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名:妖女的二货人生   作者:那谁家那只曜   作品相关   书名神马最不会起了!   起名字时候的心酸往事你们不懂!   磨了一周,起了大概一支足球队外加一个替补那么多的名字,然后一个一个被否。整个一周都处于想名字→报给岚爷→被砍→再想名字的状态,好吧,不说苦不苦逼,只是为了纪念没被选上的那些名字们,单开了一章!算是纪念一下吧~~   以下是我这个起名渣的想出的名字:   创圣琉璃:血夜宴歌【这是原名】   小哥你的大力丸掉了   赠品帅哥太话痨   拯救世界什么的最讨厌了   天下兴亡,痞女有责   废柴一勺烩   清寒夜未央   废柴上等!魔王别嚣张!   废柴救世录   兴魔散记   青·鸾   鸾青天下   上卷   一、兴元之地   宋,太宗淳化三年。   天下暂平,虽在幽云一带与契丹常有纷争,但大宋江山基业已定。雨顺风调,民生安泰。   这些话,是听村中年长的教书先生所讲。不过她所惦记的、能理解到的,也只是日复一日的村民们的朝出夕归。年幼的她,总是将村口那树桩上的年轮划过一圈又一圈,计数着光阴流转,坐在树桩上发呆,凝视着天边绚烂夺目的火烧云。   “看什么呢?不过是晚霞罢了,怎么每次都看得这么入神呐?”悠悠的男音传来,一只大手便骤然落在她的肩头。   女孩似乎是被吓了一跳,小小的身子微微一颤,回头望去——   “师傅?”   ————   “!?”她惊醒了,眼前出现的却是陌生而华贵的梅花纸帐,此时醒来方觉得身下似乎压着什么,躺在其上似乎都快被嵌进了身子。腰背被那东西咯得酸疼得紧,挣扎着起身方才意识到那是自己身上所负的那把通体墨黑的利剑。连忙将它从身上解了下来,还不忘自己伸手轻轻揉了揉后背的痛意。   嚯,这东西还真要命,虽然背起来也不重,但要真压着它睡一宿,也真快被生生的枕出内伤了吧。   她暗暗想着,但也着实疑惑就算是谁救下了她,那也应当把剑解下不是?哪有让人背着剑平躺的道理?莫不是故意找她的麻烦不成么?   这下好了,后背被活活压成个剑模儿来,说出去也够稀奇了。   她抓着剑翻身下床,这一系列的动作却依旧让后背一阵酸疼,龇牙咧嘴了半天方才好过了一些。眼瞧着她出帐的这个当儿,却见那方朱门一推,随即款款的走进了个人来。   那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倒是生得唇红齿白星眸皓目,不能不说是个漂亮男子,他进了屋,眼一抬便瞧见了她,随即竟下意识的将眉一皱,眼中充溢着满满的蔑视。“哦,你醒了?”   她并没有见过这位少年,仔细回忆了许久,似乎也只想到似乎是在赶路途中竟误入了一片沙漠,最后疲劳中暑晕厥倒地——   莫不是他救了自己么?   刚想道声谢,那少年却又将眉拧得更紧了,冷冷一哼,“睡够了就快滚,我们家可不是客栈给你休息的。”   “……谢——诶?”她怔了怔,想也想不到那小子说话怎么是这种腔调,好好的一声道谢竟也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罢,反正自己也没指望在这里久留,虽然这么一声不响的走了倒是有些不礼貌,可人家都下了逐客令,再不走,那可就真让人感觉是厚脸皮了。   师傅教过要为人谦和为善,也讲过开口要替旁人留三分情面。便只做嘴角一勾,勉强的赔笑了声。“哦,那——那多谢您救命之恩,如果没什么需要我做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那少年依旧是不屑,不免还在鼻孔里闷闷的哼出声儿来。“算你还识得抬举,快些走吧。”他说道:“别再往北走了,往北走的那片沙地你根本走不到头,我看你也打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   他说着,一个转身,示意着要走。她听了这话,却不免拦阻道:“但我想去凤翔府——”   那少年的动作微微僵止,却半回头来,“哼,让你快滚还这么多话!你以为谁当真待见你这乡下村姑的死活?你若非要坚持,那就随你!”说罢,抬脚便走,毫不顾留。   ……   她青晗虽然是在小地方小村子出生长大,按理讲说是乡下没错,村姑也没错——但这言辞是要怎样!?就算是瞧不起也好歹也不能说得这么直白吧。   青晗嘴上不说,可心里也自是堵得很,见他走了,只气得哼了一声,抬手又将剑背在身后——   “哎呦……”   瞧瞧,这后背好像还疼着呢。   她只得将利器挂在腰间,也跟着出门。开门即外则是青瓷白瓦、庭廊百转,假山嵯峨,碧树灿花好不娇艳,不消多说便知是大富之家。侍女有人见了她出来,方才引她到了院边的一处角门,送将出去。   出了门,回身看看那朱墙高耸,四下望去商铺林立,繁华得不比寻常,显然是州府之城。看不远方向城门一侧牌额上书几个大字,便是“兴元府”。   既然已经到了利州路的州城,那看来已经走了一半的路,往北再走一阵便是。指尖下意识的碰触到了身侧的剑柄,着实为难一般的低头看看它,却只作叹气:   从家乡到这兴元府路途也不近,一个女子独身在外的,亏得算是会些功夫,可也时常会碰到些欲要动手脚的泼皮无赖。但奇怪的却在她拔剑之后,那些人依旧无有瞧见一般,嚣张得一切如旧。   更离奇则在那通体青黑的长剑刺入了对方的体内,也仿佛斩入水中,不能伤人分毫。   师傅常言不枉伤人,所以才交给自己这么一把怪剑不成?不过这剑毕竟也只是件信物罢了,等到了凤翔府,见了那凤氏族人,将这古怪玩意儿托了便是。   不过听刚刚那少年一番话说来,她若想去凤翔府看来是难了。   但她好歹是孤身一人赶了许久的路才到这兴元府,明明也就不到三天的脚程,若说就这么决定放弃,心中也难免有些不快。   常言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也不能听了他这一番话自己就真的乖乖的不再前行。先且不说那小子是不是在糊弄自己,好歹也得自己好好瞧一瞧试一试,若是连试都不试就打道回府,就算回去了也没法和师傅交代。   思量着掏些碎银子买上些干粮,出了城本就是汉水,就着河水灌满水囊。上次中暑是因为自己没遇见过这么大片的沙地仓促而行不得章法,若是往北真的再有更大沙漠,就趁晚上行路,熬上几夜怎么也能到了。   虽说这样琢磨着,可想不及出城之后,竟是如此一片光景。   放眼望去,只有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黄沙滚滚袭来,狂风肆虐,卷席着尘土铺天盖地。   利州路兴元府自古以来山林广布、气候宜人,可如今怎会化为大漠?   她心里一颤,暗想那刚刚的少年可能并无欺她,而再走一阵,却见本应喧嚣热闹的渡口也同样是无人问津。上前几步,再去瞧那河水,方才看出些异样——   河水晶莹的反射着太阳的光辉,泛着霜白的寒气。   明明已经入了夏,可为何——   她伸出脚来,轻轻的踩在了那一层冰面上,那冰冻得很硬,没有出现半分蛛网似的裂痕。   先不说入不入夏,这河水怎会冻得如此之厚?!兴元府在秦岭之南,冬无严寒,本就不该是极寒之地呀!   她弯下身子,指尖覆上轻轻一触,却果真感到了寒气袭人。   夏天、关中之地竟会出此奇闻,这可真是让她长了回见识。细细想过,也许这一片土地尽化荒漠,就是这意外的冰冻所致?   身上暑气袭人,脚下却已经被坚冰的严寒所染。她快些跑了几步,站在了河中的冰面之上,眺望而去,目光所及的果然依旧是袅袅黄沙。   黄沙倒是也罢,重点是自己现在水也没有半滴,这可叫她如何去数百里之外的凤翔府?   无奈之中只得先退回了城里,只想就算河水冻结,但这兴元府好歹也住着百姓,不可能因为没水而就断了活路。   青晗想及至此,心里也不慌。绕着集市兜了半圈,就已经瞧到驿站前那长长的队伍。不消片刻,却见两匹灰毛马匹拖着一架大车不紧不慢的跑来,马车上,赫然立着四个一人多高的木制水桶。   想必是源源不断的从别处调集饮水过来吧。   她想着,也凑上前去,等到轮到自己的时候,一边看着水囊灌满,却又觉得隐隐约约的不对劲:再怎么小心,地上也应该有水渍再对,可低头看去,哪有水光半点,只瞧一地大大小小的透明珠子。水灌满了,人前却一阵拥挤。她趔趄了半步,几滴水从壶中脱出,眼见着落在地上——   “啪啦”——   落地的却不再是水,而是刚刚所看建的透明珠子,或者说应当是一滴滴的冰粒。   这个地方真是古怪得紧!她方才感觉到事出有异,看来这水竟是落地即为冰!   她退了出来,却瞧见一旁已经来了指点秩序的人调集人手招呼着,而那身影正是之前出言不逊的少年!   那少年似乎没有瞧见她,青晗也没有打什么招呼,毕竟她可不想再惹上什么豪族、被人家有钱有势的大少爷骂上一句却又不能还口。领了水,也就赶忙再次出城准备一路朝北而行。   天已近暮,苍茫远山之下,则是一片令人胆寒的黄沙。青晗只顾踩着厚冰走了一阵算是过河,而踏上对面河岸边上那片黄沙的那刻,她的脚稍一脱离冰面踩稳了步子,却感觉脚下一重,低头看去,脚已经陷入了流沙当中,而且这种速度根本就不是陷,而是好似流沙中有一之手,抓着她的脚踝在往下拖!   二、嗜人浮沙   这已经不是能按部就班想对策的时候了。   青晗整个人都慌了神,压下身子顺势坐在了冰面上,可意外的是,那拖陷不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加猛烈!   但就算是流沙——这个速度也未免太诡异吧。   眼见着左边整条小腿已经被吸了进去,不知是冰面打滑或是那流沙底下连着无底洞一样,身体的下坠依旧继续着,她下意识的拔出了剑,猛的一剑刺入在冰面上,冰面上这时竟才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裂纹,将黑色的长剑嵌在其中。   少女双手持在剑柄上,这时方才算是抓住了根救命稻草,拉扯着长剑不断地挣扎,企图将陷入流沙中的左腿拽将出来,可意外的是,自己用上一分力,腿上的流沙却仿佛有灵魂一般,用了三分的力气回拖着她!   就算是沼泽地,也万万不会是这样的吧!   她回头去瞧那被黄沙缚住的左腿,却只见那沙子竟真的如同泥水一般牢牢的粘在了她的腿上,不仅如此,反而仿佛真的带了生命一样迅速向上蔓延、死死的扣住了她的身体不容挣脱。   “呜——”她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只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依旧挣不开沙子的侵袭,黄沙越发肆虐,从沙地中更是伸出了一条条沙索卷住了她的右脚踝,又是用力的勒住——   “啊!”她惊呼一声,双脚已经都被扯进了沙子当中,再也没力气挣扎蹬踏,就连指尖扣住剑柄的力气都要消耗殆尽,“救命!”她下意识的喊了一声,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有没有人能听得见——“救命!!”手指一毫毫、一根根的脱离了剑柄,每一秒钟都如同昼夜般漫长。   最后一根手指也远离了剑柄,她失去了重心,重重的摔在了冰面上,还没等呻吟出半句,扭头去瞧,只见那沙索已经攀上了她的腰,死死的扣住。   “救——呃……”沙索如同蟒蛇一般在她背上延伸,最后的半个字被扼住了喉,卡在其中。双手挣扎着想扯开沙索,可沙终究是沙,根本就无法完全捏住它的形状。   沙子很快像掌一般将她抓在了手心,牢牢的缚住朝着流沙深处拖去。   青晗徒劳的扭动着身体,再次想要呼救,却连一个音都再也难以发出。身上唯一有直觉的地方,也唯有眼睛能模糊的看清面前龟裂的河冰,以及如同墓碑一般耸立的黑色长剑。   可就在下一瞬间,她只挣扎着看见一片黑影笼罩了眼前的冰面,随即埋在沙中的手腕骤然扣紧。一只微凉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只消刹那,没有丝毫用力却已经终止了她的不断下坠。   她抬起头来,只能瞧见面前的人单膝跪在面前,长发翻飞。   青晗只觉得手腕被重重的一捏,随即身上所紧缚的沙索瞬间化为普通沙粒,细细的掉落在这滚滚黄沙当中。她一惊,尝试着活动手脚,这方感觉不到半分的束缚。   “别急,我这就拉你起来。”那人开了口,声音温温的,柔和如此时的手中细沙。   “嗯。”她连忙应了一声,任他帮扶着从流沙中脱身,很没形象的被他拉着近乎连滚带爬的上了冰岸。   一边胡乱的掸着身上那浮表的碎沙,她这才低头道了声谢:“刚才,多亏恩公出手相救。”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他似乎在笑,待到青晗抬头去看的时候,只瞧见了他那双深琥珀色、似笑非笑的桃花目。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一个男子也可以漂亮至此。很难细说他的五官长相如何,只是这个人身上带着有一种超脱了性别的美感,尤其是他那双眼睛,注目其上,更像是连魂魄都要被吸他进去似的。   那男子将唇微抿,挑出一抹淡笑,随即微微低下头,刻意拉近了二人的距离,“姑娘,您在看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诶!?”青晗被他吓了一跳,后退半步却又踩在了沙地上,赶忙触电般的收回了脚,这才怯怯的低下了头,尴尬的笑了笑,“没……没有什么。”   那青年似乎也没有继续逗她的意思,直起身体淡然笑言,“不必紧张,以后小心一点为好。”说罢,转身就要走,可却被她先行叫了住。   “敢问一句——”青晗见他回头,方才开口问道:“这沙子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她犹豫了许久都没有想好合适的措辞,而那边那青年俨然已经听懂了似的,只自顾回答。   “这沙子变成这样,可能也和这冰一样。”他指了指脚下的河面。“具体要怎么给你解释,这我恐怕就不擅长了。”   青晗点了点头算是应了,抬手将剑拔出归回腰间的剑鞘。“说起来,还没有问过您尊姓大名——”   “尊姓谈不上。”那青年摆摆手,“我姓海,瞧起来便比你长上几岁,不嫌弃的话倒是可以喊我一声海大哥。”   说了姓,可名字呢?那海公子没说,青晗也没好意思问。“那海大哥,您说这一片的荒漠,当中还有像这样的流沙,这可要怎么过呀。”   “你要去凤翔府?”   “呃——正是!”青晗虽然好奇他为何会知道自己的行期,可还是连连应了下来,“您知道该怎么走吗?”   那海公子还是笑,一双桃花眼微微阖上半分,温柔不已。“事到如今你还指望越过这沙漠去凤翔府?今日亏得是有我,换了他日也许你这条命都没了。”却听他又开口说:“不过这沙地虽然方圆百里,可这兴元府也没有沦为孤城,可见有些路也是可以走的。”他摸着下巴思酌了一阵,“绕路而行虽然脚程远了些,毕竟也安全不是?”   是啊,既然可以有马车源源不断朝兴元府送水而来,那就必定沙化之地也是有所局限,等到了那边的镇子,一切也都可以从长计议!   “说的也是!”青晗这一想来觉得他说得也有理,忙忙点头。   “瞧你着急赶路,那就快走吧,搭上取水的马车,到了那边再想办法吧。”   “可——”   那美青年似乎又一次猜中了她的心意一般,只笑着打断,“我刚说了,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也没想过要你回报什么。所以你也毋庸在意。”   听了这一番话,青晗这才道了一声:“若是他日再见,一定不忘报答大哥救命之恩。”说罢,便忙忙跑回了城中。   那青年望着她跑走的身影,笑弯了嘴角,低声一句“大哥?真是个好称呼。”说着,他转了身,没有回城,却踩着那片荒漠行去。   青晗和驾车的老伯软磨硬泡了许久,方才允了她搭车而行。前面驾车处是自然不会有她的位置的,她只能坐在马车里,和那四个大木桶挤在一起。   抱着膝盖,只掩了口鼻算能遮挡扑面而至的肆虐风沙。   闲来无聊也总怕一不小心睡着了被颠下了车,只能看着越来越远的兴元府发呆。低头掸净了身上的沙土,其实也不免奇怪这马车来。   明明同样是沙漠,可为什么自己踩上去会受袭击,而马车踏上却毫无险阻?闲来无事,她也不免挤上前,和驾车的大伯套上几句话儿。“大伯,我们这是要去哪?”   “利州。离着不远,也快到了。”那大伯说着,斜斜的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坐稳点,小心掉下去被沙子吃了。”   她一听这话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却依旧稳了稳音调笑问道:“大伯您可真会说笑,这沙子怎么会吃的了人呢?”   “嚯,小姑娘你还别不信,除了这马车,无论是谁只要稍微碰上一粒沙子,就马上会被卷进去呀——”   化为荒漠,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发觉汉水冰冻有异,而就算是化为了荒漠,之前的沙子也不会四起袭击。直至前几日运送清水的马车受到侵袭,俨然是要断了兴元府的活路,好在地方豪族上官家曾派少爷弦玖之前探访过利州的苍大人,算是早有准备。在每辆车上都贴了张符咒,这才能算平安通畅。时至昨日,就连通往南方的最后一条路也被黄沙侵扰,兴元府这次当真沦为一座孤城。   说着说着,青晗也领会的点点头,不到一个时辰的行路,便已经踏出了荒漠的范围,黄沙退却,依旧是寻常的绿树葱茏。而又过了一个时辰,利州城已经近在眼前了。   她跳下车,再次道过了谢,待到那大伯走后,青晗才缓缓地叹了口气,心想本来从兴元府六百多里的路程便能直达凤翔府,结果还要兜这么一大圈的绕路,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哟。   算好了方向,她这方才从利州城北城门出城,预备一路向北先渡了嘉陵江再说其他,可就在她刚出城不久,却见城门外不远处依稀还有一个很大的院落。   是谁不好好在城里面住着,偏要跑到城外住?不仅自找麻烦,而且还不安全呐。   她本以为那是座空院,可仔细一瞧,门口还停着一辆马车,凑近了却见其上还贴着一张符纸,所绘的图样和刚刚在运水车上所见的如出一辙。   这是从兴元府来的?   三、利州苍氏   青晗还没来得及下了定义,却见那深褐色的大门“吱呀”一声的开了,门里先后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等等,这个人不就是先前骂她的那个小子么!?   那少年一转头也瞧见了她,微微一愣似乎觉察到了曾经的一面之缘,随即轻轻皱眉显然不快,走上前来依旧是那副腔调:“这不是那个村(姑)——呜!?”   骂一次是因为你小子救了我,姐姐我不跟你计较,几次三番的骂你还骂上瘾了是不是!?这里是利州可不是你嚣张横行的兴元府了!   却见青晗的一只脚已经稳准狠的踩在了他的脚上,还不忘重重的碾了碾。眼见了那少年想要开口,她却已经将嘴角一挑,微微弯了眉目,浅笑道:“对不起,我脚滑了一下,大人不计小人过吧,您看怎样?”说着,最后用足了力气猛的一踩。   青晗能清楚的看清那少年差点“嗷”的一嗓子吼出来的惨象,抬了脚,却还是没忍住微扬的薄唇,只得侧过身子将笑意隐在人后。   “你——你这……”那少年的话却中途停住了,估摸着也是意识到了:骂有什么用呢,骂了她她又不会少块肉,而自己挨了踩,是着实要疼上许久的。   真是吃亏了。   “什么声音这么吵。”就在这个时候,漆门再次被推开了一些,从缝隙当中,悠然的传来一声问话。那女声入耳片刻,还来不及猜想那人的容貌,大门已经彻底打开,跨出门槛的,先是一只描纹黑靴。   那女子年岁约莫十八九岁上下,和青晗所着的衣裳相类,她并没有穿戴飘飘裙带,而是一身男子一样的装扮,却更显得英气凛然。幽深的苍蓝色的戎装,烫金的黑色腰带,袖口紧束,一手扶着门框,小小的动作却衬出女性特有的半分妩媚。灼灼杏眼、淡淡樱唇,她只做将眼角轻轻吊起,不消多说半句,那气场便已不得不令人折服。   出门站定,将眼一抬,“怎么回事?”她冷声问道。   那中年人见状,忙不迭的在那少年身后踢了一脚,少年吃痛,顺势便跪在了地上,“啊,万分抱歉,都是犬子多事,惊扰了大人——”   “怎么什么都怪我,明明是她害的。”他不由得小声的嘟囔了一句,一边狠狠地瞪了身侧的青晗一眼。   青晗有点看懵了,本是豪族出身之前那般嚣张的少年,怎么连同那身边的家长都对她那么毕恭毕敬?那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啊。   “罢,弦公子起来说话吧。”她如此说着,那被称为“弦”的少年,方得以跪谢、缓缓起身。“上官大人你们还有事么,没有的话,就请回吧。”   上官大人?   这父子俩姓上官,那少年又叫“弦”……难不成他就是刚刚那大伯口中的上官弦玖?那如果是的话——   “是了,苍大人,还请务必快些请求神族援助——”   “我教给他的那些,足够抵挡一日,最晚两天后凤家便会抵达兴元府,这你毋庸担心。”那女子此时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那侧颜美如工笔勾画。   苍大人——   她……她就是那所说的苍大人!?   一路上听到故事的主人公现在终于在面前重现,青晗颇为震惊的盯着面前的女子许久,着实感觉自己的下巴都快惊得合不上。原以为那“苍大人”会是一个长长胡子、仙风道骨的老人,抑或是个慈眉善目的半大老爷子,再怎么不济也好歹应该是个男人,可没想到啊没想到……口口相传中的那位“苍大人”竟是一位妙龄女子,而偏偏还是位美得倾国的女子。   不过青晗倒是没有专注于刚刚的惊愕,很快意识到了他们口中所说的神族“凤家”。如此听来,她应当和凤家人有很深的渊源。那若是这样,自己也许就可以将那剑托交给面前这位苍大人,由她来转交不也很好?到时候自己也算完成了任务,总算可以回家了。   想到这里,她便也上前一步道:“苍大人,您刚刚所说的‘凤家’可否是凤翔府的‘凤家’?”   那女子终将视线落在了她身上,上下扫过几圈,方才将头一点。“不错。”   “那在下有个请求,”青晗说着,将腰间通体墨黑的长剑取了下,双手奉上。“这把剑是我师傅要我送去凤翔府凤家当家手中的,如今苍大人既然和凤家有渊源,在下也不知前路到底还会又怎样的危难,所以恳请您能够将它转交。”   “剑?哪里有剑!?”弦玖先是大声呵斥道:“你是在愚弄苍大人吗?”   她见青晗的动作,倒也没急着应答,反倒对弦玖的话沉思了一阵,一个眼神示意他退下,自己伸出手来,探向那把剑。可就在她的手碰触到剑身的一刹那,相接的部位泛起点点黑雾,那剑仿佛幻象一般,无论她如何用力,都无法抓在手中。   那美人将细眉一皱,“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她问着,随即收回了手。   “回大人,我叫青晗。”   “好,青晗。”她说着,右手只在空中一画,手指的轨迹便画出一道赤色的火焰,她展开手掌握住火焰,轻轻一挥:火焰蔓延,在她掌中定型,两端延伸,下者及地,鎏金收尾。上者在等身之处火焰轰裂,烙下血色锐利枪锋。“到底是不是你用幻术骗我玩的,我现在就要好好瞧一瞧。”她绯色长枪单手一甩,枪尖直指青晗的方向,“把剑举起来吧,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为难你的。”   青晗被她这一系列的动作吓了一跳,只得怯怯的持了剑柄握在手中。那女子见了,只道一句:“你只管劈砍就是。”便枪尖一挑,竟随着枪花抖出一团火焰,朝青晗的方向飞来!   劈砍!?   开……开、开、开玩笑吧!用刀去劈火——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青晗心里惶惶,下意识的将剑锋朝前送去,却见那火焰竟然真的化为两团,从她的身侧飞走。   火焰,竟真的被她劈为两截。   而此时,那一旁的少年也不由得惊呼一声:“啊!她手上真的有一把黑色的剑!”黑雾渐渐消散,无论是弦玖还是那位苍大人都能将那剑看得分明了。   “创圣琉璃——”她呢喃着,随手一丢,那血色长枪便又化为一团火焰渐渐消失在空气中,不留半分痕迹,“竟然真的是……”   创圣琉璃?那又是什么玩意儿?   她见青晗一脸迷茫,竟先将嘴角微扬,浅浅笑道:“我名为苍薰,你不必叫我什么苍大人。”苍薰的视线游移在那黑剑和青晗之间,几番之后说:“还请你进来一坐,关于凤家,关于你还有这把剑,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话很长么,不长的话就在这里说好了。”青晗总觉得进去了就没什么好事,一坐下来就得听她的说辞,被洗脑什么的听起来就很可怕的样子呢!   “很长。”苍薰倒是言简意赅的打破了青晗的幻想,“你不是说要我帮你送剑么?如果你听我说完,我就帮你的忙。”   “不……不必了,我还是自己送吧。”苍薰越是这么劝说,她心里越慌得没底儿。满满的一种即将要踏上贼船的感觉。摆手转身就要开溜,可还没走出去三步半,领子瞬间被勒紧,她一下子差点都要被勒断了气儿。   “跑什么跑什么!”弦玖丝毫不客气的扯住了她的衣领,硬生生的给扯了回来,“苍大人让你留下听她讲话说完,你难道是聋子么!?”   青晗依旧是挣扎着,连忙说:“我连不听的权利都没有吗?就当我没来过还不行你们这群人就算是强龙还是地头蛇也得讲个王法不是么!强押了我这和土匪山贼有什么区别呀!”   土匪山贼?   那戎装美人倒是嘴角一挑,却不露半分愠色,款款近前,倒是挑起一抹笑颜,“弦公子,你放开她,让她走。”   那少年听了,也颇为古怪的迟疑片刻,而很快只得“哦”了一声,松开了绑缚。青晗虽依旧心慌得很、不住的打量她的的每一寸表情,却依旧只想连连的打上几个哆嗦。“那……那我真的走了。”   “你走便是。”苍薰望着她的背影笑吟,“反正这些话就算我不与你说,等你辗转到了凤翔府、见到了言澧或是太夫人,她们也一样会对你说这些的。”她依旧挑着那嘴角的浅笑,“不过我想你也听说过,凤家乃是神之后裔,对于你这区区人类会不会像我待你这般如此客气——”她从鼻子里轻哼一声,顿了顿道:“这我可就不敢跟你打包票了。”   这莫不成是要大刑伺候是么!?老虎凳辣椒水小皮鞭竹签的干活?   麻麻——这里有坏人呐!!!   青晗迈出的一只脚停在了半空许久没敢落下,回了头望着苍薰的那一脸正邪不分真假难辨的淡笑,无奈之下耷拉下了脑袋,“那我们说好哦,我听了你这一番话,你就要答应我把这把剑转交给凤家——我可不要惹这种麻烦了!”   “我说小姑娘,”苍薰见她的样子,似乎带些无奈的稍稍叹了口气,“你还当真以为你的师傅单纯是要你来送这把剑的么?”   四、初始神源   青晗一路而来的想法,都是将这把剑奉为至宝,生怕被别人摸了去。却不知她这把剑寻常人别说是摸了,就连看都看不着。   她以前都提心吊胆的怕贼偷也怕贼惦记,可现在苍薰这一席话说完,她瞬间感觉:该偷就偷该惦记就惦记,大家都甭客气。苍薰姐姐,您既然相中了就赶快拿走吧!我送您了还不成,不给好评都行,您可别把我当成赠品一块捞了去就好啊!   “苍大人,您刚才可是说得好好的。”青晗有些委屈的辩解道:“您说我若是听了您的一席话,就会帮我——”   “我说帮你,你难道都不知道我要帮你什么吗?”苍薰只顾笑言道:“我说帮你,你以为是答应帮你把剑送去凤翔府不成?”一听这话,青晗心里又不由得狠狠地一揪,长长的叹口气,等待着最终的宣判:“我要帮的是教你法术,教你如何使用这把剑的力量。”   “……不学不行吗?”她弱弱的开口道:“我——我还想快点回家呢。”   苍薰听罢却挑唇笑说:“回家?那倒也好,不过我要先问一问你,你的家人,是不是只有你师傅一人?”   她点了点头,心里还在不断地琢磨着一定要坚持好自己的意念,这位苍大人看来绝对不是个吃素的主儿,没看见么,会武会术不说,照这个架势保不齐还会算命呢!师傅在自己出村之前说过,这算命先生说的话两分真三分虚五分的口舌。瞧瞧这位姐姐,看来没准一会真掏出什么大力丸——   不不,不对,卖大力丸的那是江湖郎中,可不是什么算命先生……   青晗擦擦额头上的虚汗,觉得当时师傅的说的实在太多太快,一时没记住或是记串了好像也不光是她自己的错,大不了回去了先问问师傅呗,看来这次一定要写在纸上才行。   那女子见她走神,倒也停下了自己的话,“想什么呢?”   “大力丸——不……不是!”她慌张的摇头,“没有什么没有什么,您刚才问我什么啦?”   苍薰没笑她,没想继续跟她插科打诨,只是言归正题说:“我并不为难你,算上刚才那个,我有三个问题,你要如实答给我,我问过了之后,你可以选择进屋来细谈,或是一走了之。”   “您问便是。”   “第二个问题,你的师傅,眼睛是不是金色的。”她脸上没有些许怀疑的神色,青晗尚未回答,却意识到苍薰这句话已经完全用了肯定句。   “……是。”青晗答得勉强,“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你不奇怪吗?正常人的眼睛怎么可能是金色的?”少女见她依旧云淡风轻的神色,赶忙解释道:“师傅说他的眼睛是因为得了病变才变成这个样子的,莫不成你知道如何医治?”   “病变?”听到这个词,她竟是不屑的哼声笑言,“病?这种不敬的话亏他也能说得出口。”苍薰依旧微微将嘴角一挑,说:“你记好了,你的师傅,他是神而非人。金眸,乃是神族血统的外显。”   青晗下意识将嘴巴张得老大,“神?就像凤氏那样吗!?”   那美人轻启了唇,却很快一抿,在嘴角化成了抹笑意,“刚刚可是说好的,是我问你,而非你问我。”   “对……对不起。”青晗连连道着歉,“……那好吧,那最后一个问题呢?”   “你的师傅,是先教你用剑,还是你先见了这把剑之后你的师傅才教你剑法的?”   “……是先教我剑法,后来才见到这把剑的。”她这个问题却有些支支吾吾了起来,按照苍薰的想法来看,也许真的是师傅想要让她操控这样东西,而后才将这东西化为剑的摸样?   “果然,那你以前就没练过别的武器,还是只有剑法最突出呢?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师傅偏偏要将创圣琉璃化为这剑的形状?”苍薰上前一步,追问道。   她语塞,抬头看看那女子,赶忙说错话似的又将头低了下去,为难了半天,方才说:“不是说好只问三个问题嘛!怎么还问第四个了!?这个问题我不答了!我认输成不成?继续聊什么我跟你们进去说好了……”青晗为难的搔了搔脑袋瓜儿:至于为什么是剑,那是因为索会把自己捆住、枪太长会把自己绊倒、棍挥不好会打到自己的头……等等等等之类的囧事她会说嘛她会说嘛!?   说来说去,不就是和她聊上一聊嘛,那位苍薰苍大人好歹说来也是位倾城美女,虽然说气场足了些,不过又不是老虎怎么着也吃不了人吧。   “那么请进吧,上官大人和弦公子若是想听,也自然可以一道。”她如此邀请着,却见那中年男人先后退半步,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苍大人,兴元府还有些事宜需要处理不能耽搁,那便留犬子在此奉候,我先回去了。”   “有劳上官大人了。”苍薰也彬彬有礼的说着,见那男子上了马车渐行渐远,方才引了二人进门。   进了门、绕过影壁,便是并不很大的天井和几处屋舍。苍薰却不端着架子,只以主人的身份带二人进屋后在桌前落座,自己却先一步起身,而后端来一个鎏银托盘,上面摆放整齐四个一模一样、巴掌见方的方形锦盒。她先将托盘放在了桌上,却不忙着打开。款款落了座,倒先望着青晗,笑说:“姑娘,我先不急着说我的,不如先讲讲你刚才想问我什么吧?”   “那自然好……”青晗点点头,“我师傅的金眸……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凤族也全都是——”   话还没说完,却见对面少年打断道:“才不是呢!我见过凤家人,哪里有金眸嘛!”   “不可多嘴。”苍薰一个眼神便将他压得低了头连说着道歉而不敢多话,她看着青晗,一一道来:“金眸是神性外露不假,但是现在被奉为神族的凤家祖上初代名为云鸾,是正统神族云氏的末裔,但是你要知道,在神族天降后世代繁衍,神性早就涣散了。”她补充道:“据说当年的凤家的祖宗云鸾,她的眼睛也只有淡金琥珀色。可想而知现在的凤家也不可能保得住血统了。”   “金琥珀色?”她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的那双金琥珀色的瞳仁,一直在温柔的注视她。“那种颜色的眸子,代表神族?”   “不错。”   海大哥……就是救她的那位海公子莫不是神族吗!?   “那凤家这一代,还有没有谁的眼睛是金琥珀色?”青晗连忙追问道。   “……没有了。”苍薰的话却是格外肯定的。   本以为他会和凤家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他有着比凤家还纯正的神族血脉么!先不说他,自家师傅难道说才是——“苍大人,你认得我师傅?”   “何止是我认识。”苍薰悠悠答道,“我们苍家和凤家每个人都知道他的名字,毕竟他可是这世间唯一的纯神。天降以来,在这世间游走至少已有一千年了。”   一千年!?青晗震惊了好一会,实在想象不出那个自己小的时候见他像叔叔、长大之后见他像哥哥的基本上没有变老——哦对哦,人家是神,或许真的是不老不死!“那他……都做什么呀?”   “你是他的徒弟,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苍薰开了句玩笑,见她一头雾水,便说:“罢了,我就告诉你吧,他来的目的,无非就是监视现存的神族血脉,以及创圣琉璃。”   创圣琉璃乃是天地初开时的为保世间万物调和而造出的,天降神云氏一族守护。“直到一千年之前,创圣琉璃受到破坏,才碎成六片,而后需要找寻之后封印。”她解释道。   “……还是没听明白。”青晗倒是满脸正直的说着,将包袱重新丢给了苍薰。   “没听明白我就换一个说法来说。”那女子干脆将所有冠冕堂皇的华丽外衣全部撕开丢弃一旁,说:“这创圣琉璃分为地水火风、光和暗一共六系,只要得到了创圣琉璃,那么就可以使用‘术’。”说到这里,她却顿了顿,“但事无绝对,身为适合者,如若能吸收琉璃所产生的‘幻影’,那也能得到相应的力量。”说着,她将面前那四个锦盒依次打开,“青晗,我想你应该能看得到锦盒里放着什么东西。”   她听了,忙不迭的望向那盒子,凑得近了些,才隐隐约约的瞧出盒中嵌着枚近乎透明的彩色晶体,却不接触盒子,竟像是悬空浮着似的。蓝得飘渺,绿得悠然,红得朦胧,金得虚幻。“我看得见,这是什么东西?”她移了目光,望向苍薰。   “这便是幻影,顾名思义,就是琉璃的影子,天下各处都有许许多多这样的影子。虽然力量只及真正琉璃的十分之一,可是毕竟也可以让所选中的平常人能够使用‘术’。这回懂了么。”   青晗点了点头,伸手想去碰那离她最近的火红色的晶石,可指尖触碰到的瞬间,那晶石的影像竟如水波般微微抖动——之后,如同苍薰无法抓起她的剑一样,青晗什么都没有摸到。   苍薰解释说只有适合者能够看到、触到本属性的琉璃和幻影。除此之外,能看到全部琉璃的人也只有手中握有真正琉璃的适合者。青晗想了想,追问苍薰手上是不是有火琉璃,但很意外的是,苍薰却摇摇头,说声“没有”。   五、神女莅临   抛除一切浮表的光环,创圣琉璃虽为圣物,但也不过是天降神力的道具。借助它,被选中的适合者就能使用“术”,比如苍薰刚才攻击她的火球,比如这一次兴元府的汉水冻结——比如,差点要了她命的沙索。   如果说创圣琉璃是使用‘术’的道具,那么也一定会有所谓的媒介。刚刚苍薰的那把樱红长枪就是个例子,而使用术的时候,媒介则会实体化而外显。或许这就是刚刚为什么青晗的剑一开始并不能被弦玖所看到,而之后才现形的缘故了。   她刚想洋洋得意一番琢磨着自己不仅被选中了,看来还占了作为核心之一的暗琉璃,那一定是相当厉害!   “你太弱了。”苍薰没客气,看了看她那副德行,上来便是这么一句。   晴天霹雳。   青晗呆呆的扭头,瞪了一眼身边吃吃偷笑的少年,瞬间青筋暴起,毫不含糊的在桌下来了一个无影脚,疼得他又是龇牙咧嘴的好一阵纠结。教训完了小鬼,她这才回了头,倒有些委屈说:“苍薰姐姐,我又怎么弱啦,不是都能斩开火球么——而且最后那把剑也现形了不是么!”   “你那把暗琉璃打造的剑,所谓的现形,也是吸收了我那火球的力量。暗属性主导的是反弹和破坏,如若你的力量真的够强,那么那个火球应该击回来,而非被一切为二。”她顿了顿,迟疑了片刻,“说起来,刚刚你说你受到沙索的袭击,当时将这剑插进冰里了?”   “是,确实有这么回事!”青晗料想这可是个咸鱼翻身的大好机会,自信满满的答道。   “那冰面有没有崩裂?”她抬了眼,定定一望追问说。   “没有,只是出了裂缝而已。”少女说着说着便觉得这话中有诈似的,连忙说:“怎么了?插进去了不就很厉害么?”   “……你太弱了。”苍薰将眼一挑,似是溢满了不屑,依旧还是这句话。   好嘛!咸鱼翻身,还是咸鱼!   暗琉璃打造成的利剑,少说也能使冰块大块碎裂,如果使用者实力够强,那冰晶化为粉屑抑或能将其消融。可事实上,青晗能做到的,也仅仅是将剑插入了冰中——连半分的‘术’都没有用上!   她到底是有多弱啊!   苍薰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叹了口气。“也罢。”她说着起了身,只扔下一句“你们稍等,我片刻便来。”就匆匆出屋。   少女好奇的想跟着,刚走到门口,就只听门外传来鸟翼振翅的声音,扑啦扑啦的响成一片,还没等她伸手去拉,朱红的木门却已经骤然推开——   鼻子酸酸的,好疼呐……   这是下一秒钟、捂着鼻子蹲在门边泪眼婆娑的青晗心中唯一的想法。   “……你……还好吗。”苍薰嘴角抽搐的望着门口的那一团,印堂发黑。   还好?你的鼻子被门撞一下你就知道还不还好了!   青晗捂着生疼的鼻子,食指压在鼻孔下,可一行鼻血到底还是流了下来,滴滴的淋在地面上。   那少年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系列变故吓傻了,愣愣的望着青晗好久没说话。不过说实话,这副样子让他看着就感觉很疼。   “先……用帕子擦一擦?”苍薰见她实在不像装出来的,难得的良心发现,递了自己的手帕给她。   “不……不必了。”她望着那女子手中的雪白帕子连连摆手,挣扎着起身想跑出去去井里舀些凉水镇镇痛,可不料起得匆忙脚下一个趔趄——“嗷!”“砰!”   苍薰望着门口的那个被门槛绊倒而摔成大字型的女孩,长长的叹了口气。   ……真是够了,求求你就算是不靠谱也请有个限度吧。   她此刻真心想抬起脚来狠狠的碾那地上的人形几脚,可最后也只硬生生忍下,心想着不跟你计较不跟你计较,看青晗趴倒在地疼得哼哼了许久,这才挣扎着爬起身。   满脸血。   我拜托你了,别这样挑战我的极限好吗?   苍薰再次忍住一脚踹上这厮臀部的想法,可禁不住青筋暴起。她也承认,自己的脾气并不算好,但在这一刻,苍薰却意识到,自己也真是好伟大,竟然可以包容这货色哟!   而就在青晗好算弄干净了她那一脸血,苍薰的怒气值也要爆了棚的时候,却听屋外树枝哗啦哗啦的响个不停:大风突然袭来,没有任何先兆。   天已迟暮,红云渐渐消退。苍薰从窗朝外探去,看着云雾翻卷,这时方才将蹙紧的细眉稍稍一松,似乎真的松了口气,“终于来了。”   她打开了门,不顾越发猛烈的暴风,径自走进院落。望着那团银白的风卷缓缓从天而降,随即单膝跪下,那高傲的女子俯下首来,卑躬的道了句:“您来了。”   “不必拘礼,姐姐快快请起吧。”   青晗探头望去的时候,刚好听得这样一句话,隐隐约约的飘散在风中,朦胧不清。狂风渐渐的消散了,只见那银白的风卷渐渐退去色彩,环绕的云雾点点消散,最后只剩那一袭拖地的葱白长衫,领口刺绣着精美的金色花纹,一展刺绣鸣鸾翔在胸口之处。再向上瞧,则是一张粉雕玉琢的精致小脸儿。那双发髻却在风中丝毫不乱,灵灵的桃花目稍一顾盼,便满载了千般柔情。   可这一切形容的主人,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女娃娃。   从天而降、凭风而行的女孩微微抬手,整了整站姿,双手归在身前。长袖一摆,顷刻间云雾尽散。“只有我一人前来,姐姐也不用拘泥这些礼节。”她的声音这才清晰入耳,是如风铃清脆的乐音。   “是。”苍薰听了这话,方才起身,望着面前比她矮了小半个身子的女孩,眼中却有不易察觉的宠溺一闪而过。“言澧,既然你已经来了,那我也不拐弯抹角,先进屋说话吧。”   “嗯。”那被唤作言澧的女孩听了这话,微微将头一点,端起手来款款而行,每步都似踏风般轻盈曼妙。   那少女趴在门框边上,盯着袅袅飘来的高雅女孩,着实被震惊了一把。从小到大活了十七年,头一遭这般如遇仙子。青晗后退半步,让了她进门。言澧眼梢微抬,似是瞧见了她,而那双眼眸,也并非如同那位海公子一样灿烂的金琥珀色,只显得更加暗淡,呈现出暗暗的金褐色。   苍薰跟着那女孩进屋,关好了门。而弦玖似乎早就见过那名女孩似的,连忙跪下,毕恭毕敬。只剩青晗一人傻傻的愣在那儿,半天了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青晗,你可能还不知道她是谁。”苍薰见了她的尴尬,赶忙上前来打着圆场。“你说要去凤翔府找去凤家人,那你面前这位,就是神族凤家本代的宗主,名讳言澧。”   凤言澧。   她之前并非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如此高高在上的神尊,统率一族的族长……   好吧,既然‘苍大人’可以是倾城美人,那为什么圣女不可以是一个嫩嫩的女娃娃呢。   青晗没敢闲着,匆匆的也跪了下来,乖乖说了句“阁下圣安。”   “罢,不必拘礼,都请起吧。”言澧的嘴角一直都挂着浅浅微笑的弧度,抬手一拂如此说着。“事到如今,礼节也都免了吧,还是加紧说说要紧事。”说着,径自走到上位处落座,纯白的裙裾近乎完全遮住了那双绸锦绣纹鞋。   见她坐定,苍薰也跟上去坐在她身侧,伸手指了青晗,在言澧耳畔轻轻低语几句。这让青晗不免有些心里发毛,耳根子发热,不晓得这是在说她什么坏话呢。   言澧和苍薰姐妹二人耳语了一阵,才见那女孩将唇一抿,点点头,似乎认可了什么,青晗战战兢兢的抬头去看,刚好撞上苍薰投来的目光,配着她那不知为何让人感觉阴测测的笑意,不由得让青晗感觉脊背发凉,颇有一种“早晚要把你煮了吃”的感觉。   青晗哆嗦了半天,估摸着自己就算是想逃,三打一的自己也绝对打不过这仨人,就算知道这是鸿门宴,也只能硬着头皮的上了。   “我听姐姐说,那把剑你想送到我手里?”言澧开口则直切主题。   “是的。”少女答着,便将那长剑递到桌前,可就在这剑刚刚落在桌上,却见那银盘中四个张开的锦盒之中,“嗖嗖”的飞出四道光线。等到众人回神,那锦盒所盛的四色“幻影”,已经尽数飞入剑身,随即消失不见。   灰黑色的光泽浮动在剑表,吸收了幻影的力量,它此时也终于再次现形,展现在言澧和弦玖面前。言澧伸手去摸,可果真什么都没有摸到。“将暗琉璃生生的塑成这个样子,除了他之外,果然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了。”言澧说着,示意青晗将剑收好,可她刚刚要再说些什么,言语和动作都突兀的停住。女孩似乎听到了什么,细眉微微一皱,暗金色的眸子转了半轮,轻叫了一声“糟了”。   六、稍微有点晕【祝大家端午节快乐】   见言澧这副表情,苍薰赶忙追问,“怎么了?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是的。”言澧侧过头来望着她,“刚刚是淳哥哥派人以风送音给我,说他已经到达了兴元府,可是状况……”她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很糟。”   身边的女子听罢,也垂眸片刻,“果然单凭小弦的能力很难压将其制住,治标非治本。”她追问道:“现在具体变得如何了?”   “一言难尽。”言澧答说,“照淳哥哥的话看来,不仅是冰冻加剧,而且飞沙肆虐——若是不快些过去救急,照这个样子,怕兴元府州城也难以保全。”说罢,她站起身来,“姐姐,我们看来必须要快些赶回一趟。”   “不过这样也好,有什么话我们解决完此次兴元府的危机后,再从长计议也不迟。”说罢,她也回头望了言澧一眼。二人相视微微颔首——变这么愉快的将事情决定了下来。   等……等等等一下!你们好像完全没有询问我的意见啊!?   青晗望着苍薰和凤言澧二人行出门去的背影,又见身边的弦玖颠颠儿的跑过去跟着,颇一副献殷勤的嘴脸,心里更是暗暗不快,刚想就着这个机会开溜,才站起身来,却见那边那女子回头催促道:“青晗,还不快跟我们走么!”   “我……”   “别啰嗦,没时间了!”她冷下脸来喝了这么一句便出了门,青晗真心是不想跟她们去涉险的,便干脆再次落了座。可还没等她坐得稳当,却忽觉手腕上一紧,似乎是被绳索缠住了似的,随即又是一阵生拉硬拽,最终是活活被‘抓’到了大门口。   四个人面面相觑,这下子想逃也没门儿了!   青晗颇有些愤恨,可也只怨怨的扭头,不再瞧那准是来欺负她似的一行人。   “刚刚失礼多有得罪,还请您多多见谅。”这个当儿,言澧却先行道歉说。“不过事不宜迟,我们还是快些上车赶去兴元府吧。”意外焦急的催促,指了指不知何时出现的一辆马车。   她也本就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刺头儿,见女孩那般的神尊都如此给了她台阶下,也只点点头应了下来,跟着苍薰和弦玖后上了车。   ……不对啊!   难道不用那小子驾车,莫不要堂堂神族凤家宗主凤言澧亲自掌车!?   还未等她惊诧,却见那白衣女孩先侧坐在了那拉车的白马之上,且看她坐稳了身体,那一团银白云雾又瞬间环绕在她身侧,言澧长袖一拂,那云雾顷刻间向外蔓延开来,笼罩了白马,又扩散到了整个马车周身。   之后,那白马翔云踏风而行,以风助力拉着马车飞向兴元府所在。   落地的一刹那,第一个跳下车的却是青晗。   然后……   ……吐了。   甭说今天的饭昨天的饭,就连肠子肚子都快吐出来了。   倒也说不准是因为太过颠簸或是怎样,总之青晗似乎实在是无福消受这种高级交通工具,双脚刚一落了地就蹲在墙角呕了半天,那吐得可是叫一个惨烈!   “你没事吧。”说话的是一声男音。青晗听这声音耳熟,忙用手背抹抹嘴角,这才回头过去,却见那人先递了水来,弯唇柔笑道:“先漱漱口吧。”   “嗯!”青晗颇有见到亲人般的欣喜,忙将水接过漱了漱口。这时那青年已经蹲在了她的身侧,少女不由得有些尴尬,连连赔着笑,有些过意不去的又将他递来的帕子接过,擦擦唇,企图努力表现得淑娴一些。   “这回好些了?”   “好多了,谢谢大哥。”甭说报恩了,这再遇见救命恩人,到底还是被人家无微不至的照顾了一把!“大哥,您一直都在兴元府?这里情况怎样了?”   “我还想问你呢,你不是说要去凤翔府吗?绕了一圈,怎么又回来了?”海公子说着,扶了她的手臂拉她起身。“兴元府沙暴肆虐的紧,幸亏是凤家几名公子带人及时赶到,要不然这时候这州城早就沉入黄沙了。”   “这还真是不得了。”少女应着,眺望去城门的方向,暮色沉尽,此时天已迟暮,什么都看得不甚分明。   青晗下意识回头看看,弦玖似乎已经先行回了府,只剩苍薰和言澧二人傍在马车边,女孩那一身白裙就算在暗暗的暮色中也格外显眼。言澧身前站着的是一个颀长的身影,似乎在说这些什么,但压低了声音让青晗不知其所云。   “那位白裙女孩,想必就是凤族的宗主了吧。”那青年倒先悠悠开口道,“青晗,你怎么认得她的?”   “一言难尽呐,真是不想认识都得认识了。”她一想起这事儿便是心躁得很,连叹了几口气,“也不知这又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就被扣下了,想走都走不成!”   “既然人家留你,那一定也有原因,再怎么闹别扭也没辙不是?”那青年倒是说起软话劝慰了几句。   青晗听罢点头称是,想转开话茬,欲开口提说请那海公子吃顿饭报答一下今日的救命之恩,这话还没出口,便又有人来岔话,“青晗,在这做什么呢?这位公子是你的熟人?”那边事情似乎聊得差不多了,苍薰已经走到了二人跟前,先如此跟青晗搭上了话儿。   “这……这位是我大哥!”青晗这一句话开口,颇有给自己找着靠山了的嫌疑。   “哦?你哥哥?”那女子也微微一怔侧头打量了身边那青年一眼,夜色袭来,并看不很清楚。   “哦,我和青晗有过几面之缘,很是聊得来,姑且就以兄妹相称。”那男子解释道。   “请问阁下尊名?”   “在下姓海,名为綦晖。”他倒是中规中矩的答了。“那您呢?”   “苍薰。”   二人自报身家,苍薰则又将视线落回少女身上,一把扣住了手腕,生怕她再逃走似的。“好了,跟你这位大哥的话儿说够了吧,那我们还要继续说正经事呢。刚好言淞和言淅也来了,正好也能有个人商量。”说着,不由分说便要把她拖走。   瞧瞧,当街绑架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了。   青晗自然是不情不愿,正巧綦晖也在身边,干脆也抓住了这么根救命稻草,“大哥!綦晖大哥!”这次直接叫上了名字,颇有撒娇的意味,“大哥救我!”   “胡说什么,不过是想让你帮些忙罢了,又不是要把你怎样。”苍薰的忍耐也快到了极点,真心恨不得将她敲晕了拖回去。   “我才没胡说呢,你们是拜托我帮忙,我可没有义务来帮你们,连个求我的态度都没有,还逼着我做这做那,我不做了行不行?”胡搅蛮缠的谈条件,虽不算是青晗的强项,但相比苍薰那种门第望族,显然段数高上一级,这下还有了綦晖这个靠山,虽然不知道海綦晖到底能不能打得过苍薰,不过瞧他救自己那时候那手法,怎么都觉得应该能有两把刷子。   綦晖低头看了看这刚刚认识不足一天的“义妹”,又瞧瞧似乎是来势汹汹的苍薰,这圆场好像也并不怎么好打,说来说去,倒是有几分为难。“青晗,要不就好好听听她们要你帮什么忙?听听清楚也不迟对不对?”綦晖不愧是年长一些,也比这厮明事理的多。“就算是以此事报了我救你的恩情,这样还不行么?”   青晗虽然奇怪他为什么这么热衷于让自己和苍薰一行继续谈判,但毕竟言澧是神尊,没道理会叫自己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啊!她锈钝的脑袋瓜儿空转了许久,虽然觉得还是有些地方不太对劲,可还是点了点头,依旧扯着綦晖不松手,“苍大人,您可别误会了,我可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才姑且留下的。”但就着夜色瞧瞧苍薰的表情,她似乎并无半分愠色。   就在几人争论不休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去,此时苍薰身后却突然绕出了一豆灯火。一人提着灯笼走近,立在苍薰身侧,先开口打了个招呼,“薰姐,你们怎么还在这儿,言澧那边已经快等急了。”火光所及,是一张俊容。那少年和青晗相仿的年岁,可俨然已经脱了稚气,唯有在嘴角那抹淡淡的笑容之间,才流露出一丝丝顽皮的气息。   “哦,我知道了,麻烦你还来接我。”那少年似乎是苍薰的老熟人了,又能堂堂的叫一声“言澧”,想必他也是凤家的子嗣吧。青晗猜测着,就着微弱的亮光好奇的打量那面前的少年。   “理应做的事,哪里敢说劳烦。”那少年匆忙摆摆手,杏眼微移,对上了青晗好奇的视线,则又是款款一笑,“哦,这位就是言澧所说的青晗姑娘吧。”说罢,将淡笑微微一纵,径自说:“姑娘夜安了,初次见面,在下名为凤言淞。”   身边的倾城美人听了这话细眉一皱似是不悦,“胡闹。”她只这么一说,青晗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凤家家训很严,不许随便搭讪么……不对,这不算搭讪好不好,只是初次见面的打个招呼自报家门罢了嘛!   还未等青晗开口答话,却听言淞又惊呼一句:“啊!是你!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而这句话的对象,此时却换成了綦晖。   七、凤家的兄弟们   晌午刚过,兴元府城外横亘闪烁着寒气的汉水冻河,河对岸,则是茫茫黄沙耀目。   天气变得越发燥热,地上蒸腾着缕缕热气,在天边形成虚幻的蜃楼。远处迷雾随风摇摆,从蜃楼之中,隐约浮现出一袭人形,如水波皓镜。   长发半束,随风而摆,一袭长裙形成飘渺的剪影。   她似乎微微抬手,广袖翻飞,手中的长杖微微一指。黄沙遮天而起,荫蔽了日光。沙子仿佛也被她赋予了灵性,粘稠如泥水一般爬过了宽宽的汉水冰面,朝兴元府北城门袭去。   凤言淳已经带了懂得用术的部从四人赶来救急,见了如此嚣张肆虐的黄沙。忙令人先叫人将城门紧闭,随即令人分守城墙四面,张开风盾结成结界死守兴元州府。自己则跃出城门,准备去找施法者,釜底抽薪。   周身环绕流动的风盾,青年踏风而行于黄沙间行走。抬眼望去,袅娜的身影已经翩然而至。言淳右手一扬,刹那间一把通体银色的战戈便跃然手上,抬手一横向那女子斩去。   长戈拦腰撕裂了那道身影,可随即身影便干脆化为两截,微微摇摆几回,便消失在风沙中。   是幻术。   青年轻蹙剑眉,四下看去,依旧是狂沙肆虐,竟让他有几分视线模糊。倾耳细听,以风来断那施术者所踪。   他面色微微一变,飞身而起踏风浮空,俯瞰脚下——若是没有提前跃起,那根根锐利的沙岩刺恐怕此时已经刺穿了他的身体了吧。   沙石互击,已经让他所听的风声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再加上这施术者狡猾得很,凭着自己是地属性的适合者,则干脆将自己隐匿在黄沙中,让人根本无法察觉!   “别以为藏在沙子里就找不到你了!小地鼠在跟我们躲猫猫嘛?”言淳回头,却见河冰上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那少年拂袖一拎,手中便攥上了一把长刃红矛,右手轻轻几掂,反握在掌心,骤然握紧,猛的刺入沙地之中,却见红光乍起,火焰从矛头飞速染上了沙地,转瞬间,沙地上已经燃起了一层熊熊烈火,火燃之旺,就连他脚下的冰都开始渐渐消融。   “言淅,你怎么来了!?”他不免惊声道了句。   “哦,太夫人不太放心,便叫我先来,淞也在路上了。”   还未等兄弟二人将这来龙去脉说说清楚,只听轰然一声,黄沙中乍刺出一道岩枪,而后化为两人多高的高台,岩石台上,俨然站着一名妙龄少女。   “你说谁是老鼠?”玫紫色长裙雍容而贵,束腰白绸飘扬翻飞,长发半束未束,悠悠的漾在风中。手中长杖近乎和她同高,周身闪着金色的光泽。   “谁应了,谁就是老鼠啰?”凤言淅不由得笑吟,长矛一指,嘴角微扬道:“今天来猎的就是你这只小老鼠。”   那女子哼出声笑,手中长杖微微抬起半寸,而后在岩阶上重重落下——“轰”的一声,数以千计的岩枪从地下刺出,言淳忙以风术浮空躲避一劫,而一旁的言淅则只能勉强躲避尖岩,跳动几番才勉强在空隙间栖身。   “这才叫……抱头鼠窜。”那女子冷笑一声,望着言淅微微抬手,本就受岩枪阻击的少年此刻面前缠绕了数道沙索,抬手用矛刺去,可不料火焰矛头不仅伤不及沙索分毫,反而被沙子团团裹住,挥不出力气。   