为苏如绘站在这里是在看什么,到了近前才发现她什么都没看,目光涣散而空洞,这种绝望,甘然其实不是没看见过,长泰廿六年,因辛才人引起的巫蛊之案,那一次被清洗掉的许许多多宫人包括妃嫔眼睛里有看到过这样的空洞绝望。   但是苏如绘……那个即使被迁居春生殿,连过冬炭盆都要自己接济,却还敢为了淑月殿一个宫女之死与自己争吵的女孩儿……青州苏氏的嫡女……   甘然压下心底异样的情绪,定了定神,伸手按住她肩:“走,孤……陪你回去!”   “原来是楚王!”苏如绘仿佛到这个时候才回神一样,涣散的目光凝聚,不带任何感情的看了他一眼,挥手就要推开他的手,“殿下怎么来了?”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苏如绘一拂没能拂开甘然的手,却反而让他感觉到这只手冷得像冰,不由皱眉,“回屋去说!”   第一百十四章 杏露茶   苏如绘扬起脸来定定看了甘然片刻,就在甘然以为她会发作时,苏如绘却只轻声道:“不必了,里面闷得慌。”   她这么好说话的样子和往常可是大不一样,因昨儿在大殿里见到的那一幕,甘然自然上了心:“除华宫自是不及鹿鸣台通透明亮,可是此地阴冷,你身上衣裳单薄,还是回屋子里去罢。”   说着微微用力,抓着她的手臂向她们的住处走去,皇子们都要允文允武,甘然、甘棠更是自小就喜武厌文,只是随手拉着,苏如绘便被拖得身并不由己的跟了上去。   到了那三间厢房前,早有红鸾来报,同秀婉两个识趣的走了开去。   进了苏如绘住的那间厢房,甘然下意识的皱起了眉,他生长在西福宫与嘉木宫,什么时候在大雍的后宫里见过如此寒酸残破的住处?   “这里……是闷了点。”甘然有些不自在的看了看周围,苏如绘面无表情,心底却是冷笑,就这些还是秀婉使了银子让小李子从其他地方七拼八凑来仔细打扫过的呢,昨儿刚来的时候那才叫一个不堪入目!   苏如绘默不作声,甘然一时间觉得有些尴尬,倒是后悔把红鸾和秀婉打发走了,可是他也不能再出去把人叫回来,沉默了片刻只得找话道:“孤瞧你这里不大像样子,可有什么特别缺的?”   “……”苏如绘抬起眼来看看他,似乎是在询问。   甘然认为得了回答,便主动解释道:“早先你在春生殿时事情没这么大,而且那里也方便,所以孤无需问你就晓得该给你准备什么。这除华宫……”   除华宫位于皇城之北,是六宫最最偏僻荒芜的地方,就是掖庭都不愿意选在距离这里近的位置,四周均是年久失修的一些宫室,以及一些供无子无女又不得太后待见的太妃们居住的院落。   苏如绘知道甘然其实还有一番话没说,自己迁居春生殿时,到底是长泰与太后迫于宁王的面子才重罚的,那对天家母子自己心里先不痛快,自然不会阻拦甘然近乎光明正大的帮着自己,可是现在却不一样,现在嘉懿和长泰一门心思逼着苏家代苏如绘认罪,是绝对不会让六宫传出苏如绘被善待的消息的,甘然这两回过来,必定是瞒了众人的,要带东西进来那更是千难万难。   “臣女不觉得这里缺什么。”苏如绘眼帘儿一垂,淡淡的道。   “孤看你这里不是不觉得缺什么,是觉得什么都缺,孤竟不知道这宫里还有这样的地方,这种地方也能住人……想来其他上面更是差劲!”甘然对她的态度不以为意,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似下定了决心道,“旁的东西都太打眼,明天孤先让人给你送饭来吧!”   苏如绘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道:“殿下费心了,如今可不比春生殿,殿下就不怕被太后与陛下知晓了责罚您么?”   “孤是翻墙进来的,除华宫里就那么几个人看着,一路上都被孤有意避开,谁知道孤来过这里?难不成你身边那两个奴婢不可信?要不要孤帮你处理了?”甘然在苏如绘对面坐了下来,微微笑道。   “红鸾和秀婉自是可信的,可臣女却不晓得殿下那里的人有什么可信的。”   甘然闻言顿时嗤笑一声:“就你有忠心的奴才么?好罢,告诉你就是,孤明儿派来的人是母妃给孤的老人,不过你放心,他不会去告诉母妃的。”   苏如绘心里禁不住哈哈一笑,自己与甘然同岁,这么点儿年纪又是养在重楼玉阙之内,没有父母帮扶,到哪里去寻觅忠心的奴仆?又凭什么让那些在宫里多年的精明人效忠?甘然身边的可用之人若说是忠诚于甘然而不是霍贵妃,那可真是搞笑了。   霍贵妃经手过的东西苏如绘可是不敢碰的,而且她这么想方设法的扮可怜也不是为了在除华宫里过得好一点,因之并不接甘然的口,只是眼睫眨了眨,一滴清泪落了下来,甘然手便僵了一下,叹道:“好好的说着话又怎么了?孤缠着母妃去替你说情,虽然父皇没有准,可是母妃却让我转告你不必着急,孤看母妃那模样应该不似只是安慰,想来余太奇的医术了得,顾贤妃明后天也该醒了,到时候她亲自开口替你分辩,父皇……他会明白的……怎么说你也是侯爵嫡女,门阀所出,没有实际证据谁能拿你怎么样?如今也只是父皇一时气极了而已——对了,你那些点心的材料可经过其他人的手么?”   甘然劝了半天见苏如绘不为所动,开始思忖是不是从其他方面下手帮上一把,便问起了点心都经过哪些人的手,材料又是从何而来。   苏如绘本不欲多言,只是惦记着该怎么才能不惹人怀疑的托他传话,闻言却是心中微动,沉思片刻,迟疑道:“其他材料应是没什么问题,只有一件……那道翡翠天香糕……”说到这里时明显凝噎了一下,“原本是没有樱桃点缀的,是青雀……”再次停顿,“瞧意儿姐姐分过来皇后所赐的樱桃是好的,放上去红红翠翠,才随手拿了几个点缀。”   甘然动容道:“这话你在父皇面前怎不说?”   说了让长泰再加一条诬陷皇后的罪名吗?苏如绘心底暗哼,面上却一派凄楚:“殿下也说陛下是怒极了,臣女当时吓得……哪里还能想起什么?”   “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哼,那周意儿是皇后的侄女,她送的东西怎么能入口?”甘然微怒道,“说起来你也是进宫好几年的人了,反而越来越活回去!怨不得这回被人如此设计!”   苏如绘听出他话中似对皇后极为不满,微微惊讶道:“臣女一直以为皇后娘娘仁善……”   “她若仁善这宫里只怕人人都是清白的!”甘然果然冷笑,告诉她道,“你进宫那年未央宫里养了一个药罐子,似乎你还与她关系很不错?”   这是在说周弃病,虽然对周家人没了好印象,但苏如绘对周弃病还是抱着三分幻想的,便问:“怎么又和弃病搭上了关系?”   “这事是听母妃说的,你不可外传。”甘然先是叮嘱了一声,才低声道,“你道皇后待那周弃病十分上心是为了什么?不过是心虚外加补偿罢了!”   “弃病的痼疾与皇后有关?”这个别说听过,那是想都没想过的,当初周弃病还养在未央宫的时候,苏如绘可是见过周皇后对这个侄女的上心,那是堪比甘霖与甘沛,不晓得的人怕还以为她是中宫所出之嫡女。   “那是父皇膝下一个皇子都没有的时候,算起来该是父皇大婚后没多久,乐居郡夫人有了身孕,皇后便以沾染喜气为名召她时常入宫陪伴。”甘然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缓缓道,“皇后不但自己如此,有时候也让六宫,当时宫中妃嫔不多,也就是我母妃、如今的贤妃、淑妃、德妃等人,一起与乐居郡夫人谈一谈生儿育女的一些经验,没想到乐居郡夫人进宫后不出月余,皇后、母妃,居然当真双双传出了喜讯!当时太后与父皇还曾为此称赞过她德泽六宫,也重赏了乐居郡夫人。”   苏如绘抿着嘴,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后来呢?”   “乐居郡夫人怀孕时是初春,等到入夏后,因着保胎,一个月才进宫一两次,每次来了,宫里都会赐她一些消暑饮品。有一次,皇后在六宫给她请安时说起母妃惯常爱喝的杏露茶,随口提到乐居郡夫人这段日子也想喝这个,过了几天皇后又派人接乐居郡夫人入宫,母妃知道后,想起皇后说的话,加上她当时对乐居郡夫人印象不错,就吩咐身边人照自己喝的做好带上。”   “可是茶有什么问题?”   “问题很大,乐居郡夫人那时候已经是五个月的胎,余太奇亲自在未央宫偏殿折腾了一天一夜,才勉强保住,但乐居郡夫人也是元气大伤,不能移动,便由皇后请求太后与长泰同意,让她在未央宫偏殿一直休养下去,结果余太奇日日亲自照料,拖了两个月,还是早产了……这就是周弃病!她那病,根本就是胎里带出来的!”   苏如绘诧异道:“霍贵妃既然亲自带去杏露茶,想必也是当场赐给乐居郡夫人的,这能有什么问题?”   “杏露茶里自然没有不该有的东西,不过那乐居郡夫人的保胎药里有一味药,恰与杏仁冲突。”甘然冷笑,“而我母妃在当时乱成一片的情况下,不知道被谁重重推倒!”   “啊!”苏如绘惊呼一声,面上变色,“莫非,这一切都是预谋好的?”   “哼,母妃却没乐居郡夫人那么好运,胎儿保到了六个多月不上七个月时生产,生下来便是个死胎……”甘然脸色阴沉,“而皇后却在不久后太太平平的诞下嫡长子!就是甘霖!”   第一百十五章 托付   苏如绘听得脸色更是苍白,半晌才讷讷道:“这些是霍贵妃告诉您的么?”   “不然还有谁会说与孤?”甘然讥诮一笑,道,“你还记得当初刚认识孤时,孤常撇开随从四处乱跑、还因独自在荷池边流连被父皇看到,被罚禁足连累母妃吧?”   苏如绘点了点头,那回要不是甘然独自乱走掉进了井里也不敢吭声,只敢藏在秋日菊花丛中等衣裳干透,却在冷得受不了时恰好苏如绘从旁经过,将他带到了鹿鸣台更衣躲藏,自己也未必会和楚王走得这么近了。   甘然淡淡道:“母妃知晓落井之事后,便将这段往事说与孤听,那时候孤才晓得……这宫里从来都是容不下不长心眼的人的!”   “殿下是在说臣女不长心眼了。”苏如绘自嘲一笑。   “你是家中嫡女,孤听卫羽青说过,武德侯府上虽有姬妾,但到底和奴才差不多,你的母亲郑野郡夫人乃是早先关乡侯亲自看中要娶进门管教苏万海的——作为他们的嫡女你本来不要什么心眼儿就可以过得很好。”甘然倒是很清楚,“可青州苏氏再是千年望族,终究比不过皇家,你若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怕是第三次迁宫也免不了的。”   苏如绘正愁没法快点提到自己想说的事,忙就着话题说下去道:“楚王与太子身边的伴读都熟识么?”   没想到她的话却让甘然先误会了几分,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怎么?你惦记着被禁足在此难赴他的桃林之约?用不用孤替你们鸿雁传书一二?”   苏如绘立刻气得眼圈儿一红:“臣女只是想见一见兄长,楚王若是不愿或不能帮忙请自说便是,何苦在这个时候还要这般来嘲讽臣女!难不成看到臣女还活在世上对殿下而言这般难受么!”   甘然顿时十分尴尬:“原来你想见苏如锋,这……这个却有点困难,你知道太子自十二岁后便需与父皇一起临朝听政,孤将来只须就藩,却是不必如此的。如今太子已经很少去上书房了,太子的伴读自然是跟太子在一起……”   “殿下的困难臣女知道,若是没有其他事还请殿下早回罢,嘉木宫距离此处甚远,免得被臣女拖累了赶不上宫门关闭!”苏如绘沉着脸就要赶人,甘然不以为忤反而抚掌笑道:“不错不错,这才是苏如绘,你早先那不死不活的模样看得人实在郁闷,你是堂堂门阀嫡女,岂能学那些小家碧玉的做派?!”   “原来殿下喜欢的是不给您颜面的抢白?”苏如绘依旧脸色阴沉,冷冷的道。   “孤不是喜欢被人抢白,孤只是喜欢看人本性。”甘然悠然说道,“你苏如绘本就不是贤良淑德之人,世代簪缨、累世公卿,苏氏嫡女,虽然幼承庭训,可你乃是独女,大气端庄之中若不带着三分桀骜难驯那才奇怪!”   “臣女却不知道,自己竟在殿下眼中,竟是桀骜难驯之人!”苏如绘心下暗惊,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甘然在告诉自己,他已经看穿了自己早先的伪装,却听甘然慢条斯理的道:“你若是真的温驯静柔……哈,当初春生殿里是谁把大冬天巴巴给她送炭盆与闲书的人气出去,在御花园里踩了半天积雪的?”   苏如绘不意他忽然提起幼时之事,饶是此刻满心愤恨,也不禁些微的恍惚,脱口道:“后来我去找你的,但没找到,反而遇见了四殿下。”   甘然眼睛一亮:“你居然会去找我?”   苏如绘没注意到他换了自称,也没注意到自己一时恍惚竟带出了春生殿时的称呼,点头道:“那会臣女进宫没多久,对宫室还不熟悉,找了一圈都没发现殿下,反而在路上遇见了四殿下,还被他吓了一跳!”   “孤还以为孤走之后你会在春生殿里继续骂孤无情无义!”甘然目光一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淡淡的笑了笑,一掸袍袖,站起身来。   “殿下,臣女如今身在此处,也知得见兄长亲人一面是奢望……却不知道,殿下能否……”苏如绘见他流露出离开之意,自己的目的却还未达到,不由大急,但面上却不敢表露,只得婉转说道。   甘然道:“你要孤为你转达书信么?可是这里似乎没有笔墨之物,要么等明日孤想办法替你带一些进来。”   苏如绘见他态度温和,心头暗喜,摇头道:“陛下亲旨禁足,也吩咐过不许一物出入,臣女焉敢不遵?殿下能来看臣女,臣女已经十分惶恐了——只是臣女惦记家中,怕父母兄长为臣女担心,只求殿下能够在无人时悄悄告诉一下兄长如绘近况……只管挑好的说罢!只要让臣女家里放心就是。”   “这不是什么难事。”甘然点头,“孤明日寻个借口去找一回太子,只是你知道,太子的伴读有六人,乃是轮值,却不知道苏如锋明日是否当值。”   苏如锋就算不当值,这几天也会想着办法进宫的,苏如绘出事,苏家在后宫没有主位,唯一有可能知道宫闱之事的也只有这个跟随在太子身边的伴读了。苏如绘因此很放心的道了谢。   送走甘然,红鸾与秀婉才折回来,这时候暮色已深,春夜犹寒,两人的脸色都有些青白不定。苏如绘忙让她们先把被子裹起来暖和一下再去取晚膳,红鸾却道:“让秀婉姐姐暖一暖就是,她身子刚好还虚的很,奴婢先去取膳罢,小姐不晓得,这除华宫里还是关着好几个废妃的,那些妃子们虽然失了宠,到底不敢饿死她们,若是去迟了,莫说使了银子也没得挑,怕是连咱们的份都要被那起子人给拣走些。”   苏如绘出身高贵,入宫以来也没真正受过委屈,对这些勾当虽然有所准备,却还不清不楚,见红鸾这么说,犹豫了一下道:“天黑了,你一个人去成么?”   “小姐放心,奴婢胆子大着呢,小姐忘记了?咱们家什么时候有过胆小之人?”红鸾自信的笑了笑,正要去取膳,一旁秀婉却叫住了她,“多带些银子,回来时跟小李子换盏灯,咱们出入也方便。”   第一百十六章 温氏   “行,姐姐可真是细心人。”红鸾爽快的点了点头,笑着取了银子去了。   秀婉见苏如绘脸色犹可,笑着道:“小姐家里人胆子都极大。”   “其实除了天黑看不清路外也没什么好怕的。”苏如绘倒是不以为然,道,“我却不明白为什么那许多人怕黑,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若是妖魔当真存在,能为害四方,这天下还会是如今这模样么?”   秀婉抿嘴一笑,道:“也许是有些人心里有鬼。”   “这话倒是说得不错。”苏如绘冷笑一声,见秀婉笑容一僵,忙缓和了语气,“人自己心虚,自是怕这怕那,红鸾又不曾做过亏心事,她有什么好害怕的。”   两人说了一番闲话,算着时间红鸾差不多该回来了,等来等去却不见人影,即使苏如绘也不禁急了:“该不会与小李子有什么争执?怎的还没回来?”   秀婉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敢说出来,只是道:“那小李子不是不知道规矩的人,一向拿银子办事,红鸾姐姐也是个利落的,想必不至于,或者今儿饭菜特别不象样,挑选的时间长了些。”   “唉,都是我连累了你们。”提起除华宫的待遇苏如绘脸色也微微黯淡下来,秀婉连忙劝道:“这是那起子小人作怪,小姐仁善的缘故,却怎么能怪小姐身上?再说咱们进了宫不就是为了伺候人么,比起有些主子来小姐对奴婢们的好奴婢可是一直记得的。”   “咱们相处也这么多年了,这样的话也不必多说,我虽然没有虐待身边人的习惯,却也时常耍着小性子的,秀婉你陪了我这些年,想必也是辛苦的。”苏如绘一时感慨,脱口道。   秀婉又是感动又是好气,笑道:“小姐当真是把自己想的多么难伺候,却把其他人想的也太好了,您道这宫里的主子们哪一个是真正好伺候的?莫名其妙的就能迁怒上来!”   “位份高的妃子们自是该有皇妃的脾气,但低位宫嫔似乎都还算乖巧吧。”苏如绘有些不以为然,这六年来虽然周皇后六宫之权被分散,但是协助她的沈淑妃不愧门阀出身,打理起宫务来竟是井井有条,越发整顿得六宫上下彼此和睦,竟是连往常三天两头报到皇后面前的妃子们争风吃醋都少了许多。   因着这个缘故长泰很是称赞过几次沈淑妃的能力,若不是沈氏已经是正一品的四妃之一,往上那可就是皇后,恐怕早就晋升了,因着不能晋位,长泰便在赏赐上越发的大方。如今永信宫里的许多陈设据说比未央宫也不遑多让了。   对这一切,太后选择了冷眼旁观,因此两宫碍着有太后在,虽然还没到明着针锋相对的程度,暗地下却是很过了几个回合,互有胜负,只是之前太后露了口风让甘棠就藩,并无留都之意,永信宫一时间十分沮丧,未央宫却是大大松了口气。   对于这两宫的争斗,苏如绘也是冷眼旁观,太子甘霖允文允武,虽然不及甘棠与太后亲近,却是嫡长子,而且甘棠喜武厌文,读书上面很被太师告过几次状,口碑远不及好学聪慧的甘霖。最主要的是太子年方十六,别说威胁到长泰母子,那是连羽翼都尚未长出来。   不糊涂的人都看得出来,太后虽然因着甘棠小时候讨她喜欢的缘故对这个孙儿特别疼爱一些,但还没疼爱到为了他废弃皇后、太子的地步,废后易储都是会引起国本动摇的事情,嘉懿太后又不是那种一味顺着自己的喜好来的人,这位太后最顾全大局不过,怎么可能会容许这种事发生?   在苏如绘从前看来,总觉得沈氏真是昏了头。但经历过自己被嘉懿太后从长泰廿五年就摆了一道一直到现在才察觉,苏如绘不惮以最坏的可能来揣测这位太后,谁知道沈氏此举是不是得了太后的什么暗示呢?   “小姐还记得长泰廿五年腊八节时那位小仪么?”秀婉见苏如绘不相信,笑着问道。   “小仪?”苏如绘蹙起眉想了想,长泰廿五年的腊八节可还真不是能够轻易忘记的,“记得仿佛是江南来的一个女子?”   “原来奇宝宫的温小仪。”秀婉笑着道,“倒不是奴婢刻意去打听——当初这位温小仪还是温娘子呢,因着辛才人怀孕,她未露嫉妒之色,让太后注意到了,皇后当场提为小仪,当初谁瞧着不是个温柔解意的人儿?”   苏如绘被她说得倒是勾起了回忆:“没错,我还记得她在德泰殿上的应答很不好,娇怯怯的固然有些惹人怜惜,但太后是最不喜欢那种腔调的。”   “可不是?”秀婉笑着道,“说起来当初太后升她位份也只是为了警告六宫,身为陛下妃子须要谨慎,不可如那赵淑人一般骄纵嫉恨,再说宫里别说小仪,再高的才人、宝林、美人……多了去了,太后升完之后也就没放在心上,可这位小仪从前不晓得怎么想的,倒是渐渐动了心思。”   “她动了什么心思?”苏如绘知道秀婉故意说这些宫闱之事也是为了让自己散心,便笑着凑趣道。   秀婉抿嘴道:“之前她托您送荷包给当时正在调教光奕长公主的太后,被您拒绝了,后来的一番动作,那会咱们另外有事要关注,也没在意……却是长泰廿九年的时候,那温氏还是小仪,却打算了一件事情自以为能够再次得太后青眼,好在及时被身边人阻止才没闹出来!”   “哦?是什么事?”   “小姐还记得长泰廿九年宫中发生最大的事吗?”   长泰廿九年正值大雍北伐,整个帝国上下都围绕着北疆转,宫里太后带头节俭每日祈福,整个六宫都乖乖的不敢异动,这一年里最大的事?那就是皇六子的降生了!   皇六子甘露,生母为流霞宫主位慧妃,慧妃入宫多年,位份不低,宠爱不多,但也不至于被厌弃,为人一向老实静默,不过并不似正一品的四妃那样得到太后的重视,所以大多数时候都默默无言,属于时常被忘记的那种。   便是廿八年末时,流霞宫忽然传出喜讯,道是慧妃有孕,甘露生于廿九年中,算是这一年后宫最大的一件事了。   可惜慧妃养胎时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错,皇六子一出世就小脸青白,太医好一阵抢救才缓和过来,接着又是大病了几场,堪堪养了五个来月,慧妃的眼泪就哭得差不多了。就在宫里以为又要夭折皇嗣时,却是慧妃的娘家请到一名卜士,占出甘露与皇宫相冲,若想养活,十岁之前都不得踏入皇宫一步。   太后和长泰本是不太信巫卜之言的,但慧妃好容易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心肝宝贝的疼,早先没有活路也就罢了,此刻得了卜士的话,不管是真是假,先信了再说,竟是拖着月子没坐好的病躯拉着长泰衣角苦苦哀求,长泰见她实在可怜,只得允了,将帝都左近的一座行宫命人打扫出来,让慧妃带着甘露住了过去。   说来也是奇怪,甘露在宫里时一副随时夭折的模样,住到行宫后倒真的渐渐好了起来。慧妃因此认定了那卜士的话,甘露不到十岁,她是说什么也不肯带他回来,逢年过节,都是慧妃独自赶回宫中给太后、长泰及皇后那里请过安,在筵席上露个面,转身就奔回行宫陪伴六皇子。   苏如绘仔细思索了一下,记得那位温小仪仿佛是从前的芳婕妤沈氏的奇宝宫里的,却怎么又和甘露扯上了关系?   秀婉因此道:“当初六皇子看着不好,六宫许多人连奠仪都准备好了,也就慧妃自己不肯相信,你道温小仪见状想了个什么法子?”   “她做了什么?”苏如绘也好奇起来。   “温小仪打算去求见太后,连说辞都想好了,只说江南那边富贵人家的儿子往往养不活,所以特别金贵的孩子都会放到寒门微户去寄养,这样反而容易长大。她打算说服太后把慧妃生的六皇子交给她来养。”   苏如绘闻言顿时怔住,半晌才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这温氏怎如此可笑?”   “可不是么?先不说慧妃背后的家族会不会同意,就是慧妃自己,她是堂堂正二品妃,流霞宫主位!那温氏区区一个六品小仪,沈充仪不召见,连奇宝宫正殿都不得擅入!太后若准了她的请求,将六皇子交到空翠居去养,慧妃就算身体好好的也非活活气死不可!”   “那后来呢?怎么没听德泰殿里传出这件事?”   “幸亏温氏糊涂了,沈充仪还没疯,温小仪终究是她宫里人,若闹出大事来沈充仪自己也要跟着受罚,听到这个消息后,亲自去未央宫替温小仪告了病,求皇后暂时免了她请安,让身边几个嬷嬷硬是把温氏看在空翠居里不许外出,一直到慧妃携六皇子离宫别居,那温氏才被放出来!”秀婉笑着道,“事情虽然被沈充仪给拦了下来,可温氏究竟心里不甘,她没法对沈充仪怎么样,却是拿沈充仪身边的人下手,要说这位小仪也真能忍,一直到——喏,前不久,沈充仪身边一个伶俐的小宫女莫名其妙溺死在太液池中,掖庭查出来,竟是温氏所为,把沈充仪气了个半死,只是温氏到底也是宫妃,死的不过是个宫女,所以皇后也只是叱责她一番,令她禁足——念着她这个小仪是太后当初的意思,皇后连位份都没降!”   苏如绘这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件事情六宫都没什么风声,这温氏到底是因太后青眼才晋位的,早先太后还赞过她两句,谁晓得六年下来变成了这个样子,传出去少不得让人诋毁太后识人不清。   两人说说笑笑,苏如绘无意中想起,顿时站了起来:“红鸾怎还未回来?我去看看!”   第一百十七章 小李子   果然这两天我想早更无能么。。。。   ^^^^^^^^^^^^^^^^   秀婉闻言也惊醒:“糟糕,不会遇上了吧!”   苏如绘顿时回过头来:“遇上谁?”   秀婉踌躇了一下,想了想苏如绘胆子一向大的很,应该是不会怕的,便小声道:“奴婢从前还是太后宫里的粗使宫女时,曾听嬷嬷们讲过一些除华宫的事,但想着那已经是快十年前了,那人……那人差不多早就死了!”   “到底是谁你倒是说个明白呀!”苏如绘不耐烦的催促道。   秀婉定了定神,才道:“奴婢听嬷嬷们说过,除华宫里有一位先帝临终前一年盛宠的妃子,在先帝去后受不了刺激,便发了疯,原本太后是打算善待她的,安置在了邻近上林苑的珍阁中静养,但是那宠妃越发疯的厉害,有一次竟然自己冲出珍阁,在六宫之中横冲直闯,将当时还年幼的陛下吓着了,这才惹得太后大怒,将她打进除华宫……即使关进除华宫,那宠妃还是时常疯病发作,原本这里面的废妃和后来被关进来的一些人,似乎好几个都在遇见她发病后不明不白的……”秀婉见苏如绘脸色阴沉,连忙噤了声。   苏如绘好容易才压下心头怒火:“这话你怎不早说!”   “奴婢早先从来都不怕走夜路的,自从听了嬷嬷们说那先帝宠妃在除华宫里最喜欢晚上穿着白色的衣裙出来,悄没声息从后面接近经过之人,忽然一双手就拍了下来……奴婢之后就怕得要死!”秀婉委屈道,“奴婢是怕小姐和红鸾担心呢,所以一直不敢说出来!再说那妃子是今上刚登基的时候被关进来的,嬷嬷们提起她时还是七八年前的事情……疯子哪有活这么久的?”   “疯了是疯了,与活得久不久有什么关系?淑月殿那一位不是还好好活的么!”苏如绘心里发怒,但也知道这事不能怪秀婉,还不晓得红鸾到底是不是遇见了这么个人,就算遇见了,算算那疯妃也该有太后如今的年纪了,加上长年在除华宫中,想必红鸾未必不是她的对手。   只是红鸾……听秀婉那么一说倒也确实惊怖,可别被吓坏了。   苏如绘越发坚定了要亲自去看看的心,秀婉也不敢说不,厢房里没有灯笼,两人只得手拉着手,就这么摸着黑朝大概方向走去。   除华宫从厢房这里到宫门口的路,苏如绘只走过一次,还是秀婉取了两次饭菜熟悉一点,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半天,总算看到了宫门下悬灯的光芒摸了过去。   “李公公!”   秀婉一眼看到了下匙宫门前依着门槛半眯半醒的小李子,知道他是这里唯一的值夜之人,连忙上前将他叫起。   “嗯?是你们?”小李子揉了揉眼睛,一骨碌爬起,看到秀婉和苏如绘后,懒洋洋的道,“你们怎么现在才来取膳?已经没了,明儿早点来吧!”   “什么!”苏如绘和秀婉都是大吃一惊,“红鸾早就过来了,难道你没看到?”   小李子一怔,诧异道:“红鸾?她什么时候来过?奴才一直在这儿守着,还想看着小姐您身边的两位姑娘都是忠心之人,怎么竟让小姐饿着!”   “我身边的红鸾在大约一个多时辰前就已经过来取饭了,难道公公真的没看到她?”苏如绘顿时大急,一边问着,目光紧紧盯着小李子的神色,她看到的却是一张全然无辜的脸:“小姐这是什么话?奴才一个废人,难不成还会将红鸾姑娘怎么样不成?再说了,小姐身边的两位姑娘也不是第一次单独来取膳,如今出了事,小姐不去想想路上有什么,反而来拿奴才问罪,这可是怎么说的?奴才虽然是贱命一条,可是这宫里似乎还轮不到小姐来做主吧?若是小姐不服,大可以与奴才到掖庭令面前去分说!掖庭令若入不了小姐的眼,还有皇后、陛下与太后娘娘……”   这小李子口齿伶俐,又自恃苏如绘没什么证据,抓着苏如绘的话就是滔滔不绝,一句比一句刻薄,苏如绘此刻却是无暇与他生气,厉声道:“你真未看见?!”   小李子被她突如其来的高声吓了一跳,下意识道:“没!”   苏如绘见他神色不似作伪,也不多说,反手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张银票丢到小李子面前,小李子见了银票,一扫花色竟是一张二百两的面额,顿时眉开眼笑,忙不迭的将银票塞进怀里,对刚才的话绝口不提,谄媚道:“小姐,虽然此刻膳食都已被取完,不过奴才却是留着一份夜宵本打算自用的,既然小姐亲自来了,当然是进与小姐,奴才不过是贱命一条,小姐可是尊贵的人物,虽是暂时落在了这里边,可奴才也不能让小姐受了委屈……”   “够了!”苏如绘微微蹙眉,打断他的罗嗦,“你把灯笼拿两个来给我们!”   “嗯?”小李子一愣,被苏如绘又催促了一遍,这才蹩进宫门旁为值守之人准备的小屋中,不多时取了一对灯笼出来,又讨好道:“小姐和秀婉姑娘怕是对这除华宫不熟,可要奴才陪着去?”   苏如绘瞥了他一眼,小李子忙道:“只是小姐也看到了,奴才是奉命看守这宫门的,虽然说除华宫里没什么可看守的,但奴才的职责如此,为着替小姐做事,离了岗位,若是被公公们发现,怕是奴才逃不了一顿皮肉之苦,这个,嘿嘿……”   他话说到这份上就是想听不懂都难,苏如绘想了想觉得自己与秀婉对除华宫确实不熟悉,反正当初被打进除华宫时,虽然一应钗环贵重之物都被留在了鹿鸣台,但好在急切之时将家里准备的一盒银票都带上了,苏家也不差打点一个小黄门的银子,也懒得罗嗦,直接又抽了一张百两面额的银票递了过去。   小李子见状笑得见牙不见眼,忙忙进去又提了盏灯笼出来,道:“两位跟奴才来……”   苏如绘与秀婉对望一眼,吹灭自己手里的灯笼,忙夹脚跟了上去。   第一百十八章 寻找   今天更的时间还早吧?   …………………………………………………………   这时节本是春暖花开,可是除华宫里就是盛夏怕也透着三分逼人的阴气,如今是晚上,更是鬼气森森。   那小李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这里待的久了,倒是不以为然,他一边走一边留意落后自己两步的主仆两人,秀婉拉着苏如绘的袖子,惨淡灯火下的脸色难以掩饰一抹紧张与惨白,让小李子惊讶的却是苏如绘神色坦然,竟比秀婉胆子还要大许多。   在小李子的带领下三人沿着残破的宫道在宫门到厢房的路上来来回回找了一遍,也未发现红鸾的影子,甚至连钗环、手帕也未拾到一条。小李子自认为已经做到了他的承诺,不过看着苏如绘与秀婉都是一脸阴沉,话到嘴边便不由自主转了个弯:“小姐若是不怕的话,不如去那一位的地方看一看?其实奴才瞧红鸾姑娘不像那娇怯怯的模样儿,应不会被怎么样的。”   “你说的那一位可是从前珍阁里跑出来的那一位?”苏如绘紧了紧自己臂上的披帛凝神问道。   “不错,废妃高氏从前确实骇死过几个胆子小的宫人,可是这几年她的身子也越发的不中了,若不是几个嬷嬷记着她从前还没发疯时的一点好处,时不时去送些吃食哄她吃下,怕是早就死了。”听小李子的话,那废妃居然还活着,苏如绘听着便是没来由的一惊,道:“她住什么地方?快带我们去看看!”   小李子一摆灯笼:“来。”   这除华宫中草木茂盛,宫室荒芜,也只有小李子这样久在此处守门的人才能够在此黑夜之中靠着一盏灯笼走得飞快,苏如绘和秀婉对除华宫都是不熟,这么走着走着,足足一个多时辰后,小李子才停在一处看着就摇摇欲坠的建筑前:“到了,就是这儿,小姐您小心着脚下,这里常有些野猫子蹿来蹿去,莫要被惊着了。”   说着他也不叩门,直接用力一推,宫灯便照出了一捧尘灰四处飞扬。   秀婉忙上前一步挡在了苏如绘身前,扬袖挥开尘土。   苏如绘摇了摇头道:“无妨。”   进了里面,只觉一股酸臭之味扑鼻而来,苏如绘与秀婉都忙不迭拿出怀里的香包嗅了几口,这才看向小李子将灯照向的地方——   这间屋子里,赫然铺着一些乱草,角落里倦缩着一个头发蓬乱花白的人影,一身衣裳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乱糟糟的挂在了身上,屋子里的酸臭气息,倒仿佛就是从她身上传来的。   这会儿灯火照在她身上,此人瑟瑟发抖,却是不言不语,只是拿破烂的袖子遮着脸。小李子将灯晃了晃,对苏如绘道:“这就是废妃高氏,除华宫里现在活着的废妃大约有那么十几个,进来了都是晓得自己身份和处境的,平日里一向知道规矩,也就这一位,仗着从前先帝的宠爱,居然连今上都敢冲撞,惹怒了太后被打发进来后,还是不安分,倒是让小姐和姑娘担心了。”   屋子不大,三人进来的这点儿时间已经将四处看完,别说红鸾,地上的灰尘都没有其他人的脚印。   苏如绘见状更是惊讶,对小李子道:“红鸾断然不会如此悄无声息的一去不回,李公公在除华宫中多年,不知道能不能指点一二?”   小李子这次却没再伸手,而是皱起眉:“小姐这是为难奴才了,奴才心里也奇怪着呢,说句不中听的话,奴才瞧小姐虽然住到了这里来,可还带着从前的使女,身上也拿得出银子来打点奴才,显然不是真个落进了绝境的,想来那红鸾姑娘看着不笨,不至于干出背主的事儿来,可这也说不定……”   “行了!”苏如绘本来指望他说一说这除华宫里还有没有其他不对劲的人或事,没想到这小黄门倒是猜测到了红鸾的忠心上去,立刻出声打断他的话,“红鸾或者是迷了路,刚才道上走岔了,既然废妃高氏这里什么都没有,咱们且回厢房那里看一看!”   小李子闻言,嘿嘿一笑:“那奴才送小姐和姑娘回去!”   然而回到厢房依旧是黑黝黝的一片,秀婉点上灯把三间厢房——包括还没打扫好的厢房都仔细看了一圈,压根就没红鸾的影子,这时候苏如绘也有点沉不住气了,扣着想离开的小李子,仔细盘问了附近有没有深坑、没盖的井之类,小李子苦着脸道:“别的地方或者可能有,但是这除华宫里头,那起子受惯了锦衣玉食的贵人们乍然落到了这里来,有几个能受得住的?别说现成的井了,就是身上钗环被搜尽了也还打着悬梁的主意,偏生宫里头有讲究,妃嫔自裁不祥……别看这儿到处破败,那些井却是全填上的。”   “既然如此,那红鸾却到底去了什么地方?”苏如绘与秀婉面面相觑,小李子道:“小姐,您现在急也没用,除华宫可不是您从前住的地方,这么大晚上的,以小姐现在的处境似乎也不能为个宫女去打扰了贵人们,何况红鸾姑娘兴许是迷了路径不知道走到哪个角落里去了,不若等到天明,若是红鸾姑娘还没回来,到时候奴才再替您报上去可好?”   苏如绘眯起眼睛想了想,也是无可奈何,又抽了张银票给他,叮嘱道:“你回宫门时到处看一看,若是见着了红鸾还请送她回来。”   “小姐放心就是,奴才若是寻到红鸾姑娘必定平平安安把她送回小姐这儿。”小李子接了银票打着保票走了,剩下主仆两相对发愣。   “秀婉你仔细想一想,除华宫里还有没有其他的事儿?”苏如绘起身在屋中转了一圈,有点焦躁的问道。   秀婉苦笑道:“连高氏背后吓人的事都说出来了,而且咱们这么找都没找到人,奴婢哪里还敢隐瞒?再说奴婢从前毕竟是在仁寿宫里的,太后治宫……奴婢能听一耳朵的也就那么点事!”   “今晚先别睡了,把灯点上,看看红鸾会不会回来吧。”苏如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   秀婉赶紧点了点头,她虽然比苏如绘年长,但是胆气都不及苏如绘,说出高氏之事后,加之又亲眼去看了一回,总觉得身边阴气森森,正想着今晚红鸾不回来不敢一个人睡,自然不会反对这个建议。   这一夜仿佛过得格外漫长,天明的时候,油灯烧尽最后一丝,袅袅灭去,房中顿时落入一片昏暗。   苏如绘在中途渐渐俯在了桌上睡着,秀婉起身加油,顺便替她盖上外衣,却反而把她惊醒了:“红鸾还未回来?”   “没有,小姐要不去床上躺着,奴婢去催促小李子上报?”   “等一等天色大亮了再去。”苏如绘有点迷糊,但还是撑着叮嘱了一句,由秀婉将她扶到床上睡了下去。   第一百十九章 崔佳丽   这一更还算早吗?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如绘似乎感觉到秀婉在和人说话,她以为红鸾回来了,顿时一喜,翻过身来大声道:“红鸾?”   “小姐!”答应的却是秀婉,随即听见门外急急几句说话声,一阵略显沉重的脚步声远去,接着门吱呀一声打开,苏如绘半坐起身,秀婉手里拿着一个金漆食盒脸色迟疑的走了进来,“红鸾还没回来,这是嘉木宫……楚王那边吩咐送了些吃食来,奴婢想着小姐说过……所以就收了下来,只是给那公公银票他也不要,故此推让之中惊醒了小姐。”   “不要紧,我也想着该起来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可去过小李子那里催促?他是怎么说的?”苏如绘显然是急了,还没起来就问了这么多的问题,秀婉也不知道先回答哪个好,因此先过来扶着她起床,又替她取过搭在一边的衣裳,一一穿好,这才道:“现在是辰时,奴婢方才等天色大亮后去了宫门处将小李子叫起来,他被奴婢催促着去向掖庭禀告过了,只说掖庭自会处置,让我们等着就是。”   辰时,这么说自己其实也没睡多久,但苏如绘现在也不可能再躺下去了,她坐到一旁的凳子上让秀婉替自己梳理着长发:“如今我这个样子掖庭怕是不会尽心,趁着此刻天亮,你可有四处去看看?”   “奴婢本是这么想的,可是昨儿红鸾莫名其妙的不见,却怎么放心让小姐一个人待着?”秀婉叹了口气,模仿着红鸾的手法,替苏如绘挽了半天也没能挽出一个象样的发髻,还是苏如绘自己随手绕了一个堕马髻:“那我已经醒了,我和你一起去吧。”   秀婉却拿过了刚才拎进来的食盒:“小姐从昨儿晚上起就没吃过东西,楚王那里来的总比除华宫的好,用一点再出去吧。”   说着打开,这食盒分三层,每层放了三到四道膳食,皆精致整洁,这东西若放在从前两人必定是不怎么稀罕的,此刻却是如隔人世,秀婉正要端出来,苏如绘目光一闪,却道:“早膳你可有取来?”   “取的,奴婢也不知道楚王今儿会派人送膳食来,所以……”秀婉正要说下去,苏如绘却道:“取了就好,你把那份拿过来,这份悄悄儿去找个地方倒掉。”   “什么?”秀婉一惊,下意识的向门口看了看,凑到苏如绘耳畔低声道,“小姐您是说楚王他……”   “如今这宫里除了你和红鸾我谁也不信!”苏如绘双眉一挑,冷冷的道。   秀婉倒抽一口冷气,迟疑道:“这……不大可能吧?楚王他对小姐……来的据说是楚王身边的贴身内监,难道楚王昨儿没和小姐说这件事?”   “说是说了,但那内监是霍贵妃给他的,顾贤妃都能在对我亲热了七年后猛的坑我一把,谁又晓得西福宫凭什么要对我好?水云居那一位……”苏如绘话没说完,但提到水云居秀婉也明白了过来,虽然觉得楚王不太可能害苏如绘,不过既然刚才那内监出自西福宫,倒是确有可能会受贵妃或水云居的影响,遂不再劝,只是有些可惜:“这两天小姐委屈了,可惜这么好的饭菜却不能进。”   “若我不是门阀嫡女还有得是更委屈的呢。”苏如绘让秀婉将几碟子可怜的早膳与早已冷却的稀粥摆了上来,看也不看一旁色香味俱全的几道饭菜道,“这食盒里的东西你处理的干净一些,莫要让其他人发现了。”   “小李子说这宫里没有井,奴婢手边也没工具挖坑……”   “何必那么麻烦?一会你把它们换成咱们的食盒,免得招了眼,借着在除华宫里寻红鸾的机会随便找个角落倒掉就是,昨儿小李子也说过,这里是有那些狸猫的,它们闻得了香气自然会去吃。”   “也是,那小姐先用着,奴婢这就换食盒。”   待出门时,苏如绘吩咐秀婉将那个金漆食盒好生藏起:“莫让人看到了,又告一状。”   黄昏时候在除华宫里已经不知道转了几圈的两人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厢房,却发现门前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在踱来踱去,苏如绘心头先不喜了三分,便听秀婉喝道:“小李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姐您可回来了!”小李子回头一看,顿时笑容满面,忙不迭的一躬身,“奴才在这儿等您等了好半天了,估摸着您该是去寻人,可是这除华宫这么大,奴才也不知道小姐到底走去了什么地方,因此想来想去还是在这儿等得比较准——”   “咱们小姐为红鸾的事急着呢,有什么事情你只管速速说出来,莫要让小姐听着闹心!”秀婉见苏如绘皱起眉,忙替她喝道。   往常这么一说若无银子,小李子必定也要说出那等酸话来,这会儿却不然,脸上那笑容竟是更亲切了几分,甚至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小嘴巴:“哎……秀婉姑娘说的是,瞧奴婢这张嘴儿可不是罗嗦着,惹了小姐与姑娘不快了,却忘记奴才来的缘故——小姐,秀婉姑娘,那一位姑娘您两位可不用找了!”   “什么?”苏如绘本来对他腻烦的很,正欲径自入屋,把他晾在外面,闻言顿时脚步一停,秀婉也诧异的道:“你说什么?红鸾她怎么了?”   苏如绘终究是门阀出身,镇定的工夫是从小练起的,见小李子满脸笑容,不似来报什么噩耗的,倒是定了定神:“你把话说说清楚!”   “是是是!说的急了点,秀婉姑娘别急,说起来也要恭喜二位——昨儿红鸾姑娘不见,其实是……”小李子嘿嘿一笑,“是遇见了咱们陛下了!”   “……!”   苏如绘与秀婉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一个激灵回了神,异口同声道:“这怎么可能!陛下如何会到除华宫来!”   “陛下自然不会到除华宫来,却是红鸾姑娘走错了路。”小李子显然是打听清楚了才赶过来的,因此耐心道,“两位不知道,咱们这除华宫因着年久失修,别看宫门那一段宫墙还算齐整,这中间确实有几个破口的,也是天意,昨儿红鸾姑娘——哦,现在该称为崔佳丽了,崔佳丽昨儿为替小姐取膳,所以从此处欲去宫门,哪知当时天黑下来,佳丽又不是很认得路,不知不觉竟是走岔了,从破口那里出了除华宫,佳丽进宫也没几天,连自己出了除华宫也不知道,惦记着小姐别饿着了,却是越走越远,偏偏除华宫附近人迹罕至,想问也没处问,佳丽最后一直到了瑞嫔住的素月馆附近,才回过神来,见素月馆前有灯火宫人,就想去问个路,谁晓得昨儿瑞嫔身子不适,陛下点了静婕妤侍奉,去灵宝宫时特意去素月馆探望片刻,恰好出来看到了佳丽……”   第一百二十章 不速之客?   三更完,今天是不是很早?   ………………………………………………………………   “佳丽如今被赐住素月馆旁的幽竹阁,陛下很喜欢佳丽呢,不但记了档给了位份,据说原本还要赐‘婉’字为号,不过被佳丽再三叩谢才作罢……”小李子滔滔不绝,“陛下说佳丽浓艳柔婉,很该当那个‘婉’字,但被拒绝了也没生气,听说还称赞佳丽谦逊。”听他说得六宫竟是毫无秘密的,才一天一夜不到的时间,昨儿晚上发生的事情包括皇帝的话都传遍了六宫。   苏如绘主仆越听越是脸色变幻莫测,尤其是苏如绘差点儿没呆在那里迈不开步子。若不是小李子说完之后眼巴巴的看着她们,秀婉甚至忘记了他跑来说这番话的来意,待小李子笑眯眯的揣着银票告辞而去。主仆两回屋把门关好,这才有时间来思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红鸾再走错,除华宫里如此荒凉破败,和外面俨然两地,心里怎么也该有个数,这……”相对静默了片刻,秀婉试探性的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难道她担心小姐,所以……”   “我已经与你们说过推测,红鸾她不是这么莽撞的人!”苏如绘觉得这里面绝对没那么简单,小李子带来的那套说辞虽然说得通,而且长泰昨儿探望瑞嫔也是顺路而为,苏如绘就是还在鹿鸣台时也不可能窥探得到帝踪,何况是被打进除华宫后?   至于红鸾承幸……虽然红鸾已经是老女的年纪,但早先被赵王主动索取,甚至许以侧妃之位便可说明其美貌,若恰好长泰遇见,以为她是寻常宫女,倒也是正常。   不过……红鸾难道没和长泰说清楚过自己的来历?若长泰知道她是苏家送进宫服侍女儿的人,又怎么会还要临幸于她?如今正是太后与长泰联手逼迫苏家认罪的时候,长泰这么做,岂不是……一个小小佳丽,传出去怕是苏家也要糊涂了!   苏如绘摇了摇头,别说宫外的苏家,就连她自己也有点懵了。刚才小李子怎么说的?长泰本要去灵宝宫——也就是静婕妤那里,只是因瑞嫔生病才停辇进素月馆看看,这样遇见了红鸾就临了幸?那是在哪里临幸的?总不可能带去灵宝宫或回宣明殿吧?   也就是说……素月馆?   难道与那位瑞嫔有关?苏如绘还记得当初自己刚入宫时遇见坠井躲到鹿鸣台自己小院子里的甘然时,对方给自己讲解后宫之事,说素月馆的瑞嫔一向得长泰欢心,以至于连霍贵妃都十分注意她。   这瑞嫔陈氏早先是一个伶俐活泼的美人,据说还善舞,最初进宫时不过一个小小御妻,后来因宠一升再升,她原本是林德妃的宫里人,林德妃当初号称六宫第一妒妇,对陈氏每多刁难,陈氏那时候年轻气盛,仗着帝宠,明里暗里也与林德妃较过几次劲,只是林德妃究竟位份和出身放在了那里,就算太后不喜欢林氏的泼辣妒忌,但对出身不高的陈氏却更加看不上眼。   一直到有一次陈氏有孕而不自知,去未央宫请安后退下时不小心踩着了林德妃的裙摆,害林德妃在众人面前摔倒失仪,被林德妃当众掌掴之后又气急败坏的要皇后做主,那时候陈氏还只是从五品的淑人,而林德妃当时已经是九嫔之一,因此林德妃虽然掴打了陈氏,但皇后为着林德妃一向的泼辣与她的身份,出于息事宁人,还是责令陈氏在殿外跪一个时辰,以给林氏赔罪。   原本跪上一个时辰倒也无妨,只是陈氏先被掌掴又受此羞辱,又气又恨又是委屈,心绪过于激动,小半个时辰就见了红,那一次惹得太后也是动了怒,把林氏召去德泰殿狠狠训斥了一番,罚她抄了十遍女则为戒。   因此事虽然涉及皇嗣,但到底都是不知情,连陈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孕,加之罚跪的处置是皇后作出,而事情的起因又是陈氏踩到宫中主位的裙摆致使林氏摔倒在先,所以太后罚完了长泰也没对林氏做什么,只是让皇后晋了陈氏位份以作安慰。   陈氏大哭一场之后,听到太后对林氏的处罚,知道此事只能到此为止,但她终究咽不下这口气,趁着长泰怜惜,提出搬出昭华宫,长泰晓得陈氏与林氏经此一事后是肯定不能和睦,陈氏若继续留在昭华宫里少不得受林氏刁难。   但究竟林氏是昭华宫主位,陈氏小产之事太后也已罚过,就这么同意陈氏搬出昭华宫别居,到底让林氏面上不好看,何况长泰也不是不宠林氏,为难之下,却是皇后给出了一个主意,让陈氏搬出昭华宫,但也不必去其他宫殿,只择了御花园附近单独的一处素月馆居住,既离了昭华宫,却也未入其他宫室,也算全了林氏的颜面。   瑞嫔的恩宠让霍贵妃也为之侧目却是苏如绘刚进宫那两年的事了,这两年随着刘修容与静婕妤、徐小仪的进宫,长泰到底是更喜欢新人的,旧人里也就霍贵妃凭着美貌盛宠不衰,如今连皇后那里长泰也不过按着祖制每个月去上两次……   难道是瑞嫔见自己宠爱日间稀疏所以想借他人固宠?可是瑞嫔在宫里好说也有十几年了,身边总不可能没几个做这样事合意的人,做什么要打红鸾的主意?要知道红鸾不但是苏家的人,而且进宫才几天?瑞嫔就算以为她是普通宫女,但也不可能主动替长泰撮合一个陌生宫人就以为这宫人会向着她吧?   苏如绘怎么也想不通,秀婉也是心乱如麻,她起身看了看时辰道:“奴婢先去取膳吧。”   “我与你一起去。”苏如绘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小姐放心,昨儿找红鸾那么多次,这路径奴婢可是已经熟悉了,再说奴婢可没有红鸾那等好样貌,不会有什么事的。”秀婉苦笑着掠了掠鬓发,“奴婢总觉得,这事儿……不会全像那小李子说的一样!”   “唉,我也想不明白,现在咱们拘在这里,想打听什么都打听不到,也只能等着看了,就是不知道红鸾既然有了位份,能不能与我们联系!”   秀婉去后不多久,苏如绘忽见门外人影晃动,便起身开门道:“可是回……啊!”   待苏如绘看清楚门外之人,顿时一惊!   第一百二十一章 床下是什么?   “苏小姐,别来无恙?”借着屋中惨淡的烛光,却见门外一人长身玉立,虽然容貌平平,但风度翩然,书卷之气极为浓郁,正是太子伴读之一、与苏如绘有过数面之缘的卫羽青!   看到此人,苏如绘足足愣了数息才反应过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半晌才道:“卫公子为何在此?”   “……不是苏小姐请在下前来的么?”卫羽青闻言,神色一愣,抬头看了看天色,诧异道,“还是在下来早了,小姐还约了其他人?”   “什么?”   苏如绘立刻瞪大了眼睛,“如绘与卫公子不过数面之缘,何以会与公子私会?再说如绘如今谪入除华宫乃陛下亲旨,非诏不得出入,又岂会约见公子?”   “此话当真?”卫羽青惊道,“今日……”   “没时间仔细说了,卫公子,必定有人意图谋害你我,还请公子速速离去!”此刻苏如绘哪里有心思听他慢慢道来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来的是苏如锋,被人抓到犹自是个抗旨的大罪,若被人撞破了是卫羽青,抗旨之外,少不得一个淫乱后宫的罪名落下来,到那时候只怕太后与长泰做梦都要笑醒——现成的青州苏、凤州卫嫡女嫡子送上门一个天大的罪名让他们拿捏!   卫羽青猛然醒悟过来,匆忙一揖,转身没入夜色!   一直到卫羽青走的不见,苏如绘这才大大松了口气,但随即想起一事,正要奔到床边,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喧嚷,一个苍老却不失沉稳的声音响起:“武德侯之女苏氏接旨!”   接着未关好的房门被一把推开,两个服色齐整的嬷嬷一头撞了进来,恰好看见苏如绘手足无措的从床边站起,犀利的目光之中顿时露出一丝冷笑,不紧不慢道:“苏家小姐,陛下有旨,快快出来迎接!”   苏如绘知道已经没了机会,只得强压心中焦急,走出门去跪下接旨。   旨意非常简单,大致是说苏如绘迁宫后,太后连着几日进饭不香,为了体恤太后,故此长泰下令,让苏如绘戴罪归居仁寿宫,不过依旧是禁足,因此不再住在鹿鸣台,而是赐居玉堂殿。   苏如绘强作镇定三呼万岁,双手高举从传旨的老内监手中接过圣旨,依着例打赏完,那老内监却无离开之意,而是对着她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苏家小姐,太后怜恤小姐年幼,这些天儿惦记着小姐别在除华宫里磕磕绊绊的过不好,而陛下一片孝心,这才让小姐破例回仁寿宫,小姐可要念着太后、陛下的恩德,不可或忘!”   “臣女谨记在心,请公公放心!”苏如绘心中冷笑不迭,面上却丝毫不显,一派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敢问公公,贤妃娘娘如今可还好么?”   “娘娘还在昏迷,苏氏,时候不早,既有圣旨,此地荒僻湿冷,你现在就搬去玉堂殿罢,这几个嬷嬷都是陛下派来帮你收拾的,你在鹿鸣台的东西,也都已经送去了玉堂殿!”那老内监挑一挑白眉,不冷不热的道。   苏如绘勉强笑道:“多谢公公和几位嬷嬷,可是今儿天这么晚了,恐怕搬运起来会吵到太后,那岂不是罪该万死?不如如绘在这儿再住一夜,明儿起早搬了可好?”   “苏家小姐不用担心,陛下这道旨意太后是知道的,仁寿宫替您留了一道角门呢,而且玉堂殿只是仁寿宫的偏殿,离德泰殿甚远,太后可是说过,贤妃娘娘还未醒来,苏家小姐未必就是有意谋害,而且除华宫湿冷,别把苏家小姐好好的身子骨给住坏了,就好像先头未央宫的张小姐一般。”那老内监却一口拒绝,不等苏如绘回答,对那几个同来的嬷嬷一使眼色,“你们还不快帮着小姐进去收拾!”   那几个嬷嬷早已做好了准备,也不管苏如绘的脸色,答应一声就一股脑的涌了进去,苏如绘且惊且怒,喝道:“且慢!”   “苏小姐刚才还担心着搬晚了吵到太后,正该是速速的准备起来才是。”那老内监嘿然道,“小姐这么阻三阻四,可是有什么不方便让人看到的东西啊?”他有意强调不方便三个字,苏如绘却冷冷道:“不错!”   “当初虽然迁宫的仓促,并未带什么随身之物,可是随手一些私物还是带来的,这些东西除了我自己,一向都是由我贴身宫女秀婉收拾,我不放心其他人碰!”   那老内监与几个嬷嬷对望一眼,淡淡笑道:“小姐不知,您的宫女秀婉刚才在路上遇见咱家,已经被咱家先遣回仁寿宫玉堂殿那里替您归置去了,这也是为着您今儿晚上就能在玉堂殿里好好休息的缘故。小姐若是觉得嬷嬷们粗手笨脚,不妨这样,让嬷嬷们放缓了手脚,您在旁边看着如何?”   “这……”这老内监步步紧逼,苏如绘究竟年轻,一时间也想不出其他拖延的法子,那几个老嬷嬷见状,为首一个收敛了厉色,缓声道:“苏小姐,奴婢几个虽然粗手笨脚,却也是从前服侍过太妃们的,料来不会弄坏了小姐的东西。”   苏如绘终究无可奈何,只道:“好罢。”   当下嬷嬷们心中冷笑一声,跟着苏如绘进去,点了四五支蜡烛来,把整个房间照得明亮,苏如绘磨磨蹭蹭,就是指望着这些嬷嬷不耐烦了,随意收拾下就走,然而她仓促进除华宫,带过来的东西实在少得可怜,满打满算不过是当初进来时红鸾与秀婉各携的一个包袱,嬷嬷们手脚利落,一会儿工夫就替她收拾好了。   原本除华宫的这件厢房里就没什么东西,如今四顾一看,除了桌椅之物,就是窗上褥子——苏如绘只得道:“如绘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且走罢。”   她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嬷嬷笑着将打好的包裹捧到了她面前来道:“这地方不大吉利,小姐还是先仔细看看,莫要漏了东西再来拿可是不好的。”   嬷嬷们收拾东西的时候,苏如绘一直是站在床前吩咐和监视的,这会儿也是如此,那嬷嬷走近几步到了她身旁,苏如绘却没有接:“我是看着嬷嬷们收拾的,并无缺少……”   哪知她话音未落,那嬷嬷手竟不稳,包袱一歪,苏如绘连忙伸手去扶,嬷嬷目中精光一闪,却是将包袱向旁甩去,恰恰撞在了床柱子上,顿时一骨碌滚到了地上。那嬷嬷见状忙不迭的跪了下来去拾,口中道:“奴婢该死……”   “无妨,我来就可。”苏如绘哼了一声,亦要弯腰去捡,哪知另一个嬷嬷却夹脚上来拉住了她笑着说道:“小姐这是哪里的话,奴婢们做错了事,摔着了小姐的东西,哪里还能让小姐自己去捡起来,且等她拾了再给小姐赔罪!”   苏如绘还未答话,那跪在地上拾包袱的嬷嬷忽然惊叫一声,一双眼睛瞪着床下叫道:“苏小姐,你床下的这是什么!”   ………………………………………………………………   乃们猜?   第一百二十二章 侥幸   “惠娘,你不要乱说话,苏小姐都说了,她的东西已经全在这儿了,床下能有什么东西?就算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也未必是苏小姐的,说不定是这里原有之物。”闻言,苏如绘脸色微变,那拦着她的嬷嬷却意味深长的一笑,道,“莫不是你看花了眼?”   “就是,苏小姐是什么人?太后离了几日可就惦记着连饭也进不香的,小姐住处能有什么东西值得这么大呼小叫的?惠娘真是年纪越大越活回去了!”另外两个嬷嬷也是淡淡的笑了笑,话是这么说,可这些人除了原本拦着苏如绘的那一个,却全部放下手里的东西围了过来!   这几个嬷嬷虽是女子,却个个膀大腰圆,很有一把力气,这会儿一起将那张木床围了个团团转,彼此对望一眼,忽然一起用力,将那床生生给掀了起来!   “啊!?”   床一被掀起,顿时露出下面一个不该出现之物!   不过看到此物,原本已经准备好了一肚子言辞以及接下来应对的嬷嬷们却全部瞪大了眼睛,甚至拦着苏如绘的嬷嬷还脱口惊呼了半声。半晌,苏如绘故作不解的声音响起:“几位嬷嬷,这东西岂会出现在此?”   “这……”几个嬷嬷面面相觑,却见因这两日红鸾一去不回而无心打扰、落了一层薄尘的床底,塞了一个与四周破败床榻迥然不协的东西——一只做工考究的金漆食盒!   “苏小姐,这应该问你吧?陛下有旨,令你迁居除华宫思过,不许一物出入,这食盒显然不是除华宫应有之物,如何会出现在小姐床底?”被她这么一堵,嬷嬷们倒是回过了神,开始反问道。   苏如绘冷笑着道:“嬷嬷刚才不是还说,我床下能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谁晓得这东西是不是这儿本就该有的?”   “小姐这么说可就不对了,这屋子明显是仔细打扫过的,床底这一层灰这么薄,多半是两天前积下的,这食盒如此崭新不似旧物不说,就算是原本在这儿之物,难不成小姐身边的奴婢打扫时会没看到么?”这几个嬷嬷都不是省油的灯,立刻把问题挡了回来。   只是苏如绘也不甘示弱:“这我可不知道!再说这是除华宫,又不是鹿鸣台,我们主仆人三人本就是孤零零的了,前两日红鸾还一去不回,这两天来我与秀婉为着寻她都快把除华宫跑遍了,这三间厢房丢在这儿,谁晓得会不会有谁塞些不该有的东西来?!嬷嬷们说床底下的灰,难道就不会看看桌上窗上的灰么?这两天为着红鸾连打扫都欠心情,谁会没事像这位嬷嬷一样趴到床边去看底下?”   说着她冷笑了一声:“何况我若知道这食盒在这下面,还会放着等人来搜不成?偌大除华宫随手丢哪里也赖不到我身上,四位嬷嬷看我像那傻得等嬷嬷们来搜的人么?必定是那起子别有用心之人!偷了不知道哪里的东西却来陷害于我,若让我晓得是谁,定然不与他善罢甘休!”苏如绘说得咬牙切齿,情真意切,这四个嬷嬷虽然不相信,一时间却竟无话可说。   “……这是嘉木宫的食盒!”一个嬷嬷忽然拿起那只食盒倒转过来,看到底部的烙印,脱口而出。   苏如绘心中暗骂甘然愚蠢,让人送饭也不换个不打眼的食盒,巴不得别人知道么?不过一想自己也聪明不到哪里去,当初记得让秀婉处理食物怎么就没连食盒一起收拾掉?她冷笑一声道:“是么?也不知道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奴才从嘉木宫偷了东西,居然塞到了我这儿来!倒是难为嬷嬷们眼光犀利,竟连我这住这儿的人都不知道,也把它给揪出来了!”   “苏小姐,陛下让您迁居来此的旨意想必您清楚的很,明光宫之事不属奴婢们的范畴奴婢们也不敢多嘴,只是今儿是陛下为着太后的缘故遣奴婢们来帮小姐收拾的,如今却发现小姐这里多出了不该有的东西,至于小姐到底是不是抗旨,还是受人陷害,奴婢们愚钝不知,还是要报上陛下圣断,这就请小姐跟奴婢们走一趟吧!”她虽然话中意有所指,但四位嬷嬷全当没听见,对望一眼,不动声色的道。   苏如绘知道这是四位嬷嬷没有找到真正想要找的东西,或者说是人——刚才若不是她果断的让卫羽青闭嘴离开,那么等这起子悄悄靠近再弄出声音时,为了不让卫羽青和他们打照面,也只有让他藏进屋子,到时候被当众搜出来,恐怕自己和卫羽青浑身是嘴都难说清楚。   这四个嬷嬷没找到卫羽青,生怕交不了差,好在总是搜出了一个食盒,因此说什么也要缠着苏如绘去交差。   “好!”苏如绘知道这一趟是非走不可的,理了理衣襟,恢复了平时那种淡然处之的气度,“嬷嬷们带路吧,若是晚了可别打扰陛下休息!”   “小姐请罢!”见四位老嬷嬷拥簇着苏如绘出门,那老内监飞快的与嬷嬷们交换了一个眼色,顿时面上划过一丝惊讶与失望,对苏如绘点了点头,一抖拂尘当先引路道。   苏如绘跟着他们七转八绕,穿过破败的除华宫,出宫门时,守在门口的小李子眼睛一亮,虽然被那老内监与四个嬷嬷的冷脸所慑不敢靠近,却远远的跪下对苏如绘叩了个头,一脸讨好。   瞥了他一眼,苏如绘抿了抿嘴角,把头扭开,大步出了除华宫。   沿着宫道走了大半个时辰,眼前终于灯火渐繁,苏如绘看着走路的方向,心里渐渐有了谱——果然,老内监最后在幽竹阁前停下脚步,幽竹阁中亮着灯,外面守了两个小宫女,见到老内监,忙上前行了个礼:“易公公!”   “陛下可歇下了么?”   “回公公的话,没呢,因佳丽说没见过霞光雾月环,所以刚遣了许公公去库房取了一对来,正与佳丽赏玩。”   “你去禀告一下,道武德侯之女苏如绘住处搜出了不该有之物,人已带到,请陛下圣裁。”易公公略一思索,吩咐道。   其中一名小宫女点了点头:“奴婢这就去。”   片刻后,小宫女折回:“陛下说天色已晚,不想多事,让易公公将人带去未央宫,让皇后先看管起来,明儿禀过太后再说!”   “还有别的口谕吗?”   “没了。”   “那好,走吧。”易公公略一沉吟,转身对苏如绘道。   苏如绘淡淡看了他一眼,安静的跟着他折向未央宫。   到未央宫时已经是戌时末,这会子皇后早就歇下了,但是因着长泰口谕的缘故,周皇后让易公公等了一刻,还是衣冠整齐的在亥初时分将人召了进去:“本宫听说除华宫苏氏住处搜出了不该有之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娘娘的话,当初陛下令苏氏迁居除华宫,吩咐过除了禁足之外,也不许授受一物,谁晓得刚才嬷嬷们帮苏氏收拾东西,准备回仁寿宫玉堂殿时,却在苏氏的床下发现了一只嘉木宫的食盒,看新旧和周围的灰尘痕迹,显然是苏氏住进去之后的事。”易公公垂眉敛目道。   周皇后蹙起蛾眉:“什么?!嘉木宫,究竟是哪个殿的可认了出来?”   “回娘娘的话,嘉木宫的东西都是一般的,并无特别哪个殿的标志。”易公公道,“奴才无能,原本以为只是去传个旨,再看嬷嬷们帮苏氏归置一下东西回仁寿宫,却没想到会出了这起子事,所以去了幽竹阁请陛下示下,但陛下道天色已晚,让奴才将人送到皇后这儿,请皇后先看管一夜,明儿请了太后的旨意再定处置。”   周皇后闻言也露出一丝疲乏之色,一旁安秋忙替她揉了揉额角:“这宫里怎么又是连着事儿?罢了,既然是陛下的意思,那人就放本宫这里吧,还有,这事情不要到处嚷嚷,虽然是嘉木宫的东西可却不代表与两位皇子有关,指不定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奴才干的,若传了出去损及二殿下与三殿下的令名,就是霍贵妃与沈淑妃不追究,太后与本宫都不会轻饶,懂了吗?”   易公公恭敬道:“娘娘说的是,奴才刚才一路上走来,就是在幽竹阁前让那边的小宫女禀告陛下,也没提这件事,娘娘放心!”   “易思贤你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一向是知道分寸的,本宫也是提醒你一句。”周皇后点了点头,“好了,安冬把苏氏带下去安置一下,就让周嬷嬷亲自去看管,易思贤你们退下吧!”   “是!”易公公一甩拂尘,笑着领了四个嬷嬷退了下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周旋   易思贤离开后,安冬却没立刻上来带下苏如绘,周皇后挥开安秋的手,皱着眉道:“你这可是怎么搞的?意儿好容易才缠得太后点头放你从除华宫出来,你却又弄出一个食盒——那盒子到底是谁弄进去的?”   “娘娘,臣女实在不知!”苏如绘现在谁都不敢相信,哪里肯和她说实话?再说周皇后又不是霍贵妃,霍贵妃为了甘然说不定在这件事情上还会为自己遮掩一二,周皇后可是巴不得其他皇子统统都沾染上是是非非免得威胁到太子的储君之位的。   这种心情苏如绘能够理解,可这不代表她就愿意帮着周皇后对付楚王,尤其还是搭上了自己。   所以苏如绘闻言立刻眼眶儿一红,委屈的道:“臣女当初迁居除华宫时就没带什么东西,那位易公公领了四个嬷嬷去,没一会儿就收拾好了,本来都打算离开,谁晓得一个嬷嬷忽然假装失手把包袱掉到了地上,俯身去拾时就叫了出来道是床底下有东西!若不然臣女到现在都不晓得嘉木宫的食盒怎么就跑到了臣女床底下去了。”   “你好好的想一想,除华宫里的宫人不多,再说嘉木宫乃是皇子所居,外面的侍卫都是陛下与太后亲自挑选的,一向谨慎,本宫觉得除华宫那起子奴才未必有这个能耐溜进嘉木宫动手脚,刚才在易公公面前那么说不过是想替你遮掩,你是什么人本宫也很清楚,只不过本宫想要帮你也要先知道事情的真相才好替你打算——那是你住的地方难道被人塞了东西进来就没有一点儿分寸?”周皇后谆谆的道。   苏如绘心里冷笑,这位皇后当初刚进宫时觉得还不错,后来听甘然与甘棠背后都不愿意称她为母后还以为是霍氏与沈氏唆使的,现在一看竟是越来越不对劲,周皇后这么说无非是哄自己说出那食盒是楚王所赠!   这宫里但凡是从长泰廿五年过来的谁不晓得自己第一次迁宫时,甘然那是连正一品四妃以上才能用的冷香炭都可了劲的送进春生殿的事?怕是食盒之事一传出,宫里立刻就能肯定是甘然。   不过肯定归肯定,这事情反正也没人佐证,自己和甘然的身份都不是能屈打成招的人,苏如绘自是神色不动,坚决摇头道:“娘娘您不晓得——因红鸾、哦不,是崔佳丽的缘故,这两天如绘和秀婉都以为她是好好的走丢了,为此还在除华宫里找了好几遍,心里担着心连住处都没怎么打扫,若不然怕也早就发现了那食盒了。”   提到崔佳丽,周皇后面上掠过一丝不悦,道:“你说到新封的佳丽本宫那就顺嘴多一句话,本宫不是不能容人的人,如今六宫充实这宫里也不短一位小小的佳丽,可是那霞光雾月环乃暹罗进贡,这些年总共也不过区区十对,除了大节时赏赐给诸王后的,宫里只贵妃、贤妃、敏丽夫人以及刘修容各得一对,德妃眼热了这么多年陛下到底也没能允出来给她,这会儿崔佳丽固然是得宠,可身为帝妃,也该记得谨言慎行才是,听说佳丽从前在武德侯府是郑野郡夫人当女儿看待的,只看着你就晓得郑野郡夫人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怎么佳丽新封就成了这个样子?”   “娘娘教训的极是,崔佳丽从前在家里时一向得母亲看重,正是因她行事稳重不骄不躁的缘故,怎么会一得陛下恩宠就不知道分寸了呢?娘娘不知,方才臣女在幽竹阁门口听见那里小宫女回易公公的话,只说是佳丽未见过霞光雾月环,因此陛下垂怜,命人取了去给佳丽看一看眼界,并没有说就此赐下去。”苏如绘恭恭敬敬的道,“却是让娘娘费心了。”   周皇后眉毛挑了挑,道:“也是霞光雾月环太过贵重,当初德妃为了这个还和贤妃怄气一直到现在,张安担心陛下新宠出身不正,不知道分寸,贸然开口讨取,惹得六宫再起波澜所以派人来告诉了一声本宫,让本宫规劝一二罢了。你既然说这崔佳丽是个稳重的,那么本宫就先不与她计较,看着她接下来的言行罢。”皇后自然不会就这么轻易让苏如绘抓到她窥探帝踪的罪名,轻描淡写的就把自己如此之快得到幽竹阁的消息的缘故拖了过去。   “当初因着秀婉身子没好,太后垂怜,所以允了她与青雀未学规矩就先进宫,哪里晓得会……”苏如绘也没指望能为难到皇后,微微蹙起眉,话说到一半却什么都不说了。   “她们两个本来是进宫来伺候你的,谁晓得这才进宫几天?一个被打死在明光宫,一个被陛下看中,你身边来来去去竟还是只剩了一个秀婉。”周皇后摇了摇头,转头对安冬道,“算了,本宫乏了,你且去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安冬点了点头下去,周皇后复对苏如绘道,“既然陛下说了让本宫着人看管于你,本宫也不好徇私,一会让本宫的乳母周嬷嬷去陪你住一夜罢,今儿乱糟糟的这么多事想来你也难睡得好,周嬷嬷年纪大一些,给你陪.床也让你睡得安稳。”   “多谢娘娘费心。”苏如绘露出感激不尽的神情,“臣女看娘娘的脸色不大好呢,都是臣女不小心被人陷害,这么晚了还要来打扰娘娘。”   “这也没什么,你进宫也好些年了,本宫一向是当你半个女儿般看待的,只是你也不能犯那些大错,叫本宫与太后、陛下都失望才是。”周皇后和颜悦色,苏如绘越发的惶恐道:“便是借臣女十个胆子那些不该犯的错也是不敢犯的,说起来贤妃娘娘这些年待臣女好似女儿一般,娘娘想一想,当初臣女迁居春生殿可不正是娘娘与贤妃娘娘求情才有臣女重返仁寿宫?如此大恩大德从未有报不说,臣女害了贤妃娘娘却又有什么好处?”   周皇后叹了口气道:“本宫倒也觉得你不是那种人,但是当日贤妃吃过的东西里惟独你带去的翡翠天香糕有忧来鹤,忧来鹤不是寻常之物,等闲人家别说弄到,怕是听都没听说过,就是宫里,本宫也只是早年看书时看到过一二,连贵妃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头的。所以就算本宫与太后怜恤你,你还是要继续禁足直到贤妃这件事弄清楚才是,到时候若你真的委屈,太后与陛下也会补偿于你的。”   “臣女倒不是觉得委屈,只是替贤妃娘娘担心——方才听易公公说娘娘还没醒!”苏如绘说着眼泪就簌簌的掉了下来,周皇后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贤妃早年生乐安时伤了身子,这些年来将养得不错,可她进的忧来鹤太多……”   “娘娘,不知鹿鸣台的食材等物可曾检查过?臣女绝无害贤妃娘娘之心,却不知道是谁人如此狠毒阴险!”   “陛下和太后都派了人去查过,但是什么都没查出来,现在最有嫌疑的还是你,太后与本宫虽然是看着你长大的,可你身边新到的两个丫鬟却是刚从宫外进来,郑野郡夫人虽颇有治家之才,但是俗语说圣人千虑必有一失,说不定就被哪个不长眼的给蒙蔽了,只可惜当时陛下震怒,一下子把那叫青雀的丫头给打死,如今这一个红鸾没插手点心也做了佳丽,倒是有些难查了。”周皇后似乎遗憾的摇了摇头,看向苏如绘。   苏如绘赶紧跪下道:“母亲不敢当得圣人之比,可是青雀乃苏家家生子,何况那日的糕点也不是只有贤妃娘娘尝过的,意儿姐姐也试吃过还要了一些带回她的院子,说起来青雀那天还是第一次见贤妃娘娘,又怎么……”   “你说什么?意儿也吃过那些点心?!”周皇后倏然喝道,“你怎不早说!那点心既然有问题你做什么还要拿给意儿吃?!你想害死她么!”周后忽然发怒连安秋都吓了一跳,安冬刚好收拾好了来回话,见状忙悄悄避在一旁。   苏如绘慌忙叩了个头大声分辩道:“娘娘明鉴,那是在臣女去明光宫前意儿姐姐过来,恰好青雀做好糕点,想着姐姐她爱吃因此取了一份出来与意儿,她尝着好所以主动要了一份……那时候意儿姐姐可是一点事都没有!臣女如何想得到贤妃娘娘尝时就有了事呢?若不然别说意儿姐姐,就是青雀早先为了看看糕点口味如何试着尝的几口臣女也定然拦下不让的!”   周皇后凤眼眯了眯,借着凤袍宽大的袖子掩饰住紧握椅背的手,冷冷道:“原来如此,本宫没听意儿说过这件事,想着贤妃至今昏迷不醒也是一时急了,你且下去吧。”   “是。”苏如绘恭恭敬敬的叩头,这才起身跟着安冬退了下去。   苏如绘一离开长乐殿,周皇后就气急败坏的将手边一个籽玉把件狠狠摔在了脚边:“这个苏氏好生歹毒!”   第一百二十四章 皇后之忧   “娘娘息怒,奴婢瞧她仿佛真是不知道。”安秋连忙劝道,“好在表小姐这么久也没传出什么不好想来是进的不多,娘娘赶紧传了余院正去看看再说罢。”   “这大晚上的传余院正岂不是送上门去叫人知道……没传出来不好,但难免积了寒,怕是以后受孕也难了。”周皇后恨恨的道,“意儿也真是,她要吃什么御膳房没有偏生要去这苏氏院子里讨要?”   “表小姐年纪也不大,有余院正帮着调养,最多一两年也差不多了,到那时候诞育子嗣正是时候。”安秋递过茶碗温言道,“表小姐一向心善,再说她养在太后膝下这么多年,娘娘您也不方便越过太后照料,那霍七是太后的心肝,表小姐又和苏氏住得近,难免会感情格外好一点。娘娘以后多多劝说也就是了。”   “我周家这一代就两个嫡女,弃病那孩子与苏氏走的近本宫也不说什么了,左右本宫对那孩子有愧,她以后也不会嫁进宫,由着她开心就是,饶是如此,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把她送去了江南。这一个意儿早先看着机灵怎么大事上就这么糊涂?上回听周嬷嬷说她居然还担心我们对苏氏不利,也不想一想本宫这么做究竟是为了谁!”   安秋忙替皇后轻轻捶着背:“表小姐究竟年轻,往后慢慢的教导了岂有不晓得娘娘您的苦心的道理?再说了表小姐与苏氏关系好也不过是因为住的近又没有别的人说话,眼下苏氏被禁足,只要时间上长一点表小姐再与丹朱郡主亲切一些到时候哪里还记得苏氏?娘娘忘记了,当初苏氏迁居春生殿重回鹿鸣台后可是与表小姐很生疏了一段时间的。若不是另一位表小姐的缘故……”   “哼!一个个都想算计着太子!算计着本宫的儿子!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情!”周皇后发完怒到底叹了口气,“安秋,甘霖也十六了,眼看着甘然就要就藩,岂有嫡长子未婚而次子先娶的道理?他的婚事……你说说太后与陛下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这……”安秋也为难了,皇后都看不穿的事她哪里知道,“太子一向得太后与陛下欢心,奴婢想太后和陛下必定是要为他认真打算的,娘娘何必忧心呢?”   “那为什么太后如此中意小霍氏!”周皇后人前母仪天下了快二十年,当着心腹宫女的面到底露出疲倦之色,“本宫这些年来被西福宫怄得还不够么?再说当初陛下以本宫为后到底是得了清流一派的支持,也绝了如西凉沈之类的门阀贵女正位中宫的念头,但那小霍氏又算什么?说起来是太师孙女可本宫瞧太师与宣国夫人对她态度也不甚亲近,包括霍氏也是,除了太后连个母族的支持都没有,既无才名也无贤名,太后一去她连早先被逐宫的那个宋氏都还不,生得美貌又如何?这宫里还少美人吗?琼桐宫……咳,不提那么远的事——太后若是真的为甘霖考虑怎么会让她来做太子正妃!”   “奴婢想着可能与咱们宫里的那一位有关吧。”安秋见周皇后神色疲惫,一心想着宽慰她倒是想到了一种可能,轻声道,“那张氏是太后娘家人,奴婢想着早先太后故意让张氏主动提出留在未央宫也是为了方便接近太子殿下,太后年纪大了,张氏这两年又只有一个威远伯算人才,哪有不为家族考虑的?可是那年坠湖之后张氏的身子……那模样让她做太子妃旁的不若,单是人情迎送只怕没一两个月就要倒下去了,小霍氏恐怕是太后早先竖起来给张氏做靶子的……”   “如果是这样那很有可能小霍氏看破了太后的用心当初才会拉着张氏一起坠湖!”周皇后悚然而惊,连忙端正了坐姿一算年纪,便对霍清瀣警惕了七分,“那个时候她才几岁?居然就有这等城府!这叫本宫怎么放心她在太子身边?这小霍氏美貌,为了防止甘霖被她迷惑这些年本宫苦口婆心又派人严防死守,才没让太子被她哄过去,这……”   安秋沉吟了片刻,道:“奴婢想小霍氏再有城府那时候也才十一岁不满,但那段时间娘娘您被谣言中伤,正是多病之时,因此太后特令了西福宫协理六宫,倒有许多和小霍氏接触的机会!再说,小霍氏自己也掉进了湖里,若不是那救人的小黄门先救了她上来,怕是小霍氏成个病西施了!”   周皇后仔细回忆了一下,那段时间因着后来那位光奕长公主的缘故,自己正处在进宫后最危险也最自危的景遇里,整日为着膝下二子的前程忧虑,哪里还有心思去管霍贵妃与小霍氏有没有私下往来交流,禁不住切齿道:“霍氏居然敢如此欺我!”   “其实娘娘也不用急,奴婢想着,无论是霍氏还是其他人的主意,若真像奴婢想的这样,太后因张氏身子不中用,只得将霍氏许给太子为正妃,其实这也是为了太子考虑,若是早先张氏,虽然出身侯爵世家,但是太后的娘家人,太后自是不会怀疑,可如今宫里除了早先逐出去的那一个宋氏,剩下的四位小姐里那苏氏家世竟是最出挑的,苏家一门父子四人倒有三人握着实权,虽然北疆宁靖,但秋狄未除,一时间还动不得他们,可是为长久计太后也定然不愿意让苏家再出一个未来皇后,从来前朝之事不及后宫,若让苏氏成了太子正妃,即使苏家倒了也难废她,毕竟太后和陛下都不愿意给前朝留下赶尽杀绝的印象。为了这个缘故太子正妃必定要有其他人来坐!”   “说来说去,太后究竟是没考虑过意儿。”周皇后叹了口气,“本宫的侄女就这么上不得台面吗?”   安秋叹了口气道:“娘娘,来日方长,咱们只是在这儿猜着太后的心思,谁又晓得太后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就拿当初来说,当初您与西福宫那位一起参选,帝都何尝不是传得沸沸扬扬说后位将落霍家,侯爷那是连贺仪都备好了,没想到最后圣旨却传到了咱们周府。奴婢说一句实话娘娘不要生气,这宫里的人从主子到奴才没有一个不是在揣摩着太后与陛下的心思的,可是这两位的心思真那么好揣测也不会有‘帝心难测’这四个字了,太后虽然不是陛下,可如今大雍真正一言九鼎的,还是她老人家!”   “那你说怎么办?”   “娘娘,走一步看一步,今儿不早了,快快安置罢,阁子里住的那苏氏,还拖着一个嘉木宫食盒的事情,明儿陛下还要请了太后的意思亲自过问,娘娘少不得要陪在一边。”安秋左哄右哄,总算哄得皇后松了眉头去休息,这才松了口气。   那边苏如绘被安排在了未央宫偏殿的一个暖阁里,皇后住的地方自然不差,再加上周皇后刚才待苏如绘还是念着几分旧情的,所以一应用具都与鹿鸣台时差不多,安冬这个等级的宫女自不会像那些眼皮子浅的一样踩高拜低得明显,笑盈盈的问过苏如绘可有什么不满意的,苏如绘自是不会有什么多的要求,那边周嬷嬷已经带了铺盖来在外间铺开,安冬见状便行礼告退。   苏如绘和这个周嬷嬷没什么好讲的,客气了几句想给些见面礼也被淡淡的拒绝,便退回里面解了头发安置。   这一夜自然是翻来翻去睡也睡不着。   一直到天色将明苏如绘才合了会眼,没多久就被周嬷嬷叫醒,说是太后传召。   第一百二十五章 糖霜玉蜂儿   德泰殿里嘉懿太后身边靠着七岁的皇五子甘沛,怀里却搂了荣寿公主,看起来神色淡淡的打量不出喜怒。   苏如绘随皇后请了安,太后道了个起字,复与甘沛、公主玩耍,周皇后本来要禀告食盒之事,然而见太后这个样子迟疑了一下究竟没敢主动提起来。   太后把她们一晾就晾了整个上午,中间三品以上妃嫔请安、并霍七等人来凑趣,太后应对如常,只是一直没理会皇后与苏氏。一直到了晌午,周皇后坐在那儿已经有点陪笑笑不出来了,齐云看了看时辰笑着上前道:“太后,该用午膳了。”   “哦。”太后似乎恍然大悟的抬起头来,慈祥的问荣寿,“荣寿可有什么喜欢吃的叫他们传上来?”   “回皇祖母的话,荣寿想吃上回那个……”荣寿公主年纪幼小,又难得和太后亲近,多少有些儿紧张,虽然惦记着吃食到底说了半天也没说明白,霍清瀣、丹朱及周意儿猜了几个公主却一概摇头,反而越说越是期期艾艾,甘沛正是言行无忌的年纪,在旁听得不耐烦便提高了声音道:“你到底想吃什么?”   许是平时被许氏养着只与甘美亲近的缘故,荣寿公主被甘沛这么一嚷顿时吃了一惊,往后一缩顿时不敢说话了。周皇后捏着帕子的手顿时紧了紧,果然看到荣寿那怯生生的模样太后面有不悦道:“甘沛你怎能这么与妹妹说话?”   “太后别生气,瀣儿想五殿下也是随口一说,并不是有意吓唬公主的。”霍清瀣连忙替甘沛打个圆场,一旁丹朱、周意儿也纷纷点头。   周皇后咳嗽一声,起身离座跪下替甘沛请罪,太后哼了一声,令周皇后还座,却只管哄着荣寿莫要害怕,甘沛见势不妙,忙也跪了下来道:“皇祖母息怒,甘沛并无他意,只是担心妹妹说了这么久也没说明白她到底想吃什么,别耽搁了皇祖母用膳,不如叫人把上回的菜品点心都上一回让她指好了。”   听他这么说,太后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荣寿年纪小,说不清楚也是常事,也不想想你自己小时候难道就是落地就会说话的么?”甘沛于是嬉皮笑脸的缠上去腻了片刻,又拿了一个盘子里的香梨哄得荣寿公主终于不怕他了,这才让周皇后松了口气。   齐云在旁正要着人传菜,忽然苏如绘抬起头来道:“公主所说的是不是糖霜玉蜂儿?”   “嗯?”苏如绘出声,太后仿佛才刚发现她这个人一样,却听荣寿公主高兴的点了点头,脆声道:“对、对,就叫这个!”   闻言殿中诸人都惊讶的看了眼苏如绘,太后不动声色的道:“既然如此,那么齐云去传吧。”   “奴婢这就去。”齐云也有点好奇苏如绘到底是怎么从荣寿公主那颠三倒四的描述里猜测出她想要的是什么的,看了眼苏如绘便走出殿去。   “苏氏。”太后这么一唤,苏如绘立刻站直了身子,以为太后就要开始发问,哪知太后却道:“哀家不是让你去玉堂殿禁足么?怎么跑到德泰殿里来了?”   “母后……”周皇后叫了一声,正要说话,却见太后不带任何感情的扫了她一眼道:“苏氏的事自有哀家与皇帝操心皇后这段时间身子似乎都不太好就不必多想了。”   周皇后神色一凛连忙谢恩,太后说完便有袖素姑姑来带着苏如绘退了出去,三春的软风吹上身来苏如绘竟觉得丝丝缕缕的冷与茫然,在除华宫里的时候苏如绘觉得已经看透了太后的盘算,可是这会儿在德泰殿站下来她又觉得迷惘了。   天家的这对母子到底是打了个什么算盘?   袖素带着她去玉堂殿,先沿着德泰殿外的回廊走向宫道,便看到回廊上迎面走来一个身穿透亮粉色染疏樱绞鹅黄翠边宫装的少女,头上挽着飞仙髻,对插芙蓉合欢翡玉钗,顶心是一朵新开绛色牡丹,耳畔坠着两颗凝血般的宝石,俏脸粉腮,微扬的下颔透出三分傲气,正是许久不见的怀真郡主。   看到她苏如绘纵然心里不痛快还是避在一边欠身行礼道:“臣女给郡主请安!”   “苏如绘?”怀真郡主早就看到苏如绘了,只不过苏如绘行礼前她都目不斜视,此刻却停下脚步也不让苏如绘免礼,只是笑盈盈的道,“咦,这个时候太后那里不是正在用膳吗?怎么你不伺候太后跑出来做什么?”   看到她这副模样苏如绘心中冷笑,她才不相信怀真郡主是真的不知道这段时间宫里发生的事情,西福宫的消息灵通不下于未央宫,怀真郡主这么问分明就是故意羞辱自己罢了。但郡主见问,如今苏如绘戴罪之身也不能不答:“太后让臣女去玉堂殿,郡主若是来陪太后用膳的可要快些去了,这会已经在传膳了。”   “哦?是么?既然已经开始传膳了,那本郡主就先不去打扰太后了,你要去玉堂殿?那里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地方,不如让本郡主做件好事,陪你去一趟吧。”怀真郡珠眼珠一转,笑吟吟的说道。   “郡主身份尊贵,臣女怎么敢劳动?太后已经让袖素姑姑陪同臣女,郡主还是去见太后吧。”苏如绘半点都不想看到她,自然是不会答应。   不过怀真郡主若是这么好打发也不会让苏如绘看到她就郁闷了,怀真瞥了眼袖素笑着道:“不知道姑姑介意不介意怀真一起送苏氏去玉堂殿?”   “郡主客气了,郡主若是不愿意打扰太后用膳,去走一趟回来正好。”袖素当然不会为这点小事与郡主过不去,温和的笑了笑道。   “你看袖素姑姑都不介意你还推辞什么?本郡主这段时间在宁王府陪伴母亲与幼弟,正扃牖的久了想走动一下。”怀真郡主不由分说就跟了上来,苏如绘知道她没安好心却也不得不道谢。   玉堂殿的方向,其实正是之前苏如绘见过的那片桃林的后面,是仁寿宫东北角的角落,这座偏殿早先其实很华美,但再华美的宫殿长时间无人打理无人居住到底也透露出了死气沉沉来。   秀婉昨天去替苏如绘取膳,走到一半遇见了前去除华宫里传旨的易思贤,把她打发到这里来提前收拾,她一边挂记着苏如绘一边忙了一夜才收拾出个能住人的模样,却始终不见苏如绘前来,她有心想要壮着胆子溜出殿去打探消息,谁知道这一次禁足不比从前在春生殿里那么宽松,玉堂殿外守了一队侍卫不说,另有四个身强力壮的内监板着连年面沉似水的把她拦在了殿中,说是太后吩咐过进了殿未得传诏就不许踏离一步。   正急得坐立难安时,却见苏如绘与怀真郡主,并太后身边的袖素姑姑领着怀真的两个使女从霜从寒一起走了进来,一呆之下才想起来去沏茶,袖素姑姑见人已经带到便说要回去禀告太后,怀真郡主却说还有几句话要和苏如绘说硬是留了下来。   袖素见状便知趣的不提太后所言禁足期间不可与外人接触之语,只说自己去殿外等待。   怀真郡主见袖素不在眼前,却没有像以前那样说一些不中听的话,而是笑吟吟的打量着四周对苏如绘道:“太后真是心疼你,你可晓得这里虽然是偏殿可是在宫里老人那儿却是鼎鼎有名的。”   “是吗?”苏如绘看她这样子就知道没好话,不过还是耐着性子接了一句,秀婉正好过来上茶闻言却手抖了一抖差点没把茶碗给砸了。   怀真郡主看到意味深长的一笑,抬手指了指头顶的横梁道:“这个自然,元贞十七年时卢王叛乱,其母妙华太妃为昭敬太后召至德泰殿叱其教子不严,妙华太妃气性极大,出了德泰殿便神思恍惚,至此处悬梁自尽——那根梁就是这一根!”   她这么一说秀婉早已站立不住,连着从霜从寒都觉得耳后一股子冷气蹿了上来,苏如绘亦是心下一惊,猛然想起刚入宫时确实听说过这个传言,顿时四周氛围也无端的阴森了起来。   怀真郡主见苏如绘脸上也变了颜色,得意一笑,这才心满意足的掸了掸衣襟笑着道:“本郡主也是怕你们就主仆两个住在这里夜半三更难免听到看到什么东西骇破了胆子却还不晓得是什么缘故,这才好心提醒一句,不过有道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听说你苏氏一向胆子大,想来也不会有什么的,是么?”   “多谢郡主提醒,臣女谨记在心。”苏如绘差不多是咬牙切齿说出了这句话,怀真郡主却难得的没和她计较笑着拂袖而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病   “哼!”怀真前脚刚刚出了殿门,苏如绘就拿起桌上一个茶碗狠狠砸到了地上,哐啷啷的声音却让秀婉顿时回了魂:“小姐……”   苏如绘抬起头来看了看殿顶,她虽然胆子大,不避讳鬼神之语,但听人当面说自己头顶曾经吊过一个死人,还是一位太妃,到底是件晦气事。最重要的是这么一个住处还是太后挑选的,想到嘉懿太后的手段苏如绘现在就是一阵阵的头皮发麻,也不知道她这是个什么意思?   过了半天苏如绘才无精打采道:“住的地方收拾出来了吗?昨儿没睡好,我且去补一补。”   秀婉奇怪她现在还能睡的着:“易公公说小姐昨儿晚上就会搬过来,因此奴婢早就打扫好了,只是小姐,太后为什么忽然把咱们放出来?难道武德侯……”   苏如绘也是一阵头疼,太后和长泰布了那么多年的局一朝发作,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放过自己?难道真的是苏万海代自己认了罪?以苏如绘对自己父亲的了解,武德侯绝对不是这么没脑子的人,再说从顾贤妃“昏迷”到现在才几天,就算长泰当庭发雷霆之怒,苏万海也不可能这么快就顶不住。   不过眼前自身难保,更别说打探朝堂之事了。苏如绘凝眉半晌毫无头绪,干脆不去想了:“先拿一些点心来垫一垫,从昨晚到现在我可还什么都没吃。”   昨天傍晚秀婉本来就是要去替她取晚膳半路被易思贤派走的,后来因为搜出了嘉木宫食盒的缘故,苏如绘先被带到幽竹阁外复命,接着又被送进未央宫,在未央宫的时候安冬其实也问过她可要进些夜宵,不过苏如绘连甘然送去的东西都不敢吃又怎么敢在未央宫进食?所以推辞掉了。   算起来这一夜半天却是什么都没进,也是心里有事才撑到现在,若不然早就该头晕眼花。   秀婉闻言去端了一碗温热的粥来:“这地方倒是有个好处,后面有间单独的厨房,奴婢顺手收拾了出来,早先鹿鸣台的东西包括剩下的一些碧梗米都送了过来,奴婢恰好熬了一份粥。”   “是么?有小厨房?也不晓得太后是让我们自己做还是让人送膳来。”苏如绘当然是希望能够自己做饭,秀婉也希望如此,顾贤妃的事教训太深了,既然有人能够把忧来鹤放到青雀做的点心里去害苏如绘,谁晓得会不会放到给她们吃的膳食里?自己做的虽然材料也可以做手脚,但新鲜的瓜果菜肴到底容易分辨些。服侍着苏如绘喝了两小碗粥,苏如绘疲乏之意越发涌了上来,也不管这座偏殿曾经吊死过太妃,进了后面寝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十分不安稳,苏如绘醒来时已经是半夜,却觉得四肢百骸之中沉甸甸的没有力气,喉咙也干得灼人,她下意识的唤秀婉,谁知声音低微沙哑,半天才惊动秀婉只穿中衣点了灯来看,见苏如绘半躺在枕上,双颊赤红如火,秀婉就吃了一惊,伸手一探顿时变色道:“小姐您发烧了!”   苏如绘也知道自己是病了,她自小身体就好,难得生一回病,只是每次一旦病倒必定来势汹汹,甚至病中神智混沌模糊,十分吓人,一病往往缠绵十余天才得好。如今恰好被禁足,恐怕好得那就更慢了。想到这里她挣扎着对秀婉道:“你去倒些水来。”   秀婉忙不迭的答应了,将灯放在她身旁出去,不多时擎了另一盏灯端着一个银碗来。   碗里的水温正适合,略带一丝清甜,却是秀婉心细,担心病中口舌发苦,另外兑了一勺蜂蜜。苏如绘有气无力的就着她手喝完,闭了闭眼示意秀婉退下。   “小姐先躺着,奴婢这就去殿外禀告当值的公公。”秀婉轻轻扶着她躺好,叮嘱了一句,匆忙去穿好衣裳奔出殿外,玉堂殿外看守的侍卫自有地方轮值,那四个内监却是专门为了监视与传话而派来的,因此就在玉堂殿殿门旁的厢房中住着。   秀婉打开殿门在这深夜的寂静里立刻被他们察觉了,待门被拍响,四人更觉得出了事,忙不迭的披上外衣,见到她脸色慌张的,这四个内监中间一个姓蔡的内监便喝道:“太后有旨……”   “我家小姐病了!”秀婉知道他要说的是太后旨意吩咐不许她们主仆离开玉堂殿,不过这会虽然出了殿门但还在玉堂殿的范围内,因此秀婉急忙把苏如绘的大概情况说了一遍,央他们去禀告太后请太医。   那四个内监听她这么说却暗中都舒了口气,原本还以为那位门阀贵女受不得委屈学了早先那位太妃,却没想到是生病,嗯?病?这四人都是宫里积年的人精,一骨碌想到的东西可就多了去了。因此秀婉心急如焚的模样落在他们眼里反而一点都不急了,秀婉看他们这模样心里一沉,却听那蔡内监笑着道:“苏小姐晌午被太后身边的宫女同怀真郡主送来时还好好的,怎么入夜这会就病了?”言语之间却是不信。   秀婉急道:“公公若不信不妨……”话说到一半她却猛然醒悟过来,内监虽然是阉人,但别说苏如绘这等未出阁的少女,就是后妃们也断然没有让内监进入内室的道理,难不成为了向这个阉人证明苏如绘确实真病就要让他们登堂入室进入内殿不成?到那时候怕反而给苏如绘惹来大麻烦,想到这里秀婉顿时禁了声,她这一顿落在那四个内监眼里自然是另有解释,彼此交换一个眼色笑着道:“姑娘,苏小姐禁足之地从除华宫改到了玉堂殿已经是太后的恩典了,又何必再折腾呢,是吧?”   却是怀疑苏如绘与秀婉诈病,秀婉又气又急,正要继续说下去,那蔡内监却不耐烦了,伸手把她推了出去用力甩上门,嘴里念叨着道:“太后已经给了这么大的恩典却还要来得寸进尺,还是侯爵嫡女、门阀千金呢,怎么就不能知道一点儿分寸,也别这么大半夜的搅扰得咱们不得安生!”   秀婉捶了半天门里面却干脆响起了鼾声,只得压着一肚子怒火与委屈回到殿中。   她再进内殿时发现苏如绘又昏睡了过去,枕边灯火映得她双颊如霞,看起来倒是有一种迥然与平时的艳丽,若不是她呼吸之间气息灼人,竟半点都不似生病。   秀婉这会可是体会到了之前在鹿鸣台时苏如绘的心情,只不过苏如绘那个时候是单纯出于主仆之情为她担心,秀婉这份担心里还要加上忐忑,对门口那四个内监恨得咬牙切齿。   其实那四个内监若知道苏如绘真的是生病那是万万不敢耽搁的,青州苏氏的嫡女虽然名义上比不上皇室公主但安排起来却比公主还要费心,毕竟公主是皇家人,皇家怎么安排外臣也不能说什么,门阀嫡女却是一个不好就会引起门阀离心,这对于如今还谋划着收拾秋狄的皇室来说显然是不愿意看到的。   太后派来的这四个内监除了监视苏如绘不许与外人接触外还有一个任务就是看好了苏氏别让她想不开,因此才会派这四个正当壮年的内监守着,若有什么不好抢救也利落。却没想到苏如绘这一病,因着内监不方便入内室的缘故,耽误了禀告太后的时间。   等到天明时分,秀婉替苏如绘拧了几回帕子还是不见热退下,心一横,替她穿戴好了衣裙,再次奔到殿外厢房拍门,叫了那姓蔡的内监进去看。那蔡内监见她言之凿凿也有点慌了,拉上同伴一起进了殿,他们不敢真的靠近苏如绘,隔着一重纱幔见里面果然躺着苏氏一动不动,这才着了忙,赶紧冲出殿去禀告太后。   等太后传了一位姓姜的太医来时,苏如绘神智已模糊不清,那姜太医一搭脉脸色就很不好看,吓得秀婉当即眼泪就掉了下来,那四个内监在旁面如土色,扑通扑通几声就跪了下来,仿佛看到了武德侯及青州苏氏的怒火汹涌而至!   第一百二十七章 婆媳哭诉   “太后,您要为臣妾的女儿做主啊!夫君与臣妾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郑野郡夫人手里捏着帕子哭得凄凄惨惨,一旁长媳硕人裴氏扶着婆婆,也不时别过脸去擦拭泪水,婆媳两个哭成了一团,随同入宫的四个使女扶了这个扶那个,好不狼狈,霍清瀣、丹朱郡主、周意儿还有怀真郡主都默不作声,而被她们纠缠的嘉懿太后此刻却不得不耐着性子来应付。   一大早,德泰殿就被玉堂殿来的禀告吵醒了,一开始的时候,齐云听小宫女慌慌张张进来说玉堂殿被禁足的苏如绘病了,还没放在心上。   哪知没过多久,姜太医那边就传来消息,说苏如绘已经病得神智不清,这一下连太后也坐不住了,以太后的身份当然不可能亲自去探病,再者也不能让太后靠近病人免得过了病气。于是袖香亲自去看过一趟,回来时脸色就很不好看:“禀太后,那苏氏是真病了,而且病得很凶,奴婢去时已经糊涂得连贴身宫女都不认识了!姜太医如今开了两副方子,一副是温补,一副是虎狼,要请旨该给苏氏用哪一副!”   这番话说出来连太后也不免微微变了脸色,苏如绘早先在德泰殿时还好好的,在玉堂殿过了一夜就病成这个样子,若是一个不好当真人去了,青州苏嘴上不说心里必定是认定了是太后暗中下手,如今大雍还有秋狄这个心腹大患在,就算苏家不掌兵,青州苏氏千年基业,也不是能够轻易动的。   而且其他门阀、世家,也必定以为这是皇室要对他们下手,一个不好,就是一场大祸!嘉懿太后当机立断,吩咐人去急急传了苏如绘的母亲入宫来选方子,哪里晓得郑野郡夫人一听说女儿重病马上晕了过去,被家人手忙脚乱的救醒后,竟是连路都走不稳了,去传旨的李光只得请了裴氏陪同入宫。   这婆媳两人先去了玉堂殿,看到苏如绘果然已经连母亲都不认识了,郑野郡夫人在玉堂殿就昏过去了两回,李光只得请过太后的同意,又召了院正余太奇去坐镇,好不容易郑野郡夫人下定决心用温补之药吊着,留了贴身使女紫染亲自去熬药,这会儿要来德泰殿谢恩,一进殿,安氏裴氏就双双跪倒,要太后给苏如绘做主。   安氏是这么说的:“臣妾的女儿素来身子强健,蒙太后怜惜进宫七年,未有病恙,听李公公说,昨儿被太后身边的袖素姑姑送去玉堂殿时还是好好的,却没想到半夜里就病成了这个样子!定然是有人谋害!还请太后明鉴!我儿纵然有过,也有太后、皇后与陛下亲自责罚,却怎么能让小人作祟陷害?”   太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点措手不及,但现在安氏占着理儿,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让宫中传出让门阀、世家不安的谣言,所以不得不以安抚为上:“安氏你刚才在玉堂殿里晕过去两回,先坐下来慢慢说,如绘这孩子养在哀家膝下七年,哀家也是疼她才把她从除华宫接回来的,若真有人害她,必不会让那起子小人逍遥了去!”   婆媳呜咽着谢了恩,裴氏与几个使女一起扶了安氏入座,太后这才放缓了语气道:“有道是病来如山倒,如绘这一回病得这么厉害,哀家也感到很惊讶,若早知道,昨儿就留她在德泰殿暖阁住下了,也免得那四个不长眼睛的奴才耽搁!”   说着嘉懿太后猛然一拍案桌,厉声道:“那四个奴才呢?拖上来!”   立刻便有人拖进了四具血肉模糊的躯体,还不住的滴下血水来,显然动了重刑,若非这四人不时还抽动一下,殿中几乎要以为已经是四个死人了,陪伴在太后身边的霍清瀣等人何时见过这般场景?纷纷低呼一声,拿起扇子遮面。   太后这会没工夫理会她们,甚至没空说一句让她们避出去,当着安氏的面森然责问道:“哀家让你们去玉堂殿伺候,你们就是这么伺候人的?苏氏身边的宫女拍门求告,你们居然胆敢置若罔闻,以至于耽搁苏氏病情、害这孩子病到如今这地步!”   那四个内监口中嗬嗬有声,却说不出话来,再一仔细看,原来舌头早已被剪了。太后对安氏道:“这四个奴才昨晚不肯跑这个腿儿,不肯来德泰殿开这个口,既是如此,留他们的腿和舌头还有什么用?哀家着人把他们的腿骨敲裂、舌头给绞了!”   “太后圣明!”霍七等人都不敢多看,太后宫里一些年轻的姑姑、小宫女也别看头,然而安氏却恶狠狠的看着这四人,毫不迟疑的点头。   见安氏如此,太后眼中露出一丝满意之色,吩咐将四人拖下去,顺便把殿中血迹清理一下,这才和颜悦色的对安氏道:“如绘这场病来的突然,哀家倒是有个想法,前几日明光宫的事情想必你们也知道了,当时证据都指向这孩子,皇帝震怒之下把她打发去除华宫里住了两日,因贤妃一直不醒,她是皇帝身边的老人,又是正一品的四妃之一,哀家也只能等了两天才劝歇了皇帝,把这孩子接回来住。那除华宫阴湿晦气,可能是在那里积了病根,到得玉堂殿这就发作了。”   “太后说的,臣妾也想到了。”郑野郡夫人这时候也赶紧擦了擦眼角,恢复了郡夫人应有的端庄仪态,恭敬道,“但如绘到底只在除华宫里住了两夜,纵然因此病倒,也断不可能病得如此厉害,刚才臣妾在玉堂殿抽空问了几句如绘身边的宫女秀婉,却听到了另一件事,因此才会来请太后为臣妾的女儿做主!”   “哦?是什么事?”太后皱起眉。   郑野郡夫人仿佛没看见太后皱眉一样,泣道:“昨儿晌午太后令袖素姑姑送我儿去玉堂殿,还有一个人,中途撞见我儿与袖素姑姑,主动提出随行,后来还在袖素与殿外侍卫、内监的默许下进入殿中,与我儿单独说了一番话,正是这番话,让我儿病得如此厉害!”   “什么!”太后大怒,“究竟是谁?哀家不是说过,苏氏禁足期间不许任何人踏入玉堂殿一步么!”   “太后,奴婢知罪!郑野郡夫人说的人是怀真郡主!”袖素此刻正在殿中伺候,闻言慌忙出列跪了下来,“当时怀真郡主在德泰殿外回廊上遇见,提出要与奴婢一起送一送苏氏,奴婢想着郡主或者是好意,便默许了郡主所为,后来到了玉堂殿外,奴婢送苏氏入殿时,郡主也夹脚跟了进去,之后郡主要单独与苏氏说几句话,奴婢未多想便避到了殿外,没过多久郡主也出来了。奴婢实在不知道郡主到底说了什么,竟让苏氏病至于此!”   “太后明鉴,安氏她这是血口喷人!”怀真郡主昨日入宫,她一向住西福宫的,早上也随了霍贵妃来给太后请安,顺便留下来承欢,从袖素跪下起就脸色青白不定,待她说完再也忍耐不住,指着郑野郡夫人怒气冲冲的道,“我昨日确实与苏氏单独说过几句话,但若几句话就能让她大病一场,何不早日将她咒死——”   “怀真!”太后厉喝!   安氏、裴氏趁机双双跪下:“怀真郡主怨恨我儿至此,几欲除之而后快,臣妾不知我儿到底做了什么让郡主如此恼怒,还求太后为我儿做主!”   “太后……”怀真大怒之下,被太后冷冷一扫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但她身为郡主的傲气让她也没法拉下脸来与安氏说几句软话,干脆沉着脸什么都不说了。   她不说话,太后心中大怒,却不得不替她圆个场子:“安氏、裴氏起来,怀真年纪尚小不懂事,哀家定然要传宁王后来责问她教女不严之过!你们放心,苏氏是在哀家膝下养大的,虽然不是哀家的嫡亲孙女,这么多年难道就没一点情分在?怀真!你身为郡主却毫无郡主该有的品行,言语无礼行为卤莽,给哀家滚回西福宫去反省!待哀家传了宁王后来再与你计较!”   太后一个滚字让怀真呆了半晌,眼泪立刻掉了下来,一旁齐云忙对殿下角落里的从霜从寒使个眼色,两个宁王府的使女壮着胆子上来且拉且扶的把她带走了。   这么一闹竟让安氏更加占了理儿,太后心里好不懊恼,对怀真郡主越发的厌恶,不过是说了几句话,怀真郡主若能有霍七那点聪明放低身段解释几句,难不成安氏还能继续抓着她不放不成?   现在好了,怀真郡主那番话整个殿里都听得清清楚楚,安氏一口咬定她害了自己女儿,那句将苏如绘咒死的话传出去怀真这个罪名是逃不了了。   太后心中恼怒,面上却不显,温言安慰几句安氏,却听安氏道:“原本贤妃娘娘还没醒,臣妾虽然相信自己的女儿绝不是谋害娘娘之人,但如今情况不明,本不该提出这等要求——可是太后仁慈,臣妾壮着胆子求一求太后,让臣妾把如绘接回家中照料一段时间罢!”   “这怎么行?”太后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安氏你不要多想,怀真那不过是一句气话,再者就算谁有不好的主意,哀家这德泰殿还轮不到别人来做主!再说宫里有太医在,调养也方便,你若是不放心女儿,大可以留在宫中从旁照顾,哀家着人在玉堂殿附近给你收拾一个住处就是。”   这已经是恩典了,若安氏识趣就该谢恩不提,但郑野郡夫人却不肯就这么罢休:“臣妾并非不信任太后,可是刚才看如绘的模样……这孩子八岁时入宫,那之后臣妾入觐还能与她见一面,可怜她的父亲、兄长,自长泰廿六年长媳进门后,竟是一面都未见过!若她这回能撑过去也就罢了,若不然……竟连父兄最后一面都……臣妾……”   安氏哭得凄然,太后听她连最后一面都说出来了顿时不悦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好好的咒起自己女儿来!苏氏才多大的人?年纪轻轻的病一病也是常事,好了只会长得更好!再说既然她病得厉害,一旦移动岂不是更加严重?”   “太后,一则如绘病重,与太后同处一宫怕过了病气给太后,这是百死难赎了;二则,若不是见这孩子病得险,臣妾是她亲生母亲,怎么舍得说出刚才的话来?求太后怜恤臣妾与武德侯只此一女,容她回家与家里人见一面,也许还能好起来罢!”安氏却是铁了心,非要把苏如绘接回去不可。   太后的脸色顿时阴了下来,齐云见势不妙,轻轻拉一把太后的袖子,道:“方才袖香说苏氏确实病得厉害,玉堂殿固然是在仁寿宫角落,但处在一宫,为太后凤体计,不如允了郑野郡夫人,若苏氏痊愈再接回宫就是。”   说着附耳小声说了一句什么,太后这才放缓了神色道:“也好,不过苏氏病中体弱,你接她回武德侯府调养可以,但绝不可离都,知道吗?”   “多谢太后恩典,如绘身子这么弱,哪里能让她离都呢?”安氏大喜,连忙与裴氏一起跪下谢恩。   第一百二十八章 出宫   得了太后的允许,郑野郡夫人简直是一息都不想在这皇宫里多待,立刻告退带裴氏重新直奔玉堂殿。   “云若、云烟,你们两个去替小姐收拾一些随身衣物,无关紧要的东西都不用带了,动作利落点!”安氏这个时候哪里有一点一天之内晕过去三回的样子,这才是当初未出阁时就将偌大肃国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令关乡侯看重的次媳风范,从玉堂殿门口到寝殿的这点时间她一口气下了三道命令,“紫陌去替紫染看药,叫紫染跟秀婉请教一下这几年小姐的习惯可变了些什么!紫落你去殿外看看软轿什么时候到了近来禀告!”   裴氏跟在她身后赶紧小声提醒道:“母亲,太医还在这里呢!”   这句话顿时提醒了郑野郡夫人,原本红润的脸色顿时灰败了许多,伸出手来扶住裴氏的胳膊,踏进寝殿时安氏已经显得有气无力,仿佛刚才说完那番话是用光了她积攒的力气一样。   寝殿里面秀婉正满脸愁苦的坐在床边,太后派来照料的几个嬷嬷和姑姑抄着手站在一旁,因余院正和姜太医都是年过六旬的老人了,寝殿中人也不少,因此没有避出去,而是占据了窗下一张乌木桌在讨论着药方,见到郑野郡夫人与硕人进来,两位太医转过头点了点,姜太医不像余院正那么德高望重,太医本身官品不算高,因此额外站起身来行礼。   安氏裴氏自然不可能受他的,连忙还了礼又客气了几句,这会一旁一个身穿绛色掐梅边绣蝙蝠宫装的嬷嬷上前来给郡夫人和硕人请安,礼毕后试探道:“郡夫人刚才在外面似乎在说让人收拾小姐的贴身之物?又要看软轿,这是……”   “妾身刚才请得太后恩旨,将我儿接回武德侯府照料,等她身子好了再回太后膝下承欢。”安氏刚才把话说那么响就是要让里面人听到,反正此刻殿里没有正经的主子在,说完之后她也懒得去管周围人的脸色,就让裴氏带着的两个使女云若云烟问过秀婉,苏如绘的贴身衣物都是哪些。   见要翻箱子收拾闺阁少女的东西,两名太医虽然年纪大了但还是赶紧拿起笔墨退出寝殿,那几个嬷嬷、姑姑原本有些诧异,不过安氏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假传太后懿旨,只得疑惑的跟着退了出来。安氏将裴氏留在寝殿照料,自己出去等紫落。   “郑野郡夫人,下官有一话,不知夫人可听得进去?”安氏刚刚出了寝殿,就见余太奇迎面拱了拱手,正色道。   余太奇要说什么安氏心里清楚的很,她先取出帕子拭了拭眼角,做好了接下来的准备这才楚楚的道:“院正有话不妨明言。”   “令爱病重,夫人在这个时候要接她回家,反而不美,何不请太后收回懿旨,留在这里调养,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好起来的。”余太奇拈着颔下白须一脸诚挚的说道。   安氏要不是知道他与未央宫的关系,单看这一副神情几乎真的要以为他是真心为自己女儿考虑了,她心里冷笑一声,眼泪却立刻落了下来,在余太奇面前自然是不能说怕苏如绘死在宫里和父兄见不到最后一面这种话,安氏索性什么也不说,只是流着泪摆出一副伤心难耐的模样。   余太奇也没想到她会是这么一个反应,作为太医院的院正,余太奇的医术自是不虚,他一探脉就知道苏如绘看似病得凶险其实并无性命之忧,而且脉象上隐约还有一种服药的痕迹,只不过余太奇虽然被周后收买,却不清楚这药到底是苏氏自己吃的还是太后下的,所以既然先到的姜太医已经下了危险的结论,他也不会去戳穿属下的稳妥之举——万一药是太后下的,那在这深宫里苏氏必死无疑,到那时候为了平息青州苏氏的愤怒,若太医之前说过无妨之类的话,那肯定是第一个被交出去的人。   而且就凭苏氏那副奄奄一息神智不清的模样,若是太医说一句没什么关系,只怕人人都以为是在敷衍了事,罔故青州苏氏嫡女的性命。青州苏要是想有意陷害,让苏如绘多躺几天,武德侯、定国公都不用去朝堂上闹,只管将消息传出去,那个太医也非被门阀世家鄙弃厌恶不可。   所以余太奇倒没怀疑姜太医不说出苏氏真正的病情是被收买,但是这会安氏说请了太后的旨意要接苏氏回家,余太奇立刻猜测到多半是苏如绘自己服药脱身,不过现在安氏已经进了宫,当着她的面戳穿苏如绘,那等于是立刻与青州苏结仇,就连皇室现在都不想这么做,余太奇纵然要为周后做事还没傻到把自己做炮灰的程度。   就算太后和长泰因此识破了苏家的伎俩,苏家最多受一番斥责,秋狄未灭,仪元长公主的仇还没报,苏家想弄死他一个太医,凭周后怎么可能保得了他。   因此余太奇只能从苏如绘的病情上入手,谁想到郑野郡夫人根本不和他争论,只是默默流泪,倒仿佛是余太奇说了什么了不得的坏话一样,余太奇到底是男子,被诰命夫人这么一手弄得好不狼狈,尴尬的站了片刻只得狼狈告退下去。   “郡夫人还请保重,令爱如今病得厉害,还要夫人照拂。”姜太医见状,劝说了一句也随着退了下去。   见两位太医都被赶走,安氏这才满意的收了眼泪折回内殿。   “母亲,那两个太医都走了?”裴氏见她重新回来忙靠近了低声问道。   “哼,余太奇这不安好心的杀才,居然还想劝说本夫人让女儿继续留在这里!”安氏冷笑了一声,对正手足无措的秀婉道,“刚才太后已经同意让如绘回武德侯府住一段时间,等病养好了再回宫,怕节外生枝,因此没求太后也允你跟去侯府,只怕还要委屈你独自在宫里待一段时间,你放心,如绘迟早要再回来的,就是我这个做娘的不想,太后也定然不会答应,到那时候她必定还是要你来服侍,只是这段时间苦了你了。”   “夫人言重了,秀婉家里蒙夫人大恩未报,有什么委屈的?”秀婉虽然听说苏如绘出宫暂居却不带自己十分失望,但还是认真的回答道。   郑野郡夫人点了点头,正要再安抚她几句,忽然外面紫落奔进来道太后派的软轿已经到了,忙招呼软轿直接停到大殿里来,用一床被子裹着苏如绘前呼后拥的抬了进去,婆媳两个跟着软轿一路催促,生怕嘉懿太后中途反悔,一直到出了宫门上了自己家的马车才长长吐了口气,吩咐车夫赶稳了车回侯府。   第一百二十九章 沉疴散   苏如铁的媳妇、硕人应是裴氏,前两章都记错写成卢氏了,现已更正。   ……………………………………………………………………………………………………………………   回到武德侯府,郑野郡夫人吩咐大开中门,马车长驱直入到后院才停下,裴氏早在门前就唤过小厮飞奔而入,几个身体强壮的嬷嬷已经在等着,帮着将苏如绘先抬到郑野郡夫人的卧房里去,裴氏百忙之中又派云若、云烟亲自去将苏如绘从前的住处打扫出来,这才缓了口气进内去探望小姑。   郑野郡夫人将苏如绘暂时安顿好,打眼一看四周,都是心腹之人,便对恰好进来的裴氏点了点头道:“去拿支白玉金参来。”   苏氏千年望族,似白玉金参这等东西,在大雍未伐北戎前就能弄到手,如今更是装了小半箱子,裴氏知道夫婿就只这么一个妹妹,一向受宠,所以挑了一支品相最好的,郑野郡夫人接过看了看便吩咐紫染切下一截去熬成参汁。   “母亲,妹妹可要紧?”裴氏虽然知道苏如绘必定无性命之忧,但看她那奄奄一息的样子还是担心的问了一句。   因回了侯府,郑野郡夫人心情大好,听儿媳这么问觉得裴氏关心小姑,不觉心情又好了几分,笑着摇头道:“不妨事,这孩子从小一病就吓人,其实就是不喝药,躺个十天八天也就开始恢复了,也幸亏如此,要不然宫里怎么肯就这么放人呢?”   “太后这次居然同意母亲的要求,倒是让人意外。”裴氏也长出了口气,大雍谁不晓得这位太后的厉害,这次郑野郡夫人顶着太后的脸色把女儿要了回来,裴氏不敢阻拦心里何尝不是捏着一把汗,幸亏太后最后居然同意了,要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自己婆媳该怎么下台。   郑野郡夫人闻言却是冷笑一声道:“宫里面同意不过是见我儿病成这个样子,怕一个不好真的去了,让外面传谣言道皇家逼死门阀嫡女罢了。”   裴家不是门阀,但也是个世家,裴氏自然心领神会道:“这却是多亏小姑是这样的体质了。”   “你也跟我在宫里折腾半天且去休息吧。”郑野郡夫人这才想起对媳妇关心一下,“药可还在吃么?”   “劳母亲费心了,一直在吃,只是……”裴氏听到这声关心却不自绝的抖了一下,她的娘家裴氏原本就不能和大雍一等一的门阀相比,不过是因为苏万海早年与她父亲的袍泽之情才定下来的,嫁给苏家嫡长子苏如铁已经足足六年,膝下却无一子半女,要不是郑野郡夫人自己厌恶姬妾,加上苏万海与裴氏的父亲关系极好,所以公婆都没给苏如铁塞人,这会沁雪居里早就莺莺燕燕一片了。   不过郑野郡夫人虽然厌恶姬妾,但却不能不关心自己儿子的子嗣,因此这一年来虽然没给苏如铁物色小妾,却请了好几个名医来给裴氏把脉熬药,只可惜始终没有效果。   “这个徐大夫据说是妇婴圣手,听其他人说他开的方子喝几帖就能见效了,怎么你到现在都不见好消息?”郑野郡夫人听了顿时十分失望,裴氏越发局促不安,就在这时床上的苏如绘轻呻一声,顿时让郑野郡夫人把儿媳丢在一边,柔声上前安慰,裴氏趁机借口去看紫染熬药抽身而去。   苏如绘全身滚烫烧得好不难受,迷迷糊糊里一碗温温的药汁灌进嘴里才好过了一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正午了,因裴氏无子,郑野郡夫人自己也还健朗,所以武德侯府的掌家之权还未交给裴氏,此刻房中只有两个使女守着,见苏如绘睁开眼睛都是喜不自胜:“小姐可算醒了!”   当下一个人来问苏如绘可想进些什么,另一个飞奔去禀告郑野郡夫人。   没过多久安氏匆忙进来,就看到女儿有气无力的靠在引枕上恹恹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回到家里来了?”   “你们先出去,留紫染紫陌伺候就是,紫落你去把鸡汤端一盏来。”郑野郡夫人把其他人打发走了,只留下刚才守着苏如绘的两个心腹,这才道,“见你病得凶险,留在深宫不放心,是以母亲求了太后让你回家养病,等病好了再回宫。”   苏如绘诧异道:“太后她竟然肯?”   “你自己是不知道自己一生病是个什么模样,就是家里知道你这习惯的每回也要被吓着,何况是其他人?”郑野郡夫人可不会因此感谢太后,冷笑着道。   苏如绘知道自己一病就显得吓人,小时候没少让父母操心,却没想到这个体质居然还让母亲硬从太后手里把人诈回家,虽然迟早还是要回宫,但究竟能够轻松一段时间,倒是真心实意的笑了出来:“可算能过一段不用操心的日子了——对了,母亲昨儿在太后面前,可没忘记那位尊贵的郡主罢?”   听她这么一说安氏冰冷一笑:“我儿不惜服下沉疴散,母亲岂会不懂你的意思?”   沉疴散对身体无害,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在脉像上显示出病态,这是苏家给苏如绘准备的一招后手,一旦有急事需要与家中联系却不方便时,便服下它装病,便可制造出病情沉重的假象,然后郑野郡夫人自可入宫探望,不过遇见真正的杏林高手却也难以伪装,但考虑到余太奇这等水平的太医不会轻易替几个无品级的女孩子看病,却也能瞒过如姜太医那种人了。   何况苏如绘这回确实病了,便是余太奇也只是心存疑惑。   “这就好。”苏如绘满意的点头,“这位郡主是个麻烦,偏生我在宫里无品无级没法对付她,如今咱们得了这么一个理由,可不能轻易放过她!”   “这还用你说?你父亲和三个哥哥现在就在宁王府讨公道!”郑野郡夫人哼了一声道,“我已经叮嘱过你三哥,你父亲有侯爵在身、你大哥已成家、二哥还要等陛下恩旨赐婚,都不方便胡闹,他反正除了一个太子伴读什么都不是,年纪又最小,让他只管可了劲的纠缠,这次不把宁王府闹个天翻地覆,看我怎么收拾他!”   “夫人不知,昨儿三公子在宫里得到消息,当场就把另一位伴读给打了呢。”一旁的大丫鬟紫染凑趣道,“要不是太子出面拦阻,那伴读就该被抬出去了!”   郑野郡夫人顿时皱起眉:“他又惹事生非?!”紫染本来是想卖个好,却没想到安氏会生气,正在尴尬,便听苏如绘道:“那个伴读我知道是谁,叫端木劲,是宁王后的娘家侄子,从前在宫里还找过我麻烦,被我叱责过一回,三哥若是打了他那也是应该的!”   “原来是端木家的旁支!哼,那被我苏氏嫡子打一顿又如何?若不是在宫里碍着太子,这种人活该让如锋身边的小厮去抽,也配让如锋亲自动手!”郑野郡夫人现在听到和宁王后母女搭边的事就不痛快,何况锦绣端木虽然与青州苏氏一样是门阀,但端木静光与端木劲都是旁支出身,郑野郡夫人可没放在眼里,苏如锋因是幼子一向最顽劣不过,从前郑野郡夫人没少头痛,不过这会觉得有这么一个擅长胡搅蛮缠的儿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今儿早上得了郑野郡夫人的话与武德侯的默许,苏如锋可是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出了门,就让宁王府头痛去吧!   第一百三十章 宁王府   喝了一盏鸡汤苏如绘精神顿时好了许多,便想起裴氏道:“长嫂呢?”   “这会子她也正在喝药呢,过一会就会过来看你了。”郑野郡夫人替她掖了掖被角道,“你原来住的召南苑虽然日日打扫,但终究好些年没人住了,今儿派人把东西都拿出来晒了一回,晚上再搬过去吧。”   “母亲安排就是。”苏如绘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安氏的照料,笑着道,“上一回见长嫂都过去六年了,不知我这嫂子和母亲处得如何?”   郑野郡夫人不以为然道:“咱们家这种人家,向来只有婆婆挑媳妇的不是,难不成她还会和我过不去么?不过裴氏到底也是诗礼人家,溪和人还不错。”   裴氏的闺名是溪和,苏如绘对这个嫂子也谈不上什么印象好坏的,毕竟见得少,便复与郑野郡夫人说了其他几个亲戚,不知不觉就提到了苏如墨:“大伯家的四姐还没许人家吗?”   “小顾才子到现在都没定下来她怎么肯?”郑野郡夫人冷笑着道。   “这也太明显了,如墨堂姐比我长两岁,这会及笄已过,再没个说法,她自己让人小瞧是小事,怕苏家其他女孩子面上也难看。”苏如绘可是记得家族聚会时别人说过,曜国太夫人和曜国夫人当初是怎么为难自己母亲的,她从心底里就不希望苏如墨得逞,因此说话时就带了三分冷意,“如墨堂姐固然是嫡女,可是如华、如媚堂妹难道不是吗?大伯就不怕下面两个堂妹的婚事……”   “你自己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子说什么婚事不婚事的,没得让人笑话!”郑野郡夫人嗔道,“这些事情还用得着你来提点我?”   苏如绘嘴角一撇道:“女儿这不是替母亲抱不平么?”   “有什么好抱不平的,你大伯膝下几个儿子都不成气候,我有你们这几个孩子——如峻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可这几年也算孝顺,难不成那两个还能再欺负到我头上来不成?”郑野郡夫人又是感动又是好气,点一点她的额头道,“行了,紫染把参汁拿来,你再喝一盏就休息吧,晚上我再叫你起来。”   “我见一见长嫂再睡。”苏如绘拉着她的手撒娇道。   “怕什么,你长嫂不是不讲理的人。”郑野郡夫人不在意的道,就算裴氏不讲理,难道还敢给自己女儿穿小鞋不成,这武德侯府可是自己在当家!   不过苏如绘坚持,还是见了裴氏一面寒暄数句才喝下白玉金参汁沉沉睡去。   到了晚上召南苑的东西都已经晾晒过一番,将数年无人居住的阴气散去,郑野郡夫人又亲自去检查了一遍,这才叫醒了苏如绘,替她更了衣,用软轿直接抬了进去。苏如绘刚刚在自己故居歇下,外面就是一阵嘈杂声,不用下人禀告就能听见苏如锋一迭声的嚷进来道:“妹妹醒了?什么时候的事?现在烧可退了点没?”   “你给我轻点声!”郑野郡夫人猛然转过头去喝道。   正抢在一行人最前踏进来的苏如锋顿时乖乖住了口,朝半靠在床头的苏如绘扮了个鬼脸,笑嘻嘻的蹩到一旁不说话了。   在他身后却是武德侯苏万海,苏如铁年长稳重一些,苏如峻庶出,都依着礼仪走在苏万海之后,依次而入。   “父亲!”郑野郡夫人这些年时常入觐,总能与苏如绘见上一面,而苏万海却只在长子婚礼上见过女儿最后一面,此刻再见,苏如绘叫了一声父亲顿时眼泪就下来了,苏万海亦动容道:“我儿,你长这么大了!”   裴氏担心苏如绘病中情绪过于激动,但她的身份却不便在此刻多嘴,忙对苏如铁使个眼色,苏如铁微微颔首,在旁插话道:“这次如绘能够回家住一段时间,父亲该高兴才是。”说着拍了拍身旁苏如峻的肩膀道,“一别六年,若是在路上遇见,咱们都不认得自己妹妹了!”   “可不是?”苏如峻自是知道苏如铁的意思,接话道,“当初那个顽皮的小女孩如今竟出落成了窈窕少女,父亲瞧着可欣慰么?”   郑野郡夫人这时候也皱起眉道:“难得一家人见面哭什么?别伤了身子!”这般左哄右哄苏如绘才收了眼泪,苏万海在床前一张绣凳上坐下,先问郑野郡夫人:“可请了颜大夫来看?”   “还没有,颜大夫医术高超,等如绘今天晚上服完第三碗参汁再请他罢。”郑野郡夫人摇了摇头道。   “你真是糊涂,既然跟宫里说了要接女儿回来将养,怎么连个大夫都不请,这不是明摆着让人识破么?”苏万海闻言责备道。   郑野郡夫人可不吃他这一套:“你又知道什么?!沉疴散的药力须服下三碗参汁才可消除,颜大夫虽然医术高明,但他归根到底不是可信之人,让他看出端倪岂不是反而害了如绘?再说如绘在宫里就已经由余院正、姜太医商讨开了方子,这么急着找其他大夫,岂不是公然说我们信不过宫里,或是看不起那两位的医术?!”   安氏素来强势,被她抢白苏万海倒也习惯了,并未觉得在子女媳妇面前下不了台,微微点头道:“那明天一早请颜大夫来看看,宫里龌龊的事情多,别让人对如绘下了暗手,趁这次的机会弄个明白!”   “这种事情还用你说?难不成如绘是你一个人的女儿不成?”安氏哼了一声,道,“你们这么晚才从宁王府回来,可有什么结果?”   “能有什么结果?”苏万海提到此事便是冷嗤一声,“昨天下午你们带如绘出宫没多久,太后就把宁王后召入宫,说是要训斥她教女不严之过,其实就是防着咱们今天去寻麻烦让那端木氏下不了台罢了。宁王后不在,宁王亲自出来赔礼,我和子巍、子峦除了冷着脸也不能对宁王怎么样,子峨倒是一个劲的闹腾着,不过宁王府家大业大,也不过出口闲气!一直等到掌灯也不见端木氏回来,必定是太后听说了我们在宁王府的事把她留宿宫中了。”   “你们父子四人在宁王府足足一整天就这么被打发回来了?”安氏顿时大怒!“真是岂有此理!端木静光!以为有太后照拂就真得动她不得了?一个旁支之女,什么东西!溪和,明天你留在这里照顾如绘,本夫人亲自进宫去找她算帐!”   裴氏吓了一跳,正要劝说,苏如铁已经赔着笑道:“母亲息怒,太后虽然召走了端木氏,让我等只能在宁王府枯坐一天,但这中间与宁王聊下来,却也想到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安氏虽然被裴氏拉着但还是觉得一口气咽不下去!   “端木氏善妒,宁王并不喜欢她,不过是看着锦绣端木的面子……就拿前不久的立世子来说,宁王想立的乃是庶三子甘远,但端木氏前不久却诞下一子甘珍,如今越发在王府不可一世!”   安氏略一思索:“大雍以嫡长为贵,既然端木氏有子,那庶子怕是无望了。”   “大雍立国以来可不是没有废后,何况只是王后而已。”苏如铁冷冷一笑,“端木氏跋扈,今日在宁王府试探下来,宁王对她的不喜甚至已经影响到了怀真郡主和小世子甘珍身上,反倒是对庶三子甘远十分宠爱,今日特意叫出来给我们奉茶赔礼……母亲,若我们在这件事上帮宁王与那甘远一把,不但可以除了端木氏与那个郡主替妹妹出气,还能与宁王府交好!”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及禧   安氏闻言凝眉半晌,才冷哼道:“宁王府怎么演你们就信什么?谁晓得这不是端木静光与宁王打的主意?自大雍定鼎,除了皇家,分封诸王哪一个立嗣不是从嫡从长?非嫡非长者欲继嗣,那全是看皇家恩典!宁王这许多年与王后不甚和睦,我倒是听那些妇人提起,道正因端木氏膝下只怀真郡主一女,无子且善妒,不肯请立庶子的缘故,如今她有了嫡子撑腰,宁王又怎会放弃?”   所谓嫡长继制是这样的,正室无所出则为无嗣,即使庶子再多也无用,大雍虽然地域广阔,但从太祖时候起一路分封下来,时间一长也难免无地可封,再说早先封国的那一批藩王传到后来也与皇室血缘寡淡,新诞生的皇子必定受到更多重视,但大雍四域富饶之地皆已封出,除非大批藩王作乱,否则后来的皇子自然只能封到偏僻之地去。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从太祖之孙显宗时起,藩王继嗣以古制为嫡长继制,正室无所出则为无嗣,国除,其庶子仅能得藩王府中资财而分遣散去,甚至连王子的名号也只能保留到王孙一辈,即与寻常富户无甚差别。   只有极少数与皇室关系好,或者出于种种原因的藩王才能够得到皇室的认可,以庶子继嗣。通过这种方法,许多藩国即使不叛乱也不得不面临撤藩的下场。这也是大雍初年四境安靖,开国四破军却一直留了下来的缘故——因为嫡长制颁布后导致许多藩国就此除国,一度引发藩国不安,需要用以震慑诸藩。   当然藩王们也不是没办法应对这种情况,最简单的莫过于废后重立,几年前得罪太后的韩王后,亦是膝下无子,太后赏赐韩王美人后,其中一名美人诞下子嗣,虽然出身卑微,但因子嗣涉及藩国存续,韩王后若再无所出,被废是迟早的事情。   虽然废后也需要皇室批准,不过比起请立庶子却简单多了,这也是当初宁王及禧身为先帝长子,却只娶了锦绣端木家旁支之女的缘故——一旦正室无后,废一个门阀旁支之女,总比废除门阀嫡女来得轻松,先帝不打算将大雍传给及禧,也不愿意给他太高贵的正妻,同时,不是端木嫡系之女,若无所出,也方便及禧废后。   只不过这端木静光能把好.色的宁王压制这许多年,宁王庶长子都已经娶妻生子了,也算是手段过人。   “母亲,藩王请立庶子虽然艰难,但对于宁王来说难么?今上刚登基时,诸皇子不服,幸亏宁王识大体,带头退让,才让皇室不至于内乱,这些年太后、今上对宁王府的赏赐如流水一般,若非端木静光及时有孕,早在大半年前,今上就当朝允诺甘远为嗣了。”苏如铁却道,“而且就算宁王要保端木氏,又何必弄得如此复杂?我苏家虽是门阀,但明面上不过公侯之位,他却是王爵,并且乃先帝血脉,还敷衍不了我们?说到底我们去王府讨公道也不过是为了接下来做准备而已。”   “接下来还要做什么?”苏如绘在旁听着插嘴问道。   接话的却是苏万海:“哼,好个嚣张的端木氏,区区旁支也敢欺我苏氏嫡女!为父已经与你伯父商议过了,太后与陛下看重宁王,何况宁王这几年沉迷声色,与宫中反而疏远起来,想必后.宫之事他也不至于插手,避开了宁王,我堂堂苏氏嫡系连个端木旁支之女都收拾不了还称什么千年望族?”   “父亲和伯父的意思,是让妹妹你多‘病’一段时间,一来是在家里多休养休养,二来则是给端木氏施加压力,苏氏已经派人四处撒播消息,将端木氏的无德善妒散布出去——已经打点了好些清流,妹妹这段时间在家调养就看着吧,咱们绝不会让你平白吃那许多亏的。”苏如峻原本沉默寡言,不过去西境和北伐里历练了一圈,沉稳了不少,性情却也干脆得多,不似往日那样死气沉沉,他的生母已故,从小到大,郑野郡夫人对他虽然不如亲生儿子,但也照拂有加,因此兄妹之间感情一向不错。   苏如绘眼珠转了转,忽然道:“父亲,哥哥,你们可晓得宁王为什么喜欢他的庶三子,而非长子或其他儿子?”   “宁王膝下有六子,那甘远文武双全,人也长得极为神似宁王少年时候,据说他的生母生前曾是宁王非常宠爱的一个妾,可惜红颜薄命,生下他不久就死了,自那以后宁王爱屋及乌,这甘远却是宁王亲自抚养长大的,父子情分自与其他庶子不同。”苏氏毕竟是门阀,这点消息早就打听清楚了,苏如铁道,“因此,母亲,妹妹,父亲与我们都认为宁王今日并非全是在演戏,他确实有意立甘远。”   安氏眉毛一抬,冷笑道:“若是要帮甘远和宁王,何不帮到底?”   “母亲的意思是?”   这会内室也没外人,郑野郡夫人亲自打理内宅,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因此她淡淡的笑了笑,语气之中却不期然的叫人生出一种寒意来:“嫡长承嗣,乃是古制,但若嫡长子死了呢?”   苏如绘与裴溪和脸色都是一变!   不过苏万海、苏如铁等男子却神色不变,显然早就想过这个方法了:“端木氏好容易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当成了宝贝,据说连宁王都不让靠近,就连今日太后传她入宫,也把甘珍带了进去,她毕竟是端木家的女儿,身边好歹有几个可靠之人,不仔细筹划怕是要留下痕迹,那就麻烦了。”   “连宁王都不让靠近?”安氏心中一动,“这孩子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当初宁王请立庶子,今上都已经当朝同意了,端木氏却马上有了身孕,而且生下来还是个儿子——这也太巧了!”   “是巧合,不过以前咱们家和宁王府也没什么矛盾,当初妹妹与怀真郡主那起子事都没放在心上,毕竟那端木氏教导出来的女儿就是个跋扈的,想着怀真郡主乃几位皇子的堂妹,压根就没有做皇子妃的可能,因此就没太注意宁王府,注意力都放到了其他人身上,却没想到这怀真郡主如此心大,什么都敢想!”苏如铁摇了摇头,有点遗憾道。   刚才因进来时被安氏训斥而一直乖乖站在一边的苏如锋忍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出声道;“若不是怀真郡主一个劲的针对妹妹,谁能想到怀真郡主居然会有这个心思呢?只是父亲、母亲,两位哥哥,难道不能把这件事透露给太后与陛下?想必这两位也不愿意看到皇家乱.伦之事发生吧?”   “那两位的眼睛难不成还不如你吗?怀真郡主这些年来一次次入宫都住着西福宫里,到处缠着二皇子,你以为他们真不知道?别说那两位,就是霍贵妃也不可能不清楚!”苏如峻虽然是二哥,但他是庶子,因此只是笑了笑,苏如铁却毫不客气的训斥起来,“那两位心思深沉,所打算的不是你能想到的,既然他们装糊涂,我们就不能去揭这个盖子!”   “说是乱.伦,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苏如绘不以为然道,“三哥你糊涂了,现在的宁王虽然是先帝亲子,怀真郡主与诸皇子都是嫡亲的堂兄妹,可是先帝在时就把宁王过嗣给了老宁王,老宁王可是异姓王!怀真郡主唤二皇子为表哥,那是从霍贵妃处论的,可不能算是乱.伦。”   宁国的封地在江南富饶之地,沃野三千里,这么好的地方皇家自然觊觎良久,当初隆和帝为了让天资聪慧的长泰继位,因此将几个最有威胁性的年长皇子全部打发了出去,因隆和一朝无嫡子,最重头的自然就是平庸却占了长子之份的及禧。   先帝虽然不属意及禧继承大位,不过毕竟是自己儿子,又是长子,也不愿意太过委屈了他,在诸多藩王中一看,老宁王,膝下无子,只得一个郡主,先帝便觑了这个机会,先赐了一道恩旨,召他入都养病,养了半年就一道明旨将及禧过继了过去,老宁王虽然知道缘由却也只得同意,再说他本来就没儿子,连个庶子都无,也没什么好怨恨的,为着女儿的未来少不得还要再三叩谢皇恩。   为着老宁王的配合,隆和还特别礼遇康悦郡主,不但在老宁王去世后接其入宫养在如今的太后膝下,后来还特许她以公主的待遇出嫁。   苏家这边群策群力的算计着端木静光与怀真郡主,那边怀真郡主忐忑的跟着母亲回到水云居,一进门,端木静光就吩咐人全部下去,自己抱着尚在襁褓的甘珍,冷冷道:“你给我跪下!”   “母亲!”怀真极为委屈,不情愿的跪了下来道,“这事也不能全怪孩儿……”   “你还敢说!”端木静光此刻是真的怒了,怀真郡主自以为天家血脉身份尊贵,虽然晓得苏氏乃一等一的门阀,却不知道这些渊源千年的门阀到底有多么可怕,但端木静光知道!她是锦绣端木的旁支之女,但就是一个旁支之女,这么多年来也稳坐着宁王后之位,即使膝下只有一女,宁王也不宠爱她,却不得不忍着她!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她的姓氏——端木!   作为旁支,端木静光能够调用的家族资源与助力只是端木氏很少的一部分,但即使如此,也让先帝长子、如今的宁王投鼠忌器!那个苏四可是青州苏氏的嫡女啊!再想一想,武德侯这一支还只有她一个女儿!   虽然如今青州苏的族长是定国公苏万润,但是苏万润膝下诸子都不成气候,而且苏万润比苏万海年长十几岁,这些年身子越发不中用了,否则也不会早早的致了仕。苏万润若故,族长必定是苏万海,苏万海膝下三个儿子,最差的一个都混到了太子伴读,且与太子关系极好!   父兄如此出色,那苏如绘自己难道是笨人?端木静光还没进到皇宫就明白了,自己女儿这次肯定是被设计了。问题是安氏动作那么快,已经把女儿接回了家,苏如绘怎么病的,病成什么样子,还不是苏家说了算?   无论如何,自己教女不严的帽子是摘不掉了!而怀真,只怕苏家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来败坏她闺誉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念心   听了端木静光耐着性子的分析,怀真郡主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她怎么也不相信自己一个堂堂郡主居然还不如苏如绘一个门阀出身的女子来得举足轻重:“母后,大雍是天家的,我是天家血脉,那苏氏只是一个门阀而已,所谓望族,又怎么能和天家相比?”   “大雍立国至今不过区区两百多年,青州苏氏的家谱却可追溯至千年之前,这一千年来不算大雍,我中原已经换了多少代皇朝?远的不说,前朝皇室在当时何尝不是尊贵无比?那时候苏氏亦在其中为臣,可是前朝覆亡之后,别说郡主,那些公主未曾在国亡时自尽全节,后来流落何方何地你可知晓?而青州苏氏的嫡女什么时候沦落到那种地步过?”这话其他王后怕是连想都不敢想,但出身锦绣端木的宁王后却只管一句一句的敲打着女儿,“天家是天家,自然是天下最高贵的,可你若以为这天下当真是天家想怎么说怎么算那就太可笑了!”   “前朝隆和八年……凤州卫氏与东胡刘氏还不是门阀,可是……”怀真郡主还是不服气,嘀咕了一句。   端木静光见她这般油盐不进又是生气又是恼怒,但也只能捺着性子和她好好的解释:“凤州卫、东胡刘,你以为是天家震怒就轻易把他们赶下去的?”   “难道不是?”怀真郡主疑惑的问道。   “愚蠢!”端木静光气得直接摔了一个茶碗,却把襁褓之中的甘珍惊醒了,顿时就哭了几声,这甘珍不知道为什么身子非常的虚弱,哭声也不高,好似猫叫一般,怀真郡主本就不高兴他出生后端木静光明显冷落自己,此刻正心情不好听着更是烦闷,便起身道:“我去叫乳母来,母亲何必整日里亲自抱着他?交给乳母也就是了!”   端木静光本来正哄着儿子,闻言怒道:“这是你弟弟,他身子不好你这个做姐姐的不关心他不说,还说出这种话来!实在教人失望!”   “母后!”怀真郡主本就觉得委屈,此刻被她一训斥更是差点掉下眼泪来,“你……你有了儿子,自然看女儿什么都不顺眼了!”说着也不管端木静光的脸色,一跺脚跑了出去,连乳母也不叫了。   “你!”端木静光也气得够呛,怀真郡主开门开得急,一阵急风刮进来,身体孱弱的甘珍顿时咳嗽起来,端木静光又气又恨,只得举起袖子替他挡着风去唤来乳母嬷嬷伺候。   进来的嬷嬷叫要姨,是端木静光陪嫁婢女,先陪端木静光看着乳母喂了甘珍,又将乳母打发出去,这才扶着端木静光坐下,叹了口气道:“小姐这些年受苦了!”   “我受苦不打紧,可是怀真那孩子实在太伤我心了!”端木静光被她这么一怜惜先自落下泪来。   “郡主年纪小,总会明白小姐的心的。”   “她竟然说我有了甘珍就看她不顺眼,却不想一想,不是为了她,我何苦要生这个小的?”端木静光想着就是一阵阵的气苦,她是端木氏一个旁支的嫡女,从小也是娇生惯养,十五岁参加选秀,被指给了先帝长子,当时及禧的几个弟弟都没出生,新婚时及禧对她也很好,即使端木静光成婚后数年无所出,及禧身边多了好几个先帝赐的姬妾,但及禧始终很给她这个正室面子。   那时候端木静光怎么过来的只有她自己最清楚,一直到了快十年后她都以为此生不会有所出了才偶然遇见一名杏林高手,告诉她她是被人下了寒药,苦心调养数年才得一女怀真,端木静光怎么能不把女儿当成了眼珠子看待?   可是怀真不是儿子,而成为宁王的及禧也没了早先对她的怜惜之情,他的怜惜逐渐分到了那些年轻美貌的姬妾身上去,若为自己端木静光早就死了心,但怀真的未来不由她这个母亲不操心,没有娘家撑腰,就算有郡主的头衔又如何?   何况以怀真郡主的身份,她所嫁的人家也不是寻常门第,难道要叫其他庶子继了位,让怀真去看这些不是同母的兄弟的脸色?   “小姐莫要伤心,您生小世子就伤了身子,若再伤心有个三长两短可叫郡主与小世子怎么好?”要姨轻声劝解着,从她手中接过了甘珍,“奴婢替您抱一会世子,小姐休息会吧。”   “也好,对了,怀真这么跑出去去了什么地方?”端木静光心灰意懒的叹了口气,却还是惦记起了女儿。   “小姐放心,奴婢让人看着呢,郡主没有去哪里,出了水云居,去后面绿滟池散心了。”要姨安慰道。   绿滟池是西福宫里的一个大花池,霍贵妃喜欢睡莲,长泰便令人凿了这么一个大池来蓄养,这会睡莲未到开时,但绿油油的叶子已经浮在水上,那种深邃油亮的色泽却与荷花不同,显得格外生机盎然。   不过这盎然落在了怀真郡主眼里却是说不出的可恶,她将身边使女尽却赶走,就近折了一枝柳枝下到池边狠狠抽打起附近的睡莲叶来,直抽得水花四溅莲叶破碎沉入池底,才略略缓了口郁气。   就在这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怀真?你在干什么?”   怀真郡主立刻丢下柳枝转过头,只见甘然着一袭绛色深衣,衣缘处结了彩纹,金带束腰,悬美玉,踏轻靴,俊秀的脸上,正带着一丝诧异望着自己。   “表哥!”怀真在甘然面前一向任性惯了,可不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落在他眼里有什么不好,这会她心里正不痛快,尤其又遇见了甘然自是要好好倾诉一番,“母后她有了甘珍就不管我了……”   怀真说话间几步从池边爬了上来,就要扑进甘然怀里去好好哭一场,然而甘然不动声色的向旁使个眼色,身后转出一个嬷嬷来挡住了怀真郡主,面无表情道:“郡主若是有什么不舒服奴婢送您回水云居罢,娘娘正在殿中等着楚王殿下呢!”   这嬷嬷有意咬重“楚王殿下”四个字,怀真却没理会她,而是收了眼泪惊讶道:“姑姑传你来的?有什么事吗?”   皇子们搬到嘉木宫后,因嘉木宫在前朝范围,距离后.宫距离颇远,所以都是隔两日回各自母后或母妃处请个安,此外若周后霍妃这些做母亲的也可以派人去传召相见。   怀真郡主这回进宫还没遇见过甘然,正以为他是来请安恰好遇见了自己,却没想到是霍贵妃叫来的,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这一句落进那嬷嬷耳中却不那么好听了,这嬷嬷怀真郡主认识,名叫念心,是霍贵妃的近身嬷嬷,因此在西福宫中极为得脸,这些上了年纪的嬷嬷都是自小进宫熬过来的,最讲究规矩,而怀真郡主自恃郡主身份,从前也没怎么把霍贵妃身边人放在心上,念心自是对她印象好不到哪里去,刚才怀真见到甘然不但直呼表哥,甚至连礼都没见一个,如此随意,让念心看着就先厌恶了三分,此刻听她居然连霍贵妃为什么召见自己养子都要打听,更是沉了脸色:“贵妃娘娘是楚王殿下的生母,召见殿下自是有些母子之间的话要聊,郡主若是暂时不想回水云居,那么就请继续在这里赏玩,奴婢却要与殿下一起去回娘娘的话了!”   “这个奴婢好大的胆子,我问表哥话,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插什么话?”怀真郡主虽然骄傲却不笨,哪里听不出来这念心不客气的态度,当下冷笑一声喝道。   …………………………………………………………………………   过渡章节……放心明天就正常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西福宫   “奴婢自是不敢打扰主子们交谈,可是贵妃娘娘有事召楚王殿下觐见,奴婢自然要提醒殿下与郡主。”念心可不是刚进宫的小宫女,被怀真郡主一叱马上就吓得跟什么似的,她仪态端正的行了一礼,对甘然使个眼色道,“殿下,莫要让娘娘等久了,快去吧。”   “也好,怀真你自便,孤去见母妃了。”甘然神色如常,笑着掸了掸衣襟扬长而去。   “表哥!”   怀真郡主没想到自己发火后甘然也不帮自己训斥念心,居然就这么借着念心的话一走了之,顿时又惊又怒,却见念心也要转身离开,如何忍得?“你这个奴才给本郡主留下,本郡主这就教教你怎么个与主子说话法!”   念心眼底闪过一丝阴霾,淡淡向她一礼:“多谢郡主,只是奴婢虽然卑贱,却是贵妃娘娘的人,贵妃娘娘既是大雍正一品四妃之一,又是您的长辈,郡主若要责罚奴婢,是不是也该请示过娘娘?”   “哼,一个老东西,本郡主打死了你又如何?难道姑母还会为了你和本郡主计较不成?”怀真郡主因自小被宁王后宠爱,长泰膝下唯一长过十岁的乐安公主又在七年前意外去世,皇家女子中以她身份最为尊贵,早就养成了高人一等的脾气,如今又在气头上哪里会把念心放在眼里?   绿滟池边因怀真发怒将其他人都赶走,一时间竟无人前来阻止。   那边甘然独自进了西福宫正殿,霍氏正穿着常服等待他的到来,甘然进得殿中先自跪下道:“儿臣给母妃请安!”   “快起来罢,母子之间哪来这许多虚礼?”霍氏这七年来恩宠不断却至今无孕,早已经死了心,对这个养子更是加倍的体贴亲近,此刻见状连忙虚扶了一把道,“母妃让念心去迎你,怎么她居然敢怠慢吗?”   “不是念心嬷嬷怠慢,是在绿滟池边遇见了怀真郡主,郡主情绪不大好,嬷嬷怕母妃等急,让儿臣先来见母妃,她自己则留在那里劝说郡主。”甘然笑着站了起来走到霍氏身旁道,“母妃这两天身子可还安好?前两日里忽然转了一次寒,没冷到罢?”   霍氏听得舒心,笑着摇了摇手中轻罗小扇道:“这会儿只会一天比一天热起来了,哪里还能冷到什么?倒是你,住进嘉木宫,母妃也监督不到你,可不至于天天逃学罢?若是让你外公告状到母妃面前,可是不依的!”   “母妃这是哪里话?儿臣就算逃其他师傅的学,也断然不敢不给外公面子!”甘然笑眯眯的说道,“不信下回外祖母觐见,您问她就是。”   霍氏笑着又和他说了一番闲话,甘然也不知道霍氏叫自己来是个什么意思,陪着她聊了小半个时辰,不知不觉,原本伺候在殿中的宫女内监都退了出去,殿门也被关上,甘然知道这才是正头戏来了,肃然道:“母妃?”   “你父皇昨儿歇在这里,说起一件正事。”霍氏也收敛了笑容正色道。   “是什么事?”甘然很清楚霍氏在长泰眼中的分量,许多事情原本该告诉皇后的也全告诉了霍氏,一些甚至皇后都不晓得,霍氏这边却已经知道了,所以太后不喜欢霍氏也是正常——有几个婆婆会喜欢自己费尽心血养大的儿子这般信任另外一个非亲非故的女子?   也正因为太后的不喜,霍氏的宠爱虽然自璎华夫人之后为宫中第一等,却一向谨慎,长泰告诉她的事情,如非必要是从来不对甘然提的,如今她把自己唤来并提起,显然这件事情是和自己有关系。   果然,霍氏缓缓道:“是关于太子选妃的事情。”   “什么时候选?”甘然心下一跳,下意识道。   “正选自然是到明年选秀里一起进行。”霍氏道,“不过宫里早早养下这几个女孩子是为了什么你们也都清楚。”   甘然试探的问道:“母妃,可是父皇心里已经定了人?”   “不是你父皇定了人,而是太后。”霍氏淡淡的道,“这些年来就是瞎子也该知道太后的打算了。”   甘然顿时松了口气:“霍七美貌,与太子倒也相衬。”   “你糊涂了?太子选妃难道只选正妃不成?”霍氏这几年对养子可不是白上心的,再说甘然的心意怕是六宫略留意就能打量出来,叹气道,“太后与陛下的意思,是为太子开枝散叶计,正妃之外,再选一位侧妃、两位良娣和孺子等,哦,对了,如今尚寝局那边已经开始着手为太子选出几个美貌年长宫女,只等皇后过目就定下来,另外皇后刚才也派人来问母妃要不要替你也留意两个。”   “不!”甘然眉一皱,立刻拒绝道。   霍氏对他的答案也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母妃也谢绝了皇后的美意,毕竟这一批人是替太子选的,你是次子,又非嫡子,皇后是好意,但这未免于礼不合。”   她这番话说得温柔恭敬,但甘然晓得就算长泰发话霍氏也会推却的,先不说这批人在皇后手里过了一遍都有些什么角色,就是甘霖选剩下的再让甘然选这口气霍氏也咽不下去。   这么多年来霍氏始终盛宠却不孕,与当年那起子杏露茶之事有着直接的关系,若不是碍着太后不喜欢她,就凭长泰对霍氏的宠爱,霍氏绝对不可能让周后过到如今的地步。   “母妃,太子侧妃是谁您可知道?”甘然顿了顿问道。   “皇后想要丹朱郡主,不过永信宫那一位,这几年因着打理宫务的缘故,也渐渐在陛下眼里有了分量,那一位抢在皇后之前对陛下露了口风,看中丹朱郡主给甘棠做正妃,东胶国这几代以来侍奉大雍都非常尽心,而且太后也很疼爱这位早早没了母亲的小郡主,因此陛下对谁都没松口,还在斟酌之中。”霍氏和颜悦色的说道。   甘然心里一松,他觉得苏如绘再怎么说也是青州苏氏的嫡女,除了正妃侧妃,再往下是怎么都不至于了,太子毕竟还是太子,与皇帝不同,当初沈氏入宫才是个美人,却已经属正四品的例,也不算辱没了她西凉沈氏嫡女的身份,但东宫除了正妃侧妃外却连个品级都没有的,也只比奴才高那么一等而已。   没想到霍氏忽然冒出一句:“沈氏为了如愿,前段时间曾向母妃露了一个口风,母妃本不愿意告诉你,不过想了想还是与你说了的好。”   她这么一说,甘然心中顿时一紧,沉声道:“请母妃示下。”   “据说太子的孺子,很有可能会是青州苏的那位嫡女。”霍氏淡淡的道,便立刻看到自己的养子猛然抬头,惊愕无比:“什么?”   “明光宫。”霍氏只说了三个字甘然已经了然,脸色顿时变了。   霍氏看他这样子眼底闪过一丝满意之色,口中却不动声色的继续道:“你的心思母妃大概也能猜到一些,提前告诉你也是怕你出了事……我儿,你可不要错了主意!这事,是太后的意思!”   甘然垂下眼帘低声道了个是字,便听霍氏道:“时候不早,你先回嘉木宫罢,免得耽搁功课。”   “母妃,儿臣告退。”甘然起身行礼,虽然一举一动如常,但霍氏却敏锐的感觉到他动作里些许不自然,年轻的楚王生长深宫,声色不露是霍氏从小教导的,此刻这个模样显然早已是心绪大乱,亲近点的人都能看出来,不过霍氏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让他就这么离开了。   甘然前脚刚出殿,外面替母子交谈守着门的念梦便端进一盏莲子羹,靠近了霍氏细细道:“娘娘为何不把话全与殿下挑明?”   “挑明?那样的话甘然反而要起疑心。”霍氏慢条斯理的呷了一口莲子羹才淡淡的道,“本宫做他母妃这么多年可不是白当的,我这个儿子看似什么都不计较天生的贤王也似,却是个心思极重的,本宫若与他说明了让他去争那位置,怕他反过来怀疑沈氏那边的消息是真是假,没得耽误功夫,本宫点到为止,他反而会自己想到这条路上去!”   念梦迟疑道:“娘娘,楚王年少,再说殿下小时候虽然与那苏氏走得近,可是年长后,娘娘盯着殿下用心在功课上,与苏氏往来也是极正常了,就为一个女子,殿下不至于罢?”   “你不懂,若那苏氏是为太子正妃或侧妃,甘然或者能够把这口气咽下去,周后不甘心有个自己不便管束的儿媳,太后却又疼极了霍七,两边一起想着办法要对那苏氏既打压又利用……”霍氏说着,眼神忽然飘渺若烟云,怅然住了口。   不过念梦还是没弄清楚她的意思,道:“就为了苏氏会受委屈殿下就会想到那里去?这……殿下尚未束发,奴婢瞧他对那位小姐虽然不同,但对其他人,譬如怀真郡主,也是极客气的。”   “甘然对怀真?”霍氏冷笑,“你可见怀真一个劲的找其他人麻烦过?她为什么老与苏氏过不去?不就是因为……嘿,光是甘然起这个心思也没用,本宫透露这么点口风,他自然会去找苏氏,这些年甘然可不是白照顾那苏氏的,他的话你觉得苏家上下会轻视么?”   “啊!”念梦这才反应过来,“娘娘是要与苏氏连手?”   “武德侯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太后与陛下会算计,青州苏氏千年望族也不是好惹的,只要甘然把这个消息带过去,苏家信到六七成,东宫与苏氏的仇那就是结定了!”霍贵妃闭上眼睛森然一笑,“未央宫那贱人,以为选了苏如锋给她儿子做伴读就能把苏氏绑到东宫?做梦!门阀的骄傲,除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否则苏氏绝无可能接受这等羞辱!”   第一百三十四章 造访   “颜大夫真是这么说的?”此刻,武德侯府召南苑的一间偏厅内,闲杂人等皆被打发了出去,苏如绘喝了药沉沉入睡,裴溪和见公婆夫婿及小叔们有话要商议,便自请了在旁照顾,偏厅内苏万海面如严霜,语气里掩饰不住杀意。   郑野郡夫人显然是大哭过一场,眼眶犹红,不过安氏究竟非同寻常妇人,再说现在她也没心思哀愁,见三个刚刚被唤来的儿子一脸不解,忍怒再次说了一下:“刚才起早的时候请了颜大夫来替如绘诊治,原本只是预防在宫里着了暗手,却没想到颜大夫断出如绘早被人下过寒药,幸亏咱们及时把她接了出来,若不然,颜大夫道,那种药再下个三五回,如绘今生今世休想有自己的孩子!就算侥幸有孕,也难存活!”   “什么!?”苏如铁、苏如锋一起叫了起来,连一向最沉稳寡言的苏如峻也刷的抬起头,面露惊愕!   “谁这么大胆子?怀真郡主?”苏如锋叫过之后,腾的起身怒气冲冲的问道!   “坐下!”苏家三子一女,苏如绘因是独女向来最受宠爱,而三子中,苏如铁是长子,未来继爵之人,并且还很有可能是将来的族长,苏万海惟恐惯出个纨绔,自是着意严厉调教,苏如峻是庶子,苏万海对他不甚上心,而三子兼幼子苏如锋自然成了苏万海最宠爱与放纵的儿子,因此苏如锋并不像两个哥哥那么惧怕父亲,倒是郑野郡夫人担心幼子像到了苏万海年轻时候,每多管束,此刻安氏一怒,他顿时乖乖坐了回去,但还是不服道:“母亲,何必让端木氏旁支的这对母女继续逍遥?让父亲修书一封回青州,召来几个面生的暗卫,就算露了行藏咱们也可以一推了……”   “闭嘴!”这一回却是苏万海怒了,“你再多说一个字,就给我滚出去!以后议事也不许来听!”   门阀豢养暗卫是皇室与其他门阀世家都心知肚明之事,青州苏氏虽然自大雍开国起入朝,嫡长一系自此长驻帝都,但这不代表放松了对青州的控制,而苏氏暗卫也均是从青州培养调教,如苏如铁之流,身边必然是有暗卫随时保护的。   只不过从大雍开国,苏氏从来没有把女儿送进宫过,因此苏如绘入宫后,只能勉强找到一个秀婉为女儿的贴身人。   只不过暗卫之事,属于心照不宣,苏如锋这么嚷嚷出来如何让苏万海不怒?   “怀真郡主?凭她也能将忧来鹤下到如绘饮食内?!”安氏在旁冷冷的道。   “忧来鹤?”听到这个名字厅中之人都是一皱眉。   这忧来鹤与白玉金参若是放在几年前,查都不用去查,帝都哪几家会有此物一只手都能数出来,问题是北伐后,因着北戎大败,大雍军队掳掠与之后北戎称臣纳贡,这两样东西如今许多世家都收藏了不少。   忧来鹤生长北地,性极寒,若一次服下过量可致昏迷乃至于猝死,便如顾贤妃那次倒真与忧来鹤发作颇为相似。不过此物入药擅解热毒,因此当初北戎投递降书时,大雍太医院特意上表请求将之纳入贡品。   “怀真郡主没这个本事,但霍贵妃……”苏如锋是太子伴读,对后宫之事倒是了解许多,知道怀真郡主每回入宫都是住在西福宫的,便小声提醒道。   安氏却没理他,而是转向苏万海:“夫君,说起忧来鹤,如绘倒是告诉了我一件事,这回她被诬陷谋害顾贤妃、打入冷宫,据说那余太奇就是在她所呈糕点里查出了忧来鹤……只是如绘说那糕点乃是她在旁盯着青雀做完的,中间未假任何人之手,只除了青雀后来点缀翡翠天香糕,将周后侄女、与如绘比邻而居的周意儿所送一篮樱桃放了几个上去!”   “哦?竟有此事?”苏万海脸色一变,顾贤妃出事,当天晚上他就被召进宫大大叱责了一番,让他上表谢罪,当然苏万海上表是上表了,却绝不承认自己女儿会作这等事,长泰也没说是忧来鹤,只说是不干净的东西。此刻听安氏这么一说顿时飞快的思索起来。   “哼,余太奇,这老东西大约是活够了!”苏如锋性情冲动,在旁嘀咕了一句,悄悄拉了拉苏如峻的衣袖,两人顿时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还有周后?母亲,未央宫那位看来也不安好心!亏当初妹妹还帮过他们!”   只不过这个小动作并未瞒过安氏的眼睛:“余太奇不过是跳梁小丑,苏氏想要他的命是举手之劳,但是现在他还不能动!”   “母亲,为什么?”苏如锋此刻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听安氏这么一说顿时叫了起来。   “两碟点心,玫瑰蜜卷与翡翠天香糕都是余太奇检查的,早先我们只当他故意诬陷如绘也没当真,但现在如绘也中了忧来鹤,那检查倒有可能是真的,但是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只有余太奇自己清楚,就算他要死也要把此事交代了再去死!”安氏森然说道,“你们要是敢提前弄死他们,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苏如锋怏怏说道:“都说咱们家如何如何,妹妹受了那么多委屈,咱们却只能在这里商议而不能即刻替她报仇,母亲,青州苏氏千年门阀也不过如此而已!”   “滚出去!”苏万海这次是真的怒了!想也不想拿起手边茶碗砸到苏如锋脚下,人更是气得站起身来作势要踹,幸亏苏如铁反应快跳起来将他拦下。   “三弟,这会咱们全家都在这里商议事情,若是外面来了客人怕是那些奴仆也不敢进来禀告,不如你出去看着罢,待商议出来结果再告诉你。”苏如铁见状连忙出声打圆场,给苏如锋使个眼色让他先离开,免得苏万海当真要踹下去。   苏如锋还是第一次见父亲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他哪里晓得对于苏万海而言门阀的骄傲与尊严是何等高贵,没想到自女儿进了宫连着受那么多罪偏偏自己却无能为力,正自郁闷得不行,这会儿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居然当着面就说起了青州苏不过如此的话,苏万海焉能不怒?   要不是苏如锋一向散懒,又是幼子,换了苏如峻,苏万海连想都不想就把他踹倒在地好好教训了。   苏如锋撇了撇嘴角起身离座而去,哼道:“谁不晓得妹妹刚刚回家事情正多着,哪个不长眼睛的这个时候来拜访?”   “这个逆子——”苏万海刚被苏如铁劝回座上,闻言差点没追出去,苏如铁只得唤了苏如峻一起协力把苏万海按下去,劝了好半天才继续说下去。   不过被赶出来的苏如锋却没想到,苏如铁打圆场的一句话却真的说到了:“三公子您出来的正好,顾公子与楚王殿下携同来访,已经在厅上等候多时了!”   一出召南苑,正在外面打转的管家苏岩便略带焦急之色的迎上来禀告道。   第一百三十五章 游光堂   “你说什么,顾连城和楚王?他们两个怎么会走到一起?而且还在这个时候前来?”苏如锋听了,脚步顿时一顿,没有先去正厅迎客,反而认真询问起来。   苏岩是门阀总管,也不是没见识的人,倒不催促,而是仔细说了一下情况,好让苏如锋心里有个底:“顾公子说是替薛女史来探望小姐的,而楚王则是奉了霍贵妃娘娘之命,同样是前来探病!”   “哈,这两个人倒真奇怪,顾连城代薛女史探望这是正常,毕竟女史是妹妹的师傅,哪有徒弟病了轻易劳动师傅的道理?顾连城这个师兄亲自跑一趟,已经是很给咱们家面子了。那楚王跑过来干什么?贵妃娘娘身边难道连个嬷嬷都没了?”因召南苑附近并无外人,苏如锋又刚刚在里面受了气,便哼了一声,直白的道。   苏岩对家中这几位主人的脾气早就了解,陪笑道:“虽是如此,可楚王毕竟是殿下,若非侯爷吩咐过议事时不得打扰,老奴早就要进去了,三公子,里面不知道谈得如何,是不是请侯爷出去陪楚王与顾公子说几句话?”   青州苏氏虽然自矜千年门阀,不过在皇室面前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甘然虽然年少,但他是皇子,又已经册了楚王,武德侯府现在的家主苏万海也才是个侯而已,让人在厅上等这么久本来就是失了礼,要不是看郑野郡夫人请苏万海到召南苑来时脸色极为难看,而那位楚王又似乎非常宽容,一再强调他今日空暇,等苏家人有空再见他便是,苏岩必定是早就冲进去通知此事了。   “楚王驾临,父亲当然要去。”苏如锋虽然听了妹妹在宫里的遭遇后对天家的印象坏到了极点,除了他伴读长大的太子觉得其他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但还是悻悻的道,“你进去吧,父亲刚才冲我发了好大的火,我可不想去碍他的眼,我回枫瑟居了。”   “侯爷怎么舍得真的责怪三公子?想必这会气就散了。”苏岩倒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苏如锋从小到大惹的事还不多吗?可是苏万海生气归生气,最后还不是一样护着他。而且苏如锋说什么苏万海发好大的火苏岩根本不信,苏万海对长子调教严格,对庶子训诫苛刻,惟独对幼子宠爱,所以他只是笑了笑就进了召南苑。   此刻苏家正厅游光堂上,楚王甘然和顾连城正在苏家下人小心伺候下漫无边际的交谈着:“士珍,听说太子身边添了两个新人?”   “嗯?”顾连城本来正和甘然聊着诗词,猛然听到他这么说顿时一怔,很快便淡淡道,“这是内闱之事,我并不知晓。”   甘然不动声色的笑了笑道:“士珍果然是君子,哈哈,孤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说着转开话题又说起了风花雪月,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提一样。不过旁边伺候的苏家下人都是伶俐的,两人之间的每句话都被暗暗记下,过后转呈苏万海等人揣测。   顾连城也未再提此事,而是转过头问苏家一个下人:“四小姐身体是不是不大好?”   “顾公子见谅,今儿早上夫人请了颜大夫来给小姐诊治,走时脸色确实不大好看,夫人刚才命人急急将侯爷、三位公子全部唤去小姐住处,吩咐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许打扰,才会冷落两位这么久。”能够在游光堂伺候的都不是蠢材,再说郑野郡夫人早就吩咐过要不露声色的将苏如绘病情传出去,这丫鬟便脆生生的道,“至于小姐到底如何,奴婢是游光堂的丫鬟,与后.院的使女却是分开的,因此并不知晓。”   所谓并不知晓,顾连城与甘然都只微微一哂,门阀的规矩许多地方甚至比皇宫更为森严,这些丫鬟说的话,多半是主人让她说的,至于她说不知道的,也许是主人不让说,也许是真的不知道。不过照她所言,大夫是早上请的,苏家一家人却议论到了现在……难道苏如绘真的……   顾连城毕竟是苏如绘的师兄,这几年因着定国公家有意招他为婿的缘故,武德侯府没少变着法子替两边搭桥,对武德侯府也是熟悉了,又是奉薛女史之命来探望,名正言顺,自然要随意得多,想到这里,他放下茶盏起身道:“那我进后院看看。”   大雍风气并不严苛,虽有男女之防的避讳,春秋之日,贵族少女出游者也比比皆是,只需蒙上轻纱便是。因此顾连城此刻这话倒不算突兀,那丫鬟听了,略一思索,便道:“顾公子且少待,奴婢去寻个能去后院的奴仆来替您带路?”   她话说的好听,其实却是遣人飞去后院打听能不能让顾连城过去,因定国公家对顾连城打的主意武德侯府十分清楚,所以对顾连城格外不一样,这丫鬟倒是伶俐,并不直接拒绝以免伤了顾连城的颜面,只打着找人替顾连城带路的幌子去请示,若苏岩那里说不能带他入内,她自然再想办法拒绝。   顾连城是正人君子,却没想到这许多,虽然心里有些不安,但闻言还是坐了下去等待,好在那丫鬟下去没多久,堂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只见苏万海匆忙的换了官服进来,先向首座的楚王甘然行礼,而顾连城避在一旁也向苏万海行礼、并与苏如铁、苏如峻彼此见礼。   “侯爷折煞小王了。”甘然虚扶一把,竟也还了个半礼,这让苏万海颇为惊讶,几人寒暄着重新入座,因甘然身份最高,因此他一直坐着首座,原本苏家人没来,顾连城在苏岩的拜托下硬着头皮坐了主人的位置替苏家招呼甘然,这会自然让到下面来,由苏万海这个真正的主人作陪。   苏万海对顾连城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劳烦士珍了。”   “世伯客气!”顾连城这几年和武德侯府关系不错,加上薛女史的缘故,笑着拱了拱手,倒也没怎么客套。   苏万海应酬了一句顾连城,便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甘然身上,这也难怪,顾连城和武德侯府已经很熟悉了,但楚王却是第一次登门……确切的说,这是苏家第一次接待长泰的皇子,毕竟长泰膝下嫡长子甘霖也才束发一年。   “不知殿下驾到,未曾远迎,还请殿下恕罪。”这种套话照例说上一遍,甘然再向苏万海表示了一下自己的大度,苏万海便直截了当的问道:“殿下所来为何?”他心里其实在暗骂苏岩不懂得办事,怠慢楚王也几罢了,反正青州苏氏的门第偶尔傲慢一点也没什么,问题是如今朝中暗流汹涌,别看太子是正统,因着周后前几年失了独掌后宫之权,而霍妃一直盛宠、沈妃母子俱得太后欢心……尤其是六年前西凉沈氏的沈准入朝,短短几年就做到了吏部尚书的位置上——甘然今天在武德侯府待了这么久,传出去天知道外面怎么想,恐怕宫里还以为自己与甘然一见如故深谈良久呢!   “府上四小姐昨儿出宫,据说是因怀真郡主之故才一病不起,郡主也算孤的表妹,这次进宫也是母妃传召之故,因此母妃听闻四小姐病重,甚是歉疚,本该派嬷嬷前来,但身边得力的念心嬷嬷忽然病倒,便遣了孤来探视——四小姐究竟怎样了?”甘然淡淡一笑道。   他这番刚说完苏如铁和苏如峻立刻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色:怎么楚王与宁王府有仇还是怎的,专门来帮忙的吗?   原本苏如绘自服沉疴散与安氏联手诬陷怀真郡主,到底被太后拦了下来只是训斥了一番,而且若不是怀真郡主气恼之下出言不逊,太后可是准备就用擅闯玉堂殿的罪名教训几句就算了的,即使如此太后到底也没说怀真害了苏如绘。   不过甘然这么一说,因怀真郡主之故?霍贵妃都承认了,怀真郡主谋害门阀嫡女的罪名差不多就可以说是定下来了。   一时间厅中除了顾连城和甘然外都在飞快的思索着甘然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借此事来向武德侯表示善意?还是宁王府得罪了霍贵妃?可是这又怎么可能?端木氏又不是傻子,太后那么不待见霍氏,霍氏还不是好好的做着她的贵妃,长泰对霍氏宠到这个地步,谁会没事去得罪这一位。   再说太后虽然不待见霍氏,但对太师一直都非常礼遇……   苏万海眼睛微微一眯,叹了口气道:“劳烦贵妃娘娘和楚王殿下了,小女这回病得很有些凶险,今儿早上夫人请了帝都最有名的颜大夫来看过,道是十分棘手,方才正是在内商议此事,才耽搁了殿下与顾公子许多时间。”   甘然和顾连城自然连声说无妨或不敢。   “既然如此,何不请太医来看?”甘然心里究竟是有点着急,不过他打着霍贵妃的幌子来已经足以引人侧目了,再表现得急切就更不像样子,到那时候霍氏或者可以为他摆平长泰,不过太后……   “殿下,太医领朝廷俸禄,乃是专门为天家与朝廷肱骨诊治的,臣的女儿是什么身份?从前在宫里是太后怜恤,如今既然出了宫,若还是要劳烦太医们,岂不是太不懂规矩了。”苏万海连想都没想就回绝了,开什么玩笑?太医?听了郑野郡夫人说苏如绘早在几年前就开始被人下忧来鹤起,苏万海恨不得亲手将余太奇给掐死,将其他太医也全部杀了!要不是这些太医联手欺瞒,苏如绘这几年又不是没请过平安脉,怎么从来都没人告诉过她?!   宫里这些太医现在苏家说什么都不肯相信了,他们宁愿相信那个很有几分傲气的颜大夫!至少此人一把脉就断出了忧来鹤,且说中了苏如绘素日许多自己都没注意过的反应。   ……………………………………………………………………………………   今天,调整生物钟……更的早吧?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兄弟   甘然在武德侯府和苏万海蘑菇了整整一个时辰,中间一会说这个一会说那个,除了探病就是请教一些军事上的问题,这么纠缠到后来看看天色苏万海不得不留饭时,他却似乎反应了过来,笑着与顾连城一起告辞了。   因嘉木宫已处前朝,所以甘然出入倒比从前方便了许多,他踏进嘉木宫自己住的佩兰殿,却见迎面伺候他的贴身内监福德上来,小声禀告道:“殿下,三殿下已经等您一天了。”   “三弟来了?”甘然本来满腹心事,听到甘棠来了也十分惊讶,快步跟着他进了偏厅,果然见里面的角落点了盏灯,大部分地方都有点儿影影幢幢,但甘然还是认出了甘棠的身影,正坐在中间一张椅子上发呆。   甘然不由怒道:“知道三殿下在这里为什么连灯都不多点几盏?难不成六尚缺了你们东西不成!”   “二哥,不关他们的事,是我吩咐不要多点灯的,看着厌烦。”福德还没请罪,甘棠倒先说话了,听他这么说,甘然也没再多话,挥手让福德退下,因甘棠说看到灯多心烦,便就着晦明的光线到他面前坐下,道:“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今儿又被父皇训斥了一番,心里不痛快,本想来寻你说一说,却没想到你竟跑了出去。”甘棠似有些恹恹的道,他这个模样后宫里是再难想得到的,谁不晓得三殿下自幼顽劣,而且这么多年来被长泰训斥都已经成了惯例了,左右他也不是储君,封国虽然大部分事情都有藩王自己做主,可是朝廷也会派下监察之人……怕是沈淑妃也想不到,自己这看似根本不在乎学业与长泰印象的儿子竟会因长泰一番训斥如此难受。   但甘然却十分了然,叹了口气道:“皇祖母已经露了口风要让你就藩,又何必再演下去?”   “要演的,正因为皇祖母露了这个口风,更要演好了,否则即使我将来就了藩,未央宫也不会放过我母妃。”甘棠无声惨笑道,“二哥你说这是凭什么?一般都是父皇骨血,那周后若不是皇祖母做主让她做了正宫又算个什么东西,所谓清流不过是一帮道貌岸然的货色而已!我母妃以西凉沈氏嫡女的身份在宫里苦苦熬了这许多年……呵!”   甘棠说的咬牙切齿,甘然却冷静的道:“三弟,你冲动了。”   “我不能不冲动!我忍了这么多年实在有点受不了了!”甘棠闭上眼睛冷冷的说道,“论功课咱们两个谁会比东宫差?若不是我们的母妃一个劲的压着,周后有什么脸面来嘲笑你我不如甘霖!?”   甘然略一思索:“今天父皇说你什么了?”   被他这么一问甘棠顿时泄了气,半晌才道:“今儿你逃学没来,父皇忽然去了上书房检查功课,考了我一篇策论,我随意答了几句,父皇便说我比他的好太子这个年纪差得太远了,哼,有顾连城那种伴读,太子交上来的功课又能差到哪里去?”   “就这么一番话你不会气成这样,好好的说出来吧。”甘然头也不抬道,“咱们两个这么多年,虽然母妃们彼此防着一手,可你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西福宫与永信宫一直以来都没什么交集,甚至可以说霍、沈两妃颇有段时间不大和睦,之前苏如绘刚进宫的时候,太后因甘然独自徘徊荷池畔之事训斥霍妃,若不是甘棠递眼色,沈妃甚至连个情都不想求。   但甘然与甘棠私下关系却十分要好,听甘然这么一劝甘棠到底悻悻的把话说了出来:“父皇道,我这样子怕是以后连贤王都做不成,可莫要像赵王一样就藩不几年就被召回帝都问罪!”   “这种话,这几年听得还不够多么?”甘然听了眉毛都没动一下淡淡的说道。   “听得多,但父皇亲口说的还是第一次听到……”甘棠意兴阑珊的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你今儿逃学,父皇要你明日亲自去宣明宫请罪,还有,你去了什么地方?”   甘然淡淡道:“没去哪里,不过出去随便转了转。”   甘棠这会自己心情也不好,倒没追问下去,又发泄了几句,这才告辞回自己住的泽惠殿去。   等他走了甘然脸上才露出一丝深深的疲惫。他今天去武德侯府本来是打算找个机会单独问一问苏如绘有关太子孺子之事,但别说问,连苏家后院都未曾踏入。从苏万海等人的眼睛里他能够发现对方的提防,问题是自己身为皇子害死苏如绘有什么好处……嗯?他们提防皇子,难道是在宫里苏氏着了暗手?   想到这里甘然眉宇之间的忧色又加深了许多,昨日霍贵妃的话仿佛在耳畔响起:“……这是太后的意思!”   从小甘然就被教导着对自己皇祖母的敬畏,他还记得自己懵懂时霍贵妃把自己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的教导自己在皇祖母面前应注意什么,又是如何哭着让自己敛起课业上的锋芒……有一段时间,甘然知道自己并非霍贵妃亲生后,一度怀疑这是养母故意想疏远自己与皇祖母之间的关系,毕竟太后对除了甘美以外的皇孙都那么亲切和气。   一直到……甘然揉了揉额角,薄唇勾起一丝讥嘲的笑容:嘉懿太后……她首先是太后,然后,才是祖母!   难道一辈子,都要按着这个祖母的计划走么?   甘然茫然的坐在甘棠离开后的黑暗里,屋角的灯早已燃尽了,黑暗之中,年少的楚王静静的思索着自己以后的道路……   甘然并不知道,自己自认为很失败的这次拜访,却在武德侯府掀起了轩然大波。   “太子乃是正统,而且今上膝下如今的所有皇子里,就属太子课业最好,文武双全,每每被太师称赞,夺储之事不可为,霍贵妃不得太后欢心,能够在西福宫住这么多年,还一直抚养着二皇子,并且二皇子的封地楚国富饶丰美,显然不是愚蠢之人,楚王今日应该确实为探病而来,他不是提了好几次要见妹妹吗?”苏如锋虽然说回枫瑟居,但他那跳脱的性子知道前面来了客人如何忍得住?因此在枫瑟居打了个转又悄悄溜到了前面偷听。   这回苏家再次关起门来议事,他便迫不及待的跳起来嚷嚷着道。   “三弟,你不懂,楚王刚才说他是奉贵妃娘娘之命,替怀真郡主来赔罪。”苏如铁缓缓道,“这等于是帮着咱们家落实怀真郡主的罪名!你敢说他没别的心思?”   “若是怀其他心思还会耐着性.子在游光堂等那么久?自然是要悄悄来去了!”苏如锋不以为然的反驳道。   “第一次登门,若楚王有旁的心思当然要对父亲格外优厚,刚才他居然还了父亲半礼,岂不正说明了这一点?”苏如铁不温不火的说道。   两个嫡子争来争去,庶子苏如峻照例是谨言慎行,没把握不说话的。苏万海这回却没阻止他们的争执,因为他也有点懵了,不明白楚王怎么就莫名其妙上了门。   这时候门外忽然传来叩门声,苏万海没说话,同样紧蹙双眉猜测楚王为何会亲来探视的安氏先喝道:“做什么?!”   门外传来紫染的声音:“夫人,小姐醒了,听说楚王殿下与顾公子来看过她,怕夫人、侯爷还有公子们想左,因此想把一些事告诉夫人。”   苏如绘与皇子中的甘然关系最好,这一点安氏倒是知道些的,不过那也是十岁前的事,之后年纪渐长都要守着避忌,再加上安氏每回进宫都匆匆忙忙,苏如绘又怎么会告诉安氏详细情况。   所以安氏也没把这一层放到心上,现在听说苏如绘可能晓得楚王的来意,一群人哪里还坐得住,纷纷起身道:“如绘醒了?那正好一起去看看!”   第一百三十七章 曜国太夫人   “……差不多就是这么一回事。”苏如绘有气无力的靠着枕上详细的说了一遍自己与甘然的交往,当然那些不紧要的如杏花挽鬓之类的都跳了过去,安氏等人都认真的听着,待她说完才面面相觑道:“这么说楚王今天确实是诚心来探病的?”   “应该是吧?”苏如绘不确定的道,“女儿曾经问过他是否有意……但他畏惧太后……”   苏如绘这么一说顿时大家都明白了,苏如锋一撇嘴角道:“父亲母亲,两位哥哥,现在知道我才是聪慧的那个了吧?”   “你给我闭嘴!”安氏皱着眉头喝住了他,转对苏如绘道,“那又不是小事,他说没有就没有么?总而言之,如今天家这些人都不可信,你且将身体养好是正经,这些事情就由你父亲和哥哥们操心去吧!”   她这么一说众人都点头称是,苏如锋更是拍着胸膛道:“妹妹放心,这些事情只管教给你三哥就是,那个怀真郡主,看你三哥怎么收拾他!”   “那好,我与你母亲哥哥们都不管,倒要看看苏三公子多么厉害,能够把宁王府的掌上明珠给收拾服帖。”苏万海刚才余怒未消,闻言冷笑数声讥讽道。   “不如替三弟向宁王提亲,把那怀真郡主替他娶回枫瑟居,咱们看三弟如何收拾她好了。”苏如铁亦在旁帮腔戏谑,苏如锋顿时窘迫道:“母亲!”   “行了行了,你们不用在这里碍眼,让如绘继续休息罢!”安氏见苏如绘露出困意,摇了摇手吩咐人都退出去,裴溪和正要说自己留下,便听安氏道:“这儿又不是宫里,让紫染守着也就是了,你也回沁雪居吧。”紫染是这几年安氏新训练出来的膀臂,安氏因苏如绘身边一个得力使女也无,特意拨了过来伺候她。   裴溪和这才道了个是字,跟在苏如铁身后出了召南苑。   苏如绘见人都走了,顿时有点无趣,紫染笑着端了药来道:“人走了正好服侍小姐喝药,这是夫人特意请的颜大夫所开,那位颜大夫医术极好,更难得为人正直,就是咱们家想聘他长驻侯府都没能请到。”   “又是喝药……”苏如绘撇了撇嘴角,无可奈何的接过一口气喝下,紫染见她双眉紧蹙忙递过准备好的蜜饯来,苏如绘拈了一个塞进嘴里,半晌才觉得那苦涩的味道淡去,便吩咐道:“把帐子放下,我要睡了。”   紫染闻言先替苏如绘去了身后一个高枕,又替她掖了掖被角,这才放下床边的金钩,又将房中灯火都熄了,只留一盏蜡烛放在帐外,取了一个双层细纱蒙的灯罩罩上,便见房内洒出一片柔光,照得影影幢幢,免得起夜时被绊倒,却也不刺眼至于影响入睡。   这边收拾好了,紫染自去外间的床上睡下。   翌日苏如绘昏昏沉沉的醒来,便见紫染收拾得一身利索走进来道:“小姐可要想进点什么?”   “随便取点粥和小菜就是。”因着身子确实没好,苏如绘的声音甚是虚弱,紫染关心了几句见她并未病得更重,便吩咐外面的小丫鬟去厨房取粥,这召南苑因是苏如绘从前故居,苏家又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所以在她离家入宫后也一直着了几个小丫鬟与仆妇打扫着,不过里面几个大丫鬟如青雀、青叶都分了出去,这会苏如绘回来,近身大丫鬟一个也无,好在紫染这几年都是安氏得力助手,倒也把诸事打理得井井有条。   外面小丫鬟听到吩咐忙飞跑去了。   便在这时召南苑外的小径上走来一个装束体面的使女远远叫道:“可是紫染姐姐?”   “咦,紫音?你不跟着夫人到这里来干什么?”苏家后院这一代的家生子取名,安氏都择了颜色,比如从前跟着苏如绘的青雀、青叶,如今的紫染、紫落。   这个紫音也是安氏园子里的人,与紫染自是熟悉。   “紫染姐姐,是这样的,曜国太夫人带了堂小姐来探望咱们家小姐,这会正在夫人那里说话,因太夫人坚持要见一见小姐,所以夫人派我来看一看小姐可能见客?”紫音到了近前不及寒暄便匆忙说道。   “小姐这会醒着,不过我得去问一问她想不想见,若是不想,你就去回了那两位说小姐还没醒就是。”紫染是苏家家生子,对安氏与婆婆、妯娌之间的关系也十分了解,她如今是安氏心腹,对这位曜国太夫人自然就没什么客气的,叮嘱了一句紫音便折身入内去问苏如绘。   苏如绘听了她的请示略一想,嘴角勾起一个狡猾的笑容道:“既然祖母与堂姐来了,哪里有不见的道理?你只管请她们过来就是。”   “那两位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怕是为了某个人才这么勤快。”紫染冷笑道,“小姐要见她们也没什么,不过犯不着为了她们委屈了自己——先等小丫鬟取过早膳来用了,这才让紫音去通知好了。”   “不用,照样让人摆膳,当着她们的面用也无所谓,反正现在是她们求着咱们。”苏如绘摇了摇头。   紫染听了也是抿嘴一笑:“这倒是,那奴婢去告诉紫音,让她去说罢。”   半晌后,去厨房取早膳的小丫鬟刚吃力的提回食盒,那边珠帘就是一响,听着一行人脚步错乱的走了进来,当先便是安氏扶着一个鬓发如银的老夫人,穿着一身绛底绣团团锦绣牡丹的曲裾,虽然满头华发,却堆云叠鬓,簪着翠翘珠玉,仪态华贵,面容红润,手里拄了一支紫檀木杖,端庄万分的走了进来。   这便是苏如绘的祖母曜国太夫人,太夫人另一边落后一步的是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缥色茜裙,浅紫上襦,挽了一个回心髻,插着玉步摇,鬓边又簪了一丛开得正盛的海棠花,脸如嫩莲,凤眼樱唇,美丽之中带着几分傲气与肃杀,却是那位被苏家兄妹议论过许久的定国公四嫡女苏如墨。   这两位说是来探病,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武德侯上下都清楚,但曜国太夫人终究是武德侯的母亲,武德侯对这个母亲还是非常孝顺的,所以安氏也只能打点精神认真应付。   苏如绘还在床上,紫染早服侍她净面漱口过,此刻两个小丫鬟正将一张长桌移到床前,另外两个小丫鬟则在紫染的指挥下将早膳一样样的摆上去,见到曜国太夫人与苏如墨进来,苏如绘当下就挣扎欲起。   见状安氏大急,不等曜国太夫人开口便道:“我的儿,你身子不好,快快的躺下,来的是你亲祖母与嫡亲的堂姐,有什么好多礼的?”   被她这么一说曜国太夫人就是一皱眉,安氏这话显然是不想让女儿向她行礼,最让她生气的是苏如绘一听居然真的就这么躺了回去道:“女儿谨遵母亲教诲。”说着对曜国太夫人甜甜一笑道,“孙女有恙怎么敢劳动祖母?”这母女两个嘴上说的好听却是仗着苏万海不在,浑然不把自己这个太夫人当回事!   曜国太夫人心头大怒,不过此刻苏万海不在,安氏将武德侯府上上下下管束得像铁桶一样,她不想让苏万海知道的事情,还真没哪个下人敢到武德侯面前去嚼舌根,单凭曜国太夫人自己告状,苏万海对安氏十分敬重,未必肯听母亲的片面之言。太夫人想想就郁闷的紧,幸亏一旁苏如墨悄悄伸手一捏她手背,才让太夫人想起来这回来是干什么的,忍怒坐下,淡淡道:“你身子不好,我老太婆来看看也没什么,说起来你们姐妹也很多年没见面了,所以今儿特意把如墨也带了过来。”   “可不是吗?记得上回见到如墨堂姐时咱们年纪都还小着,如今一见堂姐可真成了个美人儿,孙女看到堂姐也觉得振作了许多。”苏如绘强打精神应酬道。   “你这油嘴,难道咱们如绘就长得差了?”苏如墨笑吟吟的和她说笑了几句,曜国太夫人便仿佛若无其事的插话道:“据说昨儿小顾才子又到侯府来了?”   “正是,因如绘病重,薛女史不方便,遣了顾公子来探望。”回答她的是安氏,态度恭敬得无可挑剔,眼底却闪烁着晦明的光。   曜国太夫人非常不喜欢这个二儿媳,不仅仅是因为安氏不是世家门阀出身,更重要的是安氏自幼掌家,性格强势,太夫人喜欢的却是像曜国夫人那样出身世家懂得与婆婆和睦共处的长媳,无奈关乡侯在世时对次媳宠爱无比,这让曜国太夫人更是看不惯。   然而没想到安氏居然真的如关乡侯所愿,不但将苏万海的纨绔习性扭转过来,还为苏万海诞下二子一女,自关乡侯去世、苏家三兄弟分家后,安氏更是没花多少时间就将武德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任谁都挑不出她的错处,连曜国太夫人都过问不了。   不过心里不痛快归不痛快,曜国太夫人可没忘记长媳求自己的事情,于是淡淡的道:“这可是怎么说的?咱们家不同寻常门第,礼仪上面更需注意才是,如绘到底是晚辈,怎么能让师傅操心呢?”   这话说得倒是在理,不过曜国太夫人接着话音一转复道:“而且小顾才子是师兄又不是师弟,让他亲自来探望实在是失礼,该让如绘亲自去道谢才是。”   “母亲说的很是,不过如绘这身子……”安氏露出为难之色,曜国太夫人于是道:“如绘病了,不能亲自去,但礼不可缺,就让如墨辛苦一回,替堂妹跑一回腿吧!”   ^^^^^^^^^^^^^^^^^^^^^^^^^^^^^^^^^^^^^^^^^^^   刚才糊涂了,把紫染打成了红鸾,多谢枫儿提醒哈!   第一百三十八章 柔淑郡主   调整生物钟的人伤不起,写这么两千字睡过去五次,手里在打字却不知道在写什么……   明天要是起的早,加更……   今天这两章……现在的状态肯定是修改不了了,明天看吧……   ……………………………………………………………………………………………………   “定国公也算是一等的爵位了,怎么府里嫡出的小姐连小门小户的女儿都不如,上赶着粘着顾公子?”曜国太夫人与苏如墨前脚才出了召南苑,紫染便不屑的说道,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自古以来主动倒贴的女子总是先让人瞧不起的,何况是苏氏这样的门阀嫡女,那苏如墨还是嫡系嫡长女呢,这般缠着曜国太夫人替她敲着边鼓,就连紫染这个奴婢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我也奇怪,师兄刚刚和她们打照面时不过十岁年纪,我这两个堂姐也未免太长情了点儿。”苏如绘扁了扁嘴,“曜国太夫人也是糊涂了,不劝着堂姐自矜身份,反而帮着她纠缠师兄……她就不怕毁了青州苏氏千年清誉……让其他人都笑话我苏氏女子么?”苏如绘虽然认为顾连城确实有那资本让女子为他着迷,可是青州苏氏的嫡女却不该如此轻佻,怎么说也是门阀出身,怎能这般没有分寸?   紫染哼了一声道:“小姐下回还是不要见定国公府的人了,没得看到了心烦。”   “那可不行,那毕竟是祖母,她亲自来看已经是给足了我面子,怎能拒而不见?再说若不是她们来看我,可怎么晓得宁王后有意选顾师兄为婿这么重要的消息?”苏如绘懒洋洋的说着,紫染顿时扑哧一笑:“小姐也真是促狭,原本侯爷要替小姐报仇,但也不至于为此事去找定国公府,没想到小姐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奴婢看太夫人与如墨小姐脸色当时就变了!”   “那一家当初可没少给母亲找麻烦,既然如此,我也是给她们找个对手免得无聊,却不知道端木氏与怀真郡主比起我那祖母、伯母来如何?父亲不愿意打扰我那大伯,可如今却也不是我们主动找上那几位的!”苏如绘冷笑着道。   “小姐,宁王后当真是想招顾公子为婿吗?”这么说着紫染却好奇的追问道。   苏如绘扑哧一笑:“你怎么也傻了?不管宁王后怎么想的,问题是她想的就能如愿么?也不想想,我和顾师兄的师父是谁?宁王府难道还想以权欺人不成?再说顾师兄少年成名,文采斐然,又已经简在帝心,根本不需要与豪门联姻,就已经前程无量!我若是师兄宁愿娶个贫家女子!恐怕我这两个堂姐一个都不会如愿的!”   说着说着,苏如绘声音渐微,不知不觉又昏睡了过去,紫染见状也不惊讶,本来颜大夫开的药里就有安神的成分,便替她脱了外衣,掖好被角,再放下帐子,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苏如绘这一回睡到掌灯时分才醒来,感到口有些渴,便下意识的唤道:“来人。”帐外有人影闪动,苏如绘随口吩咐,“给我倒杯水来。”   半晌后一双手擎进一只茶碗,因内室晦暗,苏如绘就着这双手喝完水才发现不对!这双手虽然也算白皙秀气,但筋骨分明,显然是男子之手!她万万没想到在自己家里会遇见这等事,这一惊非同小可,正要放声尖叫,那双手的主人却比她反应快了一步,一把捂住她嘴,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轻轻响起:“是孤!”   甘然!   苏如绘目瞪口呆,半晌才下意识的用力拉开他手,满眼震惊的问道:“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青州苏氏在帝都的祖宅是如今的定国公府,毕竟苏万润才是嫡系嫡长子,而武德侯府则是当初苏万海封侯后所得的赐宅,但也着了苏氏信任的工匠大肆改建,苏如绘住的召南苑可以说是侯府后院的中心,四周亭台楼阁、荷池虹桥,不提那些守卫昼夜来回巡视,单是召南苑外那几个小丫鬟不错眼的盯着门口,苏如绘委实想不明白甘然是怎么绕过侯府摸到这里来的?   “嘘——这宅子是我父皇赐的,从前是东平侯所居,孤去工部翻到了宅子原本的图纸,找到了一条秘道,直接通到不远处的停樱楼,那里现在无人居住,孤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你这儿了。”甘然目中露出一丝得意,虽然侯府不是青州苏氏的祖宅,防备等等都有不及,但能够独自潜入门阀后院,足以说明自己的实力。   苏如绘可没心情夸奖他:“你说的可是从停樱居通到前面那条街上的一间院子里的秘道?”   “哦?你也知道?”甘然有点意外。   “我小时常与二哥、三哥顺着那条所谓的秘道溜出去玩耍,后来父亲发现后将停樱楼那边的出入口给封死,才绝了我们念头——你是怎么把秘道打开的?”   “这不过是小事。”甘然微微一哂,认真看了看她委顿的神情,方道,“你病得确实不轻啊?这是怎么回事?真是怀真干的?”   苏如绘这才发现刚才甘然怕自己惊呼出声,一时情急捂住自己的嘴,这会双臂还环着自己,忙将他推开道:“殿下来这里干什么?”   “闲极无聊来看看你。”甘然若无其事的道,“你还没说,到底是不是怀真呢?”   “殿下一向相信郡主,又何必来问臣女?”提起怀真郡主苏如绘就好不郁闷,闻言闷闷的道。   甘然却动容道:“真是她?这怎么可能?”   “……难道是臣女自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苏如绘脸色一变反诘道,甘然正要说话,却忽然一皱眉,压底声音凑在她耳畔道:“有人来了!”   “什么?”苏如绘大惊!飞快道,“那你快走!”   甘然点了一下头,身影一晃,苏如绘尚未来得及看清楚便见他消失在眼前!只余帐幕轻轻摇晃,仿佛微风吹过。差不多在甘然离开后十数息,便见紫染托着锦盒进来,隔着帐子轻声唤道:“小姐可醒了?”   “……醒了!”苏如绘有点发愣,好在有帐目相隔看不清楚面目,紫染倒没能看到她的异常,只是缓缓说道:“柔淑郡主跳井了!”   苏如绘莫名其妙:“柔淑郡主?”   紫染提醒道:“就是宁王三女、宋侧妃所出的那位郡主!”   “嗯?我想起来,柔淑郡主不是两年前选秀时被今上指婚给了东胡刘氏一个嫡子为妻的么?据说因为宋侧妃舍不得,特意进宫请求太后容许她再将女儿留两年,婚期仿佛是定在了今年十月?”苏如绘被她一提醒顿时想了起来,诧异的问道,“堂堂郡主怎么会去跳井?人可还有救?”   “据说救是救了起来,可是……”紫染叹了口气,将事情经过缓缓说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王府乱   按大雍制,并非藩王所有的女儿都能被封为郡主,其中王后所出的嫡女才有这个资格。而庶出之女除非是特别得皇帝、太后的恩宠,经恩旨加封才得郡主之份。除此之外,就是在指婚时,因需要她们去平衡各方势力,有时候联姻的门第太高,才会特别封她们为郡主,以给予她们匹配的身份。   比如说柔淑郡主就是个例子。   这位郡主是宁王三女,比怀真郡主要长四岁,本来三年前及笄,两年前许婚就可以出嫁了,但是因为她要嫁的是东胡刘氏的嫡四子刘烈,而刘烈因北伐中作战骁勇晋为正四品忠武将军,但北戎未灭,他还是被留在了东胡郡的边境戍卫。   柔淑郡主出嫁,那是实实在在的远嫁,何况东胡苦寒,她的母亲宋侧妃很是不忍,特意进宫在太后、皇后面前婉转的求了一回,太后念及宋侧妃就这么一个女儿,加上她又是凤州宋氏的庶女出身,所以特别准了她将女儿留两年再出嫁。   原本这位郡主的婚期就定在了今年的十月,上一回安氏进宫,还随口提过一句。   苏如绘也就那次听过一回柔淑郡主的名字,现在听紫染说这郡主好好的跳了井顿时吃惊不小,顿时把甘然刚才来过的事情丢到一边,催促着紫染讲个明白。   紫染把一块沉香投进帐子里的狻猊金香炉里,即使在召南苑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显然这事不小:“据说是宁王庶三子、柔淑郡主的异母弟弟甘远多喝了几杯,误入郡主所居的瑶碧轩达一刻之久,这里面发生什么只有郡主和她的贴身使女晓得,但是那两个使女被发现时已经死了,听说是被甘远亲手掐死的!”   “什么?”苏如绘目瞪口呆,“难道甘远……”   “宁王知道后一面竭力封锁消息,一面派了王府家令催促宁王后尽快回府,但消息到底还是传了些出来——如今整个帝都都是一片哗然!”紫染细细说道。   苏如绘急速的思索了一下,却没有发怒,而是会心的笑了出来:“宁王后望族出身,一向把王府打理得十分仔细,她回到王府,想必就不会有什么谣言传出来了——不过,听说宋侧妃就柔淑郡主一个女儿,又是与东胡刘氏嫡子定下婚约的,如今出了这种事,别说婚事,能不能有脸继续活下去都是个问题,怕是会与端木氏拼命吧?”   “小姐说的很是,只不过您不晓得这次宁王竟比宋侧妃还要生气——”紫染抿嘴笑道,“宁王后大约两个时辰前就回到王府了,她一进府,宋侧妃尚未上去与她拼命,倒是宁王竟然当着下人的面劈面就给了她一个耳光!”   “嗯?”苏如绘笑容一止,诧异道,“宁王竟至于此?看来父亲和哥哥他们说的没错,宁王对他的庶三子甘远确实宠爱无比!不过端木氏当时不在王府,纵然她身为王后,乃是王府诸多子女的嫡母,宁王一双子女出了事,她怎么也要算一个管教无方的罪名,可宁王这发作得也太过了,估计过两日御史就要弹劾上去!”   紫染却摇了摇头,嘻嘻笑道:“小姐这可是猜错了,御史是断然不会弹劾宁王当众掌掴王后这件事的!”   “哦,这是为什么?”   “据宁王言,甘远所喝的那壶酒,是宁王后前日所赐,而且甘远之所以误入瑶碧轩,正是因为宁王后这回被太后临时召入宫去,许多小世子用的东西没带全,今早请了宫里一位公公拿了她的书信回王府去取一些东西,刚好那位公公遇见了甘远,因那公公催促的紧,甘远为抄近路,这才会从瑶碧轩外经过!”紫染笑着说道,“这番话是宁王当众喝出来责问王后的,如今帝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都说端木氏为了巩固小世子的地位,故意陷害宁王爱子,甚至不惜牵累柔淑郡主!”   苏如绘眯了眯眼睛:“宁王亲口说的?哈,那这回端木氏想脱身可就难了。”   “可不是?”紫染笑着道,“方才夫人就派奴婢来给您报喜呢,只是见您还没醒,这会侯爷、夫人,还有三位公子正在游光堂商议,要不要趁机把怀真郡主也绕进去。”   “父亲他们的手脚真是快,不过怀真郡主怕是没这么好下手,她毕竟是宁王骨血,宁王再不待见她,最多在她婚事上不上心罢了,何况宫里的贵妃时不时召她入宫觐见,也会照拂一二的。”   “小姐这回可是夸错了人!”紫染忽然道,“这回的事情不是侯爷他们做的!要不然,如今也不用商议,自然就准备好了下一步了。”   苏如绘奇道:“不是父亲他们的计谋?那到底是谁做的?总不会真的是端木氏吧?以我看这个宁王后可不像这么没脑子的人,她要害甘远绝不会留下如此之多的破绽!”   “这个……侯爷他们刚才还在讨论这件事情到底是谁做的。”紫染道。   苏如绘皱着眉半晌,也觉得毫无头绪:“不管是谁,不过端木氏现在算是完了,只不过没想到那宁王对甘远疼爱到这种地步,可惜,阴私之事最难解释,尤其柔淑郡主与甘远又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就算端木氏被废去后位,那小世子甘珍地位一落千丈,但甘远名声已恶,也无法承受世子之位了。”   “这件事情,是端木氏与甘远两败俱伤,占便宜的自然是宁王其他庶子,想必是这些人之一。”苏如绘沉吟着道。   “好小姐,这些您一会再想,且把这个时辰的药喝了吧。”紫染抿嘴笑着,走出帐子去端进一碗药来,这药她刚才端过来的时候烫手,因此才放在外面凉了凉,趁机引苏如绘说说话振奋精神,如今估计时间差不多了自然要趁着温温的端进来。   苏如绘蹙着眉头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把药碗还给紫染道:“我喝了这药就头昏昏的,你不用在这里伺候,且去前面打听一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来告诉我,尤其是那端木氏现在是怎么样了?”   “奴婢这就去。”紫染闻言,服侍她重新躺下,又细心的罩上一盏灯在外面,这才悄悄退了出去,合上内室的门。   紫染一走,苏如绘还没闭上眼睛,眼前人影倏忽,甘然脸色不大好看的挑帐而入,见状苏如绘顿时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还没走?”   “你们家想对付宁王后和怀真?”甘然反问道。   第一百四十章 苏氏兄弟   “是又如何?”苏如绘这才想起甘然到现在都没走,必定是把自己与紫染的对话全部都听到了,心中顿时一跳,强撑着理直气壮道。   此刻内室只有紫染离开时点的一盏灯,还被双层灯罩罩住,隔着帐子里面更是晦暝不清,但是甘然乃练武之人,目力极好,即使光线黯淡还是清楚的看到了苏如绘眼中的提防,心里便是一冷,语气也变得不善起来:“怀真和你不过是意气之争,何必为这点矛盾就算计到宁王后身上?千年门阀的器量不过如此吗?”   “意气之争?”苏如绘怒极发笑道,“殿下真是妙人,好个意气之争,却不知道这些年来……”她本有意数一数怀真郡主这几年来对自己的为难与算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却一阵阵的无力感透上来,住了声音长长一叹,淡淡道,“殿下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有道是男女授受不亲,如今天色已晚,还请殿下速速回宫,免得贵妃娘娘惦记着。”   甘然闻言却没动,静静的站在那里皱眉看着她,苏如绘心中冷笑一声,把被子一拉蒙住了头,她所喝的药本来就嗜睡,原本只是为了赌气,但不知不觉竟真的睡了过去。   这回醒来,甘然自是早就走了。   狻猊小金炉里飘着安神的檀香,借着帐外灯影,可以看到炉中清烟袅袅升腾,苏如绘扯着被角发狠:明天务必找个借口,让人去把停樱楼里那个密道彻底封死!看甘然还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摸进来听壁角!这些皇子们道貌岸然,却一个比一个奸诈!比如说从前最爱偷听的甘棠!   不过发过一阵狠后,苏如绘却想起了正事:甘然昨日听到紫染与自己的对话,虽然无法以此替那两位洗涤罪名,不过那端木氏诡计多端,只要有一线生机,怕是她都能紧紧抓住。   想到这里,苏如绘忙提声喝道:“紫染?”狻猊金炉里的香既然已经换过,显然紫染已经回来了。   果然她喊了一声后没多久,内室的门就打开了,紫染披着外衣擎着烛台进来关切的问道:“小姐怎么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   紫染诧异道:“是子时三刻。”   “父亲他们今天议论可有什么结果?”苏如绘听到是这个时辰也有点无可奈何,她虽然莫名的心急着想要提醒父兄,不过也不可能三更半夜的把家里人都叫起来,再说——关于甘然出现在自己内室的事情,她还不能直说,得想个委婉的说法让父兄知道,楚王甘然很有可能会帮助怀真脱困。   紫染听到她是问这个,带着丝困意笑了起来:“原来小姐一醒就惦记着这个?奴婢刚才去前面时因定国公前来,所以就散了。”   “大伯?他怎么来了?”苏如绘奇怪的问道。   定国公苏万润,也就是苏如绘的大伯,是青州苏氏现在的族长,早先也是一员骁将,定国公这个爵位是他自己挣来的,这从他和苏万海、苏万泽的父亲只是关乡侯可以看出。而苏万海也自己得了一个武德侯的爵位,因此苏家这一代却成了少子承爵,也就是苏万泽。   不过苏万泽此人不喜拘束,对权势富贵都不上心,却喜欢到处游历,所以他虽然继承了关乡侯之爵,但几年都不回一次帝都,倒让帝都忘记还有一个小关乡侯。   原本苏家这三个嫡子之间关系都还不错,虽然当初曜国夫人没少给安氏穿小鞋,但苏万润对两个弟弟一直都十分照顾。导致三兄弟生分的却是苏万泽之事。   苏如绘曾隐约听家族里议论过,说苏万泽早先虽然也喜欢游历,但从来没有过几年音讯皆无的情况,也不像现在这样,难得回一次帝都却晃个影就又走了。   这是因为关乡侯还在世的时候,苏万泽刚及弱冠,关乡侯替他择了一个世家嫡女为妻,刚刚下聘,苏万泽却无意中邂逅了一个寻常富户家的小女儿,对之一见钟情,向父亲提出与那世家解除婚约。   关乡侯自是不肯同意,但见幼子确实爱慕那富户家的女子,便许诺可以让其为贵妾。别看那女子出身富户,对于苏氏这种门第来说,对方不过是卑贱商贾之女,就算喜欢,一般来说也就是做个外室而已,是无资格踏入家门的。   谁料那富家女子长得犹如弱柳扶风,性情却刚烈无比,听到这个消息后勃然大怒,声称自己良家出身,自幼也是娇养大的,从未想过为人妾的一天,最后丢给苏万泽一个选择:要么娶她为正妻,并许诺以后绝不立妾,要么,恩断义绝,从此萧郎是路人!   那时候苏万泽情窦初开,正是苦恋之时,加上关乡侯为他所聘的世家嫡女他连见都没见过,自然是偏向了这女子,被她一下通牒,只得回去纠缠父亲,说什么也要退婚,并且声称关乡侯若不同意,他自己去与未来岳家交涉。   关乡侯虽然为次子苏万海娶了并非世家出身的次媳安氏,但安氏的父亲至少也是个国公!苏万泽看上的那女子家里不过是个商贾罢了,这种出身嫁苏家稍微体面点的管事还差不多,岂肯同意?   父子就这么僵持下来,苏万润与苏万海自然要为父分忧——这两个兄长绕开父亲与弟弟一合计,觉得为了一个商贾之女与一个世家交恶实在没有道理,最重要的是当初这门婚事是关乡侯主动提起的,那个未来的三弟媳曜国太夫人、曜国夫人还有安氏都相看过,容貌秀美,性情温柔,而且女红针线、琴棋书画都还略懂一二,是个颇为知情识趣的大家闺秀,正是门阀世家普遍都赞许的媳妇典范。   不过这些话说给陷入情网的苏万泽听没有用,苏万润与苏万海见苦劝不得,干脆把主意打到了那商贾之女那边去了。苏万润身为长子,加上他当时已经有了爵位,自然是承担了亲自出马的责任,去寻那女子的父母谈了一次。   那女子的父母虽然晓得女儿与一贵家子有所交往,但并不知道苏万泽已有婚约在身,自是乐见其成,谁晓得苏万润登门一拜访,女子的父母一则是恼怒苏万泽隐瞒婚约,二则是忌惮苏家势力,被苏万润警告后,以最快的速度处理了在帝都的产业,连夜带着女儿远走高飞,就此不知所踪!   接着苏万泽发觉那女子一家不见,他也不是笨人,立刻想到了自己家中,没多久就知道了是苏万润、苏万海所为,苏万泽也不与两个哥哥争吵,只是收拾了行囊,留了封信说是出去游学就一走了之。这一走足足走了三年,关乡侯思子成疾,好容易才通过暗卫将苏万泽寻回,但他始终不肯长久留在家中,即使回来了,对家里人也是淡淡的,让苏万润、苏万海都十分后悔。   关乡侯最终在临终前半个月,亲自登门道歉,为苏万泽退去婚姻,他本以为苏万泽无心滞留帝都是因为他寻到了那女子在外自成一家,哪知召回苏万泽见最后一面时才知道,那女子一家离开帝都后入蜀投奔亲友,结果在蜀道上惊了拉车的马,一家人全部摔下山崖,尸骨无存!   而苏万泽打听到这些消息后,蜀道旁的坟茔上早已是青草芳芳。   关乡侯去世前,他尚且还不时回帝都住上一两个月,关乡侯一过世,苏万泽几乎从未在帝都住过十天以上。尤其是红鸾被苏万润、苏万海拒绝列入族谱后,苏万泽更是连着数年无只字片语。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苏万润和苏万海之间莫名的多出一层尴尬,这几年竟也生疏了许多,不是逢年过节或有大事,几乎从不登对方的门。   此刻苏如绘听到苏万润前来,立刻想到了之前的事,忙问道:“你别告诉我,如墨堂姐代我去向顾师兄道谢也出了事?”   “小姐你说什么呢!”紫染闻言顿时涨红了脸,跺脚道,“咱们苏家是那乱七八糟的宁王府能比的吗?”   “那是什么事?难道三叔要回来了?”听说和苏如墨无关,苏如绘顿时眼睛一亮!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万泽归来   嗯,三更   …………………………………………………………………………   “是这么说的,不过定国公和侯爷可不是很高兴,游光堂那边伺候的蓝月姐姐说她刚才奉茶的时候不小心瞥到了定国公的脸色,可是吓得差点儿把茶碗都给摔了。”紫染轻嗔了一句,苏如绘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会?难道三叔出事了?”   紫染忙道:“小姐快别胡说,关乡侯此刻已经到了距帝都不足百里之地,最多明后日就能入都,现在还好好的能出什么事?”   “那父亲和大伯怎么可能不高兴?每次三叔回来哪怕露个面就走,他们都会开心很长时间。”苏如绘不解的问道,青州苏氏的门风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嫡子之间都极为友爱,即使庶子也很少会出现互相拆台的情况。   尤其苏万润比两个弟弟都大出不少,苏万海又比苏万泽长了近十岁,两人对这个唯一的同母嫡出弟弟一向疼爱,看到他因当初之事至今未娶,这么多年来心里多少是个病。但因为当初擅自插手导致的后果,这些年来两人虽然有心想劝苏万泽娶妻,到底只敢旁敲侧击的暗示不敢明说,惟恐苏万泽发作起来更伤了兄弟之情。   苏万泽也不知道他是对之前那女子不能忘情还是真的喜欢上了这种漂泊的生涯,却是连提都没再提过自己的婚事,早几年的时候还有些人家悄悄打听一下苏万泽的样貌性情,但这几年下来算是明白老关乡侯的少子实在不是什么良配,这才逐渐没了声音。   总之,虽然三兄弟如今疏远了许多,彼此之间也有心结,但是对这个四处漂泊的弟弟的归来,每次苏万润和苏万海都是满怀兴奋与期待的。   紫染解释道:“只因关乡侯派人送了一封信给定国公,好似说得极为不客气,听蓝月姐姐说,定国公脸色难看极了。”   “奇怪,三叔虽然与父亲、大伯有隔阂,但一向都很守礼,从未对兄长有过不敬之语,怎么会写的信让大伯看了不悦?”苏如绘这么一听更加惊讶了,就是从前苏万泽爱慕那个丧生蜀道之下的女子时,听闻她被苏万润赶出帝都,也只是默默前去寻找,并未与兄长争执半句,居然有什么事让他写信回来痛骂苏万润不成?   “好像……听蓝月姐姐说,她伺候茶水时仿佛听到定国公提到了一个人。”紫染犹豫着告诉苏如绘道。   苏如绘忙问:“谁?”   “是夫人和小姐从前身边伺候的……”紫染吞吞吐吐,苏如绘却明白了:“红鸾?三叔是为她的事回来的?”   “蓝月姐姐说她听到的正是这个名字,似乎关乡侯极为愤怒,当是咱们家故意把人送进宫去……”紫染差点把接下来“替您铺路”四个字也交代了出去,慌忙住了口,幸亏苏如绘没有注意到她的脸色,只是蹙起眉道:“红鸾被封了佳丽这是谁也没想到的事情,但是她被册为佳丽这也才过去几天?怎么三叔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被她这么一问紫染却笑了:“小姐真是糊涂,难道忘记关乡侯早先在外游历,遇过几次险,老族长为此特意将‘黛锋’分了一支给他?”   “黛锋”其实就是指青州苏氏的暗卫,黛与青属同色,锋指锋芒,这个名字起的不算高深,但培养出来的暗卫却个个身怀绝技。按照规矩黛锋只能由族长执掌,当初老关乡侯是利用了自己族长的权力硬是悄悄划给苏万泽一批人手,供他所用。   因为老关乡侯接下来的族长是苏万润,他对苏万泽有愧,自然不会戳穿暗卫被分出一支之事。所以那批暗卫在苏万泽手里一直留到了现在。   听紫染这么解释,苏如绘心头的疑惑才消去了一些,叹了口气道:“三叔一直想要收红鸾为女儿,当初被大伯和父亲再三拦阻才没能如愿,红鸾这些年来在咱们家里也是怪尴尬的,又因她之前问名之事,母亲本想让她跟我进宫待几年,以后也好给她许个好人家。却没想到反而让她成了宫里的佳丽!也难怪三叔会生气,三叔是最不喜欢拘束的,皇宫大内他当然看不惯,必定觉得这是大大委屈红鸾了。”   紫染扑哧一笑道:“好小姐,这些事情明儿再说罢,你不困,奴婢可真的困极了,明儿还得照顾您,若没旁的吩咐,就容奴婢回去歪着罢,若是小姐实在想说话,不如奴婢去外面叫一个口齿伶俐的小丫鬟来陪您?”   “不用了。”苏如绘一撇嘴角道,“那些下丫鬟有什么可说的?好罢,既然你困了,那就去休息,明儿想必还能有更详细的说来与我听!”   紫染笑着告了个罪,擎了灯出去,苏如绘这会可真是睡不着,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睡着,正香甜时却被人推醒了,睁眼一看是紫染,神色凝重,苏如绘顿时睡意全无,抓着她的手叫道:“怎么了?”   “小姐,关乡侯刚才进了府,定国公与侯爷在游光堂迎接了他,三个人说了没几句话就把游光堂伺候的人全部赶了出去密谈,但是没谈多久里面就传来砰砰巨响,外面的侍卫担心出事,匆忙打开门进去,发现他们竟全部扭打了起来!这会大公子和二公子都办差未归,唯一的三公子和夫人都已经去劝了,蓝月姐姐急得没法,跑来问小姐能不能起来去劝说一二?”   苏如绘一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游光堂那边绝对没有扭打这么简单,从昨天苏万润拿着信来找苏万海就知道这件事是苏万泽在挑起,苏万泽虽然对两个哥哥淡淡的,不过对侄子侄女们还是很爱护的,并且当初安氏进门时他对这个二嫂甚是友善,安氏后来逐渐掌了家权自是投桃报李,对他极为照顾,所以苏万泽对二嫂一向敬重。   如今连安氏和苏如锋都劝说不住了,可见场面乱到了一个什么地步!   而且紫染和蓝月居然连让自己去劝解的话都说出来了,安氏可是下过死命令要自己调养好身体的!   想到这里苏如绘的身子虽然还是一阵阵发虚,但哪里还能再躺得住?   “扶我起来更衣!”   第一百四十二章 苦肉计   从召南苑到游光堂的路苏如绘是被抬过去的,在软轿里苏如绘皱着眉头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让这三个叔伯居然不顾体统的大打出手,这三位中最年轻的苏万泽也已经年近四旬,早就过了血气方刚的时候,再说,当初苦恋的女子间接被自己兄长害死,苏万泽都没与两个哥哥争吵,如今红鸾虽然说未来不可或知,但大雍皇帝的佳丽也不算辱没了她半奴半主的尴尬身份。   再说长泰春秋正盛,也还算个明君,照苏万润和苏万海的想法,红鸾能够给长泰做佳丽那已经是一种造化。   游光堂这个时候已经不是用乱字能够形容了,大批武德侯府的侍卫团团将这里围住,安氏虽然依旧华衣美服,端着诰命夫人的架势在主持,但从她发白的脸色与明显松散了不少的钗环可以看出这会郑野郡夫人也有点慌了。   也是,今天这事如何收场且不去说,关键是有那么一点消息传递出去,青州苏氏千年家风一朝沦丧!大雍以孝悌治国,讲究兄友弟恭,寻常人家,兄弟不和,尚且传为笑料,被族中长者叱责,何况是门阀高第?   而且这会在堂内扭打的三位都是什么身份?定国公、武德侯、关乡侯!定国公还兼了苏氏族长的身份!   看到苏如绘坐着软轿来,安氏居然没有训斥紫染,只是惦记着她身子未好,让她不必下轿行礼,简短的道:“你父亲吩咐任何人不许进入,将人都赶了出来。”   苏如绘侧耳听了听,游光堂现在大门紧闭,只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嘈杂声,她知道外面人多口杂,不能多问,便强撑着道:“三叔许久未归,大伯和父亲也真是,什么时候切磋不好,偏偏三叔一回来就拉着他较量,就不能等咱们给三叔接了风么?还把人赶出来——其实自己兄弟切磋,输赢不就那么回事,要怕什么不让其他人看到?”   安氏没把还在病中的女儿打发回去就是为了等这么一个台阶,便故意大声道:“可不是么?也怨你三叔这么久都没回来过,你大伯这段日子身子好了许多,听你三叔说着北地风光,越发的不肯服老,倒是拉着你父亲与你三叔较量上了,害得厨房的接风宴到现在都摆不上桌!回头见了你三叔可要好好说他。”   母女两个人一唱一和算是心照不宣的统一了对外的说法,苏如绘这才压低了声音靠近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知道倒好了,钟芳刚才进了府,你大伯与父亲在游光堂门口迎了他时还好好的,进去没多久,蓝月奉茶时就觉得气氛不对,接着蓝月被赶出来,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打了起来,蓝月赶紧遣人去后面告诉我与你三哥……”安氏头疼的道,“刚才我带着侍卫进去就被你父亲喝了出来,谁晓得这三兄弟都这么个年纪了还……”她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   钟芳是苏万泽的字,苏如绘听了一头雾水,便扶着软轿的边缘道:“女儿进去看看。”   “你走得动么?要不要让紫染扶你?”安氏有些担心的问道,她之所以同意苏如绘进去是因为她也觉得这三兄弟会动手多半原因是在苏万泽,而苏万泽在众多侄子侄女里明显偏爱苏如绘,这是因为苏如绘在定国公和武德侯两家的嫡子嫡女里年纪最小,加上她小时候性.子活泼狡黠,很投苏万泽脾性,或者苏万泽好些年没见过这个小侄女,会看一看苏如绘的面子也不一定。   就算苏万泽真的怒到了不给苏如绘面子的地步,但他终究是苏如绘的叔叔,苏如绘这会儿尚在病中,强撑起来劝这三个长辈,怎么也该清醒一下。   安氏权衡了一下还是只能让女儿劳动这一回。   “无妨,这没几步路,而且紫染在场怕是伯伯他们会更觉尴尬。”苏如绘叹了口气,一旁紫染机灵,忙从软轿里变戏法般拿出一钵温温的鸡汤道:“小姐,这是兑了白玉金参熬的,喝一些提提精神再进去罢。”   苏如绘惊讶道:“这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刚才紫染和蓝月去召南苑时那兵荒马乱的,谁想到紫染居然还不忘记带上一钵鸡汤!   “这汤本就是给小姐准备的,刚才唤来软轿,奴婢想着小姐本就精神不大好,莫如带上,路上也方便喝些提神。”紫染抿着嘴笑道,安氏顿时投来赞许的目光。   苏如绘点了点头,将鸡汤一饮而尽,果然觉得身子松快了些,就着紫染的手臂下了软轿,一旁蓝月忙上来半跪着替她理了下裙裾,苏如绘便步上游光堂前的台阶,示意门前两个侍卫替她打开门走了进去。   这会,游光堂里已经面目全非,一件件价值连城的珍宝器物被砸得乱七八糟,堂上成套的金丝楠木家具几乎无一件完好。最惨不忍睹的还是堂上已经气喘吁吁但此刻兀自恶狠狠相对怒视的三人,苏万海膝下最飞扬跳脱的幼子苏如锋苦着脸,缩着脑袋躲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他还是难得这么乖巧,不过这也是没办法,苏如锋也算是幼承庭训,自小打熬身体、勤练武艺了,可是眼前这三位一来都是他的至亲长辈,二来苏如锋小时候还是这三位指点长大的。他现在那点儿水平在这里不是够不够看的问题,是一个也拉不住!   就刚才试图拉开战局的一点时间,苏如锋就已经挨了好几下,身上新换的绸袍都被扯破了,要不是这三位还没彻底糊涂,招呼到他身上时刻意留情,苏如锋这会应该已经躺下了。   苏如锋正看着三人一阵阵头大,忽然门口走进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惊得张大了嘴:“妹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声音顿时惊动了那三个还在剑拔弩张的长辈,看到扶着门框依依而立的病态少女,苏万润三人也都是一呆,苏如绘不是什么弱柳扶风的美人,她的容貌更偏向于明艳照室的那种,不过这会确实在病中,加上又是强撑着起身来劝和,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我听说三叔回来了,心里想念的紧,所以特意跑来看看。”苏如绘到底是一病就倒的身子,这句话说了半天才说完,声音就透着无力,苏如锋不是笨人,一见妹妹抱病前来就知道多半是母亲和妹妹在使苦肉计,自然要赶着帮敲边鼓,忙不迭的过去扶住了她,趁机大声道:“妹妹你病得厉害,颜大夫不是叮嘱过要卧床休息,不可劳累么?召南苑距离游光堂这么远,可怎么过来的?三叔一向最疼你,早知道你这么想念他,必定和往常一样愿意亲自去后面看你的——三叔是不是?”   他一边说一边拿眼睛扫向苏万泽,生怕这三叔不肯接自己话里的梯子,见苏万泽果然神色微动,苏如锋心头暗喜,不觉直接问了出来。被苏如锋这么一问,还带着满身风尘仆仆的苏万泽虽然有些忧虑的看了眼苏如绘,嘴唇动了动,但说出的话却是:“如锋,既然如绘身子不好,怎么还能让她到处乱跑?你先送她回召南苑,待三叔将一些事情与你们大伯、父亲解决,有机会的话,再去看她!”   苏如锋顿时脸色一僵,被他扶着的苏如绘也愣住了。   倒不是觉得苏万泽这么驳斥兄妹二人的面子,而是被苏万泽那句“有机会的话”给吓到了,苏万泽这是什么意思?他是两人的嫡亲三叔,若要探望苏如绘还有谁能拦着他不成?   就在这时,苏万润沉沉开口,显然定国公是被气疯了,也不顾还有两个晚辈在,直接便喝道:“老三!你若要为当年蜀道之事讨个说法,尽管向我来!大不了我将这条命赔了你那心爱女子合家!但若要借此脱离家族,那是想都别再想!生你是青州苏氏的人!死,你是青州苏氏的鬼!”   这番话犹如晴天霹雳般响彻苏如锋、苏如绘兄妹头顶!   第一百四十三章 原因?   一个多时辰后,苏如铁与苏如峻双双回到府中,迎接他们的就是安氏阴沉无比的脸色。   “母亲,出了什么事?”其实两个人早就得到家中奴仆悄悄去报信,只是安氏为着侯府和家族的声誉考虑,怎么也不能叫人知道武德侯府出了这么大的丑,因此虽然派人打着通知他们苏万泽归来的消息去给他们透露一二,但是却反复叮嘱过他们务必要当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不可留半点证实传言的漏洞。   若是前脚武德侯府传出不好听的话来,后脚苏家的嫡长子与庶次子就赶着往回跑,这不是让人笃定了传言是真么?   因此苏如铁和苏如峻早就心急如焚,偏生那两个被打发去报信的奴仆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人单晓得自己的叔伯与父亲在家里正堂上动起了手,前因后果却是一团雾水,这剩下来的时间自然是如坐针毡,又得了安氏的叮嘱不敢泄露,只能苦苦按捺。好不容易等到回家,自然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尤其两人见安氏的脸色如此难看,心里都是咯噔一下,郑野郡夫人的镇定功夫,这两个儿子都是十分清楚的,这么多年来还没见她如此气急败坏过,显然是家里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你们三叔想要与苏氏恩断义绝。”安氏简短一句让两人先是一呆,继而齐齐变色!   “三叔疯了?!”纵然沉稳如苏如铁也不禁冒出一句犯上的话来,但安氏却没心思去责备他,其实安氏自己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她甚至觉得这个三叔是不是这几年在外面跑时不小心摔着碰着,脑子不清楚了?   先不说青州苏氏千年望族,有多少人梦寐以求想要生于其家,就是寻常的宗族里,除了那些罪大恶极、行为不端被驱逐出去的,有谁会主动提出脱离宗族?!便是那些被驱逐的人都还心心念念、后悔不迭的想要重列族谱呢!   安氏这会心情差到了连脸色都不掩饰,不仅仅是对苏万泽突如其来这么一闹的恼怒,作为武德侯府的主母、苏如铁等四个孩子的母亲她还要考虑更多,譬如就算今天这起事掩饰过去,如果苏万泽铁了心要脱离苏氏,这个消息是怎么也瞒不住的,到那时候青州苏氏成笑柄反而事小,对于苏如铁等人的前途影响那可就大了。   苏如铁、苏如峻这会都已经领了具体的职务,而苏如锋还只是一个寻常太子伴读。更紧要、更迫在眉睫的是宫里确实已经开始为太子做选妃的准备,太子过后接着就是楚王,而女儿苏如绘正在行列之中!这个时候有可能被指给太子或给楚王准备的人家都是反复的叮嘱子孙不得惹事生非,收敛平日行径,就是想要给女儿谋个好前程,也是为家族增添光彩。   想一想吧,以苏如绘的身份,是完全够格做太子妃或王后的,然而这个时候苏家却传出了定国公三兄弟当堂扭打、关乡侯苏万泽与家族恩断义绝这等违背孝悌之事……那苏如绘还有什么前途?   女儿家的未来到底是与家族挂在一起的,家族蒙羞,苏如绘自己再好也要受到影响,如今可是关键时刻!   安氏固然对这个三叔一向照拂,但怎么说儿女肯定是更重要的,如今自然是将苏万泽恼到了极点,所以听了儿子冒犯的话也当作没听见,只是沉着脸道:“你们妹妹抱病从召南苑到游光堂去劝说也没成功,这会被送回召南苑怕是病得更重了!”   “可请颜大夫来看过?现在可有谁在召南苑照顾么?不行就让溪和去。”苏如铁惦记着苏万泽之事,但听到苏如绘病情加重还是赶紧问了一句。   “已经请了来看过,溪和现在正守在那里——被颜大夫好生训斥了一番,道接下来三五天里都不得劳累多思,否则就要伤及元气了。”安氏恨恨的说道,“我看钟芳更需要颜大夫!”   安氏就差直接指着苏万泽痛骂他脑子有病了,苏如铁和苏如峻都是晚辈,自是不好去接这个口,于是两人问:“三叔是为了什么要这么做?”   “还不是为了红鸾被册为佳丽之事?”安氏现在觉得这个三叔简直莫名其妙!“钟芳认为红鸾被今上看中全是你们父亲的筹划,为要给你们妹妹在宫里安排一个助力!真是滑稽!”   苏如铁和苏如峻听得面面相觑:“什么?助力?红鸾现在也就是一个佳丽而已,都不知道能被今上宠爱多久,不说其他主位,宫里现在有太后做主,名正言顺掌宫权的还有周皇后,论宠爱还有屹立后.宫多年的霍贵妃……红鸾她一个佳丽能干什么?”   “嘿,不仅如此,她虽然是崔佳丽,但谁都晓得是从咱们武德侯府出去的,以后若在宫里被人陷害或者与什么事情扯上了关系,咱们家还逃不了要被牵累!”安氏冷笑着道,“就算她有那能耐一步步爬到主位上,天晓得那是何年何月?太子选妃就是今明两年的事情,那时候你们妹妹早就被指了婚,她就是成了皇后又怎么样?青州苏氏这么一个娘家还不够,后宫没有主位这么多年你们妹妹也过来了,当初没有安排,非赶着在你们妹妹终身之事就快定下去安插个佳丽?我看你们三叔,简直就是在北戎那帮子蛮夷里待傻了!”   大雍北伐的时候苏万泽也曾随军,不过他当时只在苏万海麾下挂了个闲职,北伐之战落幕后,也没跟着大军返回,而是被北戎的风光吸引,独自离队留在了北方游历。当时大雍大胜,正是雍人在北戎高人一等的时候,而且苏万泽这些年一直到处跑,苏万海虽然有些担心但也拗不过他,只得反复叮嘱苏万泽身边的黛锋保护好他作罢。   这还是苏万泽滞留北戎后第一次还都,第一件事就是要脱离家族,整个武德侯府,还要再加上定国公府,直接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打击得懵了!   “母亲,三叔他现在在哪?”苏如铁和苏如峻满脸不可思议,连忙开口问道,要不是告诉他们这个消息的是安氏,他们两个说什么也不相信,自己这个三叔虽然痴情,但也不是糊涂人,怎么连安氏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事情他却一味钻牛角尖到这个地步?   “还在府里,你们大伯和父亲担心他一出府就找不到人影,所以加调了预备的黛锋来盯紧了他,刚才你们大伯亲自快马回定国公府奉了曜国太夫人前来,这会正在知云轩里细细劝说。”安氏怒气冲冲的说道。   苏如铁和苏如峻对望一眼,都站起了身:“母亲,那我们也去看看?”   “去吧。”安氏心烦意乱的道,“我也去看看你们妹妹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黛锋   在游光堂的一折腾,加上苏万泽那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打击下来,苏如绘的病情确实是更重了一些,本来已经习惯了她一生病就奄奄一息的安氏顿时手忙脚乱,更不用说还是第一次照顾这个小姑子的裴溪和了。   苏如绘从游光堂被抬回召南苑后勉强喝了一碗药,就着药效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苏醒,便看到了俯在自己床沿满脸疲惫还强撑着打瞌睡的长嫂,顿时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她和这个嫂子相处的时间短,也谈不上好感恶感,这会看着她明明困倦到了极点却还坚持守着自己,不由得不好感大生,腾出手来轻轻推了推裴溪和。   苏如绘本来的意思是要叫她醒来去再睡,哪知裴溪和已经困到了极点,就着她这么一推就歪了下去,干脆倒在被子上睡了起来。   “小姐?”反而帐子里的动静被在外面守着的紫染察觉了,忙挑开帐幕进来看,看到苏如绘果然已经醒来,顿时喜不自胜,“这可真是太好了,小姐这回病情加重,可把夫人和大少夫人吓得不轻!”   “轻些说话,大嫂的那两个贴身使女云烟云若呢?让她们来,扶了大嫂去休息罢。”苏如绘指了指倒在自己被子上的裴溪和道。   “哎!”紫染答应一声走了出去,没多久就带着云烟和云若进来,三个人脸色都透着疲惫,显然这过去的一天一夜没少替苏如绘操心,云烟云若是裴溪和的陪嫁丫鬟,进了帐子先对苏如绘行礼道:“四小姐醒了,这真是太好了,颜大夫说您服了那药后会有盗汗,若不及时照料易感风寒,大少夫人因此不放心,亲自守着您替您擦拭身子,可算没什么事!”   苏如绘眼光一晃就看到裴溪和身后果然放着一只银盆搭了巾帕,银盆中的水还兀自有一丝热气,显然是新换的热水,不由又对这嫂子好感了许多,点头道:“这回真是辛苦大嫂了,也连累了你们,且扶大嫂回沁雪居休息吧,待我好了亲自去谢她!”   “当不得小姐谢,大少夫人也是希望小姐好起来,免得侯爷夫人,还有三位公子忧心!”这种类似表功的话裴溪和自己是不方便说的,自然要贴身丫鬟伶俐,懂得传扬出来,云烟云若能够做裴家的陪嫁丫鬟,这份机灵自是不少。   裴溪和确实是困极了,两个丫鬟摇着喊着半晌还是迷迷糊糊的,还是紫染干脆,出去叫了软轿,让两个婆子直接抬到了内室,把她扶进去叮嘱了云烟、云若送回沁雪居。   这边裴溪和走了,自然是紫染来主持,先由小丫鬟捧了银盆来伺候苏如绘梳洗一番,紫染复亲自端进一碗药膳:“这是颜大夫今天来开的,说是可以长期用着调养,不仅是小姐这里,夫人和大少夫人那里都有一份。”   “唔,趁我进膳,你给我说一说,游光堂的事情到底怎么了?”苏如绘舀起一勺褐色的米粥关切的问道。   提起这个问题紫染顿时苦笑起来:“曜国太夫人如今在府里住下了!”   这么一句苏如绘就晓得定国公亲去奉了母亲来也没能说服苏万泽,因此干脆打起了持久战,一面让苏万海把苏万泽扣留在武德侯府里,一面让曜国太夫人慢慢的磨下去。   “三叔这到底是中了什么邪?”苏如绘长叹一声,顿时觉得手里的药膳难以下咽。   “小姐莫要忧虑,颜大夫叮嘱过,小姐现在只能静养,不宜劳神,否则必损元气!”紫染提醒道。   苏如绘这才重新端起药膳来:“这会是什么时候?对了,母亲呢?曜国太夫人住下了,可曾为难她?”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咱们是什么人家,婆媳哪有什么不和睦的?”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帐外传入,正是安氏。   “母亲!”苏如绘忙放下药膳欲起身,安氏进帐来忙吩咐她重新躺回去,嗔道:“这会又没有外人,你还行什么礼?”又对紫染道,“你去看看外面熬的参汤可好了么?”   “白玉金参虽然说库里还有很多,但总是珍贵的东西,怕那些小丫头也不大会弄,还是奴婢亲自去看着吧。”紫染知道这是安氏要和苏如绘说私房话,因此把自己打发走,所以抿嘴一笑,识趣的找个借口离开久一些。   见紫染已经出去了,安氏这才沉下脸来:“既然知道你祖母如今住在府里,你还那么多嘴干什么?生怕如今武德侯府的闲话不够多吗?”   “外边还是传起闲话了?”苏如绘听了顿时叹了口气,家声、门风,这种东西,对普通人家来说也是需要注意的,对于世家门阀而言更是重要无比,所谓的千年门阀不是单单靠着势力和实力,以家族为传承并且绵延千年不堕,本身就说明了这个家族在教养子女上必有独到之处。   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门阀、世家之所以高高在上,看不起其他门第,他们确实有骄傲的资格。   虽然青州苏氏不可能因为这么一件事情崩析,但家声堕落怕是不可避免的,尤其是眼下这个时候,太子选妃……苏如绘顿时觉得一阵烦躁涌上心头!   安氏哪里还不知道她的心思,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放心,闲话没怎么传出来,你大伯和父亲也不是傻的,都一口咬定是你三叔多年未归,曜国太夫人思子过甚,才从定国公府暂时搬到武德侯府来住。”   “哪有母亲为了儿子到处搬来搬去的?这个说法牵强,外面怕是不大信罢?”苏如绘不相信的问道。   大雍崇孝,即使皇帝都不例外,曜国太夫人思念儿子,想和苏万泽住的近一点,也该是苏万泽主动去定国公府借住才对,何况定国公府虽然不在帝都内,但出城也不算太远,快马一天可以几个来回。   “哦,你父亲给了个说法,道是你三叔旅途劳顿,一到帝都就病了,因着你也回家养病的缘故,为了延医取药方便,就干脆住进咱们家府里,曜国太夫人挂心幼子,亲自来从旁照拂。”安氏不紧不慢的说道,“如此也免了那些因你三叔归来的人情往来。”   苏如绘尴尬的笑了笑,这才反应过来,连她都能想到的漏洞,定国公和武德侯岂会疏忽?   “不过这些都是权宜之计!”安氏说完却还是叹了口气,沮丧道,“你这三叔怎么就这么糊涂?红鸾虽然有几分颜色,可是咱们家什么样的美人弄不到?单是黛锋里出色的丽姝就有好几个!若是要为你铺路,早几年就会开始了,谁会愚蠢到太子都开始选妃了,这个时候再送人进宫去做帝妃?”   “母亲,三叔这几年都没怎么回来,想必是听差了哪里的消息才会误会的。”苏如绘温言安慰着母亲,她知道安氏这么沮丧也不单单是为了家族,也有被苏万泽拂了面子的原因在里面。   安氏对这个三叔确实是很上心的,一则是当初她进门时由于不是世家出身,即使贵为肃国公嫡女,但夫家除了公公和这三叔外都不大瞧得起她,尤其是曜国太夫人与曜国夫人没少给她穿小鞋,这中间苏万泽替她斡旋过许多次;二则是苏万泽与那商贾之女的事情安氏也清楚,女人么,天生就对痴情的男子多出几分谅解。   再加上这些年来苏万泽迟迟不肯娶妻,安氏自然更加心疼些,却没想到昨儿究竟还是被他撂了面子,安氏心里怎能不委屈?   苏如绘强打精神说了这么一句,却没想到安氏先是一愣,随即自语道:“不错,好好的钟芳发什么疯?怕是情况没这么简单,定然是谁在他面前说了歪话!”   “嗯?”苏如绘一怔,“那是谁干的?三叔可不是耳根软的人,再说了,三叔远离帝都多年,能够被他信任的为他传递帝都消息的,多半是……”   黛锋!   第一百四十五章 招供   母女两个面面相觑,半晌安氏才如梦初醒,也顾不得仪态,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我去找你父亲、大伯!”   “母亲不要卤莽!”苏如绘赶紧叫道,“若是黛锋的问题,怕是不单单三叔那里,咱们家……”话说到这里苏如绘悚然一惊!   甘然怎么能够那么轻易的进入召南苑?   就算他能够从工部找到御赐宅子原本的图纸,但是若如此简单就能潜入武德侯府,那还说什么侯门内深深深几许?何况苏家还有黛锋!黛锋是暗卫,一般都隐于暗处,苏如绘未必知道他们在哪里,但是自己身为家族嫡女,召南苑附近不可能没有黛锋保护!   可是甘然潜进来时,那些普通的小丫头也许无法察觉到,黛锋却也没发现,要么甘然的武功已经高到了一个离谱的地步,要么就是黛锋故意视而不见!   前者苏如绘只是一想就丢开了,甘然如今才多大?还没束发,就算他是娘胎里就开始习武十四年来夜以继日,也不可能比得上那些千年门阀苦心调教的暗卫!   想到这里苏如绘悚然一惊,差点就要将甘然之事告诉母亲!但安氏被偶然推断出的这个消息已经弄得有点心神不宁,也无心再与她说下去,叮嘱了几句让她好好调养,便匆匆忙忙的离开去寻苏万海商议了。   “小姐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安氏出去后,紫染立刻进来,看到苏如绘喝了一半的药粥丢在一旁,苏如绘的脸色竟是苍白无比,顿时吓了一跳,就要吩咐小丫鬟去请大夫。   被她一叫,苏如绘总算回了魂,忙道:“没什么,刚才和母亲说了一点事情。”   看她脸色紫染就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好事,现在侯府正被小关乡侯搅得人人自危,紫染刚才又被安氏打发走,自然也不会不识相的多问,只道:“参汤快熬好了,小姐等喝了再休息吧。”   “好。”苏如绘这会哪里还有心思喝什么参汤,她现在脊梁上冷汗一层层的冒出来,原本以为自己回到家中必定安全无比,现在却发现家族最信任最可靠的黛锋暗卫居然掺进了内奸!这种感觉就仿佛是一个人自以为站在平地上正放心的时候却发现行到了悬崖边,激风回荡随时会将自己吹落悬崖之下,偏偏还暂时无法离开——苏如绘敢肯定召南苑附近现在就有黛锋,而且这些黛锋,恐怕都不靠谱!   他们先前只是放甘然进来,但是万一他们起了歹意……   紫染见苏如绘脸色一会儿发白一会儿发青的顿时也忐忑起来:“小姐?小姐?”   “嗯?”苏如绘转过头,“怎么了?”   “大夫说过您不能忧思过虑,小姐放心,有曜国太夫人、定国公还有侯爷在,小姐不用太过操心关乡侯的。”紫染以为苏如绘是为苏万泽担忧,竭力想要宽她的心。   苏如绘心底苦笑,但也不能把这话和她说明,到时候紫染也一起惶恐起来事小,一个不小心被附近黛锋听见了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这么想着苏如绘忽然想起如今只有安氏和自己想到黛锋有问题,而刚才自己和安氏虽然已经低声交谈,可是习武之人的耳力远胜常人,再加上刚才安氏就带着两个丫鬟去找苏万海……   苏如绘立刻被吓着了,抬手抓住紫染的手:“母亲会不会出事了?”   “小姐您说什么呢?夫人能出什么事?”紫染莫名其妙的问道,“夫人刚才不还好好的在这里和您说话吗?”   正是因为说话说出了问题!   苏如绘这份担心没办法直接说出来,只得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慌的很,你赶紧让人去找一找夫人在什么地方,可还安好来报给我!”   紫染觉得苏如绘不会是病傻了吧,郑野郡夫人在武德侯府这里等于是她的地盘还能有什么问题不成?不过苏如绘非常坚持,再说这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因此爽快的点头道:“好,小姐不要急,奴婢这就派个腿脚利落的丫头去看看。”   在紫染派出人后的这段时间苏如绘完全可以说是在望穿秋水,把一旁陪着她等待丫鬟来报的紫染弄得一头雾水,决定一会再派个小丫鬟去告诉安氏苏如绘的古怪。   好在没过多久小丫鬟回来了,知道苏如绘等着消息,气喘吁吁的,扶着门框歇了口气才道:“夫人正在疏晴阁和侯爷说话,让人不许打扰,奴婢问过了疏晴阁外的紫落姐姐,道夫人一切安好,让小姐不必挂念!”   “紫落……”苏如绘听说小丫鬟没见到安氏本人微微皱了下眉,但心里到底松了口气,顿时疲乏感涌上心头,道,“把参汤拿来我喝一碗。”   紫染知道她是困了,忙吩咐人盛进来,亲手伺候着苏如绘喝下,又服侍着她躺了下去,这才把重重帐幕挂下来,小声吩咐小丫鬟和她一起退出去。   第二天,安氏来告诉苏如绘:“黛锋确实有点问题,幸亏你无意的那句话,也是钟芳成日带着这些人东奔西走,离开家族太久,钟芳自己又不知道该多敲打他们,倒被人收买了去,幸亏也就两三个人,钟芳这个糊涂的,还不信呢,曜国太夫人和你大伯正在那里追查证据,到时候由不得他不肯信!”   若是其他事,也许苏氏动作还不能这么快,但是黛锋乃苏家暗卫,自然有独特的手段对他们进行节制,只是苏万泽这个人不讲究什么御下之道,跟着他的这般暗卫倒是快活,即使有什么失手做不好的地方苏万泽也不追究,时间一长倒是出现了破口,被别有用心的人给收买了。   昨天安氏被苏如绘提醒,去和苏万海一商议,苏万海当下就找来苏万润,这对兄弟可是典型的门阀子弟,尤其苏万润这么多年族长可不是白当的,当下另调一批黛锋把苏万泽看守好了,将苏万泽这支黛锋关起来就是一套手段下去,门阀暗卫宁死不屈,大部分是对外,对内,作为从他们幼时就收养调教长大的门阀而言,这些暗卫实在有太多手段来节制了,比如说,这些暗卫的家人,可都紧紧握在了青州苏氏手里,想怎么处置都行!   因此苏万润和苏万海一出面,直接把几个暗卫的家人现状甩出去,那几个暗卫马上就乖乖的交代了几个同伴的异常,以及苏万泽这些年来的行踪,还有大概是在什么地方开始出现异常等等。   这番招供听得苏万润和苏万海兄弟脸色精彩无比,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苏万泽居然对黛锋疏忽管理到了这种地步!硬生生的把一支家族精心调教的死忠暗卫放纵成了他人的棋子!   更让他们吐血的是,苏万泽根本不相信!   “黛锋果然有问题?”苏如绘昨天还抱有一丝莫名的侥幸,这会听到确认差点没咬了自己舌头!   “是啊,钟芳实在太不像话了!当初父亲疼爱他,调给他的暗卫,那可都是黛锋里的精锐!就是这样,他却疏于约束,硬是被人钻了空子!”安氏非常的气愤,不仅仅是气苏万泽糊涂,也是惋惜公公的心意被糟蹋,因此并没有太注意苏如绘听了之后发白的脸色。   苏如绘张了几次口,终于狠了狠心,照例吩咐紫染等人都退出去,在安氏诧异的眼神里凑到她跟前:“那个……母亲,既然三叔身边的黛锋有问题,那府里的……”   “你还真是草木皆兵了!你三叔对黛锋不管不束,自然会被人钻空子,府里这些有你父亲和大哥约束和注意着,哪里能和被你三叔惯坏的那支比?”安氏没想到女儿郑重其事的是要说这个,顿时扑哧一笑,点了点她的额头,“行了,胆子别这么小,你可是咱们家的嫡女,得有门阀之女该有的气度!”   “……”事关合家安危,苏如绘一咬牙,“前几日,楚王来看过我!”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方   安氏一怔,但很快道:“他不是和士珍一起来的么?怎么,你想见他?”   “不是那一次,是当天晚上。”苏如绘急了,将甘然由秘道悄悄潜入召南苑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母亲,咱们家的黛锋……”   安氏听得脸色发白,蓦然大喝一声:“紫染!”   “奴婢在!”外面紫染连忙进来,却听安氏吩咐道:“你去把侯爷请来!”   “是!”见紫染离开,苏如绘忐忑道:“母亲,这……”   “不用急。”安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淡淡道,“母亲在这儿,没人能动你!”   母女两个静静的等待着,半晌后,苏如海大步踏入,诧异道:“夫人,你急急叫我来有何事?难道如绘不好了么?”   “父亲放心,我很好。”苏如绘怕他担心,连忙道。   “你先把附近的人打发了。”   苏万海莫名其妙,但还是依着安氏的话出去低声吩咐了一阵,接着折回来,因是嫡亲父女,所以也没有太过忌讳,他直接挑帐进来,见安氏和苏如绘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不由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我问你,前几日为什么放楚王进来?”安氏劈头就问,只是这一问却让苏如绘惊的差点没跳起来!   苏万海一皱眉,看了眼苏如绘,这才道:“我见楚王莫名来访,所以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为了这个缘故,你居然让他擅自闯入自己女儿的闺阁?”安氏大怒!“你这个爹做的可真是尽职!试探楚王用意用什么办法不好,偏偏要把自己女儿搭进去?!”   “咳,怎么可能,黛锋始终在暗中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若他要对如绘不轨,我岂能容忍?”苏万海虽然有些惧内,但当着女儿的面到底觉得下不了台,只是苏如绘闻言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让他也觉得很是对不起自己女儿,只得涨红着脸解释,“楚王对如绘并无恶意,也没有非礼之处,这……看来他白天确实只想探望如绘!”   “父亲!”苏如绘的脸色阵红阵白,安氏更是怒不可遏!   “没有非礼之处?三更半夜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传出去,你叫你女儿以后怎么做人?!有你这么做父亲的么?”安氏越想越是生气!“我只当女儿回了家离了那龌龊的皇宫必定是安全的,却没想到你居然连这么蠢的主意也打得出来!”   苏万海一脸尴尬道:“楚王的身手也还可以,并未惊动其他人。”   “并未惊动?你若不下令让黛锋不出手,你看看他会不会惊动?”安氏冷笑着道,“他是皇子!过时不归嘉木宫,那都是有据可查的!到时候宫里那几位起了疑心盘问起来,一个不小心问出了去处,你且等着咱们女儿颜面扫地吧!”   被她这么一说苏万海也愧疚起来:“楚王既然有这个胆子潜进来想必早该做好了被发现夜不归宿的应对了吧?”   “连咱们家都要给如铁他们出去时派上暗卫,他是堂堂皇子!难不成还真的只有一个人出来不成?估计他还没翻进咱们家墙呢,那边暗卫已经把行踪报到御前了!”安氏瞪着丈夫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苏如绘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在她心目中一向威严从容又谨慎守礼的父亲……   “黛锋顺着他来时方向摸出去两里,都没发现尾巴,这楚王还是有几下子的,他应该是把暗卫都甩开了才进来的。”苏万海对这点倒是很有把握,“再说了,反正又没当场闹出事情来,有谁能够说什么?”   他倒是不怎么当回事情,安氏简直恨不得端盆冷水来倒在他头上让他好好的清醒清醒:“这是你亲生女儿!”   “夫人,我知道!”苏万海现在确实没把这件事当事,他心里惦记着自己那个让人头疼无比的兄弟,何况甘然来后的谈话早就一个字不差的报到他面前了,这个楚王看来是对自己女儿有点意思,不过两个人也还没到相许的地步,更不曾涉及到争位这种敏感的问题。   苏万海早年是沙场上厮杀出来的,对这等小儿女情事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再说苏如绘又没哭着喊着要嫁给他,女儿从小养在宫里,和这些皇子什么的有些情分也是正常,否则岂不是说明自己家女儿忒没人要了么?如今一切都在控制之内,苏万海也是怜惜女儿在宫里被拘束得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了。   本来还以为那甘然会再来,因此特别叮嘱了黛锋,可以任他们谈话,却不可让他们有太多接触——毕竟,让女儿开心归开心,可也不能让苏如绘吃亏是不是?   然而没想到苏万泽这里黛锋出了问题却把苏如绘给吓倒了,自己主动向安氏坦白,这一坦白,却把自己一番“好心”给抖了出来。   “你别说什么知道不知道,反正我告诉了你,若是如绘因此闺誉受损,我饶不了你!”安氏这回是真正动了气,事关自己亲生女儿,比小叔子可又不同,要不是当着女儿的面她该拍着桌子大骂苏万海没有良心拿亲生女儿试探楚王了。   苏万海对自己这夫人的脾气了如指掌,见状赶紧找个借口溜之大吉,倒让苏如绘哭笑不得。   “原来这事父亲早就晓得了!”苏如绘暗暗庆幸那天并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安氏余怒不止道:“哪有这么做人爹的!”   “母亲不要生气了,想必父亲也是心里有数,必不会看着女儿吃亏的。”苏如绘想了想就知道苏万海虽然故意放甘然进了后院,但也不可能不派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想想就觉得甘然自己怕也不知道,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还特意从工部弄了份图纸出来,却全程都被人瞧在了眼里,若不是因为他的身份,早就被人拎出去了。   想到这里她顿时扑哧一笑,倒让安氏惊讶的抬起了头:“你还笑得出来?”   “女儿只是奇怪,父亲居然如此……大方!”苏如绘忙找了个借口,安氏听到大方两个字就是大怒!“他怎么不自己出去大方!”   第一百四十七章 苏如墨   “夫人,堂四小姐来了。”母女正在说话时,外面紫染忽然敲了敲门,进来禀告道。   定国公不像武德侯苏万海一样,除了正妻郑野郡夫人外其他小妾都是摆设,苏万润姬妾颇多,这是因为曜国夫人连生了四个女儿始终没有儿子的缘故,为子嗣计,曜国太夫人自然要替苏万润不时添进新人,这也是当初安氏进门被婆婆和嫂子瞧不起,但是诞下苏如铁后却立刻迅速站稳脚的原因之一。   因为定国公府的女儿多,所以子女的排行是分开的,不像武德侯府上只有苏如绘一个女儿便跟着哥哥们论序,苏如墨是定国公第四女,这是上面有三个或嫡或庶的姐姐的第四女,倒是和苏如绘的称呼撞上了,因此两边府里称呼起来就在四小姐前面加个堂以表区别,若是家族聚会,才论整个宗族里的排行。   安氏听到苏如墨来了心里就不太高兴,但她脸上还是作出恼色道:“如墨又不是外人,既然来了直接进来也就是了,还要你进来禀告一声干什么?”   “二婶可不要怪紫染,是如墨自己让她问一下的,可别打扰了婶婶和堂妹说话,或是堂妹正在休息。”苏如墨笑吟吟的走进来说道,她现在穿着一套浅藕色衣裙,梳了飞仙髻,鬓发之间步摇奕奕,很是鲜丽。   “你这孩子可也太小心了,我和你妹妹说的也不过是问问她可好了些罢了,正打算要走,可巧你来陪你妹妹说说话。”安氏笑着唤她进帐子,“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好叫人去门口迎一迎。”   苏如墨忙道:“怎么敢让婶婶这么费心?因三叔病了,祖母惦记着亲自来照顾,父亲也时时来这边探望,倒把我母亲给拖在府里主持着,母亲又不放心,便叫我代她来看看。”   “母亲住了下来,大伯也是天天来看,国公府里倒是辛苦了大嫂了。”安氏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对靠在榻上轻笑的苏如绘递过去一个眼色,“你们姐妹且说说话,我去看看母亲。”   “婶婶走好!”苏如墨忙欠了欠身,见安氏离开,她才坐到刚才安氏的位置上,笑着道,“如绘,你这会可有精神说话?若不然,我下回来寻你就是。”   苏如绘知道这个堂姐定然是无事不登门,于是笑着道:“这会倒还好,堂姐可是要和我说什么吗?”   “你父与我父是嫡亲兄弟,咱们两个又都是嫡出,虽然不是亲姐妹,但也差不了多少。”苏如墨道,“你只给我一句话——为什么不喜欢我与顾公子在一起?莫非勇武伯家的小女儿许了你什么好处?”   苏如绘只听得莫名其妙:“你说的顾公子是说我那师兄么?这可真是奇了,从来只有做哥哥的替妹妹做主的道理,什么时候做妹妹的竟然能够对哥哥的婚事指手画脚?”   “此刻四周无人,我私下来就是想要问个明白,你又何必拿这样的话来搪塞我?”苏如墨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道。   “这哪里是搪塞?”苏如绘虽然确实不想让苏如墨如愿,但也绝不会承认,因此反问道,“堂姐,我和顾师兄的关系你还不清楚?虽然都是出自薛师傅门下,可是薛师傅不过念着祖父那边的情分教导了我两个月,顾师兄才是她的入室弟子!人家愿意认我这个师妹可也是给师傅面子!再说你觉得顾师兄这等人,像是能够被我这个师妹左右的么?”   苏如墨听了皱眉半晌,仿佛自语般道:“若不是你说我坏话,怎么这么多年了他、他对我……”   “堂姐!”苏如绘被她这么一问罪,可也有点恼了,因此毫不客气的打断道,“这种话,不该出自堂姐之口!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做主!”   “哼,这会又不是大庭广众,事关你我一生之事,岂能真的不管不问?”苏如墨闻言,却反而嗤笑一声,“是了,你的婚事连你父母也做主不得,你操心也无用,可是我的婚事却是大有商榷余地的,如今我也到了二八年华,怎能不多想想?”   “堂姐既然有那么多商榷余地又何必非要巴着顾师兄不放?你刚才也说了顾师兄似对你无意,怎么说堂姐也是我青州苏氏嫡长系的嫡女!纵然顾师兄大才,可堂姐刚才那番话也着实伤家族颜面!”苏如绘不冷不热的说道。   苏如墨冷笑一声:“你知道个什么?你母亲命好,连诞了两个嫡子!二叔虽然爵位不如我父亲高,却不是个好声色的,武德侯府皆归你母亲打理不说,那些个小妾也没人敢在婶婶面前弄鬼!你倒是到定国公府里来住一住试试看!你就知道嫁人时挑一个像顾公子这样的人有多么不容易了!”   “大伯府里怎么了?”苏如绘诧异的问道,定国公府虽然是她的亲大伯家,也是当初关乡侯在世时的老宅,但因苏如绘出生时关乡侯已经过世,苏万海早就分家分了出来,加上曜国夫人与郑野郡夫人不和,所以除了必要的应酬,否则两家主母既然不和,那女眷之间自也见面不多,这也是苏如绘拆起苏如墨的台来毫不内疚的缘故——本来就没什么感情。   因为这样,所以苏如绘对定国公府的情形还真是不清楚,毕竟以前她年纪小又来往不多,这几年住在深宫连自己家情形都不是太了解更别说是大伯家了。   便听苏如墨淡淡的道:“我父亲上个月又给我添了一个庶出的妹妹,因此那个生下女儿的女人被抬成了第十一房小妾!”   苏如绘顿时瞠目结舌道:“什么?”   她倒不是惊讶苏万润有这么多的姬妾,而是惊讶苏万润已经年近六旬,居然还有子女出生。   “为何没听母亲提起?”   “哼,那丫头先天不足,出生后没几个时辰就死了!”苏如墨冷冷的道,“你可知道那婴孩为何先天不足?”   “为何?”   “在那婴孩的生母怀孕时,大夫曾说可能是个男孩,因此与她同屋的人就将寒药一点点放进她吃的东西里,希望能够让她堕胎,却没想到那女子居然还是撑到了孩子出世,可惜,孩子没撑住!”苏如墨冷冰冰的道。   苏如绘半晌没说话,才道:“这是内院阴私,堂姐告诉了我却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不想过我母亲和姐姐过的日子!”苏如墨盯着她一字字道,“你大约不知道,我的大姐,也就是我同母的姐姐,刚刚嫁进卫家不到三个月就做了嫡母!她前年刚生了一个自己的儿子,上面倒已经有了三个庶出子女!一个个眼睁睁的盯着侯位,上回我去看她,脸上敷了厚粉都掩不住疲惫之色!若是依着我选择,我情愿嫁一个门楣低一些却简单许多的人家!可是这不可能!你自己也是嫡女,应该知道我等千年门阀的嫡出女子,从来不可能太下嫁!而这个顾公子,他虽是平民,但才华横溢,师出名门!而且无父母在堂,不必立什么规矩,也不会有什么长辈给他房里塞人、做他大妇还要去替他谢恩!人也温和有礼……如绘,你自己想一想,若是你没有被选进宫里去,你自己会不会动心?”   “堂姐,我不是你。”苏如绘一皱眉,而苏如墨已经冷笑着出了声道:“那是因为你有一个好命的母亲,还有两个嫡出哥哥护着你!将来二叔的爵位必定是由如铁堂哥继承,出嫁之后也有嫡亲哥哥撑腰,根本不用去看那些庶出哥哥的脸色!所以你也想象不到我的难处!”   苏如绘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半晌才道:“难道大伯府上那些庶出堂哥敢对堂姐不敬?”   “他们不用不敬我,只须不管我,待父亲去世,没了嫡亲兄弟撑腰,世家门阀的媳妇那么好做吗?婶婶当年不是个例子?听我母亲说,她还深得祖父宠爱,纵然如此,不也在祖母手里立了多少规矩!又被我母亲挤兑过多少次还得陪着笑脸?”苏如墨直言不讳的道,“也因为这个缘故所以你才一个劲的不想我与顾公子在一起罢?”   苏如绘抿了抿嘴唇:“堂姐你说的不对,你是家族嫡女,就算大伯没了,难道苏氏的女儿还能让人虐待了不成?”   “父亲也没虐待母亲,可是母亲难道不是时常躲起来掉眼泪?”苏如墨不耐烦的道,“我今儿剖开了与你说这许多,只想问你一句话,我母亲当初得罪了你母亲,可是我可曾得罪过你和婶婶?这是关系我一辈子的事,你若在这件事上与我作对,那咱们两个以后只能是仇人了!你若在此事上帮一帮我,我也必一辈子念着你的好处!”   “堂姐,我还是那句话,顾师兄的婚事不是我能做主的,我可没那个能耐!”苏如绘板起脸来正色道,“而且堂姐这种话以后还是少提的好,这等事情不是闺阁女儿能出口的,堂姐大方只可惜如绘却胆子小的很……”   “你没那个能耐,但你毕竟是他师妹,我不想你以后再在他面前说我不好,知道么?”苏如墨仿佛是认定了苏如绘做过的事一般,也肃然警告道。   苏如绘听得皱眉:“我几时在师兄面前说过你坏话?堂姐难道不知道?这个师兄露面时我已经进了宫,虽然因着顾师兄是太子伴读的缘故,在宫里偶然见过几回,可都是寒暄几句,或者请教几句诗文,堂姐这话说的也太过分了!”   “你也不必套我的话,实话告诉你,若不是有人点醒我还真不知道这么多年未能如愿以尝,竟是你们母女搞的鬼!”苏如墨冷笑着道,“只是你也想一想,你我在外人看来总是同出一门的姐妹,你说我的坏话有人相信,我说你的坏话难道就没人信了吗?这斗起来是两败俱伤的结局,如绘你能在宫里待这么久想必也笨不到哪里去,其他话不用我多说了罢?”   “你!”苏如绘气急,然而苏如墨却只是甩了甩帕子道:“好了,知道你身子不好,堂姐我先不打扰了,你且躺着,我回去看看祖母!”说着施施然而去。   ………………………………………………………………………………   咳,前面挖的几个坑,明天准备开埋!所以……先麦说女主弱哈……   第一百四十八章 苏泰   今天更的早吧?早吧?早吧?   …………………………………………………………………………………………   苏如绘一掌击在床沿,紫染恰好走了进来,诧异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刚才堂四小姐惹您生气了么?”   “没什么,我自己心里焦急,想快些好起来而已。”苏如绘被她一问,倒是冷静下来,若无其事的问道:“三叔、曜国太夫人那边,如今是个什么样子?”   “还是那样,小姐放心吧,有定国公和侯爷在呢,关乡侯是您的嫡亲三叔,他说什么与家族恩断义绝也只是一时气话罢了。”紫染说着让她宽心的话,苏如绘这会倒是真的不怎么担心苏万泽了,这件事情,主要还是黛锋里出了问题,现在这问题既然已经被找到,苏万润、苏万海还劝不回自己的亲弟弟,也不会在朝里混了那么多年了。   她想起另一件事来:“宁王府如今怎么样了?”   “宁王府?”紫染纵然机灵这会倒也被问得愣了一下,原本,武德侯府的注意力,都正盯紧了宁王府的那起子兄长误入妹妹院落并掐死使女、逼迫堂堂郡主跳井卫节的事情,个个摩拳擦掌的想要添把火,但不久前苏万泽意外归来,一踏进游光堂就是一道晴天霹雳!   这道霹雳劈得整个苏氏嫡系都是一阵阵晕眩,为此都已经快六旬、以沉稳著称的苏氏族长苏万润都在游光堂里挥起了拳头,哪里还顾得上去看宁王府的笑话?   好在紫染很快想了起来:“关乡侯未归来前,夫人将这件事情交给了外院总管苏泰在管,奴婢去问他一问?”   “不用,你叫个小丫鬟传他过来直接说好了。”苏如绘不以为然道,“就让他在帐子外面便是。”这苏泰也是苏家的家生子,避讳自是要小一点,再说旁边还有紫染和一群小丫鬟,苏如绘是嫡出小姐,正正经经的主人,召家里总管见面询问事宜那是再正常不过了,传出去也没什么。   当下紫染就打发了一个去传苏泰,没过多久,苏泰快步走入,隔着帐子行礼道:“小人见过四小姐,不知四小姐这会身子可好了些?”这个外宅总管年约三十余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穿着件淡青色的袍子,下面踏着轻靴,头戴软帽,整个人收拾得给人一种利索精干的感觉。   “已经好了一些,紫染给苏泰搬个绣凳。”苏如绘拿过一个引枕垫在身后,淡淡的道,苏泰是家生子,又是男子,因此苏如绘也懒得和他客气,所以招呼下也就是了。   苏泰连忙道了谢,小心的坐了半边,这才问起来:“四小姐传小人来可是有事要吩咐?”   “我想知道宁王府自上回出了那件事后这段时间是个什么样子?”苏如绘略一沉吟,缓缓问道。   “四小姐,是这样的,自端木氏回王府后,宁王府开始闭门谢客,一直到当天晚上,王府后门出了一顶小轿,咱们在外面的人隐约透过被风吹起的轿帘看到里面像是坐着两个女眷,但至于是谁却不晓得了。”苏泰能够做到武德侯府的外宅总管自不是笨人,在来的路上他就想到苏如绘找自己大概是为了什么事情了,毕竟除了宁王府之事外,苏如绘这位四小姐也没其他事会需要传他去后院,所以这会儿苏如绘一问,他立刻张口就来。   不过苏如绘还是不满意:“哪两个女眷不知道?”   “四小姐,小人想着,那两个人中应无端木氏,毕竟宁王府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风平浪静,治理得严格无比,这手段放眼整个王府也只有端木氏能够做到了。”苏泰忙道。   “这可未必,听说这次被卷进去的柔淑郡主,她的生母宋侧妃是宋氏的庶出女子,虽然是庶出,可是江南宋也是大雍一等一的门阀,庶女也比那些世家嫡女来得有气派,难道连个府邸都管束不住不成?”苏如绘不赞同的道。   苏泰解释道:“四小姐有所不知,宋侧妃确实有管家之才,但自她做侧妃起这宁王府的事情她就插不了手,先是因为端木氏把持着王府上上下下,根本不容其他人分权的缘故,再者就是与这回宁王府里出事的三公子有关。”   “哦?”   “宁王的庶三子,生母是许侧妃,许侧妃是在甘远两岁不到时就去世的,生前极得宁王宠爱,这也是宁王连嫡子都不在乎,一心一意想立甘远为世子的缘故。许侧妃这个侧妃,却又是在她死后宁王亲自求了太后追封的,在世时,这位许侧妃还只是个妾。”苏泰说着,“而许侧妃之死,据王府里被咱们买通的那几个婆子来说,似乎颇为蹊跷。”   “难道与宋侧妃有关?”   “不仅仅如此,这里面还有王后端木氏的缘故,要知道当时宁王膝下虽然已经有了庶长子和庶次子,但这两个儿子的生母都有家族撑腰,加上庶长子并不聪明,惟独庶三子甘远,聪明伶俐,且许侧妃只是一个孤女,并无外家支持。所以甘远出生后,都无子的端木氏和宋氏都曾请求过将他放在自己名下来养。”   苏如绘疑惑道:“宋氏也就罢了,端木氏——若养在她膝下,那就是嫡子!不用请立自然就是世子了,许氏为什么没同意?”苏泰虽然没说,但苏如绘料想许氏一定是拒绝了这两位的要求,否则宁王也不用请立世子了,记入端木氏名下,甘远自然就是世子。   “四小姐却是猜错了,儿子放在身边养是庶子,让给王后却是世子,那许氏能够成为宁王的宠姬岂会连这个都看不破?”苏泰听了却苦笑一声,“是这么一回事,许氏起先答应了端木氏后,因着甘远年纪还小,所以与端木氏说好了,待甘远满了周岁再送回端木氏身边抚养,结果甘远到了周岁时,端木氏早早令人准备好了小世子的住处,又预备着大摆筵席,谁料到帖子还没发出去,许氏却忽然找到端木氏,说她舍不得儿子,不愿意交给王后抚养!”   苏如绘诧异道:“这是为了什么?”   “据小人查出来,却是这么一回事——庶三子甘远大约十个月的时候,忽然生起了病,当时宁王、端木氏,都请了太医去看着,但婴孩体弱,一时间都未好,最后却是宋侧妃亲自去城南的清远观求了一道平安符,说来也奇怪,庶三子居然就这么好了!甘远的名字远,也是因此而得。”苏泰说得一本正经嘴角却微微发笑,“因此甘远好了之后,许氏自然要择吉日去还愿。”   听到这里苏如绘已经了然:“可是那道观的道士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四小姐聪慧!”苏泰忙捧了一句,接着道,“小人只查出了当时许氏还愿,乃是由宋侧妃陪同,当时道观里的一个游方道士,曾与许氏单独说过几句话,当时许氏的脸色就很不好看,听王府老人说,许氏回去后,连着几天发呆,又经常在人后落泪,等到快要把孩子交给端木氏时,她忽然就变了卦!差点没把端木氏气死!”   “她这么一弄还不如当初就不同意把孩子交给端木氏呢,幸亏帖子没发出去,否则端木氏不撕了她才怪!”帐子里,苏如绘轻哼一声,按了按额角,紫染忙体贴的上前替她揉着几处穴位,苏如绘顿时感到一阵轻松,顿了顿才道,“多半是宋侧妃搞得鬼,买通了天知道从哪里来的游方道士,在许氏面前说了类似于端木氏克子的话,许氏一来是个孤女出身,就算有几分小聪明恰好入了宁王的眼,但比起宋氏、端木氏这些人自幼在家里见惯阴谋诡计的却差远了!二来她是甘远亲娘,关心则乱!这便上了宋氏的当!”   苏泰笑着道:“小人也猜着是如此!宋氏用这办法阴了许氏一把,也让端木氏空欢喜了一场,但是宁王对许氏长宠不衰,等甘远两岁时更曾透露出立世子之意,这事没多久,许氏就没了!”   “许氏没了,估计最大的可能还是端木氏,怕是她听说立世子就想起自己膝下无子,担心被废弃,故而急急下手,这样甘远没了亲娘,多半还是落她手里,就算宁王想立甘远也没什么。”   “不过端木氏还是失望了,因许氏临终前请求,宁王从此亲自养大甘远,却是感情远胜其他儿子。”苏泰微微一笑,“而且甘远在宁王身边长大,渐渐的也听到过自己生母去世的传言,咱们外人都能猜到的事情,这位公子能够被宁王当成世子培养,自也能猜测得出来,因此甘远虽然势力尚弱,无法与端木氏抗衡,对宋氏却极不买帐的!宋氏原本在内宅也有些实力,但是随着甘远的长大和宁王对他的信重,宋侧妃这几年被打击得极惨,甚至女儿被册为柔淑郡主后,偌大一个院子里居然才两名使女伺候!”   苏如绘听到这里却惊讶道:“听说甘远撞进院子里是掐死了两名使女,原来柔淑郡主身边就只有两名使女么?”   “可不是?”苏泰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这几年来宁王府看似和睦,其实端木氏与甘远早就斗得不可开交,端木氏虽是锦绣端木出身,又占着王后与嫡母的资格,可是宁王样样事情都站在了儿子这边,更把外宅的许多权力都交给了甘远,因此端木氏岁暂时还能压制得住他,若不是今年诞下了嫡子,以后可就难说了,毕竟甘远也已经十五岁,只等太子选妃后,宁王必定也要替他择妻,宁王这么疼爱这个庶子,必定要替他择娶大家闺秀,到时候有了妻族扶持,嘿嘿!”   苏如绘低下头来认真想了想,示意紫染不必继续揉下去,坐直了身子,有些犹豫道:“你的意思是……”   “四小姐聪慧。”苏泰的笑声里有着真心实意的赞赏,他是青州苏氏家生子,虽是世仆的身份,但苏氏待忠心下属并不苛刻,而且苏氏世仆,寻常人家是求都求不到的福分,所以他是真心希望苏氏能够继续辉煌下去的,苏氏要绵延辉煌,那么苏氏的嫡系子孙必须优秀。   而苏如绘,苏氏嫡女,显然是个聪明的小姐,苏泰自然为之高兴。   第一百四十九章 姜太医   “妹妹,你找我?”苏如锋风风火火的一头撞进来,劈头就道,“府里的事情你不必操心了,专心养着身子就好,有父亲和哥哥们在这里,断然没有让你先劳累的道理。”   苏如绘本要抓紧时间和他说正事,听他这么一说倒是勾起了之前苏如墨说过的那番话,也觉得嫡亲哥哥就是不同,苏如峻虽然待她也极好,但因庶出以及苏如绘有自己亲哥哥的缘故,总是不如苏如锋这么亲热,就算比起苏如铁,也影影幢幢的像是隔了一层。   再转念一想,这是因为自己有两个嫡亲哥哥的缘故,若没有这两个哥哥,府里将来是苏如峻峭当家,那……她这么想着倒是对苏如墨的怨恨消了许多。只不过让她现在帮着苏如墨,那还做不到。   虽同情这个堂姐看似风光却虚浮的景遇,但苏如绘可没忘记亲戚们传说当初曜国夫人是怎么与太夫人一起为难自己母亲的!要怪只能怪她们母女两个都是如此跋扈——苏如墨求人都求得如此跋扈!   就冲这一点,苏如墨即使与她无怨无仇,苏如绘也断然不敢不把这堂姐的真面目告诉顾连城,否则以后顾连城夫妻失和事小,万一让师傅薛女史知道了,可别一怒之下把她赶出门墙!   她着边走了神,那边苏如锋已经嚷嚷的挑起帐子进来,大喇喇的向床边凳子上一坐:“说吧,叫你三哥来有什么为难的事?三哥替你解决!”   苏如绘见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见自己有为难时便忙不迭的拍着胸脯保证,其实大部分自己没办法的事情苏如锋也帮不上忙,可是每回他都要想方设法的去争取,为这个没少让安氏动家法,不由扑哧一笑,道:“我想起一点事情要找三哥,三哥你这是什么样子,倒弄得仿佛是我被欺负了要你替我出气似的。”   “你怎么没受委屈?”提起这个苏如锋到现在都是一肚子的火,“端木氏真不是个东西!妹妹,前几日我瞒着人把端木劲打得到今天都称病不敢进宫,先给你小小出一口气,回头看哥哥怎么替你收拾怀真!”   “也不用回头,这儿我就有个想法要你帮忙,若我猜测是真,足够怀真母女受的!”苏如绘眼睛一眯,笑吟吟的说道。   苏如锋听了,顿时眼睛一亮:“什么想法?快说快说!”   等苏如绘说完自己的计划,苏如锋却敛了笑容,认认真真想了半晌,迷惑的问道:“这是为什么?”   “啊呀,哥哥,天机不可泄露,你照着做就是!”苏如绘却不想现在就告诉他,边郑重叮嘱道,“知道你和太子关系好,但这事你可不能告诉了他!”   “你放心,宁王虽然说是过继出去的,但怎么说也是天家血脉,这么大的事情我若还去告诉太子,你当你哥真的傻了么?”苏如锋翻了个白眼不满的道。   “是是是,子峨兄台,你一向最聪慧不过,小女子这儿给你赔礼了!”苏如绘扑哧一笑,推着他道,“快去想想怎么办吧!”   苏如锋见她有了精神和自己打闹,倒是放心了不少,遂笑着道:“这事又不难,有什么好想的?”   “不难?你如今可不是六年前才满十岁的伴读了,一个不小心,可就是私通后宫的大罪!”苏如绘闻言立刻沉下脸来。   见状苏如锋眼珠滴溜溜的一转,忽然探手一揉她长发,哈哈笑道:“什么私通后宫!那位是后宫么?放心吧,你三哥几时做坏事被抓到?”说着闪身避开苏如绘嗔怒砸过来的引枕,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等苏如锋走了,紫染沏进一壶参茶来,笑着递了一盅给苏如绘:“小姐胸有成竹,想必宁王府上那两位有得受了。”   “有道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这会也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苏如绘啜了口参茶,叹着气道,“还是在家里好,这参茶竟也似带着清甜一般,在宫里一样喝着,却总觉得发苦!”   紫染闻言禁不住笑道:“小姐这话说的,这野蜜参茶据说专门生长在野蜂聚集为巢之处的下方,善取蜜滋养己根,因之其他参多多少少都略带苦味,惟独此茶不但不带苦味,反而只有清甜,因小姐你自小不爱太甜的东西,但此参又极养人,所以夫人才特意想办法送进宫给您的,怎会发苦呢?”   “……是吗?”苏如绘眼底蓦然笼上霜雪,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着再饮了一口蜜参茶,淡淡的道,“倒是我记错了,也许喝的不是这个。”   紫染似觉她神色不对,惊讶道:“小姐?”   “没什么,不过是想到在家里这般轻松自在的日子过不了多久,就又要回宫里去,还不晓得未来如何,心里就觉得不松快!”苏如绘信手拈了个理由。   “当初夫人和大少夫人都说小姐病得很重,怎么说也能住个三五月吧?”紫染试探着道。   苏如绘偏了偏头,叹了口气:“希望如此吧,我估计着,再过三五日,宫里就要派太医来了。”   苏如绘说的极准,不过第三日,姜太医就出现在武德侯府,后面还跟了两个小黄门,捧着几匣子药材,说是太后、皇后以及贵妃的赏赐——本来,不受太后喜欢的贵妃一向谨慎,是轻易不肯凑热闹的,尤其如今太子选妃的消息传出,以霍氏平时的为人更不该表现亲近苏如绘,可是谁奈何在苏如绘大病前她召了怀真入宫,这会搭上一份,倒也正常。   “太后见小姐回家已经有快十天了,心里惦记着,所以派下官来看看——听说府上给小姐请了颜大夫来看?”姜太医资历、医术都不比余太奇,作为从底层爬起来的太医,他在做人上的水平不比望闻切问差多少,虽是奉了懿旨来,话却说得非常客气,“颜大夫下官在宫中时就有所耳闻,虽未入太医院,医术却是极为高明的,医德、人品都极好,想必苏小姐该好多了罢?”   不听他最后一句,苏万海倒一直客客气气,听到末了一句,他马上改变了主意,换上沉重的脸色叹了口气:“本侯的这个女儿,正应了那句话: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本侯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孩子,她从小都无病无灾,只当是个福大的,却没想到……记得当初……”接下来,姜太医见识到了这位以武功名闻于朝的武德侯的滔滔口才——苏万海不是从苏如绘出生开始追忆的,而是——从老关乡侯生前非常盼望自己和安氏能够为他生个嫡亲孙女儿开始追忆!   一个多时辰后,苏万海终于意犹未尽的住了口,端起早就凉透的茶碗连呷两口,任是姜太医涵养再好,这会儿脸色也有点抽搐,于是苏万海非常关心的问道:“姜太医脸色不佳,可是身子有恙?”   “无妨,下官无妨。”姜太医尴尬的笑了笑,便听苏万海正色道:“太医此言差矣!太医自身便是医师,怎能讳疾忌医呢?这样,因小女之病,侯府刚刚新进了一批药材,太医不用客气,有什么需要,尽管取了去,可莫要像小女一样,卧病不起,使亲者担忧、也让太后、陛下挂心啊!”   姜太医正要说话,苏万海却不给他机会,无比关切的接着道:“来人,把那株千年紫参王拿来!”   “不不不,侯爷,此参太贵重了,下官万万不敢收取!”姜太医慌忙摇手,却被苏万海不容置疑的打断了,武德侯亲切的道:“姜太医千万别客气,你是太医,身体一样要好,这紫参能强健身体,太医平时为人诊治,不小心就会被过了病气,这紫参长服倒是极有效果,正合太医所用,还请太医莫要再推辞了!”   姜太医总算听明白了苏万海的意思,他心里飞快的斟酌了一下,便识趣的道:“侯爷,下官今日偶感风寒,为了避免过了病气给令爱,这探病……”   “小女尚且卧病在床!比起在宫里时只是略好一些,仍旧无法下地!”苏万海斩钉截铁的说道,接着,笑眯眯的接过下人捧来的装有千年紫参王的锦盒,塞进姜太医怀里……   ……………………………………………………   我今天更的好早啊,来夸奖下吧^_^   第一百五十章 怒   “小姐猜的可真准,姜太医可不是来了?”紫染笑吟吟的托着一盘洗得干净剔透的葡萄进来,放到了床边的小几上,亲自挑开皮递到苏如绘唇边,“太后还赐了许多药材来呢。”   “姜太医现在在何处?”苏如绘吃下一个葡萄,把籽吐到床下的痰盂里,笑着问道,“沉疴散可准备好了么?”当时嘉懿太后见苏如绘病得厉害,又听了齐云进言,道苏如绘若真的一个闪失病故在了宫里,怕是苏家心中有怨,其他门阀也必然认为是宫里害的,逼死门阀嫡女的名声,就是天家也不想轻易背负,因此才准了苏家把女儿接回来。   但见苏如绘回来过了这几天也没传出亡故的消息,想必太后估计是开始好转了,自然就要开始琢磨着把她弄回宫里去。而苏家好容易才把女儿接回来,虽然晓得最后还是要送进宫,却打算多留着住几日,一则是苏如绘在宫里着了暗手,需要调养,二则却是武德侯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到底是亲生骨肉的,能不想念?自然是要想着办法推掉。   好在来的是姜太医,这位太医的医术在太医院也就是泛泛之辈,沉疴散他是诊不出来的。因此苏如绘听说是他来倒也不急,只是催促着紫染快快的准备。   紫染听了却笑着道:“哪里要小姐服什么沉疴散?侯爷用一一支千年紫参王就把他给打发了!”   “这姜太医好歹也是个太医,在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识过?如何会被一支千年紫参王给收服?”苏如绘听了扑哧一笑道,“你若想要损他却也寻个象样的由头!”   “小姐这可是冤枉了奴婢,奴婢这话是从蓝月姐姐那儿听来的,情况是这样的……”紫染一面替苏如绘剥着葡萄一面将经过告诉了她,笑着道,“说起来这姜太医倒是个识趣的人儿,也没用侯爷怎么多话他就自己走了。”   “姜太医到底只是一个普通太医,医术、资历,都没法和余太奇相比,他若不识趣,也不会在太医院待这么久。”苏如绘听了也不惊讶,懒洋洋的道,“这么一来,倒是能有个三五日的悠闲,好在那余太奇身份矜贵,轻易不会叫他登门来给我诊断,若不然,父亲也没那么容易打发。”   “小姐且安心歇着吧,侯爷和夫人都不会叫您轻易被接走的。”紫染笑着劝道。   苏如绘眯了眯眼睛,却听紫染掩口一笑道:“说起来这太医倒也好笑,他来咱们府上,乃是奉了太后的懿旨,你道他顺路还做了什么?”   “做什么?”听她这么一说苏如绘也好奇起来。   紫染笑着道:“方才蓝月同我说话时,她的弟弟蓝林凑巧路过,听我们在说那太医的事,就插了一句,说那太医走时拉着总管问东问西,问的却是咱们后宅的楼阁是怎么个起法,说是他的一个亲戚乃是巨富,近来打算落户帝都,买了一大块地要建个宅子养老,在帝都看来看去,却觉得咱们武德侯府的后宅从外面看起来最合心意,所以托了他打探一二。”   见苏如绘若有所思,紫染笑着继续道:“小姐你说这可笑不可笑?一来那太医的亲戚说什么巨富,不过是个商贾,也配模仿咱们堂堂侯府么?二来,侯府的墙那么高,从外面看不过是看到几个楼尖屋檐罢了,能晓得里面有什么,倒竟合了心意?真真是商贾人家,就是这么的不知道规矩!”   公侯府邸,自有朝廷制度,所谓士农工商,商贾之辈纵使富可敌国,却始终是个不入流的身份,本朝定鼎的时候就定了重农抑商的基调,对商人的打压十分厉害,到了先帝隆和的时候才逐渐缓和了许多,但是多少年来留下的习惯,商贾始终上不得台面。   若非姜太医问的是后宅,侯府后宅虽也是工部按着大雍礼制所建,但毕竟不像前面那样有着许多侯爵方能使用的标志,这样最多只能说是失礼,而不是逾越,否则就算碍着太后,苏岩也必定要当场发作了。   “这姜太医也是个笨的。”苏如绘摇了摇头,紫染却会错了意,点头道:“是呀,那商贾不懂规矩,这姜太医就算没读过圣贤书,但他好歹是认识医书的吧?又是在宫里贵人们身前伺候下来这许多年的,居然连这个道理也不晓得,那商贾这种话说得出口,他居然也代为打听得出口!总管碍着他是太后派来的人没好意思甩脸色,但也不冷不热的打发了他出去,听蓝林那小子道,那太医上马车时居然还一脸的怏怏之色,仿佛咱们府里亏待了他一样!”   “哈!”听她说的有趣,苏如绘也禁不住笑出了声,对紫染道,“你说的倒是有意思,不过这太医却未必是不懂得规矩,只怕是让他前来询问的人他拒绝不了,之所以一脸怏怏也是因为没完成任务罢了。”   紫染不解的问道:“姜太医不是太后派来的么?太后想要知道侯府的后宅是个什么模样,让工部把图纸找出来可不是就清楚了?”   “太后要侯府图纸干什么?”苏如绘懒洋洋的笑了笑,“怕是其他人想要呢,这个人,偏偏又不方便去工部要图纸,但却能够威胁得到姜太医,紫染你可要猜一猜是谁?”   “小姐这是为难奴婢了,奴婢连那姜太医的面都没见过,却哪里晓得他身边还会有这种人?只是小姐,这人居然打听起咱们家的后宅建筑,只怕是不安好心,可要告诉侯爷和夫人,好生提防才是!”紫染听了,先是轻嗔一句,接着正色的说道。   苏如绘却只是笑了笑:“无妨的,咱们苏家哪里就这么好欺负了?”紫染看着她这胸有成竹的模样,倒是愣了一愣。   到了这天傍晚,苏如锋从宫里回来,先去给父母请过安,便到了召南苑,劈头便道:“有人托我给你带了东西!”   “哦?谁?”苏如绘有些奇怪的问道。   “是皇后的侄女小周氏。”苏如锋在她面前的凳子上坐下,随手从旁边的盘子里拈了一颗葡萄吃,道,“除了东西还有一封信,说是十分的想念你。”   “东西和信呢?”苏如绘听了,看着苏如锋两手空空,忙问道。   苏如锋瞪了她一眼:“你当我傻的?她让我给你什么我就直接拿到你面前来?东西和信刚才给母亲请安时我已经全部交给母亲处置了,先请颜大夫和嬷嬷们验看过了,若是没有什么问题,母亲觉得可以给你,那时候再说!”   说着,苏如锋还不忘记教训妹妹:“咱们家里什么东西没有?你做什么要去用别人的东西?宫里的龌龊难道你待了这些年还不晓得?真是……”   “谁稀罕什么东西,不过是好奇到底给了我什么罢了。”苏如绘嘀咕了一句,猛然想了起来,“这两年,我倒是常用过周家那叫弃病的女孩子从江南捎过去的胭脂之类……”   “你傻了?!”苏如锋听了顿时脸上变色!“母亲早就叮嘱过你饮食用度不可松懈,那周弃病虽然没养在宫里,与你本是没有仇怨的,但是她的堂妹可就住在你隔壁!你怎么还敢用她们的东西!”   “哥哥你老实告诉我,我的身体是不是被下了暗手,否则为何这些天来接连不断的喝着药?别以为这些药一般的苦涩我就喝不出来,我喝的不止一副药,是两副,对不对?”苏如绘听了猛然喝道!   苏如锋猝不及防,竟脱口而出:“是有这么回事……”他话音刚落,便见苏如绘脸色大变!   “果然、果然……”苏如绘仿佛失魂落魄一般,双手紧紧的攥着被子,两眼无神的看着帐子顶道,“我道常喝的茶是苦的,在家里喝来微甜还以为是在宫里苦闷的缘故,却没想到竟是被人下暗手下了这么久……”   “妹妹你不要多想!虽然被人下了一段时间暗手,但是那人大约也是怕你发觉,所以都是少许少许的药下来的,你如今的身体只是比较难以……呃,这两年怕是不会有……那个……子嗣,但家里如今请了颜大夫来给你调养,也就是吃个一年药就成。”苏如锋见她这个样子吓得不轻,慌忙劝道。   其实苏如绘回家第二天就被颜大夫断出了身体的隐患,这件事情安氏早就告诉了家里人,不过怕苏如绘难过所以暂时还没告诉她,安氏打的主意,却是等苏如绘调养好一些,或者重新回宫前再告诉了她。   却没想到那日紫染随口说起了野蜜参茶惹得苏如绘猜测深去,察觉到了不对,这会果然从苏如锋这里证实实在是好不难过,听了苏如锋的劝说只是冷笑着道:“我在宫里这些年,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却没想到这些温驯谨慎全然都是做给了瞎子看,人家根本就不介意这些子!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学了怀真,又何必如此的委屈自己!”   “妹妹,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当初黄之渊出来挑选过目的时候,家里一直以为会是大伯家那边的堂姐、堂妹中中选,毕竟一来大伯是苏氏的族长,二来却是因为大伯膝下很有几个女孩子颜色好,比如四堂姐,选中你是家里也意外的事情。”苏如锋在这件事情上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妹妹了,门阀毕竟是门阀,皇权正盛,也只能乖乖的臣服,虽然疼着苏如绘,可是这件事情却是实在帮不了她的,“但你如今嫁入皇家已经是必定的事情,这些事以后说不得还要经历更多,做哥哥的只能劝你一句——既然避不过,不如想法子习惯罢!”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夜探   因知道了自己被人下暗手,即使发现的早,近几年若是婚配也将不孕之事,苏如绘这日恹恹的很,晚膳基本没动,喝了药后就吩咐紫染带着小丫鬟们出去,不用在眼前伺候着,独自一人在床上发了一会怔,听着更漏一点点的漏尽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这晚上还偏偏下起了雨,苏如绘的这间召南苑因为是女儿居住,外面草木上面就刻意的繁华了许多,在雨夜里,打叶声分外的清晰,深夜听雨,就是诗意也带了三五分的凄凉,苏如绘从来不是什么伤春悲秋的人,这会儿心里又有事情,更是听不出什么诗情来,倒是觉得这雨实在是聒噪。   她听着心烦,翻了个身朝着床里发起呆来。   蓦然苏如绘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的凉气,下意识的回头一看,却见甘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了,正坐在傍晚时苏如锋坐的那张凳子上用帕子擦着脸,今夜的雨想是下得极大,雨水差不多把他的衣裳和头发皆淋了个透,水珠从鬓角一直汇聚着流下来,在下颔处滴落到衣袍上,也难怪苏如绘隔着棉被也感觉到凉意袭身了,这人差不多是被雨浇了个透,这么水淋淋的坐在那儿带着雨意能不凉么。   苏如绘呆了一呆,才道:“这么大的雨你过来干什么?”   “姜太医说你病得厉害,我以为是真的,所以来瞧瞧。”不晓得是不是淋了雨的缘故,甘然这会脸色有点儿苍白,说话时也没用“孤”字,苏如绘察觉到了,语气也缓和了不少:“下回不要这样了,这么大的雨,你衣服想必都湿了,如今我这儿可没有让你换的!”   说起换衣裳,两人不约而同想起了初识的时候,那时甘然坠了井,不敢让太后、霍妃晓得,霜寒的天气里只好小心躲藏在菊花丛中,后来实在受不了,见苏如绘恰好经过,这才出来拦住了她去了鹿鸣台。   可是苏如绘也没有合适的干衣给他换,只得挑了自己一件旧的罗裙,生生把当时也才八岁的甘然打扮成个俏丽的小美人儿,羞得躲在罗帐里不肯出去。   甘然擦脸的手一顿,眼神柔和,笑着道:“你还好意思说,本来见你直接带着我回你住处,而不是去告诉皇祖母他们,当你是个好人,却没想到你竟拿了女装来给我穿!”   “这可不能怪我,当初我也是打开了箱子给你看过的,我那儿哪来的皇子服?”苏如绘扑哧一下笑出了声道,“就和现在这会儿也是一样,楚王殿下,你现在可要更衣么?”   “……”甘然瞪了她一眼,干咳一声,转了话题:“怎么上回来看你倒还好,姜太医今儿奉了懿旨来探病,回宫后和皇祖母说你还在卧床,病得厉害?”   苏如绘提到这个问题顿时眼眶一红,立刻将头别了过去!   见状甘然不由讶然:“莫非别有隐情?”   “宫里太过拘束,再说以后我也难得回家,所以想多与父母相聚,求了姜太医那么说的。”不过片刻,苏如绘已经重新转回了头,若无其事的说道。   “你若刚才这么说我倒也勉强信了。”甘然把已经湿透了的帕子丢到一边,哑然失笑道,“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嗯,这两天怀真是在宫里,想必你是知道的,难道是因为她?”   苏如绘白了他一眼:“不错!我不想瞧见你那好郡主!”   “怀真是宁王府的郡主,什么时候成了我的了?”甘然嗤笑一声,“她这回宫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知道太后因为上回她在郑野郡夫人面前的言行无忌很是不满,但现在宁王府出了事,宁王后必须在王府坐镇,只得让她陪着柔淑进宫……那柔淑郡主也是可怜了。”   甘然话里说着可怜,但从表情到语气都表示他只是随口这么一说罢了。   苏如绘便歪在枕头上道:“怎么个可怜法?”   “嘿!”甘然想说什么又不屑于说的样子,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不提也罢!”   苏如绘蹙了眉正想说什么,甘然却又把话绕了回去:“你为何要让姜太医帮着你敷衍皇祖母?”   “不过是觉得宫里待得心烦,想在自己家里常住着,你又何必这般疑心?”苏如绘叹了口气,有些恹恹的说道。   “岂是我疑心重么?是你瞒着我有事吧,你在宫里都遇见了什么,要这么害怕回去?”甘然从容不迫的问道。   他这么追根就地,又是一句句的提起苏如绘刚刚还在难过的事情,顿时让她更难受了,索性半坐起身,看着甘然淡淡道:“楚王,臣女很想知道一件事情!”   “嗯?”见她好好的称呼起楚王来,甘然挑了挑眉,露出询问之色。   “楚王深夜到这里来问这些话,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苏如绘盯着他缓缓的道,“就算楚王知道了,又能为臣女做什么?”   她这么一问,甘然顿时沉默下去。   过了很久,若不是看着他还坐在面前,苏如绘都差不多以为他已经走了,甘然才淡淡的道:“孤深夜前来是因为白日不便,至于来的原因,方才已经说过,以为你病重,所以来看看,至于你说的,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回宫的原因能为你做什么……孤一个藩王,甚至还未就藩,为你做的还远不如苏氏……”   苏如绘静静听着,不料甘然忽然来了个转折:“只是有时候,难过的事情说出来也未必是要解决,总归能够好过些。”他悠悠的说道,“譬如,孤与你说过许多次,孤非常思念韩佳丽,你听了这么多次,莫说为孤做什么,这两年是连附和的话都不太敢说了,但孤每回和你说过之后,心里总是好受一些的。”   苏如绘顿时哑然。   抬起头,却见甘然淡笑着望着她,脸色平静,丝毫未因她刚才那番不客气的言辞而动怒。   “我在宫里遭了暗手。”苏如绘一声轻叹,没有哭,甚至叹息也只有遗憾并无愤怒,不过说的话却让甘然倏然动容!“恐怕此生难有子嗣!”   “谁下的手?!”甘然双目亮若星辰,杀意顿现!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夜谈   “我若知道,还怕进宫干什么?”苏如绘苦笑着看了他一眼,悠悠一叹,“若不是这回母亲缠了太后同意让我回家住段时间,又请了那位据说医术很是高明的颜大夫来替我看着……怕是我今生今世也不晓得!”   甘然何等敏捷,立刻从她话里听出了意思:“那颜大夫医术再高明,最多也就和太医院里的太医们打个平手,怕是远不及院正的,而你生病时,院正和姜太医都曾亲自诊脉……你是怀疑……”   “不是怀疑,是肯定,我是青州苏氏的女儿,等闲之人是没有那个胆子敢对我下手的,而我在宫里这么多年,一直被下着药,却从来没有一个太医告诉我,你想一想这是为了什么?”苏如绘静静的望着他,眸子黑的发亮。   甘然沉默了很久,才缓缓的问道:“皇祖母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是青州苏氏的女儿,我的父兄都手握兵权,我还是家中唯一的女儿,还是嫡女,为着大雍社稷,皇家非娶我不可!而我若入宫,就算性情一如德妃当年,也非宠着让着我几分不可!若是我生下皇子……楚王,你觉得太后,会让事情这么发展下去么?”夜似有些冷,苏如绘下意识的往被子里缩了缩,甘然行动轻盈,上前替她掖好被角,坐回凳上,方道:“那么,你愿意嫁给太子么?”   “不愿意!”他忽然转了话题,苏如绘却不意外,非常干脆的道,“我堂堂苏氏嫡女!岂有为人姬妾的道理?纵然是太子又如何?何况……”她冷笑出声,瞥了眼甘然,“殿下大约把我的将来想的也太美好了,这个嫁字,我可是当不得的!”   甘然一皱眉:“怎么?”   “有嫁则有娶,按着太后的意思,我可没资格嫁与太子!”苏如绘眯起眼,冷笑着问道,“明光宫里,顾贤妃可是还没好?”   “顾贤妃与我的母妃一向不是很和睦,她宫里的事情我从从不沾边的,不过仿佛是一直没好罢。”甘然道,“那件事情,难道还没过去?”   “我还未答应做太子孺子,贤妃怎么会好?”苏如绘挑了挑眉,冷冷的道。   “什么!”甘然不动声色的试探下来,这会得了苏如绘亲口证实,纵然早有准备,但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苏如绘顿时大急!   “你想害死我么!”她压低了声音悄悄道,甘然一怔,就见苏如绘飞快的做了个躲藏的手势,一指自己床闱后,甘然见机也快,忙闪入床后。他刚刚藏好,就见内室的门被打开,披着外衣的紫染疑惑的举着灯进来,看脸色还有些睡意:“小姐可是在叫人?”   “没有,许是风雨声,你听差了。”苏如绘强自镇定打发道,“我这会想独自待着,你不必疑心,若有需要,我自会出去唤你。”   “是!”紫染似乎顿了顿,大约刚才甘然那声惊呼太响,紫染是觉得自己听到人声的,只不过今晚的雨极大,却没听得仔细,这也是苏如绘的运气,若紫染确认是个男声,岂有这么容易被打发的道理?   待紫染出去后许久,苏如绘侧耳细听着没了动静,这才小声让甘然出来,甘然也觉得有些尴尬,道:“你怎不把她打发走远些?”   “殿下,我如今还病着呢,再者,你没见我身边连个大丫鬟都没有?这一个还是我母亲给的,为了方便照应我,特特在外间陪床,我还有什么可挑剔的?”苏如绘听了他的话有些无可奈何的揉了揉额角。   这在甘然看来只是小事,况且如今他有更关心的要问,甘然皱着眉头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苏如绘奇怪的问道。   “皇祖母对你婚事的安排……”甘然沉吟了一下,才道。   苏如绘懒洋洋的往后一靠:“这回回家是个机会,我打算隔两天精神好了,认真与父亲、哥哥们说一说,如今孺子这件事情,我还没告诉他们,一则是他们这两天也忙,二则是我还没想到该是个怎么说法,总之,为人姬妾的事情我是绝对不做的。”   “皇祖母的意思,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有人能够违抗。”甘然嗤笑一声,淡淡说道。   “有自然是有的。”苏如绘却轻笑了一声,“死人!”   甘然倏的抬起头来,看向她,却见苏如绘一派云淡风轻,仿佛刚才那激烈的两个字根本就不是她口中所言一般,不过越是这样,越显得她的认真。   苏如绘安安静静的靠在引枕上,因在病中,她的气色精神都显得不是很好,饶是如此,但那时刻挺得笔直的脊梁与眉宇之间暗藏的傲气,都昭示着她的出身——青州苏氏、大雍门阀,的的确确配着女子宁死不为姬妾的骄傲,哪怕那个人,很可能是未来的皇帝。   “你若求死,皇祖母必定迁怒苏氏,到那时候,岂不累了你的家人?”甘然沉默了半晌,缓缓说道。   “谁还能管病死的人呢?”苏如绘却是扑哧一笑,“姜太医不也回了我病重么?”   甘然呆了一呆才体会过她的意思来,脸色顿时就变了:“你是想这次就……”   “殿下,咱们也是自小一起认识的,你待我一向很好,我与你说实话——这回出宫,本就不是为了什么治病,只是为了解顾贤妃的这个危局!”苏如绘漫不经心的拨弄着中衣袖口上的素色纹绣,娓娓道,“想必殿下早就知道,太子正妃必定是霍清瀣,而我最多不过是侧妃,但殿下大约不知道,小霍氏自认家世单薄,她担心日后无法驾驭于我,所以连侧妃的位置也是不想给我的,因着这个的缘故,就出了明光宫之事,有这么一条罪名,就算许了我做孺子,我的父亲兄长,还有家族的叔伯,说不得要为此上折谢恩,我的母亲,伯母、婶婶们,也要进宫向太后谢恩——你说天下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么?”   “皇祖母的可怕,在于就算你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却不得不按着她想的去做。”甘然听了,轻叹一声,看向苏如绘,“你挣扎不出她手掌心的。”   “那可未必。”苏如绘头也不抬道,“殿下你是在太后手掌心里被她约束惯了的,我虽然八岁起被养在了鹿鸣台,可小时候在家里,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们,却都是宠着我的,皇家有皇家的手段,但门阀也有门阀的骄傲,若我能拖延到最后的回宫前,还是无法改变去做那屈辱的孺子,我也不觉得病逝会有什么不好。”   “武德侯与郑野郡夫人不会舍得。”甘然仿佛自语般道。   “他们更舍不得我在宫中忧愤而死。”苏如绘冷笑了一声,忽然轻叹道,“我怎会与殿下说这许多?”   甘然很久没说话,半晌才道:“事情也许还没有那么坏,周后纵然是住着未央宫,但若不是因为皇祖母的缘故,她又怎能与我母妃相比?我看太子对你还是有几分不同的。”   “多少不同只怕还是因为我父兄的缘故,因着西、北两境不安,及北伐的缘故,如今四破军倒是有三破军都与我家扯上了关系。我家如今还稳着,也不过是因为秋狄未灭的缘故,否则的话,皇室安能将这些兵权放给臣子?”苏如绘冷笑着道,“再说太子对我有再多不同——未央宫那位可未必会喜欢我!太后已经让我子嗣无望,周后想必也不介意时候到了前给我准备一壶鸩酒!”   第一百五十三章 筹谋   甘然走的时候雨还未停,不但未停,反倒更大了许多,那沙沙的声音转为嘈切,因着雨大的缘故夜却更凉了许多,窗只开了道缝隙就让三重纱帐后的苏如绘哆嗦了一下,忍不住小声道:“不如等雨小些再走吧,或者我寻个借口让人替你准备些雨具?”   “现在不走就要被看出行踪了。”甘然简单的解释了一句,到底反掩好窗后,消失在了茫茫雨夜之中。   过了大约一刻后,紫染再次进来,已经装束齐整,借着她手中的烛火看到她的脸色也绝不像是困倦的模样,她进来后先把甘然走时打开的那扇窗户关好,又去外面捧了一碗奶羹来给苏如绘垫一垫,这才道:“小姐都与楚王说了?”   “嗯。”苏如绘有点儿恹恹的,情绪很不高,但紫染仿佛没看到一样,依旧缠着问下去:“连寒药的事……”   “我告诉他,我此生都子嗣艰难!”苏如绘说着,紫染就是一惊!   “小姐怎么能这么说!您不是打算托付楚王吗?!”   苏如绘舀了一勺奶羹,慢条斯理的喝完,这才冷笑着道:“就是因为我打算借楚王来做筏子,才要这么说!”   紫染虽然是安氏一手教导出来的大丫鬟,管家上乃是一把好手,但武德侯府的后宅究竟被安氏早先收拾得干净清爽,安氏没过门就得了公爹的眼缘,过门之后,虽然大嫂和婆婆时常为难,可是关乡侯是一直护着她的,而且曜国夫人到现在都没有亲生子,安氏却先生了苏如铁,那之后也逐渐由不得曜国夫人仗着长嫂的身份欺侮了。而武德侯与安氏的感情极好,府里姬妾本就不多,也不怎么放在心上,甚至连个名分都含糊着,在主母面前少不得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由得安氏随意所欲的收拾。   所以这个环境里,安氏纵然是下了工夫调教着身边人的,紫染也晓得许多后宅子里的龌龊手段,也知道该如何预防,到底没怎么真刀真枪的实战过,经验不足,何况苏如绘如今所面对的局势远远不是一个接近清水的武德侯府所能比,因此紫染倒是迷惘了。   听苏如绘这么一说,忍不住小声道:“小姐这话是怎么说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小姐您这么和楚王一说,回头若让贵妃娘娘晓得了,就算楚王对您……贵妃娘娘那边……”   “霍贵妃若是知道,只怕高兴得晚上睡也睡不着了。”苏如绘只是冷笑着道,“刚才我和楚王的话你在外面还没听清楚么?太后要我做皇家媳妇,但绝不要我的孩子!你道太后都忌惮的事情,霍氏不讨太后喜欢还能够在贵妃位置上一座这许多年,难道也不明白?”   “啊!”紫染被她这么一说才明白过来,顿时惊出了有一身冷汗,失声道,“宫里的贵人们竟如此恨恶小姐!居然妄想着小姐一生不育?!”   苏如绘闭上眼睛,把只剩了小半碗的奶羹碗放到一边,淡淡道:“他们不是恨恶我,是怕我!准确的说,也不是怕我,是怕我身后的苏氏,你想一想,我非嫁入皇室不可,但无论嫁给了谁,只要有那么一丝的皇室血脉,将来诞下孩子,以我苏家的势力,杀父留子,挟幼主令天下……你可晓得了?”   紫染倒吸一口冷气:“原来贵人们怕的是这个!可是那也是说不定的事情,苏家这么多年来辅佐皇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贵人们怎能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猜测这么对待小姐?”   “哼,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苏家伺候皇室再好,从他们来看只怕是觉得那都是应该的。”苏如绘冷笑不已,“至于功劳苦劳,他们说一句咱们还少不得要跟着跪下来谢恩!真是滑稽!还有,你可记住了,千万别和贵人们说什么虚无飘渺,为着保住他们这份富贵权势,那些所谓的贵人们,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可是小姐,您这会儿和楚王说了您将来不会再有子嗣,若是以后有了怎么办?”这会儿四周都是黛锋密探守护着,不会轻易放甘然这样的再进来,所以主仆两个倒是说的没什么忌惮。   苏如绘此刻谈起女儿家都羞于开口的事情来倒是毫不介意:“那该是多久后的事情?如今最紧要的就是把眼下的难关过完才是,否则还谈什么以后?”   她这会可顾不得什么害羞不害羞,正如她教训紫染的那样,大事当前,谁耐烦去顾那些小儿女情态?   苏如绘揉着额角疲惫的叹道:“太子的孺子我是万万不会去做的,除了太子,我唯一还能指望的就是楚王,只是这楚王怕太后怕的要死,他虽对我有好感,到底也只是好感,也不知道,这步棋能不能下到位置。”   “小姐放心,侯爷和夫人,必不会让您去做那什么孺子的。”提起这件事情,别说苏万海和安氏,就是紫染也非常的气愤,她只是苏家家生子,世代为奴婢的,饶是如此,也还不屑为人之妾,而太子孺子,已经不仅仅是小妾,再往下可是连个名分都没有了,放在妾位里也还是要数上三等的,这种羞辱,苏万海听了之后气得全身发抖,虽然不敢明说,到对皇室的心到底是冷到了极点!   要知道苏万海这一代也就罢了,苏家往上面一点,就是老关乡侯那会儿,今上年幼,太后临朝,当时外忧内患,朝局危险,正是老关乡侯一干臣子竭力扶持,殚精竭虑,这才在卫文刘武去后撑了过来。苏万海至少到现在对皇室并无异心,可是架不住皇室的忌惮,如今居然为了这个缘故,要把自己的嫡亲女儿贬低到了小妾里都是最低的地位上面去,这让自恃门阀的苏万海如何受得住?   苏如绘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事情轻易是不肯告诉父母的,若非此事她自己委实解决不了,所以仔细斟酌下来,把这件事情告诉父母还是这两天的事,苏万海冷静下来后,听了她的计划,反复推敲了半晌,认为可以试一试,倒是安氏很不赞同,因为孺子这件事情,起因据说是霍七提出来的,所以苏家上下,现在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把姓霍的恨得咬牙切齿。   而在苏如绘的计划里,计划最重要的楚王,正是霍贵妃的养子!   “话是这么说,但父亲那样做起来难免直接得罪了太后,虽然说她已经老了,将来的日子难说不定,可是这位太后是什么手段想必你也是有些清楚的,就算死了,留道遗诏下来针对父亲,那也不是什么好事。”苏如绘若是没进宫,听了师傅薛女史说的那句“嘉懿太后,若为男儿当仅在雍太祖之下”的话,说不定还会对这位太后满怀敬意,但现在却是说不出的厌恶。   毕竟,谁都不喜欢被当成棋子任意的摆弄。   “咱们苏家根深叶茂,哪里那么容易摇动?”紫染不以为然道。   听了她的话,苏如绘却不赞同的微微摇头,紫染的眼界,到底只在内宅,还是小了许多,大雍定鼎以来国力昌盛,然门阀世家与庶民之间的鸿沟却远远未消,而且为着皇权的巩固,削弱这些门阀、世家,那也是必行之策。   苏氏现在有苏万润和苏万海,虽然苏万润膝下几个儿子都不太争气,但是苏万海的长子苏如铁的能力却是有目共睹的,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三之代内苏氏将继续煊赫——前提是秋狄不灭。   但三代过后呢?实际上,从大雍定鼎起,历代皇帝没有一个不想收拾着门阀、世家的,这是因为皇室本身就不是什么贵胄之家出身,二则是门阀世家越发强大,已经影响到了皇室的警觉心。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门阀或世家,一个不小心,也许就被选成了第一个开刀的对象。   第一百五十四章 退路   苏如绘与紫染密议后没多久,甘然也披着一身雨水从一条陋巷中钻出,帝都虽然没有宵禁,但这个时候附近也没了人迹,但他还是警觉的四顾了一番,才轻轻抬起手指,放到唇边打个呼哨,片刻后,一辆马车答答的从长街上驶来,赶车的车夫披蓑戴笠,经过甘然也没停,只是伸手把身后的车帘一掀,甘然便敏捷的跃了进去。   “殿下,怎么衣服湿得这么厉害?奴婢早就说过,今儿雨大,还是不要出来了,快快把衣裳换下来吧!”车里的正是当初替甘然给苏如绘送过吃食的那个内监,姓刘,虽然年迈,但手脚却利落的很,借着车中的一盏风灯,忙忙的替甘然换好干衣,埋怨道,“若是感了风寒,可让老奴怎么和娘娘交代?”   “今日在宫外过夜的地方可安排好了?”甘然这会也无心去理他的罗嗦,缓缓问道。   “殿下放心,靠近东城门的那间宅子是老奴亲自乔装买下来的,除了老奴和刘勇,再无第三个人晓得,殿下且在那儿过一夜,明儿一早,赵高自会赶着空车从东门进城,殿下只管选个没人注意的时候上车,对外就是殿下出城游猎误了时间,只得暂歇在城外,没人能挑刺。”刘公公连忙道。   甘然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如此多问一句,其实只是因为刚才听了苏如绘的话心绪难平,有点儿心神不宁的缘故,想要说点什么来平复一下。刘公公这般仔细的解释了一番,倒让他心里平静了一点,随即想起了什么:“母妃可知道么?”   “娘娘自是晓得的。”刘公公先这么说了一句,接着压低了声音,语重心长的道,“殿下,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娘娘膝下没有亲生子,这么多年来,盛宠而无所出,多半是没指望了,怎么说也会认真的为您打算着,何况,咱们虽然安排得仔细,外面赶车的刘勇乃是老奴侄子,城外策应的赵高也是殿下心腹,但万一出了漏子……先告知了娘娘,一则是让娘娘宽心,觉得殿下纵然不是她亲生的,可怎么说是她养大的;二则,若出了什么事,娘娘也能为殿下遮掩一二。”   “孤也没说不告诉母妃,你急什么?”甘然听了,有点无精打采道,“母妃既然知道孤的行踪,可曾说什么?”   “这……”刘公公顿了顿,见甘然看着自己,叹了口气道,“娘娘说,殿下的心思她晓得,却无能为力,因此殿下这么做她并不阻拦,还会帮着殿下遮掩一二,不过,娘娘也请殿下为自己、为娘娘想一想,在大雍,谁能拗得过太后去呢?殿下年少,自制之力难免差上一些,可是这件事情再继续下去,怕是……怕是要出大事的!”   甘然听了,半晌没有说话,很久才仿佛自语般道:“没人能拗过太后么……”   他这句话声音极轻,但刘公公和他同在车厢内,却是听得清楚,顿时目中精光一掠而过,流露出一丝不动声色的满意来。   翌日,楚王主动求见霍氏,霍贵妃自是让人立刻迎了他进来,一个见面,霍贵妃便让身边人都退了下去,劈头就把正要行礼的甘然痛斥了一番:“昨夜那么大的雨,你竟也……你这么做,倒是惦记着那一位,可曾想过本宫为你在这深宫里多么担心么?”   甘然看着霍氏眼下的两抹乌青,虽然晓得这不是生母,说起来还是她当初把自己从生母手里抢了过来,但这些年来霍氏待他的好处也不是全然白费,到底动容道:“是儿臣不孝!”   “然儿!”虽然宫人都打发了出去,但霍贵妃还是不敢明着说什么,只是凄然道,“我只有你一个儿子,你怎能这般不顾惜自己?而且,那已经不是你能想的了,知道么?”霍氏自入宫起就是盛宠在身,即使中间出过一个樱华夫人,但那位夫人起的快败的更快,人到现在虽然没进除华宫,可琼桐宫这会儿比除华宫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虽然有嘉懿太后的不待见,但多年盛宠到底造就了霍氏静默之中带着矜持的气度,这会儿不但形容凄然,而且措辞里更是用出我来,显得格外难过。   “母妃!”甘然张了张嘴,便听霍贵妃苦笑着道:“罢了,你母妃也是少年时候过来的,这情不自禁四个字,母妃还不清楚吗?可是我的儿,除了情不自禁,这天下还有许多其他的词,比如说——事不可为!”   甘然沉默片刻,仿佛有些不死心的问道:“母妃,您可否为儿臣向父皇……”   “你以为母妃没提过?”霍贵妃深深叹了口气,“可是你父皇只说,会替你寻个良配,大雍也不是只有一个苏家,苏家也不是只有一个女儿!”   “……儿臣知道了。”甘然垂下眼帘,片刻后,淡淡说了一句,又认真问了片刻霍氏的起居饮食,这才告退下去。   他走之后,照例隐在暗处静听的念梦进来,急得直跺脚:“娘娘,楚王殿下怎么还存着让您去替他求皇上的心思?这个模样,可怎么帮娘娘……”见霍贵妃瞪了自己一眼,念梦这才把话咽了下去,到底不甘心的问道,“咱们殿下也太心软了!”   “你懂什么,这孩子不心软,本宫才不放心!本宫究竟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当初那个该杀的奴才早早的把甘然的身世透露了给他,加上前些年本宫还年轻,怎么说也不相信自己伤了那次身后就真的再也……”提到这件事,霍贵妃神色顿时黯然,怨毒的看了眼未央宫的方向,这才继续道,“对他也疏忽过几回,这不是亲生的母子之间嫌隙就是这么容易种下来,如今倒还没什么,然儿以后若只是做个藩王,本宫倒亦不必费心,只是若他真的……要知道那韩佳丽虽然被贬成了佳丽,但现在可还好好的活在飞兰苑!”   “娘娘,那韩氏不过是个佳丽罢了,若是碍事,不如……”念梦话音未落,就听霍贵妃冷然道:“不行!念梦你傻了么?如今然儿已经晓得了他的身世,你别瞧他平时一个字也不提飞兰苑,越是这样,他心里怕是越念着!韩氏不出事也就罢了,就算以后韩氏出了头,因着本宫的养育之恩,他也未必会做什么,但韩氏若有什么不对,只怕这孩子第一个就想到了本宫头上!”说着霍贵妃叹了口气,有点无可奈何道,“这也只怪那一位的手段太高,当初被她挑唆,本宫一气之下把那个传递香囊的奴婢当着然儿的面打死!不但让他病了一场,此后便不那么敢与本宫亲近!”   念梦不觉泄气道:“殿下也真是,娘娘现在只有他一个养子,难道还会亏待他不成?再说娘娘的打算,对娘娘自己是自保,对殿下难道不是?不仅仅是自保,也是为了殿下好,娘娘这么多年筹谋下来,连个挑明还要这么迂回曲折的,实在是委屈了。”   “进了这宫里,就不要谈什么委屈。”霍贵妃却是一脸恬淡,“何况,再大的委屈,看一看淑仪殿,本宫就觉得什么都是值得的了。”   淑仪殿!   念梦不由哆嗦了一下,小声道:“那个人娘娘还是别提了……”   “不能不提,若不是她,本宫也不会盛宠这许多年。”霍氏嘴角含着凉薄的笑意,只是这笑意却始终到不得眼底,让人看了只觉得心里冷得慌,“念梦,你要记住,许多事情急是急不来的,然儿刚才说出让本宫求皇上的这句话,已经是他最后退缩的余地,如今这一点余地,本宫也掐灭了……下面,就看苏家那小姑娘,会不会给他加上一把火了!”   “苏家那个……”念梦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提醒道,“殿下这么喜欢她,她母家又如此权势,以后娘娘要驾驭起来怕是麻烦!”   “以后的麻烦以后再说,而且就算是她占了上风,门阀也不是一两代能养成的,霍家本就比不上那个门楣,但是若让太子继了位,陛下大行,那本宫可是死无葬身之地!”霍贵妃眼里有深沉的悲哀与无奈,“本宫巴不得然儿越喜欢那女子越好!他越喜欢,越放不下,只会越努力的去争取!只有他争取到了那个位置……才有本宫的生路!”   “娘娘受苦了!”听着这位人人羡慕的盛宠贵妃说得如此凄凉,念梦心里痛惜,忍不住抚住她肩安慰道,“楚王如今也开了窍,娘娘不要难过,一切都会好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心照不宣   宁王府沉寂了多日,忽然之间中门、角门齐齐大开,还没等附近一些观望之人反应过来,便见一身便服的宁王亲自打头,带着一群亲信随从打马直奔皇宫方向去了。   这些人中有眼睛尖的,便发现宁王那匹御赐的乌云盖雪上,似乎还有一人半伏半靠在宁王身上——看服饰与身形,估计是哪一位公子,待这行人风卷残云般一扫而过,细心的人就发现,地上,赫然有一行细细的污渍,再一看,竟仿佛是一滴滴黑血滴落的。   于是,一个时辰后,有关宁王府又出了事的流言已经肆虐在了帝都的大街小巷,而武德侯府知道的自然更多,不但更多,而且还更详细。   因苏如绘的缘故,苏泰这段时间算是盯紧了宁王府,这会正亲自在帐子外给苏如绘禀告着:“……宁王庶三子据说是误服了砒霜,以至于七窍流血,幸亏宁王当机立断,带着他冲进太医院,救治及时,应无大碍。”   “宁王对这个庶三子,也真是爱到了骨头里。”一旁苏如锋慢条斯理的呷了口茶,道,“他膝下一共四子五女,甘珍还是嫡子,却为了这个庶子闯太医院,也不知道端木氏此刻是什么脸色!”   苏泰笑着道:“三公子,宁王后如今的脸色自然好看的很……您想着,甘远公子好好的怎么又误服了砒霜?”   “端木氏出身锦绣端木,砒霜是个什么样的毒物?寻常民妇谋害亲夫的货色,她怎么屑于用?端木家族岂是没有更好的货色的么?”苏如锋不以为然,“这件事情应该不是她做的,再说当初甘远误闯柔淑郡主闺阁,这么大的事,宁王没有找儿子算帐,反而在端木氏知道这件事匆忙回府处理时,当着下人和外客的面直接掌掴王后!”他摇了摇头,虽然不喜欢端木氏,但也觉得王后做到这份上也算可怜了,“偏心至此,这个王后做到今天,端木氏也算手段过人了。”   苏如绘在帐子里扑哧一笑道:“三哥这话说的,难不成觉得咱们该手下留情么?”   “留什么情?端木氏不被待见,那是她与宁王的事情,但她女儿欺负我的妹妹,可不能轻饶!”苏如锋隔着帐子白了她一眼,哼道,“你当我不明白苏泰的意思?也难为那甘远了,虽然是苦肉计,但若想让宁王相信,还要瞒过太医院众人……他也算是孤注一掷了!”   “阴私之事最难解释,何况甘远误闯进柔淑郡主的闺阁,那是宫里派来的内监亲眼目睹,甘远想要洗脱冤屈,只能另辟蹊径,我倒觉得,难为他想出了这么个法子。”苏如绘摇着头道,“他若活着,自可以说端木氏意图栽赃与灭口,若死了,却被端木氏现成的说是畏罪自尽。”   苏如锋懒洋洋的道:“不过既然苏泰打听来的消息说他已经没什么事了,想必眼下该头疼的就是端木氏了。”   “三公子,四小姐,容小人说一句——砒霜等物遇银则色变,王府怎么说也不至于用不起避毒的银器,因此,甘远公子的计划,却是仓促了一点。”一旁陪笑的苏泰忽然开口说道。   “哦?那你有什么好法子?”苏如锋听他这么说,便抬眼扫了过去,“是想到替他弥补的方法了么?”   苏泰认真的道:“宁王后谨慎,据探子所言,方才宁王带甘远公子驰马入太医院诊治,宁王府在宁王含怒冲出后没多久又关上了门,宁王后此举,原该是为了防止流言而甚,损及王府声名,毕竟她是王后,原本因柔淑郡主的缘故,已经让外面传的沸沸扬扬,又说王后治府不力,又说王后刻意谋害庶子。所以宁王后虽然知道宁王这么做,流言必出,但还是尽力要将流言遏止一些。这样,倒反而方便咱们动手脚!”   “宁王府里既然被端木氏管的那么严,你却有什么办法动手脚?”隔着帐子,苏如绘细声问道。   “正因为端木氏对王府管得紧,甘远公子这回为了洗脱罪名,制造自己乃是一直被嫡母谋害的景象,服食砒霜——据小人猜测,甘远公子虽然有宁王支持,但他没有母族,想来宁王这里给予他的权力,也还无法与宁王后对峙,而且宁王甚爱甘远公子,是绝对不允许他做出服毒赌命这种事情的,这也是甘远公子为什么‘误服’的是砒霜,此物最易购买获得,只需随意指使一个可靠的小厮就能外出买到。因此甘远公子若要指证端木氏,端木氏必定会请人四处查访售卖砒霜者。”   “砒霜是毒也是药,各处药铺都有,是极容易到手,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漏洞,甘远打发人去买,难道还会想不到隐藏身份吗?”苏如绘还以为苏泰会说什么巧妙的法子,谁知道是说这个,不觉有点失望的说道。   苏泰笑着道:“小姐说的是,正常情况下,甘远公子自是会如此做,但这位公子难怪那么得宁王疼爱,确实聪慧,所以他使人买砒霜,却非但没有遮掩,反而大大方方的表示了身份!”   “哦?这是为了什么?”苏如绘一怔,倒是苏如锋毕竟不像妹妹那样自幼养在了宫里,对家里的事情要清楚许多,顿时脱口而出道:“该不会他派的人是到咱们家铺子里买的吧?”   “咱们家有药铺?”苏如绘一呆,苏泰已抚掌笑道:“三公子说对了!若非那日来抓一副有砒霜做药引的方子的小厮在付帐时故意把甘远公子的一张空白帖子漏在了柜台上,小人也不至于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来向小姐和公子禀告详细。”   “甘远这么做,显然是要把咱们拉下水了!”苏如绘闻言,倒对这个宁王庶三子兴趣大起,“这个人,原本是除了宁王,什么依靠也没有的,他倒是聪明,知道咱们家与端木氏母女有仇,这就借起了力!”   苏如锋撇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虽然宁王宠着他,但作为一个庶子,能够让宁王把他宠到了废嫡立庶这个地步的,岂是寻常人物?”他话音刚落便听苏如绘不满的喊了一声三哥,这才醒悟了过来,但也不尴尬,道,“你急什么,二哥不是那小心眼的人,再说我这说的是宁王府,又关咱们家什么事情了?”   其实这个时候苏如峻还未过来,不过苏泰是外宅总管,到底不像内宅一样,是安氏的心腹,对于苏泰来说,苏万海的子女,不管是嫡是庶,都是他的主人,这番嫡庶的话,苏如峻听到了万一不喜其中的嫡庶之言,到底伤了兄弟情份。   但苏如锋也机灵,没有就着苏如绘的打断住口或岔揭开话题,反而大大方方的说开来,这样的话,苏如峻就算听到,总也好过许多。   苏如绘心底叹了口气,这不同母的兄弟姊妹之间终究是有差别的,就如现在苏如锋虽然是哥哥,但说错了话,当着下人的面自己就叫了起来,苏如锋也没觉得有什么,但换成庶兄苏如峻,自己这会不是还担心着三哥说话不仔细,莫要让这二哥吃味?   “还是好好说一说,该怎么替这甘远洗刷名誉吧!”她忙把话题转了开。   苏泰在旁自听到苏如锋那番快语起就目不斜视,一直到此刻方接起了口……   第一百五十六章 时间   苏如绘靠在床头听着窗外雨淅沥的下着,这时候季节已经开始转入秋季,不知道太后是不是耐心特别好,还是笃定了反正苏如绘也跑不出她的掌心,所以倒让她定定心心的在家里住到了现在。   苏如绘手里拿着个石榴有一下没一下的剥着,心思却已经不知道飞到了什么地方去了。她的身体其实早就已经好了,寒药的的药性也已调养过来,只不过一两年内……想到这里苏如绘的脸色没有发红,反而有点发白,下意识的隔着重重屋檐看了眼皇宫的方向,那个龌龊的地方自己实在不想去,可惜,昨天太后又一次派了人来。   这次来的,不再是如姜太医一样的普通太医,而是余太奇。   接她回宫的日子已经定了,就在十天后,这是因为太后仁慈,让她可以趁机走一走亲戚的缘故。因为这十天,苏如绘倒是真心实意的谢了恩。   不过提到走亲戚,苏如绘就是一阵阵的头疼,她拿起桌上一份帖子看了看,抬头问坐在不远处小杌子上做着针线的紫染:“明儿去忠勇伯府上?”   “是呢,这是夫人提的,小姐若是不喜欢,得趁早去和夫人说。”紫染专心描着一个蝴蝶穿花的样式,苏如绘不是很擅长女红,以她的身份原也不需要怎么亲自动针线,略知一二也就够了,从前在宫里,穿衣装束,除了武德侯府不时送一些进宫,就是六尚局那边收拾着,这一回难得有机会在家里常住,紫染奉了安氏的命令,少不得要替她整整齐齐的打理一批衣裳首饰的带进去,这个蝴蝶穿花的样式就是一把绢扇扇面,也须做的精致出色,方不失门阀嫡女的气度。   “罢了,这几个亲戚家迟早是要走的,也无所谓谁先谁后,就依着母亲的意思好了。”话是这么说,苏如绘也知道这里面的道儿,原本,苏如绘虽然身体早就好了,但是为了能够在家里多赖着一点时候,别说召南苑,就是内室都不敢出,亲戚之间也不甚清楚,更谈不上走动。   这一会,太后亲自指了余太奇来,这位院正固然让苏家不喜,但医术确实了得,在他面前作不得假,只得听了太后回宫的意思,而太后给了这十天的日子,才是她真正可以出门拜访的。   原本,定国公府论亲论长,都该先去,可是安氏和曜国夫人的仇恨当真不浅,借着忠勇伯府上一个庶出女儿的生辰恰好在明日,硬是回了曜国夫人的帖子,打算带着苏如绘先去忠勇伯府拜访,生生把曜国夫人的面子给压一头。   那忠勇伯,也是苏氏嫡系,只不过不是长房,苏氏在帝都最位高权重的三人,正是定国公、武德侯与这忠勇伯。至于现在的关乡候苏万泽,不过是挂个虚爵罢了。这里却要说一句,苏万泽之前闹的恩断义绝,最后却还是忠勇伯这边亲自出面帮忙给劝好的,这事让苏万润、苏万海兄弟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嫡亲兄弟,闹了误会却要其他房里来说合,更别说曜国太夫人还活着呢。   因着这个缘故,苏家这才知道当初那个商贾之女全家陨命蜀道,苏万泽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存下了多大的隔阂!   经此一事,苏万泽虽然没再闹着断绝关系,但还是搬出武德侯府,独自住了苏家在帝都的一座别院,也是老关乡侯活着的时候分给他的,与定国公、武德侯这两家竟有点不相往来的架势。   因此苏万海尴尬之余,倒是叮嘱苏如绘回宫后,好生留意一下红鸾。   想到这些事情苏如绘心里不免低落起来,紫染虽然做着针线,却也察觉到了,遂笑着道:“小姐可算能够出去了,别看这雨下得这么大,今天帝都可是有好大一场的热闹呢。”   “哦?什么热闹?”苏如绘知道紫染这是想引开自己的思绪,也不戳穿她,只是随口问道。   “今儿是宁王世子下定的日子。”紫染抿嘴笑着道。   宁王世子,已经从甘珍变成了甘远,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还没让帝都的人反应过来,紧接着宁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为甘远定了亲,未来宁世子妇让人意外的很,赫然是光奕长公主——那个抚秋狄的周青燃之妹,据说闺名青含的周家二小姐。   两个月前,宁王幼子兼唯一的嫡子甘珍夭折,原本因为甘远中毒之事,怒不可遏上表要求废后的宁王不得不暂时按捺下怒火,对着哀戚的端木氏也隐约有了些同情,不料,甘珍夭折后不久,帝都却渐渐有了谣言,说端木氏根本就是见自己地位不稳,而小世子身子骨不足,左右是个养不大的,狠下心来亲手掐死了小世子,以博得众人同情,也让宁王不得不先撤回请求废后的上表。毕竟,甘远虽然重要,但甘珍的身份才是真正的贵重,王后新夭世子,怎么说也得顾念一二。   这谣言传的极快,等到宁王知晓时,已经是汹汹之势,原本,宁王不喜端木氏,就是因为他的几个喜欢的姬妾之死与之脱不了关系,其中甘远之母许氏之死,更是让宁王抓到了直接的证据,只不过一来许氏身份卑微,二来,也要看嫡女怀真的颜面,再加上许氏已故,留下的甘远毕竟是庶子,若是因此废了端木氏,少不得让人说宁王宠妾灭妻,对甘远的未来不好。   后来宁王亲自抚养甘远,中间甘远几次遭遇毒手,总与端木氏脱不开关系,原本两人还有一点夫妻之情,就这么慢慢磨灭了,至于宁王和怀真之间的父女情分,到底也让亲自抚养的甘远给更多吸引了过去。   此消彼长之下,宁王自然更多的为甘远考虑。因此,本来就怀疑端木氏诞下嫡子后接二连三的对付甘远,现在这么一个谣言,立刻将宁王心里那些愧疚给压下,取而代之的则是怀疑。   宁王早就知道,对自己那些庶子庶女,端木氏下起手来是一点都不客气的,早先的庶长子和庶二子,还有柔淑等几个女儿,生母都有几把刷子,才能平安生下养大。而许氏显然就是实力不够,要不是她早早答应了把甘远送给端木氏抚养,这个儿子能不能生下来都是个问题。   不过宁王却没想到,端木氏居然恶毒到了连自己的亲生子也要下手的地步。   这么一想下来,由不得他不心里发凉。   这个时候,帝都的谣言已经上达天听,连太后也召了端木静光进宫询问。至于太后与端木静光说了什么没人知道,但不多久,皇宫就传出了消息,道是为了安慰宁王后丧子,特将宁王庶三子过继王后膝下为世子,接着,又说柔淑郡主命格似与刘氏相冲,特将其接入宫中陪侍太后并为国祈福,至于东胡刘氏那门婚事……由怀真郡主代姊出嫁!   苏泰,或者说武德侯府在这其中做了些什么苏如绘并不感兴趣,虽然没能把端木氏和怀真彻底打发掉,但借此扶持了那个对端木静光怀恨在心的甘远上位,又把怀真郡主定给到了东胡,苏如绘还是非常满意的。   听紫染提起甘远的下定,苏如绘顿时想起自己这个对头郡主:“怀真郡主的嫁期似乎近了吧?”   “小姐怎么忽然想起怀真郡主了?这位郡主代姊出嫁,嫁期也是原本柔淑郡主那边定下来的,就是十月初六,因怀真郡主乃是嫡出,名正言顺的郡主,不像柔淑郡主,是为了赐婚才特意给了郡主的封号,所以这会,宁王府一边忙着给世子下定,一会要忙着添嫁妆,天又赶着下雨,可是热闹得不得了。”紫染手下不停,口中笑着说道。   “没什么,这位郡主一直都很是活泼,我听说东胡靠近北戎,那里的人擅弓擅骑,奔放热烈,想必怀真郡主是很喜欢的。”苏如绘想象着怀真郡主得了这么一个结果后的脸色原本抑郁的心头倒有了一阵快意,说的好听,东胡的苦寒,哪里是在帝都锦绣堆里长大的郡主能够想象的?就是原本定了亲事的柔淑郡主,她的生母宋氏不也担心着女儿受不了,苦苦求了太后让她留两年吗?   不过这两年留着竟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知道那宋侧妃现在是个什么心情,估计多半是后悔,柔淑虽然是宁王的女儿,可是庶出,要不是赐婚,连郡主都不是,原本就算是东胡苦寒,但堂堂郡主嫁过去,总也比现在这么坏了闺誉的好。   纵然是皇家公主,这闺阁里的名誉若是坏了,那些有资格尚主的大臣还如避蛇蝎呢,何况是涉及清白,还是乱.伦这等事宜?   宁王府虽然用绝口不提和让甘远袭世子的做法来竭力淡却这件事情,但是现在事情才过去几个月,哪里能淡却?甘远还好,一道圣旨册了他为世子,宁王又那么尽心的替他打算,就算这样,门阀世家女儿也还不肯嫁过去,宁王只得挑了骠骑大将军周子南的二女周青含,这还是缠着太后设法出面提亲,让承徽郡夫人无法拒绝的缘故。   而柔淑郡主,不拖,这几年差不多的人家谁肯要这么个媳妇?拖几年等谣言淡了,真正门当户对的人家也不会忘记,那些差一点的门户,或者说距离帝都遥远的地方,那时候柔淑年纪也大了……   苏如绘皱了皱眉,这世道,女子总是吃亏。不过苏如绘也知道,柔淑,这还是好的了。她的母亲虽然只是侧妃,但出身江南宋氏,否则,她如果是宁王其他普通妾侍所出,早就被一个暴毙解决了!如今太后留了她在宫里,一则是,这位郡主跳了井,想必还是被没做什么;二则是,宋侧妃动用了娘家的助力罢?   “嘻,小姐说的是,说起来也幸亏了柔淑郡主与刘氏相冲,怀真郡主才得了这么一件好婚事呢。”那边紫染停了手,笑着抬起头来,促狭的向苏如绘眨了眨眼,“小姐若是喜欢,不如准备一些东西送去宁王府给怀真郡主添妆如何?”   第一百五十七章 访师   “我倒是想这么去气一气她,只不过还是免了罢,咱们这位郡主泼辣的紧,若是派去的人被她拿了出气,丢的可就是咱们的脸了。”苏如绘听了扑哧一笑,却摇了摇头,怀真郡主大概这辈子都没想过会嫁到东胡那么遥远的地方去,而且最要命的是,还是代姊出嫁!   这一个代字,估计就会让这个宁王嫡女气得呕血了吧?   “这有什么的,若是小姐想这么做,奴婢一会去告诉苏泰,让他挑几样东西,派个口齿伶俐的小厮去办,只管挑着这会宁王府人多的时候去,送了礼,说了该说的话便离开,尽管让那郡主寻王府传话的人的晦气去,难不成,她还要追到咱们侯府来打人?”紫染却是认真出起了主意。   苏如绘瞥了她一眼,禁不住笑道:“好个紫染,呛人呛到了这个份上,以后若是谁得罪了你,怕是日子都没法过了!”   “小姐就会拿奴婢说嘴,奴婢这可是在帮您出气儿呢!”紫染斜了她一眼,嗔道,“小姐真的不这么做?”   “送就送吧,让她怄怄气也好。”苏如绘眨了眨眼睛,“不过也不要太过分,宁王府连着出了这么多事,都是宫里出面帮着抹平的,连着柔淑郡主都被接进了宫,要是咱们再惹出事情来,得罪的可是太后了。”   “奴婢省的,一会就让苏泰去办。”紫染见她同意,抿嘴笑了一笑,点头道。   两人说了一会话,就到了正午时分,召南苑里的小丫鬟进来摆了饭,用毕,苏如绘取了茶漱口,却没有照常小憩,而是进了内室,让小丫鬟捧出一套套华服来,认真挑选起出门穿的正式服饰来。   因昨天得了太后懿旨,就已经开始挑选了几套出来备用,所以现在倒是只要在这些里面选,苏如绘束上浅藕色撒满紫梅的襦裙,外面披着绛色深衣,鹅黄锦帛,她刚刚挑好,去打发苏泰办事的紫染恰好回来,见状便拿起一条珍珠扣来要替她束腰,苏如绘看到了,忙道:“师傅不喜珠玉之物,快去换了别的来。”   “奴婢却是忘记了,薛女史可不是普通人。”紫染抱歉的笑了笑,忙把珍珠扣丢开,重新去翻出了一根浅绯色腰带,替苏如绘细细系好,接着又将那些荷包、压裙角的挂饰一一佩上,苏如绘这才坐到了铜镜前,由着紫染替她梳头。   “小姐这身装束甚素,不若梳个飞仙髻,一来这段时间帝都颇为风行,二来正好用上前次夫人新送来的那些首饰,免得显得太朴素了些。”紫染建议道。   苏如绘不以为然:“紫染你不晓得,我师傅她最不喜欢那些时妆,你只管替我梳个古风的锥髻就是,至于首饰,选那支点翠青鸾钗,一会在外面折两枝时花也就是了,若是太过华丽,反而被师傅不喜。”   紫染早就晓得自己家小姐曾师从女史薛紫暗,不过薛紫暗教导苏如绘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她还没到安氏身边做大丫鬟呢,对这位女史的性子自然不清楚,因此只是照着常人的想法来打扮苏如绘。   但苏如绘虽然只受了薛紫暗两个来月的教导,对这位师傅却是真正敬畏到了骨子里,对薛紫暗的喜好也是留意着的,自然处处要提醒紫染。   紫染被这么打击两回,顿时留了心,不敢多话,只照着苏如绘的说法替她挽了个简单的锥髻,接着插了一支点翠青鸾钗,又令小丫鬟出去折了几枝海棠来簪上,苏如绘自己对着镜子看了看,周身虽然显得素气了点儿,但那两朵艳丽的海棠倒是压住了场子,加上二七年华的女孩子,再素,那脸上的青春气息却是怎么也压不住的。   于是吩咐:“你也去收拾下,跟我去吧。”   “是!”紫染知道这是个体面的事儿,女史薛紫暗这些年来虽然偶尔有诗文传出,不过大多数时候都闭门不纳客,别说王孙贵胄这等人,就是那些真正的名士,也难得一晤,自己虽然是陪小姐去,但能够登薛家的门,就足以令许多人羡慕了。不过苏如绘现在身边没了大丫鬟,安氏既然拨自己来伺候女儿,这差事怎么也落不到别人头上,所以也不意外,只是笑着应了退下去更衣梳妆。   太后给了十天时间走动亲戚,这里面拜见自己的师傅那是重中之重,所谓天地君亲师,虽然亲排在师前,不过如今武德侯府最亲近的定国公府,有安氏与曜国夫人的旧怨在,至于苏万泽那边,苏如绘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三叔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气性,苏如绘固然不敢出门,但苏如铁几个侄子已经不知道求见过几次了,苏万泽人在帝都宅子里,任凭侄子们在外面把门都拍破了就是不理。   苏如锋一气之下索性翻墙冲了进去,哪知苏万泽也真做的出来,干脆让黛锋把他给丢了出去。这么一来,大家也知道苏万泽确实是憎恶极了两个哥哥,连带着对侄子们都不喜,所以也不再去招惹。   因此昨天得了太后的允许后,苏如绘就琢磨着第一个先去拜访下自己这个师傅,另外,她第一次迁宫,在琼桐宫里听到的那些唱词,这个疑惑揣在心里已经好些年了,若是有机会,苏如绘也想好好的问一问自己的师傅,那位樱华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薛紫暗当初因着关乡侯的面子,教导了苏如绘两个来月,苏家是门阀,对礼仪一向重视,从那时候起,尽管苏如绘在宫中,也从没断了以苏如绘名义的孝敬,大儒薛白诗画双绝,他过世后,薛家一切由独女薛紫暗接手,倒也不缺这么些孝敬,但薛紫暗既然肯收下,显然对苏如绘还是有几分喜爱,这默认与苏氏的交情自薛白和关乡侯那里延续下来。   不过苏如绘终究和这个师傅相处时间短暂,又分隔了多年,所以也不敢贸然登门,恰好昨天余太奇离开后没多久,顾连城因事登门,苏如绘便请了他到召南苑,婉转的问起拜访之事。   顾连城毕竟是薛紫暗的入室弟子,略一思索,便让苏如绘今日过午去拜访。   “小姐,既然薛女史是您的师傅,为何这回拜访只有咱们两个,就算公子他们不便,还有夫人呢?”上了马车,紫染看着随行的寥寥几人,不解的问道。   要说武德侯府对薛女史不怎么在意,但对人家的入室弟子,一个平民出身的顾连城都那么笼络,但要说在意,身为薛女史弟子的苏如绘归家这么久,终于能够去拜访师傅了,却如此简便。   “师傅她不喜人多嘈杂,当初教导我时,也不怎么和我母亲什么打照面的。”苏如绘说的轻描淡写,不过紫染这边却想着,莫非这薛女史果然和传言里一样清高傲慢么?   第一百五十八章 薛府   薛府坐落于帝都朱雀大街之末,沿洛河而建,薛家世代书香,虽然人丁一直不旺,到薛紫暗这代,女史至今未嫁,想必接下来就这么亡了,但世代都有才名,因此虽然在贵胄遍地的帝都,也少有人敢招惹。   从外面看,薛府与寻常大户并无两样,朱漆铜门前立着四个衣着整洁的家仆,台阶下石狮滚球,若不是跟着苏如绘前来,紫染还真不知道这里面住的竟就是帝都才名赫赫了数十年的薛女史。   马车在薛府前停住,便有两个薛家家仆对望一眼,下了台阶来道:“阁下请回罢,我家主人这几年都不见客。”   “这位小哥请了,我家小姐是女史从前的记名弟子,武德侯嫡女苏氏,昨儿请问过顾公子,道是女史这会有空的。”马车里,掀起一角车帘,紫染笑吟吟的探出头来道。   那两名家仆听了微微一怔,其中一便抱拳道:“苏小姐请见谅,小人是这两年才进府伺候的,不认得小姐,这便去禀告总管,再请小姐进去可好?”   “麻烦小哥了。”苏如绘自不会与他答话,紫染忙笑着点头。   没过多久,一个身穿绸袍的中年男子快步抢出,一眼看到马车上武德侯府的标记,便面露喜色,亲自至马车边拱手道:“车里可是苏四小姐?”   “是我,薛伯,多年不见,您倒是越发精神了。”苏如绘从马车帘子的缝隙里看到来人,不由抿嘴一笑,吩咐紫染打起帘子与这薛东极照个面,欢喜道,“师兄让我这会儿来,师傅可有空见我么?”   “先生再没空,哪能没时间见自己弟子?”薛东极哈哈一笑,立刻吩咐开了中门迎苏如绘进去,进了薛府,紫染便好奇的四下打量着,只见这座宅子颇大,竟不比武德侯府小上多少,庭中草木茂盛,时见金石镂刻之作,紫染不知道这些都是薛家历代所藏,珍贵无比,却这么随意的放在各处,但也觉得府中书香气息浓郁。   到得后堂月亮门前,苏如绘下了马车,薛东极便道:“先生这会正在扫云轩里,可要薛伯派个人给你引路么?”薛紫暗幼年曾应薛白所命,当场成诗,名春夜疏雨,有“灯下觉昏然,移烛照雨轻”二句,时帝都号为薛轻雨,薛白大乐,合府也以为荣,后来有登门求教者,尊其为轻雨先生,薛府上下也跟着称呼,所以薛东极提起薛紫暗,不说大小姐,而是先生。   “若是里面路径未改,我却是认识的。”苏如绘嫣然笑道,“薛伯只管去忙就是,不必管我。”   “如此,那先生刚才吩咐了点事,薛伯可先去办了。”薛东极对薛紫暗总共的两个徒弟都十分随意,也不拿苏如绘当外人,听她说自己认识路,点了点头便走了。   紫染不知道薛家世代书香,颇有林下风气,见状又是吃惊又是好笑,忍不住低声道:“小姐,这薛总管这么做……难道是不是失礼吗?”   苏如绘眉头微微一皱,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旁的人家这么做,自然是失礼,不过在我师傅这里,你可知道多少人想要薛伯这么随意对待,想都想不来?”   “啊?谁?”紫染下意识的问道,但见苏如绘似有不悦之色,连忙噤了声。   苏如绘也没理睬和安慰她,这紫染虽是安氏身边这些年的大丫鬟,看着做事说话也伶俐,不过到底是个丫鬟,迎来送往门阀贵子似乎还够,但一到薛家这种清流门第上就显出俗气来,她心里暗暗后悔该换个更会看眼色的小丫鬟来,这大丫鬟因要指望她们去管束小的,自然既要给体面也要惯出一份胆气,这紫染却太恃宠生骄了些。   主仆两默默沿着薛府内堂的路径走着,扫云轩地处薛府后堂之西,四时之中秋属白,四方之中西属白,前朝有大家诗云:白狐向月号山风,秋寒扫云留碧空,便是扫云轩名的由来。   如今正逢秋季,小轩四面原本通透的明窗俱垂了层层竹帘下来遮风,只有轩口这边的竹帘半卷,外面站了一个青衣侍婢,说是侍婢,却不像武德侯府那样多是二八年华的少女,看年纪怎么也有三十余岁了,却还是未出阁的装束,见到苏如绘走近,微微露个笑脸,欠身行礼道:“苏小姐!”   “你是……窈娘?”苏如绘却是认得这侍婢,只不过看她模样有点吃不准,犹豫了一会才试探的道,“是窈娘吧?我记得窕娘身量略高一些。”   “苏小姐真是好记性,就那么两个月便把我们姐妹分清楚了。”这叫窈娘的侍婢闻言笑意加深,伸手打起帘子,轻声道:“窕娘她正在替先生研墨,小姐自进去吧。”   “你留在外面。”苏如绘一点头,对紫染道,“跟着窈娘就是。”   “是!”紫染被苏如绘这一路晾过来早已是忐忑得不行,这会听到苏如绘和自己说话,知道算是揭过去了,顿松了口气,赶紧应道。   苏如绘独自踏入轩中,季虽入秋,但还未凉到需要炭盆的地步,不过轩里显然刚刚焚过香,味道素淡,苏如绘记得这是师傅薛紫暗喜欢的安息香,传说能够静心凝神,轩口进去过了一暗一明堂,便见通明的轩堂中,寥寥放了几件东西,正中是一张乌木长几,几上列着笔墨纸砚,角上还放了一盆兰草,一主一仆,正在背对着苏如绘,站在几旁。   那仆人装束,与门口的窈娘一般无二,正是窈娘的双生姊妹,名唤窕娘,只是比窈娘略高几分。另一人的身量却比窕娘还要高一些,从后面看去,薛紫暗穿着一件玄色深衣,因薛白已经去世,所以衣缘简素,玄衣下露出一截襦裙,拖在乌木几的阴影里,仿佛是雪青之色,又仿佛靛蓝之色,上面并无华彩。   女史身形修长,不腴不瘦,乌发只随意挽就一个倾云髻,层层向后倾倒,对插一双珊瑚雕琢的步摇,步摇上坠下的珠子却是水精石。   苏如绘见师傅似在作画,不敢打扰,放轻了脚步绕到几旁,却见几上铺着一张一尺来阔的宣纸,一副秋白行客争渡图已经画了个轮廓。薛紫暗察觉到她的到来,也没停笔,一直将画中的一片蒹葭着色毕,这才搁下笔,在窕娘捧来的水里浣着手,苏如绘忙拿过一旁干净的白帕奉上,让薛紫暗擦干手,这才温言道:“你身子好了?”   薛紫暗此刻年已过四旬,她少年成名,才名冠帝都时比苏如绘现在也才大不了两岁,这中间二十余年盛名不倒,实为古往今来难得的奇女子。薛紫暗的容貌并不算特别出色,只能算清秀,但眉宇之间的书卷清气,与被诗书浸染的馥郁华彩浸润出的那种如珠如玉般的气度,却是无人能及。   如今大雍的正宫娘娘周皇后,同样出身清流,周之子的父亲周皋,曾与薛白并称文林,号为薛周。周皇后未进宫时,也曾被誉为帝都才女,一度隐隐被拿来和薛紫暗相比,不过苏如绘先见了薛紫暗,再复见到周后时,却实在看不出来那位皇后,与才女之间有什么关系。   而且周皇后从入宫起,竟是没再有过一句半句诗文流传出来。   “劳师傅惦记,徒儿其实早就好了,只是想在家里多赖几天,才一直拖着,昨儿余院正来过,实在没法子才认了。”苏如绘在薛紫暗面前一向不说谎,大大方方的把自己欺君之罪摊开道,“太后许了我十天后回宫,恰好昨天顾师兄登门,便请教了师兄,说这会可以来拜访师傅。”   “我虽推辞不见客,不过几个至交,还有你、连城总是会见的,无须如此谨慎。”薛紫暗摇了摇头,带着她出了作画的这间明堂,到隔壁落坐,打量着苏如绘道,“连城有时会与我说起你,当初握笔也握不住的小姑娘,倒已经长成这般窈窕淑女了。”   “不敢当师兄惦记。”苏如绘顿时面上一红,“师兄才华横溢,我却是给师傅丢脸的。”   “你这几年在宫里应酬的一些句子,连城有时候也拿给我看过,毕竟只随我学了两个月,也还过得去了。”薛紫暗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薛家虽然也是清流魁首,但和周家却不一样,薛家入仕不多,加上人丁不旺,行事讲究随兴而至,否则也不会教养出薛紫暗这样,及笄就敢以女子之身小看天下才子的女史来。   当初薛紫暗教导苏如绘,是因为却不过关乡侯与薛白之间的面子,不过薛紫暗一生未婚,对聪慧伶俐又生得可爱的小女孩子倒是有几分喜欢的,从前也没人能够请动她教导,所亲近的也不过苏如绘和顾连城这对徒弟,再加上苏如绘只是记名弟子,这要求自然一低再低,何况薛紫暗也知道,苏如绘当初拜在自己门下,所为的不过是取悦皇后罢了,所走之路与自己本不一致,自是不会有更高要求。   但她这么随口一句宽慰,却让苏如绘激动不已,半晌才说出话来道:“师傅这几日可是睡得不大好么?”   “你是闻到安息香了吧?”薛紫暗心思灵敏,马上猜到她为什么这么问,解释道,“元生回都叙职,带了一批据说改良过的安息香给我,刚才正在试焚了一支。”   第一百五十九章 顾太一   元生是字,便是长泰初年那位状元郎顾太一,顾太一当初不忿薛紫暗天下无人可嫁之言怒而登门“讨教”,最后却为薛紫暗才华折服,当此之时,顾太一未娶,而薛紫暗未嫁,正是男才女貌,帝都不少人,包括薛白也乐见其成,原本有几家门阀还想招顾太一为婿,见状也纷纷按捺下心思观望。   没想到最后两人却成了君子之交,顾太一在五年后娶了一户诗礼人家的女儿,宦海几度沉浮,大约在苏如绘进宫前一年,外放做了地方大员,到不久前才还都叙职,带些特产来给薛紫暗拜访,也是常事。   不过提到顾太一,很难不让苏如绘想起顾连城,她知道自己这个师傅性似林下,也不遮掩,大大方方的问道:“说起顾师伯,师傅,师兄倒是凑巧,和师伯同姓。”   顾太一和薛紫暗君子之交,苏如绘是薛紫暗的记名弟子,这声师伯是唤得的,薛紫暗听了,果然并不生气,点头道:“这件事情告诉你也没什么,你的这个师兄,原就是你顾师伯送来的,是他在地方遇刺,一名忠诚属下拼死救护,临终前把自己的独子托付与你师伯,便是连城。”   苏如绘没想到自己一好奇居然还问出了这等隐秘,奇道:“哦?那为何顾师伯不把他留在身边,却要转托师傅?”顾太一出身于洪洲顾氏,也算得上世家大族,他少年得中魁首,妻子又出身诗礼人家,甚是贤惠,加上顾连城之父对他有救命之恩,顾太一又非景遇窘迫养不起一个顾连城,如何会把这救命恩人之后转交给其他人看顾?   “一则是连城天资聪颖,你顾师伯虽然文才不差,但他身为朝廷命官,政务繁忙,无暇详细指点,我却要清闲许多;二则是你这师兄,乃是改姓。”薛紫暗像是早就打算告诉了她一样,淡淡的说道,“他原来姓什么,关系甚大,你也不必多问,甚至连师傅我,其实也不清楚。”   苏如绘何等敏感?立刻便意识到顾连城的身世,只怕不大简单,立刻噤了声,也不奇怪为何自己进宫后才听说到自己有这么一个师兄了。   不过薛紫暗却就着话题说了下去:“你既然提起来,我倒想叮嘱你几句,你是青州苏氏嫡女,日后的皇家妇,不出意外,对这天下大部分女子而言,也是前程远大了。”   “师傅但请吩咐!”苏如绘忙肃然道。   “没什么吩咐不吩咐的,我一生恣意,薛家祖训便是万事莫强求,所以也就是一句叮嘱,你若方便便做,不方便就算了,也不必放心上——我膝下无子无女,惟独你和连城两个徒弟,你虽然只是记名弟子,但我的记名弟子也只你一个。所以日后,你们彼此有了困难,能帮则帮。”薛紫暗虽说是叮嘱,但语气淡淡的,也不甚放心上。   然而苏如绘却眼观鼻、鼻观心,认认真真的应了,复道:“师傅,此来,我还想问一些事情。”   “哦?”   “我刚进宫时,曾因犯错,被贬至琼桐宫春生殿,在那里面听到了今上从前一个妃子,封号为樱华的夫人唱过一首诗,似乎在师傅这里看过。”苏如绘才说到这里,已经见薛紫暗皱起眉:“什么诗?”   苏如绘便按着记忆大概将自己听到过的诗句说来,薛紫暗一听“花间弦泠泠”之句,便皱起眉道:“我已经知道了,长泰十六年末,宫中确实曾传来诏令,让我为今上宠妃填词作赋,只是这种应酬我素来不耐,让东极在前面应付,自己带着窈娘和窕娘,从后门去了城外别院暂居!”   “这么说那些句子不是师傅写的?”苏如绘诧异道,“为何师傅这里会有?”   “这事还是要提到元生。”薛紫暗皱眉道,“东极把宫里人打发走后没多久,他恰好前来,听到这个消息,对东极说,今上宠爱樱华夫人,甚至连太后都无可奈何,怕我有麻烦,就借我书房写了几阕辞令,让东极用我的名义送进了宫!只不过,他知我性.子,没敢用我的私印,因此才没传出去!哼,若是让人传言我为了一个因色获宠的宫妃落笔,元生此后也休想登我之门!”   苏如绘露出古怪的神情:“顾师伯居然……居然也能作那等温柔婉转之小调?”   “洪州是江南,江南嘛……”薛紫暗淡淡一笑,历代才女,唱和多婉约,独薛紫暗不然,她的诗画之作,始终一派怡然恬静,与自然同神游,融情入世,却又超然于世。   这种毫无哀戚的胸怀,即使男子中也是难得。这也只有薛家这种世代书香、清流魁首的家族,又沾染了足够多的林下风气,才能够养出这样的女儿。当然,薛白对独女宠爱无比,即使失望于薛家自薛紫暗后不复存世,也未曾逼迫女儿嫁人,而薛家在士林的名声,稀少的人丁,以及薛白所留下的庞大家产,让薛紫暗可以毫无拘束与后顾之忧的过她恣意人生。   因此对被文人传唱得无限旖旎的江南,薛紫暗并不怎么感兴趣。   自然,作出“霜降江南草木凋,碣水西风料峭”又接着“谓忧能伤人,使我心渐老”这等句子的顾太一,还是借着薛紫暗的名头,让薛紫暗多少有些不悦。不过薛紫暗一向散漫,虽觉此事于自己清名有损,但也知道是顾太一替自己考虑,说过便算了。   “师傅可知道樱华夫人究竟是什么人?我在宫里便好奇的紧,这位夫人当初既然那么得今上欢心,怎么说疯就疯了呢?”苏如绘见已经问到了这里,索性拉着师傅的袖子继续问了下去。   其实她在家时也问过父母这樱华夫人之事,这位夫人得幸时,苏如绘还没出生,自然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苏万海和安氏也没说什么,不管这樱华夫人当初如何盛宠,现在人都疯了这么多年了,有什么好打听的,一个不小心折损了苏家的人手反而是个损失。   第一百六十章 顾连理   “宫闱之事,我怎会知晓?”薛紫暗闻言,却是哑然失笑道,“难道你父母不曾告诉过你么?”   “父亲、母亲也不太清楚呢,师傅,我在宫里的时候,总是听见璎华夫人唱曲儿,听宫里的老人说,这位夫人发疯前,连如今的霍贵妃都不及她受宠,就算是疯了,陛下也舍不得她进除华宫,硬是把她留在了琼桐宫里住。”苏如绘转着手里的茶碗笑着道,“那时候我就好奇的很,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何还会唱在师傅这里看到的句子?所以趁着今儿上门来顺口问一问。”   薛紫暗自是摇头不知,苏如绘晓得自己这个师傅为人,她说不知道,那必定就是不知道,倒是有点儿失望,不过转念一想,璎华夫人到底只是长泰废妃,与自己本就没什么必然关系,很不必这样寻根问底。   便转了话题问起薛紫暗这些年来的身体爱好云云,薛紫暗才华过人,也略通医术,擅长养生,虽然已经年过四旬,倒不用苏如绘操心她的身体。反过来还被薛紫暗教导了一回养生之说。   师徒正在其乐融融之间,忽然外面的窈娘来报:“先生,苏小姐,顾大人和顾公子来了。”   “哦?元生昨天刚送了安息香过来,今天怎么又登门了?”薛紫暗有点意外的道,苏如绘却问道:“顾公子是师兄么?”   “不是的,是顾大人家的公子。”窈娘笑着看了眼苏如绘,“连城公子是先生的入室弟子,咱们都唤作小公子呢。”   苏如绘点了点头,她知道顾连城作为入室弟子,必定是比自己与师傅更为亲近,这小公子的称呼俨然就是说明顾连城是薛府的小主人了,她不免略有些吃味。   薛紫暗与顾太一是多年挚友,一向随意惯了,这会听到顾太一携子来访,也没动用正厅接待,依旧扫云轩里等着人到。   顾太一阔步而入,这位长泰初年的状元郎比薛紫暗略长几岁,生得天庭饱满,五官端正,面容白皙,身材适中。因是访友,所以只穿了一件寻常半旧的蓝色长袍,腰间束着一根玉带,君子之风颇为醇厚,一进门便是眼睛一亮,笑着道:“华隐,这就是你那记名弟子?”   当初苏如绘接到旨意入宫才请了薛紫暗调教,做了个记名弟子,那时候顾太一早就外放,所以并未照过面。   这顾太一倒是目光锐利,一打眼就确定了苏如绘的身份。因此苏如绘见他进来本就站起了身,此刻更是恭恭敬敬的行礼道:“苏氏如绘见过顾师伯!”   “不知道你今天在这里,没什么准备,此玉跟随我多年,勉强算个见面礼吧!”顾太一说着解下腰上佩玉递了过来,苏如绘并不推辞,大大方方的欠了欠身谢了,双手接过。   这块佩玉色泽碧青,中间透出缕缕血丝,衬托在碧玉之中越发翡翠分明,而且触手生温,琢成莲形,取的是君子高洁如莲之意。   不过此玉虽然极佳,在苏如绘这出身的人眼里也就是个见面礼,但长者所赐,所以还是认真收好,却听薛紫暗道:“元生你一见我弟子的面就忙不迭的送礼,莫非是看中了我的什么东西,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所以带着你家小公子来暗示么?”   说话间,顾太一身后闪出一个华衣少年,看身量约与苏如绘年纪相若,肌肤白腻,眉眼灵秀,见到薛紫暗也不畏缩,笑嘻嘻的行礼道:“连理见过师叔!”   “连理?”薛紫暗打量顾连理几眼,忽然扑哧一笑,对顾太一道,“这个孩子我很喜欢,倒与我少年时颇为相似!”   苏如绘正不明白薛紫暗为何会这么说,目光一晃,却看到了这位顾家公子耳垂上分明有过耳洞的痕迹,顿时了然,掩口轻笑,薛紫暗少年时连天下无可嫁之人的话都说得出来,更不必说女扮男装这等事了。   “连理这个名字还是请你取的,性.子像你少年时也没什么奇怪。”顾太一在薛紫暗下首落了座,顾连理便趁势向苏如绘这边靠了过来,甜甜一笑道:“你就是轻雨先生的另一个弟子么?”   “我叫苏如绘!”苏如绘抿着嘴朝她笑了笑,两人刚说了一句话,那边顾太一看到,于是便道:“连理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苏家的小姑娘,你们年纪差不多,不妨带她出去转一转。”   顾太一这么说显然是有事要与薛紫暗商议,苏如绘和顾连理自然识趣的退了出去。   这个时候秋寒已至,虽然薛府草木葳蕤,但大多都有了凋敝之色,不过苏如绘与顾连理都不是伤春悲秋之人,倒是看得别有风趣。   两人寒暄了几句,便逐渐开始熟悉起来,苏如绘因好奇道:“听说顾小姐的名字是我师傅所取?”   “咱们年纪差不多,何必小姐来小姐去的?我是长泰十九年七月初九出生,你呢?”顾连理笑着说道。   “那我却要托大让你叫声姐姐了。”苏如绘嘻嘻笑道,“我生辰是长泰十九年五月廿一!”   顾连理倒是不计较的唤了一声苏姐姐,随即道:“可不是么?听说还是我娘的主意,本来我爹爹道轻雨先生未必肯理会这等俗事,但我娘再三劝说,先生是女中丈夫,我也是女儿,若能够得先生亲笔题名,沾染一丝先生的福气也好。我爹爹这才修书一封往帝都来,好在先生欣然应允。”   想到连理二字,苏如绘忽然心中一动,道:“那么连城师兄的名字也是师傅所取?”   “你说连城哥哥?”顾连理摇了摇头,“连城哥哥被送到帝都时我才出生没多久呢,不过听说他的名字是爹爹起的,也因如此,所以轻雨先生为我起名连理。”   “顾妹妹还有其他姊妹么?都叫什么?”   “没有,爹爹膝下只有我一个孩子。”顾连理说着羡慕的看了眼苏如绘,“我听爹爹说过,轻雨先生的两个弟子,除了连城哥哥外,还有一个就武德侯府的四小姐,据说你有三个哥哥,想来小时候一定有趣的很,不像我一样,孤零零的好没意思!”   苏如绘看到她满眼羡慕,颇有同感的点了点头:“一个人确实没有意思。”她略一思索道,“我听说顾大人这回被宣入京,就是要留在帝都了?若是这样,趁着这几日我还没进宫,不妨替你介绍几个姊妹,以后顾妹妹也好有个串门子的地方!”   “真的?”顾连理显然是个活泼的性.子,估计忽然从地方回都,也正为这里人生地不熟而烦恼,闻言眼睛顿时一亮!   “我家也只得我一个女孩子,不过我堂姐妹倒是很有几个。”苏如绘看出这顾连理是家中独女,顾太一能够和薛紫暗君子之交多年,自然也不是轻浮之人,想必后宅清净,所以养成了她这毫无心机的娇蛮性情,在宫里待了那么久倒是真心喜欢她,很认真的替她介绍起帝都闺秀来。   苏如绘虽然八岁就进宫,不过三年一选的秀女大挑,她就见过了两次,每次选秀女时,宫里到处消息漫天飞,谁家有几个女儿,谁家的女儿容貌出色,谁家的女儿才学过人,谁家女红了得云云,想不知道都难,所以介绍得头头是道。   顾连理听得入神,半晌忽然道:“苏姐姐你人真好,只是你为何要入宫?若不入宫,我倒可以去寻你玩了!”   “……这是太后抬举。”苏如绘张了张嘴,只得苦笑着说了一句。   两人这会正沿着薛府里引的一条活渠缓步而行,忽然顾连理咦了一声,却见活渠之上泊过来一条小舟,舟后一人撑篙,舟头却放着一张棋盘,棋盘侧,两人各拈棋子,似厮杀正烈,目光紧紧盯住了棋局。   “这两个人是谁?怎么会在薛府后院如此大摇大摆?”顾连理今天也是第一回见薛紫暗,虽然刚才在扫云轩里落落大方,但对轻雨先生的敬意却丝毫不少,她父亲顾太一乃薛紫暗至交,怎会对薛府情况不清楚?这薛府现在的小主人,正是与她顾家颇有渊源的顾连城,但顾连城早在顾太一一家刚到帝都时就登门拜访过,她是见过一面的。   然而此刻舟头两人,却都是她所不认识的,不觉皱起了眉。   第一百六十一章 正妃   顾连理初还帝都,她父亲顾太一又是洪州人氏,在帝都也没什么亲戚,自是不认识此刻扁舟而来的两人,不过苏如绘只是瞥了一眼便认了出来,不觉露出一丝讶然。   “苏姐姐,你认识?听说轻雨先生这些年都不见外人,这两位是?”见她如此,顾连理连忙收了微怒之意,请教道。   “这两位……”苏如绘也觉得莫名其妙,先拉了拉顾连理借着岸上草木遮蔽了一下,才蹙着眉头道,“那穿紫服的人是凤州卫氏嫡子,名叫卫羽青,字飞碧,与师兄同为太子伴读的。”   “那穿玄衣的人是谁?”顾连理好奇的道,“苏姐姐为何见到他们要躲起来?莫非这两人品行不端么?那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苏如绘苦笑道:“哪里是那个缘故?不过着玄衣的这位,身份高贵,若是照了面,少不得一番繁礼,怕顾妹妹嫌麻烦罢了。”   顾连理虽然天真却不愚蠢,听她这么一说就知道穿玄衣的那人只怕身份不同寻常,便懂事的点了点头,挽着她的手臂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去罢,刚才来时我仿佛看到有片地方种了许多石榴。”   “不错,正好摘几个回头带给师傅、师伯。”苏如绘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十分奇怪,卫羽青出现在薛府,犹可以说是顾连城带他来的,只是太子……刚才她没有向顾连理说明身份的那个玄衣少年,赫然正是大雍的太子甘霖!   “师兄不是做事没分寸的人,师傅从来都不爱沾染朝廷是非,怎么会把太子带进来?”苏如绘疑惑着跟上顾连理的脚步。   而活渠之上,卫羽青落下一子,也压低了声音对太子道:“殿下,今日为何非逼着士珍带你我来此?士珍虽是殿下伴读,但他的师傅轻雨先生,却是连陛下、太后都不肯轻慢的女中豪杰,士珍虽然拗不过殿下,由水路引了咱们进来,一进府却把咱们丢下,跑去向他师傅请罪!若轻雨先生怪罪起来,咱们两个或者还好,但士珍却……”   “孤心里有数。”甘霖应了一子,淡淡的笑了笑,目光从卫羽青身后的岸上一掠而过,恰好捕捉到了一角藕色裙裾,目光顿时一凝,卫羽青疑惑的转过头,却见岸上草木依稀,并无人迹,只听甘霖缓缓道,“孤只是想看看,士珍的这个师傅,对士珍到底有多爱惜罢了。”   “轻雨先生虽是女流,却少以才名动士林,她平生挚友屈指可数,但景仰者甚众,尤其在清流之中,隐隐之间犹如魁首,至今未嫁,膝下只有士珍一个入室弟子,不说视若亲子,想必也是爱护有加。”