言淳见状不妙,没有急着去救言淅,反倒在战戈之上加足了风术战力,踏风而行奔至那女子面前,挥而斩之!   锁链拖住了长矛,本欲吞噬的黄沙,此时顷刻瓦解,那女子躲闪不及,只得用长杖抵挡进攻。连连退后数步稳住身子,这才以术反击。飞沙走石遮天蔽日,亏得言淳以风助力,这才能频频逼其锋芒,近那女子身侧袭击。   言淳倒还好,苦就苦了言淅。害怕着被殃及无辜,总要击碎几个差点砸着自己脑袋瓜儿的岩石块,这方才安心。   女子已经与言淳斗法有了数回合,言淅看着那边打成一片却无奈自己碍着噬人黄沙近不了身,就算自己施了术,接连几次还是被那女子抵挡开来,完全派不上用场。   几个火球从矛头抖出,可还未等到达那石台便已经被切成火星。万分焦躁之余,言淅脑中却浮现出另一个预感:“二哥!”他突然大叫道:“小心!这里有另一个风术者!”   这句话脱口时已迟,言淳脚下风向已经被搅乱,本应踏风而行此时却脚下一空,数道岩枪破地而起,眼见就要刺穿他失重之体!   少年在远处看得心惊,只瞧那人影陡然下落,却在接触岩枪的前一刻终止下坠。他回头望去:青年款款而来,抖了抖手中的水囊,只轻轻叹了口气:“没有水了。”   几根岩枪之上、言淳身下的正是一张薄薄的冰板,正是这层凝冰刚刚救了他的命。言淳这才回神,站稳了身子去瞧对面那石台——   哪里还有什么石台,岩石已经垮塌,成为齑粉尘埃。身边和身下的岩枪也变得摇摇欲坠——刚刚的术者已经不知所踪。再次御风所行,这才平安回到言淅身侧,瞧着言淅身边的陌生男子,心中也暗暗猜出了几分。   还未等说声谢,那青年却先弯唇一笑道:“不碍事,举手之劳罢了。”   言淳乍一看他时,觉得他右眼微微泛着异样的金色,可定睛再看,却只有阳光反射出的、常人无异的光泽。   ——————   “哦,原来刚刚言淳说的就是你。”苍薰点了点头,“他还说着想要好好谢谢你呢,之后就忙别的事,再去找你时,你已经不见了。”   綦晖听罢只笑而不答。   “大哥是好心肠,路见不平总要站出来的嘛!”青晗俨然已经认准了綦晖做哥哥,一口一个大哥叫得很是顺溜。   “天色已晚,不如我们先回去,有什么话回去说也不迟?”提灯的少年打了圆场,又是大家非常愉快的把事情决定了下来。   依旧没人询问她的看法。   青晗郁卒。   众人来到的府上也正巧是一早迈出的上官宅邸,真是巧了,上午刚走,晚上又回来!想想这一大天折腾得还真是不轻咧。   青晗不晓得上官家和凤家有什么渊源,可想必一定沾着点由头。对凤氏神裔毕恭毕敬这是应当的,如果没有层关系在其中,也不至于对上官家如此偏爱吧。   上官一族可谓这兴元府的望族,虽然为商贾大户,但也跟兴元府尹带着姻亲——不不不,才没有鱼肉乡里这回事,至少兴元府这回的大难,没有弦玖家中雄厚家底是很难熬下去的。   窗外天已黑透,屋中的烛火则燃得越发耀目。一行人进了正厅,已有三人在屋中等候了。   中间一人便是这家里的小少爷弦玖,而此时左一人开口道:“言澧,你们可终于回来了。”那人身形颀长,着了一身苍青色的便衣,杏眼一抬便瞧见了綦晖,连连招呼说,“哦,这不是綦晖兄嘛,今日一定要与你痛饮几杯才好。”   “淳哥哥可别误了正事。”言澧说着,也将青晗拉上前来,“我来介绍,这位是我家的二哥,名为言淳。”那女孩抬手示意了身边的少女,“淳哥哥,这位就是青晗姑娘了。”   青晗点了点头,再往右瞧去,还着实被吓了一跳!   弦玖身边的少年其实也并没有长得如何惊悚,只是……那身形相貌,则与刚刚提灯引路的少年如出一辙!   “青晗姑娘夜安。”他开口说:“初次见面,我名为凤言淞。”   凤言淞!?又是凤言淞?   两个凤言淞?   她回头去找那刚刚提灯的小子,想着他是最后一个进屋的,现在怎么突然站在这里中规中矩的自我介绍起来了?瞬间转移什么的听起来就很开挂不是么。   而此时,刚刚提灯的少年也关好门走到了言淞身边,弯着嘴角朝青晗坏坏一笑,“刚才开个玩笑,我不是凤言淞,我是言淅。”他顿了顿,凑到青晗耳边说了句:“再不乖乖承认、再逗你玩的话可就要被薰姐教训了。”说罢,他则故意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而苍薰看着这个无论怎样都管教不力的小子,也只能无奈的笑笑。   “淅你这小子竟然又冒充我!”言淞得知自己被顶替了,绝对气恼的斥责着自己的兄弟。   “上次你不也冒充我来着,做坏事还赖在我头上,亏你还是当哥哥的呢。”言淅嘴上不饶人,兄弟俩瞪着对方,都一脸愤然的委屈相。   “都满了十七岁,还动不动吵架耍孩子脾气,”苍薰在凤家兄弟当中,似乎永远扮演着监护人的角色,言辞中微微带着些许溺爱的语调,“还不及言澧稳重,你们这都怎么做的哥哥?小心我去太夫人那里告你们的状。”说罢,还恨铁不成钢似的长长叹了口气。   “对了薰姐,你不提我还忘了。母亲还说起你,许久未见有些挂想。”言淞说着,“你何时也跟我们回凤翔府一遭?”   八、被抓壮丁什么的最讨厌了   那美人听罢则浅浅一笑,“太夫人的话,我怎敢不听呐?”话虽脱口,却颇带点推脱:“只是事务繁杂,脱不开身罢了。”   “去年你便这么说了,今年还拿这种莫须有来做挡箭牌。”言淳也搭话说:“就连太夫人也真的不想见?”   “淳哥说得对,”那少年又是将嘴角一挑,估摸又想出了什么坏点子,“只怕不是不想见母亲,而是不想见到大哥吧。”   苍薰脸上意外的带些窘迫,微微皱眉,埋怨了句“这群混小子”便不好再言其他。这时,弦玖则连忙上前打破尴尬,“都这个时候了,不如大家先用晚宴吧。”   乱七八糟的对话,青晗到了末了也没听出苍薰跟这群人到底是个什么关系。不过她觉得估计应该也没有什么关系,唯一有关系的就是桌子上的珍馐——   对不起,她果然是饿了。   本以为吃完了东西大家就都可以洗洗睡了吧,可就在她打了个哈欠的时候,换来的并非软软的被褥床枕,而是言澧的柔声召唤。“青晗姑娘,之前在苍家没有说完的事情还要继续细说,请姑娘跟从我来。”说着,已经拂袖起身走出了几步——   好吧好吧!我就知道你们这群人……啊不,神是高高在上的!根本就不可能会考虑一下,我!到底肯不肯对吧!   青晗一脸憋屈的瞧了瞧桌子另一侧的綦晖,可她的大哥似乎依旧和言淳聊得有说有笑的,连看都没看她。   大哥啊大哥,我真是白白叫你一声大哥了!小妹有难,这个时候你怎么连个头都不回啊!   而就在她想罢了这句,却见綦晖当真微微回过了头,看着她错愕的神情淡淡一笑,那桃花眼煞是媚人。   然后,继续喝酒去了。   啊喂!大哥你在玩我是吧!你是在玩我是吧!你故意的吧,你明明就是故意的吧!   ……麻麻,他们全都欺负人呐……   最大的靠山现在也顶不上什么用了,现在看来也只能见招拆招能躲则躲了!主要是……还真的能躲得过去么?   她坐在椅子上叹着气,耷拉着脑袋一副你只要别打我我就坦白从宽什么都招的脸孔。可关键的是她根本就不晓得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好吗?没来由就这么被领进办公室单独谈话,青晗自己还含着冤呢。   言澧见她这样子,也不知是否该做劝慰,犹豫了许久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说,索性直切主题开口道:“青晗姑娘,我们也不做什么恶意,只是关于这剑,还有许多事情需要说明……”   “你且说吧,我乖乖答了就是。”就算言澧和和气气的,身边好歹坐着一个苍薰呢,青晗这一遭也只能认栽,低头绞着手指一副受欺负的委屈相。   而青晗对面的美人实在忍不住脾气,在桌下狠狠地踹了她一脚。吓她一哆嗦,更是战战兢兢了。   言澧虽是无奈,但也没再说其他,只岔回了正题,“姑娘,你应当是听苍薰姐姐简单说过了关于创圣琉璃的事情了吧。”   “她说了很多。”青晗下意识的去瞟苍薰,可那女子连看她都不屑似的将头一扭。她则在确定苍薰看不见的方向,闷闷的还了个鬼脸。“说了那么多,我师傅是要我来送这把刀的,我送完了就要回去的,你们为什么还不许我走啦?”   “琉璃之中,光暗以前本为同一块并作为主属性,有了这个属性的创圣琉璃才能将整个琉璃封印,琉璃的适合者本来就少,各属性的加在一起,顶多万人之有一,而光暗属性的琉璃……作为适合者百万人不足有一啊。”言澧说着,干脆是将青晗这个废柴捧成了宝贝疙瘩。“所以,你不仅是适合者,而且手中就有暗琉璃,那……那除了你,我们还能找谁帮忙呢?”   “你们凤家不是很厉害吗?难道……也不是适合者?”青晗似乎不信,颇有怀疑的挑眼看去。   那女孩听罢,垂下眼来略显为难,“说来惭愧了,”她微微蹙眉道:“我们兄妹几个,除去亡故的五姐,剩下无一是光暗琉璃的适合者呀,我和淳哥哥是风、淞哥哥和淅哥哥是火,大哥则是水,就连苍薰姐姐也触不到你这剑。”她言罢,下意识按了袖口,心事重重:“说来说去,果然还是因为我不及亡姊。”   “话不能再设么说。”苍薰这时方才回了神,伸出手来揉了揉她的脑袋,然后又将视线落回在青晗身上,“你听明白了么,我们若是有其他的方法,也不至于现在在这里低三下四的恳请你。”   “……说什么恳请的……你不也说我太弱了吗?”   “你确实是弱,但毕竟是适合者,总比我们这样连暗琉璃都摸不到的人好得远。”苍薰叹了口气,“也许你师傅还不知道凤言漓早夭,但也有可能是你的师傅本就将你作为推荐给我们的人选。”   青晗这下子算是听明白了。   不到万不得已山穷水尽的地步、她们手上若还有别的人选,才不会来用自己这种次级品。做了备胎也就罢了,怎么还做得这么憋气呢。“才不是这样呢,师傅只说让我送这剑给你们,剩下的可与我无关。”她铁了心不想再和凤家有什么瓜葛,“不说了,我这忙不想帮,这样的答案你们可满意?”青晗总算逮着个机会回击道:“我明日便启程回去。”   “那我跟你回去。”言澧接着说:“我要见见你的师傅,当面对质一番便可真相大白。”   青晗没道理拦着人家不许去,见言澧一直客客气气的笑脸相迎,也能微有不满似的说:“见便见了,你也别着急打如意算盘。就算是让师傅劝我跟你们走,我也不一定依不依呢!”   她虽是放下了这等狠话,可保不齐言澧真的劝动了师傅呢?好歹言澧也是凤家的当家宗主,就算师傅是神,可也要顾全封印琉璃的大局,万一真的把自己让出去了,那又如何是好?   青晗躺在纸帐中,纵使燃了安神香却也依旧辗转反侧,一直挨到四更天才昏昏入睡。   睡前想起的一件事却是:不知道綦晖大哥和言淳喝酒到底喝了多久,可别喝醉了才好啊。   等到青晗迷迷糊糊睡醒,窗外天已经大亮了。梳洗穿戴罢了,出门便见那女孩早早的立在了门口。   言澧今日穿了一袭桃粉高腰襦裙,绸纱长摆、朱红苏绣宽带,脚下则隐约是双缎面锦鞋,光瞧这身华服便可通晓是出自大富之家。未等青晗先说话,那女孩倒先眨了眨大大而明亮的杏眼,巧笑盼兮,“青晗姑娘你起了?用过早饭我们就出发吧。”   这下则是青晗被堵的说不出话,迟疑了一阵才开口,“……那好,也别早饭了,路途远,我看我们赶时间直接过去便好,毕竟我家离这兴元府也有几天的脚程,也要快些赶路要紧才是。”   “又不用走,不打紧。”言澧答道:“我好歹也是风术者,像上次一样乘着马车飞过去不就成了?”   一听这话,青晗不由得抖了三抖。   ……你是觉得不打紧,可是姐姐我真心晕您那马车啊!您难不成没见着姐姐我连滚带爬的下了车之后都吐成什么德行了?   简明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那女孩也微微蹙眉,似乎也很难办一般,可最后还是勉强答应,“好吧,大不了就走去,这兴元府有薰姐和几位哥哥在,再加还有青晗姑娘你那义兄,对方这阵儿应该不敢再犯。”   “对吧。”一提别人夸奖綦晖,青晗总是莫名其妙的戴上了一种荣誉感,或许别人还真没法理解她到底在这跟自己毫无关系的荣誉上纠结着什么。   虽然苍薰也表示过要同行,可言澧则觉得这一行袭击下来,对方瞄准的一定是兴元府。再说,凤言澧好歹也有神尊之名,为凤家宗主,总不是什么能任人欺负的软蛋。   说得也是,敢惹了半身入皇族的凤家,那才真真是不想活了。   二人稍作打点,便匆匆出了上官宅。这次与言澧同行,她至少能走个正门,这让青晗深感欣慰。   兴元府乃是利州路的州府,繁华自是有的。就算出了这样的事情,但也住民众多,集市依旧人潮熙攘,没来得及撤出就被黄沙封在城中走不得的商贩,也依旧不厌其烦的叫卖着,至少也能赚上点蝇头小利。   两人走了一阵,见南城门已近在眼前,却又看城门脚下,好大一群人围成一圈,里面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少女自然是好奇的,微微踮起脚尖,连连蹦了好几下还没从攒动的人潮中瞧出什么所以然,除了脑袋,她什么都没看见。   而言澧则不同,若是用术,很轻易便能浮空。她只是不好奇罢了,一心急着赶路想着事端纷扰,哪有这等闲心去看热闹?   可言澧毕竟只是个年仅十一岁的女娃娃,怎拦得住青晗这十六七岁大姑娘呢。手只微微一松,她便已经挤了进去,还不忘喊了句:“言澧,我看看就回来!”   九、大力丸小哥   青晗也不知道她到底听见了没有,但她也不是刻意松手的,只是前后左右人又太多,自己并非所愿就已经被挤了进去。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前排。   面前不过是半丈见方的一小块空地。   本以为会有什么杂技卖艺之类的玩意,可瞧瞧地上,除了一个连着带子的破木匣也没有什么别的稀罕。而木箱边上,只站着一个青年。   那青年约莫二十左右的年纪,着一身窄袖窄身白布袍子侧身站着。可看他身形,又不像一般柔弱的书生,裸露出的皮肤微微透着久经日晒的自然肤色,尖下巴而上,则是那弯至完美的微扬嘴角。   他下意识的环视半圈,那凤眼清澈如镜,高鼻薄唇,笑意不暇,倒十足的是个漂亮男人。   但怎么都觉得这小子越笑越奸,倒像是个奸商呢!   那青年见人来了不少,也嘻嘻一笑拿出个葫芦,哗啦哗啦的摇了几摇,“感谢各位乡亲来捧我的场!小弟没什么能耐,就靠卖点药养家糊口了,今儿这大力丸可不比寻常,小弟我给大家多说说,说得好呢,您买上几丸回去;要是说得不好,诸位也都多多包涵!~”   嚯!青晗赶得巧了,这不就是传说中卖大力丸的么!   她虽然怕被人忽悠了,但也着实好奇他到底能说出什么花样儿来,便也没动,瞧那青年从木匣里掏出一副——   快板。   ……等……等等啊……谁家卖大力丸用快板的啊!这位哥哥您是在卖大力丸还是要说快板书啊!   青晗的微笑凝固在了嘴角,足足的石化了半响,那青年倒也没闲着,两手熟练的掂起了板儿。不过还别说,这卖大力丸的小哥还真把快板打得有模有样,艺多不压身,这回她可算领教一回了。   且看那青年手持快板,那一套套的词儿张嘴便来——   “竹板这么一打呀,别的咱不夸!咱夸(发音:垮)一夸,灵丹神药我这大力~丸!这大力丸,它长得圆,它是顶饥顶饿不犯难。饿了您就含一颗,是又甜又香赛燕窝!当里个当~当里个当~若说神药大力丸,它不能治病可不算全。您要问它治什么病~当里个当~头疼脚疼肚子疼,您吃上几颗就管灵!脾病胃病皮肤病,您是嚼了几丸倍(儿)起用!身寒体虚筋骨痛,有这神药不算病!当里个当~当里个当~吃不完,您别犯难,这磨成粉来都值钱!磨成粉来涂一涂,姑娘面润似珍珠;擦了沫子抹一抹,血口立马不用裹!名御医,算了嘛(四声),家中备了这神药,咱们大病小疾全拿下~!全~拿~下!”   这卫嘴子果然名不虚传。   青晗彻底被震惊了一把,呆呆的愣了许久,望着那青年收起了快板,拿起装着大力丸的药葫芦准备向围观人群兜卖。下意识的鼓起了掌,“好!”叫了半天好,她又连补上一句,“再来一段呗?”   那白袍青年身子似乎微微一僵,转过头来眼神扫了许久才将视线定格在她身上,“啊?”的反问了一句。   “我说,你刚才说的很有趣,再说一段呗?”青晗依旧保持着拍手的姿势,倒是张大了眼睛盯着他。   刹那间场中鸦雀无声。   人家卖大力丸说快板书似乎就很不靠谱了,这怎么还来一个更甚的啊!   那青年也有些尴尬,擦擦额头上的黑线、上前了几步弯下身子和她视线同高。“这位姑娘……我是来卖大力丸的,可不是来说快板书的。”这时话里倒没了津味儿。他说罢,摇摇手中的药葫芦,“所以说——”   “你刚刚都说了快板了,再说一段不成吗?”青晗倒也不依不饶。   他暗暗叹了口气,似乎之前没遇见过这么难缠的客官,但也一咬牙谈起判来:“姑娘,你若是买我的大力丸,我就说一段。”   “那好,我要一颗。”   “……”他上下打量了青晗一圈,开口说:“那……你是买一颗,我说一段?”   “嗯,就是这个意思。”   “……那你一次不能多买点吗?”   青晗想了想,只作转身。“哦,那我不买了。”说着,抬脚便走。   “哎哎?怎么到这份儿上一颗都不买啦!?”那小哥也刹那间郁卒,“别走啊,这大力丸包治百病好歹来两颗嘛!”   青晗没搭理他,专心往人堆外挤,那青年似乎杠上她了似的,手一伸便捏住了她的手腕。“作甚嘛!不买你的大力丸还要非礼不成?”她转过身,倒是鼓起士气恶意恐吓起来。   那青年连忙松了手,而这时,听到青晗说话,言澧也好算挤了过来,看看那两人,揽住青晗的手腕问了声:“怎么啦?”   “哎哎这位姑娘~”见了言澧,那青年又跟见了亲人似的兜售起来,“姑娘看看我这祖传大力丸!包治百病!吃下去有病治病,无病强身呐!”他摇晃着脑袋说得头头是道:“姑娘您看您虽然生得这么漂亮,可是面色泛白,微微有体虚之兆啊!女孩子家的都容易犯阴寒,哎!这时候您吃我一粒大力丸,包您身体康健!~”   甭说是说快板的,现在这个状况更应该给这位小哥一发惊堂木,然后他便能补上个“且听下回~~啪!~分解!”   “这药……真这么灵验?”言澧虽然是神尊,可毕竟也是凤家高高在上的大家闺秀,一瞧便没怎么混过江湖。听这小哥将大力丸说得如此神乎其神,还真有些动心了。   “言澧你甭听他瞎说,师傅说过,卖大力丸的人说的话都不能信!”   “哎哎,姑娘您这么说就不对了,我这大力丸和别家的大力丸可不一样,”青年不厌其烦的说着,“别人家确实有糊弄人的,可我这可是祖传的!我往上都买了三辈的大力丸了!你还别不信,前朝杨贵妃知道不?当年杨贵妃就爱吃我家这大力丸,我祖上那大力丸可都要送进宫当贡品的!”   “你咋不说皇上也吃?”   “皇上当然吃!皇上和娘娘一起吃嘛!这有什么新鲜的!”他说到这里,越发得意起来,“姑娘们吃了我这大力丸是越长越漂亮,小伙儿们吃了大力丸是约来越精神!~老人们吃了大力丸是越活越年轻!小孩?嘿!您要是给小孩把这大力丸当糖球吃,保准连年无病无灾!”   青晗下意识的看了看言澧,则瞧她一脸崇拜的望着那青年。   完了,被洗脑了。   “这可真是好东西!你那儿有多少?我都包了!”女孩望着那药葫芦,一脸期待。   “好嘞!~姑娘您今儿是有福气,我这大力丸就剩下五十颗,都给了您了!”他一听言澧要买药,忙乐颠颠的去取了破木头匣子当中的一个葫芦。“一共是……”   “我们不买!”青晗瞪了瞪那两眼铜钱的男子,“你少唬人了!”   “姑娘你不厚道呀!”他忙不迭的解释道:“您又没吃过您咋知道不管用呀!”   “是呀青晗姑娘。”被顺利洗脑完毕的言澧也帮起了腔:“买回去吃吃就知道了呀,他可说的是包治百病呢!”   “是啊是啊包治百病!”   女孩一听这重复,也将柳眉一挑,杏眸莹亮,“哦对了,包治百病,是不是连青晗你的晕车就也能治啊!”   那青年也狐疑的低头看看青晗,巧的是这时青晗也微微抬头看着他。刹那间的对视,也说不清二人究竟在对方眼中瞧见了什么。   “呃……能治!当然能治!”那青年嘴角一扬,转出一抹奸商笑望着言澧。“那就吃一颗吧。”   “嗯,如果能治那是太好了!”言澧听了也乐开了花,“我们便可快些抵达,不用遭行路之苦了!”说着,就赶忙倒出一粒黝黑的药丸,塞进青晗手里。   少女望着手中这大药团子,却不由得深深的抽了一口气,看看言澧又看看那买药的小哥。   甭管这药有没有作用,重点是它到底能不能吃啊!   瞧着言澧那一脸期待的神情,她心一横,想着就算真出了事也有言澧扛着呢到时候找郎中估计也没么背吃不死人——便将药丸一下子塞进了口中。   然后   ……噎着了。   仰着头捶胸顿足的费了半天牛劲,她可算是把这药丸给生吞了进去。说实在的,其实入口的刹那只感觉到甜酸口儿了,味道倒是微微有点像山楂羹。   喝了一水囊的水总算是把那药丸顺了下去,捶了捶胸口,瞬间痛快了许多。   那好吧,既然已经吃了药,那便可以放心的上路了吧!   言澧便叫人备了匹马,二人合乘一骑。青晗虽然心不甘情不愿的,但也战战兢兢的跨上了马。   是的,她其实不怎么会骑马。   言澧宽慰说是“只要抓紧缰绳就好”,青晗也只能硬着头皮照做。   女孩坐在她身前,又是广袖一展,云雾升腾。“我们出发吧。”她说着,云雾将白马笼罩而起,而后一跃升天轻振马缰,那马儿以风助力加速朝她的家乡疾驰而去。   十、对不起我还是晕马   青晗倒也骑过马,但也不过是师傅牵着头温顺的小马驹让她坐在上面,悠悠的兜着步罢了。   当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那匹小马驹……它……   长大了。   人言三岁看老,当然,当一匹马也到了三岁的时候,它却已经成年了。本来温温顺顺任她欺负的乖马儿,却摇身一变开始挑她这软柿子捏了!   三番两次的又摔又踢,可算知道她好欺负了!但青晗也毕竟不是小孩子了,总不能每次受了那厮的欺负就找师傅说理吧!再者说来,被一匹马欺负得满院子跑,说出去也不招人待见不是?   之后师傅也是好心肠……嗯,虽然这徒弟废柴了点,那也总不能眼瞧着她受欺负吧。而后她便再也没骑过马,其实至今仍对于马这种生物毕恭毕敬。马车是能坐的,但若用骑可真是少有了。   青晗听了言澧的话,如今规规矩矩的坐在马背上,双手死死的攥紧了缰绳,甚至掌心都微微泛了汗,闭着眼睛连瞧都不敢瞧。那女孩则横坐在她身前,单手扶着缰绳操控方向,波澜不惊。   “青晗姑娘。”言澧突然开口说:“一直朝南,这个方向总没错吧?”   “唔,差不多是这样的,过了达州就快到了。”青晗微微思索后回答道:“要么我们就先停在达州,而后我来引路吧。”   “那也好。”她说罢便没了后话,迟迟再无有动静。   青晗一人坐着也没劲,闭上眼睛一会还好,若是再久了那怕是要睡着的。万一手一松跌落下去……   她没敢再想,连忙睁开了眼睛。可不张眼倒还好,等她侧目这么一瞧——好嘛,这周围的景象差点把她直接吓晕过去!   二人一马飞奔在几百米上的空中,脚下则是缩小了的无数茅草屋顶,以及一个个蚂蚁一般大小的人形。嶙峋的山尖马蹄奔踏而过,腾着朱红屋檐间的缕缕炊烟,如风般疾驰。   她本以为她骑马之后有些恐高,所以战战兢兢的总被马欺负。这下可好!骑在马背上所见和如今这一番景象相比那可是小巫见大巫了!青晗差点“嗷”的一嗓子吼出去,咬紧嘴唇,颤抖着手臂一把揽住了言澧的腰,这下子还十足的把身前的言澧吓了一哆嗦。   “青晗姑娘,怎么了?”   “……好……好高!”青晗这下子将手中的缰绳攥得更紧了,生怕那马耍起性子来将她掀下去摔个血肉模糊!   言澧心说你才意识到是飞起这么高的么,但也没明言,只安慰了句“我们很快就到达州了,再忍忍”。   亏得这是好脾气的言澧,若换了苍薰同行,见了那怂样还不真的一脚把她踹下去图个痛快?不过话又说回来,苍薰是火术者,对御风之术似乎她也无可奈何。谁也没听说过苍薰她真像哪吒似的脚踩个风火轮——   青晗思来想去脑补了许久,一个没憋住,“噗嗤”的笑出声来:又把言澧吓了一跳!言澧连忙回过头去询问她究竟笑什么。青晗哪里敢说,憋着笑摇头不答,这又将那女孩弄得摸不着头脑,被她笑得发毛,回忆了一阵青晗走之前究竟吃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考虑了许久,最终怀疑可能是那大力丸的缘故。   她吃错药了。   ——这是凤言澧在深思熟虑之后下的定义。   可糟就糟在这吃错药的少女身上了,眼瞧不远处便是达州州城,言澧也怕被人围观引起骚乱,所以准备提前在城外降落。青晗本也该习惯了这种高空飞行,但一手还很是紧张搂着言澧的腰,弄得女孩也有几分别扭,本料想着微微动动身子调整坐姿,却又不巧的被身后的青晗压住了裙边,   而就在言澧难过万分略有分心的时候,青晗那厮也不老实,看着了一行大雁从身侧飞过,匆忙像孩子一般伸出手来去指!“看,大雁呢!”   这一指可不巧,青晗彻底忘记了缰绳还被自己缠在手中呢,手一挥,直接将马头一起扯向一侧!白马受了惊,再加之言澧也一时微怔,二人一马竟就此从云端跌落,呼啸的向下坠去!   “啊啊啊~~~~~”青晗尖叫的回音飘散在风中,吵得言澧更是很想捂住耳朵。言澧是风术者,对于这种情景更是早就见怪不怪。只略一抬手,便用风托住白马,悠悠的驾马落地。   双脚落地后的一刻,那少女又是先翻身下马,然后……   吐了。   果然又是刚刚下坠时颠簸得太厉害了。   漱过了口,她抚抚胸口,依旧对刚才的生死之劫心有余悸。   “什么破药!根本不顶用!”在心跳终于微微缓和过后,她总算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愤恨的说着。   言澧瞧她那样子,也不免长长的叹了口气,心想似乎是明白为什么苍薰姐姐为什么一见她就是一副咬牙切齿真心恨不得咬她一口的模样。   这下她连马都不敢骑上去了!不管言澧怎么劝都不顶用了!不过好在已经到了达州,离青晗的家也不过几里,就算走去也不算太远。于是青晗执缰走在前,言澧侧骑着马跟在后。活像一对出游的贵家小姐和牵马的小厮。   好在青晗是不在意这些的,人家言澧本来就是神尊,按礼数来讲自己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倒是马上的言澧显得很不自在,屡屡要下马和她一起走,心中颇有不安似的。别看她年岁小,可这架子拿得起,倒也放得下。   从达州东门而行,青晗凭着记忆走下大路而下小径。沿小径走了许久,二人却发觉那路却变得越来越窄,越来越窄。直到最后,小路已经完全被荒草覆盖,前面已经没有人烟了。   “是不是走错路了?”言澧有些放心不下,“这前面可没有路了呀?”   “……我也奇怪呢。”那少女没有回头看她,只呆呆的望着荒草蔓地。“应该差不多快到了,怎么就没路了呢——”她顿了顿,“再说,这路我走了十年了,怎么可能几日就忘了?”   言澧听罢,也下了马,立在青晗身边,“那我们先回去瞧瞧?这里怎么也不像有村落的样子呀。”   她没答,却依旧心有不甘的模样,沿着小路的末头来来回回的兜着圈子,似乎在找寻着什么蛛丝马迹。   “青晗姑娘,你在找什么?这里若不是你的家,我们还是回去吧。”女孩催促道。   她依旧没有理,低头寻了半刻,目光却突然定格,怔怔望着一侧的地面,而后匆匆的跑过去,不顾地面坑洼踉踉跄跄。   言澧不知道她究竟找到了什么,但一定是有所收获,便连忙跟上去,见她到了目的处,低头愣了半晌,才缓缓的弯身、蹲了下去。   “……怎么会这样的。”言澧凑近了,却只听青晗如此呢喃,而她低头沿着少女的视线看过去,眼前也仅有一个树墩。   树墩上,一圈圈的年轮似乎有人用刀刻意画过了似的,道道分明。青晗伸出手来,指尖轻轻覆在那树墩上,用指甲探着那深浅的刻痕。   童年的过往历历在目,每次都在自己生诞那天用小刀沿着那树墩上的年轮刻上一圈,而每每被师傅发现,都要被柔声责骂一句“顽劣”。   上面已经整整十七道了。   在这里,她用一把利刃和一桩树墩计数着自己的年月。青晗抬头,可这次没有看到房舍栉比,眼前却只有荒草丛生。   仅仅几日而已,才不到半个月——为什么村子会变成这样?遭了山匪?还是出了什么变故?不——按照苍薰和言澧所说,师傅是世间唯一的纯神,那既然身为神,又怎么可能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你的意思是,这里就是你的家?”女孩见状也猜出了几分,连忙追问。   青晗只点点头,太多话却不知从何说起,“言澧……你说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他们到底怎么了?”   她没急着回答,只是直起身体环视一周,“如果你认的没错,这里就是你所居的村落的话,现在整个村子都没了,有两种可能性。”她顿了顿,又朝荒草中行了几步,“其一,是遭了大火,一场火灾让整个村落化为灰烬。”言澧解释着,却转过身来迎上青晗的视线,“但我觉得这不可能,因为就算是火灾,也会有些木椽的残骸,再怎么说也不可能连几块焦炭都没有。”   “那其二呢?”   “……其二就是,你所住的村落……”言澧停住了,轻轻的抿了抿唇。昭告着所谓的真实——   “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这是什么意思,凤言澧你这算是什么意思!”青晗猛的站起身来,瞬间眼前发黑、头脑昏胀,依旧踉跄的行着。   “我的猜测不是没有道理。”她不愠不火的说道:“这里根本就没有一点有人生活的痕迹,你所谓的村落和村民,那都是你师傅用幻术制造出来的。”她一言一句都戳击着青晗心中最难碰触的柔软位置:“你所谓的记忆,也不过是建立在他幻术的基础之上,臆想出来的。”   十一、过眼烟尘   面前只有荒草丛生。   青晗朝前行了几步,低下头找寻不见,又弯下腰,最终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手按着土地、指尖拂过粗钝的草根。   她拼力的想在这荒地之中找寻她生活过的痕迹,想要告诉言澧这一切才不是什么幻觉。   可她不仅连半点生活琐碎都没寻见,就连筑屋的痕迹也无有半分。   “才不是你说的那样,言澧,你少骗人了——”嘴上依旧不依不饶,可她唯一能找寻到的证明却只有回忆中村口的那一方被她用年轮计数岁月的树墩。   直到最后,她也什么都证明不了。   清风徐来,吹动了女孩的衣摆发梢。女孩抬手压住耳旁鬓发,广袖翻飞,在空中晕出一抹桃粉色的柔光。言澧觉得自己或许无法理解这里对青晗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但至少她觉得,青晗或许当真失落了最后的庇护之地。   至此,无家可归。   言澧想了许久,似乎能够明白她的师傅——那独一无二的至尊纯神究竟为何要那么做,因为如果换做是她,她一定也会这么做:只有这样抚养她长大,如此和记忆作别,才能真正无牵无挂。   除了跟从凤家的指引之外,别无选择。   虽然言澧承认,这很残忍。   “这不可能——师傅不会丢下我的——大家怎么可能都是假的!……”少女紧紧地压着太阳穴,终究不肯投降。但这时她才意识到,她想要回忆那些明明就徘徊在嘴边的名字,张开口,竟无法道出一人。   “青晗,你说这个村子真实存在过,那你能尝试着回忆出某个村民的相貌吗?”   她费了很大的力气,头脑中却仅有空白,如今就连师傅的面容,也简化为一双金色的瞳仁,不辨五官。   “那你还能记得……你师傅长得什么样子吗?”   脑海里仅剩一双金眸静静的注视着她。   “想起来……快些想起来啊!”少女跪伏在地上,双手不断地敲击着脑壳,企图借此当真能回忆出什么讯息。而当她冷静下来的时候,只愣愣的双手撑地凝视那杂草那沾满泥土灰尘的细茎发呆。   此刻,就连那双金眸也不再明了:金色开始发光并逐渐泛白,最终化为光点直至消失。   归为一片青黑。   “别……别走——”她突然歇斯底里的叫了起来,不仅是关于村民的回忆,就连和师傅之间的只言片语也变得云雾般斑驳朦胧。   这样下去,她会忘记的……她会把所有事情都得干干净净!   失去了村落也无妨,青晗自小跟着师傅长大,她是看着那双耀眼的金色瞳仁长大的,有师傅在的地方,那就是家!   可是——   为什么他连最后的念想也不留给她,就连走了,也要把记忆都全盘带走?   青晗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记得什么、还能记住什么,微微启了唇,想要将仅存的记大声说出来,这样或许还能多存在数秒光景,“昭灵煌——”   声音戛然而止。   女孩所见的,是她缓缓起身,依旧微微摇摆踉跄。青晗抬起手来,用手背轻轻揉着额头。   “……怎样了?”言澧尝试着发了问。   青晗的目光有些发怔,似乎依旧是头疼得紧,下意识的开口,“没……我很好。”她突然抬起头,望着面前的女孩,眼中仅剩空洞迷离。“对了,我刚刚说了什么吗?”   “……没有。”言澧回答。“你刚刚什么都没说。”   昭灵煌。   便是他的名字、她师傅的名字。   “言澧,你记不记得我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她似乎依旧头昏发胀,身体也微微摇晃。女孩见状不妙,连忙伸手去扶她。   “不舒服吗?要不要坐下休息会儿?”   青晗摆了摆手,“不用了,嗯……我们要做什么去来着?”她半是思考的犹豫着,“我有些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言澧道:“我们就还是回兴元府吧。”   “兴元府……嗯对,兴元府。”她木讷的重复着,目光迷离涣散。   昭灵煌终究还是洗去了她所有关于自己的记忆,言澧想,这样也好,纵使记得又能怎样,千方百计的去寻找吗?不要说青晗区区人类,就算是本家上祖:云鸾,也曾经找寻过他,末了依旧是徒劳。   游走在世间的那唯一纯神,一直都以那双灿金色的眸子,探察着这个世界。   但面对生死离忧、是非善恶,却始终无动于衷。   那少女终是不支,跌坐在地,伏在那树桩上沉沉昏睡,而言澧也坐在了她的身边,望着荒草丛生,期望能借此幻想出青晗所谓的村落、所谓的家。   熏风拂面,言澧抱膝坐在地上,静静的发呆。而就在此时,眼前却骤然闪过一道白光。她一惊,匆忙起身,环视四周、同样捕捉风流的动向。   言澧侧目而望,却见一名青年着了月白长袍,逆风而立。炫目的金色发丝如同阳光般披散在肩头、松散的用白绸扎成一束。他微微侧目,金色眼眸凝视青晗半晌,视线微转,落在言澧瞳间,嘴角微扬,却是不明意味的含笑。   她至今仍无法形容那男子究竟长得什么样子,因为就算她当真见到了昭灵煌,最终能回忆起的也只有那灿灿的金眼。   恍然数刻,再次凝神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言澧到底还是说不清他究竟何时来、几时去。   “我怎么睡着了——”那少女说着,直起腰轻轻地锤了几下,“对了言澧,我们不是要回兴元府么?”   “……是啊。”言澧点点头,倒是先将她拉了起来。   “那我们快走吧。”青晗说着,“不过我可不要骑马了,那厮的大力丸也太不顶用了!看来我还是有些晕……嗯,晕马。”说到最后,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搔了搔后脑勺儿,就连发髻也被她弄散了,只得又花些时间整理。   虽然花的时间多,但青晗之前也都是这么走过来的,一坐马车一骑马就晕,下来一定要吐一番。   ——晕车晕马晕马车,不过要是这么想想,她也真是够废柴了。不过事情也许也不怨她,兴许就真是因为言澧这御空而行闹出来的呢?言澧其实也有自责,后来到了达州,也买了另一匹马。   结果骑马走了一阵——吐了。   吃过了大力丸,再骑马走了一阵——又吐了。   我说,这果然是晕马的啊!而且那什么神药也分明一点用都没有好吗!?   青晗自己也想了很久,毕竟之前马也骑过、马车也坐过,怎么这下突然什么都乘不得了?仔细琢磨,也许还是因为实在不适应御风飞行之术,让她着了心理阴影。   说到底,可能真是言澧的错。   磨磨蹭蹭的耗了两日光景,这才回到了兴元府。   似乎因为凤家一行人的到来,对方的力量也都被压制、不敢再嚣张妄为,如今城中虽然繁华已减,可人心还算安稳。   二人进了城,也就长长的松一口气。可下一口气刚提上一半,青晗的脸色可就不太对劲了。   言澧朝着她的目光望去,又是一阵人潮涌动。少女二话不说,松开牵着的马缰跑了过去,挤开人群走进圈子里。中间果然立着那熟悉的白衣青年!   “卖大力丸了!!”他依旧高声叫卖:“各位上眼,看看我这个大粒丸,又名叫宝贝疙瘩,包治百病,无论您是刀砍着,斧劈着,车轧着,马踩着,鹰抓着,鸭子踢着,吃了我的大粒丸,保证药到病除!”   一听到这,青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几步就抓住他的袖子将那人扯过,还未等那青年说一声“哎这不是那天的那位姑娘吗”来套套近乎,少女便踮起脚揪住了他的前襟。   “姑娘——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呐姑娘~!大庭广众之下您这么着急是要做什么呀——”   “去你的!我买了你这药都骗惨我了!你还继续在这里卖药坑人?”   那青年心里也略犯嘀咕,可还是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姑娘,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东西也不能乱吃!”青晗打断了他,杠上了似的颇有点胡搅蛮缠的意味。   “好好好,不能乱吃不能乱吃。”那青年连忙应和着,可也实在不知道她到底是吃出了什么毛病,琢磨着那些配料顶多算是个蜜饯面丸子,用的料也都是能入口的物什才对呀!“姑娘,您怎么就说我这药出了问题了?我祖上都卖了三代了也没听说过吃坏了的呀——”   “停停停,谁要听你那堆骗人的鬼话!你不是说这大力丸包治百病嘛!可是我吃了你这大力丸——还是一样的晕车晕马!你说这一路上你是不是把我害惨了!?”青晗不依不饶的揪着那小子,咬定了一定要给她个说法才行。   “那好……算是我这药不管用!”那青年没了辙,见周围的人越围越多,匆忙便想开溜。“姑娘,那您说要我怎么办?怎么算赔偿了?要不人家都说我有几分姿色,我以身相许,姑娘您要不要?”他突然在嘴角绽出一抹笑意,弯了凤眼,拐着半抹的奸猾。   “……啊?”   十二、小哥,注意节操   有的时候,太过自来熟好像也挺招人烦的。   青晗倒也承认面前这位小哥唇红齿白星眸皓目确实长得不差,可哪有人一上来就说什么以身相许的啊!   还有!这都是什么形容词啊!什么叫有几分姿色啊?这位小哥您是青楼出来的还是以前做小倌的啊!   这是要干嘛呀!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   “啊什么呀姑娘,可别叹气呀!”那青年依旧不依不饶似的,上前半步拉近了二人的距离,“我说的这个想法应当很不错的吧……”   “哪里不错了!你这人是不是吃大力丸吃多了吃坏了脑子啊!”少女连连后退几步,一脸嫌弃的模样。“你这人到底懂不懂规矩礼数,哪有堂堂一个大男人上来就说自己‘有几分姿色’还要以身相许给个姑娘家?”   完完全全前所未闻有木有啊!   那青年毫不介意似的,勾起嘴角微微浅笑说:“姑娘这话可就不对了,”他顿了顿,一板一眼说道:“您瞧,刚刚您还要我给您个说法给个赔偿,您看看我一穷二白的,成日里以卖药为生,哪里还有闲余的银子赔偿给姑娘呢?”说着,还弄弄袖口,果真是两袖清风呢。   青晗上下打量他一圈——身上果然是穿着初见时的那一袭白袍子,甭说换了,白衣上斑斑点点的都泛了灰,看起来也不很干净的样子。   这下真瞧出他是个跑江湖的穷光蛋了!   “好生生的,说什么做家仆啊护卫啊什么的也算正经,你这……你这一个大男人说什么以身相许,都不觉得臊么!”说着还伸出手指来不忘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他。   他到依旧是提着嘴角笑得颇有无商不奸的趣味,“那些么?护卫的话,我觉得姑娘您是侠女,既然功夫自然用不上护卫。若是做家丁家仆——”他低下了头,少见的低声浅笑,“那种服侍人的活儿,我倒是一样都不会做……”说完这句,他又提了精神,“要么我至于沦落到当街卖大力丸的这种地步么!姑娘,您就行行好吧!”   青晗到底也不知道这好到底应该怎么行。   “你不会做事你还有理了是不是……”她真是懒了再和他这种人费什么口舌,“再说,我好端端的要你以身相许做什么,要给赔偿什么的就大大方方正正经经的拿金子银子珠宝翡翠本姑娘都可以接受——”   “可主要是,小的卖药为生,除了药,可只剩这条人了!”他故作委屈的跟了上去,半弯下腰来和她同高。   说来说去,又回到这件事上了!   少女心说跟他打了半天的太极反而被这小子绕进去了,心中不由得隐隐不快,抬起眼来,却恰恰对上那双熠熠的凤眼,青晗微微一惊,赶忙挪开视线。   和师傅之外的青年男子这样近的对视,她还真是头一回!   这边青晗脸上微微泛红,那边的男子也毫不退让的开始了自报家门:“姑娘,在下名为燕隐,出身幽云之地,年方二十有一,身材和长相如今你倒是已经见到了,我说自己‘略有姿色’也不足为过吧!”说着,不顾青晗惊悚错愕的神色,接下说道:“当然,尚未婚配,常年服用我这神药大力丸,身体健康那自是不用说的——”   青晗隐约觉得话题有些跑偏,连忙叫停:“等!!等一下!你这是自我介绍还是推销大力丸呢?”   “都推销,都推销~”燕隐皮皮的笑着,职业病一般的摇晃起了自己的药葫芦,“姑娘,您是要药呢?还是要我呢?还是我和药您都要呢?”他再次鼓起一张奸商脸,毫不羞惭的说着:“买一送一,包您满意,不满意可以退货哟!”   ……这是什么世道啊。   我可以说一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嘛!?   少女只觉得头疼得紧,被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昏胀的要命,用手背轻轻压了压额头可算缓解了些。   “姑娘,您头痛吗?不如吃我这大力丸治治您头痛的毛病?头痛可不是小事,可要防患于未然呐!吃我这大力丸强身健体,对于医头痛更是有奇效啊!姑娘——”   “你闭嘴!”青晗受不住这厮没玩没了的叨叨,终于发飙了。她大吼了一句,随即抬起眸子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燕隐也不恼,依旧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说着:“好好好,闭嘴就闭嘴,您也别生气,女孩子家生气太多了可不好,姑娘您要多注意身体,别总气性这么大,您说万一哪天您真气坏了身子除了我谁还能照顾您啊是不是,所以您现在就要多吃点我这神药大力丸,跟您说,包治百病,还能调节情绪,越吃越开心——”   得,又开始推销了。   “行了行了你快闭嘴吧!!!”少女的忍耐也快达到了极限,“你嘴怎么这么碎啊!!”青晗近乎咬牙切齿的瞪着面前的青年,一字一顿的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块肉来,“你自己先给我去吃点你那什么破大力丸,好好治治你这个话痨的职业病!”   “姑娘,您说这话就不对了,我这大力丸从我爷爷那代就开始卖都卖了这么久了可是祖传配方啊名声遍中原呢!甭管您是大病小病外伤内伤,吃了我这大力丸可没有不见效的!”燕隐自顾自得意洋洋的说着,正奇怪着青晗怎么不吼他、不答腔了,低头一瞧,本来站在面前的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了!   他张望了半天,踮起脚来借着身高的优势搜寻青晗的踪迹,好在她走得慢,也没离开太远,燕隐嘴角坏坏的一挑,拨开人群便朝她走过去,从后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青晗本是找到了言澧,准备好要一起回去了,没成想被这厮又抓个正着。她只觉得手腕一紧,不禁被吓得一跳,回头看去则又是那张欠揍的奸商脸。   “姑娘,可别走啊~您还没说怎么办呢。”燕隐故作委屈,死死扣着她的手腕不放。   “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还不快放手!”少女恐吓着,可这番挣扎似乎倒像是毫无用处。   “姑娘,刚才可说的好好的了,您不是要我的赔偿么!要么您要我,要么买一送一的连我带药一起要了~您总不能这么走了不给我个说法吧!”   “……我怎么记得之前是三选一可以单选药来着?”青晗的头又开始痛了,指骨压着太阳穴甚是为难,“我也不要你的银子了,你把药给我点儿就当补偿了就这么定了——”   燕隐凤眼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笑得更加开心了似的,“啊,对不起,现在没有这种选项了。”   ……错过了优惠套餐而现在痛不欲生的感觉你们谁明白!!谁明白啊!!   “所以看在哥哥我这么穷苦可怜的份儿上,这位姑娘您就勉为其难的收了我吧!”   青晗从小到大还真没见过更烦人的家伙了,要么怎么说没事别招惹卖大力丸的——嗯,谁说的来着?   师傅说的。   师傅是谁来着——   头脑刹那间停止运作,视线变得如雪般苍白,引得她身体重重一晃,还好是有燕隐在身侧搭手将她扶住,这才算稳了身子。   “你没事吧。”   少女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也将身边的言澧生生的吓了一跳。   “青晗姑娘,我们还是快回去吧,这一行是不是太累了?”女孩慌忙开口,也凑过去扶她。   “没……没事。”她这时方才能说出一句整话来,拉着言澧的手,强挤出一个笑容。而后侧头看去,则看着那青年微微担忧而微皱的眉心,见她视线扫过,方才在薄唇上染了一抹不易觉察的暖色。但她向下这么一瞄,瞬间脸就黑了。   “……燕隐,你把爪子从我腰上拿开。”   “哎呀青晗你叫我的名字了,我真开心呐!”他越发嚣张的圈住少女的腰,挂着淡笑又要开始喋喋不休,“你看你怎么身子这么差还真是需要好好补一补身体啊,所以你一定要多吃几丸,吃上十天半个月的保准你精神百倍……”   “啪!”——青晗似乎听见了自己理智之弦绷断的声音。   “精神个鬼!我看你是神经!”她毫无客气的责骂着,“快点放开,搂搂抱抱的成什么体统!”   “怕什么嘛,反正我都是你的人了还在意什么嘛~~”他抱着青晗还故意的扭上几扭,半副娘娘腔的样子。   青晗本来以为胡搅蛮缠什么的自己应当很在行,可没想到啊没想到,还真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住了怒气,侧过头去加上了些许商量的神色:“这位兄台,算我不好……算我不好行么!你的药很有用行了吧,我不要你赔偿了我拜托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好吗?”   却见燕隐则是勾唇一笑,带点奸邪的意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您可就是毁谤我,反倒是该给我点赔偿呢?”   少女怔怔的望了他许久,被气得哭笑不得。   今天出门果真是没有看黄历,怎么碰见怎么个粘人的小妖精!   十三、霜天夜色   都说是旁观者清,可言澧在俩人身边站了半天,也没瞧出这俩人到底是打情骂俏呢还是打情骂俏呢还是在打情骂俏。   怎么看明明都很像是一对小情侣在打打闹闹的拌嘴架,若说他俩才第二次见面你说这事谁相信啊!   反正凤言澧不太信。   “你们之前认识吗?”言澧开口问道。   “上次出城的时候见过。”那少女答说。“这是第二次见,言澧你是知道的。”   “果然是上次我的表演太出众了所以让青晗你念念不忘吧!一定是这样的!说起来我还记得你要求我在说一段来着,没有关系!既然现在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你什么时候想听我就什么时候说给你听!”燕隐一边得意扬扬的得瑟相,一边套近乎的践行着他那嘴碎的本质。   “谁跟你是一家人!攀亲戚也不是这么个攀法儿好吗?”青晗总算挣脱了他那不明意味的怀抱。“总之!你离我远一点,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就这么定了,再靠过来老娘就劈了你——”说着,还做出拔剑的姿势,剑拔弩张搞得言澧都看得心惊胆战。   还别说,这一招还真蛮奏效。虽然自己做不出苍薰那般威严的模样,可好算连威吓带糊弄是稍微起了点用。燕隐虽然瞧着身高马大的,可毕竟也只是个卖大力丸的行医的奸商骗子,看起来似乎并不会武功之流,看那战战兢兢的模样便能瞧出若是稍会两把刷子也必定只是个三脚猫!   “你还真动手呀!别以为我不能打哟!”那青年还不忘弱弱的反抗几句,“我可是不想跟你斗,你想,万一我打坏了你最后照顾你的还是我,这买卖不划算,我看你也就先吃我几粒大力丸消消气,然后咱们静下心来心平气和的谈!哎呀你脾气怎么这么不好,是那个来了嘛——”   真是说话越来越没有遮拦了。   言澧在旁边也稍微听不下去,忙着上前插话道:“我说这位公子这话说的可不太好,这大庭广众之下的就算青晗跟你确实……呃——那也不能……”   “没有,什么都没有!我跟这厮什么都没有!”可她越是这样避着嫌,越让燕隐的嘴角上扬得更加俏丽。“不管你了,我不认识你,以后也别缠着我。”说着,拉起言澧的手就往上官府的方向走去。   那青年总算是肯让她走了,但末了还不忘“哗啦哗啦”的挥着手中的药葫芦,“青晗姑娘~我们后会有期哟!”   “是后会无期!”少女颇为愤恨的回头瞪了他一眼。   身边的女孩看看青晗又回头看看燕隐,扯扯她的手腕,“青晗姑娘,你们之前到底认不认识呀?”   “……都说了这是第二次见面了!我干嘛要框你呀!”她听了这样的问题越发的郁卒难当,“你还真以为我们是熟人?和他!?他那算我哪门子的熟人呀!”青晗本就头痛,现在被这卖大力丸的小哥一闹,更是愤恨不已。   “不过难得。”言澧含笑着粉唇,柔柔的弯了眼角,“我还头一遭见谁能把青晗姑娘气成这样,薰姐姐说你顽劣不恭,我也总见你惹毛了她,可不料到世上还有人能一物降一物。”   青晗本以为一直的交往都是苍薰在欺负自己,可凤言澧这一席话说完,好像是她在欺负苍薰一样!见她将苍薰看得那么宝贝,跟神似的供着,青晗还真没敢斗胆说半句苍薰的不是。   凤言澧为神尊,可面对苍薰依旧是毕恭毕敬,青晗着实有些想不透她们二者到底是什么关系。想开口问问,又觉得虽然这女娃娃虽好说话,但毕竟相识不久,话脱口了也未免唐突,也就只先叹了口气,“唉,只是言澧你涉世不深,像这种人,江湖上也应当不少见吧!俗话不都说鸟多了什么林子都有么!”   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吧!   言澧没开口纠正她那有意无意的口误,也没再引起什么话头,只和她走了一阵,总算是平平安安的回到了府邸。   二人折腾这一趟足足四五日的光景,甭说青晗是交通基本靠走,就连言澧骑着马也乏了。等风尘仆仆的回到了家,顾不上说几句便早早洗洗睡了。   不晓得是因为青晗贪睡或是果真累得厉害,相比之下言澧起的还算早些,醒来便见那女子坐在桌边悠悠的喝茶。   “醒了?这一趟真是辛苦了。苍薰侧过头来,在烛火间那侧颜的线条明暗错落,带着异样熟悉的神韵。唇角一扬,且贵且媚、华容灼灼。   “嗯,长途跋涉也真是累,头一回颠簸这么久的路。”女孩说着,和衣起身,坐在床上,挪着身子,依旧慵懒未脱的神色。   “你坐着便好。”她似乎很心疼言澧,倒了杯茶坐在她身侧递过去。“先给我说说这一路都发生了什么,随后你就早睡,我也不扰你。”   言澧点点头,接茶啜了一口,“薰姐,我好像真的看到昭灵煌了。”她将唇一抿,整理着思路,“我和青晗去她的故乡,果然如你所说,她的家乡当真是他用幻术制造出的障眼法。”   那女子听罢,柳眉微蹙,轻轻叹气说:“我就知道会是这样,那他是不是又将青晗的记忆全盘洗去了?”   她点头,捧着茶低头望着那波纹不止的水面,“他真的是为了我们才这么做的?”   “若是那样还真好了。”苍薰的眉头迟迟不解,下意识重复着这个名字。“昭灵煌么……”她顿了顿,“言澧你可不要误以为他是什么善类,纵使他是纯神。”   “今日我也见到他了,乍看起来……倒也看不出你们一直所说的那么多不好——”   “知人知面不知心,就像青晗被他骗了十多年,想想也够可怜了。”苍薰说着,不免叹了口气,“他活了可不止一千年,当年云鸾都被他耍过,何况是我们?”   “不过提起鸾尊上,母亲说过,昭灵煌会引导——”   “哼。”苍薰不消她说完,便嗤笑一声,“你真信么?我看那青晗到底能不能用,如今瞧着也是未知数。他的话不到万不得已,可是决不能当真的。”   言澧终究还是不太明白她所说。关于凤家,关于神族,关于降世的唯一纯神昭灵煌。就算她是凤家名义上的当家,可终究想不分明。“薰姐——”   “你睡吧,事情我会让他们回复给凤家、转达给太夫人。”苍薰起身,自行终止了对话。伸手重重的按了按那女孩的小脑袋,“你还小,什么事都交给你决断未免太为难了。”   她低下头半晌,才抬头望着苍薰,“薰姐,你何时能回凤家?”   那女子手上动作一僵,却没有明确的回答她:“我是苍薰,是苍家仅存的子嗣,就算是对于太夫人我也只能这么说。”   “世上总会有两全的办法。”言澧不确定这句话那女子有没有听见,只瞧那抹身影消失在暗红色的漆门之外,融在夜色中,消散殆尽。   天色如墨染。   那女子抬头望去,瞧见的无非是昏暗的半面残月。夏夜微寒依旧,她在廊庭间独自穿行。   走了一阵,却突然停了下来,转去了廊前的凉亭,只一转身,后背靠在漆柱上,微微侧头,转瞬间几点火球盘绕在她周围,火光照亮了她的容颜。苍薰懒懒的开口道:“怎么还没睡,有什么重要的事想说吗?”   她不远的夜色缓缓移动,这才犹犹豫豫的走出个人来。“……苍大人,我也没什么要说的……只是……”说到这里,弦玖却迟迟没了后文,低头支支吾吾的不好答。   “有什么事就说便是,我有那么骇人,每次都让你吓成这样么?”苍薰似乎也觉得好笑,微微勾了嘴角,如此浅笑道:“不过你也不是外人,私下里也别‘苍大人’的叫了,我看你倒像是自己把自己吓着了吧。”   弦玖这才抬起头瞧了瞧她,可到底还是搔着脑袋困惑得紧,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   她暗自叹气,心想究竟是自己多么凶神恶煞才将这些孩子们吓成这副样子?最终不免做了些让步,自己先引出话茬:“好,不知道说什么,那我问你答便是。你去看过青晗了没有?”   “去看了,她依旧睡着,似乎真是累了。”少年毕恭毕敬的回答道。   苍薰点点头,“那凤家的兄弟们也都已经睡下了么?”   “大概——”   那少年说不清她究竟对这个回答满意与否,女子听罢自顾想了一阵,随即直起身来走过他的身侧,伸手拍拍那比她稍高不多的弦玖的肩膀。“去睡吧,这儿还没紧张到需要用人守夜。”   “唔……哦!”弦玖忙答着,下意识的侧目看去,火光间她的侧颜飘渺虚化如同盛夏林间萤火般柔美,直到那环绕她身边的火光渐渐消失、肩膀上点点暖暖的温度丝丝退去,苍薰也终究没有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十四、匪劫诡事   藏蓝色的夜从天边褪尽,阳光从窗格透入,钻进纸帐。   少女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将脑袋整个埋在被角里,还下意识的砸了咂嘴——兴许流了口水。   “青晗,还没休息够吗?”   她听到门外有人叩门叫她,好不容易才挨着枕头想着能美美的睡到世界灭亡,可到底还是有人来打搅。将眉头皱成一团,干脆将自己的脑袋也缩进了被子里——全当没听见!   门外的声音响过两次之后,便没了第三次,就在青晗嘴角勾出一抹没出息的笑意,想着总算能继续睡死在床上的时候,却隐约觉得刚刚的声音还真是有那么一点的熟悉。   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个的人影,挨个回忆起他们的声音——   “诶?”她周身微微一僵,从被子里钻出头来,呆呆的望着纸帐眨眨眼、刚睡醒略有些卡机的脑袋钝钝的转了片刻,方才暗叫“糟糕”,片刻不敢停,毛毛躁躁的翻身下地穿鞋套衣服梳洗整理。   而事实上,海綦晖就站在她门外,不断地听到她房间里传出各种“叮!”“咣!”“砰!”“啪!”“哎呦好疼”的声音,也基本上是明白了屋里这毛手毛脚的货色究竟是在做什么,擦擦额头上的黑线,他还没来得及说一句“不用急,你慢慢收拾”,那漆门却已经打开了。   少女站在门口,朝他傻傻的笑着,“大哥早!”   “刚才撞到哪儿了?还疼么?”他无奈的笑弯了那双桃花眼,“你若是不醒,我也可以再等一阵的,何必这么着急。”   “没有没有,那儿都没撞!”她下意识揉了揉右手肘的位置,“哪能让大哥久等嘛!”青晗觉得这大哥待她不差,何况又是救命恩人,也更是一口一个哥哥叫得亲。   綦晖没戳穿她,只笑说了句“那就好”便故意朝屋子里张望一眼,“已经收拾利落了可以待客了?”   “哦哦!是的!大哥快进屋!”她才反应过来似的,连忙侧身将他让进屋。   青年抬眼环视一周,还没等安稳的坐下,伴随着青晗“嗷”的一嗓子尖叫就觉得后背一重,似乎被人狠狠一推,又被紧紧抓住了后背的衣料。   “地上有水,我……我滑了一下。”她弱弱的解释着,站稳了脚跟才从粘着綦晖的背上爬下来,最后不忘抚平被她抓皱的衣服。   他没着急答,侧眼就瞧到空空的铜盆,想必刚才一定是毛躁的碰倒了水盆,将水泼了一地还没来得及清理呢。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弯了嘴角,只说了句“下次可得小心点。”   青晗这种不明所以的紧张依旧持续着,连连点着头,坐在他身边,生怕再出什么岔子。   “这一趟真是辛苦了,路上没出什么意外吧。”落了座,綦晖开口问道。“不过看你确实很累呢。”   “不过四五天而已,也说不上很累。”她断断续续犹豫着合适的措辞,“来的时候同样那么多路,倒也没觉得很累——”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蹙紧眉一副头痛的模样。   他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凝视她片刻,伸出手来揉揉她的脑袋,“头疼么?”   “嗯,不知道为什么,一继续想下去就头疼。”   “那就不想了。”   他的手压在青晗的头上,不轻也不重。她抬眼去瞧,那青年另一手支在桌上,指骨托着侧脸,弯笑着薄唇、媚扬了眉目。琥珀色的瞳仁,在阳光下熠熠生光,竟也隐隐透着些许耀金的色泽。   “看什么呢?”   “没!没有什么!”青晗连忙垂下头来,不敢再凝对视他的目光。半晌之后,她才怯怯的抬头,专开话题,“不说我了,听凤家的兄弟说,綦晖大哥你也是术者?怪不得上次能救我,也多亏了这吧!”   “倒是不假。”他末了揉了揉她的脑袋,放下手说:“我虽然实力不及他们,但也好歹算会一些。”綦晖自谦的说着,“不过若是真的能帮上忙就好了。”   “说起来我还有些奇怪,大哥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感觉无亲无故的只一人在兴元府?连个熟人都没有的吗?”   那青年看看她,倒是近乎玩笑道:“你算我的熟人,怎么能说没个熟人?”见她又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也补充着答说:“我也不过是个商人,来兴元府只是途径罢了。”   “那这次被凤家人抓住,看来不能安安心心做生意啦?”她玩笑着,“会不会也像我似的被他们硬生生的拉了壮丁,现在连脱身都难了!”   见少女的笑靥,綦晖也将嘴角柔柔的一勾,“可没有抓壮丁那么难听,关于凤家我也多有耳闻,没有你想的那么险恶。再说,我本就想着希望能用这所谓的创圣琉璃的力量造福一方,这样算来倒有些志同道合了。”   “大哥果然好心肠,”少女附和着,“对了,上次大哥救我用的那招还真是厉害,是什么招式呀?”   “算不上什么招式,也不是琉璃的力量。”他想了一阵,方才道:“算是家传的符术,一些旁门左道的小伎俩罢了。”   青晗依旧嘿嘿的傻笑,“那也很厉害了,我若是像大哥这般厉害,看那苍薰还敢不敢再欺负我!”   话音还未落,却见綦晖转过头去,望向门口。   “原来你在这里,真是让我好找。”门外,凤言淳不知何时神出鬼没的站着,青晗见了,又不由得一哆嗦。   好嘛!凤家人!这下说苍薰坏话被发现了,还不被就地生吞活剥了?   “刚……刚刚我什么都没说!”青晗赶忙此地无银的辟谣,但想想怎么都是越描越黑才对。   言淳扬了眉,上下打量青晗几圈,颇为无奈的苦笑道:“说了便说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当我三岁小孩还会和她告密的么?”   “我……我以为你们凤家全员都很宝贝她——”   “很宝贝不至于,”言淳摆手,“只是把她当作主心骨,以前是太夫人定的规矩:除了凤家族内的事宜由大哥打点,剩下的一切大事都要由大哥和薰姐一起决定。虽然现在薰姐已经交托权宜,把决断号令的大权让给言澧,但我们也早习惯了。”他顿了顿,“我倒也不能因为你那一句话对她不敬而对你怎样,只是你对苍薰的坏话可千万别让言澧听见,搞不好那丫头可真要和你翻脸的。”   他本说的一板一眼,可最后却浅笑作结,搞得青晗真心不知道他这话是真是假。“那看来……苍薰还真是了不得的人物了?”她将言淳所说分析了好久,似乎得出了个不得了的结论:“苍……苍薰是你长嫂?”   言淳不置可否,只做一笑,没有继续说关于苍薰的私事,而是顾而言他:“最近出现了一些状况,不知为何山贼格外猖獗,要是一般的山贼还好了,可兴元府这地方闹出这样的灾祸来本就不应该惹贼人上门,反倒是这些人劫水上了瘾,今早这回已经是第三次了。”   “这我倒听说了,青晗你走后就来过,不伤人,只夺了水就走。”綦晖叹了口气,“不是说不准备管的么?到底还是按捺不住了?”   “再怎么也不能让他们太过放肆。”言淳也颇为苦恼似的,“就算言淞领了几人先行回了兴元府,可好歹我们几个也都看着呢,这样太嚣张了些。”   青晗听得迷迷糊糊,可也插了句嘴,“让你们去教训他们,这是言澧的意思?”   “倒也不是教训,只是看得严一些,别让他们钻了空子就好。”他答说,“言澧也是今早才听说的,毕竟没有她的发话我们也不能随便行动。”   “我也去帮忙?”   言淳看了看她,支吾了半天,最终还是笑答说:“薰姐的意思是说你去了也不顶用,还不如乖乖留在这里,免得再惹出什么事端。”   ……苍薰你欺人太甚!   青晗的脸瞬间就黑了,铁青着脸看言淳带着綦晖出门,自家大哥还算有良心,至少知道回头看看她,笑一笑说个“回见”之类。   可这也难以弥补她严重心里创伤好不好!   见大家都走了,青晗独自闲不住,也偷跑出门,怀揣着:你说让我帮我就帮、说不许我帮就不让我帮!什么都听你的我也太不值钱了!的中二念头,寻思就算不是“应邀”帮忙,也“硬要”帮忙,到时候也让趾高气扬、装得二五八万似的苍薰瞧瞧,自己也不是软脚虾!   青晗其实不清楚这运送水的马车应该从哪个城门出发,又从哪个门回来,记得上次去利州,大概走得是西城门,那搞不好这次也在西边呢?   她自顾的朝着西边走,可走着走着,身后却传来熟悉的声音——“哟!这不是青晗姑娘嘛!我们可真有缘呐!”   其实不用回头她也知道身后除了那个胡搅蛮缠、无赖嘴碎的卖大力丸的燕隐外哪会有别人!   果真是出师不利!出师不利呀!   少女连头都没敢回,拨开人群撒丫子就跑!   十五、大力丸神马的真是意外的美味   古话说得好,惹不起咱躲得起吧!可凡事偏偏总还有个例外。   甭说西城门了,他俩已经彻彻底底的绕兴元府跑了一圈的马拉松,最后跑到北城门的时候,青晗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体力不支,只能转身靠着城墙坐了下去,重重的喘着粗气,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如此执着的小哥。   “累了吧?喝水不?”那青年依旧嘻嘻一笑,双手递上水囊,可青晗并没有接。   “追来追去……好玩是不是?我说你就不能……就不能放过我吗?”她连话都说不利索,长长吸了几口气,“我……我到底招你还是惹你了,我错了、我道歉还不成?我拜托你别……别再缠着我了行不行?”   燕隐依旧是笑意连连,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她躲躲他便跟着凑凑,总之青晗这次就是甩不掉他了!“累了吧,哎呀你跑什么呀,你觉得你跑还能跑的过我是不是?我看你身体也不是特别好,还以为你会轻功——结果,就这么把自己累得够呛。”   少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只顾喘气,没心思开口。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身体好,当然,这都不用我说!我的秘诀自然是大力丸了!这你是知道的!有病治病无病强身——”   “我拜托你,能别再唠叨了么!?”她这下彻底服了软,“有正事说正事,没正事也别唠叨你那大力丸的一套!”   “我这不就是来找你以身相许的么~”他笑弯了那双凤眼,用袖口帮她擦了擦额汗。   少女没力气挣扎,也干脆半推半就的认了。“又开始不着调。”青晗叹气,“想跟着就跟着吧,只要别在我耳边一个劲儿的唠叨大力丸就好。”   “累了吧?要不要吃一颗,酸甜可口哟!”   青晗无语的看着那熟悉的药葫芦,心一横,也破罐子破摔的倒出一颗塞进嘴里嚼了嚼。“我说你这东西改良改良当点心还差不多,说什么包治百病,你糊弄鬼呢?”   “你以为我不想呐?”燕隐说到这里,还颇辛酸似的叹气,“你什么时候见过长成这个样子的点心?”说着,他自己也倒出一颗嚼着,模糊不清的说道:“我要是真会做药那还好了。”   “你还真是个骗子……”   “哎哎,我真不想被一个姑娘这么说呀!”说着,还带点委屈的耷拉下脑袋,抬眼瞧她、卖着可怜。“本来我的生活就过得够凄惨了,你还来恶语相向,当真是墙倒众人推么!”   少女回忆刚才那句话,也不由得扑哧一笑,说句“你想多了”。   “明明你也想多了。”那青年见她展了笑影,自己也跟着将嘴角一勾,歪头望着她的侧颜。   “不开玩笑了,你是哪里人呐?”青晗回头,正撞上他的目光,忙将笑容压回嘴角,眸子在目中兜了一圈,刻意想摆脱尴尬似的将脑袋又转回来不瞧他。   “祖上是幽州人,不过现在故土不在只能举家南迁、四处流浪罢了,说不上家乡在何。”燕隐回答。   幽云十六州从后晋的时候便已经割给了契丹国,青晗想想,倒也替这小哥略感凄凉。“所以你们一家子就卖大力丸为生么?”她玩笑道。   “以前还好,轮到我这一代家门没落,唉~也怪我自己没本事,只能出来做些小生意,买点大力丸什么的。”他的话里听不出该有的沉重,只是像说故事一般:“不过亏我这一张嘴皮子还算利索,要不然还不真得当街讨饭去?”   说起来也巧。燕隐是小商贩,綦晖也说自己是商人呢,看来商人和商人之间是不一样的。如果现在当街叫卖的摊主算是普通商人,那綦晖应当算是文艺商人,燕隐的话,肯定就是2B商人了。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这时却听身后城外一阵阵车轮声传来。   “是不是运水的马车回来了?”青晗歇也歇够了,也起了身,“我去看看。”她顿了顿,踮起脚眺望着,“苍薰说最近总有些个古怪的山贼抢水呢,不看着点实在不放心。”   “诶?还有这种事?”那青年依旧蹲坐着,抬眼瞧瞧她,也拍拍袍子想要起身,“我跟你一起去吧,哪有你一个女孩子跟山贼叫板的道理,再怎么着我也是个男人呀。”   “得了吧得了吧,就你?”青晗笑笑,不忘从上到下瞧了两圈,“你不就会耍嘴皮子么,总没道理让你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遭这麻烦。”说罢,她出双手压住他的肩膀,又把他按了回去。“你就放心在这儿呆着吧,我很快就回来。”说罢转身就走,可走了两步,却又退回了三步。   “怎么了?”   “大力丸再给我吃一粒,挺好吃的,这次做的味道不错。”她伸手,侧过头看着他。   一直聒噪的燕隐却没了话,只是干笑着将葫芦里最后一颗团子塞进她手心。   “最后一颗啦?”青晗将那大‘药丸’塞进了嘴里,活像小松鼠似的动着腮帮子,模糊不清的说着,“下次多带点嘛真是的。”   “是你太能吃啦。”燕隐不禁吐槽。   “好像你没吃似的!”她也不依不饶的反击着,“罢了不跟你说了,我出城看看,你就在这里等我!”随即摆摆手,跑出了城门。   她跑走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只留一道残影。燕隐将头靠在灰砖砌制、久经风雨的城墙上,天色将暮,城墙将灼灼阳光挡住,落下一大片的影子。他便蜷缩在黑影当中,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时间随着城墙的影子在地面上蔓延而缓缓流逝,就连马嘶声都渐行渐远青年的眉头微微一皱,心里莫名的有些发慌。   已经多久了?   理应过去了很长的时间,可那运水的马车却迟迟没有进城。   他所等的少女也没有回来。   青年这才隐隐觉得不好,慌忙起身,奔向城外,可他此时入眼的却只有天边曼舞的茫茫黄沙。   “青晗……?”他呼唤也湮灭在风沙间,不辨归途。还未等他有下一步的动作,就听风声呼啸入耳,侧身看去,一抹缃黄身影幽浮在黄沙上,纱衣随风而舞。   女孩也瞧见了他,连忙开口,“你是那日……嗯,燕隐?我没叫错吧?”   “是……您是言澧姑娘?”这二人也算是见过面,并不算作生疏。   言澧匆匆跑了几步立在他面前,“燕隐,我听你刚刚叫了青晗姑娘的名字,她和你在一起么?”   青年微怔,下意识的望向言澧的身后,“怎么,她没去找你?”   那女孩一听也急了,慌张问道:“她什么时候走的?你们什么时候分开的!?”   “只是刚刚——她说也许会有山贼会来抢运水的车子,所以——”他话说了一半,和言澧一起说了声“糟了”!   指不定她已经真的被山贼掳走了!   本来北城门应当是有人看管的,而运水的车子也不该绕远走北城门,可偏偏为那山贼头目设计的圈套,却被那人误打误撞的冲破。劫走一车的水倒还算好,最糟糕的是就连青晗看来都被人家拽走了。   身为行动指挥的领袖人物苍薰,如今坐在桌前,凌厉的眼神扫过言淳、言淅、言澧、綦晖以及弦玖这五人,真是气得连该先因为什么事情而发火都不清楚了。   “北城门,是该谁负责的?!”   “苍大人对不起,是我——”弦玖默默的站了起来,耷拉下脑袋。   “还有呢?”那女子凛凛的发问,“我不可能让你这么不成气候的一个人守一方,没记错的话——”她顿了顿,锐利的眼神直刺左方,“言淅,是你吧。”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也乖乖的站起身,凝重的吞了一下口水。“对……是我。”   “玩忽职守。”苍薰本就是火系的术者,随着眼中的怒气加剧,似乎周围的空气也被灼烧一般、周边的气温似乎都渐渐上升了。“言淅,你有什么好说的吗?”   言淅低下脑袋,一副要哭的模样,暗暗望向身边的言淳和对面的言澧,可前者故意侧着头不搭理他,后者低头望着桌面若有所思的样子。   兄弟我有难啊!你这个做二哥的怎么忍心不帮忙哟!!四哥平时待你不薄吧!小妹你抬头!你抬头看看四哥呀!   “凤言淅,你少给我装哑巴!”连名带姓的称呼,显然已是气急。   他被吓了一哆嗦,赶忙答道:“是……对不起,我……我确实没有守好北门——”他抬起头,可怜巴巴的望着那女子,“薰姐,给条活路吧……不,给个全尸吧!看在我是凤家——不,看在我是言澧的四哥的份儿上!”   “碍手碍脚,滚回凤翔府去,这儿不需要你添乱。”苍薰毫不客气,“现在就走,我一刻都不想再看见你了。”   “是……是!马上就走!”言淅最后还不忘哀怨的看看凤家余下的二兄妹,怯懦懦的转身正要出屋,却又被苍薰喝住。   “你给我等等。”   十六、脸盲症也是有尊严的   少年踏出的步子顿住了,想着苍薰对自己生气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虽然这次的事情稍微严重了点,可总不至于开口就真的让他滚——   “回去之后记得把你哥言淞叫回来。”她命令道。   ……还真让他滚了。   “我们是双胞胎你不能这么歧视弟弟呀——”言淅哀号道。   “闭嘴,然后出去。”苍薰最终连看都没看他,那少年再怎么不满,却也只能乖乖照了做。女子将视线又落在罚站似的弦玖的身上,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只问道:“怎么回事?你怎么也走了?”   “我……我是得到消息说那个山贼头子会出现在东门……我走的时候,言淅本还在的,可没想到……”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到底这错误还是出在凤言淅身上!当时就不应该打发言淞回凤翔府回禀,该快点送走的是言淅才对!她虽然早就知道凤家这老四玩心重,可没想到能不靠谱到这个程度!   估摸着汉水冻结,对方术者应该占个水琉璃,寻思着让言淞言淅这对火属性的双生子好歹帮帮自己的忙,谁成想却弄来这么个害人精。   那女子气结,可也只摆摆手,“罢了,小弦你坐下吧,这不关你事。”   “薰姐,大……大不了我们就去找到那窝山贼,把青晗姑娘要回来!”言澧尝试着弱弱的说道。   “要回来?你说的倒轻松了!”苍薰依旧叹气。“那厮也真是的,不许她去自然有我的道理,这下可好了——”她烦躁的摆摆手,“言澧,你和言淳是风术者,还是先打探消息,能寻到那帮人的老窝的话那是最好了。”   “薰姐放心吧。”那女孩点点头,一脸严肃的神色。   瞧瞧,要是所有的孩子们都像言澧这么听话懂事,也用不着她这般操碎心了!   苍薰也不过十九岁的年纪,可面对这一群弟弟妹妹可是搞得自己跟老妈子没什么两样。“对了,綦晖兄你如果不介意帮忙的话,也就跟他们行动吧。”   “那是自然,”那被提及的青年也满是苦恼的神情,“自家妹子被贼人掳走了,我这个当哥哥的哪能放得下心!”   她虽然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由义兄妹变成了亲兄妹似的,但既然綦晖这么说了,那看来能帮上忙也算不错,苍薰可懒得去挖人家的私事。“说起来你们谁跟他交过手?”   一直坐着发呆似的言淳此时看了看桌上几人,开口道:“我当时在,后来弦玖来了,但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交手。”他微微一顿,眉间动了动,“相貌我没看清,身形看应当是个青年男子。而且他会术,是火系的。”   “他没有跟你真正打么?”   “没有。”言淳摇摇头,“也是我有些大意了,他似乎并不恋战,只为了吸引我们的注意似的,放过一招、惹起了烟尘火光就跑了!”   “他还调虎离山了。”苍薰无奈的说着,这一晚上她拧紧的眉头就没松开过。虽然了解了当时的情况,可最后的结论却只有漫无目的的搜寻。就算言澧和言淳是风术者,可万一是入了山林里,障碍重重,想要找到目标也并非易事。   正在一行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却突兀的传来叩门声。“大人,门厅有位公子说要求见言澧小姐。”   女孩有些惊讶,连忙反问:“那人叫什么名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他说他叫燕隐,说是知道掳走青晗姑娘的山贼的老窝在哪。”侍女在门外如此回答。   月亮升起了,林间树影斑驳。   和兴元府那一桌人的围聚商讨相比,青晗所遭遇的状况好像就没有那么愉悦了。少女被捆了手脚丢尽了小黑屋,抬头看看,也只有门缝里透出的微弱火光。   “你们这群死山贼!欺负女孩子你们还有出息没有!”她大声叫嚣着,可依旧没人搭理她。这个山寨里面所有人都很忙。   当然除了她。   而至于青晗为什么会被人抓到这里、被捆得像个粽子,还要从下午时分、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开始讲起。   青晗本想着要给苍薰点厉害瞧瞧,显示一下自己也没有她说的那么废柴!但等到跑出城外的时候,可能还是因为和燕隐那厮磨蹭的时间久了些,运送水的马车已经奔着北方跑走了!   “喂!你们等等!——”青晗大喊一声,急急忙忙的追了出去。   可毕竟这两条腿的跑不过四条腿,能追得上马车那才叫稀奇呢!少女跑了几步,便也就停了下来。而这时马蹄踏沙的闷声再次传来,她回头看去,之间一人骑在一匹灰黑色的骏马上,脸上用黑布蒙着,仅留一双锐眼在外。   瞧见青晗望他,那马上的男人也将视线落在她身上,就着马奔跑的当儿,从上到下的看了她好几圈,而这种眼神则看得她一百个不自在。   少女一见这打扮都能猜出他应当就是传说中的山贼土匪,可还没等她拔刀替天行道一把,那黑马已经奔至了身侧,那男人弯下腰来,大手一伸,直接将她揪上了马!   啥……啥个情况!?   青晗还什么都没做呢,就觉得身体一轻,而后便被那人像驮货物似的丢在马鞍上。随即又是一阵颠簸,马蹄在沙中异常轻快的飞驰,青晗低头去看,则见马蹄所落之处沙地没有半点下陷,像是立在坚岩之上。再瞧时,终于看清了马蹄每落一次便伴随着火光转瞬即逝。   看来是火系术者。   她暗暗点头,可这时突然起了风,卷席着黄沙扑面而来。当然,结论就是她活活的吃了一嘴的沙子。   也许是这马跑的太快,也许是这个姿势实在是不太舒服,也许是自己确实晕马,也许是刚才吃了燕隐的大力丸。   总之结论就是她现在犯恶心很想吐。   不知道跑了多久,她也憋得甚是辛苦。谢天谢地,在她的忍耐快要达到极限的时候,马步终于停了。她二话不说先把自己折腾下马然后蹲在树根底下——咳,大家都懂的。   “没事吧。”这时,那土匪头子也翻身下马,倒是异常关切的拍了拍她的后背,“这一趟真是辛苦你了,南聆——”   少女一愣,回头瞧瞧那青年。他已经将遮面除去,倒是生得棱角分明、英气袭人。若不是穿着这身衣衫,要说他是年轻将军青晗也信。   不过……   “怎么了?”他也奇怪似的微微侧头,完全没有意识到重点。   “……你……你叫我什么?”青晗终于怯怯的开口。   “南聆,你这丫头怎么了?”他伸出手很是自然的放在她的脑袋上,粗鲁的揉了揉。“今天好像有点奇怪?”   “你在跟我说话么?”   “这是当然,那你以为老子在跟谁说话?”他竟然还颇为意外似的讶然道。   “……谁是南聆啊!?我从小到大满了十七年!十七年啊!!被人叫‘青晗’叫大的尼玛谁是南聆啊!我从来不记得我有过这样的名字好吗!?”她实在忍受不住,终于大吼起来。“认人都能认错你这人脑子坏掉了吗!?我记得你看了我很久吧很久吧很久吧!你这眼珠子怎么长的到底有用没用啊?”   那青年也被她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再次上上下下打量了她许久,见她说完了,才尝试着反问,“你……你真不是南聆?老子看着挺像的呀。”   “废话!个个儿都长着俩眼睛一张嘴,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长得都很像!?”青晗这次是被惹得有些发毛,死死瞪着他嘴上毫不退让。   他看看青晗,又仔细想了想,竟然点头了。   点头了。   是的……   让青晗崩溃的是他竟然真的点头了。   此刻少女被他气得要命,僵在那里半天都没动弹。而这时,那青年山贼似乎还不相信青晗似的,转过头去,看着正在忙着从马车上将水桶搬下去的一干人等,伸出手来指了半天,“你……嗯你,就是你,你过来。”   被‘你’‘你’的指了半天,那少年指指自己,再次确认了一回,这才跑过来站在他身边,“大哥什么事吩咐?”   “嗯——”那青年又伸手指了指青晗,“她……她是不是南聆?”   那小少年愣了愣,看看青晗又瞧瞧他们山寨里的大哥头目,半晌才低声开口,“大哥——她……她不是。”   青年听到回答,面上似乎也有些微微挂不住,连忙将少年拽到一边压低声音斥责道:“那你刚才……我回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提醒老子带回来的不是南聆!?”   “这……我以为大哥您抢回来位压寨夫人呢,就没多问。”那少年也被吓得够呛,连连缩头,被吼得不禁退后了几步。   他回头看看青晗,再次从头看到脚,上上下下又看了几圈,这才回头继续和那少年的谈话,“你也不好好想想!你大哥我是什么人!?抢压寨夫人?就她!?你把你大哥我看成什么人了!老子眼光有那么差吗!?”   十七、脸盲是病,得治   可能大家都听说过这么一句话,说是: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少女本来就憋着气、暗骂那山贼头子不认人脸究竟是二到什么程度,这下他倒是先长了脾气、说起自己来了?   本来说是说做压寨夫人听起来还挺长脸、说出去好像也挺有面子,可怎么搞来搞去自己成了被认错脸的路人甲了啊!?   “你本来就不是眼光差!你是根本就没眼光!!”青晗也有了发飙的意味,站起身来怒目而视,“你还好意思说什么眼光!?你干脆连人脸都辨不清你还好意思说眼光?你脑袋抽筋了用不用吃几粒大力丸补补啊?”也不知道是和燕隐呆久了,还是果真被他传染了,她这也是张口便来。“不……咳,最后一句去掉。”她补充道。   那青年怎么说也是山贼头目,就这么被一个小姑娘噼里啪啦的损了一通,若不还击也实在难咽这口恶气!“老子就算脸盲,可好歹也能记住美人颜。”他抱着手臂继续用令她厌恶的眼神打量着青晗,“所以说,老子认不清你的长相,你应该觉得很丢脸才对。”   他顿了顿,嘴角微扬哼笑一声,“不过话又说回来,在老子的地盘还敢跟老子叫板,你这小丫头看来是不想活了吧?”   “你们山贼就是蛮不讲理!根本就是群野蛮人!人家好好的你偏把我拽来山寨,现在倒好,说认错人了!你有能耐倒是把我送下山送回兴元府呀!跟一个女孩子吵吵吵的吵来吵去算什么英雄!”她掐了腰,一副圆规似的豆腐西施相。   “老子懒得跟你犟。”那青年干脆没了耐心,“押下去看着,可别让她跑了。”他犹豫了片刻,随即回头笑道:“没准靠她还真能让咱们兄弟几个赚上一笔呢?”   青晗本想着开溜,可那山贼头子的一席话罢了,又来了几名彪形大汉似乎是他的手下,二话不说便将她提着领子拎了起来,然后不顾少女挣扎拖着便走!   “喂喂我能自己走别拽着我!”虽然是这么说着,可事实上肯定则是跑一次就被提着领子揪回来一次。到最后把那几人惹得烦了,干脆把她捆了手脚扛着走。   “这是哪啊我要回家啊快送我回兴元府啊!你们听到没有!”   徒劳的叫嚣。   就算是人家听到了,也有头目的命令在身,想想就知道不可能放她下来的吧。   所以结论就是人家嫌她聒噪又不安分,直接丢进柴房就没再理她。   直到现在。   “有没有人呐——咳咳,人都死光了吗~~”嚎了一下午,她的嗓子都干了,从端坐着大吵大叫的示威,渐渐变成瘫坐着,而后干脆躺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吆喝着,“喂~~有人没有?好歹来个人~跟我说说话呀~~一个人好寂寞~~~”   这足足是有一种寂寞到蛋疼的感觉了。   尽管她没有蛋。   “喂~来人呐~”她越叫嗓子越哑越想喝水,越想喝水就只能吆喝着拜托有个人来瞧瞧她。如此一来还真是恶性循环。   她渐渐意识到这种方法实在行不通,而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词叫做“望梅止渴”。梅子什么味道她没想起来,她只想到下午刚刚吃过的、燕隐做的大力丸。酸酸甜甜的味道还真不错,想着想着,青晗好像也就没那么渴了。   甭管是望什么止渴,总之她也没力气再叫了,就连嘟囔都懒得嘟囔,就盯着破败的木门透出的点点灯光,心里想着这都什么破地方,怎么对待人质态度这么恶劣!虽然不打不骂的但你好歹不管饱也要管顿饭吧。   正这么想着,就听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止在了门口、身影挡住了透出的灯光。   她不免有些紧张,屏住呼吸,蠕动着最终坐直了身体,定定的望着那扇破洞的木门。   门被推开了,一道影子被扯得老长。   少女不由得紧张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再从下而上、从脚到头看去时……嗯,事实上——她又把凉气咽回去了。   ……门口站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太,头发已经花白了,在昏暗的灯光下,脸上皱纹如刻。手上则拿着一个水囊和一个估摸能吃的蒸饼。   没有凶神恶煞满脸横肉的大叔只有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这分明就是白紧张了好吗。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又把刚才那口凉气吐了出来。   那老奶奶没空看她吞气吐气玩,只是朝她的方向望了望,便开口道:“哎呀,小姑娘你真在这儿,他们也真是的,怎么把你关到这种地方来啦。”   她见这救星到了,也赶忙卖起了可怜,“婆婆,你看他们也太过分啦,您帮我松开绳子放我回家吧。”   声泪俱下,听起来还怪博人同情的。   但那婆婆却走到她面前,拿起了吃喝,“放你回家呀——这个一会你自己跟小翔说吧,听你喊了一下午,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垫垫?”   青晗小鼻子光嗅着麦香味儿了,没出息得彻底忘了应该先将苦肉计进行到底,只匆忙点头,而后一口叼住凑到嘴边的馒头,毫不顾忌吃相的狼吞虎咽,直到把自己噎得直打嗝儿。   “慢点吃慢点吃~”那老婆婆见她那没出息的样子,也绷不住笑意连连。干脆将她的双手解开,将馒头塞进她手里。   “婆婆你真好!”她连忙道着谢,揉揉被绳子捆疼的手腕,之后又开始飞速的填肚子。   “说起来……”她用水将一口馒头顺下去,这才开口问道:“您怎么会在这山寨里面?难不成也是被那群山贼抓来的!?”   “没有没有,不是他们抓的,”那老婆婆连连摆手。“说是在的呀,要不是小翔他们,我们这一村人没准就早就埋黄土里啦。”   “小翔?”她咬了一口馒头,一脸好奇,“小翔是谁?”她怔了怔,费力的吞下口中的食物,“您说的不会是那个连人脸都分不清的二货山贼头目吧!?”   那老婆婆又笑了,团团皱纹都绽开了些,“要说小翔那孩子也挺有意思的,心肠好,人长得俊,要说这人也挺不错的吧,可谁成想从娘胎里带出这么个毛病。”她一提那山贼头子就开了话匣儿似的,“唉唉,不过细想想也没什么,以后熟悉了就好啦,他呀不过是不认脸,不过要是有什么信物之类的认人还是没问题的——”   青晗没打断她,依旧是嘴里塞满了馒头,小松鼠似的动着腮帮子,“嗯”“啊”的附和着,可那老太太说着说着,少女就渐渐觉得不对劲儿了。   这怎么不太像简单的介绍,像是在……保媒拉纤是吗?   她被吓了一跳,赶忙吞下嘴里的面团,慌张的摇头,“没有没有!婆婆您误会了,他不是抓我来做压寨夫人的!”   “……不是吗?”老人家也愣了愣,“不会吧,这么明显我应该看不错——”   “不不不您看错了绝对看错了!他连我的脸都认不清呢!”青晗头痛的按着额角——她可不想再被那厮打击一回了。   明了了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以及怎么误打误撞的入了山寨的一系列故事,老婆婆这才半信半疑的点了头,将关于“小翔”的事情一一道来。   小翔——奚朝翔本来不是山贼,和青晗的第一印象相似,他曾也是当朝武官。而至于落草为寇的原因,婆婆没有说,恐怕朝翔也没有对她说过吧。   那婆婆原本的村子就在兴元府附近,汉水冻结后,兴元府城之人自顾不暇,哪里管的了村寨中的百姓?缺水、病患,一村人死的死,逃的逃。   可她完全想不到,成为这个英雄、救世者的人竟是一个山贼头子。   嗯,还是一个可能患有脸盲症的山贼头子。   哦对不起,她或许不应该歧视残疾人——当然,如果他那种货色的脑残也算是残疾的话。   “那所以你们就一直住在这里?”她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嚼完,胃里也终于有了点饱腹感。   “住在这里也不过像是搬个家而已嘛。”老婆婆依旧笑着,“小姑娘你吃完啦?小翔还说要见你呢,快去吧。”   “嗯!”少女解开了绑脚的麻绳,这次也不想着脚底抹油的开溜,仔细想想倒觉得这一伙山贼也没有那么凶恶。   冻结了汉水,受难的不仅是兴元府一处。   苍薰和凤家单单能救得了一个兴元府,可毕竟救不完所有遭难的百姓。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是想帮他做些什么的。   但愿奚朝翔不要像苍薰那样打击她说自己没用——好吧她现在真的不得不承认,她的实力确实和苍薰有差距……好吧好吧!有很大差距总行了吧!   自暴自弃的盘算着,她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婆婆,那就快带我去见他吧。”   那老婆婆点点头,不紧不慢的让少女跟着她出了柴房。   月上中天,夜空早就彻底黑透。   那片寨子隐匿在群山之间,就连那寨中的火光忽明忽暗,都只像远方的星辰辉映罢了。   十八、是人质不是压寨夫人   四面山岭环绕,这寨子则坐落其中,很是隐蔽。而听了那老婆婆的一席话,少女又觉得朝翔并非普通意义上占山为王的山大王。自然对他充满了好奇。   苍薰也好,言澧也好,就连这山贼头子奚朝翔也好。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青晗想到这里,却只能头痛的摸摸太阳穴。   可唯独自己已经想不起自己曾经有过怎样的故事。   一老一少的二人走在寨中,途径的屋子中的灯光大都还亮着,明明暗暗飘渺的融进月光。   老婆婆领她走了一阵,才指了指前方不远的那抹火光,说了句:“就是那儿啦。”   “婆婆你不一起去吗?”青晗问道。   “不去啦,你们慢慢聊,婆婆不掺和。”说罢,又是在嘴角提起一抹笑容。   婆婆……我跟他真的只是人质和匪贼的关系您别误会呀。   少女叹了口气,懒得再去解释什么。只为难的笑笑,说了句“婆婆慢走”算作道别。而后见她走远,才径自走向面前出现的那袭火光。   木门一样的破败,轻轻一碰好像就要掉渣儿似的。不过这似乎是自然的,区区一个山贼所住的寨子怎么也好不过兴元府地方豪族的上官邸。   这伙山贼过得还真糙。   她稍稍有些同情的叹了口气,推门便进。而等她进门四下张望一圈之后,黑线瞬间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   嗯。   家徒四壁。   我说你们到底是多穷啊……你们是山贼吧!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谁打这儿过好歹给给你们留点买路财吧!本来你这应该是挺有前途以及钱途的一个职业吧!?不说富的流油怎么也不能穷得跟要饭的似的……   那所谓山大王的宝座只象征性的用张虎皮草草的铺了一层,那青年坐在其上,手肘支在扶手上托着侧脸似乎在打瞌睡。   “嘿,醒醒,天亮啦。”青晗无奈的吼了一声,自顾自的在侧面的木椅上坐下。   那青年身体一颤,醒了过来,伸手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侧头看那少女,却很惊讶似的,“你……你是——”   “青晗,可别再认错了。”她无奈的自报家门说:“就是你今儿下午劫来的,把我当南聆领回来的那个。”   “哦,原来是你——”他点点头想了半刻,随即又是一怔,“你怎么跑出来了!?”   “不是你找我来见你的么?”少女也一愣,“难道你刚才没有叫那位婆婆给我送吃的然后说让我找你么?”   “婆婆?”朝翔想了想,又长叹了口气,“哦,你说的是林婆婆吧。”说着,还颇有为难似的。“看来真的应当跟她好好说说我不着急娶亲呐……”   听他这自言自语,青晗更是没憋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笑,快滚回去睡觉!”朝翔呵斥着,可惜没有什么威慑力。   “不过我也挺好奇的,你是真看不清人脸,还是故意的呀?”少女依旧挂着笑,故意戳他的痛处似的。   朝翔为难的白了她一眼,“老子若是真能认得清还好了,老子跟南聆本来是约定好在北门见面的——可是……”   “你记不得她的脸?”她接话道。   说道这,他猛的一拍扶手,当真将少女吓了一跳,“你没事盯着老子看做什么!老子还以为你一直看我就是认识我!你若是认识我你就是南聆呢!”   “你一老爷们儿还怕看呐?”青晗也回击道:“我头一回见着蒙着面的山贼,好奇了多看了两眼还不成?我看不看眼睛长在我自己身上!难不成还要来你管?”   “哼,老子不跟你吵,免得说老子欺负女人!”朝翔气结,坐在椅子上半天不说话。   “不过南聆是谁?也是寨子里的?”少女不禁又发了问。   朝翔有些烦躁的抓抓头发,“嗯,那丫头跟了老子一两年了。”   其实跟了几年不重要,奚朝翔那毛病根本就是跟了一辈子没准都记不住对方是个啥长相!少女摆摆手,费好大劲儿绷住笑意,“罢了我不笑话你了,你之前没什么话对我说,但是我现在有些话想找你谈谈呢。”   朝翔则依旧是头痛的样子,敷衍的道了句:“快说吧。”   “我很佩服你,就算是山贼也不是恶匪。”她望着上座的青年,“但是用抢这种事总归不好。”   “那老子能有什么办法?”朝翔也深感无奈一般的摊手道:“我总不能像那些人一样见死不救。”   “你是火术者对吧?”青晗突然如此发问。   那青年眉头突然一皱,犹豫了一阵方才反问,“……关于这些事情,你知道多少?”   “我们了解的应当差不多。”她回答,“我听说你是这一阵子才开始劫水的,是不是之前,你或许还能用火术来融冰取水?”   “嗯。”朝翔点点头,“最近来看,对方术者似乎实力有所增强,也许是水琉璃已经彻底接纳了他,所以我也很难对抗。”   “那不如——”她顿了顿,抬起头对上那人的目光,“你和我一起回兴元府,让你救来的村民也跟着同去,大家在一起总归能有更好的方法。”   “兴元府,哼,不是说凤家的人已经到了么。”朝翔说起凤家的时候,却是意料之外的轻蔑。“已经有凤家在,哪里还需要我这样的无名小卒。他们厉害,那他们自己去想办法好了。”   青晗隐约听出他的不快,“你好像很不喜欢凤家?”   “这和你没关系,”朝翔显然不想再说下去了,“老子不想落个欺负女人的恶名,如果你想回去,明日我便叫人送你下山,既然你提了凤家,那我们就没情分可讲。”   这边正说着,却听脚步声由远跑近,随后叩门一声,一名喽罗慌张的跑进门,“头目!有个人在寨门口说要见你!”   朝翔转头,依旧皱眉道:“什么?这大半夜的是谁啊?还有,又不是官兵来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慌什么。”   “她……她说她是凤家当家,就算您不同意她也要见您——”   “不见!”   “对不住,就算您不想见,我也要见您。”幽幽的声音伴随夜风吹散进屋,女孩如风一般出现在喽罗身后。   那小喽罗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以为见到鬼了似的“嗷”的一声差点吓破了胆。连滚带爬的慌忙跑走。   女孩款款飘进屋内,摆手起风将门带上。轻拂广袖,倒是弯身朝朝翔行了一礼。“初次见面,我是凤家的宗主,凤言澧。”   少女望着她的身影,怔了半晌,等了好一阵才说出话来,“言澧,你怎么来了?你们怎么找到这儿的?”   言澧侧头看看青晗却只有淡淡一笑,没着急回答她的问题,倒是转过头,只回盯着座上目不转睛的朝翔,“这位公子,您刚刚说不喜欢凤家,可以和我说说我们凤家到底哪里做得不合适吗?“   朝翔的脸色微微变了些,踟蹰了一阵才回答说:“真没想到,凤家的当家竟然是这样一个小女孩。”   “我年纪小似乎也并非您厌恶的根源。”言澧对于家族荣光有着绝对的自尊,听闻说了这句话,显得更加咄咄逼人。   “但愿我所见的那位只是你们凤家的特例。”朝翔起身走到言澧面前,“姑娘,我刚刚失礼了,请你不要在意。”   言澧倒不胡搅蛮缠,身为一家之主也自然是有宗主的风度和担待。“那这位公子,您和我们凤家的恩怨我们之后再议,现如今我希望您能将青晗姑娘还给我们。”   “条件呢?”他居高临下的望着言澧,嘴角却骤然挑出一抹淡笑。   “诶不是刚才说好的本来就要送我下山么怎么还谈条件了!?”青晗听了,不由得插话道。   她这一说不要紧,朝翔听了,忙上前半步伸手将她揽在怀里,手臂绕过她的颈间。“甭管老子刚才说没说过,总之现在不给老子加些价码,恐怕是不会轻易放人的。”   看来真是没法跟这群野蛮的山贼讲道理!   女孩见了这一行动作,柳眉轻蹙,颇有些紧张道:“你快放开她,有什么条件你先说了便是!”   “第一,你们凤家要在兴元府将我寨中的逃难的村民好好安置,等到汉水冻灾之后再送他们回家。”   “这自然没问题。”言澧见朝翔并没有那么大力的勒着少女的脖子,只是意思一下的做着动作,也微微放心下来,解释道:“我听说了您的举动,我们也觉得将村民接到兴元府安置本就是应该的。”   “第二——咳——”那山贼头目在这里却停住了话茬,假咳了一声,清清嗓子,好像下面这一件事很重要似的,被他揽着的青晗也竖起了耳朵,寻思着听听看他那狗嘴里到底能吐出个什么牙来,有什么事能比那安置村民的正经事还重要。   “您说吧,我们一定尽量满足。”言澧上前半步,凝望着他回答道。   “她是老子抢回来要做压寨夫人的,老子把她放走了,总要有姑娘来补她的缺儿,倒不如,你!来做老子的压寨夫人!”他大言不惭的说道:“你若肯答应嫁给老子,老子立马就放了她!”   十九、请尊重肉票   情况似乎稍微变得有些诡异了。   被当成人质的青晗抬头看看朝翔,又瞧瞧言澧,脑袋里各种各样的想法乱成了一锅粥。   “……不对啊,你不是说当时你是拽错了人,把我当成南聆才带回山寨的吗!?还嫌弃我长了张不好认的大众脸打击我——”青晗一个没憋住,不由得开口辟谣说:“而且刚刚明明说好明天就送我下山的怎么现在又提起压寨夫人那茬儿——”   “闭嘴!”朝翔打断道:“老子说的话你听就行了!插话瞎搅和什么!”说着,另一手还不忘在她脑袋上砸了一记暴栗。   少女连忙伸手捂住被敲疼的脑壳,自顾揉揉,“不是说你认不清人脸吗你难道就能认清哪个是言澧吗?!”   “我都说了我认得清美人颜!”青年解释着,一边依旧死拽着手里名为“青晗”的肉票不撒手,一边意识到话题跑偏——他本是在等面前言澧的回答的,可意外的偏偏和这爱抢话的青晗唠叨了许久。   她依旧吃痛的揉着脑袋,真真不期待再和暴力粗鲁的山贼能辨白的了什么,就算他可能之前在朝为官也有过能平心静气讲道理的时候,但可绝不是现在!   青晗望向面前的女孩,却见她脸色一变,刚刚傲然的神情显然已不在。隽眉轻蹙、微挂着嘴梢,将头一低、杏眼顾盼,不乏带着些许紧张的神色。脸颊上也飞出两团红晕,这幅神色也实在是娇美可人。   秀色可餐。   真怪不得那山大王一眼就相中了她!   少女从第一眼见言澧只觉得这女孩虽然年纪不大,但身上总是带着一股仙气儿,身为神族后裔这事就算言澧自己不说,青晗甚至都能猜得到。似乎是当时先见了苍薰,对比之下似乎并没有觉得她长得有多么倾国倾城。光觉得苍薰成熟大方,伊人强势的紧,没想到今天仔细看看,还真是发觉言澧也清丽脱俗,如果再稍加以年岁,还没准真的比苍薰还要美上几分!   见言澧迟迟没有回话,那青年倒先急了,连连催促道:“言澧姑娘你到底考虑清楚了没有啊!”   凤言澧虽是凤家名义上的宗主,但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哪里见过这样的情状,就算和陌生男子交往也有过,可从未遇见这样提来就是嫁娶之事的呀!她扬起小脸却抖着嘴唇几番开口却不发半音。末了依旧是垂下头,还被吓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朝翔怀里的肉票本来是怕被揍的不想说话,可见女孩那有苦难言的表情,实在忍不下去的开口替她反唇击斥道:“你这个色狼先甭说言澧长得漂不漂亮!你刚刚口口声声说讨厌凤家什么的!凤言澧她是凤家的当家!你现在又要她做你的压寨夫人!你这都什么逻辑呀!”   那女孩听了,倒也先怯怯的抬起头看看朝翔又瞧瞧青晗,最后依旧低下头一言不发。   朝翔被戳着了软肋,也微微皱眉,把怀里名为青晗的肉票捏得更紧,“老子说喜欢她,单单喜欢凤言澧而已!和老子讨厌凤家又有什么关系!”   “你喜欢她关我什么事啊?你先放开我行不行?”青晗也不老实的挣扎开来,“姑娘我也没嫁人呢,搂搂抱抱的成什么体统,少来污人清誉啊!”   言澧站在一旁看着二人,垂下的葱指捻裙边攥在手心里,轻轻地揉着,慌张不堪。“那……那个——”她总算开了口,声音也微微有些发抖。“你……你先放开青晗姑娘,我……我有些事想和你好好交代一下。”   “放她不急,你先给老子一个交代,之后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自然好好说。”朝翔嘴角一提,大言不惭的说着。青晗本想反抗的说些什么,被那青年手臂一勒,到嘴边的半句话又给硬生生的噎了回去。   “那……”言澧抬眼看看他,“那”了半天,最后声音越来越小,末了憋出了一句“那好吧”。   言澧你是被这个怪蜀黍吓坏了吧!绝对是被这个萝莉控的怪蜀黍吓坏了吧!   青晗越发的按捺不住,挣扎着开口。“言澧别听他的!这厮只是个登徒子罢了!呜——”   “所以,你说吧,老子在听呢!”朝翔调整了一下站姿,手臂一紧,又把怀中青晗的半句话给勒了回去。   女孩见她差点被勒个半死的模样,紧张又心焦,伸出手来悬在空中,可扶也不是、拦也不是。这么愣了半天,才为难道:“人家说嫁娶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什么压寨夫人的……同不同意也不是我一人说了算呀。”   青年一听便先笑言:“小姑娘,让你做压寨夫人本来就算是抢亲来的,你还真以为能有谁同意么?只要有老子同意就够了!”   这话更是吓了她一跳,那小小的身影微微轻抖,想后退,却又觉着丢下青晗一个又没法交代,最后为难的回答,“那……可是……我还没有到出嫁的年岁——”   “这好说!”朝翔听出话中有路,连忙接说:“老子等你长大就好了!”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本来手上一松,青晗刚想喘口气顺便反驳几句,可又不巧被他察觉。朝翔本就是习武出身,感觉怀中之人略一挣扎,条件反射似的将她勒得更紧。   青晗手脚并用的挥舞挣扎着,眼看都要晕厥过去。言澧慌忙上前半步阻拦说:“这位公子,咱们可是说好了好好说话的!况且我这不已经算是将这事答应下来了么!快把她放开吧!”   朝翔此时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怀里勒紧的似乎还是个活物,也“哦”了一声,松开手臂。少女刚被勒得头昏脚软,没站稳便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青晗你没事吧!”言澧慌张的跑过去扶住她,轻轻地摇了摇。   “……还没死,就是好多星星在我眼前转——”她坐稳了,干脆闭上眼睛将手背覆在眼上,重重的揉了几把。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老子明日随你们一起下山,天色已晚,二位姑娘就现在寨中住下吧!”朝翔现在依旧没有半点刚才差点勒死人的负罪感,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的发布着安排。   见青晗休息差不多,朝翔便叫人去安排一间空屋给二人住下。   天已经黑透,望望四周灯火已熄的屋舍楼阁,都融入了那片墨黑色当中,辨不明踪迹。唯有手中灯笼摇曳的微光照亮点点前路。   二人进了屋,将灯笼吹熄了搁置一旁。领她们来的喽啰将油灯燃了,放在积了厚厚一层灰的破木桌上。   步出关门,茅屋中就剩下了她们二人。   少女四下望了望——好嘛!又是家徒四壁。唯有靠墙的部分铺着些厚厚的干草,干草上压着一袭破破烂烂的旧棉被。   青晗虽然有些嫌弃,但也觉着不是不能将就,可言澧自是不同,锦衣玉食被人伺候着长大,看这干草和几乎漏了棉絮的被子半晌,才愣愣的发问:“今晚是要我们睡这里么?”   “那你以为这里还有熏香纸帐?”青晗干笑,径自在干草上靠着墙坐下,“真不知这群山贼是怎么当的,怎么这么穷!刚刚奚朝翔的屋子你也不是没看见,也是一样破败,好不到哪里去,就算你是未来的压寨夫人,我看也多不了什么特殊优待。”   见少女大喇喇的坐了,言澧也学着她的样子背靠泥墙,抱膝而坐,听了这句才有些委屈的辨白说:“青晗姑娘,你就别取笑我了,刚刚还不是为了救你下来——”说到这里,她干脆将脸埋在膝间的裙摆中,“真是……羞死了。”   “他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也不用当真,等到下了山,甭管他是哪路货色,我不信还能打得过苍薰不成?让你薰姐好好教训他,直接赶跑了不就结了,要不你还真想和一个山贼完婚不成?”青晗说笑道。   “……这……这哪里敢和薰姐说!”言澧模糊不清的说着,“再说……应当言而有信才是呀……”   “你也真是太实在了。”少女叹着气,却和她坐得近了些,“言澧你那么厉害,刚才应该二话不说直接用术把他制服了算了,还听他一个登徒浪子谈什么条件!”   “刚刚也是怕伤到青晗姑娘你呀。”女孩也无奈的说着,“若不是以你为质,你以为我不想直接和他碰硬么。”   青晗琢磨也确实是这个道理,便绕开话题问道:“说起来,你们是怎么找到这儿的?是你探到的吗?”   “还真不是。”言澧抬起头,将下巴抵在膝盖上侧头看着她,“你一定猜不到,是燕隐公子告诉我们你在这儿的。”   “……燕隐!?”听到这个名字,少女也不由得惊讶道:“就他?”   “你也别小瞧他呀。”言澧连忙为他平反,“若不是他,我没准现在还找不到你呢。”   “他怎么找到的?难不成他除了做大力丸、会说快板书,他还能掐会算不成?”青晗也浅笑说。   “他只是找到了住在这个山寨的一个姑娘,好像是叫南聆的——”言澧回忆着,并不肯定的回答。   “……”   二十、有缘人   青晗此刻萌生了一个想法——等到回去了,一定要见见那位南聆姑娘。   如果可以的话,还希望能和这位有缘人结拜个姐妹。   少女此刻头痛的揉着太阳穴,无奈的叹气,“言澧,刚刚那个山大王,他本来是想拽着那南聆姑娘回山寨,可偏偏他又有脸盲症,分不清人脸,所以才手误将我带回来的。”   “……原来你不是他劫回来做压寨夫人的?”女孩诧异反问。   “我刚才就说不是了……是你太紧张没听清楚吧!”青晗为难的解释说:“刚刚我看你真是被他吓坏了吧。”   言澧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颔首,“从来没有一个男子对我说过这种话……听来还真羞呢。”说着说着,却又将话头一转,移回青晗身上。“青晗姑娘,当时燕隐和你说‘以身相许’之类的话,你……你是不是也……”   少女摆摆手,“燕隐和奚朝翔不一样,你看燕隐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就知道,一个说书卖大力丸的,连江湖郎中都算不上,就是框人骗钱的主儿,你还真当他能认真些许么?”   “可这件事看来,他可是尽心力,你若这么说他好像又不大公平。”言澧辨白,又是为他鸣不平。   “好吧,就算他是认真的。”她耸耸肩,将手一摊,“那你能保证他之前没和别的姑娘说过这种话么?”   “……这么说来,倒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话说回来,等到回去了也应当好好谢谢他才是……”青晗在喉头嘟囔着,模糊不清的自言自语,“还有点想吃他做的大力丸了。”   “嗯?”言澧没有听清,侧头追问,“青晗你刚刚说什么了?”   “没什么,快睡吧,明早就回去了。”说罢,少女便径自闭上眼睛抱膝而眠。   言澧本是想再说什么的,见她睡了又不好开口,只得学着她的样子,蜷缩着身体将下巴压在膝盖上,盯着油灯上腾起摇摇曳曳的火苗发呆。心里忖度着刚刚这一系列的突发事件,心里不免躁乱了几分。   刚刚青晗所说若是真的,那会不会意思就是说那刚刚的山大王朝翔所说并非戏言啰?如果他不是在开玩笑,那要是被薰姐听到了……会不会真的很生气呀。   不,就算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压寨夫人,光是这样被人家困在山寨子里就一定会让薰姐皱眉了!   言澧身为风术者,本可以御空之术飞下山,自然不用顾忌什么天黑路滑,可青晗不一样。上次回她家乡那次,什么晕车晕马晕马车,估计很大的原因都在于言澧一开始那御空之术上。如果没用飞的,她可能也不至于晕到这个程度。   “唉,明儿回去可怎么交代呀。”言澧在脑海里无限次的预想着明日苍薰将会出现的各种愁闷的表情,也不由得叹气一声,彻夜无眠。   此时夜深,纵使是兴元府中,也仅有上官邸中几盏灯幽幽的亮着,融入寂夜繁星。屋内,苍薰和凤言淳端坐上座,燕隐则站在一侧,而二人面前的则是一位妙龄少女。   少女着了湖蓝色的背子,长裙及地。双髻下那双俏眼还不忘好奇的顾盼着周遭,等到见了面前的苍薰,则是上下来来回回的打量了她半晌,双臂抱在胸前,明摆出一副不屑的意味来。   “她就是南聆?”言淳指指面前的少女,开口却不问本人,转而朝燕隐发问。   “她说她是,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了,想想她应该不会用这种事情骗我们吧。”言澧走前,就已经将燕隐介绍给了苍薰等人。苍薰虽然觉得这小子嬉皮笑脸的好像没点正经,可真做起事来倒是比自家四弟言淅认真多了。   名为南聆的少女依旧是歪着头,侧目苍薰,毫无半分如同燕隐一样毕恭毕敬的神色。   言淳看看窗外天色,微微不安的看向身边的女子,“苍薰,你说言澧已经去了这么久,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要不我也去看看?”   