卫羽青闻言,自以为明白了太子的心思,丢下一颗棋子认真的考虑了起来,“而士珍现在是殿下的伴读,不出意外的话,日后也定当站在太子这边,只是士珍就算有神童之称,但大部分名气,还是开着轻雨先生入室弟子来的才这般响亮,如果轻雨先生足够爱惜他,甚至爱惜到了为了他也站在太子这边……”   甘霖摇了摇头:“那是不可能的事!薛轻雨爱山水更甚于名利,何况以她的名声与家世也不需要更多名与利!她是女子,又不可能封侯拜相,公然站到孤这边,岂不是让她多年来的名声扫地?让她公然表态支持,别说孤,就是父皇,恐怕也不可能!就是皇祖母……”   见状,卫羽青不解道:“那殿下为何还要这么做?”   “孤不需要薛轻雨公然表态,孤只要确定她不去帮其他人就行。”甘霖眯起眼睛,闪烁出一丝锐利的锋芒!   “殿下,轻雨先生一向不涉朝政,帮其他人这句话从何说起?”卫羽青莫名其妙的问道。   甘霖淡然一笑:“飞碧,你忘了?薛轻雨可不只一个徒弟!”   “殿下是说苏小姐?”卫羽青顿时愣住,半晌才道,“羽青尝闻苏四小姐似与楚王自幼交好,不过,自楚王搬入嘉木宫后,与后.宫隔断,苏四小姐的身份绝非私相授受之人……再说,楚王于权谋并不上心,羽青以为,殿下如今的烦恼,不该是楚王,而该是……”他说着,伸指在棋盘边悄悄划了三横,“应该是这位才对!”   “皇弟们长大了,心也大了。”甘霖微微一哂,低声却讥诮的道,“你说的这位,如今谁都能看出他的心思,不过孤那二弟么……也许从前是没这种心思的,但谁让他有个一心一意要与孤的母后争锋的母妃呢?有霍妃在这里面煽风点火,孤那二弟的性.子,就是想不起心思,都难啊!”   卫羽青诧异道:“霍贵妃为何要如此?羽青担心的那位,好歹有个门阀外家,霍家不过是个世家而已,就算有太师在,但太师年纪已长,就在前日,还曾上表告老,太师之下,霍家不说无一人能支撑全族,但多是些庸碌守成之辈,而且霍家多为文士,与军……”他猛然一惊,低声道,“莫非,贵妃是打着为楚王娶苏四小姐为妻的主意?”   “你总算明白过来了。”甘霖淡淡的道,“这件事情她已经私下与父皇提过两次,若不是有皇祖母的话在先,说不得父皇就要准他!”   “有太后在,殿下何必担心?”一听霍贵妃缠着长泰卫羽青还十分担忧,但听到太后早就发过话,卫羽青顿时松了口气。   却见甘霖摇了摇头:“不然,皇祖母虽然早有安排,但是苏家并非十分听话之人,何况武德侯……就这么一个嫡女,皇祖母为了大雍,对苏家那个女儿的安排确实是委屈了她,如今苏家很不情愿照皇祖母的意思做,你也是门阀出身,当知道,若苏家竭力反对,皇祖母也不得不顾及一下他们的意见!”   “难道苏家有意将苏四小姐嫁与楚王为后?”卫羽青诧异的问道,“这岂不是公然挑唆皇室内乱?”   “必要的时候他们会这么做的。”甘霖叹了口气,“除非孤……至少给苏如绘侧妃的位份!”   卫羽青忍不住道:“殿下,请恕羽青不解——以苏四小姐的身份,便是做殿下的正妃也有资格!殿下那位正妃……”卫家因隆和八年的巫蛊之变被敬肃太后明旨下令,卫女不可入宫,不可嫁入皇室,所以他与甘霖以后的后、妃并无冲突,在这种情况下,同为门阀出身的卫羽青在感情上自然更加的偏向于同样出自门阀的苏如绘。   对只是世家出身的霍清瀣便有几分看不上眼,更重要的是,从政治上考虑,娶霍清瀣除了能够得到太后的欢心外,其他基本没有好处。太后的欢心固然重要,但……太后终究有去的那一日,到那个时候,若甘霖已然登基倒也无妨,但甘霖若还是太子……如今的三殿下甘棠,虽然还未封王,但他的外家可是大雍一等门阀西凉沈!   甘棠的嫡亲舅父沈准,更是官拜左光禄大夫,为从一品大员!这几年来沈淑妃在后宫的影响也越发之大,不但协理六宫,帝宠上也逐渐上升,而太子这边,母族是清流,空有名誉,却无实权,最重要的妻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别说霍家只要太师一去就一落千丈,打回寻常世家的原形,霍清瀣自身也和霍家不亲近,还不如霍贵妃呢!   也就是说,若甘霖娶了小霍氏,日后甘然与之相争,这个太子妻族,说不定反而会因贵妃的缘故转投甘然!   甘霖眼底划过一丝苦涩,半晌才苦笑着道:“孤的正妃,不可更改!”   卫羽青顿时皱紧了眉头,开始深思起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信   苏如绘离开薛府的时候,顾连理已经和她有点难分难舍,因顾太一父女决定在薛府用过晚饭再回去,但苏如绘却因见到甘霖和卫羽青的一幕,打算先告辞回去。   所以去扫云轩向薛紫暗告辞后,顾连理自告奋勇,亲自和正在那里为擅自带人进府请罪的顾连城一起把苏如绘送到门口,末了还依依不舍的拉着她的袖子道:“苏姐姐,你明天可还过来么?若还来,我定要缠着爹爹也带我来。”   “明天我的一个堂妹生辰,要去一趟,恐怕来不了师傅这边。”苏如绘见顾连理露出失望之色,略一沉吟,便道,“你若不嫌弃,一会我让人把那堂妹的帖子也送张来给你,到时候不妨一起去热闹热闹。我那个堂妹,也有许多闺阁好友的,正可以介绍给你。”   “我怎会嫌弃?只是我这么冒昧的上门去,是不是太失礼了些?”顾连理说是这么说,眼睛里流露的期盼之色却已经将她的心意说明。   苏如绘听了,目光有意无意扫了眼一旁的顾连城,嘻嘻一笑道:“这个嘛,只要你带上一份特别点儿的礼物,不但不失礼,只怕还会被奉为座上宾了!”   “这个可难倒我了!”顾连理苦着脸道,“我可是听爹爹说过,苏姐姐你乃大雍一等一的门阀出身,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我哪里还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呢?”   苏如绘将她拉到一边说了几句话,顾连理顿时露出恍然之色,不时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顾连城,顾连城君子做派自不会去听壁角,但也被师妹和义妹看得莫名其妙,见两人已经说完话过来正式道别,奇道:“你们刚才说了什么?”   “不告诉你!”顾连理和顾连城还是顾太一调回帝都后才真正见面的,不过顾连城算顾太一半个养子,加上顾连理性格活泼,所以立刻抢先对他做个鬼脸,笑嘻嘻的携着苏如绘的手走下台阶来,“那么,苏家姐姐,明天见了!”   “帖子我回家就让人给你送过来,是送到这儿还是顾师伯府上?”苏如绘戏谑的看了眼顾连城,也只当没看到他的疑惑,只和顾连理说道。   “若是姐姐家里不远的话就送到这里来吧,我看爹爹的样子好像有事情要和先生说,但还没说完呢。”顾连理道。   “好。”苏如绘笑着点了点头,上了小轿,便在顾连理的目送中离开。   这回紫染不敢多嘴,回到武德侯府,苏如绘把堂妹送给自己的帖子里多余的一张空白的挑了出来,亲笔写上了顾连理的名字,吩咐紫染送去给苏泰安排人即刻送到薛府去给顾家小姐。   紫染前脚刚刚离开,后脚苏如锋就迈了进来,苏如绘正在整理着案上的插花,见到自己三哥脸色难看,不由停了手,奇道:“三哥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我心情不好,到你这里来转转。”苏如锋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就往椅子里一倒,神色恹恹,苏如绘还是难得看到他这么难看的脸色,不由微讶,认真想了几回,顿时明白过来:“三哥又去玄黎巷了?”   玄黎巷虽是巷名,却十分宽阔,而且环境清幽,乃是帝都许多权贵人家在城中别院聚集之处,苏万泽现在住的地方也在那里。以苏如锋的身份和为人,能够把他气成这个模样的,苏如绘想一想觉得也就只有那一位了。   “三叔简直就是疯了!”苏如锋被妹妹揭露,干脆恨恨的说了起来,“今天厨房做了八宝点心,我想着三叔从前最爱吃这个,每回他回来,母亲都会让厨房每天做好了放着,所以就包了一包送过去,哪知连门都没迈进去!”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包点心用力向地上一摔,顿时啪的一声闷响,隔着纸包摔了个一塌糊涂,外面小丫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惟恐苏如绘有失,忙忙的揭了帘子进来,却被苏如锋眼角瞥见,怒喝道:“滚出去!”   那小丫鬟吓得一个哆嗦,连告退也不及就放下帘子跑了出去,苏如绘苦笑着道:“三叔连住都不肯在咱们家住了,难道还是你一包点心能够哄回来的么?”   “我哪里是要去哄他?不过是看到点心想起他罢了……”苏如锋悻悻的道,“这般不慈的长辈……”   “噤声!三哥你说什么呢?这话岂是我们晚辈能够说的?再说三叔到底也姓着苏,莫非你想要人家到处去说我们苏氏逆伦么?”苏如绘跺着脚埋怨道。   苏如锋哼了一声,忽然道:“再几天你就要回宫了。”   “是啊。”苏如绘听他提到这件事忍不住叹了口气。   苏如锋有气无力的抬了抬手:“喏!”   “什么东西?”苏如绘莫名其妙的接过,却见是一封信,信上并无署名,只是一片空白,不由奇道,“还封起来干什么?”说着就要撕开。   苏如锋忙道:“别!这不是给你的!”   “那是给谁的?”苏如绘疑惑的翻来翻去看着,苏如锋先到门口张望了一下,这才者回来小声道,“你可别说出去……这是给红鸾的!”   “三叔?!”苏如绘惊得差点是尖叫出来,苏如锋忙让她小声点,苏如绘压低了嗓子飞快道:“你老实告诉我!三叔难道竟是对红……”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反正刚才三叔把我赶了出来,后来又亲自追上我,在角落里把这封信让我带给红鸾……”苏如锋郁闷的说道,“怎么说他也是咱们的三叔,我也没好意思不理,但你是我亲妹,却也不能害了你,你只管想想要不要替他帮这个忙吧!”   苏如绘凝眉想了片刻,忽然手下一用力,只听哧啦一声,苏如锋正要叹口气,只当苏如绘不想冒这个险,因此把信撕了,谁想他抬头一看,苏如绘却只是把信撕了一个口子,抽出信笺看了起来。   “你、你、你怎能……”苏如锋目瞪口呆,指着妹妹说了半句话,忽然眼珠一转,也溜到苏如绘身后一起看了起来,不过信的内容却让兄妹两个放下了心,单从信里,并不见苏万泽对崔红鸾有什么想法,只是大概说了一下自己刚刚回到帝都,已经知晓红鸾被封为佳丽之事,并询问红鸾是否受到苏家的逼迫,同时也说了一下,三年前自己曾暗中折回泽州一次,见过红鸾的母亲,崔氏如今一切安好云云。   看完这封信,虽然对苏万泽到现在都怀疑苏家逼迫红鸾为佳丽感到不忿,但两人到底松了口气,这总比苏万泽恋慕崔佳丽要好,见苏如绘大大放下心的模样,苏如锋忍不住取笑道:“妹妹你真是想多了,三叔这几年走南闯北,可红鸾却一直留在咱们家,也没见三叔舍不得离开帝都……”   “三哥你还好意思说我?没看信之前你怎么就不这么笃定的告诉我?”苏如绘瞪了他一眼,苏如锋嘿嘿一笑,随即板起脸来道:“这是三叔的信,你怎么能够就这么撕开了看?”   “不看看到底写了什么,万一被抓到,咱们苏氏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苏如绘毫无愧疚之心的说道,她又将信笺看了两遍,确定自己大概记住了内容,取过火来就一把烧了了之!   苏如锋在旁看着摇了摇头道:“咱们这个三叔,这次回来真是迷了心一般!”   苏如绘也不去和他议论这些,却仿佛无意般道:“三哥你今儿去了三叔那边,难道太子不要你陪伴了吗?”   “今天我休沐,轮到顾士珍和卫飞碧。”苏如锋道。   “哦?太子现在好像不用像以前那么苦读了吧?却要他们陪着干什么?”   苏如锋随口答道:“这是因为霍太师身体越来越差的缘故,前两日太师已经递过一回辞呈,说是身体不大好了,只是被太后和陛下强行留了,让他教导完楚王再说。不过太子自十二岁起听政,束发后陛下也会发一些奏折来让太子练手,我们……”说到这里他诧异的看了眼苏如绘,“你怎么对太子感兴趣起来了?别告诉我你甘心做那个人的孺子!”   “你胡说八道个什么?”苏如绘瞪他一眼,想了想决定还是告诉他,“今天我在师傅那里看到太子与卫羽青乘舟,而顾师兄也为太子强求进薛府向师傅请罪呢!”   “什么?他们下午说是出城跑马,居然跑到薛府去了?”苏如锋一皱眉,“这是怎么一回事?薛女史一向不喜外人,难道就没为难他们?”   “是从水路进去的,你知道薛府筑在洛水之畔,想必太子逼得紧,师兄没撑住,因为今天顾师伯也在,我去见师傅时没看到师傅或师兄的脸色不对,应是师傅忍了这一回。”苏如绘皱起眉,“哥哥,你说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苏如锋认真想了片刻,一摊手:“还是等父亲回来,问问父亲和大哥吧!”   “……”苏如绘再次瞪了他一眼!   第一百六十三章 沈子佩   翌日天气晴好,以着苏氏重嫡轻庶的做派,忠勇伯府一个庶女的生辰原本是不会特意办一回的,何况这个庶女年纪比苏如绘还要小几个月,只是这个名叫苏如缥的女孩子有一个好舅舅——帝都颇负盛名的颜大夫便是。   因着这个缘故,泰安郡夫人特别替苏如缥办了这场生辰会。   苏如缥年纪小,又未出阁,所以请来的除了平时和忠勇伯比较亲近的几家小姐外,就是苏氏本家未出阁的一些女孩子。这里面因为苏如绘这几年都在宫里,因缘巧合才能够来参加的缘故,所以听到她来时,苏如缥急忙招呼嫡出的姐姐一起去迎接:“十一姐,六伯家的十四姐到了,她是稀客,咱们出去迎一迎罢。”   这种本家聚集的场合,称呼都会按着大排行来。   苏家在如字这一代里,女子排十一的正是苏如染,今天是苏如缥的生辰,身为寿星自是装束格外华贵,身穿正红满绣浅一色妃花的深衣,下面拖曳出一段鹅黄褶裙,长发挽成宝髻模样,上面插着蝶栖牡丹的金钗,栩栩如生,钗环之间又簪了几朵艳红如火的石榴,越发衬托得光华照眼。   苏如缥的容貌算不得美貌,但正值青春年少,又是自己的好日子,喜意也添上了一抹丽色。被她挽住的苏如染却是一张鹅蛋脸儿,眉如翠羽,大大的杏眼,唇色娇嫩,身量窈窕。苏如染虽是姐姐,又是嫡女,但今天存心给苏如缥面子,所以只穿了套粉色为主点绛花的衣裳,螺髻上也就插了支步摇,但雍容大方,观之可亲。   听了苏如缥的话,点了点头:“那快去吧。”   到了二门处,却见苏如绘已经扶着紫落的手下了马车,正亲手搀着另一个少女下车来。   苏如染、苏如缥与苏如绘其实也已经足足七年不见了,但是彼此眉目总还有几分熟悉,所以倒是一眼认了出来,但这后下车的少女却是见所未见,不由一怔。   “十一姐,怎敢劳你亲自来迎?”苏如绘见顾连理也下了马车,略整衣角,笑吟吟的上前同苏如染招呼道,说话间对一旁的苏如缥点了点头,“十六妹妹,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说着身后的紫落便出来将准备好的礼物送上。   苏如缥也知道,今天虽然自己是寿星,但苏如绘的父亲武德侯重嫡轻庶是出了名的,苏如绘耳濡目染,也不可能太重视自己,所以笑着客套了几句,亲手接了礼物,就跟在苏如染身后请她们入园。   苏如染瞥了眼顾连理,好奇道:“这位小姐是谁家的?妹妹请了人也不和我们说一说。”   “正要说呢,这是我顾师伯的掌上明珠,闺名连理,这些年因师伯外放的缘故远离帝都,如今师伯还都,昨儿在我师傅那里见到,想着我过几天就要进宫,以后也不方便走动,就想替她多介绍几个姐姐妹妹。”苏如绘说完,顾连理便对苏如染友好的笑了笑,欠了欠身道:“连理见过这位苏姐姐!”   “我说这个妹妹瞧着就是爽朗大气的模样,原来是顾大人的千金!”苏氏这样人家的嫡女,都是从小就跟着各家主母彼此相见的,对帝都的人际关系更是娴熟,苏如绘一说师伯她就想到了是谁,当下苏如染自自然然的挽过顾连理,笑着道,“顾家妹妹,你也不必叫我这位苏家姐姐,今儿你苏家姐姐妹妹可多着呢!我闺名叫如染,你只管叫我染姐姐就是,或者跟着十四妹妹叫我十一姐姐也无妨的!”   顾连理欢喜道:“便叫染姐姐吧,我总觉得这个叫法更亲切些。”   “你初到帝都难免与各家小姐生份,只是想让咱们十四替你引见却是被骗了!”苏如染笑着揶揄着苏如绘道,“她这回出宫已经是太后恩典,过不得几天就要回宫里去的,哪里能给你介绍姐姐妹妹认识?这也是我堂妹的缘故,若不然,你瞧她认识的人可能比你多一个不?”   “十一姐姐这喜新厌旧的性儿就是这么不改,我是你多年不见的堂妹,见了顾家妹妹这就把我丢了下来,亏心不亏心?”苏如绘在旁凑趣,笑着说道。   顾连理正要说话,蓦然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插了进来道:“她有什么好亏心的?那点子心思罢了,你固然是人家的师妹,可那一个似乎与人关系更近一点儿,怎么能不敷衍好了呢?”   这话音刚落,苏如染一行人的脸色顿时变了!   只见前面假山后也转出了五六个人,显然是几个丫鬟簇拥着为首的两位小姐,年纪与苏如染这边也差不多,说话之人脸如嫩莲,丹凤眼,入鬓眉,穿着碧底绣芙蓉对开深衣,露出里面妃色罗裙,皓腕上一对绞金丝镯儿,下颔微扬,傲气自露,正是定国公府的嫡女苏如墨,苏如染三人的堂姐。   “十姐!”纵然刚才听到那番话脸色不豫,但因顾连理和苏如墨身边少女的存在,苏如染三人还是规规矩矩的欠身行礼道。   “十姐,这位小姐是?”姊妹见礼毕,苏如绘知道苏如墨和苏如染从小就不和,不论什么事情,这对堂姊妹总要争出个胜负来,因顾连城之事更是闹得连忠勇伯和定国公都差点有了隔阂,再加上刚才苏如墨那番话怎么听都不中听,生怕两人就此吵了起来,连忙把话题引到苏如墨同行的那少女身上。   这名少女几人虽然未见过,但从那身艳红遍绣海棠深衣,衬月白罗裙,绮纨束腰,裙上所压的玉佩翠色欲流便可知绝非丫鬟仆役,更不必说她堕马髻上那一支水精钗,晶莹剔透,在日光下折射出万千华彩,因今日苏如缥生辰,这里除了这少女外的五位小姐都是用心装束过的,不说满头珠翠,但发上装饰也非凡物,此刻却硬是被这一支钗压下。   听苏如绘这么一问,苏如染也暂时歇了与苏如墨理论的心思,听她介绍道:“这是沈家妹妹,恰好比如绘大一个月,闺名叫做子佩的。”   苏如绘和顾连理究竟反应慢一步,还在思索这沈子佩系出何门,苏如染已经轻笑一声,复与那少女见礼道:“原来是左光禄大夫的千金,我叫做苏如染,这位是顾侍郎的掌珠顾连理,那两个是我堂妹苏如绘、苏如缥。”   被她出声提醒,苏如绘才反应过来,这沈子佩……正是当今沈淑妃的嫡亲侄女,甘棠表姐!西凉沈的嫡出女!   沈子佩看得出来,是和苏如墨一样颇为傲气之人,不过面对同样门阀嫡出的苏如染和苏如绘,还是保持着应有的客气,但对苏如缥和顾连理的还礼就没那么认真了,很有一些草草的意思。   顾连理还有点儿天真,倒没注意,但苏如缥庶出,看人脸色是习惯了的,顿时就有些不自然。   沈子佩也没留意这个本该是今日正主的庶女,她今儿倒是和苏如缥一样穿了正红之色,只是苏如缥单独看时觉得红色映着她精神奕奕,这会有了沈子佩比较,却无端端黯淡下去,这让苏如缥心下更是不喜,寻了个借口去招待其他人便走了。   见状,苏如绘一拉顾连理和苏如染,也要告辞,却听苏如墨道:“那边有寿星去也就是了,咱们姊妹好久没见,很该一起亲近亲近,至于顾小姐我想也不是外人,不如一起走一走?”   苏如染冷笑着道:“十姐说的是!”   “……”苏如绘只得站住脚步,心中暗暗叫苦。   第一百六十四章 竹林   为了不让外人看笑话,苏如绘只得硬着头皮再次出声调解道:“说是这么说,可是今儿过来的姐姐妹妹还是很有几个的,我听说七姐姐也过来了是不是?那么多人就让如缥一个人接待怕是忙不过来,咱们还是也去帮帮手罢。”   若是到了生辰会上,想必苏如墨和苏如染也要收敛几分,然而苏如绘的苦心却被苏如墨嗤之以鼻:“如绘你担心什么?今儿来的人再多,最多的也是咱们苏家姐妹,有她们帮着,其他人家的小姐一个人分两个去陪想也是够的。”   “不错,而且我另外两个庶妹也都在那里,如绘你不必担心,咱们只管玩咱们的就是。”苏如染也哼了一声,一点儿不给面子道。   “……”苏如绘顿时尴尬的转过头去。   沈子佩冷眼旁观,嘴角划过一丝了然的淡笑,倒是顾连理不明所以的问道:“就算那边不用几位苏姐姐帮忙,但咱们来了不过去与那些姐姐妹妹见礼,可不是太冒失了么?”   “顾家妹妹不用担心,待会儿开宴了咱们再去就是。”苏如染淡淡一笑回答了她,苏如墨却冷哼一声,几人便向着与生辰会所在的花园相反的地方走去。   苏如绘进宫前忠勇伯府也是来过几次的,便认出苏如墨去的方向正是府中僻静的一处竹林。她也不知道今日这两个堂姐怎么当着外人的面就纠缠了起来,只得扶着紫落的手怏怏跟在了后面。   “苏妹妹,我听说你是从小养在太后膝下的,因病才搬回家住几天,过段时间就要回宫里去了?”冷不防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苏如绘一侧头,却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沈子佩撇开了苏如墨到了自己身边,她那一身红衣灼灼光华,配着发上水精钗越发光芒逼人,苏如绘吃不准她的来意,便略点了点头道:“正是!”   “那正好,我到帝都来有几个月了,但因为姑姑忙于宫务,还没空召我去说话,下个月倒是让我进宫去一趟,照例也是要拜见太后的,你可否与我说一说太后那里的规矩,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儿。”沈子佩笑语盈盈,却难掩骄傲之色,尤其是说到沈淑妃忙于宫务时,更是得意的瞥了眼苏如绘。   苏如绘淡然一笑:“太后娘娘一向是最最仁慈的,沈家姐姐出身大族,还用得着妹妹和您讲规矩么?只怕到时候太后一见了姐姐就喜欢上了,让宫里其他几个姐妹吃醋才是。”   “哦?我也听说太后身边养了好几个花朵儿般的小姐,只是不知道都是谁。”沈子佩偏过头来好奇道,“苏妹妹可能替我解释一二?”   苏如绘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淡淡道:“太后说年轻女孩子还是活泼些的好,所以平时也不拘着我们,只是轮流去陪太后罢了,不过霍家七小姐和丹朱郡主想是应该常在太后身边的。”   “我看苏妹妹生得美丽,也是大家出身,怎么会不常在太后身边?”   沈子佩这句话里的挑衅之意已经十分明显,苏如绘纵然惦记着自己两个堂姐别吵起来,这会也恼了,当下漠然看了她一眼:“姐姐既然这么关心太后的喜好,妹妹倒是有句话要告诉太后——太后顶不喜欢的,就是多言多语、多嘴多舌!”   “你!”沈子佩确实是仗着有个淑妃姑姑故意要压苏家嫡女一头,但却没想到苏如绘这么不客气,顿时大怒!   前面走着的苏如染忽然回过头来抿嘴一笑道:“沈家妹妹包涵些罢,咱们这个十四妹一向快言快语就习惯了,我们姊妹也常被她说得要与她急呢!”没等沈子佩说话,苏如染已经嗔着苏如绘道,“这也就是沈妹妹,西凉沈的嫡出女儿,瞧着就是个大气的人儿,才这么纵容着你!你还不快快和沈妹妹赔个不是?莫以为沈姐姐不计较了,你就糊弄得过去!这边儿可是有你两个堂姐看着你不许不守规矩的!”   苏如染这番话说得沈子佩顿时涨红了脸儿,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却也说不出什么好,听一听苏如染说的什么?快言快语?这不是等于说自己确实多嘴多舌,只是被快言快语的苏如绘给揭了出来!   而且自己还没说就这么放过苏如绘哪,苏如染倒已经把大气的帽子扣到了自己的头上!   苏如染这偏架拉得,也就顾连理没听出来,也回过头认真看了看沈子佩道:“沈家姐姐这身打扮果然是气派,怨不得爹爹从前说咱们顾家也就是在洪州算那么回事,到了帝都就是小门小户的,西凉沈氏确实不凡!”   被顾连理这么糊涂的夸奖了一番,沈子佩才缓过一口气,也没了心情和苏如绘交手,加快几步走到了前面苏如墨身边去了。   苏如染眼中露出一丝嘲讽,低声对苏如绘道:“我只当那位与她好到了也要跳出来帮忙了呢!”   “十一姐姐莫要乱说,十姐再怎么样也姓苏。”苏如绘飞个眼色过去,抿嘴轻轻一笑。   这沈子佩傲则傲矣,却还不如苏如墨聪明,在苏氏家里当着三位姓苏的嫡出小姐面挑衅其中一人,这不是自己找虐么?就算苏如墨和她是闺中好友,但苏如墨若是今儿帮了沈子佩压着苏如绘,就算苏如绘不说什么,苏如染一状告到长辈们面前,罚她跪个祠堂是最轻的,一个不好,就是降为庶女或赶出门去!在长辈们眼里,哪怕是今儿三个人扑上去和沈子佩动起了手传出去苏家小姐个个凶悍无比,也比出了个胳膊向外拐的不孝女要好。   苏如染和苏如绘联手欺负了一下沈子佩,心情大好,却见前面转出一抹翠色,在此秋深渐渐、落叶飘零时节,依旧苍碧动人,正是一片不小的竹海。   “这里面有个竹亭,我们且去那里坐一坐。”苏如墨和苏如绘其实对这竹林就算不熟悉但也有所记忆,但还是由着主人苏如染介绍领头。   从竹林里的小径慢慢走了一盏茶功夫,先是看到一泓秋水,是大约数丈来阔的一个小池塘,那竹亭就是建在了池塘边,池塘里这个时候什么也没种,只在池边长着一些枯黄的茭芦之属。   “这儿怎会有这么个池塘?却也不种点儿莲花?”几人各怀心思,倒是顾连理最没机心,一瞥之下好奇的道。   “家兄当初确实想在池中植莲的。”听她这么一问,苏如绘暗叫不好,连苏如墨也是眼帘微动,苏如染黯然道,“只可惜才挖了这么点大,莲种还没买回来,家兄却因病去世,这里便就这么丢了下来。”   顾连理顿时涨红了脸:“对、对不住,染姐姐,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要问的,我……”   “无妨!”苏如染收拾了一下心情,勉强笑道,“顾妹妹来自江南,闻说江南园林甲天下,此处因未完工,所以处处瞧着不相宜,也难怪妹妹有此一问。”   苏如绘也待宽慰几句,便听苏如墨冷笑着道:“正是呢,顾家妹妹,人家打着主意要和你做一家人,这会儿怎么舍得责备你一句半句?只是你可要小心,某个人最擅长的就是秋后算帐,等她如了愿,你可就麻烦了!”   “我当十姐从来不把十六妹妹放眼里的人,今儿怎么不但亲自上了门,还带了沈家妹妹一起来捧场,原来不是来捧场,却是来砸场的!”苏如染听了,哀色立收,换了一副表情冷笑着说道。   顾连理本来正在惶恐,忽然听到两个苏家小姐说的话不对劲,下意识的往她最熟悉的苏如绘身边退去。苏如绘一握她的手,两人对望一眼,顾连理是懵懂,苏如绘却是无奈,只有沈子佩,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被苏如墨带来时就知道今儿会有这么一出,倒是坦然自若的站在旁边。   只是她这看戏的架势摆得太足,旁边可是还有四人的丫鬟在的,苏如绘纵然心里已经把这两个忽然发疯的堂姐骂了几百遍,但还是不得不替她们收场,也不管刚刚才得罪过了沈子佩,牵着顾连理到她身边道:“沈家姐姐,秋日里这竹林怪凉的,我知道忠勇伯府上有片杏子林兴许还挂着果儿……”   沈子佩却睨了她一眼冷笑道:“十四小姐是好意,可是我是跟着如墨来的,怎么好意思再劳烦你带我去转?我就在这儿陪着她就是,也正好看着莫让她们出了事,你说对不对?”   “沈家姐姐说的怪好笑的,十姐和十一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自己家的姐姐妹妹说说话儿能出什么事?”苏如绘有意咬重了“自己家”三个字,背后却探手对紫落做了几个手势,紫落知机,悄悄往后退了几步,见无人注意,暗暗离开去叫人。   第一百六十五章 生辰会   “我觉得也是呢,如墨和这位如染小姐说完自会招待我,妹妹又何必这会赶着去杏子林?一会大家一起去岂不是更好?”沈子佩听了,淡淡一笑道。   苏如绘这会已经不知道该气谁了,定了定神,却也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只得默不作声的在旁站着。   好在苏如墨和苏如染各说完刚才那一句话后,彼此冷冷看着,到底还顾忌着几分颜面,没有继续吵下去,只是她们看对方的眼神之怨毒让苏如绘也不禁纳闷,这两个堂姐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仇恨?   紫落办事十分利落,没过多久便去而复返,还带着一个装束齐整的大丫鬟,到了之后像是根本没看到这边气氛紧张一下,满面春风的行了个礼,也只有苏如绘让她免了,这才直起身来笑着道:“几位小姐可是让奴婢好找,十六小姐那边的生辰会正热闹,就打算开宴了呢,夫人让奴婢来唤几位小姐快快前去入席,迟了可是要罚酒的!”   “劳五婶费心了,我们这就去。”苏家这三个嫡女里面苏如墨年纪最长,她纵然心下不忿但还是勉强开口,别过头去道,“子佩,我们走罢。”   沈子佩仰了仰下颔,似笑非笑的看了眼苏如绘,跟着苏如墨离开,顾连理悄悄牵了牵苏如绘的手,小声道:“苏姐姐……”   “顾妹妹,今儿让你看笑话了。”苏如绘这会一直抑制不住脸色微微发青,勉强平心静气的说道。   顾连理苦笑着附耳道:“这样的事情在洪州老家我也看到过,姐姐不必难过,只是……只是我没想到今儿一来就遇见,倒让姐姐尴尬了。”   这哪里是尴尬两个字能够描述的!   当着洪州顾氏、西凉沈氏的面,尤其前面一个还只是一个世家小姐,堂堂青州苏的两个嫡出小姐就这么不和睦!若是深入追溯一下她们不合的缘由……苏氏千年门风足以丢得一干二净了!   苏如绘暗暗摇头,别看这会紫落叫来的大丫鬟满脸笑容的在前面引路,今儿晚上还不知道定国公和忠勇伯会怎么收拾自己不省心的嫡女呢!   就是苏如绘自己,回去后若苏万海和安氏已经知道了消息,也少不得要敲打一番!而且自己让紫落去叫人,便是把两个堂姐都得罪上了。   “十一姐姐。”苏如绘落后半步靠近苏如染,这会儿苏如染沉着一张脸,但苏如绘仿佛没看到,轻声道,“今儿是十六妹妹的好日子,姐姐手足情深,想要帮着十六妹妹操持,可姐姐的身体却更重要,毕竟十六妹妹明年还是会有生辰的,对不对?”   苏如染被她突如其来的这么一说弄的一愣,却听苏如绘放大了声音招手叫紫落过来:“十一姐姐今儿起来就身子不舒服?却怎么不早说!今儿咱们自己家的姐妹那么多,难道还少了姐姐一个人忙里忙外不成!紫落快扶了姐姐回她院子里去罢!”   苏如染这才明白过来,苏如绘这是在尽心替她和苏如墨找借口减罪,也是勉强遮盖一下,她犹豫了一下,被苏如绘盯着半晌,还是叹了口气,举起袖子抚了抚额:“我是有点儿不大好。”   送走苏如染,却听苏如墨讥诮道:“如绘,你进宫了这些年,打圆场的本事倒见长了,只可惜不是什么事情都是可以圆场的。”   “不是妹妹圆场的本事好,是十一姐姐自己给了妹妹面子。”苏如绘淡淡的道,“十姐不愿意给妹妹面子,那妹妹自然是圆不了场!”   苏如墨冷笑一声,一行人这么磕磕绊绊的到了办着生辰会的园子里,其实也就是忠勇伯府的花园,这会季入秋,百花凋零,因着是女儿家的生日,加上又要卖颜大夫面子,所以泰安郡夫人特意着人提前向帝都左近的花农订了大批暖房里养出的花卉,将本已显出瑟瑟之意的花园装饰得锦绣铺似,花中还另外放了炭盆,惟恐一些喜暖的花卉冻死。   看到这一幕,沈子佩不由噫了一声,轻轻对苏如墨道:“泰安郡夫人对庶女真是疼爱。”话是这么说,但跟随在苏如墨身后的苏如绘怎么听她这话里怎么都是带着讥讽泰安郡夫人太过抬举庶女、贵贱不分之意。   只听苏如墨还没糊涂透顶,用不以为然的口气道:“我这五婶前年大病了一场,宫中太医请了几个都道无治,偏生那时候院正余太奇因事还乡,多亏了颜大夫用着一个偏方救了回来,自然待十六妹妹和其他庶女不同——颜大夫就是苏如缥的舅父。”   沈子佩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了,众人又走了片刻,便听少女们唧唧喳喳的声音传来,却见花团锦簇之间,一座精致的小楼底门大开,里面早已摆好了一张张席位,已经有不少华服少女入了座,正三三两两的聊着,见到几人进来,当先回头的一个少女便喜道:“十姐,咱们一起出门的,你怎么才来?”   这少女正是定国公膝下的另一个嫡女苏如媚,才十三岁年纪,穿着一件粉色深衣,里面露出鹅黄裙边,脖子上挂着一个璎珞圈儿,面如满月,双颊略丰,一双眼睛却如紫葡萄一般,勾人魂魄,她这么一喊,附近几桌都注意到了,苏如绘这几年在宫里,苏家子嗣又兴旺,女孩子也不少,不特意说倒没什么人认识她了,但苏如墨却不可能和她们不熟悉,顿时一片叫十姐的。   见状,苏如绘拉了把顾连理,低声道:“咱们去那边坐罢。”就要避开,哪知苏如墨耳朵尖得很,忽然抬起手来挽过顾连理,淡淡道:“十四妹妹一向不爱热闹,你要去找个清净的地方也好,不过刚才却很是怠慢了顾妹妹,且让顾妹妹与我一起,待会寻个机会赔罪解释也罢。”   苏如绘只得看着顾连理一脸尴尬的被她拖走,摇了摇头,苏如墨拉走顾连理是什么意思她很清楚,原本还自得过几次自己那个师兄才华横溢,是个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人物,这会却只想着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   不过她也知道苏如墨的脾气,这会儿人多不顺着她,万一僵上那么一僵,这儿大多数是苏家小姐,可其他人家的也不少……那就不仅仅是在沈、顾两家人面前丢脸了。   苏如墨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苏如绘便独自顺着墙角挑了最后面的一张席坐下,看看附近,最近的也离自己有两张席位,连个小丫鬟也没有,叹了口气,自己动手斟了盏茶喝下,让自己消消火。   第一百六十六章 追问   忠勇伯府的生辰会办得甚是热闹,人人都道泰安郡夫人贤惠宽仁,为了一个庶女的生辰居然这般儿的费心,那满园鲜花在这个季节委实是让许多女孩子赞叹了一番。只不过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当天晚上忠勇伯府、定国公府与武德侯府里对这场生辰会却是提都没提。   苏如绘叹着气对安氏道:“母亲,你还不清楚你女儿么?若不是我在旁劝着,今儿这事哪里有这么容易了?”   “我晓得你们替我当年抱不平,只不过你也别糊涂到因小失大的地步。”安氏冷着脸儿训斥道,“那两个都是你堂姐,她们闹出事情来,咱们家脸上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何况这会你的婚事迫在眉睫,更不能行差踏错!”   “我是想着在师兄面前挑唆来着,可是我瞧着师兄本来对咱们家这两个堂姐就没什么意思,只怕不管是五伯还是大伯家都要失望。”苏如绘不服气的道,接着压低了嗓子,“母亲,昨儿去师傅家,回来你忙着,没与你说……”   安氏本来还想再敲打几句女儿,免得她回家放松了这几天不知道轻重,逼急了定国公那个性.子泼辣的侄女做出什么激烈的事情来反而影响到苏如绘自己,这会见她郑重,也收了继续教训的心思,小声道:“什么?”   “昨儿我去师傅那里,遇见了师傅的至交顾师伯,也就是长泰初年的那位状元郎顾太一。”   “顾太一数月前被调回帝都为户部侍郎,听你父亲说他这几年外放之处政通人和,官声极好,今上很是喜欢,这次调回来是打算逐步重用的。”安氏道,“怎么他去拜访你的师傅是有什么事吗?”刚刚说完却皱起了眉,“嗯,你昨天好像告诉了子峨,道是在薛府后院里遇见了太子和卫家的嫡子?”   苏如绘听了嗔道:“三哥真懒惰,我本来是想和他讨个主意的,没想到一转身他就又求到了母亲面前。”   “子峨那些小聪明替你出了主意你才要哭。”安氏哼了一声,“你是疑心太子去薛府是为了见顾太一?”   “我师傅的性.子若没改,应是不许这等事情的,师傅她性.爱山水,对朝政一向避而远之,从前今上召她都敢不见,何况是太子?”苏如绘摇了摇头,“就算顾师伯想要借她的地方与太子会晤,怕也不会同意。而且昨日我去向师傅告辞时,看到顾师兄在扫云轩里,送我出来时问过,他是去请罪的,道本来陪同太子出城跑马,结果太子忽然想去泛舟洛水,然后舟行至薛府外,太子忽然执意要往薛府后院一游,并说不打扰师傅,顾师兄实在推却不得,只得带了他从薛府后院与洛水相连的活渠里进去。”   安氏听出女儿话里的意思:“薛女史到底只教了你两个来月,再者这么多年了,有没有别的想法也不好说。”   “母亲,我倒是感觉师傅与七年前没什么不同。只是顾师伯若变了,突如其来的借用一回师傅的地方,却更有可能。”苏如绘提醒道。   “……”安氏沉默着,苏如绘想了想,究竟还是问了出来:“母亲与我说实话,太子如今的地位到底是个什么事?”   安氏不由抬眼看了她一眼:“这些事情你父兄自会处理,事涉前朝,不是你能问的。”   “这是在家里,召南苑也许是我最后一回住了,母亲还不告诉我吗?”苏如绘道,“在宫里的时候,听着都是太子之位稳如泰山的话,可是若真的如此,为什么太子还要结交顾师伯这些人?”   “你自己也说了,未必是这么回事。”安氏揉着额角,“太后不会喜欢你多管这些闲事的,多问无益。”   “太后都要把我许给太子做那低.贱的孺子了!”苏如绘气道,“你是我亲娘,却还要瞒着我!”   安氏无奈道:“我这不是替你想么?连你父兄都只能尽力的事情,你就算知道了,除了徒然忧心还能怎么办?若是被太后瞧出来,只怕你过得更不好。”   “太子之位不稳,要么是今上与太后主动厌弃太子,要么就是其他皇子有异心。”苏如绘也不理她的劝解,自顾自的说下去道,“母亲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罢?反正,女儿宁死也不做人小的!”   安氏自苏如绘告诉了家里太后之意后,就一直替这个独女担着心,这会见苏如绘竟有钻了牛角尖的趋势,只得叹了口气:“两个都有!”   “什么?”苏如绘诧异道,“太子中宫所出,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而且周后虽然宠爱不及霍贵妃,但这些年来也始终执着宫务,反而霍贵妃除了帝宠外连宫务的边都没摸过!兼之太子聪慧伶俐,为诸皇子之冠!太后和今上怎会厌弃了太子?”   “长泰廿五年除夕夜宴上辛才人小.产……”安氏叹了口气,再次提起那件让苏如绘至今都有点儿心惊胆战的巫蛊之案,“之后因鸳露馆里搜查出了诅咒当时五位皇子的东西,所以引发了太后亲自下令对皇宫的清洗,你可还记得清楚么?”   “……自然。”   安氏淡淡道:“本来太后是下了懿旨封锁消息的,可是一年多前,逐渐传了一个说法出来。”   “是什么?”   “说……当时那些宫人里,其实许多不是因为涉巫蛊而死,而是为了替一个人隐藏罪行才被杖毙灭口的。”安氏悠悠的道,“那个人,就是太子!”   苏如绘惊得差点没站了起来,她赶紧看了看附近,好在安氏因为要教训女儿,所以把丫鬟们都打发了出去,这才定下神来,小声道:“太子做了什么?”   “辛才人小.产,据说是太子所为。”安氏淡淡的道。   苏如绘不可思议道:“这怎么可能?太子那会才多大?若说是周后还差不多!何况太子当时已经有了三个庶弟,其中两个都养在了正一品四妃名下,一个小小的才人之子,而且还未必是皇子,太子为何要与之过不去?而且……”仿佛一道电光闪过,苏如绘差点叫了起来,“辛才人可是在除夕宴上小.产的,为此皇后还被太后狠狠叱责了一番!就算太子要算计辛才人,怎么会把皇后也坑了进去?”   “唉,这也是周后为什么之后就被分了权的缘故。”安氏说道,“却是周后妒忌,私下里与身边贴身宫女说起辛才人有孕时怨恨了几句,让太子听了去,太子孝顺母亲,故此着人下了手,虽然太子聪慧,但无奈太子所下之药,恰与除夕宴中,辛才人的例菜里一道温补菜肴相冲,当场见了红,反而害了自己母亲!”   “因当时光奕长公主入宫,废后谣言沸沸,宫里宫外都只以为是谁要给皇后难堪,一度怀疑是西福宫所为,没有想到太子身上去,而且当时第一个处理的是周后,哪里不为自己儿子遮盖?只可惜,太后没那么好糊弄……”安氏摇着头。   苏如绘心念转了转,脱口而出:“那么,那些巫蛊之物……”   “那些,倒仿佛和太子没有关系,但太后和今上到底为此事心里存了隔阂。”安氏淡然道,“莫要说天家了,就是咱们这样的人家,父子之间的隔阂一旦存下,哪里有那么容易解开?再说今上膝下伶俐能当大事的皇子又不是只有太子一位!”   苏如绘知道安氏指的是苏如峻,苏万海重嫡轻庶,苏如峻瞧着也算是个合格的庶子,但实际上,在苏万海面前始终能说一个字绝不吐两个音,反而对安氏要亲近一点。这都是因为幼年时被苏万海厚此薄彼下来存的怨气或者是自知之明。   但现在苏如绘没心思去关心自己二哥,愤然道:“这些事情你们知道了竟都不告诉我!”   “告诉了你,你一年前知道,除了惊诧过度,被宫里瞧出端倪,还有什么用?”安氏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可是母亲,既然如此,太后为什么还要把我许给太子?”苏如绘皱着眉头疑惑的问道,“以咱们家的家世,父亲与兄长们大多掌着兵权,我若不嫁与储君,天家能放心么?”   安氏悻悻道:“这消息是周后让她侄女传给你的,太后究竟有没有这个意思可不好说,我的儿,你也太相信你那周意儿姐姐了,虽然咱们家就你一个女儿,你自小没有姐妹一起玩耍,可也不能在宫里看到一个就真的掏心掏肺吧?”   苏如绘倒是被她说得如醍醐灌顶,想着七年来的鹿鸣比邻,心下渐渐索然。   “反正过几天你就要回宫里去了,且走一步看一步,如今秋狄未灭,太后不会太扫咱们家面子的。”安氏叹了口气,“你也该好好想一想,这回回了宫,要怎么做,才能彻底从顾贤妃的事里脱身——顺便说一句,你回来住得倒是乐不思蜀了,咱们家这段时间用你名义送进宫的好东西差不多流水也似,你可不要辜负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回宫   忠勇伯府庶女生辰会上最终被平息下去的风波,却让安氏慎重起来,接下来的几天,安氏只带着她往几个必去的亲戚长辈处露了个面,甚至借口她身子才好,还须细细调养,打完招呼便走了,莫要说便饭,便是几个堂表姊妹那里都没有私下说话的工夫。   距离还宫只剩最后一天,安氏带着裴溪和亲自再次对着册子检查起来女儿这回带进宫的东西,新制的衣裳、首饰装了足足三大箱子,另有杂物。   如今宫里苏如绘能指望的人就一个秀婉,安氏本来是想把紫染给苏如绘的,但是一来薛府那回让苏如绘对这个伶俐却泼辣过了点的丫鬟不那么满意,二来,先前安氏也把前任大丫鬟红鸾给了她,结果红鸾与青雀进宫才不几天就出了事。   苏如绘可不想再给宫里加一位苏佳丽,因此拒绝了:“上回家里送人进去,是太后特许的恩典,这回太后没有承诺,可不能随意带人入宫。”   “若太后准了呢?先把人备好,免得像上次一样手忙脚乱,准备的人经验不足,出了差错。”安氏皱眉道,上次太后看似仁慈的准许苏家送人进宫服侍自己家女儿,当时觉得是恩典,现在怎么看怎么都是个陷阱!   那么匆忙又突如其来的让家里送两个丫鬟去服侍,门阀的丫鬟论样貌身段、谈吐举止以及手脚麻利和察言观色自是不比训练好的宫女差,但是拜安氏治家严谨所赐,青雀之流于后.宫争斗只是纸上谈兵,甚至这个谈兵还谈得不以为然,结果好了,进宫不到三天,连仁寿宫的路都还没认全,就被人轻松的算计了去。   苏如绘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莫非紫染是按着进宫的要求训练过的么?”   “这……”安氏顿时有些尴尬,裴溪和在旁笑着打圆场道:“妹妹不晓得,母亲治家有方,府里没有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情,所以紫染她们固然被母亲耳提面命,但终究……”   “若要找那些污七八糟地方出来的就好,还不如去大伯府里借两个人。”苏如绘一撇嘴角,对安氏道,“咱们家也是安逸的久了,青雀才没了提防……”她正要继续说下去,外面小丫鬟忽然进来禀告道:“夫人,表公子来了!”   屋中几人顿时住了口,安氏一挑眉:“哪个表公子?”安氏是老肃国公的嫡女,老肃国公夫人过世的极早,安氏没有同母兄弟姊妹,她代替亡母操持肃国公府后院时,因此一碗水端得很平,倒是让那些庶出的弟弟妹妹们无话可说。   不过安氏纵然面上做得公平,那些个弟弟妹妹,到底是有亲近些的疏远些的。安氏最疼爱亲近的是没有袭爵位的一个弟弟,名叫安涣,比安氏足足小了十岁,安涣的长子安之适,才和苏如锋同岁。   安氏其他几个庶弟庶妹,也都已成家各有子女,安氏爱屋及乌,最喜欢的自然是安之适。其他表公子来了,安氏这会正在替女儿操心,估计会让在偏厅等着。   那小丫鬟笑着说道:“是之恬表公子!”   安氏略一想,这是她另一个没袭爵的庶弟的儿子,这几日因时间紧急,加上苏氏的亲戚更多更重要,所以安氏那边的亲戚只走了肃国公府和安涣家,其他的人家却没顾及到。便奇怪的自语道:“这孩子来做什么?”   苏如绘眼帘儿一抬,撇嘴道:“母亲却是糊涂了,宫里不是两年前选进去一位安宝林?”   “你说是她!”安氏顿时恍然大悟,“只是那安宝林与我们这安氏虽然是同姓,却非同支,之恬怎会是为此事而来?”   “母亲去看看就是,我在宫里仿佛听过,安宝林与某个舅舅走得极近,只不过不知道是哪一个罢了。”苏如绘道。   安氏嗔道:“什么叫做我去看看?你这孩子越发的没了规矩,这般支使起自己母亲来。”话是如此,但安氏还是整了整衣冠随那小丫鬟去见侄子。   室中只剩下裴溪和,与苏如绘一起仔细核对了剩下的箱笼里的物品,苏如绘把单子一丢,抱怨道:“这可真是累死人了,幸亏嫂子在这里帮我,若是我自己,可真是没这好耐心来慢慢儿的对,实在是上一回吃亏太大,不得不小心!”   裴溪和虽也是世家出身的女子,但一来娘家不及苏氏是门阀,二来她也不是独女,再者又是做人媳妇的,所以只是矜持恬静的笑着劝着自己的小姑:“这也是母亲心疼妹妹,所以才准备了这许多东西,我虽然没进过宫,但也知道这里面许多东西怕是宫里也难弄到的,妹妹在宫里暂时也没个品级,能够自己带进去还是带着的好,也用起来放心些。”   苏如绘其实也只是因为明儿又要回到宫里去心里没来由的发慌才这般借抱怨排遣,听了裴溪和的话也点了点头,姑嫂两人说了没几句话,便见安氏皱着眉头回来了,苏如绘奇道:“母亲为何脸色不佳?难道之恬表哥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他说的话不过分,但做的事情却是个没脑子的!”安氏哼了一声,在刚才的位置上坐下来才道,“他竟要让那安宝林的一支入到咱们安家的族谱上去!”   苏如绘仔细想了想那位安宝林的出身,奇道:“那安氏虽然出身低微了点儿,但父亲也是个从五品的文官,表哥来说这话虽然是卤莽了,但母亲也不必这般生气呀!”   “你小孩子家又知道什么?如今宫里皇后、四妃、夫人、九嫔等等差不多都满着,这安宝林不过是刚刚够了一宫主位的身份,再说就算她宠爱似贵妃,咱们家也不稀罕,没来由的和她扯上了关系,谁知道以后会有什么事?再说安宝林年轻,若是诞下皇子……你这糊涂舅舅自己不敢来问我,打发着他儿子来,却不想想,单是肃国公府这些基业那能够狠下心来入谱他宗的安宝林可是个省油的灯?我也不去揣测她也打着咱们家的主意,你这几个舅舅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么?最多也就是一个守成罢了,这些牵扯到前朝.后宫的事情,他们若卷进去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安氏怒道,“安赫这个蠢材!算他还有几分脑子,让一个晚辈来试探我态度,若他亲自来,方才我非收拾他不可!”   ……………………………………………………………………   总算写回宫里了,其实就是想埋几个线,但写着就超过了控制,晕……   第一百六十八章 玉堂   进宫这天,苏如绘的心情便如这日的天气一般阴郁。   正午儿的时辰,天黑的却仿佛是昨儿傍晚。撑到苏如绘踏进得泰殿,冷不防一道雷霆自殿外一掠而过,一个炸雷响在头顶,顿时惊得面色一白,好在脚步还是依样踏了下去,并未叫太过人察觉出她的失仪。   就听身后哗啦啦一片碎珠儿似得响,滚滚秋雨下了下来,直打得满殿宫人忙不迭的关窗闭户。   这场雨一下,苏如绘倒仿佛放松了几分,应着雨声前行几步,盈盈欠身拜倒下去:“臣女给太后请安,太后这可真是神机妙算,掐着今儿大雨,让臣女抢先回来了。”   她话里头透着三分亲热,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更仿佛明光宫的事早已揭过,让太后下首陪坐着的周皇后脸色微僵,太后却是和蔼的笑了起来,招手让她靠过去:“你这孩子才回来就忙不迭的撒起了娇,可是这段时间在武德侯府里住得滋润了,人也活泼起来。不然,往常瞧着你可是咱们宫里这些女孩子里最稳重的一个。”   “臣女哪里是稳重,不过是嘴笨,怕腻着太后叫太后烦了,可就不疼臣女了!这不是回家这段时间,没得能够时常见到太后的面,心里想得紧,故此刚才就不管不顾的说了真心话,太后却还说臣女撒娇——臣女这番话可是比真金还要真!”苏如绘笑吟吟的靠到了太后身边,先向霍清瀣等人欠身行礼。   太后等女孩子们彼此见礼毕,这才拉过苏如绘的手细细打量,却见苏如绘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般的碧裳,只在裙摆的地方,用银线挑绣了重重菱纹,显得大气而不失娇俏明丽。乌发挽成了堕马髻的样式,斜簪了一枝浅粉色的辛夷,辛夷旁是一圈儿的璎珞,耳上坠着一对水精石,脖子上挂了一串东珠,熠熠生辉!   太后本就是喜欢辛夷的,打量毕,点头道:“这身儿装束怪精神的。”   “太后说的是,如绘妹妹这身衣裳的色泽好生漂亮,我还从未见过瓷器以外有这等颜色,却不知道是怎么染出来的?”霍清瀣从苏如绘进殿来,眼睛就被这身雨过天青色的衣裳所吸引,此刻情不自禁的问了出来。   “霍姐姐却把我问倒了。”苏如绘听了,作出为难之色,抱歉的摊了摊手道,“这是我三叔从北戎那边带回来的,到底是个什么名目连他也不清楚,好在除了我身上这些,倒还有些多余的,姐姐若喜欢,回头我便送到你那儿去。”   “如绘你三叔?”下首周皇后仿佛惊讶的一偏头,“本宫听说关乡侯这回回帝都是病了?”   苏如绘先欠了欠身才笑道:“可不是?三叔也是几年没回来了,结果三叔他这些年来走南闯北的,反倒而进了帝都害起病来,不过祖母说这样也好,总比知道叔父病在旅中的好。”说着复抿嘴笑道,“没想到臣女家里这件小事也劳烦了皇后娘娘惦记!”   “关乡侯也是朝廷的爵位,虽然苏万泽是个万事不管的,好歹是老侯爷的骨血,本宫也是关心朝廷忠良之后。”周皇后淡然一笑,“只是关乡侯这般病着,却还不忘记给你们带礼物,到底是一家子人。”   “三叔性喜游历,至今膝下无子,平日里都是拿臣女兄妹当做了亲生骨肉的。”苏如绘微笑以对。   周皇后瞥了眼太后的脸色,笑了笑,却不再说什么了。苏如绘也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转过头去对霍清瀣笑了笑:“说来也奇怪,今儿早上天就阴着,但进殿来却一点儿也不觉得了。”   “这话是怎么说的?虽然雨开始下起来,过会想必就没有这么暗了,可这会还是要掌着烛的。”霍清瀣好奇的问道,殿堂幽深,不比寻常屋舍,天色略有阴暗,里面就要掌灯燃烛,此刻德泰殿上便烧着一对大烛照明。   “霍姐姐可是糊涂了,岂不闻容光照人?有姐姐在这儿,这对蜡烛,不过是陪衬罢了。”苏如绘偏了偏头,促狭的笑道。   霍清瀣先是一呆,随即跺着脚靠到太后身边嗔道:“太后您还不快帮我说一说如绘!隔了几个月不见,人家正想着要与她亲热几句,她却一见面就拿我寻开心!”   太后却听得十分高兴,轻轻一拍她手道:“这话说的好,哀家的瀣儿可不是容光照人?”   “霍姐姐你听,连太后也这么说,往后若是舍不得点烛,便请姐姐坐在旁边就是了。”一旁周意儿跟着凑趣道。   “先前只是觉得霍姐姐好看,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会丹朱是晓得了,所谓美人,就是霍姐姐这样,瞧着瞧着,竟会发出光来似的。”丹朱郡主拨弄着腰间的络子静静笑着说道。   一群鲜丽少女围着太后说得热闹,周皇后身旁的张眷似也想说点什么,但许是秋凉的缘故,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却先咳嗽了起来,太后的眼风顿时扫了过来,露出心疼的神色:“眷儿可是觉得凉了?”   “今儿本就阴着,刚才又下了雨,张妹妹想必是冷到了。”霍清瀣微笑着道,说着撒娇的一拉太后袖子,“太后让张妹妹下去休息罢,妹妹身子本来就不好,若再冷到生病可怎么办呢?”   太后犹豫了一下,见张眷听了这话更是咳嗽的满脸通红,到底带着不忍点了点头。   周皇后吩咐身边的安夏陪着芝芝送张眷回未央宫,眼光似暗了暗,又恢复常态,只是对太后笑道:“如绘离宫这段时间,太后日日念叨着,这会儿总算把人给盼到了眼前,太后可是喜欢极了罢?”   “这些孩子虽不是皇家的,但养在膝下这许多年了,哪里又能分那么清楚?”太后笑着捏了捏苏如绘的手腕,怜惜道,“究竟是一场病下来!想你在家里父母怎不会仔细调养?却还是瘦了许多!”   “父亲母亲与兄长都是极关心臣女的,只是臣女也思念着太后,这些年来一直养在太后身边,乍然离开,就算是在父母身边也是挂念着。”苏如绘眼眶儿一红,就腻到了太后怀里,“太后可不要怪臣女不孝呵!”   太后顺势搂着她笑骂道:“哀家才不怪,你想的是哀家,哀家得了你的孝心,怎能不偏心着你?”   周皇后在下边笑道:“如绘这话可是不妥了,太后乃国母,你在父母身边尚且思念太后,这怎能算对父母不孝,这可是大孝!”   如此说说笑笑,德泰殿里顿时欢声一片,长泰进来的时候也不觉诧异:“儿臣还以为母后这里开着宴席,却没想到只是武德侯的女儿回宫来了。”   “几个孩子自小在哀家身边养着,这些年下来也和嫡亲儿孙女没什么两样,如绘乍然离宫数月,哀家可不是觉得像缺了什么似的?”太后心情舒畅的笑道。   长泰笑了笑,没看苏如绘,只是问了问太后的身体膳食,略坐片刻,便重新折回去批改折子。   皇帝照例来请了个安,到底把原本的嬉闹给打断了下,长泰离开后不久,太后也露了乏色,霍清瀣见状忙拉着丹朱等人一起告退。   周皇后却要问道:“太后,如绘这会回来了,早先说过她的住处……”   “哦,此事不提,哀家险些忘了。”太后猛然想了起来,对苏如绘道,“原本你们住的鹿鸣台太过狭窄,再者你们齐嬷嬷上回提的很是,这么大的女孩子,就是寻常官宦之家也不能只得一两个人伺候的,故此如今你们的份例重新调过,自然也要换个宽敞的地方住。”   “霍七小姐和丹朱郡主原本的住处倒还算敞亮,因此不必更换,意儿换到了紫潇榭,原本是打算让你住疏香庭的,只是……”周皇后接口道,“只是疏香庭破败了些,到底需要休整下。”   周意儿迁居其实是苏如绘出宫后没多久的事情,这么长时间以来,别说是休整一下,就是让工部再建一个疏香庭大约也够了。   苏如绘知道这里面必有猫腻,但她也不说破,笑吟吟的道:“臣女只要见着了太后就觉得什么都好了,这住哪儿还有什么可计较的?皇后娘娘随意拨个角落给臣女就是了。”   “胡说!”太后心疼的嗔道,“怎么说你也是大家小姐,还是哀家身边养大的,难不成哀家的仁寿宫这么大就只能让你住个角落不成?”   “母后说的是,臣媳想着,既然如绘在鹿鸣台是住习惯了的,何不让她先在鹿鸣台委屈几天,待疏香庭全部修好了再搬过去?”周皇后道。   “鹿鸣台?”太后皱了皱眉,询问似的望向苏如绘,“那儿你住的时间长,倒也不错,只是屋子太小了些……”   苏如绘抿嘴一笑:“太后若是想给臣女大点儿的屋子,臣女其实也是住过的。”   “你是说……”   “这怎么能行呢,那玉堂殿里……”周意儿本是静静听着的,这会却不自禁的脱口而出,顿时被周皇后瞪了一眼,忙欠了欠身道:“太后恕罪,臣女多嘴了。”   “臣女倒觉得,玉堂殿宽敞,再者臣女也在里面住过短短时间,觉得一切都极合心意。”苏如绘仿佛没看到周意儿频频的使着眼色,浅笑道,“不瞒太后,臣女想去那儿住,倒也是有私心的。”   “什么私心?”太后奇道。   苏如绘笑道:“臣女喜欢桃花,玉堂殿下那片桃花林,臣女出宫时病得模糊还一路惦记着呢!”   第一百六十九章 清净   秀婉这几个月一直都住在玉堂殿,因为没有需要她服侍的主子,苏如绘住的内室却被她无聊时经常的打扫,所以倒不用怎么收拾,太后没有再提让苏家继续送丫鬟入宫服侍的话,只是比照着周意儿、霍清瀣等人的例子,让六尚局那边拨了三个宫女过来,这样以后伺候苏如绘的就是四个人,和其他几个人一样了。   “小姐!”隔了几个月,主仆再见,秀婉极为激动,苏如绘也是感慨万千,端详了她半晌道:“你可是瘦多了!”   “奴婢见小姐一去这么久,还以为不要奴婢了!”秀婉说着落下泪来,苏如绘亲自拿了帕子给她擦拭,笑骂道:“这可是在说我会不管你么?”   主仆两个没有说到三句话,六尚局拨来的宫女就到了殿外。   “怎么这么快?”苏如绘诧异道,随即见秀婉一脸了然也明白了,太后亲自开口,哪里能不快?   苏如绘就坐在玉堂殿的殿上,秀婉去与六尚局带那三名宫女来的人交接,不多时就带了三个约二十岁上下的宫女进来,齐齐向苏如绘施礼。   “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奴婢白鹭、飞鸥、浮水。”一听这些名字就知道,那白鹭和飞鸥多半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浮水则可能是其他地方的。   问了问,果然。   “奴婢与飞鸥从前都是流霞宫里服侍的,因慧妃娘娘带着六皇子离宫别居,流霞宫里空置了一些人手,故此被调来玉堂殿。”那叫白鹭的宫女恭恭敬敬的说道。   苏如绘点了点头,复看向浮水,浮水小心的道:“奴婢……奴婢从前是飞兰苑那边的宫女!”   苏如绘微微一怔,对秀婉道:“这三个人你且安排吧。”   秀婉也不推辞,新来的三个宫女亦未露出什么不忿之色,一来她们都隐约听说秀婉是服侍过苏如绘好几年的老人,二来,她们的来头也不大,白鹭、飞鸥,其实也只是流霞宫的粗使,否则慧妃离宫,怎会不带上她们?至于飞兰苑里出来的浮水就更不用说了。   而秀婉虽然和她们一样是粗使宫女出身,却是仁寿宫里的粗使宫女。相比之下,这三人自然不会起什么心思。   苏如绘吩咐了一声秀婉,便亲自进了内室去分那些雨过天青的衣料,虽然她在德泰殿上只答应给霍清瀣,但丹朱郡主、周意儿、张眷处都不能不送上一份。除了这些女孩子,她想了想又挑出一份来给齐云,至于皇后那里却不能送了,这是因为若送了皇后,其他妃子自然也少不了,这料子可是比韶影春魂还要稀少的,这回这么一送也就差不多,实在没有多余的了。   要不是为了防止别人拿苏万泽说嘴,苏如绘还真舍不得。   想起刚才德泰殿上周皇后似乎只是关心苏万泽的身体,苏如绘就在嘴角勾起一个冷笑。   若不是自己先说出身上衣料是苏万泽特意带回来的礼物,以此暗示武德侯府与关乡侯并无不睦,周皇后问的就不会是苏万泽的身体,而是苏万泽到底为什么要与苏氏恩断义绝了。安氏虽然把武德侯府管得紧,可苏万泽从前回帝都哪回不是住在了武德侯府,这次忽然独自住到别院里去,而且苏如锋等人几次拜访,尤其那次被丢出来可是瞒不过所有人的。   这种雨过天青的料子,其实还是几年前苏万泽回来时带的,只不过一直被安氏珍藏未曾示人,这回为了堵上那些传言,才全部拿了出来。   雨过天青色的料子分好,苏如绘又将内室的箱子一一打开检查,这回离宫数月,再回来又带进了几大箱子的东西,自然不可能都是自己放着看的,如霍清瀣、太后、皇后,诸妃处,少不得要孝敬一二。虽然安氏和裴溪和在武德侯府时就替她分好,但苏如绘现在还是要亲眼看上一遍才放心。   等她把这些事忙完,时近黄昏,外面的天色反倒明亮了许多。苏如绘对完最后一份礼单的东西,见秀婉进来,便道:“晚膳让她们去取就是。”   “奴婢已经让那浮水去了。”秀婉道,“只是小姐,其他几位小姐分了新住处后都是独自开伙的。”   “太后也许了我的,只不过今儿才住进来,东西都没准备,就先从御膳房传吧。”苏如绘道,“你来替我再看一遍单子,晚上先送几个地方吧。”   “是。”秀婉原来并不认识字,还是服侍苏如绘后,被苏如绘教导着才认字的。   用过晚膳,秀婉服侍苏如绘出浴:“小姐,今儿太晚了,只来得及把仁寿宫的东西送了出去。”   “已经不错了,毕竟现在多出了几个人,要不然你一个人,怕是只来得及送那么一两处。”苏如绘披上亵衣,对着铜镜拨了拨湿漉漉的长发,“其他东西明儿我亲自去送。”   “其他倒也罢了,只是小姐,明光宫那里……”秀婉迟疑着道。   “这段时间宫里可说什么吗?”   秀婉摇了摇头:“起先倒有许多说法,小姐刚出宫那会,还有起子嚼舌头的道小姐之所以病重分明就是因为谋害贤妃娘娘招来的报应!幸亏太后喝令把两个说这话的小内监给打死,后来就没人敢说什么了……”   “那贤妃可好转?”   “这个奴婢可不知道,明光宫从那日小姐出事起到现在都是不许出入的,只看到余院正每日里都会去请脉,药材流传也似的进去,到现在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秀婉小声道。   见苏如绘若有所思,鼓足了勇气道:“小姐!”   “嗯,什么?”苏如绘看到她的神色,“有话直说就是。”   “太后……太后是不是还在怪着您?”秀婉小心道。   “怎么会这么问?”   秀婉飞快的看了看四周,低声道:“不然怎会让小姐您还要住到这个……”下面的话,秀婉脸色变了变,却是说也不敢说下去了。   “住到这个什么?”苏如绘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嗤笑道,“妙华太妃与我们无怨无仇,就算她阴魂不散在这里,又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心无愧疚,有甚可怕!”   秀婉没想到她大晚上的就这么说,顿时一个激灵,微嗔道:“小姐快快不要说了!奴婢不打听了还不成吗?”   “好了好了,知道你胆子小,不逗你了。”苏如绘任凭她为自己擦拭着长发,闭目道,“这地方是我自己选的。”   秀婉手一抖,顿时把锦帕丢到了地声:“小姐!”   “这样才能清净些,让我好好想一想,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局面!”苏如绘像是没看到她的气急败坏,悠然的道。   第一百七十章 转变   急弦般的雨声下了足足一夜,到了早晨时分才渐渐缓了下来,只是淅沥着不肯止住,几只兀自未南飞的雀鸟在殿外唧唧喳喳的叫着,苏如绘打开窗,随手从案头捏碎了几块点心丢了出去。   身后秀婉正好捧着装满清水的铜盆进来,见苏如绘只穿了中衣,不觉嗔道:“这天儿看着就凉了,小姐怎么也不仔细些。”   “不过是被雀儿吵醒了起来给它们喂些点心。”苏如绘仔细的拍去指尖沾上的点心碎屑,笑着道。   秀婉服侍着她梳洗罢,唤进浮水把铜盆等物捧出去,亲自去开了箱子问:“小姐今儿穿什么?”   “挑素一些的。”苏如绘道。   宫里自有宫里的规矩,年少的女孩儿穿再素,也断然不可能真的一身缁衣麻服。最终还是束了月白罗裙,外面缥色曲裾,绛底绣蒲桃纹理的披帛,头上挽的却是灵蛇髻,正中簪着主簪样式十分简单——只嵌了一颗鸽卵大小的红色宝石,熠熠光辉,发髻恰在宝石上盘扭出灵蛇盘曲的模样,似低头欲衔,极为生动。   秀婉在旁端详片刻,不得不赞道:“浮水梳髻的手艺当真不错!”   连苏如绘也很意外,她叫进新来的三个宫女问谁擅梳髻时,本来只指望那两个流霞宫出来的白鹭、飞鸥跟着慧妃,当年也算是宫里较得宠的妃子,或许会得多一点儿。哪里想到最后站出来的却是飞兰苑出身的浮水。   不过转念一想也明白了,慧妃怎么说也是有家世的妃子,在宫里位份也高,自不会缺少钗环之类的装束之物。而飞兰苑那边都是些出身既不高也不得宠、甚至完全失宠的低级妃嫔,她们若还不死心惦记着复宠,缺少首饰之物,自然只有在梳髻这些不需要华美钗环也能装饰自己的地方花工夫了。   照例先去德泰殿给太后请安,因她才回宫,太后这几年用早膳又迟许多,特意留她一起用了碗粥,才放她去觐见皇后与其他主位。   一直到傍晚时分,这番觐见才堪堪结束,若不是太后怜惜她“病体新愈”,许她乘辇,以后宫如今主位的数量,一天时间还觐见不完。   回到玉堂殿中,苏如绘只觉得疲惫无比,连晚膳也不想吃了,直接扑进内室倒头便睡。   一个时辰后秀婉进来,硬是把她摇醒,苏如绘迷迷糊糊的爬起来,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却是秀婉苦劝她好歹进些东西。   苏如绘被她缠得没法,只得撑着困意重新梳头净面,让白鹭和飞鸥托着食盘进来,就在内室就着几道热过的菜吃了小半碗碧梗饭,漱口之后,秀婉又替她换了小衣,这才肯放她继续去睡。   不过这么一番折腾,任谁的睡意也要飞去不少。   秀婉带着白鹭、飞鸥将内室收拾好了退出去后,苏如绘恨恨的躺在帐子里诅咒秀婉。   她偶然偏头一看,却见帐子外有什么东西在熠熠发光,还以为是刚才卸妆时把那支红宝石簪落在了妆奁外,谁知赤着脚出帐一看,却是一只手钏,通体翡色,在夜色里看去,犹如环绕着一层烟霞般,发出淡淡的光芒。   “这是哪来的?”苏如绘疑惑的拿起来比了比手腕,这不可能是秀婉她们落下的,如此珍贵的手钏莫说是几个宫女,就是宫里那些位份低一点的妃子恐怕都没见过。但也不是苏如绘带进宫或原来就存在宫里的那些里的。   苏如绘带进宫的首饰虽然多,不过为要顾忌着天家猜忌,因此真正的连城之物只挑了一两件带着。这手钏不是寻常之物,若是在单子里,安氏定要特意为她指出来。   苏如绘喝了杯凉茶仔细想了半晌,才恍然醒悟过来,这手钏,却是白日里去西福宫见霍贵妃时,霍贵妃收了她奉上的礼物后随手赏下来的。   当时霍贵妃说着话,从手腕上摘下一只似红玉雕琢的玉钏,替苏如绘套上。苏如绘推辞不得,见不过是一只玉钏也没放在心上,回来后就随手摘了丢在窗前的桌上。   哪里晓得却是看走了眼,这只看似普通玉钏的手钏赫然价值连城!   她皱着眉头看着手中的夜光钏,正在出神,忽然一个声音淡淡道:“这是霞光雾月环,暹罗国进贡的贡品,在宫里统共不过十对。”   苏如绘浑身一僵,先屏息听了听外面秀婉似睡得沉稳,这才转过身来:“殿下似乎很喜欢作君子?”   甘然如一片轻叶般从梁上跳下:“梁上君子也是君子。”   苏如绘将霞光雾月环递到他面前,甘然皱眉道:“干什么?”   “此环珍贵无比,当初皇后娘娘还曾特意提起过,臣女怎么敢收?”苏如绘道。   “珍贵是不错,无比就太过誉了,不过一只手钏。”甘然一哂,“再说这是我母妃给你的,你还给我干什么?”   苏如绘见他自称“我”,也不再说什么臣女,把霞光雾月环放到一边:“殿下怎么又跑过来了?若是被人发现……”   “玉堂殿是仁寿宫中最僻静之处,又有前面那片桃林相隔,除了像上次那样,你被太后下旨看守在这里,因此特意调来侍卫戒备,否则,谁能发现?”甘然不以为然。   苏如绘决定和他说得坦白一点:“殿下明年便要束发,我也将及笄,如今你我都不复幼时光景,这般深夜私会,又在我的内室,传扬出去,对双方都没什么好处。”   “上回在武德侯府见面,难道不是你的内室?你怎么没这么说?”甘然嘲笑道。   苏如绘面上一红,恼羞成怒道:“那时候臣女尚且在病中!病糊涂了!这会臣女明白过来,自然要提醒殿下!”   甘然低笑数声,见她当真恼了,这才道:“你不必着急,我的武功要瞒过那些侍卫还没问题,外面你那几个宫女我也都动了些手脚,只要你不说出去,没人知道我来过。”   “我自然不会说出去……”苏如绘下意识道。   甘然笑着道:“那不就是了?”   苏如绘咬着唇道:“这与礼不合。”   甘然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也不再理会这个问题,忽然道:“宁王府的事是你们家做的?”   苏如绘一听宁王府三个字便冷了脸,淡淡道:“我当殿下这么巴巴的来是为了什么——只不过怀真郡主代嫁那是陛下亲旨,殿下就算能够在这里兴师问罪,哪怕是重重的罚了我为郡主出气,却也于事无补。我也只能和殿下说句节哀了。”   “……”甘然默了数息才道,“如果不是你们家做的,那如今的宁王世子倒是个人才。”   苏如绘顿时抬起了头,震惊的掩住口,半晌才说出话来:“你……你不会也……”   “也什么?”甘然嗤笑一声,“我难道不是父皇骨血?”   第一百七十一章 镂玉球   “霍姐姐穿这身衣服真是好看,衬得脸儿活脱脱就是玉石一样。”丹朱赞叹道。   “可不是?”周意儿也露出羡色,“霍姐姐本来穿什么都好看,这雨过天青色的料子做的衣裙更是锦上添花。”   霍清瀣身上正穿着一件新做的深衣,款式简单,只不过用的正是苏如绘分出去的那种雨过天青的料子,小霍氏本来就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正如周意儿说的那样穿什么都好看,如此竟是衣色人面两相宜,纵然此刻德泰殿里都是女子,也不禁看得一阵发呆。   太后一向是最喜欢小霍氏的,此刻更是含了纵容的笑在旁看着不住点头。   “如绘妹妹……”霍清瀣自己也很得意这件深衣,故而才特意穿过来让大家看看,不过这会被众人夸得得意过了,才猛然想了起来苏如绘也有一套同样料子做的衣裙,自己这套还是用她送的料子做的,却不知道此刻这般炫耀可会让她不高兴。   却见苏如绘坐在了下首,手里正捏着小金锤剥核桃,慢条斯理的道:“看到霍姐姐穿上这身衣裳的模样,我总算晓得当初我三叔说过的话了。”   “哦?”   “我三叔说他在寻到这种料子的地方看到当地有一个被称为天.女的女子穿着同样料子做的衣裳,翩然欲飞,风华绝代。不瞒姐姐说,听了三叔描述那天.女,我倒对这料子兴趣少了不少,只是遗憾不能亲见那天女一眼,却不晓得是什么样子的美人,居然当得三叔说风华绝代!”苏如绘斜睨一眼霍清瀣,笑眯眯的道,“如今看到姐姐你穿上,却总算了了一件心事!”   霍清瀣起初也被她说的所谓天女所吸引,她本就是国色天香的美人儿,乍听见有人说起另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自然而然的生出了好胜之心,却没想到苏如绘转了个圈子还是在夸她,顿时不依的就要上来扯她让太后做主。   如此笑闹着,忽然殿外有人进来禀告,却是四殿下甘美带着荣寿公主来给太后请安。   太后自是吩咐快快让他们进来。   四殿下甘美身穿紫色华服,腰束玉带,足踏云履,但比起其他皇子,却总显得格外沉默,甚至是卑微,这也许是因为他的母亲许氏位份不高,再加上太后在所有皇孙里一向刻意忽视的缘故。   看到他,苏如绘心里就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那就是许氏若早知道自己的儿子会长成这个样子,可还会坚持请求自己来抚养么?要知道甘美出生的时候,尽管皇后、贵妃、淑妃都已经抚养了皇子,但四妃之一的贤妃,哪怕是如今的德妃,当时的林昭仪,也至今无子。   养在这些位份高的妃子膝下……看甘然就是一个例子,甘然的生母韩氏如今已被降为佳丽,谪在飞兰苑不过是等死罢了。可是整个宫里谁又敢疏忽了霍贵妃唯一的养子?   正在思索间,甘美已经带着荣寿一起跪下行礼,太后忙叫起来,给甘美赐了座,便招手让荣寿过去。   荣寿公主年纪小,又因为宫里前些年一直养不活公主,她母妃死后无人敢接手,只有许氏把她抱了去,所以除了对许氏和甘美格外亲近,对其他人都是带着几分怯生生的。太后虽然经常召她前来,待她也极为疼爱,但公主显然还是更信任甘美,习惯性的看了看自己的四哥,见甘美悄悄点头,这才扑进太后怀里。   苏如绘悄眼看去,倒不见太后有什么不悦,只是充满慈爱的揽住荣寿,笑着问她这几日吃了些什么,喜欢些什么,霍清瀣等人自是在旁陪着凑趣,逗着小公主。苏如绘本就坐的位置离远一些,这会索性专心砸着核桃,只是嘴角略带微笑,保持着应有的礼仪。   忽然一个清脆糯软的声音道:“……就是她!”   苏如绘一抬头,却见不远处,荣寿公主依偎在太后怀里,一只手却高高举起指着自己。她忙放下小金锤,起身笑道:“公主可是叫臣女么?”   “如绘坐下就是。”太后笑呵呵的说了一句,欣慰的摸了摸荣寿公主的脸儿,赞许道,“哀家的皇孙女究竟聪慧,如绘不过替她指了一回糖霜玉蜂儿,这孩子竟就这么记住了她。”   原来是在说这件事,苏如绘松了口气,就听霍清瀣等自是一片附和,苏如绘也抿嘴笑着在椅子上对荣寿公主欠了欠身:“公主记得臣女,这是臣女的福份!”   甘美在旁笑道:“荣寿记性确实好,不过这位苏小姐可不只是给你指过一回糖霜玉蜂儿,昨儿你玩的那只镂玉球,就是苏小姐送的。”   昨儿苏如绘别宫数月归来,自是要到各处走动与送上一份心意,许氏位份低,本来也还够不上让她去拜见,但因她膝下抚养着甘美与荣寿,苏如绘幼时也与甘美见过几回,便也打点了一份东西送去,其中送给荣寿公主的东西里,皆是一些金玉打造的玩具。   荣寿公主被这么一提醒,忙挣开太后的怀抱,认认真真的对苏如绘行礼致谢道:“荣寿多谢苏小姐的礼物!那只镂玉球十分好玩,荣寿很是喜欢!”   “公主这是折煞臣女了!”荣寿年纪小,苏如绘却不敢真的受她这个礼,慌忙站起身来还礼,“不过是些玩物,博公主一笑罢了,不值得什么。”   荣寿公主却嘟了嘟嘴,道:“母妃和四哥说那镂玉球不是寻常之物,是苏小姐费了很多心思准备的,可惜荣寿现在无法还给苏小姐差不多的礼物,因此只能与小姐说句谢谢。”   “哦?那镂玉球怎么个不寻常法?”原本太后等人听到镂玉球都没在意,皇家这种东西其实很多,苏如绘是门阀嫡女,出手自然不会小气,想着无非也就是个镂刻雕琢的玉球,最多玉石质地好一些罢了,但听荣寿公主这么一说,仿佛很不一样?   毕竟许氏位份再低、甘美再不受重视,终究也是在宫里浸润多年,能够让他们称赞的怎么也该有点样子。太后不由动了好奇心问道。   只是荣寿说那番话是中规中矩,让她形容那镂玉球怎么个不寻常法却又迟疑着说不明白,半晌才道:“那球,不冷!”   霍清瀣便道:“那就是暖玉雕琢的?”   众人听了都露出一丝失望之色,暖玉,这东西放在民间或许算稀罕,宫里却是见多了,甚至还用来砌筑浴池。   “里面还有许多好看的东西。”荣寿公主虽然年纪小,但也能看出,自己那么说后周围人都有点不屑,她是真的很喜欢那镂玉球,自然不想让人小看了去,所以努力想要表达清楚。   “咦?”这会众人果然起了兴趣,甘美见状,笑着解释道:“苏小姐送的那个东西确实新奇,连母妃和孙儿也看呆了许久呢,更难得是如荣寿说的那样,拿在手里一点也不冷,照母妃说的话,却是贴心极了。”   太后听了轻轻点头,赞许的看了眼苏如绘,这里谁都知道苏如绘出身苏氏,常人眼里价值连城的宝贝拿出来都不希奇,但她送给荣寿公主的礼物这一点拿在手里不冷,确实让太后和许氏、甘美等对她十分满意。   荣寿公主的母妃死后,之所以许多无子无女的高位份妃子都不敢接手她的抚养,正是因为她体弱。宫里本来就一直养不活公主,荣寿公主那时候还总是奄奄一息的模样,哪怕不是自己生的,但谁也不想就这么平白的费了心思却迎来一场夭折。   到后来许氏接手,尽心尽力之下,荣寿居然磕磕绊绊的活了下来,只是公主究竟先天不足,体弱,极为怕冷。以金玉之物为公主玩物,固然彰显公主身份,但荣寿公主的身体却让她玩耍时除了盛夏外,只能用那些触手生温的棉绒布缝制一些东西戏耍。   要知道这位公主体弱到了一出夏,连绸缎都不贴身的程度,只因绸缎在秋冬之日冰凉的缘故。   “四殿下和公主可是夸得臣女要无地自容了,其实那镂玉球是匠人手巧制成,臣女不过是见到后带进宫里罢了,这般轻巧,哪里当得起殿下与公主的再三称赞?”苏如绘笑着道,“那镂玉球,外面一层确实是暖玉,只是并非寻常的镶嵌,而是以精妙无比的技巧,将暖玉打磨如纸,几如透明,里面却是一块纯净水精滚出的水精球,球之中心,匠人凿出空心部分,放入翡翠、玛瑙、珊瑚等各色宝珠,再封闭使其毫无痕迹,如此外面贴上一块块暖玉……据臣女所知的便是这些了,不过是个小玩意,给公主殿下解解闷而已。”   “哦?听你这么一说,这可不是什么镂玉球了。”太后听了嗔道,“哀家昨儿见你送来的那对翡翠璧觉得很好,却没想到,你另有好东西藏了给荣寿!”   第一百七十二章 翡翠璧   “太后可是错怪了臣女,镂玉球是匠人所制,臣女只是恰逢其会遇见才进与公主,说起来这也是公主的福分,而进与太后的那对翡翠璧却是臣女苦心寻来,太后便是不瞧东西如何,也怜惜怜惜臣女的这番心思罢。”苏如绘撒着娇道。   嘉懿太后也不过随口一说,见她撒娇讨饶,笑着嗔了几句就要放过,倒是丹朱郡主好奇起来,在旁委婉的提出想看一看那对翡翠璧。   太后因此道:“让你们看看也好,苏家固然是有好东西,可给你们的却不一定,你们看着与自己的比一比,若是不好,再去找如绘算帐!”   “如绘给咱们东西那是姐妹之间的情谊,就算给咱们一朵儿绢花,那也是礼轻情义重的,再说,太后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和她进给太后的东西比?”霍清瀣见丹朱有点尴尬,忙打圆场,“不过是听见荣寿公主得的镂玉球这般儿的好,如绘说着仿佛太后这对翡翠璧还要特别,所以想看看眼界罢了。”   苏如绘半举起袖子遮了脸,苦笑道:“霍姐姐这是要报我刚才取笑你的一箭之仇了!几位姐妹什么东西没见过?还要开什么眼界?”   说着嗔着太后道,“臣女可没敢说那东西有多好,只是臣女亲手儿从库里翻出来的,一会几位姐姐妹妹若是觉着失望,太后可不能怪臣女!”   “你们姐妹的事情,哀家却是不管的。”太后故意为难道,“齐云去把东西取来。”   霍清瀣等人听了,固然又对着苏如绘一阵嬉闹,心里却也暗暗好奇,能够让齐云亲自去取的东西,看来苏如绘说的没错,确实是好东西。   翡翠璧上覆着锦帕被呈至太后面前,太后亲手揭了锦帕,顿时,一股翠色,悄然流出!   “这是……”霍清瀣等人都是富贵里养出来的千金,什么金珠玉器自小见得多了,却也为这对珍璧所慑,竟半晌才说出话来。   不过是拳头大小的一对玉璧,却将整个德泰殿上都染了一层碧色!   一直到翡翠璧被收起,众人才纷纷惊醒,再看苏如绘时都有些怔忪,往日都说门阀门阀,这会大家才知道,所谓千年望族,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种连城玉璧……就是皇宫内库,怕也没有吧?   霍清瀣下意识的看了眼太后,太后却只是笑盈盈的,看不出什么不好来。   从德泰殿散了后,苏如绘正要回玉堂殿,忽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道:“如绘!”   “意儿姐姐?”苏如绘忙扶着秀婉的手站住,笑着道,“且跑慢些,这是怎么了?”   周意儿提着裙子急急忙忙的追了过来,身后两个使女正着急的追着,到得苏如绘面前,听到苏如绘的话,顿时冷笑一声:“你还记得我是你意儿姐姐?”   “意儿姐姐这是什么话?可是恼着我刚回宫诸事缠身,东西没有亲自送过去的缘故吗?”见她语气不对,秀婉不由一愣,浮水也露出怯色,苏如绘却依旧笑吟吟的道,“若是这样确实是如绘不对,待有空时一定要去与姐姐赔罪。”   “谁要你赔罪?”周意儿气急败坏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从回宫到现在你没空去紫潇榭也就罢了,就连这两次在太后这里请了安退下,也是马上就走,连私底下的话也不与我说一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意儿越说越是恼怒越是委屈,差点儿没落下泪来,秀婉对她和苏如绘之间的交情很是了解,这会顿时又是惊讶又是无措的看向苏如绘。   却见苏如绘噗嗤一笑,亲取了帕子上前替她擦拭着眼角,笑道:“如今已经不是柳絮飞扬的时候了,姐姐怎么还是不小心被灰尘迷了眼,若是不知道的人怕还以为是我把姐姐给气哭了呢!”   秀婉顿时瞠目结舌,周意儿也愣住了,不敢相信的看向苏如绘,却听苏如绘瞥了眼她身后两个使女,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西侧,周意儿神色一动,接过她手里的帕子,自己擦好眼角笑道:“可不是?我本来要说让你去紫潇榭坐坐的,不过想着你刚刚回宫必是忙着的。”   两人随意说了两句便在宫道上分了手,回玉堂殿的路上,秀婉吩咐浮水道:“今儿出来时小厨房里熬着酸笋鸡茸汤忘记封炉了,你且跑回去看看,若是柴了就倒掉重新上一钵,现成配好了备用的就在旁边。”   浮水低头应了,快步离去。   秀婉见四周再无外人,这才道:“小姐为何要这么做?”   “怎么做?”   “皇后对小姐不安好心,这周家小姐多半也是装作与小姐亲近,当初明光宫之事……小姐虽然借病把明光一事消弭了大半,可归根到底此事尚未结束,如今周家小姐既然还要与小姐靠近,何不就势把她也拖下水?到时候看太后、皇后怎么办!”秀婉道。   苏如绘有点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噗嗤笑道:“你是怎么想到的?”   秀婉道:“难道就等明光宫之事就这么拖下去?谁晓得什么时候发作出来!还不如继续与周家小姐交好着,到时候若小姐出了什么事,她与小姐过往最密,也休想有个好!”   说着秀婉恨铁不成钢的跺了跺脚:“小姐不拖她下水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暗示她明光宫之事?以后周家小姐就算继续与小姐你亲近,也会小心着不让咱们在这件事情上做手脚了!”   “这是拖着玉瓶儿来保我这老鼠了吗?”苏如绘淡笑着道,“只可惜你太小看了周皇后了,到时候她一句,周意儿是奉着她的命令来试探我的便可为她脱罪!”   “那怎么办?”秀婉着急起来。   “拖人下水只是没办法时的事情,再说对于太后而言一个周意儿算什么,就是皇后换一个也无所谓。”苏如绘冷笑着说着堪称诛心的话语,“皇后要动什么手脚起什么心思那也只能是在太后允许的范围内罢了,否则,现成理着宫务的沈淑妃若要更进一步也没什么!”   秀婉顿时肃然:“小姐快快噤了声,这话怎么能随便在外面说?”   “怕什么,这附近一目了然才安全。”苏如绘哼了一声。   等她们走远,距离宫道颇远的地方,三皇子甘棠若有所思的从树后转出,刚才的距离对于普通人来说必定是难以听闻,但甘棠自幼习武,却听了个清楚,他沉思片刻,向德泰殿走去。   第一百七十三章 慧妃   玉堂殿外那片春时如霞如霭的桃林这会儿早就花谢的一干二净,但从殿上平台看下去,累累桃实却是说不出的可爱,深红浅碧之间犹如玛瑙玉石半掩半藏在深绿色的桃叶之中。   苏如绘扶着白玉栏杆看下去,喜道:“近水楼台先得月,靠着这片桃林,咱们尽可以多吃点。”   秀婉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小姐这话说的,好像咱们就没有见过桃子似的,咱们有太后那里赏赐下来的水蜜.桃儿,比这些可要好吃得多。”   宫里又不是果园,养的桃树多半是为了看花,因此结的桃实看着好,其实真正吃起来却是不如贡品的。尤其太后那里的水蜜.桃是江南那边快运过来,甘甜酥软,咬一口说不出的畅快。嘉懿太后甚是喜欢此物,所以每年进贡的数量不少,苏如绘几个在这点上倒确实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些子贡品除了她们用不上或身份不够的,太后每回都是先分些与她们。   这会玉堂殿里的桌子上那个白玉莲开托盘里还堆了四个又大又红又果香四溢的桃实呢。   听了苏如绘的孩子话,浮水也不禁一笑。秀婉安排原本就在一块的白鹭和飞鸥继续做着粗使,贴身的却拨了浮水上来和自己一起。对于她的安排苏如绘也没说什么,慧妃虽然和自己八竿子都打不着一起,可是流霞宫前些年也不是个能够轻易忽视过去的地方,倒是飞兰苑,住进那里面的也就比除华宫好些。   不过除华宫里多半是犯了错和招了贵人厌烦,而飞兰苑则是被忘记罢了。更重要的是,飞兰苑出来的浮水性.子柔和温驯,很有眼色,秀婉独自尽心服侍自己这么久,自然不希望选了个人来与她争夺苏如绘身边大宫女的身份。   主仆三人沿着玉堂殿的栏杆散着步,这个时候晚膳用过不久,天色将明将暗,怕苏如绘积了食,秀婉才劝了她出来。正走着,苏如绘忽然看见桃林中一角月白衣角掠过,犹如惊鸿,却看得分明,她面色不由一僵。   几个月前丹朱郡主仿佛是说过,甘然是喜欢到这片桃林来爬树休憩的,那会甘然已经搬到了嘉木宫,还念念不忘记……难道又是他?想起昨儿晚上甘然说的话,苏如绘就是一阵毛骨悚然。   她这么出神的时候,秀婉也发现了桃林里似有人,只是不以为然道:“这些桃子固然不如太后那儿分给小姐的水蜜.桃,但对一些粗使的杂役也是个口福了,只不过这么大胆的奴才还真不多,小姐若是看不惯,奴婢这就去叫侍卫封了桃林,把那偷吃的奴才给拉出来!”   “何必呢?吃几个桃子也伤不了仁寿宫里的树,再说就算无人采摘,也自有飞鸟取用,或腐烂坠入泥土,有人吃几个也是无妨的。”苏如绘忙摇头,这个时候仁寿宫的宫门已经开始关闭了,甘然不复幼时,连霍贵妃的西福宫都不能再留宿,虽则仁寿宫里住的乃是他的祖母,可这片桃林就在玉堂殿下,玉堂殿还是自己要求住的,怎么能让人去搜?   走了片刻,见时间不早,秀婉便与浮水一起劝苏如绘回殿中休息。   正卸妆时,却听殿外传来一阵横吹之声,袅袅幽怨,如泣如诉。   正替苏如绘摘下钗环的秀婉手一顿,无可奈何道:“又是她!”   “是谁?”   内室虽然就她们两个,但秀婉还是小了声道:“小姐在外面没听说吗?是宁王家的另一位郡主!”   “柔淑!”苏如绘恍然大悟,“她也住在仁寿宫里?怎么太后身边没有看到?”苏如绘记得柔淑郡主确实是被太后用重病的名义接进了宫的,本来也以为是住在仁寿宫,但因为这两次在太后那里没有看到,也没听人提起,还以为是分配到那些偏僻的角落去了,却原来就在这附近。   “小姐,这郡主如今身染重疾,哪里能接近太后?”秀婉不以为然的说道,“也是小姐非要来住这玉堂殿,这位郡主可是就住在了玉堂殿不远的裁云阁里,因着她的缘故,霍小姐她们连这片桃林都不来了,原本周家小姐住的是试琴居,就因着试琴居离裁云阁较近的缘故,周皇后婉转的求了太后给换到如今的紫潇榭……”   苏如绘沉吟道:“我那日回宫先去见太后,据太后说,本来给我的住处该是疏香庭,距离裁云居也是极远的,为何这么久都没修缮好,你可知道原因么?”   秀婉认真想了想,摇头道:“这个奴婢不知道,当初柔淑郡主进宫是因为宁王的宋侧妃在德泰殿里磕头磕得满脸是血,召了余院正来救治,奴婢见几个宫女急急忙忙从玉堂殿外走过,使了银子问出来的。小姐回家后,奴婢没人做主,自然不敢轻易出玉堂殿,却打听不出什么消息。”   “哦,现在不用担心了,赶明儿你看看能不能问到吧。”苏如绘听着笛声道,“皇后是想让我住鹿鸣台,玉堂殿是我自己要来住的,之前也不知道这位郡主,可别不小心别人将计就计了。”   “小姐放心,那位郡主到哪都有太后身边的嬷嬷跟着,再说这儿是仁寿宫,能有什么事情赖到小姐身上来?”秀婉了然的点了点头。   柔淑郡主其实很可怜,跳井卫节的她其实并没有受到玷辱,但是就名誉而言,满城风雨,即使是皇家郡主的身份,也无法保她如前。要不是她有个爱她的生母,要不是她生母好歹是个侧妃,而且宋氏还出身于江南宋氏,求动了太后,这位郡主现在只怕要么是暴毙,要么,就是出家了事。   最重要的是,闯进她住的地方的还不是别人,无法嫁与那人来了结。而且原本该是她的倚靠的宁王府,世子正是那个直接害她的庶弟甘远。可以说,从此以后她都无依无靠。幸亏宋侧妃拼死为她求得了太后的庇护。   如今被太后接到仁寿宫里,即使还无法堵塞悠悠众口,但是放在太后身边养个几年,等到此事尘埃落定,挑个低一些的人家嫁出去,或者委屈点做人续弦……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但是苏如绘尽管也很同情她,却不能不一样避着她,时世如此,这样闺誉已经败坏的女子,若是其他女子与其接近,也会被视为品行不端庄。   横吹呜咽,苏如绘散了一头长发,不禁悠悠叹了口气。秀婉亦是默然。   第二日恰好是皇后携众妃来请安的日子,苏如绘等人因就住在仁寿宫,自是早早先到了。礼毕,皇后道:“有件事情却要请母后做主。”   太后眼帘一抬,奇道:“何事?”皇后看了眼沈淑妃,便见淑妃长身而起,正色道:“是关于六皇子之事!”   “甘露?”提起这个一出生就命途多舛,被迫迁居宫外的皇孙,太后也提起心来,“他怎么了?”   “太后莫要急,六皇子如今无事,只不过昨儿晚上行宫那边打发人来禀告,道是……是……”沈淑妃说到此处却有些吞吞吐吐,见太后皱了眉才一口气说出来道,“……道慧妃又有了身孕!而且孕吐厉害,已经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恐怕无法很好的照顾六皇子!”   太后与众人听到慧妃怀孕先是面露惊愕与暴怒,但见沈淑妃说的平静,瞬间明白过来了:“皇帝是什么时候去行宫的?”   “是在三个月前,陛下思念六皇子,前去行宫探望,因与六皇子嬉戏误了回宫的时辰,故而宿在了行宫。”沈淑妃道。   皇后在旁补充了一句:“张安回宫后曾将此事禀告过,故彤史有载。”   “既然如此,那就按例子办吧。”太后不太高兴的说了一句,慧妃离宫,本来就是破例之举,没想到她居然还在宫外有了身孕,但慧妃毕竟也是正式的妃子,侍奉皇帝是她的本份,所以太后只是觉得有些不快,但还不至于因此就不待见了慧妃肚子里的皇室骨血。   “太后,那六皇子……”沈淑妃忙问,这件事情本来是没必要让太后来费心的,一切都因为六皇子,慧妃对这个儿子看成了宝贝,虽然她又怀孕了,但肚子里这个还不知道是男是女,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不是真的到了没办法照顾甘露的地步,她是绝对不会打发人来禀告的。   太后略一思索:“慧妃既然身子不适,想必行宫是不能继续待下去,六皇子一个人留在那里自是不行的,但若接他回来……”太后皱着眉,皇后便道:“臣媳十天前打发人去探望时,道六皇子身体健壮,按理说,接回宫来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妨碍,只是怕慧妃妹妹多思,毕竟她这会在孕中,这事儿……”   “皇孙乃天家血脉,慎重点儿是没错的,那就看看谁愿意去照顾甘露吧。”太后环视了一下众妃,淡淡道。   第一百七十四章 端瑶夫人   太后这么一问,殿中顿时鸦雀无声,今儿只是十日一次的请安,来的都是正三品以上的妃子,不是普通的一宫之主,就算不那么得长泰喜欢,至少也有一个不差的家世支撑着,在宫里怎么也不至于过不下去,谁会闲得没事放着好好皇宫不待跑去行宫里受苦?   而且六皇子甘露这会已经记人了,何况他的生母慧妃乃是正二品的主位,又不是死了,只不过是怀着身子反应严重,等她再诞下腹中皇嗣,便是宫里除了皇后外第一个有两个孩子傍身的妃子,谁还能把甘露就此养在身边不成?   也就是说,无论谁接了这个任务,不过是去行宫里捱上一年半载,落上慧妃一个谢字儿,再加上太后、长泰的赞誉和赏赐罢了。这些虽然也不错,可是离宫这么久,谁知道回来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说不定这点时间里自己也能怀上一个亲生骨肉呢。   最重要的是,六皇子甘露刚出生时可是眼见就不活了,慧妃的娘家请了卜士道要在宫外住到十岁方可归来,焉知那卜士说的是真是假,皇后每次派去行宫探望的人虽然都说六皇子好得很,可这好得很……又不是亲眼看到,奴才们匆忙一瞥,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这中间甘露有个什么不好,这替慧妃去照料的人岂不是要被慧妃恨到骨头里,就是在太后和长泰面前怕也是没个好下场。   所以太后发话后,德泰殿上一时间安静无比,谁也不想出头去挑这个担子。太后见状脸色就有点不太好看,皇后瞥见,忙打圆场道:“母后,这儿都是一宫主位,宫中人也不少,平日里事情都多着,不若去问一问正三品以下的妹妹们,有多空暇可以去的。”   “哼,慧妃是正二品的妃,她的孩子难道还想着交给那些连正殿都住不得的人去照顾?”太后冷冷道。   一听太后这么说,皇后和沈淑妃的脸色就有点尴尬,太后便道:“怎么了?”   “这……”沈淑妃强笑道,“慧妃妹妹派来报信的人倒是提过一句,说慧妃妹妹不敢劳动其他姐妹,只是听说许才人把荣寿公主照顾得极好,想请许才人去照应一二。”   “许才人?”听到慧妃原来已经提过其他人了,殿中诸妃都是松了口气,但太后却沉下了脸,“慧妃既然知道荣寿公主被许才人照顾的极好,难道不知道荣寿如今可能够离开许才人的照顾?”   沈淑妃忙跪下请罪道:“是妃妾糊涂了!”   如今宫务是皇后和沈淑妃两人打理的,沈淑妃请罪,皇后自然也无法脱身,皇后一起身,诸妃都不敢再坐着,纷纷起身跟着求情。   “母后息怒,慧妃妹妹也是慈母心切,也是许才人会将养皇嗣,将荣寿公主抚养得极好,连太后也称赞过的,慧妃妹妹如今有着身子,六皇子当初刚出世就遭了许多磨难,慧妃自是生怕其他妹妹若是没个经验照顾不好皇子,这样慧妃既难过,那去照顾皇子的妹妹想必也是惶恐的。”周皇后忙劝解道,“淑妃妹妹这么说,也是因为慧妃亲自提了,想着慧妃妹妹这会身子不大好,不想叫她多了心去,才壮着胆子来告诉母后的。”   太后余怒不止,冷笑着道:“甘露是哀家的皇孙哀家自然怜恤,只是荣寿难道就不是天家血脉?慧妃是自以为她膝下是个皇子就可以不把皇家公主放在眼里了吗?这两年她住在行宫难道就真是件件亲手操持着照顾甘露,岂不是嬷嬷与乳母做的多她看着就是?这宫里多了去了的妃嫔随便指一个过去难道就一定管束不了那些奴婢?”   “太后请息怒,妃妾想着慧妃妹妹万万不敢轻慢公主的,慧妃这般说,怕也是看前几年四皇子还未长长前与荣寿公主一起养在许才人膝下,许才人照料两位皇嗣游刃有余,若是许才人带着荣寿公主一起去行宫,想必六皇子和荣寿公主都不会有误。”庄妃一向和慧妃交好,虽然当初因霍清瀣之事惹了太后不喜,但毕竟也是正二品的妃子,此刻便硬着头皮出来为慧妃说话。   见状穆修媛也壮着胆子跪禀道:“六皇子与荣寿公主俱是天家血脉,慧妃姐姐也是公主的庶母之一,岂会为了六皇子而不顾公主?想必这里面有什么误会,是传话的人说错了也还未必,不如请人再去行宫问个清楚也不迟。”   这穆修媛从前只是流霞宫的一个淑人,因慧妃有孕后一再荐她侍奉长泰,位份便一升再升,后来穆修媛的父兄在北伐中也立下大功,战事结束,论功行赏,虽然说后宫不干政事,但前朝父兄荣耀,穆氏也跟着沾光,被长泰亲点着进了一直空置的九嫔之一修媛之位。   穆修媛心思灵动,却要比庄妃聪慧许多,庄妃没有瞧出太后是动了真怒,还想着要帮慧妃达成心愿,她却四两拨千斤的把事情俱推到了那传话的奴才身上。听她这么一说,庄妃等人也纷纷明白过来,庄妃暗暗叫苦。   只听太后倏然发作道:“好个让许氏带着荣寿公主去行宫一起照料六皇子!合着这六宫就只有一个许才人!其他妃嫔都是死人么!”   殿中大惊,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齐云忙不迭的劝道:“太后快快息怒!有什么事情大可以慢慢的说,万万不可因此伤了身子,慧妃娘娘怀着身子,有什么想不到的也是难免,太后莫要上心!”   苏如绘等人自也跪下,就听霍清瀣跟着道:“齐嬷嬷说的是,再说慧妃只是这么一提,皇后和淑妃既然已经把事情交来给太后决断,太后不喜,不许也就是,何必为此动气?”   “都是臣媳无用,害得母后费心!”周皇后连声请着罪,沈淑妃也道:“是妃妾卤莽了,只想着慧妃有孕不可多思,却让太后动怒,还请太后重重的责罚妃妾,万万莫要怄着太后万金之躯!”   苏如绘等人都是一迭声的请太后息怒,这么半晌嘉懿太后才沉着脸道:“都先起来吧。”   众人讪讪起了身,太后也不看任何人,只是拨弄着自己指上的一枚扳指,淡淡道:“慧妃这么不放心非要自己点着人去,想来是怕其他人未必肯像许氏那么尽心,这个问题倒也不难解决。”   “母后的意思是……?”周皇后小心翼翼的问道。   “代为照料或者不上心,可是自己膝下的孩子又怎么会不尽心尽力呢?”太后冷笑着道,“左右慧妃现在腹中还有一个孩子,她既然自己照顾不过来,也不能叫人白辛苦,这样,谁去行宫照料六皇子,便将甘露归在谁名下吧!”   殿中顿时一静!   苏如绘与周意儿对望一眼,眼中满是震惊之色!   谁也没想到太后会因慧妃这么一个要求,就此将六皇子从她膝下夺走!一静之后,殿中却顿时充满了几道炽热的目光,替慧妃照顾和照顾自己养子那是两回事,尤其这会殿中正三品以上的妃子中除了周皇后、霍贵妃和沈淑妃外,无一有出!   因顾贤妃还在明光宫中养病,所以第一个说话的是林德妃:“太后,臣妾愿往!”   “德妃姐姐前两日还在咳嗽着,六皇子又身子病弱,可不能叫姐姐辛苦了。”德妃话音刚落,一把清亮声音却立刻响起,一个珠翠玉钿的丽人款款起身道,“还是妹妹去罢!”   “端瑶夫人,你身子是好,只是当年慧妃若不是被你推了一把,受了惊吓,怕是六皇子也不必住到宫外去受这些年的委屈!”林德妃闻言倏然转身冷笑着说道!   端瑶夫人顿时大怒:“那是妃妾不小心!难不成妃妾还会故意去害慧妃不成?”说着往太后跟前一跪,哭道,“求太后为妃妾做主哇!虽然妃妾并非有意,但思及过往也是后怕不已,幸亏慧妃平安诞下皇子,如今有机会照料六皇子,妃妾自是要略尽薄力!”   “端瑶夫人真是有心了,只是太后没有说把六皇子交给照料他的人抚养前你怎么就没想到亏欠着他呢?”林德妃冷笑不已,这个端瑶夫人也是因父兄在北伐中多有牺牲和大功,加上本人也生得明眸皓齿才被提至夫人之位,倒是和林德妃当年颇为相似。   只不过端瑶夫人曾在林德妃的昭华宫里待过,被德妃整得很惨,后来位份晋升上来,虽然到底还比德妃低了一级,可到了这个地步德妃也不可能轻易拿她怎么样,尤其这些年德妃乖巧了许多,不复从前泼辣,端瑶夫人自也不再怕她。   但这一番唇舌较量下来,显然端瑶夫人还是年轻了点儿,不几句就被德妃拿住了话柄。太后咳嗽一声,周皇后忙不迭的呵斥道:“都给本宫闭嘴!太后跟前,谁准你们这般失仪?你们两个都不必去了!其他人呢?”   然而除了林德妃与端瑶夫人,其他妃子尽管动心,但彼此望了望,却只有景妃喏喏道:“若、若太后不弃,不若妃妾去?”   这种事情苏如绘等人自是不会插嘴,但心里也明白为什么众多妃子放着一个现成的皇子尽管动心却轻易不敢去接手,毕竟六皇子如今已经虚岁四岁了,他的生母可是正二品慧妃,若是位份不及慧妃者,贸然接手除了得罪慧妃外,这个皇子肯定也是养不熟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橘子   吾觉得想不通啊,蜜.桃,多.毛也违禁?为嘛???这两字怎么就不和谐了。   …………………………………………………………………………………………………………   林德妃和端瑶夫人两败俱伤,六皇子甘露到底还是由景妃接了手,因慧妃据说折腾得厉害,虽然暂时还回不来,但六皇子却不能无人照顾,所以当天下午,景妃就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带着锦云宫的几个贴身宫人登车去了行宫。   太后心情不好,齐云和霍清瀣自是不住口的劝慰,苏如绘等人跟着附和,又提议召荣寿公主来陪伴,这才让太后点了头。   荣寿公主这回是由许氏亲自送过来的,因为甘美正在上书房。   许氏穿着铁绣色深衣,露出里面宝蓝的襦裙,钗环简略,鬓边甚至只插了一朵小绒花,她这身装束,别说宫妃,就是许多得脸些的姑姑也比她光艳一些,太后一向喜欢鲜艳的,但看到她这么穿却没有露出不悦之色,只是把荣寿叫到身旁来端详。   荣寿公主昨儿才见过太后,所以这回不用抬头问许氏,就欢喜的扑到了太后怀里。今儿小公主穿着一水紫衣,上面以暗针刺着大团大团的牡丹花,只有在动作时才能够惊鸿一瞥,绞边更是以金线勾勒出栩栩如生的花叶,荣寿柔软的胎发被一根红绸系住,脖子上用红色丝绦系着一块长命锁,端端正正的坠在了胸前。   这块长命锁非金非玉,却是由一般大小的东珠串成,说不出的珠光宝气。   荣寿公主这身光艳的打扮和许氏鲜明对比,衬托得许氏不像她母妃,倒仿佛是她身边的嬷嬷一样。   太后仔细看了回公主,逗着她说了几句话,便感慨的抬起头来对许氏道:“这几年也苦了你了。”   “太后这话说得嫔妾要无地自容了。”许氏低眉顺眼,只觉温驯,而不觉卑微,从从容容道,“嫔妾蒙太后和陛下大恩,得以卑位抚育四殿下并荣寿公主,这是嫔妾的福分,哪里会觉得苦?”说着许氏竟起身离座,郑重在太后面前跪下,道,“嫔妾愚钝,但四殿下虽然静默,心性却是极好的,还请太后明鉴。”   太后欲言又止,但看了看四周的人却道:“瀣儿,你们带荣寿出去走一走,哀家与许才人说些话儿。”   “是!”霍清瀣忙应了,与苏如绘等人一起退出德泰殿,只留齐云在里面伺候。   荣寿公主不惯生人亲近,虽然太后见她时小霍氏差不多都在旁边,但逗她的次数却不多,所以被霍清瀣抱着就有些挣扎。   还是丹朱郡主从前一直哄着甘沛,忙把手上一串儿珊瑚珠拿在她面前引她去看,才让荣寿没哭着出殿。   因为也不知道太后几时才能和许氏说完话,所以几人也不敢走远,就站在外面,秋风吹过一阵,荣寿公主的小脸就有点发白。   苏如绘忙道:“莫如去暖阁里等罢,别把公主着了凉。”   丹朱郡主从前是住过东暖阁的,自是熟门熟路,进了暖阁坐下,众人便拿起桌上一些果物来哄着公主。荣寿公主这会便弃了丹朱郡主的珊瑚串儿,只管抓向桌上的大桃。   霍清瀣一个眼疾手快把她拦住,又笑又叫道:“小公主,这桃儿上面许多.毛,仔细抓了手上发痒!”说着忙让人把桃子取下去洗过再拿来与公主玩耍。   只是荣寿公主懵懵懂懂,见有人拦住自己,又还把东西拿走,小嘴儿一扁就待要哭出来。这儿几位都是从小被千宠万爱长大的,就是养在太后身边要看着脸色那也是处处都给着几分面子,哪儿有过哄小孩子的经验?   也就丹朱郡主复拿过一只橘子来剥了喂给荣寿吃了一瓣,好歹让她把哭声咽了回去,只是恨恨的望着霍清瀣说不出的委屈。   霍清瀣也不禁尴尬的笑道:“我这是好意,却被公主恼上了!”   “荣寿公主年纪小呢。”苏如绘笑着劝了一句,冷不防荣寿公主却盯着她头上的响步铃咿呀着叫了起来,这只响步铃却不是太后当初赐的,而是苏家这回让她带进宫的,乃是玉石所制,里面装了银珠,音色脆甜,随步叮当。苏如绘见到,二话不说拆了下来递过去。   荣寿公主接在手里顿时脸色好看了许多,也不吃橘子了,只顾低着头拨弄着。   几人见状都推着苏如绘道:“还是如绘厉害,身上随便摸件东西出来就叫公主喜欢上了,哪里像我们哄这许久竟是无用功。”   苏如绘自是与她们互相嗔笑起来,如此足足大半个时辰,外面才有小宫女进来,说许氏要找荣寿公主回去了。   荣寿公主走时还捏紧了响步铃,不过是一件头饰,苏如绘自是不会和她计较,随她拿去了。   “又到秋风起时。”霍清瀣站在廊下伸手作掬风之状,笑道。   周意儿被她这么一句倒是勾起了回忆:“霍姐姐这话让我想起刚进宫那会了。”说着吟道,“鹿鸣台下黄金海,年年披霜开烂漫。不负重阳期锦绣,一夜燎遍帝城南。”   “咦,这是谁写的?”霍清瀣奇道,“你进宫时才八岁罢?那会我可是只认得几个字。”   “哪儿是我?”周意儿抿嘴笑着指了指苏如绘,“咱们宫里最出名的女才子可是这一位!”   霍清瀣美则美矣,才学却不怎么样,所以诗词好不好她根本听不出来,但苏如绘师从薛紫暗她是知道的,因此立刻赞道:“不愧是女史门生,只是这么多年来,如绘竟没几首诗作,不若咱们这会再去鹿鸣台一游,让她再写首!”   丹朱郡主跟着起哄道:“若如此,不如让如绘姐姐把咱们也写进去!”   “霍姐姐和郡主饶了我罢!”苏如绘顿时叫苦不迭,“我哪儿能和师傅、师兄比?”   正在笑闹,却见黄之渊带着一群人抬着什么从长廊上过来。   “黄公公!”黄之渊是副总管,自与寻常内监不同,所以连霍清瀣也向他点头主动招呼了一句,苏如绘等人都将目光转了过来,便见黄之渊加快了几步上前行礼,笑着道:“哟,郡主和小姐们恰好在这儿?奴才正好问一句,太后这会儿可有暇么?”   “太后刚才与许才人说了会子话,如今道是乏了正要休息下去,黄公公是有事要禀告么?”霍清瀣笑道,“我等正要回去呢。”   “霍七小姐可不忙着走,若是走了不定一会太后还得召您回来。”黄之渊笑道,指了指身后,“是越国的贡橘上来了,太后疼爱几位,必定是要先分给几位的,可不是就在这儿等着?”   丹朱拍手笑道:“刚我还拿着橘子逗荣寿来着,却没想到这会儿就又送来了。”   “越国的橘子却比刚才那个要甜,刚才好像是齐国那边贡上来的。”周意儿道。   原本就算她们人先走,太后也会派人分头送去,或者下回让人过来取,但既然说得和乐,几人便兴致勃勃的在廊上等着黄之渊进去禀告。   第一百七十六章 墨夜   秀婉拿起一个又大又圆的贡橘,左看右看的不放手,苏如绘拈着橘肉笑道:“你要喜欢吃尽可以多拿几个,太后给我们的可不少。”   “多谢小姐,奴婢倒不爱吃这个,只是瞧着想起小时候了。”秀婉闻言却摇了摇头。   苏如绘奇道:“你小时候与这贡橘有什么关系?”   “奴婢小时候家贫,只看着别人家吃橘子,自己家却是买不起的。”秀婉黯然道,“小姐莫要笑话,奴婢平生第一次吃到橘子,还是奴婢的姐姐定亲,夫家下聘,恰逢秋日,因此顺手带了一箩橘子来,还是姐姐说情,母亲才让奴婢和兄长们分食了几个,其他却被母亲转手拿出去卖了换钱攒给兄长们娶媳……那时候姐姐连一瓣也未食,我悄悄留了两瓣给她,她只说出嫁后只会有的,让我们自己吃就是……”   苏如绘想起秀婉说过她那个苦命的姐姐,也不禁叹了口气,安慰道:“既然是多年前的事了,何必又再想起?你姐姐既然这般贤惠,想必她活着也不愿意见到你为她难过。”   秀婉勉强笑道:“却是奴婢不好,在小姐面前说起这等事来。”   “这倒也没什么……”苏如绘淡淡的笑了笑,忽然问,“秀婉,你多大了?”   “奴婢廿有三。”秀婉不解其意,如实道。   “廿三,再过两年你便能出宫,却不知道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夫婿?”苏如绘忽然道。   秀婉顿时涨红了脸,将橘子往桌上一放就要向外走:“小姐胡说些什么呢!”   苏如绘抿嘴一笑,在她身后悠然道:“我可不是胡说,你在宫里陪我这许多年,怎么能不好好替你筹划一二呢?可得趁早了说,好让我母亲替你相看起来!”   “小姐越发的胡言乱语,奴婢就留在小姐身边伺候一辈子了!难道小姐还要赶着奴婢走不成!”秀晚已经走出门去,闻言又探回头恨恨的说道,“好没良心的小姐!”   说罢,伸手将内室的门重重一关,就这么跑走了。   苏如绘哈哈一笑,也不以为忤,把最后几瓣橘子吞了下去,拿帕子擦干净手,正要准备安置,忽然窗外一阵急风刮过,差点把支在窗棂上的木棍扇了下去,苏如绘忙起身去扶,就在这时,一个黑乎乎的脑袋忽然从窗下探了出来,敏捷的跳进内室!   这一吓非同小可,苏如绘叫了半声赶紧一把捂住嘴!   “小姐可是叫奴婢么?”外面立刻传来秀婉的脚步声,苏如绘忙道:“没有!”幸亏秀婉刚刚被取笑过,还有些羞赧,没有像平时一样推门进来,听苏如绘否认,嘀咕着自去了。   这时候苏如绘才试探性的看向窗边那只目光犀利的鹰隼,想了想,不确定道:“你是叫……墨羽?”   那只全身漆黑的鹰隼歪着脑袋看着她,默不作声。   “啊,是了,墨夜!”苏如绘沉吟了片刻,眼睛一亮,回想起来。   闻言,墨夜立刻低下头,啄了啄自己的右腿,苏如绘跟着看过去,却见上面缚着一个小小的竹筒。   看着墨夜锋利如刀的利喙与爪子,苏如绘咬着嘴唇,半晌才战战兢兢靠过去摸索着取下竹筒,竹筒里却没有信笺,只有一片像是随手塞进去的叶片。   苏如绘拿着叶片翻来覆去看了半晌,认出是杏叶,心有所悟,对墨夜道:“你去吧。”   哪知墨夜歪着脑袋看着她,理也不理,苏如绘心中纳闷,甘然既然不写信笺,以杏叶暗示,显然是怕万一被人发现泄露,自然也是不用自己回信的。这墨夜却为什么还不飞走?   却见墨夜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在室内转了转,低唳一声,顿时将苏如绘骇得忙不迭的跺脚,半晌墨夜看她确实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猛然飞起!怒气冲冲的扑到她身边那盘太后新赐的贡橘上,喙爪齐出!几乎是三下两下将一盘完好可爱的贡橘扯了个稀烂!   随即,墨夜发泄完,飘然飞入夜幕,不见踪迹。   “……它是想讨些肉干吃么?”苏如绘看着惨不忍睹的橘肉橘皮被肆虐得从桌子上一直流淌到地上,连地毯都浸渍了一角,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顿时无语!   翌日,苏如绘寻了个借口只带着秀婉、浮水往上林苑,到了上林苑,她忽然一皱眉:“不好,我那支如意簪呢?”   秀婉抬头一看,也吃了一惊:“那如意簪是太后当年赐给小姐的,刚才梳妆时小姐特意叫取出来戴的,怎么会不见了?”   太后所赐之物,非同一般,浮水也顿时惨白了脸色,见她们急得跺脚,苏如绘皱眉道:“咱们刚才是一路上走来的……”   “难道是掉在路上了?”秀婉猜测道,顿时就要折回去找。   “咱们出来的早,路上还没什么人,这会人怕是多起来了,这样,浮水和秀婉一起顺着路边找,若是找到来告诉我一声,我自己在这里等你们。”   “这可不行!”秀婉不假思索道,“怎么能让小姐身边没人伺候?奴婢去寻就行了,让浮水留着便是。”   苏如绘皱眉道:“我一个活人在上林苑难道还怕不见了?太后赐的如意簪才是紧要的,不要罗嗦了,都快去找!”   浮水忙应了,怯怯的看了眼秀婉,秀婉虽然有点儿不放心,不过见上林苑中光景明媚,也不时有宫人经过,想想确实丢失了太后所赐之物对苏如绘不利,便道:“奴婢这就去,上林苑这么大,小姐可不要走远!”   “我就在这附近走一走,你们不必担心。”苏如绘道。   见秀婉和浮水一边翻找着来时路旁的草丛远去,苏如绘捏了捏袖子里的玉簪,缓步向涵远楼下的杏林走去。   时值秋日,杏花和杏子都已经落得干净,只余一片深浅不一的杏林,一面落着叶,一面无声矗立楼下。   苏如绘选了个周围没人留意的时候闪入林中,空无一人的杏林内格外的寂静,只闻风过枝头之声。她走了几步,却又踟躇起来,恰在这时,一道疾风掠过她鬓发,顿时,挽得整齐的飞仙髻顿时蓬松起来!   “你……”不用看苏如绘也知道这是什么,不远处,墨夜在一枝粗壮的杏枝上一停,随即得意的转身飞进杏林深处去了。   苏如绘摸着一缕缕散下来的发丝,气恼不已,昨儿这墨夜折腾那盘无辜的贡橘,害她想了好久才在秀婉面前掩饰过去,这会自己没和它算帐,它倒先报复起来。但见墨夜飞走,只得索性把钗环都除下捏在手里,气急败坏的追着它进去。   深处却是空无一人,墨夜栖在高处,不知怎的,苏如绘竟从这只扁毛畜生身上看到了一丝惫懒之色,她懊恼的随手挽起一个堕马髻,在四周找了找,寻到几块小石砾,狠狠向它砸去!   墨夜动作奇快,苏如绘才一抬手,它就闪开,几次下来,见苏如绘还不罢手,忽然厉唳一声,当头向她扑下!   “啊……”苏如绘本是想砸到它一颗出出气,却没想到这畜生动作敏捷,一直不能得手,因此大觉颜面扫地扭上了,却忘记鹰隼本就是桀骜之属,便是它们的主人也不敢随意折辱,这墨夜虽然尚未完全长成,但传自血脉的傲性却是一点也不少,起先还因为甘然的叮嘱不去与苏如绘计较,但见苏如绘砸个没完,骨子里的凶性立刻被激发!   “小心!”见苏如绘已被墨夜正面俯冲的尖喙利爪惊呆,竟然连躲都不知道躲了,蓦然一个声音传来,随即,一双手臂按住她肩,将她一把推开!   苏如绘被推得踉跄着跌出几步,扑倒在地,回头看时,却见一抹明黄衣角映入眼帘,寒光一闪!墨夜发出一声尖啸!一道温热的液体,飞溅到她脸上!   “天!”苏如绘瞪大了眼睛,以手掩口!   第一百七十七章 脱簪   见墨夜歪歪扭扭的飞走,而那千钧一发之际救下苏如绘之人也踉跄着拄剑而立,显然逼走墨夜,此人也受了伤。   苏如绘连忙从地上爬起,正欲过去查看他的伤势,一个女子的声音却比她先尖叫出了声:“太子!”   只见昏暗的林下一个绯衣少女匆忙奔了出来,看也不看苏如绘一眼,心疼的扶住甘霖:“太子,您这是怎么了?”   苏如绘从未见过这少女,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前对甘霖行了个礼,喏喏道:“臣女见过太子,谢过太子救命之恩!”   闻言,那绯衣女子立刻借着搀扶甘霖之机,悄悄向她投去怨毒一瞥!   “咳、咳……”甘霖面色苍白,悄悄将袖子拉起遮住握剑的右臂,淡淡道,“无妨的,孤只不过恰好在这附近,听见二弟的墨夜唳声所以过来一看罢了。”   “太子殿下,墨夜乃是楚王驯服过的,平日里从未听说过它伤人,想必是被人所激才会如此,而且墨夜乃是隼中异种,楚王当初也是求了好久陛下才赏赐给他的,太子何等尊贵,刚才怎么就扑上去了?”那绯衣女子扶着甘霖恳切道,“如今太子与墨夜两败俱伤,不但皇后娘娘担心,就是楚王殿下怕也要为此懊恼不已!”   说着,她又小声道:“却让奴婢怎么与皇后娘娘交代……”   听到这句话,苏如绘诧异的瞥了她一眼,大略知道了这绯衣少女的身份。   “皇兄?”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三人循声望去,却见甘然身穿王服,身后还跟着穿着朱色华服的三皇子甘棠,双双自林下缓步而至,目光盯着甘霖,满是惊讶,“刚才三弟说墨夜许久没有飞过,要带它到上林苑来嬉戏片刻,只是放它出去不多久,就满身是血的从杏林里狼狈飞回……怎么这畜生竟然敢伤皇兄?!”   一旁甘棠脸色一变,连忙道:“都是弟弟不好,不该把墨夜放出去!”   “这不关你的事,是孤自以为已将它驯服,却没想到这畜生如此暴虐,若早知道它会伤害皇兄,孤……”甘然脸色难看无比,“孤这就叫人将它装进笼子里送去东宫,任凭皇兄烹杀出气!”   “咳、咳……”甘霖被那绯衣女子扶着,苦笑道,“不、不是的,孤……”   “楚王殿下、三殿下,墨夜既已被驯服,又怎会无端的伤到太子呢?”那绯衣少女见状,趁机瞥了眼一旁的苏如绘道,“却是这位苏小姐,见楚王殿下的墨夜停在枝头,一再挑衅,让墨夜忍无可忍,才暴起伤人!太子是为了救这位苏小姐,才仓促接下墨夜一击,结果为了不致杀伤墨夜,反而两败俱伤!”   闻言甘然目光一沉,三皇子甘棠却嗤的一声冷笑,上前几步扶住了甘霖,看也不看那绯衣少女:“皇兄受了伤,自然是先请太医为上,哪来那么多工夫听个奴婢罗嗦?”   那绯衣少女脸上得意之色一僵,血色顿时褪得干干净净!   太子乃国之储君,受伤自不是小事,苏如绘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懊恼,咬了咬唇,还是跟了上去。   甘霖先被送回东宫,甘棠一面打发自己的贴身内监亲自去禀告皇后,一边让人传了余太奇来看,幸好墨夜毕竟是被驯服过的,当时也只想给苏如绘一个教训,并无杀意,而甘霖一剑削在墨夜腹下,也将它及时惊走,因此只是右臂上被利爪抓出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看着可怖,却并未伤到筋骨。   饶是如此,那绯衣女子与闻讯出来的另一个蓝衣女子也不禁泪落纷纷,余太奇刚替甘霖上完药,正在开方时,外面一迭声的禀告,却是皇后与甘沛到了。   “霖儿!”周皇后满脸急切之色,看都没看满殿跪下行礼的人,还是甘沛在后面替她说了句平身众人才起,这时候甘霖伤口已经包裹好,不复之前的狰狞,但看着他整个小臂都被包起,也能想象墨夜那一爪纵然不致命却也不好受,周皇后显然来得匆忙,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待听余太奇说并无大碍后,这才看着满殿宫人怒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这些奴才是怎么保护太子的!”   “母后,儿臣知罪。”周皇后话音刚落,却见面前扑通扑通几声,楚王甘然、三皇子甘棠还有一个本来不该出现在此处的苏如绘皆跪了下去!   周皇后一愣,外面却又传来了禀告声,竟是霍贵妃与沈淑妃来了!   “快请!”周皇后只得先道。   两妃进殿时都是脚步匆忙,钗环不齐,霍贵妃更是只斜插了一支寻常的玉簪,连耳坠都未来得及带上,显然是赶过来的。   “两位妹妹怎么过来了?”见到她们进来,周皇后不悦道,这两人都是太子庶母,如今太子年长,哪有做庶母随意踏进东宫的道理。   却听沈淑妃先狠狠瞪了眼甘棠,眼眶一红,哽咽道:“娘娘,是妃妾无用,教子无方,请您狠狠的责罚妃妾!”说着走到殿上甘棠身旁,居然也扑通一下重重跪倒在地!   “妃妾无能,楚王顽劣,还请娘娘责罚!”霍贵妃随之跪到甘然身前,不但如此,两人居然一边请罪,一边摘下发上钗环,赫然是要脱簪戴罪!   这可是犯了大罪的宫妃才会如此做,以这两妃的位份周皇后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如此。皇后被两妃这一手弄得措手不及,一边让安夏下去扶两人起来,一边看着依次跪在甘霖榻边的甘然、甘棠与苏如绘,厉声道:“都先起来说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母后,是这样的,儿臣得了父皇赏赐的墨夜后,三弟也非常喜欢,时时前来探望,前几日,三弟道墨夜总是被拘在嘉木宫未免可怜,趁今儿空暇,想带它到上林苑去嬉戏,谁知刚进上林苑放它飞走没多久,墨夜忽然全身是血的从涵远楼下那片杏林飞出,儿臣和三弟都是大惊,赶进去看时,却见……却见皇兄拄着剑,手臂已被墨夜抓伤!”甘然说到这里,跪在殿下的霍贵妃忽然转过身,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霍贵妃下手极重,甘然乃习武之人,居然也被打得头一歪,嘴角血迹隐约!   殿中都是一怔!   甘然并非贵妃亲子,所以霍贵妃对他一向宠爱无比,纵然有什么不好,也是耐着性.子细细儿与他讲理,这么多年来六宫还从来没见过贵妃责罚楚王过,何况是当着东宫满殿奴才的面?   连甘然似也被打懵了!   “孽障!本宫白白教导你这许多年!你居然犯下如此大错来!”霍贵妃打过之后,泣不成声道,“你这叫本宫怎么对太后交代?怎么对陛下交代?”说着霍贵妃饶觉不够,再次抬手,这回安夏眼疾手快,慌忙一把抓住了霍贵妃的手,叫道:“贵妃娘娘有话好好说,楚王也是快束发的人了,再说有皇后娘娘在这儿呢!”   “贵妃妹妹你这是干什么?”周皇后像是到现在才明白过来一样,怒道,“本宫还以为到底是什么事情,不过问了一句事情经过,楚王和三殿下竟都跪了下来,你们两个,堂堂贵妃、淑妃,竟在东宫殿上脱簪戴罪!不过是一只扁毛畜生犯的错罢了,再说太子也只是手臂被抓伤,我大雍男儿征伐四方,身为太子受这么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第一百七十八章 霍妃之喜   “皇后娘娘,贵妃姐姐,这事与楚王无关,却是罪妃的这个孽障撺掇着楚王放出墨夜,才害得太子受伤!”沈淑妃也一把拉住霍贵妃,泣不成声道,“都是罪妃无用,管束不得三皇子,有负陛下与太后冀望!”   说着重重向周皇后叩了一个首,凄声道:“皇后只管请了宗正令来处置,不管怎么罚,罪妃都毫无怨言!”沈氏抬头时,可见额上乌青了一大片。   甘棠大叫一声:“母妃,儿臣知罪,是儿臣自己卤莽,不关母妃事,求母后饶了母妃!”   却听甘然惊呼道:“母妃!母妃!”却是霍贵妃捏着帕子,竟是被气狠了,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被甘然扶住。   东宫一时间乱成了一团,周皇后气极反笑:“就为这么点子事,堂堂两位正一品妃就要来脱簪戴罪,连带着楚王和三殿下当着宫人的面受掌掴之辱,怎么你们眼里,本宫这个皇后就这般暴虐,不通道理么?”   沈淑妃听了也不分辩,只是一下又一下的叩着头,甘棠又惊又急,忙不迭的扑上去欲要抱住她,却被淑妃一起按着给皇后请罪。   周皇后也不再理会这两对母子,戴着护甲的手一指,冷声道:“苏如绘你来与本宫说一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你又为何会出现在东宫?”   苏如绘未语泪先落,哽咽着将自己到上林苑中赏景,信步进入杏林,被墨夜戏弄,不忿之下投石挑衅,结果墨夜凶性发作,千均一发之际为太子所救的经过说了一遍,泣道:“都是臣女的错,与两位殿下无关,皇后娘娘请只罚臣女罢,若不是臣女与墨夜使气,它断然不会主动伤人的!”   又是一个请罪的!   周皇后又气又恨,忽然道:“太后不是给你配齐了四个宫女,怎么你到上林苑来一个都不带?”   “臣女本来是带了秀婉和浮水,只是刚到杏林附近发现出门时插的太后几年前赏赐的如意簪不见了,怕是掉在了路上,就打发她们两人折回去找。”苏如绘道。   周皇后目光一闪:“你出门时还插着,到上林苑却不见了?只是你走在路上,两个宫女必定是落后跟随,若是有什么东西掉下来难不成她们会看不见?”   不等苏如绘回答,周皇后手一挥道:“好了,都哭哭啼啼的在这里算什么事情?霍贵妃都晕过去了,楚王还要让你母妃在这儿被宫人看笑话吗?都先去偏殿!这儿是太子居处,你们虽然是庶母但也不能随便进来,还有你苏氏!”   皇后亲自发话,自有一群宫人来把霍贵妃、沈淑妃一起扶到偏殿里去暂憩,甘然亲自抱着贵妃躺到一张软榻上,余太奇自是跟过来给贵妃请了个脉,顿时神色一变,甘然忙道:“可是母妃有什么不好?”   余太奇悄悄瞥了眼皇后,含糊道:“楚王殿下放心,贵妃娘娘并无大碍!”   周皇后脸色很不好看,道:“既然如此,那楚王和三皇子先送你们的母妃回去吧。”   “我等莽撞,致皇兄受伤,岂能就此离去?母妃来时都有宫人,且让宫人送母妃回去,我等留下但凭母后发落!”甘然与甘棠异口同声道。   “随便你们。”周皇后冷冷的说了一句,却招手叫过了安夏,“苏氏好歹也是大家小姐,哭成这样到底失体面,你去带她先梳洗一下再过来,本宫还有话要问。”   安夏会意,将苏如绘拉出偏殿,到旁边暖阁里,叫东宫的小宫女打了水来,安夏伺候着苏如绘重新梳洗净面,又替她把半松的云鬓新挽了一个,暖阁门忽然开了,却是方才那名绯衣少女,手里捧着一套崭新的宫装道:“奴婢见苏小姐的衣裳乱了,这套裙子乃是皇后娘娘所赐,奴婢尚未上身过,便请苏小姐不要嫌弃,先将就换了罢。”   “既是皇后所赐,我怎敢擅用?”苏如绘连忙推辞。   安夏却道:“小姐还是换一身衣裳罢,娘娘这会子心情不好,刚才叫你出来梳洗,若回去见衣裳还皱着,怕是让娘娘以为奴婢没听吩咐,怠慢了小姐呢。”   安夏左劝右劝,加上那绯衣女子,执意逼着苏如绘脱了外衣和中衣,将那身新装换上,这中间苏如绘身上的佩玉、荷包、钗环之物自是一件件取下来放到暖阁的桌上。   苏如绘只着亵衣穿戴新装,身上一目了然再无藏物之处,安夏又飞快的扫了眼桌上的东西,顿时露出失望。   等苏如绘重新回到偏殿,却见殿中气氛古怪,霍贵妃与沈淑妃都已不在,大约是被宫人送回了各自的宫中,甘然、甘棠双双跪在殿下,而周皇后却从上座下来,原本皇后坐的地方,坐着一个身穿明黄皇袍的男子,张安手执拂尘侍立身后,正是长泰到了。   “臣女……”苏如绘正要行礼,已经被长泰不耐烦的挥到一边侍立。   却听周皇后正色道:“臣妾到现在也才只知道是墨夜因故误伤了霖儿,但究竟是怎么回事也未得知,谁知两位妹妹却已经过来脱簪戴罪,臣妾也正惶恐着,想是两位妹妹误会了!”   “太子的伤势如何?”长泰并不接皇后的话,只是冷冷瞥向余太奇,余太奇白眉一抖,欠身道:“回陛下,太子是右臂被墨夜抓了一把,墨夜当时并无杀人之意,只是警告,所以太子伤口看似血肉模糊,其实都是皮肉之伤,筋骨完好,并无大碍。”   余太奇这么一说,苏如绘不由惊讶抬头,果见周皇后脸上同样闪过一丝分明的惊色,随即和着怒气压了下去!   “既然太子伤得不重,怎么朕的两位爱妃这般惶恐,甚至在东宫里当着宫人的面就脱簪戴罪……照……霍氏怎么样了?”长泰不耐烦的问道。   这回余太奇却没有什么为难的,而是带着一丝得体的微笑道:“说到贵妃,臣却要恭喜陛下了!”   “嗯?”长泰一愣,周皇后却仿佛猛然想到了什么,脸色煞时惨白!   果然,余太奇笑着道:“贵妃娘娘有了龙脉,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余太奇话音刚落,周皇后就失手将手边一只白底绘喜鹊登枝美人瓠拂落,“砰”的一声脆响!原本为余太奇之言惊喜不一的殿中顿时将视线都投了过来!长泰眉心一皱,周皇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幸亏甘沛忙跪下道:“儿臣失仪了!儿臣乍听会又有一个新的弟弟或妹妹一起玩耍,过于惊喜,因此才失手,还请父皇责罚!”   长泰面有不豫,一旁张安忙笑容满面道:“碎碎平安!五殿下这么一摔,贵妃腹中的皇嗣,必定能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张安这么一说,满殿宫人自是要为皇后和甘沛圆这个场,均道贵妃必定能够平安顺利的诞下皇嗣,长泰这才脸色稍霁,却冷冷道:“那贵妃为何会晕过去?”   “禀陛下,请恕老臣直言,贵妃当年怀着公主时,因乐安郡夫人之事伤了胎,此后多年承宠不孕,也是这几年调养得当,才逐渐恢复了过来,因此方能得嗣,只是终究底子薄了点儿。乍听到楚王豢养的鹰隼误伤了太子,贵妃娘娘忧愤交加,从西福宫一路赶到东宫本就略动了胎气,方才在殿上叩首与责打楚王,引动怒火,导致气急攻心,才会暂时闭气!”   长泰顿时微微前探,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贵妃可有事?”   “陛下放心,贵妃娘娘暂时无碍,臣刚才也已经让太医院擅妇婴的太医去西福宫照拂着了。只不过……”余太奇拈须沉吟,“不过,娘娘早年终究是伤过了身子,这回又动了真怒,胎像难免有些不稳,此后切不可受到刺激!”   “父皇,都是儿臣不孝!不但伤了皇兄,还连累母妃!请父皇重责儿臣,以为皇兄、母妃出气!”甘然蓦然膝行几步泣道。   “父皇,此事不关二哥,是儿臣出主意带墨夜去上林苑的,一切都是儿臣的不是,请父皇要罚就罚儿臣!”甘棠忙跟着膝行上前,拉住了长泰的袍角泣道。   长泰看了看这两个儿子,他膝下统共就六位皇子,最小的甘露还一直养在宫外难得一见,太子早慧,又是储君不可纵容,五子甘沛尚且年少,又养在这几年他很少去的未央宫,难得一见。而甘然从小养在霍贵妃名下,与长泰接触极多,长泰对这个次子甚是宠溺,甘棠的生母沈淑妃,早年固然宠爱不盛,但甘棠一向最得太后欢心,又乖巧伶俐,加上这两年沈淑妃协理宫务,宠爱也渐渐比从前增多了许多,这两个儿子恰是他相处最多也能够适当放心溺爱的。   何况,这两个儿子在膝下再养个一两年,说不得就要就藩,此后纵然年年召入帝都相见,也不过匆忙一面,再无可能看他们承欢膝下。   长泰脸色数变,却不说如何惩罚。周皇后袖子下的手已在微微发抖,悄悄瞥了眼甘沛,甘沛只得也跪到长泰面前,脆声道:“父皇,如今霍母妃有孕在身,太子哥哥也无大碍,还请父皇念在两位皇兄都是无心之过,一切都是墨夜惹的祸的份上,免了两位皇兄的责罚吧!”   见长泰还是不说话,甘沛摇着他的袍角,复道:“霍母妃一向疼爱二皇兄,刚才动怒也是为着二皇兄的缘故,若是让母妃晓得父皇责罚了二皇兄,还不知道有多难过呢,到时候若影响到了还没出世的皇弟或皇妹,岂不是不美?父皇若一定要给太子哥哥出气,但请把墨夜打死就是!万万不可伤及两位皇兄!”   苏如绘听到甘沛说霍贵妃一向疼爱甘然,嘴角抿了抿,五殿下这个年纪确实也该懂得下眼药了,只是太过明显……她目光一晃,却见甘然听到“墨夜”二字,跪着的身躯一晃,心中莫名的涌上一股歉疚!   第一百七十九章 亲处   与太子同母的五皇子甘沛求情,加上太子伤得不重,长泰本来也不是太想责罚次子和三子,沉了会脸后终究还是借着这个台阶下来,最终不过是训斥了一番,让他们在太子伤愈后再亲至东宫赔罪了事。至于苏如绘,甘沛既然已经为两个哥哥求情,皇后自然也不能不替她说了几句话,何况苏如绘毕竟是外臣之女,长泰就将她交给了皇后带回未央宫处置,自己丢下几个儿子在东宫善后,急忙去西福宫探望据说刚醒的贵妃去了。   不过,长泰临走前,却没忘记按照甘沛的建议将墨夜处死。   “墨夜是父皇亲自赏赐给二哥的,弟弟和太子哥哥、三哥都羡慕的紧,二哥平日里更是当成了宝贝,若不是刚才怕父皇震怒责罚两位皇兄,弟弟说什么也不敢提出让它给太子哥哥赔罪。”甘沛满脸歉疚的道,“只是墨夜虽然重要,但两位哥哥更重要,还请二哥不要怪弟弟刚才的话啊!”   甘然静静看了他一眼,忽的淡淡一笑:“五弟这是说的什么话?”   “若非五弟求情,二哥与我还不知道会惹父皇怎么生气,今日的情分哥哥们记下了,五弟日后若有什么事,哥哥们绝不袖手!”甘棠笑得情真意切,甘沛却仿佛没听出他的话中之意一样,招手让人把已经奄奄一息的墨夜抬上来,看着甘然微笑道:“弟弟想着,父皇既然吩咐将墨夜处死,此事宜早不宜迟,只不过墨夜是二哥的心爱之物,恐怕其他人都不敢也不忍下手,还是二哥亲自来吧。”   “说起来都是我提出在上林苑放出墨夜的,过错在我,还是我代二哥动手就是。”甘棠目光一闪,示意一旁的侍卫将佩剑递过来。   然而甘沛却拦住了,一脸感慨道:“三哥,你岂不知墨夜乃二哥视同掌珠之物?若是死在你手里,可别伤了兄弟情分!”   甘棠自小在太后膝下承欢,自不会被他这番话就与甘然生罅,瞥他一眼:“五弟这话说的,难不成在你眼里,你二哥就是这么不通情理、心胸狭隘之辈?”   甘沛一心想催促甘然亲自动手,不留神说错了话,顿时一窒,但他仗着年纪小,复一笑道:“弟弟心急说错了话,两位皇兄可不要见怪!”   “三弟莫要争了,就让孤以此一剑,向太子赔罪罢!”甘然出手如电,甘棠只觉手中一空,长剑已被抽出,一声凄厉鹰唳响彻殿中!   鲜血飞溅,墨夜竭力瞪大鹰眼,不敢置信的看向甘然,猛然一歪,彻底断了气!   甘然反手将长剑插还鞘中,漠然道:“孤去看看母妃!”说着也不待甘沛和甘棠说话,快步转身离开。   甘棠愣了愣,阴冷的瞥了眼甘沛,忙追了上去。   “二哥的剑法真好,不愧是父皇亲自指导过的。”偏殿内,兀自传来甘沛的轻笑声。   …………   “楚王!”   甘然神色恍惚,被叫了两声都无反应,还是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甘棠用力一拍他肩,这才惊醒过来,却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碧衣少女,神色复杂的望着自己,正是苏如绘。   他愣了一下才道:“你怎会在此处?”   “方才陛下让皇后娘娘带臣女回未央宫处罚,然贵妃娘娘醒来后为臣女求情,皇后娘娘就将臣女送了过来。”苏如绘低下头道。   其实是这样的,霍贵妃道苏如绘之所以会去挑衅墨夜,还是因为墨夜先抓松了她钗环的缘故,归根到底是甘然没看好墨夜,因此请求长泰不要重责苏如绘。   长泰本来就很是怜爱贵妃,又见她怀着身子不可多思,便让张安亲自去未央宫告诉皇后,周皇后因受伤的是自己儿子,中间又牵扯到了贵妃晕倒与两妃脱簪,本就觉得此事不好沾手,自然做个顺水人情把人送到西福宫任凭霍氏处置了。   说起来,最可怜的是墨夜。   苏如绘心下黯然,若早知道自己挑衅墨夜会引出这么多事,她绝不会任性。此刻看到甘然神色恍惚,知道必是因墨夜之死的缘故,只是她还不知道墨夜竟是甘沛迫着甘然亲手杀的。   “贵妃娘娘怎么样了?”甘棠见甘然不说话,只得出面圆场。   “臣女来的时候,正见余院正亲自抓了药去熬,陛下这会正在里面陪着娘娘,说是没事了。”苏如绘道。   甘棠眼珠转了一转:“既然如此,那我先去永信宫告诉母妃一声,回头再来看霍母妃。”   “臣女恭送三殿下。”   甘棠离开后,苏如绘咬着唇,小声道:“对不起,我……”   “你怎会出现在杏林里?”甘然蓦然道。   苏如绘大惊,刷的抬起头来:“不是你让墨夜传信叫我去的么?”   “我让墨夜传信?”甘然一怔,眼中顿时恢复了几分清明,“我从未带墨夜去过玉堂殿,它是怎么能给你传信的?”   苏如绘顿时瞠目结舌!她随即想起另一件事:“我在除华宫时曾托你传话给我三哥,你后来可是泄露给了他人?”   甘然不防她忽然提起这件事,摇头道:“那日我未能遇见你三哥,所以什么都没说,本来打算再过几天寻个机会与他说起,谁料你就出了事,那个食盒是我失策了。”   “那晚秀婉去取晚膳,红鸾失踪,有人叩门,我以为秀婉归来,或者是我三哥……不想却是……卫羽青!”苏如绘话说到这里,长廊那边转过几名宫女过来,见到甘然忙施礼觐见楚王。   甘然道了句平身,淡淡道:“既然父皇在里面,那孤就不进去了,烦请苏小姐回头转告母妃一句,明日孤再来请安罢。”   “臣女谨记!”苏如绘也恭恭敬敬的道。   “苏小姐,娘娘刚才听说皇后娘娘把您送来了,让我们招呼您先去阁子里坐一坐呢。”见甘然已经离开,其中一名宫女忙上前道。   “劳娘娘惦记了,娘娘现在怀着皇嗣,怎么还敢让她为我费心?”苏如绘不假思索的作出感动之色,一边随手褪了个金钏塞进那宫女手里,一边跟上她的脚步。   第一百八十章 玳瑁   后宫佳丽三千,除了早年疯掉的那位璎华夫人外,霍贵妃的宠爱从来都是独一份的。这会事隔多年,贵妃忽然有了身孕,整个六宫包括前朝都被惊动了。   长泰喜出望外,一连七天赏赐流水般的送进西福宫,太医上更是亲自下旨让余太奇携太医院最擅妇婴的两名太医从此留宿太医院,随时等候传召。   就连平日里一向对霍氏不大喜欢的太后,也因为荣寿公主后三年来宫中第一次传出孕事,派齐云亲去探望和抚慰了一番。   在这种情况下,太子受了点儿不大不小的伤的事竟被自然而然的忽略掉了。有霍贵妃求情,苏如绘在西福宫暖阁里待了两个时辰后,就平安无事的被送回玉堂殿,隔天在太后面前请罪,太后也只是训斥了几句,罚她在殿上跪了两个时辰便作罢。   “去把那盒子玳瑁拿来。”玉堂殿的内室忙成了一团,几大口箱子纷纷打开,里面的绫罗绸缎、钗环珠玉、名贵药材等等铺得到处都是,只见一屋子的珠光宝气,衣光缎鲜,连脚都没处下去,周意儿和丹朱郡主进来的时候就是这么个光景,不由瞠目结舌:“这是怎么了?”   苏如绘穿了件缥色外袍,里面束着绛色勾绣百蝶穿花的罗裙,乌发半挽,因着忙碌的缘故已经散出一缕,被她随手拨到脑后,看到两人进来,顿时松了口气道:“你们来的正好,快来替我挑一挑这盒子玳瑁哪些是最好的?”   “你且让人替我们理几个落脚的地方好歹让我们进去呀。”周意儿从前和她最是熟悉,毫不拘束的嗔了一句,拉着丹朱郡主道,“郡主这会儿瞧见了?人不可貌相,在外面看着这人何时不是一副端庄守礼的模样儿?这会子倒好,咱们巴巴上门来看她,她连水也不曾上一碗,却先指使起人来了!”   丹朱郡主甜甜一笑:“如绘姐姐这是不拿咱们当外人呢!”   “你就是帮她说话,要我说,帮她挑玳瑁可以,回头选出来好的咱们得见者有份!”   苏如绘随手捞起妆台上一支玉梳,把那缕散发别起,捧着盒子笑道:“是是是,一会挑好了东西,你们尽可以先择自己喜欢的,权当是我谢两位的!”   “这还差不多。”这时候秀婉和浮水已经挪开了几个空处让两人进去,只是连房中绣凳上都放着大大小小的衣盘累着一叠叠的绫罗,却是连个坐处也没有。   苏如绘左右一望,干脆让人把帐子高高挂起,带着她们坐到床边去。   丹朱伸手一拨她面前盘中的玳瑁,这些都尚未制成钗环,但见一只只大大小小的玳瑁晶莹润泽,油光水亮,其上花纹更是天然生成,皆是不凡,顿时奇道:“如绘姐姐这匣子玳瑁都是极好的,怎么还要挑?”   周意儿也道:“霍贵妃那里的礼你不是已经和我们一起送过了,难道这是在另准备谢礼么?”   “哪儿是贵妃那里的?若是贵妃那儿,我倒也不必费这许多心了。”苏如绘无奈的笑了笑,压低了嗓子,“是给太子那边……”   丹朱郡主奇道:“姐姐这儿取出来的玳瑁和衣料都是女子所用,怎么是送给太子的?再说太子受了伤,也该送上药材才是。”   周意儿倒是比丹朱反应快,一撇嘴角道:“我知道了,听说那天有个司帐在附近,只是你也太小心了,一个司帐而已,连妾都算不上的身份,你带进宫的尽是好东西,她们怎么也配用?就是没有宫规拘束着,也断然没有让媵妾之流去用门阀嫡女的东西的道理!”   “司帐?”丹朱这才会过了意,“那姐姐怎么还让我们挑好的出来?”   苏如绘嗔她一眼:“就是想着给太子赔礼,顺便也给那两个司帐带上一份,可那两个的身份……总不能给她们的胜过了给你们和诸位娘娘的吧?这才让你们替我把好的挑出来,那些一般的随便给两件也就是了。”   “这可是为难,谁不知道你们苏家的手笔?就是丫鬟身上穿戴的,等闲世家的庶女也还不如呢,却是抬举了那两个奴婢出身的司帐了。”周意儿哼了一声道。   “谢天谢地,我只当你今儿来是要寻我不是的,却不想你这么帮着我说话。”苏如绘笑着道,“等会儿我可要好好谢谢你们。”   丹朱郡主奇道:“周姐姐做什么要寻如绘姐姐的不是?”   “我一来就被你抓过来替你挑玳瑁,倒是差点儿给忘记了,我可不是来寻你问罪的?”周意儿一听,忙叫道,“你这小蹄子跑到上林苑去不叫我们也就算了,居然还去撩拨楚王的那只鹰!要不是太子在那附近救了你,那利爪在你脸上轻轻刮一下你可受得了?”   丹朱忙也道:“如绘姐姐却是卤莽了。”   苏如绘讪讪道:“我还不止卤莽……却连累了你太子表哥了!”   “表哥还好,毕竟是习过武的人。”周意儿瞪她一眼,“你休想用几枚玳瑁就把我给收买了,我只告诉你,一会儿你不给我好生赔礼认错,别想我消气儿!”   “这可是我自己自作孽了!”苏如绘叹道,“谁想着你刚才自己没想起来,偏我多事要提起?只是一件,好姐姐,先把东西挑了,再陪我送去东宫罢,我实在没脸独自见太子殿下!”   丹朱扑哧一声笑道:“如绘姐姐说的怪可怜儿的!”   周意儿虽是打趣,说的却也是实话,苏家本就是大雍门阀,让苏如绘带进宫的东西更是存心挑选过,就算是那些准备给宫人奴婢打赏用的,也系出名家之手,件件不凡,更何况太子的司帐身份尴尬,按着宫制仍旧是奴婢,可是若司帐有些手段,有时候连太子妃也要客气几分。   这种半主半奴的人,你给她奴婢们用的东西,必定是存心要去结仇,若是给她贵人们的那一等,却又不够格。因此苏如绘才这般头疼,特意请了周意儿与丹朱郡主来帮着挑。但叫这两人前,她也与霍清瀣打了个招呼,只说太后素来离不开小霍氏,不敢打扰,免得霍清瀣心里不畅快。   三人都是出身非同一般,就这么选了又选,最后好容易选出两份合宜的东西,加着苏如绘打算送给太子赔罪的厚礼中,就在玉堂殿里用了饭,打算小憩会儿就过去东宫。   “对了,外女不可擅自出后.庭,你可向皇后娘娘讨过懿旨?”周意儿喝茶的时候忽然想起来。   “昨儿就去请问过娘娘,娘娘让我不必费这个心,求了会才许的。”苏如绘挽了挽臂上玉钏道,“也是怕有什么话儿,所以才烦你们两位陪我走这趟。”   “这人自己犯了错,好好的却要拉上咱们两个。”周意儿对丹朱道,“那话是怎么说的?城门失火,秧及池鱼,咱们两个好好儿的就这么被她给连累了。”   丹朱笑道:“回头让如绘姐姐好好谢谢咱们就是。”   “丹朱就是贤惠。”苏如绘忙赞道。   “她帮着你说话,你自是要说她贤惠,要我说,郡主可是使坏呢,白白让我独自做了坏人!”周意儿嗔道。   丹朱嘻嘻笑道:“哪儿的话?意儿姐姐若不好,还会帮着如绘姐姐挑这许久的玳瑁么?”   “这话说得倒是真的,这没良心的,害我到这会眼睛都有些花。”周意儿看了看沙漏,“时辰差不多了,是不是现在就走?”   苏如绘正要说话,却见飞鸥进来恭敬道:“小姐,霍七小姐来了!”   三人顿时都一怔,忙站了起来:“瀣儿姐姐来了?怎么还不请进来?”   霍清瀣笑吟吟的带了两个宫女走了进来:“我服侍着太后用了膳,想着如绘这儿有事要帮忙,便过来看看,却不想你们竟忙完了。”   “姐姐来的可是正好,我们正打算陪如绘去东宫,这人做了错事心虚着,务必要咱们给她壮着胆子才敢去,姐姐若不忙,不如一起?”周意儿眼帘儿一垂轻笑道。   霍清瀣自是应允:“本来就是想来替你们帮手的,哪里知道来迟了,什么忙都没帮到,这个懒可不能偷。”她一眼看到准备好的东西上面两份脂粉钗环,不由面上掠过一丝异色,“给东宫的东西怎么还有这个?”   “如绘心里歉疚,惟恐礼不够多不够全,这不,连那两个司帐也备上了。”周意儿抢着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虽然是奴婢,但也是侍奉太子的人,那天太子好像还带着其中一个司帐在附近,倒也不能太轻看了。”   霍清瀣目光闪了闪,没接口,只是笑道:“就是打算这会儿过去么?那走罢。”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东宫   四人乘着软轿,后面一迭的宫女捧了东西跟着,颇有些浩荡的在东宫门口停下,东宫的阍人看到这阵势也有点懵了,幸亏那天苏如绘跟进去时他还有点印象,忙飞奔进去禀告。   等了好半天,霍清瀣和周意儿脸色都已经开始难看了,才有一个穿红着绿的女子施施然的从里边走出来,但那女子一眼瞥见门口装束非同宫人的竟有四人,其中霍清瀣的容貌更是出挑极了,顿时脸色一变,再也端不住那施施然的模样,连忙快步赶过来施礼:“奴婢见过几位小姐,几位小姐是来探望太子的么?”   “哼,这东宫的规矩还真是大,便是太后也没这么难见!”周意儿下颔微扬,冷笑着道。   霍清瀣脸色也不好看,只是淡淡道:“太子殿下伤着,想来是这些奴婢趁机疏忽的缘故。”   周意儿那番话出口后也觉得说错了,她恼怒着区区两个司帐居然就敢趁甘霖受着伤让她们在东宫门口等待,这么一句指桑骂槐却是先对准了甘霖,见霍清瀣这么说连忙道:“等太子伤好了,我定要向他说一说!”   那司帐正是那日苏如绘在杏林中打过照面的一个,她虽然不认识太子的嫡亲表妹与差不多人人都知道内定的未来太子妃,但宫里这个年纪又作少女装束的也就那么几个,顿时面色惨白,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苏如绘等人是外女,说是探望,其实本来也就是在偏殿略坐一下,说几句话,再把东西奉上就是了,并非是去与太子照面,一般也就是这两个司帐出来应酬下。只是这司帐大约很得太子喜欢,加上认为苏如绘惹了大祸,居然刻意等了半晌才迎出来,却不想立刻就得罪了周意儿和霍清瀣,心里只把苏如绘恨的半死,但随即又明白过来,苏如绘纵然犯了错,也断然不是她一个小小奴婢出身的司帐能够招惹。   只看她随随便便就能请出这一群人陪过来就是。   只可惜这司帐明白过来已经晚了些,周意儿说完那句话,觑见霍清瀣脸色不豫,便冷笑道:“瀣儿姐姐,原本按理咱们不便这么进去见太子,只是……这东宫的奴婢这般没有规矩,实在让人不放心,左右咱们已经到了这里,倒不如进去看看太子伤势如何,回头也好向太后与皇后娘娘禀告。”   周意儿是太子的表妹,这番话说着固然有不合规矩的地方,但也无可厚非,加上她又提到了对太后禀告,旁边人听着却以为这几位小姐竟是奉了太后之命来探望。却不想周意儿这么做不过是看出了霍清瀣的心思,故意送她一个台阶。   霍清瀣朝她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进去看看吧。”   四人这么进去,那司帐早就被吓得不敢说话,只是战战兢兢的跟着,东宫的侍卫只当她们是奉了懿旨也是不敢阻拦,不多久就到了正殿,霍清瀣这才想起来,把那司帐叫了过来:“太子养伤之处在何处?”   “回、回霍七小姐的话,太子如今正在寝殿里。”那司帐怯生生的道,她却不知道霍、周这些人出身大家,又养在了素喜大气的嘉懿太后身边,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等儿小家碧玉的柔弱委屈模样,看到她这般样子,周意儿就是一声冷笑:“不过问一句太子殿下在什么地方,你做出这种种委屈之态做什么?难不成这青天白日许多人在这里,瀣儿姐姐是给了你委屈受了还是呵斥了你?要这般的含惊带怕?”   那司帐早就听说过未来太子妃深得太后欢心,就连皇后都有所不如,六宫对太后的畏惧早就已经浸润到了骨子里,如何敢对霍清瀣不敬?   而周意儿乃是周皇后的嫡亲侄女,司帐更不敢得罪,故意显得怯懦也是希望博得同情,却没想到反而惹出事来,顿时站在那里就变了脸色,这回是真的害怕了。   只听霍清瀣拢一拢披帛淡淡道:“意儿妹妹何必与个奴婢计较?咱们且回罢,一会还要伺候太后小憩起身呢。”   “被这贱婢耽搁了工夫,只怕这会回去也是晚了。”周意儿冷笑着道。   太子寝殿,这四个未出阁的少女自是不方便进去,发作了那司帐一顿,几人正要就此离开,却见正殿中走出两个人来,见到殿下衣袂翩然的一群女子顿时一愣,下意识的就想回避,只是他们刚刚出了东宫正殿,这会儿四周都是一览无疑,也没什么可躲避的。   幸亏苏如绘眼尖,叫了一声三哥,两人之中的苏如锋这才借机上前:“如绘,你怎会在此?”   霍清瀣等人也颇为尴尬,其实这几个人小时候多是见过数次的,只是一来基本没说过话,二来年长后也不复再见,又在这样突然的情况下,幸亏苏家兄妹搭了梯子。   当下两边各自见了礼,除了苏如锋,另一个从正殿中出来的却是个苏如绘未见过的男子,看着比苏如锋长个一两岁,相貌坚毅,不苟言笑,行完礼后就沉默着站在一旁。   苏如锋也留意到了这一点,忙介绍道:“这是周兄,也是太子伴读之一,乃是骠骑大将军的公子!”   “周公子!”霍清瀣等人再次欠身,那伴读忙还礼,简短道:“在下周念。”   周念是太子最初的伴读之一,却因不喜言谈,反而被苏如锋这班占了父兄的光才成为伴读的人后来居上,太子这几年都很少理会他,这次也是因为太子受了伤,周念不得不主动进宫探望,却恰好遇见苏如锋,一起告退出来。   “如绘,你们也是来探望太子的么?”苏如锋有点古怪的问道,他当然已经知道了太子受伤的缘故,前几天武德侯就又一次上书替女请罪,刚才正是带着武德侯府的大批药材前来,替苏如绘好生赔了半天不是,才拖延时间至于和周念撞上了。   “……呃,是啊,不过听太子的司帐说太子正在寝宫,正打算回去。”苏如绘也十分尴尬,总不能在这里告诉两个伴读,因为太子司帐想给自己脸色看,结果撞到了几个人手里,这会是探望兼告状来的。   苏如锋听了,忙道:“这可是不巧了,太子刚才与我们说了会话,已见疲色,却是要小睡一会。”   众人本就打算离开,听了这话自然是问了他几句太子伤势、气色,听到都好,苏如绘让人把东西放下,便与苏如锋两人一起出了东宫,分头而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 蜜   回仁寿宫的路上,一行人却遇见了西福宫的姑姑念雨,笑容可掬的上来行礼。   看她来处的方向,却是仁寿宫,因此霍清瀣含笑寒暄道:“可是太后召了姑姑去问贵妃么?”   念雨约莫三十来岁年纪,是霍贵妃入宫时带的陪嫁之一,眉眼清秀,看着就是一副温婉的模样,闻言笑道:“奴婢是去寻苏家小姐的。”   听了这话,众人都诧异的看了眼苏如绘,周意儿不由脱口道:“寻如绘做什么?”   “却是这么回事,苏小姐那里有一味野参蜜,甚是甘美,与宫中蜂蜜不同,贵妃这几日害喜得厉害,吃别的都难入口,只得这一味蜜很是喜欢,叫拿着做了几道点心日日都进着,奴婢担心贵妃这样吃着怕是不够,却又不知道别处的野参蜜合不合贵妃口味,所以想厚颜向苏小姐再讨一些。”念雨道。   苏如绘顿时脸露讶色:“可是姑姑,前几日贺贵妃的礼中我却没有准备吃食之类,只是一些摆设罢了!”上回进那玫瑰蜜卷与翡翠天香糕,在明光宫已经栽了一个大跟头,苏如绘又怎么还肯去送吃的?   虽然霍贵妃上回帮她求了情,可现放着顾贤妃的例子,苏如绘是怎么都不敢不谨慎了。因此听到念雨这么一说,忙不迭的撇清起来。还没等她想到到底是谁冒自己的名去送了东西,却听念雨笑着道:“是奴婢没有说清楚,这野参蜜虽然出自小姐,却不是小姐送去的,而是贵妃从别处所得。”   苏如绘莫名其妙,霍清瀣等人也露出狐疑之色。   只听念雨提醒道:“小姐忘记崔佳丽了么?”   苏如绘顿时恍然,但也惊讶道:“就是这回回宫,给各处送了些东西,可也没给佳丽吃食。”   苏如绘虽然觉得红鸾和自己无甚冲突,不至于借饮食来陷害自己,但她也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待红鸾特别的不同,所以红鸾那里,只淡淡送了一份首饰衣料,另加了点儿压箱底的东西,却是用着安氏的名义道是给她添妆。   “据佳丽说,是从前小姐还住鹿鸣台时,得小姐赏赐,所以一直留着。上回佳丽来探望贵妃,看到贵妃饮食不进,自告奋勇替佳丽做了几道点心,中间用的就是这蜜,贵妃很是喜欢。”   念雨说的清楚,苏如绘尽管狐疑重重但还是不得不与霍清瀣等人别过,单独带着念雨回玉堂殿再取一些野参蜜。在这么做时她曾问过霍清瀣:“瀣儿姐姐可要一起去探望贵妃么?”   “刚才出来的急,未曾与太后说明,怕是太后会等急了。”小霍氏微笑着拒绝。   苏如绘心中的狐疑又添了一重,霍清瀣这模样可太不像她为人,不知道为什么苏如绘觉得,小霍氏对其他人,比如自己、周意儿,哪怕是张眷,即使打压,面上也能维持着一团和气,只是对霍家……却仿佛惟恐不够远着似的。   即使太后这会宠爱小霍氏,可是太后终究年长了,霍贵妃是小霍氏的嫡亲姑姑,天生就有这么一层关系不用,难不成真的一辈子靠在太后身上么?   若照本愿,苏如绘其实是很不愿意送这回野参蜜的,她也不知道红鸾这是什么意思,早先儿顾贤妃的事情还没结束,如今明光宫的那位依旧病着,她居然就敢给霍贵妃下厨!就算旁边必然有西福宫的人看着,但是这种事情……霍贵妃可还怀着身子,话又说了回来,她也真敢吃。   心烦意乱的回玉堂殿取了一份野参蜜,贵妃身边的姑姑亲自来请,苏如绘为表尊敬,自然要亲自送过去。   西福宫里苏如绘向来是来的极少的,但每次来总觉得与未央、明光两宫大不一样,也许是因为贵妃一向得宠的缘故,西福宫里草木扶疏,却丝毫不给人以冷清之感。只觉得别有一种秋来的意境。   苏如绘亲自到了西福宫,又赶上了贵妃醒着的时候,自是要召她见上一见。   “本宫饮食减退,却是连累你了。”霍贵妃想是因着怀孕的缘故,容光越发焕然,原本就是国色天香,这会看着反倒更加动人,也难怪这段时间长泰碍着宫规不好留宿在有孕妃子的住处,却是见缝插针的过来看着。   “娘娘这是哪里的话?若早知道娘娘喜欢,如绘上回就送过来了。”苏如绘说着口不由心的话。   霍贵妃笑着道:“是崔佳丽有心的,本宫才知道你那里有这些好东西。”   “娘娘,臣女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苏如绘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把话说开了的好,霍贵妃和顾贤妃还不一样,她是甘然的养母,虽然甘然心底惦记着生母,可是霍贵妃养了他十几年,宠爱无比,甘然能够得长泰欢心,将富庶的楚地封给他,绝对是因为贵妃的缘故,苏如绘可不希望没来由的被她算计上。   霍贵妃闻言,瞥了她一眼,却露出了然的笑容,她也不点破,只是道:“你说。”   “野参蜜是臣女平时泡着水喝的,此蜜比寻常的花蜜滋养……”苏如绘缓缓道。   “本宫倒不知道还可以这么保养,平日里喝的也不过是茶罢了,难怪你看着这般儿水灵。”霍贵妃轻笑着道,“但话又说回来了,本宫像你这般年纪时,吃什么都是好的,哪儿像如今这样子。”   “娘娘这是哪里话?娘娘如今望之不过二十许人,正当盛世华年,恰如花开到最好的时光。”苏如绘道,连忙又把话题转了回来,“说到保养,臣女上回因病回家时,请了一位大夫,倒是听他提过几句。”   霍贵妃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苏如绘道:“所谓甲之蜂蜜乙之砒霜,世人以为参茸燕盏之物皆是滋补,却不知道若是用得不好,亦可成为杀人之器!”   旁边念梦顿时变了脸色,道:“苏小姐这话可是说的过了,娘娘有孕,自然要多多进补,你这么说岂不是暗指咱们谋害娘娘与皇嗣么?”   “姑姑不要误会,贵妃娘娘,臣女的意思是,野参蜜正常情况下并无不妥,但娘娘这会儿进补甚多,又喝着余院正开的安胎药,却不知道这些东西里有没有与之冲突的,不如请院正一验,免得危害到娘娘。”苏如绘忙解释道。   “娘娘吃野参蜜做的点心已经有几日,若是不妥也早就发现了,苏小姐可不是舍不得这点儿蜂蜜吧?”念梦不以为然道。   霍贵妃扫了她一眼,念梦连忙住了口,只听贵妃笑道:“你倒是考虑周到,只是本宫进口之物都是院正亲自看过的,所以无须担心,本宫若有什么事也牵累不到你身上的。”   “娘娘明鉴,臣女并无他意。而且娘娘福寿昌平,如今又得圣恩垂顾,怎会出事?”苏如绘忙道。   霍贵妃只是点了点头:“本宫有些累了,念梦要留下服侍,你自己退下吧。”   贵妃这话说的有些冷淡,但苏如绘却松了口气,霍贵妃本来就是长泰的心头好,这会怀了身子更是不得了,留在西福宫她就警惕无比,生怕哪里出了事脱不开身。   刚才进殿时,因为念梦道贵妃身子重怕吵,秀婉和浮水都留在了外面。好在西福宫虽然来的少,但路径苏如绘还是认识的。   出了霍贵妃的寝殿,经过长廊,过暖阁,再过一个小花园,出去就是秀婉和浮水的等待之处了。   苏如绘刚刚走到暖阁门口,却见暖阁一开,一个青衣内监走了出来。   苏如绘也没看清这内监,正要绕过他走开,那内监却左右张望了一下,低声道:“小姐请入阁一晤。”   “什么?”苏如绘一皱眉,只听那青衣内监小声道:“楚王正在其内等候!”   苏如绘警觉的后退了一步:“这位公公说的是什么话?我正要回仁寿宫,可不要拦错了路。”   第一百八十三章 梦见散   那青衣内监却左右拦着不肯放人,苏如绘正与他僵持不下时,暖阁里忽然传来一声轻笑:“这会不是不肯轻易相信么?怎么当时就傻了?”   苏如绘顿时愣住,半晌才恨恨的进了暖阁,那青衣内监立刻在外面把门关上守着。   暖阁通往内间的门上挂着一排珠帘,此刻珠帘后一个身影似乎在淡淡笑着:“进来小坐会罢。”   苏如绘挑帘而入,却见内间空空落落,只在靠窗的地方放了一套桌椅,上面煮着沸水,甘然紫袖半卷,正在专注的分着茶饼。   她不客气的在甘然对面坐下,见甘然只顾烹茶不理会自己,这才闷闷道:“你特意在此处等我?”   “自然。”   “这么说所谓野参蜜也是你弄出来的?”   甘然抬头看了她一眼,失笑道:“连你在明光宫栽了一回都知道再也不给别人送吃食,我母妃当初吃的亏还不够大么?她怎么可能去吃什么佳丽送的野参蜜?”   “可是有什么事?”苏如绘想了想,认真的问道。   甘然手顿了顿:“没什么,不过想见一见你罢了。”   他这么坦白,苏如绘不由面上一热,局促片刻,才低低道:“你上回说的事情……”   “墨夜传的信,不是我写的。”甘然却打断了她的话,“是三弟胡闹。”   “是他?”苏如绘倒是意外,但转念一想,脸色微变,“那太子出现在杏林里……”   甘然嘴角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却别带着一抹寒冷:“上回父皇让我们比剑,自是太子胜了。”   苏如绘不明其意,看着他继续说下去:“……实际上,是我让他的。”   “那太子在那里……其实是在练剑?”苏如绘有几分明白了,“可是三殿下引我去做什么?就算撞破了此事,又会怎样?太子殿下在上林苑练剑……并未违反宫制啊,就算我偶然遇见,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甘然顿了一顿,才淡淡道,“你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但小霍氏会这么想吗?”   “就为了让我与小霍氏相争?”苏如绘苦笑,“三殿下真是可笑,难不成他会以为,小霍氏现在就与我一条心么?”刚才在东宫,小霍氏看那个司帐的目光,简直恨不得把这两个教导太子人事的宫女给吃了,作为同样很有可能被指给太子的苏如绘,只会比那两个即使占了先手却出身低微的宫女更招她仇恨才对。又何必再来一回偶遇增添。   甘然将一盅茶放到她面前:“你知道是他在算计你就好,这也是我没留意,让他把墨夜借去算计了你,以后仔细一些,别又被人拉下水,这回幸亏母妃有孕,替你说情。”提起墨夜甘然眸色更深,但语气却平静若水,像是在说着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   苏如绘没有注意,一时间异常沮丧:“若当初我不曾被选进宫该多好?”   “千百年来好些个王孙公子都道不愿生于帝王家,真是可笑,难道寻常人家就没有烦恼了么?”甘然淡笑,“既来之,则安之,你在宫里做苏小姐,总比飞兰苑那边的妃嫔们好好。”   苏如绘听他提到飞兰苑,忙转移话题:“这是什么茶?比我平时喝的要好许多。”   “你现在平时不是不喝茶的么?”甘然随口道。   苏如绘顿时一怔:“你怎么知道?”她这个习惯,其实还是这一两年才改的,刚才虽然在霍贵妃面前说了一回,可是周围只有霍贵妃与念梦在,这两人现在都好好在寝宫里待着,不可能赶过来告诉甘然……这么说……   “浮水、白鹭、飞鸥,谁是你安排的?”苏如绘看甘然的目光无比古怪,甘然自觉失口,被她这么看着,只得叹了口气:“甘棠哄你时你糊涂的紧,怎么对着我时就这般清醒?”   “是浮水?”苏如绘猜测道,“你什么时候插的手?”   “早几年前想知道韩氏的情形,又顺手救了一个小宫女,就想办法让她去了飞兰苑,但……韩氏那边有母妃的人看着,几年下来都没什么用,恰好太后要替你挑选贴身宫女,我想上回你家里送进来的两个,一个太笨,一个太聪明,你选人的眼光……”甘然摇了摇头,“浮水在飞兰苑几年还妥当,就想办法把她调去了,你放心,她其实也不知道什么,我只是让人告诉她你为人和善罢了。”   苏如绘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道:“红鸾那是误打误撞,她不是那样的人。”   “我听说崔佳丽从前是郑野郡夫人的贴身大丫鬟,代郑野郡夫人打理着偌大武德侯府后院的,这么聪明伶俐的人,连走错路都能走错那么远,还恰恰遇见了父皇,莫非她生来就是贵人的命么?”甘然讥讽一笑。   苏如绘无意在此时此地和他争执,只是道:“墨夜的事情……是我……”   “我的五弟聪明么?”甘然忽然道。   “……五殿下自然聪慧。”苏如绘只好跟着道。   “我也这么想。”   室中顿时悄无声息,苏如绘正想着告辞,却听甘然冷不防道:“两年后,我将就藩。”   “……嗯?”   “你没其他的话要对我说?”甘然放下茶盅,静静的看向她。   苏如绘手一抖,差点将茶盅跌落,半晌,才缓缓道:“你上回说的话,可是真的?”   “我可骗过你?”甘然也放缓了语气,目光却依旧盯着苏如绘。   “那……”苏如绘将右手按住心口,像是用所有的力气,轻声而坚定的道,“我想说……你可以试着不走!”   甘然目中霎时光芒闪烁!   “孤会尽力……不走。”他道,反手握住苏如绘放在茶盅边的左手。   同一时刻,西福宫的寝殿里,霍贵妃抚摩着自己的小腹,却没有了人前为母者惯常的慈光,只是说不出的怅然混合怨毒之色,低声问念梦道:“暖阁那边怎么样?”   “正在谈着,娘娘,楚王既然下了决心,您又为何非在此刻怀孕不可?”念梦心疼的上前握住她的手,“您的身子……自从被皇后下过那梦见散后,就……肚子里无论是小皇子还是公主,都不过是平白痛一场……”   “你也觉得,我这辈子没有了子女的缘分,平白怀这回孕,除了得陛下更多垂怜,以及太后的怜恤外,什么好处都没有,甚至……还会让人趁机见言,离间了与楚王的母子情分?”霍贵妃一叹。   念梦不解道:“娘娘,宁王后不是也试过了……甘珍小世子,连一岁都不曾活足,这……”   “十月怀胎,如今已是深秋,这个孩子,将会在来年入秋降生,无论是男是女,本宫只要……”霍贵妃的声音开始哽咽,带着深刻入骨的哀痛,与无比狠绝,一字字道,“……只要这孩子,能够活到楚王就藩前不久就行!”   “什么!”念梦顿时恍然,“娘娘是为了这个打算?”   “沈淑妃也不想让甘棠就藩,只是她有西凉沈作为依靠,如今朝中还有嫡兄沈准圣眷不减,何况太后一向喜欢她们母子……本宫……本宫虽有陛下宠爱,可是太后那边……不行此招,本宫有什么办法留下楚王?”霍贵妃国色天香的脸上满是决绝之色,“就算为此伤身那也顾不得了!”   念梦不觉泪如雨下:“娘娘好生命苦!只是这般为了楚王,将来若事成,娘娘万万不要拦阻奴婢将这些告诉楚王!否则楚王只怕还要继续念念不忘那韩氏!”   “你不懂,甘然越是这样,本宫才越是情愿这般为他做,一个养都没养过他的生母尚且如此惦记,这证明本宫不可能白养他这些年……”霍贵妃深深叹息着,合上眼,“念梦,好好想一想,苏氏在这里留了多久?”   “苏小姐与娘娘相谈甚欢,娘娘留了小姐好些时候才走的。”念梦擦了擦眼角,却忽然想道,“娘娘为何不让苏小姐与楚王传出些什么……若苏小姐提前许了楚王,那她背后的苏氏岂不是……”   “你当千年门阀那么好算计?只看今儿那孩子非要请余太奇来验那些蜜就知道了。”霍贵妃冷笑,“再说本宫不是要留下楚王,是为了……未央宫那毒妇!若通过这个方法即使娶了苏氏,楚王的名誉……又谈什么大宝!”   第一百八十四章 兄弟   重阳节至,宫中照例忙碌起来。   因着霍贵妃有孕,皇后和淑妃百忙之中,日日都派人两三回的探望着,好在霍氏除了最先几日饮食不思后,接下来也就是困倦许多,胃口却是好了起来,不管六宫怎么想,总归是上下一片的欣慰。但长泰却是真正欢欣,一时兴起,开口赏了西福宫上下一个月的俸银。   又因为楚王甘然这段时间除了必要的读书习武,其他时候皆在西福宫中侍奉,风雨无阻,至宫门将近落锁方回嘉木宫,贵妃甚是欣慰,加上这个次子两年后不出意外就要就藩,长泰也格外疼爱,在赏赐西福宫的同时,总要顺手拨些新奇的东西给甘然。   尤其是新赠了楚王一只北戎进贡的幼年海东青,虽然还未长成,却剽悍凌厉,丝毫不在墨夜之下,凶性更有甚者。长泰当时听着霍贵妃感慨甘然因墨夜误伤太子心中自责甚重,自己也十分担忧,为了宽慰贵妃,赐下这只海东青作补偿,却没想到皇后与太子的心情。   东宫里,甘霖沉着脸,寝殿上空无一人,在他膝边却跪着一个尚未长成的身影,正只五殿下甘沛。   半晌,甘霖才冷冷道:“你知道错了么?”   “大哥,我有什么错?”甘沛被罚了好久,却还是不服气,“你是国之储君,楚王和甘棠是什么东西?小妾所生的庶子罢了,父皇不过是看在了霍氏的面上,加上他就要就藩,才赐了墨夜给他,一只扁毛畜生伤了你,难不成还让它继续活着?只可恨父皇偏心霍氏,居然就这么轻轻罚过了事,好在墨夜是楚王亲手杀的,哼,你是没看到那天他离开时的脸色,实在是大快人心!”   “你给孤闭嘴!”甘霖蓦然喝道,“口口声声楚王、甘棠!他们是你的什么人?”   “大哥,两个庶子……”甘沛还要再说,已被甘霖怒叱道:“庶子?他们是你的皇兄!身为天家子嗣,为万民之表率,孝悌之义你到现在都记不住?看来孤要去问一问你的师父,到底是怎么教导你的!”   甘沛见兄长真的生气了,这才委屈道:“我是替大哥难过……”   “没什么可难过的!”甘霖冷冷道,“这件事情是意外,而且孤伤的也不重!”   “说起来大哥你为什么要去救那苏氏?一个臣女罢了,万一墨夜伤重了你,你叫我与母后怎么办?”   甘霖闻言叹了口气,他不想和还年幼的弟弟解释,只道:“你可知道你这次做错了什么?”   甘沛委屈的看着他:“弟弟觉得没错,只恨弟弟年纪小,只能帮大哥逼死墨夜,却奈何不了墨夜的主人!”   “这就是你大错特错的地方!”甘霖蓦然喝道,“你见甘棠与楚王在一起,就以为楚王这是与甘棠一起算计了孤?”   “难道不是吗?”   “愚蠢,若是如此,甘棠还会把事情做得这般粗糙、把责任都拉到自己身上?要不是霍贵妃忽然被诊出有孕,就算父皇想要息事宁人,皇祖母也断然不会轻饶!”甘霖冷笑着提点,“永信宫的那对母子这两年越发的不安分,但楚王虽然与甘棠自幼交好,大事上却从不糊涂!如今楚王已经十四有余,两年不到就会加冠就藩,到那时候,甘棠必失臂助,所以原本我们根本不必着急,只等着楚王就藩,甘棠比楚王也小不了几个月,就算沈氏想办法把他独自留在帝都也无用!甘棠……他这是在借你的手逼着楚王倒向他!而你,却真的帮了他这一把!”   甘沛顿时懵了:“楚王虽然已经得了王号,可他生母卑微,就算是霍贵妃的养子,但如今霍太师年高,年后就要致仕,霍家这几代人丁稀薄,太师的独子霍长青只好风月,不喜政事,况且霍长青也将会是大哥你的岳家,甘棠有沈氏作为依靠,做什么一定要拉着楚王?”   “一个霍贵妃还不够?你没见孤伤还未好,霍氏轻轻一句话,父皇就又赐了一只幼年海东青给他?”甘霖幽幽的道,“若不是有你与我,加上太后护着,你当如今未央宫还会姓周么?”   甘沛惊得差点没站了起来:“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母后论宠爱虽然比不上西福宫那位,可是怎么说都是嫡妻正宫,而且母后雍容大气,母仪天下……”   “小霍氏美么?”甘霖突如其来的道。   甘沛不解其意,点头道:“论美貌,她是我见过最出色的女子。”   “那为何楚王除了当初替怀真郡主弄了一窝白兔时顺手送了她一只,此后压根就没对她上过心,反而对苏氏百般照料?”甘霖反问。   甘沛撇嘴道:“小霍氏甚得皇祖母欢心,哪有工夫去敷衍他?”   “得皇祖母欢心又如何?”甘霖悠悠的说道,“父皇他就是偏心霍氏!你别看父皇把宫务交给了沈淑妃而不是霍贵妃,以为父皇只是宠她却不看重她,那是父皇在刻意保护她,免得以后霍氏招忌!宁愿把大家出身的沈淑妃推出来!永信宫正是看出了这一点,因此才要不遗余力的拉上西福宫的这对母子!”   甘沛张了张嘴,复问道:“就算如此,那……甘棠他就不怕楚王反客为主?”   甘霖看着尚且不足十岁的兄弟,无奈的摇了摇头:“皇祖母不喜欢太强的外戚,这从当初父皇喜欢霍氏却只能立她为贵妃,咱们的母后却是皇后的缘故,周家是清流,空有才名,而无实权。但霍氏……别看太师也是文臣,霍德为官四十余载,官声清正,曾挽大厦于将倾,于国于皇室都有大功,门生故旧遍布天下!父皇大婚时,正是霍氏最盛之时,那个时候霍长青也有长名才外,谁也不知道霍氏会后继无人,皇祖母因此出手,立了母后……你难道看不出楚王的心意?”   提到这个问题甘沛更是愤怒不已:“楚王他好大的胆子,苏氏……那本是皇祖母有意要指给大哥你的人,他居然也敢肖想!”   “他不是肖想,苏氏和他两小无猜,那些年孤课业紧张,何况身为太子,本也没有那许多功夫去哄一个小丫头。”甘霖唇边含着冰凉的笑意,“苏氏不是你我的外家周氏或者如今的霍氏那么好拿捏,为着秋狄以及姑母仪元长公主之仇,在秋狄未灭前,父皇与皇祖母都会容忍他们,原本……当初挑选武德侯的独女进宫,也不是一定给孤的,否则几年前,皇祖母也不会放任楚王和她频频接近,但这几年来苏家在军中地位如日中天,就是骠骑大将军周子南都有些弹压不住,尤其北伐之中,苏家父子三人大放光芒,大雍最精锐的四破军差不多都和他们搭上了关系!因此苏氏若不许给储君,恐怕国有乱象,皇祖母这才接二连三的为难她,一则是打掉她门阀的傲气,免得如隆和时卫妃那样作乱宫闱;二则是让她安分的接受指婚……只是……”   甘霖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苏氏惦记着楚王,但武德侯未必和她一个念头。”甘沛兀自道。   “武德侯可以不介意他的女儿到底喜欢哪位皇子,但整个苏氏都会介意他们的嫡女是做正妻还是一个妾室!”甘霖面沉似水,道,“门阀的骄傲,有时候不比你我天家血脉的尊严弱!”   “大哥,我就是想不明白,小霍氏有什么资格做你的正妃?她是长的比苏氏好看,但大哥身为太子,美人又算什么?西福宫那位何尝不是国色天香,可到底也只是一个贵妃,奉朝奉节需往未央宫去觐见!”甘沛忍不住道,“皇祖母既然不喜西福宫,又欲扶持母后,为何却要为你选这么一个正妃?若是皇祖母喜欢她,让她做个侧妃,以后多多怜恤一点也就是了!”   甘霖冷冷道:“这件事情你不要多说了!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小霍氏到底是怎么回事?”甘沛反应敏捷,连忙问道。   “你不用多管!”甘霖一拂袖,不耐烦道,“这回你已经做了一件错事,不可再惹事生非!”   “不就是逼着甘然杀了墨夜吗?他要是真的安分,又怎会因为一个扁毛畜生就和甘棠为伍?”甘沛撇了撇嘴角,“若他真的那么做了,只能说明他本来就不怀好意!”他眼珠转了转,忽然道,“而且眼下霍贵妃有孕,若是诞下公主倒也罢了,若是诞下皇子……嘿嘿,却要看看她到底是为养子打算多一点呢,还是为亲生儿子打算多一点!”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丹朱如意   “翡翠貔貅、珊瑚树、郁金夜光盏、琉璃杯……”内室里珠光宝气相映成辉,看得人眼睛都有些发花,苏如绘侧挽着堕马髻,上面插了一支红艳艳的珊瑚钗,斜簪着几朵木芙蓉,耳上一对儿拇指大小的东珠随着她动作闪烁着柔和的光芒,穿了粉色绞银边刺忍冬花的外衣,束腰上露出一抹月白襦裙绣飞鹤的图案,手臂上随意挽着一根樱色撒银絮的披帛,正用未染豆蔻却自然粉润的纤指对着礼单一一清点着,每念到一样,秀婉便指向身旁一物,待全部点完,苏如绘满意的点了点头:“都在这里了,你与浮水仔细些,可别磕着碰着了。”   “不用小姐说,奴婢们也会仔细的,这些可都是价值万金之物,专门呈给太后的,怎么敢不小心?”秀婉抿嘴浅笑道。   正说话时,外面白鹭进来禀告,道是丹朱郡主来了。   苏如绘忙道:“快请!”低头一看内室四周都放满了东西,接着又改口道,“算了,我出去招呼郡主吧,你们快快收拾起来。”   她到了外面,丹朱已经被迎在正殿客座上喝茶,苏如绘正待笑着与她招呼,却见丹朱郡主端着茶盏的手竟在微微发抖,看似平静的脸上赫然努力压抑着怒气,这让苏如绘顿时一怔,这位郡主性子温婉,看似不谙争斗,心底儿却不糊涂,时时处处也都与人为善,加上有太后护着,谁敢给她气受?   这么想着苏如绘忙让白鹭和飞鸥奉了茶先退下,也不上主座,而是坐到丹朱下首,低声道:“郡主这是怎么了?”   “……让如绘姐姐看笑话了!”丹朱郡主好半晌才忍着泪道。   苏如绘看她这个样子更是吃惊,这位郡主除了当年东胶王后去世时她哭得死去活来,回东胶奔丧完后被太后接回来的一年中,总是提到就落泪,后来还是霍清瀣提点了她,说是宫中不可轻易哀戚,此后却是从未见过她掉眼泪,这会定然是出了大事。但苏如绘也想不明白就养在太后眼珠子下面的丹朱郡主能出什么事?   她连忙问道:“你既然叫我姐姐,还说什么笑话不笑话?只管快快与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有能帮忙的地方万万不可隐瞒!”   “我这次来,确实有事要请姐姐帮忙。”丹朱哽咽着道,“思来想去这件事情也只得姐姐这儿怕是能够帮一帮我了!”   苏如绘忙不迭的催促道:“究竟是什么事情你且说就是,纵然我不能,马上重阳节到,郑野郡夫人入宫来,也可以托她去办!”   “姐姐请看!”丹朱郡主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方包裹着东西的锦帕。   苏如绘双手接过了打开一看,却是一件翡翠如意,约两寸来长,样式简单,但是玉料却非同一般,即使碎了,白日之中,依旧映得苏如绘满手碧色,更让人称奇的是,如意上,原本的碧色中,却有一道朱色如血,贯穿全身,栩栩如活物。   这东西若是放在寻常人家,便是必定的传家之物,若是碎了,事情自然了不得。可是这会苏如绘看到,也不过是觉得有些惋惜,丹朱郡主怎么说,也是一国郡主,东胶国富庶,天下皆知,她又是太后身边养大的,怎会因为一件玉器这般动容?   想到这里,苏如绘小声道:“这东西……”   “这是我母后给我的遗物!”丹朱又气又恨,终于按捺不住哭出了声,“我从来都是贴身带着的,姐姐想是没见过!”   苏如绘确实未见丹朱郡主佩带过此物,但一听是东胶国元后遗物,也知道非同小可了,禁不住诧异道:“既然是郡主贴身佩带,怎么会碎了?”瞧丹朱郡主这模样,若是自己打碎了,绝不会这般儿忍着,也不会跑过来找自己,而是该去找六尚局的巧匠才是。   “……”丹朱郡主原本不欲多言,但想是心里委屈的紧,又要求于苏如绘,半晌才呜咽着道,“方才四殿下和五殿下一起去给太后送节礼,离开时在彩明轩的那条路上与我遇见,我正行礼,却不防五殿下忽然脚下一滑,将我推.倒在地,这如意……”   苏如绘顿时明白丹朱郡主为什么不去找六尚局而是来找自己了,甘沛再怎么说也是中宫嫡子,太后的亲孙,丹朱郡主这会说是得太后喜欢,但太后不喜欢她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说起来也是寄人篱下,她虽然难过母亲的遗物受损,却也只能自己咽下委屈,拿过来寻自己设法。   “我若没记错,彩明轩前那条路皆是青石铺砌,因着太后的缘故,仁寿宫里的宫道都是十分用了心思,惟恐会摔人的,五殿下虽然年纪不大,可也不是新学步之人,怎么无端端的就碰着了郡主?”苏如绘沉吟道。   “我哪里知道……”丹朱气愤难平,还是露了点口风,“原本系这如意的丝绦旧了,前两日我去永信宫,因衣裳被宫女不小心洒了几滴水,淑妃娘娘让我脱下晾晒时,看到了就赐了我几根新的……今儿原本穿的衣裳颜色与丝绦恰好鲜明不同……”说着又落下泪来。   苏如绘忙安慰道:“这如意只是断成了几截,碎屑不多,我记得有匠人能以秘法接得天衣无缝,必不会看出来的。”   “当真么?”丹朱郡主听了,忙拭去泪水追问道。   “我苏家的铺子里有这么一位老匠人,小时候母亲有特别喜欢的玉器失手摔坏,让他修补过,若不凑到太阳下对光看,根本看不出来。”苏如绘保证道。   丹朱郡主这才松了口气,不好意思道:“却要麻烦姐姐了。”   “这是什么话?”苏如绘笑着道,“只管放心就是,保管到时候连如意上这抹血玉也是一脉相承,断然无二。”   “这抹血色正是我名字的由来。”听说可以修补得完美无缺,丹朱郡主也缓过气来,主动道,“我的母后生我时难产,这枚如意本是她的陪嫁,当时宫女见不好,取了出来让她握在手里祝祷,结果后来母女平安,母后就以如意上这抹血色为我起名,叫做丹朱。”   苏如绘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折,也难怪丹朱郡主把这柄如意看得这般严重,又好生安慰了她一番,当着她的面,吩咐秀婉取了一个做工精致的锦囊来盛了,保证重阳节时会找机会交给郑野郡夫人,替她修补得妥当送回,又同意为她保密,丹朱郡主这才谢着走了。   待她走后,苏如绘独自喝了一盏蜜水,让秀婉亲自去做道点心,却留着浮水独自在内室服侍,浮水这还是第一次单独伺候苏如绘,虽然眼中透着欣喜,却也有些紧张。   只听苏如绘沉思着问道:“楚王叫你来所为何事?”   浮水顿时吓得一怔,但还是勉强笑道:“小姐说的什么?奴婢微贱之人怎么会和楚王殿下有关呢?”   “他现在还在西福宫么?”苏如绘却没理会她的分辩,只是继续问道。   浮水吃不准她到底知道多少,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承认,听了苏如绘这么问,只得道:“奴婢听姐姐们说,楚王殿下这几日都是在西福宫侍奉贵妃娘娘的。”   “那好,一会你想个办法把其他人都支开,单独陪我去一回西福宫。”苏如绘双眉挑了挑,不容置疑道。   第一百八十六章 雾月环   “你怎么忽然来了?”还是在那间暖阁里,甘然愕然起身道。   “听说你这几天都来侍奉贵妃娘娘,陛下为此还重重的赏赐了你,怎么却缩在这里自己喝茶?若是陛下看到,可不是要后悔把那只幼年海东青给你了?”苏如绘挽了挽臂上的披帛,似笑非笑的说道。   甘然微微一哂:“母妃这会哪有精神总与我说话?不过是见墨夜去后我心情不好,硬撑着在父皇面前替我说话罢了。”   “有件事情想问一问你。”   苏如绘到此时方道,“刚才丹朱郡主来寻我……”   她将丹朱那支如意碎掉的经过说了一遍,皱眉道,“五殿下就算对三殿下不喜,但丹朱郡主素得太后喜欢,虽然淑妃娘娘时常邀请郡主去永信宫,可是郡主每回都依礼而行,也没听说私下里与三殿下有什么来往,五殿下何以会这么做?”   甘然眯了眯眼睛,却道:“你说甘美也在旁边?”   “不错,郡主说是四殿下与五殿下一起去给太后请安。”苏如绘诧异道,“四殿下就更没理由得罪丹朱郡主了,说句忌讳的话,这几年在宫里也看得出来,太后虽然份例上不曾短了四殿下,可是论起重视与疼爱还不如郡主呢。四殿下也一直都静默谦和,怎会去算计丹朱郡主?”   “这件事情我也不知道,回头我问问老三去。”甘然皱着眉,仿佛自语道,“老三……有点过分了。”   苏如绘也不知道他的意思是说甘棠上回把自己和甘然都算计进去过分,还是这回连甘美也拖下水过分,她这回是临时寻了个借口出来的,说完话就要离开,甘然却叫住了她:“刚才有人来禀告母妃,道是行宫的慧妃情况略好了一些,这两天就要回宫里来,你做一做准备。”   “我与慧妃娘娘并不熟悉,就比照着上回回宫的例子,准备一份东西也就是了。”苏如绘道。   甘然淡淡道:“不要太引人注意,你该知道慧妃招了皇祖母的憎恶,何况皇后和淑妃……”   “说到这个,淑妃竟会与皇后联手。虽然慧妃膝下也有皇子,可六殿下才多大?”苏如绘感慨道,“就这么被拆了个骨肉分离,也不知道景妃去到行宫告诉慧妃后,慧妃有多难过。”   “六弟年纪是不大,但父皇春秋正盛,未来不可或知。”甘然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悠悠道,“父皇可是先帝年纪最小的皇子之一!慧妃自以为避到了宫外就可以让六弟平安长大,原本宫里也确实就要忘记了,谁知这回有孕不说,还偏偏折腾得这么大动静,若是她膝下有了两个皇子,那分量就不一样了,周后与淑妃怎么能够放心?”   苏如绘肃然道:“难怪你要日日守到贵妃娘娘这里来,只是……”她四顾暖阁无人,但还是走近几步,凑到甘然身前,踮起脚,附耳低语,“若贵妃娘娘也诞下皇子,那娘娘的心……”   她话音未落,忽然腰上一紧,苏如绘大惊,只是甘然揽住她腰,却也没进一步做什么,也附在她耳畔低笑道:“不必担心,母妃一向聪慧,就算是位皇弟,但年纪幼小,少不得要我这个皇兄照料!”   苏如绘面上一红,伸手在他臂上一推,嗔道:“放手,这成什么样子?”   “这里又没人,有什么样子不样子?”甘然笑着抚了抚她的鬓发,惫懒道。   “我是寻机出来与你说事情的,这会该回去了,一会还要去德泰殿侍奉太后晚膳。”苏如绘只得道。   甘然这才放了手,道:“我刚才看到你仿佛是带着浮水来的?怎么没带秀婉?”   “白鹭、飞鸥两个毕竟是新来的,老把她们单独放在玉堂殿怕是不放心,因此留着秀婉盯着。”苏如绘道。   甘然了然:“原来也是两个不安分的,你发现了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是上回带着秀婉与浮水去上林苑中那次,回去后,秀婉发现她在内室妆奁上做的暗号被人动过,那妆奁里一些首饰也仿佛被人试戴过……”苏如绘脸上现出一丝厌恶,“后来把我那些首饰找个借口都赐了人。”   “真是好大胆的奴婢!”甘然摇了摇头,“慧妃离宫多年,流霞宫没有了主位在宫里约束,越发不成体统了!”   苏如绘顿时眼睛一亮:“你说的对,既然慧妃回来了,自然还是要让慧妃娘娘用她的旧人才体贴!”只是她说完又蹙了眉为难道,“但若换上两个谁又知道是什么来路。”   “再怎么什么来路,这宫里胆子大到敢趁主子不在,擅动妆奁的奴婢也还不多。”甘然冷笑道,“我母妃最信任最倚重的就是念梦姑姑,母妃那里的好东西多的是,你看除了母妃主动赏赐给念梦姑姑的外,姑姑可会随意碰其他的?”   苏如绘一撇嘴角:“念梦姑姑是贵妃娘娘的陪嫁,我从前在家里的侍女虽然没心机,却也断然不是这等人!”   甘然好笑道:“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你若再不走,怕是赶不上太后晚膳了。”   苏如绘一看外面天色这才哎呀一声,也不及告别就匆忙跑了出去。   回到玉堂殿重新梳洗了一番,苏如绘这回只带着秀婉去了德泰殿,殿上霍清瀣照例就是在这里的,而周意儿与丹朱郡主也差不多时间到。   看到苏如绘,霍清瀣抿嘴道:“我刚还在与太后说你。”   “姐姐说如绘什么呢?”周意儿好奇的问。   “方才听说说如绘去了西福宫。”霍清瀣笑得意味深长,道,“太后十分担心,只当姑母有什么不好,我便说,这是哪里的话?定然是姑母胃口大开,将上回如绘送去的野参蜜又吃完了,如绘才会又赶过去。姑母这般喜食,明年宫里必定是又能添一个健壮的皇嗣了。”   丹朱因着如意破碎的缘故情绪有些低沉,虽然竭力掩饰了,但却没像平时一样回话,周意儿扬了扬眉道:“贵妃娘娘孕育皇嗣,想吃什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说着转向太后笑道,“不知太后今儿用些什么?”   “哀家还不是用点清汤淡水?”太后淡笑着,“不能比你们这年纪,哀家如今是吃不得油腻之物了。”   “太后说的哪里话,清汤淡水方见真味,油腻腻的东西,咱们女儿家可是不喜欢的。”周意儿笑吟吟道,“昨儿太后这里的那道尾汤,臣女今儿可还惦记着呢。”   “原来你这孩子不是来侍奉哀家的,却是瞧上了哀家的吃食。”太后嗔着说道。   霍清瀣却又把话题带到了西福宫上,悠悠问道:“听说姑母从前也是喜欢清淡的,不过怀了皇嗣后却又不同,倒是喜欢起蹄膀之类,如绘刚才去可见到姑母今儿都用了些什么吗?”   苏如绘这回没用周意儿替自己解围,挽了挽臂上金钏,懒洋洋的笑道:“贵妃娘娘胃口好着呢,不过我去时不是正食,娘娘也只是叫几味点心尝着。”她顿了顿,复对太后一笑道,“本来贵妃娘娘怀着身子,臣女不该随便打扰,只是臣女今儿早起之后整理带进宫的一些随身之物,还有这几日来得的赏赐,里面却看到了一只雾月环,对了记录才知道是贵妃娘娘赐的,却是自己眼拙,当时竟没认出来,只当着是寻常的血玉罢了,还是恰好藏在暗处才发现,想着莫不是娘娘赏错了,这才忙忙的去西福宫问个究竟。”   “雾月环?”连太后也微微皱眉,“可是暹罗进贡的……霞光雾月环?”   “正是!”苏如绘像是没看到其他人脸上的惊讶与羡慕,兀自浅笑道,“臣女眼拙,可也听皇后娘娘说过此物珍贵,因此不敢擅专,才赶着去西福宫归还。”   “那贵妃是怎么说的?”太后慢条斯理的问道,“霍氏该不会这么小气,出手了的东西还要收回去吧?”   苏如绘露出惭愧之色:“还要请太后恕臣女之罪!”   “哦?怎么又说到了恕罪上面去了?”太后依旧平心静气的问道。   苏如绘道:“因臣女去这么一问,却让贵妃娘娘大大劳了神,原来当日里贵妃恰好带着这双雾月环,与臣女说得兴起,便摘下来给了臣女,也是臣女愚钝,贵妃娘娘的随身之物怎会是寻常?却是顺手放了袖子里就这么拿了回去,只当血玉归了档。结果贵妃娘娘今儿听了臣女的话,足足想了好半晌,才在念梦姑姑的提醒下回想起来,臣女惶恐得很,贵妃娘娘如今身子重,精神颇有不足,正是嗜睡的时候,却让臣女这么折腾着了。”   说着苏如绘尴尬的从怀里取出一只锦囊来,打开露出一只仿佛血玉的手钏:“正如太后所言,贵妃娘娘也道既然赏了臣女,断然没有收回去的道理,让臣女只管拿着就是,臣女正想着一会把太后哄开心了,缠着太后疼一疼臣女,替臣女拿个主意呢!”   她娇嗔的看了眼霍清瀣:“却没想到瀣儿姐姐先疼了如绘,替如绘把话儿接了上来,太后,您就是看着瀣儿姐姐与臣女心有灵犀的份上,也要帮臣女劝贵妃娘娘收回去,这般贵重的赏赐,臣女却是不敢要的。”   太后不在意的笑了起来:“不过是一只手钏,你出身就算没见过雾月环,差不多的难道还没见过吗?既然贵妃给你,那就只管戴着就是,左右贵妃那里还缺了一只雾月环不成?”   第一百八十七章 宋侧妃   如此又嬉闹了几句,齐云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吩咐传膳上来。   霍清瀣带着一行女孩子去偏殿里净手,用金缠臂把袖子挽起,复至殿中围在桌边替太后布菜。   殿中一时间只闻衣料的摩挲声与银箸上链子发出的沙沙声,没多久,太后就示意奉茶上来,漱口后,道:“哀家好了,你们自去用吧。”   霍清瀣答应一声,正要退下,外面袖香忽然带着一丝郑重进来禀告:“太后,裁云阁的许嬷嬷来了!”   嘉懿太后的脸色顿时沉了沉,仿佛有一阵寒风卷过德泰殿,霍清瀣脚步一窒,太后已经一个眼色飞了过来:“你们去偏殿用膳。”   “是!”   霍清瀣应了一声,与众人一起退到了偏殿,这边是早就准备好给她们的膳食,精致而丰盛,但小霍氏明显的神思不属,苏如绘和周意儿暗暗交换了一个眼色,周意儿开口道:“瀣儿姐姐似乎胃口不大好,可是不舒服么?用不用请太医来看看?”   霍清瀣忙笑道:“不妨事,想是因为午膳吃多了些的缘故,有点积食,这会竟是没了胃口,哪儿就到了要请太医的地步?”   “可不能这么说,太后娘娘说过,女孩子时候的身子是最重要的,何况姐姐可是贵重人儿。”周意儿嗔道。   “当真是没有事情。”霍清瀣摇头拒绝,她自己心里有事,竟没有留意丹朱郡主的异常,周意儿倒是在进来时就察觉到了,只是刚好开口问,就被苏如绘使了眼色阻止,一时间偏殿这顿饭吃的沉闷极了。   用完膳,袖云姑姑特意来传了太后的口谕,道正在有事,让几人不必去告退,自己散了就是。   离开德泰殿的时候,周意儿用力一拉苏如绘,两人便刻意落后了几步,挽着手行着,低头细细耳语。   “丹朱郡主是怎么回事?”周意儿先好奇道。   “好像是被五殿下冲撞了一回,你可不要说出去。”苏如绘含糊道。   周意儿一皱眉:“五殿下?他是怎么冲撞的郡主?丹朱可不是小气的人,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居然一直惦记到了刚才都没有好脸色?”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郡主被推倒了一下,大约是因为当着四殿下与宫人们的面,你知道丹朱郡主的规矩都是太后和太后身边的嬷嬷们教导的,想来是觉得颜面大失的缘故,心里还尴尬着呢。”苏如绘半真半假的说道,四皇子和五皇子撞倒丹朱郡主这件事情若是有意去问自然是瞒不过的,但那支东胶元后所遗的如意,恐怕连当时在场的四皇子也不是很清楚。   周意儿自然也不知道,她想了想倒觉得有理,只是撇嘴道:“这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宫人还敢耻笑郡主不成?”   苏如绘听她一个字也不说撞倒丹朱郡主的甘沛,却责备起了丹朱小心眼,心中暗自冷笑,面上却淡笑道:“过两天也就好了,对了,你可注意到,方才霍七的脸色可是古怪的很?”   “若不是注意到,我也不必提什么太医了。”周意儿哼了一声,小声道,“霍七是听到袖香姑姑进来禀告,道裁云阁出事后就变得古怪起来……你知道裁云阁住的是谁吧?”   “柔淑郡主!”苏如绘皱眉道,“我倒是听说过几句,可是霍七能和她有什么关系?若是怀真郡主,倒还与霍七有几分认识,这柔淑郡主,若不是因为要与东胡刘氏联姻的缘故,哪里能有郡主的封号?以霍七的为人,一个庶女,她可未必会理会!再说咱们也是养在仁寿宫的,往常命妇入宫觐见,宋侧妃有资格来,这柔淑郡主可没资格,见都没见过,真是奇怪!”   “可不是吗?”周意儿若有所思,“不会裁云阁出的事情,与霍七有关吧?”   苏如绘撇嘴:“霍七不是傻子,柔淑郡主……这会儿怕是连她自己都恨不得被忘记,再说她又没碍到霍七什么事,霍七为何要插手进去?”   两人沿着宫道说着就到了岔路上,越想越觉得莫名其妙,一阵夜风吹来,苏如绘不由打个寒战,秀婉见机,忙上来道,“两位小姐,这会儿夜凉,若有什么事不如明儿再聊,可不能在这风口吹着,仔细病了。”   周意儿见苏如绘双眉微蹙,似乎嫌衣裳单薄的模样,便点了点头,催促道:“看你这弱不禁风的,快快回玉堂殿去罢,明儿我去看你再说。”   “也好。”苏如绘点了点头,与周意儿分开走出了几十步,见四周无人,就从头上随手拔了一支金簪给秀婉。   秀婉抿嘴一笑,也知道苏如绘为什么赏自己,接过拢进袖子里。   回到玉堂殿,秀婉刚才虽是看出苏如绘不想继续在那里踌躇下去才说风冷的话,但想着苏如绘大病初愈不久,还是让浮水去做了一碗姜汤来,哄着苏如绘喝下,看苏如绘脸色绯红起来,这才放心的服侍着她沐浴更衣,又拆了发上钗环,铺好床被,这才退出内室,将门闭上。   第二日,苏如绘刚刚到了德泰殿,就看到了一个眼生的女子站在殿外,虽然服饰华贵,却难掩憔悴与焦灼之色。   这女子年约三四十岁,银月般的一张脸儿,柳眉杏眼,看得出年轻时必定是个美人,就是现在,也还风韵犹存。她一头青丝挽作抛家髻,上面斜簪着几支钗环,虽然样式看出都是御制,却看起来是匆忙而为,颜色、款式都不大搭配。   身上穿的是一身新制的绛色宫装,下摆处绣着缠枝牡丹,戴着护甲的手中紧紧捏着一块帕子,几乎已经被护甲刺破。   看到苏如绘过来,这女子下意识的看了她一眼,很快又移开了视线。   苏如绘狐疑的打量着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行礼,好在这时候袖香姑姑出来了,她赶紧唤了一声姑姑,袖香笑着对她欠了欠身,复招呼那绛衣女子:“侧妃来了!”   “妾身昨儿得了太后口谕就一夜没睡。”绛衣女子倒不讳言,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今儿一早求得王爷的令牌直接进了宫,还要请太后先恕了妾身的朁越,听一听妾身的话才好。”   “侧妃不要慌,太后叫你来也正是为了弄明白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袖香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对苏如绘道,“苏小姐,太后要召见宋侧妃,烦小姐去暖阁略等,一会几位小姐和郡主来了也会过去等待的。”   苏如绘在绛衣女子说话的时候也猜出了她的身份,如今袖香说出宋侧妃来哪会不知道这位到底为什么来的,这种事情她可不想多听,连忙应了一声,对侧妃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招呼过了,便折身去暖阁。   倒是那宋侧妃听到她姓苏后,居然很是认真的看了看她的背影。   第一百八十八章 报复   苏如绘在暖阁了等了没多久,霍清瀣、周意儿、丹朱郡主便都也进来了,自有小宫女奉上茶水,几人见过礼,寒暄了几句后,苏如绘留心观察着霍清瀣的脸色,却见此刻霍清瀣已经恢复了常色,似乎对宋侧妃觐见之事毫无芥蒂。   “莫非小霍氏昨晚神思不属是为了别的事情?”苏如绘想着,仔细回想了一下却觉得不像,当时小霍氏分明就是听到了裁云阁许嬷嬷前来后脚步都放慢了,这一位可不是那等浅薄到了喜欢听壁角的人,再说,小霍氏深得太后欢心,许多事情苏如绘等不知道,太后都会让她晓得,等闲的事她也无须放慢脚步来偷听。   这么想着,她便不动声色的把话题引到了宁王府上:“……今儿来时见到了宋侧妃一面,我倒想起怀真郡主了。”   “怀真郡主这会子正忙着备嫁呢,哪儿还会想到你惦记着她?”小霍氏立刻抿嘴笑道,怀真郡主刁蛮的紧,霍清瀣说起来算她表姐,又很得太后喜欢,却也没少招这位郡主的软钉子和为难。   这几年大家都长大了几岁,怀真郡主才不那么没事找事了,只是小霍氏此人岂是能够轻易罢休的?因此提到这件事情她也不禁露出了一丝幸灾乐祸之色。   “婚期在十月,到现在也是不到一个月光景了,宁王府里想必忙碌的很。”丹朱郡主轻轻点了点头,经过一晚的调整,这会她已经恢复了常态。   周意儿抿嘴笑道:“瀣儿姐姐若是想念她,不如请太后接了怀真郡主进宫小住几日,东胡遥远,郡主若出了阁,咱们只怕几年都难得见一次了,这还是那位刘家公子被连连提拔的情况!”   “我倒是想,只是你们也知道,姑母这会正怀着身子,怀真来了若还住在了水云居,万一打扰了姑母可是不美。”霍清瀣悠然道,“不过意儿妹妹说的也是,怀真出阁之后姐妹们相见无期,在她出阁前怎么也得再见上一面,也替她恭贺一二!”   “听说东胡苦寒,我那儿正好有件父王让人捎来的火狐皮,回头瀣儿姐姐请了怀真郡主来,正好给她添妆。”丹朱斯斯文文的说道。   “丹朱却是有心了,只是我这里没什么火狐皮,只能随便拿份礼了。”周意儿一撇嘴角,她与怀真郡主谈不上什么交情,甚至还比较偏向不好的那一面,就是有好东西也不想这么送出去。   倒是霍清瀣赞同道:“还是丹朱仔细,这么着,我回去也清点一下看有什么东胡合用之物,索性咱们在帝都不拘什么都是方便的,怀真去了东胡可就不一样了,务必要替她着想着想才是。”   苏如绘轻拂茶盏,口中浅笑道:“到底是嫡亲的表姐妹,瀣儿姐姐这么一句话,我可不敢说随便拿点什么了,也要回去开箱子好生搜罗一番才是。”   “这话说的,若是你们出嫁,我断然也是一视同仁。”霍清瀣笑骂着一捏她手腕,周意儿却促狭道:“话可不是这么着,瀣儿姐姐,哪有姐姐没嫁,妹妹出阁的道理?只怕姐姐这话是说给咱们听,要咱们将来替姐姐添妆时不可手软呢!”   霍清瀣这会是真正羞红了脸,跳起来就要去撕周意儿的嘴,苏如绘与丹朱却只顾拿着帕子捂嘴偷笑,周意儿提着裙子就往苏如绘身后藏,口中笑道:“瀣儿姐姐这是恼羞成怒了!”   “意儿你这人!”霍清瀣羞恼交加,顿足道,“平日里看着好端庄的女孩子,如今这样的话也出口,羞也不羞!”说着又嗔苏如绘,“你竟还护着她!”   “嘻嘻,姐姐先莫要生气,妹妹说的难道不对?”周意儿趴在苏如绘肩上对她扮鬼脸,叫道,“妹妹那儿有对琉璃鸳鸯,可是替姐姐准备着了!”   苏如绘顿时笑得打跌,对丹朱郡主道:“郡主你瞧,这位是指望琉璃鸳鸯来平息瀣儿姐姐的恼意了!”   “你只管留着自己用罢!”霍清瀣一张脸儿涨得通红,瞪了眼周意儿,正待要说,却听暖阁外传来脚步声,几人忙整理了一下衣裙,纷纷还坐,待袖香进来时,却只见四人贤良淑德的团坐饮茶,见到她均露出得体的微笑:“姑姑,可是太后那里好了?”   “宋侧妃先去裁云阁了,太后召几位前去侍奉。”袖香点了一点头,有些纳闷的道,“方才在外面还听到几位小姐嬉笑,怎么进来却没了?”   “哦,刚才是在谈了些趣事了,只是姑姑进来前恰好话题落了一段,倒也是巧。”霍清瀣此刻面上绯红尚未褪尽,强撑着回答道。   到了德泰殿里,太后已经穿戴整齐的坐在了主位,四人行完礼,霍清瀣便先问道:“太后早膳该用了罢?用了多少?可还合胃口?”   “霍小姐,方才宋侧妃在这里时奴婢已经服侍着太后用过了,因着侧妃在,太后要与她说话,只用了小半碗清粥,就着几根酱菜。”齐云在旁道。   “太后怎能如此?”霍清瀣一听就急了,“就算侧妃在,太后也不能为着别人耽搁自己饮食啊!”   “哀家无事,你这孩子,急什么呢?”太后笑着嗔了一句,复对齐云道,“这些小事何必也要说出来?不过是减了半碗粥罢了!”   齐云笑着谢罪,太后旁若无人的与霍清瀣说过两句,这才笑着问起其他人:“听说你们刚才都在暖阁里等,可有说什么有趣味儿的话?”   霍清瀣怕周意儿又提起自己先嫁的事情,连忙抢道:“是呢,刚才我们算了算日子,下个月就是怀真郡主出嫁,正想着求一求太后,在怀真出阁前让我们姐妹见上一面,也给她添一添妆!”   “怀真?”太后眼中掠过一丝复杂,但旋即笑道,“是了,怀真也算小半个日子都在宫里长大的,她嫁到东胡前,是该道个别。”说着便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会让李光着人去宁王府说一声罢了。”   “却有个难处要求太后。”霍清瀣这会脸色总算恢复了正常,她既然已经提了,那自然要把事情做好,因此清声道,“怀真原本进宫来都是住在了西福宫的。”先不动声色间提醒一下太后,这位郡主素来与那不得太后喜欢的霍贵妃亲近,这才继续道,“只是如今姑母身子重,怕是受不得惊扰,怀真虽然知道规矩,但如今西福宫上上下下自是以姑母和皇嗣为主,怕是没精力多关照她,如今她又是快出阁的人,若是不小心在西福宫里被怠慢了,怕是一直惦记着,影响到待嫁心情就不美了。”   “那你想怎么办呢?”太后早就听出了霍清瀣的意思,笑着问道。   “我想着,左右郡主下个月就出阁了,就算进宫,也待不了几天,莫如求太后在仁寿宫里收拾个住处,让郡主住着罢。”霍清瀣抿嘴笑道,“自然,太后节俭,仁寿宫也已经多年不曾检修,原本打算拨给如绘妹妹住的疏香庭……”   她说着对苏如绘一点,道,“也因着种种原因至今没有翻修成,却是委屈了妹妹住着玉堂殿。”   苏如绘见她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自己身上,暗生不悦,但还是笑着起身道:“瀣儿姐姐说笑了,玉堂殿宽敞明亮,如绘只觉得独自住了是太后天大的恩典呢,若是怀真郡主不弃,如绘倒是厚颜请郡主同住。”   “这是哪儿的话?偌大宫中难道还拥挤到了需要挤着住的地步?”太后闻言立刻轻嗔了一句。   苏如绘知道这是因为玉堂殿那位妙华太妃的缘故,怀真怎么说也是待嫁的人,这种事情是尤其忌讳的,何况她嫁给东胡刘氏,联姻意味浓郁,更加不可轻忽,哪怕太后不待见她,这会也得考虑好了。再说太后纵然不喜怀真,但对宁王和宁王后的印象却还不错,自然不会同意苏如绘的建议。   实际上苏如绘这么说也没打算把那位郡主拉到自己的住处,那位对她恨之入骨,天知道放在身边会弄出什么事情。   “我想着,原本意儿妹妹与如绘妹妹住的地方,倒是空出不久,屋舍也整齐,而且如今鹿鸣台下的菊花正自盛开,却比其他几处地方的景致好多了。”霍清瀣笑吟吟的接口道。   苏如绘暗赞霍清瀣这一手够狠,怀真郡主心高气傲,这一回被王府拖累,以嫡出郡主的身份代庶出郡主而嫁,本就是一记狠狠的耳光!   这会霍清瀣再撺掇着太后接她进宫,怀真心情可想而知!而要命的是,还要把怀真安排在周意儿与苏如绘住过的鹿鸣台,周意儿也还先罢了,苏如绘,那可是刚进宫就被怀真摆过一道,与怀真郡主素来有仇的,这一回怀真郡主被算计得这么狠,说苏家没有趁机推波助澜谁都不相信。   ——住苏如绘住过的鹿鸣台,不啻于直接提醒怀真郡主,她住的地方本是其他人的住处,这个其他人本是她所轻蔑的;她嫁的人,也是如此!   第一百八十九章 再见   太后允许之后,重阳节前一天,一乘软轿就把怀真郡主从宁王府送进了宫。   怀真郡主进德泰殿的时候,包括太后都吃了一惊,只见短短的时间里,这位往日飞扬跋扈、骄横无比的郡主,此刻竟是生生儿的瘦了好几圈,竟有些张眷的影子在上面了。   “这可是怎么回事?”太后虽然对她从前的不识趣有些心结,但到底是眼前长大的,宁王又是个识大体的人,不免赶紧叫她起来,让她上前,亲自抚着她脸颊问道,“难不成宁王府里揭不开锅了?居然堂堂郡主养成了这个样子!”   “给太后请安,太后,这不是王府的事儿。”怀真郡主身量纤弱的仿佛风一吹就倒,连笑容里也像是加了几缕的凄凉,但人却俨然懂事了许多,轻声细语道,“是因为弟弟的缘故,我与母后都难受的紧。”   太后听她提起那个早夭的宁王嫡子也是一声叹息:“静光还是想不开吗?这孩子,先不说她还有你在,如今的宁王世子到底也要唤她一声嫡母啊!”   “太后说的是呢,只是母后中年得子,为了诞育甘珍本就伤了身子,甘珍一去,母后抑郁过度,一病不起,偏又赶着我的事情,我……我实在是不放心哪!”怀真郡主凄然说道。   太后微微一皱眉,霍清瀣脸色顿变,连忙上前扶过她笑着道:“今儿请郡主进宫原是我们姐妹几个想与你添妆的缘故,却不想让郡主反而伤了心,只是听说快出阁的女儿家可不兴常哭的。”说着也不给怀真郡主说话的机会,便对太后道,“太后,咱们却有些私房话儿想要下去说一说,这便把郡主带去彩明轩可好?”   “几个孩子倒是怪哀家多余了。”太后这才笑着嗔了一句,“去罢,哀家也正好乏了。”   听到这么说,苏如绘等人自是起身告退,怀真郡主张了张嘴,无奈她被霍清瀣紧紧拉着手,身不由己的被推出了德泰殿。   怀真本欲求太后为自己推辞婚期,却被霍清瀣搅了局,只是众人也知道这位郡主从前的泼辣,别看这会她一副柔弱的模样,真惹急了,这位可不是好欺负的。而且霍清瀣已经重重踩了她一脚,因此在彩明轩的时候倒没人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只是各自把准备好的东西拿了出来,丹朱郡主果然取出一张完整的火狐皮,只见这张硝制好的皮子色泽鲜红欲流,犹如一簇火焰闪动,单是看着就透出了一股暖意,毛尖抚过肌肤,既柔软又轻暖,尤其是火狐原本的头部,眼珠为防腐烂挖掉后,却缀进了一对黑曜石,栩栩如生。   丹朱另外搭的一些贺礼都被这张火狐皮给压了下去,即使怀真也不得不强打精神称赞了几句。   霍清瀣趁机道:“这是东胶王偶然猎到,特意送来与丹朱郡主的,丹朱听说东胡苦寒,特特取了出来。”   “丹朱郡主自是有心,表姐却也该策划已久,不知表姐替我准备了什么呢?”怀真郡主如何听不出霍清瀣有意强调着“东胡苦寒”四个字,顿时双眉一扬,冷冷问道。   苏如绘可不想在重阳节前就吵了起来,别传出去说几个人邀怀真郡主进宫就是欺负她的,连忙打圆场:“瀣儿姐姐是郡主的表姐,自是精心替郡主准备了东西……瀣儿姐姐还不拿出来么?”   霍清瀣被她暗中一拉袖子,也想起了轻重,便嫣然笑道:“我倒是尽力替你准备着了,只是你也知道表姐的底子,可没有丹朱郡主这么好的东西,总是表姐的一番心意,莫要嫌弃!”   “怎么会?表姐素得太后喜欢,身边还会没有好东西吗?”怀真郡主淡淡的道,深深瞥了眼苏如绘,“至于你苏如绘,出身青州门阀,等闲的东西想必也拿不出手吧?东胡不但苦寒,而且贫瘠,几位都是我的好姐妹,这添妆之物想必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霍清瀣倒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说,一时间其他挤兑的话倒是再也说不出来,只得勉强笑道:“太后给的自然都是好东西,只是……只是你乃王府郡主,眼光高明,怕是早就看得习惯了,未必会稀罕。”   说着赶紧让人呈上来,要说也幸亏霍清瀣一心想要羞辱怀真,准备的东西却还不错,玛瑙石榴、翡翠西瓜、琉璃比翼之流,中间还有一匣珠翠。   怀真扫了一眼,哼道:“还可以。”复看向了苏如绘。   苏如绘抿嘴笑道:“却是让郡主失望了,因晓得郡主会在宫里住几日,那些儿东西却没带着,一会我亲自送去郡主的住处罢。”   “不妨,你既然这么说,想必东西应该不少,我很高兴。”怀真说着她很高兴,看脸色却是阴云欲雨。   这么一会子功夫,彩明轩里顿时就冷了场。   丹朱郡主见状,便说道:“太后这会小憩该起了罢?”   “那咱们过去吧。”霍清瀣见怀真郡主自承东胡贫寒,甚至主动索要起了添妆之物,也觉得索然无味,当先站了起来道。   去往德泰殿的路上,周意儿拉着苏如绘故意落后几步,一吐舌头道:“这位郡主这是怎么了?”   “我哪儿知道?想必是看出陛下和太后不可能改变她代嫁的旨意,干脆认命了罢?”苏如绘随口道。   “可是幸亏你说东西没带着,她那样的话都说出了口,我原本随意准备的东西却怎么好出手?趁这机会赶紧回去重新准备着。”周意儿道,“瀣儿姐姐怕也郁闷的紧,她原本没有准备那么多的,被这位郡主一番挤兑,幸亏就在彩明轩里,把自己的几个爱件儿都加了上去,才让这位郡主淡淡说了句还可以!”   苏如绘抿去嘴角的忍俊:“咱们是占着后面献礼的光,只是可不能越过了瀣儿姐姐!”   “我省得。”周意儿点头。   一行人至德泰殿,都是熟门熟路,也不用通报,便直接上了殿。   却见太后早已起了身,下首正坐着一个身着樱红绞雷纹边、刺着鸾鸟图案宫装,发如堆云、钗环累累,妩媚之中透露出端庄威严的女子,正是如今与皇后共掌六宫的淑妃。   淑妃这几年执掌宫务下来,那种大气与威严日盛,只不过在太后面前还是尽力收敛。见霍清瀣一行进来,淑妃笑着对太后道:“这几位都是太后膝下养大的,妃妾不敢说日日里都能看到,可每隔十天八天总能见到一回,只是每回见到总觉得更水灵了,太后福祚绵长,连带着身边的孩子们也是越发得滋润。”   太后含了得体而温润的笑:“这些孩子们都是好的。”   霍清瀣等对这等话早已听得习惯,脸上依旧带着矜持而端庄的笑容,目不斜视、礼仪周全的与太后、淑妃见过了礼,这才看到,淑妃身后还站了一个人。   第一百九十章 周意儿   “这是本宫的娘家侄女,往年一直在西凉,几个月前才被接到帝都来,本宫因此求了太后的恩典,接进宫中小住几日。”沈淑妃见状,忙笑着吩咐,“佩儿,还不快快与郡主、小姐们见礼?”   沈子佩今儿穿了一身香色宫装,乌黑的长发挽作倭堕髻的模样,发髻周围埋了一圈拇指大小的明珠,奕奕生辉,明珠中间,却又缀着精金打制的丁香,金珠相交,本应俗气,但沈子佩俊眼修眉,身量颀长,通身的气派竟俨然将之压下,只觉大气,而不觉庸俗。   她听了沈淑妃的话,从从容容的从淑妃身后走出行礼,苏如绘这边素来就以霍清瀣为主,当下几人也纷纷还礼,只是丹朱与怀真身为郡主,略一欠身意思一下便可。   见礼毕,霍清瀣笑着腻到了太后身边:“怨不得太后喜欢淑妃娘娘与三殿下,西凉沈氏果真是大家子出来的,这位沈小姐好生气派。”   “西凉沈教女儿自是好的。”太后笑了笑。   沈淑妃忙谦逊道:“佩儿哪里当得太后与霍小姐这般称赞?不过是妃妾哥哥的孩子,本宫素来是没见过的,也是因着佩儿是唯一的女孩子,这才得太后怜恤,许妃妾召进了宫一见。”   “说起骨肉分离不见,我倒想起德妃娘娘了。”霍清瀣不动声色的扯到了林德妃。   齐云在旁笑着道:“德妃娘娘前日里刚刚召了贞慎县君呢,自太后许了德妃娘娘可以随意与县君相见后,德妃娘娘的气色却好多了。”   当下话题就是一歪,谈到了德妃与贞慎县君上面去了,沈淑妃是宫里老人,自是能够跟着说几句,苏如绘这些人也是在太后跟前养大了的,自不会觉得被排斥,那沈子佩却隐隐之间被冷落在旁。   只是毕竟是西凉沈里出来的大家小姐,沈子佩磊落而立,神态自然,毫无尴尬之意。   太后一边顺着霍清瀣的话谈下去,冷眼看到却是暗赞了一句,霍清瀣说了半晌,复对着殿下娇俏一笑道:“我一时兴起,想到了德妃娘娘,却忘记沈小姐怕是被咱们冷落了,真是对不住。”   沈淑妃哪里敢得罪太后这几年来最宠爱的霍七,忙道:“霍七小姐可是话重了,佩儿初会进宫,正该多听少说,免得错了规矩。”   “沈氏的规矩哪里会有错?淑妃娘娘可是谦逊了。”霍清瀣笑着对太后道,“如今我都瞧着沈家小姐可爱了,太后该是也喜欢上了吧?”   “淑妃方才说想留这孩子在宫里待几日,哀家已经许了,你既喜欢,倒是好事,接下来你们几个姐姐妹妹也好热闹些。”太后笑着道。   “既然这么着,沈家妹妹是住在哪里呢?永信宫?”霍清瀣立刻问道。   沈淑妃笑着答道:“霍七小姐说的不错,本宫已经在永信宫里收拾了一处楼阁,今儿便是先来给太后请安的,回去整理一番便可入住。”   “太后,永信宫离仁寿宫虽然不远,可总也有段距离,莫如让沈家小姐一起住到仁寿宫来岂不是姐妹们更加邻近?也方便以后说话见面。”霍清瀣提议道。   沈淑妃脸上瞬间划过了错愕与挣扎,住在仁寿宫,自是与她相见不便,但……能够住在仁寿宫,这份恩宠却是比之永信宫要大得多,尤其对于沈氏来说,单是传出来也会使人以为沈氏的宠爱更上层楼。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笑着道:“多谢霍七小姐美意,只是太后这儿已经住了好几位小姐,如今贵妃姐姐怀着身子,怀真郡主也搬了过来,一来委实没有空置的住处,二来,也怕佩儿不知分寸,打扰了太后。”   “你这孩子!”太后等沈淑妃说完了,这才淡淡一笑,嗔道,“就会想着你们小姐妹的情分,却不想一想,淑妃这可也是第一回见到她的娘家侄女儿,她们娘两体己话儿都没说一句的来给哀家请安,你倒好,一句话想让沈小姐留在仁寿宫,却让淑妃一步三回头的回永信宫去惦记着她侄女么?”   太后说了,沈淑妃心里这才略定,知道自己刚才的回答对了,她心里暗恼小霍氏,面上却还是只得陪着笑,只听沈子佩清声道:“臣女卑微,能够蒙太后恩典陪伴姑母小住,已是邀天之幸,万万不敢打扰太后的。”   “永信宫离着哀家的仁寿宫也不远,左右你们年纪差不多,你们若是彼此投契,大可以一起玩着。”太后笑着拍了拍霍清瀣的手道。   如此,重阳节前,宫里就多出了一位小姐沈子佩。   沈子佩进宫,说是因为淑妃从来没见过娘家侄子侄女,恰好沈准的这个女儿从西凉而来,因此才接进宫一叙骨肉之情,但宫里却都想到了如今已经定下来的……明年开春为太子甘霖选妃之事。   “此事自有太后、陛下做主,也不知道淑妃这是打的什么主意,若是放着前几年,姑母或者还会给她这个面子,可是现在……”周意儿不屑的冷笑着,苏如绘推过一碟子点心,慢条斯理道:“我瞧着不像,三殿下这些年越发的聪慧了,这沈家小姐咱们看到,也不是寻常人物,何况门阀嫡女,有几个甘心做小?”   “你苏家有这等风骨,他们沈氏可未必,淑妃不是一个现成的例子?”这会玉堂殿的正殿里只有两人对着点心聊着,周意儿说话就放肆了几分,哼道,“却不想有咱们未来的太子妃在,郡主都没得奈何,又何况是一个大家小姐?”   苏如绘拍了拍掌心的碎屑,笑道:“你说起这个,我瞧着霍七却是真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气势了,今儿才第一回见面,就把沈子佩给敲打了一回。”   “我倒是觉得沈子佩未必被她敲打了呢。”周意儿冷笑,“西凉沈氏的嫡女,有那么轻易被人压倒?没见霍七引着太后和咱们说林德妃,刻意冷淡那沈子佩时,她竟是规规矩矩的站在那儿,连神色都不曾改变,倒是叫太后对她有些刮目相看,太后一向是最喜欢这样有气势、端庄大气,镇得住场面的女孩子的,今儿小霍氏来这么一手,却是给了沈子佩一个展示的机会。”   “左右她们谋划的目标是太子,而太子那儿,有太后、陛下与皇后娘娘盯着,咱们犯不着去操这个心。”苏如绘笑道,“话又说回来,沈淑妃这回接沈家小姐进宫,倒是做足了功课,你瞧见沈家小姐头上那串明珠中间了没有?”   “拇指大小的东珠有什么可希奇的,偏她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沈氏乃门阀、底蕴丰厚一般,成串儿的往头上堆砌。”周意儿不屑道。   苏如绘知道她这纯属于看沈子佩不顺眼,就说什么也不肯说对方的好话,便笑道:“哪儿是说东珠,我是说那些丁香花。”   “这六宫里谁不知道丁香是我姑母喜欢的,沈氏之心昭然若揭!”周意儿怒道。   “正是六宫都知道,我才觉得奇怪。”苏如绘道,“太后也是晓得皇后喜欢丁香的,丁香花色不显,暗香不著,普通女孩子,如我这般俗物,却是更喜欢桃李之类颜色灼灼开时又如霭如霞的花朵,即使要显风骨,也有梅兰菊竹,也只有皇后娘娘这般儿才华氤氲于腹,才会晓得清淡之妙。我观沈子佩大气而娇艳,与丁香之冲淡大为不合,她发用丁香,必定是为了取悦皇后……可当着太后的面……”   苏如绘沉吟道:“这可让人想不明白了。”   “你说的是。”周意儿这才冷静了一点,随即道,“好个恶毒的沈氏!她哪里是想让沈子佩许与我表哥,这是分明想在太后面前挑唆!”   “意儿姐姐且冷静些。”苏如绘亲手剥了个蜜橘给她,劝道,“这也未必,姐姐想一想,太后睿智,这般浅显的事情太后如何看不出来?若是如此,只会惹太后厌恶永信宫罢了。”   “哼,总之这沈子佩,休想在宫里常住。”周意儿思忖片刻,扬眉怒道。   苏如绘垂眼掩去眼底暗芒:“姐姐可不要卤莽了,沈家小姐住在永信宫,这是太后许了淑妃娘娘的,可别一时冲动,反而上了淑妃的当。”   “怕什么,我也不会笨到自己上阵,彩明轩那位怕是看到那串子丁香时更想着让她立刻出去吧?”周意儿掰了一瓣橘子吞下,冷笑着说道,“那一位,可是太后的心肝,她出手可比咱们好看多了。”   “正因如此,我才要劝姐姐小心!万一被太后知道是姐姐在里面……仔细淑妃奈何不得霍七,转而把矛头对准了姐姐!”苏如绘苦口婆心的劝说道。   周意儿迫不及待的站了起来:“我省得,你自放心就是,好了,我这便先回去想一想,该怎么不把自己套进去,去说服霍七!”   “姐姐可千万小心……”苏如绘话声未绝,周意儿已经拂袖离去。   第一百九十一章 游说(上)   重阳节照例六宫结彩,办得花团锦簇,不过对苏如绘等人来说都已经习惯,因着慧妃在节后就要回宫,皇后与淑妃忙了个团团转,好在也没误了重阳的菊宴。   这种大节素来都是要命妇入宫觐见的,苏如绘虽然不久前刚刚回家住了几个月,却一样等得迫不及待,郑野郡夫人拉着她左看右看,哽咽道:“这几日过的可好么?”   “母亲说哪里的话,女儿怎会过不好?”苏如绘也是唏嘘不已,郑野郡夫人往年进宫却还没有这般的牵肠挂肚,实在是上回苏如绘回家后被颜大夫查出被下药几乎绝育之事,让武德侯府上上下下都惊了心,因此她再回宫后,安氏几乎日日惊醒,靠着安神汤药才能入睡。   这些话安氏自不会告诉女儿,只是打量了一番玉堂殿,叹道:“这儿倒是比鹿鸣台大许多。”   “正有个奇怪的地方。”苏如绘见室内只有秀婉一人伺候,示意她去门口守着,这才小声道,“听说原本太后是想让我住疏樱院的,可是皇后却道疏樱院年久失修……我病在家里的时间不算,如今住到这里已经好些日子,却也没见那儿有动工的意思。母亲,起初皇后让我住回鹿鸣台,我担心她有什么计谋,所以刻意求了这里来住,你知道前朝的时候……”   “咱们家不信这些污七八糟的东西,何况前朝太妃与我苏氏有什么关系,你只管住着怕什么!”安氏淡淡的道,声音不高却泰然自若。   苏如绘道:“我若是害怕也不会自请住这里了,只是先前不晓得,这处玉堂殿前不远处,喏,就是那片桃林尽头竟是裁云阁……就是那位柔淑郡主的住处!”   “嗯?”安氏一皱眉,“难道皇后会猜到你不想住她建议的住处,会自请住到这里来?只是柔淑郡主也没什么,这儿是仁寿宫,难不成她还能怎么样你不成?”   安氏想了想,沉吟道:“倒是疏樱庭那儿有些蹊跷……你放心,回去之后我会让你父亲好生打探的。”   “另有件事情,是丹朱郡主托付。”苏如绘取出锦囊来给安氏看,“还请母亲找个好工匠修一下罢,这东西可不寻常,乃是东胶元后留给丹朱郡主的遗物,母亲请看,这如意上一抹血色,是郡主名字由来。可惜,五殿下卤莽,不慎碰坏,郡主又不想把事情闹大,故而悄悄托了我。”   “元后给郡主的遗物,不小心弄坏了,倒真是可惜。”安氏了然,接过打量几眼,点头道,“这不是什么难事,咱们家尽有好工匠,只是修好后也得下回觐见再送进来了。”   “母亲可以交给楚王。”苏如绘说出这句话,便眼观鼻、鼻观心,静静坐好。   果然安氏露出一个惊愕无比的表情:“你……你说什么?”   “是你还是丹朱?”安氏晃了晃,终究是久作主母,又想起此处乃是宫里,这般晤谈还是太后给的恩典,只有短短一个时辰,不可浪费了时间,沉声问道。   “丹朱与楚王不熟。”苏如绘道。   这就是承认自己了,安氏瞠目结舌,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晌才道:“你与楚王……”   “母亲可不要想多了,女儿只是有此打算,如今也是想问母亲的意思罢了。”苏如绘生怕她想到不堪的地方,慌忙分辩道。   “我问你,楚王……可是也有那个意思?”安氏定了定神。   苏如绘点了点头,安氏又好气又好笑:“我是说东宫!”   “我也是这个意思!”苏如绘忙道,“若非如此,我又怎会动心?”   “你若是想要母仪天下,还不如先忍着委屈嫁与太子,安安稳稳,太后难不成能保小霍氏一辈子?”安氏冷笑着道,“说罢,究竟是什么缘故让你动了这个心?我可先告诉了你,别瞧楚王如今待你好着,若真有大宝那么一天,说不定他翻脸后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咱们家!”   安氏叹了口气:“我的儿,你是我女儿,我与你父亲兄长眼里看你自是千好万好,可是你却也要想一想,楚王,虽然不及太子尊贵,好歹也是陛下亲子,他什么样的美人、才女能得不到?凭什么对着你独独的不同?论美貌,我做母亲的纵然不想承认,可小霍氏的容貌真真是好,论才学,你除了占个师从薛女史外,怕是还比不上周家那一位,就是温柔小意上,我看丹朱郡主也比你柔顺许多……楚王从多年前就对你另眼看待,难道真的半点儿与你的家世无关?”   “母亲……”苏如绘呻吟一声,“原来太后膝下这些女孩子里我竟是最差的一个么?”   “我只是怕你糊涂了!”安氏沉声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是自古以来所有女子梦寐以求之事!只可惜从古到今,能有几人如愿以偿,人道天家无父子,何况毫无血亲的夫妻?你只看着今上就知道!你年纪小,不会知道今上对贵妃的情份!但就算如此,这么多年来,周后还不是稳稳的坐着未央宫的凤座?楚王对你的心思,嘿,谁晓得是不是当初今上对待周后,何尝不是优遇有加?”   苏如绘也不知道该怎么与安氏说下去这个话题,只得沉住气道:“母亲听我一言!”   “你说。”安氏纵然心头大急,但也不想在宫里和女儿吵起来,见苏如绘神色郑重,便点了点头。   “太后身体安康。”苏如绘先道了一句,接着说下去,“虽然不知小霍氏为何深得太后宠爱,但毫无疑问,太子正妃之位,有小霍氏在,咱们是不必想的,就是皇后的侄女周意儿,也只得退至一旁!   “做低伏小,纵然日后登临凤位,最多也是继后!何况上回颜大夫诊出之事……若我伏于小霍氏之下,太后、小霍氏,岂会再给我机会?难道母亲忍心看我一世无子,终身凄苦?   “纵然太后……小霍氏失了倚靠,母亲可想一想,皇后娘娘才多大年纪?她的娘家侄女周意儿,母亲刚才可是说过了,才学只怕比女儿还要高,兼之是太子的嫡亲表妹!女儿却拿什么与之相比?   “当初女儿进宫前,父亲请了薛女史教导女儿,若非人丁凋敝,薛家才是当之无愧的清流魁首,自古文无第二武无第一,母亲难道就不曾想到,皇后娘娘怕是听着我师傅的名号,对女儿也没了好印象!”   苏如绘说到这里,安氏皱眉道:“就算皇后对你有种种不喜,可是贵妃娘娘难道就是短寿之象?”她提醒道,“而且贵妃娘娘如今有孕,若诞下的是皇子……”   “太子已经要娶正妃了,就算是皇子,年岁这般的小,将来如何还未可知,贵妃岂会轻易放弃一手养大的楚王?”苏如绘将甘然那日的话拿了过来用,“再说母亲也知道,贵妃只是楚王养母,楚王的生母韩氏依旧在世,并且不怕告诉母亲一句话,楚王自幼就思念生母,韩氏可是养都不曾养过他一日,楚王依旧如此重情……”   “我倒没听出来重情!”安氏蓦然冷笑道,“只听出霍贵妃却是养了一个养不熟的……有道是生恩不及养恩,霍贵妃养了楚王十几年,楚王还要惦记着飞兰苑的韩氏,不怕告诉你,若是你二哥也是这般模样,我也不会尽心替他打算!”   第一百九十二章 游说(下)   武德侯府的母女最终还是谈了个不欢而散,一直到出了玉堂殿才重新堆上了和睦的笑容,重阳宴会是早就熟悉了的,白日里登高插萸后,宴设于傍晚时分,苏如绘送了母亲入席,自己去太后跟前伺候着。   散席后,太后见周意儿等人目光不住瞟向了命妇席上,便笑着允她们去送一送自己的母亲嫂子。   原本这回裴溪和也是要进宫的,只是偶然不适,这才只有安氏独自进宫,因此母女两个看似和睦的走在出宫的路上,窃窃低语的却是在争吵,旁边连个劝说的人也没有——   “你当霍德致仕,霍家就那么不堪?皇后娘娘素有才名贤名,膝下更有二子傍身,其中太子更是嫡长之子!单这一点,朝中尽多老臣愿意支持他!霍德身为太师数十年,在文官中威信之高、人脉之广,远非你所能想象,这一点上怕也只有当年的凤州卫能比得上。他若不致仕,迟早会出问题。”安氏看似慈祥的替苏如绘掠一掠鬓发,却趁机在她耳畔冷冷的道,“只不过,霍家没有兵权,这也是当初太后的制衡之道!你别被卖了还替人数银子!”   见苏如绘不说话,安氏叹了口气,又苦口婆心的说道:“我的儿,难不成自己亲生骨肉,做母亲的还要害你不成?你怎不看看咱们这位贵妃!周皇后才貌如何你也见到了,这宫里花儿朵儿也似的美人如云如雨,这许多人中,今上独宠贵妃多年,连带着她的养子、原本生母卑微的楚王也得了陛下另眼看待!这份心机手段,楚王只消学点了皮毛,你才多大?又被拘在宫里见不得其他男子,他要哄得你替他某算卖命还不容易吗?霍家要和周家争,这是他们文官之间的事情,咱们家不管,行吗?”   “母亲……”苏如绘被安氏说的也是六神无主,喃喃道,“便照你这么说,甘然对我好是别有用心,可是太子难道不是?我若不是青州苏的女儿,这宫里也没资格这般儿待着!只是您就忍心看我嫁与太子做小么?还要伏在那小霍氏之下?”   “怎么可能?”安氏冷笑着道,“你的事情,你父亲兄长早已有了打算,还记得北伐东胡刘氏复起之事么?”   “嗯?”苏如绘不明所以的看向她。   “刘氏自隆和八年遭了贬斥,对东胡的掌控依旧,但声势大不如前,只不过门阀究竟是门阀,不可能因一时之事跌得太惨。”安氏淡淡的道,“北伐时刘氏立下大功,起复不过是迟早的事情,一来是朝中老将纷纷凋敝,最受今上与太后信任的骠骑大将军后人虽然不坏,却难当得起周子南的大任,二来我苏家在北伐中同样大放光芒,为上之道,重在制衡,单为了控制我们苏氏,也需要刘氏复起。”   “既是如此,父亲和兄长为何还要做这个打算?”苏如绘急道。   安氏淡淡的道:“为上者有为上者的谋算,为下者也有为下者的处世之道!如今天家隐忍不发,不过是为了秋狄的缘故,一旦秋狄覆灭或元气大伤,就该轮到咱们门阀了,为了自保,门阀之间也必须联合起来。刘氏前几年恶了天家,嫁娶上都低调了不少,虽然继承家业的嗣子也都娶了其他门阀的嫡女,但大多出身旁支,没人愿意把嫡系嫡女嫁过去招了天家忌讳!而你,是我青州苏氏嫡系嫡女……”   “这是胁迫天家,一个不慎,就是……就是玩火自焚啊!”苏如绘喃喃道。   “那有什么办法?谁叫你父亲兄长太出挑,而大雍自东胡刘氏去后,武将这般的不争气?”安氏冷笑着道,“以咱们家的家世,他们就算自污其名也做不了什么太出格的事情,否则天家会很高兴苏氏因此千年清誉尽毁的。”   苏如绘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便听安氏继续道:“东胡刘氏最出色的两个儿子都死在了北戎南侵时,如今嫡系只余了四个儿子,其中原本要娶柔淑郡主的那一个,刘家三子,便是此刻的长子,不过这也没什么,因为刘三公子并非这四子中最出色的,最最出色的是刘家五子,他的年纪和你一般大小……”   “母亲连人的年纪都如此清楚,莫不是已经换过了庚贴?”苏如绘的心一沉,却听安氏淡然道:“那倒不是,只不过北伐时你二哥与刘氏走的比较近,对他们家情形有几分清楚罢了。东胡刘氏在这一代,媳妇里最出色的一个不过是宋氏旁支嫡女,柔淑若非皇家给了个郡主身份,生母又是宋氏出身,还真嫁不到刘氏去!不过现在换的怀真郡主,倒是有这个资格,当然,如果你嫁过去,她也不算什么。哼,天家!在我们门阀眼里,天家公主,也比不上门阀嫡系嫡女!”   苏如绘沉默片刻:“纵然父亲和兄长将女儿的事情记挂着,但宫里呢?太后早早把我们接进宫,可不是为了替东胡刘氏调教未来掌家主母的!”   “这一点你就不必管了,你父兄既然连人都看得差不多了,还有秋狄在,总有机会让太后和今上答应的。”安氏慢条斯理的说道,见女儿只是低着头不作声,心头火起,但转念一想,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又是第一次动情,却不能一味的强扭,否则苏如绘这会还住在了宫里,却与那楚王见面方便多了,可别弄出大事来,只得按捺住性.子好言好语的劝说道,“你二哥将刘氏诸子的容貌都绘下来与我们看过,那五子不仅是这一代最出的一个,而且样貌风流,绝不比楚王差!兼他是刘氏之子,文武双全那是不必要说的。”   “既然已经有怀真郡主嫁与他们家三子,这会又弄出个最出色的五子来,可见东胡刘氏也不是没有争斗的,听母亲这么说,那五子娶我也是存了借咱们苏氏的声势助他抢夺嗣子之位的意思,这与天家又有什么两样?”苏如绘冷哼了一声,“何况东胡与帝都路远迢迢,距离青州更远,到那时候若出点什么事情,难道父兄都管得上吗?一般是被人利用争夺,我为何不能挑个近点的地方?”   安氏倒被她说得一愣,眼看已经到宫门,各家命妇都已经开始离宫,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得勉强沉住气,设法稳住了女儿:“你既然这么坚持,我回去与你父兄商议了,未免不可以答应你,只是有一件你务必要记住!”   “母亲请说。”苏如绘忙道。   “你是青州苏氏的嫡女,当记得苏氏门风!”安氏贴着她耳畔一字一句的说道。   苏如绘听了,饶是借着夜色遮蔽,也不禁红到了耳根,微怒道:“母亲把我当作了什么人!”   “我这是为你好!”安氏喝了一声,这才拉着她手看了看,出了宫门而去。   方才安氏和苏如绘说话的时候,秀婉、浮水以及安氏带进宫的紫落、紫云都离得甚远,也不知道郑野郡夫人究竟与她说了些什么,紫落紫云陪安氏回府后,秀婉便赶上来把一件披风搭到了苏如绘身上,叮嘱道:“这会子夜风大,小姐不要受了冷。”   “哪里有那么娇弱?”苏如绘摇着头,但还是任由她替自己系好披风的带子,一行人向仁寿宫走去。   回到玉堂殿,主仆都感到甚是疲惫,秀婉、浮水这两人且不论,苏如绘今儿在宴会上却连东西也没吃几口,幸好这几年来秀婉早有准备,先前就备好了各色点心,当下取出来让她充饥。   梳洗过后,秀婉自去了外间的大床上休憩,苏如绘自己摘了钗环沉沉入眠。   第二日到德泰殿请安,却被袖香拦住了:“苏小姐,昨儿过节,想是把太后给累着了,这会还在睡,方才齐嬷嬷出来传了话,道是太后让免了今儿小姐们的请安,连六宫处也有人去通知了,小姐自去忙罢。”   “太后累着了?可请太医来看过么?要紧不要紧?”苏如绘忙道。   “余院正昨儿临时有事出了宫,要等宫门开了才好进来。”袖香道,“这会儿还不清楚。”   话是这么说,但袖香脸色却还是很平静,苏如绘觉得应该没什么大事,又听说余太奇居然出了宫,不由讶然道:“自贵妃娘娘有妊,陛下不是有旨让院正一直住着太医院方便传召的么?怎得如今却不在?”   “想是院正家中有事,临时请了陛下的圣命吧?”袖香劝道,“小姐还是先回去睡个回笼觉罢,昨儿小姐想来也不轻省。”   “我能累到哪里去?却是姑姑和嬷嬷们,服侍着太后素来尽心,这会子太后凤体不适,袖香姑姑也要保重才是。”苏如绘与她客套了几句,就待要走,却见周意儿到了,见到苏如绘便先感慨道:“却是我偷懒了,你住的玉堂殿也没见比我住的地方近多少,怎么这两回总是你先到?”   “嘘!”周意儿声音脆亮,苏如绘与袖香忙纷纷示意她噤声,“太后不适,今儿免了请安,正等着余院正呢!”   “啊?”周意儿也不觉一惊,和苏如绘一样关心了几句,却见霍清瀣和丹朱郡主还是不见,不免奇怪道,“瀣儿姐姐与丹朱郡主呢?可是也累着了?”   “郡主与霍七小姐正在里面侍疾呢。”袖香还没说话,她身后一个仿佛刚进仁寿宫的小宫女随口说了出来。   周意儿与苏如绘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 目的   好容易在宫道旁将周意儿安抚好了,苏如绘回玉堂殿的路上便不自觉的颦眉,秀婉试探着安慰她道:“太后凤体不适,身边人若多了反而嫌吵得慌,想必是因为霍七小姐与丹朱郡主先到的缘故,才会令她们进去侍奉的。”   “我晓得。”秀婉却不知道苏如绘哪里是为了这点事情忧虑,这几年下来,太后对小霍氏的偏心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就是有着正二品正经册封玉印的庄妃,当初不过训斥了小霍氏一句,那时候小霍氏才进宫呢,就被太后不待见到了现在。   太后对小霍氏……可也太好了!   早先还有人揣测,太后那般儿的看不上霍贵妃,却对贵妃的侄女这般好,怕是想要为娘家的侄孙女儿张眷竖一个靶子。   可是那一年御花园坠湖的事情出来后,明着事情是不了了之,但张眷那回落下病根,好好一个武将英姿飒爽的女儿,这会却成了一个弱不禁风的模样。张眷这会别说将来母仪天下了,就是做个妃子也是勉强的很,她如今所有力气都用来养病,哪儿还有什么精力去管束一宫?   如果太后当真是为张眷考虑,当时那先救霍清瀣才救张眷的小黄门必定是十死无生,可是霍清瀣将那小黄门要了过去,到现在不是还在彩明轩里跑着腿?就是顺章郡夫人委婉提出欲惩戒周围救援不力者,太后也没让小霍氏将他交出去,可见太后是真的疼极了小霍氏。   只是……为什么呢?   小霍氏的母亲是康悦郡主,虽然是郡主,但与皇家确实是没有血脉关系的,老宁王是异姓王,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要说与太后的渊源,那就是早年康悦郡主也养在宫里过,那时候老宁王身子不大行了,膝下又无嗣子,先帝隆和特意召他入帝都养病,也是存了夺国的心。   老宁王反正自己没有嗣子,就是为了唯一女儿的前程也不想逆了隆和的意思,遂带康悦郡主入都,当时隆和没有皇后,敬肃太后也已经过世,后宫之中便由如今的太后、当时的纯妃协理,按制藩王女眷入都自是要进宫参见太后皇后,原本先帝无后,郡主倒是未必需要进宫。   不过先帝既然存了出继长子之心,自然要先拉近一下与老宁王之间的关系,因此让纯妃召见康悦,据说纯妃,也就是太后,很是喜欢那位郡主,特特把她留在宫里住了一段时间,老宁王在帝都养病的几年,郡主几乎是三番两次被传进宫里陪伴,纯妃待郡主一应犹如仪元公主。   这也是老宁王甘心接受先帝长子为嗣的缘故,一来他本无嗣,一旦宁国国除,康悦空有郡主之封,而无人撑腰,这一个可是他的嫡亲女儿;二来是纯妃待康悦极好,老宁王也要替她与先帝出把力。   太后倒是真的很喜欢抚养其他人的女儿……只是,就因为当初康悦郡主在膝下承欢那些年,加上老宁王的识时务,太后竟对康悦的后人这般尽心?   尽心到了罔故储君未来也要让小霍氏登上太子妃之位?   苏如绘沉吟着,却听前方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苏家妹妹?”   她的思绪被打断,抬头看去,却见一人缥衣翩飞,华翠珠玉而来,正是沈子佩,她身边跟了两个永信宫的宫女,却不见沈淑妃,不过这也是正常,刚才袖香已经说过,六宫处都免了请安,当初沈子佩被允许留在宫中暂住时,太后曾经让她可以来仁寿宫寻年纪相仿的几人一起玩耍。   沈淑妃领了太后懿旨不便自己前来,这个侄女自然派上了用场。   不过太后这回想必是因为年纪大了不堪宴会的操劳,沈淑妃却也太仔细了些。苏如绘自在忠勇伯府见到了这位沈家小姐便是很不喜,所以对她也是淡淡的,见过礼后,道:“沈小姐怎的这会来了?”   “我是来找你的。”沈子佩却道,“不过既然到了仁寿宫,自然要先去给太后请安,再能找你。”   苏如绘道:“太后今儿不大舒服,免了请安,我正从德泰殿回去,却不知道沈家小姐有什么事情要寻我呢?”   “我知道你住在玉堂殿。”沈子佩慢条斯理的说道,“也没什么事情,只不过觉得你我有些相似,再加上宫里这些人,我也只和你之前见过面,想寻人闲聊自是先找你了。”   “这可是奇怪,沈小姐进宫不是陪伴淑妃娘娘的吗?怎得找起我来了?”苏如绘不紧不慢的说道,“当初瀣儿姐姐想要把你留在仁寿宫里住,却还被太后嗔了几句,道是莫要打扰到你们姑侄叙情。”   沈子佩闻言斜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早先没进宫的时候我便听说过这位霍七小姐在太后面前的盛宠,便是你苏家嫡女也是万万不及的,那时候就想着到底是什么人,能够把咱们门阀嫡女给压了下去?那日在德泰殿一见也不过如此,真不知道是你苏如绘故意让她出这个风头,还是真正无可奈何?”   苏如绘顿时沉了脸色:“沈家小姐请慎言!太后宠谁爱谁非你我可置喙!”   “哈,这两个永信宫的宫女自有我姑姑管教,不会多那个嘴,至于你身后的两个,你苏如绘在宫里七年了吧?连身边人都约束不住,那可真是枉为门阀之女了!”沈子佩听了,不急不慢道。   “沈小姐来寻我,到底有什么话要说,不妨明言!”苏如绘盯着她看了片刻,语气恢复了平静道。   沈子佩微微一笑,却不肯就这么露了底牌,只道:“我听我那表弟说过,你师从女史薛轻雨,想必才学是很不错的,恰好,我也念过几个字儿,今日天气甚好,不知道能不能去你的玉堂殿切磋一番?”   “若是如此,我便直接认输了罢。”苏如绘心头更是对她厌烦,淡淡的道,“家师的才学无须我来多言,只看我师兄就是,我是个蠢笨的,也只是家师怜恤与我祖父的一点渊源,勉强指点了几回,算个记名弟子罢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秋燕   “话可不能这么说。”沈子佩像是没听出她的厌烦一样,亲亲热热的主动上前挽住了她的手臂道,“我这也是第一回来见一见太后膝下养大的女孩子们,苏家小姐该不会就要闭门不纳吧?”   苏如绘倒要看看她究竟打什么主意了,淡淡的道:“既然沈家小姐这般儿有兴致,那便请了吧。”   到了玉堂殿奉茶毕,沈子佩捧着茶盏却说起了衣料首饰,苏如绘耐着性子听了小半个时辰,实在听不出她到底想说什么,便打断道:“沈家小姐,慧妃娘娘明儿回宫,我还得要准备一些东西贺她妊娠,不如下回再与小姐谈这些可好么?”   “哦?倒是我卤莽了,原来妹妹这儿是有事的。”沈子佩这才恍然大悟似的放下茶碗,笑着道,“却白白占了妹妹这些儿时间。”   “沈家小姐哪里的话。”苏如绘可懒得理会沈子佩的妹妹二字,依旧不冷不热的道,“沈家小姐有淑妃娘娘照拂,自是不必担忧,我这儿还得自己打点,忙着乱着,就不便留沈小姐下来了,秀婉代我送一送沈小姐罢。”   殿中这时候白鹭与飞鸥也都在,各自低下了头去,均觉得这沈小姐竟这般儿被羞辱,可别当场吵了起来。谁知道沈子佩听了,并不生气,笑吟吟的放下茶碗,起身道:“既是这般,我怎回留在这里让妹妹不痛快呢?好了,我这便走了,咱们回见罢。”   “我这边有事情,就不送沈小姐了,沈小姐慢走。”苏如绘嘴上说着慢走,神色之间却巴不得她快快儿的出去,秀婉送了人回来,先将一对金钏给她看了:“这是那位沈小姐给奴婢的。”   “西凉沈的手笔是应该的,给你就拿了好了。”苏如绘对这些事一向不怎么放在心上,淡淡的道,“她可和你说什么吗?”   秀婉苦笑道:“若不是小姐说,奴婢也不知道那竟是西凉沈氏的嫡女,刚才奴婢们还担心,小姐那般儿说话,她会不会与小姐起了争执呢,毕竟听说……门阀嫡女,难免是有点小性儿的。”   “她这回来是要试探我的,再说这儿是太后的玉堂殿,她又是刚刚进宫,不拘是我、周意儿之类,若是弄出了什么麻烦,太后为着息事宁人,定然是要让她离宫。”苏如绘嗤笑着道,“就算太后给沈淑妃面子,皇后也很乐意这么做的。”   秀婉奇道:“小姐平素里性.子一向最好不过,怎地对沈家小姐却是不同?”   “早先在家养病时,忠勇伯府的一位堂妹生辰,她与定国公府的一个嫡出堂姐一起去了,当时就很扫我们苏氏的颜面,这里面虽然有我自己家姐妹不争气的缘故,但这沈氏……”苏如绘冷笑道,“今儿是她自己送上了门来要给我削面子的,做什么要放过她?”   “沈家小姐倒是没有什么,但她姑姑可是淑妃娘娘,还有三殿下……”秀婉有点儿担心的道。   她不提三殿下还好,一提甘棠,苏如绘就联想起了墨夜之事,但这件事情她不打算告诉秀婉,只是冷冷一笑,不说话了。   给慧妃的礼其实是前两日就准备出来的,慧妃是正二品的妃子,家世不差,模样也好,又已经生了一位六皇子,只可惜被皇后和淑妃算计着,不但失了六皇子的抚育,而且还让太后厌弃了。   这会儿给她的礼也不知道头疼了多少人,若是为了太后的缘故,自是不能给厚,但慧妃的身份地位与宠爱放着,加上六皇子怎么说都是她的亲生儿子,将来若是长大哪有不认生母的道理,就是单要给慧妃娘家还有长泰面子,这礼怎么也轻不得。   苏如绘这里准备的是金镶玉的如意一对,翡翠雕琢的童子戏莲一座,并闲散的一些东西,秀婉取出来再次检查了一遍,试探道:“小姐,这礼是不是太薄了一点儿?”   其实单是如意和翡翠雕件三样就价值不菲,只是除了这三样,其他都没个像样的,加上上回霍贵妃有妊,苏如绘这儿单是如意就送了六柄,虽然贵妃是正一品,妃只是正二品,到底太厚此薄彼了,秀婉惟恐人笑话了苏如绘刻意讨好贵妃,却冷落了慧妃娘娘。   “这回与上回不同,上回贵妃娘娘晕倒,多多少少与我沾着关系,她又替我说了情,那一份既是贺礼也有谢礼,重一点是应该的。而这一位,我与她本就没什么关系,不过是应个景儿,就这三样,也觉得贵重了些,但总不能把白玉的如意送上去,其他的如意却也太好了些,只得用这金镶玉的。”苏如绘对着单子说道,“再说你莫忘记了,陛下那边的态度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可是住在仁寿宫里的。”   秀婉听了思索片刻,这才点了头:“小姐考虑的极是,若与贵妃娘娘的礼比起来,给慧妃娘娘的却要低了许多,想必太后也不会生气。”   正说着时,外面却传来了禀告,道是幽竹轩来了人。   “幽竹轩?”苏如绘一点下颔,与秀婉对望了一眼,这才道,“请。”   秀婉亲去引了人进来,却是一个修眉俊眼、年约二十来岁的宫女,这若放在苏如绘刚进宫时,也该称一句姑姑了,但这会却只是坐着问道:“你是崔佳丽身边的人么?”   “苏小姐说的是,奴婢是佳丽身边的宫女秋燕。”这宫女笑吟吟的行了个礼道。   “哦?佳丽可好?”苏如绘重回宫后只有在分送各处东西时去看过一次红鸾,不过那回匆匆忙忙,再说红鸾如今毕竟是佳丽了,也不好像往常那样促膝长谈,加上彼此见礼也尴尬,所以只是略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走了,而红鸾也知道分寸,是以这还是第一回主动派人来见苏如绘,苏如绘不免觉得是不是她遇见了麻烦,口气上就郑重了许多。   那宫女秋燕听了出来,倒是一喜,恭敬道:“回小姐的话,佳丽是有些茶饭不思,奴婢们都没有办法,所以想来请小姐去看一看。”   “既然茶饭不思,怎的不去请太医?”苏如绘诧异道。   “这……”秋燕露出一丝为难之色,但很快尴尬的笑了笑道,“佳丽心里惦记着苏小姐呢,不知道苏小姐有没有这个空,去看一看佳丽?”   这个要求若是其他佳丽提出来,便是才人这一等,苏如绘也会自觉侮辱自己的身份,她是内定的未来皇媳,岂能够让一些低级宫妃呼来喝去?不过红鸾一则是郑野郡夫人的贴身丫鬟出身,也是为了自己才进的宫;二则是苏万泽那儿,苏如绘也有话要问一问,所以略一思索,便点头道:“也好。”   那秋燕甚是欢喜,又听苏如绘答应之后,扭头吩咐秀婉:“把昨儿郑野郡夫人带给红鸾的东西拿了,正好一起过去。”复转过身来与秋燕解释道,“郑野郡夫人昨儿进宫,给崔佳丽也带了些小东西,本来今儿下午我是要看看有无空暇让秀婉送过去的,一早上先是听说了太后凤体欠佳,刚才沈家小姐又来坐了一坐,倒是差点给忘了。”   “小姐人去佳丽就欣喜万分了,哪里还敢当郡夫人的赏赐?”秋燕忙道。   幽竹轩在素月馆旁,苏如绘坐了软轿,带着秀婉、浮水,秋燕在前引路,一行人到了幽竹轩前,早有两个小宫女来请苏如绘进去。   红鸾说是茶饭不思,却亲自在庭中迎了苏如绘,两人见面这不是第一次,但依旧尴尬,只得各自行个礼算数,到了里面坐下,红鸾便吩咐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一个秋燕和苏如绘带来的秀婉伺候。   这时候苏如绘才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姐放心,没有什么事情。”红鸾这会已经是开了脸的妇人装束,穿着梅红撒甘菊花纹绞着菱边的宫装,乌发挽成了回心髻,上面簪着珠玉花饰,脖子上戴着一只金项圈,下面坠着一块美玉,落在了宫装上正显得玉色皎洁。   她那双原本被安氏称赞过灵巧的纤纤玉手这会也已经保养得柔嫩了许多,尾指上还戴着银嵌宝石的护甲,说话之间头颅微微一动,耳畔的东珠便发出柔和的珠光。按照红鸾的位份,这东珠原本不是她能用的,想必是长泰私底下赏赐了她的缘故,这段时间贵妃有妊,长泰自是不能留宿,倒是分外宠爱起红鸾来了。   红鸾本就生的艳丽,这会正经装束起来,苏如绘和秀婉固然对她忽然做了长泰的嫔妃有些不满,但看着她这艳色欲滴的模样也暗道不枉费了这好模样儿。   秀婉对红鸾好感略加的是纵然做了长泰的妃子,红鸾在旧主面前还是保持着谦恭的态度,苏如绘倒不意外,红鸾纵然不是苏家的家生子,可也是在武德侯府被大家门阀浸润出来的,何况自己虽在宫里无品无级,到底是养在太后膝下的未来皇家媳妇,红鸾纵然这会得宠,位份不过是最末一等的八品佳丽,纵然是皇帝嫔妃的名义,又有什么胆子敢对自己不敬?   就是当初的温小仪,被太后亲自晋的位份,不也是客客气气。   “那你怎会忽然找了我来?”红鸾这么说着,苏如绘却不相信,“太后那边,我一会少不得还要去看看呢,可不能久留。”她看红鸾的脸色怎么看也不像是不舒服,却觉得做了佳丽后,因着到现在长泰还是很宠她,所以越发显得气色好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胡太医   “却是真的有点儿不舒服,只是这会也不能请太医,我自己待在这里实在心慌的厉害,故此才劳动小姐和秀婉来。”崔红鸾支吾了半晌才讷讷的说道。   苏如绘奇怪道:“听说你如今甚得今上的宠爱,如何连个太医也请不到了?”刚刚说完,苏如绘却又明白了过来,恍然道,“是了,贵妃娘娘有妊,太后今儿也累着了,想必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只顾得上这两处……”   崔红鸾虽然得宠,但请太医却是需一宫之主位派人前去的,如今宫里主事的乃是皇后与淑妃,而贵妃与太后可比一个小小的佳丽重要多了,加上红鸾还怪得宠的,怕是皇后和淑妃巴不得借这个机会她生了急病的好。   虽然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苏如绘却也是没有办法,只得苦笑道:“这事儿我可也没办法,要不昨儿母亲替你准备的东西里是有一株五百年老参的,莫如取了出来先熬点参汁试试?”   “倒不要紧。”红鸾道,“却是麻烦夫人了,到底我也只是一个丫鬟,夫人进宫还要替我准备,这……”   “这话以后可不能随便说了,从前你是丫鬟,郑野郡夫人也是拿你当成了女儿看待的,再说这会你已经是陛下的妃子,怎还能以丫鬟自居?”苏如绘赶紧道,至于从前自己也还喊着红鸾姐姐的话却不好再说了,红鸾如今做了长泰的佳丽,论辈分可是比苏如绘高出了一辈,这称呼还怎么说得出来。   “当初若是没有夫人……”红鸾却是找到了话题,从自己身世凄苦开始,絮絮叨叨的说到了武德侯府上下待她的好,只听得苏如绘云里雾里,秀婉也觉得莫名其妙,那秋燕在旁倒是不时的插上几句赞叹与对苏氏的奉承,好让红鸾继续说下去。   “莫非这秋燕并非红鸾心腹,却是红鸾不得不留她在此,她想与我说什么,只得藏在闲话里吗?”苏如绘暗忖,用心听着红鸾的话,却又听不出什么别的意思来。   这么说着时间就到了午膳,红鸾终于说停了嘴,苏如绘忙起身要告辞,本以为红鸾该留饭,谁知红鸾却爽快的表示要亲自送她出去,苏如绘与秀婉对看了一眼,越发觉得红鸾古怪。   出幽竹轩的路上红鸾不说话,苏如绘和秀婉自也默默无声,只是出了幽竹轩,红鸾却还是不走,拉着苏如绘欲言又止,苏如绘只当她是真的有话却不便打发开秋燕,眉头一皱,对那秋燕道:“我有话与你们佳丽说,你与秀婉且退了下去。”   那宫女秋燕听了,却是低眉顺眼,乖巧的退了开去,苏如绘这才低声道:“这秋燕……”   “嘘!”红鸾却眯起了眼睛,小声道,“小姐莫要作声,咱们只做在这里送别,且等一等!”   苏如绘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是素月馆的一处后门,惊讶道:“难道瑞嫔……”   红鸾讥诮的一笑,小声道:“小姐,上回没来得及与你说,这回趁有机会,红鸾且告诉了你,哪里是我走错了路!却是素月馆的一个小黄门,偶然在除华宫外遇见了我,道是替我寻条近路,把没头苍蝇也似的我带到了御驾附近!然后瑞嫔帮我要了幽竹轩……陛下这几回来她近水楼台先得月,倒是颇能借我的光!我倒不为这个与她为难,但是夫人教导我多年,怎能吃这么大个亏而还报?”   苏如绘小声道:“我三叔回来了。”说着目不转睛的看紧了她。   只见红鸾脸色顿变,半晌,露出怅然之极的神色来,道:“义父可有怪我么?”   “怪你做什么?”苏如绘心道,他却是把我们整个苏家都埋怨上了,只当是苏家卖了你,天地良心,怕是青州苏还从来没有这么被冤枉过。   “我怕义父误会我贪图富贵,故意将小姐你丢在除华宫里自己来做这个佳丽。”红鸾低下头去道。   “义父怪倒是怪了,却不是你,而是我们苏家,他只当是我们故意推你去做这个佳丽呢。”苏如绘皱起了眉,“只是奇怪了,为何……为何是瑞嫔?一则是我与她都没什么纠葛,二则是……那会你刚刚进宫,怕是连个照面都没与她打,再说除华宫那儿,咱们去时就看到了,冷清如斯,谁会没事在那里晃荡?”   “这问题我上回去拜见贵妃娘娘,却是被提点了一下。”崔红鸾冷笑,“瑞嫔与皇后关系匪浅!当初她位份低时,住着如今林德妃的昭华宫,小姐是知道林德妃当年的性情的罢?若非皇后帮忙说情,单凭她的宠爱,也搬不出昭华宫,到这素月馆来自由自在。”   苏如绘脸色一变:“这么说……”   “小姐,我听说,您从前隔壁住的那个周家小姐……”崔红鸾又想到了一事,提醒道,“她身边那个看起来似乎不受喜欢的宫女,叫什么新荷的……是除华宫调过去的罢?”   苏如绘正要接话,红鸾却一拉她袖子,两人闪身避到了幽竹轩旁一株偌大的雪松后,这会秋燕和秀婉早就躲得远了,因此素月馆的后门寂了寂,却见一个神色有些慌张的男子打开门走了出来,他一出来,素月馆的后门就紧紧儿关上。   看到这男子,苏如绘惊得捂住了口,看向红鸾,红鸾附在她耳畔悄悄的道:“这是太医院的胡太医!”   待那男子走的远了,苏如绘才涩声道:“这瑞嫔……”   “素月馆里管得紧,我虽然靠得近,但也是秋燕偶然之中深夜看到一回他才晓得。”红鸾冷笑着道,“小姐,当初青雀的死,固然是……但未央宫那位怕也脱不开身,这两个总是想着打压苏氏,我固然没有资格姓苏,但义父与郑野郡夫人待我不薄……如今这个人,小姐却可以先收些利息!”   苏如绘定了定神:“我想一想。”   “这事我不便直接出面,其他却也没有合适的人,否则也不会请小姐来。”红鸾低声道,“小姐只管去说就是……就说我是因为……才请小姐来的!”   苏如绘一惊:“你可有把握?”   “八九不离十!”红鸾肯定的道。   第一百九十六章 小霍氏   苏如绘带着秀婉回玉堂殿,路上主仆两都走的极慢,方才虽然秀婉远远避了开去,可有秋燕指点也是看到了踪迹的。   “小姐……”走到一段无人的宫道,秀婉迟疑着叫了一句。   苏如绘看了她一眼。   “这件事儿……会不会是佳丽故意的?”秀婉想了很久,决定还是把怀疑说出来。   “她本来就是故意叫我们去的,话不是说的很明白了么?”苏如绘道。   秀婉左右看了一看,压低了声音道:“奴婢说的不是这么回事,是想着佳丽是不是心大了?有意利用小姐?须知道阴私之事最难辩驳,小姐若是沾上了,那是怎么都说不清楚的,小姐还未出阁,这种事情……”她摇了摇头,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来。   苏如绘慢条斯理道:“你说的很是,这件事情,红鸾不能出面,我也不能,可这宫里总是有能办的人。”   秀婉奇道:“小姐是说谁?”   “管宫务的那两位,这些岂不正是她们要操心的?咱们何必要越厨代庖呢?”苏如绘看了看永信宫方向,低笑道,“瑞嫔若真是皇后的人,想必咱们的淑妃娘娘也是极高兴的,若不是,少个瑞嫔分宠,那也是件儿好事。”   两人正走着,却见前面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音,宫道上忽然跑过来了一个身穿锦衣的小女孩儿,小脸上面红扑扑的,额头已经沁出了汗水,正甜甜笑着边跑边往后看,嫩藕般的小手上面,却戴了一双响珠环,乃是精金镂空的镯子里面塞了珍珠,随她动作声音清脆的响个没完。   看到这小女孩儿,苏如绘忙让秀婉上去扶住了她,荣寿公主从前虽然见过秀婉,但公主的注意力不可能被吸引在一个奴婢身上,因此小嘴儿一扁就待要叫起来,苏如绘忙上前道:“公主怎么独自跑到这儿来了?”   便拿帕子替她擦拭额上汗水,荣寿公主却是记得她的,这才收了叫声,冲她笑了笑,推开秀婉的手,扑进她怀里去。   苏如绘只得将帕子塞进袖子里,伸手将她抱起,小公主的身子究竟有些儿不足,看着一副胖乎乎的模样,却也只是有些沉罢了。   只是这位公主不爱说话,苏如绘抱着她逗了半晌,荣寿也只是嘟着小嘴玩她脖子上的翡翠挂坠,好在没多久,荣寿公主跑来的方向,甘美同样满头大汗的追了过来。   苏如绘忙把荣寿公主放到地上,行礼如仪:“四殿下!”   “别多说了,荣寿刚才有没有摔到?”甘美见是苏如绘,略略放了点心,忙招手叫荣寿跑过去,仔仔细细的检查着。   “四殿下放心,刚才我与秀婉一起看到公主过来,并无摔交,只是公主出了一身的汗,还是请尽早沐浴更衣的好。”苏如绘忙安慰道。   听了她的话,甘美如释重负,对苏如绘点了点头:“幸亏遇见了你。”   苏如绘笑道:“四殿下这是哪儿的话?便是遇见了其他人,谁还能看着公主跌倒不成?”   “不看着荣寿跌倒,怎么好告状我母妃与我对公主不尽心呢。”甘美低笑一声,苏如绘倒是愣住了,甘美也不多说,抱起公主自去了。   秀婉呆呆看着他的背影,嗫喏道:“这……四殿下怎的看起来不一样了?”   “……或许是公主乱跑让殿下操心了吧?”苏如绘不确定的猜测道。   回了玉堂殿,苏如绘正要坐下来细思素月馆的事情该如何处置,却没想到周意儿先在这里等了,看到她便抱怨道:“你这是去了什么地方,竟到现在才回来!”   “可是太后召我么?”苏如绘看到她也有点儿惊讶。   “太后不大舒服,喝了药就躺下了,现在霍七与丹朱郡主都退了出来。是这么回事,霍七与丹朱郡主因为刚刚侍奉了太后,想着慧妃有身子,怕过了病气给她,而怀真郡主待嫁之身,也不便见孕妇,所以她们三个把礼物送到了我那儿,让我来与你说一说,仁寿宫这边的东西就让我们代为送过去,顺便与慧妃解释一下。”周意儿说着就叹了口气,“这都叫什么事。”   苏如绘知道那三位的理由多半是见太后不待见慧妃,干脆来个见都不见,又有现成的理由,若是换了她,怕也这么做,所以只是点了点头,见周意儿叹气,便道:“这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咱们就跑这一趟好了。”   “我打听过了,慧妃是一个时辰前才回的宫,本想趁她刚回来正忙碌的时候与你把东西一送,趁早走人,谁知白鹭说你去见了崔佳丽,到这会才回来,怕是那边已经安置了大半,到时候少不得留下喝杯茶客套几句。”   “就算这样也没什么。”苏如绘笑着道,“纵然太后不喜慧妃,可是也不会拦着咱们尽礼啊!”   她琢磨了一下,对周意儿道:“你若怕出差错叫人说嘴,倒不如,叫人去一回永信宫。”   “去永信宫?”周意儿一愣,“做什么?”   “你忘记沈家小姐了?”苏如绘笑着道,“把她也叫上,若有什么不到的地方,自有淑妃娘娘替咱们遮掩收拾不是更好?”   周意儿仔细想了想,她是皇后侄女,皇后这边自不会害她,而沈子佩……若把她拖了一起去,倒是不虞淑妃那边玩花样,欣然道:“这主意不错,只是……你知道淑妃未必待见我,不若你去请了她来罢。”   “这也没什么难的,秀婉你出去叫白鹭或飞鸥跑一趟,便说我请沈小姐同去看望慧妃娘娘。”苏如绘吩咐道。   秀婉忙出去了。   周意儿见事情已经说完,就歪了歪头,凑到苏如绘面前问道:“你家出来的那个佳丽,到底找你为了什么事?”   苏如绘笑着道:“能为什么事?不过是闷了,你晓得她身份尴尬,又不像其他大多数妃嫔那样有一个宫里的宫里人说话,旁边虽然有素月馆,可是瑞嫔娘娘的身份却比她高多了,再加上昨儿是重阳,她终究是我母亲身边出来的,也想问问我母亲的近况。”   “是么?那她倒是个有心的。”周意儿道,“只是这位佳丽虽然是最末一等的佳丽,位份不高,宠爱却不低,你瞧着罢,最晚明年大选前,陛下必定是要为她进位的。”   “当初……”苏如绘沉吟着道,“你也知道她进宫来不是为了要做佳丽的,但陛下垂爱……”   “话是这么说,可是做了陛下的爱妃,心不变的可真不多。”周意儿从盘子里拈了一枚金橘掐着道,“你我将来的婚事彼此心里都有数,只是你家里对这位佳丽也实在太放心了,那般儿艳色……固然是丫鬟出身,论气度行事总是差着小姐们许多,但贴身大丫鬟选那么漂亮的,终究是个祸害!你不见我家里送来的人,非语、非行,都是扔在人堆里寻不出来的,便是霍七那样的美貌,咱们两个站过去,除了气度不差外,也被衬托得黯淡无光,她那彩明轩,你可见过清清秀秀的宫女?”   苏如绘哑然失笑:“霍七?她却也太谨慎了,有她在的地方,人眼里哪还能看到其他人?”   “那有什么用?”周意儿不屑道,“金珠玉器固然比石头吸引人注意,可是这世上却不乏不爱之人。而且太子妃,嘿!”   苏如绘知道周意儿一直都不忿小霍氏,心思转了一转,便问道:“怎么,你不想你太子表哥娶她为正妻么?”   周意儿也没正面回答,只道:“我瞧我太子哥哥,对那两个司帐的温柔小意,倒是颇为满意的。”   “小霍氏倒也不是刁蛮之人。”苏如绘想了一想,缓缓说道。   “我太子哥哥娶了她,有什么用?”周意儿冷笑,“霍家还有贵妃娘娘,贵妃膝下有楚王,更重要的是,小霍氏进宫这许多年了,每回命妇觐见,咱们都是巴不得好与母亲多说会儿话,她呢?就算显盛郡君是继母,但宣国夫人可是她的嫡亲祖母,除了面上客套,听说私底下也是客客气气,浑然不像一家人……”   苏如绘诧异道:“你说的是什么?”   周意儿语气一顿,目光飞快在她面上一掠而过,见苏如绘果真满脸惊讶,不像知道事情的模样,倒是十分失望,便道:“也没什么。”转而与苏如绘说起今年贡上来的果子。   第一百九十七章 觐见   沈子佩姗姗来迟,周意儿见了,因着彼此姑姑的缘故,都是略含敌意,便道:“沈小姐想是刚刚进宫,不谙路径,倒让我与如绘等得以为你不来了。”   “怎么会?”沈子佩嫣然一笑,客客气气的说道,“不过是想着与苏家妹妹同为门阀之女,刻意重新梳洗了一下,倒是耽搁了苏家妹妹的时辰。”她说的泰然自若,压根提都没提周意儿,让周意儿脸色顿变。   苏如绘忙打圆场道:“慧妃娘娘因着身子,从行宫回来,只是瀣儿姐姐、丹朱郡主早晨侍奉太后,太后凤体欠安,怕过了病气给慧妃,而怀真郡主待嫁,据嬷嬷们说也不宜见慧妃,对彼此都不相宜,因此仁寿宫这边儿就由我与意儿姐姐一起带着东西去走一回,我想着沈家小姐刚刚进宫,但淑妃娘娘一向是最仔细最有礼的,怕也要为沈家小姐预备一份,不如大家一起去。”   “左右不过是一份礼,有什么紧要的。”沈子佩欣然道,“这还是苏家妹妹头一回约我,这点面子岂能不给么?”   周意儿在旁听她对苏如绘和颜悦色,直气得脸色发白,苏如绘忙接吩咐人把礼物取出来的时间捏了她手一下,周意儿这才渐渐冷静了下来,觉得沈子佩这多半是为了离间自己与苏如绘,不由又狠狠瞪了她一眼。   只是沈子佩神态自若,嘴角含笑,俨然是最最标准的大家闺秀,却让周意儿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办法来针对她。   慧妃住的流霞宫,就在上林苑不远处,景致甚好,只是慧妃离宫多年,正殿虽然每年都加以修缮,到底阴沉些,这还是先前六尚局特意把东西都搬出去晾晒过了,又仔细清扫的结果,终究是多年不住人的屋子。   一行人进了正殿,就觉得仿佛比外面要阴冷许多。   因此慧妃面前已经放了火盆。   这个苏如绘入宫时就是正二品的妃子瓜子脸儿,大大的眼睛,瑶鼻樱唇,乌发如云,放在满宫如花似玉的美人里倒也不显得格外出色,但是单独来看却实在是个丽人儿。这会慧妃还没有显怀,身量依旧窈窕,许是怕孕中受凉的缘故,披风到现在都没解下来,只从放在膝上的手腕上露出淡青色宫装的袖子。   慧妃脸上有一丝疲色与哀色,前者大约是孕中折腾,加上匆忙回宫的缘故,后者却多半是为了六殿下甘露。原本她身为二品帝妃,苏如绘这些人无品级,见与不见都可,何况她还怀着孕,只是慧妃也知道自己惹了太后不喜,来拜访的三人中有两个都是养在太后膝下的,沈子佩和周意儿的背后,还是如今掌着宫权的淑妃与皇后,这几个人她现在都得罪不起,只得强打精神亲自见了。   “劳烦三位小姐亲自来看本宫了。”苏如绘三人进得殿来,刚刚欠身欲行礼,慧妃忙让左右上去扶住,柔声说道。   “慧妃娘娘哪里的话,娘娘身怀帝裔,臣女们略备薄礼,还请娘娘不要嫌弃。”双方都没有久谈的意思,苏如绘干脆的道。   慧妃又客气了几句,苏如绘便让人把东西呈上,这会该告退了,苏如绘却指着殿门处两个宫女笑着道:“娘娘可还记得这两个人么?”   “倒仿佛有些眼熟……”慧妃一怔,眯了眯眼睛看了几眼,迟疑道,“却是苏小姐亲自带来的,是谁呢?”   “前段时间臣女回宫,太后特拨了三个宫女与臣女添补,当时问过,这两位却是娘娘宫里人,想着娘娘这回仓促回宫,许多人还留在了行宫了看顾六殿下,所以臣女想,莫如让她们还是在流霞宫里伺候娘娘的好。”苏如绘笑意盈盈的说道。   周意儿不由惊讶看了她一眼,却听慧妃安然笑道:“却是要多谢苏家小姐了,只不过这两个人一来是太后拨过去的,本宫怎敢罔故太后之命?二来,这两个宫女从前在本宫这里也只是做做粗使,换了两个倒也无所谓,还是让她们继续伺候小姐罢!”   慧妃最终也没肯收回白鹭与飞鸥,这也是苏如绘的意料之中,现在慧妃可是诚惶诚恐,琢磨着该怎么让太后待见自己,听说这两个人居然是太后拨到玉堂殿的,就是贴身心腹怕也不敢再要回来了,何况是两个粗使宫女?再说这两个宫女的主子是不是她也还未必呢。   出了流霞宫,周意儿却埋怨上了:“太后不喜慧妃,你为何还要把她的宫人还给她?这要传到太后耳中,怕是连你也要怪上的。”   她说话的时候,苏如绘就拉了拉她袖子,只是周意儿说完才发现旁边沈子佩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不觉一愣。   “放心,我不是多嘴的人。”沈子佩见周意儿盯着自己,却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径自踱了开去,竟是有意让她们两个说话。   见状,周意儿却不提流霞宫之事了,皱眉对苏如绘道:“淑妃娘娘叫她这个侄女儿进宫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苏如绘诧异道:“上回咱们不是猜过了吗?”   “哼,若说她无意讨好我姑姑,何必当着太后就一身我姑姑平素喜欢的装束?”周意儿眉头不展,说道,“若说有这个意思,可她进宫这两天,除了拜见过太后,连未央宫我姑姑处,也托了词说重阳节前后,怕我姑姑过于繁忙,等姑姑不忙了再去拜见……要知道那几日过节,太子与五殿下可也因着种种事情常去未央宫的……”   苏如绘想了想道:“往后看着不就行了么?”   周意儿思忖半晌,还待要说,却见前面已经走到了永信宫和仁寿宫分路处,那沈子佩就在路旁停下等她们,这时候按理是要彼此行礼告别的,但沈子佩负手在背后,站得笔直,只是对苏如绘道:“苏家妹妹今儿约了我,我明儿倒想约妹妹一回,不知道妹妹给不给我这个面子呢?”   苏如绘想也不想便道:“太后今儿凤体违和,却不知道沈家小姐想约如绘去什么地方?”   “我进宫来还没有与皇后娘娘请过安,是因为重阳节前后一天,连重阳节,都是皇后娘娘忙碌无比的时候,不敢打扰,因此想着明儿皇后娘娘该不怎么忙了,便想去补上。”沈子佩悠悠的道,“只是我从来没见过皇后娘娘,独自去的话,心里怕有些慌张,而我姑母承陛下怜爱,与皇后娘娘同掌宫务,却也没时间陪同,思来想去,如今这宫里,我最熟悉的就是苏家妹妹了,不知道妹妹肯不肯陪我一起去呢?”   苏如绘不由看了眼周意儿,心道,你刚刚说这件事,沈子佩却提了出来,也不知道刚才的对话是不是被她隔那么远也听了去。   只是她这一眼却让周意儿误会了,冷笑着站了出来道:“皇后娘娘是我姑母,一向仁慈亲善,姐姐为何不敢独自去?”   第一百九十八章 锋芒   “周家小姐也说了,皇后娘娘是周家小姐的姑母,可不是我的姑母,周家小姐看皇后娘娘,那自然是怎么看怎么亲切仁善的。”沈子佩悠然说道,“不瞒周小姐,在我眼里,淑妃娘娘同样也是仁善慈和,俨然我的母亲一般儿,毕竟是嫡亲的姑侄,自然,周小姐见淑妃娘娘是不必慌张的,一来,周小姐的亲姑姑,是大雍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二来,淑妃娘娘哪儿有皇后娘娘的凤威呢?”   说话间周意儿已经被气的说不出话来,沈子佩却又加了一句道:“何况我的胆子,哪里能和周小姐相比?周小姐可是太后亲自教养出来的,最是大气不过,我可不敢相比!”   苏如绘在旁看了,心里暗暗摇头,这沈子佩从起初就是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淑妃这几年掌了宫务,行事却越发的谨慎仔细,敢接这个侄女进宫小住,必然有图谋,而且这个侄女必然不是好惹的。   倒是周意儿,这几年看开了霍清瀣的宠爱,有个皇后姑母,太子表哥,加上太后也没薄待她,那个与她一直不对盘的三殿下甘棠也搬去了嘉木宫,日子却过得悠然自在,竟被沈子佩这一番连讽带刺说的气得满脸通红,一时间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回嘴。   毕竟与周意儿相交多年,为了这点儿面子,苏如绘也不能不护着她,只得道:“沈小姐这话儿说的可是有趣了,皇后娘娘固然是凤威凛凛,可也只是对着犯了错触了规矩的人,若不然,皇后娘娘平素也是极可亲的,沈小姐固然还没见到皇后娘娘,或者有些担心,但小姐却是见过太后的,论母仪天下与凤威,我觉得还是该看太后才是,可是沈小姐在太后面前不也是落落大方么?”   “正是,你这般儿怕见皇后娘娘,可是犯了什么错处怕被揭露出来么?”周意儿听出苏如绘话里藏针,连忙找出来刺道。   沈子佩并不慌张,只是抿嘴浅笑道:“两位小姐这可是太伤我心了,方才你们约我去流霞宫,我可是什么都没说,郑重梳洗好了过来的,怎么这会,想请苏妹妹陪我去一回未央宫,却是一句话接一句话,左右拦着不让呢?”   “原来你就是想求我们陪你去未央宫么?何必说的仿佛皇后娘娘会怎么你一样?别是自己心虚了。”周意儿怒气不歇,冷冷的道,“罢了,你既然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也不能不给淑妃娘娘这个面子,明儿我与如绘就陪你这遭好了!”   “我只想请苏家妹妹陪同,哪里敢劳动周家小姐?”沈子佩慢条斯理,一字一句却气得周意儿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我这人最爱说实话的,周家小姐你虽然主动自荐,奈何我从前不认识你,只怕到时候进了未央宫,到得长乐殿上,你亲亲热热唤一声儿姑母,姑侄两个对着我,我怕是更紧张了。”   周意儿再也忍耐不住,对苏如绘道:“我先回去了。”说着就拂袖而去。   看着她含怒离开,苏如绘眉头一皱,却见沈子佩举袖掩口,轻笑道:“清流调教出来的女儿也不过如此,说什么气度仪态,还不是几句话就露了怯!”   “沈家小姐的气度,咱们都佩服的紧。”苏如绘看着她淡淡道,“沈小姐倒是让我想起了三殿下。”   “哦?”沈子佩悠然说道,“我知道三殿下在你刚进宫时着实为难过你几回,不过我却不会这么做的……”   苏如绘打断她的话道:“我也不担心沈家小姐会这么做,三殿下,一是殿下当时年纪小不懂事,二是因为他是皇子,而我是臣女。沈小姐你出身与我差不多,实际上,我的父兄还要比你父亲出色一些,毕竟我可没听说你的兄弟有什么出息的。如今沈小姐住的是永信宫,我住的是仁寿宫,沈小姐是淑妃娘娘求了太后恩典暂住宫中的,我却是太后亲自接进宫来常伴膝下的。我实在想不出,沈小姐有什么资格来为难我,事实上,我不为难沈小姐,我以为沈小姐就要感谢我了。”   说着,她也不去看沈子佩勃然变色的脸庞,对身后的宫女道了一个走字,扬长而去!   回到玉堂殿,秀婉忙迎了出来替苏如绘解下披风,因着刚才是去流霞宫,所以苏如绘特意只带了白鹭与飞鸥去,这两人在玉堂殿本来是做着粗使的,浮水捧了铜盆过来,服侍着苏如绘净面更衣,却见这两人还忤在了殿下,秀婉登时恼了:“小姐带你们去一回流霞宫,回来连事情都不会做了是也不是?”   她这么一喝,白鹭、飞鸥却双双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句话也不敢说。   秀婉倒是愣了一愣,明白了几分,不过却更生气了,看向苏如绘:“这两个奴婢竟然惹了小姐不快?”   “我想她们既然是流霞宫的粗使宫女,倒不如还是送回慧妃娘娘身边,也许还安稳一些。”苏如绘接过浮水调好的蜜水喝了一口,淡淡的说道。   “小姐,奴婢知道错了,以后万万不敢怠慢!还请小姐莫要再送我们回流霞宫!”白鹭跪着前行几步哀求道。   苏如绘理也不理她,只对秀婉道:“慧妃今儿疲乏的狠了,不想要她们,我这儿地方小,怕也用不下,就辛苦你与浮水先伺候着,至于这两个人,想跪,那就让她们跪着好了。”   白鹭和飞鸥心里都是惶恐的紧,宫里都说苏家这位小姐竟是个没脾气的人儿,进宫这几年,先是琼桐宫又是除华宫的,除了先前犯了大错被赶回家去的宋氏,竟是这位小姐最被折腾,兜兜转转下来还住了一个吊死过太前朝太妃的偏殿,因此这两人被分来伺候苏如绘的时候就对她很有几分看不起。   加上苏如绘出身青州苏氏,身边用的穿的放的东西就是寻常宫妃都望尘莫及,这两个人在流霞宫,本是正殿里的洒扫宫女,慧妃去了行宫,她们却被留了下来,几年没有主子约束,流霞宫里虽然有其他嫔妃,可是慧妃到底只是暂住宫外,又是为了陪伴六皇子的缘故,她的宫人,哪怕只是两个粗使,又岂是流霞宫那些偏殿楼阁里的嫔妃敢使唤的?   流霞宫外的主位,更不会没事找事去寻两个粗使的麻烦,久而久之下来,这两人的胆子倒是见长,竟是连擅入内室、偷偷试戴苏如绘的首饰的事情都做了出来。   上回苏如绘发现后,当着她们的面把一匣子首饰分赐了出去,白鹭、飞鸥已有警觉,但见苏如绘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反应,心头那点儿惶恐去了之后却是窃喜,越发认定了她好欺负。直到今儿苏如绘当众要把她们还给慧妃,这两人才反应了过来,苏如绘这是做事务求谨慎,才留了她们没有处罚。   如今慧妃已经一口咬定她们两个乃是太后拨来伺候苏如绘的,压根就不打算要回去了,等于后路已断,也没法指望旧主帮着说情,而且回来路上,那新进宫的沈家小姐多么厉害,淑妃亲侄女,三殿下的嫡亲表姐,连皇后娘娘的侄女都被她挤兑得拂袖而去。   苏如绘竟是忽然凌厉起来,反倒把沈子佩惊得在那里站了半晌才离开。白鹭与飞鸥这才明白,这看起来温温柔柔模样的苏家四小姐,绝不是好欺负的主儿。   她们有心祈求苏如绘,然而后者已经进内室去了,两人对望一眼,只得继续跪了下去。   内室里,秀婉气得全身发抖,对苏如绘道:“小姐,奴婢去请李公公来!”   “李光那是什么身份,收拾我身边的两个粗使宫女,还用得着去惊动他吗?没得让人揣测玉堂殿出了什么大事。”苏如绘说着,吩咐浮水另取一套头面来重新梳妆,“太后凤体违和,一会我必要去看一看,今日且不忙去说,免得德泰殿更加忙碌,就让她们继续跪上一夜,等明天去告诉了袖香姑姑,送去掖庭就是。”   秀婉忿忿道:“便宜了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奴婢!”   “慧妃这几年不在宫里,流霞宫的人,自是松懈了不少。”苏如绘淡淡的道,“只是这般没管教的奴婢,我也是第一回见,若不是我私用之物都有记号,还真不晓得宫里竟然有这样的奴才!”   “她们未必其他东西不敢动,小姐,一会去德泰殿,让浮水跟着你去罢,奴婢留下将东西都重新检点一回,免得两个贱奴动手脚!”秀婉听了,目光一闪,咬牙切齿道。   苏如绘偏头想了一会,道:“也好,不过我估计她们胆子也还没有那么大,否则刚才不会跪那么利落。”   “还是查一遍放心。”秀婉恨恨道,“都是奴婢无能,没把她们调教好!”   第一百九十九章 探望   太后这一回是真的累病了,这几年太后的身体一向不差,这么突然病倒,六宫都不敢怠慢,苏如绘去时,已经听说帝后都在里面亲侍汤药。   为着怕人多惊扰到了太后,除了小霍氏依旧在旁外,丹朱郡主都只愁着眉头坐在偏殿发愣。三品以上有资格直接觐见太后的主位都到齐了,每个人脸色都十分肃穆,略带忧愁。太后如今的年纪已长,但也还算不得高寿,这一回病得又不凶险,小黄门出来禀告余太奇的脉案,道是疲惫劳神云云,让休憩一段时间,喝几副滋补方子也就是了。   但也不能不当一回事,所以人人敛了笑容,却又无法做出凝重来。   皇后在里面侍奉,贵妃有妊,贤妃病着,外面自然是沈淑妃为主,沈子佩自也跟了过来,也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挽了一个简单的倭堕髻,仪态端庄的侍立在沈淑妃身后,目不斜视,倒已经把刚才的怒色收得干净。   苏如绘与丹朱郡主身份超然,淑妃不敢叫她们与沈子佩一同待遇,也让她们在下首入了座,那边淑妃带着众人说着为太后担忧与祈福的话,苏如绘自与丹朱郡主聊着:“太后可还好吗?院正的医术了得,只是我对医术不甚了解,那脉案上的话可也听不明白。”   “太后精神不佳。”丹朱小声说道,“今儿早膳就没怎么用呢,还是瀣儿姐姐哭着哀求,太后才勉强喝了几口翡翠粥。不过看院正的脸色,应是无碍的。”   苏如绘若有所思,看来这会还真没办法让太医去红鸾那里,一个霍贵妃,一个太后,都是这宫里顶顶要紧的人物,别看贵妃上面有皇后,这会她有身子,那可是比皇后还被长泰重视的。另外刚刚回宫的慧妃,可不正是被皇嗣折腾得连行宫都待不得,太医院少不得也要派人时时刻刻的盯着,免得出了岔子。   太医院固然不止三两位太医,可是如今都赶着在三处伺候,哪里还有工夫去顾及一个小小的佳丽?   不过也未必全是如此……那胡太医……   正在想着,周意儿披着一丝夜风进来,先匆匆忙忙对沈淑妃等人见礼,带着愧色道:“方才从慧妃娘娘的流霞宫回来,一不仔细却趴在床边睡着了,误了时辰,太后可好吗?”   沈淑妃自不会当众为难皇后的侄女,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道:“周小姐既来了就一起等罢,方才陛下也来了,这会正与皇后娘娘一起在里面伺候,余院正也在,想必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话是如此,沈淑妃却不自觉的攥紧了帕子,嘉懿太后在从前一直是淑妃母子的靠山,可是当淑妃逐渐起了别的心思后,这座靠山……却仿佛忽然成了绊脚石。淑妃现在心情很复杂,她也不知道该盼望太后病情加重还是该盼望太后迅速康复。   只是如今在里面伺候的是皇后,那才是太后名正言顺的儿媳,纵然她贵为淑妃,位列一品,到底也只是一个好听的妾份罢了。   沈淑妃从来没有如此懊恼过。   周意儿倒是松了口气,到了苏如绘下手坐下,忙低声问:“怎么样了?”   丹朱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周意儿不觉皱起了眉,奇怪的道:“年年重阳如此,不过是一天的时间罢了,太后近来精神可是一直不错的。”   “大约是登高时吹了冷风的缘故?”苏如绘猜测道,“好在院正说没事,那应该过几天就会好了。”   “余太奇人不怎么样,医术倒是了得。”周意儿一撇嘴角,苏如绘深深一笑道:“至少弃病的病,倒是他治好的呢。”   周意儿脸色沉了沉,没有接这个话,而是对丹朱道:“你退了出来,瀣儿姐姐怎的没出来?陛下与皇后在里面,若有什么话与太后说,她在也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丹朱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说了:“是太后与陛下叫瀣儿姐姐留下的呢。”   周意儿、苏如绘的脸色顿时都变了变。   这时候外面又传来低声禀告,说太子与几位皇子来了。   沈淑妃听了微微蹙眉,却有些为难,除了五殿下,其余四位皇子年纪都到了即将娶妃的时候,再这么与庶母见面到底不妥,可是也不能拦着皇子们孝敬他们的皇祖母。若是皇后在这里,发话让他们破例进来倒没什么,但自己只是淑妃,就算有协理宫务之权……到底不是嫡妻不成样子。   那传话的小黄门见淑妃没有立刻回答,不安的道:“五殿下闹着要进去呢,娘娘。”   丹朱三人对望一眼,丹朱小声说了一句什么,周意儿撇了撇嘴角,示意她莫要多嘴,然而苏如绘却小声道:“这个时候还是莫要多事的好。”便推着丹朱让她去提醒沈淑妃。   丹朱只得起身道:“淑妃娘娘,若是为着太子与诸皇子避讳的缘故,莫如请太子与诸皇子去暖阁里等消息,太后这里的东暖阁是素日常用的。”   沈淑妃其实也不是没想到让太子和诸皇子去偏殿以外的地方等,但她是永信宫主位,德泰殿却是太后所居,便不敢十分做主,这会听太后疼爱又在德泰殿里住过的丹朱郡主开口,顿时松了口气,她本就有让甘棠与这位郡主结好的意思,这会看着丹朱更是喜欢了几分,忙让那小黄门去传话。   片刻后,那小黄门却苦着脸进来,道:“禀淑妃娘娘,楚王殿下、三殿下、四殿下都已经去了暖阁,只是五殿下嫌暖阁远了些,不愿前去,太子殿下有些哄不住五殿下,还请娘娘定夺。”   一听这话,苏如绘、周意儿,连带着丹朱郡主都是眉尖一皱,不约而同的捧起茶碗,装作没听见。   那位五殿下,可不仅仅是有三殿下当年风范那么简单。中宫嫡子,太子亲弟……甘沛比甘棠不好惹多了。   沈淑妃心中暗骂,知道这是甘沛故意给自己找事,但如今这里俨然是她在主持,不能不接手,踌躇了片刻,她也不想单独去见两个嫡子,何况太子都已经有了司帐,便对林德妃道:“妹妹与本宫一起出去劝一劝五殿下可好?”   林德妃可不情愿被卷进去,便道:“妹妹与五殿下没见过几回,又是拙嘴笨舌的,怕是不知道怎么劝说殿下呢。”   第两百章 风景   沈淑妃当众被林德妃摞了这么一个面子,顿时不好看起来,但是德妃虽然没有掌六宫之权,却与她地位相齐,而且两人之间从进宫起就不对付,当年沈淑妃没有诞下甘棠前,还曾因承宠被德妃打过,因着这段前仇,淑妃反而不能公然的对付德妃,免得六宫说她以权谋私,只气得暗中切齿,只得将目光投向了端瑶夫人。   端瑶夫人心里也犯难,德妃、淑妃这些妃子不仅仅是地位高,更重要的是年纪与太子的生母周皇后差不多,好歹是看着太子与皇子们长大的,而端瑶夫人却要年轻许多,比东宫的司寝女官也大不了几岁,说到避忌,她可要尴尬得多。但她终究不同德妃老资历,加上素日以淑妃马首是瞻,只得起身道:“莫如妃妾陪娘娘去看看?”   周意儿见淑妃与端瑶夫人已经出了偏殿,收回目光道:“既然院正已经出了脉案,如何方子到现在也没传出来?”   “未必没出吧,许是已经在熬药了。”苏如绘挽了挽手钏猜测着道,“陛下与皇后都在里面,怕是一时忘记给外面说了。”   丹朱郡主眉尖微蹙,却没有说话,两人也都有点心不在焉,未几,外面却传来一声惊叫,偏殿中的人均是吃了一惊,许多年轻一些的妃子甚至下意识的站了起来,看向殿门。   周意儿也是一挑眉,苏如绘与沈子佩一坐一站,却都是神色不变,苏如绘也还罢了,她是知道太子、五皇子与沈淑妃不对盘,不肯去暖阁,多半是为了找事,沈子佩却真正显出大家风范,处变不惊了。   “出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殿中现出慌乱,位份最高的林德妃也不能不管了,当即招过一名伺候茶水的小宫女吩咐道。   那小宫女战战兢兢的出去,半晌却不见人回来,林德妃心下嘀咕,正要继续派人出去,沈淑妃与端瑶夫人却已经转回了,两人均是面色如土,身后却还跟了一个身穿锦服的男童,一脸压抑的得意,正是五皇子甘沛。   “五殿下年纪尚小,挂心太后,因此不欲去暖阁等待,想就近在偏殿里待着,本宫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沈淑妃回到座位上,先吩咐人替甘沛设了一个座位,有点儿勉强的说道。   而端瑶夫人甚至两眼发直,殿中都十分疑惑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周意儿低声道:“刚才那声叫声……”   “仿佛就是端瑶夫人?”苏如绘猜测道。   丹主郡主在旁正要说话,偏殿外却跑进了一个小黄门,沈淑妃顿时一喜,忙叫道:“不必多礼了,快快告诉本宫!太后如今怎么样了?”   “禀淑妃、德妃等诸位娘娘、郡主和小姐,五殿下!”这小黄门口齿伶俐,仍旧跪下才道,“太后娘娘凤体无大恙,方才喝了院正亲手熬的药,如今已然入睡,只是太后此回违和全因劳累所致,所以陛下特免了六宫接下来一个月的请安,也传谕丹朱郡主、周家小姐、苏家小姐,这段时间可往皇后娘娘与诸妃之中走动,不必来德泰殿侍奉了。”   丹朱眉头微微一皱,随即舒展开来,安然道:“太后没事就好。”   “正是呢,看来接下来一个月,太后都要静养,却辛苦瀣儿姐姐独自照料太后了。”周意儿话是这么说,拿眼睛看着那小黄门几欲喷火却全然不是这个意思。   苏如绘听了小黄门的话,总觉得仿佛漏了什么,这时候猛然想了起来,趁淑妃把小黄门叫上殿去,一群妃子围着他左问右问,附耳对周意儿道:“奇怪,怀真郡主为何到现在都未至?”   “怀真郡主?”周意儿也是才想起来,纳闷道,“难不成没人去鹿鸣台告诉她?”   “就算没人去告诉她,但早上按理也该来与太后请安才对。”苏如绘皱眉说道。   周意儿对怀真郡主没什么好感,但对方这会都要远嫁东胡了,那敌意也淡了许多,便道:“不会也病了吧?”   这边才说了几句,殿上淑妃却已经问出了太后确实无碍,但长泰仍旧要留守德泰殿亲侍汤药,皇后自然也不能回不孝顺着留下,踌躇了片刻,便吩咐道:“既然太后需要静养,咱们固然担心,也不可在此久留,免得添乱,你且去东暖阁,太子与诸皇子在那里,也去禀告一声,让几位殿下放下心来,就都散了吧。”说着她带头离开,众妃固然想要表现,但见淑妃都走了,也不敢擅自留下,纷纷应允退出。甘沛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对众妃行了个礼,也跟着乖乖出去了。   丹朱郡主、周意儿与苏如绘三人对望一眼,都站了起来。   出了德泰殿,周意儿一拉苏如绘,叮嘱道:“明儿那沈子佩来约你,记得着人告诉我一声,她不是不想我一起去么?我偏要去!”   “你也是糊涂了,太后这儿……”苏如绘嗔道,“皇后娘娘哪儿有时间回未央宫去等她拜见?真是可笑!”   周意儿听了,猛然醒悟:“不错!”她沉吟着道,“宫里这样的忙碌,那些不相干的人留着岂不是碍手碍脚?”   “你这话说的,皇后娘娘要侍疾,这宫务如今可是淑妃娘娘在打理。”苏如绘淡然一笑。   “她娘家侄女一进宫,好好的太后就病了,我就不信她还能继续留得下去!”周意儿冷静了这段时间,倒也不傻,顷刻间就抓到了重点,冷笑着道。   苏如绘道:“如今太后违和,陛下纯孝,想必是不喜多事的,这些话儿,等一等再说罢。”   “我自理会的。”周意儿一点头,便带了非言、非行回紫潇榭,丹朱也与她们道了别去停芳园,秀婉替苏如绘紧了一紧披风,道:“小姐,咱们也回玉堂殿去罢。”   刚走了几步,前面却有一个人影影影幢幢,到了近前,那人影噗嗤一声笑了出声:“苏妹妹,没吓着你罢?”   苏如绘已看出是沈子佩,心头厌烦,淡淡道:“沈家小姐怎没与淑妃娘娘一起回永信宫?莫不是娘娘留你下来打探消息么?”   “姑母自留了宫女和小黄门随时禀告,哪儿用得上我?”沈子佩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一样,笑着上来主动挽住她胳膊,“却是我见仁寿宫有处好风景,想带你去看一看,未知妹妹有没有这个兴致?”   苏如绘咦了一声,放开被她挽住的手臂,淡然道:“我在这儿住了这些年,沈家小姐只管说哪一处我便知道,况且,如今太后有恙,我却是没这个心思去看风景的。”   “妹妹不要作声,不过片刻光景,耽误不了什么的。”沈子佩却是不依不饶,复拉起她袖子。   以她的身份这么纠缠着,苏如绘也不禁生疑,沈子佩便附耳悄悄的说道:“这里是仁寿宫,你莫不是以为我姑母有那个胆子与手段,把手伸到这里来害你?放心,你宫女留在这儿,大可以佐证是我拉你去的。”   “远不远?”苏如绘沉吟了一下道。   “你大喊一声,这些宫女定然能够听见。”沈子佩抿嘴笑道,“来罢。”   第二百零一章 另外一个   宫道旁边,是一片小树林,苏如绘记得,树林之中有小溪穿过,流到尽头汇聚成湖,却是周意儿住的紫潇榭近旁。   这地方照苏如绘来看是没什么风景不风景的,真正要看景色还不如去紫潇榭,何况此刻暮色已降,进了林中一片黑黝黝的,若是胆子小些的人怕是再也不敢往前走了。只不过苏如绘与沈子佩都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儿,沈子佩强行拉了苏如绘的手,两人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着,没多久,潺潺水声隐隐传来。   苏如绘估量着距离,这会正常说话,纵然夜深人静话声重,怕秀婉那边也听不到了,她正要问沈子佩究竟看什么风景,沈子佩却像是知道她的用意一般,拉着她的手轻轻摇了摇,示意她不要出声。   继续走了片刻,已经到了溪旁,沈子佩却开始蹑手蹑脚起来。   到了这里,还不能看出她所说的风景别有蹊跷,苏如绘也可以一头撞死了。   果然,跟着沈子佩走了片刻,树林深处传来刻意压低的说话声,只是距离尚远,听不分明。   苏如绘忽然觉得心跳的厉害,像是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沈子佩握着她的手,两人悄悄靠近了说话的地方,逐渐,夜风将对话零落的送了过来:   “……谋害……刻意……救我!”   “难道……她……我……当年……”   “表哥……”   夜风送来的声音有了许多改变,苏如绘还没听出说这些话的人是谁,正要继续往前走,沈子佩却用力拉住了她,在她手心飞快的写了两个字“不可”。   两人耐着性子在原处,好在那声音说了半晌,似乎开始恼怒,渐渐大了起来——   “表哥……你就这么……苦寒……东胡……”   “怀真郡主!”听到东胡二字,苏如绘全身一震,顿时猜出了说话之人的身份!刚才怀真郡主没去德泰殿,她竟是在这里与人私会么?   可是她叫表哥……表哥……甘然?!   苏如绘咬紧了嘴唇,一言不发就要离开。沈子佩却紧紧抓住了她的手不肯放松,两人都是深闺里养大的千金小姐,论气力谁也拼不过谁,苏如绘竟是一时脱身不得,就在这时,却听另一个声音终于悠悠响起,温润清朗,在夜风之中格外清晰:“……孤,想个法子。”   “楚王真是仁善,便是太后与陛下下了旨意的事,为着憔悴得不成人形的表妹考虑,也敢许这个诺,苏家妹妹,你说是也不是?”沈子佩的嘴唇几乎碰到苏如绘的耳轮,带着笑意轻轻道。   她不这么说,苏如绘心中的怒火堪堪就要爆发出来,沈子佩这么说了,苏如绘反而不肯让她看这个笑话,也低声道:“风景已经看完,沈小姐还不走,难道不怕宫门下钥吗?”   沈子佩转过了头,黑暗之中只觉她眼睛亮如星辰:“既然苏妹妹不想打扰他们,那我们走罢。”   两人刚刚走出了几步,却听一个声音似笑非笑道:“咦,沈家小姐,如绘姐姐,淑妃娘娘不是吩咐过大家回去,莫要在德泰殿附近搅扰了皇祖母了么,怎么沈家小姐不跟着淑妃娘娘,如绘姐姐也不回玉堂殿,却跑到这荒僻的小树林子里来做什么?”   略带稚气的声音,在深夜之中,显得格外响亮。   “五殿下!”   沈子佩与苏如绘相握的手同时一颤,回头看去,却见不远处,朦胧夜色下,五皇子甘沛身后跟着三四个嬷嬷,小心的遮着一盏碧纱宫灯,正静静看着她们,苏如绘心头大惊,不自觉惊呼出声,身后似有夜鸟栖息,被她吓得飞起,带起了一片稀碎声。   沈子佩如有所觉,在灯光下轻轻咬了咬唇,不安的撇了她一眼,垂下眼帘去。   甘沛见两人瞠目结舌,心头越发得意,向前走了几步,目光却扫向了两人身后的树林:“还是两位是来见什么人的?”说着对身后嬷嬷一使眼色,立刻就有两个嬷嬷退了几步离开,想必是另寻路径绕过去先看着了。   苏如绘狠狠瞪了眼沈子佩,沈子佩却借着行礼之际对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甘沛并非自己叫来的,苏如绘见礼后,淡淡道:“五殿下怎的独自出现在这儿?陛下与皇后娘娘侍疾,殿下切不可到处乱跑,免得皇后娘娘担心啊!”   甘沛自觉抓到她们的把柄,并不吃这套,笑吟吟的道:“我方才想起来落了一件东西,回来拿时看到如绘姐姐的宫女与两个永信宫宫女都在宫道旁,只是如绘姐姐与沈家小姐却不见了,担心之下,问了秀婉,才知道是沈家小姐把如绘姐姐叫到树林里来,我想这树林里黑黝黝的,可别有什么夜枭之类吓到了姐姐们,所以特意带着嬷嬷进来看一看。”   “不知道如绘姐姐和沈家小姐进来是为了什么?难道也与我一样,是落了东西在这儿?”甘沛笑着走了过来,一脸天真无邪道,“或者是,如绘姐姐与谁约在这儿相见?”   他有意将“相见”二字咬重,苏如绘却沉住了气,淡淡一笑道:“哪儿是落了东西?却是沈家小姐,方才道是见着了一个人进来,才拉了臣女跟上,这不才走了几步,倒让殿下担心了。”   “哦?沈家小姐看到人进来,不让宫人来搜,却拉如绘姐姐一起来看,难不成这人沈家小姐认识?”甘沛充满好奇的看向了沈子佩。   沈子佩听了苏如绘的话便会意,点头道:“不错。”   说话之间,几人身后的林深处已经传来稀碎的声音,想必是那两个嬷嬷有所收获,甘沛脸上得意之色更重,口中强自按捺着问道:“不知是谁?”   “臣女刚刚进宫,哪儿认识许多人?不过是瞧着那人装束非同一般,又想着姑母叮嘱过,太后宫里住着几位姐姐妹妹,想来是其中一位,又怕自己认错了,恰好苏家妹妹就在后面,因此喊上一起来看看。”沈子佩悠然说道,“方才苏家妹妹听了臣女说的模样,倒是有个谱了呢。”   苏如绘接过了话头:“回五殿下,却是怀真郡主!”   甘沛脸上闪过一丝阴霾,但很快笑了笑,道:“哦?如绘姐姐这么一说,我倒是也想起来了,刚才众位母妃、皇兄,还有几位姐姐都在德泰殿里担心皇祖母时,怎的没见怀真姐姐?她原来在这里么?不知是为了什么?”   甘沛目光一闪:“嗯,嬷嬷们担心林子里有什么枭鹰之类惊了两位,先去搜索一下,看来里面倒确实有人……是怀真姐姐,却不知道另外一个……是谁呢?”说着,他面上闪过一丝冷笑!   第二百零二章 合作   三更完,唔,大家能说动我今儿四更么?貌似我最近的四更还是刚开始写那会啊……   …………………………………………………………………………………………   “五殿下可莫要吓唬臣女啊,除了怀真郡主,哪里又来一个人?”甘沛话音刚落,回头看清楚情形的沈子佩忽然柔柔弱弱的说道,仿佛很害怕的向苏如绘靠了靠。   甘沛脸色一变,却见两位嬷嬷簇拥着一个瘦削的人影缓步走来,此外竟不见第四人的踪迹,不由沉声道:“好没用的奴才!只管着郡主,郡主身边人都不会照看着点吗?”   “五殿下,奴婢们进去,发现郡主独自在林下饮泣,并没有带宫人在旁伺候呢。”那两个嬷嬷听出甘沛话中之意,连忙辩解道。   苏如绘和沈子佩对望一眼,苏如绘放开沈子佩挽着自己的手,上前几步扶住了一脸冷色的怀真郡主,柔声细语道:“五殿下,却是这么一回事儿,沈家小姐偶然见到郡主入林,她刚刚进宫,对咱们几个养在太后身边的姐妹还不是很熟悉,因此见臣女刚好在后面,就停下来问了问,臣女与殿下一般想到了怀真姐姐,因着宁王后与怀真姐姐即将远嫁的缘故,臣女担心怀真姐姐莫要出什么事儿,但知道怀真姐姐素来要强,就没带奴婢,只请了沈家小姐一起跟了上来,原是打算劝解怀真姐姐一二的,却不想被殿下撞上了。”   这还是她第一回这么亲热的唤怀真郡主为姐姐,虽然只虚情假意,也觉得袖子下面的胳膊上鸡皮疙瘩起得起劲,怀真郡主本欲说什么,却被苏如绘隔着袖子用力掐了一把,差点没叫出了声,狠狠瞪了她一眼,但也知道这会不是争吵的时候,不得不吃下这个亏。   苏如绘却是心情大好,含笑示意了一眼沈子佩。   “可不是?”沈子佩笑的亲切和气,接过了话题,“臣女只是看着郡主装束不同寻常,只是也没正式见过,不敢乱认,还是听了苏家妹妹才晓得是谁,也是怕郡主难过出事,毕竟如今太后有恙,方才陛下也吩咐了不许打扰,若不然,也不敢就这么与苏妹妹一起过来,自当回德泰殿请太后做主才是。”   苏如绘着意强调了“养在太后身边”,解释得合情合理,沈子佩又把甘沛想责问为什么私自跟着怀真郡主,而不是禀告上去给堵了,甘沛虽然有几分心机,到底年纪小,张口结舌了半晌,不得不在怀真郡主冷冰冰的视线里说了几句敦亲姐弟的话,让嬷嬷们提着灯把三人送到宫道上。   宫道上,秀婉、浮水,以及永信宫的两个宫女都瑟瑟的跪在地上,除了她们,却还有一群人,簇拥着两个身长玉立的少年。   “臣女参见太子殿下、楚王殿下!”苏如绘、沈子佩从容不迫的施着礼,怀真因有郡主之封,略略欠身也就是了,甘霖温雅的声音道:“不必多礼,平身罢。”   甘沛却古怪的瞪着甘然,一直到太子说话才醒悟过来,上前给两个兄长见礼,太子招手把他唤到身旁,替他理了理衣襟,楚王察觉到他的注视,微微一笑,低下头道:“五弟这般看着孤做什么?难不成没见过么?”   “二哥,方才我在林子里却是看见一个人影像是你。”甘沛虽然收到甘霖示意他不要多嘴的眼神,但到底年少,觉得咽不下这口气,试探道。   甘然神色不变,哈哈一笑:“五弟想是看走了眼,方才孤正与太子说话呢。”   “是么?弟弟却好奇,二哥怕是与大哥说话也没说多久吧?刚才出了东暖阁,二哥就说要回西福宫去看望霍母妃,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会还在这儿与大哥说话?”甘沛盯着他一字一句的问道。   楚王淡然一笑,扫了眼太子,甘霖清声道:“五弟莫要胡闹,难不成你二哥向孤请教问题,还要问过你不成?”却是顺便解释了甘然为什么现在还在这里的缘故。   甘沛心头不忿,忍不住刺了一句道:“父皇说二哥孝顺已极,自霍母妃有孕,二哥时刻惦记着母妃的身子,怎的赶在这会折回来请教大哥?也不怕让霍母妃等急了么?”   “哈!”甘然勾了勾嘴角,和和气气的对太子道,“皇兄,五弟这是吃孤的醋了罢?”   甘霖神态温雅,淡笑道:“许是这两日孤事务繁忙,疏忽了五弟的缘故,倒叫他又蛮横起来了。”   甘然连消带打,让甘沛也抓不住他错处,只得暗自撇了撇嘴,跟着太子告辞。   却听沈子佩笑吟吟的问道:“五殿下,不知殿下所丢的玉佩可找到了么?”   甘沛沉着脸不去理他,太子闻言倒是一哂道:“小姐有心了,不过一块玉佩而已。”   “沈家小姐却是记差了,臣女怎么记得,刚才五殿下丢的是皇后娘娘亲手做的荷包?”甘霖话音刚落,苏如绘却轻笑一声,让他神色顿时一滞,沈子佩眼波流转,轻轻笑着道:“是么?想是刚才林中太黑,臣女心里慌着,竟没有听清楚。”   “我几时告诉过你们我丢的是什么?”甘沛这才明白过来,怒着分辩道。   “殿下莫要恼了,是臣女见殿下出了林子后兴致不高,担心殿下别是在林子里黑黝黝的吓到了,才想着说个笑话儿让殿下开颜。”沈子佩一本正经的赔着不是。   苏如绘在旁淡淡道:“这是沈家小姐的一番心思,只是臣女以为,殿下乃天家血脉,胆子大着呢,不过是一个晚上的林子,钻再深些也不怕的,殿下说是不是?”   甘沛攥紧了甘霖的袖子不说话,只不过甘霖听了苏如绘的话,没去看甘沛,却若有意若无意的瞥了眼甘然,甘然轻轻咳嗽一声:“夜里风大,皇兄明日要办差,五弟也要念书,莫如快快回去罢。”   “走!”甘沛今晚甚是挫败,早就巴不得抽身,甘霖却是又与他寒暄了几句才与众人分手——仁寿宫这会早就落了钥,便是皇子们要出宫,也只能走角门,甘霖、甘沛回东宫,甘然回嘉木宫,自是走的方向不同。   待皇子离开,沈子佩目光在苏如绘身上一转,轻笑了一声,对那两名永信宫宫女道:“惊鸿一瞥,却耽搁了许多工夫,我们也快回永信宫吧,别让姑母等急了。”   “沈家小姐好走。”苏如绘与她联手对付了一回甘沛,恶感倒去了不少,只不过想起她刻意带自己去看刚才那一幕,这用心也好不到哪去,却是叫不出什么姐妹来,只是淡淡的在她身后说了一句。   秀婉目送沈子佩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忍不住道:“小姐,这沈家小姐好大的胆子!”   “哦?”   “她竟连太子都敢揶揄……”秀婉皱起了眉,“这位小姐可不像是进宫来小住的模样,小姐还是不要与她太近的好。”   苏如绘轻笑道:“那是三殿下的嫡亲儿表姐!她若是对太子恭恭敬敬,怕是东宫才要疑神疑鬼!”   秀婉立刻住了声。   回到玉堂殿,白鹭、飞鸥依旧跪着,却早已摇摇欲坠,苏如绘也不看她们,径自让秀婉和浮水簇拥进内室里去。秀婉待要伺候苏如绘梳洗,苏如绘却道:“你们今儿供出我与沈家小姐的去处,想是也被五殿下呵斥了不少时候,如今入秋终究是凉的,快自己去收拾着罢,这儿我自己来,水明儿再倒掉就是。”   苏如绘平时对她们素来体贴,秀婉与浮水也未疑心,答应着放下水盆便退了出去。   苏如绘凝神想了想,到底还是把秀婉再叫进来一回,特特吩咐道:“那两个既然喜欢跪,只让她们跪着就是,只不过明儿周家小姐或沈家小姐兴许会过来,没得碍了眼,让她们去那不招眼的地方罢。”   “小姐放心,奴婢自会让这两个不长眼的贱婢晓得厉害,小姐是什么身份什么前途,也是这起子眼皮子浅薄的东西能够小觑与怠慢的?”秀婉提到白鹭与飞鸥就是一阵咬牙切齿,这三个新来的宫女到了玉堂殿后,苏如绘根本没多问,一直是交给她分派的,这两个分去做粗使的进了内室也就罢了,居然连苏如绘的首饰都敢偷偷的拿去戴过,怎不让她自觉颜面扫地?   原本她就在琢磨要怎么收拾这两人,如今得了苏如绘的话更是信心十足,保证要把规矩立好。   第二百零三章 天象   关好内室的门,苏如绘卸了妆,解下发髻披帛,将烛火罩上,冷着脸等待着。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苏如绘正等的迷迷糊糊,只听窗棂一声轻响,她顿时惊醒,却见甘然换了一身深蓝近乎夜色的袍服,脚下无声闪入。   苏如绘面沉似水,转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将下颔扬了扬,甘然正欲说话,见她动作,顺着方向看去,却见一只锦盒放在不远处。   “是什么?”他低笑一声,随手拿了起来,打开一看,一团如雾如霭的光华悄然闪出,正是当初霍贵妃给苏如绘的那只霞光雾月环。甘然见状,眉头微微一皱,随即舒展开来。   苏如绘见他反应居然如此云淡风轻,心头更是气恼,冷声说道:“这东西贵妃娘娘却是给错了人,劳楚王殿下趁夜送去鹿鸣台罢!”   “鹿鸣台从前住的人早已是近在眼前,孤又何必去跑这个腿?”甘然在她身旁坐下,悠然笑道,“再说母妃虽然怀着身子,极易疲倦,却还不糊涂,这东西怎么就给错了?怀真在水云居又不是没有住过,这么多年来母妃几时有给过她的意思来着?”   苏如绘不领这个情,冷若冰霜的说道:“这样的话,你只管说与你那亲亲表妹听去罢,何必在这里罗嗦?”   甘然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我是真没想到你喝起醋来这般的酸!”   “既然这会就已经嫌弃了,那还跑过来做什么?”苏如绘冷冷的道。   “方才你发现甘沛,故意大声叫破他行藏来提醒我,我只当你是不怎么计较的。”甘然摇头叹息,“原来你是等着这会来与我算帐,可是我也冤枉的紧……”   苏如绘冷笑道:“我怎的提醒你了?楚王殿下的武功,是连太子都不及的,便是我没有失声叫出五殿下那三个字,楚王殿下难道还不能察觉人声,及时避开,还拉上了太子脱身?”   “不必说了,今晚拖你进林子的必定是那位沈家小姐,我的身手除了自己外,就属甘棠最清楚,那沈家小姐拉你站的位置恰恰是我会忽略的地方。”甘然皱眉道,“……甘棠越发过分,明天我会教训他的。”   “我再说一遍,这些话……你去鹿鸣台,说给现在住那儿的人听罢。”苏如绘不为所动,扬了扬眉道。   甘然看她这油盐不进的模样,大为头疼,软语道:“怀真毕竟与我一同长大,便是看着我母妃的面子,她要与我谈一谈,我也不能不同意。”   “谁与你说这个?”苏如绘冷笑,“你答应她为她想办法,可是她的婚事?”   “……不错!”   苏如绘冷笑:“怀真郡主的婚事乃太后与陛下所定,非同小可!当初柔淑郡主一事,已经让刘氏生出不满,若这位郡主婚事也出了问题,你还留什么帝都,我看就算陛下顾念贵妃娘娘,太后也要恼着打发你速速去楚地安家才是!沈家小姐说你仁善,往日我倒没看出来,你还真是一副慈悲之极的心肠!你既然这般儿慈悲,还做那等主意干什么?趁早着人去楚地考察好了,做着就藩的准备罢。”   甘然听了她这番发作,倒是长松一口气,笑道:“我当你是恼了我呢,原是为我考虑……”   “我恼你?你是我什么人,我需要恼你?”苏如绘眼波一转,冷若霜雪,冰凉刻骨的说道,“不过是念着小时候你助过我,如今提醒你一次罢了!”   甘然轻笑道:“唔,还是喝着醋,不承认便不承认罢,哈……”   苏如绘愤恨交加,此刻两人因在帐中,坐得极近,她伸出手来就按住了甘然的手臂,甘然还没想明白她这到底是不是要投怀送抱,臂上顿时一阵剧痛传来!却是苏如绘尖尖的指甲隔着衣裳狠狠掐着一块肉,用力一旋。   饶是甘然长年习武,也差点叫出了声。   苏如绘在他臂上掐了数处,见甘然痛得面上变色,却惟恐惊了外间的秀婉不敢作声,心中得意,正欲说话,忽然甘然抬起头来,对她诡异一笑!   苏如绘腰间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拉着,转了一个圈儿,险险惊呼出口,却是被甘然一把拉至膝上,揽入怀中!   两人虽然已在西福宫暖阁里半挑明了心意,但这般亲近还是第一次,苏如绘又惊又怒又羞又恼,低声道:“你做什么?快快放开!”   甘然在她身后低笑道:“这话说的十足是拿人当了傻子!你若是我,你会放么?”   “你……”苏如绘一阵咬牙切齿,用力去推他的手,只是两人气力相差太大,怎么也推不开来,她急急想着主意,甘然却俯下身来,在她耳畔轻轻吻了一下:“好了,怀真的事我也只答应她试一试,她在帝都长大,东胡苦寒,哪里过得下去?”   苏如绘定了定神,停下手来冷笑着道:“苦寒么?谁叫宁王后自作聪明,赔进了柔淑郡主,又搭上自己亲生的女儿?”   甘然皱起眉:“什么?”   苏如绘却懒得与他多说,轻拍一下他手背:“放开!”   甘然见她真的冷了脸,不敢用强,只得松手任她起身走开。   苏如绘心志坚定,坐回原本的位置后也不见面色多么尴尬,只是淡淡的说道:“柔淑郡主这件事,是宁王后与宋侧妃一起弄出来,为要算计如今的宁王世子的。”   “宁王后做出此事不奇怪,但宋侧妃……”甘然诧异道,“那是柔淑郡主的亲娘!”   “你以为只你一个人认为东胡苦寒,宁愿把女儿下嫁了也不愿意嫁进刘家么?”苏如绘冰冷的笑了笑,“宁王后许诺甘珍为世子后,让柔淑郡主过两年,谣言止息,将之许配给端木氏旁支之子!”   甘然皱眉道:“宁王居然宠爱甘远到这等地步,宁王后以乱.伦构陷才有把握除去他么?”   “哼,就算如此,如今甘远不还是坐着世子之位么?”苏如绘冷笑着说道,“这是宁王后与宋侧妃下的狠心,结果搭进了柔淑郡主,如今又牵连到怀真郡主,能怪得了谁?太后和陛下其实已经是在帮着她们收拾残局了。再多说一句——以这两位郡主的身份,等闲门第却还瞧不上,只是出了这等事,就算谣言止息,那些真正的大户可没这么忘性大,未必肯娶进门,东胡再怎么苦寒,难不成门阀刘氏还能与那寻常百姓一般儿过日子?不怕你听着不舒服,照我们这样的人家来看,皇家郡主可也没什么稀罕的,还不如门阀嫡女来得珍贵!”   甘然凝神片刻,缓缓道:“你是说怀真嫁到东胡比较好?”   “我只是说她现在这个样子是她母亲惹的事。”苏如绘冷然说道,“你这个郡主表妹一向与我过不去,我没这个好心替她筹划,反而你想帮她忙,最好莫要告诉我,否则我是一定要破坏的。”   “……都是年纪小不懂事时候的事了,何必呢?”甘然试着劝道。   苏如绘抬眼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怀真从小就喜欢你,从我刚进宫起,就是为了这个才与我过不去!”   她说得直白,甘然也正色道:“那我也与你说清楚,对怀真,兄妹之情我是确实有的,若要说更多,却是你想多了。”   苏如绘悠悠一笑,并不接话。   甘然看她这样子却也没法再解释下去,只得叹了口气道:“定国公的嫡女,闺名仿佛是叫做如墨的,你这个堂姐好像与你关系也不大好,我听说定国公府有意招顾士珍为婿,你在里面没少想法子阻拦,但你这堂姐若被嫁去东胡,你可会阻拦么?”   苏如绘心道:我家里都想把我嫁去东胡,何况我堂姐?瞥了眼甘然,却见他脸色认真之中略带疲倦,心底叹了口气,提醒自己不可逼人太甚,便借着这个台阶下坡,淡淡道:“总之莫要误了事。”   甘然松了口气,展颜笑道:“你放心就是。”想了想又郑重道,“往常只听说东胡苦寒,帝都贵女嫁过去多半不得享寿,所以才会同意,若刘氏当真是个不错的夫家,我也不会阻止。”   苏如绘心中冷笑,错不错,那还不是看媳妇的来头?若是自己嫁过去,别说刘氏有隆和八年那件事情,就是没有,也断然不敢轻慢了青州苏氏的嫡出女儿。至于怀真……端木氏旁支甥女,就看她的运气了。   “对了,有件事情,我听说你正遣了秀婉在打听?”甘然忽然说道。   “什么?”苏如绘一愣。   甘然道:“就是疏香庭那件事情……”   苏如绘点了点头:“皇后似乎很不想我住进去,但若这样,何不替我另择住处?”   “倒不是皇后为难你,是这么回事,就是你因病离宫后,皇祖母让周意儿迁出鹿鸣台,择了紫潇榭给她住,而替你准备的就是疏香庭,因你在宫外,所以工部就先着人收拾了紫潇榭,正要修缮疏香庭时,钦天监忽然上了奏表,道天象有异,不宜动土。所以才停了工,一直到现在。”甘然郑重道,“否则你以为皇祖母这会这么一病,余院正都说了无妨,为何父皇还要亲侍汤药?陪伴在侧?”   苏如绘讶然道:“此事怎的秀婉打探到现在都不知道?”   “北伐虽然大胜,但秋狄、暹罗依旧盘踞在侧,还有那些藩王……”甘然叹了口气,“皇祖母在,秋狄、暹罗且不去说,至少藩王们无人敢轻动,加上北伐时分出去的兵权还未完全收回父皇手里,这时候出现这种天象,自然要封口,你知道就好,不要到处去说,也让秀婉别去打听了。”   第二百零四章 时间   苏如绘面色微变,道:“竟有此事?那天象……”甘然立刻认真看了她一眼,让苏如绘到嘴边的话顿时收了回去,甘然刚才的话已经和直说天象对太后不利差不多了,长泰帝已经在帝位上坐了三十二年,可是辅佐他帝位稳固的那一位依旧是如此的重要。   如今大雍看似四海升平,但是一旦嘉懿太后崩,谁又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单是大雍定鼎至今封出去的大把藩王,没有相当魄力,哪儿约束得住?   不是每个藩国都像东胶那么富庶无力的,也不是每个藩王都像赵王那么庸碌。   长泰帝绝不是昏庸的皇帝,但比起嘉懿太后,这个三岁登基、有一个好母后的帝王还是太年轻了。   “原本时间已经到了九月,想着今年就要过去了,没想到皇祖母……”甘然叹了口气,“总之,今年最后三个月莫要多事就是了。”   顿了一顿,他忽然道:“流霞宫来的那两个宫女怎么处置的?”   “我带她们去还给慧妃,慧妃娘娘不肯要,回来后就跪下了,既然她们这么喜欢跪着,方才我让秀婉叫她们跪到自己房间里去了。”苏如绘拨着腕上翡翠手镯,淡淡的道。   “就这么一直跪着?”甘然哑然失笑,“你打算怎么办呢?”   “这不是怕再来两个更没规矩的么?”苏如绘叹了口气,道,“你那儿有可靠的么?有的话,不若给我推荐几个?”   甘然沉吟片刻才道:“有是有,就是调过来费些手脚……”   苏如绘扑哧一笑:“行了,与你说着玩的,这两个人怎么说也是李光指过来的,到底要给太后跟前红人些面子,再说不过是两个粗使的丫头,难不成发现了她们的不守规矩,我还调教不到守规矩的地步?你那些人都是下了力气有用的,弄个浮水过来我都觉得浪费了。”   “倒不是这样……”甘然道,“只是皇祖母这件事情到底麻烦着,怕这会给你这里换人,反而招人眼目。”   “对了,另有件事情,却想请你与贵妃娘娘说说。”苏如绘道,“崔佳丽那边……不知道能不能请贵妃寻个冠冕些的理由,着个太医过去看看。”   甘然立刻警觉:“她怎么了?”   “像是有了。”苏如绘淡淡的道,“不过本来贵妃、慧妃这两边,就已经把擅长妇婴的太医给分去了,如今太后有恙,她一个小小佳丽,哪儿还能被顾得上?若是不舒服,还可以禀告皇后与淑妃,但……那两位不借着这个机会下手,那还真是怪了。”   甘然了然的点了点头:“这倒是,太医院如今兵荒马乱的,也罢,总是你身边的旧人,我与母妃去说,不过,这个崔佳丽可想好了么?现在揭发出来,可正是容易下手的时候,还不如等一等,等皇祖母好了,父皇有心思注意后宫时再将此事弄出来不迟。”   “你忘记彤史了?”苏如绘摇头道,“红鸾进宫才几天?幽竹轩……那些人,她瞒不了多久的,与其等皇后和淑妃发现,不如先曝露出来,若不然被人下了暗手,少不得还要担一个照料皇嗣不周的罪名。这会贵妃娘娘与慧妃都有身子,她一个小小佳丽,反而不引人注意。”   “你家这个使女倒是个有福气的,后.宫里不知道多少女子冀望怀上皇嗣,哪怕是个公主也好,多年来都一直无望,却没想到她进宫不到一年就有了孕。”甘然若有所思,“既然她要选这个时候,那就让母妃帮她一把吧,不过这会我母妃注意力都放在了西福宫,她要曝露孕事,此后能不能平安生产,却是看她自己的了。”   苏如绘安然一笑:“其他人不敢说,但林德妃、端瑶夫人、庄妃,还有九嫔里的几位,想必都是很愿意她平安生下的,何用红鸾一个人操心?”   “林德妃已经年过三旬,圣眷平平,她是急着想抱养个皇子或公主,端瑶夫人不过二十余岁,虽然与刘修仪、静婕妤比起来年长了许多,到底也还年轻。”甘然提醒道,“皇嗣固然是固宠与前途的保障之一,但没几分手段,却也是张催命符,当年父皇刚刚大婚时那位小仪就是个例子,你叫你那使女好自为之吧!”   “她现在可不是我使女了。”苏如绘淡淡道,“对了,我记得小时候你曾与我说过,素月馆的瑞嫔很得陛下宠爱,连贵妃娘娘也为之侧目,这几年却仿佛淡下来了?”   “你忽然提到瑞嫔干什么?是了,崔佳丽就住在素月馆旁,难道瑞嫔为难她了?”甘然奇道,“不至于吧?崔佳丽现在的宠爱可比瑞嫔多得多,瑞嫔当初承宠也是因为年少美貌的缘故,这两年新人次第入宫,到底把她的宠爱分去了不少,瑞嫔不是没眼色的人,崔佳丽是新宠,她应该不会在这时候找她麻烦的。”   苏如绘心里念头转了转,只道:“我不过是去看望红鸾时经过素月馆,偶然想起小时候的事来,随口一问。”   “如今这季节,鹿鸣台下的花海正好呢。”甘然信以为真,感慨起来,“那年落井不敢告诉皇祖母与母妃,又不敢让宫人发现,躲在菊丛之间,真是冷啊!”   “要我说,你却是活该。”苏如绘嗔道,“那么大的事……竟也分不出轻重!”   甘然微笑着道:“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可不正是因此才认识了你么?”   “你说的极是。”苏如绘一本正经的说道,“虽然当初私藏你提着一颗心,但能够看到美人翩袂也算是回报了!”   甘然顿了一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美人是谁,饶他一向镇定,也不禁露出一丝尴尬之色:“还不是你故意作弄,竟让我穿上女孩儿的襦裙……”   “这话说的可真是会冤枉人,我的住处哪来男子服饰?”苏如绘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合着我未卜先知,没进宫前就晓得殿下你会落井并撞上我,所以先替您准备好衣服么?”   室外遥遥传来梆声,苏如绘皱了皱眉,甘然知机,轻轻点头道:“我该走了。”   “小心些,别被抓了行藏。”苏如绘叮嘱道。   “放心,我几时出过差错?”甘然笑了笑,站起身来,指尖轻掠过她面颊,“你也小心。”   窗棂轻轻一动,他飘然离开,夜风刮起帐纱,苏如绘跟着将窗户从里面锁好,这才缓缓更衣铺被,伸手覆于刚才被甘然抚过的地方,苏如绘眼中却无迷醉之色,而是充满了复杂。   太后染恙,这件事情可大可小,毕竟嘉懿太后年过五旬,这年纪的人,总不如年轻人康健。但若扯上天象,那就小不了了。   在这种情况下……苏氏,或者说武德侯府,实在危险。因为嘉懿太后若病危,必定会为长泰考虑,暂时将秋狄等外患丢开,力主巩固皇权。到那时候,武德侯府,作为大雍如今军权最盛的门第,所面临的局势可想而知!   而作为武德侯膝下独女,苏如绘的婚事,想必应该很快就会来临了——留给她的时间已经紧迫无比。   “嘉懿太后……”苏如绘旋灭灯火,嘴角勾起一个决绝的冷笑,“即使是您,也休想左右我的命运!太子孺子?真是可笑!”   第二百零五章 山雨之来   余太奇到底是有真本事的,不过三五日的功夫,德泰殿里又是一片的欢声笑语,已经康复的嘉懿太后欢喜的搂住了皇室如今唯一的公主荣寿,拿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荷包与众人看:“哀家的小荣寿也这般儿孝顺呢!瞧瞧这上面的福字,别看不及你们做的精细整齐,荣寿才多大?竟能够绣出这个轮廓来,可见这孩子日后定然是个灵巧的!”   周皇后没口子的赞道:“荣寿公主这般小就知道要孝顺母后了呢,多亏了当初母后给她指了个好母妃,教导有方!”   提到许才人,太后却想起了旧事:“那会在芙蓉清波亭你说的事儿怎的后来就没了动静?”   “这……”周皇后顿时一窒,今年初春百花宴前,后宫奉太后游上林苑,在芙蓉清波亭里休憩时,荣寿公主就得了太后怜爱,有意因此为许氏进位,那时周皇后在旁看出了太后的心思,还是她主动提起的,但是接下来宫里又发生了昭华宫冤魂谣言、紧接着顾贤妃……周皇后忙碌之下,加上心里也担心许氏位份太高,四殿下甘美的身份也随之而涨——因着生母地位不同,宫里已经出了一个心思大的三殿下,周皇后自然不希望替太子招出更多对手,又见太后没再提起此事,就装着糊涂到现在。   却没想到,这会太后竟忽然想了起来,而且还是公然提起。   周皇后甚是尴尬,不过好歹做了多年皇后,心思一转,陪笑道:“这事儿,臣妾却是有个想法,本想着母后初愈,过几天再来说与母后听,没想到母后却先问起了。”   “哦?是个什么想法?”太后亲手剥了橘子喂着荣寿,小公主安安静静的吃着,不时拿目光偷看一下殿中人的脸色。   周皇后满含慈爱的看着荣寿道:“公主的生辰,作为许才人晋位之日,喜庆不说,却是讨个好兆头,也是替公主攒着福气。”   太后一怔,摸索着荣寿单薄的身子骨,逐渐缓和了脸色,点头道:“你倒有心了。”   荣寿公主的生辰是年末,腊月初九,在腊八节后,周皇后这么说,倒也把先前的过失遮盖了过去。   太后想了一想,复问道:“你当日说给许氏晋什么位份来着?哀家有些忘记了。”   周皇后陪着笑道:“当日臣妾想晋许氏为美人。”许氏虽然是宫里老人,但圣宠全靠子嗣,这是宫里都知道的事情,她膝下的四殿下,虽然是皇子,但一向不显眼,也不得太后与长泰欢心,从前在宫里固然大的份例上没人敢公然亏待了皇子,到底得的都是些差的,若说打眼,还是抚养了荣寿公主后,太后与长泰都对这个唯一的公主格外的上心,连带着许氏与四殿下甘美也多了许多露脸的机会。   如今宫里主位上差不多都满了人,许氏本来的位份就已经是从四品才人,再晋一级为正四品美人是正常的,太后这么问,显然是不太满意,周皇后还是这么回答,却是为了给太后来示恩。   果然太后听了摇头道:“许氏侍奉陛下多年,抚育甘美与荣寿用心,为人谦逊温婉,知礼静默,哀家以为做个嫔还是可以的。”   “母后说的是,却是臣妾考虑不周了。”周皇后笑容满面,询问道,“只是……是否给予封号?”   封号为加恩,如霓美人、瑞嫔、静婕妤等,皆是帝后所赐,傲视同级,像刘修仪那样位列九嫔却无封号,却是有着略抑的意思。不过刘氏入宫本就与朝政有关,加上她一进宫就给了高位份,当初不给她封号,也是为了保护她,免得太过招人嫉妒。   像静婕妤因为位份不及刘氏,便赐予静字为号来抬举,而穆修媛无封号却是因为德妃进言的缘故……   周皇后这么问,其实也有试探太后到底想对许氏垂青到什么地步。   “封号……就用澂吧。”太后神色略一恍惚,脱口而出。   “诚?”周皇后却听差了,面上掠过一丝诧异,“母后,是诚笃守信的诚么?”   太后摇头:“澂心静虑,这四个字,许氏是当得的。”这么说时,在旁的苏如绘偶然发现,太后的脸色有些异样,周皇后连忙记下,复对垂手侍立在旁的四殿下甘美笑道:“殿下还不快快谢过你皇祖母么?要知道宫里这许多妃子中,先不说许多人都没封号,就是有封号的,也只有澂嫔一个能够得太后亲口赐字呢!”   甘美从小就被太后忽视,对嫡母也谈不上亲近,越长大性格越沉默,因此刚才太后与周皇后谈论的虽然是他母妃,但他始终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目光只放在了荣寿身上,到这会才侧身向太后拜倒,低声道:“孙儿代母妃叩谢皇祖母!”   太后淡笑着让他起来,甘美又谢了皇后,复站回原处,并无多少欣喜与得意,依旧神态从容的留意着荣寿。他这个模样落进太后眼里倒是引出几分赞许:“小四对妹妹是极爱护的。”   “妹妹体弱,母妃常常教导孙儿,要多多怜恤她。”甘美闻言,欠身作答。   “澂嫔……”册封未下,太后却先叫了起来,叹息一声,回过头去,对齐云道,“四皇子敦亲和睦、爱护手足,照着从前给甘然与甘棠的份赏下去,另外,开年后就叫甘美也去嘉木宫吧,哀家晓得许氏疼爱孩子,可男孩子大了终究还是要历练历练的,嘉木宫靠近前朝,读书出入也方便,总是养在深宫,到底不是个事儿。”   太后话是这么说,但苏如绘这些知道底细的人心里都清楚,论年纪甘美早就到了进嘉木宫的时候,可是也不晓得为什么,太后与长泰像是忘记了这件事情一样,依旧任他不尴不尬的住在倚晴斋里,倚晴斋不过是处三进的院子,住了许氏一个才人,几个宫奴,还有荣寿公主,以及公主的嬷嬷、乳母等等,早就拥挤得水泄不通。   何况甘美今年到底也已经一十有二岁,对宫妃都需要避讳,为着这个缘故,一向都躲着倚晴斋里轻易不出去,甚是狼狈。许氏为了这件事情,其实已经私下求过几回太后,上次与太后将众人打发出去私谈,十有八九是为了这个缘故,而且看情况,许氏是说动了太后了。   这会太后终于开口允诺,齐云笑着应了,甘美忙又谢了恩,垂下眼帘敛去激动,替许氏分辩道:“母妃舍不得孙儿,也是为了妹妹的缘故,早先妹妹夜里常常咳嗽,母妃不放心只叫嬷嬷们看着,故而都是自己亲自陪同,孙儿瞧着心疼,便与母妃一起守夜,托皇祖母的福,妹妹长大些,却是大安了。”   “许氏是个好的,慈母之心,为母者岂能不知?”太后加重了语气,“你也要记住,你母妃的不易!”   “孙儿谨记!”甘美肃然道。   太后盯着他看了片刻,德泰殿里竟有些儿诡异,才淡淡笑了笑,复低头去逗弄荣寿。   太后这么明显的敲打甘美,周皇后眼底顿时划过笑意,抿嘴笑道:“时间这般儿快,四殿下也要搬去嘉木宫了。”   “可不是么?”接话的是德妃,感慨道,“仿佛昨儿还是刚进宫似的。”   话题这么一歪,到了穆修媛,就变成了:“妃妾看太后娘娘却仿佛更年轻了许多。”   太后心情甚是不错,闻言也不禁嗔道:“这孩子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哀家昨儿才停了余太奇呈的汤药,她竟还要说哀家年轻,这不是分明在敷衍哀家么?”   “太后,妃妾可不曾瞎说。”穆修媛看出太后并没有真正生气,胆子便更大了一点,笑吟吟的恭维着,“妃妾听说,人食五谷杂粮,总是难免会在体内积累病气,因此偶尔小恙一回,借此将病气去除,反而更加康健呢,妃妾看太后这会气色却比前两日好许多,怎不是更年轻了?”   穆修媛这么一说,众人自是纷纷附和,这么说着时,太后便笑骂道:“一群猴儿嘴,惯会来哄哀家!哀家的皇孙都要娶正妃了,哀家哪儿还能年轻到哪里去?”   突如其来,太子甘霖的婚事,就这么被挑开!   第二百零六章 缓和   苏如绘只觉得心口砰砰直跳,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太后当众决定自己的命运,那样——也许青州苏氏会帮助她逃脱做孺子的耻辱命运,可是,也意味着她与甘然之间的可能降到了极点!   青州苏氏虽然有着门阀的骄傲,但千年望族还没发疯到了为了一个嫡出的女儿全族造反的地步,最激烈的反抗无非是让她打着为国祈福的幌子去立一座牌坊罢了。   纵然父兄怜爱她,过个几年,风声平息,诈死也好,避走青州也罢,另结姻缘也不是不可能,但绝不会再在帝都抛头露面,那种东躲西藏的生涯可不是苏如绘要的!   嘉懿太后……苏如绘不知不觉感觉到口中有一丝咸味,她强自镇定,听着太后轻笑着说下去:“太子乃是哀家嫡长孙,又是大雍储君,大婚的人选自是要慎之又慎的,毕竟,未来的太后妃,可是要能够母仪天下!通身的气度可不能差了!”说话之间,太后深深看了眼殿下。   “母后说的极是。”周皇后应该事先就知道了这回事,因此毫不意外,除了太后膝下抚养的几个女孩儿,宫妃都没露出什么惊讶之色来,太子娶妃,又没有她们说话的地方,也不关她们的事情,毕竟正妃候选人与她们压根就没什么关系,而且在宫里这段时间,差不多的消息早就听过了,太子明年开春大婚是铁定之事,所以都是含了矜持文静的笑容听着周皇后道,“但若要说太子妃的气度,又有谁家的千金,能够与太后亲自调教出来的女孩儿比呢?”   周皇后把话挑明,淑妃、德妃这些人眼波一转,顿时看得霍清瀣等人面色绯红,纷纷嗔了一句:“太后,臣女们先告退了!”忙不迭的就要逃出去。   “且先等一等。”太后目光掠过她们,尤其在苏如绘身上停了停,正要开口,殿外却忽然跑进一个小黄门来,眼角略带喜色,恰好打断了她的话。   齐云眉心一皱,喝道:“不懂规矩的奴才!拉下去!”   两旁立刻上去三四个嬷嬷,就待将那骤然进殿的小黄门拖下去处罚,那小黄门忙道:“太后,是西福宫贵妃娘娘派了人来有要事禀告,奴婢不敢怠慢,这才冲撞进来,还请太后饶恕!”   “西福宫?”从前不待见归从前,这会可没人会轻忽了霍贵妃,太后、皇后,连着德妃都慎重起来,皇后赶紧代为问道,“可是贵妃……”   “恭喜太后!”小黄门本来以为这是个美差,谁知差点儿变成了霉差,这会儿赶紧把话说出来,先照着以前几位公公禀告时说句吉祥话,接着便急急道,“幽竹轩崔佳丽有妊!”   “崔佳丽?”太后等人都是一愣,苏如绘却觉得耳后一阵突突的跳动着,好不庆幸!   虽然是最末一等的佳丽,究竟是长泰正经的宫嫔,不但有妊,还偏巧了是太后身子好的时候传出来,到底是一件喜事儿。   所以太后问清楚了后,还是让周皇后照例赏了下去,按照宫中规矩,怀了皇嗣,自是应该晋位,崔氏如今不过是最末的八品佳丽,到御妻,那是一道懿旨就能解决的,也不必皇后或淑妃亲自去忙碌,吩咐了一声,自有宫人料理。   淑妃亲自叮嘱道:“崔佳丽年轻,又是头一回,着尚寝局派两名年长嬷嬷教导照料,不可使崔氏惶恐忧虑,以至于影响了皇嗣。”   太后听了这番吩咐点头道:“究竟是做过母亲的人,到底细心些。”   “妃妾也是跟着皇后娘娘这几年下来学着点儿皮毛,要说作母亲,也是皇后经验多些。”沈淑妃得体的笑道,“说起来这回倒是妃妾疏忽了,崔氏怀着身子已经月余,妃妾竟是一点也不知道。”   太后眉心皱了一皱,吩咐道:“去问问刚才那小黄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待太后派的人出去了,周皇后这才道:“母后,听闻贵妃有孕后,崔氏曾殷勤服侍过几回,想来是因此与贵妃投缘的缘故,才会先告诉了贵妃。也是臣妾与淑妃太过忙碌,对这崔氏也没见过几回,她没有先报未央宫或永信宫,也是人之常情。这事纵然崔氏有错,还请母后念着她怀孕的份上,莫要计较!”   “崔氏出身卑微,规矩上有所欠缺也是常事。”太后说话的时候不经意扫了眼苏如绘,苏如绘赶紧出列跪下,正要求情,太后却淡淡道,“哀家不过随口一说,你出来干什么?那崔氏又不姓苏!”   苏如绘低眉顺眼的站回了霍清瀣身后,心底冷哼了一声,皇帝宠幸一个奴婢,事后给个名份,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后宫从皇后到妃嫔,一直到粗使的宫女,任谁得宠都没什么。红鸾若是其他人的奴婢倒也无所谓,哪怕是太后、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偏偏她是苏如绘的奴婢,而且还是苏家奉了太后之命送进宫的奴婢!   苏如绘是什么人?是长泰未来的儿媳。   照正常情况下,苏如绘身边的人,却是为长泰膝下的皇子做预备的!因此红鸾这身份,便是十分的不伦不类。   太后提起她来自然不高兴了。   “一个崔氏,哀家才懒得开这个口。”太后淡淡的说道,“只是西福宫,霍贵妃毕竟有这点年纪了,可怜见儿的,当年失了一个公主,也是伤了身子的根本,好容易才得了这么一胎,却是三灾八难,皇帝连余太奇都派了过去!前两日,因哀家身上不大爽快,召回余太奇,哀家心里都提西福宫那边提着一颗心,她倒是去让贵妃替她操心了!”   “都是妃妾无用!”沈淑妃忙请罪,“前两日陛下与皇后侍奉着太后,妃妾忙碌之下,竟是疏忽了!竟让人去打扰了贵妃!”   太后阴着脸,正要说话,怀里荣寿忽然爬了起来,脆声道:“皇祖母,荣寿要多一个弟弟或妹妹一起玩了么?”   听着她奶声奶气,太后脸色顿时就缓和下来,怜爱的捏一捏她的小脸,笑道:“可不是?哀家的小荣寿,只可惜你那小哥哥得在宫外住到十岁,你独自在宫里想是寂寞了罢?”   “那荣寿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弟弟或妹妹?”荣寿公主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脸天真的仰望着太后,脆生生的声音,犹如银镯碰着空竹,说不出的好听沁人,直入心底,“荣寿把玩具都给弟弟妹妹呢,就像哥哥让荣寿一样!”   “是么?小四是个好皇兄,看来荣寿也要做个好皇姐了。”太后哄着孙女,到底语气软了下来,对淑妃道,“既然都怀着皇嗣,着人问问清楚也就是了,至于处罚,就等皇嗣诞下再提不迟。”   沈淑妃赶紧应了下来。   苏如绘眼帘颤了颤,复垂了下去,心道:奇怪,甘美刚才做什么要给荣寿公主使眼色,让公主出面打这个圆场?难不成红鸾竟连四皇子与唯一的公主都牵扯上了么?   她悄悄咬了咬唇,陷入苦思之中。   第二百零七章 何嬷嬷   托安氏办的事情很快有了结果,不过送回丹朱如意的人却大大出乎苏如绘的意料,甚至可以说是想都没有想到:“五殿下怎么来了?”   “我来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乏了,我想到这边桃林来摘几个桃实,恰好口渴,想起如绘姐姐就住在这里,所以想讨杯水喝。”甘沛乖巧的道。   看到他这个模样,苏如绘很难不想起刚进宫时的甘棠,她吩咐秀婉:“快去把上回太后赐的浮光云顶去沏了。”   “如绘姐姐真是疼我,不过浮光云顶在贡品里也算稀罕了,姐姐这里怕也不多,我只是口渴,随便给我杯水就是。”甘沛话是这么说,苏如绘可不敢怠慢了他,如今的五殿下已经不是前两年那个天真懵懂的孩童,太子与三皇子之间的争储渐渐明了,作为太子的同母胞弟,甘沛也越发的“聪慧”起来。   苏如绘幼时与楚王交情不浅,这一点宫里人人知道,楚王又和甘棠兄弟情份特别不同,苏如绘有时候会觉得自己非常之冤枉。但她不得不承认,如果自己是甘沛,对着苏如绘也没法子再从心里亲近。她不想回头被上眼药,说自己怠慢年幼的皇子。再说浮光云顶再好,她又不爱喝,留着本就是待客的。   “五殿下难得来臣女这里一趟,臣女怎敢不尽力?”苏如绘亲手剥了橘子给他,“这是上回太后那里赐下来的,殿下先尝一个解解渴罢。”   甘沛随手吃了几瓣,没说橘子,只道:“多谢如绘姐姐。”   他这么不请自来,苏如绘也猜不出他到底打什么主意,五殿下心思虽然开始复杂,到底还是个孩子,这种人的心思最不好猜,因为你不知道他是在小孩子气了呢,还是谋算什么。于是借着他刚才说的过来的理由试探道:“殿下喜欢吃桃么?可惜臣女这儿的桃实已经没有了,下面桃林里的总不及贡品,若殿下不弃,臣女着人去摘几个来洗净了进与殿下?”   “也好。”甘沛忽的一笑,“如绘姐姐何必这么见外?我唤你做姐姐,你唤我名字就是,又说什么臣女,你知道我没有嫡亲的姐姐,是一直把皇祖母亲自抚养的你们都当成了自己姐姐的。”   他说的情真意切,苏如绘却只当没听到,先吩咐了浮水去摘桃实,这才一脸正色道:“臣女知道殿下是大度的,但本分与规矩,臣女却是不敢忘记的。”   “唔,今年就要过了,如绘姐姐慎重点也是应该的。”甘沛眼珠转了一转,也肃然点头道。   只不过他年纪不大,硬摆出这副肃然的模样只觉好笑。   苏如绘听他刻意提起“今年”二字,扬了扬眉,正待说话。这时候秀婉沏好了一壶浮光云顶呈上来,如甘沛所言,浮光云顶是徐国特有的贡茶,十分珍贵。这种茶只生长在千刃之高的云顶山上,传说茶株特殊,必须和着清晨第一缕晨曦、于云雾之间摘下方能制成贡品,否则便失之韵味。   沏此茶不可用陶瓷,而要用琉璃器皿,才能看清楚里面的芽叶情形,但见清澈的茶汤中,一叶叶翠绿带着金黄的茶叶悠然舒展,恰似将晨曦的金色带入茶中,犹如光影蹁跹浮动。煞是特别。   甘沛不同苏如绘,年纪虽小,跟着家学渊源的中宫,对此道十分熟悉,刚才还在说不要客气,这会看到琉璃盏就是眼睛一亮,叹道:“好茶!”说着看了眼秀婉,并没说话。苏如绘却知道他的意思,茶是好茶,琉璃是上好的琉璃盏,水,和泡茶的手艺却差了去了。   宫中有井,但如太后、长泰、皇后这些人喝的水,都是从城外特意运来的山泉,苏如绘虽然住在仁寿宫,却也只有在德泰殿里才能喝到泉水,平时喝的都是就着玉堂殿后面从前取水的一口深井,虽然还算甘甜清洌,到底比不上泉水。   何况秀婉一个粗使宫女出身,沏茶的手艺连平平都勉强,像甘沛这样见惯用惯了好东西的自然觉得惋惜。   苏如绘当作没看到,别说她自己不爱喝茶,也没指点过秀婉,就是她有这个手艺,也不想因此勾起了甘沛的爱好,到时候没事就过来跑一回,平白打扰了她,当初选择玉堂殿住,就是想要个清净。何况这位也不是她可以随意亲近的。   甘沛呷了口茶,笑眯眯的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匣放到了桌子上:“如绘姐姐待我这么好,浮光云顶都拿出来了,怎能没有回报?”   苏如绘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殿下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替人跑腿而已。”甘沛放下琉璃盏,慢条斯理的笑了笑,示意苏如绘收下。   苏如绘皱起眉,正要推脱,殿外浮水用帕子捧了四五个白里透红的桃实,身后却跟了一个嬷嬷一起进来。   那嬷嬷进来后先行了个礼,便急急道:“五殿下,你却是跑到这儿来了!顺儿寻不到你,都快急疯了,就待要去告诉皇后娘娘!”   甘沛撇了撇嘴角,嘀咕了一句:“就会拿告诉母后来吓唬我!”到底还是起身整了整衣裳,有礼的对苏如绘道,“如绘姐姐,多谢你的茶,我这便告辞了!”   “殿下走好!”苏如绘看了眼浮水,浮水忙把桃实捧到甘沛面前,甘沛一边向外走,看到了便随手想去拿一个,那嬷嬷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不悦道:“苏小姐,这桃实想必是玉堂殿外摘来的吧?请恕奴婢直言,这下面的桃实是太后仁心,留给宫里奴婢们打个牙祭的,殿下何等尊贵,怎能吃这样的东西!再者,小姐难道没瞧见这桃实洗都没洗,上面许多.毛,万一扎了殿下的手可怎么好?”   浮水顿时满脸通红,托着帕子的手都颤抖起来,苏如绘瞥了眼秀婉,秀婉会意,上前几步扶住浮水,含着谦卑的笑容,对那嬷嬷道:“这位嬷嬷看着面生,但既然服侍五殿下,想必也是皇后娘娘身边得力的嬷嬷了?嬷嬷在宫里多年,又得皇后娘娘提点,自然不是奴婢年轻能比的,这通身气派,便与寻常宫人大不相同。”   “皇后娘娘身边得力之人甚多,我老太婆怎算得上?不过是得娘娘垂青,一向照料着五殿下罢了。”那嬷嬷听了秀婉的话,露出一丝傲色道。   “既然如此,嬷嬷怎可玩忽守职,竟然放任殿下独自在玉堂殿外的桃林玩耍?以至于殿下口渴都寻不到人!只得到玉堂殿来讨水喝?”秀婉蓦然脸色一变,高声叱道!“皇后娘娘信任嬷嬷,把五殿下交给嬷嬷照料,嬷嬷原来就是这么照料堂堂皇子的么?”   那嬷嬷听得脸上变色,见苏如绘站在那里看都不看她一眼,怒火越发上冲,冷笑着道:“我老婆子进宫几十年,却还是第一回被个小小宫女这般的教训!苏小姐年轻,管束不住下人也是有的,可是老婆子虽然是奴婢,到底也是皇后娘娘的人,纵然有过失,自有掌六宫之权的皇后娘娘亲自教导,什么时候,玉堂殿的一个下.贱宫女,竟然也可以和皇后娘娘相比了?真真是尊卑不分到了极点!”   这嬷嬷到底是在宫里待了几十年的老人,她这却是跳过秀婉直接要寻苏如绘的不是了。   苏如绘这才淡淡扫了她一眼,轻描淡写的道:“秀婉,这番教训可记下了?”   “奴婢记下了!”秀婉听得苏如绘说话,立刻低眉顺眼道。   “一会给太后请安时记得与太后娘娘请罪。”苏如绘淡然道。   那嬷嬷原本见苏如绘不理会她,正待冷笑着继续追问,听了这话,先是一怔,随即腿上被甘沛不动声色的掐了一把,猛然醒悟过来,顿时怒道:“苏小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想要恶人先告状不成?”   “嬷嬷真是好一双利眼,这才见了我一面,就断言我是恶人。”苏如绘朝她嫣然一笑,“便在昨儿,太后还赞了我们几个姐妹贤良淑德,原来太后只是说着玩儿的,回头我可不依,要寻太后听听真话。”她笑得颜色如花,字字句句却如刀割,“只是,嬷嬷道秀婉是下.贱宫人,秀婉是我刚进宫时,太后亲自选来伺候我的,这七年来始终陪伴左右,说是奴婢,却也如我姐姐一般,这般来说,不知道嬷嬷的意思,是说太后特意选个下.贱之人来陪伴我呢,还是说我与秀婉也是一般?或者嬷嬷认为,仁寿宫里的宫女,嬷嬷也是可以随意打骂教训的?”   那嬷嬷大怔,哑口无言!   甘沛心底暗骂了一句,转头甜甜一笑道:“如绘姐姐,何嬷嬷这是糊涂了,姐姐何必与她一般计较呢?”说着,蓦然抬腿就是一脚踹向何嬷嬷!   何嬷嬷猝不及防,甘沛纵然年纪小,但也开始习武,加上又是全力一脚,将她踹得顿时哎哟一声,跌倒在地,揉着伤处说不出的惊讶看着甘沛。   “你这个老贱.奴,平日里瞧着倒是个老实的,竟敢对如绘姐姐身边的人这般放肆!”甘沛摇头叹息,“今日若非如绘姐姐,我还不知道这老货这般的刁钻,姐姐放心,回去后我就处置了她,绝不叫姐姐和姐姐身边的人受这个委屈!”话音未落,他抬手拿起一个桃实,冷笑着道,“满口胡咀的老货,这桃实上固然有毛,只消拿在手心就无事,当我不知道么!”   苏如绘轻咳一声,怜悯道:“殿下,何嬷嬷固然说话不中听了点儿,到底也是心疼殿下,再说,臣女身边的人,还是何嬷嬷的后辈,听几句教训,也是应该的。秀婉,还不快去扶嬷嬷起来?”   秀婉抿嘴一笑:“是!”恭恭敬敬的上前扶起何嬷嬷,待她站好,又行了个礼,笑道,“嬷嬷,秀婉年轻不晓事儿,刚才心急口快说的话,若有嬷嬷听着不爽快的地方,可莫要往心里去!秀婉这几年跟着小姐,却是被小姐给惯坏了呢!”   “你呀!”何嬷嬷还没回答,苏如绘已经笑着摇头,嗔道,“打量着我纵容你,以为谁都要惯着你不成?何嬷嬷,你不必给我面子,只管罚她就是!”   “……”何嬷嬷哪里还听不出她的意思,偷眼看去,这苏家嫡女笑吟吟的站在不远处,笑的一脸贤德仁善,眼底却锋芒闪烁,恐怕自己不识趣的说个罚字,那眼里飞出的刀子都能把自己给捅了。   “是老婆子狂妄失形了,哪里能怪秀婉姑娘?还请苏小姐不要见怪才是。”   第二百零八章 母仪天下   甘沛与何嬷嬷前脚出了玉堂殿,后脚秀婉就呸了一口,不屑道:“这老奴好大的胆子!当小姐是什么人了,由得她指着教训!就是太后娘娘,也没有为点子小事责罚小姐的!她以为她一个老宫人,竟敢和太后相比么!”   “这也难怪,我虽然是养在太后膝下的,但进宫七年,迁宫就有两次。”苏如绘淡淡的道,“在太后面前也不是最得宠的,她们自然要小看我了。”   秀婉气愤难平:“势利的东西,只是小姐就算不是太后最心尖尖上的,也没来由让他们这些奴才埋汰!”   “一个老宫婢,无非仗着自己照料五殿下乃中宫嫡子、太子胞弟狂妄些罢了。”苏如绘摆了摆手,“且让我看看,五殿下好端端的跑过来送什么东西了?”   “小姐小心些,奴婢瞧五殿下也是……贪玩的。”顾及到浮水在旁,秀婉生生改了口,提醒道。   苏如绘淡然道:“这么小的匣子能放什么?”说话间她已寻到匣子上的暗锁掰开,却见里面露出一只熟悉的锦囊,苏如绘眉心一跳,下意识的拿起锦囊一拉,果然,里面躺着一枚翠绿如春叶、中间又透出一抹丹朱之色的如意!   “母亲……竟是托了太子传递么?”看着这枚如意,苏如绘有些失神,这是郑野郡夫人暗示她,家族的态度了!   太子地位不及几年前那么稳固,大雍上下都无人作第二位储君之想,这几年固然开始出现争储苗头,但……嫡长之子,到底非同一般,何况甘霖温雅好学、谦逊宽柔,颇有明君气度,最重要的是,周家手无兵权,有道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太后与长泰不必担心外戚作乱、不必担心太子势力太大产生威胁……苏家不打算扶持新的储君,这也是人之常情。   苏如绘咬着唇,急速的思索着:该怎么办?   楚王的靠山,当然是霍贵妃,他的生母韩佳丽出身卑微,全无指望。   而霍贵妃与周皇后一样,母家都是文臣,论起名望人脉,其实还是霍家更胜一筹,霍家百年世家,诗礼相传,周家固然是清流,但底蕴到底还不及霍家。   尤其太师霍德,人如其名,德高望重,乃长泰一朝的开朝重臣,辅佐太后、长泰三十多年,殚精竭虑,更为帝师与太子太师、兼教导楚王、甘棠等皇子过,不过霍家除了太师,这几年竟没什么象样的人物,太师的独子霍长青,也就是霍贵妃的兄长、霍清瀣之父,纵情山水风月,乃帝都名士——却身无官职,别说政事,苏如绘隐约听人提起,霍长青这些年根本就是不问世事!   若当初长泰刚刚大婚时霍家是这个模样,说不定如今中宫就是霍皇后而非周皇后了。但现在楚王欲谋取大位,需要外家支持时,霍家却偏偏黯淡下来。   虽然周皇后的母家同样算不上势力庞大,可是周之子是皇后,她的儿子,是正宫嫡子,名正言顺,顶着嫡长身份的甘霖,自有一大批恪守自古以来嫡长承嗣的老臣拼命去保他。这种死心眼的臣仆,只认古制,别说甘霖到目前都是一个合格的储君,就是他平庸了些,只要不是天怒人怨,这些臣仆都会承认他的储君地位。   自古,立长立嫡,都是最为正统的呼声!   纵然也有许多皇帝私以爱立,而霍贵妃也确实比周皇后更得长泰喜欢,但长泰还没被贵妃迷惑到了不惜罔故臣工意见与天下舆论的地步!再说,周皇后背后,还有一个嘉懿太后!若长泰那么做了,嘉懿太后绝对不介意立刻给霍贵妃三尺白绫。   ——真正有可能影响到储君之位的,还是苏氏。   一门将帅、父子虎狼的武德侯府!   兵权这个道理,足以让一切质疑闭上嘴。   太后和长泰很清楚这一点,因此早早就把苏如绘接进了宫,昭示她嫁入皇室的命运。   若不是小霍氏……不是那屈辱的孺子,苏如绘也愿意为了家族和自己,乖巧的披上嫁衣嫁入东宫,太子甘霖,公允的来说,未必是苏如绘心目中的良人,但着实不坏。实际上,温文尔雅的太子,文武双全,自幼被赞为聪慧机敏,对苏家也算另眼看待,可小霍氏……!   苏如绘看到如意后就发呆,秀婉等了半晌不见她动作,只觉她脸色越来越阴沉,不由吓了一跳:“小姐?”   “我没事!”苏如绘被她惊醒,啪的一下关上锦盒,“我想静一静。”   秀婉看着她进了内室把门反锁上,身边忽然传来浮水怯怯的问道:“秀、秀婉姐姐,小姐怎么了?”   “小姐心情不好,你不要去吵她,先去准备晚膳吧。”秀婉叹了口气,“我去看看那两个贱.人!”   苏如绘进了内室,把如意放在桌上,先喝了一杯凉水,镇定了一下,开始认真思索着,要怎么才能够说服家族,参与到这场逆转乾坤的赌博中来。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在德泰殿里,小霍氏也正在神色凝重的与太后私下说话。   没有第三人在场,太后看着霍清瀣,满心满眼的疼爱,比起素日人前的宠爱,不知道要真心多少,保养得宜、但在岁月中终究枯瘦下来的手抚过小霍氏艳丽明媚的脸庞,太后轻叹道:“开春便是大婚了,这几日哀家叫齐云替你收拾着嫁妆,都已经送去了霍家,你抽个空回去看看,这会,哀家趁着清闲,与你说一说话,否则到了年前忙碌,开了春,你就要嫁人,以后怕是这样的机会不多了。”   “太后……”霍清瀣到底是女儿家,听了太后的话不由面色烧红,嗔了一句。   太后收回手,却正了容色,肃然道:“你害羞什么?若不是最年长的甘霖也才十六,你早就该嫁人了!二九年华,皇家的公主、郡主们,都是在十三四岁便相看好了驸马、郡马,到得及笄指婚,建公主府、郡主府成,都是十六岁为妇!你已经被耽搁了两年了。”   “我怎能与公主、郡主们比呢?”霍清瀣闻言神色一黯。   太后也跟着叹了口气,道:“你不必妄自菲薄,霍德乃当朝太师,他的嫡亲孙女,那是正经的世家小姐,比起如今的皇后出身,还要高贵一些。而且霍家从霍德后没有什么象样的人入朝,以后也可以远避是非,免得拖累到你。”   霍清瀣隐约知道这里面的缘故,哽咽道:“我晓得太后是疼爱我,所以才暗示父亲放弃仕途。”   “不出十年,大雍与秋狄之间必有兵燹!”太后轻声道,“事后,不论战局如何,朝政都将大变,霍长青人不笨,也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但为人心性过于高傲,他不过是世家嫡子,但许多门阀继承人都比他圆滑许多,此人做学问、做名士是好的,可不适合做官,尤其是接下来的朝政诡谲,他若在朝,迟早会被人算计,落不到什么好下场!你不必因此觉得欠他的,哀家这是为他好!不管怎么说,他总是你的父亲,他若被牵连,你也颜面无光,霍德德高望重,而且年纪也大了,乞退多次,哀家会让他体体面面的致仕,可更远一点的事,哀家未必能够看顾到,因此也只能为你挣一个德高望重的祖父、一个名士父亲了。”   霍清瀣吃惊道:“太后说的什么话!太后如今年纪也不十分大,怎的说起这样的事来!瀣儿可还想着长伴太后身边侍奉的!天象之说,钦天监也道只是凶险,并非绝境啊!”   “傻孩子,哀家的身体,哀家清楚。”太后轻声道,“至于天象,哀家压根就不相信!不妨告诉你,当年皇帝大婚,钦天监为如今宫里几个妃子并皇后卜算命格,最最尊贵的根本不是周后,但哀家一句话,她还不是在未央宫住到现在?哀家……当初先帝去的早,皇帝年幼,积年操劳下来,哀家的身子亏得厉害,就算皇帝亲政后,哀家将养多年,到底年纪大了,能看你一年是一年,可要说长久,哀家心里却是没底的。这件事情,哀家谁也没说,但不能不给你透个底,免得将来哀家有什么事,你乱了方寸!”   “太后!”霍清瀣又惊又慌,就要落下泪来。   只听太后沉声道:“把眼泪擦了!”   霍清瀣下意识的拿帕子去擦,只是心里慌乱厉害,怎么擦也擦不完,最后竟是有号啕之势,太后骤然冷冰冰的声音蓦然响起:“哀家还没死!你就这个样子!难不成是存心要让哀家以后死了也不闭眼睛么!”   霍清瀣还从来没听见过太后这么严厉的对自己说话,顿时吓得住了声,嘉懿放缓了语气,一字字道:“眼泪擦干,抬起头!坐好了!端出你母仪天下的架势来!”   见霍清瀣半晌才收拾完,嘉懿眼中划过痛色,口中却厉声喝道:“记住!你是未来太子妃!将来的皇后!日后的太后!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以忘记!听到什么消息,都应有执掌六宫、为天下母仪的风范!”   “你若是做不到这一点,那甘霖你不嫁也罢!”   第二百零九章 扶与抚   太后的话字如千均,狠狠击在霍清瀣的心上,她立刻坐正了身子,拭干泪水,正容道:“是!”   “哀家要告诉你的是,苏氏可以打压,但小周氏,你却要拉拢!”太后悠悠的说道,“为着甘霖的太子之位稳固,这两个人是非许给他不可的。”   “太后,苏氏我晓得,武德侯府兵权太盛,他们家的女儿不能不许给储君,但小周氏?”霍清瀣诧异的问道,“我不是心疼一个侧妃之位,只是奇怪太后为什么要如皇后的愿?往日太后不是说过,不会让皇后辖制我的么?”   太后叹了口气,柔声道:“你这个傻孩子,哀家这么做,可不是为了你?这些年来哀家就算尽力遮盖,到底还是最疼你,这一点,小周氏嫉妒已久,难不成你就看不出来?论起这份嫉心,苏氏终究是门阀出身,却比小周氏要大气的多!”   霍清瀣却是糊涂了:“既然如此,太后何不将她嫁与其他人?譬如说楚王。”她咬着唇小声道,“也正好让她与苏氏彻底反目成仇……”   “你有后面这番话的算计,倒也不枉哀家这些年的教导,只是你不知道,你那姑母与皇后之间仇深似海,把小周氏嫁过去,你姑母绝对容不得她活到大婚!”太后冷笑着道,“自从琼桐宫的那个疯了后,哀家不想皇帝再伤心,贵妃不做太过分的事,哀家还得容着她,再说,她恨皇后,那也是人之常情,念在皇帝真心喜欢她,还有这几年还算规矩的份上,哀家得给她这个面子。”她看向霍清瀣,“记住,这也是给你面子,她是你姑母,她的荣辱,转着弯也会与你拉上关系!”   “那三殿下呢?”霍清瀣很不甘心,有一个门阀贵女苏如绘已经很让她感到威胁了,尤其苏氏的嫡亲哥哥与同门师兄,都是太子伴读,苏如锋虽然目前还没有苏家的长子、庶子那么出色,但顾士珍……这个幼年成名的平民少年,顶着女史薛紫暗之徒的光辉,才华横溢,要不是太过年轻,长泰帝又存心要把他留给太子,论能力早就该外放,磨砺个十几年,恐怕又是一个霍德!   这两个兄长,不仅仅是出色,更重要的是,因为这两个人的缘故,这几年来,尽管太子甘霖和苏氏见面次数远不及楚王,但是甘霖对这个武德侯膝下唯一嫡女终究另眼看待……嗯,那回上林苑,换了一个人,太子可会冒险去救么?   每每想到这个问题,霍清瀣就觉得心烦意乱。   “那丹朱呢?难道堂堂东胶嫡出郡主去做个藩王侧妃?”   霍清瀣吃了一惊:“太后,您真要把丹朱郡主嫁给三殿下?那样的话,皇后和太子岂不是……”   “哼,东胶除了富庶外,还有什么?一个郡主,东胶王又不是没有其他子女,给这个郡主的私房又能多到哪里去?也只有周后与沈氏那么小家子气,只会盯着后宫,才会如此着紧的抢着她。”太后淡淡的道,“淑妃既然想要这个儿媳,哀家给了她也无妨,毕竟是哀家疼过的孙儿,丹朱是哀家看着长大的,性情温婉大气,过两年甘棠就藩,有这么个王后陪同,哀家也放心些。”   见霍清瀣沉默不语,太后瞥了她一眼,语重心长道:“瀣儿,你若想最后住到哀家如今住的地方来,就要记住——后.宫不干政事!但,不可不谙政事!”   “求太后指点!”   “淑妃想要丹朱,一是丹朱本身是个好媳妇的人选,二是她的身份,淑妃更多看到了后者。这是因为历来都有东胶郡主入宫为妃的传统!”太后耐心提点道,“尤其丹朱是哀家身边养大的,你们几个,或许外面还会猜测一二,但丹朱,所有人都认为她必定是皇妃人选!淑妃亦是如此,她想为甘棠求娶丹朱,实际上也是试探哀家的态度!”   “那太后为什么还要允她?”霍清瀣更不明白了。   太后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要记住,即使是哀家,想做什么,也不能一味以势压人,驭下,讲究的是制衡,还有恩威并施,才能使人心服口服!哀家当然可以拒绝淑妃,七年前的淑妃,只怕借她几个胆子,也不敢来开这个口,可是如今为什么会来?”   “这是因为太后扶持她的缘故……”霍清瀣不假思索道,“太后能够让淑妃从一个空有高位却接近失宠的妃子成为如今六宫中除了皇后外唯一有处置宫务之权的淑妃,自然也能把她打下去……”   “那哀家问你,哀家好端端的抬举淑妃做什么?”太后眼皮一抬,冷冷的问道,“皇后原本宫务不是处理不下来,她都处理了十几年了,怎的忽然就要多找一个人来替她分担?而且四妃之中,贵妃才是仅次于皇后的位份!如今的德妃,当年的宝络夫人,还有九嫔的几位,哀家做什么偏偏要抬举淑妃?”   “淑妃娘娘在长泰廿五年除夕夜宴上指挥若定,她毕竟是西凉沈的嫡女……”霍清瀣话说到一半,却见太后已经笑出了声,赶紧住了口,惶恐的等待太后示下。   “自然是制衡!”太后缓缓道,“霍家,是你娘家,哀家要替你考虑,加上霍长青那性.子,自不会让他们牵扯进来,顾贤妃,是敬肃太后娘家侄孙女,敬肃太后贤名远播,她的娘家一向低调,不喜出头露面,何况贤德二妃膝下无子,抬举了对皇后影响也不大,并且顾贤妃,哀家另有安排!所以才会抬举沈淑妃!不然,这宫里能做到三品以上的妃子,换了谁去未央宫正殿上坐几年,架子都能搭出几分母仪天下来,真以为非得什么人不可吗?”   霍清瀣嗫喏道:“可是当初太后先择了霍贵……姑母主持宫务,是陛下提了淑妃,太后才交给淑妃的,这是为什么呢?”   “哀家一是想看看皇帝对贵妃的态度,二是想看看贵妃的分寸。”太后淡淡道,“皇帝还是护着贵妃的,而霍氏,总也晓得轻重——你道那年除夕夜宴上,皇后有那么容易被气晕过去,贵妃当年一度让皇帝想立她为后,当真遇见了事情竟连点儿分寸都不晓得了么?”   霍清瀣咬着唇:“我知道了。”   “抬举沈淑妃,还有一个缘故。”太后苦口婆心道,“你仔细想一想,周家与霍家都是一般从文,空有清流之名,却没什么实权,纵然霍德号称桃李遍天下,为太师数十年门生故就多如过江之鲫,可是大雍四破军随便拉出一支就能叫那些所谓的清流以及文官闭上嘴!如今军权都在青州苏手里,苏氏不同刘氏,当年收刘氏的兵权收的容易,一是因为隆和八年的巫蛊事,名正言顺,二是因为文卫武刘多年,惹了其他门阀不满!三却是刘氏从前朝起就世守东胡,嫡系的精锐都不在帝都,而也是天佑皇室,那些年出了一个太傅武洛,忠于皇室,又力压刘氏全族将帅,方成功把卫、刘打下去!”   “但苏氏不同!苏氏一族从定鼎起,嫡系就跟着皇室入帝都,只留庶支在青州经营,并且每一代不入仕途的嫡系子弟也会回青州去加强两边的联系。更重要的是,苏氏一族谨慎,没什么把柄,行事低调,却不乏大才之人。何况,武洛已老,周子南兵法不弱,权谋却远不及太傅!太傅若故,苏氏的光芒无人能掩。”太后深深一叹,“别的不说,你看苏如绘,当初接了旨入宫,匆忙之间就能够请到薛女史为西席!这一点,就是皇家都做不到!”   霍清瀣才学平平,对薛紫暗的傲气懵懵懂懂,听了太后的话忍不住道:“怎么会?难道太后下懿旨去,她还能抗旨不成?不过是一个文人罢了。”   “这世界上,无论是钱还是名,到了一定程度后,权对它们的影响就不得不打上折扣。”太后悠悠说道,“乐安十岁时,因读了薛女史的诗文,非常喜欢,很希望能够得到女史的指点,哀家疼她,自是让人去薛府投帖,想与她商议着聘其为公主之师,因早就知道薛女史不喜权贵,所以哀家当时还与皇帝说过,若女史不喜欢入宫,哀家特许乐安出宫去求学,哪知,李光连薛府的门都没能进去,而薛女史当天就出城去了别院,一直到苏家去请,才把她请了回来。”   霍清瀣眉头一挑,只听太后又道:“当然,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哀家也怕被拒绝,伤了天家颜面!苏家大约不知道这件事情,若是知道,以他们的谨慎,未必会再去请。”   “薛女史的那个入室弟子……”霍清瀣想到了重点。   “很好,你也想到了。顾士珍的才华,如今已是满朝皆知,皇帝决心留他为太子将来的肱骨之臣。苏家好眼力,也是好算计,薛白与关乡侯那点儿交情,原本因为薛白身后只有一个独女,又是一个孤高傲世的才女,眼看就要接不下去,谁知道区区两个月,苏家硬是替女儿弄到一个女史记名弟子的身份,苏家看中的不是薛女史的才名,毕竟苏家嫡女压根用不着一个才字,就有得是人家求娶,而是为了与顾士珍拉上关系,说实话,皇家公主太过稀少,怀真又是个不争气的,否则,顾士珍这等人,哀家与皇帝,都是不希望他被门阀拉过去的。”太后冷笑着道,“这孩子也聪慧,所以苏家据说两个嫡女都对他有意,其他人家也有许多女儿看上了他,而他却始终不肯表态,因为他知道,不与门阀拉上关系,皇帝是一定会重用他的,若有了关系,固然有妻族助力,而且冲着他的才华,皇帝也不会用轻了,可重用与重用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总之,苏氏强盛,而且势已渐成,如今的朝局,是很难撼动他们了。”太后叹息道,“哀家的娘家虽然有个威远伯,到底势单,皇后的娘家也不成,苏如绘做皇妃是必定的,为了防止将来外戚专权,也为了不使墙内生变,哀家当然要抬举沈氏,以辖制苏氏!”   “当年,光奕长公主下降前,皇帝急召沈准入都,就是为了这个缘故!瀣儿,你要知道,想在这宫里坐得稳固,你就要在别人还没想到的时候,就布好先手!”太后殷殷叮嘱,“千年望族,树大根深!能对付他们的,自然也是千年望族!沈氏,须扶与抚,一个丹朱郡主,又算得了什么?”   第二百十章 俯瞰的位置   苏如绘脸色阴沉的翻着木匣底部的一张信笺,上面潦草的写了几个字,心中沉吟不已,信笺是东宫特有的幽兰笺,看似雪白无瑕,对着光才能够看出上面一簇簇兰草,靠近了便是缕缕的幽香。   这种信笺,是当初甘霖入住东宫时,长泰亲自下令让六尚特制出来专门供给东宫的,所谓君子如兰,欣儿宁馨,也是寄予了长泰的殷切期望。   笔迹苏如绘没有多看,先不说她从未见过甘霖的字迹,就是见过了,也未必不是假冒。   “但东西是甘沛亲自送来的,这五殿下虽然对我隐隐有敌意,却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替太子弄出什么麻烦来。”苏如绘蹙起眉,“何况这上面约的乃是晴天白日的太液池,只要把信笺烧了,就是在那儿遇见了太子也没什么可被说的。”她犹豫了半晌,决定明儿若是不下雨,便依着信笺上说的时间地点去一回。   定了主意,苏如绘唤进秀婉,吩咐她亲自把如意送还给丹朱郡主:“这里面的东西对郡主十分重要,你路上仔细不要磕着碰着了,送去了也不必多留。”   如意苏如绘已经看过,苏家那个匠人当真是巧手,修补得几乎是天衣无缝,不对着光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被摔碎过,丹朱郡主会很满意的。   秀婉听她这么说,郑重的去了。   过了片刻,内室的门被打开,是浮水进来奉茶,苏如绘手里拿着一卷书,却心不在焉,半晌后才发现她居然没有退出去,奇道:“怎么了?”   “小姐,那两个人……”浮水有些怯怯的说道,“有一个昏过去了,秀婉姐姐不在,奴婢……奴婢瞧着她像是不大好呢。”   “由着她们去。”苏如绘眯起眼睛,却没有心软,淡淡的道,“做粗使的宫女,这点儿就受不了,当她们是什么人?娇滴滴的主位还是公主呢?”   浮水立刻不敢说话了。   “你也不必去理睬她们,这宫里奴婢多了去了,难道就没有体面的么?”苏如绘淡淡的道。   浮水听出这是对她的警告,慌忙应了,赶紧收拾着下去,出了内室,她觉得心口还是砰砰的跳着,楚王告诉她,这位苏小姐最心善亲切不过,刚来那几天,浮水还觉得楚王说的对,反而秀婉要严格许多。哪里想到,苏家小姐罚起人来也是这般不手软,看她的样子,存心让那白鹭与飞鸥跪到死也是无所谓的。   楚王被骗了?这个念头逐渐萦绕在浮水心头,她觉得下回应该试着提醒一下甘然。   苏如绘不知道甘然送来的宫女已经起了心思,她正在头疼该怎么与家里人——苏万海或安氏,至少也是苏如铁见上一面并长谈。   心里不是不懊恼的,甘然一直拖到她回宫才说出那番话,若是在他夜探武德侯府时就问出来,自己那时候大可以与父母细细商议,在召南苑里有的是时间来彼此说服。这会可好了,就是安氏,也是赶着重阳节才得了一个时辰的闲暇。   至于苏万海那是想都别想,除非自己这会就要出嫁,回家待嫁去……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   苏家固然怜惜自己,但最紧要的还是要为家族考虑。苏如绘对这点毫无异议,作为家族嫡女,她自小享受着常人所难以想象的尊荣与富贵,相应的也要承担起为家族增加荣光的责任。   舍甘霖而取甘然,这并不仅仅是为了苏如绘自己的喜好,也是为了家族。   太子甘霖名正言顺,周家虽然比不上苏氏,到底也是个世家,清流魁首——别看现在与霍家不相上下,但霍德一致仕,霍家下一代的霍长青才名不弱,却无官职在身,霍家其他人,纵然在朝,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散官,眼看着就要弱下去,至少霍德过后,几十年内,霍家想不低调都难。   苏如绘嫁与甘霖,不过是为了巩固其太子之位……嫁与甘然,却是助其夺位,这两者之间的差别,是其一。   其二,是周皇后与霍贵妃都有娘家侄女,但她们对待侄女迥然的态度。   周皇后对周弃病,无论是出于愧疚还是出于真心,可谓是爱护有加,对周意儿,看似漠不关心的把她送到太后身边而非留在未央宫亲自照顾,但却是给周意儿一个更加高贵的出身,太后亲自抚养教导,与皇后亲自抚养教导,尤其是嘉懿太后!比起让周意儿养在未央宫不知道要好多少。   更重要的是,养在太后身边,对太后的脾气秉性能够深入了解,时常见面,总也有几分情在,太后的侄孙女张眷,反而被留在未央宫,苏如绘非常怀疑,这里面是不是周皇后暗中设计的结果。   此外,张眷坠湖后留下病根……苏如绘皱了皱眉,太后那么喜欢小霍氏,为了她,纵容皇后趁机对原本最有可能做太子妃的张眷,也不是没有可能。   当然了,在这里面,怀真郡主与宋采蘩的挑唆,牵扯更广。   总之,周皇后是肯定希望太子妃为周意儿,以延续周家的荣耀。但反观霍贵妃,对霍清瀣一直客客气气,奉年过节的赏赐,给的也一直是一碗水端平,论到私底下,还不如怀真郡主接触的多。   要不是姑侄两个容貌酷似,苏如绘真要怀疑霍清瀣不是霍家人。   霍贵妃为什么对霍清瀣这般态度,苏如绘不知道,但她能够感觉到,霍贵妃是绝对没有想让霍清瀣嫁给她的养子甘然的意思。   三者,霍贵妃如今有孕,将来若是诞下皇子,未必能够完全支持甘然,到那时候,甘然唯一的依靠就是苏氏!   从龙之功,历来都是首功。   何况,苏氏其实没有选择,要么屈辱的让嫡女屈身为孺子,去服侍区区世家出身的正侧妃;要么,保下苏如绘,但也将在太后和长泰手里留下把柄,并且苏如绘自己,也要付出惨重代价!   有刘氏的前车之辙,苏如绘可不想和当年的钱贵妃一样,成为皇室收拾刘氏的借口!   明光宫里至今还在“卧病”的那一位……尽管回宫以来,太后、皇后提都没提此事,但苏如绘知道,太子大婚前……或者说,长泰三十二年,此事终究会有结果的。   不想选这两条,那就只有……自己站到俯瞰的位置上去。   第二百十一章 开诚布公(上)   秋日的太液池中残荷稀疏,映着晦暗天色,让苏如绘的心里也无端黯淡起来,她觉得自己不该出门,但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里,就这么回去也太没意思了点儿。   秀婉不知道她的心思,望了望天色道:“小姐,莫如奴婢回去取把伞来,咱们出门时天色还好好的,怎的这会就成了这个样子?”   “也好。”苏如绘点一点头,因为白鹭和飞鸥还在挨罚,所以浮水被留在玉堂殿里看着她们,秀婉走了几步,不放心的转过身来:“小姐,这附近可没别人吧?”   “楚王那只海冬青小着呢,哪有那么倒霉的事?”苏如绘哼了一声道。   秀婉迟疑了一下,到底折了回去。   太液池上九曲桥曲折迂回,连着一片梅林,如今还在秋日,梅树凋零了叶子,花仍未发,从这边望去,只见假山逶迤,苏如绘琢磨了片刻,还是沿着九曲桥走了过去。   她还是第一次走进这片梅林,自从长泰廿六年正月,在这座桥上走到一半,被霍清瀣和张眷坠湖之事牵扯进去后,仁寿宫里的女孩儿们连太液池都不怎么来了,更别说是这片梅林。   梅树这个时候没什么可看的,但梅林中的假山却十分精巧,大雍富有四海,御花园自是巧匠精心堆出,即使是一个荒僻的角落,也用尽了匠心。   但打扫的宫人终究还是有偷懒的,一跨进梅林,苏如绘便发现地上俱是厚厚的落叶,她一皱眉,伸手提起浅碧色罗裙的下摆,幸亏罗裙里却穿了一双牛皮皂靴,只脏了靴底。   太子甘霖会约这种地方见面?   苏如绘开始觉得那张纸条是甘沛胡闹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远来一阵枯叶被踏碎的声响,苏如绘抬起头来,看到穿着紫色常服的太子冲自己微微颔首,嘴角含着温和的笑意:“孤见天色有变,还以为苏小姐不便前来。”   苏如绘注意到他用的是不便而不是不想,忍不住反问道:“太子私下相约,却笃定臣女一定会赴约?”   “苏氏一向念恩。”甘霖微笑着道,“小姐这边请。”   太子说的这么直接,苏如绘倒觉得愧疚起来:“上林苑那回多亏太子了。”   “那是应该的,你是孤未来内眷,孤既在旁,怎能不出手?”甘霖说的理所当然,苏如绘却冷下脸来:“太子慎言,事关女儿家名节,太子怎可如此轻慢?”   甘霖微微一哂,这时候两人已经走到梅林深处,一处石桌石凳前,桌凳都被擦拭过,显然甘霖早有准备。   苏如绘并不坐下,只是盯着甘霖,甘霖神色自若,缓缓道:“苏小姐,此刻四周无人,你我何必说这样的套话?”   “太子想是在别处喝多了,臣女也是误入此地,还请太子自便,臣女先行告退!”苏如绘眉尖一挑,屈身行了个礼,就待要走,冷不防手腕一紧,却是甘霖拉住了她。苏如绘并未大怒,只是淡淡道,“太子殿下,您无礼了!”   甘霖淡淡道:“孤只是想与小姐说几句实话罢了。”   “太子殿下,说话用的是嘴,不是手。”苏如绘沉默了片刻,拂开甘霖,在石凳上坐下。   “孤知道你喜欢的是楚王。”甘霖在她对面坐下,缓缓的道。   苏如绘也不羞恼,只道:“太子殿下想说什么?”   “皇祖母的心思,想必你也有所知晓,孤所能做的,就是许你为侧妃,而非孺子。”   “太子刚刚还说知道臣女喜欢的是楚王,这会就要用侧妃来打动臣女么?”苏如绘扑哧一声笑出了声,甘霖却没笑,而是平静的道:“顾贤妃快不行了!”   苏如绘面色一变:“什么?”她很快明白过来,“是因为殿下大婚临近?哈!太后竟然舍得一位贤妃?难道敬苏太后的娘家就这么不堪吗?”   甘霖淡然道:“贤妃到底无嗣,也不是很得宠爱……”   苏如绘静静听着,冷不防道:“那殿下新的孺子应该也姓顾吧?”   “……不错!”甘霖眯起眼睛,欣赏的看着她,“不愧是士珍的师妹。”   苏如绘面上淡漠,心底却犹如惊涛骇浪。敬肃太后出身于帝都顾氏,这一支顾氏与洪州顾氏,也就是顾太一的家族并不同支,不过却丝毫不比洪州顾氏差,否则前朝敬肃太后也不会无子还能抚育隆和帝,并被尊为太后、死后更大享哀荣!   帝都顾氏一向低调,即使敬肃太后时,也不见他们有什么张扬之举,这种不骄不躁的家风,连许多门阀都十分敬佩,不把这一支顾氏当成寻常世家看待。   如今的嘉懿太后对张氏管束严格,很有几分受到敬肃太后的影响。   当初长泰大婚,嘉懿太后亲自从顾氏选出顾沁如礼聘入宫,不几年就迁至四妃之一,晋位之快,仅在皇后与贵妃之下。顾氏在帝都的成员不多,这两代的嫡系子弟,多半都被外放,大雍直接控制的数十郡,至少有五六个郡牧、郡守出自顾氏!   “皇后娘娘好生厉害。”苏如绘淡淡的道,周皇后虽然一直顾忌着太后,到底还是要为儿子考虑的,与顾氏联手是第一步,只是顾氏低调的家风一向使人称赞,但临事也如此果断,顾贤妃如今空有高位,一旦无法为家族带去更大的利益,立刻就要被抛弃。   不过话又说回来,世家簪缨,荣耀伴随责任,原本就是最公平的事情。   苏如绘并不觉得悲凉,伤春悲秋的性.情无论在望族还是在皇宫都是活不长的,以苏家的家风,郑野郡夫人的闺训,也决计不会教导出一个真正娇滴滴、只会扑蝶绣花的闺秀。   甘霖把话说的坦白,显然是来交心了。苏如绘觉得这也不错,能在某种程度上把话说明白,可以省掉许多白费的功夫。   她沉吟了半晌,慢慢的说道:“殿下既然要开诚公布,那臣女就直言了。孺子之事,是对臣女、对苏氏的侮辱,臣女是绝对不接受的,若是侧妃,臣女虽然还是觉得委屈,但苏氏倒有可能咽下这口气!”   她说到自己还是觉得委屈时,甘霖也点了点头:“你的身份与能力,确实堪为正妃,只可惜你不是小霍氏。”   “若臣女做了侧妃,不知殿下想让正妃何以自处?而且,顾孺子再怎么深明大义,事关贤妃一条性命,到底也会对臣女有所不满吧?”苏如绘反问道,“这么看来,臣女便是嫁了殿下,将来的日子也未为可知。”   “嫁给孤,你起初的日子当然不好过。”甘霖爽快的说道,“不过嫁与孤的二弟楚王,难道小姐就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了么?先不说有些路,凶险无比,能不能走完还是个问题,纵然千辛万苦走到了尽头,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事也是比比皆是,孤的母后没有公主,她最疼爱的侄女不是意儿,而是弃病,这一点想必你也看得出来,弃病去江南时,母后曾经告诉过她一番话,你可要知道么?”   “皇后娘娘的垂训,能够聆听,自然是臣女的福分。”   “母后说,明珠自有千金价,莫为他人作弹丸!”甘霖微笑着看着苏如绘,“苏小姐以为如何呢?”   苏如绘淡淡一笑:“太子殿下这番挑唆可不够高明,臣女不认为楚王是那种人。”   “孤今天是来与小姐说实话的,可没有挑唆的意思。”甘霖微微一哂,“孤与你说件真事,从前有一个皇朝,也与如今的大雍一样门阀林立,其中最最强盛的两个门阀,俨然前朝的卫刘,把持文武,势逼天家,若是遇见一个昏庸无能的君主,倒也罢了,那两家虽然势大,倒也没做什么改朝换代的大逆之事。偏巧当时皇座上的乃是一位明君,为着正朔君权,涤荡朝堂,表面上,那位至尊对两家信任有加,私下里,却暗暗联络那些仅存的忠臣,又挑唆这两家与其他门阀之间的关系……   “就这么过了好几年,这两家终于被其他门阀孤立,而这位至尊,又不断的加封他们的子弟,连带他们家族的女子,也被选进宫里,给予高位,以及种种尊荣,这般捧杀之下,一切水到渠成,只差一个借口,就能把他们从云端摔下去!”甘霖悠悠的说道,“只可惜,这两家到底也是千年望族,树大根深,加上虽然权势显赫,却没有足以动摇他们全族的把柄被抓住,贸然动手,不但那位至尊会在清史留下恶名,更重要的是,未必能够成功……你也是门阀出身,应该知道,门阀之间也许有明争暗斗,但一旦涉及到生死存亡,却会选择联手,免得唇亡齿寒,譬如说若皇家要动宋氏,小动,你苏氏说不定还会搭把手,若真的要灭了宋氏,你们反而要救他们,这是因为一旦江南宋灭亡,你们会担心青州苏就是下一个,对不对?”   苏如绘点了点头:“所以呢?”   第二百十二章 开诚布公(中)   “所以,前朝不易动作,那位至尊后来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从后宫下手。”甘霖淡然道,“他亲手毒死了陪伴自己从做皇子时走过来的原配皇后,透露出要从这两家在后宫的女子里选一个为后,并立新后之子为太子,本来照他所料,这两家应该立刻开始争夺才是。谁想到,这两家的女子入宫陪伴他多年,其中一人竟是真心爱上了他,不愿意他为前朝烦心后,再操心后宫,因此主动退让,这一场后宫争执自是争不起来。那至尊想不明白,就去试探那主动退让的妃子,得到这个回答后,他沉默了很久,最后稍微吐露了一丝口风,让那妃子在家族与自己之间选择,那妃子也真是痴情……后宫中这样的人实在不多见。”甘霖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那妃子选择了那位至尊,最后在那妃子的帮助下,那位至尊以两家教女无方为名,开始了清洗,终究巩固了君权,将两大打得元气大伤……苏小姐,你可知道那个背叛家族选择至尊的妃子,最后是什么下场?”   苏如绘朝他粲然一笑,悠悠道:“殿下却要失望了,臣女不想知道!”   “哦?这是为什么呢?”甘霖充满兴趣的看着她。   “殿下要说服臣女,说给臣女听的故事,这妃子的下场自然不会好。”苏如绘轻笑道,“可是照臣女来看,这位至尊连真心爱着自己的女子都能利用,虽然为君,也许是明君,但作为男子,却委实卑鄙,这只能说明那妃子没什么眼光罢了,竟为这等人不顾一切!”   甘霖淡淡一笑:“苏小姐这话说的不对,须知……至尊是至尊,不是英雄,前朝高祖征伐天下时,一度抛妻弃子,定鼎后宠爱新人,甚至几次想要废弃与他共患难的原配和原配所出、性.情至孝的太子,便是如此,史书中亦赞他胸有伟略,开前朝两百余年盛世,你们苏家的先祖,也曾为这位高祖的左右手,并在前朝有世袭罔替的公侯之位。似乎苏家先祖还曾撰文,自矜所追随的高祖乃是不世出的君主。”   “出身尊荣如你与孤这般,怎能天真虚幻一如黎庶呢?”甘霖叹道,“难道苏小姐以为,英雄在皇室、在门阀,能够活多久?呵……就是如令季叔关乡侯,若不是他命好,令祖膝下嫡子不多,加上曜国太夫人手腕过人,三个嫡子皆为同母,而且定国公、武德侯早有封爵,小姐以为苏万泽还能过得这般逍遥自在么?”   “臣女虽然不觉得三叔有什么不好,但私以为,三叔还够不上英雄。”苏如绘眉头一挑,“殿下既然这般苦口婆心的劝说臣女莫要嫁与楚王,免得日后没有好下场,却不知道臣女若是嫁了太子,太子难道就会一直待臣女好不成?”   她神情似笑非笑,甘霖从从容容道:“孤就是这么说,想必你也不相信。而且你本就较爱楚王,对孤纵然没太多恶感,想必好感也不算多,毕竟你与楚王见得多,与孤却并不熟悉,孤给你什么承诺,怕都比不上楚王。”   “殿下果然坦白。”苏如绘点了点头,等待着他的下文。   “这就是嫁与孤的好处,你不爱孤,自然不会做出孤故事里说的那个妃子那样飞蛾扑火的事来,这样固然无法与你少年所恋慕的人在一起,却大可以保全一身性命与尊华。”甘霖悠悠的道,“苏氏也得以平稳安静,不必如卫刘那么折腾。孤知道你担心顾贤妃之事,用来日后打压你和苏氏,这一点孤可以保证。”   “殿下大约是疏忽了,当日奉与贤妃娘娘的那两道点心里,有一味原本不会出现的材料,是殿下的表妹周意儿送与臣女的,臣女后来听说,那般漂亮的樱桃还是皇后娘娘特意遣了身边的陪嫁嬷嬷送去与周意儿,只可惜意儿自小不爱吃樱桃,倒是臣女一向喜欢此物。”苏如绘微笑着提醒道,“臣女以为,就算没有臣女允婚,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都不会想认真追究下去才是,虽然青雀被打死了,可是那时辰樱桃还是稀罕物,太后可没赏下来,臣女也没有从其他地方去弄,要知道翡翠天香糕也好,玫瑰蜜卷也好,其实本来就不必樱桃,不过是青雀心性跳脱,瞧着那樱桃好看,才加了进去。”   见甘霖欲要说话,苏如绘眼波一转,轻笑道:“当然,殿下完全可以不承认,周意儿也可以说,是臣女欲要嫁祸与她,将忧来鹤放进樱桃里。不过这件事情,臣女与殿下的表妹都没有证据,闹开了,谁也占不了便宜,反而让其他人后来居上。臣女背后有苏氏,秋狄未灭,左右出不了大事,就算想不嫁入皇家,只怕太后与陛下也不同意!但意儿就不一样了,她若被牵扯进来,只怕嫁不得皇室,外面世家门阀也不太愿意娶了,这是臣女的优势,也是殿下想娶臣女的原因。殿下以为呢?”   苏如绘这般言辞犀利,甘霖却依旧神态自若,优雅的点了点头,笑容真诚:“所以,孤无须保证,苏小姐就知道,周家与苏氏在这件事情上利益一致,这比立字据和发誓都可靠。”   “难道楚王会寻这件事情下手么?”苏如绘轻笑道。   甘霖忽的笑了:“苏小姐,孤以为二弟多少是真心爱你,怎么他竟没有告诉你,霍贵妃与孤的母后之间的恩怨吗?霍贵妃对孤的母后之怨怼,可谓是不共戴天!”   苏如绘并不惊讶,淡淡道:“乐居郡夫人的事情,到底过去了这许多年,贵妃娘娘年纪大了,如今又有了身子,未必还会记得,殿下只怕是想多了。”   “呵!”甘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他果然没全部告诉你。”   苏如绘差点就要脱口询问,但最后还是警觉的忍住了,面上竭力保持着不甚关心的模样,只道:“这般坦诚的时间不多,殿下愿意浪费在卖关子上,臣女自当从命。”   “有一种秘药叫做梦见散,苏小姐出身门阀,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   苏如绘面色顿变:“梦见散!此药的药引太过作孽,难不成真有人去作?”   “前朝最耸人听闻的宫闱惨剧里流传出来的残缺配方,虽然本朝定鼎时,太祖已经下明旨绝禁,不过门阀大族里必定会留下副本。”甘霖悠然说道,“确实是个作孽深重的药引,残戮幼童,活剜脑髓,据说,正是利用药引的怨毒,才能引出药方的效果。”   苏如绘飞快的回忆了一下周皇后的面容,脸色逐渐苍白起来:“你……你……皇后……”   “要见除非梦,梦回总是虚!”甘霖讥诮一笑,“再恶毒的药引,也无法改变,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逆天灵药的事实。制出这秘药的人为它起这个名字,意思应该是这样才对,只可惜许多人却被它能够给予的青春不老的容貌所蒙蔽,以为梦见是指梦中所见的不老容华。”   梦见散是前朝宫闱所流传出来的秘药,传说长期服用能够使人拥有梦寐以求的不老之效,虽然配方残缺,效果不及前朝记载中的描述,但据说本朝有人试验,确实比所有养颜之物都来得可靠。只不过药引之残忍,难以想象,普通人即使有那个心肠去做了,用起来也会觉得冤魂萦绕不得安寝。   …………………………………………………………   为了庆祝红票和收藏都破了一关,所以今天三更。   ^_^   第二百十三章 开诚布公(下)   “此药还有什么不对?”苏如绘听出甘霖话中有话,下意识的问道。   “制出此药的人的目的,就是为了帮助宫妃固宠,宫妃固宠,为的是什么?皇嗣,大位。”甘霖冷笑着说道,“只可惜这味药,无论残缺还是原本的,都有一个缺陷,那就是,服用之后,难以受孕,即使侥幸有妊,也只能生下女儿……而且极易出现死胎!”说着,甘霖深深的看向苏如绘。   苏如绘心口突突直跳,刹那间手足冰冷,足足十数息后,她才出得出话:“……殿下连这个都告诉臣女,臣女若不选殿下,恐怕也难以活着离宫了?”   “你也不用害怕,孤今日来与你坦诚一谈,却不是来胁迫你的。”甘霖淡笑着道,“这件事情,你以后无论嫁与谁,迟早都会知道,再说,孤的母后在这件事上……呵!孤告诉你,只是提醒你,楚王或许比孤对你感情深厚,但那也不过是因为他与你相处时间久一些罢了,你只看他能够接触到的同龄女孩儿,没身份的那些他是看不上眼的,孤的表妹,霍贵妃的养子自然不会去靠近,小霍氏,皇祖母看得紧,张氏,养在孤的母后宫里,又是皇祖母的侄孙女,他也不方便,至于丹朱郡主,那是比你们还要钦定的未来皇妃,霍贵妃自会叮嘱他莫要轻易招惹……”   “哦,还有怀真,不过孤看楚王与孤一样,对胡搅蛮缠的女孩儿,做妹妹,宽容些也就罢了,做妻妾,至少现在,那是肯定不想要的。”甘霖轻叹一声,“谁愿意在外面焦头烂额后,还要处理后院的家事呢?何况怀真虽然生的不差,明艳端庄处,比苏小姐却还逊色了些。”   苏如绘深吸一口气,逐渐冷静下来,闻言淡淡道:“殿下好口才。”   “孤说的是实话。”甘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楚王对你,却没有说这番实话。苏小姐难道不觉得,你的选择,太过儿女意气了些?”   “一般是将来如何不可或知,臣女自然会选择自己喜欢的那一个。”苏如绘平静的道,“殿下,这些话也许都是实话,不过实话也有很多种说法,如果说的好,比谎话更可怕。殿下说的这些,可怕有余,要改变臣女的想法却还不够。”   “那么再加上你的家族的态度呢?”甘霖直视着她的眼睛,“那柄如意,乃是郑野郡夫人让子峨托孤转交的,孤若没猜错,当初苏小姐将如意给郑野郡夫人带出宫时,一定是想请楚王转交吧?郑野郡夫人的态度已经很明显,还有你的兄长,子峨是孤的伴读,你为何不问一问,他的意见?”   苏如绘轻轻一笑:“若是苏氏当真完全站在殿下这边,殿下又何必来找臣女?纵然臣女反对,家族同意,大不了,殿下换个侧妃也就是了,武德侯府或者只有一个嫡女,但定国公、忠勇伯膝下,可是有好几个出色的嫡女的。家族纵然现在还不想支持楚王,但也没打算站到殿下那边去。至于臣女的三哥,心性跳脱,事关重大,怎能就问一个三哥?”   “如今的局势下,苏氏的站位直接影响到孤的储君地位,此话不假。”甘霖道,“不过也未必十拿九稳,苏小姐,你若坚持你的想法,是一场赌博,一旦输了,你就是家族千古罪人,苏氏千年家声,将败于你一念之间!”   “殿下,此时此景,以言语惑心,却是落进下乘。”苏如绘淡然道,“实际上,殿下先来约臣女,已经输了一筹,因为殿下的心先乱了,甚至可以说慌了。”   甘霖深深看着她,许久才展容一笑:“不愧是苏氏嫡女!”他估计了一下时辰,站起身来,“孤要回东宫了,苏小姐,这一回,孤没能说服你,不过不要紧,孤相信你终究还是会选择孤的。”   “那就祝殿下下回的词锋,更加犀利。”苏如绘针锋相对,“若还有这样聆教的机会,臣女自是洗耳恭听!”   甘霖温雅一笑,飘然离开。   他从另一边出了梅林,旁边闪出甘沛的影子来,先看了看甘霖身后,估计苏如绘应该听不到声音,这才疑惑的问道:“大哥,你为什么要与苏氏说那么多话?尤其是梦见散,岂不是会给母后招来麻烦?”   “小五放心,苏氏就算知道也不敢说出去的,苏氏可不是蠢人,一来孤与她说时,四周无人,她根本没有证据,还会落下私相授受的秽名;二来,有皇祖母在,容不得她引起六宫之乱,她不会去冒这个险。再说皇祖母不喜霍氏,就算母后被废弃,也轮不到霍氏上位,到那时候,恐怕便宜了沈氏,她与沈氏的侄女不和,与甘棠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还要平白落下恶名,这是何苦来着?”甘霖抚摩着甘沛的头徐徐解释道。   “苏氏当真可恶,大哥有什么不好?她竟反而喜欢楚王那个低贱宫嫔所出之子!”甘沛愤然道,“就算养在西福宫又如何?怎能与你我中宫嫡子相比?”   甘霖低低一笑:“小五也以为孤这回是为了说服苏氏?”不等甘沛回答,甘霖便轻笑出声,“若苏氏这么容易被说服,孤也懒得为她费这个心了!”他悠悠叹道,“千年望族,名不虚传哪!”   “那是为了什么?”甘沛诧异道。   “是为了种一颗种子。”甘霖诡秘一笑,“苏氏冷静聪慧,这样的人不容易改变主意,但……却很难不多疑!孤刚才的话,看似毫无效果,反而泄露给她诸多秘密,似乎吃了大亏,实际上,却是在她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不知不觉中,她与楚王之间已经留下了难以弥补的裂痕!”   甘沛眼睛一亮:“这样,我们再继续从中离间……”   “不,我们什么都不做,苏氏聪慧,若被她看出反而帮了楚王,你想一想,现在楚王年长,出入宫闱不便,更不可能与她朝夕相对,加上甘然的性.子,本就不是喜欢事事告诉苏氏的人,时间一长,苏氏岂会不多想?”甘霖恻恻一笑,“就算甘然日后也与苏氏开诚布公,但霍贵妃对甘然本身就有许多隐瞒,甘然自己都不知道,又怎么告诉苏氏?”   “大哥,你真厉害!”甘沛真心实意思的称赞道,“楚王自以为勾引到了苏氏就能够觊觎储君之位?简直是做梦!”   “不仅如此,甘棠先利用苏氏挑起甘然的不臣之心,又怕甘然借到苏氏之势压制住他,因此永信宫在重阳节前就多了一位门阀嫡女……”甘霖嘴角微勾,淡然笑道,“小五,你说,若是苏氏知道那位沈家小姐进宫来的目的,她会怎么想?”   不等甘沛回答,甘霖又道:“自然,苏氏与甘然也算青梅竹马,信任是有的,所以只是这么去说的话,她只会认为告诉她的人是咱们收买的。”   “大哥放心,这件事情交给弟弟就是!”甘沛眨了眨眼睛,笑眯眯的说道。   ………………………………………………………………………………   三更完~~~~~欢迎收藏、红票、捧场鼓励~~~~试试四更。   第二百十四章 刘修仪   天色低垂,甘霖走后半晌,苏如绘依旧坐在梅林中沉思,忽然几滴水落到她身上,抬头一看,原来从方才阴郁起来的天终于落下雨来。   这时候入秋,不比夏日,若是淋了雨,极易生病,苏如绘赶紧站起身来,出了梅林,过九曲桥,这才想到秀婉去取伞一定已经回来了,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找着自己,正要顾盼呼唤,和着雨点,几声悠远琴声,骤然响起!   琴声丁丁,只几下,就抒发出一种悠然空远之意。   苏如绘不觉向着琴声传来的方向看了看,发现树木掩映之中,似乎露出一角屋檐,踌躇了下,见四周无人,干脆走了过去。   到了近前,只见一间精舍的窗前,竹帘半卷,露出里面一个女子抚琴的身影。苏如绘看了几眼才认出里面的人,还没想好要不要进去,里面却走出一个粉衣宫女来,笑着道:“原来是苏小姐,这会下雨了,苏小姐可是没带伞让身边人回去拿了么?若不嫌弃,我家娘娘请小姐先进来避一避呢?”   “多谢刘修仪了。”苏如绘闻言,只得上前道谢,跟着那宫女走了进去。   这间精舍不大,进屋是正堂,左右各一间,弹琴的刘修仪就在左面,右边的房间却紧闭着窗,那宫女先请苏如绘进里面去换件外衣:“我家娘娘喜爱这附近的风景,因此陛下赐了这间精舍让娘娘白日里可以在此弹琴与小憩,所以此处也留了一些娘娘的衣物,小姐外袍被淋湿,不若先换上娘娘的旧衣,待奴婢替您晾干,走时恰好可以穿上。”   这宫女说话不卑不亢,提到长泰所赐时也无得意之色,不过是说件寻常事的模样,热情之中不失分寸,想来是刘修仪的陪嫁,东胡刘氏的家生子。   苏如绘谢过了她,爽快的换了件刘修仪的常服,那宫女说是旧衣,其实也与新衣没什么两样,换下后,苏如绘原来穿的衣物被她接去晾起。   “蒙娘娘邀请避雨,本该拜见娘娘的,只是娘娘这会在弹琴,不知道……”苏如绘试探着问道。   那宫女扑哧一笑道:“苏家小姐不必担忧,娘娘自是看见下雨有感而拨罢了,刚才就吩咐奴婢,小姐换了衣裳,大可以进去与她说说话呢。”说着引她去左面的房间。   苏如绘点了点头,到底这精舍是长泰赐予刘修仪的,自己还换了她的外衣,怎么说也要与主人当面谢上一声才是。   “臣女见过修仪。”因为不是正式的觐见场合,所以刘修仪的位份虽然不低,但苏如绘也只是行个常礼,刘拒戎止住拨弦的手转过头来,轻笑道:“苏家小姐不必客气,请坐就是。”   苏如绘大大方方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刘拒戎虽然是修仪,论辈分比苏如绘高,但实际上也就比苏如绘大个几岁而已,如今正是双十年华,藕色满绣暗蝠的外袍中露出一袭玫红百褶裙,束着绛色腰带,佩用翠玉,刘拒戎身量窈窕修长,坐着时也显得比旁人要高一些,她是一张鹅蛋脸儿,肌肤细腻白皙,透出一抹艳丽的嫣红,眉眼生得极有气势,堪称长眉入鬓,丹凤眼斜挑向上,带出一丝凌厉之色。   刘拒戎想来也是明白这一点,故而刻意梳了一个双刀髻,环珠绕翠,引去更多注意,又梳下两缕碎发落在额角,掩去这份凌厉,不过仔细看时还是能够看出来的。   这也不奇怪,东胡刘氏,据说连女人孩子都能够随时翻身上马与北戎厮杀,从刘修仪的闺名上就能看出这个门阀根本就是在烽火中生存着,生长富贵安详已久的后妃们,自是不能与她相比。   “方才在附近听见娘娘的琴声有若天籁,故而循声而来,打扰之处,还请娘娘海涵。”苏如绘道。   刘拒戎轻轻笑道:“苏家小姐太客气了,不过有感而发,信手为之罢了,哪里当得起小姐的赞誉?”   “信手而拨?臣女却以为,刚才泠泠数声,应和天雨,大得自然之妙呢。”苏如绘由衷的道。   刘修仪听出她语出真心,不自觉露出几分亲近:“苏家小姐似乎深谙乐理?”   “修仪谬赞了。”苏如绘摇头,“臣女八岁入宫,太后虽然有请女官教导,不过女官只教导过女则、女戒,却未学过其他的东西。”   嘉懿太后这么做,用意自然也是不希望这些女孩儿太过聪明。不过苏如绘其实也不介意,才女的名头,有薛紫暗这个师父在,就足够了,又何必再去惹太后的眼?再说,琴棋书画,除了怡情,对她而言,于事无补,学与不学,都在两可之间。   刘拒戎倒是一怔:“听苏家小姐的话,却大得乐理精髓。”   “臣女的师父曾经说过,乐由心生,又说,天地万理,都有共通之处。”苏如绘忙解释。   “乐由心生?”刘拒戎在弦上轻轻一勾,似感慨道,“这话许多人都知道,只是能够听出的却不多,苏家小姐,你却是极有天分的呢。”   苏如绘看着她面前的瑶琴,有些羡慕道:“臣女却是羡慕娘娘,刚才虽然只听了几声,臣女也知道,娘娘的琴艺定是非凡。”   刘修仪听了淡淡一笑:“这有什么难的?苏家小姐年纪也不是很大,若你愿意,大可以每日过来这里,本宫不敢说多么厉害,但教一教小姐指法还是可以的。”话虽如此,苏如绘却从中听出一份傲然来。   她略一思索,欣然点头道:“那臣女先谢过娘娘了!”   “今儿天色不大好,你怎还要跑到御花园来?对了,你身边人呢?”刘修仪这个时候才想起来问这些问题,苏如绘有些尴尬的笑道:“臣女在仁寿宫时见天色尚可,便想到太液池边摘几张枯荷去试一道新菜,哪知发现近岸的都已经被清除,留下的又太远,这会看到天色也郁郁起来,臣女所带的宫女就要回去取伞,接着臣女在附近转了一圈,刚刚折回原地,还没找到人,就下起了雨,这不,就被娘娘的琴声吸引了。”   刘修仪闻言,道:“太液池中的残荷本来是都要除掉的,是静婕妤喜欢那句‘留得残荷听雨声’,陛下因此下令留一批枯荷专门给她听雨,又因为近水看到那些残荷腐烂不喜,何况静婕妤说听雨还是乘着乌蓬船在太液池上的好,所以才留远的,你若想要,不如雨停了去让附近的小黄门划了小舟去摘几张,只是不能多摘。”   “原来是静婕妤要留的,那臣女就不要了,左右也是一时兴起。”苏如绘本就是找个借口,现在听了刘修仪的话自是借势下坡道,“不过也幸亏了这样,臣女才能拜到娘娘这样的师傅呢!”说着就要端正的跪下去行大礼。   刘修仪也不拦阻,只是道:“你是薛女史的弟子,本宫不敢与女史相比,行一次礼就够了。”   雨势越下越大,刘修仪索性吩咐宫女平儿进来关上窗,风雨声才小了许多:“这会风雨太大,本宫已经没了相和的心情,你坐过来,本宫现在就教导你识弦……”   ………………………………………………   悲剧,快写完时,键盘忽然失效,只能调出电脑上的来,用鼠标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敲过去。。。。话说四更有鼓励木有?   第二百十五章 霍丹之争   赴甘霖之约,却阴差阳错的拜了刘修仪这个师傅,苏如绘第二日去给太后请安时特意主动交代了一番:“……本是想摘几张完整的荷叶的,却没想到遇了雨,听见刘修仪在附近弹琴,臣女看着喜欢,修仪便允诺教导一二。”   “刘修仪?”太后听了,语气微微一顿,霍清瀣立刻沉下脸色来,苏如绘在旁看到有些奇怪,刘修仪进宫没几年,又是东胡刘氏的女儿,加上北伐功臣之女在宫里身份格外不同,小霍氏虽然嫉心不比周意儿差,可是……为何要对刘修仪露出敌意来?照理说这两个人本是没什么冲突才对。   “刘修仪的琴技自然是高明的,我也听过几回。”见太后没有立刻回答,霍清瀣便淡淡开口道,“只是听说修仪生长东胡苦寒之地,入秋之后就陆陆续续的病着,陛下许修仪在太液池边弹琴,也是让修仪借太液池涤荡心绪,让病快快好起来呢,如绘妹妹向修仪请教,会不会累着了修仪?”   这一日不是皇后与众妃请安的日子,所以殿里只有几个女孩儿围着太后,听到霍清瀣这么说,周意儿眉头微微一皱,怀真嗤笑一声,撇了撇嘴角,丹朱因为如意之事,倒是想帮苏如绘说一说话,便柔声道:“是修仪同意教导如绘姐姐吗?是不是修仪身子已经好了?”   “丹朱你不知道,昨儿余院正来替太后请脉,好像还听他提过这两天要给修仪改一改方子呢!”霍清瀣淡淡一笑,特意抬头看了看丹朱,却不想丹朱虽然性子柔弱,却并不怯懦,被她这么一逼,倒不肯辜负了之前苏如绘二话不说答应为她修复如意的人情,继续道:“那不如请修仪来问一问?”   “修仪是九嫔之一,从二品帝妃,咱们虽然是养在太后膝下的,宫里的娘娘也正因这个缘故高看咱们一眼,可到底咱们都是没品没级没名没份的,怎么敢为这点子事劳动修仪?再说修仪若病着那就更不该了。”霍清瀣心下暗恼,尤其丹朱在宫里这么多年来,从未与他人发生过冲突,给人印象一向都是柔柔弱弱,这会竟为了帮苏如绘说话再三违逆她的意思,更让她心头大怒,说话语气就很不客气了,“哦,我倒是忘记了,郡主和我们不同,郡主是有品级的,可郡主似乎也不能将从二品的九嫔呼来喝去,免得各宫主位以为我们仗着太后的势……”   “够了!”丹朱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眶中迅速凝聚起水雾,太后终于听不下去,虽然不想当众落霍清瀣的面子,尤其是这会已是年底,但这会却不得不开口打圆场,苏如绘心底冷笑了一声,给周意儿使个眼色。   周意儿会意,笑着对太后道:“昨儿雨太大,臣女竟没睡好,这会头有些疼呢,太后疼一疼臣女,让丹朱郡主送臣女回紫潇榭罢,下午再来陪太后。”   有道是秋风秋雨愁煞人,帝都入秋后虽然也有秋高气爽的日子,但是连着两日雨一落,宫城就是一片的凄迷雨雾,昨儿苏如绘遇见的这场雨一直下到了现在都没停,周意儿这个台阶找得倒也合适,太后缓和了脸色道:“你们去罢。”   周意儿便伸手拉着丹朱走了。   待丹朱走后,太后才瞪了眼霍清瀣,小霍氏这会也知道自己是冲动了,咬着唇露出懊悔之色。苏如绘和怀真都当做没看见,怀真郡主这回进宫性情大变,再不是从前那叽叽喳喳的泼辣模样,虽然人在这里,却只是坐着不说话,苏如绘只得自己出来缓和气氛,先与霍清瀣赔罪道:“是我没想周全,让瀣儿姐姐替我操心,丹朱郡主也是想着成全我,姐姐妹妹都是一样的心思,是为我考虑,却是我的不仔细,惹了事了。”   霍清瀣正自尴尬着,听了她的话,又被太后暗中在袖子里捏了一把,忙道:“哪里,我也只是想,咱们到底是太后的孙辈,刘修仪固然年轻,却是咱们父母一辈的长辈,也是想着我大雍以孝治理天下,皇家为万民之表,咱们虽然不敢承金枝玉叶,可养在太后膝下这些年,也不能轻易让人小瞧了去,所以担心如绘妹妹若累着了刘修仪,怕是会惹人说话,坏了妹妹闺誉。”说着转过头去,看了眼太后,柔柔道,“也于太后英明有碍呀!”   不能不说,嘉懿太后特别疼爱的孩子,到底是得了她几分真传,这番话说的有理有节,却不动声色就把不孝、思虑不周还有损害太后令名等帽子扣向了苏如绘,这还是苏如绘先自承了不是的情况下,却还无法说她落井下石。   怀真在旁轻哼了一声,她虽然不喜欢苏如绘,可也不喜欢霍清瀣,这会看到这两个不喜欢的人互相过招,一直阴郁的心情倒是好了点。   只听苏如绘甜甜一笑:“妹妹就是担心这个,才过来请教太后呢!”   霍清瀣一招落空,捏着帕子的手就是一顿,太后若无其事的接过了话头:“你在哀家膝下多年,也没提过学琴,怎么听刘修仪弹了一回就起了兴致?所谓琴棋书画,文之四道,琴居首位,你曾师从薛女史,该是晓得此非朝夕之功,可别一时兴起,哀家刚答应了你,回头却又没了兴趣,为着哀家的同意还要勉强去听刘修仪讲解,那可不美!拘着你们在宫里陪哀家这老婆子已是不易,可不能让你们再委屈了!”   苏如绘心底暗暗恭维不愧是嘉懿,这么笑眯眯的一番话,却是一针见血,由不得自己不谨慎回答,一个不小心怕是就要落下把柄。   她先笑了笑,拖了几息思索,方悠悠说道:“说来也和这场雨有关。”   “咦?”她这么一说,连太后身边的齐云也起了好奇心,苏如绘从容道:“那日在太液池边忽然遇雨,听见修仪以琴和雨,觉得空灵自在,不知不觉,便循声而去,在陛下赐与修仪消闲的精舍里听了小半日,说起来可笑,因着太后怜爱,臣女往日里,对什么琴棋书画,不过是晓得这四个字而已,也是昨儿听修仪说了许多琴理才深为感动,加上修仪也说臣女于此道有些天赋,臣女这才冒昧请求修仪教导一二,修仪当时欣然应诺,臣女倒是不知道修仪身子有恙,若不然,怎敢打扰?”   她说自己有天赋时神色坦然,霍清瀣便又挑了下眉,不过一时没想到什么话来反驳,苏如绘心头好笑,自己说的看似狂妄,可这学琴又不是一天两天能够看出结果来的,到那时候,不说尘埃落定,就算弹的不好,也自能含糊过去。   再说了,以她苏氏嫡女的身份,有几个人有这资格让她去奏上一曲?   太后当然是不想让东胡刘氏与青州苏氏太过接近,她略一思索,就待要寻个借口拒绝,却听外面传来脚步声,一行人挟着秋寒步入,当先的人一身明黄袍服,下摆已经湿了一大片,眉头微皱,正是长泰。   太后不觉惊讶道:“皇帝怎么来了?也没让人传一声!”   “雨下得聒噪,儿臣不想再吵了母后。”长泰说了一句,向太后行了个常礼,苏如绘、怀真郡主都走下殿去施礼,霍清瀣却只避开几步行了个礼,长泰也没当回事,免了几个女孩儿的礼,在太后下首坐了。   本来几人都是有赐座的,但皇帝来了,三人自是不能继续坐着,都静静的站在了一旁。   只听长泰道:“昨儿二更的雨极大,今早六尚报上来,很有几座宫室需要修缮,儿臣想着仁寿宫上回修缮还是好些年前的事,所以来看看母后这儿可还好?”   “哀家倒没接到什么禀告,咱们仁寿宫怎么样?”后面一句话,太后问的是齐云。   齐云先欠了欠身,才道:“回太后、陛下的话,疏香庭似乎有些漏水,裁云居道是垮了一截内墙,其他倒还好。”   “这些都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长泰松了口气,却依旧愁眉一展,“帝都这边只是下了两日,江南却已经连续下了十几天的雨,据说一些地方已经开始洪涝……”   苏如绘和怀真郡主异口同声道:“太后、陛下,容臣女(怀真)告退!”   长泰的话被打断,却没有多少怒色,而是点了点头:“女子不得干政,母后教养大的女孩子到底不同。”   “哀家这几年精神也差了下来,是孩子自己也争气。”   苏如绘惟恐这对母子一唱一和的试探完了,接下来就要把指婚的事给定了下来,赶紧道:“刘修仪之事,臣女不敢再妄言,陛下与太后商议国事,非臣女可听可言,臣女请先告退,或者暂去暖阁等候,过后再来服侍太后。”   太后正要允许,长泰却诧异道:“修仪怎么了?朕昨晚去兰秋宫看她时还好好的。”   “皇帝不要急,苏氏与哀家说的不是修仪的身子是否康健。”太后看长泰这般关心刘修仪,便有几不分喜,话里就含了警告,长泰忙道:“不是儿臣沉迷女色,是担心昨日去了兰秋宫,若刘修仪果然染恙,恐怕这会来德泰殿,把病气带给了母后。”   嘉懿太后哪里听不出长泰这是替自己找台阶下,但她自然不会驳了皇帝的面子,嗔了一句:“哀家哪有这般弱不禁风?”便算揭过。   长泰却问道:“既然提起修仪,不知是怎么回事?”   太后大概说了下经过,因道:“刘氏入秋后身子就不大好,她本生长在东胡,虽然进宫已经几年,到底有些儿水土不服,苏氏是哀家膝下看着长大的,固然疼爱,也不能太亏待了这孩子,所以哀家就想说不要去闹她了。”   太后说的凛然又体贴,长泰却有些迟疑:“这样么?修仪的琴技是极好的,只是不喜教导他人,上回曲儿想向她请教一二都没同意,还是朕打的圆场……她竟肯教你?”曲儿是静婕妤的闺名,静婕妤叫做江曲水。   自从贵妃有妊后,长泰幸最多的本是刘修仪、静婕妤、安宝林以及新宠崔佳丽,前两日崔佳丽也传出了妊娠,静婕妤娴静有才,貌美若花又正值芳华,而且性格活泼又善嗔善媚,比起冷艳的刘修仪却是别有一番风情,哄得长泰很是喜欢。她亲自开口,还是当着长泰的面,刘修仪都没同意,苏如绘固然觉得有点受宠若惊,太后却更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了。   苏如绘忙道:“都是修仪娘娘厚爱!”   太后正要说话,长泰却已经脱口而出:“那你就跟修仪好好学学罢,难得她肯教!”   太后脸色顿沉!   ……………………………………………………………………………………   哇哦,多谢婠婠的长评与捧场呢~~~~~   ^_^   还有,我刚才才发现,刘拒戎应该是修容……九嫔位份几个名字太接近了,除了九嫔之首的昭仪,因为武.则.天做过所以记得特别牢外,其他都有点搞混。   这两章就写成修仪了。   咳,这……反正同级,先这样吧……无耻的掩面……   第二百十六章 怀真VS小霍氏   迎着太后阴沉的脸色,苏如绘恭恭敬敬的道:“谢陛下!只是太后怜恤修仪娘娘,臣女又怎么忍心让娘娘受累呢?实在是昨日不知修仪娘娘抱恙,若不然,臣女是万万不敢如此的。”   长泰皱了下眉,不悦道:“修仪既然愿意教你,自然没什么大碍了,朕昨天刚去过兰秋宫,难道还不清楚?”   听出长泰话里的意思是责怪自己不识抬举,苏如绘顿时有点为难,这会太后是肯定不能得罪的,太后现在还没打算逼迫自己,到了嘉懿太后这个地步是不会轻易发怒了,和颜悦色的定人生死才是太后的手段,不过若是惹急了,太后一怒,那必定是要出大事的。   但皇帝又岂是好敷衍的么?   苏如绘心头发狠,这天家,真是和自己犯冲!   “太后、陛下,我倒有个主意。”霍清瀣忽然道。   苏如绘顿时警觉,不知道小霍氏又想到了什么法子来拆自己的台,却听霍清瀣说道:“正如陛下所言,修仪娘娘既然已经允诺教导如绘妹妹琴技,想来身子是大安了,只是太后除了怜恤修仪娘娘,怕也是担心,娘娘琴技出色,却只教导如绘妹妹一人,到底有些说不过去,就算外人不说娘娘偏心,也会嫉妒如绘妹妹。”   小霍氏一脸替苏如绘着想的神色,真挚道:“有道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为娘娘和如绘妹妹的声誉计,莫如再加两个人。”   不等苏如绘说话,她偏过头去对着太后娇俏一笑道:“只是,我就不去了,太后晓得的,我一向笨的很,去了兰秋宫也是丢脸,好在其他妹妹们都是极聪慧的。”   “修仪虽然大安,但到底抱着微恙,人太多,怕是要累着她。”长泰不太赞同。   霍清瀣笑着道:“陛下说的是,不如这样,就让如绘妹妹和怀真表妹一起去可好?只多一个怀真妹妹,想必修仪也不会说什么,再者,再过不到一个月,怀真就要嫁去修仪的娘家,与修仪亲近,也能知晓未来舅姑性情……”她面色微红,瞥了眼齐云,举起袖子掩唇吃吃笑道,“哈……我说得过了呢,怀真妹妹怕是要恼我了!”   怀真抿了抿嘴角,苍白的脸色浮起一抹嫣红,偏过脸去,仿佛平静的道:“表姐有心了。”   “这倒也好。”不等长泰再说话,太后已经定了下来,吩咐齐云,“虽然是修仪私下里答应的事儿,但这两个孩子到底是养在仁寿宫的,按着外面拜师的礼准备两份赏赐去兰秋宫,让刘修仪好生教导。”   长泰面色一凛,愧然道:“原来修仪是私下里答应的么?竟没有先问过母后?许是她一时冲动疏忽了,儿臣明儿就让她来向母后认错!”   苏如绘早在太后说出这番话时就跪了下去,太后悠悠道:“也不是什么大事,看你把这孩子吓得!都在哀家身边这些年了,怎么还不知道,哀家不过一说罢了。”   “是臣女思虑不周,还请太后责罚!”苏如绘今儿来时就作好了被太后抓个错处的打算,大的把柄不能落下,可这样的莽撞让太后多看到几次,未必没有好处,她相信嘉懿太后是不会希望自己太聪明太滴水不漏的,一个聪慧但是限于年纪终究还是会露出几分少女心性的苏氏嫡女,才能让太后放心慢慢的周旋,而不是速度解决她。   长泰其实本来想说刘修仪连静婕妤都没肯指点,凭空塞去一个怀真郡主,她未必肯答应,但这会被太后这么一挤兑,到底没能继续说下去。   苏如绘被太后唤起来后,趁机拉了怀真郡主一起退下,让长泰继续和太后说洪涝之事。   到了外面,怀真原本清清淡淡的脸色就是一变,也不管附近还有德泰殿的宫女看着,用力摔开苏如绘的手,冷声道:“谁要你碰我?”   “刚才走的急,拉着郡主了,真是对不住。”苏如绘也不和她计较,好脾气的笑了笑道。   跟在后面出来的霍清瀣看到,笑着道:“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刚才我一时冲动才得罪了丹朱,怎的如绘一转眼也惹了怀真?表妹,如绘妹妹一向是最知礼的,莫不是你误会了她什么?”   “表姐,你既然把丹朱郡主气哭了,多亏周意儿打圆场才下台,怎么还不快快去紫潇榭赔罪,竟还有闲心来管我们么?”怀真哪里听不出霍清瀣这番里藏的锋芒,不但暗讽苏如绘冒犯郡主,又刺了怀真一句,还把她自己与丹朱郡主之间的冲突给混淆了,怀真可不想让霍清瀣得意,反正这会太后也不在,因此毫不客气的道。   要说不客气,霍清瀣虽然在太后面前得脸,到底不像怀真,名正言顺的藩王嫡女,正经册封的郡主,骄横的理直气壮,她向来又是端庄和善的,和善多年下来,早习惯软刀子捅人,对怀真这么直截了当的讥诮竟是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勉强笑道:“表妹说笑了,我想丹朱这会不定还恼着我,到了明儿再去,或许她气已经消了一点。”   怀真听她到现在还在暗示周围的人丹朱气性大,顿时冷笑了一声,丹朱虽然不像怀真一样有着皇室正统血脉,但这位东胶郡主也是东胶王与元后的嫡出,与怀真身份相齐,和怀真没什么冲突,性格也温婉,怀真对仁寿宫几个女孩儿里敌意最轻的就是她,加上两个人都是郡主,这话怎么听怎么不顺耳,反正她现在最惨不过照样嫁到东胡去,作为几十年来第一个嫁去东胡的郡主,天家是怎么都不会亏待她的,有恃无恐,所以干脆露出幼年时的本性来,不冷不热的道:“我看表姐实在太过小觑丹朱了,丹朱虽然年纪比表姐小三分之一,不如表姐懂事,如今也才是个半大的女孩儿,可到底是东胶国的嫡出郡主!大雍这么多藩王,就连妹妹也没这个福气被太后亲自养在膝下,太后却特意在东胶王后甍后接了她来入宫,太后的眼光,喜欢的郡主,又怎是器量狭小之人?”   霍清瀣听着,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怀真犹觉不够,冷笑一声继续道:“妹妹万没有戳表姐痛处的意思,说起来也是康悦姑母去得早,苦了表姐了,听说康悦姑母也是太后亲自教导长大的呢,若是姑母寿元久长些,表姐多多承欢膝下,必定不会以为堂堂郡主的度量竟是连那些没名没份之人都不如的!表姐,你脸色怎这么难看?是了,这儿是廊上,风冷,你这奴才真是不长眼!没瞧见表姐都冻成这样子了么?怎的也不知道把披风拿过来!”   霍清瀣猛然一把推开她,嘴唇哆嗦了几下,竟是一句话也没说,不顾外面下着雨就冲了出去,后面被怀真呵斥了一句的宫女冰儿本来正要去拿披风,看到这样子忙急急叫了一声小姐,随手拿过廊下撑着晾的伞追上。   苏如绘在旁看到现在,这才跺着脚,用远去的霍清瀣还能听到的音量“焦急”道:“瀣儿姐姐快快别生气,怀真郡主也只是想替姐姐与丹朱郡主劝个和,姐姐……”   霍清瀣听了脚步越发加快,顷刻间人影就消失在假山后面,怀真冷笑一声,低声道:“行了,人都走不见了,还作什么戏!”   “郡主难得有兴致,我自是要捧个场。”苏如绘忽然觉得心情好了很多,看这个郡主也不那么讨厌了,笑眯眯的说道。   ………………………………………………   话说,章节名是个头疼的活计   第二百十七章 东胡   怀真并不领情,下颔微微扬了扬,冷笑着道:“我演的戏你也敢看么?”   “为何不敢?”苏如绘笑意盈盈,挽了挽臂上的披帛,悠然说道,“我从来都不是胆小的人,这么多年郡主哪儿会不知道呢?”说着她轻轻靠到怀真郡主的耳畔,小声道,“郡主现在还以为一个吊死过与我毫无关系的太妃的偏殿能够吓唬住我么?哈!”   怀真冷冷盯着她,半晌才道:“上回你送来的东西都很好。”   “郡主喜欢就是。”苏如绘似乎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尤其是那顶珍珠冠,我数了一下,一共九十九颗鸽卵大小的东珠,攒了一颗拇指那么大的夜明珠,冠形如莲,放在暗处,即使不看夜明珠,也是光华灼灼,盛着珠冠的匣子里铺的是上好的云锦,紫底织有祥云飞鹤的图案,单独看上去富贵润泽,可那珠冠放在里面,价值千金的云锦和麻布差不多,一点也不起眼。”怀真郡主却详细的说了起来,“不愧是门阀,这样的珠冠,宁王府虽然置办的起,可要赶在婚期前弄出来却为难了。苏氏,我从来没想到,你的出身,其实不亚于我。”   苏如绘面带微笑的听着,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这时候已经离德泰殿有一点距离,秋雨沙沙,想必除了身边各自的贴身宫女外,不会有第五个人能够听到她们的话,她才淡淡开口道:“其实,在我们门阀眼里,我的身份,恐怕比郡主还要高贵些。”   “我知道。”怀真郡主居然没有生气,而是坦然点了点头,“前段时间,我代嫁的旨意下去后,母后与我说了许多门阀之事,你们这些簪缨千年的望族,钟鸣鼎食,富贵绵延,历数朝而不倒,底蕴丰厚,难以想象,甚至可以追索至于下古的那些接近圣人的先祖!因此你们虽然是臣,却比君还要骄傲。母后说,当初她被赐婚给我父王,而不是其他门阀哪怕是旁支之子,曾经气得大哭了一场。”   苏如绘有点意外:“郡主和以前很有些不同了。”她心里微微一动,听怀真郡主的语气,宁王后仿佛很赞同这件婚事。   想起之前甘然提过,宁王后原本看好的女婿是顾连城……苏如绘若有所思,宁王后的想法,看来和她的女儿并不一样。不过这也难怪,那个看似娴静却谈笑之间不知道怎么整治着宁王那些庶子庶女的王后,竟教导出怀真这般刁蛮冲动的女儿,显然是不打算让她嫁得太复杂的。   苏如绘虽然厌恶端木静光,但现在也不能不承认,宁王后对女儿怀真是尽心尽力,甚至早早就有打算的,否则绝不会把怀真宠成这个模样。   “不过,正因为如此,没有一个皇室能够容忍这样的臣,你们即使行礼如仪,也带着俯视之态……”怀真接下来的话,让苏如绘确认了面前还是那个怀真郡主,她冷冰冰的说道,“所以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终究有一天,你们这些所谓的门阀,会有败落消亡之时,到那时候,你们才知道何谓君,何谓臣,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以臣子之份,却敢藐视天家威严!”   “兴亡乃常事,这也没什么。”苏如绘不以为然,并不把她的诅咒放在心上,“下古时圣贤之人层出不穷、诸侯上百、贵胄如云,但传承至今,门楣不黯者,不过西凉沈、江南宋、凤州卫、东胡刘、锦绣端木与我青州苏氏,郡主说我们骄傲,请问下古至今千余年,连王朝都次第灰飞烟灭,我等门阀却至今祭祀未绝,难道不该自矜么?我从牙牙学语起,父亲就抱我至祠堂外,指着里面如林牌位为我讲述先祖的荣光,宁国虽然国祚只有两百余年,但是郡主也该听说过当初太祖麾下第一骁将的威名吧?前人烈事,至今想来依旧使人热血沸腾……”   她站住脚步,凝视着怀真:“……我们门阀,有这个骄傲的资格!纵然他日天地变,门阀消亡,但后世子孙若有知其血脉出处,即使布衣荆杖,也将为此感到自豪与荣耀。”   “哼!”怀真无言以对,她的父亲虽然是隆和帝长子,但过继给了老宁王,当然就要从老宁王那里算祖宗,宁国是开国异姓封国之一,第一代宁王就是雍太祖麾下第一骁将,名讳叫做莫彬蔚,这名字听起来文气十足,其人却骁勇异常,当年雍太祖征伐天下时,不止一次身陷乱军,眼看不测,都是莫彬蔚护驾杀出重围,其人为将每战必身先士卒,锐不可当,敌军遇之,常有不战而走之势。   大雍定鼎后,太祖行功论赏,因其多次救驾,且征战掠地众多,欲为第一。但莫彬蔚以谋士、出身凤州卫的卫咏新运筹帷幄方能决胜千里为名,固辞不受,后来太祖果然以卫咏新为首功,莫彬蔚列第二,因为卫氏本就有凤州为基业,若再加封国,则卫咏新需与凤州卫分家。   结果卫咏新宁愿放弃藩王之份,也不肯与卫氏成两支,所以太祖加凤州周围郡县十二为其私邑,这也是直到前朝隆和时,文臣几乎都与卫氏有关的起源。   而莫彬蔚因不肯居首功的缘故,太祖特意择了宁国为其封国,宁国乃藩国中的上国,富庶秀美,莫彬蔚常年奉太祖征伐在外,疏于对子嗣的教导,所以后面的几代宁王都十分平庸,甚至时常有嬉戏过度的弹劾传到帝都,但看到莫彬蔚的份上,皇室对宁国一向宽容,几十年前,越王叛乱,据说当时的宁王曾与其有书信往来,叛乱平息后,惟独宁王只是受到斥责,而未被夺去封国,可见莫彬蔚对后人的遗泽之深。   怀真郡主虽然骄横,但莫彬蔚为大雍一生戎马,忠心烈烈,无论她是出于皇室纯正血脉,还是宁王后嗣的身份,都说不得半个不字。也无法不承认,身为莫氏后裔,即使面对皇室,也无需自卑。   “你送给我的那顶百珠攒莲冠,让我想起了一个问题。”怀真不甘心就这么被她压制住,想了一想,忽然道。   苏如绘笑道:“什么?”   “我想你是不是不大希望我嫁去东胡?记得当年光奕长公主下降秋狄那等蛮荒之地,你送的可是千珠攒月冠!我这个才是百珠,难道你更希望我留在帝都吗?”怀真冷笑道。   “这是因为光奕长公主是长公主,而你是郡主的缘故。”苏如绘慢条斯理道,“至于你嫁不嫁去东胡,其实我兴趣不大。”   怀真脸色一沉:“光奕长公主!那不过是骠骑大将军的女儿罢了!若不是为了和亲秋狄,也只是区区臣女而已,难道我大雍名正言顺的郡主、血脉之中流着太祖之血的郡主,还比不上她?”   “若无光奕长公主牺牲,郡主……”苏如绘闻言,轻蔑一笑,“前朝大魏无道,覆灭时,别说郡主,魏哀帝最最疼爱的小女儿,那个传说之中倾国倾城的清欣公主,乱军之中竟被一个雇农出身的士卒玷辱,事后那士卒虽然因擅动魏室未婚公主被杀,但清欣公主空有美貌,却也失去了侍奉太祖的机会,最终……没入教坊司,堂堂金枝玉叶,一朝沦落污泥,不知道怀真郡主可知道清欣公主一夕缠头不过多少啊?又是否知道,清欣公主年老色衰后,又是什么样的下场?”   秀婉与从寒都是战战兢兢,撑伞的手都有些不稳,怀真胸口起伏,半晌才森然道:“清欣公主空有美貌……哼!依我看,哀帝却是平白宠了她一场,堂堂公主,国破之时难道三尺素绫都寻不到么?”   “郡主说的节烈。”苏如绘不屑的一笑,“只是有道是蝼蚁尚且贪生,富贵温柔乡里待久了,岂有不恋慕的道理?再说,清欣公主若不是惨被那士卒先玷辱,迟早会作太祖的妃子,那样的话,也不算辱没了她公主的身份。郡主现在说的干脆,事到临头,怕也踌躇的很!”   “你!”怀真咬着牙,低叫道,“你和我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郡主就要嫁到东胡去了,东胡与北戎相交,常年烽火,北伐虽然震动蛮戎王帐后撤,大获全胜,但郡主可能不知道,北戎单于其实也无法控制所有的蛮戎,所以东胡刘氏至今依旧枕戈待变,在这般烽火无断的情况下,为了激励士气,所以刘氏的祖宅,就建在了距离北戎不过百里的地方!”苏如绘拂着衣角,淡淡说道。   “这些母后都与我说过,刘氏骁勇,否则焉能守护东胡多年?你想用这些来嘲笑我,却是要失望了!”怀真不肯示弱,愤然道。   苏如绘冷笑道:“嘲笑?宁王后爱女心切,看来还是不忍把一切都告诉你,可是这样怕反而会害了你呢!”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怀真一怔,伸手拉住了她的袖子,急急道。   “也没什么,刘氏确实骁勇,不过,却不代表他们真的能够把蛮戎拒于郡外!”苏如绘转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睛,平静的说道。   怀真如遭雷齑:“这不可能!”   “郡主大可以回去问一问宁王后就知道了,宁王后虽然只是端木氏的旁支,但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没有道理不知道。”苏如绘哼了一声,“刘氏祖宅被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时候一个失守,被攻破外面的一些宅子,甚至被蛮戎里的高手掳走内宅妇人……只不过到底伤刘氏颜面,也伤大雍颜面,所以大家心照不宣罢了。毕竟刘氏这么做也是为了守土,大家都不忍心谈及,若是以前,我也不会说出来,但郡主就要嫁过去了,咱们一起长大,总该尽个心来提醒你。”   第二百十八章 白鹭、飞鸥(上)   秀婉一直回到了玉堂殿里,回想起来刚才怀真郡主的脸色心口还是突突的跳着,吓得迎上来接伞去晾的浮水忙问:“秀婉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许是路上吹了冷风,你去做碗安神汤来给她就是。”苏如绘平静的说着,自己伸手拉开披风的系带,浮水忙答应一声,倒是没多嘴问受了风为什么不喝姜汤而是安神汤,而是小心的禀告道:“小姐,白鹭和飞鸥……”   “哦?她们怎么了?又晕倒了,还是又病了?”苏如绘褪下披风的手一顿,随即淡淡的问道。   浮水知道苏如绘不喜这两人,越发放低了声音:“她们想求见小姐。”   苏如绘思忖了片刻,出乎浮水意料,道:“等我换身衣服。”   “多谢小姐!”浮水闻言大喜,连忙去把伞晾到檐下,见她出去了,苏如绘对一旁脸色还没恢复的秀婉叹道:“这个浮水……”   “奴婢却是看错了眼。”秀婉有些愧疚,这个浮水,当初是看中她没什么来头,不至于和自己争风,性格柔顺又手脚利落,觉得调过来和自己一起做贴身宫女,也好收服些,至于白鹭和飞鸥,一是因为慧妃虽然在宫里不大起眼,到底也是个妃,在流霞宫里做事,总比在飞兰苑体面得多,怕她们矜持;二是流霞宫显眼,别是其他宫里塞进去的探子,也不放心。   不过现在看来,浮水看似柔顺,却这般不会看眼色,一再同情白鹭和飞鸥,甚至已经到了自作主张的地步。这种人哪里适合做什么贴身宫女,就是叫她去做粗使,秀婉现在都不放心了。   这小宫女明明知道白鹭和飞鸥是因为犯了错才被惩罚,看到这两人被罚却还是一味的同情,甚至替她们到苏如绘面前的祈求。也不知道她当初进宫时,嬷嬷是怎么调教的。连这点儿规矩都不晓得。   苏如绘心里更是腻烦,秀婉不知道,她可是知道,这小宫女是甘然派过来的,她现在对甘然的眼光很怀疑,若他在其他人那里也是这样的眼光,那怎么可能是太子的对手……   秀婉对浮水失望,虽然脸色不好,但还是坚持自己服侍苏如绘换了在玉堂殿时穿的衣裙,浮水进来禀告安神汤已经做好,苏如绘便道:“你下去喝了吧。”   “小姐,这会就见白鹭和飞鸥吗?”浮水有些按捺不住的问道。   正起身往外走的秀婉立刻黑了脸,苏如绘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喜怒来,只道:“你既然这么关心,那就让她们过来吧。”   秀婉立刻警觉的站住脚步。   “不碍事的。”苏如绘抬头瞥了她一眼,“两个奴婢还能把我怎么样?你去喝你的安神汤,我自与她们说话,倒要看看她们要见我想说什么。”   秀婉听出苏如绘是要亲自敲打那两人,便点了点头,依旧退了出去。   隔了其实也没几天,但白鹭和飞鸥再到苏如绘面前时却仿佛换了个人,才进内室,一股淡淡的酸臭味就传来,苏如绘皱起眉,对浮水道:“去点一炉香来!”   浮水忙应了,白鹭和飞鸥从进门起就跪下,膝行上前,听到苏如绘的话,又羞又愧,却也不敢再往前去,只是异口同声道:“小姐,奴婢知罪!请小姐责罚,只求小姐莫要赶奴婢走!”   “你去看看秀婉。”苏如绘没有直接回答她们的话,而是转过头来,对用担心的目光注视着白鹭和飞鸥的浮水道。   “……是!”浮水犹豫了一下,才照着苏如绘的示意出去关上了门。   见状,白鹭和飞鸥更是惶恐,连求饶的话也不敢说了。   苏如绘转着手里的茶盏,悠悠的道:“李光公公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思虑事情自是周到的,我在这宫里住着,无品无级,也不像霍家七小姐那么得太后欢喜,因此他老人家当初奉太后口谕为我挑选服侍空缺的三个宫女时,特意择了你们三个,浮水的来历不用多说,飞兰苑在宫里是个什么情形你们也该清楚。至于你们两个,慧妃娘娘是正二品的妃子,我自然不敢小看,但是我与慧妃娘娘素日不熟,娘娘当初为了六皇子的缘故离宫别居,若无意外,本来一直到六皇子十岁后才会回宫,要知道娘娘当年走时,把心腹几乎都带了出去,行宫里本来也是有宫人服侍的,十年时间,慧妃娘娘回来时,少不得要带些行宫的人。到那时候,你们两个粗使宫女,也不知道被忘记到什么地方去了。”   白鹭和飞鸥不知道苏如绘说这番话的意思,继续跪着听下去。   “如今宫务掌在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手里,你们两个这几年在流霞宫里一向清闲着,想来也是觉得宫里这么待着不错,对了……你们可是打算留着做嬷嬷么?”苏如绘突兀的冷笑了一声!   白鹭与飞鸥顿时一个哆嗦:“奴婢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苏如绘大方道,“我虽然无品无级,但在太后膝下养了这许多年,这点儿面子到底还是有的,回头就去求了太后给你们这个恩典便是。”   白鹭与飞鸥面如死灰,再也顾不得苏如绘厌恶她们身上的气息,哽咽着爬上前求道:“小姐,奴婢知罪!奴婢知罪啊!小姐要怎么罚都成,让奴婢继续回屋子里去跪着、交掖庭处置!只求小姐莫要留下奴婢,奴婢家里……”   苏如绘并不看她们,嘴角噙着冷笑道:“你们在流霞宫这几年待得既清闲又舒适,慧妃娘娘不在,流霞宫其他妃嫔也断然没有管到正殿粗使宫女头上去的道理,没有要你们伺候的主子,每日里只需略作打扫就可,如此继续享个四五年清福,自可以得一份赏赐出宫去婚嫁,这时候李公公忽然遣你们来伺候我,心里有怨气也是正常!”   “奴婢知罪!”白鹭与飞鸥汗如雨下,自从她们听说慧妃回来就断了故意犯错被赶回流霞宫的念想,倒是有几分心思把事情做的不上不下,既不让苏如绘挑了不是挨罚,又不至于做的太好被苏如绘求“恩典”留下,哪里想到慧妃不几日归来,苏如绘就把她们带去要归还,那时候两人就又是后悔又是懊恼,流霞宫主位不在时固然清闲,可现在慧妃回来,还是怀着身子,因为身子太过折腾才回宫,陪她回来的贴身宫女、心腹,一大批人,都是她们要看脸色的,何况她们在宫里待了这么些时候,哪儿还不清楚,这宫里头怀着身子的宫妃一向就是个靶子。   她们虽然只是粗使,但若有人想让她们办事,外面的家人一捏,不想上也得上。若是慧妃中了招,少不得拿下面的出气和排查,到时候太后和长泰震怒起来,杖责宫人,没错也说不定被打死了。   这个眼节骨上,白鹭和飞鸥哪里还想回去?她们巴不得立刻跟着苏如绘回玉堂殿才好!   那个时候两人虽然感觉到苏如绘这么做是因为发现了她们擅动首饰的缘故,但觉得一个二七年华的千金小姐,平素又不刁钻蛮横,也不是最得太后喜欢,进宫以来还被罚过几回,想必回去认个错也是了。一直到回去的路上,苏如绘一番话把那个连皇后侄女都气走的沈子佩说得面红耳赤,两人这才如梦初醒!   第二百十九章 白鹭、飞鸥(下)   白鹭和飞鸥这几天战战兢兢,被赶回房间后也一直乖乖的跪着不敢乱动,几天没有更衣沐浴下来,早已是蓬头垢面,这会也顾不得会被苏如绘嫌弃,一个劲的膝行上来,拽住苏如绘的衣角恳求道:“小姐,奴婢实在不能留在宫里,奴婢父亲早故,只得一个老母亲,已经瞎了眼,全靠奴婢每日托人带些份银回去,请邻舍帮着照顾一二,奴婢的母亲这些年朝盼夜盼,就是盼着奴婢回去团圆……”   “飞鸥你呢?你家里也有一个老母亲?”苏如绘不屑的笑了笑,将目光放在同样拉着了自己衣角的飞鸥身上,飞鸥嗫喏了半晌,白鹭见状,忙推了推她:“都到这时候了,你怎么还不与小姐说实话?”   “奴、奴婢邻居家有、有……”飞鸥脸色红了红,苏如绘已经大概猜到了:“宫女廿五岁才返家,因着年纪的缘故,鲜少有能够嫁的好的,有人肯等你这么多年,又是邻舍,知根知底,这福分,足以让大部分女子羡慕了。”   飞鸥顿时惨白了脸:“奴婢知罪,求小姐开恩!”   “你们两个都不想留在宫里,等着满了年纪出宫,因此不想参与到宫里的是是非非之中,这本是情理之内的事情。”苏如绘任凭她们拽着自己衣角,慢条斯理的啜了口茶,淡淡道,“若你们刚来时好好的与我说,我也不在乎,我在这宫里固然无品无级,但青州苏氏的嫡女,还不至于连几个愿意服侍我的人都找不出来!可笑你们来的时候规规矩矩,却尽做些不规矩的事!”   说到末了一句,苏如绘已是厉声呵斥!   “奴婢……”白鹭和飞鸥正要继续求饶,苏如绘却不给她们机会,冷冰冰的说道:“若只是好奇佩带我的首饰,这等眼皮子浅的奴才,我虽然不会再留在身边,倒也懒得与你们计较,左右一匣首饰,莫说赏了人,就是全部扔到太液池里去,我青州苏氏也不心疼!不过……你们擅自进我内室,真是为了试戴我的首饰?”   苏如绘语气悠悠,白鹭和飞鸥却双双瘫软下去!   浮水被吩咐出来照料秀婉,见秀婉喝了安神汤,脸色才缓缓平静下去,这才好奇的问道:“秀婉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没听见小姐刚才说的话吗?路上不小心吹了风!”秀婉看着她这副天真的模样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这浮水幸亏这几年是在飞兰苑,那儿都是长泰差不多忘记的人,比宫女的身份也高不到哪儿去,浮水才能活这么久!   “那我再做碗姜汤去?”浮水见她语气不大好,怯怯的说道。   “不用了!”秀婉看她这副模样,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提点提点,于是便道,“白鹭和飞鸥这两天都做了些什么?”   浮水忙道:“她们都跪着呢,一个劲的说对不住小姐,要向小姐请罪。”   “请罪,哼!”秀婉冷笑了一声,捏着帕子问浮水,“你可知道她们有何罪啊?”   “她们不该擅自进入内室。”浮水进宫后就没服侍过正经的主子,在飞兰苑那里的低级宫嫔,别说一人一宫,就是一人一座小楼的资格都没有,好一点的一人一个小院子,差一点的,一人一间房罢了,左右是皇帝已经遗忘的差不多的人,不过是没犯错,也不便送进除华宫去而已。   由于这个缘故,浮水在那儿服侍的时候,虽然进宫时学过规矩,可飞兰苑那儿的妃嫔哪有享受这些规矩的资格?内室,宫女们有什么不可以进的,一些早年承过宠后来被遗忘的妃嫔,内室早就被那些姑姑、嬷嬷给搜了个遍,把早年积下的好东西都拿走了。   浮水觉得,白鹭和飞鸥只是戴了戴,又没敢拿走,苏如绘就要这样收拾她们,若是换在飞兰苑,谁这么做,以后哪来的人去理会她。   秀婉看出她的心思,气得发笑:“擅自进入内室?就这么简单?小姐的首饰,也是这两个贱婢能动的?”   “白鹭和飞鸥都知道错了,这会正与小姐请罪呢。”浮水想的天真,她可不知道,苏如绘从小到大,从召南苑到进宫,还是第一次责罚下人,可见这件事情的严重。   浮水虽然觉得苏如绘在这件事情上有些苛刻,但她觉得苏如绘到底也不是凶狠的人,现在既然肯见白鹭、飞鸥了,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只不过她这副样子,让秀婉心底叹了口气,彻底绝了提点她的心思。   这宫里人人过的都不容易,她还要继续伺候苏如绘,这小宫女秀婉是懒得再管了。不过这也给她一个教训,飞兰苑那种地方调出来的宫女虽然不大会生出夺权的心思,但却脱不出小家子气,连看人眼色都不会,别说宫里,就是外面略微有些体面的人家都不会要这种丫鬟。   “既然这样,那你先去烧点水,等她们出来了好好换身衣服吧,别把咱们这玉堂殿弄的污七八糟。”秀婉敷衍着说道。   看浮水高高兴兴的去了,秀婉抿了抿嘴角,现在她头疼的有两件事了,一件是一会要问一问苏如绘刚才为什么要和怀真郡主说那些话,另一件,是琢磨一下怎么把浮水给打发了!   白鹭和飞鸥在苏如绘的内室足足待了两个时辰才出来,是互相扶出来的,跪得久了,难免膝盖发酸,秀婉让浮水扶她们去沐浴更衣,自己进了内室,就见苏如绘皱眉道:“把窗开了,速速换一盘香来。”   秀婉知道苏如绘好洁,连忙收拾了一番,又点起一盘素馨,苏如绘这才长出一口气:“这两人留着用吧。”   “奴婢就知道小姐会留下她们,早就让浮水去替她们准备沐浴了。”秀婉说着,先去把门关上,走回来小声道,“小姐刚才怎么和怀真郡主说那样的话?郡主本来就不满意代嫁这件事儿,再知道这么回事,还不知道会怎么闹着不肯出嫁呢,到那时候,太后和陛下那儿追究起来,小姐哪里落得着好?”   苏如绘悠悠道:“她是不会说出去的。”   “啊?”秀婉惊讶道,“这……不大可能罢,这位郡主可不是丹朱郡主,一向都对小姐不好的,当年迁宫那件事……”   “连我都晓得的事情,而且我也告诉她,她的母后宁王后也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太后还是亲自下了懿旨,宁王后也一力劝说她出嫁,怀真难道还不清楚,就算她说出去,这些人也不会改变主意!”苏如绘冷笑着道,“再说,我不这么说,咱们这位郡主怎么会轻易回去呢?如今她可是要嫁去东胡的人,只要不是太过分,就是霍七也不能不忍了她!这么个人在宫里,我看着碍眼!”   秀婉略一思索,随即恍然道:“小姐这是要将怀真郡主赶回王府么?是了,这位郡主性.子急,又听说自己母亲都晓得的事情,竟然不告诉自己!哪儿还能在宫里待得下去?再说她也知道这话不能问太后,自然要回王府去寻王后了!”说着,她带着一丝快意笑道,“活该她当年陷害小姐,如今连她自己的母亲都要来骗她!”   “端木氏虽然阴险狠毒,但对自己女儿倒没那么卑鄙,其实我刚才那番话,说了和没说差不多。”苏如绘却格格一笑,“虽然刘氏祖宅被围困过数次,内宅妇人也被掳掠过,可那些都是刘氏偏房远支的眷属,真正刘氏内眷若是这么容易被挟持,真当刘氏数百年守土是虚的不成?”   秀婉顿时瞪大了眼睛:“难道怀真郡主嫁过去不会有危险?”   “只要她不发疯主动撞到北戎境内去,绝无危险,再说,宁王府的嫡出郡主,难道连侍卫都不配几个么?”苏如绘冷笑,苏家有黛锋,政敌宋氏有“随风”,锦绣端木或宁王府难道会没有自己的暗卫?   高手潜入刘氏内宅挟持妇人……究竟是被宁王后宠出来的郡主啊,加上也被迫在眉睫的婚期给逼急了,虽然骄横聪慧,到底失了分寸。先不说刘氏自有暗卫,而且长年烽火的刘氏的暗卫,绝对是所有门阀中最强的一支,蛮戎那么厉害,能够潜入刘氏嫡系所在之地,何必去挟持几个妇人,还不如挟持或行刺刘氏重要人物呢。   “怀真郡主现在是待嫁之身,而且婚期就在下个月,上回进宫,还是霍七小姐提的,这次回去,就算知道了真正的情况,怕也只有到出嫁时进宫谢恩那一回了。”秀婉顿时眼睛一亮!   苏如绘淡淡的笑了笑,霍七还真是讨厌,难得自己与刘修仪投缘,她偏偏弄进一个怀真来作梗,不过这并不是她对怀真说那番话的缘故。   她轻轻拨着袖子里被身体捂热的手钏,霞光雾月环在白日里看来犹如寻常红玉,甘然,你我所选择的路步步惊心,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容不得半点疏忽……怀真嫁去东胡,对她只有好处,你既然狠不下心,那就只有我来出手了。   只是……只有这一次!如果你还是当断不断……   甘霖种下的种子,很难不发芽生长……让我怀疑你是否是值得我拉上家族来托付的人!   甘霖说至尊的身份首先是君,而我,首先的身份,是苏氏嫡女!   太子的故事里为爱背叛家族来成全所爱之人王图霸业的痴情女子,不是我,也不会是我!   第二百二十章 雨中   第二天苏如绘给太后请了安,禀告过后,带着秀婉照旧去太液池边的精舍,依旧是平儿把她们迎进去。   刘修仪已经在里面等了,看到苏如绘主仆,便淡淡问道:“不是听说还有一位怀真郡主么?她怎么没来?”   “回师傅的话,宁王后病了,郡主也快到待嫁之期,所以昨天求了太后的恩典,回王府去尽孝,也要数点一下出嫁的东西。”苏如绘略带着一丝恭敬行了礼,刘修仪吩咐平儿拿了绣凳来让她坐下,听了回答,神色依旧淡淡的,口中却道:“听说这个郡主是要嫁给本宫的侄子的,本来昨天陛下派人来告诉本宫时,本宫还想着趁机多相处相处,日后也好提点一下三郎郡主的喜好,好让小两口过得更舒心一些。”   刘拒戎倒不是没见过怀真郡主,究竟宁王一家未去就藩,怀真又与贵妃是亲戚,也是时常进宫的。只是这位修仪不喜奉承,除了每十日一回的请安,平时也不会主动往仁寿宫去,西福宫就更不用说了。   因此对这位郡主也就是在太后身边见过两回,若换了身迥然的装束,怕她要看半晌都不能确定是不是。何况,若不是宁王府接二连三闹出事情来,原本她未来的侄媳该是那位柔淑郡主才对,刘修仪之前自然不会去注意到怀真。   苏如绘大大方方道:“这可不巧!郡主这回回去,怕是要到出嫁进宫谢恩,师傅才有机会看到了。不过如绘与郡主也算熟识,倒可以与师傅说一说。”   “哦?”刘修仪虽然性.子清冷,但对娘家还是关心的,尤其几年前,刘氏长房最出色的两个嫡子都死在了抗击北戎之中,剩下的这几个,自然更加被长辈们上心了,她暂时忘记教导琴技的事,很感兴趣的问道,“本宫听说怀真郡主乃宁王元后所出,宁王的元后,仿佛是端木氏的女儿?”   精舍里只有平儿和秀婉这两个宫女伺候,刘修仪说话自然不需要太过遮掩,直截了当就问到了门阀娶妻最看重的一点上面去。   苏如绘会意,颔首道:“宁王后如绘也是见过两回的,她是锦绣端木的旁支嫡女,倒也不失门阀应有的气度。”   她这话说的公允,刘修仪却暗自皱了一下眉,“本宫的这个侄儿,因着他两个哥哥惨死,将来很有可能就是刘氏未来家主,郡主嫁过去,很有可能是要做主母的,宁王后据说不差,可虽然是端木氏的嫡女,到底是旁支,却不知道这位郡主是否肖其母?”   “宁王后宠爱郡主,平素教导十分用心,想必不会差到哪里去。”苏如绘目光一闪,笑着道,“宁王后如绘虽然见过好几回,可也没说过什么话,不过怀真郡主性.子跳脱,倒无寻常尊贵女孩儿的柔弱,想来磨砺两年,就会沉稳下来的。”   听到她这么说,刘修仪倒放了点心:“怀真郡主本宫也见过几回,生得极好,只是东胡苦寒,寻常贵族少女怕是待不了,却是怕委屈了郡主。”   苏如绘面上微笑,心里却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抢先一步把怀真打发出宫,要不然的话,就凭她现在那副风一吹就倒的模样,再看着刘修仪的脸色说几句不想嫁给刘家的话……这大雍又不是没有别的郡主,就是宁王府,也不是只有怀真和柔淑两个女儿,东胡刘氏借北伐之功复起,听刘修仪的意思,就算婚期近在眉睫,刘家也不是没把握能够推翻。   到那时候,自己可就麻烦了。   “都说东胡苦寒,可是照样养出了师傅这样的水灵的美人,可见也不过是说说而已。”苏如绘笑吟吟的捧了刘修仪一句,“郡主早先还羡慕师傅,说师傅才是真正的美人呢!”   刘修仪听了,原本清冷的神色,俨然水莲徐徐而绽,嗔道:“打量着你刚刚拜师,本宫不会太过严苛,居然就敢戏耍本宫了么?”   “徒儿可不敢!”苏如绘趁机换了自称,吐了吐舌头笑道,“师傅明鉴,徒儿说的可都是实话,不信你问秀婉,当年师傅刚刚进宫,到德泰殿去觐见太后,徒儿侍奉在旁,和殿里许多人都看师傅看得失神了呢,就是太后也说过,论艳色,师傅冠绝六宫!”   这番话却不单单是在哄刘修仪高兴,而是真心实意了。北伐凯旋后,后宫照例进新人,刘拒戎进宫前,宫里知道她是东胡刘氏的嫡女,只道东胡苦寒,娇滴滴的女孩儿十几年下来只怕也被吹的不成样子,不过是看在了家族的份上才塞进来的。   哪知德泰殿上初一见,窈窕修长、明眸善睐这些词差不多是专门为刘拒戎造的,即使几年来看习惯了霍贵妃与霍清瀣的国色天香,也不禁被刘拒戎那艳若桃李又挥之不去的冰冷所震慑。   “这个艳前还要加个冷字吧?”刘修仪听了,眼神仿佛烟水般飘渺了一下,随即淡淡的笑了,“单论艳丽,本宫如何能与贵妃娘娘相比?”听她语气,却仿佛不喜被如此称赞,连带着态度也冷淡下来。   苏如绘觑到她神色不对,不敢再调笑下去,赶紧坐正了身子:“不知师傅今日要教导徒儿什么?”   “刚刚开始,自然先与你说一些常识……”刘修仪借着她的话题转开,一师一徒遂认真的教导与学习起来。   傍晚时分,苏如绘先奉刘修仪回了兰秋宫,才与秀婉一起撑着伞往仁寿宫慢慢走去。   这时候秋雨淅沥,下得让人没来由的心烦。   “咦,小姐你看,那是谁?”正走着,秀婉忽然指了指前方,惊讶的说道。   苏如绘抬起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顿时一惊:“是四殿下!”   不远处,淅沥雨幕之中,一个身穿紫衣的少年怔怔的站在仁寿宫外高高的宫墙下,两眼无神的看着一个方向,四周空无一人,仿佛根本不知道原本只是淅淅沥沥的雨丝早已将他全身浇了个透。   “四殿下?你这是怎么了?”苏如绘与秀婉对望一眼,这附近没看到有其他奴才,两人既然遇见了,断然不能就此躲开,只得加快几步过去,苏如绘把伞送秀婉手里接了过来,撑到甘美头顶,惊讶的问道。   ………………………………………………………………   话说上回在雪山飞狐大大的新书《只手遮天》那里报的龙套,繁朵,终于出场了!   武器和药剂的天才啊,设计出了可怕的手弩,但遇见袭击,现在是唯一的生还者!太厉害了,现在需要主角找到伊……啊哈哈……期待接下来的遭遇^_^   第二百二十一章 交锋   这时节的秋雨冷冷冰冰,甘美在这雨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全身上下早就湿透了,紫色的华服上不断的滴下水来,他的脸色冻得青白交错,嘴唇泛白,却不难看出眼底压抑欲发的阴霾。   “四殿下?殿下?”苏如绘惊讶的叫了几声,甘美都像是没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苏如绘和秀婉还以为是甘美身边的奴才找过来,谁想回头却是丹朱,正惊讶的看了过来。   “丹朱!”苏如绘一看她的目光就知道丹朱这是弄不清楚该不该过来,忙向她招了招手,先低声道,“你刚去过永信宫?”   “丹朱郡主喜欢酥饼,我姑母宫里恰好做了,所以请郡主去尝了尝,也带了些给苏妹妹。”隔着雨帘,到了近前苏如绘才看到,原来沈子佩也在,笑吟吟的在伞下向她颔首,目光一转,落到甘美身上,“刚才听苏妹妹说话,这位原来是四殿下么?怎么会这样?”   苏如绘懒得理她,径自对丹朱道:“我刚从兰秋宫回来,就看见殿下在这儿,不管是什么事,先帮忙劝殿下避一避雨吧。”   “去禀告太后。”丹朱会意,先吩咐了身边的宫女,冒着雨跑去禀告,苏如绘看了眼秀婉,现在几个人都到了年纪,这里又有一个沈子佩,自然要有所避讳,不便亲自出手,秀婉明白她的意思,好在甘美现在年纪也还不大,力量未足,整个人也有些浑浑噩噩,被她扯到附近的屋檐下避雨,几人纷纷取出帕子,让秀婉替他擦拭。   沈子佩奇道:“殿下身边的人呢?”   “秀婉,一会仁寿宫的人来了,你且去一回倚晴斋,把殿下在这儿的事情与澂嫔娘娘说一说,免得娘娘担心。”苏如绘只当没听到她的话,叮嘱着秀婉,沈子佩被连续落了两回面子,还是当着丹朱郡主的面,到底有点下不了台,露出一丝悻色,别过脸去不说话了。   丹朱郡主忧虑的说道:“四殿下这是怎么了?纵然有什么不痛快,只管说出来,这般不爱惜身子,若是许……澂嫔娘娘看到,该多难过?”   苏如绘却没再劝说,她看甘美的模样似受了极大打击,未必是几句话能够劝过来的,只是,太后和长泰一向对甘美不怎么在意,也不知道这次会不会惹出事来。   看太后的样子对澂嫔其实是颇为赞许的,可这位殿下也不知道是哪里惹了她的不快,从小到大都疏忽的很……苏如绘这边没等太久,李光就亲自带着人拿了雨具过来了,一看甘美的模样,李光就愁眉苦脸起来:“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苏如绘几人对望一眼,都道:“既然李公公来了,我等都是偶然遇见了殿下,就先告退罢。”   “郡主和两位小姐且慢走!”李光一边吩咐小黄门拿袍子披上甘美的肩头,又令人擎了伞替他遮上,去往德泰殿,一边拦住她们道,“太后娘娘叫郡主和两位小姐一起去回话呢!”   “也好——澂嫔娘娘那儿可说过?”苏如绘沉吟道。   李光笑着道:“苏家小姐好生细心,倚晴斋那儿,太后娘娘已经吩咐去请了。”   几人到了德泰殿,先行了礼,甘美自有太后身边的人带去偏殿沐浴更衣,苏如绘几个自在太后面前陪着说笑,苏如绘游目四顾,惊讶道:“瀣儿姐姐呢?”照例平时霍清瀣都是在这儿的,今天却不见人影,换成了周意儿。   “霍长青感了风寒,瀣儿纯孝,请旨出宫去照拂,哀家已经准了。”听到她的问题,太后淡淡的笑了笑道,丹朱郡主长长的睫毛闪动了一下,起身道:“丹朱今儿本想借着淑妃娘娘赐的酥饼,来给瀣儿姐姐赔礼呢,没想到姐姐却不巧出宫去了,不知霍先生的风寒可要紧么?瀣儿姐姐几时可以回来?”   “你瀣儿姐姐才出宫,你就巴不得她回来了?”太后含着浅笑打趣了她一句,道,“哀家念她们父女分别多年,索性许她在家里住到腊八节后再回来。”   “丹朱可还想着赔罪呢!”丹朱郡主轻轻一嘟小嘴,略带委屈道。   太后很满意,温言道:“不过是小姊妹间一时意气,哪有什么罪不罪的?你们瀣儿姐姐不是那等小气的人!”太后说话之间仿佛压根就不知道昨儿怀真郡主把小霍氏气得冒雨而去的事情,苏如绘也乐得装糊涂,只管与周意儿、丹朱郡主一搭一唱,哄得太后开心。   至于沈子佩,虽然太后也赐了她座,可是这殿里,除了丹朱郡主,都是和她不对盘的,倒被冷落在一边。但西凉沈的嫡女到底是有气度的,嘴角含着温和的微笑,眼神柔和,捏了帕子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一派大家风范。   周意儿见了心头有气,忽道:“郡主刚才进来时拿的酥饼仿佛是淑妃娘娘做的?”   “是淑妃娘娘的小厨房新做的口味。”丹朱郡主轻声道,“因丹朱喜欢吃这个,淑妃娘娘记住了,所以叫了丹朱过去,也准备了给几位姐姐的。太后那儿又有一份不同的,娘娘说格外耗费功夫,晚一点让三殿下送过来。”   “淑妃娘娘真是贤惠。”周意儿淡笑道,“六宫宫务已经够忙碌了,还要督促着小厨房做新口味的酥饼,只是娘娘好生偏心,单叫郡主过去,我们却只有得郡主带回来的。”说着她朝太后娇俏一笑道,“自然,我们都不及郡主招人爱,也难怪娘娘会忘记!”   丹朱眉宇之间掠过一丝不悦,正色道:“哪儿是丹朱特别招人爱?怕是淑妃娘娘怜恤丹朱失恃罢了!皇后娘娘不是也时常单独叫意儿姐姐过去么?难道是因为皇后娘娘只疼爱意儿姐姐,却不疼爱瀣儿、如绘还有丹朱了?”   周意儿这才察觉到自己想借酥饼之事刺沈子佩几句,却先得罪了丹朱,只是丹朱这两次口齿也太犀利了,她也不禁一阵恼意,勉强笑道:“是我失言了呢,郡主可别生气。”   丹朱淡淡道:“看意儿姐姐说的,不过是随便两句话,丹朱有什么好生气的?”   周意儿深深看了她一眼,压住心头怒意。却不知道,丹朱这会心里也是恼怒无比,她自东胶王后去世,被嘉懿太后接进宫抚养,就处处谨慎,这位郡主性格柔顺,不爱锋芒,也无意与人为敌,但到底是郡主出身,骨子里就浸润了郡主的气度,这两天来,霍清瀣和周意儿三番两次的故意找茬、拿她做垡子、拖她下水,郡主焉有不气的道理?   何况丹朱郡主嘴上不说,心里未尝没有和怀真郡主一个想法,那就是小霍氏和周意儿都不过是仗着太后和皇后的宠爱罢了,这两个人出身充其量算个世家,可在宫里却比门阀出身的苏如绘、沈子佩还要惹不得,更把她们两个正牌郡主的风头给压了下去,两人又岂能对她们有好感。   苏如绘见太后眉心微皱,忙笑着圆场道:“说起淑妃娘娘,今儿在太液池的精舍边,修仪娘娘倒是很关心一件事儿呢。”   “哦,是什么事?”太后也有心要换个话题,故意开口接道。   “回太后的话,原本今儿是头天学琴,谁料修仪娘娘见了臣女,第一句话却是问怀真郡主怎的没去。”苏如绘露出促狭的笑意,“臣女说了原因,娘娘十分失望。”   太后略一琢磨就知道了,也笑道:“刘修仪进宫也有几年了,怎么还没记住怀真的模样,生怕哀家和皇帝给她指了个丑侄媳么?”   “哪儿的话?修仪娘娘自然是认识郡主的,刚才还与臣女说回头要好好谢一谢太后和陛下。”苏如绘抿嘴一笑,“娘娘道是东胡苦寒,怕郡主去了不习惯,故而想知道一些郡主的喜好,到时候免得未来郡马不知道该怎么迎接郡主!”   太后怡然笑道:“她却是有心了,只是这些事情你也能与她说一说的。”   “可不是?”   正说着,外面李光躬着身子进来,太后便关切的问道:“甘美怎么样了?”仁寿宫的人做事,自然井井有条,不但着人去通知了澂嫔,连太医都传了过来,一切妥当,这才来禀告。   所以李光听了太后的问话,从从容容道:“回太后的话,今儿当值的是穆太医,道四殿下淋雨时间略长了点,所以寒气入侵,但殿下们都是自幼习武,又是男子,方才已经熬了滚烫的姜汤下去,又沐浴的及时,只要再喝两帖药,便不会发出风寒来,方才澂嫔娘娘到了,正在亲自看殿下喝药,过会就要来给太后请罪。”   “澂嫔来了,那荣寿怎么没送过来?”太后皱眉道,“荣寿那个身子……”   李光忙道:“不是澂嫔娘娘不肯把公主送过来,实在是公主与四殿下手足情深,闻说四殿下淋了雨,非要亲自去看不可。”   “胡闹!”太后怒道,“也不看看荣寿的身子骨儿,就这么纵容着她?若是荣寿病着了,看你们怎么来与哀家交代!”   “太后息怒!”李光忙跪了下去,“澂嫔娘娘自是知道公主体弱,所以没让公主近四殿下的身,只许公主在远处看了看,公主看到四殿下无恙,也是放心了,这会正等着澂嫔娘娘与四殿下都好了,一起过来呢。”   太后脸色这才好了一点,忍怒道:“去,把荣寿先抱过来!”   第二百二十二章 澂嫔   荣寿公主还没过来,三殿下甘棠却先到了,甘棠穿了一身青衫,装束得犹如寻常士子,笑吟吟的跨进殿来,这个皇孙是太后一直宠着的,看到便高兴,此刻虽然生着气,也一迭声的免了他的礼,让他坐到身边,这才打量着问道:“这会都已经入秋了,怎么还穿的这般单薄?”   “回皇祖母的话,孙儿穿的可不薄,青衫里面有夹衣的。”甘棠笑眯眯的说道,“孙儿进来时仿佛听到皇祖母在发火,不知道是谁惹了皇祖母?真真是好大的胆子!”   太后嗔道:“是为你四弟和荣寿的缘故,这两个孩子真真是让人不省心!”   “哦?四弟和荣寿?”甘棠露出惊讶之色,“这是怎么了?”   太后哼了一声,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对了,你怎的过来了?”   “怎么,表姐没告诉皇祖母吗?”甘棠闻言,顿时看了眼沈子佩,笑着道,“母妃小厨房里新做的酥饼,特意给皇祖母做了一份,让孙儿送来尽孝心,孙儿还以为表姐既然在这里,早便告诉皇祖母了呢。”   “回殿下的话,臣女方才已经说过,只是没想到殿下来的这么快。”沈子佩从容道。   甘棠笑着道:“原来如此,这酥饼还是趁热吃的好,所以孙儿可是带人一路跑过来的!”说着朝太后眨了眨眼睛,“皇祖母,孙儿这可都是一片孝心,回头母妃要罚孙儿失仪,皇祖母可得替孙儿说话,不然,孙儿就可怜了。”   “哀家偏偏就不帮你,堂堂皇子,居然在深宫之中带人飞奔,这成何体统!”太后自来就吃他这套,如今也不是什么大事,笑骂着为难了一番,还是欣然让人呈上来。   酥饼送上来,果然还冒着热气,也是巧,李光亲自抱着荣寿公主这个时候就跨了进殿,嗅到酥饼的香气,荣寿公主顿时眼睛一亮,原本有些委屈的神色也顿时变成了被酥饼吸引的渴慕。   纵然如此,荣寿公主被放下后,倒还没忘记先与太后行礼:“荣寿给皇祖母请安!”   “荣寿快到皇祖母这儿来。”太后对膝下这个唯一的孙女一向疼爱有加,尤其荣寿公主这两年来被澂嫔尽心调养,身子骨虽然还是不及同岁的人,到底好了许多,至少不大像是会夭折的模样,太后也就渐渐放下心来爱护,这会看到她要跪下的地方恰好没铺毡毯,哪儿舍得,赶紧招手把她唤上前去。   甘棠早就取了一块酥饼,低声叫齐云拿了一块干净的帕子来,把油在帕子上印去一层,这才掰了小小一块,递到荣寿公主手里,笑着道:“皇祖母可不要以为是孙儿小气,只是上回看到澂嫔娘娘给妹妹吃东西就是这样的,道是太医说过,妹妹肠胃弱,禁不得太油腻的东西,故此吃食都要把油撇去一些,也不能太多。”   “你倒是细心。”太后很欣慰,“荣寿体弱,你们也只有这一个妹妹,是该对她特别上心些。”   “多谢三皇兄。”荣寿公主被太后抱在怀里,乖巧的对甘棠点了点头,这才双手接过,虽然小脸上已经露出垂涎之色,但还是忍着递到太后唇边,“皇祖母先尝!”   太后也不推辞,轻轻咬了一小口,满脸笑容道:“哀家的荣寿好生孝顺,只是这饼是你三哥给的,你三哥也要孝顺哀家,你先吃罢。”   荣寿又举给甘棠,大眼睛溜了溜,周意儿忙摇手道:“公主自用就是,臣女们都有的。”荣寿这才迫不及待的张口咬了一大口,开心的眯起眼睛,开始吃了起来。   那边甘棠又进了一块与太后,太后看着荣寿,露出一丝满意与怜色。周意儿在旁,抿嘴笑道:“公主虽然还小,却很知道孝敬太后和敦亲兄长了呢!”   “澂嫔教导孩子究竟是好的。”太后听了,微微点头。   李光在下面忙道:“澂嫔娘娘与四殿下就好了。”   德泰殿里吃了小半会酥饼,太后见荣寿还是恋恋不舍的看着,叹了口气,道:“这孩子身子弱,不能吃食,放在这儿没得让她失望,且收下去罢,你们若是喜欢,别在她面前招她了。”   原本这份酥饼就是淑妃特别进与太后的,苏如绘等人不过是赶上了每人取了小半快意思意思,听太后这么一说,纷纷拿帕子擦拭嘴角,表示吃完了。   齐云让小宫女收拾下去,外面传来禀告,却是澂嫔和四皇子甘美过来了。   太后听了,冷笑着道:“来了正好,传!”   其实这个时候称澂嫔还早了点,毕竟册封仪式尚未举行,按着周皇后的意思,是要在荣寿公主的寿辰同天举行的,左右嫔还不用金册玉绶,不过是一两个时辰就能册完。但许才人的位份和封号是太后亲自定的,太后称一声澂嫔,六宫自然都跟着喊了起来。   许氏来得很急,鬓发上几乎没带什么珠翠,穿了一件铁绣色深衣,露出里面的深蓝色襦裙,装束素净,俨然只是一个姑姑,虽然眼中尚有焦灼之色,但进殿后神态却一如往日的平静。   四皇子甘美这个时候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也不知道仓促之间李光是去哪儿找出来了一身半旧锦衣,穿在他身上略显得宽大了一点,好在有腰带束起,却显得甘美身量瘦削之余,越发的高了些。   甘美的头发虽然擦拭过,到底还是湿润的,就那么披在肩头,跟在许氏身后跪下去行礼。   这时候他大概已经回过了神,说话的语气低沉了些,倒不像刚才在仁寿宫外那么死气沉沉。苏如绘注意到,澂嫔和甘美进来时,荣寿公主就要张口,却被太后不动声色的捏了一把,乖乖住了嘴,紧张的看看太后,又看看殿下,露出担心的神色。   “先起来吧。”太后沉默了半晌,长长叹了口气,道。   “谢太后!”澂嫔母子惭声说了,却还是没动,“嫔妾(孙儿)有负太后(皇祖母)深恩,还是跪着说罢!”   母子异口同声,让太后双眉挑了挑,冷声道:“你们这是罔故懿旨了?”   听出太后语气里的怒声,澂嫔这才赶紧拉了把甘美,双双起身道:“嫔妾(孙儿)不敢!”   第二百二十三章 皇家   明天就是明年了哟,朵朵在这里祝大家新年快乐、事事如意~~~~群么一个~~~~   ————————————————————————————————————————   太后吩咐给澂嫔赐了座,只让甘美站在殿下,搂了荣寿公主冷冷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自己说罢!”   澂嫔闻言,攥着帕子的手顿时紧了紧,担忧的看着甘美,甘美定了定神,带出一丝惭愧之色,道:“回皇祖母的话,是孙儿任性了,母妃说了孙儿几句,孙儿一时糊涂,在宫里乱走,不知怎的就走到了仁寿宫外,本想来给皇祖母请安,但想着自己刚刚惹了母妃生气,又不敢见皇祖母的面,思来想去,徘徊难决,这才让苏家小姐撞见,接着又遇见丹朱郡主与沈家小姐的,却没想到,非但还是惊动了皇祖母,还劳累母妃与荣寿也跟着担心。”   荣寿公主拉着太后的手使劲摇了摇,太后摸了摸她头顶柔软的发丝,示意她不要多话。   苏如绘目光闪了闪,便知道甘美话里藏了许多,太后自然也听得出来,不过那都是私下里去问的,这会把恰好撞上的苏如绘三人唤过来说是一起问话,其实也就是免得生出什么谣言来,否则刚才进殿,太后也不会什么都不问,只与她们照常说着闲话了。   估计澂嫔来了不请安,先去看望甘美,也就是让他们母子商议个理由出来,甘美这番话场面上已经可以盖过去,加上荣寿公主神色哀求的看着自己,太后脸色就缓和了许多,环顾苏如绘等人:“你们遇见四皇子的时候是什么个情景?说来与哀家听听!”   “回太后,是臣女最先看到殿下的,地方确实就在仁寿宫外,殿下四周无人服侍,也未着伞,在宫墙下徘徊,臣女因此停步问了几句。”苏如绘欠身道。   “太后,淑妃娘娘让沈家小姐送丹朱回来,经过仁寿宫宫墙下,看到如绘姐姐在替四殿下打伞,所以停下来一起劝殿下到附近屋檐躲雨,又派了人禀告了宫门前的宫人。”丹朱接着道。   轮到沈子佩就简短多了,反正已经有了苏如绘和丹主郡主这两个做主,所以她从从容容一句:“诚如郡主和苏家小姐所言。”便结束。   “太后,是嫔妾无能。”许氏忙起身离座,欲要请罪,太后眼皮一抬,倒未拦着她下跪,道:“无能不无能,先把你们母子为何赌气的事情说出来,哀家自会判断!”   “是!”许氏小心翼翼的道,“因太后垂怜,让四殿下开过年后去嘉木宫与二殿下、三殿下一道起居入学,嫔妾担心四殿下的功课,便着紧劝说了他一番,其实四殿下虽然不及其他皇子聪慧,但一向用功,嫔妾唠叨过了,又说了几句重话,四殿下才跑出去的。”   “皇祖母,不关母妃的事,是孙儿自己糊涂,母妃都是一片爱子之心,是为了孙儿好,是孙儿误以为母妃嫌孙儿笨,请皇祖母不要怪母妃,都是孙儿不好!”甘美连忙跪下膝行几步,哀求道。   荣寿公主终于按捺不住,叫道:“母妃!哥哥!”   “皇祖母……”甘棠本来一直冷眼旁观,这会看到荣寿公主开口,也不能再袖手下去,他自小哄惯了太后,最明白这时候应该说什么,当下先给荣寿公主一个眼色,让她暂且安静,自己扯着太后的袖子笑嘻嘻的道,“刚才只当是澂母妃与四弟怎么惹了皇祖母不快呢,原来是为这么点事,皇祖母,依孙儿看,这其实也没什么,四弟年纪还小,正是气性大的时候,澂母妃抚养四弟多年,开春就要移居嘉木宫,自是舍不得,心急之下,话说的重一点,也是有的,亲生母子,哪来这些仇怨?不过四弟竟站在雨里头,却是叫皇祖母和澂母妃都担着心,四弟你瞧,便是荣寿,从你进来也纠着一把心,须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谁都有年少无知的时候,可这样糟蹋自己身子,却是不对了。”   苏如绘等人回完了话,各自坐在下首默不作声,四人里面丹朱最是心软,听了甘棠的话暗暗一皱眉,把脸别向苏如绘,苏如绘转着腕上镯子,朝丹朱点了点头,复与周意儿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心里都自嘀咕,甘美一向不受重视,表现也是庸碌无为,加上出身、外家、排行、年纪,样样都是做藩王的料,怎的甘棠竟也会看他不顺眼?   太后原本已经准备把事情揭过,被甘棠这么一说心头顿时又有些火气,冷声道:“你三哥说的没错,小四,从小你一直乖巧静默,哀家虽然不常见到你,可一向都觉得你是个懂事的,怎么如今大了起来反而糊涂了?”   “孙儿知罪!”甘美眼睫一垂,温驯道。   “皇祖母,孙儿刚才也说了,四弟年纪小,不懂事也是有的。”甘棠笑着替太后捏着肩道,“澂母妃也是因为爱子心切的缘故,说起来,澂母妃自来抚养四弟,这么大都没分别过,也难怪格外舍不得,莫如这样,就让四弟继续留一留,过几年再去嘉木宫如何?”   澂嫔顿时一惊,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太后,满脸惶急惊恐之色,几乎就要失声喊叫出来,甘美跪着的身影也是一震,从苏如绘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到他攥紧了拳头,用低头来掩饰失态的面色。   却是荣寿公主娇软着嗓子,带着一丝哭音道:“皇祖母,不要罚母妃和哥哥好么……”   荣寿公主虚岁才四岁,因为身子弱的缘故,学语和走路都特别迟,皇家难得这么一个公主,只求她平安长大,至于能不能调教的出色伶俐、聪慧雍容,暂时都不在考虑里,而许氏据说只是寻常宫女出身,所能教导她的无非是些规矩与察言观色,但公主对人的亲近与否却是明白极了。单从小公主称甘棠为三皇兄,却亲热的唤甘美为哥哥就能听出来。   从澂嫔和甘美进殿,公主就想着求情,只是一再被打断,忍到现在终于按捺不住。太后见此,倒是对澂嫔满意了一些,小孩子都是没定性的,荣寿公主能够沉住气忍到这会,太后已经觉得不错,加上甘美进嘉木宫,是她答应澂嫔的,这会也不是多大的事,若真的听了甘棠的,指不定会传出什么谣言来,道是皇家处事不公,引起四皇子的种种谣言。   太后思虑片刻,便道:“哪有皇子一直养在深宫的道理?你们都是十岁进嘉木宫的,甘美如今都已经十三岁,澂嫔,你固然一片慈母之心,但也应该明白,做母亲的若真要为孩子好,断然没有把孩子一辈子束缚在身边的!莫要说甘美,就是荣寿,迟早也要长大下降,到那时候,难不成你还能拦着不成!”   澂嫔如蒙大赦,赶紧拉着甘美谢了恩,母子两个又听太后教训了几句,太后这才舒缓了脸色叫他们起来,吩咐甘美就近来给自己看看。   甘美很难得有这样被祖母亲近的时候,脸色顿时有点受宠若惊,太后看见了,也觉得有些怜意,让他站在身旁问了几句功课,嘉懿太后当初能够代幼子执掌朝政,于书史都是不差的,这会挑了一些考问甘美,但见他吐字清晰,即使有时候不能立刻回答出来,但略一思索,都能够回答个几句,答案虽然中规中矩,没有什么惊人之语,但甘美虽然自小进上书房,却一直没给他指什么象样的老师,能够到这种程度也不错了。   太后不由嗔澂嫔:“哀家看小四功课倒是扎实,你却是太急了些。”   许氏忙赔笑道:“回太后的话,这都是嫔妾愚钝,四殿下也远不及诸皇子聪慧,嫔妾也不知道二殿下与三殿下学到什么地方,只想着四殿下年纪小,比起其他皇子又迟钝了些儿,生怕去了嘉木宫,拖累了两位殿下的进度,所以才说了四殿下,如今有太后这句话,嫔妾却是放心了。”   “皇祖母,是孙儿……”甘美赶紧要替许氏分辩,太后已经道:“好了,哀家不过一说,你急什么?”   这边荣寿公主见甘美离得近,早急得伸手抓了他的衣服不撒手,太后看到,目中闪过一丝异色,松开了手臂道:“毕竟是许氏养大的,咱们荣寿见着了四哥竟就不耐烦在哀家怀里待下去了。”   荣寿公主欢欢喜喜的扑进甘美怀里,闻言回头笑道:“皇祖母,不是荣寿不耐烦靠在皇祖母怀里,却是担心荣寿越发重了,没得累着了皇祖母!”   “公主这是心疼太后呢!”苏如绘一声轻笑。   丹朱郡主有些羡慕的看了眼甘美与荣寿,微微颔首道:“公主年纪小,可已经很懂得孝敬祖母,毕竟是金枝玉叶,到底与寻常人家不同。”丹朱说这话时不过是因为东胶王后没有给她生下其他兄弟,又是自幼被太后养着,总有些寄人篱下,所以见荣寿公主有兄长疼爱,加上太后又一向喜欢公主,顺着苏如绘的话感慨了一句。   然而刚才她驳了周意儿,周意儿正与她生着闷气,这会这句话就格外的不入耳,先勉强笑道:“公主自然是好的。”复冷冷扫了眼丹朱,丹朱察觉到她目光,不由一怔,静默下去。   沈子佩嘴角勾了一勾,看了眼苏如绘,苏如绘夸了那么一句却依旧端正的坐着,目不斜视。   太后没注意几个女孩儿之间的事,逗着公主:“那荣寿为何还要让你四哥抱?难道就不怕累着四哥?”   “四哥是男子,母妃说男子力气大,而且四哥自小习武,所以抱得动荣寿。”荣寿公主靠在甘美肩上,抓着他的膀臂天真的道,“皇祖母,荣寿以后也可以习武吗?”   这话问得太后顿时失笑:“你可是堂堂公主,哪能去学那个?武功都是皇子们学的。”   “皇祖母……”荣寿公主看出太后并没有生气,顿时不依的撒娇起来。   太后正待要哄,一旁甘棠却笑着道:“四弟一来,妹妹就把三哥忘记了么?方才怕累着皇祖母,也不让三哥抱一抱,真让三哥伤心。”   澂嫔、甘美都是脸色一变!   太后也微微皱了皱眉,甘棠好整以暇,含笑看着甘美怀里不知所措的荣寿公主。   就在这时,周意儿轻笑一声……   第二百二十四章 仪元长公主   继续祝大家新年快乐、事事如意!   另,求票求收藏!^_^   话说,这两个礼拜一直在点击榜上呢,可是收藏还是那么不给力,亲们,求给力啊!   ——————————————————————————————————————————————   “原来三殿下素来没注意过,也难怪要怨咱们小公主了。”周意儿含笑说道,见太后、澂嫔都看过来,忙欠了欠身。   甘棠目光一闪,淡笑道:“哦?我没注意到什么?”   “殿下不知,荣寿公主聪慧着呢,别瞧公主年纪不大,可是晓得自己喜欢什么了。”周意儿笑吟吟的把手一指,“要说这还是前两回咱们陪着公主玩耍时发现的,公主喜欢艳色,不喜淡色,三殿下今儿穿的青衫固然风流,可是公主还是小女孩儿,却是更喜欢鲜色的,前两回瀣儿姐姐想抱公主,公主都撇了不要反而要如绘抱,咱们原本还以为是如绘与公主特别有缘些,后来才晓得是这个缘故。”   苏如绘刚才暗中给她使眼色,叫她出面解围,想着周意儿与甘棠一向有旧怨了,这个机会踩一踩甘棠,又能给甘美、澂嫔还有荣寿公主卖个人情,她该不会放过,却没想到周意儿居然还要带自己一笔,只得出来轻笑着道:“帝都这些年都是风行着素雅的,我却是个俗人,再者,那些清淡的颜色,瀣儿姐姐生得美貌艳丽,穿起来只觉浓淡得宜,我却是不成的,只能继续俗气下去。”   “丹朱记得小时候也是很喜欢艳色的。”丹朱郡主跟着说了一句。   便听沈子佩脆生生的道:“臣女听说,小孩子总是喜欢鲜艳之色,三殿下只惦记着公主吃食上要格外留意,却没想到公主年纪还小,淡青色固然风流,但公主这会还是喜欢喜气些的颜色呢。”她毕竟是暂居宫中,还是因为沈淑妃的缘故,所以在太后面前说话就不如周意儿等人随便,即使不是对着太后说的,也要自称为臣女。   周意儿面色僵了僵,觉得沈子佩实在太可恶了。她偏过头来看了眼苏如绘,指望她出面驳回去,苏如绘朝她摇了摇头,示意这会不便说话。   沈子佩提起了刚才荣寿公主进殿想拿酥饼之事,叫众人想起来这位三殿下对妹妹的用心,连一块酥饼也是分外上心的,刚才的话就只是哥哥打趣妹妹,又还能说什么?最重要的是,太后是绝对不希望她的孙子孙女之间有罅隙的。所以沈子佩这话说的正好。   果然甘棠得了这么一个台阶,也明白过来,徉作委屈的一叹道:“原本还想让妹妹愧疚一下,却没想到妹妹才与几位小姐玩耍过几回,倒是得了一群臂助,做哥哥的才想着欺负妹妹一下,竟有一群人出来护着了,不愧是咱们家的公主,到底是人见人爱的。”   “你这猴儿,你妹妹才多大?净想着要欺负她了。这会可知道了罢?别瞧荣寿年纪小,满宫里喜欢她的可多了去了,哀家膝下这几个,可都疼着呢,休想欺荣寿这会还不怎么懂事!”太后目光从各人身上溜过,淡淡一笑,气氛顿时轻松了起来。   甘棠的眼神却放到了甘美身上:“四弟身上这件锦袍确实色泽艳丽,若非颜色旧了些,倒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看向了甘美。   甘美年十三,身量已经开始颀长,此刻穿的是一件云锦裁成的常服,作比明黄略黯一丝的颜色,上面织着明明暗暗的祥云,衣襟、袖口,各刺了雷纹,花纹与样式都十分简单,腰间束着一条玉带,下面还挂了一个小小的荷包,只是衣服比甘美人要长,因此袖口格外卷了两道,下摆也掖起了一些,塞在靴子里头。   大雍这一代皇子容貌都是不俗,这会仔细看起来,竟觉得太子温雅、楚王恣意、甘棠英挺,除了小的两位皇子还没长开外,刚刚长开些的甘美,却是最丰神俊朗的一个。   甘美肌肤如玉,眉梢上扬入鬓,瞳孔黑如点漆,鼻梁高挺,薄唇若染朱,若非他时常神情木讷,性格静默,单凭这副长相,实在是想不出彩都难,即使此刻身上衣服明显不合身,神态略显呆板,却依旧透露出一种玉树皎皎、临于风前的气度来。   殿上几人平时本就对这位殿下见的不多,这会或多或少都露出一丝惊讶,许氏虽然算不得难看,可也只是清秀而已,也不知道是怎生生出了这等俊秀的皇子,竟连周后出的太子、淑妃亲生的甘棠都压了下去。就是甘然的生母出身低贱,但位低能够承宠,容貌自不必说,只说俊秀,却也逊色三分。   周意儿转过头来,借着喝茶之际俯在苏如绘耳畔道:“直如霍七!”   “嘘!”苏如绘示意她噤声,心里也觉得单论容貌,甘美才是最适合霍七的皇子。   “这衣服确实像是见过,是哪来的?”甘棠那么一说,太后也有些疑惑,问道。   殿下李光有些紧张,跪下才道:“回太后的话,方才四殿下里衣外衣都能拧出水来,奴才们一时无暇去倚晴斋取殿下的衣物,德泰殿也没有准备皇子们的服饰,因此奴才斗胆,取了陛下早先的一套旧衣,想着只是常服,与殿下暂且换上。”   太后还没说什么,澂嫔已经变了脸色:“太后,嫔妾和四殿下并不知晓……”   “行了!”太后有点意兴阑珊,“不就是一套旧衣么?李光也说了,是皇帝从前的常服,儿子因事穿一穿父亲的旧衣,这也没什么,哀家的仪元,像荣寿这么大时,也常趁哀家小憩,翻哀家的华服出来披上……”太后说着,目光禁不住落到荣寿身上,悠悠一叹。   听到仪元长公主之名,殿中顿时肃然,太后平生只有一子一女,仪元长公主是太后长女,也是长泰唯一的亲姐姐,深得太后与先帝宠爱,但为了长泰帝位稳固,在长泰刚刚登基、才三岁的时候就匆忙嫁去了秋狄,时年才和甘美现在同岁,还未及笄,自此母女天人永隔,一直到长泰廿六年,秋狄左单于衰老而死,长公主拒嫁原本称其为母的继单于,选择殉葬,都没能再见一面。   此事是嘉懿与长泰心底最深的痛楚,虽然长泰廿六年,仪元长公主尸骨未寒,大雍又册了骠骑大将军周子南之女周青燃为光奕长公主,继续下降秋狄,但谁都知道,嘉懿母子迟早要为仪元长公主讨回这笔血债!   “太后说的是,奴婢瞧四殿下穿着陛下昔年的旧衣,却与陛下少年时很有几分相似呢。”齐云惟恐太后触动伤怀,连忙转开话题,笑着说道,“太后看四殿下的眉毛眼睛,奴婢方才仔细一望,险些就以为是陛下在眼前,只是四殿下的脸型、鼻子和嘴巴像了澂嫔娘娘,若不是见过陛下少年时,倒是难以分出来。”   她这么一说,澂嫔顿时大为感激,满殿的人也松了口气,虽然天象的事情被禁了口,距离长泰三十三年也只得两个月不到,可是太后前两天刚刚小病了一场,若这会被引动对仪元长公主之殇的哀痛病倒,这会在殿里的人,必定要被长泰记恨上。   太后听了齐云的话,也认真看了几眼,摇头道:“齐云你说的不对,甘美最像皇帝少年时的还是他的鬓角,才是真正与皇帝少年一个模样,眉毛眼睛虽然像,但皇帝年少时比他要锐气些!”这么说着,太后的语气顿时柔软下来,鼓励的看了眼甘美,“你这孩子从小就是太静默了点,也是澂嫔拘束的紧,其实少年人还是活泼些的好,不仅性.子,对身体强健也有好处。开春后进了嘉木宫,与甘然、甘棠他们一起住着,可要好好学一学楚王,甘棠就算了,这猴儿太皮,淑妃每每拿他没办法,几回哭到哀家面前来!哀家可不想再多一个澂嫔。”   “皇祖母这般当着四弟的面说孙儿,孙儿以后在弟弟面前可还怎么做兄长?”甘棠听了笑嘻嘻的抱怨道。   太后嗔他道:“哀家偏要这么说,免得好好的兄弟给你带坏了!”   澂嫔感激不尽的看了眼在太后身后微笑的齐云,带着一丝呜咽跪下替甘美谢恩:“多谢太后提点,嫔妾一定不再拘束四殿下!”   第二百二十五章 紫潇榭   “今儿可是小小的出了口气,没见太后还是让四殿下开春进嘉木宫时,永信宫那位的脸色。”周意儿让非言端上腌渍过的蜜饯,笑吟吟的说道,“只是那沈子佩忒惹人厌烦!”   苏如绘回宫以来还是第一回到紫潇榭里来,瞥了眼那盘蜜饯,搀了玫瑰花瓣,糖霜调出的晶莹下面是诱人的绛色,嘴角略略一勾,却摇头推开了:“这东西我如今可不爱吃!”   周意儿奇道:“这个不甜,是我特意让你少放糖的,晓得你不爱太甜的东西。”   “先不忙说吃的,你可觉得奇怪么?”苏如绘随手把茶碗放下,压低了声音,“咱们进宫也七年了,与几位殿下一起长大的,不敢说这宫里头的事儿知道多少,可是这些年来总有些看到眼睛里的……四殿下的出身和受宠在那儿放着,太后虽然对澂嫔娘娘存着怜恤,可依着咱们来看,那还是因为荣寿公主在倚晴斋里养着的缘故,你说,三殿下做什么要不许四殿下进嘉木宫去?咱们进宫来时,这两位也才六七岁而已,能够结下什么样的冤仇,竟连正经的皇子,嘉木宫都住不得么?”   她这边一头的雾水,周意儿却轻轻笑了笑,对非言道:“你且出去。”秀婉忙也告退。   非言与秀婉都退到了珠帘外头,内室里只剩了周意儿与苏如绘,她还特意凑到苏如绘身边,小声道:“这事儿……你一点都没有听到?”   “听到什么?”苏如绘一脸莫名其妙。   周意儿转了转腕上金钏,透露给她晓得:“我只当你早就晓得了,原来你却蒙到现在么?永信宫那位这么做,倒不是与四殿下直接有什么仇怨,这几年澂嫔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教导的四殿下与荣寿公主是什么性情,咱们都是看在眼里,这六宫多那么几个人不多,少那么几个不少……若不是因为公主的缘故,倚晴斋这两个这两年也没得见几回太后。”   “到底是个什么关节,你倒是说清楚。”苏如绘忙推着她道。   “是这么回事,那回上林苑百花宴后,宫里头不是传出一起子谣言来?事情牵涉到了七年前没了的那个淑人来。”周意儿悠悠提醒道。   苏如绘略一思索,随即想了起来:“是赵氏?谣言道昭华宫里……可这和四殿下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呢!”周意儿冷笑,“听我姑母身边的嬷嬷无意之中说起过,在那谣言出来前,德妃有意过继四殿下到她名下去,据说就因为这谣言一闹,叫陛下和太后想起了她刚进宫那会的嫉妒行状来,这才作了罢!”   苏如绘诧异道:“德妃居然起了这个心?可是澂嫔娘娘抚养四殿下多年,母子连心,怎么肯让她如愿?”   “这里面,你却又糊涂了。”周意儿摇头道,“正因为澂嫔娘娘疼爱四殿下,才会要同意,你不想想,澂嫔娘娘——当时还只是才人,也不是得宠的,宫奴出身,也没什么外家不外家,纵然太后怜恤,这辈子能做个嫔就不错了,妃位是想都别想的。而德妃呢?别瞧德妃父兄都命丧沙场,可是林家其他亲眷可还好好的活着,纵然不是什么世家门阀,到底也是有两个做御史的堂叔,加上贞慎太县君,德妃嫡亲的姊姊,据说这位太县君的遗腹子极为争气,如今官职已经做到与你二哥差不多了,另外,德妃父兄的袍泽,总有那么几个念旧情又能说几句话的,否则太后与陛下那几年也不必那般的忍耐着德妃,就是沈家那位,西凉沈的嫡女,被德妃打了,还不是得新平郡夫人进宫哭诉才能让太后训斥她几句?四殿下有这样的母妃,野心谈不上,可是就藩时挑个好一些的封地,不去那种偏远贫瘠瘴疠满布之地,不去秋狄、北戎经常侵袭的边荒,总是好的。”   苏如绘刚刚端起茶碗,听到这番话顿时又放了下去,叹道:“澂嫔娘娘这番用心,实在是慈母心怀,也难为她能够与德妃娘娘搭上这番话了。”   “可不是么?四殿下今年一十三岁,搁着陛下那时候,开春就要大婚了,如今宫里高位的妃子虽然多,可是殿下的年纪放在这儿,不说在过三年殿下就要就藩,就算过继,位份高的妃子也要担心会不会白出这个力,毕竟澂嫔还活着。”周意儿轻哼了一声道,“就是母子之间的避忌也要考虑,除了德妃、景妃、庄妃这几位,也就是早年册的昭华这么几个人,可这些人,虽然无子,却也不是每个都看得上许氏所出的这位殿下的。”   “哪里是看不上?”苏如绘道,“我瞧是她们一来是看太后与陛下在诸殿下之中,对四殿下一向不甚在意,怕过继了四殿下反而惹了太后与陛下不喜;二来么,这些人怕还惦记着自己怀个亲生的,几个月前还好,这会,贵妃娘娘……”她指了指西福宫的方向,“哪能没这个心思呢?”   周意儿把头一偏,冷笑着道:“贵妃一向盛宠,如今有孕,那倒不希奇,可是其他几个人,如庄妃、景妃,宠爱连佳丽都不如,却也这么奢望呢?”   苏如绘知道她说的不是所有佳丽,便淡淡道:“崔佳丽虽然也有了孕,可她是什么身份什么位份,你拿正二品的妃子与她相比,若传出去可别让人笑话了。”   周意儿听出她不喜,连忙道:“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可别生气。”   “我不是生你的气。”苏如绘也不想为这点事和她翻脸,叹道,“你晓得这个人进宫,本来是没有其他意思的,这事儿……”她露出头痛的神色来,“每回被提到,说什么的都有,我若不是养在太后膝下,好歹有几分体面,怕是连玉堂殿都不好出了。”   “她如今也不是佳丽了,按制进为御妻。”周意儿安慰道,“那起子人说又怎么样?多半也是嫉妒,陛下看中了一个奴婢,那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何况崔氏承宠不久就有孕,没由得她们不眼红。”   “我哪儿是为她位份担心?”苏如绘苦笑着道,“早先在家里时,虽然很有体面,可服侍了陛下……能给个位份已经不错,这会她已是御妻,等诞了皇嗣,不管男女,少不得再进一级,那就是娘子,从七品的位份,哪来的资格抚养皇嗣?到那时候……”   苏如绘欲言又止,周意儿却看出了意思:“你是担心她落到与楚王生母同样的下场?”   霍贵妃从得了甘然抚养后,就不许他与生母接触,不仅如此,就连长泰,也被拦着没再临幸过韩氏,原本诞下皇子,是宫里每个妃嫔梦寐以求之事,可是韩氏诞下甘然,却是先失了儿子,又没了丈夫的宠爱,早早被打发进飞兰苑去住。   若不是因为这个缘故,那韩娘子能不能再进位,也未可知。   这件事儿,霍贵妃起初花了许多工夫不许人提,可六宫里哪有什么秘密,加上贵妃虽然得长泰喜欢,但比起太后和皇后的权势还差得远。太后对这种小事一向不大在意,但是皇后想必是乐意叫甘然知道的,自然而然的,苏如绘这些人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多少也听到一点当初的经过。   有资格做主位以上的妃子,诞下皇嗣,那才叫喜出望外。   低位份的妃子,却要面临着失去孩子的同时,受到夺走她孩子的人的打压。   这宫里这么多年来,可是只有一个许氏。   “唉,到底是家里的老人。”苏如绘皱了皱眉,复又展开,道,“幸亏今儿到你这里来一回,若不然,我还真不晓得昨天德泰殿上那场争斗到底是为了个什么缘故。不过,四殿下就算进了嘉木宫,怕也要受许多委屈的。”   “还记得上回许氏独自觐见太后,把咱们都撵到偏殿去的事吗?”周意儿呷了口茶道,“我猜,那时许氏可能就是再提让德妃抚养四殿下的事儿,也因为这个缘故,永信宫才一个劲的打压着四殿下。”   苏如绘倒不觉得永信宫这么做会有什么效果:“宫里唯一的公主可是养在许氏那儿的,四殿下如今有这点年纪,对德妃再怎么孝顺,私下里也亏待不了澂嫔,何况澂嫔那儿有公主,也不怕寂寞……最紧要的是,昨儿看太后的态度,至少不反对。”   “太后让四殿下去嘉木宫,已经表明了态度,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太后和陛下对四殿下一向不大热络,但皇子该有的,却也不肯委屈了殿下,永信宫为了当年淑妃与德妃的那点儿意气,到现在还要树敌,真真是蠢到了家。”周意儿与永信宫的冤仇,上承家族,中间是皇后与淑妃近年的矛盾、太子与三皇子甘棠的储君之争,下面还有她自己刚进宫就和甘棠的争执,最近又添了一个沈子佩,提到沈氏,她是怎么都说不出好话来。   苏如绘心知肚明,她对沈氏也没什么好印象,只道:“四殿下一向静默,却是极爱护公主的。”   “正是。”周意儿点了点头,眼睛微微一眯,“我姑母也说,得空会帮着劝一劝太后呢。”   她这么一说,苏如绘倒想起了一件事,便趁机告辞道:“我得回玉堂殿温一温琴谱了,明儿修仪还得考我。”   周意儿不知道她琴课的进度,闻言失望道:“这么急?我还想着留你试一试非行的手艺哪。”   “左右在一个宫里,还怕没机会么?”苏如绘把没动过的茶碗推到一边,“行了,我先走了,得空再来。”   “非言去把新制的蜜饯拿一包来。”周意儿对苏如绘道,“我瞧你今儿不大想吃东西,大约最近身子乏了些,这蜜饯清甜不腻,最开胃口,不信等你有兴致了吃两个。”   “也不知道为什么,上回病过后,吃什么都觉着淡淡的。”苏如绘叹了口气,“倒是格外喜欢新鲜果子些。”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非言已经快手快脚的拿了一包蜜饯过来交给了秀婉。   等苏如绘离开,周意儿绕到屏风后换件裙子,出来时却见非言皱着眉头站在桌子边,奇道:“怎么了?”   “小姐。”非言若有所思道,“刚才奴婢拿进来的吃食,苏家小姐这份儿的,一点都没动?”   “她今天身子乏……”周意儿随口说了一半,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第二百二十六章 柔淑   回到玉堂殿,秀婉将非言拿给她的点心放到桌上,这时候浮水恰好端进水盆来,唤了一声小姐,秀婉手就一抖,一包以玫瑰花瓣、上好香料用心腌出来的蜜饯就这么散了一地,有几个还跳起来粘住了苏如绘的裙摆。   “小姐恕罪,奴婢失手了。”秀婉歉意的说道。   “这是意儿姐姐特意给我的,你怎的这么不小心?”苏如绘对秀婉一向宽厚,但这会也不免责备道,“回头用心做几道点心送去紫潇榭赔罪罢!”   秀婉忙应了,吩咐浮水收拾一下,浮水看着被蜜饯上面糖渍已经染出一小片一小片的毡毯为难道:“这毯子还是换了罢,就这么洗怕是不成。”   “后面库房里有新的,你叫白鹭、飞鸥她们一起进来帮你。”苏如绘皱着眉看着自己的裙摆,秀婉忙去开箱子,择出一条缥色襦裙来:“小姐身上的也换下,一会奴婢去浣洗干净。”   苏如绘内室里的这张毡毯差不多和内室的地面一样大,这么要换,动作可不小了,她从屏风后换了裙子出来,道:“我去外面待一会,秀婉你看着她们做事,别把案上那几块砚台给打坏了,那都是太后赐下的贡品。”   “小姐你去哪?”秀婉不太放心。   “我不去哪里,就在玉堂殿下面走走,这附近我还只在殿基上看过,估计转一圈,你们这边也未必弄好。”苏如绘道。   玉堂殿是殿,前后五进,自成一方小天地,四周除了桃林,还有一片的楼阁簇拥,原本是为了给那些与太后关系比较好的太妃住的,但是雍宪帝时,后宫妃嫔斗争极为激烈,最后元后所出的嫡子穆帝虽然成功继位,并将元后的死对头贵妃之子远远发配到了大雍最最偏僻的一块封地上去,犹自气愤难平,按着祖制,穆帝继位,宪帝的贵妃自然是贵太妃,有资格入住仁寿宫,居于玉堂殿。   然而穆帝却不顾史书非议,硬是下旨,仁寿宫从此只许太后一人独居,太妃皆被他发配到了除华宫附近那些冷僻的宫室里去。   从那时候起,这玉堂殿就一味的空置下来。不过前朝太妃、而且往往是地位仅次于太后的太妃所住的地方,其实也不差了。只是苏如绘怕人说她逾越,因此只收拾了正殿、寝殿和一间侧室为库房,秀婉等人各收拾了间屋子,其他地方都任凭封条封着未动。   这会她的寝殿要大动,除了正殿竟是无处可去,呆坐着正殿,她可不耐烦,但也不能钻到奴婢的房间里去,便想趁这个机会四处转一转。   从玉堂殿上看下去,桃林已经开始稀疏,草木萧条。   苏如绘在正殿周围绕了一圈,脚下就随意走进了一处小院,里面生了一株高大的槐树,可惜不是槐花开放的时候,反倒几片枯黄的叶子落到她面前,苏如绘就皱起了眉:“你是谁?”   槐树下面,正立着一个穿着素衣的女子,高髻广袖,虽然不饰珠翠,却不似宫女,正痴痴的抬头看着树顶,听到人声,那女子全身一震,缓缓转过身来。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苏如绘看着此人,这素衣女子其实年纪并不大,不过比苏如绘大了点儿,但因眉宇间的愁苦,似乎笼罩上一层老态。她是尖尖的下颔,因为消瘦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脸孔略窄,算不上多么漂亮,只能说清秀,清秀之中,又藏了一丝媚意。   她回过头发现苏如绘,眼中先是露出疑惑,待又听苏如绘问了一声,眼神恍惚了一下,便变成了自嘲,一甩袖子,就要离开。   素衣女子这目中无人的态度,让苏如绘暗恼了:“这玉堂殿,是太后赐与我住的地方,看你的样子不像宫女,独自跑到这儿来,没得连累了我!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再走!”   “你知道我是谁?”那素衣女子走到苏如绘不远处,用一种不屑又讥诮的语气道。   “我虽然没去过裁云阁,可是也知道离这儿不远。”苏如绘淡淡的道,“不过霍七和周意儿都告诉我,柔淑郡主身边都有嬷嬷跟着的,如今也不知道是嬷嬷怜惜你,让你独处一会,还是郡主身手了得,甩开了嬷嬷?”   素衣女子见苏如绘一口道破自己身份,面上顿时露出羞怒之色:“你还知道什么?”   “郡主跑这儿来干什么?”苏如绘不满的说道,“我记得太后叮嘱过,郡主身子不好,还是留在裁云阁里静养的好。”   “哼,静养!”柔淑不屑的看了她一眼,“我也知道你是谁,怀真提起过,和她抢楚王的人,你未必就比我好多少,不过是没被抓到罢了!”   苏如绘原本对这位柔淑郡主倒没什么敌意,只不过在这儿忽然撞见她独自一人,想到太后的懿旨和柔淑那些闲话,怕落进算计里去,要是就这么退走反而引人猜测,所以才要她给个说法,这会听柔淑居然拿自己和她比起来,顿时恼了。   “素闻宋侧妃虽然只是庶女,但到底也是嫡母面前养大的,不然何以能够成为宁王侧妃?”苏如绘冷笑一声,直接就把宋侧妃给拖了进来,让柔淑脸上顿时变色,“怎么郡主却是这般的不识礼数?郡主是因病,太后怜恤侧妃,才接了进宫调养,可不是让郡主进宫来造谣的!”   柔淑虽然是庶出,可看脾气,倒像是和怀真是同母所出一样,满是愤怼的低叫道:“什么静养!我到底为什么进宫你们都很清楚!只是我是冤枉的,而你却是从几年前还小的时候就和楚王勾搭,怀真回王府好几回都提过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如今我落到这幽禁的地步,你这样的无耻,却还有脸在这儿说我么?”   “冤枉吗?”苏如绘心头大怒,面上却依旧平平静静的道,“那件事儿刚发生时,我却也在宫外养病,倒是听下人提过那么几句……”   柔淑一窒,见她神色平静,只当是真的要告诉自己,下意识道:“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宁王世子丰神俊朗,帝都许多女子都十分倾慕,郡主你正值年少,情不自禁,也是有的……”苏如绘慢条斯理的说着,柔淑却几乎没气晕过去:“不可能!”   “郡主信不信,我反正却是信了。”苏如绘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顺便说一句,我家那两个下人,记性一向极好,过上十年二十年,说不定还记得,郡主要是不相信,到时候唤来与郡主说,那也没什么。”   第二百二十七章 响步铃   回到玉堂殿时新的毡毯已经铺好了,只剩几件东西还没有放好,秀婉正小心的护着那几方砚台,见苏如绘归来,抬头却见她神色有些不快,诧异道:“小姐?”   “没什么,附近那个有槐树的院子,记得咱们是没用过的,怎么院门就打开了?回头你去与李公公说一下,免得里面少了坏了东西,算在了咱们身上,虽然咱们不缺这么点东西,到底是让人觉得不稳重。”苏如绘定了定神和她说了一句,虽然把柔淑郡主也气了一回,心里到底不舒服。   没坐多久,外面却来了人相请:“苏小姐,御妻有事儿想求您过去一趟。”   幽竹轩那边来的人叫做秋叶,听到这个名字时,秀婉发现苏如绘眉头一皱,语气也冷淡起来:“崔氏如今已经是陛下的御妻,我不过是臣子之女,怎敢当她一个请字,不知道她有什么事情?”   秀婉也觉得不大痛快,崔红鸾从前不过是苏如绘身边的使女,先前做了佳丽的时候倒还不见怎的,如今有了身子,晋了御妻,总感觉就不太安分了,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时候,苏如绘自顾不暇,哪有许多工夫去跟她纠缠?   因此秀婉不等那秋叶开口就道:“如今管着宫务的是皇后娘娘与淑妃娘娘,御妻有什么事情不去求那两位,怎的来找苏小姐?六宫之务,可不是小姐能管的。”   “是这么一回事。”秋叶恭敬的道,“御妻如今有了身子,越发感激父母养育之恩,所以想做些东西,进与义父,本来是要亲自过来与小姐商议的,只是担心皇嗣,所以才想劳动小姐这一趟。”   秀婉没有多想,还在说:“我们小姐也忙……”   苏如绘却在听到“义父”二字时,头发都差点竖起来了,立刻道:“没什么好谢的,也是崔夫人救了我三叔的缘故。”   “御妻生父早亡,说是多亏了关乡侯与郑野郡夫人照应,才能够存身至今……”秋叶来的时候一定得过崔氏反复叮嘱,因此不放弃的游说着,秀婉越听脸色越难看,正要不耐烦的赶她出去,苏如绘已经听出崔氏这回是非见到自己不可,她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上回见面明明还好好的,难道是因为自己这么久都没替她揭发瑞嫔之事?   但崔氏反复提起苏万泽,这由不得苏如绘不费心,她心中咬牙切齿,面上仍旧微笑道:“那么我就去一趟吧,秀婉,你叫白鹭出来一起去。”   才隔了几日,幽竹轩中就是簇然一新,生生把旁边的素月馆给比出了几分黯淡。   由于怀孕,崔氏这回没有出来迎接,而是在正堂等着苏如绘。   秋燕照例陪在她的身边,苏如绘淡淡的行了个礼,崔氏连忙避了过去,这时候她还没显怀,硬是还了一礼,这才招呼着落座。   苏如绘有心想看看崔氏到底打什么主意,谁知道坐下之后,崔氏除了提了几句郑野郡夫人外,竟是只顾与苏如绘说起幼年之事,苏如绘听的云里雾里,几次想把话题引到苏万泽身上,却被崔氏巧妙避过。   这么坐了一个时辰后,苏如绘实在不耐烦了,干脆道:“三叔上回回来听说你进了宫,很是担忧,上次母亲进宫,他也托了人问候,不知道御妻可有话带给他?”   “义父不弃,这是我的福分。”红鸾轻轻一叹,眼帘儿垂下道,“只是我本是卑贱之身,这声义父,也只敢私下唤一唤,当着人哪儿有这资格呢?”   苏如绘认为自己可能猜到了她的想法:“三叔当年一直说要正式收你为女,但门阀有门阀的规矩,当初母亲也帮着说法,可族长到底是定国公,如今……你已经贵为帝妃,却是我们苏家攀不上了。”   她觉得崔氏估计是为母则强,奴婢出身的红鸾就算生下皇子,做个娘子也就差不多了,而且还要面临孩子被抱走、自己被夺走她孩子的主位打压的下场,但如果她变成了苏氏义女,就算不是有血脉的女儿,封妃不敢说,以苏万泽的身份,他名下的女儿,弄个主位的位份也还是当得起的。   若是苏氏再帮她一帮,把孩子留在身边养,有了许氏的例子,未必做不到。   但苏如绘虽然想到这些,她却不能够帮忙。   皇室对苏家的戒心已经不小,连自己这个亲生嫡女都是又防又用的,红鸾当真认了这个义父,天晓得会怎么样。再说这红鸾才几个月就心这么大,以后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情来,苏如绘虽然和她之间颇有几分主仆情份,但最重要的还是家族。   崔氏听了,果然目光一黯,堂上气氛顿时尴尬起来,还是秀婉说了一句:“小姐,修仪娘娘明儿还得考你呢。”   苏如绘借口要回去温习,这才告辞出来。   出来后,秀婉很是生气:“崔御妻怎变得这么多?”   “要做母亲的人,终究是不一样的。”苏如绘皱着眉头说道,“她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不过平时倒不是不能帮她一把,但现在……”   白鹭在旁脸色微微一白,道:“小姐,奴婢出来时忘记把玉堂殿的炉子上的莲子羹拿走了,得快些回去看一看。”   “你去吧。”得了这么一句话,白鹭立刻走得不见,那惊慌失措俨然怕被追上的模样让秀婉嗤的一声笑道:“这个倒是乖觉。”   “她和飞鸥都是想着廿五岁后平安出宫的,这宫里的事情,知道的越多越没指望。”苏如绘淡然道,“这会咱们私下抱怨几句,下面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她当然不敢听下去。”   “若真是一心要年满后出宫,倒不怕对小姐有什么坏心。”秀婉顿时想起了那个头疼的,“那浮水才十六岁,离出宫还有好些年,看着又是个莽撞的,偏偏人是李公公送去,这可怎么办呢?”   苏如绘淡淡道:“一个奴婢有什么怎么办不怎么办,她既然扶不起来,就让她去做些粗使,左右我在宫里也未必能住几年。”   开春太子大婚,长泰廿五年入宫的这批女孩儿命运到那时候就是尘埃落定,以后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苏如绘还没这个心思来花在一个浮水身上。   秀婉连忙应了,两人缓步离了幽竹轩,走过一座拱桥时,桥下却正有几个人上来。   双方打个照面都是一怔,苏如绘与秀婉双双欠下身去:“臣女(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甘霖点了点头道个平身,他身边的几个人却纷纷退到一边。   今日正轮到了苏如锋值守,所以苏如绘觐见过太子,又与兄长行了个家礼,另有卫青羽也彼此点了点头,惟独端木劲,苏如绘只当没看见,端木劲面上怒气一涌,冷不防苏如锋递了个挑衅的目光过来,顿时缩了回去。   青州苏氏嫡系子弟,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见礼毕,苏如绘正要就此告退,甘霖却道:“苏小姐是从幽竹轩来的么?”   苏如绘并不诧异他消息这么灵通,淡淡的笑了笑道:“太子殿下怎会在此?”   “孤方才有急事禀告父皇,所以才进了内廷。”太子十二岁起便被长泰携上朝视政,束发后,长泰更将许多奏折直接发给太子练手,待他批注后,再行过目点评不足,是以现在除非是急奏,否则一律先到太子手中。   苏如绘心知甘霖一个照面就说出自己从何处归来,是向自己显示他的根基,此刻又仿佛随口提到奏事,也是在提醒自己,这大雍的皇子里,到现在,长泰所认定的、所培养的继承人,依旧只有他一个。   “原来如此,臣女是要回仁寿宫了。”苏如绘这一天,先遇见了柔淑,又见了崔氏,正有些心浮气躁,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和甘霖交锋,何况四周还有其他人,所以勉强露个微笑,就要走人。   “苏小姐且慢。”甘霖却叫住了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在众人注视下,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锦囊递了过来。   苏如绘诧异的看着他。   “这是荣寿托孤还给小姐的。”甘霖解释道。   苏如绘迟疑了一下接过,打开看了看,里面却是一对响步铃,她皱眉想了一想,仿佛记得上回是给荣寿公主拿去玩的,这种小首饰,她多的很,便没再介意,没想到公主拿了去,辗转却落进了太子手里,不由心中暗沉,既然本来就是自己的东西,那苏如绘没有不收下的道理。   “其实这种东西,臣女那里有很多,小公主玩腻了丢了也没什么,却不想竟劳烦到了太子这儿。”苏如绘淡淡的欠了欠身,见甘霖没再阻拦,飘然而去   第二百二十八章 秋狄   “小姐,这东西……怎么会在太子那儿?”苏如绘的随身之物,秀婉最是清楚,当时这对响步铃拆给荣寿公主玩时,还是她在旁边看到的。   荣寿公主最亲近的皇子当然是甘美,对其他几位皇子,小公主都十分的生疏,许氏那么谨慎的人,又怎么会教导出把东西胡乱托人归还的公主?   苏如绘捏紧了手心的锦囊:“我若知道,早就自己去要回来了。”   正说话时,苏如绘仿佛感觉到身后有人在看自己,回过头去,却见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遥遥望来,脚步顿时一窒。   秀婉下意识的停住转过身,也微微变色:“是楚王!”   “小姐?”半晌,见苏如绘还是不说,秀婉先急了,“太子这是要让小姐与楚王生隙吗?不然何必公然归还响步铃?”   “……走吧。”苏如绘遥遥与甘然看了片刻,却什么都没说,转过头来淡淡的道。   “小姐,那楚王……”秀婉恼道,“方才奴婢就该四处看看的,谁料到楚王居然就在旁边?”   苏如绘眉头一皱:“你在胡说些什么?”   秀婉张了张口,看到前面两个宫女正结伴行来,这才醒悟,赶紧住了嘴。   这边,甘然也收回视线,身后却转出了一个略矮的人影,笑吟吟的道:“二哥怎么不跟上去?”   “又是你的主意?”甘然没看甘棠,只是微微一哂,“老三,你不觉得无聊么?”   “哈,二哥不要冤枉我,这回可是你自己撞上的,太子打苏氏的主意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也怪我,上回平白送了个英雄救美的机会给他……”甘棠正说着,甘然淡淡瞥了他一眼,顿时让他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二哥!”见甘然转身要走,甘棠眼珠转了转,连忙跟了上去,“何必生气呢?太子也是看到咱们才那么做的,弟弟相信苏家那丫头没那么眼皮子浅,回头就叫人去替你打听太子到底给了她什么!”   甘然淡淡道:“不用,孤若想知道,自己会去问。”   甘棠笑嘻嘻的道:“好吧,那我不多事就是。”   “你找孤不会就是为了看刚才那一幕的吧?”甘然瞥了他一眼,“孤还要去与母妃请安,没其他事就先走了。”   “当然有。”甘棠和甘然早将奴才打发的远远的,这会两人正走过一片空地,并不虞四周有人偷听,甘棠收了嬉笑之色,压低嗓子,“秋狄即将入觐!”   甘然脸色一变:“什么?”   “我舅舅给的消息。”甘棠肃然道,“据说是光奕长公主缅怀故国,左单于很是怜爱长公主,所以打算陪同长公主入觐,以宽慰长公主思乡之情。”   “简直一派胡言。”甘然冷笑,“今年秋狄发生畜瘟,左单于麾下的几个部落尤其受灾严重,王帐会议开了几次,除了不断焚烧瘟畜外都寻不到什么好的办法,他们这是想向大雍求援来了。”   甘棠笑道:“事情就怪在这儿,述平当年逼娶仪元姑母未遂,致姑母殉葬阿花不脱,若不是为了北伐的缘故,也不会有光奕长公主这回事儿……如今他遇见灾祸,不怕咱们落井下石不说,居然还要带着长公主入朝觐见,亲自来求援,就不怕在帝都水土不服死在异乡么?要知道仪元姑母,可是皇祖母唯一的女儿,当初还是为着父皇的缘故才下降的。”甘棠有意咬重了水土不服四个字。   “述平既然敢来,想必是有万全之策。”甘然凝神片刻,方慢慢说道,“秋狄、北戎虽然都是蛮夷,不通礼仪,但生性狡诈,绝不会贸贸然一头撞到帝都来。这件事情现在有多少人知道了?”   “不多,你知道西凉离秋狄不远,这消息是沈氏本家埋在秋狄的内线得知,用飞鸽传给我舅舅,第一时间来告诉我的,恐怕东宫那位也还不知道。”甘棠目中闪烁着压抑的兴奋,“二哥,这回你一定要帮我。”   甘然看了他片刻,忽然道:“既然要求助于孤,刚才还让孤看那一幕做什么?”   “二哥你说!”甘棠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小声道,“这回我一定听话。”   “如今临近年底,宫中忙碌,淑妃娘娘那儿照顾不过来,还是请你表姐先回沈府住一住,开春再进宫不迟。”开春就是选秀,沈子佩的年纪正好,身份也够,那就是以秀女身份入宫,供人挑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淑妃带在永信宫居住,俨然客人了。   甘棠面色一僵,半晌才道:“好!”   “老三,你若真的欲谋大事,就不该在事定之前,再生枝节。”甘然并没有就此放过他,叹道,“孤听说开春的选秀,父皇答应要为苏如峻赐婚,苏如峻虽然只是庶子,但他生母已逝,郑野郡夫人素来贤惠,苏如铁的孺人也是出身世家,想必闺训是好的,加上苏如峻自己早有军功在身……倒不失为一良配。”   甘棠脸色几变:“二哥,子佩表姐是我舅舅唯一的嫡女,也是咱们沈家嫡系这一代里最出色的一个,你不要,也不能把她推给一个庶子,这事涉及门阀,我不能做这个主。”   “那你总能让沈氏安分一点!”甘然冷冷道,“老四那件事情,根本就是多此一举!淑妃娘娘若是以为现在已经可以到了连口闲气都好争的时候,孤看你与孤还不如现在就去向东宫负荆请罪!”   甘棠面色尴尬道:“我母妃怎么说也是门阀嫡女,德妃算什么?当初因着母妃承了宠,居然带人把她打得几天出不得门,惊动了外祖母新平郡夫人进宫哭诉……母妃也是一时没忍住,何况皇祖母自来就对老四不冷不热,想着未必肯给他这个体面。”   “皇祖母对老四不冷不热,可对德妃呢?”甘然冷声道,“甘美的前途你我都知道,不过是藩王罢了,就算父皇和皇祖母厌弃了太子,总是轮不到他的,这一点他自己也知道,何况他都这么大了,换到德妃名下,就真的就此归了心?不过是皇家示恩,表示不忘忠烈之后罢了,淑妃娘娘插这么一脚,让皇祖母觉得她气量狭小事小……你可知道,周家已经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忠武将军葛成,还有那两个姓林的御史?”   葛成就是贞慎太县君的那个遗腹子,德妃嫡亲的外甥,此人年纪不大,但很有几分能耐,加上忠烈之后,又有他父亲和外祖父的一干袍泽看顾,皇家的眷顾,因此不几年工夫,就已经做到了正四品上的忠武将军,如今供职于破锐军中,也算一员新贵。   林家那两个御史,别看是文职,又与德妃只是堂表之亲,但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来,加上德妃贵为正一品四妃之一,断然没有不管她的道理,估计弹劾沈氏的奏章已经在写了。   甘棠大为沮丧:“让二哥费心了,下回我一定劝着点母妃,四弟的事……那让母妃去帮德妃说一说?”   “现在德妃可未必看得上老四了。”甘然一哂,“你可别忘记,崔御妻的那一个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德妃照资历都是可以抱过去的,这个可是能够从小养的。”   第二百二十九章 泽惠殿   甘棠回到泽惠殿,一踏进殿门,跟着他的心腹沈信就对左右使个眼色,宫人们皆极有默契的退了下去。   只见甘棠快步走到殿上,顺手抄起一个天青绘芭蕉承露的瓷盘狠狠砸了下去。   伴随着清脆的响声瓷器飞溅满殿,沈信苦着脸上前劝道:“殿下息怒!”   “息怒,息什么怒!不过是个宫婢子,什么东西,也配与我和二哥一起住进嘉木宫!”甘棠咬牙切齿,他的生母,是西凉沈氏嫡出之女,言传身教给他的门第之见根深蒂固,甘美虽然没得罪过他,可是对方身上那一半来自生母的血脉足够让甘棠厌弃他了。   从前甘美一直住在倚晴斋,难得一见,一直到过了十岁,也没住到嘉木宫,这让甘棠心里更加认定了连太后也不待见甘美。却没想到许氏靠着谨慎小心,又抚育着荣寿公主,到底给甘美争取到了皇子应有的待遇。   “殿下,恕奴婢多一句嘴,其实楚王说的很是,四殿下最多也就是拿个皇子份例,何必要去打压他,让未央宫和东宫抓把柄?”沈信从姓氏上就可以知道他是西凉沈氏特意送进宫的人,自然事事都为淑妃以及甘棠尽心,苦口婆心道,“其实要说低贱,楚王的生母也是宫婢,且那人如今才是佳丽……”沈信本来的意思,自然是拿甘然来对比,让甘棠不必再纠缠甘美的生母身份低贱,做无谓的树敌行为。   哪知甘棠听了,厌烦的瞥了他一眼:“甘美怎么能和二哥比?你可知道甘美的生母……”   沈信一头雾水,只是甘棠说到一半却没再说下去,摇了一摇头,叹道:“算了,二哥说的对,这会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是我们大意了。”   “奴婢不明白,殿下既然有志大位,为何不也防着楚王?”沈信忍不住道,“楚王虽然没有外家,可他与那苏氏之间不清不楚,一旦有了青州苏作为依仗,即使太后恐怕也要忌惮一二,如今殿下连秋狄入觐这样的大事也要告诉楚王,难道不怕楚王趁机夺去这一次的机会?”   “哼,青州苏!他们家的嫡女有这么好到手?”甘棠冷笑着道,“我虽然不喜欢苏如绘,但也不能不承认,什么样的人家出什么样的女儿,苏氏没那么好骗,再说有皇祖母在,他们两个想在一起,难呐!要不是这样,二哥还会被我们拖下水么?”   “霍贵妃与皇后之间仇深似海,也是帮着敲边鼓的,但以贵妃来想,若真的要报仇,还是楚王坐了那位置方便,殿下,楚王原本是什么性情不去论,但不可不防。”沈信提醒道,“其实楚王建议让表小姐嫁进苏家也没什么不好,除了苏如峻,奴婢听说武德侯府还有一个嫡次子苏如锋也未婚配,年纪与表小姐相仿,反正当初殿下和淑妃娘娘交好楚王,一是看中了贵妃的得宠,二是想借楚王拉上苏氏。如今淑妃娘娘也不是不得宠爱,要拉拢苏氏,嫡女哪能比得上嫡子?”   甘棠皱眉道:“沈家也不是没有其他嫡女,你以为苏如锋的主意没人考虑过么?因着苏如铁的正妻裴氏只是一个世家女子的缘故,郑野郡夫人公然说过,为府中和睦计,其余二子的妻子身份不可高过裴氏,以免长嫂难为!”   “郑野郡夫人?”沈信顿时目瞪口呆,“她就这么喜欢那裴氏?”   “哼,她喜欢不喜欢裴氏不知道,不过,原本与苏如锋同为太子伴读的端木劲和卫羽青,本来都有将族中姊妹许嫁苏如锋的意思,端木氏、卫氏的族长据说还在定国公面前迂回提过一回,那之后都偃旗息鼓了。”   沈信恍然大悟,随即担心道:“这么说苏氏并不想参与到皇子之争中来。”   “他们是想袖手旁观,然后好待价而沽,只是从当年皇祖母诏令苏如绘入宫,苏氏这个主意就打不成了。”甘棠皱着眉,“如今看他们的意思,还是站在太子那边多,所以想把苏氏拉过来,还真的只能指望苏如绘!”   沈信顿时担心起来:“苏家这个嫡女不过是个女儿,这种大事,她未必有这个能耐。”   “所以必须阻止她嫁给太子,要尽力让她和二哥在一起,这样就算他们尽心尽力的帮着太子,太子那边只怕也会疑他们三分,到那时候由不得苏氏不站到二哥这边来!”甘棠慎重道,“我原本倒也没打算拆散苏氏和二哥,毕竟苏氏如今对我们很重要,那样还不如干脆什么都不管,任凭皇祖母的意思!本想着让表姐委屈点做个侧妃,等事局定了再补偿表姐,总不能让苏如绘真的捏住了二哥!只是想不到二哥早早看穿了我的心思,要把表姐打发出去。”   “殿下别担心,反正表小姐是被淑妃娘娘接进宫来的,就算现在不离宫,到了腊月也不能不回府过年,如今也不差那么几天,何况六宫人多口杂,还不如在宫外,殿下多带楚王与表小姐见上几面便是,表小姐出身与苏氏齐平,又都是端庄明艳的,楚王既然喜欢苏氏那样的,见得多了,没道理不对表小姐动心。”沈信安慰道。   “动心?”甘棠摇了摇头,“我如今担心的是,来年选秀,二哥会不会为了绝我们这个打算,让贵妃做手脚,把表姐给指出去!”   沈信顿时一惊:“什么?”   “父皇自来宠爱霍贵妃,如今她又怀了身子,就是皇祖母也要对她宽容一二,这个时候只要她挑的人家不是十分的不好,父皇和皇祖母都不能驳了她面子,就算婚事不成,表姐也别想进宫,更不要说许给二哥了。”甘棠叹了口气,“这是我心急了些,原本选秀时表姐自然也会进宫,到那时候未必没有这个机会,这么早让表姐进宫来住,让二哥看了出来,他嘴上没直说,心里哪有不怪我又算计他的?”   “殿下,选秀的事儿好歹也要到明年,时间还长。”沈信见状忙转移起了话题,“眼下最要紧的,依奴婢来看,还是德妃娘娘的事和秋狄入觐之事!”   甘棠目中闪过一道阴狠:“回头我会告诉母妃,尽力让崔御妻的孩子平安出世,并促成德妃抚养!至于秋狄,这一回接待述平的差事我一定会要拿下来。”他低低一叹,“也借这件事,让我看看,父皇的心里,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信任他的好太子……”   沈信愕然道:“秋狄之事,奴婢明白,可是德妃娘娘……崔氏并无资格抚养皇嗣,但除了德妃娘娘,还有端瑶夫人也不是没这个资格,殿下何必如此?只管让德妃收养一个长大快成人的四殿下不是更好?”   沈淑妃与林德妃之间的仇怨可不浅,单是新平郡夫人进宫哭诉那回,要是沈纯现在真的搬进了仁寿宫,恐怕第一件事就是让林氏暴病身亡。   所以为了全太后和长泰优待忠烈的名声,这个时候应该赶在崔氏诞下子嗣前,让甘美过继了才对。哪怕崔氏就生了个公主,但从小养大的怎能和一个快束发的养子相比?   要知道不是每个大雍公主都是倒霉的去和亲的,因着大雍这一代的公主不多,如荣寿公主,生母身份不高,养母身份也不高,可她一满周岁,长泰就赐了江南两个县为其汤沐邑,要知道皇子束发封国前,那可是什么都没有。   甘棠森然一笑:“你当我们母子在这件事上使绊子是为了林德妃?”   第二百三十章 安宝林   苏如绘回到玉堂殿的时候发现有人在等自己。   “郡主怎么过来了?”苏如绘有点儿意外。   丹朱郡主指着桌子上的一个盒子道:“父王托人送了点特产给我,上回蒙姐姐的帮忙,没齿难忘,所以给姐姐送点儿,可不要嫌弃。”   “怎么会?”苏如绘见丹朱示意自己打开,疑惑的移开了盒子,顿时诧异道,“这是……琉璃?”   盒子里面是一座约莫三寸来高的灯台,晶莹剔透,光华万千,这还是没点上的时候,秀婉不待吩咐,忙叫人去取了灯油和火石来,当着面点上,一盏灯的辉煌竟盖过了往日殿中点上十几盏灯的时候,这还是白天!   琉璃一向珍贵,尤其此灯毫无瑕疵,即使苏如绘见惯了富贵,这会也有点目不暇接,赞叹半晌才道:“这么好的东西,我可不敢独独的拿!”   丹朱知道她的意思,点头道:“如绘姐姐尽可以放心,这回东胶贡品中有许多琉璃制物,单太后那儿就有十八对琉璃灯台,至于瀣儿姐姐和意儿姐姐,怀真郡主,包括张姐姐那儿,丹朱都吩咐人送去了,姐姐这一盏,既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精致的。”   “这样我就放心了。”出身的缘故,苏如绘对这些身外之物都不怎么上心,但丹朱亲自送过来,已经说明了她的态度,苏如绘自然明白,东胶郡主这个助力这会还谈不上什么,可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来得要好。   礼物收了,丹朱也没有告辞,两人自然要说一说话。   “说到怀真郡主,倒是赶巧了,若东胶贡品迟一些到,郡主可就要嫁去东胡了。”苏如绘捏着帕子笑吟吟的说道。   丹朱见身边只有一个秀婉和自己的贴身宫女,便悄悄道:“这事儿,可还难说。”   苏如绘顿时警觉起来:“难道婚期有变吗?”   “是这么回事,前两日太后身边的一位嬷嬷向太后请了恩典回家探望,回来后与太后说了半晌的话,那时候我恰好经过附近,听到几句话,大概是说东胡刘氏……刘氏不大妥当的意思。”   “刘氏世代镇守东胡,能有什么不妥当的会拖到现在被发现?”苏如绘皱眉,甘然该不会蠢到这个地步吧?那样的话就实在太让自己失望了。   丹朱摇头:“不是刘氏,是说怀真郡主要嫁的那个人,刘氏刘烈,好像他有了一个相好,宁王后暗示刘氏把那女子逐出,可是刘烈不愿意,王后气急了,咱们在宫里不知道是怎么个章程,但听说端木氏已经派了两位公子去东胡,似乎要就这件事儿与刘氏好生交涉。”   “怎么会这样?”涉及到端木氏,苏如绘倒不太相信甘然会和这件事情有关了,不过刘烈内宅里有个女子,想必不是一天两天,怎么偏偏在这眼节骨上掀出来?难不成甘然就对他这个表妹这么的关心吗?   苏如绘心头暗恼,强自按捺住心气,仔细的盘问丹朱:“太后可同意了延期?”   “没有。”丹朱摇头,“我也只听到几句,因为……”她扬了扬下颔,示意裁云阁方向,解释道,“……太后说已经伤了一回天家体面,让宁王府不要再多生事了,这回不管怎么样,怀真也非嫁过去不可。”   “是吗?可宁王后就一个女儿,未必肯这么罢休吧?”苏如绘试探着问道。   丹朱叹了口气:“是啊,你刚才出去了,我陪在德泰殿,袖香姑姑进来说了一番话,我没有听到,可太后很生气,要传宁王后和宋侧妃一起进宫呢,看太后的意思可不是什么好事。”   刚才?   苏如绘略一思索,道:“这件事倒可能和我有关系。”说着把自己与柔淑郡主进面和争吵的大概情况给说了一下,这会除了她和丹朱,秀婉是苏如绘多年来的心腹,而丹朱身边那个宫女,却是她从东胶来的时候带着的,都是可信之人,因此连两人的争吵内容苏如绘也吐露一二,丹朱听了顿时怒道:“这个柔淑郡主好生无礼!原本咱们知道一些内情还同情着她,谁想到她居然这般的说姐姐,姐姐几时得罪过她来着?”   “她确实是个可怜人,我当时也恼怒的很,但过后想想与她争吵也没什么意义。”苏如绘倒是早就冷静下来,拍着丹朱的手安慰道,“好好的郡主身份,却因后宅之事闹成如今这个样子,以后前途还不晓得是个什么模样,没由得她不难过,我瞧她与我说话不客气,多半也是因为嫉妒的缘故,咱们何必和她计较。”   丹朱怒气略减,仍旧道:“这人这般的无礼,难道回去后还有脸闹到太后面前吗?”   “她有没有这个脸,咱们都不知道,可是如今太后传了宁王后与宋侧妃,只怕就是和她有关系。”苏如绘冷静道,“当初太后留她在宫里住,对外宣布柔淑郡主染病,还是宋侧妃苦苦哀求来的,如今她自己要不珍惜,那谁都没办法,玉堂殿是太后赐给我暂住的,虽然是暂住,可我住着一日,除了太后、陛下、皇后这些正经的主人,断然没有其他人闯进来不许我问的道理,就算一会那两位进了宫,诏我去德泰殿上对质也没什么。”   “可宁王后因着怀真郡主的缘故,怕是对姐姐有点误会呢。”丹朱有些忧虑的说道,她本人在宫里算是人缘好的,虽然前两日避不过身和霍清瀣、周意儿争执了几句,但和怀真郡主却没什么冲突,这会感念着苏如绘替她找人修复如意,却也不好意思说的太过分,只是提醒道。   事实证明两人的担忧其实是白费了力气,宁王后和宋侧妃是在傍晚时分进的宫,太后召她们到德泰殿,不过随便说了几句话,问了问怀真郡主的嫁妆,又赐了一套头面钗环给郡主添妆,就打发她们出去了。   这中间德泰殿的宫人都没被打发出去,对于苏如绘更是提都没提。   不过苏如绘听到这个消息后却是定了心,太后这么做,显然是不给端木静光任何余地。   翌日照例是要去太液池边随刘修仪学琴,苏如绘给太后请过安告退,回玉堂殿里换了一套衣裙,带了秀婉和白鹭,到得太液池边的精舍,却发现刘修仪还没到。   她没有先进内室,而是与两个宫女在外面恭敬的等着。   片刻后,刘修仪还没来,倒是遇见了另外一位。   “臣女见过端瑶夫人!见过安宝林!”苏如绘欠了欠身,秀婉和白鹭却都俯身下去,端瑶夫人和气的道:“苏家小姐不必客气,快快免礼罢!”   端瑶夫人穿着绛色深衣,襟口露出一抹霞色裙边,头上倭堕髻,耳上明月珠,修眉凤目,笑意盈盈的问道:“苏家小姐怎么会在这儿?”   “臣女拜了修仪娘娘为师,这是在等修仪娘娘呢。”苏如绘平静的说道。   “修仪娘娘琴技高明,是静婕妤都羡慕已久的,只是修仪择徒眼光极高,静婕妤当初求了陛下帮说话都没同意,如今却愿意收下苏家小姐,可见苏家小姐资质非凡。”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在端瑶夫人身后响起,苏如绘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安宝林的容貌是娇俏可人的那一类,她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年纪,与霍清瀣相仿,略圆的脸儿,犹如银盘一般,一双大大的杏眼,偏生眼角又斜挑上去,勾出十足的媚意来,正是最好的年华,唇不染而朱,眉不画而黛,衬着青丝袅娜,虽然位份差距悬殊,但与端瑶夫人各有千秋,容色都是不相上下。   听了她的奉承,苏如绘却没什么喜色,只淡淡道:“安娘娘谬赞了,这是因为修仪娘娘一时兴起才答应教导臣女些许指法罢了,也是太后帮着说话的缘故,若不然,臣女愚笨,哪儿能和静婕妤相比?”   安宝林出身不高,她的家族与肃国公安氏本来是两支,因此一心想要并入肃国公那一支去,也与青州苏沾上亲戚,这还是第一回与苏如绘说话,便先捧了几句,哪知苏如绘全然不领情,这让安氏颇为尴尬。   还是端瑶夫人见状打起了圆场:“既然苏家小姐在这里等修仪,学琴想必是要清净的,咱们还是别在这儿闹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兰秋宫   端瑶夫人与安宝林去的远了,秀婉方开口,疑惑道:“小姐怎么对安宝林这般不客气?”   苏如绘嘴角一撇:“她连静婕妤都扯进来了,好好的把我拖进这些事儿里,难道还指望我给她好脸色么?”   秀婉欲言又止,苏如绘晓得她是为了端瑶夫人的缘故,但这会也不方便多说,又等了片刻,刘拒戎带着平儿抱琴逶迤而来,看到苏如绘已经在等,便道:“如今入秋,气候渐寒,你来的早,何不进去等候?”   “徒儿惦记着师傅,在外面可以早些看到师傅过来呢。”苏如绘笑嘻嘻的同她撒娇,刘拒戎虽然冷清,却也不禁勾了勾嘴角,笑骂道:“狡辩!”   当下刘拒戎带头进了精舍,解下平儿手里的琴盒,仔细教导起来,刘拒戎手中的这架琴,乃是她当初进宫的陪嫁,叫做玉魄冰魂,乃是百年前名家亲制,因此十分爱惜,不肯留在精舍里,每次都是抱来抱去。   讲解到某个时候,刘拒戎便以缠臂金挽住袖子,略弹数声,以加深苏如绘印象。   苏如绘虽然长这么大第一回学琴,但刘拒戎回了静婕妤也肯收下她,倒也是看中她确实有点儿天份,乐感极好,如此弹弹教教,一师一徒都是渐入佳境。   到了午膳的时候,飞鸥和兰秋宫的一位刘嬷嬷不约而同送了膳食来,在正厅设好了过来请,两人才被打断,出来用膳。   两边都是门阀出身,膳食皆贵精不贵多,所以两边的食盒全部拿空了,也才一张桌子就能放下,却件件精致出色。刘拒戎这边也还罢了,她是正经宫妃进的宫,又是因为北伐的缘故,刘氏给她带了大批陪嫁与好些得力的心腹,她对苏如绘这边寥寥几人居然也能做的不错十分惊讶:“你那里也有小厨房么?”   “原本在鹿鸣台的时候碍着地方的缘故没有,后来到了玉堂殿自是有的。”苏如绘没有坐下,而是站在一旁替她布菜,为人弟子总要有为人弟子的模样,刘拒戎诧异道:“本宫仿佛听说你现在身边没有苏家带来的下人,怎么看这些东西,难不成太后把尚食局的人点到你那儿去了?”   “六尚局的人可都是尖尖子,哪儿能轮到我呢?”苏如绘忍不住笑道,“这些都是秀婉教导的。”   刘拒戎明白过来,秀婉虽然不是苏家家生子,可陪伴苏如绘多年,多多少少总学到不少东西,苏如绘在宫里又只有这么个常跟着她的宫女,就算为着自己过的舒服点,也得下着工夫调教。   用过午膳,刘拒戎没有小憩的习惯,喝了盏茶,又与苏如绘讲解起来,这回她弹了半阕《浪淘沙》,正要和苏如绘详细分析,却听外面传来嘈杂声。   刘拒戎眉头一皱,扬声问道:“怎么回事?”   平儿推门进来,有点为难:“娘娘,是荣寿公主来了。”   荣寿公主如今身子骨渐足,不似从前那么娇弱,连带着也活泼了许多,倚晴斋本来就有些扃牖,公主自然喜欢到外面来逛。这一天陪着她的是四殿下,太液池边这座精舍被长泰帝赐予了九嫔之一的修仪作为弹琴作乐之地,这件事情,同样住在宫里的甘美当然不会不知道。   甘美现在也有十二岁,刘修仪年轻美貌,是他的庶母,怎么说也要避一避嫌,只是荣寿公主由许氏抚养,和甘美的感情非比寻常,因此虽然被许氏教导在其他人面前都显得十分乖巧,但在甘美这个哥哥面前却会显露出小孩儿的天性来,甘美越哄她不要到精舍里来,公主反而越是好奇。   就这么,闹着闹着,荣寿公主就在精舍前哭了起来。   甘美对这个妹妹其实十分疼爱,看到这个样子也不舍得就这么抱她走,这边平儿和秀婉本来是当作没看见的,但看到公主哭泣也只得上前询问,恰好刘拒戎问起来,平儿忙不迭的把情况告诉了她,眼巴巴的等着拿主意。   刘修仪听说是荣寿公主,神色略缓,又听说四殿下在旁哄不住,想了一想,便道:“左右还有如绘在这儿,请他们都进来吧。”   平儿去请了甘美与荣寿进来,荣寿公主是被甘美抱在怀里的,这位公主如今名义上是四岁,其实实际年纪,是两周岁多一点,贴身束了藕粉色的襦裙,外面罩衣却是鲜艳的宝蓝,腰里系了大红锦带,外边却又缠上一道儿鹅黄的缎子,打扮的极为精神。   这会公主刚刚哭过,略显丰.肥的两颊浮着红晕,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兀自蒙了水气,小嘴委屈的嘟着,看着却是格外的逗人喜爱。   刘拒戎生性冷清,但与许氏这几人无冤无仇,荣寿公主这年纪和模样还是最惹动为人母者情怀的,眼中便带出了几分怜意。   “儿臣给刘母妃请安!”刘氏位份不低,年轻美貌正得宠,更重要的是东胡刘氏来头可不小,甘美自是不敢怠慢,一进精舍就放下荣寿行礼如仪。   荣寿公主嘟着嘴跟着他一起行了个礼,也叫了一声刘母妃。   刘拒戎客客气气的说了免字,又让平儿扶了一把公主,请甘美落了座,荣寿虽然与自己四哥赌气,到底还是靠到了甘美身旁,只是拉着他衣襟下摆用力扯来扯去,偏着头不肯去看他。   苏如绘在旁也向甘美和公主行了礼,看见公主的动作心头暗笑,这小公主一直身子不大好,在太后面前都是乖巧温驯的,哪里想到私下也有这刁蛮的模样。   坐下之后却有些冷场,刘拒戎的性.子年纪放在这里,甘美比她小不了几岁,又不是没母妃的人,嘘寒问暖也不合适,甘美却也是一向沉默习惯了。   苏如绘见气氛僵硬,只得笑着出来圆场道:“几日没见到荣寿公主,倒觉得公主越发的精神了。”   荣寿靠在甘美身上,听到这话认出苏如绘,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臣女是在这里随修仪娘娘学琴呢。”苏如绘微笑着说道。   “学琴?就是刚才我听到的吗?”荣寿这句话却是转过头去问甘美。   甘美点了点头,荣寿便脱口而出:“那我可以学么?”   刘拒戎顿时一皱眉,苏如绘忙道:“公主也喜欢琴么?可是公主年纪还小,仔细琴弦割破了手呢。”   “我会小心些。”荣寿公主见她没有直接拒绝,连忙保证道,“就算割破了手,我不告诉母妃,只说是自己弄的。”   苏如绘心中暗笑,但见刘拒戎皱着眉头,知道她心里不愿意,又不开口,这难人只得自己来做,好在看甘美的脸色应该也不愿意公主来学琴,便柔声哄道:“公主真是勇敢,臣女在公主这年纪,还是很怕弄破手的,毕竟,弄破了手,那么疼,还不能自己拿东西吃……”   荣寿公主却没这么好打发,点头道:“这没有关系,我若想吃什么,哥哥也是会替我取的,母妃和嬷嬷们都能喂我。”说着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刘修仪,只盼她能够立刻答应了自己。   跟着甘美和公主的几个嬷嬷忙给苏如绘使眼色,叫她想办法速速拦下公主这个念头,苏如绘于是敷衍着道:“公主要学也可以,只是公主年纪还是太小了,这么小的年纪力气不够大,是弹不出什么曲子来的,不如等两年公主长大一点,再请太后娘娘为公主请个师傅好生教导如何?”   荣寿公主听了,却将目光转向甘美,甘美把她抱起,亦哄着道:“没错,荣寿如今年纪小,等年纪大了些,咱们再来学可好?”   哄走了荣寿公主,刘拒戎的脸色却很不好看:“今儿本宫的精舍未免太热闹了些。”   “荣寿公主年纪小,未免会贪玩。”苏如绘劝道,“四殿下和公主其实都不是不讲理的人,哄几句也就走了。”   “本宫还没小气到要与不足三周岁的公主去计较。”刘拒戎冷声说道,“听说早上的时候,端瑶和安氏路过,话里话外还提到了静婕妤?”   “安氏一时口快,徒儿已经拿话堵了她。”苏如绘示意平儿沏茶上来,口中道,“师傅放心就是,徒儿不是那容易被占便宜的。”   刘拒戎听了,哼了一声,忽道:“下一回还是去兰秋宫吧。”   “啊?”   “琴乃高雅之物,本宫当初看中这处精舍,就是因为附近人少,如今一天功夫就来了这许多人打扰,一次次败兴下来,委实什么心情都没有了,莫如去兰秋宫里,关起门来虽然气闷,却清净许多。”刘拒戎面色不豫的说道。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东胡刘氏   傍晚回到了玉堂殿,秀婉一面替苏如绘宽着衣,一面趁内室只有两个人的时候絮叨道:“刘修仪与宫里的娘娘们都不像呢。”   “你是想说她孤傲吧。”苏如绘拔下头上的钗环带着一丝疲惫道。   “可不是?”秀婉和她多年相处,私下说话就要随便的多,一面替苏如绘轻轻捏着肩,一面小声道,“公主年纪还小呢,也没有纠缠,不过是略费了些时候哄几句罢了,说起来就是太后娘娘,看到公主也是喜欢得不得了的,修仪那般的冷淡,若是被太后晓得了,心头怕是不喜欢。”   “你只看到了荣寿公主,却没看到另一位。”苏如绘闭上眼睛道,“修仪她哪里是恼了荣寿公主,就像她说的,她再小气,也不至于为这么点小事与个三岁不到的孩子计较!”   秀婉诧异道:“为了四殿下吗?可是四殿下今儿规矩十足,虽然沉默了些,却没有对修仪失礼的地方啊!”   “不是四殿下的问题,而是四殿下踏进精舍让修仪警觉了起来。”苏如绘提点道,“太液池不比宫室,那里别说六宫的妃子、皇子们,就是侍卫,以及伴读之流,也是时常经过的,你想一想修仪多大的年纪,又生得美貌,原本是看中那里人少图个清净,可这样的话,若有谁有意要与她过不去,豁出去个侍卫就能坏了她的名节,到那时候她和刘氏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哭呢。”   秀婉听了,踌躇半晌,小声道:“该不会是咱们惹的事吧?”   “有咱们的缘故,我若不拜师的话,未必会这么快把视线招到她身上,不过她的家世与受宠程度,早晚都会被人注意到。”苏如绘吐了口气,“兰秋宫也不远多少,咱们就当磨一磨性.子吧。”   “其实奴婢不明白小姐做什么一定要去学这个琴,虽然修仪娘娘道小姐有天分,可是以奴婢来看,小姐对这些都是不以为然的。”秀婉想了想,大着胆子试探道。   苏如绘睁开眼睛来失笑道:“连你也想不明白,那么其他人就更糊涂了,你说的倒是没有错,琴棋书画这些,可以怡情,但对我这样身份的人而言其实用处不很大,当年我只跟着薛女史学了两个月,字都没认全几个,因着师傅的名头,连太后都说一个才女,不管出不出真心,场面上的名声却已经有了。可是这些用处也就那么回事儿,你只看着皇后娘娘进宫前,何尝不是才名满帝都,进宫以来除了几回宴上应景之作,哪儿认真研究过什么。”   “那小姐为什么还要去求太后?”秀婉诧异道,“为了这件事儿,上回可是差点没惹出事情来,霍七小姐还与丹主郡主吵了架,那两个都是太后喜欢的,后来虽然陛下定了这件事,但也说要申饬修仪,而且太后娘娘心里少不得要恼了小姐的。”   “我自进宫来在太后手里吃了那么多亏,却每每被她算计压制得死死的,如今也想看一看太后白费心思的模样。”苏如绘把嘴一撇,让秀婉去倒盏水来。   秀婉疑惑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拜刘修仪为师,就是想随便学点儿琴技,但修仪是东胡刘氏的人,我却是青州苏氏出身,单我们两这个身份,还有这些年来在宫里,除了顾贤妃,其他的妃子我都不曾刻意亲近,便足够让太后上心了。”苏如绘看着自己的手懒洋洋的道,“这世上的聪明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喜欢把简单的事情想复杂,不过这样也好,太后她琢磨着我忽然亲近刘氏的缘故,也许其他事情上反而会放一放。”   秀婉把这番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替苏如绘斟来她要的水,还是不明白:“小姐这话说的简单,但您亲近谁不好,亲近刘修仪,若是让太后和陛下误会了东胡刘氏与青州苏氏之间有什么纠葛,万一采取些什么措施……这,可是会拖累到家族的。”   “没有关系,太后盯上一段时间就会明白过来的。”苏如绘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道,“不表现出亲近刘氏,怎么好让太后下定决心快快的把流着皇家血脉的郡主嫁去东胡呢?”   “小姐是为了怀……”秀婉恍然大悟,忍不住道,“难怪宁王府查出了那位刘公子已经有了心上人,太后却还是不肯松口,原来是这个缘故。”   苏如绘但笑不语,她和怀真之间说不上不共戴天,但仇怨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又理所当然的结了下来,如今虽然自己暂时胜出,可那一位也不是省油的灯,单看太后、长泰亲自下旨的婚事,宁王后还非常赞成,都能够折腾出一件又一件的差错来,就晓得那位不好惹。   不趁胜追击,将怀真嫁去东胡,她心里是怎么都不放心的。   就算甘然对怀真只有兄妹的情份,可是怀真却不这么想,那位郡主身份够高贵也够闹腾,她的身后不仅仅是宁王府,还有锦绣端木的影子若隐若现着,不快刀斩乱麻,迟早是件麻烦事儿。   秀婉对怀真郡主和苏如绘之间的矛盾一清二楚,听到了苏如绘的算计很是赞同:“活该她没过门就失了丈夫的疼爱,当初小姐连面都没和她见过,只听了宋氏的教唆就与小姐过不去,害得小姐才进宫就被迁居,那会只当小姐就此没了指望,却不想,几年工夫,反是自恃金枝玉叶的她许到了东胡去!”   “丈夫的疼爱吗?”苏如绘淡淡的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她终究是嫡出的郡主,东胡刘氏因着前朝之事被打击的甚是厉害,因着北伐的缘故以及先后殉国了好几个嫡出子弟这才重新被皇室起用,如今皇室下降郡主过去,那边不会委屈她的。”   秀婉奇道:“可是宁王后和端木氏都出面了,刘家那位公子还是要护着那女子,这情况怀真郡主过去了还能有好么?”   “这件事儿,哪有那么简单?”苏如绘顿时失笑,“你怎不想一想,两年前,柔淑郡主的指婚旨意下来后,那位郡主固然不是嫡出,可她的生母好歹也是侧妃,还是江南宋氏的庶女,也只与柔淑一个女儿,哪有不替她着想的?估计那会,刘烈的底细和身边人,都被查的七七八八了,那时候可传出什么相好什么心上人的话?”   秀婉诧异道:“这……”   “东胡刘氏最出色的两个嫡子都在北戎南侵时殉国,如今这一代的嫡子里,很有些整齐的意思,皇家既然选了这一个做赐婚人选,又怎会不考虑清楚,如果这人真的有了什么不惜反叛整个家族都要维护的恋人,难道皇家会白白下降一个郡主去与他不成!这人又不是没有旁的有资格迎娶郡主的兄弟!”苏如绘冷笑着道,“柔淑郡主的赐婚到这会已经足足两年有余,偏生前段时间,柔淑郡主出了事,皇家改由出身更高贵的嫡出郡主怀真代嫁,那边立刻就传出了刘烈心有所爱的消息……到底,两边不过是争一口气罢了!”   “刘家是故意放出这个消息的么?”秀婉惊讶的问道,“就为了争口气?难道不怕触怒了太后和陛下?婚事可是这两位亲自指的!”   苏如绘悠悠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刘家又没说悔婚,又没说给予那女子多么高的名份,这会还只是一个房里人罢了,再说了,你不想一想,宁王府当初惹出了多大的事?姐弟乱.伦!搁着平常人家这件婚事那是想都不用,必须解除的!因着如今刘氏急于重入朝堂,加上怀真郡主身份更加高贵才没说什么,难道还不许刘氏发泄发泄么?”   秀婉明白过来,这回却是真心替怀真郡主感慨了:“话是这么说,可怀真郡主以后不被亏待,想必日子也不大好过了。”   岂止是不好过吗?苏如绘眯了眯眼睛,算一算日子,那边传出刘烈心有所爱的时间,大约就是苏家把怀真郡主骄横蛮横的形容透露过去的时间吧?刘氏千年望族,碍于形势继续和宁王府结亲就觉得够委屈了,这新换的郡主居然还是个难相处的,他们怎么甘心,婚前就传出刘烈另有所爱,顶着宁王后和端木氏的压力,就是要落一落这位郡主的颜面,既是为了刘氏的面子,也是让怀真清楚一点,婚后若怀真还不识趣,她就会明白什么叫做千年望族了。   想当初,郑野郡夫人十岁持家,偌大肃国公后院被她料理得清楚明了,整个帝都谁不称赞安蝉之女管家的手段,嫁给苏万海,还有老关乡侯撑腰,就是这样,还被婆婆和长嫂折腾得恨到现在。   怀真郡主那点儿手段……苏如绘在嘴角勾起一个古怪的笑容。   第二百三十三章 婚事   如此学琴的地方就换成了兰秋宫,刘拒戎如今正是兰秋宫主位,这宫里跟着她住的妃嫔里,却有一个苏如绘比较熟悉的,是淑人徐姿。   徐姿原是小仪,因在百花宴上第一个献曲,得了太后喜欢,所以为她晋了一级。苏如绘在宫里和她碰面了几次,双方都十分客气。   转眼时间到了十月,苏如绘算着时间,去了一回停芳园。   “如绘姐姐?”丹朱郡主看到她来很是意外,“今儿你没去兰秋宫吗?”   “刚才张安去兰秋宫,说陛下过会要过去,所以我提前回来了。”苏如绘解下深碧色披风道,帝都的十月,已经明显的冷了起来,丹朱郡主在屋子里,尚且穿着玫红夹衣,下面拖出厚缎的月白裙椐来,苏如绘从外面进来,却是外罩着青底碧花绞菱纹的外袍,里系一件八幅湘裙,裙边镶了一圈儿翡翠藤蔓,臂上挽着一条碧蓝披帛,衣袖之中传出稀碎的镯子相撞声。   丹朱忙忙的吩咐人奉茶递点心:“咱们也好久没一起说话了,姐姐来的正好。”   “修仪娘娘的琴技十分高明,因此要求甚严,若不是得空,可是不敢懈怠的。”苏如绘笑着捧着热茶呷了一口道。   丹朱点头:“名师出高徒,如绘姐姐如今的两个师傅,都是极好的,自然要求不同寻常闺阁里师傅。”   “是啊,趁着今儿陛下召幸,我来寻妹妹说一说话。”苏如绘笑道。   才寒暄了几句,停芳园外却又禀告了进来,道是周意儿来了。   紫潇榭与停芳园之间还隔了几个楼台,周意儿不知道是故意来的还是无意中撞上,不过从长泰廿五年入宫以来,苏如绘一向是与周意儿的关系最要好,如今得了空不去紫潇榭,反而跑到停芳园来,到底尴尬。   丹朱这么想着,没有立刻回答宫女的话,反而迟疑的看向了苏如绘,苏如绘明白她的意思,端端正正的坐着椅子笑道:“这样正好,咱们几个很久没一起说过话了。”   “倒不仅仅是这个……”丹朱微微皱了皱眉,小声道,“自上回拌了几句嘴后,这也是周家姐姐头回过来呢……”   嗯,这么说,却是自己在这里碍了事了?   苏如绘想了想:“我要是这么走了,正好让意儿姐姐看到,指不定是怎么想的呢。”   “唉,请周家姐姐进来吧。”丹朱苦笑了一声,“我本来一直都想和大家好好相处的……”   苏如绘但笑不语。   周意儿在外面等了一等才能进来,脸色就有几分不好看,进来见到了苏如绘也在,面上露出疑惑之色:“如绘怎么在这里?刚才让我在外面等着,你们可是在说什么话?若是不方便,我改天来也成?”   “丹朱你瞧一瞧,我说的不错吧,只消拦一拦,意儿姐姐必定是生疑的。”周意儿进来时,丹朱和苏如绘都是站了起来迎接的,这会听到她这么说,苏如绘便笑意盈盈的上来挽住了她的胳膊,“哪有什么话,我也才刚到,听说你来了,便想着作弄你一下,丹朱却是说你必然不会的。”   周意儿明白过来,笑骂道:“偏你觉得我多疑?还是丹朱好!”   丹朱笑着请她一起坐了,重新换过茶来,便道:“周家姐姐刚才的话,是有什么事来?”   “是有事。”周意儿瞥了眼苏如绘,撇嘴道,“这个月不是有大事么?我本想着咱们一起去求一求太后,看一看能不能许咱们出宫也去凑个热闹。”   十月的大事当然就是怀真郡主出嫁了,苏如绘今天来也是为了向丹朱打听,最近这件婚事可有什么风吹草动出来,现在听周意儿这么一说,倒是听出事情不会有身边变化了,这会离婚礼也是没几天的事儿,苏如绘心下略安,不过她可不想去凑这个热闹。   因此道:“这怕是于礼不合吧?”   “咱们又不送她出门,想着提早过去贺她一贺,在她闺阁里闹闹也就是了,不过是被拘在宫里久了觉得闷。”周意儿嗔道,“你倒好,前段时间因祸得福,在家里长住了几个月,前不久瀣儿姐姐也回家去住了,太后许她过了年再回来,我一个人从长泰廿五年进宫到现在,可是闷极了,好容易寻个借口想出去转一转,你们可不能不帮我。”   苏如绘心道:我如今巴不得怀真顺顺利利的嫁出去,那一位前后被我坑了这许多次,我不去还好,一去,谁知道那位刁蛮郡主会不会借机大闹?   丹朱见她凝眉思索,于是接过话头:“咱们虽然和怀真郡主相熟,但这件婚事,到底是宁王府与东胡刘氏之间的,咱们却是外人,怕是不方便去的。”   “宁王府亲眷不多,大部分都是宁王后那边的女孩子。”周意儿看来打这个主意很久了,被两人委婉拒绝了还是很热心的游说着,“但宁王后也只是端木氏的旁支,过去的女眷可也不多,咱们去还能热闹点,再说也是要太后允许才能去的,你们帮我一起去求求太后罢。”   “倒不是我不想帮你,是我实在不想去。”苏如绘见四周也没有外人,索性把话说个明白,“你晓得当年我与这郡主结的怨,场面上大家和气,可那样的日子里,郡主本来就对这件婚事不大满意,别叫她见了我心情更不好,坏了人大好的日子。再者,如今我跟着修仪学琴,修仪要求严着呢,去上一日,落了进度,修仪那儿可是要不高兴的。”   周意儿眼珠转了一转:“怀真郡主自己的好日子,她做什么还要闹事?左右宁王后在呢。何况,怀真的夫婿是修仪的侄儿,你去了,不正好可以把情况说给修仪听?”   “那么这样吧,咱们一起去求太后,让你与丹朱去,我是不想去的。”苏如绘蹙起眉来认真说道。   周意儿也知道,她和怀真之间确实不和,沉吟了一下便道:“日子就在眼前了,咱们要去求可得快一点。”   三人商议了一番,决定晚膳时一起去伺候,看太后心情好便一起提出来。   苏如绘因此特意要先回一次玉堂殿:“虽然说咱们上回已经把贺礼给了郡主,但正日子上门怎么也不能空着手去,大头不拿,替我带一套头面去添妆也是。”   于是周意儿和丹朱也各自去择几件东西出来。   第二百三十四章 刘素冠   玉堂殿的内室,秀婉一边选出几件首饰来让苏如绘定夺,一面不解道:“小姐,周家小姐平素与怀真郡主也算不上多么和睦,怎么这回这么惦记着?”   “你怎么知道她就是好意?”苏如绘噗嗤一笑,“换作是你,嫁一个百般不情愿的夫婿,却是一个平素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在面前碍眼,你心情可会好么?”   “这么想着,还是小姐心善,虽然怀真郡主当年许多地方对不住小姐,可小姐还是不去闹她的心。”秀婉笑着打趣道,“其实小姐若去了,郡主那才叫堵心呢。”   “我若去了,未必是堵心,只怕以郡主的泼辣有为,抓着妆台上的东西就要追打我出去了。”苏如绘笑吟吟的道,“我不怕丢脸,也得替郡主的婚事想一想啊,东胡刘氏,可不是寻常人家,没得扫了同为门阀的颜面。”   秀婉把一对羊脂玉双蝠衔芝钗放到了桌上:“这一对倒是应景。”   “虽然应景,但颜色太素了一些。”苏如绘想了一想,“再选个珊瑚或红玉之类的佩饰来搭上。”   “倒正有一双血玉鸳鸯。”秀婉机灵的翻出一个小匣子,“奴婢再寻出一个大些的盒子装在一起。”   苏如绘点了点头,东西准备好了,秀婉又提起前事:“周家小姐提这个要求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太后未必会同意不说,看这位小姐也不像这般冲动的人呀!”   周意儿当然不是这么冲动的人,会做这种事的应该是宁王府的那两位郡主才对。   苏如绘略一思索:“也许她想回家住一段时间。”   “回家?”秀婉惊讶道,“为何不直接和太后提呢?”   “养在太后膝下的人里,我因病回家住了一段时间,霍七前两天被太后准她回家侍奉父亲尽孝,丹朱郡主乃东胶国郡主,距离帝都遥远,只能作罢,怕是她看着眼热,但若直接提出来,却有说太后处事不公的嫌疑,所以要借着怀真大婚的事情去提,太后何等聪慧,还不明白她的心思吗?若是准,自然就直接准了,若不准,推说于礼不合,也不伤颜面。”苏如绘耐心的解释着,“否则她也不会去找丹朱说这件事,我只是恰好在停芳园里碰上罢了,丹朱郡主一向乖巧,可不是做这样事的人。”   “若周家小姐真的只是为了去闹怀真郡主,应该来寻小姐才是。”秀婉明白过来,“毕竟小姐胆子比郡主可大多了。”   苏如绘只是笑了笑,随即咬着唇认真思索起周意儿这个时候想回一次英忠侯府,到底打什么主意?   晚膳的时候,正如苏如绘所料,太后听了三人的恳求,思忖片刻,便笑骂道:“你们两个去宁王府看怀真出嫁,一个要去兰秋宫学琴,便将哀家独自撇在仁寿宫里巴巴的望着么?”   “太后……”三人听出太后语气之中并无怒意,连忙缠上去又是撒娇又是哄劝,嘉懿为难了她们片刻,到底还是如了周意儿的愿:“不成,任你们再甜言蜜语,非留一个人下来陪着哀家不可。”   最后自然是让周意儿独自前去,太后又许她在英忠侯府过一夜再回宫,虽然不是像苏如绘和霍七那样可以在家里住上一段时间,让周意儿有点失望,但总比没有这个机会好,她还是欢喜的应了。   丹朱郡主听到这安排,眼中掠过一丝失望,太后膝下这几个女孩儿里,她大概是唯一一个真心想要去祝福怀真郡主的了,可是太后自有安排,却没有同意她的请求,还是要留她在身边。   过了两日,苏如绘正在兰秋宫正殿上试弦时,长泰忽然驾到。   苏如绘主仆忙和刘修仪一起跪迎圣驾。   “平身。”长泰看到苏如绘,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在殿上原本刘修仪坐的位置坐下后,苏如绘正要告退,却见长泰并非独自前来,身后除了宫人,却还跟了三个少年。   为首一个正是甘然。   “臣女给楚王殿下请安!”苏如绘本来就要告退,见状只得再行一礼,甘然道了个免字,在他身后,并肩站了两个华服少年,年纪比甘然略长,轮廓之间有些相似,也有些眼熟,苏如绘借着给甘然行礼,匆忙看了一眼,正在疑惑这两个被带到兰秋宫来的外男是谁,便听他们齐声道:“臣见过娘娘!”   “你先不要走,先去偏殿,把本宫刚才布置的练完。”刘修仪清声道了平身,复对请退的苏如绘道,平儿会意,过来引她去偏殿。   兰秋宫的这间偏殿却没有未央宫那么隔音,主仆抱着琴在殿中一角坐下,依稀可以听到正殿里的说话声,因此苏如绘只敢在弦上虚试指法,却不敢真的弹奏起来,她现在才开始上手,弹的很是磕磕绊绊,可别搅扰了正殿的谈兴。   平儿把她们带到这里就回去伺候刘修仪了,偏殿里站了两个泥塑般的小宫女,悄没声息的奉了茶,便重新站回去。   主仆其实对正殿的人与事都十分好奇,但这会也不能当着刘修仪的面跑过去偷听,只得强自按捺,作出神态宁静的模样来。   一直到了一个多时辰后,才听见外面长泰和楚王离开的声音,苏如绘侧耳听着,又过了片刻,平儿来请她回正殿:“娘娘要看看小姐在偏殿这点时间练得如何。”   殿上,刘修仪眉宇之间已经有一丝倦色,但还是坚持听完了苏如绘的演奏,皱眉道:“怎么还是这么生疏,你在偏殿没练罢?”   “师傅,刚才徒儿在偏殿隐约能够听到正殿的人声,虽然听不清楚说什么,可徒儿如今弹得甚是聒噪,惟恐惊扰了圣驾,所以……”苏如绘有些嗫喏的解释道。   刘修仪揉着额角想了想:“是本宫疏忽了,那么现在还有些时间,你再练一练。”   刘拒戎性格冷清,但教导起来却极为严厉,苏如绘稍有懈怠都会被惩罚,虽然刘氏不至于戒尺加身,但如罚跪罚加倍练习之类却是能够用的,苏如绘早已明白,因此乖巧的继续练习起来。   她又弹了两遍时,殿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小姑姑,这人是谁,弹的这么难听,怎么还留在这里!”   苏如绘心头微惊,手下不自觉又错了一拍,刘拒戎顿时皱眉:“不行,你心不静,这么容易就被外物动摇,重来!”   苏如绘不敢辩驳,深吸了口气,定了定,再次开始弹奏起来。   眼角却瞥见一袭水绿色裙裾飘然而过,扑到殿上,脆声笑道:“小姑姑,素冠好想你!”   “这里是大雍的皇宫,不是东胡,不要这么没规矩——你觐见完太后与皇后了么?”刘拒戎轻斥,但语气里却无怒意,便听那脆声不在意的说道:“都见过了……这有什么关系,反正太后和陛下都不在,对了,小姑姑,这人是谁呀?你是在罚她么?可是这人弹这么难听,让她在这儿弹着,倒像是罚你似的!”   苏如绘虽然已经定了定心神,听到这话也不禁脸上发烧,幸亏她心志也算坚韧,硬撑着没有错弦,侍奉在她身后的秀婉却有些不忿的瞪了眼那人。   “嘻,本来弹的就难听,你这宫女瞪我做什么?”刘素冠笑着说道。   刘拒戎轻叱:“不要胡说,这是我收的徒弟,青州苏氏嫡女苏如绘!”   “青州苏氏?”刘素冠语气顿时一顿,半晌才有些尴尬道,“糟糕,这可是得罪了人了。”   待苏如绘强自弹完这一遍,刘拒戎一面与侄女说话,一面却也留意着,摇头道,“你已经被素冠乱了心神,这会在这儿想必是弹不好的了,先回去吧,明儿再来练,明儿这丫头不在。”   苏如绘无奈,只得站起身来收拾。   殿上一个水绿衣裙的少女笑吟吟的对她欠了欠身:“可真对不住,我不知道你也是门阀之女,刚才得罪了。”   “无妨,我新学乍练,本就是折磨人的时候。”苏如绘虽然被她乱了心神,但倒不怪对方,苦笑着和她见了礼。   刘拒戎介绍了一下:“这是本宫的侄女,东胡刘氏嫡九女刘素冠,殿下是本宫的徒弟,青州苏氏出身、武德侯独女苏如绘!”   刘素冠显然继承了门阀的门第之见,在听说苏如绘的出身后,很是亲热与愧疚:“我还当你是兰秋宫里的妃子或其他什么人呢,没想到你是苏家的女儿,难怪我姑姑会收下你。”   苏如绘本来已经收拾好了准备告退,但现在刘素冠主动走下殿来寒暄,也只能和她说上几句:“九小姐是来陪四公子娶亲的么?”   “也是也不是,四哥娶亲,我做小姑子的跟过来做什么呢。”刘素冠大大方方的道,“是开春的选秀,家里觉得开春再特意派人走一趟,还不如让我和叔叔、哥哥们一起趁现在过来,反正到选秀也就几个月了。”   “那九小姐以后也住在兰秋宫里了?”苏如绘感到有点意外,明年选秀还真是个是非之年,宫里主位的侄女外甥女什么,怕是都要来晃一圈了。   没想到刘素冠惊讶道:“住在兰秋宫?为什么?我们家在帝都有老宅的,虽然多年无人居住阴冷了点儿,不过也就住上几个月,将就一下就是了。”   苏如绘倒有点意外,但看到刘修仪那冷清高傲的性.子也明白过来,刘氏长年驻边,却是很有几分傲气的,便笑着说道:“我是当以后九小姐会在宫里,又多一个姐妹,才这么问的。”   第二百三十五章 刘烈   “我可不想住在宫里。”刘素冠笑眯眯的说道,“祖宅那边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虽然房间因着多年没人住的缘故还有些阴冷,可那边究竟是自己家住的方便,再说东胡可比这边冷多了,宫里规矩大,出入也不便,我可是第一回到帝都来,想着四处看一看呢。”   苏如绘见她性.子爽快,加上两人出身相若,倒有些喜欢,想了一想,对她道:“你若是想出去玩,我倒有几个堂姐,是在帝都长大的,另外我的师伯,就是洪州顾氏子弟顾太一大人,膝下独女名叫顾连理的,性情倒和你有些相似,也许你们会谈得来。”   “我叔叔说,今儿来觐见了太后和皇后,再看一看姑姑,明儿早上我出了宫去,就得准备去各家那儿拜访。”刘素冠点头道,“你的堂姐我必定是会见到的,那个叫做顾连理的,虽然只是世家,但你既然说她性情和我相似,我也去认识一下好了。”她说这番话时神态自若,身为门阀嫡女的骄傲理所当然,苏如绘看着心中微微一叹,要是她自小在家里长大,想必也是这样的吧?   只是这刘素冠是要参加选秀的,以她的身份断然没有落选的可能。也不知道她明年会被指给谁,被拘束在帝都这个皇权、门阀、世家纵横交错的地方,那种发自骨髓的骄傲可还能在现实里坚持下去吗?   因着时辰的缘故,两人略作交谈,苏如绘便向刘修仪告退。刘修仪从入宫起还没见过家里亲人,自然不会再留她,刘素冠觉得自己刚才出言冒犯了她,亲自握着手送到了宫门口,苏如绘再次道别才步下宫阶。   出了兰秋宫,一阵冷风吹过,秀婉忙上前替苏如绘紧了紧披风的系带,自责没有带件厚缎子的披风来。   苏如绘摇了摇头,对她道:“刘九小姐明儿早上就要出宫去,最近没什么节令,咱们不方便传东西去宫外,一会回去了赶紧收拾点见面礼送过来。”   秀婉这几年跟着苏如绘,很是沾染了门阀家生子的一些习气,闻言点头道:“奴婢也想回去了问一问小姐,要不要给这位小姐准备点心意呢,小姐如今拜了修仪为师不说,正经的门阀嫡女,也该格外不同才是。”   “给刘家小姐的东西,务必不能差了,没得让人小看了我们苏氏。”苏如绘微蹙着眉,边走边对她说道,“但也不能太出挑,别让宫里其他几位姐妹生出罅隙来。”   秀婉明白她的意思:“奴婢会小心的,只是……上回沈家小姐进宫来,小姐什么都没送,虽然这回咱们可以托着修仪娘娘教导小姐琴技,但也得避好了永信宫的眼目才好。”   “这个不要紧。”苏如绘冷笑了一声,“沈准的夫人抱病入都,沈子佩去侍疾了,如今她又不在宫里,回头你把丹朱郡主上回送的琉璃灯放到最上面,只能怪她走的太早没赶上时候了。”   这个理由牵强的紧,但秀婉听出苏如绘很不待见沈子佩,便不再多说。   兰秋宫离仁寿宫的距离不近,主仆边谈边走,秀婉忽然小声道:“小姐,后面有人好像是跟着咱们的。”   苏如绘眉头微微皱了一皱,示意秀婉放缓了脚步,等那人走近,才忽然转过头去看,却是一个老内监,苏如绘还没怎么样,秀婉已经低叫道:“刘公公,你怎会在这里?”   “苏小姐,婉姑娘。”这内监正是甘然素来跟在身边的那个心腹刘公公,弯着腰见了礼,小声道,“前面有个没人住的小院子,殿下有些事儿想与小姐说。”   秀婉忙看向苏如绘,苏如绘微微皱眉,自从晓得了太后那边用意以来,她和甘然见面都十分的谨慎,如今连苏氏也不看好,就更小心了,虽然现在宫道上面没人,可是到底冒险。   她没有出声,只是极轻的点了下头,刘公公只略停了停就错过身子赶到前面去了。秀婉却有点担心:“不会出什么事吧?”   刚才在兰秋宫的正殿上面,主仆两是和楚王打过照面的,苏如绘心里有些微妙的感觉,如果她猜的不错,方才殿上那两个不认识的少年,应该和刘素冠一样,是东胡刘氏的嫡子,也许那个刘烈就在其中。   甘然答应过怀真,试着为她解除这门不合适的婚事,难道距离婚期没几天了,他竟然还是强行插手进去了吗?   “一会你继续往前走就是,回去了只管照我刚才叮嘱的收拾东西,让白鹭或者飞鸥送去兰秋宫给刘家小姐,若有人问我,只管说我累了慢慢走。”苏如绘想了想,轻声道。   被看见在一起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忌惮着太后那里加紧手脚罢了,若不然,皇子们进宫来,偶然撞见养在太后膝下的女孩儿,从小相熟的,说几句话,又怎么样呢?   而且苏如绘觉得如果是她猜测的那样,那更是非见面不可,她说什么也要拦阻下来。这不仅仅是她和怀真郡主之间的私怨,更重要的是,如果甘然真的心慈手软和不顾大局到这地步,那还真不如去做个太子侧妃靠谱些。   虽然苏如绘正是慕少艾的年纪,可是她很清楚,生长门阀,家族是她的依靠,也是羁绊,只顾着自己心头好而弃绝家族……譬如太子没说完的故事里的那个傻人一样的事情,她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秀婉加快脚步离开后不久,苏如绘发觉前方确实有个小院子,她路过时前后无人,脚步一错就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小小的跨院,分里外两进,兰秋宫因为和仁寿宫隔的远的缘故,苏如绘也不常来,对这么一间跨院出现在这儿是做什么的也不清楚,院子应是多日无人居住了,里面落满了厚厚的腐烂的秋叶,踩上去沙沙作响。   甘然在她身后掩上门,对她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拉着苏如绘走到后院,才道:“刘修仪教导你仿佛很用心,我只当在这儿略等一等就能等到你了。”   苏如绘也想到他是在这里等很久了,于是开口道:“你在后面耽误了这么久,可别叫佩兰殿那边起了疑心。”   “这没什么,有母妃在。”甘然随口道。   这也是实情,别说霍贵妃平素就得上意,这会怀着身子,就算是后宫如今有了三个有妊的妃嫔,但无论位份还是宠爱都无法越过她去,谁会在这个时候给贵妃名下的楚王找不痛快呢。   “刚才兰秋宫的两个人,是刘氏的人吧?谁是刘烈?”苏如绘知道时间紧,也不客套,径自问道。   甘然点头:“左面那一个是刘四,右边的是刘五,和刘氏家主的弟弟一起过来主持婚礼的,刘氏早年在帝都有祖宅,他们其实早就到了,一直在收拾,因为刘氏家主的弟弟身上有个虚爵,这两天跟着上了几回朝,趁机求了一回父皇,趁婚礼之前的空暇,让侄子侄女见一见修仪。父皇准了,忙完今日的政事就顺路带着他们过来,偏巧北戎那边又来了一封折子,把有爵位的那个给绊在前朝一起参议,所以只有这两个侄子,还有一个嫡出小姐,仿佛是为了选秀来的。”   “你怎么也去了呢?”苏如绘耐着性.子听他说完,便不解的问道。   甘然有点尴尬的道:“早先我不是答应过怀真……咳,就托了母妃的借口,过来相看相看。”   “看下来如何?”苏如绘暗暗吸了口气,淡淡的问道。   “门阀子弟,又是未来家主人选,自是不错的。”甘然眼中闪过一丝隐忧,“但我也不瞒你,如今是无力回天,怀真这个媳妇怕是不大好做,我瞧那刘四,对这门亲事十分冷淡,刚才路上我拖着他落后几步,在父皇听不到的地方试探了几句,提到怀真他都把话题岔开,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苏如绘冷冷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她不认为刘四这个态度有什么不对,哪有不在乎媳妇闺誉的望族?虽然闺誉被毁的是柔淑郡主,但是宁王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未出阁的即使是郡主,同等家世的人家和略次的一等也不会想要了,但皇室公主稀少,最亲近的也只有宁王膝下这两个郡主能够承担联姻的责任。   若不然,就凭那所谓的姐弟乱.伦始作俑者居然是宁王后与柔淑郡主的生母宋氏,太后和长泰也饶不了她们,不过是因为需要怀真代嫁,太后只得按捺下怒火来替她们收拾残局。   刘烈不顾左右而言其他,怕是会忍不住破口大骂吧?   若他不是为了刘氏,是绝对不会忍受这样的耻辱的,这是门阀子弟应尽的责任,别说是怀真,就算是闺誉已毁的柔淑,迫不得已,也只得装作不知道认了。如今刘烈冒出个房里人来给宁王府脸色看,已经是很克制了。   甘然这才发现她脸色不对,忍不住失笑:“难不成你还怕我这个时候去拆散他们?我便这么糊涂吗?”   苏如绘压住心底怒意,淡淡道:“你只说着你会想办法留在帝都,不去就藩,这件事儿没见你怎么去办,郡主的婚事倒是忙得起劲……做出那样的事,我也不奇怪。”   “你……”甘然听她语气冰冷,知道是动了真怒,他想解释,却有点儿无处开口,冷了冷场才道,“留都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我自然有算计。”   苏如绘觉得他这根本就是在打发自己,心灰意冷道:“你既然兴趣不大,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便待要走。   第二百三十六章 春生殿   甘然忙伸手拉住了她袖子,苏如绘用力挣脱,正在怄气,却听到外面似乎传来脚步声,两人脸色都是一变,甘然向她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反手揽住她腰,苏如绘用力咬住嘴唇才把一声惊呼给压住,却是甘然带着她轻巧的跃上院墙,落到院外去了。   这小院四周,除了面向宫道的那一面,都是密林,因着少人前来的缘故,长了许多荆棘之类多刺的植被,无人收拾,秋天里叶子落尽,只剩了尖刺,甘然倒也罢了,苏如绘穿的绫罗绸缎,落下的地方便有一丛荆棘隔着缎子扫到她小腿上,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甘然察觉到,正要带她离远些,却听身后的院子里传来人声,是一个年纪不算小的女子:“你最近可好么?”听到这个声音,甘然和苏如绘脸色都是一变!   两人一时间忘记动作,苏如绘偎在甘然胸前,都是聚精会神的听着。   只听这人问过后,另一个低沉的男子答道:“其他都好,只不过这两回都没调到你附近去,所以想的紧。”   先前那女子嘤宁一声,半晌才轻声道:“如今天冷了,你要小心。”   “我没什么事,新任的统领很是和蔼,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周到,晚上都准备了热热的茶饭。倒是你,虽然得太后的欢心,可太后身边的人都是积年的精明……”那男子说着,苏如绘差点没喊起来,把头埋在甘然怀里,感觉到甘然的心脏也跳快了几拍,两人对望一眼,眼中都有骇然与狂喜之色!   那女子,竟是仁寿宫太后身边的袖香姑姑!   苏如绘刚刚进宫那会,第一次去觐见太后,就是袖香招呼她进去的,那时候袖香已经有二十余岁,如今七年过去,袖香的岁数总也该三旬了。   宫女年满廿五岁,除非上面有人刻意要留,或者自己去求恩典,否则都是统统放出去的。袖香满这个岁数,是苏如绘进宫后两三年的事儿,至于她到底是太后用着顺后留下,还是自己求了这个恩典,苏如绘这几个人也一直没问过,毕竟袖香是太后身边的人,贸然打探,只会惹了太后不喜。   如今看来,应是太后喜欢才把她留下的。   只是不知道那与她相会的侍卫,是在之前就与她有私.情,还是后来袖香知道出宫无望,渐渐的寻了人慰藉呢?   苏如绘这一失神,却漏听了好几句话,等她回过神来,里面已经传来了稀碎之声,仿佛是衣物解脱,她用力想维持住若无其事,到底还是红了脸,轻轻拉了拉甘然的袖子,投过一个嗔怪的眼神。   甘然倒不是有意去听人亲热,他到底是男子,心志坚韧一些,而且平素在贵妃身边,宫里的事情听的看的也有贵妃指点,虽然惊讶,倒没漏听两人之间的对话,这会似乎听到了什么,正在凝神思索,被苏如绘拉动袖子才反应过来,轻轻俯身,将那截荆棘悄没声息的弄断,揽着苏如绘小心的出了密林。   这时候天色已暮,按理两人都该回宫去,但乍听到刚才那一幕,都想商议一番,苏如绘想了想:“莫如去琼桐宫?”   那座宫殿距离仁寿宫不远,方便苏如绘回去,而且离西福宫也不是特别遥远,甘然习武之人,脚程本就比较快,一样来得及去霍贵妃那里让她给掩护。   甘然自小在六宫之中乱跑,对六宫地形清楚无比,一路掩人耳目,便到了琼桐宫外,寻了一处较低的宫墙,越墙而过。   地方还是选在了春生殿,这里两人都熟悉,虽然蛛网尘蔽、一派灰败,但现在两人都顾不得,勉强收拾了一个角落坐下,对望着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   半晌,苏如绘不由嗔道:“那个院子你选得倒好!”   “那院子三面环树,一面对的宫道也没什么人经过……这方便的地方看来早有人发觉了。”甘然有些尴尬的说道,被这么一闹,苏如绘刚才的怒火倒也发不出来,只道:“那是袖香姑姑。”   “袖香是皇祖母身边的心腹,虽然不及齐嬷嬷那么倚重,但也是托付过许多事情的。”甘然认真的道,“不过她约的男子,却不知道是谁,刚才真该冒险在墙头看上一看。”   “其实这个也不难查,听语气多半是侍卫,袖香姑姑是太后身边的得力人手,轻易不可能离开仁寿宫太远,像今日这样跑到兰秋宫那边去,怕还是借着太后让她办什么事,这个我回头去寻丹朱问上一问。”苏如绘道,“所以这侍卫,恐怕是一直都在仁寿宫附近,最近因事被调开的。”   甘然点了点头,正要说话,苏如绘却想到了一事:“那侍卫说新上任的统领?是什么统领?我记得,统领乃是宫中禁军之长的官职,素来由陛下和太后最亲信之人担任,轻易不会动的,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的禁军统领何翔因事被免,如今新上任的叫做任崤,他的父亲是先帝亲卫。”甘然随口道,“任崤从前是副统领,这……”   他本来想说任崤接替很正常,苏如绘却讶然道:“我虽然不知道何翔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被免,不过也知道禁军统领一职何等重要,等闲的事儿断然没有被免掉的道理……那何翔到底犯了什么事?”   甘然皱起眉:“那事情不好听,你不问也罢。”   苏如绘听了,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平静道:“那么,最近朝中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朝中?”甘然看着她的眼睛知道自己搪塞不下去,但秋狄入觐和沈家的动作却实在不能透露出去,所以只得强行转了话题,“太后是最恨身边人背叛的,袖香的事情恰好被咱们撞上,这一点不可不用,你就住在仁寿宫里,但也不要先打草惊蛇,等我想办法查出了那侍卫是谁,拿到证据再去与她摊牌。”   苏如绘狐疑的看了看他,没有追问,只道:“禁军统领悄悄的就被换了,你以后没有大事不要轻易去玉堂殿,尤其是夜探,免得失手。”   “换了人只怕我刚方便才是。”甘然为免她担心,到底露了些口风,微微一哂,“但你说的也没错,我会小心的。”   “还有,浮水不堪大用,我已经让她去做粗使了。”苏如绘蹙眉道,“这个小丫头做不了贴身宫女,那样只会死的快!”   甘然没放在心上:“真正机密的事情我怎么可能托一个小丫头转达,不过虽然不堪大用,但背叛你的心思应该是没有的,粗使不粗使都无所谓。”   他说的不当回事,苏如绘却似乎听出一点苗头,暗中打算回去之后好好盘问一番浮水。   第二百三十七章 宫闱秘闻   甘然想了半天,觉得现在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将秋狄入觐之事告诉苏如绘,两人只对袖香之事商议了一番,便双双出了春生殿各自回宫,然而他们没走出多远,甘然忽然反手一拉苏如绘躲到树后。   “四殿下?”苏如绘心中惊奇,拉下甘然捂住她口的手,看着不远处甘美快步经过,看他的方向,竟像是要往淑月殿去?   两人对望一眼,苏如绘唇齿轻动:“难道今儿这般适合偷窥么?”   “既然撞见,那就去看看吧。”甘然只是踌躇了一下就点头道,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君子,苏如绘三下五除二,把容易发出声音的钗环都摘了放回怀中,蹑手蹑脚的跟了上去。   这时候天色已暮,甘美又穿着深色衣袍,要不是甘然自幼习武,耳力眼力都是上上之选,单凭苏如绘,还真跟不住他。   只见他对琼桐宫的路径十分熟悉,走到各个路口时都毫不犹豫,不多时,一座宫阙出现在眼前,正是正殿淑月殿。   比起当年苏如绘受罚时的门庭冷落来,这几年淑月殿更是破败不堪,殿檐下蛛网尘灰堆积着一层又一层,若不是里面影影幢幢的火光,俨然无人居住。夜色里望去,很有除华宫的模样。   甘美在殿阶下停这脚步,抬头看了看殿名,却没有上去,而是在原地徘徊起来。   甘然和苏如绘心中疑惑,过了片刻,却见殿上走出一个人影,借着熹微星月光芒看到甘美,那人哑声道:“四殿下?”   “是我,姑姑。”甘美应该之前与此人见过面,闷声答道。   苏如绘忙在甘然手心写道:“是思烟姑姑。”   以她的目力这时候自是看不清楚思烟的面目,但听声音也知道这七年来思烟过的不容易,必定是苍老了许多,她缓步走下殿阶,叹息道:“四殿下怎么又过来了?这会天还不冷,夫人这儿不缺什么,您快回去吧,来的多了若让人看到可怎么办?”   “夫人……”甘美嗫喏着问道,“身子可好吗?”   “夫人很好。”思烟轻声说着,但夜色里依旧让甘然和苏如绘听得清楚,“只要殿下您好好的,夫人怎会不好呢?”   甘然和苏如绘大惊失色,苏如绘反应奇快,一把抬起手臂咬住,才压住惊呼之声!   两人都是心思玲珑之人,思烟不过这么一句话,已经让两人把真相猜得八九不离十!   只听甘美道:“姑姑知道许母妃的,她待我很好,如今又有荣寿,让夫人不要担心,我……我只担心她,在这淑月殿……”   “这几年淑月殿仿佛除华宫一般,倒是清净了不少,除了日子苦一点,其他都没什么。”思烟温言劝着他道,“这也是夫人希望的,殿下不要过于关心,免得让人看出来,惹得太后和陛下不喜,也引起那几位的嫉恨,到那时候,反而害了夫人!”   甘美叹道:“我知道!”   “那殿下快走吧。”思烟催促道,“琼桐宫靠近仁寿宫,若让太后宫里进出的人发现,可就麻烦了!”   “姑姑,让我看一眼夫人成么?”甘美哀求道,“就一眼!”   “你,唉……”思烟叹了口气,踌躇半晌方道,“好,不过你不可违旨,就在殿外看一眼!”   甘美大喜:“好!”   便听他噔噔噔的大步跑上去,甘然一拉苏如绘,趁这个机会,两人忙溜了开去。   到了距离淑月殿颇远的地方,两人骇然对望,苏如绘喃喃道:“那年,我在春生殿与你为淑月殿那个自缢的宫女之死争吵后,秀婉劝我出去寻你认错,我……我没找到你,想去折红梅时,便在淑月殿不远处遇见了四殿下……”   “我听你说过。”甘然沉声道,“刚才咱们都听到了,老四他……竟然是……”   “我没说完!”苏如绘急急的说道,“那会四殿下偷拿了我的手炉,我又刚进宫,还以为他因为生母身份卑微,被六尚局小看,所以冬日所用之物有所缺漏,心存怜悯,结果不久后,思烟亲自把手炉送了回来!当时我还与秀婉商议了好久,觉得四殿下那时候年纪还小,加上太后刚刚亲自结了冷香炭之案,不像是有意陷害,只当他贪玩把手炉丢到淑月殿附近,叫思烟见着了送回来……如今想来,恐怕是四殿下故意送去的!”   甘然深吸一口气:“这事情不大对劲,璎华夫人位份不低,如果老四真的是她的儿子,以她当年的盛宠,怎么说也不可能让个才人去抚养!”   “不错,而且宫中对这位夫人的得宠和失宠都十分含糊。”苏如绘赞同道,“对了,你在贵妃身边这么多年,可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么?”   “我小时候听母妃身边的嬷嬷提过两句,这位夫人……仿佛出身不大好,父皇对她的盛宠又惹了皇祖母不喜,至于为了什么事失宠却不清楚了。”甘然沉吟道,“不过,皇嗣诞生非同小可,从彤史开始,一路都有记载,甘美被记在许氏名下这么多年,宫中竟无风声,显然是皇祖母、父皇,以及皇后都清楚的事情!”   苏如绘双眉一扬:“贵妃娘娘长盛不衰,此事娘娘未必不知道!我看,陛下大婚时礼聘的几位娘娘,包括德妃之类,恐怕都心里有数!”   她忽然想起一事,变色道:“璎华夫人得宠时,恐怕与永信宫有仇!当初我住在春生殿时,甘棠曾经拿了药来让我去下手,被我回绝了!”   甘然凝神片刻:“这是大事,我今晚去西福宫侍奉,中间寻个机会,把母妃身边念字份的几个姑姑嬷嬷叫出来问一问!”   苏如绘抬头看了眼天色,知道时辰不早,再不回去,只怕就要误了宫门关闭,到那时候事情可就要闹大了,点头道:“也好,我先回去,如果有什么事,你让人去召我给贵妃解闷。”   甘然点一点头,苏如绘正要离开,却眉头一皱,不禁低叫一声,甘然诧异道:“怎么……哦,你受了伤!”   苏如绘的小腿方才被那小院后的荆棘划伤,当时情况紧急,后来又忙着商议,一直到此刻,心神一松,才感到伤处火辣辣的疼,甘然替她卷起裙摆,光线黯淡却看不清楚,苏如绘忍着痛道:“不要耽误了,你先回西福宫去吧,免得差不多时候回去,让人看出端倪,不过是皮肉伤,回玉堂殿让秀婉拿药擦一擦就是。”   “我送你回去!”甘然放下裙摆,却正色道,“到时候你自己寻个借口说是怎么避过宫门口的人的眼目进去的罢!”   苏如绘惊道:“你发什么疯?仁寿宫的侍卫难道都是猪?何况如今新换了统领,正是新官上任之际,你……”她还要再说,甘然却不理会她,手中一用力,便将她抱起,足尖一点,飘然掠出。   第二百三十八章 淳于   秀婉一边翻着药,一边忙忙的催促着白鹭和飞鸥去打来热水替苏如绘清洗伤处,苏如绘侧坐在窗下的贵妃榻上,疲惫的揉着额角,浮水小心的用剪子把她沾了血渍的裙裾剪开,顿时倒抽一口冷气:“秀婉姐姐,你看小姐的伤!”   “怎么了?”苏如绘探头就要去看,却被浮水张着袖子拦住了,只见秀婉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顿时色变:“小姐你是摔到哪儿去了?这……竟然弄成了这个样子!”   甘然将她送到下面桃林里,苏如绘自己走进殿来,只说在路上不小心摔了一交,被路边荆棘划伤了腿,便给秀婉一路搀扶和埋怨了进来,秀婉不知道她是被人送回来的,想着既然有力气自己走这么远的路,伤势该不重才对,所以口中说了苏如绘几句,倒没放在心上。   哪知看到的却是一片血肉模糊,秀婉自是又惊又怒,一迭声的追问着,拿着一瓶伤药差点就这么倒下去,这时候白鹭和飞鸥才打着满盆清水,拿了干净的帕子进来,看到苏如绘的小腿上足有两寸见方的伤口,也纷纷变色。   苏氏这些人,出身不凡,从小被养在太后膝下,金尊玉贵的,哪一个不是养得一身娇嫩肌肤,而且当时受伤根本就是猝不及防,接下来又耽搁了时候,血渍模糊,看起来格外可怖。   白鹭小心的上前想替她清洗一下伤口,刚刚掬起一捧水浇下,被秀婉和浮水劝着不去看自己伤势的苏如绘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轻一点儿!”秀婉心疼的叱道,白鹭顿时不敢动了,秀婉忙要亲自来,苏如绘忍痛道:“替我拿块干净的帕子来咬了!”   浮水忙从飞鸥手里接了一块帕子叠好给她,苏如绘咬住,示意秀婉动手,这一番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只痛得苏如绘额角挂满了冷汗,连晚膳都忘记了,还是秀婉打发白鹭去禀告德泰殿,说苏如绘回来时摔伤。   于是不多久袖雅姑姑就带了些药材来探望,看到苏如绘脸色发白的靠在榻上,玉堂殿里飘着一股药香,袖雅忍不住惊讶道:“早上还好好的,怎么从兰秋宫回来就出了事?”   “刚才在兰秋宫看到了进宫给太后、皇后娘娘请安的刘九小姐去探望修仪娘娘。”苏如绘强打精神和她说道,“听说刘九小姐蒙了太后恩典,今儿陪修仪娘娘住一晚,明儿就要出宫,我想着,既然是师傅的侄女,理当送些东西去,所以出来后,就打发秀婉快些回来准备,免得误了宫门下钥,秀婉先走后,我独自走着,哪知走到了一条僻静的路上时,不小心摔了一交,本倒没什么,偏偏那路边树丛里面生了一片荆棘,倒把我腿上划到了!”   苏如绘叹道:“刚才我也是被伤药痛得七上八下,竟差点忘记了去伺候太后晚膳,原本想另外寻个借口的,怕让太后费心,但想着又不能不和太后说实话,哪知还是劳动姑姑跑了这么一趟!”   “苏小姐这说的是什么话。”袖雅责备道,“几位都不是寻常千金小姐,女儿家的身子是最最娇贵的,小姐也是个傻的,受了伤竟还要自己回来,怎么不在路边叫几个宫人回来禀告,好让软轿去接您?今儿天晚了,太后说,明天一早就宣太医来替小姐看呢!”   “这可真是让我无地自容了!”苏如绘眼圈儿一红,“是我自己不小心,却要太后替我操心,这……”   “小姐这些年养在太后身边,太后向来都是拿着几位当成了亲亲孙女儿看待的。”袖雅笑眯眯的拍了拍她的手,“不是奴婢说小姐,只是小姐性.子谨慎,其实是很不必的,譬如说去兰秋宫里学琴,做什么只带一个宫女,若是带了两个,说不定就没这回事!”   苏如绘顿时凛然,口中道:“我只想着去兰秋宫是随修仪学琴的,若是带多了人,没得打扰了修仪和几位娘娘,娘娘们都是心善仁和的,必定不忍心为此来说我,可是我自己心里也是过意不去。”   袖雅又安慰了几句,问过秀婉等人用了什么药,也和秀婉一样,认为苏如绘既然能够走回玉堂殿,那便不该有什么问题,关心了一番便回德泰殿去与太后复命了。   袖雅走了,苏如绘再不掩饰自己的疲惫,也不顾秀婉欲言又止,想要私下问一问她受伤经过,挥退众人,疲惫睡去。   第二天一早被秀婉摇醒,却是太后遣了太医院一位擅长外伤和骨科的太医来替苏如绘诊治。   这位太医复姓淳于,年纪不过四十余岁,面目很是严肃,隔着帐子替苏如绘请完脉,脸色就开始不好看起来。   秀婉见状,忙给白鹭使个眼色,叫她进帐子去安抚苏如绘,自己请了淳于太医出来,奉上好茶,这才小心翼翼的请教:“淳于太医,苏小姐这伤……”   “伤本来是没什么大碍的,只是小姐受了伤后没有立刻就医,反而有所拖延,如今又是入寒的时候,自然要麻烦许多。”淳于太医哼了一声,有些不满的说道,“请恕在下说一句,苏小姐如今才二七年华,想必是自恃年少,纵然有什么亏损,也能够养得回去!只是这般再来几回,难保不定折损了元气,到那时候,嘿嘿……”   秀婉本来看他的脸色,只当苏如绘有什么不好,这会才听出他的意思,倒是松了口气,也顾不得他话里话外教训的意思,忙连声谢了,又请淳于太医快快开出药方来好去煎药。   淳于太医冷哼一声,笔走龙蛇,开了一帖方子,冷笑着走了。   飞鸥在旁看到这个模样,等人走后,忍不住小声道:“这位太医第一次见,好大的脾气!”   “唉,我倒情愿刚才那些话直接对着小姐去说。”秀婉吹干药方上的墨汁,有些恨恨道,“昨儿袖雅姑姑说的对,小姐做什么不好找个人送她回来,偏生要自己走,你看,太医一开就是半个月的药!必定是因为自己忍着伤走回来导致伤势加重的缘故!”   苏如绘一看药方上写着连服半月,顿时色变:“不过是些皮肉伤,怎么要吃这许久的药!”   秀婉几人对望了一眼,彼此早就通好了声气,异口同声道:“小姐,淳于太医说了,小姐虽然是外伤,可因为耽误的缘故,须好生调养一番,免得留下后患!”   苏如绘不肯相信:“不过被荆棘划伤,这有什么可调养的?还后患……我又不是腿断了!这个淳于太医不大靠谱,回头另请一位来。”   “小姐,这位淳于太医是一早袖雅姑姑领了太后的口谕亲自去请来的,您这会要换太医……”秀婉忙瞪了她一眼。   苏如绘醒悟过来,却还是不甘心喝药,抿嘴道:“你只管把他开的外敷的药取来,其他那些不要理会了。”   “这可不成。”秀婉正色说道,“如今已经是十月,临近年底,几个大节都已不远,这会可是关键的时候,万万不能出差错!小姐可别任性了!”   苏如绘伤着腿,本就精神不大好,闻言恼的翻个身不理会她了,秀婉也不计较,径自亲去熬药。   苏如绘受了伤,周意儿和丹朱郡主自然要来探望。   “这可是怎么说的?宫道这般的整齐,你竟也能摔的让太后一大早去传太医?”周意儿问清楚了苏如绘伤势不重,放下了心,顿时讥诮起来,“莫不是在兰秋宫里得了修仪娘娘赐的酒么?”   丹朱郡主听了,也不由抿了抿嘴角,见苏如绘一脸怏怏,好心的忍住了,只道:“大约天色已暮,如绘姐姐看差了路吧?”   “丹朱你不要尽替她说话。”周意儿冷笑道,“满宫里的奴才,咱们好歹是太后身边人,她叫一个替她提灯引路又怎的?居然还要自己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回宫!知道的说苏家四小姐摔得惨了,没脸见人,所以才不叫奴才扶的,不知道的,只当是太后亏待了你!有你这么没脑子的么!”   周意儿这话骂得苏如绘怔了怔,丹朱也露出惊讶之色。   第二百三十九章 探病   “总是你仔细,我可没想那么多,说起来也确实丢脸,长这么大还第一次这么狼狈,所以才刻意的避了人。”苏如绘捏着被角怏怏的说道,“你这么一提我才想起来,回头太后面前可得替我分说一二,免得太后恼了我。”   “哼,替你分说什么?”周意儿板着脸,“苏四小姐好坚韧的性.子!摔得太医直接开了半个月的药,外加叮嘱静养,却还要硬撑着独自走回玉堂殿来,咱们佩服都来不及呢,还分说个什么呀!”   丹朱看苏如绘被说的讪讪的,心下一软,小声道:“算啦,如绘姐姐的伤不定还痛着呢,周家姐姐还是疼一疼她,莫要为难了,回头咱们一起去太后面前说说好话,太后仁慈,这起子小事不会怪罪如绘姐姐的。”   苏如绘巴不得转了话题,忙道:“说起来,我第一回请擅长外伤和骨科的太医看,你们可知道这淳于太医平素是个什么人么?”   “好好的怎么问起了太医,难道你信不过这位太医不成?”周意儿顿时警觉起来,“后.宫里看的最少的就是外伤和骨科,这位太医平时也没个人理会吧?你若是有什么怀疑不妨说出来,我去问一问姑母。”   苏如绘摇头道:“哪有什么信得过信不过?不过是看他居然一口气开了半个月的药,还道半个月后继续来看,想着是不是个大惊小怪的人,我不过是摔了下……”   “我道是怎么委屈了你呢,原来是嫌人家开多了药。”周意儿和丹朱听到这里,倒是放下了心,周意儿嗤笑着道,“又不是吃不起药,人家是太后传来的太医,难道还会开错方子不成?真是可笑!”   苏如绘徉怒道:“我就知道意儿姐姐这没良心的,看我受了伤不心疼我也就罢了,却还要在这里幸灾乐祸,早知如此,刚才就该让秀婉推说我要静养,把你关在外面!免得这会来当面讥诮与我!”   周意儿听了也不恼,笑嘻嘻的说道:“可惜已经晚了,秀婉不但把我们请了进来,还奉了好茶,捧了果子请我们多坐一会陪一陪你,你的好宫女更是亲自下厨去留我们用过午膳再走,这会子你身边没人帮忙,可是由着咱们欺负的!”   “周家姐姐说的没错。”丹朱郡主一向温文,这会也不禁戏谑道,“如绘姐姐今儿可是被欺负定了!”   “丹朱,你这么快就让意儿姐姐教坏了!”苏如绘叹息道,“看来今儿这回亏我是非吃不可了?”   “那是自然的,你乖巧一点,咱们还能饶了你,你若是不乖,仔细咱们趁秀婉不在,把你打得鼻青脸肿,因你昨儿刚刚摔伤了,说不定秀婉回来看到,只当你是昨天摔着,回来太晚没看仔细呢,到时候告状都没地儿去。”周意儿故作凶狠的吓唬道。   丹朱在旁嘻嘻而笑,苏如绘假作吃惊,向后一缩:“什么?意儿姐姐竟是这般的狠心,居然要把我打得鼻青脸肿!丹朱你听一听,这可还是咱们贞静贤淑的周家小姐么?哪儿来的泼妇,可是假冒了意儿姐姐来的?”   “好啊,你竟然敢说我是泼妇!”周意儿一听,提着裙子就要上来与她打闹,口中嗔道,“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周家姐姐,咱们说归说,动手这回事,念在如绘姐姐腿伤未愈,还是算了罢!”丹朱到底心细,见状忙把周意儿拦住,三人笑闹了一场,都觉得心情好了很多,便听外面恰好传来一个笑声道:“丹朱郡主,周家小姐,咱们小姐可不知道怎么惹了两位不快,怎的要把她打得青肿啊?”   却是秀婉口角含笑端进了一只乌木托盘,里面放着几碟子热气腾腾的点心。   丹朱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笑道:“莫不是荔枝糯饼和赤豆糕?这两件正是我爱吃的。”   “还有鸭血糯粥同金桂葡萄糕,以及小菜。”周意儿看着秀婉把东西放到离她们不远的一张桌子上,嗔道,“瞧瞧秀婉,咱们不过说了几句她的小姐,这便报复起来了,午膳就给咱们吃这个?真真是想得出来!”   “周家小姐这可是冤枉了奴婢!”苏如绘和周意儿曾经邻居数年,两人身边的奴婢都是十分熟悉的,所以秀婉比玉堂殿其他奴婢在周意儿面前更有一分的体面,这会见周意儿嗔怪,不必苏如绘说话便笑着解释道,“哪儿敢拿这般简素的东西让两位当正膳?这是见几位小姐不大爱吃果子,这会天也冷了,所以先做几道点心和小粥来,让郡主和小姐垫一垫,免得秋日天凉冷坏了,真正的午膳奴婢们还在忙着呢,这不,前些天儿,尚食局那边新置了一批鲜鹿,奴婢去领了半只来,用尚食局公公教的办法腌到这会,色泽咸淡都正好,这会正在做一道炙鹿肉。”   周意儿本来也是打趣,这会听秀婉说的伶俐,失笑着对丹朱道:“丹朱你可看见了,如绘妹妹身边的贴身宫女,这张嘴可比如绘更不好欺负!”   苏如绘懒洋洋的道:“哪儿是不好欺负,分明就是你让着她,可怜见儿的我,却是受着伤也不得你半天儿的怜恤,真真叫我一肚子委屈往哪儿说去,丹朱你还不多多的安慰安慰我,免得我教你周家姐姐给气得半夜里躲起来哭!”   “半夜里躲起来哭?这话是怎么想出来的?”周意儿嗔了她一句,接过秀婉舀好的一小碗鸭血糯米粥喝了一口,道,“这粥熬的不错,里面加了红枣、白果?是当腊八粥来熬的么?”   “还有阿胶之类。”秀婉又呈上给丹朱,最后才给苏如绘,笑着说道,“是个补血的方子,奴婢想着小姐昨儿摔伤,流了许多血,总是该补一补的,只是问过淳于太医,那些人参之类却又太过,便向他讨了个食补的办法。”   “你怎么又去问他?”苏如绘想到这个只隔着帐子看过个轮廓的太医就是一阵的腻歪,放下调羹道,“这太医好开药,其实我看我的伤敷点儿伤药歇上两天也就是了,他却偏偏开了那么多!不知道的,还当宫里的药材要向他家买呢!”   周意儿咽下一口粥菜,道:“我怎么听着你像是在心虚呢?”   “我心虚什么?”   “说起来,如绘这么大的人了,总不该是怕喝药吧?”周意儿扫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   苏如绘撇嘴:“这有什么好怕的?我不过是看不惯这个太医罢了,回头一定另请人来看一看,我就不信这么点小伤,还要被拘束这么久!”   淳于太医开完方子就走,秀婉却不放心,事后又追了上去,不但讨了一个药膳的方子,还把禁忌之类给打听了下,结果淳于太医丢下一句半个月内最好都别出玉堂殿,让秀婉顿时吓着了,回来后就召集了浮水等人,当着苏如绘的面立下规矩,定要严格的遵守淳于太医的叮嘱。   苏如绘尽力反对,这回秀婉却是下定了决心,即使她端出小姐架子,秀婉也拿着郑野郡夫人的托付顶了回来,让她无可奈何,对淳于的怨恨真是要到骨子里去。   第二百四十章 霍氏   “话都说了?只是不知道那些宫女能不能压住她。”苏如绘不知道的是,这会,被她恨的咬牙切齿的太医淳于有谐正恭恭敬敬的侍立在殿下,听着殿上人的问话,肃然回复道:“回楚王殿下,下官照着殿下的叮嘱,摆出一副极为恼怒却隐忍不言的话,开了方子就走,事后,苏小姐身边最得脸的那个宫女果然又追了上来,避过苏小姐和其他宫女盘问下官,下官这时候才把殿下叮嘱的那些话告诉了她,下官刻意加了许多医道拗口晦涩的行家用语,那宫女听得糊涂,又因下官脸色难看,不敢多问,所以必定会严格遵守下官的‘建议’,盯着苏家小姐的一举一动,不许小姐擅自外出。”   甘然微微颔首:“不错,那宫女虽然是仁寿宫里的人,但跟在苏氏身边多年,几乎被看成了她的人了,与苏氏已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是个有脑子的人,必定不会任她不遵医嘱,这半个月,苏氏想必很难离开玉堂殿了。”   “殿下,下官有一番话,不知当说不当说?”淳于有谐沉吟了片刻,试探的问道。   甘然淡淡的笑了笑:“你既然说出这话来,显然是想说了?孤现在正有一点时间,不妨听上一听。”   “下官虽然不知道殿下为什么要让下官危言耸听,让苏家小姐身边宫女压着她半个月不许出玉堂殿,但,太医院中擅长外伤和骨科的太医固然以下官为首,但其他人,譬如院正,于此道也略知一二,苏家小姐不过是小伤,无须诊治,自己敷些伤药,养上十天八天也就恢复如初了,殿下若想让苏家小姐在玉堂殿里待着不出去,下官另有方法,不会让……”淳于指了指头顶,低声道,“……看破!”   “你说的孤明白。”甘然一哂,“不过孤就是要这个结果,否则也不必那样叮嘱你。”   淳于沉吟道:“殿下的意思是……要让其他人误以为是苏氏自己借此事不出玉堂殿?”   “这就不是你要管的了。”甘然淡淡道,“倒是另有一件事交给你去办……”   不久后,淳于有谐飘然而去,刘公公端着热茶上来,见甘然斜靠在榻上若有所思,不敢打扰,半晌,甘然随口拿起已经温热的茶呷了一口,看到刘公公,道:“母妃那边怎么样?”   “殿下放心,贵妃娘娘今儿精神不错,午后念心进去接手念梦,念梦趁机回了一趟霍府探望亲戚,娘娘许她宫门关闭前回宫。”刘公公笑眯眯的说道,“这么回来后,恰好可以陪娘娘说一说太师的近况,也让娘娘舒缓一下孺慕之情。”   甘然目光闪烁,淡笑道:“你说的不错,只是孤仿佛记得,孤的那位表姐……好像也正好在外祖家?”   “大公子病了,七小姐一片孝心,太后特意许了七小姐回去侍疾,还特意赐了大批珠宝绫罗呢!”刘公公依旧笑容满面,道,“都是宫里的好东西,单是前朝第一司饰叶真亲手制的几件钗环,听说连宣国夫人都为之惊叹呢!”   甘然站起身来,懒洋洋的走下堂去:“是吗?宣国夫人都惊叹的东西,我那舅母怕是更没见过了?”   “殿下不知,七小姐到得霍府次日,邓夫人娘家出了点事,一早便就带着辉公子回了娘家,怕是没来得及看那些东西。”   甘然不由站住脚步,轻声道:“……对那位,也真是上心啊!”   “殿下,这会没人,容老奴多句嘴。”刘公公听了,也敛起笑容正色道,“太后娘娘……对七小姐着实是上着心,七小姐怎么说,也是殿下您的表姐,比起怀真郡主更亲近的人,殿下以后,若要亲近,还是亲近七小姐的好,至于郡主那儿……”   “你说的孤清楚。”甘然在堂前踱了几步,淡淡的道,“七小姐是孤最亲近的表姐,理当好好亲近,你去,把母妃上回赐给我的那对夜光璧包起来,再添些药材,送去霍府,就说替孤慰问舅舅与表姐。”   刘公公躬身道:“奴婢这就去!”   “不仅仅是七小姐,还有辉公子。”甘然皱着眉头道,“虽然邓夫人没有康悦郡主那么高贵,怎么说也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她膝下的辉儿更是舅舅至今唯一的子嗣,不可轻慢,取一套御赐的文房四宝带上给他。”   霍长青于前朝末年娶得康悦郡主为郡驸,原本任职于户部,此人乃太师霍德膝下独子,但出官为仕却绝非只靠父荫之人,着实很有几分能力,户部的事情被他打点得清楚明了,这也是当初太后同意将视同亲女的康悦郡主许配给他的缘故。   娶了康悦后,霍长青与之琴瑟和谐,甚至未纳妾室,并且婚前的几个房里人,也陆续遣散,一时在帝都传为佳话,只是两人多年膝下无所出。   一直到了长泰十五年,郡主终于有孕,太后喜出望外,不但亲自赐下流水般的赏赐,更是遣了身边最亲近的齐云嬷嬷去伺候,帝都人人均道太后仁慈,待郡主犹如亲生。   只可惜康悦郡主福薄,据说从怀孕起就十分的不好,移到了城外僻静的庄子上,日日新鲜瓜果养着才缓了口气,就这么仔细着,最后勉强足月诞下了霍清瀣,偏偏还难产而死!   事后,霍长青极为难过,为此辞官不出,在家中替郡主守足了一年丧期,又因他是太师独子,而刚出生时的霍清瀣不但是女儿,身子也不大好,一年守满后,宣国夫人进宫求得太后同意,才续娶了邓家女儿为继室。   这位邓夫人是世家庶女,但自幼养在了嫡母身边,倒也不失体面。因着霍长青辞官后便深居简出,甚至连从前许多朋友都疏远了来往,这些年来霍家的事情倒也没人在意和知晓,只知道邓夫人进门后,霍长青兀自不能完全忘记郡主,所以对邓氏谈不上坏,却也谈不上如胶似漆。   不过邓氏熬了多年,好歹在霍清瀣进宫后生了一个儿子,霍德很是喜欢,亲自取名为辉,便是刘公公所言的辉公子。   宣国夫人老迈,因着霍辉的缘故,邓夫人如今也是霍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了。但饶是如此,小霍氏一回家省亲,太后还要为她把邓夫人母子撵回家去,免得碍了她与霍长青联络父女感情。   这般荣宠……甘然眯了眯眼睛,叮嘱刘公公:“叫一个伶俐的去送礼,务必要见一见舅舅!还有,明儿记得提醒孤去给母妃请安!”   刘公公轻轻一笑:“奴婢省得!”   第二百四十一章 苏万泽   初六很快来到,这一日苏如绘和丹朱都是留在宫里的,前一日怀真郡主已经由宁王后亲自领进宫先后拜谢了太后和皇后,苏如绘为了不生事端,恰好腿上受了伤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故意躲开了怀真,正日子的时候却按捺不住心头那番窃喜,硬是让秀婉召人用软轿抬了去德泰殿请安,其实也是为了与丹朱一起说一说怀真的婚礼。   太后看到她带着伤来,很是怜惜:“前日听了淳于太医的回话,哀家就吩咐过你不要下床了,等着伤好了再走动,怎么今儿又赶了过来?”   “回太后的话,太后怜恤臣女,臣女也惦记着太后呢,知道今儿意儿姐姐去闹怀真郡主那里,殿上只有丹朱郡主与嬷嬷、姑姑们陪伴太后,臣女特意也来凑个趣儿,太后可不要赶臣女走啊!”苏如绘笑吟吟的说着,她没听到淳于有谐吓唬秀婉的那番话,就是听到了也不以为然,腿长在她身上,伤势怎么样,她自己心里还没数吗?   如今不过几天功夫,苏如绘已经觉得除了落地时伤处有些酸软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怀真今天嫁了人,可不是马上就回东胡去,还得过上七天回门,到时候少不得进宫,而且宁王后就这么一个女儿,加上刘氏在帝都也有祖宅,所以早就请了太后恩旨,要留女儿和女婿在帝都住满月才放他们回去。   这一个月里,怀真就算没什么借口好进宫,但临走时要谢恩,苏如绘不欲多生枝节,自然要避开,可是若没没有合适的理由,怕要给人小看,说她怕了那位郡主。   那个淳于太医虽然大惊小怪,不过他这番做派,也不是不可以利用嘛。   太后嗔道:“你人都到了这儿,难不成哀家还要把你架回去不成?快快坐下来!”   丹朱为人老实,倒是真的担心了:“如绘姐姐怎么不听太医的话?”   “我是坐着软轿来的。”苏如绘吐了吐舌头,“放心吧,没事的。”   寒暄几句,今儿的话题不用找,自然而然就绕到了宁王府。   “今儿咱们殿上冷冷清清呢,想必王府那儿可热闹了。”太后说道,“怀真是嫡出郡主,十里红妆,也幸亏刘氏在帝都有祖宅,否则送亲到东胡,咱们帝都可就热闹不起来了。”   “回头周家姐姐回来了,太后让她仔细的一件件说给我们听罢!”丹朱掩饰住羡慕央求道。   太后慈爱的看着她:“这有什么难的?哀家可也想知道呢。”说着感慨的对齐云道,“可怜的,今儿哀家身边的小宫女换身衣裳指不定也能求个恩典出宫去看看热闹,反而是哀家和堂堂郡主、千金小姐被拘束在这里只能眼巴巴的等着听着,不能亲自去看。”   齐云含笑道:“毕竟只是一个王府,就连陛下也没有亲自去呢。”   齐云话说的甚是巧妙,太后听着舒心,苏如绘是巴不得踩宁王府几脚的,自然跟着笑道:“其实太后和陛下亲自赐婚,已经是王府莫大的荣耀了呢,大雍地域远大,藩王数十,如今可只有宁王得了这样的恩典!”   “说是这么说,可哀家看你和丹朱还是跃跃欲试,懊恼着哀家没让你们去看吧?”太后瞥她一眼,淡笑着道。   丹朱忙道:“丹朱可是甘心在这儿陪太后的,宁王府上固然热闹,但回头听一听周家姐姐说说也就是了,只不过怀真姐姐这般快的嫁了人,让咱们觉得时间过的很快罢了。”   丹朱这么一说,太后却是感慨起来:“哀家第一回见到你时你才椅子那么高,那稚气的模样一见就让哀家打心眼里疼上了,那年你回东胶后,哀家连着几日都有些茶饭不思,后来听说东胶元后去世,就怕你在东胶国中没了亲娘护恃,年纪又小,别让人小看和欺侮了,所以遣人去接你回来,一转眼的工夫,却都这么大了!”   这满宫的女孩儿里大约也就小霍氏与丹朱郡主对太后的心最最真诚了,就是太后的亲孙女儿荣寿公主,怕也是先念着许氏与甘美,才轮到嘉懿太后的。   小霍氏自不必说,太后这么掏心掏肺的对待她,含嘴里怕化了捧手心怕摔了,珍宝一般的宠爱,处心积虑的为她制造与甘霖相处的机会,到处称赞着她的贤惠端庄,就差明说出口的打压着其他有资格问鼎太子正妃的人选,饶是如此还觉得不够,从七年前就开始布局,把最有希望最可能的人选如苏如绘一一泼上污点,亲自带在身边调教,末了连霍家都不放过……这般儿的疼到骨子里,俨然长泰一般,小霍氏若对这个最大的依靠还不真心那也真是太没天理了。   而丹朱郡主,她的生母东胶元后去世时她才七岁,元后去世才几天,东胶王的几个侧妃就为了王后之位争得不亦乐乎,甚至在元后灵前都吵了起来。丹朱没有同母兄弟,孤零零的被丢在角落里独自哭泣,若不是太后派了人去,谁知道以后会过什么日子?   因此丹朱郡主对太后是十分感激的,不管太后当初把她接到帝都是为了留她做皇妃以拉拢东胶,还是单纯的为她考虑,这些年来,太后可没给过委屈她受,在仁寿宫,她的宠爱也就比小霍氏次一等。   “太后……”想到这些,丹朱眼圈儿一红,语气顿时就哽咽了,苏如绘抿了抿嘴角,轻笑着道:“咱们今儿可是要为太后和陛下指给怀真郡主的婚事高兴的,太后和郡主可都不许说那些触动情怀的事儿!”说着拉过丹朱的手笑着道,“不论怎么着,如今大雍最最尊贵的太后娘娘疼着你呢,何必这个样子,不晓得的看到了,只当你是被恼了!”   说着又对太后笑了笑:“太后可不要怪臣女多话,谁都知道太后娘娘是最仁慈和善不过的,只是丹朱郡主若是被感动落泪,没得招了太后!”   这话齐云听的入耳,也给太后使了个眼色,笑着道:“正是这个理儿——说起来,都说十里红妆,不知道宁王府给怀真郡主陪嫁了些什么?可惜咱们这会不晓得,只能听周家小姐回来讲了。”   “其他的不清楚,不过有几台是织云绸,还有韶影春魂,以及一台玳瑁,臣女可是见过的!”苏如绘忙不迭的接话,嘴角微勾。   太后收拾了一下情绪,也奇怪了:“你几时去看过?”   “臣女哪有机会去宁王府?”苏如绘抿嘴笑道,“不过是宁王后为郡主准备嫁妆时,特特向臣女的家里索了一批韶影春魂,臣女的三哥亲自送去,恰好看到了些其他东西,上回母亲进宫,与臣女闲聊几句说起罢了。”   “韶影春魂可是个好东西,齐嬷嬷当年得了你的赠送,可是喜爱无比,硬是没舍得动,说要留着大用呢。”太后悠悠的道,“也是,这东西是苏万泽弄回来的,帝都大约也只有你们苏家才有。”   “臣女的三叔喜好游历,时常带一些偏僻之处的独特之物回都,也是给家里人开一开眼界,许多东西本就不多,那些偏远之地,往往出入艰难,纵然有新奇有趣的东西,也总是贩运不出去,所以到帝都倒显得珍贵了,其实从前听三叔说过,韶影春魂在南荒当地,也算不得什么。”苏如绘欠了欠身,连忙说道。   太后倒没在染料上面计较,而是就着话题提起了关乡侯:“苏万泽年纪也不小了,老是到处跑,到底不成件事。”   苏如绘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一听此话,顿时警觉,没敢顺着太后的话感慨,只含糊道:“听说祖父在世时很是怜爱三叔,大伯与父亲都爱护幼弟,是以不想拘束了三叔的本性,况且能够像三叔这样畅览大雍名胜古地,寻觅幽宁优美之景,也是一大人生快事,可惜臣女身为女儿,否则倒是很想缠着三叔一起出游呢!”   “那可幸亏你是女儿,若不然,你也是家里幼子,武德侯与郑野郡夫人还不得想得发疯?”太后眉一挑,似笑非笑的说道,“哀家可是记得,当年苏万泽远游,关乡侯想得生生瘦脱了形,哀家当时看得不忍,散朝后召他到德泰殿来安慰几句,话还没说,关乡侯泪就掉下来了!”   太后话里俨然有怪罪苏万泽不孝之意,苏如绘听着这话不对劲,慌忙解释道:“是三叔当时年少无知,以为有大伯与父亲伺候祖父身前,他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正是相信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时候,一时兴起就跑了出去,后来大伯和父亲传了信与他,便就回来的。”   吃完饭心情好了   话说,既然已经有很多作者被刷过了,我遇见貌似也没什么,刚才又不淡定了,唉,不够定力啊……我要加油!   下一章设置在21:30发布,再下章是明天8:30,我有事先走咯,大家安好!   话说本来是打算今天加更三更来着,但临时有点事情,怕明天耽搁,所以无耻的挪一章去明天了……明天要是回来早明天加更吧……   ^_^   第二百四十二章 邓氏   邓肃霜虽然被随霍清瀣回霍府的嬷嬷暗示带着霍辉回娘家去小住,免得碍了小霍氏与霍长青叙一叙久别的父女之情,但因妹妹忽然病倒,为了几味少见的药材,还是硬着头皮折回夫家一次,顾不得给公婆请安和请示,倒先去霍七那儿说上一声,免得以为她是心头不忿故意回来的。   经过上房,管家霍成跟了上来:“夫人!”   “霍成?有什么事吗?”邓肃霜要的药材都锁在了她和霍长青的私库里,不像公库那样,需要经过管家的手才能取来,而且她也担心被霍七带回来的嬷嬷看见,以为她故意打探霍七在家里的情形,所以勉强站住了脚步问道。   霍成在霍家多年,对自家大公子的继室也是很了解的,所以也不废话:“昨天楚王殿下派人送了些东西来慰问大公子,也有夫人和辉公子的一份,因夫人和辉公子不在,所以老夫人让小的收在了夫人待客的厅里,夫人今儿回来,小的和夫人说一声,若要带去邓家给辉公子用,也是使得。”   “楚王?”邓肃霜微微一愣,霍家这个名义上的外甥她是知道的,不过楚王不但只是贵妃的养子,就是贵妃,这些年来和家里也有些淡淡的,宣国夫人每逢节令入宫,母女说话从来都不避人的,仿佛是贵妃故意要和家里撇清似的。   霍长青在元配康悦郡主难产而死后就辞了官,按制守节一年期满,宣国夫人求得太后允诺继聘了邓肃霜为妻,但霍长青却始终未再踏入朝堂,反而寄情于山水之间,与帝都一干文士终日吟哦酬对,竟仿佛是被郡主香消玉陨带走了魂魄般,对邓肃霜始终淡淡的。   邓肃霜比霍长青年轻了十余岁,刚刚嫁过来时心里不可能没有委屈的,她虽然出身世家,但是庶女,正经的好婚事,自然要先紧着嫡母的亲生女儿去挑选,这霍家,说世家还勉强了点儿,不过是因为太师霍德辅佐两朝,门生故旧遍布天下,本人也确实称得上德高望重,而霍长青那时候也享有盛名,倒也算件好亲事。   然而继娶,本身就是低着一头的事儿,邓家是正经的世家,嫡女们都是听着门第之见长大的,一则是霍长青年纪大了些,霍家继娶是为了子嗣,可霍长青与康悦郡主成婚多年才得了一个女儿,谁知道问题到底出在了谁的身上,若是邓家嫡女嫁过去,隔两三年没动静,宣国夫人少不得要继续替霍长青纳妾,到那时候正妻的地位可也尴尬的紧了;二则是前面有一个郡主嫡妻留下的女儿,说不定还会是县主,这个后母可不太好做,那时候都还记得康悦郡主怀孕时,太后是怎么着急和上心的,有道是爱屋及乌,霍家的嫡长孙女可不能当成了寻常的前头嫡妻留下的女儿看待。   而宣国夫人因为前面去了的媳妇是太后疼爱的郡主,不甘也不敢再娶悬殊过大者,最后便择了世家却庶出的邓肃霜。   邓氏谈不上美貌,面庞略显得圆润,清清秀秀的一张脸儿,眼睛不大不小,鼻子不高不低,嘴巴不大不小,宣国夫人私下里请了相士看,却说这容貌宜男,便心甘情愿的下了聘。   偏生霍家一家的好相貌,能够生出一个艳压六宫的霍贵妃的霍德与宣国夫人,容貌不问可知,便是霍长青,亦是剑眉星目,俊秀不俗,邓肃霜刚刚进门时,舅姑待她不过是三分客气七分期望,霍长青却是与之相敬如冰,她不得不拿出当初在嫡母手下过日子时的心胸来,战战兢兢的过了两年,膝下无所出,宣国夫人便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往府中塞着各式风情的妾室。   饶是如此,霍长青却不耐烦了,干脆住到了城外别院,邓氏一直熬到了霍清瀣进宫,没了中间隔阂的人,做低伏小,这才打动了霍长青,诞下霍辉,为霍德如今唯一的孙儿,母以子贵,这才彻底被公婆接纳,宣国夫人左右年岁已高,邓氏膝下又是正经嫡孙,终于放心的把大权也交给了她。   然而她好好的当家主母,却被小霍氏回来一回打了个颜面全无,偏生这一个的后台是连当今圣上都要哄着的,邓氏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总是要尊尊敬敬的。   这回听霍成说了楚王的礼有自己和儿子一份,邓氏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想法,早些年,小霍氏没进宫的时候,太后那边,也不是没有赏赐下来过,可是霍府上上下下,却总是忘记她那份,偶尔记得,也都是最不值当的。   即使到霍辉出世,太后瞧在了太师面上,到底给了份象样的赏赐,但不久后她就从娘家有诰命的亲戚那儿听到,小霍氏拿的可比她和霍辉加起来都多!   邓氏自认自己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必要去亏待小霍氏,就算小霍氏的生母不是元配不是郡主,没有嘉懿太后这个后台,不过是个女儿罢了,纵然是嫡女,可最多也就是给一份丰厚的嫁妆,虽然说邓氏身为继室,所出的女儿将来也是嫡女,考虑婚事时,必定先紧着自己亲生的女儿,但太师霍德的亲孙女,能够差到什么地方?   再说小霍氏的婚事可也不是邓氏一个人能做主,莫要说太师与宣国夫人,就是霍长青,那是他的亲生女儿,难不成还能不管不问了?   邓氏在过门前还是很满意这个归宿的,霍长青虽比她年长许多,可才貌双全,没有妯娌不说,唯一的妹妹在宫里做贵妃,奉着年节都不回来,除了公婆根本没有其他的麻烦。那时候小霍氏才满周岁,邓氏出阁前,她的嫡母还叮嘱过她,叫她好好的待小霍氏,也好让大家知道,邓家女儿的心胸与气度——左右,家产可是要儿子来继承的。   因此出阁时邓氏特意求了嫡母换了两个嬷嬷给自己,那两个嬷嬷,都是在邓家抚养过婴孩的,邓氏这么做,是真心要照顾好小霍氏。可太后却不这么想,邓氏过了门才知道,小霍氏身边早早有了两个宫里出来的嬷嬷看着,确切的说是替太后看着——在太后看来,霍长青的后妻似乎天生就是对不起小霍氏一般,而她就是要为小霍氏争这口气!   对于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为什么会这般与自己过不去,邓氏这些年下来已经没了兴致去刨根问底,因为这个缘故,她在小霍氏的问题上一向都是选择驯服,如今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多的是为了儿子。   虽然邓氏觉得,看在自己公公的份上,太后怎么也不会对自己儿子怎么样,但霍辉才多大?这会若是自己死了,霍长青不可能不再娶妻,到那时候,新的妻子生下儿子,自己的儿子可还有什么前途好言?说不定连命都没有了。   邓氏甚至旁敲侧击的问过家里,是不是暗中得罪了太后,可也没个结论,嫡母所生的姐姐认为也许是太后太过喜欢康悦郡主的缘故?   她怔怔出神,霍成倒急了:“夫人?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哦,没事,刚才在想要取的药材,怕自己一会给忘记了。”邓肃霜被他连喊了几声才回神,连忙掩饰的问道,“楚王殿下费心了,不知道是什么?放在厅上可莫要被碰坏了!”   “夫人放心,给夫人的是胭脂水粉与衣料,辉公子的是文房四宝,皆是御制。”霍成弯了弯腰,“小的还有事去回老夫人,夫人自去厅上看就是。”   邓肃霜点了点头:“你去吧!”   …………………………………………………………   郁闷……   第二百四十三章 姊妹   邓肃霜回娘家时,为了让太后放心,把自己的亲信丫鬟统统带了回去,这回临时回来拿药,也只带了一个小丫头和一个车夫在二门处等待,自己独自进来。   不过一两天的时间,她住的正厅已经落了一层薄灰,厅上的桌子上面放着色彩鲜艳的衣料同胭脂,邓氏仔细的看了看,衣料都是极好的,而且也不失沉稳,正合一个大家主母应该穿戴的,她很是满意。   再看给霍辉的东西,澄心堂纸、凝香墨,俱是御制上造之物,霍家因为太师的缘故虽然不少见,可也不会轻易拿给还在启蒙的霍辉练手,这倒不是霍德小气,身为帝师,这点儿东西还是用得起的,不过是霍德难得这么一个孙儿惟恐惯坏了他。   但邓氏这会看到心里的感觉却是不一样的,这些东西霍家其实都不是没有,但他们母子,却偏偏没有!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这会还在西院与霍长青演着父慈女孝的小霍氏!   这么想着一股怒火就抑制不住的冲上了脑门,邓氏恨不得立刻冲过去问一问她,自己到底哪儿得罪了她,要这般的践踏自己与霍辉?   康悦郡主是自己难产死的,那个时候邓氏和霍家压根就没什么关系!郡主死后一年,宣国夫人亲自上门向嫡母求亲娶了自己,又不是自己勾引了霍长青!   过门后,自己尽心竭力想要和她搞好关系,可太后暗自派来的两个嬷嬷防贼也似的防着自己!   不对,那两个嬷嬷可不仅仅防着自己……   邓氏究竟是在嫡母手里长大的,很有忍无可忍重新再忍的品质,即使被这些东西勾起心底压抑已久的怒火,到底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顾全大局,默默的收拾了几件放到一边,进内室去取了所需的药材出来,一并拿出了府。   到了邓家,早有丫鬟嬷嬷迎出来接她进去与帮拿东西,一进她从前住的院子,一个小小的身影就扑了过来一迭声的叫着母亲。   邓氏听着儿子软软嫩嫩的童声只觉得心也软了,在霍家的那些怒气和委屈不知不觉的消散,她含着笑俯下身来问道:“辉儿这半日可乖?可缠着外祖母或五姨?”   “辉儿自然是乖的,外祖母要做事情,辉儿就回来了,方才五姨过来与辉儿玩了会,现在正在里面绣东西呢,辉儿想念母亲,所以跑了出来迎接!”霍辉如今不过七岁,生得粉妆玉琢,眉目之间很像霍长青,因此比邓氏小时候要出色的多,邓氏看着他的眉言就舒心,再听他软声却清楚的说这一番话,觉得自己再忍耐一些再受点委屈也是值得的。   邓氏牵了他手带着一群拿着东西的丫鬟往里走,和颜悦色的问他这段时间是否吃了点心,又吃了些什么,说不几句话就进了屋子,屋子里面坐着一个身穿绿底蓝水纹夹衣少妇装束的女子,正拿着一件绣品慢条斯理的穿着针,看到邓氏进来也不起身,只淡淡的问道:“药拿回来了?”   这妇人约莫三十来岁年纪,容长脸儿,眉是柳叶眉,眼是水杏眼,很有几分徐娘之姿,只是眉宇眼角之间颇见凌厉,似乎是个苛刻之人。即使是同妹妹说话,脸也是板着的,唇上两道浅浅的纹痕,更显得不苟言笑,规矩十足。   霍辉倒是不甚惧怕她,笑嘻嘻的唤了一声五姨,欠了欠身行过礼,转头腻进自己母亲的怀中。   “拿了,有一支参是足了百年的,正好给八妹滋补一下,方才进来时就叫人送过去了。”邓氏知道自己这个五姐的性.子,也不觉得受了冷落,在她下首拣了座位坐下,把霍辉搂到身边来继续说着话。   邓家五女也是庶出,虽然与邓肃霜不是同母,但两人一般都是被嫡母养大的,所谓同病相怜,自幼关系十分的要好。邓五小姐嫁的是与邓家差不多的一个世家子为妻,她的夫婿虽然是嫡子,可上面有三个同样嫡出且更出色的兄长,从小就知道家里大头自己没有指望,因此一意的把心思用到了吃喝享乐上面去。   邓五过门不到一年就做了一子一女的嫡母,这些年下来,早就对这个夫婿死了心,偏生她膝下还没个子女,在夫家虽然靠着出身和本身的性情手段,不至于被那起子妾室太过欺压,但无儿无女的斗起来到底也没意思,前几年,邓五的亲娘死了,她从前又哄得嫡母开心,如今嫡母膝下孩子们都嫁的嫁、娶的娶,干脆不时回娘家来小住,任凭夫家那些妾室通房斗的不亦乐乎,用她的话来说,反正她是众庶子庶女的嫡母,又自有嫁妆,也无所谓那些人的心思。   霍辉的这个五姨名字叫做流火,邓家在这一代的女儿起名都是按着出生月份来,所谓七月流火,九月肃霜。邓氏流火虽然是庶出,性.子却是连嫡母亲生的两个女儿也不如的,真真是火一般的暴躁。   见妹妹带着幼子进来坐下没有理会自己,邓流火把针线一放,眼一斜,冷哼道:“你亲自回去真是只为了取药?怎么又拿这些东西来?”   “不是为了取药,还能干什么?”邓肃霜淡淡的道,扫了眼丫鬟放下的东西,倒是想了起来,“刚才看到辉儿竟忘记了,辉儿,这些是你表哥、当今的楚王殿下送来的,这段时间你要随母亲在外祖家小住,所以母亲顺手给你带来,澄心堂纸与凝香墨都是御制的好东西,你用着可要格外仔细些,不要糟蹋了东西!”   邓流火就不以为然了,没等霍辉说话,便道:“辉儿才是多大的孩子?这般年纪就是个神童,也断然学不出配得上这等笔墨的东西,没得践踏了东西!不如收起来给他长大点儿再用!”   “若真长大了点儿,自有他祖父和父亲那里给下来。”邓肃霜淡淡的说道,“他是霍家嫡长孙,这些东西,公爹与夫君的书房里尽有,不过不给他罢了,有什么用不得的?我听霍家老人说过,当初夫君描红用的都是松纹笺!难道我的孩子就用不得好东西么?”   邓流火皱起眉:“辉儿你去你外祖母那儿要些糕点来。”   “细细你陪小公子过去!”邓肃霜跟着叮嘱一句,霍辉知道母亲与五姨有话要说,乖巧的应了一声,跟着叫细细的丫鬟出去了。   等人都被打发走,邓流火正了脸色道:“难道回去这么点时间,那位又给了你脸色瞧?”   “脸色不脸色,我早就无所谓了……”邓肃霜苦涩的说道,“可笑的是到了今天我也不晓得到底是哪儿不如了人的意?论理我没出阁的时候你最清楚,养在嫡母身边,深深闺阁里面,难不成还能恶到帝阙里的那位去?可从进了霍家门……”她叹了口气,摇头道,“从前我只想着,我不受待见,辉儿是太师的亲孙,总该看上几分薄面,可那回宫里赏赐实在叫我寒了心!说到底,母以子贵,子也以母贵啊!金枝玉叶的孩子,纵然不是儿子,比我的辉儿也要贵重那么多吗?”   她瞥了眼桌上的东西:“说起来可笑,还是楚王这回给的东西最是正经!”   “那一位得太后眼缘,可也奇怪,咱们邓家自不能与门阀相比,这些年来也是正经的世家,也未与那里面的几位有什么触怒之处,怎的你就这么不被待见?”邓流火怎么也想不明白,见妹妹脸色发白,她忍不住安慰了一句,“好歹辉儿是霍太师唯一的嫡孙,难道太师和宣国夫人也会亏待他不成?”   “太师和宣国夫人?”邓肃霜被她这么一问,倒是一个激灵,喃喃道,“太后派来的嬷嬷,对太师与宣国夫人仿佛也一直防着呢……”   邓流火顿时张大了嘴!   第二百四十四章 意外   怀真郡主的婚礼翌日,周意儿心满意足的省亲归来,在德泰殿里为大家讲述着当日王府的热闹:“……宁王后的娘家到了十来个女眷呢,里面有五六个年纪与臣女差不多大的女孩儿,好像还有一个是嫡系的,特特来送郡主出阁,刘氏那边是戮蛮侯迎亲,原本以为刘氏回东胡后还要开祠堂正经办上一场,帝都这边会简单许多,哪知也是极热闹郑重的,刘家据说早一年就来了人打扫祖宅,说要连摆七天流水席呢,听说刘家祖宅大的很,只是臣女只在郡主闺房里陪了陪,却没跟到刘家去看,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戮蛮侯是特特为了亲事才跑过来的,刘定方去年起身子仿佛不大好了,多是戮蛮侯帮着打点,这回他亲自迎亲,宁王后该满意了?”太后点了点头,轻笑着问道。   大雍的习俗,婚礼这日,新娘自装束在了闺阁中等待,男方除了新郎本人,还需请一位宗族长辈陪同上门迎接,戮蛮侯刘定圆,是刘氏家主之弟,也就是刘烈和刘素冠的叔叔,还是东胡刘氏目前爵位最高之人。   刘定圆是刘氏定字辈极为杰出之人,只可惜不是长子,而家主刘定方虽然略逊他一筹,但执掌一族的能力倒不是没有,所以刘定圆只能屈居其下。   北伐后论功行赏,长泰亲自封了刘定圆侯爵,却只封了刘氏家主一个袭北伯,看似按功封赏,其实也是一条离间之计。不过刘氏一族长年面对着北戎这个威胁,素来和睦团结,这么几年下来刘氏兄弟始终没传出什么不和睦来。   刘定圆在东胡地位举足轻重,仅次于家主,他亲自陪同侄子来迎亲,显然表明了刘氏对这门婚事的重视,端木静光自然要松一口气,不管王府出过什么样的丑闻,刘定圆出面,表示刘家至少是承认怀真的地位与身份的。   丹朱在旁好奇道:“周家姐姐,你可看到怀真郡主的夫婿是个什么样的人么?”   “本来我想去看的,偏偏端木家嫡系的那位小姐拉着我说话,等我听完,人已经出了二门,我可不好跟出去看去。”周意儿很是遗憾的说道。   太后等人都奇道:“端木氏嫡出的小姐和你说什么?”   “回太后的话,端木小姐是为了来年开春的选秀问了几句。”周意儿略欠了欠身笑着道。   太后顿时皱起了眉,淡淡道:“议论宫闱,这不是大家小姐该做的事!”   “太后明鉴,端木小姐没有问起宫闱之事,只是问了问选秀时会住在什么位置,还有距离上林苑远不远,到时候能不能过去之类。”周意儿忙道,“这些臣女都不晓得,所以也没能回答她。”   “上林苑?”太后疑惑道,“选秀是选秀,她问上林苑做什么?”   “臣女起先也莫名其妙,后来才知道,那位端木小姐与丹朱郡主脾性相似,很是喜欢花木,上林苑里有许多各地进贡来的奇花异草,她早就想见识一番,所以听得选秀,到处打听这个。”周意儿抿嘴笑了笑,对丹朱道,“只怕到时候那位端木小姐进了宫,若知道了郡主的爱好,连停芳园也要惦记上呢!”   苏如绘在旁猜测道:“莫不是为了这个缘故,所以才去宁王府的吧?”   丹朱倒是大大方方的道:“若真如此,等这位端木小姐进了宫,太后准丹朱与她见面聊一聊罢!”   “那孩子若真只是喜欢伺弄花草,你们自可以亲近。”太后点一点头,言外之意,自然是若那端木氏以此为借口另有图谋,就不会允许了。   丹朱忙肃然答应了。   这么坐了会,苏如绘担心像上回一样,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苏万泽身上,寻个机会,托词腿伤敷药先告退了出来,依旧坐了软轿回玉堂殿去。   秋风隔着轿帘吹得呼呼的,一股凉意涌上心头。   苏如绘忍不住隔着轿子对秀婉道:“回去把厚些的衣服与氅衣狐裘都翻出来罢,天可真是冷了!”   “小姐说的是,奴婢也没想到,不几日工夫就冷的像是要下雪一样。”秀婉有些颤抖的回道,苏如绘听她声音不大对劲,这才想到自己坐着轿子还能避一避风,秀婉可是要跟着轿子走的,但她连个手炉也没带,便只能催促着抬轿的内监跑快一些。   回了玉堂殿,苏如绘皱着眉吩咐浮水去烧了热水来沐浴,秀婉早进了内室替她翻出秋冬的厚衣来,如此忙碌了一个时辰,苏如绘披散着半干半湿的长发穿着一套夹棉的衣裙走进内室,拿干帕继续擦拭着,只听窗外风声呼呼而过,不禁对跟进来的秀婉道:“幸亏怀真郡主昨儿出嫁的,若是今日,怕是又要说不祥。”   “这儿才是帝都呢,东胡这会怕是积雪盈尺了,就算昨天和今儿这么一样的冷,也是让郡主提前感受一下。”秀婉知道苏如绘不喜那位郡主,所以提起怀真时总是带着几分讽刺。   苏如绘微微一笑:“如今她已经嫁了人,从前那些争执不提也罢,你也不用为我抱屈了,总是她输了一场。”   “那一位除了一个郡主身份占着便宜,哪儿比得上小姐您?”秀婉不以为然道,“不是奴婢奉承小姐,那位郡主性情容貌才气,样样都不及小姐的,却还要处处与小姐为敌……”   “好啦,都说了不说了。”苏如绘扬眉道,“对了,那日出了事忙碌,我倒忘记问你了,后来你可收拾东西来得及送到兰秋宫去么?”   秀婉道:“奴婢本来要等小姐回来掌了眼再送的,但是后来等小姐久久不回,算着时间只得先送了过去,替小姐另外寻了个借口。东西准备的是织云彩绸六匹、玳瑁两对、凤嘴衔珠暗香钗一对、夜明钏一双、水精尺八一支,另照小姐说的,拿了上回丹朱郡主给的一盏琉璃灯放在最上面,不过奴婢出去时留意了一下,并没有撞见人。”   “除了笛子和灯,都是成双成对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刘九小姐要出阁呢。”苏如绘扑哧一笑,秀婉小心道:“小姐,奴婢没送错吧?”   “没有,不过我倒是奇怪,那只尺八你是怎么想到的?虽然刘修仪擅长琴技,可你却怎么知道她的侄女擅长尺八呢?”苏如绘好奇的问道。   秀婉面上一红:“奴婢哪儿知道那么多呢?只是想着东胡刘氏是和小姐家里一样的门阀,等闲的东西都拿不出手,所以奴婢就在小姐的东西里挑着那些不普通的,譬如暗香虿和夜明钏,都是普通世家也难得一见之物,就是两对玳瑁,也是极好的。那支尺八是小姐上回回宫时带进来的,奴婢还以为小姐前段时间学了吹笛,后来问了小姐才知道不是的。那天准备东西时想着这是个新奇的东西,看小姐也不是太看重,所以顺手放了进去。”   秀婉作为苏如绘身边最亲信之人,打理着苏如绘在宫里的家当,权限极大,不过在涉及到这样一笔人情往来上时,还是要过问苏如绘的,这会见苏如绘没有说什么不好,心下很是欢喜,用心替她擦干了发丝,服侍她解了外衣入帐。   “明儿该叫人去尚寝局那边领炭了。”苏如绘隔着罗帐外的烛火摸了摸冰冷的锦衾,叹道。   “总是十月了,今年天冷的早,往年十一月初才会这样冷,今年不定十月就会落雪呢。”秀婉在外面收拾着,苏如绘正要说话,忽然感到被子里有什么一用力,将自己拉了进去!   饶她素来镇定,也不禁被这变故吓得魂飞魄散!   第二百四十五章 车非狐   苏如绘正待要喊叫,鼻端却蓦然嗅到了一阵暗香,顿时身不由己的昏了过去。   帐子外面秀婉收拾完了,回头看帐子中苏如绘似乎已经睡下,遂不多言,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把门合上,竟对帐中的变故毫无察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如绘悠悠醒来,室中帐外照例是点着一盏灯,预备她起夜时照明的,借着绰约灯火,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先是一怔,随即大怒,然而她还没说话,柔淑倒比她更快一步,手一动,苏如绘顿时感到一个冰冷尖锐的东西抵住了自己咽喉。   柔淑手中握着一支赤金长簪,簪子的尾端被磨得极尖,闪烁着寒芒,她面上不施脂粉,乌发披散,脸色惨白,一双眼睛却黑的发亮,在晦明不清的光线下看起来竟有一种凄厉,盯着苏如绘半晌,压低了嗓子冷冷道:“我要问你些事情,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回答!”   “你若想我回答你的话,最好换一种方式!”苏如绘被她拿簪子抵住了要害,却是半步也不肯退让,冷哼道,“或者你有那个胆子大可以刺下来试试看!”   “你当我不敢?!”柔淑黑亮的眸子里杀机一闪,喝道,她手略微向前递了递,苏如绘便感到自己的肌肤上一阵刺痛,只是苏如绘眼中却无惧意,反而轻蔑一笑:“你若真的敢就刺死我试试?我乃青州苏氏嫡女,父兄手握重兵,连天家都要忌惮几分,你当你偷偷溜进来,我死了就查不到你?真是笑话!”   “我怕死今晚就不会过来了!”柔淑低叫着道。   苏如绘针锋相对,冷笑道:“你若不怕死,难道当初宁王府连三尺白绫都没有?!”   柔淑怒不可遏,手下猛然一用力,苏如绘瞪大眼睛冷冷看着她,只听着自己身下的绸被被面哧啦一声被划裂:“我不过是想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有什么错?他们都说我该去死,你也这么说?你有什么资格?就因为你喜欢的是大雍楚王而我喜欢的是……”   柔淑说到这里猛然住了口,苏如绘倒吃了一惊,追问道:“你喜欢谁?这与……与王府那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柔淑不答,苏如绘心中顿时浮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脸色顿变!   “我放你起来,不过,你若是敢试着叫喊,我就算杀不了你,这支簪子在你脸上划那么一两道,想必也够你受的!”柔淑叫喊了一番,渐渐冷静下来,拿簪子比了比,威胁着说道。   苏如绘毫不示弱:“何必叫人进来?难不成你敢一个人过来,我还怕了你不成?”   两人又互相瞪了一眼,柔淑松开手,苏如绘坐了起来,理了理长发和衣襟,正要说话,却发现柔淑身上居然只穿着中衣,顿时忘记了原本要说的,诧异道:“你外面的衣裳呢?”   “你也知道太后那边的嬷嬷时刻盯着我,若不是当着她们的面脱了衣裳睡下,我怎么跑得出来?”柔淑冷笑着道,“就是这件中衣还是我想办法藏起来的。”   苏如绘皱了一皱眉:“你找我想问什么?怀真出嫁的事吗?”   “不错!”柔淑点了点头。   苏如绘把手一摊:“这我可帮不了你,只有周意儿被太后准许去宁王府的怀真闺阁里待了待,我一直在宫里怎么知道?你也清楚我是最希望怀真快快嫁了人的,上回她匆忙出宫还是被我摆了一道的缘故,就算太后准我去,我定然也不去的,若我去了多生枝节,岂不是不美?”   “哼,你少来骗我,我听裁云阁的嬷嬷说,虽然只有周意儿一个人去,可今儿太后特意传她到德泰殿说着昨日在王府的见闻,你就算没有亲自去看,也该知道一些。”柔淑怒道。   “这么冷的天,你穿着中衣,避人耳目从裁云阁跑来,就为了听这个?”苏如绘不可思议的看了她一眼,“我腿上有伤,所以没听完就回来了,就算听完,不过泛泛的一个印象罢了,你到底想听什么?”   柔淑踌躇了片刻,方道:“王府里……一切都好么?”   “我怎么知道?”苏如绘不以为然,“周意儿只说了一些嫁妆之类,至于王府,这样的日子,就算有不好,你觉得会让外人看到么?”   “……也是。”柔淑面上有着分明的失望,苏如绘掠了掠披到腮边的碎发,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你想打听谁?马上贵妃寿辰,命妇入宫庆贺,也许我可以托母亲替你问一问。”   柔淑正在走神,闻言随口道:“好,他叫车非狐……”   “车非?”苏如绘低叫一声,“秋狄人?”   秋狄、北戎本是蛮夷,逐水草而居,以部族区分,鲜有姓氏,除了极少数因故流落大雍境内的人,才会依照雍人的习惯为自己取一个姓氏。其中秋狄人多半会取车非为姓氏,北戎喜用北堂和胡氏。   柔淑失了口,反而落落大方起来,横了苏如绘一眼:“不是完全的秋狄人,他的母亲是秋狄人,被贩卖到大雍,与他父亲生下了他,只是他的父亲生性风流,在他幼年时就弃了母子二人而去,所以他跟他母亲姓车非!”   “你……你怎么会……”苏如绘盯着柔淑,忽然想到了什么,倒抽一口冷气,不可思议道,“王府那件事……你早就知情?你是故意自毁闺誉?!”   “这个自然。”柔淑扬了扬下颔,骄傲的说道,“我从四年前看到车非狐时就喜欢上了他,今生今世我只想嫁给他这个人,母亲说东胡刘氏是大雍一等门阀,那个刘烈乃嫡系子弟,很有可能还会是下一任的家主,车非狐不过是王府里一个小小的奴才,可那又怎么样?就因为你喜欢的是楚王,所以你以为你有资格来嘲笑我?”   苏如绘只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呐呐道:“……和宁王后合谋陷害甘远的不是宋侧妃,是你?!”   起先苏如绘听说了王府之事乃端木静光与宋侧妃合谋,便疑惑端木氏究竟许了什么承诺给宋氏,居然让宋氏罔故自己唯一的女儿的前程,做出这样大的牺牲!到后来宋侧妃为了柔淑不至于“暴病身亡”,在德泰殿磕头磕得血流满面,求得太后亲自庇护柔淑,苏如绘就觉得这样疼爱女儿的母亲怎么会下那么大的狠心?   这会听柔淑的意思,竟是她瞒过了生母与嫡母合谋,豁出了自己的名誉去败坏同父异母弟弟的名声。   这要多么爱那个身上流淌着一半秋狄血脉的王府奴才,才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事来?   “母亲和你一样出身门阀,门户之见根深蒂固,刘氏这门亲事她欢喜都来不及,又怎么肯去破坏?”柔淑撇了撇嘴角,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恰好嫡母和父王为了世子人选争执不定,那时候甘珍又还没死,身子却一直不大好,父王意图废嫡立庶,偏偏立的还是与嫡母关系最差的甘远,嫡母怎么可能会容忍?而我不想照着圣旨嫁到东胡去,又想要和车非狐在一起,那么顺手帮一把嫡母,毁了名誉和婚事,其他人家都不会要我,到时候母亲也只能由着我嫁给车非狐了。”   “可是你虽然逃了赐婚,但怀真郡主却代你嫁给了刘烈,端木静光难道不会因此恼怒于你么?难道她还要帮你?”苏如绘目光怪异的看着她,“何况如今你被拘在宫里,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出宫,又怎么知道你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再说了,你为了车非狐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宋侧妃岂能继续容忍他?我若是你的母亲,舍不得收拾自己女儿,也该把那车非狐拖出去打死了,断绝你的念想!”   柔淑冷笑:“我就奇怪你们这些门阀!千年之前出了几个杰出祖宗前难道不也是普通的庶民?怎么就偏偏觉得到处高人一等?我母亲不过是江南宋氏一个庶女,嫁得了我父王,有侧妃之封,却对王府百般的看不上眼,总觉得自己是委屈了,私下里没少和我说她情愿嫁给其他门阀里的旁支子弟!”   “这和门阀有什么关系?你去问一问庶民是不是这个想法?”苏如绘冷冷的道,“宋侧妃只有你一个女儿,你这样做只想着自己可以与你喜欢的人在一起,却不想一想她怎么办?为着保你一命,侧妃当初在德泰殿里磕头磕得血滴于衣襟,才让太后动了慈心,否则你还想什么与车非狐长相厮守?这简直是白日做梦!宁王府里没有三尺白绫,宫里却有得是鸩酒!赐有皇家血脉的郡主降与东胡刘氏,事关国策,你这般的胡闹,全然不想一想后果是否承担的起,居然还能够如此理直气壮,没的让人齿冷!”   柔淑怒道:“那么你呢?你家里让你进宫,是想着你嫁给太子做太子妃的,可你总与楚王眉来眼去的算个什么?”   第二百四十六章 气走   苏如绘立时目光转冷,两人眼神一般冰冷凶狠,对望半晌,仍旧是柔淑先开了口:“我终究还是小看了嫡母,怀真代嫁是她计划里的事情,只是我漏算了宫里的反应,以为看在我父王的份上宫里不会怎么样,如今我被拘在仁寿宫,出宫的日子难定,嫡母借机把我母亲管得服帖……”   苏如绘想不理她,但心里有疑惑难解,沉默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代嫁到底是件不名誉的事情,尤其是做门阀的媳妇,就算是郡主,到底也掉身价,我瞧端木静光很是疼爱怀真郡主,怎么会打这个主意?”   “这还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柔淑冷笑出了声,“怀真的心思,你我都知道,嫡母是她亲娘难道还看不出来?只是一则楚王只当怀真是妹妹;二则宫里没有这个意思,最最紧要的却是你!”   苏如绘诧异道:“我怎么了?难不成宁王后还怕了我不成?”   “怎么不是怕了你?”柔淑哼了一声,“楚王喜欢你,不管你以后嫁不嫁得成他,有你这么一个人出现了,怀真就算如愿做了楚王后,下场也未必会多好,何况你心机手段远非怀真能比,她和你争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偏生怀真性.子和我有些相似,原本嫡母是想招顾士珍为夫婿,替顾士珍谋个外放的差事或让他去宁国就官,绝了怀真的念想,但如今储位暗流汹涌,顾士珍身为太子伴读,日后前程难料,加上帝都觑中他的人家太多,所以退而求其次,瞄上了远在东胡的刘氏嫡子!”   “这可是可笑了。”苏如绘扬了扬眉道,“这般把怀真郡主嫁得远远的,确实是对她对我对楚王都是极好的,只是我对端木氏印象不佳,实在很难相信她竟是这般的善解人意,宫里的心思你我都能猜出几分,说起来端木氏比我更得宫里青眼,以她疼爱女儿的程度,我想不出来她为什么不替她的女儿争一争?”   “你不必说这些怪里怪气的话。”柔淑冷冷的道,“告诉了你也无妨,你道嫡母为什么那么看不得甘远?她是堂堂王后,不管是哪个庶子承了国,她都会是未来的宁太后,何况甘远的母亲早逝,没有生母太后平起平坐,嫡母却始终容不下他,甚至不惜与父王之间的关系一再恶化,以至于诞下嫡子都难保世子之位!这一切都因为父王当年心有所爱的缘故!那许氏去世的早,可在父王心中她始终都活着,你可知道许氏之后,父王收的姬妾几乎都有像她的地方?甘远要不是她生的,非长非嫡,这世子之位怎么也轮不到他。”   苏如绘皱眉道:“端木氏的日子就是从那里难过起来的么?”   “整个王府女子的日子都是从那里难过的。”柔淑扬了扬下颔,冷笑,“我是甘远的姐姐,比他长两岁,可我从小就记得,父王压根就没正眼看过我与其他孩子,只管疼着宠着他心爱姬妾留下的甘远,父王将许氏红颜早逝的责任全部放到了嫡母身上,你别瞧怀真是嫡女,名正言顺的郡主,在宫里都是霸道的,可在王府里却不敢惹甘远,换了你是嫡母,你心里会好受?”   苏如绘淡淡的道:“所以端木氏自己吃了这样的苦头,不想怀真郡主也受这样的苦吗?你这么说我倒是有点儿相信了。”   “你相信不相信,我兴趣不大。”柔淑冷冷的道,“明说了罢,你刚才说的,也是我所担心的,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和你做个交易,你若能让苏氏帮我保全了车非狐的性命,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如何?”   “车非狐?这件差事可不好做。”苏如绘没有先问什么秘密,而是坦然说道,“原本一个奴才,虽然我家和你家关系不大好,但请故交旧友之类出面,寻个合适的借口倒也无妨,只是你与车非狐的事,仿佛在王府里,至少侧妃是知道的,这样就不方便了。”   “这件事虽然有难度,但苏氏真正要做起来却也不算多难。”柔淑并不上当,而是自顾自的道,“我告诉你的秘密,才是真正紧要的,老实说,这笔交易可是我亏大的。”   “是吗?越大的秘密,知道的人死的越快。”苏如绘慢条斯理的说道,“再说,所谓紧要的秘密也要看对谁有用,对你来说十分紧要的秘密,对我却未必有什么用处,譬如你告诉我,甘远其实不是宁王之子,而是许氏当年为了争宠从外面抱来的,这样的秘密固然紧要又重大,对我来说却毫无意义。”   柔淑冷笑道:“你还真是不肯吃亏!不过我没你那么无聊,也罢,我先告诉你件小事,算做定金,回头你安排好了车非狐,拿了他的亲笔信给我,我再告诉你!”   “到那时候你不说怎么办?你先告诉了我,我再去安排。”苏如绘坚持道。   柔淑大怒:“我想嫁的人落到你们家,我为什么不说?你是蠢材么!”   “我可连车非狐是个什么样的人都没见过,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苏如绘哼了一声,“谁知道那人是不是秋狄的内间,你存心帮着宁王府要诬陷我家里通秋狄而设的计策?”   柔淑气急反笑:“你既然这么说,那就当我刚才的话没说过!反正能帮我的也未必只有你一个人!”   说着,气得拿金簪在帐子上狠狠划了几下,瞪了眼苏如绘,怒气冲冲的出去了。   苏如绘赤着脚跟着跑了出来,柔淑低叫道:“今儿我没心情和你说下去了!你后悔也迟了!”   “谁后悔了?”苏如绘也轻声说着,“我是要告诉你,爬窗出去身手利落些,别打翻了东西惊动外面的宫女!”   “用不着你提醒!”柔淑咬牙切齿的,故意用力踩重了凳子爬上书桌,推开窗户跳了出去。   冷风趁机顺着窗缝吹进来,苏如绘抱着身子打个寒战,在她身后把窗户锁了,恨恨的自语道:“宁王府的郡主,就没有一个省心的!”   冷不防一个声音含笑接口道:“再不省心,一个两个,不都被你气得拂袖而去?你又委屈什么?”   这声音突如其来,苏如绘猝不及防,低叫了一声,外面秀婉立刻被惊醒了,稀碎的穿衣声后立刻隔门小声问道:“小姐?”   “我没事!”苏如绘心口砰砰的跳着,下意识的说了一句,甘然衣裳有些不整的从帐子后面转出,无声的说了几句,她怒视了对方一眼,无可奈何的示意他先退到屏风后,才对外面还在等待的秀婉道,“我有些饿了,可有点心取点进来?”   秀婉答应一声,片刻后敲门送进来一个果盘,中间放着四种点心,都是温热的:“这些是晚膳后蒸在了锅里的,小姐若嫌太凉,奴婢这就叫白鹭去热一热。”   “不用,温的正好。”苏如绘点了点头,秀婉手脚利落,这么点工夫又兑了一壶蜜.汁进来佐着点心,都摆放好后才退下,替苏如绘关上房门时不忘叮嘱:“天色已晚,小姐纵然饿了,也不可多吃,免得存了食。”   “我理会的。”苏如绘答应着,待房门关上,这才恨恨的走到屏风后,低声道,“就几碟子点心,你稍微垫一垫去吧!”   …………………………………………   话说,邻近年关,超市的人真多啊,今天去了一次,回来奄奄一息……   第二百四十七章 长泰十六年   甘然想是真的饿了,苏如绘这儿的点心又是禁看不禁吃的,不多久就被席卷一空,连那壶野参蜜.汁都被喝了许多,这才意犹未尽的住了手。   苏如绘从果盘里拿了个橘子剥掉一半,在灯旁仔细烤着,低声讥诮道:“堂堂楚王竟然会饿成了这个样子?真是滑稽!你什么时候进来的?看来我这玉堂殿的人都和死了差不多!却不知道此刻这房间里还有第三人第四人么?”   “我只比柔淑郡主先到一步,听得有人见来还当是你,幸亏当时那个叫白鹭的宫女也向内室方向走来,以为你带着人进来所以避了避。”甘然苦笑着说道,“这一位我也是头一次见,裁云阁皇祖母安排的那几个人也太不中用了!连个郡主都看不住!”   苏如绘皱起眉:“白鹭?她又擅自进我内室?她干了什么?”   “没进来,她只是恰好在柔淑郡主进门后向这边走了几步,便折到其他地方去了。”甘然摇头道。   “这么说你来的还是比较早的,是贵妃娘娘告诉了你什么事,所以才这么急着过来吗?”苏如绘把烤得温热的橘子递给了他,甘然先掰了一瓣咽下,才皱着眉头道:“母妃精神看着不大好,我问了念梦姑姑。”   苏如绘知道念梦在西福宫的地位,忙坐正了身子认真听着。   “璎华夫人本名叫做卫九歌。”甘然只说了一句话,苏如绘便惊得差点没跳起来:“凤州卫氏!”   难怪宫中对她的来历语焉不详!自从隆和八年巫蛊事后,敬肃太后下旨,卫氏女永不可踏入大雍宫廷一步,宣告了卫家女子与后妃之位彻底的没了缘分。却没想到隆和八年过去才几十年工夫,长泰帝竟又选了卫氏女入宫,而且还给予了卫九歌长达两年之久的盛宠,一度压得六宫无色,纵然疯癫了也舍不得她去住破败的除华宫!   “没有那么简单。”甘然摇了摇头,“这卫九歌有卫氏血脉,但她却是出身低贱之地……嗯,是教坊司里出来的。”   苏如绘一脸的不可思议:“这是怎么回事?”凤州卫氏固然在隆和八年被打压的厉害,可终究是门阀,除了大规模的退出朝堂、处事越发低调外,势力依旧不是世家所能比拟的。单看卫羽青就知道,卫氏一门能人辈出,天家打压归打压,用还是要用的。   不过因为当初卫妃手段阴毒,有了敬肃太后的那一纸诏令,卫家女儿是绝了为妃为后的念想了。   既然卫九歌有卫氏血脉,又怎么会沦落到教坊司那样的污浊之地去?   “这就比较复杂了,前朝八年巫蛊事,哪里是一个卫妃和几个流着卫家血脉的奴婢、皇子能够交代的?”甘然说道,“卫家交出了包括卫淑妃亲生父母的嫡系两房,才让天家放弃了株连,那两房的卫氏子弟有被秘密.处死的,有被流放的,因着卫淑妃宫闱里的阴毒手段曝露出来,敬肃太后恨她入骨,所以卫氏交出人后,敬肃太后特意下旨,将这两房十六岁下的不分男女全部发入教坊司!这卫九歌就是其中一名卫氏子弟与教坊女子偷偷生下的。”   “入教坊司难道还留着从前姓氏?”苏如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被交出来的这些卫氏子弟有些人怨恨本家舍弃他们保全自己,这两房都是与卫淑妃亲近的,但是当时卫氏嫡系有六房,其他四房在卫淑妃得势时也不是没得过淑妃的助力与好处,这个时候却惟恐撇不清关系。”甘然似笑非笑的说道,“因此他们怨恨卫氏本家,故意留着名姓不改,敬肃太后也乐得看卫氏内讧丢脸,就让教坊司任凭他们去了,所以卫九歌生下来后也公然姓了卫。”   苏如绘道:“卫九歌生在教坊,想必是进宫献艺时被陛下看中的?”   “哪里。”甘然叹了口气,“卫氏女子不得踏入宫廷一步,她哪来的资格进宫?不过卫九歌色艺双绝,在教坊司中名气日盛,加上她的卫氏血脉,更是引人追捧,在帝都渐渐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难道陛下微服出宫,偶然撞见?”苏如绘惊讶的道,“陛下似乎不大像这种人吧?”实际上苏如绘想说的是,嘉懿太后应该不会准许长泰做出这种白龙鱼服的事吧?   甘然听出她的意思,微微一哂道:“你戏文看多了么?父皇他虽然一度盛宠卫氏,但那时候还是很宠爱我母妃的,再说当时父皇亲政才几年?哪有那个工夫!”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竟让卫氏女子又进了宫?”   “说起来就要提到你那个师伯了。”   苏如绘差点没岔了气:“顾师伯绝不是那样的人!”苏如绘虽然只见过顾太一寥寥两三次,但她相信能够和薛紫暗相交出年的人绝非流连烟花之人。   “那时候你的师傅顾太一在帝都声名鹊起,连状元郎顾太一都心服口服,而其时顾太一未曾外放,场面上往来,叫几个教坊司的红牌相陪也是常事。”甘然哂道,“你大约不知道罢?顾太一曾有意求娶你师傅薛女史!”   今天晚上看到听到的惊讶太多,苏如绘再听到这句话时已经很冷静的说道:“师傅一定没有答应他。”   “不错。”甘然道,“那时候顾太一才貌俱全,心高气傲,原本才华上就逊色了薛女史一筹,求亲被拒,一时想不开,在风月场上很是厮混过一段时间,与卫九歌的孽缘就是那个时候结下的。”   苏如绘皱起了眉:“顾师伯被外放多年难道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这倒不是,因为有人替他挡了灾。”甘然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微笑,“顾太一到底是世家子弟,和卫九歌不过是逢场作戏,所以他厮混一段时间后便厌倦了,加上恰好这个时候洪州顾氏的家主病危,顾太一其时并无实职在身,所以请了朝廷准许,毫不留恋卫九歌的挽留,南下回乡去了,顾太一一走,原本慑于他家世和状元之名,而对卫九歌暂歇觊觎之心的一些人自然是蠢蠢欲动了。”   苏如绘认真想了想,不解道:“照这么说卫九歌当年也曾是红遍帝都的名倌,认识她的人必定不少,怎么陛下把她收进宫里都没有一点点的风声?”至少苏家的黛锋居然没有查出来?真是废物!   苏如绘心中大骂自家暗卫不中用,却听甘然古怪笑道:“这个倒不是,你想,卫九歌固然沦落贱籍,可卫家又没倒,别的不说,你们门阀是从来都不去找她的,甚至去教坊时还会故意避开卫氏诸人。”   “……这倒是。”苏如绘哑然,她本以为自己身为女子,家中自不会让教坊司中人的名字来玷污了清听,但父兄总该有所听闻,却忘记了卫九歌乃是卫氏血脉,青州苏氏与之同为门阀,别说卫氏还没倒,需要给凤州留这个面子,就是已经倒了,出于对卫九歌身上那一半纯正卫氏血脉的尊重,苏氏也会约束子弟不许莽撞。   “那么顶替了顾太一的人必定不会是门阀子弟了,却是谁呢?”苏如绘心中电光火石般将自己所知的长泰亲政后遭殃的官员给梳理了一遍,一时间却毫无头绪。   甘然淡然一笑,吐出一个名字:“卢王!”   “嗯?”苏如绘眉头一皱,诧异道,“是他?这也难怪,卢王一脉虽然因着妙华太妃之死存下后嗣,但从此被拘禁在帝都不得擅离一步,身为宗室又没有科考的前途,也只能把心思花到风花雪月上面去!不过他们比起正经藩王来要低不止一头,难怪连顾太一都不敢得罪,可是……帝都的卢王身为罪王之后,似乎不大容易见到陛下吧?”   “这就是我那好王叔们做的好事了!”甘然冷冷一笑,“卢王趁顾太一回乡,强纳了卫九歌,那是长泰十五年左右的事情,长泰十六年,赵王叔奉诏还都过节,被卢王请去赴宴,中间离席时偶然遥遥望见了卫九歌一面,赵王叔的为人……想必你也清楚的很,卢王那时候十分喜欢卫氏,如何肯割爱?虽然卢王不得势,到底也与赵王叔爵位相同,赵王叔爱而不得,一怒之下,就寻了一个丹青妙手,画了一张卫氏的拈花图,悄悄献给了父皇!”   苏如绘听到这里才知道了璎华夫人入宫的来龙去脉,不由砸舌道:“过两天我定要悄悄去淑仪殿外看上一看,那卫九歌究竟是如何的颠倒众生!卫氏女儿、出身教坊,又辗转了这许多人……居然还能够做到从一品的夫人之位!”她想起来最重要的一点,“璎华夫人必定是国色天香的,只是,太后难道没有反对吗?”   甘然皱着眉头道:“念梦姑姑只说了这些,我也问过她皇祖母如何没有反对的问题,姑姑没肯多言,刚才等你的时候我倒是想通了一些。”   “为什么?”   “璎华夫人进宫是长泰十六年夏末……太子诞辰不久后!”   …………………………………………………………………………………………   我欣慰的表示又一个坑填上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信义   太子甘霖诞生于长泰十六年六月廿四,时值中伏,连着数日酷热无比,甘霖生而雨降,暑气消除,凉风渐至,长泰帝为嫡长子的诞生欣喜无比,又因酷暑逢雨,许为吉兆,因此赐名甘霖。   而璎华夫人卫九歌,于同年七月廿五日入宫,其时太子初初满月,至于曾与后位失之交臂的霍贵妃……因早产且诞下死婴,身受胎毒之苦,依旧卧床不起。   那个生长于教坊却具国色的女子赶上了很好的时机,霍照紫乃太师霍德之女,长泰帝心爱的贵妃,她腹中的孩子本该在周皇后之前诞生,却因为意外导致早产,连累母体受损,那时候霍照紫还年轻气盛,未必有如今这样的忍性,苏如绘相信,霍贵妃当时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她的仇人简单明确,就是周之子。   不过周之子不仅仅是大雍名正言顺的皇后,她还是太后亲点、清流之首周家的女儿,并且,周之子刚刚为大雍诞下帝国最正统的继承人。   即使长泰更加偏爱贵妃,也断然不可能在太子满月的时候惩罚一国之后,何况霍氏还没有什么象样的证据,甚至她还隐约背负着谋害乐居郡夫人的罪名。   在这种情况下不难想象,卧病的霍照紫在西福宫里听着未央宫的欢声笑语是一种什么样的折磨,而刚刚迎来自己第一个子嗣、还是嫡子的长泰就算再宠爱她,必定也会把大量精力花费到甘霖身上,从而自然而然的冷落霍氏。   纵然长泰依旧隔几天会去西福宫里探望霍氏,但年轻的霍氏只怕很难按捺住心底的愤恨与怨毒,对他的安慰视而不见,甚至冷漠以对。   一次两次,长泰或许会怜惜她的遭遇,也会相信她是真的受了谋害,但次数多了,任何人都会厌倦的。何况六宫之中有的是温柔贤惠的解语花。   尤其这个时候赵王送来的美人画卷里,那拈花嫣然微笑的女子颜色甚至比霍氏更胜一筹!   至于嘉懿太后,苏如绘揣测,这位太后一直不大喜欢霍氏,也许这是太后默许卫九歌入宫的唯一原因,否则单单一个卫氏女子可能让太后选择无视,但……教坊司出身,一身风尘,太后又怎么会容忍这样的女子入宫?   想到这里,苏如绘不由感慨:太后要对霍氏厌恶到了什么程度,才会容许一个教坊出身、被前朝太后下旨不得踏入宫门半步的女子入宫为妃,甚至还高踞从一品的夫人之位,生生的越过了当时的沈纯和顾沁如这两个门阀世家出身的贵女?   “时间不大对劲,甘美生于长泰十九年,那时候卫九歌已经发疯失宠。”苏如绘忽然想到一点,“你可知道她为什么会发疯或者说为什么会失宠么?”   甘然摇头道:“念梦姑姑说她不知道,或者知道了暂时不想告诉我,不过卫九歌那样的出身和来历,如今这样的下场已经算好的了,皇祖母……”他沉吟了一下,道,“甘美生于长泰十九年,却未必不是卫九歌的儿子,卫九歌是疯了被禁足,又不是死了,琼桐宫就在那里,焉知父皇时常来给皇祖母请安,听着那边传来的歌声,会不会偶尔想起,再去看望她?”   “那念梦姑姑可说过卫九歌在宫里是否与永信宫的淑妃发生过冲突?”苏如绘惦记着七年前迁居春生殿时甘棠的要求,追问道。   “这个还用问么?”甘然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小霍氏好歹还是世家出身呢!”   甘然这话说的没头没脑,苏如绘却听出了他的意思,俨然被内定为下任太子妃的小霍氏出身世家,而她都不愿意屈居其下,更别说卫九歌那样的身份了,沈淑妃乃西凉沈氏嫡女出身,卫九歌的出身、教坊的经历以及她从一品夫人的位份,在沈纯眼里都是该千刀万剐的。   “虽然不知道卫九歌究竟为何失宠,但她已经疯癫,甘美有那样的母妃,确实不如记在位份低一些的许氏名下。”苏如绘没理会甘然话中的调笑之意,凝眉思索着,“只是卫九歌出身固然让人不齿了些,到底也是宫里正经兽了宝册的夫人,太后对他冷淡也就罢了,毕竟有那样的母妃很难得到太后的喜欢,但……陛下为什么也不怎么注意他呢?”   甘美已经十二岁了,到现在都没有住进嘉木宫,没有正经的师傅教导文武,尴尬的与许氏一起住在后宫,身为父亲的长泰帝却也不管不问,想一想当初璎华夫人的盛宠,由不得人不冷心。   “念梦姑姑是宫里的老人了,所以我同她打听了一件事。”   苏如绘看着他,甘然讥诮的笑了笑:“我向她打听了许氏是什么时候被册封为妃嫔的?结果你猜是什么时候?”   不等苏如绘回答,甘然自己说了出来:“许氏原是尚仪局正六品女官司仪,于长泰十九年八月受册为淑人,这时候甘美已经诞生,据说是因为许氏偶然承宠,因父皇酒醉忘记吩咐,便未记入彤史,结果珠胎暗结,一直到甘美诞生才上达天听,甘美满月后晋宝林,满周为才人,一直到前不久,太后亲口允诺,她才有了封号与嫔位。”   苏如绘对六尚局略有所知,闻言疑惑道:“这话说不通!尚仪局本就司掌彤册,许氏身为司仪,正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岂有忘记的?再说,陛下每日行程都有专人记载,就算彤史上漏记了,起居郎难道不会在起居注上记载么?”   “所以甘美是卫九歌所出,应无疑惑。”甘然眯起眼睛,静静的道,“袖香姑姑倒真是做了件好事,若不是她,咱们也不会知晓这个秘密。”   “这秘密对你我有什么好处?”苏如绘哑然失笑,甘然笑眯眯的说道:“怎么没好处?譬如说,顾太一。”   苏如绘嗤笑道:“连念梦姑姑都晓得的事,你翻出来有什么用?再说了,不论卫九歌如今是什么样子,曾经都是陛下盛宠过的璎华夫人,你拿去威胁顾太一,难道不怕毁了陛下清誉么?这可是不忠不孝的罪名!”   “你还真是傻了!”甘然失笑,“你当我会拿告诉父皇卫九歌曾与顾太一有旧之事来威胁他么?莫忘记方才我提过的事情……薛女史若知道号称清正的顾太一曾对卫九歌始乱终弃,更害她无辜卷入宫闱之中,最终落得一个韶华疯癫的下场,连亲生儿子也不得认,可还会让这种人继续登她的门么?”   苏如绘听得怔住,半晌才道:“……甘然,顾师伯如今已经有妻有子,与我师傅之间不过是君子之交罢了。”   “我既然有这个打算岂会没有准备?”甘然微笑着说道,“顾太一这个人我其实已经调查了很久了,或者你不大爱听,此人自诩清正,自娶妻后更是严于律己,即使膝下只有一女,也不愿意纳妾延续后嗣,人人都说他对妻子一往情深,乃是信义之人,其实不过是他对薛女史一直无法忘情,当初求亲被拒,亦念念难忘,为了继续与薛女史保持联络,顾太一才娶了这个妻子,并且越发的修身养性,免得被薛女史小看了去!”   “说起信义之人其实也不能说他不是。”甘然轻笑,“不过他所信所守的义的目标,是薛女史而不是他的妻子罢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谁占谁的便宜?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窗外呼啸的风声中夹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风雨交作,更添室中寒意。   苏如绘抿了抿唇:“不够,顾师伯是洪州顾氏子弟,不是帝都顾氏!尤其他外放多年,刚刚还都,就算你有办法辖制住他,但似乎短时间里也没太大的用处。”她一点也不反感甘然当着她的面算计自己的师伯,但提醒道,“甘然,你该知道太子之位虽然不如七年前稳固,但陛下至今并无易储之意!”   连谋害有孕宫妃之事,太后和长泰都为甘霖掩盖过了,嘉懿太后那么看重子嗣,也不过当众训斥了一句周皇后,太后和长泰对储君的疼爱与纵容非同小可,要想动摇储位,不是几个大臣支持就能够做到的。   这也是为什么天家那么重视苏如绘的归宿的缘故,有太后和长泰的支持,甘霖储君之位难以动摇——这是从道义上而言,但这世上最干脆利落最有效果的说服,不是言辞,而是实力。   甘然沉吟着,计算时间,觉得现在可以告诉她了:“秋狄使团会在一个月后抵达帝都!”   “什么?”苏如绘被这个消息惊的差点站了起来,“秋狄?怎么会?”   “他们的牲畜发生了疫病,生计艰难,很多部落之间甚至已经开始了混乱,左单于年纪大了,诸事暂由述平决断,述平力主向大雍求援,就打着陪光奕长公主回国省亲的名义亲自带领使团前来。”甘然神色宁静,说出的话却叫苏如绘倒抽一口冷气,“父皇已经拟了接待之人,顾太一正在其中!”   “你想干什么?”苏如绘低叫道,“不要做糊涂事。”   “我是大雍皇子,能做什么事?”甘然古怪的看了她一眼,“难道我还会放着好好的天湟贵胄身份不要,跑去勾结秋狄不成?”   苏如绘也不知道为什么,听着他说的平平静静心里总是不安,所以她赶快问:“这消息如今听都没听说过,究竟是怎么传出来的?”   “是西凉沈最先得知。”甘然简短的一句苏如绘已经明白了消息的来源,忍不住道:“甘棠一向狡诈,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你,必定是不安好心!”她想了一想,追问道,“你们到底有什么计划?”   甘然只是笑却不答,见苏如绘追问的紧,干脆说起了别的话题来:“你对卫九歌感兴趣,可最近也不要轻易的去琼桐宫,须知那里始终是宫里的禁地,再者你可能也听说了,澂嫔有意将甘美过继给德妃,以借助德妃的出身与位份,还有在父皇那里的恩宠,为甘美将来封国谋取一个好的前程,这件事情到底碍了淑妃的眼,我虽然已经训斥过甘棠,但他为了他的母妃未必会全部听进去,少不得仔细盯紧了淑仪殿,可莫要撞进去。”   “这事儿我清楚,左右也不急。”苏如绘敷衍了一句,不依不饶的催促道,“我不相信这个消息你是刚刚听到的,你必定早就做好了打算才来告诉我,你且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甘然含糊的道:“只是计划,也未必就这么做。”   “我不相信。”苏如绘心头起了疑心,可没那么容易被哄过去,见甘然执意不说,干脆起身拉住他袖子耍赖,“你若不说今儿可别想脱身!”这样的话她幼年在武德侯府时经常说与苏如锋听,以示威胁。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的遥远,但此刻说起来依旧理直气壮又流利已极,只是说完后看到甘然似笑非笑的神情才猛然反应过来,再要收口已经不及,甘然反手按住她手背,嘴角微勾:“是吗?伊人诚心相邀,今晚我若走了,岂不是太过没有良心?”   “你!”苏如绘气愤的抽出手来,用力在他肩上推了一把,嗔道,“人家和你说正经事,你只管顾左右而言其他,看来是分明没把人家放在心上!”   苏如绘头一回在甘然面前作出这般娇滴滴的模样来,心里怄得慌,甘然借着室中灯光觑见她这么说时满脸委屈、樱唇微撅,倒是心头一荡,忍不住含笑道:“你亲我一下,我便告诉你如何?”   “我偏不!”女孩子天生就懂得什么时候应该得寸进尺,苏如绘睨他一眼,顷刻之间就翻了脸,“你说不说?”   甘然眼珠转了转,轻笑着道:“你倒是不肯吃亏……”   苏如绘嘴角悄悄勾起,正在聚精会神要听他的打算,哪知甘然猛然将她一把拉进怀里!   苏如绘惊得本能的失声惊叫,然而甘然早有准备,俯身便吻住了她的樱唇!   一片慌乱之间,苏如绘用力捶打着甘然的胸膛和肩头,却无法阻止甘然在她唇上的肆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如绘只觉唇上一轻,她又惊又怒又羞又急,竟愣愣的在甘然怀里继续呆了半晌,听甘然戏谑的低声附耳道:“但我又岂是肯平白吃亏的人么?”这才反应过来,当下毫不思索,反手一个耳光就扇了过去!   甘然乃习武之人,手腕一抬便扣住她手,苏如绘黑白分明的杏眼里闪烁着怒火,低叫道:“怎么,你还想轻慢于我么?”   “不是……”甘然有些尴尬的小声道,“是该让你出出气,可你这耳光若打下来,声音清脆,万一秀婉听到进来看怎么办?”   苏如绘盯着他看了片刻,觉得满腔怒火竟难以发泄,气得两眼发花,足足半晌说不出话来,甘然看她这个样子心又软了,叹息道:“好吧,你若一定要出气,我也任你就是,这点度量我总是有的。”   说着,非常诚恳的放开她手,还很好心的指了指自己的脸,大方的示意她尽管随意。   甘然觉得自己姿态放得这般的低,苏如绘应该是不会下手了。   可事实证明,他还是小觑了苏如绘的怒火。   苏如绘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没有再次挥手,反而伸出手来搂住他脖子,轻轻把头靠到了他肩上。   这俨然是主动投怀送抱的行为,深谙她本性的甘然却觉得有些心虚,他警觉的注意着苏如绘的一举一动,弯眉杏眼桃腮的美人面近在呼吸可觉的距离,只是杏眼之中的寒意与怒火让甘然怎么看怎么都透着诡异。   苏如绘攀上甘然的肩颈,双手顺着甘然的颈侧,轻轻滑入他襟口,甘然顿时目瞪口呆,搂着她腰的双手立刻僵硬起来,苏如绘虽然骨子里泼辣刁钻,但终究是门阀之中教导长大的千金小姐,又在宫里随嘉懿太后浸润多年,对于坐怀不乱之类看得极重。   别看甘然几次出入她闺阁,却鲜有逾礼之举,前几次甘然轻吻她鬓角还是看着她心情好的时候,这一回也是甘然一时情动举止才放肆了点,却没想到苏如绘居然反过来更加的大胆。   甘然感觉到自己的衣襟被拉散,一个古怪的念头渐渐浮上心头:难道今晚是自己主动送上门来给苏如绘非礼么?   他正在意乱情迷又惊讶无比之时,一阵剧痛打断了他的遐思,苏如绘狠狠一口咬在甘然肩头,雪白细密的齿间一缕鲜血渗出,映着她淡粉色的唇,格外触目惊心!苏如绘心高气傲,虽然喜欢甘然,却也不肯因此放纵对方对自己轻慢,所以下手,哦,不对,是下口,毫不留情,这一下咬得结结实实,差点没彻底咬下一块肉来!   甘然闷哼一声,靠着自幼习武磨砺出的坚韧硬生生的止住到嘴边的痛呼,一脸无奈——他就知道,苏氏的便宜,没那么好占!   第二百五十章 忿忿   翌日清晨,雨还在下,甘棠照例止住佩兰殿中宫人的禀告,独自走了进去,却见甘然正站在廊下发呆。   佩兰殿的长廊下挂的一排铁马被雨声敲打得丁丁作响,甘然一袭青衣,背负双手,神情仿佛有点心事重重的模样。   甘棠走到他身后咳嗽了一声,也没把他叫醒,甘棠心中惊讶,便伸手在他左肩上用力拍了一下,话还没说,就听甘然痛的嘶声道:“你干什么!”   “……我看你在发呆。”甘棠很是无辜的看着自己的手,喃喃道,“你这是怎么了?”   甘然抚着自己左肩,想要说什么又赶紧忍住,见甘棠怀疑的看着自己,忙把一瞬间流露的苦大深仇的神色掩住,干咳道:“没什么,你怎么来了?”   “我平时不都是这个时候过来吗?”甘棠不满的说道,随即狐疑的盯着甘然的左肩,“你肩膀怎么了?难道练武时受了伤?”   “没有!”甘然一口否认,神情恬淡,“只不过被你吓了一跳!”   甘棠还要再问,甘然已经开始转移话题:“秋狄的事情我已经有了一个想法……”   “哦?”甘棠精神一振,暂时把他肩膀的异常放到一边,一边向内殿走去,一边低声交谈着。   差不多的时候,玉堂殿里,秀婉惊讶的看着自己服侍了七年之久的苏如绘,不明白为什么昨天苏如绘睡的那么早,今天起来还是一副恹恹的模样不说,脸色更比天色难看——昨晚的雨一直到现在都没停,忽淅沥忽瓢泼,下得不亦乐乎。   “行了,反正又不去给太后请安,抹什么粉!”苏如绘咬牙切齿的喝住了浮水的动作,后者被她突如其来的发作吓了一跳,委委屈屈的把粉盒放回原处,秀婉忙打圆场:“小姐一向不爱用这些粉饼胭脂,浮水这里暂时用不上你,你去小厨房看一看白鹭她们做的早膳可好了?记得那鸡汤要拿干净的纱布过滤掉渣滓和浮油才能下锅,还有上回的几道点心都做得甜了些,小姐不爱太甜,今儿得记牢了!”   浮水答应着,用心记下,怏怏走了出去。   等她出去了,秀婉才试探着问道:“小姐昨晚睡的像是不大好?”   她不提昨晚还好,一提昨晚,苏如绘的目光简直可以点灯了,怒火熊熊,恨不得跑上前把浮水追回来痛打一顿!   “这玉堂殿加你我在里面不过区区五个人,就是这样还净出些吃里爬外的东西,我晚上能睡得好才怪!”苏如绘磨着牙齿怒道,柔淑郡主、甘然,一个个都把她这里当成了什么地方?   前者也许是运气好,也占着裁云阁离玉堂殿不远的这个便利,抓到空子溜进自己内室的,而后者虽然会武功,但苏如绘相信,本就是甘然想办法安排到玉堂殿来的浮水一定给了他不少消息和便利!   苏如绘这么一番发作和怒骂让秀婉先是糊涂,接着便就变了脸色,惊讶的问道:“难道又有谁不安分了?是谁?做了什么?小姐快快告诉了我,我这便去处置了那黑心的奴才!”   苏如绘张了张嘴,到底说不出来实话,只得含含糊糊的道:“总之,这些人需要好好的调教一番,这件事情交给你,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秀婉听出她的愤怒,越发的肯定苏如绘一定发现了什么,作为苏如绘现在名正言顺的大宫女,玉堂殿里接二连三的出现宫女不靠谱的情况显然是对她能力的藐视,秀婉心里恨得死去活来,本来想进一步的向她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看到苏如绘脸色阴云密布,还是明智的闭上了嘴,心中却暗暗发誓,等服侍完苏如绘,她一定要把那三个宫女叫过来狠狠的敲打一番!   早膳苏如绘用得索然无味,秀婉按捺着收拾手下的心思,好言好语左劝右劝,苏如绘也只喝了两口粥,就借口不舒服继续回房躺下了。   秀婉本想去德泰殿求太后传太医来,但才跟进内室絮叨了几句,就被苏如绘喝止,甚至不耐烦的把她也赶了出来,只得在外面转来转去,担着心祈祷苏如绘不要有什么大事。   “秀婉姐姐,小姐这是怎么了?”秀婉正在彷徨的时候,浮水满脸不解和委屈的走过来小声问她,“小姐平时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刚才忽然那么凶?我吓得差点把那一盒粉都给摔了呢!”   “凶?”秀婉正满腔怒火的打着怎么收拾他们的念头,这会听到浮水这么说,立刻翻了脸,“你当你是什么人?莫不是你进宫来做宫女,要你服侍的人还要觑着你脸色说话做事不成?小姐平素里待你们亲切,一个个就当她是好欺负的?净干着些不要脸的事!”   浮水被她突如其来的怒骂一时间骂得愣住,反应过来后眼泪立刻啪嗒啪嗒的往下掉,秀婉看到更是怒从心底起:“你还敢哭!真是好大的胆子!难不成你还觉得委屈不成?”   “呜……”浮水年纪和苏如绘差不多大,从前一直都在飞兰苑里服侍着那些失宠和没了指望的低级妃嫔,心思单纯,离开飞兰苑后第一个跟的就是苏如绘,苏如绘虽然因着近来的几件事对她越来越不满意,可也不是苛待下人之人,所以浮水进宫来,除了在六尚局那些负责调教宫女的嬷嬷手里吃过两天苦头,还真没有受太大委屈过,今天一大早的,先因为看到苏如绘面色灰败,想拿粉给她遮一遮,却被呵斥了一番,这会想和秀婉打听一下苏如绘心情不好的缘故,免得再犯,又被秀婉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说,顿时委屈极了,也忘记宫规中宫中不得擅自哀哭,捂着脸就哭了起来。   “浮水?”就在这时,小厨房里忙碌的白鹭、飞鸥正好过来收拾,看到这个场面顿时有点不知所措,上回她们两个被罚,浮水可是顶着苏如绘的责备一个劲的替她们求情,这会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浮水会在秀婉面前哭,但想来是被秀婉抓到了什么把柄。   白鹭、飞鸥对望了一眼,白鹭主动开口道:“秀婉姐姐,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浮水做错了事?”   “你还有工夫替她求情吗?你们两个自己做的事情怎么不想一想?”因为苏如绘没有明说是谁惹了她不快,所以秀婉把除了自己以外的三个人统统给算了进去,加上白鹭和飞鸥之间就有过前科,虽然苏如绘拿她们最担心的到了年纪出宫的事情作为交换她们在玉堂殿时听话的筹码,但秀婉对她们还是不大相信,所以见她们两个开口,秀婉眉毛一扬,冷笑着道。   白鹭很是委屈,她虽然被苏如绘捏住了出宫这个要害,但到底进宫多年,又跟在还算得宠的慧妃宫里好几年,在宫里多少混成了个老人,不像浮水那么好欺负,当下就带着委屈叫道:“秀婉姐姐!咱们知道你跟在小姐身边伺候多年,是小姐心尖尖上面的人!小姐从来也没给过你委屈受,这可是怎么的?我不过是看到浮水在这儿哭,问了一句,想是她年纪小,若做了什么事得罪了你,也好帮着提点她快快的给你赔罪!没想到这么一句话却招来姐姐这夹枪夹棒的一顿!罢了,咱们到底不能和姐姐你比……只是小姐一向是个心善的,浮水年纪最小,当初也是蒙了小姐的怜恤跟着小姐做贴身宫女,小姐虽然疼姐姐,可和浮水还是投缘的,姐姐这么做,就不怕小姐知道了恼您么?”   秀婉年纪和她、飞鸥相仿,进宫这些年,听话听音的本事自是不差,哪儿听不出白鹭这话里话外就是挤兑她自恃着苏如绘贴身大宫女的身份,排挤欺负其他人?   第二百五十一章 浮水   秀婉冷笑一声,斜睨着白鹭冷冷的道:“咱们小姐心软,所以才纵容了你们这起子没心没肺的奴才,一个个吃里扒外不说,没的还要来装好人!打量着小姐性善好欺负是么?如今小姐把这玉堂殿的人都归我管,我可没有小姐那么好的性.子惯着你们!”   “秀婉姐姐这话可是说的可笑了。”一向不爱多话的飞鸥也忍不住道,“咱们刚来的时候是糊涂过,也已经与小姐请过罪,小姐也已经揭过了,这段时间咱们不敢说多么用心,好歹也是尽了力伺候小姐的,却不知道是哪儿没有服侍好,让小姐恼了咱们?秀婉姐姐是小姐身边最亲近之人,却要请教请教!”   “你们是该多多的请教。”秀婉把下颔略扬,甩了一下帕子,冷笑着说道,“上一回的事情小姐给你们揭过了,这会就这么忘记了是罢?我可没有忘记!有道是有一就有二,你们这段时间私底下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趁早给我说明白了,也许还能劝着小姐饶你们轻些,否则的话,告到李公公面前,一个个打发去掖庭里与掖庭令分说去!”   “你!”白鹭、飞鸥气急败坏,眼看就要怄得动起手,一旁大哭的浮水蓦然叫道:“不关白鹭、飞鸥姐姐的事,都是我一个人做下来的!”   她这么一叫嚷,秀婉三人都是一怔,尤其白鹭和飞鸥俱不可思议的看着她:“浮水妹妹你先不要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瞧她挺可怜的,所以才放了她进去,我想她一个弱女子,外袍都没披一件,想必也伤不了小姐,所以……”浮水说得乱七八糟,不过秀婉抓着她问了半晌总算拼凑出了情况,原来昨儿苏如绘回来沐浴时,柔淑郡主只穿着中衣跑了过来,若是其他人遇见了,说什么也要禀告苏如绘一声,或者不许她进玉堂殿。   毕竟太后明旨说了柔淑郡主乃是染病将养,偏生她运气好,遇见了浮水,见夜风凛冽,这位曾经也算金尊玉贵的郡主却只穿了里衣与中衣,冻得嘴唇发乌,不住颤抖,又听她低声下气说有极要紧的事与苏如绘说。   浮水想着平时丹朱郡主和周意儿都是可以直接进苏如绘内室的,一个心软,就也让她进了内室。   秀婉听到这里气得眼前发黑,白鹭、飞鸥也都瞪大了眼睛,暗暗叫糟,心念电转着到底要不要替这个糊涂的宫女求情。   “裁云阁那一个是什么来历的郡主!你是聋了耳朵还是瞎了眼睛不知道?”由于极度的愤怒,秀婉的声音尖利的变了调,为着方便做事的缘故,普通宫女都是不留长指甲的,但秀婉如今是大宫女,所以留了足有半寸来长的十指,差点都掐进了浮水的肉里,痛得浮水嘴唇哆嗦,睁大的眼里含满了泪花却不敢叫出来,只得小小声道:“我……我……我看她可怜!”   “看她可怜?”秀婉恨不得一把掐死了她,怒极反笑道,“你当你是什么东西?柔淑郡主再怎么说也是宁王之女,她的生母还有侧妃的位份!你不过是宫里一个小宫女,你是比她高贵还是比她能耐大?能够可怜正经册封的郡主!”   浮水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丹朱郡主!周家小姐!这两位与咱们小姐那是什么交情?是多少年的交情?裁云阁那位,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进宫,别告诉我你这双耳朵听不见!”秀婉咬牙切齿,狠狠的掐着浮水的耳朵,掐得浮水痛得叫出了声也不罢手,一字字的道,“瞧你这模样哪像是玉堂殿的宫女?样样事情自作主张,合着咱们这里的主子不是苏小姐,是你浮水是吧?”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浮水被掐得又痛又怕,流着眼泪哀告道,“秀婉姐姐,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罢!”   “我饶你?我怎么敢饶你!”秀婉冷笑,“我说今儿小姐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连早膳也不怎么用,原来祸根是你这贱婢子放进来的!小姐有哪里对不起你?你自己说一说你到玉堂殿来做的事情!亏我还以为你是个好的,生生越过了比你年长的白鹭和飞鸥抬举着你,却没想到你这般的扶不上墙,扶不上墙倒也罢了,左右这宫里伶俐人少,蠢些笨些,玉堂殿也不是容不下你!可没想到你倒是容不下别人了,我倒要请问一下,你到玉堂殿来后,小姐与我哪里亏待了你?你一个月月例银子不过一两三钱,这段时间以来,小姐赏给你的吃食、衣料是多少?还有首饰钗环又是多少?小姐是大雍一等门阀的嫡女,吃穿用度俱是不凡,随手给你的东西都是你在宫里熬上一辈子都不见得有资格用的,你究竟为了什么人什么事,要黑了心肝这么害她!”   白鹭和飞鸥本来还想帮着劝说秀婉饶过浮水这次,毕竟上回她们两个被罚时,浮水一直帮她们求情,可这时候听秀婉把话说的严重,踌躇了一下,对望一眼到底没开口。   这倒不是她们两个凉薄的缘故,上回浮水帮她们再三说话,只是惹了苏如绘不喜,这回浮水惹的事情,可是关系到裁云阁,裁云阁里那一位,涉及王府阴私,这种事情一旦牵涉起来,像她们这样的奴婢多少条命都不够填的。   她们两个在宫里熬了这么多年,心心念念的就是挨到了年纪出宫去过正常日子,怎么甘心好端端的把命送在这儿?   浮水看出两人的迟疑,面上涌出一丝苦涩与失望,她乖乖的跪了下去不说话了。   秀婉的怒火可不会因为她此刻的乖巧而消失,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这是在干什么?”   四人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却见周意儿披着一件加厚的披风,披风领口缀着一圈儿雪白的狐尾,越发衬托出她姿容清丽,正惊讶的看着殿中情形:“我来瞧一瞧如绘,你们这儿怎么乱成这样?”   她的脸色严厉起来:“难不成如绘伤了腿,竟连宫人都约束不住了?还是你们这几个奴婢看你们服侍的小姐受了伤,不但不用心在旁等候吩咐,反而把她丢在内室,自己在这里吵成一团!”   周意儿把手一指秀婉,厉声道:“秀婉!你服侍如绘多年,我当你是个好的,怎么也这么糊涂!”这话秀婉刚刚骂过浮水,却没想到现世报,这么快就报到了自己身上,不免委屈得很。   “周家小姐不知,咱们这玉堂殿里出个了吃里扒外的东西,把小姐气得独自在内室休息,谁也不想见呢!”秀婉深吸了口气,上前胡乱行了个礼,这才委屈解释道,“奴婢就是奉着小姐的命令在收拾这个贱婢!”   玉堂殿的宫女都在这里,只有浮水是跪着的,周意儿不用看秀婉的示意也知道她说的是谁,用上好螺黛描绘出来的远山眉顿时微微一蹙:“这贱婢竟把如绘气得连你也不许留在内室?她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周意儿这么一问,秀婉倒是有点踌躇,一来浮水怎么说也是玉堂殿的人,她做错了事情总是苏如绘脸上无光,到底要不要把这件事宣扬出去还是要问过苏如绘;二来涉及到裁云阁,对苏如绘不是好事,秀婉觉得最好还是遮掩起来。   想到这里她很是懊恼自己刚才应该把殿门反锁了再处置此事,可现在懊悔也晚了,周意儿正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的脸等待着答案。   “奴婢也奇怪着呢,周小姐晓得的,我家小姐一向最好脾气。”秀婉心念电转,立刻就找到了搪塞的办法,“这不刚叫她过来问,还不知道这贱婢做了什么事情。”   不等周意儿说话,秀婉便陪着笑道:“幸好周小姐这会来,奴婢求一求周小姐,进内室去劝劝我们小姐罢,小姐她腿伤没好,这会又为这贱婢怄了气,可不要因此影响了伤势恢复!”   她这么说,周意儿虽然不大高兴,但还是捏着帕子道:“好吧,我本来就是来看如绘的,这贱婢的事情你最好快快的审问清楚,若是她嘴硬,不妨交到掖庭里去!免得留在这里害了如绘!”说着带了非言和非行走进内室去。   内室里苏如绘好容易睡着,便感觉到有人进来被惊醒了。   “谁?!”她没好气的问道,经过昨晚柔淑之事后,她现在觉得连内室也不安全了,别看昨天面对柔淑时苏如绘毫不示弱,其实几次柔淑那根金簪差点划破她脸颊,苏如绘当时心都跳快了几拍,当时她可是打算安置了,摘了所有钗环,那么毫无防备的进了帐子,哪里想到柔淑不但带了迷药,还带了一支那么长、磨利的金簪进来?   那支金簪只消一个不小心划出一寸来长的口子,苏如绘就懊悔的去撞墙了。   当然,这会苏如绘还不知道,柔淑根本就是浮水放进来的,如果知道,估计她会直接吐血!   第二百五十二章 周弃病   “我难得来一趟,却没想到就撞见了秀婉在立规矩敲打不听话的奴婢!”周意儿轻笑着走了进来,毫不拘束的叫非言、非行接手端茶倒水的活,打量着苏如绘的气色,顿时收了笑意,惊讶道,“秀婉说你被那贱婢气得连她都打发了出去,我还不信,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为了个奴婢气成这样?就算是李光挑选的,可一个奴婢怎能与你我相比?不好尽管收拾就是,若是碍着李光的面子,就打发去掖庭!只管叫掖庭令狠狠的罚她!”   苏如绘半支起身子摸了摸自己的脸,因为铜镜没在眼前,也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到底如何,勉强笑着道:“我脸色当真很难看么?”   “那贱婢做了什么?”周意儿好奇的问道,“你一向是个想得开的,我还是难得见你被气得这个模样!”   因着不知道浮水做下的事,苏如绘此刻倒觉得自己早上是有些甩脸子了,尤其是秀婉到现在都不敢进内室,所以讪讪道:“也没什么,不过是窗下那几株夏天里听雨的芭蕉枯萎后没收拾掉,昨儿的雨又时大时小,敲在枯叶上面全无夏日的清脆婆娑,反而搅得人心烦无比,一晚上没睡好不说,早上浮水偏偏还要拿了脂粉要替我抹,你知道腿伤后太后免了我这几日的定省,就缩在玉堂殿里,谁耐烦去抹粉?浮水到我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却还是这么糊涂,一时恼怒,就呵斥了她几句。”   “那怎么连秀婉也恼上了?”周意儿不大相信的问道。   苏如绘讪讪的说道:“我哪里恼她了?不过是晚上没睡好,左右太后也准了我偷懒,所以用了早膳想补个觉,教她退出去不要打扰我罢了,怎么她却委屈起来要向你告状么?”   “嘁!可不是吗?”周意儿听她推得干净,淡淡一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攥着帕子的手却紧了紧,道,“不是我说你,待下宽厚左右一个名声罢了,你这儿的人也该敲打敲打了,别说那三个新来的,就是秀婉,伺候你多年,可也不能太惯了,免得没大没小,反而害了自己。”   苏如绘见她当着非言非行两人的面就说出这番话来,倒是十分领情,苦笑着道:“这倒是,只是你也知道咱们在这宫里面,处处行事总不大方便,如今我也不能叫家里送人进来……总是隔着心,谁又晓得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也只能将就着用用了。”   非言非行是当初和青雀、红鸾一样,周家送进宫来服侍周意儿的,周家的家生子,父母亲族全都捏在了英忠伯的手里,叫她们去跳太液池也没有说不的地方,周意儿用起来自是顺手许多,如今紫潇榭里的新荷与停荷,也不过做做粗使罢了。   周意儿听了,皱眉道:“青雀那件事情倒还罢了,只是红鸾……怕是太后也不喜你们家再送人进宫,我也说过你好几回了,身边人是做事的,就算为着颜面,端正即可,那种过于出挑的多是会惹事的,你啊……”   苏如绘不想和她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便问道:“上回你回家一趟,可遇见什么有趣的事儿?不如说来权当是开解开解我。”   周意儿双手一拍:“你不提我还真没想起来!大姐姐又有东西送了来,只是母亲最近没有机会进宫,所以一直放在了家里,正好我回去带进宫,只不过刚回来就被丹朱催促着讲怀真郡主的婚礼,倒把这事给忘记了!”   “哦?”苏如绘这时候当然不会再去用周家的东西,但面上还是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弃病又做了什么?”   “还是胭脂,不过和上回的不一样。”周意儿兴致勃勃道,“偏巧这次也忘记带过来了,明儿我拿来给你试妆。”   “试妆还是算了。”苏如绘靠在床头懒洋洋的说道,“这都七年了,未央宫里养的那一位拿白玉金参当饭吃也不是一天两天,我说,弃病难道要在江南落地生根不成么?如今我可不想她的东西了,只想着多年不见,她几时回来看看我们是正经。”   一说这个,周意儿也遗憾的紧:“说起来我也是七年没见到大姐了,可是大姐虽然当年吃了余太奇的方子病根治了,身子到底虚弱,江南那边气候温润,大姐这七年听说身子强健了很多,所以大伯和姑母都说让她继续在江南养一养,等完全好了再回来,免得舟车来回的劳顿,再者我大伯母出身江南,我周家这一代的嫡女只有两个,大姐在江南可以和她外祖家的嫡女们一起有个伴,若在帝都,我又在宫里,总不能叫她堂堂嫡长女,整日同着一群庶女在一起吧?”   身为嫡女,对庶出的兄弟姊妹总有些微弱的敌意,就是苏如绘,对待苏如峻也不如对苏如铁和苏如锋那么自然与理所当然。   苏如绘眼珠转了转,忽然噗嗤一笑。   周意儿诧异道:“你笑什么?”   “周大人和英忠伯说的很是,可是再晚,明年开春也该回来了。”苏如绘忽闪着眼睛说道。   周意儿惊讶道:“我大姐身子不好,早就被免了选秀了,你不知道吗?”   大雍的选秀是父兄任正七品以上官家闺阁,年纪在十五至十八岁之间,无论嫡庶,五官端庄,无有残废、恶疾、体味者,除非有特旨免除,否则皆要按时参选。   周弃病比太子甘霖年长数月,长泰三十三年选秀,原本恰在其中,不过因为乐居郡夫人的缘故,那件被刻意隐瞒和遗忘的宫闱秘闻,甚至牵连到了霍贵妃,种种原因,加上后族已经有周意儿养在太后膝下,所以宫里早就免了周弃病的应选,许她嫁娶自由。   苏如绘促狭一笑:“我知道,只是你也晓得,明春的选秀不仅仅是要充实内庭,重头是为了太子……更重要的是,陛下可是答应要为几个少年才俊亲自赐婚的!”她有意咬重少年才俊四个字,周意儿听了,恍然道:“你是说大姐的婚事?”   周意儿心思灵动,苏如绘本来是要调笑她堂姐的,哪知却提醒了她,似笑非笑的看定了苏如绘:“我仿佛记得,某人的二哥可是在赐婚之列,你若想夸耀你有个好兄长,也不必这样拐弯抹角的,还要拿我大姐做垡子呀!”   第二百五十三章 非言、非行   “哪里是夸耀我二哥?”苏如绘歪在引枕上和周意儿说着,“江南那边到底不如帝都,何况你大伯就一个嫡女,难不成还要嫁那么远不成?乐居郡夫人想必也是不忍心的。”   “这件事儿自有人去烦心。”周意儿看着她笑,“等大姐回来我可要告诉了她,背后你是怎么盘算打趣她的,好叫她笑话你。”   苏如绘也不急:“弃病最好脾气不过,我可不怕。”她眼珠转了一转,悄悄的问道,“说起来你可听皇后娘娘提起什么没有?”   “提起什么?”周意儿疑惑的问。   “我二哥……好像除了我二哥,还有其他几个人也有陛下许诺赐婚的。”苏如绘压低了声音,“这件事情虽然是陛下答应的,可选秀到底还是要皇后娘娘主持,想必会与皇后娘娘提一提罢?”   “倒是。”周意儿先点了点头,但立刻道,“可姑母这会怕也不知道呢,今年太后病了那么一场,又有西福宫那位……加上国事,选秀到底是明年的事情,这会陛下连人都没有看到,哪儿会说什么?”   顿了一顿,见苏如绘若有所思,周意儿便许诺道:“知道你兄妹情深,连个庶兄也这么上心,好罢,等选秀开始,人都进了宫,我与姑母说一说,替你好生打量,必不会让你二哥娶个不成样子的回去。”   “陛下亲自赐婚,怎会有差的?”苏如绘先说了这么一句,接着才低声道,“可明年这场选秀,着紧的是太子大婚,还有侧妃、良娣、孺子之类,何况楚王生辰就在二月,明年二月束了发,就算顾着太子没工夫定下楚王后,侧妃总也会定一两个的。哪里轮得到我二哥挑选?”   “说是这么说,可你我在宫里还不清楚?”周意儿顿时冷笑出了声,凑近苏如绘道,“太子妃,早就是咱们那位瀣儿姐姐的囊中物,她在宫里多年,如今忽然回霍家去住,说什么孝顺,任谁都能看出是去干什么的!至于太子侧妃之类……”她看了眼苏如绘,两人都露出一丝了然与怒意,不出意外,这会说话的两个人,就是预定的了。   “至于楚王后。”周意儿看着苏如绘叹了口气,“楚王是西福宫那位一直养着的,如今那位有了身子,陛下更加宠爱,这事儿怕是我姑母也插不上话,得看那一位发话的。那一位,算算日子,选秀的时候恰好快临盆,就算她也生下个皇子,楚王究竟是她养了十几年的,便是为了给自己亲生的寻个助力,这王后的人选也要好好的挑一挑……明年选秀霍贵妃不能亲自去看,是绝对不肯定下来的,我想楚王后或者是要礼聘了。”   内庭的人选有选秀和礼聘两种,相比之下,后者动静不大,可身份贵重却远胜选秀进宫。譬如如今宫里的德妃,就是因父兄忠烈,为太后亲自下旨礼聘入宫,因此恃宠生骄,连殴打淑妃的事都做过,淑妃也拿她没有办法。   当然,像苏如绘这几个自幼被养在宫里的女孩儿,将来不管婚事如何,也必定是礼聘而无需参加选秀的。   “侧妃……”苏如绘微微皱眉,下意识的换了一个话题,“这两天荣寿公主好像没怎么过来呢?”   说起宫里唯一的公主,周意儿露出一丝惋惜:“你今儿没去德泰殿请安想是不知道,荣寿公主病了!”   “什么?”苏如绘微微一皱眉头,长泰膝下到现在已经有了六位皇子,可公主才这么一个,因着前面几个公主始终都没有养住的缘故,这宫里提起公主来总有些阴影,所以这会听到荣寿公主生病,心下就是一突,“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今天刚刚报到太后跟前的。”周意儿叹了口气,“说是昨天晚上风雨太大,竟一下子把倚晴斋公主住的厢房给吹起了一个角,偏偏陪着公主的乳母前两天偶感风寒移去了别的地方住,只有一个嬷嬷陪着,到底年纪大了,待公主冻得哭了半晌才醒过来,禀告了澂嫔,因是深夜,澂嫔不敢打扰太后,好在这段时间,西福宫的那位也不大好,所以陛下下旨让余太奇在西福宫附近收拾了一个小院暂住,澂嫔和四殿下带了两个贴身使唤的宫人,抱着公主赶过去,公主半路上就发起了烧,余太奇给开了药,说不便移动,暂时留在他住的院子里,这么忙着,今早还是陛下派在余太奇身边伺候的一个小黄门过来禀告的,太后急坏了,若不是齐嬷嬷苦劝,就要亲自去看呢!”   苏如绘听了皱起眉:“这事儿也太不可思议了,倚晴斋虽然不是宫室,可到底也住着正正经经的宫妃,还有四殿下与公主!怎么会让一夜风雨吹去了屋角?难道尚工局都是死人不成!”   “可不是?方才太后怒不可遏,传了尚工局奉御觐见,估计这会奉御、司工、直人,都要受到惩罚,活该他们不用心,连堂堂皇子公主也敢亏待!”周意儿撇着嘴角,苏如绘看着她却欲言又止。   “怎么了?”周意儿不解的问道。   苏如绘半晌才道:“这事……六尚局……到底还是属于内庭。”   周意儿张了张嘴,这才反应过来,太后虽然早上只发作了尚工局,可那不过是小头,真正要被问责的怕是周皇后与沈淑妃!   “太后今早可是生气极了,我姑母她……”周意儿被提醒,顿时替皇后担心起来。   苏如绘安慰道:“这事也不能全怪皇后娘娘,永信宫那位可还担着一半呢,而且眼下最紧要的是荣寿公主……对了,早上我不知道,这会晓得了,总也该送些东西过去。”   周意儿心头忧虑,再也坐不下去,听了她的话,胡乱答应一声:“也好,我也回去准备一下,估计姑母这会已经被传到德泰殿了,我还是去那里看看的好,虽然没那个身份去求情,厚着颜面搭上几句,教姑母下台也是了。”   “既然这样你也不用回去了,反正我这里没什么事,我的腿也好了许多,过会我直接收拾两份东西送过去就是。”苏如绘劝慰道,“你不要急,太后是明理的,昨儿晚上风确实大,再说谁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回事,何况荣寿公主是澂嫔抚养的,她被冻病,其实最急最该担责任的是澂嫔,皇后娘娘顶多落个疏忽之过,还要与沈淑妃分担,不会怎么样的。”   听说苏如绘要替周意儿准备一份探病的东西送给荣寿公主,非言非行对望一眼,同时悄悄给周意儿使了个眼色。   “宫里这些年来就一位公主,别瞧太后前两年没怎么理会她,谁都知道那是因为荣寿公主生来体弱,太后怕用了心思最后一场伤心,如今公主好端端的遭了人祸,今儿你是没看见太后的脸色……”周意儿有点心不在焉,收到她们的暗示却没拒绝,而是默认了,“我可真是被这雨给下糊涂了,怎么就没想到,还要跑过来对着尚工局幸灾乐祸!”   “你定一定神再过去,且听了太后的打算再说,我看现在太后就算已经召了皇后娘娘到德泰殿,也是着急商议澂嫔、四殿下还有荣寿公主的新居之事。”苏如绘事不关己,自是冷静的很,“倚晴斋肯定是不能再住了,澂嫔一行必定要搬到新的住处,只是这新居却不可马虎,毕竟如今内庭充实,六宫的好地方差不多都叫人占了去!”   周意儿哪里还坐得下去,忙不迭的起了身道:“这些都记住了,等会若有机会再与姑母说。”   “皇后娘娘哪里用得着我来提醒?”苏如绘失笑,“我不过说了让你安一安心,不要乱了方寸。”   当下周意儿托苏如绘代自己去探望荣寿公主,带了非言、非行匆忙赶回德泰殿:“你也不要等丹朱了,我可要拉着她一起求情的,不如你替她也备上一份,回头我们再补给你。”   “不过一份子心意,谁要你们还了?”苏如绘披了件外衣,和她一路说话出了内室,这时候秀婉早把人遣散下去,只有自己坐在堂下的小杌子上做针线,看到苏如绘亲自送客,忙站起了身,苏如绘话说完,周意儿便道:“你不必送了,外面风大。”   “行。”苏如绘也没和她客气,站在堂上看着秀婉送了她们出去,不多时折回来,便拢了拢脑后长发,道,“刚才的事回头再说,快进来替我打点三份一样的礼,带去余院正的小院探望荣寿公主!”   再说周意儿一行,出了玉堂殿不多远,非行看了看四周无人,便小声道:“小姐,做什么要让苏氏替您准备东西?若是她有意使坏……”   “苏如绘又不是傻子,这是她自己提出来要替我送的,还有丹朱郡主的一份,那是她玉堂殿里出去的东西,还是送到余太奇眼皮子底下,余太奇虽然人品低劣,可医术却至今在太医院都无人能及!”周意儿沉着脸道,“苏如绘会做这么明显的蠢事?”   非行被她训斥了一番,却不惧怕,依旧道:“说起来小姐和这苏家小姐也是多年交情了,还有当年大小姐的缘故在里面,可是今儿小姐好意问一问苏家小姐身边的奴婢,从那个秀婉到苏家小姐都含糊其辞,可是一点都不像拿小姐当自己人看待的。”   “是呀,前几回到咱们紫潇榭,苏家小姐点心茶水一概不沾,仿佛是咱们要害她一般!”非言也不满的道,“可上回在丹朱郡主的停芳园里,咱们可是看到她又吃点心又喝茶的,前两天苏家小姐腿上受伤,小姐和丹主郡主去探望她,难道没吃她的点心茶水么?小姐,您拿真心待这苏家小姐,人家可是死心塌地的防着你呢!”   “你们两个,大约是忘记了自己叫什么名字了!”周意儿默默听着,蓦然冷笑一声,让非行、非言都乖乖闭了嘴,但彼此眼神闪烁,却流露出一丝得意,从前这些话周意儿一向都不要听的,这会固然训斥,却是认真听完了,显然她已经开始动摇——侯爷和夫人担心小姐年少无知,在深宫里被人哄骗了去……呵,这世上,又有多少恩义情分,是日复一日的挑唆无法离间的?   第二百五十四章 张眷   一乘小轿停在了余太奇在宫中暂居的小院前,秀婉亲自揭开轿帘扶着苏如绘出来,其实这时候苏如绘的腿伤已经好得差不多,虽然伤口还在,可行走已无碍,但秀婉听了淳于太医的话说什么也不放心,执意让她乘了轿子,更不时扶上一把。   “荣寿公主还在这儿么?我听说公主病了,特来看望。”苏如绘下了轿子,一旁白鹭早已打起了一柄细竹柄缥色绸面的伞,上面问小院门口的两个小黄门。   “公主还在里面。”那两个小黄门看起来眼生,似乎不大爱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就放她们进去。   苏如绘被簇拥着进了院子,刚刚踏进走廊,就看到前面转弯的地方人影一闪,那人似乎也发现了后面有人,于是退了一步看过来,两人打个照面,都微微一怔。   “张小姐!”一怔之后,苏如绘先向对方点了点头,张眷还是一副病歪歪的模样,她本来生得妩媚,如此凭添一份病弱风情,只是却少了那种出身大家的闺阁小姐应有的、出阁之后的主母风范,更不用说母仪天下。   长泰廿六年那个寒冷的冬日,那个也许有意也许不是有意的小黄门看似随意的救援顺序,以及接下来周弃病携带那支当时在帝都绝对珍稀的白玉金参连夜南下,就注定了张眷原本的锦绣前程彻底崩溃。   终她一生,最多做一个位高而无权无宠的妃子,因为她的身体,别说打理宫务、绵延后嗣,就是承宠都有着一定的风险。   每次看到她,苏如绘这些人心里总是说不出的滋味,从小霍氏在坠湖后对她的刻意刁难与打压,以及张眷原本的性.子,不难想象当初坠湖之事到底是谁的责任。   但即使是自作自受,看到曾经飞扬恣意的同伴却因一念之差落到如今地步,到底会生出诸如兔死狐悲的情绪。   苏如绘招呼后,张眷才淡淡开口:“是你?怎么一个人?”   “瀣儿姐姐的父亲病了,她回家去尽孝。”苏如绘提起小霍氏时,张眷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恨意,嘴唇也抿得紧紧的,苏如绘假装没看到,继续说道,“太后为着荣寿公主的病很是恼怒呢,意儿姐姐和丹朱郡主在旁劝解,我便代她们一起来看一看。”   “哼,我还以为你被她们排挤了。”张眷扬了扬尖尖的下颔,唇边浮起一丝冷笑,“不然仁寿宫里那么热闹,你们几个姐姐妹妹的,怎么会独自过来呢?”   秀婉和白鹭听她言语之间很是不客气,心头都微恼,苏如绘却不以为忤,想张眷当初刚进宫时那骄横自得的模样,如今落到这样的地步,而且虽然不知道张眷当初为什么会被养在了未央宫里,可是宋采蘩被逐出宫后,未央宫里只剩了她一个人,周皇后固然不会待她不好,可平时到底是寂寞的。   未央宫与仁寿宫之间颇有一段距离,何况中间有小霍氏拦着,张眷平白占了一个太后娘家人的身份,这些年来竟然被小霍氏生生排挤到一边,孤零零的俨然弃儿一样缩在了未央宫的角落里。   要知道周皇后一直以来都是掌着宫权的,六宫之中的事情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就算后来多了一个沈淑妃来“帮”她打理,但如此一来惟恐被架空,周皇后却更忙了。   这样哪还有空去与张眷亲近?   张眷这些年过的日子可想而知,除了昌阳郡夫人进宫时能够得到一些真心安慰,其他时候不过是坐牢一般,周皇后再怎么锦衣玉食养着她,可是威远伯府难道还缺了这些不成。   苏如绘很能体谅她的心情,所以一点也不生气,只是微笑着道:“要说其他事姐妹们一起凑个热闹,可来探望公主这里还是安静一些的好,免得吵到了……张家姐姐不是也只带了一个宫女就过来了么?”   说着苏如绘仿佛很随意的看了眼张眷身后那长相平平的年长宫女:“我记得这仿佛是皇后娘娘特意派去伺候张家姐姐的医女,叫芝芝的?这两回看张家姐姐倒是气色好了许多,想是皇后娘娘派的人到底不一样的缘故。”   那宫女本来一脸恭谨的站在张眷身旁,乍听见话题转到自己身上便有点不安,听苏如绘随口说起自己的名字顿时惊讶的抬起了头来,飞快的看了眼苏如绘,张眷脸色就不大好看,冷哼着道:“你记性倒是好得很,连我身边一个宫女的名字只听了一次也记得这样牢。”   “张家姐姐这话说的,咱们怎么说也是一起进宫的,虽然你平素住在了未央宫,咱们往来不及同住仁寿宫的姐妹,可好歹也是一起养在宫中的姊妹,你的身子我怎会不关心呢?因此记下你身边人的名字不过是小事而已。”苏如绘走上前去笑着道,“荣寿公主在哪儿呢?除了门口两个小黄门,这里竟没有其他人在,连问都没处去问?”   “我刚才问了门口的人,说沿着走廊到底再转弯就是了,这里原来是空置的,不过是因为离西福宫近,为了贵妃娘娘的缘故,让余院正暂住才收拾出来的,他一个太医,虽然是院正,可也没什么资格用太多人伺候,这里本来配了四个小黄门,除了门口两个,其他的想是都在里面熬药和伺候吧。”张眷听苏如绘提起当年一同进宫,眼神黯淡下去,却不再针锋相对,而是平淡的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苏如绘却没想到她如此心细,愣了一下才笑道:“这还多亏遇见张家姐姐,不然我可要折回去问了。”   “那样也没什么,这才几步路?”张眷却又沉下了脸,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两人谈话间已经嗅到了浓郁的药香,转过弯,只见花木扶疏,好几株都被雨打得弯下,隔着一个小小天井,门户半开半闭,里面穿出刻意压低了嗓子的说话声。   芝芝和白鹭双双撑起了伞,送着张眷和苏如绘过了天井,秀婉上前,在半闭的门上敲了敲,脆声道:“余院正在么?张家小姐与苏家小姐特来探望荣寿公主!”   门吱呀一声全部打开,里面堂上正在低声交谈的人转过头来,其中主位上坐着是白发白须的余太奇,另一人,却并非澂嫔,而是四皇子甘美。   第二百五十五章 和解?   皑皑建议我开新书……话说本书虽然短时间内还不会完结,不过新书倒有考虑,就是不知道大家想看我写什么类型的?我把我能写的四类型做了个投票,麻烦大家投个吧,或者留言说一说建议?   另外推荐男性向作品《七海神怪录》,异界版加勒比海盗,搞笑轻松类,话说这书是无意中淘到的,作者笔力很好,就是现在太瘦了点。大家可以先收藏……   ^_^   ……………………………………………………………………   见到张眷和苏如绘到来,余太奇和甘美都停下了交谈,前者略一点头,淡笑道:“两位小姐来了?快快请进。”   余太奇是长泰特旨留他在宫里的,年纪又长,加上张眷和苏如绘都不是宫妃,因此也没有什么需要避忌的,两人大大方方跨进门,先向甘美行了礼,待甘美道了免字,复对余太奇欠一欠身,笑着问道:“闻说公主还在院正这里?”   “荣寿公主就在里面。”余太奇说话的声音很轻,目光看了眼内室,小声道,“澂嫔娘娘刚刚被皇后娘娘召去了未央宫问话,走时把公主哄着入睡了,两位小姐要看也无妨,不过莫要吵着公主。”   苏如绘忙也压低了声音:“多谢院正。”   余太奇这么说了,苏如绘和张眷商议几句,两人把易发出响声的钗环都摘下,让服侍的人都留在外面,只两人进去。   这间内室看得出来是仓促之中布置出来的,想来虽然公主年幼,余太奇也不敢让她睡自己的卧房。   室中东西十分简单,一张雕花大床迎门放在靠墙的地方,帐幔低垂,两个嬷嬷正诚惶诚恐的陪在旁边,见张眷和苏如绘进来,其中一人忙站了起来,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用口型告诉她们荣寿公主刚刚入睡。   张眷对她点一点头,两人小心的走到帐边看进去,却见床上一床大被,荣寿公主并不是独自睡的,床上还有一个十四五岁、样貌清秀的小宫女,只穿中衣,怯生生的替公主暖着被子。   荣寿公主许是吃了药的缘故,小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两人端详了片刻,对起先站起来的那嬷嬷招了招手,一起退了出去。内室到外间有一个小小的隔断,两人在这里站住脚步,问着那嬷嬷:“公主病得可厉害么?”   这两个嬷嬷都是荣寿公主的近侍,平日里总是跟着公主到仁寿宫里去承欢太后膝下的,所以对张眷和苏如绘的身份皆十分了解,只当她们是奉了太后与皇后之命前来,是以极为恭敬的答道:“回两位小姐的话,公主昨儿晚上冻了大约两刻,幸好澂嫔娘娘发现,及时送到院正这里来,院正看过脉,说是受了风寒,公主年纪小,因此有些严重,不过吃了一帖药下去,业已稳住。只是不大能见风,所以院正让公主暂时留在这里。”   “我看荣寿公主的脸颊甚红,约是在发汗,这个时候容易积热毒,怎么还要小宫女暖被?”苏如绘不通医术,张眷却是久病之人,发现了苏如绘疏忽的地方。   那嬷嬷不敢怠慢,忙解释道:“回张小姐的话,荣寿公主素来怕冷,院正在这里又是暂住,连被子都是昨儿晚上临时从倚晴斋送来的,只是公主这个时候睡的都是轻软的雪羽绸被,是与太后、皇后用的一样的,昨晚受了潮,这会盖的却是四殿下的被子,比公主用的要次了一等,公主盖着不适,一个劲的啼哭,澂嫔娘娘只得亲自替公主暖了被子才哄得公主躺下去,刚才皇后娘娘派人召澂嫔娘娘过去问话,娘娘怕自己走了后公主觉着冷,才叫那小宫女爬上去的……为怕热毒,屋子里没有点炭盆,公主身子又弱,也只能这样了。”   嬷嬷话里透着为难,张眷和苏如绘其实也不过随便一问,见她这么惶恐,就知道必定是误会了。她们对望一眼,也不解释,只道:“宫里就这么一位公主,素来又惹人怜爱,嬷嬷们还是要尽心些才好,我们也只是过来看一看,回头再去回了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嬷嬷且进去罢。”   那嬷嬷连忙允诺,见两人再无吩咐,这才转身进去。   苏如绘和张眷出来,甘美却已经走了,余太奇独自捧着本发黄的医书在堂上看着,见两人出来,便道:“方才忘记问两位小姐了,两位小姐过来是奉太后、皇后之命的,还是自己先过来看?”   “是我们自己先过来看。”苏如绘道,“另外丹朱郡主与周家小姐正在德泰殿伺候着太后,脱不开身,托我带了些东西给公主,霍七小姐不在宫里,我也替她备了份,聊尽心意。”   正说话时前面天井里一阵脚步声,门户被推开,当先冲进来的却是甘沛,大声道:“荣寿呢?荣寿怎么了?”   “你小声点。”后面紧跟着太子甘霖,皱着眉头教训道,只可惜太子说晚了,刚才人人轻手轻脚,荣寿公主睡得熟,乍然被甘沛这么一嚷,公主登时就被吵醒,外面立刻听到了一阵哭声。   余太奇微微皱眉,可甘沛乃嫡出皇子,并且太子也在,他起身给太子和几位皇子行礼,淡淡的提醒着:“五殿下,公主病中易惊,还请低声。”   这时候大家都听到里面荣寿公主哭着要澂嫔和甘美的声音,甘霖温言替甘沛道歉,甘沛脸上闪过一丝阴霾,很快甜甜的说道:“谢院正提点,我只当妹妹这会没在睡呢。”   苏如绘悄悄拉了拉张眷衣角,齐声道:“臣女告退。”   “两位也来探望荣寿吗?”甘霖转过头来客气的招呼了一句,当着余太奇的面,甘霖自不会和她们多言,只是点了个头,带着甘沛进去探望了。   一直到了走廊上,张眷才皱着眉头道:“五殿下实在卤莽。”   苏如绘并不去接这个口,而是看着走廊外淅沥的雨叹道:“昨儿风雨委实是大了点,可是尚工局也太不像话了,堂堂皇子、公主住的地方竟半夜里被掀了屋顶,实在是荒唐!”   “你也不用和几个死人计较什么。”张眷冷笑,“我出来时就听未央宫里的人议论,说皇后娘娘昨晚得了信怒不可遏,已经下定决心要拿尚工局做垡子,好好整顿一下六尚了!”   苏如绘一挑眉,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虽然不知道张眷怎么突然对自己改了态度,但这并不是坏事,点头道:“皇后娘娘乃六宫之主,也是所有皇子和公主们的嫡母,出了这样的事,皇后娘娘自然是要生气的。”   “为这事生气的可不只是皇后娘娘。”张眷和她一起并肩走着,淡淡的道,“太后只怕更生气呢。”   “正是这个理儿,所以今儿只有我一个人过来,丹朱郡主和周意儿都在德泰殿中伺候着,就是怕太后怄在心上。”苏如绘轻声道,“太后上回病愈后精神便不大如前,不能教她太劳心了。”   张眷听了半晌没作声,眼看院门到了就要分手,她忽然道:“既然这样,我也很久没去德泰殿给太后请安了,你若不嫌弃,不如就跟你一起去吧。”   “张家姐姐这话说的,这有什么嫌弃不嫌弃的?”苏如绘爽快的道,“因我腿伤,前几日太后都免了我定省,也有几天躲懒没见太后了呢,咱们一起去吧。”   两人都乘着轿子来的,这会就叫抬轿的小黄门注意了步伐,隔着轿子谈着,张眷便道:“你腿伤?好端端的宫里怎么伤了腿?”   “说起来也是惭愧,前段时间拜了修仪娘娘为师习琴,结果那日回来的晚了些,又因在兰秋宫里看到修仪娘娘的娘家侄女,想着彼此年纪相仿,又为人弟子,所以着秀婉先回仁寿宫备礼,赶着宫门关闭前送去,自己独自走着,偏生在经过一段偏僻宫道时,脚下不知道怎么一软,就跌到路边荆棘丛里去了。”苏如绘有些无奈的道,“荆棘划伤了小腿,我倒没觉得怎么样,可太医院那位淳于太医慎重得很,偏生秀婉她们最是信他,报到太后那儿,就让我把伤全养好了再去伺候。”   她这么一说,倒勾起了张眷的印象:“你说的修仪娘家人,是不是怀真郡主的夫家,前段时间进宫还给太后和皇后请安的那几个?那位刘九小姐,性子活泼,皇后很喜欢她,当场给了一只碧玉环呢。”   苏如绘听到碧玉环三个字,微微一怔,仿佛随意的问道:“碧玉环?”   “是皇后娘娘当初陪嫁之物。”张眷隔着轿子轻轻一笑。   苏如绘见她并不多言,想着自己与她不过初步和解,也不便多问下去,便道:“刘九小姐去未央宫请安时原来你也恰好在吗?”   这话说出口,苏如绘独自在轿子里就微微皱了下眉,张眷从坠湖后对于自己的身子就很是多心,尤其当年那株白玉金参,虽然周家瞒得紧,甚至连夜把周弃病给送到了江南来躲避,可威远伯府后来终究的打听出来东西是苏家给出去的,说不恨上苏氏那真心是假话,所以苏如绘这么一问便后悔了,担心说的好好的惹恼了张眷。   果然张眷半晌没说话,忽然冷冷的说道:“长乐殿上固然有些清冷,可到底只有我一个女孩儿养在了未央宫里,总不至于有人怕我过了病气给皇后,话里话外,拿拿递递的叫我离远点,再说皇后娘娘也时常召我去问一问身体。”   苏如绘听到她暗指小霍氏这才松了口气,笑着道:“说起来张家姐姐独自住着未央宫到底冷清了点,如今瀣儿姐姐回家去,姐姐不妨多向仁寿宫走一走,太后一向是喜欢德泰殿里热闹的,何况姐姐是太后娘家人,与我们又更不同,太后也一直惦记着你呢。”   张眷在轿子里只是不作声,到了仁寿宫,两人双双下轿,让芝芝、白鹭撑了伞向德泰殿走去。   第二百五十六章 敏丽夫人   德泰殿里的人倒是让苏如绘意外了,皇后并不在这儿,太后下手坐的却是德妃与敏丽夫人。   林氏穿着暗红宫装,其间以银线用暗针法刺着大团大团的牡丹,随着她举动闪闪生辉,却并不俗丽,德妃的相貌从前在宫里是仅次于霍贵妃的,这几年宫里陆续进了如刘修仪、静婕妤、安宝林之流,仗着年轻才把她压下去。   虽然年过三旬,可林氏的肌肤依旧洁白细腻,苏如绘和张眷进殿时,迎面就看到她的侧脸,弧线柔和,轮廓优美,发觉两人进殿,放下手里茶碗转过了头来,银盆似的脸,远山眉,大大的杏眼,眼角虽然并不上勾,但五官恣意明媚,睫毛长而浓密,轻轻笑道:“刚才还在想太后的德泰殿今儿怎么安静了许多,原来两位小姐却是上哪儿去躲懒了。”   “德妃娘娘!”苏如绘因着养在太后身边的缘故,从皇后到宫妃,都格外给她们一份体面,张眷虽然是养在未央宫的,但她本就是太后同族,父亲也是重臣,宫妃们和她也没什么厉害冲突,所以都很客气,两人先请了太后安,复与德妃见礼,又给敏丽夫人行礼。   德妃虚扶了一把,笑道:“本宫不过是过来与太后说一说闲话,你们也算是被本宫看着长大的了,何必这样的客气。”   苏如绘笑说不敢,德妃说的随意,敏丽夫人斯斯文文的笑了笑却没多说。   按着大雍后宫的制度,贵淑贤德四妃之下设三夫人,然后才是妃位。不过三夫人的位份很少会满,长泰帝如今的后宫已经算充实,但夫人也只有两位,原本的宝络夫人也就是林氏已经在长泰廿六年晋为四妃之一的德妃,如今领从一品夫人位的是上回与德妃争执过的端瑶夫人以及这位敏丽夫人。   敏丽夫人在宫里的地位有些特殊,她并非选秀入宫,也不是礼聘,却是赵王所献。   年初的时候,赵国监国飞奏帝都,言赵王无道,在赵国引起民愤极大,若再不处置,恐生民变,由于是新春刚过就出的闹心事,太后和长泰都觉得十分扫兴,所以接到奏折后就派了钦差去将赵王宣回帝都,狠狠的训斥了一番,到现在赵王人都还被羁押在帝都的赵王府里,暂时不许回封地。   其实这已经不是太后和长泰第一次替赵王收拾残局,早在长泰廿八年刚刚开始北伐的时候,赵王也因借口替北伐筹集军资在封地大肆搜刮,被监国告状。   赵王是先帝少子之一,他的生母冷太妃娘家身份不显,先帝在世时也不是太得宠爱,一向安分守己,所以及祈固然贪财好.色,但对嘉懿与长泰一向畏惧,不过太后也不能让人说她亏待了先帝其他子嗣,每回训斥之后,一面派能吏去赵地替他收拾残局,一面还要头疼该怎么教导他做个合适的藩王,这一回太后也是被惹烦了,下定决心要好好收拾及祈,因此借口冷太妃病恙,暂时将及祈扣在帝都“尽孝”,希望可以磨一磨他的性.子。   敏丽夫人就是长泰廿八年那次,及祈被告状后,赵王为了求情进献的。长泰廿八年的前一年本是选秀之年,但因北伐的缘故最终只是草草看了几眼正从三品以上的官家闺阁,临近战事,长泰后宫也没添什么新人,显得很是潦草。   敏丽夫人本就是好颜色,又在这么一个时候出面,自是很得长泰欢心过一段时间。   及祈到底是先帝之子,未就藩前便在太后眼皮子下面生活过,因此寻常女子并不敢送进宫,敏丽夫人的闺名叫做秦素素,是赵王后的娘家远房姑表妹,其父为赵国官吏,赵王后却又是冷太妃的娘家侄女。   因为这些弯弯绕绕的关系,太后算是给冷太妃脸面,便示意皇后给她一个高些的位份,周皇后领了太后的意思,一进宫就给了她从五品的淑人之位,几年来长泰陆续加恩,加上敏丽夫人性.子静默谦和,为人恭谨知礼,又与霍贵妃关系不错,不知不觉就越过了许多人升到夫人的位份上。   秦氏容长脸儿,眉是弯眉,眼睛却是标准的凤眼,狭长妩媚,眼角上勾,随意一眼,就看得人失神,笔挺的鼻梁,小巧的菱唇,肌理细腻白皙,青丝挽成了双刀髻,上面簪着绢花、插了金簪,她的容貌不似霍贵妃那么国色天香,也不及刘拒戎的冷艳教人难忘,亦不同于德妃林氏的宜喜宜嗔、淑妃沈氏的端庄高华和贤妃顾氏的温柔可亲,秦氏之美,却是犹如东珠,不惊艳,却无法忽视,并且禁得起仔细品味与回顾。   因着出身封国的缘故,秦氏除了偶尔私下替赵王求一求情,平时一向乖巧,对六宫的事情从不多嘴,更不必说插手。   所以这会在殿上看到她,苏如绘和张眷都有点奇怪,前者行礼时飞快的看了眼侍奉在太后身边的丹朱与周意儿,两人都回了她一个诧异的眼神。   今天到太后这里来的却也不只是两位宫妃,永信宫的沈淑妃据说去未央宫与周皇后一起处置尚工局去了,三殿下甘棠便赖了过来,此刻正坐在太后对面的榻上慢条斯理的亲手剥着一个石榴。   苏如绘和张眷与殿中人见完礼就避到一旁,太后怜恤张眷身子不好,忙给她赐了座,又吩咐袖香亲自去拿个软垫子来垫上再叫她坐。   苏如绘就踱到了周意儿身旁,趁着太后和德妃说笑时问了起来:“德妃娘娘和敏丽夫人怎么会来了?”   “我也奇怪呢,德妃倒也罢了,毕竟是宫里的老人,太后也一向给她体面的,敏丽夫人可从来不参合这宫里的事,见到什么都是躲着走的,今儿竟和德妃一起过来了。”周意儿见太后没注意,悄悄的告诉她道,“我刚才过来后没说两句话德妃就来了,看太后却是很敷衍她的,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如绘就看了眼丹朱。   第二百五十七章 林氏   丹朱抿了抿嘴,正要说话,偏偏太后转过头来对她们说道:“眷儿怎么与如绘走到了一起?”   “回太后娘娘的话,是这么回事,早上意儿姐姐去探望臣女,告诉臣女荣寿公主病了,因意儿姐姐惦记着陪伴太后,又见臣女腿伤好了些,就托臣女代姐姐及丹朱去探望公主,臣女顺手也替瀣儿姐姐备了份心意,刚才在余院正那儿恰好遇见了张家姐姐,这不,臣女瞧张姐姐精神不错,也说想念太后,就一起来太后这里了。”