那女子手肘支在扶手上,头痛似的用指骨顶着太阳穴,“言澧能出什么事,我还真不信区区一个山贼还能把她怎样,如果言澧连这种对手都打不过,也未免太丢凤家的颜面了!”   “说的也是……”言淳也舒了口气,“不过我也不记得言澧有不认路的毛病,倒是过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   “那要看这小丫头到底有没有和我们说实话了。”苍薰的眼神重新落在面前的少女身上,而南聆则不卑不亢,依旧回盯着她,将不屑的目光回敬。   对视了半晌,南聆终于将目光一挑,丢给苍薰一记白眼,而后四顾其他。   “这位姑娘看来不太爱说话。”苍薰紧盯着她,悠然开口道。   “只是不想与你说话,这样的回答您满意否?”她总算说了话,却尖利如刺,当真只在挑衅。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也自然是可以的,只是我们之间的交流只能由他人代劳罢了。”苍薰并不生气,或许说,她只是不屑生气。   言淳见身旁女子的神色略带不悦,也歪头侧目瞟了南聆一眼,只轻咳了一声。少女只觉得双膝后突然被什么东西猛地撞击,来不及反应便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她回头看看,可身后缺什么都没有。   “这……这都是什么妖法!”   “妖法算不上,只是惩治一下你这不懂规矩的小丫头罢了。”言淳说着,手指轻轻的点了点她的方向,依旧弯着杏眼,一脸无辜的神色。   “言淳,跟她犯不上用这些。”苍薰虽是这样说着,可嘴角却微微一挑。“南聆姑娘,现在你可以跟我们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么?”   少女咬咬下唇,瞪了苍薰半晌,又看看所谓的帮凶言淳和燕隐,只得长叹一口气。“这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大哥他认不清人脸,今儿我又换了衣裳,他……他难免会认错。”   “那你们寨子的位置——”   “我可是原原本本的告诉你了,这寨子是在哪儿我可没有骗你们,我还想早些回去见兄弟们呢!”南聆说着说着,便想起身,可不料言淳又在其中作祟,以风为力硬生生压住了她的肩膀就是不许她站起来。   “行了,言淳你也别欺负人家一个姑娘。”苍薰摆摆手,拂袖起身。“估计言澧不会出什么大事,也许只是被什么绊住了。不过明日一早若是还不回来,我们就去寻——”她顿了顿,停住了行走的步子,侧身回头,望向跪着的少女。“到时候,我必定血洗你们的寨子,烧得你们连渣滓都成灰。”话罢,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朝门口走去。   “你敢!”南聆挣扎着,可却依旧无法挣脱,“你们可别太过分了!说什么自己是神!什么高高在上!你以为我们劫水是为了什么!你们救得了兴元府,你以为就救得了这一带所有的百姓吗?我们这是在帮你们,你们到还不领情!”   苍薰的步子再次停住了,回头和言淳对了个眼色,“看来我们还真应该好好会一会那位山大王才是了。”   见女子先行出门,言淳也解开了压制,放那少女起身。“我说姑娘,你可别说我一个大男人欺负你姑娘家。”他走过南聆的身侧,停住步子压了声音说着,“我这可是在救你呢,我都不敢这么和她说话,若是她真发起火来,甭说你们一个小小的寨子,就连那山林她都能一把火烧平。”说完了又是不辨真伪的勾唇一笑,留下跪坐在地上惊诧的少女,同样的推门出屋,几步便不见了。   南聆挣扎着起身,三步并做两步的跑去在一旁靠墙站了许久、如今发呆一般望着地面的燕隐,扯了扯他的衣摆,“喂,燕隐大哥,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刚你说的好好的,说凤家人没我们想的那么凶险,这哪里是了!除了刚刚走的那个女孩,剩下的分明就要吃人一样嘛!还是大哥说得对!凤家……真是没什么好东西!”   噼里啪啦的一席话说完,燕隐却依旧在发呆似的,低头瞧瞧南聆,也叹了口气,“真不亏青晗总说这苍薰苍大人凶巴巴的,看来你也这么看了——”   南聆见他没心思答话,也恼恼的挨他靠墙站了一阵,最后靠着墙蹲下来,抱着膝盖坐在一边。   “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啊,不会是真打起来了吧。”燕隐也心焦得很,走到窗边看看黝黑的夜色,瞧了半天到底是连个山影都融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们不会真的要烧了我们寨子吧!?她真的有那么厉害?”   “看看言澧天明时能不能回来吧。”燕隐似乎也懒着开口,“我不知道苍薰有多厉害,不过看起来她那种气场,可不像是硬撑起来的。”   “那我们怎么办?要不我们现在回寨子?给他们通通气儿?”那少女也拍拍衣裙起身跟了上去。   “不必,还是乖乖等明天吧。”燕隐说着,也推门而出,走进了夜色。   二十一、展开营救   且说燕隐刚刚出门没走多远,就只觉肩上突然一重。他的身体反射性的一僵,却没有躲。大半夜的谁这么神出鬼没的,难道身后当真是什么鬼怪了?   他心里不由得暗想着“不能回头不能回头绝对不能回头”的刚想撒丫子跑路,可不料那只手却将他的肩膀抓得更紧。   “您就是燕隐公子吧。”   一听这句话,被问到的青年不由得暗暗松口气——嗯,好像就算是索魂的鬼魅妖怪都说是扮成女人模仿女音,哪有哪个妖怪脑子不好用灵光一现装成汉子来勾引他的?他燕隐又没有龙阳之癖。   “您……您哪位?”燕隐也怕事有万一,没回头也没答应,只是尝试的反问了句。   “我名为綦晖。”他说着,松开了搭在燕隐肩上的手,“抱歉,刚才可能吓着您了。”   “哪有哪有。”燕隐连连摆着手,转过身去对着那名为綦晖的青年,“又不是小姑娘,哪这么容易就被吓着了?”灯光幽暗,二人对视一眼,燕隐直觉面前这男人虽是笑容翩翩,可又觉得太过斯文,可他眼神里隐隐约约的却有什么东西看不清楚。燕隐在他尚未发问前便挪开了视线,只在嘴角一勾,“不知綦晖兄这么晚了有什么要事?”   那青年听罢似乎朝燕隐身后的依旧亮着烛灯的屋子望了望,发问道:“听说你们知道青晗去哪了,一日没见,又听说她被贼人劫持,我这个当哥哥的放心不下,据说你们有消息,就赶来问问,不知是否唐突。”   “……你是她哥哥?”燕隐愣了愣,凤眼轻扬,蹙着眉头有些不信。虽然他和青晗交情并不算很深,可毕竟也认识了这么久,该聊的也都聊过,也没听说她还有个兄长。   綦晖见他惊讶,也微微摇头答道:“并不算亲兄妹,只算是熟识,她又幼我一些,便姑且以兄妹相称。”   那青年听罢,点了点头,“哦,原来是这样,若是这么说,我似乎隐约是听她提过几句。”   “那……你确实是有她的消息了?”綦晖见他又把话题岔远了,忙又切回正题,“她现在在何处?是否平安?”他柳眉一皱,秀弯桃花目,似乎也真真是关切之极。   燕隐虽然是想说几句俏皮话再开几句他的玩笑,但透着夜光去瞧那双眸子,却最终只将饶舌的废话噎在喉头,嘴角一提带过尴尬,“是这样,下午时候她被劫水的匪贼……顺便,嗯顺便——”他歪头伸手比划,手舞足蹈的解释着。   “唉,本来就是不想让她去涉险的。”綦晖听了也摇头叹了口气,“真是的,早知这样,还不如我就将她带在身边了,这样也好看着她,不过听你这么说,若是言澧去了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才是。”   燕隐想起下午时候青晗对苍薰的埋怨,也笑笑答说:“她也是想做出什么,免得被苍薰瞧不起了。”说到苍薰,他又扯出更大的笑意,“不过刚才我也见着苍薰了,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冷面又霸气的美人。”   綦晖听了这后半句,也绷不住笑意的说:“她是美人,这也是青晗说的?”   “这还用她说,这自然是自己看出来的~”燕隐连连陪笑答。   “苍薰可说了明日一早他们如果回不来可怎么办?”   “她说要直接杀上去烧了那土匪窝。”燕隐轻描淡写的说着,言辞格外轻佻,“不过我倒觉得不至于,言淳不是凤术者么,如果言澧无碍,就应当和这边可以风传音,得到消息也不至于咱们在这边干着急。”   “关于创圣琉璃,你也懂些?”綦晖隐约听出些端倪,开口便追问了句。   那青年面色只轻轻一怔,却很快打了声喷嚏遮挡过去,让人不知真假,“唉唉,就算是夏夜也真是有些凉了,药丸都被青晗吃光了,今儿还没有怎么吃过大力丸呢,怪不得会打喷嚏呢。”他不急着回答綦晖的问题,反倒是絮絮叨叨起了琐事,“看来我回去真应该再多做些,以备不时之需呢。”他顿了顿,才意识到綦晖存在似的,“哦哦,刚才綦晖大哥说的是什么?琉璃?琉璃是谁家姑娘?”燕隐有意无意的打岔说。   “不,我只是听你说‘术者’……”   “哦!这呀。”燕隐连连摆手,“我是听苍薰他们说的,具体的事情我可就不知道了,你想知道,那不如去问问苍薰姑娘?我猜她一定会很乐意告诉你的。”   綦晖凝视了喋喋不休的燕隐片刻,最终只是在嘴角含笑答道:“你说的有理,我看来确实有事情需要和苍薰姑娘商量一下。”   “哦,那既然这样,那在下就不打扰了。”青年并没有显出半分不自在,“我猜想她应该不会睡得这么早,不过也还是尽早去些为好。”   “多谢提醒。”   燕隐末了只道了句“綦晖兄夜安”便转身离去。而剩下的那青年凝视他背影片刻,揣思几分,也走进了夜色。   晚风拂面,月终落了。   这漫长的夜终于过去,不仅是言澧,就连兴元府中的几人也睡得并不踏实。苍薰更是没睡上多一会就早早起来了,仰头望望天色,耐不住叹气。   “薰姐,你醒得也太早了吧。”同样睡不着的自然也有凤家的老二凤言淳。却见他款款走来,挡住苍薰在廊亭间走来走去的前路。   “哪里睡得着,言澧还没有消息吗?”她抬头望着面前的青年,眼神中却难免带着些许急躁。   “正想和您说这事呢。”言淳倒是一脸轻松,“刚刚言澧给我消息说那山贼已经在开始准备带领百姓下山了。”   “然后呢?”   “言澧说从山寨到兴元府还有好一阵脚程,约莫下午才能抵达,所以让我转告你不必担心。”他说着,最后补充道:“要不你先回去睡一觉,好歹还有我看着呢,我和言澧保持风音联系,等到她们进城了我再叫醒你还不行?”   “这——”   “事事躬亲未免太疲惫了,看你这么辛苦,大哥也会怪我不会照顾你。”他倒是嘴角一挑,又一次令人不知道他这话几分真假。   听到这句话,那女子的纤眉却一抖,抬了杏眼想瞪他叫他住嘴,却不想言淳早就挪开视线,连看都不看苍薰了。   老二真是越长大越鬼了。   她叹气一声,说句“也好”便转身而去。   言淳这一席话像是给她服了颗定心丸,得知言澧无事,她这个做姐姐的自然是放心很多,这一觉也好歹算是睡得安稳了。   而事实上,言淳所说的预计也确实不假。   本来寨子里住的百姓就有不少,再加上青晗不能骑马,碰上这么一个晕马晕马车的主儿,交通基本靠走的悲催行程,若是能快得了才怪呢。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在漠中,好在有言澧带来的符咒,才能畅行无阻。朝翔虽然偶尔也会凑到言澧身边搭讪几句,可毕竟要保护大家的安全,“小翔”又在婆婆们当中人气很高的样子,倒是更经常的腻在一群中老年妇女身边了。看他从一开始的游刃有余变得后来的焦头烂额,那副表情也是在是让两位姑娘忍俊不禁。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也多亏了夏天的白日长,要不没准还真要走夜路了。等到见到兴元府州城那稳固的青灰色城墙的时候,都已将近傍晚了。   城门口早早就有人来迎接,青晗快跑了几步,却发现只有言淳一人领着。“燕隐呢?大哥呢?他们没来么?”她故作张望道。   “綦晖好像有什么事,说是晚些时候会回来,至于燕隐……好像是在家里忙着做大力丸呢。”言淳说起这也不免笑了场,引得少女也是嘴角一弯。“不知道他做好了没有,你要是着急就先去看看,这里有我呢。”   青晗回头看看言澧,那女孩也微笑点头为对。得到答复,她也急急的跑回了上官邸去寻他。   而等到她进了院子,还没等先找到不知道跑到那里猫着不知是做药还是偷懒的燕隐,却意外听到院落东南向隐约有些声响还间歇带些争吵。她不免好奇,但也不敢声张,蹑手蹑脚的走到假山后,而后探出双眼睛眺望过去——   红墙边,只有一男一女二人,好象是在小声争吵着什么,可她实在听不清楚,但瞧那女子的身影颇有些熟悉,仔细看来倒有几分像苍薰。   末了,那女子似乎是有些动怒,转身便要走,却被那男子抓住了手腕生生拽回来,女子手腕突然腾起一抹红雾般的火焰,更让青晗确定了那女子就是苍薰!   而此时,男人丝毫不顾及火灼似的,依旧死死抓着她,而后似乎微一发力,便将她压在了墙上。   二人的身影重叠,青晗只听得到苍薰低声而模糊的零言碎语。   青晗脚步微微一动,却不小心踩到了枯枝,发出清晰的声响。   “谁在那?”那男子很快的回了头,那比言澧更加泛金的浅褐色眸子定定的望着她,他侧过身,身后的苍薰则是低着头,手背按在唇上,用力的擦着。   二十二、往事故人   夏风习习吹入窗棂。   梅花帐内,安神熏香幽幽的燃着,升腾着近不可察的雾气。榻上的一衾薄被则裹着个蜷缩起来的人形。   她睡得不好,频繁几次还蹙起眉头,似乎是被梦魇所扰。   抓紧被角攥在手里,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   女子惊醒,骤然睁大那双美俏的杏眼,坐起身来几番深深呼吸,这才稳定心神。抬手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抿了抿泛干的樱唇,整理了衣衫翻身下了床。   倒了杯茶细细啜饮,苍薰借茶安抚着刚刚噩梦的可怖,但再次回忆时却又分明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言澧一行人有没有回来,是否平安。   放下空了一半的茶杯,女子起身走到窗前,手扶紫木抬眼去望,可眼神飘忽不定,终不着落点。   难说她的脑袋里究竟都走过了怎样的念头,总之无数的想法走马灯似的打转,来来往往断然不停。   她就这样站在窗口发呆,整理着从利州来到这里的一切所见所闻、所感所想。   眺望庭廊以及之后的高墙、高墙之上的远山还有远山末处的湛蓝天色。   想着想着,她却意外的发觉了违和。可思来想去,却终究想不到这奇怪之处到底在哪了。   苍薰的思路是被一阵飘渺模糊的击掌声打断的。她微微一怔,侧头看去,只见绿树红亭间,款款踱出一个人影。远远只见黑发金冠、紫服玄靴。他缓缓行来,暗处嘴角一挑,开口笑言:“习风层峦,芳草萋然;轩榭琅琅,佳人凭栏。岂不美哉?”   她微微一怔,下意识先蹙了眉。   他怎么来了!   女子远瞧见他朝这方向走来,暗叫不好,退回几步从窗口抽身,抑住心慌,想想若是闭门不见恐怕不能遂愿,若躲之不及,只得硬着头皮好歹问句安。   长长吸了口气,来不及整理妆容,她便先推门出屋,刚刚站定,就发现他在日光下拖出的影子已经被扯到了眼前。苍薰没敢怠慢,转身过去低着头弯身施了个万福。“言亲王——”   还没等说完致辞,她的手腕便一紧,整个人都被扯得被迫直起身体,“你我之间何必拘礼。”他说着,却嘴角一抿继续说道:“况且,你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你这么叫我,当时可是说好的,我不叫你言清,你也不许‘亲王’‘亲王’的叫。”   我可不记得我和你做过这样的约定!   虽然是这样想着,可她还是乖乖答了句:“是。”低着头,依旧没有抬头看他。苍薰视线所及,也只有他那嚣张的黝紫色常服下摆,玄青腰带上则用金线勾描着凤凰的花纹。   雍容贵气。   “怎么,连看都不敢看我?还是说你就这么不屑看我?”他伸手突然捏起女子的下巴,强迫她仰起脸。   苍薰的视线并没有躲,只是凝视他剑眉下那一双灿目。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他的眼睛着实长得好看,瞳仁那浅浅的褐色,在阳光下甚至有暗金的错觉。虽是和兄弟几个一样的杏眼,可眼角微微上扬,占着睿智。他微微含目,又带着些与生俱来般的傲气。   和初次见面时一样霸道的直觉。   她强迫自己鼓起勇气回盯着他,直到那青年嘴角突然漾起玩味的浅笑。“你躲了我七年,又整整三年连我的面都不肯见,算算都整十年了。”她面前的俊朗青年兀自开口。“三年不见,你越发出落得动人了。”   “过誉了。”苍薰答着,躲开他的指尖又将头低了下去。   “真见外,就别不见却这么战战兢兢可真让我伤心呢。”他哼笑一句,弯身凑近她耳边,饶着舌尖低声唤道:“是吧,薰儿~”   听他这么说,女子周身一颤,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细眉快拧在了一起,脸上也不觉染上樱色,咬咬下唇,瞪他回嘴道:“你就不能换个正常些的称呼来唤我?”   他依旧是淡淡的、近不可查的笑,“这也不许那也不许,那你许我怎样叫?我既然长你两岁,那就不能像他们似的叫你姐姐,要不叫你一声薰妹妹听?”   为什么明明很正常的语言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是要变了些味道?苍薰听他说的后一个称呼更觉得汗毛直立,周身顿时阴风习习一般,这还真是消暑了。她郁卒片刻,最终也只无奈道:“罢了,还是像之前那般叫吧。”   还未等那青年再开口巩固刚刚苍薰退步而得来的胜利果实,他的“薰儿”便先开口反诘:“你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应该不会是只为调戏我的吧。”   “我承认确实想顺路去利州看你,只是没想到你会在兴元府。”他敛了表情,“我也听说了兴元府水患,可只是好奇为何老二老四都来了,这事儿还没有解决好。”他顿了顿,又将视线落在面前女子身上,“可是没想到连你都在这坐镇。”   “你有什么看法?”苍薰反问。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连你都已经出山却还没有解决,薰儿,终究是你的实力有所退步了。”   “……你说的有理。”她没有解释什么,也没有抬头去瞧他,只是略一停顿后颔首应了。   “听说这事情已经有了快半月,我还真不信对方真的这么厉害,甚至能把你逼得无计可施。”   “计谋倒是有,可实现也需要时间。”苍薰沉吟片刻,“这件事情比我预料的还要棘手得多,怕是对方还有不少爪牙。言淳和对方交过手,实力可不弱。”   “若是和我比呢?”他追问了句。   女子哼笑作答:“若是这,则无法可比,因你不会参战,就算我们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们求你帮忙你也不会帮。”   “弟弟们倒是罢了,不过若是你求我,我兴许会答应。”他说来,倒不像玩笑话。   苍薰面色一黯,不再答话只是转身便走。   “又想逃么?你想躲我一辈子不成?”话脱了口,青年却见她没有丝毫停步的意思,便快走了几步。苍薰疾行绕过假山,本想从后门出宅,却到底还是被他赶上,钳住了手腕。   “我要出城去看看言澧回来了没有。”她抽手不成,便没有再挣扎,如是告白道。   “我已经吩咐老二去盯着了,交他做事还算放心。你不用那么辛苦,”他答着,手上丝毫不松,“也不需要找理由躲我。”   “你明知道我就是在躲你,你何必非要来扰我?”   “你明知道我的意思,干嘛非要拒我千里之外?”   苍薰脸色变了变,却终究是呵斥威胁一般的说道:“快些放手!”   “否则呢?”那男人反倒抓得更紧,此时话音刚落,苍薰手腕便腾起一团红雾般的火焰。可他则微眯了锐目,丝毫不畏灼烧,手上略一发力,不仅火光散去,就连苍薰被他抓住的手腕也覆上了一层薄冰。   苍薰也从未见过比他更强的术者,但就算是世间最强,归根结底又是一句斩钉截铁的“绝不参战”。   她一直在想,他若是光暗琉璃的适合者就好了。这样他或许就会放下身段的参与琉璃之争,到时候不管是收复还是封印都会容易很多。可偏偏命运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他那般的高傲也不可能甘于为人辅助。   因为这样只能让他感觉——屈居人下。   “十年了,你再也没有叫过我的名字。你知不知道我不喜欢被人一直用‘你’来称呼?”   “我不是你的猎物,你明知道我无法卑躬屈膝的勉强自己来成全你的自尊。”她话音未落,面前的青年却突然发力将她一把按在了背后的朱墙上。“你——”她惊呼一句:“你这是做什么!?”   “只想让你重温十年前的事情。”   女子心慌,连连推搡着他,“凤言澈你——呜……”还未等一句话说完,那青年——凤家的大哥:凤言澈已经将她死死压在墙上,一手捏起她的下巴,低头将她剩下的话尽数吞入口中,最终仅剩得二人舌尖不辨词语的呢喃。   十年前。   十年前的她还居在凤翔,而面前强压她在墙上夺她一吻的人,她还将他看做大哥的。   ‘嗳,如若你真能娶了清儿就好了,到时候凤家……可就有后了。’   有些事情,当真不能好奇心太重,但苍薰回忆里,偷听太夫人的话,仅那一次……就足矣让她心惊了罢。   那刻起,她却突然莫名的害怕了。   原来自己到凤翔,住在凤府里,就是为了有一日成为凤家的主人……或者说,就是为了做他的女人而生的么。   ……真是这样,让自己或是他没的半分选择么?   那如果我说……我不要呢?   苍薰此时有些回忆不起十年前因为自己的态度变冷而他却突兀的将吻压在她双唇的时候,自己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或许只有害怕吧。   名字即凤言清改回了苍薰,自此之后再无相见,整整十年光景。   她知道,不少女子都迷恋着凤言澈这位汴京盛誉的贵公子甚至无可自拔,但在她苍薰眼里,对凤言澈这个人,每每想起却又始终难以解释清晰一切情愫。   言澈没有像十年前一样轻碰作结,而是霸道的厮磨侵入。她越发的觉得反感和作呕,几番挣扎却始终无济于事。灵活的舌尖游走在她的唇齿,伴随他炽热的温度骤然来临。   “喀——”轻微的响动入耳,言澈的动作一滞,却被她逮着机会推开。   他回头看去,冷声道了句:“谁在那?”   果然并不出他所料,假山旁边,钻出一个少女,眨着眼睛正愣愣的盯着他看。   二十三、我才不是东西……咦?   夏风拂面。暖风吹起的落叶飞起落下辗转不停。擦过地面、掠过假山之巅、最终又绕过他紫色的衣摆。   青晗并没有见过面前这青年,刚刚背影只瞧得那金冠嵌珠玉、紫衣鸾纹带,不是皇亲国戚也必定是朝中重臣才衣的了这种黝紫。而等到看清他的眉目,却又隐隐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倒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熟悉的五官似的。   她将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对上他那锐目,这时才意识到他好像也同样洞察着自己。而视线相交的瞬间,她却并没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一丝丝的友善。   少女一怔,还是赶紧挪开目光,转去看他身边的苍薰。   嗯,那句老话叫什么来着:风水轮流转!你苍薰也有被欺负的一天啊!真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呐!!   虽说青晗不喜欢苍薰,但好歹的怜悯心还是有的,竟然能把苍薰欺负成这样,想必那青年也不是个善茬儿。想到这里,她自己心中也不由得一凛,刚想道句歉说声冒犯了然后赶紧远离这摊麻烦事儿,却又犹豫身边红着脸的苍薰——见那模样是被他亲了吧。   身居高官欺负良家妇女么……还是说——   许许多多的想法涌及脑海,她突然想起在她追问言淳“苍薰是你长嫂?”时他那模糊不定的笑容——没确定,但也没否定。她鼓起勇气抬眼再看看那青年想确定一下他和言淳长得像不像,此时却突然发现他已经来到了自己面前!   “诶!?”青晗一惊,呆愣的看着那突然出现的面孔,不由得尖叫了一声下意识的后退半步。   假山下碎石迭迭,她脚下不稳,身子向后倾斜朝后倒去。而下一刻,那青年先伸出手来扯住少女的腕子,手上用劲又将她拉了回来。   那青年还是没说话,只是等她站稳了就松开了手,眼神却依旧落在她的身上,足足看了许久,甚至把青晗看得心里发毛。少女相对言澧和苍薰而言并算不上绝色,顶多也只能算中等而上的清秀长相,而被这么一位青年目不转睛的盯着看,除了心中有些打鼓之外,也越发的产生了不安。   “这位公子……您……您在看什么?”青晗终于受不了,只得怯怯的开口问道。   令人以外的是,他并没有回答青晗的问话,而是测过身去,转头面向苍薰,声音冷冷的,滴水成冰一般的只先唤了她的名字,“薰儿。”   这种称呼似乎更预示了他和苍薰关系的不寻常,青晗没准备继续听他们之间的对话了,甭管这男人是谁,也总让她有一种惹不起也躲不得起的感觉,不说其他,还是赶快趁他们二人对话的功夫风紧扯乎来的实在!   她刚后退一步向转身开溜,却听那青年突然伸手,食指指着自己,再度开口道:“她——”   苍薰脸上的红已经褪去了不少,听他的发问,女子仅将头一点,“她就是我们禀告给太夫人的人选,名唤青晗的姑娘。”   “薰儿,你在和我开玩笑吗?”言澈脸上的表情俨然已经不悦,剑眉一蹙,带着帝王般的威慑开口道:“她是个什么东西,你们难道看不出吗!?”   ……光吓唬还不够,怎么还带骂人的啊!   青晗一个没忍住,张口便反驳说:“说什么呢!我才不是东西!你才是东西!”   苍薰开始并没理解言澈的意思,但听少女的回答,却又憋不住的将嘴角一弯,把笑意强压回去。那青年听到这种叫嚣,也回了头,又上下打量了她两圈,耸了眉间,居高临下的勾唇一笑。   直笑得她头皮发麻。   少女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嘴拙说错了话,如今又要被人嘲笑,心里更是憋气,再度开口,“……我……我是人!才不是东西呢……唔……”后半句话又戳中了关键词,青晗赶紧收声,这次低了头,连言澈嘴角笑意是否越加深邃都不敢再确认了。   此时苍薰也走上前来,顾盼杏眼,看看言澈又瞧瞧青晗,最终站在青年身侧,眼神示意着少女,问了句:“到底出什么事了?青晗姑娘有哪里不对么?”   “还能出什么事,借着自己是高官,欺负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骂人还不许还口啦?”青晗愤愤的嘟囔着,可事实上她也根本就没还口,只是又重新骂了自己两次而已。   “我没空听这饶舌。”言澈此时终于开口,目光依旧落在青晗身上,“生为人形,你就还真以为你是人?说你是东西已经算是抬举你了。”   此话一出,二人皆是一惊。   “……骂人也不带这么骂的好吗!”真是欺负人都欺负到家了,青晗听来脑袋一热,嘴上怕是说不过的,如今则是恨不得揪住他衣领狠狠地揍上两下才解气。“什么叫以为是人,你开什么玩笑,我本来就是人!”   言澈依旧是一脸轻蔑。“非人之物,还是少接触的好,免得掉了身价。”他说着,连看都不屑再看青晗似的,绕过她夺路便走。但他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微微转头过去,道了句:“薰儿,这句话我希望你也记着些。说她是你们找到的人选,这种玩笑跟我可开不得。”末了也没有给视线落点,越发厌恶似的拂袖而去。   “喂!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别走啊喂!”青晗见他真的要走,便也转身要追,此时却被一只手压住了肩膀。   苍薰站在她身侧,单手覆上她的肩头,“你现在这么冲动,他说什么你也只会反驳。”   “本来就是!你瞧他说的都是什么东西!什么叫非人——”青晗咬了咬下唇,“就算瞧不起我,这种侮辱也太过了吧。”   那女子的目光反倒是柔和了些许,嘴角缓缓弯了弯,“不,我想他并非侮辱,而是一定是有自己的道理才是。非人,也未必是什么过分恶言。”   “你……你的意思是——”青晗听了,却隐约觉着蹊跷,连忙追问。   “世上生灵并非仅有人而已。”苍薰看看她,虽然不知道言澈到底看出了什么端倪,可在她眼里,青晗和寻常人毕竟并无二致。   “你的意思说,世上真的有妖魔鬼怪?”   “凤家是神族,是神,既然如此,你连神族都见到了,还想否认世间有妖魔么。”她解释说着。   青晗听罢点了点头,“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也许……是妖魔啰?可——可是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我不是……”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合适的措辞,“我自己也没有感觉身体变得奇怪——”   “妖魔我不敢确定,但如果非人那也必定非神,要不然言澈不会对你有这样的态度。”那抹紫色的身影已经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苍薰此时也缓下一口气来,“至于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会去找言澈说说看。”   青晗听及刚刚那青年的名讳,也将眉头一皱,“言……?他真的是凤家的长男?”她顿了顿,“但就算他是长子,他说什么就一定有理,一定要遵从吗?”   “言澈有凤家本代最浓重的神族血统,能看到、感知到的自然也比我和言澧他们多得多。所以,难保你真混有除了人类之外的血脉也不一定。”见青晗眉头依旧没有舒展,苍薰最终也补充道:“但也许当真是他看错了,你也别想太多,我现在就去仔细问问他。”说着,最后拍了拍她的肩膀,也从身侧走过。   已经看了那么久,怎么可能还会看错。   见苍薰也走了,青晗脑子里依旧盘桓着这句话。虽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人类和这一切到底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凤言澈为何如此歧视甚至厌恶非人的自己。但仔细想想,却又觉得无关紧要。   本来从一开始就不愿意帮这个忙,现在还倒先被人嫌弃了!   如果似乎在凤家很有地位的凤言澈排斥自己,那么是不是代表她自此之后就不必管这些什么关于创圣琉璃的闲事了?   就算是这么想着,可还是觉得刚才言澈的言行令人憋气!   闷闷的哼着,就连看着地上的小石子都不顺眼,抬起脚来踢走石子,见那石子颠来颠去弹跳几下才在石板上停住。   “怎么?它得罪你了?是它惹你不高兴了?”声音幽幽从身侧传来,青晗回头望去,只瞧见那青年单手伏在假山上,侧头微笑,清风吹起的垂发下,那双桃花眼含着温柔的气息。“要我帮你收拾它么,竟敢让你这么不开心。”   她见了綦晖不由得微微一怔,“大哥,你回来了,事情办完了么?”   “听言淳说你已经回来了,就立马赶过来了。”他依旧是笑,朝她的方向走了几步,拉近了二人的距离,“事情办不办妥不重要,见到你没事我才放心。”   青晗听了这话也心中一暖,微微低下头没敢再看他,“真是让大哥费心了。”   “现在说这种话未免太见外了,做哥哥的哪有不疼妹子的道理。”少女听了这话,怯怯抬头看他时,只见着綦晖的嘴角轻轻一挑,春风拂柳一般的温柔好看。   二十四、默认兄妹   青晗在想,如果綦晖真的是她的亲生兄长就好了。   这样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有那么多的烦恼,不过也说不准烦恼的事情是否会变得更多。   见她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綦晖也敛了嘴角的弧度,越发走近了几步来到她面前,微微侧头垂下眼来凝视着面前的少女,“这又是怎么?到底什么事惹你不开心了?难道是我刚才说错了话么?”   “不不……不是因为大哥。”青晗抬头,连连摆着手,“只是在想刚才那人说的一些事情罢了……”   青年沉吟一阵,似乎在回忆什么,“刚才么……我只见了你和薰姑娘说话,就没好打扰,也没听清你们说了什么。”他顿了顿,追问道:“是她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了吗?”   “倒是也没有什么。”青晗解释着,却不希望将一切都告知綦晖。   如果他知道了的话,会不会也像凤言澈一样厌弃自己非人的身份呢?   她顿了顿,很快转移了话茬说:“说起来,大哥这么会安慰人,可一定得了不少女子的芳心,家中不会已经妻妾成群了吧。”她说着说着,不由得轻挑的带了些许笑音,却越发的吊起了心,不敢落下。   綦晖听到这话不免带些惊讶,随即莞尔。“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会开为兄的玩笑,别说妻妾成群了,为兄如今可还是孤家寡人呢。”   “就连相好的姑娘都没?”青晗颇有些惊讶,却不住的追问。   盛夏暮光烙在他裸露的侧颈,白皙的肤色下隐约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暖风骤起,带动了几根碎发,拂过他温润的脸颊。畏风似的,他微微含了双目,那桃花眼此时却越发媚得撩人。“你当商人是多轻松的活计么。奔走四方居无定所,哪里还有闲情逸致的花前月下?”他没有半分怪罪的意思,反倒是将嘴角一挑,依旧笑意连连。   青晗觉得他说得在理,也意识到自己刚刚问得唐突,也匆匆低下头,暗暗吐了吐舌头,“我……我也只是随意问问,大哥您别介意。”   “没什么大不了,问了便问了,跟我倒用不着如此客套。”綦晖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又捻起手指整整她凌乱些许的额发。   如此平常纯熟的动作,想必他之前也经常如此待人吧。   “大哥家里的姊妹应该不少吧?”她抬起头,凝视他金琥珀般的眸子。“同生胞妹,这总该有吧?大哥看起来会很宠妹妹呢?”   “若你算的话,那就是有啰。”綦晖微微侧头,手指依旧理着她垂落的头发,一丝丝、一缕缕,伴着他淡如微澜的笑意,漾在心间迟迟不散。就连他狡猾的模糊回答都被迫默认,垂下头,着实不知应当将视线落在何处为妙。   或许这个时候应该抬头看看他,也许这个男人现在会玩笑似的将嘴角一挑,故意等着看她的笑话。   而等到青晗抬头看他的时候,见到的却依旧是那温柔如水的金瞳,视线相交的刹那,綦晖倒也有些发怔,最终也将嘴角弯弯,揉了揉她的后脑,“为兄说错了什么吗?怎么这样看着我?”   少女也挪开视线,末了也侧过头去,笑着嘟囔了一句“真狡猾”。   “什么?”綦晖似乎听到了什么,连连追问。   “没有什么,只是不知道大哥刚刚的事情到底办妥没有,如果耽搁了大哥的正事那可就不好了。”她说得一板一眼,笑着纯良。   “也没什么不好,简单的生意罢了,这种事情大不了明日再谈,错过了妹子的归期那才是身为兄长的失职。”綦晖笑笑,“不过听你的意思,倒像撵我走似的。”   他的言辞中带着些许埋怨的意味,带着些牢骚的语气听起来真的像会因为这小事而抑郁一般。青晗也只赔笑,启了唇还没等开口说话,綦晖却先打断了沉默,“哦,差点忘记你旅途劳碌,果然应当好好休息才是。”末了还不忘宠溺的揉揉她的脑袋。   “乖乖回去睡一觉吧,晚些时候再来看你。”青年指尖抚过她的长发,唇边笑容一带而过。   “大哥慢走!”青晗连忙挥挥手算作告别。   而他最终也回头看了看她,见她依旧停在原地没有动作,不免有些好奇,“怎么还不回房,需要我送你回去吗?”说着,便伸出手来预兆邀请。   少女动作滞了滞,看看他的手,又抬头看看他温朗如初的面色,匆匆挂上惊喜的笑意,同样抬起手来,朝他伸了过去,即将覆在他的手心之上。“那就——”‘劳烦了’那三字还未脱口,却见庭廊间跑出个灰银色的人影。   “青~晗~!”这边的小手还没有拉上,少女便听到这么一声,只觉得汗毛直立的被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原来你在这,可让我好找!还以为你又跑野哪去了!~”说着,还不忘欢脱的蹦跶几下,倒像个孩子似的。   燕隐左手压了庭柱,本想翻过横栏寻近路去找她,可在此时抬眼却见少女面前的男子转过身去,那双桃花眼同样好奇却玩味的打量他的动作。燕隐此时的行动却微微一滞,脚下一拌差点摔趴在地上。   青晗见他的样子不由得微微蹙眉,但却绷不住笑意的暗暗说声“真笨”,而在二人看不见的地方,燕隐也将眉浅皱,暗暗打量綦晖数回,末了才依旧皮笑着起身,拍拍刚才落在衣摆上的灰渍,快走几步来到兄妹俩跟前。“綦晖兄也在呀?刚才还没见呢,什么时候回来的?”   “还不是为了看看青晗是否平安才早回来些。”他的回答并无半分不妥,看了看燕隐也自然没别的话可说,转回头看向青晗,却发现她已经将伸出的手不知何时的轻巧的挪了回去。   兴许是下意识所为,但也说不准这丫头被那冒失鬼撞破,隐约害羞着呢。   綦晖想想,倒也在嘴边漾出淡淡的笑意,末了也同样的收了手。   “你们认识?”青晗左右看看二人,倒是意外的发问。   “那是自然了!”燕隐抢先答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倒是青晗你当时怎么不好好介绍介绍这位兄长呢!”他嘴角一扬,笑得实在有些便宜,“再怎么说咱们都算是一家人了!你的哥哥当然就是我的哥哥,怎么能不好好介绍给我认识呢?这显得多失礼呀。”   “……谁……谁谁谁跟你一家人!”青晗显然立刻就意识到之前他那厮“以身相许”的典故,连忙回嘴,“少来跟我套近乎!”   少女面前的青年见她脸上微微泛起了霞色,没揶揄她许多,反倒是笑颜了句,“燕隐似乎是来找你的,那你们就先聊吧,我就不扰你们了。”   “不……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少女听出话中有变,赶忙解释——虽然可能是越描越黑而已。   “什么呀。”綦晖笑弯了那双桃花眼,止住了她而后的言辞,“无妨,有什么话我们之后说便好,正巧我那边生意还有变,需要去提看着些。”说着,又将视线落在身边青年的面孔上,凝视他的神情半刻,随即吩咐说:“青晗这一路上也累了,你要早些送她回去休息的。”   “这是自然,大哥您就放心便是。”燕隐的回答倒也算乖巧,不顾青晗的几次三番拦阻不成欲言又止的表情,只是欢欢喜喜的送走了綦晖,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轻轻的松口气了一般。   “如释重负?”青晗上前半步凑到他身边,用手肘捅了捅他。   青年低头瞧瞧她,依旧是不着调的废话连连,“是呀,我其实很怕你哥哥的哟,再怎么样也是你兄长,一定怕我欺负你呢,万一我对你有什么出格的行为他一定饶不了我吧?哎呀呀,听凤言淳说他好像还很厉害来着,还真是想想都害怕咧~”话虽这么说着,可他的话语中让青晗听不出半分畏惧。   “哼,我看你呀,甭说大哥了,就连我都能收拾你,信不信?”少女含着笑,伸了手指戳戳他,“看你刚才那副样子,跨个栏杆都能摔倒,还真是笨得不得了。”   “青晗你真关心我!连我摔倒了都特地来询问一句!不过你放心!我常吃自制的大力丸,身体好那是没得挑!这你是知道的,甭说是摔倒了,什么刀伤箭伤内伤外伤大病小病一吃准好——”   谁关心你了……   青晗吐槽无力,见他又自卖自夸的犯起了职业病,最终长叹了口气,心想之前还对他心存感激、有点小感动他为自己那么费心费力的奔波什么的还真是略显多余了。   “喂。”   “什么?”燕隐听青晗搭茬,毫不含糊的立刻换上一副谄媚似的脸孔,立即收声,恨不得摇摇尾巴。   如果他有尾巴。   “你的大力丸做好了没?”青晗伸手,另一边,燕隐则毕恭毕敬的双手将药葫芦敬上。   却见少女倒出一大把大颗丸子,踮起脚来一把全都糊进了面前青年的嘴里!“大力丸什么的吃死你算了!唠唠叨叨的烦死人了!”   二十五、可以让綦晖去揍他   如果按照青晗所说,大力丸真的能吃得死人的话。   我想,这位卖大力丸出身的燕隐公子应该不是被毒死的,而是被噎死的。   青年被塞了满满一嘴的大力丸,虽然说这东西味道不算差,但这个数量其实就很惊人了。燕隐其实还在庆幸,心想幸亏刚才这一把是青晗的手,好歹也是个女孩子,如果是换了个男人手掌若是再大些,他没准真会被噎出个好歹来。   如此算来还真挺万幸的。   被噎得天昏地暗声泪俱下,好一阵他才将嘴巴里的药团子悉数咽下,抚了抚胸口,却见着青晗也捻着药丸朝嘴巴里塞了一颗,细细的嚼着,见他耍了半天的宝,似乎是满意了些,连话都不多说,把药葫芦朝燕隐怀里一塞,转身便走。   “青晗,别着急走嘛!我还有话对你说呢还没说完呢怎么就要走呀!”燕隐收好药葫芦,匆忙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步子扯住,“还有刚才你可真绝情呢~就算我以身相许给你了即使我这个人这条命都是你的了你还真舍得下手呀!万一我真出了什么事——”   “你能有什么事儿?”青晗讪讪的回头看他,“不是总吃大力丸身体健康着呢么!”   “……可是凡事总有个意外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万一我被大力丸噎死了你说这到底算哪门子的过失?”青年也无奈似的,摆出一副委屈的脸孔。   少女见他的样子,也觉着他这小子真是好欺负,干脆挑了嘴角的笑意,“那也只能怪你那药丸子做得太大了些,再不济就是你这厮太烦人,有事没事就推销这什么神药,嫌你烦难道你也要怪我啰?”   “不怪!那自然不怪的!”他听了,也匆匆摆手,生怕慢了半拍就要被她误会似的。见青晗莞尔,他也缓了表情,追问说:“不说这些玩笑了,这次被掳去寨子……也怪我没看好你——”他垂下眼来意外的顿了顿声,“没出什么事吧?”   “你这人还真有趣,”青晗踮起脚尖,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你呀,连自己都顾不好,还哪里谈什么看好看不好我的?别什么过失都往自己身上揽,要想道歉的话,我看你还是先检讨一下你这个话痨的脾性比较实在!”   青年捂着被戳痛的额头,倒是闪着凤眸低头看了看她,随即嘴梢一弯,带出个痞痞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不舍得怪我的!”   他得出的这个结论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少女也愣了愣,仔细琢磨这些对话是从哪里开始变得奇怪能让他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结语,想了半天,却只得出了:本来就是他末了那句跑题了!的结论。   “对了,你在寨子里没人欺负你吧。”见她发呆似的,燕隐引起了话茬儿追问道。   青晗没急着回答,开口前反倒是犹豫了一阵,“……怎么,如果我被欺负了,你能去找人家打一架帮我报仇不成?”她歪着脑袋,倒有几分玩味的盯着他看。   燕隐还是贱贱的笑着,“打打杀杀什么的多不好,我们要懂得以理服人,要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行的话然后就——”他突然停住了,笑得颇有玄机。   “然后怎样?”青晗傻傻的还真的往圈套里跳,一个没忍住到底还是问出了口。   “然后实在还是不服的话,就让你哥哥,那位綦晖兄去揍他!”   “……那我先揍你这个没出息的!”青晗被气得也噗嗤一笑,伸出拳头不轻不重的捶了他几下,“身为男子哪有像你这样的,甭说打不过打得过,是干脆就不打,不仅要跑,还要拉着大哥帮你解围,这么说说也不嫌羞!”   青年毫无自持似的,侧身光顾躲闪,“虽说我也不服气,可毕竟你大哥不是很厉害嘛!你看我这人打打杀杀什么的一点都不会,就连只鸡都没宰过,再说什么用‘术’的也就是看看他们那风来火走的,我看起来感觉都像烟花似的,就是觉得华丽漂亮得紧咧!”   少女头疼的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心想他说的也没错,毕竟这小哥只是嘴皮子利索会做点大力丸而已!还真是不能对他要求太高!   “头疼么?我帮你揉揉?还是——”   “大力丸就不必了。”青晗坚决的打断了他的话。“不过我还要谢谢你来着,听言澧说你这么费心力的来找我,还真是麻烦了。”   “这算什么!这本来就是该做的嘛。”燕隐一听是表扬的话,也沾沾自喜起来,“再说,本来我当时就不应该让你自己去,我这么找你也是有些为了缓解心里的不安而已。”他顿了顿,“真没出什么事吧?”   青晗见他末了略略慌张的问话,也下决心逗他一逗,笑着启唇道:“还真出了点事。”   “什么!?”青年面上的表情一滞,“怎么?出什么事了?”   “那山大王说要抢我上山做压寨夫人呢。”说罢了,还自己绷不住的噗哧一笑。   这不笑还好,一笑起来,燕隐还真不知道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你别笑呀,你说的可是真的!?”话语间隐约的带了些紧张,“他……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少女狡黠的抬起眼来望着他,“如果他对我做了什么,到时候你还嫁我不嫁?”   燕隐听出这话中的端倪,也跟着笑了笑,“我可是以身相许给你了,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死人~哪里还敢不嫁?”说罢,还顺理成章的将手环过肩膀搭在她的肩头,将她侧身揽在怀里。   青晗没挣扎什么,依旧是挑着眼看他,一脸玩味的笑意。   “这回答您还满意不?”他低头看少女,也是不正经的挑起嘴角,依然频频献着殷勤。   她伸出手来,果真像大爷似的拍拍燕隐的脸颊,“小子,还真有你的呀,小嘴儿挺甜嘛。”   “那不知道这位大爷有赏没有~?”他半弯下腰,再次凑近了二人的距离。   却见少女一巴掌按在他额头上生生将他推远,“没赏。”   “呀!这么绝情?”   不知是青晗力气太大,还是燕隐故意所为,总之青晗是将他推得老远。“就这还想要赏呢?不过给赏也成,你是想赏被踢还是被打呢?”她依旧和青年嘻嘻的开着玩笑,末了才将笑意轻轻带消,“不说这些,我听言澧说是你找到了南聆才打听到寨子的位置的?”她盯着燕隐,隐约透出些好奇的语调:“你是怎么找到她的呀?”   燕隐说起这事,也苦笑了一声,“还能怎样,言澧当时先回了凤家,我呢,准备在城门附近打探些消息,结果就碰见一个小姑娘冒冒失失的跑来,问我了句‘刚才有没有人骑马经过’,说来那丫头也挺大条的,这种话怎么好随便问呢。不过幸好有她,我们才能找到你呀。”   敢情那南聆姑娘也是脑筋欠考虑的粗线条。   不过这话若是由青晗来说,似乎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呢。   “那那位南聆姑娘现在还在这儿么?”青晗突然想起了要结拜姐妹这一茬儿,赶忙追问。   青年却摇摇头,“她好像是回寨子里了,刚才就没见她,就算没回去也应当去找那山大王去了吧。怎么,你要见她?”   “是啊,我和她这么有缘分,当然想见一见啰。当然也很好奇那位南聆姑娘到底长得什么样子——”说到这儿,青晗不由得顿了顿,“说起来,我们长得真的很像吗?”   “长得像?你们长得像吗?”燕隐竟是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情,“我可不太觉得你们哪里像。”   “诶?难道果然是奚朝翔脸盲症太严重了吗,我还以为至少我和南聆还有几分相像才会被认错呢。”   “才不是呢。”燕隐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你们一点都不像,人家南聆长得比你好看多了。”   “……”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青晗,青晗你怎么一声不响的走了?好歹要走好歹叫我一声嘛,綦晖兄可是嘱咐我好好的说要送你回去的,怎么能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呢——”   “青晗,你不会是生气我说她比你长得好看了吧……哦哦那好吧我换个说法——你没她长得好看!哎哎你慢点走等等我呀!”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这也不行?那好吧我再换个说法!青晗,你真的……”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嗷!好疼好疼青晗你干嘛揪我耳朵嗷嗷耳朵快掉了快住手住手……”   “你烦死人了!什么她比我好看的!明知道我不爱听还一遍又一遍的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她愤愤的松了手,拧着眉瞪着他捂耳朵跳脚的没出息样,“你说她长得漂亮,那好,你去找她以身相许好了你别跟着我了!”   燕隐一见她真动了气,自顾的往前走,也顾不上埋怨耳朵被她拧得多疼,赶忙追上去,“别生气嘛,我刚才和你开玩笑呢别不禁逗呀——”   还没等说上几句好话,就已经到了房门口,青晗依旧是愤愤然的模样,进了门,反手把门锁死,管也不管燕隐在门外拍门叫嚷,嫌吵的扑到床上用被子盖住了脑袋。   “哎,还真生气啦。”门口的青年也好笑似的微微蹙眉,“好啦,那你先好好休息吧。”末了浅浅一笑,转身离去。   二十六、言亲王   少女抱着被子躺在床榻上,只听那人聒噪的叩门声渐渐消失,最终只留一阵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她仿佛越发不满似的,蹬踏着褥子,在床上辗转反侧,依旧心里很不痛快。可思来想去,却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让她不满。   反正……反正都是燕隐的错!   这就是她最终得出的结论。   天快要黑了,日光的颜色也从灿黄变得金红。她翻来覆去了好一阵,也全然没有睡意。   一开始还在琢磨燕隐那厮真是嘴贱到了极致,下次再也不理他再也不陪他玩了云云。不过这种没出息的想法过后,隐匿在心中的不安依旧悄然显现。   ……   “她是个什么东西,你们难道看不出吗!?”   “生为人形,你就还真以为你是人?说你是东西已经算是抬举你了。”   ……   凤言澈的话依稀入耳,她合着双目,不由得微微蹙眉。   如果自己真像他所说的不是人类,那难道真的是妖怪啰?   想从记忆当中找到反驳这一切的论据,可到了最后,所谓的记忆只有苍白的虚无。知道头痛欲裂,她也依旧什么都想不起来。   就连是谁第一次开口唤她这声“青晗”,少女脑中都没有丝毫印象。仅剩下虚空的人影,模糊着面目,一次次的、用不同的声线叫着她的名字,“青晗”、“青晗”。   她挣扎着坐起身,思来想去,怎么都觉得应该去找凤言澈问个清楚。与其在这里期期艾艾钝刀慢割的烦恼,还不如直接见血封喉给个痛快!脑袋掉了才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好吧,好像哪里开始有些不对了。   不说这些比喻是不是有些血腥暴力,就说这事情不问清楚也确实烦得恼人。苍薰既然之前肯宽慰她几句,那么就算言澈避而不见,想必她也能告诉自己实情。   仔细想想,苍薰这个人气场是足了些,不过可不能算是坏人。   至少和凤言澈相比来看!   她从床上爬起,整了整衣装,推门而出。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个应当在何处,可当时走的时候总知道大概的方向,这上官邸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如果碰上哪个熟人——再不行抓个侍女问问苍薰去了哪里,这终究不会迷路吧。   打好了算盘,可心里依旧慌张得紧,虽说心理暗示着“是不是人我自己还不知道么!”“你说我不是人我就不是人了我才不信你有那么厉害。”   最终,她决定先将那个“人”,后面添一个字变成“人类”。毕竟这样听起来好像才稍微合适一点。   七拐八拐的走了一阵,就在她怀疑自己迷路了的时候,却见一个人影坐在石阶的阴凉处,托着腮像是在打瞌睡。   她走得近了,前后左右的看了那青年一圈,才将眉一挑,望望他身后紧闭的那扇门,不由得在心里“咦”了一声。   这奚朝翔好端端的怎么跑到这里看门儿来了?   “你看够了没有。”本以为在睡觉的朝翔突然开口,倒是将她吓了一跳。“走来走去的你是想烦死老子吗?”   “我以为你睡着了——”   “睡着了也快被你吵醒了。”朝翔虽然皱眉,可还是睁了眼,干脆放弃了假寐。“你……”他看着青晗的脸愣了愣,又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打量了许久她的衣着装束,这才好算确定了面前的少女到底是谁。“青晗?你来这干什么。”   “……问我,我还想问你呢。”青晗颇有无奈,虽然还是比较纠结他这脸盲症,但刚才看来他终归是有自己的办法。如此想着,也坐在他身边,“你怎么跑这儿来坐着了?莫非……言澧在里面?”她弯弯嘴角,笑得不知轻重。   不过,看他面色微露窘迫,想必她是猜对了。“对,老子就在等她的。”他毫不避讳,反倒干脆亲口道出。   “吓,真直白,就不怕别人听去来嚼舌根?”青晗故作惊讶,很是意外似的上下打量他几番。   那青年对她的话却嗤之以鼻,“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是一我不会说二,拐弯抹角的打官腔我最学不出受不来。又不是什么丢丑的事情,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你就是这样才受人排挤的吧。”   “罢,老黄历你也莫翻了。”他摆摆手,却不肯再提以前的事情。“你来这做什么,是来找谁的吗?”   “我来找苍薰,如果言澧在,她也兴许在吧。”青晗轻轻用手肘捅捅他,“你在这儿坐了多久了?”   “说不上多久,兴许快半个时辰了。”他闷闷的回答,“要么你也在这等着,估计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多话要说很久吧。”   青晗点点头,一时无话。   晚风吹起,撩着她的发梢,带来清凉的预兆,半晌后,她却突然想起——“对了,南聆还在兴元府么?”   她可到底还是忘不了南聆那茬儿。   “啊……?”朝翔一听她说南聆,揪着眉头搔了搔脑壳,看起来颇有些为难。“你问她做啥?”   “问问还不行?”