苏如绘忙道。   “原来是这样。”太后脸上露出关切之色,“荣寿怎么样了?方才余院正那里的小黄门过来,说余院正在旁照拂走不开,回头才来给哀家禀告,结果到现在都没有过来,说是澂嫔也被皇后叫去未央宫了,哀家正想着叫人去看看呢。”   张眷年长一些,又是太后族人,太后问话,本该她先接口,只是张眷身子弱,从仁寿宫门口到德泰殿这点路走下来却累了,这会正靠着椅子休憩,见她没有回答的意思,苏如绘便欠身道:“太后莫要担心,臣女们去时,公主喝了药,正睡着呢,余院正说已经不妨事了,这会还没过来禀告太后,想是还要再观察公主一会的缘故。”   “这就好。”太后揉着眉心,似乎很是烦恼,“宫里就这么一个金枝玉叶,万万不可轻心,余院正晚点来回哀家倒没什么,只是不可疏忽了荣寿。”   苏如绘晓得嘉懿太后对子嗣一向上心,正要说些开心的话来劝解,却听下面德妃林氏道:“太后娘娘,说到荣寿公主这件事儿,妃妾可正有事情要与您说呢。”   “哦?是什么事?”太后讶然道。   “妃妾想着,这回这件事,可也不能全怪了尚工局。”德妃这么一说,太后脸色就沉了下去:“怎么哀家发作那起子不长眼的东西难道还错了不成?”   德妃忙道:“太后明鉴,妃妾不是那个意思,妃妾是想说,倚晴斋还是宪宗时候建的,到如今都已经是上百年的东西了,尚工局虽然年年翻修,到底也不成件事儿,容妃妾说句实话,澂嫔位份固然不高,尚工局的人固然有那个胆子敢小觑了四殿下的母妃,可是荣寿公主是咱们宫里唯一的金枝玉叶,素来太后就是最最疼爱她的,尚工局哪来的胆子敢亏待了公主呢?只怕是倚晴斋太过陈旧的缘故。”   太后皱着眉头:“德妃难道是要给尚工局求情吗?”   “妃妾可没这个意思,虽然倚晴斋陈旧是个原因,可尚工局是行家,竟不早早报上来,这份疏忽也是该死!”德妃捏着帕子轻笑着道,“妃妾只是想,倚晴斋虽然只坏了荣寿公主从前住的那间屋子,但再让澂嫔和四殿下住下去也不太妥当了,再者殿下和公主年岁渐长,身边少不得要添人,倚情斋也就那么大……”   太后听到这里眉头才舒展了一点,和蔼的问道:“你既然来说这件事,想必有些想法了?”   “妃妾哪敢有什么想法?这些都是皇后娘娘与淑妃的管的,妃妾不过是多这么一句嘴,顺便来跟太后您求个恩典。”德妃嫣然笑着道。   听到这儿,苏如绘和丹朱倒也罢了,周意儿却不自觉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暗暗给殿下非行使了个眼色,非行左右望了望,见太后只顾着与德妃说话,旁边也没人注意自己,偷偷溜了出去。   这番小动作却躲不过侍立在太后身边的丹朱、苏如绘的眼,两人对望一眼,眼底都露出一丝不赞同,嘉懿太后看似精神都放在了和德妃说话上面,可想一想她长泰廿五年腊八节上敲打六宫的手段,如此明显的通风报信岂是会疏漏的?   不过也难怪周意儿急了,早上在玉堂殿里,苏如绘还刚刚和她说到如今最紧要的让太后息怒就是为澂嫔三人择好新住处,这会也不知道为什么主管宫务的皇后与淑妃竟是迟迟的不来,反而让德妃抢先过来提到,这样回头皇后与淑妃前来请罪时,却是连个象样补救的话都没地说。   何况德妃这话里话外都是在暗示着皇后、淑妃没打理好六宫,才导致堂堂公主被冻病,周意儿哪还不要为周皇后担心呢?   “哦?这倒是奇怪了,除了那年为贞慎太县君的事儿你跟哀家缠了那么一回,之后便再未向哀家要过什么,怎么现在来开口又是为了谁?难不成是葛家那孩子?”太后记性极好,连林氏的外甥也记得很清楚。   德妃露出赞叹之色道:“太后真真是好记性,竟连妃妾姐姐的夫家都记得这样清楚!”但她很快扑哧一笑,“只是太后却猜错啦!妃妾的外甥有太后和陛下的恩泽,如今虽然还缺一个贤内助,但他身份放在那儿,可不敢和太后求这个情!”   “这也没有什么。”太后以为德妃今儿来除了为皇后、淑妃上上眼药,也就是想替葛成求一个指婚的荣耀,在她看来后宫中的妃子多了难免有拈酸喝醋的时候,太后自己当年也是从妃子一步步做过来的,只要不过分,她自是懒得计较,至于葛成,论官职家世,确实还够不上指婚的资格,但他一来是忠烈之后,二来来年开春因要为太子大婚,也要为其他几个皇子预备着,加上又是北伐结束后头回选秀,所以乃是大选,规模极盛,便是给德妃一个面子也无妨,反正与那葛成门当户对的人也进不了皇家的门,再说这一回里,长泰本就已经答应为几个北伐里大大露脸的少年才俊指婚,宫里不过多下一道恩旨罢了。   因此太后很大方的允诺:“贞慎太县君可有看中的女孩子?若是有,哀家就直接拟一道恩旨下去,若是没有,到时候也宣她进宫,你一同帮着掌掌眼,也挑个门当户对又贤惠端庄的。”   太后虽然觉得德妃这几年逐渐收敛,不似前些年那么泼辣,但还是不放心,故意说了门当户对四个字,希望她明白明年选秀为的是什么,就连长泰也要退后的,免得德妃另有打算紧跟着提出不妥当的要求来。   德妃笑眯眯的谢着太后道:“妃妾可真是要叫太后疼的做梦一般了,葛成是什么身份什么人?早些年一直得着天家眷顾,如今更是连婚事也得这般的荣耀,妃妾如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得日日为太后、为大雍祈福,尽一尽心意了。”   “这些都是小事。”太后笑着说道,冷不防一旁的甘棠忽然道:“德母妃,令甥难道至今未娶么?”   “三殿下说的是。”德妃瞥了他一眼,淡笑着道,“若不然,本宫怎敢来求太后呢?”   “这可奇怪了,葛成如今也该有廿岁有余了吧?怎么到现在都没娶正妻?”甘棠关心的问道,“难不成是一直没有看中的人家?还是另有原因?”   德妃这几年固然贤惠了很多,但面对老对头沈淑妃的儿子到底还是懒得敷衍,以她如今的身份也无需太客气,便当着太后的面正色道:“三殿下,虽说葛成只是本宫的外甥,但殿下既然唤本宫一声母妃,本宫以为葛成虽然不敢高攀殿下,但殿下念在本宫这个庶母的份上,想必也不会故意去为难他的,是么?”   甘棠眯了眯眼,笑道:“德母妃这话可叫我糊涂了,我几时为难过葛成?”   “那殿下方才这番话若说出去,葛成想找好人家的女孩子怕是难了,只怕人人都以为本宫的姐姐贞慎太县君存心挑剔耽误了儿子的婚事,又或者是葛成有什么不妥之处!”德妃立刻沉了脸,冷冰冰的说道,“可怜本宫父母兄长早丧,就连姐夫也为大雍尽了忠,林家一脉就这么断绝,葛成虽然不姓林,可到底也流着林家的血!殿下你……怎么能这么说他呢!”说到末了一句,德妃已是两眼含泪,望向了太后。   太后心里腻烦,但也知道甘棠是说错了话,便轻叱道:“棠儿你说的什么话!葛家那孩子乃是贞慎太县君亲自教导出来的,自然是好的,若不是因为祖父祖父的孝,也不会蹉跎到现在了!”   太后虽然深居后宫,但到底是曾经执朝过的人,消息灵通却连此刻的甘棠也比不上,葛成在五年前祖父母双双过世,原本可合守三年,但贞慎太县君节烈,教导出的儿子也是纯孝之人,虽然中间因北伐的缘故被夺情了两年,但还是足足守足了六九七十二个月才正式除服,算算时间来年开春倒是恰好定亲。因着葛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葛成的祖父母、叔伯又都只是一些小吏,所以没什么人记得。   甘棠心里沮丧,他和周意儿都是一样的心思,不想让德妃趁着今天宫里出事,皇后、淑妃却未至的时候生事,本想拿住葛成说上一说,哪知却疏忽了这一点,加上德妃这几年越发的贤良淑德,倒是让人快忘记她当年可是敢带着人动手殴打沈氏的泼辣有为,原本这样的口舌交锋,又是在太后面前,便是平素里恨到了欲食对方血肉的,在这时候也断然没有揭开了说话的道理。   谁想到德妃偏偏就是这个性.子,甘棠猝不及防反而有点下不了台,他是从小在太后身边卖乖,以此帮助母妃固宠的人,如何肯吃了这个亏?   当下接了太后的话头,恳切的下来给德妃就是一个大礼,也泣道:“德母妃快快不要生气,都是甘棠说话不知道轻重,让您误会了,甘棠实在不知道葛成丁忧在身,只想着关心一下忠烈之后,哪知道却惹了德母妃生气!德母妃虽然只是甘棠庶母,但到底是长辈,还请德母妃尽管责罚甘棠,万万不可因小辈言语冲撞气坏了德母妃的身子!”   德妃拿帕子拭着眼角,哽咽了半晌才说出话来,自然是原宥了,甘棠这才起身。   如此一来,德泰殿上到底扫兴了许多。   太后便露出疲乏之色,苏如绘等人正要告退,却听德妃道:“太后乏了,妃妾等人也该告退,只是……”   “只是什么?”太后被刚才的事儿闹得心情不大好,虽然是甘堂有错在先,可一个是血脉之亲的孙儿,一个只是妃子,到底还是偏心,此刻和德妃说话语气就冷淡了几分。   第二百五十八章 霍、林   话说投票大家都看看呗……   ……………………………………………………   德妃正要说话,殿外却奔进来一个小黄门禀告道:“太后,皇后娘娘与淑妃娘娘、澂嫔娘娘并楚王殿下到了!”   听到这一声,周意儿和甘棠都是心下一阵松快,苏如绘和丹朱却有些失望,本来已经可以脱身,但这几位过来,却又要在这儿听下去,这些皇家的事儿越是看多了越是对将来绝望……苏如绘强迫自己把这样软弱的念头丢开,嘉懿太后当年何尝不是这么过来的,张家不过是寻常世家,这几年人才还越见凋零,就是太后自己的父兄也不是多么出色的,可就是这样这一位如今还不是坐到了德泰殿上来?   可见事在人为,既然已经到了某种景遇里无法脱身,还不如认真想一想该怎么才能好过,何必花力气去埋怨。   刚刚定了定神,太后已经开口让人都进来了,如此见礼后,德妃和敏丽夫人只得咬着牙退后两张椅子,把离太后最近的地方留给皇后和淑妃。   澂嫔诚惶诚恐的坐了末位,甘然倒是和甘棠一个样子,腻到了太后身边。   太后眼风一扫,没问皇后所来为何,也没继续问德妃只是什么,倒是先拉过甘然的手看了看,皱眉道:“这几日因着霍氏的缘故你都没到哀家这里来,才几天工夫怎么就瘦了许多?”   因是入寒的时候,甘然穿着玄色深衣,金线勒边,玉带束腰,男子身量本就高挑些,深色的衣服却又更显得人瘦弱,闻言笑着道:“皇祖母是心疼孙儿,故此一天不见也觉得孙儿是瘦了,其实日日在眼前是不觉得的,不信皇祖母问一问三弟,他与孙儿同住嘉木宫却从未说过。”   “皇祖母好生偏心,孙儿到您这里来了这么久,皇祖母可没觉得孙儿是瘦了。”甘棠拉着太后的袖子撒娇,太后笑着一点他额头:“你都是快束发娶后的时候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般的淘气!”   听到这句话下面微笑坐着的沈淑妃眉心一道颦痕一闪而过,随即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殿上的丹朱郡主。   丹朱一身藕色衣裙,双手背在身后,嘴角含着一丝微笑望着太后与皇孙们嬉闹,神态安详而宁静,她感受到沈淑妃的注视,也笑着回望了她一眼,淑妃心里一喜,便低下头去认真盘算起来。   这一切都落进周皇后眼中,皇后本就因太后故意对她来意视而不见而微僵的脸上笼上一层阴霾。   德妃和敏丽夫人这时候倒显得事不关己了,只是在旁坐着喝茶。   “都是孙儿不好,这几日母妃身上不大爽快,孙儿不甚放心,又要顾着功课,却是冷落了皇祖母。”甘然笑着替甘棠圆场,却让周皇后终于找到了插话的地方,陪笑道:“是呢,母后不知,今儿臣媳到这会才过来,正是为了贵妃妹妹的缘故。”   太后眉一挑,她虽然不大喜欢霍贵妃,但对霍氏肚子里的皇家血脉还是很关心的:“霍氏如何?皇嗣可安?”这八个字可是只差明说太后的担心只是冲着那还没出世的皇嗣去的。   周皇后如何听不出?她脸上的笑容顿时又加深了许多,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丝担忧与自责:“都是臣媳疏忽了——昨儿晚上风急雨狂,不止是连累了荣寿公主,西福宫贵妃妹妹素日喜欢的一架女萝也倒了,那女萝原本就是种在了贵妃妹妹的寝宫窗外,为着一推窗就能看见的,谁想到昨天晚上吹倒发出的响声将贵妃妹妹惊醒,登时就不大好,贵妃妹妹身边的念梦连夜去寻余院正,哪知那时候澂嫔也发现了荣寿公主受了冻,正带着人抱了公主赶到余院正那里,念梦看到这个样子没敢打搅院正为公主诊脉,便拿着西福宫的腰牌去太医院找了当值的陈太医,这么一番折腾,于是今早臣媳听说了公主被冻病之事,才知会了淑妃妹妹一起召倚晴斋与六尚令问话,并打发人叫去了澂嫔,正要把事情弄清楚了好来回母后,西福宫那边念心亲自来报,说贵妃妹妹肚子疼的厉害,陛下还在前朝处理政事,西福宫不敢打扰,又怕母后劳神,因此报到未央宫,念心一个劲儿的哀求臣媳与淑妃务必过去看看,臣媳也担心贵妃妹妹好容易有的身子,所以与淑妃、澂嫔一起去看了,等到刚才余院正确定荣寿公主已经无碍,将他再宣到西福宫替贵妃妹妹安了胎,看着妹妹喝了药,这才赶过来与母后说明。”   德泰殿上这会的人都不是才进宫,就是丹朱听完了这番话也大约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无怪这回荣寿公主出事,主理六宫的皇后、淑妃居然没能抢先赶到德泰殿来请罪或是去探望公主,原来是被贵妃拖住了。   丹朱不由看了眼此刻安安静静坐在下面的德妃,皇后、淑妃不能过来,因此由着德妃先开口为强,若不是刚才皇后进来,她是还有事情要和太后说的,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呢?需要特别绊住皇后和淑妃?   苏如绘却想得更多,德妃早年虽然和周皇后、霍贵妃以及沈淑妃都闹得厉害,但应该在她进宫前,德妃便与贵妃联了手,否则那年因着甘然独自在荷花池边徘徊,惹怒太后时,还是宝络夫人的林氏不会那么恳切的带头求情。何况当初宝络夫人进位德妃,隐约之间也听过风声,乃是霍贵妃暗中襄助的缘故。   这么说,今天早上的事情是霍氏和林氏联手的,霍氏拖住了皇后和淑妃,让德妃先过来求太后。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是从昨天晚上念梦去寻余太奇却发现荣寿公主被冻病时就通知了昭华宫。   不过……当真那么巧合,寝宫前的女萝架那么及时的被吹倒吗?还是此事也有澂嫔的一份?   苏如绘忍不住悄悄看了眼末座上神色疲惫、脸色黯淡的澂嫔,许氏精干利落,待甘美和荣寿一向尽心,荣寿当初可是先天不足,多少膝下无子无女的宫妃都不敢接手,只有她站出来接下了抚养公主的责任,这几年下来荣寿越发的强健,这可不是装作疼爱公主能够装出来的。   何况荣寿公主深得太后欢心,这一点是甘美万万不及的,正是相依为命的澂嫔母子最最需要的,许氏为何要自断膀臂?   并且昨天晚上许氏发现公主被冻哭后,根本等不到太医来,几乎是披头散发衣裳不整的带了人抱着公主冲到余院正暂居的小院子里,若不是余太奇年纪大了,身边服侍的又都是宫里的内监,单这一点就要被治一个清白有虑之罪。   接着又亲自替公主暖被……如此尽心尽力的养母,会是肯拿养女的性命作筹码的人么?   苏如绘低头敛去眼中复杂,却和丹朱想到了一起去了:德妃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到底是什么?   第二百五十九章 锋芒   太后听了周皇后的禀告就皱起了眉,不悦道:“尚工局这是怎么做的事?给西福宫做个茑萝架子也能让风吹倒,难不成做工的匠人都没让他们吃饱饭?查一下当初都有谁,全给哀家撵了出去不许再进宫!”   “臣媳遵旨。”周皇后忙恭敬的应了,太后又问道:“那么霍氏的皇嗣……”   “母后放心,余院正道贵妃妹妹是夜里受了惊吓,并无大恙,喝了院正的安胎药已经睡下了,只是原本余院正要亲自来向母后禀告荣寿公主的病情,但如今贵妃那里……毕竟贵妃妹妹年岁放在那里,又是元煌公主后隔了多年才有的,臣媳实在放心不下,故而仔细问过院正,着他暂时在旁看着,先来回了母后,免得母后担忧。”周皇后答道。   太后略一皱眉,随即道:“这也没什么,究竟皇嗣重要,荣寿如何了?哀家刚听如绘与眷儿说了几句,道是无妨……只是无妨怎么还放在了院正的院子里?”   “回太后的话,公主年幼娇弱,如今又是入寒的时候,院正担心移动时若不小心再感寒气,只怕会加重病情,所以建议嫔妾让公主在屋子里待上几天,等公主康复了些再移动。”问起荣寿公主,周皇后自然不如澂嫔知道的多,因此听了太后的问话她便以目示许氏,许氏离座与贴身宫女一起跪下道。   她一开口,殿上都是一怔,许氏的嗓子竟然喑哑的不像话,加上那黯淡的脸色,一望可知是累得极了。   太后本来因着许氏是照顾荣寿公主的人对她颇为恼怒,这会也有些触动,便放缓了语气问:“荣寿是半夜里冻醒的,论起来你也不过半夜没睡,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连声音都哑了?”   许氏哑着嗓子勉强道:“回太后的话,嫔妾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昨儿还是好好的,刚才在未央宫里回皇后娘娘话时才发现嗓子哑了。”   这话一说,周皇后和淑妃也就罢了,德妃和敏丽夫人都露出不忍之色,林氏轻叹一声,仿佛自语般道:“澂嫔大约一心只放在公主身上,连自己什么时候哑了嗓子都没注意吧?”   许氏赶紧道:“嫔妾照顾疏忽,以至于公主被冻病,还请太后降罪,不论怎么罚嫔妾,嫔妾都无怨言,只求太后容嫔妾服侍荣寿公主康复!”   “哀家把公主交给你抚养,堂堂金枝玉叶如今居然弄出半夜被冻醒的笑话来,你自然是有罪的,至于尚工局那边哀家已经先处置了一番,不过这些都不急,眼下哀家想知道的是哀家的孙女儿到底怎么样了?可怜的孩子才多大年纪,就要受这样的罪!”太后说的不疾不徐,可周皇后等人都听得仔细。   许氏略带着一丝哽咽,几次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得向她身后的宫女做了个手势,那宫女见状,忙扬声道:“回太后的话,我们娘娘昨日忧心公主,只穿着中衣赤着脚就抱了公主去寻余院正,寒气内侵,到了余院正那里嗓子就哑了,刚才在未央宫已经说话困难,如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还请太后饶恕!”   太后目光闪了闪,露出扫兴与恼怒之色,对周皇后道:“后宫的事情一向就是你和沈氏管,澂嫔你们去处置吧,不过荣寿那里还是要派人看着才成。”   “回太后,四殿下今儿告了假照顾公主呢。”那宫女忙怯生生的说了一句。   “孙儿清早听到母妃不大好,去西福宫看过后,也去荣寿那里看了看,四弟确实在那里看着,看起来似乎和澂母妃一样半夜就被惊醒的,脸色不是太好,孙儿还让人去西福宫告诉念心姑姑,送一份母妃小厨房里的参汤去给四弟垫一垫,可不能也累病了。”甘然见太后脸色不豫,知道她是恼那宫女插嘴,忙在旁道。   听了甘然的话,太后眉头略松,便道:“小四倒是孝悌。”   “皇祖母,妹妹这件事情本是后宫之事,自有母后与淑母妃掌管,说起来原无我等做皇子的说话的地方。”甘然就着太后这句话笑着道,“只是如今病的也是孙儿们的妹妹,孙儿也只有这么一个妹妹,所以倒有几句话想与皇祖母说。”   “哦?你要说什么?”太后虽然最疼爱甘棠,不过对甘然自小也是照拂有加,此刻虽然脸色还是不太好,但依旧让他说下去。   周皇后脸色一变,忙借喝茶之际掩住,向沈淑妃投去一瞥,沈淑妃原本在盘算着如何为甘棠娶到丹朱,这会被皇后看了一眼才反应过来,同时想到了甘然要说什么,忙给甘棠使眼色。   甘棠早在太后说话时便笑容一僵,一听太后说完,不等甘然接话就笑着说道:“二哥这话说的可要惹母后不高兴了,荣寿是咱们的妹妹,咱们心疼,可也是母后的女儿,母后难道就不疼爱她了吗?须知道父母之爱子女才是最最深厚的,咱们几个固然怜恤妹妹,可是论能力论心切可是万万不可和皇祖母、还有父皇母后比的。”   沈淑妃听了眼波一动,嘴角微翘,周皇后却一口气堵在了嗓子里,只恨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也没在。   甘棠打断甘然的话虽然是帮了两个人的忙,可他话里却又阴了皇后一把,周皇后如何听不出来?甘然是庶子,正因如此,只要他安分,太后和长泰反而会格外的纵容一些,何况这个庶子还有个皇帝放在心尖尖上的贵妃养母!   霍氏……周皇后暗暗咬牙,心中又给永信宫母子记上了一笔。   却听甘然用懒洋洋的语气道:“母后乃父皇原配正宫,执掌六宫多年,谁人不知道母后贤惠?孤不过这么一说,母后哪里就会不高兴了?三弟也太小觑了咱们大雍皇后的气量了。”说着向周皇后笑了一笑道,“母后听儿臣说的对不对?”   周皇后满面春风,和蔼道:“你们这两个孩子竟拿本宫打趣起来!”借着台阶正色对太后道,“楚王也大了呢,很有做哥哥的样子,甘霖虽然年纪更长,到底是太子,事务忙碌,臣媳刚才派甘沛去东宫告诉了他荣寿的事,怕是两个孩子这会才刚刚赶过去看,只是臣媳可要说一句,本宫虽然是荣寿的嫡母,可任凭谁家正妻也没有拦阻着子女们彼此友爱的道理,臣媳虽然愚钝,进宫这些年来叫母后操了许多心,但这些人伦还是懂得的。三殿下怕是误会了臣媳了。”   沈淑妃和甘棠的脸色都有些讪讪,苏如绘倒是愣了愣,她一直觉得甘棠狡诈善辩,反而甘然不但不如甘棠受宠,而且在甘棠面前还显得有些木讷,怎么这会甘然与皇后联手给永信宫母子甩了脸色,周皇后更趁机替不在这里的太子、甘沛解释,这两人竟有些无言以对的模样?   “母后不知,三弟哪儿是误会母后了?”甘然却笑吟吟的又把话题给接了回去,“三弟这是一心惦记着母后乃六宫之主,故此才拿母后出来提醒儿臣的缘故,可没有旁的意思,说起来惭愧,一般是太师教导,儿臣和三弟加起来功课也不及太子,言辞之间难免有所缺漏,母后可不能和儿臣们计较啊!”   “然儿这说的什么话?”周皇后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怜惜的看着他,“你与棠儿虽然不在母后宫里养大,可到底是眼底下看着的,如今一晃快束发,楚地虽然富饶,到底不是帝都,更不比嘉木宫,日后想看一看你们都难,母后疼爱你们几个还来不及,又怎么舍得说计较两个字?”   沈氏和甘棠听出周后暗示甘然、甘棠迟早将会就藩,眸色都是一沉,甘然却是坦然一笑:“母后心疼儿臣,不过国有国法,虽然儿臣也舍不得父皇母后,舍不得母妃,更舍不得皇祖母!不过皇子满十六出藩为大雍镇守四方,乃是太祖所定之制,事关社稷与前朝安稳,儿臣岂能为一己私情而罔故?”说到这里,他却拉着太后的袖子摇了摇,笑眯眯的道,“楚地虽然富饶,可孙儿孤零零的怎能不想念皇祖母与父皇母后并母妃呢?以后年节,皇祖母还要多疼一疼孙儿,经常召孙儿回帝都承欢膝下才好!”   他说的正气凛然,甚至是帮着周皇后敲定了皇子满十六出宫就藩的祖制,沈淑妃母子固然目瞪口呆,周皇后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后和霍氏私下里交锋不知道多少次,本能的觉得甘然没这么好心,只是甘然这态度大大出乎她所料,这么愣了两息,德泰殿里甚至出现了冷场,周皇后才在甘然的微笑下一个激灵明白了问题所在,赶紧迎向太后阴沉的注视,离座跪倒请罪:“母后,臣媳失言了!”   “皇子就藩是祖制不错,可这是前朝之事,甘然的楚王也是皇帝封的,后宫不得干涉!”太后足足沉了半晌脸,才恻恻开口,显然怒极,“太祖有谕,后宫不得干政!又恐少帝临朝致举国皆疑之事,特允太后临朝摄政,然帝大婚后亦当归政!哀家命苦,先帝驾崩时今上只只得三岁稚龄,为了大雍基业,哀家苦苦支持,至今上大婚,你一进未央宫,哀家便召集满朝文武,还政今上!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如今今上正当壮年,太子也将大婚,怎么周氏你,却羡慕哀家当年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连长公主都不得不远嫁他乡、最后落一个韶华早逝、至死不得再见么!”   德泰殿中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在这即将落雪的时候,人人感到背后冷汗津津。   ……………………………………………………………………   我对不起你们!本来今天是有时间加更的,可我开了电脑,先开了对战平台,当时是8点,我对自己说,就玩一局,就算一个小时,9点三更还是来得及的,结果,遇见半斤对八两的对手,一口气杀了两个多小时,一看十点多了才如梦初醒……   第二百六十章 鹤来宫   宫里过去的一晚上出了两件可大可小的事情,霍贵妃动了胎气和荣寿公主被冻病,然而两件事情都还只在汇报的阶段,执掌六宫的皇后却也病倒,被太后吩咐齐云亲自送回未央宫休养。   见甘然几句话就把周皇后打发走,德泰殿里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又提了口气,沈淑妃抿着嘴,不知道该不该由自己来打破接下来的僵局。   “然儿刚才想说什么?”太后吩咐了周皇后回去养病,并强调把脑子养清楚点再出来,揉了揉额角,却继续起了刚才甘然没说完的话。   听太后这么说,淑妃心下一叹,知道大势已去,她和皇后此行,缘由不同,目的却一致,只不过没想到霍氏的养子一向不显山露水,冷不防竟狠狠阴了一把皇后,并成功激怒了太后,太后如今含怒之下,越发要给皇后没脸,自然也要成全甘然。   果然,甘然笑着道:“也没什么,不过皇祖母说荣寿住在父皇让余院正暂住的小院子里不妥,孙儿其实也是这么想的,皇祖母没去那屋子看过,因是让院正暂居,那院子本来也比不得正经的宫殿,因此里面东西都不大好,荣寿平时在倚晴斋里,澂母妃一向都将最好的东西给她用,也放在她房间里,昨儿风雨掀了屋顶,只得拿四弟的暂顶,都比不上荣寿原来用的,所以这会虽然勉强睡了,到底委屈着。”   “但荣寿的身体……”太后是真心怜惜这个唯一的孙女,自然不想为了皇家公主的体面就让她折腾,甘然忙道:“孙儿的意思是,荣寿这会不搬,过两天身子好了再搬,可是倚晴斋荣寿的房间已经被毁坏,再说那地方居然会被风雨吹垮屋角,怎么能让妹妹继续去住?”   “这倒是。”太后复揉了揉额角,一旁丹朱忙走到附近的柜中取出一瓶膏药,倒在手心一些,上前替太后轻轻抹上,又小心的按了起来。   太后赞许的看了她一眼,面前却是苏如绘递了一盏碧幽幽的茶水,泛着薄荷的气息:“太后今儿起的早,臣女刚才请袖香姑姑拿了些薄荷泡进茶水里提一提神,太后放心,只加了一点点,不会过寒的。”   其实平时周意儿多半比苏如绘手脚更快一些,可刚才形势急转,周皇后骤然承受了太后的雷霆之怒,周意儿关心则乱,这会还有点急色未能掩饰,恨不得立刻跟上去安慰姑姑并一起想办法,这么一迟钝,自然是苏如绘接手了过去。   太后让丹朱帮揉了片刻,又喝了几口掺了薄荷的茶水,确实感到一阵松快,含笑让丹朱住手,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且歇一歇,让哀家把这些事儿处置了罢。”   丹朱和苏如绘相视一笑,各自退开了。   “倚晴斋荣寿是肯定不能再住了。”太后想一想,便吩咐道,“就是宫里再怎么节约,也断然没有让年幼的公主去住连风雨都挡不了的房子的道理。”说着慈祥的看着甘然道,“然儿既然想到这点,那也该想到荣寿住什么地方比较合适了吧?”   听太后这么一问,德妃攥着帕子的手就是一紧,立刻充满期盼的看向了甘然。   谁知甘然却当没看见德妃的目光,笑着摇头道:“孙儿不过是看了荣寿那里太简陋了些,故此这么一想,至于荣寿住哪里,这是后宫之事,自有皇祖母、母后和淑母妃做主,哪是孙儿该想的事?再说,皇祖母、母后和淑母妃是孙儿的祖母、嫡母和庶母,难道不是荣寿的祖母、嫡母与庶母吗?孙儿有什么好操心的?”   “合着你竟是随便开一个口,正经为你妹妹着想.操.持却还要落到哀家与淑妃身上来?”太后哑然失笑,德妃却是暗自心惊,她也不笨,只是太想如愿以偿,因此失了分寸,这会一想,甘然刚刚引诱周皇后犯下干涉前朝之事之过,太后顺其意思惩罚了周皇后,接着又主动给了甘然体面,若甘然一个不小心,被太后如此言笑晏晏的态度所感,顺后替自己说了话,只怕接下来太后纵然不当场翻脸治其干涉后宫之罪,心中也会留下不喜吧?   幸亏楚王机警!   德妃心中暗暗庆幸。   太后笑了一笑,便不再试探甘然,终于转向了淑妃:“你看呢?”   “回太后的话,楚王殿下所虑之事,方才妃妾与皇后娘娘在未央宫时也商量过一些。”沈淑妃委实不愿意德妃如愿,但也猜不出太后的意思,所以只得如实道,“原本皇后娘娘打算等澂嫔正式举行了册封后便为她迁居,地方也选好了,是鹤来宫。”   “鹤来宫?”太后微微皱眉,“这地方靠近北面,差不多都快到除华宫那里了,又是多年没人住的,怎么选了这么一个地方?”   鹤来宫其实是前朝的时候怀宗嗜鹤,故此在宫里单独圈了一个地方豢养群鹤,甚至专门设置了内官号司鹤使,服侍群鹤,使其食精细,居整洁,群鹤羽毛若雪,姿态雅致优美。为了观鹤,又建起许多亭台楼阁,自成一宫,起初叫做鹤宫。   结果后来怀宗因贪看群鹤常误朝事,时悫烈太后病重,预感即将大行,为社稷计,一日借故吩咐怀宗离开鹤宫,悫烈太后强自乘舆前往鹤宫,命司鹤使聚集群鹤,引火焚之,群鹤哀鸣欲飞,奈何悫烈太后使人以铁网笼罩上方,群鹤莫能逃命,最后皆被焚为灰烬,只留皮肉焦臭萦绕鹤宫附近,数日乃散。   悫烈太后经此劳累奔波,含笑还于德泰殿,当夜乃逝,怀宗得知消息回到宫中,且悲且痛,安葬了悫烈太后后,独自在鹤宫居住了数日,最后终究感念太后一番苦心,未再进鹤于鹤宫,不过被悫烈太后焚烧的那些鹤皆是他心头所爱,因此徘徊之下,令人在鹤宫中加建一座望鹤台,也将鹤宫更名为鹤来宫,意喻群鹤经火升天登仙,有朝一日感念故主思慕,依旧翩翩归来。   怀宗虽然是先帝,但嘉懿太后想必是不喜欢这样的先帝的,加上鹤来宫又靠近除华宫,多年无人居住,难免年久失修,向来没有嫔妃居住,都是打发太妃的地方,听到皇后给澂嫔母子三个安排这个住处,太后对皇后更是不喜。   淑妃觑在眼里暗笑,实际上这个地方是她和皇后都同意的结果,不过这会皇后被甘然收拾下去,她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若无其事把自己给摘了出去,若太后喜欢这个地方,周皇后已经被吩咐养病,主事的自然只有淑妃,如果像这会一样太后不喜,淑妃自然把责任全部推到了皇后头上。   说起来,多亏了霍氏这个能干的养子,今天最亏的,到底还是未央宫。   第二百六十一章 淑德之争   责任推给皇后,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身为宫妃,在太后面前贤惠的工夫总是要做足,沈淑妃陪着笑:“禀太后,是这么回事,四殿下渐渐大了,荣寿公主过了年也有五岁,按着宫里的规矩,公主也到了开始学一些东西的时候,加派教导姑姑之类的人手。而且宫中正五品宝林的位份,就可做一宫主位,皇后娘娘觉着澂嫔早些年就是从四品的才人,本就高过宝林,又是抚养四殿下和荣寿公主多年,很该住一住正殿,只是……如今宫里大部分宫殿都已经住了人,各宫的主位也都齐全着,皇后娘娘也是对着宫册仔细挑了半天,觉得鹤来宫固然偏僻了些,但宫室基本完好……”说到这里,沈淑妃小声道,“……因此无需太过大动土木,只需让尚工局遣人略加修缮便可。”   太后皱着眉,半晌才道:“鹤来宫……还是不行,太远了点,荣寿来年学规矩归学规矩,离得太远,到哀家这里来很不方便,再说那地方……难道宫中如今空置的宫殿就这么一座?”   “妃妾倒有个想法。”沈淑妃在太后沉思的这段时间迅速将自己所知的后宫梳理一遍,这会便试探的问道,“离仁寿宫极近,比鹤来宫更完好……”   太后脸色渐渐阴了下来:“你说什么?”   沈淑妃一看太后这样子就知道她想到了什么,赶紧把话说清楚:“妃妾是说曲台宫。”   “曲台宫?”不是自己以为的琼桐宫,太后这才缓和了脸色,不过依旧有些不悦,只淡淡的道,“怎么想到曲台宫上了?”   沈淑妃暗暗叫苦,其实照她和周皇后原本的打算,是先报鹤来宫上去,若太后不满,再报曲台宫,这两座宫殿,鹤来宫虽然也算精美,但正如太后所说的,地处北面,偏远,距离仁寿宫远,若太后准许许氏带着甘美和荣寿住过去,时间一久,必定会疏远;而曲台宫是长泰廿六年时光奕长公主下降前,太后亲自吩咐了周皇后打理出来的。   把这个地方给许氏母子三人住,无论是周皇后还是沈淑妃都是打心眼里不情愿的,不过她们也明白,若太后当真要抬举许氏这三人,与其让太后不满意了自己提出来,还不如她们自己说,因此咬着牙把这个地方也加了进去。   没想到太后否决了鹤来宫,这会听到曲台宫也不怎么满意,沈淑妃这会可不敢乱说了,只得含了愧疚之色请罪道:“早先曲台宫住过光奕长公主,妃妾想着澂嫔膝下可不是也抚养了我大雍如今唯一的金枝玉叶,倒也妥帖,而且曲台宫在长泰廿六年曾经认真休整过,到如今七年光景,大致物品都齐全完整,只要着几个人收拾个几天就能先住进去。”   “曲台宫倒不是不好。”太后听了,先点点头,复道,“只不过……那里已经前后嫁了两位公主去秋狄,哀家不希望有第三位了!”   沈淑妃顿时一窒!   殿中人都是吃了一惊,没想到仪元长公主当年也住过曲台宫!   “太后。”德妃按捺到现在,终于忍耐不住了,“妃妾宫里倒是还有一些空置的地方,虽然不能让澂嫔独居正殿,但昭华宫地气和暖,对荣寿公主调养颇有好处,况且距离仁寿宫也不很远,很可以经常来承欢太后膝下,不知道太后可否允许澂嫔与四殿下并荣寿公主移居昭华宫?”   沈淑妃立刻出声反对:“德妃你固然是好意,只是澂嫔抚育皇嗣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从三品嫔位即使无法和你我正一品四妃之位相比,到底也是正经的高位妃子,四殿下来年就要移居嘉木宫,也要和外人开始接触,总不能堂堂皇子,母妃至今连个正殿都住不成吧?更别说荣寿公主生母虽然位份不高,可却是如今宫里唯一的公主!金枝玉叶,岂有一直寄人篱下的道理?”   “本宫自是也希望澂嫔得以居住正殿,掌一宫主位,也替四殿下和荣寿公主增一增光彩,可是淑妃你倒是说一说,这宫里现在还空着的象样又适合澂嫔母子的宫殿有哪一座?”德妃虽然是正一品四妃中排最末的,可她当年却是一直压着沈氏的,闻言双眉一扬,冷笑着道,“澂嫔进位那是年初百花会上太后就吩咐过的,既然皇后与你早有打算,怎么这么久了连个让太后满意的结果都不曾拿出来,如今倚晴斋里出了事,澂嫔母子都失了住处,还要在这里让太后操心,余院正既说公主过个两三天就能移动,两三天后却不知道淑妃打算让公主住什么地方?难道与澂嫔还有四殿下一起住到你的永信宫里去?还是淑妃糊涂到了觉得从三品宫妃以及皇子、公主迁居是一眨眼的事,连几天收拾时间都不用!”   “太后,此事是妃妾思虑不周,愿凭太后处置!”沈淑妃反应也很快,直接不理会德妃的诘问向太后请罪。   太后淡淡的道:“哀家今儿很乏,不想听你们吵架,哀家只想知道澂嫔和甘美还有荣寿今天晚上到底住什么地方?”   “这……”沈淑妃语塞,德妃却肃然道:“妃妾斗胆请太后准许妃妾所请!”   “淑妃,宫务是你掌的,你觉得呢?”太后听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沈淑妃。   沈淑妃暗恨,飞快的想了一下六宫中人,忽然瞥见一旁敏丽夫人,脑子一转,便道:“要说地气和暖,妃妾仿佛记得这宫里除了太后的仁寿宫,敏丽夫人所居的斗锦宫也是,而且斗锦宫中花木烂漫,往往深秋时分依旧开如锦绣,因此得名斗锦?”   德妃大怒,正要说话,却听敏丽夫人斯斯文文道:“回太后、淑妃娘娘的话,不是妃妾不愿意与澂嫔妹妹同住,也不是妃妾不喜殿下、公主,只是殿下如今已是舞勺之年,妃妾……”她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沈淑妃却只得哑然,敏丽夫人是四年前赵王所荐官家子,时年方二八,如今也才双十年华,才比四皇子甘美大了八岁,甘美如今还算年少,但开春后十三岁上,与如此年轻的庶母少不得就要避忌了。   德妃见状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对淑妃道:“淑妃这般不想本宫与澂嫔还有四殿下、公主亲近么?可也是急糊涂了!你我入宫早,是看着四殿下长大的,秦妹妹可还年轻着呢!”   沈淑妃一着失误,被太后和德妃交替进逼,到此刻只得忍住怒火,转向静观的太后道:“妃妾愚钝,此事……还请太后裁断!”   太后淡淡道:“德妃你要澂嫔母子去昭华宫也没什么,这些年来你宫里一向管得不错,空置的宫室也多,足有地方安置,也好练练手。”说着太后大有深意的看了眼德妃,语重心长道,“荣寿虽然已经快五岁了,可实打实的也不过过了三个年头,澂嫔这回疏忽,但一向照料孩子们是极用心的,你在旁边也可以看看。”   德妃见太后允诺十分欢喜,连忙答应一声,沈淑妃却听出一丝不对,德妃不是与澂嫔说好了过继甘美么?甘美都十二岁了,哪还用得着特别照顾?再一想宫里如今怀孕的几个妃子,沈氏暗暗皱眉,难道太后已经属意让德妃接手那个崔氏的子嗣?   想到这里,沈氏下意识恨恨瞪了眼苏如绘。   第二百六十二章 相约(章节名是件痛苦事)   出了德泰殿,一阵冷风吹来,即使已经换上了厚实的秋衣,苏如绘还是打个寒战。   北风呼号,德泰殿附近遍种的辛夷落下苍黄的旧叶,枝头花朵全无,只剩墨绿色叶随着风雨瑟瑟。   苏如绘站在廊下看了看外面的雨,有些没来由的叹了口气:“这雨怎么还没停?”   秀婉催促白鹭去另一边拿伞过来,听了这话便道:“小姐不用担心,左右咱们顺着宫道走,不会湿了鞋的,再者玉堂殿里还烧着热水,小姐若觉得湿气重,回去先沐浴也可。”   苏如绘有点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正要步下台阶,被太后略留一留的甘然、甘棠却也出来了,她便行了个礼,此刻这对兄弟丝毫看不出方才的芥蒂,甘棠满面春风的朝她点了点头,甘然微微抬手道了个免字,也没多看,便与甘棠一起擦身而过,两位皇子的身边人手脚利落,早就抄起伞跟了上去。   苏如绘顿了一顿才步下台阶,回到玉堂殿后便吩咐沐浴:“雨意太浓,出去一回就觉得衣裙像浸透了水似的。”   “小姐放心,换洗的衣裙都放在箱子里,空隙填着吸潮的粉包,外面密密裹了油纸,却不会如此。”秀婉伺候她出浴,换了月白襦裙,外面穿着绛色深衣,站在铜镜前看去,肌肤似玉,发如墨染,秀婉又拿干的帕子仔细替她擦干了头发,这才松松挽了个堕马髻。   苏如绘趿着丝履走回房间,取了朵绢花簪在髻上,又拿了只暖玉的桌子拢入袖中,微吐一口气,趁秀婉在那里吩咐替她准备已经迟了许久的午膳未进内室,悄悄闪入帐子里,把刚才秀婉预备沐浴的热水时自己偷偷藏进来的纸团从枕头下翻了出来。   纸团是甘然方才与她擦肩而过时塞给她的,上面很潦草,只写了三个字,琼桐宫。   苏如绘微微蹙了下眉,从旁边拿过火石,点了支蜡烛把纸团烧了,秀婉夹脚进来请她去用膳,奇道:“小姐烧了东西?怎么一股烟气?”   “我看房间里也潮得很,所以想点香熏一熏,不过这些东西都是你管着的,刚点起蜡烛才想起来香放哪里我也不大清楚。”苏如绘淡淡的道。   秀婉奇道:“素香和幽兰香都放在原来的地方。”   “上回进宫带了一盒师傅给的安息香,我想试试那个,一时间却忘记放哪去了。”   “原来如此,那盒香是薛女史给的,奴婢想着必定十分珍贵,而且数量也不多,所以特意放到了其他地方,免得周家小姐、丹朱郡主这几位与小姐相熟,来了若要点香自己翻到了索取,让小姐为难。”秀婉忙解释。   苏如绘本也只是随口一提,便道:“是你想的周到,这盒子香是顾师伯回京叙职时特意带给师傅的,总共只有一小箱子,我这一盒还是师傅疼我特别分出来的,却叫顾师伯心疼不已。”   如此用过午膳,苏如绘独自在内室转了一圈,换好短靴,把秀婉叫了进来:“我要出去一趟。”   “小姐要去哪?”秀婉看了看外面的风雨,心疼道,“若不是紧要的事情小姐不如等雨小些?”   “我是说独自出去。”   秀婉一怔,但随即小声道:“是楚王?”   “没错,所以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苏如绘看了眼门外,秀婉会意,悄悄走到门边仔细听了听,对她摇摇头。   “你出去告诉她们我乏了要睡会,无论谁来都挡住。”苏如绘对她道,“若是挡不了的,如太后那样,便说我去外面独自走一走了。”   “那小姐是去了什么地方?若有事情奴婢也好去告诉你。”秀婉忙道。   “我也不知道一会去哪里,而且你是我贴身宫女,若真被有心人抓到,还是不要来找的好。”苏如绘道,“就这样,你出去吧。”   秀婉诧异道:“那小姐怎么出……”一个去字还没说完,秀婉便看到苏如绘拿起一旁刚翻出来的一件银狐镶边的斗篷披上,身手利落的踩着绣凳,一步就跨上了书桌!   接着,素有贤惠端庄之称的苏如绘飘然跳过窗台,只听得沉闷几声,人已经消失在窗外!   “小姐……”秀婉面色古怪,苦笑了下,上前将窗户虚合上,免得苏如绘回来时要用,按照苏如绘的吩咐出去告诉其他人不要进来打扰不提。   苏如绘躲躲闪闪的出了玉堂殿,拣平时没什么人走的路挨到一处角门,耐心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守在此处的小黄门暂时离开,趁机溜了出去。   琼桐宫近在左近,又是多年无人看守,她进去的顺利,甘然未在纸上说琼桐宫何处,不过苏如绘心里有数,只向着春生殿方向前去。   这是深秋初冬的下午,雨色蒙蒙,天色晦暝。   琼桐宫里北风扫过,一阵阵落叶夹着凉雨坠下,打着旋儿落到苏如绘脚边,她手里撑着一柄青绸描了枝桃花的伞,一手略挽裙裾,微微低头打量裙裾可曾弄脏。   一双手忽然从手后伸出,将她拥住。   “你……”苏如绘一惊,随即蹙眉道,“怎么走路也没有声音,吓我一跳!”   甘然听出她语气里的嗔意,心下却是一荡,轻笑道:“这附近也没有人,你叫出来也没什么。”   苏如绘推了推他手臂:“今儿是怎么回事?”   “能有什么事?”甘然懒洋洋的把头埋在她肩上,“德妃求我母妃替她过继甘美,淑妃一则与德妃有怨,二则与前面淑仪殿的那位……而皇后自是不希望老四站到我这边,也是要反对的,故此暂时联手。”   “哪是和你说这个。”苏如绘沉吟着,“我怎么觉得永信宫……仿佛有些怕你似的?”   “他们怎会怕我?”甘然失笑,道,“淑妃早年做过些事,落下把柄在我母妃手里,加上其他一些事情,便对西福宫客气些,但也有限。”   苏如绘心思细腻,道:“要哄我可不是随口一句话能打发的,我记得刚进宫那会,贵妃娘娘因你被罚,第一个真心求情的是如今的德妃,沈淑妃……若不是甘棠给她递眼色,可是幸灾乐祸。”   “早年,你进宫到现在也有七年了,两三年前若说早年也不错。”甘然笑着道。   苏如绘见他不想详说,也不再追问,便道:“你约我来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甘然见她神色迷惑,收了笑容,淡淡道,“自你我长大,再无幼时那般恣意戏谑,趁今儿宫里出了些不大不小的事情,皇祖母又真正劳了神,所以想和你单独待一会,就这样。”   苏如绘噫了一声,惊讶道:“贵妃娘娘没事吗?”   “当然没事。”甘然微笑着道,“你进宫这么多年,只怕限于规矩,这六宫也不过仁寿宫熟悉些,不如今日咱们不谈那些烦心事,我带你好好看一看许多地方?”   苏如绘原本还有些疑惑,听他这么说,却不禁眼睛一亮:“都有些什么地方?”   “有……”甘然想了想,却是一顿,摊手苦笑道,“这可为难我了,我从小淘气你是知道的,六宫差不多地方能去的我都去过,却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地方?”   苏如绘沉吟了一下,笑道:“我去都没去过,哪里知道什么地方会喜欢?不过,今儿淑妃在太后那里提到了鹤来宫……望鹤台,前朝不爱六宫爱白鹤的怀宗皇帝心血所建之处……不如,去那里看看?”   第二百六十三章 区区美人计   前朝诗仙曾有感慨物事兴衰变迁句云:“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提着裙裾小心走在衰草离披的鹤来宫中,这两句就突兀浮上了心头,对比着此宫的来历,苏如绘忍不住道:“我当初进宫前跟随薛师傅的两个月里,学过几首诗,其中有一首,虽然是前人所写,倒仿佛是此地的谶语一般。”   甘然站在她身旁,一手撑着伞,空出的手替她掠起散下的鬓发,顺至耳后,方笑道:“是哪首?”   “主人一去池水绝,池鹤散飞不相别。青天漫漫碧水重,知向何山风雪中。万里虽然音影在,两心终是死生同。池边巢破松树死,树头年年乌生子。”苏如绘一句句吟道,声音清脆,犹如珠落银盘,听得甘然沁然入腑,待她念完,才笑着道:“王仲初本就以宫词扬名,这首别鹤虽然不是宫词,如今却也和眼前拉上了关系,看来他虽一生潦倒,从未有过列名朝堂、出入宫闱之权,到底还是与帝阙有缘的。”   苏如绘伸手到伞外接了一把雨,轻笑道:“这听起来仿佛帝阙不祥一样,只是写着宫词出名的人都一生潦倒,住在这里的人也不知道多么难过了?”话已出口,苏如绘微微蹙了下眉,她倒不觉得这话会惹甘然生气,只是暗暗责怪自己怎么当着他面说出这样的话来,平日里一直都是大大方方的,难得今儿一起单独相处,却仿佛是抓着机会专门向甘然诉苦一般,没得让人小觑了!   她这话音未落就懊恼起来的神情甘然看得分明,心下好笑,知道这时候一个不慎只会惹她恼起来,于是若无其事道:“是难过,莫要说你等女子,就是我每天起来对着满室绫罗绸缎与珠玉,也得仔细想一想才能决定穿什么锦绣佩什么美玉,更不必说你们那些钗环发髻,并胭脂水粉了。”   苏如绘听他这么说,窘色才消了点,顿时又满脸通红,脱口道:“我今儿出来可没仔细打扮!”   “嗯,我知道。”她不说还好,一说甘然倒是留了意,苏如绘是急着想办法出来见他,故此穿戴很是简素,但那月白的襦裙外罩着绛色深衣本就分明已极,尤其是袖口处的对比更衬托得她手白似玉,外面银狐镶边的披风上绣着大团大团暗针芍药,站在初冬氤氲雨色中,却仿佛格外的清晰起来。   松松挽就的堕马髻上只簪一朵绢花,更有一种恰如小睡才起的风情,甘然眼底笑意渐深,面上却越发的一本正经作出深信不疑的样子来,强调道:“我绝对相信你!”   苏如绘自觉在这件事上问心无愧,谁知被他这么一看一强调,没来由的就心虚,越发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此地无银三百两,不过她也非等闲之人,虽然心中已经有点无地自容,面上却强撑着道:“这是自然!”   话完,也不敢去看甘然嘴角已经有些按捺不住的笑意,随手一指附近道:“那里是什么?楼阁吗?怎么这么矮?”   “那是小舟。”甘然答道,“你瞧见下面那片草甸般的地方么?听说从前那里都是水,乃是一个大湖,专供白鹤濯洗羽毛之用,湖畔缓岸,滩涂泽汀,植有茭荇之物,鹤于其中寻觅蛇蛙之属,怀宗皇帝居于附近楼阁,推窗可望犹不知足,故此准备了舟船,不时抛下政务,泛舟湖上,招鹤同游,流连忘返,时谏臣苦口婆心,莫能劝止,最后才惹得悫烈太后怒而焚之!只可惜那些白鹤何其无辜,本就是豢兽园中为了博取怀宗皇帝欢心特意从深山捕捉而来,日日被当成宠佞拘禁在此,最后还要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此刻左右无人,甘然说话也不加掩饰,需知怀宗固然在史书上声名不显,这从他谥怀可知,怀虽然不至于是恶谥,到底也只是一个平谥,这位皇帝除了爱鹤外平生没有做过太大的恶事,但也没什么作为,还因为沉湎鹤宫耽搁过许多政事,可怎么说也是雍怀宗,乃是甘然先祖。   更不用说悫烈太后,在还是皇后时史书就赞其深明大义、刚烈有识,临终怒焚群鹤,更是被后世称赞不已,论起来她还是甘然的高祖母。   这番话若是传出去,甘然便被扣定了不孝之名,莫要说大位,便是藩王都难保。   苏如绘知晓厉害,虽然欢喜他在自己面前言谈无忌的信任,但还是轻嗔着捶了他一下,示意慎言。   听甘然这么一说,苏如绘好奇的拉着他要过去看:“却不知道如今还能泛舟么?”   “早就不能了,你看湖中之水因无活水注入,纵然此地低洼潮湿,也不过和滩涂一般,哪里还有能够承载舟船的水量?”甘然道,“而且那船也破败的紧,不过上面一些建筑尚算完好,被湖边树掩盖着仿佛楼阁也似。”   到了近前一看果然如此,苏如绘大觉扫兴:“这舟船从前大约也是精致的,到底隔了近百年辰光,合着如今的季节,早知道还不如不要过来看了。对了,这附近哪一座是望鹤台呢?”   “喏,那座就是,不过你还是不要上去了,天冷,风大。”甘然劝道,“何况那上面也就是比这里高一点,看的还是从前的湖泊。”   “这么说这鹤宫就没有其他可以看的地方了吗?”苏如绘有些不甘心的问道。   甘然笑着道:“很失望吧?当年我与老三年纪还小时,偶然从嬷嬷那儿听到鹤来宫的名字,心生好奇,便约好一起逃了太师的课,跑过来瞻仰,那时候虽然是草长莺飞的时候,却也大失所望,这也罢了,回去又被太师抓了个正着!”   苏如绘听着,忍不住扑哧一笑:“三殿下贪玩那是六宫都出了名的事,我还是第一回听到你逃课也没抓到,太师可有罚你们?只可怜了你们的伴读了!”   太子或诸皇子就读上书房,若有差错,太师虽可惩戒,但除非大过,否则一般都是罚他们的伴读,按制太子可有伴读六人,皇子四人,不过当初甘霖六岁入学时只选了两个伴读,便是周念与另一人,一直到了长泰廿五年十岁时才补足了六名伴读之数。   因此甘然、甘棠入学后,一直都只挑了一个伴读,长泰廿五年后,也不过再加了一个。   有资格给皇家伴读的均是出身不俗,但给皇子伴读又要降低一层。即使像甘棠这样有一个门阀外家,外家不乏一些杰出子弟,却也不能送了来给他做伴读。   这是因为一来要避忌于皇帝、太子,二来真正的人才做皇子伴读也太可惜了些。   比起长泰为太子甘霖挑选的六位伴读,最早的周念、任文,前者乃骠骑大将军之子,后者的叔父如今接掌了宫中禁军,皆是长泰倚重的心腹,后面卫羽青、端木劲、苏如锋皆出身门阀,且为嫡子,唯一一个平民出身的顾连城,非但是清流魁首、成名多年的帝都女史薛紫暗唯一入室弟子,而且少有才名,胸有丘壑……   甘然、甘棠的伴读显得黯淡无光,苏如绘至今不但不曾见过他们两个的伴读,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   甘然听了却是微微一笑道:“你可是小觑了太师,上书房里其他师父遇见这样的事情自是要去罚伴读的,但太师不喜迁怒无辜,所以就罚我们各作一首诗!”   苏如绘好奇道:“作诗?什么诗?难不成是认错诗么?”   “哈,怎么会?”甘然笑着道,“太师让我们以逃课来看的鹤来宫为题各赋一首,限一刻内成,我还记得当时冷汗就下来了!”   苏如绘格格一笑:“太师这主意好!若你们以后还想着逃课溜去宫里僻静处玩耍,便得小心着让太师抓到,让你们继续作诗,为着诗作容易,你们少不得还得挑一挑容易成句的地方,你们那时候又是不大爱这些的,只怕这么一想,连玩兴都没了!”   甘然拊掌道:“你说的正是,那之后我与甘棠就不大一起出去玩了,全因每次这么想时,想到可能被要求就去玩的地方作诗,顿觉扫兴,即使偶然偷懒,也不过窝在各自母妃宫里称病!”   苏如绘道:“却不知道你们都作了什么诗,何不说出来让我听一听?”   见她这么问,甘然却含糊道:“时间太早,早就忘了。”   苏如绘却是不信,一再问他,甘然咬定忘记,怎么也不肯说,苏如绘倒是真正起了兴趣,觉得甘然这般隐瞒定然有趣,见他不肯松口,略一思索,忽而眼波流转,媚色横生,甘然顿时警觉:“你想干什么?”   苏如绘反手扶住他手臂,忽然踮脚飞快的在他颊上一吻,柔柔道:“这样也不说么?”   甘然感受着她嘴唇柔软的触觉,心神摇曳,只觉鼻端少女独有的体香萦绕,待苏如绘吻过后,顿觉怅然若失,被她这么一问,却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强忍着心软,斜睨她道:“笑话!区区美人计,就想拿下孤王?”   第二百六十四章 鹤魂已随先皇去   话说这两章的目的,一是交代下之前如意簪那个小坑,二是挖个新坑,三是塑造下温馨相处,四是满足下吾对别鹤这首诗的喜欢之情……   唔,原来这两章总结下意义如此重大啊……^_^说着玩的。   里面甘然、甘棠作的两首诗,照例,是吾花了半小时凑出来的,吾已经给它们加上年少、不学无术的前提,所以大家宽容下吧,吾实力有限,有限哪,话说之前引的那些原创,大部分都是几年前写的,引进来时还能改一改斟酌下,这里面的现写赶时间,所以……悄悄溜走。   ………………………………………………………………………………………………………………   “美人计不行,那苦肉计呢?”四周空旷无人,苏如绘轻笑,双手松开甘然手臂,闪电般探到他肋下,长长的指甲飞快的掐住一块,狠狠用劲,饶是甘然自幼习武,也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叫道:“行行行!你快放手……”   待苏如绘放开,甘然苦笑着揉着痛处,俯在她耳畔道:“苦肉计是这么理解的么?”   “或者你还想看看其他的理解法子?”苏如绘无辜的眨了眨眼睛,笑眯眯的望着他,甘然顿时无语,道:“不必了。”   “快说快说。”苏如绘摇着他手臂道。   甘然一叹:“话说就是在甘棠面前,实际上也一直都是我占便宜的,怎么在你这里老是我吃亏呢?”   “既然已经是老是吃亏了,难不成你还没习惯么?”苏如绘掩口轻笑道。   “这可不成,我又不是败家子,岂有一直吃亏不占便宜的道理?”甘然一本正经的说道。   上回他这么说,便是以实际行动理直气壮的占起了便宜,苏如绘此刻听到,顿时警觉,不待他有动作便叫道:“你敢!”   “为何不敢?”忽然觉得发间一沉,却是甘然飞快的把什么插进了她发髻内,苏如绘本能的摸到,甘然笑吟吟的任她拔下来一看,却是一支雕作如意形状的木簪。   这簪子色泽墨绿,乃是罕见的黛檀所制,黛檀与霞光雾月环一样,都是暹罗所贡,三五年才进一两棵,只因黛檀生长极为缓慢,百年方能成材,而且极易枯病而死,未足百年,则色泽、硬度皆不可用。   这簪子色亮光润,通体看似乌黑,仔细望去却仿佛泛着一层墨绿,拿在手中不温不凉,沉甸甸的犹如钢铁。   “这簪……”苏如绘一看,先为材制所惊,复觉得款式极为眼熟,仔细一想,正与当初太后赏赐的那支如意簪相仿,不觉嗔道,“将原来那支还给我不就成了,何必费这黛檀?”   黛檀的珍贵,即使苏氏也不能随意浪费,苏如绘身为嫡女,虽然见过,但黛檀所制之物却也只有那么几件,还都没带进宫,被郑野郡夫人替她收在武德侯府中,说是当作将来嫁妆里的压箱之物,可见其地位。   “那可不成,好端端的,你还要哄我把你亲手给的定情信物还回去么?我可是以此簪下定了。”甘然斜睨她一眼,一口回绝。   苏如绘顿时羞得跺脚道:“什么定情信物!还不是当时情况紧急!后来皇后可是让安夏亲自带着我去更衣,又叫那东宫司帐捧了衣裙逼着我换下,这中间我随身带的东西可是叫她们一件件仔细看过的,若非我早有准备,趁去东宫路上把那支如意簪塞到你手里,就算有贵妃娘娘帮着求情,哪有那么容易脱身?到时候,也不知道会被说成什么!只怕还当我是打听了太子在那里练剑,刻意前去接近!”   甘然笑吟吟的道:“你这般急着解释可不是在掩饰么?唉,你我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又何必依旧如此放不开呢?”   “你……”苏如绘张了张嘴,怒道,“我不跟你说这个了!”   甘然知道苏如绘看似大方,但在此事上却也如其他少女般禁不得太过玩笑,此刻见她真要恼了,连忙换了话题哄她,半晌苏如绘复开颜,甘然这才松了口气,便提起刚才说到一半的话题来:“你问当年太师所命我和甘棠作的诗,我记得是记得,不过你听了可不许嘲笑,须知那时候我们都还不到十岁,又不是你师兄或太子那般的好学……”   苏如绘忙不迭的点头,心道不到十岁,或者是自己进宫后发生之事,这么多年来却没告诉过自己,想必是因为写的太差的缘故,不过她本就没指望听到两首脍炙人口的千古佳句,因此宽慰道:“你也太高看我了,我虽然有名师可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再说师傅和顾师兄那样的人皆是不世出的,我不过一个常人,哪有什么资格来笑话你?”   甘然听她拿薛紫暗和顾连城出来比方,那种毫不嫉妒又理所当然的语气让他眸色略沉,神情似笑非笑,想说什么又止住,道:“我与老三作的都是七律,原本太师只给一刻时间那是怎么都写不出来的,但太师说若写不出来便罚我们抄写大字百篇,他亲自盯着,若敢不从,便是躲到永信、西福宫里去,他也要禀告父皇抓回上书房,太师素来都是说到做到,没得奈何,竟给他逼了出来,但到底限于年纪资质,颇有欠缺。”   “这些话你方才已经说过一遍,我早说过不会嘲笑,你便这么信不过我么?”苏如绘撇了撇嘴角道。   甘然嘴上没说,心里却苦笑了一下,暗道:你每次提起顾连城时那般赞许崇敬,我岂能没有压力?只是我固然藏拙,但在诗文上,却藏的有限,再说……顾连城,薛女史苦心调教当成子嗣看待调教之人,于此道上我可是真的及不上他……   “羽色翩翩疑飞雪,九皋扬扬随游仙。奇音渺入青云晓,赤顶曾讶明光冕。本为高士膝前子,帝阙闭作乘轩妃;昨宵司使殷勤探,今同赐焰升长天。”甘然缓缓吟道,“这是甘棠做的。”   苏如绘认真听了,中肯的道:“若我是太师,定然要称赞他几句。”   倒不是甘棠写的多好,却是因为他一贯以来的名声,加上不足十岁,能够写完已经不容易,再看里面还能用几个典故,又对了韵,虽然平仄不如人意,内容空乏近乎流水,但放在甘棠身上却也足以夸赞几句了。   甘然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那你写的呢?”苏如绘饶有兴趣的问道。   “我没他那个雅兴联想到仙人乘鹤之类,何况我对白鹤本来兴趣也不大。”甘然道,“不过当时被太师逼着作诗心头有些不忿,所以就带了进去……嗯,我是这么写的:当年珍卉疑野草,践入泥中不自晓。楼阁依稀沉香户,丹墀暗埋芦与蒿。碧池抛老木兰舟,高台望断归来鹤;鹤魂已随先皇去,深宫何必惦迢遥。”   苏如绘瞪大了眼睛,半晌才扑哧一声,哈哈大笑起来。   甘然徉怒道:“你这人当真不守信诺!”   “嘻,我可不是嘲笑你……”苏如绘朝他扮个鬼脸,“只是没想到你这般小气,太师不过是为了教训你一回,居然公然写出‘鹤魂已随先皇去,深宫何必惦迢遥’之句相嘲!哈哈……我想太师看后脸色必定好看的很!”   “可不是?”甘然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道,“那会年纪小,加上母妃疼爱,便是父皇面前也是不大拘束的,偏生太师只给一刻时间,被逼得恼羞成怒,索性就这么两句出来了。太师看了之后也露出哭笑不得之色,回头却是一状告到母妃面前,罚我写了好几篇大字,又去与太师赔罪才了结。”   “嗯,其实你写的却比甘棠写的好许多,便是读起来也更琅琅上口,只是从前竟从不告诉我,我却不知道你诗才也是不错的。”苏如绘笑完了,忙安慰道。   甘然故作矜持:“哪里,老三那个年纪性情能写出那等句子也不错了。”嘴角却悄悄勾起,显然这句话让他颇为受用。   第二百六十五章 左右为难   暮色渐临,甘然替苏如绘紧了紧披风,柔声道:“皇祖母快用晚膳了,回去吧。”   “好。”苏如绘还有些恋恋不舍,但还是折身离开,走了一段路,她忽然抿嘴笑道,“今天我很高兴。”   甘然却没有回答她,苏如绘有些惊讶的抬起头,却见他脸色十分复杂,半晌才拉起她的手向鹤来宫外走去。   “鹤来宫年久失修,又是皇后和淑妃最想让许氏与甘美、荣寿住入的地方,必是不会太好,这个你在德泰殿听到时就知道了。”甘然忽道。   苏如绘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宫里会有什么风景呢?左右不过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看什么不是看?”   “你故意选这里,无非是因为鹤来宫人烟稀少,不会被撞破行藏,免得给我惹麻烦罢了。”甘然悠悠的道。   苏如绘笑容渐渐收起,愣了一愣,却淡然一笑:“你既然知道,又何必说破?”   “我只是不想让你觉得我这般没良心,连你苦心替我着想也看不出。”甘然微笑着道,苏如绘眼波流转,却道:“我怎么是苦心替你想?真是笑话,难道不是更替我自己想么?”   “这话可是你说的。”甘然含着促狭的笑,“所谓夫妻一体,原来你已经对我情深如许?可莫要急着否认,你若不是爱我更胜自己,又怎会说出此举是更替你自己着想之话来?噫,孤王当真是受宠若惊、受宠若惊啊!”   苏如绘这回却没恼他油嘴滑舌,而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两人说话间,已经顺着枯草掩盖的宫径,看到了进来时的宫门,便在这时,脚步都是一顿,脸色瞬变!   “冬雨连绵,最催人愁,因此难免想要到处走一走,以抒心怀。”太子甘霖一身青衣寥落,独自撑着宫绸紫竹骨伞,站在鹤来宫破败的宫门下,神情平静的看着两人相握的手,悠悠的道,“看来二弟与苏家小姐也作如是想。”   冷雨淅沥,隔着雨帘,三人遥遥相对,气氛一瞬间沉默下去。半晌,甘然脸色渐渐恢复了常态,他没有松开苏如绘的手,而是从从容容牵着她走到太子不远处,这才放开了手欠身行礼,若无其事的道:“皇兄一向事务繁忙,没想到也有此雅兴。”   “呵!”甘霖淡笑道,“不过是随便走走,倒没想到会遇见你们,真是巧了。”   “东宫与鹤来宫相距遥远,皇兄今日走的甚久。”甘然温文尔雅的笑了笑,“想是母后凤体欠安的缘故,让皇兄心里愁烦了。”   甘霖听到走的甚久四字,目中精光一闪,随即归于平静,淡淡道:“母后没有大碍,倒是霍母妃,身子一向不大好,好容易有了身孕,偏偏还动了胎气,倒是让二弟费心了。”   “母妃只是受惊的缘故,有余院正在,母后可是要皇祖母宽心,不必挂怀的。”甘然轻轻一笑,“不过母后料理六宫,夙兴夜寐,也实在辛苦,皇兄还要宽慰弟弟吗?皇祖母亲口让母后调养个数月呢,弟弟刚才就想去未央宫探疾的,只可惜又怕打扰了母后。”   甘霖静静听着,等他说完才缓缓道:“母后精神确实不大好,你不看也罢,左右甘沛在那里侍疾,何况霍母妃那边更紧要才是。”   兄弟两你来我往,看似寒暄,却已经锋芒相接了数次,甘霖忽的一笑,看向了苏如绘:“苏家小姐好胆识,却是一点都不担心吗?”   “太子殿下恕臣女愚钝,不知殿下所言担心是何?”苏如绘从容行了个礼,微笑着反问道。   “方才你们看到孤时色变,接着便平静下来,二弟也就罢了,苏家小姐竟不怕孤并非独自在此,而是带着一干奴才。”甘霖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尤其是那种多嘴的奴才?甚至是仁寿宫出来的奴才?”   苏如绘攥着手中帕子,澹然一笑:“殿下说笑了,这鹤来宫固然陈旧,可宫规也从来没说过此处不许进入,臣女八岁进宫,抚养于太后膝下,蒙太后不弃,未曾拘束过臣女出入六宫,便是皇后娘娘的长乐殿也是去过多次的,难道这鹤来宫比长乐殿更加不容人随意进出么?”   甘霖微一点头:“你的口才孤早已领教过多次,不过……琼桐宫的淑仪殿是不容人随意进出的,难道那里就能与长乐殿比么?”   甘然一皱眉,正要说话,苏如绘却格格一笑道:“殿下可是听差了,臣女几时说过这样的话来着?”   甘霖没想到她竟会耍赖,倒是怔了怔,才自失一笑:“苏家小姐一向就是懂得利用自己优势的,孤倒把这点给忘了。”   甘然在旁却是神思一转,想起百花宴上杏林中相对时,苏如绘亦是这般矢口否认,心下暗暗好笑,咳了一声道:“皇兄,散心固然要散,然此刻暮色已降,你我已移出后宫居住,还是各自速回住处的好。”   “你今日未曾请住西福宫吗?”甘霖慢条斯理的问道。   皇子自迁居嘉木宫起,无故不得留宿后宫之中,均需提前禀告,甘然摇头道:“不曾。”   “苏家小姐想必也要回仁寿宫伺候皇祖母用膳了?”甘霖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苏如绘,“倒是巧了,孤多日不见皇祖母,昨晚荣寿被冻病,想必皇祖母今日心绪不佳,正想着去尽一尽孝,恰好与苏家小姐同路。”   苏如绘和甘然听他这么一说同时皱起了眉,不知道他到底打什么主意。   甘然立刻改口道:“宫禁之后走角门回嘉木宫也不是来不及,说起来弟弟也很久没陪皇祖母用过膳了,若皇兄不弃,不若一起前去,向皇祖母讨一顿饭菜?”   “二弟既然有这个孝心,孤又怎能阻拦?”甘霖却是毫无难色,笑意盈盈的说道。   甘然见他同意,虽然心下狐疑,但还是放了些心,苏如绘却隐约之间感到有些不对劲,走了几步,甘霖忽然像是刚想起来一样,一拍头,道:“对了,有件事情,孤差点忘记告诉二弟了!”   “皇兄想说什么?可是弟弟不能吃皇祖母今天这顿晚膳了么?”甘然斜睨着他似笑非笑的问道。   甘霖微微一笑;“哪里?孤想说的是,今天这顿晚膳,二弟可一定要去吃!”   “嗯?”甘然皱起眉,“皇兄有话请直言!”   “方才孤先去探望了母后,再随意走了走。”甘霖注视着甘然,口角带笑,神情愉悦而和蔼,“因母后忽然抱恙,便唤安夏姑姑将手中宫务交与淑母妃……其中有一件,孤想可能与二弟有关,正好一会陪皇祖母用膳,可一起向皇祖母求个恩典。”   “既是后宫之务,自有淑妃娘娘执管,弟弟怎敢插嘴?”甘然心头一沉,口中却平静道。   甘霖深深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二弟从来都是最懂事的。”他居然就此住口,什么都不说了。甘然似乎想继续问下去,但略一沉吟,竟也不再言语,三人沿着凄清的宫道,沉默的走着。   苏如绘心念略转,已能猜到甘霖要说的事情大约是什么,偷眼看到甘然面色虽然还算平静,握伞的手却明显用力了许多,犹豫了一下,索性直截了当的问道:“太子所听到的宫务,可是飞兰苑的事情么?”   “苏家小姐果然心思灵巧。”甘霖并不意外她能够猜到,这宫里与甘然有关又值得他为之去求太后的,总共也就那么几个人,霍氏好歹是贵妃,何况如今怀有身孕,太后为着皇家血脉的缘故,也不会在此刻为难她,另一个,自然是甘然的生母,在自己孩子一出生就失去抚养资格、被迁居飞兰苑的韩氏。   “飞兰苑的小事一向是不会打扰到皇后娘娘的,尤其如今临近年底,中宫繁忙。”苏如绘缓缓道,“却不知道是什么事呢?竟然会惊动中宫?”   甘霖露出思索的神情,仿佛在斟酌着该用什么样的措辞,半晌才道:“说起来倒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昨天晚上风雨吹塌了飞兰苑几排屋子,其中几位庶母失了住处。”   苏如绘微微皱眉,一晚上风雨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吗?倚晴斋被掀翻屋角冻病了唯一的公主荣寿,西福宫吹倒了贵妃最喜的女萝架子致贵妃动了胎气……没想到连偏远的飞兰苑也不例外。   但仔细想想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毕竟倚晴斋和西福宫,即使前者,也是尚工局不敢十分偷工减料的地方,居然双双出了事来,更不用说素来无人理会的飞兰苑了。那地方可是六尚局里谁都可以踩上几脚的。   “皇兄既然要把飞兰苑的事情告诉弟弟,想必失了住处的庶母中有韩佳丽吧?”甘然蓦然开口,却与苏如绘一样开门见山。   甘霖淡笑道:“二弟果然聪慧。”   “宫中诸事自有定例,再说无论母后还是淑母妃,这些年来都是将六宫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些事情又岂是弟弟能开口的呢?”甘然心中焦急,面上却依旧平平静静的说着。   甘霖微微一哂:“二弟说的是,虽然母后抱恙,但淑母妃出身大家,打理宫务素来都是好的,只不过听说淑母妃正急着安置澂母妃和四弟,并荣寿,怕是一时间顾及不到那边,如今这时节……”他摇了摇头,一脸悲悯的叹道,“孤听说失了住处的这几位庶母平素身子便都弱一些,今夜若还无处住,便只能淋着雨了,如今可不比盛夏时候。”   甘然暗自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不可被甘霖的话左右了,他刚刚算计着周后多嘴了前朝之事,让太后把皇后斥回未央宫去“养病”,还被夺了宫权,这会若照甘霖所想的去为韩氏求情,甘霖自然也可给自己扣一顶干涉后.庭事务的帽子。   但若不言……无论是身为人子日后在孝义上的名声,还是自己的情感上,却怎么过这一关?   甘然觉得从来没有这样为难过。   第二百六十六章 美人报恩   晚膳时,甘霖环视德泰殿,突兀的提起了飞兰苑之事,让一直难以开口的甘然与苏如绘都十分吃惊。太后倒没放在心上,不过随口一句:“那就叫人去修就是。”连眼皮也懒得抬。   甘霖瞥了眼神色矛盾的甘然,微笑着替太后布了一箸菜:“皇祖母说的是,只是另有一件难处,屋舍损坏过大,尚工局修葺总也要些时日,庶母们一时间却没了合适的住处,因此想请皇祖母示下。”   说着甘霖觑了太后的脸色,赶紧解释:“孙儿可不是干涉后宫之务,只是由荣寿冻病之事想到如今毕竟临近年关,宫里还是和和乐乐的好,毕竟飞兰苑的庶母们身子……似乎不是太好。”   太子话转了个弯,太后如何不知道飞兰苑里的那些低级妃嫔过的是什么日子,无宠无助,与在冷宫一般无二,六尚局里从来都不缺踩低拜高之人,份例也断然没有拿全的道理,不过是熬着日子罢了。   就算原来有好好的身子,在里面待个两年也熬坏了。   这连绵的冬雨似乎要凉进人的肺腑里去,荣寿公主锦绣堆里养着,不过冻了半夜就病得惊动了六宫,飞兰苑那些人可没有让院正亲自把脉的资格,平时倒也罢了,宫里死上几个失了宠爱的低级妃子,自有制度处理出去,那些出身低微的,往往连加恩都免了。   但如今临近年关,处处都要讨个吉利的时候,加上被刻意隐瞒起来的天象……还有宫里待产的三个皇嗣……太后沉吟了片刻,到底重视起来:“既然如此,那就让淑妃在附近收拾些地方出来,让人暂时住进去吧。”   “皇祖母仁慈,惠泽六宫,便是飞兰苑诸母妃也深得恩泽!”甘霖、甘然自是忙不迭的称赞。   在太后面前太子与楚王和睦无比,一唱一合哄得太后晚膳都多用了小半碗碧梗米饭,丹朱郡主忍不住抿嘴一笑,悄悄对苏如绘道:“如绘姐姐,今儿多亏了太子殿下与楚王殿下过来,原本今儿太后乏得厉害,我们都担心晚膳太后会少进呢!”   苏如绘正要答话,太后却恰好听见了几句,抬头笑道:“丹朱你悄悄与如绘说什么话?可不是在编排哀家罢?”   “太后有什么可让丹朱编排的?”丹朱嗔了一句,笑着道,“丹朱是与如绘姐姐说,今儿太子殿下和楚王殿下在这里,竟哄得太后多用了小半碗碧梗米饭,正想与姐姐说,很该请太子殿下与楚王殿下常来呢!”   甘霖和甘然听了,连忙向太后请罪道自己来的太少。   “哦?”太后听了,却舒眉一笑,目光从风仪矫矫的嫡长孙与庶次孙身上扫过,也不禁感到一阵骄傲,口中故意道,“太子和楚王自有事要做,陪着哀家劝哀家多进膳食的不是该是你们么?却净在这里偷懒把事情都推给别人。”   丹朱听出太后有意调笑,也不害怕,嘻嘻笑道:“太后,话可不能这么说,太子与楚王乃是您嫡亲的孙儿,孙儿陪着祖母用膳,哪是丹朱和几位姐姐能比的亲切?太后自然进的香了!”   “话虽如此,可陪伴哀家的到底该是你们,你们这可是玩忽守职。”太后嗔道,“不许抵赖!”   丹朱、苏如绘及周意儿三人对望了一眼,皆是抿嘴一笑,齐声道:“臣女知罪,请太后责罚!”   “责罚你们哀家倒是舍不得。”太后悠悠说道,“不过,太子和楚王替你们做了你们该做的事,你们是不是该谢一谢他们啊?”   三人见太后兴致勃勃,自是无不应从,都笑着对甘霖、甘然一礼:“臣女谢过太子殿下、多谢楚王殿下!”   甘霖与甘然见太后兴致颇好,自是凑趣,一本正经的等三人行完礼才叫起,甘霖笑道:“孤与二弟尽孝归尽孝,郡主与苏家小姐、周家小姐却是有正经差事的,可不能再叫皇祖母抓着把柄了。”   “臣女谨记太子吩咐。”甘霖虽是太子,可三人都是养在宫里,皆是一起长大的,所以与他也不是很生疏,忍着笑将这出戏演下去。   太后挥手让她们起了身,轻笑:“这谢也谢的太虚了点,既没什么好处也没什么诚意,不过一两句话行个礼便了事,哀家可要替哀家的孙儿们叫冤了!”   周意儿忽闪着眼睛笑道:“太后今儿可是打定了主意要替两位殿下讨要好处了!只是臣女们养在太后膝下,吃太后的穿太后的,用也用的是太后的,可还有什么好处谢殿下们呢?”   苏如绘和丹朱正要应景的笑起来,只听太后悠悠的道:“唉,你们这三个孩子也忒无趣了些,戏文里都晓得的事情怎么就是想不明白呢?”   语未落,太后的目光落在了苏如绘身上,笑容温和而滋润,话语却是对着甘霖说的,“不是哀家自夸,哀家膝下的孩子,个个是美人,美人报恩,千古佳话都是以身相许!不过这话正经闺阁千金却是不会出口的,只有哀家来做一回冰人……霖儿,哀家就将如绘许给你,如何啊?”   甘然脸上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苏如绘刚刚要漾开在嘴角的笑容蓦然冻结!刹那间手足冰冷,几欲瘫软!   幸亏丹朱就在她身旁,察觉有异,慌忙一把搀住她手臂,也顾不得多想,狠狠掐了她一把提醒,苏如绘却俨然没有知觉一般,目光死死的看着甘霖!   甘霖明显的一怔,显然也没想到太后会在这么漫不经心的时刻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也不见狂喜之色,也不见什么不情愿,只是得体的笑了笑,复起身,对太后拱手道:“惟皇祖母做主耳!”储君风范,彰显无疑。   “如绘是哀家养大的,你们自小也相熟,旁的话哀家现在也不多说,日后可不能亏待了她就是。”嘉懿太后轻轻柔柔的笑着,露出缅怀之色,“说起来,如绘刚到哀家身边时,还没这桌子高呢,一转眼都这么大了!好在怎么说也是在皇家,哀家还是照顾得到的,也委屈不了这孩子,要不然哀家可舍不得……”   太后的话逐渐飘渺起来,苏如绘的意识,逐渐陷入模糊……   第二百六十七章 心领神会?   话说,大家新年快乐!   另,吾想要收藏……   ……………………………………………………………………   “如绘姐姐!我绝不是故意的!”丹朱郡主又气又急,花容失色的跟在苏如绘身后欲跑进玉堂殿的内室,谁知道苏如绘进去后,立刻头也不回,狠狠的把门摔上!   丹朱若不是被秀婉眼疾手快拉了一把,差点被撞到鼻子,她顾不得和苏如绘计较,急忙用力拍着门叫道:“如绘姐姐!如绘姐姐!你别生气呀,听我解释,我真不是故意说那句话的,太后……太后什么也没和我说,若不然,刚才你进殿时我自会给你使眼色了,你……你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若早些知道,岂能这般害你?”   玉堂殿的人看到苏如绘回来,本来都聚拢过来要伺候,因陪太后用膳难得吃饱,所以即使苏如绘伺候太后用膳,往往回来也会继续吃一点东西,飞鸥出来要问苏如绘用些什么,却看到苏如绘脸色发白、目光发直,一言不发的冲了进来,一阵风般卷进内室摔了门,后面紧夹脚跟的却是一向最温文守礼的丹朱郡主,这位郡主此刻云鬓松褪、腰间玉佩上的流苏与裙角缠到了一起,竟像是一路急跑过来的,毫无风仪可言,看到这模样,飞鸥立刻闭上嘴,一拉浮水双双退到一旁,待秀婉、白鹭跟着跑进来,后面再跟了丹朱的贴身宫女,这才悄悄过来以目光询问。   秀婉这时候哪还顾得上她们,幸亏白鹭多少有点事不关己,对她们使个稍安勿躁的眼色,让她们且退了下去。   只听丹朱拍门叫喊,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如绘姐姐你说句话,你可莫要这个样子,你这个样子让人好生害怕……”   秀婉原本也被苏如绘那副样子吓得六神无主,丹朱这么一呜咽她倒是醒悟了过来,心下一跳!她可是知道下午时苏如绘专程出去与楚王相见的,结果晚膳时太后就这么指了婚,也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关系?但秀婉在苏如绘刚进宫时就陪着她,对她的心意岂能不明白?   顿时紧张起来,生怕苏如绘一个想不开,跟着拍门叫道:“小姐,万事都有余地,您可莫要吓唬奴婢!想想夫人、侯爷,还有三位公子哪!夫人可只您一个女儿!”   秀婉如此一嚷,原本只是又担心苏如绘误会又觉得委屈得厉害才呜咽的丹朱却又被她给吓唬到了,两人对望一眼,都担心苏如绘性格刚烈,可别做出什么玉石俱焚之事,急得你一言我一语,在门外劝了个语无伦次。   这么一闹,里面苏如绘倒是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句:“我无事,丹朱,我知道不关你的事,秀婉你不要跟着添乱了,我只是心绪不佳,且让我独自静一静!”   苏如绘这么说了,丹朱对她的了解不及秀婉,忙以眼神示后者,询问这番话是否可信,还是苏如绘想把人支开?   秀婉毕竟伺候苏如绘多年,倒是听出她话语之中虽有压抑,到底是愤怒多些,并无死志,暗自松了口气,其实秀婉对苏如绘的婚事并无什么看法,以她的眼界来看不管是太子还是楚王那都是极荣耀极好的归宿,这两人年纪相仿出身都是这天下最最尊贵的。   太子自不必说,就算嫁了楚王,楚王素来待苏如绘与旁人不同,加上苏如绘本身的家世,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只要苏如绘自己不要想不开,一切都好说。   所以对丹朱暗自点了点头,丹朱这才松口气,两人悄悄离了内室门口,秀婉这会回过神,便请丹朱先在堂上坐会,叫白鹭去厨下让飞鸥做份安神汤来,让丹朱喝了再走。   而丹朱自在德泰殿告退后,就一路追着苏如绘跑过来,又闹了这么一场,不但出了身冷汗,也确实心神慌乱,便未推辞,待白鹭下去后,丹朱吩咐自己的宫女去殿门口看一看,小声问侍立在旁的秀婉:“如绘姐姐……不喜太子?”   秀婉心道:你与小姐是一般长大的,岂会不明白小姐的意思?她不知道丹朱这样问的用意,便道:“小姐的心思,咱们做奴婢的怎么知道呢?”   “虽然如此,但你们伺候着如绘姐姐,对她的性情总该是了解的,如绘姐姐进宫多年,一向都是识大体又端庄的,是也不是?”安神汤没上来,浮水倒受白鹭指派先进了一盏茶,丹朱接过挥手让她下去,啜了一口定一定神,斟酌了一下措辞,缓缓道。   秀婉越发琢磨不透她的用意,于是只好道:“郡主说的不错。”   “那么今晚太后说了那番话,如绘姐姐为何会这般反应呢?”丹朱微蹙着眉,满是不解的问道。   秀婉先一阵怒气上涌,只当她是看苏如绘的笑话,但见丹朱一双晶莹的眸子转也不转的看着自己,眼神之中的焦急与催促几乎要流溢出来,她到底跟在苏如绘身边多年,又是苏如绘着意调教出来的臂助,却是反应了过来,认真想了想,试探道:“小姐这是害羞呢!小姐是名门淑女、大家闺秀,素来又最是知书守礼的人,乍听见这样的话,哪有不害羞的道理?”   丹朱暗松了口气,没有点头,却继续问道:“那我又为何一路跟着跑了过来?还在这里与你一起大呼小叫,没得传到殿外人都听见了?”   秀婉见她没有说自己说的这个理由不对,这回反应却更快了:“小姐本就羞赧的慌,郡主偏还要闹她,赶到玉堂殿来道喜,可不是把小姐给羞得恼了?若是旁的事,咱们小姐一向最大方的,彼此嗔几句也就罢了,但此事正经女孩子哪有不羞涩的道理?何况咱们小姐这样的身份?”   她言语中似有责备丹朱之意,但丹朱听了却毫无怒色,反而露出赞许之色,不过想了想,又问:“如绘姐姐一向是和周家姐姐关系最好的,怎么今儿只我追过来,周家姐姐却没有追来?这是什么缘故?难道两人闹脾气了不成?”   “郡主这话说的,谁不知道我们小姐最大方不过,周家小姐也是个爽快之人,好端端的,怎么会闹脾气呢?”秀婉是彻底领悟了丹朱的意思,这时候就大大方方的说道,“郡主也说了,周家小姐和咱们小姐的关系是最好的,还不清楚咱们小姐的性儿?周家小姐体恤着咱们小姐在这事上尴尬,故此不来!”   丹朱仔细把秀婉的回答想了几回,觉得没什么问题,这才吐了口气,有些无力的点点头,对秀婉道:“很好,只不过,这玉堂殿的人里,只有你是陪着如绘姐姐时间最长,也最了解她之人,其他人伺候的未必有你这么尽心,再者跟着她的时间也不长,怕是对她还不理解,你既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也不能只顾着自己贴心,私下里也要多多的提点下她们,一来不论亲疏你们都是如绘姐姐的身边人,代表她的脸面,二来她们知道体贴,也可以让你轻松一点,是不是这个道理?”   秀婉到这时候哪还不知道丹朱这是看出苏如绘尽管刚才回了一句话把人从门边遣散,但心神已乱,惟恐今晚上的事情瞒不过去,传了出去一则让太后不喜,二则却是对苏如绘的闺誉有碍,毕竟六宫都不是瞎子,就算不知道今日苏如绘与楚王的私会,却也知道两人之间颇有情谊,若真让人说出了苏如绘恨嫁太子之事,怕是连楚王都讨不了好,皇家为着平息谣言,指不定就会让楚王提前就藩!   苏如绘已经被太后亲口许给太子,秀婉其实并不太在意楚王几时就藩,但她担心谣言损了苏如绘的名誉,留下后患,毕竟她的前程是与苏如绘的未来挂钩的,自是关心。   丹朱也是看出了这点,所以趁着留下来等安神汤的时间,故意提点着她速速想好对策和答话,虽然六宫里私下都晓得些内情,可没有铁证,秀婉寻的这个理由也是冠冕堂皇,十来岁的女孩儿,不论身份,哪怕就是公主,当众被说到许配给谁,那个人还在面前,就算是储君,女孩儿羞得当场避出门去……便是再严厉的长辈也只是呵呵一笑罢了,说不定还觉得这是端庄的表现。   而有了这么一个立足点,有关丹朱追过来、周意儿却没过来等等的问题自可以解决了。   丹朱反复思索着,渐渐松了口气,忽然又想起来一个漏洞:“好好的,怎么叫人做起了安神汤?”   “夜冷风大雨急,小姐这两天常被吵醒,担心白日里会没精神伺候太后,所以叫奴婢在小厨房里备下安神汤以助眠。”对这个问题秀婉回答的从容不迫,“今儿郡主跟着小姐一路闹过来,也担心回了停芳园一时间睡不着,因此奴婢才盛上一份,进与郡主,左右是现成的。”   丹朱这回露出纯粹的笑容:“如绘姐姐当真会调教人,这般的贴心!等她好了,倒真想向她讨教一二!”   “郡主哪里的话?”秀婉抿嘴一笑,压低了嗓子,肃然道,“待小姐好了,定然不忘郡主今晚之恩!”   “恩?什么恩?”丹朱淡然一笑,“秀婉你糊涂了吧?我的安神汤呢?等喝完我就回去了,如绘姐姐害羞归害羞,可明儿宫里少不得有许多赏赐下来,怎么说也要到处去谢的,这……”   秀婉此刻已经与她配合的心领神会,立刻露出愁烦之色:“可小姐偏生病着了,怕过了病气给各位娘娘、殿下与周家小姐、张家小姐,这可怎么办?只怕要等小姐好了才能去呢!”   “太后刚下了旨意,当晚就病了?”丹朱这回却不满意了,“又是临近年关,岂不是叫人背后说太后指错了婚?”   秀婉咬着唇思索半晌,道:“那么就是小姐害羞……”   “再害羞,礼不可废!”丹朱叹了口气,“何况如绘姐姐乃门阀出身,生性大气,岂是那些一味的小家子气的能比的?”   “这……”秀婉却想不出其他的理由了,只得拿眼睛看着丹朱,指望她拿出个好主意来。   第二百六十八章 昭华长恨   内室中,苏如绘摔上门,一头撞进帐子里,还没扑到床上,眼泪已经下来了,她任由泪落纷纷,也不擦拭,只胡闹捏到袖子里一个什么东西,狠狠的在被子上用力扎着,发泄着自己的怒火!   也不知道扎了多少下,苏如绘才发现手里拿的正是甘然下午在鹤来宫给她的那支黛檀如意簪。前人曾有诗文云如意:一柄曲拳代谈者,琳玢古色错金银谁知子氏犹尚质,已有欣于如意人。又道:向壁悬如意,当帘阅角巾。   甘然赠她的这支黛檀如意簪,乃是仿照先前太后所赐的玉如意簪而制,形状犹如缩小的如意,近在眼前还能看到细窄的簪身上,阴刻了蝠纹之类的图形。   苏如绘看到它清醒了一点,忙捧起来看是否损坏,心里又是懊恼又是愤恨,只觉得乱七八糟,左看右看,这支簪倒不愧是黛檀所制,也有她发泄的只是被子的缘故,倒依旧完好。   苏如绘再冷静了点,一看眼前,一床好好的雪丝被早就破烂不堪,连带瓷枕都被划出了几道痕迹,她叹了口气,抬起头,偏有恰好看到了昨晚柔淑郡主在时威胁她用金簪划在帐子上的那三道痕迹。   苏如绘的内室只有她和秀婉可以随意进出,秀婉一直跟在她身边,虽然早上替她叠过被,但当时室中昏暗,又有周意儿赶过来说起荣寿公主之事,秀婉忙着指挥其他人收拾玉堂殿、招待周意儿,竟没留意到。   看着眼前破破烂烂的锦绣,苏如绘越发觉得怒气止也止不住,把黛檀簪子收进一个金匣里藏好,另从妆台上拿了一支尾端锋利的金簪,索性学着那时柔淑的做法,把整个帐子都给划了个痛快!   如此发泄后,苏如绘白日里也跑了许多地方,又累又气,倒是渐渐安静下来,开始思索对策。   这一日同样不平静的地方远不止一处,包括近年来越发显得祥和的昭华宫。   德妃带着四个贴身大宫女,亲自安置四皇子甘美,昭华宫除了正殿外最最地气和暖、陈设精美又宫室华贵的一间偏殿被她腾了出来,打扫得干净,又撤去了原本住在这里的妃子的那些脂粉之物,换上了许多颜色质地都厚重乃至粗犷的摆设,甚至还在偏殿的一角设了一个小小的靶场。   林氏陪着甘美用过晚膳,又带他看了一圈偏殿,见他看到靶场时虽然嘴上未说什么,眼睛却格外亮晶晶的,嘴角也悄悄勾起,知道自己一番苦心总是没白费,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柔声叮嘱道:“母妃知道你勤勉,只是习武之事不可一蹴而就,听说你已能拉开一石的弓,切记每日练习最多不可长于半个时辰!”   甘美先是下意识的点头,随即有点难以置信的问道:“德母妃,日后儿臣便可一直在此练习么?儿臣弓箭不佳,教习师傅已经说过多次了!”   德妃听到他还是唤自己德母妃,目光一暗,有些不喜,但一想太后还没开口说过继,这时候让甘美叫了反而不好,便将不喜压下,只是甘美恰好提到的教习师傅却让她迁怒起来:“美儿弓箭的教习师傅是谁?美儿这般用心,弓箭怎会不佳?定然是那师傅教导无方!却还要赖到美儿身上!你只管把名字说与母妃听,看母妃怎么替你出气!”   甘美在许氏身边养大,听的最多的就是谨慎处微,许氏位份又不高、家世又不好,也不怎么受宠,甘美每每受了委屈,不过是抱着他哄着,一起流泪劝慰罢了,几时遇见过德妃这般强势的护短,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忙道:“德母妃快快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儿臣并未受什么委屈,弓箭教习师傅是很厉害的,都是儿臣……”说到这里,他有点黯然的低下头去,小声道,“儿臣愚钝,一直都学不好!”   “胡说!”德妃冷哼一声,她此刻一心要把甘美收拢为子,加上长年无所出,好容易有了这个指望,自然什么都向着他,加上德妃本就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别说区区一个教习师傅,若甘美当真被记到她名下,就是周皇后那里她都会寸步不让,扬眉道,“陛下留他们在宫里教导诸皇子武艺,他们自己废物教不好,竟敢反过来怪罪皇子!美儿乃我大雍堂堂四皇子!天潢贵胄,帝之血脉!自是天资聪慧,若有东西学不好,那必定是教导之人太过无用的缘故!”   说着也不再逼问甘美,对身旁一名宫女道:“美儿性善,又极尊其师,即使遇见那起子不贤的师傅也不肯说,本宫不欲为难了他,不过这起子东西是断然不能留在宫里,免得误了皇子们!今日天已晚,明儿一早,你亲自跑一趟,去问一问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小觑了四殿下!”   那宫女连忙应了,德妃抓了一个倒霉的教习师傅出了气,又在甘美面前加了分,见甘美虽然还叫着自己德母妃,但眼神之中显然已经多出几分孺慕,心情大好,又与他看了几件摆设,皆是照着许氏所说,甘美期盼已久、许氏位份宠爱却暂时无法满足他之物,这才记起培养母子之情还需徐徐图之,恋恋不舍的叮嘱亲自挑选的宫人好生伺候甘美安置,自己一步三回头的回正殿。   回到昭华正殿,白日里先后与皇后、淑妃,斗了个死去活来才争取到许氏、甘美以及接下来荣寿安排到昭华宫的德妃却毫无睡意,贴身宫女呈进她每晚都要喝的燕窝粥来,此粥淡而无味,德妃素来喝惯,今日却觉得格外甘甜,竟一连用了两碗,还意犹未尽,被身边嬷嬷提醒适可而止方醒悟。   见殿上伺候的心腹都含了笑看向自己,德妃难得有点不好意思,便抓住嬷嬷嗔道:“文嬷嬷这般看着本宫做什么?难道本宫脸上有花不成!”   “奴婢是看娘娘喜气腾腾,想着该挑什么时候给娘娘道喜,顺便讨些什么沾一沾喜气呢!”文嬷嬷是德妃身边的老人了,自是要凑趣,笑容满面的说道。   德妃听她这么一说,先是扑哧一笑,随即欣然点头道:“既然你这么说了,本宫也不小气,这么着,昭华正殿,所有伺候之人本月的月例双份!你们几个再加一份!”   文嬷嬷几个都是大喜,忙跪下谢了恩,文嬷嬷含笑道:“四殿下性情温文,娘娘此福不浅!难得许氏深明大义!”   德妃感慨道:“是呀,本宫虽然一向位份不低,却没有子女缘分,如今甘美虽然不是本宫亲手养大,可也是看着长大的,更难得许氏……”她说到这里,却微微一皱眉,才复舒展,叹道,“只是……还不知道太后那里准不准!”   “娘娘,说到此事,老奴却要多一句嘴!”文嬷嬷见状,忙趁机进言,“老奴知道娘娘不喜沈氏,今日在德泰殿,沈氏自己赶不过来,便遣了三殿下先来坐镇,但三殿下一则年纪小,二则乃太后骨血,娘娘与永信宫的恩怨,放在心中即可,何必当面表示出来,让太后看了心头不喜!”   “文嬷嬷不知。”提到永信宫,德妃唇边顿时含上一丝冰冷的笑意,悠悠的道,“一则本宫本就是这个性.子,这几年虽然改了许多,但宫里老人都晓得本宫林氏一向都是肆无忌惮的,若不如此直接与甘棠对上倒惹人生疑了!二则,你道甘棠那小畜生是好惹的?这一回让了他,只道本宫好欺负!还不如教他晓得本宫从来都不是他永信宫能够轻慢的!不过,这两点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   “西凉沈氏嫡女唯一的儿子,满怀愤恨却不得不一脸乖巧的跪在本宫面前,求得本宫原宥……”德妃感叹的一笑,媚态横生,却带着刀锋般的寒色!“就算惹太后不喜,本宫也要假借拭泪,让他好好的、尽可能多的跪上一会!”   “只可惜,沈氏不能亲眼看到这一幕。”德妃有些遗憾的道,“否则她该怎么想呢?纵然她借着诞下这个孽障压了本宫一头,到头来她捧在手心的皇子还不是要跪下来求本宫这个德母妃宽恕?哈!”   第二百六十九章 忧来鹤   第二天一早,秀婉还在琢磨着丹朱郡主的主意是否好使,正在内室门口徘徊,苏如绘却自己开了门出来,秀婉惊讶的抬头一看,苏如绘散着长发,换了一身蜜合色衣裙,裙角佩着紫玉,腕上拢了金钏,胸前丝绦下坠一块婴孩拳头大小的暖玉,雕作祥云形状,云团之上,嵌着一颗拇指大小的东珠,赫赫生辉。   看她脸色,虽然谈不上容光焕发,但也平静了下来。   苏如绘手里捏着一支金簪,目光一扫,对秀婉道:“今儿怎么没人进水来伺候梳洗?我当你们都睡过了头了。”   秀婉看着她这模样总算松了口气,忙道:“想着连了几天晚上雨大,怕小姐睡得不安稳,昨天太后也乏了,道今日无需前去请安,便想让小姐多睡一会。”便亲自出去端水。   苏如绘在她身后唔了一声,挽着长发返回内室去了。   秀婉端进水来,拧帕子给苏如绘绞面,后面跟进了浮水,怯生生的过来问苏如绘要梳个什么发式。   苏如绘看了看模糊的铜镜,道:“就双刀髻吧。”   双刀髻形同双刀向天,比起双螺或双丫髻来却又自有妩媚风流之态。浮水应了,拿起檀香木梳小心的梳理着她的长发。髻成,秀婉又帮着参考,择了一对金步摇对插上去,又簪上几色内造新制的绢花,如此梳妆完毕,苏如绘破例吩咐浮水上一层脂粉,浮水便问:“是取上面格子的那份么?”   “不必了,周家大姐姐送来的东西都是极好的,留着庆典时用吧。”苏如绘仿佛漫不经心的说道,“就拿回宫时带的那些便是。”   周弃病千里迢迢从江南送到的脂粉乃是她亲手所制,不管用着放心不放心,东西是真的好。至于苏如绘回宫带的,却是郑野郡夫人让苏家铺子挑出好的准备着的,论精细自然比不上单独特制,可也是极上等的东西,以苏家的门第,嫡出小姐也没有用差的东西的道理。   浮水起先还有点失望,待打开后发现粉粒柔细,色泽浓淡恰到好处,才转嗔为喜道:“下面的也很好呢。”   “好好做事,哪来那么多废话,小姐的东西有哪件不好了?”秀婉知道昨天的事情,虽然苏如绘这么早起准备妆饰,是已经回过神来亲自上场应付了,但她也怕浮水说错了话坏苏如绘心情,连忙轻斥道。   浮水被说了一句忙住了口,小心的替苏如绘装扮起来。   等周意儿前来时,便见苏如绘恰好用毕早膳,正捧着一盏玫瑰露边吃边与秀婉说着闲话。她有点惊讶,也有点嫉妒,把异色收拾好了,周意儿笑着进殿:“如绘,昨儿没空过来恭喜,今儿可是抢着来了,只当你起得晚呢。”   “恭喜什么?”苏如绘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连夜里雨下那么大,哪里睡得着?”   周意儿听出她语气不大对劲,也不以为忤,只笑着道:“原来被雨声吵醒的不只我一个,咦,你喝的什么?玫瑰露?还是凉的,这么冷天怎么能喝这个?秀婉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秀婉还没说话,苏如绘已经悠悠道:“是我自己要喝的,玫瑰露本就是凉饮,若是热了再喝,固然不会冷到,但却失其本味,此物也只有凉透了喝的时候,方能品出其真正的味道,为了能够吃出真味,凉一点也只能凉一点了,总比热了之后喝到差了的味道,还当它竟是那个味道的好。”   周意儿来的熟悉,苏如绘虽然没请她坐下,自己也挑了张椅子坐了,听到前两句正要反驳,却露出一丝怒色,待苏如绘说完,她攥着帕子冷笑道:“如绘说的可不是?玫瑰露虽好,可真味偏偏要在凉透时才能尝出,天热天冷都失其味,只有不冷不热的时候最好。只可惜,这不冷不热的时候究竟会过去,譬如现在。”   “周家姐姐一向聪慧,对品露也是极明白的。”苏如绘眯着眼睛,周意儿定了定神,对非言道:“你不是说要跟着来向浮水请教梳髻的手法吗?且去吧。”   “秀婉去叫白鹭做两份千层糕来,要新做的。”苏如绘也开始清场。   如此人都下去了,堂上孤零零的只剩两人相对,气氛迅速冰冷下来。半晌后,周意儿深吸了口气,对她道:“我竟不知道,你觉得我对不起你?”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竟要这样来害我。”苏如绘毫不让步,冷冷的道。   “话题是丹朱提的,我不过是顺着太后的话儿随口接了那么一句,也不曾指名道姓你,你竟把事情都怪在了我头上?竟不去怪丹朱?”周意儿气得全身发抖,“咱们比邻而居那么些年,本以为总比旁人要亲近些要不同的,没想到你竟是这样一个人!”   “丹朱就算不提,你便也不提么?”苏如绘面无表情道,“我昨儿思忖了大半夜才明白,那一位究竟是你嫡亲姑母,那两个皆是你表兄表弟呢,比邻而居七年又算什么?”   周意儿气极反笑:“好!好!原来你这么想的!可是苏氏如绘,你可也把自己太看得起了!我姑母堂堂皇后,我表哥是诏告天下的储君!你苏家再怎么豪奢,军权在握,到底只是臣子!难不成没了你我姑母和表哥竟什么都不是?还是你以为大雍四破军里就没有勤王忠王之人,这天下的藩王除了东胶和昌阳,可全是大雍皇室的血脉!”   “大雍皇室血脉遍布四海,就是如今陛下膝下也不算太少。”苏如绘针锋相对,“何必要向四破军里去找?我苏家若不是忠臣,当初也不会被托付诸军!苏家忠的是大雍皇室,可不是皇后或太子!须知道陛下尚且在世,难道天下已经姓周了吗?”   “我知你口舌伶俐!”周意儿低叫道,“你不愿意嫁给我表哥,一心惦记着楚王,这事儿六宫除了新进的一些人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些年里我可说过你什么?如今太后懿旨下来,你反抗不得却拿我来出气吗?”   “你敢说这里面没你周家的运作?”苏如绘亦咬着牙道。   “有没有我不知道,只是你自己心里清楚,除了储君你还能许给谁?这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要怪只怪楚王不是我姑母的儿子!”周意儿冷笑道。   苏如绘格格笑了起来,笑声清脆目光却森冷:“周皇后那等恶毒之人能够诞下太子和甘沛已经让我惊讶,还想楚王么!”   “你!”周意儿万万没想到她竟说出这般无礼的话来,一时间惊得呆住,半晌才道,“你再说一遍试试!”   苏如绘没理她话中的愤怒,而是悠悠问道:“我上回因病出宫后,你的好姑母是不是派人悄悄给你诊过脉,然后又让你吃了一个多月的药?”   “那又如何?你那时候病得那么重,姑母担心我一直与你比邻而居会过了病气,所以让我多喝一些强身汤药。”周意儿冷笑道,“当时我还觉得对不起你,像是嫌弃你一般,却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若不是我在她面前提了一句你那几天吃过我小厨房里做的点心,你姑母可未必会替你请医问药。”苏如绘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缓缓道,“那样的话,你可知道你会怎么样?你将终身无嗣!就如我一样!”   周意儿刷的站起:“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这是我回家后所请大夫亲口提及!”苏如绘不屑的看了她一眼,“你大概不知道吧,当初在明光宫,趁着绿衣姑姑服侍贤妃娘娘叫太医的时间,我将糕点各掰了一些藏入贴身衣内,一直保存到了出宫!请宫外大夫看过,余院正根本没说谎,里面确实有忧来鹤!”   周意儿叫道:“那是你做的,不要赖到我姑母身上!”她见苏如绘静静看着自己,忽然想起苏如绘去明光宫前自己曾到访过之事,心中大惊,脱口而出,“你……我那天吃的那碟玫瑰卷……”   “自然也是有忧来鹤的。”苏如绘看着她悠悠说道,“你猜忧来鹤下在什么地方?你一定猜不到!不在其他里面,只在一味蜜中,野参蜜,我不喜茶,不喜糖,若要甜味均以野参蜜调制,玫瑰卷儿自然也是如此处置,你的好姑母利用自己手掌六宫之权的便利,换掉了我家送进来的野参蜜,忧来鹤产自北戎,几年前,不是大家还很难弄到,当时苏家连白玉金参都有,更不必说忧来鹤,许多人都是这么想,但北伐后,忧来鹤为北戎贡品,其他家族也能轻易弄到。你知道陛下当时的震怒还是很有几分真意的么?只因忧来鹤可断出年份,余院正医术了得,断出那份忧来鹤……乃是七八年前的!”   “这不正说明是你干的么?”周意儿目光一闪。   “哈,忧来鹤之所以成为贡品,是因为它不但是寒毒,也是良药,端看用途罢了。”苏如绘看着她,眼中尽是讥诮之色,“七八年前苏家连白玉金参都能弄到,忧来鹤自是有,不过那是我三叔认为它可治热症带回……你别急,可除了苏家其他人家会没有么?毕竟大雍也是有很多寒药的,谁会没事派人去北戎找一味寒药带回来呢?除非像我三叔一样顺路!其他人家我不知道,但周家……为了你的大姐姐寻白玉金参为药引,我想以周家的门第还是能够派出几次人手去寻觅的吧?”   周意儿冷喝道:“你有什么证据!”   “又不是刑部办案,要三凭六据做什么?”苏如绘微笑着看着她,“周家不过是区区一个清流世家,我是门阀苏氏的嫡女,清流魁首薛氏之徒,知道是谁干的,不就是了?”   第二百七十章 社稷之选   呼唤收藏……另,大家新年快乐!!!   哈,多谢依妈,是压岁钱吗?   ^_^   都如意哟!   ………………………………………………………………   “你想干什么?”周意儿心下一沉,低叫道。   苏如绘将盏中剩下的玫瑰露一饮而尽,却对她露齿一笑:“意儿姐姐,你今儿冒这么大雨过来,我心里感激的很,所以想送你件东西。”   说着也不理周意儿怎么想,站起身来,示意周意儿跟着自己走进内室。   玉堂殿的内室,周意儿也是熟悉的很的,如今走进去,不知道为什么却总觉得有点恍惚,她和苏如绘之间的心结若有意若无意的结下已经有段时间,但始终心照不宣没有撕破脸,如今心情复杂难言,见苏如绘蹲在一个柜子边找着,禁不住道:“你说的那般委屈,可是你又真心信任过我么?蜜的事情我若是知道,当初又怎么肯吃那碟玫瑰卷,还意犹未尽的向你要更多带走了吃?可你回宫后这件事情提也不提,却一心疑心了我,在停芳园尚且用茶用饭,到了紫潇榭却什么都不沾,惟恐我害了你!但纵然如此,我到你的玉堂殿来可曾如你一般不饮不食?我信你你却不信我!你要把我姑母做的事情堆过来,我也无话可说。”   苏如绘默不作声,半晌才站起身来:“找到了。”   她站起身转过来,手里拿着一只手掌大小的木匣,放到桌子上,推到周意儿面前。   周意儿见她不理会自己的话,心下一黯,随即也发起怒来,一声不响的把木匣打开,里面却是一颗枯萎的果子,她一愣。   “这是……”周意儿皱着眉头看了半晌,不太确定的问道,“是李子?杏?还是樱桃?”   “当然是樱桃。”苏如绘慢条斯理的在她对面坐下,“还是你亲自送给我的,不记得了?”   周意儿一把合上木匣,脸色变幻,半晌才道:“我并不知道!”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苏如绘看着她,叹了口气,“咱们最初进宫那几年,家里虽然不能时常的探视,但却能够不时送些东西进来,你从来没告诉过我……这樱桃,其实是未央宫送给你的!你也没告诉过我,你不喜食樱桃!”   “我……”周意儿听出她话中之意,张了张嘴,艰难的问道,“这樱桃里有……”   “忧来鹤,是在忧来鹤的水里浸的。”苏如绘淡然点头,补充道,“我送给贤妃娘娘的点心里,也用了几颗点缀!”   周意儿一言不发,抓起木匣塞进怀里,就要往外走。   “何必这样紧张?你当初可是送了一大篮子呢,到现在也才几个月,我虽然没能全保留下来,却也有那么几十上百颗,你若喜欢再拿几颗走也成。”苏如绘在她身后淡淡道,“不过许多都放在了武德侯府,你想要多少,我让人回去带进宫给你便是!”   “你……”周意儿转过身,重新在桌边坐下,低叫道,“这事你也没什么证据!何况太后也不喜你这么做的!”   “太后固然不喜,你周家也不希望,但是淑妃娘娘想必是很想要的,说起来我进宫这么多年,淑妃娘娘纵然没特别关照过我,好歹也没为难过我,不过一颗樱桃加个木匣,送个给淑妃娘娘解闷也没什么。”苏如绘唇边露出一丝冷笑,“周家姐姐你说是不是啊?”   周意儿压住怒火:“你到底想怎么样?即使姑母不如数年前受宠,可太后与陛下对太子并无不满,诸皇子中也没有谁比太子更贤!你以为就算有铁证,太后会容忍为了你一个人,废弃国母与储君么?”   “你早点就该这么说的。”苏如绘欣然点头,“你我关系好与不好,到如今这地步其实早已没了意义,家族的利益,才是最高的,进门时又何必说那番话,像是我对不住你一样?没得叫我也觉得委屈的紧?”   周意儿冷笑:“不错,你说的这些虽无铁证,但我也想到姑母确实是苦心对付你,但姑母居然给你用起了终身不能受孕的寒药,这事可不是她能够做主的,你只管想想究竟是谁的命令,惹不起那……却要拿我周家来出气吗?”   “你周家难道不是如此?”苏如绘冷笑道,“就算我这会冲到未央宫里去掌掴了当朝国母,但若让她许一个愿望,她不会希望我死,而是希望霍家姐姐死吧?霍清瀣有太后护着动不成,我背后的苏家难道就是吃这样大一个亏而无作为之人?”   周意儿吸了口气,冷静下来:“那么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皇后和太子想要娶我,无非是为了利用苏家的军权,以保证太子顺利承位,也为了不至于多出一个劲敌!”苏如绘拨弄着腕上金钏,淡淡的道,“可你们欺人太甚!既要利用我与苏家,又不想将来尾大不掉,早早的给我下药,绝了有苏氏血脉的皇子诞生的可能!什么好处都拿尽了,合着苏家上下满门的傻子,现成放着给你们吃干抹净了一丢了之不成?哈!你们当千年望族是什么?”   “这些话彼此心照不宣,你既然说要像刚才那么说话,如今自己又何必作这样委屈的模样?家族利益面前本就没有什么对与错,你们苏家起于中古,先祖史上有名,何尝不是踩着千万人之血恨一代代流传至今?越是千年望族越是作孽深重!”周意儿学着苏如绘刚才的语气道。   苏如绘一哂:“若不是你们对我下药,我原本也不会指望楚王……楚王后就算是臣妇,到底是正妻!你说呢?”   周意儿张了张嘴:“你想要……太子妃之位?”   “怎么?我做太子妃,总比小霍氏够格吧?”苏如绘眯起眼,“咱们的瀣儿姐姐除了太后宠爱,连霍家这个娘家都不怎么靠谱,而且论大气端庄,母仪天下,青州苏的嫡女,更能得到门阀世族的认可,太后和陛下心心念念着秋狄,可不正是要安抚这些人的心的时候?”   “这话你与我说没有用,和周家说也没用。”周意儿定了定心,苏如绘没有鱼死网破的心就好,周家盘算了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结下青州苏这个仇家,便道,“实话告诉你,你当姑母和表哥不想有个家世更出色的太子正妃吗?霍清瀣虽然美貌,可皇家什么时候缺过美人了?只是太后心意已定,家里也没办法!”   苏如绘大大的杏眼微微眯起:“应该没这么简单吧?我听说太子因长泰廿五年除夕夜事,曾让太后与陛下极为不满……至今储位坚固,恐怕与允娶咱们的瀣儿姐姐,大有关系?”   “你……”周意儿大惊,“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太后再宠霍清瀣,她到底是太后!霍家一个孙女儿,连公主都比不上的身份!也配左右社稷之选?!”   第二百七十一章 约定   苏如绘也不罗嗦,道:“是与不是且不去说,我只知道周家如今其实尴尬的很,太子殿下再贤,可其他诸皇子也不是不肖之人!以着陛下的私心,他想立谁,你我心里都清楚的很,当初若不是太后发话,如今未央宫里也轮不到你姑母去坐!你先不忙着反驳,只管说是也不是?”   “这些话人人心底清楚,你拿出来说了有意思么?”周意儿恨恨的道。   “那就是了,太后不喜霍贵妃,所以才择了你姑母,为着这个缘故,楚王才没了威胁,可太后到底年纪大了,陛下还春秋鼎盛,一旦有什么变故……以陛下对你姑母的情分,加上楚王、三殿下,就是四殿下,也渐渐大了,到那时候诸子美于前,太子又算什么呢?”苏如绘悠悠的道,“我曾与太子在下面那片桃林盛开时谈过几句,太子问我为何不喜梅花而喜桃花,以桃花素有轻薄之称,许多人都为表品性高洁而斥之!却不想论其色其香其型,桃花又哪里差了梅花去?不过一个开在了冰天雪地了,群芳寥落,只它独开,显得格外出色罢了,而桃花开于芳菲三月,百花烂漫,才显得不出众。试想冬日移梅于花房,诸花同开,又有几人会特别留意所谓的暗香徐徐呢?”   周意儿沉住了气:“皇后与太子占着大义名分,只要无过,就算有人挑唆,陛下有所动摇,那也要看一看天下同意不同意!”   “你说那些动不动就以血溅殿柱相胁的迂腐老臣吗?”苏如绘不屑道,“大义是什么?不用刀剑相逼,我妆盒里随便挑几件首饰丢出去,多得是文人来效命,我怎么说他们便怎么写,真是可笑,前朝覆于太祖之手时,廿三老臣于太祖马前自刎尽忠,惹动太祖大怒,焚其躯而没其家,除了遗祸子孙还能干什么?如果那些老臣真的能够保得了太子,你们何必这般算计于我?”   她掸了掸衣襟,淡淡的道:“这么说吧,太后在,太子之位或者还稳固,太后若去,除非霍贵妃和楚王都先死了,否则东宫迟早要易人!更何况,没了太后压制,三殿下身后,可是堪与我苏氏并列的西凉沈,虽然沈家势力从前多在西面,但因三殿下渐渐长成,嫡系长子沈准大人七年前就入都,如今贵为当朝大员,你的父亲不过有个英忠伯的爵位,领的实职也只是无关紧要,论势论宠,太子又占什么呢?我若不嫁与太子,周家何以抗衡西福、永信两宫?”   “你看的清楚,我也不多言,若你能够坐上太子正妃之位,周家绝对没意见。”周意儿沉吟道,“你当我喜欢霍清瀣不成?”   苏如绘眯起眼:“很好,其他事情以后再说,至少周家在此事上是与我想法一致的。”   “那你要怎么做?”周意儿不放心的道,“明着想让你做太子正妃那是不可能的,周家根基不能与你家相比,我们可不敢挑衅太后的怒火!”   “知道指望不上你们!”苏如绘哼了一声,“如今我在宫里,想与家里联络也不便,皇后虽然被太后下令禁足,可究竟在宫中多年,着几个人为我与苏家之间传递一些消息想必还是能够做到的吧?”   周意儿想了想,道:“这个应该没问题。”   “若是这么简单的事也推说办不了,尽想着坐享其成,那我还不如回去找楚王!”苏如绘冷笑一声,也不去看周意儿的脸色,“还有,你我在这里说的不能算,我要见一见太子!”   “这个不难,现在你就可以陪我去看望姑母,到时候我叫人去请表哥过来。”周意儿咬着唇道。   苏如绘嘴角一勾:“昨儿太后刚说了那样的话,今天我便赶到未央宫去,六宫还当我想嫁太子想疯了,这便忙不迭的去讨好!”   “那你想什么时候见?”周意儿心头憋火,冷声问。   苏如绘转了转腕上金钏,微笑着道:“你去告诉太子,明日未时,腊八!”   “腊八?”周意儿露出迷惑之色,但见苏如绘无意解答,便站起身来,“好,我会传到!”   苏如绘嗯了一声,周意儿走到门口,正要打开内室的门出去,忽然站住脚步,转过身来道:“咱们现在再说什么姊妹之情也太可笑了,可是最初那几年我确实无意害你,还有,我大姐姐对你是从来都只有感激的,不怕告诉你,那回搜宫,她派来的人也是我姑母的人,曾暗示我在你住的地方动一动手脚,我假装没听懂,亲自把她送出了鹿鸣台,只担心她会进你院子,大姐姐七年前被送到江南至今没让她回来,也是知道她对你的感激,怕她回来后发现家里对付你心里难受,所以才寻种种借口,甚至拖延她的婚事。”   “这些我都知道,否则我今天也不会和你摊开了说。”苏如绘轻声道,“你看怀真郡主或早先的宋采蘩就是个例子,若不是看在那几年的真心实意上,只怕你死了或我死了,都不会翻脸的。”   周意儿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刚进宫时姑母就告诉我,一起进宫的人虽然年纪差不多,可万万不可存了在这些人里有什么姊妹的念头,我虽然不是独女,可却是父母唯一的嫡女,那些小妾生的女儿又有什么资格与我相提并论?刚到鹿鸣台时我被甘棠捉弄,又嫉妒着霍清瀣,那时候一直都是你耐着性.子劝说安慰,才渐渐过来,我总以为姑母说错了,即使咱们以后可能会有什么冲突,但彼此让一让,总能想到办法的……”   “你错了,如今的冲突不是你我之间,而是你我的家族。”苏如绘悠悠的道,“我们没有力量也没有资格代替自己所有的亲人以及门人等等做主让这一步,而且许多事情根本就没有退让的余地。”   “若你我并非生于望族世家……”周意儿默了一默,幽幽一叹,打开了门。   “那样毫无意义的想法,何必浪费时间?”苏如绘的话在她身后飘来,“难道黎庶就事事依心吗?”   周意儿走后,秀婉捧进一小碗鱼粥:“这是现取活鱼脊上之肉去腥去骨,合着糯米熬出米油的,里面还放了几个清煮的鸽卵,小姐刚才与周家小姐说了会话,想必有些乏了,且用一些提提神。”   苏如绘接过看了看,道:“这是谁想出来的?这个吃法倒是清淡。”   “是白鹭。”秀婉也不据功,“原本以为今儿一早就有许多人过来,却没想到这会才来了个周家小姐。”   苏如绘诧异道:“你是听谁这么说的?过来干什么?”   秀婉把昨天丹朱的话提了提:“……郡主是好意,让奴婢提前准备着回话,免得给小姐惹出闲话来,奴婢连夜敲打了白鹭她们,刚才还特意把浮水那个笨的喊到后面,让她一天都不要出来,只要在里面照看茶水就行。”   “丹朱想的可也真多,不过她也是糊涂了。”苏如绘听了,摇头道,“昨儿太后说那话时,四周的人都记得清楚,又不是明旨,不过是随口一提,今天就有人过来给我道贺,那岂不是明摆着说德泰殿里有她们的耳目?太后会容忍么?”   “可是除了齐嬷嬷外,还有小姐这些人呢。”秀婉不解的问道,“还有太子也在。”   “储君就要有储君的风范。”苏如绘冷笑,“楚王就更不用说了,其实就算如今明旨发下去,来的人也未必有什么资格要我亲自去接待,你怎不想一想楚王是养在了谁膝下?六宫都知道的事情,明着打贵妃的脸,皇后有太后护着,其他妃子呢?再说贵妃在六宫仇家也不多,那些人何必这样的得罪她去?”   秀婉听着默了默,半晌才道:“小姐还记着楚王吗?”   “记与不记,到现在都已经没了意义。”苏如绘怅然说道,“十一月就要来啦,初九是贵妃生辰,你准备礼时把那只霞光雾月环放进去,悄悄儿的还给贵妃吧。”   “……是!”   第二百七十二章 好人   周意儿心事重重的回到了紫潇榭,非言刚替她打起水精帘,就看到一身蓝色宫装的周嬷嬷正垂手站在桌旁等着她,即使内室无人,周嬷嬷依旧站得笔直,周皇后的这位陪嫁一向是最有规矩的,周意儿小时就得她教导,对她一向有几分恭敬与忌惮,这会看到她却觉得说不出的烦闷,恹恹道:“嬷嬷怎么又来了?”   “皇后娘娘让奴婢来给小姐送些东西,毕竟接下来天要冷了,娘娘又被太后拘着养病,宫权暂时将落进永信宫那位手里,怕那位手段狠辣,让小姐吃了暗亏,所以提前把冬日的东西准备好,接下来分过来的东西,小姐记着单独收好,莫要用就是。”周嬷嬷叮嘱道,“东西奴婢已经交给了非行。”   周意儿对非言使个眼色,非言忙到外面去看着。   “小姐刚才去了玉堂殿?”周嬷嬷看这架势会意,“苏氏可有什么说的?”   “怎么没说?”一提这个周意儿就黑下了脸,“我竟是送上门去让她出气的!”   周嬷嬷忙问:“难道她……”   “苏如绘把话都摊开说了。”周意儿恨恨的拿出怀中木匣,“这是几个月前你送来的樱桃,是浸了忧来鹤的竟不告诉我,我光明正大的送了过去,这会好了,她病着出宫时也带了出去!如今武德侯府上还有许多,不管怎么说都是个把柄!”   “难道她要以此为要挟?”周嬷嬷诧异道,“这也没什么,太后不会让她如意的。”   “她能拿出这个,焉知拿不出别的?这些年你们许多事情借我手去办,却不肯告诉我,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拿捏了些什么!”周意儿心烦意乱,道,“门阀嫡女是那么好对付的吗?”   周嬷嬷试探着问道:“难道她竟敢反对太后懿旨?”   “反对倒是不反对,可她想要的乃是正妃之位!”周意儿冷笑!“霍清瀣那么好动,姑母和表哥何必那般的头疼?”   周嬷嬷听了,却是喜道:“这不是正好?苏家也不会愿意让嫡女做小的,苏如绘的出身为太子正妃,怎么也比霍家那个小妖精好得多,咱们周家是清流,素来沾不到军权,也因此许多事情只能望梅止渴,苏家军权在握,千年望族有得是能用之人,苏如绘既然起了这个心思,自有她和苏家去对付霍家小妖精,如今那小妖精还不在宫里,真是天时地利!”   见周意儿面沉似水,周嬷嬷才反应过来,连忙安慰她道:“小姐莫要动气,皇后娘娘这般做也只是为着太子地位稳固的缘故,小姐想一想,如今太后在,才能压着西福宫那妖精,若……陛下对那妖精可是喜欢得很,这会她又怀上了身子,不管诞下男女,在陛下面前定然都是独一份的宠爱,到那时候,那妖精若要挑唆着废嫡立庶,可也不是不可能……到底您才是娘娘嫡亲的侄女儿,娘娘断然没有放着自己亲侄女不疼去疼外人的道理,霍家小妖精和苏家的嫡女,不过是为了巩固娘娘和太子之位,只有娘娘和太子好了,周家才能好,小姐您才能好,是也不是?小姐尽管放心,您是太子亲表妹,太子和娘娘怎么也不能亏待了您,不过熬上些年,等到太子承了位,娘娘难道不希望周家连出两代皇后么?这苏如绘,咱们家不过是要借她身后之势罢了!”   周意儿冷冷听着,半晌才道:“苏如绘就是这么个意思,另外她不信我,要与太子当面,却只得一句话,道是明日未时腊八,我不知道是什么!你且去告诉了太子罢!”说着也不管周嬷嬷还有话说,叫进了非言,“我乏了,今日多谢嬷嬷送东西来,且请罢!”   见她这样,周嬷嬷到底是见多场面的人,也不尴尬,只笑着道:“奴婢是该回去了,还有一句话却是府里传过来的,娘娘说告诉小姐一声也好。”   “哦?”周意儿耐着性子问,“家里有什么事?”   “明年选秀,小姐几个庶妹也要在选……”周嬷嬷才说了一半,周意儿便挑起眉似笑非笑的道:“这事儿自有姑母操心,什么时候要告诉我了?”   周嬷嬷含着笑道:“一则是娘娘如今奉了太后之命养病,什么时候病好也没个定时……二则是,几位庶小姐自然不能和小姐您相比,可念着英忠伯的骨血的缘故,加上咱们周家到底是后族,小姐们嫁的太差也没面子,三则养了她们这些年,锦绣衣食的,总也该派些用场……”   周意儿心头火起,喝道:“就直说要我做什么吧!”   “娘娘说待几位庶小姐进了宫,请小姐念一念同父之情,常约她们聚一聚。”周嬷嬷忙道。   周意儿冷笑:“选秀是开过年来的事情,如今还有几个月呢,家里这么巴巴的传进话来,姑母都养病了还要着你与我说一声,会是这么简单?你不把话说透些,到时候办差了事情,这责任可落在你身上!”   “奴婢哪敢藏话呢?奴婢接着就要说了。”周嬷嬷是周皇后的陪嫁,就是在英忠伯面前也是很有一份体面的,被周意儿再三抢白,非言都露出一丝焦急,却还是不急不慢的道,“小姐自幼养在宫里,与太子及诸皇子都是熟悉的,明年开春虽是特为太子殿下选聘正妃与充实东宫,然陛下也许诺为些才俊赐婚……”   周意儿皱眉:“你们到底是看中了什么人?那些小妾生的女儿也配进皇家日后与我做妯娌不成!陛下明年允诺赐婚的几个,单是武德侯府的二公子,虽然是庶出,可也不是她们能配上的,周家到底只是世家!”   “也没想让她们做正房。”周嬷嬷笑着劝道,“不过是想着太子身边几个伴读都还不错,也不只是他们,陛下乃圣明天子,不会做乱点鸳鸯之事,因此对娘娘提过,等为太子选完,剩下的秀女会叫她们去上林苑折花游玩,到时候陛下允诺赐婚的那些男子会被秘密叫到涵远楼上看上一眼,帝都就这么些人家,太子身边那些伴读,转着弯能和满帝都的人家搭上了关系,小姐与太子自幼一起长大,和那几位伴读多少也是较为熟悉的,若能常邀庶小姐与他们见上几面,留个好印象,就是不能入那几位的眼,其他才俊届时,多少也会私下从他们那里探一探消息,总能替庶小姐谋取个好些的出路。”   周意儿听罢,对她道:“这事到时候再说罢,如今又不是小时候,贸然去寻表哥身边的人,于我闺誉难道无损么?常见是不可能的,但若方便,我会替她们引见一两回,只是我要亲自先看过人才好,小时候记得她们可都是不上台面的,没得到时候害我丢了脸!”   “小姐放心,既要参加选秀,岂会不调教好了?”周嬷嬷应了一声,这才任非言送着自己出去。   非言送她到门口,见周意儿在内室,悄悄抱不平道:“娘娘和嬷嬷为了小姐可费了许多心,小姐今儿对嬷嬷却是过了,还望嬷嬷莫要与小姐计较,小姐毕竟年轻。”   “你自去服侍吧,没得乱嚼了舌头。”周嬷嬷眼中寒光一闪,低声叱道,“你懂个什么?今儿小姐在苏家那位那里想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忍到刚才没落泪就不错了,再说小姐拿奴婢出一出气本是常事!难不成周家诗礼传家,对你们一向体贴,倒越发惯出些不知道上下的蹄子了?!”   非言被骂得呆住,等周嬷嬷走了,才悄悄擦着眼泪回转,里面非行出来递给她一块湿了的帕子,好意道:“你去做什么好人?周嬷嬷是什么身份?刚才小姐拿她出气你就该寻机走开的,这会凑上去,不是送给嬷嬷发泄吗?咱们做奴婢的就是如此,皇后娘娘身边人,哪是咱们能比的,趁早别去好心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楚辞   翌日苏如绘早早起了身,卷起亵衣看了看腿上伤处,已经大致好了,便命秀婉给自己择两件鲜亮的衣服出来。   秀婉挑了茜色夹裙,蜜色深衣,浮水过来替苏如绘梳起飞仙髻,饰以珠翠,双臂拢了赤金嵌宝环,深衣的衣缘很是用心,五色彩线交织着绣出无数个寸宽的福字,每隔一寸又镶了一颗小拇指大小的珍珠,这些珍珠却不东珠,而是南珠,晶莹流润,色泽非白,却近乎淡金,与蜜色相映,浑然一体。   这件深衣是从苏家带进宫的,往日里苏如绘嫌它太过奢侈,故而打算只在大典上穿,秀婉却觉得苏如绘如今到底还是会长一长身量的,若是拖一拖小了也没穿过到底是个遗憾事,像苏家又不可能让女儿去穿改大的衣裙。   因此今儿得了苏如绘说要挑鲜亮的衣裙,她立刻把这件翻了出来,生怕以后没机会穿。   苏如绘对着铜镜看了看装束,吩咐道:“把那块荷露佩取来。”   秀婉吃了一惊:“小姐怎么要拿那个?”   “原本说了要随修仪娘娘学琴,可先是伤了腿,接下来怕也没太过工夫去了,白白让修仪挂了一回心,拿那个去给修仪玩赏,算是表一表我这个不肖弟子的心意吧。”苏如绘道。   荷露佩就是从前周意儿很羡慕过的那块嵌了珍珠为露的玉佩,雕工且不说,单那美玉的料子就绿得沁人肺腑。秀婉很是不舍,但一想刘修仪出身东胡刘氏,等闲东西怕是入不了眼的,只得亲自翻箱子找了出来。   苏如绘打开验看了一番,便叫秀婉和白鹭跟着自己去兰秋宫:“总要亲自去说声的。”   仁寿宫距离兰秋宫甚为遥远,苏如绘也没要软轿,从一个偏僻的角门出去,慢悠悠的走过去,一直到接近晌午才到了兰秋宫附近,却遥遥望见了帝辇在宫前,苏如绘忙住了脚,对两人道:“陛下似乎在兰秋宫中,我们且避一避。”   过了大约一刻,从几株冬青后看到长泰出了宫门,登辇而去,帝辇所往的方向并非这边,所以苏如绘略等了等便向宫门走去。   宫门前的小黄门自然认识她,忙笑着请她尽管去正殿:“修仪娘娘前两日还念叨着您呢,小姐的伤可是好了?”   “劳师傅惦记了。”苏如绘抿嘴一笑,秀婉忙拿个荷包给了那小黄门,“小公公且拿去吃口热茶。”   小黄门笑眯眯的收下,苏如绘看到那格外讨好的模样却忽然想起了另一人,她脚步顿了顿,才若无其事的走下去。   正殿的宫女进去禀告,不多久,平儿亲自迎出来:“娘娘记挂了好几天了,一直懊恼那日怎么没叫人提灯送您回去,小姐现在过来可是好了么?”   “是我自己不小心,却叫师傅跟着担心了。”苏如绘和她客气几句,“师傅在里面?我可方便此刻进去?方才看到陛下的帝辇在门口呢,所以避了会。”   平儿一撇嘴角,悄悄指了指徐姿的住处:“陛下可没进正殿,是来看那位的。”   “哦?”苏如绘有点疑惑,她刚才看到帝辇没有离开而是等了片刻,便是知道长泰不会在兰秋宫久留,否则帝辇不会停在宫门口等着,今日并非休沐,这个时候应是朝会刚散,长泰怎么会有空特意跑过来?若是为了刘修仪倒也罢了,毕竟刘拒戎位份高身份不一般,徐姿虽也算得宠,位份放在那里。   宫里有个贤妃病到现在了,长泰除了起初那段时间,如今也难得去看一眼,徐姿仿佛还没这资格让长泰放下政事过来。   平儿一边请她进去,一边小声道:“也是小姐问,奴婢才多这个嘴……那位自打一个月前起就叫着身子不适,娘娘本就心绪不大好,还不得不替她回回做主请太医,再客客气气的送走!这不,倒是给她闹得盼来了,今早又说咳嗽,娘娘索性请了余院正过来,道是喜脉,娘娘就让人去宣明宫告诉了张公公,陛下散朝后便先来看看。”   苏如绘吃了一惊:“徐淑人竟怀了孕了?这是多久了?”   “恰好一个月,也幸亏娘娘贤惠,替她请了院正来,否则这个时候其他人还未必诊得准。”平儿皱了皱眉头道。   这时候两人已经进了殿,刘修仪坐在上首喝茶,旁边侍立着四个彩衣宫女,苏如绘忙上前行礼,刘修仪道了个免字,让她到面前去,打眼看了看,道:“好好的怎么就摔伤了?还是伤了腿!素冠又不是转眼就回东胡去,她是要在帝都留到明年选秀的,指不定还会留在京里,你还怕没工夫给她见面礼?就算你不给,她自会去武德侯府上拜见,你们苏家左右逃不了,却紧赶慢赶的,像是生怕迟了本宫这师傅会收拾你一般,要受这道儿罪!”   刘修仪虽是责备,语气中却透露出关心来,苏如绘自是听得出来,忙笑道:“是徒儿自己走路不当心,就是没有提前叫秀婉跟上去,怕也难错过那一摔的。”   “话是这么说,你要是不把人支走,好歹有个人搭把手扶你起身,还可去替你叫乘软轿。”刘修仪道,“亏你今儿懂得带两个宫女过来了,若不然,以为本宫只在琴技上教训你么?”   苏如绘笑着说了几句,叫秀婉把装了荷露佩的锦盒给自己,亲手奉了上去。   刘修仪奇道:“这是什么?”打开一看,碧色流溢,也不禁赞道,“咦,水头这般好的翡翠便是门阀也难得一见,你为了给本宫侄女准备见面礼摔伤,如今又拿了这东西过来,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说罢,到底是什么事?”   “这事徒儿还真有点说不出口。”苏如绘有些为难,刘修仪会意,对左右道,“你们下去。”   秀婉见状,也拉着白鹭告退。   殿中只剩了平儿伺候茶水,刘修仪道:“她不要紧,你只管说就是。”   “师傅可听到前天德泰殿晚膳的事?”苏如绘蹙眉问。   刘修仪顿了顿,才道:“你是说太后打算把你嫁与太子之事吗?本宫瞧着你似乎不大愿意?也是,本宫入宫虽然比你还晚,也听宫里说过,你仿佛和楚王更相熟一些。”刘修仪这么说,也是侧面承认刘家在仁寿宫自有眼线了。   “但太后亲自开了这个口,本宫虽然因着出身刘氏的缘故在宫里还有点体面,可这事却是插不上嘴的,倒是你家里,比本宫可靠。”刘修仪也不掩饰,直截了当的说道。   苏如绘不欲多言甘然,只道:“这事儿比较复杂,当时只是德泰殿的人伺候,余下的人也都知道,故此宫里还没传出消息来,正如师傅所言,徒儿……”她点到为止,“却有个难处想请师傅帮一帮。”她刻意强调,“徒儿虽说进宫早,可苏家从来没出过后妃,也是虚在宫里待了些年,虽与师傅相熟不久,但徒儿却只信任师傅的。”   刘修仪凝神想了想:“本宫能做的有限。”   “不敢拖累师傅。”苏如绘暗松了口气,她感到刘修仪对自己印象不错,这大约是因为彼此都是门阀嫡女,并且私下还有意联姻之故,别看隆和八年钱淑妃被牵入巫蛊之事,连着刘氏一干骁将统统被发落,许多刘家子弟客死江南,从前卫文刘武时,大雍后宫不知道多少高位妃子出身这两大门阀,在大雍后宫,以及六尚局中的人脉暗子一代代相传,盘根错节,何尝又是一次巫蛊清洗能够全部解决的?   否则刘修仪进宫才几年,怎么就能够如此快的收到了德泰殿的消息?太后虽然没下旨吩咐不许外传,但德泰殿的人口风一向紧,这可不会是无意中听到的,要知道六宫到现在还风平浪静着呢。刘修仪若肯帮这个忙,可比皇后那儿可靠多了。   她忙道:“只是徒儿身处深宫,有些消息想与家里传递不便,故而来求师傅。”   “那也要看是什么消息。”刘修仪道,“你莫要怪本宫袖手旁观,从前……”她微微一皱眉,撇开后面的话不提,继续道,“若是小事本宫自会帮你,若会危及本宫与刘氏,你该明白的。”   “请师傅放心,徒儿只想让家里尽早知道前天晚膳时太后说的话。”苏如绘沉吟着,“还有带本书册给家母,告诉家母这是家里寻找多时的,这段时间徒儿在宫里无意中却弄到了。”说着从袖子里抽出早就准备好的书册递了过去。   刘修仪接过一看,却是一卷极普通的《楚辞》,她噫了一声,拿在手中飞快翻了一遍,却见书册毫无异常,连个折痕也无,不过刘修仪深谙琴技,也是聪慧之人,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如今确实是个机会,不过,本宫想一想就明白的暗示,太后未必看不明白,这书册其实也不用一定拿过去,这个意思让武德侯府明白即可。这样,你一会回去,就说今儿过来时恰好听到本宫下午会遣人出宫送些东西给素冠,就托本宫代问母嫂,本宫会让平儿亲自去,替你传这个话。”   苏如绘松了口气,赶紧再次行礼:“多谢师傅!”   “这是小事,本宫能帮则帮。”刘修仪眼神晦暗,“只是……你这么做,记着自己莫要后悔就是。”   刘修仪话中似有深意,苏如绘有些不解,正要问下去,刘修仪却失了谈兴,道:“平澜阁的那个虽然位份不高,但你今天来了兰秋宫,到底过去看上一看,平儿你去随便准备份礼,记着是不容易被做手脚的,陪如绘去走个场。”   平儿忙答应一声,苏如绘也识趣的告退下去。   第二百七十四章 阮采女   平澜阁却先有了几个道贺的人在了,苏如绘被平儿陪着进去时,便觉着满屋子莺莺燕燕,脂粉香腻,幸亏多用宫粉,御制之物到底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虽然香味浓郁,倒还能入脚。   其中一个穿柳绿衣裙的格外眼熟,苏如绘多看了一眼便想起来,可不正是那个温良珏?这位小仪谈不上坏,但苏如绘一看见她就想起了在除华宫时秀婉、红鸾她们说的六皇子出生时,这位小仪闹出的那起子事情,虽然被如今的芳充容给压了下去,但既然秀婉她们都能知道,想必六宫大部分人都晓得了。   也不知道她这么早从奇宝宫跑到这儿来,是专门为了道贺呢,还是要与徐姿说那番子嗣求活论?若是那样,纵然徐姿年轻底子好,也非被气得不轻不可。   苏如绘这么想着看了眼正主儿徐淑人,却见她面上带了温润满足的微笑,虽然远未到显怀的时候,但徐姿行动时已经很注意下意识的护着腹部了,见苏如绘进来行礼,众妃虽然算长辈,但位份不高,苏如绘身份又特殊,加上前天德泰殿传出的风声有些人私下里都听到一二,更是客气,许多人都是侧身受礼,包括徐姿。   “如绘前段时间拜了修仪娘娘为师学琴,因中间回去路上跌伤了腿,所以断了几日到今天才来,却没想着一来就听娘娘说了个好消息,道徐淑人有了皇嗣,仓促之间也没什么准备,只得腆着脸来给淑人道个喜!”徐姿叫人搬了个绣凳来请苏如绘坐下,苏如绘捏着帕子静静坐了,才笑着对众人道。   徐姿听了,忙作出感动之色道:“这可真是劳烦了修仪了,我也是第一回有妊,前几日总觉得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次次烦着修仪为嫔妾我召太医问诊,偏偏时辰未到看不出来,心里总觉得没底,只当自己是个命薄的!多亏今早修仪让身边人请了院正来,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已经让修仪跟着挂着颗心这么久了,怎么还敢劳动修仪的爱徒亲自来探望呢?”   她这么说时,平儿脸色却沉了沉,徐姿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像是在责怪刘修仪不够尽心,一直到今天早上才为她传了余院正过来一样,也不想想余太奇虽是太医,却是什么身份?刘修仪不是觑着荣寿公主与霍贵妃都好的空子,又使了好处,一个寻常得宠的淑人也配他亲自照看吗?   “淑人说的。”苏如绘在宫里这些年,场面话自是说的娴熟,只当听不出她话里意思,笑容可亲,大大方方道,“师傅是兰秋宫主位,为淑人召太医可不是应该做的?方才师傅叮嘱如绘来时还诚心祈祷上天,道淑人年轻,平素身子也是好的,若能为陛下诞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皇子就好了!”   听苏如绘强调“主位”二字,又说是小皇子,徐姿脸色一僵,有点不自然,但很快笑了笑,腼腆道:“能够为陛下延续血脉已经是我的福分了,皇子不皇子倒再其次,只求皇嗣平安无事就好。”   “苏家小姐可是叫错了呢。”一个声音忽然见机插口,苏如绘循声望去,却是一个身穿掐菱边雪青色遍绣芍药花叶宫装的女子,她认出这是阮采女,从前宫里有位阮宝林,颇得恩宠,还曾是兰秋宫的主位,后来因病移宫,很快就殁了,刘拒戎进宫后便做了兰秋宫主位。   这一个阮采女,正是那位阮宝林的族妹,皆是阮家女子,两人在宫里情形却大不一样,那一个殁了的宝林是庶女出身,生得妩媚多姿、艳丽多情,在苏如绘刚进宫前后风头极盛,这个阮采女却只能勉强算清秀,阮家姊妹的出身不算高,所以进宫的位份也不高。   大阮氏靠着宠爱做到了一宫主位,只可惜几年前病死在偏僻的宫室中,小阮氏也就是这一个,在采女的位份上一呆就是近十年,从前阮宝林在时,不管如何还能照顾她一二,阮宝林去后,她就差住进飞兰苑了。   因着阮宝林本是兰秋宫主位,如今兰秋宫却是刘拒戎在打理,小阮氏对刘拒戎便一直有些略含敌意,虽然碍着刘拒戎的位份和出身她不敢怎么样,但私下里酸话却没少说。如今看到刘拒戎入宫多年一直无孕,反而她的宫里人徐姿捷足先登,加上刘拒戎又不在这里,便忍不住要刺一刺苏如绘,含着近乎示威的笑道:“方才陛下来探望徐姐姐,已经说了要为徐姐姐晋位,为正五品宝林呢!”她强调正五品三字,意在提醒苏如绘,宝林已可为主位。   平儿一皱眉,苏如绘却不紧不慢的笑了笑道:“原来如此么?那可更要说句恭喜了。”她也不多接话,就把刘修仪替她准备的东西呈上,仓促之间,加上苏如绘与徐姿关系本就平平,也不过几件瓷器,还都是不适合这个时节用的,免得生出是非。   徐姿面上总要称赞几句,让人收下去,苏如绘便借机告辞。   出了平澜阁,平儿见左右无人,对苏如绘道:“小姐刚才没随着那小阮氏唤什么徐宝林,很是应该。”   “六宫诸妃晋位,就算如今皇后抱恙,总也要与太后说一声,再说,妃嫔有孕进位这是常例,徐淑人本就是从五品淑人,陛下那么一提也是按着宫规办,太后这两日起得迟些,都还不知道德泰殿那边有没有报上去,再传懿旨下来方能称一声徐宝林!”苏如绘撇着嘴角,“澂嫔娘娘那是特例,也是因为四殿下年纪渐长,要给皇子做脸,加上荣寿公主身子弱,澂嫔的晋位之仪放在公主的寿辰上一起办,免得公主福寿太齐反而不美……如今仁寿、未央两处还无动静,就是永信宫都没这个权,阮采女想要讨好有孕妃嫔,只怕反是替徐淑人招嫉呢!”   平儿不屑冷笑:“她哪能想到那么多?不过是她那病死的族姐从前是兰秋宫主位,如今主位换了修仪,便处处妄想与娘娘作对罢了,也不看看她的位份出身和宠爱,哪一点能与娘娘比?连收拾她娘娘都嫌掉价,才由得她蹦达,刚才那么说也只是想借此事转着弯落娘娘的面子,却也不想平澜阁那位就算诞个皇子下来又如何?如今宫里嫡子都有两个,不说六位皇子和一位公主了,西福宫的贵妃娘娘、流霞宫的慧妃娘娘,哪一位不比她高贵?还比她先有妊!便是比她位份低的,你从前的使女崔采女,进宫才几个月就得了这福分,也只有徐氏,被阮采女那么一哄,却不想先这么一叫,太后、皇后,连着陛下怕也要不喜,就算诞了皇子,怕也是如四殿下那样被冷落的多!”   第二百七十五章 了然   苏如绘听平儿这么一说,心中一动,状若随口道:“左右诞下皇子徐氏也不能亲自抚育。”   平儿深以为然:“所以这起子小门小户出来的,禁不得惯,一惯,就露出那个轻狂样儿,只当自己从此怎么了呢,却不想想,如今德妃、贤妃,还有庄妃,端瑶、敏丽,九嫔都不说了,这些娘娘膝下都无子,且出身不低,这徐氏诞下的无论是男是女,她又不可能一下子越过到三品位份去,到底还是要交给其他人抚养,岂有养母愿意自己巴心巴肺拉扯着的子女去亲近生母的?不怕小姐听着,只看韩佳丽就是个例子!徐氏她日后有的是苦日子过呢,所以如今的娇纵娘娘也懒得和她计较,便让她再过这些好时候吧。”   “我原也是这么想。”苏如绘站住了脚步,看看四周无人,露出一副为刘修仪担心的模样,“不过提到四殿下,只怕徐氏想着要学澂嫔娘娘呢!如今徐氏有孕进位为宝林,按制诞下子嗣,必定还要在进一次,便是从四品才人!澂嫔娘娘抚养四殿下和荣寿公主多年,也是到年初才由太后示意进位为嫔的。徐氏这般倒不是什么妄想,若陛下真的答应了她,恐怕当真想着去做一做主位了!”   平儿一皱眉头,冷笑着道:“凭她?如今后宫充实,哪一宫的主位是好惹的!再说她也敢和澂嫔比吗?四殿下的母妃可比她……”平儿冲口说到这里,顿觉失语,警觉的看向苏如绘。   苏如绘忙道:“澂嫔娘娘的确是个谨慎守礼的,不但自己如此,四殿下和公主也被教导的很是温雅呢,徐氏到底不及,这样想想陛下应是不会同意她的。”   平儿见状,疑虑渐散,她怕自己再说多,只含糊道:“这个自然。”   “其实也是我白费心。”苏如绘低头转着腕上镯子低笑道,“师傅是什么出身什么位份?正如你方才说的那般,不过是不屑和这些人计较罢了。”   “正是呢。”平儿抿嘴一笑,带着她回正殿。   刘修仪独自无聊,又正是时候,便留了苏如绘用过午膳,又说了会琴,苏如绘看看时辰不早,便推说还有些事情要告辞。   刘修仪自不会留她,苏如绘匆忙先回玉堂殿,换下蜜色深衣,择了件铁绣色的穿了,便说要带秀婉出去转一转。白鹭、飞鸥都是铁了心要过两年出宫的,便是苏如绘想把自己去哪里告诉她们,她们也不敢听,浮水这几日都被拘束在后面,除了梳发时出来,其他时间皆被看住了。   主仆两人出了玉堂殿,选了一个偏僻的角门,苏如绘道:“你一会去把那里的小黄门引开,其他不用多管,要是有人来问起我,便说我要出去走一走,咬定还在仁寿宫就是,其他统统不知道!”   秀婉会意:“小姐放心,奴婢理会的。”   苏如绘理了理披风,悄悄走到春生殿附近时,估计自己约晚了一刻,不过反正等的人是甘霖,她一点也不觉得愧疚,看到甘霖从头顶树枝上跃下,苏如绘不待对方指责自己迟到,便笑吟吟道:“臣女只当太子殿下会往仁寿宫去呢。”   “怎么会?”甘霖淡笑,“你说的那般清楚,腊八前有未时,偏定这个时辰,便是要取尚未之意,你进宫后的第一个腊八节,孤与你在仁寿宫说过几句话,那之前就是春生殿里见面了。何况若要恣意交谈,仁寿宫哪有春生殿方便?”   苏如绘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的一笑:“昨儿周意儿已经把话都告诉了你罢?”   “表妹确实说过。”甘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不过孤可不相信,苏如绘是这般认命之人。”   “哈!”苏如绘吐了口气,微笑道,“这岂非殿下所盼望之事?怎么如今殿下还要怀疑臣女?”   甘霖静静望着她,悠悠道:“不是孤多心,只是你转变未免也太快了,从鹤来宫出来才隔了一夜,居然就换了心思,怎不叫孤怀疑?”   “殿下是想说臣女朝三暮四么?”苏如绘眉一皱。   “自然不是。”甘霖微笑道,“正因觉得你不是那种人,所以才好奇,不知道你又打什么主意?”   苏如绘眉一扬:“殿下未免也太难伺候了点,臣女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看来如今约了殿下来,实在是浪费时间,也罢,臣女这就走就是。”   甘霖轻笑道:“苏氏如绘,咱们时间都紧得很,何必还要赌气?既然是要来商议,总也该拿出几分诚意来。”   “臣女自是很有诚意,冒着闺誉尽毁的危险前来,殿下一见面却先怀疑起了臣女的用心,再有诚意,也有些待不下去了。”苏如绘站住脚步,冷哼道。   甘霖摇了摇头:“不愧是青州苏的嫡女,还真是不肯吃亏!”他缓缓道,“迂回的话就不必说了,孤也很希望你做孤的正妃,小霍氏虽然美貌,不过就算孤如今只是太子,美人还是不缺的,何况皇祖母宫里养的几个人,也是孤和母后看着长大的,皇祖母宠爱小霍氏,这几年下来,明里看着美貌又伶俐,内里其实骄横跋扈,并非为正妃的好人选,但你也知道,孤和母后,都反抗不得皇祖母的意思。若苏家能做到这一点,孤一定会很开心的。”   “太子殿下这么一说,臣女心都冷了。”苏如绘冷冷一笑,“事情与风险尽是苏家去做去担,殿下只管坐享其成,还是享着最大的好处!就是陛下似乎也不能这么对待苏家吧?”   甘霖淡淡道:“孤说的全是实话,若孤有那能力选择自己的正妃,其实也不是非你不可,飞碧的姊妹固然不能进宫,端木家的嫡女,孤还是娶得起的,虽然端木家没有军权,但千年望族,怎么也比除了皇祖母垂怜外什么都没有的小霍氏要好。”   “小霍氏的跋扈殿下能看出来,却不知道臣女的跋扈,比之如何呢?”苏如绘不屑的撇了撇嘴角,“这便是臣女就算嫁与殿下,也没办法全心全意对待殿下的缘故,殿下看似温文有礼,其实最无情不过!”   甘霖并不动怒,淡淡道:“你自然比她更跋扈,不过你有跋扈的资格,如今可是连孤都要求着你的。而小霍氏唯一的靠山是皇祖母,其实她怎么说也有霍家嫡孙女儿的名份,那才是她以后真正可以依靠的!毕竟皇祖母的年岁放在这里,可她在皇祖母身边这些年,被捧着哄着,还真当自己金枝玉叶了,若不是皇祖母苦心让她回霍家去与霍长青联络父女之情,只怕她连自己父亲祖父母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   “殿下说太后宠爱小霍氏,臣女却觉得很奇怪呢。”苏如绘忽然道,“邓氏虽然只是继室,小霍氏到底也要唤她一声母亲的,更何况康悦郡主只有小霍氏一个女儿,霍家的嫡长孙乃是邓氏所出,如今太师年岁老朽,霍先生乃是名士,辞仕已久,霍辉再年少,也是男子,总是姊姊的一个助力,太后居然只顾着让小霍氏与霍先生亲近,却将邓氏、霍辉全部撵回了邓府,岂不是不妥?”   甘霖丝毫口风不露:“皇祖母做事自有道理,此事甚大,你不用费心能从孤这里探听到什么,另外孤也劝你一句,不要多想多问。”   苏如绘试探落空,有点失望,但很快便道:“殿下刚才说要娶端木家嫡女,既然如此,又何必来赴臣女之约?”   “端木家还没资本反抗皇祖母的懿旨。”甘霖嘴角露出一丝讥诮,“事实上满朝如今有资本让皇祖母让步的只有两家,一个是你们苏家,还有一个,是东胡刘氏!”   苏如绘淡然一笑:“既然如此,殿下何不向太后求娶刘家九女、刘素冠?”   “刘家千里迢迢送嫡女进京参选可不是为了进宫。”甘霖淡然道,“而是为了弥补因隆和八年之事后与其他门阀之间的疏远,早先刘家就有密折上来,请求父皇将刘素冠指给门当户对之家,她倒是很有可能做你的嫂子。”   “臣女的二哥确实在此次指婚中,不过二哥是庶出,不管是刘家还是苏家,都不可能做出让嫡系嫡女嫁与庶子之事的。”苏如绘哼了一声,“至于三哥,乃是太子的伴读!卫家嫡子中的卫青羽,不也是太子伴读么?帝都如今的门阀子弟不过那么几个,殿下身边已经有了两个,何必担心?”   甘霖瞥了她一眼,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孤自然希望刘素冠能够嫁与卫青羽,苏刘都有军权,其中刘家因为要戍卫东胡,对大雍影响倒不大,如今武德侯一门父子四人之中有三人掌四破军之精锐,你的长嫂裴氏娘家亦如此,若再有刘家联姻,就算皇祖母,也感到不安的。”   “殿下想说什么?”苏如绘皱起眉。   “刘家上了密折后,父皇允诺他们,刘素冠的婚事将由刘修仪做主,否则满宫里擅琴擅舞的妃嫔,你怎偏偏挑了个刘修仪拜师?”甘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可知道,你每次去兰秋宫,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你么?”   苏如绘一怔,随即冷笑道:“恐怕不是臣女拜刘修仪为师才有那些眼睛看着臣女,而是刘修仪收下臣女为徒,才惹动六宫注意吧?”她心中顿时了然,为什么自己上回明明只是被荆棘刺破皮肉,那淳于太医却说得悚然听闻,竟要她卧床半月,看来那淳于有谐,是与甘然有关吧?   第二百七十六章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苏如绘低着头走在仁寿宫的宫道上,心头一团火熊熊烧着,无处发泄,懒一步紧一步的向玉堂殿走去,冷不防头顶风声呼呼,她还没反应过来,便感到被个什么东西砸了。   苏如绘一怔,伸手一摸,却是一截落了叶的树枝,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落尽碧叶的桃林里,甘棠似笑非笑的站在那里,向她招手。   对这位三殿下,苏如绘从前是敬而远之,到后来懒得理睬,近年更是名正言顺的疏远了许多,如今却又添上一份厌恶——非常非常厌恶。   因此苏如绘果断决定,要把自己的不痛快分享给他,所以她走到甘棠面前,不待对方开口,劈头便道:“秋狄就要觐见,殿下不去部署抓紧了这个机会来表现,却有空来找臣女吗?”   果然,甘棠的脸色瞬间僵住,半晌,目中闪过一丝怒色:“二哥告诉你的?”   “别把什么事情都推到楚王身上去!”苏如绘瞪着他,冷笑,“是淑妃娘娘亲口说的!”   “胡说八道!我母妃她怎么可能……”甘棠心神剧震之下冲口说出,他到底自幼聪慧,很快反应过来,“就凭我母妃提了一提曲台宫被皇祖母拒绝了?是苏家得到消息,悄悄传给你的吧?”   苏如绘毫不掩饰自己面上的嘲讽之色:“三殿下,您很聪明,可这不代表别人笨!让臣女与您说明白了罢,曲台宫从前有没有住过仪元长公主,这个在太后开口前,想必宫里许多人都是不知道的,毕竟仪元长公主下降已经是陛下刚刚继位的时候的事了,何况自长泰廿六年,仪元长公主殉了阿花不脱后,一直是太后与陛下心头长恨之事,宫里更是不敢多提。但,陛下大婚时就进宫的人,那时候仪元长公主还在人世,总是能够听到些的,何况是淑妃娘娘?”   “仪元姑母和光奕都住过曲台宫,那又如何?”甘棠皱着眉,“单凭皇祖母不让澂嫔、甘美还有荣寿进去住么?但这与秋狄觐见有什么关系?”   苏如绘也不理他,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臣女也是不知道仪元长公主从前住过曲台宫的,但知道光奕长公主住过,因此淑妃娘娘提的时候,臣女就觉得很奇怪,光奕长公主虽然不是天家血脉,却是为国远嫁,当年太后更是放着废后这样的谣言,亲自调教,陛下更加其长公主之号,以表厚待!以光奕长公主所为,也确实应该厚待!这些年来,宫中陆续添人,便是东胡刘氏出身的刘修仪,进宫后挑来挑去,也只挪出个兰秋宫主位给她,要知道兰秋宫前任主位阮宝林可是病殁,虽然病殁的地点不在兰秋宫,到底是不吉的,可见宫里宫室紧凑。就是如此,总有那么几座华美完好的宫殿空无一人,譬如琼桐宫,还有,曲台宫!”   苏如绘冷笑一声:“曲台宫是当年光奕长公主下降前,太后亲自吩咐皇后打扫修缮出来,供光奕长公主居住的!这些年来许多高位妃子所住的宫室已经与其位份不符,但曲台宫却始终空无一人!就是呆子也该明白这地方不是随便什么人能住的!淑妃故意提出来,足见其用心!”   “什么用心?”甘棠哼道,“曲台宫住过的两位都是长公主,都远嫁去了秋狄,皇祖母不忍荣寿再赴后尘,惟恐不祥,所以回绝了母妃,还能是其他什么缘故?你居然由此想到了秋狄入觐,真是滑稽!”   “若淑妃娘娘一开始就提到,臣女也不会这么想。”苏如绘慢条斯理道,“可是淑妃娘娘那么聪明,当时太后因对鹤来宫不喜,已经露了不悦之色,淑妃娘娘居然还要提一个太后不太可能同意的宫室,事出反常,必有妖孽!”   甘棠冷笑:“那你倒是说一说,母妃她为何要如此?”   “哈!”苏如绘不屑一笑,“一则是借此向太后表明,沈氏还不知道秋狄入觐之事,免得事后被抓到与前朝联络的把柄;二则是因此惹了太后不悦,接下来若光奕长公主省亲之事定下,太后着人打扫曲台宫时,就算不全部交给其他人,也会让德妃之类协理,分摊责任!”   甘棠的目光逐渐森冷,喝道:“你都知道什么?”   苏如绘走近几步,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轻轻道:“三殿下,西凉沈根基皆在西面,几与秋狄连壤,有什么消息能够你外家知道并传进永信宫、我苏家却还不知道的,也只有秋狄!所以当时淑妃娘娘这么试探太后时,其他人或者没反应过来,却瞒不过臣女!臣女不在乎殿下母子,甚至沈家,要借此事做什么,臣女只想说一句,臣女似乎并没有刻意得罪殿下,而且,楚王仿佛自小就很照顾殿下的,殿下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我们,不觉得亏心么?”   “你……”甘棠皱起眉,苏如绘冰冷一笑,忽然换了语气:“殿下可不要告诉臣女,前两日鹤来宫,太子殿下独自前去目睹臣女与楚王……不是三殿下您透露的消息!”   “是我又如何?”甘棠冷笑,“我原本是想帮你们,让太子死了那条心,后面的事情我也无能为力,不过皇祖母若有意将你许与太子,没有鹤来宫之事,也是迟早的事。”他一撇嘴角,“莫非你还要去二哥面前挑唆不成?”   “是啊,迟早的事。”苏如绘眯起眼,没理会他的试探,只是森然一笑,“这么说殿下本来是好意了?却是臣女误会了殿下?”   甘棠面不改色:“自然如此。”   苏如绘居然也不动怒,静静看了他一眼,才叹息着道:“三殿下,以您的身份,臣女实在无法想象,竟然可以如此无耻!”   “苏如绘,单凭这句话,我就可治你一个以下犯上之罪!”甘棠警告的看了她一眼,就要甩手离开,“本想着好意安慰你几句,没想到你这般无礼,真是可恼!”   苏如绘哼了一声:“殿下对臣女的好意,臣女自是心领,无非是借着臣女,生怕楚王和太子斗不起来罢了,所以臣女刚才,也帮了殿下一把呢!”   甘棠一怔,想了想她今日可能去的地方,终究站住了脚步,皱眉道:“你帮了我什么?”   “臣女想,三殿下从来都是大方之人,有道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秋狄入觐的事情,似乎有些复杂,所以如今朝中除了沈家,怕也只有太后、陛下以及几位重臣知晓,并未公开,太子虽然是储君,但陛下正当壮年,况且周家不过是清流,这些军国大事,怕还不到交与太子的时候。”苏如绘悠然说着,甘棠脸色倏沉!   “所以臣女替三殿下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太子!”苏如绘笑吟吟的望着他,“因此三殿下一点儿也不用担心,这回秋狄即使是秘密入觐,殿下也不会觉得太寂寞了呢!”   ……………………………………………………………………………………………………   收藏收藏啊!   第二百七十七章 花王摆瓶   十一月初九是霍贵妃的寿辰,往年长泰都会特别辍朝一日为贵妃庆贺,在起初的时候,霍德还专门上表,苦劝长泰以国事为重,不可为一妇人耽搁朝事。并且不止一次如此进言,长泰对贵妃的宠爱由此可见,宫中传言其时上谕:“朕案牍终年,而惟飨此日,卿安忍责之?”   霍德是贵妃之父,自是再次请辞,长泰干脆装做没看见,为这事上的折子直接按下不发。这么折腾了几年,除了霍德年年上个折子苦劝外,连御史都懒得理会了。   丹朱清澈的眼眸中流转出一丝羡慕:“陛下是真心宠爱贵妃娘娘呢。”对于上有嘉懿,自己也不是什么昏君的长泰来说,能够为了贵妃做到这一点,足见盛情了,就是皇后的千秋节也从来没得过这样的重视,长泰不过退朝后特别去坐一坐,留宿一晚罢了。   “话是这么说,不过今年的寿辰又是不同。”彼时雨已经停了一日,透过窗棂望出去,淡而高远的浅色天空,屋外远处角落里,几杆栽在盆里的修竹青青翠翠的在一片苍黄里惹人注目,阳光爬上窗格照进来,在两人脸上滤过金色的斑点,苏如绘内束宝蓝厚缎罗裙,外罩着月白散绣红梅绞万边的深衣,发挽惊鸿髻,一支斜插的金簪,尾部坠下一长串金丝流苏来,在她眼尾处一摇一晃,与阳光相辉映,照得脸色更加明亮,她指着手里的礼单道,“今年贵妃有孕,如今虽然过了前三个月最不稳的时候,但贵妃到底身子弱了些,这两日又冷得很,想必不能和从前一样大办的,就是酒席,怕也是念梦姑姑出来招呼下,或者请德妃娘娘做个半个主人。”   “那么寿礼要换一换吗?”丹朱年纪还小,东胶离得远,她的母亲东胶王后又早早去世了,太后待她好,可还有个霍清瀣,故而她的应酬工夫、人情往来,皆是在太后教导小霍氏,又没把她打发走时听一听,偶尔齐云见她温驯乖巧,也提点几句,却不似苏如绘这些人,好歹家就在帝都,逢着年节母亲都是有诰命进宫的,自然着意教导,有的甚至提前把要点写了册子进宫带给女儿,因此听苏如绘这么说,便紧张起来。   今天已经是初九,她们是在最后一次亲自点检寿礼,因贵妃怀孕后一直恹恹的,所以从两个月前奏告了长泰,轻易不开宫门,西福宫安安静静的养胎,就是今儿也早早放话说要等贵妃起了身才开宫门,所以才有这个时间还坐在这里。   “其他没有什么,可是这个缠枝牡丹花王摆瓶,我记得上回德妃娘娘过寿,你送过类似的一个,没这个好,虽然说贵妃本就是正一品四妃之首,比德妃要高出一些,而且贵妃娘娘与德妃娘娘私交亦不错,可难保不定有那些在里面挑唆的人,拿着贵妃与德妃同为正一品的事儿来说话,不如换一个不会被拿出来比较的。”苏如绘道,“何况花王,又是牡丹,常指正宫……”她一皱眉头,“你不大像是会弄错这样简单的事儿的人,怎么这份寿礼不是你自己准备的吗?”   丹朱露出赧色:“其他都是,但前两天淑妃娘娘说贵妃这次寿辰和往日不同,这回是有了身孕的,所以各宫都准备加厚,淑妃娘娘说东胶固然每次进贡都会带些东西给我,到底私蓄不及你们丰厚,因此也替我准备了几件……这……”   “难怪!”苏如绘先吩咐一旁照着她念的单子上名字整理的秀婉,“你去外面看着!”   等秀婉到了珠帘外面看好了不让人靠近,她这才转过头来,肃然对丹朱道:“这缠枝牡丹花王摆瓶和上回给德妃娘娘的五红芍药花相摆盘……怕都是淑妃娘娘给你的罢?”   丹朱见秀婉不在,便苦笑了一声,点点头,有点羞愧道:“实在对不住,如绘姐姐,丹朱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推到你身上了。”   苏如绘蹙着眉头凝神思索着:“淑妃娘娘的心思……按理说她不会害你,所以无论是花相摆盘还是花王摆瓶,想必都不会有什么不对,但这么两件东西分别送了上去,贵妃和德妃就算心里有什么不悦,到底还是会先怪上你,我说句实话你不要生气,东胶虽然是国,可毕竟是藩国,又是异姓王传下,这两位娘娘……若真要为难你,怕太后也护不得太周全的!”   “太后也未必肯护我周全。”丹朱也不笨,“丹朱到底不是霍姐姐。”   “所以我很奇怪,淑妃做什么要这么做?”苏如绘叹了口气,“咱们眼下怕没这工夫多想,罢了,把这件去掉,我开箱子看有没有合适的替你补一件。”   丹朱迟疑了一下:“如绘姐姐,今儿淑妃娘娘想必也是一定要去的,到时候若她问起怎么办呢?”若是平时,推说一个不小心损毁也就是了,可眼下是贵妃寿辰,霍贵妃还有着身子,这时候若说东西摔坏了,可不是推一句碎碎平安能过去的。   再说丹朱不晓得,苏如绘可是记得甘霖曾提过,霍贵妃这孩子本不该有,就算勉强怀上生下来了,怕也不会太好。若这时候报上去,道是准备好的寿礼出现毁坏,怕又要生出是非,等日后贵妃诞下子嗣,恐怕麻烦还完不了。   “这样,再换掉一件。”苏如绘思忖了一下,立刻有了主意,“把那件琉璃翠云屏风也换去,我记得我这儿有一对百子千孙暖玉瓶,虽然图案俗气了些,雕工却还精致,玉料尚可,到时候你就说,今年贵妃寿辰乃是有身孕的,因此花王似乎不大合适,所以拿来与我换了这对玉瓶应景。”   丹朱一想,也觉得不错,松了口气,道:“多谢你了,如绘姐姐。”   “前两日你帮着提点秀婉,我可没谢你。”苏如绘嗔了她一眼,叫进秀婉,开箱子拿出那对百子千孙暖玉瓶来,只见这对玉瓶高约一尺,莹然生辉,雕满了千姿百态的婴孩幼子乃至于少年,个个天庭饱满、神态雀跃,栩栩如生。   因是暖玉,拿在手里也是暖洋洋的。秀婉见状,在旁道:“奴婢在家中时,记得女子若嫁出去有孕,家里送瓶,也都要塞些东西进去的,如今还有些时间,郡主和小姐可要这么做吗?”   她这么一说,丹朱好奇的问:“都塞些什么?”   “奴婢们都是庶人,自是些寻常之物,不过花生、桂圆,这也是殷实人家了,寻常的都是放些五谷之类。”秀婉笑着道。   “秀婉你是帝都人,贵妃也是,这个习俗倒可以用用。”苏如绘来了兴致,“不过五谷也好,桂圆之类也差了点,去把装了珍珠与玳瑁那几个盒子拿来。”   秀婉捧了盒子过来,苏如绘和丹朱兴致昂然的用缠臂环卷了袖子,亲手填着珍珠、玳瑁之类。白鹭端进点心,看到里面这热火朝天的样子,奇道:“小姐和郡主这是在做什么?”   丹朱笑嘻嘻的把秀婉说的话告诉她,白鹭听了,却哭笑不得道:“容奴婢多一句嘴,瓶子里面装的东西不是富贵不富贵的事儿,可是有讲究的,花生、桂圆,一般还有蜜枣、莲子,合起来是早生贵子,寻常人家买不起桂圆、蜜枣,放进五谷,那也是暗含了若诞子女,仓廪丰实的意思。可不是随便装的!”   丹朱和苏如绘正一人一个瓶子装的起劲,听她这么一说顿时面面相觑,秀婉抱歉的道:“怨奴婢,奴婢进宫时年纪还小,之前也没亲自装过,不过是听了那么两回,倒不知道有这么些说法。”   白鹭见状,忙打圆场:“其实也没什么,那四样咱们小厨房里尽有,奴婢这里新做的枣糕就是拿蜜枣做的呢。小姐和郡主先吃着,奴婢去取来就是。”   丹朱和苏如绘住了手,讪讪拈着枣糕吃,秀婉在旁忙把两个瓶子里的东西倒出去归位,没多久,白鹭和飞鸥一起捧着花生、桂圆、莲子和蜜枣之类进来,小心的放在一边。这时候那缠枝牡丹花王摆瓶还没撤下去,百子千孙暖玉瓶因是马上要送出去的,生怕碰坏,秀婉倒空后就放到了一旁铺了狐裘的矮榻上,狐裘几与玉瓶一色,飞鸥没有看出来,只当是花王瓶,放下那些花生之物,就主动过来拿起,其他人只当她是要收拾起来,便都没在意。   谁知这时,飞鸥忽然面现惊色,她张了张嘴,飞快的扫了眼室内,就要悄悄把花王瓶抱出去。   只可惜她不看这眼还好,内室就这么点地方,苏如绘又是极敏感的,一察觉她有异,又见她要出去,忙放下糕点,喝道:“这是郡主拿过来的东西,你拿下去做什么?”   “如绘姐姐,不是与那琉璃翠云屏风一起换那对百子千孙瓶的么?”丹朱不明所以,正要打圆场,却见飞鸥闻言,极为古怪的看了她一眼,才对苏如绘道:“小姐,奴婢是看这瓶子下面沾了些灰,想拿出去擦一擦,并无他意。”   “你当我是好哄的?”苏如绘皱眉,“这瓶子是丹朱方才与我亲手从盒子里取出来的,里面铺的是最易沾灰的锦缎,盒子还在这里,干干净净,拿出来后就放在了桌子上,这桌子你们一天擦上三四回,哪里来的灰?到底是怎么回事?”   丹朱听了也觉得不对劲了:“这瓶子……”   秀婉见状,忙上前硬从她手里拿过来,递到苏如绘手里。   苏如绘抱着瓶子,拿过一方洁白的丝帕在底部擦了擦拿出来,只见帕子上干净如新,这回丹朱也急了:“你到底发现了什么要把瓶子拿下去?”   第二百七十八章 皇后   飞鸥面现后悔之色,与白鹭飞快的对望了一眼,苏如绘抱着瓶子却没继续检查,而是沉思了一下,叹了口气,对秀婉道:“这里暂时不用伺候,你带她们下去。”   秀婉道:“是!”飞鸥和白鹭都是如蒙大赦,忙不迭的退了出去。   内室再次只剩丹朱和苏如绘,苏如绘这才对丹朱解释道:“那两个宫女已经快到年纪,一心想着要出宫的,这宫里的事情自是希望知道的越少越好,因此刚才见她拿起这瓶子后脸色不对,不仅不与我说,反而想把瓶子往外抱,我就晓得会有事,念她虽然不想沾事,倒还有这份瞒着我悄悄去料理的心,就让她们装这个糊涂吧。”   丹朱急道:“这瓶子淑妃娘娘送来后,我拿出来粗粗看了一眼,觉着不合适,所以今儿特来寻姐姐,可是动也没动过!”   “你放心。”苏如绘嘴角一撇,“你是什么人我清楚的很,刚才还在与你说呢,贵妃娘娘和德妃娘娘交好,咱们寿礼上要注意,莫让两位娘娘因此伤了情份,这会难道我还会为这般明显的栽赃怀疑于你吗?”   “如绘姐姐,难道淑妃娘娘她早就猜到我会来寻你帮忙,然后你为了帮我,必定另寻他物代替,同时把花王瓶留下免得我为难?”丹朱瞬间想通,惊得以帕掩嘴,瞪大了眼睛!   苏如绘却是很冷静:“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不过看来我运气不错,这瓶子才放在这里没多久,就被飞鸥撞破!”说话的时候,她已经把瓶子里外看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地方不好,皱眉道,“奇怪,这到底是哪里不对?飞鸥一向打理着小厨房,是个慎重人,她方才要拿出去,必定有异……”   丹朱在旁边看着,急得团团转,忍不住伸手道:“如绘姐姐,让我看看罢!”说着手刚一搭上瓶身,忽然呀了一声,“难道是这里?”   苏如绘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正是上面的花蕊之处,伸手一摸,果然有些凹凸不平,这只缠枝牡丹花王瓶通身光滑,只有几处花蕊是有起伏的,苏如绘几次摸过都没在意,谁知丹朱因她把瓶子横抱着,这一摸却摸对了。   深浅鹅黄之色调出的花蕊显得娇嫩无比,色调的应用之间巧妙的使人几乎看不出这起伏,更不用说内中秘密,却是要将瓶身横卧才能感觉出来。   苏如绘拿过一方锦帕,垫在桌上,把瓶身横放,和丹朱一起伸手感受着五处花蕊:“……是字!”   “庚寅……二月……十七……辰巳之交?”两人接替念出这几个字,第五处花蕊,亦是瓶身最大的一朵,乃是花王之王,却不是文字,而是一个极为复杂的图案,两人摸了半晌也不能确定,苏如绘干脆旁到一边飞快的研了一盒墨,这时候两人都感到事情不小,手脚飞快,拿过一张宣纸,和未动过的紫毫,将墨汁涂满了那花蕊,把宣纸小心贴上去,再取下来看时,却是个谁也不认识的图形。   丹朱喃喃道:“这是个什么?难道是这瓶子成胚的日子,还是……还是纪念什么时候吗?”   “不对!”苏如摇头,“今年是甲辰!这花王瓶乃这几年才兴出的,瓶上的画也是近年时兴的风格,何况你瞧此瓶可像是出来了十几年的模样……等等,二月十七?!”见苏如绘倒抽一口冷气,丹朱一怔:“这日子……”   两人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是楚王寿辰!”   “辰巳之交,如绘姐姐,楚王诞生的时辰可是这会?”丹朱低叫一声,“这图案……”   两人手都有些发抖:“……巫蛊咒术!”   “快烧了它!”苏如绘也顾不得去看时候还有时间,一把翻出火石,幸亏如今天冷,秀婉惟恐苏如绘冻到,早早预备了炭盆放进来,若是冷了可以随时点起来,就在炭盆里把拓了印的宣纸烧掉,大冷的天里两个人都是惊出一身汗。   丹朱颤抖着嘴唇道:“这……这……淑妃娘娘她……”   “应该不关淑妃的事!”苏如绘好歹年长两岁,素日也镇定的多,定了定神,盯着这花瓶道,“花王瓶是淑妃送给你的,这事又不是什么秘密,淑妃怎么会做这样的蠢事?”   “难道不是为了陷害如绘姐姐吗?”淑妃平时待丹朱一向很好,丹朱也不忍心被对方利用,这会心神大乱,反而想到了坏的地方去,“淑妃娘娘知道丹朱无人可求,只能到姐姐这里来想办法,姐姐拿其他东西顶了这只不合宜的花王瓶,丹朱自不肯再拿走,因着上回……上回太后口谕,虽然还没下明旨,可是六宫差不多都知道了,回头必会觉得姐姐……姐姐因无望而怨恨,诅咒楚王,这……”   苏如绘深吸了口气:“你糊涂了!这诅咒是事先做好了瓷胚烧出来便如此,要不是刚才飞鸥……难道我接了这个瓶子还能动手脚成这样不成?”   丹朱总算定了定心,随即疑惑道:“既然淑妃娘娘没有借我之手害姐姐的心,难道淑妃娘娘那里就没查出来吗?”   “如今皇后抱恙,贵妃安胎,又临近年关,宫务全部压在了淑妃娘娘身上,再加上……”苏如绘皱了皱眉,到底没把秋狄觐见的事情与丹朱说,含糊了过去,道,“淑妃娘娘怕是忙得团团转,总有疏忽的地方!”   皇后虽然被太后吩咐了回未央宫养病,可是到底是正宫原配,又是一进宫就掌着宫权到现在的,根基之深,非数日之功,淑妃虽然外家势大,到底是从长泰廿六年后才逐渐分理宫务,位份,时间,都迟了皇后一大步,如今总算盼到皇后因事获斥,暂时失了宫权,太后又没另选一个人出来,正是抓紧时间大权独揽的时候,可也是淑妃运气不好,偏偏赶上宫里事情最多的时候。   年关、从贵妃到佳丽纷纷坐胎,前两日又添了个徐宝林,还有行宫里代替慧妃的景妃,澂嫔移宫,四皇子甘美迁居嘉木宫的准备,唯一的公主荣寿的安置照料,以及太后的身子,太子明春的选妃,暗地里,还有秋狄入觐,沈家有想法,自是不能放过……这许多事情乍然堆积下来,饶是沈纯门阀出身,打理事务着实有几分能耐,也不禁忙得头晕眼花。   反而是皇后,看似被太后斥责失权,整日闭着未央宫门不出,连妃嫔请安都推给了淑妃,却可趁着清闲,仔细盘算安排。淑妃千防万防,到底漏着,出了这么大个漏子!   若不是飞鸥方才拿起来时恰好摸到了符咒图案,她是宫里老人,对这些可比丹朱和苏如绘了解得多,加上此事事关重大,一时没绷住乱了心神,叫苏如绘看出,此事一旦发作,也不知道会牵累到什么程度!   苏如绘觉得寒意缠身,她正要说出自己的看法。   “难道是皇后娘娘?”静悄悄的内室里,丹朱脱口而出!   第二百七十九章 显盛郡君   往日里的今天,长泰都会赐宴西福宫,召众妃齐为贵妃祝的,今年因为贵妃有孕,要着意保胎的缘故,所以只有近年得宠的妃子才列席,上回苏如绘在兰秋宫里见过的阮采女之类都未到。   此外,慧妃因孕吐厉害、崔佳丽身份不够,徐宝林才足月还不稳妥,各自都只遣了身边大宫女送了礼来,婉转解释缘故。霍贵妃正愁着人多她没精神应付,也怕那些人在自己这里人多挤着了一则自己担责任,二则也不吉利,所以不但不怪罪,反而着念心亲自各处去回礼。   正如苏如绘所料,霍贵妃精神不济,她们到得西福宫,代贵妃在殿里招呼的却是德妃与敏丽夫人。不过敏丽夫人到底性.子安静,几乎都是德妃忙碌着,只有德妃顾不上时她才过去搭把手,看着倒是老实厚道的模样。   苏如绘和丹朱这时候早已经收拾得面色不漏,进殿后向众妃请了安,因苏如绘从前很来过几回西福宫,又有甘然的缘故,所以念梦亲自过来应付,苏如绘便惊讶道:“姑姑怎么在这里?贵妃娘娘身边呢?”   这话配着脸上的惊讶无不说明了苏如绘对贵妃的关心以及肯定念梦在西福宫的地位,念梦顿时笑意盈盈的接口道:“苏家小姐说的,奴婢怎么敢当?”下句才是回答,“宣国夫人和显盛郡君带着小公子过来了,正在内室陪着娘娘说话,小姐和郡主可要过去一起?”   “多谢姑姑,只是宣国夫人难得才能见娘娘一回,显盛郡君似乎还是头回进宫,又有小公子在,正是娘娘享受天伦的时候,我们又怎么好去打扰?”苏如绘轻笑道。   念梦便笑着说道:“宣国夫人与显盛郡君是宫门才开就到了的,已经说了会话了,这会正在陪娘娘逗着小公子,郡主和小姐来得早,如今人还没到全,其他小姐们都不在呢,在这里坐着怪冷清的,而且今儿娘娘精神还好,郡主和小姐不如也过去说说笑笑?就当帮着奴婢们哄娘娘开怀罢。”   “既然这样,那请姑姑带路吧,丹朱还没去过贵妃内室呢。”丹朱见状,开口答应下来,苏如绘唇齿欲动,眉宇间掠过了一丝轻愁,随即默不作声的跟了上去。   霍贵妃的内室,苏如绘自是进来过的,长泰甚爱贵妃,西福宫的寝殿自然什么东西都是最好的,大约怕怀着孕被冻到的缘故,这时候寝殿已经烧起地龙,苏如绘和丹朱各自解下狐裘交给门口的小宫女才进去。   但觉扑面一阵暖风,犹如春时忽至。沉香窗格下,放了一张乌木矮榻,榻上铺了厚实的皮裘,霍贵妃今儿虽是寿辰,却只穿着简单的浅蓝色宫装,肤如凝脂,乌漆漆的长发用一支样式简略的黛檀钗挽了个抛家髻,若非耳上一双拇指大小的东珠彰显身份,委实不似一国之贵妃。   贵妃的身孕已经显怀,因此殿中尽管温暖如春,身上还是盖了条薄被,她一只手也不时下意识的护在身前。榻后的软垫上,跪了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宫女拿着包了缎子的美人锤,轻轻替她锤着腿。   榻下面放了三四个绣凳,已经有两个坐了人,宣国夫人是苏如绘和丹朱都见过的,另一个穿着郡君礼服的年轻夫人想必就是显盛郡君邓氏了。此刻三个人包括四周伺候的宫女丫鬟,目光都集中在了榻边。   那是个年约六七岁模样的男孩儿,生得唇红齿白,极为惹人喜爱,尤其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显然身子骨不错。男孩儿被穿着一身大红衣袍,上面还用金线绣着意喻子孙昌盛的菖蒲、葡萄,眉心点了一点朱砂,越发衬托出白皙的肌肤、漆黑的眉毛瞳孔,他靠在了霍贵妃身旁,却不畏惧,手里拿着一个贵妃给他的石榴摸着,不时抬起头来与贵妃说几句话,间或甜甜一笑,显得很是可爱。   霍贵妃口角含笑的望着他,眼神温柔,犹如春水,使看到的人都忍不住放松下来。   苏如绘和丹朱早就听念梦提到小公子,一看这男孩儿就知道应是显盛郡君所出、霍家至今唯一的嫡孙也是唯一的孙儿霍辉了。   看到苏如绘和丹朱进来向贵妃行礼,宣国夫人与显盛郡君忙站起身避开,因宣国夫人是正一品诰命,所以霍贵妃说了免礼后,苏如绘和丹朱又向宣国夫人欠了欠身,宣国夫人逢着年节都会进宫,女儿又是贵妃,对宫里情形自是清楚的,对两人都不敢怠慢,含笑道:“郡主和小姐可是折煞老身了!”   “夫人哪里的话。”两人笑吟吟的客气了一句,看到显盛郡君却有些尴尬了,其实霍长青自康悦郡主去世后,便上表辞官至今,按制,郡君乃四品官吏的妻母方可册封,霍长青辞官前倒是个正经的四品实职,但致仕后却是没这个资格的。   显盛郡君的册封,说起来还是太师为儿媳讨的,那是霍辉出生后,太师私下求见太后,道邓氏出身不高,又是庶女,也没个同母的兄弟,太师膝下也只得霍长青一子,担心自己年已衰老,百年后孙儿既无祖荫,又无外家扶持,将来在显贵林立的帝都吃了亏,因此为儿媳求了一个郡君的诰封。这样邓氏在娘家也受重视和笼络些,就算将来太师去世,霍长青依旧不入仕途,霍辉有个正经诰封的母亲,总能够得些庇护。   霍德一生为国,即使女儿贵为贵妃,深得帝宠,可也从来没有徇私过,甚至对于长泰特别宠爱贵妃还多次劝戒,这么多年来头回开口,诰封虽然有份例,但霍家和皇家都不缺那些,不过是太后下道懿旨的事情,还特意择了显盛二字为诰号,但显盛郡君虽然是太后亲封的诰命,却极为低调,霍辉如今算算年纪都七岁了,苏如绘还是头回看到她进宫。   两人之中,苏如绘的出身虽然高,本身却无品无级,丹朱可是正经的一国郡主,藩王嫡女的郡主又和柔淑那样的庶女册封的郡主是不一样的,乃是正二品,庶女所册郡主,虽然叫起来一样,却要低了一等。因此丹朱向宣国夫人行礼,宣国夫人自是可受,到了显盛郡君这里,却是苏如绘向郡君行礼,郡君给郡主请安。   忙碌半晌才礼毕,却听一个清脆响亮的童声道:“霍辉祝郡主安!”却见红衣男童一本正经的高举双手,在身前作揖,长身弯下,大大黑黑的眼睛还带着丝好奇看着丹朱。   丹朱曾与甘沛关系不错,后者幼时,丹朱虽也长不了几岁,却时常哄着他,此刻看到霍辉自是十分喜欢,不由自主解下身上的一块紫玉给他做见面礼。霍辉丝毫不怯,也不用宣国夫人与显盛郡君提点,大大方方接过了,再伶俐道谢,复向苏如绘行礼致意。   苏如绘喜他大方得体,很有太师嫡孙风范,抿嘴一笑,还了半个礼,看看身上都是些女孩儿的装束,也只得学丹朱解下玉佩与他。这回霍辉接过,谢到一半,却咦了一声,举到宣国夫人面前:“祖母,这……”   苏如绘今儿配衣裳的玉佩,是块婴孩手掌大小的黄玉,阴刻着山水,匠人手艺巧妙,间有几丝杂色,皆被用进山水之中,反而浑然天成。霍辉年纪虽然小,却是知道此时黄色乃皇室用色,黄玉又有帝石之说,故此不像紫玉那样干脆的接下去。   看到这一幕,寝殿里的人都赞这孩子小小年纪却谨慎伶俐,不等宣国夫人开口,苏如绘自己先笑道:“小公子莫要担心,此玉还算不上帝髓,不过是金满玉,你尽管收下就是。”   大雍最好的黄玉产自梧州,黄玉又号称玉髓,其中品相质地最上成的被称为帝髓,意喻它之珍贵犹如帝王,又因帝髓素来稀少,一旦产出,皆是进贡皇室。帝髓下为相髓,然后才是金满玉,这块黄玉其他地方都好,就是那三处杂色,分别被匠人当成了云团和树梢,但在原石时就被估成了金满玉一级,倒确实没什么好忌讳的,否则苏如绘虽然是女子,也不会佩出来的。   霍辉这才认真谢了,刚才霍贵妃给他的石榴在行礼时就被他放在一旁,此刻他把紫玉收进怀里,一手抓着石榴,另一只手缩在袖子里,显然摸着这块黄玉,很是喜欢。   丹朱一向温文,自不会因此责怪或取笑他,却是显盛郡君暗自瞪了他一眼,霍辉忙吐了吐舌头,这才把黄玉也揣进怀中。   霍贵妃叫苏如绘和丹朱也都坐了,笑道:“你们这两个孩子来得倒早!这冷的天,怎也不多睡一会?”   “今儿是贵妃娘娘的好日子,臣女怎么好意思来迟呢?”苏如绘抿嘴笑道。   丹朱道:“刚才念梦姑姑说贵妃娘娘今儿气色不错,丹朱看着果然是呢,娘娘这会未施脂粉,看着却是容光焕发的样子。”   “母亲和嫂子且听一听,究竟是太后身边调教出来的,这小嘴一个比一个甜。”霍贵妃笑着道,“本宫当着母亲的面不敢提个老字,可见了你们这样年纪的娇滴滴花儿朵儿般,也不免觉得韶华逝去,你们倒还来哄本宫什么容光焕发!”   苏如绘一本正经道:“贵妃若是不信,何不叫人取了镜子来看看,保管不会觉得臣女和郡主是撒谎了!”   “你这孩子!”贵妃轻嗔道,“本宫算是知道做什么然儿自小都喜欢与你一起玩了,合着是一般的油嘴滑舌,尽会拿本宫来取笑!”   丹朱笑容顿时一滞,宣国夫人脸上也闪过一丝错愕,只有显盛郡君反应最快,拿过身边果盘里一个大红橘子剥了起来,那专注的看着橘子的眼神很好的掩盖了她的情绪。   苏如绘慢慢喝了口茶。   ………………………………………………………………………………   现在早更都不欢呼了吗?   第二百八十章 霍辉   “臣女怎么敢打趣娘娘?”苏如绘依旧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嘴角上扬,略带一丝微笑,目光柔和温润,恰如一个最合格的大家闺秀,“今儿可是娘娘的好日子呢,臣女这都是实话实说。娘娘若不信也不叫人取镜子来……”苏如绘眼珠转了一转,顿时露出一丝狡黠。   霍贵妃伸指抚着腕上镯子,微笑道:“怎么样呢?”   “都说童言无忌,小孩子最是要说真话的。”苏如绘目光落到了霍辉身上,抿嘴轻笑,“霍小公子又是太师嫡长孙,家风自不必说,娘娘不如问一问小公子,不就知道了?”   霍贵妃淡然一笑,宣国夫人暗松了口气,对霍辉露出个笑容:“辉儿,苏家小姐说的可对吗?”   霍辉漆黑的眼珠看了看苏如绘,又看了看霍贵妃,才在显盛郡君的期待下正色道:“姑母仪态万方,艳色欲滴,苏家小姐和郡主却是青春华茂,正是各有风采。所以苏家小姐说的很对。”   “你这个小滑头!”霍贵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移动身子去点他额头,“怨不得一见面就叫郡主和如绘解了佩玉,这张嘴……也不知道是像了谁!”   霍辉虽是今儿头回见这个姑母,不过邓氏把他教的很好,加上霍贵妃膝下没有亲子,唯一抚养的甘然也已经长大就快就藩了,如今见到了亲侄子,自是格外疼爱,所以霍辉倒不惧怕她,任凭霍贵妃修长白腻的手指点住了他额上,只笑着道:“今早出门时,祖母叫祖父亲手替侄儿点上的朱砂,说是祖父不便擅入后宫,让侄儿带着这点朱砂来给姑母看,权当是给姑母念想下了。姑母点侄儿的前额不要紧,可不要把朱砂点化了,回头祖父看到必要恼侄儿的。”   听了他的话,霍贵妃的手顿时一顿,凝视着他洁白皮肤上的一点殷红,半晌才悠悠一叹,道:“父亲……”   寝殿中顿时有些冷场,显盛郡君暗瞪一眼霍辉,宣国夫人却是疼极了这个孙儿,便出面打圆场道:“就是皇后娘娘也是如此呢,今儿陛下特许肃霜和辉儿过来,已经是额外开恩了,你父亲本是要叫你推辞的,可被我骂了一顿!”   丹朱大大的眼睛顿时微微一弯,显然乍听到曾辅佐两朝的太师居然会被宣国夫人叱骂,有些失笑。霍贵妃也因此暂时挥去伤感,笑着捏一捏霍辉的鼻子:“偏你淘气,说这话来招姑母惦记起你祖父,看你祖母回去告诉了你祖父,不罚你写大字!”   显盛郡君和霍贵妃这对姑嫂还是头回见面,她娘家出身低,又是庶女,填房的身份比原配低也就罢了,偏生她前头那个还是郡主,邓氏生怕霍辉惹了贵妃不喜,忙道:“辉儿还不快快向贵妃娘娘请罪!”   倒是宣国夫人,毕竟是母亲,见霍氏忽然从本宫换成了“姑母”自称,听出霍氏其实是喜欢居多,却被邓氏这般呵斥霍辉,那笑容可是扫兴了起来,霍辉被教训的极好,听得母亲发话,连忙收起戏谑,就待要规规矩矩的请罪。宣国夫人对女儿虽然受长泰喜欢,实际在宫里的处境也是略有所知,如今见女儿难得真心高兴,跟嫡孙开个玩笑,却被媳妇给搅了,虽然晓得邓氏是做低伏小惯了,但也怫然道:“没听苏家小姐说么,辉儿还是小孩子,小孩子自是喜欢玩闹的,贵妃都没说什么,你这般急着教训他做什么?”   宣国夫人心疼女儿扫兴、孙子被呵斥,却没想到寝殿里还有苏如绘和丹朱两人,显盛郡君到底是正经诰命,又是霍家嫡长媳,她这么被呵斥,嫡孙霍辉颜面也无光。因此宣国夫人话出口后,便听霍贵妃清咳一声提醒,只是这会收话也难了,顿时也尴尬起来。   便听苏如绘笑着道:“夫人,显盛郡君方才那番话倒让我想起当初刚进宫过的头一个腊八节上的事了。”   宣国夫人有些不自然道:“时间久远,老身怕是记不得了,未知小姐说的是?”   “夫人不知道其实也正常,那时候还没到命妇进宫的时辰,皇后娘娘与众妃,还有我们都在德泰殿上陪太后先说会话,当时太后就问为何太子殿下与诸皇子都未到?”苏如绘说着向丹朱使个眼色,丹朱立刻会意,掩口轻笑道:“这事说起来还与太师有关呢!”   宣国夫人、显盛郡君,还有霍辉都是一头雾水,又不便催促,都认真听着,霍贵妃思索片刻却是想起来了,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也不说破,听丹朱道:“太后这么问了,皇后娘娘便道,是太师要留太子殿下把功课做完了才许到仁寿宫去喝粥,太后就说,太师教导严格太后是知道的,当年陛下也是这般被督促过,那么其他皇子的老师难道也大节下的进宫去逮人了吗?”   霍辉究竟年纪小,听到这里忍不住道:“郡主,皇后娘娘怎么说的?”   “皇后娘娘便说,其他皇子的老师倒没赶着大节下进宫督促,不过也都被太师留了下来和太子殿下一道儿被盯了一回!”苏如绘笑着接过了话道,“当时皇后娘娘还有些儿不舍得,却是太后开导了才省起,太后当时就说,陛下如今英明神武,与少时太师勉力督促大有关系!”   宣国夫人忙肃然道:“此乃太后慈懿慧敏、陛下天纵之资,亦是大雍之福,霍家如何敢据此功劳?太后这话,拙夫定然是不敢当的!”   苏如绘抿嘴一笑:“我们都没福气见过太师,平素里常听太后说太师学问、品性都是最好的,不过今日见郡君就知道,小公子才七岁吧?便这般知礼、进退有度,方才听郡君教导才晓得原是有母亲时常督促着,说起来惭愧,我八岁进宫,被养在了太后膝下,太后仁慈,又怜恤我们与父母分离,素日里都是宠爱的多,母亲每回进宫来都要嗔我呢!”   “苏家小姐这话说的可是愧煞老身了。”宣国夫人听到这会才晓得她是要打圆场,松了口气,也有些感激,忙笑道,“谁不知道小姐乃是青州苏的嫡女?阀阅之家、累世公卿,哪里是霍家能比?小姐又是养在太后娘娘膝下的,早晚得闻太后垂训,更是羡煞了不知道多少人!郑野郡夫人进宫来嗔了小姐,回头在夫人们中间,可是得意极了!”   苏如绘惊讶道:“是吗?可母亲每回进宫来都说我呢!”   “做母亲的都是这般。”宣国夫人笑着睨了一眼含笑不语的霍贵妃,“不怕小姐笑话,当年贵妃刚进宫,老身逢节来探望,也是惟恐娘娘不熟宫规,有行差踏错的地方呢!小姐在宫里也有几年了,郑野郡夫人自不必太担心,可是为人之母,子女一旦离了眼前,总是觉得不放心的,便是子女年纪大了,也是一样……”   “母亲!”霍贵妃娇媚的横了眼宣国夫人,嗔道,“说的仿佛女儿多么不孝一样!”   寝殿中于是全笑了起来,先前的尴尬荡然无存。   趁这机会,苏如绘与丹朱对望一眼,两人一齐起身道:“咱们在这里打扰娘娘与夫人、郡君,还有小公子这许多时候,前面想必人也来的差不多,却要先告退了。”   “这……”宣国夫人本能的想客气下,但说了一个字才想起来这里不是霍府,就听霍贵妃道:“这也好,本宫顺便托你们件事,这时候筵席未开,左右来的人都在宫里,过了今日你们也不怕见不着,不如把辉儿带着在西福宫里转一转,只要别靠近绿滟池就行。”   苏如绘和丹朱是想着莫要打扰了霍贵妃和娘家人商谈,另外算一算时间,长泰差不多也要过来了,长泰极疼贵妃,自她怀孕就不许迎驾,每每都是自己到寝殿探望,到那时候被挥退,还不如自己先退下去,却没想到霍贵妃答应的爽快,转手却又丢了这么一个责任过来。   不过霍辉是霍贵妃的亲侄子,人也乖巧,贵妃又说在西福宫里,想来也没什么,便都答应了一声,霍辉闻言,果然乖乖的走了过来,对两人一礼,小大人般道:“辉有劳郡主、小姐了!”   丹朱笑着伸手摸了摸他袖子,问他身后的丫鬟:“小公子外面该有裘衣的吧?”   “回郡主的话,有的,只是在外面。”那丫鬟恭敬的道。   “咱们的狐裘也在外面,正好一起出去穿上。”三人再次行礼告退,人影刚消失在门后,宣国夫人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   幽怨的说……   大过年的,一直保持着两更5K字,这种精神   评论、收藏神马,还是那么的不热闹……   桑心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我恨章节名……   “娘娘刚才为什么那么说?”宣国夫人有些担忧的低声道,“虽然还没有明旨出来,可太后亲自发了话,这事……”   霍贵妃漫不经心的看着自己指上的凤仙花汁,淡笑道:“母亲怕什么?左右这里又没有旁的人,这两个小丫头都是不能听不能说又不识字的,否则也不会留在这儿伺候!任凭说了什么,咱们家人不说出去,苏氏自己更不会,至于丹朱郡主,别瞧她年纪小,再怎么说也是好些年寄人篱下的日子过下来了,能糊涂到哪里去呢?”   丹朱是正经的郡主,又是藩王之女中唯一一个被太后亲自抚养的,就是怀真郡主都没这个荣耀,可正如霍贵妃所言,这等风光之下,也不过是寄人篱下罢了。   宣国夫人皱眉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这般明着试探她,苏家嫡女依你从前说固然是个厉害的,可到底只有二七年岁,再沉得住气,也难免要乱一乱方寸,再者她若真的对楚王……这时候就更不愿意听人说这样的话了,你还要故意提起,别让她心里恼着了,到底苏家不是普通的人家,就是太后也不肯轻易叫他们家受委屈的。”   霍贵妃嗤笑一声:“母亲,今儿进宫来贺女儿生辰的可不是只有你们!咱们因楚王的缘故自是不想去揭她的伤疤,有的人可是摩拳擦掌的要提这个话的,我这会先问了让她有个准备,接下来才好去应付其他人,苏氏真聪明的话,她该谢谢女儿才是!”霍贵妃说着,凝神想了想,轻轻一笑,“苏氏定然是要谢我的。”   “这……”霍德与霍长青都是君子做派,府中姬妾不多,宣国夫人这个主母做的轻松,加上年纪也大了,倒不如霍贵妃想的多,被女儿提醒才想起来,恍然道,“是了,陛下召内外命妇入宫为你庆贺,你父亲前几日起就念叨着要叫你劝戒陛下呢,还特特上了折子!”   霍贵妃不以为然道:“父亲这道折子都已经上了许多年了,早先女儿也不是没劝过,但陛下非要加恩,推辞过多反而不妥。母亲听听就是了。”   “这回宁王后身子可能入宫吗?”宣国夫人试探的问道,“昨儿我特意叫人去王府问过,那边说宁王后的身子骨时好时坏,也不知道能不能为娘娘庆贺,又说怕过病气给娘娘,还担心不到的话会失礼,你这里可有什么消息?”   提到端木静光,霍贵妃露出古怪的神情,半晌才道:“静光什么时候病的?上个月怀真出阁,她不是还亲自里外招呼的么?”   “娘娘不知道。”宣国夫人叹了口气,叫显盛郡君说,“怀真出阁,我恰好有些不好,就叫肃霜代为出席,你叫她说一说当时宁王后的气色吧?”   霍贵妃将目光移到嫂子脸上,显盛郡君轻声道:“回娘娘,臣妾在怀真郡主的婚礼上看到宁王后,还敬了她一杯水酒,彼时宁王后瘦削了许多,但面色红润,目光炯炯,全然不像之前说的,因甘珍小世子之甍饱受打击、一病不起!不过,臣妾和几位夫人注意到,宁王后虽然声音清脆响亮,处事井井有条,但每隔半个时辰,都会有丫鬟进一味药来,说是寻常滋补药丸,可郑野郡夫人因好奇向她讨取药方时,宁王后却顾左右而言其他。”   霍贵妃皱起眉,凝神思索着。   宣国夫人补充道:“因着刚才那苏家嫡女重病出宫的事,都说是因为怀真郡主告诉了她玉堂殿往事,导致苏家嫡女惊吓交加,才一病不起,当时武德侯还带着三个儿子去宁王府闹过几次,所以宁王后没直说药方,许多人只当她记恨苏家,也没多想。郡主出阁三日回门,宁王后还是出来吃过席面的,那之后没几天就传出病倒,原本也没当回事,不过前段时间却听说,端木家曾星夜叫人送过一支老参给宁王后,乃是内库拿出来的东西,要用到门阀内库珍藏……这病……想必不会有假了。”   “这事儿……”霍贵妃揉着额角,喃喃道,“今儿若静光来了私下寻个机会问问吧,若没来,回头我叫个太医去瞧瞧……静光若真病了,怎么连太医也不叫?”   说到这件事,宣国夫人迅速拉长了脸,有些不忿道:“娘娘在宫里不知道,自宁王缠着陛下同意立了那甘远做世子,又取了骠骑大将军的次女周青含为世子妇,周家女儿一进门,宁王就做主把王府内院交给了她打理,为此还特意登门向承徽郡夫人托付,请承徽郡夫人不时过府教导女儿持家之法!宁王后又病又气,手里的事情统统被迫交了出来,给才过门的媳妇处置,若不是怀真是嫡出郡主,又是与刘家有婚事的,怕是连体面都丢光了!宁王早年也是个识大体的,没想到竟是个宠妾灭……”   霍贵妃皱眉道:“这话不要说了!”   显盛郡君见宣国夫人神色还有不忿,忙道:“说起来宁王府与苏家不甚和睦,可是今儿就算宁王后不来,怀真郡主也足了月,还有端木家的命妇,这些人若来了,若与苏家小姐冲突起来,辉儿也在那里,这……”   “嫂子不用担心。”霍贵妃不以为然道,“方才本宫问的突然,你可见苏氏应对有差池?她是早就料到今日在西福宫的遭遇了,再说本宫的西福宫,到底也是六宫,苏氏是在宫里长大的,在这里还能被人占去了便宜,怀真也不至于几次三番被她算计上了!”   显盛郡君倒没想到那看起来端庄大方又得体的苏家小姐竟是个狠角色,怔了一怔才道:“原来是这样。”   “你很不必总是担心辉儿!”宣国夫人看她脸色就知道,显盛郡君还是挂着心,便教训道,“辉儿是你的儿子,难道不是我孙子了吗?娘娘也只有这么一个侄儿,总不会害了他去,刚才叫苏家嫡女与丹朱郡主带着辉儿出去,而不是叫念梦,自有缘故!”   显盛郡君忙道不敢。   宣国夫人看向女儿:“娘娘也不要太操心了,好生安胎,足了月诞下健康的皇嗣才是紧要的事,若有什么愁烦,只管告诉家里,或者不紧要的先放一放也好。”   霍贵妃正要说话,外面念梦却闪了进来:“娘娘,陛下方才使了人来问,宣国夫人和显盛郡君可还在娘娘的寝殿?”   宣国夫人一惊,显盛郡君头一回进宫,不明所以,不觉问了出来:“难道陛下有诏?这……”   “说什么呢?”宣国夫人轻叱,“君不见臣妻,这是古理,陛下怎么会做这种事?”   显盛郡君到底还年轻,一时惊讶失了口,本就羞躁的很,听了婆婆这么一说,更是无地自容。念梦连忙解释:“郡君头回进宫,又逢着娘娘寿辰,难怪不知道会吃惊,陛下一向体恤娘娘,道娘娘自进宫起就不能时常与家中见面,逢年节虽然宣国夫人和郡君都是可以进宫的,可也没时间久留,只有娘娘寿辰这天,夫人与郡君可以清早入宫,陪娘娘多说会话,因此这日陛下虽然说是辍朝终日陪伴娘娘,其实都是先独自在宣明宫,让夫人与娘娘说上半晌的话,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差人见夫人和娘娘出了寝殿,帝驾这才过来!”   “原来如此。”显盛郡君面红耳赤,勉强支吾着应了一声。   霍贵妃想了想,道:“前面准备得如何了?”   “回娘娘,这都是几多年下来的习惯了,早就布置好了。”念梦笑着道,“命妇的席位四周围以屏风,不过奴婢想着,怀真郡主是陛下与贵妃的侄女,从小又是常常入宫的,很不必去坐命妇席,因此安排在了和宫里几位小姐一起的地方。”   “这样很好,也不至于叫人说本宫凉薄,一见静光失势,连她女儿都不再待见!”霍贵妃点了点头,道,“不过她身边的都是谁呢?”   念梦笑道:“娘娘放心,怀真郡主自是在小姐们之间居首的,接着丹朱郡主,然后才是苏家小姐等几位小姐。”   顿了顿,又道:“只是……楚王殿下今儿来得有些晚?”   霍贵妃立刻关心起来:“然儿还没过来吗?这到底怎么回事?嘉木宫那边可有过来人说?”   “没有。”念梦沉吟道,“不只是楚王,太子殿下、三殿下还有五殿下都没到呢,只有四殿下,跟着澂嫔娘娘早就到了,不过荣寿公主病体未愈,不敢叫公主出门,所以没有过来。”   “荣寿就算了,宫里统共就这么一个公主,身子又弱不禁风的,她若是来了,本宫还要担心这冷天里吹着了风,回去咳嗽几声,就要把澂嫔吓坏了,回头太后面前还得落个不是!”霍贵妃随口说道,“你寻个伶俐些的宫人去嘉木宫看看,今儿是本宫生辰,往年然儿虽然也会与他父皇一样刻意给本宫留和母亲说话的时间,但这时候总该来了,今年可别是被什么人什么事故意拖累了!”   甘然是贵妃养子,贵妃寿辰上若是迟早,一顶不孝的帽子少不得要扣下来,而且如今贵妃有孕,这样还会被传出甘然嫉妒兄弟、因贵妃怀孕,与霍氏生隙的闲话去。霍贵妃对甘然期望极大,她自己又知道自己腹中的孩子未来渺茫,哪里肯让甘然落这样的套子?   念梦听出她话中之意,忙道:“是!”   第二百八十二章 水云   今年的雪下得晚了许多,倒是雨水有明显增加的趋势。   雨是前一日停的,西福宫历来都是宠妃居处,宫里又挖了一个绿滟池,所以此刻地面倒已经干得差不多了,苏如绘和丹朱一左一右携着霍辉的手走在软软的泥地上,倒也不怕把鞋弄太脏。   “这儿是西福宫的小花园,据说是专门照着贵妃娘娘喜欢的修的,下面溪水里养了五彩锦鲤,可惜如今入冬,鲤鱼都游到那些假山缝隙里头去了,若不然倒可以带小公子下去玩。”丹朱其实除了当年两次进宫时被嬷嬷带到西福宫来向霍贵妃请过安外,也就是每年的今天过来应个卯,从前苏如绘和周意儿是关系极好的,丹朱一个人自是没有在这里四下闲逛的机会。   苏如绘虽然比她熟悉些,却也只熟悉几个地方,于是带着霍辉走到一座假山上,看似居高临下的把附近一些地方指给他看,其实是自己飞快的记一记那些不熟悉的路线,免得一会带到死路上去。   “祖父书房角落里有一口大缸。”霍辉毫不见外,落落大方的和她们聊着,“里面也养着一种鲤鱼,尾似锦纱,鳞如涂彩,它们住的水缸下面铺了雪白的细沙,衬托得漂亮极了!我去年忍不住向他要过一回,结果祖父怕我玩物丧志,故而拒绝了。”   苏如绘点头道:“我还没进宫前,和哥哥们在一起时,父亲也总是不许他们玩许多东西,怕他们因此荒废了学业,这是因为父亲对哥哥们冀望的缘故,小公子是太师嫡长孙,太师自是深怀厚望。”   霍辉笑着说道:“苏小姐说的是。”   “如今许多树和花都落了叶,原本贵妃娘娘这宫里处处都是景色。”苏如绘正说着,身旁丹朱轻轻呀了一声,她一抬头,却见不远处的殿角,转出一行人来,中间被簇拥的一人,面如银盆,丹唇皓齿,艳丽之中又带着一丝凌厉的气势,也向这边走来,看到苏如绘和丹朱两人,顿时一怔,下意识的站住了脚步。   霍辉不明所以,见苏如绘和丹朱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动作,也不知道该行礼还是如何,于是也只好站着,眨着眼睛疑惑的望着众人。   四周寂了一寂,只闻风过,片刻后,丹朱才既惊喜又诧异的叫道:“怀真姐姐?你怎么到这后面来了?”   “里面闷的慌,我想这里从前我是很熟悉的,所以溜出来转一圈。”怀真淡淡的道,打量她们几眼,“你们呢?怎么也在这里?”   “方才去给贵妃道贺,遇见了霍家小公子,娘娘恰好有事要与宣国夫人、显盛郡君商议,就托我们带小公子四处转转。”苏如绘上前行了个礼,轻笑道,“一月不见,怀真姐姐风采更盛。”   怀真瞥了她一眼,拢一拢腕上翡翠镯:“你们带霍辉四处转转?真是滑稽,这西福宫你们认得几个地方?”   丹朱听她说话还是这么不客气,忙暗中扯了扯苏如绘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和怀真冲突起来。苏如绘笑着道:“原也是有些为难的,可这会遇见了郡主自然就放心了。”   霍辉趁机行礼:“辉见过郡主!”   “什么郡主。”怀真看了他会,道,“你母亲虽然也是正室,但论理也该唤康悦姑母一声母亲,你就叫我表姐吧。”   霍辉立刻道:“表姐!”   怀真顺手摘了颈上金锁给他做见面礼,丹朱与苏如绘对望一眼,都觉得怀真虽然才满月,嫁了人倒仿佛是换了个人一般,换作往常,怀真虽然不会吝啬一份见面礼,但定然不会这么敷衍霍辉的。   两人正在疑惑,就听怀真道:“霍姑母把你交给她们两个带着在这里玩,实在是高估了她们,满宫的地方,偏偏带着你到假山上来吹冷风,若不是我烦了那些人,想寻个安静的地方透口气,只怕你看来看去,回了霍府,太师若问你今儿在西福宫瞧见了什么,你只道除了些光秃秃的花树石头,什么都没看到,跟我来罢。”   怀真虽然没有养在宫里,但从小就不时被接进宫里住,她每回进宫,都是住在了西福宫里,霍贵妃为此还专门拨了一座水云居给她独住。对西福宫的熟悉,是苏如绘和丹朱加起来拍马也赶不上的。   有了她带路,不只是霍辉,连苏如绘与丹朱也跟着转了一圈,看了许多这时节也颇为生趣的角落。   怀真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都是骄横跋扈,此刻见她与霍辉仔细指点各处景物,提醒他脚下湿滑,竟觉得变了许多,连面上表情、轮廓都柔和了不少,看到这样的怀真,丹朱悄悄儿与苏如绘道:“那刘四公子想必与怀真姐姐处的还好。”   “我也这么想。”苏如绘颔首,正说着,苏如绘忽然眉头一皱,提醒道,“怀真姐姐,这路似乎是去水云居那边的?”   “你若是不想去,大可以不来。”怀真对苏如绘说话却还是冷冰冰的,“我要看看我的旧居,关你什么事呢?”   丹朱张口想打圆场,苏如绘却已经心平气和道:“姐姐别误会,是这么回事,方才贵妃娘娘让我们带小公子出来时,曾叮嘱过,莫要靠近绿滟池,从这儿去水云居,却是恰好要从池边经过的,前几日连着下了雨,今儿虽然宫道上干了,可是这却是小径,前面还有些地方积了水,若是不小心滑着了,未免危险。”   “姑母这么说,不过是不放心你们。”怀真嗤笑,“从前积雪三尺的时候我都从这儿走过,也没见出什么事,你操什么心?”   苏如绘却拉住了霍辉的手坚持道:“积雪三尺时绿滟池也被冻得结实,若不小心摔下去,不过是狼狈一些,从冰面上爬起来便是。可如今池水未曾封冻,这冷天儿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姐姐只看张家小姐就是,贵妃娘娘既然将小公子托付了咱们,咱们自是要担这个责任,若姐姐一定要从这儿去水云居,请恕小公子便不一起去了。”   说着她揽过霍辉:“不如小公子跟我们先去正殿暖一暖吧!”   见霍辉犹豫的要点头,怀真的脸色霎时间变的很难看:“苏如绘,你怎么什么都要与本郡主争上一争,从前如此,现在也如此,连一个七岁的孩童,也不肯示弱吗?”   第二百八十三章 欲盖弥彰?   “怀真姐姐说什么呢?”苏如绘皱起眉来,“霍小公子才多大?又是太师嫡亲长孙,这责任可不是你我能担待得起的!我不过是提议另选一条安全些的路走而已,姐姐何必这样多心?”   丹朱也劝道:“贵妃娘娘特特提点莫要靠近绿潋池的,怀真姐姐莫要误会了如绘姐姐,这话丹朱也在旁边,听得清楚。”   怀真只是不理,问霍辉道:“这条路去水云居最近,你可敢走么?”   “表姐敢,辉自然也是敢的。”听了霍辉的回答,怀真正要挑衅的看一眼苏如绘,苏如绘微蹙眉尖,心道霍辉究竟年纪还小,被怀真稍微一激,便入了套,她正要强行阻止,只听霍辉继续下去,“只是不许靠近了水池乃是姑母亲口叮嘱苏家小姐与丹朱郡主之语,辉当时也在场,听得清楚,虽然靠近水池未必就会出事,可却是姑母一片拳拳爱护之心,辉无以为报,自当听从姑母之命,否则岂非不义不孝之人?还请表姐原宥!”   苏如绘差点笑出声来,思及怀真心情方狠狠的忍住了,一本正经的道:“怀真姐姐,便念在贵妃娘娘的份上,咱们换条路来走吧?”   “哼!”怀真无法,只得另挑了一条路去走。   不过此刻一行人游玩的心情都坏得差不多了。   其他路却都要远一些,略绕一个圈子,甚至要走到西福宫的宫门附近去。恰在这时,宫门处走进一袭玄色锦袍,银线勾纹,身姿矫健,怀真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这让苏如绘面色深深的沉了下去!   “楚王殿下!”眼看那人越走越近,身后还跟着几名仆从,苏如绘暗暗咬牙,也只得小声提醒一句霍辉,按着礼仪行礼问候。   “免。”甘然淡淡道,瞥了眼霍辉,“这是……霍辉?”   霍辉没想到他居然不用问就知道自己的名字,好奇的眨了眨眼睛:“正是辉!”   “孤听外公提过你,道你很是聪慧。”甘然带出一丝笑意,“上回的澄心堂纸与香凝墨用的可好?若是不够,孤那里还有许多,回头给你送去。”   “纸墨都还有近一半。”霍辉面上浮现出欣喜之色,“母亲叮嘱过辉,若见到楚王一定要好好致谢呢,母亲说澄心堂纸和香凝墨都是御制之物,若非殿下慷慨,辉岂能取为描红之用?只是东西实在比外面买的好上太多,辉自用了,连祖父也夸辉大有进步,这都是楚王的恩惠!”说着就要认真行跪礼,甘然俯身拉住了他,含笑道,“你嫡亲的姑母是孤母妃,何必见外?唤孤表哥也就是了。”   他话音刚落,苏如绘便似笑非笑道:“楚王殿下说的极是,霍小公子,方才刘四夫人不也叫你唤她表姐便可吗?”   刘四夫人这四个字一出,连丹朱都有些微怔,怀真固然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甘然也有点失神,默了片刻才淡笑道:“还没恭喜表妹!”   怀真脸色不是青一块白一块了,而是刷的雪白,她咬着唇,一言不发。   眼看场面就要尴尬下去,丹朱硬着头皮道:“殿下可要先去寻贵妃娘娘吗?似乎有些不巧,我们带霍小公子出来时,娘娘正与宣国夫人、显盛郡君有些体己话儿要说,也不知道这会说好了没有。”   “哦?既然如此,那孤等等再过去罢。”甘然忙借着梯子下台,问道,“母妃托你们带表弟四处游玩么?却不知道都看了哪些地方了?”   “只是随意转了转,到底是冬日,西福宫许多树都落了叶子,光秃秃的,连那些彩鲤也藏之不见。”苏如绘淡淡道,“怀真姐姐就说要带小公子去看她从前住的水云居,可惜娘娘只说带小公子转一转西福宫,若不然,臣女倒记得,上林苑那边,可是有大片枫林,正是这个时候最好看的。此外,御花园的花房,想必小公子也会喜欢的。”   甘然便道:“表弟既然喜欢,孤带你们过去就是,母妃那里,回头孤自去说,不必担心。”   “表哥……”怀真不甘心的叫道,甘然抬起头,怀真咬着唇冷冷道,“姑母既然只说了带霍辉在西福宫中看看,何必还要走那么远?再说时辰也不找了,不如回正殿罢,在外面转了这么久,霍辉究竟年纪小,别招了风。”   霍辉识趣道:“既然这样……”   “既然这样,那不如去花房,御花园离得近,花房里也暖暖的,正好可以顺便带些开的好的回来给娘娘寿宴添个看头。”苏如绘接口道。   “姑母寿宴自有专人打理,花卉早早就预备好了,你操什么心?”怀真讥诮道。   苏如绘浅浅一笑:“怀真姐姐到底是做了刘家少夫人的人,这点都想到了,臣女却疏忽了,不过花房也不可能什么都没有,说起来臣女也没去过,还是托了霍小公子的福才有这个机会,姐姐若是担心正殿那边,把霍小公子交给我们就是。”   说着她对丹朱一笑,语气和蔼、神态略带一丝自责,却让丹朱没来由的打个颤,只听她道:“却是我们无事一身轻,竟疏忽了,怀真姐姐如今不比往时,东胡刘氏在帝都没有正经女眷主持,今日刘家唯一的主母可是姐姐呢,自然不能随意丢下寿宴出去跑。咱们却还要一再的为难她!”   霍辉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其实并不想看花房,但感受着四周的氛围还是决定默不作声。   苏如绘字字句句扣准了刘四夫人的身份,怀真气怒交加,再看甘然在旁,也没有帮着自己说话的意思,逐渐心冷下来,看着他道:“表哥的意思呢?”   “表妹且去忙碌,霍辉交给孤就是。”甘然柔声道,“你到底是刘家的媳妇,万没有叫你为了表弟疏忽了主母之责的道理,母妃不是不明道理的人,表妹放心!”   怀真觉得心冷到了极点,她认认真真看了甘然一眼,心中暗叹,即使被迫嫁给了刘烈,她也从来没打算放弃心中的想望,可如今与苏如绘面对面的较量,甘然的立场与偏向都让她明白过来,不是所有的青梅竹马都能够日久生情,而且所生之情,也未必就是她所盼望的那一种。   一直到此刻,怀真才悲哀的发现,这个表哥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思,可是他选择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罢了,你们既然都不希望我一起去,我也不是不识趣的人!”怀真心灰意冷,淡淡道,“再说姑母那边也无需我交代,毕竟姑母是托苏如绘和丹朱,又不是托我!”说着松开一直牵着霍辉的手,带着自己的仆从甩手而去。   看着她的背影,丹朱讷讷道:“怀真姐姐像是生气了。”   她当然生气了!苏如绘心中暗道,只当没听到丹朱这句话。   花房建在御花园的僻静处,下有地龙,上培众卉,即使寒冬飞雪,也有百花齐放,群芳烂漫。因霍贵妃寿辰的缘故,花房里最好最艳丽的那些统统被送到西福宫筵席上布置,如今留在花房里的只有一些未开或开得太过的,以及那些色泽过素,不适合出现在寿宴上的。   丹朱在一盆茉莉前停下脚步,略带惊喜的叫道:“咦,这里居然能开茉莉?”   “回郡主的话,咱们这里的匠人都是世代以此为生,不拘是什么花,只要是大雍原本就有的,在这花房里,四时都能养出来!”花房的总管姓潘,是个年约四旬的内监,身材瘦削,脸庞狭长,生得其貌不扬,但目光炯炯有神,显得很是能干。   “我的停芳园里有年初时太后赏的一株垂丝海棠,可惜只在春季开放,不知道你们可有办法让它在此刻也盛开?”丹朱听了,有些意动,忙问道。   潘公公原本是引花房中的万紫千红而自傲,听丹朱这么一说,顿时有点尴尬:“郡主所得的那株海棠,是花房匠人帮着移去停芳园的,奴婢从前也在上林苑里见过,是这么回事,那垂丝海棠若移到花房来,奴婢自有办法让它在来年冬日依旧盛开如霞,只是……若盛开后移回郡主的停芳园,只怕一夜功夫就会冻死!”   丹朱听了颇为失望:“我总不能天天跑过来看一眼,那还是让它按季生长在那里吧。”   丹朱和潘公公议论之时,甘然见霍辉也被一盆绣球吸引了过去,趁机走近苏如绘身边,低声道:“你……”顿了一顿,却道,“今日小心!”   “我哪一日不需要小心?”苏如绘横他一眼,语气淡淡道,“表妹变成了刘四夫人,楚王殿下是不是觉得若有所失,以至于方才竟当众微微失神啊?”   甘然啼笑皆非,只觉得那晚德泰殿里太后的话也不那么刺心了,似笑非笑道:“自然要失神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某人光明正大的喝醋,只当她人前说什么也要护着她的贤良淑德呢!岂止是失神,就是再多愣一会,那也是应该的。”   苏如绘轻啐道:“谁为你喝醋了?我不过提了个称呼而已,难道怀真郡主不是刘家四公子的夫人?”   “嗯?是谁?我也不知,不过几年前太师就教导过一个成语,叫做欲盖弥彰。”甘然一本正经道。   苏如绘抿了抿嘴唇,左右看了看,甘然一见她这模样,顿时警觉,果然,苏如绘一见暂时无人注意这边,轻提裙裾,露出皂色短靴,毫不客气的一脚踩到他脚背上,用力一旋……   第二百八十四章 罚酒   想也不用想,霍贵妃的寿宴,几人自是迟延了。   回到西福宫正殿入席时,长泰已经携了换成玫红遍撒福字滚万边宫装的霍贵妃在上座。往年长泰另一边还会坐一个皇后,每年也只得这一天,长泰坚持,霍贵妃才可以与皇后平坐。不过今年皇后被太后叱退居未央宫“养病”,至今未得太后诏书可以康复,病人自是不合宜出现在寿宴上,所以周皇后识趣的以自己身子不适为由,只叫安夏亲自过来送了礼,说了几句恭贺的话,便接了霍贵妃的回礼退下了。   在长泰和霍贵妃下首最近的地方,左面为首已经坐了人,乃是宣国夫人,原本大雍循古制,君不见臣妻,但宣国夫人一是霍贵妃之母,二则年纪已长,长泰有意要给贵妃体面,故而叫宣国夫人越过了淑德二妃,坐到左首首席。   至于右首,却是给太子和诸皇子的。右起除了次席外,都已经坐了人,太子甘霖擎着金樽漫不经心的饮着,太子酒量似乎甚好,筵席未开,他已经喝了至少四五樽,却依旧神色自若,目光清明。隔了一席的三殿下甘棠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至于四殿下甘美和五殿下甘沛,却皆在专心吃着面前先呈上的瓜果食用。唯一空出来的次席显得格外惹眼。   长泰望到处,眉峰微皱,让一旁巧笑倩兮的霍贵妃心急如焚。   就在这时,外面可算传来楚王、丹朱郡主,以及苏如绘携霍家小公子到了的禀告,殿中都有点惊讶,这里面的人基本上都不是头次来庆贺霍贵妃的寿辰了,往年的今天,楚王必定是早早就到了,今年迟了这么久,已经让人寻思,往好处想是楚王莫不是准备了什么新奇的东西要给贵妃献寿,故而来迟,往坏处想的,目光已经意味深长的掠过了霍贵妃明显隆起的腹部。   但现在听到这么一群人一起过来,这殿里可不只有命妇,还有一大群就生活在宫内的妃嫔,听到禀告的时候,皆下意识的看向了太子甘霖。   甘霖淡然一笑,对脸色不豫的长泰道:“父皇,二弟往年的今日向来来的早,今日大约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才会来迟,还请父皇和霍母妃莫要生气,毕竟霍母妃还有身孕,今儿又是应该高兴的。”太子话是劝解,却特特提了提霍贵妃的身孕,用意不问可知。   霍贵妃自不肯上当,淡淡道:“多谢太子关心,不过然儿是本宫亲自养大的,他是什么为人什么性.子本宫最清楚不过,原本见他迟来还挂着心,但此刻听说他是与丹朱还有苏家小姐、辉儿一起来,本宫倒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哦?”长泰虽然见甘然迟来有些不喜,但今日这许多人在,甘然平时也是他喜欢的儿子,自然是不希望传出母子失和或者楚王不孝的闲话,便转过头来温言道,“这是怎么回事?”   “回陛下,方才丹朱郡主和苏家小姐来的早,见正殿这边还没布置好,就先去寝殿给本宫道贺,妃妾恰好有些体己话儿与母亲、嫂子说,加上辉儿头一次进宫,就请她们带着辉儿在附近转转,只是叮嘱了不要太靠近水池。”霍贵妃心思灵敏,顿时就替还没进来的一行人寻到了借口,居然也蒙对了个七八分,“当时那么顺口一提,只想着丹朱郡主和苏家小姐都是在宫里养大的,却忘记她们对妃妾的西福宫其实不熟,想是她们把妃妾随口一说当成了正事,却又尴尬着不太认识,恰好遇见然儿过来,丹朱郡主与苏家小姐便央了然儿帮忙,这才耽误了时辰,又一起过来。”   霍贵妃这番话并没有大声说,但宣国夫人离得近,加上见长泰脸色不大好,一直留着心,却听了个明白,忙在席上向长泰请罪道:“必是霍辉初次进宫,流连过度,误了时辰,连累了楚王殿下、丹朱郡主还有苏家小姐,这都是臣妾教孙无方,还请陛下责罚!”   “夫人不必如此。”长泰舒了口气,道,“霍辉算起来是楚王的嫡亲表弟,年纪尚幼,楚王携他游玩一回,也是应该。至于误了紫儿的寿宴……”   霍贵妃接口,笑嗔道:“陛下,今儿是阴天,日冕不清,许是因此才估算错了时辰呢!再说,哪有在人家生辰还要赶着罚人的?”   长泰被她飞个媚眼顿时心情大畅,拊掌笑道:“朕知紫儿素怜甘然,但朕难道就不疼自己儿子了?何况今日正有一件事情是适合惩罚的。”   甘然一行终于被传进正殿,迎着各色目光便听到长泰亲口说明了他的惩罚:每人罚酒三樽。   宣国夫人刚刚还为孙儿请了罪,此刻听到长泰这么轻拿轻放的一道命令,却反而忧愁起来,嘴唇蠕动了一下,求助的看了眼女儿。   霍贵妃会意,拉着长泰的袖子嗔道:“陛下这么罚虽然应景,可却委屈了妃妾的侄儿,霍辉他才七岁,怎么喝得下三樽?”   霍贵妃话音刚落,殿下甘然已经拱手道:“父皇,表弟年幼,儿臣愿代其受罚!”   “这……然儿!”霍贵妃一听,却又为甘然担心起来,长泰闻言哈哈大笑,道:“甚好,朕准了。”   当下内侍捧上三只金樽,一一奉至甘然、丹朱及苏如绘面前,念梦亲自抱过一坛荔枝绿,正要启封,距离最近的甘沛一眼看到,讶然道:“嬷嬷怎么净给二哥喝这酒?这可一直都是母妃们喝的,二哥要罚,自然要罚冰心酿才对!”   霍贵妃目光略沉,长泰却道:“不错,去换了来。”   念梦无奈,只得再去换成冰心酿,甘沛眼珠转了转,跳起来叫道:“罚酒是父皇亲口说的,嬷嬷可不能帮着二哥欺君,这酒得给我们先斟上一樽,看看若是真的冰心酿才行!”   长泰一心要看这个热闹,再说他听说甘然酒量尚可,自是笑着应允,霍贵妃皱眉道:“然儿喝冰心酿便冰心酿了,丹朱郡主与苏家小姐可都是女孩子,她们两个就荔枝绿吧。”   “霍母妃,这可不成!”甘沛倚小卖小,大声道,“既然是一齐迟到,罚也该罚得公平,何况丹朱姐姐与如绘姐姐可未必没这个酒量,母妃可不要小觑了她们哦!”   霍贵妃见长泰兴致甚好,知道不能在此刻拂了他的意,暗叹一声,悄悄叫过念心:“叫小厨房速速做醒酒汤来,还有,让宫人眼睛亮一点,好生招呼好了郡主与苏氏,一有不对,就寻个借口扶她们去偏殿休憩。”   念心忙领命去安排。   ……………………………………………………………………   唔,最近准备发个便当,大家猜猜会是谁领?   第二百八十五章 姑嫂   其实领了圣命罚酒的三人里,酒量最好的却是丹朱,掩袖连尽三樽,白皙的脸庞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绯红,眼神依旧清明,竟是若无其事。   甘然好歹是男子,六樽冰心酿下去,暂时还看不出来什么,最凄惨的却是苏如绘,勉强喝完,面上声色不动,脚步却开始轻飘飘的。丹朱不动声色的在袖子底下拉住了她,谢了恩,待贵妃娇嗔着说话,长泰挥手让他们入席,吩咐开宴,早就准备好的丝竹发声,两列彩衣舞姬霓裳飞扬,襟飘带舞的从殿门外涌入,伴随着乐声踏响舞步,为霍氏庆贺。   殿中顿时热闹起来。   回到席位上,苏如绘一个踉跄,就跌坐了下去。   “如绘姐姐?”丹朱担心的小声叫道。   “我扶着她吧,你快坐下,别引了陛下注意。”另一边的周意儿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丹朱道了个好字,按着裙裾坐好,拉拉苏如绘:“如绘姐姐?如绘姐姐?你可还好吗?”   苏如绘毫无酒量,因是圣旨,才勉强喝了三樽,全靠意志撑着心底一点清明才在丹朱的帮助下回到席位上,入席这点时间已经按捺不住酒意上涌,神智渐失,听到丹朱的询问,只觉得一片茫然,仿佛魂不附体般,也不知道这声音到底问的是谁,过了片刻,她糊里糊涂的明白过来,这是在问自己,可是想要回答,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从丹朱她们看去,苏如绘脸色发白,双目涣散,不言不语的,却有些怕人了。丹朱抿了抿嘴,焦急四顾,只可惜她在这会的殿上也没什么熟人,一时间觉得无计可施。   “别说三樽冰心酿了,她连一樽荔枝绿都喝不得。”周意儿忍不住道,“今儿是什么日子?就是陪霍小公子在附近转转,也看着些时候啊!弄得这乱七八糟的!”   丹朱正要说话,冷不防怀真转过了头来,不冷不热的道:“霍辉一个才七岁的孩子哪来这么大的面子?你不要怪错了人了!”   周意儿一愣,丹朱不安道:“如绘姐姐这样子不大好,得叫人来扶她去偏殿醒一醒酒。”   “哼!”怀真把头偏开,撇嘴不语。   在周意儿下首的张眷原本只是冷眼看着,这会却忽然开口了:“那边有个宫人似乎颇为留意这边,大约是贵妃娘娘叮嘱的,丹朱你扶苏如绘靠在你身上会,瞧她们过来问不过来问?”   “好。”丹朱忙道,她刚刚伸出了手,身后却传来一个陌生的脆声问:“苏家小姐这是怎么了?”几人包括张眷一起回过了头,却见一个身穿深紫色对襟宽袖衫子梳着惊鹄髻的少女,正诧异的俯身过来查看。   这少女约和苏如绘差不多年纪,白生生的瓜子脸,远山眉下一双凤目,眼角斜飞入鬓,瑶鼻樱唇,黑鸦鸦的云鬓上,插着六支翡翠簪,样式都是如意,簪头皆嵌了一颗鸽卵大小的红宝石,红绿相衬,不觉俗艳,却只觉华美大气。她身上的衫子虽然是一色深紫,绞边却用了金线勾勒出蝠纹,金紫对比,矜贵灿烂。   丹朱几人虽然不认识,但瞧这身装束、能够出现在这儿,也知道不是常人,正要询问,却听怀真头也不回道:“刘九你不跟着修仪扮乖巧,好好的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要你管?”那少女闻言嘴角一撇,“姑母都没说我什么,你倒端起了嫂子的架子!”   听两人这么一吵,丹朱这三人才知道这少女原来就是刘家九女,据说闺名叫素冠的,当初苏如绘为替这位刘九小姐准备见面礼催促使女速速回宫,结果自己独自在路上不慎摔伤的事情六宫都有所耳闻,此刻见她过来问苏如绘也觉得正常,不过听怀真和这刘九的说话,却是半点都不客气……周意儿和张眷脸上就有淡淡的嘲讽之色。   只有丹朱有些不忍,打圆场道:“刘九小姐莫要生气,因贵妃娘娘的寿宴上各人席位都是早先安排好了的,怀真姐姐是担心咱们这里离着御案近,若让陛下看见当咱们失礼呢。”   “你既然知道我是你嫂子,有道是长嫂如母,那就应该乖乖的回去,还赖在这儿干什么?”怀真掸着衣袖淡淡的说道。   丹朱见她还是这么不肯听劝,大是头疼,却听刘素冠哼了一声:“长嫂如母——可你是我长嫂么?我大哥四年前就死在北戎进犯中了,大嫂殉情,你嫁的可是我四哥,不要弄错了。”   周意儿和张眷这时候听着也觉得怀真不容易了,原本东胡刘氏进都成婚,没有来女眷,只当怀真嫁进刘家祖宅就是这儿的当家主母,却没想到跟着过来参与选秀的小姑子这么刁钻。   不过怀真也不是好惹的:“不管是四哥还是大哥,总是比你大的,所谓长幼有序,这是三岁稚子都知道的道理,莫不是刘九你在刘家这么多年都没学过?真是可笑!”   正在丹朱等人担心她们会公然吵起来,刘九却扮了个鬼脸,依旧是没好气的道:“我才夸了你不做作,怎么你就立刻变得和四哥、五哥一样罗嗦?不对,是比他们还要老气横秋!行了,上回苏家小姐送了我许多好东西,我这段时间都没有进宫,也没给她回礼,见歌舞上来,没人注意,就过来看看她,怎么她这个样子?难道是不能喝酒吗?”   “你看她现在这个废物的模样,能不能喝还用问吗?”怀真冷冷的道。   丹朱被这对姑嫂弄的可有点糊涂了,也不知道这刘九到底是刁钻呢还是真性情,不过看她们说话尖酸刻薄,却又透露出一种迥然的和平共处,一时摸不清楚情况,索性都默不作声。   “唉,苏家小姐居然不能喝酒吗?”刘素冠很是失望,“我还说今儿要好好敬她几樽呢。”   “陛下不过让她喝了三樽就这个模样,你再敬的话,估计郑野郡夫人要从屏风后面冲出来和你拼命了。”怀真冷哼了一声。   刘素冠便道:“既然如此,怎么还不快趁现在众人都在看歌舞,扶她下去,问贵妃娘娘这里的小厨房要一份醒酒汤喝了,一会才好继续参加?”   “九小姐,我们正在说这事呢。”丹朱忙道。   “是怕扶不动她?也是,你年纪还小,我来吧。”刘素冠看了看丹朱道,丹朱到底要比她们小了两三岁,身形和气力都还没长好,便在旁搭着手,两人半扶半抱的把苏如绘拉出席位,好在苏如绘酒品甚好,倒也不吵架,只是浑浑噩噩,任凭她们去。   “郡主、刘家小姐,这边!”方才留意这边的宫人见刘素冠过去时,就悄悄去告诉了念心,念心赶过来,恰好看到这一幕,忙迎上去引她们从一旁的角门出去,过了一小段回廊,便是偏殿,里面早就放好了屏风,屏风前是梳洗之处,后面却设着床榻,榻上都是崭新的被卧,显然是预备给今日喝多了的人用,免得失仪的。   “娘娘方才就吩咐小厨房去做醒酒汤了,过会自会取来,郡主和小姐且先回席,这儿奴婢来照看吧。”念心亲手扶着苏如绘躺下,拉过被子替她盖了,温言对丹朱与刘素冠道。   两人对望一眼,丹朱觉得霍贵妃也没理由对苏如绘不利,便道:“那就有劳嬷嬷了。”   丹朱郡主和刘素冠离开后不久,西福宫小厨房就送了醒酒汤来,汤盛在青瓷描鲤鱼戏莲图案的小碗中,色泽奶白,香气四溢,十分引人垂涎,里边放着一只银调羹,念心仔细看过调羹未变色,这才舀了一勺吹凉,吩咐刚才去叫自己的宫人把苏如绘扶好:“苏小姐,喝些醒酒汤罢,不然怪难受的。”   苏如绘昏昏沉沉,念心哄了半天她才茫然张嘴,喝了小半碗,却怎么也不肯喝了,推开那宫人,翻过身就要睡去。   那宫人看着吃惊,低声道:“嬷嬷,这怎么办?”   “唉,没想到这苏家小姐酒量这么差。”念心有点哭笑不得,“看来她不大睡一场是醒不过来了,你去正殿那边禀告一声娘娘,请郑野郡夫人或裴孺人过来看看吧。”   宫人去了一段时间,坐在床边的念心已经听到苏如绘呼吸匀净,竟是睡得香甜,偏殿的门再次被打开,穿着蜜合色裾绣鸳鸯纹绞雷边衣裙的裴溪和一脸担心的跟在宫人身后,转过屏风,先对念心道:“今日本是要为娘娘庆贺生辰才进的宫,没想到小姑量浅,让嬷嬷和娘娘为她费心了。”   霍贵妃着人告诉的自然是郑野郡夫人,可是今儿贵妃寿宴上,虽然因着长泰在的缘故,命妇们都坐在了屏风后面并不露面,但彼此之间也是一次互相联络的机会,郑野郡夫人自是要亲自留下坐镇,因此只将裴溪和打发过来照料。   “孺人哪里的话,苏小姐是因娘娘之侄受罚,娘娘心里歉疚着呢,只是今儿陛下兴致好,娘娘也不好多说。”裴溪和是敕封孺人,也是正经的册封在身,念心只是宫女,虽然是贵妃近侍,但裴溪和是苏家长媳,也不会太失分寸,故客气了一句,就上前去看苏如绘:“小姑这是?”   “孺人看罢,奴婢方才喂了苏小姐小半碗醒酒汤,苏小姐喝了些,然后就不耐烦欲睡,把碗推开了。”念心道,“这会奴婢看是睡沉了。”   裴溪和凑过去看了一看,细听呼吸声,也有些傻眼:“这……今儿可是贵妃的寿宴……”   “这个倒不要紧,奴婢在贵妃身边服侍多年的,说句托大的话,对贵妃娘娘的性.子还是知道些的,娘娘不会为这个计较的,只是苏小姐既然是个量浅的,方才圣命难违,一下子喝了三樽冰心酿,那冰心酿又是宫中酒类里较为烈性的,怕郑野郡夫人和孺人看了不安,所以才告诉你们一声。”念心道,“苏小姐如今既然酒醉嗜睡,便就歇息在这里好了,孺人放心,奴婢一会就把偏殿的门锁了,不让其他人靠近这里,左右娘娘的寿宴,苏小姐也不是头一回参加,怎么说也是贵妃娘娘看着长大的,娘娘怎么舍得为难她呢?”   裴溪和赶紧道谢,不过她也是个精细人,何况安氏就这么一个女儿,又是叫了她来看一看,就这么把醉倒入睡的小姑丢在偏殿回席上,不说安氏见了不喜,就是裴氏也觉得不大放心,谢过之后便道:“小姑怕是睡着也难受,左右席上有母亲在,不知嬷嬷可否容我在此照料一二?”   念心笑着道:“孺人客气了,娘娘吩咐,孺人自便就是。”   第二百八十六章 信么?   苏如绘这一觉睡得黑甜,一直到了两个多时辰后才醒,这个时候寿宴已经接近了尾声,郑野郡夫人使出浑身解数把平素往来的命妇们敷衍得密不透风,又彼此趁机交流了一些消息,总算完成了参加这场寿宴的大部分任务,终于觑得空子,借口喝多了透一透风,赶紧跑到偏殿来看女儿。   念心这时候正忙,着人领着安氏去开门,安氏过了屏风,只见罗帐半卷,女儿侧身卧在锦被内,被她打发来照看的媳妇裴氏却靠伏在床沿睡着了。   她心中叹了口气,先推醒裴氏,裴溪和迷迷糊糊的爬起来,看到安氏顿时一惊,忙要请罪,安氏却没和她计较,皱眉问:“如绘一直没醒?”   “应该……应该没有吧?”裴溪和脸上一红,她一大早就起来伺候婆婆梳洗,然后跟着进宫来庆贺,忙来忙去,连口正经饭食都没顾上用,何况这偏殿与正殿之间隔了一条回廊,声音也被隔开,极静极引人昏昏欲睡,小姑睡得又是那般安静祥和,不知不觉,她也补了个觉,只可惜运气不好,竟一下子让婆婆给撞见了。   安氏没理会她的尴尬:“把她给我摇醒!”   “啊?”裴溪和一怔,“小姑醉的厉害……”   “醉的再厉害,都两个多时辰了,正殿马上就要散了,她在这儿倒睡得舒服,我们好容易进次宫,正有事情要与她商议,哪来的时间给她继续睡?摇醒!摇不醒掐也给我掐醒!”安氏皱着眉头喝道。   裴溪和不敢怠慢,忙上前用力推醒苏如绘。   苏如绘睡梦之中乍然醒来,茫然了片刻,才看见安氏的冷脸,顿时一个激灵,一骨碌爬了起来。   “母亲!”   安氏破例没有理睬她,对裴溪和道:“你去屏风外坐着,若有人进来拦一拦,我与如绘说些事儿。”   裴溪和自不敢多问,低眉顺眼的出去了。   “母亲,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怎么会在这里?”苏如绘看到安氏脸色,心下微觉不妙,等裴溪和出了屏风,便主动拉过安氏的袖子撒娇道。   “寿宴已经快散了!”安氏不理她的撒娇,淡淡的道,“我抽空过来,说不了几句话,怕是正殿那边就有人来催促该谢恩出宫,所以你不要说这些废话。”   苏如绘听得这话声不对,容色顿时一正:“怎么了?”   “你叫刘家传的消息家里知道了,那要求家里不是不能为你做到,只是你拿楚辞……不管是不是你情急之下随手取了本书的缘故,看来你对楚王到底……”安氏脸上浮现怒气,低喝道,“你这糊涂的东西!上一回我就告诉过你,不要乱动这样的心思,合着都是白说了,是不是?你且说一说太子自幼聪慧,宽仁悯下,又深得太后、陛下喜爱,楚王他怎么与太子比?你当你是戏本里那些胡言乱语的女子,不知道羞耻、枉顾父母养育之恩、不念亲族庇护之情,只管着你那心上人么!别忘记你是苏家的嫡女,家里如珠如宝的养着你,呕心沥血的照拂你前程,不指望你光耀门楣,可你也不能把家族往绝路上带!”   安氏咬牙切齿,声音低不可闻,眼中冷冽刺骨:“夺嫡——若不是逼上绝路,咱们这种家族怎么可以去插手这样的事情!”   “太子千好万好,只一件不好,父亲母亲却只当没看到!”苏如绘被母亲劈头盖脸的痛叱了一顿,却也不动怒,只冷冷的道,“母亲可别忘记,太子对人聪慧宽仁,名声甚好,可惜女儿没那个能耐,叫太子喜欢上女儿!太子想娶女儿不过是看中了苏家手里的军权,看中了苏家势大!换一个苏家嫡女,太子他照样愿意娶!但楚王不一样,楚王……甚悦女儿!女儿做什么要放弃一个彼此相悦的人,去选择一个不喜欢女儿的人?就因为他是太子?一般是陛下亲子,太子这个位置别人也未必坐不得!”   安氏气得扬起了手,忍耐了半晌却还是没舍得落下去,只是在床边飞快的走了一圈,平静了一下,这才咬牙道:“当年我也是从你这年纪过来的,知道在你这个年纪,总是有许多天真而不切实际的想法,其实不过是一相情愿!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人年轻的时候总是意气用事的多,只可惜到后来才知道,一时的意气用事会把自己害成了什么模样!”   苏如绘不为所动,撇着嘴角坐在床沿上,眼珠转来转去,打着主意,压根就没把母亲说的话放在心上。   看到她这个样子,安氏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心口,心中暗叫自己也不知道作的什么孽,竟生了这么一个小冤家,从小看着都是大方得体又机敏顾大局的,怎么在大事上面却糊涂到了这个地步,那个楚王甘然安氏刚才在屏风后还特意留意过,霍贵妃亲自养大的皇子总归差不到哪里去的。   但坐在太子下首,以安氏来看,到底是太子更具储君风范,就是隔了一个三殿下的那位据说不太受宠的四殿下,也比他生得好看。也不知道这楚王到底有什么手段,怎么就把自己得意的女儿给迷成这个样子?   安氏心中一个劲儿的告诫自己冷静,苏如绘这年纪的女孩子正是一门心思的时候,她若真对楚王动了心,只怕越是反对越是激烈,自己可只有这一个女儿,因着家世的缘故当年不得不把她送进宫,不能在眼前日日照料已经是亏欠了她许多,万不可乱了方寸,把她推得更远。   这么想着,安氏忍怒道:“你不要听着不耐,你若不是我亲生的,你当我高兴来操这个心?我是你亲娘,难道还会害你不成?须知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这句古训你五岁我就说给你听过,怎么从小都记得牢固,到现在反而忘得干净?你道太子娶你是为了咱们家的家世以及你的父兄,你怎么不想一想楚王难道不是为了这个缘故?咱们远的不说,就说——”   她恨恨的吐了口气:“就说你三叔!当年那富家小姐,人品才学,你父亲也是叫我去打听,甚至趁着她出门时,乘在马车里亲自看过的,说句实话,那小姐虽然只是商贾之女,比起高门大户的掌上明珠,那气度才貌都是不差!可你祖父能够为了你父亲打破门阀的门第之见,聘我为次媳,为什么不能为了你三叔破例?你道是因为当时已经定了世家闺阁的缘故吗?还不是因为你三叔看中的那位小姐,她的父亲乃是商贾!士农工商,这才是这件事情最终成为悲剧的根源!”   “母亲说的这件事情女儿早就听说过了。”苏如绘捏着袖角无趣的道,“母亲听我一言罢——一般是因着家世被看重,我选一个我喜欢的、对我怎么说也是有几分真心的有什么错?难道非要选那个对我毫无爱慕之意、不过是先占了名分的那个?”   “真心?”安氏冷笑,“那是什么东西?闺阁画本里面看着打发时间,那些考不取功名又拉不下脸面操.贱业的所谓读书人十天半个月就能编一个,什么情深似海此情不渝,什么情比金坚天作之合……你身上首饰随便拿一件,书局里买一大堆,那些故事里面什么样的有情郎君找不出来?你别告诉我你是当了真了!”   苏如绘不急不慢道:“画本我自是不信的。”   安氏脸色略缓,却听她继续道:“可我信甘然。”   ………………………………………………………………………………………………   擦汗,感情戏?说实话,这个,我不大擅长,而且,为了接下来的几件大事,很多线必须埋啊必须埋……   话说真没人猜吗?我策划很久的一个便当要发下去哎,牵扯很多人很多方面的!乃们都不好奇是谁?   第二百八十七章 眼泪   安氏一口气堵在了心口,差点儿没昏过去,她气得忘记了这是什么地方,手一抬,把旁边桌子上一套碧蓝细瓷描远近春山的茶具就挥到了地上,哐啷啷的响声把屏风外守着门的裴溪和惊动了,赶忙跑过来看是什么事情,见到地上的碎瓷呀的一声叫了起来,不知所措的看着婆婆:“母亲,这?”   “待会我自去向娘娘请罪。”安氏深吸一口气,语气不稳道,“委屈你担了这个不慎的名头吧。”裴氏年轻,郑野郡夫人不但年长,还是武德侯府如今的女主人,若平时打坏了一副茶具倒没什么,可今日恰好是贵妃寿辰,到底是件惹人心下不快的事情,由晚辈担了,做长辈的去请罪,上面看着也好处置些,若照实际去说,难免武德侯府的女眷要落个粗心大意的名声,倒不是安氏连这点事也要推到媳妇头上去。   裴溪和自是清楚,道:“媳妇省得。”见安氏没有说别的,便识趣的继续回到原地去把守着了。   安氏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才再度平静下来,道:“这么说,你是铁了心要跟着楚王了?不要拿话来搪塞,我方才已经听几位夫人说过,宫里最近流传一个消息,道前两天太子、楚王去陪太后用膳时,太后亲口把你许了太子?这事,有还是没有?”   “刘家都告诉母亲了,母亲何必还要问?”苏如绘嘴角一撇,“所以从前母亲说的那个打算实在是滑稽,我早说过太后是绝对不会肯的。”   “哼,那本楚辞你不要再提也罢,我是自己作了孽,还是苏家从前欠下的?怎么却生了你这样一个不肖女!”安氏咬着牙道,“你真当你铁了心,家里就没办法你是不是?”   苏如绘不答,安氏叹了口气:“罢了,你也知道那两位,打你主意都是为了苏家的家世,你大伯和父亲在太后、陛下眼里还是能说上一些话的——等我回去,必叫他们尽快上表,寻个借口让楚王早早就了藩,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苏如绘面色一变:“母亲!”   “不要想着劝我。”安氏冷冷的道,“你既不听我的劝说,又凭什么叫我听你的话?”   “母亲为何不相信我们?”苏如绘急道,“我信甘然!”   “正是因为你这句话,就算你父亲和大伯他们都肯,我也不会同意你的选择。”安氏心灰意冷的说道,“你信他是真心?他是什么身份?如果是个普通的皇子,一个普通藩王也就罢了,咱们家的女儿做个王后也不算高攀,及时以后感情淡了,你年老色衰,另有新人出现,也难越过你去!可楚王若娶了你,不论他怎么想的,那个位置是想不争都难,败了自不必说,连着咱们家都讨不得好处!若胜了,你只看今日正殿上的满殿春光,可想而知你将来的日子!这宫里的女人,从皇后往下,个个看似光鲜,其实呢?听说皇后又病了,还是奉了太后之命,可是真的?”   苏如绘道:“母亲为何要拿皇后来比?怎么不说贵妃?”   “贵妃?”安氏冷笑一声,“贵妃从入宫起就盛宠不衰,就是当初璎华夫人那会,她也没被太冷落,陛下总是时时要想起她来的,可是陛下这么喜欢贵妃,可曾为了她废弃皇后?可愿意为她立楚王为储君?陛下是在长泰十一年大婚的,如今已经是三十二年末,贵妃进宫都这么久了,一直到现在才再次怀上身孕,你这几年在宫里待着也不能是白待的,这六宫的手段总该清楚了,就是你,不也遭了暗手?贵妃娘娘亲生子嗣单薄是为了什么缘故,别告诉我那是因为她身子弱或者命该如此!陛下若真的爱极了她,怎会只抱了一个楚王给她养?却不帮她有自己的骨血!”   苏如绘忍不住低叫道:“母亲慎言……”   “陛下喜欢贵妃这是整个帝都都知道的事情,周皇后宠爱不如贵妃,可她正宫的地位谁也越不过去,贵妃再比她得宠,但在周后面前始终都是低人一等!贵妃!说的好听,也不过是个妾罢了,即使她嫁的是皇帝……哦,不对,妾只能说纳,妻才是娶!”安氏冷冰冰的说道,“将来有资格同入梓棺的,也只有周后!这就是天家!任是什么宠爱也比不得江山重要!”她盯着女儿,一字字,冷如玄冰,“今日,皇帝可以为了江山捧得你如珠如宝,他日,也可以随手将你弃置泥中!再过一日,有了比你对江山更重要的选择,你又算得了什么?跟一个以大位为目标的皇子说真心,你是做梦没醒,还是在宫里待糊涂了?”   安氏切齿道:“你发了疯,我可没疯,苏家也不疯,你倒是信了他的真心,等回过头来,他不要你了,或者他不再喜欢你,你打算怎么办?苏家能够护得住你人不受苦,可谁也护不了你的心不受伤!我的儿,你年纪小,如今又正是感情好的时候,只看得到情之一字的甜蜜处,却不想这既是世间最芬芳甜蜜的糖,也是最锋利伤人至深的刃!你以为你会一直尝着那甜味么?你以为你运气就这么好,出身门阀望族,幼年被选进宫,锦绣堆里长大,遇见青梅竹马,从此比翼双飞、一世无忧?古话常说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你怎么不想一想你凭什么有这样的好命!”   “母亲真是可笑。”苏如绘撇嘴,“我命好,你不高兴吗?”   安氏没有笑,而是沉着脸:“月无常圆,人无常好,你一个劲的帮着楚王说话,就算没动到十分真心,也动了六七分,若将来他负了你,你将何以自处?你虽然从小就进宫,家里也没来得及教导你多少诗书,可《诗》总是你师傅替你讲过一些的——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我儿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太让我与你父亲失望了!”   “……我不是周后,也不是霍贵妃!”苏如绘沉默了片刻,才悠悠的道,“周后不如贵妃受宠,那是因为陛下先看中了贵妃为后,但因太后的缘故才改立周后,陛下心里已经有了贵妃,周后自是难入陛下的眼。我也不是贵妃,最重要的是,甘然不是陛下,他若成功,绝不会让其他人来占了我的位置!”   安氏觉得再说下去自己今天就走不出这间偏殿了,便淡淡道:“随你怎么样吧,或者我还应该让你三哥悄悄暗示太子,让太子求太后把赐婚的懿旨早日下达,你才能稍微清醒一点!”   “太后是不会这么早发懿旨的。”苏如绘很有信心,“太后那么喜欢小霍氏,为了让她将来母仪天下,可谓是用心良苦,我的家世已经压了小霍氏一头,就算太后只想让我做小,又怎么会允许给我赐婚的懿旨抢在小霍氏前面发下去?那样的话,也不必做什么手脚,庆贺的排场略认真一些,小霍氏怎么也赶不上,她还是要做正妃的人呢,岂不是简简单单就被打了耳光?太后怎么会让她丢这个脸?必是要等给小霍氏正式赐婚的旨意下了,才轮到其他人,这样一众仪式自是以霍家为首,我们只有跟着减降的份!”   “你倒是想得清楚!”安氏冷笑,觉得骨子里透出无力来,“如绘,你难道一点都不为家族着想吗?苏家千年望族,你作为嫡系嫡女,就真的忍心看它面临险境?”   苏如绘诚恳道:“母亲,门阀若是这般容易倒,那也不用谈传承千年了!”   “你!”安氏额角青筋突突直跳,风仪全无,苏如绘嘟着嘴:“再说事在人为,母亲从来都是一个劲的反对,却不想想若是此事可成又怎么样呢?”   “如今不是改朝换代,咱们苏家不缺一个从龙之功!”安氏咬牙切齿的,再也待不下去,甩手就走,“罢了,你这么不听劝,只看你将来有多少眼泪掉!”   苏如绘见安氏含怒而去,也不追赶,只扬声道:“委屈嫂子了,替我告诉外面,我还醉着!”   裴溪和不知道她们母女到底谈了什么,但见安氏脸色也知道谈的不好,但小姑说话又不能不理,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一声,不多久,就听到屏风外门开合之声,偏殿里又只剩下了苏如绘一个人,她重新缩回被子里,嘀咕了一句:“这回倒是最轻松的一回!早知道前几年就多喝几碗过来睡到宴散再走多好!”   苏如绘在床上打了个滚,抱着被子,耳畔却又响起了安氏的呵斥“只看你将来有多少眼泪掉”!她无端感到一阵寒意,忍不住停了动作,愣愣出神:“难道我真的错了么?可是……”她低低一叹,眼底倏忽锋芒毕露,“若真有那么一天,我情愿决绝的死,也绝不会掉眼泪的!”   她沉默良久,才重新恢复了懒洋洋的态度,靠在被上,不知不觉又渐渐睡去。一直到宴散,丹朱几人来寻她,才再次被吵醒。   第二百八十八章 楚辞   每一年的寿辰过下来,有资格前往西福宫祝贺的人或多或少总要劳累上一回,包括长泰在内,但其实最觉得累的是霍贵妃,尤其今年有了身孕后,更加的精神不济,幸亏因此长泰不便留宿,陪她到宴散,被贵妃嗔了半晌,终于答应同今日在西福宫代替贵妃忙碌许久的德妃一起回昭华宫去,却让其他没轮到的妃子们个个幽怨了一回。   打发走了长泰,霍贵妃被念心扶回寝殿,也不等旁人帮忙,一股脑的把刚才参加寿宴时不得不添上去的六对金步摇给扯了下来,又一口气解下发髻,披头散发的倒回榻上,那两个既聋又哑的小宫女被念心吩咐寝殿外留守的念晚叫人喊了进来,忙不迭的捶腿揉背,一番伺候,霍贵妃才觉得松快了点,见念心还在忙碌着茶水,便道:“今儿你也累了,到底不是十几二十岁年轻时候,精力旺健,女子一过三十,究竟不一样,快坐下歇歇,这些事只管叫她们来做便是。”   念心笑了笑,把一杯略烫的茶水放到她手里:“这可不行,这两个小的固然还算伶俐,可到底是不会说不能听的,怎么教,也学得不太好,茶水是入口的东西,还是得奴婢亲手来才让娘娘用着习惯。”这么说着,等霍贵妃接了茶碗,她也顺势在下首坐下,显然也确实是累了。   两人各有心事,强撑着说了几句今日的宴会,寝殿中渐渐的平静下来。又过了片刻,外面有人进来,却是今儿一天只在早上晃过几面的念梦,因霍贵妃生辰,今日西福宫的上上下下都装束得格外整齐鲜丽,可念梦却只穿了一件暗色衣裳,头上梳着简单的奉圣髻,上面连朵珠花都没有,耳坠子、手镯之类,也是摘得干净,看起来格外的不同。   “外面怎么样了?”看到她进来,霍贵妃和念心都露出了了然之色,贵妃按捺住急切,谨慎的问道。   “回娘娘的话,奴婢进来前,已经吩咐了念晚在外面看着,道娘娘今儿乏了,不许闲杂人靠近了寝殿,打扰娘娘休憩!”念梦答道。   念心忙站了起来:“奴婢出去看看吧,让念梦单独告诉娘娘就是。”   “不用这么小心。”霍贵妃道,“念晚也是和你们一道的,本宫自是放心,念梦你们都坐下,咱们今天全累得不轻,趁这会还有点精神,先把听到的说了。”   念梦欠了欠身,与念心一起在下首坐定,谨慎的思索了一下,才一句一句说了起来,若是苏如绘母女在这儿,必定惊诧万分,只因念梦所言,皆是方才她们母女在偏殿里的对话,念梦记性极好,竟是一个字都没漏,尤其复述的时候,将母女的争执、语气学得惟妙惟肖,只听得念心微微色变,尤其听到安氏提起霍贵妃不过是个妾时那种不屑,让念心忍不住怒道:“郑野郡夫人好大的胆子!真当苏家掌着兵权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不过是太后和陛下看着秋狄未灭,不想朝中生变罢了!”   念梦忙瞪了她一眼,霍贵妃倒是心平气和,似乎根本没被这番话气到:“郑野郡夫人说的有什么错?本宫这个贵妃,若换成了寻常人家,不是妾,难道还是妻不成?从正皓门一路大开迎进来的是周之子,可不是本宫!”   “但娘娘怎么能和那些人比?”念心不忿道,“就是未央宫那位,正皓门抬进来的又有什么了不起?陛下心里可从来只有娘娘一个人,当年若不是太后提了一句,凭她也配母仪天下!?郑野郡夫人说这番话,无非是自恃正室,却也不想想,她这个正室到了娘娘面前还不是一样要屈身行礼、殷勤伺候?对了,她摔了娘娘那套瓷具,却连承认自己干的都不敢,还要推到裴孺人身上去!”   “她这么做是对的。”霍贵妃淡淡道,“好了,这番话对本宫未必没有好处,你等念梦说完了再议!”   念心只得应是。   念梦继续说下去,连安氏走后苏如绘自言自语的两句话,也被她学了出来,霍贵妃凝神听着,半晌才悠悠一笑:“却委屈了你了,这样冷的天在床低下趴那么久!”   “奴婢哪有什么委屈?”念梦笑着道,“替娘娘办事,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倒是奴婢安排时疏忽了一件事儿,那偏殿隔音极好,也正因如此,苏家母女才会放心的说真话,结果殿中过于寂静,奴婢听着自己的心跳声都是清清楚楚,就怕被她们察觉,不顾体统的趴到床下望里那么一看,奴婢可是连个借口都寻不到,只能让娘娘认了管教不周的罪名赶打出去了。”   霍贵妃皱眉道:“竟有此事?本宫却也没想到,只是像未央宫那样的特殊的暗房,这宫里除了未央宫也只有仁寿宫可能有,本宫想知道点什么,也只有用这样的笨方法了。”   “娘娘这方法可不笨,若不然咱们怎么知道这苏家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呢?”念梦忙安慰她道,“这也是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原本那床除了奴婢进去的那个暗门,其他地方离地都只得一两寸的空隙,为了防止她们发现,结果时间久了,又是内室,奴婢在里面渐渐的发昏发晕,最后实在忍不住,呼吸声竟大了点,这么一来正怕被察觉出来,吓得心里七上八下时,却没想到苏家小姐的态度把郑野郡夫人给气惨了,一怒之下摔了桌上茶碗,恰好这么盖了过去!”   霍贵妃对茶碗兴趣不大,只是淡笑道:“苏家这位小姐,倒让本宫想起了武德侯年轻的时候,据说也是这么的倔强,每每把老关乡侯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娘娘,听郑野郡夫人的意思,苏家可是很不赞同楚王。”念梦忧虑的说道,“这可怎么办?”   “无妨的。”霍贵妃淡笑,“你只听出郑野郡夫人百般的反对苏如绘亲近然儿,却听不出,她有多么疼爱这个女儿,才会这样不顾一切的阻止她!”   念梦迟疑道:“可是……若定国公与武德侯上书请求陛下令楚王殿下提前就藩,那娘娘的布置可不就是落了空?”   “不用急。”霍贵妃依旧冷静的很,“然儿无过,而且陛下也一直很喜欢他,无缘无故的,陛下是不会同意的,毕竟皇子提前就藩会惹人猜测,传出许多不必要的谣言,尤其又是为了苏氏的缘故,万一弄出什么兄弟争妻的闲话,可是丢尽了皇家的脸了。”   她目光闪了闪,笑道:“再说,苏家是阀阅,沈家难道不是了?”   “沈家?”念梦不解道,“沈家难道会帮助娘娘和楚王殿下吗?可是沈淑妃她……”   “本宫与永信宫不过是彼此利用。”霍贵妃淡淡道,“但谁叫淑妃唯一的儿子才比然儿小一岁?然儿提前就藩,那么甘棠呢?你以为淑妃会给皇后这个机会吗?这个口,不必本宫去说,淑妃是怎么都不肯松的!”   念心忍不住问道:“娘娘,郑野郡夫人似乎提到,苏氏托了刘修仪送了本楚辞回去,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告诉家中她心悦咱们殿下?可苏家明明就不赞成此事呀!”   “依本宫想,苏如绘送楚辞是两重意思,表面上,楚与然儿的封地相同,只怕人人都要想到这上面去,辞常作求去作别,暗示她心意受阻,看似欲为此求家中襄助,但本宫联想着德泰殿的传言,却想到了另一件事……”霍贵妃若有所思的揉着额角,目中光芒闪烁,嘴角笑意逐渐加深,轻轻对两个心腹道,“楚辞乃屈子所作,屈子平生所著名者,不外乎辞赋、忠谏、殉国这三件事,千古以来忠臣不知凡己,他真正别于众人的,还是辞赋上,楚辞辞章华美……算了,不说那么远,只一句——屈子忧极,乃有轻举远游、餐霞饮瀣之赋!”   念梦、念心乃霍贵妃心腹,皆是精明能干,虽然未曾读过楚辞,但这会被一提点,顿时恍然:“是霍清瀣!”   “没错。”霍贵妃淡笑着道,“苏如绘是暗示苏家趁本宫那个侄女不在宫中,替她料理了这个麻烦!”   念心悚然道:“这苏家小姐好深的心思!”   “这点心思算什么深?”霍贵妃懒洋洋的道,“若不是因为然儿的封号是楚,六宫又都知道她和然儿亲近,听到书名都要往这上面去想想,但凡读过这本书的人稍微一想就能想到,要瞒太后,怎能不用一用脑子?”她嘴角挂着惬意的微笑,“本宫讨厌这个侄女很多、很多年了,却一直无可奈何,如今她总算招惹上了既有胆子、又有势力,还有脑子的对头,本宫今日,心情实在很好!”   第二百八十九章 秋狄   秋狄觐见的消息是在十一月中旬正式定下来的,这时候左单于述平和阏氏即光奕长公主的行程已经过了西凉,这还是秋狄几十年来头一次朝见,因此大雍上下格外重视。   然重视归重视,大雍自恃上国,又因为仪元长公主之甍逝,加上长泰初年时,秋狄很是趁火打劫过一番,因此朝议定下来的接待规格,却是按着比藩国略高一层而已,原本照着骠骑大将军周子南的建议,把述平当个藩王也就是了,最后还是太师道念着光奕长公主的身份,必须高于藩王才可。   就这么闹哄哄的,六宫也跟着热闹起来,只因太后吩咐淑妃收拾出曲台宫——虽然光奕长公主当初在帝都是有座赐邸,但也是多年不住了,这回回来省亲,太后便要继续留她住曲台宫。   淑妃领了太后的懿旨,即可召了尚工局直扑曲台宫,原本,尚工局中匠人足额,也不会来不及在长公主回来前弄好,只是上一回因荣寿公主的缘故,尚工局被太后盛怒之下打死了好些人,后来周皇后与沈淑妃也罚了一批人入掖庭,这个时候匠人就缺了许多。   沈淑妃因此又去了一回德泰殿,向太后禀告此事,这一天天高云淡,明晃晃的秋阳照在殿前,显得整个德泰殿里都亮堂了许多,丹朱、苏如绘和周意儿个个捏着帕子坐在下首陪太后说着六宫的趣事,淑妃进来说完了事情,太后便道:“你可有什么计较?”   “妃妾想着,上回尚工局的一些匠人并非去与倚晴斋收拾的人,后来被一并发作到掖庭也已经吃了些苦头,莫如先放出来搭把手?”沈淑妃试探的问道。   “嗯?”太后立刻沉了脸,“若被冻病的是甘棠,你今天可会来做这个好人?”   沈淑妃一听这话顿时吓得离椅而起,跪到地上委屈道:“太后明鉴,妃妾断然不是这个意思!”   太后沉着脸道:“这天下的匠人都是死绝了?还是那起子不长眼的奴才许了你什么好处!合着荣寿不是你生的,便可以拿她的生死成全你那贤惠的名声?”   太后对后宫虽然时有敲打,但鲜少这么疾言厉色过,这一次的发作又是全无征兆,沈淑妃眼泪立刻掉了下来:“妃妾冤枉!”   殿上,丹朱三人也吓得不轻,周意儿自然巴不得沈淑妃越倒霉越好,丹朱心最软,觑着太后的脸色想帮着说情又不敢,苏如绘只捏着衣角不说话,只有齐云劝着太后莫要动气,才让她们开了个口子,把太后的怒火安抚了下去。   “掖庭那边的主意你少打为妙,这件事情既然报了上来,你且想一想怎么做吧。”太后被劝息了下来,又恢复了慢条斯理的语调,不冷不热的说道。   大冷的天儿,然太后上了年纪容易上火,所以德泰殿里只烧了两个炭盆,丹朱等人都穿着厚衣,沈淑妃却生生出了一身的冷汗,她斟酌了一下,方壮着胆子道:“修缮曲台宫,所用的匠人,都是世代匠户出身,寻常人家的,也做不来这样的活计,用得起世匠的,除了宫里,也只有门阀与世家,莫如向帝都众家调用一些人手,只是需掐着时辰,叫侍卫看着出入,介时,六宫也不便外出,曲台宫离仁寿宫甚近,给太后请安的日子,便暂且停工,叫他们不必进宫来。”   太后想了片刻,轻哼道:“停工?光奕都到什么地方了?新修缮的宫室,刚上清漆,难道连散个味的日子都不留?从今儿起,在曲台宫收拾好前,就不用请安了!”   沈淑妃小心的答应了,太后这才叫她起来:“对了,荣寿身子好转,暂时住到了昭华宫里,但公主到底住在什么地方,到底要有个章程,你既然管着宫务,也该操一操心!”   “回太后,妃妾想着,德妃姐姐膝下寂寞,索性就让公主养在昭华宫里也好。”淑妃这是有苦难言,霍贵妃寿辰那晚,长泰被贵妃帮着哄去了德妃处,当晚德妃殷勤伺候,最后跪在地上哭诉自己进宫多年,身无所出,又道自己父母早故,娘家只有一个寡姐,一番悲切下来,死活要过继甘美。   长泰与林氏也是少年相伴了,林氏虽然早年嫉妒,到底是有情份在的,这些年来林氏越发安分守己,加上最近宫里接二连三传出孕讯,昭华正殿却孤零零的好不冷清,长泰心一软,虽然还对她要求过继的人选有些犹豫,但叫过也在昭华宫里的许氏来一问,哪知道许氏到了,忙不迭的跪下道自己身份卑微,当初贸然请求抚养皇子,委实于礼不合,不过是太后和长泰额外开恩,如今甘美年纪渐长,自己越发感到不知如何教导,若德妃不弃,她求之不得。   跟着被召来的甘美也在许氏的催促、德妃的期盼下改口叫了后者母妃,就这么,长泰糊里糊涂就把事情给定了下来。等到隔天太后晓得,也只皱了皱眉,虽然如今宫里还没有正式传旨,但德妃俨然已经以四皇子的母妃自居,前几日派出昭华宫的内监首领,亲自去上书房,把从前轻视过甘美的一些师傅个个训斥了一番,尤其是教导甘美射礼的师傅,被那位公公下脚踹了好几下,痛斥那人狗眼看人低,藐视皇子云云。   如今甘美身边的人,上上下下全部焕然一新,就连在上书房的师傅也全换了一批,个个不敢再怠慢这位四殿下。德妃当年可是敢当众一掌掴倒过西凉沈出身的沈淑妃的人,她名下的养子,哪个敢不仔细伺候?   就连三殿下甘棠如今见到了甘美,也客气了许多。   沈淑妃为这件事情切齿了许久,但也明白大势已去,甘美也是太后的孙儿,太后当然希望自己孙儿能够过的好,甘美养在许氏名下到底不如德妃名下有前程……至于荣寿公主,不是沈淑妃愿意把这位公主留在昭华宫,毕竟荣寿生母再卑微,到底是宫里唯一的公主,独一无二,总是要尊贵许多,养在昭华宫,等于让德妃又多个筹码。   可这位公主乃是许氏与甘美带大的,这满宫里除了这两位,也就对近年来疼她疼得比较多的太后亲热些,别说把她从许氏和甘美身边带走,据沈淑妃所知,不过是叫个嬷嬷在她面前提了一句,公主立刻哭得死去活来,惊的许氏忙不迭请余太奇,又着人告诉德妃,从上书房叫回了甘美,昭华宫里忙成一团,德妃查出是那嬷嬷多嘴,当场就拖到外面打死!事后,还在长泰面前狠狠告了一状,话里话外就是沈淑妃刺激了公主,害得甘棠被迁怒,前几日又被长泰斥责他不求上进,去永信宫请安时发了好半晌脾气。   沈淑妃说完,太后皱起眉,半晌才道:“那就先待着吧,年末事情多,等开了春再说。”   沈淑妃听出太后似乎并不赞成这么做,可太后既然说要开了春再议,心下略松,她如今手上事情多,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坐着,便就告退下去。   淑妃刚刚起身,外面却禀告,道是长泰过来了。因秋狄这件事儿,长泰连续几天忙于政事,都没空到德泰殿来请安,今日忽然前来,太后有点惊讶,道:“快请!”   淑妃只得坐了回去,准备迎驾。   长泰进来时,面上有些凝重与疲惫,显然是连日处理政事劳累的缘故,张安执着拂尘跟在他身后,进来先与太后行礼请安,丹朱等人早避到一旁,等太后免了长泰的礼,再一起上前行礼,长泰随口道:“平身,你们且都下去,朕有话与母后说。”   苏如绘猜测应是政事,只不过如今最大的事情应该就是秋狄,也不知道是不是光奕长公主一行出了什么变故?她思忖着随着众人一起出了殿门,沈淑妃自是要去忙碌,丹朱三人就往东暖阁去暂避,一会如长泰走的早,再进去陪伴太后。   进了东暖阁,袖香夹脚招呼人送进几盆炭火:“太后的小厨房里新做了鸡茸羹,奴婢去取些来给郡主、小姐用一些暖暖。”   “多谢姑姑。”丹朱三人忙笑着谢她,袖香笑着道:“那是太后的东西,奴婢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也是太后素日疼着郡主和两位小姐,不然,奴婢可不敢做这个主!”   没过多久,热腾腾的鸡茸羹端了上来,丹朱让年纪最长的周意儿先取,然后苏如绘,她身为郡主,却是最后一个拿的,苏如绘便笑着道:“你想着长幼有序,却叫咱们尊卑不分了。”   丹朱正要答话,却见周意儿冷着一张脸不说话,到嘴边的话顿时咽了下去,小声道:“周家姐姐,你不舒服么?”   “这大冷的天,从外面冷到里头,冷到心里,我会舒服才怪!”周意儿阴阳怪气的说道,丹朱听她说的不是话,顿时有点尴尬,苏如绘状若无事道:“周家姐姐大约是昨儿没睡好的缘故。”   如此三人之间原本至少还算客气的气氛被破坏得干净,再不复言。   用完鸡茸羹,静坐了一段时间,袖香再来却是传太后的口谕:“太后与陛下有要事商议,今儿晚膳不用郡主与小姐们陪伴了,太后叮嘱你们早些回住处,免得天黑风冷。”   第二百九十章 小霍氏的身世?   回到玉堂殿,照常用膳沐浴,回到内室,苏如绘便觉得,很多事情经历过一回,再次见到便淡定得很了——这一回挑开帐子看到衣裳不整的柔淑,她已经很平静的问道:“今儿你怎么有外衣穿了?”   “事先一起藏下的。”这时候将近腊月,可不比之前的天气,裁云阁到这里虽然不算远,可柔淑依旧冻得发抖,她也不客气,钻在苏如绘的被子里面,“放心,我上来前拿你盒子里的帕子擦过路上弄脏的地方。”   苏如绘没和她计较,只道:“你又来做什么?”   “上回没说完。”柔淑道,“今儿我打算与你继续谈下去。”   苏如绘听了,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她,柔淑被她看了半晌,恼怒道:“你看着我干什么?”   “我在想,你上回说要拿来与我做交易,让苏家想办法保车非狐的那个所谓的秘密,我可是大约能猜到是什么事了。”苏如绘眯起眼睛道。   柔淑顿时变了脸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上回到现在,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你当时说再不想谈下去,今天却忽然跑了过来,你今天能够逃出来,前几天也能,怎么一直不急,偏偏今儿就急了起来?”苏如绘慢条斯理道,“说来也巧,今儿我本在太后那边陪着她说话,德泰殿先后来了两位,先是淑妃娘娘,说起了修缮曲台宫的事儿,后是陛下,与太后说话,却把人都打发了,然后你就跑过来,我想你说的秘密,大约与陛下和太后商议的事情有关吧?”   “哼,你的小聪明也不过如此。”柔淑听她怎么说,却冷哼一声,“我今晚来找你,和这事有关,但却不关我拿来做交易的秘密的事,你爱信不信?”   苏如绘撇嘴:“你先说今儿陛下也太后到底说的什么事?怎么会与你搭上了关系?”   “这件事情你晚两天就能听到!”柔淑恨恨道,“那个北戎,遣了使者来。”   苏如绘诧异道:“你别是在裁云阁里养病消息不通,听差了吧?什么北戎,如今要觐见的可是秋狄!”   “你当我是聋子?秋狄与北戎这么天差地远的四个字也能听混过去?”柔淑冷着脸,“就是北戎!”   “北戎?”苏如绘皱眉,“好端端的他们派使者过来干什么?从前贡品都是腊月里才到,今年……”   “你装什么糊涂!”柔淑喝道,“进贡是进贡,若只是单纯的进贡,怎么又会扯到了我身上?”   苏如绘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把手一摊道:“我这不是正要问嘛?你说一说罢,我可是糊涂了,北戎来使,这是国事,哪里是咱们女子该多问的?怎么又扯上了你?难不成他们见秋狄蒙降光奕长公主,所以也想求一位公主去?只是荣寿公主年幼,并且太后前几日可是露过口风不愿再和亲了。”   她说着,却见柔淑脸色越发难看,不觉惊道:“不会真是这样吧?”   “北戎倒没有这么提。”柔淑有求于人,只得压着怒火道,“不过那个使者似乎被套出北戎大单于如今身子越发的不好,大单于膝下有十来个儿子,其中七八个都是壮年,各有势力,彼此不服,他们蛮夷不知道礼仪,也不太讲究嫡庶,阏氏所出的次子和六子在单于之位的竞争里不大占优势,反而是女奴生的长子和侍妾生的一个四子势力最大。咱们那位英明的陛下得到这个消息,便去和太后商议,想要效仿古人,来个二桃杀三士!”   她咬牙切齿的:“我就是那个桃!”   苏如绘惊讶的问:“你……你竟然在德泰殿里有眼线么?”   柔淑眼神一黯,默了一默才道:“我若有那个能耐,还来找你做什么?太后也觉得陛下的计策不错,刚才叫袖雅姑姑去了裁云阁和我摊牌,因想要让北戎诸王子争夺起来,所以需要拿出一个真正流淌着皇室血脉的贵女,就像你说的,荣寿公主年纪小,皇家如今最亲近的血脉,就是我和怀真,若她没嫁,这一回就算是她也躲不过,我这是做的什么孽,为什么与车非之间这般的多舛?”   她吸了口气:“袖雅姑姑把话说的很明白,我是去也得去不去也要去,我娘不过是侧妃,又只是宋家庶女,我们母女两个……又有什么反抗余地?”   苏如绘皱眉道:“这可是为难我了,你该不会想让我帮你逃出去吧?我可不是神仙!”   “谁会打那种荒谬的主意?”柔淑白了她一眼,掖了掖被子,道,“我是想……临走前再见一回车非狐,像上次说的,我拿一个天大的秘密做交换,放心,你听了之后绝对不会失望的!”   苏如绘嗤笑道:“郡主,不是我不想帮你,可你如今在深宫大内,还是太后住的地方,莫要说带一个秋狄后裔进来,就是我大雍正宗子民,那也是发了疯才做出的事情!再说,车非狐如今还活着不活着,我都不知道!此外你说的秘密天大也好,地大也好……这么重要的秘密,恐怕听着也未必是什么好事,这件事情咱们谈不成,郡主身上若是暖和了,我去寻件不常穿的眼生的裘衣出来,你批着还是悄悄儿回裁云阁去吧,如今你身上有了正经的差事,可不能老是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若这会太后寻你去问话,查出来连着我也讨不了好,可不是什么好事!”   柔淑气得把被子一推,直起身来,盯着她看了片刻,复躺下去:“你真不听?小霍氏的身世你也没兴趣吗?”   苏如绘笑容一滞:“什么?”   柔淑见状,顿时得意起来:“我要见到车非狐,活着的车非狐,我就什么都告诉你,要不然,你就自己打听去吧,不过这件事情,我也是巧合,幼年时听到,当时说出来的人,早就莫名其妙的死光了,就算你们苏家也不可能晓得是怎么回事!所以,你自己看着办吧!”   “郡主年幼时候听到的?我虽然对郡主不大了解,但想来郡主自小应该一直生活在王府,最多偶尔出城去几个别院住一住,多半还是侧妃带着的,哦,还有个地方,那就是宋家。”苏如绘没有理她,却在帐内空地转了个圈,急速的推测道,“郡主说‘听到’,而不是有人告诉郡主,何况郡主还不如小霍氏年纪大,非其长非其亲,谁会拿这种闲话来告诉郡主?加上说出此事的人已经死了,我想,应该是下人议论,被郡主无意中听到,并可能因此被打死!”   苏如绘转过身来,目光炯炯的看向柔淑:“如按这个线索去查,其实并非完全无从下手,若我不是在深宫,就会……”   “行了!”柔淑怒道,“你比甘远还要狡诈!可这事你们家还真的未必能查出来!而且太子妃说不定一开年就要定下来,你能保证你们家在这之前把事情都查定了?”   “你也太小看我了。”苏如绘哼了一声,“管她是什么人?难道大雍太子还会娶个死人做正妃吗?”   …………………………………………………………   悲剧,键盘忽然坏了,幸亏有备用的,可是这个键盘用着真吃力,心情都被它弄坏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迟疑   柔淑被她理所当然的语气赌得一窒,半晌才用古怪的腔调道:“我劝你还是不要打这个主意的好,小霍氏动不得。”   苏如绘斜睨她一眼,失笑道:“有什么动不得?又不是国之储君,她是什么身份?霍家嫡长孙女而已,生母是郡主,可那又怎么样?难不成宁王还会为了她出面?一个藩王,我苏家还未必会怕了他,再说……”   柔淑不耐烦的打断道:“你最好听一听我劝,还有也别想着套我话了,没见到车非前,你休想我告诉你一点半点!”   苏如绘转了转眼珠,把腿收到床沿盘坐下来,笑吟吟的说道:“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你要问什么?”柔淑警觉的看着她。   “是车非重要,还是你娘重要?”苏如绘盯着她道,“你该知道这事若被发现,我左右有苏家嫡女的身份,亏不了太多,你做了桃子,士还没杀,一时间也没有比你更合适的桃子,咳,这说法当真是……不出格的话,你也不会有什么事——那你娘呢?宋侧妃……到底不过是个庶女,阀阅的嫡庶是何等天壤之别,想必你娘早就告诉过你了吧?她担上教女不严的罪名,下场恐怕不会好到哪里去!”   柔淑把头一扬,露出一丝桀骜:“你也有脸来说我?你若真是孝顺的乖女儿,怎么还要与楚王勾勾搭搭、好不要脸!”   苏如绘并不生气,道:“我与楚王在一起并不损坏苏家利益,此事说与你听一时间也讲不清楚,你先告诉了我,你的选择,我再决定我们要不要继续谈下去。”   见柔淑沉吟,她加了一句:“郡主,如今你是没得选择,这宫里能帮你的人不止我一个,但最可能帮你的还是我,你被拘在裁云阁里,往同在仁寿宫又离得近的玉堂殿来或者还能做到,别说离开仁寿宫去向其他人求助了,只怕你白天想出来一步都难着,可我却不同,小霍氏的身世对我而言知道不知道,问题都不大。反正我背后有苏家,她一个世家嫡女,如何与我阀阅嫡女比?”   “你当我被你吃定了?未必我不能去求周意儿!”柔淑怒道。   “周意儿是万万不敢冒这个险的。”苏如绘轻松道,“她的姑母周皇后上回被楚王摆了一道,让太后亲自发落回未央宫去养病,如今临近年关,秋狄入觐,沈淑妃忙得死去活来,太后都没松这个口叫皇后出来主持宫务,在这眼节骨上她怎么还敢惹事?何况又是你的事……你也不要生气,甘远那件事情谁都知道你既然跳了井,想必清白无损,但这世道就是如此,咱们公然里都不敢和你走近几步,更别说帮着你做这样骇然听闻的事情!”   柔淑甚是气愤,她低头想了想,道:“那么沈淑妃呢?她忙,她所出的三殿下,似乎一直来给太后请安的,我在裁云阁上面见过他几回。”   “不是我说皇子坏话,也不是拦着你去和他谈交易。”苏如绘笑着道,“只是郡主你一直在阁子里待着怕是不晓得这位三殿下的为人,罢了,只说一句,这宫里,你我说好听点都是客,说实际点都是臣,就如眼下这样话不投机,彼此也就能刺对方两句,可皇子却是主人,至少现在是主人,有句话叫做客随主便,他不知道你晓得什么秘密,自然不会去理睬你这个堂姐,可若知道了,你以为你能扭得过堂堂皇子?何况后面还有个淑妃娘娘呢!若是一不小心惊动了太后,这后果,想必也不用我多说。郡主,说句实话,你在裁云阁里也待了那么久了,为什么再三来寻我,不寻其他人?不就是因为,你我纵然谈不拢,我一则也没办法强迫你,二则也不会说出去?换了一个人,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柔淑皱眉道:“你是打算吃定我了?”   “也不是这么说。”苏如绘眯起眼睛,懒洋洋的从床里翻出另外个引枕垫到身后,靠在床柱上,笑着道,“小霍氏的身世,这个秘密对我来说用处不大,郡主你要人冒险,这里面还得有人卖命,总要拿个更好的价钱来,是不是?”   “倒没看出来,你苏家世代簪缨累世公卿,却生出你这么个嫡女来,我看你更适合生到商贾之家里去。”柔淑不屑的嗤笑了一声,“我一个庶出的所谓郡主,能有什么更好价钱?那个秘密还是我偶尔撞见才晓得的,你当我是谁?若有那么些能耐,还要找你干什么。”   苏如绘道:“那么你先答了我刚才的问题。”   “你想对我娘做什么?”柔淑皱眉道,“车非和我娘?这选择真是可笑,我娘自然是反对我与车非的,可是我想和车非在一起,也没想过不要她,你到底打什么主意?我今儿听了自己变成桃子的事情心情很不好,你还是直说的好。”   苏如绘眼波流动,道:“那么我再问一句你们母女和宋家本家的关系如何?”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柔淑露出厌恶之色,“宋家……有道是嫁出门外的女儿泼出门的水!何况父王也不怎么宠爱我娘,最重要的是,就像你说的,我娘是宋家庶女,我那亲生的外祖母早就去世了,嫡亲的外祖母待庶女也就那么回事,若父王宠爱我娘,那自然是另外一个说法,如今不过是那么处着,不冷不热罢了。”   “上回……唔,就是我刚回宫的事儿,清早去给太后请安,遇见你娘求见,在德泰殿外撞见了一面。”苏如绘慢慢道,“我自然是不认识她的,当时正琢磨着要不要见个礼,听袖香姑姑过去叫了一声宋侧妃,想着应该就是。”   柔淑皱眉:“太后派到裁云阁去的嬷嬷里有个老奴坏了脑子,只当我弄出那等事后定然是个任她搓扁捏圆直不起腰的,不但处处克扣,而且话里话外难听之极,真是笑话!所以我大闹过几回,那次好像闹大了点。”   “当时知道侧妃身份后我便觉得很奇怪。”苏如绘道。   “你奇怪什么?”柔淑瞥了她一眼,冷笑,“莫非你要说那时候你就知道我今日要来求你?还是我娘当日装束有什么不合宜?”   苏如绘淡淡道:“你大概不知道,我刚回宫时听人说,原本为了掩盖王府那起子事情,是要让你暴病身亡的,就算不真死,至少郡主的身份是保不住了,后来宋侧妃在德泰殿里磕头磕到血流满面,让太后动了恻隐,才接你进宫来,这事上面,太后算是额外开了恩,但这开恩,也不全是宋侧妃一片为母之怀的缘故,还因为她是江南宋的女儿。”   柔淑听的莫名其妙:“或许也有这里面的缘故吧?天家对你们这些阀阅门第自然是看着不痛快的,但谁叫你们个个树大根深呢?不管什么事情,只要不是谋反,总是会格外的给你们面子。”   苏如绘于是解释道:“照这个理儿,那天宋侧妃又显得很慌张,因此她怎么会才一个人进宫来呢?你的嫡母、宁王后没有陪她来是事出有因,但若你们母女与宋家关系和睦,宋家难道没有诰命陪着来不成?你只看我们家,我母亲自从长嫂进门后,再进宫都要带着她一个敕命呢!所以当时我就想,约莫是你们母女,与宋家关系,也不过尔尔吧?”   “是不怎么样,可这又怎么了?”柔淑皱眉,“其实原本关系还好,不过我闹出的事情叫他们觉得颜面扫地,几回都打算把我娘族谱除名,免得带累了他们宋家的小姐!后来我娘求得太后接我进宫,宋家才渐渐没有提……哼!这就是我娘她惦记的阀阅!”说着她狠狠瞪了眼苏如绘。   苏如绘看着她:“我倒真好奇了,那个车非就那么好,你就这么喜欢他,喜欢的连你娘都不顾了?”   哪知柔淑听了她这话,却认真看了她一眼,道:“我原本以为你和我一样,也是爱着自己不能嫁的人,原来却是弄错了,你……最多只是喜欢楚王吧?”   “嗯?”苏如绘一皱眉。   “车非他对我来说谈不上什么好或什么坏,因为我根本不介意他是好是坏,反正只要和他待在一起我就开心的没法说,只要看到他我就觉得自己死不了……”柔淑轻描淡写的说道,“大约你听了会觉得我厚颜无耻,或者又觉得我对不起我娘……可我就是离不开他,若是从来没有遇见过他也就罢了,我如今早做了刘家的媳妇,但我偏偏见着了他,因此我再不能做其他人的妻子……你再三问我车非有什么好,我倒也有一个想法,你……后悔遇见楚王了么?”   苏如绘没有作声,半晌,柔淑等得不耐烦,正以为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苏如绘才侧过头悠悠道:“没什么后悔的,只是有个问题有些想不明白,想看看别人的想法罢了。”   柔淑思忖了下,猜测道:“是关于楚王?”她好奇起来,“你不是一直聪慧得很么?到底是什么事?”   “不说了。”苏如绘吐了口气,对她笑了笑,“是我自己糊涂了,别人的想法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别人!别人也不是我!”   第二百九十二章 退?   “咱们继续说正事吧。”苏如绘正了正脸色,道,“我也不与你兜圈子,你道我为什么要问你们母女和宋家的关系?还不是想着怎么帮你这个忙?”   柔淑把嘴一撇:“你说这话,我都替你觉得无地自容,你不必多说,我也知道你定然是想了什么计谋,要把宋家算计上!谁不知道江南宋和你们青州苏政见不和已经是几代的事了?从前老关乡侯还在时,与我那外祖父之间差点就在朝堂上挥拳相向了。”   苏如绘道:“你既然为难,那么……”   “我不为难!”柔淑哼了一声,“我娘只是庶女而已,又是已经嫁了出来也指望不上娘家什么的,还有,随便你怎么算计,反正宋家最多吃点小亏,没什么好担心的,若宋家会栽在你手里,也不会能和你们苏家斗了这么多年了!”   “你知道就好,事情我会替你办,但黑锅得让宋家去背。”苏如绘道,“当然,没被发现是最好的,若是被发现,车非狐说什么我不管,反正他一个秋狄之后,说的话只怕也没几个人信,你须咬紧了宋家!”   柔淑皱眉:“什么?宋家背黑锅,岂不是我娘第一个被牵连?到时候他们把我娘抛出来脱身,那怎么办?”   “我自会让你娘置之度外。”苏如绘道,“你大约也知道,七年前被选进宫来陪侍太后、皇后的五个人里,有一个就是宋家的女儿吧?也不怕告诉你,我与她有些矛盾,后来她得罪了其他人被赶出宫,可明年就是选秀,她当年尽管受到斥责,到底没夺了选秀资格,开春必定也要进宫来的,我不想多这个麻烦,所以想找个岔子让她干脆进不来,因此才要算计宋家,算计你娘又牵累不到那人身上去,还会与你结仇……我可不想哪天进帐子再一支金簪比到脸上来,你只管放心就是。”   柔淑冷笑:“只怕我放不了这个心,你这谎话说的怪有趣的,你说的那个人应该是我的表妹,叫宋采繁的吧?当年她都已经棋差一着被你赶出了宫,如今再进宫里来,宋家也没什么主位,她还是被太后亲自斥责过的人,在这宫里没什么助力,能奈何得了已经在仁寿宫养了七年的你?换句话说,采繁如今还要你这么认真对付她么?”   苏如绘眯起眼:“你爱信不信,她当年被赶出去可不是我干的,我还没那个能耐,当然我也不怕她,原本她进宫来选秀,我自是不惧,不过开春后是我一重难关,我如今还没想到办法去应对,只能把可能的绊子拆一个是一个!”   柔淑道:“那么你先告诉我你到底会怎么安排车非狐进宫又和我见到面?”   “不行!”苏如绘扫了她一眼,很干脆的道,“你要么不要见,要么,见了,祈祷别出事,一旦出事,你只许缠宋家一个,若把苏家供出来,我保证你娘是第一个下水的!这样,你还打算见吗?”   “……见!”柔淑沉吟片刻,忽然咬牙道,“我不会供出苏家,除非我发现我娘被此事拖累!”   苏如绘悠悠道:“你放心,我虽然狡诈,到底还是守信的。”   柔淑不放心的问:“北戎的使者都已经觐见完了,说不准什么时候,我就要受册北上,你到底什么时候安排车非进宫?”   “北戎使者不会那么快走的。”苏如绘道,“如今秋狄入觐,已经是诏告天下的事了,秋狄、北戎,一向桀骜,尤其是秋狄,至少北戎在北伐里被打服了,陛下一定会留使者看着述平上殿跪拜觐见完才放人,这些都是前朝皇帝最爱做的事,咱们陛下怎么会放过?”   柔淑听她语气调侃,不由道:“你胆子倒大,这话若传出去,恐怕苏家也护不住你。”   “你又传不出去。”苏如绘道,“再说你说了,有人信么?”   柔淑撇了撇嘴角:“等秋狄缚见,我倒想看看,你还能不能这般的波澜不惊!”   “秋狄下面还有暹罗呢。”苏如绘提醒道,“别忘记青州距离暹罗不远,大雍地域辽阔,虽然开国时四夷咸服,可兵戈入库了百年,周围的这些小国,一个个就开始不安分,太后和陛下都非单纯的守成之君,连最难打的北戎、秋狄都打了,难道还会留下一个暹罗不成?莫要忘记单宫里,就有霞光雾月环、黛檀之物引得众位娘娘都为此争夺不已,就算它安分,谁叫这些东西只有那里才产出?何况如今大雍能封的封地也不多了,楚王册封时,霍贵妃帮着他缠了陛下几天,陛下对着大雍坤舆图琢磨了半个月,才定下了楚国,接下来还有三殿下、四殿下,五殿下是嫡子,六殿下的生母慧妃娘娘可也是高位的妃子,如今慧妃娘娘又有了身孕,还有霍贵妃、徐宝林、崔御妻……两年前,大雍接受北戎请降时,要过来的三百里地,想必就是给以后皇子们封国用的……”   柔淑听着,频频皱眉:“你还真当离了你们苏家,大雍就打不了仗了呢?不过是老将凋零,小将羽毛未丰,你们苏家,恰好赶上了而已。别的不说,自大雍开国,卫文刘武了多少年?还不是一个巫蛊之乱被打下去?如今刘家起复,正是皇家不满你们苏家一门独掌四破军的征兆,所以不顾隆和八年之事,调刘家人入朝来抗衡你们,你们苏家若是知趣,这会早就该交出兵权,让定国公、武德侯称病,只留你哥哥们在朝,这样说不定还能缓和一下皇家的疑心……”   “然后便如自毁爪牙的猛虎,让那些从前畏之惧之的人想怎么宰就怎么宰?”苏如绘懒懒的打断了她的话,“柔淑郡主,你大约是看过几本经史,晓得激流勇退这个词,却没学过另一个词——身不由己!苏家千年望族,族中多少宦海沉浮之人,我大伯战场上一点一点厮杀出来的爵位,你道还不如你看得明白不成?卫文刘武权势过盛,引皇家忌惮,也损害了其他阀阅的利益,因此隆和八年事发,敬肃太后与先帝抓住这个机会将之打压!他们选择了臣服,而你怎不想一想苏家到底是怎么出了这个头的?刘家被打压,先帝忽然驾崩,北戎蠢蠢欲动、秋狄趁火打劫,就连暹罗小国,也曾在长泰十五年进犯泽州!那时候太傅未老,骠骑大将军还未出头,不是我祖父、外祖父那班人站出来支撑,太师霍德亲自主持户部打点,大雍早就吃一个大亏了!如今太傅老、骠骑大将军出身平民,虽然我的祖父、外祖父皆已去世,安家也是大不如前,可苏家根基放在那里,偏偏我的大哥二哥都是极争气的,这能怪得了谁?如今退,只会告诉皇家,苏家已经有了提防之心,怕皇家是更不放心了。再说,你道苏家愿意退,皇家就会放么?这不是明着让天下说陛下无端猜忌忠臣?”   苏如绘冷笑:“就这么装着糊涂,还能摆一个坦荡的理儿,如今有秋狄在,到底两边都能平衡着,事情徐徐而谋,未必没有转机……退?那才是昏得不能再昏的招!”   第二百九十三章 彩雀   贵妃寿辰过后,苏如绘内室里就烧上了炭盆,原本是用了四个,真个是温暖如春,隔着厚厚的窗纸听外面北风呼号,里面苏如绘却只穿着中衣临帖,好不怡然。   只是这一日苏如绘却叫秀婉撤下两个炭盆去,秀婉诧异道:“如今天一日冷似一日,小姐怎么还要减炭盆?”   “这些天总觉着体内有些躁热,别贪着暖和积了热毒。”苏如绘道,“何况还留着两个呢,冻不到我的。”   秀婉听说她觉得躁热吃了一惊:“那可得请太医来看看!”   “又不是什么大事,再说如今宫里忙成了一团,因着修缮曲台宫的缘故,如今连妃子们都不好随意踏出宫门,我也一直没再去过兰秋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苏如绘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对了,因着前两日过热,我这脸上觉得有些发干,老用香脂用得腻了,我想起从前看过的书上有个方法,就是用澄米之水来敷脸,从今儿起,你叫飞鸥多浸些米,也不必拿碧梗米那么好的,就寻常的白米就成,淘过的水取一盆来与我用。”   秀婉诧异道:“小姐觉得脸干么?奴婢瞧着小姐肌肤还是那么好,况且小姐是什么身份,怎么还要用到淘米水?奴婢记得敷脸似乎还是羊奶好吧?虽然小厨房里没有,可也能向尚食局那边说好,叫他们寻了我们去取。”   “那东西腥得紧,何况这法子也不麻烦,有什么好折腾的?”苏如绘皱起了眉,秀婉忙识趣道:“奴婢这就去办。”   如此过了几日,到了十一月下旬的时候,驿站传信,说光奕长公主与秋狄右单于已经到了衮州,只可惜衮州大雪,堵塞道路,原本最多只要十日便可抵达帝都的路程,如今却生生要拖到了半个月光景。   太后得了信,很是唏嘘,越发催促沈淑妃收拾曲台宫,沈淑妃暗暗叫苦,这回光奕长公主入住,可与从前没下降前不同,那时候周青燃不过暂住,周皇后收拾出正殿和附近几个宫室也就能看得过去了,只怕这位长公主到离宫远嫁前,整个曲台宫都不知道是否看遍。   这一回,周青燃虽然说称呼上还是以光奕长公主而非秋狄右阏氏,但既然太后要叫她住进宫里来,身边不可能不跟着秋狄的人,单是人手上面,没有足够的宫室只怕住都住不过来,何况大雍自诩天朝上国,又怎么能在蛮夷面前失了体面?   偏生年中钦天监得的天象,不拘信不信,知道的人总是不敢在年内提议大动土木的。曲台宫宫室完好,也只是相对完好,七年没住过人,每年的修缮都是潦草应付,如今全部都要重新刨过一层另外上漆着色,各种用具也皆要换过,甚至隆冬时节花木凋零,太后又吩咐从御花园移一批梅花过去应景……种种难处,沈淑妃第一次懊悔当初落井下石,没帮着周皇后求情叫皇后出来担这个难题。   偏巧这眼节骨上,后宫又出了一件事情。   慧妃动了胎气!   若不是有一名太医凑巧赶到,只怕母子均难保。这件事情传到德泰殿,太后的脸色立刻就阴了下来,丹朱等人齐声请太后息怒也被不理,只是吩咐齐云亲自去看看:“务必要查清楚了来回哀家!”   “奴婢遵旨!”齐云肃然道。   看到齐云都被派了出去,苏如绘三人均一言都不敢发,乖乖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太后打发了齐云,立刻着人叫来了李光伺候,丹朱等人自是识趣的告退。   出了殿门,见左右无人,周意儿顿时露出轻松和幸灾乐祸之色,丹朱和苏如绘都知道她是高兴如今掌宫务的是淑妃而非皇后,这么看来,周皇后这一病虽然失了面子,其实也是件好事。只可惜周意儿也没能高兴太久,倒不是周皇后被派出来处置此事,而是太后与李光密议后,召了德妃,令其与淑妃共掌宫务,并接手慧妃之事。   宫权放出去容易,再收回来可就难了,何况德妃固然没有强势外家,可她是宫里老人,许多事情都瞒不过她去,再者,从前德妃争来争去,无非圣宠,有霍贵妃在那里,她能得到的不过那么点,新人陆续的添进来,余地更小,可现在甘美差不多算到了她名下,有道是为母则强,甘美虽然不是德妃亲生的,将来却是德妃的依靠,因此德妃得了这个机会,自然要紧紧抓住,以为自己母子谋取更多利益。   更紧要的是德妃不像淑妃,处处讲究名门闺秀的风范,这一位,出身武将之家,针线一概不会,刀枪却是颇有体会,性格泼辣,最擅长胡搅蛮缠,偏生这宫里,能和她一样或者敢和她一样这么干的,当真是绝无仅有。并且德妃与霍氏交好,就算做事过分了,自有霍氏在长泰那里替她转圜,总之一句话,宫权到了她手中,就是以后太后发话叫她归还给周皇后,德妃怕也是阳奉阴违,或者给周皇后使足了绊子才肯放手。   晚膳的时候,丹朱三人正给太后布菜,齐云脸色有些发白的回来了。   太后抬眼一看,却先心疼起来:“怎么连你也气成这样?也不是年轻的人了,哀家还指望你开导哀家呢!”   齐云哆嗦着站在殿下散寒气,苦笑道:“奴婢多谢太后体恤,不过倒不是奴婢动了气,而是外面冷得很,下起雪来了。奴婢这是……冻的。”   “衮州就是下了大雪才耽误了光奕的行程,哀家想着帝都至今没有下雪,还以为会拖到腊月里。”太后随口应了一句,叫人端过热汤下去,让齐云先喝一碗暖暖身子。   这么着,半晌后,齐云总算缓过口气,脸色也好了许多,道:“太后,这件事情有些蹊跷,奴婢想着,淑妃娘娘如今单是盯曲台宫的事情就忙得团团转,此事最好还是莫要让淑妃娘娘费心了。”   “哀家刚才已经叫李光来问了问最近宫里的事,决定赐德妃协理六宫之权,先把这件事情处理了。”太后道,“你先说是什么事吧。”   听太后这么一说,丹朱三人忙放下牙箸,随时准备告退。   齐云却没给她们说话的机会,径自对太后道:“据奴婢问下来,事情是这样的,慧妃娘娘在行宫时孕吐厉害,因此才离开六皇子回宫,回宫后,倒渐渐好了起来,这几回太医请脉,都道脉像稳健,因此慧妃娘娘也一直安稳的待在流霞宫中养胎,一切正常。但四五天前,慧妃娘娘忽然又吐了起来,吓得当时身边宫女就要去告诉淑妃娘娘,只是慧妃娘娘晓得淑妃娘娘为了曲台宫的事忙着,所以阻止了宫女,只叫流霞宫的主事太监曹连去太医院请余院正。”   一口气说到这里,齐云顿了顿,一旁苏如绘忙递上一碗茶水,齐云朝她感激的笑了笑,喝了一口,才继续说道:“只是事不凑巧,那几天,荣寿公主总是夜啼,德妃、澂嫔都担心得不得了,余院正被连续几次急召,时早时晚,到底上了年纪,竟也撑不住,小病了一场,故此曹连只找到除了院正外最擅婴妇的丁太医前去。”   “丁太医可查出什么?”太后正容问道。   其他人也知道如今到了关键时候,个个竖起耳朵,却见齐云摇头:“丁太医请脉后,道慧妃娘娘并无不妥,皇嗣安康,只是母体有些弱,因此请娘娘趁着离生产还有些日子,四处走动走动,也不必总是窝在流霞宫里,反而不好。慧妃娘娘得了这话,偏巧如今曲台宫这边在修缮,有外面的匠人进来总是要避忌的,思来想去,就想去太液池边走走。本来走了四五天了,都没什么事,害喜的情况也确实减少了许多,慧妃娘娘自觉精神松快,因此今儿也这么做了,结果走到太液池附近,不知道哪里来了两只彩羽雀儿,一个劲的向慧妃娘娘头上落着,慧妃娘娘自是闪避,谁知闪避之间,一个不慎,就跌倒在地!偏巧又磕到肚子,当时就痛得昏了过去!”   太后面沉似水的问道:“那么跟着慧妃的人呢?”   “当时慧妃娘娘身边有好几个人,只是都被那对雀儿突然出现给吸引了注意力,等娘娘出了事,这才着了慌,先叫人去请太医,又忙拿衣服铺在地上扶娘娘躺了,幸亏,被派去叫太医的那人走不出几步,居然遇见了一位太医给宫妃请平安脉,当时也管不了那位太医擅长什么,把他拉过去替娘娘诊了脉,那太医恰好也是婴妇科的,当场施了针,替慧妃娘娘稳住状况,这才送回流霞宫,那太医顺便留下替娘娘开了方子安住胎,这么忙下来,事关皇嗣,慧妃娘娘不敢隐瞒,便着人分往淑妃娘娘与咱们德泰殿报信请罪。”齐云到此刻才说完,太后顿时皱起眉:“这种时候候鸟皆已南飞,就算留下的,也不过是些灰不溜丢的乌鸦之类,哪里来的彩雀?你可问清楚了,到底是什么雀儿?”   齐云苦笑道:“太后,便是这事叫人疑惑,那对彩雀据说只得拇指大小,浑身羽毛艳丽、轻盈若絮,鸣声脆亮,可慧妃娘娘和她的身边人,还真都是头回见到!”   太后皱眉:“慧妃虽然不是什么才女,到底也是大家小姐出身,她是帝都土生土长的,既然说不认识,看来就不是帝都常见的鸟雀!回头记得告诉德妃好好的查,这种天连花儿朵儿都难得五颜六色,何况是鸟雀?”   齐云答应了,太后想了想,又问道:“荣寿怎么又夜啼了?你们总说着不要过了病气给哀家,哀家如今就这么一个孙女儿,偏偏被你们给拦着不让见,到底怎么样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雪   虽然天色已晚,又下起了雪,不过太后一声吩咐,德妃还是披着大氅来给太后回话:“这几日天越发的冷,公主上回冻病,虽然大体上好了,可终究不如春暖花开时容易将养,幸好妃妾的昭华宫还算和暖,又有地龙烧着,不过……公主受惊不轻,因此晚上哭了几回,澂嫔急得不得了,不但陪着公主入睡,连公主翻个身都要惊醒,妃妾看着也跟着提心吊胆,故此很是寻了余院正几回,院正这几次看下来都说无恙的。”   太后关心道:“那么现在晚上……”   “早就不会啼哭了!”德妃赶紧道,“说起来公主到底是澂嫔抚养着的,早先哭起来谁也哄不住,只有澂嫔或四殿下抱着才止息,因四殿下每日都要去上学,所以澂嫔如今亲自带着公主住,妃妾每日使人去问,都道公主睡得很是安稳。”   太后这才放了心,舒颜道:“澂嫔确实用心。”   德妃趁机想把事情敲定下来:“太后,荣寿公主身子骨儿弱,年纪又小,这几日不只澂嫔跟着日夜操劳,就是妃妾也提着一颗心,澂嫔几次与妃妾提到,如今一颗心都放在了公主身上,怕是无暇顾及到四殿下,而妃妾膝下空虚,这事……”   周意儿咬了咬嘴唇,她知道自己没什么余地在这时候接口,就是皇后此刻在这里,怕也不敢随便说话,毕竟宫里传言,长泰已经答应下来,太后这边就算驳了回去,谁在里面多了嘴,让长泰知道,天子焉能不怒其?   就听太后淡淡的说道:“澂嫔也是总喜欢多心,小四也是舞勺的年纪了,开了春就要迁进嘉木宫去,到了那里,还有楚王与棠儿两个哥哥看顾着,左右也不常往后面来,她尽可以把心思放到荣寿身上去,哀家听说小四也是极疼妹妹的,难道还会跟着荣寿争风吃醋不成?”   德妃脸色顿时僵住,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还没说出来,太后又放缓了语气道:“不过如今他们都住在你宫里,两个孩子总也叫你一声德母妃,你这样上心,哀家也知道你贤惠,但皇子总是要长大的,是不是?”   “太后说的是。”德妃有些无措的理着自己的袖摆,勉强笑道,“是妃妾糊涂了!”   “你是皇帝大婚时就进宫来的老人了,哀家晓得你前些年虽然性.子急了点,却是个好的,你放心,这些年哀家难道不疼你了么?”太后继续道,德妃猛然抬起头来,眼中不可遏止的露出狂喜之色:“太后……”   然而太后却和蔼道:“瞧你这性.子急的,天晚了,先回去吧……等等!”太后嗔怪的看了左右一眼,“你们也不提醒哀家一下,险些就忘记了。”说着对一头雾水的德妃道,“刚才宫里出了件事,流霞宫慧妃动了胎气,如今宫里的事情你也知道,淑妃她单为曲台宫都忙得团团转,委实管不过来这许多,偏偏皇后病着,贵妃又有身孕,都是自顾不暇,哀家思来想去,这宫里论位份论规矩,便点了你出来协理宫务,先把慧妃这件事情查一查,接下来的腊八、年关,可也不许偷懒!”   德妃还在太后没有同意正式下旨让她抚养甘美的沮丧与话语中微妙的许诺的徘徊里没脱出来,乍听到太后要她协理宫务,头一件就是查慧妃动了胎气的事,不是惊喜,反而警觉起来:“太后有命,妃妾自当遵从,只是太后也晓得,妃妾从前年轻不懂事,很是放肆了一段时间,这些年来才渐渐的晓得了事理,这宫务更是只看着皇后与淑妃打理,自己却是从来没插过手,可真是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她这么说,太后久在宫闱,哪里还不清楚她的心思,便直截了当道:“慧妃的皇嗣无恙,只是被吓了一趟,事情是她自己着人分报了哀家与淑妃那里的,哀家当时就派了齐云去问过话,淑妃那边实在忙,到这回都没人来回哀家一声,哀家晓得她的难处,光奕最多腊八也就要回来,种种大典拥挤在一起,也难怪她有疏忽,皇嗣的事情不能轻忽,你也不要推辞,若是实在不知道如何下手,哀家可以让齐云替你帮把手。”   德妃听到并不是淑妃问过情况后发现不好处理故意推到自己身上来的,才暗松了口气,又听太后同意将齐云陪过来帮忙,便知道太后确实是真心要自己帮着分担些宫务,倒不是因为自己欲抚养甘美的事情惹了太后不喜,故意挑件事情来收拾自己,赶紧道:“多谢太后体恤,妃妾愚钝,齐嬷嬷是太后身边的老人,最是见多识广的,太后这么说了,妃妾才有这个胆子接手,否则的话,事关皇嗣,妃妾自己笨查不出来受罚倒是心甘情愿,就怕害了慧妃,那是妃妾怎么都抵偿不得的。”   太后交代完事情,看看天色,便让德妃下去,说好了明日一早,就叫齐云去与她回话,着手调查慧妃之事。   德妃走后,苏如绘几人也自回住处。   出了德泰殿,但见黑黝黝的夜色里,一盏盏宫灯无精打采的亮着,灯光照到的地方,大团大团的雪花无声飘落,许多地方,甚至已经积起了一簇簇白色。   丹朱呵了口气,惊道:“这么大?”   “衮州是重镇,离帝都也只有十几日光景,往来都是通衢大道,这样都能耽误了光奕长公主的行程,可想而知雪有多大。”周意儿站在旁边幽幽的道,“帝都往年十月末了都会下上一两场雪了,如今生生迟了近一个月,压抑已久,怎会不大呢?”   苏如绘觉得寒气直透上面,伸指拂了拂氅衣镶的边毛,没有作声。   丹朱便叹道:“光奕长公主也真不容易,远嫁秋狄七载,好容易得一个机会归回故国,却没想到遇见了这场雪。”   “若不是这样的雪,怕长公主未必有这个机会回来呢。”周意儿见左右除了三个人的贴身宫女没有其他人,忽然小声道,“若不是秋狄牲畜瘟疫之后接着这场大雪,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又怎会同意向大雍屈膝求助,甚至还拉上光奕长公主的身份?”   丹朱一惊:“这话不是我们该说的。”   “周家姐姐说的没错。”苏如绘脸色沉重的开口,“酷寒对于咱们大雍来说尚且有冻死青苗的苦处,开春后即使能够补种,到底是损农之事,农为国本……北戎、秋狄皆从游牧,尤其北戎还在大雍北方……帝都到现在才下雪,只怕之前都下到了别的地方去,那些地方……”   丹朱听得怔住:“难道……秋狄入觐,反而要起兵戈吗?”   第二百九十五章 张三思   看这章看这章,出来了出来了。话说多么现成的名字,还省得我自己去想了,哈,阿懒妹,你对象间接出场了。别急,直接出场等等就有了。   另外,三更啊!众亲,表示下热情,吾会更有动力加更的。   ………………………………………………………………………………………………   雪下得一日.比一日大,光奕长公主一行过了吉州,距离帝都已经只剩最后两百里不到路程时,大雍的帝都已经被一片飞白掩盖。   苏如绘等人即使在仁寿宫里,出门也都换上了鹿皮短靴,披上厚厚的貂裘,手里捧起了各种暖炉。这日她踏上德泰殿前的回廊,秀婉忙不迭的向廊外抖下伞上的积雪,苏如绘呼了口气,问回廊下侍立的小宫女:“太后这里有人么?”   “回小姐,丹朱郡主在呢。”小宫女低声告诉了她,苏如绘略一点头,身后白鹭随手塞了一个荷包过去:“苏小姐给你做件儿夹袄穿。”小宫女抿嘴一笑,伸手接过谢了。   苏如绘走到正殿口,自有人替她打起帘子,里面扑面的热气出来,让她顿时舒了口气,把氅衣解了才进去。   太后正与丹朱说着话,看到她来了,便道:“昨儿瞧你精神不大好,不是叫你好好休息上两天么?左右这儿有丹朱陪着哀家。”   “臣女可不是不领旨,实在在玉堂殿里待着反觉无趣,睡又睡不着,想想还不如来陪太后说说话,就是太后嫌臣女嘴笨,在这儿听丹朱脆生生的说两句也好的。”苏如绘笑着接了一句行礼,太后便免了,赐她坐下。   苏如绘打眼一看左右没见齐云,想是还在陪着德妃琢磨慧妃的事儿,慧妃动了胎气,但因为当时有目共睹的那对天知道什么地方来的彩雀,倒让宫里宫外传出许多谣言,历来,女子怀孕时有什么异常,总是预兆着腹中子嗣非同小可的。   如今宫里本就暗流汹涌,慧妃的娘家也不是没名没姓的,还已经诞了一位六皇子,如今出现彩雀之兆,虽然因此摔倒,可偏巧又保住了孩子,宫里慑于太后、太子还只敢私下悄悄的说,宫外市井里却已经传出来,道是慧妃所怀定非常人,说不准就是个有大福气的,否则寒冬腊月何处来那等彩羽雀鸟,而且慧妃大家出身,身边的人也是宫里积年的心腹了,怎会连那对彩雀是什么都认不出来,甚至事后那对彩雀也不知道飞去了什么地方?   甚至已经有流言,说是天鸟降世,预兆贵主诞生。   原本生在皇家,已经不是常人、也算贵主了,这流言里面还要如此强调,意思不问可知,如果慧妃生下的是个公主,倒也罢了,宫里公主少,现在唯一的一位荣寿,生母养母位份都不高。如果是皇子……这便值得商榷了。   太后正是顾虑到这点,才会在慧妃无恙的情况下,依旧派了德妃与齐云亲自追查到底。   苏如绘自然不会去多嘴问此事的情况,坐下后就听丹朱继续和太后说起了之前的话题:“……如今已经能喝干一些的粥了,尚食局那边采买了一批酱菜,上回进了一些,公主竟很喜欢,方才一连喝了两碗,澂嫔娘娘担心公主积了食,所以哄着公主放碗,哄了好半晌呢,公主恋恋不舍的模样叫澂嫔娘娘顿时就红了眼眶。”   原来丹朱早些去昭华宫里看了荣寿公主,正回来说给太后听,太后听的很是仔细,感慨道:“澂嫔对小四与荣寿都是尽了心的!”   “是呢,原本公主还想要些,见澂嫔娘娘难过,顿时也不要了。”丹朱叹道,“将心比心,公主虽然还小,却也晓得体恤母妃了。”   正说着,外面又进来人传话:“太后,张家小姐来了!”   “还不快请!”太后听了,忙道,“眷儿身子一向弱一些,怎么还叫她在外面等!”   苏如绘和丹朱不约而同住了口,略显担心的看向了殿门,她们都是养在太后膝下,就住着仁寿宫里的,几乎每日都要到德泰殿来转一转,因此除非太后有事叫人拦在外面,否则都是不须通禀,便可直接进来见太后。   而张眷虽然占了一个太后娘家人的身份,但因为养在了未央宫,反而和太后要生疏些,每回都要人进来禀告了才敢进来。   张眷被芝芝扶进来,她落湖后留下的病根,是寒天里面最难过的,看她这会进来脸色惨白就知道。太后瞧着心疼,一面赶紧叫人扶她坐下,一面又叫把炭盆移近些,丹朱帮着让人去小厨房上面煨着的鸡汤盛一盅来,让她喝了暖暖身子,这边苏如绘也亲手斟了热茶递过去。   如此一番忙碌,张眷才缓过气来,先有气无力的谢了恩,复对丹朱、苏如绘道了谢,太后就嗔她:“这么冷的天,有什么事情叫身边人来说一声就罢了,怎么还要自己跑过来?你不心疼自己身子,哀家都替你父母担心!”   “本就是要求一求太后的恩典,怎么还敢叫旁人过来?”张眷虚弱的笑了笑,道。   太后本以为她只是和往常一样过来请安与坐一坐,毕竟张眷进宫这么多年,就是当初落湖后与周弃病争那株白玉金参也是昌阳郡夫人来说的,张眷还从来没开过口,太后就没有立刻答应,先是飞快的思索了一下张眷可能开的口,这才微笑着道:“到底什么事情,要你这样不顾自己身子的过来?”   “太后晓得的,臣女上面嫡亲的一兄一姊,都是已经成了家的。”张眷沉吟着道,“但还有一个哥哥,却……”   太后听她这么一说,大概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开春的大选,到底是为了太子,如今就有人把主意打过来,这也就是自己娘家族人,又是叫张眷撑着病体来开口,她心里不痛快了一下,还是语气平和的道:“眷儿的意思哀家明白了,只是哀家没记错的话,你那还没成婚的兄长是个庶兄吧?开春大选里皇帝答应指婚的那些人,固然也有庶出的,比方如绘的二哥,可那都是北伐里面立过功的,你那庶兄无功无劳,就因为是哀家的娘家同族,便要与那些人同列,这叫那些功臣怎么想?”   丹朱和苏如绘见状都给张眷使眼色,叫她赶紧不要说了,可是张眷却笑了一下,道:“太后最是以身作则,臣女虽然愚钝,又怎么会这般的没分寸?臣女庶兄哪里有这个资格?”   她这么一说,太后倒怔了一下:“莫非哀家记差了?威远伯膝下,你上面不就二子一女么?”   “这事儿……”德泰殿上暖和,张眷进来歇到现在,总算缓和过来,略一沉吟,从头说起道,“得从长泰二十年说起,那年父亲驻边锋州,巡视破坚军,谁知遇上了秋狄藏在军中的细作,因父亲深入行伍,那细作自以为有机可趁,见父亲离己甚近,暴起行刺!当时幸亏副将以身相待,才侥幸无事,后来太后与陛下还曾特意下旨抚慰。”   太后略略想了想,点头道:“不错!是有此事!”   “那副将出身平民,名叫张亮,为了保护父亲,被细作一刀刺中胸膛,刀上有毒,虽然当时被随军医师救下,但到底不能继续效力军中,故此黯然引退。”张眷徐徐道,“父亲感念其救护之情,所以将其膝下独子收为义子,与臣女几个一起序了排行,恰好在臣女上面,臣女今日要来求太后,却是为了这位三思哥哥!”   太后皱眉道:“张三思?你父母怎会想起来为他求这回指婚?”   张眷叹道:“太后面前,臣女不敢妄言,这事却与臣女的父母没有关系,是楚王着人来托臣女开这个口的!”   “然儿?”别说太后,连苏如绘和丹朱也一头雾水,俱盯着张眷等她说个明白。   “三思哥哥小时候一直被接在臣女家里抚养,楚王满六岁入上书房读书时,陛下为其挑选伴读,父亲特意带他陛见,陛下看过后,甚喜三思哥哥沉稳,便留为楚王伴读。”张眷再次提醒,“当时太后也还召见过三思哥哥,赏了些东西,勉励他好生陪伴楚王殿下的。”   太后叹了口气,悠悠道:“哀家这记性!”   张眷继续道:“太后容禀,臣女来倒不是为了替三思哥哥求明年大选赐婚的荣耀,其实三思哥哥早已有了心上人,只是三思哥哥的母亲欲为他提亲时遇了难处,被楚王知道了,想帮他一把,故而告诉了臣女,要臣女来替哥哥求一求情!”   “然儿也真是的,明知道你身子不好,怎么还拿这事烦你?”太后不悦道,“他自己难道来不得德泰殿?”   张眷便有些讪讪道:“怪臣女没把话说清楚,楚王与太后是亲生的祖孙,却要臣女转这个圜,实则因三思哥哥的母亲相中的那位小姐……出身……楚王不便来提。”   “是谁?”太后好奇的问道。   第二百九十六章 小霍氏再次回宫   德泰殿上的众人都好奇的紧,到底张三思是看中了谁家小姐,连楚王都不敢替他到太后面前来求,要知道太后对除了甘美以外的孙子一向都和颜悦色,就是对甘美,也不过冷淡了些,一应赏赐份例从来也不许克扣的,当着面也从没给过脸色看,这几年甘美渐渐长大太后待他也和其他几个皇子差不多了。   楚王是长泰次子,虽然非嫡非长,可是一来他由霍贵妃养大,与长泰亲近的机会却是最多的,二来因为不是储君,所以太后与长泰对他反而无需太过严格,可以放心的宠着。加上楚王自幼虽然顽皮,在太后面前一向也是伶俐乖巧的,太后对孙儿们许多想法只要不是太出格,答应起来可比长泰还要爽快。   苏如绘和丹朱心思一转,就想到了是不是楚王伴读看中的人家门楣太高,以其身份配不上?   却见张眷欲言又止,笑了笑才道:“太后,这事儿完全是巧合,太后若是不信只管叫人去查,是三思哥哥在外面时看到他们家马车帘子被风掀起,偶然见到了车中小姐,却是一见钟情,回去后告诉了他的母亲,张夫人爱子心切,悄悄打探到了那家小姐的身份,原本是打算直接上门提亲的,可是张家叔叔想得多,叫三思哥哥先问了一声楚王殿下,楚王殿下知道后,也有些为难,想来想去,就请了身边的刘公公来与臣女说,让臣女来问一问太后意思,一是把事情说明白,二呢,臣女只是女流,又是妹妹的身份,小孩子家说话都作不得数的,楚王比臣女也还小着一岁,若有考虑不周惹太后生气的地方,还请太后罚得轻些才是。”   太后听到这里先前的嬉笑之色便略收了收,淡淡道:“你这孩子,说了这么半天,就是不说到底是谁家的小姐,让哀家孙儿这般小心翼翼,连罚轻些的话都先放在了前面,哀家看凭这一句话,就该先罚了你们去!”   丹朱微微一抿嘴,笑着道:“就是,张家姐姐把话说的转来转去,丹朱才是好奇的紧,姐姐再不说,咱们可都要恼了!到时候全部撺掇着太后不管姐姐说什么,先罚上一场!”   苏如绘却没笑,她心口微微一跳,似乎想到了什么。   就听张眷柔弱的笑了笑,道:“是任家小姐。”   “任家?”丹朱不明所以,脑子飞快的把大雍阀阅世家转了一圈,仍旧一无所获,便重复了一句,“是哪个任家?”   苏如绘察觉到太后有意无意的看了她一眼,忙也跟着问道:“可是谁家的甥女?帝都不曾有阀阅世家姓任的呀!”   张眷淡然一笑:“苏妹妹说笑了,父母和兄姐还有我,虽然都拿三思哥哥当成了自己家人看待,可他到底不是咱们家的骨肉,那些真正的世家大族的千金,当初三思哥哥的母亲、张家婶婶也不会想着直接上门提亲了!”   “那么这个任家可有官职在身?”苏如绘问道,丹朱也以为明白过来,帮腔道:“张公子虽然是威远伯的义子,寻常平民自是难以配得上,可是既然张公子瞧中了,纵然女方门楣低些,太后就成全了他们吧?”   太后轻笑一声:“丹朱想是这几日偷看了什么话本儿,听到这样的事情就想着让哀家成全!”   丹朱抿嘴笑了笑,却听太后道:“可这任家,若哀家想的不错,门楣可不算低!”太后悠悠道,“眷儿说的是任崤的任家吧?算不得什么高门大户,可也是从祖辈有着官身的,张亮,这个名字哀家听了听倒有点想起来了,其父似乎也做过两任知府?他的独子,加上有威远伯的义子身份,这门亲事原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张叔叔当年因病迁回帝都,只留了一个虚衔,自是不能与任大人比。”张眷显然是知道任崤是什么人的,故此小心道,“只因那位小姐乃是庶女,所以张家婶婶才以为可以去为三思哥哥提亲!”   丹朱虽然住在宫里,但对禁军统令这样的职位变化却无所觉,不过也听出这个任崤似乎有些不一样,忙住了口只是静听下去。   “庶女吗?”太后垂目,道,“那么任家这一代一共有几个女儿呢?”   张眷迟疑道:“这……据张婶婶打听来的消息,道任家一共有三女,一嫡两庶,其中长女乃是庶出,早已出阁生子,比两个妹妹都大许多,如今孩子都快启蒙了。任家另外两个女儿,年纪相仿,都在了明年选秀里,因此这个庶女也是放在了任夫人身边抚养的,这……”她觑着太后语气和脸色仿佛不大好,因此说着说着就有点尴尬起来。   太后倒是心平气和的:“这件事情如今有多少人知道了?”   “三思哥哥只和张叔叔、张婶婶说起,此外就是楚王知道,告诉了臣女,臣女昨儿得了托付,今儿过来。”张眷道,“至于张婶婶那边叫去打探任家小姐身份的那些人都是嘴牢的,张婶婶的为人,也怕万一若不成,没得损了好端端女儿家的闺誉,所以一直都是悄悄的打探,寻的人也是嘴严的。”   太后嗯了一声:“这个张夫人倒还算厚道。”   张眷再不敢多说,德泰殿里一时间静悄悄的,甚至苏如绘感到能够听见殿外飞雪的簌簌声,半晌,太后才缓缓道:“这件事拖到选秀后再说吧,一来哀家要问一问皇帝,二来,任家这个庶女,纵然出身不高,明年选秀咱们私下里说一句,她不过是来走个过场,以她的身份前程也就那么回事……可到底是正经应选的秀女,若开了这个例子,到时候,大选未开,人都被拦了个七七八八,这叫皇家的脸往哪里放?”   张眷原本提着一颗心,只当要惹怒了太后,哪知得了这么一个回答,虽然没有当场同意,可听太后话里的意思,却也没说死,顿时有了一线希望,欢喜道:“臣女省得!是臣女莽撞了,多谢太后提点!”   太后没有生气,殿中气氛自然再度融洽起来,如此说说笑笑,太后顺势留了张眷一起用晚膳:“然后让他们用暖轿送你回未央宫就是。”   张眷笑道:“臣女正犹豫这会若回未央宫,路上就要饿起来,太后就这般体恤了,真真是瞌睡来了枕头。”   小霍氏不在宫里,从丹朱到张眷都感到了一阵轻松,苏如绘也是如此,众人都盼望太后的这个心尖子最好再也别进宫了。   可惜腊八前夕,太后刚刚收到光奕长公主最新行程的驿信,正喜滋滋的与丹朱、周意儿还有苏如绘、张眷这四人一起讨论给光奕长公主接风的宴会到底该怎么办,光奕长公主是与秋狄右单于一起觐见的,自有礼部那边准备国宴,她们要讨论的却是光奕住到曲台宫后宫里特别准备的小宴菜色。   这时候外面一个披着雪花的宫女进来道:“太后,霍七小姐求见!”   殿上包括太后都吃了一惊:“快请!”   霍清瀣身披一件赤红如火的狐裘,俏丽的脸儿即使是刚在冷风里吹过,也是白里透红惹人羡慕,颇有一段时间不见,她却瘦了一些,下颔微尖,进殿来让身边人替自己解了裘衣,却露出里面一身茜色衣裙,只比狐裘稍浅一些,越发衬托得她艳丽欲滴。   太后满心眼里的疼爱都要流溢出来,不待她行礼就忙不迭的招手叫她上殿:“怎么瘦成这样?”   “太后可别当我在霍家受了委屈。”霍清瀣笑了笑,还是欠了欠身,又和丹朱等人见了礼,看到张眷时眉头微微一皱,旋即松开,这才走上殿来道,“是父亲病得不轻,我心里担忧,这才跟着瘦了下来。”   苏如绘听到她直接说霍家而不是家中,眼波就是一转,丹朱和张眷也都注意到了,彼此对望,不约而同沉默下去。   太后慈爱的望着她:“霍长青那是老毛病了,再说自有医师和下人,你虽然是女儿,可尽孝也未必要事事亲自操劳呀!看到你跟着瘦下来,岂不是叫你父亲更加养不好?真真是糊涂了!”   太后这么说,霍清瀣眼中却流露出一丝自嘲,苏如绘在旁看得分明,忙在太后察觉前把视线移开,笑道:“就是我们刚才看到霍姐姐进来也吃了一惊,正如太后所言,姐姐这般孝顺,可霍先生欣慰之余,却也要反过来为姐姐担心了,姐姐可也要千万保重自己才好。”   霍清瀣离宫前几天,被怀真郡主重重的讽刺过一回,甚至被气得一头冲进雨里回到彩明轩,当时苏如绘在旁,不但没有帮她,反而还落井下石,也不知道是不是霍七自进宫来几乎没受过那样的委屈,气性大,还是因为苏如绘这番话又得罪了她,苏如绘本意只是凑个趣儿,霍清瀣却冷笑道:“苏妹妹这话说的,为人子女,父亲病恙在身,尽孝床前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别说为此瘦了一些算什么?就是形销骨砺,那也是理所当然之事!苏妹妹好福气,武德侯与郑野郡夫人身子康健,你自然体会不到我之心情!”   霍清瀣这番火发作得莫名其妙,丹朱等人都替苏如绘觉得委屈,齐云不在,周意儿如今对苏如绘也是不冷不热,往往还是冷里居多,张眷和苏如绘尽管关系缓和,但还没好到随时出来替她解围的地步,这个场子只能丹朱来圆,丹朱忙道:“瀣儿姐姐这回服侍霍先生,定然是累得紧了,也难怪有这样的感想,诚如瀣儿姐姐所言,父母康健,那都是做子女莫大的福气!丹朱也常常祝祷,祈望父王安康如意呢!”   第二百九十七章 发芽   丹朱固然圆了场子,可苏如绘已经淡淡一笑,站到一旁去,再不接口,霍清瀣被太后责备的看了一眼,想了想,到底拉不下个脸来认错,便装作没懂太后的意思,道:“今儿进宫来,却是求太后一件事。”   太后也不想当众拂了她面子,就顺着话头问下去:“哀家正要问你怎么忽然就回来了,到底是什么事?”   “父亲叫我来向太后讨一支成色好些的白玉金参。”霍清瀣有些不太高兴的道。   太后顿时一惊道:“霍长青病到如此地步?”   白玉金参药性温和,而且几乎不与任何药物冲突,乃是一等一的滋补调养药材,并且可长期煎水服用,只是同样金参,品相年数差距之间药力也是天壤之别。这东西从前是珍贵无比,非阀阅根本弄不到手,因北伐后北戎被迫年年进贡,更有许多商贾往来贩运的缘故,如今大雍许多偏远的藩王说不定都能弄到一两株,所以早就不稀罕了。   但霍清瀣这会来开这个口,要的自然不是寻常的物色,长泰帝极是孝顺,从来好东西都是先紧着太后,仁寿宫的库房里面,就有当年北戎递交降书时一并进上的五株金参,皆是万中无一的货色,几乎长成了清晰的人形,传说原本是北戎可汗的珍藏,当时大雍气势如虹,北戎兵败如山倒,不得不拿出来乞求和谈。   这五株金参,就是太后的私库里面,也是重头了,不是皇室中要人性命危及,就是正三品上的妃子快死了,也未必轮得上取用。   如今霍清瀣这么一说,太后却没想到霍长青逾越,而是被他的病情所惊,霍长青致仕后寄情山水,但因太师霍德年纪渐渐衰老,膝下又只有他一个儿子的缘故,也不能走远,只在帝都左近的别院居住,娶了继室邓氏后,也只是偶尔归回霍家祖宅住上几日,探望父母,一直以来却也没传出什么病信。   说起来他身上的病,倒与如今的周皇后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这件事情许多人知道但也不点破,太后更是心知肚明,如今乍听到霍清瀣要来替霍长青讨取皇室救命用的金参,自是惊讶无比。   “父亲还是老样子。”霍清瀣竭力压抑,但话语里还是带出了三分不满,“是邓家的八女,一直病歪歪的,上回姑母寿辰,祖母去邓家接了……母亲……和霍辉进宫来给姑母庆贺,听到这个消息,回去和父亲提了提,父亲就叫我来讨支金参!”   这话一说完,苏如绘等人都皱起了眉,若霍长青真有此言,却也太糊涂了!委实与他平时的名声不符,太后听了,却问道:“哀家瞧你是独自进来的,你身边的嬷嬷与宫女呢?”   “都在外面。”霍清瀣不解道,“嬷嬷们上了年纪,我把她们留在宫门口了。太后?”   太后暗叹了口气,勉强笑道:“没什么,哀家只当你身边的人都去哪了?”这么一说,太后复道,“袖香,去开了内库取支好些的参来。”   “是!”袖香答应一声去了,苏如绘等人都是面面相觑,霍清瀣也有点意外,想说什么,但见苏如绘这些人在也没继续下去,默不作声的坐在旁边等着,过了半晌,袖香亲自托着乌漆木盘出来,上面放着木匣,呈到太后面前,太后亲手打开,里面却是一支饱满完整的金参,系着红丝线,只是几人目光一扫,便知绝非那五支金参之一,不过是品相颇好的一支罢了,这种样子的金参,霍家可未必拿不出来,到底霍德这个太师,好东西皇家一向都不肯少了他的。   霍清瀣看到,眉头一皱,道:“太后,父亲他的意思是……”   “想是你每日里尽孝床前累得极了,所以听差了。”太后和蔼道,“你那邓家姨母年纪轻轻,这支参怎的还不够?你父亲虽然不及太医,但哀家早年也晓得,霍长青他是懂得医理的,怎会弄错?”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如绘仿佛看到太后说霍长青懂得医理时,眼中厉色一闪而逝,那一瞬间她差点打了个寒战。再看时太后却又恢复了对小霍氏独有的温和态度。   霍清瀣疑惑的接了过来,大约是被霍长青催促进宫的,她心情不是很好:“已经快申时了,太后疼一疼我,留我用了饭再出宫吧。”   “不是哀家不疼你,但冬日天色晚,如今又下着大雪,到底还是早早回去的好。小厨房里有现成的热汤,袖香你去取一份,再配些点心,让瀣儿去偏殿吃了,快些回府。”太后却没有答应她,这让张眷明显的露出了惊色,霍清瀣也有点悻悻,不过还是点头而去。   太后在小霍氏走出正殿后露出一丝明显的疲惫,但很快掩饰下去,对剩下的人道:“原本想留你们晚膳,可这会哀家有些乏了,你们且下去吧,晚膳在自己住的地方用就是,记得莫要贪嘴,吃食务必要热热的才入口。”   几人心里清楚,怕是太后要趁小霍氏吃点心垫饥的时候去叮嘱几声,虽然不晓得为什么太后要催促小霍氏尽快赶回霍府,但都识趣的起身应诺,少不得谢过了太后的关心,苏如绘道:“太后,咱们几个都是住在仁寿宫里的,回去不过几步路,可张家姐姐却要回未央宫,虽然有暖轿,到底路途放在那里,这会已经快到申时,姐姐刚才也说回去路上怕要挨饿,不如就到臣女们的住处胡乱应付几口?”   太后急着去教导小霍氏,却一时忘记了张眷,看到她柔柔弱弱的站在那里,心下有些泄气,自己到底有了年纪,这一年来身子越发差了许多,刚刚说的事情却这么给疏忽了,便深深看了眼苏如绘道:“哀家身子乏,却把这事给忘了,幸亏你提起,既然这样,那就叫眷儿随你回玉堂殿里用完膳再走吧,哀家会叫暖轿在外面等。”   “是。”苏如绘应了,与丹朱等人一起披上氅衣,出了德泰殿,外面廊下寒风激面,几人即使穿戴厚实,也不禁打个寒战,张眷扶着芝芝的手,淡淡道:“承你想的周到了。”张眷身子弱于常人许多,这般冷天空着肚子跋涉回未央宫,就是苏如绘也觉得受不了,她简直要病上一场,所以话语里倒是有几分真心的感谢,但语气依旧不太好。   苏如绘却晓得她并非针对自己,而是因为小霍氏的缘故,长泰廿六年那场到现在都说不清楚谁是谁非的坠湖,可以说是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并且是向不好的方向,张眷所失去的不仅仅是成为未来国母的机会,甚至还有自己的康健,当时太后的态度就是偏着了小霍氏,而今日,太后再次用实际证明,在小霍氏面前,张眷这个所谓的娘家人也不过如此,由不得她心里不冷到底,连带着对苏如绘自然也没什么好语气。   那边周意儿听到,忽然转过头来,冷笑道:“张家姐姐可别谢早了,谁知道这顿晚膳会吃出什么下场呢?有些人在我那里可是什么都不沾的,也不知道到底是怕什么,还是自己平时就做的多了,成了心病!”   苏如绘也不理她,只对丹朱道:“天冷,我只带着张家姐姐回玉堂殿去,你我就不请了,自回停芳园,记得太后的话,先喝热热的汤水暖了身子,再解裘衣。”   丹朱答应一声,惟恐周意儿再说出叫大家尴尬的话来,匆忙带着人先走了。   周意儿见苏如绘无视自己,也觉得无趣,撇着嘴角故意踩重了步子离开。   张眷此刻才抬头,似笑非笑道:“你和她从前不是关系极好的么?怎么如今变成这个样子?”   “人总是要变的。”苏如绘理所当然的说道,这话一出口,她两道弯眉却微微一蹙,心底一个声音仿佛在呐喊:没错没错,人总是要变的,那么自己如今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   她愣了一愣,自失一笑:太子甘霖,你种下的种子,到底还是生根发芽出来……原来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开始不断迟疑甚至怀疑起将来的结局了么?   第二百九十八章 卫宋   苏如绘暗自摇头,把纷繁的念头暂且抛开,对张眷道:“太后备了暖轿给你,你坐着先去玉堂殿吧,我随后就走回去。”   张眷也不和她客气,点头叫人把暖轿抬过来,登了轿而去。   秀婉扶着苏如绘踩着雪走着,低声道:“小姐做什么要请张家小姐去用饭?这位小姐素来就是病歪歪的,那周家小姐刚才又说了那样的话,若张家小姐因为天冷自己病上了,没得赖到小姐身上来。”   “不过一顿饭而已,再说张眷的身子六宫谁不看在眼里?太医也不是吃素的,她自己又不糊涂,若不是我的错处,她要赖上我做什么?”苏如绘捧着手炉淡淡道。   秀婉道:“这……大约当初刚进宫时,这张家小姐好几回故意和小姐作对,奴婢总觉得她……”她说到这里偏了偏头,才有点尴尬道,“是奴婢记差了,张家小姐和那位宋小姐比起来可好了许多,幸亏那宋小姐被赶出了宫,否则这七年还不知道要生出些什么事情来。”   “张眷不过是骄傲一些。”苏如绘轻声道,白鹭刻意落后了几步不去听她们说话,秀婉却用心听她说着,“不过你说的那个宋小姐,开了春,可也在应选的秀女之列呢。”   “就算是秀女,从前有过被逐出宫的例子,如今也不过是做个样儿。”秀婉这点上倒不糊涂,因此并不急,“又怎么能和小姐比?小姐可是太后膝下养大的。”   “宋采蘩我是不惧她的,只不过明年开了春,事情极多,我也不耐烦有人利用她给我惹什么麻烦。”苏如绘道,“所以得想个法子替她免了这趟奔波。”   秀婉听了,忙道:“那该怎么办?”   “这就是我留下张眷用饭的缘故了。”苏如绘淡然一笑,附在她耳旁轻声说了几句,秀婉露出惊色,待要询问,却被苏如绘摇头止住:“不要多嘴,有什么想问的,回头再说,先给我把张眷招待好了。”   “奴婢省的。”秀婉忙持守心神,三人匆忙回到玉堂殿,里面早已烧起熊熊炭火,浮水、飞鸥迎上来替她们解了裘衣,接过暖炉,苏如绘见张眷已经在客座上坐着吃茶,担心她身子太弱,故在远处把寒气散尽才走过去,在主位上坐下,瞥了眼她茶碗里,道:“这是什么?”   “是你平时喝的,刚才她们问我要喝什么茶,你知道我身子不好,茶这东西清热解毒,我已经好几年都不碰了,那小宫女说你也不是喝茶的,我便好奇你平时都喝什么,叫她照样弄了一盏上来。”张眷淡淡的道,“我记得早些你是不爱吃甜腻的东西的,怎么现在改了吗?”   苏如绘没想到当年霍清瀣无意中说过的一句话她竟然记到现在,这张眷倒比苏如绘想象里要细腻的多,再一想,张眷的病,可不正是因当时那番话引起的么?   “你说的宫女是浮水,我瞧她年纪小,也不怎么拘束,倒是越发没规矩了,原先我想到底是李公公选来的人,如今看来也该敲打敲打了!”苏如绘先说了一句,谢过她的提醒,这才道,“我平时喝会多兑些水进去,太甜的东西我总是喝不惯的,浮水给你的这碗甜腻么?我瞧瞧。”   张眷却掩了碗口道:“我知道了,定是你平素喝的清淡,这小宫女打量着我头次来,又是你要留饭的,惟恐我误会了她有意怠慢,所以刻意多放了些蜜。”   “叫浮水来回话。”这时候浮水已经在小厨房里帮忙去了,苏如绘可不想刚才周意儿的话被张眷上心,因此坚持要把事情弄清楚,秀婉忙亲自去了。   张眷见状,也不拦阻,只是一笑道:“这几年我还道太后膝下这些人里,就许你和周意儿关系最好,那时候独自纳闷了,怎么丹朱郡主那么好的性儿,也只是和每个人关系都不错,偏偏你和周意儿就那么投缘?”   苏如绘不想多说此事,于是道:“这大概因为我们住的近,故而往来方便,就这么渐渐的比旁人亲近些吧,如今住远了,自然往来也不如从前方便。”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张眷冷笑,“当年一起被接进宫,后来却被赶出去的那一位,从前何尝不是住在我隔壁?你当我和她关系好么?”   苏如绘心道,当年在长乐偏殿,咱们两个是一起领教过那一位没事找事的本事的,和那一位做邻居,别说你了,只怕丹朱郡主也要犯愁。不过张眷这么说,苏如绘正好拿来做个话题引子:“当年虽然被赶出去,可开了春却是正经秀女身份进宫来了,宋家到底是阀阅,他们家女儿总是要得份体面的。”   “宋家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儿!”张眷小时候在宋采蘩手里吃了许多亏,尤其在头次觐见皇后时还被她摆了一道,所以两人住的近,反而矛盾更多,闻言撇嘴道,“虽然她是宋英唯一的嫡女,可是宋家其他房里还有好几个应选的女儿呢!”   “话是这么说,但尚书令宋大人可是连太后也极看重的能臣。”苏如绘淡然道,“再说,我当年就听说过,修礼郡君的手段。”   “哼,卫夫人死的不明不白,这几年两家适龄的子弟成亲,都是从其他人家访问合适的媳婿,数百年交情,就这么断了。”这种话题,在寂寥的深宫里,从来都不怕没人接口,张眷自然也不例外,眉宇之间浮起厌恶之色,“叶氏贱女,生的女儿也是一般泼辣货!”   其实卫宋之间世代联姻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女儿完全没有证据的早逝就结束,卫夫人之死不过是个引子,这里面情况说起来颇为复杂,有一部分固然是因为如今还未正式浮出水面、但早已暗流汹涌的夺储之事,卫家嫡子卫羽青,乃太子伴读,是最紧紧站在太子这边的,他的态度,也代表了家族。   而宋家嫡系六房的嫡子,宋书却是甘棠的伴读。这些伴读,虽然当初都是长泰亲自挑选定下来的,里面却未尝没有卫、宋两家的意思。   本来,即使分别支持两位皇子,但两家这么多年交情,阀阅大家的做派,从来都是要留一手的,这也是他们偶尔站错了队还能够继续翻身的缘故。卫宋关系因卫夫人而冷淡,据苏家收到的消息,却是因为宋英一时言辞失措,让卫家下不了台。   卫家暗示宋英另娶高门为继室,甚至愿意再嫁一个旁支女儿过去,可宋英却坚持不愿,力保修礼郡君的地位,这件事情,不只是卫家恼怒,宋家也觉得没必要,虽然卫家的要求有些失礼,但既然卫家愿意为此再嫁一个女儿过来,宋家族老认为也可以接受了。毕竟卫宋两家交好,已经是好几代,这样的关系是前面的祖先小心维护下来的,两家的利益早已密切相关,不容破坏。   何况,宋英身为如今宋家实职最高之人,其正妻,哪怕是继室,出身仅仅是平民,哪里有卫家女儿来的体面?阀阅对于血统以及出身的看重,非常人所能想象。   在叶氏与卫家旁支之女面前,宋家族老全部选择了后者,而卫家也认为此事不会有什么难度。偏偏宋英对修礼郡君情深义重,说什么也不同意,甚至当众拂了卫家前去转达此意的人的脸,卫家家主为此大怒,曾对前去赔罪的宋家族老有如此的言辞:既然宋家视庶民之女更甚于卫家女儿,那么卫宋两家的通婚之谊到此为止,卫家之女严秉闺训,家族之中苦心教导长大,可不是为了让人糟蹋的!   从旁人的目光来看,宋英此举可谓是重义,不肯为了自己的利益抛弃陪伴自己的女子。但从卫家的角度,他们不明不白死了个嫡女,连个子嗣都没留下,从前女儿身边的奴婢倒占了女儿的位置,风言风语满城,不做点什么,已经嫁出去的、还没嫁出去的女儿,将来该如何自处?岂不是叫人以为,谋害了卫家女儿,只要手脚利落点,也没什么?   因此,即使只是谣言,卫家也非出这个头不可。   苏万海同为阀阅出身,当年使人散布谣言时就料到了这一点,后来虽然暂时被骠骑大将军之女周青燃入宫、引起的废后传言冲淡,不过卫家却不能因此就敷衍过去,即使是一个态度,也必须拿出来!   而且为了不伤宋家的面子,卫家已经提出可以再嫁一个女儿过去做继室,哪怕是旁支之女,可也比修礼郡君出身高得多。谁知这样还是被宋英拒绝,这等于是整个卫家女子都被打了脸,卫家岂能咽下这口气?   到了这一步,即使卫、宋两家明知道两家百年交谊,不可轻断,但卫家骑虎难下,与宋家翻脸的姿态那是说什么也要做出来,否则从此卫家女儿都要低人一头了。要知道隆和八年后,因为卫淑妃被指谋害皇嗣,甚至所出的皇子都被逐渐剥夺皇家身份,卫家受到惩罚的同时,那几年女儿都纷纷低嫁,即使侥幸嫁到了门当户对,也极是抬不起头。   如今再有宋英一语,虽然宋英事后也颇为后悔,甚至再三登门赔罪,可他坚持不弃修礼郡君,此局却是怎么也解不了的。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却又不是两人能够随便议论的了,尤其是苏如绘,她是后来才晓得当年谣言的由来,自不会去多嘴,免得泄露消息传到卫、宋两家耳朵里,到时候反是帮了这两家寻到机会和解,一起来对付苏家。   因此苏如绘听了,只笑道:“算了,这回她进宫来,咱们离得远点也就是了,当初她被赶出去,是太后亲自下的旨,太后不喜欢她,就算给她体面,想也和咱们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这话是怎么说的,倒像是咱们怕了她一样。”张眷哼了一声。   里面浮水恰好就出来了,上前行礼,不解道:“小姐?秀婉姐姐说你找奴婢?”   第二百九十九章 芝芝   “方才张家姐姐的蜜水是你兑的?”苏如绘敛起了笑容问。   浮水闻言,顿时一怔,才道:“是!”   “为何与我平时喝的相去甚远?甜了许多?”苏如绘沉声问道,浮水见她脸色难看,也紧张起来,偷眼看了看张眷,见她坐得稳稳的,也不见喜色也不见怒色,只好道:“奴婢想着小姐口味向来就要淡一些,而且也没听小姐提过张家小姐是喜欢淡些的味道,所以就……”她自从到了玉堂殿来,很做过几件自作主张的事情,上一回苏如绘因被柔淑郡主胁迫,翌日发怒,秀婉把她狠狠敲打了一次,虽然中间周意儿进来打断了,但事后秀婉还是没放过她,收拾得不轻。   浮水至今身上衣服遮盖处还有被秀婉拧出来的伤痕没褪尽,她进宫年数不多,又一直在飞兰苑那个形同冷宫的地方伺候,与秀婉出身仁寿宫,又在宫里待了许多年,各种手段没见过也听过一二不同,被秀婉折腾得现在乖巧了许多,所以这会听苏如绘这么问,立刻想到自己是不是又自作主张了。   这惴惴的模样倒让张眷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行了,这么弄下去你都要不敢留我吃饭了,我可不想饿着回未央宫。”   浮水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依旧望着苏如绘等她示下,苏如绘皱眉道:“下回记得问清楚了到底是喜欢什么样的再动手不迟!”   浮水赶紧答应一声,见秀婉示意她下去,忙溜回小厨房去了。   看到这一幕,张眷便道:“你这个宫女倒有趣儿。”   “有什么趣儿,一个呆子。”苏如绘不高兴的说道,“自来了我这里,蠢事儿可没少做,偏生人倒是老实得过了头,就是不看李公公面子,就这么撵她出去我也觉得有些于心不忍,如今倒变成我在忍了。”   苏如绘当着张眷的面说出这么一番话,显然也是对这浮水厌恶起来了,若此人不是甘然特意弄过来,苏如绘又一时忘记没寻甘然问清楚,早就打算打发出去了。   张眷瞥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也不用忍太久。”   苏如绘一皱眉,张眷继续道:“也就明年开春后的事情。”   “开春?”苏如绘冷笑了一声,忽然问,“对了,你……”她沉吟着没说下去,张眷却明白她的意思了,收了笑色,冷冷道:“罢了,我不过随口调笑你一句,何必就要戳我心?”   “我也只是想起来问一问,到底咱们当初一起进宫的,说情同姐妹那是假的没了边,可在这宫里一起待了这么些年,难不成还不许关心一下?”苏如绘忙按住她,“你又多什么心?”   张眷本来赌气要走,这会被她按住,芝芝也不敢因为一两句口角上来帮她拉扯,只得垂手侍立在旁担心的看着,张眷挣扎了几下,她是久病的人,哪里比得上苏如绘,被按在椅子上起不来,索性怒叫道:“你哄我过来不就是为了打探一下楚王的消息么?假惺惺的摆什么关心的面孔!”   “既然这样,那你走吧!”苏如绘听了,立刻松开手,头也不回的吩咐秀婉,“你去取个小巧的食盒,装些热的点心给张家小姐带了,暖轿就在外面,芝芝把手炉里的炭换些新的,这便请回你的未央宫去,玉堂殿地方小,怕是留不起!”   张眷没想到她说翻脸就翻脸,但她脾气原本就娇纵,坠湖后更加变得敏感多疑,这会自然也不肯服软:“不必了!我虽然身子弱,还不至于一顿不吃就冻死了在路上去!芝芝咱们走!”   芝芝忙不迭的劝道:“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苏小姐也只是随口一问,小姐可别误会了啊!”   这边秀婉也急得连连道:“小姐,张小姐想是身子不大爽快,这么冷的天,又是你请了张家小姐来玉堂殿的,怎么小厨房里都快要准备好了,小姐却不留客了?那道鹿脯炙可是飞鸥拿手的绝活,奴婢刚才去叫浮水时还特意叮嘱她们取了最好的菌菇加进去佐鲜,即刻就可开席……”   她话还没说完,里面浮水已经出来询问是否立刻摆膳。   两个贴身宫女正松了口气,以为正好让两边下台,苏如绘却压根没有改口的意思,张眷也铁青着脸吩咐芝芝取裘衣和暖炉过来替自己穿戴。   芝芝无奈,只得磨磨蹭蹭取了东西过来,这边浮水被苏如绘冷着脸吩咐去准备食盒,秀婉硬着头皮上前夺过张眷手中已经冷下来的暖炉,倒进旁边炭盆,另外加进新的。如此,食盒拿过来,最后还是芝芝接过去,苏如绘沉着脸披着狐裘倒是送出了殿门,到台阶下,太后派来的暖轿在殿门外的侧室里等着,看到张眷这么快就出来,很是惊讶,抬轿的一个内监奔出来试探的问道:“张小姐可是要回未央宫?还是去其他什么地方?”   “回未央宫!”张眷不耐烦的说道。   那太监碰了个钉子,不敢多问,忙招呼同伴一起去抬过暖轿,芝芝扶着张眷进了轿子,想把食盒塞进去,免得太快冷掉,张眷却用力一推,喝道:“丢了!”   芝芝尴尬的回头看了眼苏如绘,苏如绘吸了口气,上前温言道:“张家姐姐身子不爽快,偏偏我这里没有所要的药材,饭菜也未备好,委屈姐姐了,这些点心都是刚起锅的,姐姐好歹用些垫垫,不然回去空腹喝药,也伤脾胃。”   张眷把头一偏不去看她,口中催促着内监起轿速速离去,芝芝无奈,到底没照她的吩咐丢了食盒,就这么拎着跟了上去。   这边秀婉陪着苏如绘目送暖轿远去,回到玉堂殿,苏如绘跺去靴上雪花,就听秀婉一边给她解下裘衣,一边小声道:“小姐不是计划好了……这张家小姐的性儿向来都是如此,比起那位宋小姐,她的心思可好猜多了,怎么刚才却不松口?”   “唉,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就是不想让她……”苏如绘悻悻道,“再说她那么样说话,就算旁边只有你在,还有芝芝呢?若传出去,叫我名声怎么办?这张眷脾气当真越来越怪了!”   秀婉见状,只好反过来宽慰她道:“时间还有,小姐莫要愁烦,回头慢慢计较吧。”转头对还怯怯站在殿上等待吩咐的浮水道,“张家小姐走了,咱们小姐难道不要用膳了?摆上来吧。”   浮水忙应了一声去准备。   苏如绘正要起身去摆膳的地方,虚掩的殿门忽被推开,一个人影飞快的闪了进来!   第三百章 雪夜   苏如绘和秀婉都被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却是柔淑,这位郡主,秀婉却是没见过的,但见柔淑身上没有穿裘衣,只裹着单薄的月白衫子,脸色倒比衣裳和外头的雪还要惨白的厉害,冻得瑟瑟发抖,秀婉正要呵斥,苏如绘已经飞快的向她打了个暂且住声的手势,沉声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我……”柔淑冷的厉害,一时间连句子都说不全,殿中烧着炭盆,也不过让她缓了口气,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出来,也不及多说,一个箭步冲向了苏如绘的内室,让两人面面相觑。   “小姐,这……”秀婉诧异之极,看着苏如绘,苏如绘把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低低道:“那是柔淑郡主……你不要作声,一会把饭菜留一份悄悄送进去。”   秀婉上回审问浮水时就听说过柔淑郡主来寻苏如绘的事,此刻听到她的身份也不意外,只是有点忧虑的道:“她不会给小姐惹来麻烦吧?”   这时候浮水等人已经过来禀告晚膳摆放好了,苏如绘过去,在她们的服侍下匆忙用毕,白鹭在旁道:“小姐可要现在沐浴吗?”   苏如绘想了一想:“略等一等。”   打发走其他人,苏如绘进了内室,柔淑倒是一点都不客气,早就钻到她床上去了。内室早先没人,自然没有烧炭,苏如绘进来,浮水等人才搬了两盆炭进来,也没注意帐子角落的柔淑。   苏如绘当先进来时低咳了一声,这位郡主还算聪明,没有贸然出声答话,隔着帐子看她挑了张椅子坐下,拿过一旁的闲书看了起来,过了半晌,外面秀婉悄悄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四五碟小菜与一钵碧梗米饭,另外还贴心的烫了一小壶荔枝绿驱寒。   放下后,秀婉见苏如绘没有留她下来的意思,便识趣的退了出去。   内室的门再次关上,苏如绘这才叫出柔淑:“你怎么又跑过来了?还这么光明正大的?”   “你这内室怎么才烧两个炭盆,尚寝局想必还没这个胆子克扣到你头上吧?”两个炭盆让内室怎么说也还得穿身夹衣,苏如绘没受冻,身上衣服也够厚实,倒不觉得什么,柔淑是冻得半死过来的,这点时间在这内室自然还缓不过来,抱怨着拖着被子出来。   苏如绘刚刚和张眷闹翻,心情正差,瞥见这一幕,不由皱眉:“我给你拿件狐裘,你拖被子做什么?”   “算了,好容易我把被子捂热了一点。”柔淑厚着脸皮道,“你若嫌弃,一会换一床就是。”   苏如绘想想也是,她自小生长富贵,这些东西上头一向不大计较的,便道:“不论你晚膳是否用过,趁热吃些,别积了太多寒气。”   柔淑臃肿的在她对面坐下,不在意的笑道:“有什么好怕的?反正我迟早都要嫁到了北戎去,那里比帝都天晓得要冷多少?你知道么?裁云阁里从前被整过的那个嬷嬷告诉我,那边儿一年到头,连夏衣都不需要置的。”   苏如绘皱起了眉:“那人存了心要叫你不痛快,何必理她?再者,如今太后和陛下既然对有安排,想必不会继续拘束你下去,回头尽有办法把她赶走!”   “赶走?”柔淑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不屑道,“哪有那么好的事?我已经告诉了她,我若北上,定然要带着她陪嫁!”   苏如绘揉了揉眉心:“我怎么觉得你像是不大对劲?对了,你这么不顾死活的跑过来做什么?外人进宫不是小事,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柔淑倒没和她吵闹,先替自己斟了壶酒喝了,苍白的脸色逐渐泛起了红晕,长长嘘了口气,道:“我知道。”   “那你来是……?”苏如绘不解的看着她。   柔淑眯了眯眼睛:“你到底什么时候安排?我想知道个确切的时候。”   果然是来催促的!   “腊八节,你看如何?”苏如绘沉吟道,“如果那天不合适,那就只有等光奕长公主回来时,总是要趁宫里忙忙碌碌才有机会。”她不放心的继续问,“只是见一面,你可不要替我惹出事来!”   “你放心。”柔淑淡淡的道,拿起牙箸慢慢吃着菜,评论道,“这鹿肉做的不错。”   苏如绘兴致不高,没有接话,柔淑顿时感觉出来了:“我来时发现你在送人走,莫不是和人吵架了?”   “是养在皇后膝下的张眷。”苏如绘闷闷的道,柔淑性.子的跋扈,与怀真郡主却有着微妙的不同,尤其是双方如今的处境,苏如绘倒也不怕和她诉几句苦,“早年一起被召进宫的,当初头回见面,就被一个宋采蘩弄的大家都不痛快,接着出了长泰廿六年那件事情,宋采蘩被赶了出去,张眷也因为药引的缘故,与我、小霍氏、周家,统统存下心结,上回荣寿公主生病,我去探望时撞见了她,到底过去了几年,倒还能聊几句,今儿小霍氏忽然回宫来,太后就把我们打发出来,我瞧她身子弱,别饿着回去容易惹病,因此请了她来……”她絮絮叨叨的说了个痛快,柔淑吃得不亦乐乎,等听完了,才放下牙箸道:“既然不喜欢她,又何必端着贤惠的架子去应付?这是你自找的。”   苏如绘自嘲道:“是啊,我也这么想,是我向太后请求带她来玉堂殿招待的,结果她晚膳没用不说,还气冲冲的走了,若回去小病一回,天晓得会传出什么样子的谣言来……我这到底是作了什么孽,怎么尽碰上这些人?”   “谁叫你要贤惠的名声?”柔淑一点也不安慰她,懒懒的捧起茶碗,“我与怀真虽然嫡庶有别,可性.子却是一样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的,再装也难装的长,只不过嫡母实在厉害,怀真到底拗不过她,否则,你还有的烦呢。”   “是吗?”苏如绘瞥了她一眼,嘴角勾了勾,又竭力忍下去,见柔淑还要再说,顿时有点阴恻恻的道,“所以你们现在……”说了这么六个字,她就不再多说,柔淑面色一窒,却被堵得心口慌张。   “这天下的规矩,许多都不尽如人意。”苏如绘悠悠说道,“而且这些规矩沿袭了上千年,早已是深入人心,一旦打破,总是要付出格外巨大的代价,躲在规矩里,纵然少了许多恣意的乐趣,却也能够受到它的保护。我没有两位郡主的勇气,两位郡主,也没我的忍性,路是自己选的,谁也笑话不了谁。”   柔淑不甘心落在下风,便道:“你的下场未定,话还不好说,怀真虽然有代嫁的名声,可她是嫡出郡主,与刘四之间又是太后亲自赐婚,嫡母看中这门婚事,一是因为刘家的门第,二是因为以后怀真她跟着刘四回东胡,将很难有机会与楚王见面,时间久了,总会把不切实际的心思收回到做好刘家主母上,纵然不及你前程高贵,可如今周皇后的处境我也听到些风声……似乎未来太子妃还轮不到你吧?”   苏如绘慢悠悠的道:“你这般断定小霍氏的命大?”   柔淑嗤笑了一声,两人话不投机,柔淑又坐了会,就趁人不注意离开了。看着她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融入雪中,苏如绘愣了许久,神色复杂无比。   第三百零一章 孤忽   光奕长公主到底没来得及赶上腊八节,不过也只有两三天的时间了,曲台宫的修缮进度却极不如人意,这是因为雪越来越大的缘故,帝都各大望族里常用的匠人都被抽调过来,沈淑妃急得几乎没抓狂,差不多是白天都待在了曲台宫,倒把许多事情丢给德妃去处理。   德妃乍接手这许多宫务,也忙了个天昏地暗,偏偏她还要认真查着慧妃之事,这天起早来给太后请安与道贺,脸色都憔悴了不少,反而她带来的甘美,从前在许氏身边时的谨慎胆怯去了不少,身姿挺拔矫健,显露出少年人与天潢贵胄应有的气势来。   因曲台宫之事,加上光奕长公主没法赶至,太后有意取消今年腊八的命妇觐见,长泰却是考虑到了太后的身体,过几天光奕长公主归来,前朝后宫,想不热闹都难,他虽然有意要把皇后放出来主持,可许多场合到底还是要太后去镇一镇,生怕累坏了嘉懿,所以太后和长泰一商议,都觉得腊八只吩咐尚食局那边做好了腊八粥,着内侍分赐六宫和诸臣就是了。   因此今年格外的不热闹。   “德妃今儿怎么来的这么早?小四也过来了?”太后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甘美,才道。   甘美对这个从小对自己不冷不热的祖母到底有些惧怕,被她这么一看,原本在德妃膝下才养出的几分昂然立刻有点缩了回去,德妃看得心疼,脸上笑容也有点影响,道:“太后吩咐妃妾彻查慧妃动了胎气之事,妃妾侥幸,在齐嬷嬷的协助下,却有了些眉目,因此来向太后禀告,至于美儿,却是他前几日功课紧,未曾得闲给太后请安,今儿缠着妃妾要一起来给太后道个贺呢!”   “不过是个腊八……”太后有点意兴阑珊,“年年都要过的,有什么好希奇的?早先还以为光奕能够赶回来一起,倒是存了个心思,哀家上了年纪,到底是没那精神头了,这些东西以后能免就免吧。”   德妃赶紧道:“太后说的这是什么话?太后哪里就上了年纪?寿安郡太夫人如今都还不要人扶着出入呢,说句大不敬的,太后论着年纪,哪儿能占个老字?可不正是壮年?”说着又故意作出委屈的模样嗔道,“妃妾却是听出太后方才的意思了,太后定然是因为光奕长公主没能来过这个节的缘故,长公主当年是太后亲自调教的,又远嫁多年,怨不得太后疼她,可怜妃妾们却这般被太后忘记到了九霄云外,真真是委屈的紧!”   太后扑哧一笑:“当着小四的面,你竟也能说得出做得出,还赖着小四叫你母妃听你教导,合着你就不怕日后教导出一个比你还要赖皮的皇子?到时候只看澂嫔和你拼命吧!”   德妃听出太后这话里似乎有默认甘美养在她身边的意思,倒有点欣喜,越发撒娇道;“只要太后疼妃妾,妃妾随时都能这般儿赖皮,美儿学了去,也是指着妃妾疼他,做母妃的疼孩子,那也是应该的,妃妾可不觉得不好意思。”   德妃假装没听到太后提到澂嫔,太后却偏偏要继续说下去:“算起来荣寿到昭华宫也有好些天了吧?到底如何了?哀家就这么一个孙女,她年纪又小,若再不带来看看,只怕都要不认识哀家了。”   “太后这话可说错了。”德妃笑着道,“公主可也惦记您惦记的紧,这不,澂嫔今儿寻妃妾传了太医替公主诊脉,若是大好了,澂嫔替公主装束好了就要过来请安呢。”   “是么?”太后一喜,德妃讪讪道:“自然是真的……太后,慧妃的事……”   德妃今日来,除了节日的缘故,其实主要就是为了汇报慧妃之事,方才哄太后欢喜不过是顺带,如今淑妃一门心思扑在了曲台宫上,大有恨不得亲自下场去动手的意思,其他事情一件件堆积如山,德妃可不比从前有那个工夫在这里陪着太后慢慢磨牙,故此寻到个机会就提了出来。   太后哦了一声:“险些忘了!你说罢。”   德妃看了看旁边比她才早来一小步的苏如绘等人,三人立刻识趣的告退。   出了德泰殿,照例到东暖阁里暂坐,三人刚刚坐下,就听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才关上的暖阁门又被推开,和着寒风露出一张脸,扫了眼暖阁内,人也跟着跨了进来。   三人忙起身行礼:“五殿下!”   却是甘沛。   甘沛过了年就快十岁了,男子身量本就高挑些,如今比苏如绘和周意儿也矮不了多少,甚至和丹朱差不多,穿着玄狐裘,踩着登云履,清脆的说了个免字,问道:“我听殿外的姑姑说德母妃正在与太后说些事儿,里面没有旁的人吗?”   他这么一问,三人倒是醒悟了过来,苏如绘和丹朱也罢了,周意儿是他的表姐,又怎么会不告诉他:“四殿下是随德妃娘娘过来的,刚才我们告退,四殿下他……”说到这里,周意儿迟疑了一下,问另外两人,“四殿下好象没出来?”   苏如绘心里记挂着昨天和张眷闹翻的事情该怎么交代,却没注意,所以是丹朱开口,也不大确定道:“这……好像是吧?”   甘沛脸色顿时沉了沉,丹朱细声问他:“殿下是一个人来的吗?太子和其他皇子可也是这会要过来?”   “到底是个节,虽然皇祖母与父皇都说今年免了许多繁缛,但总要来闹一闹皇祖母。”甘沛随口道,“你们可知道德母妃与皇祖母说的是什么事?怎么你们都出来了,四哥还留在里面?”   苏如绘其实也觉得奇怪,德妃与太后说的是慧妃动了胎气的事情,这事必定是牵扯到宫闱阴私,加上又是妊娠之事,未出阁的女儿家听了,又是节下,到底晦气,可甘美怎么说也是个皇子,这些事情,也不是他好听的。   周意儿已经把自己说的在告诉他:“德妃娘娘是来禀告上回慧妃娘娘动了胎气一事的,说是已经查到了些眉目。”   “没有别的事吗?”   “没有。”   甘沛皱了皱眉,暖阁里气氛正有点尴尬,外面又传来脚步声,却是太子和楚王、甘棠一起到了。   “五弟来得这样早!”一进来,甘棠一边让人替自己解裘衣,一边笑眯眯的招呼道。   苏如绘三人忙不迭的上前行礼,都被免了。   周意儿又回答了次刚才的问题,太子究竟比甘沛镇定许多,闻言笑道:“有道是母为儿胆,从前小四跟着澂母妃身边,澂母妃人是极好的,只是性情柔善,教导公主倒是恰好,教导小四,却似乎嫌过柔了,如今小四换到德母妃膝下,不过短短数日,倒是越发出彩了。”   甘沛撇嘴不语,甘棠笑眯眯的也不接话,甘然便开口接道:“德母妃乃武将之女,确实比澂母妃飒爽些。”   “皇兄,不知光奕皇姑行程到了什么地方?”甘棠岔开了话题。   几人中,太子身份最高,年纪也最长,十二岁上殿议政,如今许多不大紧要的折子长泰已经让他独自去批了,因此可以提前看到许多消息,包括这回光奕长公主沿途的驿报。   太子听了,叹道:“两个时辰前的消息,栾城大雪盈尺,难以行进,而且孤忽在前几天骑马时不小心摔了一下,皇姑担心他,所以想要在栾城暂留几日,寻个好点的大夫替孤忽看了,再等人把官道雪清一清再走。”   甘棠暗替自己母妃松了口气,苏如绘三人不比皇子在前朝知道的多,丹朱晓得太子一向和气,便好奇的问道:“孤忽是谁?长公主为何要等他?”   太子温和的笑了笑:“是述平最宠爱的一个儿子,这回也跟着过来了。”   “不是长公主所出?”丹朱听太子这么说,也有点明白了。   “孤忽只比皇姑小四岁。”甘然轻声道,“他的母亲是述平从前的那位阏氏,那阏氏已经在皇姑嫁过去的第三年去世了,述平就把他放到皇姑名下,因此也算是皇姑的儿子。”   苏如绘三人都微微皱眉,才小四岁……   第三百零二章 事发   孤忽是述平之子,事涉前朝,加上他又是男子,苏如绘三人自是立刻住了口不再多言,只是心里未免嘀咕秋狄到底是蛮夷,就算述平特别宠爱这个儿子,想要借着光奕长公主的身份来抬高他,区区四岁之差,这么寄过去,到底也会惹人闲话。   不过转念一想,也许秋狄那边风俗与大雍不同?   正在寻思下一个话题,暖阁的门倒又开了,众人齐齐转过头去,却是甘美进来,看到太子等人也不意外,忙过来行礼。   太子温和的说了免字,甘然、甘棠自也不能为难他,甘沛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在甘美身上转了几圈,忽然道:“四哥,皇祖母要和德母妃说话,把表姐她们都打发了出来,却留下你,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弟弟可能听一听?”   甘沛是中宫所出的嫡次子,太子的地位到现在都还很稳固,前朝后宫,谁也不敢小觑了他去,因着这个缘故,自他进了上书房后,甘美这个四哥,却反过来要看他的脸色,甘沛一则是年幼淘气,二则甘然、甘棠这两个,身后都是四妃之一,皆不是好惹的,他也欺负不到,这甘美仿佛是天生留给他取乐的一般,许氏也从来没敢拿这些事情去告状,所以甘沛很是看不上这四哥,平日里没少作弄他。   前段时间,甘美被换到德妃名下去抚养,越发精神了许多,周皇后私下里也告诫着甘沛莫要再动甘美,德妃可不是许氏,如今旨意都还没下去,可太后只要没有明确反对,甘沛再欺负甘美,叫那林家悍妇知道了,带着人闹到未央宫去要说法的事情,周皇后相信德妃绝对做得出来。   现下光奕长公主要携秋狄右单于归宁,大雍素来自诩天朝上国,正是可着劲儿要展示一下泱泱大国气度的时候,闹这么一出,德妃固然也讨不了好,可周皇后无疑亏的更大。   甘沛虽然听着劝说,这段时间对甘美不闻不问,但今儿兴冲冲的过来给太后请安,先在德泰殿外碰了个钉子,又听到甘美被留在里面,这嫉妒到底是要发作出来。   他问的不客气,甘美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尴尬,甘美自小被许氏叮嘱得谨言慎行,不敢多走一步路,不敢多说一句话,小心翼翼,惟恐被人寻了错处,他今年十二岁,半大不小的年纪,却是早早就知道,一般是皇子,可自己总和其他兄弟不一样,德泰殿上的那位老人对自己谈不上坏,却无端的冷落着。   这里面的缘故,是他这两年才隐约晓得了一点的,因此他格外感激许氏,认德妃为母妃,这条生路,是许氏呕心沥血,替他筹划了多年才得到的,可不是德妃一个人想找个依靠。   因此德妃接了太后给的差事,甘美想了又想,还是把自己偶然撞见的事情告诉了她,这才是今天他陪德妃前来的缘故。但这件事情方才太后与德妃都叮嘱暂且不要外传,何况甘美也觉得不是什么光彩事,如今甘沛这么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甘美不擅说谎,踌躇了片刻,才支吾道:“这……皇祖母是问了几句荣寿……”   “四殿下,方才咱们还没出来的时候,德妃娘娘不就告诉太后,荣寿公主好着吗?”太子和其他的几位皇子不知道,周意儿等人可是很清楚的,苏如绘和丹朱自是明哲保身,也犯不着为了甘沛去得罪甘美,周意儿却不一样,立刻出言提醒表弟,故作讶然,“莫非公主还有什么事儿?”   “荣寿很好!”甘美与荣寿公主虽然不是同母所出,却一般养在了许氏膝下多年,感情分外深厚,荣寿平时也粘他粘得紧,这会听周意儿这么说话,纵然不爱惹事如甘美,也不禁不皱眉,不悦的道。   周意儿仗着太子和甘沛在,也不惧怕,只是欠了欠身表示赔罪。   甘沛便哼了一声,道:“四哥不愿意告诉我们便不说罢,兄弟之间何必还要扯谎,倒仿佛是弟弟逼迫了你一样!”   甘美张了张嘴,他从小被刻意冷落忽略,许氏又一再强调慎言,并不擅长言辞,便有点僵住。   苏如绘暗捏了丹朱一把,笑着道:“今儿雪可真大,难怪长公主的行程会在栾城受阻,殿下们过来时可冷么?”   “裘衣穿着,能冷到哪里去?”甘沛不喜苏如绘替甘美解围,不高兴的道。   甘棠目光一闪,似笑非笑道:“五弟不冷吗?我原想着上回二哥得的那件紫狐皮子听说五弟很是喜欢,还在父皇面前特意求过,只是父皇已经答应给了二哥,兀自恋恋不舍,还以为五弟今儿得趁着大雪的机会向父皇撒娇,趁机再讨件更好的皮子去?”   “那件紫狐皮罕见的紧,却不知道哪来更好的?”甘沛脸色有点不快,很勉强的道,“弟弟也只是一时瞧见喜欢上了,若早知道父皇许了二哥,便不去开这个口了,弟弟身上的玄狐也不差多少。”   他话这么说,便是还是很想要了,甘然如何听不出?   “五弟既然喜欢,孤身为兄长,自然不能吝啬了。”甘然淡笑着道,甘沛面上闪过分明的喜色,正要说话,却听甘然继续道,“只可惜那张皮子已经被孤叫人裁了制成了成衣。”   甘沛脸色一僵,甘棠在旁便道:“二哥这就是不诚心给了,我可是一直和你住在嘉木宫,自那张皮子赐给你起到现在,都没看到你穿,可见就算做好了,如今也还是全新的,五弟这么喜欢,你不如把成衣送给他,最多过几年穿就是,就算这几年里,五弟有了更好的,把你给的东西压了箱子底,到底你这份心尽到了不是?”   太子双眉一扬,笑道:“小五,罢了,既然父皇给了二弟,你这般盯着不放做什么?”   “唉,皇兄这就不对了,小五也是二哥和我的弟弟,看中了哥哥的东西开一声口,也是自家兄弟不见外。”甘沛还没说话,甘棠却眯着眼睛接口过去,微笑道,“皇兄这么说,倒仿佛二哥与我是外人一般,给与不给,像都是生疏了!”   太子笑容不变:“三弟还是这个性.子,怎么都不肯吃亏,孤不过看小五缠上二弟,想替他解个围罢了,你既然要看二弟的麻烦,孤就帮你这一回?”说着,太子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一脸感慨,“记得小时候,咱们每日都会在上书房里照面,自从孤上殿议事起,咱们兄弟如现在这般小聚的机会却再不多了,也只有年节能到这么齐。”   “皇兄说的是。”甘棠刚刚应了一声,太子便唏嘘道:“一转眼的时间,你们都大了,想着不久后二弟就要去楚地,接下来三弟也要出藩……五弟虽然年纪尚小,但总也有分开的一天,孤这个做长兄的……”太子情真意切,仿佛多么舍不得弟弟们一样。   甘棠脸色顿时难看无比,只听甘然悠悠道:“皇兄,两年工夫,足够让弟弟看到如今宫里诸位母妃诞下弟弟妹妹们,可也不算‘不久’,再说,等弟弟去了楚地,皇兄不是还有新的弟弟妹妹们在身边?只怕皇兄到时候,便把弟弟忘记到脑后了!”   太子笑容亲切:“二弟这话说的,孤岂是如此善忘之人?”   “皇兄说的是,弟弟记性也好着,若将来皇兄忘记这句话,弟弟可是要上表向父皇哭诉的。”甘然笑眯眯的接道。   甘棠嘴角撇了撇,对丹朱道:“郡主,不知你们出来多久了?德妃娘娘禀告事情还没结束吗?”   丹朱为难道:“这……有一点时间了吧?”   太子眉头微皱,转过头对刚才陪自己进来的一名内侍道:“再去殿外打听一下。”那内侍领命去了,半晌回来,脸色有点慎重,没提德妃,却道:“回太子的话,德泰殿外的姑姑说,太后着人去请了皇后娘娘并淑妃娘娘、瑞嫔娘娘,还有慧妃娘娘身边的贴身嬷嬷,另外,好像还有一位御妻!”   一听这个阵仗,从太子到甘美都慎重起来,周意儿也觉得不大妙,丹朱抿了抿嘴,攥紧了帕子,苏如绘却是心头一跳,下意识的问道:“哪个御妻?”   那名去打探消息的内侍显然也是知道她身份的,有点怪异的看了她一眼:“苏小姐想的不错,正是崔御妻!”   暖阁中顿时静了静,周意儿第一个盘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崔氏?”   苏如绘差不多晓得了慧妃差点动了胎气这件事情真正的矛头所向,也意识到这件事情自己绝对不能被卷进去,一瞬间沉住了气,平静道:“御妻里面……好像至今只有崔氏有孕?”   “西福宫的贵妃娘娘,兰秋宫里的徐宝林,她们或身边人可有被召见?”周意儿知道她机敏,干脆去问那内侍。   那内侍立刻摇头。   “如绘妹妹?”周意儿冷哼一声,再次看向了苏如绘。   第三百零三章 脱身   “周家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苏如绘眉头微蹙,不悦道,“我不过问了一句是不是崔御妻,姐姐这话,怎么仿佛我犯了什么罪似的?”   周意儿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咄咄逼人了点,缓和了下语气,依旧道:“我不过是好奇,妹妹一听内侍说御妻,怎么就想到了崔氏?而且偏偏还就是崔氏,可也太巧了!因此我当妹妹是不是知道什么呢。”   苏如绘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袖子,悠悠道:“妹妹这么段时间别说崔御妻了,连修仪娘娘那里都没去过,能晓得什么?只是瞧这位公公去了不多久,就把事情打探得清楚,连慧妃娘娘身边的嬷嬷是不是贴身的都明明白白,又怎么会漏了一位御妻的姓氏?想着也是公公体贴,怕这位御妻与暖阁里的人有些关系,怕听到了挂心,所以才体贴的瞒了,说起来惭愧,当初太后恩惠,许了咱们两个家里送两个人来伺候,偏偏我家里的两个一个没进宫的福气,另一个……”她顿了顿,才道,“此事虽然意外,陛下瞧中,是崔御妻自己的福分,可苏家也不能说就此不闻不顾,因此几回母亲给我捎东西,总也会给御妻带上一份,聊尽心意。”   说着她对周意儿一笑:“御妻从前刚到母亲身边时,母亲还没生我,半女半仆,这事儿,姐姐也是知道的。”   “说起来是公公体贴,却让姐姐误会了。”苏如绘说着,向太子的那名内侍笑了笑,这才对一直不说话的太子欠了欠身道,“太子殿下,臣女可要向您讨个人情!”   太子笑了笑:“苏小姐要什么人情?可是要孤赏赐这奴才?”   “太子身边人,臣女哪里敢说赏赐二字?”苏如绘轻笑道,“臣女想谢谢这位公公,自然要与太子说一下。”   “孤不用出东西,身边人就得了好处,为何反对?”太子淡笑着道,“孙旋,还不谢了苏家小姐?”   那内侍孙旋忙过来行礼,苏如绘侧身让开,抿嘴笑道:“这会儿可还只得先欠着,等臣女回玉堂殿准备好了,送去东宫与公公罢!”   “奴婢哪敢接小姐的东西?小姐方才那番话就折杀奴婢了。”孙旋含糊其词御妻到底是谁,根本就是为了试探苏如绘,却没想到周意儿虽然没用暗示就配合着逼问了,这苏如绘言辞伶俐,几句话一说,竟就脱了身。   孙旋又怎么敢接她的东西?   只是他虽然是太子近侍,苏如绘的身份总比他高贵得多,也不过看着太子的面子给了他个笑脸,转头说了句客气话,便又和丹朱郡主议论起了今冬时兴的装束。孙旋只得退回太子身后。   太子微微一哂,对孙旋道:“你再去问问,皇祖母忽然召母后还有母妃们,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可能告诉我们?”   孙旋正要出去,暖阁的门却被叩响了,来的是袖香,行色很是匆忙:“太后有口谕!”   众人都放下了茶碗,太子带头欠身领谕,袖香道:“太后有事处置,何况今年腊八本就不打算大办,所以几位殿下、郡主,还有小姐们来请安的心意太后领了,只是太后如今忙着,着几位散了,回头太后忙完了,再召几位陪伴。”   这就是说,不但今天,接下来,无诏叫他们也不要过来了。   太子道了个是字,脸色微带诧异:“姑姑可能透露一下到底出了什么事?如今天冷,皇祖母身子要紧,可不要太过操劳了。”   袖香苦笑道:“太子殿下,此事太后亲自接手,未经太后允许,奴婢不敢妄言!”   这么一说,太子也是一惊,任凭袖香离开,这才转向众人:“这……”   “既然太后这么说了,臣女便先告退了。”苏如绘立刻道。   太子那么问也不是问大家对太后如此重视的事情什么看法,问的也是众人是走是留的态度,苏如绘这么一表态,周意儿、丹朱自也要告退,不过走到门边,丹朱忽然站住脚步,迟疑道:“四殿下,方才德妃娘娘说晚一些的时候,澂嫔娘娘是要带荣寿公主过来的,现在太后忙着,公主她身子又弱……”   丹朱细心,且一向喜爱孩童,她自己才六岁时就爱逗着当时才两岁不到的甘沛,荣寿公主身子略好,被太后召见时,丹朱总是不错眼的瞧着,这会这件事倒是她头一个注意到,甘美愣了一愣,目中露出一丝感激:“多谢郡主提醒,我这便回昭华宫去告诉她们!”   甘沛嘴角撇了撇,他从前和丹朱的关系是很不错的,但后来因着沈淑妃不时召见丹朱,渐渐的也疏离起来,此刻看到丹朱又去关心荣寿,心里顿时有点不痛快。荣寿公主虽然是甘沛的妹妹,可上回却害得甘沛被叱责,那以后甘沛对她就没什么耐心,心里竟有点巴不得荣寿再病得厉害点。   太子却不得不跟着开口:“孤等方才不在,原来荣寿已经能够来给皇祖母请安了么?左右今儿无事,孤与小五也随四弟去看看吧。”   太子这么说,一是把丹朱想到荣寿公主而他这个嫡兄都忘记的事情圆过来,二却是因为今天太后忽然召见这么多妃子,连她吩咐养病的皇后以及忙着曲台宫的淑妃都叫了过来,这件事情分明就是德妃引起的,澂嫔和荣寿公主如今都住在了德妃的昭华宫里,此事如有什么变故要应付,只怕去昭华宫更容易得到消息,原本别说他这么大的嫡子,就是甘沛如今也不大好往庶母的宫里跑了,如今恰好有个荣寿做借口,当然不肯放过。   甘棠听他这么一说,略一思索,也明白了意思,自然不肯落后:“皇兄说的是,二哥,不如我们也去看看?”   甘然点了点头,甘美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有点惊讶,但也不能拦着,周意儿露出犹豫的神色,苏如绘已经笑道:“几位殿下要去探望公主,那是兄妹情深,臣女们就不去讨人嫌了,四殿下见着了公主可得帮着臣女们说一说,莫要让公主以为臣女们怠慢,明日若公主精神还好,臣女们再去探望?”   她刚才出言帮着甘美解围,甘美自是晓得,何况苏如绘这话是说今天就不过去了,荣寿公主年纪小,又是大病初愈,太子这些人过去,公主少不得要被抱出来好好敷衍,若苏如绘三人等太子走了再去,说不得又要累病了,明日看着荣寿公主的精神再去,显然是出于体贴。   甘美含笑道:“苏小姐言重了,话我带到,荣寿明儿一准等着郡主和小姐去陪她玩。”   “那臣女明日必定拉着丹朱妹妹一道儿去!”苏如绘笑着应允。   第三百零四章 劝慰   太子带头浩浩荡荡的去昭华宫里对荣寿公主嘘寒问暖,这边苏如绘与丹朱、周意儿说了几句话,也回玉堂殿里去。   今天虽然比往常要冷清许多,但腊八粥却是早早熬好分赐下来的,苏如绘在德泰殿的时候,尚食局已经把她那份送了过来,飞鸥热在灶上,看到她回来,忙去盛了一碗,又配着几碟子小菜端上来。   苏如绘随便用了一点,想起刚才的事,叮嘱道:“宫里出了些事情,太后亲自接了手,把我们都打发回来,外面又修缮着曲台宫,虽然是过节,可也不要到处乱走,若有什么想见的人要做的事情,皆给我拖一拖,等事情过去了再说,否则被卷进去了……”她没把话说完,但飞鸥、白鹭也知道,这番话提点就是尽头了,她们两个是打着出宫的主意,又不是秀婉那样是苏如绘的心腹,若在这时候得了苏如绘的劝说还要出去乱闯惹了事,苏如绘是肯定不会救她们的,皆是一凛,正色答了。   苏如绘对这两个一心惦记着离宫后过回自己小日子的宫女还有点儿放心,但对浮水却不怎么放心,所以得了众人的保证,单独把她叫了出来:“这几天你就在小厨房里,没事不要到前面来伺候,更不许出去!”   浮水有点委屈的应了。   苏如绘这才叫人拿了些点心送进内室,吩咐说自己要看会书,不许人进来打扰。秀婉替她准备好后,自觉拿了绣件在内室外守着。   里面柔淑从床底下爬了出来,抱怨道:“你内室除了那个叫秀婉的宫女又没有其他人进来,做什么非要叫我吃这个苦头?这底下冷冰冰的冻得死人,就是不高兴叫我睡你的被褥,让我躲在屏风后面也好啊!”   “郡主真谦虚。”苏如绘哼道,“这般大风大雪,郡主穿件儿中衣几次跑来跑去,连个风寒都没染上过,在地上趴这么会有什么要紧的?再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这几个宫女里,有两个不但私自进内室来,还翻用过我的首饰!若她们再起一回心,我可是一推干净!”   柔淑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苏如绘把点心推了推,缓和了下语气:“你先吃点东西,我原本想带份腊八粥进来的,只是从德泰殿回来冷的厉害,一时间多吃了些,怕她们怀疑,才只拿了点儿点心。”   柔淑拿起糕点咬了一口,就着茶水咽下,不解道:“今儿是腊八,你怎么会有空回来送点心给我?不是说好了,中间你寻个机会让秀婉回来替你拿东西,再找机会给我送点吃的进来吗?”   “宫里出了点事情,太后要亲自处置。”苏如绘微微一哂,“所以把我们都打发啦!”   柔淑顿时兴致勃勃的问道:“是什么事?”   苏如绘自然不肯告诉她,摇头道:“我怎么知道?”   “那你答应今天的事情……”柔淑警惕的问道,“不会受到影响吧?”   苏如绘瞥她一眼,想了想道:“应该不会。”   柔淑倒犹豫起来:“要不缓一天?我倒不怕连累你,我怕车非他……”   苏如绘瞪了她一眼:“我也知道郡主你不怕连累我!计划不变,还是为了车非考虑,今儿虽然没人进宫来庆贺,冷清了些,可今天太后那边的事情是德妃来禀告慧妃动了胎气的事情,你大概不知道最近宫里是个什么情形,沈淑妃为了曲台宫的修缮已经恨不得自己提了裙子去做事,德妃乍接手宫务,还要查着太后吩咐的事情,忙的晕头转向……今儿太后又把皇后叫了过来,如今德泰殿里乱得紧,你们趁乱见上一面,我可先说好了,时间不许长!”   柔淑满口答应:“你放心,必不会叫你为难的,对了,你打算让我们在哪里见面?裁云阁是肯定不许的,要么玉堂……”   “你休想!”苏如绘叫了起来,“这还叫我事发之后怎么推卸责任?”   柔淑也不计较她的话,只问:“总有个地方吧?你难道不怕我们在外面被路过的宫人遇见?”   苏如绘道:“地方我给你想好了,这么冷的天,御花园那里最是没人,你们去传清阁,因为长泰廿六年的时候,小霍氏同张眷一起坠了湖,被救起来后,当时三殿下硬踹开了那里的门暂时安置,那座阁子孤零零的掩在花木里面,原也只是为了观景所建,并不住人,那之后太后就没叫人锁起来,也是方便出事时可以用上,毕竟那回若不是遇上了三殿下,三殿下又习着武力气大些,单凭那救人的小黄门可没这胆子力气踹开门。”   说着苏如绘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画着线路给她看:“你想是还没出过仁寿宫,千万把路线给记得牢固了。”   柔淑看了几遍,道:“你晓得我是有嬷嬷盯着的,在仁寿宫里转一转倒罢了,可是怎么出去,更别说去到御花园了。”   苏如绘道:“你到时候只管出来,我会叫人去东北角上最偏僻的角门把人引开,你趁机出去,但记得最多待上两刻就要回来。”   她看着柔淑皱起眉,不带任何感情的道:“宫闱私事,非同小可,你自己心里有数,见这一面,断了念想也好,可别想其他那些有的没的!”   柔淑转着眼珠没口子的答应,苏如绘又道:“我会找借口出宫跟着你,你别想着多待。”   “放心,我虽然不喜欢宋家也不喜欢我父王,可也没狼心狗肺到要拖他们一起名誉扫地的地步。”柔淑知道苏如绘提点的是什么,懒洋洋的道。   傍晚时,苏如绘出了内室,吩咐飞鸥做点心。   秀婉听到她说的名字,顿时一怔:“小姐怎么想起来做这个?”   “很久没尝了,而且自有用处。”苏如绘转着腕上金镯,有些怅然的说道。   秀婉顿时噤了声,飞鸥不明所以,顿了一顿才敢问:“小姐,这玫瑰蜜卷和翡翠天香糕……”   “前几日就叫你开始准备,怎么都没弄好吗?”苏如绘不高兴的扫了她一眼,白鹭忙拉拉飞鸥的衣襟,示意她不要多言。   出了小厨房,秀婉默默跟在苏如绘身后,见左右无人,才道:“小姐叫人准备了两份,可要准备些纸钱?”   “你嫌我事情还不够多么?”苏如绘嘴角勾了勾,“去明光宫前烧纸?为了一个连宫女都不算的奴婢?秀婉,我如今,也还看着这宫里的主人的脸色过日子啊!”   秀婉吃了一惊:“小姐是要去明光宫?这怎么行?”   “嗯,你不用担心。”苏如绘眯着眼睛,淡淡的道,秀婉想再问,却见她一副什么都不想说的样子,知道自己应该闭嘴了。   只是今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秀婉默了默,还是多了一句:“小姐这段时间变了许多。”   “是么?”苏如绘有点无精打采,“大约思虑过重吧。”   秀婉忍不住道:“小姐自进宫以来,总有许多磕绊,当年迁居春生殿时才不过八岁,奴婢都提着一颗心怕小姐会想不开,没法向夫人交代,可是总也过来了,年初时候,青雀才进宫不几天就被打死,奴婢与红……崔御妻陪着小姐去除华宫,那时候何等孤立无援,奴婢怕得要死,只想着小姐该如何过这道坎?但小姐很快就想清楚了局势,反过来劝慰奴婢们!接着崔御妻得幸……小姐身边只奴婢一个笨的服侍,小姐也过来了,如今又有什么难题,让小姐这般的如临大敌?”   秀婉难得顶撞,一番话倒把苏如绘说的怔在那里,许久才失笑起来:“原来我从前那么厉害吗?”   “小姐聪慧有谋,奴婢不觉得这宫里的事儿能难倒小姐。”秀婉认真道,“何况眼下的情形比前几次可都要好得多,小姐做什么还要累着自己的心?”   苏如绘皱着眉,半晌才道:“我晓得你心疼我,自己去拿副头面算我赏你的。”   “头面奴婢不缺。”秀婉摇头,“奴婢不像白鹭、飞鸥她们那样惦记着家里,先不说夫人已经替奴婢家中安置好了,其实奴婢对家人感情也不是太深,奴婢是姐姐抚养大的,只可惜她已经去了,奴婢只想跟着小姐以后做个嬷嬷,这些东西原也不怎么用得上。只望小姐保重身子,就是赏赐奴婢了。”   苏如绘再是思绪如潮,也不禁被她这番话说进心坎,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允你,最多再烦上三日。”   秀婉还有些不满,但一想,还是莫要逼得太紧,不忘提醒道:“若三日之后小姐还是这般的郁结于心,等光奕长公主归宁,夫人与少夫人进宫来请安,奴婢可是要向夫人告状的!”   “知道母亲如今信你胜过信我。”苏如绘一哂,“你也晓得拿母亲来压我了。”   第三百零五章 小李子   原本心惊胆战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晚太后、皇后和能管事的妃子统统被召到德泰殿去,而其他人虽然不晓得什么事,也感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一座座宫门在主位的吩咐下皆在天黑前就关得严实,宫禁之后,除了打更的人外,更是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秀婉还是头回在宫禁后出行,很是紧张,看到苏如绘一脸镇定自若,顿时怀疑自己伺候长大的这位小姐瞒着自己到底干了多少不合她端庄娴淑身份的事儿?   苏如绘其实也提着一颗心,倒不是怕人撞见她带点心去明光宫,而是怕传清阁那边的两个人可别做出什么太过分的事情。明光宫和传清阁是一个方向,小心的把食盒里的点心起出来,早已是凉透了,也因此没什么香气,秀婉只当她要去叩明光宫的角门,然而苏如绘却只是在明光宫前的阴影处徘徊片刻,吩咐秀婉把点心埋在了松软的花土下,又站了片刻,估算着时间悄然而走。   甚至连明光宫角门里守着的人都没有察觉。   秀婉不解其意,苏如绘走到了明光宫不远处,却躲到一颗树后开始耐心等了起来,夜风呼号,雪沙固然及时掩盖了她们的足迹,但打在身上脸上又冷又痛,秀婉满肚子的疑问,却怕被路过的侍卫或更人发现,只得忍耐着不说话。   半晌后,仁寿宫相反的方向,却有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溜了过来,正要经过她们藏身的树,苏如绘咳嗽一声,那人立刻站住,回头一看,似乎撇了撇嘴角,低声道:“我还以为你会一路跟到地方,却没想到你是在这儿等?”   “快回去吧。”苏如绘也没和她多说,紧了紧披风道。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避着巡夜人回到仁寿宫角门前,角门虚掩,挑着孤灯,秀婉独自进去,过了片刻,苏如绘才对柔淑道:“走。”   门里暂时没了人影,却是秀婉引开了,进了仁寿宫,不用苏如绘催促,柔淑就匆匆忙忙赶回裁云阁去。   苏如绘也忙不迭的回了玉堂殿,刚刚跑进内室,换了一身衣裳,外面白鹭就叩响了门:“小姐,今儿您打发秀婉去办事,她回来晚了,角门那边的人恰好换了新的,不认识她,所以要来请小姐认一认。”   “你们认得不就行了?”苏如绘一皱眉,太后的宫里人,她自然是不会去冒险买通的,这也是她每次出入都让秀婉去打头阵的缘故,秀婉去把人引开,她再偷偷出入,不被明着撞破,事后自好脱身,至于秀婉,每回苏如绘自然也备妥当了理由,像今儿也是一样。   那个角门负责的内监,秀婉早就与他熟悉了,断然没有要找过来认人的理,至于新换的人……秀婉当时怎么没有传个信儿警示一下暗中的她们?苏如绘想到今天太后的反应,心下微微一跳,太后该不会因了那件事,把六宫都疑上了,自己本以为今晚安全,却恰好落进了她的套里?   可这也不对,太后若真的盯上了她,晓得柔淑郡主的所作所为,不说在传清阁里堵人,至少也该拦着柔淑不叫她出裁云阁才对,毕竟柔淑不管要不要去北戎做那颗桃实,怎么说也是皇家郡主,私下密会情郎,还是个秋狄血统的下人,这事情若传出去,没得丢尽了皇家的脸。   苏如绘若不是盘算着太后要把自己指给太子以稳固其储位,加上柔淑知道的秘密,也绝不肯冒这个险。   苏如绘皱着眉思来想去,正想干脆亲自出去见一见来人,秀婉却自己进来伺候了。   “这是怎么回事?”苏如绘瞥了眼她,见她神色平静,不像是受过惊吓的模样,知道事情不大,但还是问了一句。   秀婉先道:“没问过小姐,刚才就叫白鹭拿了六两金子的一个荷包,把那人打发了。”   宫里打赏都是有讲究的,六两金子在年节的时候,也不是人人能够拿到,更别说今年这个腊八是苏如绘进宫来见到最不像腊八的节令,何况一个看守角门的内监,原也不值得这么多,故此秀婉要交代一声,她可是清楚,苏如绘把私房交给了她掌管,自己心里却也有本帐,不说分厘记得清爽,但大体上面是记着的,阀阅里从小教导出来,长大最差也是嫁为家世相当人家做主母的嫡女,又怎么可能被身边人糊弄了去?   苏如绘听了,没有说多说少,只是问:“那人是谁?”   “是小李子。”秀婉也知道苏如绘的性格,解释道,“小姐还记得他么?”   苏如绘略一想,明白过来:“你说的是除华宫那个眼高手低的小黄门?他怎么跑仁寿宫来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秀婉苦笑道:“奴婢前两天打那个门走还是之前的一个内监,刚才才进来就瞧见了他,这小子倒也奸猾,见奴婢要引他走,爽快的很,可是奴婢估计着时间小姐与郡主该脱身了,要回玉堂殿,塞了个荷包与他,他却翻了脸,说不认得奴婢,非要到玉堂殿来请小姐认过了才行。奴婢只当他嫌那荷包里银子少,拔了头上金簪与他,他也不肯要,一直到刚才,白鹭过来问了小姐去说,小姐已经睡下,有什么事情明儿再说,他才走了,那六两金子的荷包还是想了半晌才收下的。”   苏如绘把一根手指点在下颔上,听完之后就笑了:“这小黄门倒是狡诈,只是他这般的寻着我做什么?这宫里够他攀的多得是,我住得这般偏僻,难道他还当我能帮他什么?”   “这小李子本就是宫里最常见的那一种,从前在除华宫里没天没日的,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道到了仁寿宫,奴婢看他倒是个有野心的,这样也还不知足,打量着别的主意呢,太后顶不喜欢这样的,小姐可别去理他,看着他倒霉罢,奴婢想那角门的人说不得多久就又要换一个了。”秀婉有些愤然道。   苏如绘沉默了一下,才悠悠一笑:“只怕这小黄门没那么好甩开,你看着罢,他今儿没见成我,接下的荷包,明儿一早准会送过来,也不晓得会配上什么样伶俐的说辞?”   秀婉提醒道:“小姐明儿不是要去昭华宫探望荣寿公主吗?就让白鹭飞鸥陪着小姐去,奴婢留下打发他!”   第三百零六章 阴私   第二日的雪又大了些,北风呼呼的隔着屋子也听得一阵阵凉进心底去。   苏如绘早起梳洗更衣罢,昨晚就准备好了给荣寿的一些东西也让秀婉都装好了,点了白鹭、飞鸥随行,没有直接去昭华宫,而是先去了停芳园。   到了停芳园,丹朱恰好也正要出门,两人相视一笑,丹朱就问:“不知道周家姐姐那边怎么样了?”   “咱们去看看吧。”苏如绘摸着手中的紫金炉,淡笑着道。   不过她们去到紫潇榭里,留下的新荷却告诉她们:“小姐已经走了。”   两人略一皱眉,虽然苏如绘私下里已与周意儿吵翻,可当着人的面还是心平气和的说着笑的,再说还有丹朱,这个做法怕是要惹出许多流言,虽然如今太后有着事儿,也不可能不留只眼睛盯着她们……苏如绘开口道:“大约周家姐姐急着去探望公主,倒把我们给忘记了。”   新荷不敢接话,丹朱叹了口气:“那咱们赶紧过去吧。”   如此到了昭华宫,自是先去正殿给德妃请安,正殿静悄悄的,门口小黄门进去传话,却是德妃身边的文嬷嬷出来,轻声道:“郡主、小姐是来看荣寿公主的吧?公主就住在那边的暖醉殿里,奴婢让人带两位去,娘娘昨儿在太后那边议事议到了深夜才回来,累得紧,这会还未醒,奴婢斗胆,就不为两位通报了。”   丹朱和苏如绘忙道:“不敢打扰娘娘,多谢嬷嬷指路了。”   文嬷嬷叫过一个宫女带着她们去暖醉殿,其实这座偏殿离正殿近得很,站在殿上就能透过扶疏的花木瞧得见影儿,不过实际上走起来,却是左弯右绕,原是被地上的花草园池给隔开。   到了殿前,那宫女上去与暖醉殿的人说明清楚,就有人进去禀告,不多时便说澂嫔与公主俱请她们进去。   两人打赏了那引路宫女及禀告的宫人荷包,略整衣裙,这才拾阶而上,殿里烧着地龙,沿墙两排一溜儿的花草,俱开得艳丽,不燃而熏,都是花房里特特养出来的。正上面的一张矮榻上,铺着轻软的貂皮,荣寿公主中衣外只着了一套湖蓝绸裙,双颊这两天略瘦了些,却泛着淡淡的红晕,显得气血充沛,及肩的头发被分成两半,挽了两个小巧发鬏,各戴了一朵艳色绒花。   澂嫔许氏不在,却是甘美侧坐在榻边,手里捏着一支大红芍药,正引着公主戏耍,一旁还有两名宫女侍奉着,留意莫让公主不仔细摔了下来。   殿里热闹,不只周意儿,从甘然起,到甘沛都在,只有太子,需要上殿议政,故此未至。   两人上去一一行礼,甘然摆手免了,甘美忙叫人伺候她们入坐,苏如绘和丹朱各自将带给公主的东西递上,自有服侍公主的人上来接了,甘美使个眼色,荣寿公主乖巧的对她们道了谢字,甘美便笑着道:“你素日喜欢的东西里,就有这位苏小姐送的,可要把人记好了。”   又说丹朱:“郡主一直哄你的,可还记得吗?”   荣寿公主黑漆漆的眼珠转了转,在两人身上滑过,欣然点头:“荣寿都记得。”她吐字清晰,但说话速度缓慢,别有一种惹人戏谑的稚气。   苏如绘见了,悄悄对丹朱道:“公主这模样,活脱脱和你那时候差不多。”   丹朱笑着推了她一把:“哪有的事?你几时见过我三四岁的样子来着?”   正说着,周意儿回过头来,似笑非笑道:“偏你们两个最好,说是来看公主,也私下里说着悄悄话,怎不告诉我们听一听?可别是背后说什么吧?”   甘美微微皱眉,甘棠和甘沛都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三个女孩儿内斗,甘沛还笑着道:“表姐这么酸溜溜的做什么?如绘姐姐一向与你最好不过,你想知道什么,还怕她不回头告诉你?”   “那也是从前的事了,到底郡主比我要招人爱的多。”周意儿揉着帕子淡淡笑着。   苏如绘看了她一眼:“周姐姐就会多心,咱们不过议论了一句公主招人喜欢,你竟想到哪儿去了?”   甘美虽然不住在暖醉殿,但也离得不远,而且这会许氏、林氏都不在,荣寿公主年纪小,若有什么争执,其他人尽可以看热闹,最多一走了之,他却是此地的主人,自然不希望闹出什么事情,故此忙道:“小厨房里给荣寿做了点心,献儿去拿些来给大家尝尝。”   殿下一个宫女答应着出去,被这么一打断,苏如绘趁机把话题转开:“四殿下,澂嫔娘娘不在殿里吗?”   “母妃有些累了。”甘美道。   苏如绘其实也是明知故问,澂嫔虽然年长,但与庶子之间到底也要避讳一些,丹朱顺口就问起了澂嫔的身体,几人你来我往的说了几句汤药、天气,甘棠和甘沛偶尔插几句话,苏如绘奇怪这些皇子怎么昨天来看了荣寿公主,今儿又跑了过来,但这话也不能直说。   如此说了一段时间的话后,苏如绘便笑道:“殿下们今儿倒又聚齐了,昨儿太子殿下还念叨着呢。”   “昨天皇兄带头来探望荣寿,荣寿欢喜的很,晚膳时多吃了许多,因此大家今天都再来陪一陪她。”甘美解释。   太后和长泰自然都喜欢手足和睦的,苏如绘这才知道,原来昨天几位皇子竟在这里留到了晚膳,方才文嬷嬷说,德妃到了深夜才归,以至于今儿竟有些起不来,也不知道这个局到底是多少人布的?   慧妃被彩雀所惊,动了胎气,当初听齐云禀告太后时,只怕连太后也没想到,此事所针对的不是皇嗣,而是那个在齐云描述里面连名带姓都没提到的太医。   如果苏如绘想的不错,那位太医,应该就是胡太医。   素月馆本就离太液池不远……只是不晓得,慧妃是否参合了进去?算起来慧妃也已经有了五个月左右的身子,这时候太医已经可以断出男女,若腹中是位公主,为了六皇子,慧妃未必下不了这个狠心。   宫里虽然就只一位公主,但公主再怎么受宠,到底不如皇子可靠。何况想的诛心一些,先帝时候,后宫卫淑妃与钱贵妃当权时,嘉懿太后的娘家不显,膝下也才一位公主,那时候长泰尚未出世,谁能想到凤州卫、东胡刘这两大阀阅竟落了个两败俱伤的结局,却教张氏携着幼子登基?   若嘉懿没生长泰,单凭一个仪元公主,任这位太后再怎么厉害不逊男子,仁寿宫也轮不到她来住。   苏如绘在暖醉殿上谈谈笑笑,心里念头转个不停,慧妃如果参与了此事,并不惜拿腹中孩子做筹码来引出胡太医与瑞嫔之事,那么她们所针对的目标就非常明确了——皇后,甚至是太子。   慧妃要对付皇后想来也是应该的,当初若不是周皇后和沈淑妃联手坑了她一把,惹了太后发怒,六皇子可是她的亲生骨肉,为了甘露,慧妃未满月就长跪仁寿宫前,才求得出宫抚养甘露,这里面未尝没有想避开宫廷里的算计,让甘露平安长大的心思。却因为周皇后和沈淑妃斗得激烈,不愿意看到新的势力冒出头来,趁着她回宫安胎的时候,夺了六皇子给别人,慧妃岂有不恨的道理?   至于红鸾,苏如绘也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自保。   毕竟幽竹轩靠着素月馆,瑞嫔胆子那么大,宫闱之内,私.通太医,此事一旦事发,崔氏哪里脱得了身?说不定连腹中皇嗣的血统都要受到怀疑。当初崔红鸾请了苏如绘去亲自目睹此事,原本是想让苏如绘想这个办法,毕竟红鸾是以她的使女身份进的宫,她若受宠增加不了什么苏家的荣耀,她若做了错事,却要连累到苏家的名望。   可惜苏如绘一则一直脱不了身去做这件事,二则,她也疑惑红鸾当初到底是怎么得的宠,因此暂时没有理会。   现在看来,红鸾是忍不住要动手了。她选择的这个机会其实也不错,光奕长公主要归宁,还携带着秋狄右单于以及养子孤忽,大雍上下都在竭力粉饰出一片太平盛世,就算是宫闱之事,这时候也必定快刀斩乱麻,不会仔细深入的查——最紧要的是快,否则太后不会任凭六宫议论,一下子把人都召了过去。   就是不知道以嘉懿的精明,红鸾在这件事里,是否能够脱身,又能够占到多少好处?   而红鸾若占到了好处,那就代表着瑞嫔、皇后吃亏了。   嘉懿和长泰都对太子甘霖十分满意,即使后者曾经谋害过有孕宫妃,也帮着他掩盖了下去,可是,一个尚未成形的胎儿,或者已经有几位皇嗣的皇家可以忍下来,但私.通之事……   不知道这回,以嘉懿和长泰对太子的宠爱,是否能够不因此而迁怒?   第三百零七章 小艳疏香最娇软   澂嫔既然托词了劳累,午膳自然由甘美挽留,几人都未推辞,小厨房里准备好了之后,文嬷嬷带着几个宫女拎着金漆食盒过来,说是德妃知道暖醉殿这边留膳,特意叫自己的小厨房也做了些拿手的过来。   周意儿便趁机问德妃身子如何,文嬷嬷笑道:“谢周小姐关心,娘娘昨儿睡得迟,太后怜恤,让奴婢今儿任着娘娘起晚些,其实刚才郡主与苏家小姐走后不久,娘娘就醒了,如今正在处理些宫务,几位也知道,如今临近年关,宫里事情多,咱们娘娘又是头一回管宫务,不免有些忙碌,娘娘让奴婢送菜来时说过,一会几位若要回去,天寒地冻的,也不必去正殿那边说了,左右几位都不是外人。”   甘然等都说了是,又请文嬷嬷带了几句关心德妃的话,让人打开食盒,都是一些精致的菜肴,甘美着人摆放到各人面前。   用过了午膳,因刚才文嬷嬷的话语里对昨晚太后召见皇后与诸妃之事一带而过,又说德妃已经开始照常处理宫务,甘棠和甘沛就有些坐不住,趁荣寿揉着眼睛,甘美说她午膳后都要小睡片刻,忙不迭的起身告辞了。   甘美把荣寿交给嬷嬷,亲自起身相送,苏如绘和丹朱对望了一眼,也跟着告退。   甘然见状,笑道:“孤也不留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昭华宫,甘棠、甘沛都急着去向自己的母妃、母后禀告和探问,彼此拱了拱手就分头而去。雪地上倒只留下苏如绘三人还有甘然。   周意儿偏过头去问甘然:“楚王殿下可是要去西福宫?”   “母妃此刻也需小憩,孤略走几步消食,稍后再去。”甘然淡淡的笑了笑。   周意儿目光掠过苏如绘:“那臣女等就回太后那里了。”   苏如绘和丹朱无异议,三人走到仁寿宫附近,丹朱忽然咦了一声:“哪里来的暗香?”   “是宫墙里面吧?”苏如绘眼前掠过一片艳丽红梅,嘴上却道,“丹朱你的停芳园里,不是也有腊梅花么?这时候开的。”   “这个不是腊梅,停芳园那里的梅香也难飘到这里来。”苏如绘和周意儿不常伺弄花草,丹朱却不然,感受着飞雪中那抹幽幽梅香,肯定道,“是红梅!”   周意儿把太后宫里自己去过的地方想了一圈:“莫不是……疏香庭那边的?”   疏香庭本就是建在了一片梅林里,若修缮好了能住,这时节倒是最好的。丹朱立刻不说话了,苏如绘倒没放在心上,她觉得自己在玉堂殿住的不错。   “那不如咱们换个门走,从疏香庭那边看看,若有好的,折几枝回去插瓶?”苏如绘建议道。   丹朱原本担心周意儿提起了疏香庭,会惹苏如绘生气,此刻听她这么说,她是极爱这些的,自然点头。周意儿从披风里伸出手指来,掠了掠鬓边落发,淡淡道:“也好。”   所谓“小庭花落无人扫,疏香满地东风老”。疏香庭建时便以这两句为范本,乃是一条曲径从花木之间蜿蜒进去,沿途倒也不尽然是梅树,还有些这时候萧索得紧的桃杏,更有一片蔷薇枯枝被雪埋了个结实,若不是丹朱摇落其中一枝的积雪,只当那里只是厚雪堆聚。   沿着雪径进去,转了三四个弯才看到一座原本精巧、如今却破败不堪,甚至许多地方还被雪压垮的庭院。   庭院衰败,四周梅花却皆吐露芬芳,开得恣意,其中以红梅为最,如火似血,衬着大雪纷飞,犹显雪色晶莹而花艳无双,红梅之中,却还夹杂着几株颜色略浅的粉色重瓣品种,苏如绘和周意儿对此都不甚了解,只有丹朱惊喜不已,上前围着那几株花树又看又摸,恨不得挖回停芳园里去。   苏如绘和周意儿各自指挥人去折带走插瓶的花枝,末了丹朱却还在那里流连忘返,这时候几人都感到有些冷了,苏如绘便催促道:“你若喜欢,等春日雪化了,求了太后允诺,移到你的停芳园里去,明年这会,只管在院子里面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周意儿在两人闹翻后难得认同她的话:“你那份我叫人替你折了,明年移过去,免得你看得不错眼,冻着都不晓得。”   丹朱呵了口白气,笑道:“这粉色的可折过?”   “自然。”周意儿撇嘴,“记得年初的时候,你惦记上了玉堂殿下边桃林里的那株千瓣碧桃,如今又看中了这里的粉梅,那碧桃倒也罢了,左右是春天里开的,你爱在旁边看多久都不要紧,这大雪天里……”   丹朱嘻嘻一笑道:“周姐姐说这话,我倒想到了一句词,正应了这地方。”   苏如绘和周意儿一起问:“是什么?”   丹朱拂下脸上雪花,曼声吟道:“一年春好处,不在浓芳,小艳疏香最娇软。”   两人都是顶过才女招牌的人,这阕词自不陌生,乃前朝李元膺所填,前面还有一首小序,言“一年春物,惟梅柳间意味最深。至莺花烂漫时,则春已衰迟,使人无复新意”,周意儿目光一闪,笑着道:“你这话可叫你的如绘姐姐难过了,你把这疏香庭说的这么好,只可惜她又不能来住!”   “这……”丹朱顿时一脸尴尬,苏如绘懒洋洋道:“周姐姐可糊涂了,我不是住着玉堂殿么?那千瓣碧桃我可是足不出户就能看到,哪有人什么好处都占尽了的道理?”说着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   周意儿之前和苏如绘争执时,就被苏如绘拿这句话讽刺过,此刻再次听到,冷冷回道:“好处占不尽,可最大的好处占到手,还要四下里去觉着委屈,这可也不地道。”   苏如绘一掸肩上的薄雪:“周姐姐说的很对,千瓣碧桃不仅能看,还有桃实能食,照我看还是玉堂殿占的便宜比较大,丹朱,咱们走吧。”   周意儿见她答非所问的混过去,哼了一声,倒不再多说了。   丹朱知道她们如今闹翻了,巴不得让她们各自回去免得当面吵起来,她夹在里面为难。   只是三人刚向外面走了几步,里面传来一声闷响!   三人愕然回头,却见疏香庭的一间偏屋,不堪积雪,轰然倒塌!   半晌,苏如绘深吸一口气,对身边人道:“今儿咱们哪里都没去过!”   丹朱不明所以,但见苏如绘如此吩咐,也忙叮嘱身边人守口如瓶,周意儿呆呆看着那倒塌的屋宇,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把目光在身边掠了一圈,好在今儿三人都只各带了两个宫女,丹朱的人是相伴多年,周意儿身边这两个更是家里送进宫来的心腹,她目光最终停在了白鹭与飞鸥身上:“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们不敢多这个嘴。”苏如绘低低回道,“好了,我们走吧。”   第三百零八章 作孽   回到玉堂殿,秀婉发觉跟着苏如绘出去的白鹭、飞鸥脸色惨白,瑟瑟发抖,她起初以为是冻着了,忙叫浮水把炭盆加一个进来,又亲自服侍着苏如绘脱下裘衣,半晌后见这两个在深宫里已经待了十年的大宫女还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顿时起了疑心:“这是怎么回事?”   白鹭、飞鸥满眼恐惧的看向苏如绘。   苏如绘喝着茶,眼皮也不抬,淡淡道:“没什么,方才被周意儿说了几句,不用理会。”   秀婉当然不相信,但苏如绘这么说了她也只能作罢,等进了内室才问:“小姐,这两个人?”   “你放心。”苏如绘明白她的意思,白鹭和飞鸥到底不是可靠的人,只不过因为她们一心想出宫,所以对自己这边许多秘密都会主动避开,但这不代表她们会帮着保守,秀婉自然要不放心,不过苏如绘对今儿的事情倒是很有信心,“我方才说的是真的,其实她们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周意儿不放心,当面叮嘱了我一句,反而教她们疑神疑鬼的吓着了,我看便是皇后与淑妃拖她们去逼供也不敢说出来。”   天象的事情,苏如绘还是从甘然那儿听到的,周意儿自然也有皇后那边提点,倒是丹朱,淑妃虽然私下里很想要她做媳妇,这么大的事,恐怕不会告诉她。不过丹朱一向警醒乖觉,苏如绘既然说了不要把疏香庭坍塌的事情说出去,丹朱必也会谨守。   这宫里像浮水那样的人毕竟少。   秀婉听了放了点心,她虽然有时候罗嗦了些,但也知道轻重,苏如绘没有解释的意思,自也不敢多问,只道:“小姐料得不差,今儿那小李子又来了。”   苏如绘想起来今天秀婉没跟着出去就是为了打发那小黄门,便笑着问:“他可是来还金子的?”   “可不是?”秀婉一撇嘴角,“还说了许多阿谀之辞,奴婢在宫里虽然见多了那些踩低拜高的,但他滔滔不绝说了快半个多时辰还不走,也算是少见了,亏得后来浮水有事寻奴婢,奴婢这才脱了身,到底他如今守着那边角门,奴婢也不能真的冷下脸来,也不知道他是哪来的好运,能够被调到太后这儿来。”   苏如绘原本懒洋洋的依在榻上,闻言脸色一变:“多看着点浮水!别叫那傻丫头让小李子哄了去,那小黄门固然卑贱,心眼儿却比浮水不晓得多多少!”   “不如奴婢去和李公公说,换个人来罢?”秀婉提议道,“总放着这么个人奴婢实在不放心,上回她放柔淑郡主进来……”   “上回柔淑是她放进来的?”这段时间时间一件接一件,苏如绘还是刚刚知道,差点没尖叫起来,手一抬,旁边一套藏霓胚赤芍戏蝶茶具哐啷一下落地,摔了个四分五裂!   秀婉叹了口气:“也幸亏是在仁寿宫里!柔淑郡主也是女子!此人断断不可再留了!”   苏如绘险些没气晕过去,拍着桌子叫道:“把那贱婢给我叫来!”   秀婉自不会阻拦,忙去叫了浮水进来,看到满地碎瓷,浮水一惊,又见苏如绘脸色铁青,双目喷火的瞪着自己,再笨也晓得是要问罪,她懵懵懂懂的行了个常礼,却听苏如绘咬牙叱道:“跪下!”   浮水不敢怠慢,扑通一声跪下,却呀了一声叫出声来,原来恰好跪到了几块碎瓷上,顿时本能的就要起身,然而苏如绘冷冷扫了她一眼,顿时叫浮水忍着痛跪端正了。   秀婉在宫里待得时间长,各种阴毒手段没见过也听过,苏如绘叫浮水跪碎瓷已经是光明正大,再说与浮水做的事比起来,也没什么好说的,便默不作声的站在一边,并不说情。   苏如绘摸着腕上金钏,脸色时阴时晴了半晌,才悠悠道:“你到我这里来,我可曾亏待过你?”   “小姐待奴婢很好,都是奴婢愚笨,做事惹小姐生气。”浮水战战兢兢的说道。   “只是愚笨吗?”苏如绘眯起眼,语气平静,浮水却无端听出一丝寒意,与上两回被苏如绘发作和被秀婉敲打不同,她本能的感觉到,这次若是一个回答不好,即使苏如绘,想要自己的性命也不难,忙哽咽道:“是奴婢昏了头,求小姐饶命!”   苏如绘眼神飘忽,没有理她,而是问秀婉:“今年的年末不同往常,光奕长公主归宁,必是要比寻常时候更忙碌,咱们帮不上忙,也不要给人添乱,你看怎么办?”   秀婉会意,欠身道:“大雪连日,宫里年年都会冻死那么一两个,并不是打紧的人,大节下的,提了晦气,悄悄去掖庭那边说一声,自有人拿席子卷了出去。”   浮水悲叫一声,没命的膝行几步,也顾不得地上瓷器,生生拖出两道血痕,上前拉住苏如绘的裙裾,恐惧道:“小姐饶命,奴婢再也不敢放肆了!以后小姐和秀婉姐姐说什么,奴婢一定听,求小姐饶命!”   秀婉眉一皱,上前两步扯住她头发拖开,叱道:“什么时候了还敢打扰小姐!”   “这样的机会我与秀婉都给过你,只是你几时听过?”苏如绘摇着头,“这宫里人人都不容易,你想活,而我也想活,可像你这样放着安稳日子不过,自己往死路上走,还连带着想拖我下水的,我还是头回见到……”她使个眼色,秀婉拿过旁边一只瓷瓶,在浮水脑后用力一敲,浮水哼都未哼一声,就晕了过去!   苏如绘冷静吩咐:“先把她拖到屏风后,仔细看看砸的地方若出了血,好生擦去,把这里收拾了,瓷片的血不可让人看到,只说我不仔细打碎的,等晚上白鹭、飞鸥她们睡下,去把她拖到外面……作孽就作孽吧。”   秀婉一怔,道:“小姐,不是奴婢要替浮水说话,这贱婢行事死了也是活该,留着没得连累了小姐!只是方才那番话也是为了恐吓她离开玉堂殿后莫要多嘴,按着她素日做的事情自有掖庭那边料理,小姐何必要咱们自己动手?总是个话柄,而且上回周家小姐进来,看到奴婢敲打她们,若这贱婢出了事,如今周家小姐同小姐闹翻了,只怕会连累到小姐身上来。”   “她能连累我什么?”苏如绘冷笑,“就是皇后娘娘来了,难道还要为了一个奴婢的死活让青州苏的女儿给她个交代?这奴婢是她的什么人为她做了什么事?要她这样的上心!我倒想请教请教!”   “这……”秀婉一头雾水,不明白一向都不算难伺候的苏如绘,为何非要置浮水于死地,甚至非要自己动手,这简直是要灭口,可浮水……秀婉皱眉,以她知道的,除了私放柔淑郡主入内室,浮水似乎没有做过比这更严重的事情吧?   内室里发生的事情不可让白鹭、飞鸥知道,秀婉亲自跪在地上收拾了,拿帕子把血迹擦干净,又把帕子丢在炭盆里看着烧成了灰,苏如绘开了一线窗让烟气透出去,叫秀婉出去丢瓷片,这才长长吐了口气,有些失神的按着榻沿发怔。   第三百零九章 秀婉   二更的梆声遥遥传来,苏如绘内室只点了一盏灯,外面还罩了厚纱罩子,只能看出影影幢幢的轮廓,白日里还好,这时候秀婉却觉得没来由的心慌,把依旧昏迷着的浮水拖到门口这点时间,她竟觉得有些脚软,苏如绘服饰整齐,自己披上狐裘,晦暗之中只听她低声叱道:“手脚利落点!”   秀婉张了张嘴,却因过于紧张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狠命一拉,隐约之间似乎听见浮水呻吟了声,苏如绘吓了一跳:“别叫她叫出声来!”   两人等了片刻,却见浮水依旧鼻息微弱,想来刚才是头磕到门槛上本能的反应,这才放了心,苏如绘拿着手炉,不耐烦的催促秀婉,两人刻意绕过了白鹭、飞鸥住的侧室,悄悄打开了玉堂殿的后门,门一开,北风夹着雪花呼呼的灌了进来。   苏如绘还好,秀婉却打了个寒战,她到底是宫女,再怎么贴身,按着宫规,所穿的衣聊皮子也有有限制的,身上一件半旧貂裘已经有些逾越,再好的是怎么都不敢上身了。不过秀婉此刻的冷意倒不是天气,而是心里泛着寒气。   尤其是借着雪地反光,隐约看清楚苏如绘那平淡的脸色时更是有一种触目惊心的触动。   杀人这种事情,要么有深仇大恨,要么就是极少数人,头一回上手,怎么都是带着巨大的恐惧的,然而她在苏如绘身上看不到有半丝惧怕,弄死浮水,对她而言像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只是需要保密罢了。   秀婉算是服侍着苏如绘长大,知道苏如绘非寻常闺阁小姐能比,可……冷不防苏如绘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带着一丝不满:“不是说好了去那边院子里么?你去的那个方向井盖是锁上的!”   “……是!”秀婉哆嗦着答应一声,艰难的拖着浮水在雪地上走着。   今夜的雪像是格外的浩大,风声近乎咆哮。   也不知道用了多少时间,秀婉终于把浮水拖到了早已看好的那个没有井盖的深井附近,苏如绘厚实的衣物下踩着一双轻软鹿靴,咔嚓咔嚓踩过雪地,却是轻松的跟在她身后,轻笑道:“好了,推下去就是。”   秀婉也不知道该松口气还是该提口气,正要起身,却忽然觉得身后一股大力传来,一把将她推下了深井!   “啊……”秀婉惊得呆住了,等到她砸破井中薄冰,全身浸透了水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的望向头顶,却只听到苏如绘被北风吹得断断续续的笑声:“别叫了,这么大的风,就是站在我这里,不仔细都听不清楚,你是宫女,从前又是做粗活的,身子好得很,一时冻不死,还是想想用不用留个遗言罢。”   秀婉正要说话,却听另一个声音随之响起,低沉稳定,连呼号的北风也无法吹散,显然声音的主人身负武功:“你亲自跟出来做什么?这种小事……”   是楚王甘然!   秀婉瞬间瞪大了眼睛,最终却是惨然一笑,单单一个娇生惯养的苏如绘,即使偷袭在先,秀婉又落进了井里,但秀婉自忖未必没有生机,苏如绘到底才十四岁,气力未足,就算足龄,动起手来也不是粗使出身、做惯了活计的秀婉的对手,何况宫里的井,一色做的窄,只要手足卡住井壁,她可以轻松爬上去,但楚王,大雍的皇子们,六岁启蒙,皇家历代网罗了一批才高八斗武艺高强的师傅,有道是盛名之下无虚士,这些师傅未必个个擅长为人师尊,但近朱则赤,就算是头猪,近十年耳濡目染下来也不是好宰的了,何况宫里谁都知道,楚王喜武厌文,论武艺,隐隐间与被满朝文武赞不绝口的太子都是平分秋色。她把头靠在冰冷潮湿的井壁上,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   井上,苏如绘拉着披风遮着嘴,以防被冷风倒灌得说不出话,指着地上的浮水:“她……”   甘然解下氅衣披在她身上,究竟是常年习武之人,只穿夹衣,却依旧不以为意,声音清晰入耳:“刘建会处理。”   苏如绘闻言看向不远处的房屋阴影里,走出一个老太监,默默向她施了一礼。   “先离开这里。”甘然一捏她手,轻声道。   苏如绘点了点头:“好。”   刘建见她风帽下的脸色虽然有些发白,却是因为寒冷,神态依旧平静,心下有些佩服。一直回到玉堂殿内室,确认过白鹭、飞鸥始终在沉睡,苏如绘解下甘然氅衣的手指才颤抖起来,几次都没能成功,还是甘然伸手替她宽下,又试过锡奴里的茶水尚热,替她斟了一杯,苏如绘连喝了两杯,才勉强稳住心神,放下茶碗,退后几步缓缓坐下。   甘然伸手抚过她鬓发,怜惜道:“可是吓着了?”他话声未落,却见苏如绘猛然站起身来,不等甘然惊讶,已经张开双手,用力抱住了他!   甘然怔了怔,双手反揽住她腰,轻声道:“一个奴婢而已,刘建会处理得干净,曲台宫就要好了,光奕长公主一到,就是皇祖母怀疑也没那个空闲来查,加上慧妃引出的事情……错过这个机会,留着秀婉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下手,这么一个人,七年来小心翼翼在你吃食上动手脚,忍到今晚才下手,实在是迫不得已……别怕,嗯?”   “我不是怕她!”苏如绘全身都在发抖,她是闺中女子,再用力也有限,即使紧紧抱住了甘然,却依旧觉得心中空空落落的发慌,哑着嗓子道,“我是怕太后!那天晚膳时,太后说要把我许配与太子时,若不是丹朱拉了我一把,我险些……险些……”她喃喃的靠在甘然胸前,“回来后我一夜未睡,服了一剂安神汤,才恢复了些冷静,猜测太后暂时不会下旨赐婚,免得苏家底蕴深厚,接了旨后庆贺起来,随随便便就能越了霍家去,何况霍家与小霍氏之间的关系古怪,未必肯为她铺张……懿旨没下,事情未到绝路,总有办法,这些天来我一直这般安慰着自己……可晚上不喝一碗安神汤药怎么也睡不着,秀婉……我只能说是听不惯风雪声……太后她一句话,她只说了一句话……还是因为秀婉去禀告了我们私下里相处了大半天,她才警告……若她真要刻意对付我们……甘然……”   甘然默默抚着她的背,感受到衣襟被什么濡.湿,先是温热,然后是凉,低声道:“你不用担心,皇祖母位高权重……可她要顾忌要对付的也多!再说,眼下局势,她也抽不出那个精神来!”   苏如绘靠在他胸前,恍惚道:“是么?”   “北戎进贡的使者被留了下来,等秋狄入觐,观完礼才走。”甘然缓缓道,“这消息因为光奕长公主归宁之事,许多人都未注意到,不过我想你已经知道了。”   他说的含糊,而且又是朝堂之事,但苏如绘到底机敏,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柔淑来与我说过,昨儿我刚安排她见了车非狐,她答应拿来与我交易的那个秘密……如今看似朝中上下都为了秋狄忙碌,其实太后与陛下这会重点要对付算计的还是北戎,是么?”   “柔淑我也没见过,她身份不够,又被宁王后刻意打压,但在怀真那里听说过,也晓得一点她的性.子,她既然说小霍氏不能动,反正已经帮了她,不如听听再说。”甘然扶着她在榻上坐下,依旧揽她在怀,轻声道,“此事我已经着人告诉了你三哥,让你们家的人暂时停手。你说的不错,秋狄人都还没到,能怎么算计?倒是北戎使者已经在这里,很有手脚可以做。”   上回柔淑来时提到的,北戎可汗病重,诸子争位,这消息说是从使者那里套来的,谁又知道是大雍埋的暗子带出来的,还是策反了使团成员,或者是真的使者说漏了嘴?   苏如绘伸手抓住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默了一默才道:“这么说,大雍暂时竟不打算对秋狄用兵了吗?”   “据西凉那边传来的消息,道述平因前任阏氏之事,与左单于闹得不可开交,这回向大雍求援,也是述平力主,只有拥护他的部落同意,左单于那边的几个大部落都十分不满,还有些部落中立,换了我,这时候也会改变主意。”甘然轻笑着道,“这时候大雍出兵岂不是帮上了他们?”   苏如绘苦笑:“难怪述平不但自己来了,还把自己最宠爱的儿子也带了过来,甚至叫他认到了光奕长公主名下,合着他也不傻,如今大雍乐得看秋狄内讧,这回又怎会因仪元长公主之事谋害他?怕是保护还来不及,说不得大雍要对他礼遇有加……我在后宫不晓得前朝之事,我看,这回接待的规格,想必又高了些了吧?”   “可不是?”甘然笑着道,“光奕长公主故意在栾城停下,一是为了给沈淑妃主持修缮曲台宫留时间,二就是为了等待朝中拿出新的规格来。”   “长公主虽然是骠骑大将军所出,可嫁过去时却受过太后苦心教导,停留几天有大雪做借口,却能收个好人情,自然不会拒绝。”苏如绘上回听到这个消息时就明白了。   第三百十章 设计   从秋狄入雍,沿途都是雪落不停,什么地方不能停,偏偏停在了栾城,距离帝都不过两日光景,既容易接收帝都消息,又不显得刻意停留。毕竟如今负责主持修缮曲台宫的是沈淑妃,西凉沈与秋狄打的交道最多,怎会不为沈淑妃与光奕长公主暗示?   对于长公主而言,迟入帝都几日,却可拿一回沈家人情,这个交易自然是想都不用想的。   苏如绘叹了口气,坐直了身体:“所以,秀婉必须死,我虽在柔淑面前作出不在意这个秘密之态,不过是想试试她到底知道多少,能不能诈出其他消息来,柔淑郡主性格泼辣肆意,我看怀真比她都有所不及!连她都那么谨慎,任谁也能猜测到小霍氏的身世是何等惊人!”   若论身份,怀真是王后嫡出的郡主,比柔淑更高,柔淑要不是因为当初指婚给东胡刘氏,连个郡主的封号都不会有。但怀真与柔淑一般都与心上人之间有着重重阻隔,怀真终究还是顺着端木静光之意嫁到了刘家,而柔淑拼着自毁闺誉也要抗争到底,可见柔淑身份虽然不及怀真,性格激烈,却远胜之。   “霍清瀣她生得像极了母妃年轻时……”甘然感受到她说话时逐渐放松下来,略略放心,就着她的话题思索下去,“母妃与霍德、霍长青以及宣国夫人容貌之间颇有相似,霍清瀣当是霍家女儿无疑。”   “我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她时,陛下也在,太后介绍她时,未说太师孙女,而是提了康悦郡主,陛下之后就借她呈上的一道鱼羹赏下九宝琉璃串。”苏如绘若有所思,猜测道,“只是你我都未见过康悦郡主,也不知道太后究竟疼这位郡主到了什么地步?”   甘然皱着眉,一时间没有说话。   半晌,苏如绘幽幽道:“你说有没有这样的可能?”   “嗯?”   “当初……长泰初年远嫁秋狄的,并非真正的仪元长公主,而是康悦郡主!”苏如绘声音轻不可闻,但甘然离得近,且他耳力甚好,依旧听得清楚,顿时脸色微变!   “康悦郡主若代仪元长公主远嫁,那么帝都自然不可能有另外一个康悦郡主,霍长青所尚的,自该是真正的仪元长公主……”苏如绘抓紧甘然的衣袖,悄言道,“仪元长公主之女,当为太后嫡亲外孙女,太后自然要格外不同!”   甘然眉宇略舒,但随即哑然失笑:“这里面有些问题。”   苏如绘奇道:“什么问题?”   “你大约不知道,康悦郡主比仪元长公主要略长数岁,先帝未曾驾崩时,她就已经出嫁,当时她出嫁按得乃是公主之制,这还是先帝亲自准许的。”甘然解释,“连霍长青这个郡驸,亦是先帝所选……先帝是郡主出嫁后才忽然病倒的。”   也就是说,康悦郡主出嫁时,隆和帝还好好的,而仪元长公主之所以远嫁秋狄,正因隆和帝驾崩时,长泰年仅三岁,太后摄政,主少国疑,这才下降长公主以安抚秋狄。但在康悦郡主出嫁时,谁也想不到隆和帝会那么突然的去世,仪元长公主远嫁秋狄时才十三岁,康悦郡主出阁那就更小了,那时候太后又怎会知道后来的事情,叫稚龄公主去代嫁?   除非……苏如绘全身一震!   除非彼时,太后已经料到了先帝命不久矣?   难道隆和帝的猝死……   她不敢再想下去!   甘然半晌没听到她接话,疑惑的握住她手,发觉冷的出奇,怜惜道:“你这内室怎么才起了两个炭盆?也太冷了些,东西放在哪儿?我去给你加一个。”   苏如绘被他叫了两声才恍惚回神,听到要加炭盆却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甘然,你信巫蛊么?”   “嗯?”甘然眉头一皱,“宫里又出这样的事了?”   “炭盆先别加,我给你看一样东西。”苏如绘答非所问,推开他手臂,跑到了帐后。   半晌,她小心的捧着一只银盆进来,这银盆不大,里面盛着一种白色的汁液,汁液下面,仿佛有一块黑乎乎的东西载沉载浮。   “这是什么?”甘然有些惊讶,“巫蛊之物?”他其实并不相信鬼神之说,见苏如绘未曾阻拦,抬手将汁液里的东西抓了起来,入手绵软,略感腻.滑,凑近烛火一看,却是一团青苔。   苏如绘提醒他:“你把青苔拨开。”   甘然依言捏散青苔,里面,露出一个小巧别致的瓷盏来,甘然一看花色,皱眉:“看这青苔仿佛生了十几年,怎么这瓷器的花色却是今年才时兴出来的?”   “本就是今年才出的,我也只是挑了个小的试试,毕竟内室一向由秀婉打扫,为了不让她起疑心,我挑了这个不打眼又最小的银盆,拿来试的瓷器自然也不能太大,这床后面有个暗格,是我从前发现,没告诉她,这回就是把银盆放里面的。”苏如绘把盆放到一边,也不怕脏,拨弄着青苔,悠悠道,“一点小把戏。”   甘然心中一动:“这盆里是什么?竟能催生青苔?”   “你这人真是好没记性,还是你拿来给我的闲书上看到的。”苏如绘横了他一眼,嗔道,“以澄洗米粒之水,置如春末秋乍着夹衣时之室,浸润山石,可催苔发,这法子原本是匠人用在培养盆景上的,能不能用在瓷器上,我也是头回试,为了它,我可是忍着内室只放两个炭盆多日了。”   甘然笑着在她鬓发上吻了吻:“是是,辛苦你了。”苏如绘嗔他一眼,递过帕子让他擦手,惋惜道:“可这法子禁不得仔细查。”   甘然略一思索,随即明白过来:“不错,米水浸出的东西,不比正常经久生出之物,易招蚁虫。”米水之中略含甘甜,人虽然难以觉出,却瞒不过地下虫蚁,何况有经验的匠人都能分辨出来。   甘然忽的一笑:“如今外面到哪里去寻蚁虫?”他沉吟着,“但这法子要用在什么上面?如今皇后复出,光奕长公主也在栾城停留,淑妃能够缓一口气,也就一个德妃娘娘能打一打掩护,德妃初掌宫务,虽然皇祖母还没开口叫她归还宫权,但到底不能与皇后、淑妃相比,我倒不怕巫蛊之说,只是要弄进宫来在这时候有点危险,若拖一拖的话,恐怕开春之后容易露馅。”   苏如绘一指身后箱子:“那里倒有个现成的,说起来还真是巧,若非丹朱先送了一个花相摆盘给德妃,后来因为为难找过来,被飞鸥撞破,我竟是一点都未看出来,当时我是打发了秀婉出去的,因为觉得兹事体大,专门放进这箱子里,钥匙一向我贴身带着,秀婉也开不了,再者这段时间我未曾长时间离开,就是离开也留着浮水盯她,想来她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甘然咦了一声,照她指点取出箱子里的锦匣,里面正是当初丹朱拿过来请她指点的缠枝牡丹花王摆瓶,苏如绘说出玄机,甘然不怒反笑:“你确定是皇后?沈淑妃可没这么好栽赃!未必不是她故意为之,毕竟要论对丹朱的了解,这些年她时时召丹朱去亲近,不见得比你少。”   “是谁都无所谓,我也是无法肯定,所以留着等你亲眼看一看。”苏如绘道,“总是个现成的证据。”   甘然冷笑道:“巫蛊之术若真能成,南疆、北戎早已一统中原,又何来我大雍之天下?这不但是现成的证据,还是现成能用上。”   “只是要埋在哪里?”苏如绘问,“永信宫与未央宫都不大好作手脚,我当时试着催生青苔时,倒想到了一个地方。”   “哪里?”   “鹿鸣台,我与周意儿住过的地方。”苏如绘微微一笑。   甘然嗤笑一声:“说的什么傻话,巫蛊无小事,莫以为你阀阅嫡女的身份就动不得你,如今皇祖母与父皇转了心思,暂时看秋狄内讧,下一步怕就是要削苏家兵权,你这么做,不拘真相如何,却是送了一个现成的罪名去让皇祖母收拾苏家,到时候苏家为了自保,少不得要抛你出来!”   “我病好回宫,因疏香庭没有修缮,当时皇后提议是叫我住鹿鸣台的。”苏如绘提醒道,“如今最紧要的是把太子弄倒不是吗?我们已经没什么时间了,再拖延下去到了春日,那法子岂不是挖出来就能看出端倪?”   甘然忽然露出古怪之色:“如绘?”   “嗯?”苏如绘不解的看着他。   “你一向聪明,难得有发傻的时候……”甘然倏的笑出了声,伸手抚着她脸颊,眼中俱是忍俊不禁。   苏如绘不解:“怎么了?”   甘然见她还是一头雾水,随手将那花王摆瓶丢到铺设着柔软的狐裘的榻上,忍笑附耳低语:“催生青苔之法、送上门的花王摆瓶,你还想惦记着埋到什么地方……嗯,你却忘记了最紧要的事!”   “……什么?”   甘然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指着那摆瓶:“这摆瓶……似乎与你用来试催生苔藓之法的瓷器出自一窑,俱是近年时兴出来,尤其这花王摆瓶,沈淑妃送给丹朱,如何会无记录?你想让它做出埋藏已久的模样,也不怕露了馅么?”   第三百十一章 找   翌日李光被请到了玉堂殿。   苏如绘穿着雪青色宫装,只拿一支绿松石长簪挽了个宝髻,愁眉不展,面带忧急,手里的锦帕捏成了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李光从微眯的眼缝里看到,不疾不徐的上前施礼,早被苏如绘叫白鹭拦住:“知道临近年关,宫里忙,太后那边又是离不开公公操持,若非出了事情,我也不敢在这时候打扰公公,闲话我便不多说了。”   苏如绘如此开门见山,显然是急事,李光飞快的思忖了一下,发现她身边只有白鹭、飞鸥两个宫女服侍,最得力的秀婉却不见了,暗自揣测,口中却和气的笑道:“小姐这是哪里话?奴才的本分是伺候太后,太后最怜惜的人里难道还少得了小姐?替小姐分忧,也是奴才应尽之责,还请小姐示下,不知是什么事情叫小姐这般忧虑?”   苏如绘便叹了口气:“秀婉不见了!”   李光起先还以为是秀婉做错了事,或者得罪了其他人,因太后吩咐无召这几日不得去德泰殿打扰,所以苏如绘只好召自己来说情,没想到却是不见了,顿时一怔:“小姐的意思是……”   苏如绘一指白鹭等人:“昨儿我带她们两个去昭华宫探望荣寿公主,回来时看到秀婉和浮水还好好的,之后用了晚膳,如常安置,谁晓得今儿早上叫秀婉进去伺候梳妆,怎么也不听见,我只当她病着了,所以自己梳洗更衣后出来,却见她床榻上面虽有过睡人的痕迹,被褥里却一片冰凉,显然人已经离开许久,再出来叫了其他人一问,竟是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李光心下惊讶,忙问:“小姐是什么时候起身的?附近可曾寻过?也许秀婉起得早,在玉堂殿四周走动?”   “苏小姐平常都是卯时二刻起身,今儿和往日也是差不多的。”白鹭被苏如绘看了一眼,只得出来道,“往常这时候秀婉姐姐是早就起身开始伺候小姐了,今儿奴婢们准备好了水,见秀婉姐姐未曾传唤,又想着小姐不会去太后那边,只当小姐要多睡会,就没敢打扰,哪知没过多久小姐却亲自出来了。知道秀婉姐姐不见后,奴婢们已经将玉堂殿各处找了一回,至于附近,公公也看到了,雪飞终日,就算有什么痕迹,奴婢们也寻不出来,玉堂殿就这么几个人,奴婢们也不敢把小姐独自丢下,因此小姐思来想去,只得麻烦公公。”   李光皱起眉:“这几日秀婉可有什么异常?”   “没有!”从苏如绘到宫女,皆一脸笃定。   “这……”李光没想到这眼节骨上会发生这么一件事,他沉吟片刻,“苏小姐,既然是卯时才发现的事,如今也才巳时,未必就是出了事,苏小姐且放宽了心,奴才这就着人去附近找一找,不过,玉堂殿……”   苏如绘忙道:“公公大约也知道,玉堂殿屋子甚多,我一个人住,本就只收拾了一部分,其他地方皆有尚寝局的封条未损,公公若肯帮忙,就是找过的地方再搜一遍也可!”   李光听出点意思:“苏小姐和几位只找了起用的屋子?那些封上的没动?”   “自然没有。”白鹭接口道,“小姐着急秀婉姐姐,可也知道宫里的规矩,所以才要打扰公公。”   “丁长,你带人去看看。”李光皱眉吩咐随他进来的一个小黄门,那小黄门机灵的应了一声,出去找人了。   苏如绘这时候像是才回过了神,抱歉道:“瞧我,惦记着秀婉昏了头,竟忘记请公公坐下!”说着嗔宫女,“你们也不替公公倒茶?”   白鹭告了罪,请李光在下首坐了,亲自去沏了香茶上来,李光接过才呷了一口,便听苏如绘心神不宁的问道:“公公,秀婉好端端的怎么会不见了?这大雪天的该不会出什么事罢?”   咱家更想问你!   李光心里哼了一声,面上却和气道:“苏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秀婉一向是在小姐身边伺候,听说也是最得小姐怜惜的,她是什么人,小姐还不清楚?奴才虽然未见过秀婉几回,但能得小姐信任的宫女想必不会差到哪儿去,想来是清早出去透透气走差了也未可知,小姐只管放宽了心!”   苏如绘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试探,担着心叹道:“若如公公所言就好了,公公不知道,年初的时候,我带了秀婉去御花园遇了雨,秀婉为了给我拿雨具,自己被大雨淋了个透,大病一场!差点没活过来!那时候我便吓了一回,虽然说是宫女,到底服侍我这许多年,哪里能舍得呢?因此今儿早上叫她没答声,我就以为是又病了!谁晓得,这回竟是人也不见了……”   李光本想趁坐这里的机会好好想一想这突如其来之事,苏如绘却絮叨着没完没了,他只得耐心应付,末了苏如绘忽然问:“对了,公公,这事儿可要通知太后?”她有些尴尬的捏紧了帕子,“太后这会正忙……我……”   “苏小姐放心,丁长才去叫人,玉堂殿这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说不准马上就能找到秀婉了,到时候也就不是什么大事,没得叫太后操心,等太后忙完了,奴才再提一提,也不过两三句话的事,苏小姐说是不是?”李光淡笑着道。   苏如绘眼中露出一丝分明的喜色,对一旁侍立的小宫女道:“再给公公添些茶水!”   浮水依言上前,替李光斟茶时,袖子一滑,一个荷包已经落进李光手心,他伸手一捏,软软一叠,显然装满了银票,面上顿时现出衷心的笑意:“苏小姐真是太客气了。”   苏如绘轻笑道:“哪里,本就是我这儿的事麻烦了公公,公公可是太后身边的大忙人,方才我可还是担心请不到公公的!”   李光笑了笑,目光在浮水身上一转:“苏小姐说笑了,这段时间太后的吩咐虽然不少,可苏小姐大家出身,知书达礼,若不是要紧的事,怎会过去传奴才?小姐且放了心,丁长那边会传侍卫一同来查,秀婉走再远,奴才估计也出不了仁寿宫,最多一个时辰,想必就有回报。”   苏如绘忙不迭的点头:“多谢公公了!”   第三百十二章 惊恐   李光的话却未应验,丁长寻了一队侍卫前来,将玉堂殿里外皆寻遍,连同桃林都看了一回,却不见秀婉的踪影,苏如绘急得差点没哭出来,李光也有点坐不住了:“苏小姐还请耐心等候,奴才亲自去看一看。”   “劳烦公公了。”苏如绘捏着帕子颤声道。   如此到了下午,李光一身风雪疲惫的回到玉堂殿向苏如绘回复,苏如绘听说还没找到人,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还请公公代为禀告太后!”   “苏小姐,奴才也想到了这点,但这会太后刚刚小憩下去。”李光有点哆嗦道,他到底年纪大了,跟着侍卫们在附近东奔西走了近两个时辰,连午膳都没用,身子骨就受不住了。   苏如绘深吸了口气,注意到他的不妥,按捺住烦躁的情绪,吩咐白鹭:“没见公公冻着了吗?还不快去加两个炭盆来!”   白鹭忙和飞鸥一起下去了,浮水捧上热茶,又问是否要给外面帮忙的侍卫送些汤水,李光忙客气几句,苏如绘挥手让她只管去送,满面忧虑的问李光:“公公,难道一点痕迹都不曾有?好端端的,怎会一个人不见了?”   李光心下也嘀咕着,只是苏如绘到底身份在这里,没有上谕,纵然心里怀疑,他也只能依旧客客气气:“小姐莫急,等奴才禀了太后,秀婉难道还能长翅膀飞出去?”   “唉……”苏如绘轻叹一声,见白鹭和飞鸥抬着炭盆进来,吩咐道,“放得离公公近些。”说着又吩咐她们,“公公今儿忙到这会,必是还未用膳罢?不知公公可有什么喜欢的,小厨房的手艺虽不及尚食局,但因临近却都是热的,公公委屈一下,在我这里随便吃些垫一垫如何?”   李光确实又累又饿了,也不客气:“小姐这话折杀奴才了,奴才没什么忌口的,只是为与太后祈寿,长年食素,不入荤腥。”   “公公当真是一片忠心。”苏如绘便叫白鹭和飞鸥一起去做:“案板用具都拿新的,不可疏忽,若叫公公吃出什么不对,便发了你们去掖庭!”   白鹭、飞鸥晓得苏如绘心情不佳,嗫喏着答应下去了。   这时候浮水折回来禀告:“小厨房里预备的汤水都已分送给诸位帮着寻人的侍卫,且有多余。”   “先热着,若有不够再与他们添加。”苏如绘随口说了一句,又叫浮水搬个小凳子出来,让丁长一并坐下。   丁长拿眼睛看着李光,李光道:“苏小姐疼你,你便坐罢。”   “奴才谢苏小姐,谢师傅。”丁长脆生生道。   苏如绘听他声音响亮清脆,便多看了他一眼,道:“原来这是李公公的徒弟?”   “让小姐见笑了,丁长是最小的一个,奴才年纪也大了,带出了他,想也做不了什么了。”李光道。   “公公的弟子自然是好的。”苏如绘这会也没心思去多夸,不过客套了一句,示意浮水去拿了个装着金弹丸的荷包出来给丁长,丁长见李光点头才收下,谢了苏如绘。   苏如绘已经话了话题问李光:“李公公亲自去寻了这些时候,论理秀婉一个弱女子想来不会走远,可现在寻不到,我想着,会不会她走错了路进了玉堂殿空置的屋子?”   空屋都是贴着封条的,当初苏如绘住过来时,因最初是太后懿旨,揭了几间,其他一直都没动,苏如绘想来是早就怀疑上了,但也不便一开始就这么提,李光目光闪了闪,笑道:“小姐说的是,等太后起身,奴才立刻去禀告,请了太后上谕,便去打开了细查。只是小姐,秀婉……怎会走错了地方呢?”   苏如绘像是根本没听懂他的话:“若不是这样,怎么人好端端的却不见了?”   李光淡然一笑,正待继续试探,忽觉一滴雪水落在脸上,冷冰冰的沁入骨髓,他微微皱眉,不动声色的伸手掸了掸头发,谁知另一滴更大的水珠却啪嗒一声坠在他手背上,苏如绘抬头看过来:“公公怎么了?”   “无妨,想是身上存了雪,这会靠近炭盆才……”李光一边说,一边拂开那两滴水珠,苏如绘忙叫浮水拿帕子递上去,浮水才呈上一方干净的锦帕,丁长脸上也落了一滴,丁长不过与苏如绘差不多年纪,一向受李光照拂,又见苏如绘和蔼,便小声嘀咕了句:“苏小姐这里难道也漏雨了?”   苏如绘疑惑道:“这怎么可能……”说着,几人都抬起头……   “啊——!!!”   殿外被召来帮着寻人的侍卫才喝下玉堂殿送出来的热汤,听得惨呼,不及思索,皆冲了进去!   殿门被一脚踹开,看清殿内情形的刹那,侍卫们也都是一惊!   浮水、丁长直接昏倒在地,李光到底见识多,是殿中四人里最镇定的一个,还在颤声劝说着摇摇欲坠的苏如绘:“苏小姐莫怕,奴才在这里,莫抬头,先随奴才离开这里……”   闯进殿中的侍卫不见凶险,听李光说莫抬头,却都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殿顶,仁寿宫乃太后所居之处,这些侍卫武功都不差,眼力过人,一眼就看到了昏暗殿顶,一举摇摇摆摆的女尸高悬,透过披散的乱发,还能看清楚其狰狞面目并长伸出口的舌头,饶这些侍卫都是男子,胆气比女子要足得多,此刻也觉得一阵冷气直冲头顶,都不禁打个寒战!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取雪来把人弄醒,去个人到后面小厨房去叫另外的宫女来,扶了苏小姐赶紧先去附近寻个地方歇一歇!”李光见侍卫发怔,怒叱道。   为首的侍卫一挥手,顿时有人越过正殿去后面寻白鹭、飞鸥,另有人去外面抓了积雪来拍在浮水、丁长身上。   苏如绘此刻全身哆嗦,倒在椅上,双手紧紧抓着椅背,说不出话来。   李光心下担忧,连他这样的老人都被吓得不轻,苏如绘到底年少,此事若她有份,这会是装的倒也罢了,若无份,真被吓傻了,苏家可是绝对不肯甘休的。   好说歹说,幸亏后面白鹭、飞鸥出来,并不曾知道殿顶的事情,只是诧异这么会工夫殿里发生了什么事。   “先扶苏小姐离了玉堂殿。”李光不耐烦的道。   两人知道李光权势,不敢多问,取了狐裘替苏如绘披上,又装好暖炉塞在她手里,好容易才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出了殿后却不知道去其他什么地方,李光在里面叮嘱完侍卫出来,白鹭忙上前询问:“公公,咱们小姐这个样子……是不是先送到太后那儿去歇一歇?”   李光顿时一个飞刀过去:“不成!”   白鹭立刻噤了声,飞鸥小声道:“公公,小姐这样子怕不能在外面多待呢。”   李光左思右想,半晌才道:“去最近的裁云阁吧……”   第三百十三章 秀英   柔淑郡主慷慨的让出了自己的内室,不大的房间里烧起四个炭盆,连夹衣都穿不得,苏如绘被伺候着沐浴完送进来,依旧恍恍惚惚的,柔淑见状,便道:“我在这里陪一陪她,你们且都下去,莫要过来吵闹。”   太后派来的几个嬷嬷对望一眼,其中一人轻咳道:“郡主……”   “我知道她是谁。”柔淑唇角略勾,懒洋洋道,“嬷嬷放心,等会还要去给太后回话呢,难不成我还会替怀真打她一顿?你们有什么不放心的?”   白鹭、飞鸥正要说话,柔淑眼皮一抬:“你们都累了,下去歇着吧。”   “郡主,太后一个时辰后就要召苏小姐过去回话,郡主还是让苏小姐好生休憩的好。”几个嬷嬷不放心,担心柔淑趁机对苏如绘动手脚,叮嘱了一句才出去。   关上门,侧耳听了片刻,见无声息,柔淑弯眼一笑,快步进了帐子,却见刚才还神思恍惚的苏如绘翻过身,眼中已是一片清明,懒洋洋问:“她们这般听话?你不是说,你出去连件外衣都弄不到么?怪可怜的模样儿,原来都是骗我。”   “这不是不出去么?”柔淑盘膝坐到她脚边,悻悻道,“前几次我闹得厉害,她们也发憷,因此只要我不离开裁云阁,便事事依从。”   她眼珠转了转,奇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李光带着白鹭、飞鸥把苏如绘往这里一送,说是玉堂殿那边发生了些事,苏如绘暂时无处可去,因此让她到最近的裁云阁来暂歇一歇,柔淑自然满口答应,但因李光转头去德泰殿禀告,白鹭、飞鸥忙着伺候苏如绘更衣沐浴,还没空打探是什么事,至于派出去的小宫女,却说玉堂殿那儿已经被侍卫封了起来。   “怎么只看到两个宫女,你身边最得力的那个呢?”柔淑见苏如绘不答,揉着眉心,追问道。   “死了!”苏如绘有点不高兴的道。   柔淑奇道:“那个得力的?”   “嗯。”苏如绘懒洋洋的道,“她吊死在玉堂殿的顶上,这时节室中本就昏暗,加上殿堂比楼阁要高许多,谁会没事总抬头看屋顶?一大群人从早找到刚才,还是因为看李光去回禀时冷得厉害,叫人加了炭盆在他身边,偏偏他就坐在了尸体下面,炭火上腾,烤着了尸身上的冰雪融化滴下来,李光的徒弟丁长以为屋顶漏水,一起抬头看了才发现……那小宫女浮水与丁长一起都吓得晕了过去,白鹭、飞鸥她们没看到,也不晓得,否则也送不得我。”   柔淑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好端端的你弄死她做什么?不会跟了你七年的宫女竟是别人的探子吧?”   “胡说八道!”苏如绘板起脸,“我贴身宫女死得那么惨,我心里难过的紧,你不安慰我,还说出这等话来,真是莫名其妙!”   “咱们悄悄儿说话外面听不见的,你怕什么?”柔淑一点都不信,“你敢说那个秀婉不是你弄死的?”   苏如绘白她一眼:“我哪来那么大的能耐把她挂到梁上去?”   “不是有楚王殿下?”柔淑嗤笑,“有什么好瞒我的?你当太后听到会不这么想?一个宫女罢了,要不是为了名声好听,还用这般费劲做什么?我就奇怪了,这么冷的天,让她冻死摔死,掉井里淹死也能说得过去,做什么要吊死在自己住的地方?好像太后这儿住的地方可不宽绰,难不成你打算来与我住这裁云阁?”   “你知道那么多,难道不知道玉堂殿的事儿?”苏如绘和她究竟与别人不同,彼此的真面目都见过许多,何况柔淑也有把柄捏她手里,因此敷衍了几句见她追问,也不隐瞒,懒懒问道。   柔淑眼珠转了转,恍然道:“你是说……”   “当初我被太后罚去玉堂殿里住,你那妹妹怀真郡主可是追进去告诉我典故的。”苏如绘到底年少,刚才看到的那一幕虽然是意料中的事,终究有些余悸在心,此刻和柔淑说了几句才放松些,扮个鬼脸,嘻嘻笑道,“我虽然不信鬼祟,可其他人总是信得多,既然上回我住进玉堂殿才几日光景就大病,谣言里就扯到了妙华太妃,说不得这回只能请太妃再背一回黑锅了。”   柔淑胆子也极大,闻言不惧反笑:“你把事情都推到了前朝太妃作祟上,你当太后就许你过关么?”   “太后许不许都一样,你知道么,曲台宫大概还有两天就能完全修缮好,光奕长公主驻在栾城,估计这边修缮完工的消息传过去,那边长公主就会启程,你说太后还会许什么谣言流传?”苏如绘吐了口气道。   柔淑略一沉吟,明白过来:“光奕长公主归宁,大雍一心一意,从前朝到后宫都要演着太平盛世,自然不会准许此刻有什么不妥的事儿流传,因此你偏偏挑了一种惊世骇俗的方式弄死她,这样太后反而要替你死死瞒住,即使光奕长公主回秋狄去了,此事涉及前朝太妃,又牵连了鬼神之说,为了皇家体面,太后最多也只会暗查,不会明着以此动你?”   “天家要面子,而我要性命。”苏如绘催促她替自己拿糕点来。   柔淑白她一眼,勉强拿了一块给她:“你难道没用午膳?”   “服侍了我七年的贴身宫女忽然不见,我这般仁心悯下的人,哪儿吃得下午膳?就连早膳也是被劝急了才喝了一小碗汤。”苏如绘大言不惭道,“这糕点也太甜了些,我吃不惯,有别的吗?”   “没有!”柔淑想都没想就摇头,随即好奇的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宫女你不是极信任么?”   苏如绘勉强咽下糕点,看了眼远处的茶壶,柔淑哼了一声,不得不替她斟了茶来,苏如绘喝了两口,才悠悠道:“原本确实极信任,不过你大约不知道,当年我们进宫,我和周意儿被分在了鹿鸣台住,拨过去的两个宫女,从前是一起的。”   “哦?”   “另一个叫秀英,是伺候周意儿的,很是用心。”苏如绘回忆道,“如今周意儿身边那个叫新荷,是后来顶了秀英的,周意儿很不喜欢她,我当时还帮着劝说过她几回。”   柔淑渐渐听出意思:“那秀英是怎么没的?”   “霍清瀣与张眷坠湖事,其实本来没她什么事,周意儿见霍清瀣被张眷叫走,迟迟不归,等得急了,叫贴身宫女去问,就被卷了进去。”苏如绘冷笑着道,“就这么听着,是不是觉得是秀英自己命不好?”   ……………………………………………………………………   注意来,又一个坑填了。   另,应玄眩要求三更。   第三百十四章 梦魇   “你是从这儿开始怀疑秀婉的?”柔淑奇道,“就因为和秀婉一起拨来伺候周意儿的秀英被她不动声色的打发了?可我听说当初小霍氏与张眷差点为这事送了命,好像小霍氏从此都不给张眷好脸色,但对周意儿像还可以吧?”   “你对宫里的事倒清楚。”苏如绘道。   柔淑嗤笑:“怎么说我也是怀真的姐姐,你也知道王府里面我们两个的父王偏疼着甘远,她和你们又都处不太好,嫡母忙,也只能和我说一说。”说到底其实还是柔淑与怀真性情相近,虽然因为不是同母,略含敌意,但总归还是说得到一起的。   “周意儿与坠湖之事想必是没有关系的,让我疑心的是秀英被卷进次事,收押掖庭,李光就另派了新荷代替秀英伺候,当时周意儿比我今儿着急得还要过一些,甚至当面责问李光……”苏如绘嗤笑着道,“你虽然是庶出,但宋侧妃也是阀阅出身,想必明白,咱们这种身份,要说御下宽厚是有的,但又不是戏本里,谁还真拿一个宫奴当成了姐妹?就是自己亲姐妹,有些时候也未必肯出面的。”   她压低了嗓子,“别的不说,就说太后与齐嬷嬷……听说齐嬷嬷是太后刚进宫时就陪着,这是多少年的情份了?但你看齐嬷嬷平日里可有什么骄矜之举?若非如此,太后又岂会这般的信任她?周意儿又不是小门小户出身,乍进了宫不晓得该如何御下之人,怎会做出这般有失身份之事?说里面没古怪,真当我是傻子了么!”   “你说的不错。”柔淑点头,“这是你起疑的原因?”   “小霍氏和张眷坠湖是长泰廿六年初,正月还没过呢,你想一想我们进宫,那是长泰廿五年初秋,这才一年不到的时间,秀英又没有来个舍身救主之类的事情,周意儿哪来那许多不舍?”苏如绘悠然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那时候年纪都还小着,她演得过了头也是正常,换做了我,怕也好不了多少。”   柔淑好奇道:“你既然那时候就对秀婉起疑心,做什么还要留她这么久?”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苏如绘叹了口气,“秀英、秀婉,都是太后宫里从前的粗使。”   柔淑顿时皱眉:“是太后的人?”   “否则我何必这么费劲?你当我会怕周家或沈家?”苏如绘哼了一声,“有个做皇后的姑姑到底占先机,你知道周家是怎么把秀英打发走的吗?说是掖庭那边用刑失了手,只得送进慈济所,周意儿还特意送了一批东西去,以全主仆之情,那段时间宫里谁不说周家小姐心善?”   柔淑沉吟道:“那为什么不早些杀了她?你虽然娇滴滴的,可不是还有楚王吗?”   “杀了她,我去用谁?”苏如绘把喝干的茶碗还给她,柔淑不情愿的再去倒了来,她才道,“其实怀疑秀婉还有个缘故,才叫我确定下来。”   “嗯?”   苏如绘撇着嘴角:“新荷刚到周意儿身边时,她百般的不喜欢,不但说与我听,缅怀秀英,还几次当着我的面给新荷脸色看,有回我劝她,新荷到底是李光那边拨下来的,怎么也得看一看李光的面子,可她却拉着我说秀英的好处!”   “她也是心里虚着怕你看出来,同样把秀婉打发走,周家可不想你占这个便宜。”柔淑道,“新荷才是周家真正预备的人吧?”   苏如绘微微皱眉:“新荷能一直留在了周意儿身边,想必是周家信任的。只是当年她曾偷着进过我内室,瞧着周意儿的面子我没声张,只是确认她没做什么,故此我一直按捺着没想法子换掉秀婉,我们苏家没有主位在宫里,到底行事不便,谁晓得新换上的宫女又是什么来路,太后不会像对待小霍氏那么对待我,可周家、沈家只怕更盼着我出事,相比之下,还不如留着已经看出端倪的秀婉。”   “那怎么七年都忍了,今儿忽然发作起来。”   “哪儿是今儿?我回家养病的时候就想除了她了。”苏如绘如今提起来,依旧咬牙切齿,冷笑不已,“我只当她一直留意着我一举一动去告诉太后,那也罢了,谁晓得她竟在我吃食上动手脚,事关我今后子嗣,我岂还能容她?”   柔淑一惊!下意识的看了眼自己桌上的茶水与点心。   “你怕什么?太后和陛下还指望你去做那杀三士的桃,怎会叫你像我这样?”苏如绘冷笑了一声,叮嘱道,“兹事体大,我告诉了你,你可自己留心着。”   “你聪明,当我就傻么?”柔淑皱着眉,看着她叹了口气,“一着失误,就算你以后能与楚王在一起,也多一关熬了。”   甘然乃是皇子,岂可无嗣?   苏如绘不去回答这个问题,只道:“时间差不多了,你且出去,我得想想,一会怎么回太后的话。”   “还想什么?”柔淑自己拿了块糕点咬了一口,白她一眼,“你若想装得像,这时候合该扮柔弱,玉堂殿上没有当场昏过去,已经是失策,这会还去什么德泰殿?你听着,我把炭盆拖进来,你赶紧裹着被子烤到全身流汗,然后躺好了,我出去叫嬷嬷,就说你受惊过度魇着了,打发人去德泰殿禀告,这才像真的——我虽然没亲眼看到玉堂殿是个什么模样,想想都觉得背上一阵阵毛骨悚然,你还能去德泰殿上回话?别说太后,就是我听了也不相信!”   苏如绘叹了口气:“沉疴散瞒不过余太奇……我不是怕太后叫余太奇出面,装不像么?”   “所以叫你装梦魇,余太奇到底是男子,你哭着闹着,他难道还能冲过屏风来按着你把脉不成?”柔淑拍掉手上碎屑,叮嘱道,“这回算你欠我一个人情,记得以后该还则还!”说着掀了帐子出去拖炭盆。   苏如绘转了转眼珠:“若知道消息,丹朱她们必定要来探望,你若肯悄悄叮嘱一句丹朱,让她出言叫我母亲长嫂入宫探望安抚,算我欠你两个人情如何?”   柔淑不放心的问:“那个丹朱我听怀真对她印象不错,其人如何?可别害了我自己。”   “不瞒你说,我觉得满宫里属她最顺眼。”   “是吗?那可比你好多了,也好,这个交易不错。”柔淑眨了眨眼睛。   ……………………………………………………   三更完   第三百十五章 六宫   光奕长公主抵都的这日难得停了雪,雪后初晴,仿佛预兆着吉祥。   嘉懿太后起早大妆,苏如绘等人都未出阁,但也皆穿戴隆重,内束八幅湘水裙,裾绣银波,随走动折射,犹如雪光乍泻,外罩缥色深衣,襟口对绣一双鸾鸟,女萝葳蕤,缠入袖底,遍撒指甲大小的水精,富丽堂皇。   因此佩玉便用了浑然无瑕的羊脂玉,雕作鱼状,垂着一把碧色流苏。   发式也是简单的双刀髻,髻底正中,端正的别了一朵暖房种出的芍药,约有海碗大小,其色绛紫,花蕊金黄,此外不过一对碧玉步摇,双垂珠串,披在耳侧。   气色未复,浮水特意撑起来为她匀了一层胭脂,才勉强盖住略显苍白的脸色。   丹朱身着梅红宫装,漫绣祥云如意,藕色披帛,结双螺髻,钗环叮当,伸手时露出腕上一只八宝赤金环,拉了拉苏如绘:“如绘姐姐,瞧你今儿气色总算好了些。”   苏如绘不习惯脂粉,闻言下意识的抬手要去摸:“是吗?浮水今儿说什么也要给我上些脂粉。”   “那可别碰。”丹朱悄悄道:“长公主过会就要进宫了,想是没工夫出去补妆的,莫要弄得深浅不匀。”   苏如绘抬手到中途只得放了下来,周意儿今儿穿的却是一色紫色宫装,罗裙浅紫,深衣浓紫,就连发上三对对钗,也是紫玉所铸。她肌肤白皙,紫色尤其显得肤白胜雪,静静侍立在旁,下颔微扬,犹如一幅仕女图,乍看去,倒有了几分小霍氏的气势。   太后这些年年纪到底是大了,从前每逢大妆都纵容着女孩儿们围在身边帮着琢磨,这两年却没了这精神,所以三人说是伺候太后梳妆,但却不像从前那样的仔细挑选,只拣差不多的递给梳发的姑姑。   因光奕长公主是嫁进秋狄的,今儿的见面就不同寻常公主归宁,须按国礼,所以太后的服饰倒不用费心,定然是穿上齐云亲手制的翟衣。   选定的翟衣绛色,绣着一只完整的凤凰,自左向右舒展开来,凤头恰好位于左胸之上,凤目含威,凛然不可侵犯,仔细看去,那凤眼却是一块黑曜石所嵌,因此格外深邃明亮。齐云那名动六宫的绣艺彰显无疑,当真栩栩如生、似随时会振翅飞走。   众人都赞叹不已,伺候太后换上,许是很少看到太后穿翟衣的缘故,太后换了上去,众人都不自禁屏住呼吸,似觉得太后像换了个人一般,威仪天成,难以正视。   太后这边刚刚更衣毕,同样严妆翟衣的周皇后引着众妃到了,袖素忙出去请她们先在正殿略坐。   半晌后,太后装束完毕,被齐云扶了,带着苏如绘等人出去入座,周皇后自是带头行礼请安,太后道了平身,苏如绘等人又一起给皇后及诸妃行过礼,太后看到了德妃身旁的荣寿公主,顿时眼睛一亮,忙招手道:“荣寿到皇祖母这里来。”   荣寿公主大病初愈,生生瘦了一圈,但精神很好,今儿穿着喜庆的红裙红袄,眉心还点了一点朱砂,说不出的玉雪可爱,闻言先上前奶声奶气的给太后行了礼,这才张开双手扑到太后膝上,吓得太后忙不迭的叫她慢一些。   把荣寿抱到身边坐下,吩咐齐云将手旁点心俱换成荣寿爱吃的,太后这才有功夫打量起已经许久不见的六宫。   周皇后便欠了欠身,道:“母后,今儿光奕长公主归宁,并携子觐见,六宫本应同至,但贤妃身子不便,慧妃需要安胎,所以臣媳特免了她们前来。”   “这是自然的,光奕最懂事不过,她不会计较。”太后点了点头,今儿不只太后皇后,众妃皆是繁袍华服,头上钗环琳琅,然而众妃之中,已经年过三旬还怀真身孕的霍贵妃却依旧艳压群芳,霍氏身着正一品四妃之首贵妃仪服,金黄宫装几与皇后翟衣般夺目,胸前一串明珠,坠着一方美玉,小腹已有明显凸起,却不觉得臃肿,只觉她全身笼罩在一层难以描述的柔光内。   霍氏如今气质大异从前,太后也不免多看了几眼她的肚子,淡淡道:“贵妃今儿能过来?身子不要紧吗?”   “妃妾这些日子倒越发好了。”霍氏忙在念梦的搀扶下起身谢恩,“劳太后费心。”   太后却不理她了,径自吩咐袖香:“徐氏、崔氏,也都有了身子,给她们一个绣凳。”   霍氏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还是齐云对她使个眼色,才讪讪坐了回去。   那边徐宝林与崔御妻赶紧谢了恩,只敢坐个凳沿。   因太后依旧冷落了一回霍贵妃,殿里气氛有点尴尬,素来打圆场的周皇后又是才被解了禁足之令,略冷了一冷场,幸亏外面有人进来禀告:“太后,柔淑郡主病体康复,如今正在外面等着给太后请安!”   周皇后等人脸上划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意外,太后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对众人道:“这孩子也怪可怜见儿的,原本好端端的婚事,偏偏钦天监测算错了,与刘家那孩子彼此相冲,还没过门就大病起来,也幸亏如此,没得继续错下去,宋氏求到哀家这里来,一般的为母情怀,哀家就留她在宫里将养了几个月,之前因她一直病着,也不方便去给你们看,今儿趁着热闹,她身子也好了,就叫过来和你们打个照面,这会也不用给见面礼,回头叫她自己去你们宫里拜访时再给。”   众人都笑出了声,德妃嗔道:“太后今儿就是叫妃妾给见面礼,妃妾这会子没准备也拿不出来,若逼急了,妃妾只好拿袖素送上来的这套御制福禄寿喜茶具抵了!”   “偏你这没良心的,喝着哀家宫里人斟的茶,连个见面礼还要打着茶具的主意。”太后笑骂,“你怎么拿不出来?瞧你头上那对水精钗,脖子上的翡翠珠串,手腕上单金钏哀家就看到了三个,随便拿两个不就是了?你不想给,哀家偏要你给,一会其他人都不用给郡主见面礼,哀家就看着德妃!”   德妃忙作出后悔不迭的模样,顿足道:“太后这可是不疼妃妾了,妃妾巴巴的打扮了来迎接光奕长公主,太后却叫妃妾先摘了装束给柔淑郡主做见面礼,原本今儿太后这里就是美人如云,妃妾自知姿容简陋,因此才戴着水精钗这样的精致灿烂之物免得一会长公主看不到妃妾,谁想却叫太后这么一吩咐,可怜见的,过会长公主过来,只怕妃妾得要凑到长公主面前,长公主才能看到妃妾了!”   太后指着她,正要继续笑闹,外面柔淑已经被引了进来,柔淑在仁寿宫里待了这许久,还是头回与六宫见面,苏如绘面带微笑侍立在太后身旁,看到她长发一丝不苟梳成了单螺,穿着一套浅绯宫装,臂上搭着一块鹅黄底子绣着仙鹤图样的披帛,珠饰、妆容,皆既大气又不失少女的婉柔,目不斜视、一步一步上得殿来给太后行礼,单这么看,却是说不出的端庄大方,简直就是标准的皇家郡主风范,不由悄悄掩了口。   太后和蔼的叫了平身,笑道:“给皇后和其他人也见个礼罢。”   柔淑便随着嬷嬷的介绍,一一给皇后、四妃,以及三品以上妃子皆单独行了礼,又给位份低的妃子欠了欠身,算是见过,太后虽然说了除德妃外稍后柔淑去各宫拜访时再给见面礼,但周皇后还是从腕上摘了一只赤金环给她,笑道:“可不是臣媳不遵母后的懿旨,只是怕德妃妹妹一个人尴尬,臣媳就帮她一帮罢。”   皇后这么做了,接下来贵妃也拔了一支翡翠簪,淑妃解了个荷包,到德妃那儿就爽快的褪下一只玉镯子:“那可要多谢皇后娘娘了,妃妾这会可不觉得委屈了。”   “合着堂堂正一品四妃之一,给一回见面礼竟就觉得哀家委屈了你?”太后嗔道,“好个没良心的,哀家这些年简直白疼你了!”   “太后哪里的话?妃妾知道太后只叫妃妾一个人给郡主见面礼,是帮着妃妾呢,要叫郡主觉着这满殿里还是妃妾好。”德妃是长泰大婚时就进宫的老人,多年下来在太后面前早已是应付自如,毫不拘束的笑道,“只是妃妾知道一会长公主要来,太后定然是欢喜极了,所以妃妾壮着胆子闹一闹太后,免得太后看见了长公主,就没那么疼妃妾了。”   说着她娴熟的作出委屈之态,太后不由失笑:“光奕还没来,你自己算算你已经喝了几回醋了?都这么大的人了,连荣寿都比你懂事。”   荣寿公主原本一直乖巧的坐在那里斯斯文文的吃着点心,闻言忙道:“德母妃比荣寿懂事。”   周皇后撑不住笑出了声:“母后,有道是童言真挚,公主这么说,想来德妃还是懂事的。”   淑妃也笑道:“皇后先不忙帮德妃说话——公主可没喝长公主的醋!”   “太后疼荣寿,荣寿的话太后定然是信的。”德妃索性无赖到底,“太后可要帮着妃妾说话啊!”   一时间殿上笑声一片,低位份的妃嫔也跟着陪笑,太后心情愉悦,正含笑听着她们彼此戏谑,外面李光亲自来报:“太后,长公主的仪驾已至宫门,如今正携子孤忽求见!”   “还不快请!”太后大喜,忙吩咐道。   第三百十六章 看着我们   光奕长公主远嫁秋狄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但看到那个身着异族服饰含笑步入的女子,苏如绘才惊觉到时间的流逝。   昔年,周青燃初入宫时,正二八年华,不说倾国倾城,一句如花似玉,却也稍嫌不及。出嫁时苏如绘等人都去曲台宫里送过她,那时候盛妆之下,当真是国色天香,任谁都会为她不平。   可如今的光奕尽管依旧看得出从前风华,面目却已显得苍老,算起来她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正是与刘修仪差不多的时候,但看着却连霍贵妃肌肤都比她好些。   塞上苦寒,苏如绘直到此刻看到了光奕才晓得这四个字,为何会催促着北戎与秋狄无时无刻不想尽办法南下。   身为和亲公主,光奕当初的陪嫁,太后与长泰绝对不曾亏待她,到了秋狄,不论受宠不受宠,她的衣食住行想必也是一等一的,纵然如此,却还不及在帝都做一个寻常富家闺阁老得慢。   苏如绘笑容有刹那的凝滞,身旁丹朱、周意儿,包括张眷都如是。   因着孤忽被述平记到了光奕名下,所以这回也破例进了后宫,这个秋狄右单于的爱子,据说是前任阏氏的幼子,他只比名义上的母亲光奕长公主小四岁,身材挺拔而魁梧,肤色略显黎黑,但目光明亮锐利,使人想起草原上盘旋的鹰隼,站在那里一点都不像光奕的养子,倒像是她的夫婿。   当然,最后一句话,众人都是心下一闪而过,连面上也不会表示出来的。秋狄不识礼数,可光奕长公主却是太后亲自教导过的。   孤忽先手忙脚乱的行了大雍的礼节:“孤忽祝外祖母万福金安!”然后不等太后说话,呼的一下站起身,以手抚胸,行了一个秋狄的礼仪,笑着用狄语说了句什么。   光奕正要解释,太后却笑了:“哀家也祝愿你像草原上的雄鹰一样矫健。”   孤忽的脸色顿时一顿,有点不自然的笑了笑,用不太熟练的大雍官话好奇道:“外祖母懂得狄语?”   太后悠然一笑:“狄语、戎语,哀家早年略学过一些,不算精通,听你的口音,却不像述平部落的,倒仿佛更远一点,阿花不脱的母族,林措部,对吗?”   孤忽更惊,连光奕长公主也一脸讶然,孤忽收起心底隐约的试探,换上恭敬之色:“林措部代代出草原上的美人,莫拉和阿母都是出自其中,孤忽幼年时也是在那里度过的,所以口音偏向其部,不过这几年已经逐渐改了过来,没想到外祖母狄语如此精通,比许多秋狄人还要厉害!”   苏如绘等人皆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却听太后淡淡道:“这也不算什么,朝中比哀家精通的人多得是,比如太师、太傅,定国公、武德侯、宁国公,就是哀家的孙儿,也会一些,所以你在这里,倒不用担心言语不通冷落你。”   “孤忽不敢,孤忽得见天颜,不胜欣喜!”孤忽更是惊讶,忙以大雍官话恭敬回道。   略施手段给了孤忽一个下马威,太后忙叫光奕坐到了自己对面,周皇后本欲让座,见状忙又坐了下去,光奕本不肯,但被齐云笑着劝了过去,太后又叫人给孤忽加了一张座位坐在光奕身旁,这才心疼的摸了摸光奕的手臂,看着她年轻却已开始衰老的面容,叹道:“草原上的风沙到底要激烈些,与帝都水土总不一样。”   光奕倒看不出什么不情愿,笑吟吟道:“母后这是心疼儿臣,儿臣这些年在草原上每日都骑马飞驰,却比从前闺阁里力气大了许多。”   孤忽在这里,六宫齐聚,太后也不能说什么,只是问了问寒暖,着重问了沿途行程:“原想着你能赶回来过腊八,哀家特意吩咐尚食局提前准备了奶.子青稞之类,谁晓得你竟被大雪耽误,哀家也没了过节的心情,算起来今年是哀家过的最冷清的一个腊八了。”   下面周皇后接话道:“长公主不知,听到长公主归宁的消息,可把太后高兴坏了,日夜巴巴的望着,只听到长公主的名字都显得年轻许多,腊八节长公主没能回来一起过,太后不开心,宫里连象样的筵席都没开呢。”   “这可是儿臣的不是了,怎么能因为儿臣叫母后如此自苦?”光奕忙道,“若儿臣早些知道,定然要使人飞马传书,怎么也要劝母后热闹一下的。”说着光奕眼波一转,嗔起了周皇后,“皇嫂怎不帮着劝说母后?却叫我一回来先给母后埋怨上了!”   周皇后笑容略僵,那时候她还在未央宫里被养病,自身难保,可怎么说得上话,但光奕身份特殊,而且她刚刚归宁,还不见得知道六宫之事,未必就是有心的,因此周皇后只得笑着解释:“那会本宫有些小恙,却疏忽了母后。”   “皇嫂病了?”光奕担忧的问,“那现在可好了吗?秋狄虽然不及大雍物产富饶,有几味药材倒是极好的,这一回我带了许多,一会叫人先送些去未央宫,皇嫂看着让太医用吧。”   周皇后忙谢了她,如此六宫渐渐都加起来,对长公主嘘寒问暖,光奕究竟是雍人,又是受过太后教导的,虽然在秋狄待了七年,应付倒还自如,孤忽却无聊得紧,他坐在光奕长公主身边,本就离苏如绘等人较近,见众人注意力大多在光奕长公主身上,干脆偏过头打量起苏如绘几人来。   孤忽虽然不知道她们身份,不过到底看出她们装束气度和旁边伺候的宫女不一样,倒没敢怎么样,只是那肆无忌惮的目光让周意儿率先红了脸——气的。   周意儿侧首,恰好对着苏如绘,此刻她也顾不得和苏如绘的矛盾,喃喃低骂道:“这蛮夷好生无礼!”   “噤声!”苏如绘面容不动,近乎耳语的叮嘱她道,“秋狄、北戎,皆重个人勇武,此人既是右单于爱子,实力定然不弱,耳力过人,你可别被他听了去,当着太后和光奕长公主的面,不是小事!”   周意儿气得满脸通红:“他看着我!”   “他是看着我们!”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却是柔淑,撇嘴道,“光奕长公主连这个蛮夷的爹都嫁了,你不过被他看几眼,难道就要长公主给你个交代不成?”   ……………………………………………………………………………………   神马,今天还要三更?汝等这是要人命啊……今天更不了,过两天吧……   第三百十七章 动手   周意儿这是头一回见到柔淑,但对宁王府的事情可不陌生,所以对她十分之不客气:“我又不是和你说话,你插什么嘴?”   丹朱心软,正要说几句打圆场的话,免得柔淑下不了台,苏如绘却嗤笑着拉了她一把,示意她别出声,只听柔淑飞过一个眼刀,不屑道:“若不是见你自作多情,怕你丢了我大雍的颜面,你当本郡主高兴来提点你这蠢材?”   周意儿险些没气晕过去,她正要说话,却听柔淑喃喃自语道:“怎么说我也是堂堂郡主,怎么一个没品没级的东西也敢这般与我说话,还是在太后的面前,难不成我病了这些时候,天下居然就没个尊卑了吗?”   苏如绘咳嗽一声,轻轻道:“都是太后身边住着的,若还要拘着礼仪,倒是生疏了姐妹情份,柔淑郡主,你说是也不是?”   柔淑扫了她一眼,究竟住了口。   孤忽对刚才那番蛮夷未必听见,但后面几句是怎么都听不差了,只不过他的官话也是路上才学的,听得半懂不懂,但那姐妹二字却听明白了,便凑过来问:“你们都是姐妹?可是外祖母的什么人?”   他这么一问,周意儿书香门第出身,又不同薛紫暗那般林下风气,乃是矜持一路,立刻板起脸来不予理睬。丹朱和苏如绘都拿眼睛去看年纪最长的柔淑,柔淑却因为车非胡的缘故,对秋狄人并无什么恶感和藐视,闻言大大方方道:“我们不是亲生的姐妹,但因为一起养在太后膝下,所以也以姐妹称呼。”   孤忽见她大方,来了兴趣:“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郡主……”苏如绘闻言,生怕柔淑不知道轻重,大雍礼教,如薛紫暗那样的另当别论,不是骨肉或世交,女子闺名岂可轻易外传?   好在柔淑倒还知道分寸,瞪了孤忽一眼:“我名字岂是你能问的?”   “你既然说你们都是外祖母抚养长大的,那么想来也算是我现在阿母的亲人,也差不多可以算是我的表妹,表哥问表妹名字,有什么不能?”孤忽倒是不笨,立刻想到了这层,只是这时候苏如绘与丹朱都注意到妃嫔之中有几道目光已经转了过来,苏如绘不动声色的拉了柔淑一把,淡淡道:“稍后陛下与太子就会引右单于一起来见太后,诸皇子也会随行,王子若想游览宫廷,可以请殿下们带领,请恕我等不便奉陪!”   她说话的声音略高,那边太后立刻注意到了:“孤忽想要游览宫廷?”   “回外祖母,大雍风物与塞外大不相同,孤忽头次觐见天颜,很想饱览一番,所以才向这边的几位打听。”孤忽笑着接过话头,让苏如绘等都对这秋狄王子另眼看待,蛮夷到底不是傻子,否则也不会叫大雍那么头疼了。   太后一哂:“这有什么难的?不过大雍的习俗与秋狄不同,在大雍,女儿家是不便抛头露面见客的,因你是光奕之子,也算哀家的外孙,不算外人,所以才叫了她们在这里,一会皇帝和哀家那些皇孙来了,就叫……楚王带你去。”   太后原本想说太子,但暗忖方才孤忽一见面时的狄礼狄语问候,心头不喜,便刻意再敲打一回,孤忽乃是述平看中的继承人,在秋狄地位与太子甘霖相同,太后就偏偏不让太子去接待,而是叫比太子要低一级的楚王去,这就是明晃晃的告诉他,无论如何挑衅,秋狄终究越不过大雍去!   孤忽神色如常,倒也看不出来什么,只是笑道:“原来如此,那么孤忽方才却是得罪了几位……”说到这里,他却看向了光奕,吐了一句狄语,想是大雍官话里有些词还未学到的缘故,光奕笑着道:“孤忽的意思是他不知道大雍男女之别,看这几位小姐离得近,便顺口出言打探,并非有意冒犯。”   光奕说着目光在苏如绘几人身上一扫而过,笑道:“一别七载,母后膝下这几个孩子都已经长成了美人,这水灵灵的模样委实惹人疼爱,嗯,丹朱郡主、苏家小姐、周家小姐还有张家的小姐,这几位儿臣倒还认得,只是为何不见霍七小姐与怀真郡主?这位又是?”   “正要与你知道,怀真两个月前出了阁,静光疼爱女儿,留她和夫婿在帝都小住,过两天就要启程回东胡,你若再晚几日,怕是连面都见不到的。”太后微微一笑,“至于瀣儿,霍长青抱病,这孩子回去侍疾,但晓得你回来,总是要来见过的。”说到这里,才指着柔淑道,“这孩子你没有见过,但论起来你也该晓得,她是怀真的姐姐,封号柔淑,也是郡主。”   光奕闻言认真看了看柔淑:“原来如此。”说着嗔太后道,“太后这儿美人何其之多,天天看着都心里舒坦些儿,也难怪这么多年竟一点也不显老!”   正说笑着,外面李光亲自来禀告,说是前朝迎接右单于的礼仪已经快结束,长泰打发人来问是否方便现在带右单于过来觐见?   周皇后一听,忙起身带头告退。   太后自是准了,苏如绘四人也随之退了出去。   到了外面,周意儿狠狠瞪了眼柔淑,谁知柔淑比怀真还要跋扈,当下冷笑道:“你瞪我做什么?我说了那秋狄人不是看你一个人,你不服么?”   “不知廉耻!”周意儿怒道,“难怪你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丹朱大惊:“周姐姐慎言!”   柔淑面色倏然冰冷,一字字道:“你把话给我说清楚,究竟是什么事?”   “柔淑郡主!”苏如绘上前拉住她手,想把她拖走,然而柔淑甩手把她推了个踉跄:“和你们没关系!”   周意儿看到她脸色也觉得有些心虚,但转念一想,柔淑到底是怎么要住到裁云阁的,心里却硬气了起来,冷笑道:“是什么事情,你自己心里清楚,难怪你被那蛮夷看着不但不恼,反而还与他有说有笑,当真是……从前在宁王府,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呢!”   “啪!”   她话音未落,脸上便重重的挨了一下!   声音清脆响亮,柔淑出手太快,苏如绘和丹朱这回都是真心想拦,到底没拦住,齐齐在心底哀叫一声。   “你……”周意儿一呆,随即像一头发怒的母狮一般,不顾一切的一头撞去,“我跟你这淫.妇拼了!”   苏如绘紧攥了一下帕子,没有上前,反而拖着丹朱退了两步,厉声对身旁几人的宫女呵斥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把她们分开!”   第三百十八章 微熏   因这么一场风波,到底敢三更半夜顶风冒雪穿着中衣翻玉堂殿的窗的柔淑占了便宜,尤其最先那一耳光下手甚病,苏如绘和丹朱拿帕子替周意儿又揉又敷,短时间里却依旧指痕宛然,所以到了午宴为光奕长公主接风洗尘时,紫潇榭那边就给周意儿告了病,说是忽然感了风寒。   动手是在德泰殿外不远处,太后自然早就得了信息,这时候她也没工夫亲自处理此事,当着光奕与孤忽的面,神色平静的当成常事一般道:“意儿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身子弱了些,好在光奕也不是外人,就叫她好好休息吧。”   这两个人的仇已经结下,为了不让接下来发生更大的冲突,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她们分开,可六宫就这么大,两人还都住在了仁寿宫里头,这会太后可没时间敲打或调解,换了其他人也管不到太后膝下的女孩儿们身上。正好周意儿要告病,并且据德泰殿宫人禀告上来,这周意儿居然当众嚷出皇家竭力掩盖之事,当真是糊涂得紧。   何况柔淑如今有大用,太后不用怎么权衡,就决定周意儿接下来都待在紫潇榭里养病的好。   柔淑听到这消息后嘴角勾了勾,冷笑道:“算她运气好!否则出来一次,我便再打她一次!”   丹朱怯生生的看了她一眼,苏如绘嗔道:“周意儿人又不在这里,你说得这么凶是吓唬谁来着?”   “我又不是见人就打,只怪她那张嘴欠管教!”柔淑哼了一声,瞥了眼丹朱,到底不说话了。   另一边张眷悄悄拉过苏如绘:“你以前见过她?”   “嗯……玉堂殿出事时,我被吓得狠了,李公公就叫人扶了我去最近的裁云阁歇息,结果因病在那儿躺了一晚,第二日才搬出去。”苏如绘道。   原本她病倒在裁云阁,因为是用炭盆硬烤得汗流浃背,又开了窗吹起冷风,生生折腾成风寒,余太奇就叮嘱最好不要移动,免得加重病情。但丹朱提议叫郑野郡夫人与裴孺人来探望,太后虽然没准,到底还是吩咐李光迅速为苏如绘另择住处。   这个住处挑来挑去,最后却搬回了鹿鸣台。   因为张眷身子一向不好,苏如绘又是极重的风寒,所以太后特意打发人去拦阻她探望。   所以她还不知道苏如绘在裁云阁住过,只当她和柔淑真是那时候才认识的。   “你倒是好脾气,这位郡主看着比怀真更难处,怀真好歹还没打过那周意儿……”张眷瞥了眼柔淑,低声道。   苏如绘心道:这位连太后派去的嬷嬷似乎都打过,还会在乎皇后的侄女?   国宴一向都是设在了前朝的紫光殿上,后宫里除了太后、皇后,其他人皆无资格去那儿,所以后面虽然照样开宴,却只是沈淑妃在主持。   像苏如绘这些人在宫里这种筵席早就吃腻了,不过随意动了几箸,就寻机退出来缓口气。   柔淑却是被拘在裁云阁里拘得紧,在那里吃得兴致勃勃,见苏如绘等人要走,忙道:“你们去哪?”   “喝了点酒,有些头晕,出去透个气。”苏如绘小声道,“你还没吃好就待着好了,我们在外面等你。”   柔淑却站了起来道:“其他人我都不认识,继续留着也无聊。”   苏如绘就叫了丹朱一起去向沈淑妃说了,四人退出大殿,迎面却正遇见了袖香。   几人忙问:“姑姑怎么到这里来了?”   “几位好!”袖香笑着欠了欠身,“太后命奴婢来寻澂嫔娘娘,澂嫔娘娘可还在里面么?”   苏如绘等人都有些惊讶,但也不多问,只道:“我们出来时,澂嫔娘娘还在席上,想是未走。”   袖香便笑着谢了她们进去了。   柔淑疑惑的看了眼她的背影,对苏如绘道:“前朝的国宴不是连贵妃都没资格去么,太后做什么要寻澂嫔?”   “大约是荣寿公主要寻澂嫔娘娘吧?”苏如绘与丹朱对望一眼,同时想到了这点,袖香笑容满面的,不像出了什么事,原本国宴也不是公主能出席的,但荣寿被太后带在身边,刚才右单于觐见,皇后、诸妃,包括苏如绘这些人都回避时,她因年纪小也没被带下去,就这样,也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反正太后去紫光殿时,顺手把她也带了过去。   不过国宴究竟是政治意义大些,荣寿虚岁也才四岁,哪儿能坐得住?估计这会就是没了兴趣,太后无暇照顾她,索性叫袖香唤澂嫔去接人了。   柔淑哦了一声,把此事丢到脑后,后宫的筵席却是设在了未央宫偏殿的,所以除了张眷的住处近在咫尺,其他人皆要走极长的路。   张眷便留她们:“晚上是家宴,你们现在回去了,到时候还要跑一趟,不如就去我那里坐一坐,我叫芝芝把侧室打扫下,换上新的被褥,你们若乏了,去躺一躺也好。”   几人一商议,觉得这法子倒不错,连柔淑也没推辞,一起过去。   张眷是太后同族,又是养在了皇后膝下,皇后的未央宫,是在长泰大婚时郑重大修过的,比起太后那边可还要新得多,而且皇后宫里自是没有其他宫妃,说起来,这宫里真正一人独居的,除了太后皇后,也只有西福宫的那位有这个荣宠。因此张眷的住处倒是比苏如绘从前的玉堂殿还要大还要繁华一些。   这处名为绮香殿的偏殿,离长乐殿甚远,据当初周弃病养病的住处也不近,但宫室完好无损,陈设精美富丽,苏如绘等人落座后还不断打量四周,笑着道:“单论住处,倒是你这儿最好了。”   “我这儿算什么好?你们又不是没去过彩明轩,那位住的地方,失手打碎一把调羹,怕都是价值连城的。”张眷讥诮道。   她和小霍氏的矛盾孰对孰错非局外人所能知,苏如绘果断转开话题:“咦,你这茶倒是没喝过,是什么?”   “峨蕊。”张眷诧异道,“你不会真没见过吧?虽然每年就贡上来那么一点,但皇后都有多的分给我,太后那边难道还能少了你们的?”   “你也不想想。”苏如绘道,“皇后这儿只要顾你一个,太后那儿,霍家姐姐、丹朱、周意儿,从前还有怀真,如今是柔淑,还有我,这是多少人了?皇后给你的这些若分给我们这些人,一人一杯可还有多少多的?再者,我平素少爱喝茶,因此对茶也只认得那么常见的几种。”   丹朱好奇的捧着茶碗道:“这茶叶在里面竟也和我常喝的不一样呢。”   “皇后每年给我一小包,平时一个人喝着无趣,你若喜欢,我一会分你些。”张眷看了眼柔淑,“郡主可要吗?”   “我喝普通的就成。”柔淑懒洋洋的道。   张眷也只是和她客套一句,对苏如绘便是:“你既然不喜欢喝,那我就不给你了,芝芝记着,下回苏家小姐过来,把她茶叶换成寻常的就是。”想了想又道,“就给她白水吧。”   “你们见过比她更小气的没有?”苏如绘看着丹朱问。   丹朱不答,藏在茶碗后的眼睛却笑成了月牙儿。   之前在玉堂殿,张眷与苏如绘吵过一场,今天在德泰殿时,当着太后的面虽然没说什么,究竟彼此心里都不怎么痛快。但张眷方才主动拉着苏如绘问柔淑,一直到现在,到底算是揭过去了。   如此到了晚膳时,果然还是设在未央宫,不过这回是皇后亲自回来主持。   苏如绘等人早就准备,派了两名使女回去取了另一套衣服来,就借着张眷的地方换了,重新匀妆,晚宴也没什么可说的,看看过半,几人与张眷说了一声,悄悄儿过去告退。她们在这儿本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人,周皇后看看时辰也不是刚入席的时候,便也爽快答应了。   到未央宫门外,苏如绘揉了揉面颊,吐出一口酒气:“方才被你敬着我可有些喝得多了。”   丹朱酒量不错,柔淑却也不遑多让,足足连饮了十盏荔枝绿,却神色不变,在未央宫前的宫灯下,反而让人觉得她眼睛明亮如星,闻言转头笑道:“你才喝了三盏,能有什么关系?”   “我可不能和你们比。”苏如绘抬手抓了旁边树枝上一把雪,捏成团,轻轻沾过眼帘,那冰冷的感觉滚过,才觉得略清醒了点,“不坐软轿了,走回去散散酒。”   丹朱已经露出困色,但还是道:“那我陪如绘姐姐一起走?”   “不用,有白鹭和飞鸥陪着。”苏如绘替她理了理披风上的镶边,叮嘱她身边的宫女回去替她煮碗姜汤去了寒气再伺候安置。   柔淑见状,便道:“要么我留下来陪你走。”   丹朱听说柔淑陪着苏如绘,这才揉着眼睛被扶上轿子。   身后筵席上的丝竹歌声悠悠传来,似虚似实,飘渺如不真切。柔淑目送轿子离开,这才对苏如绘道:“好了,走吧。”   “仔细脚下。”苏如绘微熏,脑中昏昏沉沉,下意识的提醒了她一句,自己却也觉得有点步伐不稳,幸亏白鹭和飞鸥上前,一左一右,把她扶住了:“小姐小心。”   ……………………………………………………………………………………   亲,不是我不三更,是这几天一直为新书折腾,实在难以抽出时间啊……那天的三更是以为改好了,但昨天和编辑说下来发现还有地方需要改……所以……   第三百十九章 保护   从未央宫回仁寿宫的路途不短,秋狄入觐的头一晚,前朝后宫的乐声喧嚣如尘,纷纷扬扬之间,时不时的传入耳中,柔淑星眸如醉,呵着气笑道:“今晚真是热闹。”   “不只是秋狄,北戎的使者也留下来观礼呢,哪能不热闹些?”苏如绘有些发晕,扶着白鹭的手慢慢走着,话不自觉的就说了出来。   白鹭见柔淑身后跟着的宫人诧异望过来,心下一跳,顾不得多想,忙在她臂上用力一掐,苏如绘低呼一声,看到白鹭眼神才反应过来,裁云阁那边可都是太后的人,自己的话却有打探前朝政事之嫌,忙噤了声。   柔淑倒也没注意,只是道:“国宴想必在帝都诸王的世子们也会来的。”   “怎么想到这些人了?”苏如绘有点奇怪,柔淑和甘远的关系可绝对谈不上好。   “今儿光奕长公主听了太后介绍我后很留意过我几眼,大约和宁王世子妇有关,长公主的身份不同从前,承徽郡夫人不便相见,便是接下来命妇入觐,世子妇怕也没机会说上几句话,但国宴上有机会看一看妹婿也不过了。”柔淑懒洋洋的道,“蛮夷还是有些好处的,女子不必避席,光奕长公主以右单于大阏氏的身份才能得列国宴,否则连这个机会也没有呢。”   “郡主醉了。”柔淑身后的嬷嬷实在听不下去,咳嗽一声提醒道。   谁知柔淑回头冷眼瞥她,嗤道:“我自与苏如绘说话,你多什么嘴?”   那嬷嬷沉着脸回道:“前朝之事,自有陛下圣裁,不是郡主可以随意谈论的。”   “我说光奕长公主的私事,关前朝什么事?”柔淑讥诮道,“你莫不是以为我出来后反而就要对你们忍让起来了?”   那嬷嬷被太后派去看管着柔淑,虽然不及齐云、袖香那么体面,到底也是宫里头得脸的,自从接管了这件差事,私下里和这闻所未闻的郡主斗得死去活来,几次竟落了下风,拘于柔淑的身份只得忍了,但当着外人的面,总有自己一分脸面在,被她这么一训斥,自是有些下不了台,偏偏苏如绘半醉半醒,似笑非笑的看着,一时间却也没有劝解的意思,顿时气得脸上一白,硬声道:“奴婢卑贱之人,岂敢让郡主忍让奴婢?”   “你既然知道自己卑贱,那就该好好守着你那卑贱的本分。”柔淑尖锐道,“而不是到处插嘴,没得丢了太后宫里人的脸!”   “郡主!”嬷嬷全身发抖,厉声道,“就是太后娘娘,也不曾这么在外人面前训斥过奴婢!”   柔淑不屑的打个呵欠:“那是因为太后以德服人,我年纪轻,德行也远不及太后,自然只能严词斥责,好教你明白尊卑之别!”   苏如绘被白鹭暗地里又掐又捏,总算回过了神,恍惚着劝道:“柔淑郡主,嬷嬷年纪大了,今儿又是光奕长公主归宁,大家心里都高兴着,何必扫兴呢?”   “看到这老奴的嘴脸没得让人不扫兴!”柔淑厌恶的说了一句,叱那嬷嬷,“你滚吧!”   好半晌后,苏如绘总算清醒了些,看着那嬷嬷垂着头跟在后面,低声对柔淑道:“好歹是太后派来的人,你对她也太凶了点儿!”   “不过是个奴婢,你是不知道她当初才到裁云阁时的威风,也就是我,若换了其他人,比如丹朱这样的,怕是十条命也给她磨没了,再说,我当时进宫来是个什么情况你也不是不晓得,要不这么和她大闹着,惊动了太后和我母妃,这老奴害死了我只怕还要说我是无地自容自寻了短见!”柔淑冷声道,“若是连个老奴都呵斥不得,我这郡主做得也太不值钱了!”   苏如绘醉时远不及平时机敏,听一句话都要想半晌才能会过意,正走了几步,却听到前面暗处有靴子踩过积雪的声音传来,宫中巡更宿卫,至少也需两人同行,前面听脚步却只得一个人,柔淑顿时起了疑心,示意几人站在宫灯所能照耀之内,提声喝道:“是谁在那里?”   那人不答,缓步走了过来,柔淑脸色一沉:“再不说话,我可大叫有刺客了!”   苏如绘眯起眼睛看了看,却见暗处走出一个异族男子,嘴角含笑,正是孤忽!   看到是他,柔淑皱眉不悦道:“王子为何独自在此?这里距离紫光殿甚远,已经是后宫范围了,王子虽然是光奕长公主之子,但白日也听过大雍的礼教之防吧?”   “宴上饮多了酒,楚王便带我离席更衣,但大雍宫廷太大,尤其回廊曲折,走着走着,不知怎的就散了,我寻着灯火处走,没想到越走越陌生。”孤忽听了柔淑的诘问也不生气,露齿一笑,好脾气的解释道。   “既然如此,想必楚王也该找过来了,王子请在这里少等,我们告辞。”苏如绘见他目光灼灼,不时打量着柔淑,心下微惊,忙道。   柔淑正要点头,孤忽却道:“不瞒这位小姐,我刚才走了几步,到了一个大园子里,酒意上涌,就随便找了个假山洞睡了一觉,起身后才摸到这里的,楚王恐怕一时间找不到我。”   “那么白鹭去带王子还席吧。”苏如绘听他这么说,心中警觉更甚,柔淑美貌,而且大雍女子肌肤细腻娇嫩,怎是秋狄那些轮廓美丽却终日处曝晒奔波之中的美人能比?光奕长公主岂非就是一个例子!   但别说太后和长泰已经决定要将柔淑远嫁北戎,就是没有这么件事,秋狄早婚,孤忽虽然只有十九,听说已经娶了三个妻子,连儿子都有了两个,大雍已经嫁了一个光奕长公主过去,那是为了北伐的缘故,如今狄、戎皆虚,太后和长泰又不是疯了,难道还要搭上一个流淌着皇家血脉的郡主?   而且从政治角度而言,这样对秋狄的荣宠也太盛了!   何况太后早有言,光奕长公主之后,她绝不想大雍再出和亲公主!   最重要的是,苏如绘可是知道,柔淑心有所爱,为了能够和车非胡在一起,她不惜串通嫡母,自毁闺誉陷害同父异母的庶弟以逃婚,东胡刘氏也是千年望族了,在她眼里却还不如一个流着一半蛮夷血脉的下人,可见其铁心程度。   这孤忽不过是秋狄王子,还是有妻有子的,柔淑哪儿会理睬他?   苏如绘只想着快点打发他走,免得节外生枝,孤忽却似乎赖定了她们一样,笑着道:“宴上有单于和阏氏在,我离开片刻也无妨,你们两个弱女子,就带了三个下人,这三更半夜的,怎么还能再分出人去给我引路?我就等着楚王找过来吧。”   苏如绘见他当真是粘着不肯走,暗扯一把柔淑的袖子,正色道:“那么王子且在这里等吧,还请不要到处乱走,免得与楚王错过,并且前面不远就是明光宫,那是顾贤妃住的地方,顾贤妃久病,不耐吵闹打扰。”   接下来告辞的话还没说出口,孤忽咦了一声:“顾贤妃?我听阏氏说起过,贤妃是大雍后宫仅次于皇后娘娘的妃子,是吗?”   苏如绘耐着性.子道:“是的,王子……”   “那为何今日我与阏氏见外祖母时,贤妃不在?”孤忽故作惊奇,“难道贤妃不愿见我们?还是她与阏氏有旧怨?”   苏如绘暗自咬牙,忍怒道:“王子说笑了,我方才已说过,贤妃娘娘病重在身,已经数月不能离开寝宫,而且贤妃娘娘与光奕长公主相处和睦,谈何旧怨?”   孤忽哦了一声,亦正色道:“原来如此!”他眼珠一转,立刻又找到了一个借口,“阏氏是外祖母的义女,也是大雍陛下的妹妹,这么说来,贤妃娘娘也算是我的舅母之一,是长辈了,看来我走到这里也是有缘分的,不如请郡主和小姐带我就近去探望一下舅母如何?”   柔淑忍耐不这,甩开苏如绘的手喝道:“王子自重!后妃所居之处,岂是外男可以随意进入?再说王子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没得打扰了贤妃娘娘的安置!”   说着对苏如绘低声道:“和他罗嗦个什么,反正他就一个人,咱们只管回仁寿宫,看他可有那个胆子闯进太后之宫!”   苏如绘暗骂自己愚蠢,点一点头,两人也不理会孤忽还有多少理由,目不斜视的就要离开。   孤忽见状,倒是急了,伸手拦住:“郡主……”   “放肆!”柔淑大怒,“孤忽王子!我们敬你是光奕长公主之子,才对你这般客气!要是换了其他人,哪来这许多废话?直接叫侍卫来领了你去向陛下回复!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想要无礼么!”   柔淑怒叱之时神色凛然,被宫灯照得她反而添了一层妩媚之色,孤忽看着不怒反笑:“郡主误会了,我见两位深夜行走,身边却连个侍卫都没有,有些不放心,因此想询问要不要送两位一程?”   “此地是大雍皇宫,不是塞外。”苏如绘沉声道,“像王子这样不认识路的人毕竟少,我等在宫中多年,还从未听说过后宫之中行走需要侍卫保护的。”   孤忽眼睛一亮,却直接无视了她话中的讥讽,笑道:“是么?便是没有危险,据说许多大雍女子也是极怕黑的……”   苏如绘对飞鸥使个眼色,飞鸥一言不发,往身后暗处退了几步,就要去寻附近的侍卫。   正在这时,孤忽身后,传来一声清咳:“王子原来在这里,倒叫孤好找!”   第三百二十章 风雨   柔淑和苏如绘都松了口气,前者狠狠瞪了眼孤忽,孤忽似有些遗憾的转过头:“楚王殿下,真是对不住,我刚才没跟住你,又在一座假山后睡了一觉,醒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要不是遇见柔淑郡主和这位苏小姐,差点就要闯到前面明光宫去了。”   苏如绘一听,立刻正色道:“王子言过了,我们也不过正好回仁寿宫路过,看到王子所以提了一句罢了。”   孤忽见她一个劲的和自己撇开关系,微一皱眉,甘然身后带了两名侍卫,略后半步却还站着一个与他年纪仿佛的少年,轮廓坚毅,颇有武将子弟之风,表情显得很沉默。   苏如绘和柔淑各自欠身,被甘然摆手免了,那少年却俯身长揖,柔淑刚才被孤忽挑起火气,有些不耐烦道:“不必客气,楚王殿下既然已经来了,那我们就告退了。”   苏如绘猜测那少年应该就是甘然的伴读张三思,想起张眷亲自去求太后的事,那任家小姐的身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谁知张三思虽然沉默,感觉却极为灵敏,几乎是立刻抬眼看了过来,见是她,忙立刻移开了视线。   甘然听出柔淑和苏如绘都不似待见孤忽,有些诧异,但还是出言把孤忽带走了。   柔淑与苏如绘被这么一闹,都觉得甚是疲惫,这才是光奕回来的第一日,年关又将近,接下来定然是要跟着忙的,各自回住处安置。   苏如绘如今住的地方正是鹿鸣台从前的院子,地方自然不及玉堂殿的好,最让人遗憾的却是没有一个象样的小厨房,因此宵夜之类,都是提前去尚食局取来,热在从前烧水的地方,自己却轻易做不成了。   浮水在亲眼目睹秀婉吊死之状后受惊过度,连着几日高烧,苏如绘当时自己也折腾得病了,撑着拉住余太奇塞了好些银票,才说动他替浮水留了张方子,余太奇到底是院正,几帖药下去,浮水渐渐的就康复起来,如今已无大碍,苏如绘担心她见风又要不好,故此这段时间只带着白鹭和飞鸥出入。   这时候浮水早已沉沉睡去,白鹭忙着拿宵夜出来让苏如绘吃一些,飞鸥自去准备让苏如绘沐浴,如此收拾了,苏如绘一头栽倒在床上,睡了个人事不知。   然而她却没能安睡到天亮。   因为四更时,她被用力推醒,睁眼看到白鹭衣裳不整的站在床前,顿时心头一沉:“怎么了?”   白鹭神色古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半晌被苏如绘催急了,才道:“小姐,人在外面,您自己看吧,奴婢不敢说。”   人?   苏如绘茫然披衣起身,好在屋子里烧得炭很足,忽然起来也不会受冷,出了内室,到外面白鹭陪床的外间一看,一个人影似裹着被子,侧对着她缩在了帐后。   白鹭用的帐子只是寻常的烟罗帐,影影幢幢却看得清楚,所以苏如绘抬眼就认出了那是柔淑,她呆了一呆,才道:“你怎么来了?”   “有热水么?我想洗个澡。”隔着罗帐,只听柔淑哑声问道。   苏如绘莫名其妙,看了眼白鹭,她此刻已经一脸仓皇无措,知道事情不妙,猛然用力,一把拉掉了帐子,却见柔淑披头散发,身上虽然穿着整齐,连裘衣都在,却明显凌乱无比。见苏如绘盯着自己打量,她有点不自然的偏了偏头,让长发掩住脖颈,道:“你这儿不方便吗?”   “……怎么会忽然跑过来?”苏如绘怎么也想不明白,从前在玉堂殿,一是离得近,二是柔淑死活想和车非狐见面,可现在她已经和车非狐见过面了,裁云阁与鹿鸣台可是离得极远的,这中间单是仁寿宫里巡逻的侍卫就有好几批,何况如今又有什么事情要她如此匆忙的过来?   “一会再和你说。”柔淑声音喑哑,听起来像是极为疲惫,看她动作也仿佛不大自然,苏如绘越看越是疑心:“你先说。”   见柔淑不语,以为她顾忌着白鹭,便吩咐道:“你去烧水。”   被她抓到死穴后一直乖巧听话的白鹭,这回却迟疑了下:“小姐,郡主她……”   苏如绘皱眉:“去烧水,我慢慢问她。”   白鹭欲言又止,但想了想还是依言退了下去。   见外间已无人,苏如绘道:“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柔淑撇嘴道:“你特意支开她做什么?她刚才给我开门时就发现了。”   苏如绘一头雾水,茫然道:“发现什么?”   柔淑咬了咬唇,半晌才仿佛下了某种决心一样,伸手掠开面上长发,露出光洁的脖颈,自嘲道:“这个。”   苏如绘顺着她手点的地方看去,却是一个仿佛夏日被蚊虫叮咬的痕迹,她虽然私下里常有骄纵泼辣之举,但自幼闺训极严,进宫后养在太后膝下,那些宫人也不敢教唆,所以对男女之事只是略有所觉,懵懵懂懂的看了,略一沉吟,惊道:“裁云阁的嬷嬷竟敢打你?”   柔淑原本心事重重,也不禁失笑出声:“你还真呆!”   苏如绘不解其意,伸手去拉她衣襟:“不是嬷嬷抓伤的,那是怎么回事?可有别的伤处?”   柔淑忙抬手去挡,但她身上另有痛楚,因此动作迟缓,已被苏如绘拉下一半,顿时露出雪白的肩头,同样星星点点的痕迹,这回苏如绘再傻也看出来不似嬷嬷动手抓出来的了,因其上根本没有指痕,皱眉道:“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唉!”柔淑悻悻的,她虽然做出这样的事,自己到底还有点难以开口,顿了顿道,“你去问你那宫女吧,究竟是在宫里待久了的。”   苏如绘左问右问,柔淑只是不肯说话,她满脸疲色:“你让我歇会!”   苏如绘见状,只得替她倒了一杯茶,见她俯在白鹭床上不多时竟真的呼吸匀净,像是睡了过去,犹豫了下,进内室拿了件披风,到底去了后面,寻到了正忙碌的白鹭:“柔淑郡主到底是怎么了?”   白鹭手一顿,语气异样道:“小姐问了这么久,郡主没告诉小姐吗?”   “你既然知道就快说!”苏如绘在柔淑那儿苦问无果,又是被惊扰了觉,正郁闷的紧,没好气的道。   …………………………………………………………………………   话说,新书磨人啊,不但磨我,也磨编辑,从大纲到人名到设定再到选材,各种改。   于是前两天又写个新的出来做对比,估计又得再开始次……   第三百二十一章 栽了   白鹭向灶内添了一把柴,火光照得她面色酡红,靠近苏如绘,附耳低语了一番,只见苏如绘眼睛越瞪越大,最后尖叫道:“这怎么可能!?”   白鹭不敢看她,低声道:“奴婢开门时看得清清楚楚,小姐若不信可以去问郡主,此事非同小可,小姐最好还是不要留郡主沐浴了。”   苏如绘在灶下呆立半晌,一跺脚:“我去问问!”   外间白鹭的床榻上,柔淑已经半躺了下去,见到苏如绘怒气冲冲的跑进来,了然一笑,却避开她询问的视线,只问:“水好了吗?”   “白鹭说……”苏如绘迟疑了半晌,勉强开口道,“说你……你……”她到底矜持面嫩,白鹭的原话虽然已经极为婉转,此刻当着柔淑的面,却怎么也问不出来,反而柔淑坦然自若的道:“她说的没错,不然急着去找你做什么?”   “你疯了?!”苏如绘心中本还抱着万一的期望,此刻却猛然坠下!   柔淑清清淡淡的笑着,苏如绘见她不说话,却立刻想多了——几个时辰前,明光宫附近,秋狄王子孤忽似无意的打探她们行走宫中是否会时刻带着侍卫,当听到否认后那若有所思的眼……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颤抖:“孤……孤忽他好大的胆子!虽然如今秋狄……但总有办法教他不得好死的!”   听了她的话,柔淑起初是茫然,继而惊愕,接着竟扑哧一下笑出了声:“你……你不会以为是孤忽吧?”   苏如绘一怔,柔淑忍俊不禁:“傻丫头,你也知道他是秋狄的王子,这里可是大雍啊!我们住的,还是大雍皇太后所居的宫里,就是皇帝也没这胆子敢在这里肆意妄为,你当他是傻的疯的,还是以为我当真美得倾国倾城,让他神魂颠倒到了连这些都不顾的份上?”   “孤忽他没这个胆子……”苏如绘盯着她,忽然幽幽道,“但郡主你呢?”   柔淑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你以为我为了发泄对远嫁北戎的不满,故意勾引他以坏太后大计?”   苏如绘盯着她道:“我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事情,故此也不知道该怎么推测了,郡主还是给句明白话吧,如此大事你跑过来寻我,到底我也担着风险,到这会还没把你赶出去,你怎能不给我交个底儿?”   柔淑悠悠的一笑,眼角眉梢都是轻蔑:“东胡刘氏未来主母的身份我都亲手毁了,北戎可汗、秋狄单于又算什么东西?我早就说过这天下除了车非狐也没有旁的人能够让我喜欢上!”   苏如绘只觉一道霹雳越屋檐而下,直接劈在了她头顶,差点一个踉跄被身后的凳子绊倒,张了半天嘴,才勉强发出声音:“你……你说什么?”   柔淑静静看着她:“我已经说了。”   “车非狐?”苏如绘喃喃念着这个名字,一个秋狄血脉的奴仆,她虽然帮着柔淑在宫里与之见了一面,但自己却没去见过这奴仆,这会却恨不得立刻把他拖到面前好生打量,究竟是怎么样的勾人魂魄,竟叫柔淑为了他这般疯狂?!   猛然一个激灵!   苏如绘失声道:“曲台宫早已修缮完毕,他……他竟然留在了宫里!”   柔淑满不在乎道:“没有,只不过今儿前面开着国宴,又是为了接待秋狄单于,车非他容貌肖母,所以很容易就混了进来。”她忽忽一笑,“当然了,若非你之前安排他参与曲台宫的修缮,他对宫里从来都不熟悉,也不会这么容易摸进仁寿宫,刚才又从容离开。”   苏如绘死死盯着她,许久才哑声道:“你是在威胁我?”   “不错!”柔淑敛起笑容,淡淡道,“我没有父亲兄弟依靠,母亲也只是一个侧妃,空有郡主之封,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也只能自己设计了。”   苏如绘抿着嘴,久久无言,一直到白鹭神情复杂的过来探看,她才刷的转过头:“什么事?”   “小姐,水已经准备好了……”白鹭吞吞吐吐的道,她本来以为以苏如绘的稳重,知道柔淑做出了何等大逆不道不知廉耻之事后,不说立刻赶走她,至少这点时间也能打发柔淑走了,所以才过来看看,谁知苏如绘听了她口不应心的禀告后,沉默了一下,却吩咐:“伺候郡主沐浴。”   “小姐!”白鹭大惊,柔淑出了这样的丑闻,一旦被太后知道,她们这些知情的奴婢那是非死不可的!这也是她不想多管闲事,却不得不再三劝说苏如绘把柔淑赶走的缘故。   苏如绘猛然一拂袖子,带起桌上茶具砰得一声摔到她面前,厉声道:“没听见吗!”   白鹭被她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不敢多问,只得上前对柔淑一礼,低声道:“郡主请跟奴婢来。”   柔淑初经人事,正疼痛难忍,闻言毫不客气的道:“扶我一把!”   苏如绘抿了抿嘴,一跺脚,快步向内室走去,她需要好好的冷静与反省一下。   白鹭俯身去扶柔淑,却听身后内室的门重重被甩上,巨大的响声让她吓了一跳,柔淑却低笑道:“不要担心,你们家小姐一向自诩聪慧,金簪比到眼睛上都不眨一下免得弱了气势的人,忽然之间栽了这么大的一个跟头,一时间想不开,拿你出气,也是有的。”   她虽然痛得不时蹙眉,嘴角却无法抑制的勾起了深刻的笑痕,这苏家掌上明珠幼年进宫,七年深宫生涯,披荆斩棘到今日,中间被算计,被联合算计,却始终没吃过什么真正的大亏,甚至还把同样阀阅出身的宋家女儿早早逐出了宫,笼络丹朱,收拾了怀真,连皇后的侄女也不是她对手,小霍氏不仗着太后之宠,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般的一个人,大概从来都没想过,会栽在了自己手里吧?   柔淑想到自己当初费尽心机跑去与苏如绘“偶遇”,那一个照面模仿怀真那骄横霸道当真是容易的紧……只是,苏如绘在见识了宁王嫡女怀真郡主的手段后,是绝对想不到,在宁王府中寂寂无名、还声名狼狈的庶女,却是在那时候就开始算计她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嬷嬷   苏如绘一口又一口的喝着锡奴里半凉的茶水,鹿鸣旧居的内室不像玉堂殿那样是宫殿式的建筑,因此晚上闭户后只需放上两个炭盆已经差不多了,但此刻苏如绘大开着窗,冷风呼呼卷进来,炭盆的暖意瞬间微小下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白鹭小心翼翼的过来敲响了内室的门:“小姐,柔淑郡主就快起来了。”   到底是快要放出宫的老人,知道找机会来提醒下她。   苏如绘指甲在茶盏上轻轻敲打着,半晌才道:“我知道了。”   “那郡主……”白鹭嗫喏着,苏如绘最多被牵累,她一个宫女可是必被灭口的,事关性命,她怎么可能放得这个下心?不管会不会惹苏如绘不耐烦,白鹭还是想尽力的挣一挣,这时候她无比的后悔刚才去开门,若早知道柔淑这么大的胆子,就算她把院门拍得山响,把侍卫都引来,她也绝对不让对方进门。   如今苏如绘又不肯赶走柔淑,甚至还留她下来沐浴更衣,虽然白鹭留了个心眼,拿了两件不引人注意的衣服给她换,但真正查起来,又怎么可能隐藏得下去?就算此刻无人发现,事后抵赖未曾见过柔淑也勉强。   白鹭心里恨极了。   苏如绘倒没发火,只是隔着门缓缓的道:“我知道你委屈,我也不知道会是这样,不过现在不是翻脸的时候,光奕长公主就在不远处的曲台宫里住着,她刚才敲不开咱们的门,万一被其他人遇见,只怕太后更不喜。”   白鹭不吭声,她不笨,听出苏如绘是因为有把柄在柔淑手里,故此不得不顺着柔淑,不过白鹭却也没想到,柔淑的把柄,竟就是她今日所做之事!这个一心一意要与秋狄奴仆相许的郡主,用自己的贞洁前程乃至于性命,并拉扯上了家族,赌赢了这个把柄——车非胡是苏如绘授意苏如锋安排进了宋家派遣帮助修缮曲台宫的匠人中的,即使苏如锋没有直接出面,但此事关系甚大,宁王府、宋家,绝对会全力以赴的洗清自己。   苏如绘也许像柔淑一样,必要时绝对不忌惮自己身败名裂,但要她把自己的兄长和家族拖下水,她宁愿选择自尽。   问题是现在的情况不是她自尽能够解决的,何况柔淑还没提出她的要求,事情虽重大,却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因此苏如绘现在需要的是冷静,冷静下来,才能去试探柔淑的真正目的。   这位庶出的郡主借着怀真庶姐的身份,从初见起一步步设计,成功的让苏如绘误以为她与怀真郡主性格手腕相去无几,甚至比怀真更为直率坦诚,不知不觉中,苏如绘早已落入陷阱。   “柔淑郡主沐浴时可提出什么要求?”苏如绘顿了顿,感觉到白鹭还没离开,便问了一句。   白鹭迟疑着:“她想在这里借住一晚。”   “这不可能!”苏如绘想都没想,“告诉她,衣服可以穿走,但她必须立刻回裁云阁去!”   “郡主刚才说,她之所以来鹿鸣台找小姐,就是因为裁云阁里,她出来时留的小门不知怎的,被人从里面拴上了!”白鹭已经快哭出来了,“小姐,这定然是因为裁云阁里有人发现了她的行踪,昨晚从未央宫赴宴归来时,柔淑郡主曾对太后派去裁云阁教导她规矩的那位嬷嬷呵斥过,宫里的老人总有几个是记仇的,那嬷嬷曾是太后身边人,到底是宫里积年下来的精明了,郡主做出这样的事,还是在仁寿宫里,焉能不被察觉!”   苏如绘乍听见这番话,刷的站起!   但站在桌边急速思索过后,却渐渐摸到了一丝脉络:“你说的不对,那嬷嬷此后定然会特别注意柔淑的行踪,但这扇门却未必是那嬷嬷的所为,否则她何不尾随柔淑之后,或者干脆叫了证人在门后守候郡主回去再行盘问?以我来看,这扇门被关上,要么是裁云阁里的人无意中所为,要么,就是有人想帮她!”   白鹭糊涂道:“帮郡主?可郡主她回不去了,却跑来连累小姐……”   “你想一想,如果那扇门没被锁起来,柔淑不来找我们,她会去做什么?”苏如绘眯起眼,淡淡道,“她刚才看着就不大舒服,定然是急着回裁云阁的,那嬷嬷虽然未必发现她平时出入,但今晚不同寻常,她刚才去沐浴都要你扶着,身手远不及平常灵活,何况像你说的,刚刚得罪了嬷嬷,正被对方卯着劲儿抓错处,你说被发现的可能有多大?”   “但她在小姐这儿,那门又关着,到了天明,裁云阁里发现郡主不见,事后知道是半夜跑到小姐这里来,岂会不问个究竟?”   “如果真是有人在帮她,那么现在她再回去,那扇门应该就能打开了。”苏如绘吩咐道,“你把这番话去告诉了她,叫她好好想想,反正我是不可能留她过夜的,时间已经不早,就快五更到起身的时辰了,她若不快点回去,就像你说的,天明之后被追根问底怎么跑过来的,恐怕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千刀万剐也解决不了问题!”   白鹭听得心下暗惊,道:“奴婢这就去说,只是不知郡主是否肯听奴婢之劝。”   “那么你就告诉她,如果她不愿意回去看看,这说明门被锁上是她自己胡诌的,我现在没这个心情和她多说,我这儿也没多余的床榻,她若不走,就在浴桶里过夜吧。”苏如绘森然冷笑!   白鹭不敢怠慢,匆忙去了。   半晌后,苏如绘听到她来禀告:“奴婢将小姐说的话转告郡主,郡主仔细问完,便穿着奴婢为她准备的衣裳走了。”   顿了一顿,白鹭尽量用懊恼的语气道:“只是奴婢收拾灶下时,不慎将郡主留下的衣物并小姐几件待洗的衣裙烧毁了许多地方,有的甚至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模样,还请小姐责罚。”   老人到底是老人。   苏如绘抚着头,慢慢笑了笑,隔门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烧了就烧了,柔淑堂堂郡主,难道还会在乎一身衣裳?倒是你受惊了,回头自己去箱子里拿两匹新缎去。”   白鹭大大松了口气,她现在满心盘算的是保住小命,对赏赐却真是毫不在意了,只随口答应了一声。   翌日光奕长公主先到德泰殿给太后请了安,说了几句话,便带着秋狄远道携来的土仪从未央宫开始拜访,主要是光奕带着孤忽,以光奕的身份,也只有皇后和正一品的四妃有这个资格让她主动登门,其他人哪怕是九嫔也是要去曲台宫拜访她的。   苏如绘等人自是不需要跟随,依旧留在了德泰殿里陪着太后,去了一个小霍氏,又病了一个周意儿,但添进了柔淑郡主,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往殿上一站,太后因光奕长公主归宁而好了许多的心情顿时更加好了。   眼风扫过,太后便有些疑惑:“怎么今儿柔淑与如绘的脸色都这么难看,难道晚上都没睡安稳?紫光殿那边的乐声不至于传这么远吧。”   柔淑笑了笑:“回太后的话,是我的错,我不知苏妹妹酒量不堪,昨天席上拉着她多喝了几杯,虽然从未央宫步行回仁寿宫,一路散着酒意,到底折腾了一宿,恐怕苏妹妹也差不多,却是我害的了。”   “郡主说笑了,也是我自己贪了杯。”苏如绘本就大病初愈,面色很是苍白,昨晚一折腾,这会看着更有点儿弱不禁风的意思,太后便皱起眉:“既然如此怎么还来的这么早?方才光奕在这里,哀家一时倒疏忽了你们,女孩儿家的身子是最紧要的,罢了,哀家这儿也没什么事,你们两个都回去歇一歇,尤其是如绘,你身子可才好,就这么不爱惜,过几日除夕,郑野郡夫人进宫来看到瘦了一圈儿,只怕还当是哀家欺负了你去!”   苏如绘略露笑脸,欠了欠身道:“太后不知,母亲可不会这么想!母亲晓得太后素来疼爱臣女,看到臣女瘦了,只会怪臣女让太后挂了心,就算臣女要诋毁太后,母亲也不信的呢。”   太后哑然失笑:“你这孩子,都这歪歪倒倒了,还要哄着哀家高兴。”但还是让她们回去歇到傍晚再来,苏如绘本就累得极了,又知道太后也不只是为她的身体,还因为年关临近,宫里处处讨喜,这时候为着形势已经病了一个周意儿,再病一个苏如绘,未免扫兴,并且周意儿是光奕长公主刚回来时病的,她接着也病倒,这岂不是在打长公主的脸?   因此磨了片刻还是和柔淑一起答应着退出了德泰殿,到外面看到柔淑身后依旧跟着昨日被她呵斥过的嬷嬷,这嬷嬷隔了一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从太后面前退下的缘故,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卑微谦恭的模样。   苏如绘盯着她看了片刻,嬷嬷有所觉,抬头看到,见是她,轻轻招呼了一声“苏小姐”,随即又肃着脸,与宫中那些讲究规矩的嬷嬷一般无二,再看不出半天昨日被扫了颜面的愤恨。   苏如绘忽然勾了勾嘴角。   第三百二十三章 平儿   申末苏如绘才醒来,白鹭服侍着她更衣梳妆,外面飞鸥知道了进来禀告:“小姐,兰秋宫平儿姑娘过来,已经等了片刻了。”   苏如绘微微一惊:“平儿?几时过来的?怎不叫我起来?”   “平儿姑娘来了大约有两刻辰光,闻说小姐身子不适在休憩,就叫奴婢不要打扰,说是事情不急,因此奴婢给平儿姑娘上了茶水,就没惊动小姐。”飞鸥道。   苏如绘皱了皱眉:“我这里再梳个发髻就出去了,你去给她换一换茶。”   飞鸥答应着下去。   装束好后,苏如绘出得内室,到了外面,下首座位上的平儿忙站起来行礼:“苏小姐,奴婢冒昧前来。”   “客气什么?坐下说吧。”苏如绘对她点一点头,平儿等她坐了才坐下,苏如绘因问道:“可是师傅有事?你也不让她们叫醒我,可别误了事。”   平儿笑道:“是修仪吩咐奴婢来的,可事情也不急,苏小姐风寒才好,正该好好将养,奴婢若叫她们吵了你,回去修仪可是不依的。”   苏如绘便顺势问:“师傅最近可好?说来我这个做弟子的好不惭愧,当初缠了修仪学琴,结果才听了两回,大大小小的事儿就纠缠得脱不开身,也幸亏是修仪好脾气,否则怕早将我逐出师门了。”   “修仪好着呢。”平儿说着,到底透露了点风声,“早先徐宝林初为人母,又听说了前三个月最是不稳,所以修仪也担着心,如今倒是好了许多了。”   苏如绘扬了扬眉明白了,光奕长公主归宁,涉及国事,再加上长公主的身份,如今宫里宫外注意力自是都放到了此事上头,最紧要的还是崔红鸾联手了德妃等人揭发瑞嫔不贞并影射到皇后身上,这件事情虽然秘密,可宫里总能感觉到异样的氛围,徐姿若这个时候还不识趣的仗着身孕惹是非,那也白做到宝林了。   “那么平儿过来……”苏如绘等下就要去德泰殿伺候太后用晚膳,却是没太多时间与平儿迂回的,寒暄一过,马上就问了她的来意。   平儿微微一笑:“是这么回事,光奕长公主当初还在宫里时,苏小姐似乎已经进宫了?”   苏如绘点了点头:“不错,不过那时候长公主即将远嫁,太后爱之甚深,几乎时刻带在身边,甚至连霍七小姐都疏忽了,我见的却也不多。”   平儿略略思索,笑道:“再不多也比修仪好,修仪到底是后来才进的宫。”   苏如绘奇道:“是师傅为给长公主的礼发愁么?”   “正是这件事。”平儿点了点头,“长公主乃是正一品,与四妃等同,四妃以下,都无资格让长公主亲自登门,自是要去曲台宫觐见的,但修仪进宫时长公主已经出嫁,所以对长公主的喜好都不甚了解,故遣奴婢来向小姐打探一二。”   苏如绘沉吟着,刘修仪果然心细,但一来时间隔得有些久了,二来当时太后忙着调教周青燃,中间连皇帝皇后都没工夫见,她和周青燃打照面的机会也不多,对这位长公主的喜好还真不清楚。   平儿听了她的话有些失望:“照这么说,宫里对长公主最熟悉的除了太后就是霍七小姐了吗?太后那儿不便,霍七小姐偏偏又不在宫里。”   “刘九小姐不是在帝都等着采选吗?”苏如绘听了,略作思索,提醒道,“宫里熟悉长公主的人不多,可宫外却未必没有,宁王世子妇……”   平儿为难道:“苏小姐是修仪的弟子,奴婢说话也不藏着掖着,刘家的四少夫人固然是宁王世子的嫡妹,但……似乎静光王后与世子生母从前不大和睦,四少夫人也不喜世子,怕是难去开这个口。”怀真不只是和甘远关系不好,她那么不愿意嫁给刘烈,和刘素冠的关系又能好到哪里去?刘烈可是刘素冠的亲哥哥。   东胡刘家好歹也是望族,刘烈自己也算得上文武双全,论容貌也不差,不说东胡,就是帝都也不是寻不到门当户对的妻子,若不是因为当年钱淑妃之事,刘氏咎罪,为了弥补这种裂痕,需要娶一位皇家贵女,刘烈岂会接受怀真?平儿是刘拒戎的陪嫁使女,对这些事情当然清楚。   “我年初回家里住过一段时间,记得我那三哥倒是去过几回宁王府的。”苏如绘道,“虽然起初是为着我的事情去,但后来和宁王世子却有些不打不相识,不如修仪召刘九小姐觐见,让九小姐着人去苏家说一声?”   平儿眼睛一亮,正待赞同,但随即皱眉:“时间来得及么?”   苏如绘奇道:“为何来不及?昨日国宴,长公主今儿起才正式拜访六宫,先头未央宫皇后那儿定然要留饭谈上几句,接下来四妃宫里可不是一天能跑遍的,现在天色已晚,师傅明日召刘九小姐入宫,也就两三天能够得到宁王世子妇的话,不是正好么?”   平儿苦笑道:“苏小姐睡了一天不晓得,长公主今儿辰时去了未央宫拜见皇后,也确实在未央宫里留了午膳,至午末告辞,回曲台宫略作休憩,更衣后,又去西福宫,只是霍贵妃昨天在席上多饮了一杯酒,今早就宣太医看了,因汤药里加了安神之药,所以疲乏得很,与长公主只说了几句话,长公主见贵妃实在撑不住要睡,便告辞了。所以接下来又去明光宫,可贤妃的情况苏小姐也清楚……奴婢方才来时,特意从明光宫附近绕了下,长公主的鸾驾都是直接停在门口的。”   “也就是说,皇后与四妃的拜访,长公主今儿一天就能结束?”苏如绘有点哭笑不得,原本,皇后留了午饭,贵妃那里怎么也该留到晚膳将近,若霍贵妃不是那么不得太后喜欢,说不定还要陪长公主一起去德泰殿蹭个晚膳,接着明儿再是贤妃、德妃……   而且周皇后留完午膳就送走了长公主,这也太快了些,不过转念一想,先有甘然阴了皇后一把,接着又出了瑞嫔之事,皇后虽然勉强振作精神,到底谨慎了许多,也不敢和长公主多谈,免得再生风波。   “可不是?”平儿有点急了,“这会九小姐可进不了宫了。”   苏如绘抚摩着茶盏的外壁,想了片刻,迟疑着道:“或者去问一问丹朱郡主?只是丹朱那时候年纪还小,也不知道她记得多少,可她是比我和周意儿见长公主都见得多的,对了,那年除夕,长公主还给她做过一身衣裳,做得极好呢。”   做的好,这就说明不是第一次做,也不是为了练手,那就是长公主那时候很喜欢丹朱了?   平儿便恳求:“修仪向来与丹朱郡主没有太多交往,还请苏小姐着人陪奴婢去一回停芳园罢?”   “不用她们,你且等一等,叫白鹭拿了氅衣来,我带你一起去,问完了我们去德泰殿陪太后,你自回兰秋宫就行。”苏如绘吩咐飞鸥去准备些能够放在袖子里的糕点,“兰秋宫不近,又是这寒冬腊月的,别饿坏了,我实在不便留你的饭,你就拿着路上垫一垫吧。”   平儿见她想得周到,忙谢了。   白鹭听了苏如绘的话就转到后面,不多时捧出一件赤狐裘来,乃是完整的一张赤狐皮所制,披上之后显得肌肤晶莹剔透,平儿与白鹭都赞了一句,因雪还在下,就打了伞出去。   这时候鹿鸣台只有苏如绘一个人住,台下菊花也已残败,俱被茫茫大雪覆盖,雪光返照,即使暮色渐深,苏如绘一身赤狐裘格外惹眼,靴子踩过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如今宫里忙着,鹿鸣台这边的雪竟无人扫,刚才平儿过来时踩下的脚印早已被雪覆盖,几人走得都甚是艰难。   到了停芳园,丹朱看门的小宫女对苏如绘熟悉的很,平时都是不禀告便殷勤请她进去,今儿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苏如绘登门,身边还带了一个眼生的平儿,那小宫女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慌乱,手忙脚乱的上前给苏如绘行礼,道:“苏小姐这时候怎么过来了?”   苏如绘看她这样子便有些疑惑:“我来邀你们郡主一起去德泰殿,丹朱难道不在吗?”   小宫女张了张嘴见她目光锐利,到底没敢说不在,只是支吾道:“郡主方才有些头疼,说若苏小姐或柔淑郡主来寻,叫奴婢请小姐只管先去,郡主随后就来。”   苏如绘皱眉:“是么?那我更该进去看看——我还有些事要问她。”   小宫女一听更慌张了,差不多是哀求道:“苏小姐还是先走罢,郡主等会就过去的!”   苏如绘盯着她,小宫女被她看得渐渐开始哆嗦,平儿早就看出了这小宫女不对劲,奈何她是真要请教丹朱,便小声问苏如绘:“苏小姐,这事……”   苏如绘思忖了一下,想想丹朱到底是郡主,太后一向疼她,何况东胶怎么说也是一个封国,虽然在宫里有些远水难解近渴,但他们的嫡出郡主可也不是能够被人随便下重手的,估计丹朱是受了什么委屈心里难受,所以不想让人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这么想着,她平静道:“你们在外面,我一个人进去看看。”   第三百二十四章 焦嬷嬷   小宫女拦她不住,只得眼睁睁看着她闯了进去,再看平儿、白鹭和飞鸥站在外面,倒是真的不跟进去,这小宫女倒也有几分机灵,干脆咬牙道:“你们还是进来园子里站着吧,别在外面叫路过的人看了去,还不晓得会怎么说郡主!”   平儿心头一动,丹朱郡主在宫里口碑一向不错,这位郡主性格温和,与人无争,怎么听这小宫女的口吻像是过得极不如意一样?   白鹭、飞鸥却是假装没听懂。   那边苏如绘轻车熟路的到了丹朱住的屋子前,丹朱极爱花木,即使冬日,她屋前屋后依旧有许多敢于傲雪盛开的花草,冷香徐徐,更不可少,苏如绘无心欣赏,只借着雪光向屋子里走去——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屋子里却没点灯,只有炭盆的气息隐约传来。   苏如绘先在屋门上敲了几下,里面传出丹朱哑了的嗓子,带着几分愠怒:“说了不许来吵我!”   一听她说话,苏如绘便放了些心,便低声道:“丹朱,是我。”   丹朱微微讶然:“如绘姐姐?”   “你怎么了?把门开了我与你有话说。”苏如绘好言道。   丹朱却迟疑着:“如绘姐姐,我现在心情很差,你先去德泰殿吧,我随后再来。”   “心绪不佳还要硬撑着去太后跟前伺候吗?你那性.子难道还指望瞒得过太后?”苏如绘隔着门柔声哄着她,“开了门与我说一说到底是什么事,太后那边实在不行着人去告个病也可以的,反正如今有光奕长公主在,太后也不寂寞。”   丹朱却闷闷回道:“如绘姐姐,我这会实在不想见人,你还是自去吧。我晚一点一定到的。”   苏如绘又哄了片刻,丹朱只是不肯开门也不肯说缘故,苏如绘估计了下时辰,德泰殿那边怕是快要开宴了,当下也不纠缠,只道:“那么我先不烦你,不过我现在过来还真是有话要和你说,兰秋宫的主位刘修仪,就是教导我琴技的那位娘娘,遣了身边的平儿过来向我打听光奕长公主的喜好,你也知道我那时候与长公主接触不多,所以便想来问问你。你现在心情不好,我就叫她先回鹿鸣台我院子里,只是刘修仪明儿就要去曲台宫拜访,等会你心绪好了可得告诉我一声。”   说完她正要折身离开,门里丹朱似哽咽了一下,到底还是略略提了提声:“也不用等会,这个我倒是现在就好告诉姐姐,姐姐转告那平儿罢……我那时候年纪小,别的不记得了,单记得长公主是喜欢清淡之物,那会我不是一直穿着红衣么?她就是看不过眼才替我做了身清淡颜色的。我想长公主应也喜欢雅致些的东西。”   苏如绘仔细记了下来,见她一定不肯当面出来,只得退出这个庭院。到了外面,她却没有出去找平儿,而是仗着自己对停芳园的熟悉,脚步一错,走到了东面一个单独隔了下的跨院里去。   这里住的乃是一个老嬷嬷,只是久病,一向倒不在丹朱面前伺候了,可她乃东胶国跟过来的,丹朱在这宫里,要说有没有真正信任的,只怕还是这老嬷嬷。   嬷嬷姓焦,年纪大了,又病着,丹朱舍不得她,不但奏请太后许了请太医为她诊治,还把自己身边人拨了一个专门伺候她。   苏如绘进跨院时,专门伺候这嬷嬷的宫女正在熬药,看到她进来吃了一惊,苏如绘低声道:“我见郡主心情不好,问也问不出来,想来和焦嬷嬷打听下。”   那宫女闻言忙点头:“苏小姐来的正好,郡主刚才才从这儿哭着离开呢。”   苏如绘一皱眉,刚刚找焦嬷嬷哭过?到底是什么事?   病人久待的屋子气味都不会好闻,又加上了药味,苏如绘不动声色的拿帕子在鼻翼按了按,帕子上淡淡的幽兰气息好歹冲去一些涩味,焦嬷嬷没睡着,瞪着眼睛看着帐子顶,有些无神。察觉到有人见来,那双老眼一瞄,她也是见过苏如绘的,忙不迭要起身行礼。   苏如绘摆了摆手:“嬷嬷别多礼,我急着要去德泰殿……郡主这是怎么了?”   “这会时辰不早了,苏小姐还是快去太后那边吧。”焦嬷嬷这么一说,苏如绘还当她不肯相信自己,正想着丹朱到底为了什么事,嬷嬷竟不肯说?却听她接着低声道,“这事老奴一时也说不清,苏小姐若真想知道,不如晚膳过了再来,老奴一定告诉小姐。”   苏如绘听出事情还很复杂,心下更疑惑了,但还是点了点头:“也好,只是丹朱刚才说晚点她还是要去德泰殿的,嬷嬷看要不要替她告个病,好歹收拾下心绪?”   焦嬷嬷叹了口气:“周家小姐病得年前怕都出不了紫潇榭,听说今早柔淑郡主与苏小姐也不大舒服,我家郡主怎么还能病呢?”   听她这么一说,苏如绘也不禁面上一红,尴尬道:“倒是我想漏了。”   “苏小姐关心郡主,老奴代郡主谢过小姐,可今儿郡主迟些可以,去却是一定要去的。”焦嬷嬷说话速度很慢,苏如绘听得吃力,暗想果然要先去了德泰殿才能来问,若不然,就算是简单的事,等听完怕也差不多宴开了。   她赶紧告辞,到了外面,把丹朱说的告诉了平儿,她赶紧谢了回兰秋宫,苏如绘这才带人离开。   德泰殿里暖香融融,苏如绘进去见礼毕,太后左右一看,不见丹朱,便问:“丹朱呢?你们没一起来?”   苏如绘笑着道:“臣女刚才去找她来着,谁想郡主她刚出门不小心在雪上滑了一交,把衣裳弄湿了,只得回去更换,所以让臣女先来,和太后说一声。”   太后便放下心来,嗔道:“这孩子也太不小心了,宫道上虽然扫着雪,可天冷也难保会踩到薄冰上,左右宫女也不拉着点,没摔伤吧?”   苏如绘笑道:“太后放心,郡主是自己起来的,自是无碍。”   长公主在旁道:“这两日忙着竟也没和这孩子多说几句,儿臣可还记得当初在宫里时丹朱郡主的模样,才刚刚到母后身边,还不及桌子高,圆圆的脸儿不笑时也露着两个酒窝,看得人心里都舒服极了,太后这些年想必是极疼她的。”   “可不是?”太后微笑着,像是想起了七年前的时候,目光闪烁,“不是哀家夸口,哀家膝下养着的这些孩子,每个都是极好的。”   太后这话是安慰没被长公主特别提到的苏如绘,但苏如绘一听她这么说,立刻想到了那回晚膳,太后夸完了就来个“许配太子”的恩典,赶紧转移话题:“太后,柔淑郡主也没来吗?臣女还以为她早到了。”   鹿鸣台与停芳园在德泰殿的一面,裁云阁又在另一面,所以苏如绘按常理是不会去等待柔淑的。   太后微微一哂:“那孩子比丹朱淘气多了,竟想着爬到梅树上去折最高的一根花枝,结果摔疼了腿,太医刚去看过,都不知道明日能不能下地。”   腊月里出这样的事情到底不好,难怪苏如绘没问,太后都没提。   第三百二十五章 用意   不过柔淑郡主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为了折花摔伤了腿,苏如绘心里有数,从那位爬窗的身手敏捷程度来看,就算是冬日,也没那么容易从树上摔下来,再说柔淑这会能不能爬树还是个问题,她自然不敢说破,叫人拿了缠臂的金环来挽住袖子,替太后和长公主布菜。   谁晓得怕什么偏偏来什么,太后和长公主才用一箸青菜,外面袖素进来禀告,说是长泰带着太子、孤忽来了。   太后疑惑道:“皇帝今天没招待述平吗?”   “母后不知,午宴上面述平喝多了。”光奕在旁解释,“儿臣还以为他能参加晚膳,因此没有告诉母后,现在看来他是没能起来。”   太后哦了一声,忙吩咐把人请进来。   长泰进来看着满桌还未动的菜,抚掌笑道:“母后,秋狄右单于醉得不省人事,儿臣想着就带太子和孤忽来母后这儿蹭一顿,没想到恰好赶上膳时!”   “你们若早些派人来说,哀家也好叫小厨房里多准备一些。”太后嗔了一句,旁边人忙加上碗筷座位,光奕往下首退了退,让长泰坐得离太后最近。   苏如绘屈身给他们行礼,正待继续上前布菜,幸亏丹朱也来了,这时候丹朱已经收拾得看不出方才哭过,神态自若的向太后请罪,太后随口免了,两人一起再次净手上前伺候。   布过一轮,孤忽眼睛四下里看着,忽然放下酒樽问太后:“外祖母,孤忽记得,昨天在太后这里看到好几个女孩子,今天为什么只有两个?”   光奕微一皱眉,正待要说什么,太后却笑着道:“草原上的人都直爽,无妨,哀家知道孤忽并无他意。”   孤忽听太后为他解围,面色却有些迟疑,太后看了眼苏如绘,苏如绘屈了屈膝,平静道:“柔淑郡主爬树不慎摔伤了腿,周家小姐因受凉感了风寒,故此都不便出席,怠慢王子之处,还请王子见谅!”   孤忽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接下来都没说什么,中间太子给他使了几次眼神,他才反应过来,给太后等人敬酒,苏如绘却是心惊胆战,生怕太后再提自己的婚事,就这么晚膳终于结束,长泰三人陪坐了片刻,便告辞了。   长泰三人才出德泰殿,太后的脸色就不大好看,光奕长公主忙请罪:“母后,都是儿臣对孤忽疏于管教,才使他如此罔故礼仪!还请母后责罚!”   “这不关你事,蛮夷就是蛮夷,你又不是他亲生母亲,述平为了借大雍之力才将这个最疼爱的儿子放到你名下,他都这么大年纪了,在秋狄又有父亲又有母族,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嫁过去,也是难为了,哪里能管教他?”太后冷笑着道,“再说他岂是不知道礼仪吗?昨天就在这里,哀家听着别人告诉他的,怎么转过一天来他就不知道了?”   苏如绘和丹朱眼观鼻、鼻观心,皆不敢出声。   太后的眼风下一刻就扫了过来:“你们呢?没什么好说的吗?”   丹朱一头雾水,苏如绘却出了冷汗,忙跪下道:“回太后的话,昨晚……昨晚郡主与臣女因在未央宫多喝了几杯,故而步行回仁寿宫以散酒意,结果在明光宫附近遇上了自称迷路的秋狄王子,纠缠了些时候,后来楚王殿下寻过来,将王子带走,郡主和臣女才脱了身,因想着临近年关,而且秋狄王子也只是提出要送郡主和臣女回仁寿宫,并无其他逾越之言,不欲太后担心,这才没有禀告。”   光奕叹了口气,看向太后:“母后,这两个孩子,怕也是看着儿臣的面子……”   “只是这样吗?”太后没理光奕,皱眉问苏如绘,“那他为何会问今天没过来的人?昨晚可也问过?是谁?周意儿还是柔淑?”   苏如绘无可奈何,只得道:“不敢瞒太后,昨晚王子……王子对柔淑郡主甚是注意,但郡主并未理会王子。”   太后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确认道:“柔淑果对孤忽无意?”   苏如绘心道,那一位为了车非狐,只怕连太子妃都不屑做,区区一个秋狄王子又算什么?肯定的点了点头。   “难怪柔淑今儿摔伤了腿。”太后微微颔首,以为柔淑郡主是为了孤忽才不惜以苦肉计避开,对这个郡主倒是高看了一眼,苏如绘低眉顺眼,心中却转过了数个念头。   光奕苦笑道:“母后,虽然柔淑郡主无意,但孤忽此人性格执扭,如今既然看中了郡主,只怕不肯轻易死心,还请母后做主。”   太后当然知道光奕要她做主做的是什么主,便点头道:“也好,以后无事,孤忽就不必进后宫了,只管把他归到前朝和述平一起招呼。”说话间,外面跑进一个小黄门来,太后便道:“可问到了?”   这句话殿上众人都有些莫名,只听那小黄门清声道:“回太后的话,奴婢方才悄悄跟上了陛下一行,趁秋狄王子不注意时,问了太子身边的人,皆说陛下原本听说秋狄右单于大醉未醒,不欲传召,但秋狄王子却跟着去召右单于的人回宫求见,见到陛下后,便主动提出到德泰殿来用膳,陛下不欲扫其颜面,这才带着太子一起过来的。”   这话听得光奕脸色青红不定,太后吩咐那小黄门退下,轻轻拍着她的手,叹道:“你不要担心,就是为着你,哀家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况且草原上的人是什么性.子,哀家很清楚,但柔淑的事哀家自有主意,是轮不到孤忽打主意的……他到底不是你亲生的,若是,哀家倒未必不能成全他!”   光奕勉强笑道:“是儿臣不中用。”   “子女缘分天注定,你也不要急,述平他还不很老。”太后安慰了一句,见苏如绘和丹朱还在,便叫她们退下了:“刚才的话不要外传,你们都回去歇息吧。”   苏如绘和丹朱乖巧的应了,退出大殿,丹朱才松了口气,对苏如绘道:“昨晚……”   “嘘!”苏如绘警告的瞪了她一眼,丹朱忙噤了声,抱歉的看了她一眼,苏如绘知道她的意思,必是为了昨晚没能陪她们一起走的缘故,不过丹朱就算与她们一起走了,也不过是三个人被孤忽拦下罢了。   苏如绘还惦记着焦嬷嬷之约,便提出送丹朱回停芳园,反正与鹿鸣台也在一个方向,丹朱欣然答应下来,见她始终不提自己晚膳前的失态,倒暗松一口气,却不知道苏如绘早就打算在焦嬷嬷那儿问个清楚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甘棠   “你去告诉郡主,道苏家小姐已经被送走了,叫郡主好生安置。”焦嬷嬷咳嗽着吩咐丹朱的贴身宫女,那宫女乖巧的点了点头去了,苏如绘站在门边解下狐裘,笑着道:“幸亏有嬷嬷在,否则我只怕得出去了再折回来。”   焦嬷嬷苦笑道:“老奴也看顾不了多久郡主啦,以后还请苏小姐多多照拂郡主!”   “我没有亲妹妹,在宫里这些年,丹朱好似我妹妹一般。”苏如绘靠着炭盆烤去身上寒气,道,“嬷嬷把事情告诉了我吧。”   焦嬷嬷听了,挣扎半晌,看模样却是要爬起来,苏如绘一怔,因为不知道事情大小,所以只她一个人进了屋,白鹭飞鸥都在外面,她感觉到身上寒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便上前几步想搀她一把。   谁知焦嬷嬷见她靠近,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一发力,竟爬了起来,但她却不只是为了起身,而是迅速跪好,就着床狠狠一个头磕在了被子上,即使隔着被褥,也能感觉到那种疼痛。   苏如绘吃了一惊:“嬷嬷这是?”   “求苏小姐庇护我家郡主一二!”焦嬷嬷再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   苏如绘瞬间想起柔淑,禁不住声音也颤抖了:“可是丹朱出了什么事?你快快说来!求不求的话,留到后面再提!”   “苏小姐可知郡主方才为何哭泣又为何不肯出来见您?”焦嬷嬷哭道,“那是因为她与紫潇榭的周意儿一样被人掌掴!苏小姐来时,郡主脸上指痕未消,这才不肯开门相见!待到小姐离开后,宫女帮着又敷又揉,幸亏受掴时有宫女挡了一把,又是夜晚,上了脂粉,好歹能去德泰殿上伺候!”   苏如绘听说受掌掴,也不知道怎的心里倒是松了口气,这宫里出了一个疯狂如柔淑这样拼将一生休、尽君一日欢的郡主,若丹朱也遭遇了差不多的事情,无论她愿意不愿意,苏如绘怀疑自己当真要被气昏在这里,但即使如此也惊得目瞪口呆:“周意儿那是她咎由自取,柔淑郡主的事情早有太后定论,怎容她胡言乱语!可丹朱一直谨言慎行,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焦嬷嬷惨笑道:“苏小姐,我家郡主在太后面前虽然不及霍家七小姐受宠爱,可好歹也是正经嫡出的一国郡主,再者,容奴婢说句冒犯小姐的话,就是为了来年采选之事,前面有霍七小姐和苏小姐以及周家小姐,宫里的主位们,也犯不着没事来寻郡主的麻烦!”她深吸一口气,“可主位们不找麻烦,不代表皇子们不找!”   苏如绘心念一转:“是甘棠还是甘沛?”太子虽然狠辣,可到底还有一国储君的风度,再说太子如今的注意力,怕还没工夫放到丹朱身上,甘然自不必说,甘美虽然养到德妃身边已经好了很多,可在皇子里到底还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再说看他带着荣寿时温柔的模样,也不像能做出这等事来的。   诸皇子里,跋扈飞扬的,惟有甘棠、甘沛。   不过甘沛年纪尚小,而且他幼时,丹朱很是喜爱他,两人一度关系极好,以他年纪与身量,怕还打不到丹朱。   果然焦嬷嬷道:“五殿下虽然近年与郡主疏远了许多,好歹也算与郡主一起长大的,除了三殿下,还能有谁呢?”   丹朱才进宫的时候,不过六岁,那时候甘沛刚刚两岁不足,丹朱天性喜爱孩童,每次甘沛到得德泰殿来,她总是与他玩个不休,其时太子已经十岁有余,学业紧张,自也没有太多时间来陪伴甘沛,宫里年纪最小的就是甘沛与丹朱,因此两人之间的感情到底和其他人不一样,换成了一年前,说亲如姐弟也不过分。   若不是因争储与如意之事,怕两人之间感情到现在都不曾生分。最紧要的一点是,甘沛好歹自恃中宫所出,亲手掌掴郡主之事,怕是做不出来的。   苏如绘知道焦嬷嬷应该不曾说谎,她吐了口气,冷静下来,问道:“这是为什么?沈淑妃不是一直对丹朱不错么?”   “永信宫哪里是对郡主不错?分明是要用小恩小惠把郡主往绝路上去逼!”焦嬷嬷露出惨笑之色,叹道,“苏小姐聪慧机敏,老奴也不说废话了——那一宫里打得什么主意,不敢说路人皆知,但这六宫里却也瞒不过谁去!他们做什么要对郡主好?太后膝下抚养的女孩子里,论宠爱谁也越不过霍七小姐,论父母亲族的势力以苏小姐您为尊,论人脉,还有个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就是未央宫那边的那位,也有太后族人的身份!咱们郡主,除了一个品级,在这宫里又有什么?也不怕苏小姐笑话,东胶国虽然还在,一则因为是异姓王,昔年卢王叛乱,如今就剩了两个异姓国,小心翼翼都来不及,能够帮助郡主的也只有一些财物!何况东胶离得远,许多事情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二则,郡主是东胶元后所出,元后只有郡主一个女儿,郡主连个同母兄弟的扶持也无,当年元后去世,大王他跟着就立了新后,新后在三年前诞下嫡出世子……苏小姐请想一想,东胶世子到现在,和郡主都没见过面,又能有什么感情?”   苏如绘沉默的听着:“永信宫对郡主好,无非是因为除了长泰一朝因东胶郡主不多且早夭外,东胶代代出皇妃,笼络着咱们郡主投石问路,长泰廿六年初,太后与陛下命沈淑妃协理六宫,那时候淑妃还没什么宠爱,步步谨慎,之后开始慢慢接近咱们郡主,不时召过去吃些点心,或是赏赐些衣料首饰,见太后没有反应,甚至还默许她这么做,这才胆子大了起来,逐渐的敢与皇后相抗了,苏小姐是聪明人,想必能够看出太后这么做,不过是不想皇后一宫独大,老奴说句诛心之语,太后的手段那是连秋狄、北戎这些蛮夷都叹服的,可太后年纪大了……若不然,老奴看当年太后可未必肯给沈淑妃这么个机会!”   “嬷嬷慎言!”苏如绘听她提到太后,心头一紧,忙低声呵斥。   焦嬷嬷露出一丝嘲讽之色,笑道:“是老奴说差了……不过苏小姐,容老奴再多一句嘴,老奴愚钝,可到底活了六十来年,从东胶到帝都,单论年纪,比太后还长一些,不敢拿老奴的愚钝去比太后的想法,但人到了一定的年岁,精力大不如前,许多想法,可也差不多了,太后抬举永信宫,老奴自认为是没有揣摩错的。”   “嬷嬷既然看穿了,为何还要让淑妃一次次叫郡主过去?为何不阻拦?”苏如绘闻言皱眉道。   焦嬷嬷低叹一声:“苏小姐可知道奴婢是怎么卧病不起的吗?”   “啊?!”苏如绘一惊!   “那是五年前,沈淑妃又叫人来请郡主过去,老奴寻了个借口推脱了,隔了几日,永信宫送来点心给郡主,里面却放了郡主所不喜欢的姜,郡主就将点心给了老奴,老奴只吃了一块,就变成这个样子了。”焦嬷嬷轻描淡写的说道。   苏如绘刷的一下站起!片刻后,才缓缓坐了下去:“淑妃敢害嬷嬷,却未必有胆子害丹朱!”   “也许是这样。”焦嬷嬷淡淡的道,“但害人也不一定要用点心和毒药,淑妃不仅仅是手握协理六宫之权的正一品妃子,她还是西凉沈家的女儿,她的兄长沈准,在朝中身居高位!东胶异姓国自卢王叛乱后已经如履薄冰,老奴和郡主到底是东胶王室出身,即使东胶帮不得深宫里的郡主,但郡主也不想给东胶带去什么麻烦……何况,元后死时将郡主托付给老奴,苏小姐说未必,可老奴却怕万一!”   苏如绘轻轻道:“我大概明白了,可淑妃既然还要借丹朱来试探太后与陛下的态度,为什么甘棠要对丹朱做这样的事?”   “听说今日一早,苏小姐和柔淑郡主脸色不大好,太后就让两位回去休憩,因此白日的事情,小姐大概不知道。”焦嬷嬷昏花的老眼陡然精光直射,仇恨的火焰瞬间燃亮她的瞳孔,语气却依旧不疾不徐,“就在苏小姐和柔淑郡主离开后不久,太子、楚王以及诸皇子,都到德泰殿给太后请安,包括荣寿公主,也由四殿下领了来。”   “然后呢?”   “临近午膳时,太子去了前朝,其他人却被太后留了下来用膳,膳毕,太后需要小憩,众人便慢慢退出德泰殿,听跟着郡主的人说,就在德泰殿到宫门的那条宫道上的一座假山附近,荣寿公主拿在手里玩耍的暖玉球给掉进了宫道边的雪地里,那玉球几与雪一色,因此四殿下一时间也找不出来,当时,郡主恰好路过,见荣寿公主急得快哭了,便停下来询问,跟着帮忙找,结果还真找到了,但郡主担心球虽然是暖玉雕琢的,到底在雪里捂了段时间,直接给公主可别冻着了公主,就先递给了四殿下,谁想到,这一幕却被三殿下瞧见,当着四殿下的面,就直接一掌掴到了郡主脸上!”焦嬷嬷说完,静静看着苏如绘。   第三百二十七章 老奴   苏如绘离开已经颇有一段时间,焦嬷嬷却依旧毫无睡意,丹朱拨来专门伺候她的掬玉见室中灯火依旧,轻轻走了进来,道:“嬷嬷怎么还不休息?”   “郡主那边怎么样了?”焦嬷嬷问道。   掬玉叹了口气:“想是哭累了睡着了,方才掬翠进去替郡主盖了被子,又多点了个炭盆。”   焦嬷嬷皱眉:“真是胡闹,郡主心里不痛快,正是心浮气躁,怎么还能加炭盆?仔细肝火过盛!”   掬玉委屈的道:“嬷嬷不知,方才掬翠进去时,摸着郡主的手冷极了,也是怕郡主被冻着。”   焦嬷嬷顿了顿,叹气道:“算了,老婆子无能,护不了郡主,只盼郑王后在天之灵,能护一护郡主罢!”   “嬷嬷哪里护不住郡主了?”掬玉忙上前劝慰,“当初郡主被五殿下撞倒,若非嬷嬷见机借口看一看郡主的随身如意,舍出郑王后临终所留如意,让郡主与苏家小姐由此走近,今晚苏小姐又怎么会特意过来关心郡主?苏家小姐乃青州苏氏嫡女,她的父兄俱手握重兵,本身也是聪慧机敏之人,而且不似霍七与周意儿那般阴毒,郡主与她走近,多少总能得些照拂。”   焦嬷嬷淡淡的道:“你到底年轻!单一个苏家小姐,可是护不住郡主的。”   掬玉奇道:“那嬷嬷的意思是……”   焦嬷嬷却不与她继续谈此事了,道:“郡主既然睡了,那你把药拿来,老婆子也眯一眯吧。”   “嬷嬷。”掬玉没有立刻去端药,而是认真的道,“嬷嬷为了郡主百般筹划,却为什么不告诉郡主?比如那回劝郡主去求苏家小姐帮忙修复如意,嬷嬷若告诉了郡主真正用意,郡主也好与苏家小姐多亲近亲近,虽然如意是郑王后所遗,可嬷嬷陪伴郡主这些年,郡主未必会责怪嬷嬷,毕竟嬷嬷,都是为了郡主!郡主岂是不明事理之人?”   焦嬷嬷轻叹一声:“你这个傻丫头!那苏家小姐是什么人?你可是不记得了?当初她才进宫就在怀真郡主身上吃了一个大亏,结果回头就把怀真害她的帮手、江南宋家的嫡女赶了出去,若不是光奕长公主当年进宫引人非议,只怕那宋氏连嫡女身份都难保!你再看怀真郡主如今的结局,要不是端木王后为女儿苦心筹划,抢了庶女柔淑的姻缘,你道她能嫁进刘家?”   掬玉不解道:“可奴婢听说,怀真郡主原本想嫁的乃是楚王殿下呢。”   “真是不知所谓!”焦嬷嬷摇着头,“先不说太后、陛下绝无此意,就是楚王殿下的养母,贵妃娘娘,虽然这些年来不时接怀真郡主进宫,但也没有明确提过此事!再者,有苏家小姐在,怀真郡主纵然勉强嫁了过去,你道她能有好下场么?只看飞兰苑那些御妻、佳丽就知道!怀真幸亏有个好母后,端木王后到底是端木家出来的,固然不得宁王宠爱,可替自己女儿算计一个稳妥的前程还是能做到的……可郑王后早早去了,咱们郡主却只能孤苦无依,大王他有了新后,有了嫡子,哪里还能替郡主着想多少呢?要不是郡主一直在太后膝下,还有得宠的说法,只怕每年随贡入都时带给郡主的东西都未必有多少。”   掬玉懵懂着问道:“嬷嬷把苏家小姐说得那么厉害,可奴婢看太后最疼的分明就是霍家七小姐,而且郡主从前与霍七小姐关系也是很好的,还是为着苏家小姐才和霍七小姐争执起来。”   焦嬷嬷悠悠的道:“霍七小姐唯一与最大的倚仗,就是太后,不说那大逆不道之言,若太后厌弃了她,你待如何?可苏家小姐呢?太后可以不是最宠爱她,但只要她不犯大过,太后多多少少都要给她颜面!掬玉,你若到了老婆子的年纪就明白,不论是男是女,是贵是贱,所给予的宠爱都可靠不到哪里去,因为人的心本就是最善变的!”   “人心善变,自古如此。”同一时刻,鹿鸣台苏如绘的内室,苏如绘也正直视着再次趁夜而来的柔淑,缓缓道,“你今日喜欢车非狐喜欢得什么也不顾,明日若懊悔了呢?”   “这是我的事。”柔淑懒懒的笑了,“你莫不是怕我以后瞧中了楚王殿下,也这般不顾一切,让你心生忌惮么?”   苏如绘淡淡道:“我从不惧怕任何人与我争夺!”   语气虽淡,却流露出一种森然。   柔淑道:“既然如此,你与我说这个做什么?”   “你行事这般随心所欲,我不太相信你。”苏如绘道,“当初我说过帮你与车非狐见面已经做到了,你却来这么一手拖我下水,况且你答应告诉我的,小霍氏的身世,是不是也该兑现了?”   柔淑沉吟了一下,道:“好吧,我可以先告诉你,当年我偷听到的那段话,我相信它与小霍氏的身世极有关系,但具体的,却该你自己去查了。”   苏如绘皱眉:“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柔淑把手一摊,理直气壮道:“那时候有求于你,自然怎么能打动你心怎么说,现在你已经被绑上船,我自然坦然相告。”   “这么说,我该赞扬你此刻的坦白么?”苏如绘冷笑着道。   柔淑提醒她:“我过会可要回去的,你确定要把时间浪费在与我争执上么?”   苏如绘忍了忍:“你说!”   “那是……唔,大概长泰二十年左右,具体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是夏天,天气极热,因此随母妃去了城外别院避暑气,那时候许氏,也就是甘远的生母已死,父王他正伤心难过着,谁也不敢去招惹他,因此当时随行的,除了我们母女,就只有下人们。”柔淑露出回忆之色,“在别院里住了几天,那附近有个大湖,我从别院的楼阁上望见,就缠着母妃要去划船玩,母妃哄不住我,只得应了。”   苏如绘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到得湖边,自有人备好了画舫,母妃担心我落水,所以只许我在船舱里面隔着窗看一看湖面,连到舷边掬水玩都不许,起初还很有兴致,但看了片刻自然就腻了,于是我想了个法子,对母妃说我要去舱中睡一会,母妃自然很高兴,就叫了一个使女陪着我,夏日午后本就催人欲眠,我装睡后,那使女也想眯一眯,结果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我便趁机跑了出去。”柔淑冲她笑了一笑,“因母妃在舱前,我若想戏水,便只有向舱后走,结果就听到了两个小丫头在那儿说闲话……”   第三百二十八章 推断   “……姐姐,你说上回悄悄到咱们府里来的那个小女孩儿是谁?”   “哪个?”   “就是那个让管家都差点看呆了的……不会是王爷他……”   “瞎说什么呢?你也不看看那一位年纪虽然不大,可身上穿的戴的,那小手嫩的,还有那种气度,能像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吗?”   “唉,我想着也是,王爷他到现在还为许侧妃的事难过,连王后都不敢把三王子带走抚养,又怎么会起别的心思呢?”   “呸!你这是从哪听来的腌臜!”   “我也就是那么一说……毕竟王爷当时虽然心绪不佳,可对那位却是极好的……”   甘然认认真真的看完,抬头问:“没了?”   “嗯,柔淑说她听到这里,宋侧妃身边的使女恰好要到后面取些凉茶去给侧妃,结果发现了她,和那两个嚼舌根的使女一起报到侧妃面前,结果那两个使女就被侧妃打死了。”苏如绘悻悻道,“所以,也不知道是宋侧妃知道小霍氏的身世,还是为了那两个使女只顾议论,没有留意到柔淑在旁……听说她当时站的地方离舷极近,若换了郑野郡夫人,不拘她们议论什么,连着看我睡觉的使女一并都会打死了的。”   甘然手一合一揉,纸墨化作飞灰,簌簌落在雪上,再无痕迹,他吐了口气:“小霍氏……宁王……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起初是这么想的,宁王极得太后与陛下信任。”苏如绘慢慢道,“而太后格外疼爱小霍氏,因此那日小霍氏去宁王府,未必是为了见宁王,而是为了见太后!”   甘然想了想,道:“从刚才的话里,只知道在宁王府许侧妃去世前后,有个生得极美的小女孩被安排见了宁王,而宁王对她态度极是亲善……小霍氏固然美貌,可帝都如此之大,未必就一定是她,柔淑可曾确认么?”   “自然。”苏如绘道,“小霍氏进宁王府虽然是走了一个隐蔽的侧门,偏巧柔淑在附近玩耍,躲在廊柱后面看到了,所以那两个使女说话时她才会停下来偷听,只因她也好奇如此美丽的女孩子为什么会私下出现在王府里,但在王府却打听不出,只可惜被宋侧妃的使女打断了。”   “算一算年纪,长泰二十年时,小霍氏不过七岁,她十二岁与你们一起进宫,这中间皇祖母若是想念她,大可以叫宣国夫人带她进宫请安,何必私下里来去?”甘然道,“何况宁王固然得皇祖母与父皇的信任,是因为他当年顾全大局,小霍氏乃是后宅女子,却通过宁王,似乎不大正常?”   苏如绘皱眉道:“因此我要约你来商议!小霍氏是霍家血脉,单看她与贵妃娘娘容貌酷似就知!而且她也不可能是贵妃所生,那么其父应该就是霍长青,论理,康悦郡主乃老宁王之女,如今的宁王虽然是你大伯,但出继了老宁王,却是康悦郡主名正言顺的长兄,小霍氏的舅父!小霍氏若要见他,大可以大大方方的登门拜访,哪怕在宁王府长住也没什么,但她偏偏私下里去,是以我觉得柔淑的怀疑极有道理——谁家外甥女去舅舅家和做贼一般呢?”   甘然沉吟道:“宁王是男子……”   “而且宁王也没有同母所出的姊妹,先帝一共有六位公主,皆与宁王并不亲近,何况这些公主嫁得都极远,大多在汤沐地,也没听说哪位公主与霍长青有什么纠葛。”苏如绘提醒道,“由此我想不明白,柔淑也许知道更多,可她怎么也不肯继续说下去,这会我还真逼不得她!”   “她做那样的事情无非就是逼你帮她和心上人在一起。”甘然哂然一笑,“这也说明了那叫车非狐的奴仆被她看得极重,这事很好办,你不要担心,回头我去安排人把那车非胡从宋家带出来,告诉她若再替你找事,我便将车非胡的一部分送给她——只送一部分,若她嫌不够,我再继续送。”   苏如绘如醍醐灌顶,心悦诚服道:“到底是皇家子弟,这般阴毒的法子也只有你们才能转眼之间就想到,我这两日竟是白熬了。”   甘然露出哭笑不得之色:“你这是在夸我么?”   “就算是吧。”苏如绘一本正经的问道,“那要不要顺便叫她把小霍氏的事情说更多一些?”   甘然想了想:“先不必,这柔淑郡主看似骄横任性,其实狡诈滑溜,她故意半遮半吐,只怕其中有别的用意,左右如今皇祖母与父皇都忙碌得紧,趁这段时间我们仔细查一查,看看她出此题到底有何打算再说。”   “太后乃是你亲祖母,你对她可了解多少?”苏如绘忽然问道。   甘然噫了一声,沉吟道:“皇祖母疼爱我们乃是出自真心,我虽然不知她为何多年来一直冷落着甘美,但皇祖母若非这么做,只怕永信宫绝不容澂嫔母子活到现在,这宫里要人死的方法多了去了,沈淑妃位高,出身阀阅,若她铁了心要对付澂嫔母子,皇祖母也照拂不周全,毕竟澂嫔位份低、出身卑微,完全无法与淑妃对抗,而且当初听念梦姑姑话里的意思……淑月殿的那位正得宠时,六宫除了我母妃外,就没有一个不恨她的,或者说,她差不多把六宫都得罪过!”   苏如绘懵道:“什么?因为盛宠吗?”   “不是。”甘然道,“那卫九歌固然出身卑微,但却是正宗卫氏子孙,听说她盛宠之时,曾想要认祖归宗,可你也知道,卫家女不得入宫,这是敬肃太后遗命,皇祖母怎会容忍父皇为了一介教坊女子在青史上留下污点?只透露了这么一个意思,周皇后出面拦了下来,卫九歌那时候刚刚进宫,她又是教坊里出身,哪儿知道这宫里的情形?只当是皇后嫉恨她得宠,故此为难,所以不甘之下,便使人出宫,直接找上了卫家!”   苏如绘倒抽一口冷气:“然后呢?”   “卫家自是不敢认她的。”甘然道,“念梦姑姑只说了这些,但我想,卫九歌在教坊就被人捧习惯了,到了卢王府和宫里,也是被宠着的那一个,又自恃卫家子孙,误落风尘,只怕比沈淑妃那一位心高气傲更甚,沈淑妃到现在都恨着她,连同甘棠也与甘美一向过不去,恐怕在她手里吃过许多亏。”   苏如绘听到甘棠,便冷笑着道:“有一件事,你怕是还不晓得……三殿下对四殿下的厌恶之心,却是连无辜之人也跟着受牵累呢!”说着将丹朱被打的事大略说了一下,“刚进宫时我就知道三殿下是个好玩的,从前不过玩着蛇虫之物吓唬吓唬人,已经有些过分了,如今到底年纪长了,丹朱怎么说也是嫡出郡主,又是少失慈母,孤零零养在了太后膝下,他竟是觑着人家性.子软好欺负了,就是宫里得脸的奴婢也没有这样被对待的?”   甘然一皱眉:“竟有此事?”   “这是陪丹朱自东胶而来的嬷嬷所言,若不是真的,给她几个胆子敢诬赖大雍皇子、如今俨然副后的淑妃爱子?”苏如绘厌恶的道。   “这是头一回的事,还是已经有过几次了?”甘然沉吟着,仿佛自言自语道,“甘棠虽然脾气暴躁了些,但并非如此无德之人,莫非西凉那边传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苏如绘道:“这可不清楚……西凉……秋狄右单于人在帝都,能有多不好的消息?何况那是他的舅家,若当真有机密之事,岂会告诉你吗?”   甘然知她此刻对甘棠厌甚,便转开话题:“皇祖母疼爱父皇和我们这些孙儿,包括荣寿这个孙女,以及去了的乐安,这都是真心,不过,以我来看,皇祖母心里最重的,还是社稷。”   “也就是说,太后再宠爱一个人,也不会越过了社稷江山?”苏如绘凝眉道,“至少到现在,看太后与陛下都还是属意于太子的,那么如今为太子所选之正妃,也就是将来的国母,为何会是小霍氏?当年陛下大婚,太师、太傅皆有大功,然而霍贵妃才得了一个贵妃,武家干脆无人中选,反而不起眼的清流周家出了皇后,阀阅之中只出了一位沈淑妃,那些功臣之女里选出来的德妃娘娘,父兄包括姐夫都战死沙场……显然是太后权衡之下的结果,为了后宫安宁。然而这是建立在宁王在陛下初登基时就顾全大局、太后垂帘十余载、社稷安定,陛下皇位无忧的情况下……太子……”   第三百二十九章 栗子糕   “太子当年谋害辛才人和她腹中子嗣,虽然皇祖母与父皇最后还是保下了他,不过不恤手足这个印象总是留了下来。”甘然接口道,“否则后来也不会给予沈准那样的高位,并纵容沈淑妃与甘棠谋划储位!”   这一刻苏如绘也开始觉得嘉懿与长泰委实不容易,太子是将来社稷之托,需要格外重视,但其他的皇子皇孙终究也是他们的骨血,总不能任凭太子继位后将兄弟屠戮一空?   “太后放任甚至鼓励三殿下培植实力以自保,那么你呢?还有四殿下?”苏如绘蹙眉不解道,“澂嫔为了四殿下,甘心将他让给德妃,以借德妃来保全他,可太后的意思似乎不太同意……难道三殿下将来得势也会庇护你与四殿下不成?”   甘然沉吟片刻,方道:“皇祖母只怕是对老四另有安排,宫里如今怀孕的低位妃子,有崔御妻与徐宝林两个,若她们生下的是公主倒还好,若是皇子,这样小的年纪……怕皇祖母更不放心,想留着德妃接手这些小的。”   “还有行宫里的六殿下呢。”苏如绘提醒道,“六殿下虽然不在宫里长大,到底也是皇室血脉,而且慧妃娘娘位份、家世都不差,在这宫里有所出且子嗣存活至今的妃子里,除了皇后与淑妃娘娘,下来就是慧妃了。”   “老六正因为在行宫长大,反倒会安全些。”甘然道,“不然当年慧妃为何带着他出了宫就好了许多?不是皇祖母和父皇身边长大,圣眷总是比较差一些的。”   苏如绘忽道:“咱们现在讨论的可是小霍氏。”   甘然一怔,失笑道:“也是。”顿了一顿,他道,“皇祖母如此宠爱小霍氏,并有意要她配为太子正妃,那么小霍氏的身份必须有两重,第一对社稷无害甚至有利,第二……与皇祖母渊源不浅!”   “太后除了陛下外,惟有仪元长公主……”苏如绘犹豫了片刻,到底提了提,甘然却摇头道:“你不是皇室中人,不知道仪元皇姑的模样……皇姑与太后生得极像,而且康悦郡主比皇姑年长数岁,康悦郡主出嫁时,皇姑年岁尚小,并且小霍氏出生时,皇姑都已经在万里之外的秋狄过了十几年了,再说,小霍氏若真是秋狄右单于之女、述平的妹妹,皇祖母大可以直接寻个借口,如婚配将她接回……秋狄对女子历来就是不重视的。”   苏如绘这回还真想不明白了:“那……”他们此刻是避开他人视线,选了太液池边一个隐蔽的亭子谈话,冬日的太液池上寒风凛冽,附近都少有人来,苏如绘刚刚说了一个字,隔着窗,亭外的远处,忽然传来呼救声!   两人都吃了一惊,对望了眼,双双站起。   甘然对她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轻走到声音来源处的一面,略开一条窗缝,向外看去。这一看,他脸色顿变!   苏如绘就在旁边,见状忙低声问:“怎么了?”   “有人坠湖了!”   “……什么?”苏如绘一呆,这还是从长泰廿六年正月起,她第二次见到有人坠湖,如今虽然不是正月,却是腊月!外面雪还在下着!   她深吸了口气:“是谁?”   “不知道,距离太远看不清楚。”甘然皱着眉,一个箭步到门口,拿过氅衣替她披上,叮嘱道,“你先回去,等你走远,我再去看看。”   苏如绘一边任凭他替自己系好披风,一边问:“衣着颜色可看得出?”   “颇为艳丽,想是宫中大宫女,或者妃嫔?”甘然道,“你不要多管,从下面进来时那条小路往兰秋宫去,就说是出来看雪的,我过一盏茶再去看。”   一盏茶,这时候太液池边都没什么人,若那坠湖之人倒霉一点,怕不淹死也冻死了。但苏如绘知道,若现在两人立刻冲过去救人,就算没有其他人看见,被救上来的人也未必会替他们保密。   踌躇了下,苏如绘道:“你小心些!”想了想不放心,提醒道,“若无把握,不要下湖救人。”   “下湖救人?”甘然诧异道,“这宫里配我救的可不多,我最多让刘公公去叫侍卫来。”   苏如绘这才放了心,和他握了下手,转身踏出阁门,带着浮水匆忙离开。   两人借着假山树丛的掩护一口气走出很远,才站住脚步缓了口气,浮水的风寒才好,两颊晕红,喘气都粗了起来,苏如绘便道:“咱们慢一点,歇一歇吧。”   “嗯。”浮水拿帕子抹去额上汗水,看了看四周,“小姐,咱们到那边回廊下躲一躲,等身后脚印都被雪盖住,再去兰秋宫如何?”   苏如绘点了点头,两人在廊下等了片刻,雪渐渐大了起来,苏如绘皱眉道:“这雪太大了,还是早些去兰秋宫吧,左右脚印就要盖住了。”   如此两人匆忙到了兰秋宫前,虽然撑了伞,苏如绘肩上依旧被雪盖了一块,平儿迎出来看到,惊讶道:“苏小姐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快快进来暖和下!”   苏如绘在殿门口用力跺去靴子上的积雪,苦笑道:“今儿想出来赏雪,顺便来给师傅请个安,谁知走着走着,这雪竟大成这样,本还想去太液池那边折几枝梅花来给师傅看,见雪大可只顾先过来暖一暖了,你可别和师傅说,让师傅知道了大约要怪我不把她放心上了。”   平儿扑哧一笑:“好小姐,你当娘娘不疼你么?这样大的雪,你去折了梅花,娘娘才要怪你!”说着一指殿中,“前两天陛下还叫人送了两盆海棠来给娘娘玩赏,窗下面另放了水仙,开得正是满室飘香的时候,若折了梅花来反要冲了香气。”   苏如绘和她说话间,平儿已经叫小宫女拿了拂尘来替她把满身雪屑扫了一遍,这才进殿去,里面暖香扑面,平儿亲手替她脱了氅衣,就见上面坐着刘修仪,只穿半旧常服,看到她进来,关心道:“雪这样大,你怎的跑过来了?”   苏如绘上前嬉笑道:“正是雪大才要躲到师傅这里来。”   刘修仪点头道:“你来的正巧,小厨房里正做着点心,是清甜的栗子糕。”   “可见弟子有口福。”苏如绘行了礼,刘修仪叫她坐了,问道,“今日不必陪伴太后?”   苏如绘叹道:“午膳用后,太后说乏了,连今儿晚膳都不要我们伺候了。”   “想是因为光奕长公主归宁,太后高兴狠了,如今究竟疲惫起来。”刘修仪道,“那长公主现在可是在曲台宫吗?”   “是呢,弟子出来时,好像看到了芳充容的仪驾在曲台宫前。”苏如绘随口道。   谁知她话音刚落,刘修仪已经深深看了她一眼,像是无心道:“芳充容两个时辰前来邀本宫同往,本宫身子有些不爽快便辞了,因此她独自前去,奇宝宫到曲台宫,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就算加上从本宫这里回去回话的时间,一个时辰也足够……这冰天雪地的,你竟在外面转了一个时辰?”   苏如绘一惊,抬头看去,却见刘修仪说完后,立刻转头,吩咐下面把栗子糕端上来。她压住心口砰砰乱跳,勉强笑道:“师傅不说,弟子还真未觉得,不过是边走边看,竟花去了这许多时间。”   “到底是女孩儿家,冬日里冷的东西还是别碰的好。”刘修仪淡淡道,“否则落下病根可就不好了。”说着仿佛感慨似的道,“你生在帝都不知道,东胡那边苦寒,因此许多人都是子嗣艰难,尤其是女子……”说话间,刘修仪仿佛随意看了眼平澜阁方向,欲言又止。   苏如绘讶然道:“可是徐宝林又有什么不好了?”   “徐氏虽然头回有孕心里难免着急,喜欢东想西想,可到底年轻。”刘修仪摸着茶碗淡然道,“本宫吩咐了太医院每日来问诊,如今徐氏好歹放下心来,只是这雪天里她却总想着出去走一走,本宫担心子嗣,拘她在平澜阁里,因此她有些误会罢了。”   苏如绘心领神会:“师傅一片爱护之心,徐宝林可也太娇纵了些,太后是最喜欢子嗣昌盛的,昨儿还与光奕长公主提起宫里几位有孕的娘娘,若叫太后知道,怕是要惹她生气。”   刘修仪便道:“太后如今乏了,论理这事不该让她老人家知道,免得心烦,可又怕太后从别处听到议论反而容易多想。”   “师傅放心,明日去德泰殿,弟子定将师傅的为难之处转告太后。”苏如绘倒没想到她想拿刘修仪做挡箭牌,刘修仪却也正有事情要托付她,不过徐氏家世位份都不及刘修仪,再说上次请刘修仪帮传话去武德侯府,虽然送出玉佩,到底欠着一份人情,此事对她来说也不难,便爽快答应下来。   这时候热气腾腾的栗子糕正端了上来,宫女捧水上前浣了手,各自拈了一尝,苏如绘面前这碟子却是甜淡恰好,不由赞道:“师傅这栗子糕倒仿佛是专门为了弟子做的一般。”   刘修仪闻言,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苏如绘顿时明白过来,今日她若不过来,那么大概就是平儿借着送栗子糕去找她了,倒也是巧。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嚷,夹在洒洒大雪之中,一个苏如绘略为耳熟、刘修仪极为熟悉的声音尤其高亢,刘修仪顿时皱起眉!   第三百三十章 徐氏   “徐氏在外面闹什么?给本宫传她进来!”刘修仪语气虽然不悦,面色却如常,苏如绘放下糕点,拿帕子轻轻拭了拭嘴角,劝道:“师傅息怒。”   话是这么说,苏如绘却知道刘修仪此刻心情绝对不差,她刚刚暗示太后膝下的苏如绘徐氏恃孕生骄,这边徐氏就公然闹到了正殿来,到时候就算苏如绘在太后面前轻描淡写的一提,太后也会对她这般以下犯上不喜。   平儿亲自出去了,差不多是一转身的工夫,穿着梅红滚雷纹绣有石榴花开宫装的徐氏被她自己两个贴身宫女扶着进来,徐氏脸色惨白,嘴唇不住哆嗦着,双目却亮得惊人,连苏如绘向她行礼都没注意到,还是刘修仪叫苏如绘平了身,刘修仪上下一打量,皱眉:“这是怎么回事?平澜阁的人是怎么伺候宝林的?”   “修仪娘娘!”徐氏被她一问,像是才回了神,也不管她问的是什么,急急踏步上前,道,“有人死了!”   刘修仪脸色一沉:“胡闹!后天就是除夕,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也不看看自己还怀着身子,不为自己,也该为皇嗣留神些什么该说什么不能说……到底怎么回事?!”   苏如绘却心中猛然一跳,险些叫出了声,幸好此刻殿中人的注意力都在徐氏和刘修仪身上,没有注意到她,只听徐氏哽咽道:“嫔妾……嫔妾刚才想去御花园走一走,想起太液池边有几株红梅开得正好,所以想过去折几枝带回平澜阁插瓶。”说到这里她怯生生的看了眼刘修仪,刘修仪果然不悦:“你要梅花兰秋宫里就有,虽然不是红梅,但白梅也不是不香,何况你一定要红梅,为何不叫宫人去折,而是自己拖着身子去?”   徐氏辩解道:“不是嫔妾故意让修仪担心,是因为太医说嫔妾平日里多走一走,对皇嗣有好处。”   “平澜阁地方若不够大,难道兰秋宫还不够你走?”刘修仪不客气道,“做什么非要去到御花园里去?你难道不知道,因着长公主归宁,秋狄右单于和王子都随了来,御花园靠近前朝,不仅陛下,许多外臣这段时间也在附近伺候,正是人多容易生是非,若是被磕着碰着,你可担当得起?”   苏如绘已经听出徐氏为什么一定要出兰秋宫的缘故,宫中规矩,有孕后便不能再侍寝,宫里又是三宫六院俱满了的,长泰之前对徐姿也是在初春百花宴上才引起了兴趣,如今徐姿一有身孕,起初还记得,过了几日便又被其他美人引去了注意力,加上如今长泰忙碌得紧,徐姿自然就要担心自己有了子嗣却失了圣宠,千方百计的想去接近长泰。   只可惜刘修仪却不肯担着照拂皇嗣不周的罪名,想来之前徐姿得宠时也得罪过刘修仪,所以一意的要把她看住了,但徐姿今日居然偷偷溜了过去,苏如绘虽然站在一旁,面色从容,心中却念头转个不停,方才甘然在远处看到说是大宫女或妃嫔,显然衣料色泽鲜艳,以徐姿的为人,显然是不会为了寻常宫人之死而受惊如此……这么说,死得应该是宫妃了?   徐姿泣道:“嫔妾知罪!请修仪请嫔妾说完……嫔妾方才刚刚走到太液池边,却见池中离岸稍远处,有东西沉沉浮浮,起初,嫔妾还以为是什么东西掉进了太液池,哪知身边的翠环眼尖,一眼就认出了那……那是一个人!”   刘修仪皱眉:“是宫人吗?”   “当时翠叶就赶紧蒙住了嫔妾的眼,翠环忙去叫人来。”徐姿哆嗦着说道,苏如绘听到这里,眉尖微挑,原来刚才的呼救声是徐姿身边的人发出的!   只是……她遇见了这样的事,不借着机会去找长泰,却先跑回兰秋宫,还径自来寻刘修仪……难道是因为自己在这里?   苏如绘仔细想了想太液池边的地势,觉得甘然只开了一线窗,当时呼声离得也不近,徐姿再厉害也不可能撞见自己,她这么做又是什么意思?   “究竟是什么人?”刘修仪不耐烦的问道,“平儿着人去叫太医来,你速速说清楚了,本宫才好去回太后、皇后!”   徐姿这时候才道:“回修仪的话,不是宫人,而是……是一位宫妃!”   “什么?”刘修仪吃了一惊,却见下首苏如绘也是满脸震惊之色,甚至口齿开合,随即掩住了自己的口,刘修仪目光锐利,立刻看出她说的是瑞嫔,心下暗暗记住,不动声色的问徐姿,“是哪个宫里的?”   徐姿哽咽道:“是……是昭华宫!”   昭华宫!   林德妃乃宫中老人,四妃的身份和在宫里的地位都非同一般,刘修仪也慎重起来:“你可看清楚了?昭华宫靠近仁寿宫,离太液池可不近!”   “楚王殿下恰好在附近,听到翠环的呼救声赶了过来,看到后着人传了侍卫下湖把人救了起来,嫔妾看得清清楚楚!”徐姿肯定道。   苏如绘听到这里,有些明白了,徐姿未必看到自己,但因为甘然的缘故,只怕她猜测自己当时也在场,所以才随后赶回兰秋宫想要证明这一点,但自己虽然偏向刘修仪,到底也没有害过她什么,这徐氏何必要与自己过不去?难道她以为就凭自己在她之前赶到了兰秋宫,就能证明自己在场?   “是德妃娘娘宫里的谁?”刘修仪凝眉道。   徐姿张了张口,半晌才道:“是……是四殿下之母,澂嫔娘娘!”   闻言,满殿都是大惊!   “那澂嫔可还有气?”刘修仪问了一句,才想起来徐姿刚进来就说死了人,挥了挥手,皱眉道,“算了,太医马上就到,你留在这里等太医诊过脉再回平澜阁,本宫这就更衣,去未央宫求见皇后娘娘!”   说到这里,刘修仪有些奇怪:“对了,既然是你先看到,呼救引楚王前来救起澂嫔,为何你还能回兰秋宫来?难道楚王没要你先去禀告了皇后吗?”   徐姿狠了狠心,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她这么一做,刘修仪也不免讶然:“你这是做什么?你还有身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嫔妾自知往日轻狂,得罪了修仪,但请修仪念一念嫔妾好歹是修仪宫里人的份上,救嫔妾一救!”徐姿不顾阻拦,硬是颤巍巍的跪着哀求道。   刘修仪面色一沉:“你们都先下去!”   第三百三十一章 琢磨   苏如绘见状,欠了欠身,跟着平儿及殿中其他人皆退了出去,平儿道:“苏小姐,小厨房里还有点栗子糕,不如奴婢叫她们拿到偏殿去?”   “也好。”苏如绘笑着点了点头,平儿担心刘修仪,招呼她落座后就去正殿门口守着了,浮水等宫女呈上了栗子糕退下,悄悄在苏如绘身后问道:“小姐,徐宝林到底想和修仪娘娘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苏如绘皱眉,“不过她没有趁机去寻陛下安慰,竟跑回来找师傅,其中必有缘由!”   “奴婢发现刚才宝林并没有看向小姐,应该没有怀疑小姐方才也在那里吧?”浮水有点担心。   苏如绘安慰道:“就算怀疑,她又能奈何我么?咱们只说出来看雪,随意乱走,如今足迹早被埋住,就算她是尾随我们之后而归,难道还能指证我不成!”   浮水想想也是,顿时把注意力放到了另一件事上:“怎么会是澂嫔娘娘呢?澂嫔娘娘素来谨慎小心,再说昭华宫离太液池那么远,澂嫔娘娘怎会独自淹毙在太液池里,而且连个身边人都没带?”   苏如绘心里也觉得不大对劲,澂嫔那么谨慎小心的一个人,单看她以才人之位,单独养大了备受太后冷落的甘美就知道,这宫里固然有的是办法能够让一个人消失,但澂嫔绝不是轻易能够被谋害的人。   “难道就只有澂嫔一个人?”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浮水道:“小姐说什么?”   “我在想,方才徐宝林只提到澂嫔娘娘之死,可没说还有其他人没有,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就是下人,除非奉命去办事,否则也没有独自一人出行的道理,澂嫔娘娘为人谨慎本分,又怎么会冰天雪地的跑到太液池边来?”苏如绘皱眉道。   浮水接口:“是啊,而且荣寿公主那么粘着澂嫔娘娘,澂嫔娘娘如何能轻易离开昭华宫?”   主仆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有人约了她!”   “可到底是谁呢?”浮水苦苦思索着,“澂嫔娘娘为人谨慎,观其在宫中这些年,对陛下的宠爱并无觊觎,却是真心为四殿下还有荣寿公主着想,慈母之心人尽皆知,有什么事情让她撇下还年幼的荣寿公主,独自从昭华宫赶到太液池边?”   苏如绘想起在淑月殿附近偷窥到的那一幕,眉头微皱,澂嫔并非甘美生母,这在宫中是一个秘密,但太后、皇后,想必却是知道的,虽然不知璎华夫人当年究竟做了什么不但导致自己失宠,而且还连累到了甘美,可太后既然容许甘美记到澂嫔名下,显然也是认下这个孙子的,就算疏远,到底也是皇家骨血,这件事情,因为有太后的首肯,威胁不到澂嫔。   就算有人要拿公开这个秘密来逼澂嫔见面也没用,一来甘美早就知道了此事,否则不会私下去求见璎华夫人,而且甘美幼年时就曾在淑月殿附近游弋,太后既然连记档都把他记到了澂嫔名下,自不会让人告诉他,所以告诉甘美他真正身世的,恐怕还是澂嫔自己;二来,这个秘密若被戳破,澂嫔既然不怕甘美会因此与她隔阂,大可以袖手旁观,任凭太后处置。   除了甘美,澂嫔另一个重视的就是荣寿。   荣寿公主的生母是已故的石娘子,在生她时难产,公主出生后没多久,石娘子就咽了气。石娘子的位份不高,宠爱也不深,最重要的是她早就死了。   石娘子死后,荣寿公主因体弱无人敢接手,最后澂嫔主动请缨,揽下了照顾公主的重任。在那之前,澂嫔和石娘子只在旬日给太后请安时才照一个面,彼此也无交谈过,并且石娘子生产时,澂嫔也只派了使女在外面等消息,就算石娘子的难产有什么机关,到底也赖不到澂嫔身上,因此澂嫔也不怕为了此事生份了和荣寿的感情。   四殿下与荣寿公主之外,苏如绘却不知道许氏有什么把柄会被威胁了。   她想了想,如果问题不是在皇子皇女身上,那么就该与璎华夫人相关了。   浮水忽然想到了徐宝林:“小姐,她撞见了澂嫔娘娘溺毙之事,不跟着楚王殿下一起去回中宫,反而跑回兰秋宫来寻修仪,还口口声声要修仪救她……小姐,你说这会不会是……”   苏如绘正想着澂嫔为何会独自到太液池边,随口问:“会是什么?”   “会不会澂嫔娘娘被救起来时还没死,说了什么话叫徐宝林听到,被吓得不敢去见皇后,因此跑回来不顾从前与修仪的龌龊,向修仪下跪求救?”浮水大胆的猜测着。   苏如绘想了想:“若澂嫔当真被皇后所害,即使还有一口气,只怕也未必会说出来,如今太子地位稳固,她还要给四殿下与荣寿公主留路。再者,她为何不去求太后?虽然徐宝林的位份不够随时求见太后,但她如今怀着身子,真要去仁寿宫求见,太后念着皇嗣的份上也不会拒绝的。”   浮水沉吟道:“那徐宝林为何要来向修仪求助呢?”   苏如绘哪里知道,便道:“这到底是宫里妃子们的事情,和咱们没什么关系,还是别多嘴的好。”   话是这么说,苏如绘隐隐之间也觉得此事颇为复杂,她吃了几块栗子糕,外面小宫女添了两回茶,平儿总算又过来了,苏如绘忙站起来:“师傅怎样?”   “徐宝林哭了许多时候,眼睛都肿了,太医方才赶到,娘娘亲自陪她回平澜阁去,叫奴婢来和小姐说一声,今儿娘娘忙着,等太医给宝林看完,娘娘还要去未央宫代宝林回皇后娘娘的话。”平儿飞快的解释,“所以就不留苏小姐用饭了,苏小姐可别觉得娘娘怠慢了。”   “这是哪里的话?师傅这儿的事我也不是没看在眼里。”苏如绘笑着道,略一沉吟,试探着打听道,“这徐宝林……太液池离未央宫还要近一些,皇后娘娘仁慈,若知宝林撞见了那样的事,想来也会为宝林请太医去看的,宝林怎么还要回兰秋宫来?”   平儿目光闪了闪,笑道:“宝林也是被吓傻了,原本楚王见她脸色苍白,是想请她去未央宫一起回皇后娘娘的,可谁知道宝林说什么也要回平澜阁来换身衣裳,这不,到底是有身子的人,说换衣裳,经过正殿,却又跑了进来,还不知道未央宫那儿等得多急呢,娘娘安抚了她,少不得再跑一趟。”   苏如绘道:“这也是因为徐宝林聪明,知道谁才是真的对她好为她着想,因此遇见了这样的事情,心里慌着,到底还是要见到师傅才能定一定心。”   “娘娘倒被小姐说成了那安神药了。”平儿见刘修仪不在,打趣了一句,因苏如绘只在徐宝林前不久到来,她送苏如绘和浮水出去时,压低了嗓子提醒道,“楚王救人到一半时,似乎秋狄王子去寻楚王,如今事情连前朝也惊动了,苏小姐方才看雪所耗时间不短,但进兰秋宫时神态自若,想必是没有撞见此事,可到底还是避开的好,免得生出是非。”   苏如绘深以为然:“不瞒你说,因长泰廿六年正月,霍七小姐同张家小姐坠湖后,几次险死还生,那段时间我们仁寿、未央两宫轮流跑着探视,实在被吓怕了,故此这些年来冬日里都是躲着太液池走。也幸亏如此,否则今儿晚上怕是我也睡不成了。”   平儿点头道:“苏小姐一向福气好。”徐宝林之前借着身孕没少给刘修仪找事,如今虽然她服了软,但平儿还是忍不住刺她一句——苏如绘没遇见此事是好福气,那遇见此事的徐宝林不言而喻,徐姿还怀着皇子呢!   苏如绘因此没接她这句话,叮嘱道:“既然事情已经闹大,我还是先回仁寿宫去,还请平儿转告师傅,徐宝林的身孕固然紧要,师傅却也要保重好自己。”   “奴婢省的。”平儿答应着,将她一直送到正殿台阶下,笑道,“娘娘之前说的话,如今这事情……苏小姐还是缓一缓吧。”   苏如绘知道她指的是在太后面前提徐氏自恃有孕、不敬主位之事,她了然点头:“宝林到底撞见了大事,以师傅的心善,此刻自然是要安抚而非警戒,这也是看着皇嗣的份上。”   否则,岂不是叫人小觑了刘修仪的气度,说她因私怨对自己宫里人落井下石?   第三百三十二章 辛才人   从仁寿宫的角门回到鹿鸣台,白鹭、飞鸥早早备好了热茶,苏如绘解下氅衣后,与浮水都喝了几口暖了身子,方问道:“宫里才发生的事情你们可知道了?”   白鹭、飞鸥都是一惊,齐齐摇头:“小姐出门后,奴婢一直没出过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四殿下的母妃澂嫔娘娘没了。”苏如绘沉声道,这件事情既然涉及到了秋狄王子,想必怎么都瞒不下去,接下来宫里还不知道会有些什么谣言,所以她必须提前叮嘱好了身边人,“方才我与浮水在兰秋宫刘修仪那儿亲耳听见徐宝林所言,想来不会有错,此事颇为复杂,我知道你们两个都是不愿意沾是非的,但若有其他人说起来,最好也避远一些的好!”   白鹭和飞鸥忙不迭的应了,飞鸥忧虑道:“好好的,澂嫔娘娘怎会没了?”   白鹭瞪她一眼,苏如绘却接了一句,道:“我也奇怪的紧……但此事看徐宝林仿佛另有隐情,这些话还是放心里吧。”   飞鸥一时冲口说了那句话也后悔了,见苏如绘不曾追究,暗松一口气。   到了晚膳时,因太后之前道乏,想独自待着,苏如绘不确定今儿发生此事,太后到底还能不能清净,但也不敢擅自去探望,白鹭才把饭菜摆好,外面浮水却迎着丹朱进来了,丹朱走得很急,虽然头上扣着风帽,依旧冻得双颊红扑扑的,她快步进来,急急道:“如绘姐姐,出大事了!”   苏如绘看了眼她身后的掬翠,吩咐白鹭去给丹朱添一副碗筷:“你来的正好,我这儿才上的,还没动,倒仿佛是特意来赶饭的。”   丹朱却有点坐不下去,嘴唇微微哆嗦道:“……陛下要废太子!”   “啪嗒!”   苏如绘原本以为她说的是澂嫔之死,因此很是镇定,乍然听到一个如此巨大的消息,顿时失手掉了银箸,半晌才道:“你说什么?”   丹朱一挥手,她带来的掬翠忙向门外走去,浮水见机拉了掬翠,低声对白鹭、飞鸥两人道:“郡主有话要和小姐谈,咱们去后面罢,方才小姐不是也赏了咱们一盘羊肉?”   等人都离开了,苏如绘亲自挽起袖子替丹朱斟了一杯热茶,丹朱喝了口茶定了定心,才道:“这消息是五殿下所言。”   那就是说不可能是假的了。   “陛下要废太子,五殿下劝说不住,所以来寻太后?”苏如绘忙问,“太后不是说了晚膳不要人伺候?”   “……刚才淑妃娘娘传我去永信宫,听永信宫的人向她禀告的,当时淑妃娘娘并未叫我回避,而且我立刻寻借口告退,在仁寿宫面前见着了五殿下一面,他……”丹朱迟疑着,她虽然到现在还以为是甘沛弄坏了她的如意,但到底心软,想到方才甘沛的落魄,心下不忍道,“五殿下很不好!”   苏如绘现在是真的震惊了:“陛下在什么地方说了废太子的话?太后居然没使人去劝说?”   “应该是在未央宫。”丹朱道,“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但看五殿下那模样,怕不会是气话。”   苏如绘凝眉深思,太后和长泰对太子的才学、手腕一向满意,诸皇子中,太子既嫡且长,而且从小到大的表现,太子也是极出色的,让这对母子对他不放心的,大概就是当年因辛才人小产所留下的阴影了。   想到这里,苏如绘骤然一惊!   提到长泰廿五年除夕,就不能不提起辛才人小产,但与接下来的第二天,长泰廿六年旦日的巫蛊、搜宫相比之下,辛才人小产反而显得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哪朝哪代没有莫名其妙落了胎的事情?   苏如绘记得,事后,周皇后受牵累,去向太后请罪时,太后曾经吩咐过她,把心思多用在太子与五殿下身上,当时人莫不以为是辛才人那儿搜出的巫蛊之物诅咒太子与诸多皇子的缘故。后来听甘然透露,才知道太后此话的意思,是不满周皇后嫉妒,导致太子为了讨母后欢心,下手谋害同父异母兄弟。   事后,太后与长泰仔细斟酌,到底还是保下了太子……这么说,所谓辛才人以巫蛊诅咒皇嗣,完全有可能是被冤枉的?   太子谋害庶母腹中子,此事若传扬出去,太后和长泰再怎么喜欢他,恐怕天下也会反对,而且青史上也会浓墨记载与鄙夷此行。但这件事情,既然甘然都清楚,再想一想太子当时的年纪,又是瞒着周皇后私下里作的,多少会留下痕迹。   何况辛才人的娘家虽然只是一方府令,到底是正经官家,辛才人自幼也是娇养长大的,进宫之后好容易得了一个皇嗣,乍然没了,若知道真相,以她当时的年岁,岂有不怨恨不追究的道理?   太后和长泰为了保太子令名无损,干脆选择了雷霆手段,索性将那可怜的女子冤屈成以巫蛊术谋害皇嗣,用上百条宫人的性命以及辛才人与那未出世的孩子掩盖了太子的痕迹,甚至拖上了辛才人的娘家,这样即使以后有什么流言传出,也会被认为是诬陷太子。   毕竟,辛才人之事,乃是太后亲自处置、巫蛊之物,也是贵妃贴身大宫女亲手搜出的!   苏如绘回忆到此处,却又想到了霍贵妃,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贵妃霍氏因为不得太后喜欢,在宫里一向就谨言慎行,何况除夕当晚,周皇后晕倒后,霍贵妃也是借着惊吓避开,让沈淑妃大大表现了一回临危不乱,怎的接下来搜查鸳露馆,那些东西却从贵妃身边人搜出来的?   再一想当时太后曾因此提议让霍贵妃协理宫务,以分周皇后之权,却是被长泰否决了……如果说太后和长泰下定决心保太子,牺牲辛才人后,自然要使人在鸳露馆做手脚,从太后这边而言,太后最喜欢的后妃,当时便是周皇后、顾贤妃和沈淑妃,而长泰最喜欢的,自然是霍贵妃。   如果辛才人真的做下巫蛊咒事,她出身又不高,以四妃的身份根本无惧得罪她的后果——加上那时候,她早就被上位者决定灭口了。这就是平白的功劳,自然要给自己所宠爱的人。   而若辛才人没做下此事,那么这个发现巫蛊之物的人,就很值得商榷了。   因为……   她也将是除了太后、长泰外,必须知道真相的人!   也意味着,她也有被灭口的可能!   辛才人之事由太后裁定,一后四妃里太后最不喜欢的是霍贵妃……若不是长泰出言相保,只怕贵妃,也早合情合理的没了吧?   苏如绘没来由的一个哆嗦,丹朱惶急的声音像是遥遥传来:“如绘姐姐,宫里现在乱成一团……”   ………………………………………………   欣慰的表示又一个坑填回去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小食   “宫里乱成一团?”苏如绘诧异道,“这么大的事情发生,难道太后和淑妃……”说到这里她才醒悟过来,太子是皇后所出,如今周皇后只怕是自身难保,太后不表态,这么大的事,淑妃可不敢沾染,何况永信宫对储君一向虎视眈眈,这会太子地位稳固,淑妃与甘棠更会谨慎行事,免得功亏一篑。   丹朱道:“太后那边到底怎么个样子我也不知道,只看五殿下的脸色,应是没有得到什么答复,未央宫和永信宫皆没有消息,如绘姐姐你也知道的,我们都不敢使人去打探,只看着德泰殿那边的宫人都有些儿惶急的意思,叫人好不担心。”   “废不废太子,这是太后与陛下之事,就算是国事,也与我们两个女子不相干。”苏如绘犹豫着说道,“可未央宫那边到底发生了何事?”   丹朱无奈道:“我也不知道。”   两人都是一头雾水,丹朱就着苏如绘这儿的晚膳一起用完,见苏如绘也没有更多的消息,便打算离开,哪知苏如绘刚送她走到院子里,一个身披白狐裘的人影就一头闪了进来,把里面的人都吓了一跳!   “柔淑?”苏如绘看到是她,眉头微皱,不知道是不是她收到了车非狐被劫持的消息,赶过来和自己过不去,但一想,甘然被卷进澂嫔之死的事情里,未必能有这么快手脚,便道,“你怎么过来了?”   柔淑摘了兜帽,吐着寒气道:“冷死了,进去说。”她一看丹朱也在,便问,“刚才看到你和五皇子说了几句话,太后可是没答应他?”   丹朱惊讶道:“你当时也在附近?”   “我是从德泰殿跟出来的。”柔淑漫不经心的说道,苏如绘和丹朱都是眼睛一亮,丹朱也不走了,忙请柔淑回屋就坐。   浮水沏了热热的枣茶上来,三人喝过一口,柔淑才道:“方才北戎使者到了德泰殿里觐见太后,太后便召了我过去。”   苏如绘是明白怎么回事的,北戎有习俗,迎亲前男方总要有人看一看新娘长相,再说以柔淑的相貌气度,也不怕北戎觑不中,太后和长泰有心用她挑起北戎可汗诸子之间的争斗激烈化,当然不惮于让使者目睹大雍皇家郡主的风采,单看此刻柔淑面上残妆可知,她去时还是被太后要求装扮了一下的。丹朱却不知道:“真是奇怪,北戎使者乃是男子,太后为什么要姐姐过去?”   “光奕长公主也在,太后还没和使者说了几句,五皇子就冲了进来,跪在地上求太后去未央宫救一救太子。”柔淑没回答丹朱的话,轻描淡写的道,“那北戎使者也懂些汉话,便好奇的询问前几日陛下刚刚当朝夸赞了太子,为何这会太子身在皇后宫里,连性命都顾不上?太后很是生气,就叫左右把胡言乱语的五皇子赶出去。”   她语气里明显有着幸灾乐祸,丹朱无暇去考虑她开心的是什么,便问苏如绘:“这么说来,太后她……”   “太后不一定是真的不再管太子,而是五殿下心急之下闯错了场合说错了话。”苏如绘问道,“当时德泰殿外没拦住五殿下的人是谁?”   柔淑格格一笑:“你们都熟悉的很——是袖香姑姑!”   苏如绘心下微讶,甘然动作好快!   不管太后是不是真的担心太子,因甘沛当着北戎使者这么一闹,太后至少暂时要优先安抚北戎使者,以证明并无大事了。   苏如绘问柔淑:“五殿下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吗?陛下为何会说出废弃太子之言,你可听五殿下提起?”   “他才说了两句话就叫太后使人架了出去,我哪里听到仔细了?”柔淑道,“不过他倒是提了一句‘太子乃中宫嫡出,自幼为储,岂会亲手加害区区一介嫔妃’?”   苏如绘一惊,柔淑就问了:“我一直在德泰殿,你们可知道五皇子这儿说的嫔妃是谁?”   见苏如绘闻言脸色骤变,惊讶道:“能够让陛下因此废弃太子……不会是……不会是西福宫……”   丹朱忍不住道:“这怎么可能!”   “是昭华宫的澂嫔。”苏如绘叹了口气,道。   刚才她和丹朱只讨论了废弃太子之事,却没提澂嫔,此刻丹朱也一惊:“什么?”   “我方才出去赏雪,顺路去探望刘修仪,结果平澜阁的徐宝林忽然赶了过去,说她亲眼看到澂嫔娘娘溺毙在太液池中!”苏如绘沉声道,“而且四周没有其他人,包括澂嫔的随身宫女!方才丹朱你过来说出事了,我只当是此事呢。”   丹朱惊讶道:“为何消息还没传来?”   “消息未必没传过来。”柔淑淡淡的道,“别忘记刚才五皇子说,求太后去未央宫!太液池离未央宫较为临近吧?而且皇后既然病好了,宫中事务自当由皇后出面处置,这点太后也不会反对的,恐怕澂嫔之死大有内情。”   “但……”丹朱虽然因对甘美和荣寿印象不错,连带对澂嫔也颇有好感,此刻也不由得说起了实话,“澂嫔娘娘自然是好的,可论起宠爱,却并不多,太子何等身份?陛下怎会因此发这么大的火?”   苏如绘也这么认为,当年辛才人刚有了身孕,年轻貌美又得帝宠,就这样被太子谋害了腹中子嗣后,太后和长泰为了替太子永绝后患,不惜诬陷她坐巫蛊事,连同她的家族、后宫上百人命来掩盖太子的罪行,澂嫔虽然安分守己,叫太后素来另眼看待一点,但无论在太后还是长泰心目中,都无法与太子相比。   “澂嫔溺毙于太液池……”柔淑也提出了之前苏如绘不解的问题,“澂嫔好好的赶去太液池边做什么?还是独自一人?”   “应是有人约她前去!”丹朱亦是这么回答。   柔淑瞥她一眼,嗤笑道:“这冰天雪地的,昭华宫里还有个被澂嫔捧在心尖尖上的荣寿公主要哄着陪着,有人约到距离昭华宫遥远的太液池,你可会过去?”   丹朱面色一红:“澂嫔娘娘没带宫女,应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行踪……这,应该是为了赴约考虑吧?”   “澂嫔一向谨慎,能够让她如此隐秘的出行,自有缘故。”苏如绘虽然不知约澂嫔之人到底拿住了什么把柄,但也赞同此观点,见柔淑似有嘲意,不由问道,“你难道知道什么?”   “今天荣寿公主在德泰殿。”柔淑道。   丹朱看向苏如绘:“难道澂嫔娘娘早有准备,将公主托付给太后以脱身?”   “我话还没说完。”柔淑道,“荣寿公主是太后想念,打发人去接来的,原本澂嫔要留下陪伴,可光奕长公主说起了从前在帝都时喜欢的一种坊间小食,恰好澂嫔会做,因此揽了下来,本要在太后这边小厨房做起来的,因为太后这儿另做着东西,腾不开炉灶,澂嫔才回昭华宫去……临走时,光奕长公主身边的一个负责饮食的女奴还特意求了长公主同意,想跟上去学一学。”   第三百三十四章 废太子?   子时将近,甘然悄悄推窗而入,苏如绘半靠在引枕上,衣着完好,显然是在等他,甘然面色颇为疲惫:“方才丹朱和柔淑来过?”   “她们留在仁寿宫里,倒比我先得到更大的消息。”苏如绘指了指锡奴,“里面有肉饼,你饿不饿?”   甘然闻言,立刻揭开拿出一个,风卷残云,三下两下吞下,又取出温着的茶水喝了一口,才道:“看着侍卫把人弄上来,又去了未央宫,还得忙着撇清自己,若不秋狄王子孤忽莫名其妙的插了一脚,我谎说是看到他的身影追过来,听见那宫女的呼救便仗着地利先到一步,怕也得母妃出面,这样父皇那关好过,皇祖母这里怕就要怀疑我了。”   苏如绘好奇道:“就算澂嫔真是死于太子手,陛下难道真要为了一个嫔废弃太子?”   “没这么简单!”甘然淡淡一笑,“人救上来已经没了气,是孤忽发现澂嫔手里攥着的东西……是一方衣角,看起来是澂嫔自己身上扯下的,上面用血写了三个字,那三个字加上孤忽最先看到,才是让父皇大怒的缘故,连我刚才都在未央宫被痛骂了一顿,为何不抢在孤忽之前拿到那片衣角,丢尽了大雍的脸。”   “是哪三个字?”   “‘乞留甘……’”甘然道,“孤忽也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无意,总之不但抢先拿到,还读了出来。”   他说是因此被长泰叱责,眼中却有隐约的笑色:“而且,他还问我,甘是不是某个皇子的名讳,因澂嫔担心被水浸渍没写完?澂嫔把衣角攥得极紧,被她攥在掌心的部分竟还是干的,所以那三个血字看得清楚无比,你不知道,他问出这句话后,我只得拿话岔开,提议去最近的未央宫向皇后禀告,而起初那声尖叫的宫女却是兰秋宫平澜阁的徐宝林,她也知道害怕,死活不肯同去,不惜拿腹痛来说话,也要先回平澜阁去换身衣裳……我猜她是去找人求救了?”   “可不是?”苏如绘抿了抿嘴,“她去找了刘修仪,只是我避了开来,倒不知道是这个缘故,还和浮水议论是不是澂嫔救起时未死,说了什么话叫她害怕成那个样子。”   “如今这情形澂嫔还不如不死呢。”甘然淡淡的笑着,“死无对证,这罪名太子是背定了。”   苏如绘忽然觉得奇怪起来:“衣角是澂嫔身上撕下来的,血字总不会是太子的笔迹,为何此事会牵扯上太子?”   “因为长公主身边的女奴认出半途叫走澂嫔的人。”甘然解释道,“当时澂嫔本是要回昭华宫为长公主做一道小食,长公主身边的女奴便跟着她想学一学,结果快走到昭华宫附近时,忽然有个内监上前叫住澂嫔,把澂嫔喊到一旁说了几句,澂嫔便让身边的宫女带着那女奴回昭华宫,只留了一个人伺候。”   “还留了一人?那此人呢?”苏如绘忙问。   “那宫女的尸体已经在附近假山里寻到。”甘然道,“包括一个内监。”   苏如绘惊讶道:“包括那内监?那内监难道是东宫之人?即使如此,太子也可以推说他是被冤枉的呀!”   “事情正在这里。”甘然叹了口气,“那内监只看装束和面目,除了长公主的女奴,其他几个之前跟在澂嫔身后的宫人都认为就是叫走澂嫔的人,但那女奴被领到未央宫后,却辨认出未央宫长乐殿上伺候的安稳,乃安平之义子,才是那内监,只是当时换了装束……至于死去的那个,却是甘棠身边的人!”   “那女奴怎么知道的?”苏如绘诧异道,“长公主固然身份特别,可安稳到底是未央宫的人,难不成会无人为他佐证?”   “这个证可不那么好做。”甘然道,“因为孤忽证明,那女奴不是普通的女奴,她辨识人和猎物的能力都是秋狄数一数二的,甚至孤忽还说出,秋狄左单于和左单于阏氏几次使人谋害长公主,都因这女奴对人过目不忘,从无差错,及时辨认出靠近长公主之人乃是伪装过的,长公主才平安无事活到现在!”   苏如绘皱眉:“你不用多说了,我已经明白。西凉沈果然厉害,有了长公主甚至孤忽王子的帮助,这回太子就算不被废弃,也会因此被陛下大大厌弃了。”   “太子被废弃是废定了。”甘然却道,“你还是不大了解皇祖母和父皇。”   苏如绘诧异道:“难道太后和陛下一点都不怀疑太子是被人陷害?”   “这不是怀疑不怀疑的问题,关键有二,一是当着北戎使者、秋狄王子的面,太子名誉受损,已难当一国储君之位;二……这才是最重要的,皇祖母和父皇,已经开始怀疑太子的能力了。”甘然悠悠的道,“长泰廿六年时太子年纪还小,那时候做事有遗漏,皇祖母和父皇给予了他一次机会,为他弥补,但这一回……太子现在已经十六,却还不能压制住我们这班兄弟,要知道皇祖母和父皇对他已经特别优待了,至今能够上朝议政、阅览奏章的也只有他一人,我们这些弟弟们年纪不及他,对待不及他,连伴读都不及他,就这样他还是被算计,以皇祖母与父皇的眼力来看,太子……太没用了!”   苏如绘目瞪口呆:“难道太子被冤枉,太后与陛下都不在乎?”   “不是不在乎,而是比在乎更多的,是失望。”甘然道,“太子既嫡且长,从出身上就占据了最大的优势和最正统的名份,等他开蒙,更是享受着大雍最好的师傅与条件,十二岁入朝,与父皇相伴左右,随时提点,父皇在他身上所花费的心血甚多,而他却还斗不过我们这班风评比他不知道差距多少的兄弟,试想若继续让他在储君上待下去,将来没有皇祖母与父皇替他收拾残局,那可怎么办?当年先帝为了父皇过继了宁王,但父皇难道能除了甘沛外全部过继过去?哦,还有,太子还有个同母弟弟帮手。”   “你还要说甘沛。”苏如绘似笑非笑,“你敢说甘沛今儿贸然冲进殿去哭诉,是袖香当真拦他不住?”   甘然一哂:“那是他太心急了。”   “心急也是有缘故的,但我却好奇的很,就算在殿外不知道,难道进了殿他就没看到北戎使者?”苏如绘好奇的问道,“纵然认不出北戎使者,看着有面生的异装外臣在,以五殿下的机灵,也不该说出不该说的话,让太后反而撇开未央宫之事,先安抚北戎啊?”   “老五到底还是小孩子。”甘然哂道,“再说,秋狄、北戎都是外族,服饰颇有相似处,谅他情急之下,也看不出,所以我带人去未央宫时,着人悄悄去告诉袖香,届时不要说北戎,只说皇祖母和长公主召了异族外臣说话,你想他听到长公主,怎能不误以为就是秋狄此行的随从?”   苏如绘恍然:“而在未央宫时,秋狄王子孤忽左右已经当场看到了事情经过,因此五殿下自是以为无需对那人避讳?”   “主要还是他手足之情太深的缘故。”甘然一本正经的道,见苏如绘若有所思,忍不住笑道,“你现在不必担心明年采选会去做什么孺子侧妃了,可高兴么?”   “这回最大得利的人会是谁?”苏如绘却反问道,“从前你与三殿下关系尚算不错,可如今只怕三殿下接着要对付的,就是占据除了太子外‘长’的名份的你吧?”   甘然怔了一怔,失笑道:“不管怎么说,他总比太子好对付得多。”   “这可未必。”苏如绘平静道,“太子居嫡居长,名分最正,自幼由太师教导,文武双全,声誉甚佳,但因周皇后家族乃是清流,空有才名,而无实权,太子反而束手束脚,一来他身为储君需要考虑的地方多,受到的辖制多,你们却可恣意许多,二来三殿下母族强盛,太子空有储君之名,其实手里并无多少实权,毕竟他还要居于陛下之下,三来,太子原本就是储君,毫无退路,一退,如现在这样,不说身败名裂,也是大受亏损,你们却不然,你们进可夺储,退也可为贤王,从这点上看,太子就先输了三分。”   她叹了口气:“我觉得,恐怕废太子诏还没正式下来,三殿下就要先向你动手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高妃   东宫废与不废的诏书未下,仁寿宫虽然因为是太后所居之处不比寻常宫室,到底有些乱了起来,翌日浮水有些诧异的进来禀告:“小姐,外面有个自称姓李的小内监,说小姐上回给的赏太多,要来谢恩。”   苏如绘扬起头来想了半晌,才道:“没错,这几日忙,倒把他给忘了,你叫他进来。”   小李子进来时看到苏如绘坐在上首笑盈盈的看着他,忙不迭的就要跪下去请安:“奴婢见过苏小姐!”   “都多久的事了,你居然还来谢恩?”苏如绘玩味的看着他,白鹭和飞鸥在后面忙着,她身边只一个浮水伺候,因此直截了当的问道,“到底是什么事,你直说罢!不过看你这眉眼通透的模样,可别给我找事!”   小李子看着浮水不说话,苏如绘却没有遂他的意思:“这是我贴身宫女,你看她干什么?”   “从前的婉姑娘也是小姐的贴身宫女!”小李子瞪着浮水半晌,见苏如绘毫无打发她离开的意思,只得哭丧着脸嘀咕了一句,浮水一惊,苏如绘双眉一扬:“秀婉服侍我七年,尽心尽力,她去了,我伤心极了,你这话可是什么个意思?”   小李子张了张嘴,悻悻道:“奴婢来寻小姐也是迫不得已,只求小姐还莫要拿奴婢来打趣了。”   浮水忍不住笑道:“这可奇了,是你自己跑来要求见小姐的,如今你人见到了,怎么反而一副委屈的样子?”   “奴婢昨儿个当值回去,见锡奴里还有些茶水,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却还微温,心下暗喜,便拿了杯子想倒些喝。”小李子自顾自的说道,“但奴婢房里还偷偷养了只老鼠玩耍,想着奴婢值了一夜,它也渴得紧,就先给它喝,结果老鼠莫名其妙的就死了!”   浮水一怔,苏如绘却笑吟吟的道:“那你命可真大,若不是你看那老鼠看的紧,有水也先让它喝,怕这时候我又要与浮水感慨这宫里认识的人却又少了一个。”   小李子愁眉苦脸道:“不敢瞒小姐,自打从除华宫调到了仁寿宫来,奴婢是战战兢兢,委实不知道怎么还要遇见这样的事。”   苏如绘悠悠道:“你拿此事来寻我,可是要我替你上报太后详查么?”   小李子一个激灵:“别!千万别!”   “那你来寻我做什么?”   “这个……”小李子虽然自忖如今只有死里求活一条路,到了临头却又犹豫起来,苏如绘见状,对浮水使个眼色,浮水便道:“小姐可没多少时间与你回话!过一会,丹朱郡主、柔淑郡主都是要过来的!”   小李子被一催促,只得一狠心,说出一番叫苏如绘主仆都目瞪口呆的事来!   等送走了他,苏如绘倒在椅子上,半晌才道:“你怎么看这件事?”   浮水迟疑道:“奴婢瞧他模样不似说谎……”   “自然不会是,否则也不至于被一壶水吓成这样。”苏如绘见左右无他人,小声道,“袖香姑姑越发的能干了。”   “奴婢有事不明白,小姐和殿下为何会知道这小李子不会自己先去喝那壶水?那水里加的可是无色无味的东西。”浮水好奇的问道。   “之前他百般要求见我时,我也只当他是趋炎附势,不过一想,我在这宫里并算不得有什么势力,而且这小李子既然能从除华宫被调到仁寿宫来,要么他本就是太后的人,要么他另有所用,而当时秀婉说了一句话,让我彻底相信秀婉不可靠,也开始对他产生了兴趣。”苏如绘沉思着道。   浮水奇道:“是哪番话?”   “当时我露出对小李子的厌烦,秀婉比我更甚,说‘太后最不喜欢他这样的,他在这宫里也待不了几天’。”苏如绘冷笑着道,“须知秀婉服侍我是在七年前,宫女一般都是十二三岁入宫,起初经过姑姑、嬷嬷们调教至少也要两三年,秀婉那时候十六岁,正好是刚刚开始接手一些细活的时候,就被派去服侍我,七年中她除了跟着我去德泰殿请安,平日里哪来了解太后喜好的机会?当时却说得那么笃定,除了太后早早培养的心腹,有谁会这么肯定?你看着吧,要不是秀婉死了,死的就是这小李子了。”   浮水忍不住叹道:“说起来秀婉全家的性命都捏在了武德侯手里,也不知道太后是怎么教导的人,居然舍了全家大小也要背叛小姐。”   “她未必在意那些家人。”苏如绘哼了一声,“早先刚进宫在春生殿时,她就无意透露过一些……她是她的姐姐抚养长大的,她那姐姐因着嫁到夫家不久死了丈夫,被骂成克夫,最后潦倒到了自杀的地步,这中间她的家人反而落井下石,只怕她早就对家里恨得入骨,巴不得借我们家之手除了那些人去!”   浮水惊讶道:“怎会如此?”   “好了,秀婉已经死了,不必多提!”苏如绘有点儿不高兴,浮水忙换了话题:“那小姐还没说,如何知道这小李子有古怪的呢?”   苏如绘叹了口气:“这小李子之前在除华宫时你没有看到,最是个贪婪的嘴脸,拿起赏来那都是只嫌少不嫌多的,而且之前秀婉给他那个装了金子的荷包也是被他缠得没了办法,他缠秀婉是为了见我,那时候我就奇怪了,秀婉给他的荷包里装了六两金子,以他身份就是年节拿这点也不错了,见到我难道还会多给不成?那时候我都已经回到玉堂殿,也不用受他威胁,所以我想他可能是有事想和我说,而且这事,还是不想让秀婉知道的。”   浮水更奇怪了:“小李子从前不过是除华宫的守门宫奴,小姐身边的秀婉有问题,还是小姐相处日久才渐渐看了出来的,为何……为何小李子竟也知道?莫非他从前也是太后身边的吗?”   “应该不是。”苏如绘悠悠道,“否则他不会在进了仁寿宫后如此谨慎,连锡奴里的水都要专门养只老鼠食了才肯入口!”   “那他究竟是什么人?”浮水疑惑的问。   “除华宫……有一个人在里面,可是鼎鼎大名的。”苏如绘悠悠道,“当时因为红鸾……就是如今的崔御妻,被陛下临幸,我和秀婉并不知情,在除华宫里四处寻找,当时小李子提醒,去看过那个人……先帝生前最后几年最宠的高妃!”   第三百三十六章 淑月   先帝生前最后几年最宠爱的高妃,出身不高,乃是采选入宫,从采女开始,一路升至妃位,用的时间不过短短三年,隆和一朝,晋升如她之快的,连太后也有所不及。   她获宠时,长泰还没出生,据说高妃擅歌舞、通诗词,乃是一朵色艺俱全的解语鲜花,先帝钟爱之极,但高妃始终没有子嗣,有传言说,先帝去时曾私下叮嘱太后厚待她,太后允诺,先帝才放心的去了。   后来长泰登基,太后果然对高妃一如先帝在时,人尽称颂太后贤德,哪知高妃过于思念先帝,渐渐的竟疯了魔,以至于误伤长泰,这却是犯了太后大忌,一怒之下将她打进了冷宫!原本在除华宫里,太后也着了人伺候她饮食起居,并召了太医给她诊治的,可伺候着伺候着,见高妃神智越发模糊,当时主少国疑,太后忙碌于前朝之事,实在顾及不到她,那些人便开始怠慢起来,这么一来二去,时间长了,高妃逐渐和其他被打进除华宫里的宫妃并无二致。   这是苏如绘所听到的有关那位高妃的传言,高妃疯后,喜欢到处游荡,从身后袭击人以恐吓之,并引为乐趣,当初长泰就被她吓得大病一场,激怒了太后。后来许多暂时被关进除华宫,甚至从那附近经过的宫人,也被高妃吓得不轻。   但是,假如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发疯,一切疯魔之症都是装出来的呢?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让一个曾经集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女子,数十年如一日的委身污泥,以最卑贱的姿态,以求得生路?   浮水感到一股子冷气从脚底升起,喃喃道:“这宫里……实在是太脏了!”   苏如绘冷静的道:“咱们从前住的玉堂殿,那位妙华太妃,难道真是被昭敬太后训斥几句想不开死的么?”   “小姐的意思是……”   “妙华太妃不死,卢王后来未必能够得到那样的宽待,如今虽然国除,到底还留了一脉继承王号,滞留帝都,享受荣华,好歹比全部上了断头台的强。”苏如绘冷冷的道,“我以为这才是妙华太妃在玉堂殿寻死的原因吧?否则她何必不回琼桐宫去死?难道只有玉堂殿有梁不成?只有死在仁寿宫,才能让人议论昭敬太后,以迫得太后不得不劝说当时的皇帝厚待卢王一脉……这是太妃的为母之心啊!”   听到琼桐宫,浮水哎呀一声:“难道璎华夫人她……”   苏如绘沉思了片刻:“趁东宫之事未决,宫里还乱着,咱们下午去琼桐宫见一见璎华夫人!”   浮水正要答应,一想却凝眉道:“下午丹朱或柔淑郡主过来怎么办?”   “不要紧,她们两个都不会乱说话的。”苏如绘吐了口气,悠悠道,“你可能不知道,这位璎华夫人在我刚刚进宫时,我就对她好奇得紧了,只可惜一直都没机会亲眼看上一看……这几日你可在半夜人静时听到那边传来的歌声么?那就是她在唱啊!”   浮水抿了抿嘴:“那奴婢去准备一下。”   “带点不打眼的吃食。”苏如绘想了想道。   下午绕过了巡宫人,从小李子看守的角门出去,小心的进了琼桐宫,积雪甚厚,行动极为不便,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终于到了淑月殿前,清冷的气息之中,暗香隐隐浮动,让苏如绘想起七年前所见的,附近那一片艳丽红梅。   两人在长廊下跺着靴子上的雪,里面的人听到,顿时有一人迎了出来,还没看到人便先抱怨道:“殿下怎么又来了?”   话声未落,那人已经看到了苏如绘与浮水,脸色顿时一变!   “思烟姑姑?”苏如绘见状,主动招呼着道。   思烟老了很多,苏如绘记得她年纪也该有四十左右了,原本年轻时该有几分俏丽的瓜子脸上因皮肉的松弛下垂,显得格外苍老,鼻翼的两道纹路倒是越发的清晰,配上那阴沉的目光显得分外刻薄,衣着却比七年前更加的寒酸了,叫人无法相信璎华夫人当年竟也有宠冠六宫的时候。   她听到苏如绘准确的叫出自己的名字,又看了看浮水手里拎的食盒,眼神恍惚了一下才道:“你是……苏家小姐?”   隔了七年,苏如绘当年又只是个孩童,轮廓虽在,却变化极大,也亏得思烟记性好,才在这短短时间里认了出来。   苏如绘点了点头:“姑姑好记性!”   “不是奴婢记性好,而是自从夫人病了之后,到淑月殿来并唤奴婢为姑姑的,总共不过那么几个人。”思烟眼中露出嘲意,脚下未动,毫无让她们进去的意思,“未知小姐隔了七年忽然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吩咐?”   苏如绘被她的直截了当弄得有些惭愧,勉强笑道:“这几日宫中乱着,没人注意,所以带些糕点过来。”   思烟的目光落到了浮水手上,正欲说话,苏如绘明白她的意思,叫浮水把食盒打开,随便掰了些当着思烟的面吃下,以示无毒,思烟面色略缓,口中却不动声色的笑道:“苏家小姐这么做可是什么意思呢?奴婢哪儿有信不过小姐的?小姐要害奴婢和夫人,又怎会隔了这些年再来呢?”   苏如绘知道她这些年受尽委屈,而自己当年虽然与淑月殿还有些善意,但之后被劝戒也渐渐远了去,也是很多年都不曾想起过,所以此刻听了思烟暗含讥嘲的话她也不生气,只道:“当年常听夫人歌,一直心生好奇,未知我可能见夫人一面?”   “苏家小姐糊涂了?淑月殿乃陛下亲自下旨,不许他人探视踏入的,小姐这是抗旨!”思烟眼皮一抬提醒道。   苏如绘干干脆脆的道:“如今四周无人,姑姑不说,我们主仆不说,谁能知道?”   思烟还要拒绝,苏如绘担心纠缠下去生变,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而且四殿下都能见,我身为女子,似乎更无不妥之处吧?”   思烟脸色顿时变了!   “你……你究竟想怎样?”思烟厉声道,“什么四殿下?你几时见过四殿下到这里来?淑月殿是陛下亲自下旨不许外人进入的!你若敢再往前一步,别怪奴婢以死相拼!”   苏如绘不由愕然:“姑姑……”   “你走!”思烟不由分说,就要上来推她,这激烈的态度让浮水也呆住了:“你这姑姑好不讲理!”   苏如绘心念电转,忽道:“我是女史薛紫暗弟子!夫人之前唱的曲子,我从前在师傅那里见过!”   思烟手下一缓,喃喃道:“薛紫暗?”随即表情又凶狠起来,“女史又怎样?不过是些清名,凭什么你想见就见!”   苏如绘被她推得踉跄,不甘心的叫道:“那顾太一呢?我知道从前那阕‘霜降江南草木凋’,乃是他的手笔!”璎华夫人与顾太一有旧,这是念梦透露给甘然的,苏如绘也不知道思烟到底是宫里的宫女,还是之前璎华夫人带进宫的,但既然能够陪伴璎华夫人在这凄清的淑月殿待了这么久,显然深得信任,对璎华夫人从前的旧事,未必会一点不知。   谁知思烟不听顾太一还好,一听顾太一,眼睛都要红了,咬牙切齿道:“好一个顾太一!若不是他负心薄信,又怎会害夫人如此!”   苏如绘心下一沉!   正在这时,却听殿中传来一声低喝:“姑姑,先请苏小姐进来!”   声音低沉喑哑,却是一个男子!   苏如绘和浮水皆是一惊!   思烟却急急道:“你……”   “四殿下?”苏如绘听这声音虽然哑得走了形,但到底透着几分熟悉,一想淑月殿可能出现的几个人,试探的问了一句。   里面的男子果然嗯了一声:“姑姑,先把人带进来吧!”   思烟心下不喜,但到底没逆了甘美之意,悻悻的示意她们进去。   苏如绘这才知道思烟说什么也不让自己进去,不只是为了长泰之命和她们自己,也因为甘美就在里面。   淑月殿的正门是被封起来的,要进去只有沿长廊到侧门进。   进得殿中,扑面而来的却是一阵阵尘土。   苏如绘微微一皱眉,但见从前华美的宫室,此刻处处半残着宫纱,唯一的一个炭盆,点在了角落里,一个人影倦缩着,一件男子的氅衣盖在了她身上,似睡似醒,四殿下甘美只穿了夹衣,背对着她们坐在炭盆旁,拿一根树枝拨弄着里面的木炭。   “殿下!”苏如绘走到附近,屈身行礼。   甘美转过头,因是逆光,看不清他表情,只觉目光甚是低沉,他嗓子哑得厉害,未知是不是为澂嫔哀毁的缘故,低声道:“苏小姐所来,到底为何?”   苏如绘觉得他的目光甚是奇异,犹豫了一下,甘美已试探道:“是二哥的意思?”   “不是!”苏如绘下意识摇头,甘美却不相信:“母妃已经拿命帮着二哥三哥动摇了太子殿下的储位……二哥却还不肯放过我吗?”   第三百三十七章 梅林   “殿下何出此言?”苏如绘不由愕然,难道澂嫔是故意寻死以陷害太子?   甘美转回头去望着氅衣下的璎华夫人,却不说话了。   苏如绘和浮水枯站了片刻,冷不丁的甘美问道:“苏小姐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臣女并不知道,臣女只是想来看看璎华夫人。”苏如绘沉吟道,“从前臣女刚进宫,迁居春生殿时,时听夫人作歌,词听来甚是耳熟,年初的时候,因病回家住了一段时间,趁机拜见师傅,在师傅那儿听到几阕词的来历,所以才想着找机会来看看。”   “来看什么?”甘美嘴角露出一丝讥诮,他容貌甚好,讥诮之色不惹人动怒,反倒有种别样的魅惑,哑声道,“璎华夫人神智早已模糊,唯一记得的,就是一些过了时的曲调,莫非你想近些听么?”   苏如绘见他冷言冷语,思烟在旁也是一脸不耐烦,略一思索,试探道:“听闻里面有一阕词是顾太一所作?”   “元生!”她话音刚落,甘美、思烟都是面色大变!氅衣下却传来了一个惊喜交加的声音,璎华一把掀了氅衣,喜出望外的喊道,“是元生来了对不对?”   苏如绘一惊,下意识向她看去,却见到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算不上蓬头垢面,想是思烟照顾用心的缘故,她面容很是素净,因着被软禁中份例怠慢的缘故,满头青丝早已转为灰发,依稀可见当年倾国之姿,这样近的看来,任谁都不会错认了她与甘美之间的关系——虽然男女有别,可是两人的轮廓惊人相似,只不过甘美轩扬的剑眉,在璎华夫人却是细长的柳叶眉。   苏如绘认真的打量着她,不得不承认,即使霍贵妃多年长盛不衰,西福宫份例直追中宫,比之在淑月殿已经软禁了十几年的璎华夫人,依旧略有不及。   完全可以想象,昔年卫九歌在教坊时,是何等的绝代风华,这等姿容,也难怪长泰会不顾她的出身姓氏,硬将她带进宫封为夫人了。   甘美俯下身,柔声哄道:“元生有事,还不能来,母亲且等一等,好么?”   “元生还不能来啊……”卫九歌轻轻的叹道,她教坊出身,本就擅长歌舞,即使在宫里疯疯癫癫的唱了十几年,嗓子却依旧婉转悠扬,这一叹,让苏如绘也不禁泛起了一丝怜惜,只见卫九歌的目光掠过她眼前几人,落在甘美身上,逐渐露出疑惑之色,“你是谁?怎的在我身边?有道是男女授受不亲!若让元生知道,恼了我怎么办?”   甘美显然对她这样的情况早已见识过,当下温驯的离开几步,轻声道:“好,我不靠近你,你别怕。”   卫九歌看着他,露出苦思之色,一旁思烟上前半跪到她面前,哽咽道:“夫人,您不认识了么?这是您的孩子,四殿下啊!当年他们把四殿下抱走时,您被打晕了才放手,如今殿下来看您了啊!”   甘美站在三步外,安安静静的和她对望,半晌,卫九歌才喃喃道:“孩子?”   “对!”思烟眼睛一亮,卫九歌却又缓缓看向了苏如绘,迟疑着问:“那这两个……”   “这是苏家小姐,夫人记得吗?几年前送炭来的就是她。”思烟顿了一顿,到底还是把旧情说了出来,卫九歌偏着头想了想,忽然道:“我确实有个孩子!”   思烟一怔,随即大喜:“四殿下……”   谁知卫九歌说完,忽然一声不响的晕了过去!   甘美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苏如绘也急忙俯下身去摸她的脉,思烟急道:“苏小姐可懂医术?”   “……一点点。”苏如绘因着自己被秀婉暗中下药,在家中住的几个月,倒是临时看了几本医书,勉强辨认出几种脉来,她本来只是想记住卫九歌的脉像,然后寻机会去问医师,以确认卫九歌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毕竟如今甘美在,她也不便多说多问,此刻见甘美和思烟手足无措的看向自己,才知道这两人居然是半点医术也不懂的。   硬着头皮把完脉,苏如绘清咳一声,垂首道:“夫人无恙,只是身子太虚的缘故。”   甘美和思烟都松了口气,甘美缓缓放下卫九歌,将氅衣盖好,指了指殿外,压低声音道:“苏小姐,我们出去说话。”   思烟留下照顾卫九歌,苏如绘将自己的暖炉放到卫九歌怀里,这才跟着甘美出了殿门,想到甘美方才叫自己出来时的语气,带着不容反驳的命令,她在甘美身后嘴角勾了勾,也不知道是到昭华宫后,德妃纵容出来的呢,还是……他原本就是如此,只是被刻意压制伪装的?   雪又下了起来。   一片清寒中,暗香却更浓郁了一些。   “你在这里等着。”苏如绘见甘美一直向殿后走去,轻声对浮水道。   浮水点了点头。   苏如绘追上甘美的步伐,却发现他向一个偏僻的小门走去,小门上的锁早已朽坏,只是虚搭着,甘美轻松扭开,一出门,冷香扑面,苏如绘惊讶的发现,之前她需要穿过一座桥才到达的红梅林,此刻已在面前。   “此地名叫烈雪园,母亲没有失宠前,最爱来的地方。”甘美的氅衣给了卫九歌,此刻只着夹衣,在雪中冻得嘴唇苍青,可他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像是根本无所谓这样受冷一样。   苏如绘开口:“当初第一次见到殿下也是在这里。”   “我那时候刚刚知道自己身世,很想很想亲近她,但又怕被人知道,后来发现了那扇门,所以每次有人从淑月殿前走过,我就赶紧溜到这里来,遇见了人,也当我是来折梅花的。”甘美淡淡的道。   “既然如此,那次殿下已经藏好,臣女并未察觉殿下的存在,殿下为何要拿走臣女的暖炉?”苏如绘疑惑的问道。   甘美讥诮一笑:“那次我躲在殿门的缝隙里看到你在淑月殿附近走来走去,接着就向梅林走去,又知道你是皇祖母身边的人,也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不过看你年纪不大,想吓唬吓唬你,最好让你认为梅林闹鬼,以后不敢去。”   苏如绘心道,我可是比你还长两岁的,你想吓唬我,却没想到反过来被我吓唬了吧?   “那后来殿下又为什么要走臣女的暖炉?”   “反正你不大想要了,我想送给母亲用,就说我玩了玩丢在梅林,让思烟姑姑说是捡到的。结果姑姑不肯拖累你,抽空送了回去。”甘美淡淡的道,“母亲疯后,除了霍贵妃暗中照拂一二,但怕皇祖母与皇后、淑妃发现,霍贵妃也不敢太过着痕迹,之外就只有你伸过手,我以前总觉得你和贵妃一样不是恶人……隔了这么多年,你忽然到淑月殿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如绘张了张嘴,小李子所言之事委实过于重大,她想了片刻,才道:“臣女只是好奇,夫人好端端的,怎么会疯了?”   “你好奇她做什么?”甘美警觉道,“这宫里莫名其妙没了的人多了去了!”   “臣女以夫人歌过的词曲问薛师傅时,师傅说过一些往事。”苏如绘含糊的道,“似与顾太一有关?”   甘美半晌不答,苏如绘偶然转头看他表情,却惊讶的发现他俊秀的脸庞几乎完全扭曲起来!   “薄信小人!以后不要在母亲面前提起!”甘美咬牙切齿的说道!   苏如绘心中一动,脱口道:“难道夫人是因为提起了顾大人,所以才……”   “不要说了!”甘美心头大恨,忽听一个悠悠的声音传来:“此事与顾太一关系不大,璎华夫人真正发疯的缘故,应该问淑妃!这才是淑妃多年无宠,这几年方略好一些的缘故,对么?四弟!”   两人齐齐惊讶望去,却见小门中施施然走来一人,玄裘乌发,正是甘然!   “二哥!”待见到自己的兄长,甘美的愤怒不忿却像是瞬间收了起来,他举止如常——带着几乎习惯性的呆板向甘然行了个礼,连表情也木然了许多。   苏如绘欠了欠身,甘然走到近前,静静看着甘美,半晌才道:“澂嫔娘娘死了。”   “弟弟知道。”   “荣寿公主在昭华宫里哭得厉害,德妃怎么也哄不住她,只得带到德泰殿去了。”   “……是么?皇祖母仁慈,一向也疼爱荣寿,见到皇祖母,只怕荣寿就不会再哭下去了。”   “四弟错了,皇祖母和长公主、德妃娘娘,再加一个丹朱郡主,也没能哄停,如今太医都被召了过去,硬灌了一碗安神汤,荣寿才歇了下去。”甘然悠悠的道,“除了澂嫔娘娘,谁都知道荣寿最信任最亲近的是你!如今澂嫔娘娘故去,你却走得不见人影,若无合适的解释,恐怕谁都会认为你无情无义……毫不顾恤幼妹!”   甘美漠然道:“合适的解释?”他嘴角勾出一抹讥讽,“二哥就直说,希望我怎么做吧?”   “不是孤希望你怎么做,而是你若想澂嫔娘娘白死,不妨继续待在这里,也不必去理会荣寿。”甘然淡淡的道,“你若不想澂嫔死不瞑目,拿自己一生韶华加最后这条命为你挣来的前途……从那边出去,偏门出了琼桐宫,去倚晴斋的小路你比我熟悉!半个时辰后,孤会派人找到你,带去德泰殿回话!”   甘美刷的转头,深深看着甘然,半晌才一言不发,照着他指点的方向去了。   “等一下!”苏如绘下意识的道,“四殿下的氅衣……”   “就是要不穿氅衣,才能在半个时辰内见效果!”甘然面无表情道,“老三老五都在德泰殿!”   第三百三十八章 璎华   “你怎么跑过来了?”甘然收回目光,伸手握了握她指尖,皱眉道,“暖炉呢?”   “璎华夫人刚才晕了过去,我给她先用了。”苏如绘微蹙着眉尖,“你是专门来寻四殿下的?”   甘然点了点头:“荣寿哭得实在厉害,老三老五刚才在德泰殿陪着皇祖母,皇祖母很不痛快,我便说出来寻他。”   “半个时辰后会不会太慢?”苏如绘担心道。   “不会。”甘然随口道,“我会说是直接派人去倚晴斋,只是老四躲得太偏僻,一时间竟没找出来。”他握着苏如绘的手,“别在这里,去殿中避风处吧……你现在跑过来做什么?”   苏如绘一惊:“太后……”   “没什么。”甘然轻声打断她的话,低头替她整了整披风,苏如绘见他神态平静,心下略安,这才道:“有一件大事。”   甘然嗯了一声:“什么?”   苏如绘停下脚步,忽然伸手搂住他脖子,男子身量颀长,甘然虽然只长她数月,苏如绘却只到他肩头,此刻借力踮起脚尖,才够到了他耳侧,甘然不明所以,俯身在她鬓边轻轻吻了吻,正要戏谑,却听苏如绘轻声说起话来。   他越听神色越愕然,禁不住一把抱住苏如绘的腰,低声道:“此话当真?”   “若不是推测事情有几分是真……我做什么要告诉你?”苏如绘微怒着跺脚,顺势松开了他。   甘然却依旧揽着她的腰,吐了口白气:“如绘,这事太大了。”   “所以,我被柔淑骗了,她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可我们知道了,也只能装作不知道。”苏如绘有点儿咬牙切齿,“我还从来没吃过这样的亏,你几时派人去抓车非胡?我一定要好好收拾她!”   “一个奴仆,早就到手了!”甘然随口道,“我本打算寻到了老四后去告诉你。”   苏如绘正想继续问下去,甘然忽的低头,吻住她的唇!她一惊,下意识张口欲呼,哪知甘然却趁机叩开她齿关,趁势入内!苏如绘又惊又羞,伸手欲推,却哪里推得动?甘然在她唇上肆意良久,他乃习武之人,气息悠长,放开时苏如绘已经浑身瘫软,伏在他怀里喘息半晌,才恢复了些气力,抬起头来,恶狠狠的看向甘然:“你……”   “你把这事告诉我,我高兴的很。”甘然抚着她散在身后的长发,悠悠一笑,柔声道,“如绘,我知道你性.子,你不是信我,此事是绝对不会告诉我的。”   苏如绘看着他,甘然轻笑道:“我高兴的极了……嗯……”他正在琢磨怎么说才能叫苏如绘消了气,却见苏如绘冲他嫣然一笑,甘然顿时毛骨悚然,果然,苏如绘接着,狠狠一脚踩在他靴上,用力一碾!继而伸手探入他袖中,贵族少女保养良好的长甲捏起两块肉,下死劲的一拧,甘然低呼一声,失声道:“这么狠?”   “淑妃和璎华夫人是怎么回事?”苏如绘报复完毕,收手回袖,无视一个劲的揉着痛处的甘然,若无其事的问道,仿佛甘然此刻臂上、脚尖的伤压根就跟她没关系一样。   甘然生怕她又因此动手,陪笑道:“我也是刚刚知道。”   “贵妃身边的姑姑们告诉你的?”苏如绘想起方才甘美曾言,贵妃暗中一直照顾着璎华夫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霍贵妃要对这个在自己最痛苦时夺走长泰宠爱的卫九歌这般好,但苏如绘觉得甘美应该不会弄错。   “不是。”甘然摇头道,“是甘棠那边传过来的。”   苏如绘古怪的看了他几眼:“我一直以为你很信任泽惠殿。”   “你想多了。”甘然一本正经道,“我当然信任三弟。”   苏如绘无心说笑,催促道:“快说,难道是淑妃害了璎华夫人发疯?那为何淑妃和三殿下反过来痛恨四殿下与璎华夫人?”   “事情其实也不复杂,沈淑妃看似贤淑良德,大家风范,其实自恃名门望族出身,骄傲的紧,卫九歌没疯的时候嘛……也差不多,何况卫九歌进宫时,皇后刚生下太子没多久,我的母妃因产下已死的公主被太医叮嘱一年之内不能侍寝,剩下位份最高最得宠的,也只有现在的淑妃、德妃了。”甘然淡淡的道,“其中对卫九歌最痛恨的就是沈淑妃,德妃善妒,反正是看谁都不顺眼,倒没有特别针对卫九歌。”   “然后呢?”   “然后淑妃自然争宠争不过璎华夫人,位份也不及,而且璎华夫人本就是卫家血脉,因前朝事受牵累才误落风尘,后来又被卫家拒绝认祖归宗,一腔怨恨,便尽数发作到了沈淑妃身上,沈淑妃那时候因为被德妃殴打过,虽然新平郡夫人进宫向皇祖母哭诉,让皇祖母发作了德妃,可父皇究竟宠德妃一些,所以宫里本就有几分觉得她好欺负,璎华夫人盛宠时,连我母妃都不及,可不是将沈淑妃压得喘不过气来?”   苏如绘皱眉道:“沈淑妃自然是不好欺负的。”   “名门望族,讲究清誉,就算害人,也是不动声色,卫九歌到底是年轻轻狂,虽然是卫家血脉,却自幼沦落风尘,风尘里当然也有种种龌龊手段,偏偏她生得好,从小被当魁首养大,头一个入幕之宾就是你那师伯,状元出身、世家子弟顾太一,接下去卢王、父皇……哪一个都把她当宝,所以最大的苦头大约就是被顾太一抛弃了。”甘然悠悠的说道,“沈淑妃因此暗地里叫沈家弄了一个方子进宫,趁璎华夫人小恙,一剂药把她弄得神智模糊!就是这样,父皇舍不得她,还是叫她住着琼桐宫,几年后甚至又弄出了一个甘美……淑妃和老三怎么能痛快呢?”   苏如绘有点想不通了:“淑妃在璎华夫人手里吃了亏,自是恨她,可三殿下出生时,似乎正是璎华夫人因疯失宠吧?为何三殿下也这般恨着四殿下?毕竟三殿下只听淑妃转述,轻易不会有那样的恨意的。”   “淑妃早先宠爱也不是没有,只是比德妃还要差一些,与皇后差不多,否则也不会有甘棠。”甘然道,“全因她谋害璎华夫人,落了把柄在人手里,不得不受他人辖制,而且最后还是让父皇知道,从此厌恶于她,连带甘棠都被迁怒,甘棠心性高傲,怎么会不转怒老四?”   第三百三十九章 阀阅   苏如绘好奇道:“淑妃到底落了把柄在谁手里?莫不是贵妃娘娘?”   “我母妃那时候因思女成疾,病得死去活来,足足到长泰十八年初才开始康复,哪里有工夫去管璎华夫人与沈淑妃?”甘然摇头,“而且我觉得母妃似乎一点都不恨卫九歌,甚至还对她颇有好感。”   苏如绘想不明白了:“难道卫九歌当初盛宠时也照拂过贵妃?听你说的,她似乎不像这种人啊?”   “这倒不清楚了,念梦姑姑说得含糊,泽惠殿那边也没传详细,此事我母妃不想多提,我也不便问太深。”甘然挽住她的手,“不要站在风口,寻个地方避一避罢。”   苏如绘跟着他挑了淑月殿后一个偏殿进去,虽然四下积尘甚厚,风倒是被挡在外面了。苏如绘道:“你说出来寻四殿下,这会却躲在这里,不担心太后知道么?”   “皇祖母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废弃太子之事,哪还管得了许多?”甘然微微一哂,眼中露出一抹黯然与复杂,道,“皇祖母究竟上了年纪了。”   若是还年轻时候的嘉懿太后,自然不会顾此失彼,但太后到底上了年纪。其实后宫也不是没有能干的人,周皇后垂帘听政或者不及太后,但她和沈淑妃无论是谁,单独打理好六宫却是没问题的,不过一个人能做好的事,两个人却未必了。   最紧要的是,周皇后空有母仪天下之称,上面究竟压着太后与长泰两人,做事不免束手束脚,哪儿有太后令行禁止的效率?   但从太后角度来看,却是周皇后能力略显不足的问题。   苏如绘问道:“我到现在也糊涂的很,澂嫔手里捏的那张血字,到底有什么前因后果,竟叫陛下不顾北戎使者还在宫里,秋狄也在帝都,就要废弃太子?而太后竟也没帮着说话?”   “在皇祖母眼里,太子再重要也比不上父皇。”甘然沉吟道,“西凉沈家好手段,这件事情弄得差不多是铁证如山,你也不要多打听,免得沾染是非,虽然皇祖母和父皇也觉得太子多半是被冤枉的,可他占了储君之位,有皇祖母和父皇明显偏袒,却还被人算计到这地步,都担心他将来未必能保住皇位……而且沈家也不怕诛心,这种事情,即使知道是栽赃,父皇心里未必没有刺。”   苏如绘渐渐蹙眉,原来澂嫔之死的背后,竟有太子欲弑父夺位的阴谋?即使明知道是假的,长泰心里也是会有阴影的,只因长泰廿五年除夕,辛才人痛失腹中子嗣,那一次太后和长泰固然站在了太子这边,但各自心里哪里会不对这个嫡长子孙的凉薄狠毒失望?   辛才人位份不高,家世不深,宠爱也就那么回事……她就算生下皇子,其实对太子的威胁也不大,即使这样,太子也容不下这个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的同胞。那么太后与长泰岂不是会想,甘然、甘棠、甘美之所以能够活下来,是因为他们年纪与太子相差不大,当时太子年纪也小,而甘沛则是因为与太子同母所出吧?   对未出世的婴孩尚且如此残酷,忽然有一天厌倦了自己父皇的教导,有条件的话,弑父……甘霖又凭什么做不出呢?   这样一个人将来继承了皇位,其他的皇嗣,可还有活路么?   疑心从一点开始,逐渐化千万。   越聪明的人,本就越容易多想的。   苏如绘眨了眨眼,再不提此事,只问甘然:“那小霍氏的太子妃……”   “皇祖母又没下旨,自然是装作没这回事了。”甘然一哂。   “……太后现在可是属意你或三殿下?”苏如绘冷不防问道。   甘然摇头:“这倒是未必,太子如今被吩咐搬出东宫正殿,禁足偏殿,正式废弃他的旨意,怎么说也要等北戎和秋狄的人都离开才成,如今对外朝也只说太子重病需休养。上下明面上都装作不知道而已。”   “小霍氏比太子还长二岁,太后若要为她预备好前程,没了太子,下面自然是你了。”苏如绘悠悠的说道。   甘然抚着她长发,悠然道:“我可不是太子!”   苏如绘想到太后对小霍氏的疼爱,心里没来由的一堵,神思飘忽,便随口道:“太子那么聪慧,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落的局。”她忽然想起一事,变色道,“不好!我三哥和师兄,可都是太子伴读!他们怎么样了?”   甘然一哂:“你这段时间和外朝没联系过,却也太小觑了你家的能耐了,西凉沈可以诬陷太子,却怎么敢把你三哥拖下水?哦,就是从你搬出玉堂殿病倒在裁云阁的那次,太后虽然没准你母亲和嫂子进宫探望,隔日还是打发了人去告诉了一声,然后就传出你母亲担忧病倒的消息。”   苏如绘惊道:“那我母亲她……”   “你的大哥、二哥各有职务在身,你又在宫里,自然是你三哥要回去侍疾了。”甘然似笑非笑道,“至于顾连城,他倒是好运气,一个月前,他就跟着顾太一回洪州去开祠堂,正式列入顾氏门墙了。”   苏如绘惊讶道:“什么?顾家居然肯?顾师伯膝下无子,若列在他名下,将来可就是嗣子!”   “顾连城才名冠绝帝都,又是女史薛紫暗唯一入室弟子,这等人才,顾家有什么不满意的?”甘然不以为意,“再说他的生父还对顾太一有救命之恩,你或许不知道,如今帝都都在传扬着顾太一知恩图报的美名呢,洪州顾家只要没坏了脑子,绝不会拒绝他……若不是为了过完年再回来,只怕顾连城早就入了顾太一府中了。”   苏如绘皱着眉:“师兄确实好运气……只是……嗯,其他人呢?”   “卫家的卫羽青说是骑马摔断了腿,端木劲则是被父亲派到江南去说是端木家一位长辈即将过世,从前最宠爱端木劲,所以要他好好尽一尽孝……”甘然讥诮一笑,“也就原谅那两个伴读还留着。”   “不仅仅是西凉沈家在算计啊……”苏如绘渐渐听出了意思,“是阀阅都放弃了太子?怎会如此?”   甘然深深看了她一眼:“因为柔淑。”   第三百四十章 势   柔淑郡主不过是宁王的庶女,当初想拿她与东胡刘家联姻,所以才给了郡主封号,她本人自然是没能力去影响阀阅关于帝国继承人的选择的。   之所以说因为柔淑,苏如绘明白,是指柔淑接下来将被当成挑拨北戎诸王子内斗的引子。这件事情,苏如绘早就从柔淑本人那里听到。   她当时还没想到今日这样的遥远,甚至没有想到太子,只看到了太后和长泰似有安抚秋狄、北戎,先夺回苏家兵权的打算。   阀阅到底是阀阅,老狐狸们的眼光格局,终究不是她一个所谓聪慧的女孩儿能够比得上。单从柔淑郡主的安排上,望族之中,已经有人预料到了皇室欲行攘外则先安内之策。   千年望族,累世簪缨,又岂是坐以待毙之辈?   于是,皇家还没准备好找阀阅的麻烦,阀阅已经先给皇家找了一个天大的麻烦……皇帝又称天子,储君乃律定之下任天子……可不是真正天大的麻烦么?   也难怪太后和长泰不得不放弃太子了,说起来太子也够委屈的,他并非不够承担一国之任,也不是手腕不够,奈何想要他下台的,是整个大雍的阀阅,包括依附阀阅的势力。这一股力量,就是太后和长泰,也为之色变的。   原本,甘霖中宫所出,既嫡又长,而且幼有慧名,他作为储君,那是再名正言顺不过。   如今甘霖声誉尽毁……没有长泰在未央宫的咆哮,阀阅也会帮着他身败名裂。   剩下的诸子,已封楚王的甘然暂居长,可他的弱点是生母出身卑微,母家只能依靠霍贵妃,而太师已垂老,霍长青不入仕途,空有高士之名,霍家其他人,均非出色,何况,盛宠的霍贵妃多年未出后,已怀身孕,若诞下皇子,长泰如今还未不惑,做母亲的,谁会不偏心些自己亲生子?   三皇子甘棠之母出身尊贵,西凉沈家嫡女,外家势力自不必说,这回废太子,固然是阀阅们一致赞同的结果,但沈家绝对出力最大。可也因为如此,太子若废,沈家以外的阀阅可不愿意甘棠上位,免得沈家越过了其他家族,过于庞大,不利于制衡。   四皇子甘美同样受母妃卑微影响,他真正的生母,流淌着纯正凤州卫氏的血脉,可偏偏不能说出,最紧要的是,太后和长泰,在诸子之中,明显的不待见他,除非有重大变故,否则甘美与大位的缘分是极薄的。   五皇子甘沛乃嫡子,虽然排序靠后,却占着嫡的名份,单凭这一点,朝中那些老臣是怎么都要保他的。可他有嫡子的便宜,却也要受太子的牵累,并且经过废太子后,周皇后在宫中、周家在朝上,声势都将大减。   至于一直养在行宫的六皇子,虽然一直未在人前露面,但慧妃位份不低,娘家也是有些势力的,等六皇子活过十岁回了宫,还未可知。   并且,宫中霍贵妃、慧妃、徐宝林还有崔御妻都怀着身子,失去了聪慧嫡长子这个平衡八方的压制,都是皇家血脉,谁又能服得了谁?   也正因为除了甘霖以外的皇子,哪怕长泰紧接着甘霖再立一个,也无法像甘霖那样服众。到时候,阀阅根本不必出面,只要在背后分散些势力出来支持几个皇子内斗,皇家就不可能全心全意来收拾他们,而是先解决争储之势了。   苏如绘吐了口气,到这一刻,她才明白,甘霖的太子之位,是失定了。   什么辛才人,什么太后与长泰的失望,什么天性凉薄……这是皇室与阀阅之间的一场博弈,皇室想削弱阀阅之势,阀阅不愿意坐以待毙,两方不动声色间的暗斗,太子甘霖,他所处的那个位置,恰好成为了阀阅对付皇室最致命最得意的一击。   别说甘霖现在才十六岁,就算他六十岁,有了甲子积累的精明,大势之下,除了被废,也无计可施。   由于这个缘故,阀阅绝不会给他任何生路,他最好的结局就是被废,从此孤寂一生,自幼生长门阀的苏如绘可以明白,太后和长泰为什么会如此干脆的决定废太子,因为一是无法挽回……阀阅同心,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还挑选着外国使者以及一位右单于在帝都、一位王子直接参合进来的情况下——当然,沈家说不定早就和孤忽串通好了。   二是若坚持着不废太子,以阀阅的作风,怕太子此后难出宫门一步,否则必有刺杀之祸!   关系到阀阅的生存,千年望族,比大雍更悠久的历史,他们绝不忌惮拿出沉淀下来的任何的手段,来维护自己的利益。   “也不知道明春的选秀会怎么样?”苏如绘心下微叹,她也是阀阅的一员,并且因此自幼享受着常人所难以想象的尊荣,因此,对于阀阅的做法,她只有叹服,毫无反感,但见甘然在旁,还是有些不安:“苏家近来可找过你吗?”   “当然不会。”甘然淡淡笑着,“事情尚未尘埃落定,定国公与武德侯岂是轻举妄动之人?”   苏如绘沉默了片刻,才道:“大伯乃苏家家主,父亲也是苏家嫡次子,他们必须为整个家族考虑,你不要怪他们。”   甘然惊讶的看了她一眼:“我怪他们做什么?身为家主,本就该如此,若定国公与武德侯现在就开始站队,那苏家也不会推出他们来做主了。”   苏如绘哑然,消息来得太突然,她却是失态了。诚然她是苏家尊贵的嫡女,武德侯唯一的女儿,父母爱她甚深,可再深,也比不上整个家族的存亡,昔年卫淑妃为隆和帝诞下数子,得宠时何尝不是烈火烹油般的势头?那时候卫家虽然照样是望族,可因她的缘故难道就没有额外得到诸多好处?   但卫淑妃一旦事发,卫家立刻毫不犹豫的把她和她的父母兄弟,足足两房嫡系子弟交了出去,任凭皇室处置!   享受家族给予的尊荣,带给家族荣光,也是一种理所当然,同样的,因此被家族抛弃,苏如绘不认为这有什么可怨恨的。   一个家族能够传承千年、历经几朝还能记得历代祖先的作为,已经不易,若还一直保持着财权,那便值得任何人尊敬了。   这世间,没有千年的王朝,却有千年的家族,这一份刻在骨子里的骄傲尊贵,是无数代先人遵循着世间最残酷也最合理的生存方式,撇弃无用甚至会危害到家族的成员,吸纳有用而出色的人才,一代又一代,绵延千年,方才铸成。   作为一个典型阀阅嫡女,苏如绘一点也不认为苏万润和苏万海的做法有错,即使之前想说服母家帮助甘然夺储,她也只是认为此事可行,才冀望得到家族的帮助,而没有像柔淑那样,不顾一切的砸上自己的名誉前途,也不顾会牵累到宁王和宋家,只向着她的梦想努力。   甘然忽的又是一笑,苏如绘心绪甚乱,低头看着地上灰尘,并未询问,甘然却俯身在她颊上吻了吻,轻轻道:“你担心什么?担心我若继了大位,会因此对苏家不满?”   “……自是!”苏如绘一时失态,她一直自诩出身名门,这沉住气是从小练的,这会就觉得甚是窘迫,见他居然还要追问,干脆赌气的点头。   甘然哑然失笑,伸手揽她入怀,柔声道:“看到你还会有什么不满?只要是姓苏的不管是不是青州来的,我看着都特别顺眼。”   他不知道自己难得一次甜言蜜语,靠在他胸前的苏如绘却是眼一闭,暗道:完了!此人果真要变了!如今就开始说这样的虚言来哄我……   若甘然知道,只怕会郁闷之极。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两人同时抬头,苏如绘想推开甘然,甘然却低声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避什么嫌?地上脚印也能看出我们方才站得多近。”   苏如绘推之不动,却见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一个人影缓步而入,悠悠道:“二哥,你说出来找四弟,却叫我好找。”   是三殿下甘棠。   看到他,苏如绘却不挣扎了,只是静静听着甘然淡淡问:“孤叫了人去找,顺便办点私事,你不陪着皇祖母,跑出来做什么?”   “皇祖母乏了,连长公主都打发回了曲台宫,弟弟想起来二哥说不定还顶风冒雪的在外奔波……所以想来帮把手。”甘棠看到两人相拥,倒也没什么异样的表情,只是道,“自然,二哥如今的情况,弟弟是不敢帮手的。”   甘然淡淡道:“三弟倒是了解四弟与孤的很,其他地方不去,偏偏到了这里来。”   “哪里。”甘棠轻描淡写道,“弟弟只不过看宫里现在乱成一团,觉得是个好机会,想到这里来,趁乱毒死淑月殿的那一位,谁知道却看到了苏家小姐身边的人,看在二哥的份上,我毒都没下,没惊动她们,就到后面来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安氏病   甘然依旧揽着苏如绘,听甘棠自承想对卫九歌下手,漫不经心的道:“哦?这么好的机会,你若手脚利落些,把三人都杀了,嫁祸与我们,岂不是正好?”   “弟弟原来也是这么想的。”甘棠居然点了点头,赞同道,“只是琢磨了半晌,觉得还是不要在这时候招惹苏家的好,所以才没动手。”说着,他打量苏如绘几眼,很是遗憾的叹了口气。   甘然淡淡道:“其实没动手也是对的。”   甘棠反应极快,立刻回过头,苏如绘也诧异望去,却见殿宇的阴影处,悄悄走出一个人影,看身形正是张三思。   “二哥真是小心。”甘棠笑道,“有苏家小姐在这里,弟弟又怎么会做糊涂事呢?”   苏如绘对他实在没什么好感,瞥了他一眼:“三殿下既然已经没了杀意,到后面来做什么?”   “太子失位,你与我二哥有望有情人成眷属,我过来庆贺一下。”甘棠笑吟吟的道,“当年我也是追着你一口一个如绘姐姐的,转身竟对我这般冷淡,当真是伤人心哪!”   “庆贺?”苏如绘重复了一遍,深深看了他一眼,却什么都没说了。   甘棠也不以为意,笑道:“来日方长,苏家姐姐,你可愿意将二哥借我一用?”   “殿下说笑了。”苏如绘见他赖着不走,本也不想多留,拍了拍甘然的手,甘然沉吟了下,到底松开,她道:“我去前面叫浮水回仁寿宫。”   “嗯。”甘然点了点头。   苏如绘回到正殿,卫九歌兀自睡得深沉,思烟在旁边和浮水小声说着什么,她有点意外,思烟可不是容易接近的人,这浮水倒还真有几分本事,看到她来,两人都站了起来:“苏小姐。”   “夫人还好吗?”苏如绘看着卫九歌苍白的脸色,有些怜惜的问道。   思烟要去拿暖炉:“苏小姐要回太后那边去了吧?”   “如今宫里乱着,未必能注意到这里,那暖炉里的炭也是没气息的,就让夫人用着吧。”苏如绘见卫九歌沉睡时倦缩成团,死死搂着暖炉,叹道,“若不放心,过几日我再叫浮水来拿。”   思烟看卫九歌本能的抱紧了暖炉,若强行拿走,只怕会将她惊醒,迟疑了下,道:“这……只怕连累了苏小姐。”   “宫里现在哪有工夫来管这样的小事?”苏如绘轻笑。   周皇后、沈淑妃,都是有亲生儿子的人,如今正为着亲子拼命的时候,谁还管得了那么多闲事,也就甘棠有那么一个机会,可璎华夫人还真是命不该绝,偏巧自己与甘然都在……就算她今日不在,甘美也会在这里,断然不可能看着他毒死自己生母。   思烟久在淑月殿,已经不通外界消息,听她说得笃定,这才放下心,感激的点了点头。   出了琼桐宫,浮水见左右无人,悄声道:“小姐,思烟姑姑方才与奴婢说了些事情。”   苏如绘道:“她说了什么?”   “都是璎华夫人盛宠时的闲事。”浮水的语气有些惋惜,“那时候璎华夫人当真是三千宠爱在一身呢。”   苏如绘叹了口气:“有特别的话吗?”   “这……没有。”浮水讪讪道。   看来还要继续磨一磨。苏如绘思忖着,璎华夫人若是真疯,思烟怕是唯一可能说出那些隐秘的人了。   回到鹿鸣台,苏如绘刚刚踏进院子,白鹭、飞鸥双双迎了上来,面色凝重:“小姐来的正好,方才德泰殿那边的人过来,说太后召您前去,奴婢说您在附近走一走,正想去寻呢。”   苏如绘一惊,刚才甘然甘棠都说,为着安抚荣寿公主,太后乏了歇下,把甘棠都打发了,怎么会忽然叫自己去?   “那我不进去了。”苏如绘定了定神,带着浮水脚步一转,复向德泰殿赶去。   到了德泰殿外,袖香给她使个眼色:“是你家里有些事。”低语了一句,引她进殿。   苏如绘脸色微变。   里面却是齐云代太后告诉了她:“太后乏得很,方才被叫醒,听了事情吩咐了,小姐恰好又来迟了些,太后又睡下了,叫奴婢告诉小姐。”   苏如绘勉强笑道:“劳烦太后了,嬷嬷请说。”   “郑野郡夫人月前身上就不大好,府上三公子已经回去侍疾至今,昨日,太后还遣了余院正亲自去看过,似乎……似乎不是太好,方才武德侯求见陛下,说郑野郡夫人病得颇重,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所以求陛下和太后准你回去看看。”齐云说到一半,苏如绘眼泪已经掉了下来,她叹了口气,安慰道,“余院正医术高明,你不要多想,太后说夫人怕是思女成疾的缘故,也许你回去,她看到你就好了呢?”   话是这么说,可谁都知道,上次苏如绘风寒发得那般严重,太后都没准苏家人进宫探视,如今竟同意苏如绘在年关前回去,显然是余太奇诊出郑野郡夫人病到弥留之地,才会有这样的恩典。   苏如绘惊恐万分,齐云办事利落,交代的这点时间,已经使人准备了软轿在殿外等候:“你年初才在家里住过,如今情况紧,也不必去收拾什么,先回去看看罢,有什么缺的,明日打发人进宫来拿也成。”   这句话差不多证明了郑野郡夫人时日无多了。   “多谢嬷嬷,我这便回去!”苏如绘失魂落魄的被浮水扶出来,袖香看到,微微一惊,上来帮了一把,道:“苏小姐留神些。”   趁左右无人注意,低声道:“小姐可有什么话?”   苏如绘知道甘然拿着她的把柄,想必有什么叮嘱,但她现在为安氏慌得不成样子,怎么镇定也镇定不下来,脑中竟是一片空白,袖香问了两句,她才道:“我现在心里乱。”   袖香了然的点了点头。   软轿是等着的,浮水是宫女,照例是不跟去苏府的。苏如绘独自上了轿,再也忍耐不住,泪下如雨。   如此到了宫门,却是二哥苏如峻亲自带人在等着,看到她下轿时脚步踉跄,忙上前扶住,让左右去招呼送她出来的内侍,扶她上自己家马车,启程向武德侯府赶去。   第三百四十二章 兄妹   武德侯府里凄清一片,看到这一幕,苏如绘更是悲从中来,只还存着万一的念头,勉强跟住了苏如峻的脚步。   到了安氏住的地方,长嫂裴氏先迎了出来,满面忧愁道:“四妹回来了?母亲方才还念着你。”   看到嫂子也瘦了一圈,苏如绘正要向她道声辛苦,目光一晃,却见她小腹微微凸出,到嘴边的话顿时变成了惊讶:“大嫂有了?”   裴氏面上一红,轻声道:“已经……已经四个月了。”   苏如绘惊讶的问:“为何上次进宫没告诉我?”   “那时候还不知道,回来后又过了几日,觉得不大爽快,这才请了颜大夫来看。”婆婆病着,裴氏在小姑面前不敢表现得太高兴,但眼中由衷的喜悦与满足却是没法掩藏的,她嫁给苏如铁,本就是高嫁,进门六年都没动静,连带裴父见到苏万海都愧疚起来,若不是苏万海与裴父实在是过了命的交情,加上苏如铁也还年轻,安氏虽然盼着孙儿,却也不是恶毒之人,裴氏的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如今好歹有了身孕,不论这一胎是男是女,到底可以大大松口气,裴氏怎能不喜。   苏如绘心情也好了些,她和裴氏见面不多,但也为兄长感到高兴,便问:“母亲想必也高兴得紧?”   “是呢。”裴氏见她盯着自己肚子看,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四妹还是快进去见母亲吧。”   苏如绘答应着,面上却划过一丝恐惧,脚步也迟疑难定,看她这模样,裴氏哪里不知是为什么?这小姑显然是怕进去听到看到不好的消息,她叹了口气,上前拉住苏如绘的手:“嫂子陪你进去,有余院正开的药,母亲还好。”   原本整个武德侯府都飘着淡淡的药香,踏进内室,更是药味浓郁,足见安氏病得厉害。   苏如绘胆战心惊,被裴氏推进帐子,却见安氏背对着她躺着,看身形就瘦削了许多,她心头一阵难过,眼泪纷纷掉了下来。   安氏被惊动,吃力的翻过身:“……如绘?”   “母亲!”苏如绘忙上前看她面容,却见月余不见,安氏雍容丰润的脸庞,竟已生生瘦去了一圈,脸色灰白败,只有眼中还有神采未灭,炯炯望着自己,她哽咽道,“母亲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安氏想说什么却又叹了口气,裴氏在旁轻声道:“贵妃寿辰后第二天,母亲不慎吹了些冷风,接着收到四妹在宫中病倒的消息,太后不允入宫探望,忧急之下,便病倒了。”   苏如绘心中的愧疚难以描述,泪水簌簌的就落了下来,安氏欲要安慰,但她实在病得不轻,精神不足,勉强说了几句,裴氏忙道:“母亲刚才喝了药,还是先睡会养养精神,再与四妹说话罢,妹妹也回召南苑歇一歇,那儿我已经着人收拾过了。”   苏如绘虽然难过,但也听出,不知是因为安氏病了,还是裴氏有孕后地位不一般,如今家中内宅的事情倒是大部分交给了裴氏。   “那我先去召南苑吧。”苏如绘见安氏确实没精神,不忍留在这里叫她不能好好休憩,起身道。   “妹妹上回回来,母亲拨了身边使女给妹妹用,但如今母亲病着……”裴氏婉转道,“所以我叫了云烟在那里伺候,她是我的陪嫁使女,手脚还算利落,只是从未伺候过妹妹,若有不妥当的地方,妹妹不必客气,只管说出来。”   苏如绘无心和她客套:“嫂子不用这么为我操心,随便着两个小丫头过来也就是了。”   到了召南苑,苏如绘被裴氏劝着躺一躺,裴氏特意点了一炉安神香,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一直到晚上才被推醒,睁眼一看,却不是云烟,而是苏如锋,正背着手站在床前,拿一根手指戳着她的额角,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你做什么?”苏如绘正没好气,恼怒的拨开他手指,喝道。   “该吃饭了。”苏如锋对她的态度不以为意,笑嘻嘻的就着床沿坐下,抬手一捏她脸颊,啧啧道,“这可怜的,才进宫几个月呀,脸色这么差,下巴都尖了,不是说太后还算疼你么?怎弄成这个样子?”   怎么听,他语气里怎么都像幸灾乐祸,苏如绘正要发作,忽然顿住,眼珠一转:“母亲没病?”   “谁说的!”苏如锋脸色顿变,差点没跳起来,“母亲病没病,你自己不会看?余太奇亲诊!还能有错!”   “那你怎么还有心情来戏弄自己妹妹啊?”苏如绘沉着脸盯着他,“你不是早就回来侍疾了么?母亲病得那么厉害,你居然心情还很好?”   苏如锋眼神乱飘:“我心情很差!”   “到底怎么回事?”苏如绘对这个三哥了解的很,抓到破绽,哪里肯信,语气不善道。   苏如锋咳嗽一声,抬脚就向外走去:“我忙得很,你既然醒了,叫云烟来伺候你梳洗……”   “……我一会就去告诉母亲,你都告诉我了!”苏如绘见他想溜,诈道。   苏如锋果然顿住了脚步,懊恼道:“不过是看宫里这么容易就放你回来,替你高兴,你做什么要这么算计着我?”   “谁算计你了?”苏如绘气得直捶床,“在宫里不告诉我也就罢了,二哥路上也不说,回来大嫂也装糊涂……现在你也是!你们这些人,就没一个有良心的!害我白白的担心难过!”   “咳……”苏如锋听她这么说,脸色更加不自然,忙道,“这都是二哥不好!我们都以为他已经告诉你了!”   “二哥最老实不过!必定是有人挑唆他才那样!”苏如绘冷冷看着他。   “那就是大嫂……大嫂她想捉弄你……”   “大嫂贤良淑德,不是这种人!”   “咦,看来是母亲要收拾你!”   “我怎么……”苏如绘悠悠一叹,一字字道,“觉得是三哥你没事找事呢?”   苏如锋断然否认:“怎么可能!我这么忙!”   第三百四十三章 太后   德泰殿,檀香烧得浓烈,齐云皱眉:“太后,味道太重了些,还是开窗透一透吧。”   “不必,就这样。”嘉懿眼神飘忽,看着殿中青烟袅袅,连几尺外的齐云身形都模糊,轻声道。   她的语气是齐云从未听到过的虚弱,齐云忍不住担起心来,劝道:“太子其实还年轻,而且旨意也没下……”旨意拖不了多久,但年轻,以后未必没有复位的机会,齐云如今也只能这么劝了。   可嘉懿不这么想:“哀家和皇帝想给他这个机会,阀阅会同意么?”不等齐云回答,嘉懿轻声道,“阀阅不同意,其实也不是没办法,但……哀家其他孙儿,会同意么?”   齐云抿了抿嘴,这问题不是她能回答的。   “是哀家的错。”嘉懿叹了口气,“如今阀阅权势正盛,根本未到解决他们的时候,他们气数未尽呵……皇帝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雄心勃勃,倒也罢了,他还记得来问哀家,是哀家心急了,想着临终闭眼前,看到大雍真正的掌握在皇室手中!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实际上却是与阀阅世家共同掌管!大雍上下都说哀家厉害,能够为皇帝维持住当年的危局,其实真正厉害的是这些望族的老东西!不过是一个郡主的婚事,他们就感到了危险的来临,居然那么快……就统一了意见和做法!”   “望族只是望族,哪里能和皇家比?”齐云劝慰道,“太后别多想了,就算太子被算计,皇位到底也是皇子继承,楚王、三殿下、五殿下,都是极好的,也有孝心!”   嘉懿轻笑出声:“齐云,你是跟了哀家几十年的人了,这里又没有别的人,怎么还说这样的套话?孝心?大雍的储君,要的是手腕魄力,关孝心甚事?”她疲惫的闭上眼,喃喃道,“只要他能够坐稳江山,扫除阀阅之患,平定狄、戎,孝顺不孝顺,又有什么关系?”   齐云听了这番话,也不意外,只道:“陛下还年轻,太后以后还会有更多皇孙,奴婢说句诛心的话,未必没有比太子更出色的。”   “太子在哀家的皇孙里也算不得真正能够压倒其他人!不过因为他是嫡长子,从前地位又稳固得很,老二老三两个的母妃不敢叫他们太过表现罢了,老三为这个这些年来一直都不服气,当哀家不知道么?”嘉懿淡淡的道。   “太后既然想得开,为何还要难过,损伤凤体?”   “因为哀家未必能看到那些皇孙了。”嘉懿苦笑着摇头,“皇帝还年轻,可哀家不年轻了!”   齐云一惊:“太后说的什么话?寿安郡太夫人都还能进宫请安,太后可是想到哪里去了?”   “那是寿安郡太夫人的福气,关哀家什么事呢?”嘉懿疲惫道,“当年殚精竭虑,夜以继日,迟早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再说哀家也是近甲子的人了,这些年连想东西都不及往时,否则也不会心浮气躁,犯下如此大错!”   齐云听得心酸,语气带出一丝哽咽:“陛下没有怪太后,太后何必如此?”   “及祧孝顺,可他不怪哀家,哀家自己怪自己。”嘉懿终于泣不成声,捶着床柱,“哀家自先帝去后苦苦支持,终于等到及祧亲政,这些年来也算是政通人和,北伐大捷,总以为日后于地下见到先帝,可以将功赎罪……可没想到,临了却犯下这等大过!若无柔淑之事,嫡长子承位,沈家再怎么折腾,如苏家、端木、卫家这些不动,也动摇不了储君之位,没有夺储,皇家便能齐心对外,削弱阀阅之事,大可以到甘霖登基后再行……都是哀家!哀家……有什么脸面去见雍室列祖列宗……!”   (还没完,稍后补全)   齐云慌忙上前抱住了她:“太后说的什么话?太后为了大雍,这些年来夙兴夜寐,尽心竭力,匡扶社稷,还政陛下,先帝怎会还要怪太后?”   “那件事,你知道的……”嘉懿渐渐歇了下来,却幽幽道。   齐云头皮一麻,道:“奴婢知道。”   “你说瀣儿这个孩子,哀家到底该拿她怎么办?”嘉懿怅然道,“她母亲一辈子命苦,末了还为着生她去了,哀家曾经许诺,要让瀣儿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以瀣儿的身份也不是配不上,可现在太子失位,难道要叫她跟着哀家的长孙一起去颠沛流离么?这叫哀家怎么忍心?”   齐云不忍道:“太后何出此言?霍七小姐的指婚未下,此事颇可计较,只是霍七小姐最大的依靠就是太后,太后若真疼她,还请好好将养身子,莫要劳神过度!”   嘉懿沉默良久,方悠悠道:“你看除了太子以外的皇子里,有谁最适合大宝?”   “这不是奴婢能插嘴的。”齐云谨慎道。   嘉懿也没要她回答,接着却又问:“那你看,将瀣儿许给楚王如何?”   齐云迟疑道:“奴婢直言,若要将霍七小姐许给楚王,那苏家小姐……就不能再给楚王了!”   “这个自然,苏如绘是够资格入主未央宫的人,她若嫁太子或皇帝以外的人,必定为正室。”嘉懿黯然道,“何况她与然儿那孩子本就青梅竹马,若与瀣儿一起嫁过去,然儿可不是太子,还有瀣儿的日子过么?”   齐云叹道:“太后如今乏得厉害,这些事情还是莫要多想了,一切都等身子好了再说吧,再者,如今霍七小姐还在霍家,估计才知道宫里的事情,还不知道怎么想的……”她想了想,提议道,“莫如将霍七小姐先接回宫来,陪太后说说话?”   嘉懿皱眉想了片刻,到底点了头:“也好,哀家也要问问她的意思,毕竟这些年来,她的心思一直放在甘霖身上,唉……”   “那奴婢这就去着人请霍七小姐回宫,太后莫要多思,好好睡上一觉罢。”齐云替嘉懿掖了掖被角,软语哄道。   嘉懿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真的乏了,渐渐沉睡下去。   ……………………   3月1号新书正式上传,预定各种关爱。   ^_^   第三百四十四章 婚事   小霍氏进宫的消息传到武德侯府时,苏如绘正拈着一颗晶莹如马奶的葡萄仔细的剥去皮,剔了籽,心满意足的咽下:“这是城外暖房里栽的?多不多?”   “自然不多。”苏如锋随手塞了一个进嘴里,须臾吐出残渣,懒洋洋的道,“多的话,早就给你送宫里去了。”   “余太奇医术了得,你们到底是怎么骗过他的?”苏如绘好奇的问道,沉疴散这种东西,在余太奇面前是没用的,若不是这位院正断定安氏是真病,太后是绝不肯在这眼节骨上放她回府避风头的。   苏如锋笑道:“你上回回来,给你看病的不是颜大夫?”   “是他?”苏如绘好奇的紧,“我自然知道颜大方医术精妙,不过他不是最不爱参合这些事么?怎么肯帮着母亲装病?”   苏如锋道:“除非是真正没爱好的人,否则谁会没有弱点?颜大夫的外甥女,是咱们堂妹如缥,这你是知道的。”   “是如缥帮着求了颜大夫?”苏如绘奇道。   “哪里?”苏如锋悄悄的道,“是母亲帮忙,替如缥说了门好亲事,颜大夫自幼家贫,父母双故,是如缥的生母把他带大的,身为舅父,总要替外甥女还这个人情,所以才破例帮了这一回,这位大夫的医术也真了得,余太奇那天过来,打着太后的旗号,硬是替母亲把了一刻的脉,接着连前三天的药渣都验看过了,实在找不出疑点,才去回了太后。若不是颜大夫指点,指不定被他看出什么破绽。”   苏如绘倒不奇怪这一点,颜大夫若不足以媲美大部分太医,在帝都坊间也没那么大的名气了,这帝都望族,哪一个请不起太医登门?   “如缥说了什么人家?”苏如绘好奇的问道,苏如缥比她还小上几个月,还没及笄,而且明年采选,苏如缥也在应选之列,颜大夫既然都已经要替外甥女还人情了,显然这门婚事是可靠的。   苏如锋道:“男方其实你也见过,骠骑大将军周之南之子,周念。”   苏如绘惊奇道:“这算什么好婚事?以如缥的身份难道嫁不得?”骠骑大将军如今军衔比苏万海还高,太傅武洛现在差不多是半隐退状态,武将这边便以其为首,但周之南出身平民,身后没有任何家族势力,他膝下二女一子,长女就是光奕长公主,次女为宁王世子妃,唯一的子嗣周念,乃太子伴读。   从前倒还都算是好出身,但如今太子将遭贬,出身阀阅的伴读,如苏如锋这样,早就得到消息,各自寻了机会避开,周念却是没有得到消息,还不知道会不会受什么牵累。   并且,苏如缥虽然是庶女,但出身阀阅,因着颜大夫这个舅舅,泰安郡夫人待她不比嫡女差,青州苏的庶女嫁一个平民出身的武将之子,照阀阅的眼光来看,其实还是周念不够格一点。   故而苏如绘听了,十分惊讶。   苏如锋朝她扮个鬼脸,笑道:“你知道什么,颜大夫的想法是希望给如缥寻个人丁简单的人家,可你也知道,如缥就算是庶出,那也是苏家血脉,低嫁也低不到哪里去,原本士珍虽然也是平民出身,但因女史的缘故,才名弥补了不足,倒是最合适的,可士珍早被如墨如染觑在眼里,哪儿轮得到如缥?倒是周念,我与他同为太子伴读多年,对他性.子是极了解的,此人沉默寡言,性情忠厚,而且骠骑大将军与承徽郡夫人结于微末,大将军为人重义,发达后不但未抛弃发妻,连妾室也只是随意纳了两房,府里清爽,周念虽然不是嫡子,他的生母却是难产去了,一直养在承徽郡夫人膝下的,他的长姐做了公主远嫁秋狄,乃是为国牺牲,单这一点,即使将来骠骑大将军去了,光奕长公主的情分,谁也要念一念,而周家次女为宁王世子妃,不但是个助力,如今宁王后身体渐差,世子妃开始主持王府,可没多少时间去管自己娘家的事情,如缥若过了门,却是连个小姑子都不必伺候的。”   “听你这么一说倒是件好亲事。”苏如绘不怀好意道,“你数得这么清楚,莫不是也惦记上了娶亲?”   “明春就是二哥赐婚,你三哥我这是孝悌手足!”苏如锋道,“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母亲天天都在打听帝都那些可能会被指给二哥的闺阁们,我在她身边‘侍疾’,净听她念叨着,都快背下来了。”   苏如绘道:“原本三哥你也该定亲了,不过是因为二哥为芮氏守丧,所以才延后,不知母亲可有为二哥看中什么人?说与我听听,回头也好多留意。”   安氏虽然没有真病,但余太奇医术了得,颜大夫开的药,虽不真伤身体,却也让她大部分时间昏睡着,如今将苏如绘弄出宫,安氏想恢复,却也要连服几日解药才能去除,苏如绘倒只能在召南苑与同样号称“侍疾”的苏如锋闲聊,暂时还无法与安氏说话,只能先抓着苏如锋来问。   苏如锋笑着道:“有一个人,母亲偶然见过觉得不错,倒想届时去替二哥求太后。”   “谁?”   “顾家小姐。”   苏如绘一想:“连理?”   “是叫这个名字。”苏如锋点头,“她的父亲顾太一,与咱们家虽然没有直接的关系,却是女史知交,能够与女史相交多年,又是状元出身,想来学问人品都是好的,顾太一没有亲子,几个月前得了家族同意,将部下之子顾连城收入膝下,如今正在洪州开祠堂祭拜祖先,完成此事。顾家小姐找堂姐妹们玩耍,母亲遇见了几回,说很喜欢她活泼明朗的性.子,再者,你可能不知道,如今想与我苏家结亲的人家委实太多了,许多人家又没法推辞,加上大嫂的出身……所以母亲为了省事,曾放话说,二哥与我的妻子,出身都不可高于大嫂,免得长嫂难为。”   苏如绘暗赞安氏厉害,以苏家的门第,不是同为阀阅的提亲,压根用不着为难,安氏让人放出这样的话,一来可以避免被逼婚,二来却也安抚了裴氏,三来昭显她为长媳考虑的胸襟气度,贤名更盛,四来,她叫人放话,又不是亲口所言,将来看情况,也未必一定要遵循此道。   “顾连理是好,但我不知太后与陛下对她可有什么安排?”苏如绘道,“二哥可见过连理?”   “两个月前在大伯家见过次。”苏如锋笑得促狭,“事后母亲问他意见,二哥说他一切听母亲做主,嘿嘿!这话可不就等于说他也瞧上了?”   苏如绘倒担心了:“帝都世家女子不少,母亲提前为二哥相看也是常理,可如今让二蛾也表了态,万一事不成……”   “不成就不成。”苏如锋无所道,“现在家里最着紧的是你的事情,至于二哥,他左右是男子,妻子不好,还有妾室可以弥补,四妹啊,最让父亲母亲与哥哥们担心的,从小到大,都是你这个没良心的呀!”   他语气哀怨,听得苏如绘一阵哆嗦:“你又发什么疯!”   便在这时候,外面云烟进来,小心的禀告道:“总管让奴婢进来告诉三公子、四小姐,刚刚宫里派了车,到霍家将七小姐接走了。”   第三百十五章 太医   兄妹两对望了一眼,云烟见他们没有别的吩咐,忙识趣的退了出去。   苏如锋这才道:“你出宫时,宫里可有什么动静?”   “最大的动静就是太子这回事了。”苏如绘思忖着,“小霍氏现在回去其实也是到时候了,记得当初太后就说,她会在霍家住到腊八后,想是因为光奕长公主的缘故,这已经误了几天了。”   “这倒不见得。”苏如锋道,“你在宫里,外面的事情大约听得不多——霍长青是真的病了。”   苏如绘很是惊奇:“怎么会?”   “据说是在中庭祭祀康悦郡主,站了一夜,就病倒了。”苏如锋嗤笑道,“名士到底是名士,这般禁不得风。”   “霍家是书香门第,文官出身,再说霍长青年纪也大了。”苏如绘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我就奇怪,光奕长公主都到了,为何她还不回宫。”   “现在霍长青可还没好呢。”苏如锋提醒她。   苏如绘再拈一颗葡萄:“霍家的事等等再说,我好容易回来,先让我过几天舒心日子。”   “是吗?是让你想一想怎么说服家里支持你嫁楚王吧?”外面忽然有人接口,苏如绘一怔,苏如锋已经站了起来,垂手道:“父亲!”   苏万海带着长子、次子匆匆迈入,看到桌上吃到一半的葡萄,苏如铁皱眉:“如绘不是在宫里才病过一回?怎么现在还吃这些冷的。”   “云烟进来收拾下。”苏如峻跟着吩咐。   被两个儿子这么一打岔,苏万海原本沉着的脸色到底缓了缓,哼了一声,在上首坐了。   苏如绘是家中唯一的女儿,又是嫡女,三位兄长都在,可不怕他的冷脸,娴熟的凑上去,拉住苏万海的胳膊,声音娇软得俨然回到了五六岁时候,一声“爹爹”喊得那叫一个千回百转荡气回肠,听得苏如铁以下,皆齐齐一颤:“方才女儿还在问三哥,爹爹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呢!没想到爹爹一回来就与哥哥们一起来看女儿,女儿真是高兴的紧!”   苏万海对自己女儿小时候那几手了如指掌,面色如旧,不冷不热道:“甜言蜜语回头再说,你先来说一说,楚王到底哄了你多少好话,叫你为他一天到晚的算计着家里?”   “爹爹这话可真是冤枉女儿了,女儿不过与母亲提了几回,哪里就帮着他算计家里了?”苏如绘一脸惊讶,“再怎么说女儿也姓苏!”   苏万海哼了一声:“是吗?那为何你大伯特意来问我,你是否与楚王已私定终身?”   “胡说八道!”苏如绘尖叫道,“这怎么可能!大伯从哪听来的谣言!”   “是嘉木宫那边传出来的消息。”苏万海冷冷道,“这么说是楚王算计了你?”   “不对!”苏如绘立刻明白了缘故,咬牙切齿道,“是三殿下!当真是可恨,女儿这回离宫前,刚巧与他争执过一回,从前在宫里遇见,因三殿下实在不像话,女儿也让他吃过些亏的!”   苏万海又哼了一声,脸色逐渐缓和了点:“不管是谁,总之如今你大伯都疑上了,其他人自不必说,我苏家的女儿岂可这样任人议论?幸亏你母亲想办法把你弄了回来!”   苏如绘这才明白家里想办法让自己回来,还有这一重缘故,她气愤的道:“女儿吃这么大亏,爹爹可要帮女儿讨个公道!”   “这是自然!”苏万海皱眉,“不过,如今太子失位,诸位皇子都有可能,你若真想嫁楚王,家里倒也不反对。”   苏如绘没有高兴或羞涩,却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爹爹怎么忽然说到这个了?”   “原本储君地位稳固,太后与陛下的意思又一致,咱们苏家一向求稳,而且宫里没有主位,各样事情也不方便,因此不欲多事,再说太子其实还不错,自是不愿意你与楚王走近。”苏万海很直接的道,“但现在太子失位是失定了,怎么还能娶你?你又和三皇子不和,四皇子与你年岁差距过大,而且你和楚王有幼谊,家族商议过了,如今情况不同,楚王正室之位,可以一争!”   “四妹可不要再拿二哥与三哥的婚事来打趣了,如今家里最担心的可就是你。”苏如锋趁机调笑,“父亲点了头,妹妹该开心了吧?”   苏如绘没理他,却转头问苏万海:“楚王登基有几分把握?”   “皇家不会立刻立太子的。”苏万海见她不喜不悲,反而如此询问,赞许的点了点头,“若陛下没有特别出色或特别宠爱的皇子出现,楚王倒也有几分胜算,但陛下春秋正盛,未来如何,还不可知。”   就算有那样的皇子,也不是苏如绘的年纪能嫁了,太后抚养过的这些人,都是给皇室准备的,可不是外人能肖想。相比之下,自然是楚王最适合苏如绘。   甘棠就算与苏如绘关系交好,但他已经有一个西凉沈的母族,再加一个青州苏的妻族,就算太后正当盛年,也绝不会放心的。也因如此,甘棠才需要借甘然拉拢苏家。   当然,那是太子未废前的事。   原本夺储之事,即使甘棠也以为,需要很久很久。只可惜太后与长泰自己犯了错,导致阀阅联手对付皇室,甘霖成为弃子。   到了现在,楚王与甘棠之间,自不可能再如从前一起对付太子一样和睦。   苏如绘沉吟片刻,目中露出一丝决然:“爹爹可知,为霍长青诊治的,是宫中太医,还是颜大夫?”   “是宫中太医,太后对霍家一向礼遇,霍长青才病倒,宫里就特意派了太医去……姜太医,从前给你也治过的。”苏万海目光闪动,微笑道,“我儿,你可是有什么想法?”   苏如绘凝眉许久,缓缓道:“余太奇多久来看一回母亲?”   “最近一次,还是昨天的事。”苏如铁道,“也是怕他今明再来,所以母亲现在还不敢喝解药。”   “这个不必担心,我出宫时,德泰殿那边传了几次太后道乏,余太奇怕是要侍奉太后无恙,才能脱身。”苏如绘淡淡道,“拿沉疴散来我服了,回头请姜太医过来,就说我回来忧急交加,也病倒了,与他谈一谈吧。”   第三百十六章 武洛   霍长青骤然病情加重的消息传到宫里,太后立刻沉了脸,问齐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他自己不肯吃药所致。”齐云无奈的道,“邓氏抱着小公子跪着劝了一夜,也没理睬。”   太后听到小公子三字,一皱眉:“他真的对霍辉也这么冷淡?”   “霍府那两个嬷嬷这些年来,还真没看到霍辉得父亲关爱过几回,倒是太师对霍辉喜欢的紧。”齐云道,“昨晚太师去霍长青房中,大骂了他一通,无奈如今霍长青存有求死之意,太师也没奈何,所以只能求余院正再跑一趟。”   太后面色刹那狰狞,但很快叹了口气:“那就叫余太奇去一次吧。”   齐云为难的看了旁边收到消息后一直沉默的霍清瀣一眼。   “怎么?”   霍清瀣闷闷道:“太后不知,姑母前日肚子疼,陛下吩咐余太奇暂居宫中,等姑母完全好了才许出去,姑母今儿早上才又疼过一回呢。”   自己的孙儿当然是比一个外臣重要的,可这外臣又是自己疼爱的女孩子的父亲。何况霍清瀣已经十八岁,开春又是紧要的采选,若这时候弄出一个父丧,再拖三年,说不定一过门就有人来敬茶喊嫡母了。   太后不悦道:“西福宫到底是怎么回事?怎的又不好了?”   “余太奇说是因为贵妃多年未孕,如今到底年纪大了些的缘故。”齐云道。   太后沉吟了片刻,对霍清瀣道:“你去,探望一下姑母,顺便将你父亲病重的消息告诉她,哀家不便直接叫余太奇去霍府,不过霍氏若还有点脑子,必然知道你过去的意思,自己去求皇帝让余太奇过去。”   怀着身子的贵妃的安危哪里是一个已经致仕的臣子能比的,就算太后,也不能直接叫余太奇丢下霍贵妃去照看霍长青,但霍贵妃自己担心兄长去求长泰,那又是一回事。   霍清瀣忙答应着去了。   等她走了,太后才问齐云:“霍长青好好的,怎么就不肯吃药了?他是多大年纪的人,怎会闹出这样的事情?这一向给他看病的是谁,有没有仔细问过?”   “问倒是问了,这段时间看的是姜太医,除了武德侯府说苏小姐回去因担忧郑野郡夫人请姜太医过去开了个方子外,并无其他事。”   太后顿时留意到了:“只是开了个方子?”   “姜太医在武德侯府并没有多留。”齐云道,“不过盏茶工夫就出来了。”   “盏茶工夫……”太后自语着,这时候,外面袖香忽然进来了。   “什么事?”看到袖香冲进来,太后和齐云都没立刻训斥,而是齐齐一惊!   袖香定了定神,脸色苍白道:“禀太后,前朝传来消息……太傅……甍了!”   “什么!”太后这一惊非同小可,齐云赶紧扶了她一把。   “是什么时候的事?”齐云急声代太后问。   “说是昨晚子时!”   太傅武洛这些年其实早已不理事了,早年武洛东征西伐,军功赫赫,也落了一身伤病,大概从苏如绘那批人进宫起,武洛就时不时的称病不上朝,宫里每回分赐药材,总少不了他特别的一份。   但武洛对于大雍而言,不仅仅是三公之一,最重要的,是他的威望,只要他活着,哪怕残喘在病榻,四破军的军心都难乱——大雍最最精锐的四破军,如今的统帅,如苏万海之流,当初都是武洛一手提拔调教出来的。   长泰一朝威望服众的武将,首推武洛,接着便是已故的肃国公、宁国公、老关乡侯、骠骑大将军等。在肃国公、老关乡侯去世,宁国公隐退后,才轮到武德侯执意掌大权。   从前虽然苏万海父子三人,与四破军多多少少都扯上了关系,可有武洛在,皇家根本无须担心,哪怕苏万海领兵叛乱,打到宫城,只要病榻上的太傅传个口信,四破军也会不攻自乱!或者说,只要武洛在,只要武洛还保着皇室,苏万海绝不会领兵作乱!因为他也是武洛部下之一!   “武家现在怎么样了?”太后吸了口冷气,强自镇定下来,沉声问道。   袖香道:“太傅长子已经从剡州赶回奔丧,穆国夫人哀痛过度,被家人强灌了安神汤暂且昏睡,只是……”   “只是什么?”   “太傅长媳随夫赴任,次子四子五子在都,奴婢听前朝传来的一些传闻,说因穆国夫人也病了,次子与四子五子之间争得厉害,如今武家乱七八糟的,许多赶去吊唁太傅的人都十分恼怒,定国公、武德侯等几人,还差点动手打了太傅次子!”袖香谨慎的道,“奴婢也是听传话的内侍提了提,倒不知道是真是假。”   太后与齐云对望一眼:“太傅四子五子似乎都是庶出?”   “那个次子也不是太傅亲子,而是太傅侄子,当年太傅携子出战,因长子失踪边塞,当时武家老夫人以为他已死,便替太傅过继了其侄,后来长子意外归来,反正只是次子,那次子的生父又有好几个儿子,便就这么下来了,不过记倒是记在了从前的穆国夫人名下。”   武洛原配的穆国夫人是追封,如今的穆国夫人乃是续弦,只生了一个女儿,据说很得武洛宠爱,不过容貌平平,当初皇家挑人时,武洛请求免选,太后许了,所以才未进宫。   太后听了,心头烦闷,想了想问:“武家宗族没人出面制止?”   “前两年,倒听说,太傅次子与其生父走得较近。”齐云含蓄的道,“太后,如今该怎么办?”   太傅嫡子只有一个,那就是长子,次子固然是过继的,四子、五子却是庶出,没有长兄与父亲的压制,两边倒是趁着长子未归开始争夺好处了。定国公与武德侯都是武洛旧部出身,两人阀阅子弟,气度不言而喻,这样都要动手去打武家次子,可见武家现在乱成了什么模样。   太后心里对穆国夫人有些失望,虽然她知道穆国夫人这么做也是无可奈何,毕竟穆国夫人无子,因是续弦,平日里也是借着武洛才能压住府中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如今武洛去了,穆国夫人无力管束众人,又不想落埋怨,只得“哀痛”过度……也是为她和女儿着想,反正武家众子再争,女儿们的嫁妆却是早早准备好的,穆国夫人那一份,也没人会去动。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太后深深叹了口气,“哀荣那边自有陛下做主……你亲自跑一趟,代哀家去看看穆国夫人。”   第三百四十七章 太夫人   “明儿就是除夕了,事情竟这样的仓促。”郑野郡夫人还病着,武德侯府便只有裴氏代其出面,又因为裴氏进门多年才有了身子,虽然过了头三个月,安氏到底不放心,便叫苏如绘也跟着去帮着应酬一二。姑嫂两人便都换了素色衣裙,摘了金翠,只簪银饰,一身素净的往武家去吊唁慰问。   到了武家,虽然是进的后院,那乱糟糟的场面也叫人不忍去看。   裴氏轻叹了一声,苏如绘却蹙了眉,低声道:“虽然太傅是武家的顶梁柱,可现在武家难道一个能做主的都没有?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她们在垂花门处站了片刻,才有一个孝服女子领了一群使女过来招呼,自称是太傅次媳,听了两人身份,这女子脸色顿时就不好看得很了。裴氏和苏如绘在别人家里,哪知前院里定国公与苏万海弄出的事?都是一头雾水。   好歹被领到穆国夫人的院子,那孝服女子把她们往门口一丢,敷衍了一句,便甩手走了个不见。   如此无礼,让姑嫂两人都是面面相觑。   “两位是……?”好在穆国夫人院子里的人警醒,察觉门口有人,忙赶了出来问,听说是武德侯府的女眷,代卧病的郑野郡夫人前来探望,那人忙不迭的迎了进去,道穆国夫人还未醒,让她们在厅上坐了,去请小姐来陪她们说话。   不多时,武家小姐出来,却比苏如绘还要大上两三岁模样,果然如传闻中一样,生得其貌不扬,两只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哭得狠了。   裴氏与苏如绘不免劝慰几句,武小姐却又哭了起来。   这般磕磕绊绊,好歹到了能告辞的时候,两人都觉得累得慌。苏如绘还要担心裴氏是否吃得消,武家小姐亲自送她们到花园附近,迎面却来了一个面色不豫的老妇人,身边跟着几个素服女子,一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裴氏和苏如绘都认出那老夫人乃是太师之妻、宣国夫人,皆吃了一惊,宣国夫人目光在她们身上一转,看到武家小姐,到底缓了缓脸色:“罗儿,我正要去找你们,你母亲可还好?”   “劳夫人见问,家母服了安神汤药,如今还未醒来,其他倒没什么,就是难过得紧。”武家小姐的闺名原叫武罗,与宣国夫人是熟悉的,轻声回答。宣国夫人与她说话时,另外两个武家媳妇模样的女子眼中恨不得飞出刀来。   一看这架势,裴氏暗捏了一把苏如绘的手,借口郑野郡夫人尚在病中,便要告罪先走。   宣国夫人看模样却是专门为穆国夫人撑腰来的,伸手一把抓住武罗的手,对两人道:“你们的父兄都是太傅旧部,如今也不算外人,我寻罗儿与她母亲有些事,就叫邓氏送一送你们吧。”   显盛郡君忙站了出来,宣国夫人不仅仅是太师之妻,论辈分也在两人之上,何况两人知道现在武家非同常日,只想速速脱身,哪还顾得上计较,忙推辞道只要叫个使女引路便可,但宣国夫人到底把邓氏留了下来。   霍贵妃寿辰上,苏如绘是见过这位郡君的,两边寒暄了几句,苏如绘便顺口问了问霍辉,邓氏苦笑道:“原本辉儿也要过来的,奈何与拙夫一道病了,所以只好留在家里。”   苏如绘见她眉宇之间忧色浓重,诧异道:“上回见到小公子,还精神得很,怎么会病了?莫不是感了风寒?”   “正是风寒。”邓氏不欲多言,她显然和宣国夫人常到武家后院来,不多时就带到了地方,两边别过,马车出了武家,苏如绘才出声问嫂子身体。   “除了有点累,其他都还好。”裴氏心有余悸道,“幸亏宣国夫人到了,否则那位武小姐年纪轻轻,穆国夫人又病着,还真是为难。”   苏如绘也看出武家后院之乱,却没继续说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刚才显盛郡君提起霍家小公子病了之事,咱们家与霍家虽然没什么交情,但既然知道了,嫂子看是不是叫人备些药材送过去?”   “妹妹说的是,好歹今儿显盛郡君还代武家小姐送了我们出来。”裴氏自无异议,还找了个更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心里却暗笑小姑对楚王爱屋及乌,因除夕就是翌日,回到武德侯府后,两人只略歇了口气,就赶紧召人过来询问,苏如绘长在宫里,这些管家的事情都是安氏从前见缝插针的教导,裴氏却是看多了的,加上朝中太子失位,太傅过世,苏家又是安氏卧病,想热闹也热闹不起来,所以姑嫂彼此参详着,又有家里一些老人提醒,好歹把事情安排了下去,这才松了口气,一起理了理衣服,去给安氏回话。   安氏这回是说什么也要拖过年关,所以一直歪歪倒倒的,闭着眼听她们一件件把事情说完了,才点一点头,低声叮嘱苏如绘多搭把手,免得累着了长嫂。   裴氏知道婆婆固然是担心长孙,其实更多的还是要更苏如绘争取练手的机会,她自不会与小姑争这些,软语谢过安氏与苏如绘,又见安氏露出乏色,知道药劲上来,忙拉着苏如绘一起告退下去。   翌日宫里又传出一条轻描淡写的消息,道是瑞嫔在太液池边折花,结果不小心掉了下去,连带贴身宫女也因为下池救人被淹死,长泰震怒,将素月馆的人都罚了陪葬。朝里正忙着太傅之死,因此一个嫔的意外只有礼部奉旨拟了下哀荣,因长泰虽然叫了宫人陪葬,但张安却透露贵妃并不喜欢瑞嫔,所以礼部也只是照寻常嫔一级的待遇准备。   苏如绘听到消息后,正忙着吩咐的事情就顿了顿,云烟在旁悄悄拉了她一把,才醒悟过来,继续与管事们说话。   “今年事情真多。”裴氏坐在她对面,看到她失态的刹那,闲闲的说道,“妹妹在宫里和瑞嫔娘娘可熟悉?用不用随份子?”   “我与她没什么交往,只是崔御妻住的幽竹轩,恰好在素月馆旁边。”苏如绘道,“至于份子倒不用,宫里的丹朱郡主想是会替我备一份的。”   “崔御妻?”裴氏道,“听说御妻有孕也有段时间了,未知产期是什么时候?”   “应该是在慧妃之后、贵妃之前。”苏如绘叹道,“现在还好,等皇嗣生下……”她没继续说下去,只道,“嫂子看明儿的安排可还好?”   裴氏留意到和往年差不多,便点了点头:“今晚本该去定国公府,但母亲起不来,我也不去了,留在家里陪她。”   “那我代你们去吧。”苏如绘道。   “曜国太夫人面前,妹妹千万忍着些。”裴氏叮嘱道,“太夫人最近心情不大好。”   苏如绘惊讶道:“怎么了?”   裴氏无奈道:“是因为三叔的缘故,太夫人想让三叔娶妻,可三叔不愿,原本有大伯母和母亲在里面劝说倒还罢了,太夫人前不久梦到了老关乡侯,更是赶着催促,三叔哪里肯听?太夫人就怪母亲从前纵容了三叔,这两回连夫君偶尔去那边,都受了冷待,妹妹念着今儿除夕,太夫人年纪也大了,便忍一忍吧。”   苏如绘心头不快,但还是点了点头。   除夕宴用得索然无味,如苏万润等乃是受武洛离世的影响,到了女眷这边,曜国太夫人果然威风凛凛,给足了苏如绘脸色看。   苏如绘记着嫂子的叮嘱,便一直一声不吭的任她讥讽与为难,反而苏如墨看不下去了:“一家人好好的过年,祖母这是做什么?如绘从入宫后,这还是头一回回家过除夕,何必还要让人不痛快。”   没想到她会帮自己说话,苏如绘还没惊讶完,曜国太夫人已经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怕她做甚?她还没嫁给楚王呢!”   谣言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苏如绘越发恨甘棠恨得要死,从前六宫只道她和楚王亲厚些,宫外却不太知道的,毕竟两人长大后往来都很小心,也不知道甘棠说了什么,竟弄得这样满城风雨。在心里给甘棠重重记了一笔,苏如绘终于按捺不住反驳了:“祖母这话说得好生奇怪,刚进宫时,孙女与楚王年纪都还小,倒是一起玩过两回,后来一向都是守着礼的,祖母不想一想,孙女到底是养在了谁的身边,太后又是什么人?这样的闲话,别人家传出来,分明就是故意要坏咱们家女孩子名声,祖母不替孙女主持公道,反倒跟着别人家来说我,哪有这样的道理?”   原本曜国夫人也觉得太夫人这话说得过分了,苏如绘坏了名誉,她的女儿也是要受影响的,但听苏如绘说得不客气,便皱了眉不作声。   太夫人气极反笑:“太后膝下养了那么多女孩子,做什么只有你被人传话?其他人怎么就没人说?”   苏如墨正待开口,曜国夫人一个眼刀叫她住声,只听苏如绘冷静道:“这便说明,孙女是受了苏家连累!”   第三百四十八章 一箭四雕   曜国太夫人一掌拍在桌上:“你说什么?”   曜国夫人也皱起了眉:“如绘!”   “孙女在宫里好端端的,却传出这样的谣言来,显然是有人针对苏家而为,故意造谣,祖母若真要为家里着想,还是好生与大伯商议商议吧,却在这里不问青红皂白的教训孙女,传了出去,没得让人家笑话!”苏如绘不理伯母,只望着祖母说完话,放下银箸,哼了一声,甩手而去。   苏如墨见状,看了眼曜国夫人,撇了撇嘴角。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曜国太夫人气得直哆嗦,大力拍着桌子,正要叫人去追回苏如绘来教训,外面却有人惊讶道:“十六妹妹,你们这边已经散了吗?”   苏如绘哼道:“五堂兄怎么过来了?”   “父亲想叫你过去一下。”曜国夫人听到这里,忙对太夫人道:“母亲,夫君既然要叫如绘过去,想是有什么事,母亲稍安勿躁,回头媳妇再劝如绘来跟您请罪!”   太夫人虽然恼怒苏如绘无礼,但也知道轻重,苏万润这时候叫儿子来寻苏如绘,定然是有缘故,便沉着脸算是默认了。   曜国夫人对苏如墨使个眼色,苏如墨不太情愿的站了起来:“女儿过去看看。”   正堂里的筵席早已散了,苏家子弟虽然文武兼修,但历来偏武,这一代的家主苏万润和最有可能继任的苏万海,皆与太傅武洛有旧谊,因此今晚格外的冷清。   苏如绘被堂哥引过去时,其他人都已经被苏万润打发走,只有万字辈的三人在,见苏万泽居然也一声不吭的在座,苏如绘倒有点奇怪了,据裴氏说,苏万泽之前为红鸾闹了那么一次,搬出武德侯府后,一直住在别院不肯与两府交往,何况如今曜国太夫人一个劲的想要让他娶亲成家,因此苏万泽已经恨不得避到城外去了。   “如绘来了。”苏万润点了点头,对儿子道,“你出去。”   “伯父、父亲、叔父!”苏如绘上前一一行过礼,苏万泽见她面上红润似是脂粉抹出,便问道:“听说你刚回来就又病了,可要紧么?”   苏如绘忙甜甜一笑:“多谢叔父关心,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你把事情告诉如绘吧。”苏万润打断两人之间的寒暄,对苏万海道。   苏如绘见他面色慎重,微微吃惊,忙屏息凝神的看向父亲。   “天家欲弱阀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甚至也不是一朝两朝。”苏万海看着女儿,缓缓道,“而阀阅想要求生存,亦要延续先祖的荣光……这里面没有对错,只有立场。”   苏如绘会意,肃然立誓道:“女儿不敢隐瞒长辈,确与楚王相悦,但绝不敢因此罔故家族!既生为苏氏子孙,自当以苏氏利益为重!”   “太傅故去,局势已经脱离了任何一方的控制。”苏万海淡淡的说道,“你素来聪慧,又在太后身边长大,这回太子之事,想必多少能够看出一点,借着储君之位动摇,原本局势是阀阅占了优势,但如今,太傅忽然去世,两边却都进退两难了。”   太傅卧病多年,但武洛在军中积威甚重,有他在,即使只剩一口气,也能够让各方都放心。武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武洛之外,也没听说有什么象样的人才,其长子为官多年,一直都只得着中评。可他在,无论天家还是其他阀阅,对于四破军都还放着几分心——即使苏家意图不轨,至少还有武洛压着。   但现在武洛已去……骠骑大将军周子南是将才,却非帅才,他的威望,还不足以压制住苏家父子三人。   在这种情况下,天家必有动作。而阀阅……同样也是!   昔年卫文刘武为何倒得那么快?   不仅仅是巫蛊牵涉,更重要的是,卫家与刘家,权势太盛,已经让其他阀阅生出了忌惮之心!   而现在,轮到苏家被推上风口浪尖了。   “伯父与父亲打算怎么做?”苏如绘轻声问。   “苏家不是武家、周家,本身就是阀阅,没了太傅在,任谁都不会放心军权继续留在我们手里。”苏万海与苏万润交换了一个眼神,“原本,这次我们几家联手逼天家废弃太子,为其他皇子提供争位的机会,太后与陛下固然心里清楚,但天家暂时还无法与所有的阀阅翻脸,故此只能先忍了,但现在不一样。”   “因太傅故去,骠骑大将军压制不住父亲与两位兄长,所以若在这时候天家选择苏家开刀,其他阀阅都会乐见此事。”苏如绘接口。   苏万海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幸亏提早把你接回了家!”   苏如绘沉吟着:“如今若进,怕只有挥军逼宫,但苏家向来无志大宝,何况,雍室气运未尽,太傅新逝,我苏家,也还没到得尽天下民心的地步。”   “苏家自来持中之道,对九重帝阙确实无意染指。”苏万润沉声道,“但退,又退向何处?人惧猛虎,皆因其利爪尖牙,若失爪牙,犹如狸猫般任人戏弄宰割,不如为虎战死!”   “大哥,局势还没到那一步!”苏万海劝说道,“如今大雍四破军,几乎都与我苏家扯上关系,天家自是不放心,反正如铁已经在破野军里站住了脚,如峻也在破坚军中有了一席之地,等开春后,我便递表请退,也就是了,难不成天家连他们两个也容不下么?”   苏万润哼了一声:“看一看东胡刘家!当年那批老将,里面还有太傅的老师,到现在还在江南静养!你我也想落到那种地步不成?”   苏如绘在旁听着,忽然道:“伯父顾虑甚是!”   “叫你来不是说这个的。”苏万海回头道,“是你大伯想亲口问一问,太后膝下几个女孩子,太后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苏如绘一怔,道:“太后平日从未露过口风!”   “你一点都猜不出?”   “太后最疼爱的莫过于小霍氏,从前小霍氏定然就是太子妃了,可现在太子见弃,女儿想,太后是不会叫小霍氏跟着太子了。”苏如绘也不讳言,“几个月前,太后也曾私下戏谑要将女儿许给太子。”   “这件事情正是我们担心的。”苏万海叹了口气。   苏万润点头:“宫中传言太后宠爱小霍氏胜过皇子,太子失位,而且以后也不太可能重为储君,最多做个藩王,太后极有可能将小霍氏许与楚王为正妃,先以楚王为储,这是最快平定皇子夺嫡的办法!”   “不错,太子也才十六,诸皇子都只是堪堪长成,并且四殿下没有母家,即使记到德妃名下,也不足与沈家抗衡,最重要的是四殿下似乎颇为愚拙,五殿下受太子牵累,周家如今自身难保,若不考虑将来,单看现在,却是楚王占了长,其养母霍贵妃又得陛下长宠不衰,并且太师遗泽,而三皇子外家强势,若立其为储,恐将来有外戚乱政,甚至天长日久,还会危及陛下!惟有速立楚王,以辖制三皇子!”苏万海叹息道,“如今太傅去世,太后与陛下要对付阀阅,为太子出这口气,恰好拿苏家下手……最有可能的做法,就是照太后当时所言,将你许与太子!甚至还会是正室之位!”   苏如绘略想了想,疑惑道:“这是为了保护太子?但太后与陛下就不怕太子借苏家之势夺储,手足相残?”   “楚王若为储,虽然是目前最让太后、陛下放心的,但沈家势力之大,远非霍家能够抗衡。”苏万海提点道,“若太子娶了你,沈家便要拿出许多精神来防着太子和苏家,这样,对楚王的压力顿减,储君稳固,天家诸子便不易内耗!又可使沈家、苏家为敌,这样接下来,削减起苏家军权,也可以借助沈家之力达到目的!若我等是天家,也会行此计策,一箭四雕:保太子、固新储、间沈苏、削军权!”   苏如绘脸色顿变!   第三百四十九章 连城   苏如绘出了正堂,却见外面月下有人影徘徊,她左右一看见无人,沉声喝道:“谁在那里?”   “是我。”闷闷的声音传来,苏如绘听出是苏如墨,奇怪道:“堂姐你在这里干什么?”   苏如墨走了过来:“你出来了?父亲他们寻你说了什么?”   “是些宫里的事情。”苏如绘含糊道,“伯父他们还要商议,着我先回去,我的哥哥们呢?”   “在前面。”苏如墨拉住她袖子,低声道,“你先别过去,我有事要问你。”   “是顾师兄?”苏如绘叹了口气,“堂姐,眼下咱们家遇见了难事,还是消停些罢,最近也不要叫顾师兄过来……哦不对,顾师兄去洪州了,不要多提他了,等咱们家过了这一关再说罢,如今宫里可是瞪大眼睛在寻咱们家不是的时候。”   苏如墨一把摔开了她的手,冷笑道:“谁要和你问这个?我是想问你采选的事情!”   苏如绘一怔,道:“伯父没替你求免选吗?”   “你也知道这眼节骨上,父亲只恐怕落下把柄,哪里会去?”苏如墨鄙夷道,“我听沈子佩与端木家的女孩子说,宫里如今竟是沈淑妃在做主?周皇后越发不中用了是也不是?”   苏如绘赶紧止住了她:“怎能这样说中宫!”   “自家院子里有什么关系?”苏如墨嘀咕了一句,“咱们家宫里没主位,如今又局势艰难,你好容易回来一次,我自然要多打听一些,免得进去之后平白的吃苦。”   苏如绘心道,这时候你却也知道信不过你那闺中密友沈子佩了?   但到底堂姐妹,苏如绘尽管心里为自己担着心,还是拉着苏如墨到了附近,细细道:“太子的事情你们想必也听到,周皇后就算能保住后位,多半也要失去宠了,原本沈淑妃只是奉命协理着宫务,从周皇后上回抱恙起,却是淑妃主理着。不过因为曲台宫的修缮,淑妃忙得极了,实在顾不了太多,那时候又有慧妃动了胎气之事,所以太后点了德妃娘娘协助淑妃,一直没有叫德妃卸下,到现在德妃还搭着手——德妃与淑妃有旧怨,又和贵妃交好,而且,德妃有意收养四殿下,你进宫若遇见四殿下,可别轻慢了他,惹德妃不快。”   苏如墨点了点头,道:“采选时能说得上话的就这两位么?宫里高位妃子可不少,其他人是不是不用太注意?”   “贤妃娘娘病得厉害,贵妃到那时候几近临盆,下面端瑶夫人、敏丽夫人,资历不够,景妃在行宫看着六殿下,慧妃也是有身子的,庄妃当年得罪了小霍氏,太后想来不大喜欢她,这些年宠爱也不多了,至于九嫔如刘修仪,只看到时候太后或陛下点不点她们去帮着掌眼吧……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原本这回采选是为了太子选正妃,可太子现在……”苏如绘苦笑着摇头,“还不知道这回到底是替谁主选呢。”   苏如墨看着她,想说什么,想了想却又住了口,只道:“德妃可有什么喜欢和禁忌?”   “这倒不清楚。”苏如绘沉吟着,“但德妃素与贵妃交好,我仿佛记得贵妃是喜欢茑萝的。”   苏如墨又仔细问了许多宫妃的爱好忌讳,这才放她走,苏如绘见时辰已经不早,心头暗喜,再随她去曜国太夫人院子一问,果然,太夫人上了年纪,精神不济,左等右等之下,撑不住先睡了,曜国夫人到底顾忌着自己没有亲子,庶子们又不争气,将来总有要寻二房帮忙的时候,便不轻不重的说了她几句,就准了她告退。   苏家三兄弟是早就等着了,苏如绘看到他们,便问:“不留人等父亲了?”   “父亲说今晚留在这里。”苏如铁道,“让我们回去陪母亲。”   回到武德侯府,苏如绘隔着帘子,听到外面传来管家苏泰压低了嗓子的声音:“三位公子,顾公子在城门快关前进城,直接往咱们家来,已经等待多时了。”   “顾公子?”苏如绘忙揭开车帘问,“是不是顾师兄?”   “正是。”苏泰为难道,“夫人病着,少夫人又怀了孕,虽然顾公子不是外人,但小人瞧他模样怪急的……”   苏如铁接口道:“我这就过去,如绘,你不要急,过会我叫人去召南苑给你回话。”   苏如绘答应了一声,若有所思的任马车向后院驶去。   云烟服侍着苏如绘才换下衣裳,外面却传来一阵脚步声,苏如绘一惊,便听苏如锋嚷嚷道:“妹妹,顾兄是来找你的!”   “你出去伺候,我自己来。”苏如绘拍了拍云烟的手,云烟会意,出了内室,对几人福了福道:“小姐换件衣裳就出来,几位请坐!”   云烟奉过一回茶,苏如绘换了家常衣裳出来,看到苏如锋陪伴来的顾连城,明显风尘仆仆,脸色憔悴,却仿佛是星夜赶路一般,全身上下,都透露出了疲乏二字。顾连城是帝都颇负盛名的佳公子,从来都是风采翩然的,乍看到他这么狼狈,苏如绘惊讶道:“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顾连城勉强笑了笑:“刚刚祭完洪州顾氏的祖先便听说帝都出了大事,所以告别父亲,独自赶了回来,本想与世伯打探些消息,却没想到师妹恰好回来侍疾……师妹可否说一下如今宫里是个什么情况,各人……都还好么?”   苏如绘疑惑的看着他:“师兄不是特意回洪州的?”   “特意?”顾连城诧异道,“什么特意?”   苏如绘暗赞他运气不错,开门见山道:“师兄这么急着赶回来,又直接寻上了我,难道是担心太子?还请师兄放心,太子性命无忧!”   顾连城勉强笑道:“是么?那便好!”   苏如绘又道:“不过太子之位,怕是难保。”   “此事我在洪州已经随信得知。”顾连城沉吟着,“其他人呢?”   “其他人……我三哥好好的在这里,至于卫公子、端木公子、周公子还有任公子……”苏如绘看向了苏如锋,苏如锋摸了摸鼻子,笑道:“放心,你都没事,大家当然更没事。”   兄妹两说了,却见顾连城还是一副坐卧难安的样子,皆有些奇怪。顾连城斟酌了半晌,忽然起身,对着苏如锋有一揖,为难道:“我有些话,想单独问师妹,不知子峨兄可能容我们单独一晤?”   苏如锋一愣,看了看更漏,又看了看苏如绘,苏如绘微讶的看了眼顾连城,见后者神色紧张,便点了点头:“三哥你先回去吧,一会我叫云烟送师兄去客房。”   “好吧。”对顾连城的人品,苏如锋还是相信的,不过对自己不能听的秘密,苏三公子到底有点悻悻,不舍的拖着脚步离开了。   云烟也跟在后面退了出去,厅上只剩两人相对,苏如绘道:“师兄有话不妨直问!”   “听说,太子被废,起因是澂嫔溺毙于太液池?”顾连城道。   苏如绘点了点头,疑惑道:“师兄,太子失位已成定局,此事追究无益。”   “我不是问太子……”顾连城沉吟着,低声道,“我是想问……澂嫔故去,那……四殿下……可是无恙?”   第三百五十章 韩氏   西福宫阶下积雪三尺,天寒地冻,寝殿里却是地龙融融,温暖如春,两盆水仙开得素淡,那阵阵清香混合着暖意,格外让人头脑一清,念梦试了试银碗中的汤药冷热适宜,这才送到了霍贵妃唇边:“娘娘,差不多了。”   饶是已经喝下来数月,药汁入口时,霍贵妃还是微微蹙起眉,她喝完药,才问:“然儿呢?”往常这个时候,甘然总会过来陪伴她说会话,或者替她捶一捶腿,霍贵妃这时候心情也回好很多,但甘然已经两天都没过来了。   “殿下这会在德泰殿陪太后。”念梦轻声道,她语气里并无埋怨,反而有着一丝暗喜。   霍贵妃沉吟着:“是太后传他去的?”   “回娘娘,正是。”念梦眼中有一丝喜色,“倒是永信宫的那一位,太后却没怎么叫过呢。”嘉懿太后最宠爱纵容的孙儿,一直都是最会讨她开心的甘棠,但也许是被这个一心夺位的皇孙不顾大局、联合阀阅外家算计太子,导致皇家落入阀阅圈套,大大伤了太后的心,自澂嫔溺毙起,太后对甘棠就一直淡淡的,反而对甘然热络了起来。   对念梦来说,这自然是个好消息。   霍贵妃闭上眼睛,急速的思索着,半晌,她含糊的问了一句,念梦没有听清,霍贵妃于是睁开眼,淡淡道:“念梦,你说,若太后要将本宫的侄女许给然儿,本宫该怎么办?”   念梦一怔,随即不假思索道:“娘娘已经吃了这许多的苦,何必在这一件事情上面与太后作对?反正不管谁嫁了楚王,都是娘娘的媳妇,到底要服在娘娘手里的。如今太子失位已成定局,太后既然看中楚王,娘娘不如听之任之,继续恭顺,让太后挑不出娘娘的错处!而且太后……到底年纪在那里了……”   “恭顺吗?”寝殿里没有别人,霍贵妃的声音飘飘渺渺,像是做梦般道,“自从中宫生下了甘霖,而本宫却只能看着一出世就没了呼吸的皇儿起……本宫就已经忘记自己从前是个什么模样,只有恭顺二字了……”   念梦神色一凛:“娘娘!”   “本宫吃了这么多苦,忍了这么多年……你说,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尽头?”霍贵妃幽幽的道。   念梦嗫喏着劝着:“娘娘……”   “韩氏还活着!”霍贵妃闭了闭眼,忽然恢复了正常的语气,淡淡的道。   “娘娘的意思是……?”念梦目中寒光一闪,“奴婢绝不会让她被太后用来威胁到娘娘的!”   霍贵妃淡淡道:“她?一个在飞兰苑里住了十几年,勉强活下来的女子,还威胁不到本宫!她若是聪明,就该明白,没有本宫,然儿怎么可能得到陛下这么多关注?而且她一个宫奴出身的佳丽,拿什么去扶持然儿?”   “那娘娘为何还要提起她?”念梦不解的问道。   “韩氏在飞兰苑中住了这么多年都没死,要么她命大,要么,就是她不甘心。”霍贵妃淡淡的道,“以她的宠爱与位份,她的儿子能给本宫养,实在是赶上了时辰!不过到底是她怀胎十月的孩儿,她不甘心,本宫也理解,本宫就是不知,她是什么样子的不甘心?”   不等念梦回答,霍贵妃沉沉的笑了:“念梦,你要知道,对本宫来说,一个寻常皇子实在没什么好稀罕的,普通的藩王所能带来的东西,还不及本宫自己在陛下那里的宠爱……可对飞兰苑里的女子而言……哪怕是一个最最不得宠的皇嗣,至少也能给予她们安稳的锦绣衣玉食!你见过落水的人么?给他一根稻草,也会死死的抓住……本宫的然儿,是要登临大宝的,盼着拉扯他下去的人已经够多了,韩氏……不能拖累他!”   念梦迟疑道:“那娘娘的意思是……”   “中宫一定很不甘心吧?”霍贵妃却又换了话题,悠悠的道,“她宠爱不及本宫,却抢在本宫之前诞下太子,还有五皇子,住着未央宫……可现在,她马上就要什么都没有了,太子失位,不论罪名是什么,她这个母后总是难辞其责,甘沛固然是嫡子,到底年纪还小,就算去掉甘美,本宫的然儿、西凉沈的外甥,又岂是善与的?甘沛想出头,他又不是长子,哪有那么容易?他见到陛下的机会,还不如然儿多呢!又比不上甘棠会讨太后欢心,哈!你说,那一位母仪天下了这么多年,会这么认命么?”   “娘娘想让中宫去对付韩氏?”念梦惊讶道,“可周皇后怕是未必会这么做,韩氏活着,总是楚王生母,周后只会拉拢她来离间娘娘与楚王的母子情份,又怎会帮着娘娘对付她?”   霍贵妃摸着手边的暖玉如意,微微一笑,容光焕然:“你觉得然儿有多在意他的生母?”   “这……”念梦虽然是霍贵妃心腹,可也知道此话不好回答,深宫里的子嗣都是依靠,何况如今甘然前途无量,她实在不忍心打击贵妃,却也知道贵妃这么问,是不想听敷衍的话的,斟酌了片刻,到底说了实话,“楚王纯孝,不拘是对娘娘,还是对韩氏,都是存着慕孺之心的。”   念梦心中为霍贵妃很是不平,若不是贵妃抚养,凭甘然的出身又怎么会有如今的前程?那韩氏一天也未养过楚王,到底是亲子,就这么想着她。   霍贵妃悠悠道:“还记得当年替韩氏传了个荷包,被本宫查出荷包中有不洁之物,当庭打死的宫女么?”   “都是周后使的诡计,那时候楚王年纪小,被宫女死状惊吓,却不记得娘娘是为了他好了。”念梦恨恨道。   “本宫不是翻旧帐,本宫是说,从那之后,然儿再未靠近过飞兰苑!”霍贵妃淡淡的道。   念梦悚然一惊!   “即使逢着年节避开了人,他也只是在梳玉湖的湖心亭上眺望一阵,当年,他才多大?”霍贵妃轻声道,“本宫这个养子……说起来,却是真的比太子争气多了!”   “楚王……如此善忍……难道他对韩氏……”念梦张了张嘴,几次才把话说完,“楚王并非真的那么在乎韩氏,他只是做给众人看?”   霍贵妃说着话,兴致渐渐好了起来,轻笑道:“你想多了,有第一句就够了……隐忍,不如说是克制和清醒,然儿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为了韩氏的安全与本宫不找她麻烦,他可以忍受着与生母咫尺之隔,却始终不去触犯本宫的底线;本宫当初劝戒了一句,他便刻意无心向学,多年来一直乖巧的只打算做个藩王……可为了苏氏,他也不惜联手甘棠明确对付起太子!”   “苏氏对楚王影响如此之大,若太后欲许小霍氏与楚王,这……楚王若反对……”念梦为难起来。   “小霍氏本该是甘霖的正妃。”霍贵妃柔声道,“无论中宫与甘霖满意不满意这个正妃,但至少这些年来,宫里心照不宣!”   “太子失其位,太后有意立然儿代替,而连原本的妻子都被人夺走……”霍贵妃眯起眼,享受的叹息着,“这可真是……念梦,你说未央宫现在,会是什么心情?”   念梦微笑道:“不知道周后私底下会不会一口血吐出来?”   “她自然是不甘心的,可她现在能做什么?太子失位是失定了,就连太后这一回也保不了他。”霍贵妃轻轻的说道,“而且太后也未必非要保太子不可,毕竟太子素有不恤手足之行!而小霍氏深得太后欢心,若能够继续嫁给太子,就算太子无法复位,至少可以多得太后的照拂……”   “可这与韩氏有什么关系?”念梦不解的问道。   霍贵妃悠悠笑了笑:“当年,你和念心都劝本宫斩草除根,让韩氏暴毙,绝了然儿的念想,好使他一心一意的向着本宫,可本宫瞧他那么看重生母,担心反而落下芥蒂,所以一直未同意,宁愿落到今日这样担心太后若立然儿为储,将用韩氏来辖制本宫的地步,却不曾在不引人注意时除掉韩氏,这都是因为本宫知道,此生在子嗣上的指望,也只有然儿了。”   “韩氏亦是如此,她在飞兰苑苦苦熬了多年,唯一的指望,也是然儿!”   “同样的,小霍氏……以她的年纪和身份,除了太子,也只有然儿!”霍贵妃微微笑着,“她那心高气傲的样子,是绝对看不上甘美的,而甘美已经比她小太多!至于甘棠,不算年纪,沈氏也不是小霍氏能伺候得了的!太后那么疼她,怎么舍得叫她落到西凉沈家嫡女的手里去?你也不是不知道,本宫的父亲素来洁身自律,兄长也不是喜声色的人,霍家后宅宁靖,小霍氏又被太后宠惯了,没有太后的支持,她连个苏氏都未必能对付!”   念梦渐渐有些明白了:“周后如今最恨的,莫过于楚王,而对楚王来说,最紧要最能左右其前程的人里,娘娘、韩氏、苏氏、小霍氏……最好对付的,是韩氏?”   “可是,周后会怎么对付韩氏呢?”   第三百五十一章 过继   “师兄怎么会问起四殿下?”苏如绘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顾连城幼承薛紫暗庭训,沾染一身书香,即使心中焦急、满襟风尘,但依旧气度过人,缓缓道:“此事容我以后再告诉师妹,可好?”   苏如绘对这个师兄印象颇好,不愿意逼迫于他,便爽快道:“不瞒师兄,澂嫔娘娘去后,我曾见过四殿下一回,四殿下难过的紧,但精神尚可,并没有什么大碍。”   顾连城明显的松了口气,喃喃道:“他没事就好!若不然我……”   他皱着眉住了声,苏如绘原本已经不想多问,但听到他这么一说,心中无端端的一跳,一个想法犹如灵光闪入脑海……怎么都无法屏弃,她脱口而出:“师兄……顾师伯为何收你为子?”   顾连城本已打算告辞,但听她这么一问,便站住了脚步,解释道:“我生父救过义父一命,义父原本是打算将我寄在师傅名下,但你也知道,师傅性情洒脱,不拘小节,对这些不感兴趣,加上义父自己膝下无子,从前还好,这两年家族催促,也是考虑到连理妹妹快出阁,有个兄弟照应到底好一些,义父与师傅商议后,又问过我的意见,这才定下来的。”   苏如绘不动声色道:“说到连理,我也很久没见她了,不知道她几时能还都?”   “连理并未回洪州啊!”顾连城惊讶道,“义母与连理都在帝都!原本是要全回去的,因此日子定在了开春之后,还是世伯劝说义父早些定下日子,又说开春后连理将要进宫参加采选,这个……”   顾连城似想到了什么,有点无奈的笑了笑。   苏如绘略一想,随即明白过来,顾连城因师从薛紫暗,在帝都名望极高,虽然许多人知道他与顾太一关系非比寻常,但正式列入其名下又是一回事,而顾连理原本在采选女子中不起眼,有了这么一个兄长,倒是要出众起来。   “原来如此。”苏如绘暗忖,自己父亲劝说顾太一的这番话,只怕还有趁机卖个人情的意思,否则顾太一也不会走得这么巧,偏偏就带着顾连城避开了风波。   苏如绘叫云烟带顾连城去了客房,自己在小丫头的服侍下梳洗安置。   第二日,便是长泰三十三年的首日,这还是从入宫以来,头一回在自己家中过节,虽然安氏依旧歪在床上,武德侯府上下倒是格外的精神。也因安氏卧床,苏如绘紧紧跟着嫂子帮忙打点,一天下来,两人都累极了。   苏如绘拖着步伐回召南苑,正叫云烟备下香汤,打算好好泡一泡解乏,没想到苏如锋却跑了过来。   苏如绘无奈,听得云烟传话,只好草草擦干身子,穿好衣裳出来,见苏如锋正有点心神不宁的坐着发呆,不由一惊:“怎么了?”   “你们都下去。”苏如锋郑重的吩咐了云烟等人,这才靠近妹妹,低声道,“方才父亲与大伯、三叔商议,决定了一件事情!”   苏如绘忙问:“是什么事?”   “大伯与刘家说好了,来年两家一起求陛下为二哥指婚……指刘家九小姐为二哥的妻子!”   苏如绘一惊:“母亲不是说过……二哥与你的妻子,身份不可高于长嫂么?何况刘素冠乃刘家嫡女,怎可嫁给二哥?要嫁,也是嫁你才是!”   “你说的不错。”苏如锋皱眉道,“所以,这里面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父亲打算将二哥过继出去!”   “过继给谁?”苏如绘忙追问。   “给三叔!”苏如锋叹了口气,“三叔至今未婚,祖母这段时间为了此事,很是闹腾着,连大伯母都头疼得紧!二哥继其嗣,好歹也是个说法,免得祖母继续唠叨。承了三叔之嗣,二哥自然可以不受母亲那句话的约束,而且三叔未娶,刘家九小姐过了门,不用在婆婆面前立规矩,就是当家主母,我刚才从大哥那里听到,至少刘家老四,也就是怀真郡主的夫婿,对这件事是很满意的。”   苏如绘皱着眉想了片刻,道:“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你这么难过做什么?难道你想自己去继嗣三叔?”   “不是这样的。”苏如锋叹道,“其实这对二哥来说是件好事,毕竟三叔有个关乡侯的爵位,只是我瞧父亲和大伯决定后,二哥却很不高兴,所以想过来问问你,那刘家九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二哥不会是见过了她,心里不喜欢吧?”   苏如绘奇怪的问:“我听说素日里刘家小姐也过来过几回的,怎么你们都没遇见?”   苏如锋道:“你当我们现在都和你一样无事么?都是有差使的人了,那刘家小姐又全挑了白日里到来,那时候除了母亲和嫂子,我们都在外面,怎么遇见?”   “刘家九小姐名叫素冠,人我只见过一回,生得不错,性格也大方,不过我瞧着很是看重门第,咱们家当然是算得上门当户对的,她对我倒也客气,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太在意嫡庶。”苏如绘道,“但之前母亲既然私下相过了顾家妹妹,二哥没有反对,想也是默认了,这两人性情并不相近,顾家妹妹是天真活泼的性.子,刘氏却很有几分阀阅的傲气,却不知道二哥是不是为了这个缘故?”   苏如锋疑惑道:“不应该啊,顾家那一位,母亲也只是打算,毕竟采选要等皇家挑完才轮到二哥他们,母亲是早就告诉过二哥,不要存十分指望的。再说二哥之前也只是不反对,我可瞧不出他对顾家小姐有什么亲近的表示。”   “那……我去问问?”苏如绘想了片刻,起身道。   苏如锋摇了摇头:“你今天别去,一则是累了,二则是二哥刚才还把我赶了出来,说要独自静一静,你去他虽然未必会赶你走,只怕勉强让你进去,心里也是不痛快的。”   苏如绘哦了一声,正要答应,忽然想起一事:“三哥,你与卫羽青关系如何?”   第三百五十二章 安木容   “卫飞碧?”苏如锋眉头一皱,“你问他做什么?此人城府不浅,我与他虽然同为太子伴读,交情却不深,倒是端木劲,与他一向不和。”   “还记得我之前迁居除华宫的事么?”苏如绘道,“那时候我本托了楚王,想与你通个消息,谁知道当晚来的却是卫羽青,我担心有诈,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叫他走了,差不多他离开的同时,果然有人过来搜查!”   苏如锋奇怪道:“我并没有得到过楚王这样的消息。”   “上回我问过他,他说那几天没遇见你们,所以没传成话。”苏如绘沉吟着,“卫羽青寻的借口,是摔断了腿,你好歹与他相识,去探望探望他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现在是正月。”苏如锋提醒道,“再说此事我不清楚过程,怕也问不到点子上。”   苏如绘道:“这个不要紧,我扮你使女或小厮去就是,卫家人又不会认识我!”   “旦日不便去卫家,要么等过几天。”苏如锋沉吟着,“就怕太后会召你回宫。”   苏如绘叹了口气:“这倒是个麻烦,这回和上回不一样,虽然颜大夫的方子瞒过了余太奇,可哪有重病拖上十天半个月不见好又不恶化的?”   苏如锋无奈道:“如今宫里乱得很,本是为了以防万一把你弄回家的,谁知道太傅偏偏在这眼节骨上没了,咱们家现在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不管怎么做都引人注意得紧。”   苏如绘听到他这么说,问道:“这么说把二哥过继给三叔,也是有原因的?”   “父亲想在开春后告病。”苏如锋道,“大哥、二哥到底还年轻,怕被赶尽杀绝,就想与刘家联姻。因母亲说过不希望后进门的媳妇压了长嫂,加上大哥已经成婚,刘家庶女,又不足以担当这个责任,所以只好过继了。”   苏如绘若有所思:“为什么过继的是二哥?”   “是母亲的想法。”苏如锋无所谓的道,“大伯家的堂兄堂弟,你也不是不知道,刘家最不喜纨绔,若是大伯的儿子,他们家那位小姐,未必肯嫁,二哥虽然是庶出,但能力摆在那里,刘家对他还是很满意的,若过继给了三叔,关乡侯的爵位也顺理成章由二哥继承,刘家自是乐意看到,毕竟他们家如今爵位最高的也不过是这回来帝都疏通的那位戮蛮侯。”   “母亲这是为二哥考虑。”苏如绘听出了意思,“父亲的爵位必定是给大哥的,大伯没有嫡子,庶子被大伯母打压得厉害,一个个都不成气候,刘家看不上,不肯把嫡女嫁过来,所以人选只能在你与二哥之间,你是嫡子,将来出头机会比二哥多,而且大哥也会更多的照应你,母亲把这个机会给了二哥。”   苏如锋显然也早就想到这点了,他神色不动,道:“其实母亲就算选我去,只怕也不成的,我这个太子伴读的差事,还是二哥替我争来的,这些年除了陪着太子,其他什么事都没做,如今太子又出了差错,比起已经有几重军功在身的二哥,换了我是刘家人,也是毫不犹豫的选二哥的,庶出又怎么样?一旦过继给三叔,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关乡侯嗣子!”   苏如绘道:“二哥不痛快,莫非是觉得亏欠了你?”   “那是他的本事,有什么好亏欠的?”苏如锋不在意的说道,“他是自己多心了,如果是这样,明天我自己去问一问他。”   翌日清晨,安家人来拜年,裴氏听到禀告,一面着人请来苏如绘,一面已经准备好了茶水。据说安家每年都是这天过来,裴氏早已记住了,苏如绘进堂,便见裴氏陪着一个中年夫人说着话,下首又坐了几个年轻女子,其中一人梳的是已婚发式。   看到她进来,那夫人忙转过头,笑道:“这是四小姐吧?”   “正是,四妹从入宫起,还是头回在家中过年,舅母想是看着眼生。”裴氏温婉的笑着,苏如绘看着一屋子人更眼生,笑着行过礼,就被那位舅母拉过去仔细打量,笑着道:“这话可却说错了,我看着一点也不眼生,倒是眼熟得紧……这孩子模样活脱脱就是她母亲当年,哪里会不记得?”   苏如绘还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哪位舅母,裴氏已经掩口笑道:“是这样么?难怪舅母要拉着四妹看个不住了。只是四妹怕还不认识表嫂和几位妹妹,舅母不介绍下?”   “倒也是,我看到这孩子,竟把这给忘记了。”舅母失笑,松开了手,指着下面恭敬坐着的人为苏如绘介绍,“这是你们之适表哥的媳妇,姓柳,闺名叫做蝶儿的,你们唤声表嫂就是了。这几个妹妹,从大到小,依次叫做木兰、木芳、木容。”   听到之适二字,苏如绘这才知道,眼前这位应是安涣的妻子,仿佛是江氏,她上前给表嫂行礼,柳蝶儿忙侧了侧身子,安木兰的年纪是比苏如绘要大的,安木芳、安木容却都要小一岁,重新见礼毕,江氏叫身后的使女递上了给苏如绘的见面礼,乃是一对嵌着夜明珠的翡翠镯子,那一对夜明珠约有指甲大小,虽然是白天也赫赫生辉,显然是知道今日来会遇见苏如绘,特意给她备下的厚礼。   苏如绘笑着谢了江氏,柳蝶儿等也送上自己做的荷包、络子之类,苏如绘这会却笑不出来了,她给江氏的回礼倒是准备好了,给这些表嫂表姐妹,却是没有自己的女红,亏得裴氏察觉,忙叫人托出一些云烟云若做的,含糊着不说明,倒让柳蝶儿等将苏如绘好生夸赞了一番。   寒暄过后,江氏便问起了安氏的病情,担忧之情流溢于言表,裴氏道:“许是见到四妹有了些精神,母亲这两日倒是好了一点,能够喝些水糊了。”   “这可不一定,不是说回光返照吗?”江氏刚要庆幸,冷不防年纪最小的安木容心直口快道。   一屋子人顿时都沉了脸!   裴氏、苏如绘虽然是晚辈,当着江氏的面不便说得过分,但裴氏到底冷下脸来,淡淡的对江氏道:“容妹妹性.子似乎颇急了点?舅母事务繁忙,想来平日里对表妹们都是不拘束的。”   苏如绘早已是满面怒容,只是收到嫂子示意才按捺住了,安木芳一把掐住了安木容,开口替江氏解围道:“表嫂见谅,容儿她年纪小,说话一向都是没什么遮拦,还请嫂子与如绘姐姐莫要见怪!”   苏如绘低头看着袖子,只作未闻,裴氏顿了一顿,才道:“原本舅母特意来探望母亲,很该请舅母去内室看一看,只是母亲这时候怕才喝了药躺下,我们过去,反而是打扰了她。”   江氏理亏,自然不能说出一定要见的话,勉强笑道:“说的正是,我们本是来探望的,若害得妹妹不安,反而是罪过了。既然如此,我们便不去了。”   这么说了几句,裴氏就端茶送客,说是送客,她也只是起身送到门槛,就交给了云烟。   苏如绘气愤的将茶碗摔到桌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大过年的败人兴致!”   “四妹别生气。”裴氏脸色也不好看,但还是先照料着小姑的心情,“许是安木容真的年纪小,不懂事。”   “那也不要正月里带到咱们家来触霉头吧?”苏如绘愤然,若不是安氏是装病,如是真的重病,她当场就想去揍这个说话没头脑的表妹了,这会连江氏都被她恨上了,“咱们不知道这几个人的性情,舅母还不知道吗?偏偏要带她过来,存心不想让咱们家好过不是!”目光扫到那对翡翠镯子,苏如绘厌烦的吩咐,“追上去把镯子还给她们!”   “那样可就是结仇了。”裴氏叫住使女,劝道,“我看那安木容在家里未必就是这模样,否则照你说的,舅母未必会带她出门,安家自老肃国公去世,这几年逐渐衰弱下来,因此对母亲格外的尊重,怎么会故意得罪咱们家呢?只怕是那安木容有什么算计。”   苏如绘定了定神:“她算计什么?得罪咱们家?还是替谁来试探咱们家?”   “四妹你头回在家里过年不知道,往年,舅母们都是轮流过来的,但一般带上一个媳妇或女儿,也就差不多了,像今年这样带了一个媳妇、三个女儿的,还是头一回。”裴氏淡淡道,“而且这三个表妹,皆是三舅的女儿。”   安家三舅,正是安涣。   苏如绘一皱眉:“莫不是为了选秀?”   “我听母亲说,之恬表哥那一支,想与安宝林攀关系的,也是为了选秀。”裴氏提醒道,“若不是这安木容说话惹了咱们,只怕三舅母迟早会把话题引到这上面,毕竟他们现在能走的门路不多。”   “选秀……咱们苏家没有主位在宫里,所以他们想指望安宝林?”苏如绘喃喃道,“可宫里高位妃子多得是,安宝林又算什么?哪里有她说话的份?安家的舅舅们再蠢,也不至于这么好骗,这么说,安宝林之后还有人,让舅舅们认为这笔交易靠谱?端瑶夫人……是淑妃?”   第三百五十三章 想要什么   裴氏心下一惊,忙叫身边人都退了下去,才低声道:“此话当真?”   “嫂子不知,那安宝林,与端瑶夫人关系甚好,而端瑶夫人原是德妃宫里人,这两年才渐渐出了头的,素来与德妃不和。”苏如绘沉吟道,“而德妃不但自己是四妃之一,还与贵妃交好,因此端瑶夫人不会是贵妃一系的!除了贵妃这一派,宫里直接在来年采选里说上话的,便是皇后与淑妃,但因为太子的缘故,来年只怕皇后多半也只有露个面的余地,毕竟原本这回采选是为了充实东宫,如今东宫即将易主,皇后自身难保,只怕说话还不及淑妃!”   裴氏怒道:“好个沈家,居然把手伸到咱们家里来了!幸亏四妹你在宫里长大,对后妃之间的关系觑得分明!”说到这里,姑嫂两人都是一惊!   对望一眼,苏如绘沉声道:“安木容是故意的!”   “云若!”裴氏也是个心思灵快的,不及回答她,忙叫进外面的贴身使女,“你快去追上安家的人,把安木容表小姐叫回来,就说她身上掉了东西,叫她回来认一认,记得别叫其他人跟过来!”   云若答应一声,忙追了出去。   “希望赶得上!”苏如绘肃然道。   “不要紧,府里地方大,就算她们已经出了门,回头再找个人去安家,说母亲想见她就是。”裴氏皱眉,“也怪我,方才没怎么留意她,竟也不知道她私下里可是给我使过眼色的。”   苏如绘沉吟道:“别的舅舅也就罢了,三舅舅与母亲素来最亲厚,怎么他的女儿要用冒犯的方式来提醒我们,却不见舅母说什么?”   裴氏正要说话,外面云若却急步回来了,姑嫂都是一怔:“怎么?走的这么快?”   “不是的,少夫人、四小姐。”云若忙解释,“是那位表小姐没走多远,就被台阶绊了一下,摔伤了腿,安夫人说少夫人与四小姐忙,就叫人扶了她慢慢的走,所以奴婢没追多远就追到她了。”   裴氏看了看苏如绘,抿嘴一笑:“倒还真是个有心人。”   “你去了怎么说的?”苏如绘问。   云若机灵,忙道:“奴婢见表小姐腿上有伤,便没提掉东西的事儿,只说是少夫人打发奴婢去做事,偶然路过,着人将表小姐送去西面厢房休息了,又说要请大夫来看,借着大夫过来,男女之别,叮嘱带路的云团请安夫人一行暂且到别的院子回避了。”   苏如绘转过头来看裴氏,笑着道:“嫂子教导的人当真伶俐,这话说的可比掉东西不使人起疑心多了。”   “真正伶俐的还是咱们这位表妹呢。”裴氏笑着站起身,“大夫可是真去请了?”   云若乖巧道:“前院里的蔡先生粗通医术,他屋子里也备着一只药箱,奴婢想表小姐也不是什么大碍,不过是不仔细摔了一下,不如请蔡先生过来看看,敷些药就是,毕竟大过年的,请大夫进门,侯爷那边想来也会不喜,表小姐应也会理解的。”   这回裴氏也不禁赞许的笑了:“既然只要蔡先生看看就成,四妹,咱们倒可以现在就过去瞧瞧,也不碍什么事。”   “表妹怕是看到咱们,蔡先生那儿不用了也没什么。”苏如绘淡然一笑,“云若扶好了嫂子,咱们走罢。”   西厢本是侯府的客房,虽然不是每间都日日打扫,但昨日顾连城恰好住过一间,是打扫干净的,顾连城已回了顾家,云团便带着安木容进来略歇。   苏如绘和裴氏带着人进去,便见安木容双眉微蹙,脸色略显苍白,靠在床柱上发怔,见到两人,忙起身行礼:“容儿方才失礼了!”   看她举动,果然不像是受了伤的模样。   裴氏和苏如绘心里有数,也不提她摔伤之事,让云若到外面守着,开门见山道:“舅母和其他表妹们此刻都在隔了一所的院子里喝茶,她们以为这会是大夫在这里替你诊断,故此回避,过一会,会有一位府里的门客,略懂一点医术,提着药箱进来替你开个方子应付,所以,说话的时间很紧。”   安木容了然的点了点头:“我也没想和表嫂、表姐兜圈子,否则刚才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还请表嫂、表姐不要见怪。”   “你既是为了引起我们注意,又是示警,我们自然不介意。”苏如绘道,“你只管把你知道的说出来,若有什么条件,咱们能够做到的,你也可以提。”   “我所知道的不多,但我想表嫂与表姐只是没有想到,只要这么一个头,以苏家的势力,去查一查就知道了。”安木容轻声道,“几年前,宫里那位安宝林有了身孕……”   苏如绘顿时皱起眉。   裴氏不解道:“怎么?”   “宫里从来没传过这件事情。”苏如绘肯定道,“到底是几年前?安宝林进宫也没几年。”   “就是安宝林刚进宫时的事,长泰三十年!”安木容道,“当时她位份不高,生下来其实也没资格自己抚养,加上担心皇嗣被高位妃子夺走后,又打压她,所以她发现后,买通了太医,悄悄喝药打掉了!”   裴氏一惊,下意识的抚摩着自己隆起的小腹。   苏如绘也皱眉:“这安宝林瞧不出这么狠!”   “是啊,这么狠的安宝林,在宫里也不过是个宝林,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敢留。”安木容脸上划过一丝嘲讽,淡淡的道,“现在安宝林已经是正五品的宝林,有资格做一宫主位,但如今六宫充实,她也算不得什么,我不明白,我们进宫,又能讨得了什么好处?”   苏如绘惊讶道:“三舅舅想让你们进宫?”   “也不全是我爹的意思,是嫡母。”安木容毫不掩饰自己对嫡母江氏的厌恶,“原本嫡母想通过安宝林,指望我们姊妹中有人能够被塞进东宫,可现在东宫易主,下一位储君还不知道是谁,嫡母一想,陛下春秋正盛,还不如干脆瞄准了陛下……哈,我虽然养在闺阁里,也知道如今一后四妃三夫人几乎都满了,下面妃位、九嫔、婕妤等,几乎都不缺人,而且霍贵妃长宠不衰,刘修仪等这些年进宫的妃子个个人比花娇,嫡母她是想趋炎附势想疯了,才会以为以我们几个的才貌,可以在那么多妃子中杀出重围,替她争得富贵!”   裴氏皱眉道:“今日三舅母带你们来,可是有别的意义思?”   “当然有。”安木容毫不犹豫道,“因为表姐一直养在太后身边,嫡母原本的意思,是要叫我们给表姐看一看,请表姐透露些太后的喜好与憎恶。”   苏如绘沉吟着:“听你这么说,这主意竟是舅母拿的,舅舅倒像是只是听之任之?”   安木容迟疑了下,缓缓点头:“……爹爹不喜争执,嫡母性.子要强,爹爹也没办法。”   姑嫂对望了眼:“这些就是你知道的?”   “没错!”安木容谨慎的看着地面。   “那么你不惜得罪嫡母,告诉我们这些,想要什么呢?”   第三百五十四章 苏如峻   安木容也不怯,把头一扬,正色道:“好端端的女儿家,没有谁愿意平白去给人踩在脚下的,安家自从爷爷去世,虽然大姑姑不是帮持着,到底也败落了许多,我爹爹又没有承爵,一家子自己没本事,靠糟蹋女儿上位算什么?”   裴氏听出她的意思,与苏如绘交换了一个眼色:“这么说你是不想进宫?”   “我也不想去给那些不明不白的人做妾。”安木容爽快道,“我将这事告诉了表嫂、表姐,一是大姑姑这些年待我爹爹格外好,我这个做女儿的也不是看不出来,爹爹其实没有算计姑姑的意思,不过是家里日间艰难,所以被嫡母说动,他也没多想,还请姑姑念着骨头情份,不要怪他;二是想替自己求件稳妥的亲事,不必多么的富贵,但我要做正妻。”   姑嫂两个听了,没有立刻回答,却仔细拿眼打量起安木容来,这个安家表妹十三岁年纪,因是正月里做客,又存了被打量的心思,所以装束偏于喜庆,又顾忌到了安氏病讯,也没挑太过鲜艳的颜色。此刻在室内未着氅衣,是一件胭脂色厚缎裁宫装,鲜色缎面上斜织着葡纹,衣襟、袖口都滚出了一寸来宽的苍边,绞出瑞锦之形,下面拖出的是杏色湘裙,底边露出一对儿桃红绣履。   安木容梳的是垂髫分肖髻,对插着一对蝶恋花金步摇,上面坠的乃是一垂儿金流苏,眉心贴了花钿,耳上各戴了半寸长的镶宝石坠子,脖子上挂的赤金璎珞圈,手腕上拢了一双白玉镯子,看质地也不差。   