她依旧不依不饶的追讨,“我好奇嘛,想见见她。”说着,还不忘揶揄了半句,“能把我俩认错,我好歹也得知道她长得怎样吧。”   “哦,不巧了,她刚走。”朝翔如此回答道:“我拖在兴元府一时半会走不开,寨子那边总要有人打理,她不回去还真不成。”   真是可惜了,她在兴元府,南聆在寨子;她在寨子,南聆在兴元府;现在她回兴元府,南聆又回寨子了!   这两人到底应该算作太有默契呢,还是太没缘分呢?   而就在青晗坐在石阶上,屁股底下还隐约泛着凉气,没有完全捂热的时候,却听“吱呀”一声,身后的门开了。   青晗连忙站了起来,转身面向门口,还不忘拍拍身上不知有无的灰渍。见那漆门后,倒先是一只绣花小鞋迈了出来。   “言澧,苍薰也和你在一起吗?”少女见了她,忙不迭的开口询问。   “嗯,在呢,”她回头看看,似乎在望苍薰,“你别急,兴许大哥要和她说些别的话呢。”她顿了顿,扬起稚气未脱的小脸微微浅笑,“青晗你有什么事吗?要不要我去催催她?”   “不……没——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她连连摆手回绝。   而此时听言澧来了,朝翔却没有起身,依旧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只是侧过身子,将手臂压在膝盖上侧头望着她,“真是让老子好等啊,这也太久了吧。”他略显不满似的发着牢骚。   “咦——你……你怎么来了。”女孩见了朝翔依旧是怯怯的,还没等说完整一句话,脸上就已略略燥热起来了。   “还不是为了找你。”朝翔这才起身,走到言澧面前,依旧是一副痞里痞气的山大王嘴脸。   可这边青年话音还未落,青晗却见门口紫色衣袂轻飘入眼。她心里一紧,蹙了眉就想往后闪。而此时,言澈已经跨出了门来,一抬眼便见着眼前幼妹和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在一起。   嘛,人道是长兄如父。   言澈身为长兄大哥,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像父亲一般很照顾言澧,至少青晗可以确定的是,这股如父的威严他倒还是有的。   “言澧,他是谁。”他开了口,声音依旧冷如冰凌。   “大哥……他……他是——”言澧思前想后的不知如何解释,憋到最后反倒整张脸都变成了个大樱桃。“大哥那个……”说了半天,女孩也没解释明白朝翔和自己是什么关系,末了只垂下头来,手背按按脸颊——烫得很呢。   言澈前行了几步,那对锐利的视线锁定在朝翔身上,同时则带着一贯的轻蔑和不屑。   少女来来回回的看着双方,但很快她却发现了朝翔眼神中异样。奚朝翔明明是不认人脸的,再说他和言澈也是初见,但此刻,那青年的视线则充斥着无可抑制的愤怒。   凤言澈显然是觉察出了对方眼神中的细小变化,微微一垂眸,却见朝翔的拳头都攥得紧紧。他嘴角细不可查的轻轻一提,哼笑一声道:“怎么?尔等鼠辈还想对我动粗不成?”   “……那自是不敢,言、亲、王。”那山大王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言澈眉间淡淡一蹩,“你认得我?”而就在他面色一顿的瞬间,朝翔却突然发力,上前半步如流星般冲了出去。青晗能看见的,只是他泛红的残影,还有之后,言澈单手接下的、冒着青烟被冻上一层薄冰的拳头。   “自不量力的蝼蚁之辈。”言澈轻轻一捏他的拳头,却见覆在朝翔拳头上的冰迅速扩散变厚,眼见着就已经扩散到了整条小臂。   “大哥——大哥住手!他的手臂会废掉的!”言澧见状不好,赶忙冲上去扯住言澈的袖口,“大哥,快收手呀!”   “你这丫头,不帮你大哥,反倒是吃里爬外的替别人求起情了?”他连头都没有低,而只垂下眼来,依旧是高傲的姿态俯视着自己的幼妹。   “言澈,请放开他。”他身后,熟悉的女音幽幽传来,“我拜托你。”   二十七、谜团重重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似的。   朝翔的攻击不过转眼刹那,而下一瞬,攻击就已经被完全抵消。   这就是术的威力——   这才是术者应该具有的战斗本能。   也许正是自己不及如此,当时才会被苍薰恶言加身吧。直到此时,她才算被迫承认自己弱小的事实。就在青晗愣愣的呆望的时候,只听在言澈身后——那女子似乎刚刚出门,单手还扶在门框上,整个人半靠在门边,侧着头凝视着面前的青年。   “言澈,请放开他,我拜托你。”她微微低下了头,屈身向下,施了个万福。   被叫住的青年动作微微一顿,朝翔手臂上的冰冻也随即停止,言澈微微侧头,冰眸滑向她的方向,“薰儿,你说什么。”   “我求你收手。”她没有抬头,依旧保持着垂头施礼的姿势,“却不说他是我们的客人,他是火术者,或许关于兴元府水患,他可以帮得上忙。”   言澈脸上依旧没有明显的表情,侧目瞟了瞟苍薰,又回过头轻蔑的朝着朝翔一瞥。“哼,也罢,薰儿,今日我就买你一个人情。”说着,他在那拳头上重重一捏,覆在朝翔手臂上的冰块瞬间崩裂,碎结成块簌簌落下,掉落在地摔成晶莹的渣滓。   “多谢。”那女子这才起身,抬起头来望着憋得快哭了似的女孩,“言澧,你带朝翔先去别处,我们和青晗还有些话说。”   “是了薰姐。”言澧匆匆的应着,拉了朝翔急急忙忙的扯走。而就算朝翔依旧是心有不甘的瞪着言澈,最终也被她好说歹说的劝走。   “不知好歹。”言澈依旧是不屑的脸孔,依旧是胜者的嚣张言语。末了,总算是将视线落在恨不得隐藏在角落的青晗身上。“哦,你来了,是想听听看你究竟是怎样的东西吗。”他嘴角一勾,带着绝对的霸道。   苍薰见他们走远,才款款几步走到青晗身边,又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答的却是青年的话。“言澈,玩笑话还是少说吧,如果你确定刚刚所说的可能占了九成,那么就该告诉青晗。”   此时,青年却微微叹了口气,“薰儿,我最后问你一句,你真的信,我们所预言到的那个人就是青晗么?”   “我信,”苍薰答道:“不说其他,昭灵煌的想法固然难以捉摸,但他毕竟也是纯神之尊,莫不能言而无信。”   凤言澈依旧是兴趣缺缺的模样,听了这话倒是点头算是认同。随即转身只道了句,“随我来”便又回了屋内。   青晗连忙快走几步跟上,最后的苍薰则将木门关好。带路的青年绕过正厅,左转绕过旁室,只在书房尽头停下。细细看时,地上已然有一道阶梯向下延伸。   阶梯下左右各石室几间,大多用各式奇妙的锁子锁死,少数几间没有挂锁的,也都关紧了门。青晗虽然好奇,但也顶多是趴在门缝里偷窥一番,末了不仅因为里面太黑而什么都没看到,还被后面的苍薰推推搡搡的催促了半天。   走廊两侧的石壁上,探出凤凰花纹的灯奴,其上的油灯悠悠的散着橘红的亮光。又前行数十步,则又是一个小门。进去后则发现是个十米见方的石室,中央偏左侧的地方落着一张檀木圆桌,桌侧都是雕工细腻的红漆木椅。而在青晗刚刚进门时,却见桌对面坐着一个青年,单手托额,微微低头似是在浅眠。   先头的言澈毫不客气的走过去,指尖重重的扣了扣桌子。   打瞌睡的青年瞬间惊醒了,却先酱眉头一皱,似乎费了很大气力才回神似的,又伸手揉了揉眼睛,这才起身低头,唤了声“大哥。”   “这可真稀奇。”言澈上下打量言淳两圈,“怎么,是最近太累不得休息么?”   “大哥言重了,”那青年抬头答道:“只是刚才算是忙里偷闲罢了。”说罢,又是让人真假莫辨的一笑。   “我可不记得你有嗜睡的毛病。”言澈自顾拉开椅子在正位坐下,“最近要事繁多,你也小心注意着些。”   青晗就觉得这些明明是兄弟之间理应温馨的对白,但从凤言澈口中说出来,却更带了君臣一般的口吻。   少女和苍薰也落了座,言淳也再次打开风之屏障,将石室内的一切声音都封锁在此,与外隔绝。青晗想,这恐怕就是刚刚她和朝翔明明就在门外,可是静得半点声音都听不到的原因吧。   “那么,我们是时候来说说正经事了。”言澈说着,微微侧过头来,依旧打量着面前的青晗,“首先,要和你说明,我是凤家长子,也有着最浓重的神族血脉。能够稍微捕捉到一些身体上散发出的微弱灵力,灵力这东西,人人……不,任何物种都有,只是不同的种族有着不同的层段。”他顿了顿,“而我所感知到的你身上的灵力,里面有我最讨厌的一种。”   “……果然不是人类……么?”少女听着,也轻轻将眉一皱,接了一句。   “你身上也不能说是没有人阶的灵力。”他的眼神上下扫了她一圈,“而是人阶的灵力不完整,和血魔族的灵力混在一起。所以我认为你应当是人类和血魔族的后代。”他说着,依旧看着青晗,“那么,现在有什么想问的吗?”   “血魔族……是什么?”她想了一阵,才怯怯的发问道。   “啧。”言澈甚至听到这个种族都觉得厌恶一般的咋舌,“血魔族便是魔族的分支,神魔有异,关于这个话题,我也不想解释太多。”   青晗并没有得到确切的回答,虽然不满,但看言澈的神情也不好再追问,只得换了个发问:“血魔族是什么样子的?我……我也会变成血魔族的样子吗?”   听到这个问题,言澈却没有急着回答,反而似乎是凝眉细细思考了一阵,随即略过青晗望向一边的女子,“薰儿,关于血魔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苍薰听罢也微微一怔,忖思片刻也点了点头,倒是把被晾在一边的青晗弄得云里雾里。   你们俩别总‘相视一笑你懂的’好不好!明明是关于我的事,好歹当事人有知情权吧!?   青晗郁卒,张口刚想追问,那女子却先开口,“青晗,你今年多大?”   “……十七。”   “满足岁了么?”   “……这月刚刚过完生辰。”她犹犹豫豫的回答,却见那边二人又对了个眼神,指不定又研究了什么不可见人的勾当了。“怎么,这有什么不对吗?”   “我好像懂了为什么昭灵煌要选择培养你而不是杀了你。”言澈突兀的说着。可少女虽然总听几人说起昭灵煌,却终究不记得这个听起来名字如此熟悉的人,她到底见没见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说了这么多我完全都不明白!什么血魔族,什么满不满十七岁!这到底有什么关系!”青晗也实在忍不了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站起身来回绝道:“你们口口声声说要我帮忙,现在又在嫌弃我的身份,那这忙我是不是就可以不帮了?”   言澈抬眸看了看她,此时却在嘴角勾出一抹淡笑,“你已经知道了我们这么多秘密,我自然是不会昭灵煌那招可以抹除你的记忆,但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你。所以,少说那种想退却的蠢话。”   少女等着坐在那儿趾高气扬嚣张跋扈的青年半晌,末了也只能将咒骂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心想虽然不知道朝翔和言澈之前有什么过节,可言澈这副德行也真是够烦人的了!   “不过薰儿,听你说她操控琉璃的能力好像很弱?”言澈又一次无视了她愤怒的目光,转看苍薰,“那既然是你收来的烂摊子,我希望你能将她调教得成器一些。”   “这是自然。”苍薰说着,也同样起身,侧身拦在青晗和言澈中间,低声朝少女说道:“我可是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神族可都是这样贵养得惯了,所以我想你最好还是不要忤逆为上,而至于凤言澈这个人,你恐怕现在更是惹不起。”   这无疑是相当于给她下了最后通牒。青晗看看苍薰认真的眼神,又绕过她看看依旧装得二五八万似的言澈,最后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你放心吧。”   苍薰,你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然后等到学成了,变得足够厉害了——老娘第一个就收拾你这个姓凤名言澈的!不管你长得是不是美男子我都一定要把你打到连你娘都不认识为止!!在你小子身上捅出个千八百个窟窿然后再拖出去鞭尸一百遍啊一百遍!!   这样想了一想,她的心情似乎瞬间就多云转晴,以及干劲足足。   而就在一切都那么愉快的决定了之后,青晗却突然意识到言淳自从开启屏障后就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虽然凤言淳并非燕隐那种聒噪的货色,但一言不发也实在有些奇怪。   下意识的侧眼去瞧,却看见言淳依旧是低着头,似乎闭目皱眉,额角隐约看得见被火焰照得莹莹发亮的数滴冷汗。   二十八、逃之夭夭的当事人   难道使用创圣琉璃,会让体能消耗很大,甚至给身体造成这么严重的负担吗?但她以一个外行人的身份看苍薰、言澧甚至朝翔等人用“术”,似乎也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   而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苍薰就已经说过,身体里只要吸纳了创圣琉璃或是作为影子的“幻影琉璃”,就会将琉璃作为媒介,来运用“术”——   “……凤言淳?”青晗尝试的叫了他的名字,“你还好吗?看起来很勉强——”   此时听她这么一说,言澈和苍薰也立即侧目过去,可看向他时,那青年却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抬起头来,弯起嘴角浅浅一笑。“怎么了?我脸色很差吗?”   令人意外的是,言淳的面色不仅没有任何异常,反倒是和刚才嗜睡的状态相比,显然更有精神了许多。   言澈狐疑的看看自己的弟弟,又挑起眼来看看青晗,末了将视线定格,“言淳,刚才出什么事了吗?”   “大哥你误会了,什么都没有,可能只是最近有些累了,去好好休息一番就没问题了。”言淳在句末又是浅笑一声,与平常无异。   那凤家的王听后,也微微点头,“那就好,我明日就要启程回本家,这里的事情还是照惯由你和薰儿做主。”   “只是这些的话,大哥尽管放心便是。”言淳笑道:“不管是兴元府,还是长嫂,我都能照料得好。”   这句玩笑话的时候虽然有些不太适当,但也算调解了刚刚沉闷气氛。苍薰有些尴尬,自顾转身便走没理他们。言澈听了也笑着皱眉训斥道:“你这小子少乱说话。”说着,还伸手胡乱的揉了把他的脑壳,直到揉乱了发髻才肯罢手。   这一幕看起来才稍稍有些亲生兄弟的样子了。   青晗便没在意太多,只跟着苍薰出门。而兄弟二人也没有耽搁许久,也都闲聊着什么青晗听不明细的事情走出了密室。苍薰见几人均出,便将书阁上装饰用的金塑兽头扭转,之前下密室的梯阶缓缓上抬,还原成地面,最后言淳又施风术,将被掀开的地毯重新铺展回去。   看着看着,青晗就不由得感叹一句——用“术”不仅能报仇解气,看来生活中也是格外的方便呢!   将一切打点妥当,青晗便推门而出。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暗下了许多,仅有天边泛着苍紫的胭脂色。   她出了门,可意外的发现言澧正站在不远处,又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言澧?出什么事了?朝翔欺负你了?”   还没等女孩回答,倒先听转角另一侧的声音闷闷传来,“谁欺负她了,老子才不会没品到欺负自己的女人!”朝翔靠着墙边站着,右手则裹着厚厚一层纱布。看来就算言澈最终收了手,也毕竟对身体有所伤害。   青晗看看言澈,又下意识看看身后的门确定言澈还没出来,忙压低了声音凑近了女孩道:“言澧你怎么还让他来,让你大哥瞧见还不扒了他的皮?”   “所以你快点帮我把他拽回去吧!我一个人实在拉不住他呀!就算我用了术他还会挣脱我——我总不能用风锁捆着他吧?”言澧委屈的撇撇嘴,抱怨的开口,“朝翔说什么‘一定要把这些事情和凤言澈说明白’连包扎都不肯好好弄完,就一定要来这里和大哥理论。大哥的脾气你想必也知道了——这……”   “喂喂言澧,其实重点不在这儿。”青晗此时却面露难色,“你看,他许你拉扯,那是因为他把你真真的当成了压寨夫人,那是不拿你当外人,可对我就不一样了!我本来就不会用‘术’,到时候他要再一发起力来,把我烧个好歹的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诶……这么说也确实,那你快帮我劝劝他——”   就在二人一筹莫展的私下里唧唧喳喳商量对策的时候,青晗身后的门到底还是开了。言澈款款踱出,侧目一抬便望见了二人身后的朝翔,不禁哼笑道:“怎么还在这儿碍眼,还不滚回你的贼窝去,还真把自己当成客了?”   “这可不是你的地界。”他上前几步,倒是明目张胆的挑衅道:“再说,你也不过在朝中算个‘亲王’可老子现在已经远离朝堂,你也管不着老子,而现在你连个宗主都算不上,老子是不是客,你说了不算,言澧说了才算。”说着,走到女孩跟前,伸手竟将她突然揽进怀里!   言澧被吓了一跳,也没顾得上挣扎,脸上便涨得通红。而作为长兄的言澈面上表情消失殆尽,微微启唇,只冷冷一句:“放开我妹妹。”   “老子说了,你没有权利命令我,言亲王。”   他没有多说半句话,甚至连动作都没有,青晗觉得这一切安静得骇人,令人不寒而栗。而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却突然意识到这寒意的来源——只见上万冰凌已将尖刺对准朝翔和言澧的方向,球形冲刺过去,带起萧萧冷风。   “这又是怎么了,”终止这一切的是苍薰无奈的问话,如若她此时没有出现,那么下一刻朝翔便会被冰箭生生扎成刺猬。“为何稍有一会不见,又是剑拔弩张?”她看看言澈又瞧瞧命大不死的朝翔,最后望着满天的冰凌,长长的叹了口气,“言澈你为何总这么针对他呢?”   青晗不知道这到底是言澈收手或是有他人参与其中,总之满天的冰凌渐渐开始消融,淅淅沥沥的,倒像是在下着小雨。   他眼神里透着极端的不悦,“薰儿,你拦我做什么,看言澧被轻薄,我这个做哥哥的难道要无动于衷任他肆意而为么。”   “那也不能动不动就——”苍薰似乎在言澈面前意外的总是扮演和事老的角色,可毕竟大敌当前,即将面临的事情本就够令人焦头烂额的了,内部可不能再有什么矛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见朝翔的动作,也连连蹙眉,在言澈身后连连示意朝翔快些松开言澧。   朝翔开始并不想听她的,但后来意识到苍薰眼神中的含义不是“快点松开她,要不然一会言澈生气了我都扛不住”,而是“你丫再不松开言澧,老娘我就把你们寨子烧成渣渣!”随即赶忙将自己的爪子从言澧肩膀上松了开来,而直到这时,那女子方才松了口气。   就算奚朝翔不怕,言澧可都被吓怕了!趁自己长兄还没责问到自己头上,连忙施了个万福,拽着朝翔,不管别的御风就跑。   “……言澧你给我回来!”眼见着被风属性而行动力超强的幼妹摆了一道,这做大哥的更是怨气难当。虽是这么叫了一句,但若是追,恐怕是追不上,再说刚刚苍薰怕是也给言澧使了眼色。有人撑腰,那丫头自然什么都不怕了!   “算了算了,你既然眼见着烦,那就当没看见好了。”苍薰宽慰道。   言澈回头看着她,此时那女子也只能心虚的低下了头。“连你也帮着她来糊弄我这个大哥么!”见苍薰迟迟不答,他最终只能长长叹口气,“不过别以为这件事我不会追究,薰儿,你当好好说说她和那个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冷冷道:“是谁允许她可以和他有那么亲密的举动了?这丫头真是又欠管教了!”   “这——”苍薰犹豫着,“那人叫奚朝翔,就是言澧去找青晗那晚认识的……不过他们的关系——”她顿了顿,眼睛却不由得朝青晗的方向瞟了瞟,“这我就不好说了。”   “这个名字,倒是有点耳熟。”言澈微微蹙眉,杏眼一沉,似乎真的想到了什么。但很快又侧过头去望向青晗。“既然薰儿说当时你在,那么那你来给我说说他和言澧是怎么回事。”   “……”青晗对上那双冰眸的时候,她只觉得全身都要被冻结了一样。重点其实并不是言澈的目光有多么可怕,而是她怕她把一切事情真相都交代清楚之后,这位凤家帝王会不会连一个全尸都不留给她。   甭说自己学成了然后把凤言澈砍死一百遍,现在言澈那一把冰箭就够把她戳死千万遍了。   “我叫你说话!你难道哑巴了吗?”他再次催促着,语气中绝对的不悦。   青晗被瞪得差点双腿发软扑通跪地,想着他奚朝翔好歹算是拐了个漂亮妹纸,反倒是自己什么好处都没捞着,还要在这儿胆战心惊的受审——这已经不是膝盖中箭的范畴了,具体来说,这应该算从头到脚扎了一身箭。   “其实——其实也没有什么。”青晗深刻的认识到,如果再不说话,自己真的容易被言澈毁个尸灭个迹,于是赶忙说道:“就是那天晚上认识了,交个朋友……而已。”   ……这种回答真是意外的简单轻松。   “你的当我三岁小孩?”言澈声音的温度显然是又低了,“你说这话你自己相信吗?”   青晗没有看头顶,不知道有多少冰凌已经瞄准了自己,干脆惊叫一声跑去苍薰身后躲着。女子被扑了个正着,也叹着气轻轻抚抚少女的脑袋算是安慰。而青晗似乎也被壮了胆似的,回斥道:“你……你吓唬我做什么!我说这话我自己怎么不能相信啦!我自己说的话我好歹对得起我自己嘛!言澧和他是什么关系我怎么知道,你干嘛不去追查当事人非要就着我这个旁观者问来问去啊!”   是了,重点就是——当事人已经逃了嘛。   言澈真是不忍吐槽。   二十九、小哥你会暖床咩   天已经彻底黑下去了,院落里的石灯也已经由奴仆依次点燃。可就在这时,青晗依旧猫在苍薰身后,连望天上看言澈有没有在威胁自己的勇气都没有。   言淳早早就回去打点事宜,也没空理会这种惊悚万分的审问过程。苍薰则是被死死搂了腰,看着言澈不住的叹气,“你也别吓她嘛,她兴许真不知道什么呢?”   “是呀是呀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去你的什么都并不知道,少给我装傻。”   “呜哇!”青晗就觉得后背一凉,战战兢兢地回头一望,只见数十根冰凌的尖刺已经抵在了自己背上。“完了完了我要死了,苍薰你看我帮不了你了,我也想帮你们封印创圣琉璃可是现在恐怕要死在他手里了这可不怨我——”   ……那就是该怨言澈是吗。   你想让我直接说这件事该怪言澈是吗。   ——你想拉我一起死吗你这死丫头。   苍薰如今也自身难保似的,长长叹了口气,“言澈,这件事就先告一段落吧,你也就别吓唬她了,毕竟这是言澧的事情,你还是直接问她去比较好。”   “言澧可能和我说么?”凤家大哥这句话说的到很实在,遇上这么个凶神恶煞的逼供样子,谁还敢一五一十的说实情。   不过青晗咱那边算是听明白了,恨不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搂着那女子的腰死命的蹭蹭,“凤言澈你不带这样欺负人的!言澧是你亲妹妹,就算是主谋你就不动这些个逼供的刑具,轮到我这个旁观者,你敢情好,杀了都不用偿命是吗!”虽然没人吐槽其实言澧不是主谋也是个受害者,不过青晗那强挤出几滴眼泪的声泪俱下真是恰到好处。惹得苍薰又是一脸同情的爱抚连连。   “谁欺负人了。”言澈依旧是板着脸,冷冷的哼了声,“你都不是人,欺负你难道还有错吗。”   “……”怎么就忘了这茬儿,自己不是人类,而是什么血魔族。青晗意识到刚刚准备好的一系列苦情的言辞全都瞬间无效,只觉得那冰刺已经刺穿衣服,直抵后背的皮肤,连忙补了一句,“那我说,我全都说了还不行,不过说好,我说完了的话你不许杀我!”   言澈一听这话,脸都黑了,咬牙切齿的说了句,“你先说了,我再决定是杀你不杀。”   “什么呀!好像是我保媒拉纤似的!没有的事!真真没有的事!”一见言澈误会,青晗更是几哆嗦,这才乖乖的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所以说,这些事早点说就好了嘛,干嘛还这么惹人误会。   少女把事情说了个明白,言澈操纵的悬空冰刺也就都噼里啪啦的掉下来,摔碎了一地。末了连话都没说,转身便走。   “坏了,他没准真的会去找奚朝翔了。”苍薰无奈道:“你把手松开,我去劝劝他。”她一边说着,一边把青晗扣紧自己腰肢的手臂掰开。“这个时候谁都不能死,真正对决的时候折了胜算,我们谁都活不成。”   结论就是青晗如今又被丢在一旁,没人理了。她看看远去融入夜色的言澈和苍薰二人,如今脑子里冒出的唯一想法就是——   ……苍薰姐姐的腰意外的很细嘛。   不不,少扯这些用不着的,她刚刚想的是,她究竟还是不知道言澈和苍薰到底是什么关系。虽然言淳刚刚也玩笑似的的叫了苍薰一句长嫂,可二人又不像是真正的恋人一样。   苍薰看来是颇有些畏惮凤言澈的,而凤言澈似乎也只听苍薰一个人的话。这样仔细看来,二人反倒更像是互相牵制一般,这种关系看起来格外的微妙。   不过通过这一系列的事情,她得出了很多的结论,至少她认识到苍薰其实很心善,至少相对于言澈来讲,还真算个好人。   如果各位不明白的话,我就简单解释一下,如果青晗她是韩X,那言澈就应该是方X子,同理可得,苍薰既是郭X明。当然,这个等式成立的充分必要条件是在站在青晗的立场上,也就是韩X的那句“因为郭X明他本质上还是很善良的。”   当然,大家不要走入等式的误区。苍薰不文艺,身高也很高——是的,至少比青晗还高些。而大家也别误会,凤言澈还是个二十多岁的漂亮小伙子,自然没有很严重的发际线。   解除了莫名其妙的危机,青晗见天色不早,也该早点回去洗洗睡了。   回到房间里,燃上了灯,却意外的发觉屋内还有人声。   莫不是进贼了?   她细想想也不太对,毕竟这深宅大院里,哪有笨贼不偷主人,跑来这偏房溜达?再说,自己一穷二白的,唯一的值钱物件——那把暗琉璃的长剑也都不离身,这干脆都没什么好偷的那这蠢贼怎么还赖着不走了?   青晗也蹑手蹑脚的轻轻走去,看看左右,屏气凝神才发觉细微的呼吸声来源于——纸帐?   咦!?这毛贼不想活了吧!这是困了还怎么着,怎么都睡上了?   她现在倒是真想会一会这等蠢贼了。   踮起脚来轻轻走过去,掀开纸帐一角探头过去,却见地上一双男人穿的灰布靴,再看自己的床上——   长发散开,在枕上潇洒的大片铺开,留下几缕落在侧卧的肩头。上身只穿着白色的里衣,腰带解了一半,松松的挂在腰间。上身的外衣也被脱了一半,似乎是连衣服都懒得脱就困倦到极似的倒头便睡。   青晗想,天降美男自然是不错。   青晗又想,秀色可餐什么的形容给男人也没什么不妥。   青晗再想,如果这个美男不是燕隐而是换个别人就好了。   青晗最后想,谁能告诉我为什么燕隐这个死小子会阴魂不散AND衣冠不整的躺在自己床上!?   她的脸瞬间就黑了,真心想揪着燕隐的领子一把将他扔出屋。但在她的手捉住他的袖口的时候,她却顿住了。   因为她意识到自己根本没那么大的臂力能把一个足足高上自己一头的大男人扔出去。   “唉……”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望着面前的青年。他似乎睡得很熟,紧闭着那双凤眼,时而还微微蹙眉,微微抿唇,鼻尖也沁出丝丝冷汗,面上露出从未有过的惊恐和慌张。   怕是做了噩梦吧。   是不是做了噩梦的话,应该快些摇醒他呢?   少女伸了手,指尖拂去他肩膀上落着着的发丝,手掌柔柔的覆在他的肩上。让她很意外的是,燕隐的肩膀摸起来倒是很结实,他整个人似乎也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单薄。   只是轻轻一触,那青年的身子就轻轻一颤,随即他下意识的伸手,死死扣住了她的手腕——这更是有些和他不相符的力道。   “放手,很疼啦。”青晗没挣扎,任他攥着手腕,而她的手也依旧搭在他的肩膀上。   “诶?青晗?”刚刚睡醒,那双凤眼对了好一会焦才在昏黄的灯光下认出面前的少女为谁。   “怎么?干嘛这么惊讶,”她扬起眉来讥讽道:“这本来就是我的房间,我回来不对么?”   “对对对!当然对!”燕隐将刚刚噩梦的惆怅一扫而空,立马坐了起来,再次精神百倍,“青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老早回来了为啥不叫醒我嘛!是因为看我睡得太熟了不忍心吗!?哎呀青晗你心真好!可真疼我我太高兴啦!什么?就刚才这一阵才回来的么!那刚刚这么久是去哪里了呀!我很担心你哟——”   “担心我都担心得睡着了吗。”青晗忍不住吐槽,“不过你为什么在我这儿?要睡觉也请回自己的房间睡好吗?”   “还不是刚才惹气了你,想着晚些时候过来赔罪的,所以才来找你了,结果怎么敲门都不应,我就——”   “所以你就擅自进女孩子的屋子了吗!?”   “别……你看你先别气嘛。”燕隐解释道:“我也就是寻思着给你送点新做的大力丸再赔个不是。”他说着,却将嘴梢一挑,笑吟道:“再说,我这个人都许给你了,你还怕什么嘛。”   又是这个该死的结论。青晗再次重重的叹了口气,“罢,随便你。总之我现在要睡了,我也不气了行不行?你现在可以放心的走了。”   “别这么说嘛,一瞧你那样子就在气头上呢。”燕隐笑得更开了些,那双凤眼也浅浅一弯,“反正这是我引起的,那我确实应该好好赔礼才对。”   青晗扬起眉毛盯着他,心想你这厮总算是有点自知之明。嘴上没说,倒是侧着头上下打量他几圈,“所以呢,你的赔礼在哪?”   却见那坐在床上的青年笑容越发深邃,这种贱贱的笑意看得青晗脊背发凉,好像身后依旧抵着言澈谱出的万计冰刺似的。还没等她开口说上一句“赔礼什么的我不要了!”燕隐已经双手捏住了他自己衣服的双襟,慢慢的扯开——   “你——你你你你做什么!”青晗被吓了一跳,坐在床沿上愣愣的看着那个男人将他自己的衣服一点点扯松,露出脖颈下突出的锁骨,以及渐渐浮现的胸线。他弯下身子,跪在床上朝她的方向前倾,一手支在床上保持着平衡,另一单手还不忘抬起她的下巴。   尽极诱惑。   青晗抬头时,刚好对上他那双含笑勾魂似的凤眼,再看下去,则透过不整的衣冠中隐约可见精壮上身的肌肉线条。   甭管他多没用,这厮也毕竟是个男人不是——   这是大脑当机中的青晗唯一能想得出的句子。   少女瞬间红了脸,咬住嘴唇半句话都不说,虽然想着闭上眼睛不再看他,可到底还是扛不住诱惑,双眼轻轻张开一条小缝儿,去打量那人。眼神略略一抬,好死不死又撞上他的视线,这一次更是羞愧难当。“你……你快把衣服穿好!这成什么体统了!”   “什么叫成什么体统。”他的声音如今听起来格外带着男性的沙哑,在她耳边轻轻吹气,“这可是我的赔礼。”燕隐浅浅一笑,熟悉的笑声入耳如今却带着不同的蛊惑。“我今晚把自己赔给你了还不成?今晚,我是你的人啦~”   “……流氓!”“砰!”   “嗷!好疼!”   三十、这到底算不算家暴   屋子里,烛火依旧悠悠的燃着,照着桌前对坐的二人的脸庞。   少女的面色有些发黑,也许是刚刚被他气的。   青年的左眼眶有些发青,也许是刚刚被她打的。   燕隐略显委屈的用凉毛巾轻轻敷着左眼。“你还真打呀——不光打了,怎么还这么用劲儿呀,你就不怕万一把我打坏了呢?你不心疼?”   “打你一下都是轻的!”她没好气的答道:“再开这种玩笑我揍你两只乌眼儿青你信不信!”   “信!当然信!女侠饶命饶命!”青年说着说着,不由得一脸委屈的低下头,“完了完了……这下看来好几天都没法出门了。”   “我看你不出门正好,免得再去卖什么大力丸的祸害人。”她说着,便将装着大力丸的药葫芦摇了几摇,倒出一颗塞进嘴里,完了才将葫芦立在桌上,“怎样,你自己试试你这药灵是不灵?”   燕隐闷闷的望了她一眼,轻轻叹了口气,似乎依旧郁卒。“你又在取笑我么。”   “这哪里算是取笑你。”青晗依旧是此地无银的轻松语调,“这可是你自己当时说得清楚分明,说什么包治百病啦,什么刀砍着、斧剁着、马踩着、车压着、鸭子踢着的一吃准好,我说的没错吧?”   那青年看他,却依旧是笑,垂下头来却意外的不搭腔,弯着嘴角似乎在笑,但青晗却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怎么不说话啦?”   “还不是你抢了我的话,害得我都没话说了。”燕隐微微侧头,勾唇浅笑,但下一刻却捂了左眼,“哎呦哎呦”嚷了半天。少女一脸狐疑的望着他,心里琢磨这到底是自己手劲儿太大,还是这小子在无病呻吟呢。   “……真有那么疼?”虽然这算是他咎由自取,可怎么说青晗都算是有点责任,看他那样子也确实不好受,便勉为其难的良心发现,顺口问候了句。   燕隐一手用帕子敷着左眼,这才端了视线扬眉看她,嘴边确实一抹淡淡的笑意,“怎么啦,是不是觉得有点对不起我呀?哎呀,都是自家人了,不过是被打一拳——青晗,你说这算不算家暴……”   去你妹儿的家暴。   青晗微微蹙眉,半脸嫌弃的看了看他,但也无奈确实自己动手打人不对在先,就没再多言语,想想还是得用行动说话——但是单单这一拳他就这德行了,万一多捶几下还不真给打个生活不能自理?   好吧好吧。   青晗想。   这次就放过你了。   总算放弃了脑子里的暴力念头,少女轻轻叹了口气,“我帮你再浸浸帕子?”说着,难得的伸出手来,当真是贤惠了一把。   “呀,青晗你对我真好!你的心地也终于被我感化了么!变得多么善良——”   “……你闭嘴。”   青年完全没在意她越变越黑的脸色,依旧大言不惭的笑说:“还是说,你就是觉得打伤了我你有负罪感,所以你想好好补偿我呢!没关系,我们的夜还长呢——”   “你想右眼也变青吗。”   燕隐嘴角的弧度略显僵硬,垂下眼来看看她摊开的掌心变成紧握的拳头,便微微后倾身体靠坐在椅背,补了句,“嗯,青晗你说得对,如果这么看起来那么我们这夜好像没那么长了。”   “说人话。”   “……女侠饶命小的不敢了。”   这算得上是调教成功么?   青晗看着面前这说三句话至少有两句半跑题跑到大漠北的小哥,再次无奈的叹气,“不扯这了,我这儿可能还有些跌打药酒,要我帮你擦些么?”   “要要要!当然要!”燕隐不知何时已经手快的倒出了几粒大力丸塞在嘴里嚼着,“虽然嘛药效铁定不如我这灵药,可毕竟是你的一份心意不是!那我怎么敢不接受呢——”   少女被他唠叨得头疼,生怕再接话又会被他缀叙一番,结论便干脆不答腔,自顾取了药酒放在桌上,又拿了手绢坐在他身边。“行了行了别唠叨也别捂着了,我帮你擦药。”   “是咧!”他忙不迭的将冷敷的帕子取了下,还不忘顽皮的睁开另一只眼望着她,“好啦,快擦药吧。”   青晗皱了皱眉,却也乖乖的沾了药水用手指轻轻点着他微微泛青的眼周。“别动别睁眼,弄进眼睛里会很疼的。”一边说着,手上动作也丝毫未停。也许是光线不好的缘故,她觉得这小子被打得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严重。   她专心的在给他涂药,而那青年也在认真的打量着她。烛火微光下熟悉的侧颜也变得朦胧迫近,虚化了锐气,反是多了许些平常见不到的温柔恬淡。看着看着,他嘴角又微微上扬成了好看的弧度。   察觉到那视线也含了柔和的温度,青晗微微一愣,看看他笑弯的凤眼和挑起的唇梢,不由得发问,“你笑什么?”   燕隐在这一刻其实很想澄清一句:我没有笑,或是很诚实的说一句我突然觉得你好像长得挺好看的还真不一定没有南聆好看。不过他又想了想,如果说前半句,这大半夜的容易吓到她,让她怀疑自己是被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附体了。但如果说后半句,很有可能自己的右眼也保不住了。   所以,他决定只说一句:“你是知道的,成天板着脸可是卖不出去东西的哟!”说罢,似乎是笑得更欢了。   少女看看他,也径自低低的说句“罢了”便有意无意的在他痛处重重一按。   “嗷好疼!”   又是杀猪一样的喊声。   “我说你小声点儿,大半夜的人家可都睡觉呢,你喊什么呀。”青晗绷不住,依旧开他的玩笑。   而那边燕隐则又是一脸委屈的受欺负模样,“那你可以稍微轻点儿么。”   “这可说不准~”少女的语末带了笑音——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好兆头。“你还要我继续擦药么~”   青年犹豫了半刻,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要!”   其实她真的很想夸赞他一句勇气可嘉。   不过好在青晗忙了一天也倦了,想想如果不好好给他照顾周到了,恐怕这小妖精磨她一晚上都是富富有余。“说好了哟,等我给你擦完了药,你就回去睡觉。”   “一起睡嘛——”   “右眼。”   “……女侠饶命。”   然后,二人许久都没有再说话。燕隐似乎也累了,干脆将双眼都闭了上,随便她怎么摆弄。而她才突然意识到,如果这小妖精不跟她话痨犯贱,好像还真是有点寂寞。   她看着他,从眼前的淤青到面前青了一只眼睛的美公子。这时才意识到刚才自己那一拳下去,还真是煞风景。她憋住笑意,还是说了句,“……燕隐,对不起,刚才手好像确实重了点,还疼么?”   他没有睁眼,却将嘴角一弯,“你是希望我说实话呢,还是硬撑着呢?”   “我明白啦。”她答着,却将擦药的帕子搁下。双手捧起他的脸来,抬起头只轻轻的用嘴唇碰了碰他的眼睛。   明确的说,甚至连亲吻都算不上。   “现在还疼么?”她玩笑似的问道。   “是不是这个时候,我应该回答一句‘不疼了’才对?”他睁开了眼,那双凤眸在火光下闪着灵动的亮泽。“虽然还是有些疼哟。”他说着,身子却朝她的方向探了探,趁着青晗还没有完全回身,二人凑得就连鼻尖都近可碰触。   她微微一怔,却没有躲,而他则轻轻侧过头去,只待那温柔旖旎的亲密相接。可就在接触的前一秒,燕隐却下意识的蹙了蹙眉,动了动鼻子,“……青晗,你嘴上这是……什么味儿?”   “药味儿吧,兴许是刚刚沾上你眼睛边的药酒了吧。”她下意识的伸出手指抹了抹嘴唇,做了这个动作之后才恍惚意识到自己还真是体贴到连这种事情都为他代劳——完完全全都是洗干净送到他嘴边了。   微微低下的头却被他轻抬下巴再次还原了面对面的模样,少女的眼神无意间扫过他挂着笑意的薄唇,在而上是直挺的鼻骨,以及——黑了一圈的眼眶。   “噗哈哈——”   对不起,青晗到底还是憋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最糟糕的是,她还笑起来个没完。   “……有什么好笑的!”他的眼神里写满了懊恼,皱着眉依旧是一副等着青晗欺负似的委屈样。   “你的眼睛……哦对不住,我真的好想笑……”自顾自的笑了好久似的,却见那青年依旧闷在那边也少见的不说话。“……怎么啦?不会是生气了吧?”   “嗯。”他异常严肃的抬起头望着站在那里笑得直跳脚的青晗,“亲一下就不气了。”   ……这种幼、齿兼具幼稚的卖萌耍赖方式,我真的没听错吗?   青晗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她想了很久,最后大方的点了点头。“好吧。”她说着,果真像安抚小孩子一样,抓过他的脑袋在额头上吧唧的亲了一口。“好了亲完了,小弟弟快去睡。”   “……就这……”   “右眼?”   “……那女侠我果然还是回去吧。”他无比残念的站起身,回头看去,青晗歪头靠在墙上,摆出威胁一般的虎式微笑,顺便亮了亮自家的拳头。   “慢走不送。”她说道。   燕隐下意识摸摸自己的右眼,好吧,唯一感到欣慰的就是他至少右边的眼眶还没有青!而就在他站在门口仰望星空感慨万千的时候,就感觉听身后一重,伴随顽皮的一声“走~你!~”   然后。   他就被踹出来了。   三十一、壮士你一去兮就别回来了   被名唤燕隐的那只小妖精折腾了半宿,青晗虽然是困乏,可这一觉美梦也并未睡太久。她可是记着天亮一早凤言澈便要回凤家,虽然她不喜欢,不,是很不喜欢,嗯,非常不喜欢。   好吧,既然言澈不在她就说个实话好了——她非常讨厌的凤言澈要回凤家本来是好事,可好歹相识一场,就算是出于礼节也要去送一送才是。   听听屋外,想当然早起的可不只是她一个人。   凤言澈是凤氏的长男,更是凤家实际上的掌权者、凤家的王。青晗不知道他那种高傲到底是出于本性与生俱来或是后天强加给他的冠冕让他无从抗拒。   或许凤家每一个人都背上了名为“神”的诅咒,像一个巨大的金冠强压在他们的头上,外人只看得了灿烂耀眼,可永远不知道他们背地里如何辛酸。   打点完毕,出门还没走几步,就听身后隐约似乎有人在叫她。顿了顿脚步回头看去,那人也快走了几步到了她的身侧。   “大哥早,你也来送行的吗?”青晗和他并肩走着,侧头仰起脸来看他。   “你都来了,我怎能不来。”他嘴角翘了翘,暖意连连。“不过说来,青晗你不困的么?昨晚我见你很晚才灭了灯呢。”   “咦!?大哥你怎么知道?”她大骇,不由得惊得瞪大了眼睛,“你来找过我?”   綦晖依旧是笑,“昨晚有些事情本想和你说说,但还是在你门前犹豫了一阵,想着虽然灯还亮着,但也毕竟是太晚,怕你已经睡了,这时候——”他颇有深意的顿了顿,让青晗紧张得吞了口口水。   “这时候怎样了?”她忙忙追问。   “这时候我看见燕隐被你踹出来了。”意外的言简意赅,直入主题。   “……”青晗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解释一下呢,还是解释一下呢或是解释一下呢?   虽然只会越描越黑。   “那么晚了,他来找你做什么……你还把他踹出来,这——他不会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吧。”綦晖见她面黑如碳,也耐不住的接着问了几句。   “才不会!才不会呢!”青晗一听这话连连摆手,“就那没用没出息的小妖(精)——咳,混小子,”趁綦晖不注意,她慌忙改口,“还能对我做什么,就算有贼心有贼胆但也没有那个贼能耐!”说罢,倒是浅浅一笑,故意炫耀似的扬扬拳头。   綦晖自然不知道昨晚这俩人到底都做了什么,不过听她这么一说,似乎微微松了口气似的点了点头,“那便好了。”   “大哥昨日去找我,有什么要事吗?”   “没有重要的事情,难不成就不能去找你了?”綦晖笑笑,倒是变戏法似的从腰际摸出一枚白翡,擎在她眼前,“之前看到的,觉得很可人便来买了想送你。为兄微薄的心意,你可务必要收下。”   “这……这怎么好意思。”她推辞着,“我已经够给大哥添麻烦了,怎么能再收大哥送的东西?这不妥——”青晗忙忙辨白,摆着手并不肯收。   “为兄送你的东西,你只管大方收着就好。你若是不收,我可就要认为你瞧不上这礼,还想要更好的呢?”綦晖玩笑似的说。   听他这么一讲,是不收也得收了!青晗想着,只得乖乖接过,那白玉温润细腻,纯白通透,算得上是佳品。放在手中赏玩一阵,又说着等我回去找红线穿起来戴上。便将它塞进了荷包里,贴身带着。   晨风起,吹乱了她的鬓角额发。还不及她自己去归置,身边的青年已经先行抬手,轻轻的帮她理着发丝。   甚至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应当。   见她微微将头别过掩盖羞怯,那青年倒是很惊讶一般的笑说:“怎么啦?”   “……怎么——”青晗其实真的很想和他说,既然他当她是妹妹,她也把他认为哥哥,那么太过亲昵的举动是不是不太恰当,而就在她预备措辞的时候,却听他先开口。   “有什么不妥么?哥哥疼妹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当然,如果你受了什么欺负,一定要和为兄说,为兄一定帮你出力解气。”桃花眼中带笑,此时却意外的由表里的谦和中辗转而出一抹威严和霸道。   她此时却想起了那个光说不练的燕隐,以及他那句“实在不行就要綦晖兄揍他们!”   少女笑笑,“大哥,若是这么说,是不是谁欺负了我你都能帮我揍他们一顿解气?”   他似乎是听出了她话中的端倪,故作沉吟似的想了想,“照你这么说,容为兄先想想到底是谁惹恼了你。”   “好呀,你猜猜看。”   “凤言澈。”他没有用问句,而是绝对的肯定语气。   “咦!这都能猜到!”她又是一楞,“大哥你怎么知道的?”   “都说是猜的嘛。”綦晖笑着,伸手轻轻覆在面前她的肩膀上,转过她的身子面朝前行的方向,一点点的推着她,“快走啦,别愣着,一会若是赶不上见你那仇家,就完全没有早起的必要了不是么。”   “唔唔,这倒也是。”少女点点头,却依旧好奇的回过头,“大哥,我还是好奇你怎么知道是凤言澈惹了我。”   綦晖松开她的肩膀,指尖却覆上了她的两边侧脸颊,柔和得不敢用力似,轻轻转过她的脑袋,“别看我,看路。”   “那大哥你跟我说说嘛。”她言辞中带着撒娇的意味,“我真的很好奇嘛!”   他终究是拗她不过,只先轻笑一声道:“这还不简单,你说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睛里气得都快喷出火来了,你当为兄我真看不出来不成?”   “那……那好吧。”得到这样意外的结论,当真让青晗有些郁闷,不过想了想,却又很快打起了精神,不忘追问道:“大哥你那么厉害,那如果对手真的是凤言澈,是不是也会赢?”   让她意外的是,綦晖倒先是犹豫了一阵,就在她想要继续催促下去的时候,他才开口说:“青晗,你这问题倒很让我为难呢。”   “怎的,难道大哥不知道?”她这次又回了头,却见着綦晖微微垂下眼神,变得些许黯了的桃花眼,表情似乎也有些难以捉摸,虽然嘴边是笑,但那笑意却说不上愉悦,也说不上是多勉强的苦笑。   一如他这个人,难以捉摸。   “算不上不知道,只是有些不好说。”末了,他对上青晗的目光,依旧柔和如春色,“我没和言澈交过手,几乎也没见过他出手是怎样的——”他顿了顿,“只听人说好像是满天冰箭这样,所以说我也很难确定他的实力到底如何。这种事情果然应当亲眼看看才好。”   “那……好歹稍微预测一下嘛,大哥感觉来谁厉害呢?”她依旧不依不饶。   綦晖却先笑弯了媚眼,“如果传言不假的话,那么言澈真的是少见的如此强大的术者,不过我很期待能有一天能和他切磋。”他见青晗惊讶,便接下去似乎是解释一般:“你大哥我总不能在自家妹子面前说自己不如人吧,好歹让你哥哥我有一步台阶可下嘛。”说罢,又推了推她的肩膀,催促她快些走。   说到底,青晗也并没有见过綦晖用术是怎样的,不过听他这样说起来,似乎应该和言澈差不多的强度吧。   二人边走边聊,尚未走到门前的时候,远远便看见了言澈特有的大排场。   可并不是所有的凤家人都如此铺张的,初次见言澧,也不过是神女一人飘飘而来,仙风凛然。可言澈的行头显然和幼妹不同,青衣鸾袍,高头黑马,鎏银鞍座金流苏。随从仪仗皆是官服,真不枉了他的亲王之位。   站在跟前的是言澧和言淳,苍薰却意外的没有和他跟得太近,马上的青年仅仅将视线落在她身上半刻,二人一对视线,短暂的对视后,她俯身施了个万福,而言澈也微微点头,收了目光,策马行去。   这算是赶上了吧,不过言澈那个高傲如王的男人,自然是不会过多纠结那些所谓的无关尊荣胜败的人情世故,抑或是简简单单的青梅竹马儿女情长。   见言澈一行人走远,青晗本想着回去再睡上一觉,这就拉着綦晖的袖口说要回去,而这时,还没等綦晖回话,便觉着这周围有人叫她。   吓!难不成是苍薰么!昨日她可就说要训练自己了!完了完了!这一大早上的难不成就要开始了么!   她小心翼翼的瞥去苍薰的方向,还不忘抓着綦晖的袖口,后退了半步。   “青晗,你别走呀,我有事想找你帮忙。”言澧跑了几步好算赶到了她面前,女孩今日穿了一件樱粉色的褙子,娇嫩纯美如三月桃花。   她一见来人是言澧,便稍稍放心了些,“怎么,出什么事了?”   “……是朝翔,他好像依旧很生气,一直说要来找大哥,我就用风锁把他捆在屋子里了,我真怕他再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来。”她无奈道:“你可不可以代我去看看他……”   “去看他的话还是你去比较好吧。”   “不不……我想,我想知道他和大哥到底有怎样的过节。”言澧困扰的涣散了视线,“我几次三番的问,他都避而不答。可是找不到症结的话,这种矛盾是解不开的呀。”   少女回头看看綦晖,又看看自己抓住他袖口的爪子,犹豫了几番还是送了开,“大哥,那个……我先去帮言澧——”   “哦,那既然她找你有事,那便去吧,反正我也不急,有什么话我们下次再说就好。”他又是熟悉的笑意,优雅依旧的目送二人离去。   青晗还不忘回头朝他挥了挥手。   但此时,她脑袋里莫名的涌出了一句“风萧萧兮易水寒……”   不不不!才不会有那么夸张!   “朝翔他现在也依旧很气吗?是不是生气的样子很凶哦?话说他手上的伤好些了没?不会动不动就想揍人吧。”青晗起了话茬先问了句。   言澧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太好,只是“唉。”的叹了口气。   青晗此刻好像已经瞬间明了所有问题的答案了——   三十二、直到她的膝盖中了一箭   所谓的“硬着头皮”,以及“赶鸭子上架”还有依此类推的“骑虎难下”是什么滋味,她此时已经彻底领悟了。   青晗此时心里也打起了退堂鼓,可最后犹豫了半天,说好了帮忙也不好再推脱,只得为难的继续说道:“言澧,你怎么想起我来,我就那么合适么?”   女孩侧过头来看看她,“除了你还能有谁?我劝不了他,薰姐的脾气你也晓得,到时候不打起来才怪吧。”她顿了顿,叹了口气,“燕隐也不成,他没用的话太多,綦晖公子我又不很熟悉,也不好麻烦人家,淳哥哥么——成日里事情太忙,这种小事还是不要耽搁她的比较好。”末了,她盯着面前的少女,半是恳求道:“所以,想想也只有你了。”   “……可是这种话你让我怎么开口问呀。”   “嗯,其实我有个办法!用了之后你就该如何问就如何问就好!”言澧闪着亮眸,在灿阳下辉熠生姿。   “咦?你有计策?快些说来听听!”她连忙催促着,此时二人已经走到了朝翔的门前,依旧踟蹰不已在门口小声商量起了对策。   “当然!”言澧也很骄傲这个谋虑似的,让她微微弯下腰来,自己踮起脚尖覆在她耳边轻声轻语道:“有位南聆姑娘在寨子里和他关系不错你是知道的,况且他又曾经认错过你,那么不如你就自称南聆就好了!”   ……这算什么计策。   我说凤言澧你在跟姐姐我开玩笑嘛?我到底应该算你是个孩子想法比较天真还是应该说你今天脑子秀逗了。   “……你想出来的就是这?”   “对呀!不是挺好的么!”   于是南聆姑娘如今虽然身在寨子里,可依旧再次躺着中枪。   青晗生生将一句都已经到嘴边的‘好你妹’又重新吞了回去,“得了,人家南聆姑娘都回寨子里了,也别总拿她说事了吧。话又说回来,你也甭小瞧他,就算是他不认人脸,可是辩人之类他也一定有自己的方法,到时候被戳穿反而会变的更麻烦。”   “那……那便只好……麻烦你了。”言澧觉着她说的也在理,随即点了点头,绞着手指似乎很紧张的模样,“那么我现在就解除风索了可以么?”   少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副慷慨就义似的脸孔,“好吧,你等着我,记得如果里面发出什么声音就来救我吧我还不想死。”   “……其实没那么夸张……吧……”女孩颇有不信的说了句,青晗则没搭腔,很快垮下之前雄赳赳气昂昂的状态,反倒鬼子进村似的偷偷摸摸的溜进了屋关上门。   那青年依旧是昨日那一身常服,端坐在木椅上,闭着眼不知道是不是在小憩,不过眉头都拧在一起,明确显示了主人的不悦。毕竟,一大早上的就被人用风索捆在这里,能愉悦得了的那是抖M。   闲话不说,却见此时朝翔身边的风渐渐流动,青晗甚至能看到空气被气流扭曲的点点痕迹。风索解开,那青年也感觉到了身上的轻松,随即睁开了眼,径直望向了青晗的方向。   “朝翔……早!”她尝试的用这种方式和他打了个招呼。   “……南聆你怎么来了。”   “……”   言澧,你们俩真的应该快些收拾收拾成亲了。另外,朝翔你家压寨夫人真是太了解你了。   少女吐槽无能,值得头疼的揉揉太阳穴,“你又认错人了,我是青晗。”   “哦。”朝翔扬起眉来看了看她,脸色由刚才的稍稍缓和再次变得凝重。“你来做什么。”   “我……”她欲言又止,想了想之前被言澈严刑逼供的一幕,琢磨着似乎还是直接全盘坦白比较实在,“言澧有点担心你,”她想想,又觉得这句话也有些跑题,干脆再次酝酿了酝酿感情,吞了口口水,豁出去破罐子破摔的说道:“是她很好奇你和凤言澈到底是什么关系,她问你又不说,所以只好派我来啰。”   “你这还真直接。”朝翔听罢,竟在嘴边显出了一点笑意,“老子最讨厌的就是拐弯抹角,既然你这么直接的问了,那我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   吓!看起来比预计中的还要轻松得多呢!   她这次也打好了如意算盘,干脆坐在了朝翔身边,追问道:“那你就说说罢!我回去也好交差呀。”   朝翔不急着开口,反倒是先叹了气,垂下眼来望着面前的雕纹木桌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少女等得有些慌,想了想便引他的话头:“朝翔,我记得你以前是在朝武官,是不是因为凤言澈你才辞官不做的?”   那青年抬眼看了看她,点了点头,“确实,老子辞官落草的原因就是凤言澈,我之所以讨厌凤家,也是因为凤言澈。”   青晗见能让他自己一句一句的说故事已经近乎不可能了,便想方设法的用问话引他多说,“那……是因为他性格太霸道,横行朝野,你又不肯攀附他,所以受到排挤么?”   “排挤算不上。”他冷冷的哼了一声,“官家(注:即皇帝)硬朗,老臣们怎么可能让他一个外姓亲王摄政。哼,持功倨傲,就算凤家在开国时确实有功,可怎么也轮不到他凤言澈对朝纲说三道四。”   “那……”就仅仅因为不满朝中的事情?但不也说没有受到排挤么!既然如此那也不至于一定要辞官不做啊!“这恐怕不是你辞官的原因吧?”   他依旧叹气,踌躇半刻,这才断断续续的朝她吐露了实情。   朝翔家中说不上是世代官宦,可父亲和一个叔叔都在朝中为官,算起来在朝野也算有些地位。家中还有个和他仿佛年岁的同生胞妹,生得贤良淑德,美倾东京。一家人虽然没有大富大贵,可生活也恬淡安稳。   说不上是命运太巧,或是太不巧,奚朝露一日路遇了刚刚封王的言澈,一个意气风发,一个貌美年少。   天作之合?   纵使她是如此打算计划的,可谁能想到这一番不过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呢?   凤言澈是名盛汴京的贵公子,虽然已行了冠礼,可却并无一房妻妾,竟真是应了那句俗话来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没人知道他究竟喜欢怎样的女子,也不知道到底如何的人儿能让他所倾。   朝露想,就算能做他一房侍妾也好。   但是就算如此,当她心甘情愿将自己大小姐的骄傲都为他舍弃的时候、就连官家都肯首说要为二人赐婚的时候,言澈却说了如此的话。   “吾家凤氏为神族,并非什么样的女子都可以纳为一房的。皇上还是多想想社稷,不要多管这些闲事为妙。我不需要什么指婚,如果不是我愿意的,我也不会接受任何一门指婚。我此生只会娶一人,但这当然不会是她。”   朝翔在重复这句话的时候,虽是愤然不已语调颤抖不堪。可她还是能想得到,当年言澈说出这些时是何等的淡然、直至轻蔑。   青晗想了想,其实那一些话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而那唯一人,她可能也已经知道是谁了。凤言澈的心里或许确实有苍薰,但只是相对于其他女人而言,或许更在意她而已。   权利,地位;尊荣,高傲。   君临天下。   她到底还是没有问,他那个妹妹到底最终如何,可想必结局一定不好。如果不是的话,朝翔也不会如此怨恨言澈吧。   “听老子说了这么多,你觉得老子会原谅他么?”青年打断了她的思路,开口说着。   “我关心的是……你和言澧怎么办?”她微微侧过头看着他,“如果你是因为这件事而报复言澈才接近言澧的话,就算我再怎么弱,我也绝对会跟你不客气的。”   “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想去哪了!”朝翔也着了些怒意,“这完全是两件事!老子要娶言澧和凤言澈有什么关系!”   “但是言澈毕竟是她的亲哥哥,所以你对他那么偏激的态度,只会让言澧很困扰。”她摊手道:“所以结论就是,如果你喜欢言澧,那么以后遇见言澈时候不要自找不必要的麻烦,或是干脆就当没看见。当然,如果你觉得言澧怎样都无所谓的话——那就一切请便。”说罢,径自耸了耸肩,站起身来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你干嘛去!?”   少女的脚步停了下,回头看着座上青年,勾唇轻笑道:“该说的都说完了,我还赖在这干嘛,惹你烦的么?”   说罢,理也不理,推门而出,出门果然见了一脸担心的站在门前张望的言澧,突然这么一开门,倒是把这小姑娘吓了一跳。   “青晗,怎样了?”见她出来,言澧赶忙凑上前去,“他还在气吗?他和大哥到底怎么回事?”   “唉唉,不过是你大哥惹下的风流债罢了,”说着,还伸手指了指屋子的方向,“里面这位是债主的亲兄长,为债主鸣不平而已。”   “啊……?”   “总之很一言难尽的事儿。”她其实也并没有记住太多琐碎复杂的细节,再加上他刚才的追叙本来就有些颠三倒四的赘述不堪,所以末了干脆一拍女孩的肩膀,将她往屋子的方向推了推,“我的任务完成,剩下就交给你了。”   随即便哼着小曲扬长而去。   三十三、还跑得了你个卖切糕的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夏日的天气也渐渐开始变得热起来。   却说青晗刚刚离了言澧还没走出百步,就见不远处那身影真是格外的熟悉。   刚想立刻向后转风紧扯呼,可结果是刚刚做了一个向后转的动作,还没等跑出去一步半,肩就被人用力按住了。   “又想去哪儿呀?”苍薰叹了口气,在她身后幽幽的开口道。   “……没,没想去哪。”   “那你跑什么。”   她自知逃脱无门,干脆放弃了挣扎,转过身去直面苍薰。而面前女子的眼神所表达的意思,如果按照青晗自己的理解来看,大概是这样一句话——‘跑?还能跑了你个卖切糕的!’   见青晗不答话,她依旧是无奈的神色,“刚刚似乎瞧见你了,就看着言澧把你拉走了,好吧,你们去做什么了我也没兴趣知道,但是你现在是不是没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开始训练了吗?”   “……那个,可以等一会给我个休息时间么。”她弱弱的举手问道。   苍薰拧了拧细眉,长长的做了个深呼吸。她觉得,和青晗在一起这一段时间以来,她似乎已经渐渐开始习惯这死丫头而开始渐渐包容她了。   真说不清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罢,将剑拿着,在训练之前,可能还有些关于琉璃的事情,需要和你再说得明白些。”回想起之前全都是不能确定青晗的身份而几次三番的避而不敢细说关于琉璃的正题,这次既然得到言澈的肯首,那心好歹是宽了些。   上午的阳光并不很烈,二人坐在阴凉处,青晗则抱着她那把长长的黑剑,时而还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我之前说过,只有适合者才能使用创圣琉璃,以它作为媒介使用‘术’。”   青晗听到这,突然想起昨日言淳的异状,连忙发问道:“那……那使用‘术’,会不会对身体造成影响?”   一听这话,苍薰倒是顿了顿,似乎在整理着思路,“这要看适合者和创圣琉璃的结合度如何,能够储备的灵力有多少。”   “什么?储备灵力?”   “难道你以为创圣琉璃能够提供的灵力是无限的么?”她无奈的笑笑,将眉间一弯,“越强的术者,和琉璃结合后能够储备的的灵力就越多,也就是使用‘术’的强度和次数就越大。‘幻影’既是琉璃的影子,自然能够储备的量比创圣琉璃要少十倍。”   “那灵力耗尽,是不是就不能用‘术’了?”她接着发问道。   “当然也可以,只是这时候提供的灵力,是用自己的寿命换来的,也就是很损身体,用多了是要没命的。”苍薰说到这,略有停顿,依旧理着思路,却宽慰了句,“不过创圣琉璃可以自行恢复灵力,如果不急用的话完全可以等待灵力回复,再说,灵力用尽时身体一般会感觉到极其疲倦,记得不要超过那个度,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青晗想了想,却觉得言淳昨天又不应该是灵力耗尽的症状才对,再者说来,就算是灵力耗尽,结成风之屏障这种事本不很重要,需要他那样拼命去执行么?   “你在听吗?”   “唔!在听在听!你继续说吧!”青晗到底还是没有提出自己的疑惑,只是赔笑着道歉刚才的分神。   “对于我们地水火风这四琉璃的术者而言,使用‘术’可以通过琉璃形成的武器,不过自然也可以徒手。使用术,要用意念决定所发的招式到底是如何,不能够受任何的干扰,这就要求术者要有绝对的集中力。”   她点点头,“那——只要使用‘术’的时候精神完全集中就好了?在脑子里想象出应该做出怎样的招式,瞄准哪里打——就行了?”   “其实简单说来,也就确实这样。”苍薰却意外的肯定了她的说法,“不过不同的术者,就算是相同的招式,强弱也会不同。决定强弱的三个方面,一是‘形’,二是,‘质’,三是‘量’。”女子见青晗已经听得云里雾里的,便微微挑了樱唇,笑言道:“这样,我来举个例子,举……言澈吧,他的冰箭。”   这样想来,似乎形象了许多,青晗也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苍薰竖起食指,收了笑容,“其一为‘形’既是他要形成冰箭的形状,也就是一切‘术’的基本,如果连基本的形状都无法形成,那么这个术也肯定算是失败了。”她顿了顿,竖起了第二根手指,“其二是‘质’即幻化出攻击的质地,言澈可以控制冰箭的冻结程度,就算冰刺已经来到眼前,他也可以瞬间让它化成水。”   “那你也可以?”   她伸出另一只手,摊开手掌,刹那间一团火焰在手掌上腾起,散着缕缕红光,“你可以摸摸看,我这团火热是不热?”她看着青晗,笑道。   少女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在火苗上轻轻的拂过,但只见了火苗微微颤动,明明见到手指被灼烧,可却没有任何灼热的感觉!她收了手,看了刚刚那手指半晌,也没瞧出任何的烧伤。苍薰此时却又在嘴角轻笑,将手中那团火焰随手一丢,火焰落在几叶枯枝上,迅速燃烧起来,噼啪有声。   “这回可信了?”那美人望着青晗,一笑倾城。   “唔!信了信了!”她连忙点着头,“那你指的‘量’是不是就是说一次可以形成攻击的数量和范围?”   “不错。”苍薰点头,“不过数量大多由灵力的多少和术者的强弱有关。如果用言澈的水系来做比的话,一般的术者,大概能同时形成三十支冰箭左右。如果有神族血脉、稍强一些的,大概可以达到百十来支,但言澈的话,我想千万支上下都不成问题吧。”   “术者强弱……还和血统有关?”青晗听此微微一怔,“那,他说我是血魔族,是不是也会有所影响?”   “和创圣琉璃的契合度决定了术者使用‘术’的强弱,和血统也确实有些关系,一般来说神族最强,人族妖族次之,魔族应该是最差的……如果是血脉纯正的魔族,甚至不会被选定为适合者。”   会不会就是因为自己血魔族的血统,才被影响至此,变得这般弱小呢?   “不过你也别泄气。”她宽慰道:“你是暗琉璃的适合者,手上也有真正的暗琉璃,总会有办法变强。”   “创圣琉璃和所谓幻影之间的差别真的很大吗?”她有些心不在焉,突然如此发问。“既然形成的幻影有的是,那为何大家都将目光瞄准创圣琉璃,都要去争去夺呢?”   “是的。”她明确的答道:“创圣琉璃在真正强大的术者那里,所发挥的能力不仅会是幻影的十倍,而是十倍十倍的上翻,是没有极限的。”   青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么你的意思是说,我掌握着暗琉璃,如果能激发出它的力量,我会变强,比现在强上十倍百倍千倍?”   “不错。”她似乎读出了青晗话语间的深意,含笑着补充道:“到时候就算超越言澈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哦!看来打败言澈在他身上捅个千八百个窟窿然后鞭尸一百遍再一百遍还是可能的啰?   甭说青晗这个目标到底算不算得上是有出息,但她至少不敢当着苍薰的面儿这么说出这句豪言壮语。   就算苍薰不一定很爱凤言澈,但至少二人的关系也算非同一般吧。   “那么现在要做到的第一步,就是将术化形啰?”   那女子想想,末了点点头,“时间紧迫,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让你锻炼集中力,既然手上有真正的创圣琉璃在,那可能事情也会变得稍简单些。”   “好吧!那我们就开始吧!”青晗听了,也打起精神站直身子。“是不是只要想想就可以了?”   她莞尔,“你说的是没错,确实只是想想,但和我们属性的琉璃不同,光琉璃和暗琉璃似乎是和适合者分离的,你若不拿你那暗琉璃剑,你想怎么用‘术’呢?”   “哦哦说的也是!”青晗这才恍然大悟,赶忙赔笑着吐吐舌头掩盖尴尬,右手握住剑柄,赶忙将那墨黑长剑从腰间拔出。   那剑应约有三尺来长,通体泛着玄色,但在苍薰看来,此时那剑的形状却并不很明确,而是隐隐约约如同幻术所成的影子一般。如果不是上次自己出手逼出了以及吸收四色幻影才见着暗琉璃剑的原型,她恐怕也不会相信这剑的本体正是创圣琉璃之中主司黑暗的暗琉璃。   “那么,开始吧。”苍薰也起身,站在她身边,望着那虚幻的剑影:“先试试看你能不能用自己的力量用这把剑现形。”   青晗将左手也覆在了剑柄上,同样凝视着手中的玄剑。   她说过,所形成的武器是琉璃之力的外显。她也说,用‘术’的基本是为成‘形’。   那么,是不是代表自己在心里想出这剑完全现形时的样子,就可以了?   她攥紧了手中的剑柄,长长吸气做了个深呼吸,闭上了眼,在脑海里一次又一次幻化着长剑的模样。   三十四、指点一二……三四五   虽然已经记不起关于幼时关于‘师傅’这个人的记忆,但好在自己还能在零星的碎片间想起些许过往的痕迹。   或许以前在学功夫的时候,有人就曾经教过自己所谓的内功心法,可以控制‘气’的流动,那么现在想想,是不是当时所说的‘气’正是自身蕴含的灵力?   她尝试着将灵力汇集在手上,注入剑中,但此时已经布在手掌的灵力却被什么阻碍了似的,意外的往身体里回顶。   灵力不畅,她的动作也微微一怔,反而用尽了气力将灵力朝剑里压去。就在她和玄剑互斥时,手腕上却突然一紧。“停。”苍薰意外的发了话,终止了她的动作。   “……怎么?”青晗收了力,垂眸看看手中依旧还未实体化的长剑,“我哪里做得不对么?”   “完全不对了。”那女子叹了口气,“还算你命大,暗琉璃主的是排斥和拒绝,若是你手上是主吸收的光琉璃,恐怕你现在就没命了。”   青晗听罢一愣,但也很快明白了她所说之意。正如她之前所说,若是耗尽灵力,那也此人也便是命不久矣。“那……难道不是用自己的灵力驱使它么?”   她摇摇头,“是用自己的灵力开启它而已。”苍薰也一直看着她手中模糊不清的长剑,“你刚刚是不是完全没有想着注入灵力是为了什么?”   ……是啊!   她却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刚才完全忘记了注入灵力的初衷!   “那么,试试再来一次。”她催促着,站在她的身侧望着她的动作。   一次又一次的在脑海里盘桓着关于自己所见的那把长剑的样貌,正如苍薰所说,单单在附上灵力同时想着自己希望的结果。不消自己将灵力推入,反而手中之剑似乎也如生灵般,近乎主动吸取着她的灵力。   青晗这下可以理解,自己本身的灵力本就不是驱动‘术’来用的,而仅仅是打开和创圣琉璃之间羁绊的钥匙而已!   想到这里,她也不由得微微放松了些,可就在这一刻,她的思维却瞬间混乱了起来。各种各样的事情纷杂而来盘踞着脑海有限的空间,关于初见的黄沙、关于腾驾的飞马、关于满天冰箭,次次场景还原于脑海,间或视角扭转,望见的却是言澧的浅笑、抑或苍薰微嗔、燕隐又在模模糊糊的说着什么听不明细,大哥的脸庞虽然模糊却如此迫近——她敦促着自己要集中精力,可每每在脑海中形成玄剑模样的时候,总是被什么事情突然打断!   苍薰显然看出了异状,连忙提醒道:“睁开眼看着剑身,集中精力!”   她将已经到唇边的“我倒是想”的顶嘴咽了回去,睁开眼盯着那依旧模糊的剑身,此时却意外的发现剑柄附近已经有一团黑色雾附着其上,随着黑雾在剑身盘绕,接近剑柄的部分已经显出实形!   也就是说,这团黑雾正是自己所驱动的灵力,只要让它移至剑尖,到时候黑雾漫游剑身一周,那玄剑自然便会现形。   但就在她将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的时候,再回神看剑身那团黑雾却已经渐渐变淡,且朝着剑柄的方向退却,本本已经实体的剑身部分在退去黑雾后也变得再次模糊,失去原形。   青晗也被这种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再想集中精力时,却发觉如何也定不下心神,只能怔怔的见着那团黑雾从剑身缓慢的返回剑柄,最终消失不见。   “我觉得你应该想问我为什么。”苍薰的语调波澜不惊,仿佛老早就预料到她此番不可能成功似的。   少女看看她,身子也微微一僵,末了也只垂下头来,轻轻的点了点。“……为什么我就是集中不了精神?”轻轻蹙了眉,自顾的说着:“明明很努力的想要在脑子里布出那剑的样子……可……可为什么就是没有用似的,许多想法挤在一起怎样也赶不走——”   苍薰见她那委屈的样子,也轻挑了嘴梢,“这件事情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容易,我也好,凤家的兄弟也好,都是从小就接受训练,锻炼意志和集中力,才能保证在用‘术’的时候不分神。我看你这第一次做的也还不算差,毕竟这是需要苦练的笨功夫,不好好练习试炼恐怕是达不成的。”   她一听这话自然是放下了心,连忙接道:“那我就回去慢慢练!练好了这步我再找你教!”   “你这最基础的一招到底是想练到何时呢?”那女子听出了青晗的话中有话,微微侧身拦住了她的去向,“我承认,我能等得起、凤家也能等得起。可兴元府的百姓,你们是想让他们等上几年,等你练好了再帮他们恢复正常的生活和出行么。你觉得他们等得起么?”   “这——”青晗哑然,半晌都没好再开口。   她承认刚刚确实想就着这个机会先来个走为上计,可这样一拖再拖总归不是什么办法。   “我宽慰你些,是先承认了这事情着实是慢功夫,但不代表我们真的可以等那么久,”苍薰顿了顿,侧目许是沉思着什么,不消片刻便再次开口续说道:“我给你三天,不管你练是不练,总归我要你拿出个结论来,如果祭不出剑来,那我就必须换个方法训练你了。”   “只三天?”   “对,我们的时间可不多。”苍薰板了脸孔,少女却意外的听出了些端倪,可她也只是想想作罢,并没有太过介意。“期间你想怎样都可以,不会的话来找我询问些什么也自是全然无碍。但你记着,如果这三天内你祭不出剑,那之后的训练若是太过辛苦,你可就别怨我。”   青晗听不出这最后一句算不算是威胁。   不过她觉得苍薰算是行动派,吓唬人之类的事虽然也有做过,但大多都不是开玩笑那么简单。   苍薰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见少女面色并不好看,也没再多说什么,末了就丢下一句“自己慢慢练,哪里有问题想问便来找我”,随即款款而去。   优雅升仙。   少女目送她远去后,也干脆懊恼的在凉荫处蹲坐下来。   虽然不知道如果到时不能将玄剑现形,苍薰会想出什么样的手段来收拾她。说实在的,青晗并不很怕她这招,青晗抑郁的只是自己已经当真弱小到了这种程度。   原本以为自己既然被暗琉璃选中做了适合者,那就算之前自己很弱、很废材,但总有着一种侥幸心里,每每都暗示着自己:想着自己一定是与众不同的、就算是第一使用‘术’也可以让他们惊诧艳羡一番。   可事实上,自己和寻常人没有半分差别。   血魔族的血统不仅惹人厌恶,同时还阻碍了和创圣琉璃的契合度。不仅无法占上半点便宜,反而只能让她这个初学者的一切变得更加举步维艰。   徒劳的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预期自己的未来。但越想越多、越想越乱,最终仅仅烙下了烦躁不安。   她用指节重重的压了压太阳穴,望望天上那越升越高的太阳。   再过一会儿恐怕就要热起来了。   她想着。   正午的太阳会变得热辣得很,低头看看地上的影的阴影也变得越来越小——想必到时候真是无处可躲了。   外面真是不好呆下去,青晗觉得她应该回房里去,就算去别人那里聊聊天儿也好。   青晗能想到的头个人选,便是早上刚刚别过的綦晖。   綦晖不光是她的义兄,也更是出色的术者,甭说与公与私,不管怎样也都能提出些像样的建议来。   这样想着便打定了主意,她从墙影里走了出来。天气闷闷热热,隐约几团云朵飘过,遮挡了耀目的日光。   她走了几十步,却越发感觉天上的团团云片儿染上几分暗色,抬头看时,已经是无云蔽天,眼瞧着就要下雨了。   人都说六月天娃娃脸,这入夏的天儿还真难以捉摸,明明刚刚看着还晴空万里,可这时候怎么还就——   “嗒!”一滴雨点突然砸在了她的脑袋瓜儿上,青晗“哎呀”了一声心想糟了,这雨要是下起来,若是没个地方避避,那可就非把她淋成落汤鸡不可!   少女连忙快跑了几步,这个时候,雨水却已经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她跑得心慌,连忙进了有遮雨的庭廊,站在栏杆边上无奈的看着雨如落珠,噼里啪啦的掉个不停。   怎么办,只能等着雨停了。   叹了口气,青晗起初还觉得下了雨,天气便凉爽了许多略感舒适,可在雨幕前站了半晌,又隐约觉得寒气逼人。仔细看看,却发觉雨点落地即变成了冰,好好的雨水,硬是被人变成了冰雹!?   青晗这才意识到,这里是兴元府,被术者控制、冻结一切水源的兴元府!她来这里能有好些天了,明明是盛夏天气,却滴雨未下,如今这次雨水,竟是第一回。   仔细想了想,可疑点又有许多。   比如明明冻结了水源,可却依旧绿树葱茏、除却城外黄沙,城内土地也无半分龟裂。到底是谁一定要将事情做得这么奇怪?   她似乎已经得出了些推测,却始终不敢确定。   只是看着遍地冰碎打了个寒战。   青晗觉得确实有些冷了,回头看看紧闭的屋门,虽然不知道是谁的房间,但避避雨躲躲寒总该不犯什么忌讳。   少女略有犹豫,可还是轻轻地用指节扣了扣雕花木门,“有人在么,我想进来避避雨——”   “吱呀”一声门开了。青晗看到了前来开门的人,表情怔了怔,随即僵硬的挑挑嘴角,“……我想还是算了。”   三十五、床够热,小哥你就别再暖了   雨声清脆,落地声声如玉碎银盘。   男子的凤眼弯弯,含笑了面靥。见来者是青晗,微微惊讶后却依旧是笑,打开了门,身体斜倚在门框边,倒很是没有站相。微微侧头,只盯着她却不说话。   她看看面前的青年,略嫌麻烦似的皱皱眉,“真是抱歉我怕是敲错门了。”说罢,一个转身不再看他,无奈的望密织的雨帘,真是难以狠下心冲出去——浇上个透心儿凉。   “哦,”他应了一声,语调中依旧带着轻薄的笑意,“不过青晗你不觉得我们其实真的很有缘么!”   这种老掉牙的搭讪方式,亏你还真想得出。   青晗叹了口气,看着大雨可丝毫没有停的意思。前有大雨,后有名为燕隐的磨人小妖精……   她顿感进退两难呐。   没听到少女的回答,燕隐似乎依旧不气不馁似的,反倒再次引起了话头:“青晗姑娘~你说既然我们这么有缘分不如当真去卜一卜姻缘,算上一卦再配配生辰八字可怎样?”   “……我记得你是卖大力丸的可不是算命先生。”她没回头,忍了许久还是没有憋住,开口讥讽了句,“怎么,这你也会?”   身后的青年轻声笑笑,“我们跑江湖的,艺多不压身,指不定在哪儿就能用上什么办法混口饭吃,光靠着大力丸赚钱,也不稳妥不是?”   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分散型投资——结论是我们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少女此时回头揶揄了句:“哦,我可看出你会的不少了,至少我见着的说着快板书卖大力丸的你还是头一位。”   “青晗你夸奖我了~你竟然夸奖我了!这可真是让我开心呢!”他虽然夸张的说着,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如语气般过分的欣喜激动。这样看来,就连他说这话时终究是怎样的心情都无法揣度。   当真是一如平常的对话。   她回头打量着那慵慵懒懒的青年,可在对上视线的一刻,燕隐却将头一侧,嘴角的弧度越发的明朗些许。“怎么了?”他开口,语调依旧调皮似的,在雨音中格外明晰。   “……也没什么。”   似乎一直盯着人家看总归很失礼吧,青晗被他这发问吓了一吓,便赶忙回过头去看栏外雨水——落在地上,汇合成冰粒滴滴。   “你看你看,我就说我自己长得略有姿色吧!”他自己也绷不住,笑颤着音说道:“怎样呀青晗,觉得你家男人我哪儿长得好看?”   “……去你的,少这么说话毁人清誉。”她也许终于看腻了雨色,转过身去靠在栏杆上愤愤的白了他一眼。   “那你说该怎么称呼呢?”燕隐此时将手一摊,脸上满满都是委屈,仿佛她真的欺负他了似的,“反正怎么说我都是你的人了~”   他将这句话说得尤其顺溜,那奸商嘴脸的笑意依旧是那么的犯着贱。   青晗到底还是不明白:燕隐这厮看起来不是个奸商也是老油条。见这样子就知道在江湖混过许久,那日怎么就偏偏把自己当成赠品死乞白赖的非要搭给自己呢?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滴水凝冰所散出的寒气也就越来越重。青晗越发的觉得冷了,微微攥了衣角想忍一忍作罢,可凉风一来刺透单衣,她终却禁不住的打了个冷战。   “怎么,是不是有些凉了?”燕隐觉察出了些,“再说总这么站着你不累么?要不要进屋坐坐?”他如此邀请道。   “……不……不用了!”青晗想了想,最终却转了身继续面朝着栏外雨景,咬着嘴唇依旧是断然拒绝。“好歹这也是夏天,才没有那么冷。”她顿了顿,“你若是想回去就先回屋嘛,不用在这儿傻站着陪我。”   燕隐干笑了声,“当真?”   “……当真!”她话音刚落不久,身后传来关门的“吱呀”声——叫他走,他这次倒是格外的听话,还真乖乖的走了。   明明刚才还是艳阳高照的晴天,现在不光是下起了雨,还越发寒气逼人。   青晗真是有些冷了,身体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寒噤连连。   而就在这时,身后似乎传来细微的窸窣声,还未等她回身去瞧瞧已经进屋了的燕隐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就觉着身后一重,随即是温暖的热源。   “你瞧,我就猜着了你只是嘴犟,到底还是冷了吧?不过没关系,我就抱着你当是暖暖身子好了~”他的语末则是一贯的轻挑,声音落在她耳边,似乎故意压低了些许,意外的好听。   身为男人,燕隐的体温显然是比她高出了一些。他紧紧地搂着她,青晗便觉得暖热的体温从身后袭来。虽然是暖了许多,但这种过分亲昵的动作也让她不禁羞红了脸。   “你……你先松开我。”她挣扎着,却不料那青年的手臂在她腰间盘得更紧。   “不用太感谢我!”他依旧是大言不惭的说着,“冷了你就说嘛!现在是不是就不冷了!哎哎,都是一家人,你可别这么客套嘛!”   ……谁说要感谢你了!   青晗侧头回去,瞪着那占便宜没够还一副正直嘴脸的奸商,可以外的是,那青年也微微歪过头来,同样的望着她。   凤眸流转,伴着他嘴角漾出的那抹淡淡的笑容,温温柔柔的将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当然,青晗看到的还不止这些,凑得近了,她还隐隐约约的瞧见了他左眼没有完全好了的浅浅淤青。果然是作大力丸出身,就算大力丸再怎么不靠谱,大体也算是丸药。他身上还微微泛着药草的味道,腥甜苦涩——青晗想了想,将他身上的味道汇总为:浓浓的坑爹味儿。   她依旧是憋不住想笑话他依旧泛青的眼眶,随即含笑着故作嗔怪了句:“快些把手放下,要不然可对你不客气!”   “怎么对我还用的着害羞呢?我这个人都是你的了,白天是想让我当暖炉还是晚上想让我给你暖床都没有任何问题!”   ……敢情昨晚你跑来我房间是来暖床的吗?   燕隐你这死货,大夏天的给我暖个毛线球球的床你想热死我吗?   张口“我这人是你的了”闭口“我是你家男人”的,呔!你这卖大力丸的小哥!节操都掉一地了你快点给我捡起来!   青晗挣扎不开,说又说不过他那跑江湖的老油条,只得无奈服了软,“好吧好吧,随你这样,你先松开我,被人撞见成什么样子了?咱们有话好好说先回屋里好么——”   “好呀好呀!是不是站累了要我抱你进去么~”   “……燕隐。”她此时没有回答,却先叫了他的名字。   “什么什么?”听到召唤,这只大型犬又开始摇起了尾巴。   青晗本想再次用揍右眼相要挟,结果话刚要开口前才意识到自己两只手都被他死死的锢住——他就怕她来这招呢。   她纠结了半天都没能把手臂挣脱,再次侧头时却撞见了他一脸得意的贱样。   ……真是低估他了!这厮果然妥妥儿的是个老油条!   她逃脱无望,只长长的叹了口气,失落到了极点。“不了,什么都没有,你松开我吧我自己能走。”   “哎~是啦!”他依旧欢脱的笑着,连忙松开她,推开了门将她半推半就的拉了进去。   今天到底还是栽在这个小妖精身上了!   青晗愤恨的想着,坐在椅子上,用力的咬着嘴里的大力丸。而燕隐则一脸贤惠的坐在她身边,怕她噎着,不忘在她面前的杯子里倒上茶。   “唉。”青晗叹了口气,将手肘支在桌上,侧头望他,“好了,不管怎么说先谢谢借你的屋子避雨了。”她脸上依旧是苦大仇深的阶级斗争相。见燕隐又要张嘴说‘都是自家人’的唠叨言辞,青晗实在嫌这厮嘴碎,忙是手快的一把压住他的唇,“听我说。”   “唔唔!”他点点头,示意自己不会插嘴。   “昨晚打你算是我不好,眼眶现在还青着呢。”她憋不住笑的弯了嘴梢,“现在还疼么?”   “唔唔——”   “……哦对不起我忘了。”她连忙将从他唇上移开,“现在可以说了。”   “青~晗~你竟然这么关心我!我好感动啊!我感动得都快要哭了!”他说着,还故意擦了擦完全没有泪光的眼角,“青晗,我想一定是我的大力丸——不,是我和我的大力丸让你转变了吗!哦一定是这样的!”   “……要么闭嘴,要么说正题。”青晗端起杯来抿了口茶,强压额角的青筋直跳。   “唔好的!”燕隐见她脸色不悦,连忙点头,“其实已经好多了,也不怎么疼了。”他说着,嘴角的笑意却又变得贱了几分,“不管怎样,这都是你给我留下的‘爱的痕迹啊’!~”   青晗强忍着恶心把嘴里这口茶咽了下去,勉强着不手抖的又将茶杯放回桌子。长长吸了一口气,望向他,一字一顿,“那好,你介意我在你右眼上再留一个‘爱的痕迹’么?”   “……唔,我想还是算了。”   三十六、把你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窗外的雨声依旧未停,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倒是格外的新鲜。   眼见已经过了午,这一整天也就相当于是过了一半,那么也就是说距离苍薰所给她的时限还有两天半。   她觉得她应该加紧练习才好,可面对着燕隐这对‘术’抑或‘创圣琉璃’一无所知的寻常人,在他面前演习却又似乎是在强拉他下水似的。   青晗想想还是作罢。毕竟关于创圣琉璃的事情自己都是一知半解的,更甭说要给他解释那些繁杂的理论要点。万一自己讲不好了,他若是十万个为什么似的问个不停,又难保自己会被他唠叨的头痛。   反正这也急不得,并不在乎一时半刻的不是?   “怎么了?”打破沉默的果然是嘴上丝毫闲不住的燕隐,“看起来有心事?”他侧过头,身子则朝着她的方向探了探,“就这么不开心么?”还没来得及青晗点头或摇头,却见他又贱贱的弯了嘴角,嬉笑道:“到底是什么事呀,说来听听?把你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她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怎么说话呢,见我有心事心里不痛快,你就开心了是吧?”   “这样我就可以安慰你了嘛~”他忙忙摆摆手,笑弯了凤眼,“我刚刚就是开句玩笑,你可别想歪了。”   哪里是想歪了,明明是你刚才那句话说得就很歪。   青晗懒得搭理,赏了一记白眼就侧过头不看他。   他疑虑她是真的气了,便干脆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嘻嘻的笑着补充,“不会是真生气了吧,这么不幽默么?哎~你怎么这么爱生气,这可不好,常言道是气大伤身嘛!”   他又自说自话了许久,见青晗依旧是挣扎着躲闪他的爱抚,又丝毫没有看他的意思,也不馁,依旧是自言自语似的,开口道:“别气别气呀,你看,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家男人,怎么好看着你这么不开心呢?”   听他像一群苍蝇似的在耳边嗡嗡个没完,青晗也终于忍受不住,侧目瞪他,斥道:“你就给我稍微安静一会不行么!”   虽说她是冷眼相待、恶语相加,可那青年丝毫不介意似的,依旧狗皮膏药一般怎么也赶不走的赖在她身边,“喂,我要是不说话了,你该多寂寞呀。”他说着,嘴角瞬间扬起好看的弧度,带着莫名其妙的自信似的朝她如是笑道。   人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青晗虽然也气他嘴贱总惹到自己,可歪头看他时,视线定格在他触目可及的笑容,却怎么都不好下手再在他右眼上留个‘爱的痕迹’。   “别这么不开心嘛。说说看,到底出什么事了?”他微微敛了笑,眼神中竟真的多出了些隐约的关切。   她舒了口气,懒懒的半趴在桌上,枕着手臂挑眼看他,“喂,我倒是想先知道,为什么你会在这儿?”   “诶?这可是个好问题——”他这样敷衍着,嘴角的笑意却凝固了半刻,“这个问题嘛,大概可以追溯到你被奚朝翔拐去山寨里——”   “我想听重点。”她将头微微一歪,“綦晖大哥住下的原因我倒是能理解些,毕竟他很厉害嘛,兴许能帮上苍薰的忙。”她言语一顿,闪着眸子上下打量他几圈,“你这么没用的家伙也跑来凑什么热闹?难不成大力丸也算成给我们的补给么?”说到这儿,她自己都憋不住的噗嗤一笑。   “是啦是啦!就是这么回事!”他听了青晗的话,瞬间恍然大悟。   ——看那副样子,果然就是恍然大悟呢。看来明明只是听了青晗的话才顺着台阶下的吧!   少女刚想再说什么,却先被他的话打断,“青晗我和你说,不仅是你觉着大力丸好吃,就连言澧都是这么觉着的!要不然能请我住在这里么!”他说着,越发洋洋得意起来,“你甭说,我这灵药大力丸还真是给我争脸——”   “……你在府上住的还习惯么?”青晗早已熟悉了套路,实在停不下的时候,就干脆不要计较礼节的直接打断便是。   他听了这句,则假假的叹了口气,且微微皱了皱眉,“不瞒你说,哪儿好都不及家好呀,这里虽然吃住都不错,但要不是因为你在这儿,再好的屋子我也不屑住呢!”真是得了便宜还不忘卖乖。   她哼笑了声,脸上微微浮了笑影,“那这么说,你在兴元府也是有住处的啰?”   “那是自然!”见她也露了笑靥,燕隐也微微放心了一般,越发将眼中的笑意染的深邃。   听他这样答着,青晗立刻将面上的笑收得一干二净。“既然如此,不用难为你自己,你还是回去吧。”   “……青晗你不至于这么绝情吧!?”他的表情垮了下去,活脱被欺负了似的耷拉下了脑袋,“我好歹也是你家男人——”   “怎么又是这句。”她仔细想了想,虽然这话是容易引人误会了点,但好像这小哥已经把他自己赔给了她……那好像也就是她的人,呃,男人了。   她摆了摆手,“哎,你能不能不说这句话,虽然我是认了,但被别人听见还以为怎样了呢——”她从桌上起身望去,见青年依旧是一副受了多大怨气似的委屈样,也无奈的伸手用指骨敲了敲他的脑袋,也忍不住笑他头一遭吃瘪的样子,“好啦,不开玩笑了,你到底怎么留下来的?”   “我就知道青晗你才不舍得赶我走呢对不对!你一定也很舍不得我是不是!”   ……说真的,此刻青晗有点后悔刚才稍微,是的,稍微有些后悔刚才温柔的关怀他的那几句了。   不过至于能留下来的原因,青晗心知没法从他嘴里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还不如自己脑补了一番,末了的结论是:估计他也就是那日从南聆来后,就先暂住来了这儿,等到南聆回寨、朝翔一行人下山、一切归于平静而他该离开的时候,兴许就死乞白赖、软磨硬泡的磨言澧。就欺负人家言澧心善,看不得求人不得的惨象,才勉为其难的允了下来的吧。   不过不管怎么说,燕隐也算辛苦了呢。   二人依旧是聊着些有的没的,青晗下意识的望着天幕,却觉得天色越发的暗了。   谁也不知道这雨到底要下多久,她聊着聊着,就有些耐不住了,毕竟自己要练习还有很多,又想起刚刚明是想去找綦晖讨教的,却意外的在这里白白耗了这么久。   “燕隐,你这里有伞没有?”   “你想回去了?”他本想再玩笑几句劝她留下,又觉得她面色紧张,似乎也心慌得紧,便不好再说话,“有是有,不如我送你吧。”   “……这,这不必了吧,”青晗推辞着,“我一个人就好——”   “怎么这么说,好歹我也是男人嘛,怎么能让你一个姑娘家自己走呢!”他这话倒是说得一板一眼毫不含糊。   她在‘被唠叨一通之后被他送回去’和‘乖乖应允了被他送回去’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干脆也不推辞,站起身来点点头,“那就劳你送我一程了。”   “真是不胜荣幸。”他的嘴角再次勾起一抹淡淡的笑,这番却是和以往不同的恬然笑容,见青晗看得有些怔,燕隐脸色瞬间一变,则又换上之前的贱贱的奸商脸孔。   她想想觉着可能是自己看错了,毕竟方才那笑容虽然温暖帅气,但却不太像自己认识的燕隐呢。   “我们走吧。”他在屋角找了找,翻出一把旧旧的黑色油纸伞。   “嗯。”她大方的应了,点点头,和他一起出门。   屋外依旧寒气袭人,她看看地面,则已经细细碎碎的积了一层的冰。   “地上可能会很滑呢,要不我抱你回去怎样?”他走到庭廊转角,撑开了伞。   “不必。”她倒是明确的拒绝了他,也走进伞下,二人并肩走着,意外的是,此时谁也没有说话。   只有鞋子踩上冰碎时,小小的冰粒摩擦,伴随着雨滴细细的落在伞上,发出异常奇特的乐音。   二人走了一阵,眼见着还有着十几步就到了青晗的房间,而此时,就在二人身后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哀嚎:“啊——!”   青晗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着回头看看,可回头看去,所见的却只有倒在地上的人形,和被掷在一旁的油纸伞。   她好奇想去近瞧,可脚下的冰块却没有踩稳,足底一滑就要倒下去。   “小心!——呜。”   伴随着腰间一紧,摇晃着身体的下落终止。她抓住了燕隐的衣袖,稳了稳站姿却依旧战战兢兢的不敢松手。听到了他吃痛似的声音,青晗还以为自己什么多余的动作扭伤了他,抬头看去刚想道歉,却见他左肩上白衣已经泛出红来。那渗出的殷红如此晶莹,竟如同冰一般——   “燕隐!?”   他没有回答她,额角已经沁出滴滴冷汗,右手上的伞一歪,雨丝落在他肩上的瞬间竟形成了冰针,而后死死的钉在了他身上!   这雨——原来完全没有自己之前想的那么简单!   见那冰针刺入他的身体,本来透明的冰,渐渐的变红,如同第一根冰针一样,由樱粉变得赤红,随即越发的延伸变大。   这冰针在吸他的血变为冰冻。   她下意识的想伸手将那冰针从他身体里拔出来,可在她的手指触碰到冰针的前一刻,却骤然听得一声:“住手!别碰它!”   三十七、能救人危难都是好孩子   并不是青晗听话。   而是在这一刻,一番突如其来的诡事发生后,当真是慌了神。   她伸出的手刹那间僵在了半空中,颤抖的指尖想要去触摸直刺进他身体的、已经吸饱了血愈发胀大如箭的冰针,却先被燕隐扣住了手。   他将她的手紧紧的攥着,出人意料的用了大力气,握得她手指生疼。   “他说得对……这有蹊跷,你还是别碰为妙。”那青年右手依旧持着伞为她挡雨,而另一边则攥着青晗的手指握在手心。   她是想说什么的,可到了最后竟只颤抖着嘴唇,错愕的望着他越发苍白的面色,以及肩上抽血冰冻出的惨红冰晶。   青年的手臂颤抖着,终究只将伞都覆在了青晗头顶,枚枚冰针转而刺入后背,他却始终没有吭一声。   “这可到底应该夸你聪明呢,还是说你傻呢。”声音又一次突兀的从青晗身后传来。她回头一看,则是之前似乎见过的熟悉面孔。   他没有撑伞,头发已经被雨水沾染,身上也大片大片的淋湿,唯有额发间那双熟悉的暗金褐色的杏眼里精神依旧。   “你是……凤言……”青晗怔了怔,指着他“言”了半天,最后下了好大决心似的猜测道:“淅”?   “说对了,但你不会是瞎猜的吧。”言淅说着,将手压在了燕隐冰针所刺的肩头。一个小小的动作罢了,肩膀上血凝成的冰竟也快速融化,最终化为血水,染红了燕隐肩上胸前的大片衣衫。   青晗反抓住燕隐的手臂,想去扶他,可意外的是,燕隐此时却苍白着脸,只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都这个时候了,我说你也不该逞什么英雄了。”言淅话语中带着些责备,从他手中接过了伞只为燕隐一个人遮着雨。   “可青……青晗她——”   雨滴落下来砸在她的头上,只觉得冰冰凉凉的,并不让人舒服。但终究也不像落在燕隐身上那样,成针扎入、吸血为冰。青年看着她并不为雨水所伤,也暗暗松了口气似的缓下神色。   “青晗,这是你房间么?”言淅开口问了句,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也点点头,“那先送他进去包扎休息一下吧。”   二人扶受伤的燕隐进了屋,青晗毕竟不方便,只在外屋候着,由言淅帮他再次处理伤口,止血包扎。不到一会儿的功夫,言淅便走出来,将纸帐重新垂好。   “怎样了?”   “还好,失血多了些,不过也只是皮外伤,”他回答,末了还笑了笑宽慰道:“你也甭担心,他身体看来不错,想必养几天便能好了。”   “那就好。”她提起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了下,“这雨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他耸耸肩,无奈的将眉梢一挑,“不清楚,不过这种时候下雨本就不正常,下了雨若是将雨全数变为冰针这也太过耗费灵力,我想就算是真正掌握水琉璃的术者也断不敢如此嚣张吧。”他顿了顿,“所以对方就选了这么个这种的方法,若有遮挡便还好,没有的话冰针兴许就直奔热源。”他说到这里,却干笑了几声,“不过照刚才那小哥没有被冰针扎成刺猬这一点看来,似乎对方的实力好像不怎么强呢。”   “……这还算不怎么强?”   “那是当然。”面前的少年歪头看她,漂亮的杏眼越发英气了几分,“若是大哥手中握有水琉璃,如再加上这次大雨,那恐怕……甭说撑着伞或怎样,连屋顶都会被冰箭穿透吧。”   青晗无法衡量到底是该不幸这次冰雨降临时燕隐受伤,还是应该万幸他们的对手并没有强到言澈那样惨绝人寰的地步。   言淅是火术者,这她老早就知道,既然如此,冰针伤不到他这自然很正常,而自己也不受其所扰,是不是也因为自己身边有暗琉璃,被动的展开了抵挡、受到了庇护呢?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是不是该去找苍薰商量一下?”青晗心里也没主意,末了还是要以她当成主心骨。“言淅你去找过她没有?”   他的回答却显得有些犹豫,但还是勉强在牙缝里挤出一句“还没”。   她当然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苍薰的名字言淅就是一副面部抽搐的神色,反倒其实有些介意为何在她从朝翔的寨子里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见了。   青晗随意的问了一嘴,可回答她的却是他扭头望着窗外回了句“今天天气哈哈哈”。   不用追问也知道了,看来苍薰大姐头也把他压榨了一把。青晗叹了口气,安抚似的的拍了拍他的肩,果然难兄难弟同是天涯沦落人呢。   望望窗外天色依旧阴沉,雨也不大不小的继续下着。言淅没有打伞,青晗虽然不怕冰针,可估摸着言淅是火术者,衣服淋湿了过一会儿自然可以烤干,反倒是自己会对湿衣服束手无策,便拎了伞撑开走着。   冰针不怕,只怕着了风寒而已。   二人走了一阵,眼见就到了苍薰的房门前,言淅却意外的停了脚步。不仅他站住了,竟还拉着青晗的衣袖一起停下。“等一等。”他还压低了声音,搞得神神秘秘的。   “怎么啦?”被他这么一拽,她也忙不迭的追问了句,“出什么事了?”   “……也……也没什么。”言淅此时却有些吞吞吐吐。“青晗,你一会儿帮我个忙好不好?”   “什么忙,你暂且说罢。”她抬头看他的神色,眼神犹疑不定,微微带了些惊慌。   “只是——”薄唇启了又抿,他来来回回犹豫了几番,这才下定决心似的将目光落在她身上,“你一会儿就叫我‘言淞’,薰姐若是问你,你也说我是言淞。”他的眉头微微团了团,“拜托你了!”   “……言淞不是你哥哥么?你干嘛要冒充他?”青晗心里也犯了嘀咕,“你又没做什么坏事,有什么不敢认的?”   他急得直跳脚,连连将食指竖在唇边,“嘘!小声点小声点!”他侧头看看门的方向,确认没有人听到欲要出来,这方才继续小声说着,“这你就甭管了,算我求你啦?”他半弯下身子和她同高,“你看我刚才都帮你救了你那位相好的——”   “胡扯!谁跟他是相好的!呜——”话没说完,就被言淅一把揽了捂住嘴巴。   “求求你小声点啊!你想把薰姐他们吼出来吗?”阴垂的雨幕下,他的表情好像要哭出来似的,小声央求道:“好了好了算我刚才说错了话,不管怎样你先帮我这个忙吧!”他顿了顿,“你以后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还不成么!”   青晗转转眸子想了想,虽然现在说不出能让言淅帮着做什么,可是既然人家都这么说出口了,不允好像是折人家凤家四公子的面儿似的。再说好歹言淅还算靠谱,没像燕隐似的说个什么以身相许之类的,青晗已经很欣慰了。   不过是一个字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权衡了一下利弊,随即点了头。   言淅见了,欢欢喜喜的松开了她,“那好,一会千万别出卖我就好。”他末了依旧有些不放心的叮咛了句,“一定记着——”   “记着啦记着啦,言淅你怎么和燕隐似的这么烦——”说着,便甩开了他朝前走着。   “你看你又来了!”他依旧不放心的将她扯了回来,“你看你现在就叫错名字了!”   少女想了想,煞有其事的回忆了一番,“哦好了我知道了,言……淞。”   “不要那么长的句间音啊!!会被发现的啊喂!”到底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为之,言淅连忙追上她几步,再想和她说什么,可青晗毫不介意他在她身边上蹿下跳的叮嘱不已,依旧从容淡定的将木门轻轻扣了几回。   “进来罢。”   得到了声允,言淅赶忙敛了聒噪噤声。而青晗收了伞、将门扉推开,二人先后进了屋。   屋子里可是比外头暖和了不少,香炉里郁郁的散着说不出名儿的香料。他们不是最早来的,至少此时言澧也在屋里了。   苍薰抬眼看了看二人,侧头示意二人坐下,在言淅身上扫了几眼还是先和少女搭话道:“青晗,找我有什么事,还是不得要领吗?”   “不……我是想说这雨——”   那女子的脸色也变了变,沉默了一阵方才再次开口,“你也瞧见异处了么?”她问道。“不过,你们两个怎么凑到一起的?”   “刚刚燕隐中招了,还好碰见了就帮我解围。”青晗总怕自己说错,干脆没说名字,“真是多亏了他呢。”   苍薰将视线落在言淅身上,而在这一刻,在座的那位小哥真是如坐针毡、汗毛直立,就差紧张得抖三抖。凝视了半晌,她却哼笑一声轻一垂眸,仿佛一切都知道了似的。言淅此时冷汗都被吓出来了。   “凤言淅,你这小子何时拉了个同盟过来?”她依旧是嘴角那抹淡笑,高贵优雅之间带着若有若无的凛冽杀气。“我不是说你不许回来么,你还呆在这儿做什么?”   “……不!不是的!”青晗听了赶忙解围道:“他刚刚还跟我说他是言淞,还说好要我绝对不能说他叫言淅的!”   “……”   三十八、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常言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这句话凤言淅如今可谓是彻底领悟了。   所以说……青晗你刚才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刚刚在门外还真是白白和你合计了半天!   言淅现在的面色红红黄黄、青青紫紫的煞是好看。   他真不知道那丫头到底是无意间犯了迷糊,还是故意欺负他似的这么说出来。反正结论则是,他!凤言淅!这下可被她祸害惨了!   “所以呢,你到底是言淞还是言淅?”苍薰嘴角依旧含着笑,手肘支在红檀木椅的雕花扶手上,葱葱玉指轻轻点着下巴,温淑优雅。她只柔声说了句,眼神依旧玩味的打量着他。   “那个……他真的是言淞,真的不是言淅呀苍薰!”他刚想说话,却又被青晗抢了先机。   好死不死,这话还真是有着越描越黑的趣味。   听罢了,苍薰也绷不住的轻笑了声,没理青晗,反倒是望向她身边坐着的、脸色好像突然变得极差的言淅,“这就是你招来帮忙的?”她嘴上丝毫不留情的暗讽了句,“我看还不如不求她了呢。”   事到如今,言淅也只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破罐子破摔似的,整个身子突然从椅子上滑下去,落在地上双膝着地,而后跪着用膝盖朝苍薰的方向走了几步、一把抱住她的腿。虽然这吓了坐在他身边的青晗一跳,不过一套的动作行云流水,真是令人意外的熟练。   “薰姐!求求你给条活路吧!别把我赶走好不好!看在我们认识十几年的份儿上!求求你了~~”抱着她的小腿,还不忘擦眼泪似的在她膝盖上的布料上蹭了蹭。“薰姐……”   “你少来这套。”苍薰一脸嫌弃的低头看着他,仿佛在看一条超大根的毛毛虫,不仅又大又长还全身都是刺,颜色也是令人厌恶的灰黑色,那种不停蠕动着身体朝上爬,一踩还都是黄黄绿绿的黏液的那种——在苍薰眼里,凤言淅可能就是这么个形象,当然,这是建立在苍薰除了这种蠕虫外已经没有更讨厌的生物的基础上。   “薰姐~别这样!就可怜可怜我吧!”他依旧抱着她的小腿不肯撒手,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不住央求。   “你都多大了怎么还用这招,你当你自己还是几岁的孩子吗?”苍薰的脸色微微有些发黑,“你先给我起来,都这么大人了还不知羞么!”   言淅抬头望着她,真真要哭了似的委屈着说道:“反正我和淞都是火术者,长得也一样,唯一差别就是他比我早出生一小会嘛!别这么嫌弃我好不好!”   “……”那美人深深的吸了口气,强忍着没有爆发,只是脸色变得更黑了。她觉得面前的凤言淅好像不是一条毛毛虫那么简单,而是成百上千的毛虫缠着自己的腿不断地往上爬。“你松开!”末了她终于受不了,凛声呵斥了句。   “薰姐答应了我不赶我走我就松开——呜哇!”肆无忌惮的讨价还价显然对于苍薰而言是没有用的。苍家的焰女王只一个眼神,裙裾上已经燃起了猩红的火焰,言淅虽性也属火,但也受到苍薰的影响,胡搅蛮缠的爪子被狠狠地烫了一遭。   那边又是求又是跪的很是热闹,青晗看言淅那副样子又见言澧扶额叹气外加望窗外的那副纯属逃避现实的无奈相,瞬间觉得这样的情景和对话言澧应当是屡见不鲜了才是。话是这么说,青晗确实不知道:出现这样的结果到底是应当把责任归结在苍薰太过严厉呢,还是老四凤言淅做事太不令人讨喜、不招人待见比较好呢?   少女觉着自己可能也没什么发言权,就没再插嘴,完全没有那种是她把言淅害了的自觉。   “你回凤家了没有?”苍薰依旧是高高在上的模样,见他老实的跪在面前耷拉着脑袋一副认罪的模样,也就放心的伸手掸了掸刚刚被他抓皱的、覆在膝盖上的衣摆布料。   “……没。”他弱弱的答着,下意识的抬起那双大而俊秀的杏眼看了看她,“我没敢回去……”   “哼,连我交给你的事情都敢翘掉,你凤言淅还有什么不敢的。”她微微歪了头,双目轻轻一含,溢满了高傲的姿态。   “薰姐……薰姐我错了!”他又想上前一步抱上她的腿,却被苍薰嫌弃的闪了开。他见计谋有变,也敛了动作乖乖的跪着,“我真的不敢回去,若是回去了,被大哥知道这些事,我会被他杀了的……”   她一听,则是有些头痛的用指尖压压太阳穴,“你还知道怕死?我以为你真是连丝毫畏惮都不剩了呢。”   言淅干脆跪坐了下去,抬头望着苍薰解释道:“怎么能不怕死呢,大哥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别人还好,若是听了我是被你赶回来的,还不真得卸了我。”他顿了顿,最后补了句:“薰姐,你就当行行好救我一命还不成么。”   “……最后一次。”苍薰拧着眉,也想想凤家历代都是女姓当家男孩不值钱以及言澈的脾气。综上所述结论就是凤言澈没准真能做出这种事来,就只能无奈的肯了首,最后抱怨了句,“唉,为什么我总要帮你们收拾烂摊子啊。”这事也就算是完满结束了。   “第五十三次。”在另一边,言澧的视线也终于从窗外的雨色抽离开来,无奈的看着那二人,小声的嘀咕了句。   青晗好奇,干脆凑到女孩身边,低声问了句,“什么五十三次?”   “……这已经是四哥第五十三次在闯祸之后跪着求薰姐替他将祸事平息了。”言澧说到这里,也由不住的叹气,“如果没有薰姐,四哥可能已经在大哥手下死了五十三次了。”   ……如此看来,苍薰的心地还是出人意料的善良。   “我说你们大哥真能舍得对自己亲弟弟下手么?”青晗经过昨日的事情,也算是知道了凤言澈的为人,但实在想不出他会严格到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要这样的严加管教、不留情面。   “这也不能怪大哥嘛。”她摆着手,趁着言淅看不见的时候轻轻的覆在少女耳边解释道:“还不是四哥他——”   话还没说完,就听轻轻几声叩门后,木门就轻轻一推,那青年走入屋内,身上却滴水未沾似的依旧干净如初。“我是不是来迟了?”   凤言淳的突然出现打断了之前的情境,屋里原来的四个人的动作都微微一滞。言淳也扬起眉来,将视线一一带过跪在苍薰面前的言淅,还有和言澧耳语的青晗。   “哦,没有。”苍薰显然是先反应了过来,忙回答道:“外面情况如何?”她说着,还朝言淳身后望了望,“怎么,海綦晖没和你一起么?”   他摇摇头,回身关了门走上前去,“没有,綦晖说自己一个外人来听这些总归是要避嫌,朝翔又不熟路,所以他们就一起去街上查探了。”   “他这也未免太客气了些。”苍薰道:“既然出了事是我们请他来帮忙的,哪有把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既然目标相同,綦晖也好、朝翔也好,那我们就都是同伴,也没有什么该瞒着他们的。”她那美人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他们那边情况怎样,救下的人多吗?人手不足的话我和言淅也去。”   她刚要站起来,却被走到身边的言淳又压着肩按回了椅子,“这倒不必了。”他答,“没撑伞的大抵都是瞬间而亡,还有好些的都是不懂陷阱,兀自折了冰针,冻结停不住的。”他叹了口气,“朝翔救的也不过是凤毛麟角的区区几人。”   “……看来,除了将百姓暂时迁移到利州,恐怕也没别的办法了。”   言澧也微微低下头似乎在思考对策,没有继续刚才的对话。青晗听他讲了这些,虽然不知道到底死了多少人,可这情况见他表情自然也是不太乐观。   那对方的术者,先是冻结水源,现在又天降冰针,完全不能理解对方为什么要对无辜百姓下手。   这种做法,分明就是屠杀。   而此时当少女收回思虑的时候,却也意外发觉到整个场子冷了下来,迟迟没有人打破这种沉默。   她自然是闲不住的,动着眸子扫过每个人面上,可最终能回应她目光的,也只有依旧跪在地上的言淅。   青晗一挑眉梢——你怎么还在跪着?   他一脸委屈的蹙眉——还不是被你害的!   微微瞪大了眼睛——我?   怒目直视——对!就是你!   于是,言淳一低头,就瞧见跪在地上的四弟依旧不老实,还在和青晗眉来眼去的,无奈之下也只重重的叹口气,微微弯身,揪了衣领将他扯了起来。“苍薰不是说要淞过来么?你怎么又回来了?”   “哇呀!”突然被人揪得站起了身,言淅很没出息的低叫了一声,等到站稳了,才耷拉下脑袋掩饰紧张似的拂拂衣摆上的尘土,“……这种事我哪敢跟大哥说——”说罢又赶忙扯了言淳的袖口,“是吧二哥!你懂我!”   三十九、我给你许个好人家   ……我不懂你。   而且我也真的不想懂你。   言淳真的很想这么说句,可对着这个被全家人都不太待见的老四,也只得为难的摆摆手而后将自己的袖子从狼爪中解救出来,“算了,既然苍薰允了,那我也什么可多说的。”末了,还不忘用拳头狠狠的朝他的脑壳揍了一记爆栗,“你小子也给我稍微收敛点。”   “言淳说得对。”上座的美人将左腿轻轻搭在右腿膝盖上,手肘依旧枕着扶手,指骨托着侧颜,慵懒的望着面前的言淅,“如果,凤言淅你这次再给我捅出什么篓子来——”她杏眼一眯,不知是否算是威胁的凛冽了视线,又是不由得让战战兢兢的言淅打了个哆嗦。   似乎瞧见他害怕似的,苍薰此时却在薄唇边上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先嗤笑着安慰了他,“你别怕呀,我也不能把你怎样,至于交给你哥哥处理,我虽然不好说他会不会剐了你,不过好歹你也是他的亲弟弟,怎么也该留个全尸不是?”   “……薰……薰姐你别吓唬我我胆儿小……”   “不怕不怕。”