看出两人眼中的狐疑,安木容自嘲一笑:“爹爹到底是国公之子,家底放在那里,要说艰难也是与从前比……可我们今儿过来,身上这些,也是仅有那么一两套了,说句不好听的,往日里咱们很少往苏家来,也是因为新衣裳就那么几件,回回穿过了,正当时候来登门,就没衣裳穿了。”   “母亲年节的礼可不轻。”裴氏跟着安氏打理家业,这可瞒不过她。   “人口是一个缘故,还有嫡母的娘家要补贴。”安木容立刻道,“表嫂若不信,大可以去查,江家两位舅爷,书念得不上不下,一门心思的走仕途,嫡母心疼兄弟,每回大姑姑给的东西,倒有一小半统统直接送了过去,就是剩下的,嫡母也全攒给了哥哥们,哪里有我们的份?”   听她说得可怜,苏如绘觉得不可思议:“三舅舅娶亲时,外公还在,怎么江家会是这个样子?”   这回倒是裴氏解释了,她是苏家长子长媳,未来的主母,亲戚们的功课是务必要掌握的:“江家原来不至于要三舅舅接济,但三舅母的父叔十年前先后病故,留下的子孙大多……”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想起了武家,苏如绘倒信了几分:“你想要的事情对我们来说不难,回头我们告诉母亲,叫她时常接你过来,寻个机会把你的婚事揽下罢,左右你才十三,等上几个月也不急。”   安木容得了她允诺,神情顿时一松:“多谢表姐。”   “不必。”苏如绘对裴氏道,“该叫蔡先生过来了。”   出了厢房,苏如绘便摇头:“这都是什么事!”   “江家也不是什么大族,只因曾是老肃国公的部下,才结了这么个亲事,这样起起落落也正常,不过没想到这三舅母这么厉害,我瞧母亲在舅舅们里最疼的就是三舅舅,若晓得了这事必定难过的很。”裴氏忧虑道,“这事情还请妹妹去说罢。”   苏如绘也不推辞:“这容表妹倒是个机灵的。”她认真想了想,“也狠得下心!”   “她话里话外虽然替三舅舅求情,可谁不知道母亲疼爱三舅舅,如今一来,总是有隔阂了。”裴氏叹道,“不过转念想一想,她也是可怜的,女孩子家的婚事便是一辈子,听她话里的意思,若是进不了宫,三舅母竟要打发她去做妾,就算是庶出的孩子,又有几个甘心这么被摆布?她觑到机会,自是不肯放过。”   苏如绘道:“我说她狠得下心,倒不是这里,而是她这么做了,纵然咱们不会言而无信,不替她打算,可她以后也难得娘家扶持了,咱们家就算替她选了人家,但三舅舅到底是母亲的弟弟,碍着那边,也不会太过替她撑腰,若婆家好倒也罢了……”   不到万不得已,谁会轻易与娘家翻脸自断后路呢?   裴氏失笑道:“四妹糊涂了,既然是咱们代母亲答应了她的婚事,又岂会寻不好的?再说她都说了,不求富贵,只求正室,怎么说也是国公孙女,嫁得略低一点,有母亲做主许的婚,谁敢小看了她?”   苏如绘正要接话,前面忽然有人道:“大嫂、四妹,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抬头一看,却是苏如峻,裴氏笑道:“是安家一位表妹摔伤了腿,我们听说了,就过去看看,二弟怎么在这里?没在前面陪客?”   原本三十夜和年初一,都是要进宫庆贺的,可今年因着太子的缘故,在苏如绘出宫后,似乎太后、贵妃相继都有点病怏怏的,周皇后也被太子牵累,长泰借口说要将国宴省下的银钱赐予秋狄,以助其牧民度过牲畜大批瘟疫的难关。   听说述平与孤忽为此在紫光殿跪了半天谢恩,回头对太子与澂嫔之死到底有没有关系绝口不提。   因此今年便省去了进宫这件事,各家往来时间倒是提前了。   苏如峻道:“安家舅舅刚刚告辞,我到后面来换件衣服。”   裴氏和苏如绘都不疑有他,笑着点了点头,就要离开,冷不防苏如峻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叫道:“二哥你跑那么快做什么?人家难道还能吃了你?”   两人愕然,苏如峻脸上却露出一丝恼色,苏如绘听出追来的人正是苏如锋,奇道:“二哥难道是在躲三哥?”   苏如峻懊恼道:“没有!”   “怎么没有?”苏如锋脚程不慢,已经赶了上来,听到便斜睨他冷笑着道,“不就是刘家的人来了么?戮蛮侯戮的是蛮子北戎,又不是你,你怕什么?”   裴氏听到这里,撑不住格格一笑:“二弟怕戮蛮侯?这是怎么回事?”她还不知道苏、刘两家的意思,苏如绘却从苏如锋那儿听到了风声,便知道今日刘家是正式来相看了,只是不知道苏如峻为什么偏偏要躲开,也好奇的看向了苏如峻。   苏如峻被嫂子弟妹围住,又不好发火,只得勉强道:“我只是去换件衣服。”   苏如锋不肯相信,打量着他身上的石青色锦袍:“你这身衣服不就是新做的?又要去换什么?可别换身旧的来。”   他不这么说,苏如峻还真想这么干,此刻被弟弟说破,苏如峻为人沉默,不擅言辞,也不擅说谎,面上顿时带出了几分尴尬。   裴氏便打圆场道:“我记得过年前替二弟新制过一件石绿外衣,倒比这个还鲜艳些,往日也没见二弟上身,或者去换了那件?”   裴氏的女红甚好,平素除了替苏如铁做些东西,苏万海和安氏那里自有孝敬,还没成亲的苏如峻、苏如锋她也不忘记,就是苏如绘在宫里,她也不时送些小件。   如今她提到的这件袍子也是亲手做的,苏如峻只得无可奈何的应了,被苏如锋盯着去自己院子里换衣服。   等他们两个走了,裴氏忍不住道:“听说刘家有位嫡出的小姐从他们家四公子进都迎娶怀真郡主起,跟过来就一直住在了老宅子里?”   “刘九小姐要等选秀,所以没走。”苏如绘不动声色的道。   裴氏面上划过一丝不安,但低头看到自己的小腹,到底松了口气,长媳冢妇,虽然地位非同一般,压力却也不小,不管婆婆那句话到底算不算话了,可她总算有了身孕,但凭这一点,就算弟媳出身更高,她也算在苏家站稳了脚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卫羽青   正月初三,苏如锋终于觑到了机会去卫家拜访,借口却是青州送来的东西里,有一副新鲜虎骨,恰好送给卫羽青补一补。   卫家因隆和朝之事,被夺了女儿进宫的机会,虽然树大根深,到底不如从前,格外韬光养晦,对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的苏家嫡三子登门,都持着谨慎的态度,待苏如锋说明来意是为了卫羽青,卫家长辈才松了口气,寒暄过后,着人带他去卫羽青的院子。   苏如绘扮成小厮,为防被看破,苏如锋索性另带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侍卫,不时将她挡住,这么一路谨慎的到了地方,卫羽青因伤了腿,只能在床上迎接,看到苏如锋亲自送虎骨来,却无愕然之色,而是不动声色的打发了身边人,笑着看向他身后,招呼道:“苏小姐快过来坐。”   苏如锋哼了一声,拦在苏如绘面前,低声道:“我便说此人城府极深……”   “卫公子既然看到我在这里,想必也知道我的来意。”苏如绘示意苏如锋让开,上前道。   卫羽青微微一笑:“其实苏小姐不来,我也正头疼该怎么与小姐见上一面,把事情弄清楚。”他虽然微微笑着,眼中却透露出怒色,显然对于自己被人摆了一道,若不是苏如绘反应快,还不知道落进什么下场,十分恼怒。   “当时卫公子是得谁人传信?”苏如绘见他目的与自己相同,也不客气,就近挑了张凳子坐了,问道。   “传信的人我事后却再也找不出了。”卫羽青眼中露出嘲色,摇头道,“而且我之所以会去除华宫,也不是因为那人,而是为了那封信。”   苏如绘奇怪道:“我听三哥说,卫公子为人谨慎,绝非卤莽之人,不知道那信里说了什么,公子竟会冒这样大险,跑去除华宫见我?”她自认与卫羽青没什么交情,幼年的时候,在未央宫里遇见,言辞上还抢白过对方,卫羽青不与自己计较,这是可能的,要说因此对自己印象深刻,听说是自己就想也不想的赴约,这可是搞笑了。   倒是苏如锋,闻言一脸不善的瞪着卫羽青。   卫羽青叹了口气:“却是我自作聪明了。”他沉吟道,“苏小姐有一个紫色的荷包,上面单绣了一丛丁香,就是里面装的也是丁香,虽然年代久远,但也可嗅出些许清香。”   苏如绘听了,知道卫羽青这么说,必有用意,她的衣裳首饰多之又多,因皇后喜欢丁香、太后喜欢辛夷,她自己喜欢幽兰,素日里每套衣裳,都要配上这么三个,一时间还真想不太起来。   卫羽青提醒她道:“那是七年前,你刚刚进宫不多久,大约是腊八节后,你在未央宫里与宋氏冲突起来,当时你当着太子的面抵赖,端木劲说了你一句,反被你拿圣人之言给堵得说不出话来,那天你穿的衣裙好像也是紫色,用的是同色荷包。”   “好像……是这么回事?”苏如绘茫然道,“时间太久,宋氏那件事我记得,可衣裳颜色,还有荷包,却实在记不得了。”   “和信笺送来的就是这个荷包,我也是想了许久……好在我与苏小姐见面次数不多,当时我以为多半是真的,便往与苏小姐见面又留下深刻印象的去想,便是那一回,倒是记起了一些细节,譬如苏小姐当日梳的乃是双螺髻。”卫羽青道,“是以我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谁有这样的能耐?”   苏如绘正要回答,苏如锋已经忿忿道:“七年前我妹妹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她自己都忘记了,你竟记得这么牢,你不会从那时候起就算计我妹妹了吧?”   他说得直白,苏如绘一皱眉,卫羽青却大大方方笑出了声:“子峨兄,你说笑了,苏小姐的前程,哪里是我能算计的?”   听了卫羽青暗示苏如绘注定嫁入皇家的话,苏如锋却不见解颜,冷冷的道:“卫飞碧,你我一起陪在太子身边多年,彼此也算颇为了解,当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算计!你那些手段,用在别人身上我不管,用到我苏家人身上……嘿嘿,动脑筋我未必比得上你,不过像我这么沉不住气的人,有一个最大的好处,那就是我觉得我吃了亏,管你说得天花乱坠,先把便宜占回来再说!”   说着,他拿起手边一只墨竹节瓷盅,咔嚓一下,捏成了碎片。   苏如绘心中呻吟一声,卫羽青倒是依旧笑眯眯的:“子峨果然直爽。”   “三哥!”苏如绘嗔怒的瞪了他一眼,却听卫羽青道:“只是子峨却忘记了一件事,苏小姐冰雪聪明,哪里需要子峨这般担心?”   “我妹妹自然是聪明的,可你太过奸诈,我自然不放心。”苏如锋假装没听出他暗讽自己不及苏如绘,不冷不热的道。   卫羽青哂道:“至少这件事上,我与苏小姐的目的相同,那就是我们都想知道是谁要一起陷害我们?”   “卫家好歹出过好几位高位妃子,还出过一位皇后,难道竟一点都没查出来?”苏如绘问道。   “隆和八年巫蛊事,后宫血流成河……”卫羽青点到为止,苏如绘知道他的意思是卫家如今在后宫的人手也不多了,皱了下眉:“苏家从没出过后妃。”   苏如绘抬头看向卫羽青:“我还是不明白,就算信当真是我所写,那里面写了什么,会让你冒险?”   “里面写了一件事,这件事情,我不能告诉你们。”卫羽青直言不讳,“我本以为苏小姐在宫里偶然得知此事,当时又身陷危局,所以说出来与我交易,以求脱身或传讯,因此没有多想,就赶了过去……说起来也是你我福大,其实我赶到的时间,比信中约定要早,而苏小姐也反应敏捷,一见面就打发我离开,否则……”   苏如锋忍不住道:“到底是什么事,你连真假都不管就赶了过去?以你的个性,似乎没这么容易上当?”   “三哥,卫公子既然不愿意说,你便不要多话了。”苏如绘见卫羽青但笑不语,不悦的道。   苏如锋嘴角一撇,到底住了口。   卫羽青却问了起来:“苏小姐,听说服侍你七年的贴身宫女秀婉,不久前……”   “她不见得有这个能耐。”苏如绘摇头,“她也没这个时间!”说着,苏如绘沉吟道,“那封信……卫公子是不是烧了?”   “不错。”卫羽青苦笑着点了点头。   “那笔迹……你是否还记得?”苏如绘转顾室内,卫羽青会意,正要叫人拿笔墨来,苏如绘却摆了摆手,拿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略写了几个字,卫羽青抬头看了片刻,犹豫道:“略有些像,但时间久了,实在拿不准。”   苏如绘失望的道:“没有其他线索吗?”   卫羽青看着她:“我以为此事还是要从小姐身边查起?”   “我身边的人?”苏如绘叹了口气,“秀婉已死,死无对证,但我还是认为,她没这个能耐。”   卫羽青提醒道:“苏小姐迁居除华宫时,身边不止她一个人?”   “你是说如今的崔御妻?”苏如绘看着他道,“那时候距离她进宫,才几天?”   第三百五十六章 揣测(三更)   博山炉里青烟袅袅,下人都已被打发出去,静悄悄的室中,只闻雪花簌簌的落下,苏如锋喝了口热茶,迫不及待的问道:“如何?”   “我现在倒对卫羽青说的那件事情更感兴趣了。”换了一身家常半旧衣裙,端坐在他对面的苏如绘面色有些凝重,“能够让他冒险夜探除华宫,甚至错认了我的书信……要知道卫羽青这些年在宫里,也只偶尔跟在太子身边与我见过两回,更不用说见过我手书,以你所言他城府不浅,又岂会因一个荷包,就认定了是我所写?”   “他不是说,因为信里提到的事?”苏如锋惋惜的叹了口气,道,“但他不肯说。”   “其实他已经暗示了。”苏如绘嘴角勾起一丝意义不明的笑,“这件事情对卫家非常重要,重要到了,卫羽青恨不得信是真的,所以才会这么急着赶过去见我。重要到了,他嘴上说不能告诉我们,到底还是留了点线索,盼望我们若有发现,能够告诉他……哪怕是提出要求交换,他也想知道。”   她回忆着,“三哥你不知道,当时,我以为是秀婉外出取晚膳归来,开门后,见是卫羽青,非常惊讶,所以询问他为何会出现,他是这么说的——‘还是在下来早了,苏小姐还约了其他人?’”   苏如锋思索半晌,皱眉:“还约了其他人?他会以为你都约了谁?”   “再想一想,卫羽青说,他以为我知道了某件事情,又因顾贤妃之事,身陷除华宫,想要借助他,或者说卫家在宫中残存的人手脱身或者传讯,所以才赶过去的。在这种情况下,他脱口说出以为我还约了其他人,这个其他人,应该也是他认为在当时能够帮我的人吧?”苏如绘道,“顾贤妃吃了我送去的糕点中毒,陛下震怒,将我打入除华宫!贤妃病到了现在据说都神智不清,加上当时大家都觉得是我害了她,自不会帮我,淑妃自也不会帮我,周后看似对人亲切,但她本就不如贵妃得宠,又因为我与楚王亲善,而且……此事还有太后的意思,周后是不会出这个头的。”   苏如锋了然的点头:“你和楚王亲善,而霍贵妃当时只有楚王一个养子,为他打算也是为自己打算,倒有可能拉你一把,还能让楚王与她更贴心。”   “卫家从隆和八年起,在宫里也没有主位,当时敬肃太后清宫清得厉害,他们能够留下的,怕也只有一些不起眼的地方的人,但卫羽青既然认为我是以某件事为条件向他求助,并亲身赴约,可见他多少有把握帮忙的。”苏如绘道,“所以卫羽青对我被打入除华宫的缘由,至少知道的不少——比如霍贵妃愿意为我说情。”   “这么说,他认为你另外约了霍贵妃的人?”苏如锋沉吟道,“卫家、霍贵妃……和两边有关系的,会是什么事?”   苏如绘眯了眯眼睛,丢出了一个消息:“琼桐宫里那个疯了的璎华夫人,原是卫家在隆和八年弃子之后,她的名字,叫做卫九歌!”   “什么!”苏如锋愕然!   “卫九歌与霍贵妃有什么过往连楚王也没能问出来,但她能活到现在,似乎是霍贵妃暗中照拂的缘故!”苏如绘道。   苏如锋飞快的思索了下,却立刻摇头:“不对,璎华夫人已经疯了多年,早已无望复宠,卫家当年为了脱罪,嫡出的两房子孙都抛出去了,又怎会对她如此上心。”   “的确不该是她。”苏如绘也点了点头,“听楚王说,璎华夫人盛宠时,曾经想要归回卫家族谱,但卫家拒绝了她。”   “敬肃太后懿旨在前,她被陛下一时宠爱宠昏了头,还有太后在,怎么轮到她发晕?”苏如锋虽然不在宫里,但对这个局势也看得分明,“太后不会让一个妃子毁了陛下的圣明名声的。”   苏如绘道:“所以想来想去,先把霍贵妃丢开,单只考虑卫家,让他们如此重视关心的……大概就是隆和八年事了!”   “那件事情死了那么多人,又是敬肃太后与先帝下的旨,完全就是铁案,卫家还有什么好查的?”苏如锋沉吟道,“何况就算卫淑妃和钱贵妃都被栽了赃,但她们争宠谋害宫妃一事却是毫无疑问的。当初卫家舍弃嫡系两房子孙,舍车保帅,好容易才脱了身,如今再追究此事,岂不是明摆着打先帝的脸?太后与陛下又怎么会容忍?”   苏如锋思索片刻:“难道有别的隐情?”   “还有件事。”苏如绘忽然道,“辛才人是被冤枉的!”   苏如锋莫名其妙:“哪个辛才人?”   苏如绘知他对后宫不大了解,便详细解释了一番,苏如锋失声道:“难道卫淑妃也是为了遮掩什么,被先帝……”   “我原本觉得不太可能,卫家的势力可不是辛才人的父家能比的。”苏如绘皱着眉,“而且辛才人腹中皇嗣未知是男是女,当时陛下膝下已经有了五位皇子,加上太子一向聪慧,又占了嫡长之份,关系社稷安稳,牺牲一个胎儿,保全储君,倒是寻常。”   “可卫淑妃……乃是先帝次子、五子生母,我在宫中仿佛听说,先帝长子,即如今的宁王平庸,但次子却是极聪慧的。”苏如绘道,“隆和八年巫蛊事,牵扯出来后,卫、钱二妃被处凌迟,连个全尸的体面也没有不说,皇次子、三子、五子包括当时尚未满月的十子,都被先帝下诏三代之后宗室除名,到如今也没个象样爵位,不过是成年后打发出去,靠着宗人府发的一些例银过活……这样的旨意,是先帝亲自下的,需要付出如此之多的代价来隐藏,这怎么可能?”   苏如锋两手一摊,苦恼道:“这些后院里面弯弯曲曲的事情,你还是去请教母亲罢!”   “母亲明儿才能醒!”苏如绘瞪他一眼,“我怕到明日,今天去卫家想到的事情都忘记了,自然要先和你说一说,记得牢固些!”   第三百五十七章 母诲(上)   安氏在初四晌午醒来,恢复了精神的郑野郡夫人目光炯炯,先听裴氏禀告了这段时间的种种事务,尤其对安家木容表妹之事盘问仔细,便觑着裴氏的小腹,叮嘱她回去休息,裴氏知道接下来是母女单独说话,识趣的走了。   “安家的事情不急。”安氏见苏如绘张口就要说起安木容,立刻摇头道,“我瞧你仿佛另外有话要告诉我?”   “昨儿我随三哥去了卫家。”苏如绘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这事我有点想不明白,所以来请教母亲。”   安氏深深看了她一眼:“连你自己都记不清楚当时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裳,卫家公子为什么记得?”   苏如绘一怔,安氏叹了口气:“那是你头回见到他吧?”   “对……”苏如绘嗫喏道,“可我记不得他穿什么衣裳什么颜色了呢。”   “那么你还记得那天你去未央宫,是为了什么事?是不是有别的事情分了你的心思,叫你不会留意他?”安氏恨铁不成钢道,“而卫羽青呢?卫家因隆和八年之事,没了出后妃的指望,是不是会对未来的皇妃甚至可能是皇后感兴趣?而且你还是苏家的女儿!”   苏如绘被一语点醒,恍然道:“不错!”   一语道破此事下手重点的安氏点着她额角:“你现在知道为什么隔了七年他还能记得你身上一个荷包了?而你呢?为什么对他那日的印象不深?”   “是宋采蘩!”苏如绘叫道,“那日我送了白玉金参给周弃病,从皇后那里出来,路上宋采蘩为修礼郡君之事拦住了我,我们把人都打发走,吵了起来,她想动手,却被我推得撞在柱子上,一时间晕了过去,我不知她是真是假,便开了窗拿雪塞进她衣服里,没想到太子带着卫语青、端木劲两个伴读,恰好来给皇后请安,看到了这一幕,当时端木劲挑衅,还被我拿话堵了回去来着……当时好像还是卫羽青出面打了圆场!”   安氏冷笑道:“很好,这么说,当日对你装束上心的,应该就是端木劲、卫羽青,还有宋采蘩。”   “为什么不会有太子?”苏如绘不服道。   “你这傻孩子,若不是这回阀阅联手,太子之位有那么容易动摇?”安氏嗤笑着,“你可知道,在太子这些伴读里,最信任最倚重的是谁?就是卫羽青!卫家女儿不得再入宫廷,连那几个流淌着卫家血脉的皇子都被先帝绝了前程,卫家若想要长久的富贵,自然要比咱们这些人家更紧的抓住储君!你瞧刘家还能借着北伐的功劳出一位刘修仪,敬肃太后的懿旨在那儿,至少这两代,卫家是没有这个指望了!反过来说,太子对卫羽青也最可信任!毕竟如苏家,你三哥上面有父亲兄长,下面还有你这个准皇媳,他在太子面前纵然表现得差了点,太子也不会太过冷落了他!卫家现在可只能指望前朝敷衍好帝皇了!”   “太子不会做这么傻的事,那时候他储位稳固,卫羽青又是他最得力与信任的膀臂,就算是敲打,也不会下这么重的手!”安氏肯定道,“何况此计若成,不但是卫羽青,还有一个你……你可是未来的后妃,原本也可以看成了他的人,像太后那样用其他办法打压你一二倒也罢了,私会外臣,涉及名节,怎么还可能嫁给他?你可是咱们苏家嫡系二房唯一的嫡女,太子若不是疯了,岂会放弃你?”   苏如绘听着,脸色逐渐苍白,安氏看着她这模样,目中露出一丝不忍,但还是硬着心肠道:“这件事情不仅仅是要陷害你和卫家嫡子……其实若成功,亏得最大的,是太子!你想一想,会是谁罢!”   “……霍贵妃。”苏如绘张了张嘴,在母亲的注视下,到底艰难的吐出了答案,“甘然告诉过我,贵妃是宫里最恨皇后的人。”   安氏抚着她脸庞,心疼道:“我的儿……”   “当日,周皇后和周弃病等人,注意力皆放在了白玉金参上,只怕都没留意到我的装束。”苏如绘轻声道,“而且皇后和太子也不会把我和卫羽青算计到一起去,当日对我印象深刻的,大约就是被我斥责的端木劲,在我手里吃了亏的宋采蘩,还有从那时候起就留意着未来后妃的卫羽青……端木劲是宁王后的侄子,宁王后,素来与贵妃交好,但宋采蘩也曾与怀真郡主亲善。”   她咬了咬嘴唇,“这么说,那个伺候了周意儿七年的新荷,竟是……贵妃的人?”   “嗯?”安氏诧异的望着她。   “年初秀婉病了,青雀和红鸾……崔御妻没进宫之前,还和周意儿一起住在鹿鸣台,比邻而居,因这个缘故,周意儿不时叫新荷……就是长泰廿六年,霍清瀣、张眷坠湖后,周意儿身边原本与秀婉一起调过来的使女秀英被牵连,之后换来的新荷,过来帮着伺候,以及照料秀婉。”苏如绘沉声道,“有一回我提前从德泰殿回去,看到她从我内室出来,只是当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她又说是秀婉叫她去拿药,我也不想贸然驳了周意儿的面子,故此不曾声张!”   安氏皱眉:“若那荷包当真是你的,倒有可能是新荷当时偷取的,时间也对得上。可照你这么说,那新荷就算是从第一天过去帮手就潜入你内室,但你随身衣物何其之多?她又不是秀婉,怎么可能那么短时间拿到特定的荷包,还不让你察觉异常?但秀婉又是太后的人!”   苏如绘冷笑道:“其实这也很好猜,我那贤惠的周家姐姐之前可是不必秀婉禀告,就直接进我内室的,再者她住的院子在我隔壁,两边格局根本就是一样的,住处是太后叫齐云嬷嬷安排的,两人器具都是一样,便是摆放上,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也是差不多,而母亲也知道,我们自己带进宫的箱笼固然不同,可数量大小,为了不出风头也不被小看,当初也是彼此打听着准备的,这些年来,母亲进宫探望带给我东西,也不会越过了英忠侯府!周意儿到我内室次数多了,我有时候开箱子也不避她,内室就那么点大,哪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她岂会心里没数?就是我对她内室,那时候也是清楚的。”   安氏沉吟着,却听苏如绘已经带了哭音:“母亲,若真是贵妃所为,你说甘然他知道不知道?”   “他知道不知道都不重要。”安氏冷静道,“就好像如今对于霍贵妃而言,今上当年想不想立她为后一样,因为未央宫的主人已经是周之子了!”   苏如绘立刻噤了声。   安氏悠悠道:“我的儿,楚王对你的真心有多少,用处并不太大,因为这世上彼此相爱却不得相守的有情人太多了,关键是,他有没有娶你的机会和能力,而你,有没有让他一直无法弃绝你的能耐?”   “那和当初嫁给太子做侧妃有什么两样?”苏如绘哽咽道,“这样彼此算计提防的日子有什么好过的?”   “别说夫妻,就是亲密如母子之间动一些小手段,有一些算计也不是不可能。”安氏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淡淡的道,“你大嫂刚才提到一件事情,是你二哥这两天都不太痛快?”   苏如绘愣了愣,才接口道:“二哥或者没见过刘家九小姐,心里有些没底?”   “哼,你才说了彼此算计的日子不好过,就在为娘的面前敷衍了么?”安氏瞪她一眼,“你敢说你瞧不出他不快的缘故是因为被过继?”   “父亲自来对二哥冷淡,如今虽然是为了二哥好,可就这么把他过继出去,二哥心里到底不太好受。”苏如绘讪讪道,“但如今太傅去世,父亲和大伯他们终日为家族担忧,我也不忍去提醒父亲。”   安氏摇头:“我的儿,你到底年轻天真,在宫里看人看事,大部分时候还算聪明,到了家里,便什么都往好处想,却不知道皇宫里勾心斗角,咱们这样的人家,难道就是清水池塘不成?”   苏如绘张了张嘴,便听安氏提点道:“先说你二哥过继这件事情,最主要的目的,其实就是与刘家联姻,而刘家的这个女儿,不但是嫡女,听说人也是极好的,虽然是联姻,可也不愿意许给你大伯家那几个不成器又全是庶出的。你三叔未成婚,你大哥已经娶妻,所以他们只能在你二哥三哥里面挑……过继你二哥,承嗣继爵,又娶得刘家嫡女,这么好的事,我给了庶子,你觉得如何?”   “母亲贤惠大度,待庶子犹如亲生,自是帝都人人称赞。”苏如绘道。   安氏笑了:“这会没外人,你是我亲生女儿,不要搪塞!”   “刘家看中的人应该是二哥,一来,二哥虽是庶出,但一身军功却并非完全承受父荫而来,未投军前,还曾在御前比武胜出,那年进宫穿的织云绸,就是二哥赢来的,三哥能够做成太子伴读,亦是二哥立功惠泽,二哥乃是有真本事的,这对于长年与北戎打交道的刘家来说,显然格外看重;二来,三哥不但是嫡子,还是幼子,虽然下面还有一个我,可我长年在宫中,自古小儿子就是最得宠的,父亲与母亲对三哥也是明着比对大哥、二哥纵容,三哥性格说得好听是飞扬跳脱,实际上也可以说成骄横霸道,但就我见过的刘九小姐看来,那也是个骄傲的人,三哥与她合得来还好,若有分歧,怕两人都不肯相让,反而不美。”苏如绘沉吟道,“此外,二哥并非母亲亲生,过继之后,三叔虽然有关乡侯的爵位,可他性喜游历,几乎不在帝都,在权贵中的人脉几近无有,除了爵位外,根本无法给二哥提供更多的帮助,这样,二哥也会更倚重妻室。”   更倚重的意思,也可以理解为……更好控制。   第三百五十八章 母诲(下)   安氏这才微微一笑,点头赞许:“你还漏了一点——你二哥不是我亲生的,而他的生母芮氏已死,过继之后,我这个嫡母对他也插不上什么嘴,若是你三哥,到底是亲骨肉,就算不喊我母亲,改喊二伯母,养这么大的儿子,私下里说他十句,没有可能一句不听的。就算刘家女儿不必到我面前来立规矩,少不得要看些我的眼色喜好,可若是你二哥……我却不能如此,免得干涉多了,他心里不痛快,反伤了从前的感情!”   安氏感慨道:“无怪刘家要派戮蛮侯来,这份眼力魄力,连你大伯都赞叹。”   阀阅望族对嫡庶的区别看得极重,放着年纪与刘素冠相仿、论文论武都有尚可的评价、举止行为也无劣迹的嫡子不取,反取庶子,这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作为,单看每朝每代,无论中宫所出子如何平庸,都有一干老臣舍生忘死的力诤从古制立嫡子可知……何况刘素冠,亦是嫡女。   苏如绘咬着唇问:“二哥的不开心,是作给母亲看的?”   “你大伯和父亲,也不是傻子,尤其你父亲重视嫡庶之分,对你二哥一向淡淡的,外面虽然都说我对庶子好,可你也知道,我最疼的,还是如铁、如锋和你。”安氏淡淡道,“我倒不是怪芮氏,只是不是自己生的,我又不是没亲生的儿子女儿,心思都花在你们身上了,又能匀出几分精神去看拂你二哥?不过是场面上的事……就拿他投军这件事情,我也是为了个贤惠名声,才跟你们父亲提的,若你们父亲不同意,我也就这么算了,可要换成你三哥,你瞧我会怎么做?”   “大伯和父亲……”   安氏悠然道:“你二哥能有今天,其实没占家里多大的光,最多也就是丁忧之后,你父亲代他在陛下跟前提了提,这也不只是为了他,也为了苏家。刘家现在虽然不见得知道这一点,但以后,迟早会明白,而你父亲无论对你二哥多么不亲近,到底是咱们家养大的儿子,没有给别人家做了半子被哄到全子的道理。”   “因此,你大伯与父亲,便叫人放出这个消息,道你三叔想过继侄儿为嗣,暗示想要你三哥,我却力主叫庶子承爵,而不是自己亲生、连个正经职务都没有的幼子!”安氏看着女儿,似笑非笑道,“如今恐怕大家都晓得,郑野郡夫人是何等的宽宏,对庶子前程又是如何上心了……原本出继庶子,只会叫人认为我容不下他,可你三叔身上有爵位却不一样,你父亲的爵位自然是给你大哥的,这样一来,咱们家嫡庶三子,倒是你三哥,什么都没有,他也不像你二哥,小小年纪就去边疆拼杀出了前程,大凡人家都是偏疼幼子的。你说,这话传了出去,是多么大的一份恩情?你二哥,就算将来刘家待他再好,他能不顾苏家,或者说,不顾我这个嫡母的恩情?”   苏如绘张口结舌。   安氏点一点她眉心,失笑道:“你如今还觉得,彼此算计提防的日子,没法过下去么?”   “二哥是庶子,自然不一样的。”苏如绘喃喃道,“母亲这么疼我,疼大哥三哥,难道也会这样算计我们吗?”   “谁说不是?”安氏嗤的一笑,“比如刚才,我引你自己从荷包想起,牵到了霍贵妃身上,你自己想到的,便觉得多亏我提醒,若我直接说霍贵妃的不是,你是不是要疑心我依旧不喜楚王,刻意哄你离他远些?”   苏如绘无言以对,但还是道:“这算什么算计?母亲不是在用心教我么?”   安氏口角含笑:“可不是?我提醒了你提防你的心上人,你这情窦初开正是一心一意维护着所爱之人年纪的傻姑娘,非但不恨不怪我,反而还觉得为娘贴心得不得了?”   苏如绘怔住。   “算计这回事,原本就是时时刻刻处处都在的。”安氏唇边笑意渐渐隐去,神色肃然道,“你说的彼此算计提防过不下去的日子,是什么意思?毫无算计毫不提防的日子,你以为好过?我只说件事与你听……你从前的贴身使女青叶,已经许了人,你是知道的。”   苏如绘默默点头。   “可你大约不知道,青叶的公公早逝,她的婆婆,与咱们家一个药材铺子的掌柜,有私情。”安氏平平静静的说着,苏如绘微微一皱眉:“怎会如此?”   安氏斥道:“这般容易动色做什么?不许插嘴!”   苏如绘嘟了嘟嘴,乖乖住了口,安氏这才继续说下去:“青叶的夫婿是咱们家的管事之一,成日里忙着,夜晚才归家,他的母亲白日便溜出去与那掌柜私会,这做儿子的,却是半点不知,还是青叶发现了。若照你说的,彼此不提防不算计,这时候,是不是该直接告诉了夫婿?”   “这……”苏如绘迟疑道,“不是说为尊上讳?婆婆……到底也是长辈。”   “嘿!若是不说,有道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叫别人捅了出来,你以为会有什么好下场?”安氏冷笑着问道。   苏如绘小声道:“青叶怎么做的?”   “她来求了我,在她婆婆与那掌柜私会时,着人去抓药,而且指定的几味药材里,恰好放在了库房里,须得掌柜去开锁,铺子里的人被逼迫不过,只得去寻掌柜,便看到青叶的婆婆神色慌张,顿时嚷了出来!”安氏说到这里,见苏如绘依旧神色平静的听着,暗暗点头,继续道,“青叶的婆婆羞愧万分的逃回了家,左右正议论起来,青叶倒是出了门,替她解释,说是因自己过门两年没动静,婆婆急于抱孙儿,又怕明着请大夫伤了自己的心,想着那掌柜既掌了药铺,多少懂点医理,从前又与她公公相熟,便私下里为了自己去询问些生养上的方子,为了心疼媳妇,才悄悄的来去,倒是生了这么一场误会!”   “她这么一说,把责任全揽了自己身上,连带她夫婿回去,也为母亲叱了她一番,青叶也不辩解,只是她那婆婆原本觉得活不下去了,这么一个转折,对她感激可想而知!”安氏悠悠的道,“隔了几日,我又将她夫婿召了来,将事情经过告诉了他……他才知道青叶的苦心,乃是借着自污来抹去其婆婆与那掌柜往来的把柄!此事,青叶处理得可妥当?”   苏如绘兀自有些不服气:“青叶若不是靠了母亲……”   “她从前是你的贴身使女,我自要格外看待,而且这本是她的优势,原本你进了宫,她逐渐已与我疏远,如今因求我此事,反倒让我更加记了她一回,既有优势,为何不用?这一箭五雕之计,便是我,也不得不赞叹一声!”安氏淡淡道,“她这么做,一是重新在我面前露了脸;二是借我之手了结了婆婆私情带来的麻烦;三是叫婆婆记了她这份几乎起死回生的恩情!四是让丈夫感激她,五嘛……青叶过门至今,都没个一儿半女,原本她婆婆夫婿都有些埋怨,如今却是提也不提!”   “我的儿,你若一心把这些当算计,那么你随便嫁了谁,都难过好的。”安氏轻声道,“只因……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时时刻刻光风霁月的人!有道是圣人千虑必有一失,即使是公认的君子,也有不尽如人意的一面!你以为所谓的真心相对,就是彼此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毫无掩藏?天真啊!如绘,真心,真的是心,不是叫你从言语到行为,统统剖析给对方看!青叶难道不想和她夫婿好好过吗?若不想,何必这般筹划?她没用心计吗?一箭五雕,绝后患、解自身危局,还叫婆婆夫婿欠她恩情……可这样的结果却是最好的,连那掌柜其实也暗暗感激她识大体,保全彼此名节!”   “这样的算计,有什么不好?你又为何因一个荷包,纠缠于楚王知道不知道此事?”   ……………………………………………………………………   呼,新荷进如绘内室的坑,卫羽青的坑,好吧还有当时提青叶出嫁的小坑,终于差不多填完了!   昨天三更都没人欢呼下,伤心啊……   第三百五十九章 母诲(续)   苏如绘垂着眼帘不答,她虽然聪慧,但到底是阀阅之中娇惯着养大的嫡女,自幼被捧在了心尖尖上,即使在宫里做低伏小了这些年,骨子里却透出骄傲来。   “若是楚王知道这件事情,甚至根本就是他叫人引卫羽青去的,你待如何?”安氏看她这个模样,如何不知她心中还是意难平?忍着焦急缓声问道。   “我……”苏如绘待要张口说那我自然也不要他了,可转念一想,太后膝下养了七年,婚事还由得了自己做主么?何况太子大位已失,三皇子甘棠和她向来是不对付的,四皇子甘美……年纪差着,何况甘美那样尴尬的身世,天家又怎么可能叫苏家嫡女嫁给他?   “母亲之前说过,和刘家的事……”苏如绘嘟着嘴,到底不情愿的提道。   安氏撑不住笑出了声:“你当时怎么说的?你不是不愿意吗?”   “母亲!”苏如绘红了脸,跺脚不依道。   安氏叹了口气,收起了笑色:“你二哥不出意外,娶的就是刘家九小姐了。”   苏如绘愣了一愣,才明白过来这是告诉她,她不可能嫁进刘家了,就是略略象样的人家,也不会换亲,何况苏、刘这样一等一的门第?   “我也只是随口一问。”她想了想,到底好奇的问道,“可是母亲当初说的那么准,我就不明白了,太后养了我七年,母亲有什么办法叫我嫁到刘家去?”   安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苏家还稳固,刘家也才起复,你父亲打算挑着时机激流勇退,让刘家出头,顺便求了你的婚事,也是明着留后手,免得你大哥、二哥撑不住,好歹有刘家拉一把。反正皇家也嫁了郡主到刘家去,也不会太不放心。但现在……你二哥娶了刘家九小姐更好。”   苏如绘咬着唇道:“是因为楚王大位有望吗?”   “自然。”安氏毫不讳言,“你和楚王少有交情,无论是为了苏家还是为了你,还是为着霍贵妃的叮嘱,楚王对你一直上着心,如今太子废弃已成定局,那刘家公子你见都没见过,对你也未必会有楚王好……”   “楚王若继大位,我嫁了他又得他喜欢,对家里的好处,自然也是比嫁到刘家好的。”苏如绘蓦然接口道。   安氏看着她:“你可是觉得委屈?”   “不。”苏如绘摇着头,“自小母亲就教导我,我们享受着家族给予的常人所难想象的富贵尊荣,自然也要承担起维护与振兴家族的责任,何况家中已经很为我考虑,楚王……母亲说的很对,比起性情不知的刘家公子,楚王这个选择要可靠许多。”   安氏盯着她,慢慢道:“你是我亲生女儿,如今这年纪,心思还瞒不过我去,你再告诉我刚才的问题……若有一天,明明白白的证据告诉你,楚王并不如你想的那么在乎你,你当如何?”   “我很难过。”苏如绘眼眶儿陡然红了,“我……当初太子约我在御花园里说话,他许我侧妃之位,我不肯,太子便说,他对我并无多少男女之情,只是单纯看重苏家家世,这样彼此心知肚明,至少我不会期待他真正怜我爱我,也无所谓伤心,可我若跟了楚王,有一朝一日被弃,那才是真正绝望难过!”   “才说你聪慧,你又笨上了。”安氏冷笑着道,“太子也说了,他并非对你有意,他有意的是苏家,那么万一苏家失势,或者不必失势,只要兵权被收回,你没了利用的价值,又该如何自处?若是有些恩情的,好歹还能念个几分,就算不及从前得宠爱,至少也不至于立刻被踩进泥里去!”   她看着女儿,叹了口气:“你怎么偏偏在这上面想不明白了?太子这番话,分明就是要挑起你对楚王的疑心,你倒是结结实实的叫他如了意!也幸亏太子失位!否则的话,这个太子,把我的女儿给他,我可真是不放心!于为君之道来说,他倒真是个厉害的,可对女子而言,这般冷情的夫婿,可真是消受不起!”   “母亲,从前我与你说楚王好,你怎么也不听!只管劝着我乖乖嫁给太子做小,甚至哄我去想刘家!怎么现在太子一失位,你话里话外,都是楚王好了?”苏如绘心里不痛快,不高兴的道。   安氏伸手一弹她额角:“那么你自己看一看,如今你最好的选择是什么?”   “……”苏如绘无言以对,如今甘然前程远大,她这几天虽然在家里侍疾,可宫里也不时透露些消息出来,譬如说,太后日日都召见楚王陪在身边,就连西福宫,楚王也难得过去了。   这些消息里,还有一个……小霍氏重新回宫,想也不用想,太后召见楚王时,她定然也在旁边的,太后也绝不会冷落了她!   “还有小霍氏呢。”苏如绘不甘心的说道。   “嘿,早几前也就罢了,如今太后年纪大了,虽然太傅去世叫咱们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难道她一个除了太后别无依靠的人还能爬到你头上去不成?”安氏冷冷的笑了笑,“何况楚王可不是太子,这小霍氏被太后带在身边当成了太子妃养着,听说这几年没少给太子做些衣裳荷包,送些点心茶水,可是有的?”   苏如绘默默点头,安氏便道:“周皇后与霍贵妃不和,就冲这一点,霍贵妃也不会喜欢她,太后年纪大了,霍贵妃又一直长宠不衰,而且她本来对这个侄女也不亲近,就算小霍氏有那个命……你以为,霍贵妃会帮你,还是帮她?”   安氏提醒:“要知道楚王不是霍贵妃的亲子!照你说的,他这些年都暗暗惦记着生母韩氏,原本他做个藩王时,贵妃还能拿捏他,若他真的成了储君,便是脱出霍贵妃掌心,岂会不顺着楚王的心思而为?你与小霍氏,谁与楚王亲近?”   苏如绘黯然道:“母亲转过来说这么多话,是怕我因荷包之事对楚王心怀不满,反而弄巧成拙吗?”   “你知道就好。”安氏若有所思着,“这事可没那么简单,虽然这会最可能这么做的是霍贵妃,但我总觉得不应该。”   苏如绘不解道:“为什么?”   “我若没猜错,当初你们都年幼时,楚王亲近你,只怕就是得了霍贵妃的暗示。”安氏轻声道,“咱们家没出过后妃,对六宫的事情,也都是听来的,但想来霍贵妃与周皇后之间是和睦不了的,毕竟陛下那么宠爱贵妃,当年若不是太后,如今中宫也不姓周了。霍贵妃固然心里委屈,周皇后难道就好过吗?不过太子既嫡又长,霍贵妃却是连个亲生女儿都没保住,她没了的女儿,与太子降生相距不远,若是活了下来,还在太子之前,没由得不叫人多想,若是真的,这两个的仇可不小!楚王非嫡非长,生母卑微,霍贵妃若不想以后由着周皇后搓拿捏扁,就算不替他算计着大位,好歹也要谋算下母子两个的前程,霍家空有清名,霍长青自康悦郡主去后,又未再出仕,怎么保得了他们?这样,也只能在楚王的妻族上打主意了。”   苏如绘愣了片刻,才道:“可那时候父亲和兄长们还没有现在这样的权势啊。”   “傻孩子,你也不想想,当年被选进宫的五个女孩子,各是什么身份?小霍氏是直接被太后接去的,小周氏那是皇后侄女,霍贵妃能考虑的,也只有你、宋氏和张氏!后面那两个,都被皇后留在了未央宫,霍贵妃哪里还敢要?便只有一个你了。”安氏怜惜的提点道。   “说到这个,我记得当时张眷是自己提出留在未央宫的,周意儿本是皇后侄女,皇后做什么要把她与我送到仁寿宫?”苏如绘疑惑的问,“难道只是想叫周意儿博个好出身吗?”   安氏微微一笑:“太后宠爱小霍氏,虽然不太晓得是什么缘故,可咱们这些没出后妃的人家不大清楚,张家还能不知道?还不如把女儿养在了皇后身边,一来,那时候谁也不知道太子会失位,近水楼台先得月,二来,张氏到底是太后族人,皇后不会怠慢了她,三来,也免得太后同族的身份,却不如小霍氏得宠成日里看着不痛快,也叫太后难做!张家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至于小周氏嘛……我瞧,她去仁寿宫,倒有点是为了盯着你去的。”安氏似笑非笑的说道。   “为何要把我送到太后宫里?”苏如绘奇道,虽然甘然告诉过她,长乐殿的偏殿里,有暗房可以在里面观察偏殿中人的一举一动,那日宋采蘩一看就是个没事找事的,恐怕周皇后为此不放心才把她留在了自己身边,但她这会一想却觉得不对,宋采蘩不安分,周皇后也不必非把她留在身边,送到太后身边,让太后看着,岂不是更好?要知道长泰廿六年的坠湖之事发生后,宋氏被赶出宫,周皇后可也是很没脸的,难道当初把这个会惹事的宋氏留在未央宫,周皇后就没想到这一点?   “你当这是周皇后的意思?”安氏白她一眼,“若周皇后能做主,我瞧她是巴不得把你留下好好笼络的!只是太后看中你,把你要过去的可能要多!”   第三百六十章 太医   安氏对着女儿掏心掏肺的教导时,宫里霍贵妃也正为养子愁烦着:“太后今日留然儿用膳,席上让她陪着了?”   “是。”念梦说了,又怕霍贵妃为此烦忧过度,小声道,“娘娘,听说柔淑、丹朱两位郡主也在,倒不是只有小霍氏一个女孩子。”   “哼,这是太后想给她端好了端庄的架子。”霍贵妃冷笑道,“然儿席上可有说什么,可对她有什么不同?”   念梦迅速道:“没有!听跟着殿下的人说,殿下对小霍氏一直都是极有礼的。”   “这就好。”霍贵妃点了点头,“我看她烦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太后许她什么前程都好,只是不要来祸害本宫辛苦养大的孩子!”   念梦劝道:“殿下记挂着苏家小姐,奴婢瞧着,不但是小霍氏,就是柔淑郡主、丹朱郡主这两位,殿下也只是客气。”   霍贵妃却轻松不下来:“然儿本宫倒还能有几分把握,就怕太后那边……唉!”   “如今还没出正月,太子还住着东宫,事情好歹要等光奕长公主携单于回了秋狄才开始,太后断然不会越过了太子给殿下指婚的。”念梦道,“娘娘万万放宽了心,把身子养好最重要。”   “身子吗……”霍贵妃沉吟着,忽然道,“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念梦不解其意,看了眼铜漏,回道:“是酉末。”   “你去外面,告诉他们本宫不大舒服,叫他们请太医过来。”霍贵妃道。   霍贵妃怀孕以来,虽然不时叫太医看着,但确实是她这一胎怀得不容易,倒不是故意娇气,如今念梦看她好好的让叫太医,明白必有用意,神色凝重的去了。   长泰确实是对贵妃上心的,之前霍长青重病,霍贵妃得了太后的通知,特意叫余太奇去霍府看了两回,霍长青才有起色,这边就叫他赶回宫里继续仔细着贵妃。   西福宫的人半夜把他叫醒,余太奇不敢怠慢,披了衣裳,一个小太监帮他提了药箱,就急忙赶了过来,可他诊来诊去,霍贵妃的脉象除了虚弱些,倒也没什么异常,不比从前,那是真正有事。   后宫之中,有孕后借机称病称痛来吸引注意的事情多得很,可霍贵妃还是头一回用这招,余太奇把脉之时,心下暗暗奇怪。   念梦在旁一脸焦急,催促道:“院正,娘娘可还好?”   “贵妃娘娘……”余太奇思索了一下,含糊道,“娘娘刚才是有什么不妥吗?”   “也不知道怎么了,娘娘才好好的说着话,忽然就肚子疼!”   “敢问娘娘现在还疼吗?”   帐中传来霍贵妃娇弱的声音:“现在倒好些了。”   余太奇听她这么一说,倒有点不能确定了,以他来看,霍贵妃这一胎怀得艰难,即使生下来,恐怕也逃不了早夭的命,可霍贵妃长宠不衰,长泰也在兴头上,他虽然是院正,也知道这时候不能说败兴的话,只是一面有召必到,暗示贵妃腹中子嗣赢弱,一面暗中留下脉案,免得以后照料贵妃子嗣的责任继续落在他身上,夭折了找他麻烦。   所以霍贵妃刚才肚疼,现在却又好了,也不是没可能。   余太奇斟酌着开了一副温养的方子,又叮嘱了几句,话还没说完,外面便一片跪倒声,却是长泰听到消息,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陛下怎么来了?”霍贵妃原本躺着,见状似乎要挣扎着爬起来,长泰忙吩咐她不许动,免了众人的礼,劈头就问余太奇道:“贵妃如何?”   “回陛下的话,贵妃娘娘并无大碍。”余太奇躬身道,“只是身子虚了点。”   “陛下,妃妾到底年纪大了些,终究不能与慧妃、徐宝林还有崔御妻她们比。”霍贵妃带着些娇嗔的声音从帐中传出,埋怨着长泰道,“都这么晚了,陛下今儿不是在安宝林那里么?怎么跑过来了?”   长泰不以为意道:“听人说你宫里人半夜去传太医,朕心里挂念,不过来看看到底不放心。”   “那陛下这会可是知道妃妾无事了,还是快点回安宝林那里去吧,可别叫她等久了。”霍贵妃催促道。   安宝林住的离西福宫可不近,长泰想是一得到消息就赶了过来,此刻便失笑道:“朕巴巴的过来,你连口茶水也没有,就要叫朕走?”   余太奇听他说话语气随意,心里越发愁了许多,这六宫固然是太后做主,可长泰对贵妃也着实算得上长情了,寻常人家夫婿对妻子,也不是家家都能这样随意亲近的。   他不禁开始为自己引以为傲的医术头疼起来——作为院正,长泰又是把霍贵妃交给了他的,若霍贵妃不能平安诞下子嗣,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可若霍贵妃平安诞下了子嗣……以他所断,这个子嗣不可能健康,到时候,想都不用想,长泰定然也会继续让他为这个孩子诊治……余太奇自诩医术高明,但他,不是神仙。   该怎么办?   收到念梦的眼神示意他退下,余太奇心中越发苦涩。   ……   “皇帝昨晚从安宝林那里赶到西福宫去了?为什么?霍氏不大好?半夜里叫余太奇去诊脉?”翌日,得到消息的太后皱着眉,听完心腹的禀告,转过头来看着霍清瀣,冷笑,“你这个姑姑,有点坐不住了。”   霍清瀣心情不太好,勉强笑了笑:“姑姑怀着皇嗣,慎重些好,只是陛下的龙体更重要。”   太后哼了一声:“哀家连着几日叫然儿过来,又叫你也留着一起用膳,她大约也猜到了一二。”   “姑姑……”霍清瀣有点委屈。   太后看在眼里,叹了口气,安慰她道:“你放心,她不能把你怎么样,再说,你出身也不是不够!周家又比霍家好到哪里去?若不是哀家……”   霍清瀣沮丧的站在那里没说话,这几天下来,她也看出来了,即使太后刻意在楚王在时把自己带进谈话之中,但楚王始终客客气气,连眼神都没乱瞟一下,这一位素来与苏家那一个交好,那是她们刚进宫时,苏家那一个迁居春生殿时雪中送炭的交情……最重要的是,连霍清瀣自己也觉得,这些年来她一直当太子是自己夫婿,之前去东宫还刻意敲打过那两个司帐,乍然太子失位,如今立刻换了楚王来讨好……   她终究也是正经的大家闺秀出身,又是太后宠大的,即使与太子之间并无婚约,可心里总觉得,这样,有些类似于朝三暮四……楚王是因为这个,轻看自己吗?   霍清瀣倒不是对太子已经情根深种,她到底还是有几分大家闺秀的傲气的。何况被太后一直宠着,这样飞快的跟红顶白的事情,做起来,实在有点心里过不去。   但继续嫁给被废弃的太子,显然也是不甘心的。何况太后也不会准许。   她这里出神,却没注意太后的话。   很认真的思索了下   决定今天晚上开虐!!!!   第三百六十一章 往事   目送着霍清瀣才出了门,太后的脸色迅速阴沉了下来,齐云忙劝说道:“霍小姐年纪还小,小姐又是个心善的,太后慢慢教着就是,左右楚王是您的嫡亲孙儿,奴婢多嘴一句,楚王如今年纪也不很大呢,还不定性,和苏家的女孩子,也是因为长年在一起玩耍着,日久生情,如今苏家女孩子不在宫里,楚王每日见着霍小姐,心思总有转过来的时候。”   “当初一是怕周氏凭借嫡长子独大,二来甘然到底也是哀家的孙儿,如棠儿有沈家做外家,太子也不是甘棠会惦记着寻甘美的不是,惟独甘然,因着养母惹了周氏的眼,哀家也想给他寻个活路,所以任凭他被霍氏撺掇着接近苏氏去!”太后喟叹,“虽然是不打算把苏氏给他,可因着这一层,将来太子多少要顾忌人家说他夺了弟媳又要杀弟弟灭口!太子的性情哀家再清楚没有,看着温和,其实冷情冷性,但做久了储君,对史书留名是很在意的。到时候哀家再给然儿从苏家另挑个女孩子做王后,就算过得战战兢兢,太子未必会真的叫他没了命!”   齐云也跟着惋惜:“太子实在是可惜了。”   “这都是命。”太后感慨道,“哀家年轻时从来都不相信,如今想一想,鬼神之说传了这么多年到底有些门道。还记得那年叫钦天监批的命吗?”   “是皇后与贵妃?”齐云想了想,道。   “可不是?”太后恨恨道,“那时候的钦天监一个劲的说霍氏命格富贵,应主中宫,周氏的命虽然也大贵,却压不住她,所以要么聘霍氏为后,若立了周氏主持六宫,霍氏就不能接进来!当时霍德正权倾朝野,声势更在武洛之上……武洛手里拿着军权,边疆宁靖,他自是寝食难安,生怕被哀家鸟尽弓藏了,偏偏当时哀家也没合适的人来接手,他过得胆战心惊,哪里能和霍德彼此制约?倒是一个劲的自污!原本霍德一个文臣,武洛又不是名门望族出身,哀家倒也不是不想遂了皇帝的心愿,可是谁叫霍德当年曾对武洛有恩……武洛是武夫,有道是仗义每多屠杀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哀家怎么能放心啊!”   齐云不忍道:“陛下也是知道太后的为难的,太后都是为了陛下好。”   所谓长泰大婚前,有资格出皇后的人家把女儿画像送入宫中供挑选,长泰一眼看中了霍氏,只是太后爱惜周氏才华,实际上却是这么一回事:   长泰少拜霍德为师,因着先帝早逝,霍德对他又尽心,曾经有一段时间,长泰对霍德那是当真当成了半父般景仰,霍德自然不敢如对子般对待长泰,可是长泰不耐烦拘束在宫里的小小天地时,偶然也会缠着身边人悄悄去霍家拜访。   人人都说小霍氏美貌倾国,可是齐云却记得,霍德独女霍氏少年时,虽然容貌五官与小霍氏同出一辙,可是霍氏幼承庭训,在霍德亲自教导下养出的那身书香清气与少女绝艳容颜交织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国色。   那时候长泰对她也算是一见倾心,可霍德只有一个女儿,哪怕是为了家族不更上层楼的招嫉,却也是不想她进宫的,甚至为此还特意禀告了太后,请求让长泰此后不要再去霍家。   然而皇帝也是人,少年时候的长泰,嘉懿什么方法都用遍了,他只是在德泰殿上跪着不吭声,足足跪了一天一夜,太后再狠不下心,只得召了霍氏进宫来看,这一看,太后也没话说了——自然也更不放心了。   这样国色天香又得长泰倾心的女子,若是为后,将带给霍家何等的荣耀与宠信?何况那时候霍德几乎是只手遮天,边疆无战事,武将忙着自保,文臣皆以霍家为首……若连儿子都被霍家女儿笼络了去,太后简直无法想象那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接下来太后陆续叫人或亲自相看了其他身份相若的女子,可却绝望的发现压根就没有人能够比霍氏出色,这也难怪,霍德年轻时,在帝都也是出了名的俊俏风流,就是宣国夫人,当年也是远近闻名的美人,他们的孩子容貌格外出色,也是应该的——这些年来,长泰不是每每念叨着若霍氏生下的公主活下来了,该是何等国色么?   既然在美貌上无人能及,太后也只能选择才女了。   清流周家,周之子,帝都颇有名气的小才女,而且选择了周氏,再对周家好一点,也能立刻从以霍德为首的文臣里面分裂出一派周家的势力,好歹让太后安心些。   霍皇后……钦天监的占卜随便是什么结果,都不会有一位姓霍的皇后的。长泰与太后苦苦争执之下,也只争取到了娶心爱的女子为贵妃的结果。   人人都知道霍贵妃长宠不衰,许多人甚至认为周皇后都暗自羡慕她。可是谁又知道,若不是种种缘故,本来她才是未央宫的主人,理所当然的国母。   “其实周之子为后也算不错了,哀家虽然帮了她很多,但皇帝那么喜欢霍氏的情况下,还能支持这么多年,若不是太子有错在先,如今又为哀家与皇帝走错了棋付这个代价,她确实该是最尊贵的那个。”太后悠悠的道,“如今却要便宜了霍氏,哀家不甘心,是真的不甘心。”   齐云心下一叹,劝慰道:“太后,奴婢说句逾越的话……当年那件事情,其实也不能全怪贵妃娘娘。”   “那怪谁?”太后森然一笑,“霍德与国有大功,而且这些年来没他确实不行,难道叫哀家为了那样的事情赐他一碗鸩酒不成?父债女还,理所当然!”她吐了口气,“也不仅仅是父债!但凡霍长青有那么一点点的良知……”   齐云知道太后所提之事是她一生最大的痛楚……就算不是最大的痛楚,但也是勾起最深沉的疼痛的那个连接点,她陪伴嘉懿多年,自是明白这时候该怎么劝说她,涩声道:“陛下真心爱着贵妃,太后是陛下的亲生母后,从来都是最疼陛下的,有道是爱乌及屋,何况贵妃这些年来也算恭敬,太后何必还要为她烦心呢?”   “你帮她说话?得了她什么好处?”太后猛然抬起头来直视着齐云,齐云吃了一惊,分辩道:“太后明鉴,奴婢与西福宫的往来太后还不清楚?再说奴婢伺候了太后这么多年,何曾有过异心?”   太后盯着她看了半晌,挥手道:“就算如此,以后也不要为她说好坏!哀家不想听!如果有可能,哀家甚至不愿意让瀣儿姓这个霍!如果可以,哀家恨不得霍家死绝了!”   太后苍老而怨毒的声音在寝殿之中回荡,齐云慢慢跪了下去,她年纪其实也大了,伺候嘉懿这么多年,就是在长泰面前也是极有面子的,已经很久没行过跪拜的大礼,可这时候却认认真真的叩首,肃然道:“是!”   她说的毫无委屈……是的,陪伴嘉懿风风雨雨几十年的人是她,再没有人比她更明白一向坚忍的嘉懿如此痛恨霍氏的原因,即使从旁观的角度而言霍家也许也是无辜的,可是这世界上的事,偏偏不是一定要有坏人,才能酿造出悲剧。   ………………………………   又一个坑填上   第三百六十二章 逐客   “你该回宫了。”晚膳结束后,安氏照例带了女儿回房教导,冷不防说道。   苏如绘一怔:“今儿才初八。”   “你这个糊涂的孩子,自从你们这些人被选进宫里去养,这么多年,回来了几次?就是上回你病得那般厉害,太后又何尝愿意放人了?不过是怕你真的死在宫里,因之前怀真找过你麻烦,担心传出去叫人说天家故意逼死阀阅嫡女才肯让你回来住了段时间,到后来连余太奇都派来了,逼得你装不下去,只好乖乖回宫!”安氏点着她的额角,斥道,“如今送你回来的爽快,还可以说是怕我死了好叫你尽孝!但现在我都快好了,宫里岂有不知道的道理?做什么还让你继续留在家中?莫不是当你和小霍氏一样,赶着出嫁前与娘家处好关系?”   苏如绘嘟着嘴揉着额道:“母亲!”   “太后这是乐得你不在,好叫小霍氏与楚王走近些呢!”安氏冷笑,“否则她怎么会任你在家里住着一点也不急?如今别说余太奇,就连姜太医都没见宫里打发来看?你再不回去,谁知道还会有什么事?”   “我想到那个人就心里烦得紧!”苏如绘咬牙切齿,“从前太子也就罢了,如今楚王……”   安氏冷笑道:“你也不用太担心那一个,如今的情况其实倒有几分像陛下当年大婚时,陛下想娶的本是霍氏,偏生太后中意周家女儿!其实那时候太师又何尝愿意叫唯一的女儿进宫去做小……贵妃到底也不是正房!不过是陛下实在喜欢贵妃!可我们苏家不同霍家,太子对你没男女之情,只看利益也就罢了,楚王对你好歹是有点情义的,家里自然也要帮你,你且快快进宫去,小霍氏你就不必多管了,为娘我自有计较!”   苏如绘惊讶道:“母亲从前可没说过这话!”   “从前是从前!”安氏瞪了她一眼,“哪有做母亲的不盼着女儿好盼着女儿称心如意的?虽然要顾着家族不能为你去做那夺嫡之事,但为你争一把凤位还是争得的!”   求见的表书安氏早已递上,翌日安氏早早起了身,按品大妆,亲自带着女儿进宫去谢恩。德泰殿里,太后的表情淡淡的,不复从前总带着的三分笑意,但端详了片刻安氏的气色,到底给了个笑脸:“哀家瞧你似乎大病初愈,留着女儿在身边伺候几日,也是应该的,又何必急着送她回来?倒显得哀家不喜她尽孝一般。”   太后话里就是一顶帽子扣下来,安氏笑容满面,在座上欠了欠身才道:“回太后的话,这却是太后把臣妾的女儿养得太好了,年前如绘回去时,固然担心臣妾,也惦记着太后凤体操劳,真真是在家里硬是掰了一半心思望着皇宫,这不,臣妾才好,如绘大大松了口气,就想着要看看太后了!”说着安氏又笑,“也不怪如绘这么想着太后,都是太后待她好!臣妾也不能拦阻了她,何况臣妾自己也要来谢恩呢!”   “多大点事?”太后淡淡的笑了笑,“原本哀家是打算叫她在家里好好陪你一陪,没想到你这么谨慎,倒是自己把这天伦之乐的福分往外推,那今儿如绘进了宫,哀家可就顺势留下她了!”   安氏如何听不出太后话中有指苏家为了富贵硬赶着女儿进宫宁愿放弃天伦之意,她脸上依旧笑眯眯的,道:“能够多得太后教导,那才是这世上最大的福气呢!”   太后年纪大了之后,精力大不如前,如今又有其他事情压在心上,便不大耐烦来打这样的太极,又与安氏说了几句,到底敲打了一番,才叫她退下,苏如绘也被吩咐了跪安,叫她回鹿鸣台去收拾。   浮水早得了消息,空置了半月的屋子烧起炭盆驱寒,苏如绘坐在厅中听着浮水一件件禀告她离宫后的一些事情,白鹭、飞鸥自是自动避了开去。   “太后有意要叫小霍氏与楚王走近?”苏如绘眯着眼睛问,可真是让安氏说到了,如今看来,太后疼爱小霍氏,竟像是亲生的骨肉也不过如此,可是以苏如绘来看,除非甘然是那等重色之人,否则再怎么说,原本应该叫皇嫂的女子,却因为兄长失位,转而被推向他的怀抱,天潢贵胄,生母再卑微,谁没有个几分傲气?   再说这些年来,太后对小霍氏那么好,作为正经皇子的他们,难道心里真的没有半点嫉恨?甘棠那般恨甘美,似乎也只因为嫉恨他的生母,璎华夫人从前的盛宠吧?   “楚王其实很不耐烦呢。”浮水本就是甘然的人,不遗余力的帮着主人辩解,“好在太后如今做的还不算太明显,大多都会拉上柔淑郡主与丹朱郡主在旁,楚王都是笑着掩饰过去,非要与小霍氏说话,他也只是客气。”   苏如绘道:“说到两位郡主,为何今日在殿上一位都没见着,连小霍氏也不在?”   “都去曲台宫了。”浮水说着,哎呀一声,拍着脑袋,抱歉道,“方才奴婢还想着,等小姐回来要立刻提此事,谁晓得光顾说话竟忘记了……光奕长公主就要走了,今儿她们都约好了一起过去给长公主道个别,送上赠礼。礼物奴婢倒是略备了几件,就等小姐回来掌眼,可小姐既然回来了,总要亲自去一回。”   “这是应该的。”苏如绘忙站起身来,“长公主几时定的行程?怎么外头都没有说?”   “是昨儿才提起的。”虽然四周无人,浮水还是不自觉的小了声,“奴婢听袖香姑姑说,齐嬷嬷引太后看梅花解闷,长公主也在,夸了几句,太后就问秋狄可能栽种,若能的话叫给长公主装盆里装些走,说着说着,长公主就说出要辞行了。”   苏如绘沉吟了一下:“太后留了吗?”   “留了,太后说过了十五再走,可长公主说单于也有这个意思。”浮水道,“小姐,这事……”   苏如绘凝神想了片刻,笑了笑:“没什么,这是太后的意思,长公主是太后一手教导出来的,能不明白吗?”   太后都明着问了秋狄还有“没话”了,若是“没话”,就该装着东西回去了。别说光奕是太后亲自教导过的,就是苏如绘也听出了里面的意思……这是太后急着料理太子这回事,加上这回太子废弃,天家内部动摇,就算没有光奕长公主插手,孤忽也脱不开身,能够忍耐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   大雍要颜面,北戎的使者,在年前就被打发走,而秋狄的单于王子还在这儿,废太子,皇室与阀阅继续过招……总要顾着彼此的脸面。   换句话说,述平如今还赖在帝都,其实是在为阀阅争取时间,毕竟太子失位几成定局,越晚立新储,诸子矛盾越多,准备越充分,斗争越激烈,对皇族而言,损耗越大。   何况太傅武洛忽去,阀阅这边,原本出现了以苏家为首的缺口,但述平不走,皇室一时间也无法公然对苏家动手……   述平乐得让两边两败俱伤,也许他还想看看热闹,可太后的耐心是有限的。   长公主接了明晃晃的逐客令,又怎么会不离开呢。   …………………………………………………………………………   甘然明天出来……   额,好吧,今天没虐成,今天看个欢乐文看心情好了……   明天争取心情坏一点,开虐!   说个开虐留言立刻多了   原来汝等都爱潜水……   第三百六十三章 明光往事   苏如绘独自带了浮水走出曲台宫,一时间却不想回鹿鸣台,只是站在无人的宫道上发怔,浮水小声道:“小姐这是怎么了?难道方才长公主单独与小姐说话说了什么不好的事儿?”   “没有。”苏如绘回过神,“长公主说的事情很重要。”   浮水道:“天冷……”   “我们去一次明光宫吧。”苏如绘忽然抬起头,轻声道。   “可是贤妃那里……”   “有些事情还是去一次的好,否则怕晚了。”苏如绘若有所思。   如今的明光宫衰败得很了,从前即使冬日,种了许多四季青翠树木的宫殿依旧簇拥着深深浅浅的碧色,但现在却连皑皑大雪都掩盖不住那些衰残的枯叶。   宫门上面,甚至已经出现了斑驳的锈色,苏如绘在门前看了半晌,忽然道:“太后对贤妃一向照拂,为什么才一年不到,这里竟败成这个样子?”   “奴婢从前在飞兰苑伺候,那儿的人老的还要快些,花朵儿一般的妃子,送进去过上三五天,不见陛下的旨意,便就换了个人似的。”浮水轻声道。   “韩佳丽是个什么样的人?”苏如绘蓦然问。   浮水却平静得很,张口便道:“佳丽在飞兰苑住得久,也算个老人了,性情温默,不大爱说话,奴婢在那里伺候了几年,也没听她说到十句话上。”   苏如绘道:“去叩门吧。”   “小姐真要进去?”   开门的宫人见到苏如绘很是惊讶,苏如绘认真看了看她,却眼生得很:“娘娘如今怎么样?”   “是苏小姐?”宫人眼中有些明显的厌恶,“娘娘依旧病着,小姐不是很清楚么?何必来问?”   “你好大的胆子!”浮水立刻斥道,“你是什么东西,苏小姐也是你能冷嘲热讽的?”   宫人一怔,见她气势汹汹,倒怯了下去,小声道:“奴婢知错……苏小姐可是奉了太后之命前来?”   苏如绘心下一动,皱眉道:“怎么,每个来探望贤妃娘娘的人,你们都要这么问?”   “不是的。”宫人解释着,“贤妃娘娘病得厉害,陛下说让人无事不要打扰娘娘养病。”她见苏如绘面色复杂,心下一突,却是想到了别处,脸色微变,退后了一步,“奴婢明白小姐的意思了,小姐请!”   苏如绘深深看了她一眼,对浮水道:“走。”   不知道是不是贤妃久病,无力约束宫人的缘故,明光宫里空荡荡的,好不冷清,一路上甚至没遇见一个人。对于这座宫殿的路径,苏如绘自是极为熟悉,带着浮水到了寝殿,才看到两个宫人守在外面,里面似有人声,她偏头听了一听:“绿衣!”   “……苏小姐?”里面的人似乎很惊讶,探头一看,才确认,顿时露出极为震惊之色,“你是怎么进来的?”   “就这么进来了。”苏如绘盯着她看了片刻,绿衣神色渐渐软化下去:“请进!”   顾贤妃病得已经十分厉害了,这从她不过三旬年纪,却格外衰老的容颜可见一斑。苏如绘站在床边看了很久,都无法将面前枯干的病人与从前那个温婉大方的贤妃联系起来,半晌才涩声道:“这是贤妃娘娘?”   “自然是贤妃娘娘。”绿衣冷笑,“若不是服了梦见散,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浮水虽然没听说过梦见散,但也知道当初六宫传扬苏如绘谋害贤妃,用的乃是忧来鹤,心下一惊,下意识的看向了苏如绘。   苏如绘却不惊讶,而是点了点头:“我知道是另外服了药,可梦见散不是听说能够驻颜么?怎么反而老成这个样子?”   “梦见散的方子是前朝所遗,乃是残方,服得多了,便是如此。”绿衣爽快道,“如今娘娘全靠白玉金参吊着命,一断参,那是必死无疑的,但吊到这会,也差不多了。苏小姐今日若不来,过上几天,怕也没看上这一面的机会。”   “这样子看了和不看又有何区别?”苏如绘叹了口气,“我还是找你吧。”   绿衣有点意外:“找奴婢?”   偏厅里只剩两人,绿衣没见人上茶水,显然不想多谈,苏如绘开门见山:“当初让乐安公主从假山上摔下来的那几块山石,是贤妃娘娘着人做的,绿衣姑姑,你是贤妃娘娘的心腹,我看娘娘身边最得力的就是你,这事你不会不知道。”   “不是太后叫你来的!”绿衣神色顿变!明白过来。   “当然不是。”苏如绘淡淡道,“你们也知道贤妃娘娘活不过这两天了吧?也知道贤妃娘娘一死,你们也活不成?因为长公主就要走了。”   绿衣惨笑道:“既然不是太后叫小姐来的,小姐偏偏卷进来,怕也没什么好下场。”   “我和你们不同!”苏如绘冷笑,“我是苏家嫡女!”   “原本娘娘‘病’倒,就传着是小姐干的,如今小姐还要来,不怕别人说娘娘根本就是被你下毒还逼死的么?”   苏如绘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这就看你的了,门口的宫人以为我是奉太后之命而来,除了她以外,我这一路上也没遇见其他人,来时我就带了浮水,也是极小心的,绿衣姑姑把刚才的人也处置了,谁知道我来过呢?”   “苏小姐真会说笑,就算娘娘并非因你而病,奴婢却为什么要帮你呢?”绿衣差点没笑出声来,“何况奴婢反正都快死了。”   “你是贤妃娘娘的心腹,想来是忠于娘娘的,如今娘娘好端端的,被害成这个样子,你难道一点都不想替她报仇?”苏如绘问道。   绿衣轻蔑一笑:“苏小姐,下旨给娘娘灌梦见散的,可是太后!”   “我知道是太后,可我相信无论贤妃还是姑姑你,都未必恨太后,应该恨那个把乐安公主之死真相告诉太后的人吧?”苏如绘冷冷道。   “苏小姐知道是谁?”绿衣盯着她,一字字道。   “永信宫!”苏如绘淡然道,“我说的可是?”   第三百六十四章 乐安公主   “乐安公主从出生就被送到了太后身边抚养,贤妃娘娘当初难产,苦命挣扎了两天一夜,奴婢从产房里出来倒血水时,曾听太后吩咐了……留子!”绿衣没有落泪,只是静静的说道,“可贤妃娘娘到底活了下来,虽然伤了身子!但接着公主被太后抱走,娘娘虽然更加难过,连月子也没坐好,然而听着奴婢们安慰,想想公主养在太后身边总是更荣耀的,渐渐的也就捱过来了。”   “我想娘娘疼爱乐安公主是不会错的。”苏如绘微蹙着眉道。   绿衣轻笑:“苏小姐,您还没嫁人,没有生养,不会明白为母之心。贤妃娘娘一出月子,身子还没好,却日日都去给太后请安,只求偶尔能够看一眼公主,回来独自坐着都会乐上半天,就是陛下来明光宫过夜,她也没有那么高兴过。”   苏如绘点了点头,绿衣继续道:“可是公主渐渐长大,太后抚养她非常尽心,公主出落得越发水灵,人见人爱,连陛下也宠爱有加,却惟独不肯亲近娘娘,苏小姐不会明白,娘娘有多么伤心。”   “公主虽然是太后抚养的,但太后是公主亲祖母,是不会故意教导公主疏远娘娘的,难道当时娘娘不知道原因吗?”苏如绘沉吟道。   绿衣惨然一笑:“怎么不知道?就因为这个知道……才害了公主,也害了娘娘!”   “哦?”   “据说那是公主刚记事时,在御花园玩耍时听到有两个宫人议论,说太后之所以要把她抱到仁寿宫,是因为当初娘娘难产,太医与产婆问娘娘保母还是保子时……娘娘说要保自己,不要她!”绿衣冷冰冰的笑了笑,“加上乐安公主本是当时陛下最大的孩子,可惜她不是皇子,而是公主,占不了皇长子的名份,又在生产时折腾了娘娘,娘娘极不喜欢她,太后怕她受委屈,才借口自己膝下空虚,接了她去仁寿宫!”   苏如绘眉头一皱:“那娘娘可有与公主辩白?”   “那时候公主已经远着明光宫了,哪里肯与娘娘单独说话?再说她到底养在太后身边,公主不愿意打发走身边人,娘娘也不能说什么做什么。”绿衣苦涩的笑了笑,“而且公主此后一个劲的讨好太后,生怕太后不要她,她会被送回明光宫,却不知道贤妃娘娘有多么疼爱她!”   苏如绘蹙眉不语。   “而就在公主出事前不久,太子去给太后请安。”绿衣悠悠道,“遇见了公主,公主就问他最近的功课,咱们的好太子,就替公主读了一段史书,久闻苏小姐师从薛女史,可知道是哪段?”   “是郑庄公寤生?”苏如绘反应不慢。   绿衣点了点头:“不错!”   “然后贤妃娘娘就想着,着人把公主常攀爬的假山弄松几块,让公主小小受点伤,然后娘娘尽力照顾她,来哄得公主改变从前的看法?”苏如绘猜测道。   “不是的。”绿衣苦笑道,“娘娘是打算算着时间在假山下面,到时候舍身接住公主,好叫公主知道,娘娘为了她什么都愿意做,绝对不会说出舍子保母的话来……公主那时候实在年纪小啊,这样的选择哪儿轮得到娘娘做主呢?都是太后和陛下啊!”   苏如绘立刻明白了:“有人拖住了贤妃娘娘!”   “可不是吗?”绿衣艰涩道,“永信宫的三殿下,宫里出了名的冒失,娘娘才出明光宫,就叫他从旁边钻出来一头撞上,嚷着腿疼脚疼,抱着娘娘的腿不肯放……娘娘心急火燎的使人拖开他,去御花园已经晚了!”   苏如绘在厅中转了一个圈,沉思片刻,才道:“贤妃娘娘的目的,是挽回乐安公主的看法,而且娘娘疼爱公主,虽然想用苦肉计,但绝不想真的伤了公主!”   绿衣点头。   “那么公主从假山上摔下来怎么会断了腿?我记得五殿下为了风筝也从彩明轩附近的假山上摔过一次,可他什么事都没有,不过吓了一回。乐安公主去世时是十二岁,比五殿下当时年长,但公主是女孩子,身边也不是没随从跟着,太高的那几座假山断然不会让公主独自去爬的。”   “苏小姐以为这件事情这么多年了,娘娘会没起疑心吗?可是娘娘常说若不是她迷了心窍想用这办法收拢公主的心,别人也没机会害公主!”绿衣轻笑道,“说起来,也只能感叹永信宫那位实在厉害,进宫那么多年,除了当初璎华夫人那一段……一直都装得老实宽厚,即使有了三殿下,也让人以为是她福分好,谁晓得这几年才渐渐看清了她的真面目?”   她看着苏如绘:“乐安公主的死和苏小姐应该没什么关系吧?苏小姐来这儿到底是为什么呢?娘娘病成什么样子苏小姐想必也看到了,真是不好意思,谋害娘娘的罪名,苏小姐却是担定了。”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当初娘娘吃了我送上的点心后倒下,到底是不是忧来鹤的缘故?”苏如绘道,“我自己自然不会放进去,但那天周意儿拿了樱桃来,青雀放了几个做点缀,那里面也许有忧来鹤,而我身边死去的秀婉,也一直向我吃食里放着少许的寒药,这两个渠道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积少成多,不易察觉。按理贤妃娘娘不会反应那么严重。”   “你是不知道,娘娘月子里落下来的病根,寒药是一点都受不得。”绿衣并不意外,“其实那天娘娘倒下去,奴婢就知道苏小姐是冤枉的,可奴婢不那么说,这明光宫里怕都活不了,到底奴婢们的命是捏在了太后手里的。”   “姑姑对太后的心思当真是了解。”苏如绘刺了她一句,“可姑姑这么替太后卖命,这条命到底是留不住的。”   “总是多活了几年。”绿衣并不生气,淡淡道,“苏小姐若是专门为此事来寻奴婢,任打任骂,奴婢绝不怨恨。”   苏如绘轻笑:“我没那么无聊,我寻你,一是确认乐安公主之事,二嘛……我要找你要点东西!”   …………………………………………………………   今天至少四章!   第三百六十五章 望金阁   鹿鸣台因为就住了苏如绘主仆,又较为偏远,如今宫里又是山雨欲来的气息,只等长公主一行离了帝都,恐怕就要发作,所以附近的雪层层堆积,一时间竟无人扫。   甘然身上的赤狐裘在雪中格外惹眼,裘衣夹缝里,露出一角玄色华服,远远望去,犹如一团火焰,他静静站在院前不远处,看着苏如绘走近,也不知道为什么,被他看着,苏如绘的脚步缓慢了一下,走到近前,才若无其事的行礼:“殿下怎么来了?”   “你退下。”甘然看了眼浮水,浮水抿嘴一笑,欠了欠身,径自走进他身后的院子。   “如今各方看着你的人那么多,怎么还要跑过来?”苏如绘看了看四周无人,顿时埋怨道。   甘然却伸手拉过了她:“你跟我来。”   苏如绘不解其意,跟着他走去,到了近前,才发现是望金阁。   这座楼阁已经很多年没有再来过,嘉懿太后赏菊的兴致也不过就那么一年。   “爬上去?”苏如绘疑惑的看着他将腐朽的锁扭断,“你要做什么?这阁子四面透风,冷不说,你穿得这么显眼,仔细被人看到。”   “来就是。”甘然似笑非笑的看了看她。   到了楼阁上,北风呼号,苏如绘冷得缩手缩脚,甘然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在里面走了圈,随意看了几个方向,待苏如绘要看过去时,他却收回了目光:“这里冷,下去吧。”   “你到底在搞什么?”苏如绘靠近了他,一脚踩在他靴子上,恨恨道。   甘然不怒反笑:“下去你就知道了。”   “若是不知道……”苏如绘眯起眼,威胁的看了他一眼。   甘然反手握住她手,长笑:“若是你还不知道,那才奇了怪了!”   望金阁建在了鹿鸣台侧,下面就是青石堆砌的高台,虽然不及阁子高,到底也不是平地,四面没有遮挡,风总是大很多。苏如绘刚回宫,先去曲台宫拜见了长公主,又偷偷去了回明光宫,早已疲惫,再在望金阁上吹半晌,此刻便有气无力道:“你扶我回去吧,我累极了。”   她话音刚落,甘然便毫不客气的伸手揽住了她腰,虽然隔着裘衣,苏如绘仍旧面上一红,轻拍了下他手臂,嗔道:“仔细叫人看到。”   甘然却偏过头来,凑近了她耳畔,含着得意的笑意:“……已经看到了!”   苏如绘一怔,过了两息才回了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鹿鸣台下,秋日里一望无际的黄金之海中那条可以说是隐蔽的小径,当初她曾被甘然全身是水的跳出来吓了一跳……因着菊花开败后被尽数割去,显得格外宽阔显眼的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静静站着一行人。   为首的那一个,雀金裘衣也无法完全掩盖的曼妙身段,即使隔着不近的距离,依旧可见的倾国容颜,想也不用想……是霍清瀣。   小霍氏身后带着两名宫女,除了她外,还有另一个人,也带着贴身宫女,是丹朱。她们应是从曲台宫离开后,又换了衣裳梳洗,估计她也该从曲台宫回来,打算来拜访苏如绘的?   台上台下,一时间就这么僵持住,只闻雪花簌簌,原来又下起雪来了。   半晌,苏如绘轻轻挥手,示意甘然松开自己腰间的手臂,然后甘然无声笑了笑,手下用力,反而干脆的把她揽进怀中!   “甘然!”苏如绘面色顿变,低喝道。   鹿鸣台下的六人,却是眼睁睁的看到,苏如绘伸手抚过楚王手臂,楚王原本因与她们对视而木无表情的脸上,蓦然笑意盈盈,极为亲密的把苏氏拉进自己怀中,甚至当着她们的面,俯首吻住了苏氏的唇。   “……”丹朱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身后的宫女掬翠机灵,忙对面色瞬间苍白的霍清瀣欠了欠身:“霍七小姐,郡主身子弱,在这里吹了会风,有些不妥,容奴婢服侍郡主回停芳园去喝口热茶,再陪霍七小姐去拜访苏家小姐如何?”   说着她暗中用力一掐丹朱,丹朱醒悟过来,赶紧掩饰的咳嗽了几声,只盼望能够脱身时也提醒台上两人。   丹朱的咳嗽声被北风吹散,但苏如绘却绝对不是没有看到她们,只是她怎么挣也挣不出甘然的手臂,一个自幼习武的皇子的力量与长年养在闺阁的娇弱贵族少女相比起来悬殊实在太大了。   “……你!”苏如绘终被放开,却已经气喘吁吁,鬓发也因挣扎有些散乱,她原本被冷风吹得青白的颊上早已染上层晕,这会她已经不敢去看台下,只俯在甘然身上,任她自诩伶俐,这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脑中竟是一片的空白。   “我与霍七、丹朱都不熟悉,不过想来她们眼力应该都没问题。”甘然带着笑意甚至隐约有一丝痛快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这么久了,她们看得还不够清楚吗?”   苏如绘借着他的怀抱掩护,悄悄瞥了眼台下,却见丹朱正在离开,临走时不忘投过一个焦虑而无奈的目光。   她喃喃道:“你刚才叫我去阁上,是为了叫她们看到?”   “望金阁的位置,彩明轩的人看得最清楚,我怕她们不留意,好容易挑出这件玄狐裘,你看怎么样?”甘然微笑着吻了吻她鬓发,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傲然。   苏如绘却觉得一头雾水,提醒道:“小霍氏还在下面。”   “她不在下面,你这般害羞,我还这么做干什么?”甘然淡淡的笑了笑,“好啦,既然让她看清楚了,我先送你回去。”   “你想叫她断了念想吗?太后……”苏如绘蹙着眉,“这太卤莽了。”   “卤莽?”甘然悠悠的笑了笑,松开手臂让她站好,却依旧挽着她,向住处走去,口角眉梢,都是说不出的恣意,“我很早就想这么做了!”   苏如绘不及去看霍清瀣是否还留在原处,还是跟着丹朱离开,诧异道:“什么?”   “我高兴与谁亲近就亲近谁,高兴疏远谁就疏远谁……”甘然冰冷的笑道,“我是大雍的皇子,却连这样都做不到……我已经忍得够久了!”   苏如绘怔了怔,下意识道:“那为什么今天不忍了?”她迟疑道,“可是太后……太后改了主意,以其他人为储君?”   …………………………   第三更,恩,无视12点吧,好吧,今天10点半才开始写……而且我还差点忘记上传了……至少还有一更,说了要虐,今晚必须虐出来啊……   第三百六十六章 老姜   一直到在堂上坐下,浮水呈上热茶,苏如绘还是有点恍惚,甘然坐在她对面,慢慢转着瓷盅,微笑不语,两人这么发着呆,刚刚退出去的浮水却尴尬的又进来了:“殿下、小姐,霍七小姐在外面求见!”   “她居然上来了?”苏如绘怔了怔,恍惚的眼神逐渐凝聚,身子也不自觉坐直了,看了看甘然。   甘然笑道:“你看我做什么?”   “你去里面避一避。”苏如绘一指后院,低声道。   “她都说了求见,摆明了知道我在这里,我还避什么?”甘然摇了摇头,对浮水道,“你就叫她进来便是。”   于是霍清瀣进来,便看到甘然玩味的笑着,只有苏如绘起身与她见礼:“今儿这么大雪,瀣儿姐姐怎么还过来了?”   “咱们也很久没见了。”霍清瀣见她若无其事,面上掠过一丝轻蔑,有些不自然的笑道,“心里惦记着,若不是想着你也会先去曲台宫见过长公主,我方才就过来了。”   “确实先去看了长公主,长公主后日就要返回秋狄了。”   “可不是?”霍清瀣说到这里,才醒悟过来,上前给甘然行礼,“臣女乍见到如绘妹妹欣喜过了头,却忘记给楚王见礼了。”   甘然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无妨。”   “没想到殿下也在这里,听说从前如绘妹妹和周家妹妹一起住这里时,殿下也是常过来玩的,到底是一起长大的感情,却比亲兄妹还亲。”霍清瀣微笑着道。   苏如绘见她亲眼目睹了刚才一幕,如今却还要说自己与甘然情如兄妹,脸色微变,正要拿话去堵,却见甘然似笑非笑,暗暗吸了口气,狠狠瞪了他一眼,自己却不开口了。   果然收到她的目光,甘然淡淡出声:“太后虽然亲自抚养了外臣之女,可没有收做公主的打算,而且,前段时间霍七小姐不在宫里,想是不知道,太后亲口说过,大雍已经嫁了两位公主去秋狄,曲台宫……不想再有第三位主人了!”   霍清瀣一怔,甘然却还不放过她,悠然道:“还是霍七小姐以为我大雍不及秋狄?”   “殿下说笑了,臣女也是见如绘妹妹与殿下亲近,想开个玩笑罢了。”霍清瀣垂下眼帘,她本就容颜绝色,一旦示弱,那是说不出的楚楚动人,我见犹怜,苏如绘的脸色,明摆着开始不好看起来,甘然悄悄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苏如绘才缓和,对霍清瀣露了个微笑:“瀣儿姐姐怎么还站着?快快坐下来说。浮水,上茶。”   茶是好茶峨蕊,茗香徐徐,霍清瀣却只沾了沾唇,便道:“如绘今晚可要穿得郑重些。”   苏如绘摸了摸身上的茜色宫装,厚缎裁剪,满绣海棠花开,襟袖皆用五色丝线绞了云纹锁边,头上挽着倭髻,对插一双赤金海棠钗,额上贴了菱形花黄,胸口是一块琥珀,里面还封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蜂儿,腕上拢了响步环,因武洛与苏万海有部属之谊,苏如绘这段时间在家中都是穿的简素,方才去曲台宫前却是为了照顾到宫中年节气氛,特意换了这身红装,此刻便讶然道:“今晚有宴?”   “长公主将回,太后打算今儿叫陛下与长公主,并秋狄右单于、孤忽王子都到德泰殿用家宴,也算是为长公主饯行。”霍清瀣道。   提到孤忽,苏如绘心下一跳,顿时想起了柔淑,道:“原来如此,多谢瀣儿姐姐告知了,若不然,晚上我差点就要减几件钗环才过去。”   “这没什么,我不说,丹朱本也要过来的,我方才路上恰好遇见了她,可惜她身子弱,被风吹了咳嗽起来,被宫人扶回去了,你别怪她不来。”霍清瀣殷殷叮嘱。   苏如绘含着笑道:“瀣儿姐姐说的,丹朱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怎么会计较?”   霍清瀣看她和甘然始终大大方方,倒显得她才是做贼心虚的那个,方才好容易按捺下去的火气渐渐上腾,终于不太笑得出来了,盯着苏如绘:“说到计较,我也知道如绘妹妹一向是个大度的,却有几句话,不知道妹妹容不容我说?”   “瀣儿姐姐真会开玩笑,姐姐有话说,妹妹洗耳恭听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容?”苏如绘微笑。   霍清瀣为难的看了眼甘然,甘然只作未见,苏如绘若无其事道:“姐姐怎么不肯说了?”   “这……方才我过来时,在鹿鸣台下与丹朱看见……似乎有两人举止亲密……自然,也许是我们看错了。”霍清瀣咬着唇道。   苏如绘深吸了口气,笑道:“可不是看错了?今儿的雪那么大……”她正打算就这么赖过去,冷不防甘然转过头来,笑了笑:“雪虽然大,可孤的裘衣色泽艳丽,霍七小姐的眼神一向不差,怎会看错?方才孤照例来陪如绘,见她不胜高台风寒,因此揽她入怀,七小姐看得没错。”   室中顿时静如死寂。   苏如绘镇定全无,恨不得立刻跑进内室里去,白皙的肌肤上,红晕升腾,霍清瀣的脸色却是时青时红,半晌才道:“殿下,这事……”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甘然眯起眼,脸色陡沉!   他翻脸好比翻书,连苏如绘都不知道甘然如何就转了性.子,张口结舌。   霍清瀣自幼受太后宠爱,连太子都不敢轻慢了她,除了在怀真那里吃的亏,还是头一回听到如此落颜面的话,又是当了宫女和苏如绘的面,委屈的眼眶立刻红了。   “下去!”甘然不耐烦的斥道。   小霍氏到底抵不住他的冷漠与呵斥,含泪离去。   苏如绘呆了半晌,忽然伸手握住甘然的手,甘然反手抓了她手,调笑道:“这是要主动投怀送抱么?”   “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苏如绘沉声问。   “姜是老的辣。”甘然敛了笑,轻声道。   苏如绘不解的望着他,甘然摊开了手,将一张纸条递给她,苏如绘打开一看,字迹稚气,却已经隐见了几分风骨,区区四字,苏如绘看罢,先是一怔,沉吟片刻,露出恍然之色……   第三百六十七章 求娶   “社稷为重!”   这张不过二指来宽的纸条上,潦草的涂抹了这四字,苏如绘飞快的思索了一下,颤声道:“是……太师给的主意?”   甘然点了点头,黯然道:“霍长青……舅父似乎不大好了……”   “是沉疴散。”苏如绘摇头道,“我家……曾想用霍长青引小霍氏再回霍府,借着太子失位之事,解决后患,所以逼着姜太医送了一包过去,可以让人显得病势沉重,不过余太奇是能诊出的,但这段时间余太奇都在宫里,好像后来贵妃娘娘误会,叫余太奇回去看了看。”   “哪里是母妃。”甘然叹了口气,“是太后不想小霍氏回去,所以叫人把消息告诉了母妃,母妃自然要开这个口,即使她知道舅父的心思,也不能叫人说她不念亲兄安危。”   “这手书是如何传进来的?”苏如绘诧异问。   甘然微微一笑:“自然是光明正大,让余太奇带回来的!”   苏如绘正疑惑着,仔细看了看那字迹,顿时明白了:“这是霍小公子的手书?”   “嗯,霍辉是霍家嫡长孙,将新练的字写几个给宫里的姑姑看,谁也不能说什么。”甘然淡淡的笑着,苏如绘不解道:“可是这四个字传到了太后那里……”   甘然见她还是忌惮着太后,伸手一捏她脸颊,微笑:“我看你怕皇祖母是怕糊涂了。”   “怎么?”苏如绘可不是肯吃亏的人,拨开他手,还在他腕上用力掐了一下,留了几个弯弯的月牙印儿。   甘然低头看了眼,正色道:“本来我就要说的,可你这般凶悍,若不献上一吻安抚,那便自己去想吧!”   “从我回宫你就绕着圈子到现在,我如今还没和你翻脸就不错了,还想我献吻安抚你?”苏如绘被他揽在身侧,瞟了一眼过来,似笑非笑,“我瞧定然是方才掐轻了,你还没醒!”   甘然噫了一声:“这么说是我对不住你?”   “当然!”苏如绘得寸进尺,“你若还不速速说清缘由,休怪我……唔!”   半晌,甘然笑着放开了她,气息微微有些凌乱,哑着嗓子低声附耳道:“嗯,我对不住你,这般安抚可够了?若是不够……”   苏如绘看着他嘴角得意的笑意,什么也没说,非常果断的一脚踩到了他脚背上,再不移开。甘然低呼一声:“看来我的对不住还不够诚意?唉,看来为了赔罪,我清白难保……哎哟!”   苏如绘面目狰狞,低叫道:“你再胡说!”   “我几时胡说过?”甘然一本正经的道,“尤其是对你!”   苏如绘眼珠转了转,伸手搂住他脖子,嗔道:“快说……”   她每次主动亲近,绝对不会有好事,甘然被她一搂,顿时全身上下,无一处不警惕,再不敢调笑,只得继续一本正经道:“此乃阳谋,又非阴谋,何需隐瞒?”   苏如绘怔了半晌,才道:“阳谋?”   “太后素以社稷为重,只要于社稷有利,太后又怎会为难我?”甘然微微一笑,笑容之中,却满是狡诈。   “可太后若非要为小霍氏破这个例呢?”苏如绘还是不放心,嘉懿太后……也许是因为这些年来始终养在她膝下的缘故,也许是听多了太后的手腕看多了后宫一切总归归她做主的缘故……总之,在苏如绘的印象中,太后嘉懿,似乎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仿佛无法超越的存在。   甘然舒心的笑了,柔声道:“太后之所以得群臣支持,正因为她始终坚持这点……若太后意气用事,岂不是叫一生英名付水?太后何等胸襟气魄,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你打算把小霍氏怎么样?”苏如绘听出他柔声之下的凛冽,禁不住微微一僵,问道。   甘然抚着她发丝,漫不经心道:“一会晚膳你就知道了。”   德泰殿的晚宴,虽然远不及紫光殿的排场,却也丝毫不失天家体面,因是家宴,皇家这边,太后、长泰、淑妃,除了太子以外的诸皇子,荣寿公主,以及两位郡主,苏如绘都到了,被招待与饯别的,述平、长公主并孤忽,全部到齐后,长泰请示过太后准许,吩咐开宴,珍馐流水价的送上来,苏如绘正留意到孤忽目光不时飘向柔淑,忽听太后皱眉:“瀣儿呢?”   这是家宴,霍清瀣虽然一直养在了太后膝下,但总归不是皇家人,太后却公然如此询问,可见小霍氏地位非同一般。   齐云正要说话,却听下面秋狄王子孤忽道:“外祖母所说的,是不是上次孤忽进宫请安时撞见的那位小姐?”   “正是。”太后有点惊讶,却见孤忽看着柔淑,口中却道:“孤忽正有一事要求外祖母。”说话间,站起身来,以手抚胸,深深行礼。   太后注意到他视线,顿时皱眉,柔淑郡主是打算嫁去北戎挑唆可汗诸子争位的,为了这件事情,已经让大雍阀阅起了疑心,可以说天家的代价都付了,而秋狄已经娶了两位长公主,如今的周青燃看起来过的还成,再嫁个郡主过去便是浪费了,再说这几年偏巧宗室女子稀少,柔淑可是难得养在帝都的皇家血脉。   “你既叫哀家外祖母,还说什么求不求?”太后淡淡的笑了,“说罢,看中哀家身边什么爱件儿了?那个翡翠西瓜,还是宝石盆景?”   太后话里破财消灾的暗示已经极为明显,偏偏孤忽就是不识趣:“回外祖母,孤忽不要翡翠宝石,孤忽想跟外祖母讨个人!”   “讨人?”太后见他执意要和自己为难,顿时沉下脸来,淡淡道,“你想要谁?大雍富饶,几个娇媚宫女,哀家还是能做主的。”   这意思就是说,孤忽最好接了几个宫女下台,长公主微微皱眉:“孤忽,你中午喝多了,这会还糊涂着,快与太后赔罪!”   “太后,孤忽觉得那位霍七小姐姿容绝色,乃孤忽见所未见,不知太后可否将其赐孤忽为妻,孤忽愿以正妻之位待之!”孤忽未理会养母,正色说道。   这番话他说得铿然诚挚,却是连苏如绘到柔淑全部愣在了当场,其中柔淑更是差点把布菜的银箸都掉了。   尤其是,孤忽这么说时,目光依旧盯着柔淑!   “……歌舞呢?”太后默了片刻,才按捺住怒火,问齐云。   齐云忙吩咐叫准备好的歌舞进来,显然是要就这么把事情敷衍过去。   苏如绘姿态端庄,却悄悄看了眼甘然……后者坐在长泰最近的位置,神态平静之中略带惊讶,却是毫无破绽。   “太后……”孤忽似有些不甘心,再次出声呼唤,这回述平都崩不住了,咳嗽一声:“坐下!”   殿下丝竹声声,衣香袖翻,竭力要冲散尴尬。   苏如绘侍奉在太后身旁,听见太后按了按怒意,回头轻声对齐云道:“叫人去彩明轩说声……让瀣儿先不要过来了!”   齐云方应了一声,外面传来喧嚷,不及有人出去呵斥,一个尖利的声音,穿透丝竹并宴乐,突兀的传入太后耳中:“太后娘娘,不好了——霍七小姐坠井身亡了——”   “当!”   太后的脸色,瞬间惨白!银箸坠地的刹那,齐云惊呼一声,与离得最近的丹朱郡主一起上前抢步扶住:“太后——!”   “叫外面快快住嘴!”长泰刷的站起,衣襟带翻了面前的瓷器,厉声道,“再叫出一声!直接打死!”   ……………………………………………………   所以,这是第五更?是的,没错……   然后继续新书求关爱,连接下面,记住,吾现在最缺的,是收藏与评论……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两妃   霍清瀣的死让疼爱她的太后饱受打击,一病不起,余太奇被从西福宫召至德泰殿,便再未离开,饶是如此,光奕长公主辞行时,也只在殿外叩别,因为太后从饯别宴当晚服药后,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人事不省,齐云等人衣不解带的伺候着,不过两天工夫,仁寿宫里迅速蒙上一层阴影,若不是袖字辈的几位姑姑都是精明人,李光也能干,怕要有些乱了。   太后在余太奇到前醒来过一回,抓着长泰的手,叮嘱他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长泰自是满口应允。   只不过,太后固然疼爱霍清瀣,长泰也答应了太后,却不可能为了她亲自操心——就是公主,也不可能让一国之君放下一切来追查其死因,何况秋狄离开,废弃太子之举迫在眉睫,一场前所未有的阀阅与皇室之间的风暴呼啸而起……如今长泰连亲自在太后病榻前伺候都不能。   中宫受太子牵累,自请禁足,贵妃养胎,长泰便将事情交给了淑妃与德妃:“小霍氏在宫中多年,陪伴伺候太后甚是用心,如今骤然离世,无论是自己失足还是另有隐情,尔等都要仔细查访,也给太师一个交代!”   “妃妾遵旨。”   沈淑妃与林德妃领了长泰旨意,第一个要寻的,自然是苏如绘。因为霍清瀣离开鹿鸣台后,再未回到彩明轩,而是出现在井里。这注定了苏如绘不可能脱身。   “回两位娘娘,那日傍晚,瀣儿姐姐确实来过鹿鸣台,还带着她的两个贴身宫女,臣女认得其中一个叫冰儿的,瀣儿姐姐提醒臣女晚膳时穿喜庆些,两位娘娘也知道,年前家母病重,太后仁慈,许臣女回去侍疾,谁知太傅却……家父乃是太傅旧部,因此虽然是新年里,家中穿戴也以素色为主,进宫虽然换了衣裳,到底清淡了些。”苏如绘不紧不慢的说道,面有哀色,目光却十分坦然,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   沈淑妃与林德妃对望一眼,淑妃道:“然后呢?”   “然后瀣儿姐姐就走了。”   “是什么时辰?你可知道霍七小姐所走的方向,到底是哪条路?”淑妃目光锐利起来。   苏如绘从容道:“回淑妃娘娘,当时臣女将瀣儿姐姐送到门口,看着她沿着宫道走到不见才回去的,当时天色渐收,应是申初。”   林德妃以帕遮口,道:“你说的这些,除了鹿鸣台的宫女外,可有人证?”   “那自然就是瀣儿姐姐身边的宫女了!”苏如绘叹道,“说起来,瀣儿姐姐到底是怎么坠井的呢?身边人难道都不知道拉一把吗?”说着,她眼眶一红,拿帕子拭起泪来。   淑妃德妃无心看她演戏,淑妃开门见山道:“本宫仿佛听说,当时楚王殿下也在那里?”   “淑妃的耳朵可真灵,精神更好,三殿下从小到大都是个活泼的,淑妃却还有精力去照管着楚王,只是贵妃姐姐虽然怀了身子有许多不便,但到底是楚王的母妃。”沈淑妃话音刚落,林德妃蓦然冷笑起来,连讽带刺道。   “如今你我是奉了圣命询问苏氏有关霍七小姐坠井之事,若因争执误了陛下的事,怕是不美,德妃,你素来也算识大体的!”沈淑妃警告道。   林德妃和她斗成了习惯,嗤笑道:“圣命是叫你我查出霍七小姐坠井真相,可不是叫你随意攀诬他人,还是你觑着中宫禁足,贵妃姐姐安胎,人不在这里,故意欺负楚王么?”   “德妃你这是故意找事!”沈淑妃沉了脸。   “楚王自有贵妃姐姐操心,沈氏你膝下又不是没有皇子,为何把心思净花在了其他皇子身上?莫不是这六宫只有三殿下是陛下血脉不成?”林德妃干脆以沈氏呼之,冷笑道,“这个问题,你可敢去西福宫,当着贵妃姐姐的面问?”   沈淑妃冷冷道:“那日有好几个宫人看到望金阁上人影,极似楚王与苏氏,你若不信,本宫大可以传人来说与你听!”   “免了!”林德妃悠悠一笑,“望金阁?那么高的阁子,那么大的雪,居然也有好几个人看到?这可真是巧了!”   “只因楚王着了颜色裘衣,所谓雪中一点红,格外显眼,才引了许多人注意。”沈淑妃冷声道。   林德妃立刻抓住了把柄:“这么说的话,本宫着两个与楚王差不多身形的内监打扮打扮,挑着大雪纷飞时爬上望金阁,让人在远处看一看,差不多也可以说是楚王?”   “林氏你如此维护苏氏,莫不是有什么隐情?”沈淑妃目光一闪,喝道。   林德妃不为所动:“苏氏出身与你相若,又是养在太后膝下长大的,你们阀阅教出来的女儿是什么样子,你比本宫清楚,何况苏氏还是太后亲自调教出来的?”   沈淑妃冷冷道:“霍七小姐离开鹿鸣台后再未回到彩明轩,如今盘问苏氏便是大理寺卿来了也要说一声理所当然!德妃你却一个劲的阻止本宫问下去,你敢说这不是心虚?”   “心虚的人是你!”林德妃毫不客气,“你既然要问苏氏,好端端的拿上楚王做什么?好歹你也是楚王的庶母!还是你觉得楚王碍了三殿下的眼?什么事情都要扯上堂堂皇子了才高兴?”   沈淑妃不耐烦道:“本宫有人证,楚王确实在那里,而且陛下着你我查清霍七之死真相……”   “什么真相?陛下说的是若有隐情则查出真相,若是意外也要弄清楚缘由!”林德妃冷笑,“上回慧妃动了胎气,因你忙着修缮曲台宫,太后着本宫协理宫务,后来又因临近年关,即使慧妃之事查完,太后也叫本宫继续协助下来,眼看年关过了,本宫还以为好歹没什么事情,如今既已经出了意外,你我合该向太后、陛下请罪,现在是戴罪立功,却也没有见到你这样,事情真相还未定,倒先咬准了有内情,你可是在说太后治宫不严么?咱们虽然愚拙,但仁寿宫可是太后的住处!”   沈淑妃神色一变:“本宫也未说苏氏就是推霍七入井之人!”苏氏没有亲自去推,但也可能叫其他人推,林德妃哪里听不出她话里藏的意思,德妃与贵妃交好多年,在她接下这个差事时,霍贵妃就托她务必保全甘然,德妃也知道,如今太子失位,甘然为储的可能极大,而她一心想要收养的甘美,却是基本与大位无缘的,自然是不遗余力——她本就与沈氏不和。   “本宫现在说的是你为何要攀扯楚王?”林德妃紧紧抓住这点不放。   …………………………………………   每天都五更或六更?   汝等要知道,这是结文倒计时啊!^_^   这是第一更,祈祷吧,我开了4个猎人同人,在艰难的决定先看完再写,还是写完再看……   第三百六十九章 贵妃   原本对苏如绘的审问,却因为沈淑妃问起楚王,变成了沈淑妃与林德妃之间的公然争执,因太后病重,皇后禁足,两人从讥诮激化到大吵,被身边人好容易劝开后,皆是不忿,但也知道如今朝中局势诡谲,长泰无暇分心,不敢去宣明宫见驾,因此约了要去西福宫,让霍贵妃来评理——在沈淑妃看来,也是让霍贵妃迫着楚王辩白,而楚王无论辩不辩,总是与此事扯上关系,到底不是好名声。   谁知道,两妃浩浩荡荡带人到了西福宫,将事情说完,霍贵妃立刻沉了脸色,将手里喝了一半的羊奶盅狠狠砸到地上:“是谁如此污蔑然儿?”   “霍贵妃先不忙生气。”沈淑妃也有点意外,霍贵妃虽然得宠,但这些年来被太后压得厉害,她膝下的甘然又只是养子,所以一向静默,也从不敢公然仗着帝宠蔑视其他妃子。沈淑妃还是头一回看到她如此强硬,想起病榻上的太后,微微皱眉道,“贵妃怀着身子,早先余太奇在还好,如今院正忙着伺候太后,想是过几日才能回来,可别气坏了自己……”   霍氏扫她一眼,眼神如电,冷冷道:“沈淑妃此话说的好没道理,怨不得本宫如今身子沉,德妃妹妹也不拦着你寻过来……瀣儿是本宫唯一的嫡亲侄女,好好的孩子,正是风华年纪,又出落得花儿朵儿一般……”霍氏的声音逐渐哽咽起来,旁边念梦念心忙不迭的劝慰,沈淑妃虽然不耐,但霍清瀣乃霍氏侄女,她说得合情合理,不得不与林德妃一起说着节哀的话。   霍氏好容易止了泪,接着说下去道:“……偏偏赶着正月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本宫这几日什么都吃不下,难受极了,也不知道本宫那老父老母,并兄长知道了会怎么捱过来?”   淑妃德妃并苏如绘听霍贵妃足足念叨了小半个时辰“苦命的侄女”,霍贵妃的脸色露出一丝乏色,这才道:“陛下将此事托给了两位妹妹,未知如今可查出了什么?”   沈淑妃努力忍了忍,才勉强道:“正是被德妃所阻,问不下去,才要来请贵妃帮忙。”   “哦?”霍氏茫然道,“本宫身子沉重,又伤痛侄女,自顾不暇,怎么还能帮得上你们?”   “刚才已经说了,楚王殿下……”沈淑妃皱着眉道,“霍七小姐离开鹿鸣台时,楚王殿下也在那里!”   霍氏厉声喝道:“胡说八道!那时候然儿明明就在西福宫陪伴本宫,念心、念梦皆可佐证,何况鹿鸣台是什么地方?那是太后宫里,如今只有苏氏独居之地!本宫的然儿六岁启蒙,读圣贤书长大的,岂是那等不知礼之人?”   霍氏态度如此,沈淑妃愣了一愣,迅速明白了她的用意,但她也非易与之辈,心念电转,不急不慢道:“贵妃既然这么说,那想是宫人眼花看错了。”   见霍氏、林氏面色缓和了些,沈淑妃目光一闪,喝道:“那也就是说,苏氏!无人能证明霍七之死与你无关!来人,将苏氏押下去,着掖庭令……”   “慢着!”霍氏面色阴沉,“淑妃,苏氏乃重臣之女,就因无人证明,就这么做不妥吧?”   沈淑妃抚着腕上玉镯,微笑道:“贵妃自有身子以来,常在西福宫养胎,心地真是越发的慈善了,可陛下将此事交给了本宫与德妃,虽然未定期限,但贵妃也知道,太后是极疼你的侄女的,若不抓紧些,等太后醒了问起来,本宫与德妃可怎么回答呢?”   她似笑非笑,拖长了声音道,“再说……贵妃也太妄自菲薄了,苏氏是重臣之女,霍七又何尝不是你们霍家的嫡长孙女?尤其霍太师历两朝,更曾为陛下与诸皇子之师,陛下可是格外叮嘱,要给太师一个交代的!”   说着,淑妃就要吩咐人将苏如绘拖走,林德妃一皱眉,待要说话,却见霍贵妃毫无征兆的倒了下去!   “贵妃姐姐!”林德妃见状,目光一闪,抢步上前扶住霍氏,叫了一声,随即尖声道,“沈氏你好生恶毒!明知道贵妃姐姐怀着身子不能动怒,做什么还要当着她的面诬陷楚王,叫贵妃姐姐气怒交加昏倒?”   “林氏你也是四妃之一了,多少顾着点脸面!”沈淑妃原本也待上前查看,听了她的话,面上怒色上腾,站住了脚步,冷笑道,“贵妃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快去传太医,都愣着做什么?”   西福宫里顿时忙成了一片,沈淑妃面上气愤,心底却暗暗心惊,她知道这是霍贵妃趁着太后昏迷,拼死出手……也就是说,霍贵妃赌太后不会好了!   否则以太后对霍氏的厌恶与防范,哪怕有长泰护着,单凭她这次的阻挠,太后也绝饶不了她!   仁寿宫那边余太奇所传出的消息是太后并无大恙,只是伤痛过度,可……沈淑妃不期然的想起了去年的天象之说,心似沉似浮,冷不防却瞥见苏如绘从从容容的站在旁边,刚才自己的命令似乎根本没能影响到她一样,发现沈淑妃怔怔的看着自己,苏如绘嘴角微勾,朝她得意一笑!   沈淑妃抿了抿嘴,正在思忖她是何意,殿外有人快步抢入,一进殿,便重重跪下:“母妃!”   是楚王到了。   “快别多礼了,甘然,快看看你母妃,太医呢?怎的还未到?”林德妃神色又惊又怕,连连催促,沈淑妃进退两难,只得咬着唇等待着,然而让她意外的在后面——太医刚到,长泰便只带着张安冲了进来,看到满殿的人,无心说免,开口便问:“贵妃怎么了?”   “父皇!”林德妃陪着霍贵妃进了后面寝殿,外面本该以沈淑妃为主,然而楚王甘然却抢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长泰面前,他乍行如此大礼,又是长泰担忧贵妃之时,顿时大怒:“贵妃怎么了!”   “回陛下,贵妃娘娘无大碍,只是一时情绪激动。”恰在这时,里面念梦听到声音,匆忙出来禀告道。   长泰气得全身发抖,指着甘然正要责骂,却听甘然重重叩首,大声道:“请父皇准儿臣即刻离都就藩,此后无诏绝不返京!”   “你说什么?”长泰一怔,狐疑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沈淑妃,立刻问道,“沈氏怎会在此?”   沈淑妃从容道:“回陛下,妃妾是为了霍七小姐之事。”   “那是在仁寿宫里发生的,你跑到西福宫来做什么?”长泰冷下脸来,“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贵妃可是为此才晕过去的?”   …………………………………………………………   第二更   第三百七十章 禁足   “母妃实在卤莽了。”甘棠进了永信宫,看到满殿狼狈,微微皱眉,挥手让四周战战兢兢的宫人都退了下去,走到桌边试了试锡奴中的茶水,发觉尚热,亲手倒了一盏递到沈淑妃手边,哪知沈淑妃心头正烦,随手推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甘棠不以为忤:“母妃冷静。”   “你父皇亲口让本宫禁足三月,本宫还怎么冷静?”沈淑妃睁开眼睛,语气飘渺道。   “采选二月开始,太子废弃已成定局,皇祖母就算没有小霍氏这一回,以她的身子骨,主持采选也恐怕会累着。”甘棠在她身旁坐下,悠悠道,“贵妃有孕在身,贤妃病得快死了,德妃才开始协理宫务,余人资历放在那里,难不成父皇还能叫九嫔之一的刘修仪与德妃两人主持采选大事?母妃放心,父皇只是气头上,过上几日,就会让母妃重掌宫权的。”   沈淑妃冷笑道:“你也不要太小看林氏,这个贱人有霍贵妃在背后出着主意,原本上回用赵淑人之事,好容易歇了的事,硬被她支着主意,让甘美住到了昭华宫!”   “只是住过去又如何?甘美又没记到德妃名下!”甘棠冷笑道,“何况如今澂嫔已死,没有澂嫔心甘情愿的让儿子,太后可是更想让德妃收养如崔御妻之流的子嗣的。”   沈淑妃苦笑道:“如今还要对付德妃吗?如今却是和贵妃彻底撕破脸了!棠儿,你皇祖母若不能好,你我母子,怕都要落进西福宫手里!”她陡然面目狰狞,狠狠扭着帕子,切齿道,“都是琼桐宫那个疯子!若不是她胡乱攀咬!本宫又岂会落到这种地步!”   甘棠默了一默,到底忍不住问道:“母妃,此事多年来你一直语焉不详,未知璎华夫人到底做了什么,竟让父皇厌弃母妃至此?连带对儿臣都不大亲近?”   “此事太过作孽,你不要知道的好。”沈淑妃皱眉。   甘棠叹道:“母妃,如今是个什么情况母妃不是不知道,母妃何必还要隐瞒?说不定你说出来,儿臣有什么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沈淑妃幽幽的道,“你父皇有多宠爱霍贵妃,你也不是今儿才知道,你母妃顶着谋害过贵妃的罪名,否则你以为今日你父皇为何如此震怒?”   甘棠惊道:“母妃也失了手?”   “……栽赃!”沈淑妃心灰意冷道,“你这么想知道,今儿便告诉你罢,这也是本宫平生最丢脸之事,实在没想到琼桐宫那贱人如此狡诈,自己疯了,也不忘害本宫这一回!”   “琼桐宫的贱人与本宫的恩怨,往日都已说与你听过,那贱人虽然流着卫家的血,却出自卑贱之地,可笑她被册了璎华夫人,自以为可以归回卫氏,却不想敬肃太后的旨意放在这里,卫家就是不怕别人说他们家女儿沦落风尘,也绝不肯叫她姓卫!”沈淑妃眉宇之间闪过分明的憎恶,“那贱人到底风尘地里出来的,眼界狭小,其实当时卫家虽然不容她归回门庭,却未必不会支持她!要知道卫家女子从隆和八年前不能再进宫,偏生卫九歌这么一个特例,卫家岂有不喜的道理?她怎么说也是卫家的血脉!可笑这贱人被卫家拒绝后,勃然大怒,再不理会卫家暗中示意,倒把一腔怒火,发泄到了本宫身上……”   “也幸亏如此,没有卫家提点,本宫让人加在她饭菜中的东西,她才不认识!”沈淑妃冷笑道,“只是本宫忘记那贱人出身教坊,又是做魁首被养大的,其他东西倒也罢了,对于能够迷惑心智的药……媚药亦算其中之一,却是从小服起,免得使起这样的手段来,先让自己着了道儿……因此她起初疯了后,竟也有短暂的清醒……而那时候你父皇对她还不能十分的忘情,时常去探望,便叫她抓住了机会,她……她告诉你父皇,给霍贵妃下梦见散的人,是本宫!”   ……   西福宫中,送走长泰的霍贵妃对甘然道:“苏氏可还在吗?”   “德妃娘娘带着她在偏殿。”   “叫她过来。”霍贵妃说了,见甘然迟疑,轻笑道,“你怕什么?难不成母妃还会吃了她?”   甘然讪讪一笑,道:“母妃说笑了,儿臣只是想着,今儿为着沈淑妃,母妃已经劳累许久,有什么要教导苏氏的,不若换到明日再说?”   霍贵妃深深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然儿说教导?是笃定了苏氏吗?”   这个词用在这里,很难不让人想到甘然是在托霍贵妃教导未来儿媳,甘然却也不尴尬,大大方方道:“儿臣的心事瞒不过母妃去,如今太子失位,还请母妃助儿臣一臂之力!”   “你是本宫一手带大的,若能帮你,本宫岂会袖手?”霍贵妃欣然应了,笑着催促,“本宫这些年来被太后压着,连个失宠多年的沈淑妃都对付不得,今儿好容易占了回上风,心情大好,倒不觉得累,何况本宫也不和她说几句话。”   甘然见她果然神采奕奕,这才起身,笑道:“既然母妃不累,那儿臣这就去传话。”   甘然才出殿,一旁沉默伺候的念心便忧虑道:“殿下对那苏氏未免太迷恋了些!”   “那又如何?本宫是他母妃!”霍贵妃悠悠一笑,“何况霍家人丁凋零,辉儿还得好些年才长大,至少十年内,霍家与苏家应无冲突!”   “娘娘说的也是。”念心沉吟,“只是陛下若知如此,怕会对殿下不喜。”   “所以本宫急着叫来苏氏。”霍贵妃轻轻道,“陛下要的是能够执掌这万里河山的储君,本宫……要的却是能够替本宫报仇雪恨的养子!本宫不在乎然儿有多喜欢那苏氏,只要苏氏不挡着本宫报仇就行,但陛下在乎……”   念心心领神会道:“娘娘放心,这些话老奴一会送苏小姐出去,一定郑重叮嘱她!”   ………………………………………………   这是第三更?   第三百七十一章 兰秋宫   苏如绘进殿时,念心却退了出去,显然霍贵妃要与她说的话非同小可。   “臣女给贵妃娘娘请安!”苏如绘端正的行礼,寝殿里温暖如春,霍贵妃中衣之外,只着了一身绛缎宫装,因方才躺下被诊治过,钗环摘得干净,只有胸前一串珍珠,柔光馥郁,与护甲上的宝石相互辉映,贵妃轻声说了个免字,指了指自己不远处的绣凳:“坐罢。”   说完,霍贵妃静静的打量着她,苏如绘今日穿的乃是一套绯红底绣曼荼罗花叶,边缘绞了瑞锦图纹锁边的宫装,下面拖着绣有飞鹤的月白襦裙,发挽惊鹄髻,两朵栩栩如生的绸扎宫花,斜插蝶恋花赤金钗,钗尾拖着两寸来长的流苏,落在鬓边,闪闪烁烁。   “谢娘娘!”苏如绘任她打量,恭敬的谢了,也不拘束,径自走过去坐了下来,神态从容。   霍贵妃收回目光,抚着手边一柄安神的如意,微微笑道:“你一会还得回鹿鸣台,本宫开门见山……你可想嫁给然儿,做他的正妃?”   她这话问的突兀,语罢便目不转睛的看着苏如绘的神色,只可惜苏如绘却似乎早便料到了这点。   “娘娘,臣女愚钝,但也知道,婚姻大事,需得媒妁之言,父母做主,臣女不敢妄言。”苏如绘坐姿端正,神态一本正经道。   霍贵妃似没想到回得到这个回答,但细细一想,却复笑了:“自然是该如此。”她沉吟了片刻,“有道是知女莫若母,反过来,为人子女,亦对父母有所了解。”   苏如绘恭敬道:“娘娘说的是。”   “那么不知在你眼中,武德侯与郑野郡夫人,可是慈父慈母?”   “回娘娘的话,自然是的。”   霍贵妃看着她,深深道:“为人子女者,鲜有人会说不的。”   “臣女父母却是真慈。”苏如绘抿嘴一笑。   霍贵妃望着她,半晌,也笑了,神态舒缓:“说起来,本宫倒也自诩算个慈母的。”   “娘娘为四妃之首,位同副后,仁善慈和,六宫咸知!”苏如绘恭维道。   “六宫知道不知道并不重要,本宫倒希望与郑野郡夫人探讨一下为人母者的慈怀。”霍贵妃直接把话挑明,苏如绘亦爽快点头:“若有机会,臣女自当转告家母!”   “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霍贵妃悠悠道,“方才德妃说,刘修仪似乎病了,她一会要过去看看,你若有心,不妨与她同去。”   苏如绘感激道:“多谢娘娘!”   这是霍贵妃告诉她,自己知道苏如绘与刘修仪之间的关系,并刘家暗中帮助她与家中联络了。甚至为了让她及时将消息传回去,还叫德妃陪着走这么一趟……太后重病,除了死去的霍七,两位郡主并周意儿都在德泰殿一起侍疾,苏如绘若不是要被询问霍七之死,也不会有空到西福宫来。   就是这样,也断然不能轻易抽身去兰秋宫的,但德妃协理宫务——因淑妃卤莽,惹怒长泰被赶回永信宫禁足,长泰将宫务现在全交给了德妃,去探望生病的宫妃,顺便带上了苏如绘,却是名正言顺,当然,等她们到了兰秋宫,刘修仪才会知道自己病了。   苏如绘此刻还没想明白霍贵妃急着让自己父母知晓她的态度有何用意,但也明白霍贵妃如此迅速,恐怕是担心太后会及时醒来,没有太后阻止,以霍贵妃的受宠,在六宫怕是无往不利的,但有了太后在,霍贵妃却只能收敛起来,小心翼翼的过着日子。   只是……就算太后醒得迟一些,难道贵妃就能有好下场么?   苏如绘带着些疑惑,退出寝殿。   迎面念心含笑迎了上来:“苏小姐……”   ……   兰秋宫里烧着地龙,两盆水仙开得恣意,穿着家常半旧淡碧鸾鸟衔绶纹宫装、梳望仙髻的刘修仪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外与惊讶:“妃妾给德妃娘娘请安!”   苏如绘亦上前行礼:“徒儿给师傅请安!”   “都免礼吧。”林德妃浅笑着道。   “不知娘娘此刻拨冗前来是为了……”平儿上过茶水,刘修仪请林德妃坐了上座,疑惑的问道。   刘修仪问的直接,林德妃知道这是因为如今宫里因太后病倒,中宫禁足,前朝又在议着废太子,很有些惶恐,淡然一笑:“本宫听说修仪今儿咳嗽得厉害,想来看看修仪好些了没有?可曾请过太医?”   “妃妾并没有咳嗽啊!”刘修仪疑惑的说道,待见了苏如绘的眼色,恍然改口,“妃妾倒是有些头疼!”   “是吗?”林德妃讶然,“瞧本宫这记性,也是忙晕了头了!”   “娘娘诸事繁忙,妃妾这点儿小恙怎么还敢劳动娘娘亲自前来?”刘修仪虽然明白林德妃的用意,但还是一头雾水,因此只肯承认是染了小恙,说了一句,便又看向苏如绘,苏如绘示意她放心,林德妃对她们之间的眼色视同不见,说了几句让刘修仪好生休养的场面话,却见刘修仪脸色逐渐古怪起来,便站起身来:“徐宝林也在这里,正是巧了,本宫去问一问她安胎安得如何,苏氏,你尚未出阁,去了恐怕许多话不便说,且在这里陪修仪说说话,本宫过会再来带你走。”   “是!”苏如绘垂下眼帘应了。   刘修仪目送林德妃离开正殿,抿了抿嘴,复同苏如绘一起回座,平儿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口道:“苏小姐,宫中传言,沈淑妃惹怒陛下,被陛下亲自下旨禁足永信宫,如今宫务尽付德妃娘娘之手,可是真的?”   “不错!”苏如绘点了点头,刘修仪微一皱眉:“如绘你与本宫说实话,德妃可是对本宫有所不喜?”   苏如绘觑着师傅脸色,便知道方才林德妃明知刘修仪无病,却说让她好好休憩的话,叫刘修仪多了心,忙解释道:“师傅,是贵妃娘娘叫德妃娘娘带徒儿来见您的!”   刘修仪一怔,随即明白了几分:“贵妃有什么话这么急着转告你家中?”   ………………………………………………   第四更   第三百七十二章 章名是件痛苦事,第一更   “本宫听说,关乡侯有意过继你二哥为嗣子?”刘修仪呷了口茶,像是漫不经心的问道。   苏如绘知道她想问的乃是与刘素冠的婚事,笑道:“师傅说的正是。”   刘修仪偏了偏头,苏如绘以为她要继续问苏如峻的容貌为人,正在心里打着腹稿,然而刘修仪却道:“你二哥本宫倒是见过一面!”   见苏如绘面有讶色,刘修仪淡然一笑:“北伐时,破野军经东胡北上,经过刘家时,家主请了为首的将领宴饮,其中就有你的大哥与二哥,本宫曾在屏风后看过他们一眼,记得他们都有些沉默,不喜多言,但武功谋略都是好的,你二哥当时立过几次功劳,陛下是许了今年采选替他赐婚的,是也不是?”   “师傅真是好记性。”苏如绘道,“大哥是长子,将来需得继承家业,是以父亲管教极严,养就了沉稳的性.子,因此轻易不肯出言,至于二哥,师傅也知道,他本是庶出,父亲看重嫡庶,加上又是次子,难免比大哥疏忽些,二哥的武功却是比大哥还好,只是二哥从小都不爱多话。若说性情最活泼的,还数我三哥,不过三哥乃太子伴读,北伐时却是留在了帝都的。”   “这也难怪。”刘修仪了然道,“嫡出幼子,想必郑野郡夫人平素也偏爱着他。”   苏如绘笑道:“师傅这可猜错了!母亲对三哥管得紧,倒是父亲对他十分纵容,无论做了什么错事,最多说几句便算了,若换了大哥二哥,可没那么容易。”   “本宫却想,你父亲母亲最宠的还是你。”刘修仪淡笑道,“唯一的嫡女,又排在了三子之后,不由得你不被捧在了手心里。”   “倒也是,只是我在家中时间不长。”苏如绘有些遗憾。   刘修仪垂下眼,看着手中茶盏,忽然轻轻一笑:“被宠着长大的女孩儿,总会单纯些。”   苏如绘微微一怔,琢磨了一下她话中之意,试探道:“不知师傅有什么事要徒儿效劳?”   “你当本宫坐地起价?”刘修仪有些失笑,看了眼一旁的平儿,平儿会意,欠身道:“奴婢记得小厨房里炖着酸笋野鸭汤,差不多到时候了,正好去盛碗来给苏小姐尝尝。”   “还请师傅教导!”苏如绘恭敬道。   刘修仪悠悠道:“听说你前几日,去了次卫家?”   “是为了年初徒儿迁居除华宫时,有人假传书信,让卫家公子去除华宫里见徒儿,幸亏卫家公子到的早,徒儿又警醒,才没叫人遇见。”苏如绘也不隐瞒,缓缓道,“因卫家与苏家交往不多,后来出宫又托着病辞,所以趁着新年走访,随三哥去了一次。”   说着,苏如绘也不禁赞叹:“师傅耳目好生灵便!”   “那是巧合。”刘修仪露出思索之色,随口道,“那日素冠恰好从卫家门前走,看到了你们。”   即使如此,刘素冠转眼之间就能将消息传入宫,足见刘家在宫中残存的势力。   刘修仪微笑道:“卫家公子听说聪明的很,为何会被一封书信引去除华宫?”   “说到这个,徒儿却也想趁机请问师傅。”苏如绘欠了欠身,轻轻吐出几个,“隆和八年!”   刘修仪笑容略收:“哦?”   “卫家公子觉得……当年卫淑妃与钱贵妃可能都是被谋害了。”苏如绘半真半假的说道。   “那么久的事情,他们也是……何必?”刘修仪垂下眼帘,心情似乎因此话恶劣起来,扬声道,“平儿去拿汤,这么这许久都没盛上来?”   酸笋野鸭汤果然炖得恰到好处,苏如绘喝完汤,林德妃也回来了:“徐宝林一切皆好,还胖了许多,修仪很是上心。”   刘修仪掩口轻笑道:“德妃娘娘谬赞了,徐氏乃是兰秋宫中人,妃妾自当尽力,她怀着身子,害喜也不厉害,什么都爱吃,自然会胖些。”   “能吃是好事,贵妃姐姐前段时间就是不大吃得下,倒让人担心,如今有了胃口,连余太奇也说好了。”林德妃笑着道,“虽然徐宝林有了身子要仔细些,可修仪也要顾着点自己。”   “谢德妃娘娘关心,如绘与妃妾说了片刻的话,却是好多了。”   “既如此,她还要去德泰殿侍疾,本宫便带她回去了。”林德妃点了点头,刘修仪自是亲自送到了宫门口。   林德妃让苏如绘上了自己的肩舆,待离开兰秋宫,见左右皆是高高的宫墙,才道:“话都说了么?”   苏如绘点了点头:“师傅方才就叫人准备了几盒鲜果,赐予刘九小姐。”   “很好,就要在今日办理。”林德妃满意的点头,苏如绘明白她的意思,今日……虽然沈淑妃被赶回永信宫禁足,但今日怎么都算淑妃主理,德妃协助,若因此出了什么事,沈淑妃再痛恨,也不能不帮着遮掩,而不必像明日开始一样,全是德妃担着。   德妃并未与她多言,肩舆在仁寿宫附近停下,叮嘱了几句,便叫她独自回德泰殿,自己却赶回昭华宫去处置因淑妃禁足被拨过来的宫务去了。   苏如绘独自进了德泰殿,恰好袖香在,看到她,微微点头:“苏小姐回来了?”   “太后好吗?”   “太后还在昏睡,不过余院正说脉像已平,最多三五日,便能醒了。”袖香轻声道。   苏如绘心下一定,三五日?若余太奇没有说谎,已经算不错了,只是她还不知道,霍贵妃这次悍然出手,到底有什么把握?她腹中的孩子……照太子之前的说法,一旦生下……一直为她安胎的是余太奇,以他的医术,就算诊不出梦见散,至少也该发现那胎儿的虚弱。   她思索着出神,忽然被袖香拉了把,不大不小的声音劝说道:“太后吉人自有天相,苏小姐不必过于忧虑。”   “苏家小姐,你是来替换丹朱郡主与表姐的么?为何呆在此处?”五皇子甘沛从寝殿中跨出,稚气的脸上,却带着与年纪迥然不同的阴郁,文嬷嬷跟在他身后,身形似已有些佝偻。   苏如绘对他欠了欠身:“回五殿下,臣女正要进去。”   甘沛阴沉沉的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嬷嬷,走罢。”   看着他的背影,苏如绘咬了咬唇,轻声问袖香:“姑姑,里面只有五殿下?”   “殿下们商量过了,轮流前来,晚上是四殿下。”袖香明白她的意思,好言道。   第三百七十三章 于是第二更就是章名   丹朱看到苏如绘,还没说话,眼眶先红了:“太后……”最受太后宠爱的霍清瀣香魂已渺,如今仁寿宫的女孩子里,对太后感情最深的,便是丹朱郡主了,两天下来,她已经神色憔悴不堪。   “嘘!”苏如绘摇了摇手指,示意她轻声,才问,“余太奇怎么说?”   “院正和齐嬷嬷说话时把我们支出来了,但药是院正亲自煎的,说怕其他人掌握不了火候,失了药性。”德泰殿虽然把太后的病情瞒着,但对于丹朱这些近身侍奉的人而言,多少能够看出点端倪,“齐嬷嬷中间离开过一次,去开了内库。”   苏如绘立刻想到了北戎可汗那五株金参,叹了口气:“你们守了一天,快回去休息吧,今晚换我来,对了,柔淑郡主还没过来吗?”   “想是快到了。”丹朱小声道,“如绘姐姐,你……”她这几天都没工夫和苏如绘单独说话,想问那日鹿鸣台之事,又觉得不便在此处开口,到底换了句话,“你被淑妃娘娘和德妃娘娘带走,可有事么?”   “有事还能在这里?”苏如绘摇头,“不过是瀣儿姐姐出事前恰好从我那里离开,两位娘娘才叫我过去罢了。”   “此事都怪我。”丹朱愧疚道,“若不是我咳嗽折回去,与瀣儿姐姐一起走,她……”   苏如绘双眉微动,看了看远处的宫人,低声道:“那日你怎么与她一起过去的?”   “嗯?”丹朱先是一怔,然后才道,“那日我们从曲台宫回来,瀣儿姐姐约了我去彩明轩小坐,打算等你拜访完长公主,一起去邀你伺候太后,然而在轩中坐着时,冰儿忽然匆忙进来,和瀣儿姐姐说了几句,她便要到鹿鸣台去,掬翠原本想借焦嬷嬷叫我回停芳园,可我又担心……结果,路上咳嗽,就先走了。”   丹朱有点惭愧:“我帮不上如绘姐姐,便只能这样了。”她没有上鹿鸣台,彼时下着大雪,尽管甘然的赤狐裘颜色艳丽,但丹朱没有走近,一口咬定风雪太大,自己未注意到的话,霍清瀣也拿她无法,总不至于逼着她佐证。   苏如绘也不在乎此事,只是露出深思之色,缓缓道:“你先回停芳园休息吧,我进去看看。”   “柔淑姐姐没来,周家姐姐还在里面。”丹朱点了点头,提醒道。   “我知道了。”   寝殿里飘着浓郁的药味,炭盆却不多,大约因为太后是急火攻心才病倒的缘故,倒比外面冷一点,苏如绘紧了紧身上宫装,暗自后悔没多穿一件。   殿中光线昏暗,重重帐幔下,齐云正暗自垂泪,袖素、袖真两个年长宫女也是一脸肃然。周意儿端着一只银盆,站在床边,齐云一边落泪,一边从银盆里绞帕子替太后擦拭着脸、唇,以及双手。   苏如绘悄无声息的进来,除了袖素、袖真看了眼,齐云和周意儿都是头也没回。   她径自走到周意儿身边,小声道:“周姐姐出去歇一歇罢,这盆我来拿。”   “噤声!别惊了太后!”苏如绘的声音已经近乎耳语,齐云却蓦然抬头,狠狠剜了她一眼。   苏如绘一怔,随即垂下眼帘,默不作声的从周意儿手里接过银盆。   齐云斥了她一句,自己也微微发怔,随即有些僵硬的扭过头。   见状,苏如绘下垂的眼中,借着睫毛掩盖,划过一丝窃喜……连齐云都失了平素的稳重,这么说,太后病得很厉害?   还是,齐云在装?   周意儿将银盆给了苏如绘,自己无声的退了出去,这过程中她一直低着头,连个照面也未与苏如绘打,似乎,太子与周后之事,也间接的教她灰了心。   两刻后,柔淑郡主进来了。   “郡主,这儿有老奴与袖素就成,郡主可以先去外面休憩。”柔淑郡主从来没伺候过人,最可怕的是这位郡主实在卤莽地紧,想来齐云早从裁云阁那边陆续传给太后的消息知道了她的为人,见她尽力却笨手笨脚的将太后手背上擦出一道红痕,齐云眼角跳了跳,按捺着怒火,勉强说道。   “伺候太后是我的本分,岂有让你们来自己看着的道理?”柔淑摇头,淡淡道,“嬷嬷却是年纪大了,若是撑不住,还请自去外面软榻上休憩一二。”   齐云脸色一沉,也懒得转弯抹角,直接夺下她手中浸了温水的帕子:“郡主没照顾过人,反而伤了太后肌肤,这样的事情,还是老奴来的好!”   柔淑一皱眉,苏如绘忙上前圆场:“我们年纪小,做事总不及嬷嬷和姑姑们仔细,又不如嬷嬷知道太后的习惯,郡主虽然有些尽孝,却有些力不能及,还请嬷嬷勿要怪罪!”   “老奴怎敢怪罪郡主和小姐?”   “太后的药该熬好了,郡主不如去看看余院正那里?”苏如绘把柔淑哄出去,寝殿外却恰好又进来了人,四皇子甘美身穿暗色纬锦袍服,乌黑的发整齐的束在了金环中,身量虽然未长足,却已显出丰神俊朗的模样来,齐云抬头看到甘美,神色顿时缓和了些:“四殿下来了?”   说着就要起身,甘美忙上前阻止,有些不好意思道:“原本早该过来了,荣寿也想来,哄着她耽误了时辰。”   “公主年纪小,还是留在昭华宫请德妃娘娘照看的好。”齐云点头赞同,末了轻叹一声,眼神飘渺,不问可知,她是想起了澂嫔。若澂嫔还在,自然不用甘美去哄。   甘美问过太后的病情,便与众人一起等着柔淑去端药来。   药却是余太奇亲自端进来的,甘美上前扶起太后的头,柔淑捧碗,齐云拿了勺子吹凉,试过温度,小心喂进太后口中,若有渗出,苏如绘便拿帕子小心的擦去。   如此一群人忙完,太后中间似有意无意的唔了一声,众人皆是一惊,甘美赶紧叫了两声皇祖母,太后却继续一动不动,齐云眼风扫过,余太奇神色凝重的上前搭了搭脉,摇头道:“无妨。”   “皇祖母几时能醒?”甘美低声道。   “四殿下莫急,太后急火攻心,年纪又大了,只能温补,这药喝上数日,差不多就可醒来。”余太奇淡淡的道。   齐云有些失望,苏如绘却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就在这时,柔淑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   第三百七十四章 所以这是第三更   苏如绘微微一怔,却见柔淑指了指殿外,苏如绘目光一扫,见殿中人未注意到她们,悄悄上前去拿空了的药碗,余太奇立刻警觉,张袖护住道:“苏小姐,这些老夫来就行。”   谁知他话音刚落,苏如绘却低呼一声,脚下一个踉跄,撞在桌边,药碗连同桌上原本的锡奴皆滚落下来,幸亏地上铺着厚厚的戎毯,只发出些微闷响,却也让齐云恼怒的回首:“太后暂时醒不来,你们都出去吧!不要在这里打扰太后安置!”   苏如绘面带愧色的告了个罪,与柔淑一起退出寝殿。外面的袖香已经换成了袖雅,见她们出来,好意道:“若是太后身边暂不缺人伺候,郡主与小姐莫如去暖阁里休憩片刻。”   这两日东西暖阁专门被收拾出来,供侍疾的人就近小睡,西暖阁给了皇子,两人进了东暖阁,挥退宫人,解下外衣,进了帐子,苏如绘才小声道:“太后虽然病着,可迟早要醒来,齐嬷嬷是精细人,咱们这么做,瞒不过她,你太卤莽了。”   “就算她知道你我心有算计又如何?”柔淑摇头,“齐云现在的心思全放在了太后身上,其他事未必有兴趣多管。”   苏如绘钻进锦被,疲惫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小霍氏死了!”   “我知道,今儿我被淑妃德妃召去问了半晌,还闹到西福宫贵妃那里,淑妃说话不当心,贵妃被气得动了胎气,楚王为避嫌疑,自请提前就藩,陛下在那里盯了半晌,我跟着跪了许久。”苏如绘忍不住揉了揉膝盖,叹息道,“真真是麻烦极了!”   柔淑冷笑道:“你只不过觉得麻烦,可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不是说坠井?”苏如绘道。   “你以为是什么样的坠井?”柔淑也钻进被中,她本就生得美艳,如今隐带煞气,盯住了苏如绘,一字字道,“那口井我昨晚偷偷去看过,极窄极深,若只一个人掉下去,哪怕是个孩童,双手双足抵住了井壁,也能爬上来,毕竟井水在这时候是温热的,在里面也不会冻死!”   苏如绘微一皱眉,柔淑继续道:“小霍氏之所以会死在里面,是因为她和她的两个宫女一起掉了下去,三个人彼此拥挤,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束手束脚,别说爬上来,连浮都浮不起来,就这么生生淹死的!”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苏如绘不解道,“难不成你以为小霍氏之死与我有关?”   “是楚王干的!”柔淑很是肯定。   苏如绘索性闭上眼:“你不困,我可想睡一会,齐云虽然打发了我们暂时出来,可总不能叫她与四殿下守这么一夜,咱们什么都不管?过一会定然要去换的。”   “车非不见了!”柔淑咬牙切齿的推着她,“是不是你们干的?”   “你想多了。”   柔淑森然笑道:“我从前一直以为楚王心软,谁想到他才是那个厉害的!小霍氏何等美貌?又得太后欢心,如此佳人,他说杀就杀了……除了你们,谁会对车非下手?”   苏如绘睁开眼睛,静静看着她:“柔淑郡主,慎言!这里是德泰殿,不是裁云阁,也不是鹿鸣台!”   “我可以发誓,绝不说出那夜我在你那里沐浴更衣过,并且将那身衣物焚毁,如何?”柔淑想了想,提出条件。   苏如绘看着她,缓缓摇头:“已经有人知道了!”   “谁?”柔淑不信。   “嬷嬷!”苏如绘吐了口气,“就是去年国宴,我们从未央宫一路散着酒意回仁寿宫,路上被你呵斥过的那位嬷嬷!”   “那老虔婆最是多嘴罗嗦,若是发现此事,早便到了太后面前告状,太后安能忍我至此?必定早早就要收拾了我!”柔淑皱起眉,怀疑的望着她,“就算长公主在,太后要收拾我,难道这仁寿宫还会传出半点风声?”   苏如绘摇头:“是你自己糊涂了!那嬷嬷奉了太后之命去裁云阁看管你,你和她处得不好,平素里你有什么失仪张狂之举,她自然要忙不迭的告诉太后,好给你颜色看。可你失……失贞,这是何等大事?尤其是即将下降给北戎,事关国体,虽然听说北戎那边的男子不甚注重贞洁,可大雍却丢不起这个脸!再说你未来的夫婿乃是可汗之子,对大雍习俗总有几分了解,弄得不好还不知道会因此死多少人,甚至打上整个大雍的脸!到那时候,太后和陛下岂会饶了你身边人?太后把她们派到裁云阁就是为了看住你,结果你却在她们眼皮子下面做出这等事!这一个看管不力的责任,别说那嬷嬷,只怕太后一怒,连她家人都保不住!”   “能够在宫里待到现在,还能叫太后委以重任的人,怎么会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不多想一想?”苏如绘叹息道,“恐怕那嬷嬷被你斥骂之后,郁愤在心,当夜睡得不实,又或者是存了心想寻你不是,还可能察觉到你夜晚溜出去的行迹……不过就算她想跟上你,到底年纪大了,也怕被你察觉,等看到时……怕已回天无力,所以才回去把那扇门给锁上!等到天明再打开!”   柔淑怔了怔,她本也是聪慧之人,只不过一时间没疑心对人,被苏如绘提醒,仔细一想,顿时冷笑出了声:“想不到这老货如此机灵!”   “有其主必有其仆!”苏如绘脸色比她更难看,“你们两个打的主意都是一般,不过是把这件事情多多少少拖我下水,借助我与身后苏家之力来替你掩护!”   “不过一个老奴,你等着罢,过了今夜,我就了结了她!左右连太后的掌上明珠小霍氏都死了,你的秀婉都能吊死在玉堂殿,裁云阁里也不缺一根能上吊的梁!”柔淑思忖片刻,无奈道,“只要不伤车非,一切好商量。”   苏如绘冷笑道:“你当真这么重视车非?”   柔淑奇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如绘深深看了她一眼:“我只是好奇,为何孤忽王子求娶小霍氏时,眼睛盯着的,却是你?”   第三百七十五章 自然这叫第四更   帐中一时间沉默下来,半晌,柔淑才不甘心的问道:“你凭什么不信是车非?我与孤忽才认识几天?”   “若不是小霍氏之死让太后病得昏睡到现在,这会这么问你的就不是我,而是太后了。”苏如绘悠悠道,“孤忽到底看中了谁,恐怕当日德泰殿上人人都能看出来,再者他再没脑子,在帝都这段时间,多少能够听到小霍氏一度是未来太子妃的风声,秋狄这回觐见是为了向大雍求援,虽然以狄人的桀骜,难免有所试探和骄纵,但述平既然有意以他为下任右单于,想必不至于这么没脑子,公然索要太后的心头肉。”   柔淑咬牙道:“长公主一行腊八后才入都,难道我从前就见过孤忽,几日工夫就把他迷得死去活来,再说我做什么要让他索要小霍氏而不是我自己?”   “柔淑郡主,你知道你错在了哪里么?”苏如绘眼中露出笑意。   “……什么?”   苏如绘轻笑:“你错在了那晚……裙上的血迹!”   柔淑咬住唇,不明所以的看向了她。   “我虽然不通人事,却也知道,那是处子的象征。”苏如绘眯起眼,淡淡的道,“禁宫苟且,初听似乎是你为了那叫车非狐的狄人不顾一切……可那晚听了你的威胁,冷静下来想了想,却怎么想怎么可疑……你既然有这样的勇气和决心,做什么还要等到进宫来再这样?当初也不必拿自己的闺誉去毁庶弟,只管与车非狐私奔或者在王府做这等事即可!何必还要绕到宫里来?再者,宋侧妃的所作所为,亦是让人有些想不明白……郡主放在帝都固然算不得什么,可嫁到离帝都远些的地方,比如洪州顾氏之类,世家不说,远离帝都,一位郡主也算得上尊贵了,又何必要求太后收留你?”   柔淑面上渐渐变色,苏如绘不去理她,继续道:“你进宫,无非是因为闺誉毁损,而毁损的原因,据你暗示,是你恋慕王府奴仆车非狐,不愿意嫁给刘家四子,又因你的生母宋侧妃极为赞同这件婚事,为此不惜与嫡母联手……可你的目的是拒婚,那么多手段,为何要选择对你嫡母、对怀真有百般益处,惟独对你自己伤害最大的一种?要知道就算你贵为郡主,与宁王及世子的关系也是极重要的。你这么做,等于将父亲和庶弟都得罪了!”   “你够了!”柔淑面色苍白,低声喝道!   苏如绘却没理会她,而是缓缓道:“所以那晚我开着窗子坐了一夜,想到了一个可能——你根本不反对嫁给刘家四子!甚至……你很愿意嫁过去!但端木氏拿住了你的什么把柄,迫着你诬陷宁王世子!自毁婚姻!从而让原本的怀真郡主,代替你得到嫁给刘家嫡子的机会!”   她转过头来,凝视着柔淑的眼睛,轻轻道,“宋侧妃也因此,要求太后收留你……不是为了平息谣言,是要求太后保你的命!因为你若躲到其他地方去,恐怕难逃端木氏毒手!我说的可对?”   “……你!”   “荣寿公主年纪小,皇家最亲近的未嫁的女子血脉,就是你与怀真,怀真是嫡出,其母端木静光论谋略论势力,都远在你的生母之上!为了防止端木氏借此与刘家联手坐大,太后和陛下赐婚时选择了你。”苏如绘一边思索一边道,“哦,不想怀真嫁给刘烈的,也许还有端木家的嫡系,毕竟端木静光只是旁支子弟。而端木静光为了怀真郡主考虑,有了夺你夫婿的打算,我不知道她是如何胁迫住你的,也不知道你这样的性.子,却是如何愿意受她控制……总之,你乖乖听了话,亲手毁了自己的婚姻,名誉尽丧,只能眼睁睁瞧着怀真代替你嫁给了刘烈……”   柔淑哽咽道:“你不必挑唆了,若有可能,我恨不得生食端木静光的血肉!”   “她到底是拿了什么把柄,竟叫你如此听话?”苏如绘好奇道。   柔淑胡乱擦拭了下脸颊,冷笑道:“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么?”   “你不说也没什么,母女情深,不是你,就是宋侧妃。”苏如绘目光闪烁,忽然道,“是小霍氏?”   “你已经知道了小霍氏的身世?”柔淑一惊,声音顿时高了点。   苏如绘皱眉斥道:“你小点声!”   “这怎么可能?”柔淑压低嗓子,却难掩语气之中的震惊,“当时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苏如绘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我曾被贬进除华宫过!”   柔淑不解其意,苏如绘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隆和一朝最后几年最得宠爱的高妃在里面,她虽然似乎疯了,却还没死!而除华宫里守门的小内监,每天都要给她送饭,送得多了,总是会遇上一些不太好的事……比如说,听到高妃的胡言乱语?”   “废妃高氏?”柔淑一惊,这四个字也说得高了声,被苏如绘忙不迭的探手捂住,怒道:“你发什么疯?”   柔淑推开她手,恨恨道:“好罢,是我失误,竟忘记了她!”她略一思索,立刻注意到苏如绘所言的似乎二字,“似乎疯了?你是说,高妃这些年都在装疯?”   苏如绘皱了皱眉:“太后若晓得你们知道小霍氏的身世,哪怕是一丝线索,也绝饶不了你们。端木静光拿了这个把柄,你倒确实只有听话的份,宋侧妃求太后护着你,怕也有想让太后以为你们并不知情的缘故……嘿,端木静光倒是被太后允许知晓此事?否则何以能以此事胁迫你们?”   柔淑惨笑道:“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么?何必问我?”   “这个秘密太大,能不说,还是不说的好。”苏如绘深深看着她,话锋一转,“车非狐不过是个幌子,你直说罢,今晚再提他做什么?”   “我们看见了。”柔淑默了默,忽然道。   苏如绘莫名其妙:“什么?”   “小霍氏被推下井,连她两个宫女。”柔淑幽幽道。   “你们?”苏如绘脸色微变,“你当时和……孤忽在一起?”   “嗯。”柔淑苦笑道,“所以他会提出要娶小霍氏,其实本来他什么都不会提,因为我早告诉他,我绝不会和他走的,也不能!他那么说,不过是为了提醒太后早些派人去寻小霍氏,毕竟那口井很深,井下并不冷,小霍氏若体质强些,说不定还有救,若她救了回来,指认楚王身边之人,即使陛下愿意维护楚王,以免争储激烈,太后也将存下心结,同时亦给了三殿下、五殿下攻击楚王的机会……皇子之间矛盾越深、彼此把柄越多,对秋狄而言自然越好。他反正就一句话,说了就要回秋狄去,又不是傻子,这么便宜的买卖,怎么会错过?”   第三百七十六章 必须五更   天明的时候,和甘然同来的还有庄妃与穆昭容,甘美、柔淑并苏如绘神色疲惫的离开德泰殿时,听到庄妃告诉齐云:“德妃娘娘昨儿熬夜将侍疾的单子拟了出来,因慧妃姐姐前不久动了胎气,娘娘特免了她,让本宫来时与嬷嬷说一声。”   “庄妃娘娘言重了,老奴如何敢当娘娘解释?”齐云沙哑的声音道。   本来太后病倒,从皇后起的诸妃轮次入侍,乃是常理,但太后是在光奕长公主的饯别宴上惊怒交加,昏倒不起的,光奕长公主辞行、中宫禁足,两件事情,就这么拖了两天,而主持宫务的淑妃、德妃,还接了长泰查清小霍氏坠井之死真相的责任,昨天淑妃又被贵妃和楚王一起送回了永信宫,德妃今儿就安排了庄妃同穆昭容过来侍奉,也算手脚利落了。   回到鹿鸣台,白鹭已经准备好了热水,苏如绘沐浴更衣,略吃了一小碗粥,却没立刻回内室就寝,而是叫来浮水:“去年年节我没在宫里过,各处的礼是怎么送的?”   “奴婢去拿单子。”浮水道。   “不用,你只要告诉我,崔御妻那里怎么送的就成。”   “御妻那里比着徐宝林的减了一半。”御妻这一级,本就不需苏如绘送什么,不过因为崔红鸾出自苏家,所以才准备一份,浮水自是记得牢固。   苏如绘想了想,从腕上掳下一物:“拿个盒子装了,送去幽竹轩。”   浮水眼尖,一眼认出她退下来的镯子乃是霞光雾月环,吃惊道:“小姐,这可是……”   “叫你送去。”苏如绘一皱眉,浮水顿时噤了声,小心的收起来,去寻盒子了。   交代了此事,苏如绘再也支持不住,进了内室,几乎是倒头就睡……   傍晚时分,她悠悠醒转,叫进浮水服侍梳洗,浮水一边捧来绀青色的外衣,一边小声道:“小姐,今儿前朝,陛下已经下旨,太子德行有亏,迁为良王,移出东宫,暂居嘉木宫,择日就藩!”   苏如绘动作一顿,才继续穿上外衣,淡笑道:“既是德行有亏,却还是封了良字为号,陛下也是用心良苦。”这自然是迫于形势,却也不想让以后的新君抓住这一点对甘霖不利,才挑了良字为号,也是希望自己的嫡长子莫要因此落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陛下此刻正在德泰殿亲侍汤药,小姐仔细些。”浮水殷切叮嘱。   “无妨,刚废了太子,陛下忙着呢,我过去时,怕陛下该走了。”苏如绘漫不经心的问,“霞光雾月环可送到幽竹轩了?”   “说到此事……”浮水沉吟,“奴婢虽然不明白小姐为什么将如此珍贵之物送与崔御妻,但看御妻的模样,见到雾月环后,起初非常惊讶,等听说是小姐之意,脸色立刻就变了!”   “哼!”苏如绘冷笑了声,也不解释,只道,“那边暂不必去管了。”   浮水答应一声,特特道:“原本楚王殿下今日白昼也要侍疾,但中间陛下派人来将殿下传去了宣明殿。”   这是苏如绘意料中的事,并不惊讶,她看了看镜中浮水手下逐渐成形的双环望仙髻,淡淡道:“太后至今尚未苏醒,少用些钗环罢。”   苏如绘到德泰殿时,长泰果然已经折返宣明宫。   四皇子甘美今日并未来迟,也许是因为也得到消息长泰在此的缘故,晚上值夜的是刘修仪并芳充容,皇子则是甘棠,太后膝下的女孩子,却照例是苏如绘并柔淑。   丹朱年纪小些,熬了数日,脸色分明憔悴下来。   因有宫妃在,苏如绘也不便说什么,只是悄悄叮嘱了句:“回去熬些参汤喝。”丹朱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与同样满脸疲惫的周意儿一起离开。   柔淑悄悄道:“方才陛下在,也难怪她们会紧张些。”   如此连续两天,前朝因正式废太子的旨意下达后,有许多引起的政务,长泰再孝顺,也只能每日勉强过来片刻,楚王甘然已经差不多成了人尽皆知的下任储君,同样没多少时间在病榻前尽孝,被长泰带在宣明宫中,严加调教。   第三日的傍晚,苏如绘与柔淑才进寝殿,这一次侍疾的宫妃却是德妃自己,并敏丽夫人——余太奇果然医术了得,他估计今日太后会醒,德妃近水楼台先得月,自是当仁不让,将自己和交好的敏丽夫人划到此刻,恰让太后看到自己的辛苦。   嘉懿太后茫然的张开眼睛,四周一片又惊又喜的声音,吵得她立刻又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在各样忐忑的视线里,太后虚弱道:“齐云?”   “奴婢在这儿!”齐云由衷的惊喜,忙跪到榻边,伸手握住太后的手。   “今日是……?”太后的声音虽然不高,却透露出惯常的沉稳,显然神智已逐渐恢复。   齐云恭敬道:“回太后,今儿是十五!”   “十五……”太后喃喃念了一遍,“光奕已经走了?”   齐云轻声道:“是的,长公主临走前,在德泰殿前给您磕了头,如今怕已过郁州了!”   太后眉心顿时出现一道颦痕,蓦然道:“扶哀家起来!”   “太后……”齐云转过头,余太奇会意,点头道:“太后躺了数日,如今醒了,正该起身活动一二,以便活血。”   德妃忙上前,与齐云一起将太后扶着半靠在床头,太后眯起眼睛,将四周的人打量遍了,看到德妃,眼睛一亮:“你可还在协理宫务?”   “回太后,淑妃急于追查霍七小姐之死,擅闯西福宫,言语失当,导致霍贵妃动了胎气,惹陛下震怒,将她禁足永信宫,如今宫务由妃妾暂理……”德妃不敢怠慢,忙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即使隔了德妃、敏丽夫人等人,苏如绘依旧能够感觉到太后听到霍七小姐四字时,刹那散发出的杀意与怨毒,太后恻恻问道:“擅闯?淑妃一向稳重,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再说贵妃虽然是四妃之首,但淑妃却亦是四妃之一,西福宫她有什么去不得?如何就让贵妃动了胎气了?”   “这……”德妃没想到太后对霍贵妃偏厌如斯,顿时尴尬的语塞。   太后接着问道:“瀣儿之死,与西福宫有关?”   “不!”德妃赶紧分辩,“回太后,霍七小姐之死,乃是意外,淑妃正因无凭无据的诬陷,贵妃才动气肚子疼的!”   “意外?”太后差不多是从齿缝里冷笑出声的,“是怎么个意外法,叫堂堂公侯千金,还带着两个宫女,在哀家的宫里坠井身亡!?”   第三百七十七章 呐,第六更   寝殿中,因太后终于苏醒的喜悦,顿时被突如其来的问罪冻结。   德妃张口结舌,正在飞快的思索该如何回答下去时,殿门忽然打开,随即有人惊喜道:“皇祖母!您终于醒了!”   众人转头望去,却见甘美神色又惊又喜,当真是说不出来的欢喜高兴,手中原本托着的瓷盅都有些翻出:“孙儿……孙儿真是怕极了!幸好皇祖母醒了,皇祖母,小厨房里日日煮了鸡汤,里面放了金参,孙儿每日都端一份过来,只盼着皇祖母能用上……如今……”说着,他低下头,却见刚才过于激动,将鸡汤洒出了些许,露出一丝尴尬,“这……孙儿这就去换!”   太后对皇子们究竟不同,哪怕是从前最让她冷待的甘美,此刻看到甘美脸上无法掩盖的疲乏之色,眼中也不禁露出一丝心疼,缓和了语气,招手道:“翻出些就翻出些,哀家正好饿了,拿来吧!”   德妃等人都松了口气。   甘美小心翼翼的将汤端到床边,太后喜清淡,鸡汤乃是用纱布再三虑过的,看着清如水,盛在了雨过天青色的瓷碗内,配着同色瓷勺,散发着极为诱人的香味,尤其太后这几日昏迷不醒,全靠汤药维系,乍闻到却是真的有了胃口。   德妃摘下护甲,欲要接过,甘美却有些腼腆的一笑,避过她手道:“这几日母妃已经近身伺候皇祖母多次,这一回就让儿臣亲手喂皇祖母罢?”   德妃一怔,但她刻意把自己和甘美都安排在太后苏醒时侍奉,本就是为了给太后留个好印象,如今甘美虽然夺了她殷勤的机会,但德妃素来疼他,倒也不以为忤,只是笑着道:“那你可要小心,若是伺候不好,太后疼你,母妃也要责罚的!”   “皇祖母,便给孙儿这个尽孝的机会罢?”甘美听了,充满诚挚的望向太后,太后微微点头,甘美大喜,轻轻舀了一勺鸡汤,先在唇边试过,才小心的喂给太后。   许是头一次有这样亲近祖母的机会,甘美的手竟微微颤抖,德妃正担心他会将鸡汤抖落到太后衣襟上,他却又拿稳了。一勺又一勺,齐云见太后来者不拒,心下一宽,笑着起身道:“太后先喝了这碗汤开胃,奴婢去叫小厨房准备些清粥小菜来……”   太后正要点头,却觉得喉头似有什么东西一堵,下意识的想要吐到床边痰盂里,谁知一个没忍住,一口呕在胸前——   “太后!”   看着大片刺眼的赤色,齐云惊怖欲死,扑到床边,猛然醒悟,一把抓住甘美的手腕,看向已经只剩一个碗底的鸡汤!   苏如绘也被这乍然的变故惊得呆住,惟独甘美,依旧嘴角含笑,静静的望着太后,不疾不徐,重新舀起剩下的些许鸡汤,这回却没有喂给太后,而是向自己口中递去。   “砰!”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时,德妃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扑上前去,重重挥开,碗、勺,皆滚落在窗边乌木包金踏脚上,跌了个粉碎!   “放心,死不了的。”甘美看了眼地上的碎瓷,也不见多少紧张,悠悠一笑,复看向不断呕血的太后,“只是会让皇祖母元气大伤,接着昏睡而已!”   “美儿……”德妃全身颤抖,死死抓住他的胳膊,试图将他拉下去,可甘美却用力挣出,原本安静的笑容,逐渐变成了讥诮和轻蔑,目光冰冷的看着嘉懿太后:“皇祖父的爱妃高氏,苦苦藏了几十年的这包药……她为了在皇祖母手中保命,装疯卖傻了几十年,怎么舍得皇祖母一下子死了呢?这药,只会让皇祖母也体会一下高氏的感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最后八个字,甘美说得,犹如刻骨。   苏如绘死死咬住嘴唇,心中不住尖叫。   “为……”太后显然难受已极,已开始松弛却保养极好的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瞪着面前陌生的孙儿,满脸疑惑。   鸡汤是德泰殿小厨房里熬着的,太后在仁寿宫住了这许多年,小厨房早已是滴水不漏,是以平日小厨房的吃食,太后是不用试毒内监的……而小厨房的吃食,从材料到过程到送到太后面前,皆是太后心腹。   其他人,根本无法接触。   如甘美这样即使皇子,原本经手的食物,也有专人悄然以银针试过,才会让太后入口。而今晚……却是太后信任他,开口让直接呈上。   所信任的孙儿,却一心想要自己的性命!   不,不是性命,甚至想要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嘉懿恍惚之间,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甘美为何如此痛恨自己……就算他知道自己的身世,难道这些年来的冷落,竟让他愤恨如此?可皇子该有的例子也从未亏待他……   “余太奇!!!”齐云失措的尖叫,成为她再次晕迷过去前最后听到的三个字。   余太奇就在殿内,早被这变故惊得两眼发直,此刻硬被齐云拖过去按住太后的脉,两道花白的长眉,几乎是立刻绞到了一起,语气之中带着难以形容的惊恐:“百年?”   甘美嗤笑:“不愧是院正……高氏把药给我时,也这么说的!”   苏如绘拉了拉柔淑,趁着殿中人皆被甘美吸引,两人对望一眼,皆是一个念头,悄无声息的出了寝殿……   一路奔到东暖阁,紧紧关上了门,柔淑才哭出了声:“这回你我都难逃一死!”   苏如绘同样脸色惨白,嘴唇哆嗦了半晌:“……都是你多嘴大声!四殿下一口一个废妃高氏……定然是那晚听到你的声音!去除华宫询问了高氏!还有那药……”她无力的顺着门滑倒在地,失神道,“你……你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谁知道四殿下竟会来偷听?我故意?故意找死么?”柔淑哽咽着,“听到了如此秘辛,咱们还有活路?”   “端木静光有,咱们未必会没有!”苏如绘感到心跳如鼓,咬牙切齿道,“我绝不要这么死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第七更   二月十七是楚王生辰,长泰于此日颁下正式的诏书,以甘然居长,且养母位份尊贵,并性情谦容有德,去其王号,立为太子,择吉日入住东宫,以安臣民并诸皇子之心。   同日发生的事,还有武德侯苏万海以腿疾为名,坚决交还破虏军虎符。   两件大事皆将引起朝局大变,一时间掩盖住了正月十五,太医院院正余太奇因年老健忘,误开了太后之药,致太后长睡不起、神智全失之事。   帝都终于不再谈论仁寿宫中形同木偶的太后,转而将目光投向了接下来三月的采选……原太子甘霖已迁为良王,到底还在帝都,新册的太子甘然也有束发之龄,这场从去年年初就轰轰烈烈准备起来的采选,终究还是要进行的。   即使抢不到太子妃之位,良王后的位置,也并非无人觊觎……虽然失去储君之位,但长泰的态度众人都看得分明:他还是要保这个嫡长子的。   彼时苏如绘正在鹿鸣台小院中询问浮水:“顾师兄如今怎么样了?”   “奴婢听说顾公子病得甚是厉害,帝都那位出名的颜大夫被请去看了好几回,方子换了不少,人却不见好。”浮水语气里有些同情道。   帝都神童,顾连城大病的消息,差不多是和余太奇误诊同时传出的。内中缘由,苏如绘正是知晓的人之一,她也未瞒浮水,皱眉道:“难道他看不出,余太奇已死,四殿下并无性命之忧?”   “小姐,奴婢猜顾公子到底身在外朝,对六宫之事也只是听说,外面的人都道四殿下一直不为太后与陛下所喜,自幼遭受冷落,这两年还是靠着荣寿公主才叫太后看重些的。从前澂嫔娘娘在时,因谨慎微小甚得太后照拂,去年年末,澂嫔娘娘被太子……哦,是良王殿下谋害,四殿下也未正式归到德妃娘娘的名下。”浮水一边替她梳着长发,一边絮絮道,“而且,余太奇才死,陛下就解了淑妃禁足令,淑妃娘娘出来后,才几天就叫德妃娘娘彻底架空,如今德妃娘娘越发不是对手……”   苏如绘叹了口气:“即使如此,陛下也不会要了他的命的!”   浮水半晌没作声,苏如绘心下奇怪:“你怎么了?”   “奴婢方才出去听到了一个消息,想告诉小姐,又怕小姐生气。”   浮水这么说,就是她认为这个消息苏如绘有听的必要了。   苏如绘懒懒道:“你说就是。”   “奴婢听说,沈淑妃前日奏请陛下准许她接其侄女沈子佩入宫,陛下……允了!”   眼看采选就在当下,这时候沈淑妃还要接自己侄女进宫,可不是为了想与甘然见上几面,却是明显为了试探长泰之意。而长泰既然点头,那么沈子佩就算做不了正妃,至少也该有个侧妃的份。   苏如绘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太子殿下让小姐不必忧心。”浮水见状,忙安慰道,“殿下说他知道小姐极为不喜沈家人,会想办法的。”   “他能有什么办法?”苏如绘冷笑,“甘美豁出去做的事,连累了德妃,倒让最厌他的淑妃得了便宜,不但早早解了禁足,还因此让陛下重视起来她……如今贵妃身子沉重,越发不便,他……”   苏如绘正说话间,肩上忽然一重,她一惊,抬头看去,铜镜里不知何时,浮水已经退了出去,身后站的,却正是甘然。   此刻甘然穿着明黄色的太子袍服,头上紫金冠冕未除,似是不及更换就赶了过来,含笑在她鬓边吻了吻,道:“你便对我这么没信心?”   苏如绘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抿嘴一笑,起身行礼道:“臣女给太子殿下请安……”   “你还是不要恭敬的好。”甘然诚恳道,“从小到大,每回你服软恭敬,必定没有好事!”   苏如绘听了,笑眯眯的在他脚上用力踩了踩,若无其事道:“殿下是说这样吗?”   甘然暗暗松了口气:“只是踩几脚,倒也无妨,我大人有大量……”   苏如绘白他一眼,末了想起:“你如今可是风头正盛,还穿得这般显眼过来,可是生怕别人不议论我清誉么?”   “你什么清誉?”甘然笑道,“我可不是头一回进你闺阁了!”他话音刚落,瞥见苏如绘沉下的脸色,连忙改口,一脸正色道,“你行端坐正,清白无瑕,竟有这样嚼舌头的小人诋毁?当真是没有天理!都是谁?下回你记住了告诉我,我定然不饶这些奴才!”   苏如绘不吃这套,径自问道:“你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这话可真伤我心,我听说了小沈氏之事,怕你多心,赶着来安慰你,却没想到一见面你先踩了我一番也就罢了,还不领情……”甘然叹息,“真是个没良心的!”   “多心?多什么心?”苏如绘眼珠一转,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这个小沈氏,我可没放在眼里,你信不信,就是你想留她给你红袖添香,我也能赶了她出宫?”   甘然拊掌叹道:“好剽悍的太子妃!你就不怕帝都人家此后提到苏家女儿闻之色变?”   “呸!”苏如绘瞪了他一眼,“陛下怕是更中意小沈氏吧?毕竟良王之事,陛下被迫而为,心中怒火正盛,偏巧太傅去世,有了苏家这个靶子,而正月十五的事上,我又……”   “说到正月十五。”甘然盯着她,慢慢道,“不怪父皇生气,若是我,也恨你恨得紧!”   “没办法,谁能想到四殿下那么温默的人,会做出那等事来?”苏如绘收了浅笑,沉沉道,“为了不被灭口,我们只能抢在陛下未到时把谣言放出去……余太奇……当时算来算去,也只有把他推出来,最是合适!”   甘然悠悠道:“往小了说,你这是造谣胁迫君上,往大了说,你明知道谁才是谋害太后的元凶,却偏偏加以包庇!不过我怨你不是这些,而是你既然怕被灭口,又知道浮水是我的人,为何不回鹿鸣台叫她去寻我?你就不怕父皇当时一个震怒,将你杀之而后快?”   苏如绘见他语气微冷,显然动了真怒,眼珠转了转,毫不客气的靠了上去,柔声道:“不是有你在旁边么?难不成你瞧着陛下杀我不管?”   “我倒想不管!”甘然说着,语气却缓和了许多,轻轻揽住她腰,道,“如绘,你总是太小觑了我,你不试试,又怎知我护你不住?”   苏如绘不能回答,索性明目张胆的转移话题:“方才我说小沈氏之事我自己便能解决,无须你与陛下争执……嗯,你可相信?”   甘然倒来了兴趣:“是么?”   “不过,还是需要殿下你举手之劳!”苏如绘笑吟吟的拉开妆台抽屉,拿出早已写好封口的信,“请殿下把它亲手交到卫羽青手中,小沈氏绝无嫁入东宫的可能!”   甘然听了,立刻就要拆信。   “不许拆!”苏如绘没想到他如此无赖,急得跺脚,瞪着他道,“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就是!”   第三百七十九章 今天第一更   第256条评论让我瞬间忧伤了,连续爆发三天,昨天七更还慢,妹纸的票还是麦投我了,真的……真心话,我想我没命要。   ………………………………………………   重新加固过的茑萝架上欣欣然生出了鲜嫩的叶芽,临窗一只青瓷绘海棠花枝美人瓠中插了一捧迎春花,上面洒了点点清水,一对彩羽锦翎的鹦鹉唧唧喳喳的站在架子上,霍贵妃放下手中的书,瞥了眼鹦鹉,笑道:“这对小东西在这儿吵得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娘娘身子沉重,本不该再劳神。”念心一边招呼人把鹦鹉拿出去,一边上前拿走她手中的书,嗔道。   “不过是心情好,总想做点什么。”霍贵妃抿嘴一笑。   念心自是知道她为了什么心情好,苍老的脸上,顿时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恭喜娘娘,可算熬出头了!今日陛下明诏立太子,娘娘多年筹算,可算有了结果!”她沉沉看了眼未央宫方向,“以陛下对娘娘的看重,只怕那凤位,也该换一换了!”   “凤位?”霍贵妃以袖掩口,轻笑了声,“那个不急。”她思索了下,压低嗓子问道,“太后清醒前派去宁王府的人都处理了么?”   “回娘娘,人都已经封了口,娘娘放心,就算把整个帝都翻过来寻到了尸骨,也断然认不出来身份!”提到此事,念心神色一凛,亦正色道。   霍贵妃满意的点了点头,眯眼笑道:“澂嫔倒是养了个好儿子,到底是卫家血脉,瞧不出甘美这些年谨言慎行,一旦发作起来,竟是如此决绝!”   “奴婢却以为四殿下到底是年纪小,不识大体,原本陛下就对他的身世存着疑惑,如今又多了一个毒害太后的罪名,若不是德妃苦苦哀求,苏家小姐又抢先散布了是余太奇误诊才导致太后昏迷不醒的谣言,只怕四殿下早就没了。”念心却心惊胆战道,“到底是四殿下的亲祖母,而且太后虽然因为卢王的缘故疑惑着四殿下究竟是不是陛下的血脉,可这些年来也不曾过于亏待他……”   霍贵妃摇了摇头:“你知道什么?甘美以从一品夫人之子却只能由宫奴出身的许氏以从四品才人之位抚养多年,一直受着太后、陛下的冷落,归根到底,就是因为当年卫九歌疯了的次年除夕,有人看到卢王在琼桐宫附近出没,而不久后甘美出生,他偏偏生得像了卫九歌,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陛下的孩子……但先不说卢王当时到底有没有进琼桐宫,便是进了,算一算日子,也该知道不会是卢王的!除了除夕之宴,其他时候,卢王几时有机会进后宫?”   霍贵妃叹了口气:“只怪她得宠时太过张扬,恶了整个后宫!而且她疯了之后……还偏偏对那位状元郎放不下,太后着人去看她时听到,原本太后就对她出身教坊、又经诸人之手进宫心存不满,那时候原本的太子已立,本宫抚养了然儿,永信宫那位也诞下甘棠,陛下膝下的皇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太后虽然勉强把甘美留下,怎会不迁怒?”   “老奴现在想着当时太后的脸色都觉得背后止不住的发寒。”念心唏嘘道,“四殿下这条小命当初也算是捡来的,说起来澂嫔娘娘真是重义之人,璎华夫人被沈淑妃弄疯后,虽然陛下旧情难忘,偶尔还会去探望一二,可琼桐宫里那起子奴才打量着她迷惑了神智,单靠一个思烟根本压不住,璎华夫人没少被亏待,那时候澂嫔娘娘乃是尚宫女官,本已到了年纪被恩准出宫,却因为璎华夫人刚进宫时见到她受罚帮则说了话,这一件恩情一直记在了心里,宁愿不出宫,也要守着四殿下。亏得如此,和思烟一起在德泰殿里把地砖都磕红了,太后才点了头。”   霍贵妃听着,嘴角的嘲讽笑意却越发明显,摇头道:“哪有那么简单?你看许氏顶着从四品才人之位在宫里这么多年,她容貌又不出挑也无过人才艺,不过是靠着谨慎二字过日子,四殿下又因为卢王的事情被疑心血脉,这样的景遇她都能够逐渐扭转过来,足见心性坚韧,岂是那么容易被感动的人?”   念心奇道:“那澂嫔娘娘为何要如此替璎华夫人卖命?难道璎华夫人拿了她的什么把柄?”   “就算有把柄,卫九歌是真疯,疯了之后也威胁不了她了。”霍贵妃摇头道,“她的确是报恩,不过报的绝不是卫九歌刚进宫时替她说过一回话那样的小恩……本宫仿佛记得,宁王世子的生母,也是姓许的?”   念心动容道:“莫非是姐妹?”   “卫九歌未进宫前,梳拢她的是顾太一,不过顾太一自诩世家子弟又是蟾宫折桂的魁首,对她并无真心,后来因返回家乡干脆将她一弃了之!”霍贵妃说到此处,嘴角又浮上一丝讥讽的笑意,淡淡道,“接着她就被卢王相中,在顾太一身边时,因顾太一并未成婚,也不曾替她赎身,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应酬的机会。但进了卢王府后,卢王很是宠爱她,卫九歌倒是在帝都女眷聚会之中露过几次面……本宫记得,宁王的宠妾许氏,怀着身子时,好像曾与卫九歌有过接触?宁王性.好.渔.色,王府内美妾成群,府外的外室也不少,世子排序为三,那之前宁王只有二子,许氏没有外家帮助,在王府里又极得宠,上面还有将堂堂江南宋家女儿宋侧妃压得不敢抬头的端木氏为王后,这样都能生下甘远,并大得宁王疼爱,或者与卫九歌有关。以本宫看,澂嫔要报的恩,该是这个才对。”   念心不解道:“璎华夫人既然有这等能耐,当初又怎会着了沈淑妃的道儿?”   “这些年来本宫一直着你看拂她,你可知道为什么?”霍贵妃不答反问。   “娘娘心善。”念心道。   “这会没有外人,这样的惺惺之语就先收了吧。”霍贵妃被逗得扑哧一笑,“你当本宫是苏氏那小姑娘?连冷香炭都直接送了过去?”   念心想到此事,也有些啼笑皆非:“苏家这位小姐也不知道是心善还是狠辣……”   “本宫帮她,和她发疯失宠其实是一个缘故。”霍贵妃敛了笑容,表情显得很是奇异,悠悠道,“因为她一点也不喜欢陛下,她喜欢的是她疯了都惦记着的顾太一顾元生,那个在她十六岁时梳拢了她的翩翩佳公子,虽然最后他还是弃她而去,可她恨了怨了疯了……所记得的,也不过就这么一个人而已……陛下迁怒甘美,卢王窥探琼桐宫不过是个引子,她始终惦记着顾太一,才是让她儿子吃了这许多苦头的根源!”   霍贵妃慢慢向后躺了躺,冰冷的笑出了声:“念心,你可是觉得她很傻?”   “奴婢确实这么想。”   “所以本宫才要帮她,因为若没有她的下场点醒本宫,本宫……只怕还不如她!”霍贵妃从齿缝里笑出声来,“少年相好时候的海誓山盟不过是一时儿戏,可这世上多得是傻女子将它当了真……当年本宫若不傻,依了父亲的计策不进宫,又怎会落到今日的下场?”   念心手一颤,原本要徐徐浇在旁边一盆兰草根部的水一下子哗啦一声落下!   “多余了,拿出去倒一倒吧。”霍贵妃瞥了一眼,悠悠的道。   第三百八十章 今天第二更   刚才那章开头可能说过分了,不过这种一盆冷水浇到底的感觉实在不好。   这几天加更,大家可以注意下时间,都是深夜,甚至通宵。   新文的存稿已经彻底用完,今天那边的5000字里的2000还是现码的,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本就是自己没计划好。   准备收尾,才发现前面挖了那么多坑,于是估计错误,本来打算3月10号结文,但发现即使加更也解决不了。   至于加快进度,是因为打算结束时才发现由于没有详细的大纲,悲剧在于前面随想随写,原本早就要给出的线索居然大部分忘记埋出……所以只能飞快带出来了。   尤其以小霍氏的身世经废妃高氏揭露从而引起甘美毒害太后这条线……我有罪……   罗嗦了这么多,我的意思是,一天两更是正常的,三更是可以的,四更开始有压力,五更以上,一个字,累。   尤其收尾需要添坑,还要把故事进程加进去,另外我也承认我惦记着这几天找到的几个猎人同人文……   昨天好容易七更,结果却说更的太慢,这种心情……   …………………………………………………………………………………………………………………………   …………………………………………………………………………………………………………………………   注意:以上纯属罗嗦可不看   …………………………………………………………………………………………………………………………   …………………………………………………………………………………………………………………………   苏如绘急得跺脚,甘然抬手把信举高,笑道:“是吗?但谁都说苏家四小姐狡诈得紧,你可别在信里编排我的不是,我还是亲眼看一看放心。”   “胡说八道!我几时编排你来着?”苏如绘拉着他的胳膊,无可奈何道,“好吧好吧,其实这把柄还是良王送我的。”   两人笑闹了一阵,甘然才好奇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卫羽青是大哥心腹,若不是皇祖母与父皇心急,触动了所有阀阅的底线,卫羽青是断然不会背叛他的。”   “从前良王约我私下见面,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苏如绘含糊道,“牵涉到了前朝隐秘,那桩事倒正是卫羽青极感兴趣的,我在信里拿此事做条件,卫羽青定然会同意帮我解决沈子佩。”   甘然奇道:“他怎么解决?他自己去求娶小沈氏不成?沈家未必会同意。”   “这就是他的问题了。”苏如绘道,“卫家经历了隆和八年之事依旧未倒,难不成连沈家一个女儿都解决不了?”   甘然见她不想详说,便不再追问,又和她嬉闹了片刻,才飘然离开。   他一走,浮水便走进来道:“小姐,外面秋叶姑姑求见。”   苏如绘一皱眉:“她可说了缘故?”   “秋叶姑姑说,崔御妻想念小姐,因她身子笨重,而且也不敢擅自到太后宫里来,求小姐去看一看她。”   “这可是个笑话了,崔御妻虽然从前与我家有些关系,但如今她是陛下的妃嫔,若有什么不适,只管禀告了淑妃娘娘或德妃娘娘去召太医,叫我做什么?”苏如绘纹丝不动,淡淡的道,“何况如今太后病着不醒,我受太后抚养之恩,不时也要侍奉一二,怎么走得开?”   浮水抿嘴一笑,欠身道:“小姐的意思奴婢明白了。”   再回来时,浮水却拿了一个眼熟的锦盒:“秋叶姑姑把这个留了下来。”   “是你上次送去的那个?”苏如绘瞥了一眼,也有点想了起来,问道。   浮水点一点头:“就是装了霞光雾月环的那个。”说着打开,里面一团淡淡霞霭,即使白昼也看得清晰,苏如绘望了一眼,嗤笑道:“收起来罢。”   “奴婢想不明白,小姐,崔御妻是什么身份,这霞光雾月环也是她带得的?”浮水一面把东西放起来,一面低声道,“这东西,贵妃娘娘亲手给您带上,这么取了去给别人,实在不妥。”   苏如绘淡淡道:“我自有用意。”   ……   初春夜里的琼桐宫里百木发生,空气总却兀自流动着淡淡的寒意,淑月殿中若有若无的灯光,仿佛鬼火一般。   思烟察觉到外面的异响,警觉的出来查看,气死风灯照亮来人面目,她微微松了口气:“苏小姐深夜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我想和四殿下说几句话。”苏如绘指了指她手中风灯,思烟会意,熄灭了灯火,小声道:“苏小姐对路径不熟,请拉着奴婢的袖子,仔细脚下。”   四皇子甘美毒害太后之举固然被竭力自救的苏如绘并柔淑郡主散布谣言、推出余太奇做替罪羊给顶替了去,又有德妃苦苦哀求,盛怒的长泰没有杀他,可也亲手执廷杖杖其数十,若非德妃没命的扑在他身上代为承受,又有敏丽夫人、甘然等将长泰拖住,也捱不到现在了。   长泰没有允许他跟着德妃回昭华宫,却暗中吩咐把他拖到淑月殿来丢下,显然是要叫他自生自灭。德妃不敢叫太医过来为他诊治,惟恐因此触怒长泰,反而送了甘美性命,几番斟酌,派心腹求了甘然。   苏如绘便是从甘然那里知道了甘美的下落,金疮药粉与饮食都有甘然安排好了,她今晚前来肯定不是为了这个缘故,思烟带着她到了甘美所在的偏殿门口,微微迟疑道:“苏小姐,四殿下伤势不轻……”   “我不说多久,姑姑放心。”苏如绘明白她的意思,轻轻保证。   “那小姐自己进去吧,奴婢去前面守着。”   偏殿里无灯无火,散发着浓郁的药味以及药味也掩盖不住的血腥之气。苏如绘提了思烟给她的灯,往里小心的走了七八步,才看到殿深处角落放了一张矮榻,上面伏卧着一个人影。   “四殿下?”苏如绘叫了一声,便见昏暗之中,一双亮若繁星的眸子睁开,淡漠的看着她,甘美毕竟是卫九歌之子,即使重伤在身,狼狈而卧,却风采难减,只是他此刻与往常行径大异,毫无从前的谨慎微默,那双与卫九歌如出一辙的美目中,却是说不出的空落。   他只看了一眼苏如绘,便又闭上,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兴索然。   苏如绘也不以为意,将风灯放下,自己就近挑了张凳子擦了擦坐下,缓声道:“四殿下的伤如何了?”   甘美不予理睬,苏如绘便继续道:“殿下想必很好奇臣女此刻前来的目的吧?”   “是为了顾连城!”   甘美依旧闭着眼,却低声道:“那是良王伴读,与我何干?”   “伴读?”苏如绘轻笑,“若不是为了殿下,堂堂薛女史的得意弟子,帝都有名的神童,陛下亲赐士之珍宝为字的顾才子顾连城,又何必想尽办法引起太子注意,入侍上书房,从而得到出入宫闱的机会?四殿下以为,若无原因,以家师的性情,教导出来的入室弟子,是那等重视名利之人么?”   甘美蓦然张目:“苏如绘,你知道的似乎太多了?”   “不算多。”苏如绘盯着她,慢慢一笑,“顾大人到底是我师伯,我刚进宫时,就听璎华夫人唱过在师傅那里见到的曲子,心下好奇,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才晓得了一些事情。”   “他身上流淌着那负心薄信之人的血脉,自己也是声名鹊起后方被顾太一承认,作此惺惺之态,以为我会领情么?”甘美低低的笑着,笑声冰冷刺骨,“你何不带你的好师兄偷偷往淑月正殿,看一眼他的生母,好好转述给顾太一知道?”   不等苏如绘答话,甘美却又道:“顾太一知道了,想必也不过一叹罢?我听母妃说,当年顾太一孤身回洪州,再次返回帝都,听说了卢王强纳之事,也不过叹了口气……他这口气,当真沉重!”   甘美转向苏如绘,眼神凛冽,切齿道:“只恨我身在宫闱,又不受重视,只能毒瘫了仁寿宫的贱妇!却无法对付顾太一那等所谓的重臣!否则……”   “顾师兄不是顾师伯之子。”苏如绘静静听着,蓦然说道!   第三百八十一章 今天第三更   “顾师伯……他子息艰难,能有一女,据说还是后来得了一个秘方……”苏如绘仔细斟酌着措辞,面色微红道,“顾师兄的生父,乃是卢王!”   甘美皱眉想了片刻,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来:“卢王之子,竟会流落在外,甚至流落到了顾太一身边?”   “这里面的关节,我也是年前回家才知道的。”苏如绘悠悠道,“璎华夫人进宫是长泰十六年年中的事,顾师兄的诞辰为长泰十六年年初,而顾师伯回洪州却是长泰十四年的事,这中间近两年的时间,顾师伯都未至帝都,璎华夫人,却是从长泰十四年年末就进了卢王府的,顾师兄的生父是谁,不问可知。”   “那他怎会未记载在宗室玉碟上,还出现在顾太一身边?”甘美狐疑道。   苏如绘嗤笑道:“这却是殿下的赵王叔的手笔了,璎华夫人进宫,本就是赵王的撺掇,不过是他向卢王讨取不成,借陛下之手泄愤罢了。赵王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单只是叫璎华夫人进宫,可消不了他心头怒火,因此他对陛下说,璎华夫人与卢王有子,血脉相系,终究不可能完全忘记卢王,必定前情脉脉,永藏心底,欲让陛下因璎华夫人对付卢王,不过赵王也知道,有太后在,必定是不会准许皇家发生这样的事情的。赵王没那个胆子叫太后操心,所以这么告诉了陛下后,又着人把这消息透露给卢王,果然卢王惊恐之下,不敢留顾师兄在身边……这时候,顾师伯恰好返回帝都,知道了此事,心有不忍,就悄悄把师兄从卢王府带了出来,送给了身边一名护卫抚养,后来那护卫殉职,因本是顾家家生子,顾师伯又恰好膝下无子,也是为了躲避去年年末的废太子风波,才带他回洪州开祠堂记名入族谱。”   甘美讥诮道:“恐怕卢王不是不敢留他在身边,而是想叫他夭折而死,以保全自己身家性命吧?”   “殿下何必把话说破?那到底也是顾师兄的生父。”苏如绘毫无诚意的劝说道。   “他若真当卢王是父亲,也不会这么关心我,直接去卢王府岂不是简单得多?”甘美冷笑,“父皇……哼!又不可能时刻看着卢王府,他……嘿!”   苏如绘淡淡道:“殿下身上伤得重,臣女答应思烟姑姑不久留,今晚过来也不过是为了师兄而已,恕臣女说句公道话,顾师兄没什么对不住殿下的地方,正如殿下所知,顾师兄与其生父形同陌路,唯一挂念的便是璎华夫人与殿下,家师性.子淡泊,不喜沾染俗尘,当初顾师伯将他送到家师身边,希望借此得到家师才名的庇护,原本他是要从薛姓,继承薛家数百年清名,继为清流翘楚的,可为了入仕途,师兄他忍痛放弃,这才随师伯姓了顾。也不怕告诉殿下,师兄其实一点也不喜欢权谋,他当年作登临赋,打出薛家弟子的招牌,无非为了接近殿下。”   “顾师兄病了,从正月十五到现在,已经一月有余,药石针灸皆无效果。”苏如绘站起身,“如今全靠老参吊命,殿下既然无所谓,想来宫里这许多兄弟,也不介意这么一个同母的兄长,臣女冒昧,这便告退了。”   甘美急速思索了一下,到底在她跨出第一步时出声:“我这个样子怎么去看他?”   “不用殿下前去,只要殿下亲笔手书一封即可。”苏如绘悠悠道,“若再加上璎华夫人身边的旧物,便更好了,也免得顾师兄疑心我寻了人哄他。”   甘美皱眉道:“亲笔手书?”   “四殿下,我进宫这么多年,可害过你?”苏如绘瞥了他一眼,“何况你也知道,如今楚王改为太子,好好的,我对付你做什么?我今晚来,一是怜恤师兄一片眷弟慕母之心,二是为着家师薛女史,你若不信,不给也可。”   甘美沉吟良久,方道:“好。”   淑月殿没有笔墨,思烟倒是寻出一根炭条,苏如绘将月白中衣撕下一幅,让甘美写了一封短信,至于璎华夫人的贴身之物,思烟斟酌良久,方翻出两件物事,是深藏在了淑月殿的夹缝里,即使缺衣少炭的冬日,也不曾拿去贿赂六尚局,可见珍视。   “夫人从前说过,这两件东西,就是她被挫骨扬灰,也绝不给人。”思烟郑重说道,将一个陈旧的小小包裹放到两人面前。   苏如绘看了眼甘美:“还是殿下打开吧。”   甘美侧过身,单手解开包袱的结,灰扑扑的包裹下,却是一对毫无瑕疵的玉佩——形如太极,一墨玉一白玉,相抱如圆,接合处浑然天成,凑近了灯火,方能看到这两块玉佩上,阴刻着繁复花纹,似山川草木,甚是精致。   玉佩下,却是一根不起眼的乌木簪,样式老旧,看不出什么珍贵之处。   “苏小姐请选一样。”思烟轻声道。   “就乌木簪吧。”苏如绘故意道,“此物想必有人认识,师兄更加愿意相信。”   果然甘美闻言,面色略沉,一把将那簪子抓起,淡淡道:“这簪子旧了,怕让人看走了眼,还是拿玉佩吧。”   “臣女拿其中一块就是了。”苏如绘抿嘴笑道。   甘美点了点头,将那块白玉递给她,苏如绘接过放入怀中,又收了书信,这才笑着告辞而去。   她走之后,思烟把簪子和墨玉佩收好,打了水来替甘美换药,换到一半,甘美忽然失声道:“不好!苏氏这个骗子!”   思烟一惊:“殿下为什么这么说?”   甘美抓着榻边,也不知道是伤处疼痛还是气得,切齿道:“母亲平生最看重的有二,一是顾太一,那支乌木簪恐怕就是他给的定情之物,才会被如此珍藏,二就是出身,卫家……那对太极玉佩何等罕见?虽然宫中珍宝众多,当年母亲盛宠时也得过不少,可能够让她如此重视的,想必与卫家有关!苏如绘今晚来的目的根本就是这块卫家玉佩!她生怕我起疑反悔,故意先要乌木簪,又知我厌恶顾太一,在话中暗示此物出自顾太一,我……我竟没忍住把玉佩给了她!”   思烟惊道:“她拿了这玉佩该不会要害殿下吧?”   “这倒未必!她要害我无须如此麻烦。”甘美含恨道,“恐怕她是拿去诓卫家……可就这么被她哄走母亲的东西,着实让人恼火!”说着,他恨恨捶榻,咬牙道,“我若有重见天日之时,非找回这个场子不可!”   第三百八十二章 今天第四更   “师傅瞧此物是不是件稀罕的东西?”苏如绘笑容满面,指着匣中锦缎上的玉佩道,“莫看它单独这么一件普普通通,听徒儿的三哥说,另外还有一个一般模样的墨玉佩,合在一起,犹如太极,正是一黑一白,一阴一阳,真真是从未见过!”   刘修仪手微微一抖,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平儿,平儿会意,示意殿中余人退出去,只留她与浮水伺候。   “这是卫家嫡系子女才有的东西,它的名字确实与太极有关,据说叫做太玄感应佩,卫家在凤州有两座玉矿,一出墨玉,一出白玉,每代嫡出子女,都会得到匠人精心打造的一对,成婚后便将另一对交与对方,身故时随之入葬,传说此玉上阴刻的图案内含天机,长年随身佩带,可滋养肌理,驱邪解厄。”刘修仪淡淡的道,“除了卫家嫡出子弟外,就只有他们家媳妇或女婿才有,既是你的三哥所得来,莫非你三哥将娶卫女为妻?不过依着他们家规矩,这东西可是不能交给外人的。”   苏如绘顿了一顿,方道:“师傅真是博闻广记,徒儿可从来不知道卫家还有这么一回事。”   “几十年前,帝都有句话,卫文刘武,那时候两家关系亲近得很,虽然不像卫、宋世婚,可我们刘家也有女儿嫁到卫家去,多少知道一点。”刘修仪脸上彻底没了笑容,沉声道,“说吧,你到底告诉了卫羽青什么,他竟把此物给了你?”   苏如绘仔细端详着白玉,惊叹道:“此物竟如此重要?我只当是个稀罕些的东西。”   “若是如此,你也不必拿到本宫面前来了。”刘修仪彻底没了耐心,冷冷催促。   “师傅莫急,还记得师傅那日在太液池边抚琴,徒儿过去躲雨的事吗?”苏如绘淡笑着合上盖子,将玉佩交给了浮水,才悠悠道,“那日徒儿本是去与良王见面的,良王替徒儿说了个故事,徒儿觉得,师傅也许愿意听一听?”   刘修仪面沉似水:“说!”   “良王说,从前有一个皇朝,也与如今的大雍一样门阀林立,其中最最强盛的两个门阀,俨然就是师傅方才说的卫刘,把持文武,势逼天家,而当时皇座上的,又偏偏是一位明君,自然是不肯放心这样的望族的。为着正朔君权,涤荡朝堂,表面上,那位明君对两家信任有加,私下里,却暗暗联络朝中直臣,挑唆这两家与其他门阀之间的关系,如此过了些年,原本阀阅之中也对这两家心有嫉妒,渐渐的,这两家被孤立出来,那位明君又火上浇油,将两家选进后宫的女子不断加封,恩宠连绵,这样一步一步的捧杀,万事俱备之时,两家屹立多年,却也不是傻子,察觉到明君的意图,顿时谨慎起来,叫那明君一时间拿不到他们的把柄。”苏如绘悠悠道,“于是这位明君,毒死了自己的皇后,让两家在后宫的女子争夺后位,希望以此来拿到两家的把柄,谁晓得其中一家的女子,却是深深爱上了这位明君,主动退让,明君发现这一点,干脆摊牌,那女子被情所惑,忘记了家族忘记了自己,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顾不得了,帮着那位明君如愿以偿,自己却落了个身败名裂,连累家族子嗣的下场!”   苏如绘对刘修仪与平儿惨白如死的脸色视同不见,继续道:“徒儿原本听了这个故事,虽然有所悟,却还不知道这两家到底是哪两家,可是一想,那位明君虽然忍心把如此深爱自己的女子连同子嗣牺牲掉,但心里到底念着些许情份,所以同样的巫蛊罪名,卫家女子不可再入宫,但刘家却没受到这个限制,这就是那位明君最后一点的愧疚了,是吗?师傅?”   “呸!什么明君!”刘修仪再也忍耐不住,狠狠将手边一整套茶具砸向地面,瓷片飞溅之中,刘拒戎切齿冷笑道,“只怪当年家族嫡系没有合适的女孩子,而祖母愚昧,不许旁支出头,宁愿将外姓甥女送进宫,偏偏挑了那么一只白眼狼!害得六位叔伯至今流落江南,不能归回故土!整个家族战战兢兢……”   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平儿慌得直劝:“娘娘快别生气了,仔细身子!”   “刘家委屈,可卫家更委屈。”苏如绘轻轻的道,“卫家自此再无女子入宫,唯一的一位却又因卫家不敢认她怀了满腔怨恨!不过卫家吃了这么大的亏,到底意难平,苦心把嫡子卫羽青送到前太子身边,可不正是为了这个缘故?可惜良王没把这件事告诉他们,却告诉了徒儿,师傅,你说此事巧不巧?”   刘修仪倏然警觉:“……这不是卫羽青的玉佩?”   “是与不是,师傅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又何必在乎?”苏如绘淡淡的道,“徒儿也是被逼急了,才出此下策,还请师傅见谅!”   刘修仪见她如此,却拿不定主意了,定了定神才道:“你待如何?”   平儿心里实在气不过,忍不住出声道:“苏家小姐真是好良心,当初你遇雨又和宫女失散,是娘娘主动让奴婢唤你进精舍躲避,娘娘的琴技连静婕妤都不肯教授,却耐心指导着小姐,这几回小姐与外面联络,都是娘娘帮忙,没想到你还要与娘娘来这一手!”   苏如绘听了她的指责,眉峰不动,淡淡道:“平儿姑娘这话说得偏心了,戮蛮侯的妻子早逝,听闻刘家家主夫人身子也不大好,所以连四公子入京成婚,竟连个象样的主母都没更过来,这也罢了,九小姐是要在帝都等着眼下的采选的,没有长辈带着,连个门子都不好串,因着师傅教导徒儿琴技,家母在外,可也操了不少心的。”   “你!”平儿气急,刘修仪皱眉轻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废话!”   苏如绘淡淡道:“刘卫两家从前一直交好,哪怕因隆和八年之事避嫌生疏了,到底没有什么仇,可若这个故事传开,怕两家之间难免就要留下缝隙了。卫家与宋家有世婚之谊,当然,九小姐若是嫁给了徒儿的二哥,那刘家和苏家之间的关系,总也要再近一步,苏家和宋家,素来也是不和的,可是徒儿的父亲昨儿请辞,大伯是早就因病致仕了,如今苏家朝中最高的不过是忠勇伯,下来就是徒儿的长兄与次兄。而尚书令宋英宋大人年富力壮,却是来日方长,加上卫家沉寂多年,蓄势待发……恐怕刘家难免要被打压。”   “你苏家似乎也是?”平儿冷哼,“刘家和苏家不是就要成姻亲了么?”   “平儿姑娘也说了,是就要,而不是已经。”苏如绘淡然道,“如今帝都只知道我三叔要过继我二哥为嗣子,可没说这个嗣子要娶谁……未来的关乡侯,苏家嫡系三房独子,能娶的阀阅女儿……多着呢!再说,卫家那边,总会承这个人情的。”   这回刘修仪也动了怒:“听你的语气,似乎苏家不大看得上本宫的侄女?”   “师傅且不要生气,徒儿若是专门为了气师傅而来,也不会悄悄带了浮水拿玉佩过来,而是直接一封信笺把事情经过告诉了卫羽青,岂不是干脆?”苏如绘悠悠道,“而且徒儿虽然不算懒,却也不甚勤快,没有好处的事情,徒儿也是不做的,徒儿今日来,只是想求师傅两件事。”   “你说。”   第三百八十三章 今天第五更   采选前五日,长泰亲自下旨,让中宫主持,淑妃、德妃协理之外,又特意点了刘修仪帮着相看。这让六宫一时间羡妒交加。   只不过一身华服、珠翠环绕端坐于一后两妃下首,淡淡俯视着一列又一列进入殿中的刘修仪可不这么想,她趁着周皇后与淑妃低声商议着新进来一列少女时,侧过头去问平儿:“那边怎么样了?”   “回娘娘,都已经安排好了。”平儿悄悄道,“只是,娘娘,就这么被那苏氏摆布,实在是……”   “她捏着咱们把柄,与卫家交恶非同小事。”刘修仪暗叹了口气。   平儿不服道:“她也没证据……”   “良王的话就是证据……”刘修仪说了一半,忽然若有所思起来,目光看向殿下一列列娇俏少女,渐渐眯了眼。   长泰三十三年的采选为了什么人尽皆知,虽然太子换了一位,可目的却没换,甚至还多出了一位良王的王后、侧妃位置,经过了初选的少女个个装束得别出心裁,争奇斗艳,从殿上看下去,俨然就是一片的花枝招展。   周皇后虽然名义上主持这次采选,但主角却从她的长子换成了西福宫贵妃养子,连同东宫也被甘然住了去,而从前的太子、如今的良王甘霖,却只能事事排在了甘然之后,周后心如沸煮,其中煎熬,可想而知。   “方才那女孩子是谁家的?真是水灵。”周皇后怔怔出神,冷不防被安夏拉了把袖子,才发现下面淑妃德妃都看着自己,似乎刚才淑妃说了什么,她忙尴尬的掩饰道。   “蒙皇后娘娘玉口。”淑妃掩袖轻笑道,“那是妃妾的侄女,闺名叫做子佩的,说起来也是拜见过娘娘的。”   周皇后定了定神:“哦,本宫记得,难怪瞧着眼熟。”   殿下沈子佩站在一众锦绣之中,自然而然,便是鹤立鸡群,周皇后方才虽然是无意之言,此刻也不得不承认沈家这个女孩子确实出色。只不过……淡淡看了眼沈淑妃,周皇后不动声色道:“沈家的女儿,自然是好的,看淑妃你就知道,这孩子乍一看去,倒快能赶上太后膝下抚养的女孩子们了。”   沈淑妃面色顿沉!   最下首一直没出过声的刘修仪,便在此刻转过头来,似乎听话只听了一半,道:“三位娘娘都以为沈子佩好么?”   她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前面几个少女都听得清楚,除了沈子佩听到后依旧目不斜视,一派大家风范外,其他几人皆露出留神之色。   周皇后面色一滞,道:“修仪可是另有意见?”   “哪里?”刘修仪惭愧一笑,“妃妾得了陛下恩典,腆颜在此,却因年轻识浅,担心出了差错……方才虽然也觉得这沈家小姐好,却还不敢断定,如今听了三位娘娘都夸好,才敢说出来呢。”   她这么一说,沈淑妃面色顿时缓和下来,德妃却轻哼了一声,不冷不热道:“本宫可是什么话都没说!”   周皇后笑着圆场道:“外面还有一批,也别叫这批孩子站太久了。”   下一批少女才袅袅娜娜的走进来,安冬忽然凑近了皇后,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不多时,淑妃、德妃的身边人,也皆顺着殿角上来,附耳悄言。   一后二妃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采选要紧,不过是个从七品的御妻。”周皇后到底久居中宫,虽然一再沉浮,到底很快沉住了气,淡淡笑道,“等事情完了再说。”   淑妃正欲说什么,眼角瞥见下面几名容貌娇艳、装束亦不凡的少女,顿时站不起来了:“一切惟皇后娘娘做主。”   周皇后听了,心中暗骂。德妃见淑妃不肯离开,自也不愿意走,刘修仪诧异的望了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听到她这么问,周皇后倒是眼睛一亮,轻声道:“是有点事,不过修仪也看到了,如今这儿……本宫和淑妃德妃,怕一时间走不开。”   刘修仪忙道:“妃妾愚钝,若是小事,却也愿为皇后娘娘分忧,只是妃妾年轻,大一些的事怕是不敢沾手的。”   “不是什么大事。”淑妃见她主动站了起来,求之不得,“不过是看在皇嗣的份上……是崔御妻!”   “什么?”刘修仪一惊,忙道,“事关皇嗣……”   “宫里如今有身子的就四位呢,她位份最低,你有什么不敢的?”沈淑妃对崔氏显然十分不喜,催促道,“我等要陪皇后在这里看着,你既然愿意帮忙,不如就代我们去看一看,给她召个太医随便看看也就是了。”   崔氏自有孕起不能侍寝,便也就一步步的失了宠,从光奕长公主归宁,朝中、后宫事情不断,长泰忙碌不堪,加上霍贵妃几次折腾,如今太后又昏迷不醒,长泰早将她忘记到脑后,却是不复从前光景,不过因为她腹中有嗣,即使以后无法亲自抚养,但若崔氏出了月子复宠,那也是说不定的事,所以宫中一时倒还不敢过于冷淡。   刘修仪得了淑妃之命,坐了肩舆到幽竹轩,只看到一片乱糟糟的,便皱了眉头:“去把崔氏的贴身宫女叫来。”   秋叶被领到刘修仪面前,行礼毕,刘修仪问道:“里面这样乱,太医可是到了?”   “太医方才到了,给御妻诊过脉……”秋叶眼泪落下,哽咽道,“说御妻腹中的子嗣……怕是保不住了!”   刘修仪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回修仪的话,御妻本来都好好的,方才吃了一碟甜糕就不省人事,接着下面便见了红!”秋叶恨恨道,“那送上甜糕和做甜糕的人,奴婢都已经着人关在了后面,还请修仪为御妻做主!”   “此事自有皇后并淑妃、德妃娘娘做主,如今她们脱不开身,本宫不过是先来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刘修仪细声道,“现在最关键的是把御妻救醒,御妻还年轻,子嗣虽然重要,可将来日子还长,你是御妻的贴身宫女,本宫也不留你,先进去伺候吧,本宫在这儿等太医回话。”   第三百八十四章 今天第六更   崔红鸾悠悠醒转时,发觉室中灯火昏暗,她下意识的想叫秋叶,鼻端却飘进一缕熟悉的幽兰芬芳,顿时一个激灵,侧头看去。   苏如绘摘了周身钗环,静静的坐在桌边饮茶,目光平淡。   “小姐?”崔红鸾一惊。   “红鸾,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害怕过。”苏如绘听到声音,却没有看她,而是淡淡的道,红鸾被临幸后,苏如绘便极少直呼其名,如今却叫得自然,仿佛她从未做过帝妃一样。   崔红鸾怔了一怔,却觉得一抹寒意涌上心头,她四顾室中无人,也知道苏如绘早有准备,绝了呼救的心思,喃喃分辩道:“我……我并没有对苏家做什么!”   “你不用做什么。”苏如绘悠悠说道,“你的身份,一旦曝露,苏家说什么也没用了。”她终于转过头,眼底寒光闪烁,“大雍北有北戎,西有秋狄,原本以为已经足够热闹了,想不到南方的暹罗才是真正厉害的那一个,不声不响之间,就把人安插进了大内皇宫之中,甚至还当上了帝妃,怀了皇嗣……若不是陛下膝下子嗣甚多,你又进宫进得晚,或者有一天大雍的至尊身上也将流淌着暹罗的血?”   崔红鸾听她说罢,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散去,有气无力的问道:“是关乡侯告诉你的?”   “三叔糊涂!”苏如绘冷笑道,“他若肯说,你当你还能活这么久?只怪你太过思念故国,去年年初,我从除华宫第一回被带到这幽竹轩外,那位易公公寻当时在这里的陛下禀告时,门口小宫女说你们正在赏霞光雾月环……那时候我便隐约想到了什么,长泰十五年泽州被困,城中世家子弟皆被杀害,惟独三叔被你们母女隐藏得脱……人人都说三叔福大,命不该绝,可却少有人去想,那么多世家子都被搜查出来死了,其中甚至不乏在泽州长住之人,而三叔不过是游历经过,当时连泽州有几条街都未必摸熟,凭什么就能好运遇见了救星?”   她悠悠的问道:“当真是救星吗?”   崔红鸾咬唇不语,苏如绘也不用她回答,继续道:“更不寻常的还在后面,救了青州苏家子弟的平民母女,一不要金帛,二不要权势,做母亲的却只要把年幼的女儿送人为奴!这个女儿,虽然年幼,却已经是个美人坯子!   “只怕任何人,这时候想的,都是崔家母女想攀高枝,不惜将幼女送人为奴吧?可我三叔偏偏就没有那样的心思,他将你送到帝都,想要认你为女,这件事情被大伯、我父亲拦阻下来,我想那时候你心里一定高兴的紧,暹罗辛辛苦苦兵犯泽州才演了这么一出戏,让你与大雍世代掌兵之家拉上了关系,若当真把你列进三叔名下做了他女儿,往后宅子里一关,请一群女师傅教导着琴棋书画,养上十年八年,挑个差不多的门第嫁出去,你又能做什么?”苏如绘轻蔑一笑,“所以你情愿为奴为婢,跟在了我的母亲身边,不过是为了打探大雍朝政方便,可笑我那三叔,还为你感到委屈!”   崔红鸾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道:“我服侍夫人、小姐多年,也算尽心,小姐只因我承宠后,陛下取了霞光雾月环与我一起赏玩,就疑心我为暹罗奸细?是不是太武断了些?宫里人人都知道霞光雾月环的珍贵,我那时候新得宠爱,想一睹此物,似乎也是正常。”   “是啊,你也说了,是宫里人人都知道!”苏如绘瞥她一眼,淡淡道,“敢问御妻你那时候进宫才几天,又是从哪里听到了霞光雾月环之名,哄得陛下取了与你赏玩?”   崔红鸾顿时怔住。   “还有,你说你去取晚膳,被瑞嫔的人引到素月馆附近,从而得幸,这谎话编造得未免太离谱,还是你以为我与母亲从前相信你,就真的毫无疑惑?”苏如绘悠悠说道,“就是我苏家世世代代的家生子,亲友多少代在苏家门下为奴,大大小小的性命捏在了苏家手里,如青叶、青雀,想要近身服侍,也是千挑万选,到了身边,何尝不是多少双眼睛盯着?又要锤炼数年,才渐渐信任……你的来历本就叫人怀疑,又怎么能指望我们全心相信你?”   “哼,说到底,苏家是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我?”崔红鸾冷笑一声,道,“倒反而怪我来历不明?既然你们早就怀疑着,为何还要叫我进宫?给我与大雍皇帝见面的机会?”   苏如绘淡然道:“一则是你在苏家一直规矩着,猜不出你目的,不如顺着你带你进宫,也好看出端倪;二则是我也没料到明光宫之事,让你钻了空子。”   崔红鸾冷笑道:“你已经打掉了我的孩子,想必更不容我活命,还要在这里等我醒来干什么?何必不在我昏迷时下手?”   “我只是好奇一件事,三叔是几时知道你身份的,他又为何不肯告诉家中,宁愿用与家族割裂的方式来为日后你身份泄露引起大祸时维护苏家?”苏如绘满眼的疑惑,“三叔当年虽然因婚事与大伯、父亲闹过,可他绝不是不顾家族之人!你到底用了什么方法,竟叫他死活不肯说出你来历?”   崔红鸾盯着她看了片刻,冷冷笑道:“你既然知道你三叔此生最大的痛楚,怎么还猜不出来?据说我与我的母亲,同你三叔那有缘无分的心上人面貌十分相似,若不然,暹罗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个女间,何必非要我们来?”   苏如绘露出恍然之色,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也难怪了。”她看了眼崔红鸾,叹息道,“自知道了你身份,我这心里便提着不敢放下,你若不死,身份泄露,我苏家非被拖累不可,尤其如今太傅去世,更需要死无对证了……”她抬手指了指上方的梁,认真道,“崔御妻痛失子嗣,悲伤过度,又因被陛下冷落多日,难免有想不开的时候……请吧!”   第三百八十五章 今天第七更   甘然轻轻握住她的手,怜惜道:“你到底与崔氏说了什么,这时候手还这样冷?”   “没什么。”苏如绘面色苍白,勉强笑道,“不过是头一回看到有人死在我面前,心里总有点慌。”   “为何不叫我进去帮你盯着。”甘然伸手替她将一缕散发别到耳后,“换你出来就是。”   他说完却见苏如绘神色似有不宁,便不再说此事,而是道:“听说今天小沈氏被一致夸赞,你却也不急?”   “有皇后娘娘的称赞在那里,我急什么?”苏如绘淡然道。   “你是说良王后?”甘然微微一哂,“皇后喜欢可没用,先不说父皇那里的意思,就是沈淑妃,也绝不肯把沈家最出色的嫡女嫁给前太子的,她想进的是东宫。”   苏如绘淡淡道:“陛下到底还是替良王觉得委屈的。”   “这是自然。”甘然道,“有时候我都觉得他委屈……原本计划着总也要十年八年,慢慢的磨着,可谁想到皇祖母与父皇不过是许了一件婚,转眼间他就被废弃了。”   庙堂争斗,自古无情,苏如绘默了一默,道:“连你都这么想,良王还是陛下亲自调教出来的,虽然迫于形势,如何不心疼?你说,周皇后先夸赞了沈家女儿,接着就有人站出来请求赐婚小沈氏,陛下该怎么办?”   “怎么办?父皇本就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居然还有人如此轻慢良王和中宫,自是会毫不犹豫的把小沈氏指给良王,而且也借沈家之势保全良王。”甘然明白过来,“卫家这么做可是要得罪父皇的,你到底应了他们什么,他们肯这么干?”   苏如绘轻笑道:“卫家可没这么傻,卫羽青却是打着让宋家出这个头的主意的。”   甘然噫了一声,惊讶道:“这两家是世婚!虽然因宋英原配之事疏远了几年,不过也没这么容易翻脸!”   “宋家那位宋氏采蘩也在采选之列,论美貌气度可是远不及沈子佩的。”苏如绘冷笑,“你忘记小时候的那一位了么?虽然得罪一回陛下,可能够把沈子佩这样的劲敌除去,宋家未必就不肯做!”   “我是有些忘记了。”甘然笑着道,“只是我也奇怪,宋家也不该忘记你吧?”   苏如绘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很希望我也被人设计另许他人?”   “不不不!”甘然正色道,“夺妻之仇不共戴天,我怎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苏如绘瞪他一眼。   “说起来你究竟是如何发现崔氏乃暹罗奸细的?”甘然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悄悄问道。   苏如绘撇嘴道:“你方才在外面难道一句都没听到?我才不信!”   “正是因为听到了几句才要问。”甘然笑着道,“你就蒙崔氏吧,除华宫时你都慌成了什么样子,我若是去晚了一步,怕你就要自挂梁上去了……那种时候怎么还能注意到崔氏才进宫就知道暹罗所贡的霞光雾月环之事?”   苏如绘恨恨的踩了他一脚:“你就不能说好听点?”   “好吧,苏家四小姐心善而仁,性情纯良,岂是那等诡诈多疑之人?怎会想到此等曲折?”甘然立刻道。   这一回,苏如绘不踩他了,而是再次亮出了指甲……   “你干脆说我笨算了!”   甘然笑着揽住了她:“你不是说好听的么?”   苏如绘郁闷的推开他手,道:“论起来确实不聪明……竟是光奕长公主提醒,我才知道此事!幸亏宫里连着出事,才有机会灭这个口,否则我真该睡不着了!”   “长公主?”甘然奇道,“长公主怎会知道……哦!你似乎将崔氏送去秋狄待过?”   “不错。”苏如绘叹了口气,“其实长公主也不确定,说起来还是慧妃动了胎气那一回,你可记得,当时慧妃身边的人都说大雪天里看到了两只彩羽雀儿,为此引出谣言,还叫太后生了一回气?”   甘然点头:“当时甘美正在附替澂嫔折花插瓶,恰好看到了那对雀儿最后飞进瑞嫔的素月馆,这才牵扯出了瑞嫔……若不是他把这事告诉德妃,德妃还查不到那么快。”   “长公主说她在秋狄时无意中发现崔氏与几个暹罗商人走得近,那些商人中有擅长驯养鸟雀的。”苏如绘苦笑道,“我想大约是长公主归宁期间,有谁把慧妃动了胎气的事情详细告诉了她,长公主便留意到了崔氏!”   “到底是皇祖母调教出来的。”甘然一哂,“这送人情的手腕却是一等一的高明。”   苏如绘幽幽叹道:“这几日事情好生之多,我心里真是累得紧。”   甘然柔声道:“你若不喜,不如都交给我,只管等着成婚就是。”   “哪有那么简单的事?”苏如绘唇边露出苦色,“陛下……可是很不喜欢我,还有苏家呢!”她忽然抬起头,怔怔望着少年的侧脸,“我在兰秋宫与刘修仪说的话,浮水可有告诉你?”   “嗯。”甘然笑道,“你却也狡诈,竟用顾连城之病硬从甘美那里讹走了卫家子孙的贴身玉佩,迫得刘修仪吐露实情……你答应卫羽青的事该不会就是这个吧?既然以此威胁了刘修仪,我瞧你将来怎么和卫羽青说?”   “随便编个故事就是。”苏如绘淡淡道,“故事都不必我自己编,刘修仪自然会准备好的。”   “哦?”   苏如绘淡淡道:“刘修仪应该已经想到,就算我不说,良王那里可不见得会保密,如我所猜不错,良王除了一位沈王后,至少也该有位刘侧妃才对!”   “如此密事,连我母妃都未曾听闻,良王却知道,周后果然厉害。”甘然沉思片刻,悠悠说道。   苏如绘却道:“我却以为,皇后未必知晓此事!”   甘然奇道:“为何?”   “因为这个故事里,那位至尊……放弃了私情,选择了社稷。”苏如绘轻轻道,“这才是一个合格帝皇应该做的选择。”   甘然怔了怔,苏如绘沉默许久,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勇气,低不可察道:“当初……陛下大婚时……据说原本中意的皇后,是贵妃娘娘。”   “……原来如此!”   第三百八十六章 故事   苏如绘又等了片刻,见甘然只是沉默,奇道:“你没有别的话?”   甘然惊讶抬头:“什么话?”   “……此事你就这么听听算了?”苏如绘颇为无语。   “不是听听算了,难道还放在心上?”甘然目光柔和的望着她,嘴角逐渐浮起一丝促狭的笑意,“你特意带着浮水去与刘修仪摊牌,莫不是以为这故事我听了会有什么想法?”   苏如绘咬着唇,狠了狠心,点头道:“不错!”   “我能有什么想法?”甘然笑意加深,忽然反手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悠悠说道,“这故事大约是皇祖母编造出来哄了父皇,父皇又拿它哄了良王……而母妃为此至今耿耿于怀,周后也未必过得好,良王那冷情的性.子怕也与此有关,可这些是他们的事,我又不是他们!”   苏如绘靠在他胸前,只是嘟嘴不语,甘然索性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微笑:“你怕我听了之后,和他们一样?”   “……有点。”苏如绘勉强道。   “唔,我看不是有点,是很怕才对。”甘然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苏如绘被他的眼神激怒,忽然伸手挽住他脖子,在他耳畔咬牙道:“你说的不错!我从良王那里听到这个故事起,便时常想着……若是你……又该如何?所谓江山美人,任谁都会说前面一个更重,不是么?有了江山,还怕没有美人?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只想着那位至尊好狠的心呵!”   “先帝废弃卫、钱二妃所出之子,是有缘故的。”甘然忽然道。   “……?”   “和皇祖母、父皇的想法一样,不愿意再看到阀阅势力太大。”甘然坦然说道,“当初那位二皇伯其实非常聪慧,可他的生母是卫淑妃,注定了先帝绝不容许他继承大位,你想父皇继位时才三岁,虽然先帝驾崩的突然,可三岁时能看出多少聪慧?先帝选择父皇,不过是因为皇祖母识大体,而张家平庸罢了!”   “先帝早就准备要在外家势力不大的妃子所出之子中选择储君,因此卫、钱两妃的子嗣,先帝自然要想办法解决,免得酿成皇室内乱。”甘然淡然一笑,“而且先帝早年虽然宠爱两妃,却还没到专房的地步,那个故事,说起来我却觉得有些好笑。”   苏如绘疑惑道:“不是真的?那……为何卫家女子不许再入宫,刘家却未受限制?”   “……刘家根基在东胡!”甘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揉着她长发,“卫家都是文臣,去了卫家还有如霍德之流,而刘家呢?真的让他们寒了心,谁去驻守边塞,与北戎杀个没完没了?四破军吗?长期驻扎那边,迟早诞生出类似刘家的势力,还不如就让刘家在那里,一来他们世代抵御北戎,对北戎深为了解,二来刘家现成有把柄,还好控制些。”他摇着头,“我猜是当时父皇执意要立母妃为后,皇祖母一时未能说服他,便把隆和八年时改了改,那时候父皇也不过你我的年纪,又是极为崇敬先帝的,一时激动,允了太后……哈,到了良王,父皇也拿来了教导他。”   甘然摇着头,强忍着笑的模样:“不过若非如此,只怕如今难过的不是周后,而是母妃了。”假如霍贵妃是霍皇后,以长泰对她的宠爱,膝下无论是亲子还是养子,多半也会子以母贵,被立为太子,然后……   “世事如棋。”苏如绘唏嘘了一句,忍不住道,“既然说着此事,那我又想不明白了,若是故事,刘修仪做什么会相信?还真担心我告诉了卫家?”   甘然淡笑道:“你若不告诉她是从良王那里听来,恐怕她是不会替你解决崔氏并敲打安宝林的。”   “良王?”苏如绘沉吟道,“可良王这些年也未告诉卫家,卫羽青……这……”   “前朝之事,一则年代已久,二则当时相关之人都被杀得干净,就是刘家卫家,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真正知道真相的,当然是皇家人。”甘然哂笑,“这话出于良王,又说得合情合理,才能够叫刘修仪深信不疑,反之,卫家也愿意相信。良王为什么不告诉卫羽青?很简单,良王又不是傻子,此言一旦由他传出,卫刘两家反目成仇不说,刘家首先恨上了他,卫家也不见得会感谢他,更重要的是,先帝的清誉……皇祖母和父皇又会怎样看待他?这么亏本的生意,他为什么要做?就算要说,他也只会告诉刘家,以把刘家拉到自己这边,而卫家……卫羽青是六个伴读之中最受他依重之人,良王绝不会轻易放弃这个帮手,可若卫家知道此事,与刘家翻了脸,良王站在哪里?无端端的把刘家推为敌人?刘家那七八个老将军虽然至今在江南‘休养’,怎么说也是千年望族,何况良王母家势力不大,如何肯平白去得罪一个阀阅?”   苏如绘听得七荤八素,迷惘道:“这么说,良王是不会说出来的?可惜了,我还道刘修仪会想办法替沈子佩准备一个妹妹,真是可惜!”   “你又想不通了。”甘然失笑,捏了捏她面颊,“刘修仪以为是真的,为了封良王之口,少不得要舍出一个刘家庶女……嗯,良王有了沈家嫡女的王后,刘家庶女的侧妃,不但能够保命,恐怕还很安稳了。”   “你说得又羡又慕,可是觉得自己委屈了?”苏如绘立刻抬起头来,幽幽的问道。   甘然肃然道:“没有的事!”   苏如绘哼了一声,幽幽叹道:“我知你不可能只我一人,也不指望你如何长情,你不要太冷落我就行了。   “天地良心!”甘然一本正经道,“你说这番话,心里不亏心么?”   苏如绘大怒,白了他一眼:“怎么个亏心法?”   “以你的性情,我觉得你应该说:你以后若敢朝三暮四,哪怕是一国太子,也瞧我怎么收拾你这负心薄信之人!”甘然想了想,诚恳的道,“你这么说了,我也听习惯了,像方才那样的幽怨……我听着实在后怕得很!”   第三百八十七章 关乡侯   今天更的晚,嗯,一是先更了新书,二是要收一个长线……这个线会慢慢说清楚。   顺便表示又有几个坑被堵上了,这都多少坑了?   ……………………………………………………   武德侯的请辞足足请了三天,长泰才很勉强的收回了虎符,对苏家的退让,自然要有所表示,朝中君臣恩义演过,苏万海满身疲惫的回到家中,召来三子,松了口气:“如绘的太子妃之位,应是稳了。”   苏如锋不信道:“据说沈、宋两家都有极为出色的嫡女在今年采选之列。”他话音刚落,长兄苏如铁立刻瞪了他一眼。   “沈家不会中选的。”因为是最受宠的嫡幼子,苏万海倒没和他计较,摇了摇头,耐心解释,“我与你们大伯早就商议过了,沈家是三皇子的外家,太后和陛下选择楚王为储,而非三皇子,就是因为沈家的缘故!”   “父亲说的是。”苏如铁接口道,“何况前太子被废,固然阀阅人人有份,但事情的起因和挑头者,却是西凉沈氏!陛下迫于形势放弃了嫡长子,心中如何不怒?年前因为太傅去世,我苏家首当其冲,如今父亲自请归还虎符,以消陛下怒火,也是安定天家之心,陛下下一个要收拾的,恐怕就是沈家!”   苏如锋幸灾乐祸道:“我苏家嫡系从本朝开始就扎根帝都,庶支归还青州,他们沈家可是一直窝在西凉,也不知道这回沈准是不是也要乖乖打道回府?”   “沈家不会舍得沈准的。”苏万海哼了一声,“已经有消息出来,周皇后很喜欢沈家入选的嫡女,连刘修仪也赞不绝口,德妃都没说什么!”   “莫非周皇后想为良王娶沈家女?”这回连苏如峻都露出诧异之色,“良王失储君之位,沈家可以说是第一功,周皇后居然还希望有个姓沈的儿媳?”   苏万海却露出一丝欣慰的笑色:“这却要问你们的四妹了……这么多应选女子,个个出身来历不凡,其中自己好的也有很多,周皇后不可能就夸奖了沈家嫡女,然而如今朝内朝外都传遍了皇后中意沈家女儿,虽然如今的正题是为了太子择妃,可太子是霍贵妃膝下抚养的,霍贵妃有身子不便在场,周皇后所出的良王亦要选妃,大部分人都以为,这是皇后看中了沈家嫡女给良王了!”   “如今陛下迅速立了二殿下为太子,是为了避免太子废弃之后诸子争储,造成天家内乱,让臣子们渔翁得利,但前太子是陛下亲自调教培养出来的,陛下爱之重之,与诸皇子都不一样,二殿下固然因为霍贵妃的缘故,也得陛下疼爱,却与前太子又不同。”苏如铁身为嫡长子,最是明白长泰如今的心理,长泰疼爱太子就好像苏万海对他一样,那是期望其承担家业的重视,因此有时候甚至是格外的严厉,而对甘然,却如同苏万海对苏如锋,因为未打算将家业交到其手中,自然分外的包容。   而且甘霖,是长泰一直以来认定的继承者,是长泰亲自手把手教导出来的储君。   “太子的储位……究竟稳不稳?”苏如峻自知苏万海的偏心,等闲之事都不开口,此刻担心妹妹,忍不住道,“秋狄牲畜瘟疫,左右单于发生争执,右单于因娶了光奕长公主的缘故,选择向大雍求助,并且为表诚意,亲自入都,太后和陛下又在这时候得到北戎可汗重病、诸子不和的消息,所以才起了心思,要将柔淑郡主远嫁,挑唆北戎内斗,从而腾出手来削弱阀阅,而阀阅埋在宫禁中的暗子传出这个消息,沈家本就有谋储之意,我们苏家虽无反意,但也站在家族的利益上,默许了此事,长兄也说了,陛下废弃良王那是不得已之事,龙虽然暂潜于渊,但一旦上腾九天,当时逼迫的人,恐怕都没有好下场!”   “良王今日,未必不能是太子明日……父亲,我等只有如绘一个妹妹,当真要让她冒这个险吗?”   苏万海听了这番话,却蓦然怔住了。   “父亲,二弟只是担忧如绘,并无他意,还请父亲息怒。”苏如铁以为苏万海一向不大喜欢苏如峻,兴头上被泼了这么一瓢水正欲动怒,连忙替庶弟说情。   苏如锋却点头道:“大哥,我倒觉得二哥说的有理!”   “闭嘴!”苏万海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已经带了一丝杀意,他没理会苏如锋,而是沉声问苏如峻,“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苏如峻不解其意,但还是道:“孩儿认为陛下虽然立楚王为储,但其位未必安稳,并非四妹良配!”   “不是这个!”苏万海缓缓摩挲着铁梨木椅扶手,目光竟凌厉的似有些迫人,炯炯看住苏如峻,几乎是一字字道,“秋狄入觐……北戎可汗病重……秋狄服软,北戎内患,太后与陛下才起了对付阀阅的心思?”   苏如铁这才知道苏万海并非动怒,却是从苏如峻的话中琢磨出了别的意思,立刻肃然,暗示苏如峻和苏如锋噤声,莫要打扰他的思路。   苏万海脸色时阴时晴,口中却不住喃喃自语:“秋狄素来桀骜难驯,怎会忽然服软?”   苏如锋仗着父亲宠爱,便无视长兄眼色,接口道:“是因为他们的牲畜发生了瘟疫!”   “那最近一次秋狄发生瘟疫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们如何处置的?”苏万海却未怪罪他的插话,而是沉声问道。   “这……”苏如锋虽然机灵,却足不出帝都,哪里知道?他将求助的目光递向了二哥苏如峻。   苏如峻当年得嫡母帮助争取,十六岁就离家远赴边塞,是和秋狄一刀一枪打出自己今日的前程的,对秋狄的了解远非苏如锋能比,如今虽然已经回到帝都多年,却还是记忆深刻,收到三弟的视线,不假思索道:“狄人与戎人一样以游牧为业,不事农耕,牲畜是其赖以生存之物,因此极为重视疫病!最近一次秋狄爆发群疫,还是在三十多年前,先帝病重,时秋狄有大小十一个部落出现大批牲畜死亡之事,当时的左右单于下令所有部落携带无病牲畜远离那十一个部落,并在草原上焚烧了大批病畜,同时那十个部落的壮年男子为主,其他部落按人头比例派出援军,以左右单于麾下一千劲旅打头,犯我西北四镇!孩儿记得,当时驻扎西北正是破虏军,统帅是祖父!大伯与父亲也皆在破虏军中,与秋狄在苍恨关下鏖战月余,方才解四镇之围!”   苏万海难得赞许的看了眼次子,温言道:“你果然很用功。”   不过简单的一句,苏如峻却连身躯都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掩饰的低下头,轻声道:“孩儿愚钝,只能将勤补拙。”   苏如铁看在眼里,心中暗叹,苏如锋少年心性,可没心思注意这些,忙不迭的问道:“那又如何?”   “不过峻儿年纪小,很多当时的事情也不清楚。”苏万海没理会小儿子的催促,淡然一笑,目光却落到了长子身上,“你与裴氏的婚约,可是与此事有关的。”他目光略沉,怅然回忆,“大雍四破军乃是最精锐的军队,但秋狄左右单于帐下亲卫却个个有百夫不当之勇!秋狄看似散沙,大大小小的部落却极服左右单于,正与此有关!那十一个部落牲畜皆被焚烧,其他部落或多或少也有损失,没了牲畜,十一个部落无法捱过冬季,唯一的生路不是指望其他部落会给他们食物,而是指望掠夺大雍!这才是北方烽火时灭时起的缘故!锋儿你年纪小,不会知道穷途末路四个字,用在战场上是何等惨烈!破虏军那一战单在苍恨关下就前后阵亡了上万人,甚至苍恨关一度几欲失手,最后驻地最近的破野军及时分兵来援,才堪堪守住!而当时破野军援军将领,正是如铁你的岳父,你与裴氏的婚约,也因此定下!”   苏如铁肃然道:“是!”   “父亲,秋狄左右单于亲卫千人为先锋,十一部落为主,当时犯边的敌人究竟有多少,为何破虏军死伤如此惨重?”苏如锋不解的问道。   “你告诉他。”苏万海瞥了眼幼子,对苏如峻道。   苏如峻点了点头,转向弟弟:“秋狄部落散布草原,而且时常迁徙,部落之中的人都认识,因此探子难以打探和混入,即使收买了其中个别人,消息也不容易放出。当时那场瘟疫爆发得迅速,偏偏那十一个部落中有一个部落与左右单于所在之处距离极近,左右单于发现疫情严峻,第一时间传出了绝杀令!”   “所谓绝杀令,是秋狄专门针对大雍探子的手段,多用于战时!”苏如峻轻声道,“接令者也是单于亲卫,他们每人多马,甚至带着十几匹马,游弋在秋狄进入大雍的每一个必经之口上,射杀所有无法证明自己身份的人与空中一切可疑的飞鸟,不管是商人、牧民,还是其他什么人……总之,除非那名亲卫恰好认识你,遇见了,必死无疑!”   “西北四镇是猝然遇袭!”苏如锋恍然大悟!   “不只如此,秋狄人来的太巧,恰好劫走了破虏军一批粮草!”苏万海长长吐了口气,惨笑道,“外有强敌,内乏粮草,你们祖父在那月余中几乎没有合拢过眼,破野军在裴将军的带领下赶到时,你们大伯亲眼看到你们祖父由于放松而吐出了一大口血……若非那次亏损了身子,你们祖父未必连如锋如绘都未见到一面!”   第三百八十八章 内奸   不容易啊……真的不容易啊……四天了,终于,当我爱罗遇见西索看完了……   四天来,看几眼,码行字,567更的人你伤不起,今天我终于无耻的一口气把它看完再来写了……   趁着午夜没人责怪我,嘿嘿嘿嘿……   ……………………………………………………………………………………   苏如铁三人听苏万海提到祖父关乡侯,皆是肃然垂手领训。   苏万海默了一默,忽然笑了:“那为什么这次秋狄发生瘟疫,没有像上回一样犯边,反而自己闹翻,堂堂右单于,逼死了太后亲生的仪元长公主的述平居然拖家带口亲自跑到帝都来求助?”   “是因为光奕长公主!”苏如锋抢道。   “哈……光奕长公主?”苏万海慢慢的说道,“当年太后选择骠骑大将军周子南的长女,于下降前,亲自教导抚养,难道最终却把套子套到了自己身上么?”   苏如铁迟疑道:“孩儿有事不明。”   “你说。”   “父亲,秋狄虽然都是蛮夷,但却非愚蠢之物,否则也不会成为大雍的祸患,两位长公主先后降于秋狄,所为目的,他们也是心知肚明,金枝玉叶在那里过的如何不问可知,何况光奕长公主十六下降,在那之前,一直都是养在家中,太后说是亲自抚养教导,也不过区区数月,反观仪元长公主,乃是太后亲生爱女,虽然下降时年仅十三,但太后亲自抚养长大,岂无言传身教的机会?而且决定下降之后,种种礼仪何其繁琐,这中间太后焉有不叮嘱提点的道理?”苏如铁道,“纵然光奕长公主比仪元长公主更聪慧,可述平比长公主年长近一辈,又曾逼死过仪元长公主,太后之名,虽狄戎亦知,孩儿却不信,光奕长公主能够把述平连同最喜欢的儿子孤忽都哄到帝都来,这里面必有缘故!”   苏如峻亦随后道:“孩儿以为大哥所言有理,周子南平民出身,其子周念不过尔尔,足见承徽郡夫人教子的水平,其次女嫁为宁王世子妇,亦不曾听闻有什么过人的手腕,长女未曾被封为长公主时,在帝都也无甚名声,为何能够行此之事?”   “你们只盯住了光奕长公主,却忘记了此事的起因。”苏万海一字字道,“今年是长泰三十三年,不出意外的话,前太子选立正妃,经年楚王就藩,三皇子晋封,如前太子在明年有了嫡长子,其地位的稳固将更上层楼!而偏偏,就在这时候,秋狄发生瘟疫,一向和睦的左右单于此事的处理反目,右单于述平甚至带着长公主与爱子入都求援!以此事为引,才有太后、陛下欲效仿古人二桃杀三士,想再降郡主与北戎,挑唆其父子兄弟失和,助其内乱!”   “北戎的消息难道是假的?”苏如锋吃了一惊!   “北戎可汗确实病重,其诸子也确实不和。”苏万海不耐烦的道,“这个消息不只是朝廷的探子传回,刘家也确认无疑!问题还是出在了秋狄!”   苏如锋想了想,道:“孩儿曾听说述平这回来带的那位孤忽王子,其母乃是述平从前的阏氏,与左单于的阏氏系同一部落的姐妹,原本极受述平宠爱,但因为光奕长公主的缘故已经被休弃,难道秋狄这是故意为之?”   “里应外合!”苏如铁长身而起,“秋狄这次瘟疫来得实在太过巧合,偏偏就掐住了太子选妃前!而且往日都用掳掠来弥补的狄人这次偏偏发生内讧,娶了长公主的右单于明明已经与左单于发生争执,却依旧胆敢丢下自己的部族万里迢迢赶到帝都来,若非是与左单于合谋,述平岂会连孤忽都带了过来,以取信大雍?”   苏如峻面色凝重:“单凭秋狄不可能把时间掐得如此准确,是沈家!西凉靠近秋狄,没想到他们为了夺储,连里通秋狄的事情都干了出来!”   “而且不是刚刚联手。”苏如锋接口道,“光奕长公主乃是长泰廿六年下降的,当时述平降阏氏为妾,以长公主为正室,接着那位前阏氏就被休回部族……若是真的厌弃了前阏氏,又怎会立她所出的孤忽为嗣?何况两位长公主都无子无女,可见狄人根本就不信任我大雍,从未打算让长公主诞下子嗣,免得大雍借机插手秋狄内务!”   苏万海切齿道:“沈家这群畜生!”   当年秋狄因牲畜瘟疫猝然大举犯边,导致老关乡侯昼夜指挥支撑大局,操劳过度,落下病根,未能长寿,这是苏万润兄弟最耿耿于怀之事,如今竟发现同为阀阅的沈家居然为了私利与秋狄勾结,苏万海如何不怒?   “父亲息怒!”苏如铁三人连忙劝道,“只可惜咱们没有证据!”   苏万海连喝了两盅热茶,才勉强压住心底的雷霆之怒,冷笑道:“要证据做什么?我苏家又不是御史,难不成还要去弹劾沈家内奸不成?”   “父亲的意思是……?”   “……好像老三带回来,后来跟着如绘留在了宫里的那个崔氏怀有皇嗣?”苏万海此刻还不知道崔氏的命已经被自己的女儿盘算上了,转着茶盅缓缓问道。   此事却是苏如锋最清楚,点头道:“良王尚为太子时,孩儿随侍左右,曾听宫人提起过,崔氏的身孕更在徐宝林之前。”   “不管怎么说都是咱们家出去的人,何况当年崔氏之母自求将女儿给你们三叔为奴,这么多年来泽州与帝都相隔遥远,一直没有联系,可你们三叔离开时却明白告诉对方自己来历的,加上崔氏如今不复为人奴仆,而是正经的帝妃,又怀了皇嗣……有那么几个从前不常走动,如今却听到了消息的亲戚偶然找过来,也是常事。”苏万海淡淡道,“如铁,让裴氏陪你们母亲进宫,把崔家来人的消息告诉皇后,咱们家倒不介意替崔氏招待一番来人,但毕竟事隔多年,是真是假,还是要告诉崔氏一声,问问清楚才好!”   苏如铁会意,躬身道:“孩儿自当寻找泽州过来的眼生商贾安排。”   “母亲进宫找如绘么?”苏如锋疑惑道,“可如绘能做什么?”   苏如峻皱眉道:“不是找四妹,就是找周皇后!”   “还有霍贵妃!”苏万海哼了一声,似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道,“你们三叔心软,崔氏又对他有救命之恩,这事就不要告诉他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 崔氏   许久不到未央宫,这座历代皇后居住的宫殿,随着此任主人的起起伏伏,不自觉的透露出一抹疲乏。   苏如绘上穿葱绿镶鸦青纹襦衫,下系八幅牙色底绣豆绿蝶恋花湘裙,腰间束着翠色丝绦,满头青丝梳成飞仙髻,对插点翠鸾鸟衔芝璎珞步摇,耳上一对东珠,腕拢翠玉,行动之间露出裙下一双藕低绛色芍药绣鞋,悄无声息的跟着安冬穿过未央宫中的长廊。   “安冬姑姑,未知皇后召见,有何吩咐?”苏如绘一直到了长乐殿外,还是想不出来周皇后这时候把自己叫来做什么?如今秀女还未看完,难不成周皇后当真想要向苏家提亲?   若是如此,苏如绘想到那碟翡翠天香糕上的樱桃,心底抑制不住的厌恶上来!   “苏小姐,是令堂入宫来了,皇后娘娘特意叫您过来见一见。”安冬似看出她的担忧,淡淡的说道,“令堂现在就在里面,小姐请吧。”   母亲进宫来了?   苏如绘一怔,顿了顿才带着浮水踏进殿去。   周皇后虽然逐渐失势,但执掌六宫二十多年,养出的气势兀自不弱,她高高盘踞在长乐殿的凤座上,乌鸦鸦的发挽成四环抛髻,望去云鬓累累,四环相叠向侧倾倒,髻上多饰珠翠,但见珍珠润泽、翡翠盈盈,尤其正中一支凤簪,几如冠冕,赤金打造的身躯,身后散开的尾羽却是点翠,凤凰小巧的金色头颅上,一对血色红宝石嵌成眼眸,头顶翎毛虽是细到极致的金丝,却栩栩如生,凤嘴中衔了一串水晶,恰好落在周皇后眉心的梅花妆正中。   虽然因是单独见命妇,周皇后未穿正式礼服,但一身秋香色满绣暗金牡丹的宫装依旧极好的衬托出其六宫之着的气度。   相比之下,坐在下首的郑野郡夫人安氏虽然穿了郡夫人的礼服,却只挽了云朵髻,珠翠也不多,脸色甚至还有些苍白。   “郡夫人既然身子不好,有什么事着孺人来说声也就是了,何必还要亲自奔波?”苏如绘进去时,恰好听到周皇后含笑说道。   孺人裴氏也跟着安氏进了宫,只是殿中没有她坐的地方,已经快四个月身子的裴氏装束比安氏更简单,不过是寻常抛家髻,妆容也是极为清淡的,身上穿着孺人礼服,恭恭敬敬的站在了安氏椅后,低眉垂首,一脸的恭顺。   “孺人只是敕命,怎么有资格求见娘娘呢?”安氏道,“而且臣妾听说娘娘身子好了,也想来向娘娘请个安!”   周皇后笑容微微一滞,原本年节时候命妇都要进宫请安,向太后、皇后大礼参拜的,可是年前她就因失口被甘然抓住把柄,叫太后下令让她在未央养病,接着前太子出了事,她只能在未央宫中心急如焚的等着消息。算一算已经连命妇都很久没见了,更别说如今宫中几乎只知淑妃而不知皇后,就算这回长泰亲口叫她出来主持采选之事,但六宫之中主动来请安的妃子却稀稀疏疏,许多人都跑去了西福宫,俨然长泰廿五年的那个年节一样,只是当时的自己虽然忐忑,却心有侥幸,后来苏家的女孩子送了墨玉麒麟枕过来,彻底安了自己的心,事后也证明自己所担忧的完全是场笑话。   而当时倒向了西福宫的那些人,包括养在未央宫的两个女孩子,她在事后都一一处置报复,可是谁也没想到,七年之后同一幕再演,这一回的结果却是自己的嫡长子被废弃,而自己的中宫之位,都摇摇欲坠……   周皇后看着面前的郑野郡夫人,面上微笑,心中却暗自盘算着,上一回,是她的女儿带来了让自己安心的消息,这一回,苏家主母亲自出马,又是打着什么样的主意……?   就在这时,殿中人都看到了苏如绘进来,苏如绘上前给皇后行过礼,周皇后笑着免了,道:“郑野郡夫人今日进表求见,本宫猜着她大约是想女儿了,所以就叫你来见一见。”   “臣女蒙太后恩惠,才从家里回宫没多久。”苏如绘抿嘴一笑,抬出了太后把这番话挡回去,恭敬道,“臣女倒是以为母亲另有事务求见皇后娘娘呢!”   周皇后被拂了面子,丝毫不见怒色,笑吟吟的对安氏道:“究竟是太后膝下养出来的人儿,如今可是连郡夫人都被冷落了,只是亲生的母女到底是血脉相系,郡夫人可不能因此怪太后抢走了你女儿。”   “娘娘说的是,小女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厚爱,都是她的福分。”安氏笑着道,“只是还望娘娘恕罪,臣妾今儿进宫,却还真是为了有事禀告娘娘!”   “哦?”周皇后露出惊奇之色,“这倒有点知母莫若女了,却叫苏小姐一语道中……不知你这时候来求见本宫,是为了什么?”周皇后有意咬重了“这时候”三字,显然是意有所指,安氏微微一笑,在座上欠了欠身,才道:“回皇后娘娘,臣妾知道娘娘这回忙着,原本不敢来打扰,只是……这么多年来都没有过,尤其来人又带来了御妻之母病重、时日无多的消息,臣妾和侯爷商议下来,还是进宫禀告一声,若当真是御妻之母,好歹也叫来人传个讯息回去,叫老人家安心!”   周皇后听得迷糊,苏如绘却微微一惊,周后道:“郡夫人说的御妻,可是崔氏?”   “正是!”安氏露出惭愧之色,“娘娘也知道,崔御妻从前虽然在苏家待过,却不是苏家奴仆,其母对臣妾的小叔还有救命之恩,当初崔御妻幼年时跟随小叔北上入都,其母却是留在了泽州,因着路途遥远,多年来都没有消息,但几日前,一队泽州来的商贾中有人寻到了敝家,道是崔家远方亲戚,受崔母之托,前来询问女儿消息。”   苏如绘只恨自己方才站的距离安氏远了些,无法私下动作,安氏浑然不知女儿做下的事情,带着恭敬的表情等待着,却见周皇后脸色从亲切和蔼逐渐变成了惊讶,还带了一丝惋惜:“原来如此……可惜,真是可惜了!”   “娘娘……”安氏正在斟酌着周皇后派人去请崔氏来的这段时间该如何不露声色的把沈家所作之事透露给她,见状顿时一怔。   只听周皇后叹气道:“真是不巧……郡夫人不知,昨日崔氏吃差了东西,好好的皇嗣没了,本宫和淑妃德妃当时正在相看秀女,只有刘修仪请旨过去看护,哪知道刘修仪看着太医开了药,其贴身宫女服侍着御妻服了药躺下睡着才离开,她前脚刚到未央宫来向本宫禀告完事情经过,后脚幽竹轩的宫女就跌跌撞撞的来报信……崔御妻痛失子嗣想不开,支走人后,悬梁自尽了!”   “啊!”安氏这回是真的大吃一惊了!怎会如何巧合?   “依本宫看,来人那边还是瞒一瞒吧,宫里没了一位御妻,外面也不见得会知道。”周皇后好意道,“崔母既然病重,可别经不起这样的噩耗!”   “娘娘说的是!”安氏赶紧道。   第三百九十章 拜师   安氏未与周皇后一起惋惜崔氏多久,霍贵妃已经打发了人来禀告,来人在西福宫地位不低,竟是念梦亲自前来,行礼后从从容容的道:“贵妃娘娘听说郑野郡夫人与裴孺人进宫来了,想请郡夫人与孺人回去时去一回西福宫,娘娘有事相求。”   周皇后听到个求字,微露讶色,探询的看向了安氏。   安氏赶紧对皇后道:“贵妃娘娘此话真是折煞了臣妾了,臣妾何德何能敢当贵妃一个求字?”   “贵妃一直在安胎,可是想向郑野郡夫人讨些经验?”周皇后不动声色的问道。   念梦抿嘴笑道:“回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如今胎象已稳,并无不妥,想请郡夫人与孺人去西福宫,却是为了霍小公子之事。”   “霍小公子?”周皇后和安氏都是一头雾水,对望一眼,仍旧是周皇后道,“霍家小公子不好吗?”   “回皇后娘娘,是这样的,霍小公子已经启蒙,本是太师亲自教导的,但如今太师年高体衰,贵妃娘娘甚是担心,所以想到了苏家小姐的师傅薛女史,想请郡夫人帮着与女史提一提,霍小公子也是极聪慧的,若能蒙女史收录,哪怕是个记名弟子,那也是再好不过。”念梦口齿伶俐道,“再者娘娘那里有许多陛下赏赐的孕补之物,听说裴孺人也有了身子,想叫孺人去取些合用的——年前太傅过世,裴孺人与苏小姐同往武家吊唁,遇见显盛郡君,偶然提及霍小公子当时感了风寒,隔天孺人就打发人送了许多上好合用的药材给霍小公子,娘娘说,来而不往非礼也!”   苏如绘与裴氏对望一眼,都为霍贵妃找的理由暗暗喝彩,谁都知道薛紫暗的清高,她收顾连城,一是为了顾太一的面子,二是为了顾连城本身的资质,至今薛紫暗也就这么一个入室弟子;至于苏如绘,那完全是因为苏万海与薛白的渊源,加上苏家多年来对薛家的庇护,就这样,苏如绘也才领了个记名弟子的身份。   霍辉就算聪慧,就算是太师嫡长孙,除非他聪慧到了顾连城那个地步,否则想让薛紫暗点头的可能几乎是无。   霍贵妃的这个借口纯属瞎掰,但却胜在了冠冕堂皇——谁都知道霍德年迈,今年是无论如何都要致仕了,霍家下一代的霍长青,名望不低,如今却已经病得要死,嫡长孙霍辉虚岁才七岁,贵妃怜恤年幼的侄子,即使有万一的希望也想尽一尽力,有谁能说个不字?   甚至提上了裴氏——更加显得诚心求人。   何况,念梦还提起了武家发生的事……当初不过是苏如绘无意识的一句话,裴氏顺着小姑,却没想到被霍贵妃用到了这里,周皇后一闪而过的脸色已经分明的告诉了大家:她认为安氏这回进宫,本就是为了见贵妃的。   再加上之前安氏用来作进宫理由的崔家来人之事……周皇后淡淡道:“既然霍贵妃都等急了,她如今身子重,郑野郡夫人与孺人还是快快过去吧。”说着又看了眼苏如绘,“至于苏小姐,也跟着去好了。”   霍贵妃本就在长泰心中地位非同一般,如今甘霖成了良王,甘然册为太子,周皇后就算心中恨怒欲狂,为了良王和甘沛,她也告诉自己必须忍下去,不可与霍氏冲突!   安氏无可奈何的站起身来:“臣妾告退!”   “嫂子,你们今儿进宫是为了什么事?怎么好好的提起崔氏来了?”出了未央宫,苏如绘瞥了眼前面引路的念梦,上前扶住有孕在身的裴氏,借机低声问道。   裴氏来之前,已经得了苏如铁叮嘱,此刻便在唇上点了点,表示事情重大,轻声道:“一会再说。”   苏如绘顿时心情沉重起来,她得了光奕长公主暗示,便为崔氏的身份昼夜担忧,虽然说红鸾在苏家时与她处得极好,但苏如绘还没惦记她到了不顾家族的地步,在家族与红鸾之间,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也就是说,正月初十,她从曲台宫中走出来时,就决定要让宫中少一位御妻了。   为了不引起人怀疑崔氏的身份,进而威胁到苏家,苏如绘百般辗转,设计从甘美手里骗到了卫家玉佩,哄得刘修仪入罄,又掐好了采选的时间,利用周皇后被长泰点名主持采选,不得轻易离开,而沈淑妃因自己侄女在选,忌惮若离开,与她不和的德妃会抬举其他人打压沈子佩,也不愿意走开,让刘修仪前去处理崔氏小产之事,接着顺理成章的,崔氏“自尽”身亡——一个出身卑微也不算年轻全靠美色一时打动了长泰而获宠的从七品御妻,起初宠爱非常,因怀孕后本就倍受冷落,如今又失去了唯一的依仗,一时间想不开,真正是理所当然。   那一天从曲台宫出来,苏如绘苦苦思索,好不容易让崔氏消失得合情合理,只等着这么若无其事的揭过,却没想到,崔氏尸骨未寒,母亲嫂子进了宫,劈头就提起了此事,她心中苦处难言,以周皇后的为人,今儿安氏那么一说,天知道会想到什么地方去!   不管她是怎么想的,苏如绘知道,崔氏的死,是不可能再像一个寻常御妻一样不动声色了……   西福宫中,霍贵妃见到苏家人客气得紧,未等安氏行完礼就满面笑容的叫了起来,赐了安氏座后,又笑着道:“裴孺人到底身子也沉了,也坐下罢,如今到底还有些春寒,念心拿个锦垫来给孺人垫上。”   安氏忙与裴氏一起谢恩,霍贵妃对苏如绘道:“你可不是客,自己坐罢,本宫身子重,就不招呼你了。”   她态度熟络,那句不是客更让安氏与裴氏会意,婆媳假装没听出霍贵妃的意思,安氏代女请罪道:“小女年少无知,若有搅扰贵妃之处……”   “郑野郡夫人太客气了,如绘养在太后膝下,也算是本宫看着长大的,郡夫人知道本宫无女,却是希望她多来才好。”霍贵妃微笑着道。   “方才在皇后娘娘那里听到贵妃娘娘身边的姑姑说,娘娘召臣妾等人前来是为了霍小公子拜师之事?”安氏恭敬的道,“不敢瞒娘娘,当初小女拜入薛女史门下,还是因为早年侯爷与薛大人的师徒之谊,小女又愚钝,女史只收了她做记名弟子,霍小公子自然是小女不能比的,可是女史如今年岁略长,却不知道还愿意不愿意收徒了。”   安氏话说的谦逊又有回旋余地,虽然知道霍贵妃不过是为了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却也推脱的认真,霍贵妃勾唇浅笑道:“本宫也是因为兄长病重,父亲衰老,又因为兄长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子嗣,所以替他心急了些,而且薛女史才名满天下,能够聆听一二教诲,亦是辉儿的荣耀,只望郑野郡夫人能够传个话……郡夫人也知道,女史不喜俗人,已经多年不见外客。”   “娘娘的吩咐,臣妾自当尽力。”安氏恭敬道。   ……………………………………………………   这根线很长啊很长,收起来真不容易。而且看了大家的留言,也不想写成快进,我认为,好好的吃一顿睡一觉,再去看本其他小说再来写比较靠谱,恩……   这是定时发布。   第三百九十一章 魔降草   “对了,看郡夫人脸色似还未大好,怎么还要亲自奔波进宫来?”霍贵妃放下茶盏,目光又从裴氏明显隆起的小腹上扫过,含笑问道。   安氏听说崔御妻昨日莫名其妙的掉了胎又悬梁自尽,也知道自己今日找错了进宫的借口,她勉强笑道:“这件事情说起来也是凑巧了,崔御妻的亲戚万里迢迢从泽州寻了来,又带来了其母的消息,可是娘娘也知道,毕竟事隔多年,小叔也无法确认真假……从前倒也罢了,如今御妻侍奉陛下,又有了皇嗣,这……又是听说崔家阿母年纪大了,身子不太好,担心耽误,这才忙着进了宫,哪里晓得,刚才在长乐殿才提了提,就听说了崔御妻……”   崔氏位份太低,安氏就算装样也不敢贸然在霍贵妃面前露出太多戚色,语气顿了顿,就继续道:“也是臣妾糊涂了,进宫的时候竟也没打听一下,如今又是采选期间,可别因此叫皇后娘娘劳了神!”   “皇后娘娘大病初愈,如今心思都放在了采选上面,这些许小事,烦不到她什么的。”霍贵妃微微笑道,安氏听出她话中有安抚之意,忙在椅子上欠了欠身,笑道:“如此多谢娘娘提点了!”   霍贵妃抚着自己腹部,神态怡然,看着安氏道:“本宫这一胎怀得也是个磨人精,前三个月时总是不稳,如今倒是消停下来了,奈何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被折腾惯了,这般竟反觉得整日里十分无聊,郡夫人在宫外,不知可有什么趣事说两件,也让本宫有个乐子。”   安氏暗赞霍贵妃机敏,知道自己进宫别有目的,还主动给了一个话题的切入口,她来之前也想过了几番措辞,此刻便笑着道:“说起来却要请娘娘先恕罪,原本在娘娘面前是不该说那些败兴的话的,可是娘娘或者知道,臣妾的大伯与夫君都曾为故太傅旧部,去年年底,太傅没了,他们两个也是一把年纪,倒在武府大闹了一翻,还叫御史上了弹劾的折子,真真是让臣妾……”她摇头叹息,霍贵妃嘴角微勾,道:“定国公与武德侯都是直性.子,陛下也是知道的,说起来本宫倒是听说当时穆国夫人哀痛过度,卧病不起,以至于武家内院乱得紧,许多内眷去吊唁竟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呢。”   “可不是?”安氏露出不忍之色,“穆国夫人虽然是续弦,可与太傅却也是伉俪情深,武家小姐到底未出阁,是个年轻面嫩的,偏生长子长媳都在外地赶回来的路上,偌大一个家中竟没一个当家主母出来统筹规划,臣妾当时虽然病重着没能过去,但听媳妇和小女回来描述,也觉得实在不成体统,幸亏娘娘的母亲宣国夫人赶到,见此情慷慨援手,帮着武家小姐归置,才勉强应付了下来!”   霍贵妃一时间不知道安氏要说的是什么,便试探道:“本宫后来才知道,当日本宫的嫂子还与孺人及如绘同行了一段路,说起辉儿生病之事,蒙贵府送去许多合用的药材?”   “若说药材,臣妾这回进宫,却也要向娘娘请罪。”安氏接口。   霍贵妃面有惊奇:“好好的郡夫人怎么就说到请罪了?”   “当日听两个孩子转述,道霍小公子乃是偶感风寒,臣妾问过了府里知医的人,着人送去了药材,奈何负责此事的是臣妾那个不成器的幼子苏如锋,他年少好事又不学无术,臣妾因他是幼子无需继承家业,便一直宠着他,哪里晓得他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安氏说着就要离座下跪请罪,霍贵妃忙叫念梦上前拦住:“你说了这半天,本宫却一直没听清楚是什么事,又何来之罪?你且坐着说完!”   “遵娘娘之命!”安氏拿帕子擦着眼睛,倾诉道,“娘娘有所不知,臣妾三子不成器,次子如峻虽然是庶出,却是极好的,如峻十六岁离家投军,在西关与狄人多有交锋,那地方苦寒虽然未必及得上东胡,但辎重也难运输,往往缺医少粮,听他说在那里有士卒偶染病恙,等不及后方药材运送,便就地取材,用当地特有的一些东西入药,其中有一种在西关极为常见,甚至在草原上只要不是冬日都随手可寻的东西,名字叫做相思草,此物能镇痛,也可用于风寒。臣妾的次子返回帝都时,便将在军中得到的几个方子记了下来,结果,那孽障三子,送药材去霍府时,从里面挑了一个去风寒的方子抄录了一份,送了过去!”   霍贵妃惊讶道:“难道那方子不对?”   “臣妾后来请人看了,方子倒没问题。”安氏垂泪泣诉道,“有问题的是那相思草!说到这事,臣妾一会还想去一回永信宫,跟淑妃娘娘道谢!”   “怎么又与淑妃有关了?”   “是这么回事,在西关与草原上,相思草都是处处生长的,哪怕是寻常稚龄孩童也认识,然而这世上却还有一种与相思草极为相似之物,只生长在草原上,虽然单看外表与相思草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叶尖略尖,却有剧毒!这种草也不是时时刻刻有,多半是在水草丰茂处偶然生着两三株,往往附近还有众多的相思草掩护,除非亲眼比较过,否则连草原上土生土长的牧民都无法辨认。”安氏放下帕子仔细解释,“娘娘知道狄人与戎人一样以游牧为生,是极重视牲畜的,牲畜吃相思草时不小心吃进了哪怕一点点这种草,便会立刻浑身抽搐癫狂而亡!这征兆犹如瘟疫,所以这种草有个名字,叫做魔降草,听说狄人认为这是魔降于世的残留之物,因为症状与瘟疫太像,而水草丰茂处又时常聚集着众多部落与牲畜,一旦出现了一头误食魔降草的牲畜,为了安全起见,附近的牲畜往往都要受到牵累,分开关押观察多日才敢继续放到一起,这段时间牲畜先前好容易养起的膘往往又瘦了下去……”   霍贵妃好看的娥眉渐渐皱起:“难道那车药材里……”   “唉,请娘娘宽心,霍小公子好好的,否则臣妾今日也没这个脸来开口。”安氏忙道,“霍小公子因为有了姜太医开的方子,一直喝着也见好了,所以就没用那个用到相思草的方子,这真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说起来这都是年前的事了,郡夫人怎么今儿才过来说?”霍贵妃目光一闪,微笑着问道。   安氏正色道:“这就要提到淑妃娘娘的侄女儿、听说采选时颇得皇后娘娘喜爱的沈家小姐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器量   “怎么又与沈家小姐扯上关系了?”霍贵妃纳闷道,“沈家小姐不是已经到了宫里了么?”   “回贵妃娘娘,原本臣妾的次子虽然知道有魔降草这么回事,可他在西关待的时间也不长,接着随军被调动参与北伐,却是没有亲眼看见过的,所以送给霍府的相思草中混入了魔降草,一直到不久前,因着臣妾大嫂也感了风寒,用了几个方子效果都不大,臣妾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思把西关那边的方子送了过去,谁知道定国公府没有相思草,昨日臣妾就开了库房从上回送到霍府那里面取了一份着人给了来人……”安氏一脸的后怕,“这也是巧了,臣妾的几个侄女也都在这回采选之列,其中大嫂所出的四女,名叫苏如墨的,与沈家小姐关系极好,她进宫时按制带了两个贴身使女,另外有几个从前伺候过她的人都留在了家里,偏偏臣妾的大嫂是个病了也不能闻药味的,所以熬药都是拿到厨房去熬,昨晚大嫂身边人熬药时,恰好有个伺候过如墨侄女的使女从旁边走过,当时那人正在放相思草,一下子就被那使女给认了出来!”   霍贵妃惊讶道:“难道她是听了沈家小姐告诉你侄女的?可一个小小使女怎么有这等眼力?”   “娘娘,是这么回事,沈家小姐与臣妾的侄女不知道是怎么提到了相思草与魔降草,臣妾的侄女有次想起就画了出来,当时这使女正在旁边伺候笔墨,就好奇多嘴,问了是什么,当时臣妾的侄女心情甚好,就仔细告诉了她,那个使女又是个胆子小的,虽然这两种东西都只有西关甚至草原上才有,帝都根本不生长,可她自此却怕上了饮食中混入什么东西,倒是记得牢固。”安氏说得合情合理。   霍贵妃低下头去沉思片刻,半晌意义不明的一笑:“难怪皇后娘娘和德妃都是赞不绝口,连一向清冷的刘修仪也甚多褒奖……沈家小姐真是渊博!”   “若无沈家小姐,苏家却是酿成大错了!”安氏唏嘘着,脸上对沈家说不尽的感激,“昨晚听到这个消息,臣妾真是连魂都吓掉了,赶紧着人去霍府告知太师,这不,怕娘娘担心,又有崔御妻的事,臣妾天一亮就到宫门前递表求见,幸亏中宫仁慈,百忙之中,亦召见了臣妾!”   “这没有什么,苏家也是不知道。”霍贵妃看着自己的指甲,悠悠说道,“只是郡夫人确实要去永信宫面谢淑妃,毕竟方子和魔降草都在武德侯府,也幸亏这些时候府上没有人用到这种药材,若不然可就糟了!”   “娘娘说的是!”安氏恭敬道。   “不过如今却有一个难处。”霍贵妃为难道,“郡夫人也知道现在正在采选之间,虽然是皇后娘娘主持,可皇后娘娘从去年便不时的病着,淑妃说是协理,其实如今皇后娘娘大病初愈,许多事情还需要淑妃从旁帮手,如今这宫里就数她与皇后娘娘最是忙碌……也不仅仅是这样,还有一个原因。”   霍贵妃说着,看了眼苏如绘,语重心长道:“采选期间,郡夫人进宫来先进了皇后娘娘,再见本宫,接着又去见淑妃,知道的人说郡夫人这是事出有因,若是不知道的,只怕会影响到如绘的闺誉呢……毕竟,皇后娘娘与淑妃正是负责采选的人!”   安氏神色一紧:“还请娘娘指点!”   “淑妃娴雅大度,本宫见过沈家小姐也是个有器量的,不如等采选结束了再谢也不迟。”霍贵妃笑吟吟的道,“至于沈大人那边,听说沈夫人因故回西凉去了,暂且不在帝都,郡夫人登门不便,而且此事虽然苏家无过,本宫也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但传出去到底不好听,还是等见过淑妃,让淑妃与沈家转达吧!”   安氏自无不允:“遵娘娘之命!”   虽然太后病着,可到底是六宫地位最高之人,安氏婆媳既然进了宫,少不得要去仁寿宫前叩首。霍贵妃因苏如绘本就住在了仁寿宫里,便未再派人带路,这也是给她们一个说私房话的机会。   苏如绘让浮水和紫染扶好了裴氏落后一段慢慢走,自己挽着安氏的手臂在前引路,低声道:“母亲,红鸾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是咱们消息不灵惹出来的。”安氏看出她为此担心,微微惊讶,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也就是需要一个进宫的理由,其实主要还是方才对霍贵妃说的关于沈子佩的那番话,原本我也要告诉皇后,可惜被贵妃打了岔,如今看贵妃的样子倒像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你脸色怎的如此难看?”   安氏心念一转,大吃一惊道:“红鸾的死……”   “嘘!”苏如绘手伸进安氏袖中,轻轻划了几个字,安氏差点没叫出声来,“你怎么知道的?”   “是光奕长公主。”苏如绘沉着脸,低声道,“当初为了躲避赵王,我曾求光奕长公主下降时带上了红鸾,她在秋狄住了两年才回来,母亲还记得吗?就是年后我回宫的那天,听到长公主辞行的消息,就打点东西去了回曲台宫,长公主告诉我,在秋狄时,她看到红鸾与暹罗商人甚是接近,其中有人擅长驯养鸟雀!”   “慧妃动了胎气那一回,引子就是寒冬腊月里一双彩羽鸟雀扑向她头面……后来这对鸟雀飞进了素月馆,扯进瑞嫔,被四殿下甘美恰好看见,告诉了德妃娘娘……”苏如绘一面走一面低声说道。   安氏一惊:“瑞嫔没了……”   “此事就是崔氏弄出来的,她发现瑞嫔私通胡太医,早先就告诉过女儿,想让女儿出手,但女儿没动静,她忍到那时候,大概觉得没人知道她底细,弄出了这么一回事。”苏如绘叹道,“原本女儿还以为她是怕瑞嫔私通之事被其他人发现,会牵累到住得最近又是经瑞嫔的人引到陛下面前的她,知道她来路后却觉得不会这么简单了。”   “你做的很对!”安氏肃然道,“瑞嫔私通不私通,自有太后皇后去操心,又关你什么事?”   “只是处置崔氏之事女儿到底心急了点,没有问出她的真正目的,可母亲也知道,人人都知道她与咱们家的关系密切,采选在即,周皇后、沈淑妃这些人……不可能没人不想从她身上下手,只要被发现了一点点蛛丝马迹,里通暹罗这样的罪名……女儿怕父亲连个体面致仕都求而不得!”   安氏吸了口气,再次道:“你做得对,她的身份若泄露,咱们家非被害惨不可!与其慢慢磨着她说出来叫其他人得了利,不如干脆死无对证才安全!”   第三百九十三章 李光   德泰殿里袖香出来与安氏寒暄了几句,安氏问过太后的病情,又听袖香说了太后如今不能打扰,只能静养,便领着裴氏一起在殿外跪叩请安,苏如绘趁机上前道:“袖香姑姑,我嫂子身子沉,从西福宫过来这些时候已经有些乏了,若这会就走,怕路上有个闪失……能不能寻个地方略歇一歇再出宫?”说话间浮水已经机灵的塞了一个荷包过去,袖香不动声色的收起,看了眼裴氏的肚子,笑着点头道:“奴婢还没恭喜过郡夫人与苏小姐,苏家将喜诞嫡长孙呢!看孺人的模样,奴婢也觉得不放心,只是奴婢要伺候太后就不能领路了,郡夫人也不是头回进宫,还请苏小姐带孺人去鹿鸣台略坐片刻吧。”   “多谢姑姑。”苏如绘抿嘴一笑,与她告别,带着安氏与裴氏向鹿鸣台走去,安氏惊讶道:“袖香连这样的主都能做?”   “母亲不知。”苏如绘低声道,“原本仁寿宫里都是太后做主,余太奇开错了药叫太后昏迷不醒后,按理这边该是齐嬷嬷与李光出来,可是李光虽然人人知道他是太后的心腹,偏生位置并不高,从前有太后在,倒也无所谓,如今管起来就束手束脚的,何况太后身边几个袖字辈的姑姑,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袖字辈都是太后身边得力与信任的,就是太后好着时,李光也不敢得罪了她们,如今太后昏迷,李光管来管去,可也管不了袖字辈的大宫女,何况袖香受了甘然指使,在里面挑唆着不服李光,李光吃了几回亏,看看太后病情暂时没起色,都是宫里积年的老人,他又怎会继续找不痛快?   安氏奇道:“那齐嬷嬷呢?听说她才是太后身边顶顶相信的人!”   “唉,母亲,正因齐嬷嬷与太后之间情份太深,自太后病倒后,齐嬷嬷昼夜不合眼的看护,险险也病了过去,上回还是陛下亲自开口叫太医给她把了脉,说这么下去非得油尽灯枯不可!袖字辈的姑姑们硬把她架下去休息,但缓了口气,齐嬷嬷又守到太后跟前,陛下都拦不住,如今齐嬷嬷对旁的事情统统都不在意了,只是整天在太后病榻边伺候,不许他人插手!”苏如绘心知这是因为齐云目睹太后所信任的孙儿甘美亲手喂太后服毒受了刺激之故,再不肯相信他人,什么东西都要自己从头到尾看过才放心,如此其实对许多人来说是一件好事——比如说宫妃和苏如绘这些人都不需要侍疾了,就是原本太后身边的袖字辈姑姑,也一个个清闲得多。   但袖香等人都是德泰殿上的人,却不能像苏如绘这些人一样只早晚点个卯,好歹要做做样子。   安氏惊奇道:“难道仁寿宫如今竟是各自为政一盘散沙了?”   “到底是太后住的地方,皇后她们都不便插手,而且袖香姑姑她们固然有些争斗,但大面上还是过得去的,太后治宫极严,现在虽然懈怠些,却没出什么大的差错。”苏如绘道,“而且这些我们急也急不了,我能管的也就是鹿鸣台那个小院子而已。”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进了院门,白鹭、飞鸥看到安氏、裴氏甚是惊讶,忙上前请安,安氏笑着免了礼,又叫紫染给了赏,裴氏知道她们母女另有话谈,借口腿浮肿,叫云烟给揉一揉,苏如绘就请她去内室自己床上歪一歪。   正堂这里,却是把人都屏退了,连浮水紫染也不例外。   安氏神色郑重:“刚才路上听你说处置了崔氏固然果断,可我总觉得不对,你独自是做不成这件事情的,到底是怎么做的?今日我在周皇后那里提得这么巧,不定她心里怎么想,原本若说了沈子佩的事,她倒会知道我提崔氏不过是个进宫的幌子,但霍贵妃这边可未必会轻易把消息透露过去……不会留下什么后患吧?”   “后患倒不大会。”苏如绘摇着头,“刘修仪以为有个把柄捏在我手里,再说还有二哥过继三叔,一起请求迎娶她侄女的事……不过,母亲,此事甘然他也知道。”   “什么?”安氏一惊,“你糊涂了?他和你再青梅竹马,那也是皇家的人!你知道向着家族,他难道不知道向着皇室?你急着收拾崔氏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不叫皇家疑心咱们苏家!你可倒好,连当朝太子都不瞒了,你以为你当真是倾国倾城,把他迷得神魂颠倒,为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了?”   苏如绘满脸通红,跺脚道:“母亲说什么呢?”   “你说罢,到底为什么让他知道?是瞒不过去,还是你自己告诉他的?”安氏又急又气道。   苏如绘盯着茶盅,嘟囔道:“我劝崔氏自尽时担心有变,拉着他在外面等我的。”   “你!”安氏无语半晌,“你为什么要劝她悬梁?何不把她哄到水边推下去了事?或者下毒也好!做什么拉上太子?”   “澂嫔娘娘就是落水而亡的,先前小霍氏、张氏都坠过湖,再多个崔氏指不定会惹人多想,何况刘修仪先用药让她落了胎,一时间半会儿的哪里能起身走远?母亲不知道,我站在那里看她扔腰带都扔了半天。”苏如绘说到这里,睫毛轻颤,喃喃道,“那感觉……可为了家族,我还是看着她把头套进去,踢倒了凳子,又过了半晌,确定她断了气,才出了门!”   安氏见她眼底流露出惧色,心有不忍,收了怒气,伸手一把揽她入怀,叹息道:“我的儿,不要怕,她活着时都死在你手里,你还有什么好怕的?咱们家从不信鬼神之言,你祖父父亲包括兄长,哪一个在战场上不是手刃了多少条人命的?又哪来什么冤鬼缠身的事情?再说这崔氏竟是暹罗奸细,借着你三叔心软藏身咱们家这么多年,真真是心怀不轨,你作为大雍子民无论用怎样的方法收拾她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恨为了保全家族,不让其他人抓到把柄,让她自行了断落个全尸,说不定还有追封……实在太便宜她了!”   苏如绘在母亲的怀抱里渐渐安下心来,她不想再提红鸾,便道:“我叫上甘然也是为了家族,母亲也说了,甘然他到底是皇家人,这一回阀阅逼迫陛下废弃太子,他固然得了最大的好处,可不免也会想,若他日阀阅矛头对准的是他呢?”   “你既然知道你们的出身已经注定你们即使成了夫妻,也不可能彻底站在一边,做什么还要自揭其短?”安氏不悦的斥道。   第三百九十四章 生机   “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才把此事原本都告诉他,甚至让他帮忙。”苏如绘靠在她身上,嘟着嘴道,“一来让他明白我有多么相信他,二来,送他一个把柄,好让他安心!”   安氏皱眉:“安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能够让皇家安心的是咱们苏家彻底没了反扑之力,而不是一两个罪名!你看之前卫家刘家把持朝政了那么多年,中间难道就没做过作奸犯科的事情?可一直到了隆和八年才被追究,还不是因为这两家风头太盛,让咱们这些阀阅都起了忌惮之心,帮着皇家落井下石?”   “母亲不要急。”苏如绘撒娇的摇着她手臂,“最重要的一点,是甘然他亲自参与了此事,又在屋外听了我与红鸾说话,她亲口承认了自己与暹罗的关系,他才真正相信!”   安氏神色一动:“你是说……”   “母亲,咱们苏家世代掌兵,可这几年来才被忌惮,是什么缘故?是因为父亲和兄长他们军权过盛?可母亲想一想,军权又是怎么到了父兄手里的?是因为秋狄与北戎!他们不断犯边,那些庸碌将帅不得不被刷下去,就算太后和陛下不情愿,也不能不让真正有能力的人出来,我苏家于战事上称一句家学渊源绝不过分,如此父亲和兄长们逐渐出头,偏偏秋狄与北戎皆不安分,皇家惦记着收回兵权,可也没有机会……就算父亲肯交,边疆不稳,朝廷也不肯收!”苏如绘冷笑道,“自古飞鸟尽良弓藏,走兔死猎狗烹,可若飞鸟难尽?走兔不绝呢?”   “你是说……”安氏的脸色,逐渐变成了惊愕!   “古来有将者常为养贼以自重之事,咱们苏家自不屑去这么做,何况秋狄、北戎皆是狼子野心,如沈家那样不过是养虎为患,乃自取灭亡之道!”苏如绘淡淡的道,“而现在这两方固然暂时看似乖巧下去了,然而除了狄、戎……南方的暹罗啊,自从长泰十五年进犯泽州后,再也没什么动静了!如果不叫太子殿下他亲耳听着崔氏承认那一年暹罗兵困泽州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在大雍高层埋入一颗棋子,他又怎么相信,十八年来风平浪静的大雍南方,居然酝酿着如此狠毒阴险的计谋呢?”   安氏倒抽一口冷气:“你……你是要挑起太子的疑心?”   “不错,秋狄自长公主下降,明显已经改了策略,至少右单于这回入觐,让朝中许多中立者都想着扶持述平与他们左单于内斗、大雍主抚的方法,北戎那边可汗重病诸子争位,如今再伐北戎那等于是逼他们兄弟和睦……”苏如绘悠悠的说道,“西、北两境既然平定,如我苏家这样手握军权的,首当其冲要被算那些战时一概被忽视的帐!何况太傅偏偏又在年前死了!年前阀阅还联手逼着陛下废弃了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太子!母亲以为单单父亲的请辞与交还虎符就够了吗?怎不想想刘家那些老将军,死在江南连骸骨都不敢运回东胡?天家无情,这世道,最可靠的还是利益……可狄、戎不能打,南方的暹罗却也实在太乖巧了!”   她目中光芒闪烁,傲然道:“除夕时大伯与父亲商议时就提过,如今我苏家进退维谷!退容易踏上衰弱消亡之途,那就只能进!可贸然提起暹罗,只会让御史弹劾苏家心怀不轨乃至于穷兵黩武,也叫陛下更加疑心我苏家的意图!”   “只有像这样,让甘然亲眼看到一名暹罗奸细是如何一步一步混入大雍后宫,甚至与大雍至尊同床共枕,还怀上皇嗣,差一点就要生下一位大雍藩王来……这一切是从长泰十五年就开始布局,要知道三叔从不问政事,就是这样,都能被暹罗算计进去!有道是帝王多疑,母亲,我急着杀崔氏而不细细盘问,还有一个缘故,就是要让甘然相信,我根本未想到这些,只是单纯为了家族,急于灭口!”苏如绘微笑,“至于其他的,那全是他自己想到的,却与我没什么关系了!”   “秋狄、北戎,再加上暹罗!”苏如绘悠悠笑道,“这三国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串通起来挖了这么大的一个坑,等着咱们大雍跳,可这一回,咱们家好歹抓住了这丝生机呢……就算狄、戎乖了,有这么一个深谋远虑的暹罗国,谁知道帝国上下,又有多少个崔氏?咱们苏家,至少几十年里,靠着它是不会有什么大的灾祸的!说起来,这一回刘修仪出手实在不冤枉,经过卫文刘武,陛下绝不肯让一家独大,他要留着咱们苏家为国所用,也必然会让刘家好好的以制衡,如此苏刘都安稳了,可惜刘家这笔谢礼咱们家却是讨不成!”   安氏投来复杂难言的目光:“我儿的太子妃之位,却也更稳固了!”   苏如绘轻笑道:“母亲现在可还怪我扯上甘然了?”   “我儿长大了。”安氏心情复杂,也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该叹气,她抚摩着女儿柔软如缎的长发,哽咽道,“这么多年养在太后膝下,我总是担心着,如今听你这番话,为娘的才真正放了心!可是却不由得我不心疼……可怜的孩子,你就是嫁给了其他阀阅子弟,以你父亲和兄长们的能耐,加上唯一嫡女的身份,也不必这般劳神费心的谋划!可那年一道圣旨把你选进了宫里,说是养在太后膝下是荣耀……”   “母亲何必难过?自古富贵险中求,再说女儿受家族多年抚育之恩,父兄母亲的庇护之情,能够有机会为家族出力,亦是心里高兴。”苏如绘却是微微一笑,“女儿可是记得,幼时父亲启蒙,教导的头一个道理就是天下没有平白的好事,女儿在宫里这些年可也没吃亏,母亲该高兴才对。”   安氏越发的心疼:“说什么富贵险中求!咱们家已经足够富贵了,不过是情势所然,当初不得不送你进宫……你也不得不在宫里学着生存……唉!”   “崔氏这件事情,我虽然在甘然面前做了匆忙灭口的事,可母亲还是转告父亲一声,悄悄着人查一查罢,就算暹罗还能忍下去,大雍皇家起了疑心,南方这一战迟早是要打的,早做准备也好应对。”苏如绘打断安氏,正色道,“虽然仁寿宫太后昏迷着,可你们也待不久,不过,母亲也要告诉父亲,咱们家一直都是被蒙在鼓里。”   安氏了然的点了点头:“咱们家巴不得从来都没有崔氏这么一个人,又怎么会想到暹罗那边去呢?万一陛下问起来,你父亲自然也是不大清楚的,驻扎南方最多的是破锐军,可不是破虏军!”   安氏说完,眉头微微一皱,轻责道:“虽然你与如今的太子是从小长大的情份,可现在他已是国之储君,你以后提起来时也该注意点,太子名讳即使不如君上,也不是臣子之女可以随便叫出来的,莫要等他心里不痛快了才改!”   “母亲放心,我自理会得。”苏如绘撒娇道,“这不是在母亲面前才这般恣意么?”   安氏端详着她的小儿女娇态,满意的点了点头,教导道:“男子都爱吃这套,你以后正式嫁过去,私下里不要表现得太聪慧太端庄,却是这样撒娇撒痴的更易得宠,岂不闻《老子》云,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母亲放心,女儿一向如此!”苏如绘猝不及防,下意识道。   ………………………………………………………………………………………………   崔红鸾的用处的这个坑可算是填完了,话说当初特意写红鸾这个使女时,居然木人疑问缘故,难道我会无聊在宫斗里特意写个使女玩么……咳咳,红鸾的作用,归根到底还是为了咱们如绘的太子妃之位的稳固,为了苏家持续的辉煌啊!   还有苏家三叔,这个已经预订了番外的人物,他可不是只会打酱油的……   有妹纸怀疑如绘以后能否幸福,这也是我收尾时要考虑到的,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所以一个人幸福不幸福,都有其原因。   那么我就要把那些让他们不幸福的原因一个个掐死!把幸福的原因拖出来指给大家看……   最后,这章也是定时发布……嘿嘿!   第三百九十五章 百年   丹朱红着眼睛来找苏如绘:“如绘姐姐,我想问你件事。”   “这是怎么了?”苏如绘抬头看到她异常,吃了一惊,立刻看向她身后的掬翠,暗自比了个三的手势,掬翠微微摇头,丹朱却已经说了起来:“你知道四殿下在哪里么?我听说他并没有被送出宫。”   当日甘美虽然逃得了被长泰活活打死的下场,可是也被长泰着人丢弃……虽然因德妃把额头磕得血流满面,让送去了琼桐宫,但宫里也只有少许人知道。丹朱就是不知道里面的一个。   乍听见她问甘美,苏如绘暗暗吃惊:“你有事情要找四殿下?”   “不是我,是荣寿公主。”丹朱不忍道,“齐嬷嬷不要别人伺候太后,我在停芳园里闲下来,这几日一直去看荣寿公主,公主瘦了好多,连饭也不怎么肯吃了,德妃娘娘又忙着协助皇后娘娘主持采选,嬷嬷们哄都哄不住,这两天我每次过去,都看到公主不肯在自己住的地方,把人赶开了,独自坐在四殿下住的地方掉眼泪。”   苏如绘皱了皱眉,叹道:“荣寿公主也是命苦……澂嫔娘娘年前才没了……”   那位宫中如今仅有的小公主一出生就没了生母,因着身子虚弱没人敢接手,澂嫔许氏为了自己的养子甘美能够有出头之日,壮着胆子以赌博的心态将她接到了倚晴斋,小心翼翼的养着,又因为她那没见过面的皇姐乐安公主是在太后身边养大又意外夭折,太后生怕太早对这个新来的孙女寄了感情,日后反成伤心,所以在她未曾脱离早夭之态前,这世上只有两个人会待她亲近,一个是养母许氏一个是四哥甘美。   然而许氏为着甘美的前程,已经魂归太液,尸体都入葬多时了,甘美勉强拣回一条命,却连面也不能见……对于一个虚岁五岁实际只有三岁的孩子来说,昭华宫再比倚晴斋广阔华美,能够让她安心的那两个人都已不在,唯一的安慰或者就是甘美住过一段时间的宫殿了……   “如绘姐姐,你能不能告诉我四殿下到底在哪里?今儿我在昭华宫哄了她半天,一直说到替她打听四殿下的消息,公主才肯吃饭。”丹朱小声恳求,“我瞧公主这么下去,澂嫔娘娘那儿养起来的一点身子骨,迟早也要……”   这话不祥,苏如绘吩咐众人退下,这才拉了丹朱的手:“你一向喜欢小孩子,在自己还小时就如此,先前的甘沛,如今的荣寿,我也知道你没有别的心思,可荣寿公主虽然没得太后准许,但澂嫔娘娘是在昭华宫住着时没了的,按着规矩,如今公主的母妃就是德妃!今年这回采选,情况复杂,陛下虽然为了替良王长脸,让皇后娘娘来主持,但淑妃娘娘协理多年也被点了名,而贵妃有身子不便行动,但太子养在她膝下,故此只参加最后的参祥,我也不瞒你,如今德妃跟进跟出采选你道是为了什么?四殿下一来还没正式算到她名下,二来年纪也不够,三来恶了陛下,谁也不会在现在提起他的婚事让陛下烦心!她是为了替贵妃看着!刘修仪未必会与贵妃做对,但皇后与淑妃那边可都各有盘算……德妃娘娘独自应付这两位,这会疏忽了公主是难免的,你心疼公主归心疼,可三天两头的过去,难免会叫人有其他想法,若是传到了未央宫或永信宫去,指不定就被她们拿来指责德妃娘娘,到时候你一下子就得罪了贵妃、德妃这两位!”   丹朱拉着她袖子恳切道:“我也不是不知道……可是如绘姐姐,头一回我去看了眼公主,她孤零零坐在了四殿下寝殿角落抱着澂嫔娘娘并四殿下穿过的旧衣的模样……我……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所以才不时过去的!”   “澂嫔娘娘的旧衣?”苏如绘立刻警觉,“四殿下的寝宫里面有四殿下的旧衣也就罢了,澂嫔娘娘没了之后,她的遗物难道不该全烧了么?怎么会被公主找到?而且还带到了四殿下寝宫里去?”   丹朱愣了一愣:“这……也许是从倚晴斋那边拿过来的?”   “倚情斋那边早就收拾好了。”苏如绘皱眉,“你去了这些次,可有发现公主身边的嬷嬷、宫女有懈怠的?若是有,倒恰好向德妃解释下你这两回去的多的缘故,权当是为了提醒她。”   “要说懈怠倒未曾见,只是澂嫔娘娘去后,公主身边的人逐渐被换上了德妃的人,按理这也是正常,毕竟如今公主是德妃负责,若依旧用澂嫔娘娘那些人,出了差错德妃娘娘也难说清楚。可公主大约是年纪小的缘故,对这些人很不喜欢,她们越哄公主越是生气。”丹朱无可奈何道,“公主还是太小了,这些道理她哪里听得懂?”   苏如绘沉思片刻:“就算告诉了公主四殿下在哪里,也不能带她去看,她肯甘休么?如今就天天跑到四殿下的寝宫里,若到时候想跑到四殿下现在的地方去怎么办?”   丹朱吃了一惊:“四殿下到底在哪?”   “在琼桐宫!”苏如绘道,“淑月殿旁的偏殿里,陛下原是说让他自生自灭,德妃娘娘都不敢去探望和关照,如今只盼着时间久了陛下淡忘……”她险险失了口,丹朱倒没听出来,微微忧虑道:“其实药是余太奇误诊煎错的,四殿下也只是恰好赶上喂太后喝下,也不能全怪他,陛下这样做,四殿下心里一定也难过的很。”   苏如绘心道:甘美可不难过,他本就是抱着必死之心接了废妃高氏秘藏多年的那包“百年”的,如今死里逃生,虽然趴在淑月殿受着苦,但想着不远处仁寿宫德泰殿里堂堂嘉懿太后此后都只能僵卧病榻连简单的睁眼都难以做到,心里还不定有多痛快。   百年是宫廷秘药,此药说是毒,却不致命,只是服用者全身僵直,偏偏神智清醒,对于曾经强悍如嘉懿这等人,明明脑中清晰无比,偏偏连一根手指都难以移动,只能看着自己躺在床上任人服侍……这种羞辱与无法自控的感觉比凌迟一万遍都叫她更觉得折磨。   那废妃高氏是要恨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肯在做了先帝最宠爱的妃子后甘愿忍受了几十年装疯卖傻的日子,最终等到了甘美到她面前询问旧事,拿走那包她藏得机密的百年?   “如今陛下还在火头上,万万不能在他面前提起四殿下,你最好也哄一哄公主,若她见到陛下,切不可提。”苏如绘提醒道。   丹朱担忧道:“听你这么说,那四殿下他……”   “太子着人暗中照料,而且那边伺候从前璎华夫人的思烟姑姑也会帮手,四殿下暂时无碍,只是也不再禁得住其他什么……”苏如绘沉声告诫。   第三百九十六章 微月宫   三月的风已经明显的娇软起来,风从珠帘外吹入,激起一片琳琅声,这时候的气候虽然不算凉,却也需要穿着夹衣,小李子跪在了尚且铺着薄毡的地上,额头却是一派汗出如浆的情形,苏如绘穿着鹅黄绣翠菊纹对襟窄袖半臂,襟口露出里面的绀青瑞锦纹短襦,下系绿罗裙,梳了飞天髻,点翠青鸾衔珊瑚珠串钗,钗边簪着两朵月季,颈上戴着赤金盘凤璎珞圈,另挂一只长命锁,手腕上是一双翠玉,下边裙角微露着浅碧色绣有彩蝶穿花的绣鞋,静静的端坐在上首。   “你出这么多汗做什么?”苏如绘眉一挑,似笑非笑的问道,“莫不是你今儿跑过来,是专程出汗给我看的?这可是个希奇的景儿了。”   “奴、奴婢……”小李子结结巴巴的说不出来话,苏如绘等了半晌,见他还是一副迟疑不定的模样,便不耐烦道:“你不是说有话要说?若是没话,还是回去看守宫门就是!”   小李子可怜巴巴的望着她:“求苏小姐救奴婢一命!”   “这话可奇了,我有什么能耐救你?早先在除华宫时,我可还求李公公你关照过呢。”苏如绘垂下眼帘淡笑着道,“行啦,我一会还要去寻柔淑郡主说话,你若不说,我可不会一直耗下去!”   “这都是奴婢鬼迷心窍发了疯才敢为难苏小姐!”小李子毫不迟疑,左右开弓就给了自己三四个耳光,打得脆亮,倒让苏如绘吃了一惊。   小李子恳求的看着她:“这些都是奴婢早先糊涂,从苏小姐那里讹诈来的,如今连着积蓄一起还给苏小姐,还求苏小姐大人有大量,救一救奴婢!”   “我缺这点东西么?”苏如绘低头看着他从怀里摸出的大把银票,嗤笑着摇了摇头,“你年纪虽然不比我大几岁,却是自幼进宫,也算半个老人了,可我恰好也在宫里待了不是一天两天,这些把戏全没必要用,你若真想继续待下去,还不如老老实实的把话说清楚,或者我能办到的帮一帮你也不是不可以。”   小李子大喜:“奴婢早先就说苏小姐是个有福气的!看着小姐的面相就是仁善之人,奴婢若能饶得一条小命,将来苏小姐有什么差遣奴婢一定……”   “打住!”苏如绘不耐烦的道,“你到底说不说?”   “奴婢这就说!”小李子很可怜的看着她,嗫喏半晌才道,“……苏小姐也知道,奴婢从前是在除华宫当差的,去年年末才被调到了太后这边来。”   苏如绘嗯了一声:“我不就是在那里看到你的么?”   “回苏小姐的话,奴婢在去除华宫前,曾在……在微月宫伺候!”小李子狠了狠心,一口气把话说出来,“不瞒苏小姐,奴婢刚进宫时,手脚也算利落,在一干年纪差不多的小内监里口齿也算伶俐,所以得了几位公公的赏识,有上了年纪的公公心情好,就给奴婢告诫了几句,那位公公说,在这宫里伶俐了固然有贵人看中提拔,可若贵人失了势,那下场可也凄惨得紧,若想安安稳稳的过上一辈子,还是莫要出头好。”   “所以你就装着惫懒结果被丢到了除华宫?”苏如绘好奇的问道。   小李子苦笑道:“奴婢当时若就有这份乖巧,今儿也不会这么心惊胆战来求小姐了!”他叹了口气,“说来惭愧,那时候奴婢年纪小,做底层内监的日子……在宫里行走时有时候看到贵人们身边伺候的宫人,个个光鲜亮丽,等闲的帝妃都有所不及,奴婢眼皮子浅,当时被富贵迷昏了头,苦苦攒了例钱,又想方设法的讨好,从原本掖庭那边好容易调到了微月宫,苏小姐可能不知道,这微月宫虽然没出什么宠冠六宫的妃子,到如今位份最高的也不过是华修媛,但当时还有位霓美人,是这几年才渐渐不起眼的。”   苏如绘点了点头:“你也算不得什么眼皮子浅,人在卑贱时,慕富贵之好,乃是人之常情。”   “多谢苏小姐体谅。”小李子苦笑,“可奴婢也想明白了,有道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人啊,若是强行逆天,总归是没有好下场的!”   “你在微月宫做了什么?”苏如绘对微月宫还真没什么印象,她进宫时,华修媛还是华婕妤,但静默得很,不像当时的芳婕妤一样,怎么说,芳婕妤与沈淑妃也是同族,自己位份也不低,在宫里算不上多得宠,可也不能算失宠。   华婕妤家世平平,容貌虽然能算个好字,但宫里放着璎华夫人、霍贵妃、林德妃这三位,等闲的美人还真是一抓一把。当然,对于小李子这样背后无人的内监而言,别说位列九嫔之一的华修媛了,就是如今还是正四品的美人的那位,想要他的命,也不过是随口一句话的事。   苏如绘思忖着微月宫上下似乎都守本分的很,却是谁让小李子这么不管不顾的跑过来纠缠,还生怕晚了没命的模样,只听小李子诉道:“回苏小姐的话,奴婢使人活动进了微月宫,一则是当时银钱少,陛下上心的贵人里面也只够进那里,二则是其他贵人身边人才环绕,奴婢那会年纪又小又不大懂规矩,去了也凑不到跟前。进了微月宫,奴婢自然是削尖了脑袋想得贵人们赏识……那时候微月宫的主位还是婕妤,就是如今的修媛娘娘,华修媛性.子静,对身边人都是淡淡的,何况正三品婕妤身边也不是奴婢的资历能够肖想的,剩下整个微月宫最得陛下喜欢的就是霓美人,说实话霓美人其实比主位得宠,而且微月宫的主位不喜多事,也从来不仗着主位的身份与霓美人争夺,更别说因此打压霓美人了。”   “你继续说。”   “是!”小李子咽了咽唾沫,小心的道,“奴婢进了微月宫,打探出这两条消息后,便就想着要引起霓美人的注意……”   第三百九十七章 涵远楼   柔淑郡主远远的招了招手,她今日装扮得甚是艳丽,上面是一件银泥紫罗对襟春衫,下面系着石榴红六幅湘水裙,裙裾上绣了星星点点的月白碎花,犹如小憩树下不经意撒上的花瓣,头上梳着双螺髻,发髻上面,缠了一对赤金镶宝环,金环边缘,缀着细细的珍珠流苏,三春时候处处草木发生,而大部分花卉都还在抽叶含苞之时,那条石榴红裙实在是艳丽,苏如绘满腹狐疑,走到近前才问道:“你寻我做什么?还叫我不要带上丹朱?”   “丹朱的生辰快到了,我闲来无事想替她准备件礼物,听说她最喜欢花花草草,所以想找你帮忙去挑一挑,自然要瞒着她,否则还算什么寿礼。”这时节气候尚微凉,柔淑手里却已经拿上了团扇,她说话时漫不经心的转着扇子,乌檀木柄下坠着的两寸来长的绛色流苏就拂到苏如绘手上。   苏如绘诧异道:“你还穿着夹衣就拿扇子?也不怕招人笑话?”   “一年到头用不了几天就要被嫌弃的东西,还不许早点出头来露露面吗?”柔淑嗤笑。   苏如绘看了看她没再说什么,只道:“那么还是去上林苑挑选吧,御花园这边都不如那里好。”   “依你说的就是,我对这些东西都不在意,丹朱那停芳园里到底有了些什么我也不清楚。”柔淑道。   两人商议停当,便着人抬了软轿来一起往上林苑去。   这一日的天气并不太好,天色阴阴,不过两人正当韶华,在仁寿宫里闷着,都格外不怕事,不过叮嘱随身宫女把绢伞带上。   到了上林苑,苏如绘看了眼四周,哎呀了一声:“咱们不怕雨,可若下了雨怕不大好移盆。”   “这没什么,丹朱也不是明儿生辰,等天晴了再移好了。”柔淑道,“来都来了,难道就这样回去?”   “也是。”因要挑选送给丹朱的卉木,所以两人都下了轿,沿着花径认真打量着。   三月里面迎春已经开得鲜丽,翠生生的枝条上面点缀着指甲大小的金黄色花蕾,衬托着四周欣欣然的草尖,格外精神。除了迎春,桃杏之类的树木也都吐露新芽,有的地方甚至结起了一个个小小的花苞。   只是丹朱好歹也在宫里待了这么久,时不时的磨着太后要过许多名贵花木,这样寻常的物事到底不能当成寿礼去送。何况如桃李杏树,一大片自是云蒸霞蔚,可少了却没了那样的韵致。   加上难得看到一些新奇的花卉,柔淑欲要叫人去把附近的花匠叫来,却被苏如绘提醒停芳园里已经有了。如此两人走走停停,天色愈加阴霾,雨虽然未下,风却渐渐大了起来。   两人出来的时候都没另外加衣,如今这风一阵冷似一阵,到底还有些冬日的残寒,都微微哆嗦起来。白鹭看到,便建议道:“郡主,小姐,不如找一找附近可有避风的地方,歇息歇息再为丹朱郡主挑选?”   “如此也好。”柔淑和苏如绘对望一眼,都点了头。   上林苑苏如绘是来过数次的,当下由她带路,向距离此处最近的涵远楼走去。进了楼中,风一止,几人都松了口气。   “没想到现在还这么冷。”柔淑因为被冷风吹得嘴唇微微发白,却不忘记捏紧了手里团扇。   苏如绘此刻无心嘲笑她,摸着身上半臂懊恼道:“早知道该搭一件厚些的披帛。”   “一会让软轿直接到楼边来好了。”柔淑庆幸道,“幸亏他们还没把软轿四周的布幔拆去!”   “这里现在没人?”苏如绘看了眼四周,“我们坐一会罢。”   柔淑不比怀真自小在宫廷里长住,这上林苑她还是头一回过来,坐了片刻,又在窗边看了看,问:“这楼上能上去么?”   “自然是能的。”苏如绘道,“如今还没到最后一关的时候,到那时候,这里咱们可就不好来了。”   柔淑奇怪道:“为什么?”   “去年就听宫里传言,这回采选不仅仅是皇家选媳,陛下还要为一些人赐婚,里面就包括了我二哥。”苏如绘道,“听说陛下打算把最后一关设在这里,着入选的秀女在楼下折花,让那些外男在楼上观看,也是让双方都先见一面,免得赐婚反成怨偶的缘故。”   柔淑顿时来了兴致:“这么说,楼上能够看到附近许多卉木了?不早说,咱们何苦那么仔细的走来走去,还不如到楼上去看看,有好的再认了方向过去岂不是更好?”   “是你一到这儿就下轿的,我辛苦陪着你走了这么久,你一句好话都没有,反而还要埋怨,当真是好没良心。”苏如绘摇了摇头,“楼上风大,你确定要去看?”   柔淑不以为然:“受不了时再退下来好了。”   这座涵远楼本就是为了观景所建,四周都没有别的遮挡它的建筑,连花树也被刻意修剪打压,免得挡了视野,此时还远远未到杏林烈烧的时候,楼下偌大的一片杏林不过堪堪吐出点点蓓蕾,远处的碧池上,尖尖圆圆的荷叶倒有连片的趋势,从楼上也能分辨出那些班驳有别于水面的嫩绿。   苏如绘随柔淑一起登上二层,风立刻吹乱了鬓发,苏如绘四下看了看,顺手指一个方向道:“那边是芙蓉清波亭,年初时候太后有兴致叫办起百花宴来,还在那里停过一停,原本百花宴要摆在那里呢,太后不喜欢,才移到涵远楼来。”   “哦?若是我也不喜欢,再怎么春暖花开,不到盛夏,水边总是冷一些,太后年纪大了,总是仔细些好。”柔淑说着,向那水畔的亭子瞥了一眼,忽然咦道,“除了咱们这上林苑今儿还有人来?”   这时候天色阴沉,苏如绘因分心为她介绍,倒没留神,听她说了才仔细看去,果然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至少有三四人,这天色欲雨的时候显然不会是宫人们聚集在一起,只是隔着一点距离,天色又灰暗,看不清晰。   “不会是丹朱,周意儿从太后病倒躲在紫潇榭一直不出来,也没道理忽然跑到这里来,张眷那病歪歪的身子这样天气还跑水边便是自讨苦吃了。”柔淑嗤笑着数着可能,“莫不是哪个宫的娘娘?可陛下这会却是没空过来的……”   “你就不要促狭了。”苏如绘摇了摇头,“下去吧,天太暗看不清周围的草木了。”   正说着,几道紫电掠过因天色沉郁而灰暗下来的楼外,哗啦啦!却是蓄势已久的雨水终于下了下来。   苏如绘庆幸道:“幸亏来躲了风!”   “咱们可不用猜了,那亭子四面没遮挡,根本躲不住这么大风吹的雨,那里面的人必定要过来避雨!”柔淑眼珠转了转,嘻嘻笑道。   ……………………………………………………………………………………………………   那啥,这两天身体不大舒服,爆发中断,三更,没错就三更了,我要调整作息配合下医嘱,额……当发现病人不听话时的医生是灰常恐怖的说,另外为自己的过敏体质深刻的哀悼……   还有可能几天里难结文了(我多么想自砸一砖,早知道我这么急着开新文干嘛,所以说这人做事就爱激动,一个激动……各种悲剧来了),主要我觉得采选就这么一带而过似乎太潦草了点,我还是把这段放正文而不是番外吧,毕竟之前线都埋了……   话说汝等都想看谁的番外?丹朱、苏家三叔是早就计划好的,霍贵妃也是,其他人……你们不提我就偷懒了哈!   第三百九十八章 环伺   两人嘴角含笑下楼去,可等芙蓉清波亭方向避雨的人快步入楼避雨,双方打个照面,苏如绘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为首之人着一身绀青锦服,边缘彩线勾勒出鱼虫图案,金环束发,乌黑的发梢上兀自还挂着几滴晶莹的水珠。   正是新册的太子甘然。   在甘然身旁,环肥燕瘦,围着三个殊色少女,珠翠累累之间,甘然身后的张三思与刘公公直接被忽略。   甘然进得楼来,嘴角兀自微微上扬,骤然看到苏如绘与柔淑在,顿时一怔,笑容微滞。   他面色这一微妙变化,苏如绘看得分明,垂下羽睫,淡淡行礼:“臣女给太子请安!”   “……免!”甘然忙道。   “两位姐姐是谁?也是这回进宫的秀女么?”苏如绘刚刚站直,甘然身边一个华服少女便热络的走了过来,一脸天真的笑道,“妹妹眼拙,倒不记得两位姐姐了呢。”   这少女年约十五六岁年纪,白生生的瓜子脸,精心修剪成柳叶形状的双眉,她的眼睛生得尤其好看,不大不小,极为有神,难得是眼角斜挑向上,即使端庄看人时,也透露出一抹风流的意味。   刚才苏如绘和柔淑还叹着穿少了,看这少女在这残寒未尽的春日却穿着薄薄的素纱衣,纱衣染成妃色,此刻楼门未关,夹着雨丝的风吹入,拂动她裙袂,越发显得风姿出世。   苏如绘一下楼来看到这一幕,本就心存疑虑,见她在甘然面前言谈举止十分随意,更是怒从心底起,好在一旁柔淑借着宽大衣袖的掩饰,两人又站得极近,轻轻在她手臂上一捏,苏如绘这才清醒了点,敛住情绪。   “还以为楼里清净点,没想到人这么多。”柔淑没有理会那已经走到她们面前的秀女,只是淡淡对苏如绘道,“据说花木有灵性,人多了浊气相冲,就是好花也会开败,咱们还是走吧。”   苏如绘藏在袖底的手攥了又放,放了又攥,不过短短两息,便点头道:“好!”   “且慢!”听到柔淑提花木,甘然身边另一个身量高挑的少女顿时眼睛一亮,上前叫道,“这位姐姐……”   “谁是你姐姐?”柔淑转过头来,声音不高不低,语气也听不出什么激烈的地方,但眼中那抹蔑视却是任谁都能看出,拂袖道,“我是柔淑郡主,你等看到本郡主不行礼,念着太子在,本不想与你们计较,难为你们还姐姐妹妹的叫了起来,莫不是以为你们也是天家血脉?有资格与本郡主姐妹称呼?”   那少女笑容顿时消失,张口似要解释,一时间却又仿佛有些无从说起,苏如绘只作未见,就待要走,这时候一直未动的那名少女却轻蔑一笑,拉了拉先前那阻拦柔淑郡主的少女,一齐向柔属欠身,慢声道:“臣女给柔淑郡主请安!”   “本郡主的好心情已被你们打扰,能安到什么地方去?”柔淑不屑一笑,拉起苏如绘正要离开,冷不妨身后传来一个甜甜的声音:“如绘姐姐,七年不见,你这么快就不记得妹妹了?”   苏如绘被柔淑拉住的手一顿,头也不回道:“宋家小姐唤我做姐姐,莫不是你有意嫁入苏家?可惜我有三个哥哥,却没有弟弟。”   “如绘姐姐真会开玩笑。”宋采蘩在她身后轻轻笑着,娇嗔道,“太子殿下,如绘姐姐这是生我们的气了么?”   甘然到此刻才开口,却只是一笑:“外面下着大雨,表姐和苏小姐却要往哪儿去?”柔淑虽然是庶出,但从宁王论,却也当得起甘然一声表姐。   “我们来替丹朱郡主挑选花草,这雨看着不能轻易停,难道今儿白来一趟了不成?”柔淑一撇嘴角道。   “郡主,臣女在家中时也喜伺弄卉木,不若臣女帮郡主挑选如何?”方才被柔淑落了面子的那少女却不以为忤,也不管宋采蘩还拉了她一把,欣然上前自告奋勇道。   柔淑到此刻才正眼看了她一眼,这少女身量是三女之中最高挑的一个,比甘然也不过矮了半寸,她是一张略圆的脸,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不及先前那纱衣少女美貌,但胜在通身都有一种灵秀的感觉,似乎沾染了花草生气般,使人不由自主的生出好感来。   “你可是端木家的小姐?”苏如绘忽然转过头来,对她道。   “苏小姐见过我?”那少女微微惊讶道。   苏如绘却对柔淑解释着:“去年十月初六,怀真郡主下降,周意儿代我们去观礼,回来和我们说起详细的情况,提到过婚礼上端木家嫡系小姐也去了,说是很喜欢花木的。”   “我叫端木卉。”那少女抿嘴一笑,对苏如绘刻意的冷落丝毫未在意,显得气度极佳。   柔淑眉头微微一皱,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早先的纱衣少女听到这会,也主动自报来历道:“我叫顾明。”   “顾小姐与顾贤妃如何称呼?”苏如绘眉一挑,淡淡问道。   “苏小姐真是消息灵通,贤妃娘娘正是我的族姑。”那顾明口齿伶俐的回道。   “哪里,我自幼养在太后膝下,怎知宫外情形?不过是看你眉目与贤妃娘娘颇为相似,气度非凡又姓顾,所以才胡乱猜测罢了。”苏如绘一本正经道,“说起来当年我刚入宫时,贤妃娘娘对我极为爱护,说句逾越的话便和家母一般,只可惜天不假年,娘娘正当韶华,却一病不起,未出正月就没了……这段时间每每从明光宫附近走就心里难过……”说着她拿出帕子擦了擦眼睛,语气微带哽咽道,“其实方才看到顾小姐就有些怀疑,只是看顾小姐穿着鲜丽……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她的目光落在顾明   顾明脸色微僵:就算只是族姑,可顾贤妃是正经四妃之一,未出正月没了……二月总共不到三十天,算起来……贤妃的七七还没过呢……她这个族侄倒是为了吸引太子注意,早早穿上了鲜亮的妃色纱衣……   看着宋采蘩明显的嘲弄与端木卉眼中的惊讶,顾明暗暗捏紧了拳……   第三百九十九章 交锋   雨下得越发大了起来,天色却渐渐转为明亮。   涵远楼中气氛古怪,宫人与甘然的伴读张三思皆是沉默不语,短暂的寂静后,顾明开口了:“多谢苏小姐提醒,其实我原本也不是没想到穿得素淡一些,只是头回进宫,担心有什么忌讳,又见其他秀女都穿的鲜艳,这才挑了这件纱衣,毕竟贤妃娘娘虽然是我族姑,却更是大雍的帝妃,我也不能以家礼盖过了国制去。”   苏如绘暗赞她反应快,顾明看了眼她身上的鹅黄绣翠菊纹对襟窄袖半臂、绀青瑞锦纹短襦并绿罗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语气却是极为诚恳的:“说起来苏小姐乃是太后膝下养大的,身份自与我等不同,也难怪一见面就教了我一回!这鹅黄翠绿的颜色我却再没有见人能穿的比苏小姐更出彩的了,想来都是太后言传身教的缘故,听说太后如今病着,苏小姐却远远赶到上林苑来,想是也不单为丹朱郡主,也是想挑些鲜亮的卉木给太后散散心,是么?”   这回连柔淑都掩袖轻笑出了声,若不是这顾明不知道齐云因甘美之故不容任何人再接手伺候太后,单这番话还真能从苏如绘这里扳回一城,现在嘛……“太后凤体如何,自有太医诊断,陛下亲侍汤药,我等不敢多言。”苏如绘敛裾,肃然说道。   “苏小姐说的是,皇祖母的病情,不是秀女应该关心的。”甘然转过头,淡淡看了眼顾明,后者立刻飞快的惨白了脸色,咬唇讷讷道:“是……”顿了一顿,她眼眶之中已经迅速含了泪水,才怯怯看了眼甘然,屈身行礼,“臣女知罪!”   甘然看着她,悠悠道:“无妨,你初次进宫,难免不知道规矩。”这话是顾明刚才自己说来用于为自己开解的,如今被甘然照样说出来,她心头顿时一冷,知道太子是对自己不喜了,看起来甘然是为了自己不忿苏氏的挑衅,语及太后才如此,可顾明想起秀女中传言……这位新册的太子自幼与苏氏交好,甚至私下里许多谣言都说两人过从极密……   虽然知道宫里许多谣言都只是捕风捉影,可没有风影又怎么来的谣言?而且……看甘然从进入涵远楼与苏氏照面起,两人之间都是淡淡的,丝毫看不出热络,像是刻意的疏远与划清一样……倒是证明了那个谣言!   顾明暗暗咬牙,借着掩袖之际,飞快的思索着应对之策。   她不出声,宋采蘩亲自站了出来,隔了七年的光阴,从前长乐偏殿里那个圆脸丰颊狡诈嚣张的小女孩,如今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目之间的可爱依旧,宋采蘩今日穿着石榴红对襟宽袖春衫,衫下茜裙袅袅,乌黑的发挽成气势凌厉的双刀髻,然而髻上只插着几朵早开的春桃,却不显得咄咄逼人,只觉娇俏。   她的言辞眼神却是一如当年的傲慢:“如绘姐姐,咱们当年也是一起进宫待过段时间的,怎么如今姐姐没认出我来也就罢了,却是连理都不愿意理我?真是教我伤心!”   说着她上来嗔怪的拉向苏如绘的衣袖:“姐姐这是为了什么要与我生气?不管什么我都先给姐姐赔罪了行么?”   苏如绘在她堪堪触到自己袖子时抬手避开,眉头微蹙,宋采蘩满面笑容顿时顿住,眼神飞快的闪过一丝难过,却听苏如绘淡笑着道:“方才陪郡主在楼上看雨,不小心沾湿了袖子,宋小姐可别弄脏了手,却不是我嫌弃你。”   “哦?”宋采蘩立刻露出释然之色,摇头笑道,“姐姐这是好意,不过雨水有什么脏的?”她略偏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笑道,“说到方才,方才我们也在看雨呢……”她回头看了眼甘然,柔柔一笑,“……和太子,在芙蓉清波亭那里……咦,如绘姐姐,这座小楼的楼上,若不被树木遮挡,是可以看清楚芙蓉清波亭那边的吧?刚才进来,恰好看到如绘姐姐下楼,莫不是专程在等我们?”   “看倒是看到芙蓉清波亭有人,方才我还在与柔淑郡主说着去年这时候附近,太后诏令皇后娘娘在此举办百花宴的情形,当时太后也在芙蓉清波亭略坐的,顺手将之指给了郡主看,还是郡主眼尖发现那边有人,不过距离甚远,天色又晦暗,就没在意。”苏如绘悠悠的道,“若早知道太子殿下携你们游览上林苑,我等倒是要着人送伞过去了。”   却听甘然悠悠接口道:“皇兄素喜幽兰,嘉木宫中的几盆都不够好,孤今日得暇,便过来想寻几株好的给皇兄,却没想到先遇见了喜爱卉木的端木小姐,又遇见为丹朱郡主寻花木的表姐和苏小姐,看来今日虽然有大雨,却实在是个适合挑选花草的好日子。”   “大雨虽然不便移盆,但雨中看这些花草,却更有一种别致。”端木卉抿嘴一笑,从容道,“譬如楼外阶下那几株杜鹃,还未到发花之时,若此刻是晴日看去,不过是极不起眼的一丛灌木罢了,可如今雨水倾注,虽然有枝叶倾颓,却洗得碧色森森,这会从楼中望出去,多半一眼看的就是它们了。”   众人闻言,都忍不住向楼外阶下看了一眼,果然第一眼都被那丛碧盈盈的杜鹃吸引。   “端木小姐这话说的甚有道理。”苏如绘亦含笑接招,“宫中与我等一起长大的丹朱郡主也是极爱花草的,丹朱郡主曾说同一株花木,从各个位置去看,各有各美,真正论起来,哪怕是宫墙夹缝里偶然钻出来的一株草丝,都有其俏丽之处。”   端木卉佩服道:“丹朱郡主的境界却比我高多了,若能够与郡主见面畅谈此道该多好!”话音刚落,她却低呀了一声,抱歉的看向了甘然,“臣女失言了!”   “端木小姐真是客气,我记得去年周家小姐回宫来与我们说起怀真郡主出嫁之事,提到端木小姐与丹朱郡主有同好,郡主也缠着太后说要见你呢,可惜如今太后病着,陛下吩咐不许打扰了仁寿宫。”苏如绘淡然一笑,抢先道。   “如此,却是我没福气了。”端木卉倒也不见失望,只是抿嘴浅笑。   甘然却拊掌道:“丹朱年纪小,孤倒没想到她还有这番领悟,不过此言甚妙,孤记得去年百花宴比如今要晚一些,楼外杏花皆已开放,真正云蒸霞蔚,犹如烧林。”   “太子殿下说的错了。”苏如绘朝他温柔的笑了笑,“那一回最好看的不是杏花,却是一株六角大红呢!”   第四百章 端木氏   回仁寿宫的路上,浮水从软轿些微摇晃荡开的轿帘里看到苏如绘闭目支颐,似无力的靠在轿内,心下暗忧,忍不住靠近了轿子,低声安慰道:“小姐莫要担心,那些人必定是故意在那里等待太子殿下的,殿下他……”   “多嘴!”简短而不耐烦的两个字,充分表现了苏如绘此刻的心情,浮水立刻噤了声。   到了仁寿宫门不远处,柔淑叫软轿停了走下来,一个宫女替她打着伞,苏如绘皱了皱眉,举步下轿,浮水忙把伞撑了过来,苏如绘不悦道:“你在这里下来做什么?不冷了吗?”   “我又不是顾家小姐,这样时候又是风又是雨的,还能穿着单薄的纱衣谈笑自若。”柔淑讥诮一笑,“咱们两个住的方向不同,趁没分开走我和你说几句话。”   苏如绘沉着脸跟她撑了一把伞到旁边,柔淑见她脸色阴沉,抱怨道:“亏我刚才还那么帮着你说话落她们面子,怎么这会你也对我摆这样一张脸?倒仿佛今儿拉你过去是我故意的一样。”   “你帮我不过是为了看好戏罢了。”苏如绘摇着头,“名义上太子唤你做表姐,其实谁都知道你该是他堂姐,加上又许过刘家,所以她们都知道郡主你是嫁不了太子或良王的,你越是一个劲的帮我她们越恨我,郡主你这么聪明岂会不明白这道理?”   柔淑一怔,随即叹道:“这好人可真难做!”   “那端木小姐可是郡主你嫡母的娘家人!”苏如绘语气一变,冷冷的道,“我若没记错,皇后娘娘把这回的秀女统统安排在了宫城西南的桂华宫,那里距离上林苑可不近!郡主你进宫也有些时候了,若无人指引可能找到上林苑去?何况头回进宫的秀女,没人指点谁有那个胆子在宫里乱走?不怕遇上了没盖好的井或在什么荷花池边掉进去吗?”   柔淑嘴角一撇:“你当我是与她串通好了故意哄你过去的?你不是知道我原本的婚事是被嫡母替怀真夺了去的?我做什么还要帮她?你当我高兴受她管辖么!”   “若不然呢?”苏如绘不理会她委屈的神色,冷笑着说道,“遇见的这么巧合,说我今儿不是受了人算计,换了你你信么?”   “那太子呢?”柔淑不客气的反问,“太子与你最好不过,今日他去上林苑替良王挑选幽兰可有告诉你?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你也说过我是不会嫁入东宫的,总不会是我勾引了他不告诉你而告诉我!”   苏如绘语塞,半晌才道:“柔淑,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过分什么?”柔淑瞪着她,“你给我把话说清楚!若不是为了丹朱,你道我冒着这么大的雨,做什么要约你过去?”   “周意儿给我们说怀真郡主婚礼的那一回提到端木卉。”苏如绘自顾自的说道,“丹朱当时确实表示要见她一回,可是太后是这么说的——若当真只是对草木有兴趣,到时候召去与丹朱见面也无妨!”   柔淑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太后膝下抚养的女孩子里,丹朱毫无疑问不但是年纪最小,也是最单纯心善的一个。”苏如绘冷冷扫了她一眼,“而且除了没了的小霍氏,太后最疼她!这一回的采选为了什么大家都很清楚,秀女那么多,出色如沈子佩的都有好几个,可无论太子妃还是藩王王后的位置却都只有一个,就算加上侧妃之类也不可能把所有秀女都留下,更兼今日的位份之差,将来就是自己子孙后裔的嫡庶之别!树大根深如端木氏这样堪与我苏家相比的家族岂会没有早早准备吗?只不过周意儿随口一提,丹朱就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端木小姐起了兴趣,若太后这时候没病倒,丹朱提一提,当真把人叫到停芳园去,以这位端木小姐的伶俐要让丹朱喜欢她可不难……哦,说错了,丹朱根本就难有讨厌的人!”   “这又怎么样?”柔淑哼了一声,“采选难道是丹朱来决定不成?当真是滑稽!”   “采选丹朱自是说不上话,可太后却是一言九鼎!”苏如绘拨弄着自己臂上滑落的披帛淡淡的说道,“而端木卉既然到了仁寿宫见丹朱,又怎么能不去德泰殿先叩见太后?其他秀女还在揣测上意时,端木家小姐倒是已经到了太后面前了!若丹朱再帮她说上几句好话,怎能不比其他秀女更引太后留意?”   柔淑皱了皱眉:“这是周意儿做下的事情,你该问她去宁王府观礼时收了我那嫡母什么好处才对!何况你刚才三言两语不就掐断了端木卉这一回去仁寿宫的念头?再说如今太后什么模样秀女们不知道你我还不清楚?哪里能够再说什么话?”   苏如绘把手一扬,淡淡道:“周意儿这么做是想尽力给小霍氏招惹仇恨,毕竟那时候谁都想不到小霍氏会意外身亡!否则太后也不会特意强调端木卉没有旁的心思才容丹朱与她见面。而你……论理照你自己说的你不该再帮端木静光,可如今我也瞧不透你到底打什么主意了!”   “我能打什么主意?”柔淑嘴角露出一丝讽刺,“我如今身如浮萍命似飘絮,空有郡主之衔比着看似寄人篱下的丹朱还不如,难道还能害你不成?”她悠悠的说道,“连备受太后宠爱的曾经的准太子妃小霍氏都有失足坠井身亡的一天,我又算得了什么?有几条命敢与你过不去!”   苏如绘盯着她半晌,一拂袖:“胡言乱语!”   “是不是胡言乱语都不重要。”柔淑在她身后轻轻的说道,“重要的是我如今还不想死,而且就算死……我也不想活活被溺毙在深井之中,连死后都是一副腹涨如鼓的丑态,小霍氏那样的美人都难看得紧……何况是我呢?”   “这宫里的老人都说老实人才能长命。”苏如绘转过头去瞥了她一眼,森然警告,“郡主既然想长寿,为何不多多请教?”   …………………………………………………………   果然,采选一旦细写……   第四百零一章 良王后   水汽蒸腾之间隐见浴盆内飘满了浅妃色的花瓣,犹如一张锦毯,苏如绘伸指拈出一片认真看了看,却是晒干的杏花,重新在热水里泡出了先前的娇嫩,她嘴角弯了弯,却颇有嘲意。   沐浴毕,披上织云绸的亵衣,苏如绘进了内室,便忿忿的睡了过去。   一直到深夜,透过半垂的纱帐,外面照例笼着一盏灯宫灯,灯罩极厚,只有些微的微光出来。苏如绘眯了眯眼,感到有些口渴,正欲起身,帐外却有人端着水进来了。   “太子殿下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啊?”苏如绘撩了撩脑后披散的长发,漫不经心的说道。   甘然把茶水递到她面前,含笑看她喝下,方在床边坐了,悠悠道:“我就猜到今晚不会有好话,你有多少不痛快一并说出来罢。”   “臣女能有什么不痛快?臣女虽然愚钝,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道理还是知道的,何况这儿是大雍皇宫?太子殿下爱什么时辰来,臣女有什么资格说一个不字?”苏如绘喝完茶,润了喉舌,头脑也渐渐清醒,拿过身边一个引枕靠了,眯着眼睛淡淡的道。   甘然微笑着望着她:“就这样?我可不信你打算就这么放过我。”   苏如绘见他不接招,脸色沉了又沉,索性把头扭向里侧,摆出不愿意理会对方的架势。   “你今天怎会忽然去上林苑?”甘然见状,只好主动问道。   苏如绘几乎是立刻转过头,原本白皙的肌肤上,此刻却涌现出一抹嫣红——气的:“你怀疑我打探你行踪?”   “你想到哪去了?”甘然被她突如其来的怒火弄得一怔,随即哑然失笑,“我是想说,今儿一早天色就不大好,上林苑又离得远,你怎么还会过去?撞了一场大雨不说,我看你今儿穿的衣服可不多。”   苏如绘听他这么解释,神色才缓和了些,语气却依旧冷冷的:“要你管!”   “可是还在记恨我将你们打发回仁寿宫的事?”甘然笑着道,“你袖子都被雨淋湿了,还要与她们斗嘴,就不怕湿气侵袭么?这时节可是最容易得病的。再说那宋氏是什么秉性,小时候她也是在宫里待过的,还能不清楚?”   “你这会话说得好听,到了宋采蘩面前却不知道你又会怎么说了?”苏如绘丝毫不领情,依旧冷着脸,淡淡的道,“我瞧今儿你和身边的美人们说的是极开心的,怎么晚上竟能拨冗来这儿专程说与我听么?”   甘然微微一哂:“看来这一关还没过完……嗯,不如你划下道来,我才知道该怎么办?”   “太子殿下真会开玩笑,臣女有什么能耐能够给太子殿下划什么道?”苏如绘嘴角微勾,指着帐外道,“臣女要休憩了,太子殿下也是读着圣贤书长大的,所谓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太子殿下回东宫去罢,东宫遥远,太子殿下来回奔波,不觉得辛苦么?”   “我今儿向父皇求了旨意留在德泰殿西暖阁侍奉皇祖母。”甘然淡然一笑,“西暖阁距离此处近得很,而且父皇这几夜都歇在了刘修仪和敏丽夫人处,今晚是刘修仪,兰秋宫距离此处远得很,你不必为我担心。”   苏如绘气极反笑:“臣女怎么敢为太子殿下担心?”   “看来你是真生气了!”甘然摸了摸下巴,很诚恳的道,“我确实是偶然遇见她们的,至于她们怎么知道我今天去上林苑……你想必也明白的。”   “我明白什么?”苏如绘终于脸色阴沉欲雨,也不再自称臣女了,刷的坐直了身子,盯着甘然的眸子冷冰冰的道,“太子殿下这几日不是忙着跟陛下学着处理政务么?怎的有空兄友弟恭……亲自替良王挑起了幽兰花?何况最好的幽兰根本不在上林苑!是在御花园暖房!”   甘然笑容顿敛,半晌才道:“良王喜欢的那一种,确实在上林苑。”   “哦?”苏如绘看着他,一字字道,“那么到底是谁约了太子殿下你在上林苑见面啊?”   “我想可能是甘棠。”甘然叹了口气,喃喃道,“那小子一向就爱玩这样的把戏……”   苏如绘怒道:“他就不厌倦么?”   “我明日会私下训诫他,你不要生气了成么?”甘然苦笑着抬手抚过她鬓发,叹道,“以后下雨天不要随意外出了,尤其是跟着柔淑……今天必定是她邀了你一起去的,你给丹朱的寿礼可从来没有从上林苑里出的。”   苏如绘白了他一眼:“这会不怀疑我打探着你行踪故意跟过去了?”   “我今天去上林苑本也是临时想起,你上哪打听?”甘然哂道,“再说你还用得着打听么?若想知道我每日行程,只管着人去寻刘公公,他自然知无不言!”   苏如绘脸色好歹好看了点,沉吟着问他:“今天那三位,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甘然一脸懵懂,苏如绘二话不说,从身后抽出引枕,就向他臂上拍去,被他反手抓住了,笑出声来:“好了好了,那宋氏是和你一起进宫的,是什么样的人你怎会不清楚?不过如今怀真已经出嫁,柔淑郡主又不喜欢她,她和其他秀女相比也就对宫里路径熟悉了些……至于顾氏,顾贤妃新丧,父皇为此甚是难过,却不知道会不会……”他眉心微皱,但很快松开,“到时候我去求母妃想法。”   “那端木氏呢?”听他提起宋采蘩都以宋氏相称,苏如绘心下略喜,但见他忽略了端木氏,顿觉敷衍,不高兴的提醒道。   甘然兴致盎然的看着她,苏如绘等了片刻,正要发作,甘然才笑道:“那一个你一点都不要担心……宁王后已经托人给我母妃传了口信,端木卉……她的目标是良王后,你现在看她可顺眼了许多?”   “那她为何会与宋氏、顾氏在一起?”女子的疑心上来了,可不是容易被打发的。   第四百零二章 恨   甘然走后,苏如绘闭着眼半晌,再睁开时,浮水到了帐外,服饰整齐,透过她半挑起的纱帐,可以看到窗闭得严实,甘然进来可不是走窗户,看一看浮水甚至连钗环都未去,就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她心中叹了口气,浮水到底不是自己的人,而白鹭、飞鸥又是一心惦记着出宫的。   “刚才晚膳时小姐睡得极沉,奴婢叫了几遍都未起来,所以把饭菜热在了后面,小姐这会可要用一些?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可别饿着了。”浮水关心的说道。   苏如绘揉了揉额角:“那就拿来吧。”   浮水去取膳,苏如绘爬了起来,顺手取了一件外袍披上,又从梳妆台上拈了一根长簪,随意挽了个堕马髻,这才坐到桌旁等待。   白鹭和飞鸥想是早就睡熟了,只有浮水在身旁伺候,苏如绘偶然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沙沙声,似风吹雨点,惊讶道:“雨还没停?”   “是呢。”浮水点了点头。   “春雨贵如油。”苏如绘道,“我记得小时候读到这句时,给三哥启蒙的师傅说,这是因为春雨稀少的缘故。想来不论什么东西,少了总是显得珍贵的,多了,自然也就不稀罕了。”   浮水笑道:“小姐,这一天一夜的雨可不算大,奴婢幼时在农家,所以知道一些,在这时候,最好下个三天三夜呢。”   “我是说在这宫里。”苏如绘朝她淡淡的笑了笑,“别说三天三夜,一天一夜的雨已经算多了,因为,上林苑和御花园,许多花木,都已经被雨打的奄奄一息了,对吗?”   浮水脸色顿变,扑通一声!跪倒在毡毯上,颤声道:“奴婢……奴婢知罪!”   “你知罪?”苏如绘轻轻笑着。   “奴婢……奴婢不该在上林苑回来的路上提太子!”浮水咬着唇,慢慢的道,“更不该在伺候小姐沐浴时,未得小姐叮嘱,就放了杏花。”   苏如绘默了一默,方悠悠说道:“还算伶俐,这次就算了。”   浮水连忙磕头谢恩,苏如绘没理会她,片刻后,才道:“你虽然不是我的人,但一日在我身边伺候,最好都记着……春雨被形容珍贵如油,就是因为它少,若是下个没完没了,那就不是春雨贵如油,而是春雨成灾了!”   “灾祸这种东西,一方面是惹人厌恶,还有一方面,人人都希望消灾除祸的。”苏如绘仿佛漫不经心的吐着字句,“浮水,你年纪不大,就能够被如今的太子委以重任,我想你一定很聪明。”   浮水深吸一口气:“奴婢一定尽力聪明!不让小姐再费心!”   “乖。”苏如绘收回视线,“起来吧,撤下去,我吃完了。”   “是!”浮水站起身,悄悄拿袖子擦去额角冷汗。   翌日,苏如绘不情愿的被叫醒:“小姐,张家小姐来访,已经被迎进正堂奉茶。”   “咦?”苏如绘眉心微皱,她伸指按了按,不解的问道,“春日乍暖还寒的,正是张眷最容易病倒的时候,她现在跑过来做什么?”   浮水垂眸:“奴婢不知。”   “昨晚才说要尽力聪明不叫我费心,怎么半晚上过来反而更笨了?”只有浮水一人进了内室,苏如绘一边起身,一边淡淡的说道。   浮水忙拿过绀青色对襟春衫替她穿着,口中无奈道:“张小姐的脸色不大好,看起来倒像是盛气而来,不过奴婢瞧她的怒火并非对小姐而来,怕是在其他地方受了气,想要寻小姐倾诉。”   “我和她虽然自从那回在余太奇暂居的小院里因为探望荣寿公主而碰面,逐渐亲近了起来,可还没亲近到让她拖着娇滴滴的身子,从未央宫跑到仁寿宫来只为了一吐为快。”苏如绘穿好衣裙,坐到了铜镜前,任凭浮水拿牙梳一下一下梳理着自己的长发,慢慢的道。   “……奴婢猜张小姐或许是过来寻小姐商议的。”   苏如绘这才唔了一声:“估计与那宋氏有关。”   她猜得一点都没错,张眷喝了三盏茶后,虽然已经比刚到时情绪平静了许多,但提起宋采蘩却依旧难掩怒意:“当年我病得那个模样,又拖着这么样一个身子,赖在宫里不出去,就是为了这一回!”   “张姐姐是说……”   “宋采蘩!她虽然被赶出了宫,但以宋家的能耐,她的母亲修礼郡君又把宋英笼络得极好,甚至为她请了诰封……修礼郡君就她一个女儿,不可能不替她争取采选的机会。”张眷毫不掩饰自己的咬牙切齿,“而我虽然是太后同族,但谁都知道太后一向公允……公允的意思有时候是刻意压着张家!”张眷眼中怒意分明,冷冷道,“若是离宫而去再进来就难了,一直留在宫里怎么说也能占个地利……如绘,你知道我的身子,别说太子妃或王后,就是做个妃子也不过是挂个名罢了!我不会与你争夺什么,如今唯一的目的,就是看着宋采蘩有个凄惨的下场!”   苏如绘瞟了眼她拿着茶盏微微发抖的手,短暂的沉默后,才问:“你在宫里这些年难道就是为了等她?”   “可以这么说。”张眷美丽的丹凤眼中透露出煞气,“我另外想看的自然是小霍氏,但她竟死在了宋采蘩之前,真是叫人意外!”   “小霍氏确实死得突兀了……”苏如绘喃喃的说道。   “突兀而难消我心头之恨!”张眷放下茶盏时难以抑制的发出响声,她一字字道,“所以如今我的一腔怒火,只有着落在宋采蘩身上!”   苏如绘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然而话锋却是一转:“我若说我对宋采蘩没什么恶意,实在是笑话,不过你也知道,眼下苏家正在风口浪尖上,没来由的去招惹宋家实在不智,再说你我如今住在太后、皇后宫里,距离桂华宫都有些距离是其一,二是她们就算敢离开桂华宫……也没那个胆子擅闯未央宫与仁寿宫吧?”   “仁寿宫是不敢。”张眷闭了闭眼,似强压怒火,睁开才道,“未央宫有五殿下带路,她们为什么不敢?”   第四百零三章 说旧怨   “五殿下?”苏如绘一皱眉,“宋采蘩被逐出宫时五殿下才多大?哪里会记得她?她却是怎么哄得五殿下带她进去的?”   “哼!”张眷冷笑,“咱们的宋大小姐打扮得楚楚动人,在未央宫前也不知道等了多少时间,终于等到了五殿下……”   苏如绘奇怪道:“这儿没外人我也说句实话,你说丹朱郡主或者良王殿下、太子殿下都是好脾气的,五殿下虽然不算坏,可也算不上平易近人吧?”   “五殿下不算平易近人。”张眷悠悠的说道,“但宋采蘩说当年在宫中深受皇后娘娘照拂,如今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未央宫前,想磕几个头走……你也知道周皇后如今的光景,良王的事情伤了皇后的心何尝又未伤五殿下的心?再说五殿下的年纪放在了那里,被她左说右说的,就带了她去长乐殿叩见皇后,末了还带她到从前住的地方……就是我隔壁站了一圈。”   接下来的话不用她说苏如绘也知道了,必定是两人打过照面,却不知道宋采蘩用了什么办法,当着甘沛的面也把张眷气成这个样子。   “说起来我倒是不明白了,宋采蘩当年是怎么从宫里出去的,宫里宫外不说传遍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她又是叩见皇后娘娘又是探访故居的,是存心怕咱们宫里想不起来当年她丢脸的事?”苏如绘按着眉心,“我怎么觉得这事古里古怪?”   张眷冷笑道:“或许她知道自己得不到霍贵妃的欢心,索性就讨好起皇后娘娘来!”   “她到底说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苏如绘瞥她一眼,“你也忍了好些年了。”   “她……”张眷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半晌才对身后的芝芝吩咐,“你退下!”   见状,苏如绘也对浮水等人点了点头,等人都下去了,张眷深吸一口气,方道:“你……你还记得当年我与小霍氏一起坠湖之事么?”   “自然记得。”苏如绘点了点头,目光闪烁。   张眷闭一闭眼,半晌才道:“那么你也知道当时的经过了?”   “当时你与小霍氏都昏迷着,怀真郡主说事发之前宋采蘩曾与你附耳低言数句,然后你便追上小霍氏,没过多久就传来坠湖的消息……不过宋采蘩当时辩解,怀真郡主曾找她谋害小霍氏,小霍氏没同意,她就又去找了你。”苏如绘喝了口茶水,“到底是怎么回事,怕也只有你们两个知道了。”   张眷森然笑道:“我们?我们知道什么?”   “嗯?”苏如绘惊讶的转过头,“那你为何去追小霍氏?”   张眷苦笑道:“你还记得我那兄长么?”   张眷不只一个兄长,不过她既然这么说了……“张三思?”   “那时候恰是正月里开放宫禁的时候,我这个哥哥是太子伴读,不过你也知道那时候良王地位稳固,太子还只是二殿下,加上太后对霍贵妃……所以当时太子和我这哥哥都沉默得紧,我记得你是前不久才留意到他的。”   苏如绘点了点头:“那又如何?”   “小霍氏是一早就认识他的。”张眷先说了一句,接着道,“宋采蘩追上我说的那句话,是她看到我哥哥在你们去的路上附近,似乎是迷了路。”   “你怕她借题发挥为难你哥哥?”苏如绘迷惑道,“那时候你哥哥年纪也不很大,就算是走差了路,哪怕太后遇见了也未必会责怪的,她又有什么好折腾的?再说还有周意儿在……你知道她面上对小霍氏尊敬,其实心里不以为然的很,那时候太子和良王冲突不算大,她亦会帮着说情的。”   张眷苦笑着看了她一眼:“人人都道我是太后族人,当初进宫时宫里许多人也以为太后就算不明着对我另眼看待,至少也会高看一眼……可你也是在宫里这么久的人了,难道还看不出来,太后到底对我怎么样吗?”   “太后也不是不疼张姐姐。”   “可太后分明更疼小霍氏甚至是丹朱郡主对吗?”张眷抬眼看向了她,认真道,“你相信当时那宫女根本就是在说谎么?”   苏如绘呀了一声,张眷冷笑:“什么看到一个人踩了另一个的裙角?真是胡说八道!那时候咱们才多大,又是打算去趁夜折梅花,谁会故意穿一件过长的裙子去?”她吐了口气,冷笑,“只怪我当时年纪小,主动去找小霍氏,被她一把紧紧抓住了这个机会罢!”   “不是踩了裙角……那是?”苏如绘惊讶道。   “她把我推了下去!”张眷切齿道!   苏如绘这回是真的惊讶了:“这……可这些年来小霍氏看到你都是……都是……”   “她看到我显得委屈极了是么?”张眷唇角含着冷意,反问道,“这也不奇怪啊……找不到白玉金参,不代表别的药找不到……小霍氏虽然没落下个病弱的身子,却是永远也不能有子嗣了,张家的女儿是好欺负的么?没有太后护着我,难不成我还没有父亲母亲?”   苏如绘瞠目结舌:“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当然不知道了。”张眷看了她一眼,“我母亲进宫来探望我,试探出太后并无重罚小霍氏的意思,就去彩明轩探望她,正好宫女送上煎好的药,就喂她喝了几勺……哼!”   “昌阳郡夫人现在似乎还活着……?”苏如绘喃喃道,“太后她——”   张眷好奇的看着她:“听你的意思,你已经知道小霍氏的身份了?她究竟是什么来路?为什么太后这般宠着她?我瞧霍家对她可是不冷不热……”   苏如绘定了定神,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小霍氏当时怕并不知情,否则未必会喝吧?”   “哈!”张眷一撇嘴角,“看来你年纪小不大记得时间了,那时候小霍氏还没完全醒过来,糊涂着呢,喂到嘴边就张嘴了……太后派在彩明轩的宫女嬷嬷,被我母亲嫌太气闷支走了几个,只留了两人在旁看着,你知道我父亲与令尊一样是武将,我母亲那日也是有点准备的,进宫时带着的两个使女,皆是练过几下子的……扑上去制住了那两人,把药喂完,告诉她们后果,她们怎么敢说?不要命了吗?”   苏如绘心道,连药和练过武的使女都准备好了,才叫有点准备?然而张家的反应也算迅速了,可昌阳郡夫人这么做,倒仿佛是早就知道太后会庇护小霍氏而非自己族人一样,莫非他们也是知情者么?但听张眷的意思是她却是不知道的。   “那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张眷掩口轻笑:“这谁知道?反正她已经死了!”   …………………………………………………………………………………………   ==|   在帖吧看到一堆郁闷的帖子,哎……   第四百零四章 麻烦   林德妃颇有些惊讶的看着苏如绘与张眷:“你们怎么过来了?”   “回德妃娘娘,臣女这儿有件事情想与娘娘商议。”两人对望一眼,苏如绘开口道。   “哦?不知道是什么事?如今中宫痊愈,本宫能帮到的地方也不多了。”林德妃淡淡的道。   苏如绘道:“是这样的,下个月初三就是丹朱郡主的生辰,如今宫里忙着采选,太后又病着,咱们当然不敢大肆庆祝,但也想尽一尽姐妹之间的心意,因此才来求娘娘。”   “本宫倒无意见,只是这事如今难道不该是去寻皇后娘娘吗?”德妃道。   这回却是张眷接话:“回德妃娘娘,臣女已经先请示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许了,臣女才敢到昭华宫来打扰娘娘的。”   “不知到底是什么事呢?”德妃奇道,“莫不是皇后娘娘要本宫亲自为丹朱郡主准备什么?”   “哪里敢劳烦娘娘?”苏如绘不大好意思的笑了笑,“其实是这么回事,丹朱郡主喜欢卉木,前不久,臣女与张姐姐各托家总弄到了一份这样的礼物,打算明日着人送进宫,已经请了皇后娘娘准许,可娘娘也知道,越是名贵的花木越是娇贵,加上又想给郡主一个惊喜,所以想在仁寿宫以外的宫里借个地气和暖的地方养几天,等到丹朱郡主生辰那天再移到停芳园里去。”   德妃渐渐明白了:“你们是说……斗锦宫?”   “臣女与敏丽夫人并不相熟,不敢贸然去开这个口,只是想着与德妃娘娘还要熟悉些,故此冒昧前来,还请娘娘代为转圜。”苏如绘抿嘴笑了笑,欠身行礼道。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德妃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只是敏丽夫人的宫里虽然花木茂盛,但据本宫所知,她本人却是不擅长伺候这些的,你们若要稳妥,还是与皇后娘娘求个懂行的花匠盯着才好。”   “多谢娘娘提点,那一会咱们就去求皇后。”张眷在旁道。   只是借地方养几天花,这要求对德妃来说并不难,她甚至不必亲自前去,只打发人去斗锦宫说了一声,便带回敏丽夫人爽快的承诺。   等苏如绘和张眷离开后,德妃漫不经心的神色却逐渐消失,招手叫过文嬷嬷:“嬷嬷,你看这两个人到底是为什么来的?”   “老奴听说,下个月初三确实是丹朱郡主的生辰,前几天,柔淑郡主还以此为借口,哄了苏家小姐陪她一起去上林苑为丹朱郡主生辰挑选寿礼,那天天气不大好,进上林苑没多久就下起了雨,结果郡主和苏小姐避雨避进涵远楼不久,恰好为良王去挑选幽兰花的太子殿下也在芙蓉清波亭遇见了三位秀女,后来见雨变大,也进楼躲避,两下里遇见,这苏小姐倒是伶牙利齿,那三个秀女皆是出身不俗,却个个都不是她对手。”文嬷嬷悠悠的道,“其中有一位端木家嫡系嫡出的小姐,名字叫做端木卉,人如其名,是个与丹朱郡主一样,爱花爱草的,当初,周家小姐出宫去参加怀真郡主的婚礼,回来时在太后面前还提过她,原本丹朱郡主倒有几分盼着她进宫来,一起探讨一下此道,只是如今太后病着,丹朱郡主孝顺,虽然不能时刻伺候于病榻前,但想来也把此事给忘记了。”   德妃凝神片刻,摇头道:“若是为此,张眷也就罢了,苏如绘与丹朱郡主关系极好,她又何必绕这个圈子来寻本宫?只管提醒下丹朱郡主便可。”   “娘娘不知,那日楼中两边相遇,那端木氏温文尔雅,苏家小姐没有抓到她什么把柄,便故意提起太后病着,陛下吩咐诸事都不许打扰仁寿宫的事情,断了那端木家小姐进仁寿宫的路。”文嬷嬷笑着道,“说起来太后如今也见不了外人,这苏小姐倒是谨慎得很。”   “谨慎是好事。”德妃悠悠的道,“当年,太后和陛下千挑万选的五个人,才进宫不到一年就去掉一个宋氏!去年没了小霍氏,剩下的张氏那年坠湖伤了身子,贵妃姐姐是绝对不喜欢小周氏的,唯一的这个苏氏若不聪明点,岂不是叫贵妃太失望了?”   文嬷嬷奇道:“如今二殿下已经被立为太子,这会的采选正是为了殿下,良王才是陪衬,贵妃娘娘还怕挑不出合意的太子妃吗?”   “采选里面如今风头最盛的就是沈家女儿。”德妃镶着红宝石的赤金护甲轻轻划过光滑的绸衫,淡淡的道,“何况其他人也要太子殿下喜欢才成,所以说没有一个亲生孩子的苦处就在这里,太后当年可以强行叫陛下娶他并不喜欢的周氏为皇后,将陛下喜欢的贵妃姐姐压为贵妃!陛下虽然心里难过和对贵妃心有歉疚,但还是觉得太后是为他好,毕竟是亲生母子嘛!但太子殿下可不是贵妃姐姐亲生的,那韩氏又没死……贵妃她,可不能太压着苏氏,甚至还要护她一护,才让太子殿下更加感激她!”   文嬷嬷思索了片刻,道:“老奴倒是不明白了,宫里都说太子殿下惦记生母,贵妃娘娘若想要太子殿下感激,为何不干脆进言陛下,让那韩氏提一提位份,或者干脆移出飞兰苑换个好些的地方居住?毕竟喜欢的女子未必没有变心的一天,生母到底只有一个。”   “你不懂,贵妃姐姐爱护太子殿下,一则是自己没有亲生孩儿,二则是太子殿下是她存身的保障。”林德妃唇边泛出一丝苦笑,“她因为太子殿下的缘故待苏氏友善,那也是居高临下的,算是慈,可如今太子还没承位哪,就忙不迭的对他生母好起来,这般做法怎么能不叫人以为贵妃是怕了太子?而且如今局势其实未稳,那韩氏出身不高又在飞兰苑待了这么多年,谁知道还剩了几分脑子?贸然提她位份放她出飞兰苑,万一给太子殿下招惹了麻烦,贵妃岂能痛快?!”   文嬷嬷还要再说,德妃却蓦然眼睛一亮:“麻烦?对了,本宫知道方才那两个孩子做什么来要寻本宫了……她们……也是要找人麻烦!”她转向文嬷嬷,“那天上林苑涵远楼里,除了端木氏,另外两名秀女都是谁?”   …………………………………………………………   关于今天是晚上更而不是白天更的说明:   昨天说了要调整作息,但晚上实在睡不着,就想起自己的酒量是一口倒,然后我去喝了口米酒,发现没有立刻睡下,于是错误的估计为自己不知不觉中酒量大好,所以多喝了几口……   醒来已经是下午了……   好吧,现在明白了,不知不觉睡过头是可能的,不知不觉酒量变好是……可笑的……   ==|   第四百零五章 冷太妃   “敏丽夫人姓秦,她是赵王后的远方表妹。”出了昭华宫,迎面软风吹拂,苏如绘让随从的人都在十几步外跟随,仔细为张眷讲着此行的缘故,“赵王后是冷太妃娘家侄女,而敏丽夫人进宫又和赵王颇有关系。”   “这和宋采蘩有关么?”张眷本就对方才的所为一头雾水,此刻便有些不以为然。   苏如绘摇了摇头:“你只顾盯在了宋采蘩身上,却是到底想怎么对付她呢?若只是要落她个没脸,有的是方法,可有什么意思?那天涵远楼里我也不是没扫她面子,但她若无其事的忍了过去,如今还不是好好在桂华宫里?咱们虽然占了养在太后、皇后身边的优势,到底不是这六宫的主人,你真想她不好,还是听我的,好好筹算才是正经。”   张眷沉吟道:“是我心急了,你说下去。”   “赵王对我家有些不满,他又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苏如绘淡笑着道,“去年他在封地被言官弹劾,陛下虽然念着兄弟情份只让他回京自辩,并未重罚,但鉴于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惹事,太后心中恼着,便寻了借口把冷太妃从他封地召到帝都,拘了他在帝都赵王府里给冷太妃尽孝,也是放在眼前好好敲打敲打的意思,而敏丽夫人虽然在宫里一直静默着,但和赵王之间,或多或少,总是有些联系的。”   “那又如何?”张眷听得一头雾水。   苏如绘微微一笑:“所以,当年赵王看中了我母亲身边使女索要,甚至许以侧妃之位都被拒绝,最后那使女阴差阳错的竟成了帝妃……只可惜前不久没了……你若是敏丽夫人,听说我们这时候求到她头上去,虽然碍着德妃的面子一口答应下来,但岂能不多想想的?”   “可这是你们家得罪了赵王,又不是敏丽夫人,敏丽夫人颇得陛下欢心,位份也高,似乎没必要怕咱们。”张眷道,“而且咱们也犯不着在这个时候对她做什么——不过是两株花,斗锦宫是敏丽夫人的地方,难不成咱们还能在花上下药去毒死她?敏丽夫人身边尽多宫人,可未必要自己去伺候。她最多伤一伤脑筋罢了!”   “要的就是她伤脑筋,不管敏丽夫人怎么想,她吃不准咱们的目的,就算认为自己吃准了,因我家与赵王当年的争执,总也会着人告诉赵王的。”   “告诉了赵王,然后呢?”   苏如绘悠悠道:“以赵王的为人,自然是要想办法使点坏。”   “他会怎么做?”张眷疑惑道,“我听说赵王名声并不好,可他身为藩王,把手伸进六宫也太长了!”   “他自己是不能怎么样的,可冷太妃呢?冷太妃就这么一个儿子,可是宠爱得紧,只要不触犯陛下和太后的底线,太妃什么都会答应他的。”苏如绘冷笑着道,“刚才德妃派人去告诉敏丽夫人时已经把咱们请求的缘故告诉了她,相信赵王也会知道!”   张眷皱眉:“那魏紫和玉带紫袍确实是寻来给丹朱祝寿的,若是被赵王暗使敏丽夫人弄坏或干脆弄死了可也太可惜,而且咱们又能因此对敏丽夫人说什么?是咱们求她让咱们把花栽进去几天的,更别说赵王了!何况我们要对付的又不是他们。”   “若是不说为丹朱贺寿只说是我们自己栽着玩,赵王倒可能让敏丽夫人这么做。”苏如绘轻蔑一笑,“但如今他却不会这样了!”   “为何?”张眷惊讶道,“难不成赵王还会忌惮东胶国么?”   “若你有两个机会对付宋采蘩,一个是踩她一脚,一个是捅她一刀,你会怎么办?”   张眷毫不迟疑道:“自然是捅了她再踩一脚!”   “……”苏如绘默了默,才道,“那么在赵王看来,如今他就有个捅我一刀的机会,自然是不会先去对付两株花木的。”   “你是说……”张眷幼年时虽然娇纵,在宫里这些年可也不是白待的,话说到这份上,她渐渐明白过来,低叫道,“你是引他往采选上面想,让冷太妃插手采选……?!”   苏如绘悠悠道:“冷太妃插手采选这话说的有点过头了,这位太妃惯出赵王这样的儿子还能叫太后和陛下容忍到现在,那是很识趣的,就算如今太后病着,陛下都特意让皇后凤体痊愈了,根本没有过问冷太妃的意思,太妃她又怎么敢在太后卧病在床的时候做这种蠢事?”   “那……”张眷皱眉思索片刻,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冷太妃或许插手不了采选,但以她的身份,若打着回宫探望太后的名义,连陛下也阻拦不得,若要在宫里暂住几日……陛下也说不了什么!”   “不错!”苏如绘淡然道,“冷太妃在宫里最少能待个三五天,采选还有大半个月才能完全结束,这三五天的时间,可宝贵的很!”   张眷沉吟:“三五天!以冷太妃和敏丽夫人在宫里的身份和势力,若要给秀女里某些人出挑的机会,可也足够了!”她惊讶的抬起头来看着苏如绘,“当初一起进宫的五人,宋采蘩如今和寻常秀女差不多,小霍氏死了,只剩你我和小周氏,单凭小周氏是皇后侄女的身份、加上良王之事,贵妃也绝不喜欢她嫁给太子,我身子又差,你……你就算不是正妃也至少……我可不明白了,你当初才进宫就被宋采蘩再三的设计,后来还挑唆着怀真郡主对你动了刑罚……所以我想我来找你商议一起对付宋采蘩,你自然会同意的,但却没想到你竟然……竟然为了对付她拿这种事情来赌?”   她站住了脚步,沉声道,“先说好了,主意是你拿的,计谋是你定的,若你失了算,可不要怪到我身上来!”   苏如绘悠然一笑,掸了掸衣襟:“有道是愿赌服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更听说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张眷刺了她一句,想想觉得疑惑,复低声问道,“你到底打什么主意?虽然冷太妃对陛下和贵妃的影响远不及太后,但她和赵王母子能够在太后和陛下手里过得舒心,足见不是没手段没心机的,你别告诉我你就真的不想母仪天下!如今这局势,你虽然隐隐占了优势,但我看也是只隐隐……你父亲请退让陛下松快了点,可你们苏家也不是唯一的阀阅!其他如宋家、沈家,可都不是好惹的,冷太妃到底是在太后那时候宫里走过来的,你就断定能算得赢她么?”   第四百零六章 再访   苏如绘再次到淑月殿时,甘美听到不同于思烟的脚步声,抬头一看,想也没想,拿过手边一只喝空的药碗就砸了过去,愤然道:“还我!”   “还你什么?”苏如绘一脸惊讶,她鬓发上的水精钗反射着殿外春光,一闪一闪,将有些昏暗的殿内也返照了一层明媚,绛色春衫下,玫瑰色裙裾轻轻拂过殿中清冷的殿砖,露出裙下利落的短靴。   只随意披着一件甘然早年的旧衣的甘美气得直捶着身下病榻:“玉佩!上回你骗走的玉佩快还我!”   “唉,四殿下你反正有两个,何必非要都留在身边?论起来,臣女那顾师兄也有卫家血脉,分他一个,岂不是理所当然?”苏如绘避开了药碗,施施然在他附近挑了个地方坐下,笑嘻嘻的说道。   “信你才有鬼!你敢说那玉佩真是为了顾连城要走的?”甘美轻蔑的看了她一眼,怒道,“难怪古人说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你这般狡诈成性,也不知道我那二哥见到你真面目,还会不会再对你另眼看待。”   苏如绘笑吟吟的道:“四殿下这话说的,连你都能看出来的事情,难不成还能瞒过太子去?”   “哦?他已经成了太子了?”甘美微微有点意外,“这么快?”   “不快一些,怎么安定人心?”苏如绘悠然道。   甘美冷笑:“是绝人望吧?绝了永信宫的念头?”他没好气的道,“你这回来,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四殿下这话说得可真伤臣女的心!”苏如绘嘻嘻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套暖玉制的九连环,“臣女这次来,却是为了替荣寿公主跑腿的,公主她想念殿下想得啊饭都吃不下,丹朱郡主哄她哄得自己都快哭了,最后只好骗公主,说四殿下你现在正在做一件极重要的事情,等做完了才能去见他,公主才勉强听了,却把自己最喜欢的这套九连环托了郡主要给殿下你,说是怕殿下没有公主在身边无趣。”   甘美看了眼九连环,神色复杂,半晌才道:“荣寿自幼身子不好,从前母妃给她吃的东西都偏于清淡,免得她肠胃弱受不住,德母妃出身武将之家,身子比常人还强健些,昭华宫里的吃食固然比倚晴斋的要精致,但未必合荣寿胃口。”   “这事不只臣女,郡主也是没办法。”苏如绘爽快的道,“就是皇后这会去说,也是要叫德妃娘娘误会的。”她探身,轻轻拍了拍甘美的肩,“所以,只有四殿下你快快好起来,亲自去与德妃娘娘提,德妃娘娘视殿下如亲子,才不会生气!而且公主殿下有四殿下在旁照看,精神都要好得多!”   甘美冷哼:“长泰如今恨我恨得要死,我在这里或者还能够苟且偷生,如果离开琼桐宫……嘿!”   “所以四殿下要想了,有什么既离开此处,又能够叫陛下息怒?”   甘美看了她一眼,淡然道:“‘百年’是没有解药的,再说那老妇年纪大了,有解药,这么折腾一番,也差不多了!”   “臣女说的可不是这个。”苏如绘悠悠的道,“这儿没有别人,臣女也说句诛心之语——对这宫里绝大部分人来说,太后病着,反而更能福泽众生!恰好,臣女,就是这众生中的一个!”   “啧!我早就想,在很小的时候,跟着母妃战战兢兢跪在德泰殿里请安,看到所有人都看着那老妇的一举一动而行事,就好奇为何这许多人都那般崇敬着她?还以为就我一人面上恭敬,心里却一直不以为然,原来这宫里真正盼着她好的实在没几个。”甘美嗤笑一声,“也不仅仅是那老妇,就是长泰也是如此吧?你难道不盼着长泰死了,我那二哥登基,他至少如今还是很喜欢你的,你也不必为采选头疼了!”   苏如绘轻笑道:“多谢四殿下关心,不过采选的事情倒未让臣女感到头疼,臣女如今头疼的……和四殿下头疼的地方,可是凑巧近得很!”   甘美立刻闭上眼睛:“这回随便你怎么说,也休想我信你!”   “是吗?那四殿下,这块玉佩是不是就送给臣女了?”苏如绘忽然从怀中拿出一块勾玉形状的白玉佩,无瑕白腻,触手生温,正是卫家嫡出子女都有的太极玉佩之中的白玉。   甘美张眼看到,大急道:“还我!”   “四殿下都说不相信臣女了……”苏如绘起身向后退去,口中轻笑道。   甘美身上的伤到底还没全好,腿脚远不及平日利落,苏如绘又是有备而来,穿的衣裙都极方便奔跑,他追了几步见追不上,怒道:“我不信你和你拿我玉佩不还有什么关系?”   “这玉佩是臣女的师兄转赠臣女的,臣女本想再转赠四殿下,哪知四殿下却不信任臣女,臣女伤心难过,也不敢再送任何东西给四殿下……”苏如绘话还没说完,甘美已经气乐了,盯着她道:“有句话叫做借花献佛,苏四小姐好厉害,不但拿了我自己的东西来送给我,而且还要我为此向你低一回头么?你们苏家莫不是明着靠军功,实际上靠商贾之道发家的?这算盘未免打得太好了!”   苏如绘也不生气,嘻嘻笑道:“这东西原本是四殿下的,但当日四殿下已经给了臣女……”   甘美怒道:“我是让你转交给顾连城!这是卫家子弟才能佩带的东西,你姓卫么!”   “……让臣女转交顾师兄,也就是说,此玉,已经是顾师兄的,而顾师兄又给了臣女,现在,它自然是臣女的。”苏如绘悠然说道,“怎么还会是四殿下的呢?”   “你……”甘美飞快的思索了一下,恍然大悟,指着她怒喝道,“你定然没告诉顾连城此玉的来历!否则他怎么可能给你!”   苏如绘叹道:“但此事也不能怪臣女!臣女一时间……忘记了!”   甘美闭了闭眼,切齿道:“你到底有什么事!说!”   “唉,四殿下莫要急,是这样的……”   第四百零七章 试探   “你要把荣寿拖下水?”听完苏如绘的话,甘美脸色迅速阴沉下来,似笑非笑的问道。   苏如绘悠悠说道:“陛下如今膝下只有公主一个女儿,纵然不能如良王那样时时带在身边探视,但物以稀为贵,公主只是提一句想念殿下的话,陛下不会拿她怎么样的,毕竟,公主如今才多大?何况宫中人人都知道已故的澂嫔娘娘和四殿下对公主有多好,澂嫔娘娘已经故去,而四殿下倏忽消失在宫中,公主若不过问,反而显得凉薄,因此这么做,真正有危险的其实是四殿下才对。”   甘美揉了揉眉心,仔细想了片刻,皱眉:“只是叫荣寿在长泰面前提我一句?”   “不仅仅是陛下,还有淑妃娘娘,或者是三殿下,总之叫公主去的真正目的,是要让永信宫也知道此事。”苏如绘耐心解释道。   “你又不是我,怎么对算计永信宫这么感兴趣?”甘美狐疑道,“难道沈家已经算计上了太子妃的位置?这不太可能吧?长泰对我那大哥宠得紧,我母妃……”他眉心微皱,叹了口气才继续道,“母妃她谨慎了一辈子,到头来在长泰那里还是没落个好,否则也不至于生前就叫上了澂嫔,死后依旧以嫔位入葬了。沈家和此事不无瓜葛,长泰怎会容许他们家出个太子正妃?”   苏如绘盈盈笑道:“所以,臣女才要四殿下帮助……从皇长子被贬为良王,二殿下晋封为太子起,三殿下与沈淑妃都安静得很,事出反常,必定有妖,可臣女愚钝,猜来猜去都猜不着淑妃娘娘并三殿下的心思,没奈何,只好来寻四殿下联手,试探一下了。”   “若是一个不小心,遭殃的可是本殿下!”甘美哼了一声,忍不住道,“二哥……太子殿下他遇见麻烦了?”   “陛下正在着力调教新储,何况贵妃娘娘一向颇得帝心,太子他有什么麻烦?”苏如绘微笑着反问。   甘美冷笑着道:“你还真当我是傻子任你欺哄了?如今你最忙的该是盯着采选里面出色的秀女,免得被人占去了位置,怎么还有工夫跑过来关心永信宫?”他嘴角一撇,“定然是我那二哥遇见了麻烦,如今你已经把一身荣华富贵压在了他身上,才这么上心!”   “倒也不见得。”苏如绘见他说得坦然,叹了口气,不再隐瞒道,“不过是上回陪柔淑郡主去上林苑里替丹朱郡主挑选卉木,结果遇见他亲自替良王挑选幽兰花罢了。”   甘美咦了一声:“最好的幽兰花不是在御花园的暖房里栽着?二哥他去上林苑干什么?”他说完后就见苏如绘略带惊讶的看着自己,便解释道,“我听丹朱郡主有次提起过。”   “太子殿下说良王最喜欢的那种就生长在上林苑里,名字叫做空谷客的。”苏如绘淡淡道。   “你是不是想多了?良王是长泰一手教导长大的储君,迫于形势废弃了他,长泰心里难受,太子又不是傻子,对良王好一点,乃至于亲自去替良王挑选他要的幽兰花又如何?”甘美不解道,“这样既叫长泰满意,也让臣下都知道他心胸宽阔、孝悌兄长……有什么不对?”   苏如绘冷笑着道:“臣女不是说太子殿下亲自去替良王挑选幽兰花有什么不对!只是奇怪良王如今为何如此坐得住,还有心思赏花?”   甘美神色微动:“你是说太子亲自去找的兰花上面会被动手脚?”   苏如绘白他一眼:“陛下又不是傻子,如此明显的栽赃岂会看不出来?”她说完之后微微皱眉,长泰已经被阀阅算计了最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而如今的次子若也被算计……长泰说什么也要保住甘然,一则是皇室的尊严放着,绝不可再退让,二则是沈家势力太大,甘棠上位,必定造成外戚专权,犹如再出一个当初的卫、刘。   也就是说,就算甘霖、甘棠要以此来对付甘然,也不会在这上面动手脚……   不过,为什么总觉得此事不对劲?   “我母妃的死……难道长泰就不怀疑?”甘美冷笑,“那老妇只怕是一眼就看出了里面的关窍,可良王还不是一样被废了?”   苏如绘猛然站起了身:“没错!澂嫔娘娘!”   甘美被她突如其来的呼唤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向身后看去,随即怒道:“你乱叫什么!”   “澂嫔娘娘没了的那天,本是要去为长公主做一道坊间小食,途中却被人叫走,而叫走澂嫔娘娘的人,经长公主随身女奴辨认,看似三殿下身边的内监,其实却是未央宫总管安平的义子安稳。”苏如绘目光炯炯,飞快的说道,“当初人人都认为是良王和皇后联手谋害了澂嫔娘娘,意图栽赃给三殿下,甚至威胁到四殿下您的性命……因此澂嫔娘娘才会留下那幅血字!”   甘美皱眉想了片刻:“这事是永信宫做的,难道甘棠还能拿它再做什么打算?”   “太子曾说此事导致良王被废除了大势所趋外,最重要的是太后和陛下因此对良王极为失望。”苏如绘道,“毕竟陛下对良王花费的心血最多,良王当初又居东宫之尊,而且皇后娘娘就算病着好歹也做了许多年的六宫之首,如此都被只有从三品之位的澂嫔娘娘抓住了机会将其拉下储位……”她羽睫轻动,自语道,“莫非三殿下,要用同样的办法来对付太子?”   “你刚才不是还说,长泰飞快立储是为了稳定民心?”甘美提醒道,“既然如此,长泰他怎会轻易再废太子?”他嗤笑了一声,“说起来这也是良王被废对太子的好处了,废弃一个太子没什么,连着废弃第二个,社稷想不疑惑都难啊!”   苏如绘在殿中走了一圈:“确实……可沈家废了这么多心思,得罪了太后和陛下,之前也不可能看不出来三殿下为储的艰难,怎还会如此行事,倒仿佛是平白要替太子扫路一般……难道霍贵妃和沈淑妃当初抱错了皇子,太子其实是沈淑妃的亲生子?”   “怎么可能?”甘美古怪的看了她一眼,“淑妃自己地位不低,怎会把唯一的亲生子交到贵妃手里去?再说沈家既然有心谋算大位,不论良王倒了最先便宜谁,都不会容嫡长子继续待在储位上吧?”   第四百零八章 赵王后   敏丽夫人的动作极快,不过隔了两天,就传来长泰准许冷太妃进宫探望太后的消息。   太妃年纪与太后差不多,也许是因为不像太后那样昼夜操劳过十几年国事的缘故,却显得比太后年轻许多,望之如四十许人,肌肤白皙,若不仔细近看,根本看不出眼角已有些微的细纹。   冷太妃通身色调沉稳,穿着牙色绮罗裁剪的短襦,外面罩着秋香色暗绣宝相花纹对襟半臂,下系八幅靛蓝湘水裙,头上云朵髻,对插赤金累丝鸾鸟衔珠串步摇,正中簪着一朵绛色宫花,耳上戴了赤金葡萄缠枝坠,腕上拢着金镯,一进德泰殿,眼眶就是一红,待看到了躺在病榻上的太后,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太后?太后!”   因着这段时间独自尽心尽力伺候太后的缘故,齐云苍老得厉害,连人都呆滞了许多,冷太妃哭了几声,她才反应过来,颤巍巍的要跪下来给她行礼:“老奴见过太妃……太妃怎么来了?”   “快快起来!早先听说太后姐姐病了,我就想要进宫来探望,可及祈说宫里当时忙着,不许人出入,我也是知道不该在这时候再给姐姐和陛下添乱的,又想着太后姐姐吉人自有天相,恐怕转眼就好了,我也好进宫来给她道安!”冷太妃被人扶着,拿出帕子抹泪,“谁知道左等右等不见宫里传出姐姐大安的消息,倒是听到了太医院院正余太奇不用心,竟敢把太后喝的药都开错!这天杀的庸医活该被处死!宫里头出了这样的事,那时候皇后也身子不见好,我怕贸然进宫让陛下添麻烦,可等到这几天心里实在急得慌,就厚着脸皮让及祈求了求陛下……”   碍着在太后病榻前,冷太妃并未高声,拿帕子盖着嘴,呜咽道:“太后这是怎么了?太医院就没个说法吗?”   “新派来的穆太医是个老成持重之人,又说太后毕竟年纪大了,下不得猛药,只能慢慢调养。”齐云有气无力道,“劳烦太妃进宫来探望太后了。”   “太后姐姐都这个样子了,齐云还说这些有的没的……”冷太妃眼泪簌簌的掉到了衣襟上,凄楚道,“你看看你,竟也老得这般厉害!这些时候难道竟是你一个人伺候的么?怎也不叫人换一换手?”   齐云身子一颤,眼中掠过一丝怨毒,随即平淡道:“谢太妃关心,只是老奴跟着太后的时间久一些,想着太后如今身子不便,还是老奴伺候顺手,所以就叫她们打打下手。”   “是吗?”冷太妃收了泪,看了眼室中,因着太妃前来,苏如绘等人自是要在德泰殿里应个卯,冷太妃仔细看了看她们,眼眶又红了,“可怜这几个孩子,也是太后膝下养大的,太后仁慈,虽然是外臣之女,可个个在宫里都是珠儿宝儿一般,如今太后病了,孩子们都分明瘦了下来……”   说着,她叹息似的对病榻上的太后泣诉道:“姐姐就是不看这几个养在身边长大的孩子们,也念一念宣明宫的皇帝啊!连这几个孩子都憔悴成这样,陛下是姐姐的亲生爱子,心里岂不是更难过……呜呜……”   太妃这么一哭一说,连齐云干涸的眼窝里也淌下泪水来,诚心祈祷道:“若是太后此刻能好,老奴即刻去下了无间地狱也是心甘情愿的……”   “母妃莫要伤心了,太后娘娘乃是万金之躯,又有皇帝陛下龙气护佑定然会好起来的。”扶着冷太妃的女子软声劝慰,袖香等人也忙着去扶齐云,一旁陪着拿帕子擦眼的苏如绘等人趁机偷眼看了她一眼。   却见这女子与周皇后年岁仿佛,穿着绛紫撒黛纹团花对襟春衫并百折月华裙,头发挽作双环望仙髻,珠翠环绕,气度雍容温婉,胸前挂着璎珞圈,下面坠了一颗鸽卵大小的无瑕翡翠,犹如碧水,映得她下颔一片碧色。   “赵王后所言甚是,太妃娘娘还是保重身子才好,太后娘娘定然会没事的。”齐云有气无力的说道。   赵王后声音清脆,也不知道是不是长年照拂冷太妃的缘故,她说话语速很慢,但听着人心里很是舒服:“齐嬷嬷也要宽心,您是太后娘娘身边的老人,如今太后病着,皇后娘娘又忙于采选,太后这边袖字辈的姑姑都是能干的,可总得有个像嬷嬷一样的人定一定大家的心,否则四下里乱了,太后好了看着也心下不喜,是不是?”   齐云叹了口气,两边又说了几句,赵王后便劝说冷太妃道:“母妃还是不要在太后寝殿里了,一则留长了打扰太后,二则是在这儿看着太后病恙难受,不如请齐嬷嬷到外面坐一坐,也好详细问问太后的情况?”   冷太妃点了点头,齐云却摇头道:“赵王后是好意想让老奴歇一歇,但老奴实在不放心太后,还请太妃莫要见怪,就让袖香陪着太妃和王后到正殿坐一坐罢。”   “唉,你一心一意挂在太后姐姐身上,我又怎会怪你?”冷太妃叹息着摇了摇头,一步三回头的被袖香引了出去。   齐云见苏如绘等人还侍立在旁,皱眉道:“你们去陪一陪太妃,这儿有奴婢就够了。”   她虽然自称奴婢,但在太后的事情上,固执起来连长泰都不能不让着她一些,苏如绘等人都默默施了半礼,悄然退出去。   “如绘姐姐,太妃娘娘怎么进宫来了?”丹朱年纪虽然小,但她却是这些人里最关心太后的,见这冷太妃忽然进宫来在太后寝殿里又哭了许久,顿时有些紧张,悄悄拉着苏如绘的手,黑白分明的眼里有着难以掩饰的惶恐,“难道太后她……”   “太后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苏如绘温言安慰她,高氏和甘美都是盼望嘉懿太后活长一点的好,这么僵卧着事事都要赖他人之手即使贵为大雍最最尊贵的女子还不是一种折磨?这两个人可舍不得她死,那包百年本来的目的就是让她不要轻易的死去。   丹朱不知道这些,疑惑道:“那为何太妃会特意来探望太后?”   冷太妃在赵王就藩后,求了太后的恩旨跟着儿子去了赵地,去年赵王再次被言官弹劾在封地胡作非为才被和儿子一起召到了帝都,就近被看着,从前她在封地自不需要每年往返帝都,就是去年在帝都暂时住下来,也只抵达时到德泰殿与太后寒暄了几句就被送回去,所以宫里对这位太妃并不熟悉,如今这么一个不熟悉的人又是太妃身份也来探望太后了,怎么能够叫丹朱不往太后身子快不行了的方向去想?   第四百零九章 后,妃   宫里听到冷太妃在德泰殿探望太后的消息,反应不一,周皇后意义不明的笑了一笑,对安夏道:“这回采选倒又有新看头了,当初苏家为了个奴婢竟扫了天子之弟的面子!原本崔氏有了身孕,赵王好歹要忌惮一二,可这崔氏说没就没了,赵王如今没了顾忌,以他性.子怎能不报这一箭之仇?”   “娘娘早先叫奴婢去查崔氏之死,可是为了这个缘故?”安夏欠了欠身问。   周皇后皱眉道:“本宫也拿不准苏家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但崔氏前一天才落了胎又悬了梁,连本宫都是到晚上才得到了消息,郑野郡夫人紧跟着就进了宫,怎能不多想一想?”   安夏道:“可是以奴婢查下来,苏氏在宫里这些年,一直在太后眼皮子底下,就连身旁近身伺候的几个宫女都不清不楚的还没收服,绝无可能那么快的把消息传出去!”   “她不可以不是还有如今的太子殿下么?”周皇后提到太子二字时攥紧了手里帕子,切齿道,“霍贵妃教导出来的好儿子,从苏氏才进宫就百般的示好,果然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叫她觑到了这么个契机,本宫的甘霖平日里待苏家嫡幼子也算是格外宽厚了,真正到了紧要关头,那苏如锋寻个借口躲得人影都不见!”   “皇后娘娘息怒!”安夏赶紧劝道。   周皇后悠悠道:“本宫没生气,本宫若是气死了,甘霖好歹跟陛下相处时间较长,又是嫡长子,很有几个老臣关照着,他年纪也长,总还有条活路,可本宫的沛儿可怎么办呢?所以本宫不能生气,甘霖失位失得委屈,陛下如今对他怀着愧疚,但天子的愧疚向来都是时间不长的,本宫需要在这段时间里为他们尽量筹划才好!”   “这回采选……”   提到采选,周皇后微微皱了皱眉,问安夏:“本宫看陛下的意思是要替甘霖挑个出身高些的妻族,如今的秀女中阀阅世家女子也有好几个才貌双全的,依你看到底是谁家女孩子合适?”   “娘娘,这是大事,奴婢怎么敢插嘴?”安夏苦笑道,“不如娘娘中意的说出来,奴婢帮娘娘参详一二?”   “宋家、端木、沈家、刘家和苏家姐妹,敬肃太后与嘉懿太后的娘家人,洪州顾家等。”周皇后叹了口气,“到底是千年望族,里面出色的女孩子在殿下站着,本宫娘家的意儿究竟要逊色些。”   安夏好言安慰道:“再怎么出色还不是娘娘的儿媳?等嫁了过来,娘娘想看表小姐出色,谁还敢夺了她的风头去?”   “侄女固然是至亲,可本宫的儿子才是最要紧的。”周皇后摇头道,“如今最紧要的是定下甘霖的正妻,别说陛下有意给他一个出身高些的妻子,就是陛下没这个意思,为了他今后的安全,本宫也不可能只顾着意儿的正妻名份委屈了本宫那可怜的嫡长子!”   “表小姐是娘娘亲侄女,总是能够理解娘娘的一片苦心的,毕竟娘娘母子好了,她自然跟着就好,听说如今仁寿宫里女孩子们来往,越发的冷落了表小姐……”   周皇后眉毛动了一动,沉吟道:“如今太后病重,陛下他一向宠爱霍氏,本宫只能忍耐,不便与霍氏相争,这几日,西福宫留意的女孩子是哪几个?”   “西福宫只是遣了念梦在屏风后看着,奴婢着人盯着念梦,却未见她对谁格外关心。”安夏道。   周皇后冷笑一声:“到底是在太后手底下过了这么久的贵妃,如今甘然都夺了本宫的甘霖的位置,她还要这么小心生怕苏家不高兴不成?”   “娘娘,奴婢看苏氏倒未必是要贵妃娘娘操心的人儿。”安夏轻声道,“这回冷太妃进宫,迂回算起来,还是苏氏自己起的主意呢!”   “哼!就看冷太妃的手段了。”周皇后脸色阴沉道,“这位太妃是隆和一朝宫里除了太后外活得最滋润的一个,别说苏氏小小年纪,就是本宫和霍氏,跟她也是有得学呢!”   “冷太妃到底不是陛下的生母,只不过是个庶母罢了,而且太后只是病着,说不准哪天就好起来了,以奴婢看,赵王就算请送了太妃,如今这时候怕也做不了什么,免得让陛下以为她是想着太后不好了,欲在宫里夺权,最多给那苏小姐添上一个堵罢了。”安夏正色回道,“武德侯主动引退并交还虎符,陛下不可能在这时候对苏家做什么,二殿下又对那苏氏……奴婢以为二殿下的正妃十有八九还是要落到苏氏身上。”   甘霖被废弃为良王,周皇后五内如焚,安夏就算是心腹,如今也是尽量的不提起太子二字免得叫皇后心下不痛快。   “落在她身上没什么,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周皇后冷笑着道,“这六宫里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盯着本宫的长乐殿,可你随本宫在这儿住了多少年了,难道还不知道这儿未必就是整个后宫最好的地方?”   她疲乏的揉了揉眉心:“罢了,冷太妃那边就随她去吧,反正最留意她的不该是本宫!你且去把秀女名册拿过来,本宫再看一看。”   “是!”   西福宫里霍贵妃果然要比皇后上心的多,听完了念心从头到尾的禀告,厌烦的道:“苏氏什么时候和那张氏感情这么好了?为了对付一个宋氏连不在宫里的太妃都算计上了?她们只当太妃身历两朝当真就看不穿她们这点小心思?如今太妃既然进了宫来,谁知道会出什么招?太后那等人物都没对这位太妃怎么样……本宫是不是在宫里这些年越发好脾气了,一个个都自作主张?”   “娘娘快息怒。”念心忙劝道,“苏小姐这么做也不只是为了张氏,娘娘请想一想,当初苏小姐进宫来不久就因冲撞怀真郡主被罚进了春生殿抄写女则落了那么大的面子,岂有不记恨的道理?”   “那也不该现在多事啊!”霍贵妃怒道,“还扯进太妃来!她以为太妃是什么人?容得她来班门弄斧?!”霍氏恨恨的拍着桌子,“秦氏也是个不省心的!和赵王传信前竟也不知道来告诉本宫一声!”   “敏丽夫人倒不是没来说过,只是当时奴婢正和念梦整理着打探来的秀女们的消息,娘娘又在小睡就没放在心上,这都是奴婢们的错。”念心一脸惭愧,赶紧请罪。   “算了算了!”念心念梦都是霍氏膀臂,何况事情已经发生,霍氏发作了一番,到底收了脾气,叮嘱道,“叫小厨房做份点心送去东宫给太子,使个多嘴爱说笑胆子大的去!”   念心忙答应下来。   第四百十章 太妃   霍贵妃担着心,德泰殿的偏厅里,冷太妃却笑得和气,她原本看起来就比太后年轻,轮廓容貌也美于太后,和颜悦色起来,当真是使人如沐春风,不动声色的打量毕几个跟进来的女孩子,目光落到年纪最小的丹朱身上时立刻笑了:“这是丹朱郡主吧?不过未足年未见,郡主一下子蹿了个儿,倒险些不敢认了。”   丹朱正替太后提着一颗心,闻言勉强笑了笑没有作声,冷太妃也没放在心上,便对年纪最长的柔淑道:“柔淑的身子骨倒是好多了,到底是在太后身边养着。”   “这是因为沾染了太后贵气的缘故。”柔淑欠了欠身道,她的态度让周意儿、苏如绘都抿了抿嘴:柔淑的脾气这两人都清楚得很,她对冷太妃客气,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十分尊敬这位太妃,另一种,就是她非常忌惮对方。   柔淑从前和冷太妃交往不多,想来想去,也只有忌惮这个解释了。   “你是周意儿?好端庄的孩子,浑似中宫当年刚进宫时模样。”冷太妃淡然一笑,招呼过了周意儿,终于轮到苏如绘,唇边浅笑更深了几分,“说起来我这回进宫,倒也是托了苏家小姐之福。”   “臣女不知太妃娘娘所言为何,但臣女是万万不敢当娘娘此语的。”苏如绘欠身恭敬道。   冷太妃和气的望着她:“若不是你去昭华宫婉转求到敏丽夫人那边,偏偏你托的事情敏丽夫人怕办不好,寻她表姐,也就是我这媳妇讨要了两个能干的帮忙,我也不敢向皇帝开这个口。”   苏如绘一脸不解。   “我原想着太后病倒,宫里又忙着选秀,不敢进宫打扰,但听说你托敏丽夫人的事后,想着兴许太后大好了,否则你怎有那个兴致?”冷太妃语笑嫣然,四周听着的人却都没来由的一惊,丹朱忍不住道:“请问太妃,如绘姐姐托敏丽夫人的究竟是什么事?”   “此事嘛……”冷太妃笑着看了眼沉默的苏如绘,“下个月自有分晓,这孩子既然没告诉你们,我也不能坏了她的事,是么?”   下个月?   丹朱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生辰上去,却与众人是一般的想法,皆想到了采选可不就是下个月结束?一时间,看向苏如绘的目光都颇为复杂,丹朱喃喃道:“怎么会寻敏丽夫人?”   冷太妃见苏如绘轻咬着嘴唇,微微一笑道:“宫里的事情我哪里知道呢?唉,原本想着你们都是太后亲自抚养长大的,都是极有孝心的,既然有心思弄别的,想必太后就算没有大安,也该有了起色……这几日太后是一直那样呢,还是有过好转?”   周意儿心中冷笑一声,她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刻接口道:“回太妃娘娘,太后这几日都是如此,臣女等心下委实焦急!”   “啊?一直如此?”冷太妃轻呼一声,再看向苏如绘的目光便透露出三分不满,柔淑冷眼旁观,嘴角暗撇,她早就从母亲宋氏那里听说过这位太妃的厉害,苏氏那点把戏在她眼里怎么够瞧,如今太妃三言两语提都没提采选和苏家得罪赵王之事,大大方方挑明了自己请求进宫的缘故,就已经借着太后卧病给苏如绘套上了不孝不义的帽子,原本苏如绘乃太后亲自抚养,这是她的依仗之一,可在冷太妃这儿,却成了她如今的把柄,足见冷太妃手段!   何况冷太妃抢在苏如绘之前把话说的半清不楚,就算苏如绘现在分辩自己是为了丹朱生辰的寿礼准备,也没人会相信……如今人人都盯着采选,太后还病着……就算要替郡主祝寿,苏如绘与敏丽夫人可不熟悉,做什么要求到秦氏头上去?   苏如绘果然脸色一白,似想不到这冷太妃如此老辣,嘴唇动了一动,正欲出言解释,冷太妃却已经回过头去和赵王后说话了:“宫里事情忙,咱们看看太后就行了,不要给皇后添乱的好,你打发人去未央宫问一问,若是那边忙着呢,咱们就这么出宫吧,回头再来与皇后解释。”   冷太妃也算是皇后长辈,她这回进宫又是叫赵王直接求了长泰的准许,出宫时也没必要如命妇般要特别的向谁告退。不过和皇后说一声也显得尊重中宫。   赵王后笑着应了,欠身道:“要不母妃在这儿等,媳妇亲自去一趟?”   “也好,如今正在采选,皇后那儿事情多着呢,你悄悄的在附近看看就是……”冷太妃点了点头,赵王后正要带人离开,外面却进来了人禀告道:“禀太妃,淑妃娘娘与端瑶夫人在外求见!”   “这是太后的地方怎么跟我求见起来了?”冷太妃面有诧异之色,嗔了一句,忙吩咐道,“快请!”   沈淑妃穿着丹砂对襟宽袖春衫,下系绮罗裙,发挽凌虚髻,斜插金步摇,鬓边簪了几枝精巧宫花,臂上搭着绛色暗绣芍药披帔,随后的端瑶夫人着丁香色右衽纱罗衫子,底下是一条牙色长裙,乌鸦鸦的发束成了望仙髻,髻底环着一圈儿珠翠,眉心贴着菱形花黄。   两人进来见到太妃皆浅笑行礼,冷太妃自是忙不迭的叫了起来:“你们可是来看太后的?”   “是呢,没想到太妃今儿也来了。”沈淑妃略点了点头,关切的看着冷太妃的脸,“太妃的脸色怎的有些白?”   “母妃昨儿起一直挂念着太后,夜里便没睡太好。”赵王后从旁接话道。   淑妃和端瑶夫人忙作出关心之色来:“太妃可也要保重自己,若不然太后好了看到太妃为着她清减,也必然心下不忍的。”   “唉,我有什么打紧?太后才是顶顶重要的。”冷太妃亲昵的拍了拍沈淑妃的手,“你们啊都年轻,姐姐妹妹也多着,不能体会我们这年纪的心情,自陛下践祚至今已经三十多年过去的,先帝留下来的人渐渐凋零,大部分都跟了诸王就藩,如今在帝都的也只有我与太后两个,太后又是素来宽厚善待着我们的,真是比亲姐姐还要亲,就是我们娘家姊妹不过如此,如今看她病着就好比是我自己病着一样,另添一份担心!”   冷太妃说着,又要掉下泪来,淑妃和端瑶夫人赶紧拦了:“太妃快快莫要难过,太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无事的!”   “是我不是,太后姐姐病倒,虽然宫务她早已放手给了你们,可她身子好着总也能替你们安一安心,如今宫里又逢了采选,端瑶也就罢了,淑妃我听说你是随着皇后一起主持的?可不是忙坏了?原不该再招你们。”半晌冷太妃才住了泪感慨道。   “太妃说的正是,往常有太后在,即使中宫这一年来身子不大好,逢着大事也自有太后做主,如今太后病了,皇后娘娘许多事情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这几日啊正头疼呢。”沈淑妃接过了话头,愁眉苦脸道,“就说这采选,真真是叫妃妾们愁断了肠子,这才一天三趟的跑德泰殿来,就盼着太后怜恤妃妾们,见妃妾们可怜心里一急不定就好了能起来替妃妾们做主!”   冷太妃惊讶道:“听说陛下指了中宫、你,德妃和一个刘修仪四人共同掌眼,难道还没个主意?”   “唉,不瞒太妃,虽然说有四人,但惭愧的是妃妾娘家一个嫡亲侄女恰也在秀女里,刘修仪那边也是。”说着沈淑妃故意看了眼周意儿,顿了一顿才道,“德妃虽然轻松,偏偏四殿下又没到年纪,她也只是帮着掌眼。”   说着,沈淑妃期望的看向了太妃:“说起来太妃也算咱们的长辈,这回既然进了宫,莫如替妃妾们掌一掌眼?您的眼光自然是好的,别的不说,只看赵王后,既是太妃侄女,又温柔贤惠,大雍上下谁人不知太妃有此贤媳?”   赵王后见她提到自己,忙笑着道:“臣妾笨得紧,不过是跟着母妃时时得提点罢了。”   “王后不要谦逊了。”沈淑妃微笑着道,“也不敢叫太妃太劳累,只是如今最拔尖的几个人难分高下,偏生四个人里倒有三个不便多言的,偏生太后……”她叹了口气,“太妃且帮着看一看,回头皇后定然要好好谢您的。”   “淑妃就是狡猾。”冷太妃微微一笑,“拉人的是你,还人情的却是皇后,你怎也不问问中宫肯不肯?要说这看人的眼光啊还是得说太后,一看你这不拘束的性.子,便晓得中宫为人如何,毕竟是太后姐姐亲自挑选出来的人,也是陛下六宫和睦之故。”   沈淑妃心领神会,谁知冷太妃这么说完,却遗憾的叹了口气:“原本被你称一声长辈,有什么事情多多少少都该搭把手,可这回采选关系太子妃与良王后,可不是后宫之事,更是国事,我可不敢多嘴!”   “太妃……”   “不过既然恰好在这里撞上,我也仗着长辈的身份多说一句了。”冷太妃说着,含笑看了眼苏如绘等人,和蔼道,“这几个孩子,都是太后捧着宠着养大的,如今太后病着,齐嬷嬷忙于照顾太后无暇顾及她们,你们可也不能疏忽了,否则太后好了,肯定也要难过的。”   沈淑妃暗自弯了弯嘴角:“太妃说的是,是妃妾们之过。”   “唉,你们这么忙,总有想不到的地方。”冷太妃悠悠的道。   第四百十一章 今天就两更,表弟远道而来得陪   “奴婢以为淑妃和端瑶夫人亲自去请了,太妃娘娘就会趁这个机会好给那苏氏添笔堵呢,没想到太妃娘娘居然不允。”未央宫里,安夏不无遗憾的说道。   周皇后却是意料之中:“太妃是聪明人,不然当年何以赵王年岁与陛下相仿还能得到太后的优待,而先帝的高妃连个儿子都没有,却被打进了除华宫?”   “娘娘是说太妃压根就没打算插手采选之事吗?”安夏问道。   “要娶妻的又不是太妃的儿孙,再说太后还在,此事陛下也自要过问的,太妃堂堂正正的说探望太后才进宫也就罢了,如今进来了淑妃去请问一下马上干涉起了采选,你想陛下会怎么认为?得罪了陛下,他们母子可还能有好日子过么?”周皇后冷笑着道,“最紧要的是,苏氏身后还有一位霍贵妃呢!敏丽夫人这些年在宫中晋位迅速,和奉承贵妃奉承的好可不无关系,冷太妃要为赵王出当年那口气,可也不想因此和贵妃交了恶,自然是点到为止,留一线余地回旋,这才是太妃的高明之处,从来都不会走进死局!”   安夏想了想:“可太妃岂不是白进宫了吗?”   “她怎么白进宫了?在德泰殿偏厅里四两拨千金的一番话你当是白说的?只看着吧,苏氏若无后招,这不孝的名义可是坐实了!”周皇后冷笑着摇头,“沈淑妃还以为赶着太妃没走时去递梯子,太妃就会感激她,却不想冷太妃是什么人?家世不显宠爱不深,唯一出的赵王还和陛下年纪相仿,年轻时候生得也比太后美貌……就这样都能在嘉懿太后手里得了自始自终的宠爱,这么厉害的太妃怎么可能叫淑妃想去做了出头的橼子?”   “奴婢明白娘娘的意思了,太妃这是在提醒想看苏氏不好的人借题发挥呢!”安夏恍然大悟,“太妃果然厉害!不但替敏丽夫人分辩了与宫外私通消息之过,还把苏氏最大的倚仗、由太后抚养长大给扭转了,淑妃如今只怕已经在盘算着怎么利用此事了……娘娘,咱们要不要也……”   周皇后哼了一声:“也什么?有淑妃出手,本宫何必凑这个热闹?”话是这么说,她却又冷笑了一声,“不过本宫如今倒有些明白苏氏的盘算了!她这是逼着淑妃和贵妃出手!”   安夏吃惊道:“她就那么有把握霍贵妃会护她到底?”   “哼,你刚才说漏了一点,太后亲自抚养长大只是苏氏比秀女们占优势的一条,实际上她在这宫里真正的优势还要着落在西福宫上面!”周皇后冷笑着道,“谁叫那霍氏占尽陛下真心却偏偏没能有自己的亲生儿子?而韩氏也还活着,她为了不想和甘然之间产生裂痕自然要尽心尽力的护着甘然的心上人!”   安夏奇道:“娘娘,贵妃竟如此忌惮养子么?”   “也不仅仅是忌惮养子……”周皇后心事触动,唇边现出一缕苍凉笑意,“她忌惮的是陛下……唉,这苏氏年纪不大,气魄却真不小,本宫虽然猜到她是看出了几分端倪,却没想到她胆子居然这么大!”   “娘娘是说苏氏用冷太妃逼着贵妃出手保她的事?”   “苏氏和甘然青梅竹马。”周皇后悠悠道,“贵妃和陛下也是如此!人有移情,苏氏赌的就是这个……这小姑娘若是早生了几十年,贵妃也不会有今天这样风光……到底是阀阅之女!那沈氏再怎么不讨陛下欢心,还被太后一直明里暗里压着都能混到现在的地步……你懂了吧?”   安夏肃然。   而此刻鹿鸣台里丹朱正在难得的发脾气:“如绘姐姐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又得罪了太妃?”   “是因为赵王……”   “姐姐还要瞒着我吗?赵王虽然因为崔御妻的缘故与姐姐家里结了怨,可是这些年来他也并没有寻到机会与姐姐过不去,如今又是非常时刻,姐姐做什么非要在这时候自己做出这样授人以柄的事来?”丹朱愤然道,“那冷太妃今儿一直和煦的笑着,可她看向姐姐时嘴角的微笑却叫我没来由的觉得心里发慌!绝不是好对付的!她又是太妃的身份!单凭她今儿说姐姐的话……”   苏如绘摇了摇头:“我自有分寸,丹朱不要担心。”见丹朱还要继续说下去,她赶紧转移话题,“荣寿公主近日如何?”   “公主最近倒是肯吃些饭了,从姐姐你答应把九连环带给四殿下起。”丹朱闻言,神色一黯道,“只是听了你的劝,我现在也不怎么敢常去看望她,最近一次还是前天的事情。”   “这段时间陛下都歇在了兰秋宫并微月宫这些地方呢。”苏如绘若有所思道,“德妃娘娘也很久没被召幸过了。”   “刘修仪美貌年轻,微月宫那边华婕妤一向静默,陛下如今事情多,想是觉得这两位娘娘比较可心吧。”丹朱便道。   苏如绘道:“但这样荣寿公主也很长时间见不到陛下,澂嫔娘娘已故,四殿下如今自身难保,德妃娘娘虽然疼爱公主,不过陛下的态度对公主可也很重要呢。”   丹朱听了,深有感受,点头为难道:“可咱们要怎么帮公主?咱们可不能随便见陛下去。”   “不如你提醒下德妃娘娘,就拿公主最近瘦了许多的事去回陛下,请陛下到昭华宫用回膳也好。”苏如绘提醒道。   “可是……若公主按捺不住,问起四殿下怎么办?”丹朱担心的说道。   苏如绘微笑:“问就问吧,公主担心手足这是重情,何况公主才多大?陛下是天子,难道会和小儿女一般见识不成?”   丹朱忧虑道:“若陛下迁怒于四殿下……”   “四殿下总要出来的,不能一辈子待在琼桐宫里。”苏如绘认真的道,“宫里有太后病重一件事足够败兴,采选还未结束,秀女们虽然只住了桂华宫可各处都已经熟悉了许多,这时候宫里最容易泄露什么消息,所以对四殿下是最安全的。”   丹朱久久无言。   苏如绘见状,提醒她道:“当日陛下是含怒不发,若等秀女出宫诸事平定……那时候悄然夭折一位皇子……”   丹朱猝然一惊!   “如绘姐姐,四殿下到底做了什么竟让陛下如此念念不忘?”她清澈的眸子里,装满了不解。   苏如绘没有躲闪她的注视,却轻轻摇了摇头:“你不要知道的好!”   第四百十二章 表弟走了……   丹朱犹豫了一夜,第二天还是去了昭华宫,下午的时候,她带着掬翠到鹿鸣台来,告诉苏如绘:“荣寿公主午膳时一直哭着,德妃无可奈何,只好派人去宣明宫禀告,陛下说晚膳摆在昭华宫,我才回来。”   顿了一顿,她道:“为何要我建议德妃娘娘先告诉皇后,而不是直接提陛下?这样德妃娘娘不会怀疑我帮皇后说话么?”   “荣寿是公主,又不是皇子,如今陛下事情多,按理是该先禀告皇后娘娘定夺的,你素来性.子软些,提皇后才是名正言顺,不过德妃却要想更多些,她不是荣寿公主的生母,甚至公主还不是她抚养长大的,若是照你说的先禀告皇后,若皇后在陛下面前趁机说几句什么……查出来公主这段时间茶饭不思,陛下就算明知道是因为思念四殿下和已故的澂嫔娘娘,心里也会认为是德妃娘娘对公主关怀不如澂嫔与四殿下的缘故。”苏如绘微笑着道,“所以你不提皇后还好,一提皇后,德妃反而要直接把事情禀告到陛下面前。”   她吐了口气,“如今看来,陛下对宫里唯一的公主到底还是有几分疼爱的,这样四殿下的事情倒是有了几分生机。”   “如绘姐姐一向聪慧,我是不及的,所以万事姐姐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可是冷太妃的事情,姐姐一点都不急,我可是真心担心。”丹朱蹙眉,面上毫无计策得逞的喜色,正色问道,“姐姐,不若这样,就说你去斗锦宫是因为那边地气和暖,而我院子里那株去年太后赐下的垂丝海棠病怏怏的,想暂时移到斗锦宫里去待上几日,因我与敏丽夫人不熟,所以求了姐姐去说……反正我年纪还小,今年的采选与我本没太大关系,再说,以我出身,也不可能做正妃!”   苏如绘微微皱眉:“我虽然有些算计人的心思,却从不拿一心为我考虑的人作替罪羊!”   “姐姐!”丹朱跺脚,只好把真话说出来,“我方才去昭华宫,宫里各处已经传出许多谣言,而且德妃娘娘也暗示贵妃对你此举颇为不满……如今太后病着,皇后娘娘虽然被陛下亲自下旨主持采选,但陛下他对贵妃娘娘……桂华宫里还那么多秀女呢!”   “德妃只告诉了你这些吗?有没有提到秀女?”苏如绘眼神微动,问道。   丹朱仔细想了想:“只说今儿晚上皇后娘娘在御花园那边开宴,召了其中一些人去参加。”   “这么说是叫我们也去了?”苏如绘若有所思。   “贵妃似乎也要去的。”   苏如绘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你先回停芳园换身衣裳,我也重新梳洗下。”见丹朱还是不肯走,苏如绘无奈,只好点一点她额角,“你放心,我必不会有事的。”   丹朱见她神色笃定,这才半信半疑的走了。   这时候已经是申初,苏如绘唤了浮水和白鹭进来为自己更衣,两人知道缘由都极为慎重,把衣箱全部打开,几番斟酌,才挑了墨绿地折枝花卉纹妆花对襟绸衫,下系黄罗银泥裙,臂上搭一件翠色轻纱帔子,浮水极用心的为她梳起垂髫分绍髻,此髻最宜少女,又择出一对色泽翠绿欲滴雕作芙蓉花鸟形状的玉簪,耳畔坠着各三颗东珠串成的坠子。   三颗东珠由大及小,越上面越大,几如小指的一节差不多。   腕上是对响步环,镂空的赤金环里装着珍珠,随动作轻轻相击发出脆声。   浮水又取了上好宫粉,仔细匀面敷上胭脂,以黛笔勾勒出远山眉形,眉心贴上一片赤色菱形花黄,越发显得肌肤白腻如雪。   如此仔细打扮后,苏如绘揽镜自照,但见粉面微润,口.含丹色,眉若翠羽,眼若水杏,赞许道:“浮水果然好手段。”   “这是小姐生得好,否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给奴婢一个丑八怪,奴婢可也只能画出个母夜叉来。”浮水笑着谦逊。   苏如绘抬手道:“妆盒里那对赤金环你拿去罢。”   浮水大喜,倒不是她如此看重一双赤金环,而是自上回苏如绘敲打她后,这是表示揭过了。她欢喜的谢过,再问苏如绘:“配小姐这身衣裙的荷包奴婢看有两个都合适,小姐要哪个?”   说着白鹭也正好把荷包拿上来,苏如绘抬眼一看,只见一个是绿底绸面鹅黄丝线绣了数丛迎春的,另一个却是鹅黄底上墨线翠绦勾勒着寥寥几笔远山近水,两个荷包的颜色皆与她今日身上衣裙仿佛,她指着后者道:“带这个。”   白鹭便欠身替她系上,也赞了一句:“小姐平日里虽然也是美人,可如今仔细打扮起来竟是叫人分外眼前一亮!”   “这话在鹿鸣台说说就成了,若是去了外面,可亮不到哪里去。”苏如绘微微一笑,身为女子人人都爱听赞美自己容貌的话语,哪怕明知道自己容色平平也是如此,苏如绘自忖容貌虽然逊色于小霍氏,但恰逢韶华也称得上是如花似玉,只不过秀女之中,未必没有能够艳压群芳的,比如,小沈氏。   这里刚刚准备好,外面飞鸥进来禀告,说丹朱郡主并周意儿都到了。   虽然周意儿与苏如绘已闹翻,因良王被废弃她如今越发的安静,但今日皇后在御花园开宴,召秀女与宫中抚养长大的几个女孩子一起赴宴,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要把两边比上一比了,比起采选进宫的秀女,苏如绘这几人身份本就要高上一层,但输在人少,单凭容貌就足以出采的小霍氏死了,张眷体弱多病又是在未央宫的,偏生这回秀女里的小沈氏、端木氏、顾氏等,都非等闲人物,名声连宫外都打听到了,如今可不是闹别扭叫秀女们看笑话的时候,周意儿虽然娇纵也知道这个道理,却是主动放下架子先过来了。   苏如绘也不意外:“快请她们坐一坐,我这就出去。”周意儿今日就算不低这个头,苏如绘一会自然也会去寻她一起走,这道理周意儿也明白,她既然肯这么主动,显然是得了周皇后的吩咐,那就是说,今日的宴会,不是一般的难赴。   不过苏如绘只是对着铜镜淡淡一笑,这一天迟早都会有的,不是么?未央宫的主人,从来都只有一个。若连今晚的场面都应付不过去,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想望什么母仪天下?   第四百十三章 苏如染   苏如绘到正厅时,周意儿和丹朱正坐在客位上喝茶,丹朱还未到年纪,何况这回采选主要定的是两位正室,与她关系不大,因此只穿着蓝地翔鸾杂宝纹二色罗裁成的春衫,下系樱桃红罗裙,腰间一根绛紫丝绦,裙角坠着一个茜色纹绣的荷包并羊脂玉佩压住以防风吹起,头上挽了双螺髻,对束金环,眉心一点朱砂,淡淡的施了些胭脂,腕上拢着翡翠镯。   而周意儿则是紫棠对襟罗衫,下束杏黄地八宝缠枝莲纹织金裙,长发盘成灵蛇髻模样,正中一支累丝宝石簪明晃晃的闪人眼,耳畔亦是一对红宝石坠子,胸前另配了一个赤金盘螭璎珞圈,下面掉着一块婴孩拳头大小的玉石。   见苏如绘出来,丹朱忙叫了一声如绘姐姐,周意儿也淡淡点头:“皇后娘娘今晚在御花园设宴,宣桂华宫中部分秀女并我等一同出席,届时陛下若有空也会过去。”   苏如绘见丹朱面有悻色,知道她是担心因此事长泰不会在昭华宫里久待,心下暗笑,长泰若是先到昭华宫去,那该担心的应该是皇后才是,等荣寿公主提了甘美后,长泰再好心情怕也没了……   御花园对苏如绘等人来说都是极熟悉的,开阔处已经被布置出来,只看上首的席位就知道今晚不怪她们都这么慎重,最上面蒙着明黄绸子的是只有太后、长泰并皇后才能用的席位,次席四个,其中三个一般无二,明显是为正一品的贵、淑、德三妃准备,另一张位置略次上面器物也少一些,想来应该是被长泰点名帮着皇后主持采选的刘修仪。   而在下面又单独列了对面的四席,接着才是秀女们的座位,看到这一幕,苏如绘嘴角微勾,皇后这么做,可不是为了给她们面子,而是为了给太后面子,同时也等于明着告诉秀女,苏如绘、周意儿、张眷,包括丹朱,在这宫里,身份都高于她们。   从不是桂华宫所有秀女都前来,只来部分可知,这部分定然是最有希望如愿以偿的,她们的家世与本身才貌已经过层层选拔,而苏如绘等人却因为幼年被送进宫抚养,自然而然的排在了她们身前,这等于是双方还未正式见面,就已经含上了敌意……   皇后等人自是还未到,秀女却已经来了一大半,都是用心装扮过的,乍眼看去,只觉花枝招展,香风阵阵。看到苏如绘三人至,顿时有几道不善的目光扫了过来。   “那小沈氏倒是好大的架子。”周意儿没理会这些目光,在人群里认真看了看,忽然开口道。   “她是这回秀女里的魁首,自然要自矜身份。”苏如绘淡然说道。   周意儿与沈子佩本有旧怨,听了越发不屑的哼了一声。   苏如绘也不去理她,忽然目光一顿,向其中一席走去,丹朱奇道:“如绘姐姐看到认识的人了?”丹朱是东胶国郡主,幼时被接进宫,和宫外的闺秀都是不熟的,所以苏如绘解释道:“是我的堂姐。”   “你怎么来的这么早?”苏如染颇为意外,见左右视线都看了过来,眉头一皱,站起身来,“我们到僻静点的地方去说。”   “正好人没齐有些时间。”苏如绘点了点头,“这是丹朱郡主与周家小姐。”   苏如染对丹朱欠了欠身,丹朱忙还了半礼,对周意儿,苏如染却只瞥了一眼,未再理会,便拉着苏如绘走到宴席旁:“郡主,我有几句话要问妹妹,还请郡主先入席,待会如绘就过来了。”   “好。”丹朱见她们姐妹要单独说话,点了点头,便未再跟来。   到了一株树后,苏如绘诧异道:“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如墨堂姐呢?”   “别提了。”苏如染沉着脸,“咱们苏家这回一共六个女孩子入选,初选复选的,你也知道这回主要选正妃,因宫里已经有你一个准的,像如缥这些庶女都逐渐落了下去,留到现在,也只有我了。”   苏如缥落选这是意料中的事情,毕竟苏如绘养在太后膝下,是内定了的皇媳,苏家到采选年纪的女孩子自然不能多留,免得占了旁的家族份额,使苏家势大。这些都是心照不宣,所以安氏和泰安郡夫人才早早就替苏如缥说好了亲事,这会苏如缥估计已经在家中备嫁了。   不过苏如墨落选倒是意外:“大伯除了定国公的爵位外身上职务早就都辞掉了,四伯如今倒是还在为国尽忠的,怎么反而是堂姐你留下而如墨堂姐落了选?”苏如绘迷惑不解道。   苏如染一声冷笑:“这就是她交的闺阁好友、这回秀女里顶顶出风头的那位沈家女儿做的好事了!”   苏如绘顿时沉了脸:“她做了什么?如墨堂姐可有事?”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脚扭伤了,脸上划了两道小口子,不会留伤痕,但也被沈淑妃打着体恤的幌子送回去了。”苏如染虽然与苏如墨一向不和,可到底是同一个家族的姊妹,若苏如墨是被她自己或苏如绘弄成这个样子也就罢了,偏生是被其他家族的人下的手,此刻自然是把私怨都抛了开去,怒气冲冲的告诉苏如绘,“其实她们不动手,我们两个也会想办法落选,这也是父亲和大伯都叮嘱过的,为要不挡你路,只是我们被送回家越晚,越方便替你留意下秀女里不安分的,如小沈氏这样的也能多猜测些其真正性情,好叫你做个准备,沈家也是看出这点,所以提前弄走了如墨堂姐,我是幸亏比如墨警醒些,不然……刚才出门时,幸亏叫宫女走在了前面,斜对面一个秀女门里就是一盆热水泼了出来!听到尖叫才说是误会!”   “咱们家宫里没主位,这样的亏不能不吃,但……热水?”苏如绘切齿道,“真当咱们苏家都是面团儿不成?”   苏如染冷笑道:“那一个秀女走到今日也差不多了,估计是沈淑妃或周皇后许了她什么好处,泼了那盆水,估计行李都收拾好了打算回去……小沈氏你不方便动手,这个秀女……”   “她叫什么名字,你告诉我,算计了我们家姐妹,还想着锦绣前程?”苏如绘立刻打断她话道。   苏如染哼道:“这种下事还要你来操心,那父亲和大伯就白教导我们在采选里替你清路了……我已经解决了!”   第四百十四章 宴将开   “时间紧急,我和你说这几句也是为了告诉你,一会当心点周围的人,别重蹈了如墨的下场,她是在假山上被个不起眼的秀女假装失足拉了一把……喏,这个你拿去。”苏如绘正要仔细问她是怎么解决的,苏如染却不耐烦了,把手里帕子向她袖子里一塞,压低嗓子附耳道,“回去拿淘米水洗了看……”   苏如绘不动声色的往里又掖了掖,低声道:“好!”   “听皇后娘娘派到桂华宫里传话的人说,今晚太子殿下、良王殿下也会过来,我倒要好好看一看,太子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苏如染忽然换了一副轻松的语气道,苏如绘会意,笑着道:“堂姐在家里确实未见过几位殿下,陛下和娘娘们都是龙章凤姿,几位殿下皆仪表不凡。”   “是么?”苏如染漫不经心的笑了笑,转过头去,恰好和来人对望一眼,她一皱眉头,正要发问,身后苏如绘却咦了一声:“张姐姐,你也来了吗?”   一身绛色地缠枝四季花卉纹宫装的张眷似乎与平时并无不同,头上简单的梳了一个堕马髻,斜插了两三支玉簪,鬓边别着一朵新摘的合欢花,静静的站在不远处,闻言道:“我看到丹朱郡主和周意儿,知道你也已经到了,丹朱说你遇见了自己堂姐在附近说话,我姐姐妹妹都不在,就想四下走走,没想到恰好撞见你们。”   这是在解释并非有意靠近偷听,苏如染想起她确实是大大方方过来的,神色便缓和了下来:“张小姐,你的一位堂妹却是在今日宴饮之人中的,她名叫张真,大约会晚一些来。”   “真真也在?”张眷面上划过一丝诧异,随即道,“哦,我并未问其他秀女,多谢苏小姐了。”   “张小姐客气了,你与舍妹同在宫中多年,舍妹得你照顾之处甚多,告诉你张真不过是一句话而已,反正张真过会也会过来的。”苏如染打量着她明显呈现病态的面色,她也是听说过未央宫里一直将养的这位太后同族的身体的,判断出对方对苏如绘无法造成威胁,心情大好,语气更温柔了。   张眷看出她心思,微微皱眉:“那我去等她,你们姐妹继续聊。”   “也没什么大事,已经说完了,正好一起回席上……人该到得差不多了吧?”苏如绘忙打圆场。   “咱们四个是已经到了,不过沈家小姐到底非同常人,当年长乐殿里初见皇后,霍清瀣岂非也是让咱们等了又等?那时候还有皇后在呢。”张眷眉心一蹙,果然冷笑着道。   苏如绘见她注意力转到了小霍氏身上,这才放了心,暗拉一把苏如染,示意她慎重,苏如染撇了撇嘴角,不说话了。   这时候暮色渐临,周皇后早有安排,席位左近都点起了一盏盏薄纱笼罩的宫灯,既照得清楚,又可防止烛火烧到不小心掠过的衣带,而且薄纱使光线显得更加柔和。   有道是灯下看美人,原本通过了层层挑选,又能够出席今儿宴席上的皆非寻常人物,如今坐在灯火之下,越发楚楚动人。看到这一幕,苏如染却暗哼一声,拉了拉堂妹,走慢几步,低声道:“皇后这是要使美人计么?咱们的太子殿下,可别是个见了美人走不动的!”   “这些算什么美人?”苏如绘嘴角一弯,失笑道,“堂姐是没看见正月里面没了的那一位……”她看了眼霍贵妃的席位,意味深长道,“一会贵妃娘娘来了,堂姐可以推测一二,小霍氏在时,正当妙龄的她今日打扮也不用打扮,素面到这儿中间一站,就是六宫粉黛无颜色了!”   苏如染不信:“若当真这么出色,太子还照拂你做什么?”   “听说小霍氏和年轻时候的贵妃娘娘是一个模样,可如今中宫还不是姓周?”苏如绘捏着她的手悄悄附耳笑道,“这宫里美貌固然重要,有时候,命更重要啊!譬如说,小霍氏如今坟茔上的青草都该冒出来了吧?”   苏如染皱了皱眉,叮嘱道:“你要小心!”   “我们入席等待吧。”苏如绘放开她手,点头别过。   周意儿虽然主动邀了苏如绘和丹朱一起过来,她却是不想和苏如绘一起坐的,所以傍着丹朱坐下,丹朱性儿好,虽然更想与苏如绘亲近,却也不肯露出此色,苏如绘在她对面落座,她才悄悄抛过一个眼色。   苏如绘对她笑了一笑,身边张眷的目光,却看向了不远处提灯而来的一行少女中。苏如绘发现她看的是个粉衣粉面的少女,神色天真,生得算不上美貌,却颇为可爱,便噫了一声:“那是令妹真真吗?”   “嗯,是我六叔家的女儿,我也很多年没见过她了。”张眷却在此时收回目光,轻轻咳嗽了几声,“她实在不起眼。”   其实张真的可爱未尝不是另一种风情,但苏如绘也看到,张真前后的秀女皆是秀美不俗,就是那宋采蘩看着可爱,也是眉眼端庄的,张真到现在都未被送回家,还有份今晚的宴席,不过是因为她是太后族人的缘故。   “你看,后面又有人来了,前面那是宋采蘩,身边的好像就是小沈氏?”苏如绘忽然道。   张眷听到宋采蘩三字,眼底立刻划过厉色,抬头遥遥望去,被花木遮挡得明明灭灭的宫灯之后,一行丽人,逶迤而至。   打头的那一个,身着在灯下被染成了杏黄色的暗秀祥云对襟春衫,系六幅石榴裙,单梳一个螺髻,步摇依依,弯眉若月,星眸含水,微微笑着时嘴角露出一对酒窝,瞧着就使人舒服,正是宋采蘩。   在她身旁另一人个子略矮,却堪堪被她掩住了身形,看不分明,只隐约窥出身量甚是窈窕。等近了些,方看出此人穿着色若酡颜的宫装,袖口襟上皆暗绣了缠枝菊莲花纹,步履轻盈,姿态优美,似与宋采蘩边说边走,恰好偏过头来时,一双含笑明眸,正与苏如绘对望住。   “呵,原来是她。”苏如绘起初还当是沈子佩,这会看到了才发现弄错了,张眷微讶:“那是谁?你这么注意她。”   “端木卉。”苏如绘转着手中杯盏,“也是,那天在上林苑,就看到她和宋氏、顾氏在一起。”   远处传来环佩叮当并凤髓香的气息,张眷抬起头:“皇后她们到了。”   苏如绘却盯着端木氏身后:“难道小沈氏也是跟着沈淑妃过来不成?”   …………………………………………………………………………………………   唔,今天多更不成,今天送走表弟,开始写时已经晚上7点多了。   三更完,我还要继续去写元秀……   ==|   第四百十五章 宴开   中宫周皇后并贵妃霍氏却是一起来的,前后脚的工夫,淑妃以及刘修仪也带着宫人逶迤而至,众人自是不及细看,忙不迭的俯身行礼,五人在人前言笑晏晏,又彼此让了几回,这才由周皇后打头,依着贵、淑二妃,最后刘修仪的次序坐了下来。   坐定之后,周皇后方含笑道:“都快起来吧,别多礼了。”   这点时间,众人已经在地上跪了半晌,许多人因为不在席上,只得就着湿冷的地面下跪,幸亏周皇后着人把附近都铺了毡毯,才不至于弄脏裙摆,原本散漫的场中经此一跪,顿时肃然起来。   苏如绘等四人交换眼色,这是皇后等人给秀女的一个下马威了?   “都回席上吧。”淑妃接着皇后,微笑着吩咐道。得了她的话,方才离席的秀女们才敢举动,包括尚未来得及入席的宋采蘩一行。   周皇后打眼一看,微微惊讶道:“怎么有位置空着?”   “想是记差了时辰,出来迟了的缘故?”霍贵妃柔柔一笑,对身后之人道,“念心去叫人在桂华宫方向多放几盏灯,免得还没到的人心慌着还要走岔了路。”   “倒是本宫疏忽了。”周皇后听了,娥眉微蹙,但很快展开,淡然一笑。   刘修仪起身道:“贵妃娘娘有了身子,念心不便走开,还是妃妾去吧。”   “无妨,本宫坐在这里也没什么事用她,哪里能叫你堂堂九嫔亲自操持这样的小事?”霍贵妃却是摆了摆手,正要继续说下去,只听淑妃咦了一声:“也不怪秀女们,德妃也还没到呢!”   “荣寿公主惦记着澂嫔,几日来茶饭不思,德妃急得没办法,遣人到御前告诉了陛下,陛下一片爱女之心,今日特意抽空去昭华宫陪公主用晚膳,德妃怕是脱不开身。”周皇后心平气和的说道。   沈淑妃哦了一声,霍贵妃忽然道:“其实淑妃也不用担心,皇后姐姐一向大度,秀女们迟到些许,也不是什么大事,况且瞧在淑妃你的面子上,皇后姐姐也不会计较的。”   她这番话众人听了先是一呆,顺着她目光看去顿时明白过来——沈子佩!   “子佩竟还没来?”沈淑妃却也露出惊色,捏紧了手里帕子,“本宫方才还着人去提醒她不可误了时辰,怎么这孩子……”   周皇后一听,皱眉道:“你叫人去提醒过?那怎么还没到?”   “皇后姐姐不要急,念心已经一路上过去督促人加放宫灯了,想是天晚了,她们又住的桂华宫对御花园也不熟悉,别是走错了路。”霍贵妃轻声安慰,只是秀女里面最出色的沈子佩迟到至今,下面原本屏息凝神的秀女们听着也各有猜测,顿时响起一片轻微的议论声。   张眷悄悄靠近了苏如绘:“不会是你……”   “胡说什么呢?”苏如绘白了她一眼,“我有这能耐,你那眼中钉还能过来么?”   张眷闻言却面色一沉:“据说稍后良王和太子也会过来的,她该不会……”   “她已经这这批秀女里最出色拔尖的人了,若还要用这等自贬身价的办法,连宫人都要瞧不起她。”苏如绘摇头,“我与沈子佩虽然见的不多,但想来她不是这等人!”   “这可未必,人人都知道咱们这些自幼在宫里养大的人若无大过都是稳妥的,可她再拔尖也不是没有变数,吃一时的亏而已,我听说这位沈小姐可不是那等不能屈不能伸的人。”张眷提醒道,“不要这会怎么都找不到她,等会却和殿下们一起过来,那样你怎么办?”   苏如绘冷笑一声,却不再说话了。   一个沈子佩虽然是拔尖出色的,又是淑妃侄女,不过以周皇后和霍贵妃的身份,也只是提了一句作罢,便开始端详起已经到的女孩子们来了。   周皇后今日穿着绛色深衣,在灯火下看去色泽近乎玄青,梳着简单的高髻,头上别无装饰,只一只累丝赤金镶大红宝石凤簪,却将其正宫身份彰显无疑。而她左首第一张席后的霍贵妃则是一袭海棠红宫装,青丝松松的挽了个倭堕髻,斜插着两支玉簪,宫装下小腹已经隆起不小,整个人也显得格外柔和。   而在霍贵妃对面的沈淑妃着香色宫装,头上梳了双环望仙髻,珠翠环绕,沈淑妃的容貌只能说清秀,远不及其侄女,但这通身正一品四妃之一的装束让她看起来华贵非常,若非霍贵妃国色天香,孕中作家常装束也是明艳照人,怕就要被她压下。   隔着霍贵妃身旁一张为林德妃准备的空席最下面的就是刘修仪,刘拒戎容貌俏丽而冷艳,尤其是她正襟危坐在那里时冷艳的感觉更重,她的装束与霍贵妃一般随意,绀青色宫装,云朵髻,神态淡然,仿佛一切都事不关己。   四人俯视秀女的目光各异,却同样的叫秀女们打起了精神来迎接。周皇后抬手一指一个方向,笑着道:“这女孩子看着眼熟,似乎是前几日到未央宫来过的?”   “回皇后娘娘,那是尚书令宋大人的千金,闺名叫采蘩的,长泰二十五年与苏小姐等人一起进宫,在皇后娘娘膝下养过数月,后来因为其母修礼郡君身子孱弱,才回府去侍疾的。”不等其他人接口安夏便伶俐的禀告道,声音不高不低,下面秀女只能听到飘去几句,附近的霍贵妃等人却是听得清楚,沈淑妃眼神一沉,微笑道:“难怪瞧着有股灵气,原来是皇后姐姐亲自教导过的,到底看着和附近其他秀女不大一样呢。”   “哪里,不过是和眷儿一样在身边留着陪我打发日子,结果她的母亲病了,总不好阻了亲生女儿去尽孝,结果修礼郡君身子总也不好,就这么一直拖到现在才见到。”周皇后微微一笑道。   沈淑妃面色缓和了些,却听霍贵妃淡笑道:“皇后姐姐不是说前几日才见到吗?看来是姐姐心里也一直惦记着这宋氏,悄悄叫到未央宫里去过了,还要瞒咱们做什么?谁还能拦着堂堂皇后疼一疼个秀美的小姑娘不成?”   周皇后眉头暗皱。   第四百十六章 张真   宫人穿梭着呈上道道宫中御制馔味,不过这时候怕是谁都没心思去尝,上首一后三妃之间来往交锋了几句,周皇后对安夏使个眼色,安夏会意,上前一步,顿时吸引了下面众多注意,安夏清声道:“皇后娘娘及贵妃娘娘、淑妃娘娘、修仪娘娘有命,只饮无味,未知可有哪位秀女愿以才艺助兴?”   安夏话音刚落,席上便是一阵窃窃议论。   张眷冷笑着对苏如绘道:“这却是她们拿手的好把戏。”   世家女子,养在自己家里,鲜有不学上几手琴棋书画的,论起来今天这里苏如绘她们四个人,比秀女们身份隐隐要高些,可却也因为养在宫廷,事事不可顺着自己意思来,除了苏如绘跟刘修仪学了两天琴,其他人也就没了的小霍氏得太后另眼看待,私下教导过一些才艺……   苏如绘却不在意的笑了笑:“她们在行不是很好吗?咱们看着也有意思点。”   “你不上去吗?”张眷惊讶道。   “我上去做什么?我才跟修仪娘娘学了几天?”苏如绘漫不经心的拈了颗盘子里的樱桃吞下,拿帕子拭了嘴角,才悠悠道,“咱们席位都没和她们在一起,做什么要和她们一样?”   张眷皱眉想了下,倒是很快松开了,点头道:“也是!”   下面秀女之中议论了片刻,终于有人被推选出来头一个献技——却是献舞。   苏如绘和张眷都停下交谈,偏头看去,却是一个头梳飞仙髻、身着累丝彩衣的少女,看她一身装束也知道是早有准备了,那轻又软的薄纱衣虽然因为叠了许多层并不暴露,但如此穿不但无法抵挡春日夜晚的寒气,同时也用不上纱衣原本轻透避暑的效果,却是专门的舞衣才会这么做。   “从我们进宫,贤妃娘娘的身子就一直不大好,却没想到她的侄女倒是一副好身体,竟是一点也不怕冷。”苏如绘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淡淡的说道。   张眷立刻明白了:“你见过她?”   “在上林苑,她和宋采蘩似乎关系不错,当日她态度傲慢,被我暗暗讥讽了一番,宋采蘩还帮她解围来着。”苏如绘一句话,张眷顿时看顾氏百般不顺眼:“都是一丘之貉!”   “那回就看她穿着纱衣,看来她倒是身子特别好。”苏如绘嘀咕道。   张眷冷笑:“怕是日夜有所思所以心下焦急得穿不住多一件绸衣吧?”   这边两人议论,那边顾明站出来后,却已经口齿伶俐的报上了自己父兄官职,以及自己的年纪名姓,得了皇后准许,便对旁边等候的乐工报上所献之舞的名字:“臣女愿献一曲春莺啭!”   春莺啭是前朝高宗皇帝朝闻春莺婉转,命乐工按莺啭谱曲,又按曲编舞乃成,此舞设单席于地,舞姿柔曼婉转而明畅,进退旋转犹如春莺般灵巧优美,却须臾不离席上。   前朝有人提及此舞曾写道:内人已唱春莺啭,花下傞傞软舞来。   一个软字,道尽此舞的关键。   周皇后露出感兴趣的目光,吩咐人在席位之间另铺一张锦毯。宫中乐师都是精擅各种曲子的,听了顾明所言,一名熟擅乐师起头,丝弦几拨,调了几个音,顾明点头表示可以,举步踏上锦毯,原本自信的神态顿时一变,变得温柔婉约,又带着一种既天真且喜悦的神情。   周皇后少女时候也被称为过才女,见状微微颔首,对离自己最近的霍贵妃道:“这春莺啭的软柔,非但在于舞姿,亦在神情,要拟出春莺啼啭的愉悦同停歇枝头整理羽毛的欢畅,这秀女倒是颇得了几分真味。”   霍贵妃淡淡一笑:“皇后姐姐大约是忘记了,这位顾小姐,是已故贤妃的同族,贤妃当年,可不也是能歌擅舞的?只看她比贤妃,却还差了些,不过能得皇后姐姐一赞,也不枉她敢第一个站出来了。”   周皇后闻言面色一僵,勉强笑道:“是么?前些日子病得厉害,却未注意。”   “顾小姐年纪还小,虽然舞技不及贤妃,但看着胆大伶俐,皇后姐姐喜欢,想必也是为良王考虑。”霍贵妃悠然一笑,“不如一会问一问良王?”   两人这番话说得极轻,但也足够近侍听到,顿时明白周皇后是有意向霍贵妃推荐顾氏,只可惜霍贵妃非但不喜顾氏,甚至借着周皇后的夸奖把顾氏推向良王,周皇后皱眉道:“本宫只是单纯觉得她舞技不错,至于良王后,却还要问过陛下的意思。”   霍贵妃叹了口气:“是吗?难得这孩子投了姐姐的眼缘。”   周皇后见她居然不依不饶,索性沉了脸,假装没听见。   因着霍贵妃的态度,顾明虽然跳得确实不错,周皇后却只淡淡的赞了一句,随即叫她回座,苏如绘冷眼旁观,觑到她眼中失望之色,嘴角弯了弯。   顾明之后,又站起一名秀女,却是献歌,接着又有人献诗、献画、弹琴……皆有拿得出手的才艺,张眷因自己都不会,看着气闷,苏如绘一拍她手背,笑道:“你们家真真上场了,且打起精神来。”   张眷闻言抬头看去,果然张真笑眯眯的走入场中,她不由咦了一声:“我从小就听说这个堂妹最懒不过,怎么她居然也肯学东西?”   “你从小?那是哪一年的事情了?”苏如绘掩口笑道,“也不知道她是献舞还是献诗书?”   只见张真在场上站了片刻,起初笑眯眯的,周皇后等人都含笑望着她等待着,哪知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什么,反而她神色开始懊恼起来,见状,张眷顿时大惊失色,喃喃道:“她……她该不会……”   “该不会什么?”苏如绘好奇的问道。   张眷还没说话,张真却已经皱了眉,很是可怜的抬头看向了上首的周皇后:“臣女知罪!”说着就要跪下,这回周皇后也维持不住嘴角的浅笑了,诧异道:“你什么都还没做,怎么就要请罪?”   “……因为臣女好容易准备的才艺,方才忽然全忘了!”张真沮丧的说道。   一时间,满场安静,张眷以袖掩面,生怕被人知道她是张真的堂姐。   第四百十七章 ……   周皇后也愣住了,见张真当真满面羞愧的跪下来请罪,下首霍贵妃神态淡然,沈淑妃双眉微蹙,似在为沈子佩担心,刘修仪却是无事一身轻,毫不掩饰的扑哧一笑!   “算了,你下去吧。”安夏俯在周皇后耳边轻轻说明了张真的家世,周皇后顿了一顿,无可奈何的说道,嘉懿太后别说只是病得躺在了德泰殿,就算她死了,长泰还在,也没人能委屈了张家女儿。   张真大喜,开心的一骨碌爬了起来,欢欢喜喜的回自己位置上去了。看她这个模样,原本还在嘀咕她到底打什么主意的人,却都相信了几分……   “令妹……”苏如绘斟酌了半晌措辞,才好容易找到合适的话来形容,干咳道,“令妹确实天真可爱!”   “是天真愚蠢!”张眷依旧拿帕子挡着脸,一脸的无奈,“从前在家里时,祖母过寿,一大家子逗祖母开心,她也来过这么一次,祖母非但没生气,反而还把她搂在怀里笑了半天……我只当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上面坐的是大雍皇后又不是我张家祖母,她总该有几分惧意吧?若早知道她竟胆子大的做这么丢脸的事儿,今天我必告病不来了。”   苏如绘忍笑安慰她道:“我家姐妹于才艺上也是悟性平平……”   “至少你堂姐还能弹完一首曲子叫皇后娘娘赞了句娴静!”张眷咬牙切齿道,“只怕明天连宫外都要知道她做的好事了!”   苏如染方才就已经上场过,苏如绘自是不为自己堂姐担心,见张眷动了真怒,她也不敢明显露出忍俊之色,只得一本正经的端坐不动。   如此,大半秀女都已经上过场,其中几个容貌略逊色些的秀女还因为身怀绝技叫人眼前一亮,被皇后额外赞许了几句,但念心和沈子佩却一直未至,沈淑妃终于不加掩饰自己的焦急,趁一名秀女退场,剩下秀女还没人上来时,转头对周皇后请求道:“妃妾的侄女子佩至今未来,这孩子有幸得皇后娘娘夸赞几句,但妃妾以为她并非轻浮之人,断不至于因此骄狂得闻娘娘召见都不到,还请娘娘容妃妾带人去寻上一寻!”   周皇后面色微变,沈淑妃话中的意思看似在向她表明沈子佩可能遇见麻烦,自己这个姑母担心所以提出这样的请求,但仔细一想,不难看出,这番话同样可以解释成沈子佩若出了什么事,都是因为遭人妒忌,而被妒忌的缘故……自然是因为沈子佩得到了皇后额外的夸赞!   这等于是委婉的暗示周皇后想要捧杀沈子佩!   “淑妃不说,本宫也要问了。”周皇后不冷不热的道,转头看向霍贵妃身后,“贵妃妹妹,你派念心去桂华宫方向挂灯,她还没回来吗?”   霍贵妃摇头,皱眉道:“妃妾正奇怪着呢,只是见下面秀女依次上场,怕扫了大家的兴致。”   此刻见周皇后等人肃色议论,下面秀女自然识趣的不再上场,周皇后按了按眉心,对安夏道:“叫安平之带几个人沿路搜回桂华宫里去!”   “是!”   沈淑妃正欲说话,周皇后却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淑妃,知道你担心侄女,可亲自去找就不必了,堂堂正一品四妃之一,若在平时为了侄女如此大动干戈也就算了,如今沈子佩还在秀女之列,你又是辅佐本宫主持采选的人之一,别反过来害了她!”   周皇后说的冠冕堂皇,沈淑妃寻不到借口,只得点头称是。   张眷收回目光,对苏如绘道:“看来今晚的热闹可不只是前面这些。”   “所以你也不必总拿眼睛去剜张真了,明儿宫里宫外议论的事情怕是多着呢。”苏如绘轻笑一声,道。   就在这时候,苏如绘忽然觉得一道目光投来,她下意识看了回去,却见霍贵妃借着喝水之际,一双冰冷的目光,沉沉望向了自己。   苏如绘一惊,还没等她收回视线,霍贵妃却朝她眨了眨眼,似在暗示什么。   “皇后姐姐……”周皇后刚刚吩咐了安平之,才回过头,忽然下首传来霍贵妃虚弱的声音,她吃了一惊,忙俯身问道:“贵妃妹妹怎么了?”   “妃妾……妃妾觉得……”霍贵妃一手撑在后腰,一手抱着自己隆起的腹部,额角冷汗淋漓,几乎是咬着牙关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妃妾……肚子疼!”   周皇后脸色一变,忙不迭的一挥手,安夏忙下去和念梦一起扶住霍贵妃,周皇后本人也站起身来,走过去急声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肚子疼起来?莫不是刚才吃了什么凉的东西?”   “贵妃娘娘席上菜肴都是皇后娘娘特别吩咐尚食局准备,装在了特制的食盒里送来,到现在还全是温的。”安冬俯下身飞快的触摸完霍贵妃方才动过的食物,肯定的道。   “不、不关菜肴的事!”霍贵妃半靠在念梦怀里,汗水冲淡脂粉越发显得脸色苍白如纸,楚楚可怜,她虚弱的对皇后道,“是妃妾自己大意了,以为春夜里就算凉些多穿件外衣便可,哪知道怀着身子到底不比平常!想是夜里寒气重的缘故。”   周皇后听她自己这么说,方暗松了口气,霍贵妃刚才还好好的,她身为皇后席位本就比三妃都要高,所以霍贵妃给苏如绘递的眼色她看得清楚,如此说来,霍贵妃借口腹痛搅乱这场宴席看来目标不是自己。   但今晚宴席总是周皇后安排的,她也担心霍贵妃继续闹下去牵累到自己,所以也不顾一旁沈淑妃瞬间阴沉的脸色,赶紧吩咐:“皇嗣要紧,安冬你招呼秀女们散了,丹朱郡主等人在宫里都是熟悉的,且自己回去,这里修仪看一下,淑妃与你本宫一起送贵妃回西福宫!另外,去人传太医!”   霍贵妃这么急着搅乱宴席,一会此处说不准会有什么事,周皇后自然不肯继续留下来收拾残局,何况她是知道长泰对贵妃的上心的,一会长泰得到消息必定会去西福宫探望,到时候自己若不在场天知道霍贵妃又会怎么说?   不过周皇后也不敢独自送霍氏回去,免得西福宫里有什么算计。之所以带上沈淑妃,却是因为,她猜测接下来的事,与沈淑妃多半有关,霍氏已经告诉了周皇后良王失位系沈家牵头,周皇后固然忌惮霍氏,又怎么肯如淑妃之愿?   “……”沈淑妃有片刻的沉默,方深吸一口气,“是。”   …………………………………………………………………………   今天木有加更……明天……吧……   第四百十八章 偏心   宴席将散,丹朱站了起来,隔着席位问苏如绘:“如绘姐姐……咱们也去西福宫看看吧?”   苏如绘看向周意儿:“周姐姐呢?”   “贵妃娘娘忽然肚子疼,咱们既然知道了,少不得跟过去等听了太医的结果才放心。”周意儿淡淡的道。   秀女们其实也不是不想去,毕竟太后一病,在宫里待上几日就知道霍贵妃的重要,何况如今的太子,可是她一手带大的,只是刘修仪却已经吩咐人送她们回桂华宫里去了。   苏如绘刚刚离开几步,张眷却道:“你们先走,我去和真真说句话。”   “我们在前面等你,这黑天黑夜的,总不能叫你一个人走。”苏如绘道。   过了片刻,张眷赶了上来,脸色却十分古怪,认真看了看苏如绘,似有话要说,苏如绘却未注意,一行人跟着先行一步的周皇后等人,逶迤到了西福宫,长泰差不多是前后脚进来的,因为走得太急,发丝都有一缕散出了冠冕,拂在耳畔,看到这一幕,周皇后和沈淑妃的眼色都是微沉。   “照紫怎么了?”长泰开口,劈头竟连霍贵妃的闺名都叫了出来,周皇后吸了口气,从榻边转过身来:“陛下放心,只是感了寒气,太医等等就到,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好端端的怎么感了寒气!”长泰微怒,走到榻边,霍贵妃的声音软软响起,轻声道:“是妃妾自己不好,在西福宫待得长了总想着四处走走,听说今晚皇后姐姐在御花园里开宴,便厚着脸皮去叨扰了一番,哪里知道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偏我这身子不争气,竟叫陛下也跟着担心了……陛下怎么一头一脸都是汗?念梦呢?还不快拿帕子来给陛下擦一擦,仔细闭了汗!”   “朕无妨。”长泰眉心现出分明的皱痕,不悦的看了眼周皇后,“秀女经初选复选到现在,看得还不够,大晚上的能看清楚什么?皇后难道白天就这么忙?”   周皇后从霍贵妃在席上叫嚷着肚子疼就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完全不负责任,对长泰的偏心已经做好了准备,因此也不分辩,从从容容的欠了欠身:“这是臣妾糊涂了,还请陛下降罪!”   她这么爽快,长泰倒也不能多说,毕竟霍贵妃说了是自己要求过去的,而且也要考虑良王甘霖,在这眼节骨上,周皇后不犯大错,长泰自不会落未央宫的面子。   这时候外面太医亦是满头大汗的赶了进来,周皇后忙令他免礼,先替贵妃请脉。   长泰因此走到一边,这才注意到了苏如绘等人,皱眉道:“你们不是养在太后膝下的么,如今太后病着,不在仁寿宫里尽孝,怎得跑到这里来了?”   “回陛下的话,今日皇后娘娘开宴,丹朱郡主与臣女三人也位列其中,在席上见贵妃娘娘不适,心中担忧,所以才顺便跟过来看看。”周意儿年纪最长,便由她回了话。   长泰听了,略略点头,便不再注意她们,张安悄悄向她们使个眼色,四人便一起退了出去。   “在这里等着,还是回去?”出了西福宫正殿,周意儿询问的看向其他人。   “看陛下的意思似不喜我等在此处多留,何况陛下和皇后都在,太医也来了,咱们在这儿倒是碍手碍脚了,不如都回去吧。”苏如绘话音刚落,便感到袖子被张眷暗中拉了一把,她忙接着说,“张姐姐,你一个人回未央宫去,天黑了,如今又还有些凉,我们都是不放心的,不如我送你一程。”   张眷像是证实她话一样轻咳几声,点头道:“如此麻烦你了。”   待离了西福宫一段距离,张眷挥手叫两人的宫女都退开,沉声道:“方才我去找真真,是因为看到她给我使眼色!”   “她和你说了什么?”苏如绘问道。   “你记得么,方才你的堂姐苏如染先到,真真是后来才来的。”张眷深深看了她一眼,“告诉你堂姐,下回有类似的情况,她还是在原地多等一等,等真正尘埃落定了再走不迟!”   苏如绘吃了一惊:“我堂姐怎么了?”   “真真说桂华宫里这段时间甚是热闹,你另一个堂姐已经因故被接回家去,所以这一个格外的仔细,倒也躲过了不少明枪暗箭,今儿她到御花园来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可有告诉你吗?”张眷反问道。   苏如绘飞快的思索了下,点头道:“堂姐说有人掐着她开门走出去的时辰从斜对门泼出热水来,幸亏她叫伺候她的宫女走在前面,自己没领这个灾,不过她说这么做的秀女已经被她收拾了,可当时时间紧急,我也没听她细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不大妙!”张眷吐了口气,冷笑道,“幸亏霍贵妃寻了借口把宴给闹散了呢,若不然真真的事还真不是什么大事……那个泼水的秀女在桂华宫如今的秀女里面并不出彩,家世也寻常,可到底是官家千金!你们家姐妹又全不是肯吃亏的主……她误伤了你堂姐的宫女后,你堂姐公然上前给了她两个耳光,虽然寻了个借口说她是记恨上回指使伺候你堂姐的人去做事,那宫女因要伺候你堂姐未理会,所以趁机报复,但你堂姐走后,真真看到有人进了那秀女的屋子和她说了一番话……出来时,真真在暗处看到那人嘴角上扬,显得心情大好,只怕你堂姐回去不大妙!”   苏如绘皱了皱眉:“这事就算闹起来堂姐顶多落选,这也没什么。”   “你们苏家今年参选的秀女,不过是走个场子,归根到底还是你。”张眷提醒道,“你可别糊涂了!如果只是这么简单,那人何必如此高兴?”   “令妹可看到那人是谁么?”苏如绘沉吟着,问道。   张眷吐了口气:“是……沈子佩!”   苏如绘的脸色顿变:“竟然是她!她今日一直到贵妃离场都没出现,必定有所策划,难道竟是要从我堂姐下手?”   “别管你堂姐了,难道你现在还能跑到桂华宫去?”张眷拉住手,认真道,“能让沈子佩得意的事不多,你快好好想一想,怎么让这件事不牵扯到自己身上来吧!”   第四百十九章 谋(上)   苏万海皱着眉在房内慢慢踱着圈子,卸了钗环的安氏看着不耐,出声道:“夫君究竟遇见了什么难处要这么为难?若是不能告诉妾身还是去书房里转吧,没得叫我看着眼晕。”   私下里甚至是当着子女的面,安氏对苏万海都是含嗔带斥的,可当年桀骜得曾叫关乡侯都头疼得紧的苏万海偏生就吃她这套,被她埋怨了一番反而真的站住了脚步,叹道:“我是在替如绘担心。”   提到唯一的女儿,宫里如今的采选又是如火如荼的,尤其是西凉沈家的女儿经有心人宣扬,在帝都都一下子有了名气,现在整个大雍帝都都知道,沈家这一代出了一位才貌双全的嫡小姐,进宫头一日就让从周皇后到刘修仪皆是赞不绝口,人人都在猜测沈家到底是出一位良王后,还是未来母仪天下的太子妃?安氏心里也有点七上八下,嘴上勉强道:“她在宫里也这么多年了,从前小的时候都过来了,何况如今呢?”   “前几日赵王上了折子向陛下求一件事,陛下准了,我原怕你担心所以没告诉你。”苏万海挑了张离自己最近的椅子坐下,面沉似水道,“但如今想来想去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不安。”   安氏一听赵王顿时警觉起来:“可是因为已经没了的崔氏?”   “他怎么敢提崔氏?”苏万海摇头,“他是代太妃上折,说冷太妃听闻太后久病不愈,心中焦急,恨不能以身代之,祈求陛下准许冷太妃入宫探望太后,以全姐妹情份!”   “冷太妃!”安氏差点没跳起来,“赵王怎么这么无耻!为了一个崔氏,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连太妃都拖了出来!”她咬牙切齿道,“若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把那红鸾悄悄的送到他手里,回头参他个私通暹罗之罪!”   “唉,说到此事,那崔氏是三弟带回来的,单凭这一点,还是在宫里悄悄处置了好!”苏万海冷哼一声,“老三实在太不像话了,当初他死活反对崔氏进宫,甚至回来后还说出要想办法接她出宫的混帐话!我和大哥只道他是私下里恋慕那崔氏,却没想到他早早觑破了崔氏身份却不肯说出来,甚至不惜把黛锋推出来给崔氏掩护!实在是……实在是混帐已极!”说着苏万海怒得一拍桌案,显然心中愤怒难抑。   安氏却叹了口气:“三叔这些年过的也够苦的,你只看他天南海北的跑着却从来不肯在一个地方长久停驻便知道他心里难受,不过是借着不断的奔波排遣罢了……说起来当年那位小姐也真是命苦,蜀道固然艰险,然而也不是没人能平安出入,怎么偏偏就他们家出了事呢?”   “那商贾之家全死了是他们自己命苦,只是因此害惨了三弟!”苏万海厌烦道,“若早知道会这样,当年我必紧紧看好了他,绝不容他见到那样的女子!”   安氏见他越说越是恼火,赶紧把话题拉回来:“不是担心如绘么?怎么又埋怨上三叔了?”   “崔氏这件事情如绘做的很漂亮,咱们这个女儿从小就是聪慧的。”苏万海叹了口气,“但女孩子究竟是女孩子!”   安氏平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唯一的女儿却不能在膝下抚养,小小年纪就送进了宫里去看人眼色,虽然说这话的是苏万海,她一样不高兴:“如绘才多大?再说她若不是女孩子,又何必被送进宫里去战战兢兢这么多年?”   “我不是说别的,只说崔氏之事。”苏万海皱着眉,“她只想到暹罗狼子野心,计谋深远,并利用崔氏的身份替我苏家避免了近年的藏弓之祸,却没想到更多!”   安氏奇道:“是什么?”   “是仁寿宫如今躺着的那位……”苏万海长叹,“嘉懿太后啊!”   “初看崔氏之事,是暹罗深谋远虑,早在长泰十五年,兵犯泽州,故意被破虏军围城,接着顺理成章的全城搜捕羁旅泽州的世家子弟,而三弟他运气不错,恰好被崔氏母女所藏,逃脱一命,接着崔母拒绝三弟酬谢,只求让女儿跟在三弟身边伺候……”苏万海冷笑着道,“初听此事,人人都会以为这是因为崔母贪婪之故,放着千金兀自不知足,惦记着想要彻底的攀上咱们苏家,甚至不惜豁出女儿去!”   安氏虽然精明,对朝政却全靠苏万海提点,疑惑道:“当初你和大伯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若就是这么想的,当初早就同意让那崔氏入祠堂,为三弟义女了!”苏万海哼了一声,“你也不想一想泽州是什么地方?能够让暹罗那么容易就占了去,盖因为它就在暹罗左近!那地方从来都是迁官去的所在,当地所谓的一些世家子弟,莫不是族中旁支就是不得宠的庶出,而三弟若非在那女子出事后喜四处游历,也根本不会出现在那里!当日城中所谓大族子弟,身份最高的自是三弟,其他的人压根就吓不住破虏军!”   “你的意思是……”   苏万海沉着脸:“三弟的行踪,一向只有自己家知道,外人也不可能每个都上心!就算上心,也未必每个上心的人,都有那等能耐,能够打探得出来!而且那时候全城搜捕,崔氏母女若无阴谋,哪来那么大的胆子,随随便便的藏人?要知道三弟只是游历经过,当时有些子弟还是在那里住过一年半载的呢!三弟虽然不肯说详细,但我和大哥也能够猜出,必定是崔氏母女主动藏起了他,而并非他向崔氏母女求助!”   他一字字道:“此事本就透着疑点……所谓的暹罗兵犯泽州,倒仿佛是……故意制造一个机会,好让崔氏接近与跟上三弟,继而进入我苏家一样!”   安氏诧异道:“既然如此,当初为何不与三弟明说?而且,就算三弟不信,你们又怎么会留崔氏一直好好的活着?”   “你以为崔氏之事……不对,是暹罗是从长泰十五年开始布局的?”苏万海冷哼一声,“若是如此,那么他们又是如何知道三弟的行踪,更如何知道他的弱点与喜好,让三弟百般护着这崔氏?”   “……”安氏张口无言。   苏万海冷冷一笑:“还不仅仅如此!三弟因为那件事……不但伤了父亲的心,也叫我和大哥从此对他深怀愧疚,若我们不曾起疑,你说崔氏会被如何安排?当时她年纪小,三弟也说要收她为义女,长泰十五年的时候,崔氏似乎和如绘进宫时年纪差不多,若做了我苏家的女儿,跟着会怎么样?”   涉及到了女孩子,安氏立刻明白过来:“采选!”   “不错,苏家的女儿,哪怕是义女,总是有资格参加采选甚至礼聘的!”苏万海冰冷一笑,“我虽然未仔细留意过崔氏,但也依稀记得她容貌甚美,否则也不至于进宫去伺候如绘,伺候伺候着,却伺候到了幽竹轩里去!”   第四百二十章 谋(中)   青州苏氏底蕴深厚,而且苏万泽身上有关乡侯的爵位,他至今未娶,膝下若只有一个独女,哪怕是义女,身份也是非同一般,以崔红鸾的容貌伶俐,就算得不到礼聘,入宫参选,位份也绝不会低,若是正常下来,用不着几年就会是一宫主位。   长泰后宫里出身一等阀阅的只有一位沈淑妃,先前卫九歌是卫家不能承认的女儿自是不算的,崔红鸾若成了苏红鸾,就算挤不进正一品贵淑贤德四妃之列,至少也能混个九嫔,何况从她成为幽竹轩的主人这近一年时间可知,长泰对她亦是极为喜欢的。   崔氏如今既然能怀上,若早些年也未必就没有这个福气,她是苏家义女,若也诞下皇子,有心操纵,迟早会拖着苏家一起卷进夺储里去,若她胜了,堂堂大雍皇帝,身上却流淌着一半的暹罗血脉,未来的皇太后,竟是帝国奸细,谁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就算失败,苏家固然无法避免的受到牵累,可是夺储之事上下牵涉不可能不广,崔氏若有心算计,总能够最大程度的让大雍内部亏损元气……   安氏想到这些,背上就是一阵寒冷,喃喃道:“幸亏你们当初坚持,没叫她入族谱!”   “长泰十五年的时候,暹罗就能连三弟那样长年不在帝都四处游历的人都算计上,要么他们在朝中有极为重要的同谋,要么就是他们之中有其他奸细已经潜入高层,才能布下泽州之局。”苏万海神色凝重,却在思索另一件事,“泽州和崔氏的事情,连我和大哥都看出端倪,你认为嘉懿太后心里会没数吗?”   “太后对苏家竟如此关心?”安氏下意识的向院中看去,苏万海叹了口气:“虽然三弟长年在外游历便于下手,可你又怎么知道,暹罗只会设计他?大雍一等一的阀阅有西凉沈、锦绣端木、凤州卫、江南宋、东胡刘并我青州苏,除了刘家、沈家距离暹罗遥远偏僻,几家之中,锦绣郡可是距离暹罗最近的!”   “端木家?”安氏瞪圆了眼睛!   苏万海摇头:“未必!但暹罗不可能就挑我苏家下手!毕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再精妙的局,没有那个命,照样无法成功!只是他们连如此长线都放下来了,那时候太后还在壮年,若是真的一无所知的话,当年也无法为今上撑起危局了!”   安氏对嘉懿太后却是极为信任的,当下关切道:“这么说太后也知道崔氏的身份?”她话一出口,却变了脸色,“太后是故意要让她侍奉陛下的?那时候……那时候如绘似乎刚刚因为顾贤妃之事被打进除华宫!而出了此事后如绘就被放了出来,我起初还以为是崔氏为了如绘行险招,知道她身份后又想她这分明就是借机上位,包藏祸心!”   “让崔氏和从前服侍过如绘的使女进宫去伺候,你不是还特意谢过恩么?”苏万海冷笑了声,悠悠道,“如绘自进宫起,就甚得顾贤妃疼爱,这是宫里宫外都知道的事,而且她送点心去明光宫,乃是光明正大,最主要的是,她为什么要谋害顾贤妃?贤妃待她极好,多次替她说话,处处照拂,贤妃膝下也无存活的子嗣,如绘上回回来,也曾怀疑过是太后设计,当时她说的我倒也觉得有理,可如今崔氏身份被证明,却不得不叹我们父女都小觑了太后的手段……贤妃的事情想栽赃如绘是不成的,咱们苏家可不是平白就会让人欺负的主儿,就是顾家也不糊涂!好端端的小女孩子去谋害无冤无仇又是素来亲近的四妃之一做什么?再说那时候如绘和周家女儿住得近,哼,奈何不了太后,咱们苏家还不能拖后族下水?那段时间咱们虽然不知道宫里情形,就被陛下召去训斥,可时间久了总会传出消息来……”   安氏脸色微微发白:“所以太后和陛下把如绘关进除华宫,也只是做做样子,跟着,崔氏获幸于今上,如绘也紧接着被放出来,重新被接回仁寿宫住!我只道是太后有意得过且过,谁想到她却是预备了更狠的后手!”   “崔氏乃暹罗奸细,这毫无疑问,若是如绘不曾被关进除华宫,她又是莫名其妙的被瑞嫔的人引到陛下面前,正常情况下,如绘都应该在仁寿宫,如绘素来谨慎,必不许她们两人乱跑,若是陛下给太后请安时或其他地方遇见,自行开口要去,一则因为是如绘身边之人,有失陛下的端庄,二则,将来崔氏身份曝露,咱们家大可以推说什么都不知道。送人进宫是奉了太后之命送进去伺候女儿的,可不是送去伺候陛下!”苏万海沉着脸,叹道,“但到了除华宫,如绘身边又只得两个人,那地方她又陌生得紧,自然大有机会可为,这样旁人不会说陛下竟收了未来儿媳身边的使女,反而会疑心咱们苏家故意送美貌使女进宫勾引陛下!太后手里自然多了一张底牌可以来辖制咱们家——蓄意派美姬假托婢女之名入宫勾引陛下也就罢了,关键这美姬还是敌国奸细,这一顶通敌的帽子外加危害圣体安危的罪名,咱们家到时候只怕连卫家都不如!”   “当初我刚刚听到这个消息时还道红鸾是个有心的,为了如绘才……”安氏两眼发直,喃喃道,“原来我才是那个糊涂的!”   “你确实糊涂,当初就不该叫那崔氏进宫。”苏万海摇了摇头,“也幸亏太后病倒,没来得及拿此事发作咱们家,长公主的这个人情,咱们可是欠大了!”   安氏拍着心口,后怕的庆幸道:“这却要多多谢四殿下了!”   太后重病的缘故,就是宫里也没几个人知道,余太奇做了替罪羊,余人不必吩咐,为了自己的小命也不敢贸然外传——亲孙毒害祖母,皇家素为天下表率,竟然出这样的逆伦恶事,已经不是打脸的问题了!   长泰一生得嘉懿太后教导,自诩明君,怎么可能容忍这样的污点?   更重要的是,凶手偏偏还是他的亲生儿子。   不过,苏如绘其他人没说,和自己的父母,总是要透露些口风的,也免得在某些事上犯错。   第四百二十一章 谋(继续中)   鹿鸣台,苏如绘解了发髻,借口头有些疼,打发了白鹭飞鸥去休息,却把浮水叫在内室替自己篦头发解一解。   三个宫女都知道这是她有话要单独和浮水说,白鹭、飞鸥自是识趣的避了开去,浮水先拿出一瓶上好的茉莉头油,瓶盖一开,苏如绘嗅到了香气,睁眼一看,便道:“如今都要睡下了,你还拿这个做什么?”   “奴婢听说这个能解乏。”浮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许是从前在飞兰苑做事留下的习惯,那边这些东西都没有,难得有那么一点用上,精神都要好得多。”   苏如绘闭了闭眼,道:“我这儿不少这些,你且收了起来,就这么给我篦几下吧。”   浮水乖巧的应了,过来拿起篦子,手下不轻不重的梳理起来,苏如绘自幼养尊处优,一头长发生得极好,黑如浓墨,光可鉴人,一直垂到了绣凳中间,浮水替她慢慢篦着,试探着问道:“小姐方才听到了烦心事?”   “人在这深宫,就算没什么可烦心的,看着四周高高的宫墙,想着一辈子都没什么机会出去,心也要烦起来了。”苏如绘单手支颐,悠悠说道。   浮水听了,却扑哧一笑:“这天下的女子,哪一个不是这样的呢?奴婢说句儿实话——同样是四面高墙,皇宫好歹比许多人家都大的多,而且住在这里啊也比外面的人尊贵得多。”   苏如绘偏头想了想,微微笑道:“你说的也是。”   “小姐可不是伤春悲秋的人,为何从御花园回来会忽然感慨?今儿宴席奴婢看还好,那真真小姐倒确实有趣。”浮水笑着道。   “张真小姐可不仅仅是有趣。”苏如绘想起她告诉张眷的话就觉得头疼,呻吟了一声,道,“那位小姐是个聪明人,如今我也承了她一个人情。”   “是她说了什么要紧消息却叫小姐烦恼了吗?”浮水微微惊讶。   苏如绘吐了口气:“是烦恼!很大的烦恼,只是如今我还不知道这烦恼会是什么样子的……明日才见分晓,我却不得不现在就开始担心!”   浮水眼珠转了转:“可是为了堂小姐?”   “……你确实聪明。”苏如绘满意的点了点头。   浮水笑着道:“奴婢整日里跟着小姐耳濡目染,若还笨得什么都不懂,小姐心善不说什么,奴婢自己也没脸见人了。”   “所谓耳濡目染不过是我平日里作的孽罢了……”苏如绘吐了口气,悠悠道。   浮水正要说话,苏如绘却又转开了话题:“太子这几日都在忙什么?”   “奴婢听说太子这段时间都忙着跟陛下学着处置政事。”浮水道,“太子对这些事刚刚上手,难免生疏,因此脱不开身来探望小姐。”   “后面一句话就是多余了。”苏如绘头也不抬道,“如今是什么时候,他若来多了叫人看到我才是身败名裂!”   她忽然又问,“永信宫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三殿下因为已经住到嘉木宫去了,奴婢这两日没有得到太子殿下的消息所以也不清楚,不过永信宫却是与桂华宫里住的沈家小姐往来密切,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人人也都知道沈淑妃是沈子佩的姑母,虽然淑妃也协助皇后主持采选,可好就好在了这个协助上面,名义上面做主的还是皇后娘娘,淑妃嘴上只说是坐在那里帮着相看一二,沈子佩一照面又得了皇后赞许,淑妃如今就算多关注点,别人也不能说什么。”苏如绘苦思冥想着,苦笑道,“不过沈家辛苦领头弄出个良王来,难道就是为了设法争取出一位太子妃?这怎么可能!”   浮水猜测道:“会不会是沈家当初以为三殿下母族势力大,一旦让大殿下失位,就可以越过太子殿下去?”   “皇家对阀阅的提防不是从太后和陛下开始的,阀阅也不是傻子。”苏如绘摇头,“陛下诸子之中,良王乃是嫡长子,他居此位名正言顺任谁也挑不出个不是来,这也是阀阅发现太后和陛下欲先安内之后会选取陷害他的方式来谋取生路的缘故,去掉了嫡长子,另一个嫡子五殿下年纪太小,而甘然他怎么说也占个居长的位置,霍贵妃又是极得陛下疼爱的,沈家虽然门第不低,却也没强大到足以威胁陛下的地步……”   她冷笑了几声:“那时候太后还好好的,要知道太后临朝多年,经验丰富,有时候可是比陛下还要冷静睿智的,阀阅这一手,为皇家埋下了祸害,毕竟除了嫡长子外,再没有哪位殿下能够像良王为储那样叫各方都挑不出理儿……就算如今的太子,位置也不是太稳的,你等着看吧,过几年五殿下长大了,必定又有一场风波!而太后也是知道这个缘故,所以对付阀阅这一手的办法,自是速立太子!就算陛下心头不快,太后看得明白,也会劝说陛下这么做的。而沈家有份废前太子,太后怎么还会叫他们如意?所以从当时来看,沈家该早就想到了此法有好处的那个人该是太子而非三殿下才对。”   “可沈家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苏如绘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才想不明白。”   她顿了顿,悠然道,“不过,一件事情,若是顺着想不通,不妨反着想一想,如果太子殿下不是自小与三殿下抱错了母妃的话……沈家做这种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事,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他们留着后手,待机而发,能够把储位从太子手里夺去!”   “可现在太后重病,又刚刚废弃了良王,难道陛下要这么快就废弃太子吗?”浮水吃了一惊!   苏如绘微笑道:“说的不错,太后重病,这是突兀之事,原本是很有可能,会打乱许多人的计划的,但我看永信宫似乎没有太大变故,所以至少这点并不影响沈家的后手,但沈家还没那能耐逼着陛下再次易储,而陛下被迫放弃了嫡长子,九五之尊,怒火可想而知!他的第二位太子,陛下必定会更加上心!因此沈家现在不急,那么,只有另一种情况了……”   浮水奇道:“是什么?”   ……………………………………………………………………………………   为了体现太后的睿智我终于也出现卡文了,悲剧的对着电脑呆了四个小时才开始写了后面两更。   然后悲剧的怀疑电脑肯定中病毒了不然为什么这么慢。   但360各种杀不出啊肿么办……   最后说个让我觉得小安慰的事吧,正在追的某文,新君登基改年号,吧里议论好几天下来,作者前天公布答案……   长泰。   于是,我默默的乐了。   那什么,加一更也是更……   (咳,鄙视我吧我知道错了……)   第四百二十二章 谋(还是中)   苏如绘淡然一笑:“那就是这个太子之位,其实是个烫手的山芋!沈家,从算计前太子、如今的良王起,就没打算叫甘棠跟着去住那个东宫!”   “可是小姐,”浮水吃了一惊,却立刻想到了不对之处,“大雍的太子之位怎会是烫手的山芋?而且若是如此,沈家何必还要费心打头以废弃前太子?这样岂非是连累了淑妃娘娘并三殿下惹太后与陛下不喜么?沈家怎会做这样的糊涂事?”   “沈家不糊涂。”苏如绘冷笑,“还是那句话,良王既嫡且长,少有慧名,乃是无人能够挑剔的储君!对甘然来说是烫手的山芋到了他手里未必就会那么烫手……更重要的是,你觉得把一个嫡长子身份的储君拖下位容易,还是把一个生母卑微、养母并非正宫又家世单薄空有名声的庶子出身的储君拉下位容易?”   浮水张口结舌,半晌,她吃吃道:“这么说,沈家……沈家是打算再次夺储了?”   “所以我故意引冷太妃进宫,给沈淑妃一个机会,就是想看看沈家到底有什么打算?”苏如绘很是遗憾,“只是……没想到却是我堂姐先有了麻烦!”   “小姐,今日那沈子佩迟迟不到,必定有所图谋!”浮水认真道,“贵妃娘娘……”她话还没说完,寂静的夜中,外面忽然传来了扣门声!   “是谁?”浮水一惊,苏如绘却似早已想到:“她可算来了,去开门,把人请进来。”   浮水带着疑惑出去,片刻后,披风上还沾着夜露濡.湿了一片的丹朱,面色苍白的进了内室,不等浮水退下,她劈头就是一句:“方才陛下在昭华宫里发了大火!”   “我知道,因为我们从西福宫里出来都没有看到德妃娘娘跟过去探望贵妃娘娘。”苏如绘对浮水道,“去沏盏热茶来!”   丹朱眉宇之间有着攒动的怒火:“陛下叫德妃娘娘不要抚养荣寿公主了,说是要抱给庄妃抚养!”   她深深吸了口气,看着苏如绘,“如绘姐姐,你之前从来没说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抱给庄妃?”苏如绘蓦然道,“是庄妃而不是刘修仪?”   “自然不是!”丹朱怒道,“荣寿公主问起四殿下后,陛下震怒,训斥德妃娘娘很该学一学庄妃娘娘的稳重知趣,而不是连个公主都照顾不好,让公主整日里想东想西!”   苏如绘按着眉心,似自语道:“这可不对……”   “如绘姐姐!”丹朱明显忍着怒,“我知道你所谋不小,可公主她年幼,生母养母都没了,连最信任的兄长也不在身边,你怎忍心还要利用她?我素来知道姐姐你聪慧,但却并非无情无义之人,可你这回……”   见苏如绘安安静静的看着自己,丹朱被她看着,也不知道为什么,声音越来越小,叹道:“此事是我向德妃娘娘提议的,我也有过。”   “你若真心盼望公主她好,其实看着她被送到庄妃身边反而是件好事。”苏如绘悠悠道,“毕竟庄妃失宠多年,年纪也大了,早就不指望有个自己的孩子,就算为了打发时间,她也会好好对待公主的。”   丹朱一怔:“你真是为了公主?”   “德妃娘娘对荣寿公主到底上心不上心你还看不出来吗?”苏如绘悠悠的道,“虽然公主也是皇嗣,可怎么比得上皇子好?就算只是藩王,到了就藩的时候,母妃也可以跟去封国做一国太后,而公主呢?虽然有太后那句不希望皇家再出仪元、光奕等,可当年太后将仪元长公主嫁去秋狄难道就是心甘情愿的?”   “庄妃娘娘会好好待公主?但这样岂不也惹恼了德妃娘娘?”丹朱喃喃说道,“何况若陛下当真要继续拿荣寿公主和亲,就算养在皇后娘娘身边也是一样的吧?”   “庄妃这些年越发的无宠,她年纪也大了,眼看着只能占着个妃位老死深宫,做什么要待荣寿公主不好?”苏如绘悠悠的道,“而且,你别忘记,宫里,可还有三位娘娘怀着身子呢!慧妃娘娘似乎就要临盆了?”   丹朱奇道:“这与公主有什么关系?太医院不是说还没断出男女来吗?”   “如今宫里有身子的依着临盆次序是流霞宫的主位慧妃娘娘、西福宫的主位霍贵妃,以及兰秋宫平澜阁的宝林徐氏,其中前两位都是正三品上,又是主位,所以她们不管诞下皇子还是公主,必定是能抚养在自己膝下的。”苏如绘微微一哂,“只有徐宝林,宝林是正五品,原本按着宫规,宝林以上,方有资格居一宫之主位,可陛下的后宫充实,兰秋宫主位乃是从二品的九嫔修仪!就算有了澂嫔娘娘的例子,徐宝林的孩子,只怕也不容易留在身边。”   “皇嗣宜由正三品以上的妃子抚养,这是开国时候定下的惯例,鲜少有违背者,其实这也是为着皇嗣好,毕竟诸王和公主的封国、汤沐地,出身不高的母妃那是半句话都说不上的。”苏如绘淡淡道,“如今宫里正三品以上年长而又膝下无子者,以德妃娘娘为首、端瑶夫人,穆昭容、芳充仪,以及……华修媛!”   丹朱怔怔的望着她:“我不明白了……如绘姐姐的意思,是这样会帮德妃娘娘争取到徐宝林的孩子抚养,所以德妃娘娘虽然失了荣寿公主的抚养但依旧不会生气吗?”   “恰恰相反,陛下今晚因四殿下的缘故迁怒于德妃娘娘,甚至说出了德妃娘娘为母还不如庄妃的话来,徐宝林的孩子德妃娘娘是没了指望了!”苏如绘悠然说道,见丹朱骇然,她方吐出一句话,“这样德妃才会把心思全部都放到四殿下身上去!”   “可是若德妃娘娘有意收养徐宝林的孩子,当初做什么还要澂嫔娘娘同意把四殿下记到她的名下?”丹朱不解的问道。   苏如绘冷笑:“你可记得去年年初的时候,嗯,就是去年的这个时候,宫里传起了昭华宫的许多谣言,还提到了早先咱们刚认识不久的腊八节命妇觐见前因钗环逾越触怒了太后的那位赵御妻?”   “那是……”   “淑妃娘娘素与德妃娘娘不和,相比之下,德妃娘娘却是比淑妃娘娘更得陛下疼爱,也与陛下最喜欢的贵妃交好。可淑妃娘娘有三殿下,德妃娘娘却无所出。”苏如绘冷笑着道,“所以,就算淑妃娘娘不得陛下垂爱,将来也可以跟着三殿下去就藩,而德妃娘娘却注定老死宫中,或者,将来为陛下殉葬!”   丹朱瞪大眼睛:“如绘姐姐,你是说……德妃娘娘知道淑妃娘娘不会让她顺利收养四殿下,才故意提出来,等淑妃娘娘反对了一回,再提出时,若淑妃娘娘再反对,便会让太后与陛下觉得她故意为难,这样就方便多了?”   “哪有那么简单的事?”苏如绘摇头,“你也不想想,去年年初时,宫里可是一件孕事都没传,从长泰廿九年起,一直到去年年中才有妃子怀孕,德妃的年纪大了,虽然没失宠,却不像贵妃那样长盛不衰,不是人人都有贵妃那样的福气的。”   “德妃当初确实是真心想要收养一个皇子为以后打算,而当时的六位殿下中,唯一与最好的选择当然是四殿下。”苏如绘眯了眯眼,“同样澂嫔娘娘要为四殿下考虑,自是会同意这一点,毕竟正一品四妃之一名下的皇子,与从三品嫔膝下的皇子在就藩时差距悬殊,何况澂嫔娘娘虽然得太后怜恤,帝宠都接近于无!”   丹朱揉了揉额角,下意识道:“可上回陛下震怒时,德妃娘娘还是力保四殿下呢。”   “她当然要保四殿下了。”苏如绘轻轻笑道,“太后病重不能理事,想一想这宫里得最大好处的人是谁?是霍贵妃!那么与贵妃关系最好的宫妃又是谁?是德妃娘娘……何况,那一天本是余太奇所言太后会苏醒的时间,当时中宫还在养病,淑妃娘娘因为在西福宫打扰了贵妃休憩,被陛下呵斥回永信宫反省!执掌宫务的德妃娘娘特特把自己与四殿下的轮守安排在了太后苏醒时,结果偏偏这时候出了差错让太后一病不起……你说她若还要任陛下活活打死了四殿下,陛下回过神来后会怎么想?”   丹朱张了张嘴,脸色发白。   “侍疾的人次与时辰之所以由德妃娘娘来管是因为之前淑妃、德妃两位娘娘责问我小霍氏之死时争执不下,所以去了西福宫寻贵妃娘娘主持公道,结果却把贵妃折腾得惊动了陛下……陛下冷静下来怎么不会想:德妃先是在盘问我时故意与淑妃过不去,借贵妃之手把淑妃关回永信宫,自己独掌宫权,然后趁机指使四殿下……甚至是串通了余太奇谋害太后?”苏如绘悠然道,“所以,德妃娘娘若是看着四殿下就那么被陛下打死了,将来就等着淑妃之流指责她唆使四殿下谋害太后吧!毕竟四殿下若死了,死无对证,这种事情,只要传些风声出来,也不必与德妃对质,就能叫她没有好下场了!”   丹朱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唇微微哆嗦:“难、难道太后、太后的病……”   “你不要多想!”苏如绘柔声拍了拍她的手,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四殿下他也是可怜的。”   第四百二十三章 谋   脚步声在清冷的琼桐宫中回荡,甘美抬起头来,原本因为听见陌生足音而准备的漠然之中浮现出一丝惊讶:“你来做什么?”   “父皇说让你自生自灭,没想到你不但活到了现在,在这里竟还过得似乎不错。”甘棠挥手驱赶着殿中尘土,皱着眉,半晌才挑了张看起来最干净的椅子坐下,斜睨着甘美,“看不出我们那个二哥竟对你这么好。”   甘美讥诮一笑,打量着他:“嫡长子被废了,新太子却不是你,我还以为永信宫这段时间都在关起门来抱头痛哭,真是想不到你竟然还有心情到这里来?莫非本是想看一看我落得何等凄凉下场来安慰下你自己?只可惜你却要失望了,在这儿我过得比倚晴斋更闲适,至少没有了那惹人厌恶的老妇需要我处处提醒自己谨慎小心。”   “不过琼桐宫再闲适,终究不是久留之地。”甘棠悠悠道,“你今年才十三岁,难道就甘心一辈子被关在这里到死为止?当年你母妃……”他看了眼正殿方向,似笑非笑道,“拼着最后的理智求父皇留下你,难道就是为了让你在这里陪着她么?”   甘美厌恶道:“你还有脸提我正殿的母妃?”   “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甘棠淡然道,“何况你母妃进宫以来难道就没对别人下过手?若不是她先辱我母妃过甚,我母妃也不至于用那等手段对付她,以至于被人抓住把柄,辖制多年!”   “那就是你母妃的报应了。”甘美冷笑。   “可我母妃至今还好好的在永信宫。”甘棠微哂,“你确定要继续吵下去么?你我都觉得自己母妃委屈……”   甘美冷冷打断道:“我不觉得母妃委屈,只觉得她心还是不够狠,早先得宠压得所谓沈家嫡女黯淡无光时,若有你母妃一半的狠毒,早早将她弄死了事,说不得你母妃如今的位置就是她坐……而你这孽种也不见得能生出来了!”   他骂得刻薄,一向脾气不好的甘棠竟神色丝毫不动,悠悠道:“也是,你跟着澂嫔许氏,靠谨慎微小得皇祖母怜惜才在这宫里活到现在,从前被我打骂连个不满的眼神都不敢有,如今反正落到了这一步,怎能不抓紧机会在言辞上多占些便宜?”沈淑妃虽然不怎么得长泰宠爱,但他们母子却是一向被太后所看重的,尤其甘棠,甘霖自幼被立为太子,长泰亲自调教,自无什么空闲在仁寿宫里承欢膝下,而甘然的养母又不得太后喜欢,甘美身世遭疑,甘沛是嫡子,所住的未央宫离仁寿宫远不说,前几年年纪也小,嘉懿太后最疼的就是甘棠,他此刻虽然没有疾言厉色的反驳,可是这番话里所藏的傲意却比什么样的叱骂都犀利。   “只是言辞上占便宜?”甘美却冷静下来,微微一笑,“你从来都看不起我,如今居然肯亲自到这里来,要么是遇见了难处,要么就是有什么计划,总之必然有所求!”他传长泰庞大后宫之中几十年来都是最美丽的那个女子的美丽凤目里流动起慑人的寒光,“你以为我只会在言辞上占便宜?”   甘棠见他这样反应,目中倒有点惊讶,不过很快又笑了:“这么说来你虽然打算狮子大开口,却也是想合作的?”   “那得看你我各能拿到多少好处!”甘美冷冷的道。   “若是你拿大头我拿小头,你觉得我还会过来并这么好耐心吗?”甘棠似笑非笑。   甘美想了一想,倒也心平气和的点了点头:“说你的来意——看到你这张脸,我实在很想在上面打上一拳!只可惜我如今伤还没好,年纪也比你小,实在没把握能打赢,否则……”他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哦?这么说,你是提醒我走时先打你一顿?”甘棠嘲讽的瞥了他一眼,单刀直入,“你为何谋害皇祖母?”   当日德泰殿的寝殿里面发生的事情,虽然淑妃和甘棠都不在场,可是淑妃好歹是从长泰二十六年起协理宫务的人,加上事后长泰怒不可遏之下将名义上所谓误诊的余太奇下旨当庭杖毙,却亲手对四皇子甘美处杖刑……虽然对外透露的缘故是余太奇弄错的那碗药是甘美在不知情时喂给了太后,从而导致太后受害,但淑妃在宫里多年,所知道的秘密也不少,联合起来也把真相拼了个七七八八,甘棠今日前来,自是先声夺人。   哪知甘美听了脸色一沉:“胡说八道!人人都知道是余太奇那庸医开错了方子害得皇祖母一病不起,我也因为没能查看出那药汤不对甘受父皇责罚,自请幽闭此处为皇祖母祈福……你这么说是什么用心?三皇兄啊,大皇兄被废后二皇兄被立为储君而不是你,做弟弟的也知道你心里定然不那么痛快,可也不能为了发泄自己心中不满……故意造谣,将如此骇然听闻的逆伦之事,栽赃在皇家头上吧?莫非三皇兄你这些年来的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去了?”   “你……”甘棠面色古怪,甘美这番话实在大出乎他所料,甘棠固然极为厌恶这个四弟,实际上因长泰这些年来膝下也就这么几个皇子,所以他自认对每个人都下过一番工夫了解,甘美作为皇子身来尊贵,但因为生母和养母的关系却不得不以谨慎微小的态度在这宫里生存下去,在这样矛盾又压抑的环境里,养就了骨子里的桀骜与疯狂!否则即使对皇祖母恨到了极点,敢像他这么直接迅速的做出决定的人却也不多……   这样的人,本不该不敢承认自己做过的事!   “你知道了皇祖母的秘密,是也不是?”甘棠盯着他的眼睛,半晌,若有所思的笑了笑,“这儿没有旁人,不必慌张,那晚可是有人看到你去了除华宫的……除华宫里……前朝的废妃高氏,就在那天清晨触墙自尽了,你敢说和你没关系?”   第四百二十四章 谋- -!   “我为何不敢?”甘美一脸惫懒的看着他,“除华宫是什么地方?我连去都没去过——哦,你说有人瞧见了?不知道那是姓甚名谁?在宫里又是什么身份?他又是站在多远的地方什么位置看到了我的?这宫里的皇子可不只我一个,再者年纪仿佛的小内监也不少,你的母妃堂堂正一品淑妃,协助皇后娘娘打理宫务这么多年,别说证明我莫名其妙的跑到了除华宫里去,我看,找几个人来污蔑我去过宣明宫也没什么吧?”   甘美摆明了死不承认,大大出乎甘棠所料,他沉默了片刻,才道:“看来,不是太子殿下,就是苏如绘已经来过了。”   “太子确实来过,不然我何以有这样的日子过?但你提苏氏做什么?”甘美斜睨他一眼,警觉道,“你想通过苏氏攀诬太子?”   甘棠哼了一声:“你向来不是这种做了不敢承认的人,忽然性情变化,必定是得了他人叮嘱,而且你这番话的腔调活脱脱似极了那个苏氏!”   甘美暗暗记下他这番话,预备回头学给苏如绘听,面上却冷笑道:“哦?我向来是什么人,原来三皇兄你竟如此清楚?”   “废妃高氏以及皇祖母的秘密,在这宫里的老人中,也不是每个都知道的。”甘棠悠悠道,“那天看到你去除华宫的人,我自然不可能告诉你,但确实是你不会有错,加上那天,正好轮到你在德泰殿伺疾,原本是走不开的,不难猜测,这应该是你当夜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急怒攻心,甚至来不及等到一个不引人注意的时间,哦,也许,你是担心去迟了就见不到活着的高氏了,因此连夜前去除华宫找她求证!”   甘美哼了一声,不予作答。   甘棠也不用他回答,自顾自的说下去道:“那晚侍疾的,除了你以外,还有苏氏并柔淑郡主,柔淑郡主是年前因故才被太后接进宫来‘养病’的,和你我都不是很熟悉,而且她自幼养在王府,又是庶出,既不会与你太亲近,也不会知道什么与宫里有关的秘密。因此,我猜你得到的消息,出自于苏氏!”   “所以,你今日前来找我,目的就是要我去告诉父皇这些,把苏氏拖下水?”甘美听到这里,禁不住哈哈大笑,“我已经得罪了父皇,还要再得罪青州苏?你当我是傻子?”   “你谋害了皇祖母,皇祖母对父皇的恩情,大雍上下皆知!虽然你是父皇的儿子,虽然父皇当时被德妃劝阻暂时没有杀你,却不代表他日后不想起来……尤其是,皇祖母并未崩逝,父皇心里还存着万一的指望,可皇祖母早先因为小霍氏的缘故气怒交加本就伤了身子,如今这么一躺,到底有了年纪,能拖多久,可不一定!”甘棠冷冷道,“万一山陵崩,父皇他没了希望狂怒之下,也不必亲自要你命,只管下道圣旨,说你自请陪葬,你的下场,可想而知!”   甘美悠然道:“你这话说的不错,那老妇迟早都是要死的,若到那时候,长泰他到底还是想要我命,我又何苦再得罪苏氏?你也看到了,父皇对我不闻不问,我能够在受了杖伤后活下来,全靠了太子庇护,而太子与苏氏自幼两情相悦,我若不识好歹害了她,不必等到长泰叫我陪葬,太子一个眼色,就能叫我悄没声息的消失在这里……三皇兄啊,你说了半晌,只说叫我做什么,却不谈给我的好处,可是想叫我恶声恶气的赶你走么?当真是谈交易连规矩都不懂!”   甘棠不理她的挑衅,淡然道:“你这么做了好处不就有了?你终究是父皇的亲生骨肉,又有几个人希望自己家中发生这等逆伦惨事的?何况你这么做,焉知不是上了苏氏的当?为她铺直了路?如今你说了实话,让父皇知道你也不过是受人蒙蔽,因着年纪小分辨不清,一时激动做下了事情,比起亲生儿子,父皇难道不是更愿意恨着外人吗?”   说着,静静的看向甘美。   “三皇兄这个主意当真是不错!”甘美赞叹道,“原本我只是误将余太奇弄错的药喂皇祖母服下,照你说的这么一做却从此坐实了谋害皇祖母的大罪!单这一点,我自己与大位无份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可是将来不论哪个兄弟上了台,想要我去死,我亦不得不死,台上的那一个,不但落不着不友不恭之名,反而还能说是对皇祖母的孝顺?三皇兄当真是才高八斗,智谋冠绝,相比之下,天下人都成了傻得不能再傻的蠢材,所以人人都该听你的话?”   甘棠悠悠道:“荣寿公主已经被接出了昭华宫。”   “嗯?”提到荣寿,甘美讥诮的笑容微微一僵,轻哼一声,“长泰就这么一个女儿,你们竟敢动她?”   “不是我们动她,是她在父皇去昭华宫看望她时问起了你,惹得父皇勃然大怒,连累德妃都受了斥责!父皇怒极之下,说她不能再养在昭华宫,所以吩咐人当场收拾东西,将她送到了鸿宁宫交给庄妃抚养——妃和德妃之间差着品级是一个,最重要的是,庄妃自从当年小霍氏入宫在御花园里出言挑衅让皇祖母敲打后就几乎一直无宠,跟着这么一个母妃,荣寿以后的日子,可比跟着德妃,差得远了。”甘棠悠悠道,“虽然一般的同父异母,可荣寿却是你看着长大的吧?自从你出事后,她几次不吃不喝,形容消瘦,咱们宫里心最软的那位丹朱郡主,每每看到她都不自禁的掉眼泪,如今她更是为着你才受到这样的待遇,为人兄长的,你心里可能安心?”   甘美沉下脸来:“你如此清楚,恐怕一切都是你们的算计吧?”   “不管你信不信,德妃与我母妃不和六宫皆知。”甘棠站起身,掸了掸衣襟上沾染的浮尘,淡然道,“她的昭华宫,我母妃除了安插几个不打紧的耳目外,想做什么,还真不容易,怎么说也是父皇大婚时候就进宫的老人,能够活到现在还坐上正一品四妃之位,荣寿又不是她亲生和养大的,怎么可能叫我母妃的人近身去做手脚?”   他离开前似笑非笑的提醒:“倒是丹朱郡主,在你到这里后,一直关照着荣寿,若说如今咱们这个妹妹最听谁的话,不是德妃,而是郡主!四弟,你果然不愧是艳压六宫的璎华夫人之子,丹朱才多大?又见过你几回?就这么替你费心了呢!”   “滚!”甘美大怒!   “这宫里还活着又真心待你的人就那么两个,待你恩深义重的澂嫔究竟为了什么而死你心里自该清楚,难道她这么多年来的谨慎隐忍、战战兢兢,就是要你在这里陪着你疯了的生母自生自灭?那个苏氏狡诈成性,究竟要不要脱罪出去,你自己看着办吧!”甘棠悠然说道,无视甘美的震怒,拂袖而去。   第四百二十五章 谋(下)   甘棠离开后,甘美却立刻收了怒火,靠在榻上仰望着殿顶发起呆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思烟托着药走了进来:“殿下该喝药了。”   “放着吧,我过会自己喝。”甘美回过神,轻声道。思烟点了点头:“奴婢去看着夫人。”   待思烟走了,榻下忽然传来稀碎声响,一身不起眼的灰布衣裳的甘然有些狼狈的爬了出来,长舒了口气:“果然不好受!”   “他已经走了很久了,二哥为什么才出来?”甘美端起药来,一边皱眉咽下苦涩的汁液,一边与他说话以分心。   甘然淡笑道:“你今日回答他如此反常,甘棠哪有那么轻易离开?他假作走开,却必会折回到附近聆听观察,自然宁可多等一等。”   “一直听宫里说二哥和他自幼交好,自然更为理解。”甘美淡淡点了点头。   “呵!”甘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却道,“荣寿那边你不必担心,父皇就这么一个女儿,是绝不会亏待了她的,而且说实话,德妃这段时间惦记的人与事都太多,并未好生照料她,还不如交给庄妃,固然庄妃位份不如德妃高又无宠,但也因此她会好好对待荣寿。”   “不过荣寿毕竟是在昭华宫里问起我,长泰他迁怒德妃,在这宫里,一个没了亲生母妃的公主得罪了有协理宫权的高位宠妃可比不受父皇待见还要难过。”甘美喝完药,吐了口气,不冷不热的道。   甘然淡笑道:“德妃素与淑妃不和,如今忙着安抚父皇还来不及,哪有时间去寻荣寿的不是?再说,荣寿才多大?德妃要埋怨,也埋怨不到她身上去。”   “苏氏果然堪为二哥你的良配。”甘美哼了一声,“二哥,正如甘棠方才所言,苏氏如此狡诈,她又是青州苏氏的嫡女,必定要为家族考虑,你竟一点也不提防吗?”   “就算不是青州苏,难道寒门女子一朝披上凤冠霞帔,就不会替自己娘家索取好处了么?”甘然淡然道,“寒微之人乍富,贪婪之心犹如饕餮,难以喂饱!相比之下,苏氏千年望族,好歹还有家风在那里,他们固然希望争取更多荣耀,却已经深谙其中分寸……哦,你也许不知道,就在孤被立为太子那天,武德侯苏万海以老病坚辞,并交还了破虏军的兵符!”   甘美沉默片刻:“也不仅仅是这样吧……也是因为,苏家不但对二哥有所求,同样也能帮助二哥?”   “婚姻结两姓之好,本就是为了互惠互利,自古如此,有什么不忿的?”甘然微微一笑,“如绘狡黠,这几回过来,四弟可是在她手里吃了亏?回头孤说她一说,四弟也不要放在心上。”   “她哪里是狡黠!”甘美下意识的叫道!见甘然似笑非笑,猛然省起这样自己更没面子,干咳一声,板起脸道,“没什么,她那点狡黠而已,我一看就看穿了,只是不喜她的小聪明,所以才要提醒下二哥你而已。”   甘然对苏如绘秉性可比甘美更了解,如何不知他这样定然是被苏如绘戏弄得不轻,忍笑道:“四弟虽然自小沉默,却一向聪慧,想来不会吃亏的,嗯……孤还有事,就先走了。”   “臣弟恭送太子。”甘美嘴角撇了撇,意思意思的欠了欠身。   他身上的伤还没全好,甘然自也不计较,含笑去了。   等他离开,思烟再次进来,却悄悄关了殿门。   甘美惊讶道:“还没到上药的时辰。”   “奴婢给夫人熬了碗安神汤。”思烟走到近前,低声正色道,“这几日,苏家小姐、太子、三殿下络绎而来,殿下究竟如何打算?”   “卫家玉佩都落在了苏氏手里,我还能怎么办?”甘美吐了口气,恹恹道,“何况相比永信宫,自是太子这边更可信,至少太子和苏氏,并没有故意谋害过我,苏氏利用归利用,倒也确实无致我于死地之心……可永信宫……”他冷笑着道,“就算永信宫不打算害我,我也不打算饶过他们!”   思烟叹了口气:“殿下可知,当日夫人为何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母妃……是心太软!”甘美沉默片刻,缓缓道。   “不错,夫人虽然出身污浊地,但因自幼才貌出众,就是在教坊时,也是被捧着哄着,以养就矜贵之气,即使在顾太一身上吃了个大亏,可卢王、陛下,莫不是宠爱有加!”思烟正色道,“当初夫人得宠时,别说霍贵妃!就是太后都不能直面叱责夫人,免得与陛下闹僵!”   甘美知道自己生母没疯前很得长泰欢心,却没想到到了连嘉懿太后都忌惮的地步,忍不住道:“难道我母妃的疯……另有缘故?”   “西凉沈氏望族,积累下来的见识和东西,自然不是寻常人家知道的,比如致夫人发疯的药也是。”思烟冷笑着告诉他,“可殿下也想一想,那时候,太后已经还政给陛下,以太后的能耐,看个六宫还能出什么大错吗?如此凶猛之药,没有太后的准许,沈氏又是怎么敢弄进宫的?而且当时夫人宠冠六宫,连霍贵妃都难得见到陛下一回,这宫里的人处处踩高拜低,那沈氏固然出身望族,在宫里不得宠,位份也不及夫人,她又是怎么把药下到了夫人的饮食之中?”   “是……是那老妇!”甘美切齿道,“当真是多谢高氏那包‘百年’!”   思烟冷笑:“沈氏受太后之命,害了咱们夫人,她自己可也不好过!如此猛药,宫里都没有,沈氏却能拿出来,太后心里岂有不忌惮的?所以就使人把这件事情,透露了些给了陛下,陛下当时就狂怒欲废淑妃!太后却出面拦阻,以无有证据不可诬陷高位妃子为由保下了沈氏——可太后同时又设计让已故的顾贤妃得了一件铁证……所以,夫人疯后,淑妃才立刻失了宠爱,连带着三殿下,也只能靠讨好太后在这宫里过下去!”   “那贵妃……贵妃……”甘美微微颤抖,“原来所谓太后怜恤淑妃母子,竟是、竟是这样!是太后逼得淑妃母子,不得不紧紧依靠太后吧?”   “贵妃之所以照应着夫人,是因为,已经死了的思云,把夫人发疯的经过,暗中全部告诉了贵妃!贵妃自此步步谨慎小心,才好好的活到了现在……否则,以太后那般明显的对贵妃不喜,就算有陛下照拂,贵妃又有几条命可以送?”思烟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殿下,设想夫人盛宠时,与沈氏一交恶就将其置于死地,当陛下为了夫人愿意忤逆太后时设计让其母子彻底反目……夫人与殿下,又何必吃这许多的苦啊!”   “殿下,澂嫔娘娘收养荣寿公主,归根到底是为了什么,别人不知道,殿下还不知道吗?那位公主只是为了吸引太后对殿下的注意才刻意好好对她罢了,若非如此,澂嫔娘娘何必委屈殿下也要把最好的给她?不过是做给太后看!奴婢要提醒殿下的是……殿下记住,不管是正殿的夫人,还是已故的澂嫔娘娘,包括苟活的奴婢,心心念念所关心的只有殿下您一个人,与荣寿公主,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请殿下不要辜负了您两位母妃的期待,将来无论作任何决定,切不可为公主耽误!夫人的前车之辙,请殿下慎思、慎记!”思烟肃然跪倒在榻前,神色殷切的叮嘱。   甘美默默颔首:“姑姑放心,我……我不会犯母妃的错误!”   得到他的保证,思烟才大大松了口气,欣然道:“有殿下这句承诺,奴婢才能放心,还请殿下继续养伤,奴婢回前面伺候夫人!”   只剩甘美的偏殿,甘美慢慢从袖子里拽出一串九连环,暖玉握在这尚且料峭的春日里,温温的格外舒畅,因是进献给宫里唯一的公主之物,打造精致,玉质流畅而光滑柔腻,他低头看着手里的九连环,目光却茫然一片,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地方……   第四百二十六章 风波起   苏如绘上穿缠枝芍药莲花纹短襦,下系六幅湘水裙,乌黑的长发整齐的挽了一个飞仙髻,一串儿珍珠落在她鬓角,纹丝不动,在她上首,周皇后因彻夜未眠而显得略微苍白的脸上薄施脂粉,皇后着绛色翟衣,暗绣万世如意纹,梳着望仙九环髻,凤冕堂皇,神色肃穆。   “禀皇后娘娘,人已经在殿外等候。”殿门口安夏缓步而入,轻声禀告道。   周皇后略略点头:“都带进来吧。”   数名锦衣少女鱼贯而入,皆面有惶色,惟独为首一人,梳着垂髫分绍髻,身着紫色宫装,虽然同样一夜不曾安睡,却神态自若,目光炯炯,正是沈子佩。   “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   周皇后淡然道:“平身!”   “谢娘娘!”   苏如绘在人群之中找到了苏如染的身影,依旧穿着昨晚的衣裙,鬓发微微松散,这让她心生警惕。   “昨日之事,想必如绘你还不知道吧?”周皇后没有给秀女们赐座,取下指套按了按眉心,忽然瞥着苏如绘道。   苏如绘在座上欠了欠身,笑道:“臣女可不是糊涂着呢?”   “那么安夏说一说吧。”周皇后叹了口气,有些疲惫道。   安夏点了点头,对苏如绘行了个礼:“苏小姐,是这么回事——昨天皇后娘娘在御花园赐宴,小姐是去到最后才散的,但奉召的秀女里,却有一人始终未至,因贵妃娘娘肚子疼,宴饮中断,陪贵妃娘娘到西福宫安置后,皇后娘娘才着人去查……这没来的一个,想必苏小姐也知道,就是沈家小姐。”   沈子佩淡然一笑。   苏如绘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平静道:“是呢,当时淑妃娘娘担心得紧,贵妃娘娘为了安抚淑妃娘娘,还特意把身边得力的念心嬷嬷派去一边在桂华宫到御花园的路上多挂宫灯,一边去找沈家小姐,只可惜直到贵妃娘娘回到西福宫,也不见沈小姐的影子,当时咱们一边担心贵妃娘娘,一边也替沈小姐捏了把汗,方才看到沈小姐好好的进来,可算放了心了。”   “苏小姐可知沈小姐因何迟误?”安夏问道。   苏如绘笑道:“安夏姑姑这话说的,仁寿宫与桂华宫离得那么远,怎会知道?不过安夏姑姑必然是已经知道的,又何必多此一问?”   周皇后听到“仁寿宫”三次眉头微微一皱,苏如绘态度之中隐隐的嘲弄让她嘴角抿了抿,不过转念一想,这苏氏若好对付,当年被接进宫抚养的五个女孩子里也不会出现她一枝独秀的局面了。   安夏也听出苏如绘自恃太后抚养暗讽周皇后将她召到未央宫来兴师问罪有藐视太后之嫌,面色僵了一僵才道:“如今太后病着,原本不该轻易打扰了苏小姐侍奉榻前,只是兹事体大,才会请苏小姐前来,再者皇后娘娘主持六宫也是奉了陛下之命,苏小姐你说是与不是?”   “姑姑这话说得我真是无地自容,提到太后我啊如今真是哭都哭不出来,齐嬷嬷自己瘦成那个样子,却事事不叫人插手——皇后娘娘有所不知,上一回冷太妃和淑妃娘娘进去探望,也才是趁着太后睡着,齐嬷嬷才容她们进寝殿看一看呢。”苏如绘拿帕子擦着眼睛眼眶红红的说道。   “太后吉人自有天相,德泰殿的事就不要多说了!”周皇后暗骂安夏中了苏如绘的计,为了维护中宫威信早早提出冷太妃暗示的把柄来威胁苏如绘,却不料这苏氏口齿伶俐,先直指齐云不容许其他人靠近德泰殿,又暗指皇后这个儿媳也有段时间没去德泰殿尽孝了,却是把自己拖下了水。   何况自太后卧病不起后,因太后已经不再过问朝政,所以宫外固然惊讶,明面上的影响却不是很大,只是长泰究竟若有意若无意的封锁了太后真正的病情,外人只当太后总有好起来的时候,如今这儿还有这些秀女,消息经过她们传到宫外去,以霍贵妃的长宠不衰,若叫人知道太后几乎是没指望再开口说话,想都不必想,甘然的地位少不得格外稳固!   周皇后暗暗咬牙,想到霍贵妃快要临盆的身子……她忍了忍,不要紧,等霍氏生产下来,她还有次机会!   “臣女遵皇后娘娘之命!”苏如绘见好就收,笑着对安夏道,“还请姑姑赐教,昨晚沈家小姐究竟为何误了娘娘诏命,而娘娘今日见召,又是有何吩咐?”   “昨晚苏家十小姐,闺名叫如染,为苏小姐你的堂姐,早早就到了宴饮会场,是也不是?”   苏如绘点头:“堂姐来得确实早。”   “听说苏十小姐曾与苏小姐避开人群闲聊了许久,不知道苏十小姐可曾告诉过苏小姐,在她离开桂华宫时发生的争执?”安夏沉声问道。   苏如绘神色肃然道:“姑姑不提此事,我一会也正想跟皇后娘娘说起!昨日堂姐闻皇后娘娘之召,不敢耽误,装束齐整之后正要离开秀女所住的屋子去御花园,哪知道就在她出门之时,对面的秀女竟以沸水相泼!若不是服侍堂姐的宫女忠心护主……”   “你胡说!明明就是苏如染狡诈狠毒,故意让那宫女走在她前面!”安夏还没说话,秀女之中有人却愤怒的嚷了出来,“她还以此为借口当众掌掴陶月姐姐!害得陶月姐姐一时想不开,若不是沈姐姐撞见……陶月姐姐就、就要这么去了!”说这番话的人声音又脆又响速度又快,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这名秀女已经跪到了地上含悲含泣道,“皇后娘娘,求您明鉴!陶月姐姐她……她快被苏家姐妹欺负死了!”   周皇后一皱眉,安夏会意,轻斥道:“这里是未央宫长乐殿,皇后娘娘在此!岂容随意喧哗?!”   那秀女被斥得一愣,却听安夏放缓了语气,悠悠道:“皇后娘娘把你们都叫来,甚至连太后亲自抚养长大的苏小姐都请了过来,自然是要彻底的查清此事经过,究竟谁是谁非,皇后娘娘自有明断,还用得着你等哀求?”   第四百二十七章 永信计   原本要呜咽哭出来的秀女顿时收了声,跪也不是起也不是,中宫到底是慈和的,轻叹一声:“都是千金闺阁,头回进宫,遇事心里难免慌了些,你起来吧。”   那秀女这才红着脸站了起来,苏如绘淡淡打量她几眼,却见这秀女身穿雪青底梅鹊纹绮罗裁剪的宫装,侧对着苏如绘的脸颊丰润饱满,睫毛甚长,身量娇小玲珑,特别是一根绛色丝绦勒出的腰身盈盈一握,已经显出几分风情来,她察觉到苏如绘的注视,嘴角下意识的勾了勾,但很快反应过来,用力抿住了,作出一副坦然而不屑的模样。   苏如绘收回了目光,淡淡道:“臣女在宫里这么多年,皇后娘娘的为人再清楚没有,所以臣女也以为只要皇后娘娘知道此事,必然要彻查此事,以还臣女堂姐一个公道……可怜了那宫女了!”   那秀女见她一口咬定,甚至抬出自己在宫中长大的资历,不由一怒,正要说话,触及到安夏冰冷的目光好歹缓过了神,垂下头去轻声道:“求皇后明鉴!”   周皇后淡淡的看着殿门:“淑妃和德妃并刘修仪怎么还没有到?”   “回娘娘,刘修仪方才遣了人来,说平澜阁的徐宝林昨晚误食了凉物,如今动了胎气,修仪不放心,要留在兰秋宫里亲自照拂,特派了平儿过来说明。”殿门口一名宫女闻言,立刻欠身道。   听说刘修仪不过来了,周皇后也不意外,对身旁的安冬道:“你带些合用的药材跑一趟去看看……如今虽然已经是春日,却乍暖还寒的,徐氏是有身子的人,万万不可轻忽了!”   安冬欠身应了,悄然退了出去。   “宫女究竟是被算计还是挡了灾的事等等再说,安夏你先把昨晚的事情都说完。”周皇后见殿中沉默下来,俯身对安夏道。   安夏会意,继续道:“正如秀女孟氏所言,昨晚在采选之中一直服侍苏十小姐的宫女被烫伤后,苏十小姐将那宫女交给桂华宫的管事嬷嬷带去治疗,这时候泼水的秀女陶家小姐前去向苏十小姐赔罪,苏十小姐却猝然出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陶家小姐两个耳光,这才若无其事的独自去御花园赴宴,而陶家小姐则羞愤交加,在房中悬梁,幸亏沈家小姐从外面经过,看到烛火投出影子,心下惊讶,破门而入,这才免了一场大事!”   安夏说话之时,沈子佩神态平静,而孟氏却恨恨的在苏如染和苏如绘之间看来看去。   苏如绘听了,忽道:“姑姑说的秀女陶月,可是宁国公之女?”   如今的宁国公是已经传了一代了,早先宁国公初封的陶关,论起来还是关乡侯至交,同为四破军的老人,只是陶关早年军旅之中落下病根,早早去世,将爵位传给了长子,也就是如今的宁国公陶默,陶默与其妻卫氏甚是恩爱,所有子女皆为嫡出,后院比武德侯府还要清净些,卫氏乃是凤州卫旁支,为陶默诞下二子三女,其中长女早夭,幼女应该还没到选秀年纪,这个陶月身为嫡长女,在家中自然也是受尽宠爱的,当着人面受掌掴之辱,一时间想不开,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安夏点头道:“苏小姐说的正是。”   “敢问陶月可在这几位秀女之中?”   “苏小姐,陶家小姐虽然被沈小姐所救,可是悬梁到底伤了身子,如今正移居桂华宫单独一室静养。”安夏微微蹙眉,“奴婢多一句嘴!听说宁国公世子与苏小姐的庶出次兄在苏小姐还没进宫时就因御前比武不打不相识,也难怪苏小姐一听名字就知道陶家小姐的身份,两家既然交好,苏十小姐昨日却是过于激动了。”   安夏看似因苏如染不合身份时宜的举动而出言劝告,然而苏如绘和苏如染却都警觉起来,苏如峻与宁国公世子陶野私交甚笃,按理说陶野的妹妹不该会与苏如染为难,但事情已经发生,自然有其缘故。   ——苏如峻即将过继苏万泽!   这个念头,同时浮现在苏如染和苏如绘心头!   这么说,这回针对苏如染,是有人欲同时对付宫外的苏家以及宫里参选的苏家女儿了?   帝都人人都知道,武德侯府的次子乃是庶出,其母不过是个不上台面的妾侍,而且已经去世。苏万海有嫡长子与嫡三子,爵位自是轮不到苏如峻,也因此,安氏做主把苏如峻而非苏如锋过继给关乡侯苏万泽为嗣子,帝都人人都称赞她这个嫡母大度!   可如今这番话若传了出去,原本只是苏如染与陶月之间的争执,却因为安夏把陶野与苏如峻的关系提了出来,不由得人不多想:如今的宁国公固然不似陶关那样掌着兵权,威势赫赫,到底是国公,苏如峻这样的庶子,若不想受嫡母与嫡出兄弟的摆布,自身的能力是一个缘故,人脉亦是如此。而陶野与苏如峻相交时后者还是家中不受重视的庶子,并未投军,更别谈建功立业,算得上是知己之交。   现在好好的两人妹妹在采选里闹翻,心思略多的人,少不得要想一想苏如峻过继的事情里是否有什么曲折?   比如说,安氏固然叫庶子继承小叔爵位,得了个大度的贤名,但跟着却叫堂侄女离间起宁国公世子与庶子之间的感情,关乡侯苏万泽虽然有爵位,却是个成天四海为家的浪子,如此苏如峻将来就算继了此爵,也没什么实权人脉,不过一个空名——至于侯爵的那些俸禄,以苏家的门楣,就算庶子又怎么放在眼里?   总之,安氏得了大大的贤名,依旧把庶子掐在手心——当真是个嘴甜心毒的主母!而作为安氏唯一的女儿,苏如绘又能好到哪里去?   永信宫果然要么不出手,一出手,便叫人难以应付。   苏如绘面色不动,嘴角却勾起一个讥诮的笑容:“安夏姑姑一片苦心怎么会是多嘴?不过也容我说句实话,我们苏家世居青州绵延千年,族中规矩林林总总也有那么几百条,不敢比圣人家训,却也不容族中出现败坏家风之人!堂姐比我年长,性情亦沉稳过我,能够把她气得动手的人与事……”她转头看向皇后,正色道,“臣女昨日听得堂姐所受之委屈,并未立刻向娘娘呈明,一是怕败了几位娘娘和众秀女的兴致,二却是堂姐说起时只轻描淡写,并不许臣女张扬,所以臣女一直到进入未央宫的时候还举棋难定,若非这孟氏相逼,方才也不会说到,如今臣女,却不得不也求一求娘娘,为我苏氏女子,主持公道!还臣女堂姐一个清白!”   “你!”孟氏究竟年幼,似苏如绘这般自说自话还正气凛然的场面见得不多,才堪堪消退下去的脸色顿时又红晕满面!   周皇后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回苏家姐妹是很难受到重罚了——苏如染嘴角浮起了然的笑容,两人口供已经对完,接下来再问,苏如染自然会把陶月如何过分的罪状一一诉来,左右当时场面混乱,苏如染一口咬定了陶月靠近自己时不是赔罪而是威胁或者辱骂,才让她控制不住怒火愤然出手……这种事情任谁也难说清楚。   “淑妃到现在都不来,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周皇后心里恨恨的想,“不过本宫犯不着为了她硬要对付这苏氏!”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沈子佩终于开口了:“苏家小姐这话说的可是不对。”   “对与不对,长乐殿上,自有皇后娘娘明鉴,沈家小姐此言,难道不觉得逾越了吗?”苏如绘淡然一笑。   沈子佩口角含笑,神态自若的对周皇后欠了欠身,从容道:“请皇后娘娘恕罪!”   “无妨,你们都是年岁相近的孩子,本宫叫你们都过来,主要也是想弄清楚事情的经过,说起来你也是此事相关之人,可是有什么安夏遗漏的话要补充?”周皇后巴不得看他们斗起来,当即笑容满面的道。   苏如绘也不意外,只听沈子佩道:“苏家小姐口口声声要皇后娘娘做主还苏家女儿一个公道,可如今这儿苏家女儿只有两位,而且主要是苏十小姐,至于苏小姐昨晚宴散后就回了仁寿宫,今日皇后娘娘叫你来,也是因为娘娘心慈体贴,考虑到苏十小姐在宫中有你这个堂妹,担心你听到什么消息忧急,这才索性叫了你一起来听事情经过,也是叫苏十小姐安心的说过原委。”   这番话沈子佩娓娓说来,苏如绘都替周皇后觉得贴心,凤座上周氏嘴角勾了勾,这小沈氏的口才,果然不俗,尤其今日苏如绘为替堂姐辩护,词锋犀利,小沈氏却是以柔克刚,连消带打的就把苏如绘方才含悲带愤的话语效果给去掉了。   苏如绘眉心微微一蹙,她早知道小沈氏不好惹,所以此刻听到这番话,也不意外,定了定心神,淡淡道:“皇后娘娘的苦心,我自然也是明白的,不过沈小姐的意思,仿佛是说,我与堂姐,不是苏家女儿?”   “苏小姐此言差矣,我的意思,是苏十小姐与苏小姐固然都是苏家女儿,可苏家的女儿却不只两位,苏小姐刚才那么说,倒让人觉得整个苏家女儿都受了委屈似的,堂堂青州苏,本朝的名门望族,却不知道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欺负了那许多人去?”沈子佩掩口轻笑,“这话若是传了出去,苏家颜面也不大好看,苏小姐你说是不是?”   苏如绘悠悠一笑:“原来西凉沈家的女儿,却是有贵有贱的么?可惜在苏家,固然有嫡庶主支旁支之区分,但任何一个姓苏的人,都是我等同族骨血,因此辱我苏氏一人,合族同耻,这么说起来,究竟沈家宽厚些。”   沈子佩依旧微笑:“昔年前朝无道,狄、戎兵逼中原,汉家衣冠沦丧,太祖曾言,凡大雍子民皆为手足同胞,一人辱则辱举国,一人仇而仇天下,因此从者如云,帝业乃始,苏家家训,可是由此而来?”   ………………………………………………   嗯,不是如绘VS周皇后哦,是沈家一派啦。皇后现在乐得坐山观虎斗。   另外……我去更新书了……多更……这两天不成啊……   第四百二十八章 飞虫?   沈子佩此言一出,长乐殿里便是一静,除了苏如染外的秀女皆用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着苏如绘,等待她的回答。   凤座上周皇后也敛了嘴角的笑容,大雍太祖皇帝乃是一位雄才伟略之人,前朝无道时天下处处揭竿而起,其时太祖皇帝无论名望还是兵力皆是微末,却因为这番“一人辱则辱举国,一人仇而仇天下”的言辞声名大躁,使汉室凝聚一心,最终成就帝业。   这两句话在如今的大雍可谓是人尽皆知,莫不称颂太祖皇帝之胸襟气魄。只是苏家身为臣属,却择了这两句话为家训,不必深思也能想到有多么犯忌讳?   苏如染面色发白,直直看着苏如绘,却见后者睫毛颤了颤,再抬起头时却无一丝惊慌,淡然道:“太祖皇帝的圣训,大雍上下,即三岁孩童也未必不能说出,沈小姐以为呢?”   沈子佩闻言,掩口笑道:“子佩受教了。”她见好就收,仿佛只是随口问出方才的话,此刻苏如绘既然承认,她却不继续再纠缠这个话题,打定了主意不给苏如绘解释。   “恕我直言,沈小姐确实该受教。”苏如绘淡淡道,“记得当年启蒙时,先生教导反复描红的便是这两句话,我还记得,当时那位先生再三强调,身为汉室,不可忘却,莫非太祖皇帝至今区区两百余年,沈家就将此话忘记得一干二净,竟连确认都要问过人了么?”   沈子佩脸色一阴,没想到苏如绘固然不解释,却不放过把她也拖下水——沈家固然可以以此攻击苏家心怀叵测,苏家何尝不能攻击沈家数典忘祖?   她暗哼一声,从从容容道:“苏小姐说笑了……嗯,咱们还是继续说昨日陶家小姐受辱之事吧。”   “先等一等!”苏如绘提醒道,“陶家小姐究竟是不是受辱,如今还不能确认,沈小姐措辞上面,是不是更仔细些?”   “哦?苏小姐可能不知道,昨晚苏十小姐动手之际,可是许多秀女看到的,岂能有假?”沈子佩一挑眉。   苏如绘看了眼苏如染,起身对皇后道:“娘娘,咱们说了这么久,先听孟氏说了,如今又是沈家小姐,不知道可以不可以让臣女的堂姐,也有机会解释一二?”   周皇后在凤座上正看得有趣,自无不允。   苏如染越众而出,先对皇后欠了欠身,复清了清嗓子,悠悠道:“多谢娘娘给臣女这个机会,洗刷不白之冤!”   “你有什么不白之冤!”孟氏气愤道!   苏如染并不看她,而是一脸委屈的叹道:“有道是三人成虎,臣女原本还不信,可谁想到昨日之事本是三两个人看差了,闹着闹着却变成了臣女的不是!皇后娘娘容臣女喊一声冤罢!”   孟氏气得满脸通红,周皇后一皱眉:“你既然说自己冤枉,那么也把事情经过说一说,好叫本宫晓得你是哪里冤枉了?”   “回皇后娘娘,臣女昨晚哪里是掌掴陶小姐了?臣女其实是想帮陶小姐打一个飞虫。”苏如染满脸真诚,孟氏差点没气晕过去!   沈子佩却没这么好对付,立刻接口道:“苏十小姐这话说的,先不说如今还是春寒料峭的时候,早晚都需要穿上夹衣免得感了风寒,就连南方的燕子回来的也才那么几只!桂华宫是皇后并淑妃、德妃、修仪四位娘娘为了采选,特特收拾出来供咱们秀女居住,臣女曾听姑母无意中提过,宫中房屋柱梁多用樟木楠木之类能避虫不易蠹不易腐的木材,若不住人时便封闭门窗布下药物,桂华宫尤其如此,整个宫室都有着淡淡樟木清气,别说飞虫,就是蛇鼠都不敢靠近,不知道陶小姐脸上的飞虫,又是从何而来?”   周皇后看得心情大好,暗赞这小沈氏果然不愧是沈家这代最得意的嫡女!这番话不但揭露了苏如染的胡诌,而且特意点出桂华宫乃是皇后等四人一起收拾,暗指苏如染的借口分明就是在说宫中怠慢秀女,一下子把主持采选的后宫主位都拖了出来!   然而沈子佩驳斥得有理有节,苏如染才皱眉,苏如绘却掩口笑道:“沈家小姐,你听漏了一个字,我堂姐说的是‘想’!”   沈子佩一皱眉,孟氏忍不住道:“说是想,难道她没这么做吗?”   “我的意思是堂姐她的话恐怕还没说完,堂姐这么说的意思是以为陶小姐脸上有一个飞虫。”苏如绘感慨道,“说起来也是咱们惭愧,没有一个姑母在宫里,却是从来不知道桂华宫里如今是没有飞虫的,这才委屈了陶家小姐!”   苏如绘提示得如此明显,苏如染哪里反应不过来,立刻作出一脸懊悔之色道:“不错!臣女原本当陶小姐脸上有只飞虫,想着皇后娘娘昨晚在御花园里赐宴,若是陶小姐叫那飞虫叮咬下去,她肌肤甚是白腻,岂不是格外明显?到那时候可是不美。因此情急之下也没来得及提醒陶小姐,就直接拍了下去,哪里想到那不是虫豸,却是一颗小痣,只因陶家小姐平日擦着粉,臣女便以为那里是没痣的,昨日恰好陶家小姐那里的粉薄了些,桂华宫正殿上面灯火又亮得很,便误以为是痣,因此被旁边的人误会,竟越传越是离谱,竟然说是臣女掌掴陶家小姐!”   她抬起头来看着周皇后,楚楚可怜道,“皇后娘娘也是知道的,说起来臣女从前与陶家小姐固然没见过,但臣女的堂兄却一直与宁国公世子交好,臣女既然没见过陶小姐自然也谈不上冤仇,怎会当众行如此放肆张狂之举?还请皇后娘娘明鉴,还臣女一个清白!否则臣女不但对不起陶家小姐,回家之后也无法与堂兄交代!”   “苏如染!你信口雌黄!昨天是谁掌掴了陶月之后,怒斥她指使你那宫女不成以沸水暗算的?”孟氏气愤之极,厉声喝道!   苏如绘一皱眉,想起此节暗叫糟糕,谁知苏如染这回却不用她提醒,一脸惊讶道:“所谓一码归一码,我好意替陶家小姐拂去面上飞虫是一回事,陶家小姐伤了我的宫女我自然也要找她要个说法,毕竟宫女也是皇后、淑妃、德妃并修仪四位娘娘派去在采选期间服侍我的,却在我眼前被烫成重伤,我岂能不问个明白然后到几位娘娘面前请罪也好说个明白?而且孟小姐说什么怒斥却也太过了,只不过昨日我向陶小姐询问缘由时因许多秀女在附近,人多自然嘈杂,因此声音略略高了些,哪里就是斥责她了?说起来陶家小姐的父亲乃是如今的定国公,而我父亲不过是忠勇伯,我岂敢斥责于她?还是孟小姐以为,陶家小姐堂堂嫡出竟连一点国公千金的风范也无?”   苏如染有样学样,亦是借着宫女乃宫中安排,拖出主持采选的一后三妃!   第四百二十九章 孟蕊儿   孟氏究竟资质差了些,闻言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沈子佩却笑意盈盈,轻叹道:“苏十小姐这话说的过了,陶家小姐堂堂国公千金岂会毫无气度?只不过……苏十小姐若要打那飞虫,区区虫豸,以苏十小姐动手时嘈杂声中六七步外依旧清晰入耳的力道,便是十只飞虫也死了,而且昨晚臣女陪伴陶家小姐终夜,中间曾亲手为陶家小姐打水净面,苏十小姐说的那颗痣倒也不是没有,只是陶家小姐整张脸上也只有左脸上有那么一颗凑到跟前才能看到的痣,右脸却是毫无瑕,苏十小姐看差了眼,将左脸上的小痣误以为是飞虫也就罢了,如何又看差到了右脸?”   小沈氏心思缜密,苏家姐妹当着众人之面临时扯出来的借口,她可不只一个漏洞挑,桂华宫里没有飞虫的破绽被糊弄过去,然而苏如染当时左右开弓打了陶月两个耳光却是许多人都看到的,最紧要的是陶月脸上是真的没有第二颗痣了。   而且她也不直言苏如染胡说八道,却抢先将看差的理由指了出来。   话音落,长乐殿里顿时出现短暂的寂静!   孟氏得意之极,嗤笑道:“陶月自是极有气度的,若苏如染你真的是好意为她驱走飞虫,为何她还会悬梁自尽?”   “这位孟小姐看着眼生,不知道是哪家千金?”苏如绘蓦然抬头问道。   孟氏冷哼了声:“如今要说的是苏十小姐掌掴陶月之事,苏小姐你还是不要顾左右而言其他的好!”   “我只是好奇,长乐殿上,皇后跟前,沈家小姐与我等姐妹说话,是因为昨日之事与我等或多或少都有些关系,而孟家小姐又为何而来、还一见面就向皇后娘娘喊冤啊?”苏如绘冷冷的道。   孟氏被她语气之中的轻蔑激怒,涨红着脸道:“告诉你也无妨!我叫孟蕊儿,是陶月的表姐!你们欺凌我表妹,我替她喊冤有何不可!”   “哦,原来是宁国公夫人的娘家人!”苏如绘了然的点了点头,有些惊讶道,“可我记得宁国公夫人的娘家不姓孟啊!”   “宁国公夫人是我姨母而非我姑母,我自然与之不同姓!”孟蕊儿冷笑道,“苏小姐可是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因此刻意拖延时辰吗?只不过这儿这么多人看着,苏小姐看来是打算一赖到底了?”   苏如绘淡然一笑:“方才孟家小姐反复提到陶家小姐悬梁并怀疑与她误会我堂姐并非好意替她驱赶飞虫而是掌掴她有关……”见孟蕊儿要说话,苏如绘抬手止住,轻笑道,“且容我把话说完!”   “姑且认为陶小姐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悬梁……”   孟蕊儿怒道:“事实如此!”   苏如绘只当没听见,悠悠道:“若是这样的话,可见陶家小姐性格刚烈,气性也是极大的,是也不是?”   孟蕊儿还在犹豫要点头或摇头,沈子佩已经警觉,接口道:“陶家小姐我亦有所略知,她性格刚烈不容侮辱确实不错,但平日里的性.子却是贞静温和,莫说与人争执,便是言谈举止也是极为文雅的,这样的人固然受辱也未必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仪还手!”   苏如染眉头一皱,暗骂沈子佩果然狡诈,她虽然知道这沈子佩不好惹,却也没想到对方反应如此之快,苏如绘才想到抓住孟蕊儿多嘴的一句话迂回解局,就被她截断了后路!   然而苏如绘只是手中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便跟着轻叹一声:“我虽然没见过陶家小姐,但听沈家小姐你这么一说,也知道她必然是个极好的女子,温婉贤淑、极有孝心的,是也不是?”   沈子佩被她一附和,却脸色一僵,目中闪过一丝懊恼。   果然苏如绘跟着便道:“论身份,陶家小姐是国公嫡女!比我堂姐还要高着些,论疼爱,宁国公专情之名帝都咸知,对国公夫人所出的女儿岂有不爱的道理?而我四伯府上子女甚多,我说一句实话,堂姐她虽然也是嫡女,然而四伯却是更疼爱几位堂兄和堂弟的,这也是人之常情!而陶家小姐深受父母宠爱,又岂会是不孝之人?既然如此,若堂姐当真打了陶家小姐,陶家小姐固然性情温驯不愿在众人面前失态,一怒之下想不开虽然有,却为何会连见都不见父母一面便如此?”   说着,苏如绘又看向沈子佩,悠悠道:“而且我还有一事不明,昨日,皇后娘娘赐宴御花园,并未召见所有秀女,只有部分人接到懿旨,这其中,最受重视的自然是沈家小姐无疑,只是大久等沈家小姐未至,皆十分失望!说起来沈家小姐才貌出色,多装扮片刻也是常理,但为何却如此凑巧的晚到了发现陶家小姐悬梁之事呢?”   苏如绘蓦然转向周皇后:“臣女求娘娘说一件事,昨晚御花园赐宴,可有宁国公之女、陶家小姐在内?”   “并无。”周皇后摇了摇头。   苏如绘嘴角勾起一丝淡笑,其实此话不问她也知道没有,昨晚席位可就缺了一人,便是沈子佩!   沈子佩皱眉:“苏小姐都说凑巧了,我还能说什么?”她悠悠一叹,“这或许,是陶家小姐命大吧?不过,苏小姐此话说的,竟是怀疑起我来了?我与陶家小姐,可是无冤无仇,何况彼此都是闺中弱女,我却如何将她挂到梁上,再者陶家小姐如今虽然喉咙受损,却还能握笔写字……”   “皇后娘娘,此事大有疑点!”苏如绘却不再理她,而是对周皇后欠了欠身,神色肃然道。   周皇后淡淡道:“你有什么怀疑不妨说来本宫听听。”   “皇后娘娘可还记得,方才臣女的堂姐解释所谓的掌掴时,曾言‘臣女原本当陶小姐脸上有只飞虫,想着皇后娘娘昨晚在御花园里赐宴,若是陶小姐叫那飞虫叮咬下去,她肌肤甚是白腻,岂不是格外明显?到那时候可是不美。’!”   沈子佩面色一变!   苏如染到此刻总算醒悟过来,惊得一拍手道:“没错!方才堂妹问皇后娘娘陶家小姐是否在御花园赐宴时臣女就想说了,昨日娘娘的懿旨到了桂华宫,秀女之中传来传去,说陶家小姐也是在列的!”   “皇后娘娘赐宴御花园,虽然未必有其他意思,但在秀女看来,无疑意味着在主持采选的几位娘娘眼里有资格出席者更加出色。”苏如绘悠悠道,“因如今秀女已经可在宫中一些地方走动,娘娘的懿旨到时,恐怕不是所有的人都在,所以听到懿旨的人,自然明白到底都有谁,而凑巧不在桂华宫中的,自然只能由其他人转告,昨日赴宴的秀女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臣女想,大部分人都未必能够听一遍就记住所有人,多人听懿旨宣读时,将自己和与自己有关、或者说自己感兴趣的人记下来便差不多了。在这种情况下,若有几个人坚持陶家小姐也在其列,臣女以为,其他就算同样听过懿旨的人,说不定反而以为自己听差了!”   周皇后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你继续说!”   “所以不独臣女的堂姐,至少桂华宫里颇有几个人,说不定包括陶家小姐自己,都以为自己昨日是要蒙召赴宴的,甚至,有些人还会向陶家小姐表达自己的羡慕之情。”苏如绘环视周围,“但,若在陶家小姐梳洗打扮,就要去御花园时,却发现自己根本不在娘娘召见之中呢?”   “胡说八道!”孟蕊儿蓦然尖叫道,“你为何不说是因为苏如染掌掴陶月之面,害她两颊红肿无法见人,生怕误了皇后娘娘的赐宴悲愤之下才想不开?!”   苏如绘冰冷的视线看向了她,悠悠一笑道:“皇后娘娘的懿旨由未央宫中人去桂华宫传达,自不会有差错,所以这差错只会发生在陶家小姐并未亲自听到懿旨才会被人哄骗,而我也没说陶家小姐是因此才想不开……孟家小姐,你为何,如此着急呢?”   她轻轻的、一字字道:“还是……你知道是谁骗了陶家小姐害她险些命赴黄泉,如今听到真相,心里害怕?”   第四百三十章 变故   苏如绘话中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白,孟蕊儿在此刻的尖叫却是当真为自己添上了几层疑色,周皇后低头思索片刻,吩咐安秋:“你去桂华宫查一查,昨日宣旨时究竟有哪些人在哪些人不在?而秀女之间流传的昨晚赐宴之人又有什么样的差别?”   安秋点了点头,悄然退了出去,看到这一幕,苏如绘嘴角微微一翘,看着孟蕊儿道:“孟家小姐到此刻还不认罪,莫非是要等着安秋姑姑拿来铁证才死心吗?”   “事情尚未水落石出,苏小姐这么说可也太武断了些。”沈子佩已经冷静下来,从从容容的道,“皇后娘娘,昨晚御花园宴散后,苏十小姐回到桂华宫,臣女因为听到先前苏十小姐与陶家小姐的恩怨,所以曾去请苏十小姐去探望陶家小姐,奈何苏十小姐执意不允,后来回到陶家小姐房中,陶家小姐问起臣女去处,臣女不慎之下说漏了嘴,陶家小姐立时情绪激动……算一算时间,如今陶家小姐差不多也该醒了,还求皇后娘娘遣人去问一问,陶家小姐所言自无不妥!”   苏如绘悠悠道:“沈家小姐这话可就不对了,陶家小姐本来就是受人蒙蔽,此刻心里不定多么难过呢,你等好歹也是一起在桂华宫里住了这么久了,怎么一点也不体恤她,这么急急忙忙的要戳她痛处?再说沈家小姐对陶家小姐有救命之恩,陶家小姐那么刚烈孝顺的人想必是很感激沈家小姐的,对也不对?”   “事关陶家小姐自己的性命,难道苏小姐还要怀疑我与陶家小姐串通以谋害苏十小姐不成!”沈子佩睨她一眼,淡然道。   苏如绘微微一笑:“正如沈家小姐之前所言,陶家小姐吉人自有天相……”   “哦?原来苏小姐还不知道,陶家小姐虽然无性命之忧,但也因此伤了声音,原本说话宛如黄莺出谷,如今却喑哑难言,苏小姐刚才也说了,陶家小姐堂堂国公之女,又与苏十小姐素不相识,为何会豁出如此代价来陷害?”沈子佩不甘示弱,沉声回道!   “那么我也请教沈家小姐是否深谙医理?”苏如绘忽然道。   沈子佩警觉道:“略知一二!”   “是么?这也难怪沈家小姐从烛火投影上看到陶家小姐意欲悬梁后破门而入,救下陶家小姐并未立刻前往御花园求见皇后娘娘等主持采选的主位,而是亲自照料了。”苏如绘似笑非笑道,“只是沈家小姐也说了,你对医术只是略知一二,何况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桂华宫本是给秀女居住的,又不是药房所在,就算沈家小姐歧黄之术了得,没有药材针石想来能做的也是极为有限,既然已经出手救了陶家小姐,为何不立刻使人告知中宫,派太医前去救治?”   苏如绘蓦然脸色一沉,冷笑数声,转头对皇后道:“娘娘,臣女原本还以为陶家小姐并无大碍,略躺一躺也就是了,可听沈家小姐的意思,陶家小姐因此却是喑了嗓子!堂堂宁国公嫡女,进宫来参加采选,本是一件喜事,如今却哑了嗓子出去!知道的说娘娘是受了人蒙蔽,不知道的,岂不是要误会宫里有意疏忽陶家小姐?”   “你!”沈子佩没想到苏如绘抓住陶月喑了嗓子这点,三言两语间就把悬梁的事一带而过,却将陷害陶月的责任全部推到了自己身上!   “沈家小姐是要我去问陶家小姐此事缘由吗?”苏如绘自不会给她机会辩白,冷笑着道,“正如沈家小姐方才所言,宁国公府的家风帝都也是人人都知道的,你救了陶家小姐,陶家小姐自然心存感激,所以即使你害她伤了嗓子,以陶家小姐的为人,也不会责怪于你!说不定为了替你解释还会另外寻个理由出来!可是沈家小姐你又于心何忍?救人于缢本是好事,却不知道你为何隐瞒不报,将好事变成了坏事!”   沈子佩深吸一口气,见凤座上周皇后看向自己的目光格外意味深长,压了压心头怒火,冷静道:“皇后娘娘明鉴!昨晚霍贵妃也在宴上,臣女知道贵妃娘娘身有妊娠,不日即将诞下皇嗣,所以担心秀女自缢的消息传到席上惊了贵妃,所以才会在宴散后才告诉人。”   “若是如此,沈家小姐大可以在救下陶家小姐后,先请其他人照料陶家小姐,自己从容赴宴,方是杜绝宫中主位担心之道。”苏如绘冷笑道,“沈家小姐难道不知?昨晚因沈家小姐迟迟未至,贵妃娘娘甚至派了身边亲近的嬷嬷去沿桂华宫到御花园的宫道上挨个的添上宫灯,免得天黑秀女们看不见路,而且淑妃娘娘也心急如焚!沈家小姐,若是你早早到了席上,似乎两宫主位才不会为你担心吧?”   “如绘所言有理,小沈氏,昨晚之事,你究竟为何隐瞒至宴散后才报?”周皇后逐渐沉了脸,缓缓问道!   中宫一直都在坐山观虎斗,此刻忽然出言,态度明显是偏向了苏如绘,显然是因为苏如绘提醒了她,陶月不管是被谁所害,总是在宫里受得伤,宁国公除了恨害她之人,少不得私下里也会埋怨中宫无能,连几个秀女都管束不住!这对于因甘霖被废弃为良王的皇后来说无论是在此刻威信再受打击还是又得罪一位国公都是不想看到的。   沈子佩袖子里的手捏紧了又松开,她沉默了两息,终于道:“回皇后娘娘,陶家小姐……确实是为人所骗!”   “哦?”   “臣女救下她后,因她自缢未久,不久后就醒来,臣女原本也打算让服侍她的宫女照顾她,自己赶去御花园赴宴。”沈子佩状似无奈的叹了口气,“然而就在臣女离开时,陶家小姐问臣女去什么地方?臣女当时并不知道她自缢的缘故,就如实说了,谁知陶家小姐听了竟失声痛哭,臣女只得留下哄她,后来见情况不对,将她宫女叫到一边问了,才知道……懿旨到时陶家小姐正在桂华宫外,回去后连续数人都恭喜她获召赐宴,陶家小姐原本欢欢喜喜的准备,临了才晓得那几人只是与她开玩笑,而臣女无意中提到要去赴宴之事又刺激了她,无可奈何之下,臣女只好留在她房间里陪着她,也不提赴宴之事……本来,臣女是打算等陶家小姐睡着后再离开,但是陶家小姐刚刚入睡,去御花园的秀女却也回来了,道是宴饮已散,臣女这才将陶家小姐事禀告上去!”   周皇后眸色沉沉,看着她半晌,才悠悠道:“如此说来,你也是一片苦心了。”   沈子佩恭敬道:“臣女不敢,臣女当时只是不忍!”   “安秋呢?去了这许久可算回来了?”周皇后忽然道,众人转头看去,却见安秋正从殿外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宝蓝素罗暗绣梅花宫装的一位姑姑,神色肃穆。   “事情查得怎么样?”周皇后冷冷问道。   安秋恭声道:“奴婢特意带了桂华宫的赵嬷嬷一起来佐证,昨日懿旨到桂华宫,因天气甚好,确实有小半秀女往上林苑去摘花,并不在宫里,事后,桂华宫里也的确有陶家小姐亦在昨晚赐宴名单之内的传言,许多秀女甚至是到了宴上见独沈家小姐的席位空缺才知道此事真假的。”   周皇后一皱眉,看了眼自安秋回来后就脸色苍白的孟蕊儿,镶红宝石嵌作牡丹花的赤金护甲微抬,指了一指:“懿旨到时,这名秀女可在宫中?”   “回皇后娘娘,孟氏蕊儿,正是最初告诉陶家小姐后者在赐宴名单内之人!”桂华宫的赵嬷嬷肯定的道!   “娘娘……!”孟蕊儿一下子瘫软在地!   周皇后面沉似水,简短的吩咐左右:“带回桂华宫看起来!召宁国公夫人进宫!”   苏如绘冷笑,殿中的秀女,包括沈子佩在内,皆露出惊讶、难以置信之色!   却见孟蕊儿在两名力大宫女的拖拽下竭力挣扎,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时间竟冲开两人阻拦,一下子扑到沈子佩面前,死死抓住了她的衣襟,含泪叫道:“沈小姐!你说我帮你劝表妹自缢陷害苏家女儿就会帮我兄长脱罪,而且你也说绝无危险,如今你做什么还不帮我……”   殿中煞时一片哗然!   沈子佩起初惊讶,但随即眼底凝结起了层层冰霜,她清声道:“孟蕊儿!想不到你不但害了陶家小姐,如今还要来诬陷于我!只可惜皇后娘娘在这儿,你这些小把戏还是收起来的好!枉我方才还以为你无辜,在苏小姐面前替你说话,你这人……”   苏如染冷笑一声,转头问苏如绘:“堂妹,孟蕊儿这话我可有点不明白了,怎么陶家小姐那么傻,一个表妹就能劝得她自缢?”   “有沈家小姐这个‘救命恩人’在,连我啊都不怕自缢了!”苏如绘叹了口气,“可惜我却未见过那位陶家小姐,也不知道是否她声音过于婉转悦耳,竟这么生生被毁了!”   沈子佩的面色,倏然铁青!   第四百三十一章 缘故   “如今你知道苏家那一位不好对付了?”午后寂寂的永信宫,宫人皆被遣散,沈淑妃穿着家常半旧的松花绿对襟素绫广袖宫装,头上松松的挽着堕马髻,叹着气对侄女道,“你别看啊那一位八岁就被接进宫,逢着年节郑野郡夫人也没多少工夫提点她,可这人呢往往就是这么磨出来的,早先宫里那一位小霍氏,被太后当成了心肝宝贝似得疼,在这宫里太后的宠爱往往比陛下的宠爱更重要,你只看霍贵妃就是个例子,可是你看看,好端端的,她就坠了井!长泰二十五年入宫的五个女孩子,其中唯一一个身份与苏氏相齐的宋采蘩,没几个月就被打发回了宋家!连带修礼郡君都跟着丢脸!太后同族的张氏,伤了身子,这辈子能活多久都是个问题!中宫嫡亲的侄女算是好运了,可你去年进宫也不是没看到,那小周氏哪里会是苏氏的对手?”   沈子佩如今神色很是憔悴,听了淑妃的话,勉强笑了笑,道:“让姑母操心了。”   “我也知道你是个倔强的,自小在咱们沈家就拔尖,怨不得你见了苏氏总想分个高下,所以昨天死活不叫我去未央宫里帮你,非要独自和苏氏比上一比!”沈淑妃摇头叹息,“傻孩子啊,这宫里虽然说看着和乐,可转过身来指不定就是你死我活!你道这是男子们参加的科考呢,还想着公平一战?再说了,科考难道就公平吗?有的人还没考就知道了题目,有的人明明做得锦绣文章却屡试不中……再想一想,富贵人家的子嗣只愁他不用心,而贫苦人家想进私塾都要卖儿卖女!这世上又哪来什么公平!”   “都是子佩不好,只怕这会要连累姑母了。”沈子佩轻声道。   “你姑母我好歹是正一品四妃之一,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何况只凭孟氏片面之词也还定不了你的罪,连累不了我什么!”沈淑妃见她如此黯然,心里倒是一软,也训斥不下去,温言安慰道,“其实你也未必比苏氏差,这宫里她是待得熟悉的,占了地利,昨儿长乐殿上你是独自一人,她不但有个堂姐联手,更暗中收买了孟氏这贱人陷害于你,你等于是独自对付她们三个人,再加上中宫在里面拉偏架,因此这回吃亏权当长记性,并不要放在心上!”   沈子佩勉强一笑,忽然想起了什么:“姑母,昨天孟蕊儿忽然反咬我一口,当时我虽然惊讶,但也以为是苏氏所为,因此没有看孟蕊儿,却先注意她,却见她也颇为意外……姑母,你说,那孟蕊儿,难道是另有其人?”   “哼!”提到此事,沈淑妃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咬牙切齿道,“孟成光这废物!自诩书香门第出身,口口声声说什么要学圣贤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结果他修身不行齐家无力,才替你招惹出这么一个麻烦!”   “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淑妃叹了口气:“那孟蕊儿是宁国公夫人姨母之女,宁国公夫人出身不显你是知道的,所以她的妹妹可没她这么好命嫁进国公府,还是靠了她才嫁给了孟成光!”   “孟成光的官职如今也不算低了……”   “当初孟成光娶那董氏就是看中了那时候还是世子的连襟!”沈淑妃愠怒道,“结果他娶了小董氏过门,连着三年无子,加上老宁国公在世时对子女约束甚严,世子在朝中说不上什么话,孟成光心中失望,对那小董氏自然怠慢起来,连着纳人进门,便生了庶出的三子一女,这才轮到了孟蕊儿!”   沈子佩恍然大悟:“孟蕊儿本是说为了她长兄前不久犯事在了咱们家人手里,才会帮忙,本以为她虽然是嫡女,长兄虽然是庶兄,但她没有别的兄弟姐妹,总是要靠兄弟的,必不会食言,却没想到她竟是对庶兄恨之入骨?”   “她也不仅仅是恨庶兄!她更恨姨母陶家之人!”苏如染喝了口茶,示意苏如绘将浮水等人都遣退,这才悠悠道,“孟家也不过是亏待了她们母女,她好歹是嫡出,还有嫁人这个指望,而陶家……”   苏如绘奇道:“陶家怎么她了?”   “陶家的长子也就是世子,如峻堂兄的好友,此人在帝都素有豪爽不羁的名声。”苏如染附在她耳畔,悄悄低言,“当然,那只是对于男子而言,对于女子,此人却实在算不上一个好东西!就是我等在闺阁里,也听说他许多始乱终弃的事情……”   苏如绘惊得差点没把茶盏推到裙子上,亏得苏如染替她扶了一把,她抓住了苏如染的手臂,倒抽一口冷气道:“他……他居然……可这孟氏怎么还能进宫?”   “唉,也是千钧一发之际被人撞破,这才绝处逢生!”苏如染叹了口气,“但据救她的人说,当时两人都是身无寸缕,孟家好歹也是诗礼人家,她的母族董家同样家风贞静,长乐殿上小沈氏说什么陶月刚烈……这孟氏才是真正刚烈!她手无缚鸡之力,想报复想疯了,那救她的人,就给她指了条路!”   “到底是谁救了她?”苏如绘奇道。   苏如染眨了眨眼睛,微笑道:“此人你也不陌生,何不猜上一猜?”   苏如绘道:“莫不是刘素冠?”   “一听你说她,我就晓得你是猜差了,你未来二嫂还没过门呢,哪里就会想到这么多?提醒你一句,这事儿啊,还是在宁国公府的后院里发生的!”苏如染狡黠一笑。   “……顾连理?”   “更错了,顾太一和陶家可没什么交往,她怎么会和孟氏撞到一起去?”   苏如绘沉吟道:“难道是二哥?”   “你二哥与宁国公世子关系再好,如今也不便去人家后院吧?”   苏如绘头疼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这还猜不出吗?救了孟氏是顺手,但立刻想到用她来帮你一把,等于是卖了偌大人情给咱们苏家……”苏如染微微一笑,“除了你那伶俐的表妹,安木容,还能是谁?”   “是她!”苏如绘吃了一惊,“她怎么会在宁国公府?”   苏如染微哂:“婶母给她做媒,看中了宁国公夫人的娘家董氏家风严谨,宁国公夫人的一个侄子父母早故,但家私却不少,年岁也合适,嫁过去不必服侍公婆,立刻就是当家主母,虽然那人就堂兄们说木讷了些,然而安木容却极为满意……”   “就凭她在人家做客这点时间就做成了这么件事儿,就算那董家子弟再灵巧些,想必我这表妹,也会过得不错的。”苏如绘抚着额角,苦笑着道。   第四百三十二章 陶月   “你表妹又不在宫里,她能干有什么不好?”苏如染扑哧一笑,拿起罗扇扑了几下,似觉得风凉了些,便又放了下来。   苏如绘看了一眼,见是把牙色底儿绣着貂禅拜月的扇面,乌檀扇柄,下连坠着一串儿石榴红的流苏,道:“这扇子看着怪精巧的,是哪里来的?”   秀女们进宫参选的时候天气还冷着,一般是不会想到带上扇子的,就算想到了也轻易不会带,这等于是觉得自己可以到最后才出来,没的叫人笑话轻狂。   果然苏如染道:“这是皇后娘娘昨儿送到桂华宫时赐我的,说是因为孟蕊儿冤枉了我,所以给我些东西压一压惊。”   “孟蕊儿的事情确实有点惊了。”苏如绘叹道,“我独自在宫里这些年还从来没想过有这样的好事,到底是姊妹。”   苏如染哼了一声:“如今虽然已经开始热了,可皇后娘娘赐我罗扇可也未必就是为了这个。”   “不过是暗示你防着我过河拆桥,咱们都是苏家女儿,皇后也太小觑我们了。”苏如绘摇头,苏如染却冷笑:“你看一看这扇面,貂禅拜月,皇后那里什么样的扇面没有,做什么偏要把这样一个给我?”   苏如绘接过一看,只见那扇面上貂禅虽然只得一指大小,却绣得栩栩如生,貂禅并没有露出全部的脸,只是半面,但刺绣之人的手工极为精巧,将她的花容月貌并哀愁之意绣得灵活灵现。因着扇面的底子是牙色,此刻显出几分古旧之意,越发显得人物出色。   “貂禅美貌聪慧,否则安能引得董卓父子相残,使吕布那等人物也为之颠倒,不惜做出弑父之举来?”苏如绘把扇子还给堂姐,嗤笑着道,“只可惜这等美人偏偏身不由己,活生生的在刀光剑影里消磨得不知去向!皇后这是以此来告诫你,适可而止吗?”   “你是太后抚养长大的,别说太后如今只是病着,就是太后……皇后也不能公然太过为难你的前程——总是要在宫里的,可我却不一样。”苏如染摇着扇子悠悠道,“她这是在告诉我,我的婚事她还是能够做手脚的,叫我好乖巧一点呢。”   苏如绘皱了皱眉:“中宫并不得宠,不过一直有太后护着又无大过,平素理着宫务也是妥帖的,加上大殿下和五殿下,才一直地位稳固罢了。但如今良王之事是陛下心头一根刺,陛下因此格外要给中宫面子,皇后她也知道这点,何况,良王之事后,陛下对阀阅越发的不喜,既然皇后已经送了这个扇子给堂姐,堂姐接下来还是不要做什么,下一轮就想办法落选了吧。”   “下一轮还用我想办法吗?皇后定然是准备叫我打道回府的,她只是怕我在这段时间里还要给她找事罢了。”苏如染微微一哂,“小沈氏这会被孟氏咬住,事情又是在我们面前发生的,想灭孟氏的口都不成!她这回翻船翻得突然,至少眼下是顾不上给你找麻烦,却要先忙着了结孟氏之事了。”   “孟氏做了这件事情,沈家就算知道她是为了报复,也不会放过她的父兄,可陶家呢?”苏如绘忽然想到,“陶月可是算成了被冤枉的。”   苏如染撇嘴不屑道:“她被冤枉什么?是她自己把衣带抛过梁踩着绣凳爬上去抓了套上脖子的,这等没脑子的人若不是因为是宁国公的女儿,早就不知道死到哪个角落里去了,所以她要与我不对付也只会直截了当一盆沸水泼过来,连个遮掩都不晓得打!”   “这么说陶月的悬梁是另有隐情了?”苏如绘悠悠道,“听你说着她确实怪笨的,笨人一般都不会寻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如染嗤笑:“她挨了我两个耳光后羞愤难当,一心想着要寻我报仇,这时候孟氏就去给她出主意,说当晚皇后娘娘赐宴御花园,她也在其列,不如拖一拖时辰自挂梁柱,等到时候皇后等人到了宴饮之地,发现缺人少不得要打发人去桂华宫询问,便能够‘凑巧’发现此事,就可以叫皇后娘娘治我一个恶毒刁蛮之罪!”   她摇头道:“悬梁岂是儿戏?且不说她还把宫女赶了开去,就算宫女在场,若那宫女是别人的眼线正盼着她死,气定神闲的等她死了,自己拿个花瓶往头上一敲,说是陶月一心求死,打晕了自己后自缢身亡,轻而易举就能脱了身……你说她笨,实在是抬举了她,简直是蠢!”   苏如绘目光一闪:“这么说小沈氏当晚没能出现在御花园也有缘故?”   “这是自然,为了不刺激陶月所以才陪着没走开?小沈氏的心肠若是这么好,那全天下岂非没有恶人了?何况她不能走开,她的宫女还不能吗?”苏如染哼了一声,“是孟氏把她拦了下来。”   “这孟氏居然能拦阻得了小沈氏?”苏如绘有点惊讶。   苏如染拿扇子敲了敲她肩,笑道:“怎么?意外了?别看这孟氏生得算不上最美,她母亲小董氏被她父亲的妾侍与庶子生生气得早死,她自小看着那些妾侍斗法,又是与一群庶出的兄弟妹妹们交手长大的,被宁国公家那个畜生占了便宜去那实在是孤立无援百计无用的情况,那晚她拉着小沈氏哭哭啼啼说什么进宫之前宁国公夫人将陶月交给了她,如今陶月悬梁自缢虽然命大被小沈氏救下,可她也不敢担这个看顾表妹不力的责任,所以抱着小沈氏的腿苦苦哀求,死活不肯撒手,非要小沈氏留下来陪她等到陶月醒了替自己求情不可。”   苏如绘失笑:“难怪她拦了小沈氏没出席御花园的宴会,长乐殿上小沈氏却还没对她起疑心……嗯,不过小沈氏难道一点都没疑心吗?”   “聪明人最常犯的一个错误,就是由己度人!”苏如染悠然道,“这小沈氏毫无疑问不笨,所以她就会犯这样的错误——你看,孟家的情况,小沈氏是知道的,孟氏嫡出女,她的母亲小董氏只有她一个孩子,她又是个女儿,不管将来进宫还是嫁人,娘家总是重要的,她没有同母的亲兄弟,庶出的兄弟再怎么不喜总也要好好敷衍,你想,就是当年武瞾,敢于临朝称帝的那样一个女子,得势之后又何尝不是大力扶持自己的娘家武氏?武瞾她没进宫时,因母亲杨夫人是继室,可没少在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兄长手里吃亏!可等她登基,却一度想立其侄为储君!咱们做女儿的就是这里委屈!娘家人有时候比自己子女还要着紧……小沈氏这个聪明人,她用自己来推测孟氏,思来想去,也觉得孟氏的庶兄犯了错被沈家捏着,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做什么手脚,毕竟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千金,有几个豁得出去拼着一身富贵不要只为了出口气呢?”   苏如绘叹道:“这孟氏着实可惜了!”   “你快点别说这话!”苏如染警觉道,“如今她帮着咱们你觉得可惜,别叫这话传出去,周皇后和沈淑妃趁机塞到太子殿下的东宫里去,你就哭吧!”   “霍贵妃在呢,要塞人没她准许怎么成?”苏如绘淡然一笑,“我也就是这么一说,而且,你不是说她最恨陶家吗?可如今陶月除了哑了嗓子似乎也没什么,嗓子嘛,慢慢调养总是能好的,就算不能好,以宁国公的地位替女儿寻个门楣低一些的夫婿,总也委屈不了她!”   苏如染眼睛弯了弯,拿扇子掩口凑近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苏如绘不由惊道:“她……她竟然……可这种事情她是怎么知道的?”   “孟成光好几个妾侍都是来路不正,甚至有青楼出身的,他们家里后院乱着呢,孟氏的母亲又死得早,没了主母管束,她偶然听见下人们议论也未可知。”苏如染冷笑,“这种事情说都没地方说理去,男方可只认元帕,谁会管你到底是怎么出的事?陶月啊这辈子算是完了!除非宁国公愿意把她特别的低嫁,就是这样,将来她夫婿要么一辈子靠着岳家,否则哪日有了出头的时候,少不得和她一一清算!”   她摇着头,“所以我说宁国公世子就是个畜生!他作的孽,害惨自己妹妹!”   “说是这么说,可这陶月不先对堂姐你下手,孟氏还未必有机会撺掇她以自缢相胁。”苏如绘哂道,“宁国公与正妻伉俪情深,这样的人家才能养出陶月这等大胆之人!幸亏堂姐你聪慧,拿宫女挡了灾,若不然真的被烫伤,宁国公上上下下,不给咱们苏家一个交代,真当咱们家的黛锋是白养的?到时候别说陶月,就是她的哥哥妹妹,也休想落个好!真不知道她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小沈氏都不敢做的事,她倒是一点也不怕!以为说个泼错了就能赖过去……她这是,当宫里的主位们,都是宁国公夫人呢?”   若苏如染真的在桂华宫中公然被泼水烫伤,不仅仅是宁国公府担责任,主持采选的周皇后等四人何尝不是要叫人指责治宫不力?   “所以我说不能小觑了孟氏。”苏如染悠然道,“拿我开刀的主意,就是她替陶月出的!说起来陶家这位嫡女也是个傻子,平日仗着家势和宠爱里把孟氏呼来喝去的不当回事,遇见了事情却还是要找她出主意,孟氏怎么说她就怎么做,真真一点脑子也没有!”   “哦?看来,她倒是知道自己是个笨的!也不算傻到家。”   第四百三十三章 扶芳饮   苏如绘殷勤的将一盅扶芳饮亲手捧到甘然面前,扶芳饮是隋时尚食局所造五色饮之中的青饮,用扶芳叶为主制成,据史书记载扶芳“其树蔓生,缠绕它树。叶圆而厚,凌冬不凋。夏日取其汁,微火炙使香,煮饮之,碧绿色,香甚美,令人不渴”,曾任尚食值长的谢枫将之列在了四时饮中的春饮之内。   此刻雪白的瓷碗内一泓浅碧色如流如走,映得瓷碗都仿佛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绿意。   甘然狐疑的看着她,正要说话,而苏如绘又回头问浮水:“桂花糖蒸栗粉糕差不多该到时候了,还不快端上来?”   浮水抿嘴一笑,欠了欠身,故意大声道:“是!这栗粉糕可是小姐亲自在后面跟着白鹭打下手做的呢!”   “快去取!”苏如绘嗔了她一句,她今日人人都能看得出来心情甚好,连装束也格外的鲜丽,只看一身点翠蓝暗绣团花夹缬罗裙一路束到了腋下,与杏子黄的素绫广袖外袍相映,将鹿鸣台外葳蕤蓬勃的浓淡绿色都压下,乌黑的长发挽着松松的堕马髻,一支长簪斜插在鬓边,一串儿珍珠恰好就落在了耳畔,那珍珠的润白倒衬托得她越发面色白里透红。   甘然打量着她,差不多是战战兢兢并狠一狠心,才端起瓷碗一饮而尽,顿时露出惊讶之色:“咦,味道不错?”   “这是飞鸥她们做的,我这两天也常喝,能差到哪里去?”苏如绘见状失笑,“你不会以为我亲手做的就不成吧?可那桂花糖蒸栗粉糕我方才拈了一小块觉着还不错呢。”   甘然肃然道:“你做的……这个……自然不错!”   “你似乎不大相信?”苏如绘怀疑的看着他,甘然立刻干咳一声,顾左右而言其他道:“说起来你最近没见到四弟,他倒有点想找你问一问荣寿的情况,你若有空,不妨过去看他一看?”   苏如绘哼了一声道:“他自己的事情都顾不过来,知道荣寿的事情又能如何?再说荣寿自从被送到了鸿宁宫里后,庄妃看得和眼珠子也似,就是丹朱和荣寿玩熟悉了也不能轻易去拜访,丹朱说庄妃因荣寿公主已经开始记事,担心公主与她生疏,所以她这几回去鸿宁宫都被那边宫女说庄妃娘娘因照料荣寿公主劳累过度,不欲见客……你要我也去被赶出来么?”   甘然笑道:“那我请母妃着人去告诉庄妃不许把你赶出来?”   苏如绘忽然怪异的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很紧张?”   “我紧张什么?”甘然一本正经道。   “……其实今儿我对你殷勤没有旁的缘故,就是皇后娘娘在御花园里赐宴给部分秀女的那晚,贵妃娘娘帮了我一把,但娘娘因此被陛下勒令在西福宫里安胎,不许轻易出去,也不许人打扰,我不便去西福宫里致谢,只能便宜你了。”苏如绘似笑非笑道。   甘然听了,顿时松了口气,庆幸道:“你可要早说,我只当你记恨着上林苑的事情到如今,故意要教训我来着。”   “你怕我在吃食里下毒么?”苏如绘羞恼道,“当真是好心没好报!”这时候恰好浮水端着一碟子热气腾腾的桂花糖蒸栗粉糕呈上来,便听苏如绘喝道,“这栗粉糕我做得辛苦,既然你不敢吃那浮水还是快快端了下去,回头送去停芳园叫丹朱尝个鲜!”   浮水一愣,甘然已经板起脸来道:“笑话!区区栗粉糕算什么?当初我与甘棠偷偷用弹弓打了上林苑的飞鸟躲在角落里连羽毛带内脏烤得半生不熟都试着尝过,你这栗粉糕……嗯,至少看起来外面都熟了嘛!”   说着也不等苏如绘再呵斥浮水,飞快的起身拈了一块塞进嘴里,赶紧夸奖道:“这糕点做得不错,外酥里嫩,香甜可口!比尚食局做的还要好些。”   “外酥里嫩说的是烤鸡.吧?”苏如绘沉着脸不领情。   浮水因甘然的话却误会了两人闹别扭的缘故,忙圆场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这道糕点啊小姐可是足足做了两天了,单是练手就练掉了好几屉,如今这屉就是白鹭也说好呢,太子殿下还要说不能吃,岂不是叫小姐伤心了?”   苏如绘狠狠瞪了眼她:“你下去吧!”   浮水自以为帮她说了该说的话,如今苏如绘是自觉羞愧,被她斥责了也不恼,嘻嘻一笑,拿着空盘退了下去。   见四周无人,甘然这才笑着哄她道:“我不过是看你每次对我好些,总是我惹你生气,咳咳……比如上一回,你前一刻才对我投怀送抱,后一刻就踩我一脚,呃,我不是怪你,只是如今瞧你对我好,我总觉得心里发虚,而且上林苑的事情……”   “上林苑的事情我已经忘记了!”苏如绘不冷不热的道,“你定然是在骗人,自己说罢,是不是最近又做了什么事情自觉对我不起,所以看到我待你好在这里心虚?”   甘然指天发誓道:“没有的事!”顿了顿,他见苏如绘还是沉着脸,眼珠一转,想起了另一个法子哄她,便肃然道,“对了,前不久母妃使人告诉我,道你故意引冷太妃进宫?这是为什么?那位太妃可不是好惹的,当时我实在忙得脱不开身,也不能为你做什么,只好求母妃尽力护着你。”   “此事说来话长。”苏如绘果然被转移了注意,说到正事,脸色也渐渐缓和了下来,颔首道,“我虽然不知道这位太妃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但看赵王那般还能叫太后与陛下护着他,便知道太妃不是好惹的,之所以主动招惹她……”   说到这里,苏如绘很是哀怨的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你?”   甘然奇道:“怎么是我?”   “那天在上林苑看到你亲自替良王挑选幽兰花,我就想是不是有人在陛下面前进谗,说你非长非嫡,一旦继位必定会对良王不利,你为了证明兄弟孝悌特特为之,但你又没告诉我,我思来想去,觉得沈家并三殿下没什么动作实在是可疑,所以就借着丹朱生辰,从斗锦宫下手,试探一二。”   第四百三十四章 咳,加更的一章,貌似晚了点……   “你说什么?”甘然皱起眉。   苏如绘拈了一块桂花糖蒸栗粉糕放进嘴里,完全咽下后才悠悠道:“上一回,我母亲进宫,和我说了这些事情,本来我以为不是什么大事,你跟着陛下又甚是忙碌,所以也没和你说,可最近忽然被提醒,琢磨了一下,还是告诉你的好。”   “若皇祖母比你们苏家还早的知道崔氏乃是暹罗奸细,当初为何会让她进宫?退一步来说,就算让她进宫了,又为何还要让她成为佳丽?”甘然摇头,“社稷固然重要,但皇祖母只有父皇一个儿子,是说什么也不可能叫父皇冒险的,崔氏做了佳丽,为父皇侍寝之时多有行刺之机,皇祖母怎会冒这个风险?何况崔氏最后还怀了身孕!”   苏如绘忽然提起了另一件事:“我总觉得前太子废弃得离奇——柔淑郡主抚北戎的事若在陛下和太后未准备好前就外传,阀阅将会有什么样的动作,不问可知,陛下与太后俱是圣明之主,定然不会轻易被套出话来。”   “你说到这个,有段时间,我倒猜着是你,毕竟柔淑郡主那时候是一直偷偷跑去玉堂殿里寻你的。”甘然也不讳言自己的疑心,随即道,“但我后来想想不对,皇祖母虽然待你们一向和气,这仁寿宫里,你实在做不上什么手脚。”   苏如绘也不在乎他的直言,只道:“这主意据说是陛下想到的,然后告诉了太后,太后亦觉得可行,接着太后就召了柔淑郡主。柔淑郡主那时候说她对车非胡念念不忘,为了取信于我,也将此事,告诉了我。”   “除了这些人外,其他人绝无听到可能,所以我想,阀阅之所以能够如此之快的做出反应,太后和陛下自然不可能把消息外传,我想传也传不出去,那就只有……柔淑郡主自己了!”   甘然皱眉:“可她所在的裁云阁……”   “裁云阁确实都是太后的人,可能随意出入仁寿宫,又与阀阅关系密切,并且自有一套方法向外传递消息的……”苏如绘轻轻道。   甘然倏然惊醒:“甘棠!”   “不错,正是三殿下。”苏如绘颔首道,“否则联手逼迫陛下废弃大殿下,也不会是以沈家为首!我想,这固然是因为沈家有一位流着沈氏之血的三殿下,也因为沈家最先得到这个消息,所做的准备自然更多!”   “沈家没这么蠢,他们固然带头扳倒了如今的良王,但也因为他们的咄咄逼人,叫父皇心下不快,这等于是替自己埋下祸患。”甘然苦笑摇头,“所以当初你提醒我提防甘棠时,我说不要紧……沈家如今替甘棠争位还是次要之事,首要的还是要把阴他们的人寻出来是正经。皇祖母和父皇绝不会对柔淑透露太多机密,在北戎这件事上她所知道的,恐怕也就是告诉你的那些……沈家若得了这个消息,必定是想办法透露给其他阀阅,比如说,你们苏家!毕竟大雍四破军常设,正因为秋狄、北戎这两面烽火难断,而去年光奕长公主携秋狄右单于入觐,柔淑再抚北戎,挑唆北戎可汗诸子争位,陷入内乱,到那时候,手握重兵的苏家首当其冲!沈家怎会自己冲在前面?”   苏如绘如梦初醒,惊呼一声,险些没跳起来!   甘然知她从小聪慧,处事机敏,难得看到她露出真心懊恼尴尬之色,顿时心怀大畅,笑着安慰道:“你不在前朝,只看这后宫,沈淑妃这几年掌着宫权,隐隐有与中宫对峙之象,加上甘棠他从小算计过你,你以为沈家会有后手也是人之常情。”   “你既然早就知道了做什么不告诉我!”苏如绘懊恼得连连顿足道,“我只当你册了太子之后沈家毫无动静,想试探又怕连累到你,所以才借刚进宫那会赵王讨要红鸾之事,引冷太妃进宫,想看沈家出手……如今……如今叫我怎么办?”   见苏如绘瞪大眼睛无措的望着自己,甘然长叹一声,抚额道:“呀,你现在才知道太妃不好欺负?可是已经晚了……太妃她是隆和朝风风雨雨里走过来的,连皇祖母都不敢小觑,我母妃亦不敢轻易得罪了去……现在可怎么办呢?”   苏如绘正因误判了沈家所面临的局面羞恼交加,见状干脆耍赖到底,上前抓住他袖子嗔道:“如今我什么办法都没了,你快给我想法子!”   “唉,我也没法子,怎么办?”甘然长吁短叹。   苏如绘跺脚道:“没法子也要想法子!你都说了这冷太妃如此难缠,我还是主动惹了她,这……”她眼眶禁不住红了红,愤然道,“桂华宫里那几个人已经够我操心的了,如今还要防着太妃……我、我……”   她泫然欲泣,甘然却板起了脸,一本正经的斥道:“这么说你是有求于孤了?既然如此,怎么连求人都不会求?不说允诺孤助了你之后立刻自荐枕席吧,至少也该发誓以身相许,然后再主动献上几个香吻聊作定金,嗯……什么都没有,就要孤替你善后,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你当孤不忙么?就是浮水也还有例银呢!”   “这盘桂花糖蒸栗粉糕,还有方才那盅扶芳饮就是好处!”苏如绘气得捏拳打了他一下,忿忿道,“你还想要第二盅扶芳饮?做梦!”   甘然趁她发怒,飞快在她颊上一吻,哈哈笑道:“好吧,如此我就替你解决太妃!”   苏如绘在他手背上面掐出两枚弯弯的月牙印,哼道:“太妃的事情交给你了,崔氏的事还没说完哪!”   “嗯,你慢慢说,我且将这桂花糖蒸栗粉糕多吃几块,苏家小姐好不吝啬,扶芳饮只给一盅可不就是怕我就着润口将这碟糕点全吃了么?如今你想叫我少吃几块也难,大不了回到东宫之后立刻叫人上茶。”   “暹罗又不可能只派崔氏一个奸细到大雍来,何况我三叔他行踪无定,看似最容易搭上线的,其实单是找他都比其他世家子弟难得多。”苏如绘也不理他,自顾自说道,“我听母亲说,父亲告诉他,当年大伯和父亲反对三叔收崔氏为义女就是怀疑她来历不明,只是她年纪尚小又查不出端倪,加上她母亲到底是我三叔的救命恩人,才留了她下来。这道理我大伯与父亲能想清楚,太后难道还看不穿吗?”   甘然微哂道:“若她是青雀我还相信,单凭她做了帝妃这点,皇祖母若是知道绝对不会让她活着接近父皇!”   第四百三十五章 太后(上)   苏如绘撇着嘴角扬声喊进了浮水:“再取几盅扶芳饮来。”   浮水猜着他们这点时间是和好了,低下头去忍着笑,不多时干脆捧了一只青瓷烧春山远游图大肚蛇颈罐来,放在桌上,也不等苏如绘说什么,就溜了出去。   “毕竟是你的心腹,这是觉得单给你上扶芳饮还委屈了你,分明就是要我亲手给你斟着赔罪呢。”浮水那点小心思苏如绘如何不知道,拿跳脱挽了挽袖子,正要起身,甘然已经单手握住了罐柄,他长年挽箭开弓,力气比苏如绘大得多,这一罐扶芳饮虽然沉重,拿在他手里却显得轻描淡写,笑着道:“你怎知道她不是为了给我一个赔罪的机会?”   苏如绘这才吐了口气,说起正事:“你可记得我是怎么知道崔氏乃是他国奸细的事么?”   “你不是告诉过我,乃是光奕长公主所告。”   “起初我以为长公主这是为了卖我苏家一个人情。”苏如绘眯着眼,缓缓道,“可是前不久我思来想去却觉得不大对劲……虽然说我的一个庶出堂妹许给了骠骑大将军的独子,但那位堂妹好歹与我隔着一层,而且堂妹有这件婚事,是她的嫡母泰安郡夫人贤惠、舅父颜大夫医术高明与人为善的缘故,和我们家可没什么关系,何况光奕长公主为国远嫁秋狄,周家又是平民出身,无论太后还是陛下都会善待他们,根本无需我苏家扶持!”   甘然沉吟道:“你担心她别有用心?”   “当初秋狄前右单于阿花不脱老死,仪元长公主殉葬,太后和陛下才秘密挑选了光奕长公主下降。”苏如绘反问道,“那时候朝中世家女子众多,被留在帝都的卢王、宁王膝下也各有未嫁郡主,说起来,往常下降公主若非真正的金枝玉叶,也会先从诸王的郡主之中挑选,却不知道为何最后选择了骠骑大将军之长女?”   甘然思索片刻,眸色渐深:“周家……与已故太傅武洛一样,素来只忠于皇帝!而武家的那位小姐,似乎容貌平平……”   “不错,当初光奕长公主入宫时,六宫都以为会多出一位德妃,我记得那时候贤妃娘娘为此还失态过一回,任谁都没想到是为了和亲。”苏如绘点头,正色道,“而且自古册封公主下降,虽然会在宫廷之中接受一些教导,却少见太后这样亲自尽心教导甚至无暇理会他人的地步……难道太后那段时间只是教导光奕长公主如何争宠与笼络述平吗?”   甘然眯起眼:“若光奕长公主告诉你崔氏之事……”   “此事在年前我回府探望母亲时其实就听大伯和父亲担心过,那时候父亲就有交还虎符的打算,只不过又怕交的太快反而叫陛下心里不喜,故此才拖到了你册立之日。”苏如绘垂下了眼帘——不管是光奕长公主还是谁,总之,只要自己知道崔氏原是暹罗人,哪怕她并非奸细,为了苏家的安全,苏如绘也将第一时间想办法杀了她!   崔氏虽然怀孕,却也只是御妻,而且她进宫不足一年,却因为美貌得了盛宠,还怀了皇嗣,这宫里嫉妒她的恨她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仔细盘算总会有办法能够悄悄除了她而不引人怀疑的。   可是若这样的告知本就是一个陷阱呢?   尽管嘉懿已经老了,可她究竟是这六宫最高贵的一个,这座宫殿她已经住了两朝几十年,若是布好了网罗等待苏如绘自己投进去,任苏如绘多么聪慧也无济于事。   只要苏如绘一下手,太后就会从中阻拦,留着活着的崔氏,证明其暹罗奸细的身份……因为苏如绘的下手,苏家想要辩解不知道崔氏的身份都难。什么,你说若早知道早就杀了她更不可能送进宫?谁知道是不是苏家与暹罗勾结已久、这会看崔氏没了利用价值才杀她?   更有甚者,让崔氏出面,说自己身为奸细却蒙长泰垂怜不胜愧疚惶恐,如今又怀了皇嗣,为了腹中亲生子嗣考虑,打算弃暗投明向长泰自首,却因劝说苏氏亦上朝请罪才会被苏如绘灭口……   到那时候,苏家未必会有卫、刘的下场!   毕竟,刘家驻守东胡,没了刘家,北方的戎人将毫无阻拦的进驻东胡郡,而大雍不得不调派四破军北上,从而削弱西境与南境的兵力,并且……还要至少派上三名以上擅于对付戎人的将军长年在东胡郡驻守,如此若干年下来,少不得再出现一个刘家!   而卫家乃是文臣,有兵权在手,此等文官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留其一线还能够让天下称赞皇室的大度。   可苏家不一样。苏家和刘家一样以武传家,诗书不过是附带而学,而且苏家所在的青州地处南方富庶之地,嫡支又是从本朝开国就在帝都扎根的,对于皇室来说苏家强盛之后有足够的威胁却没有足够的存留价值……   “武德侯的好意,我心下亦是清楚。”甘然微微颔首,又加了一句,“母妃也同样清楚。”   在苏如绘回去时就向女儿透露交还虎符之意,所谓怕立刻上缴惹长泰不快,虽然是其一,但特特把时间放到了甘然被册立太子这天,用意不问自知,显然是为了给甘然立威——苏如绘也许不是很清楚,甘然可是记得苏万海是如何提出归还破虏军虎符的。   那日繁琐的太子册立仪式堪堪结束,他虽然疲惫却精神抖擞的站在从前良王所在的位置听长泰疲惫的宣布无事退朝时,一身绯紫官服的苏万海持象笏出列,言自己近年多病,本因儿女尚幼,惟独长子成婚,打算腆颜再尸位餐素几年,撑到幼子成家再请退,但如今见国有储君且聪慧不凡,自觉惭愧,因此交还虎符。   接着便是照例的长泰三次挽留,苏万海三次坚辞,末了,长泰吩咐张安以金盘收回虎符,勉励了几句苏万海后,似无意的看了眼甘然,眼神含义万千——前太子甘霖还是储君的时候,苏家可是一直拿着虎符不放的,如今换了甘然,册立仪式才结束,虎符就乖乖交了回来。   完全是给足了甘然面子,换了百年后的青史,不知道会夸成什么样的花团锦簇?譬如说“时太子然聪慧果敢、敏而奋进,阀阅皆以其为善,然既立,苏氏惶恐,还虎符于上焉”。   苏万海此举,一下子让前太子甘霖的聪慧、正统消磨去了大半……   甘然心中清楚,苏万海之所以这么做,不但是因为苏如绘的缘故,也因为,从前自己还是楚王时,苏家十分反对苏如绘嫁给自己。如今这么做一是为女儿考虑,其次却也是隐晦的赔罪,毕竟是名门望族,即使补救,也做得含蓄婉转。   …………………………………………………………   那什么,今天晚更,老妈忽然病倒,中间要不断过去看看她什么。   然后为了表示歉意,加更,大家明天起来看吧。   第四百三十六章 太后(中)   “皇祖母和父皇对大哥固然不是很满意,但绝不想在这几年废弃他。”甘然悠悠的说道,“八年前忍着仪元皇姑殉葬的痛楚继续下降光奕长公主安抚秋狄,又欲以柔淑郡主使北戎自顾不暇,或许的确有腾出手来收拾暹罗的意思,不是暹罗,就是阀阅。总之,在目的未曾达成前,皇室不能有一点乱子,或者,这也是当初甘霖出生不久,父皇就立他为储君的缘故,嫡出长子,名正言顺。”   苏如绘神色复杂道:“然而当年的辛才人之事总是太后与陛下心头一根刺。”   尤其是皇子越发多起来之后……一个无法容忍异母兄弟的太子,即使再优秀,也不能叫帝国的所有者放心将一切交托给他,毕竟对于太后和长泰而言,如甘然等皇子固然不是嫡出,却也是他们的血脉。   “父皇春秋正盛,还有足够的时间亲自调教。”甘然温和的望着她,有些不忍,但还是说了出来,“因此就算打算废弃太子,也并不着急,如今年长的皇子,不过良王、我、甘棠并甘美,甘美其实还不算太长,父皇和皇祖母大可以等下面几位皇弟长大些后再观后效。”   顿了一顿,他平静道,“但柔淑之事突然泄露导致废前太子之事,让皇祖母与父皇的计划,彻底打乱。”   毫无瑕疵的帝国继承人被阀阅联手逼迫废弃,虽然因着长泰如今膝下子嗣还不算多,而且年纪也不大的缘故,在迅速立下新太子甘然后,这场由废太子引起的皇室内乱,看似被抚平,然而不但庶出而且生母还十分卑微的甘然,不过占了嫡长子外的一个长子,相比之下,除了四殿下甘美,其他人各有所长,如今甘沛、甘露年纪尚小,可若再过十年,谁又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皇室吃了如此之大的亏,岂有不报复的道理?这不仅仅是发泄,也是要告诉阀阅,谁才是大雍的主人!   嘉懿太后老于世故,长泰好歹亲政了也有二十年,他们所接触到的消息也比苏如绘多得多,看似带头逼迫甘霖被废弃的沈家是遭了算计,他们又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因此皇家的报复,不会先从沈家开始,嘉懿太后和长泰乐得等西凉沈揪出幕后真凶——能够陷害西凉沈氏的,多半也是阀阅,两个阀阅交恶,皇家自然乐得在旁煽风点火,袖手旁观。   还省了自己找出来的麻烦。   最重要的是,宫里还有位沈淑妃,以及沈淑妃所出,流淌着西凉沈氏血脉的三殿下甘棠,但对于沈氏来说,支持甘棠夺储不可能把全族赔上,所以在这种全族都被狠狠阴了一把的情况下,沈家如今注意力皆放在了洗清自己冤屈上,自然会在夺储之事上放松……   这一切对嘉懿太后与长泰而言都是乐见其成,因此沈家反而因祸得福,躲过了太后首当其冲的怒火!   而就在太后和长泰对着其他阀阅仔细斟酌挑选时,太傅武洛逝世……苏家,几乎是在猝然的情况下,被推到台前。   “太后原本想拿来杀鸡警猴的那一个,应该不是我们苏家。”苏如绘苦笑着道,“我苏家一向忠心,就算因为我与你亲近,当初父亲死活不同意……这些事情,想来太后是清楚的。可太傅……这却是上天要把这个机会送给太后了。”   “不错,若太傅还活着,皇祖母应该会挑宋家或端木家下手。”甘然微微眯眼,“我怀疑陷害沈家的应该是端木家,毕竟与柔淑郡主有关系的,除了她在仁寿宫能够接触到的甘棠,就是她的嫡母端木氏!”   苏如绘随口道:“为何不是她的生母宋氏?”话一出口,才觉得自己问多了,有些失笑的摇了摇头,“真是被柔淑骗多了,总觉得她说的话……不那么可靠。”   “宁王后这个嫡母对庶出子女的态度,只看如今的世子就知道。”甘然淡然一笑,“所以柔淑定然是不喜端木氏的。”   “所以柔淑将太后要把她远嫁北戎的消息,设法透露给了端木氏和沈氏,甚至帮着端木氏出主意,叫沈氏担下这责任?”苏如绘忽然想起一事,疑惑道,“有件事我不明白,一是端木氏除了一个旁支嫡子端木劲乃从前良王的伴读外,与诸皇子的关系不大,另外就是你上回似乎说过,那个端木家嫡出的端木卉,她是奔着良王后而来?这却是怎么回事?”   甘然微微一哂:“正因为端木家透露出想为她争取良王后之位时我才觉得陷害沈家的人是端木氏,良王当初身边六个伴读,最得他信任的无疑是卫家卫羽青,卫家反正是短时间里出不了公开宫妃的,自然也不会太多牵涉进夺储之事,所以当年做了甘霖伴读后,一直一心一意的帮着他巩固储位,但一旦得知甘霖储位不保,也是立刻抽身就走,毫不留恋……除了卫羽青,甘霖最笼络的两人,一个是顾连城,此人的才华换了谁只要不是脑子有问题,都不会轻视,另一个自然是你兄长苏如锋,这当然是看在你们家的面子上。但和你兄长这些人一起进宫为伴读的端木劲,既不算出彩,本身也只是旁支子弟,甘霖的精力有限,自然要疏忽他些。”   “难道他们想玩雪中送炭?可是即使良王是嫡长子,一旦被废弃也不容易复位吧?”苏如绘一脸不解,她养在后宫对前朝之事都只是趁回家时悄悄打探一二,因此许多事情都无法推测,“而且若早先就想到这些,当初为什么不叫端木劲留在良王身边?这样岂不是更加可信?柔淑郡主若将消息透露给了端木氏,必定走端木静光这条路,端木静光只有怀真郡主一个亲生女,她又与世子闹翻,将来可还指望侄子替郡主撑腰呢,怎么会不提点端木劲?”   甘然伸手摸了摸她长发,哂道:“若不和苏家、卫家一样将端木劲也叫走,如今沈家还用查吗?”   苏如绘大是懊恼:“今儿我怎觉得自己格外的笨?”   “唉,聪明久了,总也该有笨些的时候。”甘然一本正经道,却见苏如绘一道冷光扫过,忙改口道,“谁说你笨了?真是岂有此理!你这般既聪慧又机敏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有笨的时候!你说差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太后(下)   “你才说差了!”苏如绘伸手在他手背上又掐出几个月牙印来,这才嗔道,“人家和你说正经的……”她口气一柔,甘然立刻神色肃穆,略带警觉,见状苏如绘又要伸指,藕荷色宫装袖底露出的纤纤十指固然没有戴护甲,却留了足足半寸来长、修剪得优美又尖利的指甲,简直就是防不胜防的利器……   不过这回苏如绘指甲隔着薄薄春衫搭在甘然臂上顿了顿,却没下手,轻哼一声:“胆子啊这么小,难得心情好说话语气好些,看来对你是不能给好脸色!”   她话音刚落,甘然已经眯眼轻轻笑道:“如绘,你可知道说男子胆子小,会有什么下场?”   “你待如何?”苏如绘挑衅的看了他一眼,“你若敢用强,信不信我将这一罐扶芳饮倒在你身上,叫你一路躲着回东宫?”   甘然叹道:“当年好心带着全身是水的我回鹿鸣台换衣裳,还把晚膳分给我的那个小女孩子是何等善良可爱,怎么岁月变迁如今长大了却如此的狠心?却也太叫我伤心了些。”   苏如绘提醒道:“你怎么不提那个善良可爱的小女孩不但叫你穿了女装,后面还想着法子要赶你走来着?我可从来没变过!”   “是是是,你没变过。”甘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轻笑道,“我也未变,你可放心了?”   苏如绘咬一咬唇,片刻才微微一笑。   两人这才把一点隔阂抛去,甘然揉着额角道:“总之,太傅去世,皇祖母因此选择了你们苏家下手,作为被迫废弃甘霖的报复,以挽回皇室尊严。因此才有你刚回宫,去曲台宫觐见光奕长公主时,长公主向你透露崔氏身份之事。”   “太后实在是算无遗策,若崔氏的身份是别人告诉我的,说不准我还要猜测一二,可是当初是我自己求长公主远嫁秋狄时带上崔氏的,她又和慧妃动了胎气的时间连起来,这等大事有了这两个难以解释的疑点,我怎么还能留崔氏活着?其实就算怀疑长公主是受了太后指使,我也没办法叫崔氏继续活下去……”苏如绘呻吟道,“崔氏活着我坐立难安,崔氏死了照样是个祸害……当初明光宫里陛下盛怒之下打死了青雀留下崔氏,如今想来未尝没有太后的意思!”   “你不怀疑光奕长公主,除了她说的极有可能全是真的外,还有一点就是当初澂嫔许氏溺毙于太液池中时,孤忽插了进来,叫我免了进退两难的局面,因此你心里隐隐的认为,阀阅联手逼迫皇祖母和父皇废弃甘霖,长公主未必全然不知,只是她虽然是大雍子民,到底也要为自己考虑考虑,秋狄距离帝都山高水长,而西凉沈氏却近在咫尺,得罪了沈家对她没什么好处……尤其那时候,你也一心以为是沈家主导这场暗流。”甘然伸手在她鼻子上捏了捏,调笑道,“美人,你可是这么想的?”   苏如绘就着他手指张口就要咬,甘然笑着住手任她咬下去,苏如绘却又偏头避开,嫌弃道:“还沾着糕粉。”   “那糕点你不也吃了?”甘然说着,从碟子里拈了一小块递到她唇边,这回苏如绘倒是爽快张口吃下:“我若不嫌弃哪来的现成糕点吃?”   甘然看了看她一脸得意,忽然手一抬,若无其事的把指上沾的薄薄一层糕粉抹在她脸上……   “哎呀!”苏如绘惊叫一声,对他怒目而视!甘然很是顺溜的伸出手臂,爽快道:“掐吧!”   苏如绘拿帕子擦干净脸,这回却偏偏不掐他手臂了,改成捏着甘然的脸用力拉了拉,恨恨道:“叫你戏弄我?”   “美人,我可真是冤枉……”甘然轻叹,“不过一层粉,你下的才是狠手啊!如今不用泼我一身扶芳饮,就能叫我一路狼狈躲回东宫里去了。”   “哼,活该!”苏如绘可不同情他,瞪他一眼道,“我就是那么想的,你可有什么说的?”   甘然苦恼的扶住了额角:“我就是想不明白,皇祖母她那么疼爱父皇,怎么会舍得叫崔氏做佳丽?”   “崔氏虽然是奸细,却也只是个弱女子,陛下可是自幼习武!”苏如绘倒不觉得不可能,提醒道,“而且崔氏位份不高……”她咬了咬唇,“听说宫妃侍寝都是要先由宫女服侍着更衣沐浴的,崔氏进了宫,太后有了提防还看不住她吗?她身边那几个宫女……不给她留利器,她能把陛下怎么样?再说外面还守着记载彤史的人并张安之类。”   甘然手不老实的摸到她手背上:“你方才似乎也沐浴过……”   苏如绘朝他甜甜一笑,笑得甘然立刻坐好。   “若是如此,那么当初皇祖母叫你和小周氏的家中各自送进使女来也是为了崔氏?”甘然抚着下巴疑惑的问道。   苏如绘叹了口气,真心实意的道:“太后她老人家的计谋又岂是我所能料到的?如今也是太后病着,许多计策她都未来得及跟上,我才有时间慢慢想通一些。”   “若崔氏到你家时皇祖母就知道她的身份,那时候想办法给她机会进宫倒也不是不可能……”甘然若有所思,“主要你叫她去了一回秋狄,回到帝都之后又没什么反应,想来皇祖母等来等去不见她动作,想想索性弄进宫里看着放心些……哦?不对,崔氏进宫,是年初的事,那时候……朝中都以为,大雍就快要对秋狄用兵!皇祖母……”   他看了眼苏如绘。   “自然还是为了防我们苏家。”苏如绘苦笑着道,“兵权拿在臣子手里到底是两边都不放心的,所以父亲已经决定,等我侄子出世,求顾师兄收为弟子。”   甘然轻轻道:“这也未必,国无良将,文官再厉害又能奈何?”   苏如绘未和他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只道:“崔氏进宫也不只是为了将来对付我们苏家,她是暹罗奸细,这些年潜伏我家一直未被寻到破绽,自然也查不出帝都其他奸细,这也许是因为她始终都是我家一个使女,身份不高,接触不到什么秘密的缘故,也许呢,是她另有重任轻易不能暴露。无论是哪一种,她进了宫,做了帝妃,自然渐渐有人会与她联络,或者帮助她晋位,太后正可顺藤摸瓜;若是后者,那崔氏可能就关系到暹罗在我大雍的重大安排了,放在深宫里一则方便监视,二则若有用到她时她行动不便也可趁机觑出敌国破绽……太后这是一箭数雕,当初还叫我与小周氏都感激得很……”   “我甚至在想,太后若未病倒,拿了崔氏这个证据,也未必会就此将苏家剪除。”苏如绘悠悠道,“而是会给苏家自辩机会,到时候苏家会是南平暹罗的急先锋!毕竟需要以此来洗清自己里通外国的嫌疑——想来,以和亲拖住狄、戎,太后首要对付的,未必会是阀阅,而是……暹罗啊!”   阀阅的暗卫固然不显,却始终都是一支精悍的力量,若嘉懿太后没有病倒至于无法视事,被捏了重罪必须洗清自己的苏氏,无论情愿不情愿,为了取胜,都必定会将黛锋拼上,以争取尽早攻克暹罗!   什么?你说大雍四破军么?呵,军权固然下放各军统帅,可粮草却捏在了帝都这边,帝都此去暹罗何止是千里?就算苏家富贵,可以一阀阅灭一国,还未到这等程度!而太后与长泰,自然会掐着苏家的暗卫数目与水准,利用暹罗耗掉苏家元气!   这才是以大局为重的嘉懿太后……物尽其用,即使要杀你,也要利用完毕!   苏如绘可以想象,暹罗平定之后,剩下的狄、戎,太后也会用同样的方法,逼迫阀阅打头拼命……然后,才是削弱阀阅,巩固皇权。总之,尽量让自己处在渔翁的位置。秋狄有光奕长公主,哪怕是伪造一份西凉沈通敌的证据也不难,而戎人那边,一个柔淑郡主又何尝只是去挑唆北戎可汗争位的?帝都卢王府里可还有几位没出阁又容貌出色的郡主,太后挑选闺誉不佳的她,毫无疑问是看中了她与端木氏、宋氏之间的关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到时候,让东胡刘氏故意大败几回牺牲几个子弟,借口查内奸,顺理成章的让端木、宋家去和戎人拼命!   如此钝刀割肉,内外同治,让雍太祖都头疼的阀阅势大,让先帝隆和都为难的狄、戎之患,一点一点,如烹小鲜……才是当初为稚子撑起危局的太后!   这张网不知道何时开始编织,但若太后不曾病倒,即使看破,苏如绘也不知道该如何破解。她知道崔氏是奸细时,崔氏已经是崔御妻,还是怀着孕的崔御妻,若不是太后病着,无力管辖宫闱,而她又利用甘美处骗到的卫家玉佩,逼刘修仪出手,加上宫中新贵甘然帮助,哪里能那么容易干掉崔氏而不留把柄?   说来说去……太后一生纵横捭阖,临了却栽在她最不重视的四殿下一碗药手里!   苏如绘在心底吐了口气,暗道:下次去琼桐宫,真该对甘美好些……   ………………………………   希望我木有把嘉懿太后写崩,当初设定时伊就是绝对的宫斗朝斗大家,主角就算有光环,在她手里也翻不出太大浪花的那种……这样一个人,就算倒下也得体现下睿智啊睿智!   然后,下面开始收拾秀女了,宋氏啊小沈氏啊神马的,多多留言鼓励我吧。   此外表示又填了几个坑,欣慰……我有时候就后悔当初挖那么多坑干什么,从进三月开始说收尾,下场你们看到了……掩面……   另外想看一生的人那么多吗?这书都110万+了,汝等居然木厌烦……   额,我可以说感到荣幸么。   第四百三十八章 庄妃   丹朱来找苏如绘:“如绘姐姐,在做什么呢?”   “许久没练字了,今儿有空想多写几张。”苏如绘穿着一件七八成新的樱草色越罗对襟窄袖衫,下边束了藕荷色罗裙,长发挽成利落的盘桓髻,对插着两支玉珈,几缕碎发散在鬓角,未施脂粉,只在眉心贴着张缥色菱形花胜,笑着道,“你可是无聊来寻我了?”   “嗯。”丹朱犹豫了一下,接过浮水斟上的茶,抿了一口,才道,“我来问如绘姐姐下午可有什么事情?”   苏如绘想了想:“倒没有,你可有安排?”   “我在仁寿宫里呆着无趣,咱们下午去御花园里小坐片刻好吗?”丹朱期盼的望着她。   “哦?御花园?”苏如绘住了笔,眼珠转了转,立刻明白了,“可是庄妃要带荣寿公主去御花园玩耍?”   丹朱面上一红,放下茶碗低头拨弄着腰上香囊,轻声道:“……是鸿宁宫的宫女告诉我的。”   “你素来性.子好又心慈,荣寿公主也是个可怜的,但她如今有了无宠的庄妃照顾,却是件好事,咱们陛下一点都不糊涂,你以为陛下将公主交给庄妃只是为着迁怒德妃娘娘的缘故吗?”苏如绘抿了抿嘴,淡淡道,“德妃娘娘照顾荣寿公主并不上心,这事儿连咱们都清楚,又何况是其他人呢?就是其他人慑于德妃娘娘的位份不敢做什么,永信宫那边也定然会设法叫陛下知道此事的。不过德妃究竟侍奉陛下多年,总有情份在,陛下也不好平白夺了公主给其他人抚养,这样德妃以后也不必做人了……庄妃娘娘失宠却位份不低,同是跟了陛下多年的老人,慧妃已经有了六皇子又怀了孕,景妃去了行宫抚养六皇子,端瑶夫人、敏丽夫人都比庄妃年轻并且还在得宠,陛下当初挑选庄妃,你道是随口指的吗?”   丹朱嗫喏道:“我并不是说不放心庄妃娘娘照料不好公主。”   “你放心不放心,你只是郡主,荣寿是公主,她自有陛下与众庶母操心……”苏如绘叹了口气,“你呀!你这样不但得罪庄妃娘娘,岂不知道荣寿公主与你亲近,庄妃娘娘看着心里不好过,对公主又有什么好处?”   丹朱嘟了嘟嘴,半晌才颓然道:“我总要有些事情做啊,如绘姐姐,从前还能伺候太后,可现在德泰殿里被齐嬷嬷盯得跟什么似的,除了冷太妃那一回,咱们连寝殿都进不去,更别说服侍太后了,嬷嬷什么都不许我们沾手,甚至站得近些都不许……仁寿宫里地气和暖,停芳园的花木生得甚好,也无需我多操心……”她难过的低下头去,“我也不像姐姐喜欢练字刺绣……想来想去就惦记着公主了。”   苏如绘见她说的可怜,沉吟片刻,到底心下一软:“就这一回。”   “多谢姐姐!”丹朱大喜,刷的抬起了头,“那如绘姐姐,你不要练字了,快快换身衣裳吧!”   苏如绘瞪她一眼:“你不是说下午么!”   “咱们早点去那里挑个僻静处待着,这样庄妃娘娘就是看到了咱们也不会以为是特意赶过去的,免得那宫女挨骂。”丹朱讪讪道。   “你倒是会替别人着想。”苏如绘摇着头,“但收买宫人窥探宫妃踪迹的事情还是别做了,回头若鸿宁宫里出了什么事,少不得要寻你不是!”   丹朱随口应了一声,苏如绘见她这般急切,也不忍拂她之意,唤浮水端了清水进来浣手,末了进内室去挑选出门的服饰,因是陪丹朱见一见荣寿公主,庄妃这两年在宫里也是不打眼,所以苏如绘特意挑着素雅些的衣裙,最后穿了青莲色单丝罗交领广袖短襦,鸭黄底郁金纹裾绣折枝莲梅湘水裙,又叫浮水改梳了一个飞仙髻,换了一对累丝嵌宝衔珠鸾鸟簪,并一支时下风行的宫花上去。   往年这时节御花园并上林苑里人都是极多的,就是不为偶遇长泰,闷了一个冬日等来春暖花开,总会生出出来散散心的想法。然而今年太后病倒在仁寿宫里,开过年就废了前太子,长泰的心情可想而知,这时候心里再闷也只能在自己宫里走两圈,又因为齐云不许其他人靠近德泰殿,宫妃们惟恐被训斥不孝,只好时不时的抄些经书着类以示心意,这御花园若非闲来无事还真不敢轻易出行。   因此苏如绘与丹朱一路走来却未看见其他人,丹朱东张西望一番后,道:“咱们去那边坐一坐?”   苏如绘看了眼她指的方向,那是一座四面无遮的亭子,掩映在一片绿树之中,看起来颇为幽静。等进了亭子,却见恰好可以看到从前长泰赐给刘修仪的那间精舍。   “荣寿公主是要到那里去吗?”苏如绘想起去年甘美带着荣寿从精舍附近经过,荣寿当时为着要进精舍还哭了一回,也不知道是庄妃打听到了这件事,故意带她来偿愿,还是荣寿自己记起来想过来。   丹朱嗯了一声:“听说荣寿身子不好,太医曾叮嘱过让她常在园子里跑跑跳跳,那时候四殿下一直带她沿着那边的路走,我想庄妃应该也打听到此事,既然要带公主到御花园来,想来该按着从前的路线走。”   苏如绘偏头想了想,几回遇见甘美并荣寿果然总是那几条路上,她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为甘美还是为荣寿公主,再仔细想一想却觉得许氏实在是惋惜了。   两人坐了小半个时辰,果然精舍那边一行人逶迤而来,庄妃虽然一直做着鸿宁宫的主位,可这几年失宠已经习惯了不引人注意,如今长泰忽然把下旨叫她抚养荣寿公主,她乍喜乍惊,喜的是不说这位公主是宫里独一位,长泰就算怕公主身子弱太亲近了日后伤心,总也会格外注意些,连庄妃也可得些恩宠,即使不能复宠,好歹也有个伴;惊的却是荣寿公主早先是养在昭华宫的,她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对林德妃的泼辣如雷贯耳,既担心接了荣寿公主得罪德妃,又担心是否公主身子骨从小不足,因澂嫔并四殿下先后出事哀伤过度损了根基,德妃为了脱身故意推给她来顶罪?   然而无论心里怎么想,长泰旨意已下,庄妃到底把荣寿抱到鸿宁宫,仔细照顾起来。也因此她心里忐忑不安,对三番两次登门的丹朱郡主极为不喜——丹朱这几年与沈淑妃相熟之事六宫皆知,庄妃自认没有得罪淑妃的地方,可如今宫里暗流汹涌,她可不想被拖下水,哪里肯接待丹朱?   这样复杂的心思,庄妃的装束比没抚养荣寿时却还要低调,身为正二品的帝妃,她却只穿了秋香色对襟宽袖春衫,下拖牙色底暗绣缠枝葡萄纹褶裙,梳着抛家髻,斜插两支翡翠簪子,腕上拢着绞金丝镯儿,主位如此,身边的人自然更加不敢逾越,这一行人里却是荣寿公主最惹人注意。   公主过了年算起来是虚五岁,实际上因为生在年末才三周岁,穿一身葱青底撒缥色蝠纹的衣裙,脖子上挂着一个轻巧的空心雕玉牡丹圈,柔软的齐肩乌发挽了两个小鬏,拿红丝绦系了,荣寿本就肌肤白皙,因着这段时间清减的缘故更显得苍白,衬得身边人都黯淡了几分。   苏如绘从枝叶缝隙里看到,忍不住道:“许久没见庄妃娘娘,乍一看去,倒让我想到了……”   澂嫔许氏……谨慎恭默的许氏,出身卑微,无帝宠,也不美貌,却带着甘美并荣寿都活了下来。就算她死了,也叫一国储君黯然被废……庄妃难道是想做第二个许氏了?   第四百三十九章 丹朱   庄妃果然是把荣寿公主放在了心上,原本大雍公主身边都跟着一群贴身嬷嬷、宫女,庄妃再不得宠也是一宫主位,断然不会少了伺候的人手。可她却亲手抱着荣寿,俨然就是自己亲生骨头般的小心翼翼。   荣寿公主年纪还小,却十分敏感,庄妃待她分明比德妃上心的多,这么几天下来,远远看去她微嘟着嘴依偎在庄妃怀里,却是有些亲近之态了,只是想一想她的身世并年纪,便觉得那看似光鲜的小小身影说不出的孤零零与凄惶。   丹朱在亭子里看着心头一酸,低声道:“公主倒是胖了些。”   “庄妃娘娘待公主不会有差。”苏如绘偏头看了看她,认真的说道。   丹朱说自己在宫里无事可做才会惦记着荣寿公主,可是庄妃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丹朱好歹是郡主,如今年纪还小,将来总有出嫁之日,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但庄妃失宠又年纪渐长,能够抚养荣寿已经是长泰不忘旧人的意外之喜了,怎么会和位高有宠还和贵妃交好的德妃一样,奢望抚养皇子呢?   “唉,咱们出去吧。”苏如绘见丹朱抿着嘴,眼睛只管盯着那边瞧,因着枝叶远近的缘故,庄妃她们一时间还没看到这边亭子里有人,无奈的摇了摇头,丹朱眼睛之中顿时焕发出光彩来,刷的站起了身!   看到苏如绘和丹朱郡主忽然从不远处的亭中走出给自己行礼,庄妃微微一愣,她当年因为得罪了小霍氏惹太后不快,从而渐渐失宠,从此对仁寿宫里养在太后膝下的女孩子们向来敬而远之,总是带着几分提防的,尤其看到丹朱郡主,使庄妃想起前段时间这位郡主没事就向自己的鸿宁宫里跑的事来——听说荣寿公主还在昭华宫时,就与这位郡主亲近?   庄妃轻轻说了免礼二字,可看向她们的目光里却分明带了警惕,尤其发现荣寿公主欢喜的叫着丹朱姐姐时,眼里恨不得化出刀子来。   苏如绘见状,只得捏了帕子上前笑道:“今日天朗气清,臣女和郡主便想出来折些花去插到德泰殿,没想到会遇见庄妃娘娘并荣寿公主!”   庄妃听到德泰殿三个字心头便是一紧,她和苏如绘并丹朱都不熟悉,但也知道这两位,前者与西福宫交情不浅,后者很得沈淑妃欢心,这两位她一个都招惹不起,顿了一顿才谨慎道:“郡主和苏小姐有心了,其实本宫也想在德泰殿侍奉汤药,尽绵薄之力,只可惜齐嬷嬷不耐烦本宫愚笨在那里碍手碍脚。今日也是怕公主一直闷在鸿宁宫才到这里走一走。”   苏如绘一听这话便心头叫苦,庄妃这分明就是误以为她和丹朱是奉了谁的命令来找茬的,想想也是,荣寿公主原本是养在林德妃的昭华宫里的,林德妃对公主重视不重视是一回事,可就这么被夺到了鸿宁宫抚养又是一回事,德妃与贵妃交好又不是什么秘密,换了自己做庄妃定然也要怀疑是贵妃使人替德妃出气了。   虽然庄妃在这宫里早已失宠,可抚养荣寿公主却是长泰亲自下的旨,足见今上并非忘旧之人,而且苏如绘也认为没必要得罪了她,便笑着欠了欠身道:“庄妃娘娘误会了,臣女和郡主只是偶然在前面亭子里歇一歇脚,哪知道恰好看到娘娘带着公主在附近,丹朱郡主向来喜欢公主,就忍不住想过来了。”   庄妃听了,这才缓和了点脸色,看了眼怀里迫不及待想要丹朱抱的荣寿,心头就是一酸,这位公主到了鸿宁宫,她诚惶诚恐又战战兢兢的哄了她那么久,才勉强肯让自己抱,见了这丹朱郡主却这般的热情,眼色暗了暗,到底还是把荣寿递到了丹朱怀里。   苏如绘吃了一惊,荣寿公主到底有三周岁了,虽然身子骨儿有点不足,可丹朱自己也才十三岁,气力未足,可未必抱得动她。好在丹朱也只抱了她一下,就放到地上,温柔笑道:“公主气色好多了呢!”   这话庄妃觉得入耳,脸色又缓和了点,苏如绘却暗自皱眉,这话庄妃是听着舒服了,可若叫林德妃知道那是怎么都不痛快的。   “庄母妃做的甜果子好吃。”荣寿拉着丹朱衣襟下摆,急急问道,“那甜果子从前四哥最喜欢了,我特意藏了两个,正好遇见丹朱姐姐,能不能帮我带给四哥?”   她说第一个“四哥”时,庄妃才缓和的脸色就变成了铁青,只是忍住没上前捂她的嘴,再看她从袖子里小心摸出两个做成果子形状的炸糕,忙对左右一使眼色:“这儿风大,公主身子弱,也出来这些时候了,快快带了公主回宫去!”   说着厌恶的瞥了眼丹朱并苏如绘:“太后病着,也不用摘太多的花,郡主和苏小姐也早点回仁寿宫里去吧!”   丹朱愣愣看着她走远,苏如绘在她身旁叹了口气,将地上荣寿挣扎间掉落的甜果子拾起,拿帕子小心包了:“把炸糕做得这般栩栩如生确实别出心裁,足见庄妃对公主的上心了,回去叫飞鸥看一看,若能仿造出来,回头悄悄送些给四殿下也好。”   “也不知道回了鸿宁宫庄妃娘娘会不会怪公主?”丹朱沮丧道,“如绘姐姐,我确实不该再多关注公主。”   “你总是心软。”苏如绘吐了口气,看着她的目光却透露出隐约的怜悯,生母早故,又远离故国,寄人篱下,嫡出郡主的身份固然高贵,可是论安心程度还不及帝都许多中产之家的女儿,丹朱的不忍优柔也许是天性也许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养出的,可她的身份和经历,注定了嫁入皇家的命运。   而深深深宫之中,这样的优柔,注定是久长不了的。   苏如绘知道,甘然除了即将决定的太子妃,不可能没有其他女子陪伴,丹朱也许正是其中一个,到那时候,苏如绘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下手对付她,但她知道,即使没有自己,丹朱也会有其他对手……   连宣明宫和仁寿宫的主人都有被迫废弃帝国储君的一天,她又能指望谁庇护终生呢?   第四百四十章 再遇   “咦,真是巧啊,丹朱郡主、如绘姐姐姐,两位也在这里?”清脆的声音忽然从旁传来,打断了苏如绘的思绪,丹朱也赶紧收敛了神态,两人转过身,却见宋采蘩打头,身后跟着顾明、端木卉并另外两名未见过的秀女,带着各自的宫女施施然从花丛之中走出,笑着向丹朱欠了欠身,“郡主看着脸色不大好,怎么还在湖边吹风呢?”   丹朱性.子软和,虽然明白苏如绘不喜眼前之人,但见她言笑晏晏,到底拉不下脸来冷对,便摆手免了礼,拿苏如绘方才的借口搪塞道:“我们是来替太后的德泰殿里摘些新鲜的花卉去插瓶以冲一冲药味的。”   “原来如此,郡主与如绘姐姐当真是纯孝之人。”宋采蘩今日穿了一件石绿底遍绣花青色蝴蝶穿百花的彩衣,乌黑的长发挑了一把在额前挽出一个圆,却是显妩媚的回心髻,发上钗环不多,耳下坠着一串艳丽的红宝石,赫赫生辉,与她胸前璎珞圈下面的血玉彼此辉映,在四周浓翠浅碧交融里格外的夺目。   相比之下,端木卉等另外几名秀女却皆作了素淡装扮,正是一浓一淡彼此相宜。   丹朱听她这么说正要谦逊几句,却听宋采蘩话锋一转:“不过我记得如今上林园的花木才是最最多和好的呢!御花园里的花固然也开了一些,却怎么能和上林苑那边比?闻说郡主与这位端木家的小姐一样是最爱草木的,又在宫里住了这些年,怎么和如绘姐姐出来为太后折花就选御花园这般近的地方?”   丹朱一怔,眼中立刻涌出怒色!   苏如绘轻轻看了她一眼,淡然道:“有句话叫做礼轻情义重,咱们是太后亲自抚养长大的,太后身为大雍最最尊贵之人,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别说御花园并上林苑,就是整个天下又有什么不是太后的呢?太后哪里是需要咱们送上什么?不过是看重咱们的一点儿孝敬之心罢了,若是心意诚,区区鹅毛太后亦不会看轻,宋家小姐说起来也是名门望族出身,怎么连这般浅显的道理都不懂,还巴巴的要我来为你解释?莫非在宋小姐或者宋家眼里,太后竟是庸俗到了看重物品更胜于看重心意的浅薄之人?”   顾明和端木卉是早就见识过苏如绘口齿犀利的,另外两名秀女却是头一回见到这位一直养在深宫的苏家嫡女,原本还带着丝判断的神色悄悄打量,此刻听她不急不慢,却不但把宋采蘩指责她与丹朱郡主给太后折花不去最好的上林苑,而是贪图路近选择御花园挡了回去,更借着称赞太后重情胜过重礼,反将了宋采蘩一军,顿时一凛!   “多年不见如绘姐姐还是这么的不饶人!”宋采蘩听了,笑眯眯的露出两颊一双酒窝,显得极为可爱,却是若无其事的敷衍过去苏如绘的质问,上前一步,露出撒娇之色,“其实人家不过是担心如绘姐姐可是上回在上林苑里为了替丹朱郡主挑选寿辰礼物,结果恰好撞见了咱们与太子殿下说了会话,惹了如绘姐姐生气,后来太子殿下忙于去为良王取幽兰花,因此叫咱们都退下,所以才不再去上林苑。”   丹朱虽然对上回上林苑的事情不大清楚,但也听出宋采蘩这是暗讽苏如绘小器,又故意提到太子叫众人都退下,也并未给予苏如绘特别对待,分明是在当面告诉苏如绘,她这个所谓太后亲自抚养又与太子自小相熟的人,也未必比她们这些采选进宫的秀女高贵,丹朱不擅勾心斗角,这会见宋采蘩没完没了,心头实在着恼,便偏头问苏如绘:“咱们出来这些时候,不如先回去吧?”   苏如绘还没说话,宋采蘩目光闪了闪,竟立刻泛出了些许泪色,泫然道:“郡主可是也为如绘姐姐恼了我了么?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不过是凑巧遇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宽厚温雅,才停下来与我们说了几句话,不信郡主可以问一问顾家小姐并端木家的小姐……”   她这么一说,丹朱若再拉着苏如绘离开,苏如绘不背定了善嫉的名声,也会叫人小觑了气度去。丹朱咬了咬唇,深恨自己方才为何要对此人和颜悦色。   可她到底不及柔淑泼辣,做不来仗着郡主身份直叱宋氏的事情,只好在旁生闷气。   苏如绘眯了眯眼,慢条斯理道:“我恼你什么?”   宋采蘩拿帕子擦了擦眼睛,作出欢喜之态道:“如绘姐姐,我当真不是故意在那里等太子,我等采选进宫的秀女哪里会知道太子会在那个时候去上林苑呢?也不知道和太子殿下说话时间太久叫姐姐误会,得罪姐姐之处,还求姐姐大人大量,莫要与我们计较才好!”   苏如绘意味深长的望着她半晌,直到宋采蘩笑容有些尴尬了,才悠悠道:“我并不觉得你需要同我赔什么罪!”   “如绘姐姐这么说,可是还未原谅我么?”宋采蘩眼波才动,苏如绘却忽然走到她身旁,当着众人的面,附到她耳畔,带着笑意轻轻说了几句话,宋采蘩脸色顿时一变!   浮水在旁觑得时机,忙捧过早就摘好的一把桃花从亭子里拿出来,笑着道:“小姐,这花仔细摘的,若再不送回去上面的水珠可是要干了。”   “你们若无旁的事要说,我就陪郡主回仁寿宫了,御花园再不好,也是当年太祖皇帝亲自监造的,你们那么喜欢上林苑,不如以后还是尽量往上林苑去罢。”苏如绘目光一一扫过宋采蘩身后之人,顾明兀自是一脸的不服气,端木卉却神态和蔼,笑意从容,丝毫没有听了愤然不平的模样,那两个苏如绘未曾见过的秀女却也神态平静,这让苏如绘不禁多看了一眼。   却见这两名秀女左侧之人穿着湖绿底绣犀牛望月诃子,下拖六幅湘水裙,外面披了件及膝的绸袍,头上拢着双螺髻,眉心贴了花黄,肌肤白皙,柳叶眉、杏仁眼,眉眼倒与苏如绘是一类的,只是不似苏如绘眼角天然上勾,更显艳丽英姿,却透露出一抹温宛气息。   右侧的秀女却比左侧之人足足高了半个头,偏偏还梳了个简单的高髻,只怕站到甘然身边都差不多高了,这秀女是一张鹅蛋脸,弯弯如新月的眉,眼睛不大,却十分清亮,容貌在秀女里算不得一等,但这双眼睛为她增添了一抹特别的灵气,她穿一身杏子黄春衫,腰间勒了葱绿丝绦,下面坠着玫瑰比目玉佩,清爽宜人。   苏如绘对照着苏如染为她准备的那本小册子,发现并无符合这两人特征的秀女,也就是说,苏如染认为这两人不足为惧?不过转念一想,苏如染考虑的不足为惧,应是指争夺太子妃之位的人,毕竟桂华宫中秀女与耳目众多,她藏在袖子里的卷册不大,地方有限,不可能把所有秀女都详细提点到。   这两位倒是一副做侧室的模样……苏如绘深深望了她们一眼,飘然而去。   等苏如绘走远,顾明等人见宋采蘩兀自愣在原地,面色难看,忍不住上前拉了拉她袖子,宋采蘩这才回了神,只听顾明好奇的问道:“宋姐姐,方才那苏氏在你耳边说了什么,为何姐姐接下来就不和她说话了?何不继续教训教训她,也叫她知道我们采选进宫的也皆是世家望族出身,绝不比她差什么?”   端木卉目光闪了闪,这顾明见宋采蘩今日主动带头挑衅苏如绘,还真当她是傻子了,如此明显的挑唆谁听不出来?话又说回来了,宋氏今日打听到苏如绘并丹朱郡主正在御花园凉亭歇息,特意叫着她们赶过来,开头就是来意不善,怎么苏氏才说了几句话,宋氏就偃旗息鼓?这可实在不像宋氏为人!   难道,宋采蘩竟有什么要命的把柄落到了苏如绘手中,刚才她说了出来威胁?   端木卉想到这里,深深看了眼宋氏。   而宋氏却没理会顾明的挑唆,只是望着苏如绘一行的背影沉沉吐了口气……当初长泰二十五年刚进宫时,宋采蘩便知道苏如绘迟早会成为自己的劲敌,原因无他,在五个女孩子里,只有她们两个出身阀阅,偏偏两家政见不和,注定不可能联手去对付其他人……   当年联手怀真郡主将苏如绘赶到春生殿时,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赢了,可是没想到此举却激怒了嘉懿太后,经顾贤妃求情,苏如绘不但重新返回仁寿宫,而且在翌年之初,抓住了张眷并小霍氏坠湖之事,一个眼神,叫盛怒之中的太后,反而将自己逐出了宫!   起初她也沮丧和羞愧,但修礼郡君日夜带着她在身旁一点一点为她分析撺掇怀真郡主算计苏如绘为何最后失败的是自己的错处时,宋采蘩却觉得自己是因祸得福——太后待她们再好,又怎么可能像生母那样不厌其烦的仔细教导、掏心掏肺?   宋采蘩觉得,这回自己进宫,一定不会再输给苏如绘。只是她没想到养在深宫的苏氏,虽然没有郑野郡夫人在旁随时教导,却依旧不遑多让……想到刚才她说的话,宋采蘩没来由的觉得一阵沮丧。   “咱们回桂华宫吧。”她勉强笑了笑,不过是估计错误,才会被苏氏占去上风,也是因为对方到底是养在仁寿宫里的,身边又有郡主在,自己才会吃这样的亏……嗯,哪有就这么认输的道理?不过她需要回去好好的沐浴番,仔细想想,下次……   第四百四十一章 论母(上)   “你可算来了!”甘美懒洋洋的转过头,见苏如绘面带微笑走了进来,眼角跳了跳,顿时警觉改口道,“你又打什么主意!”   苏如绘施施然敛了朱缥色底绣霜色凌霄花并蜻蜓的裙裾,拿帕子擦了绣凳坐下,上上下下打量几眼甘美,这才托着腮,笑道:“四殿下气色好多了,可是最近遇见了什么喜事,连精神都好了许多?”她眼波流转,嘻嘻道,“更重要的是,四殿下从前都是不喜欢臣女的,这几天却似乎正盼着臣女出现?却不知道是谁在四殿下面前进了美言,让四殿下对臣女大为改观,可能告诉臣女,也好容臣女好好谢谢人家呢?”   “上回甘棠来过。”甘美前几日确实迫不及待想见到她,将甘棠的评价转告,好看看苏如绘的脸色,不过此刻看到苏如绘这胸有成竹的模样却觉得以她的厚颜程度只怕听了也是付之一笑,顿觉无趣,悻悻道,“我厌恶他就如同他厌恶我一样,不过我觉得他有句话说的倒是大快人心!”   甘美正等着苏如绘追问下去,自己可趁机奚落一顿苏如绘,哪知苏如绘听了,眨一眨眼,笑道:“那我就不问四殿下到底是哪句话了。”   甘美顿时瞠目结舌,却见苏如绘拍了拍手,唤进外面的浮水:“把那甜果子拿进来。”   浮水拎着一只普普通通的食盒放到了甘美面前,打开却见里面有数碟点心,其中正中一碟正是先前庄妃做给荣寿公主的那种炸甜糕,做成了各种果子的形状,只是远不及鸿宁宫精致。   甘美脸色怪异:“我又不是三五幼童,你怎连点心都做得这般稚气?”   “这可不是奚落殿下你是幼童。”苏如绘笑眯眯的指了指那碟子甜果子,笑道,“这可是荣寿公主一片孝悌兄长之心,庄妃娘娘亲手给公主做的点心,公主喜欢极了,却还舍不得吃完,特意留了两块藏在袖子里,趁着臣女与丹朱郡主在御花园里和公主、庄妃娘娘遇见时,拿了给臣女转交给殿下的。只是如今气候回暖,这东西在公主那里又是藏了些时候的,臣女拿回鹿鸣台就见有了味道,想着公主一片心意,但如今四殿下身上有伤,也不能当真吃下去,就让人仿照着做了这碟,不过四殿下随便吃上一两个也就成了,须知道殿下的伤是忌油腻的,其他的,一会叫思烟姑姑尝一尝吧。”   甘美哼了一声:“荣寿给的定然比你身边人做的好吃。”他面色缓和下来,道,“听你这么说,庄妃待她是极好的?”   “庄妃娘娘疼公主疼的和眼珠子也似,如今就连咱们丹朱郡主想见公主一面都不可得。”苏如绘悠悠道,“四殿下你可放心了?”   甘美哼了一声,嘴上兀自硬道:“算你未曾食言!”   苏如绘悠然道:“其他全是你二哥准备的,都与你伤势愈合无碍,你可以全部留下来自己吃,哦,前殿璎华夫人那边我已经另送了一份去。”   甘美默默拿了块糕点咬了一口,清甜爽口,以他的口味其实爱吃更甜一点的,但这糕点之中隐带药味,显然是拿药材掺进去的,甘然没有理由害他,这里面药材自然都是滋补所放,他厌恶的丢回食盒:“被思烟姑姑盯着天天喝药已经足够难受……”   苏如绘瞥了他一眼,挥了挥手,浮水忙上前将东西收拾进食盒,悄悄退了出去。   “四殿下是想离开这里了?”苏如绘微笑着问道。   “想又如何?”甘美叹了口气,“你上次不是说最近都没什么好机会?”   苏如绘悠悠道:“其实有一个办法,是可以叫四殿下至少有八成把握,离开这里,甚至提前获封藩王就藩的,只不过,四殿下知道了这个方法,恐怕也用不上。”   甘美狐疑道:“是什么方法?”   “四殿下可想过,陛下不喜林德妃继续抚养荣寿公主后,为什么放着宫里那许多高位无子的妃子不管,独独将公主给了无宠的庄妃吗?”苏如绘敛了笑容,静静问道。   “庄妃无宠,但位份不低,也无大过,荣寿给了她,她不会像德妃娘娘那样不上心,反而会竭力对公主好,以此来复宠。”甘美毫不迟疑道,白了她一眼,“差不多的话你不是早就说过?”   苏如绘眼前似掠过御花园里庄妃的身影,澂嫔许氏不过是从三品,生前连一宫主位都没做过,庄妃世家女儿出身,进宫的时间也就比德妃、淑妃这些人晚一点,她能够做到从二品的妃位,家世固然是一个原因,更多的也是因为当年也是很得长泰喜欢的,否则何敢直斥太后膝下的小霍氏?   可这位鸿宁宫的主位到底也被失宠冷透了心,她如今只求有荣寿公主在身边打发光阴,至于帝宠……许氏从来就没有过帝宠,不是一样过了那么多年?若不是想替甘美挣些什么,许氏到现在依旧会好好的活着……   这世上任是再鲜丽锦簇的美好,都抵不住时光的流逝,再深的情,也终究有变化的那一天。   如今她与甘然两相谐好,可将来呢?   她猛然咬住嘴唇,将自己思绪拉回,已经发生的事,不要去长时间后悔,因为已经无力挽回,尚未发生的事,也不必太过担忧……青春年少的年纪又有几个人肯承认自己福薄呢?   “上回和你说的,都是从公主角度去想,但换过来,从陛下的角度想,便知道陛下其实确实算得上仁善的。”苏如绘定了定神,缓缓道。   甘美明白了她的意思,却只冷笑一声。   “四殿下也不必觉得陛下对殿下不慈。”苏如绘悠悠道,“臣女这么说,四殿下确实听得不痛快,可是殿下想一想,若澂嫔娘娘还活着,四殿下您成大成人,封王立后就藩,结果一个庶子拿药毒瘫了澂嫔娘娘,四殿下会如何做?”   甘美脸色一变!他性格激烈,从知道小霍氏身世后不管不顾接了前朝废妃高氏的药直接毒倒太后可知,如果当真有这么一回事……换做是他,当场打死逆子的事,他绝对做得出来,就算再有一个德妃,都未必能阻拦住他!   “太后之与陛下,难道不是如此、甚至更多吗?”苏如绘叹了口气,“当日陛下盛怒之中,难免做得激烈,可陛下没有当庭杖毙殿下您,当真全是为了德妃娘娘叩得血迹淋漓的额头?!殿下不会以为,这段时间太子殿下他往琼桐宫里送这送那,臣女也几次三番跑过来,陛下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你错了,那老妇之于长泰,怎能比得上母妃待我?”甘美忽然开口,声音冰冷,眼中寒霜一片,“没有长泰,她算什么太后?凭什么住到仁寿宫里去,又凭什么母仪天下!她固然为了长泰但也为了自己!而我的母妃,她若不为了我,早已离宫嫁人生子,过得平静顺遂,又怎会孤零零的溺毙于太液池中!”   他盯着苏如绘,一字字的强调:“嘉懿为母,有何资格比我母妃许氏澂嫔!!!”   第四百四十二章 论母(下)   苏如绘皱了皱眉,见甘美神色暴戾,也不与他争辩,便笑着道:“殿下,臣女的意思呢,是陛下他并非当真一点也不体恤您,这么些年来殿下始终是诸皇子里面最受冷落的一个,殿下总以为这样长大全是因为澂嫔娘娘的缘故,可殿下为什么不想一想,澂嫔娘娘做了多少年的才人,又不得陛下宠爱,连太后待她也不十分亲切,而您的生母得罪的却是四妃之一沈氏,更生有太后疼爱的三殿下甘棠,连陛下长宠不衰的贵妃娘娘都没有自己亲子,只能抚养如今的太子殿下,四殿下就当真以为,澂嫔娘娘有这么大的能耐,独自护您多年吗?”   甘美双眉一扬,似笑非笑道:“怎么?苏氏你这是要来说我不孝么?”   “臣女哪有这个胆子,只不过是看四殿下不甘被继续囚在此处,而臣女恰好有个想法,说给四殿下听一听罢了。”苏如绘也不理他冷嘲热讽,自顾自的说下去道,“别说贵妃娘娘那位生下来就没了的公主了,就是早先臣女无福眼见的乐安公主,贤妃娘娘所生,太后亲自抚养,还不是出了意外?这宫里啊,虽然是天下最最富贵的地方,可却时常养不住金枝玉叶们。四殿下平安至今,澂嫔娘娘固然是尽心,可若没有陛下庇护,澂嫔娘娘只怕也是有心无力呢?”   “长泰一直不信我是他亲子,他庇护我做什么?”甘美冷冷道。   苏如绘微微一笑:“当真如此的话,殿下还在襁褓中时,陛下他为何还要留您的性命?贤妃、贵妃的子嗣都可以夭折,又何况已经疯了的夫人呢?”   “……不过是因为当时他膝下子嗣不多,而且也不知道我究竟是不是,所以才勉强留了我一命。”   “是吗?可就是现在,陛下也是春秋正盛,这宫里的妃嫔多之又多,陛下当时已有嫡长子,良王那时候可已经被立为太子,殿下真的认为陛下对您没有一点怜恤之情?”   甘美狐疑的看着她:“你想说服我与长泰和解?你到底打什么主意?”   “四殿下说错了,这皇家的事臣女可不敢多管,臣女只是想说,陛下当初若当真怀疑殿下不是他的血脉,又对四殿下的生死不上心,根本无需当时下旨处死殿下,只要对殿下露出不喜,殿下以为凭当年璎华夫人盛宠都能寻到机会下药的沈淑妃的手段,纵然澂嫔娘娘以身代之又能保殿下几回?”苏如绘盯着他,微笑着道,“这宫里,能够保护四殿下的,不是澂嫔娘娘,而是陛下!如今四殿下想离开此处,最好的办法,自然也是叫陛下回心转意!”   甘美沉默许久,才缓缓道:“你要我怎么做?”   “如今陛下还在气头上,臣女暂时还没什么好办法。”苏如绘不假思索道,见甘美怒视着自己,她目光闪了闪,忽然低声道,“看来四殿下至少是承认臣女说的有道理,陛下他到底还是疼着殿下的。”   “……你若没有旁的事就先走罢。”甘美心头不快,就要下逐客令。   苏如绘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臣女再多一句嘴,四殿下以为,陛下怜爱您,可有璎华夫人的缘故在里面?”   这回甘美足足过了盏茶工夫才哑声道:“思烟姑姑与母妃生前都告诉过我,昔年我的生母还没失宠时,连贵妃娘娘一月之中也才能见到长泰寥寥数面,更不必说其他人……而且她被沈氏谋害发疯后,长泰还是念念不忘,时常过来探望她,那时候这琼桐宫依旧繁华若锦,只是后来生了我……因为卢王的缘故,那老妇震怒,琼桐宫里的宫人死得死,散得散,只有思烟、思云两位姑姑苦苦哀求,才被准许留在她身边伺候,八年前……好像你因为得罪了怀真郡主被罚在这里禁足,那时候思云姑姑承受不住,没了……才只剩了思烟姑姑。”   “陛下念旧自然难免爱屋及乌,有庄妃娘娘的例子在,纵然璎华夫人失宠时间更久……”苏如绘微笑着望着他,“尽管陛下现在还怨恨着四殿下您,若这时候,收到了琼桐宫淑月殿璎华夫人的消息……当然了,若是小事,自有皇后娘娘并淑妃娘娘拦住,断然不肯叫陛下知道,但若是大事,比如说,夫人她……没了,就算淑妃娘娘执意阻拦,皇后娘娘为了不担干系也会坚持将此事告诉陛下的,毕竟夫人虽然失宠,人也疯了,可位份还在,她还是从一品的三夫人之一!其他位份不高或者进宫不久的宫妃还能说一句不知,皇后娘娘那里却是怎么都推不过去的,所以说什么也会惊动陛下,那时候陛下一念旧情……”   甘美倏然扑了过来,狠狠掐住了她的咽喉,面色凄厉道:“你再说一句!”   甘美从小便不受宠,因此皇子们的骑射师傅待他也不上心,但比起苏如绘这样的弱质女流到底力气大了些,苏如绘被他扼得连连咳嗽,却依旧神态自若,淡淡道:“而就在陛下接到这个噩耗之后,被勾起了前尘往事,心下一软,放过殿下……这时候却有人呈上了证据,道这一切,根本就是殿下为了脱身,不惜谋害生母,四殿下以为,您还会有机会么?”   甘美的手顿时僵住,良久才缓缓松开,脸色惨白道:“这……是永信宫的计谋?你是如何知道的?”   苏如绘淡淡道:“永信宫有没有这个计划,我还不知道,只是昨天陪着丹朱郡主去御花园瞧见了庄妃娘娘带着荣寿公主,庄妃娘娘装束简朴一如澂嫔娘娘当初,使我想起了这个可能罢了。”   “想不到你竟是如此心思恶毒之人。”甘美厌恶的看了她一眼,“就这么一件事情你就能想到如此毒计,真不知道二哥为什么还要喜欢你!”   “我若不先想到此节来告诉四殿下您,回头若永信宫也这么想并且做了,四殿下到时候只怕哭都来不及了。”苏如绘也不生气,淡淡道,“太子殿下他是明理之人,臣女又要提到澂嫔娘娘了,四殿下说臣女心思恶毒,难道澂嫔娘娘就是善良天真吗?若是如此,为何她一死,太子就失了位?这世上除了极少数极恶与极善的人之外,又有哪个人没有恶毒与善良之时呢?不过是看对谁罢了。”   甘美冷笑道:“可你既然心思如此机巧,今日固然可以帮着我二哥,他日也能害他,你还不加掩饰,难道就不怕他将来厌弃于你,或者你身边有人遭害,不论是不是你做的,他都怀疑你?”   “刀剑可以戮人,拿在将士手里可以保家卫国,拿在了强盗匪徒手里可以造就杀孽,难道因为担心将士手里的刀剑终有一天会流落到强盗匪徒手中反过来害了黎民百姓,匠作监从此就不铸造刀剑了吗?”苏如绘慢条斯理道,“四殿下,您的疑心太重了,臣女谋害四殿下并无什么好处,也与四殿下没什么揭不过去的冤仇,是不会造这个孽的,四殿下今日在此处,并非臣女的缘故,四殿下又何必总是盼着臣女不好呢?难道就因为当年卫家没有接受璎华夫人归回家族,殿下就要把所有的阀阅都恨上?”   甘美沉默片刻,冷哼一声:“不错!”   第四百四十三章 曹采女   你们不会知道我今天遭遇了什么……   一早起来打算今天加更旧书来着,结果电脑开不出,打电话给维修处,他们说这几天下雨湿气重,叫把内存条拿出来用A4纸擦一擦。   他们的意思是擦插在凹槽里的那个部分,结果我拿A4纸狂擦那些电路什么……   这个错误一直到下午才解释清楚,我可怜的电脑到现在都开不了,我衷心希望内存不要有事……   然后,我吃过晚饭绝望的发现以我的能力是弄不好它了,只能向老妈借电脑更文。   好吧,更大的悲剧发生了,修电脑的可算来了,一按开机键——它、它、它好了!!!!   所以我怎么愤怒的把人叫来,又怎么灰溜溜的把人送走,这一天心力交悴……   今天就一更了,我决定把电脑里资料全部备份清理下,去买张重装盘,实行一个月一重装策略……   ………………………………………………………………………………………………………………………………   苏如染穿着绀青底绣绛色团花并水纹襦裙,上面一件樱桃色宽袖长衫,依旧拿着那支貂禅拜月罗扇施施然的带着一个小宫女进了鹿鸣台,浮水上过茶,笑着拉那小宫女去吃新鲜果子后,方道:“如今太后病着归病着,这仁寿宫到底是她老人家住的,你这么三不五时的叫我过来,也不怕惹出闲话?我可告诉你,这回我与如墨都是忍着对方联手帮你了,你若是因小节丢了咱们家的脸,回头绝不和你罢休!”   “你放心,没注意去叫你的人特特避开了其他人的眼目么?而且进仁寿宫走的是角门,那角门的守门内监与我相熟,他不会说出去的。”苏如绘懒懒道,“本来呢,我和小周氏关系不错,她是常会过来的,可如今闹翻了,除了丹朱郡主,没有其他人会随便来,你放心就是。”   苏如染很是意外:“你居然连仁寿宫的内监也敢收买?”   “我没想收买,他要活命,自然不放过一切机会。”苏如绘微微一笑,“而我不过是他唯一敢抓和能抓的那根稻草罢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苏如染颇有兴趣的问道。   “这内监还是我当初被关进除华宫时认识的,和这宫里多了去了的踩低拜高的小人一个模样,原本离了除华宫后我也没放在心上,结果去年他被调到仁寿宫的一个角门来看守,我当时就留了点心,原来还想着是不是因为除华宫的一些往事……”苏如绘吹了吹茶水,道,“哪知不久前他忽然找上门来求我救命,说出了一些趣事,今儿正好没什么事情,你也快出宫了,就找你来说着玩。”   苏如染嘁了一声:“你的意思我知道了,直说吧。”   “这内监姓李,他如今品级也不高,都叫声小李子了事,他说,他当初刚进宫时,不甘心贫贱,打过投靠得宠帝妃的主意,故此曾在微月宫里伺候过。”   “微月宫?莫不是华修媛为主位的那一座?我仿佛记得那里面如今也没住什么宠妃呀!”苏如染进宫之前,对宫里情形也是打探过一番的,立刻道。   苏如绘白她一眼:“堂姐,那是小李子才进宫的时候,那会,我好像还没进宫呢,那时候华修媛还是华婕妤,微月宫里可不是没宠妃,譬如说霓美人,另外一位位份低的曹采女,都是那里住的。”   “华婕妤似乎一直静默得很,没听说她得宠,也没听说她失宠,虽然膝下没有子嗣,但也算多年来在这宫里过得舒畅的一位了。”苏如染若有所思道,“不单华婕妤,从前那位芳婕妤,如今也列了九嫔之一的充容,这两位婕妤倒都是机灵人。”   “当年小李子到了微月宫,华婕妤他是巴结不上的,那会霓美人风头正盛,连贵妃都担着心,他自然也靠不上去,所幸当时的曹采女也是时常蒙幸的,曹采女位份低,小李子自然觑上了她。”苏如绘喝了口茶水,悠悠道,“他既然有这个心思自然是想方设法的要入曹采女的眼……”   苏如染嗤笑道:“不过是从六品的采女,还谈什么眼界不眼界?”   “那是我进宫前两年的事情,乐安公主还在世,皇后娘娘才怀了五殿下,陛下已经有了四位皇子,却只有一位公主,还是养在太后膝下的,自然格外宠爱。”苏如绘没接她的话,继续说了下去,“乐安公主性格活泼好动,不喜欢女红针线,她是金枝玉叶,再者太后对女子的女红也并不十分看重,所以就任着公主到处游玩。”   苏如染听出几分端倪,脸色渐渐郑重起来:“你接着说。”   “微月宫的位置,离仁寿宫颇有段距离,可离御花园却不远。”苏如绘沉吟着道,“所以在微月宫的几座假山上面,有时候就可以越过宫墙俯瞰到御花园的景色,若那时候御花园里有什么人,自然也随之落了进来。”   “这小李子想讨曹采女高兴,可那时候他是个才进宫来毫无背景的小内监,曹采女虽然只是从六品的位份,好歹时常得见天颜,身边又没什么缺人的地方,而且也不知道他来路,怎会轻易收下他?所以他思来想去,琢磨了个办法,那就是替曹采女打探一些消息,从而得到曹氏的青眼,话又说回了原处,这小李子无权无钱,而且好容易得了个微月宫粗使内监的差使,连踏出微月宫门都不容易,这能使曹采女的消息,却又从何处来呢?”   苏如染摇着罗扇,道:“看来他是去做望夫石了。”   “他每日里手脚利落的做完了事情,便挑着没有宫妃在假山上的时候偷偷爬了上去向外窥探,御花园中草木茂盛,寻常人也没有不时抬头观望四周的习惯,倒真被他看到了一些东西,只可惜,也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苏如绘悠悠道,“索性他没被发现,后来故意犯了个错处,被赶出了微月宫,打发到了除华宫里去伺候!”   苏如染沉吟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假山!”苏如绘眯了眯眼睛,吐出两个字。   “……是乐安公主!”苏如染可也不笨,听她就说“假山”二字,显然认为此事自己是知道的,在她所知道的有关皇室秘闻中,惟独一件与假山有关,那就是乐安公主之死!   苏如染惊讶道:“究竟是谁暗算了乐安公主?乐安公主可是太后亲自抚养的,他为何不敢与太后说?”   “他那时候一心想着出头怎会不说?只不过堂姐忘记了,他那身份怎么可能说见就见到太后?”苏如绘嗤笑了一声,“别说太后了,就是曹采女也不是任何时候都有心情要见一个不认识的小内监的,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纠缠着曹采女身边的人,说自己有事禀告采女,但曹采女懒得见他,所以只打发了人问他到底是什么事,这么僵持着到底小李子撑不住,犹豫着把自己看见有人在乐安公主常爬的几座假山上动手脚的事告诉了曹采女身边的宫女……”   苏如染皱眉道:“那后来呢?”   “小李子当时悲愤的紧,只因那宫女听完叮嘱他不许到处乱说,并且安抚他说采女定有赏赐就走了,可他左等右等不见曹采女再召他,倒等来了那宫女被曹采女调了近身的消息。”苏如绘看着自己的手指淡笑着道。   “哦,吞了他的功劳?”   苏如绘点了点头:“也救了他的命……假山上的手脚做的很隐蔽,乐安公主一直到了快两年后才出事,否则也不至于太后当时都没查出来缘故,只是曹采女身边的宫女忽然在不久后暴病没了,因为她位份低,所以也没引起人注意,小李子也是因为那宫女的缘故才慌着打消了投奔曹采女的主意,反而迫不及待的离开了微月宫,甚至不惜被打发到除华宫里去。”   “这倒是因祸得福了,那曹采女的宫女贪了他的功劳,定然不会从小李子这里回去就告诉曹采女,必定是拖了几天说是自己发现的,曹采女信以为真,因此才会放过了小李子。”苏如染立刻听出了端倪,笑道,“但这曹采女也不对劲啊,她知道了这个消息不去禀告太后,反而瞒了下来,若是不打算插手,怎还会把那宫女留到了事发之后才了结?”   “曹采女是我进宫后次年正月里没的。”苏如绘淡淡道,“当时因为除夕宴会上辛才人小产,牵出巫蛊之祸,接着六宫都被搜查,其中曹采女、韩御妻都被查出了类似的东西,最后韩御妻因为太子殿下的缘故被降为佳丽,曹采女……被处死。”   苏如染思忖片刻:“你怎么看?”   “贤妃娘娘没的时候,我曾经悄悄去过次明光宫。”虽然室中无人,苏如绘却依旧凑近了苏如染,声音轻得几不可察,“我诈了贤妃的近侍绿衣,道假山的石头是贤妃娘娘自己弄松,为要叫乐安公主受些伤,可以给贤妃娘娘一个亲近女儿的机会,绿衣默认了。”   “……!”苏如染一惊,“她竟会做出这种事!”   “我进宫时乐安公主已经没了,关于这位公主的为人,还是从如今的太子殿下那里听来的,只说她很不亲近自己的生母,贤妃娘娘又只有她一个孩子,心心念念想要与公主亲近也是常理。”苏如绘悠悠道,“而且贤妃娘娘的打算,是想算着时辰,等公主跌落假山时,自己恰好在下面接住她。”   “但这也冒险。”苏如染沉声道,“公主可不是皇子,身子骨儿娇贵,再说就算不受重伤,万一在假山上磕破了皮伤了脸和手臂,留下伤痕,可不是闹着玩的!贤妃娘娘既然能够做到正一品四妃之一,怎会如此卤莽?”   苏如绘提醒道:“可是绿衣默认了,实际上贤妃的病倒与死去,与此事也大有关系!我不过是恰好赶上了被栽赃罢了。”   “绿衣在撒谎!”苏如染肯定的说道!   第四百四十四章 假山   “她自然是在撒谎。”苏如绘悠悠道,“不过她当时就快死了,都不肯告诉我,我也没办法问下去。”   苏如染沉思片刻,道:“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顾贤妃病故这件事情看似如今没人提起来,可若不下个定论我是怎么都不放心的。”苏如绘淡淡一笑,“可偏生她在谁手里我知道,却是不能说。”   “指你下毒谋害她委实牵强,但若有有心人硬要拖到你身上,没有人承罪你却也是难以洗清,如今看似不打紧,将来……”苏如染点了点头,“你都查到了些什么?”   苏如绘无奈道:“我若查到了什么也不必这般烦恼,不过曹采女做什么没有立刻杀了那宫女反而抬举她,我倒是猜到一点——”   “是什么?”   “那时候曹氏在低品级的宫嫔里面算得上是得宠的,她出身低微,想要晋位全靠陛下的宠爱,不过在这宫里,单有陛下宠爱不但不够,有时候也不够可靠,何况堂姐也知道,我还没进宫前,六宫说是周皇后在打理着,可事事都是要向太后禀告的,太后管不管,那是另外一回事……”   苏如染点头:“她想用此事来讨好太后?”   “乐安公主的生母为顾贤妃,却是太后亲自抚养的,公主也明显更加的亲近太后。”苏如绘道,“我想,曹采女得到有人想要谋害公主的消息后,一开始,或许确实想要直接禀告上去,不过这么做的话,一来,她自己位份太低,出身也不高,万一下手的是高位妃子,哪怕因此被贬,背后的家族也会让她不好过;二来,她住的微月宫离御花园很近,自己在宫里也没什么势力,若因此被反咬一口,也是不大妙的。所以曹采女思来想去,或者会用与顾贤妃同样的办法……”   “微月宫反正离御花园很近,她好歹是宫嫔,不同小李子一样是个粗使内监,出入不得自由,她大可以借着散步之类的理由,时常去御花园,这样一旦乐安公主出事,也方便援救,同样可以起到引起太后注意、甚至还能得到顾贤妃的感激,最大的好处就是不起眼。”苏如染眯了眯眼,道,“这宫里能得宠的究竟没有傻子!”   苏如绘笑了一笑:“可事情终究出了意外,堂姐不知,绿衣曾说过,顾贤妃用这个方法,偏偏在想去救乐安公主时,被沈淑妃使三殿下缠住了脱不开身,才导致公主重伤,最后没了!我想绿衣虽然撒谎,但有几点应该是真的,那就是顾贤妃确实使人弄松过假山石,然后也确实在乐安公主摔伤那日被三殿下缠住过,并且,此事应该和永信宫有关!”   苏如染思忖了片刻:“当时宫里有一位公主与四位皇子,公主是太后亲自抚养,死的时候也才十二岁,太后为此郁郁不乐了许久,一直到我进宫的头一年还不时提起,想必是太后很喜欢的,若是沈淑妃在公主之死上面动了什么手脚,太后后来为何还要待沈氏如此之好,甚至扶持淑妃分皇后之权?而且我想不明白的是,乐安公主再受宠爱,也只是公主,断然没可能威胁大宝,嘉懿太后疼爱子嗣,却并非糊涂之人,当初膝下空虚,选择抚养公主而不是皇子,本身就是有此考虑,沈淑妃若非愚蠢之人,就算乐安公主冲撞过她,也不该冒着得罪太后与贤妃的危险来谋害乐安公主吧?”   “我也没见过乐安公主,只知道她喜动不喜静,深得太后欢心,贤妃亦十分怜爱她,只是她并不亲近贤妃,而且……似乎对不得宠的人要冷淡些。”苏如绘沉吟着道,“太子殿下同我说过,他很看不惯这位皇姐……”   “太子殿下似乎脾气颇好,连他都看不惯,看来这位公主不怎么讨喜啊……”苏如染感慨了一句,“对不得宠的人冷淡些?嗯,那时候宫里有哪些人是不受宠又能够被这位公主惦记上的?”她一皱眉,“四殿下?”   苏如绘叹了口气:“四殿下很少会被召到仁寿宫去,对乐安公主记忆不深。”   她想了想:“我有另外一个想法……小李子看到有人对假山动手脚,到乐安公主出事,中间足足过去了近两年,虽然宫里人人都知道乐安公主爱嬉闹攀爬,可是其他皇子未必没有攀爬的时候,如太子殿下并三殿下,幼时也是顽皮的,也不仅仅是殿下们,譬如重阳登高,没资格随御驾幸城楼的宫人,也会觑着没人爬一爬假山,相比之下,乐安公主因为时常攀爬的缘故,固然比别人容易中计,却也因此更为灵活,而且公主身子轻盈,若有其他人提前摔着了,这不等于是提醒了公主吗?”   “你说的是,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御花园里枝叶浓密,尤其是假山四周,基本上都栽种了卉木,这也是人在御花园里行走,不注意的话不会发现微月宫里可以偷窥的缘故。所以我想,小李子窥探到有人在假山上动手脚,定然是冬季,那时候百木萧条他才看得清楚,否则春夏草木旺盛时,人在树荫下他一则看不清楚,二则是会误以为歇息,未必会起疑心。”苏如绘道,“而他看到别人的时候……说不准,别人也发现了他!”   苏如染神色一凛!   “若这是是堂姐你做的,在假山上面手脚作到一半,发现有人窥探,你会怎么办?”   苏如染毫不迟疑道:“自然是先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等避开对方眼目后,再把手脚都抹回去!接着把人查出来灭了口,再另想他法!”   “不错!”苏如绘点头,“这也是曹采女为什么提拔了那个所谓告密的宫女之后为什么一时间没有动静的缘故,因为曹采女定然派人去看过假山,却没发现什么痕迹,当然,曹采女一介女流,匠作之事她不懂,位份也不高,没资格召人询问,加上那宫女因此事得了提拔,定然言辞凿凿的肯定自己没有说谎,曹采女想来是半信半疑,生怕去告诉了太后却查出无事,自己反而落个谗言诽谤的罪名,这才把告密的注意改成了救人!”   第四百四十五章 北戎   裁云阁,柔淑正在慢慢啜着一盏薄荷饮,看到苏如绘忽然造访颇为意外,放下琉璃盏,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毫不掩饰的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告诉你件事。”苏如绘朝她甜甜的笑了笑,柔淑一皱眉:“什么?”   苏如绘看了看左右,柔淑哼了一声:“你们都下去吧。”她这么说了,却有一个嬷嬷迟疑着没动,这嬷嬷不动,其他人脚步也迟缓起来。苏如绘也不作声,只见柔淑面色变了一变,叱道:“管嬷嬷你是不长耳朵还是脚变成了石头?莫不是要本郡主亲自扶你出去?”   那姓管的嬷嬷正是上回陪同柔淑和苏如绘从未央宫回来路上来被柔淑斥责过的人,想来她在裁云阁里对柔淑多有抵触,柔淑很不喜欢她,大约是因为如今太后病着的缘故,这位嬷嬷气焰不同从前,犹豫了下之后,到底退了下去,她一走,其他人更不敢违抗。   苏如绘叫浮水也出去,这才施施然坐下,开口便道:“北戎的求亲使者已经起程,驿站的消息,是下个月预计他们就能抵达帝都,陛下如今还在迟疑,不知道在名义上,该把你许给可汗的长子,还是四子?”   “来就来吧。”柔淑哼了一声。   苏如绘抿嘴笑了一笑,提醒道:“郡主可是打算当着使者的面,说出你与孤忽王子之事,然后拒绝远嫁北戎,到那时候,哪怕自己死了,也能叫宁王、端木氏好看,即使搭进你的生母去?”   柔淑淡淡道:“你现在就是去告发,陛下定然也恨上了这些人,不过是叫卢王府临时换一个郡主过来代替我罢了。”   “当初太后看中郡主远嫁北戎的时候,郡主闺誉已毁,可太后依旧选择了郡主。”苏如绘微微一笑,“郡主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对付端木氏,为了这个目标,甚至不惜先帮着端木静光,只可惜端木静光年长又有谋略,郡主几经挣扎也奈何不了她,如今,听说宁王后已经时日无多了!”   柔淑握紧了拳,冷笑道:“你说的不对!我想对付的不是端木静光,是怀真!端木静光为了怀真什么都愿意,她夺了我的姻缘给怀真,毁我一生,我定然也要她的女儿加倍还回来,这才是真正的报复,若怀真过的好,我就是杀了端木静光又能怎么样?”   苏如绘看着她,悠悠道:“所以郡主不惜将自己远嫁北戎的消息同时透露给了沈氏和端木氏,引起阀阅对皇室的忌惮与反抗,这样,作为皇室代表的怀真郡主,在刘家的日子,想必不怎么好过?”   “她只是不怎么好过,我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柔淑厌恶道,“你忽然登门,到底想做什么就直说吧!”   “我想知道端木卉进宫到底打什么主意。”苏如绘爽快道。   柔淑瞥了她一眼:“她只想做良王后!”   “哦?我可不相信,这端木卉是端木家的嫡女,容貌也不算差,居然没有母仪天下的志向?也太不像端木静光的亲戚了。”苏如绘悠然道,“郡主,我也不喜欢端木静光,也不喜欢怀真郡主,你为何非要算计我,而不是和我合作呢?”   “你最多算计端木静光,但除非怀真郡主主动来谋害你,否则你不会继续对付她。”柔淑摇了摇头,淡淡道,“因为怀真郡主终究是如今的太子殿下的表妹,太子殿下对她或者没有男女之情,兄妹之情,多多少少是有的,她当初被你赶出宫,又被逼着嫁给了并不喜欢的刘四,年初还随刘四回了东胡,如今已是正经的刘家人,此生都未必有机会再入宫廷,你若还要对她赶尽杀绝,先不说刘家允许不允许,太子殿下也会因此对你生出不满,你志在太子妃之位,又与太子有情,怎会为了我去做这样的事?”   苏如绘皱了皱眉:“所以郡主才会算计我吗?”   “这个自然。”柔淑毫不讳言道,“我母妃奈何不了端木静光,我也奈何不了她,可就这么叫我们母女作她手里棋子一辈子,还得做她女儿的垫脚石,这凭什么?怀真是太子殿下的表妹,我何尝不是他的表姐?都是从父王那里论的情份,与端木静光又有什么关系?不过因为她是王后,我的生母只是侧妃,所以怀真可以从小进宫,与太子殿下相熟罢了!”   “东胡刘家这回进都参选的嫡女名叫刘素冠的,郡主可能已经知道了,在之前就被送出了宫。”苏如绘悠然道,“这位刘家九小姐呢,进帝都前刘家就和陛下说好了,因为已经有一位刘修仪在宫里,这位刘九小姐,只是想嫁一个门当户对的阀阅子弟,东胡刘家因为当年隆和八年事的牵累这些年已经露出衰弱之像,前几年北戎忽然南下,战死了最出色的一批子弟,如今希望联姻其他阀阅,陛下和太后也是准了,他们看中的是我庶出二哥,已经过继了我三叔关乡侯的苏如峻,我三叔至今未婚,没有子嗣,这爵位差不多就是我二哥的,刘家对这门婚事很是满意。”   柔淑想了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刘家长年与北戎为敌,对戎人的习俗了解颇深,我那二哥要做人家女婿,自然也要打探一二,我呢,也跟着知道了点。”苏如绘微微一笑,“戎人粗俗而野蛮,别说大雍,比起狄人来还要无礼些,嗯?郡主,我可不是在吓唬你,何必这样看我?我只是说实话罢了——我要说的是,戎人根本不在乎什么贞洁不贞洁,如今病着的那位可汗,他的阏氏之一,就是从别的部落抢来的,据说抢来时还怀着身孕,生下了一个女儿,就是这位可汗膝下的公主之一,一如自己亲生骨头般对待……因此,郡主别说失身,就是怀了孤忽王子的血脉,北戎也不会在意的,相反的是,因为你曾是秋狄王子的女人……不管是北戎大王子还是四王子,都会为得到你而骄傲!”   “郡主想豁出去以此来报复端木静光,似乎……不大靠谱?毕竟北戎对此事,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这么做,不过是在大雍丢一丢脸罢了。”   第四百四十六章 管嬷嬷   苏如绘离开裁云阁时外面守着的宫人清楚的听到屋内传出茶盏碎裂声,见她出来,都是惊疑不定的望着她,苏如绘神色自若的拉了拉臂上披帛,目光一扫,看到了刚才的管嬷嬷,微微一笑道:“柔淑郡主心情有些差,你们还不快进去伺候着,别叫郡主更生气了,伤了身子可不好!”   她话音刚落,屋内干脆的传出一串瓷器破碎声,听得远处几个小宫女都是一哆嗦,看来柔淑在这裁云阁里没少敲打人,这也难怪,她固然是毁了闺誉的郡主,可是毕竟流着货真价实的皇家血脉,使唤不动宫人,真正豁出去亲自动手,谅也没人敢躲着或还手。   这裁云阁里的人就算不被她打服,这些时候太后病倒,齐嬷嬷这几个太后身边的老人心思全放在了太后的安危上面,只要柔淑不闹到德泰殿去,裁云阁里闹翻了天,齐云也懒得管,如今裁云阁里对柔淑自然更怕了几分。   那管嬷嬷飞快的垂了垂眼帘,随即毫不迟疑的指了一个宫女道:“小英你快进去伺候郡主,奴送苏小姐出去。”   这管嬷嬷在裁云阁地位颇高,被她指到的宫女战战兢兢的去了,见管嬷嬷殷勤相送,心里颇为不平,都道她仗着自己身份躲开柔淑郡主的怒火,却叫自己去顶上。   出了裁云阁,管嬷嬷暗暗吁了口气,正要停下步伐,却见苏如绘回身望了望附近,见没有裁云阁的人了,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道:“看嬷嬷的样子,这裁云阁是太后交给您了,是么?”   “苏小姐说笑了,老奴卑贱之人,这裁云阁是太后赐给了柔淑郡主居住的,老奴也是太后吩咐来伺候郡主的,老奴如今是裁云阁的人,如何敢说裁云阁是老奴的呢?”管嬷嬷究竟是在宫里待了多年的老人,闻言不假思索,立刻分辩道。   苏如绘意味深长的望着她,见管嬷嬷眼神疑惑,轻轻一笑,低声道:“既然如此,那嬷嬷可没把郡主伺候好啊,不但没伺候好,还连累到了我……嬷嬷,你说,你这失职,可真真是害我不浅!”   管嬷嬷脸色一变,吃惊道:“苏小姐这话是何意?”   “那晚……柔淑郡主离开裁云阁时惯常虚掩的暗门,是嬷嬷关的吧?”苏如绘斜睨她一眼,冷笑,“那几天你是见到柔淑郡主与我之间颇为和睦的,算准了她若推不开门,不可能叫嚷,多半会另外寻个地方待过一夜,那段时间正是冷得厉害,她也不可能在外面过夜,想来想去自然只有去寻我了,如此嬷嬷就可以蒙混过关,推说那晚您睡死了,什么也不知道,或者你还可以说,郡主给你下了药之类……又能将我拖下水,不得不帮着掩盖,嬷嬷到底是宫里积年的老人,就是精明许多,也难怪太后派您来伺候郡主,可您的精明,为何不能早些起作用,偏偏要等害我后呢?”   管嬷嬷被她冷冰冰的视线觑着禁不住后退了两步,定了定神,才道:“你……苏小姐你说的是什么?老奴怎么听不懂?柔淑郡主日日都在阁中,从来没有不守闺范的时候,这是裁云阁上上下下所见的,什么过一夜不过一夜?事关郡主名声,苏小姐自己也是没出阁的小姐,可不能胡说八道!”   浮水在不远处撇了撇嘴角,想说什么,却被苏如绘抬手拦住,悠悠道:“这么说,柔淑郡主依旧玉洁冰清了?”   “这是自然!”管嬷嬷沉住了气,正色道!   “那嬷嬷就记住这句话吧!”苏如绘森然一笑,居然也不再追究,就这么拂袖而去!   一直到她走得不见,管嬷嬷才感到脊梁上一层冷汗滚滚而下,她使劲抿了抿嘴,见四周无人,揉了揉脸觉得恢复常态了才转回裁云阁。   只是她才进去,迎面小英就赶了上来,尽量不显示出幸灾乐祸道:“管嬷嬷,郡主听说您去送苏小姐,正在召您去见她。”   到了正堂,地上的碎瓷已经被打扫下去,柔淑沉着脸,见她进来,劈头就问:“你与苏氏说了些什么话,这许久才过来?”   “苏小姐叮嘱老奴好生伺候郡主。”管嬷嬷轻声道。   “哼!你们是太后派来的,如今太后只是病着罢了,这仁寿宫里什么时候轮到她来当家作主、发号施令了?”柔淑怒道,“你呢?你怎么回答她的?”   管嬷嬷无奈道:“苏小姐也是为了郡主好,老奴自是代郡主谢过苏小姐的好意。”若是换了一个主子怕早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自是作出谦逊的态度将此事传扬出去,可柔淑行事历来有些古怪,她对裁云阁里的宫人从来也是不信任的,闻言嗤笑道:“哦?这么说,你也是知道自己平日里伺候不用心了?难怪被她一提就觉得心虚!”   “老奴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柔淑冷冷道,“她还说了什么?”   “回郡主,没有旁的了,就是这些。”   柔淑哼了一声,认真看了她几眼,忽然眯起眼睛:“苏家乃是阀阅,她如今前程似锦。”   管嬷嬷斟酌了下,决定还是不回答的好。   “而我,虽然贵为郡主,可不久之后,还不知道会远嫁到哪个穷山恶水之地,或者,那里连水都不知道有没有象样的?”柔淑幽幽说道,北戎以游牧为生,逐水草而居,说是草原,可总有草枯草荣,这个枯荣,一看季节,二看水源,季节固定,水源却是不一定固定的,所以他们只有王帐,没有王宫,因为……王帐也要跟着水源走——这次别说首当其冲的管嬷嬷,就是旁边的宫女也不敢出声了,当初太后召柔淑面授机宜时固然是秘密的,但因着废太子的缘故,柔淑的婚事早不是什么秘密,她们也知道柔淑是极为厌恶这件事情的,如今又碰着她心情大坏,自然更不敢叫柔淑抓着把柄来发作。   柔淑瞥了眼管嬷嬷:“嬷嬷你年纪也大了,不想客死他乡,也是常理,苏氏前途光明,跟了她,就算不能发达,能够留在帝都享几年清福也是好的。”   第四百四十七章 守,不守?   “我猜,现在那管嬷嬷定然在心里骂我!”回到鹿鸣台,白鹭迎上来替苏如绘解下披帛,捧上了一盏扶芳饮,浮水拿出一只精致玲珑的玉锤替苏如绘轻轻锤着肩臂,闻言笑道:“这都是她算计小姐,活该遇见了柔淑郡主!”   “她想活命,所以拖我下水我倒也不意外,只是就这么平白被她利用了一把,却不收些利息,我心里可实在不甘心。”苏如绘悠悠道,“真当我是傻子了……也当柔淑是没脑子的?门是从里面锁的,不是裁云阁里的人,还能是谁?这管嬷嬷从前可是太后身边人,不论是谁发现的,还能和她没关系?裁云阁里这段时间没人出事,显然此人就是管嬷嬷自己……管嬷嬷能够为太后所用,岂是不精明的?她既然发现有门虚掩,难道还会关了就走么?说不得还曾跟踪过柔淑呢!”   浮水凑趣道:“这管嬷嬷却也实在不够忠心,发现了这样的大事,竟不先告诉太后!”   “蝼蚁尚且偷生,柔淑此事若告诉了太后,她又不是齐嬷嬷或李光那等心腹,太后岂能不灭她的口?”苏如绘懒洋洋的道,“而且太后使她去裁云阁本就是要叫她盯着点柔淑郡主,她没尽到力,自然该以死谢罪。她不想死,当然要聪明一点。”   “奴婢觉得管嬷嬷其实还不够聪明。”浮水眼珠转了转,忽然笑道,“比起太后身边另外派人过来,管嬷嬷好歹也算是太后心腹之一,莫如实话实说,也好将功赎罪,毕竟郡主她……那一位不是雍人,又是趁着宫里最忙乱的时候,最紧要的是,柔淑郡主担负着和亲之责,此事事关重大,这管嬷嬷为了一己之私,却有可能坏了太后的计划,这罪可真真是大极了!何况她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暂时蒙混过去了,将来又怎么办呢?”   苏如绘眯了眯眼,淡笑道:“浮水!”   浮水忐忑的应道:“小姐?”   “你可是在试探若有一天,你做错了事情,来向我认罪,我可会放过你么?”苏如绘转过头,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她。   “……奴婢……”浮水手一抖,差点将手里那柄金柄白玉莲花锤失手落地,嗫喏道,“奴婢知罪!”   “这里没有旁的人,你也不必刻意做这样害怕的模样。”苏如绘看了她片刻,嗤笑着转过头,悠悠道,“你伺候我也不算短了,当知道我并没有生气!”   浮水眨了眨眼睛,拿稳了锤子,笑嘻嘻道:“奴婢就知道苏小姐心善!”   “心善这词可不要再在我面前说,我这人最有自知之明不过,如今听了这个善字怎么听怎么都觉得是在讽刺我自己呢。”苏如绘淡淡道,“行啦,你不用锤了,下去歇一歇吧。”   “那小姐进内室躺一会?奴婢去后面帮忙。”浮水去把玉锤收起来,笑着道。   苏如绘嗯了一声:“也好。”   她进了内室,才躺下不久便睡着了,只是睡得不大安稳,朦胧之中被推醒,苏如绘睁眼看见了浮水一脸惊慌,她无意识的问道:“可是我梦魇了……”   “小姐!”浮水却打断她的话,肃然道,“方才德泰殿的袖香姑姑悄悄过来,说了一个消息!”   苏如绘微蹙了一下眉:“什么?”袖香自从被甘然拿把柄将住后,颇帮了许多忙,她本来与甘然、苏如绘之间也没什么仇怨,即使被胁迫,甘然也把分寸拿捏得极好,并没有使她做什么危险之事,那一回故意误导甘沛冲进殿去当着戎人之面求太后去救良王已经是最危险的一回,原本袖香还心怀不满,可随着太后病倒,甘然被立为新储,袖香的态度也渐渐变化……毕竟,谁也不知道太后究竟能不能再醒来,而若太后再也醒不来,袖香的心愿若想达成,可全看甘然了。   现在德泰殿被齐云看得极紧,虽然同在仁寿宫里,袖香出入也不便,她亲自来传消息,显然是极为紧要……苏如绘掐了把左手虎口,让自己尽量清醒些,问道:“出了什么事?”   浮水深吸了口气,颤抖着声音道:“……飞兰苑传来消息,韩……韩佳丽,病危,霍贵妃已经派了太医过去,但……奴婢曾在飞兰苑伺候,知道那里的宫嫔要么不生病,要么就……而且若不是情况严重,袖香姑姑也不会亲自过来传这个话!”   苏如绘悚然一惊!差不多是立刻翻身坐起!   韩氏!   这个大多数情况下都已经被忘却的人物,她却是甘然的生母!即使如今人人提到太子殿下想到的都是西福宫,宫中记载也将甘然算到了贵妃名下,可是她终究才是十月怀胎诞下甘然的那一个!   不管她的位份多低,又多不受宠,若她死了,甘然必定陷入两难之局:若不为其守孝,单说朝中一班本就反对废嫡长子甘霖立庶次子甘然的迂腐老臣必定彻底唾弃他,就是士林里的读书人,也会认为新储趋炎附势,罔顾生母,大雍以孝治国,这一顶不孝的帽子就是长泰也扛不起,何况是甘然?   若为韩氏守孝,却又有了问题……守多久?按什么守?又该不该服衰?韩氏是甘然的生母,按制,生母丧,需要服最重的斩衰三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今年的采选算是白选了,就算先赐婚定下太子妃,三年孝期,也未必没有变故,而且,甘然是霍贵妃亲自抚养长大的,他从未见过韩氏,若是还要为韩氏服斩衰,这叫霍贵妃心里怎么想?   若按为庶母来守,固然时间短了些,却依旧会使人觉得他凉薄……甚至还会觉得,他这是眷恋太子之位,惧怕得罪霍贵妃,连为生母守制都不敢守全!毕竟,那是给予他血肉的生母!   甘然这个太子位,一方面是长泰不欲皇室发生夺储之事,因此迅速拟立,在长泰如今膝下诸子中,甘然居长是一个方面,另外他是霍贵妃养子这一点,同样重要!并且,苏如绘隐约之间猜测,长泰和太后选择甘然,也与甘然从未见过生母却对生母念念不忘有关,毕竟,比起谋害过辛才人及其腹中皇室骨血的甘霖,传位甘然,至少太后和长泰将来闭眼时,对其他皇室血脉的结局会放心得多……   苏如绘迅速思索了下,绝望的发现:如果韩氏死了,甘然最好的选择,就是守孝!   ……………………………………………………………………………………   咳咳,开填韩氏之坑,欢迎猜测   第四百四十八章 韩佳丽   三月的风已经温软起来,但今晚苏如绘却觉得一股寒意一直冷到了心底。   她深吸了口气,对浮水道:“你去打盆冷水来。”   水打过来,却是温的,苏如绘皱了皱眉,到底就着温水净了面,强自按捺住心底烦躁,道:“韩佳丽病倒前,可知道是否有人找过她?”   “奴婢不知道。”浮水为难道,“或者……奴婢去飞兰苑打探一下?”   “韩佳丽在这眼节骨上病倒,多半不会是巧合,还是不要去了……”苏如绘的话被浮水打断:“小姐,奴婢本就是飞兰苑伺候过的,从前在那里时也有几位姐姐关系不错,如今韩佳丽病倒的消息是袖香姑姑悄悄传来,六宫不见得都知道,奴婢就说去见那几位姐姐,只是恰好撞见了……”   苏如绘深深看了她一眼:“当年秀英也是恰好折回去迎一迎小霍氏。”   浮水一怔,半晌才肃然道:“多谢小姐。”   “你未背叛我,我自然不会看着你去送死。”苏如绘淡淡道,“所以以后这种试探就不必了,白鹭、飞鸥摆明了不想为我所用,只惦记着满了岁数出宫,我都不曾为难她们,何况是你?你以为,我故意不提你曾在飞兰苑伺候,是为了逼你自己说出来,主动请缨?虽然你是太子派来的,不过如今人既然在我这里伺候,若是我不想你活着,自然会亲自动手,秀婉难道不是一个例子吗?故意叫你去送死在其他人手里,岂不是也打了我的脸?”   浮水噤声不敢言,苏如绘定了定神,问道:“如今是什么时辰?晚膳可备好。”   “已经是酉时,晚膳早已准备好了,原本看小姐睡得沉,不敢打扰,所以叫白鹭温在后面,刚才得到了袖香姑姑的消息,奴婢没了法子,这才慌忙进来叫醒了小姐。”   “袖香姑姑人已经走了吧?”   浮水恭敬道:“是!”   “先把晚膳传来。”浮水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不多时,白鹭和飞鸥捧上了晚膳,三人服侍着苏如绘进食毕,端上一盏淡粉色的凉饮,浮水道:“此刻夜色凉,还是换热茶吧。”   “这是新鲜桃花花瓣做的桃花饮,奴婢早些年在流霞宫时跟着服侍过慧妃娘娘的嬷嬷学的。”飞鸥躬身道,“这桃花饮能使人好颜色,活络气血,正是这时候喝的,小姐年少美貌,虽然食之无用,权当尝个鲜罢。”   苏如绘颇为意外,飞鸥和白鹭固然是长年待在宫里的老人,胸中颇有几分定计,但因为一心想要过两年出宫,所以平日里从来都不肯出头的,今日飞鸥居然主动做了桃花饮,这让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飞鸥,然而飞鸥神色如常,仿佛只是随手做的一般。   她不开口,苏如绘也觉得不该这么沉不住气主动询问,便淡淡夸奖了几句作罢。   用过晚膳,沐浴后,苏如绘披着中衣进了内室,浮水跟进去替她擦干长发,苏如绘看着铜镜,半晌才道:“你说韩佳丽这回能不能撑过去?”   “贵妃娘娘亲自吩咐了太医过去,听说还派了身边得力的念梦嬷嬷去了,想来佳丽定然会平安无事。”浮水安慰道,“奴婢想,佳丽在飞兰苑熬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总是有后福的。”   苏如绘听了,若有所思道:“后福吗?”   “佳丽从前是宫里的粗使宫女,因此身子骨极为强健,当初诞下太子后不到三天就被送到了飞兰苑,就这样都没落下什么病根,说起来出身卑微,倒也有这件好处。”浮水大约为了宽她的心,主动说起韩佳丽的来龙去脉。   “这么说佳丽当年也是非常美貌了?”长泰膝下诸位皇子的容貌都十分出色,甘然固然比不上生母艳压六宫的甘美,但也眉目清秀俊朗,虽然是像长泰,但细微处总也传到几分生母的容貌。   谁知浮水却摇头:“这儿没外人,奴婢也说句实话——以奴婢来看,韩佳丽就是像小姐这般年纪的时候,姿色也不过尔尔,若放在民间或者也算清秀,可这宫里,奴婢没见过的璎华夫人不提,别说贵妃娘娘和德妃娘娘并刘修仪这等,就是如安宝林、徐宝林都是不如的,以奴婢来看,也不过是温小仪那般罢了。”   苏如绘奇怪道:“既然如此,何以承宠?”   浮水面露迟疑,半晌才道:“奴婢告诉了小姐,小姐可是万万不可外传。”   “我自有分寸。”苏如绘淡淡道。   “奴婢听飞兰苑的老人提过,佳丽从前是……仁寿宫的粗使宫女!”   苏如绘一惊:“什么?仁寿宫?”   浮水点头:“不错,韩佳丽本是太后宫里的粗使宫女,听说那是长泰十八年的四五月的时候,正值宫中各处开始分发夏衣的料子,那时候璎华夫人已经不大好了,可圣眷依旧隆重,照例料子都是由皇后做主分发的,皇后自然把最好的挑出来给太后,当时太后得了一匹罕见的织霞锦,据说蔚然灿烂,如云如霞,但太后年纪大了,便赏赐给了宫里容貌最美的璎华夫人,小姐也许知道,太后也不是很喜欢璎华夫人,只不过那匹织霞锦太过绚丽,就是霍贵妃穿着怕都没有璎华夫人穿着合适,这才给了她,因此去送的人也不是太后身边的紧要人。”   “难道就是韩佳丽?”   “正是。”浮水解释道,“因为织霞锦十分沉重,寻常宫女都拿不动,所以齐嬷嬷得了太后的话,就从宫里叫了两个粗使宫女,将织霞锦抬了过去,结果这两个宫女也不知道怎的,一去不回,到了晚膳后,中宫亲自到德泰殿求见太后,接着那两人就全被陛下纳为佳丽,因韩佳丽后来被发现怀孕,便接着进了位……但陛下并不喜欢佳丽,所以韩佳丽最高位份也才是娘子而已。”   苏如绘沉默片刻,问道:“当初……当初太子殿下被贵妃娘娘收养,这是贵妃娘娘主动提出,还是陛下的意思?”   ……………………………………………………………………   今天心情太差太差了……   码字速度奇慢无比……   我尽量保持双更吧,我真心不想写想去干点什么暴力的事情发泄下……   第四百四十九章 尘埃将落   宫嫔之中位份最低的一个佳丽的重病,至少在表面上,还没资格影响到采选,人选确定前的最后一场挑选的结果下来,忠勇伯嫡女苏如染理所当然的与一大批人领到了出宫的懿旨,如今桂华宫里剩下的人不过是小沈氏、宋氏、顾氏与端木氏等寥寥几人,一时间宫内宫外议论纷纷,三日之内,太子妃并良王后就要尘埃落定,这三日,谣言正汹,整个帝都都暗流汹涌。   宫门前,早有忠勇伯府的马车在等着,护送的人赫然是苏如染的堂兄苏如峻,苏如染看到他十分惊讶:“堂哥你怎么来了?”   “哦,本来该是如锋来,只是他临时有事,所以换我来。”苏如峻温和的笑了笑,他已经被过继到了苏万泽名下,算起来一般是嫡出,倒比从前开朗了许多。   苏如染正要说话,却看向了不远处,苏如峻正要随她目光看去,她却赶紧跳上车:“多谢堂哥,咱们走吧!”等她进了马车,苏如峻转头看去,却见一驾宁王府标记的马车,正辘轳扬尘而去,他皱了皱眉,对车夫道:“回府!”   回到府中,苏如染不及更衣喝水,便直入后堂回话,不出她所料,果然安氏已经陪着泰安郡夫人在等了。   “好孩子,你才从宫里出来,先去沐浴更衣,再吃点清粥,婶子不急。”安氏固然心急如焚,但她也觑见了泰安郡夫人眼里的心疼,忙笑着道。   “谢婶子体谅,侄女并不很累。”苏如染笑了笑,到底在泰安郡夫人开口后行了礼,回房去收拾了。   “可怜见儿的,这孩子进宫去住了才一个月不到,看着下颔倒尖了一圈!”安氏见她出了门,脸上笑容立刻不见了踪影,向泰安郡夫人感慨道。   泰安郡夫人叹了口气:“染儿左右是去点个卯的,绘儿却从小养在宫里面,虽然说是太后膝下,这儿没外人,说一句实话,怎么也是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罢了!说起来,咱们家嫡女那是何等的精贵?要说委屈,绘儿才是委屈!”   “这都是被她父亲兄长连累……”   “弟妹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心疼绘儿,可也疼一疼铁儿他们呀,他们又不是不疼妹妹,也是赶上了……”泰安郡夫人眼眶微微一红,她如今膝下只有苏如染一个亲生骨肉,早先也是有嫡子的,可苏如染的那个哥哥堪堪长成时就夭折了,连着泰安郡夫人大病了一场,险些救不回来,多亏了颜大夫医术高明,所以她才对庶女苏如缥特别上心,觑着安氏膝下两个嫡出的子嗣,心里说不出来的羡慕,是以泰安郡夫人固然疼爱苏如染和苏如绘,却难免更看重男子。   安氏也知道她这点心病,不免暂时按捺下采选之事,柔声劝慰了她几句,自己也渐渐落下泪来,又怕苏如染一会过来看见两人面有泪痕心生怀疑,索性着人打进水来重新净面匀粉。   又过了片刻,苏如染换过里外三新的衣裙进来,擦得半干的长发只拿一支长簪挽了,神清气爽的走了进来给两人行礼。   “快坐着说。”安氏忙道。   苏如染笑着谢了她,泰安郡夫人见她面色不似不愉,心里暗松了口气,口中却嗔道:“出来见长辈,也不把头发全擦干了,女孩子家家,竟只用一根长簪敷衍,打量着你婶子好.性儿,不与你计较呢?若是别人传了出去都说你没规矩,怠慢了长辈!”   “瞧你!女儿才回来,就忙不迭的教训上了!”安氏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笑着拍了她的手一下,和蔼道,“嫡亲的侄女儿,她闺房里我都去得,如今还挽了支长簪有什么失礼的?偏你规矩紧,没得拘坏了孩子!”   说着又嗔苏如染:“你这孩子性儿也急,叫你好好的沐浴更衣再来说话就是,左右今儿若是赶不及了,婶子明日再来也使得。如今虽然是春日,可有道是春捂秋冻,到底不同伏天比,怎么也不擦干了再过来,也好多歇歇?如今既然来了,也不要拘束,只管叫你身边人拿帕子来,一边擦一边说,湿发这么挽着,仔细在头上捂出头风来!”   苏如染吓了一跳:“这样会起头风?”   “这可未必不会啊!”安氏正色道。   苏如染二话不说,抬手就拔了长簪,顿时一头乌发散下,泰安郡夫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对安氏道:“这也就是自己家婶子在这里,若有外人,瞧瞧她这举止可还有三分闺阁之中应有的仪态?”   “外人不知道不就成了?”苏如染撇嘴,“莫不成母亲还要出去说吗?”   “你妹妹在宫里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泰安郡夫人见安氏虽然主动打趣,目光之中却隐隐有焦灼之意,哪还不知道她的心思?叹了口气,轻声问道。   苏如染果真挑了张绣凳坐了,吩咐使女替自己擦着长发,闻言将苏如墨出宫后的大致情形说了一下,尤其说到了长乐殿上之事:“……婶子放心,我看啊想叫如绘吃亏没那么容易,那小沈氏还有一位沈淑妃在宫里,如今还是主持采选的妃子之一呢,照样叫如绘给套上了。”   “沈淑妃竟然没去长乐殿?”安氏和泰安郡夫人对望了一眼,却皆十分惊奇。   “她没去。”苏如染点了点头,“那天我本来也在等淑妃去替小沈氏解围呢,可淑妃始终都没到,不但淑妃,还有德妃、刘修仪,都托了辞未至,把此事推给了皇后娘娘一个人。”   安氏皱眉道:“刘修仪年轻,膝下没有子嗣,陛下越过了从一品的两位夫人并正二品的三妃,点了修仪陪同皇后、淑德二妃主持采选,一则是因为贵妃娘娘怀孕不便劳神,而与贵妃交好的德妃娘娘去年年末才开始接触宫务,恐不是皇后并淑妃对手;二则是因为之前太后和陛下私下答应不叫刘家再有女儿进宫,而刘家虽然不曾与卫家般被下旨不许女子进宫,但这些年来参加采选的女儿次次都是落选,这一回虽是刘家自求不进宫,但为了给刘家面子,陛下只有亲自指刘修仪主持采选,免得刘家九小姐落选伤了颜面,或者叫人猜测刘家失宠;三则却是为了……所以刘修仪在这之前,自然不会主动去趟宫里任何混水,她越是沉住气,陛下才越是中意她。”   她顿了顿,与泰安郡夫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彼此眼中有着难以察觉的笑意。   苏如染听着却急了:“三则是为了什么?”   ……………………………………………………………………………………   咳,今天实在实在太郁闷了   第四百五十章 允诺   “自然是陛下把矛头从咱们苏家暂时转开,要对付沈家了。”安氏含笑看了她一眼,“如今宫里出身阀阅的妃子就只两位,一位沈淑妃,一位刘修仪,要对付淑妃,自然得抬举刘修仪,淑妃这几年被太后抬举的也张扬了些,如今连中宫都渐渐不能压制她,还卷进了算计良王的事情里,咱们苏家消了陛下的怒火,陛下自是要去寻沈家的麻烦!”   泰安郡夫人目光闪动,长长舒了口气,笑道:“刘家小姐是要做咱们家媳妇的,不求刘修仪多么照应绘儿,只求她能公道些,绘儿在宫里的日子也好过得多。”   苏如染不以为然:“如绘在宫里好着呢,她是太后膝下的人,如今太后病着,谁还能越过了太后为难她不成?”   “你这孩子!”泰安郡夫人嗔怪着打了她一下,“就是这般不用脑子!正因为太后病了,无法管束仁寿宫里女孩子的同时自然也保护不了她们,你难道不知道这后.庭最厉害的岂是明面上的为难苛待?那些暗中刀来剑往的,从前太后好着,绘儿只要敷衍好了太后,太后自不会为难她,有太后在,什么淑妃啊、皇后啊,都不敢拂了太后的面子去直接对绘儿下手,你想一想太后是什么人?皇后妃子们那些手段如何敢在她老人家面前显摆?可现在太后不能视事,可就没这顶保护伞了!”   “还有,太后胸襟哪里是寻常后宫妇人能比的?如绘好歹是咱们苏家女儿,她啊,只要苏家不出大事,放在太后那里轻易是不会不给她应有的体面的,可皇后、妃嫔可不这么想。”安氏叹了口气,接着教导侄女,“咱们苏家没出过宫妃,这点上面到底是不放心的。”   苏如染安慰道:“婶子不要担心,我瞧如绘这段时间都游刃有余的很,想必她都能应付,再者宫里现在已经只剩了最后一批人,左右不过三天功夫,太子妃的人选就要定下来,到时候她少不得要回来待嫁,难不成这三天还能出事不成?”   若是苏如绘在此,定然要诚恳的告诉自己堂姐,别说三天,就是一夜,往往也足够发生许多事情了。   韩佳丽的身份固然特殊,但她位份不高,所以虽然是在苏如染出宫前就病倒,消息也报到了皇后面前,但只有如小沈氏等在后宫之中有关系的秀女才晓得此事,对此毫不知情的苏如染,怀着对堂妹的充沛信心,一身轻松的出了宫,却不知道她宽慰安氏之时,宫里的苏如绘正在头疼不已。   虽然为了谨慎起见,苏如绘拒绝了浮水去飞兰苑探听消息的行为,但这不代表她真的什么也不做,仔细思索后,苏如绘借口给霍贵妃送野参蜜去了一回西福宫,发现念梦果然不在,心下顿时沉了沉,念梦到现在都没回来,显然还在飞兰苑里盯着,这说明,韩氏的情况的确很不妙。   “娘娘的肚子越发大了些。”苏如绘注意到霍贵妃意味深长的目光,赶紧收敛心神,抿嘴笑道。   霍贵妃穿着宝蓝掐银牙绣石榴图案意喻多子多孙的宫装,因孕中的缘故胖了一圈,却只觉得丰腴与气色好,这让她看起来格外的容光焕发,闻言轻笑道:“说起来前几天本宫在宫里遇见了慧妃,她的肚子才叫大呢。”   苏如绘猛然想起慧妃的产期就是这几天了,连忙记在心里,预备回去了就收拾出庆贺的东西,口中道:“慧妃娘娘如今还能出来走动吗?”   “你还没出阁,也难怪不知道这些事情。”霍贵妃含笑看了她一眼,柔声道,“正是快生了才要多走动呢!”   苏如绘面上红了红,忙把话题岔开:“娘娘这儿的念梦姑姑怎的不在?”   “苏小姐是嫌老奴笨手笨脚伺候不好娘娘了。”旁边念心笑着道。   “念心嬷嬷就会打趣如绘。”苏如绘抿嘴一笑,“嬷嬷都笨手笨脚,这宫里当真没几个伶俐人了!只不过往日来都能瞧见的几位姑姑嬷嬷,偶然有一个没看见,随口一问罢了。”   念心笑了笑,觑了眼霍贵妃,这才轻描淡写道:“飞兰苑那边的韩氏病重,娘娘心善,使念梦去看一看。”   “原来如此。”苏如绘露出抱歉之色,却只说了这四个字便不多言此事,话锋一转,说起了另一件事,“臣女的堂姐因采选的缘故进宫来待了段时间,昨日落选回去了,前几天臣女去寻她说话,倒说到了霍小公子之事,故此来与娘娘说一声。”   提到霍辉,霍贵妃也不禁露出关切之色:“可是薛女史那边有消息了?”   “师傅她说如今年纪渐长,精神大不如前,所以不打算再收徒了。”苏如绘细细道,听她这么说,尽管早有准备,霍贵妃还是难掩失望之色,其实以霍德的名望和地位,霍辉就算将来书读得一般,也少不了荣华富贵,长泰必然会加恩于他的,毕竟霍长青不出仕,霍德之后,霍家也只有霍辉了。   而薛紫暗在帝都,或者说大雍的声望,才是霍贵妃看重的地方。   薛氏是士林魁首,在文人之中的名望不是任何权势所能够代替的,可以这么说,做了薛氏的弟子,哪怕如苏如绘一样仅仅只是一个记名弟子,都非同常人,因为这代表薛紫暗对其资质与人品的认可,同时也代表了整个天下士林的认可。   有这份认可在,只要不做出十恶不赦之事,哪怕是皇家,也不敢太过轻慢,免得失了天下文人的心。   这才是霍贵妃的目的。   却听苏如绘道:“只是顾师兄再三恳请,道霍小公子天资聪慧,师傅又素来敬重太师一生为社稷操劳,因此犹豫之下,打算先让顾师兄带着霍小公子学上一年,一年之后,师傅将对小公子进行考校,若能通过师傅的考核,到时候再收他为关门弟子……不知贵妃娘娘觉得如何?”   这个转折突如其来,霍贵妃也不禁愣住了,苏如绘忙道:“顾师兄也说他自知尚未出师,贸然教导霍小公子实在是有些……”   “不!”霍贵妃定了定神,展容笑道,“满朝谁不知道顾公子师出薛女史,自小就是神童?他肯陪辉儿读上一年书,这是辉儿的福气!”   “此事到底是贵妃托付的,所以还是要问过贵妃才去告诉霍府,现在——”   “本宫自会叫人去说。”霍贵妃和蔼的俯身拍了拍她的手,一脸笑容,“好孩子,多谢你与顾公子了,本宫……”她略一思索,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且回去等好消息吧,不要担心!”   苏如绘强自按捺住狂喜的心情,神态平静的起身道:“多谢娘娘,那臣女先告退了!”   第四百五十一章 长青   薛女史松口的消息传到霍府,霍辉本人倒还没明白过来这意味着什么,宣国夫人却一把搂住他,哭了开了。   霍辉疑惑的看向母亲,却见邓氏拿帕子捂着脸,一声不响,却泪如泉涌,片刻功夫就把帕子打湿。   “祖母?母亲?”霍辉自小安静,不喜欢哭闹,而且他虽然不知道成为薛紫暗的弟子意味着什么,却也知道这是好事,只是如今被祖母和母亲这么一哭,也觉得鼻子里酸酸的,忙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帕子替宣国夫人擦着泪,安慰道,“这是好事,祖母为何还要流泪?”   “我的儿!”宣国夫人陪伴太师霍德数十年风风雨雨,素来坚强冷静,去年年末的时候甚至还帮着太傅的遗孀穆国夫人镇压了一干不听话的媳妇,可此刻却抱着霍辉仿佛怎么流都流不完泪水,只是哽咽道,“我的儿,你终于出头了!”   霍德进门时看到的就是如此一幕,他皱起眉,先吩咐下人退出去,这才从宣国夫人怀里拉开霍辉,埋怨道:“薛女史只答应让辉儿跟着顾连城学上一年,一年后若考核不过也是不收的,如今哪来哭泣的时间?再说……这不是喜事么?”   “这许多年来想拜进薛家的人有多少?若不是贵妃发话,女史的两个弟子苦苦哀求,女史会开这个口么?”宣国夫人见到了霍德立刻不哭了,擦了擦眼泪不满道,“咱们家为着当年之事,长青这辈子算完了,连累宫里面贵妃都战战兢兢这许多年!你我嫡亲的亲孙啊,却要过得如此谨慎,平素里有什么好东西都不敢给,惟恐他碍了那个贱……”   “够了!”霍德蓦然一声怒喝,宣国夫人吃了一惊,顺着他视线看去,却见邓氏拿帕子捂着脸不说话,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住了口。   霍德叹了口气,叫过孙子看了看,眼角眉梢也透出了一抹轻松,干咳一声,道:“邓氏!”   邓氏没想到公爹会叫自己,慌忙擦了擦眼,起身道:“媳妇在!”   “辉儿虽然还没拜进薛府,但好歹女史开了这个口,只是此事不宜大肆宣扬,一则女史一年后还要考校,如今就传出去难免让人觉得我霍家轻狂,二则是女史这些年来都不曾松过口,那顾连城更是收得无声无息,就是只是记名弟子的那个,苏家的嫡女,这些年来在宫里也从不以才名自矜,几次大宴,非点到也不肯主动落笔,显然薛女史不喜张扬,因此暂时就不必传出去了。”霍德沉吟了下,吩咐道。   邓氏听着他全是为霍辉打算,自无不允,道:“媳妇谨记,就是邓家那边也不会漏一个字的。”   霍德点了点头:“这些年来你受委屈了。”   “媳妇不敢,父亲母亲都极疼媳妇与辉儿,倒是媳妇,素来愚笨,未尽为人媳者之责。”邓氏恭敬回道。   “这是个好消息,虽然不外传,但自己家里人总该开心开心,你带辉儿去见一见长青,把这件事告诉他吧。”霍德怅然道,“晚饭时就不用过来伺候了。”   邓氏怔了一怔,才道:“是!”   看着她带霍辉离开,宣国夫人方才止住的泪水再次滚落,她哆嗦着抓住了霍德的手:“你我到底是作了什么孽,当年要招那么一场大祸事?生生折磨了咱们家这许多年!”   “夫人不要伤心了,都过去了,不是么?”霍德看过两朝风雨的眼中,染上沉沉阴霾,轻叹道,“太子就要娶妃,贵妃以后也会好很多的……”   “可贵妃连个亲骨肉都没有,韩氏还好好的活着哪——”宣国夫人哭泣道,“若不是……”   “夫人!”霍德吐了口气,皱眉道,“不要再说了!”   宣国夫人怔怔的望了他片刻,才将头扭开,夫妻静坐堂中,久久不语。   霍长青独居的院子叫做悦园,这本是霍府的主人避暑所居,里面挖了沟渠,三伏天的时候水波徐徐而来,扫去暑气,因此冬季并不适合居住。   因为霍长青执意长居在此的缘故,所以这里的屋子都另外改建过,而霍辉出世后,邓氏因悦园里水渠太多,担心霍辉出事,加上与霍长青相敬如冰,便以安全为借口,禀告了宣国夫人,搬出悦园,住到了旁处。   此刻正是春时,水面上一张张新荷次第冒出,欣欣向上。   可悦园里浓郁的药味却在邓氏与霍辉心头蒙上一层不祥之感。   霍长青这回不是装病,是真病,从正月开始,断断续续,时好时坏,邓氏每隔几日带着霍辉来探望一趟,差不多是眼睁睁看着他从丰神俊朗变得憔悴如柴。她始终很平静,心里也不知道是该恨还是该痛。   悦园这个名字她从第一天知道起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康悦郡主的封号里,可不正是有这个悦字?而接下来的经历也让她明白了自己的直觉未错。霍长青对前妻当真是情深意重了,虽然……康悦郡主连副画像都未留下。   这一点邓氏猜测多半是公婆的主意,霍长青哀毁太过,不如一烧了之,也好断了他的念想。可是若是把旧物烧完就能断绝念想,这世上又怎来这许多悲剧?   她照例在门口站了站,待打开门的一刹那有足够的风吹入冲淡了里面的药味,才带着霍辉走进去。   榻上霍长青已经瘦弱得十分厉害,差不多就剩了一个骨头架子,他与霍贵妃是同父同母,容貌自不必说,少年时就是帝都著名的美男子,当年隆和帝正因为择了他为康悦郡马,才叫老宁王甘心让出宁国。   可现在,榻上的人静静躺着,不仔细观察,甚至看不出他胸膛在起伏,极度瘦削的脸庞,早失了一切风仪,只叫人觉得心酸与不忍目睹。那一身最轻最软的中衣穿在身上,仿佛都叫他有些承受不住。   邓氏怔怔的望着霍长青。   “母亲,父亲似在沉睡,我们莫如等等再来?”霍辉的声音,打断了邓氏的发呆,也让病榻上的人缓缓张开了眼睛,即使已经久病失形,霍长青睁眼的刹那,那长而又密如女子的睫毛微微一颤,睁开露出里面黑白分明的眸子,还是叫邓氏短暂的失了神,犹如回到当年初嫁新婚之夜,那沉默而俊秀的郎君……   ………………………………………………………………………………   槐破梦没五感了,心痛啊!!!   看看我萌的这些霹雳角色吧:   南风不竞,死!香独秀,雪藏!魔王子,死!赤睛,死!他化,死!慕容情,死!忌霞殇,死!凯旋侯,武功全废+虐+雪藏!天者,死!海蟾尊,死!明珠求瑕,死!枫岫主人,死!   当年我还迷恋过男装王姐,一样死!!   所以我决定不看新剧不受虐了,结果还是悲催的迷上了王姐的双胞胎圣魔双子,尤其控魔子啊魔子,槐破梦怎么看怎么萌!   结果……   昨天捶了半天墙砸了半天枕头都难消我心头之恨……   昨天对着电脑发呆两小时想写篇祭文发现太难过了实在难以下笔……   这两天我一点都不想更……这两天的更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写什么,我太难受了……   希望明天能够调整过来吧……   难受……   第四百五十二章 尘落   三日后,九重帝阙开宫门,张安亲自捧了明黄色的圣旨,摆足钦差仪仗至武德侯府宣旨,诏令武德侯苏万海唯一嫡女婚配太子甘然的消息,风一样传遍了整个帝都。   这一天的鹿鸣台格外热闹,以皇后为首的宫妃们固然不会亲自前来探望一个晚辈,却皆使了身边近侍送来大批赏赐,就连最后留下的几位秀女,多少也意思意思了些自己做的绣品。   苏如绘忙碌不堪之余,还要忙着约束浮水莫要露出轻狂之色,如此到了酉末几乎感到了奄奄一息,浮水捧来一盏桂花酒酿元子欢欣道:“恭喜小姐,贺喜小姐,这元子是白鹭姐姐特意做的呢,说今儿小姐大喜,应该喝一碗添一添喜兴!”   圣旨不独是去苏家,苏如绘在鹿鸣台也接了一份,这道旨意一下,不管将来如何,到底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她含笑接过舀了一勺,果真是甜如蜜般,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气。   “去把她们叫过来吧。”白鹭和飞鸥可不是没事凑趣的人,今天她们忙着沏茶倒水上点心,到此刻还要送这一碗桂花酒酿元子来,用意是什么,浮水不说,苏如绘也知道。   果然两人进门时,身上衣裙整齐,分明是一直在等待着传唤。   进门看到苏如绘换了家常衣裙,挽着松松的堕马髻坐在贵妃榻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们,白鹭和飞鸥都不禁感到心头一阵紧张,行礼之后半晌苏如绘才道了个请字。   “方才的酒酿做的很好,甜得恰倒好处。”苏如绘悠悠道。   飞鸥赶紧道:“小姐谬赞了,奴婢也是随手一做。”   “随手一做就这般好了,你若出了宫,却叫我去哪里寻这等可意的人来?”苏如绘此言一出,白鹭、飞鸥双双白了脸色,后者勉强笑道:“小姐说笑了,这宫里比奴婢等聪明伶俐的也不知道有多少,奴婢两个是宫里最笨最无用的,不过是小姐仁慈好.性儿,所以才这么说罢了,奴婢这点子手艺哪里能入小姐的眼目呢?小姐如今赐婚太子正妃,将来是要母仪天下的人,奴婢怎么配伺候?”   苏如绘叹了口气:“虽然如此,可你们两个伺候我这段时间总是尽心的,乍换了人怕我很不习惯。”   “苏小姐!你答应过的!”见苏如绘话里话外都是要把她们留在宫里,飞鸥再也敷衍不下去,白鹭实在按捺不住,叫了出声来!   “嘻嘻……”苏如绘睨她一眼,“我如今反悔了,你们待如何?”   白鹭、飞鸥没想到她会如此,都觉得仿佛是寒天里一盆冰水从头上直浇了下来!双双瞪着苏如绘,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姐!”见状,浮水轻轻嗔了一句苏如绘,苏如绘这才收了笑声,吩咐道:“把那两个盒子拿出来。”   浮水走到旁边一口箱子旁,取了钥匙打开,白鹭、飞鸥不解其意,只能用沉默的站在原地不肯离开,来表示自己的抗议。却见浮水打开箱子后,取出了一模一样的两个木匣,皆带着一股淡淡檀木香气,却是上好的紫檀打造而成,近前看时,只见匣面上刻着百子千孙画样,四周一圈儿葡萄石榴纹,都是喻意多子多福的吉祥图案。   “你们自己打开吧。”苏如绘端起桌上的桃花饮,微微一笑,吩咐道。   白鹭、飞鸥一头雾水的接过,紫檀木匣未上锁,轻轻一扭就开了,一打开,便是一阵珠光透出!   只见两人匣内,各有一串东珠手串,散发出柔和的珠光,另有一整套赤金嵌翡翠头面,并一对锦帛绣鸳鸯或如意的荷包,荷包里鼓鼓囊囊,不知装满了什么,中间还搁了几对宫花,最底下压着一叠银票,白鹭抽出一张看了,发现都是面额不大,不过二三十两银子一张,看着一叠,加起来也不过五百两左右。   “小姐,奴婢不要赏赐……”飞鸥心眼实在些,下意识的就想把东西还给浮水,继续乞求苏如绘不要留她在宫里,白鹭却精明许多,看着宫花的样式愣了片刻,忽然一拉飞鸥跪下,哽咽道:“多谢小姐!”   “白鹭你做什么?我不能……”飞鸥叫到一半,却听白鹭恨道:“你这个傻子!怎不看看匣子里的宫花都是什么时候的款式?小姐从答应咱们起就准备了呢,这是给咱们出宫时的体面!”   苏如绘有些惋惜的看了眼白鹭,这名宫女沉稳识趣而又细心,若不是她铁了心不想留在宫里,强留下来反而成仇,她实在有点不舍得放手,然而人各有志,就算舍不得如今也只能放人了。   “我今日接了旨,明儿起就要出宫备嫁,你们都是宫里人,不能随我回武德侯府,所以我把事情托了贵妃娘娘,不久后,贵妃娘娘就会以为太后祈福的名义放一批宫女出宫,你们两个都在其中,这匣子里的东西是给你们添妆的,明日你们送我到宫门处,与我家外门管家打个照面,以后若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也可以去武德侯府寻他帮忙。”苏如绘看着自己的手指悠悠道,“你们服侍我的时间虽然不长,却是尽心的,尽管一心惦记着出宫,到底没忘记应尽之责,当初那只花王摆瓶的事情我记着,所以今后有什么需要也不必同我客气,许多事情对苏家而言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白鹭和飞鸥喜不自胜,行大礼叩谢道:“奴婢多谢小姐之恩!今生今世,没齿不忘!”   “出了宫之后你我之间只剩故主仆之谊,不会再叫你们做什么的,苏家能使的人还不至于那么少。”苏如绘听她们不接后面叮嘱的口,对原因心知肚明,微微一笑道,“你们放心。”   白鹭和飞鸥对望了一眼,这才再次郑重拜倒,重新对苏如绘的关照谢了,这才告退下去。   浮水替苏如绘铺了床,伺候苏如绘更衣解了发髻,道:“小姐已经给了她们极大的体面,为何还要反复叮嘱她们有为难的事去寻侯府?这样一说,只怕她们反而不安呢。飞鸥也就罢了,奴婢瞧白鹭却是个有心的。”   “我其实是真心想留下她们两个继续伺候,只可惜她们志不在此,与其留为仇雠,不如把事情做好看点。至于反复叮嘱嘛……”苏如绘露出狡黠的笑意,“一来关照她们两个对苏家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反而能落个好名声,再说她们也是太后着李公公派来伺候我的,说起来也是对太后的恭敬;二来,哼哼,这两个人当初才来时藏着掖着,净做些事情惹我生气,这一箭之仇岂可不报?以为今儿吓唬她们一回就完了吗?我偏要再三说着,好叫她们疑神疑鬼,也叫她们尝一尝翻来覆去去猜测别人用意的日子!”   浮水听了,不由啼笑皆非:“做奴婢的,什么时候不在猜着主子的意思?不过小姐这么做,还真叫人觉得,小姐到底年少呢!”   …………………………………………………………………………   唔,刚打了一行字,老妈过来告诉我,这回的酒酿做的不错,问我要不要吃,我以坚定的意志告诉她不要打扰我更文。   结果片刻后……发现自己连打了三个酒酿小元子……   因此就顺手加了这么一段。   速度二更了去吃!   第四百五十三章 姊妹   苏家千年望族,底蕴深厚,虽然是从本朝以来头一回出皇媳,还是太子妃,到底沉得住气,游刃有余的打发着潮水般登门道贺的人,召南苑里苏如绘穿着半旧的家常浅妃色衣裙,心情舒畅的拈着一支樱桃小口小口咬着。   她这愉悦的模样叫苏如墨百般不顺眼,嫌弃的打量着她身上的半旧衣裙:“这都是什么时候置办下来的?你往常都在宫里面,哪来这么合身的旧衣?”   “这人真是糊涂了,难道在宫里就不穿常服了吗?”苏如绘咽下樱桃,接过紫陌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笑着道。   苏如墨拿着一柄檀木折扇,合拢之后朝她虚点了一点,轻哼道:“原来是从宫里带回来的?我道你还是全丢在了鹿鸣台呢!”   “这回是为了备嫁,她在宫里的东西自然要都收拾回来,到时候再以嫁妆的形式送回东宫,不然,难道还要在成婚后再从仁寿宫往东宫搬不成?”苏如染在旁撇了撇嘴角,到底问了她一句,“你的脚伤怎么样了?”   “咱们父兄都是武将,就算没学过拳脚,好歹从小看着他们在园子里练武也知道些诀窍,别说回家静养了这么段时间,就是继续在桂华宫里住着,拿药膏随便擦两天也就好了,如今连青紫色都褪了,就是啊我心里实在不痛快!”苏如墨把扇子向手边的几上重重一敲,挑眉冷笑道,“你们两个,可有替我报仇?”   看她大有说一个不字就不罢休的模样,苏如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有有有,咱们苏十一小姐好大的气魄,当着桂华宫众多秀女的面,劈面就是两记耳光,末了那陶月还要谢谢苏十一小姐替她赶了一只蚊子!”   “蚊子?”苏如墨问过了经过,兀自觉得不解恨,“这也是给她脸呢,若不是情势逼人,我是当真想直接打了她连这个脸面都不给她遮掩!”   “十姐你也别恼了,你也不想一想,就是这么说了,她才越发的郁闷——他日帝都里面若有人问起来,陶家小姐,听说你在桂华宫时曾被苏家十一小姐当众掌掴可是真的?那陶月定然只得如此回答:这都是无中生有,那日分明是苏十一小姐见我面上小痣,看差成蚊虫,这才失了手。那询问之人接着定然道:如此说来苏十一倒是好意了?陶月啊她少不得要咬牙附和:苏十一娴静贤淑,怎会行此泼妇之状?她自是好心了!”苏如绘惟妙惟肖的模仿着陶月被人打探此事的对话,说到末了一句“苏十一娴静贤淑”时,苏如墨也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声:“苏如染,你几时娴静贤淑了?却说来与我听听!”   苏如染瞪了她一眼,一本正经道:“我自小就娴静温婉,自从长大些后,更是贤惠淑德,堪为闺阁典范!”   “哈哈……”这回连苏如绘也撑不住笑出了声,“十一姐你若娴静,也不知道那陶月脸上抹了药都到出宫还没褪去指印的两下是出自谁之手?”   “这只能说明我帮她赶走蚊虫之心是何等急切,甚至连手劲大小都疏忽了……”苏如染正色道,“所以说我本是娴静之人,为着帮她的缘故竟暂失了仪态,可见我为人是何等的贤淑!”   苏如墨推着她道:“你这般出色还叫如绘进宫干什么?苏十一小姐不如替了十六小姐去做太子妃吧!”   她这话出口,苏如染眉头微皱,暗自在她手上捏了一把,苏如墨也觉得自己似失了口,偷眼去看苏如绘,却见苏如绘依旧神态悠然,笑道:“咱们苏家女儿个个都是娴静淑德,哪里是寻常人家能比?”   “可不是么?如绘在宫里这些年啊也不知道‘贤惠’了多少次呢!”苏如染笑着将事情掩过,转了话题道,“这陶月的事情有些古怪。”   “宁国公世子同二……嗯十三哥的关系素来不差,宁国公与咱们家固然没太好交情,从来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从前老宁国公时,与咱们的祖父,哦,是我与十姐的祖父老关乡侯还有同袍之谊,那陶月怎的忽然会来对付你们?”苏如绘又吃了一颗樱桃,吐出核道。   苏如墨冷笑道:“这还用说吗?必然是受了小沈氏、宋氏这些人的蛊惑!”苏如峻如今已经正式过继给了苏万泽,苏如绘便不能再以在家时的排行来称呼他,却要照着大排行称他为十三哥了。   “我就不明白了,当初你是怎么与那小沈氏交好的?她在宫里对你下手可是一点都不含糊!”苏如染和她一向不和,虽然因为这回采选在宫里两人连手消去了许多敌意,到底多年互相拆台的事情做惯了,张口就来。   苏如墨瞪了她一眼:“那时候二殿下还不是太子,采选还早着,她和我都是阀阅嫡系嫡女,性情还算相投,恰好遇见了彼此又谈得来,自然走得近些,有什么不对?”   “行啦,若不是十姐同小沈氏交好,魔降草那件事情还不知道该如何入手呢。”苏如绘赶紧劝和,“说起来此事我也觉得迷糊,单单一个陶月也就罢了,跟着那个孟蕊儿,看似帮着咱们,可仔细想想却似乎太巧了!”   “陶月若不推了十姐那一把,又使人拿沸水暗算我,我也没那个机会掌掴她出气,如此事情自然闹大,到了未央宫长乐殿上面,固然有如绘配合,叫小沈氏问罪不成,但若无孟蕊儿那一出,这小沈氏还真没那么好对付。”苏如染沉吟了下,点了点头,“但我更奇怪那宋氏……如今圣旨都下了,她竟然没什么动作?”   “圣旨只是定了正妃是如绘,太子还有两位侧妃,众多良娣、孺子,可不是我泼你凉水,如绘,你将来啊日子长着呢!”苏如墨哼了一声,“来日方长,只看如今宫里最得意的是谁就知道,也不是掌了中宫就能笑到最后的,宋家沈家或者就是打了这个主意?”   第四百五十四章 韩氏   “管她们打了什么主意?”苏如绘嘻嘻一笑,吃了个果子道,“如今这第一局已经是咱们苏家胜了,换一句话说,他们已经落了下风,该担心的是他们才是,咱们只管好好过完这几天才好。”   苏如染嗤笑道:“你还想着这样吃喝玩乐到大婚呢?宫里的嬷嬷明儿就要过来给你讲规矩了,这好吃好喝的日子啊,看来只有咱们替你过了。”   “不错不错,明天起你学规矩,若是觉得委屈,咱们也可以拿了点心茶水,在旁边吃给你看!”苏如墨频频点头赞同道。   “因着太子殿下的母妃是霍贵妃,所以这回派嬷嬷也是贵妃娘娘做主,不是念心就是念梦,这两位我都熟悉着,还能为难我不成?”苏如绘悠然说道,“在宫里长大最有好处的就是这一层,就算是着了太后身边的嬷嬷过来,也不能太过为难了我去,毕竟素日里在宫里,连太后也不曾责备过我没有规矩,不过是场面上走一遭的事情,两位堂姐想在这上面幸灾乐祸可是太早了!”   苏如染恨恨道:“她就这点最让人讨厌!”   两边打闹一阵,苏如墨着紫陌等人都出去了,正色道:“不是我们要挑唆你们亲兄妹不和,但陶月之事到底还是请十三哥说明一下,别到时候好端端的骨肉倒让外人离间了去,那才叫做哭都来不及呢!”   苏如绘略一沉吟,明白她的意思,苏如峻本就不是安氏亲生,苏万海重嫡轻庶,对他从来就不怎么在意,芮氏已经死了孝都守完了,而如今名义上是苏如峻的父亲的苏万泽,至今未婚,后宅里面没有正经的女主人做主,原本的亲生父亲与嫡母却成了伯父伯母,将来苏如峻再娶了刘家九小姐,天长日久的就很难说清楚他究竟会倒向哪一边了!   何况宁国公世子,与苏如峻是微末之交……   “此事父亲和兄长们心里也有数,十三哥究竟是男子,男子的事情还是叫他们男子去谈吧。”苏如绘思索良久,却摇了摇头,“如今圣旨已下,十三哥过继了出去又年长,我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与他随意见面说话。”   “这件事情其实直接牵涉到的还是我们,只是你也知道,从前十三哥只是庶子,咱们身为嫡女又不是没有嫡出的堂兄,和他也实在不熟悉,既然有四叔和如铁堂兄去说,那咱们就不多言了。”苏如墨和苏如染对望一点道。   苏如绘想了想,忽的一笑:“咱们身为女子,纵然要说清楚,是不是也该选女子呢?”   “你的意思是……”苏如染与苏如墨一怔,苏如绘狡黠一笑:“如今我在家里备嫁,不日大婚就要进宫,此后再想和姊妹们在一起想来是极不容易了,因此想请几位姐妹一起聚一聚,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苏如染眨了眨眼睛,与苏如墨对望一眼,恍然大悟道:“……安木容!”   “我这个伶俐的表妹,怎能轻易忘记?”苏如绘笑道,“两位堂姐也不要走了,暂且在召南苑里住下帮着一起写帖子,明儿就派人下出去吧,就请咱们苏家的女孩子并安家表妹们过来,外人就先不请了,到时候其他人还求两位堂姐帮着应酬起来。”   “也不只我们,如媚可也不笨。”苏如墨道,苏如媚也是曜国夫人所出,苏如绘想了想,道:“有一个外人倒是可以请——顾太一师伯的女儿顾连理,我自小进宫,在帝都的闺阁好友也只这么一个,她性.子单纯,来了请如媚招待她会,我问完了安家表妹就成。”   苏如墨和苏如染听得顾连理之名,面色有片刻的僵硬,沉吟良久,到底点了点头:“顾家小姐是个好的,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加一张帖子罢。”   苏如绘眯起眼,冷不防道:“两位堂姐如今还对顾师兄念念不忘么?”   “……”苏如墨、苏如染脸色瞬间阴沉下去,双双道,“这不关你事!”   “两位堂姐在采选里尽力帮我,我也想帮一帮堂姐。”苏如绘也不生气,淡淡道,“顾师兄确实人不错,可他究竟只有一人,两位堂姐却皆是我姊妹……而且,我总觉得,顾师兄固然文才斐然,即使被顾师伯认为义子,依旧家世简单,但以两位堂姐的眼光,从多年前就一下子看中了他一直到现在,未免太过巧合了,故此想问一问……”   “这件事情,是我们两个的私怨,如绘,这不是你要操心的事,你还是好好操心一下,如何坐稳太子妃之位吧!”不待苏如绘说完,苏如染蓦然开口打断了她,狠狠瞪了眼苏如墨!   苏如墨把头扭开,冷哼道:“你瞪着我做什么?当初……当初难道我就是故意的?”说着眼眶一红,苏如绘知道这个十姐一向骄傲,绝不是容易落泪之人,见状不由皱起了眉……   “总之,你操心旁的事情,我们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苏如染烦躁的站起了身,“我去给婶子请安,顺便去嫂子那儿看一看。”   苏如墨跟着道:“我也去!”   紫陌进来却见十小姐并十一小姐走了个不见,将苏如绘一个人丢了下来,不由惊奇道:“两位堂小姐去哪了?怎么把小姐独自丢在这里?”   “唉,没什么,你把这里收拾一下,等一等我也去给母亲请安。”苏如绘拿帕子擦着手上果汁道。   入夜时分,苏如绘张开眼睛,看到帐外影影幢幢的轮廓,惊讶道:“你?”   甘然嗯了一声:“吓到你了?”   “你这时候来做什么?”苏如绘惊讶的问了一句,随即吃了一惊,低声道,“是不是飞兰苑那边……”   “没有。”甘然声音很低,不独是怕被外间的紫陌发现,似乎情绪也不太好,苏如绘皱着眉道:“你等一等!”她起身摸到外袍披上穿好,复道,“你进来罢,床边有坐的地方。”   甘然答应一声,挑帐入内,在绣凳上坐了,苏如绘把手边起夜用的灯罩拿开,换了一个薄纱罩子,打量着他脸色阴郁,不免软语询问,甘然在她面前一向温和平静,难得看到他如此低沉,苏如绘问了几句,自己也恼了起来:“你是不是不愿意娶我?若是如此,只管说出来,我苏家可不是一心一意指望拿女儿去光耀门楣的人家!你若不愿意,我明日一早就请了父亲去向陛下说明!必不叫你委屈!反正小沈氏、宋氏、端木氏你也都见过并相谈甚欢,圣旨都是现成的,只管把我名字换了重新抄写一遍罢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甘然原本心情极坏,此刻也不禁微微一哂,“我若不愿意,今儿心情不好还特特从宫里跑出来寻你做什么?本以为就算没有温香软玉在怀来安慰我,至少也能听几句暖人肺腑之语,想不到却是送来给你骂的。”   苏如绘沉着脸:“你就是来找骂的!”复缓和了脸色,探手拉住他袖子问,“究竟怎么了?可有我能帮忙的地方?”   “不关你的事。”甘然吐了口气,手下却趁机反过来握住她,郁郁道,“是为了……母妃!”   “母妃?”苏如绘差点下意识的问出贵妃娘娘怎么了,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佳丽的病不大好?”   甘然目光沉暗:“飞兰苑本就房屋简陋,当初倚晴斋倒塌一角的时候还倒过连排的房子,如今春日正是百病发生之际,母妃在里面苦熬了多年,身子骨多有不足,虽然太医用了最好的药,但若不能移到向阳清爽之处静养,到底会落下痼疾——如今宫里宫室紧缺,母妃又是最低的佳丽,要移出飞兰苑,总也要晋一晋位……原本,霍母妃倒是愿意让母妃先住着西福宫,但霍母妃怀着身子……”   苏如绘明白了,她飞快的思索着这位韩佳丽究竟是无心还是有心,偏偏在这时候“病”倒?这时候,甘然被册为太子已经过去了点时间,太子妃也堪堪出现,地位日见稳固,霍贵妃多年筹算,终于赢了周皇后一局,正拖着身孕盯紧了四处不容有失的时候……按照孝制,若生母丧,守丧、停娶太子妃还是小事,三年不能视事……虽然实打实的只有二十七个月,也足有两年零三个月的时间,不得参与朝议!   这是因为甘然只是太子,上面还有长泰在,他不参加朝议对大雍影响不大,无法像皇帝那样以日代月,就算不至于真的两年多不上朝在东宫里守孝,哪怕是一年,甘棠可才比甘然小一岁!就是嫡出的皇五子甘沛,也等于是争取到了一年时间成长!霍贵妃苦苦筹划多年,怎么可能允许甘然出这样的意外?!   具体的经过苏如绘不知道,但她可以明白此事中韩佳丽的筹码:她死,甘然必受牵累,她活着,甘然才可以按照霍贵妃的计划,一步一步巩固太子之位,一点一点掌握朝局……问题是,韩佳丽在飞兰苑已经忍耐够久了,她不愿意继续等待下去,等到甘然继位?谁知道她还能不能活到那天?   她要离开飞兰苑,晋位,享受宫妃应有的福乐,太子生母应得的尊荣!   理由都帮贵妃找好了——太子娶妃,给予生母荣耀。   可……苦苦忍耐多年筹谋多年的霍氏,岂肯在这眼节骨上,让韩氏讹这一把?没有亲生儿子的霍氏,又怎肯叫韩氏出来分走养子的情份?!   而甘然……苏如绘听出他的意思,到底是怜惜生母,甚至,心里是觉得娶了正妃都无法向生母请一回安,总是委屈的?   她没被甘然握的那只手,暗暗掐住了袖口:皇媳……还真不好做啊!   ……………………………………………………………………………………………………………………   今天就这一更,不要等了……   唔,这不是好消息,但还有更坏的,就是明天我得请假一天无更,后天开始补更。   这是第一次请假貌似,所以大家轻拍。   好了,我去为明天的事情做准备了,大家么么。   第四百五十五章 良王后   “贵妃娘娘怀着身子,自比常人要娇弱,若因此过了病气,就是贵妃娘娘不说什么,想必佳丽心里也是极难受的,不过宫里也不是没有其他地方……嗯,贵妃娘娘是怎么说的?”苏如绘定了定神,轻声问道。   甘然顿了一顿方道:“霍母妃的意思是倚晴斋已经修好,空下来的时间也不长,就叫母妃先去那里住一住,至于晋位之事……如今宫里忙着,六尚都要为你我大婚并良王大婚准备礼服,实在忙不过来,等我们大婚之后再说。”   从前一直母妃长母妃短的,如今韩氏还没出飞兰苑呢,母妃就变成了霍母妃,苏如绘自忖自己若是霍贵妃怕也要在暗处吐一口血,生母终究是生母……韩氏选了这个时辰“重病”来和霍贵妃谈条件,而霍贵妃长宠不衰这么多年又岂是甘心愿意被一个小小佳丽胁迫住的?   她的目标是叫韩氏不要死,至少拖过了大婚再死,因此同意韩氏出飞兰苑,其他条件却一概打了回去。其实偌大六宫,虽然宫妃如云,真正要寻出一个地气和暖宜于养病的地方也不难,霍贵妃特特指了倚晴斋,用意不言而喻,许氏固然没有住进飞兰苑去,却一直是靠着谨慎微小在这宫里过活的,她还是名义上的甘美的生母,一度颇得太后欢心,就是这样也死于非命——霍贵妃是以此告诫韩氏适可而止,不要贸然去挑衅她的耐心!   而甘然因着生母多年失宠的缘故一直心存怜惜,如今却是更多的站到了韩氏那边去了……   这两位都是甘然的母妃,一个生母,一个养母,固然甘然此刻为了生母抱屈,似对养母颇为不满,但苏如绘深知他的性格,对霍贵妃未尝没有感恩之心,不过是因为如今霍贵妃意气风发而韩氏显得格外可怜罢了,她可不想趟这个混水,便转了话题道:“你如今是住东宫了,怎么还随便跑了出来?就不怕陛下知道了罚你么?”   “这溜出寝殿的事情我从小最是拿手,你在春生殿时不就知道了么?”甘然微微一哂,叹道,“如绘你说此事该如何是好?我也知道霍母妃不喜母妃此刻病倒,但那终究是我生母……若不是她位份太低……”   苏如绘的心沉了沉,无声的冷笑了一下,甘然的意思果然是为韩氏不能受自己的礼而感到委屈吗?自己堂堂的阀阅嫡女,那韩氏不过是一介宫女出身,何况还是仁寿宫里的宫女!这让她立刻联想到了秀婉,对于没见过面的韩氏她几乎是本能的起了防备与反感……不管怎么说,霍贵妃待苏如绘算是不错了,何况她霍家嫡长女的身份与贵妃的位份,也能叫苏如绘甘心情愿的行下礼去,可韩氏……阀阅根深蒂固的门第观念、对嘉懿太后深刻的戒备……她强按住心底的复杂情绪,苦笑道:“你都没法子的事情我有什么法子呢?可我是这么想的,晋位也好,居处也好,最紧要的是佳丽的身子,贵妃娘娘素来都是最疼你的,如今不愿意这么做,也许有旁的缘故?我看啊,还是先遣最好的太医给佳丽调养好身子骨,其他事情大可以慢慢与贵妃娘娘说着,是不是呢?”   “这倒也是。”甘然皱眉半晌,叹道,“可母妃身子是真的不大好了。”   “我记得我家库里有几支好参,你等一等,我出去叫紫陌取了来你带走。”苏如绘道。   甘然失笑着握紧了她手摇头道:“这三更半夜的你忽然要开库房拿东西,岂不是摆明了告诉你家里人我在这里?”   “我取东西就是给你么?”苏如绘眼波流转,一点他眉心嗔道,“我可是取过许多东西给别人的!”   “哦?”甘然眯起眼,“你都给了谁?”   “我那两个堂姐……”苏如绘笑着道,“不要说笑了,那参……”   “宫里还不至于连几支参都没有,霍母妃亲自看着呢。”甘然叹了口气,郁郁道,“我也知道霍母妃并不喜欢我为母妃说话,可那到底是我生母……”   这句话他今晚已经说了不只一次,苏如绘暗暗提醒自己记住他对韩氏、霍氏的态度,面上却安慰道:“既然如此那贵妃娘娘也是想佳丽早日康复的,有什么事情还是康复了再议的好,如今佳丽病中就是告诉了她好消息也不一定有精神高兴呢。”   “我本来的意思也就是为母妃晋一晋位,好叫她高兴写,兴许病情好得快点。”甘然吐了口气,“可霍母妃借口妃嫔晋位需要皇后娘娘同意,如今六尚局太忙,叫我专心准备大婚,莫要分心……”   苏如绘眯了眯眼,微笑道:“其实贵妃娘娘这么说也不错,毕竟皇后娘娘主持采选是陛下亲口下旨的,贵妃娘娘固然得陛下另眼看待,到底皇后娘娘才是六宫之主……”她顿了一顿,忽然道,“良王后为何还无旨意下来?”   甘然一怔,沉吟了片刻才道:“听说是皇后有些难以选择。”   “哦?你之前不是说过,那端木氏就是冲着良王后之位进宫的么?莫非皇后娘娘不喜欢她么?”苏如绘有些惊讶的问道。   “霍母妃曾经寻皇后娘娘长谈过一次。”甘然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就是在郑野郡夫人上回入宫后的事情。”   苏如绘抿了抿嘴:“……难道皇后娘娘想要的是……小沈氏?”   “差不多吧,其实父皇的意思,是叫良王自己挑一个合意些的王后,不过如今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   “良王不是就住在嘉木宫吗?”   “自从上回替他送过两盆幽兰花后,中间父皇吩咐的事情太多,我还要替你料理冷太妃之事,哪来的工夫再去见他?”甘然叹了口气,到底心情恢复了点,调侃道,“何况那时候采选的结果未出来,我若是贸然试探这些,回头他去告诉父皇我对其他人有兴趣,你怎么办?”   苏如绘打了他一下,嗔道:“你管我怎么办!”   第四百五十六章 宫女   甘然离开后,苏如绘将薄纱灯罩重新换成了厚的,晦暗的灯火只在室中照出影影幢幢的轮廓来。她皱着眉思索着。   阀阅联手逼迫太后并长泰废弃太子,自然也是做好了应对皇室反击的准备的。   不过所谓名门望族,所希望的却是形成一种微妙的均衡,正如当初武洛死后苏家面临困境时,其他阀阅都只观望,并无出手之意——除非皇家对苏氏的打击达到某种程度……   不伤及根基的削弱对于其他家族来说是一件好事。   如果废前太子之事确实由端木家主导,那么端木氏冲着良王后的位置进宫,莫非就是为了以此来打消皇室对端木家的打击?毕竟鲜有阀阅嫡系嫡女嫁给藩王为后的事情,这是为了限制藩王的势力,以免威胁到帝都。   而长泰此举一是为了替良王抱不平,二却是沿袭了嘉懿太后的策略,意图挑唆阀阅之间内斗……用一个端木家牵制苏家……假如端木氏真的嫁给了良王甘霖,那么即使端木氏才是真正挑起废前太子之事的始作俑者,长泰为了甘霖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不但会瞒下此事,甚至还会在沈家报复时出手回护锦绣端木。   否则外人见良王先被废弃,接着就是妻族遭贬,甘霖的外家本就不算强势,长泰怎会放心这个他一手调教培养的嫡长子?   问题是端木氏为何要这样做?柔淑既然能够将消息传达给端木氏,就算端木家并不知道她已经告诉了沈氏,也大可以要求她这么做,以便坐享其成。毕竟,端木家没有后妃在宫里,甘霖登基,好歹端木家还有一个端木劲曾为伴读,虽然不受重视。但若甘棠、甘然登基,与端木家却是更没什么关系了。   而沈家有甘棠和沈淑妃在,这几年淑妃在宫中权势日盛,沈家想动摇储君之位的心可比端木家不知道强烈多少!   再说端木家也不像苏家这样有女儿从小送进宫与皇子们一起长大,打太子妃的主意颇为靠谱,苏如绘原本认为柔淑应该是想坑端木家一把,如今想来想去却怎么也不明白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样的弯弯绕绕。   如果是宋家的话……和端木家一个道理,储君换不换,对他们并无实际的好处,还不如遵循着嫡长子承位的古制稳妥,别说这两家,就是当初苏家,在苏如绘与甘然亲善的情况下,不也不肯轻举妄动么?   最让苏如绘想不通的却还是端木卉,她才进宫没几天,便叫甘然都信了她无意太子妃之位,一心只想做良王后,这实在不可思议……   不过现在良王后这个位置倒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因着良王的缘故,其家族必定会受一段时间的优待的……皇室与阀阅算迫废前太子这笔帐时,少不得要将之暂时分出来……   苏如绘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到天色微明才合眼,没睡多久就被紫陌摇醒,却是宫里派的教导规矩的人来了。   梳洗后,苏如绘在召南苑里见到了来人,让她很是意外:“袖香姑姑?”   “给苏小姐道喜了!”袖香微笑着欠身行礼,眼底划过刹那羡慕,如今苏如绘已经接了圣旨,准太子妃与单纯的苏家小姐身份自不相同,袖香等人已经需要向她行礼,苏如绘忙掩住惊讶,笑着还了半礼道:“我也算是姑姑看着长大的,怎么敢当姑姑的礼?”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袖香身后跟了四个看着颇为眼生的年轻宫女,却是宫里一并派下来的,此刻便一板一眼的道,“虽然奴婢与苏小姐也算亲厚,可如今总是不能逾越的。”说着眼风一扫紫陌等人,紫陌一惊,她本是安氏身边的得意人,被特意拨来伺候苏如绘的,苏如绘性.子不坏,她伺候了半日就摸准脾气,因此在召南苑倒比在安氏身边更加轻松些,此刻被袖香这么一看却觉得没来由的一阵心虚。   袖香并不客气,苏如绘请她坐了之后,便仪态端庄的坐下,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解起了种种宫廷规矩,其实苏如绘在宫中待了多年,种种礼仪固然说不完整,平素做起来却都是极为熟悉的,但见袖香如此一本正经,少不得认真听着。   苏如墨与苏如染中间寻了借口过来,借机旁听片刻,没多久便找着理由告辞而去,临走时那幸灾乐祸的眼神生怕苏如绘看不出来……   如此一直折腾到了午膳时分,袖香少不得要把宫中进膳的规矩仔细讲了一回,这才准许人在召南苑里摆饭。   紫陌早被袖香这一上午的训示弄得如临大敌,方才听着时聚精会神,此刻摆饭更是禀退了小丫鬟亲自上阵,务必不肯丢了这个脸。   她到底是安氏身边得力之人出身,蠢笨不到哪里去,袖香眼风扫过竟也不能挑出什么不是,便点头请了苏如绘独自入席,自己亲自伺候。苏如绘给了紫陌一个眼神,令她将四名宫女带了下去另开一桌用饭。   那四名宫女颇有迟疑之色,袖香颔首道:“你们速去速回,等等再来伺候着。”   “奴婢换着吃吧。”其中一名宫女机灵的说道。   “这位姐姐。”紫陌含笑拉着她的手道,“敝府不知道宫里规矩,今儿许多东西都准备的不齐,四位姐姐的饭菜再等可都冷了,再说有袖香姑姑在这里,这些小丫头们固然与姐姐们相比是云泥之别,可都是夫人亲自调教出来的,还算听话,姐姐们尽管放心去用饭便是!”   “奴婢们身子卑贱,冷的热的都不要紧,怎可擅自离开怠慢了苏小姐并袖香姑姑?”那宫女坚持道。   苏如绘不免多看了她一眼,却见这宫女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虽然穿着简单,却生得柳眉杏眼,颇具姿色,她心里念头转了转,放下银箸对袖香道:“可是太后宫里进了新人?”   “哪里,这四位都是皇后娘娘担心奴婢独自前来武德侯府太过简慢,因此遣了四人同来伺候小姐,等大婚时再随小姐回宫。”袖香话说的含蓄,却不啻是在告诉苏如绘这四人是皇后派来的,另外,派带苏家来的意思,竟是要当做陪嫁般带回宫里去……苏如绘冷眼看下来,这四人竟都容貌至少清秀……她不由嘴角勾了起来。   第四百五十七章 笑柄?   安木容穿着对襟杏子黄底暗绣缠枝芍药的春衫,配着樱草色与翠色的间色裙,长发挽成双螺髻,对簪着一双绯色宫花,眉心贴着赤红如血的花钿,胸前挂了一块婴孩手掌大小的红玉,雕成了仙鹤盘绕山林的形状。她臂上拢了累丝嵌宝珠钏,裙下压着藕色祥云佩玉,另配着一只绛色底绣鸳鸯的香囊,比起正月里登门不知道气派了多少。   就连容貌也仿佛一下子光鲜起来,单看那不染而朱的嘴唇与自然粉红的面颊可知她如今过得滋润。   因安家式微而苏家势大,从前曜国夫人与曜国太夫人为难郑野郡夫人也是为了这个缘故,故此苏如墨虽然也在别的场合偶然见过一回安木容,但从来都不曾正眼注意过,今日她和苏如染却是专门在这儿看人的。   觑见安木容神清气爽、落落大方的跨进门来,依次给她们行了家礼,唤着表姐时,苏如染忍不住拿罗扇扑着苏如墨道:“看这模样倒仿佛已经出了阁一样!”   她的本意是说安木容如今姿态大方大有一家主母的风范雏形,却不想话中有歧义,苏如墨到底年长沉稳些,固然至今也不怎么看得起安木容,但见苏如绘投来嗔怪一眼,还是不冷不热的圆场道:“你这话说的可笑了,往日里安家表妹过府相叙时也是极为体面的,难道非得夫家给了聘礼才能穿这一身光鲜不成?仔细安家表妹拿扇子捶你!”   “表妹年纪还小,力气也不会太大,便捶我几下也没什么。”苏如染自知失言,便笑嘻嘻的打算混过去。   安木容起初面色惊讶,待听得两人说笑才放松下来,笑着道:“表姐们都是神妃仙子般的气度样貌,我这俗人可怎么舍得动手?就连想一想都怕亵渎了!”   苏如墨扑哧一笑:“神妃仙子这话拿来说你的亲表姐也就是了,咱们两个可也是俗人,当不得半点儿仙气!”   “表妹今儿精神许多。”苏如绘打量着她含笑说道,“我前两天回来才晓得你定了亲,匆匆忙忙的叫人预备了礼,你可不要见怪。”说着叫紫陌捧上了一个锦匣来,紫陌出来时旁边一个粉衣女子想要帮手却被她巧妙的避开了,安木容何等机敏,立刻注意到了。   只是她出身不高又是庶生,最是沉得住气,只是眼角扫了扫,觑出那女子看装束依旧是使女,但见紫陌对她的排斥,看着又面生,她却有点儿吃不准是什么来路。   “说起来我才是惭愧,竟没及时过来给表姐道喜。”安木容这句话说的绝对是真心实意,她当初使劲了方法向苏家求助,才得了董家这门婚事,虽然嫡母江氏气得死去活来,成日里在家中指桑骂槐,连着生母都埋怨不已,可安木容却十分满意,如今苏如绘在太子妃之位的竞争中脱颖而出,她将来在董家的地位也将更上层楼,到那时候纵然娘家没人撑腰日子也要好过许多,安木容自是由衷的说这个喜字,“只是我实在惭愧,除了一些自己做的绣活,也没有别的能拿出手的东西,还请表姐莫要嫌弃,给身边人随便用用吧。”   说着跟她进来的小使女也怯怯的把东西递给了紫陌,在场的三位苏家嫡女皆是娇生惯养大的,女红最好的苏如墨手艺也只能说平平,更别说苏如绘这个在宫里几年基本上没学什么东西,绣技一塌糊涂的人了,然而她们自己不擅长刺绣却眼力极好,究竟是富贵之中浸润长大的人,离得最近的苏如墨目光一扫便轻轻惊讶道:“这绣工不错呀!”   她这么一说,原本紫陌正要拿着托盘收回房间里去,见状便停了下来,苏如染招手叫她近前来,伸手拿了一个浅紫绸底绣着两尾锦鲤的荷包,但见那两条锦鲤灵活灵现,尤其是鱼眼绣得极为传神,惊讶道:“这当真是你自己做的?”   “也不是多好的东西,怎么敢欺瞒表姐们?”安木容并不动怒,微笑着道,“表姐若是不信,借一副针线来现场绣几针也是可以的。”   苏如绘拿罗扇打了苏如染一下,嗔道:“咱们女红固然不行,这嫉妒的形状可不许露了出来!”   “我偏要明着嫉妒。”苏如染眼波流转,抓着那个荷包道,“这个绣的好,正合我眼缘安家表妹,这一个便给了我罢!”   “表妹已经给我了,便是我的,你问过我没有?”苏如绘闻言不依道,却见苏如墨从容不迫的唤过紫陌到面前,在托盘的一堆荷包、香囊里挑来挑去,顷刻工夫就取了三四个往袖子里一塞,满意道,“我就要这几个!”   苏如绘怒道:“这是表妹给我的东西!”   “安家表妹叫你给身边人,我们如今可不就坐在你身边?”苏如染白她一眼,“我就拿一个,十姐拿了那么多,你竟也只盯着我说,亏你好意思么?”   “表姐们若是不嫌弃,我日后多做一些就是。”安木容忙道。   “你不要理她们,虽然亲事还有两年,可嫁妆总要绣仔细些的。”苏如绘忿忿道,“哪有那个工夫来帮她们?”   她这话音一落,苏如染和苏如墨对望一眼,双双哟了一声:“你也知道嫁妆嘛?怎不见你做些针线?”   “苏小姐的礼服自有尚服局准备,另外奴婢等人针线也还凑合,若是几位苏家小姐喜欢方才这些样子,奴婢等人也可尽微薄之力!”见状,侍立在旁的一名碧衣女子忽然道。   这碧衣女子大约十六七岁年纪,白皙的脸庞上一双清水妙目极为灵动,虽然远不及苏如绘美貌却自有一种小家碧玉的清秀,她这么说本是因苏如绘这几日的冷淡有意讨好,却换来不远处粉衣女子的冷笑一瞥——   “安家表妹莫要生气!这几个人并不是苏家奴婢,还请表妹念在婶子的份上别往心里去!”苏如绘一声冷笑,苏如染在宫里时与她配合过,立刻心领神会的出言安慰安木容。   安木容刚露了个迷惘的表情,苏如绘已经抬手把茶水泼到那碧衣女子脚下,不疾不徐的问左右:“光顾着与姐妹们说话却是忘记了问了——今儿这是什么茶?味道怎这样差?”   “还能是什么?溪山云雾。”苏如墨冷笑着接口。   “小姐恕罪!这溪山云雾本是专门为了招待表小姐准备的,并无什么问题,想来是因为召南苑里忽然多了些人,奴婢无能没看拂到,往日给小姐沏茶的水全是城外山上运来的山泉,今儿却是拿了奴婢们喝的井水给混着了!”紫陌二话不说往前一跪,她本是这召南苑里的大丫鬟,她一跪,其他小丫鬟们自然跟着跪了下来,战战兢兢的请苏如绘息怒,如此,跟袖香来的四人也不敢站着。   一时间堂上除了四姊妹坐着外,全部跪了下去!   “这是第一次,我且不说什么,你自去管家那里领罚!”半晌,苏如绘才冷冷道,“需知道我苏家千年望族,规矩二字已深入人心,做主人的用什么东西做什么事,岂是一个小小的贱奴所能比拟的?传了出去没得叫人笑话死!”   她目光一扫那四人,悠悠道:“还有四位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在哪,你们若再这样丢我苏家的脸,是生怕成不了帝都的笑柄么?”   ………………………………………………………………………………………………   补更的   第四百五十八章 聚会   “这个碧儿是个傻的,倒也罢了,那一个叫绯儿的可不简单多了,上回袖香姑姑着她们一起离开,便是那绯儿先提出来轮流用饭也不叫袖香与你单独相处的。”苏如墨吹了吹新沏上来的茶水道,“今日袖香托了辞在后面休憩,如今出了这么回事,那绯儿被斥退下去定然要去寻她做主,却是把难题抛给了袖香和你了。”   “皇后也太小觑咱们苏家了,送这么四个人过来以为就能为难得了如绘吗?”苏如染嗤笑道,“这年头不小心走路摔断了脖子的事情可也不是没有过啊!”   苏如绘却淡淡道:“我可不想自己出这个手。”   “哦?”苏如墨和苏如染有些奇怪的看着她,“你还真要带着她们嫁进宫里去?”   “这四个是皇后娘娘送来的,别忘记如今的太子殿下可不是皇后娘娘所出,贵妃娘娘未必能比我更能容忍她们呢。”苏如绘转着手上金镯道,抬头看向安木容道,“这起子东西说话无礼,可如今我怕动了她们会生是非,但日后定然给你个答复,你瞧我面上不要生气。”   安木容抿嘴笑道:“表姐这是哪里的话?我只恼她们对表姐不安好心,至于我,不过几句话,谁还来和个奴婢计较呢?”   “这才是正经官家小姐应有的气度。”苏如墨点了点头,赞了她一句。   苏如绘放下茶碗,看了看左右,紫陌会意,忙打发人退下,她这才道:“孟蕊儿的事情多承表妹之情了!”   “表姐客气了,大姑母并表姐的恩惠我如何敢忘?”安木容在座上欠了欠身道。   “只是在宫里时我们与陶月结的仇不浅,你夫家偏生就是她的外祖家,我倒怕这事会影响到你,你也知道接下来你我见面时间怕是不多,好在你年纪还小,虽然定了婚,到底要过两年才能过门,我想着是不是叫母亲给你另择一户人家?”苏如绘沉吟着道。   安木容一怔,随即面容羞红道:“多谢表姐挂心,但……宁国公夫人也只是……只是他的族姑而已,想来也就年节时候听几句闲话,并不要紧的。”   “是吗?”苏如绘叹了口气,“在宫里的时候我虽然没有直接见到陶月,可听堂姐说,那陶家小姐可不是什么仁善之人,差点没毁了十一姐的容!把你放到这样的人家做亲戚,我心里实在担心啊!”   安木容微微皱起眉,惊讶道:“毁容?”   苏如染在旁哼了一声道:“她觑着我出门的时机拿了沸水泼过来,幸亏我身边的宫女挡了去,如此毒妇真不知道是怎么通过采选留在宫里的?”   “说什么呢你?”苏如墨白她一眼。   苏如染道:“安家表妹又不算外人,左右宫里那几个人都不在,这话有什么不能说的?”   “陶家小姐这……”安木容蹙着眉,似乎真有些担心起来了。   “我知道你是个好的,毕竟和董家定了亲,女孩子家家总也要考虑到名节上面的问题,但为了一个名节将来吃大亏可不好。”苏如绘温言道,“而且这两年的工夫也很可以做其他的手脚,我也没有别的意思,若不是怕你因我们受委屈,这个董家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安木容思忖良久到底还是摇了头,可她也没把话说死,只道苏如绘如今须为大婚准备,不敢劳动再为她的事操心。   苏如绘见时辰差不多了,便起身道:“咱们去前面吧,如媚那边该怨我们了。”   “如媚早就使人过来抱怨了,说大家等着替你道贺,结果你一直躲在这里不出去。”苏如墨道,“小丫鬟叫我方才打发了去,你大约是没注意。”   因怕被人认为才接了出太子妃的圣旨就张狂起来,今日除了安木容并顾连理外,来的都只是苏家本家的女孩子们,大多是嫡女,只说自己家姐妹来恭贺苏如绘出阁,安氏吩咐把花园和附近的楼阁布置出来,自己却不露面,说怕大家拘束了。   苏如绘四人一起到了花园里,见已经有了七八个女孩子在那里唧唧喳喳,中间苏如媚一身石榴红的衣裙好不耀眼,她手臂挽着一个着藕荷色春衫系银泥绯罗裙的少女,发挽双螺,正是顾连理。   她看到苏如绘喜不自胜,快步上前道:“如绘姐姐,你怎现在才来?”   “方才有些事情耽误了。”苏如绘笑着伸手拉过她介绍道,“我这两个堂姐你都认识了,这一位呢是我的亲表妹,姓安,叫做木容,她啊前不久才定了一门婚事,却还忙里抽空给我做了些东西,所以直接送到了召南苑里去,你还没见过她吧?”   顾连理忙与安木容见礼道:“我姓顾,叫做连理。”   “在地愿为连理枝,顾家姐姐的名字真好。”安木容抿嘴笑着行礼,赞道。   “这名字还与薛女史有些关系呢。”苏如染在旁羡慕道。   安木容顿时肃然起敬。   除了顾、安两人,苏家姊妹们都是认识的,便是苏如绘一直养在宫里,去年回来养病时也是见过的。故此众人都不拘束,说是来贺苏如绘,说了几句却还是各自聊着去玩了,倒仿佛是借了这个机会聚一聚的更多。   “这回采选连理怎的早早就回去了?”苏如绘等几人挑了个凉亭坐下,吩咐使女摆上糕点茶水,苏如绘便好奇的问道,“我还以为在宫里能和你见回面。”   “爹爹说今年选太子妃,咱们就不要凑热闹了,所以求了陛下早早把我放了出来。”顾连理抱怨道,“采选当真是艰苦,清早起来连水都不敢多喝,还……”她面上红了一红,想是想起了中间几道不便启齿的程序。   苏如墨、苏如染都是经历过的,便忙转开了话题:“你也幸亏没继续选下去,就是我们这样也是明摆着过场的,中间也吃了许多亏,十姐被人推了一把摔伤了腿……”   “可不是吗?”顾连理叹了口气,对苏如绘抱歉道,“可不是我不想进宫去看你,实在是此行艰难!”   苏如绘拿扇子扑着细风,悠悠道:“你若为此感到愧疚,单这么一句话可是不够的!”   “连理你莫要上她的当了,你该疾言厉色的问她方才为何不亲自出来迎接你?如此输了气势她却要反过来问你的不是!”苏如染悠然道,“你这个性.子啊遇见了她,却是极吃亏的!”   第四百五十九章 安府   安木容回到安府,先去上房给嫡母江氏请安,江氏面沉似水,在她下首的安木兰撇着嘴角望着她周身饰物,毫不掩饰自己的嫉妒。   “今儿武德侯府都去了些什么人?”江氏让安木容行了半天礼才准了她起身,淡淡问道。   安木容轻声道:“除了我与顾家小姐外,都是苏家的一些姐妹。”   “顾家小姐?”江氏皱眉,“哪个顾家小姐?”   “母亲你糊涂了?自然是顾才子的妹妹顾连理了!”安木兰哼了一声,提醒道,“顾才子和苏家表姐是同门师兄妹呢!”   江氏放下茶碗问:“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回母亲,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恭贺了苏家表姐得入东宫之喜。”安木容恭敬的说道。   “若是如此,为何不叫你其他的姊妹,单单叫了你去?”江氏怀疑的看着她,“还是你私下里向苏家说了什么小话,叫苏家厌烦了你的姐姐妹妹们?”   “母亲,我怎敢做这样的事?再说了,姐姐才是大姑母嫡亲的侄女儿,大姑母何等精明,我又怎能挑唆得了呢?”安木容吃了一惊,忙道。   江氏又问了几句,无奈安木容口风极紧,她为难了一番也只有叫她退下。   “若她没有问题,大姑母为何会忽然亲自过问她的婚事?她才十三岁呢,比我还要小,我也没有许人,大姑母都不曾问过我的事情。”待安木容一离开,安木兰便拉着江氏怏怏的说道,“母亲啊,你可不能叫她越过了我去!”   江氏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哼道:“那董家也不是什么大族,不过是当初运气好,出过一位国公夫人罢了,老宁国公是老一辈里的名将了,与你的爷爷、你大姑母的公公一样,从边疆回帝都后就是被荣养的,而且陶家也不算望族,不过是他们家国公之位世袭罔替罢了,哪里能和苏家比?”   “母亲,苏家门楣那么高,父亲又不曾承袭爷爷的爵位,我怎配得上表哥?”安木兰却是不信,道,“董家固然小门小户,可是木容她许的那个人上无舅姑家境殷实,可是一过门就当家作主母的!”   “唉,我也没说苏家,不过是拿来比董家罢了,你怎就想到表哥去了?”江氏瞪了眼安木兰,轻责道,“这话幸亏在家里说说也就罢了,若叫你大姑母听到了今后可也别想进苏家的门了,青州苏氏那是什么样的门第,你大姑母的长媳裴氏不但是世家嫡女,其父还对你大姑父有过救命之恩呢,过了门不是一样战战兢兢的?咱们家啊就是你爷爷还在世,怕也难!”   安木兰不服气道:“那大姑母……”   “那时候你爷爷还在壮年,肃国公也是帝都权臣之一!而且你大姑父少年时十分不成样子,老关乡侯觑中了你大姑母能干……”江氏哼了一声,“就是这样,你大姑母嫁过去你以为就一帆风顺吗?你只看着你表姐表哥们与他们的奶奶和大伯母相处客客气气的就知道了!”   “我也没说一定要嫁给表哥,可是董家……”安木兰不依的纠缠着,“母亲,你总不能叫又是妹妹又是庶女越过了我去吧?”   “你放心,你的事情我自有打算。”江氏摸了摸她的脸,怜爱道,“如今她得了你大姑母的另眼看待,没弄清楚苏家那边的意思,我也不好光明正大的为难她,这等于是给你大姑母难看……”   墙角一丛忍冬里稀稀碎碎的探出一个脑袋左右看了看,见无人察觉快步离开,穿廊绕屋进了安木容的院子,安木容正在把钗环一件件的卸下来,已经卸得差不多了,看到来人点了点头:“她们都说了什么?”   “三小姐很是不忿呢。”来人轻声道,“她缠着夫人想要寻一门压过小姐的婚事。”   “哦?那她就去找吧。”安木容眼皮也不抬一下的道。   来人有些惊讶:“可是绿姨娘……”   “绿姨娘又想做什么?三姐是嫡女!而我是庶出,她还是姐姐!我好容易得了大姑母的帮助可以不必进宫也不必做妾,难不成她以为凭借这些就可以一步登天踩到嫡出的三姐头上去了?”安木容把木梳丢在妆台上厉声呵斥,“你告诉她去!我叫母亲的是夫人不是她!她若是还想过日子就好好的过!若不然你以后也不必过来了!”   来人被吓了一跳:“但今儿表小姐和两位苏小姐都对小姐很好啊!”   “苏家千年望族,什么样精致的绣品,我那表姐们没见过?你也不看一看,那几个贴身奴仆身上穿的,何尝不是精描细绣?我那点子手艺在人家眼里充其量也不过是不错罢了,又值得那般争抢?”安木容冷笑出了声,“若真如此,我早就名满帝都了!”   “那她们……”   “不过是故意做来笼络我罢了!”安木容闭了闭眼,冷冷道,“换句话说,这是示恩!你去叫姨娘想一想,大姑母嫁进苏家这么多年,堂堂武德侯后院里清净到了什么地步?如今唯一的庶子都被过继了出去,虽然是过继了去承爵的,可大姑母那么精明的人若说她没有旁的计较那才叫怪了!大姑母自己管着武德侯连个爱妾都没有,你当她会多么喜欢庶出之女?她帮我无非是看在了我之前做的事情上面!你和姨娘都不要弄错了!换了三姐,只怕挑个大姑母心情好的时候去求一求,大姑母也允了她!”   她叹了口气,喃喃道:“她连大姑母都不必求,直接求了夫人夫人也会为她竭尽全力的!姨娘那么蠢——我上头两个哥哥都死得不明不白,她难道连我都不想要了吗?我若当真在婚事上面压倒了三姐,哪里还有命去活到出嫁?她当真以为,凭着我那个糊涂的父亲对她那点子宠爱能够做什么?若是如此,我那两个可怜的哥哥也不会都没活过十岁就夭折了……”   第四百六十章 试探   “今儿你请了木容过来?”晚间众人都散去,安氏忽然到了召南苑,开门见山的问道。   苏如绘点了点头,腻到她怀里:“母亲就为了这个过来?”   “你单请了木容?没请木兰、木芳?”安氏轻声责备道,“就算是为了场面,怎能越过了嫡女和姐姐们,单请年纪最小的庶出妹妹过来?你若是真心为木容考虑,便不该这样叫她更加招了你舅母并嫡出表姐妹们的恨!你若是故意要试探她,用这样的方法也叫外面猜测是不是你舅母对木容不好,你这未来太子妃这是在看不过眼敲打她!无论哪一种方法,且不去说木容,你总是得罪了你舅母并嫡出的表姐妹,这是何必?”   苏如绘笑着道:“舅母那边才不会全部怪了我,她们必定是认为这是木容做了什么的缘故。”   “好端端的你逼迫她做什么?她年纪比你还小呢。”安氏捏她脸一把,问道。   “也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个木容表妹太过聪慧了些,想瞧一瞧她到底能多聪慧而已。”苏如绘悠悠道,“我听说她有两个同母的兄长都是不足十岁夭折的,惟独她活了下来,舅舅也不是太喜欢她,就是她的生母一个姨娘也谈不上宠夺专房,不过是一直得舅舅喜欢罢了。”   安氏皱眉道:“她聪慧不聪慧,反正又不会进宫,你操什么心?”她仔细盯着女儿的眼睛,“你生来比旁的许多人家的女儿都要尊贵些,可也不是最尊贵的……至少现在还不是!哪怕你出了阁也还不是!就算成了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你上面到底还有个夫婿呢!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把其他人都捏在手心玩弄了吗?”   见她动怒,苏如绘不敢怠慢,赶紧起身行礼道:“女儿不敢,女儿只是怀疑木容表妹有所隐藏,这才想法子逼了她一逼。”   “哦?”安氏听她这么说了,目光才缓和了起来,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亲,咱们从前对这位庶出的表妹也没怎么在意,是从她那回失口留下来说了安宝林的事情才另眼看待的。”苏如绘正色道,“接着母亲替她定了董家的婚事也是当初答应的条件,原本这个表妹也就这样了,不过是当成了寻常亲眷那样的照拂一二便是。可偏偏这个时候采选时却出了孟蕊儿之事,我虽然不是非要她帮这一把,但确实省了我许多事情!”   安氏不动声色的问道:“这是好事你不高兴吗?”   “高兴自然是高兴的,可这么做的是安家表妹我就忍不住要多想一想了。”苏如绘抿了抿嘴道,“这位表妹当初拼着冒犯母亲来引了我与嫂子注意,母亲大约也知道了她当时的说辞与恳求,她说好端端的女孩子家若不是迫不得已没有谁是高兴叫人糟蹋的,说这样话的人觑见了孟蕊儿那样的遭遇会帮着惊走宁国公世子也是正常,可这么快就想到了法子帮她报仇却不大像了。”   “这是怎么说呢?”安氏饶有兴趣的问道。   “母亲这是考验女儿了?”苏如绘悠悠道,“女儿方才也说过了,安家木容表妹另有两个同母兄长全是不足十岁就夭折了的,其中小的那个据说还是前几年才去的,生前与安家表妹极为要好,母亲与我都是女子,都知道有一个同母的兄弟,哪怕是弟弟有多么重要,毕竟女儿家的前程都在了嫁人这一件事情上面,而到了夫家,若娘家有得力的兄弟日子总能好过不少,之恬表哥虽然人不坏,但木兰表妹才是他同母所出的嫡妹,木容表妹自然是要靠边去的!依着木容给孟蕊儿飞快的出了哪怕毁了自己也要报仇的主意,她的本性可想而知!但这位表妹当初在咱们面前却连提都没提她那两个兄长的事情,单只求了婚姻一事……”   安氏微笑道:“你就为了这些怀疑木容吗?可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陶家虽然有一位董夫人,但不过是她夫家的族姑,她对同样受到逼迫差点被糟蹋了的孟蕊儿起了怜悯之心教她去报仇,那是因为陶家孟家都和她没什么关系!而我们呢?我们是她的大姑母、表姐,难道江氏不是你舅母、木兰不是你表妹了?她是个聪明人怎么会跟你们提这些?”   她看了看安静的内室,声音略低,含着笑道:“何况,这年头谁家主母手里没走过几条人命呢?你大哥是个守诺的人,惦记着当初裴将军对你爷爷、父亲的救命之恩,所以坚持长子当为嫡子,我呢自己也是从你大嫂那会过来的,何况他们都还年轻,也没好意思多管,若不然啊,你大嫂也是世家里面出来的,出嫁的时候她的母亲岂会不教导一二?寻常的通房小妾,若有那不安分的胆敢在她面前怀上孕,你以为能有几成可能生下来或者活下来?”   苏如绘皱了皱眉。   “就是你的母亲我,也就是你是我亲生女儿我才说这一句——我啊若是真的贤良淑德,这武德侯府里就不是现在这个模样了,你只看着你大伯的定国公府就明白!”安氏冷冷一笑,“她一个庶女,当着你大哥的嫡妻与你这嫡女的面控诉自己嫡母阴死了庶子,是嫌自己命长吗?”   “我还没说完哪!”苏如绘跺脚嗔道,“依着她不惜与嫡母翻脸来求咱们家出手干涉她婚事的性.子,想来也是要安稳过日子的人,这种人救一下孟蕊儿倒也罢了,给孟蕊儿出其他主意倒好,可采选是什么样的大事?更别说今年这一回还是选太子妃,她一个已故国公庶孙女,哪来的胆子插手这么大的事?而且她从前也没有机会与孟蕊儿认识,初次见面就给人出这么大的法子,就不怕事情败露?就算同情孟蕊儿也不至于同情到这个地步啊!”   安氏哼了一声:“不够,还有呢?”   “还有啊,就算事情不败露,像现在陶、孟两家都不知道她做的手脚,可是因陶月被十姐掌掴,陶家定然也是恨上了咱们家,跟着又怎会对她有好脸色?董家虽然不是大族,木容这门婚事算得上门当户对,但宁国公夫人与夫婿多年恩爱,对董家施压想叫一个媳妇日子不好过的能耐还是有的!”苏如绘撇嘴道,“这事情若是原原本本的传了出去,母亲以为众人会怎么想?定然是觉得木容背后另有其人在指使!这个其人母亲以为大家会猜测谁呢?”   “那你除了今日只请她一个过来又做了什么呢?”   苏如绘一摊手:“我还把董家可能会为难她的事情明说了,并提出替她另外物色合适的夫家,甚至暗示了因我如今成了准太子妃的缘故,可以为她找到更好的夫婿,可她却拒绝了。”   她悠悠一叹:“所以,我也有点吃不准,她到底是想要好好过日子呢,还是察觉了我的试探?”   ……………………………………………………………………   补更的……   唉,这两天分心太厉害了   另外,小霍氏的身世嘛,会有明说的时候的,么么,嘿嘿……   第四百六十一章 陛下   安氏转了转手边的茶碗,道:“袖香并皇后派来那四个宫女的事情想来你已经有主意,我也不插手,只是一件——你这回进宫不比从前,陪嫁的人身份也是非同一般的,你是打算挑哪些人去?”   “母亲身边这些年来准备的人难道不是为了我的吗?”苏如绘一脸惊讶。   安氏伸手一点她额角:“合着你一出嫁,为娘的替你打点嫁妆还不成,还得把身边伶俐人都陪送上去?回头你叫我用谁?”   苏如绘扑哧一笑:“这有什么办法呢?我在宫里身边没个能用的人,母亲想不替我早早准备也难啊,这做人娘亲的,总是要吃些亏的。”她腻到安氏身边格格笑着撒娇,“母亲就再疼一疼女儿罢,说一说这回都替我准备了什么人?怎的如今还没拨到召南苑来?”   “知人知面不知心!”安氏果然是有准备的,她瞪了眼苏如绘,嗔道,“出了个红鸾,那还只是进宫去伺候你的,这一回做陪嫁,哪能不更小心些?从前的秀婉,一家子大大小小都捏在了咱们家手里呢,到底还是背叛了,人虽然早已准备好,这些时候却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着,你既然提起来,可是急了?”   “既然是陪嫁,女儿想着还是早些到身边来的好,毕竟是要近身伺候的,许多秉性上面总也要心里有个谱,否则将来伺候着我不也不舒服。”苏如绘沉吟着,道,“何况我在宫里原本那三个宫女里,有两个是想要出宫的,我已经托了贵妃此事,另外一个年纪小的,却是太子殿下从前派过去的。”   安氏一皱眉:“那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自然是伶俐的。”苏如绘叹了一口气,“从前还伺候过韩佳丽。”   安氏想了一想才反应过来谁是韩佳丽,脸色更加不好看了:“我怎么仿佛听说韩佳丽这几日身子不大好?”   苏如绘提起此事就觉得头疼,见母亲盯着自己,只得道:“太子殿下正为了这个头疼。”   “太子殿下是什么意思?”安氏问道。   “太子的意思自然是接韩氏出飞兰苑另择地气和暖的地方居住,最好再给韩氏晋一晋位份……”苏如绘郁闷的说道,“我瞧他的模样,倒仿佛很遗憾那韩氏不能受我的礼……”   安氏脸色变化不定,轻哼一声道:“这太过分了!”   “咱们家是阀阅,那到底是天家……”苏如绘早已经郁闷过了,这回倒想得开,对她道,“这份委屈我还受得起,母亲不必担心。”   “你以为只是委屈吗?”安氏冷笑了一声,“那一个韩氏,要出身没出身,要美貌没美貌,要圣宠更是早就被送进飞兰苑了,她的位份还是最低一等的佳丽……贵妃是什么人?连皇后娘娘都要让着的宠妃!没人在后面撑腰,她啊,哪来那么大的胆子,胆敢在太子就要娶妃的时候给贵妃添这个堵?惹火了贵妃,索性一下子弄死了她,怎么说都是抚养了太子殿下十几年,又尽心尽力把太子殿下扶上储位的养母,太子能把贵妃怎么样?或者也不必要她的命……”安氏压低了嗓子,冷冷的道,“仁寿宫、德泰殿上,不正有个现成的例子?”   苏如绘一怔:“那韩氏,我听伺候我的浮水说,倒确实是仁寿宫粗使宫女出身,可她……可太后如今都这个样子了,齐嬷嬷终日在德泰殿上伺候,对德泰殿以外的宫室都不怎么在乎,韩氏她在飞兰苑这么多年……”她忍不住一个激灵,低叫道,“难道太后……病情有所缓解?!”   安氏冷冷道:“照你说的,若真是太后还好!”   见苏如绘一脸不解,她叹了口气:“你啊,虽然聪慧,到底还得练一练,你以后是要母仪天下的,眼光啊还是要放远些……若只是太后,贵妃怎么说还有陛下护着,你好好想一想,太后病着不能视事,大皇子从太子成了良王殿下,周皇后本就不及霍贵妃得宠,韩氏就算在飞兰苑消息闭塞,这些都是大事,她总是能够听到风声的,在这个时候,她背后之人还能叫她大着胆子与贵妃讨价还价,除了太后还有谁?你以为皇后就够让韩氏信任了吗?”   苏如绘惊得拿帕子一按嘴:“陛下!”   “所以啊,如果真是太后病情好转,反而是件好事,这说明陛下到底还是疼贵妃的,这样太子殿下的储位便不易动摇了,如果是陛下暗使了韩氏出来制衡贵妃,那可就麻烦了。”安氏皱着眉头道,“太师已经正式上表告老了,他的年纪大了,陛下就算真心想留也留不得多久,霍贵妃唯一的兄长霍长青又是个早早致仕的,贵妃娘娘这些年来在宫里不得太后欢心,唯一能够依仗的也就是陛下对她独一份的宠爱了,要不然,单凭太后给她的冷眼就足够她在六宫里被踩得一塌糊涂了!如果贵妃连陛下的宠爱都没了,嘿,那么多年长宠不衰,这宫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恨着贵妃呢!”   苏如绘咬了咬唇,急速思索了下:“不对,陛下分明是要有意抬举刘修仪制衡沈家,刘修仪虽然与沈淑妃一样出身阀阅,却至今无子,而且三殿下甘棠只比太子小一岁,修仪就算现在就怀孕,年纪差在那里,也未必能够压制得住沈淑妃!况且修仪自己也比淑妃年纪小了许多,陛下叫修仪协助皇后主持采选,并非全是为了刘素冠的落选来安抚刘家的面子,也是为了防止德妃不敌皇后与淑妃联手,将修仪推出去关键时刻圆场好叫德妃下台,并且听说当初卫刘两家事发,刘家黯然被赶回东胡时,留在帝都的产业被各阀阅瓜分,这中间也有沈家在内,修仪可不希望沈家继续得势,也等于是弥补了贵妃无法一直参加采选的劣势,可见陛下的意思是叫修仪与贵妃一脉亲近,从而借助太子殿下与贵妃的关系,好压制住沈家!”   “哼!三殿下只比太子小一岁,也就是说不出两三年他就要去就藩了,到那时候鞭长莫及又算什么?”安氏淡淡一笑,苏如绘反驳道:“一个流着沈家血的三殿下已经叫太后和陛下都提防得紧了,沈家世居西凉这几年才开始入都呢,如果是刘家,那如今才立了第二位储君的陛下怎能放下心来?所以陛下虽然抬举刘修仪,却未必会在这时候给予修仪子嗣!沈淑妃位份高又有从前最得太后喜欢的三殿下傍身,还协助皇后主持六宫多年,修仪加上德妃短时间里也未必能够压制得住她,必定要加上贵妃!所以韩氏身后之人绝不会是陛下!”   第四百六十二章 夫妻   “哦?那你以为是谁呢?”安氏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奇异。   苏如绘低头思忖了片刻,触及了母亲的目光,脸色却渐渐的变了:“是……”   “既然想到了,为何不敢说出来?”安氏悠悠的道,“我的儿,你在怕什么?”   “……”苏如绘咬着唇,身躯微微颤抖。   安氏静静望着她,半晌,叹了口气:“我的儿,你若不敢说,可怎么进宫去?”   “……是太子殿下!”苏如绘说完,有些失魂落魄的跌靠在椅背上,目光怔忪。   安氏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却依旧平稳:“你这副样子做什么?太子殿下难不成亏待了你?”   “他没有告诉我。”苏如绘低声道。   安氏如何听不出她语气里的委屈与伤心,却丝毫不动容,冷静道:“他可骗你?”   “……没有。”   “他如今已经贵为一国储君,就算阀阅嫡女也是大可以挑选了,何况这位殿下,从小就惦记着自己的生母,如今好容易有了这么一个机会,他自然是急着早早把生母救出飞兰苑,也好多尽一尽孝心!”安氏淡淡的说道,“我的儿,你究竟还是年轻,总有几分天真在,这样你就觉得委屈,将来这深宫的日子啊你可怎么过?你以为你养在仁寿宫里这几年就算难过了吗?养在仁寿宫里你主要只需看好了太后的眼色,不触犯宫规,就是皇后也少不得给足了你脸面!可你如今去做皇家的媳妇,单是正经的长辈就有太后陛下皇后并贵妃这四位,淑妃德妃等高位妃子自不必说,因着咱们大雍有叫藩王就藩的例子,在帝都的宗室不多,遇见了少不得也要敷衍好!此外东宫里面,大婚之前,两个司帐那是最少的,大婚之后,什么侧妃、良娣、孺子……”   安氏望着苏如绘,沉沉道:“你以为,母仪天下这四个字,有那么好得到吗?坊间有句俗话叫做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这句话重点全在一个熬字上面!”   苏如绘只觉得心乱如麻,喃喃道:“他为何要瞒我?”   “瞒你吗?”安氏淡淡瞥了她一眼,“只是瞒你已经不错了,至少没有骗你!”她眼中掠过一丝伤感,“别人家不去说,单讲你父亲吧,我儿,你只看着今日咱们侯府后院宁静,似乎为娘我一手遮天,人人都说我命好,遇见了好公爹夫婿又是能干且深情的……你可知道为什么你父亲对你十三哥那般冷淡么?”   苏如绘抿了抿嘴,不敢接口,安氏却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论起来我命其实也算不错了,你外婆虽然去世得早,你外公后院里那起子人粗俗浅薄的多,真正心计深沉的却也没几个,故此我少年时候以嫡长女的身份执掌管家之权,到底也把他们都压了下去!甚至还因此得了你祖父的喜欢,你祖父他确实待我很好,说实话,当初若不是念着你祖父的情份啊我……”说到此处,安氏露出忍耐之色,顿了一顿才道,“你父亲少年时候走马斗犬的事情做过多少,这满帝都的人只怕都听说过,这么一个人,叫他收了心思乖乖去投军挣军功,戒了倚红偎翠的心思好生过日子,你以为容易么?”   “母亲不要难过,如今父亲待母亲也是极好的。”苏如绘心中暗暗叫苦,赶紧安慰道。   安氏摇了摇头,目光奇异的望着她:“世人之所以贪婪到了明知道有危险却还是要去触犯某些禁忌,原因无他,因为每个人在这时候都认为自己会有侥幸的,尤其是你我这样富贵乡里养出来的信心更足,总觉得旁人做不到的事情自己未必做不到,总觉得旁人不敢想的东西自己未必不能得到……人总是要自己重重的摔上一回,深刻的痛过了才晓得,有些事情,还不如起初就不要指望不要相信的好!”   “你父亲与我的事情,我也不与你详细说了,总之,他骗了我,而我心灰意冷,一度想要和离,你祖父出面劝住了我,到底念着你大哥的前途,你父亲后来也被你祖父教训……所以他疏远了芮氏,对你十三哥也一直冷淡,但因为这样,我却不得不对你十三哥特别上心些。”安氏吐了口气,冷笑,“有道是人生莫做妇女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咱们今生今世生为了女子,便也只能尽力过好了。”   苏如绘怔了半晌,方道:“母亲的意思我明白了,母亲是要告诉我不要对太子动真心吗?”   “太子殿下对你已经算不错了,他瞒你总好过骗你,我的儿,我只希望你过得好一点。”安氏悠悠道,“凡事往好的地方去想一想,到底心里痛快一些,你是苏家嫡女,素来聪慧,太子对你,至少如今是有情的,凭你的手腕,想坐稳了太子妃之位并不难,我只担心你犯傻,什么独宠,什么真心,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些虚无飘渺的东西,在闺阁里的时候谁家女儿没有这般想望过呢?也不妨告诉你,当年为娘我何尝没有如此自许过?到头来还不是忍着你祖母并大伯母的挑衅,咬牙吩咐人好好照拂你那十三哥?”   她摇了摇头,轻叹:“你啊,快快把这些闺中女儿家的幻想抛开,好生打算打算日后东宫里的日子吧!”   …………………………………………   安氏披着霜月出了召南苑,却见外面空无一人,眉头一皱,正要出声呵斥,却见不远处的桂树影中站了一人,身躯魁梧,背负着双手,似在仰头观月,那身影分外熟悉,她皱了皱眉,走了过去,淡淡道:“夫君怎会在此?是来看如绘么?”   “我听见你哄她睡下了。”苏万海转过了头,眼神晦明,“她就要入宫为妃,不可太过宠爱,免得将来反而害了她。”   “正因为她即将为妃为人妻室,日后再无这样悠闲自在的闺中生活,我才要多宠她一些,到底在太后身边养了七年,难不成几天就能宠傻了不成?”安氏心头略感烦躁,不冷不热道。   苏万海这些年来早习惯了她的态度,陪着她走了一段路,出了桂树阴影,霜色月华流照两人身上,他侧头觑着安氏面容,忽然低声道:“那件事情……你到底还是不能忘记?”   “我只遗憾如绘传了我的性.子。”安氏淡然道,“偏生我与她的命,都由不得自己性.子!”她悠悠的说着,“当年我有如铁与公爹,只盼望她婚后,能够尽快有个孩子!”   “……”苏万海沉默下去。   安氏的性情,是看似精明圆滑又能隐忍,但骨子里流动的,却是武将之家的骄傲激烈,不顾一切的决裂,亦容不下半分欺瞒与敷衍。   当年是老关乡侯费尽了心机加上长子苏如铁才留住了她,而他们如今唯一的女儿苏如绘,却不知道前途如何?   第四百六十三章 袖香   翌日袖香领着绯儿等四人过来时,看到苏如绘正坐在铜镜前梳妆,身边除了紫陌外却多出了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女子,看穿戴并不比紫陌差,目光顿时闪了闪。其中一个穿藕荷色交领短襦衬绿罗裙挽双丫髻的少女站在苏如绘身后,拿着牙梳替她细细的梳理着满头乌发。   “苏小姐的发生得当真是好,既浓密又漆黑如墨,当真是可以做镜子用了。”袖香行过礼后,微笑着道。   “我听母亲说,这却是传了我那祖母。”苏如绘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明着夸奖自己发生得好,其实却有暗责这个时辰了居然还在梳洗的话意在里面,她假装没听见,也不回头,淡淡一笑道,“也是这新送过来的首乌玫瑰滋养膏确实不错的缘故。”   紫陌领着室中的使女给袖香请安,袖香免了礼,目光落在了妆台上一个半开的银盒上面:“便是这个吗?”   “可不是?”苏如绘笑着说道,“青州那边恰好来了人,顺便送了几盒这个过来,首乌本就有使白发转黑之用,加了玫瑰更加滋养人了。”   “奴婢虽然没见过曜国太夫人,但如今只看苏小姐这一头发就知道太夫人当年如何了。”袖香含笑恭维了一句,打量起为苏如绘梳发的少女,“这几位姑娘倒看着眼生。”   苏如绘微微一笑:“我从小进宫,原本这召南苑里的人就都遣散出去嫁人了,从前偶尔回来小住几日,多半用的是我母亲那边临时拨一两个人来打点下,这一回……母亲便想给我几个合用的人。”   “苏小姐是大家闺秀,身边自是该有几个象样的使唤人的。”袖香点了点头,迅速扫了几人一眼,安氏为女儿预备的陪嫁一共是六人,苏如绘介绍完了,便吩咐她们一一向袖香再次行礼:“袖香姑姑是太后身边贴心的人儿,你们若能得着姑姑只字片语的教导,将来便是受用不尽了,从今日起啊都给我好生听着姑姑的话,若有不依的,看我怎么罚你们!”   几人都恭敬应了是,给苏如绘梳发的少女便率先落落大方的端过茶水敬给了袖香,笑眯眯的道:“奴婢名叫南子,今年十六,是苏家家生子,奉夫人之命前来侍奉四小姐,今后还求姑姑多多指点!”   “郑野郡夫人的贤名满城皆知,南子姑娘既然是郑野郡夫人亲自教导出来的,自然不会有错。”袖香温和的喝了茶水,拔了头上一只梅花银簪给她,南子接了下来,却跟着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只锦缎绣成的荷包双手奉上,恭恭敬敬道:“奴婢谢姑姑的赏赐,这是奴婢平日里做的针线,还求姑姑指点。”   那荷包绣工且不去说,单看着却不似装了东西的模样,不用想也知道多半是银票,苏家千年望族,极为富裕,为了嫡女,出手岂会俗气?袖香含笑接了。   苏如绘此刻才仿佛抱怨的嗔南子道:“叫你们给姑姑问好,你们倒讹起姑姑的东西来了!”   南子看起来性情极为活泼,胆子也大,才到苏如绘身边,居然就敢回嘴笑道:“姑姑是太后身边的贴心人,四小姐是太后膝下养大的,也可以说是四小姐是被姑姑看着长大的,姑姑这是觑在了四小姐的面子上,有意给奴婢脸面呢!”   苏如绘淡淡的笑了笑,也不和她多言,只指着其他几人依次为袖香介绍道:“这几个分别叫做南韵、南华、南芝、南暖并南蓝。”她笑着道,“因着我住的这里叫做召南苑,母亲便给她们名字里都用了南字打头。”   “郑野郡夫人爱女之心……”袖香不动声色的应合着,这时候南子也终于为苏如绘梳好了发,苏如绘站起身,旁边叫南韵的使女赶紧递上帔带,与南华一起替她披上了:“今儿的规矩,还请姑姑指导!”   这一日到了晚间,苏如绘毫不客气的让南子赶走绯儿等人,要留袖香独自陪伴自己用饭,绯儿自是不允:“皇后娘娘着咱们来武德侯府是为了伺候姑姑也是为了供苏小姐差遣一二的,南子姑娘却叫我们先下去吃饭,奴婢们这么做了若回宫里皇后娘娘问了起来,奴婢们可怎么交代呢?”   “四位姑娘随袖香姑姑到敝府也已经有几日了,这段时间承蒙几位的关照,但夫人将咱们送过来也是为了伺候四小姐,何况四小姐如今还在闺中,怎么敢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的人呢?这不是逾越了吗?”南子笑眯眯的,手下力气却不小,差不多是将绯儿一迭的往外拖,语气却始终温和,“而且咱们今后是要跟着四小姐陪嫁的……”她大大方方的把这两个字说了出来,微笑,“袖香姑姑是奉了懿旨来教导四小姐的姑姑,姑姑虽然亲切,咱们做奴婢的却怎么敢打扰了姑姑指导四小姐?所以啊,绯儿姑娘,还求你发一发善心,姑姑教导四小姐,你们岂不是该来教导咱们吗?皇后娘娘思想周到,想来陪四位姑娘前来,定然是为了这个缘故!对不对?”   问到最后一句,绯儿的声音都快听不见了,袖香侧头看到苏如绘嘴角一丝促狭的笑意,不由失笑摇头道:“往日在宫里看着苏小姐端庄大方,原来在家中却也是极活泼的。”   “我早便想与姑姑好好的待一待,故此才叫南子把绯儿她们带走,姑姑可不要生气。”苏如绘亲自拿起酒壶替袖香斟了一盏,袖香赶紧道:“奴婢怎么敢当?”   “这儿就只有紫陌一个人,姑姑何必客气?方才南子说的不错,我也算是姑姑看着长大的,当初才到德泰殿前等待太后召见,遇见了三殿下,还是姑姑出来替我解了围……”苏如绘替自己也满了一盏,微笑着道,“这酒啊虽然不是荔枝绿,但入口绵软没什么后劲,是用青州那边一种特有的果子酿的,姑姑尽管放心,不会醉人的。”   袖香掩袖饮了一口,道:“不瞒苏小姐,奴婢酒量倒也有些,只是苏小姐今儿忽然使人将她们拖走,太后固然不能管事,皇后那边说不得要向陛下说些什么。”   “无非是我恃宠生骄、不敬皇后派来之人罢了……”苏如绘无所谓的笑了笑,淡淡的道,“可别说如今我与苏家都接了圣旨,就凭我是太后抚养长大这一点,未央宫里出来四个宫女,就是皇后娘娘身边安字辈的姑姑们,也值得我低声下气去瞧眼色不成?皇家媳妇莫非连皇家奴婢都不及吗?”   第四百六十四章 南子   用过晚饭,苏如绘吩咐南华与南暖送袖香回侯府为袖香准备的住处,径自去了偏屋沐浴更衣。   等她回到内室时,南子已经在小心的捧着一只博山炉熏着挂在衣架上的几件外袍,见到苏如绘进来,赶紧行礼。   “那绯儿被你拖出去后是个什么样子?”苏如绘抬手叫她起来,饶有兴趣的问道。   “回四小姐,那绯儿起初还与奴婢挣扎,后来见不是奴婢的对手,袖香姑姑也没出声阻止,出了门就乖巧得很了,到了外面小径上,甚至还跟奴婢附和了几句。”南子笑眯眯的说着,顺手将博山炉放到了一旁。   苏如绘轻笑了一声:“倒是个识趣的。”她看了眼博山炉,“这是什么香?”   “奴婢听说四小姐喜欢幽兰香,方才在柜子里看到了上好的兰馨,便取了一盘想替四小姐把几件常穿的外袍熏了。”南子恭敬的回道。   苏如绘淡淡笑了笑:“太后喜欢辛夷,皇后娘娘呢,喜欢丁香,至于贵妃娘娘,常用的却是百濯香,太子殿下本人喜欢的是瑞龙脑……你没见我其他衣裳,都是这几种香料熏的么?”   门口两个小使女听了,皆是一抖,南子却依旧坦然,丝毫不见尴尬的笑了笑,语声清脆道:“四小姐恕奴婢直言!”   “你说。”   “奴婢的主人是四小姐,所以四小姐喜欢什么,奴婢定然是最最关心的,至于太后、皇后、陛下、贵妃,哪怕是太子殿下,他们喜欢什么,奴婢今儿也记下了!”   南子说完,室中静了片刻,苏如绘才失笑道:“话是如此,但你主人我如今还要看脸色的这几个,你是不是也该分一分忧呢?”   “奴婢只熏了四小姐这几日最常着的衣裙,另外预备做进宫后穿的常服吉服之类,却还没动,只等着四小姐的吩咐呢!”南子狡黠的说道。   “才叫你分忧,你就只能分熏衣的忧么?”苏如绘扫了她一眼。   南子笑嘻嘻的放下了博山炉,上前道:“那个绯儿,是个伶俐的。”   苏如绘不置可否,南子便继续道:“可奴婢看,另外的绛儿、橘儿,倒比她还要伶俐。”   “说仔细些。”苏如绘散着长发进了帐子,声音从中传出,带着一丝悠然。   南子知道这是正式的考校了,方才熏衣之事不过是次小小的测试,她正了正脸色,道:“皇后娘娘使了绯儿、碧儿、绛儿并橘儿四人随袖香姑姑前来,奴婢虽然今早才到小姐这里来伺候,但今日看下来,那位袖香姑姑对小姐是无恶意的,而皇后娘娘派来的人却不然。”   “绯儿这四个人固然有些不听话,但说到恶意似乎还未必有这个胆子吧?”苏如绘轻笑着道。   “四小姐,奴婢是这么想的——”南子认真道,“四小姐要嫁的人是当今圣上的次子,由霍贵妃抚养的从前的楚王殿下,如今的东宫之主!而皇后娘娘却是前太子、如今的良王殿下生母,单凭这一点,皇后娘娘便不会真心实意的待四小姐好,因此无论皇后娘娘是什么样的人,她所派来的人,奴婢以为,总是要防着的。”   苏如绘在帐子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悠悠道:“我还以为我已经足够疑心重了,却不想你倒比我还要会怀疑人些,你为何不想,正因为这个道理人人都是心知肚明,因此皇后娘娘在这时候反而不会对我怎么样,她派了这四个人过来,正为了表示不会因此对我怠慢?此外太后也还病着,她派四人来打着的旗号可是帮着袖香一把,言语之间将她们置于袖香之下,这也是表明无论太后能不能视事,总不敢越过了仁寿宫去!”   “奴婢尝听闻说兵法虚者实之实则虚之,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正因常人都以为如今中宫失势,西福宫却日渐起色,中宫断然不敢在这个时候对四小姐动什么手脚,但奴婢以为,现在恰恰是对四小姐下手的最好的时候。”南子从从容容的说道。   苏如绘似乎来了兴趣:“你说。”   “奴婢以为其因有三:第一方才已经说过了,常人都以为皇后娘娘这会不会为难四小姐,而且这四人是光明正大送到武德侯府上来的,四小姐就算不喜也只得留着;第二,奴婢听说贵妃娘娘的身子如今已经有了七个多月,月前的采选都无法主持,可见贵妃娘娘……孕中到底不能多劳,所以这段时间贵妃娘娘对宫中之事的控制也将下降许多!第三,却是因为良王殿下!”南子清声说毕,苏如绘便抿了抿嘴角,很是满意的问道:“前太子如何?”   