她恶质的侧目上下打量了言淅一番,嘴边的笑意越发深邃了,“好歹养到这么大了,怎么好直接一刀下去呢?留着尸身又不能和着肉卖了,岂不太亏价儿了?所以我瞧你今年也十七了,生得又不赖,到时候若是再犯了错,我也不罚你,就让言澈给你许个人家,入赘过去算了。”   “入赘?”见言淅一听这话吓得抖了三抖,青晗也有些好奇,想了一会儿便侧过头去找言澧,轻轻地拽了拽她的袖口,“凤家历代是女性当家,那入赘就是要把男人……嫁出去啰?”   “是呀。”令人惊诧的是,言澧当真点头了,“确实就相当于把男孩子‘嫁’出去了,而且此后那个凤氏男子就要改妻姓了。”   这种完全相反的婚俗让青晗大跌眼镜,好奇驱使,便追着言澧问之后的事情。   言澧倒也耐心,将事情一一道来:“不过好在想与神族凤氏攀亲戚的人家多得是,又大多都是豪门显贵,所以,自然是不用我们出聘礼,哦不,或许按常理来讲那应该叫嫁妆。”   这么想来,似乎之前也提起过,小弦——上官弦玖的祖父就是凤氏的男子。有了活生生的例子,青晗似乎瞬间就能理解了。   不打不骂不体罚。   要是再犯错,就把你嫁出去!   ……对待凤言淅,也许就是差不多这样的道理了。   苍薰终于将视线从言淅身上挪开,坐直了身子瞟了一眼窗外,“不说言淅的事了,”她示意兄弟二人先坐下,“先是冻结汉水,如今又来这一招,看来他们真是想将我们逼上绝路了。”   “那就如你刚才所说,先护送着百姓们去利州?”言淳接道:“不管怎么说,他们实力应该不会膨胀到那个程度,还是先避一避保命为上。”   “你说的有理,可是这雨若是不停——”苍薰叹了口气,“雨不停的话,要百姓们怎么走?”   天色越发的暗了下去,雨,则淅淅沥沥、亦或是噼噼啪啪的掉在地上响个不停。   再次陷入了沉默。   青晗见没人说话,犹豫了一番方才开口:“你们不觉得很奇怪么?这里已经是近乎荒漠了,又怎么会突然下这么大的雨?”   “兴许是被风吹来——”苍薰说到这,也下意识的和她对了个视线,“你是想说,对方是用风术将云朵推来到这里降雨,然后再成冰吗?”   “差不多就这样。”青晗将头一点,“所以说,我们兴许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将雨云推进沙漠的方向,那么到时候融不融都和我们无关了。”   她听了这话也兀自笑了笑,倒有几分赞许似的说道:“真没想到你脑袋里点子还不少,那就按你说的办。”她移了视线,分别看了看言淳和言澧,“在这里只有你们两个风术者,这样,就由言澧负责将云推走。”   “是了薰姐,我这就去办。”女孩乖巧的应着,点了点头。拂袖而起,看看苍薰又看看青晗,一笑作为告别,悠然的推门出去了。   “那么言淳,等一会雨停了,你便组织百姓快些上路吧。”   “这未免太急了。”那青年此时却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很心焦,我也怕夜长梦多,可毕竟搬迁这种事,总要给人家些准备。”他顿了顿,说道:“不如这样,我即刻派人挨家挨户的通知,收拾好行装,明日一早就出发,你看如何?”   “那就照你说的做罢。”苍薰接受了他的提议,神情也微微缓和了些,可稍微一个侧目,又见着了身边坐着的、巴巴望着自己闪着星星似的言淅。她的心情似乎又晴转多云了。“言淅,你同言淳一起去。”   “需要我看着他吗。”言淳一听,不由得从嘴角弯出一抹笑容。   女子无奈叹道:“是了,我瞧家里也就你能管得住他。”末了商量完这些,她则又将视线落回那个不靠谱的凤家四男的身上:“言淅,你要是这次再给我出岔子,别怪我真敢把你嫁出去。”   对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苍薰对付他,也真是这一招最好用了。   待到见了言淅的表情经历过错愕、震惊、委屈、郁卒之后,也只能低下头认了。“是了薰姐,我这次一定好好做事!”   “好吧,你们也先去准备准备吧,毕竟估摸着一走就得两三天的。”苍薰想了想,却又怕路途遥远人员众多实在无法放心下来,“你们这次要保护的人多,所以我一会儿和奚朝翔说说,让他也陪你们一起去,毕竟百姓里还有他从寨子里领来的,不去的话我倒觉得他自己都不放心。”   “那只有你和綦晖守着,不会有事么?”   “不会。这你自然放心。”苍薰答道:“有我在,再加上綦晖兴许也会帮忙。”她顿了顿,倒是媚了笑靥,灿然道:“莫不成你还觉得我会这么轻易输掉吗?”   “好像不光是这样。”青晗突然插了嘴说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次的目标不是对兴元府这个城,也不是对你们神族来的……”她缓下了语速,仿佛在想着什么恰切的说辞,“我从一开始就觉得蹊跷,虽然兴元府城外变成了沙漠,但城内——没有一处变得沙化。水源冻结,没有雨水,城里的花草树木怎样也该干枯致死。可事实上却没有。”   苍薰点点头,“这我也确实想过,毕竟一个兴元府对他们是什么样的意义我不很清楚,但是否是对方的诈计我们也不能确定。话既如此,我们现在要做的也只能是将百姓全都平安的安置好,再说其他。”   一切都莫过于猜测,到底对方的实力如何或者说目标到底在哪,都还是未知。   商议罢了,言淳也没多说什么,只道了句:“我们先去准备了。”便拖着言淅便走。依旧是毫不客气的宣示着身为兄长的权威。   “那我呢?”青晗见他们都出了去,便连忙朝苍薰追问了句。   “这些事情就先交给我们好了,你只管好好练习争取快些能用‘术’。”说来说去,到底还是这样的结论——“就算我想要你帮忙,可现在你若是不能用‘术’也只会拖我们的后腿而已。”   虽然被这样说不是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了,尽管稍微还真有点习惯的认了,但听到的时候心里总归有些不舒服。“你放心吧,我会抓紧练习的。”   那美人如今点点头,却没有再看她,只像发呆似的沉思着,唯有在青晗出门,木门打开的瞬间,带入的冷风轻轻拂起她的几缕青丝,苍薰方才抬起头,那双眸子望着青晗的方向,仅一瞬的对视后,少女关门而行,依旧走在斜织的雨幕中。   从苍薰那里出来,青晗想了想,琢磨着不知道綦晖有没有回来,再说这几天他也并不离开兴元府,便还是决定先慰问一下因为受伤所以有意无意的赖在自己房间里不走的燕隐。   人家一般书里面都这样写,某位大侠受了重伤,然后佳人娉婷的赶去问候,随即坐在床边吞声咽气时而掏出帕子抹抹眼泪。大侠突然醒了然后羞涩的唧唧歪歪——好吧后略。   就在青晗无限脑补各种假设之后,大大咧咧的推门而入,随后没有见着我们的少侠躺在床上面色如纸,也没有昏迷不醒的狗血桥段,只是非常没有卧相的躺在床上,嘴里嚼着什么东西吃得很香似的。   吃独食不说,这还跑去床上吃,这小子还真是欠管教了!   对于青晗来说,温淑娉婷这词反正估计也跟她靠不上什么边儿,如今此时更是不客气,气哼哼的走过去,还没等燕隐说完一句“挖,青晗你回来啦?”就先被她就住了耳朵,以上的一句话简化成了一声“嗷!”   “……别在我床上吃东西!”她用力的拧了拧,咬牙切齿的说道。   “疼疼疼!青晗你听我说呀,这不是东西……”他疼得直咧嘴,委屈的说道:“这是大力丸嘛!”一说大力丸,他这语气里还颇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荣誉感。   ……你有毛可荣誉的大力丸那东西就那么神圣不可侵犯吗喂!?   四十、再唠叨,老娘我捏死你哟   其实青晗不太明白,所谓“大力丸”和“能吃的东西”到底有什么割裂了从属的区别,但既然他怎么强烈的抗议了,那我们就先把燕隐兄刚刚的过错定性从“在床上吃东西”改变为“在床上吃大力丸”。   但结论其实好像是一样的。   少女松了手,坐在床边看他疼得直揉耳朵,不免又好气又好笑的叹了气。   本来就想到了他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但是没想到这人竟然没用到了这种惨令人发指的程度。   所以说她当时还真是善心大发,就连这种货色都捡回了家。   “青晗你误会我了嘛!”燕隐此时见她没有再发火的意思,连忙解释道:“这大力丸可是包治百病——”   “停,我懂了,你莫要再重复了。”青晗听他起了头,便连忙摆手喝止,“你的意思是这大力丸你是按照药来吃啰?”   他连连点头如捣蒜,“那是自然!”   “哦,那看起来你的伤好的差不离了?”她玩笑道:“那看来是没必要我亲手煎汤药给你喝咯?”   那青年的神色怔了怔,显然是有几分愕然,随即在薄唇边上绽出一个更大更深邃的笑意,“要!青晗你亲手煎的药我哪能错过呢,再怎么不济也不能浪费你这这美意不是?”凤眼笑得弯弯,调笑了句:“甭说是良药了,就是毒药咱都得往下灌哟。”   青晗听了这话,却又意外的发现无话可接,看他那副半是天真半是犯贱的模样,也真不好再伤他,便干脆一笑掠过。   “不过我想你干脆就没煎药吧。”他依旧是笑意不断,但却看不出半分失望,“你能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很满足了。”   少女看了看面前的小媳妇儿似的语气的燕隐,犹豫了半刻,又从床上站起身来,后退半步,上下左右的看了看这房间的陈设,好像隐约觉得有那么一点的不对劲。   微微蹙了眉,揣着满肚子的疑问又挑了纸帐,眼神往床上一扫,这才见了燕隐再次笑成奸商的德行,这才确认了——这原本就是她的房间,明明只是鸠占鹊巢,却好像是她特意来见他似的!   青晗上下打量他几番,虽然还颇有些气不过,但末了还是看在他有伤在身的份儿上,她最终决定不要再在他右眼上留一个“爱的痕迹”了。   “你伤怎样了?还疼么?”青晗又坐回了床沿,好算是正正经经的问了回话儿。说到最后,还不忘讽刺的揶揄道:“说来你刚刚也吃了大力丸,伤口是不是都已经好的差不多啦?”   燕隐自然看得出她眼神中的丝丝笑意,也便缓了神色嘴角,轻轻一勾,“好没好的差不多,要不要我脱衣服你来检查一下?”说着,就真的又准备宽衣解带起来。   一看这个预兆,少女连忙别过脸去,“行、行、行了!你好些了我就放心了!就不用检查了!”   看她吓成那副样子,他也不由得好笑,想再挑逗一句‘都是一家人’之类的话,想想又怕她真的恼了,便也作罢,整整衣装,最终只说声:“还是不逗你了。”   但这个时候,就算听到这样的结论,青晗还是迟迟没有将脑袋转回来看他,倒是自言自语似的说着:“你这个人也真是的……明明那么不中用,还偏要逞什么英雄,受伤了也是活该!”说罢了,这才转回头来,看着燕隐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自己,还想着保护我做什么。”   “你这话说的可不对。”那青年歪了头,唇梢漾出笑意弥散,“我再怎么不济也是个男人,保护女孩子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嘛!再者说来,我整个人都赔给你了,生是你的人似是你的死人,怎么好让你临了险还半点力都不助呢?”   她听罢,又皱眉绷笑的伸手戳了戳他的眉心,“我看你还是算了,我倒是好说,今儿的事你也见了,我用不着你保护,所以你自己小心一点就是。”她顿了顿,最终还是吃力的小声说句:“不过今天还真该谢谢你……也很对不起让你受伤了。”   “瞧瞧你这有是说的什么话。”他一手按着刚刚被戳痛的额头,依旧皮皮的笑着,“跟我可用不上谢呀,”说到这里,不由得止住片刻,似乎犹豫着措辞,最后将嘴角的笑意染得更浓,“如果你要是实在觉得对不起我,那以后万一再有什么事发生就由你来保护我好了嘛!”   ……青晗其实很纠结的不知道该讽刺这厮没出息,还是应该夸奖一句:没错,我刚才说的就是类似这个意思。   不过她已经几乎习惯这小子没出息的德行,看来也不用再指望他还能多厉害多能干了。   “好啦小子,”青晗抬眼看看窗外天色也不甚早,想想之前不单想去找綦晖,而且还要依苍薰所说练习用‘术’——到时候若让綦晖指点,怎么说也不能太糟糕而丢丑不是?想到这里,又觉得该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面上的表情也微微泛着些许为难,伸出手来拍拍他的肩膀,自顾的说道:“你就在这儿歇着吧,受伤了就少动些。”   那青年听着,也犹豫了几分,而后嘴角骤然挑起一个狡黠的弧度——“我睡这里啦?”   “嗯。”她点头,“你受伤了就别走来走去的嘛,睡这儿也无妨。”   “所以……晚上咱们一起睡?”他贱笑着凑近了半寸。   青晗的脸瞬间就黑了,强忍住自己不要跟伤患动手,“……不必,这宅子这么大,想必空屋总还是有的,我去找下人再腾出间屋子住住就成。”   那粘人的小妖精这番听来还颇为不满似的,“呀,真冷淡~”说着,还不忘啧啧几声,搞得好像青晗多对不起他,拖他独守空房一般。   青晗想了许久,最终还是从“乖乖听话等我回来哟”、“摸摸毛,乖孩子要懂事点哟”和“再唠叨老娘我捏死你哟”这三条选项之中选择了最后一条。   “好好养着吧,晚些时候再来看你。”青晗走到门口,也终究是回了头,安抚了一句作为告别。而那青年也坐在床上,朝她摆摆手,还不忘颤着贱音的来了句“人家会想你的~”   她瞬间觉得她睁开眼睛的方式可能出了点问题,赶紧一把推上门,并表示自己的精神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屋外雨已驻,想必言澧已经施术将雨云推走,止住冰雨。凤言澧做事还是很靠谱的,要不为何还在有言澈和苍薰管事的基础上,仍尊她当家之位。   她抬头看看天色,那依旧朦朦胧胧的并不肯放晴。关于术的事情,青晗说不上是很懂,但找这种情况来看,想必对方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说不好这雨过了一阵还会再下。   但好歹言澧手上有风琉璃,按理说也是她应当更强一些。不过自己在这里怎么想也都是无济于事,到了最后还是什么忙都帮不上,也难怪被人嫌弃了。   “唉。”她叹了口气,下意识的朝前走着。地上的冰依旧是那薄薄一层,像铺在花园里小粒的石子似的。她弯身抓起了一把,依旧是凉凉的,当真也同透明的宝石般晶莹透亮。她将一把冰粒攥在手心,可能感受到的只有它自手上传来的寒气。松开手,冰粒从指缝剑噼里啪啦的掉落开来。   说不出这到底算是捂不热的石头,还是融不化的冰。   落地的碎冰弹跳着,不老实的在她脚边滚动,末了才渐渐停住。只是这粒冰并非透明或乳白,而是透着殷红的血色。   青晗忽然想起之前她和燕隐回来的时候听到的那声惨叫——也不知道那时被冰雨刺伤的人到底怎样了。   她稍一抬眸,这才发现面前的一大片冰都泛着鲜红的色泽。她走近几步,伸手去摸,冰粒表面上湿润黏、腻,竟应是液体的质感。   她沾了些放在鼻下去闻,仅有一股腥锈的血气。   青晗赶忙掏了帕子将手上的残血擦净,遮挡天际的乌云终于被风吹开,退后几步看着这被血浸泡碎冰,只在阳光的折射下透着熠熠红光,   留了这么多血,现在恐怕很难说那人究竟怎样了。   眼见着血迹断断续续的延伸,她忍不住好奇,的跟着血迹行上前去,又走了几十步,绕过屋子的侧廊,转到个不起眼的小径。   三五人站在那里,围成半个圆圈,隐约透过人墙她能见到横躺着的那人所穿的、脚上的那双女式的灰底布鞋,还有半缕丫鬟穿的绲边绸衣摆。   她快走了几步,想看得分明,可这样的动作已然惊动了那几人。当中一人回过头,则是略带惊讶的熟悉面容。   “你怎么到这来了。”言淅开口问了句,却见少女并没搭腔,反而凑得近了想要看仔细些,忙侧身过去想要拉她走开。“别看了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   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她的视线穿过他侧身留下的缝隙,看清了躺在地上那人的情状。   身上的衣服已经褴褛不堪,满是斑斑血渍,腰间挂着的绣着莲花的浅湖色小香囊也已经被血浸出了片片殷红。裸露的手和脸也因为被冰侵蚀、以水注入而变得浮肿。恐怕之前她面上已被冰针刺得太多,就算言淅以火术融了冰,可依旧恢复不了她密布的伤口。伤处太多而杂,好端端的一张脸孔硬是被细密的冰针戳成了一张腐肉。   不辨五官。   四十一、孽缘啊,孽缘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人的尸体。   如果完整说来,应该说是‘面目全非’的尸体。   若说是看,倒也不确切,因为她刚望见那人的尸身,眼前就是一黑,身边的言淅便毫不客气的捂住她的眼睛将她扯去一边。   “我说你至于这么好奇嘛。”他末了还不忘埋怨了句,将她拽的远了些,这才放心的将手放下。“我都说不该看了,是不是吓着了?”   青晗觉得自己说不上是‘吓着’可能只是稍微有些‘震惊’而已,可她依旧是盯着面前的少年,眼神似乎也有些发怔,看了他半天,颤着唇,终也一句话都没说。   “喂,没事吧?真被吓着了?”言淅见她面色有异,也赶忙上前半步微微低下头和她同高,手自然地压在她肩头,轻轻地摇了摇,“喂!还好吗?你可别吓我——”   “唔……”青晗呆呆的摇头,又是好一阵的光景,她的视线才从言淅的眸子上抽离,似乎意识到刚刚自己的失态,垂下头咬了咬下唇,“……没,没事。”   少年见她开口,也松下一口气,连忙又追问了句:“真的没事?若是你出了什么事,薰姐又要大发脾气……再怪罪下来我可就真完了,所以拜托你可千万别被吓坏了,这我可包不起呀。”   这个时候青晗也总算缓了些,一听他满面委屈的吐这苦水,也好笑的接了句,“是我自己要看的,和你又没关系,苍薰干嘛总要怪你嘛。”   一说到这里,言淅也无奈的直起身体,为难的摸摸后脑,“这……是因为我在这,没有照看好你啊——”说着说着,他却突然顿住了,“对了!说起来上次我被薰姐骂,还被撵走,就是因为你被奚朝翔劫走了,怪我没有守好北门的——”   青晗见他的眼神越变越哀怨,只默默摊手。   ——怪我啰?   “还有还有,刚才你难道是故意的嘛?”言淅越说越来劲,完全忽视了青晗刚刚还受到了惊吓,反而有点埋怨起来了的意思,“你刚刚那么说,随便是谁都听得出来我是言淅吧,你是不是故意想坏我啊。”   少女仔细回忆了一番,末了好像也没发觉自己刚才到底说错了什么。“你不是说要我说你是言淞么,我没说错呀?”   “你——”言淅到底也不知道她是真的脑袋缺了根筋还是故意装傻,“你”了半天碍于脸面也实在不好埋怨一个女孩子家,搞得青晗也是云里雾里的状况外。   她再次摊手——所以你这是要怪我啰?   “罢了罢了,反正被骂也不欠这一回。”少年如今倒是显得格外的宽宏大量似的总结道:“倒是我也不该找你翻旧账。”   “不过……我觉得你们兄弟俩倒是挺好认的,尤其是对于苍薰来说怎么都能认得出来吧。”说到这里,青晗也不免插了话,“你笑起来有酒窝,你哥哥倒好像没有。”   他听了也有几分不服气似的,干脆板起脸来,故作严肃道:“那好,以后我不笑了。”   “苍薰不是已经同意你留下来了嘛,这样完全用不着嘛。”青晗莞尔道:“不过我倒觉得你好像在家里很受欺负?”   问到这里,他脸色却微微变了变,说不清算不算委屈的说起了伤心事。却避之不答,顾而言他。“说起来,你到这做什么?你就这么闲,出来遛弯然后止不住好奇心跟来了么?”   “才不闲,还不是因为燕隐占了我的房间,我还得叫人再收拾间屋子出来住。”   言淅沉吟片刻,然后面色凝重的说:“……你们,不住一起吗?”   “……为什么我们要住在一起呀!?”青晗大囧,“他就是我收来的小妖精——呸,小跟班而已,我们看起来就那么容易被人误会吗?”   见她有些恼,他赶忙解释:“我只是看你们很亲密的样子就在想——”   “我们看起来还很亲密呢,难道我们也要住一起么?”青晗的比喻并不很恰当,但好像格外得到言淅的认可。   ……莫名其妙将二人的关系由“不太熟络”变成了“很亲密”,而更猎奇的是,这二人还丝毫没有半分自觉。   而在很久很久之后、在青晗每每回忆起来和言淅的关系如此从生变熟的时候,也就是思考良久,而后总莫名的结一句:“这就是孽缘啊,孽缘。”   最终,还是由处理完正事的言淅帮着打点住处,一切都安顿下来方才算是告了一段落。天色尚早,青晗本想找綦晖想要得些用术的技巧,但綦晖又迟迟没有回来,她想言淅既然也是术者,琢磨着多问一问又没有什么坏处,便要他暂留,托他指点一二。   她拔剑而出,抓稳剑柄攥在手心。下意识的看向身边的言淅,却见他则是一副惊异的模样,想想他兴许也看不见这玄剑,倒也没顾虑太多,只专心凝视着手中的剑。   双手微微握紧,将灵力推入剑中,一次又一次在脑海里描绘着那剑该有的模样,黑色的淡雾渐渐从手中的剑柄散出,如灵蛇一般向剑尖方向蜿蜒而上。黑雾吞噬过的剑身,则渐渐泛出类似金属又莹润如宝石的纯黑色泽,上面还有些许并不太明显的灰玄色花纹,匿在纯黑光耀的剑身上,如影子一般若隐若现。   言淅总算是看出了这剑的端倪,一概刚刚桌前呆坐的姿态,这下好奇得恨不得凑近了去瞧:那团黑雾依旧平直的游走,显示着那把剑还没有完完全全的现身。就在他愈发期待这据说是暗琉璃所制的宝贝——头一遭将琉璃直接化形的实物,当真想好好研究一番的时候,那团黑雾的走势却停下了。   从黑雾到她手持的剑柄之间,此时也不过两尺,剑锋还尚未显现。言淅见了终止,连忙侧头问道:“怎么了?怎么不继续?”   青晗此时的面色也并不轻松,抓紧剑柄,手心都沁出了冷汗。她微微蹙眉,看看还有一半没有现形的剑身,又瞧瞧身边的言淅,颇为为难的纠结了面容,“你当我不想么!我是根本就没有办法再让它向上推进了。”正说着,她就这么略一分神,只见那团黑雾也随即朝剑柄的方向退却,这时青晗也越发的心慌,可越是慌乱,那黑雾退却的速度就越快,不消片刻,那黑雾已经缩回剑柄,消失在她手中了。“又失败了。”青晗叹了口气,无奈又将剑收回腰间。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吧,是不是你想得太复杂了?或是你太紧张呢?”言淅宽慰道:“祭出武器没你想的那么困难,其实只要意念到了便很容易了。”他说着,又在青晗眼前挥挥手掌,将她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你瞧,我为你示范一次。”   话尾刚落,青晗面前的手掌一翻,隔空握紧,而后反手轻掂,此时只见灼灼火焰从手上燃出,轻轻提起,矛尖朝下,则是一把足有半丈、周身通红的长刃血矛。   “简单来说,就是想好是什么样子就行了嘛,反正都是适合者,琉璃会按照想法化形为兵器——”他说着,还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肩,“怎样,看会了没有?”   “……完全没有。”青晗上下打量着那把长刃,重重的叹了口气,“你这祭得也太快了,哪里是给我演示,分明就是来炫耀、来拉仇恨的好吗。”少女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我也是想了,可是到了一半的时候,思维总是会被打乱,很多事情突然一下子涌进脑袋里,想不分神都难。”   “你也别急。”言淅见她一筹莫展的坐在一边生起了闷气,也松手让长矛化为火焰消散殆尽,“可能还是琉璃属性的缘故,毕竟光琉璃和暗琉璃是没有‘幻影’的,驱动的方法和威力也一定有所差别……”   言淅话还没说完,青晗便打断道:“我不急,那苍薰不还是急?你瞧兴元府的状况,这怎么可能不急——”说罢,又是长长的叹了口气,“为什么你们都那么轻松,偏偏我连最基础的化形都做不到……”   “这……”她身边的少年踟蹰片刻,犹豫了一阵方才说道:“说来也奇怪,我也好,大哥二哥也好,就连薰姐也是,我们在这第一步的时候虽然说不上很轻松,但也从未有过像你这般困难的时候。我们只有在真正实战阶段,用‘术’攻击可能会出现‘质’上的问题,但若说大哥,则是从头到尾,都没有过半点吃力。”   凤言淅这话可谓是一语道破。   凤家为神族末裔,好歹身上也有神族的血统,而苍薰听说也算是凤家后代,那么如此看来,苍薰一开始说的就没有错,血统真的会影响到对创圣琉璃的驱使。   难道真的因为自己沾着血魔族的血缘,就算被创圣琉璃选中了适合者,也无法用‘术’?   若是这样,那这种如同特别的优待似的做这个暗琉璃的适合者,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的好!   “……又是因为血统。”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凤言澈那蔑视鄙夷的目光,不由得狠狠的攥紧了拳头。   “什么?”言淅捉到了些残言,连忙追问上去。   “……不,”她最终也只摇头,轻轻一咬下唇,“你听错了,我刚刚什么都没说。”   四十二、八卦那些事   言淅显然是听到了些许,也秉着好奇,下意识的便脱口而出:“我听你说……血统什么的?”   一听这话,青晗面色一沉,让身边的少年看得真切,这方才意识到可能问得太过唐突,没有考虑过这事情会有怎样的难言之隐,刚想岔开话题说句“兴许我听错了”,却听少女倒先开了口。   转瞬为难的抿唇后,她嘴角稍稍提起半点弧度,歪头看看言淅,灿然笑道:“哦,对,刚刚我就想问这个。”   “怎么?这有什么不对吗?”他微微含了杏眼,轻一蹙眉,便追着她问了下去。   “苍薰上次和我说过,适合者与创圣琉璃的契合度还和血统有关,你们这么厉害,可能也和有神族血脉相关吧。”青晗解释着。   “唔,这倒不假。”言淅思虑了一阵,微微颔首道:“术者强弱之间的差别,天赋所占得比重确实不小。创圣琉璃自古由神族守护,那么与神族最为契合,关于这一点应该也应该没有异议。”   “所以——”说到这里,青晗不由得长长的叹了口气,疲惫的趴在了桌上,“我还真是羡慕你们,可以这么轻松地使用‘术’。”   话说到这,言淅却得了便宜还不卖乖的连忙驳斥:“不要以为对于我们就很简单呐!”他忙忙说着,“我们也是需要经过严格的练习的!哪有不付一点辛劳就能成的事情嘛。”那幅委屈劲儿还是受了多大冤仇似的。“我们凤家虽然是神族,但经过千年,神族血脉也开始渐渐涣散,所以虽说是神,但没有好好练习,也无法激发出天赋。”他顿了顿,却犹豫着补上了一句:“……或许,他除外。”   “他……是指谁?”   “是大哥。”他没有避讳,而是直接对青晗说出了谜底。“在我看来,甚至所有族人看来,大哥都算是个天才,就算很少练习甚至不用练习,他也可以将术的控制高我们一等。”   青晗想了想,便将自己一开始把凤言澈作为“强”和“不强”的标杆,变成了“很强”和“非常强”的准线。   还说要好好练习然后狠狠收拾凤言澈那厮一把呢!结果这么看来,明明自己是怎样努力都只有被收拾的份儿吧!   “那你有没有很不服气?”明明不服气的是青晗,想着人比人气死人,可还是问了问言淅,“你有没有不甘心之类——”   “有是有,不过不敢说而已。”少年给了她意外的回答,弯了眉梢浅浅笑曰:“你也讨厌大哥么?”   少女一愣,呆望着面前的言淅半晌,“……我讨厌他这倒还好说,你可是他亲弟弟——讨厌之类的这好像没道理吧。”   这时他仿佛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似的,连忙在面上挂了僵硬的笑容,“这……你可莫要跟别人说。”   青晗见他变脸变得痛快,也绷不住的笑笑,“这你放心,我还没闲到到处嚼人的舌根。”而后想想又补了一句:“难道你在家里总受欺负,也是因为你大哥瞧不上你?”   他听了,则如遇知音一般的大力点头,“对,平常就是大哥总欺负我!还总借由说我事情没做好什么之类的,哼,我们两个不过是互相都看不上对方而已……”   “然后凤言澈比你在家中有地位,所以就时常来欺负你么。”青晗听这种形容也有些好笑,“还是说你这人做事本来就不招待见?”   “青晗姑娘!我们现在就算说不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那至少也算是同一条战线的人了,你怎么还这么讽刺我。”言淅又面带了委屈,更惹人想揪着他的嫩脸狠狠地捏一把。   长了一张软柿子的脸,就别怪人时常去捏啊言淅。   少女看他也实在可怜,很费力的才将这句话忍住没有说出口。只是转而问道:“那难道单单你一个人受欺负么,你哥哥们就没有么?我看言淳和你大哥相处的就很好啊,言淞言澧也还不错,怎么只有你这么不受待见?”   “青晗你还不懂。”他先突兀的说了这么句,随即顿了顿,才解释说:“你和他相处的时间短,还不懂大哥是怎样的人。”他垂下眼来,轻轻地叹了口气,“言澧不一样,她是女儿身,在家中说话大哥怎样都要听之三分,淞臣服于他,是一种崇敬的仰慕,至于淳哥……”他话头又是一停,“不过是阳奉阴违罢了,就算不喜欢大哥,也不会像我这样表现得太过明显。”   青晗一听就明白了,这小子是摆明着跟凤言澈对着干,这要是不被收拾那才算怪了。不过说句实在话,凤言澈这厮不招自己和朝翔待见也就罢了,连自己的亲弟弟都看不上眼……做人讨人嫌到这种程度,其实也很不容易的。   她没好意思挑明了说,倒也只做一笑而已,顷刻的沉默后,言淅却又突兀的开口:“凤家在他手上这样下去,早晚要出事的。”   听到“出事”二字,青晗也跟着将心一颤。她或许明白言淅的意思,人道是“物极必反”,如今凤家大富大贵,凤言澈甚至与赵官家平起平坐,虽然明面上是富贵之极,但事实上这种平衡早晚是要被打破的。   “不过说起来,我还是不太明白凤言澈究竟怎么当上亲王的。”青晗说:“就算是神族,可也不一定每朝的人君都会买账。”   “赵官家的天下,有一小半是凤家人打下来的,你信不信?”言淅此时微微歪过头,却意外的笑了,顽皮的弯起眉目,嘴梢旁则染起两点小小的酒窝,十足有几分可爱。   她难说他这句话是真是假,只是她没有在这话中听出什么炫耀,也没有任何的玩味,只是简简单单的重复着这样的问话,仅此而已。   凤言淅从一开始,就觉得他母亲所做的决断是错的。   且不说以神君佐人王这样的行为究竟能否堪当,再不说先祖也从未有入朝为官的先例。他想,既然身为神的后裔,本来就不该入世过甚。   道不同,不相与为谋。   几十年前,创圣琉璃解印,凤家为神源,近乎个个均为术者,若能征讨天下,则自然无人为敌。   太祖皇帝,也就是在传闻中听说了这一点,而后得知凤家日渐没落,则找予当时的当家商谈。凤家以代官家出兵征讨,换取封地和供赏。   “当时的当家,也就是我的外祖母,答应了这些条件,”他逐一解释着,当真志异着神族末裔的传奇。“她本来只想让族人可以有了钱财就可以稍微过得舒服一些,可是母亲不这么认为。”   等到凤家太夫人当家的时代,则更想尽有尊位。而他的哥哥凤言澈,如今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就算是凤氏的神族,也会有欲念缠身。人神之间唯一的差别,甚至也只有所差异化的那半分血统。   “我从记事起,大哥就没有将自己作为兄长,而是已然自诩为王,对待哥哥们也是一样,不讲半分人情的。他或许是习惯了,或许是认为以他的天资,本就足可称王。”   事实上,凤言澈已经做到了。   若说赵官家为人王,那他凤言澈,则为神王。   “居高临下的态度,不可一世的权威——我所反感的也正是他这一点。”言淅最后这样作结,“我不赞同他,我也知道他永远不会听我建议吧。所以——事情就这样啰。”他依旧浅浅的笑着,两点酒窝轻轻陷下个柔和的弧度,温润风骨。   “所以你就成天被他欺负,为了保命,就找了苍薰做靠山啰?”青晗突然想起刚刚他抱着苍薰的腿赖皮的央求,想想就知道这必定不是一次两次了。“凤言澈看来还真是只听苍薰的?”   “说不上是谁听谁的,只不过互相是个牵制而已。”言淅如是解释。   “我一直很好奇……他们是不是有婚约?”   “……不是婚约,是默认。”他的回答格外令人玩味:“不能不说,大哥确实是薰姐离开凤家的原因之一。”   凤家?!苍薰离开凤家?   青晗一愣,回想许久苍薰和凤家密切的关系,如今从言淅这句话听来,好像苍薰本来就是凤家的一份子——   “你的意思是,苍薰她也是凤家人?”话一开口,她就觉得问题的答案已经揭晓,至少在对琉璃的操控上,她作为数一数二的火术者,若说没有神族天赋的庇佑,确实令人难以想象。   “苍家和凤家都是鸾尊上的后代,鸾尊上的子女,女姓凤,男姓苍。苍家和凤家原本就是同源。只是薰姐有些特殊,她的母亲是我母亲的妹妹——也就是说,按辈分上来讲,她是我的表姐。”   言淅这一句话说出来,青晗顿时明了了许多,也好算是将苍家凤家的神族关系摸了个透彻,“那然后呢?”   “哪里还有什么然后,你的问题可真多。”他虽然故作厌恶地皱了皱眉,却还是乖乖回答了问话:“凤系神族从鸾尊上那儿传下来的规矩,则是以女为尊。所以她也是本任当家的候选之一。大姐幼时夭亡,若单按排位来算,如今凤家的当家就理应是薰姐,可无奈苍家只她一根独苗,这才退了凤氏的身份,回了苍家的。”   “竟然还有这样的说法?”   “吓,看来薰姐没和你说过吧。”言淅笑弯了眸子,故作玄虚,“家谱之上她的名字,是凤言清。”   四十三、太废柴又不是我的错   言以明辈,滴水而亲。   神族上的本家族谱考虑的唯有血统,如此看来,苍薰在凤家并不能算做是外人。没有常人嫡出庶出的差别,神族所看重的唯有神脉能否延续。   “所以,你说的默认,就是说他们就算没有婚约,最后也会在一起啰?”青晗又提问了句,闪着双眸期待他的回答。   言淅此时却没有直接说是或否,反倒是犹豫了许久措辞,才回答道:“这个我不好说。”   少女听罢讶然失笑,“不过是我们闲聊而已,是就是,明说就好了,说错了什么也没人怪你嘛。”   “话虽这么说,但薰姐若是真想和大哥缔这门亲事的话,恐怕早就嫁进凤家了,干嘛还要拖到现在呢?”言淅解释说:“母亲是十分赞同这门亲事的,大哥对薰姐的态度别说我们这些做弟弟的,就连你这个外人都看得分明。”   青晗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本代的当家是言澧,此事已经认定下来,但下一代的当家,则必须是薰姐和大哥的女儿。”   “那言澧呢?”她赶忙追问。   “凤家追求的是血统,当家这个位置可不一定是世袭的。”少年耐心的解释着,“大哥是长子,所以身上的神性血统最浓重,而更巧的是,在姨母那边,薰姐也是长女。一般来说,越先出生的孩子,越拥有更浓烈的神族血统,所以——这样的组合,无疑才是最完美的。”   “……就算不喜欢,也不可以不嫁么?”听到这里,青晗微微蹙起了眉,“这样未免太过强求吧——不过是为了繁衍而已。”   “对,就是为了繁衍而已。”令她意外的是,言淅当真肯首。和她脸上的惊讶错愕相比,他的表情则格外云淡风轻。“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么?如果凤家不是世代都注重血统,那如今哪里还会有我们以神自居、哪里还会有我们对创圣琉璃的控制支配力出人一等的天赋?”   青晗很想反诘一句‘你们还把他们当人看么’,可话到嘴边却又停住了。   对,没有当人看,他们是神,所谓的神族,可以不顾任何人情世故,尽管他们已经堕落得只剩下名为‘神’的这一个金光闪闪的空壳。   “至于薰姐,她也不是小孩子了,应该早早就明白这些道理吧。”他继续说道:“总有一天她会甘愿回归凤家的。”因为她本来就是凤家的子嗣,明晰着身为神脉该尽的职责。   说着说着,这话题又绕回了苍薰身上,在二人均是沉默半刻后,言淅又启了唇道:“薰姐有没有要求过你什么时候务必将剑祭出?”   “……三天,还是算上今天了。”她无奈,“不过我觉得我是没戏。”   “她严厉起来的时候可是很可怕哟。”他将嘴角一弯,酒窝隐约浮现,轻挑着语调,“你还是好好练习得好。”   “可是练习不得要领,总是卡在这里——”青晗说起这事,也十万分的无奈,“请教你们,你们解释来解释去都是一套理论,还是只适用你们神族,这连种族都不一样,我看你们怎么教都没用了。”她将手肘支在桌子上,双手托腮,愁得只蹙眉,扁扁嘴巴委屈异常,“还这么赶鸭子上架的催催催,催命一样!什么都不会又不光是我的错。”   青晗这句话的意思,言淅认为可能是:太废柴又不光是我的错!   可言淅觉得,这还真是你的错。   但他是讲文明懂礼貌的好孩子,没好意思把这句话倒出来给她听。   这小祖宗万一再一生气撂挑子死活不干了,那到时候苍薰追查下来,自己肯定逃不了干系,又要受罚。   他觉得自己还很年轻,还不想嫁人。   思考再三,他最终还是没说话,只点了点头,权当是应和。   “唉,愁死个人咧。”她埋怨着,脱力的趴将在桌上。   “不过现在术者又不只有我们凤家人,你也可以去找别人问问经验嘛。”言淅见她慵慵懒懒的趴在桌上,赖成一团,还真差点没忍住上手捏她一把。   青晗侧过脑袋,枕在手臂上看他,“对哦,我差点忘了,我本来一开始就是想去找綦晖大哥的,结果被这一场雨莫名其妙的耽搁了下来,拖了这么久……”她闷闷的说道,说着说着,却又将嘴巴埋进了衣袖里,后面或许又说了什么,不过模模糊糊的也没叫他听清楚。   “海綦晖么,他现在好像正忙呢。”言淅补了一句,“也许和二哥在一起忙这冰雨之后的工作,估摸还有一阵才能回来吧。”他说着,又看青晗脸色又变得阴阴沉沉,也继续说道:“要不我派人找綦晖,让他快些回来么?”   少女蠕动了几下脖子以上的部位,言淅觉得她大概是在摇头,“不用了,我还是等他晚上回来再说吧,总不能拖累他。”她说着,这次总算是将视线落在他身上,“对了,你是不是还有事情要忙,明天就要去利州,一切都打点好了么?”   “还好。”言淅也看得出她稍有些倦了,也顺着话茬接说道:“我也该去收拾行装了,明日一早出发,,你若是想送送我,那今晚就早些睡吧。”   她坐直身子,望望窗外天还亮得很,也没多说什么打趣的话来,见言淅站起身,只是点点头,“放心吧,你大哥走我都能送,何况是你了。”   “那我们明早见罢。”言淅说过了道别,见她微笑送迎,也不觉间在唇边带上一抹淡笑,惹得那对酒窝也更顽皮了几分。   言淅走后,青晗也趁着无人打扰,再练习了几番。可令人丧气的是,每每都卡在可正中,怎样都无法再向上推进。她不知道这其中到底又怎样的玄机,她能确定的只有,在马上就要向前推进的折点上,每一次的脑海里都会乱入很多东西。有的或许有相关,比如剑法花式、看见黑雾比如回想起雾气满天不见人影;可有的相比之下并没有什么关联,反而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或是说,用别人的视角看其他人的事。   有的是生活琐事,单说百姓过活的生计,柴米油盐酱醋茶。有的则是奇谲诡异,说妖说鬼,说神说魔。   往往是看见了一个情景,就不由自主的牵制了精神,跟着它的视线走了下去。   然后就跟本质想要的、祭出玄剑的想法越跑越远。   到底是因为自己意志不强,还是出现的诱惑的确太多?青晗并不很确定,到了最后,她也发现,练习的次数越多,心里的杂念就越多,能看见的东西也就越多。精神越发涣散无法集中了。   就在她专注练习的时候,窗外的天色也渐渐的暗了下去。婢女也送来了晚饭给她,吃罢了东西,虽然想着的是应该再练习一阵,可刚刚练习所见的事物却在脑海里盘亘不去,头也开始隐隐约约的疼了。   她伏在桌上,枕着手臂想着就休息须臾便起身再做练习,可没想到竟一觉睡了过去。而等到她醒来的时候,桌上的蜡烛已经燃尽了一大半。   青晗匆忙起身,想着没被点着了头发真是万幸,而就在此时,身侧却一声传来,“你可算醒了。”   “哇啊!?”她被吓了一激灵,这下是半点迷糊都没有了。下意识的朝声源望去,却见那青年单手撑着侧脸,正微笑的看着她。对上那双温和的桃花目,青晗下意识的抚了抚自己的胸口,低下头去没敢再看他。“大……大哥,你怎么来了。”   綦晖面上的表情微微一怔,敛了笑意,也颇有些惊讶,“怎么,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我……?”青晗定神一想,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是啊,言淅说你想找我,便直接和我说了。”綦晖规矩的回答道:“我来时,还燃着灯,以为你没睡,问了几声可又没人应。我怕出什么事,便自己进来了。”说到这里,他含着歉意将头微微一低,“真是多有冒犯了。”   “没……没有的话。”青晗赶忙摆手,“不过大哥,我睡了多久……了?”她望着窗外,天早已经黑透了,就连月光都不甚明了,显然已是夜深。   青年将薄唇轻抿,浅笑安抚道:“没多久,现在也不过是二更天罢了。”   “都……都已经二更了……”青晗更是无地自容,“你来时见我睡着,为什么不叫醒我呢……还让大哥自己等了这么久——”说着,略显紧张的揪住自己的发尾,轻轻地捻着,以缓解不安。   “等了就等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綦晖笑得温柔,暖如春风,“,你若是真将我当哥哥看,那你我之间就没必要这么见外。”   虽然綦晖这么说了,可她心里还是隐约的过意不去,垂着脑袋也不好搭话。   “说起来,你到底是有什么事找我?一定重要吧?”綦晖见她沉默,便引她说话,“如果我能帮上忙,那是最好了。不如现在对为兄说来听听?”   四十四、有志气,没出息   窗外人声俱寂,只听得草间未眠的蟋蟀声声、树上同醒的知了阵阵。   拂袖抬手剪去烛芯,其上的火焰稍稍抖动,转眼间燃得更亮了。   青晗将事情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的说来,綦晖则托着下巴细细的听着。只是点着头,就算几次三番的想要说话,却也只微微启了唇,彷徨片刻轻轻抿了抿,没有打断她,而是点头示意她继续。   等她将所有事情都说完、交代清楚了,綦晖此时也敛了刚刚悠闲的姿态,坐直身来。“我大概听懂你的意思了。”他先如是说道:“不过,你也是术者这件事,实在是太巧了。”   太巧了。   创圣琉璃的适合者本来就少,说是不过万人有一的比例,而事实上,青晗和綦晖却同为适合者,集聚这兴元府。   不过这话亏得是从綦晖口中吐露的,听来仅有半分感叹和数点赞许,若是由燕隐那小妖精贱贱的说来,则会惹得本来好好的话也成了恶意搭讪。   “对不起,我以为苍薰他们已经和你说过我是适合者的事了。”青晗忙不迭的解释,“所以我之前就没和你提过——”   他听了也含眸一笑,“不碍事,要说这事本来就是我自己没有问,说来还得算是我这个当哥哥的太粗心了。”   话虽这么说,但青晗总觉得这些事情他应该都能猜到,只是今日将疑惑肯定下来罢了。   见她分神无话,綦晖便再次开口道:“你是术者,可你是什么属性,可以和我说说吗?”   “苍薰说我是暗琉璃的适合者。”青晗说着,也站起身来拔出腰际的那把剑来放在了桌上。虽说这剑寻常人是看不到的,可它毕竟就是创圣琉璃的实体,何况今日的冰雨之下,这剑还救了自己一命,想想还真是后怕,而后便干脆剑不离身,近乎要到了贴身保管的程度。   一行动作完了,青晗也重新坐回了椅子,伸手抚摸着它的剑柄,“她说我是暗琉璃的适合者,而这把剑则是暗琉璃塑成的。”   “……剑?”那青年动作一怔,将眉轻蹙,桃花目眯起半分,望去桌上的方向。“……这里什么没有啊。”   “对呀,现在的重点就是,我不管怎样努力,都无法让这把暗琉璃的剑现形。”青晗说到此,又是一脸为难的看向他,一副求可怜求同情求安抚的神色:“哥哥你可要好好帮帮我。”   綦晖见她的样子也着实惹人怜,便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言道:“这是自然,如果我帮得上忙的话那就好了。”   青晗全身心都关注在面前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丝毫没有发觉,在綦晖的视线落在暗琉璃的玄剑上时,这个剑身就着烛火,轻轻地闪了微弱的光亮。   她这次总算找到了非神的适合者,可得好好问问她这玄剑现形的过程到底是出了什么毛病。毕竟既然能感知琉璃,那就已经可以算作是适合者,可是为什么身为适合者却还无法被承认呢?   当青晗询问綦晖是不是在化形祭剑的时候,要一次次的描摹武器的形状时,綦晖却意外的摇头了。   “怎么,这套理论不对吗?”少女见状大惊,“难不成他们的方法从一开始就不适合人……呃……什么之类的?”青晗最后的半句口齿也并不很清晰,但他却没有介意。   “这种方法不能说不对,只能说不一定适用于我们。”他解释道:“先不论对方是神族与否,他们肯定在幼时就经受过相关的训练。而像你这样半路出家的,恐怕确实学不来。”   “那你是说,我……是没希望了?”她有些紧张,“有没有办法可以补救……嗯,速成?”明明琉璃已经在手上了,可偏偏却无法自由运用!这种感觉和在游戏里得到一把及其牛X的绝世兵器等级匹配属性相当职业合适,结果人家系统提示你“人品太差导致不能装备”有什么区别?!   如果綦晖当真说她没救了,甭管这把剑以后要不要交给苍薰让她另谋高就,自己费了这么大半天劲,结果还是无能为力这也够郁闷得让她想撞豆腐了。   好在他的回答着实给了她一线希望,“其实我这一个方法,虽然和她的那招相差不多,但好歹能让琉璃在你凝神、想要分散你精力的时候不要跑得太远。”   “是什么方法?大哥快些说来听听?”她一见事情有门儿,便忙凑近了些,一脸期待。   “你先想想,你到底为何要祭出剑,或是说……你为何要操控创圣琉璃呢?”綦晖引她问道。   青晗一听这问题,再三思虑,捏着下巴细细忖度半天,还不忘蹙着眉头——看得出这当真是在好好考虑了。   “怎样,想好了吗?”见她面色凝重,綦晖也不晓得她到底想到了什么,但也有些怕她说出“拯救苍生”一类好高骛远、颇有些不切实际的话,也忙补上了一句:“要实际一点,最基础的想法。”   少女长长的吸了一口气,依旧绷着面色没有丝毫松懈!半刻后,她回过了头,看着面前的綦晖,点了点头,“大哥,我想好了,想出来了。”   “……要实际一点哦。”他再度提醒说。   “嗯。”她点点头,“很实际。”   “那好,你说吧。”   “我操控创圣琉璃的原因是——”她说到这里,卖关子似的做了个深呼吸,而后轻咳一声,“咳!——苍薰逼的。”   “……”他可以笑吗可以笑吗可以吗可以吗?   綦晖也在喉间咳了一声,强忍住唇边欲扬的笑意,只说道:“青晗,你稍稍认真些,再好好想想你操控琉璃是为了什么,被逼着什么的听起来实在是……”太好笑了。   当然,海綦晖也很善良,没好意思打击吐槽她,只是这样点到为止。   “哦,那我稍微认真一些。”青晗说着,侧目见了他的表情,一挑柳眉,那模样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好奇他想笑什么,而那少女自身似乎却毫无自觉。她想想还是不要问了,便再次凝神定气,将手臂撑在桌上,托着腮一副认真的模样。   又是不足半刻的光景,她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直起身体转向綦晖的方向,眼神熠熠。“綦晖大哥,我好像知道了。”她此时换上一副凛然的表情,气定神闲的望着他,“我知道我为什么要操控创圣琉璃了!”   “……嗯,原因是什么?”   “只有操控好了琉璃,我才可能把凤言澈那个混小子身上捅个千百八个窟窿然后让他死的不能再死最后鞭尸一百遍啊一百遍!”   “噗。”綦晖一个没忍住,到底还是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似乎意识到自己微微的失礼,他赶忙将食指的骨节轻轻压在唇上,待了片刻才收起笑容。   青晗看他笑,轻轻扁了嘴好像有些不满,“你……你笑什么呀,真的那么好笑吗?”她话语间带着委屈,“你刚刚不是要我说最真实的想法么!那你现在还有什么可笑的……”到底还是被他嘲笑了一番,青晗心里也郁卒得很,垂下脑袋斜过视线干脆不再看他。   见她有些恼了,綦晖忙安抚似的揉揉她的脑袋,“没有没有,只是觉得你答得倒是很有趣,对凤言澈以牙还牙之类的……看来当真是忘不了你那仇家了,现在拼死也要想着报复呢。”他的语调带着半分揶揄,轻声笑言。   她瞬间觉得这句话听起来的含义格外值得人去推究,等及推测出话中兴许有的另一层意味,慌忙摆摆手,开口时连句都快不成:“那……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他当时欺负我欺负得惨了,真真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你没别的意思。”綦晖的笑容如今在烛火光影间闪着暧昧难察的意味,眼中金色的光芒被染得越发的亮了几分,“但我看得出来你是真的认真想了,如若你是应付我,你大可说什么为了还天下太平之类,或是说称霸江湖——”   “那我这个回答,你觉得还算不错啰?”   綦晖薄唇弯弯,笑得媚人,“嗯,有志气。”他竟意外夸奖了句,“就算是这么个小小的志愿,也能看出你是认真了的。”   当然,作为一个善良的好哥哥,他自然懂得“话到嘴边留三分”的道理。而事实上海綦晖教官给青晗同学的完整评语,展开后应该是这样的六个字——   有志气,没出息。   虽说凤言澈也很强,但张口就说要用创圣琉璃的最大目标是等到自己强大起来了找他寻仇?这听起来还真是……和之前上一个被苍薰逼的一样的不靠谱。   此时的海綦晖,也许可能大概的在心中燃起了对凤家抑或苍薰的一点点怜悯和敬意。暗自叹口气,觉得自家妹子还真是给人添了太多麻烦。   “綦晖大哥……我现在说了我要操控创圣琉璃的原因了,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下一步该怎样做了?”见他似乎在发呆,青晗忙是凑上前去,扯了扯他的袖口。   四十五、欲望使然   其实綦晖所说的道理很简单。   能否驱动或是操控创圣琉璃的力量,其关键无非就是琉璃和术者自身的契合度。那么所契合的关键,就在于术者的意念是否坚定。   而坚定与否,则取决于术者最深原的欲念。   每个人都有欲望,而在一种意义上,创圣琉璃正是实现欲望的一种工具。   当术者真正意识到自己的欲望是什么的时候,真正洞察自己内心深处的刹那,那么如此形成的意志则会坚定不移,无可动摇。   青晗既然刚刚说了她操控创圣琉璃的目的,也就是内心深处的欲望所在……嗯,虽然有些没出息,但如果她说的当真是实话,只要坚持这个信念,而后在脑海中预想武器形状后、在琉璃对精神产生干扰的时候,在脑海里不断假想自己打成这个目的的时刻、抑或说打成目的后的愉悦心态,有可能会减轻琉璃的抗拒和干扰。   少女听罢觉得有理,抓起剑来刚想练习一番,却又微微迟疑的缓了动作。   “綦晖大哥,那你又是为什么而操纵创圣琉璃呢?”   他还是波澜不惊的神情,面上还依稀带着笑影。“要不怎么说我们是兄妹呢。”他轻启齿,浅笑言曰:“和你相似,我也是为了复仇而已。”   复仇这个词,听起来实在太过沉重。无论和他淡然如初的笑意还是他海綦晖这个人看来,都十万分的不搭调。   而当青晗问他,仇家是谁、和他有怎样的仇时,綦晖却避而不答,只笑说一句:“你还是快些练习吧。”   她觉得,他既然不说,那就一定有自己的道理。太过的强求恐怕也只能惹来厌烦,干脆收了自己的好奇心,安分的持起剑来,屏气凝神。   灵力游走在全身脉络,汇集手中,沿着剑柄推入玄剑内。黑雾团团骤然腾起,一如往昔沿着剑身攀爬逶迤游走。   她微微蹙起了眉,不断地在脑海里幻化玄剑的形状、其上花样的每一道纹路。而就在片刻之后,思绪渐渐开始混乱了。越来越多的图景碎片闯入脑海,至使分散她的精力,使之越发淡薄脆弱起来。   微微睁开眼去看那剑身,果不出她所料,黑雾又一次卡在了正中,无法再向上推进。   这个时候,或许就该想想自己最希望用琉璃完成的事情了。   比如,狠狠的虐凤言澈一番——   不知是不是她的幻觉,可在想到凤言澈被她狠狠的修理一通的那副情状后,她再次看向剑身,则发觉黑雾竟已经突破了中间的那条临界点,不断的朝剑锋攀爬!   看来这招还真挺有用!   而等到青晗在脑海里将凤言澈鞭尸一百遍又一百遍后,再次睁开眼看向剑身,黑雾不知为何又停了下来。   是因为欲望不深,还是因为这种愿望实在是太过幼稚……?   就在她彷徨的瞬间,黑雾也用极快的速度消退,最后消散于掌心。   綦晖一直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无论是剑身初次现形也好、黑雾攀升也好、中央部分的临界点也好、最终依旧堕落而下也好。他始终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只是静静地看着,嘴角似笑非笑的弯着,直直的打量着这一切。   “为什么还是失败了……”她有些懊恼的坐了回去,“我明明在想怎么虐凤言澈的!”   “可是为什么最后不想了呢?”綦晖此时方才开口,直中主题。   少女抿了抿唇,目光也躲躲闪闪,“其实后来的时候……我觉得这个目标似乎有些……太无趣了。”   “既然觉得无趣,那就是证明这根本就不是你内心真正的想法,所以,你应该再好好想想,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选择操控创圣琉璃的?”   她是被拉来当壮丁的。去利州也好,现在来到兴元府也好。几乎一切都不是自愿的,按照她的话说,一切都是苍薰逼出来的。   包括关于创圣琉璃也是一样。   青晗突然意识到,自己无法驱动琉璃的症结就在于,对于创圣琉璃,自己完全是一种半推半就的态度,就算是有了一个小小的目标,也完全是实行或不实行都无关紧要。   她从本心而论,根本就不想趟这趟浑水,也从一开始没想过要收集琉璃,去做什么拯救世界的活计。   或许正是因为她消极的态度,才让她一直被暗琉璃拒绝。   ——就算她是它唯一的适合者。   “青晗?”綦晖见她走神,便轻轻唤了她的名字,“这回想出了么?要不要再重新练习一番?”   “唔。”青晗蹙了眉,颇有为难的哼了声,“我果然可能根本就没想过要操控创圣琉璃。”还未等他说话,少女便接着说道:“这夜都快三更了,不如大哥先回去,早些就寝吧,我再练习练习也该睡了。”   青年凝望她面上的神色,也微微将头一点,起身道:“好,那你也早些睡吧,这事情急不在一时。”   “大哥夜安。”青晗起身送他出去,待关门回来,却又坐回了椅子,望着桌上烛火幽幽。   急,她怎么可能不急!   越想越烦,干脆凑去吹灭了火苗,抱着玄剑躺上寝床。   夏日的夜格外的短,天边隐约已经看的出些许黑灰色——再不睡恐怕就要天亮了。她翻了个身,将脑袋塞在被角里,整了整睡姿便沉沉睡去。   天是灰色的,阴阴沉沉。   她独自一人走在街上,久违的没有谁来跟随监视以防她逃掉。街上人潮依旧熙熙攘攘,虽然和当时遇见燕隐时相比,人已经少了许多,但兴元府毕竟是州府,总还有没有离开的百姓在这里定居。   集市上不太热闹,但摊贩们也都没精打采的坐在自己的摊位前。青晗走上前去,翻看着摊上的物什,难免有一两样看着有眼缘的,便捻起那块白翡问道:“店家,这个多少钱?”   令她意外的是,那小贩理没有理她,依旧用斗笠半遮着脸,呼呼的睡着大觉。   “喂,不理我的话,我就不给钱直接拿走了哦!”她半是威胁的说着,但此时,身侧则传来了声音,惹那小贩掀开斗笠起身走到了摊前。   “店家,这个多少钱?”青晗侧头,只见身旁是个约莫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女。梳着双髻,面貌清秀,闪着大眼睛,俨然是稚气未脱的模样。