南子道:“良王殿下足月为储至今已经有十八年之久,历来储君六岁启蒙,八岁独居东宫,再不复与生母同居,良王殿下也不例外,从长泰二十三年起,良王殿下便是东宫的主人,而且良王被废弃十分突然,因此东宫之中许多人至少在之前应该一直都忠诚于良王!”   “所以呢?”   “所以即使良王殿下如今被废,从东宫搬到了嘉木宫,但奴婢以为,东宫之中,依旧有许多忠诚或者说同情良王殿下的旧人!”南子徐徐道,“毕竟藩王品级不及储君,何况良王殿下搬去嘉木宫时也不可能会将所有心腹都带走,良王殿下在东宫经营十年,而如今的太子殿下虽然也会带着自己的心腹入驻,却不可能把人全部都换掉,当然,关键的地方换成了自己人是肯定的,不过陛下是希望殿下们彼此和睦友爱,奴婢想,太子殿下即使不相信许多人,到底还是要留着他们在东宫。”   苏如绘微笑着道:“继续。”   “奴婢方才说的只是在内侍与侍卫上面,但女眷却不同。”南子从容道,“良王至今未婚,东宫没有太子妃主持中馈,只得去年皇后娘娘给太子的两个司帐,宫女也不多,司帐自是跟着良王走,她们无权处置东宫事务,因此四小姐出阁后,这一片上面大可肃然一清!”   “你如何知道东宫的宫女不多,又怎知道司帐不会趁着良王未娶正妃时插手东宫之务?毕竟良王志在前朝,可未必有那个耐心去料理许多繁琐小事。”   “只因奴婢听说,从前良王还在东宫时,准太子妃,是太后异常疼爱的霍七小姐!”南子轻轻说道,“奴婢以为,皇后娘娘派绯儿四人随袖香姑姑前来府中,名义上是协助袖香姑姑教导四小姐,其实最主要的目的,却是为了与四小姐一起回宫!就算无法做到这一点,单凭她们在四小姐出阁前陪伴过四小姐这段时间,将来若将她们打发到东宫里去,四小姐也不能像对待寻常宫女一样对待她们……”   第四百六十五章 故人来   汐曦亲帮建了个群,大家有兴趣的加一下吧228921533   么么,昨天也是两更哟,只是第二更设置的时间晚了点,然后今天的第二更,得等我明天晚上回来了,最近忙啊忙……好几次都觉得眼睛睁不开了   …………………………………………………………………………………………………………   南子步伐轻盈的穿堂出户,见紫陌向自己轻轻招手,笑着走了过去问:“紫陌姐姐?”   “外面有人投帖求见四小姐,夫人叫四小姐自己拿主意,正好你送进去吧。”自从南子等人到召南苑后,紫陌虽然还没回安氏身边,却也不怎么管事,多半交给了南子,此刻南子便拿着拜帖疑惑道:“这是谁呢?四小姐如今正在学规矩,就是堂小姐们也都被各自接回了家里免得打扰了四小姐,竟然还能把帖子送进后院里来?”   紫陌作了个手势:“这是有缘故的,这一个访客呢,情况有些不一样,也算是四小姐的故人,但大少夫人那边怀着孕,那一位啊听说从前身子骨不大好,夫人不想叫大少夫人在这时候见到她,所以就打发人把帖子送到四小姐这里来,叫四小姐自己处置了。”   裴氏进门多年才怀了身孕,苏万海和安氏从前碍着裴将军当年在边关时候的援手之情不便说什么,心里却是极盼望孙儿的,如今终于有孕,不只是娘家裴氏大大松了口气,就是苏万海得知了消息后也喜形于色,年关的时候,因安氏卧病,裴氏只得硬赶着出面主持中馈,结果回头就累得动了胎气,把上上下下都吓了一回,如今安氏亲自督促全府,务必要叫裴氏舒心畅意的诞下二房里的嫡长孙来,来客寻苏如绘,又说故人,那是安氏晚辈,断然没有安氏亲自迎出去的道理,但若只叫下人带到后面来见安氏却显得武德侯府失礼了,而此人身子骨弱,那是福分不够的表现,安氏自不会叫裴氏与人碰面,也只有让苏如绘自己处置了。   南子接了拜帖,与紫陌招呼了一声,转身便进了召南苑的后堂,后堂此刻清出了一块空地,专门叫苏如绘学规矩——说是这么说,其实真正在学的,不过是大婚上的种种仪式,并日后太子妃将要参加的许多大典……苏如绘好歹也是宫里养大的,除了庆典上面没有经验外,袖香也实在没什么可教导她的,毕竟她在太后膝下多年,太后一向夸她是用了“端庄守礼”四个字,有了嘉懿这句话在前,别说苏如绘规矩本就不差,就是有什么疏忽的地方,连周皇后也不能说什么,否则就是驳了太后颜面,这却是她极占便宜的地方了。   这时候袖香正在说着年节祭礼时候的事情,见南子捧着一个拜匣进来,便住了口,南子笑嘻嘻的请了安,复对苏如绘道:“打扰姑姑教导四小姐了,是这么回事,前面来了一位客人,恰好夫人请了颜大夫来给大少夫人诊脉,实在脱不开身,只得将帖子直接送到这里来。”   苏如绘也有点意外:“拿过来我看看。”   袖香在这里教导规矩,绯儿四个自然是紧紧跟随的,此刻目光都不禁扫了过来,却见苏如绘不急不慢的开了拜匣看了几眼帖子,神态自若,只嗯了一声道:“姑姑,今儿请半晌假可好?”   “苏小姐的规矩那是太后跟前教导出来的,如今奴婢不过是替小姐理一理头绪,不打什么紧,小姐自便就是。”袖香含笑站起了身。   苏如绘微微笑了笑,吩咐南子备上软轿,南子见她只吩咐备了一乘轿子,就知道她是不打算请来人到召南苑相见了,可见这位故人,与苏如绘的关系,却也颇耐人寻味。   游光堂是武德侯府的正堂所在,女客一般都安排在了东面的近水轩中接待,苏如绘下了软轿,跨进轩中,便见迎面八折富贵牡丹藏蝶屏风前的桌边,端坐着一个窈窕身影,正侧首望着旁边墙上的一副中堂。   她轻咳一人,那人立刻惊觉,转过头来,彼此却都有些相顾无言的感觉……   身子骨不好的故人,自然只有周弃病。   苏如绘仔细的打量着她,在她的记忆里,周弃病身子娇弱,明明比她长了足足两岁,偏生看起来反而比苏如绘更小一些,她生得也不及周意儿美,即使如今去了痼疾,又在江南调养多年,依旧如此。   周弃病的容貌只能算是清秀,其实仔细看起来她的五官都还耐看,眉是标准的柳叶形,眼是丹凤眼,瑶鼻樱唇,肌肤白皙,身量也娉婷有致,但合到了一起,却只能得一个清秀佳人的称赞,她身上穿着对襟宝蓝续世锦纹短襦,衬着杏子黄的六幅罗裙,在只着常服、未曾特意装饰过的苏如绘面前,顿觉黯然失色。   然而她比起周意儿来却另有一重特别之处,那就是周弃病固然不美貌,却给人一种静默宁谧的自在感,尤其她幼年多病,到如今一个起身依旧带出了弱柳扶风的姿态。   “弃病,你怎么过来了?”两人对望片刻,苏如绘定了一定神,先出声招呼道,“我方才看到你的帖子,还当是身边人哄我呢,没想到竟真是你回来了!”   “如绘!”见她态度和悦,周弃病眼中流露出一丝感激,迎上来道,“我大约半个月前才回帝都,听说你回府待嫁,本想立刻过来拜访,哪知这些年在江南住久了,反而有些不适应帝都的风物,才回来竟先病了一回……这两日好了才赶紧过来的。”   苏如绘扶着她在桌边坐了,埋怨道:“你病了,我好着呢,也不使个人来与我说一声!”   “你如今可是准太子妃,可不是要忙着备嫁与学规矩?叫你知道了,徒然的添一件心事,你又不能跑去看我。”周弃病微微笑着道。   “我不能去看你,还不能使人去看吗?”苏如绘握着她的手道,“瞧你,这手到现在可还有些冷呢,我家不久前才从青州送了一批东西过来,里面有上好的阿胶等物,你若早点说,我也早早使人送过去,好给你养一养身子!”   周弃病失笑道:“我如今已经好了,可用不着。”她顿了一顿,微微笑道,“我今儿来,是为了两件事情。”   她侧首示意身后的使女将手里捧着的木匣递上:“一呢,是道贺。”   这是应有之理,苏如绘点了点头,也不仔细看便叫南子接手收下,笑着应了。   却听周弃病继续道:“这第二件,便是道歉!”   第四百六十六章 周氏   群228921533   近水轩中静了一静,只听暮春的风轻轻软软的拂过堂去,苏如绘鬓边一溜珠串发出细碎的轻响,她抬指一掠,微微笑道:“弃病这说的是什么话?”   “忧来鹤的事情……”周弃病没有笑,她神态平静道,“当初你好意赠我白玉金参,才使得我免受痼疾之苦,而意儿却以忧来鹤暗害于你,此中经过,我回来这些天儿,都听婶母说了,我今日来,除了恭贺你将为太子妃,便是前来请求你饶恕的。”   苏如绘吐了口气,示意南子上前添水,自己略思索了下,才道:“弃病,我并未怪过你。”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周弃病苦笑着看着她,“我知道此举叫你为难,可我实在不忍家族就此覆亡……”   “弃病你实在想多了!忧来鹤……此事我若说心中无怨,那定然是骗你的,但我苏家固然是望族,周家也是清流之中的领袖,我苏家还没那么大的能耐!”苏如绘看了她一眼,认真道,“何况如今陛下指我为太子妃,亦是皇后娘娘的儿媳,也有令我苏氏不再计较此事之意,我苏家世代忠良,岂会逆了圣意?”   长泰为了保住良王也算是竭尽苦心了,他指苏如绘为太子妃,一是因为苏万海交了兵权,是废太子后阀阅里头一个低头服软的,如今还没到对这些望族翻脸的时候,对苏氏理当安抚;二是因为苏万海交的正是时候,固然他选择为甘然造势多半出于自己家族的考量,然而如今长泰却需要储君相对而言稳固,免得众子蠢蠢欲动,使内外不安;三是这回采选里面,出身阀阅的几个秀女,小沈氏是沈淑妃的亲生侄女,沈家虽然被坑了一把,长泰到底腻着他们挑起废太子的头,宋氏胜在满族都是文官,端木氏则在阀阅中颇为低调,若以长泰来选,倒比较中意端木氏……   但后两者,却都因了各种缘故,叫长泰不得不改了主意。   这些都是从朝局上面考虑。   撇开了皇帝的身份,长泰究竟也是为人父者,他与历代先君一样,希望无论自己在世还是驾崩,膝下众子女都能够和睦同处,不至于生死相向。   从这一点上出发,选择苏如绘却是很有必要了。   首先,甘然与苏如绘自小一起长大,本有情分,而当初良王为了苏家之势,亦有娶苏氏之意,这件事情,长泰与甘然都是心知肚明,长泰不是没动过干脆将苏如绘指给良王为后,反而为甘然另娶正妃的念头,但他却担心……将来会出现弑兄夺妻之事!   其次,苏如绘与周家的恩怨固然没有光明正大的闹出来,可仁寿宫里发生的事情,如今太后重病,岂有不报给长泰处置的道理?长泰既知此事,就更为太子担心了——除了苏如绘自己并安氏等家人,宫中皆以为她此生子嗣几近无望!在这种情况下若将她指给良王,一旦将来无嗣,并且追根问底是遭了周家暗手,苏如绘岂会善罢甘休?就算她认了命……藩王没有嫡子,想要承嗣,只有恩诏,就算长泰活着时给了恩诏,谁知道庶出的嗣子,能不能在苏如绘这个王后手里活下来?而将来新君继位,又怎能保证会让良王一脉继续传袭下去?   如此因为苏如绘中过寒药的缘故,若将她指给良王,反而是送给储君一个绝甘霖之嗣的机会!还不如叫她如了甘然之愿做太子妃,这样不至于让甘然心存怨恨,而她身为皇后却无嗣,将来若恩驰爱衰,苏家也好收拾……最主要的是,苏家因此事必定对周家深怀怨恨,周家若不是出了一位皇后至今执掌中宫,怎会是苏氏对手?   长泰如今赐苏如绘为太子妃,亦在周皇后之下,苏家自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皇帝这是有安抚与警戒之意,周家对苏如绘暗下忧来鹤之事,自当就此揭过了……   第三则是,苏如绘确实心有城府,足以为正妃之位。   这最后一点的理由固然简单,却是长泰最终决定忍下甘美之事拟旨的关键——皇家冢妇,不是仅有太子的宠爱就能够做的。   (有点事,还没完)   周弃病长长的羽睫闪了闪,轻轻道:“如绘,这里没有旁的人,我也直说了:说什么周家是清流之首,旁的阀阅也许还会顾忌些,可你们苏家……有薛女史在前,顾公子在后,哪里还有周家为首的余地?若不是薛女史无心权位,咱们周家啊,也不过是仗着薛家没了男丁,女史她性.喜山泉,才在清流之中说得上话?何况所谓清流,一场科举,使人暗中捧上一捧,这天下如此之大,有才之士多了去了,只要陛下有心,还怕没有第二、第三个周家?”她自嘲一笑,“当初,太后看中了我姑母,不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么?这样的外戚既笼络了读书人的心,又方便控制,不喜欢了,废弃两便。如今陛下这么费心,归根到底是为了陛下的骨血良王殿下,而良王殿下很快也会有王后,看陛下的样子,是要打破藩王不娶阀阅嫡系嫡女的规矩,为他选一个身份不在你之下的妻室了……到那时候,周家又算什么呢?”   苏如绘沉默了片刻,才问道:“你今儿来道歉,是代表周家,还是皇后娘娘?”   “我虽然没什么才貌,但女戒也是读过的,身为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君若是指望不上,就只剩从子了。”周弃病惨笑了一声,“姑母当然想周家好,可若弃了周家能够叫良王平安,又怎会犹豫呢?我并不是怪她,为人之母总是如此的,就是换了我也一样。”   “……弃病,你回来的,可真是时候。”苏如绘这一次,许久没有说话,半晌才悠悠的道。   为良王娶了出身不下于太子妃的王后,固然会让良王相对来说比较安全,但亦有可能,是加快了催他的命。为上之道最核心的不过是制衡,长泰想保嫡长子,为了皇室内部稳固,又不能再叫甘霖压了或者是与甘然的风头比肩,在这种情况下,他给予了嫡长子与储君同等的妻室,自然也要在其他方面,给甘然一个平衡。   这个平衡,长泰选择了从周家下手。   曾将忧来鹤下在了甘然所喜欢也即将迎娶的准太子妃吃食里的周家。   家族和儿子,周皇后到底站在了后者这边。   ……………………………………………………………………………………   唔,么么裳裳,让汝担心了,补完章去看评论才发现忘记写章名了,咳,刚才太仓促了   第四百六十七章 苏如铮   “我也不瞒你。”周弃病苦笑了一声,叹道,“我是日夜兼程赶回帝都的,若不然,我本来都要出阁了!”   苏如绘一怔:“什么?”   “我这几年都在江南舅舅家住着,舅舅是湖州刺史,湖州白氏,你知道么?”周弃病黯然问道,“白家世居南方,帝都可能不太清楚,他们家世代都鼓励子弟考取功名,不过呢,其实目的还是为了经商,但家风极好,这一代的长房嫡长孙,恰好比我大两岁。”   “人怎么样?”苏如绘下意识的问道。   “很好。”周弃病神色微恸,随即苦笑道,“好与不好其实都没什么关系……反正都与我没什么关系了。”   苏如绘皱眉道:“周家未必会倒,而且就算倒了,也断然没有继续追究到出了阁的女儿身上的道理!”   “白家不嫌我体弱,愿意聘我为嫡长孙媳,乃是看中了我的家世,没了周家,就算他们不悔婚,我还能活下去么?”周弃病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道,“如绘,我愿意入东宫为太子孺子,你能不能,为周家求一求情,不求一如往常,但请留一线生机如何?”   “周家小姐请容奴婢说一句话——”周弃病此言来得突兀,苏如绘双眉一扬,盯着她不说话,南子却笑吟吟的开口了,“咱们家四小姐蒙陛下赐婚太子,尚未大婚,周家小姐却先说到了孺子之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周家小姐近日才回帝都,陛下又指了您为太子孺子?可是太子尚且没有娶进正妃,哪有侧室进门之理?周家小姐前几日还病着,今儿莫不是病还没好就出了门来?”   苏如绘伸手按了按额角,淡淡道:“行了!”   她复看向周弃病,“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是的。”周弃病爽快的点了点头,“我也不瞒你——我之所以推了与白家的婚事,还有一个缘故,那就是我在胎里时受过亏损,虽然当年蒙你那一支白玉金参救回性命,可也子息艰难,假如周家不倒,白氏念着我身后的家势,自然会让我抱养妾出之子,依旧做嫡长孙媳,这也是我父母愿意让我嫁过去的缘故,毕竟白家主商,读书不过是为了附带。”   “你来寻我,就是为了做孺子?”苏如绘盯着她,慢慢道,“可我是圣旨定的太子妃,为何要帮你嫁与我的夫君?”   周弃病坦然道:“如绘,太子不可能只你一人。”   “这我知道。”苏如绘淡淡道,“但为什么是你呢?我不说太子,只说贵妃娘娘,娘娘她似乎就不大喜欢周家人吧?”   “若是贵妃娘娘同意,我也不来寻你丢这个脸了。”周弃病低低一笑,“我方才话还没说完哪……太子不可能只你一人,前朝倒是有皇后能够做到宠夺专房,叫那九五至尊连个妃子都没有,可那是皇帝,而太子却不可能,毕竟他只是储君,上面还有一位陛下呢!当初,太后选了五人进宫陪侍,如今小霍氏已故,你被选为太子正妃……我若没猜错的话,养在我姑母膝下的张氏,迟早也要进东宫,而你会很欢迎她,对吗?”   苏如绘淡然道:“一切凭陛下并娘娘们做主,如今我自己都没出阁,这些事情哪里有我插嘴的地方?”   “你果然是喜欢太子的。”周弃病默了一默,若有所思道,“你生气了么?且先听我说——你愿意张氏一起入东宫,是因为她早年坠湖伤了身子,子嗣无望,而且能活多久都是个问题,左右威胁不到你的地位,而我不也是么?你若不放心,我可以当着你的面服下忧来鹤,我保证若入东宫此生绝无所出,不过是借此,给家族一条生路,而且正因贵妃娘娘厌恶我,我也不可能威胁到你……唉,你看一看咱们两个,太子殿下又怎么可能看得上我?”   苏如绘默了片刻,唇边泛起一丝古怪的笑:“弃病你为了家族样样都想到了,惟独没想到一件事儿,那就是我帮了你我怎么办呢?我已经说了,贵妃娘娘不喜周家女孩子,因此你不敢叫你姑母从宫里那边为你想办法,只好来找我,抛开别的不说,我若帮了你这把,你以为贵妃娘娘会怎么想我?太子殿下又会如何看待我?你有你的家族,我何尝没有自己的家族?”   “……”周弃病张了张嘴,最终却沉默下去。   苏如绘盯着她片刻,悠悠道:“你来不是为了孺子吧?你是看中了我三哥?”   “太子妃的嫡兄,从前或者还有指望,如今怎么配得上?”周弃病涩然一笑,“我知道定国公膝下诸子无一嫡出,而且也算不得太过精明厉害,加上定国公府后院混乱,所以其他阀阅嫡女都不愿意嫁,定国公已经成婚的几个儿子,娶的都是阀阅庶女。而定国公第四子,名叫苏如铮的,整日里走马斗犬、倚红偎翠,读书不成,学武不就,偏生其母又是定国公宠妾,泼辣异常,如今就连庶女都不愿意嫁给他了……我好歹是世家嫡女,如绘以为如何?”   “你真够狠心。”苏如绘淡淡的说道,“苏如铮虽然是我堂兄,但此人我素来都是懒得多看他一眼的,你方才说的那些,其实还说轻了,我不妨告诉你,他今年比你长两岁,房里人已经有了七八个,膝下子女各自成双,上一回,听我长兄偶然说起,在外面,还养了两个行首出身的女子,似乎也生了一个儿子。他的生母是妾苗氏,泼辣到了敢当众与我伯母曜国夫人争执的地步,事实上,我这堂兄之所以至今未娶,和她也大有关系,因为她自己出身不高,对高门大户人家的女儿百般看不惯,我大伯母那几个媳妇,没少受她的气,那还是各自有其他婆婆的,做她的媳妇,当真不似人过的日子!”   周弃病愣了一愣,随即道:“这些都无所谓,我只知道,我若能够嫁给他,姑母就有理由,请求陛下放过周家,我虽然嫁得不好,但我族中姊妹,却能够保住一生荣华,包括已经出阁的几位阿姊,都不必因此被夫家欺压!”   “你想好了?”苏如绘微微眯起眼。   周弃病点了点头:“我必须嫁!”   “难为你们家了,连苏如铮都能想到。”苏如绘思索了良久,才迎着周弃病强自镇定的目光,缓缓点头,“当年我被贬在春生殿,你是除了太子外唯一一个亲自去探望过我的人,那一年除夕宫里出了巫蛊事,也是你使人去报……单为这两点,我不会阻拦,婚事可以叫周家着人去定国公府上与我大伯母谈,我会请母亲去传话。”   周弃病长长舒了口气,感激道:“去春生殿探望你以及除夕传信都是小事,你的那支参……”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苏如绘盯着她慢慢道。   周弃病被她看的有些微惊,道:“你说。”   “联姻可以,但人选换一换,我要周意儿嫁!”苏如绘起身拂袖,“苗氏虽然得我大伯喜欢,但如今我在家里说话还有点分量,我说不要你,他绝不肯接受!”   “……多谢你,但……”周弃病怔了一怔,眼中水光一闪而过,正要再说,苏如绘却已经扬声唤进南子:“我已与弃病说完了话,你代我送客!”   ………………………………………………   【群228921533】   第四百六十八章 南子   回到召南苑,苏如绘已无心学什么规矩,直接叫南子向袖香报了一个吹着冷风头晕的名义,又召了前院蔡先生装模作样的开了张方子,便理直气壮的要养一天病了。   裴氏闻讯打发了云烟过来看她:“大少夫人听说四小姐不舒服?”   “并没有什么,不过是方才去前院见周家小姐,谈得兴起贪凉多喝了几盏冻饮,加上回来时没有乘轿,吹着冷风,头就开始晕了起来,蔡先生说只要静躺一日就成。”苏如绘隔着帐子恹恹的说道,她此刻声音有点无精打采,倒像是真的一样,云烟见状便欠了欠身,又问候了几句,说要回去禀告。   苏如绘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云若呢?往常这跑腿不都是她吗?”   云烟顿了一顿才道:“回四小姐的话,大少夫人因身孕暂不便伺候大公子,所以叫云若……”   “好了,我知道了。”苏如绘本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又勾起了自己的烦心事,没好气的打发云烟回去。   南子捧了一碗酒酿小元子进来,笑着说道:“四小姐请看,这一回的酒酿做的恰到好处。”   “这东西太甜,我很少会吃。”苏如绘看也不看一眼,便悻悻的道,“尤其我如今心情坏得很!”南子恰好转过了帐子,便看她手里抱着一个隐囊,正在咬牙切齿的捶着,她愣了一愣,赶紧低头忍了笑。   苏如绘也没想到她忽然就撞了进来,有些尴尬的丢开隐囊,但转念一想,却又拖了回来用力掐了两把,道:“这碗酒酿赏了你在这里吃光罢,我不爱吃这些!”   “多谢小姐!”南子嘻嘻一笑,她也不客气,在不远处挑了张桌子放下,舀了一勺吹了吹,惬意的吃下,苏如绘便抱着隐囊发泄,半晌忽然恨恨道:“这周家当真是可恨!”   南子恰好将最后一勺酒酿混着小元子吞下,闻言道:“四小姐既然不喜欢他们,方才为何要同意周家小姐的要求?奴婢直言,堂公子虽然远不及咱们家公子出类拔萃,但如周家这样寻常世家女子还是娶得了的,毕竟定国公膝下没有嫡子,堂公子的生母又极得定国公欢心,将来承爵的事情都还说不定呢!”   “她若是一上来就提此事我自然可以不理会。”苏如绘气呼呼的在隐囊上用力打了一拳,恨道,“但你没听到她的意思吗?我若不同意用联姻来帮助周家暂解危局,那么说不得宫里就会弄出太子与周家哪个女儿撞到一起,不得不负责的事情了!”   南子惊讶道:“可宫里有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都快生产了!”苏如绘厌恶道,“若不然周家为什么这么急着把周弃病接回来?就是掐准了这时候贵妃有心无力!”   “周家小姐是在威胁四小姐?”南子皱起眉。   苏如绘吐了口气,悻悻道:“也不全是,她看似威胁,其实也在提醒与交换——那小沈氏啊还在宫里呢,我若帮了周家这一回,那么宫里的周皇后也会投桃报李,否则,咱们贤德的淑妃娘娘若真的肯舍下了这个面子,我还能怎么样?总不能这个时候冲进宫里去吧?”   “可太子殿下住的是东宫……”   “太子还是楚王的时候与三殿下好着呢!嘉木宫离东宫可也远不到哪里去!”苏如绘冷笑,“何况这种事情本就是说不清楚的,沈子佩若肯豁出去,直接叫人传了谣言说太子殿下怎么她了,冲着沈家的面子,你当陛下能不叫太子纳了她?以她身份怎么说也是一个侧妃——这种可能固然不多,但谁知道……”   南子沉思了一下,道:“沈家若是如此,太子殿下被他们算计,心里究竟不痛快,这对他们似乎也没好处?”   “沈子佩美貌且聪慧,天长日久的,那可说不定!”苏如绘冷笑了一声,“就是养只猫养条狗,许多年下来总也有了感情,何况那么一位娇滴滴的小美人?”她因在韩氏的事情上多多少少被甘然试探了一回,虽然安氏劝说过了,但她究竟年少,勉强按捺了下来,心里总是不痛快,偏赶着周弃病来给她提醒,此刻越发的心头不快,南子眨了眨眼睛,忙换了话题道:“四小姐为何要叫周家换一位小姐来联姻?以奴婢来看,这位周家小姐啊身子骨略显得柔弱,又是个不能生养的,这回娶过了门,将来若有什么不妥,身子弱的人,没了也正常些,而不能生养,正合了七出之罪,却是可进可退。”   “一则是确实念着些当年的情份,二则,却也是为了报当初周意儿暗害我之仇!”苏如绘哼了一声,“周家嫡系的嫡女,与堂兄年纪相合的也就周弃病、周意儿两人,我不许周弃病嫁,那就只能是周意儿!当年我可没招惹她,她竟对我下那样的毒手,我岂能就这么放过了她?哼,我也不用做什么,单是苗氏,就足够她这位大小姐苦不堪言了!”   南子眨了眨眼睛:“奴婢以为四小姐还有别的用意!”   “哦?你说说看。”苏如绘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   “周家如今只有两位嫡女能行这联姻之事,这位周弃病小姐今日前来,乃是奉了家族之命,不惜牺牲自己,而四小姐却命她以他人相待,这事将来若传出去,别人也会赞四小姐重义念旧,毕竟周家的家世,本就配不上堂公子!而且周家小姐为了博取四小姐同情,特特说出自己曾与白氏定过亲的事,四小姐此举也等于是帮她全了前诺,自然周家小姐嫁不嫁白氏,咱们就管不着了!”南子笑嘻嘻的道,“此外,前来请求四小姐的是周弃病,回头联姻了堂公子的却是周意儿,纵然是嫡亲的姊妹,那位周意儿小姐可是从前太后接进宫里养大的,岂有甘心的道理?这么一来,难免会猜测是不是今日过来的这位周小姐与四小姐约定了什么,故意取她代之?如此将来四小姐再对这位周小姐好一点,便可使其姊妹逐渐离心!”   苏如绘满意的点了点头:“你果然是个伶俐的……还有呢?”   南子思索片刻,尴尬道:“还有……奴婢却有点想不出了。”   “才夸你伶俐,却怕什么?”苏如绘扑哧一声笑道,“你是我家生子,不比外人,有什么只管说就是!”   南子这才道:“奴婢想着,这位周小姐,身子骨儿又弱,又不能生养,虽然堂公子已经有了子嗣,又有苗氏在前,不在乎妻子是否能够持家与绵延后嗣,但其他人家可不见得会要她,除非是像白氏那等希望借助周家之势的人家,也就是说就算周家无事,这周家小姐也是高嫁不了的!她是想豁出去嫁给堂公子联姻了,但如今四小姐打着为她好的旗号,逼着周家把另一位周小姐嫁过来而不是她,如此,周家便失了一个能够联姻到其他助力的女儿,毕竟这位周小姐,虽然是嫡女,以她的身子,实在做不得一府主母的样子!”   “不错!”苏如绘欣然抚掌,“你能看出这些,难怪母亲会叫你陪我入宫!”她眼珠转了一转,“只是,你可能看出来,周家之事,我若真心拒绝也不是一定没办法,但我为什么要答应?”   …………………………………………………………………………………………………………   【群228921533】唔,昨天特意上了下申请了,方便就加下吧   第四百六十九章 周姿儿   安氏亲自过来寻苏如绘说话,恰好袖香教完了规矩出来,后面跟着绯儿四人,看到安氏忙齐齐欠身行礼:“夫人!”   “诸位辛苦了!”安氏和颜悦色的虚扶了把袖香,示意其他人都起来,笑着问道,“我膝下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又从小养在太后的身边,回家来总难免会偏疼着些,有什么惫懒的地方,还请姑姑帮着提点一二。”   “郑野郡夫人客气了,府上的家教是极好的,不然当年太后为何会挑中了四小姐?”袖香微微一笑,“四小姐是在太后身边长大的,规矩自不必说,奴婢过来也只是说一些大典上面的事情。”   安氏轻叹一声:“说到太后,姑姑是太后身边得力之人,如今竟亲自前来指点小女,实在让敝府上下都惭愧得紧……”说着她又叹了口气,“太后如今身子有恙,原本为着姑姑前来,我也该进宫里去谢一回恩,却是有劳皇后娘娘费这个心了,闻说如今皇后娘娘还在为良王娶后之事操劳,我啊也不敢在这时候去打扰了皇后娘娘,只能在这儿与姑姑说一说,等皇后娘娘忙过了,再进宫代小女谢恩!”   袖香这会可不敢说她客气了,安氏抬出了太后与皇后,她只得微笑道:“夫人真是规矩十足,难怪四小姐当初才到太后面前就得了太后的欢喜,这些年来都是当成了嫡亲孙女儿看待,如今做了太后孙媳,那就只有更亲近了!”   “袖香姑姑说的极是,苏四小姐自幼在宫中长大,无论太后还是皇后娘娘都是极疼四小姐的,如今太后抱恙不便视事,皇后娘娘特特将袖香姑姑请来教导四小姐,也是考虑到四小姐在仁寿宫中长大,与姑姑相熟的缘故,毕竟太子妃婚前由宫中女官教导规矩是常礼,但四小姐却是太后眼下看着长大的,太后宫里的规矩,自然是最好的,换了其他宫里的姑姑或嬷嬷,恐怕也教导不来!”绯儿抬起头来,脆生生的说道。   袖香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安氏却温婉一笑:“这位绯儿姑娘不愧是皇后娘娘身边人,紫烟听一听,这番话啊说起来清清脆脆,黄莺儿也似,我听着就觉得心头畅快!”说着令紫烟送上一个荷包,“紫烟她们自己做着玩的,绯儿姑娘也拿着凑个趣儿罢,侯府自然不能与宫里比,不过是一点子小玩意。”   绯儿抿了抿嘴,到底接了过去低声谢了。   袖香目露嘲讽,淡淡道:“夫人来探望四小姐,奴婢们便不打扰了。”带着四人离开。   待她们走远了,安氏才哼了一声:“什么东西,在苏家后院里居然就敢给我女儿上眼色!真当咱们家料理不了她们?不过是不想节外生枝罢了!”   “夫人莫要生气,今儿这样敲打了一回,她们若是识趣,自当老实一点,若不识趣,可见天生就是个不长命的,咱们四小姐何等聪慧?那些个不长命的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呢?”紫烟扶着她手劝说道,“再说教导小姐的是袖香姑姑,这位姑姑是太后身边人,待小姐是极好的,也看不惯绯儿那几个的轻狂样儿呢!”   安氏冷笑着道:“太后如今病了这么久,将来什么样子还很难说,皇后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敢连袖香姑姑都支使起来!但她找的借口倒是不错!如今宫里来的人以袖香为首,那四个做错了什么事情袖香也逃不掉,她心里岂有不恼的?”   “母亲?”外面安氏拦着袖香等人说话,苏如绘早得了消息,不过是故意不出来,这会听南子告诉她袖香等人已经走了,便迎了出来,“在说谁心里恼着呢?”   “还能是谁?”安氏拍了拍她的手,“袖香啊!”   “母亲不知,当初五殿下为了前太子之事强闯德泰殿,打扰了太后召见北戎使者,其时外面守着的正是袖香姑姑,如今皇后娘娘点了她来教导女儿,偏生又另外派了四个人来,袖香姑姑这心里还不知道有多么七上八下呢。”苏如绘抿嘴笑道,“那四个人我暂时不打算动,母亲何以今日特别敲打她们?”   安氏道:“还能为了什么?不过是你大伯母派了人来说周家的事情,我心里不快,中宫咱们招惹不起,几个奴婢还不能叫我出一口气吗?”   “哦?这么快?”苏如绘一惊,周弃病来拜访才是两日前的事情呢。   安氏冷笑:“他们急着要在你大婚之前把事情定了,手脚当然要快!”   “那么周家联姻的是谁?是周意儿吧?”苏如绘皱眉道。   安氏半晌没语言,苏如绘知道不对,道:“难道他们一定要用周弃病?”   “都不是,周家提的是另外一个女儿——叫周姿儿!”安氏咬牙切齿的,“那可是个庶女!”   苏如绘脸色一变:“庶女?!”她依稀记得,当初才认识周意儿时,的确听她提过,她有个庶妹叫做周姿儿,听语气是极不受宠的。   “说是养在了顺章郡夫人膝下的!”安氏冷笑道,“你大伯母在帝都贵妇之中交游甚广,只用了不到半日就打听了个仔细——顺章郡夫人因为是皇后娘娘的表姐,与英忠侯也是姑表亲,两人自小青梅竹马,又有那叫周意儿的嫡女养在太后的膝下,英忠伯府里固然不像咱们家这么清净到了连个象样的妾都没有的地步,但顺章郡夫人到底是没人敢惹的,她自己有女儿,当然不想抬举庶女,那个周姿儿,论容貌也算是人如其名,颇有几分姿色,可是啊从小跟在生母妾室身边,小家子气十足,你大伯母的手帕交、寿昌郡夫人偶然见过一回那女孩子,说胆子小得和猫似的,问一句半天才答几个字,声音一高,她都吓得不敢说话了!你那堂哥再不争气,这正妻怎么说也是要当家的,她这个样子,当什么家啊?做个宠妾都拿不出手!”   ………………………………………………………………………………   被群友催促先更老书,擦泪,又一个坑啊,当年只提了一句的周姿儿,汝等以为我会忘记她吗?   【群228921533】   第四百七十章 儿女都是债   苏如绘听了亦是怒道:“周家居然敢拿庶女许给堂哥?!”   “哼!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你堂哥也只是庶出,真是可笑!咱们苏家千年望族,周家算什么?”安氏轻蔑道,“他们啊这是打量着咱们家听明白了那个周弃病真正的来意,要留着太后亲自抚养长大的周意儿做他用,以为拿个庶女出来就能搪塞过去了!”   “那大伯母是怎么回答的?”苏如绘引着安氏进了内室,在云母屏风下的软榻上坐了,哼了一声问道,“大伯母可不是好欺负的人吧?”她这话里有话,安氏没出阁时就是个泼辣得叫老关乡侯都知晓了的,结果进了苏家门后,却被曜国夫人欺负得不轻,虽然这里面有曜国太夫人帮着她的缘故,但也可见曜国夫人的本性。   安氏接过南子递上的茶水呷了一口,才似笑非笑道:“你大伯母也气得不轻,你那个堂哥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她和苗氏也算不得和睦,但周家这么做到底是先打了她的脸,所以她告诉周家托的人,说你这堂哥虽是庶出,但与苗氏一起都是极得你大伯喜欢的,她自己没有亲子,将来这些庶子的前程都不定,断然没有为他娶个庶女为正妻的道理!就是嫡女,气度不够,当不起偌大一府主母的,她也不会要!”   苏如绘张大了眼睛,半晌才苦笑道:“大伯母这么说,就不怕大伯生气么?”   “你大伯能怪她什么?这联姻的主意,就算周家想了出来,没有陛下的暗示,怎么敢叫个小女孩子仗着与你幼时有旧的关系就上门来摊牌?”安氏冷笑道,“陛下到底是既要良王又要太子,所以他对周家打压归打压,只是为了叫太子心里好过些,免得将来亏待了良王罢了!陛下不在乎周家,却在乎良王,而且良王下面,还有个五殿下呢!周家若是倒了,五殿下将来怎么办?这为人父母的心啊,究竟要到了自己身上才能理解!陛下有这个意思,咱们做臣子的,怎么能扫了圣颜?——给大殿下上封号为良,又为良王择阀阅嫡女为后,如此种种到底还不够可靠,叫良王的外家和咱们家拉上了关系,咱们家将来少不得也会帮一帮周家,等于是迂回的保良王,陛下的用意昭然若揭,你大伯是明白人!”   “大伯母虽是为了拒绝,可她这么说了,如今大伯府上尚未立世子,众庶子必然会认为这是大伯有意立如铮堂哥为世子,如铮堂哥上面的三位堂哥都已然成婚,原本,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据说大伯膝下的几位堂哥之中,长子虽然庸碌了些,守成也还勉强,这会只怕那苗氏并如铮堂哥已经成了大伯府里首当其冲的了!”苏如绘揉了揉额角,无奈道,“我只求不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安氏轻哼了一声:“你大伯母固然门第观念重了些,但她无子又与你大伯不甚和睦还能当这么多年家,也不是个蠢的!她借这个机会收拾如铮与那苗氏没什么,但你的前途与家族息息相关,乃是你父亲交了兵权才换回来的,因着这个缘故,她若敢坏了你的事,你大伯岂能饶她?何况她没有儿子,可是有三个嫡女的,你那已经出了阁的堂姐不算,如墨、如媚都还没许人家,咱们家的嫡女固然不可能嫁差了,可阀阅嫡女又是太子妃的姊妹,在夫家地位岂不是更稳固?尤其她没有亲生的儿子替女儿们撑腰,就更指望这些了!”   “这样我便放心了。”苏如绘松了口气,沉吟道,“按理说当日我亲口指定了周意儿,如今周家与咱们家联姻虽然得了陛下的暗示,但到底咱们家占着优势的,我们苏家是什么门第?大伯是嫡系长房长子,如今的家主!大伯没有嫡子,宠妾所出的庶子身份也不低了,周家一个庶女嫁过来做妾还差不多,哪有这个资格做正妻?这事就是闹到了陛下跟前,陛下定然也要责怪周家糊涂……周家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   安氏轻笑:“还能有什么意思?无非就是不甘心,周家再怎么说也是后族,那周意儿又是太后跟前长大的,身份自不一般,论理嫁给阀阅嫡子,只要不是嫡长子,都是够资格的,如铮却只是庶子,还是个不争气的,他们家还没出阁的嫡女又少得可怜,总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如今这么一闹,就是再把周意儿嫁过来,那日子可也更不好过了。”   “这倒不一定。”苏如绘呻吟了一声,“听说如铮堂哥品行有缺,周意儿好歹也算才貌双全,若肯在堂哥身上花心思,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敢说,笼络好了他做稳正妻之位那是肯定没问题的!”   定国公苏万润一生戎马,心思缜密,又是青州苏氏一族之长,魄力气度无一不使族人心悦诚服,但他膝下诸子却无一个出色的,品德不佳也就罢了,关键基本上都是没什么脑子的,远不及苏如墨这些女儿们精明。   安氏道:“左右是媳妇,这个倒不担心……我今日来除了说下此事,还有件事情!”   苏如绘奇道:“是什么事?”   “你还记得你二哥……哦,如今该唤他十三哥了,他的婚事,是陛下答应要亲自赐婚的。”安氏皱着眉头道,“这一回采选,原本是要给他们机会相看一回,但因着太后病倒、更立太子,宫里就只留了人,却没召人去看。”   “母亲说到此事我倒是想起来了,怎么刘家九小姐竟早早被打发了出宫?莫非陛下不喜刘、苏两家结亲吗?”苏如绘若有所思道。   安氏苦笑道:“人早早出宫是刘修仪去求的,你也晓得今年采选前前后后、明里暗里出了多少事!刘九小姐有嫡亲的姑母在宫里,她又不想嫁进皇家,哪能不早早避了开去?反正赐婚也就是一张圣旨的事情,凭着刘修仪的宠爱还怕委屈了她侄女吗?我如今啊头疼的是你十三哥!”   苏如绘不解道:“十三哥怎么了?”   “他啊似乎真的瞧中了顾家那位小姐了!”安氏长长叹了口气,“这儿女都是债——我算是明白了,债就是债,哪怕不是亲生的,哪怕都过继出去了,该操的心,半分都别想少!”   ………………………………………………………………   【群228921533】   第四百七十一章 情之一字   苏如绘上一回拜访薛女史时结识了师伯顾太一之女顾连理,顾连理自幼随顾太一外放,那时候才回帝都不多久,顾太一是洪州望族出身,在帝都这边并没有什么亲眷,外放多年连故旧也零落了,顾连理偏生是独女,自无什么姊妹相陪,后来苏如绘便替她引见了自己的堂姐妹,顾连理此后便经常与苏如墨、苏如染等走动。   顾连理性.子娇憨,仪态大方,又是嫡出之女,因此很能与苏如墨这些人玩到一起,特别是中间还有点儿顾连城的关系。   这中间,安氏也接她过府玩耍过两回,那时候倒也确实有聘她为媳之意,所以托着薛女史那边论起来,苏如绘唤顾太一做师伯,论理顾连理和苏如绘也是姊妹,这样光明正大的介绍了苏如铁三人与她见礼,依着苏如绘唤三人为兄长。   对于安氏的做法,顾太一却是乐见其成。   毕竟安氏在帝都贵妇中名声不坏,最主要的是当年老关乡侯就说过她是个聪慧机敏的,顾连理没有兄弟姊妹,顾太一自然要为女儿好好考虑,苏家嫡长子苏如铁已经娶了裴氏,顾连理的出身,可以说与裴氏是一样的,都是世家嫡女,如此也应了当初安氏为了替子拒婚所言的不想叫次媳的门第压了长媳,免得长嫂难为的话。   而且有薛紫暗这层关系,安氏绝不会叫顾连理受委屈。最紧要的是,武德侯府后院清净,裴氏过门六七年未孕,安氏都能忍着没主动给长子房里添人,单这一点,便值得顾太一同意叫女儿时常到侯府请安了。   自然,以顾太一的意思,最好能够叫顾连理嫁与苏如锋,毕竟嫡庶有别,安氏明面上对庶子前程也是很注意的,可亲生的究竟不同——嫡母也就罢了,将来承武德侯爵位的可是苏如铁,到那时候,同母不同母,差别可就大了。   但是谁也没想到,苏如锋对顾连理一直以礼相待,苏如峻倒是渐生情愫。   原本,他倒也未必不是不能如愿,只要苏如锋并未起心思,安氏并不介意成全了他。毕竟苏如锋乃是嫡子,将来未必没有更好的女孩子配。   可朝中局势变化,苏刘结盟,刘家在苏家嫡系子弟之中,偏生瞧中了苏如峻。除非皇家反对,否则,苏如峻的妻子,只能是刘素冠。而顾太一唯一的嫡女,又怎么可能给他做妾?   苏如绘感到额角隐隐作痛,她问道:“十三哥对顾连理到底到了哪一步?”   “前段时间,木容过来那天,你不是也邀了顾连理同来?你们在园子里玩闹时,如峻特特寻了个借口来寻你三哥,结果你三哥去找他时,却发现他站在园子的假山后面,盯着顾连理看。”安氏叹了口气,“你三哥也没惊动他,叮嘱人不许靠近后,悄悄去告诉了我。”   “只是这样?”苏如绘沉吟道,“十三哥究竟没有做什么,只是想多看几眼,我瞧刘九小姐美貌,处事也算大气,等成了婚未必还会再惦记吧?”   “唉,若只这么一次,我倒也不操这个心了!”安氏头疼道,“你知道这回采选顾连理也在应选之列,是顾太一使了人让她早早落选回家,与刘家一样的想法免得掺和进太子妃之争里去!”   苏如绘嗯了一声问:“然后呢?”   “前两天,有人去向顾家提亲……”安氏苦笑,“你十三哥当晚就悄悄去求了你三叔——说他宁愿不要承袭爵位,只想娶顾家小姐为妻!求你三叔出面另外从宗族里过继一个人来做嗣子,哪怕要他自污声名也不在乎!”   苏如绘大惊:“什么!”   “你三叔的为人你也清楚,他之所以要过继嗣子,不就是因为一直念念不忘当初那位商贾家的小姐吗?那崔红鸾,就因为长得神似那位小姐,你三叔明知道她身份可疑,都不忍拿她怎么样!”安氏越说越是气愤,“他啊就是个死心眼!你十三哥倒是聪明,旁的人都不求,只求了他,如今你三叔,亲自寻了你大伯并你父亲说这件事情,务必要成全了你十三哥!”   “……那顾连理是什么意思?”苏如绘略略一想,问道。   安氏苦笑:“我也想到了这点,可自从你十三哥被过继给了你三叔,顾大人为了避嫌,也不肯叫她过来了,上回你借着请自己家姊妹的名义才把她请过来见了一回,总不能直接上门去问吧?所以我想叫你想个办法,约了她问一问,这事儿我不便开口,否则顾家非生气不可,只能你去试探一二了。”   苏如绘以手按胸,喃喃道:“我只求她千万对十三哥无情罢——刘家的女儿是那么好拒娶的么?十三哥既然有那份心思怎不早些说也好!”   “唉,这点我倒不怪他。”安氏虽然气苏如峻在此刻节外生枝,语气里却有几分怜悯,“之前顾连理没人提亲,他也不是立刻就要娶刘家小姐,也许还在彷徨,男儿嘛,地位哪有不想要的?何况他还是庶子出身,这般承爵的机会说千载难逢也不为过了。一直到顾连理有人求娶了,他想着此后再无相见之期,才明白自己到底陷了多深吧!”   苏如绘若有所思道:“是么?可他如今才明白过来,也不怕晚了?”   “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安氏叹了口气,“还不知道顾连理的心意呢,顾连理若是对他没什么心意,他早些下决断也没用!”   “上回已经邀过姊妹齐聚,如今若再来这么一次,必定会被人认为我太过轻狂。”苏如绘沉吟着道,“此事何不交给十堂姐或十一堂姐去办?”   安氏深深看了她一眼:“如今这件事情,知道的除了你叔叔伯伯与父亲,只有你我母女,你还想让多少人知道,是生怕消息传不到刘家耳中吗?”   “那母亲,若顾连理也对十三哥有意,你们的意思是……?”苏如绘谨慎的问道。   安氏吐了口气,似笑非笑道:“我的儿,顾连理性情宽厚,因顾家后院清净,她又是独女,被娇养得一副心无城府的模样,但她的父亲顾太一可不能小觑!这不是你要担心的事情,你啊只要想办法把她约出来,将你十三哥的意思带到就行。”   第四百七十二章 病   苏如绘还没想出主意,薛府却先传来了消息,道是女史染恙,顾连城亲自侍奉榻前,因着苏如绘如今在家,所以也打发了人来告诉一声。   听到这个消息,苏如绘立刻吩咐南子备车,袖香皱了皱眉,道:“苏小姐,奴婢说句话儿小姐也别嫌奴婢多嘴——按理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薛女史如今病了,苏小姐身为自弟子前去侍奉汤药也是应该的,但苏小姐如今究竟是待嫁之身,而且这男女避讳……”   “姑姑这是为我考虑,我自领情,但有道是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我这些年在宫里,养在太后膝下享着福,亏欠父母、师傅并兄长处不知道有多少,如今有机会能够弥补总是要弥补的。至于姑姑担心的却是多余了,说是我去侍奉,难道南子她们就不是人了吗?”苏如绘吩咐南子寻出外出的服饰来换上,断然道,“烦请姑姑暂在府中等候几日,待师傅无事我再回来!”   见袖香还要说话,苏如绘凑到她耳畔,轻声道,“不是我不带姑姑去,我师傅有令,不经她准许,外人都不许进薛府的。”   袖香皱起眉:“如此,还请小姐速去速回!”   到了薛府,却见一切如常,苏如绘暗松了口气,问薛东极:“师傅如何?”   “苏四小姐放心,先生不过是昨晚忘关了东窗,一夜风吹得咳嗽了几声,已经请了大夫开过药,如今大公子正在亲手熬药,顾夫人与顾小姐陪着先生呢。”薛东极微笑着道。   听到他这么一说,苏如绘面色微妙,轻笑道:“那我便先去探望先生吧。”   薛紫暗如今住的地方是明澄堂,窈娘窕娘见她来了,都殷勤招呼,苏如绘带着南子、南芝特意放轻了步伐进去,只见罗帐内薛紫暗似侧身卧着,不时传出轻咳,似不安稳,半卷的帐门外,顾连理垂手侍立,在她身前,端坐了一个云鬓累累的妇人,应该就是顾太一的妻子。   这位顾夫人年纪比顾太一要小许多,毕竟顾太一少年时候很是荒唐过一段时间,算一算年纪,她今年才满三旬,是一张鹅蛋脸,弯眉杏眼,看面相显得很是敦厚,穿着绛色越罗对襟窄袖春衫,衬了下面杏子红的隐花裙,裙褶之中暗绣了十数种不同形貌的鲜花,行走之时才能露出。   她此刻正捏着一方湖蓝底绣着对鸭的帕子,微蹙着眉头轻声询问薛女史的病情。   见苏如绘进来,顾连理忙看了过来,顾夫人也是一怔,苏如绘上前先给薛紫暗行了师徒之礼,薛紫暗轻咳了一声,叫她起来,她复给顾夫人行过觐见长辈之礼,顾夫人自是知道此刻能够长驱直入内室的女孩子是谁,忙虚扶了一把:“苏四小姐太客气了,快快请起!”   “师傅这会觉得如何了?”苏如绘对她笑了一笑,柔声问候薛紫暗,薛紫暗低笑了一声,拿帕子捂着嘴咳了几声才道:“不过是吹过了风,喝两天药就好了,你们一个个赶过来做什么?”   “师傅可别想赶我走。”苏如绘极擅撒娇,闻言立刻道,“顾家师伯母与师兄、连理过来,那都是十成十的担心师傅,我可还有几分私心的。”   顾连理惊奇道:“你有什么私心?”   “我啊这段时间天天被拘在家里学规矩,人都快闷死了。”苏如绘笑吟吟的望她一眼,“今儿知道师傅没什么大碍,但望师傅疼一疼我,叫我在这里舒心的过上一日罢!”   薛紫暗失笑道:“你这偷懒的坏习惯可要什么时候才能够改掉?”   苏如绘笑嘻嘻的道:“所谓人无完人,师傅以为如何?”   “你若能够看开,倒也没什么。”薛紫暗不在意的说道,她性.子自由,最不喜欢种种束缚,也尽力不加与弟子身上,顾连城固然天资卓绝,但为人守礼,又受她庇护养育之恩,所以对薛紫暗恭敬无比,在她面前,反倒拘束些。   相比之下,苏如绘这个记名弟子,却胆子大得多,漫不经心之处,许多想法倒让薛紫暗颇为欣赏。   “苏四小姐瞧着真是精神。”顾夫人前来探望,自然是既奉了顾太一之命,也是为了膝下的子女,闺阁里的女子,没有不仰慕薛紫暗的,她本见苏如绘这般惫懒,莫要惹了薛紫暗不快,想不到这一师一徒倒是洒脱,此刻不由仔细打量几眼苏如绘,抿嘴一笑。   苏如绘嘻嘻笑道:“今儿却是劳动师伯母亲自过来了,我这不孝徒反而来得晚。”   “薛府与侯府离得要远些。”顾夫人微笑着道。   “听说师兄在亲手熬药?”苏如绘换了一个话题,顾夫人点了点头,顾连理插话道:“这会药差不多熬好了呢!”   苏如绘看了她一眼,盈盈道:“那我正好去接过来,也在师傅跟前献一回殷勤!”   薛紫暗悠悠道:“那也要看你会不会伺候汤药,若不然,却是上我这里找骂来的。”   “师傅可别瞧不起我,年关的时候,我母亲病了,太后特许我回去侍奉,那些汤药可不是我伺候的?”苏如绘极自然的对顾连理道,“厨房在哪来着?我倒有些忘记了,连理陪我去可好?”   顾连理还没说话,顾夫人已经笑着道:“左右苏四小姐只是想抢连城喂药的差事,何不等他端过来的再接便是,难道还怕他不给你不成?这园子啊我方才进来时也看过,岔路是极多的,若中间走错了岂不是白跑一趟?”   “师伯母想的周到,那我便等师兄拿药来吧。”苏如绘眼中掠过一丝惊讶,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顾连理的时辰算得倒是极准,不多时,顾连城便亲手提着一只食盒进来,见苏如绘已经到了,微微点头:“师妹来了?”   “有劳师兄熬药,喂师傅吃药的差事便让给我罢。”苏如绘嫣然一笑,顾连城性情冲淡,自不会和她争执,便笑着揭开食盒递了过去:“小心些。”   “师兄也当我是个不做事的。”苏如绘小心的端出药来,嗔道。   ……………………………………………………………………………………………………   【群228921533】   第四百七十三章 拒绝   薛紫暗喝完药,对苏如绘与顾连城道:“你们今儿若是不忙,后面停云小筑里有许多古籍是新近得到的,不若帮着收拾一下。”   两人自是谨领师命。   只是苏如绘笑着叫顾连理去帮忙时,顾夫人却道:“那些都是女史的爱物,两位是女史高足,自是知道该怎么弄的,连理愚笨,可别伤了珍贵的书页。”   她不想叫顾连理和苏如绘单独相处的心思昭然若揭,苏如绘皱了皱眉到底勉强一笑了之。   待出了明澄堂,苏如绘劈头便问顾连城道:“师兄,我从前似乎未见过师伯母?”   “母亲才回帝都,你自然是没见过的。”顾连城温和的笑了笑,“莫不是你看她面熟?”   “那师伯母为何这般不喜连理与我亲近?”苏如绘沉着脸问。   顾连城淡淡的笑了笑:“师妹今日一而再再而三的想单独拉连理出去,似乎别有用意?”   “我确实有话想要单独同她说。”苏如绘也不隐瞒,撇嘴道,“可这里是薛府,我还能吃了她不成?往日里连理到我家去了也不是一回两回,怎么就放心了?”   “你想和她说的事情,该和苏如峻有关吧?”顾连城轻声道。   苏如绘一怔,顾连城慢慢道:“那是你们苏家的事,与顾家没有关系,所以你没必要再与连理说什么了。”   他声音不高,语气却十分笃定,苏如绘皱眉许久,方缓缓解颜,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师兄。”   “古籍我来收拾就好,你在停云小筑外略站一站就回去师傅那里吧。”顾连城提醒道,“你如今已经是准太子妃,其实今日本不该这么贸然前来,至少也该拉上郑野郡夫人!”   “宫里派去教导我规矩的袖香姑姑也想跟来,我用师傅不喜外人登门的理由阻止了她,若叫母亲陪我过来,袖香姑姑必然也要来,我可不想她过来。”苏如绘撇嘴道,“若早知道是师兄你传话,我便不必这般费心了。”   顾连城看了她一眼,失笑:“我传了什么话?”   这时候停云小筑已在眼前,顾连城径自进去了,苏如绘却站住脚步,方才她和顾连城说话时,将南子打发离开一段距离,此刻南子便靠了过来:“四小姐,咱们可要进去帮手?”   “免了!”苏如绘摇头道,“方才出来的时候,袖香姑姑都把话说那么明白了,明澄堂里有师傅和顾夫人在还没什么,我虽然不怕风言风语,到底谨慎些好,咱们就在园子里随便转上一圈就回去吧。”   如此回到武德侯府,忙去禀告安氏:“顾夫人不想叫连理与我单独相处,反而是师兄过来说了一句,我苏家的事,与顾家没有关系。”   安氏了然的点头:“这是应该的,早上得了女史抱恙的消息,我就晓得顾家必然会借机通个消息,所以才没阻止你去。”   “若是师兄传话,母亲何不叫三哥过去。”苏如绘道。   安氏闻言,伸指一点她额角:“当初我瞧中那顾连理做媳妇,可没说定了想聘给谁!你三哥没说喜欢她,可也没说讨厌呀?最主要的是,我明知道顾家一晓得刘家之事定然不肯再将顾连理嫁过来,这事情怎么能叫你三哥去问?回头若你十三哥以为他故意从中阻挠,岂不是平白伤了他们兄弟之情?”   “若是这样我去问的话十三哥也未必肯全信吧?”苏如绘听了微微蹙眉,“毕竟十三哥娶了刘素冠于我有益,他岂不是会这么想?”   安氏摇头:“你不一样,苏家和刘家联姻是两家决定之事,不是你十三哥临阵变卦就会取消的,大不了换一个人罢了,你十三哥不成,不是还有你三哥?反之他弃了刘家小姐,若能娶到了顾连理,也是一分助力,左右都是你兄弟,对你来说都是一样的。”   “他不怕我帮着三哥?毕竟三哥才是我的嫡兄。”   “顾连理的身份怎么能和刘家比?”安氏讥诮一笑,“你十三哥难道分不清楚吗?”   苏如绘吐了口气,问安氏:“母亲怎知道顾家一定会反对这件事情?”   “自然是因为我已悄悄将苏刘两家联姻的人选告诉了他们的缘故。”安氏淡然一笑,“你十三哥啊还是太天真了些,他以为他放弃前程就能够娶到顾太一的独女了吗?也不想一想,顾太一就这么一个女儿,怎能不仔细替她考虑?苏刘联姻这等大事,若当真因顾连理毁了,被两个阀阅恨上,顾连理将来的日子还能过么?何况这人啊少年时血气方刚,他如今因为顾连理连前程都不要了,万一过了几年他后悔了,把错都归到了顾连理身上,这叫顾连理何以自处?有道是恩深难报,就是这个道理,最紧要的是,咱们苏家势大,顾太一膝下仅此一女,他虽然收了顾连城为嗣子,可顾连城与周家的情形其实是一样的,才名有,能力有,势力却太不足了些,洪州顾氏一向只在南方,帝都并无根基,顾太一想自己女儿过的好,必定不会叫她太高嫁了,总要在顾连城将来成就能够帮得到的范围里!”   苏如绘不放心的问道:“那十三哥这事……”   “我今晚把话转告你父亲,让他去与你十三哥说吧。”安氏摇了摇头,叹道,“你十三哥好对付,我如今头疼的,是你三叔!”   想起这个死心眼的至今未娶的小叔子,饶是安氏好忍性,也不禁感到头疼难捱,喃喃道:“你道顾夫人做什么连拒绝都要顾连城回话,都不肯叫顾连理亲自来说?她啊这就是在向咱们家表明态度——顾连理对你十三哥是半点意思都没有,因此无需她亲自说明!免得你三叔到时候替你十三哥纠缠上了!”   苏如绘面色一僵:“三叔他当初莫不是纠缠过……”   “要不然,你父亲和大伯也不至于那般生气了!”安氏白她一眼,“堂堂阀阅嫡子,腆着颜低声下气的哄着一个商贾家的女子开心,他们怎么可能不插手?算了,这些事情我自会处置,你还是认真去敷衍袖香吧!听说,今日你要去薛府前,她敲打你了?”   第四百七十四章 红肥绿瘦   回到召南苑已经是傍晚,南子伺候着苏如绘换过家常的衣裙,又用过晚饭,便替她铺了床,放好灯火,却拿了桌上果盒出去,不多时装了一盘新的进来,内室顿时拥入一脉果香。   苏如绘看得满意,吩咐道:“以后这里的果子都挑新鲜的放,没了香气就换掉。”   南子笑嘻嘻的应了一声,这才闭了门,去外间睡下了。   她刚离开,屏风后却转出了一个人,似笑非笑道:“那使女是你陪嫁的人之一?”   苏如绘猝不及防,正在拆着一支钗子的手一抖,差点没把脸上划到了,她惊得赶紧对着铜镜左看右看,见无事才松了口气,抓着手里的朝阳挂珠钗就掷了过去,恨道:“你发什么疯!”   “我又不是头一次来。”甘然也没想到自己一出来会是这么个模样,探手接住珠钗,哭笑不得道,“我当你已经知道了……嗯,吓着你了?”   苏如绘穿着中衣,伸手按在胸前半晌才觉得平静了些,怒道:“你突然一下子转了出来,我只当这屋子里进了贼了!”   “谁敢到你们苏家来做贼啊?”甘然从果盘里拈了一枚樱桃吃了,又拈了一颗送到苏如绘唇边,笑道,“哪,给你赔罪。”   苏如绘哼了一声,别过脸去:“这本就是我家之物,亏你也好意思!”   “为何不好意思?”甘然一本正经道,“虽然是你家的樱桃,可若不是我拿过来,你叫它一声乖乖,它可会伶俐的自己跑过来喂你?”   “你今儿怎么出来了?”苏如绘哼了一声,想起安氏的叮嘱,到底不甚情愿的吃了表示原宥,问道。   甘然随手撩起她一缕长发绕在指上把玩,笑着道:“方才宫里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我也有段时间未见到你了,所以特特过来看看你。”   苏如绘警觉道:“什么事?”   “哦,是慧妃诞下了一位皇妹,甚为健康,母女均安,父皇非常高兴,已经拟了封号为华阳。”甘然说道,“将来荣寿倒是有伴了。”   “我看啊荣寿公主再多十个妹妹,她想要的还是四殿下!”苏如绘叹了口气,“是位公主?”   甘然不在意的笑了笑:“慧妃其实倒是希望生下公主,你等着看吧,最多到华阳满月,慧妃少不得要以她只有六弟一个儿子的理由向父皇请求将甘露重新记回她的名下!”   “我倒觉得慧妃娘娘不会这么做!”苏如绘眼珠转了一转,狡黠道。   甘然奇道:“为何?”   “六殿下十岁之前只能住在宫外,可华阳公主却十分健康,慧妃娘娘若是此时提出要认回六殿下,那断然没有叫景妃娘娘继续帮着她照料六殿下的理由,必定是要亲自前去,到那时候,华阳公主可怎么办呢?总不能也把公主带出去吧?那样陛下可未必同意。何况宫中如今才两位公主,荣寿公主生母和从前的养母位份都不高,加上四殿下的缘故,陛下纵然心疼公主,难免有些心结,所谓物以稀为贵,慧妃娘娘岂能让华阳公主与六殿下一般久居宫外,疏远了与陛下的父女之情?”苏如绘眨了眨眼睛,“所以慧妃娘娘定然要忍耐到六殿下可以回宫时,才会提出!”   甘然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莫如咱们打个赌?”   “那也得看你拿什么彩头给我?”苏如绘见他神情笃定,眼珠转了一转,试探道。   “就拿父皇后来赐我的海东青如何?这可是我的心头所爱。”甘然笑眯眯的提议。   从前墨夜被甘沛设计迫着甘然亲手斩杀,之后因霍贵妃有孕,赞甘然纯孝的缘故,长泰禁不住贵妃纠缠,特特赐了一只幼年海东青与甘然,因为有墨夜的例子在前,甘然一直将它藏的好好的,苏如绘还没见过,但看之前墨夜的样子也知道甘然是极上心的。   她想了想,摇头道:“我要它做什么?你拿海东青来赌,还不如拿别的。”   “那么我前日才得了父皇赐下的一方砚水冻玉摆件如何?”甘然想了想道,“那块玉件高约三寸,雕做了苍山负雪之间山路蜿蜒古松嶙峋之态,玉色也是极好的。”   苏如绘这才满意的点了头:“那么我就拿腕上这串血玉珠串做注。”   甘然低头一看,失笑道:“好吧,我且不说你这血玉珠串与那砚水冻玉件价值是否对等,正如你瞧不上海东青一样,这珠串我赢了还不是给你戴吗?”   “我这珠串怎的不好了?”苏如绘嗔着推他不依,道,“你只看这珠串共十四颗血玉珠子串成就知道,乃是长辈赐给我十四生辰之礼,因我喜爱兰草,这十四颗血玉珠上全部请了巧手匠人,分刻一十四种名贵兰草,姿态各异,所用雕刻手法特殊,等闲看不出来,须在暗室之中靠近了灯火,才将兰草之影投射墙上可观——为防玉珠彼此相击磨损,每颗中间都以碧玉椭珠隔开,这有个名目叫做‘红肥绿瘦’,是我三叔专门想的名堂,恐怕全天下也就这么一件呢!”   甘然呀了一声:“原来是关乡侯的手笔?此刻不正是暗室?拿灯火来我验一验,若不然我可是觉得亏的。”   苏如绘恼怒的掐了他一把,褪了珠串递到他手里,甘然笑着灭了其他灯火,只留一盏,果然见墙上投出绯色兰草形影,一十四种种种不同,其中许多品种他还能够辨认出来,不禁啧啧赞道:“果然巧夺天工!”   “若不是说那砚水冻是陛下所赐,我还要怀疑你那玉可值得我拿它赌呢!”苏如绘横他一眼,甘然笑着替她戴回去,调侃道:“我输了就要给你玉件,你赢了,我难道能自己戴了它不成?这究竟是谁委屈了?”   苏如绘往他身上一靠,纤纤玉手搭上他手背,悠悠问道:“咦,到底谁吃亏呢?”   甘然反手揽住她腰,目光却落在她搭着自己手背的指尖那五根足有一寸来长的指甲上,不动声色的转开话题:“良王后的人快要定了!”   …………………………………………………………………………………………………………   在扫了N本猎人同人,从同人之中彻底了解了原著的剧情后,我终于没忍住,打算从头去看猎人动画了……   第四百七十五章 良王后   良王是长泰的嫡长子,比甘然还要长上两岁,如今太子妃都正式下了旨,婚期都定了,良王后的人选却迟迟没有消息,苏如绘这几日光顾忙自己的事情,如今听甘然提起才猛然想到,挽着他胳膊问:“是谁?是端木氏,还是小沈氏?”   甘然微微一笑:“是小沈氏!”   苏如绘颇为惊讶:“怎么会是她?”她心里却松了口气,如此说来,小沈氏是打不成给甘然做侧妃的心思了?端木氏虽然未必比小沈氏简单,可她在宫里没有一个做淑妃的姑母,究竟要好得多……   她心念转了几转,却听甘然解释道:“父皇说端木氏性情冲淡,看中了小沈氏更大方。”   “那么端木氏呢?”苏如绘似笑非笑的伸指点了点他的额,“性情冲淡的人换一句话说也是婉约温柔,最适合红袖添香夜读书,可是陛下见太子殿下这段时间习政辛苦,瞧中了她赐给太子殿下你呀?”   甘然抚着下颔,斜睨着她笑道:“你可是喝醋了?”   “哼!”苏如绘抽回手,中途却被甘然握住,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方笑道:“这端木氏还没进宫就扬言想嫁良王,如今她既然落选了良王后之位,父皇怎还会把她给我?这岂不是要叫我背上夺嫂的罪名?”   苏如绘好奇道:“那端木氏难道就这么落选回去了?”   “这可就是你们家马上要头疼的事了。”甘然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透露道,“父皇今年可是答应了好几个青年才俊要赐婚的!”   苏如绘脸色一变道:“莫非我十三哥……”   “苏如峻和刘素冠的赐婚没变。”甘然摇着头,“我是说你三哥,苏如锋!”   苏如绘急速的思索了一下:“端木氏是倾慕过良王的人,按理说,陛下若无意取她为良王后,还有侧妃之位啊!若实在不想取她为良王妻妾,为何不放她自行嫁娶?”   “有道是关心则乱,看来你究竟对苏如锋更上心些……”甘然见她急急的思索缘由,不禁好笑道,“你只管你三哥,难道不管我了?良王本是前太子,居嫡长之位,他又娶了西凉沈氏的嫡女为后,若还加一个锦绣端木家的嫡女为侧妃,这叫我如何自处?难道父皇要把其他几个阀阅嫡女统统塞到东宫里来给我做侧妃、良娣么?”他说着一捏苏如绘脸颊,调笑道,“那样的话,东宫里岂非成日里飘着一股子酸味?”   苏如绘瞪他一眼,抬手在他腕上用力一捏,甘然低叫一声:“下手还是这么狠,如今都是名份已定的人了,竟还不心疼我?当真叫我伤心!”   “人家和你说正经的!”苏如绘嗔怒道,“你却拿话哄着我呢?我才想起来,我二哥是当初北伐时立了功劳才得陛下允诺赐婚的,我三哥哪来这样的荣耀?”   甘然嘻嘻笑道:“不过是见你似乎不太开心,逗你笑一笑罢了。”   “这叫逗我笑?”苏如绘又掐了他一把,追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父皇他用心良苦!”甘然目光闪了闪,微微笑道,“为人父母嘛,总是盼着子女和睦,你也知道我这太子位究竟是怎么来的,虽然父皇对良王为储君并无不满,但事到如今,父皇总要为我等计量长远……我为储君,最紧要的一点,就是名分远不及良王端正,下面的三弟外家势大,五弟占着嫡子的名分,六弟还小已经不去说了……父皇自要担心将来有争储之事发生,如今他择了你为太子妃,一是如我之愿,二是因为霍家势力单薄。而选小沈氏为良王后,一则是分化沈家,免得甘棠支持过高,二则也是暗示沈家适可而止。”   甘然说得轻描淡写,苏如绘却听明白了,小沈氏的容貌、气度、出身都不在自己之下,她还有个淑妃姑母在宫里,因此哪怕是落选了太子正妃之选,也还打着侧妃的主意——只看着如今太子是甘然,便知道就算做了太子妃、将来成了皇后母仪天下又如何?从古以来又有多少九五至尊是中宫所出?   而长泰一道旨意让沈家嫡系这一代最出色的小沈氏做了良王后,自是断绝了她入东宫之念,如此苏家少不得要松了一口气,感念长泰的好处,同时也对良王心存感激。这一手不仅仅是帮良王争取到了苏家的好感,同时也是暗示沈家断掉不该有的念想。   此外,沈家原本插手储君之争,是因为甘棠流着沈家的血,而如今他们多了一个良王女婿,难免有些人想要改为支持良王——毕竟疼爱甘棠的太后久病,而长泰对自己的三子一向不怎么在意,相比之下,良王却是长泰一手教导长大的。   并且还有一个缘故甘然没有说出来——沈淑妃曾谋害过长泰心爱的璎华夫人,为此长泰对她十分厌恶,连带甘棠都受到牵累,长泰因此对沈家女子心存提防,又怎会给储君再纳沈家女儿?   储君的妻妾是将来的皇后与帝妃,其出身、所代表的意义,岂是藩王后宫能比?   小沈氏乃阀阅嫡女却做了藩王王后,这意味着良王的侧室地位将不会高,以免威胁到甘然,只要小沈氏能够为良王诞下嫡子,那些出身不高的侧室死得不明不白,长泰可没心情去多管,而小沈氏一介女流,若不能诞下嫡子,她自然只能抬举庶子,如此良王有嗣,长泰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归根到底,长泰还是不放心良王的安危。   所谓站的越高,摔得越狠,便是如此,即使长泰贵为至尊,欲保嫡长子,却也要苦心筹谋。   苏如绘追问道:“那么端木氏呢?陛下到底打算怎么安置她?”   “北戎的使者已经到了帝都,柔淑郡主就快出嫁了。”甘然答非所问道,“父皇已经决定将她嫁给北戎可汗的第四子律尔脱。”   苏如绘心思一转,惊讶道:“难道又要出一位光奕长公主?”   “不!”甘然微微笑道,“因柔淑出嫁的缘故,端木氏这些人放出宫便没什么人注意了。”   苏如绘无语。   第四百七十六章 连城   “那我可要替柔淑郡主好好的准备份礼。”苏如绘听说端木氏等人都被送还家中各自聘嫁,心情大好,拍手道,“只是不知道律尔脱是个什么样子的人?这一回他可亲自来迎亲了?”   甘然讥诮一笑道:“北戎可汗病得奄奄一息,却叫他们的大祭司拿什么古怪的方子吊住了一口气,偶尔也能清醒一下,大部分时间却是诸子做主,如今他们的大王子、四王子与八王子争得死去活来,个个都怕可汗一个不小心死了,自己不在面前吃了大亏!虽然知道娶了咱们大雍的郡主占便宜,可律尔脱又怎么敢在这眼节骨上离开王帐?”   苏如绘默了一默,柔淑虽然每每算计于她,但想到那般锦绣堆里长大的雍朝贵女,却要孤零零的远嫁到草原上去,也不知道前程如何,到底心头黯然。   甘然亦是如此,轻叹道:“惟愿皇祖母所言成真!”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想起了嘉懿太后那句不希望大雍再出和亲公主的话来。   默了一默,甘然低声道:“听北戎那边的人回报,律尔脱今年三十三岁,容貌雄壮,公允来说倒也算一个有魄力之人,他一直没有娶正妻,只有一群侍妾,但儿子倒有了三个,好就好在,他似乎没有特别宠爱哪一个侍妾,其他的,却要看柔淑自己了。”   苏如绘皱起眉:“一群侍妾?”   “戎狄蛮夷不知礼仪,他们的正室远不及我大雍正妻受尊重。”甘然叹了口气,“戎人的正室,甚至同时可以有三位!这律尔脱没娶正妻是因为他一心想留着位置娶娘家势力大的女子为妻,但总被大王子和八王子联手破坏,听说有一次,有个大的部落首领的女儿瞧中了他,本已在议亲了,那女子却被七王子亲自带人抢了去,如今做了七王子的妻子……”他苦笑摇头,“这些戎人毫无规矩,乱七八糟的,我如今却是越来越佩服皇祖母了,听说皇祖母不但对狄人风俗方言了如指掌,对戎人也是一般,所以当年狄、戎的使者到了帝都,见到皇祖母后都大为惊讶,回去禀告之后,两边才同意了和谈,却不仅仅是因为边疆捷报的缘故。”   苏如绘皱眉:“既然这律尔脱已经被抢过一位妻子,谁知道会不会被抢第二位?他的势力也未免太弱了些,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   “这你倒是误会了。”这些其实已经是朝政,甘然虽然私下里与苏如绘议论,到底不能说太详细,只是大致道,“抢亲是草原上的风俗,戎狄都是崇尚武力之人,历来都有此俗,那七王子出面抢亲,也不是一个人,而是大王子和八王子联合起来对付四王子,四王子若能够对付这么多兄弟,如今的可汗怕是早就死了。”   苏如绘眨了眨眼睛:“他是真的对付不了?”   “无论真的假的,他没娶到那女子对柔淑来说也是件好事。”甘然苦笑了一声,眼中有些黯然,“怎么说也是原配……嗯,其实戎人也不怎么在乎这个,只望柔淑能够尽早生下男儿吧!”   默了一默,甘然忽然问起了另一件事:“你今儿似乎出去了?”   “我去了薛府。”苏如绘随口道,“师傅染恙,去伺候汤药了。”   “顾连城也去了?”甘然语气之中有些微妙,苏如绘立刻警觉,不动声色道:“我只是记名弟子,他可是入室弟子,我都到了,顾师兄岂能缺席?”   甘然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我今日才和父皇提过他的事。”   “顾师兄怎么了?”苏如绘奇道。   “你也知道顾连城少年成名,父皇对他大有期许,所以特特点了他做太子伴读,对他前程自有安排,但良王被废弃后,他也只得闲在家里,他才华横溢,但究竟年纪轻了一些,父皇想着他去参加科考,再磨砺几年观察。”甘然悠然道,“他如今被顾太一收为义子,算是洪州顾氏中人,洪州顾氏只在南方有名,在帝都的名气还是顾太一当年蟾宫折桂之后渐渐被注意到的。”   苏如绘点了点头:“就是在南方,也不是只有洪州顾氏一个望族,因此顾师兄即使被顾太一认为义子,也可以放心去用,不必担心如阀阅子弟这般权势过盛将来功高震主。”   “顾连城才貌双全,又有名师指导,七年前他初作登临赋成名时,就已经引起帝都名门注意,当初若不是你们苏家替他挡了下来,以他当时的阅历与背景,只怕早就被人定下了。”甘然微笑道,“我记得他与良王同龄,如今良王娶了王后,他的婚事,我便趁着父皇心情略好,求他这回顺便赐婚!”   苏如绘一咬唇,如梦初醒!   当初顾连城堪堪出名,他的身世只是顾太一下属之子,父母双亡,无亲无眷,偏生得了薛女史的青眼,天资卓绝,才华横溢,小小年纪就叫长泰亲自召入宫中奏对,亲口指为太子伴读,真正是前程无量。   而且用苏如墨的说法,他上无舅姑要伺候,中无亲眷插手,性情温文,容貌俊秀……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夫婿人选!为此苏家自己姊妹都翻了脸……   苏如绘一直觉得苏如墨与苏如染眼高于顶,顾连城虽然好,但以她们的矜持与高傲,怎会因一面就喜欢到了为了顾连城彼此成仇的地步?她本想着是不是这两个堂姐本身有怨,却不想这里面,还有苏家庇护顾连城之意!   那时候顾连城背后,除了薛女史,便是长泰。这两方足以保他不被明着谋害,但在其他事上,比如婚姻,皇室一直到了长泰二十九年才有了荣寿公主,薛女史更对此事不会上心。当真有大户人家瞧中了顾连城,连哄带骗也好,先传谣言也好,有得是办法叫他乖乖入磬。   才十岁的顾连城无论多么聪慧,又怎斗得过这许多望族的算计?   苏家因着薛女史的缘故,虽然愿意尽量帮助他,可没有合适的理由,总不能越过了薛女史去管起顾连城的终身大事?一则当时顾连城还年幼,二则,长泰亲自召见,表明顾连城已经是长泰看中的人。   苏家势大,轻易为顾连城出头,只怕会为人攻击与长泰抢人,同时也让人怀疑意图不轨。在这种情况下,借着苏如墨与苏如染,叫其他家族歇了心思,倒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然而苏如绘总觉得有些不对——苏如墨,那可是嫡系里面的嫡长房嫡女,苏如染也是嫡系嫡女,这两人身份非同一般,为了一个顾连城,居然豁出两个嫡女的名誉?   …………………………………………………………………………………………   唔,开始填顾连城的坑   第四百七十七章 开头   顾连城的婚事,于情于理,都由不得苏如绘不上心,她赶紧问:“陛下是什么意思?”   “父皇就问我了,听说顾连城与你两个参加过这回采选的堂姐关系不错。”甘然依旧笑眯眯的,说的却是,“不瞒你说,当时我差点冷汗就出来了!”   苏如绘一听,也埋怨道:“顾师兄虽然做过良王的伴读,但如今你才是太子,天长日久的还怕他不归心吗?何必这么急着提他,惹了陛下疑心你现在就要拉拢人手!”   甘然见她先担心自己,这才觉得心头好过了点,他不动声色道:“这也没什么,顾连城才华再好,可父皇对他的期许可不是做个名士,再怎么天才,要达到霍德那样的地步,没个二三十年磨砺那是不可能的事,顾连城如今还嫩着,父皇本就是打算把他留给储君的,今日也不过是敲打了下我……有些沉不住气罢了!”   “霍德?”苏如绘心中暗惊,三师之首,可不是一个才子所能承担的!再怎么说,顾连城如今也才十六岁,长泰纵然当真看中了他,也不会在此刻说出这样的话,这等于有捧杀顾连城的意思!回想起了韩氏之事,她不动声色的换了话题:“陛下打算给顾师兄指谁家的千金为妻?”   “听父皇的意思,是听说过你那两个堂姐似都与他见过面,所以打算从中选一个,不过到底选谁,父皇应该会问一下定国公与忠勇伯后再下旨。”甘然笑着道,“唔,你是她们的堂妹,对她们的性情想必是清楚的,你觉得谁更适合顾连城?”   苏如绘垂下眼帘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愠怒,淡淡道:“此事还是要问顾师兄自己的好,毕竟是他娶妻。”   “顾连城啊,以我对他的了解,恐怕他会说一句——但凭陛下做主吧?”甘然淡淡一笑,“你是他师妹,难道也不清楚?这可为难了,回头定国公与忠勇伯想必也是这般回答,到时候父皇随意指一个,若是指差了可怎么办?”   “陛下英明神武,所赐的婚姻怎会有错?”苏如绘吐了口气,伸手拉住他袖子,问道,“对了,这几日……太后的身子如何?”   甘然笑了笑:“齐嬷嬷更苍老了些,至于皇祖母嘛依旧不见好转,但躺着的气色倒是好了许多,我昨日才去德泰殿上看过她,劝了半晌齐嬷嬷顾着些身子,也把事情分给袖字辈的姑姑们些,然而齐嬷嬷究竟小心,粥上来了,我想亲手喂一回皇祖母,她都不肯,我瞧我在那里,她反而更紧张,只得走了。”   “说到齐嬷嬷,倒让我想起从前皇后娘娘身边的周嬷嬷来了,也是极尽心极仔细的一位嬷嬷。”苏如绘微微笑着道,“这一回啊宫里派了袖香姑姑来教导我规矩,皇后娘娘另派了四个宫女一同前来,听说都是周嬷嬷帮着皇后娘娘亲自教导出来的,皇后娘娘还说,要叫她们陪着我入宫呢!”   甘然脸色顿时一变,冷笑着道:“你们苏家又不是连几个陪嫁的使女都寻不出来,我看方才送瓜果进来的使女应该就是你们的家生子,皇后这是什么意思?”   苏如绘伸指一点他额角,似笑非笑:“你说呢?”   “她究竟还是不死心,指望着良王有一日重返东宫?”甘然眼中闪过一丝唳气,冷笑着道,“埋眼线都明着埋到你身边了?”他略一思忖,微微皱了皱眉,“霍母妃这段时间精神不大好,我得寻个合适的机会再和她提。”   苏如绘安慰的拍了拍他的手:“贵妃娘娘快生了,总是精力会分散些,这四个人虽然有时候会无礼些,好歹这里是我家,总不至于连四个人都看不住,我知道你如今忙得很,许多事情都是乍然上手,因此原本也没和你提,只是如今瞧里面有两个不声不响的似乎有些意思,碍着她们是皇后亲自派来的人也不能做什么,又担心将来若当真带进宫里去,束了自己手脚!”   甘然冷笑着道:“能够叫你在自己家里都觉得有些意思,也不枉皇后特特的把她们派过来了?你说周嬷嬷,就是皇后的那个陪嫁进宫的乳母?当初霍母妃的乳母,就是被她逼死的,这嬷嬷哪里是有些意思,用霍母妃的话来说,若不是有这嬷嬷,皇后哪里能够这般轻松的坐着中宫之位?”   “总之我尽力解决此事,你不要烦心,我也是担心有什么变故,如今又不似在宫里那样,内外消息传递不便,若有什么变故,好歹也知道些底细。”苏如绘安慰道,“你放心罢。”   甘然嗯了一声,道:“她们若是死赖着不走,你到底难有办法,也罢,明儿我瞧有没有空,去给霍母妃请安,求她想办法把人弄走,若不然真的跟着你嫁进东宫,总是祸害!”   周皇后明着指了四人过来陪伴与伺候未来太子妃,又私下里说了叫她们陪着太子妃出嫁,到那时候名正言顺的留在东宫里,皇后赐下的人,总不能一进东宫就远远的打发出去?就是平日里面真正犯了错,还得碍着皇后的颜面,不能恣意打骂,这样的奴婢,苏如绘不想要,甘然更是深恶痛绝——不论周皇后这么做的目的何在,苏如绘这般一提,甘然对良王一系的厌恶之感,却是更上层楼。   “说到贵妃娘娘,你上回提过的那件事……不知道如何了?”苏如绘略略迟疑,到底轻声问了一句。   “哪件事?”甘然似是一怔,问了一句,见她嗔了自己一眼,才恍然道,“你是说……母妃?”   苏如绘摇着他手臂:“如今可还在倚晴斋?太医看得如何?”   “自然还住在倚晴斋。”甘然舒然一笑,提到生母,眼角眉梢都不自觉的温润起来,柔声道,“太医每隔三日请一回脉,正在好转之中,只是到了六月里怕还不能走动太多,但比从前却精神了许多。”   钦天监算下来的日子,太子大婚,正是六月。   苏如绘指尖摩挲过他衣袖,轻笑道:“如此甚好!”   怎么说,韩氏总是逐渐康复,总比她死了好。   而且不管太医是奉了霍贵妃的意思,还是韩氏自己,抑或是长泰,说出六月时韩氏还是不宜过多走动,显然是免了自己的尴尬……以甘然对这个生母的感情,必定是要带自己去看望她的,可这婚礼上叩见舅姑,与私下里见面究竟不同,不然,苏如绘无法想象,自己若顺了甘然的意思当众对韩氏行礼,霍贵妃又作何想?   若不顺他的意思,婚后又该如何相处?   甘然抚了抚她的长发,笑道:“昨天也去看过母妃了,她问我太子妃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我画了你一幅小像给她,母妃夸你貌美呢,说一看面相就是有福气的……”   苏如绘听着他转叙着天知道是真是假的那位韩氏的赞誉,嘴角含上羞怯的笑容,心里好歹松了口气:韩氏就算没说这样的话,至少甘然也愿意为此哄自己吧?   至少这个开头,不差。   第四百七十八章 徐妃   甘然走后,苏如绘拿起盘中一颗甜瓜,以银刀切开,取了一块吃完,才扬声唤道:“南子!”   外面南子应声而入,身上装束齐整,裙子上面褶皱都不见一条,分明连躺都没有躺下去,苏如绘歪着头打量她几眼,道:“方才有人躲在屏风后你是知道的?”   “回四小姐的话,奴婢自幼习武,原本是惦记着想进黛锋的,后来夫人瞧中了奴婢,才改成了跟着小姐进宫。”南子笑眯眯的说道,“太子殿下的武功很不错,他若是存心想要隐匿踪迹,奴婢倒还不能那么快的察觉到,毕竟四小姐这儿,外面有黛锋中人,奴婢还是比较放心的,但想来太子殿下也没想到奴婢会武功,因此没有特意收敛气息,所以奴婢方才跟着四小姐才进来就发觉了。”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说出来?”苏如绘望着她问道。   南子掩口笑道:“外面黛锋未曾阻拦,显然屏风后的人,不会对四小姐不利,而且侯府的黛锋只听从候爷之令,侯爷是四小姐的亲生父亲,怎会随便放人进来,四小姐已经是明旨指定的太子妃,屏风后又是一个少年男子,奴婢一想就明白了是谁,因此才特意去准备了一盘新鲜瓜果进来,好歹待一待客。”   苏如绘问道:“你们都曾习过武?”   “回四小姐,跟着您陪嫁的六人多少都练过些时候,但参差不齐,说句不谦虚的话,六人之中论身手是奴婢最好,但南暖略懂些歧黄之术,当然论医术自不能与太医们相比,但咱们苏家是千年望族,许多外人听也没听说过的古方秘药,南暖却是被教导过的。”南子说的明白,苏如绘一瞬间想到了璎华夫人的遭遇,不觉问道:“她可知道,梦见散?”   ……………………………………………………   “四小姐是从哪里听到这副方子的?”南暖惊讶的道,“奴婢记得四小姐在帝都出生,也从未去过青州呀!这方子的事情,都记载在祖屋的藏书楼里,素来不许拿出来,也不许抄录的,莫非有其他人告诉四小姐的?”   苏如绘点了点头:“我记得小时候听三叔提过。”   “难怪呢,奴婢听说关乡侯曾在青州住过两年,很在藏书楼里待过。”南暖道,“这方子甚是邪性,咱们家虽然有,但四小姐轻易还是不要碰的好,倒不是别的,是历来用了此方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到底不吉。”   “我听说此方需残戮幼童,活剜脑髓为药引,可是真的?”苏如绘蹙眉问道。   南暖肯定的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四小姐知道前朝徐妃之祸吧?时前朝景英帝在位,因其父宁祥帝长寿,景英帝登基之时已经四旬有余,他的结发之妻都已去世,册后宫时陪伴他最久、为他诞下长、次、幼三子的便是徐良娣,也就是后来的徐妃,徐妃出身当时的一个世家,原本有大臣提议立她为后,但景英帝最后却选择了年轻美貌的冯氏为后。”   “不仅如此,因景英帝当时已经有了孙辈,所以朝臣也提起了立太子之事,其中徐妃所出的次子聪慧大气,许多朝臣都对其颇为中意,而且长子也流露出愿意辅佐弟弟的意思,但冯皇后却恰在此时有了身孕,前朝不似本朝分封藩王,他们的皇子若不能登基均是留居帝都,离开帝都均要请求皇帝准许,其实和圈养差不多,而为了取悦冯皇后,景英帝寻了个借口,将次子远远的打发到边疆,朝臣见状也歇了请立次子的心思。   “可谁也没想到,这次子到边疆后不久,就莫名其妙的死了!徐妃悲痛万分,当时许多证据,若有若无的都指向了冯皇后的娘家,可景英帝宠爱冯氏,只当成了暴病处理,对徐妃也只是赏赐了一些财帛。不久后,冯皇后如愿诞下皇子,景英帝龙颜大悦,在嫡子满月之日就立其为太子,并且大赦天下!据说,这一日,也是其次子灵柩入都之时,景英帝惟恐丧事对嫡子不利,竟吩咐宗人府从速处置,那次子的丧礼最后冷清到了连一些朝臣都不如的地步!   “徐妃经此事对冯皇后自然恨入骨髓!可当时后宫已经是冯皇后一手遮天之势,景英帝重色,徐氏年轻时固然美貌非凡,那时候已经年老,冯氏正当盛年,有什么办法呢?”南暖口才颇好,前朝这段宫闱惨剧被她娓娓道来,连南子都认真听着,她道,“她后来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求来了这道梦见散的方子,虽然残酷,却有返老还童之效,景英帝确实重色,发现她一天比一天年轻,重回少女时代的美丽,不但不惊恐,反而重新开始迷恋她……就这样,徐氏与冯后在宫中拼了足足六年,太子七岁时,忽然不见了!宫中疯了似的找着,却怎么也找不到,最后冯后带人强闯了徐氏的寝殿,没有看到太子,却发现了一盒气味甜腻的胭脂一样的东西,冯后的人见不同普通胭脂,悄悄偷了出去,为此徐妃到景英面前告状,冯后还差点被废!冯后后来使了太医查探那盒所谓的胭脂,却发现里面混和了人血!冯后那时候还没多想,只听太医说能够使肌肤细腻,又对人无害,便留了下来让身边人用了几日,发现果然如此,忍不住自己用了起来,还琢磨着该怎么从徐妃那里打探出方子……太子始终找不到,宫里惶惶难安,冯后经此打击,虽然还有一个儿子,但她也有了三十岁年纪,越发不如徐妃,渐渐的连后位都难保了,两年后她得了重病,太医都说不成了,徐妃打听到她弥留之际,特特去探望她,在她耳畔说出了太子的下落——原来,太子就是被徐妃使人绑去冷宫,活取脑髓,做成了那盒被冯后搜走的所谓胭脂!而尸身,早被深埋在冷宫的枯井之底!徐妃本以为,冯后听了此话,必因暴怒而猝亡,也是她为自己的次子报了仇!却没想到,她进入冯后寝宫时,将其他人打发走了,冯后的幼子见自己母后已经奄奄一息,不愿离开,所以趁无人注意,悄悄爬进床底,将她的话听了个正着,等她气死了冯后离去,从冯后妆台里翻出那盒胭脂,又趁夜带人挖出兄长骨骸,翌日长跪到了朝堂之上为兄长和母后喊冤……梦见散,这才被揭露出来!”   第四百七十九章 底牌   “我仿佛听说,这方子后来虽然传了出来,却是残方?”苏如绘扬了扬眉,问道。   南暖点头道:“的确如此,只因景英帝得知真相后,派人拷问徐妃梦见散的方子,徐妃因为自己的两个孙子也正好是和那死去的太子差不多年岁,她担心景英帝盛怒之下会拿自己的孙子为药引,所以死活不肯说,更不肯交代方子的来源。后来受刑不过才同意,但只肯告诉景英帝一人,结果其他人出去后,徐妃居然趁机用藏在里衣内的淬过毒的利簪,刺杀了景英帝!”   “这徐妃倒也算个人物了。”苏如绘叹了口气。   南暖笑道:“四小姐说的是——徐妃弑君之后,自己也穿喉而亡,冯氏自是以此为借口,想要拥立冯后所出的幼子登基,但那时候徐妃的孙儿都比那幼帝大了,她的长子、三子联手起来,反说冯家意图逼宫,朝臣们跟着勾心斗角,这也是前朝由盛转衰的缘故,最后大位空虚了足足一年,到底大皇子与三皇子这派因年长得到更多臣子的支持,由大皇子登基,第一件事就是灭了冯氏!梦见散之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一直到了前朝覆灭,本朝太祖皇帝才从前朝秘库里搜出了方子,但那方子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撕去一块,缺了几味药,太祖皇帝认为此方过于阴损,所以辨认出来后,当场就销毁了!”   “那咱们这些人家是怎么知道的?”苏如绘好奇道。   南子眨了眨眼,笑嘻嘻的道:“这个奴婢知道,四小姐,那方子啊是用古篆写的,太祖皇帝英武雄魄,却只粗通文墨,发现那方子被放在秘库里,上面的篆字他又不认识,自然要召集幕僚去看了,当时看过的人总有那么一两个记性特别好的能够全部默出来,加上阀阅之间彼此通婚,那方子又因为缺了两道药压根就没有前朝所记载的那般效果,反而服了之后害处更多,有时候也会被透露出去。”   “若不是试过甚至是想过办法补全它,又怎么会知道残方的效果呢?”苏如绘道,“我原本以为,宫里出现梦见散,应该是沈淑妃从沈家弄进去的,但这会却有些怀疑了。”   “宫里出现过梦见散?”南暖惊讶道,“是谁服用的?”   “早年进宫的几个高位妃子,除了皇后、淑妃,怕是多少都服过。”苏如绘皱着眉,道,“起初我怀疑是周皇后,因为太子……良王殿下曾经与我提到过此方,但后来一细想却觉得周皇后的家世未必能够弄到此方,听说了沈淑妃以药迷惑璎华夫人心智后,我便怀疑上了她,可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了另一种可能!”   南子与南暖对望一眼:“请四小姐说!”   “嘉懿太后!”苏如绘轻轻吐出四字,慎重道,“太祖皇帝因为不认识古篆所以召了幕僚同去看那方子,岂有幕僚看过之后却不告诉太祖皇帝上面写着是什么的道理?而太祖皇帝帝业之始,甚至能够记住最普通的士卒名姓,记这么一道方子有什么难的?太祖皇帝既然记了下来,如今的皇室里定然也会收有!”   她不理会南子、南暖惊讶的目光,伸指轻叩桌面,自语道,“陛下三岁登基,长泰十三年大婚,如今是长泰三十三年,良王为嫡长子,年十六,生于长泰十六年,看似并无不妥……但嫡长子出生前,陛下最宠爱的霍贵妃、林德妃,以及外家势大的沈淑妃、敬肃太后侄孙女、同样外家势力压过周家的顾贤妃皆无所出,陛下的后妃之中,头一个有孕的,居然是一位偶然得幸的小仪!而且,除了也有可能知道梦见散的沈淑妃外,皇后以下,正一品四妃之中的另外三位,都没有子女活下来!”   “贤妃娘娘有乐安公主,还活到了十二岁!”南子提醒。   苏如绘嗯了一声,喃喃道:“乐安公主先不去说,贤妃是敬肃太后族人嘛!”   “可天下使人迟孕或者无嗣之药极多,梦见散阴损霸道,太后若希望在嫡长子诞生之前没有庶长子出现,何必非要选梦见散?”南暖不解的问道。   苏如绘抬了抬下巴对南子道:“你告诉她。”   南子掩口笑道:“咱们都是听了四小姐的话才想起来皇室也有可能有梦见散的方子,不然还只当这方子只有咱们几个家族有呢,若是宫妃们被下了药的事情揭发出来,又弄清楚是梦见散,南暖以为她们会怎么认为?”   “太后是打算叫沈淑妃顶罪!”南暖恍然大悟道,“原来太后早就想拿阀阅动手了?”   “隆和八年事敲打了卫家和刘家,但后宫之事究竟没办法彻底动摇这两家的根基,而且如咱们这些人家也不能看着卫家和刘家就这么被皇室收拾,否则他日咱们家可怎么办呢?”苏如绘淡淡的说道,“而且当初卫家刘家那么容易被逐出庙堂,也和他们从开国起把持文武,风头太盛,让其他阀阅心下不满有关,所以才坐看隆和帝收拾他们,也是存着借助皇家之手削弱他们些,免得压过了咱们苏家等家族的心思!这很简单,很多人都能够看透。嘉懿太后不过是照搬了一回,却给沈家多找了几个对头罢了——若当真栽赃成功了,沈家要面对的就是如今三妃包括已故贤妃的娘家人!”   她扳着手指,笑吟吟的数道:“别看霍家如今不成样子,霍长青空有才名而无官职在身,说不得他们家得看霍辉将来,陛下才大婚……或者说十年前的时候,太师霍德说句权倾朝野也不为过,便是咱们苏家历来掌兵的也要觑着点儿太师的眼色,毕竟太师他对太傅有恩,太傅此人重义,同为三公之一,历来都对太师恭敬有加,咱们家长辈大部分却都是太傅一手提拔起来的!”   “当时,单是太师一人,就能够叫沈家吃个大亏,何况林德妃代表着四破军之中众多在边疆舍生忘死拒蛮将士的亲眷,可以从底层让沈家被厌弃!世家大族之所以能够延续千年,最重要的不是实力,而是名声啊!嘉懿太后这么一手做底牌,一旦翻开,足以叫沈家落到比卫家还不如的地步去了!”   第四百八十章 疑惑   苏如绘忽的话锋一转,对南子道:“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如今先不去推测,免得先入为主,将来误事!先说一说和咱们没什么关系的事……前朝徐妃这件事情,你们的看法如何,都说来与我听一听!”   南暖心知这是苏如绘要考验她们了,顿时一凛,南子却是早被苏如绘提问过,因此并不紧张,落落大方道:“奴婢们愚笨,说错的地方还望四小姐提点!”   “你既然不紧张,那就由你先说,让南暖趁机想好了回话。”苏如绘也看出六人之中以南子为首并非没有道理,南暖虽然比起她来多懂了一个歧黄之术,但处事周全及反应谋略上却是不及的。   南子笑嘻嘻的欠了欠身,敛了裙裾才道:“四小姐方才说这徐妃也算是个人物,奴婢深以为然!”   “哦?”   “先说这徐妃身处深宫,年已衰老,却能够弄到连景英帝都不知道的方子……”南子话说到一半,却被苏如绘打断,道:“这般意外之事,并非人人可得,不提也罢,你只管从她事败之后说一说就是。”   南子忙应了,思索了下,这才道:“奴婢以为,徐妃得了这方子,却始终没有让它落到其他人手里,这一点,才是后来她所出的景英帝长子能够登基的关键所在!”   “说详细点!”苏如绘道。   “当时冯后病重,徐妃前去遣退众人,在她耳畔说出太子之死的真相,既是发泄,也是为了报复,却不知道冯后幼子藏在榻下,将她所言听得清楚,又翻出了太子骸骨,当朝跪请,这位幼子背后是否有人,而徐妃又怎会栽在他手里且不去说,但当时徐妃因服用梦见散的缘故日趋年轻美貌,能够与冯后对抗,显然是很得景英帝宠爱的,在这时候被区区稚子扳倒,可见事发突然,梦见散的方子,原本应该是能够搜出来的。”南子边想边道,“最后需要拷问徐妃,可见徐妃虽然没想到自己会栽在了冯后幼子身上,却是做过准备,根本没留下方子的痕迹,恐怕是记在了脑子里的。”   苏如绘道:“那么她为何要这么做?”   南子从容道:“奴婢想到了三点:其一,梦见散的药引太过残酷,哪怕她是帝妃,若被人知道使用此物,也必然引人咒骂,甚至影响到她所出的大皇子与三皇子并皇孙们的前途!寻不到方子,若没有太子的骸骨为证,又是冯后幼子亲耳听到来龙去脉,空口白牙的说到梦见散,徐妃大可以推得干净;其二,如冯后得到那盒以为是胭脂的梦见散后,发现效用,便打起了方子的主意一样,徐妃之所以能够反败为胜,全是依仗此物,她变得年轻后,与冯后又斗了六年,六年里面冯后都开始衰老了,而她依旧年轻,冯后强闯她寝殿,除了寻找太子外,未必没有寻出她年轻的秘密的缘故,否则冯后的人也不会带出那盒看似不同的胭脂了!此物若落到了冯后或其他后妃手里,徐妃的优势岂不是荡然无存?而且知道的人多了,秘密总是更容易曝露出去的!其三,所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事发,这道方子,也许会成为徐妃与她的子孙活命的保证!毕竟青春不老,哪个人不想要呢?”   她眨了眨眼,笑着道,“譬如,景英帝岂非因此才会同意与徐妃单独相处?从而给了徐妃弑君的机会?”   苏如绘还未点评,南暖在旁已经佩服道:“南子姐姐想得实在周全,奴婢委实没什么可说的了,奴婢想的几条,还不及南子姐姐说的全呢。”   “你这三点,想的确实已全,但你可想过,徐妃事发后,一直被囚禁宫中,她的长子三子,当时都已经出宫建府,不能联系,而她后来骗着景英帝将其他人遣退,以毒簪弑君后自杀——景英帝身边的人退下,自然也是守在附近,她自杀时若留下什么信息,也未必能够传到其子手里,也就是说,从事发起,她是不可能将梦见散的方子传给自己儿子的,要传,也只能传给景英,可景英却为此死了!”苏如绘悠然说道,“那么前朝覆灭后,秘库里搜出来的梦见散残方,是怎么来的?”   南子一怔,南暖忙道:“应该是事发之前徐妃就告诉了他们。”   “问题便在这里了,史书之中记载,徐妃被禁宫中多日,才同意私下告诉景英帝方子,从而得到机会弑君,起初的时候,景英帝何不前去询问他的长子并三子?毕竟问得人多了,总有机会套出来……譬如说将他们分开逼问,告诉他们另外两人已经招供?”苏如绘微笑道,“这是为什么呢?”   南暖思忖片刻,看了眼南子,才迟疑道:“也许景英帝当时并不知道徐妃曾将此方告诉过她的长子并三子?”   “这个揣测颇有道理,我也是这般想的。”苏如绘道,“那么徐妃却是如何让景英帝相信,并且未去寻其长子三子对证的呢?按理说,若换了我,想要此方,在徐妃处搜不到,自然要去搜其长子并三子的府邸才对。”   南暖额角隐隐见汗,她思索良久,到底摇了摇头,苏如绘复看向了南子。   南子沉吟了下,道:“奴婢原想,也许梦见散只能用于女子,不能用于男子,所以徐妃没必要告诉自己的两个儿子,但景英帝既然愿意单独留下听徐妃告诉他方子,为此甚至还送了性命,可见不是的。”她这番话说得很慢,说完之后,颓然摇头道,“单从史书而论,奴婢看不出来,徐妃究竟是怎样说服了景英帝没有动自己的长子与三子的。”   “你再仔细想一想。”苏如绘微笑着望着她,柔声鼓励道。   南子凝眉细思,旁边南暖一声不敢吭,眼巴巴的望着她。   半晌,南子迟疑道:“莫非徐妃以死相逼?”   不待苏如绘回答,南子自己先否认了:“不对,若是如此,等于是告诉了景英帝,此方已经传给了徐妃的长子或三子,这样的话,徐妃的性命可有可无,其子一旦交出梦见散的配方,也当无幸!”   第四百八十一章 太祖   “这个问题你既然想不明白,何不先想一想另一个问题。”苏如绘耐心道,“徐妃的长子与三子若是得了此方,为何不照着使用?他们难道不想返老还童么?而且这方子,徐妃用着旁的不说,确实是变得年轻的,否则也不会重新得了景英帝的宠爱,但前朝之后也没传出过类似的情况,时人一直认为梦见散在徐妃死后已经失传,到了本朝太祖皇帝从秘库里搜出那个方子后,才知道原来此方只是被藏了起来,还失了两道药!”   这回却是南暖眼睛一亮:“难道景英帝拷问徐妃不是为了整个梦见散的方子,而是为着这两道被撕去的药?”   南子也是恍然大悟,拍手道:“不错!徐妃不惜使用梦见散与冯后相斗,归根到底是为了自己的次子报仇,也是担心若冯后所出的太子登基之后,自己的长子、三子并家族都将无可幸免,她自己既然做好了事败之后被搜宫的准备,在宫里不留任何梦见散方子,但为了其长子、三子考虑,留比不留更可信!”   “景英帝并非没有搜查其长子与三子的府邸,只是此事做得秘密,甚至连史官都不知道,但呈上的方子却是残缺的,甚至这残缺的方子也许还是放在了封死后未动过的器皿之中,足以证明并非其长子与三子撕下,譬如说,在徐妃刚得到这方子背下后,刻意撕去了那一部分,封入盒内,秘密送到其子家中,叮嘱他们若有一日事发,则连盒呈上,方有可能保全母子三人。”南暖揣测道,“若是这样的话,便可以解释何以史书之中为何只记载了景英帝因此拷问徐妃,从而被徐妃刺杀,并且徐妃之后,宫闱之中再无人服用梦见散得到还童之效,而前朝覆灭时,太祖皇帝搜查秘库也只得到了残方!”   苏如绘微微颔首,南暖受到肯定,心里的忐忑才略略去了一些,南子笑着赞道:“提到方子残缺,南暖反应却比我快了许多。”   “我才学歧黄之时,这梦见散的残方也是看过的,那时候还曾尝试补全了它。”南暖有些不好意思道,“所以这方子到底为什么残缺,也琢磨过许久,只是不如四小姐想得这般清楚。”   苏如绘悠悠道:“再说这方子到了本朝太祖皇帝的手里,然后才传到咱们这些阀阅世家之间,你们觉得这里面,又可以揣测些什么?”   这回却是南子先开口:“四小姐的意思,是将这方子传给咱们这些望族,本是太祖皇帝的意思?”   “啊?”南暖一惊。   南子解释道:“太祖皇帝粗通文墨,因这方子上面是古篆所以召了幕僚前去共看——可正因为太祖皇帝不认识古篆,谁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若是什么前朝重大的机密,甚至是前朝藏宝之处,难道太祖皇帝也会召集众人同看吗?须知道太祖皇帝起兵之时,史书上说什么从者如云,其实如咱们苏家这些阀阅,起初一直都在观望,虽然遣了人在太祖皇帝身边,可族中也有人照样追随其他起兵之人,太祖皇帝若不是早就知道那些古篆写的是什么,故意透露给自己的幕僚,又怎会召了众人一起去译?”   南暖吃惊道:“太祖皇帝为何要这么做?”   “太祖皇帝的心思可不是咱们这些人能够揣测到的,我所能想到的,也不过是以下几点:第一,那梦见散上缺了两味药,本就是残方,以太祖皇帝的谋略,定然早早就想明白了此方残缺的缘故,徐妃为了自己的儿子连命都可以不要,却为何在她之后前朝再无返老还童之事?可见此方看似奇妙,定然有极大的缺陷,否则利大于弊的话,徐妃绝不会不想法子留给自己的儿子,太祖皇帝也许是也对梦见散有兴趣,那方子如此诡异,缺损的药物想要配齐,惟独我们这些世家阀阅能够做到;”苏如绘悠然道,“第二嘛,梦见散的药引乃是幼童脑髓,当时天下未全定,正是争取人心的时候,就算那方子是齐全的,太祖皇帝也不会贸然去试,毕竟一旦事发被其他起兵之人知晓,大肆宣扬,对太祖皇帝不利!反过来,将它悄悄透露给了阀阅,又借口其太过阴损当众毁去,哪怕是被人察觉到太祖皇帝这边有人私下里试着配药,也大可以推说是其私自所为!第三,便是预备了天下安定之后,阀阅得了这样的奇方,哪有不想着配全的道理?而且阀阅来配这样的方子总不可能拿自己家的子孙去入药吧?如此一来,等于自动送了个把柄给太祖皇帝,还不必背上藏弓烹犬的名声!至于更多,我却也想不出来了,毕竟太祖皇帝雄才大略,岂是我等闺阁女儿能够看透的?”   南子、南暖皆是心悦诚服:“四小姐能够看到这些,当真是非奴婢所能想象。”   苏如绘淡淡一笑,打发了南暖下去,对南子道:“方才我所言的太祖皇帝之事,你看出了多少?”   见南子迟疑,苏如绘摇头道:“你既然曾经要被选进黛锋,足见忠诚是青州那边长辈们反复考核过的,若这许多长辈的眼光还不及我,咱们苏家早就倒了,因此私下里的时候,你想到多少就说多少,不必担心表现得太过聪慧而惹我生厌,我若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你再聪慧十倍,这太子妃也做不长的。”   南子这才道:“四小姐想到的这些奴婢都想到了,奴婢以为,太祖皇帝的心思虽然深,但阀阅们也不是没有察觉,所以从本朝开始,虽然有望族不时被皇族敲打,但哪怕是隆和八年时,梦见散都一直未被牵扯到,时间久下来,都快有人要忘记此事了,足见各家虽然私下里没少试着配齐此药,但手段却皆隐秘的很。”   苏如绘反手在窗棂上面扣了一扣,清声吩咐道:“都退开些,也不许放人进来。”   外面无人应答,但稍后南子却点了一点头,苏如绘眯着眼,道:“你可知道我为何会想到太祖皇帝?”   南子恭敬道:“奴婢不知。”   “因为我刚刚进宫时,母亲曾经与我说过一句话——我的师傅薛女史尝言,嘉懿太后若为男儿,不在太祖皇帝之下!”苏如绘微蹙着眉,淡淡道,“所以这些年来但凡涉及到了太后的事,我总是要多想一想,就是表面看上去,与太后似乎无关,但也有可能有关的事,若不想个清楚,我总觉得心里难安。”   南子一凛,她知道苏如绘此刻才是真正拿她当心腹看待了。   “请四小姐示下,奴婢当尽力为四小姐分忧!”南子轻声却坚定道。   第四百八十二章 旁观者清   “原本的太子妃会是谁,你可知道?”苏如绘叫南子搬了绣凳在自己下首坐了,略一思索,问道。   南子恭敬道:“奴婢听说与四小姐当年一起进宫的人中,是霍太师的嫡亲孙女霍家七小姐最得太后喜欢。”   “不错,若霍清瀣还活着,而太后也不曾病倒,这太子妃的位置,其他人是想都别想的。”苏如绘点了点头,“就算前太子如今成了良王,而楚王却变成了太子,也是一样。”   她悠悠的道,“以太后对霍清瀣的宠爱,她居然会死得那么容易!那段时间在鹿鸣台,我连睡觉都不太塌实,一直到了太后病倒,我才略略安了点心,接了太子妃的赐婚圣旨后,闲来无事,我却每每想到此事,越想越觉得蹊跷。”   南子沉吟不语。   苏如绘道:“霍清瀣若是在宫外死的,倒也能想通一二,可她偏偏死在了宫里,还是太后所住的仁寿宫!以太后的心志,在听到她的死讯后,居然直接晕了过去……我若没记错的话,当初先帝乍崩,主少国疑,西、北同时传来蛮夷进犯……那般危局之下,太后都从容镇定,何以一个外臣之女,居然能够叫太后如此失态?”   “奴婢以为,这位霍七小姐的身世,是否与太后有关?”南子心里打个突,低声道。   苏如绘无声的笑了笑:“霍七小姐你没有见过,她啊长的与霍贵妃那当真是一个模子里面出来的一般,若不知道她们是嫡亲的姑侄,只怕会当成了嫡亲的母女!”   “仪元长公主远嫁秋狄前先有康悦郡主嫁入霍府,康悦郡主也被太后抚养过……”   苏如绘摇头:“年岁相差太大,而且康悦郡主出阁时先帝还在,那时候谁能想到先帝会猝亡呢?康悦郡主后来还在帝都的贵妇圈子里几次抛头露面,一直到怀孕后才逐渐的沉寂下去。”   “奴婢在青州时,曾听教导奴婢的人提起,说当今太后高瞻远瞩,但对膝下皇孙们也疼爱有加,若霍七小姐与太后不是……那应该就是霍七小姐另有用处了。”南子沉吟道,“但太师霍德一向忠诚皇室,其独子霍长青无心仕途,奴婢瞧着可不像能够叫太后对其嫡孙女如此上心的模样啊?”   苏如绘微微一笑:“还有你不知道的呢,我在宫里这几年,冷眼看着,每奉节时宣国夫人进宫,见着了霍清瀣总是客客气气,单说宣国夫人的态度还可以理解,毕竟我那祖母也未必喜欢我,但贵妃娘娘对这个侄女儿可也算不上用心,待她还不如怀真郡主……按理说,贵妃娘娘并不受太后喜欢,既然自己的侄女得了太后青眼,哪有不赶着对侄女好些,可以趁机改了太后的心意的?”   南子面露为难之色,她苦苦思索了半晌,才道:“奴婢愚笨,这霍七小姐的身世究竟是怎么样子的才叫太后这样上心,可实在想不出来——但奴婢以为,四小姐方才的怀疑也是极有道理的,太后对霍七小姐好,未必是真好,毕竟霍七小姐的出身还比不上四小姐,论与宫里的关系,还有皇后娘娘的侄女周家小姐在,也许太后是因为不喜欢霍七小姐才故意捧杀她?”   “霍清瀣算什么?就是霍贵妃,若不是陛下真心爱着她所以一直以来都护着贵妃,太后要她死,也不过是一个眼色的事情,对一个小女孩子还用得着花这么多年的工夫去捧杀?”苏如绘却不赞同,“若换成了我倒有这个可能,但霍清瀣哪来被捧杀的资格?太后待她好绝对是出自真心,太子妃的位置,太后也是真心想要许给她的,只是她死的突然,之后太后的反应也实在让人想不明白……”她见南子一头雾水,有点无奈的叹了口气,“唉,我本以为旁观者清,看来你也想不出什么入手之处,就先这样吧。”   南子咬了咬嘴唇,道:“奴婢给四小姐铺床。”   苏如绘点了点头,南子手脚利落的抖开锦被,正要起身,却忽然低叫了一声,猛然折身道:“四小姐!奴婢想到了一件事!”   “嗯?”苏如绘正在拿篦子篦一遍头发,闻言道,“什么?”   南子拍手道:“是不是陛下?”   “陛下?”苏如绘一怔,眼中逐渐发出光芒来,喃喃道,“陛下的意思?”   南子解释道:“奴婢方才给四小姐铺床时,想到之前刚到帝都,夫人亲自让奴婢们近身伺候了她一段时间,点了奴婢现在近身侍奉四小姐,因奴婢习武的缘故,指掌上难免有些茧子,手腕也比寻常女子粗大些,夫人特特使了医师为奴婢调制药物,又额外赏下羊乳、蜂蜜等物让奴婢调养,说奴婢将来跟着四小姐,不只是要做事,也代表着四小姐的体面,苏家嫡女身边的大丫鬟,比寻常富户家的千金都要过之而无不及,岂可有一双粗糙的手?”   “母亲她……”   “正如夫人疼爱四小姐,太后刚毅智慧、英明果敢,奴婢以为,太后若有什么难以处置的事,不在阀阅,多半,还是与陛下有关!”南子道,“陛下喜欢贵妃娘娘,却不知道,对贵妃娘娘所不喜欢的侄女,是否愿意聘其为自己的儿媳,还是未来的一国之母?”   苏如绘举袖掩口,沉思许久,微微笑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南子,我如今可算知道为什么母亲会叫你特特留在我身边了!”她摇头失笑,“也不知道青州那边是如何把你选出来的?我如今都觉得,你生为女子,何尝不是浪费了?”   南子抿嘴轻笑道:“奴婢觉得,四小姐若为男儿,可比奴婢厉害得多,四小姐之所以没有想到这点,是因为夫人慈爱而四小姐纯孝,是以没有想到太后与陛下母慈子孝之余,又怎会彼此算计?奴婢在这儿说句诛心之语——余太奇身为太医院院判,是伺候过先帝的人,医术人尽皆知!又是给太后看病,好端端的,怎会开错了药还熬错了?而且太医院中本就以余太奇医术最为了得,他既然害得太后病情加重,怎不叫他戴罪立功,反而当场打死?这样岂不等于叫那些医术本就不及他的人去救治太后,等于是拖延了太后的病情啊!”   苏如绘听了她这番话,却只是轻笑,半扬的袖子遮住了脸,只见她目光闪闪烁烁,似被提醒了什么大事。   ………………………………………………………………………………   这回小霍氏的身世还有她死的仓促的缘故会说清楚了,嗯……   第四百八十三章 江山美人   额,那啥,纵横聊聊,看大家都在推荐,也推荐下http://t.zongheng.com   然后推荐楚歌新书,《逃跑的爱,逃跑的妻》,联接在下面。   ……………………………………………………………………………………………………   安氏递过单子,笑着道:“你看一看。”   苏如绘接过来打量了几眼,道:“这是为了庆贺慧妃娘娘平安诞下华阳公主的?”   “你已经知道了?”安氏有点意外的看了她一眼,道,“慧妃娘娘是六殿下的生母,自己位份也不低,这一回虽然生的是公主,却是陛下如今膝下第二位金枝玉叶,荣寿公主虽然是活着的皇长女,但生母位份不高,如今的养母庄妃娘娘也是个失了宠的,这贺礼啊还真是费神,轻了得罪慧妃,重了又得罪庄妃,我听说慧妃娘娘喜欢碧玉,你看把那盘碧玉瓜果送去,其他照着当年三殿下的礼减上几成如何?”   苏如绘打眼一看,头一件就是四季碧玉瓜果一盘,这东西她是见过的,乃是取了上好的碧玉雕琢成四季有的瓜果,如石榴、西瓜之类,虽然是玉石却栩栩如生,从青州那边运过来时安氏就特特留了下来,却是早就预备好了。   她匆匆看完,指着里面一柄长命锁道:“这个暖玉嵌珊瑚盘凤长命锁虽然好,可却不便在此刻献上。”   安氏道:“为何?”   “母亲不知,荣寿公主那里,有一个差不多的,是暖玉嵌夜明珠,五凤捧寿,还是去年公主寿辰时,太后所赐。”苏如绘道,“那一个比这一个要珍贵,又是太后赐的,母亲也知道,如今太后病着,华阳公主虽然生母位份高于荣寿公主,但如今她可得不到太后亲自点东西赏赐她,若把这个放在里面,恐怕慧妃会多心,不如换一个不会引起多想的。”   “那就换一个珍珠的吧。”安氏点了点头,“幸亏你在宫里待着,我还道那暖玉嵌珊瑚珠色泽明丽,公主年纪小,正适合拿着玩呢。”   苏如绘提醒道:“虽然华阳公主定然是得宠的,可庄妃好歹与慧妃同为正二品妃,何况慧妃生有六殿下,荣寿公主也与四殿下亲近,将来如何还不定,母亲以后可也不能亏待了荣寿公主。”   安氏伸指一点她额角,嗔道:“这还用你来提醒我?当初是谁刚进宫时,受了委屈,连尚食局的小内监都要甩脸色,叫我出宫时一步三回头的担着心?”   苏如绘面上一红,尴尬的递过单子岔开话题道:“其他女儿觉得都好,母亲亲自拟的单子怎会有错?”   “你这会才想到要哄我?”安氏哼了一声,吩咐紫烟等人都退下,留了苏如绘单独说话,皱眉道,“你说到四殿下我正好想起来问上一句,如今已经是四月底,这四殿下的生辰就在六月初,他虽然不及其他几位殿下得宠,但往年咱们到底也比着太子之外的殿下们的例子进礼庆贺的。如今……”   苏如绘摆了摆手,低声道:“今年的事情不一样,母亲只管照别人家的做罢,千万莫要出头——这陛下的心思谁能猜得到呢?”   安氏皱眉道:“比别人家的做?恐怕如今许多人家都是看着咱们家呢!”   “还有周家沈家在前面呢,母亲只管看着他们就是。”苏如绘道。   “这四殿下他……”安氏欲言又止,苏如绘奇道:“母亲怎会忽然想起他来了?”   安氏叹了口气:“慧妃生了华阳公主,我给公主准备贺礼时自然也想到了她所出的六殿下,六殿下的生辰与四殿下可不正是同一个月里的?”   “我昨儿考校南子,才提起了小霍氏,她的话倒是提醒了我,要不你先把礼备下了,回头看情况再决定?”苏如绘沉吟着道。   “提醒了你什么?”安氏奇道。   苏如绘道:“便是小霍氏的死……母亲早先就说要替我除掉她,可她进出宫廷几次,也没能成功,想是棘手的缘故?”   提到这事安氏也吐了口气,道:“她不在宫里时,身边暗卫如云,这些倒没什么,咱们家的黛锋也不是好惹的,为了你的前途牺牲一批也不在乎,只是那些人瞧着都是宫中禁卫,一旦落下了把柄,那可就糟糕了。你父亲原本拟了好几个计划都不得不搁浅,却没想到她在宫里不声不响的死,当真是咱们家的运气!”   “柔淑郡主与我说是看着太子殿下亲自动手推她下去的,我从前只当太子殿下厌恶她又……又为了我才这么做,可这段时间从接了赐婚圣旨后冷静下来想一想又觉得里面似乎有别的缘故。”苏如绘揉着眉心道,“那时候太师提点贵妃,说太后素来以社稷为重,太子因此悍然下手除掉了小霍氏,听他的意思,是不想娶,为了避免太后硬将小霍氏指给他,所以干脆叫她消失……”   她喃喃道,“拒婚的方法那么多,甘然他并不怎么喜欢小霍氏是有的,可怎么会厌恶到了要杀她的地步呢?还是亲手去做?只是当时却没有想到这些。”   安氏淡淡的笑了一笑:“当时是没有想到呢还是不愿意去想?”   苏如绘一怔,安氏轻轻道:“心许的人为了自己亲手杀了情敌,甚至情敌还远比你更美貌,你当时惶恐归惶恐,心里面到底有多么窃喜又有多么得意?在那时候又怎会多去猜测这里面的曲折?就算是我在旁边提醒你,怕你也只会恼了我多嘴多疑吧?我的儿,你自己觉得呢?”   “我……”苏如绘脸色一白,嗫喏半晌,到底沉默下去。   安氏见她这样,倒是扑哧一笑,将单子移到了一边,抬手轻轻拍了拍她手背,道:“怎么?这样就受不了了?别怪为娘的不安慰你,往后你这样失望的时候未必会少,我如今哄着你那才是害了你!咱们家从来不求你宠冠六宫!只求你能笑到最后!你要知道你不是普通的正妻,你是太子妃,未来的一国之母,太子殿下的心性也不是那等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主儿,从他当初待你亲近起,我就说过他所谋不小,那时候你只做不信——他这样的人,要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够坐稳他正室之位,你说呢?”   …………………………………………………………   这两天眼睛不大舒服,天气转变,吾很忧郁啊,敏感性肤质的人在这时候最容易过敏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 两个问题   “……”苏如绘张了张嘴,安氏见状,悠悠的说道:“若这位殿下,始终安分守己的做着藩王,你说,以霍贵妃的宠爱,韩氏这辈子可还有指望出飞兰苑?我的儿,他从来没骗过你,待你啊也不算坏,只是你也不能指望他太多,明白吗?”   “难怪陛下会立他为储君!”苏如绘咬着唇,轻声道,“我只当是因为贵妃娘娘以及他年长的缘故……”   安氏轻笑:“陛下若是肯为了贵妃而决定储君啊,当初也不会在霍贵妃还在为丧女之痛终日郁郁时就宣布立皇长子为储,同时册封璎华夫人了!你说陛下对贵妃娘娘不好吗?一般是从长泰十三年进宫服侍他的妃嫔,那些宝林、小仪且不去说,单说是九嫔以上的,头一个数皇后娘娘,她不委屈吗?这皇后之位,又不是周家想着法子争去的——周家那时候哪里争得过当朝太师?说是太后之意,苛刻些说还不是因为陛下自己没法子给予心爱的女子正室之位,因此对周皇后总有心结!可即使如此,周皇后还生了皇长子并皇五子呢!   “你要说陛下对贵妃不好,这么多年来都长宠不衰,令后宫人人羡慕,而周皇后主持中宫多年,有两个嫡子傍身,如今她的嫡长子照样说废就废了,这里面固然有阀阅的缘故,但陛下若当心下定了决心非要保皇长子的储君之位,咱们难道还能起兵作乱不成?皇室顾忌着秋狄、北戎难得内部皆出了问题可以抓紧解决,不想在这时候与咱们阀阅翻脸,难道咱们阀阅千年传承,就敢仓促起事,也不怕一旦事败断了家族累世的名声?   “陛下最重视的,与太后其实一样,那就是——社稷!再心爱的女子,再倾注过心血的子嗣,一旦与社稷相冲,他都会毫不犹豫的舍弃!这无所谓对错,不过是帝王本性罢了!”安氏轻笑,“我儿,你究竟生长宫闱,于朝事上面稚嫩!太子殿下将太师的手书明白着告诉了你,你却只觑到了后宫那点儿地方!这样可不成!”   苏如绘默然半晌,方道:“女儿……明白了!”   长泰帝与太后一样最重视社稷,而且,比太后更重视——因此,从太后为了霍清瀣考虑,而使霍长青致仕起,就注定了长泰不会同意储君娶小霍氏为正妃。   原因很简单,嘉懿太后从垂帘听政起布这一局已经很多年了,所思所想的目的就是利用狄、戎以及南方的暹罗牵制、削弱阀阅,以达到坐收渔翁之利的目的。因此她想教导小霍氏成为太子妃,一则是出自私心,二则却也有为皇室考虑之故,毕竟比起苏如绘来,小霍氏的母家,很难成为威胁到皇室的外戚。   但在此事上,究竟是太后的私心多一些。   阀阅不是木偶,由着皇室算计得团团转——若是那样,皇室也不必为此而忧心了。只看着联手逼迫皇室废弃太子就知道,大雍这些名门望族,绝对不好动。   何况利用敌国来削弱本过阀阅的势力,一旦达到了某种程度,往往会造成更大的隐患——那就是阀阅在察觉到皇室的目的后,会不会干脆里通外国,换取家族的存续?到那时候,收拾起来可就更难了。   从崔红鸾之事上推断嘉懿的设计不可能全面,也许太后还有其他的弥补之策,然而在这件事情上,毫无疑问,长泰与太后的想法是有相歧之处的……长泰的法子,是利用阀阅,消耗阀阅,所以他最终选择了苏如绘为太子妃!   这场从若干年前就开始的未来国母之争,无论参与的人有多少,本质上最关键的,却是太后与长泰之间的较量。   回想当初废太子的经过,苏如绘悚然而惊!   导致阀阅联手设计甘霖的直接原因就是柔淑郡主将下降北戎,而这个主意,是长泰想到,进呈太后赞同的,之后太后就唤去了柔淑叮嘱……然后柔淑告诉了苏如绘、端木氏、沈氏……甚至还有可能还有宋氏!   消息自此披露,阀阅为了自保,逼死许氏,趁秋狄王子在场时栽赃甘霖,从而试图引起皇室争储。在这件事上,一直以来,人人都以为这是皇室一时疏忽,导致了受挫。   可若换一个角度想一想——若是,皇室本就有易太子的打算呢?   诚然此刻长泰是在想方设法的保良王,可长泰一面为良王将来的安危打算,另一面却也对甘然苦心教导,皇室在废弃了甘霖之后迅速立了甘然为新君,最大的缘故就是尽量掐灭内部的夺储,然而……给良王与太子妃差不多出身的王后,想方设法的保他之命,长泰难道不怕,终有一日,良王希望重新夺回东宫,而甘然也越发不安于头上还有一个更加名正言顺的嫡长兄?   抛开私情思索,苏如绘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长泰优待良王的同时,必定给予甘然更多好处,以保证储君的优势,也让甘然不会因此对良王产生杀心!   若这样的揣测是真的,那么,有两个问题就不难想明白了——   第一个问题,是柔淑郡主的立场,苏如绘一直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位郡主究竟有什么目的,她看似疯狂却又接二连三的叫精明如苏如绘都上了当,看似聪慧却每每自甘被端木静光拿捏……苏如绘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去年才因宋侧妃苦苦哀求得到太后庇护的郡主,在长泰三十二年至今的暗流汹涌之中,始终都是在为太后做事!   而第二个问题,自然是甘霖被废之后,为何新储会是甘然;如安氏所言,霍贵妃虽然受宠,却还没受宠到了能够影响到储君人选的地步!若要说年纪,甘然固然是甘霖之下年纪最长的皇子,但三皇子甘棠,只比他小一岁,四殿下甘美,才比他小两岁,哪怕是如今还年幼的五殿下甘沛与养在宫外的六殿下甘露——长泰春秋正盛,谁又能够肯定这位陛下,不能够享寿昌永,至花甲、耄耋?   到那时候,照前朝之例来看,反而是如今年幼或者尚未出生的皇子更有继位希望!   ………………………………………………………………………………………………   额,那啥,纵横聊聊,看大家都在推荐,也推荐下http://t.zongheng.com   然后推荐楚歌新书,《逃跑的爱,逃跑的妻》,联接在下面。   PS:我保证这真是小霍氏身世彻底揭开的开始,只是揭开方式不是直接,咳,毕竟她只是配角不是主角嘛。所以不能说我骗人哈……   然后自己新书也求个收藏神马   第四百八十五章 演戏   不日圣旨下来,柔淑郡主晋封为娴雅公主,记入皇后名下,下降北戎可汗第四子律尔脱,照例各家命妇皆要进宫庆贺皇后得此一女,苏如绘一早起来便请了袖香来:“我有一事要求姑姑帮忙。”   袖香见周围只自己与她,惊讶道:“四小姐请说,奴婢不敢当一个求字。”   “姑姑是知道的,柔淑郡主……哦,是娴雅公主,虽然不似丹朱郡主那般与我一起长大,到底这段时间在宫里都住在了仁寿宫,如今她晋封为公主,我自然为她高兴,想要当面贺她一贺,原本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可我听说因此去北戎王帐万里迢迢,因此戎人使者请求尽快迎公主启程,五月廿三就要走?若是这样,恐怕下次再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所以想求姑姑想个法子,叫我在公主她离都前见上一面。”苏如绘轻声道。   袖香皱眉道:“这事本来倒不难,郑野郡夫人进宫庆贺皇后娘娘时,带上一个两个女儿也是常理,但四小姐如今已经是准太子妃,再贸然出门,又是进宫,到底不妥。”她想了想,“除非是宫里传旨出来,召四小姐去与娴雅公主道别,方才可行!”   这个道理苏如绘自然也明白,但如今宫中一切由皇后做主,霍贵妃此刻身孕已经即将临盆,却是无暇顾及这些的,除了贵妃,刘修仪这个师傅却因卫氏佩玉之事,被苏如绘自己给得罪了,若非如此,苏如绘也不会主动向袖香求助。   此刻见袖香这般说,苏如绘便问道:“敢问姑姑有计教我?”   “这事却还要落在了绯儿她们身上。”袖香究竟是宫里的老人,又是太后身边最信任的大宫女之一,略略一想,便想到了一个主意,低声告诉了苏如绘。   绯儿被南芝笑吟吟的请进了内室,便看到苏如绘漫不经心的吹着茶沫,下首袖香敛目危坐,看似随意的等待,但她却觉得有些不安,行过礼后,苏如绘和颜悦色的叫了她起来:“今儿叫你过来,是有件事情,要着你帮忙。”   “奴婢不敢,苏小姐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奴婢定当竭尽全力!”绯儿低着头道,她们四人到了召南苑,起先的几日还能够仗着皇后所派,在苏如绘学规矩时硬赖在了周围,召南苑因为主人长年住在宫里,除了苏如绘回来时在安氏那儿临时派个大丫鬟来支撑,其他皆是后院其他地方临时调遣过来的小使女,虽然苏如绘身边的都是青州那边送过来的家生子,忠诚上面基本是没有问题的,可究竟年纪小,不比绯儿四人是受过了周嬷嬷的教导,虽然是外人,在紫陌不在时,总把这些小使女排挤到一边去,叫苏如绘心里烦着也难有举措。   但南子六人到了之后,却是软硬兼施,把这四人差不多就是软禁在了召南苑后面的几间屋子里,锦衣玉食的供着,却是怎么也不叫她们再靠近苏如绘。这段时间四人正为此着急,乍被苏如绘召来都是又忐忑又期待。   苏如绘盈盈道:“说起来其实这是件好事,只是时间上面不大凑巧——偏生人才到,母亲她已经进了宫。”   绯儿垂首听着,苏如绘顿了一顿,继续道:“是这样的,方才我大伯那边来了人,说起一件事——我的堂兄,定国公府的四公子苏如铮,前几日偶然见着了皇后娘娘的侄女——听说是叫做周姿儿的一面,我这堂兄,还不曾娶妻,身边连个象样的侍妾,也是没有的,打听到周家这位小姐,也没有许人……”   说到此处,苏如绘住了口,有些惋惜的道:“原本呢,这事情该向英忠侯提的,只是我这堂兄,并不很有才华,周家却是教导出了皇后娘娘这样,在闺阁里时就以才名惊动太后的贤德国母的,我堂兄自惭形秽,所以不敢直接登门,但我大伯,素来最是疼爱这个堂兄,便想托我母亲,与皇后娘娘提一提,可来人来的不巧,母亲已经进了宫……你看,你是不是叫上碧儿,一起回宫一趟,将事情偷偷的告诉我母亲,或者皇后娘娘?”   绯儿听了,有些迟疑,周家与苏家议亲的事情,她身在苏家后院,也是听到一二的,曜国夫人不中意周姿儿的庶女身份拒亲的事,她也清楚。如今苏如绘忽然叫了她来说出这番话,竟仿佛是定国公那边做出了让步,这让她本能的察觉到有异,只是她一个宫女,身在后院,到底没有更多的消息,所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苏如绘一双眼睛却紧紧的盯住了她,柔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也知道我六月的时候就要大婚,如今并不合适进宫,不然,今日母亲进宫去庆贺娴雅公主,我倒极想当面贺她一贺的,就是我的母亲若不是为了娴雅公主,如今到六月的时间里面也不大好往宫里跑了,是也不是?我啊思来想去,能够把这件事情悄悄进宫告诉母亲与皇后娘娘的,也只有你们了,毕竟你们是皇后娘娘身边人,能够出入后宫,袖香姑姑到底年纪大一些,再者,姑姑是皇后娘娘体恤我,特意从太后宫里要来教导我规矩的,叫她跑这一趟,实在于礼不合……绯儿,你可愿意辛苦这一趟?”   “奴……奴婢定当为苏小姐效力!”绯儿被她步步紧迫,仓促之下只得先应了下来。   苏如绘一拍手,展颜笑道:“我便知道皇后娘娘特特派来的人定然是好的,南子,去把东西拿来。”   南子脆生生的应了,转身便进了后面的内室,不多时捧出了一只手掌大小的锦盒,当着绯儿的面就打开来,里面却是一般款式的白玉如意耳坠子两对,苏如绘笑着道:“你们是皇后娘娘身边人,我也不敢叫你们白跑这一回,这对坠子便是给你们的辛苦费!”   绯儿的目光在那如意形状上面飞快的滚了一圈,到底没说出来拒绝的话,欠身接了,道:“多谢苏小姐,奴婢这就叫上碧儿一起进宫!请问苏小姐,是否就这一件事?”   苏如绘欣然点头,叮嘱道:“你悄悄的说便是,不要太过声张,毕竟今儿是要贺娴雅公主,可别夺了公主的风头。”   “奴婢省得。”绯儿抱着锦匣,复屈身,转身下去了。   待她离开,南子重新给苏如绘与袖香换上了新茶,笑着道:“奴婢说呢,四小姐做什么非要拿那对如意坠子赏她们而不是其他款式的,原来是算准了这绯儿看到如意形状的坠子便不会推辞。”   “她们在我跟前赌咒发誓要好生伺候忠心耿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在你们来之前,这召南苑本来的小使女们都被排挤得站不住脚,没有紫陌在旁边看着,竟连替我沏个茶的事情都上不得手……就许她们在我跟前演戏,不许我也演一回吗?”苏如绘懒洋洋的靠在了椅背上,悠然说道,“我可是什么都没说,不过一对坠子罢了,她自己要想成了是我承诺她们什么,那可就是她的事情了。”   袖香在旁笑着道:“皇后娘娘派来的这个四个人里,那碧儿自是最最沉不住气的,这个绯儿,却又是个自以为沉得住气又是四个人里最聪明的,所以四小姐单独叫了她来,她自然会想多了。”   “那两个静默而又沉得住气的未必会上当,所以姑姑才说绯儿,是么?”苏如绘笑盈盈的转向了她,道,“这一回却是多谢姑姑提点了!”   “四小姐自己聪慧,奴婢不过在旁边随意说了几句。”袖香甚是谦逊,并不贪功,道,“只是四小姐今日着这绯儿进宫去说那番话,皇后娘娘固然会投桃报李,召四小姐进宫去与娴雅公主见面,但若弄假成真,不知道定国公府那边……”   苏如绘悠闲道:“弄假成真就弄假成真——左右一个妾罢了,又主持不得中馈,我那四堂兄又不是养不起!”   袖香一怔:“四小姐是说……”   “嘻,我说我四堂兄没有妻室,身边连个象样的妾室都没有,这才提到了周姿儿没有许人家,我可没说是娶她为妻,我的意思是她既然是庶女,若是周家同意,给我堂兄做个妾便是。”苏如绘拿起茶盖拂了拂茶水,不以为然道,“至于皇后娘娘与周家非要当成了我堂兄有意迎娶那周姿儿为正妻,姑姑可要给我佐证!”   “四小姐当真是……机敏!”袖香忍着笑,顿了一顿才想起合适的词来,见苏如绘心情甚好,才道,“若是皇后娘娘听了这番话,只怕会当成了四小姐是在暗示她,那位苏四公子不但愿意迎娶周姿儿为正妻,还愿意将身边象样的侍妾都遣散了去呢!”   “我四堂兄身边的妾侍里面虽然有许多是上不得台面的,可正经的两房妾室却也是良家女子,其中一人还为我四堂兄诞了庶长子,岂是为了一个世家庶女就说遣散就遣散了的?”苏如绘微微一哂,“皇后娘娘与周家非要误解,我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   PS:对不住大家,今天就这一更了,今天有家人过生日,凑趣喝了两杯米酒,鉴于我上次提过我的酒量……你们懂得……我现在基本看不清楚键盘了……强撑着更的……那啥,一年一次……   额……明天再来赔礼吧,我现在已经有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第四百八十六章 娴雅公主   “母后,那苏如绘狡诈成性,她并没有明明白白的承诺什么,母后为何还要如她所愿,派了周嬷嬷亲自去召她进宫与娴雅公主话别?”四月的午后未央宫里充斥着草木的清新之气,五皇子甘沛依在周皇后身旁,郁郁的问道。   他本是中宫嫡出幼子,前太子唯一的同胞弟弟,自幼便自觉高出众人,如今的太子甘然虽然比他年长,在他眼里到底只是一个宫女所出,哪怕是养母贵为贵妃到底也要在自己的母后面前俯伏,可谁能想到世事如棋……   看着与长子一般憔悴下来的幼子,周皇后心里一阵阵的心疼,摘下了护甲伸手抚他面颊,温言道:“沛儿不知,正是因为她把话说的含糊,本宫才要允了她。”   “这是为何?”甘沛不解的问道。   “她这么做重点不在于传了什么话,所以自然说得含含糊糊,重点在于她使了来传话的是绯儿碧儿。”周皇后叹了口气,“如今宫里宫外看着苏家与本宫的人都不少,绯儿她们四个本是借着袖香去教导规矩派下去的,去了武德侯府就一直关在了后院里面也没人能打听什么,本宫原来打算让她们无论如何都要熬到与苏如绘一起嫁进东宫,反正自你大哥搬出之后那里的宫女就没再补充进去,到那时候顺势就把她们留在那里,甘然他和这苏如绘虽然狡诈,但本宫一日在这皇后的位置上,一日是他们嫡母,就算明知道东宫里有钉子,他们也不能明着拔掉……”她轻轻拍了拍甘沛的脸,“这些明子牵引了他们的注意力,才能方便暗子行事啊!”   甘沛沉吟了片刻,问道:“母后的意思是绯儿她们四个本是为了扰乱甘然并苏如绘的视线才送去武德侯府的?可是如今苏如绘不过打发她们之中的两人来送了个口信,母后为何就要让步?”   “那两个蠢婢!”提到这里周皇后长叹了一声,恨道,“便是她们这进宫前来禀告于我上面出了问题……苏如绘随便寻个借口,赏了她们一人一对如意耳坠子,她们便欣然而来,这样等于是备了个底儿,说是去武德侯府伺候未来太子妃的人,到底主子还是本宫!而且这两个蠢货也不看一看苏如绘叫她们来说的是什么事?上一回顺章郡夫人好容易设法用姿儿挑起了曜国夫人的怒火,回绝了此事,从而让陛下对苏家颇为不满,如今苏如绘使她们来这么一说,你的意儿表姐还有争一争的余地,姿儿是怎么都留不住,非嫁过去不可了!”   甘沛到底年幼,想了一想问道:“可绯儿是悄悄告诉了母后的,其他人也并不知道。”   “咱们不说苏家难道不说了吗?”周皇后反问道,“姿儿若是当真能够嫁给苏如铮为正妻倒也罢了,可苏家怎么可能同意!他们到底是大雍一等一的门第,哪怕是后族,庶女究竟是配不上的!”   “这么说苏如绘叫绯儿碧儿进宫来竟是为了这个?”甘沛喃喃道,“可儿臣还是不明白母后为什么因此就要答应了她召她入宫来。”   周皇后冷笑了一声:“她的根本目的还是为了见一见娴雅公主,否则也不会偏偏挑了这个时候使绯儿她们进宫来!你想,咱们与西福宫素来不和,如今那霍氏即将临盆或者无力做什么,但甘然呢?本宫派到了武德侯府里的人回来悄悄禀告了事情,甘然岂会不知道?他一想时辰便能知道苏如绘的目的,且不说他会不会去寻德妃设法,当时的情形,本宫不当众将她们禀告的话说出来,并且召这苏氏进宫,回头事情传到了你父皇那里——郑野郡夫人前脚才进宫来,后脚绯儿碧儿就跟着进宫来寻本宫回报事情,你道你父皇怎么想?甘然是记在了霍氏名下的!”   “母后说出苏氏派她们进宫的来历之后也大可以以娴雅公主需要专心备嫁、苏氏也当为大婚准备,拒绝苏氏的要求啊!”甘沛撇着嘴,怎么都觉得答应了苏如绘心里一口气下不去。   周皇后叹了口气,伸指一点他的额角,柔声道:“本宫这么做,正是为了不得罪娴雅公主啊!或者说,皇儿啊,你以为娴雅公主愿意见苏如绘吗?她不过是怕得罪了甘然不得不见罢了!本宫要是拒绝啊,甘然回头找德妃去暗示娴雅公主,娴雅公主少不得要到本宫面前来请求召苏氏进宫与她话别,你知道她是要和亲北戎的宗女,陛下必定会要优待她,这点子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最紧要的是如今北戎使者还在帝都等着她呢,堂堂一国的公主,快要远嫁他乡了想见个臣子之女、还不是太子妃的闺中好友都不成,这叫北戎如何看得起我大雍公主?为了一口闲气耽误了你父皇的事情,你道咱们母子可还有好么?”   ……………………………………………………………………   苏如绘这一回见到了已经晋封为公主的娴雅时已经换了地方,是最近几位和亲公主都住过的曲台宫。   娴雅公主亲自站在了廊上等待她的到来,朱漆栏杆之外是翠碧的草木,而娴雅穿着绛紫色的公主礼服,头上梳着飞天髻,对簪点翠四蝶争芳攒宝石簪子,两边各垂下来一挂三串的珍珠,微微一动,奕奕生辉,眉心贴了簇形花黄,描眉涂唇,连袖口露出的纤纤十指上都搽了鲜红如血的凤仙花汁,站在那里,整个人明艳不可方物。   娴雅公主自从入宫之后一直借着生病的缘由独居在了裁云阁里,后来苏如绘与她相见,也是没有见过她正式大妆的,此刻乍然看到,以苏如绘的城府也不禁愣了一愣,才欠身行礼。   “平身。”娴雅悠悠说道。   待苏如绘站起身后,娴雅吩咐左右退下,包括南子也被吩咐到远处,这才对苏如绘道:“你自己坐吧。”   “公主素面朝天时已经是个美人,如今大妆当真恍如神妃仙子。”无论是柔淑郡主还是娴雅公主,宁王的这个庶女按什么标准来看都是个美人的,苏如绘这番话却不全是恭维。   “太子殿下也是艳福不浅,准太子妃这么夸赞本宫,本宫听了还真是觉得心情不错。”娴雅公主掩袖轻笑了一声,才哎呀道:“本宫竟忘记了给你上茶水了。”   “无妨,臣女并不渴。”苏如绘不在意的说道。   娴雅公主点头:“本宫知道你是能屈能伸的,所以倒不是故意怠慢,实在是这身礼服穿得沉重无比,拘得人心里烦,考虑事情上面总是会有疏漏,你知道如今伺候本宫的人都不是王府里的老人,到底不顺手!”她眨了眨眼睛,不待苏如绘说话,又道,“其实本宫也有点故意冷淡你,毕竟本宫虽然五月就要离开帝都,但你却是一过六月,就无须向本宫行礼,反倒是本宫以后若再有回大雍之日,要向你请安……趁着你如今身份未变,也好多叫你恭敬一些,免得以后心里不爽快。”   苏如绘淡淡的笑了笑:“公主可是要臣女在这里多行几次礼?”   “那倒不必了。”娴雅公主摆了摆手,淡淡的道,“除非你将来失宠,否则本宫还指望大雍撑腰,怎敢真的得罪了太子心爱的准妃?毕竟大雍的郡主多得是!”   “大雍郡主再多,如今公主却少,而且那许多郡主之中,惟独您能得太后青眼,总是不同的。”   娴雅公主并不意外她的猜测,反而悠悠一笑:“你可是为了小霍氏之死而来?”   “公主聪慧一如既往。”苏如绘道。   “本宫不是告诉过你了么?”娴雅公主反问道。   苏如绘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公主说话一向真真假假,臣女被公主戏弄的多了,如今心里忐忑难安,却是连一句话都不敢肯定了。”   “既然如此,那你何必还要寻本宫问什么话?左右你都不肯相信,难不成是把本宫当成了优伶,专门说着故事哄你高兴么?”娴雅公主抿了抿嘴,冷笑着道。   苏如绘并不怕她,只平静道:“说起来这次进宫只在德泰殿前叩了首,隔着帘子看了眼太后,回想起从前承欢太后她老人家的膝下,实在叫人难过。”   “太后就算病着那也是太后,何况陛下纯孝之心感动天地,终究有一日太后会好起来的。”娴雅公主不为所动。   “公主殿下说的极是,臣女也是这么想的,臣女还记得太后昔时的慈祥之态,譬如一直养在行宫之中的六殿下,虽然不在太后身边,逢着节时太后总是惦记着的,臣女这段时间也是日夜祈祷上苍,盼太后早日康复,否则臣女方才在德泰殿上都觉得心里难过得紧,六殿下与华阳公主是太后亲生的孙儿、孙女,见太后这样欠佳,心里还不知道有多难受呢?”   华阳公主才刚刚出生,离知道难过还有多久且不去说,六皇子甘露是要在宫外养到满了十岁才能进宫的,甘露生于长泰二十九年中,才比荣寿公主大几个月,今年不过长泰三十三年,也就是说,还有至少五年他才能够回宫,若到那时候太后才清醒,恐怕长年卧床下来也撑不了多久了。   苏如绘话里话外的意思,娴雅公主自然明白——她认为太后是不可能好了,就算侥幸清醒,也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视事。   娴雅眉心蹙了蹙。   第四百八十七章 千金之子   娴雅公主沉思了片刻,拍了拍手,对殿外进来的宫女吩咐道:“把殿门关上。”   紧闭的殿门让宽广的殿中立刻阴暗下来,娴雅公主站起身,走到苏如绘下首只隔着一张几案的椅子上坐下,微微俯身凑近了她,吐了口气,道:“声音低一些,你知道我在宫里没有心腹,指不定这时候外面多少人在偷听。”   “怎么会?比如那位管嬷嬷?”苏如绘见她重新用了我的自称,微微一笑,调侃了她一句。   娴雅公主懒洋洋的挥了挥手,道:“行啦,那老家伙到底为了什么才替我隐瞒,你敲打都敲打过了,还要拿来取笑我不成?”   “与孤忽这件事情不是太后的意思?”苏如绘有些好奇。   娴雅公主嗤笑着看了她一眼,淡淡的道:“太后怎么说也是大雍最最尊贵的女子,你纵然要把她想得不简单,好歹也顾忌些礼仪廉耻……好吧,是我自己不顾廉耻?”   “廉耻这种东西,我一直都以为,比名声还不需要在意,毕竟,名声还需要遮掩,廉耻只要自己不计较,也就是了。”苏如绘悠悠说道,“而且这世上,最不顾廉耻的,偏偏是口口声声将礼仪廉耻时刻放在嘴上的人。”   娴雅公主咦道:“你这是在替我说话么?今儿怎么说话这么中听?”   “有求于公主殿下,自然说话要甜蜜些。”苏如绘朝她眨了眨眼睛。   两人对望一笑,娴雅公主直视着她道:“行了,你今儿见我一回不容易,这辈子咱们都未必再有机会见下一回……你先告诉我,做什么太后再也醒不来?”   “你最近可去过德泰殿?”苏如绘反问。   娴雅公主叹了口气,指着自己身上沉重的礼服并公主凤冠:“你当册封公主只是一句话?尤其是我这个公主,还要远嫁北戎,因我不是长公主,为了给足北戎的体面,礼部将册封仪式弄得极为盛大,你在家里备嫁是没有看见,那一天折腾下来,我差点没在沐浴的水池里淹死!”   抱怨完了,她才道,“太后那边只来得及去寝殿外叩头请了个安,你也知道齐嬷嬷对进入寝殿的人严防死守,我还要学戎语,了解众多戎地常识,尽可能的记下北戎可汗那些大大小小的妻妾、子嗣、妯娌……”她摇着头,“你发现了什么?”   “听你这么一说,我才肯定太后是真的醒不过来。”苏如绘满意的点了点头,问道,“那天你是故意的吧?”   娴雅公主一皱眉:“什么?”   “那时候太后因为听到了小霍氏之死,大受打击,当场晕了过去,咱们轮流在德泰殿上侍疾,四殿下给太后呈药的那晚,你可还记得?那时候,咱们女眷住在了德泰殿的东暖阁,而殿下们则是住在了西暖阁。”苏如绘悠悠道,“咱们两个伺候完太后,先回东暖阁休憩之时,你提到了小霍氏的身世,还说到了除华宫里的前朝废妃高氏……我若没记错的话,你当时提起这些话时,声音忽然提高,我仿佛还提醒你低声来着。”   娴雅公主撇嘴道:“这与太后的病有什么关系?”   “四殿下在外面,是你把他引过去的。”苏如绘深深看着她,“要把四殿下引过去方法有很多,我也不猜你用了什么办法,不过我本来一直想不明白你究竟是怎么把东暖阁附近的人打发走的?德泰殿可是太后的寝宫!但想清楚了你是太后的人后便明白了,看来太后还是很信任你的。”   娴雅公主嘁了一声:“苏如绘,我再问一次,你说这些,与太后的病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方才已经说了,太后从卧病到现在已经足足四个月过去了,依旧不见好转,前太子甘霖被废弃,新的储君甘然对政事都已有些上手……就连霍贵妃都比往常活跃了许多,如今虽然问起来个个都能擦着眼角说太后吉人自有天相,可心里当真如此相信的恐怕整个帝都啊一只手都能够数出来,而这样还要相信太后会醒来,除了纯孝与忠诚,便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知道别人都不知道的内幕!”苏如绘盯着娴雅公主的眼睛,慢慢的说道,“即使公主殿下你深得太后信任,但德泰殿究竟是太后居住之处,若是没有太后亲自下令,恐怕也只有齐嬷嬷能够随意调走东暖阁附近的人吧?也就是说,小霍氏、废妃高氏这些话,原本就是太后要让四殿下知道的,你领了太后的意思,借着与我一起轮班侍疾,利用了我,对也不对?”   娴雅公主揉了揉眉心,苏如绘不等她说话,便继续道:“你认为太后其实病得不重,正因你将四殿下引去高氏那边盘问究竟根本就是太后的意思,所以你觉得,四殿下从高氏那里拿来的药,也许根本就不是什么百年!太后不过是借此装病,另有计划罢了。”   “……难道不是?”娴雅公主语气里,似有一丝狐疑。   “我虽然不懂医术,但也知道,四个月卧榻,就算是正当壮年,也差不多要熬去了半条命,哪怕每日里都有人帮着揉捏穴位,亏损也非同小可。何况太后的年纪……”苏如绘淡淡的道,“而且就算是太后想要装病,为什么一定要利用四殿下?四殿下背后并无什么厉害的事与人,需要太后亲自上阵!若太后是病个三五天,还情有可原,四个月?公主殿下何不自己躺个四天不动,试试看?太后凤体,会被谁逼到这等地步?如今殿下还以为,太后当真是在隐忍待发吗?”   娴雅公主的脸色,逐渐沉郁如冰水:“你是在暗示我……陛下?”   在长泰初年的时候,若有人说嘉懿太后会牺牲自己的身体乃至于寿命去使苦肉计,许多人都会相信,那时候主少国疑,长泰已经坐上了帝位,嘉懿根本没有任何退路,她必须为儿子与自己争取到活路,因此没有什么手段是不可以用的。   可现在却不一样,如今皇室兴旺而强势,长泰的帝位很稳固,嘉懿身为德高望重的太后——没有人逼着,谁不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   苏如绘的分析看似挑拨,却抓住了核心:娴雅公主同样,是一直被迫不择手段的苟活的人,如果有选择,生而尊贵的人,谁会不爱惜自己的康健?   ………………………………………………………………………………   评论399条,谁来凑个整数?   第四百八十八章 要求   “你这么说也似乎有道理,但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娴雅公主思索良久,狐疑的问道。   苏如绘淡淡道:“你可不要乱说话,世人皆知陛下纯孝……”   娴雅公主轻笑了一声:“你若不说,信不信我立刻赶你走?”   “那时候太后病着,德泰殿里难免有些混乱,但四殿下怎么说也是皇子,那晚还是轮到他侍疾的,去别的地方也就罢了,到除华宫,姑且就算四殿下他认识路,那除华宫,公主殿下你不曾去过不知道,里面破败冷落,路径复杂,别说是深夜里面头一回去了,废妃高氏我其实也是见过的,但你若现在白天里把我丢过去,叫我找到她,不转上几圈,我也没那把握——四殿下的运气也太好了!”   “原来你是从这里觑出了破绽?”娴雅公主皱了皱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苏如绘没有理她:“还有一事,就是那百年,一瓶药藏上十几年还能药效不失,我倒也相信,但那必定是仔细收存,不使与外物接触,密封之中,那废妃高氏要留这么一瓶药在身边,这许多年都没人知道,真当太后圣明的名声是白白来的吗?”   娴雅摇头道:“如今也不怕与你说,废妃高氏在先帝驾崩前几年极得宠爱,若不是她没有子嗣,先帝遗旨会不会让今上继位都很难说,她在这宫里也是着实有些忠心之人的,否则当初惊吓了今上,太后也不会才叫她进了冷宫,容她活了这么多年。”   “她在冷宫里面活了下来,那些忠心之人可还不够依仗,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小霍氏的缘故吧?”苏如绘淡淡道,“当初高氏才被打进冷宫时,今上与太后的地位还不算稳固,自是经不起真相揭露的,但如今太后地位彻底稳固,自然是不怕她了。”她忽然抬起头来,直视着娴雅公主的眼睛,“你可猜测过太后这么做的目的?”   娴雅撇嘴:“我不过是太后的棋子,听话就是,想的太多,于我何益?”   “我倒奇怪了,先前以为是端木静光拿了你的把柄,但你既然是为太后做事,为什么还要被端木静光逼到了连未婚夫都保不住的地步?”苏如绘见状,忽然换了一个话题。   “让怀真远嫁东胡本来就是太后的意思,端木静光自以为为女儿算计了一门好婚事,却不想全都落在了太后的计划之中,她那心思还是太后使我一点点挑起来的。”娴雅冷笑一声,“怀真那性.子你想必清楚的很,她就算心里多多少少还惦记着太子殿下,也断然容不得自己的丈夫在外面勾三搭四,那个刘烈偏生就是个年少风流的主儿,这两个人能过得好才怪!”   “怀真有郡主之封,刘烈最多冷落她,又能拿她怎么样?”苏如绘摇了摇头,“去年贵妃娘娘寿辰我还见到了她一次,她成婚之后性.子到底软了些,再说端木静光难道不会教导她吗?”   娴雅看了她一眼,嘴角浮起意味深长的笑容:“你家里可有暗卫?”   苏如绘一皱眉,娴雅道:“端木静光就这么一个亲生女儿,哪有不为她想的道理?原本她身为旁支是没资格配太多暗卫的,但因为是宁王后的缘故,端木家才给予她与嫡系嫡女差不多的待遇,而这些底子你以为除了怀真她还会给谁?怀真得了这些势力,你觉得她会叫刘烈那些美人儿活太久么?刘烈是被冀望将来可能会做刘家家主的人,你只想着你大伯可是会被妻子如此辖制的?”   “怀真虽然是端木静光的女儿,但她更是宁王嫡女,更多代表了皇室,太后这是什么意思?”   娴雅哼了一声:“你又装什么糊涂?暗卫是端木家的,谁能把责任推到皇室身上?而且就算怀真不这么做,等到有机会时,刘烈身边总会死那么一两个心爱的侍妾,同时有证据表明是怀真使了端木家的暗卫下手的……东胡刘氏因着地域的缘故,就算敲打也不能敲打过了,但谁又能知道以后的事呢?太后不过是顺手替刘氏结个怨罢了。”   “只是结个怨而已,两族可不是蠢货!”苏如绘眯着眼,淡淡的笑了笑,“怕是太后觉得刘氏独据东胡多年不妥,想叫四破军也进去插一脚吧?”   娴雅嘁了一声:“你怎会这样想?”   “怀真郡主背上了谋害夫君宠妾的罪名,太后若是醒着定然会将此事大肆宣扬,到那时候刘家与端木家为着名誉与面子也不得不站出来解决此事,等到了恰当的时机,太后便会让人发现证据里的所谓破绽,再说一切都是诸如北戎的阴谋之类——反正北戎部落多,他们的可汗也不可能每个都管得乖乖的,尤其与东胡临近的几个部落,与刘家仇深似海,这种事情谁有能说得清楚?届时便可斥责刘家冤枉了郡主,再借口刘氏连族中侍妾都保护不了,派兵进驻……”   苏如绘说到这里,忽然嘻嘻一笑:“这故事如何?”   “你说真说假呢?”娴雅公主不满的看了她一眼。   “若是这样的话也未必一定要怀真去了,你也可以。”苏如绘敛了笑容,淡淡的道,“行啦,我不提你不想听的事……我今日进宫,其实就想问一句,当日你说你与孤忽看到……亲自动手,这是真是假?”   娴雅公主一皱眉,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拍手一笑,道:“我做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也行。”苏如绘不急不慢道,“枉我来之前还特特使人打探了许多律尔脱的事情想与你说说,如今可也没心情了……”   “律尔脱的事,陛下早就使人告诉了我许多。”娴雅公主不在意的道,“而且你说出来的话,就算不是假的,恐怕也会叫我听到了别处去,除非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才告诉你真话。”   苏如绘皱眉不语。   娴雅公主见状,提醒她道:“当日亲眼看到那一幕,又是你能问到的,如今可只有我一个人,错过了这一回,你难道还能去北戎寻我?”   …………………………………………………………   额,欠章……我自己都忘记了……今晚补吧……   第四百八十九章 福儿   “你想要我答应你什么?”苏如绘思忖片刻,问道。   娴雅公主狡黠一笑:“这个要求对你来说其实一点也不难……你们这些望族的秘药,叫人死得毫无痕迹的,并让女子终生无法诞育的,都给我一些如何?”   “这样的药宫里难道还能缺了你的?”苏如绘自然知道她这是要去准备对付律尔脱的那些侍妾并庶出子女,这并不意外,但她却不想给。   “宫中收藏怕是未必有你们这些人家多。”   苏如绘摇头:“你换个要求吧,万一将来事败,你把事情统统推到我苏家头上来怎么办?公主殿下,咱们也不是头一回认识,这样的条件我怎么可能答应你?”   “你苏家就一定承认吗?”娴雅公主冷笑,“就是我自己难道肯承认?这可是会引起两国交锋之事,我还没发疯到要把我母亲也拖下水的地步!”   “我说的可不是律尔脱的侍妾与子女。”苏如绘淡淡道,“我说的是怀真郡主,你远嫁北戎,是要经过东胡的,如今怀真郡主已经随刘烈到了东胡,等你到了附近,说想在进入北戎之前见一见自己的妹妹,使者岂会不同意?何况你如今是公主,怀真还是郡主,你要她去觐见她岂能不去?到时候你给她下了药,随便推个人出来说是我安插进去的,药是我们苏家的……”   娴雅公主懒洋洋的道:“唉,你看,我不过随便提了个要求,你就这样不信任我,一会我说的话,你可相信么?”   “公主殿下这么聪明定然知道什么样的条件我才会接受,所以公主不妨直接说一说小霍氏如何?”苏如绘气定神闲,“何必净把时间浪费在彼此试探上面?”   “我听说,你与太子殿下交好,始于他在你刚进宫不久时,不小心掉进了井里?”娴雅沉吟着,缓缓道。   苏如绘脸色一变:“难道小霍氏溺毙的那口井……”   “当年太子殿下坠井后,虽然能够自己爬了出来,但那口井又怎么可能还继续留着?自然是早早就封了起来。”娴雅公主微微一笑,“而小霍氏丧生的那口井嘛……我也不瞒你,确实就是太子殿下曾经掉进去的那口井,原本井口上面搬了磨石压住,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挪到了一边,而且,小霍氏之所以会死在里面,也不全是因为她与两个伺候她的宫女都掉进去的缘故,却是因为,那口井里,被人下了药!”   “她究竟是怎么走到井边去的?”苏如绘不解的问道。   娴雅嗤笑一声:“我啊只在远处看到她坠井的过程,还是隔着风雪,哪里知道那么多?”   “那么太子他……”   “太子殿下站在井边看了半晌才离开,这个我却是看得清楚的。”娴雅悠然道,“不瞒你说,等太子殿下离开后,我思来想去,到底走到了井边叫了一声,可惜那时候小霍氏已经没法回答我了。”   苏如绘沉吟道:“你可将这些事情禀告太后?”   娴雅笑着道:“你当我傻的么?那时候是我独自去幽会孤忽,何况小霍氏死时,我并没有救助她,去告诉了太后,让太后拿我出气?”   “你若没这点儿忠诚太后如何会用你?”苏如绘有些诧异的望着她。   “只会用忠诚的人算什么本事?太后的本事就是无论旁人忠诚不忠诚,总归要为她所用。”娴雅冷笑了一声,“太子妃,你啊比太后还差得远呢!”   苏如绘若有所思,半晌后才道:“你还知道别的么?”   娴雅手一摊:“就这些了,一个臣女死在宫里面在当时事情接二连三之下并不算什么,问题是涉及到太后,我哪里敢多打探?若早知道那么一幕,你当我会去凑这个热闹?”说着,她淡淡看了眼苏如绘,轻笑道,“说起来,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当真是心狠,小霍氏那样的美人,究竟要什么样的冷酷,才能够看着她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被溺毙?”   苏如绘抬手,揉了揉额角,忽然道:“你是几时与太后联络上的?我记得之前几回宫中节时,你都一直称病,没有进宫过。”   “端木静光不喜我与宫中亲近,我怎么敢来?”娴雅冷笑道,“至于听太后的吩咐做事嘛……端木静光也算是治府严谨了,只可惜她素来不得父王信任,惟恐她会害了我那个庶弟,所以太后的人到底插了进去。”   话到这里,娴雅也不想再说下去了,端起茶来,就要送客。   出了曲台宫,南子见苏如绘有些神色恍惚,轻轻一拉她袖子,低声道:“四小姐,对面有人过来了!”   “嗯?”苏如绘一惊,停下脚步,抬头看去,却见一乘肩舆在宫人的簇拥下逶迤而来,肩舆上面坐着一个宫装女子,手里还搂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女孩子,她眼神一动,忙带着南子侍立道旁等待。   “苏家小姐?”肩舆上的人早就看到她出了曲台宫,到了近前,吩咐停下,荣寿公主靠在庄妃怀里,带着微笑朝苏如绘招了招手,却是还记得她,大约因为荣寿公主对自己比对苏如绘亲热,庄妃的心情看起来不错,笑着道,“今儿怎的进宫来了?可是为了贺娴雅公主吗?”   苏如绘屈身行礼,含笑道:“庄妃娘娘气色看起来好极了——娘娘说的不错,臣女在宫里时与娴雅公主也是同宫而居了大半年,如今听到了公主的喜讯,在家中便着实的为公主高兴,没想到皇后娘娘如此体恤臣女,还特特召了臣女来与公主话别……”   庄妃打趣道:“你光说娴雅公主的喜讯,怎的不说你自己?”   苏如绘面上一红,以袖半遮面,嗔道:“庄妃娘娘……”   “苏小姐也有喜讯吗?”荣寿公主听得懵懂,随口问道。   庄妃格格笑道:“是极是极,福儿还不快向苏小姐道喜?”   荣寿果真扭过了头,认真的对苏如绘道:“苏小姐从前给过许多好东西福儿,福儿给苏小姐道喜!”   “公主有名讳了?”苏如绘有点惊讶的问道,因着宫中公主难以养活的缘故,荣寿一直只有封号而没有起名,如今有了名字便是长泰认为她足够康健了。   庄妃也有喜色,欣然点头道:“是在娴雅公主册封之前取的。”   苏如绘如今还不是太子妃,只是臣子之女,荣寿公主的名讳自是不能告诉她,所以庄妃这么说了一句,便不再提此事,寒暄几句,便吩咐肩舆继续前行,看方向却是往仁寿宫去的。   “庄妃娘娘每日都带荣寿公主去给太后请安吗?”目送肩舆远去,苏如绘问引路的宫女。   她在宫里待了七年,这宫女也是见过的,乃是未央宫中伺候的,闻言含糊道:“奴婢也不清楚。”   第四百九十章 信   苏如绘也不以为意,只笑着道:“荣寿公主似乎长高了些,方才那件杏子黄的夏衫穿着真是可爱极了。”   “苏小姐说的是。”这宫女瞧着口风很紧的模样,一言一语都是三思之后才肯说。   “去未央宫吧。”苏如绘整了整衣裙,道。   四月的未央宫里幽静得紧,偶尔从茂密的枝叶之间传过几声鸟雀鸣啼之声,宁谧的全然不似中宫居处,苏如绘到的时候,甘沛已经离开,穿着家常半旧绛紫对襟春衫的周皇后斜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拿着半卷书正在看着,气度雍容而娴静,见苏如绘进来,和气的免了她的礼,叫她坐下,温婉笑道:“你见着娴雅公主可是给她偷偷的添妆了?”   “娘娘可是猜错了,臣女啊是空着手见的公主,还被公主殿下好一通埋怨呢!”苏如绘笑嘻嘻的坐了,盈盈道,“若早知道如此,就向娘娘讨个恩典,先带些趣致的玩意进宫给公主应个景儿了!”   “你也是宫里长大的,与娴雅公主也熟悉,否则本宫也不必召你进宫与她见面了,带些东西给她还要这般谨慎做什么?难道本宫还能为了这些小事说你不成?”周皇后放下了书,吩咐安夏上茶,轻笑着道。   苏如绘对安夏甜甜一笑,说了句多谢姑姑,这才盈盈道:“皇后娘娘素来都是疼臣女的,所以臣女惶恐之余也只能尽量谨守宫规,不给娘娘惹麻烦,免得娘娘不喜欢臣女了。”   “你啊是太后膝下养大的,这些年来宫里大家也看在了眼里,几时惹过麻烦来着?”周皇后说着,神色一黯,叹道,“只可惜啊如今太后抱恙,若不然看到你们一个个有了归宿,还不知道多高兴呢!”   “臣女想太后吉人自有天相,如今抱恙也只是一时的,说不定明后日就好了,到那时候臣女可先求过皇后娘娘,是要腆着脸再进宫来跟太后撒娇的……”   周皇后微笑道:“太后一向疼你,何况你如今名份上面都已经算是皇家的人了,还腆什么颜?住在宫里才是你的正经呢!”   “娘娘……”苏如绘拿绢扇挡住了脸,嗔道。   如此言笑晏晏,周皇后又留苏如绘用过了茶才放她出宫。   一出宫门,上了马车,南子便机灵的从座位下面取出了一个小巧的玉盒,打开之后,里面是一排拇指大小的丹药,她飞快的挑出了一颗,喂苏如绘咽下,又探手按住她脉,片刻后,摇头道:“四小姐放心,那茶里应该没有什么的。”   “宁可谨慎些,也不能疏忽。”苏如绘张开眼睛,淡淡的道。   回到召南苑,却见苏如锋正坐在厅中喝茶,南芝在旁边伺候着。   “三哥怎的来了?”苏如绘有些惊讶的向他点了点头,苏如锋懒洋洋的起身,给她行了个礼,因圣旨已下,苏如绘如今虽然说还不能被叫成太子妃,但已经与家人要分出君臣之别来了。   “有几日不曾见到你,过来探望探望。”苏如锋一本正经的说道。   苏如绘却不相信:“三哥你几时对我这么上心了?有什么打算还是只管说出来吧。”   “咦,你怎这样不相信我?”苏如锋故作惊奇,见苏如绘似乎兴致不高,这才笑着道,“好罢,我听说母亲新给你的使女做得点心极好,趁你在家,过来尝了几碟,你该不会这般小气吧?”   苏如绘眼光一扫,但见桌上瓷碟足足摆了七八件,还不知道有没有撤下去的,摇头道:“三哥这般贪嘴,仔细父亲知道了罚你!说你不懂得约束己心!”   “不要紧的,我又不是大哥,父亲怎会罚我?”苏如锋不以为然的挥了挥手,笑着起身道,“再把那紫玉糕给我蒸好一笼送去枫瑟居,我先走了。”   苏如绘心绪不佳,也不留他,只道:“那么以后做了点心都往你那里送上一份。”   进内室换好了家常的衣裙,又吩咐沐浴,如此一番折腾,苏如绘才算好了点心情,她才坐到铜镜前,南暖拿帕子给她擦着发丝,南子捧了一盏酪拌瓜果来,等擦干了头发,南子看了看南暖,后者悄悄退了出去。   南子这才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书信:“这是方才三公子出门前悄悄塞给奴婢的,奴婢想信上虽然什么都没写,想必是给四小姐的。”   苏如绘有点惊讶:“在自家后院他也要弄这么多手脚做什么?”   南子眨了眨眼睛,笑着道:“奴婢不知道,但奴婢以为三公子这么做定然有其用意。”她意有所指的看了眼召南苑后面,苏如绘接过了信,才拆开便是眉头一皱……   “他怎会知道?”看完之后,苏如绘喃喃低语,南子在旁思忖了下,到底没有开口,苏如绘揉了揉额角,却告诉了她,“信是卫羽青写来的,难怪三哥要寻个借口才拿过来。”   “卫家公子?”南子有些惊奇,“他写信来给四小姐,是为了什么?”   苏如绘吐了口气,淡笑着道:“你自己看看罢。”说着将信递了过去。   南子恭敬的应了一声,接过看罢,咦道:“卫公子怎么也提到了此事?”   “卫家与宋家世代联姻。”苏如绘拿起旁边已经凉的茶水喝了一口,眉宇之间掠过了一丝疲惫,淡淡道,“当初因为修礼郡君的缘故,咱们家在里面也推了一把,这几年才逐渐生疏了下来,不过到底是积年的姻亲,偶然从宋家知道点什么,也不奇怪——娴雅公主的生母,不正是宋侧妃吗?”   “可卫公子信里说的是小霍氏……”南子一头雾水,她究竟是心窍玲珑之人,话说到一半,猛然醒悟了过来,掩口惊呼,“小霍氏与宋氏?”   “小霍氏和宋家没什么关系。”苏如绘冷笑了一声,“和她有关系的,是宁王!这事情宁王后端木静光或许一早就知道了,宋侧妃在宁王府里到底只在王后之下,也知道并不奇怪……我还是从娴雅公主那里得到了线索,才揣测出来的呢!”   ………………………………………………………………   我先去更下新书再来……额,今天时间被打乱了   第四百九十一章 身世   “宁王!”南子奇道,“小霍氏乃康悦郡主唯一所出,按理说,宁王是其舅父,自然亲近,但宁王本是先帝的长子,出继老宁王,那时候康悦郡主出阁都没多久了,宁王自己膝下也有四女,奴婢在青州时听师傅说过帝都的典故,从未听说宁王对小霍氏另眼看待啊!”   苏如绘看了她一眼,轻轻一叹:“你有所不知——小霍氏啊,本就是宁王骨血!”   南子差点没跳了起来:“四小姐你是说……”   “唉,这样的秘闻,进了宫,可是万万不能提起的,也就是自己家里,有黛锋在左右,我才能说一说。”苏如绘揉了揉眉心,冷笑着道,“要不是如此,太后焉能这般疼爱于她,事事顺着她的心意,连前程也计较良多?”   “可是宁王的骨血与太后又有什么关系?”南子惊道,“难道……”   苏如绘眼神闪动,淡笑着道:“当然是因为,也是太后的骨血了!”   “啊!”饶是南子心里已经揣测出了三分,此刻也不禁掩了口轻呼,压低嗓子道,“这等隐秘消息……娴雅公主就算知道了,怎么敢告诉四小姐!”   “她当然不肯告诉我。”苏如绘嗤笑着道,“不过啊线头是她给我的,其他的便是另外听来的了。”   南子定了定神,却忽然道:“这不对呀,四小姐,小霍氏死时不过才十九,她是生于长泰十四年的,那时候陛下才大婚不久,年纪尚轻,虽然太后还了政,仍旧每日前往德泰殿上聆训,遇见了难以处置的国事,太后也上朝与百官同议……怎会……而且若是如此的话,她也该是太子殿下的姑母,太后还要将她许给前太子甚至是如今的太子殿下,岂不是乱了纲常?”   “小霍氏是太后并宁王的骨血,可却不是女儿。”苏如绘抿了抿嘴,淡淡道,“她啊,是这两位的外孙女!算起来嘛,与诸位殿下是姑表关系,正合亲上加亲!”   “外孙女?!”南子这回瞠目结舌了半晌,才冒出一句话,“太后……好手段!”   苏如绘抚着自己的长发,淡笑道:“可不是吗?这么大的宫闱丑闻,太后她竟能够一瞒多年,而使内外不敢声张!和太后比起来,前朝的义恭太后,当真是蠢不可及!”   前朝义恭太后与嘉懿太后差不多,都是幼子继位从而垂帘听政,不同的是义恭太后听政时前朝恰正昌盛,朝中人才济济,因此也不需要她操什么心,这位太后是前朝明宗晚年所宠爱的贵妃,因此她成为太后时才不到三十岁,明宗生前极为宠爱她,可以说是宠独专房,大约因为这个缘故,义恭太后在明宗去世后不到半年,便在身边悄悄蓄养了两个男宠,这件事情没过多久就叫人捅了出去,一时间声名狼狈不堪!   后来幼帝逐渐长大,劝说几次,义恭太后依然如故,母子逐渐失和,义恭太后最终被其子送离宫廷,软禁到了帝都左近的道观之中,为明宗祈福,了此残生,甚至连她死后的谥号,礼部特特拟了个义字。   义恭太后虽然在史书上留下千古骂名,可到底也不曾与男宠诞下子嗣,依旧难逃史书挞伐,而嘉懿太后私通庶子、偷偷连外孙女都有了……如今大雍上下,依旧尊敬着这位聪慧英明、果敢坚毅的太后,敬畏无比,莫敢亵渎!   南子转了转眼珠,疑惑道:“若小霍氏乃是太后外孙,那么太后与宁王之女……岂非在今上继位时就已出生?”   “当初,今上堪堪承位,主少国疑,时有群臣暗中支持年长的宁王登基,宁王带头坚辞,才让一干藩王如江王等没了觊觎的借口。”苏如绘轻轻咬了下唇,淡笑着道,“如今再去听这段话,觉得别有趣味。”   “太后是为了今上的帝位,所以才与宁王……”南子皱了皱眉,“可若宁王有意,何不就势江山美人,皆揽入怀?”   苏如绘伸指,一点她脸颊,笑嗔道:“我瞧你啊当真是个做强盗的料,但凡读过两句书的人都知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竟是全部都要捞到手?”   “四小姐便与奴婢说一说罢!”南子知道苏如绘既然提起此事,定然也是要告诉自己的,索性撒娇道。   苏如绘果然理了理袖子,继续说了下去:“我听说的是今上继位之前,这小霍氏的生母,便已经出世了。”   “先帝难道没有察觉?”南子不敢置信,宫中妃嫔众多,然而有彤史在,连小日子都是记得清楚的,何况隆和帝可不是昏庸之君!这位至尊当初与敬肃太后联手将本朝定鼎以来的卫文刘武都给打压了下去,嘉懿太后再有谋略,当初也不过是隆和帝的一个妃子,而且还不是最受宠的那个……隆和帝晚年最宠爱的,毫无疑问,是当时的贵妃高氏!   她猛然想到了另一种更为惊怖的可能,倒抽了一口冷气:“难道先帝突然驾崩……”   “先帝突然驾崩与太后有没有关系我不清楚,但我若没记错的话,当初先帝病重时,太后因为一件触犯宫规之事,被高贵妃罚她入冷宫为先帝祈福斋戒了足足半年,方才回到自己的宫室。”苏如绘摸着腕上镯子,“据说四个月才会显怀,那时候先帝因为病重,而且又有高贵妃在身边,料理国事都来不及,又怎有精力去管到冷宫?”   “即使如此,太后当时在宫中耳目心腹也足够骇人听闻了。”南子思索片刻,惊叹道,“只是奴婢想不明白,太后为何非要诞下此女?”   苏如绘吐了口气,淡笑:“你没有见过太后。”   南子不解。   “我记得七年前进宫,在德泰殿上见到太后时,太后远比如今年轻,因此从那时候揣测太后当年的轮廓,应是比较准确的。”苏如绘沉吟道,“说句实话,太后有谋略,但并不算美人!”   长泰二十五年时,苏如绘初见嘉懿太后,便觉她刚毅凌厉,面对甘棠时颇为慈爱,但——实在是称不上美丽的。   假如她不是好歹也算世家女子的话,能否进宫为妃,都是一个问题,毕竟平民女子能够选入宫中为妃嫔,首要的就是美貌。   而宁王那时候已经大婚,苏如绘尽管不喜欢端木静光,却不得不承认,这位宁王后,单独看就是个美人,论气度也绝对当得起一国之后,与嘉懿太后一比,那更是算得上国色天香了……   ………………………………………………………………   擦汗,总算写出来了……   第四百九十二章 高氏   宁王如今最疼爱的就是自己的庶三子,这是为了甘远之母的缘故,苏如绘曾着人打探过那位许侧妃的长相,许侧妃与澂嫔是姊妹,苏如绘本以为宁王就是喜欢这等容貌平平之人,然而打探得来的结论却是那位许侧妃虽然与澂嫔许氏是姊妹,却与许氏生得一点也不像——许侧妃柳眉杏眼、桃腮樱唇,身段曼妙,能歌善舞,正是放到哪家王府里都至少能够得宠一段时间的女子。   也就是说,宁王的眼光很是正常。端木静光已经算得上是个大美人,可他所宠爱的许氏无疑更胜一筹。   苏如绘自己没有见过甘远,却也听苏如锋说过,宁王世子容貌清俊,酷肖乃母:怎么看,也看不出来,当初宁王为何要与嘉懿太后私通?   身为隆和帝的长子,他虽然因为才能平庸的缘故早早被过继了出去,宣告了大位与他无缘,然而——隆和帝在其他方面可未曾亏待过这个长子,尤其是美人,宁王重色之名大雍上下皆知,以至于许多外放官吏回都叙职,往往会赠送几个美人给宁王,以求他能够在长泰并太后面前美言一二。   同样乱.伦,宁王若有机会,该勾引的,也该是高贵妃、甚至冷太妃才对,毕竟在隆和一朝的妃嫔之中,这两位才是货真价实的美人儿。   那么,假如不是宁王一时意乱情迷的话,便只有一种可能——嘉懿太后主动算计了宁王!   但那位小霍氏的生母,却是在隆和帝出生之前就诞下的……   苏如绘很是疑惑,以嘉懿太后的聪慧,为何要冒着家族都被株连的危险,诞下这么一个私生女?   “太后虽然不美,可奴婢也听说过,这世上的男子虽然鲜有不好色的,可也不是人人见着了美人就忘乎所以,何况太后英明果敢,定是别有气度,否则先帝膝下子嗣不少,何以托付今上?”南子倒是另有一番看法。   苏如绘格格一笑:“你说的倒是不错,可我在宫里打探到的消息,当年啊太后还真算不上太受宠,不过确实很得先帝信任就是,那时候宫里没有皇后,只有高贵妃并纯妃——也就是太后主持宫务……”说到这里,她笑声一收,“所以,太后居然会被罚着在冷宫里反省半年之久,可真是奇了怪了!”   南子皱眉道:“太后定然是故意被罚进冷宫里去的!”   “太后进冷宫,今上不可能跟着她进去吧?那时候今上才多大?”苏如绘撇嘴轻笑,长泰登基的时候也才三岁,实打实的算起来,不过两周岁多些,也就是说——差不多他满周时,嘉懿太后便有了孽缘……   “莫非高贵妃知道此事,将她打进冷宫,是故意为之?”南子思索片刻,惊讶的问道。   苏如绘食指点在唇边,叹道:“废妃高氏已经死了,太后咱们是不敢问的,冷太妃咱们也不能问……不过我觉着,若没有当时极受宠爱又极受信任的高贵妃帮忙,太后是绝对不可能悄悄在冷宫里诞下女儿的!”   “可高贵妃为何要帮太后?”南子不解的道,“听说先帝对她宠爱无比,她竟会帮着背叛先帝之人么?”   “高贵妃受先帝宠爱,可先帝当时病重不说,年纪本来也比高贵妃长许多,而且高贵妃还没有子嗣。”苏如绘轻轻一笑,“因着隆和八年时,卫淑妃并钱贵妃之事,先帝一直没有立太子,而当时年长的皇子们都已经就藩,留在帝都的,都是年少的几位皇子,高贵妃……总也要为自己在先帝去后的日子考虑考虑!”   南子惊道:“所以她连太后诞下……都要替她遮掩么?可是太后到底还是把她关进了除华宫……”   “我倒怀疑,有另一种可能。”苏如绘拿食指在唇边按了按,轻轻道,“你想想如今的霍贵妃与太子殿下……”   南子顿时醒悟过来:“高贵妃想夺了今上抚养?那为何还要纵容太后她……”   “高贵妃的出身不及太后,这是其一,太后虽然不及高贵妃得宠,但也受先帝信任,并且颇有谋略,这是其二。”苏如绘眯了眯眼,道,“而且,太后当时虽然有仪元公主,但子嗣也只有今上一个,高贵妃要抱养今上,并不容易。”   “当时年幼还在宫里的皇子,便是如今的江王、赵王、安王并今上四人。”苏如绘扳着手指数着,“其中安王之母出身卑微,是最好收养的,只是安王似乎素来不得先帝喜欢,高贵妃自然不会要他,而江王之母是夭折了三子之后才生了他,恐怕逆了先帝的意思也不肯交出江王的,剩下的,便只有冷太妃所出的赵王,以及太后所出的今上。”   她强调道,“听说今上自幼为先帝所喜。”   “可这与宁王……”   “如今大雍上下都知道太后厉害,先帝时太后的名声固然不显,但高贵妃与太后同在宫闱,对太后的手段总也知晓一二,太后只有今上一个儿子,当真不肯给高贵妃,就是先帝也不能说什么,何况先帝虽然宠爱高贵妃,但并不糊涂……你只看今上,他能夺了韩佳丽所出的子嗣给霍贵妃抚养,可会夺了沈淑妃的子嗣给贵妃抚养呢?”苏如绘悠悠的道,“所以,如果太后犯了错,而且是很大的错,高贵妃自然就有机会了!”   南子咬着唇:“难道,宁王与太后……”   “这些年来,太后与今上固然很是照拂宁王,但仔细留意便可察觉,怀真郡主虽然一直往宫里跑,可都是奔着霍贵妃而去,甚至还是去年出嫁前才在鹿鸣台住了几日,而宁王后无事也是不进宫的,至于宁王,至少明面上,与宫里其实并不亲近。”苏如绘道,“这并非为了避嫌,毕竟人人都知道当初宁王相让,太后与今上就算时常召宁王入宫,外面也只会觉得这是宁王甚得恩宠,恐怕当初两边都受了算计,彼此并无情份吧?”   “那当初宁王为何会辞众臣之请,帮助太后与今上,平息诸王觊觎帝位?”   苏如绘微微一笑:“这便是小霍氏的生母的好处了……我若是太后,便会以她胁迫宁王,其实当时因为今上年少,朝中希望能够由年长的皇子承位,虽然有部分人提议长子,但那是因为他在帝都的缘故,毕竟他已经出继!呼声更高的却是另外几位年长的藩王。你想太后若对宁王说:你若不如何如何,我便将事情揭露出去,反正当时今上已经登基,若是保不住帝位,太后与今上性命堪忧,左右都免不了一死!也无所谓拖上宁王承担私德有亏、大逆不道这样的罪名,若是宁王带头拥护今上呢,太后也将投桃报李,宁王本就是平庸之人,否则当初也不至于在卫淑妃与钱贵妃手里长大,先帝又将他出继老宁王了!”   第四百九十三章 霍氏   南子沉吟道:“若小霍氏的生母生在今上继位之后,还可以认为这是太后为了胁迫宁王,所以故意诞下,可奴婢却实在想不明白,高贵妃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叫太后冒着万死,诞下此女!”   苏如绘沉吟不语,半晌,南子忽然又问:“只是四小姐,帝都人人都道小霍氏乃是康悦郡主唯一所出的嫡女,而且她生得也与宫里的贵妃娘娘极为相似……难道她的生父,也是霍长青?”   “若不然,太后也不会这般苛待霍贵妃了。”苏如绘淡笑着道,“嘉懿太后连血脉受到怀疑的四殿下,都能做到即使冷落也不苦待,又何况只是应付一个妃子呢?可从我进宫起,便只看到太后她差不多是时时刻刻的为难着贵妃,几次都想将如今的太子殿下从西福宫里夺走,交给其他妃嫔抚养……这可不是普通的厌恶了,若非霍贵妃长宠不衰,还不知道太后会怎么对付她!”   她竖起一根食指示意南子噤声,方道:“当初太后诞下的那位宁王之女,照着娴雅公主给的提示,似乎是养在了宁王的一处别院里,这或许是因为宁王坚持的缘故,宁王对这个女儿,究竟有没有感情,咱们这些外人,自然很难知道,但她放在太后手里,宁王想必是不安的,尤其随着太后一步一步掌握了权柄,地位稳固,宁王更加不安,到这时候,这个女儿,反而成了宁王用来获得太后某些承诺——譬如安危上面的筹码了,或者出于这种缘故,宁王从太后那里要到了抚养她的机会,反正以宁王的身份,一个私生女,也无伤大雅,再说只要宁王认下她,太后寻个借口封她为郡主甚至公主,也不怕寻不到合意的夫婿……”   “可是四小姐,宁王为何始终没有认她?”南子思忖了下,宁王可是从来没听说过,认过什么私生女的。   苏如绘冷笑:“有那么贤惠的王后端木氏,这个女儿不到成年即将出阁的时候,宁王或者太后如何敢叫她进宁王府?等着端木氏替她送葬么?”   “端木氏若是知道她的身份难道还敢谋害她不成?”南子惊讶道,“毕竟只是女儿,也做不了世子啊!”   苏如绘拿指在唇上点了一点,道:“端木氏嫁给宁王多年,手段了得,却只生了怀真郡主一人,就是去年年初时候诞下的小世子,也没活多久,这情况倒让我怀疑,她是否被太后下过类似梦见散的药物?”   南子惊道:“太后为何要对宁王后下手?”   “太后断无可能嫉妒她。”苏如绘抿嘴道,“我猜,可能是为了震慑宁王——那时候,宁王后与宁王关系尚好,同床共枕之人遭了毒手,宁王的安危,可想而知?更重要的是——藩王无嫡子则无嗣!太后要宁王带头做好了贤王的楷模,除了私生之女外,自然也要拿足了让宁王不得不听话的把柄!”   她冷笑着摇了摇头,“宁王虽然与康悦郡主只是名义上的兄妹,但他既然承了老宁王之位,与霍府逢着年节总要来回走动的,算一算小霍氏的年纪,那时候霍长青正当年轻,我听母亲说过,太师膝下的一子一女,少年时候都以容貌名动帝都,霍贵妃那时候被许为帝都第一美人,而霍长青亦不逊色于其妹,乃是帝都当时风头最劲的公子,有玉面之称,母亲笑言先帝将康悦郡主赐婚于他时,帝都不知道多少贵女哭湿了枕头帕子呢!”   南子皱起眉:“可霍长青在康悦郡主去世前,并未纳妾。”   “诞子又未必要纳妾,太后与宁王不就是个例子嘛。”苏如绘一撇嘴,“所谓小霍氏出自康悦郡主——唯一可信的,应该是她出生之后,其生母就去世,我瞧太后对贵妃的态度,只怕与此事,大有关系。”   “康悦郡主她……”   “康悦郡主不过是老宁王的女儿,虽然在太后身边养过几日,可与太后自己亲生的女儿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苏如绘淡淡的道,“再说了,太后明面上只得一子一女,仪元长公主年方一十三岁就远嫁秋狄,从此相见无期,那时候太后虽然还没料到仪元长公主竟然会被迫为阿花不脱殉葬,但长公主长年远在他乡,太后对自己的子嗣素来疼爱,焉有对长公主不心怀愧疚的?”   她吐了口气,悠悠道,“我猜啊,这也是太后后来钟爱小霍氏的缘故——因着对仪元长公主亏欠,太后将这份歉疚皆弥补到了女儿身上,哪怕并非先帝所出之女!为了这个女儿,太后逼迫霍长青休弃康悦郡主另娶的事情未必做不出来,或者也不必休弃……为了保密,叫郡主猝死也是正常,毕竟老宁王早已过世,康悦郡主除了有个郡主头衔之外,唯一的依靠便是夫家,只不过这里面不知道是怎么曲折的,小霍氏生了下来,太后与宁王之女却在产后去世,很难说与康悦郡主无关,甚至明显还牵累到了宫里的贵妃,贵妃有陛下护着,霍长青却是护不住康悦郡主的,因此,小霍氏的所谓生母康悦郡主,自然只能‘难产’而死了!”   南子不由打个寒战:“这位郡主也太可怜了些!”   “康悦郡主与霍长青夫妻恩爱,听说霍长青对小霍氏也不是很亲近,想必之前诞下这个女儿,中间也是有关节的,康悦郡主乃是老宁王膝下唯一所出,自幼备受宠爱,她在太后膝下那几年,与太后又没什么冲突,就是先帝也因为如今的宁王的缘故,对她特别优待,为她选霍长青为夫可见一斑——霍长青乃霍德之子,当时霍德虽然还没做到太师,但前程已经明朗,更兼霍长青俊秀无双,帝都不知道多少千金小姐觊觎着他,康悦郡主身份尊贵却毫无势力,将她嫁给霍长青,一则不必担心霍家凭借姻亲势力过于膨胀,二则也能够叫老宁王心甘情愿的交出封国,三则众人看在眼里也觉得先帝仁厚。”苏如绘淡淡的笑了笑,眯眼道,“这个先不去说了——或者因为小霍氏的生母死得悄无声息,太后对小霍氏的安危十分上心,她几次离宫回霍府,黛锋都没能找到机会除了她,却在太后自己的宫里,被当时还只是藩王的楚王殿下害死,此事你怎么看?”   南子咬着唇,想了片刻,慎重道:“奴婢以为,要么是太后改变了主意不再护着小霍氏,要么就是太子殿下手段了得!”   苏如绘摇了摇头,轻笑道:“我猜啊,是他狠心下得迅速——迅速到了,太后还没预料呢,小霍氏,就已经死了!”   第四百九十四章 周弃病   四月底时,宫中传出喜讯,西福宫霍贵妃于东方乍晓之时,诞下一子,长泰喜出望外,当场命名为甘霃,按序为七皇子。这是自长泰二十九年后宫中第一位新添的皇子,况且又是出自一直盛宠的贵妃,一时间,赏赐与贺礼流水也似涌入了西福宫。   安氏庆贺归来,来不及换下郡夫人的礼服,便召去了苏如绘,面色凝重:“今日太子殿下只在西福宫露了一小面。”   苏如绘一怔,便听安氏继续道:“席间听人悄悄说起,道是韩佳丽病了,太子殿下这几日但有闲暇,都在亲自侍疾,因此才不能久留。”   “贵妃娘娘可曾说什么?”   安氏冷笑:“贵妃娘娘如今只管盯着七殿下,再说这样的日子,以贵妃在太后手里这么多年的忍性,莫非还要为此当场责太子殿下不敬养母吗?”   她顿了一顿,“你可知道七殿下的名讳?”   苏如绘道:“请母亲示下!”   “七殿下的名讳,叫做甘霃。”安氏意味深长道。   苏如绘怔了一怔,霃有两意,一为久阴不晴,二为雨露充足。长泰膝下诸子的名讳,并不似长泰自己这辈一样整齐,虽然都从甘辈,但惟嫡长子亦是当初的太子甘霖、嫡幼子甘沛并六皇子甘露名讳之中,带有雨部。   如今的甘霃,乃是第四个。   两位嫡子自不必说,与庶子区分也是常理。而六皇子甘露之所以会依雨部,却是例外,只因六皇子出生时宫中一处宫殿发现甘露吉兆,长泰心情极好,听说慧妃产下一子,一时失口,后来因为六皇子体弱多病,差点没养活,慧妃又求了出宫去长居行宫,并未引起太多是非,便未更改。   也就是说,除了嫡子之外,名字特特从雨部的皇子,这位七殿下是头一个。长泰用霃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想而知。   “你可有办法联络太子殿下?”安氏低声询问,“如今咱们家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看着,实在不便与太子相交,你若能够把话传过去,且劝他一劝——霍贵妃纵然有了亲子,究竟也是被他叫了十几年母妃的!”   苏如绘揉着眉心,疑惑道:“那韩佳丽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她当真以为,甘然如今做了太子,她就可以与霍贵妃分庭抗礼了?竟在贵妃诞子之时,还不忘记离间!”   “那一位你可也别轻忽了。”安氏冷笑,“霍贵妃屹立宫中这许多年,位份高又盛宠,那韩氏在她面前好比是脚底的泥一样,饶是如此都让她撑到了出头!虽然这里面未必没有太后故意要留着她叫霍贵妃闹心的意思,可这韩氏自己也必定不是省油的灯!只盼着她这回惹怒了霍贵妃狠狠收拾了她才好,否则你堂堂阀阅嫡女,出了阁竟要觑着个宫女出身的低微佳丽的脸色,夹在她和霍贵妃之间左右为难,可比为娘我当年进了苏家的门还要惨!”   苏如绘咬牙道:“我不信她敢拿甘然的前程开玩笑!她如今能够搬出飞兰苑,全是因为甘然做了太子,若甘然还只是一个寻常藩王,恐怕霍贵妃有一千种方法叫她随时暴毙!”   “原本,陛下虽然着紧的替良王挑了阀阅嫡女为王后,可对太子也不差,日日带着上朝,几次留居宣明宫,教导政务、提点手段,因此太子殿下这会的储位,究竟开始稳固了些。”安氏冷着脸,“可如今霍贵妃有了亲生骨肉,朝中宫中,并世家阀阅,才歇下来的心思,便又要灵动起来了!”   “母亲可见过七殿下?”苏如绘想起甘霖曾说过的事,正色问道。   那番话安氏也是听过的,冷笑道:“自然是见过的——良王的话,你听听就算了,谁又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再说七殿下若是个没……没福分的,霍贵妃平白的生他下来做什么?你当她这个年纪生养,是好过的么?而且,我瞧七殿下肥白健壮,倒比寻常的婴孩更为精神些。”说着,白了她一眼,似恼她为良王欺哄。   苏如绘没有理会,只是沉吟道:“这如何可能?七殿下若当真比寻常婴孩更精神,当初余太奇又怎么会常被拘在宫里?”   “后院里的小手段,这上上下小的谁没用过几招呢?”安氏不在意的道,“再说,婴孩健壮,往往才会将母体折腾得凄惨,若是那等安安静静甚至于无精打采的,那才叫糟!”   “母亲高估我了,我哪里来的途径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联络他呢?”苏如绘想了半晌,无可奈何的摊手道。   安氏十分失望:“那你且回去罢。”   长泰为了自己的七子一度恨不得大赦天下,还是霍德带病上朝,坚持辞了,然而今上爱乌及屋,极爱七皇子之事,已经是满朝皆知。由此,甘然的地位开始微妙起来。   时间到了五月的时候即使是帝都也分明炎热起来,苏如绘正边与袖香说着闲话,便随手在窗前铺展开的白宣上面飞快的勾勒出几道墨痕,笔锋转处,几尾游鱼翩然跃出。   南子换了轻快的夏衣,笑盈盈的进来禀告:“定国公府的四公子要定亲,夫人着奴婢来与四小姐说一下,问四小姐要不要亲自备上份礼给堂四公子?”   “堂兄可算定亲了?是谁家的小姐?”苏如绘停了笔惊奇的问道,苏如铮的婚事因七皇子的缘故早就被她丢到了一边,却没想到这么快便有了消息,一旁袖香笑容满面的起身给她道喜:“奴婢在这儿恭贺苏四公子了!苏家名门望族,所聘的定是贤淑女子!”   “承姑姑吉言。”苏如绘抿嘴笑了笑,南子趁机道:“回四小姐的话,定国公府上来报信的堂三公子说,定了英忠侯之兄唯一嫡出之女周弃病为妻。”   苏如绘一惊,袖香也有点意外,但很快恢复正常:“周家?这么说是后族的小姐了?”   “姑姑说的不错。”苏如绘顿了一下也笑了起来,“那咱们今儿就到这里?在宫里时多蒙皇后娘娘照拂,这会娘娘的侄女竟要做我的堂嫂,这礼啊可真不敢轻了!”   袖香笑着起身:“四小姐本就大方,这回自己都说了不敢轻礼,想必定然是要厚厚的封上了,奴婢听着都要眼红了。”   “姑姑就会拿我打趣儿。”苏如绘嗔道,“姑姑可是太后跟前得力的人儿,见过的场面只有比我多的,我这点儿出手,哪里入得了姑姑的眼?”   “四小姐就会谦逊……”袖香含笑告辞而去,苏如绘才皱起眉:“怎会还是周弃病。”   南子早知道她会这么问,道:“周家不止嫁这么一个嫡女,同时也答应等周弃病过门后满了月,再将周姿儿嫁过去为妾……毕竟周家嫡女不能生育,没有子嗣,这联姻到底能维持多久还不好说。看周家的意思,是打算等周姿儿生子之后,放到周弃病名下吧。”   苏如绘道:“我奇怪伯母如何会答应的?”   “听说周弃病想着法子与十小姐认识,借着拜访十小姐的名头,对曜国夫人说了一番话,曜国夫人思索良久,便同意了。”南子眨了眨眼道。   “她说了什么?”苏如绘奇道,“我那伯母算不得太精明,但到底是内宅里面混了几十年的,她素来看重门第,周弃病居然能够说动她?”   南子轻笑道:“听说她是这么说的……”   第四百九十五章 曜国夫人   周弃病轻车简从,打着拜访苏如墨的旗号,到了定国公府,自是先给曜国夫人请安,因是头一次登门,她笑吟吟的当着曜国夫人及国公府中众侍的面,奉上了几条手帕为礼。   曜国夫人虽然不喜欢她,但她的气度还没狭窄到了公然为难一个晚辈的地步,便拈起帕子看了看,敷衍着夸奖了她几句。   谁知道周弃病却就着她的话说起了刺绣之事:“曜国夫人的称赞,弃病可不敢当,不敢瞒夫人,弃病自小多病,在闺阁里没有旁的消遣,也只有刺绣一道打发辰光,当初,家母也是派过名家教导过的,只可惜弃病资质愚钝,学得并不十分好。”   “世家女子,能够有周小姐这样手艺的也是极出色了。”曜国夫人自是如此道,“我瞧周小姐的针线功夫倒比小女还要好一些,说起来我当年在闺中做小姐时,于女红一道也是颇为下过一番精力了,只是也没想到出阁之时单绣娘就陪嫁了好几个,这几年除了偶尔为之,究竟也耽误了下来,所以周小姐也不必为此耿耿于怀,毕竟周小姐的前程与那等小门小户中人自是天壤之别的。”   曜国夫人这番话中讥诮之意明显,摆明了是看不起周弃病的出身,讥她堂堂世家女儿,不思学着治内理家,却与小家碧玉一般,整日里钻研着女红之道,如苏家这等阀阅门第,对女儿的教导,素来都是以智谋为上,所谓德容工行,对于望族出身的女子而言,工其实是最不紧要的,只需马马乎乎过得去即可,毕竟在闺阁时,乃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身边奴婢成群,又要学着穿衣打扮、应酬交际并持家等,哪来那么多工夫去细细的描龙绣凤?   就是出了阁,哪怕一开始做不得当家主母,自己院子里的下人总是管得的,加上到了婆家究竟不比娘家,处处人际都是要从头学起打点,那就更没经历和时间亲手做什么了,就是当真亲手做,也不过替丈夫、长辈略做几件意思意思罢了。   周弃病当时听了也不以为意,只笑着继续道:“曜国夫人说的极是,说起来弃病做这几幅帕子倒比其他几件绣品要绣得好些,这还是因为舍妹回府的缘故。”   曜国夫人知道,周家虽然有几位庶出的小姐,但都养在府邸内,周弃病说回府,又是公然说自己的妹妹,那就只有一个人,便是周家如今惟二的嫡出小姐、自小养在了太后膝下的周意儿,她以为周家这是改了主意,故意派周弃病来露口风,神色倒缓和了下来:“哦?难道令妹的针线居然还在你之上吗?”   因苏如绘也是养在太后宫里长大的,曜国夫人纵然与安氏从前有过许多龌龊,但在家族利益上却是一致,这一回采选,苏家如字辈的三个堂姊妹在宫中联手对敌,让曜国夫人与安氏之间的关系也好了许多,她从苏如绘那里也听说过,当年宫里选进去的五个女孩子,固然这几年宫里一直都是放在锦绣堆里养着,但除了太后最最喜欢的霍清瀣外,却是什么都不教的。   而周弃病的绣技其实已算不错,若周意儿比她还好,曜国夫人倒有些怀疑苏如绘是不是自己在宫中无人督促,自己偷懒了。   便听周弃病盈盈道:“舍妹刺绣之技固然不佳,但到底是太后身边出来的,夫人想必也知道,太后身边的齐嬷嬷,针线最好不过,她啊,见识得多,夫人请看帕子上面那些花叶,比寻常的绣法更逼真生动,却是舍妹在齐嬷嬷那儿请教过的,回来让弃病也跟着沾了光。”   说完,便在曜国夫人面前告退,去寻苏如墨了。   ………………………………………………………………………………………………   苏如绘皱着眉,听完南子口齿伶俐的说完大概的经过,对这番交谈暂无评论,却注意到了另一点,她眯起眼:“十姐怎么会与周弃病搭上了关系?”苏如墨虽然性格略显跋扈,与姊妹之间常有争执,但到底不糊涂。   周家与苏家议亲的事情,因娴雅公主晋封上面,绯儿进宫传话,如今已经是半公开,何况苏如墨在宫里采选时吃过亏,又如何会给周弃病亲近的机会?   “听说是这位周家小姐,在前段时间一次花会上,不小心摔倒在了堂小姐面前,当时她的使女恰好不在,众目睽睽之下,堂小姐自然只能亲自上前扶了她起来,这位周小姐自是感激不尽,她去定国公府,便是去致谢的。”南子眨了眨眼睛,道,“奴婢听定国公府的人私下里说,这位周家小姐当真是好狠的心,闺阁里面娇滴滴的千金,她那身子瞧着还要弱些呢,生生的摔得快两个巴掌那么大的淤青出来,连中衣上面都蹭出了血……当时堂小姐瞧见都皱了眉。”   “……”苏如绘沉默片刻,问道,“母亲怎么说?”   “夫人只叫奴婢将事情来禀告四小姐,奴婢也不知道夫人是怎么想的。”   苏如绘斟酌了良久,眼中挣扎之色越发明显,半晌才道:“她既然说服了四堂哥的嫡母,我也不给她添烦——就这样吧!”   “奴婢有些想不明白曜国夫人。”南子提醒道,“这位周家小姐的话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利用堂四公子并非曜国夫人亲生,而曜国夫人自己无子,用绣帕的事情暗示曜国夫人,她的妹妹乃是太后亲自抚养长大,即使堂四公子德浅,那位小周小姐但凡厉害一些,恐怕无论曜国夫人还是苗氏都要投鼠忌器吧?这样的考量,曜国夫人起初不是也应该想到了吗?”   苏如绘眯起杏眼,一根食指在唇边点了点,淡笑着道:“意思是这个意思没错,但我那伯母被她说动,你却漏看了另一句话!”   南子奇道:“哪一句?”   苏如绘重复道:“‘舍妹刺绣之技固然不佳,但到底是太后身边出来的’!”   南子偏头想了想,依旧不解:“四小姐请恕奴婢愚钝,这与奴婢方才所言,似无不同之处?”   …………………………………………………………………………   第四百九十六章 为难   “与周家结亲无非是为了顺应陛下的意思。”苏如绘道,“其实论起来周家这两个嫡女随便哪个嫁了我那不成器的堂哥,日子都不会太好过。我之所以坚持要周意儿嫁,一是报当年她与周皇后串通以寒药暗害于我之仇,二是挑拨她们姊妹不和,三却是因周意儿比周弃病更有联姻价值,不想让周家用她动脑筋,甚至算计到太子身上去。这三件对于苏家的利益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我这伯母对周家反正也没什么好印象,她当然乐得卖个人情给我们二房,但如今周弃病点到了她自己的切身利益,伯母她当然不会再管我们。”   南子思忖良久,才试探着问:“曜国夫人的利益是……”   “自然是爵位。”苏如绘淡然一笑,“我这伯母没有嫡子,大伯的庶子们再不争气,爵位总是在那几个人里面选的,断然没有给嫡女的道理,从前十姐说她羡慕我,我还不以为意,如今长大些想一想,竟觉得她说得很对。我若没有两个胞兄,想必母亲也是极忧愁的。”   “夫人福泽深厚,四小姐是夫人的亲生女儿,将来定然也是子嗣昌盛兴旺的。”南子听出她想到了霍贵妃,赶紧安慰道。   “苗氏是大伯的宠妾,她出生不高却有两子,在定国公府里地位稳固。”苏如绘眯了眯眼道,“虽然这两个儿子都不怎么争气,但大伯其他庶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有道是爱屋及乌,大伯的爵位将来会不会落到我那四堂哥身上还真不好说,听说苗氏因自己生有二子又得大伯欢心,伯母没有嫡子,在府中与大伯母表面上妻妾和睦,背地里却斗得死去活来……将来若是四堂哥袭了爵,大伯母啊就算是有嫡母的名份,也断然不会有好日子过,更别说以她的心气将来几位嫡出的堂姐并如媚都要觑着苗氏及四堂哥的脸色了……”   南子沉吟道:“那周家小姐那句话……”   “她啊,是给大伯母提了个醒——周意儿和她一样是周家嫡女,论起来周弃病还居长呢,除了身子不大好外,周弃病比周意儿最大的差距在哪里?无非就是养在太后宫里那七年。”苏如绘抿嘴一笑,“因着太后的缘故,这才是我们这几个人身份与众家千金不同之处……大伯膝下最小的庶子,才交七岁,其母据说宠爱不盛,你等着瞧吧,过不了几天,大伯母就会将他正式过继到膝下抚养的。”   “这样的事情,往常也不是没有,奴婢不知道曜国夫人为何要等到这周家小姐提醒才肯这么做?”南子奇怪的问道。   苏如绘淡淡的笑了笑:“因为从前大伯母咽不下这口气,如今周弃病逼上门来,先送了帕子,还特特强调帕子上的枝叶因为得到周意儿在宫里时见识的指点,栩栩如生,你道她是在说绣工吗?她是在说大伯府里爵位之事!暗示大伯母,若不再做决断,当真把周意儿聘进了门,冲着周意儿被太后抚养过,哪怕如今太后昏迷不醒着,她和她所嫁的人到底不同些!所谓栩栩如生,就是说再像也是假的,只不过十分接近真的罢了,周弃病这是在告诉大伯母——不要弄假成真!”   南子掩口轻呼了一声,忍不住道:“这周家小姐好生厉害!”   “这么想的话,她嫁给我那四堂哥,苏家倒也不亏了。”苏如绘以指轻叩几上空阔处,凝神片刻,叹道,“她啊,比周意儿精明多了!”   “却不知道周家会将那位意儿小姐许给谁呢?”南子歪着头猜测着,“陛下给十三公子的赐婚圣旨才下来,听说另外几人的还要等几天,也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这位周意儿小姐,陛下如今一心为良王考虑,有意无意的保着后族,若是给她选一个阀阅嫡子,却是便宜了她。”   苏如绘却淡笑道:“她要是被陛下指给阀阅子弟,我倒还松一口气——哪怕被赐给卫羽青,我都认了!只怕,周家有意宫闱,想送她进东宫做侧妃,碍我的眼!”   南子奇道:“奴婢听说霍贵妃与周皇后表面上没什么,私底下其实很不和睦,贵妃怎么肯叫太子殿下纳了周意儿?”   她措辞里的一个纳字叫苏如绘眯了眯眼,心里却好过了些,才细细道:“贵妃没这个本事不代表陛下没有,而且这种可能可不小。尤其是——宫里取了小沈氏为良王后,她是淑妃侄女,周意儿是皇后侄女,良王失位,如今的太子新承国祚,兄弟之间,必定有所罅隙,在这种情况下,陛下将良王的嫡亲表妹许给太子,并非没可能的事。”她叹了口气,“只看着这回赐婚里面若是没有周意儿,我就知道陛下的意思了。”   南子沉吟道:“可是这小周氏既然还不及周弃病聪慧,四小姐又何必忌惮她呢?难道太子殿下对她……”   苏如绘摇了摇头:“倒不是太子殿下对她有什么情份,归根到底还是在陛下身上,哪怕是皇后给的人,我还不必太过顾忌,但陛下终究不同,若他刻意抬举这周意儿,亲自开口赐婚,哪怕我以后是正妃,怕也不得不投鼠忌器。”   “这……”南子担忧的咬了咬唇,随即转念道,“只是,这会贵妃娘娘才诞了七皇子殿下,正当盛宠,若是贵妃娘娘不喜周意儿,陛下或者也不会这么做吧?毕竟女子出嫁从夫,若是将来太子殿下当真对良王有什么不满,又岂是一个宫妃能够阻止的?陛下圣明,对这一点自然是心知肚明……”   “这就要说到韩佳丽了。”苏如绘冷笑着道,“从前韩佳丽还在飞兰苑的时候,宫里宫外都权当没有这个人,霍贵妃犹如太子殿下唯一之母一样,她做什么都是众人以为为了太子殿下好的,可如今贵妃自己有了亲生子,这是其一,韩佳丽被从飞兰苑中移出,住到了倚晴斋里虽然不是正经的宫室,好歹也非同往日,两母争一子,母亲说入宫朝贺时见太子只出现片刻,顿觉他冷落了贵妃,其实站在贵妃这边何尝不是一样的为难?如今贵妃因为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又是皇子,与太子之间的关系又隔阂上了一层,往常不答应陛下给太子安排的侧妃侍妾,旁人会说她是为了太子殿下好,如今,指不定人会怎么说呢——周家好歹是后族,霍贵妃这会若是说了不要周意儿给太子做侧妃,周家就可以私下传谣说贵妃这是忌惮着太子的势力:到底,七皇子才是贵妃心心念念的亲生骨肉!”   “而韩佳丽,才是太子殿下的生母,不是自己亲生的,究竟不一样!你以为——霍贵妃会因为一个侧妃,让自己陷入这样的景遇吗?”   ……………………………………………………   抱歉我只能补一更了,越接近结尾我越紧张啊,子兮听说要结尾后别的都没说,就叮嘱了一句不要烂尾,于是我现在每章都写得心惊胆战……   这叫近乡情更怯么?   好吧,我有点抓狂了……我认为明天起来头脑清醒点会比较靠谱!   第四百九十七章 为郎出来难   这一日戌末,苏如绘打发了南子,拿着卷书依在床头看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渐渐睡着,手一松,书从光滑的冰蚕丝被面上滑落,半梦半醒之间,她被吓了一跳,眼睛尚未睁开,就赶紧一把向前想要抓住。   然而她抓住的除了书却还有一只手,苏如绘这回一惊却是真正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看去,正是甘然,他瞧起来瘦了许多,然双目炯炯有神,精神却是好的。   多日不见,苏如绘怔了一怔,脱口道:“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甘然听了唇角顿时勾起,松手任书滑到床边的踏脚上,却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低笑道:“想你想的啊!”   苏如绘面上一红,伸手捶了他一下,甘然就势坐到她身边,揽住她腰,苏如绘二话不说,在他臂上就掐了一把,甘然吃痛,低呼了一声,无可奈何的笑道:“如今天热,这地方难免被人看到,好如绘,下回换个地方掐如何?”   “你便说你练功伤到的……”苏如绘依在他怀里,似笑非笑的说道。   “这掐痕也太分明了些,你定然用了全力。”甘然把手臂伸给她看,苏如绘欣赏着那两个弯弯的月牙指印,笑吟吟道:“你不是有了两个司帐了吗?就说她们干的……”她话音未落,双臂忽然一紧,却是甘然单臂用力箍紧她入怀,就势俯首,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苏如绘自与甘然互许之后,私下里相处时,甘然虽然常有调笑之语,也觑着她反应占些便宜,但如此突兀的还是头一回,苏如绘几乎是连想都没想,便要张口叫人,却被甘然趁机侵入口内,肆意纠缠,她惊慌之下,连甘然的手几时伸入自己里衣都不知道……   甘然松开她时,苏如绘半挽的鬓发早已全部松散,乌鸦鸦的垂在肩头、背后,衣襟一直被推到了腰际,雪白的香肩全部露了出来,里面一件月白底绣兰草的肚兜也到了甘然手里,她尖叫一声,一把拉起被子盖住自己,差点没被气晕过去:“你……你……”   “小声小声小声啊!”甘然放开她后神情颇为愉悦,见状连忙伸指压在她唇上,低笑道,“后面还住着皇后派来的人并袖香姑姑呢,准太子妃,你想本太子被人弹劾婚前私会、私德有亏么?”   苏如绘又羞又怒,偏头要躲开,谁知道甘然却趁机在她颊上捏了捏,她不由大怒,一转口狠狠咬住了他手指。   甘然对她的习性早有所了解,任她咬住,只是低哼了声,另一直手却不老实的伸进被底,苏如绘这回是真的急了,赶紧松口,怒道:“你信不信我叫人了?”   “你可是我的太子妃,若一定要叫,那孤又能如何呢?”甘然勾唇一笑,低头飞快的在她额上啄了一下,笑道,“好啦,不逗你了——我如今出来越发不易,只可惜从赐婚起一直到六月才有吉期,再有近月才能够……”   他目光扫视着苏如绘被被子覆住的身躯,明摆着不怀好意,拖长了声调,一字字道:“为郎出来难,教汝恣意怜啊!”   苏如绘气得在他臂上又捏了一把:“我偏不可怜你!”   “我快过门的正妃不怜我,莫不是要我怜惜你?”甘然揉着被掐的地方,哈哈一笑,苏如绘见他心情甚好的模样,不禁怀疑起来近日宫中传言究竟有几分真假,便试探道:“七皇子可好?”   “七弟白胖可爱,而且聪慧得紧,这么点大,竟有些认人了,每回到了霍母妃跟前,都欢喜得紧。”甘然听了,神色不变道,“就连我多与他玩过几次,如今抱他竟仿佛也记得我了。”   苏如绘听他语气坦然不似作伪,便直截了当道:“我母亲从宫里回来之后还忧心忡忡,想要我提醒你莫要因此与贵妃生隙——”   “郑野郡夫人好意,想来是命妇入宫朝贺前一日,因母妃生病,我在倚晴斋侍疾,怕过了病气给霍母妃与七弟,便在西福宫没待多久的缘故吧。”甘然微哂道,“此事霍母妃知晓,不会误会的。”   “还是说一说,你究竟是怎么瘦成这样子的?”苏如绘狐疑的摸了摸他的脸,“东宫的人不可能不尽心吧?上一回来虽然清减了些,还没有这样明显……你……”她算了算日子,甘然上一次来,与这一次之间,恰好该是东宫选进司帐去教导太子殿下男女之事,这段时间,安氏自也隐晦的对苏如绘提及并说明了一些禁忌——苏如绘心情顿坏,忍不住酸酸的想:难道甘然初试云雨,尝到个中滋味,竟不知道收敛……一时间心里说不出的郁闷怨愤。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怔怔出神,甘然顿时察觉了,低头笑道:“你忘记了?过两天就是娴雅公主下降北戎、离开帝都之期,北戎使者急着在风雪封路之前赶回去,行程急也就罢了,咱们大雍可不能亏待了娴雅公主,免得在北戎可汗并王子面前失了大国之仪……公主的嫁妆、侍从、送亲人选、侍卫……这回父皇将事情都交给了我办,只着礼部从旁盯着,我虽然有东宫属官扶助,到底头一回领这样的大事,奔波费心之下,焉能不瘦?”   苏如绘这才松了口气,方解颜,便听甘然几乎是靠在自己耳边说道:“你适才神思幽怨,又提到了司帐……嗯,叫我猜上一猜,你是想到了哪里去了?”   “你才想歪了!”苏如绘面色一窘,立刻反驳道,她话音刚落,就听甘然低笑道:“果真想歪了?”   苏如绘瞪了他一眼,却又被那司帐二字勾起了心中酸意,咬着唇道:“你那两个司帐好吧?从前见过一回良王的司帐,俱是好颜色……”   “不过是两个宫女罢了。”甘然见状,揽住她不在意的笑了笑,“这也是按制……”想到这两个宫女到东宫的目的是教导,他顿觉有些不自然,轻咳了一声道,“为了娴雅公主之事,我差点没住到礼部去,那两个人也不过见了两三面,连模样都记不全,如今就丢在了东宫后面的小院里,等大婚后你若不喜欢,只管当成寻常宫女看待就是,若觉得碍眼打发到偏僻的院子伺候也可。”   甘然素来有些门第观念,对宫女之流从来都是不甚看得起的,这一点苏如绘与他一起长大自是清楚,以她的身份与出身自也不至于为了两个司帐烦恼,但究竟对甘然有情,好容易盼到了两人要大婚,按着皇家之制却要派下两个年少美貌的司帐先行,心里总是不痛快,也借机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不过甘然虽然说的爽快,那句“不过是两个宫女罢了”却又勾起她旁的心思,轻哼道:“历来太子殿下的司帐,都是当成了妾看待的,若是太子殿下你喜欢呢,正式名份的侍妾,甚至孺子、良人也不是没可能,偏生我把她们当成寻常宫女看待,以后苏家女儿的名声可怎么办?”   甘然一听她这么说,就知道苏如绘是打算开始胡搅蛮缠了,他眼珠一转,俯到苏如绘肩上,一本正经道:“原来你到底还是在喝醋……”话说的毫无意义,他手下却不规不矩,果然,苏如绘怒斥道:“住手!”顿时忘记了纠缠下去,一个劲的叱他不许无礼……   如此闹了一番,甘然方道:“我这回来是给你带个好消息的,你可要听?”   “什么好消息?”苏如绘推开他,双手拢了拢完全散开的长发,奇道。   “那绯儿四个,霍母妃不几日就会替你解决了。”甘然含笑抚着她的长发,笑道。   苏如绘一怔,道:“贵妃娘娘才诞了七皇子殿下,正该好好休养……”   “就是拿这个借口。”甘然狡黠一笑,“本来新诞了皇子,西福宫里也要加人手,如今周皇后掌宫权,自然不得不管,霍母妃便派了念梦姑姑去未央宫说,听说皇后娘娘身边最最得力的周嬷嬷亲自调教了四个伶俐的宫女,甚至还有资格教导准太子妃……又打听到了太子妃你自己也有足够的陪嫁,便想向皇后娘娘暂时借去西福宫照料七弟……你规矩学到现在,算一算时间,袖香姑姑也该回宫了,她到时候,会带上那四人一起回去!”   苏如绘藏在被子下的手瞬间捏紧了被褥,面上却是衷心的笑道:“贵妃娘娘待我真是太好了!”   “外人看起来却是霍母妃故意要走了皇后特意派给你的得力宫女,全当是霍母妃诞了七弟,所以要给你个下马威,他们却是觉得此事于你并不是什么好事。”甘然似笑非笑道,“你心里有数就好……不过,霍母妃之所以出手,到底是我去求的,你在这里谢她她也不知道,真正的恩人就在面前,你可也不知道如何报恩吗?”   苏如绘眨了眨眼,忽然飞快的扑到他怀里,一把搂住他脖子,在他唇上碰了碰,随即躲开,笑道:“再多我可就谢不起了!”   甘然伸指抚着她碰过的地方,神情暧昧:“不要紧,六月时你就谢得起了……”   苏如绘嗔怒着伸手推他……   第四百九十八章 前程   待甘然离开,苏如绘嘴角的笑容,也渐渐消失,她定了定神,唤进南子。   南子进来时双颊微红,显然今晚两人动静不小,却见帐中的苏如绘除了散了长发、嘴唇微肿外,也瞧不出什么不妥,她暗松了口气,问道:“奴婢去拿帕子浸了水来给小姐敷一敷?”   苏如绘嗯了一声,南子取来了湿漉漉的帕子,她却整个的敷到了脸上,南子本在外面听得里面笑声不绝,还当她心情极好,如今却觉得苏如绘似乎有些烦躁,便试探道:“四小姐,太子殿下今晚来是……”   “当初,良王殿下曾经暗示,霍贵妃被下过梦见散,是极难有孕的,哪怕勉强生下,也将是女儿,并且是死胎。”苏如绘取下帕子,摸着已经好了许多的嘴唇,疲惫道,“母亲说他的话未必是真,我也深以为然,可方才太子过来,说霍贵妃要把绯儿四个要去西福宫照料七皇子,我倒有些相信了……”   南子惊讶道:“四小姐说过,贵妃与皇后之间仇深似海——”   “不错。”苏如绘点了点头,叹道,“这世上除了少许蛇蝎心肠的妇人,有几个会舍得把自己亲生儿子置于危险之下呢?就算霍贵妃不想要七殿下日后参与大宝之争,但她进宫之后,战战兢兢这许多年,尤其是因小霍氏生母的缘故,被太后憎恨压制多年,好容易有了一个亲生儿子,若七殿下当真健壮,贵妃怎么会叫皇后的人去照拂?”   “也许贵妃是认为绯儿她们人人都知道是皇后身边的周嬷嬷调教的,明着要过去反而不敢动手……”南子猜测道。   苏如绘摇了摇头:“南子你尚未为母不懂为母之心,当然我也不曾为母,但我幼年还在府中时,三叔回帝都,带过一对极为伶俐的鹦鹉给母亲,那种鹦鹉只在极远的地方才有,很是娇弱,不仔细就死了,那一对进府时早就奄奄一息,母亲很喜欢它们,费了许多心力养得精神了,那时候常常抱着我站在架子下面教它们说话,它们学得极快,母亲便更喜欢它们了——只是有一日,许是我头上戴的一朵戎花引了它们注意,其中一只鹦鹉忽然扑下来,猝不及防——抓伤了我额角,因伤得不重,抹了药膏就好了,可我回头去寻鹦鹉玩耍时,却找不到它们,后来才知道,母亲带我去上药时,就吩咐红……哦,当时的贴身大使女,将两只鹦鹉皆闷死了丢出去!”   她吐了口气,悠悠道,“对于疼爱子女的为母者来说,但凡威胁到她的孩子的人与事,哪怕是极小的伤害,也绝不允许!也绝不能容忍!太子殿下自小惦记着自己生母的事情宫里差不多都知道,即使如此,贵妃娘娘都依旧对他疼爱有加,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是贵妃娘娘将来的依靠,也是因为贵妃娘娘膝下无子,是真心实意疼着他的……养子与亲子又怎么能比?如今贵妃敢拿亲子冒险,恐怕……”   她叹了口气。   南子思忖了片刻,奇道:“若是如此,那么贵妃就会全力以赴的帮着太子殿下,夫人也无需担心将来七殿下会危及太子之位……四小姐为何忧愁?”   “七皇子若是当真养不大,你瞧着如今陛下那欢喜得犹如当年得了嫡长子的劲头,再想一想霍贵妃特特请了皇后身边嬷嬷教导出的宫女去照顾七皇子,将来事情还不知道会闹多大……”苏如绘冷笑,“这事啊做成了倒也罢了,周皇后怎么说也是在宫里执了几十年凤印又陆续吃过好几个大亏、连嫡长子都丢了储君之位的,一旦贵妃事败,你道太子殿下,能够全然不受影响么?”   “何况,太子方才来说,霍贵妃借着七皇子的名头要走了绯儿四人,他安慰我说虽然外人看着是贵妃故意给我没脸,实际是为了帮我。其实他说的固然有理——若七皇子注定了活不长,贵妃她自然不肯与太子疏远关系,不会拒绝他的要求,所以她会帮我弄走绯儿四人,可她如今盛宠,四个宫女而已,又不是皇后的嫡亲侄女,不过是稍动心思的事……她用七皇子的名义要走,除了要打算算计皇后,安抚太子,其实未必没有扫我颜面、警告我的意思!”苏如绘闭了闭眼,低笑着道,“无论如何这七皇子是绝对不能沾手,好在我这回进宫,是住东宫,晨昏请安也是到未央宫……想来被卷进去的机会不多吧。”   南子吃了一惊:“就算七皇子真的养不大,那贵妃娘娘也该对付周皇后,为何会牵扯四小姐?”   “你不懂,如今甘然已经为太子,霍贵妃要的不再是能够助甘然登上储君之位的望族之女,而是能够听话又乖巧的媳妇!”苏如绘冷笑,“我在宫里长大,有太后抚育的名头,从前她为了甘然,待我也一向和蔼,总不能一大婚反而骤然变了吧?所以这回只是一个暗示,在宫里这些年,我与周意儿她们几人性情如何,又怎么瞒得过皇后、贵妃这些人?究竟是她们眼前瞧着长大的!贵妃自是知道我不是那等可任人拿捏的主儿,可我瞧贵妃对周皇后当真是恨入骨髓,未必能够忍耐到她做了太后再动手……我这个媳妇既然不听话,她可不介意换一个,为了不叫苏家威胁到她,自然要重重的预备个罪名才好!”   “你说,我怎能不离七皇子远一点?”苏如绘幽幽的道。   南子咬住了唇,似在苦思策略。   却听苏如绘吩咐道:“拿棱花镜来,我自己看看。”   她去捧了镜子过来,苏如绘对着照了半晌,松了口气,喃喃道:“明日应该就看不出来了……”话说到一半,见南子目光揶揄,顿时红了脸,将镜面反扣被上,飞快的思索了一下,嗔道:“你且去休憩罢,这些事情这会也不必太多想,一来尚未发生,二来未必没有变数——要烦心,也是大婚后的事,倒是另外的事情,更需关心。”   南子忍笑道:“四小姐说的是……”   “如今就等着宫中赐婚的旨意了。”苏如绘慢慢敛了羞色,缓缓道,“采选最后留下的人,若没有赐婚的话,差不多就是给东宫留的了。”   南子肃然道:“奴婢记着了!”   第四百九十九章 结局(我居然没撑到五百章!!!)   长泰三十三年的赐婚圣旨渐次的下来,除了苏如峻与刘素冠这对外,另有卫羽青、顾连城、张三思、裴溪岩这些苏如绘或多或少听说过的,其中裴溪岩便是苏如绘之长嫂裴氏的弟弟,在北伐中为长泰御前侍卫,因此并没有赚取什么军功,但因武艺高明又忠心耿耿,长泰很是喜欢他,这回给一干青年才俊赐婚,把他也列了进去。   苏如绘拿过管家呈上来的便笺,才看了这一行,便吩咐南子打点东西,送去给裴氏道喜——长泰给裴溪岩指的妻子,乃是顾明,两边家世也算是门当户对,相比之下,帝都顾氏还出过一位敬肃太后,只是苏家三姊妹回家后,将采选之事说得很是详细,这顾明曾是一心一意要入主东宫的,而且以苏如绘来看,这位顾家小姐傲气是有的,心机手段嘛……她心思转了一转,失笑摇头:裴家与顾家家世相当,又不是阀阅,以她的出身应该也能应付了。   卫羽青身为卫家这一代最受重视的嫡子,长泰出人意料,竟赐了一位宗室女子给他为妻——瑞平郡主,身份是卢王之女,嫡出郡主,在帝都的声名不显,还是赐婚的圣旨下达后,才渐渐传出瑞平郡主生得颇为美貌、性情静默娴雅等等。   苏如绘拿指甲在她的名字下面掐出了一条痕迹,对南子道:“着人仔细打探一下。”   “这郡主嫁的是卫羽青,四小姐以为卫羽青日后的前程……”南子这倒不是多嘴,只是想问明白些苏如绘的意思,方知道该重点放在何处。   苏如绘淡淡笑了笑:“这门婚事,我怀疑是卫家主动求娶的,卫宋世婚,这几年虽然关系大不如前,以卫羽青的身份与才华,改向我家求娶几位嫡出堂姐,或者其他几家阀阅求亲,决不会被拒绝。”   南子道:“卫家这是要向陛下表决心么?”   “如今陛下大权在握,地位稳固,他们表什么决心啊?”苏如绘扑哧一笑,“这事可能和宫里的四殿下有些关系,我这会没工夫与你细说,你只管把瑞平郡主并卢王后都打听下罢,只是留意不要叫人知道。”   南子忙记下了,又陪着她往下看。   张三思的妻子苏如绘在看到他名字时就有预感,当初张眷为了他还特特冒着大雪到太后跟前提过,只是被太后敷衍了过去,那时候太子还是甘霖,任家小姐的父亲掌宫中禁军,太后自然不肯随意把她给当时还是藩王伴读的张三思。   如今甘然为储,长泰为了断绝其他诸子的争储之心,又为了表示维护储君的心意,自是毫不犹豫的成全了他。   想到当初德泰殿上张眷字斟句酌的样子,苏如绘顿觉有些恍然,从长泰三十二年到长泰三十三年,不过是一年不到的辰光,因着诸事发生的缘故,回想起来竟仿佛过了几年一般。   她伸指又在张三思名字下面掐了一下,道:“留意出可以给他的贺礼,用心一些。”   甘然一直以来只有这一个伴读,又是嘉懿太后的同族养子,而且张三思的身世,几如林德妃当年,苏如绘自然要待他亲近些,想到张三思,她又想到了张眷,想到了深宫之中的岁月与同伴——长泰二十五年时,她们五人奉召入宫,陪伴太后、皇后,那时候谁不是家中千宠万爱的掌上明珠,花骨朵儿的年纪,离了父母亲长,在深宫里跌跌撞撞的过着学着,堂堂大族嫡女,俨然贫门童养之媳……   不久宋采蘩被逐,如今小霍氏死,太后病,皇后也露出失势之态……最终是自己赢了这一场,赌对了甘然的继位,又百般筹谋,在家族的支持下,成为准太子妃,踏上了通往大雍最最荣耀的女子的宝座之路。   只是……她忽然烦躁起来,飞快的看了下去——   顾连城,赐婚忠国公嫡幼女:这忠国公,乃是前太傅武洛的追谥,苏如绘回忆了一下那位武罗小姐的品貌举止,不由摇了摇头,为顾连城感到一阵惋惜。她记得去年年末之时,自己与裴氏去武家吊唁,后院里面乱得不成样子,穆国夫人堂堂一品诰命、众庶子的嫡母,竟然被气病在榻,还要霍太师的妻子宣国夫人赶到后帮着训斥上下……   武家这位小姐既不美貌,也不能干,苏如绘打心眼里为自己才貌俱全的师兄觉得委屈,而且两人一文一武,这以后的日子……她又想起自己那两个心仪顾连城的堂姐,不由蹙了蹙眉,问南子:“十姐和十一姐最近可有说在做什么?”   “泰安郡夫人前几日才带着十一小姐被请去赏花——”   苏如绘失笑:“有道是人间四月芳菲尽,这时候天气开始炎热,虫子也多了,好看些的花也没有了,却赏的什么花?是看美人如花吧?”   “四小姐说的是。”南子笑着道,“咱们家的小姐们,可不是人比花更娇?”   “是哪家请的?”苏如绘问道。   南子笑嘻嘻的道:“十天前是卫家请的,中途卫羽青长一岁的堂兄叫卫羽白的‘恰好’去给卫家主母请安;八天前在端木家,这回是他们二房里面的嫡出长子端木节,据说生得很是风流俊俏,谈吐也好,又是嫡长子的身份,泰安郡夫人颇为意动呢……三天前却是冷太妃下了帖子,泰安郡夫人不得不去,还特特叫十一小姐打扮得清减些——赵王世子比宁王世子还要小一个月,却是刚到了选世子妇的年纪,听说冷太妃极为疼爱他,打算趁自己在帝都时,要亲自选一位贤良淑德又貌美如花的世子妇呢!”   “赵王世子?”苏如绘双眉挑了挑,“冷太妃的孙媳妇可不那么好做,你只看赵王后还是冷太妃的娘家侄女呢,赵王世子竟不是嫡长子!虽然这里面有赵王后后来才开怀的缘故,可见冷太妃对自己娘家侄女究竟也不能与亲子比,何况是孙媳?咱们家可不缺皇亲那点儿权势与富贵……婶子与十一姐去了,回来可说什么?”   南子摇头:“冷太妃只请了夫人们带着小姐去赏花赴宴,在赵王府的后院里面兴兴头头的玩了一天,中间赵王世子甚至都不曾露过面,也不见太妃对哪家的夫人或小姐有什么特别的注意,所以大家都权当只是简单的在太妃那里聚了场罢了。”   “在王府里面随便寻个角落偷看两眼还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苏如绘却不放心起来,“只是偷看虽然可以看到许多真实的举止,可出来近前打个照面总是清楚些,这赵王世子往年逢节也很少进宫请安,那样的日子人多,我也没怎么在意过他,记得仿佛有些苍白嬴弱的,可不会是身子不好,有什么隐疾吧?”   南子吓了一跳:“四小姐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十一姐与十姐……”苏如绘迟疑了下,还是问道,“这种赏花会,可愿意去么?”   “两位堂小姐都是花儿朵儿一般的人物,又是嫡女,想求为妇的人家也不知道多少呢,只是因着咱们家门第放在这里,一般人家也是可望不可及,当对的人家也怕被拒了亲伤了颜面,也只有这样借着名头来来回回了。”南子道,“并没有听说堂小姐们有什么拒绝的呀。”   苏如绘暗暗松了口气,虽然认为以苏如墨与苏如染的性情与教养都不至于因顾连城赐婚失仪的事,到底还是问一声才心安。   如今虽然没能让顾连城成为苏家之婿,但苏如墨与苏如染的人才出身放着,未必选不到佳婿……她却不知道,顾连城的婚事,全是甘然一手促成,连武家小姐,也是甘然竭力劝说长泰定下的。   原因无他——顾连城不娶苏家女儿,将来苏如绘居于深宫,与他自然渐渐疏远。帝都其他人家的千金,苏如绘多少能够说上几句话,这位武家小姐,身份足够,却素来平平,不善言谈。   而且武洛年末才去世,如今赐了婚,顾连城还要等两年有余,才能娶武家小姐过门,这也就意味着,没了女眷连通,苏如绘大婚之后,除非甘然邀顾连城去东宫,否则再无相见之日。   ——甘然深知苏如绘对这个才华横溢的师兄颇为崇敬,虽然并无男女之情,然他究竟在不动声色之间,坑了后者一把,以抒发才学不及其的郁闷……   这些苏如绘自然都不知道,她放下了堂姐们的事,转而为自己头疼起来,伸指按了按眉心,轻叹了一声,指着纸上道:“当初以为端木卉出宫,想是没什么打算了,可如今看一看——周意儿、张眷,我才离宫备嫁,后脚不都被家里接了回来?看来是高兴的太早了!”   “凭她们以后有什么打算,又怎么越得过四小姐去?”南子赶紧安慰道,“那端木卉在良王还为太子时偶然见过一回,一直一心一意的想要嫁给良王,陛下怎会将她给太子?而周意儿乃皇后侄女,太子殿下未必喜欢她,霍贵妃也不见得待见她呢,至于张家小姐,听说她当年坠湖伤了元气,连子嗣都无法诞育……这些人又拿什么与四小姐比?”   苏如绘淡淡一笑,眼神幽深:“她们不过是头一拨罢了,往后啊,日子还长着呢!”   见她如此,南子默然半晌,道:“四小姐可是后悔了?”   她这话说得逾越,出口之后顿时下意识的按住了嘴,面色惶恐。   苏如绘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了,轻轻道:“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教导我,没有用处的事情,不必太过浪费时间,譬如说,后悔。”   她眯了眯眼,看着甘然那日离开的窗子,想起历历相处往事,眼中的萧索,渐渐化做了柔和,轻笑道,“而且未来之事不可预料,人在当下,只能选择自己以为最好的那一个,谁叫我从小到大,看来看去,甘然他就是最好的那个呢?”   “这世上好处太多,总没有人可能全占尽的,我出身阀阅又身为嫡女,还嫁了自己所喜欢的人,已经极蒙上天的恩宠。”苏如绘闭了闭眼,睁开时,已变得精神奕奕,傲然道,“无论将来如何,我生来已经比这天下十之八九的人要好上许多,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天予我这许多好处,若还过得不好,那也当真是太过废物了些!”   南子愕然,随即掩口轻笑:“奴婢谨遵四小姐吩咐!”   “去把这几个最可能入东宫的人好生关照关照。”苏如绘提笔在旁边一张桃笺上斟酌着写了数行,抿嘴道,“当年进宫为客都过来了……”她写完,将笔放回架上,书房的门开着,她偏头就能够看到门外的卧房。   这长泰三十三年的仲夏,风从遥远的南方吹来,浩浩荡荡,穿越千山万水,朱户重楼,扑入召南苑的内室,新换的藕荷色底绣喜鹊栖息梅枝上、喻意喜上眉梢的鲛绡帐轻轻拂动,帐中幽兰气息柔袅,乌檀木床边包金踏脚,靠窗处的梳妆台照出的室中与八年前初秋微凉的晨曦并无太大不同。   只是八年前她离开生长于斯的侯府去往那不可或知的深宫时,正叶落萧萧、步步谨慎。如今守侯过春霜冬雪,得见春晖如水,到此精阳滋长、万物争发的时候,书房的窗下,正对着一树石榴开得灼灼明媚,光华万千。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   全书完。   貌似大家都要有个结束语的   首先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   (此句绝对肺腑无客套)   记得刚开始写时,完全是一时冲动,存稿,好吧,其实就是某天心情不错,一天写了三万字,然后跑过来注册,发表……三万字存稿发完,我……打算走人。   然后大家的留言都是鼓励,我开始左右摇摆,其中有位叫宝妆成(我知道点头像可以看资料后才知道是大神--!)的留言让我很感慨,她说很久没看到非穿越的宫斗文了。   好吧,我当初写这个就是想写个非穿越的宫斗文,而且希望偏积极点的。   我很早前看过一篇文章说,有一种女人,无论她嫁给总统还是修下水道的,她都能过得很好。   我写如绘时其实是想表达一个这样的女孩子,知足但未必缺少野心,善谋果断,却不至于以怨报德,有所爱,然不会因此任其主宰,有所恨,却不会因此而沉沦,有时软弱,终究站起,有时懊恼,但更多看向前方。   ………………………………………………………………   反正,我继续写了,后来签约。   现在还常翻看那些留言,我本想把回忆里一个个列出来,不过貌似结束语太长了木人看(擦汗)……   现在是其次,其次是,子兮和汐曦说的,额,我是这么考虑的。   说我只管新书……默,真心冤枉。3月10号后我一直两书都现码的,看下更新就知道了,新书是五月才有加更,本书三更过好多次的,而且四月末本书已经确定必须收尾了,我缓更是在考虑到底怎么结——再次向我的编(辑)忏悔,我双开貌似把她害得很惨……   这次收尾我个人觉得很痛苦,因为中间想写一生,忽然结束,不管是剧情上还是自己心理上都觉得很是失落。所以我弄一个这样的结尾,确实有打算第三本书续写的意思。   不过,看一看每次加更的承诺就知道,没有十分把握的事,我从不敢答应死了,我只能说打算,因为决定权还是在你们手里:新书写完之后,如果你们还是想看本书的续集,并且编也同意,那我一定开。   接着是第三,只有三个字——爱你们!   (抹泪,这番话,斟酌了半天,尽量不罗嗦了……为什么还是这么多排……)   最后照葫芦画瓢,那啥,下面放个新书联结。   新书我会争取保持住一天一万的速度写的,唔,祈祷我一直这么勤快下去吧……不管爱看还是不爱看,多更都会是汝等的心愿,对不对?^_^   番外:霍长青(一)   雨一连下了三天,不算大,却始终未停。   屋檐外的花丛在这个季节本应开得恣意,此刻却被打成了一片衰残。   一身素白的霍长青从长廊上独自走过,迎面尽头的庭中,孔慕姿最最喜欢的一株金合欢树周围落花如毡,像是在哀悼主人的逝去。   合欢树后的小花园里,是一口为了方便平素灌溉花园就近挖掘的井。   井上没有装辘轳,封号为康悦郡主的孔慕姿有一个听着就使人觉得柔弱的名字以及看似娇贵的身份,实际上因着老宁王膝下无子的缘故,自小将她当作了男孩教导,虽然是郡主,却弓马娴熟,区区几桶水,压根不必下人帮忙——这个花园一向都是她自己打点的,就连霍长青想进去,也得先问过了她。   只是以后都不必在意了。   三天前,宫里来了五人,带着太后的懿旨,他被母亲宣国夫人借故叫走,等回到自己平常住的地方,发现孔慕姿与近身侍者都已不见——追出房门,一个眉目之间很是精明能干的姑姑正带着四个孔武有力的嬷嬷漫不经心的从小花园里走出来,看到了他,为首的姑姑沉沉一笑,他认识那是太后身边最得信任的齐云,还没等他开口,齐云已经主动招呼:“郡马神色仓皇,可是在寻郡主?”   “不错。”霍长青压抑住心底不祥的预感,勉强拱手问道,“敢问嬷嬷,可见过……”   “当然见过。”齐云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郡主嘛……已经早登极乐了,还请郡马看在了小姐的份上,好生节哀啊!”   “你说什么?!”霍长青惊得整个人都怔住——自从——他的思绪再次被齐云打断,这个连长泰都不敢怠慢的女官微笑着注视着他,神色自若,像是在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郡马真是伤心的糊涂了,郡主她为了给您诞育子嗣,不顾身体虚弱强自怀孕,结果拼着性命才诞下了小姐,自己却……唉,可怜的郡主,花儿朵儿一样的年纪,若是知道郡马这样为她难过,也不知道黄泉路上走得可心安?只是郡马再伤心难过,还请念着小姐并太师、宣国夫人的份上,保重身子,方不让太后操心啊!”   她脸上笑意盈盈,目光却犹如刀锋般寒冷:“郡主虽然不是太后亲生的,好歹也是太后亲自抚养过的人,如今为了给你们霍家延续子嗣去了啊,太后在宫里哭了足足一缸眼泪……这几日的雨,都仿佛是上天感应太后悲戚,下个没完呢!郡马就算不顾着霍家的上上下下,老老幼幼,好歹也念一念太后年纪大了,是不是?”   霍长青怔怔站在雨中,像是根本没听见她的话。   齐云见了,也不生气,经过他身旁时,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顿住脚步,从袖子里取出一团柔软的物事递了过去,微笑着道:“瞧奴婢糊涂的——这是郡主她临终前特特抽空给郡马绣的呢,郡马请看这上面的娃娃,奴婢看着轮廓之间与郡马您像得极了!有道是女儿肖父,小姐将来长大了,定然也会像郡马的,对不对?”   霍长青却看也未看,手轻轻一推,齐云递来的肚兜便被风雨吹到了栏杆外,落在了泥水地上,最最娇艳的石榴红底色上面,以牙色、玄色、粉色并翠绿之色等,极为用心的绣着一个趴在一张芭蕉叶上的胖乎乎的娃娃,脖子上还戴了一个金项圈,可以想象绣它的人心中是何等的温柔与期待。   齐云静静望着他,栏外风雨似在瞬间悠远,良久,她眼中忽然簌簌泪下,跟在她身后的四人顿时打个寒战,纷纷低下头去,不敢多看。   “郡马好狠的心!”齐云敛了笑色,面有霜色,低笑,“或者郡马是算准了……念在小姐的份上,太后不会拿你怎么样?还是念在太师的份上,太后不能拿你怎么样?”   “我的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康悦。”霍长青脸色惨白若死,他盯着泥土之中的肚兜,目光冷酷,“那个孩子霍家不会要,姑姑既然来了,就顺便抱走吧。”   “你!”齐云猛然抬起头,“若不是郡主在临终前为你苦苦哀求——”   “我不需要她的求情,如果今生今世她从来没有招惹过我,叫我每日晨昏皆给她行三跪九叩的大礼都行!”霍长青缓缓转过头,注视着齐云,嘴角竟有一丝冰冷的笑意,“若我早知道那日出行会遇见她,我宁愿拔剑自尽,也绝不踏出霍府一步!还有……姑姑说的郡主若不是康悦,还请噤声,在我眼里,她从来都不是郡主,也不配!”   无视齐云瞬间涌现出怨毒之色的脸,霍长青又加了一句:“这府里不吉,连我霍长青的正妻康悦郡主都死了,那克母的孽种……恐怕也未必能长大吧?”   “……”   霍长青森然一笑,他苍白俊秀的面上满是恶意与怨毒,正待拂袖离去,却听身后齐云幽幽道:“霍长青!”   “姑姑还有什么指点?”霍长青淡然转头,“还是太后另赐了鸩酒或佩剑?长青急于陪伴慕姿于地下,姑姑若有什么话,还请快快的说!”   齐云并未被他话中的求死之意所震慑,反而收拾了情绪,淡淡一笑:“霍长青,来之前,太后曾经预言你必至死也不会感念郡主的恩情……但太后为了叫郡主瞑目,不能不同意她放过你的请求,所以太后曾言,假如你像方才那样回答的话,她有一句话,要告诉你。”   “哦?”霍长青不在意的笑了笑。   “郡主身份尊贵,尚且被郡马克死……”霍长青并不在意她言辞上的报复,只是淡笑着望着她,只听齐云一字字道,“足见郡马八字之硬,而霍家身份不及郡主者多矣,去掉国之柱石的太师,在府有宣国夫人,在宫里有西福宫霍氏!郡马以为如何?”   她看着霍长青笑意渐渐僵固的嘴角,打从心底里开心起来:“郡马和小姐在霍家好好的,贵妃在宫里,也能长长久久的……郡主临终前说了,她一生之中从不曾得郡马半点怜惜,黄泉路上也不想看到郡马继续护着那孔氏,不如留郡马在世上陪伴小姐,权让小姐代她,享受原本就应有的一切!”   “……呵!”霍长青全身颤抖的闭上眼,半晌,齐云已经走到了长廊的尽头,却听他的声音传来,带着无尽死气与坚决,“怜惜与护持,原应给予我的妻子与嫡出子女,她又算得了什么?她所出的,又算得了什么?应有的一切?太后欠的,恕长青不敢代还!”   “此女可以留在府里,贵妃一日无事,霍家养她一日,也可以给予她嫡出之女的身份……不过,名字要我来取!”   齐云刷的回过头,森然回望!   良久,看清了霍长青眼中磐石般的坚持,想到太后的叮嘱,以能够为那个一出世就没了生母、也不被生父与父族接纳的婴孩争取到尽可能有利的出身为重,她不情愿的问:“那就请郡马现在就告诉奴婢,回宫之后,好禀告太后吧!”   “她叫霍清瀣。”霍长青沉思了片刻,一字字道!   几个时辰后,德泰殿上,因数日来的哀思,卧病不起的嘉懿太后,在听到这个名字后,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抄起手边一柄紫玉如意,狠狠砸到了寝殿的地砖上,清脆的玉碎声让内外的侍者纷纷跪了下来!   “太后!”齐云一惊,惟恐她病中动怒,病情加重,然而嘉懿脸色阴沉了许久,睁眼时,虚弱却坚定的道:“晚膳呢?拿过来!”   已经数日饮食难进,此刻终于主动索食,齐云惊喜交加,一面吩咐宫人速去小厨房取膳,一边欢喜道:“太后可算熬过来了!奴婢这几日真真是担心极了!”   “哼!哀家还活着,就这样对待那孩子,等哀家死了……她还有活路么!”嘉懿太后病中无力,却因怒极,生生捏断了两枚指甲,切齿道,“虽然为了给予那孩子一个好出身,让她不至于如……一样,只得让她先留在霍家,但长大一些,必须选个好些的理由,把人接进宫来!否则哀家不放心!”   齐云自是满口答应:“是是是!太后说什么就是什么,小姐身边的人都是奴婢亲自挑选过去的,连水都是从霍府外面买的山泉水,万万不会有闪失!太后还请静了心调养,您只有身子好了,小姐啊她才能好过……太后您不知道,小姐那鼻子眼睛,和您真真是像极了!”   “是么?”太后发作过后,却是低低一叹,才出生几天的孩子又有什么像不像的,心腹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引自己开心……可女儿所出,与自己所出,究竟不一样,再像,那个孩子也去了……她哑着嗓子道,“你去把暗格里面的懿旨取出来。”   齐云怔了怔,飞快的去了,不多时,捧来一只狭长的锦匣,匣中是一封很早以前就写好、用过太后玺印、只差写上日期的懿旨,内容是册宁王某女为郡主,并要接其入宫亲自教养——这本该,是那个被养在宁王名下别院里、到三个月后才满十六岁的人的生辰贺礼,尽管太后曾有越级册其为公主的打算,但那个少女却固执的要求郡主的名份……因为她所爱的那个人,所深爱的妻子,亦是郡主。   嘉懿沉默的抚摩着懿旨,许久才道:“烧了吧!”   言未毕,两滴清泪,落入绢上,顷刻间消失不见!   番外:端木静光(二)   萧索的风雨声从宁王府后院正屋听起来尤其的冷清,端木静光打量着因关窗避雨而格外.阴暗的内室,今上与太后优容宁王是上下皆知的事情,她身为宁王后,这间内室更是一个明证,处处锦绣成堆,明珠闪烁、黄金灿烂,便是脚下一个踏凳,也是用珍贵的沉香木由巧手匠人精心雕琢打造出来,边缘处,还嵌了数对夜明珠。   ——这般奢华,怕是仁寿宫德泰殿上都罕见,嘉懿太后的贤名远播,又怎会计较多一条简朴呢?   然而,这些对她来说又算得了什么?锦绣端木,大雍阀阅之一,传承千年的望族,累世公卿,论到了享受与富贵,就是享祚至今才三百年不到的大雍皇室也难比拟。虽然她不是嫡系嫡女,但因美貌与聪慧,少年时候就在端木氏中大出风头,甚至压倒了当时嫡系的几位嫡女……最后一跃为宁王正后。   这样的辉煌灿烂,端木静光自幼见惯。   她靠在乌檀木榻上,榻上放着一张前朝国手亲绘丹青嵌云母的屏风,这样的东西若在寻常人家足以为传家之物,在宁王府,不过是处处可见。   端木静光偏头看了一眼那幅据说万金难求的屏风上的画,嘴角勾起一个讥诮的笑容,低声问要姨:“这几日宫里有什么消息?”   “回小姐,因康悦郡主难产而亡,太后伤心欲绝,足足一日滴水未进,陛下并皇后在德泰殿上苦苦相劝,又请太后念在郡主好歹留下了一位小姐的份上,保重凤体,到了昨儿掌灯时分,太后才肯进食。”要姨是端木静光从端木家带出来的陪嫁使女,并未配人,一直跟着她,乃是极为信任的心腹,听了她这么回答,端木静光冷笑了一声,道:“好容易留下养到现在的亲生女,还是像足了仪元长公主的一个人!终于什么都准备好了打算带出来见人了,却被霍家大公子勾去了魂……弄得连命都没了,她是要伤心!”   要姨却是松了口气:“康悦郡主虽然手段激烈了些,好歹帮了小姐这一回,若不然,那一位认回来,小姐脸上不好看也就罢了,听说那一位本就是个三灾八难的身子,靠着灵芝老参的养大,若是认回来出阁这段时间有个三长两短,太后定然要将小姐恨到心眼里去!”   “由不得康悦郡主手段不激烈!”身在内室,又当着心腹之面,端木静光默然片刻,却说了心里话,幽幽道,“她与我可不一样!我与宁王貌合神离罢了,便是新婚的时候,也没有好到了他眼里只有我一个的地步。那霍家大公子霍长青却不一样,他待康悦郡主之好帝都上下都知,这样的夫婿,便是换了我,也忍受不住他承受那样的羞辱!”   提到霍长青,要姨也面有怜色:“说起来康悦郡主虽然被……可她少有慈父,又嫁得霍家公子这样的人物,却也不枉了!”她是见过霍长青的,“那霍家大公子生得当真是神仙中人,这样的人就是处处拈花惹草,但凡他笑上一笑,许多小姐都恼不起来了,偏生这样一个人,却还是个君子,郡主嫁了过去这都多少年了?膝下没有一子半女,他若有兄弟也还罢了,太师只得他一个儿子,如此还无一房妾室,太师与宣国夫人岂有不急的道理?有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事康悦郡主纵然是郡主,哪怕老宁王还在,也断然没有为了女儿叫郡马断子绝孙的道理,何况还是太师之子呢?霍大公子至今无妾,只有是他怜惜郡主,自己不同意的缘故罢……”   端木静光幽幽道:“若叫我换做了康悦郡主,也定然饶不了那一位!”   “奴婢却想不明白郡主为何要留下那一位的孽种?”要姨跟着端木静光多年,宁王的年纪,足以为长泰之父,如今膝下却只有二子一女,还都是不大得宠的妾室所生,至于侧妃,至今无所出,对后院里的曲折,再清楚也没有,这会与主人私下交谈,便不由自主的揣测起来。   端木静光却是淡淡一笑:“这也没什么不好猜的,康悦郡主自己没有子女,心里对霍大公子到底歉疚,那一位虽然寡廉鲜耻,但她恋霍大公子恋得极深,何况以她的出身,也无须贪图霍家富贵,她说那孩子是霍大公子的,必定错不了,到底是霍家血脉……说到底,也是康悦郡主自己没有子嗣,若有,她怎能容这孽种活下去!?”说到末了一句,端木静光眸子黯淡下去,无意识的抚摩着平坦的小腹,子嗣,自己何尝不是没有吗?怪只怪自己当初到底太年轻了些,宫里那位,却又太狠毒了些……她想起那个所谓康悦郡主的女儿,眼中掠过一丝狠色!   要姨在旁见她神色渐渐不对,赶紧劝道:“那位大夫既然看得出小姐是着了算计,也说了可以一试,未必没有指望,小姐且放宽了心,将眼下这几帖药喝完是正经,指不定明年这时候,奴婢已经帮着小姐照料小世子了呢!”   “说到药。”端木静光沉思着,忽然皱眉道,“别院如今是空着了,但人手还是留了些下来,你叫可靠的人私下去寻在里面伺候时间长的问一问——那一位算计霍大公子之前,可是吃过什么药?”   要姨一怔:“小姐是说……”   “那一位痴恋霍大公子,宫里的也不是不知道,康悦郡主究竟有个郡主的身份,何况就算她暴病没了,以宫里的心气,怎么舍得叫她去给人做填房?”端木静光刻薄道,“她早先那身份尊贵的长女嫁的已经足够叫她吐血,如今这一个难得能够留在身边,却无法相认,怎么舍得委屈她?”   端木静光冷笑:“这一位啊也是有些小心思的,知道没了宫里的准许,她啊又算得了什么?宁王这里,若不是为着宫里那位,很稀罕她这个女儿么?这满府的美妾,我若松一松手,谁不会生儿育女?她还没认回来,不能与宫里那位相见,知道将生米煮做了熟饭,怕也难成,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干脆暗结珠胎,她那身子,若是小产,非去掉半条命不可!而且恐怕以后都难怀上,宫里那位到时候,也不得不帮着她,叫霍家娶了她!”   “所以我猜,她可能是得了什么方子,否则怎会这样巧?不过是想方设法拿媚药算计了一回霍大公子就有了?”端木静光肯定道,“只看那一位那单薄的身子也不像是好生养的!不管有没有,这个可能总是大的,你且去探一探……她究竟是宫里那一位的心肝,许多方子,怕是外面都弄不到!”   要姨偏头想了想,点头:“奴婢这就去办!”   她去了半晌,回来时带了一个消息:“方才霍府那边有人过来禀告,说霍家那位才出生不久的婴孩已经有了名字,乃是霍大公子亲自所取……”   “居然不是太师所取,也不是宫中赐名?”端木静光有些意外,“霍太师为人清正,讲究正统,不肯为这个所谓的嫡孙女取名也就罢了,为何宫中居然没有给她这份荣耀?”   “奴婢也不知道。”要姨道,“只是晌午后宫里去了几个人,走了后霍大公子就去与宣国夫人说名字他已拟好,宣国夫人也没说什么。”   端木静光心思转了转,问道:“叫什么?”   “听说,叫清瀣。”要姨疑惑道,“霍家这一代的小姐们似乎是月字辈的?”   “哈!”端木静光究竟也是读过诗书的,略一想就明白了,不觉冷笑道,“这霍大公子……他虽然护不住郡主,却也给了太后一个耳光!”   要姨奇道:“小姐这话是怎么说?”   端木静光冷笑:“瀣者,夜间草木之上的水气也,待见晨曦则转瞬消散,霍大公子给这孽种起名为瀣,外人可能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但咱们这些晓得内中曲折的,如何看不出来他这是暗骂那一位并这孩子都是见不得光的身份?前面再加一个清——这是在告诉太后,他会叫这个孩子,清楚自己不过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她皱起眉,“这霍大公子到底冲动了,他这么做,怕是贵妃在宫里要更难过了!”   番外:霍照紫(三)1   念心去送康悦郡主孔慕姿,霍照紫蹙着娥眉坐到了软榻上,吩咐念梦:“唤个人进来拿篦子替本宫篦一篦头发——想是昨儿没睡好,这会子总觉得头隐隐的痛。”   “外面那几个手生,还是奴婢来伺候娘娘吧。”念梦温言说道,说着转身走到了妆台之前,挑了一把犀角的细篦,道,“听闻犀角解毒去火,娘娘既然头疼,奴婢用这把篦子可好?”   霍照紫点了一点头,念梦便拿金缠臂挽了袖子,又上前替她一一拔下钗环,霍照紫生得美艳不可方物,她的这头长发,就是放在了美人如云的宫里,也是足以夸耀的,黑如墨,长及腰,浓密而柔顺,如今散开来黑鸦鸦的一片披在了肩上越发显得多了,昨儿念梦才伺候着霍照紫拿泡过玫瑰花瓣的水洗过,这会凑近了兀自能够嗅到一阵玫瑰的清香。   念梦轻手轻脚的拿犀角篦子替她梳着发,冰凉的犀齿划过头皮到底舒缓了霍照紫的精神,脸色也好看多了,念梦见状,小心翼翼的提道:“娘娘,方才郡主过来,脸色为何那般难看?”   “府里出了些事儿。”霍照紫闭着眼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念心和念梦虽然是霍照紫的陪嫁,规矩却一向不比宫里懂事的宫人差,最是清楚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如今霍照紫没有开口提,她主动询问,显然是有什么缘故,果然,霍照紫问了之后,念梦低声道:“奴婢听人说——郡主前两天也进过宫,只是没来咱们这边,直接去了仁寿宫德泰殿上求见了太后娘娘!”   “唔。”霍照紫羽扇般的睫毛动了一动,却是仍旧没有睁开,只淡然问道,“然后呢?”   “奴婢听说郡主进宫时脸色就不太好看,到了太后那儿,才和太后说了几句话,眼泪就止不住的要掉下来,太后娘娘就吩咐人都退了下来,单独与郡主说起了话,也没有过多久,郡主就告退出宫,太后后来脸色也很不好看……”念梦一面篦着发,一面小声道,“奴婢原想着莫不是郡主在府里与郡马拌了嘴,因此进宫来寻太后哭诉,只是想想又不像,咱们大雍上下谁不知道郡马向来最是疼爱郡主的,再者,府里还有宣国夫人主持大局,哪里会委屈了郡主呢?只是昨天娘娘去仁寿宫请安时,奴婢偶然听德泰殿外的宫人说,太后认为郡主嫁进霍家这些年来都没个一子半女,未免太不贤惠了些……”   霍照紫听到这里猛然张开了眼睛:“什么?!”   “奴婢想着太后宫里的人,就是看着年纪小,想也不是随便多嘴的,定然是故意为之!”念梦沉吟道,“说起来郡主与郡马什么都好,只是在子嗣上面委实忧愁了些,太师膝下只得郡马一子,娘娘如今进了宫,位列贵妃之位,仅在皇后之下不说,在太后娘娘与陛下面前都是极得脸的,康悦郡主虽然是太后抚养过的,但太后素来明理,奴婢以为太后这么说,想是同意叫郡马纳妾了。”   霍照紫皱起了眉:“你以为方才康悦郡主过来是说这件事?”   “娘娘?”念梦诧异道,“康悦郡主是极好的,只是霍家究竟不能没有子嗣,况且这会太后也开了口,连让宫人说郡主不贤的话都传了出来,如此为霍家着想……娘娘可不能为了郡主拂了太后的好意——况且自娘娘入宫,太后待娘娘疼爱有加,视同己出,就是皇后娘娘在太后面前也不过略得脸一些,娘娘岂能叫太后伤了心?”   “这些事情先不说,你只管告诉我,当日在德泰殿外听到了此事时,周围是只有你一个呢还是有其他什么人?”霍照紫敛了眉间怒色,冷冷问道。   念梦见她神情知道里面别有关节,她面色也有些变了变,想了一想才道:“奴婢记得除了奴婢外,另有皇后娘娘并沈氏、林氏的宫女在附近,只是那两个小宫女说话声音不大,奴婢想着她们离得虽然不远,但也未必一定听到。”   “就算说给你听时没有听到,总也会特特说给她们听的。”霍照紫脸色渐渐冷了下来,她想了一想道,“说起来康悦郡主嫁到霍家也确实许多年了,至今无所出,太后这样发了话,她若还不松口,就是兄长出面维护,怕也不成!”   念梦惊奇的看着她,康悦郡主嫁到霍家时,霍照紫还没有进宫,和这个嫂子关系是很好的,这一点霍家上下都知道,只是嫂子再好那也只是嫂子,霍长青可是霍照紫的嫡亲兄长!更何况太师霍德膝下统共就这么一个儿子,霍长青若是无后,霍家这一房便只有过继嗣子这条路了!   太师霍德在隆和朝时就逐渐崛起,乃是隆和帝托孤重臣里面最年轻的一个,如今正当壮年,太后虽然能干,可究竟是妇道人家,大局上面到底是依赖霍德出面主持多些的,相比之下康悦虽然有郡主的封号,但她并非如今皇室宗女,却是异姓宁王的独生女儿,如今老宁王已死,隆和帝指了自己的长子继嗣为宁王,虽然一直住在了帝都,可究竟不同父不同母,连面也没有见过两回,不过是碍着名义上的兄妹又同在帝都,逢着年节有所走动罢了,说亲近也算,但要说到为了康悦郡主出头,那也要看是什么事——霍德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宁王若是没有糊涂总不会轻易与霍家为敌的。   说起来康悦郡主最大的依仗不是宁王,反而是太后,太后生有一女仪元长公主,是在今上才登基的时候,为了大局远嫁秋狄,到如今都再也未曾见过,太后生性刚毅,然而每次提到仪元长公主,便是朝上都时常忍耐不住要落下泪来,也因此,与仪元长公主一道被太后抚养过的康悦郡主即使出阁后依旧不时被召进宫中陪伴太后左右,所以宣国夫人再怎么着急子嗣,到底也不敢太过逼迫,就是霍德也只敢含糊与霍长青提一提,无奈霍长青与康悦郡主十分恩爱,父子两个关起门来不知道争了多少次,霍德到底拗不过他,又想着康悦郡主素来身子康健,请医也未查出什么问题,或者子嗣缘分未到的缘故……但如今两人成婚都已十余载,这缘分可也太迟了些!   如今太后亲自表明了意思,就差直接开口叫霍家为子嗣计、不必顾忌康悦郡主了,怎么霍照紫反而不高兴?   念梦忍不住提醒道:“娘娘,太后素来明理……”她只当霍照紫是以为太后到底还是心疼康悦郡主,正话反说,但这一回虽然是出自宫人之口,可又是子嗣又是不贤的,这两件休弃了郡主都够了,这哪里是帮着郡主的样子?   毕竟霍家如今霍德位极人臣,霍长青在帝都也是颇有才名,霍照紫才进宫就做了正一品贵妃,又深得长泰喜欢,连带太后也待她和蔼客气——相比之下,康悦郡主到底不及霍家了,在这种情况下,太后又是郡主长辈,又是身份尊贵,出言斥责郡主,令其为霍家绵延后嗣,也是天家信重霍家的一重表示。   ——无论霍德还是霍照紫,都已升无可升了。   念梦觉得康悦郡主若是还没傻到底,正该为霍长青纳几个妾,哪怕是留子去母,想来也是无人会在意的。堂堂太师居然至今无孙、极受宠爱的贵妃娘娘连个亲生侄儿都没有,到底不成样子。   “唉!”回答她的却是霍照紫深深的一叹。   …………………………………………………………   这段时间身体不太好,番外有点时间没写了   这个霍贵妃分三章   第二章还差一点,明天再写了   番外:霍照紫(四)2   齐云带着人到西福宫时念梦起初还没有觉得什么,虽然霍照紫进宫前,帝都有消息说,原本长泰帝是想立霍照紫为后的,只是太后更中意有才华的小姐,这才择了周家的周之子,照这么说太后应该更疼爱周之子,但进宫后,太后和蔼可亲,虽然最给面子的到底是中宫,可对霍氏也实在不能说是坏了,毕竟太后是很讲究规矩的。   可平日里中宫有的东西,西福宫总是少不了的,因此太后身边最得力的齐云往西福宫送东西的次数虽然不算多,但每一回她过来都不是小件儿。   只是这非年非节的,念梦笑着迎上去才要叫一声姑姑,却猛然发现齐云今儿与往常大不一样,往常过来总是笑吟吟的——今儿别说笑了,简直面带煞气!   “云姑姑这是……?”念梦看到齐云身后的一干健妇脸色顿变,霍德不算好色,但宣国夫人也不是没在后院里收拾过不听话的侍妾,宫里有内侍,所以粗活重活自有内侍去做,宫女,尤其是齐云如今虽然是奴婢,但宫里宫外谁不知道太后身边最得意的人儿就是她,便是长泰帝见着了也要叫一声姑姑的,宫里得脸的宫女不能说是如何的美丽动人,但至少也是清秀,这样体态健壮犹如男子的妇人养着是做什么的,不问可知。   可太后素来那样的疼爱霍贵妃……念梦虽然懵懂,但当初宣国夫人挑了她做霍氏陪嫁,总是特别调.教过的,因此她立刻给齐云身后的小宫女使个眼色,一面上前去敷衍:“是谁惹了姑姑一大早的这样赶了过来?”   “念梦?”齐云笑容可掬,但念梦这会看着那笑容怎么都透着一股子寒气,齐云似笑非笑的扫了眼她,劈头便问,“罪妃霍氏何在?”   罪妃!   念梦脸色变了变,强笑道:“云姑姑这话说的奴婢可听不明白了,咱们贵妃成日里待在了西福宫最是安分守己的,就是给太后、皇后两处请安也是从来不敢缺,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成了罪妃?”   “如今太后急着要召人去问话,何况与你一个奴婢知道了不知道也没什么可说的。”齐云淡淡的说道,吩咐身后之人,“霍氏多半是在她的寝殿里,西福宫就这么大,也不怕人飞了出去,你们只管去寻出来,半个时辰之内总要带到太后面前去,免得太后等急了!”   西福宫距离仁寿宫并不算太远,霍贵妃刚进宫时太后说她是帝师之女,看着就亲切,所以特特留了她住到自己附近,这个待遇一度很让宫里羡慕,就是周皇后也不免流露出少许,皇后住的未央宫虽然好,但离仁寿宫却是很远的。霍氏虽然是西福宫里唯一居住的妃子,但她一个人又能住多少地方,除了正殿、寝殿和几间暖阁外,这些地方找一下又能花掉多少时间?   半个时辰……恐怕还要加上其他时间在里面吧?   念梦陪嫁进宫以来虽然因霍氏一进宫就得了高位又得宠,还没受过苦,可也不糊涂,她急得叫了起来:“纵然贵妃娘娘有什么过错,那也是金玺玉册过的正一品贵妃!按着宫里规矩,正一品妃做了错事,也当到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跟前自辩!哪有就这么使了如狼似虎的一群人来捉拿贵妃的道理?!云姑姑,你是太后身边伺候的老人了,规矩是奴婢等都不能比的,今儿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可是瞒着太后要谋害贵妃娘娘?!”   她心急之下这么一喊,齐云倒是一愣,随即伸手在她脸上狠狠掐了一把,淡笑着道:“霍氏身边的奴婢倒也不全是蠢材——但你究竟还是忘记了一件事,这后宫,太后娘娘说的,就是规矩,你说的那些规矩,今儿改,明儿改,不过是按着太后娘娘高兴就是!可怜儿的,进宫来也有这些日子了,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吗?”   只是齐云虽然带足了人手,找霍贵妃却不那么顺利,正殿寝殿都看过,皆不见了霍氏的影子,再看几个阁子里也是只有伺候的宫人,看到这个情况任谁也知道不对了,齐云招手让人把念梦复拖了过去——“霍氏呢?”   “奴婢不知道!”念梦一直拖延到了不得不答的时候才来了这么一句,齐云似笑非笑的望着她:“才说你这可怜见儿的,不晓得后宫真正的规矩是什么,怎么如今又糊涂上了?这样支支吾吾的拖着时辰,你当是在帮着你们家娘娘呢?”   念梦还没有想到是什么,齐云身后的一个健妇先笑了出来:“当着齐姑姑的面给那小宫女使眼色,还打量着姑姑没留神,念梦姑娘可也太天真了些!”   “这也难怪,霍家的千金生得那般颜色,自打进了宫,陛下和太后又那样的疼爱着,身边的人蜜糖罐子里面泡出来也似,怕是到这会还自以为做得隐蔽。”另一个健妇跟着撇了撇嘴,打量了一眼念梦,不屑道,“只是太后从前疼爱霍氏那是以为她是个守规矩明事理的人,谁想到那般美貌的千金小姐却是那样狠毒的心肠,竟敢……”   说到此处齐云冷冷看她一眼,那健妇立刻噤了声,念梦却是浑身一个哆嗦——太后身边的人态度变化如此之大,却不知道霍贵妃到底招惹了什么事?   可是这几日以来霍氏一直足不出户,只是去两宫请了安呀!   难道……是康悦郡主?!   念梦猛然想到了那回送走孔慕姿后霍贵妃的古怪,她脸色顿时变了!   齐云一直在观察着她的脸色,见状淡然道:“还没有蠢到家,看来,你也猜到了你主子究竟有罪无罪,你方才既然嚷着你这贵妃娘娘是只有太后娘娘或皇后娘娘才能处置的,如今还不快快说出她在什么地方——太后娘娘慈悲,虽然霍氏……”她顿了一顿,继续道,“究竟太后还是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只是你们叫太后等多了,那下场不问自知,我再问你,霍氏呢?”   念梦抿着嘴,却还是不开口,她见齐云脸色蓦然沉了下去,只当自己免不了一番皮肉之苦,却不想齐云却丢开了她对身边健妇道:“不必理这奴婢,西福宫就这么大,想必是那贱.人自己心虚,察觉咱们进来就跑了,可在这深宫里面她能跑到哪里去?大约还在附近的宫室里面,仔细的找就是!”   番外:霍照紫(五)3   “妃妾知罪,求太后责罚!”霍贵妃脱簪素服,才进了德泰殿便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冰冷的殿砖上,那声音让听得人都替她感到一痛,太师霍德的一双子女的容貌皆是名满帝都,霍氏这会正当韶华,说一句倾国倾城也是丝毫不为过的,虽然这会是来请罪,然而素衣乌发别有一种洗尽铅华的楚楚之态,匆匆赶来的长泰不由看得目不转睛,眼神几乎是立刻柔和下来。   殿上太后神色看不出喜怒,眼角注意到了长泰的神态,微微一寒,复淡然道:“紫儿这是怎么了?”   宫内宫外都知道太后待六宫一向慈爱,虽然也注意妻妾之别,但对贵妃霍氏却有另添一分亲热,太后曾言,这是因为长泰帝多得太师教诲,并且霍氏自入宫就颇得太后眼缘——如今听了太后这么一问,霍照紫的眼泪立刻淌了下来,哭泣道:“太后,妃妾有罪,求太后重重的责罚妃妾出气!”   这会殿上除了太后与长泰外,中宫周皇后并婕妤大沈氏也在,原本陪着太后说笑,这会见长泰与霍氏一前一后而来,霍氏这架势竟是要脱簪戴罪,都吃了一惊,见太后也被霍氏这么一哭似有些发愣,周皇后忙圆场道:“霍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得去了金簪华服,这个样子跑到母后这里来?母后素来最是疼你,如今又是乍暖还寒的时候,你身子又弱,这样跪着也不怕母后瞧了担心?快些儿起来说话罢!”   “多谢皇后娘娘,只是妃妾做了极大的错事,太后不罚,却是怎么也不敢起来的!”周皇后给了台阶,霍照紫却依旧只是哭泣,听她这么一说,又见太后皱着眉,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让霍氏起来说话,周皇后心下微讶,也不敢再做好人,只是勉强笑道:“霍妹妹一向知书达礼,性情又温善,却不知道会做什么错事?”   她本是随口一问,却不想霍照紫居然就着她问的答道:“回皇后娘娘,前些时候,妃妾的嫂子康悦郡主进宫来寻妃妾,说妃妾的兄长近日身子不大好,寻了大夫开了一个偏方,其中用到了一味极难得的药叫做忧来……”   话到这里太后脸色已经瞬间惨白,周皇后等人都是一头雾水的听着霍照紫说下去,并未留意到太后,太后深吸了口气,正待强自按捺住情绪,偏巧霍照紫在此刻怯怯抬头,见状脱口道:“太后娘娘这是怎么了?”   她这么一问声音虽然不大,可德泰殿上的宫人哪一个不是谨慎有礼的,贵妃正在向太后脱簪待罪,长泰与皇后都亲自到了,又怎么会有不长眼睛的嘈杂,因此皇后、沈婕妤并长泰都立刻看向了太后,恰好看到太后强自按捺住怒意的一幕,周皇后警觉,心下顿时一突,但面上立刻涌起关切之色,起身上前扶住太后,关心道:“母后这是怎么了?”   沈婕妤亦随之离座到了太后身边,忧虑道:“这几日一直在下着雨,太后可是因此没有睡好?”   长泰闻言立刻接口道:“齐姑姑,可是如此?”   “回陛下的话……”齐云正要回话,太后却已经缓了过来,看了她一眼,齐云立刻住声,太后也不理会周皇后并沈婕妤的问候,只是淡淡的道:“哀家这会有些乏了,你们两个且下去罢。”   周皇后听出霍照紫请罪之事不小,她巴不得能够脱身,但面上还是带着几分忧虑道:“臣媳遵旨,只是还求母后保重凤体!”   沈婕妤也随着皇后同样请求,太后这会心绪不佳,只是随意应了一声,便要她们离开,长泰见状,忙道:“还不快传太医来?”   “不必了!”皇后与婕妤已经出了殿门,太后的脸色差不多是瞬间冷了下来,森然说道!   殿下跪着的霍照紫明显一个哆嗦!   长泰恰好看到,不由窒了一窒,复温言道:“母后方才的脸色很不好看,到底还是叫余太奇过来请一请脉,也让儿臣放心!”   “哀家自己的身子哀家清楚的很!”太后冷冰冰的说道,复看向了殿下跪着的霍照紫,漠然道,“你说康悦问你要了什么?”   方才周皇后带着沈婕妤离开时,齐云已经命其他侍者都悄悄退出了德泰殿,如今殿上只得四人,齐云沉默的侍立在太后身后,与长泰三人自殿上俯瞰下来,越发显得霍照紫孤立无助,她垂首低声道:“回太后,是……是忧来鹤!”   长泰通晓六艺,对医术也算粗通,况且忧来鹤产自北戎,与白玉金参齐名,他自然是知道的,略一思索,便道:“忧来鹤能够除热疾,这几日霍长青倒确实告了假,莫非他患了热疾?但这与爱妃何干?”   太后蓦然转过头来,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看得长泰一怔,然而太后已经飞快的转过去,一字字道:“皇帝,忧来鹤不仅能够除热疾,它还是寒药,天下第一等的寒药!”   “寻常女子只需尾指挑那么一点儿服下,这辈子便休想再有子嗣!”太后漠然道,“若是生产之人服下少许,孩子或者可以命大逃得一条生路,但产妇却是必死无疑!”   长泰皱眉想了一想,不觉诧异道:“儿臣记得霍家这会唯一有孕的就是康悦郡主,她要这个药做什么?”   太后冷笑了一声,看向霍照紫的目光冰冷而刻骨,她也不理会长泰的询问,盯着霍照紫看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悠悠道:“看你这模样似乎也不知道……算了,哀家不为难你,就当是为了……积德——皇帝,念你喜欢她,让霍氏降为佳丽罢!”   此言一出,霍照紫立刻伏地泣谢道:“太后天恩,罪妃万谢!”   然而长泰却皱起了眉:“就算康悦郡主服了忧来鹤出了什么事,那也是她打着霍长青的幌子要的,康悦乃是贵妃嫡亲的长嫂,贵妃心性单纯,如何知道霍家之事?母后这是什么意思?康悦郡主固然在母后膝下抚养过多年,但贵妃难道就不是你的儿妇了么?”   长泰继位时不过三岁,主少国疑,太后为了他巩固地位没有少吃苦,因此长泰素来孝顺,这样对太后说话还是头一次,差点没被气晕过去!看她脸色阵青阵白,齐云也是大惊,赶紧上来替太后揉着背,低声道:“陛下容老奴说句实话罢,这几日太后心里难受着——”   “母后,是儿臣说得急了。”长泰立刻顺着话头赔罪,只是他这么说着,话锋一转,又绕回了霍照紫身上,淡淡道,“只是儿臣见贵妃脱簪戴罪,原还以为贵妃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却不想只是却不过人情给了自己嫂子一份药,儿臣实在想不通这点儿小事如何吓得一宫主位、正一品的贵妃这般诚惶诚恐的到德泰殿上请罪不说,母后罚了她降为最低的佳丽,竟不以为辱,反而大大松了口气——莫非这里面有其他儿臣不知道之事?”   这一回齐云也不敢说什么了……   霍照紫跪在冰冷的殿砖上,面色哀戚懊悔,心底却暗暗的冷笑……   …………………………………………………………………………………………   我说错了,还有一章,贵妃的番外才能完   番外:霍照紫(六)4   林婕妤到的时候霍照紫正跪在了一张及膝高的案上抄写着经书,她摘了平素的钗环、脱去华服,堂堂贵妃却只穿了粗布衣裙,连带乌发上也仅仅一支木簪绾住,看装束真真像是寻常的村妇一样。   但霍照紫的跪姿却极为端正,甚至她的膝下连个蒲团都无,就那么跪在了冰冷的殿砖上面。然却依旧难掩容光照人。   “霍姐姐,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林婕妤站在殿门外看了半晌,却见霍照紫只是专心抄写,她长长的羽睫下垂着,并不怎么在意林婕妤的到来,听了林婕妤含泪相问,又抄完了面前的一段,放仔细的搁了笔,笑着道:“你怎么会过来了?”   林婕妤提了裙子迈进殿里,见左右连个伺候研墨的人也无,越发的心酸:“好端端的你怎么就惹了太后的不喜?前两日我听见了这个消息还不敢相信,只当是沈氏、周氏那两个……”被霍照紫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林婕妤才把下面的称呼含糊了过去,继续道,“听说那天她们两个也在仁寿宫里,我想着可是因此联手对付了姐姐你?只是太后素来都是疼爱姐姐的,却是什么事情居然要发这样大的火?”   霍照紫静静的听完了,才问:“太后罚了我禁足一年,前三个月连陛下都不许进这里来,你怎的能进来?”   林婕妤听到这里收了哽咽,小声道:“霍姐姐你也知道我是怎么进的宫……这一回你受罚我实在糊涂着,到处去问也问不出缘故,昨儿陛下刚好歇在了我那里,我便问起了陛下,结果陛下就叫我过来看看你……”   她说到这里霍照紫已经皱了眉:“你来前可问过了太后?”   “霍姐姐总是说不可在太后面前失了礼,我岂能忘记?”林婕妤撇了撇嘴角方继续道,“我啊今儿先去了仁寿宫德泰殿,哄着太后高兴了,才跟她提起,也没说是我问了陛下,只说陛下着我今儿来探望姐姐,所以想问一问太后,太后马上就不高兴了呢,可是旁边齐姑姑使了几回眼色,太后却又点了头——只是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后不是极喜欢姐姐的吗?如何会这样?”   霍照紫似笑非笑,伸手揉了揉方才因抄写而酸痛的手腕,这才淡淡的道:“这一回的话说得不错。”   “进宫来后最没意思的便是这些了。”林婕妤眼神中有着毫不掩饰的不快与怅然,“我本就是小门小户里面出来的,在家的时候哪里有这许多规矩?都说太后慈悲,可才进宫时进了仁寿宫的门,我便浑身上下无一处对劲,见了太后的面,太后的确不曾为难过我,可我还是不晓得要怎么回答她的话,多亏了霍姐姐你教导我,其实今儿在殿上我想说的是直接问太后霍姐姐究竟做什么要被这样的罚……宫人私下里传着消息,说是康悦郡主去了,与姐姐有关,可我想这怎么可能?康悦郡主乃是姐姐的嫡亲嫂子,素来与霍大公子都是极为恩爱的,霍姐姐还没出阁时与郡主关系便极好,到了宫里后,康悦郡主还不是送些吃食进宫,满帝都谁不晓得霍家姑嫂关系交好?况且从前康悦郡主没有身子是件遗憾事,如今好容易开了怀生下一女,虽然是位小姐,可是有道是先开花后结果,在这眼节骨上霍姐姐做什么要害郡主?况且宣国夫人在太后跟前已经说了,郡主明明就是难产去的……”   林婕妤是武将之女,因父兄都为国捐躯,特特礼聘入宫,林家也不是什么大家族,所以进宫之后对于宫里种种规矩并说话处事都极不习惯,偏生宫里这会的周皇后是清流世家出身、一个沈婕妤更是出自阀阅,也就霍照紫,当朝太师的掌上明珠,与皇后一样是世家之女,却性情温柔娴静,从未看不起过她,林婕妤虽然也因她最得长泰喜欢而吃醋,但冷静下来还是最亲近她。   霍照紫是个好.性儿,虽然被林婕妤顶撞过好几回,她上门来诉苦却还是会指点一二,也因此林婕妤也渐渐不好意思与她翻脸,倒是处出了几分真心来。只是林婕妤入宫日子短,霍照紫虽然有问必答,与世家阀阅的女儿比起来她的性情委实太直了些,这会才出了仁寿宫,觉得心里闷,开口就是滔滔不绝的一番。结果说了半晌才发现霍照紫脸色惨白的看着自己,她吓了一跳,赶紧住了声,伸手扶住了霍照紫低叫道:“霍家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霍照紫身子摇了一摇,林婕妤飞快的向后看了一眼,低叫道:“姐姐你可也太老实了些,太后着你跪着抄经,这会又没有旁的人在,这西福宫里素来只你一个人待着,你却还要这般实打实的做什么?快快坐下歇一歇!”   霍照紫嘴唇微微颤抖的就着她的手坐到了旁边榻上,林婕妤又斟了一盏茶来让她喝了,这才定了定神,问:“康悦郡主怎么了?”   “姐姐你还不知道?”林婕妤也吃了一惊,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还在说霍照紫与嫂子感情极好,难怪脸色忽然这样难看,举袖掩口,“是我疏忽了——只是——郡主人都去了,姐姐便是替霍大公子与小小姐想着也要节哀啊!”   “她是难产死的?”霍照紫低声问。   林婕妤点一点头,却见霍照紫低低的、冷冷的笑了起来……   ……………………………………………………………………………………………………………………   林婕妤走后,念梦进来替霍照紫揉着膝盖,叹道:“这位林婕妤若不是知道她的性.子,咱们定然要以为她这是与娘娘有仇呢,太后说了连陛下都不许探望娘娘,她却非要进来,那边太后允了,林婕妤自己是忠臣之后,太后自不会拿她怎么样,回头还不是要怪到娘娘身上来?”   霍照紫嘴角却噙了冷笑道:“这一回你可冤枉了她!她今儿过来探望我是得了陛下之命的,恐怕今晚陛下还是会到她宫里去,这样问起来,咱们可是禁不了一年的!”   念梦皱眉道:“这么说,她也是故意向陛下提出来探望娘娘的?这样也好在陛下跟前博个好印象,反正太后要记恨也是记到娘娘头上?”   “虽然如此,可她也比未央宫与明光宫那两位都好多了。”霍照紫淡淡的道。   “奴婢只是不知娘娘这一回做什么要这样惹太后生气?”念梦的手越发的轻柔,有些闷闷的道,“娘娘素来聪慧,怎么会做让太后生气的事情呢?”   “若不叫太后生气,那我也活不长了!”霍照紫冷笑,拂开了她的手,幽幽的道,“自打咱们进宫来,你说太后待咱们好不好?”   念梦一惊,下意识道:“太后一向喜欢娘娘啊!”   “原本父亲做着太师又是教导着陛下长大的,陛下还这样喜欢我,太后若是当真疼爱我,你说为什么我不是皇后,皇后最后却成了周氏?”霍照紫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嗤笑道,“你是我的陪嫁使女,可还记得当初陛下可是亲口答应了要立我为后的,为此还在仁寿宫里长跪不起……你说太后究竟喜欢不喜欢我?”   念梦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霍照紫却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冷冷道:“太后不肯立我为后,自有其考量,我虽然失望却也不敢怨恨,只是你也知道,当初太后压根就不同意我进宫的,是陛下苦苦哀求才肯退了一步——可进宫后,太后却待我极好,好到了宫里宫外人人知道的地步,好到了……每回想到太后我身上便一阵阵的发冷!你说她既然不喜我入宫,为了陛下的缘故,我已经进了宫来,太后若是不喜我,或者如对待其他妃嫔一样,那是正常的,如何还要这样对我好?”   “太后她……”   “正如林婕妤方才所言,康悦郡主去了,她才不相信是我下了手——我平素与康悦郡主那么要好!”霍照紫闭上了眼,轻笑,“太后继续待我这样好下去,下回我就是撞死在德泰殿上,恐怕也没人觉得与太后有什么关系,怕是还要去安慰太后切莫因我之死伤心吧?”   “当初父亲本就不同意我进宫,可陛下……如今我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陛下了,陛下也知道太后不喜我进宫,但太后是陛下的亲生之母!他知道归知道,难道我还能去告诉了他,说太后待我好其实另有用心吗?”霍照紫慢慢道,“所以我必须让太后待我不好!如此,我若出了什么事,太后也别想脱身!太后之所以同意我进宫,无非是怕因此伤了陛下的心,她虽然不喜欢我,却是极疼爱陛下的,好在陛下待我到底有几分真心……为了我一个区区贵妃,伤了他们母子情份,太后不愿意这样做,否则当初我也进不来这宫里了……念梦,你要知道,这几日虽然被罚得狠,可打从我进宫来,却是这几夜才睡得真正安稳!因为如今陛下已经晓得,太后岂只是对我不满……简直恨不得杀了我!我若出事,陛下头一个怀疑太后!你说,太后已经没了一个亲生女儿,可还愿意再与陛下离心?”   她悠悠一笑,眼中竟有了得意之色,“拿纸笔来吧,既然挨了罚,总要显得心诚些,那一位到底是太后呢,好歹要叫她消一消火,免得她一个狠心当真饶不了我啊!”   …………………………………………………………………………………………………………   霍照紫篇完,还想看谁的番外,麻烦留个言   不然我也不知道写谁了   最近因事情特别多所以耽误了   实在对不起   番外:柔淑郡主(七)1   娴雅从梦中惊醒,感觉到一只手正抚过自己的前额,带着浓重北戎口音的雍话在她身旁响起:“阏氏又做噩梦了吗?”   “没有,想是白日里多喝了几碗马奶酒,这会有点睡不住。”北戎历代游牧,虽然贵为可汗,然所居也不过是王帐,说起来王帐也是极庞大的,但到底不同宫室固定,一旦遇敌或险情,随时都要收起,所以夜晚时没有像大雍那样在帐外点上灯火、罩上纱罩的习惯——实际上王帐之内的床榻上,也没有帐子。   黑暗之中娴雅与律尔脱都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容,然而娴雅还是无声的笑了一笑,伸手摸索到律尔脱的脸,轻轻拍了拍,嗔道:“是我惊扰了可汗,睡吧。”   “好。”律尔脱应了一声,老可汗才去世,虽然因为娶了怀中这个大雍郡主的妻子的缘故,在大雍的支持下,他登上了可汗之位,可狡诈的长兄与弟弟还是走脱了几个,他们也不是孤身走的,皆带走了忠诚的部族并牲畜,茫茫的北域何其辽阔?虽然北戎自诩为这片土地上的雄鹰,但逃走的那几位也不是鸡崽,大雍乐得看戎人互相残杀——说不定那些兄弟的逃走也是大雍暗中通风报信,不然孤身脱逃也就罢了,怎么自己率军赶去却只看到了空空如也的营地?   所以如今这个可汗之位,律尔脱坐得并不算安稳,虽然对大雍的狡诈深以为恨,不过现在还不是与大雍翻脸的时候,何况身旁的来自大雍的娴雅公主美貌且聪慧,单纯作为一个丈夫的角度,律尔脱还是极满意她的,因此两人至少维持着表面上的相敬如宾。   白日里与各部的头人勾心斗角以及预备即将到来的冬季物资已经让律尔脱十分疲惫,既然娴雅公主说无事,他也不再多想,转头沉沉睡了过去。   然而娴雅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王帐在刚看到时,也觉得有别于大雍巍峨宫殿的另一种恢弘,如今真正住了下来,却觉得到底不及宫殿舒适。   草原上的阳光那么强烈,即使夜夜拿马奶擦洗着身子,她的皮肤还是渐渐粗糙了起来,想起那一年光奕长公主回雍都省亲,娴雅暗暗咬了咬嘴唇,光奕长公主和亲秋狄之前还只是骠骑大将军周子南的嫡长女,那时候娴雅也还不是公主,不过是宁王府上一个庶女,也非长女,虽然生母宋侧妃是大雍一等阀阅江南宋家的女儿,但也是个庶女,何况她的父亲宁王的正妻端木王后同样出身阀阅锦绣端木氏,虽然不是嫡系,却是正经的嫡女。   端木王后同样有一个女儿,只比娴雅小了两岁,那一位嫡女出生起就被尊为郡主,全然不似她,一直长到了十四岁上,因着大雍局势变化,需要拉拢在前朝时因宫妃争夺后位闹出的巫蛊事而被贬斥的东胡刘氏,方被加恩册了柔淑郡主。   大雍上下都知道太后与长泰帝待宁王最是礼遇,都说是因为当年隆和帝乍然驾崩,长泰幼年登基、宁王以隆和长子的身份,力保幼弟结下的善缘。不过究竟怎么回事,或者只有宁王与太后最是清楚。   不论怎么说,东胡刘家嫡出子,将来还有可能继承家主之位,这样一门婚事是极好的了。宋侧妃为此喜极而泣,大雍的望族,一等方可称阀阅,皆是传承千年之族,历经数朝,骄行众人已成习惯,便是大雍皇族,相比之下不及之处也不少。   以宁王先帝长子的身份,正妻尚且娶不到阀阅嫡女,可想而知!   大雍的阀阅历来彼此通婚,就是旁支庶出,也只有偶尔才会和非阀阅的人家结亲——除非对方过于出色,或者己方这边出了实在不成器物、门当户对里委实寻不出来愿意嫁娶的那种,比如说,大雍如今那位太子妃的堂兄之一,定国公府上那个庶子。   想到大雍太子妃苏如绘,娴雅嘴角不觉又勾了勾,那位太子妃幼年入宫陪侍太后,在嘉懿太后身边养了七年光景,到底笑到了最后……可却先后在自己手里栽过了好几回,虽然最终自己还是落了个远嫁北戎的结局,但想来能够叫那位阀阅嫡女郁闷得紧过,她这会想起来都觉得很是得意。   ——东胡刘氏这门婚事本是娴雅的指望,离开宁王府、离开帝都,前往东胡或者随便什么样的远方,本是她自幼以来的想法,倘若她能够自由的选择一个夫婿,那一定是大雍阀阅的青州苏氏嫡支幼子、因为有两个军功卓著的兄长而承袭了父亲之爵的小关乡侯苏万泽,如今大雍太子妃的三叔。   这无关于苏万泽一度名动帝都的痴情或者他的身份与爵位,而是因为那个男子在心爱女子意外身亡后,开始了万里跋涉的旅程,从此不再长久停留于某处,那种踏遍千山万水的生涯,即使要付出餐风露宿的代价,娴雅亦是心向往之——总好过了被拘束在帝都王府里奢华却清冷无趣的闺阁里,顶着嫡母端木氏看似贤惠慈爱却见缝插针的算计,并生母宋侧妃仿佛柔弱实则狠辣的盘算……只可惜她到底不是男子。   因而东胡刘氏的赐婚让她欢欣鼓舞——在严格执行着嫡长继承制的大雍阀阅中,东胡刘氏因为从前朝起就世代驻守东胡郡,抗拒着北戎的侵袭,从而形成了独特的继承制度,那便是立贤,嫡出的身份可以得到更多的加分,但假如庶子的光芒足以将嫡子压下,那么刘氏也不忌讳废嫡立庶。   在这种情况下,刘家的女儿与媳妇的要求也不一样,在过往的无数次抵御北戎入侵时,不乏兵员缺少时刘家女妇执刀登上城头与自己的父兄丈夫并肩而战者!这在大雍的其他地方,是难以想象之事。   东胡郡,刘氏,对于初初受册的柔淑郡主来说,她不惮以少女所有美好的想象加上去,即使是刘氏为了鼓舞士气,将家眷一向安排在与北戎交界的最前线,也无法阻止她的畅想与冀望。   那里因着戎人的侵袭与壮年男子的大批牺牲,对于女子的约束从来都是大雍最少的,贫家女子单独支撑门户并不是什么奇闻,寡妇再嫁亦是刘氏鼓励之事,在与戎人彼此厮杀了数百年光景之后,东胡对于大雍儒生所提倡的守节、三从四德等等枷锁住女子行为的言论有着别样的理解。   相对于因血脉而生来尊贵的皇家女子,假如不是考虑到了它的遥远苦寒并时常受到北戎侵袭的危险的话,实在是个嫁女儿的好地方。   这样一门婚事,看中的自然不止柔淑一人。   番外:柔淑郡主(八)2   柔淑与东胡刘氏的赐婚是懿旨明诏天下的,即使端木氏头疼于自己的亲生女儿怀真郡主打小爱慕皇次子甘然,觑中了柔淑的夫家,也不能贸然的开口叫柔淑相让——当初嘉懿太后选中了庶出的柔淑时,私下里说的理由是刘氏到底与前朝钱贵妃谋害皇嗣逼迫宫妃有关,如今纵然安分了这些年,也值得加一加恩,但嫡出郡主何等尊贵?况且怀真郡主这些年来时常在宫中小住,宫里又一直养不住公主,太后看着怀真郡主便如同自己的嫡亲孙女儿一样,却怎么舍得她远嫁到东胡去?因此在赐婚圣旨下来前就驳了端木氏请求将怀真嫁与刘家之意,理由冠冕堂皇,任是端木氏心中多么不愿也只得笑着谢恩了。   端木氏与宁王已经不和睦了,怀真郡主虽然是宁王唯一的嫡女,可与他心爱的小许氏留下的甘远到底不能比,因此在怀真郡主的婚事上面宁王未必肯去得罪太后——甘远只是庶子,若想承国,必须太后点头方可。   和所有传承千年历经数朝而不倒的阀阅子弟一样,即使出身旁支,在端木氏与宋侧妃的眼里,皇家的尊荣也比不得累世公卿的底蕴,宁王这一妻一妾为自己的女儿择婿头一个要挑的就是阀阅子弟,最好是嫡出的阀阅子弟,历来阀阅嫡长子,那是连公主都难嫁的,必定是迎娶另一门的嫡女为妻。   大雍的一等阀阅里,青州苏、江南宋、锦绣端木、凤州卫嫡支早早就转到了帝都,留在各自封郡里的不过是旁支子弟,虽然从阀阅的角度来看,旁支嫡出的子弟娶了郡主这一级的皇族女子也不算是多么光荣的事情,他们宁可要一个哪怕同样是旁支出身的阀阅嫡女。   但轮到了自己女儿身上,同样阀阅旁支出身的端木氏却到底不肯服,但她不择这四家也不全是为了这个缘故——说到底,端木氏想将怀真嫁到东胡去,还是为了能够远着甘然。   生母卑微却被长泰帝最最喜欢的霍贵妃收养,单是这么看,这位殿下倒也没什么不好,怀真郡主虽然是甘然堂妹,可是因着宁王出继的缘故,名义却是表妹,真正要嫁,也不是没有郡主做王后的例子。   可娴雅为太后做事后,又是偶然留着心才晓得端木氏当初做什么那样急着算计自己让怀真代嫁——不仅仅是因为甘然——如今的皇太子心思都在了如今的太子妃苏如绘身上,更多的,却是因为甘然的养母霍贵妃!   那时候前太子、如今的良王还未被废弃,以嫡长子的身份、幼学聪敏,储君之位几乎是不可摇动。   在这种情况下,甘然能够上位的可能是微乎其微的。   那时候甘然表现得也是一个合格的藩王应有的惫懒——可连宋侧妃也不知道,在宫中一位皇子还没有的时候,关于太后、周皇后并霍贵妃当初的惨烈厮杀,太后对霍贵妃恨之入骨,而霍贵妃又何尝不对周皇后咬牙切齿?   在前太子甘霖不曾因局势变化、为众阀阅联手赶下储君之位前,周皇后虽然不及霍贵妃得宠,可一来太后在,太后是明摆着站在了皇后这边,况且甘霖居长居嫡,自幼口碑亦比甘然好得多,这样一位太子,且不去说那班守着古制的老臣愿意拼死来保他,就是开明的臣子,若非后来因为各自家族的利益,也是一定不肯废的;二来,霍贵妃最大的凭仗无非是长泰的宠爱,她的父亲霍太师固然是两朝元老,可是霍德一向以忠臣自诩,他连自己女儿受长泰格外喜欢都觉得不妥,却又怎么可能花多少心思帮着霍贵妃去争储?至多念在了骨肉情份上提点几句罢了。   如此一来,霍贵妃这方必败无疑,她所抚养的甘然又能够落一个什么好?   何况这位殿下对怀真郡主并无爱慕之心,若他对怀真用了心思,端木氏或者还不忍拂了女儿的心意。到底甘然是长泰骨肉,即使到时候因着霍贵妃的失势被贬斥到了偏远之地封国,荣华富贵总是少不了的。   可怀真偏偏对甘然极有心思。   这位嫡出郡主的性.子,端木氏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如何敢叫她嫁在帝都及附近?   而远离帝都的地方,总不能和亲,在端木氏眼里,唯一能够配得上自己女儿的,当然也只有惟二嫡支不在帝都的西凉沈与东胡刘了。   其中西凉沈是沈淑妃的娘家,沈淑妃自己也有一子是为三殿下甘棠,而周皇后虽然有了二子,但周家不过是清流,却是比不上沈家势大的,况且长泰春秋正盛,将来如何还很难说,但是西凉沈当年居然放下阀阅的高贵主动送了嫡女入宫为妃,还生下了皇子,要说沈家为甘棠没一点打算,连娴雅也不信的。   端木氏不肯叫怀真嫁给甘然,就是为了她终身考虑,沈家迟早会与争储扯上了关系——再者,也因为甘棠的缘故,若是怀真嫁到了沈家,连同宁王将来都脱不了关系,太后是何等精明厉害之人?岂肯如了端木氏的愿?   也不必太后,宁王怕是头一个不同意此事!   那么,就只剩了东胡刘。   所以其时的柔淑郡主必须嫁不成!   还必须是在快要出阁前嫁不成,若不然,这大雍上下诸多封国,就是帝都现成的放着一个卢王,膝下也有那么三四位郡主的,固然是远了一层,但到底也是正经的皇家血脉,到那时候太后索性另外择一位郡主,端木氏也是白算计了一回庶女。   一直到现在,娴雅都不明白,太后当初赐婚自己,究竟有没有利用此事引导自己为她所用的打算?   然而太后又为什么偏偏看中了自己?   但不管怎么说,当初为太后做事时,太后许诺的事情到底办到了,北地的草原纵然苦寒,可那一望无际的辽阔是生长在大雍帝都华美的宫室中的少女所无法想象的宽敞与自由,在这里女子骨架皆比大雍的少女粗壮至少一圈,作为皇族郡主里容貌也是极为艳丽且身材修长高挑的娴雅,与她们一比简直娇小玲珑了,在这里随意一个女子,哪怕是高贵的阏氏,都可以任意骑马、外出,与男子照面,甚至……参与可汗升帐议政——只要你有那个能耐!   娴雅想到自己当初就老可汗长子脱逃之事试探的对律尔脱提议时,律尔脱非但没有训斥她干涉政事,反而极为认真的考虑了她的建议,甚至私下里还用极为勉强的雍语称赞她聪慧、能干——戎人生活艰苦,对于他们来说,美貌并非最重要的,妻子,最重要的,是能干。   她感到自己打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   律尔脱当然也不是全然信任她的,不过这并不重要,他是一个有野心的男子,始终不肯娶正妻、坚持从大雍迎来一位娴雅公主,就是为了可汗之位,何况北戎又是这样开明的风气,当初王府里一个小小的庶女,能够在端木氏那等剽悍的嫡母与嘉懿太后那等精明尊贵的人手里一步一步走出来,甚至叫如今那位春风得意的青州苏氏嫡女、料理了不知道多少对手才成功受册的大雍太子妃都连着吃了几回亏,如今的局面又怕什么呢?   戎人的阏氏可以拥有自己的势力,部族、财物甚至是军队,她并不用担心帮助完律尔脱之后被抛弃——也许苏如绘如今还在可怜远嫁异域的她,但是对于娴雅公主来说,如今身旁所躺的男子,即使年长,即使已为人父,即使他并不相信自己,却未必比大雍的太子甘然差!   番外:丹朱郡主(九)1   太子妃终于诞下一子的消息传出东宫后,连长泰也终于松了口气,这个太子妃是他亲自为如今的储君挑选的,出身、家世、才貌、进退……到底是传承千年的阀阅出身,纵然是最最挑剔的翁姑也没什么可说的——除了善妒之外。   可就是这一点,苏氏也没落什么把柄,东宫里不是没有美人,因苏氏与太子成婚逾年无所出,长泰翌年便亲自择了人送进去,那些花枝招展的宫女之流不论,单是有位份的,如今便有六七人,其中还有一位太后同族出身的侧妃,这样的后院阵营拿出来,再加上苏氏对这些女子一向好衣好食的养着,张侧妃更是吃穿用度与太子妃苏氏同等,因着张侧妃身子不大好,在药材器物上,苏氏甚至偶尔会将最好的让过去——这样一位太子妃,纵然长泰帝,也只能心里怨着,面上到底要赞一声贤德之妇的。   毕竟,太子自成婚起除了偶尔探望几回张侧妃,皆是宿在了太子妃处,这也是她的手段。   夫妻和睦素为兴旺之兆,倘若这苏氏不是子嗣艰难——先前一年无孕,东宫开始陆续进人,可是太子却也未曾宿到旁人处,如此第三年,才有了身孕,那会长泰比太子甘然还要松一口气——太子甘然,初封楚王,因前太子失德,为其余众皇子中的居长者,且刚毅果断,因此得立为储。   这样的场面话,当然是用来诏告群臣的,实际上长泰帝在经过了长泰三十二年到三十三年那一场储位之争后,已经清醒的认识到了自己这个次子的手段、心机、隐忍并果决程度。   回想自己少年时候,长泰甚至生出了有所不及的感慨,在皇室与阀阅的博弈中,长泰败北一场,并付出了废太子为代价后,他已经明白了一点,那就是至少现在不是与阀阅彻底翻脸的时候,即使身为至尊,也必须忍!   问题是这种忍耐很容易消磨掉一个皇帝应有的警觉与决心,对于众皇子来说,理解长泰的这种感觉其实一点也不难——虽然彼时嘉懿太后已经病倒,无法视事,可长泰还在,既要不叫长泰觉得受了威胁,又要叫长泰看出能干——虽然隆和帝已经去世多年,可长泰帝幼时少时都不曾感觉到过这种牵制,反而如今感觉到了。   这是他最终选择甘然的缘故,皇室还没到了与阀阅翻脸的时候,如今阀阅也没生出太多的私心,实际上科举制颁布后,阀阅的势力已经开始削弱,只是时候尚长……甘然为储,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善忍,在嫡长子出生、才满月就被立为储君的原太子的阴影下、在下有母族强势且极得太后欢心的三皇子、同为嫡出还做了数年长泰幼子的五皇子的情况下,他的生母韩佳丽完全失宠切出身卑微,养母霍贵妃盛宠却极受太后憎恶……即使长泰自己也不能不承认,其时的皇次子甘然手里的筹码其实很一般,除了比起那个谁都知道不可能继位的皇四子甘美好些外,他不占长不占嫡,因霍贵妃劝着他避皇后的眼,甚至连个贤名也无,生母养母都没有太强大的外家,在长泰跟前固然不至于受冷落,可比起长泰一手教导抚养长大的嫡长子甘霖,那点儿宠爱,也就那么回事。   即使甘霖的失位有着皇室与阀阅较量的缘故,某种意义上,有很大的偶然性,尤其是失位的时间,但拥有强势外家、生母为四妃之一淑妃的三皇子甘棠并占了嫡子名份的五皇子甘沛,却都败给了他。   皇家已经被迫放弃了前太子,即使当时前太子年少,其他皇子年纪都不大,但那短短数月的争储还是叫前朝后宫暗流好一阵汹涌!   所以除非必要,长泰帝绝对不想再换储君,新立的太子虽然不是他亲自抚养,但资质却隐隐更在甘霖之上,除了子嗣与对元妃太过专情外,长泰对他委实挑不出什么来。   只是甘然宠爱太子妃,也没什么可说的地方,太子妃除了子嗣外,是个难以挑剔的儿妇,阀阅的家教也许不能尽信,但敢拿出来参选太子妃的女孩子,即使照着宫里最挑剔的嬷嬷也难寻到一丝错的,若不然又有什么资格称千年之族?   何况苏家在本朝为官为将名声都不差,就是前面两朝,翻一翻史书,这一族全身而退者也不少,足见是个知道进退的。但东宫婚后已经五年有余,一直无嗣,就算长泰自觉身子骨健壮,却也压不住其他诸子有什么想法。   太子妃苏氏已经连生两女,其中一女还抱给了张侧妃暂代抚养——到底——终于有了一位皇孙,尽管良王府里的皇孙已经有了三四位,可东宫的子嗣,才是最紧要的。   固然这个消息传出,愤恨不平冷笑失望的有之,可真心高兴的,宫里不只是长泰与东宫,宫外却也不仅仅是郑国夫人。   “取了前儿父王那边才送过来的番红石榴籽儿摆件来,并先前预备的成套的暖玉件儿。”坐在窗边对着天光看礼单的女子嘴角微微上勾,那抹喜色是怎么也压不下去的,一件件的添着道,“另外咱们咱先做好的小衣服呢?”   掬翠在旁笑容满面的捧出了一件,是拿极柔软的棉布缝的,上面绣着的花纹很是细致,针脚平滑,绝对不会伤了婴孩娇嫩的肌肤:“郡主请看,这一套如何?”   这套小衣服颜色简朴却也不失大气,丹朱抿嘴一笑,点头:“衣服送一两件,心意到了就成,其实太子妃那里也不缺什么,若是咱们送多了,下一回旁人家的孩子,我可未必有精神亲手做了。”   “那是因为太子殿下素来疼爱太子妃,就如同咱们郡马疼爱郡主一样。”掬翠是从丹朱被嘉懿太后自东胶接到帝都来抚养就跟着她的,自是极为贴心,周围没有外人便取笑了一句,“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郡主是什么身份?便是给小皇孙做衣服,那也是因着太子妃从前与郡主一起长大的情份,奴婢觉得先前良王后的开口好生没礼!”   ——良王后小沈氏,是长泰第三子的生母、淑妃沈氏的侄女,先前太子选妃,小沈氏也不是没指望,最后到底是苏氏抢了先,小沈氏只能被指给了良王、前太子为妃,太子妃之争时,小沈氏与苏氏结下了怨来,在这种情况下,对与苏氏交好的丹朱郡主见着了也是不冷不热。   掬翠说的这件事,便是先前苏如绘月份还不大时,在霍贵妃处遇见了进宫请安的丹朱并良王后,闲聊时苏如绘赖着丹朱做几件衣服,结果良王后便道丹朱偏心,逼着她答应下一回也要为良王后做上几件——掬翠冷笑着道:“良王后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叫郡主忙上一场罢了,奴婢想着,郡主辛辛苦苦做好的东西,以她那心胸也不知道敢不敢给皇孙穿戴?!”   又瞥了一眼丹朱的小腹,撇嘴,“再说咱们郡主如今还怀着身子呢!怎不见她给郡主做点什么?”   番外:丹朱郡主(十)2   “就你这张嘴厉害。”屋子里帮着清点要送进宫的贺礼的焦嬷嬷听不下去了,回身斥道,“咱们郡主亲手做的东西,良王后不肯叫她的亲生子女上身,那沈家女儿经过手的东西,咱们难道能叫小主子穿不成?莫非你们几个懒得连小主子的衣服都得良王后来做?”   焦嬷嬷是从前东胶国元后的心腹,陪着丹朱到帝都的人,在丹朱身边自有威信,掬翠顿时噤了声,丹朱忙替她说话:“掬翠不过是替我抱不平,其实本也没有什么,届时挑几件早年做的还新的过去就是了,不过应个景儿……”   “郡主莫要继续惯着她们啦!”焦嬷嬷对丹朱一直是宠着的,这会便立刻放柔了声,却仍旧坚持着自己的意见,正色道,“太子妃素与郡主亲善,这是宫里宫外都许多人晓得的,说起来太子妃什么都好,只是一直无子,偏巧良王后与太子妃差不多时候嫁进了皇家,如今太子妃才得了两女一子,良王后竟已经生下了两个嫡子,还有两个庶子!一般的皇家媳妇,良王后固然身份上面低了太子妃一等,但又怎能不私下里讥诮太子妃的呢?这会太子妃好歹生下一子,可是这会没人,咱们说一句诛心之语——小皇孙年幼,将来如何还不可知,掬翠便这样不屑的谈论良王后,传了出去,因着郡主与太子妃亲善,指不定有人要借机把火烧到了太子妃头上!太子妃乍得子嗣,还是太子的头一个男子,足见手段!何况青州苏氏权势多盛?所以太子妃不怕事,可若晓得事情是郡主身边人引起了,焉知道太子妃会不会因此与郡主生出罅隙?!”   说到了这里,焦嬷嬷四顾诸人,冷冷道:“太子妃与咱们郡马是什么关系?纵然太子妃觑破了那起子人的用意不怀疑郡主,到底也要疑心郡主管家的能力!你们这些个人如此的轻狂,却不晓得要给郡主惹下多少麻烦!”   她厉声喝道,“当年太后打发了你们服侍郡主,是要叫郡主省心,而不是叫郡主堵心!如今虽然太后病着无法视事,中宫也不理外事,可贵妃主持六宫,郡主也不是没人看着的!”   霍贵妃是如今太子的养母,因不是亲子的缘故,对太子一向疼爱,对与太子恩爱的太子妃更是打心眼里的好,丹朱素与太子妃亲善,霍贵妃对她也不坏,区区几个奴婢,哪怕是太后所赐的宫女,明里收拾不得,暗中暴死又如何?   掬翠等人听着汗如雨下,掬翠也赶紧跪了下来:“郡主饶命,都是奴婢不知分寸乱说话,以后定然不敢了!还求郡主饶命!”   “嬷嬷既然这么说了,若是不罚你却也说不过去,你且去领十笞,另罚一个月月钱罢。”丹朱听了焦嬷嬷的话,目光一凝,认真点了点头……   打发了掬翠与其他人,焦嬷嬷亲自扶了丹朱回房,路上说一些才坐胎的禁忌,进了屋子关了门,丹朱方问道:“嬷嬷今儿怎的叫我敲打起掬翠来了?可是她做了什么事情?”   “郡主一向是个心慈的,早先在宫里的时候,老奴就有意撺掇着郡主与如今的太子妃亲近,便是希望郡主能够学一学太子妃的果决。”焦嬷嬷慈爱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面上却有些唏嘘,“好在太子妃虽然有手段,却也不是不重自幼长大的情份,郡马是太子妃的嫡亲三哥,听闻幼时与太子妃的关系是最好的,只看武德侯府的后院,就晓得郑国夫人也是个重规矩的,何况郡主身份放在了这里,就算郡马有什么打算,也断然没人越得过郡主去,只是相敬如宾与恩爱夫妻到底不同,这一点,郡主瞧太子妃能够将堂堂太子笼络得为了她多年无子都不叫庶子生在前头——只是这是因为太子能干,有这个能耐宠着太子妃,太子自己也愿意……可在苏府却不是这样了!”   丹朱沉吟了一下,她的性情一向温文,但成婚以来到底变了许多,这会便仔细盘问:“难道是母亲见我有了身孕,想着我安置郡马?”   “郑国夫人自己不喜欢妾室,当年在肃国公府时可没少整治那些个小妾庶出子女,她在帝都素有贤名——虽然如今这贤名多半是因为太子妃来的,可你瞧裴淑人嫁给了郑国夫人的嫡长子七年无所出,郑国夫人也没在沁雪居插个什么人,可见夫人不是那种人。”焦嬷嬷摇了摇头,“这会连掬翠她们也不在,老奴与郡主说句知心话儿——郡主身份是尊贵,但东胶国是异姓王,就是大王过得也是战战兢兢,王后去得早,原本还有太后怜恤郡主,这才接了郡主到帝都来,只是如今太后……”   她叹了口气,慎重道,“郡马这件婚事,固然是太子妃提的,但如今看来的确是门好亲,武德侯从不插手内院,郑国夫人治家有方且体恤媳妇,就是裴淑人,也是个体贴大气的。加上裴淑人出身只是世家,不及苏家阀阅的门第,当年郑国夫人就放言不想叫弟媳的出身压了长媳,但谁也没想到以后……所以郡主才进门时,老奴劝郡主对裴淑人恭敬些,如此相处确实是相安无事了,只是……”   丹朱忙问:“既然母亲与长嫂都无事,嬷嬷这么一出又是为了什么?”   焦嬷嬷头疼的一点她脸颊:“老奴的好郡主哎,你怎的还没看出来?掬翠那几个小蹄子!外面的人还没给郡主找麻烦呢,她们的眼睛竟都瞟到了郡马身上!若非郑国夫人察觉到了提点了老奴,老奴都差点走了眼!”   丹朱脸色顿变,立刻站了起来!焦嬷嬷见她动作急,吓得又赶紧劝:“郡主莫要操心,不过是些小事儿,郡马生得俊俏风流,这几个小蹄子也到了婚配之时,敲打几句,随便许个人打发了也就是了,郡主这会有着身子,可是万万劳累不得了!”   “嬷嬷放心,我有分寸!”丹朱一向温和,但这会也有些恼意,她顺着焦嬷嬷的意思复坐了下来,定了定神,目中流露出坚定之色,“先前太子妃与我说这件婚事时就说过,她的父母兄长都是重规矩的,子峨……郡马并非无情放.荡之人,只是日子要过好,过得顺心,到底还得我自己花心思!若不然,就是翁姑丈夫都护着我,身边随意出几个不怀好意的,也未必就算计不了我!”   “郡主知道就好!”焦嬷嬷轻轻吐了口气,欣慰道,“那么郡主打算拿掬翠她们如何?”   丹朱短短一席话,已经隐去了那丝恼意,沉吟道:“也是我有了身孕便把这事给忘记了,她们的确已到了成婚之时,尤其掬翠容貌不差,我一直留着不提,怕是她也以为我有此意,只是太子妃说的极对——旁的可以拿出来分,惟独.夫婿,是万万不可!到底是太后所赐,又服侍我多年,如今她也不过是动了这个心思……既然还没有做什么,我也不想亏待了她,明儿,嬷嬷陪我去给母亲请安,我要请长嫂帮物色物色几个好的,再陪送一份丰厚嫁妆……”   屏风外苏如锋静静的站着,眼神不温不火,末了却是微微一笑,露出一丝欣慰……他是嫡幼子,未分家前,最不需要操心的那一个,所以妹妹苏如绘为他撮合了丹朱郡主,心善温雅的郡主是他所喜欢的女子,只是即使暂时苏家嫡支二房不会分家,可终究有一天,这位文静善良的郡主也要主持一府中馈、打点亲友往来,成为一个合格的主母。   闺阁里的温善怯懦是可爱的,为人妇后的怯懦躲闪,却是上不得台面了……如今丹朱,似乎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番外:霍清瀣(十一)1   “好小姐,老奴这才转开了一会,你怎就又下了地?”蔡嬷嬷进得屋来,见小小的身影已经不在床上,却是趴在了窗前对外望着,不觉吃了一惊,忙过来搂了霍清瀣哄她回床上去,“若是太后晓得了,非揭了老奴的皮不可!好小姐,便念着老奴服侍你这一场,饶了老奴罢!”   霍清瀣如今不过六岁,又在病中,自是无力,被抱回了床上却十分的不满,嘟囔着道:“嬷嬷,我都病了两日了,父亲为何还不来看我?”   “唉,霍大公子忙着呢。”蔡嬷嬷流利的说着理由,“再者小姐这会子病了,脸色憔悴,他看着未免心疼,小姐这样盼着霍大公子来,莫非要他伤心着走么?”   霍清瀣闷闷道:“那么祖父祖母并母亲如何也不来?”   “太师他就更忙了……”蔡嬷嬷的笑容有些勉强起来,用同样的理由摘掉了霍德,复说起宣国夫人与邓夫人,“至于郡君啊她也病了,宣国夫人正要照顾她呢!”   “祖母要照顾母亲?那做什么不来看我?我也病了呀!”霍清瀣不满道。   “这是因为宣国夫人也心疼小姐,邓夫人病得重,两位夫人这都是担心病气过给了小姐才不过来呢。”蔡嬷嬷温言说着,伸手摸了一摸霍清瀣的额,心里倒是放了些心,“小姐这烧可是褪下去了。”又试着转移她的注意力,“可想吃什么?老奴去给小姐做些。”   霍清瀣略歪了头,她的容貌与宫里那位盛宠的霍贵妃极为相似,如今虽然年幼,但眉目如画,已有倾城之姿的坯子,蔡嬷嬷固然是太后所遣对她不敢不上心,然而整日里瞧着这样美貌的小人儿,倒也当真有了几分的真心,却见她眼中含了泪道:“那么祖父与父亲到底是会回来的罢?到时候我去瞧一眼可好?就一眼!”   她如今的六岁是虚岁,实打实的出世也有了五年,可见着自己这两个亲人的光景却是实实在在的屈指可数,偶尔宣国夫人会过来看一看,但也只是看一看,她住的院子里花团锦簇的,下人们据说都是宫里太后所派,对她上心得紧,也恭敬得紧,如今才六岁的孩子还有些懵懂,却本能的感觉到自己那些个亲人并不喜欢自己,这会向蔡嬷嬷提出了要求,已经是竭尽最后勇气的试探,然而蔡嬷嬷虽然舍不得,到底还是狠心拒绝了:“太师与霍大公子都要为国事操劳,小姐如今年纪小,不宜相见,等年纪大点才可以过去呢。”   “可上一回表妹过来玩,我趴在园子的墙上看见了她,祖母亲手抱着她好生欢喜,嬷嬷,祖母从来都没有抱过我!”霍清瀣再次被拒绝,终究按捺不住发作起来,眼泪珠子似得往下掉,她怒气冲冲的问,“就算我如今年纪小,不能常与祖父、父亲相见,可祖母与母亲呢?”   蔡嬷嬷哄道:“邓家不过是继夫人的娘家,哪里能和小姐生母的娘家比,那一位小姐,也还只是邓家一个庶女的女儿罢了,比之小姐的身份,那是差得远了,她那样的经常出门也没什么,可小姐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如今小姐年纪还小,时候也未合适,将来太后必定是要接了你进宫去亲自教养的,到那时候封一个郡主也是寻常,那邓家的小姐怎么比得过小姐呢?小姐可是金贵的人儿!”   霍清瀣年纪小,被她这样半真半假的哄着,又是病后初愈,将信将疑,又闹了半晌,到底渐渐睡着了……   …………………………………………………………………………………………………………………………   彩明轩位于德泰殿之东南,即使在这座地气和暖景物秀美的仁寿宫里也是极好的地儿了,霍清瀣从梦中醒来,帐子外的粉纱宫灯投进柔和的微光,灯罩很厚,只照出了器物的轮廓,既便于起身时不至于被绊到,又不至于使人难以入睡。   她愣愣的望着帐顶片刻,伸手摸了摸腮边,竟触到了一丝冰冷,随即轻嘲着伸手拭去,扬声问外面:“冰儿?”   嘉懿太后亲自赐的宫女冰儿匆匆披衣而起进了来,小声道:“小姐?”   “天可亮了?”霍清瀣的声音似醒非醒,冰儿回道:“这会子还暗着呢,小姐可是睡不着了?如今冬日白昼短,小姐还是再躺会罢?”   “唔,你去吧。”霍清瀣其实是个极好伺候的主子,这种好伺候,是来源于她在霍府时候的生长环境,能够给予她的,嘉懿太后都使人捧到了她面前,给不了的,她如何哭闹也不过是叫嬷嬷们跟着多哄一会,时间久了,就已经习惯了失望与顺从。   冰儿闻言退了出去,帐中朦胧,霍清瀣却是睡不着了,她微微合上眼,轻揉着额角……这几日,越来越多的梦见幼时光景了。   她的幼年过得富贵而寂寥,起初的时候对霍家上下也不是没有怨怼,再更多的是慕孺之情,可霍家人实在对她亲近不起来……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身世,也因为太后——嘉懿太后在康悦郡主“难产”而死后,固然次年准了宣国夫人所请,同意叫霍长青续娶了邓家之女为妻,却担心着霍长青本就对霍清瀣十分冷淡,若是有了其他子女岂不是越发的没了霍清瀣的位置,因此邓夫人进门后,哪怕宣国夫人硬是为霍长青纳了几房妾室,如此竟是始终无子女出世,这心照不宣的事情,霍家慑于太后威严不敢说什么,对她这个导致霍家无嗣的女孩子又怎么喜欢得起来?   嘉懿太后是扶持着长泰帝亲政的人,自然聪慧精明,然而在女儿的事情上,却一直深以为憾,仪元长公主是她明里可以捧在手心的长女,却为了长泰的江山不能不在十三岁上就远嫁,最终还为了那年老的阿花不脱殉了葬,这事被太后引为平生大耻。   霍清瀣的生母是太后不能承认的女儿,但到底是女儿,因着仪元长公主远嫁之后与太后母女再无相见之日,太后对这个私生女格外的怜爱,早早为她筹划好了前程,即使她觊觎了有妇之夫,那一个妇还是老宁王唯一的女儿康悦郡主,康悦还在太后跟前养过,可太后为了女儿还是不惜预备搬走这一块石头——只是这世上的事情,总有那么几件,是位高权重也意难平的。   番外:霍清瀣(十二)2   康悦郡主为人之妇其实不是没有硬伤,她嫁与当年的帝都第一美男子霍长青多年无所出,甚至连个女儿也无,但她同样有为人之妇的优势,那就是生得俊美多情、不必报家世就足以引帝都贵女争相掷果的霍长青对她一往情深,即使是独子的身份,放着霍家香火不顾,也不肯纳一妾延续子嗣。   嘉懿太后以为时间终究可以磨灭了康悦的优势,然而在这场难以言述的僵持里,霍长青以他的态度证明了太后的错误——当嘉懿太后明白她因亲生女儿之死的迁怒反而导致了霍家上下对霍清瀣的厌恶时已经完了,作为太后,到了这一步,她也无法放下自己的尊贵去怀柔,而这个代价便是她唯一的外孙女、流淌着一半霍家血脉的小霍氏,却成了霍家最不欢迎之人。   即使辅佐过两朝、心胸可谓宽阔的太师霍德,也暗中祈祷霍清瀣速速离开,免得霍家始终无后……   霍清瀣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太后时的密谈,嘉懿太后抚着她的发顶,那样温柔那样坚定的告诉她:“我的儿,你放心,你在霍家这些年的委屈,哀家早已知晓,定然给你加倍的讨回来!你将来的尊贵,哀家早已有所打算!”   ——那个时候,霍清瀣还不知道,她之所以到了十岁才被接进宫,不是为了旁的,只因为嘉懿太后为着她的前途与长泰反复争执,甚至不惜暗中拉拢了周皇后与太子,这才迫得长泰同意内定了自己为太子妃!   恰好此时乐安公主身故,太后便趁势接了五名官家闺秀进宫——当她知道,长泰帝将乐安公主之死,视作为自己所克时,已经是不久前的事了……   长泰帝论理该算自己的舅父,可霍清瀣知道,这个舅父一点也不喜欢自己,他所承认的外甥女,只会是仪元长公主的女儿,那个一生幽居宁王的别院、偶尔出行窥见了霍长青并为之付出一生为代价的女孩子,长泰永远不会认,不只不会认,即使私下里与太后谈起,他也绝对不承认那是自己的妹妹。   若非长泰幼年登基,赖太后扶持甚多,霍清瀣有时候会怀疑,自己的母亲是否能够活到长大,活到觑中了康悦郡主之夫的时候?那样也就未必有自己了。   长泰即使在表面上,对于霍清瀣表现出积极的态度,也只是在刚进宫时,觑在了太后在场的份上,赐了一串手珠,而后便一直视若未见。他对于太后所定的这位太子妃,心中其实是极为不满的,这种不满,不仅仅有对于霍清瀣之母的鄙薄,以及对于在太师霍德之后必然衰落的霍家门第的不满,更重要的,是霍贵妃。   对于西福宫的贵妃娘娘,自己嫡亲的姑母,霍清瀣很难描述自己的具体感情,她自小知道自己生得美,后来听多了便习惯,只当是嬷嬷们哄着自己,一直到进了宫,才发现自己的容貌果然称得上是国色天香,太后私下里取笑,尝言单是这容貌,便是没个尊贵身份也难逃富贵——天生的倾城人物。   只是头一回到西福宫觐见了霍照紫,霍清瀣方明白自己这副容貌传了谁,她与霍照紫足足似到了八九分,若非年纪的差距,几乎有如双生姊妹,她曾疑惑过自己这样的酷似这个姑母,那思念姑母思念得经常饮食难进的祖母,为何还是不太愿意看见自己?   这个问题趁着太后心情好时问过,太后顿时阴了脸,末了伺候太后的齐嬷嬷悄悄告诉了她太后不喜霍贵妃的缘故——以嘉懿太后的身份与性情,能够叫她不喜欢到了放在脸上的,必然只与一个人有关,那就是霍清瀣的母亲。   当初康悦郡主深恨霍清瀣之母算计霍长青,因此从宫中向霍贵妃求了一包北戎的寒药忧来鹤,致使其母难产而死……康悦郡主也因此被太后赐死,这让霍长青对自己这个女儿同样恨之入骨——他一点也不掩饰这种痛恨,以至于为她起了清瀣二字为名,这个看似清雅的名字,却有着羞辱的含义——清瀣,清楚自己不过是夜间的露水——到底是见不得光!   这一记耳光间接掴在了太后脸上!   宫中霍贵妃有长泰力保,太后不想母子失和,除了冷言冷语的排挤她,也不能做什么,宫外霍长青乃是自己亲生女儿临死都念念不忘想他过得好的人,太后也不想违了女儿最后一个愿望,只能忍——如此,太后的怒火,自然发作到了霍家其他人身上,其中太师乃是肱骨之臣,宣国夫人是陪着太师多年的发妻,太后到底知道轻重,那么就只能针对邓夫人了。   所以邓夫人一直无孕。   这些,太后与长泰本就心照不宣。   宫外霍长青一直到了霍清瀣进宫时依旧无子,宫里霍贵妃除了收养二殿下甘然外,亦无所出,太师霍德一世操劳,贵为两朝元老,竟落得一个子嗣断绝的局面,他是长泰恩师,又素来恭敬谨慎,加上女儿霍贵妃深得长泰之心……时间长了,长泰又怎么看小霍氏顺眼?   长泰的心思,霍贵妃最是明白,她也不掩饰自己对这个侄女的冷淡,太后明着表现出了对霍清瀣的偏心,霍贵妃索性隔三岔五的叫进了怀真郡主,惟恐太后疑心自己会与霍清瀣亲近来害了她。   而霍贵妃的冷淡落在了长泰眼里,自然认为霍贵妃这是在替自己兄长抱屈——从长泰来看,霍家的确委屈,所以,霍清瀣进宫次年,邓夫人终于产下一子。   消息传进宫,太后淡淡的吩咐齐嬷嬷备礼,而霍清瀣站在殿上若有所思,她知道霍家是再也没有她的地方了,那样恭敬而冷淡的生涯,或者说是敬而巴不得远之的态度,如今有了嫡出的子嗣,她又算什么呢?   霍辉已经七岁的时候,为着太子快要大婚的缘故,太后特特让她回府居住些时候,这也是太后感觉自己身子骨老了,担心去后她无依靠——当年太后不曾将事情做绝,留了霍长青一命,也未叫邓夫人绝育,也是考虑到了自己的年纪,霍清瀣将来到底还是要靠霍家的。   可即使太后提前打发了已经封了显盛郡君的邓氏与霍辉,霍府依旧对她恭敬而冷淡——是恭敬,比客气更客气,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惟恐她看不出来。   那一回她匆忙回宫索要白玉金参,被太后嗔了好一会,事后发现霍长青是趁了这个功夫与宣国夫人密议了什么……在宫闱里这么些年,霍清瀣自认或者比不上阀阅出身的苏氏那样伶俐,可那样明显的打发自己避开,她哪里是看不出来,不过是为了讨一回开心罢了……霍家厌她恨她,忌惮于她,可却那么难爱她。   番外:霍清瀣(十三)3   霍清瀣张开眼睛,看着帐顶默默的想,自己如今其实也不过是走了母亲的老路罢了,当年母亲瞧中了霍长青,霍长青已有相爱的妻子,还是尊贵的郡主,可母亲仗着太后的宠爱,硬生生的拆散了霍长青与康悦郡主,自己也落了个难产而死的下场,如今自己虽然不是先瞧中了太子,可当年霍长青并不喜欢母亲,太子……前太子甘霖,如今极有可能立储的那两位,甘然与甘棠,又哪里是真心喜欢自己?   诚然她有着国色天香的容貌,有着比之苏氏、小张氏、小周氏都细心温柔的体贴,还有太后的格外的青眼,可无论是前太子,还是现下这几个意图夺储的皇子,都不会反对娶她为侧妃,论到了正妃,他们哪一个不是想着娶到父兄皆掌兵的青州苏氏的嫡女呢?   就是长泰自己,也是万分不愿意有一个血脉不正的儿媳……周皇后若是没有霍贵妃这样一个盛宠的对手,便是她,也不可能同意自己做前太子的正妃!   这个宫里……或者说,这个世上,除了太后,旁的人,除了陌生的、不关心的,大抵竟是盼着自己死的吧……自己若是死了,长泰与周后、并霍家想来都会是极高兴的。   本就不该降临的生命,偏巧母女都是一样的命……霍清瀣轻轻叹了口气,她想到了前几日怀真郡主的挑衅,苏氏在旁笑意盈盈的看着热闹,心中不服与颓然交织着涌上来,自己是无辜的,可有那样的母亲又能够无辜到哪里去?外祖母是这世上顶顶尊贵之人,可换句话来说,自己这一生不受喜欢,却未必与她无关……苏氏、小张氏、小周氏……包括怀真郡主,宁王后每回进宫时看她的目光,那样温柔那样体贴,便是把心捧了出来都是甘心情愿的,自己的母亲若还在世,是否也会如此待自己?   可那又怎么样呢?苏氏的父亲会为了她被打入冷宫在朝上竭力争执,但霍长青对自己这个女儿的死活,最好的态度也不过是漠不关心……   她默默的想了很久,一直到冰儿进来轻轻禀告才惊醒,只听冰儿道:“小姐,如今天色已明,小姐可是要去给太后请安吗?”   待霍清瀣答了,冰儿复问起了衣裙:“小姐今儿穿那件姜色云纹宫装,还是那件绛紫点梅红的?”   “绛紫点梅红的那一套留到了晚上赴宴的时候穿,光奕长公主就要回秋狄去了,一会我好歹要去曲台宫走一趟,长公主名讳里面有个青字,听说也是喜欢青色的,取了那套天青缎的来。”霍清瀣揉了揉额角低声吩咐道,她感到自己有些心神不宁,胸口砰砰的跳着……   ………………………………………………………………………………………………………………………………   出了曲台宫,霍清瀣轻轻叹了口气,她有些明白为什么嘉懿太后对自己那个没名没份见不得光的母亲做什么那样疼爱了——光奕长公主还是骠骑大将军之女的时候进宫来请安,霍清瀣是见过的,那时候周青燃何等美貌娇艳,比之自己,也逊色不多,尤其肌肤,帝都深闺里面娇养出来的水嫩,如今到了秋狄才几年光景,与她年纪差不多的一干贵妇,都还是肤若凝脂,可方才她靠近了看,却发觉长公主已经开始扑上了厚粉……论年纪,这位长公主,足足比霍贵妃小了十几岁,就是霍贵妃如今,也只需淡施脂粉罢了……   秋狄与北戎的苦寒,即使周青燃先前只是臣子之女,还非世家子,又何况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周青燃远嫁过去时,已经十七,仪元长公主那会可还没及笄……太后心中对于女儿的亏欠,可想而知。   她与母亲,不过是托了那个可怜的殉葬了年迈异族夫婿的真正的长公主的福罢了……这种仿佛是偷来了旁人的东西为己用的感觉实在是太坏了。   霍清瀣正郁郁的打算先返回彩明轩,身后的冰儿忽然低叫了一声,霍清瀣一怔,随即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是鹿鸣台的方向,望金阁上,一点赤裘的艳丽颜色,犹如火星,但分明是两个人,另一人的狐裘颜色却没这么艳丽——鹿鸣台一直都是苏如绘住着的,她似乎的确是今儿回宫,可那人影虽然幢幢,却分明一高一矮,其中一个若是苏如绘,那么另一个又是谁呢?   思索了片刻,霍清瀣吩咐冰儿:“你速去停芳园,请了丹朱郡主同去拜访苏家小姐。”   ——这宫里有资格穿裘又与苏如绘同行的就那么几个,比苏如绘矮的,也只有尚未长成的丹朱了,另一个甘沛,周皇后是绝对不会叫他与苏如绘单独在一起的。   如果丹朱还在停芳园,那么……矮的那一个才是苏如绘?另一个人……   站在宫道上等了片刻,果然看到了掬翠陪着丹朱来,霍清瀣感到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充盈着自己的内心,她神色自如的对丹朱说了想现在去探望苏如绘的打算,丹朱素来和苏如绘亲近,自然没有意见。   如此,她们在鹿鸣台下,看到高台上那一场好戏——甘然坦然自若的搂着苏如绘吻了下去,苏如绘显然也没想到,她发现了台下的众人,因此惊慌失措,可甘然看向台下的眼神,却带着难以抑制的恣意与快意……霍清瀣低下头的刹那,面上的震惊、伤心、悲愤……皆消失不见,却只剩了一抹深藏的得意!   她到底还是没顾冰儿的劝说,没有返回德泰殿去寻太后告状,而是追去了鹿鸣台。   甘然果然是决心已下。   他没有一点给自己这个太后宠爱的臣子之女面子的意思——实际上他的确用不着给,一般是嘉懿太后的子孙,可甘然即使生母卑微,到底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家子孙,而她又算什么?不说怀真,她的身世,比柔淑更不能言……   一般是子孙,太后最多寻旁的借口敲打他几句……难不成还能为了自己,为难亲孙?当初太后之所以诞下了自己的母亲,也是为了长泰……   她在雪地里等了没多久,甘然到底还是出来了,见到她在外等待,虽然态度冰冷,然而还是停住了,想听一听她叫住自己要说什么,霍清瀣只用了一句话,就成功的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她让使女站远些,微笑着凑到了甘然耳畔:“楚王殿下想是知道当初康悦郡主是怎么死的?殿下难道不觉得,苏氏如今同样挡了我的路?”   甘然将她推下井时,淡淡的回答:“我不是霍长青!”   ——他不是霍长青,无论身份,还是性情,霍长青为了康悦郡主,即使多年无子,也不肯纳妾,但当太后要康悦郡主死时,他还是无能为力了,可甘然不一样,他所爱的女子,谁敢起杀意,他就先将动杀意的人杀了!   也许康悦郡主与苏如绘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她们的夫婿,或者说将来的夫婿,都是真心爱慕她们……这正是她一直祈望而不可得之事——霍清瀣失去知觉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我到底没有如母亲那样!   即使不能拥有与苏氏一样名正言顺的尊贵,即使霍家嫡出千金的身份全然来自于外祖母的庇护与强势,但这并不代表我没有千金闺阁应有的骄傲——那抢来的人、抢来的情与抢来的位份,我宁愿不要!   甘然不是霍长青。   而我霍清瀣,也不是母亲!   番外:咳,你们要的甜蜜1   甘然带着易澜穿过回廊,守在了长乐殿外的宫女正要扬声通报,然而却见跟在甘然身后的易澜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赶紧住了声,春日的长乐殿格外的寂静,殿中一个清清亮亮的嗓子正若有若无的传了出来,甘然面上不由露出了几分笑色,低声问门口的宫女:“可是大公主在里面?”   “回陛下的话,正是!”宫女屈身禀告。   才绕过了屏风,迎面却是一个影子扑了过来,甘然幼习弓马,如今还是壮年,自是身手敏捷,正要避了开去,却眼尖的看清楚了情形,赶紧硬接了一把,毕竟事出仓促,金殊公主还是一头撞到了他身上,险些撞得他脚下步伐不稳,胸口也是一痛,只是甘然素来疼爱这个嫡长女,顾不得自己,先扶住了金殊一迭声的问:“可有哪里痛?快快传了太医来!”   上首苏如绘也是飞快的站起了身,顾不得仪态,几步跑下丹墀,拉过金殊看了一看,见金殊一手捂着额角,一手拉着甘然的袖子不放手,只管嘟着嘴不理会甘然的问话,苏如绘已经知道她多半没什么事,她方才还在训斥金殊,如今可不容易心软,立刻沉下脸来叱道:“你父皇问你的话难道不曾听到?!”   “唉,重光定然是撞得痛了,何必叫她急着回话?”甘然深知苏如绘对女儿管得紧,赶紧出言替金殊解围,谁知金殊见父皇站在了自己这边,眼珠转了一转,跺着脚叫道:“儿臣才不要去向良世子赔罪,他那么大个人了还要输给了儿臣,分明就是自己不中用,若是当场说了是他故意让与儿臣,儿臣自是会与他再比试一回,谁晓得他这样卑鄙,明里充了大度暗中却叫良王后并世子妃到母后这里来告状这算什么本事?堂堂男子,他是羞也不羞?!儿臣才不去!才不去!说不去就不去!父皇!你可要帮着儿臣做主!”   金殊一面说着一面用力扯着甘然的袖子,甘然正待回答,太医却是到了,苏如绘虽然在金殊大闹时眼刀一个接一个的飞了过去,然而到底是关心女儿的,忍着气叫太医看过了金殊并无什么大事,倒是甘然胸口被撞得青了一块——他是恰好撞到了金殊头上一支赤金簪子的簪头上面了,苏如绘怒叱金殊道:“你瞧你这卤莽的性儿做的好事!连累了你父皇都受了伤!还不速速与你父皇请罪!”   甘然平素里对这个嫡长女爱若珍宝,如今不过受点儿小伤如何舍得委屈了她,不必金殊自己开口解释他已经信口胡诌道:“重光才多大年纪,哪里就能够把我撞成这样了?这是方才在靶场练箭时不仔细碰的。”   这个说辞分明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靶场那么空阔的地方,甘然如今贵为帝王,谁敢不长眼睛的容了什么冲撞圣驾?苏如绘一听就晓得甘然这又是在给金殊寻借口了,她看了眼四周,南子知意,吩咐人都退了下去,包括易澜也出去了,苏如绘方沉着脸道:“你便这样宠着她罢!你可知道她惹了什么事情出来!”   金殊一听她这么说顿时急了,就待喊冤,甘然却已经施施然的笑了一笑,示意她莫急,含笑携起苏如绘的手一起走到上首坐了,随意道:“能是什么事?无非是与良王世子冲突了一回,受了些暗算罢了。”   “你倒是会向着你女儿说话!”苏如绘冷笑着道,“上一回良王后生辰,我本是叫南子跑一趟意思意思也就罢了,结果她听说了热闹非要跑去,去就去罢,我还特意叫了南子与南暖看住了她!却不想寿宴上面投壶为戏,她竟捧了个状元回来!当时我就觉得没好事,她平常学什么都是不上心,因着身份的缘故身边人都捧着也就罢了,那一回宴上可有几个未必肯让她的!就凭她那几下子哪里能夺魁?果然隔几天小沈氏进宫来请安,话里话外的就说她是端出了公主的身份羞辱了良王世子,我同她好说歹说了半晌,着她去良王府做个样子她也不肯——你总说她小,也有十三岁的人了,隔两年便要及笄,到这会儿连个弯也不能拐,换做了我那时候在宫里——”   说到这里苏如绘皱了下眉住了声,复瞪了一眼金殊,金殊一扁嘴,不服道:“当日母后不在那里,如今各说各有理,也是说不清楚的,只是儿臣说良王世子不中用又怎么错了?先前的确是儿臣见他几次投壶都比我厉害,故意逼着他相让,可他若是个有骨气的,当场在那里不肯让,那一日是他的母亲良王后生辰,儿臣固然贵为公主,他也是世子之尊!又是儿臣的堂兄!硬是不让,莫非儿臣还能为这点子事叫人砍了他不成?那一日他可是笑吟吟的让了儿臣,扮了一个十足的好兄长,谁想到转过身来却到母后这里来告状!若说他事后懊悔了,却连自己过来同母后说的勇气也无!只会将事情推与了良王后出面,这等专会躲在了女子身后的世子,全然没有一点的男子气概!也配儿臣去认错吗?”   她越说越是委屈,却见苏如绘阴着脸不语,知道自己这套如今难以打动母亲,果断转换了目标,将无比委屈与无比期待的目光转向了甘然,甘然果真是不负她之望,笑眯眯的接了口道:“我听重光说的也不差,华严好歹也是十六岁娶了妃的人了,却还要与没及笄的堂妹计较,这哪里有一点点皇家气度?何况不论身份,对自己堂妹尚且如此算计,又哪里有一点点的男子气度?我仿佛记得大哥膝下不止一个子嗣,如今大哥年纪也并非很大,封国为重,这世子之位到底还是要提醒他慎重些的好!”   饶是苏如绘素知他对金殊宠爱无比,这会也被他这为了女儿不要脸的反驳兼打压的行为震惊了,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苏如绘正了正脸色,看向一旁喜笑颜开、抓着甘然袖子向自己扬脸示威的女儿,忽然冷冷一笑!   金殊脸色顿时一变,她知道自己父皇固然宠爱自己,但却更让着母后,果然甘然本是一意要为了女儿出头,如今见苏如绘要翻脸,立刻陪笑道:“东胶那边才进了些珍贵的药材,听说郑国夫人前些日子有些头疼,我正是要来告诉你一声,替郑国夫人挑选一些……”   郑国夫人便是先前的郑野郡夫人,苏如绘为太子妃时因为她本就是二品郡夫人了,所以不曾加封,到了长泰驾崩、甘然继位,旋册苏如绘为皇后入主中宫,原本的武德侯苏万海与郑野郡夫人安氏自然也跟着被晋了爵位并诰命,如今苏万海为德国公,安氏为郑国夫人,因着甘然与苏如绘十数年情份不减,甘然对这个岳母也是极为尊重,他知道苏如绘性格中虽有泼辣一面,却极为敬畏母亲,指望这会抬出了郑国夫人来叫她分心。   只是这一招用得久了到底不灵了,苏如绘闻言冷笑着道:“你要提东胶送的药材,我倒正有件正经事说与你听!贵妃那边不太好……”   番外:2   金殊虽然才与苏如绘闹着,这会听见了贵妃二字立刻叫道:“父皇你可是要过去看?”   苏如绘被她打断了一下,顿时一噎,怒道:“你给我闭嘴!”   甘然心疼道:“重光不过是舍不得我离开,这才出言询问,你又何必如此凶悍?”   “……”苏如绘果断的丢开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只是她停顿了数息才能够继续冷笑出来,维持住了先前的气氛,“昨儿个两位太后就召了我过去,明里问着贵妃的病,暗地里却是直指你膝下子嗣单薄,你且说一说宫里今年采选该进多少人合适?”   说到采选二字苏如绘便咬牙切齿,她因为自小被选进宫里陪侍甘然的祖母、当时的嘉懿太后,算是自幼内定的皇家媳妇,到了年纪也是经过一番波折才与甘然结好,只是甘然的身份到底不可能不纳侧妃,先前苏如绘养在太后膝下的时候被人暗算伤了身子,难以有孕,这件事情甘然的养母、前朝霍贵妃,如今的霍太后是知道的,因此乐得做个好人,让她进门足了一年才提侧妃之事,苏如绘便求了从前与她一同进宫、只是养在了皇后身边的张眷为侧妃,张眷的身子比起苏如绘来更不成,她早年冬日坠湖,身积寒毒,自此都是病歪歪的,奈何她身份高贵,与嘉懿太后是同族不说,父亲还有救驾之功,又是世家嫡女,还是皇后亲自抚养长大——换一句话说,宫里生生的把人家千挑万选的嫡女接了进去,出事也是在宫里,若是没有一件美满或者尊贵些的婚事,未免显得皇家无情,上上下下都没话说,只得任张眷就这么占去了太子后院仅有两个的侧妃名额里的一个,如此霍太妃与甘然生母韩氏精心挑选的几个人选里面虽然也不乏世家望族出身,可张眷的太后同族并皇后亲自抚养的资历放在了那里,那些个人便只得都低了一等。   不过苏如绘也不是个好惹的,甘然的头一个孩子金殊还是她所出,因是个女孩,金殊还没满周遇见了采选,长泰便亲自吩咐赐了些个人下来,如此到了长泰驾崩时,东宫里已经蔚然可观。   因此甘然继位后先册了苏如绘为皇后,接着册封六宫时,好歹熬出了大半个头的苏如绘捏着记载六宫的册子一番咬牙切齿,当着甘然的面,直接圈了身子不好几乎不能侍寝的张眷为贵妃——往下最高的,到如今也才是婕妤,那还是因为宫中有制,三品以下妃嫔不可抚养皇女皇子,苏如绘不高兴替那位宋婕妤养庶女,这才肯提了她的位份。   宫里宫外也不是没有说苏皇后善妒的话,奈何甘然对皇后所出的嫡长女宠爱非常,对皇后处置六宫的事情更是不置一词,有朝臣提起,也被他以“后宫之事,自来由中宫掌管,与前朝何干”挡了回去,再加上金殊五岁时苏如绘终于生下了一子,便是如今的太子华庄,六宫越发的安静起来,只是甘然至今膝下惟此一子,两位太后到底有些看不过眼。   甘然有些无奈:“如今又不是在东宫,这些事儿还不是你说了算?”   “我可不敢说了算。”苏如绘白了他一眼,冷笑道,“两位太后亲自发了话,我如何敢不遵?”   “霍母后与母后不过是打趣,你何必当真?”甘然笑了一笑,他不欲在金殊面前说下去,便就要转开了话题,“庄儿这会该快过来了罢?”   苏如绘觑出他的心意,冷笑道:“我正是要当着重光的面告诉她她如今已非孩童,正是该明白些事情了!”   甘然皱起眉,却听金殊公主不以为然道:“母后,儿臣与你可不同,儿臣他日若是下降了,驸马的父母若敢叫驸马纳妾,儿臣倒要看一看,谁敢在儿臣面前说这一个嘴!”她嚣张跋扈得理所当然,苏如绘欲怒却想到了甘然对她的宠爱,顿时没了语言,只是瞪着她想着训词,身旁甘然却抚掌而笑:“正是这个理儿!”   他眼望苏如绘,含笑道,“如绘又何必为她操这个心?她生来命好,全然不似你我,就叫她一世无忧又怎么样呢?”   “一世无忧?”苏如绘却是寻到了由头,伸手一指金殊瞠目喝道,“如今我便教你这一教!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叫你去向良王世子认错?”   “先前你皇祖父一朝的时候,先立的嫡长子为太子,便是你如今那皇伯良王殿下!往事我也不多提了,你皇祖驾崩之时担心你这皇伯出身过于尊贵,怕他留在了帝都会不利,便先一步使他去了封地,甚至将当初的禁军分了他一支!”苏如绘冷笑着道,“自我大雍开国以来,诸王就藩携军队者,只良王这一例!我大雍军队有四破一禁之称,四破军之外的禁军,装备军令,精锐之处,更在四破军之上!当初先皇借口良王封地上有盗匪作乱,‘借’了他五万兵马,护送他前往封国!那一借至今未还不说,禁军自开国有定例,这是担心历代帝王好大喜功,缺了的这五万,没个象样点的理由,你父皇便是想重新招募补充也不成!去年好容易借着册你弟弟为太子之事,召了良王合家进帝都来庆贺,你父皇使了多少方法才把他们留到了这会,这是要设法解决了那五万兵马之事,可你倒好,这眼节骨上跑了过去惹了良王世子——你也知道你贵为公主,爵位在世子之上,你可知道为何良王后还要进宫来告状?”   以眼色阻止了甘然帮腔,苏如绘咬牙切齿的一点金殊额头:“你这个没脑子的小冤家!这是因为你父皇好容易哄得良王就要交兵权了,你这样一闹,良王府上上下下怎能不担心这是你父皇转了主意?五万兵马作乱,你父皇固然不怕,可那些都是大雍的青壮,皆是多年从军的精锐!何况烽火一起,伤及黎民,这样的罪孽你可背得起?如今你给我乖乖的换了礼服去良王府认错,拿出你当初哄你父皇并你霍皇祖母的能耐,务必把良王府上下给我哄得放心了!若不然你瞧我这会怎么罚你!就是你外祖父进宫来求情也休想!”   金殊听了渐渐皱起了眉,却没先应承下来去赔礼,而是奇道:“既然如今良王合家都在帝都,父皇想要收回兵权何必还要如此麻烦,直接使了人围了良王府,若不交出兵权来都杀了又如何?至多以后给他们寻个罪名罢了!”   这手足屠戮之事她说来竟是轻描淡写,苏如绘险些没叫她气晕了过去,拍着手边几案气得只会骂孽障二字,甘然听了却是哈哈大笑,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对苏如绘欣然道:“你可瞧见了?吾儿这样,方是皇家气度!”   “你这蠢女!岂不知道如此会害你父皇青史留下污名?!”苏如绘气得大骂,见金殊拿眼睛瞟着甘然,复迁怒道,“皆是你一味娇纵,如今这样大的人了竟是什么道理也不懂,偏生说起打杀眼也不眨一下,长此以往我瞧你如何再管教于她?”   “若是生在了寻常人家自是要管教,可谁叫重光命好生在了皇室?更是你我之嫡长女?”甘然却是傲然说道,“她这般强势,正说明了我大雍正蒸蒸日上,皇族统御八方!大权尽握!若不然就是你家那样的门第,又岂能宠出这样气势的女子来?”   金殊听了眼睛一亮,当真是目光灼灼的看住了苏如绘,苏如绘冷笑着道:“青州苏氏自是养不出这样的小姐!我堂姊妹那许多,就是如今才七岁的甥女,也不曾如她这般蠢笨!”   “那是因为她需要做低伏小,儿臣可不需要!”金殊口快,立刻反驳,苏如绘看着甘然在旁一脸赞同,气得怒叱:“你先给我滚出去!”   番外3   打发了金殊出去,只剩了两人,甘然嘴角笑意未去,只是语气又温和了几分,对怒气不减的苏如绘无奈道:“我早说了不必拘着重光,你又为何老是训斥着她?良王世子是什么东西,重光自小到大,便是我与她相争,到头来先低头的也是我,他也配叫我的嫡长女去与他赔礼?”   说到了末了一句,甘然眼中竟有杀机闪烁,方才对金殊那一番言语竟不似虚言!   苏如绘毫不惊讶,只是冷冷道:“这么说你又改了主意了?可别说是为了你这女儿!”   “重光虽然不谙那些弯弯曲曲的,可她说的意思却未错,大哥他既然已经要服软,如今却还为什么要叫他的王后做出这种种之态来?”甘然冷笑道,“大哥为人我最清楚,他是极干脆的,既然已经决定交出兵权来,那就是要赌我不会赶尽杀绝了,必是那小沈氏,妇道人家心眼小,这是借着西凉沈的身份过来拿乔,你不必理她!她若再要作怪,如今大哥年纪也不是很大,我再替他择名门佳妇,再诞世子又如何?便是大哥膝下几个宠姬所出的庶子,寻了如今良王世子一个错处改册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区区一介妇人,也敢妄想叫公主蒙辱!当真是滑稽之极!”   “哼!”苏如绘听了他这番话,脸色更沉,“陛下你既然这样说了,往后这些事情还是莫要告诉臣妾的好,臣妾区区妇道人家,如何再敢与陛下议事?”   甘然大觉头疼,挽了她手臂笑道:“良王府的事便交与我来处置,方才我说那些话不过是不忿小沈氏挑衅你与重光罢了,你怎的还要不高兴?”他见苏如绘神色不豫之中竟有几分委屈之意,忙将她方才之言一一回想,顿时有了几分明白,更加放软了语气试探道:“可是为了仁寿宫?”   苏如绘闻言眼眶一红,差点儿没掉下泪来!   她想说什么却又噎住了声音,索性一推甘然,欲要甩手离去,甘然自是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叹了口气,劝慰道:“七弟福薄,未长成便夭折,霍母后只我一个孩子,她心心念念的无非是要报仇,如今我已承了大位,此事到如今也差不多了,至于母后,她却是真心希望我多些子嗣的,我知你在她面前受过许多委屈,只是她早年在飞兰苑里受过许多苦,心中难免惴惴,她要说什么你只管哄着她,到头来把事情全推我身上便是。”   苏如绘转过脸去拿帕子擦了擦眼,复哽咽道:“你既然都晓得怎么还要拦着我教导重光?她是公主不错,如今也非前朝时候需要她去和亲,便是下降了世家大族里面也断然委屈不了她,只是你把她宠得这个模样,一味的娇纵任性不晓得天高地厚,这会宫里宫外都清楚了,试问到时候谁家的公子愿意尚这么位主儿?就是那些愿意的,多半也是冲着她的身份!与你我之宠爱!何况便有那等出色的赐了婚,女孩儿家一味的刁蛮,便是身份尊贵与生得好,也不过是个相敬如冰的下场!咱们大雍虽然风气开放,到底也不比狄、戎那等地方,视女子改嫁如常事,况且换驸马究竟是件伤心事,你我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儿,我怎么舍得她走这样的弯路?”   “那有什么关系?”甘然微微一哂,反问道,“当初皇家娶妇何尝问过了那些王后侧妃们愿意不愿意、中意不中意自己的夫婿?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将来重光喜欢了谁,便叫谁做她的驸马,若是那驸马不愿意,惹了重光生气,有道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世上真正不怕死的人或者有,但死了还要连累家族的人到底还不多!若是重光不喜欢了,换上一个……”说到这里,他沉沉一笑,反问道,“你入主中宫至今,朝野上下都称你为嫉妇,你可在乎么?”   苏如绘止住了泪,不假思索道:“我何时在乎过名声?母亲打小就教导我,名声若是没有实质的好处,要与不要又有什么关系?母亲的贤名还不是我做太子妃后渐渐起来的?先前她没出阁的时候,可是出了名的泼辣厉害,后来嫁与了我父亲,也不过没被叫成悍妇罢了!那些虚的假的我我最烦不过,从前的贤德之名也不过是顺带而为罢了!与其叫人说我贤德却叫后宫一片花枝招展的碍我眼,被人私下里议论几句又算什么?难道有人敢公然在我面前说不成!”   “正是这个理儿,你都可以看开,莫非我堂堂天子,竟要被史书拘住了生怕青史上面留半点污名不成?区区死物也要限制我,那这个天子做来又有什么意思?”甘然伸手用力一拥她入怀,含笑道,“咱们两个都是冠冕堂皇一转身又是个做法的人,难得养出了一个表里如一的纯真孩子,偏偏咱们这会也已经有了那能力护她一生一世,又怕什么?”   他傲然道,“再嫁又算什么?只要重光高兴,便是她有了驸马,我再赐她些面首也是使得!你我花费了这许多精力心计走到了今日这一步,竟连膝小小儿女都不能纵容,却是何苦?”甘然从做太子到登基至今都有圣明之名,这会听了他私下里如此说着金殊之事,苏如绘心中暗道若是叫朝臣们听了这些话,也不晓得会不会立刻有人冲上金殿去死谏?   “……”她靠在甘然肩上,默然半晌复怒道,“如今你这掌上明珠已经不是欺负驸马的问题了,你可瞧见了她是怎么对我的?方才我叫了她过来才说了几句话,她气性竟大得就要往外跑,南子身负武艺都险些没拉住了她!撞到了你也不立刻认罪——”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冷了下来,“你我自不会怪罪自己的亲生骨肉,可是今儿这事,若不是你自己说是在靶场上碰伤替她遮掩了过去,就凭这一条,传了出去,金殊已经娇纵任性的名声上,又要加一条不孝!你我固然不怎么在乎旁人的议论,但这么大的人了,这点子小事还要你帮着蒙混过关……”   她这边念念叨叨的说着,却见甘然一面听一面敷衍,手却渐渐抚摩了上来,不由恼羞成怒,但想到了甘然每每总能替金殊想出了一堆的理由解脱,打掉了他的手,怒而总结道:“幸亏只是个公主!若是皇子,天晓得会宠成个什么样子!”   番外4   “若是嫡长子,我又怎会如此放纵?”甘然笑着在她腮边吻了下,漫不经心道,“你瞧我对庄儿教导多么仔细?正是因为公主我才好放心的宠着。”   见苏如绘还有不豫,甘然叹了口气,正视着她,认真道:“你这般的要教导她学着柔善,莫非还是对如今的情况不放心?”   苏如绘被他一语道破,默然了片刻,方伸手环抱住他腰,低低道:“许是打小在宫里养着,竟已成了习惯……”她八岁进宫,之前本是大雍一等阀阅青州苏家家嫡支二房里唯一的嫡女,那时候还是武德侯的苏万海也只有这一个女儿,上面却有三个兄长,足见多么受宠,如此到了宫中时,那一回一起进宫的统共五人,论美貌,霍贵妃的侄女、太师霍德的孙女霍清瀣小小年纪就压倒群芳,论智谋,同样大雍一等阀阅江南宋家的嫡女宋采蘩师传其母修礼郡君——在大雍阀阅之中极为罕见、可以说是仅此一例的寒门之女,先为妾后为妻,让宋采蘩之父顶着家族的压力并亡妻另一个阀阅世家凤州卫的施压也要保她正妻之位!   论在宫里的背景,如今的张贵妃张眷,为太后同族,远房嫡侄女,另有一个长泰一朝前太子的嫡亲表妹、当时周皇后的娘家侄女儿。   何况霍清瀣不但是个美人坯子,她真正的身世还是太后与宁王私生女的女儿!是太后的亲外孙女!太后与隆和帝有一个女儿仪元长公主,在长泰帝登基时为了社稷被太后含泪嫁去了秋狄和亲,因此对于后面这个见不得光的女儿嘉懿太后极为怜爱,这一位在生霍清瀣时难产而亡,太后便将对于女儿的一腔心思都寄托在了霍清瀣身上,一门心思的想要叫她做太子妃——这样的局势里,苏如绘可谓是步步惊心!   到了前太子被废,甘然上位,并如愿娶了苏如绘为正妃,然而那时候苏如绘单是正经的婆婆就有两个——长泰帝的嫡妻周皇后——周皇后生了长泰帝的嫡长子,也就是前太子、如今的良王,她对于继立的甘然的好恶可想而知!   另一个是甘然的养母霍贵妃!霍贵妃是当时宫中仅次于皇后的高位妃子,还是长泰帝长宠不衰的女子,出身也是世家,这两位论位份论出身,苏如绘恭敬伺候倒也罢了,到底都是世家望族里面出来的,便是为难苏如绘,也总有分寸,不至于失了体面。   除了这两个正经的婆婆,尚有位韩氏——她才是甘然的生母,偶然被长泰幸了一回,诞下甘然,就被交给了无子的霍贵妃抚养,偏生这一位被霍贵妃百般打压,在死了不晓得多少低位失宠妃子的飞兰苑里居然活了下来!   甘然被立为太子后,便想着法子叫她出了来,也开始提了提位份,这韩氏不过是粗使宫女出身,她在飞兰苑里苦熬了十六年,全是为了指望甘然,碍着位份与辈份,她不敢与霍贵妃争什么,却知道甘然对自己这个生母颇为重视,当着甘然的面,待苏如绘极为体贴宽容,转过身来却一个劲的明说暗示她为甘然纳侧生子——这里面,既有韩氏担心甘然与苏如绘感情极好,会使自己这个生母地位下降,又有韩氏出身宫女,又被世家出身且盛宠的霍贵妃抢走儿子、再三打压后对世家望族本能的迁怒,还有看到了嫡长子出身、自幼被赞为聪慧的前太子甘霖失位,担心甘然婚后膝下多年空虚,对他的储君之位有所影响。   不管怎么说,苏如绘不喜韩氏,韩氏对这个儿媳也是极为厌恶,只是韩氏当初能够在飞兰苑里熬了那么多年不死,虽然有嘉懿太后与周皇后故意留着她让霍贵妃不痛快,但自己也是足够会看眼色的,她晓得甘然的太子之位与苏家的大力扶持也有关系,因此有时候见苏如绘变色也不再说下去,婆媳两个没少暗斗,当初金殊公主出生,韩氏见是女孩极为失望,便在宫人面前说了句可惜,这话隔了几年传到了已经知事的金殊公主耳中,金殊至今都对这个亲祖母不怎么亲近……   如今虽然自己贵为皇后,可上面还有两位养母皇太后与生母皇太后不说——甘然登基数载,根基已固——这也就意味着,苏家原本的势力,到这会对他来说,已经不是助力,而是阻力了……而且甘然如今正当壮年,这会宠着金殊,自然是样样说她好,她就是冲上朝殿去殴打大臣,恐怕甘然也会不问青红皂白,忙不迭的帮着女儿叱那大臣该打……可将来他变了呢?自己这会大约还能够笼着他心,不叫这后宫里翻出什么风浪,这还是在前朝有了一个嫉妇的名声换来的,一旦将来甘然变了心,除非苏家去谋反成功,否则自己这个皇后下场可好不到哪里去,到那时候金殊又能够落得什么好?公主确实尊贵,但失宠的公主也不过是在外面得些脸罢了,内里谁晓得要受多少委屈?   苏如绘说了半句就住了口,面上露出深思之色,甘然见状也停下手来,顿了半晌方低低一叹,他用力抱住了苏如绘,沉思片刻,断然道:“我知道了,你不信我!”   这四个字甘然说的斩钉截铁,苏如绘却沉默,竟似默认。   甘然目中闪过一丝怒色与无奈,但到底没松开她,室中静的可怕,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低声道:“当年我不过是个比被皇祖母与父皇刻意忽略的甘美略微好些的皇子,生母养母的外家都是个笑话,你是堂堂青州苏的嫡女,父兄皆掌兵权,从皇祖母到皇后到父皇,多少人盯着你的归宿!我那大哥,也算得上俊俏风流、文武双全了,况且当时你三哥还在他身边做着伴读,极受他的重视……而我功课样样不及他不说,在皇祖母跟前,还不如甘棠会哄皇祖母高兴,那时候你却与我最好,到了长大后,也是逆着家里的意思要与我在一起,如今咱们终于到了自己做主的时候,才不过十几年光景,你却就要不信我了吗?”   苏如绘听了,却是伸手轻轻打了他一下,有些无可奈何道:“若是单听你这么说,还以为嘉懿太后并先皇是怎么的委屈了你了?天晓得那会在宫里,我才是可怜的那一个,先前琼桐宫里被禁足,若是没你送这送那,我不落一身的病才怪!你这会子这样说,倒仿佛你我是那戏文里的才子佳人一般,佳人助才子上京赶考中了榜——那会一直都是你助着我,我又帮了你什么?那一回自作聪明惹了冷太妃,回头还是求着你帮收拾的,你竟也好意思说成了这样……”   她叹息着,语气到底比先前松快了许多,“我晓得了,自打重光开始惹祸,你就一个劲的追着她后面给她寻着种种理由与借口为她开脱,如今久练之下,这颠倒黑白的功底究竟是练了出来……”   番外5   说到这里,苏如绘也维持不住伤感,笑出了声的往他身上靠去:“行啦,两位母后都是长辈,再者对我也不是不爱护,她们说些话儿原本也非是有意,是我自己气量小,不该拿了你出气,你且不要与我计较了。”   甘然闻言双目一弯,微笑着在她脸上拧了一把,道:“只是这样吗?方才亏得我在重光面前给你留面子——你就会盯着她说什么骄横跋扈,你且说一说,这历朝历代以来在太后那边受了委屈转头跑到自己夫婿这里来找场子的皇后有哪一个?我如今已经不敢求你德容功行,只求你人前与我留些体面外,再莫太拘着重光便罢了……”   “你倒是得寸进尺!”苏如绘横目嗔他一眼,“再说我德容功行如何不成了?哪一回命妇觐见、外臣贺寿,那些个颂词我早已听腻了!”她说得理直气壮,“就是小沈氏昨儿个过来告你那掌上明珠的状,开口也是‘皇后娘娘素来都是贤德大度的’……你说我哪里德容工行有差了?!”   甘然深深叹了口气,诚恳的拉住了她双手,切齿道:“我算是晓得原本颇知礼仪的太子妃到底是怎的变做了这等稍不如意就来折腾我与重光的嫉妇了——都是这起子王后命妇谄媚,生生的把你给哄晕了!”   苏如绘怒道:“胡说八道!你怎知道她们不是出自真心?”   “那小沈氏分明就是要哄得你为了她与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教训重光!”甘然一脸的痛心疾首,“你自幼聪慧、机敏精明,当初做太子妃时何等的精干?怎的如今越发的昏聩起来,竟被外人几句哄得委屈了自己的嫡长女?多亏我这会在这里问了出来,不然重光还不晓得要多么委屈呢!”   说到这里,甘然摸了摸她鬓发,作长叹状:“依我看,你很该给良王后下一道旨意训诫,责她个谄媚皇后、诬陷公主之过!”   苏如绘瞠目结舌,怒道:“重光在良王府端公主架子迫得人家哄她高兴你怎不这么说!”   “重光天资聪颖钟灵毓秀,兰蕙幼挺伶俐可人,且身份尊贵,当众得几句称赞岂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甘然一脸的坦然,安慰的拍了拍苏如绘的手背,语重心长道,“所以,皇后不仅仅是被良王后这起子谄媚小人哄晕了头,莫非如今还嫉妒起了自己女儿来?”   “……”苏如绘被他说得无言以对,顿时眯了眯眼,甘然对她这习惯早已清楚,然而想要抽身却是坐得太近了,当下被苏如绘一把掐住了腰间嫩肉,怒道,“我叫你能言善辩!”   甘然倒抽一口冷气,低声不住求饶……   殿外,南子与南暖垂手侍立,状若未闻,金殊公主却毫不客气的趴在了门上偷听,她的乳母秦氏在旁一脸的苦笑,朝野上下都晓得这位公主殿下的受宠,如今在皇后跟前还有几分惧怕——仗着郑国夫人的宠爱,金殊公主这会连皇后也难以轻易弹压下去了,连冷落亲生祖母,永平帝都能够视而不见,她除了看着不叫金殊伤着碰着,旁的哪里敢多说什么?   左右金枝玉叶,自有永平帝与苏皇后护着……秦氏这么想时,身后却响起了一个咦声:“大姐你在做什么?”   金殊正竭力想听着苏如绘可是又想了什么法子来收拾自己,甘然又是否帮自己挡住了,乍然受惊差点跳了起来,转身却见一个身穿明黄色太子服的男童站在了不远处,身后跟了一群侍者,这男童眉目清秀肌肤白皙,虽然年幼,却已经流露出大家的稳重之态,目光很是沉静,与比他长了数岁、却依旧飞扬跳脱的金殊气质迥然不同。   “四弟你来了?”金殊见是自己的同母弟弟,这才敛了怒意,招呼他在外间坐下来,若无其事的解释道,“母后逼着我去良王府认错,恰好父皇过来,我托了父皇求情,结果母后越听越怒,把我赶了出来与父皇单独理论,我不放心,就在那边听了会。”   因着甘然膝下仅华庄一个皇子,女儿却有三个,便连在了一起排序。   华庄虽然年纪小,但幼为储君,甘然亲自教导,却比金殊稳重多了,对自己这个长姐的性情也有所知,知道甘然宠爱之下,自己也管不了她,只得转了话题说旁的:“正有件事要说与大姐听——听说张贵妃病了,可我这几日功课忙得紧,大姐代我去看她一回如何?”   张贵妃单名一个眷字,她从前是太子侧妃,如今是贵妃,看似位份都不低,其实不过是虚名,因她身子的缘故,甘然每次去了若非探病,就是闲谈几句,她的性情与甘然本也不算太相投,时间长了,多半就是探病。   论起来华庄是苏如绘这个正宫所生,一个庶母,哪怕是位份高贵的庶母生病,他使个人送些东西也就算了,无须特特请了自己长姐去这样郑重,华庄这么说倒不是当真多么关心张贵妃,而是为了他的二姐。   金殊会意,点了头道:“上一回你送的那一套琉璃马,我分出了几个有意思的单独收着,就是要寻个机会送过去。”   ——张眷连承宠都困难,自然没法诞育子嗣,所以她当初才进东宫时就与苏如绘说好,她助苏如绘占一个侧妃的位置,将来也占一个高位妃子的位置,亦会帮着苏如绘弹压其他人,但要苏如绘为她弄一个孩子收养,男女不拘,只要健康,好叫她打发辰光。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何况张眷的身后,威远伯府的势力也不小,对当时的甘然也是大有帮助的。   只是甘然本与苏如绘情投意合,苏如绘又是个厉害的,东宫虽然被人陆续塞了不少人,可是因苏如绘先只生了金殊,自然越发不肯叫庶长子生在了前面,结果苏如绘在金殊与华庄之间又诞下了一女,张眷便请求将之先放在自己身边抚养——因苏如绘身份比张眷高贵,断然没有叫嫡出公主记到庶母名下去的道理,然那时候甘然其他侧室实在无所出,苏如绘连生两女,也不晓得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够诞下皇子,张眷自然担心,所以便是以苏如绘宫务繁忙又要养着金殊,便请了张眷帮忙抚养几日,那会说好了,一旦有旁的妃嫔诞了子嗣,再将这排行第二的珠泰公主接回自己身边。   番外6   张眷抚养孩子,不过为了深宫寂寥,打发辰光,她除了出身特别些,只要不犯大错,甘然决计亏待不了她外,对于苏如绘来说实无任何威胁,又是与苏如绘一起在长泰朝过来的老人,自然明白苏如绘的手段,惟恐苏如绘将来诞了皇子,更加不容庶出子女出世。所以提出要苏如绘所生之女,这样苏如绘怜爱亲女,多半不会食言。   她所选择的时候也巧,正是从霍太后到了长泰帝都催着东宫添丁之时,苏如绘正需要她帮着弹压余人,斟酌过后只得点了头。   因此苏如绘为了尽早换回亲生女儿,忍痛也是冒险让如今的那位婕妤服侍了几回甘然,如此就是宫中的三公主,结果不知道什么缘故,这位三公主生来多病,张眷自己就是个拖一天是一天的命,若再叫她养个多病的公主,不啻于逼着她早死,苏如绘与张眷之间到底也有几分同盟之情,况且张眷养着珠泰公主几年到底有了感情,苦苦求了苏如绘允她继续抚养,并承诺说服张家始终站在华庄这边,苏如绘犹豫许久,又见张眷待珠泰当真是好,而珠泰也跟愿意亲近这个养母,只得忍痛准了……   只是苏如绘娘家势力本就比张家强些,她又得甘然喜欢,又是皇后,张眷虽然得她准许,到底还是不放心,借着生病越发的不肯叫珠泰见苏如绘,惟恐她要回自己生母身边去,如此一来闹得苏如绘啼笑皆非,但见张眷对珠泰当真是极好极好的,伤心过了也随着张眷使劲的寻着借口不到中宫请安,或者不带珠泰同来。   就是金殊与华庄这两个姐弟,去多了张氏也是不安的,苏如绘怜她病弱,本就活不了多久,便叫子女多体谅她几分,探望珠泰皆是打着探病的旗号,送些东西亦是如此。   这会金殊听了华庄所提自然明白前几日这个弟弟寻来两套琉璃马给自己的打算,她欢快的做了承诺,还要继续说几句,却见华庄忽然敛了笑容,肃然起身对着自己身后行礼,恭敬道:“父皇、母后!”   “私下里就不必多礼了。”相比差不多是无法无天的长女,苏如绘对这个沉静的幼子倒是和颜悦色多了,又加上方才在里面掐了甘然一回,自觉占了上风,这会一句话说得当真是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金殊听得眼红,上前拉住了甘然的袖子,小嘴嘟啊嘟的惟恐他看不出来自己一脸委屈。   奈何甘然方才与苏如绘亲热了一会,如今心情极好,见她一个劲的扯自己袖子,顺手牵了她手,却未留意她神情,只是对华庄却又板起了脸问:“你今儿功课如何?怎的不用功总往你母后这儿跑?”   苏如绘晓得两人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是太子,务必是要好生教导的,这会虽然觉得甘然小题大做,也很不必如此严肃,但却也沉默的听着。   “回父皇,儿臣今儿功课都已完成,昨儿母后叫了儿臣过来一起用膳,所以才过来的。”华庄仪态端庄的答道。   甘然这才点了点头:“既然那是你母后叫你来的,那便一起用罢。”仿佛是给了他多大的恩赐一样,金殊在旁看着,觉得心理多少平衡了些……   南子与南暖是早就预备好了午膳等着了,这些年来甘然除了政务繁忙与去探望两位太后外,都是陪着苏如绘用膳,她们应付起来已经极为熟悉。   膳后甘然照例叫了华庄问功课,金殊却在旁惦记着珠泰,便向甘然与苏如绘请示要去张贵妃那边一趟,甘然还没问她目的先夸奖了一句:“重光就是孝顺!”待听说她是要将华庄上回送的琉璃马分一半给珠泰送去,更是一脸的慈爱赞许,一迭声的赞着她孝悌友爱,如此等金殊走了,华庄通过了甘然的考核退下,苏如绘皱眉道:“你这样的宠着重光,偏生重明养在了张眷那里,她又不喜常带珠泰过来,如此姊妹之间可会生出罅隙来?”   “重光与庄儿不是一再的寻着工夫送东西去了么?”甘然反问。   “到底是我委屈了那孩子。”苏如绘听他这么说了,却是一叹,“我如今是真的后悔了。”   甘然淡笑着道:“我若是你,那时候定然也会将重明送到张眷身边,一则张眷待她也是极好的,你还顺势给了她皇后的份例,如此也添了些贤名;二则,我在世时,咱们的女儿自是受不得委屈,可你我到底要比孩子们先走,到了那时候,若是新君非是她们的胞弟,定然再远了一层!况且你对后宫一向管得紧,咱们都是在宫闱里面长大的,如今这会无人也说一句实话,那些个妃嫔,除了张眷之外,对你的怨言可不浅,若是将来新君是她们的儿子,你想会对咱们女儿好么?就如同我如今怎么对良王一样,为了不叫她们落进那样的景遇,你也非要将重明送与张眷抚养不可!所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如今孩子们尚小,即使有什么怨怼,将来她们总也有长大明白的时候,你是重明的亲生之母,更是六宫之主,她又岂会不信你?”   见苏如绘这么听了还是面色郁郁,甘然叹了口气:“重光这回去看重明,是因为张氏又病倒了,她身子那样的差,你当她还能养重明几日?届时你再接了回来,爱怎么宠便怎么宠,就是她去砸了宣明宫,我也不说半个不字,你瞧可满足了?”   “我倒不是怪张眷。”苏如绘叹了口气,“她也是个可怜人,若非当初宫中那些龌龊,又怎会落到了连自己的亲生子嗣都无望的地步?这些年来在宫里,她帮着我,或者说帮着咱们的地方不少,到底也是有情份的,可叫我拿自己的孩子去还人情,我总是觉得自己委实卑鄙!”   “我算是听清楚了,你方才发作重光,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在里面。”甘然点着头,眼中含笑,“你是见我宠着常在眼前的重光,自觉委屈了重明,故而越发的要拘束了她?只是重明若是如重光这样惹事生非,我岂会责怪她?她生性安静,这又怎能怪你了?”   苏如绘摇着头:“不然,张眷多病,养出来的孩子难免有些随她,你只看我与我母亲的相似便晓得,小孩子到底是谁抚养着似谁多些的,宫里规矩是三品下妃嫔无特许不得抚养皇家子嗣,也是为着三品下的妃嫔气度、出身、教养不足,恐怕将皇嗣养得岔了,重光比重明要活泼许多,这是因为……”   说到了这里苏如绘忽然语气一顿,却已经迟了,只见甘然目露促狭之色,哈哈笑道:“所以重光骄横跋扈,泼辣有为,竟是有缘由的,只是皇后打算怎样追究下去?难不成要嗔郑国夫人?”   苏如绘被他这样一调笑,原本的哀愁担忧顿时撇到了一边,怒道:“胡说八道!郑国夫人乃是帝都里里外外称赞的贤德楷模,否则何以培养出来本宫这等母仪天下之人……”   甘然也不辩解,却伸臂用力揽住了她,眼中含着由衷的笑意——他靠近了苏如绘的耳畔,轻轻笑道:“可我就爱看你这样的泼辣有为!”   ——宫闱之中不乏贤德又不失活泼娇俏的女子,可在甘然眼里,春日上林苑艳杏如烧,也压不过苏后的一笑生动。   这世上最美貌与最聪慧,与幸福其实关系并不是很大,惟独合宜二字,才是真谛。   甘然与苏如绘,不过是在兜兜转转里的最合宜,且彼此都顾惜。   …………………………………………………………………………………………………………………………………………   本来,写元秀公主时,说过如果元秀公主结束了,还有很多人想看第二部,就写第二部。   但写了点后,发现想看的人也不是那么多(我承认,沮丧了……)。   然后就设了个投票。   投者寥寥。   红小杏等亲觉得番外也好。   我思来想去,就把大家要的番外,再加了六章婚后(登基后)。   也许不要太揣测苏如绘的婚后好,毕竟婚姻于女子,到底是要徐徐磨砺的经历。   少女时代的生动飞扬,惟有嘎然而止,才有回味的余地。   ^_^   爱你们。   新书《紫台行》已上传   牧碧微入宫后的目标:   必须自保,尽量过好,未雨绸缪——须知道,紫台易老。 -------------------- 本文首发纵横女生网,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