身着绲边素衣,看起来并不像是布衣家女,倒是像大户人家做丫鬟的。   四十六、无可提防   那摊主此时走上前来,侧眼看看她手上拿的物件,“二十五文。”   “那我的呢?”青晗一见他走近了,又赶忙问起了自己手上的东西,“我这个多少钱?”   可小贩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似的,根本连看都不看她,显然是没有听到青晗的半分问话。   “二十五文?太贵了,十五文罢,你瞧我总在这儿照顾你家生意,看是熟客,就十五文罢。”那姑娘还不忘讲着价。   “不成,这香囊里用得都是顶好的香料,单这香料就要卖十五文呢,你这不是让我卖赔了嘛!而且你看这绣工,这莲花绣得多漂亮,你看看这兴元府上上下下除了我家谁家的花儿能绣的这么好!”   青晗刚想发飙,听到小贩给那姑娘的回答却微微一愣,看向那姑娘手上的香囊——浅湖色的细绢面、靛蓝的束绳吊紧,上面用精良的绣工刺出了一朵娇艳的粉芙蓉。她突然觉得,她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香囊。   “那二十文?二十文总行罢?”   “哎,行啦姑娘,我也就是看你总能带几个姐妹来我这买东西,要是外人我才不给这个价呢!”摊主松了口,收下了那姑娘递过的二十文钱,数够了。又优哉游哉的坐回了阴凉处的竹椅,全然忽视了青晗的存在——或者说,他似乎根本就看不见她。   而那姑娘,则买到了称心的东西,付了钱便立马将香囊挂在腰间,欢欢喜喜的走了。   莲花香囊。   那个莲花香囊!!   青晗大惊,赶忙转身想去追那个姑娘,可不管自己怎么努力得大汗淋漓,也始终难以将沉重的脚步迈得更快,反倒只能看着那个姑娘朝着上官邸的方向越走越远。   黑云压城,天色越来越阴。终于,几滴雨水陆续落下,沾湿了地面。   许久未承甘霖的兴元府,终于落了雨。   “下雨啦?终于下雨啦!”顽皮的孩童止不住兴奋,纷纷跑出屋内,这一刻,热闹得像是过节。   青晗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大喊着:“别出来,你们都别出来!快回去!快回屋子里去啊!!”   可是,没人看得见她,更没人听得到她说的话。   回应她的,只有瞬间变成尖刺的雨水,还有冰针入肉的“扑扑”声。   人们在冰针之下挣扎着,嚎叫着,呻吟着。从惊恐直至绝望。   冰针刺入身体,带来巨大的疼痛。有的人被冰针钉在了地上,无法动弹。冰雨落下的一瞬,冰针已经刺伤脑壳,吸血而长大变长的冰针直接刺穿颅骨。有的人,挣扎着跑回屋子,忍痛掰断了冰针,带来的确是全身血液瞬间冻结,人皮爆裂,顷刻间凝固成了个血红塑像,在阴暗的天地间、在雨水冰幕中,泛着晶莹的色泽,隐约还能透过剔透的血色间,看到里面森森的白骨。   凝固一地的冰和血。   刚刚繁华的街市此时如同炼狱一般,哀声叹天。   如果自己是火术者就好了!   若是这样,她就可以像言淅救燕隐那般帮他们结束这场灾难!而不是像现如今只能做一个旁观者而已——   她闭上了眼,终是不忍再看。   四周的声音越来越静,就连断续的呻吟声也渐渐听不到了。睁开眼睛看时,所见的,也不过是遍地形形色色的尸骨。   随着尸体渐渐转冷,雨水终于不再化为冰针刺伤。而是当真如寻常水滴一般轻柔的落下,化为一粒粒小小的冰珠子。   天色越发幽暗了,雨则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的意思。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打破了这一场死寂,青晗顺着声音望去——确是上官邸!她想也不想,忙朝着那个方向跑去!绕过廊庭、跑过院落,扶墙折转,她终是看到了那个持着伞颤抖不已的姑娘。   右手上一枚冰针已经刺穿手掌,如今已近吸了血,不断的冰冻、撕裂皮肉。她疼得受不了,就连左手也微微打颤,可这一颤不打紧,几枚冰针越过伞檐直钉在她的腿上。她尖叫一声,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身体失了平衡,伞也被丢去了一边。   “救命——”她在冰针间翻滚着,挣扎着。   却无处可逃。   青晗跑过去,想要拿起那把伞替她遮雨,蹲下身子,手指碰到伞柄的一瞬间,伞柄却已经穿过了她的手。   拿不到……自己拿不到!   “救救我——求你救救我……”青晗回过头去,只见那个姑娘竟仿佛看见她了似的,费尽了全身的力气伸手过去乞求着最后的希望。   我想救你,可是……   ……我该怎么救你?   没有玄剑在手边,也就是无法运用‘术’,可就算有了暗琉璃,自己不也一样无法操控它么!   她攥紧了拳,指甲扣进肉里,疼的。   “救……”她还是不断的呻吟着,一双眼睛定定的望着青晗——她一定已经将青晗当做了最后的希望。但青晗自己明白,自己现在所经历的,不过是下午时分的再现。   事情已经发生过了,她不可能改变结果。   这个姑娘已经死了,她就算想要救,也救不活了。   “救我……你为什么不救我……”青晗面前的姑娘的身体已经彻底被冰针戳烂,本来清秀的面容也破烂得分不出五官,整张脸也只剩一双完好的眼珠直直的盯着她,“明明你可以救的——”   “我……”   “你可以救我的,你可以救我们这里所有人的——为什么你不肯救,为什么你要让我们变成这个样子?”她在地上蠕动着爬行,依旧将那只血肉模糊的手伸向她,“救我……救我……”   青晗怔了怔,此时耳边闪过苍薰与她说过的话:   ——你既然有了暗琉璃,就有可能帮我们封印创圣琉璃。   ——只要封印了创圣琉璃,就不会有人用它来作恶。   ——你说要练习,好,我们等得起,可兴元府的百姓等得起吗?   “救我啊!——”眼见那团尸体已经蠕动到了青晗脚边,伸出的手则一把探向了她的脚踝,猛的抓紧!   四十七、梦耶?   “啊!!”   青晗坐了起来,重重的喘息着,身上的冷汗已经彻底沾湿了衣裳。   是梦,这都是梦,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   好算从梦魇之中挣扎了出来,青晗总算松了口气,在心里不断安慰着自己。她侧目看着暗琉璃的玄剑,左手轻轻覆上剑柄,抚摸着其上的纹路。   对了,今个言淅要出发去利州,自己该去送行来着!如此想着,她先是抬手擦擦额头上的汗,随即想着整整衣服,可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右手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   摊开手掌,其中则有一片已经被汗液浸湿了的白翡。   那片刚刚从摊位上拿走的白翡。   本来已经消散下去的恐惧,此番再度卷土重来,越发剧烈。手上一抖,那片白玉脱手掉在被子上,闪着温润的光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了……”她将手按在太阳穴上,重重的按压。“刚才难道不是梦……?如果不是梦,难道说这一切……呜。”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或许她梦境里出现的,就是昨日兴元府冰雨所致的惨象,可这片玉又是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一场梦,还是她真的回到了昨天的那刻?   梦耶?非耶?   ……   “你可以救我的……你可以救我们所有人的……”   ……   “是因为我太没用,所以才会害你们死的——”青晗魔怔了一般,不断地重复着,“对。我可以救的,有了暗琉璃……我就可以救的。”   梦境里人间地狱般的惨象再次涌入脑海,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回响耳际。   事到如今,她又有什么脸面能说上一句问心无愧呢?   “咚咚咚。”有人轻轻的扣着她的房门,轻轻又重重。她稍一惊,断了思绪,抬手撩起纸帐望向门口,“是谁?”   “我是凤言淅。”门外的人听了问话,忙停了手,自顾回答道。自报了家门,他又不免揶揄一句:“青晗,你不说好来送我的么,怎么现在还没起?”   “呃……你稍等……”青晗匆匆忙的爬下了床,整好衣装,连头发都没来得及编成髻,只用发带一拢便好,“来了来了……这就来了。”   所以,打开门的时候,青晗看见的是刚刚转身要走的言淅。   而凤言淅看见的,则是倦容未脱,稍显邋遢的青晗。   “你倒是真快。”少年见她的样子,虽然略有些惊讶,可还是浅浅一笑,现出两点酒窝来。“也不好好收拾收拾再出来,不怕人笑话么?”   “被你笑话总比错过送你来得好些。”青晗一听这话,也笑了笑,“怎么,刚刚这是要走了?”   “那是自然,”他答道,“淳哥可不等人呢,若是误了启程,再被薰姐怪罪下来,我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虽是这样说着,可他依旧嘻嘻的笑着,“怎么,不是说好要早起来送我的么?又赖床?”他伸手点点她眼眶间隐约泛着的黑眼圈,“还是说,昨晚没睡好?”   青晗抬头看他,眼周也微微泛着红,显然是没有睡足似的没有什么精神。“也没有……只是觉得很累而已。”   “睡觉都会很累么?”他莞尔道:“该不会是做了什么噩梦吧。”   说到噩梦,青晗的身子则微微一颤,这下意识的小动作已经暴露了一切。   “果然是做了噩梦吧。”言淅眉毛弯弯,笑得纯良,“人家都说把害怕的梦说出来,自己就不怕了,要么你也对我说说?”   “这——”   她本是想说的,可这个梦说起来却又无从起始。犹豫了许久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唔,还是罢了。”她最终却如此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也该走了吧,有什么事情我们回来再说罢,免得误了你们的行程、又要拖累你受罚。”   “你这话说得还真贴心呢。”青晗不太能理解言淅这句话中的含义,只见他笑得一如寻常的温和绮丽。“那我先走了,你要不要回去再补一觉?天还早呢。”   青晗笑而不答,“对了,见了言淳和朝翔,记得替我向他们带声好儿。”见他转身走出几步,她最终也寒暄了句,目送他远行。   身影渐渐消失在庭廊树影间,青晗将身子靠在门框边上,心心念念的,依旧是刚刚的那场梦。踟蹰片刻,她还是先梳洗一番过后,佩上玄剑,捻起那块白翡,琢磨着去找綦晖商议。   而就在她出门后走了不久,却见一抹浅灰翩翩而来。那心里所念的人儿竟也朝她走去,仿佛也正是来寻她的一般。“青晗,怎么这么早就起了,昨晚那么晚才睡,不倦么?”   “綦晖大哥不也一样?”如此对白,算作是清晨的问安。”   “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哪?”綦晖垂眸温柔的看着她,“有什么要紧事么?”   “……说来惭愧,我就是来找大哥的。”少女开门见山,“这件事情说不上很重要……可……可真真是太过玄奇。”   綦晖听了也扬起剑眉,微微一皱,“出了什么事?”   而后当青晗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的讲那个古怪的梦解释给他听后,又掏出那片白翡递到他眼前,“大哥,就是这……我在梦里拾起了它,结果——竟然带出梦境了。”   青年仔细的看了看那片玉石,又颇有些不信似的看了看她,随即弯唇笑道:“青晗,你可真会和为兄开玩笑。这块白玉,不是昨日晨间为兄送给你的么?”   “咦!?”她一怔,赶忙将那玉石重新细细赏玩,确实觉得有几分眼熟,为保确切,又打开贴身的荷包——此时却发现,本是昨天早上被放进去的、綦晖所送的那块白翡,也着实消失不见了。   难道说,这真的是同一块?   但是那块玉石明明放在荷包里,自己从未将它取出,为什么一觉醒来,它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手心之中?   而就在她迟迟没有想出这一切的来龙去脉、觉得其间依旧疑团重重之时,却听耳侧夏风突然传来言澧的传音——   “淳哥哥他们受到袭击,还请立刻启程前来救援。”   听了这话,青晗的心骤然一沉。抬头望向綦晖,他显然也听到了言澧的传话,同样侧过头来看着她。   四十八、当路遇袭   太阳升起,光芒落在黄沙之上,泛着金色、亮晃得让人近乎睁不开眼。   一行长长的队伍走在沙漠中,但其中也大多都是妇孺老弱。作为利州道州城的兴元府,本是重镇,可这不足半个月下来,先有不断外出逃难者十之有三,昨日一场冰雨,亡命者又近乎过半,完整算来,如今行去避难之人,也不过区区三四万。   虽然对于一个城镇来说,三四万人并不很多,但对于一干护送对象而言,显然并不容易。   应要求,就连兴元府中所有的屯兵都已经倾巢而动,在路途间维持秩序。言淳在前算是探路,言澧在最末殿后,而言淅和朝翔则在期间守卫。   就算是三万整饬精良的军队行军,也并不快,何况是一众百姓,困难程度自然可想而知。言淳等人各个都提高了警惕,生怕当真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狂风起,卷席着沙粒袭向众人。人们纷纷眯起眼来,以手掩目,生怕迷了眼睛。   走在前头的言淳则将星眸一抿,操控气流将袭来的风沙弹开,低声吟了句:“来了。”   他侧身顿住,左手下意识的捏了捏右腕上的护手。以风传音诏令道:“我来解决这个,你们继续前进,”交代罢了,他腾空一跃踏风而起,又说:“言澧,若是情况有变,则将每个人身上都加上护盾。”   他如此说着,右手一挥,则唤出一把银色长戈攥在手中,啄刃之上冷光闪闪,耀着金属的色泽。   言淳将银戈反手转了个花式,立在空中却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眼见着脚下众人已经加紧移动朝前行进了不少,刚刚的施术者依旧没有出现。   “哼。”言淳没有摆出作战的姿态,反倒是轻哼一声,反手将戈立在身后。“上次施暗枪的就是你吧,怎么,现在还躲在角落不肯出来么。”凤言淳此时是盯准了这个依旧隐藏身形不肯露面的风术者,决定与之一决高下,好好一洗前仇。   但对方迟迟都没有回应他的问话,言淳所能感受到的他的灵力也越发趋弱。   “言澧,开护盾!”他的语末半词还未等全盘入耳,言澧刚刚抬起手来想要施法发动,却不由得动作一滞——她的脚上不知何时已经有一条沙索,紧紧的缠住了她的脚踝。   沙索如蛇一般,攀着她的腿逶迤而上,盘了几周后骤然收紧,脚下的沙地瞬间垮塌成了漏斗形的涡旋,死死地拖着她下陷。   言澧赶忙以浮空以定住自己的身形不再下滑,猛的一拂广袖企图驭风将沙子从身上吹开,可就在腿上的沙迹渐渐消失之时,却听不远处传来阵阵惨叫——“啊!要陷下去了!”   远见那沙子当中,伸出一只只沙石拼成的手,紧紧握住脚踝,正往沙子中拉拽。   她心里一急,干脆弃了自身安危准备专心施法,她闭上眼,抬手轻挥,将一把闪着银光的铁折扇握在手中。扇上鸾凤闪烁,勾勒得栩栩如生。手持扇柄,照着百姓的方向一点,“刷啦”的一声抖开,“风盾出,百术无侵!”说着,猛的把扇子一扇,狂风骤起,盘旋呼啸的从铁折扇之中奔涌而出,奔向前方——在车马和人首之上游走,随即真的形成透明的罩子,从头顶罩了下去。   风盾从上而下笼罩人身,迫使缠绕在人们身上的沙子退却而去,在身体外三寸形成一层近乎透明而泛着银光的护盾,使人悬空而立。   将灵力过多的施与风盾,盘绕言澧身子的沙蛇不但再度卷土重来,且是越发猛烈。言澧的两条小腿已经完全陷入沙中,此时数道沙索眨眼间腾起,一把裹住了她柔弱的腰肢,猛的扯了下去!“呜啊!”她下意识尖叫一声,手上一抖,铁折扇顶端逸出的暴风也微微一颤,但却依旧没有终止。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就好了!”言澧咬紧了粉唇,依旧控制着铁扇驾驭琉璃,将其中的灵力全盘用在风盾间,丝毫不顾自己已经失去平衡近乎跌坐在沙地上。转瞬间,几道沙索同时腾跃而起,在她面前交叉缠绕,迅速收紧,把她死死缚住。“……还差一点——最后一点!”她不得不伸出左手压住沙索,可由于没有用灵力驱使,她丝毫抓不住掌中沙,只能任凭沙索将她紧紧勒住,一丝丝的扣进肉里。   “唔——”她止不住的发出一声闷哼,抓着铁扇的右手也微微颤抖直到近乎抽搐。   “言澧!”隐约听到有人唤她,女孩却依旧没有回头。沙索沿着她的身体攀沿而上,勒住她的手腕。她呜咽一声,腕上吃痛,那铁扇近乎要脱手而出。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言澧直觉腰上一紧,身上别处的被束缚的疼痛瞬间消失,微微侧身,肩膀便抵上了一个宽厚的胸膛。   朝翔此时揽着言澧的腰,单手将她抱起,另一手则掂着一根丈余长的长棍。那棍通体血红,附表上还不断燃起嚣张的火光。火焰从棍表腾起,足有数寸,灼烧着岩沙。空气中无不弥漫着一股焦糊的气味。   “敢动老子的女人,你们还真是嫌命长。”朝翔将她搂得更紧,望着她脚边源源不断腾起的沙索,冷笑一声,抬手拎起那火焰长棍,猛的一把敲了下去!“给老子离她远一点!!”此时沙地上迅速腾起一把烈火,猛烈的灼烧细沙,直至无法再化为绳索禁锢人形。   此时的言澧也终于完成了施法,将扇子一合,也长长的松了口气。若说风盾需要消耗的灵力本并不大,但面对三万多人来做这个乘法,就算是握有风琉璃的言澧,也会微微感觉有些许吃不消。   “言澧,怎样了?”见沙索迅速退却,朝翔也担心的望向怀中的女孩,“没事吧?”   她此时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却还是抿着唇摇摇头。“我没事,只是恐怕现在灵力基本耗空,我怕是无法战斗了。”   “战斗之类的事情就交给老子,你只要在一边歇着就好。”青年见她还算有些精神,随即朝她笑笑,“你来带着百姓撤离,这里交给我们,你就放心吧。”   她听罢,微微点头,“感激不尽,那就麻烦了。”   “自家人还说什么麻烦不麻烦,你这也太外道了。”朝翔末了还不忘开她一句玩笑,搞得女孩的脸再次飞上了两片红霞,煞是可人。   虽然已经有了风盾的保护,可这只能抗住最基本的法术攻击,如果‘术’的力量稍有增强,穿透屏障也不成问题。   更何况的是,维持风盾本身就要消耗灵力,就算是如此弱的风盾,在面对这么大的基数上,也并不能太过持久。   在使用‘术’的时候,‘形’暂且刨除在外,而‘质’和‘量’则是平衡的此消彼长。若是加大了量,必定会损质。   这是简单得令人无可奈何的道理。   “淳哥哥,我们一定要速战速决,”言澧腾空而起,朝着队首飞去,以风音传话,“我的风盾坚持不了多久,算算也只有半个时辰——”   令她意外的是,言淳却迟迟都没有回答她。   “淳哥哥?你那边发生什么了?”   又是片刻光景,这时耳边风音方才送达,依稀还能听见他并不均匀的喘气声,“言澧,情况好像有些不妙,”他开口,声音带着沙哑,“传音给苍薰,不要管兴元府那座空城了,快来支援!”   “淳哥哥!发生什么事了!?”言澧再次问着,但迟迟都没有半分音讯。   她想,他一定是被什么人缠住了。   如果对方不强,他又怎么会说要薰姐前来支援!?   而距此半里外的地方,凤言淳则单膝跪在地上,手中依旧攥着那把银风长戈,重重的喘着粗气。他面前,一道死灰色的人影翩翩而降。“怎么,通风报信过了?已经留好遗言了?”他冷冷的说着,微风撩起他深灰色的发丝,发尾垂在背后,轻轻摆着。   “哼,遗言自是不必,我还没准备死呢。”言淳抹了抹嘴角的血迹,站直了身体。他的衣服多出破损,从破口渗出的血已经浸得袍子殷红片片,如同翩翩落在衣摆上的四月樱花。   对面的男子面上没有表情,只用那双昭示着异类的银灰色的瞳子漠然的打量着他,“所谓的凤家人、所谓神族,也真是不过如此了,令人失望,倒是斩了也令人无趣。”他说罢,一抬手,将手腕处弹出的利刃收回,转身欲走。刚行出半步,便微微将头一偏,一片风刃擦着他的尖耳掠过,他再次回头,望着言淳,却迟迟没有说话。   “别走啊,这还没打完呢,用得着这么急着落跑么?”言淳在嘴角挑出一个不明意味的笑容,“知道我是凤家人,但我总要知道你算是何方妖孽吧?”他的语调依旧透着玩味与轻挑,将战戈一甩,毫不客气的指向了他。   “孰为胜败,看来要我好好教教你规矩。”他说着,将身子面向了言淳,一双手腕和脚踝的外侧瞬间弹出银色刀刃,转眼间,他整个人已经消失在风中!   四十九、激斗   言淳并非畏战。   刚刚言澧说得也很明白,她的风盾既然坚持不了多久,那就一定要速战速决。   但毕竟,速战速决的基础,则是能赢。   据他们所知的,兴元府附近的水患应当是水琉璃所致,但面前此人却是风属性,显然并不能将二人画上等号。再且说来,面前这风术者同样用的是幻影琉璃,可势力并不弱,甚至已经迫近真正掌握风琉璃术者的强度。按理说,那操控水琉璃的术者应当是他们的头头才对,虽说按照实力来讲,兴元府昨日那场冰雨算不上是段数很高的‘术’,在他的预测中,甚至可以认为对方算不上是强者,可今日一见,又觉得既然手下能有如此高的战力,那水术者必定更强才是!   他不知道哪种推断是正确的,但再受到袭击的一刻他便越发确定了,对方的目标是在人而非对城;是对百姓,或许不是对青晗及其她持有的暗琉璃。   为什么屠杀会比夺取暗琉璃更为优先?   还是说这一切不过是故意而为的障眼法?   “真悠闲,还有心情发呆。”   言淳一怔,而此时那身影已经跃至他身前,甫一抬眼,正对上那人银色冰眸,随即那男子猛一抬手,手腕上弹出的利刃已迫在眼前——看来这一招无论如何都躲不过了!   “轰!”   一声巨响后,言淳身上的血大片的滴落,在沙地上陷下一个个的小血坑。他攥着长戈,骨节微微泛白。   “强行把我推开这一招,想法倒是很好,可你的身子还真的坚持得住吗?”那青年骤然诡秘的冷笑一声,“想不到你们神族竟如此愚钝。”   风属性讲求的是极端的敏捷和速度,对方的速度更胜一筹时,二人被迫近身而战,可凤言淅手上的偏偏算是长兵器,此时竟占不上半分便宜。   “真是小看你了。”言淳双手扶住战戈,冷声道:“没想到区区一只妖孽亦可以将幻影琉璃的威力发挥到这种程度。”   “你确实小看我了。”他垂下银色的眸子,抬起手来,伸着暗红的、微微带着倒刺的舌,舐、着腕子上弹出风刃沾染的血渍。舔得净了,他方才抬起眼来,银眸中洌洌的杀气随着他嗜血舔唇的动作一并而来。“我可是妖狼王呢。”他在喉间低低的吼了一声,再次朝言淳冲来——   “吾名朗御,汝可瞑目了!”   言淳微一蹙眉,抬手执戈刃刃相迎!   震天的轰隆声从不远处传来,言淅踮起脚眺望着,却什么都没有看见。“二哥不会出什么事吧。”他自语着,到虽有蹙眉,但还是转了身,跟着百姓人潮继续前行。   风盾不能坚持得太久,而故众人纷纷加快了步伐行进,眼见就要出了沙漠——完成去到利州一半的行程,而此时言淅却感觉寒气乍现,一顿身形,灵巧的跳开,连环在地上轻盈的跃起,而他刚刚才过的地方,则接连从地面下顶出一排冰刺。   “啧,这次可中了大彩了。”言淅虽是咋舌,却在嘴梢挂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两点酒窝衬出他当下心中的半分愉悦。“这么好的事,怎么就落在我头上了。”说着,抬手当空一画,抹出一道血红的火焰。反手握住火焰,翻转矛头朝地上猛的一刺,黄沙之上燃起熊熊烈火,将冰刺瞬间融化。   “快些走,”言淅依旧将矛头埋在沙中,源源不断的将烈火遍布荒原。“正主儿好算是出现了,我要好好的会他一会!”   “淅哥,你要小心些。”言澧以风音带答,“我们就先走了!”   “放心吧——诶!?”语末那音还没落地,言淅只觉他从矛头散出的火焰渐渐变得苍白,由远及近的,那遍地烈火的颜色逐一变浅变淡,最后竟凝固成了透明的冰质。   冰冻不断推进,以言淅为中心,包围圈也不断的缩小,最终竟已蔓延到他的脚边,直逼焰矛枪尖!   不该!这分明不该啊!   言淅皱紧了眉,双手攥住矛身,想要驱动幻影琉璃之中的灵力不断向下抗拒冰冻,可对方显然没有给他发力的机会,冰冻彻底黏着在了矛尖上,血红的刃器也刹那间变得苍白一片。   他赶忙舍了焰矛一个后翻踩在凝固了的冰焰上,任刚刚松开的兵器重新化作火焰,而后重新召唤矛枪握在手里。“不愧是真正的水琉璃,”他嗤声道:“只不过,术者差劲了些。”   矛尾鎏金平直,言淅将矛反握,底端猛的砸在了冰面上。   一下,冰碎崩裂地动摇。   两下,火焰复苏竟灼烧。   三下,炎烈滔滔冲天起。   “想着保存些实力给你留些颜面,没想到你这么不识抬举!”他脸上已经没有半分玩世不恭的笑意,反而是板起面色,将薄唇轻抿,持矛朝前一指!   铺满地面的业火随着他的动作汇合成数个巨大的火焰龙卷,飞速推进盘绕。而火光间,则隐隐约约的出现了一名妙龄女子。   “这回终于肯现形了?”言淅扬了眉,挑眼打量那姑娘。   她只着了一袭白色的长裙,简单而清丽。柳眉水目,俏鼻樱唇。乍看起来,倒是个十足的俏佳人儿。她迟迟没有说话,只是打量着言淅,也没有再急着发动任何攻势。   他依旧不正经的哼了声,“你长得漂亮也没用,现在知道错了也没用卖乖,我若是轻易地放过了你,哥哥那边也难交代呀。”   她依旧定定的看着他,依旧没有半分动作。   言淅此时不由得长长的叹了口气,“怎的,难不成还是个哑巴?无碍,我说着你听了便是,如今若是你自己弃了水琉璃交给我,那我倒是可以放你一马。怎样?”   那女子嘴角突然一弯,鬼魅般的露出了笑意,“想要水琉璃,你先胜了我再说——!”少年见状不好,立刻操控盘绕的烈焰龙卷朝她袭去,企图将她困死在其中,不料她足尖轻点荒原,一跃而起。   不可能,明明是水术者,怎么可能施用御空术!?   等到他定睛去看时,她已经腾空飞出火焰的包围,立在空中,眯眼浅笑。   言淅想得确实没错。她单单只是水术者而已,只不过能让她在空中驻足的原因则是她背后不知何时萌发出的一对等身的硕大翅膀。   翅膀状似蝶翼,其右一侧为乳白色,隐约还带着黑色的斑点,而右面一边则白得近乎透明。   “蝶妖。”   她乃妖类,所以化形时自然生出翅膀定可御空!   火焰升高一尺,她便可腾空一丈!天空可毕竟是她的天下!如此看来,纵使遍地烈焰,也不过是鸡肋罢了!   言淅尚未将龙卷寂灭,却见腾空的蝶妖翅膀一震,从羽翼中刹那间飞出数组冰针朝他袭来!   他蹦跳着勉强闪过攻击,却不料她那冰针源源不断的从翅膀间飞出,而且几番过后,越发的透明起来,难以躲闪!   “呜!”几根冰针到底还是钉在了他的身上,立刻冻结了伤口,寒气袭人。言淅忙将灵力推向伤处,方能抑制患处血液冻结。   “你也非人,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要保护这一群蝼蚁之辈?”她的声音冷冷的,听不出半丝起伏。   “你为妖孽,所以就要这般害人么!”言淅的一手压住伤口,不由得厉声喝问道:“你如此滥杀无辜,轻易的决定了别人的生死,纵使是妖道也为天理不容吧!”   “天理?无辜?”她的神色微微一变,从天上款款而降,一步步朝他走去。“你有什么资格说他们无辜?你以为你知道的很多吗?”她丝毫不畏惮言淅一般,反倒走近了,站在他的面前。   而少年如此近的看到她的脸孔时,不由得一惊——只见她左边一侧的半边脸从眼侧开始就变得透明,白色和透明的冰质毫无规律的交错着,好像是撕裂一般造成的伤痕。   “我变成这样,都是拜他们所赐的。”她开口道;“我不过是一只蝴蝶而已,一只马上就要修炼出人形的蝴蝶而已!为什么人类要这样对我呢——”她说着,整张脸也被愤怒侵蚀,“众生皆有灵性,凭什么人类以万物灵长自尊?我不该决定别人的生死,那他们难道就有权利决定我的生死吗!?”   言淅没空和她多费口舌,只瞧准机会,凝神定气,激出灵力化成数枚火球朝蝶妖掷去,却见她身形一闪,转瞬间腾上空中。言淅化出的火球并不罢休,而是紧跟其上追踪不止。   她见状,将翅膀一挥,几张冰盾拦住火球的去向。殷红灼热的火球使得冰盾慢慢融化,蝶妖不愠不惊,暗自掐了个指诀,驱着融化的水汽围绕着火球凝结,将火焰再次冰冻在冰中。   冰块落地,摔出片片晶莹的渣滓。   言淅见此计不成,刚一甩红矛欲要再战,可此时却意识到她目光有异。赶忙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天边不知何时竟翻滚着团团黑云,压城而来!   那蝶妖抬头遥望天边袭来的阴云,嘴角轻挑,冷哼道:“虽然慢了些,但好在终于来了。”   五十、晕马的治疗方法   兴元府已经沦为一座空城。   唯有上官邸内仍有几分人烟。   青晗和綦晖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言澧的实力青晗虽然没有真正见识过,但她好歹是凤家的当家,且又有风琉璃加身,如果不是临了强敌,也不至于这般急着要他们来支援。   少女犹豫片刻,踟蹰着开口道:“大哥,我们怎么办?一起去吗?”   还没听綦晖开口,身侧则骤然传来一声女音,“想必是言淳叫她通知我们的,如果连言淳都这么说了,那他们的情况一定不乐观。”青晗侧头,只见苍薰款款而来,“所以,看来我和海公子都要去一趟了。”   “那我呢?那我呢?”青晗忙指指自己,“我怎么办?跟你们去吗?”   “你——”美人话中带些迟疑,颇是为难的顿住了音,“你去了估计也是起不到什么作用,其实我是想让你留在这的。”   少女一听,就觉得她似乎是松了口,后面一定是有个‘但是’的。   “但是——”果不其然,苍薰真的将话锋一转,但那个‘但是’过了许久,她才将眉一蹙,搭上葱葱玉指按了按额头,“算了,没有什么,你就留在兴元府哪儿都不要去了,海公子请您现在就和我出发。”   ……这不科学!   这完完全全的不科学!!!   青晗本来刚刚斗志满满的准备好了一句“放心吧苍薰我不会让你失望的”,现在话刚要出口,倒先被她噎回去了!   “……为……为什么?!”她也委屈的把眉头拧成了疙瘩,“我好歹也是术者,就让我跟你们去吧。”   “你当我们是去玩的吗!?”苍薰本来已经转身走出了半步,一听青晗的辩解,转过头来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你去?你去了能做什么,不拖我们后腿就不错了!”   “可是——”   綦晖看看剑拔弩张的两位姑娘,不由得上前一步打着圆场,“薰姑娘,若是对方的目的就是引我们全盘出动,而后要来找青晗夺暗琉璃呢?”他说着,“虽然这几日看来,对方的目的是在人而非创圣琉璃,但怕就怕事有万一,若是那样的话,岂不得不偿失了?”   “这我也想过,但那边护卫的任务实在太过艰难——”她顿了顿,随即将嘴角一弯,“不过若是将这丫头也作为百姓保护,若是对方没有意识到暗琉璃,我们几个人倒也不成什么问题。”她顿了顿,转回身来望着青晗,一脸轻蔑,“只是时间紧迫,她能骑马么?”   “……”苍薰姐姐,你不带这么哪壶不开提哪壶的!   青晗又一次由希望转成了失望,真可谓是希望越高失望越大。好不容易想好是能带她一起去了,这回又是一句话打回解放前。看来下次她当真需要记得一句:无期无待,没有伤害。   “……青晗,你不会骑马?”綦晖显然不知道她晕车晕马晕马车的典故,侧过头来追问了句。   “呃……唔。”她有些不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青年见了她的模样显然是知道了结果,只浅浅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若是这样,那不碍事,我骑马载着你便好了。“   她真是不好意思说出实情,没敢抬头看他,只是侧目望向苍薰时,见那美人不自觉的噗嗤一笑,随即用指尖点了樱唇,礼节似的将笑容再压了回去。   ……这一瞬间,青晗觉得她对苍薰的好不容易培养出的好感度再次跌破了零点。   苍薰好算敛了笑,又道一句:“那我先走了,不管海公子您带不带她,都请快些行动。”说罢了,便转身快步离去。   “那我们也快走吧。”綦晖也催促了句,“情况危急,耽搁不得的。”   “唔……”青晗依旧耷拉着脑袋,心想若是被他见着自己晕马的样子,岂不太过丢丑了。末了依旧是支吾着,却怎样也不好说。   “怎么了?快走啊。”綦晖走出了几步,回头却见青晗并没有跟上,忙返了回来,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拉了便走。“快走啦,现在可不是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   “诶!?”她只觉腕上一紧,抬起头来只望见他行走中专注的侧脸。脑海中不自觉的回忆起初次见面时他也是如此捏着自己的手腕,将自己从沙中解救而出。   半拉半拽的走了一阵,綦晖去牵了马,这才松开了她的手,“青晗,上马你总会吧?”他指指面前那鬃毛纯黑的良驹,询问道。   “……会……但是……”   “但是什么?是不是这马太高,你一个姑娘家不好上去?”綦晖微一犹疑,翻身先上了马,随即伸出手来递向她,“来,快上来。”   “不……不是那个……我……”青晗抬起了手,却犹犹豫豫的不肯放在他的掌中,“那个——”   “还是你……不想和我同乘一骑呢?”   “没有!没有这个意思!”青晗忙摆着手,抬眼看那马上的青年,“只是我——”她干脆一咬下唇,破罐子破摔一般的吐露了实情:“我……晕马……”   綦晖听了,将嘴梢轻抿,笑道:“世上竟还有这么奇异的病症么?不过没关系,你上来吧,我保你这次不会晕。”   “当……当真?”   “当真。”綦晖弯起媚人的桃花眼,笑着答道:“为兄何时骗过你呀?”   她半信半疑的将手覆在他的掌心,任他将自己的手紧握。脚踏上马镫,微微用劲儿,而后总算是连滚带爬的侧坐在马背上。   这成年的骏马自然是很高,青晗坐在上头也难免会有些恐惧,一手扯着缰绳,另一手还死死抓着綦晖的手不敢松开。   “你这么坐自然是要害怕了。”綦晖的声音恍惚就在耳畔,她的心也跳得像打鼓,紧张得手心都要沁出冷汗。   “那要怎么坐?”青晗答着,战战兢兢的侧头过去看他。   綦晖此时示意她松开手,而后空出双手,轻轻扣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身体拧转过来,要她面朝自己。“这样,然后……抱着我。”   “啊?”青晗把双眼瞪得老大,“这……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他似乎没有觉得半分不妥,依旧是笑意连连,“这样你不必看着前方,抱紧了我,也不用害怕会掉下去,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好办法嘛。”   “这——”   “没时间了磨磨蹭蹭了,我们可是去救人的。”见她依旧犹豫,綦晖则将剑眉一皱,“你若不抱,那就丢下你啰?”   “别……别呀!”青晗一听,忙辩解着。就在她心一横,伸出手来当真准备抱住他的时候,只觉得后背猛的一下重压——綦晖一手将她按在自己怀里,一手执着缰绳猛的一震!   “要走了,可要抱紧了哟。”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的语末带着笑吟。骏马飞速的奔跑了起来,青晗想着既然已经这样了,便也干脆用力的回抱住了他,轻轻揪住了他背后的衣料,干脆将脑袋也埋在了他的胸口,听着他一轻一重的心跳。   他的身形抱着倒是比看起来要结实得多,青晗想,这样的举动应当没什么大不了,毕竟他只是哥哥而已。下意识抬头,那薄唇抿成优雅的弧度,发丝飘摆,泛着高贵的光辉。刹那间,他突然微微低下头,对上那双桃花目的瞬间,青晗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那金色的瞳仁,柔和得如同粼粼波光,却如同太阳那般耀眼。   “怎么了,别这么紧张。”他开口调笑道:“抱得这么紧,不会掉下去的。”   “呃……”青晗听出了话语间的揶揄,匆忙低下头掩饰面上的尴尬,刚刚企图将手放开些,就觉着背上那只手越发的用了几分力将她推向那个怀抱。   明明是你抱得太紧了!   她没有想过挣脱这个怀抱,只是想要他抱得更紧些。   仅此而已。   依偎于此尚未许久,青晗只听得耳侧那男子轻声的“嗯?”了一声,随即她抬头望去——“怎么突然聚了那么多黑云!?”綦晖的面色并不好看,“莫不是——要故技重施了么?”   “又是像上次那样!?”青晗愕然,脑海中不断涌入在梦中的一切所见,耳边则不停传来最后那具尸首的呻吟和求救:   ——“救救我,你可以救的!你可以救我们的……!”   “大哥,拜托了!快点!请快点过去!”   “放心吧,赶得上。”不觉间,他一夹马腹,驱使身下黑马奔得更快,手上也再度加力的把她揽在怀里。   “但愿如此。”青晗将头靠在他的怀中,手上不自觉的抓紧他背后的衣料。“这一次——一定……”   天边的黑云越来越近,正带着无尽的压抑和恐惧朝人群头上推移。   蝶妖似乎在人们脸上的惊恐中得到了愉悦,将嘴角一挑,振翅飞向天空。   而就在此时,由朗御驾风驱来的团团乌云,已经笼罩在长长的一队逃难的百姓头上,照应着死亡的大雨,即将倾盆而至。   五十一、增援   世上的恐惧之源,莫过死亡。   而最无奈之事,是为待死。   所有的人都是经历过昨日那场冰雨活下来的幸存者,而在这个荒郊外、在没有任何遮挡的情况下,若是再有冰雨纷至,则必死无疑。   狂风肆虐,大漠黄沙。远远处,一匹枣红色骏马飞驰而来。   朗御抬手抹了抹脸上刚刚溅上去的血渍,将沾了鲜血的食指送到嘴边,伸出舌来悠悠的舔了舔。“果然,神的血和人的血,味道还真不一样。”他抬了银眸,冷冷的瞥向那一骑红色。   马背上,狩衣猎猎,衣角在风中不断的摇摆翻覆,马上的女子单手执缰,不断的喝马加速。   “来得真快。”刁钻的狼眼看得出期间端倪,向后轻跃半步,那一抹红色的飞影便疾驰而去。   苍薰此时足尖一点马背轻盈的腾起,手上即刻祭出一把血红缨枪,枪尖一抖便朝朗御的方向刺去。   “铛”的一声,枪尖正戳上他手臂上弹出的利刃,利器相接,蹦出夺目的火花。朗御开始没有预料到她一个姑娘家会和自己角力,但苍薰攥紧枪身、借着腾空的坠劲将利端死死地推向他的刀刃。狼妖见状不妙,将手臂微微一倾,迫使枪头在刀刃上摩擦而下,灼灼烈火迸溅开来,娇艳如血。   女子手上又一发力,一个后翻落在地上,收起兵器甩了个枪花,一团火焰从枪尖喷出,直逼他的面门。他下意识的抬起手臂用腕外的风刃弹刀切开火球,却不料火球虽然一切为二但却化为两团稍小些的火球,重新展开新的攻势!   他不由在心中叹了声这招式真刁,一边翻飞身形抬手再次将火球斩开,可这一次更为不妙,火球此时散成数以百计的小火珠,将他紧紧包围住。而就在他分散精力的同时,苍薰也快步上前,猛的一枪直刺心窝!   朗御此时却不闪不躲,猛的一震臂——强大的气流将火珠弹开,而后只将单手护上一层风盾,而后一把将她的枪尖握在手里。苍薰刚要施术解围,却听他兀自开口:“姑娘,请先听我一句话也不迟。”   她抬眼则见了那对银色狼瞳,微微眯了杏眼,侧头冷冷的丢出二字:“说罢。”便当真收了动作,等着对方下达战书。   “我想姑娘你一定是误会了什么。”朗御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不愠不喜,只做陈述。“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是该走了,不想和你在此激斗。”他辩说道:“刚刚那位公子,我也说了同样的话,可他不听,偏偏不肯放我走,那我只好先收拾掉绊脚的东西,而后再做打算了。”   她一怔,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却见不远处黄沙间趴伏着一个人形——“言淳!”   “姑娘,我不希望你步他的后尘,当然,我也不希望我们因为无聊的事儿浪费彼此的时间。”他的语调不见一丝起伏,不是在‘商讨’,而是在‘命令’。   “你威胁我?”苍薰回头,目光洌洌。   “说不上威胁,不过是提个建议而已。”他答道:“当然,接纳与否,还是姑娘你说了算。”   她咬紧银牙将枪尖从他手中飞速抽出,而后枪身一甩飞出一道火焰朝他袭去,“把我的兄弟伤成这样,你还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朗御的身影迅速融在风中,绕过火焰又朝她凑近了几分,“他还活着呢,你不急着把他带回去疗伤么?”   “我——”苍薰的手微微颤抖,动作足足是顿住了刹那。   “反正我已经把云推过来了,之后要发生什么,你也应该猜得到。”狼王将嘴角染上一抹狡黠的笑意,“怎么,你不准备去做些什么么?”他没等苍薰说话,便直接开口,“所以,你拖我在这干耗着,又有什么用呢?”   “唔……”她将柳眉紧紧的皱了起来,犹豫片刻,干脆松开焰枪,任凭兵器重新归于一片火焰。她径自跑向言淳的方向,走近了,才发现他身下的黄沙已经被血沾染得殷红。女子单膝跪地将他扶了起,轻轻拍打着他的脸颊,“言淳?言淳你怎样了?!”   “虽说凤家沾了神脉,血肉的味道着实不错,但身为妖王,吾做事自有分寸。”他冷冷道:“我给他留了半条命,好好养着很快就恢复原。”说罢,绕过二人,朝沙漠深处行去。   苍薰抬眼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得大声喝道:“你既为妖王,那为何还要此般助纣为虐!”   “不过是些人情债,”他冷哼一声,回过头来,银青色的狼眼扫过她的目光,“这你也要管?”说罢,冷哼一声,消失在风中,眨眼间就不见了。   就算自小习武,苍薰也毕竟是个女孩子家,面对已经失去意识无法行动的言淳,到底还是束手无策。正在此时,远处飞沙腾起,一匹黑马破尘而出,不一会就来到了她的身侧。   綦晖抱着青晗翻下马,待她站稳了这才松开了手。她也总算是停止了八爪鱼一样死缠在他身上的动作,见了苍薰,不免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   那女子回过头望着二人,将视线定格在了綦晖身上,“拜托了,请先将言淳送回兴元府!”   “他这是怎么了?”綦晖说着,快步上前查看,见了他浑身是血,不由得也将眉一皱,“谁把他伤得这么重!?”   苍薰摇摇头,“我不知道,他只自称妖王——”   他将眸子转了半轮,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却没有明说,“我先帮他把血止住,然后带他回兴元府包扎,这里就交给你,我快去快回!”说罢,伸出手来覆在他手臂的伤口上,转眼间,他周身所有的大小伤口,都已经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痂——血总算是止住了。   “那就劳烦了。”她低下头,少见的恳求道。   “言淳也是我的好兄弟,说这话你可就有些见外了。”綦晖说着,由苍薰扶着将他架了起来。走过青晗身侧时,还不忘交代一句,“要乖乖等为兄回来,注意安全。”便匆匆上马,载着言淳即刻返回。   苍薰见他走远,将手指压在唇上,嘹亮的口哨一声,那匹枣红色的骏马便飞驰而来。她侧目看看青晗,眼神示意了一句‘你自便’,连停马的动作都没有,只伸手扯住马缰荡上马,操起缰绳行云流水。“驾!”连人带马如同一阵红色的闪电,迅速消失在她眼前。   青晗还没来得及感叹什么,却意识到——“诶?都走啦?”   她怔了怔,望望四周,甭说人了,连只鸟都没有。   “等等我呀!你们就这么走了丢下我一个算怎么回事啊喂!!”青晗无奈,也深知自己晕马的毛病就算綦晖能治,苍薰也治不了,乘她的马必定又会晕,便半是情理之中,又有几分意料之外的朝着黑云密布的方向走……嗯对,走去。   此时,乌云黑压压的袭来,挤压堆垒,遮天蔽日,甚是嚣张。那蝶妖腾空而起,望着阴云,止不住在嘴角染上笑意。   一滴雨水落在荒芜的沙地上,卷着沙子形成一滴圆圆的珠子。而在此后,雨水一滴又一滴的从云层中抛下。蝶妖望着雨水不住的冷笑,轻轻抬手,指向那一片雨幕。   “住手!!”言淅大喝一声,矛头一划,甩出几道烈焰朝她袭去。但不想这天降的水源更加助长了她的气焰,那火焰还未等近她身,就已经消失殆尽。   她重新凝神,借力于水琉璃,抬手一指,那雨水化为漫天冰针,直刺向人群!   但万事并不如蝶妖所愿,在触冰针碰触到人身的前一秒,都被远远的弹开,如同身上结了一层无形的重盾。   言澧的风盾尚未消失,但受到攻击势必会使风盾变得稀薄,这样下去总归不是办法!“薰姐淳哥,我快撑不住了!快想办法!快想办法把云彩吹开呀!”她的声音顺着风翩翩入耳,也催的苍薰心中焦急万分。望了那满天阴云密布,大雨漫漫,她也将心一横,飞身一跃站在马背上,同时祭出了烈焰长枪,枪指青天!   “大不了,就用这个试试看了!!”枪尖喷出一道火焰,直入云霄,而后就在乌云上头,召集铺天火雨!一片片火焰坠落,硬生生将乌云撕裂了无数缺口!   蝶妖见状,下意识回头望去,盯着那罪魁祸首——苍薰立在马上,右手横着那杆长枪,微微抬头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女子,“你可别太嚣张啊。”   “那你也别以为,这样我就招不出雨水来。”蝶妖面上的表情从错愕转变为冷笑,微一震翅,数以千计的冰针径直朝她飞去。   苍薰将枪一挥,斩去冰针,可不料依旧还是有漏网之鱼钉在她枣红马的身上。它哀鸣一声,便瞬间化为了冰塑。   她动作一顿,随即赶忙跃起身子翻空而下,但此时蝶妖已经调好了阵势,确定好了她的落点,翅膀微震,冰针再度袭来,等到回神时,冰针已经刺伤了手臂,将伤口冻起了数分!   五十二、不该来的你又来了   苍薰所持的本就不是真正的火琉璃,而是幻影为之,这样一来,刚刚那一招,耗费了她太多的灵力。   她单手压住伤口抑制冰冻的深入,可天上舞动的蝶妖并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将翅膀又震了几震,冰针倾巢而出朝地上长枪女子飞去。   双手握住枪身,如同棍术一般在面前翻转花式,冰针在火焰涡旋的袭击下,纷纷融化重回雨滴。蝶妖也不傻,早料到她会有这一步似的,只抬臂朝她的方向一指!苍薰此时直觉如芒在背,不消回头也感受到后背袭来的团团冷气。就在她企图一个侧翻躲过身后的冰针时,突觉脚踝上一紧。低头看去,则沙中骤然钻出一只岩石手,狠狠的攥住脚踝阻止她的行动!   后有冰针汹汹而来,下又有绑缚无法挣脱!   就在她近乎认命之时,却觉火光一闪,身后瞄准她的冰针竟尽数融化,落在沙上,印出暗色的水痕。   “薰姐,我还算及时吧!”言淅颠颠的跑来,一副邀功的样子,跑得近了,还下意识的伸手摸摸鼻尖,煞是一副稚气未脱的可爱模样。   苍薰没理他,却也没闲着,提枪刺碎了地上伸出的手,这方才解开束缚。   “二对二,现在才算公平了。”风吹沙砾,在风沙中渐渐化出一个玫紫色的人形,那少女执起那近乎与身同高的长杖,将嘴角一扬,细小的动作却含足媚态。   “哦?这不是当时的那只小老鼠嘛。”言淅立马认出了她,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以沙暴攻城的术者!   她侧目望着言淅,将锐气微微一敛,“哟,我当是谁呢。”她将衣摆上的尘灰抬手拂去,一袭动作更衬了媚骨。“上次没宰了你,怎么,这次还要姐姐再好好调教你一番么?”   “舞夜,不必与他们嚼舌,碍路者,只管收拾了便是。”蝶妖轻呼着她的名字,俨然是指挥的态度。   手中权杖刹那间闪耀出金黄的色泽,舞夜浅浅媚笑一声,后跳半步,随即再次将身形隐匿于沙尘。   论以术攻击的属性而言,火纵使可以克冰术,但面对黄沙的主场,面对突如其来的岩刺,二人的躲闪还是颇为勉强。   不知何时从地上变回弹出尖刺,当真是防不胜防!   言淅倒还好些,刚刚和蝶妖周旋并未消耗太多力量,但苍薰则不同。刚刚那一招‘霄星落’已经算的上是她的绝技,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使用的禁招!瞬间消耗的灵力之大,甚至和言澧此时集成的风盾不相上下。   而灵力的过度消耗,不仅让她用‘术’变得困难,就连体力也受到严重的影响。之前和朗御对阵几回合有余,高速的搏斗模式本来就容易让身体疲惫,如此一来更略显吃力。   汉水从额角滑落、滑过侧脸,凝在下巴上和为一滴,滴滴落在黄沙上。   这可……不妙啊。   苍薰想着,将柳眉一皱,还未等转身跳开,一只石质的手再度从地底钻出,抓住她的脚踝。与此同时,舞夜似乎也看出了她的疲惫,丝毫没有给她半分喘息的机会——数面沙墙腾起,在她周围环绕。   她见状不好,忙挥舞焰枪企图驱散沙暴,可沙子堆砌而来,就算斩开了,沙墙又如同有生命一般,迅速愈合。   如果是平时,她可以用火焰强行爆开沙墙,或是翻身而上就着火焰灼烧沙子造成的瞬间凝固奔上墙逃离。可现在她却只能吃力的看着沙墙越来越高,越来越陡——   她提枪猛的戳碎死死扣住她脚踝的石手,但在此时,石砾崩碎竟重新在她脚上黏着成型,这次反倒是将双脚同时缚住,无可动弹!   “薰姐!”言淅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却格外隐约。苍薰还尚未回话,转瞬间一根血红的长矛已经刺破了沙墙,直指她的面门。   你到底是不是来救我的?   那女子在心中苦笑一声,却没明说。红矛此时虽然刺破沙墙,但沙子重新迅速堆砌,俨然要将刚才那个洞彻底填满。而这时,矛身上则腾出三条图腾般的火蛇,蛇尾融在他握着兵器的手心,三个蛇头绕着矛身不断逶迤旋转,将突破沙墙的口子越撕越大。   “薰姐,拽着矛,我拉你出来!”   她听罢,一手抓住他递来的矛身,一手提枪再次拼力将地上的岩块击碎。还未等岩块再度拼接,言淅猛的收手,她便已经被拽出了沙墙,逃离束缚。   但这终究不是办法呀!   还未等二人完全想出对策,蝶妖的攻击也完全没有停止,刚刚即要拉苍薰出来,又要抵挡蝶妖的攻击,腹背受敌的状况让勉强撑下的言淅此时也现出几分疲惫。而就在蝶妖欲要振翅再度发出冰针时,远处一阵马嘶传来。众人回望,却见一阵旋风疾驰而过,而后是“砰”的一声响,似乎是什么重物被丢下来了。   众人皆是一惊,还未等谁上前去查看那坨东西到底是个什么,地上差点被摔成肉泥的一坨竟蠕动了。   大家的注意力完全都被那一坨所吸引,苍薰按捺不住,便走了过去准备查看一番。还没等她扶起,那一坨竟先起了身,而后——   歪头吐了。   苍薰在这一刻好像也许可能大概指不定备不住保不齐的知道面前这人是谁了。   却见那人形吐罢了,取出水囊又咕噜咕噜的漱了漱口,之后掸掸衣服上和发髻上的沙子,随即破口大骂!“奚朝翔你去死吧!!!老娘又不是包裹哪有被你这么扔来扔去的道理!!这幸亏是沙子!要是石头地你这是想害死我吗!?”   这样看来,就可以确定刚刚跑过去的是去找言澧的朝翔了吧。   “……青晗,你还好吗?”她礼节性的问了句。   少女转过头,看着苍薰眼泪汪汪的委屈道:“我都快被那个熊孩子摔散架了,能好么?”   见她可怜,苍薰此刻真的很想伸出手来对着她的脑袋揉她两把,摸摸毛以代表安慰,但想想还是算了,大敌当前,哪有时间哄着这个小丫头玩?   ……等一下——好像哪里有些不对了。   苍薰本来缓和的面色突然变得紧张而僵硬,她凝视着青晗,蹙了眉,却是同样的无奈,“你来做什么呀?”   真是越忙越糟!   本来这边她和言淅便是自顾不暇,现在又来了青晗这么个拖油瓶!胜算本就不高,现在她来了,好嘛!明显是把队伍中的平均战斗力又拖下了几个百分点!   重点不只是这些!   青晗如今手上还有暗琉璃,若是再被抢了暗琉璃,那才是真正的大祸临头了!   “当然是来帮你们的呀。”青晗毫无作为累赘的自觉,反倒是一本正经的说道:“我走了许久才看见朝翔,想问问你们还有多远。他就说还有挺远的不如我把你‘捎’过去吧,——谁成想他就这么个‘捎’法儿啊!”说着说着,她的怒火又上来了。   苍薰想了好久这么多槽点到底应该从哪里开始吐比较好,最后犹豫了一会,还是叹了口气,决定不吐了。   “叙旧够了吧?”这时,几根冰针毫不客气的朝着青晗的方向飞来,苍薰枪尖一闪,将冰针打飞。“我可没空等你们说闲话儿。”   少女颇有些不理解她的动作,“怎么,难道说这里的冰针……”她的话顿住了,因为她已经看见了苍薰手臂上被冰针刺伤的点点血口。   “你还什么都不会,尽量躲得远些!”苍薰无奈的命令道。   既然来都已经来了,怕就怕的是她自己乱逞能,若是这次再出了什么事,凤家那边自己恐怕当真要提头来见了!   “我……”青晗尚未开口辩解了什么,那女子已转身离开,提着枪展开缠斗。是啊,她和言淅两个人对付舞夜和那蝶妖都自顾不暇,自己再贸然上去只会让他们分神,乱了阵脚!   可是……说好了,这次要保护他们。   决定好了,自己一定可以做到!   就在她拔出玄剑握在手中时,脚上却突然缠出熟悉的沙索将她的脚紧紧缚住。沙子又如当时一般故技重施,黏着的朝她的身上攀爬。   青晗的手不由得有些抖了,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在脑海里幻化出长剑的模样。可不管试几次似乎都是徒劳,黑雾永远在剑身正中的位置戛然而止,再也无法上行。   此时,沙索已经缠住了自己的腰,沙地上不断蔓延出沙质藤蔓,躲闪不及,将她的手腕也缠了住,一路攀沿,竟想去夺她手上的玄剑!   沙索一面死死地勒住她的手腕,重重施力企图让她松开;一面又有分支裹住剑身,猛烈的拉拽。   不能给你!   若是暗琉璃都被夺走了,那可就真的连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攀爬到剑身正中的黑雾再次停住了,脑海中走马灯似的回放着各种零星琐碎的事件。她想,她恐怕这次又不能集中精力了。   她想,或许这次又要失败了。   或许,她已经错过最后的机会了。   不甘心!她不甘心呐!   沙索再度飞起,此番已然勒住了她的脖子。她转过头去,看见的则是言淅和苍薰越来越疲惫而落入下风的身影。   “我只想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如果可以的话……如果你能认同我的话——”   脑海中此番图景瞬间切换为梦境中所见的冰雨、人们撕心裂肺的呼叫,空洞而绝望的眼神。   “我就能让他们免于死亡——!”   黑雾在剑身上瞬间膨胀,而后飞速的向上蔓延,转瞬之间已经爬上了顶端。随着玄剑的完全现形,青晗觉得此时身上灵力的运动是格外的通畅,手上微一侧刃上力,缠绕剑身那恼人的沙索已被利剑砍断!   五十三、穷寇莫追   她做到了!她当真做到了!   玄剑紧紧地攥在手中,横切勒在手腕上道道沙索。而与此同时,青晗只不经意间突然意识到,刚刚剑柄上度出的黑雾,此时也蔓延向着她全身——   不消她耍着剑花将沙索劈断,只逆着沙索的束缚轻一挣扎,身上的黑雾已彻底将沙索弹断。沙粒细细碎碎的落了一地,这‘术’看来已经彻底被她破除掉了。   就在她依旧沉浸在激动和喜悦之中时,脚下突然传来异样的波动。她踮着脚尖轻盈的挪动身体,此时再看地面升起一根尖刺,在她看来,这一切仿佛慢动作一般。   许是苍薰她们也都是一样的感受,才会在战斗当中身手矫捷、高常人一等。青晗见那岩刺升起,干脆握紧剑柄,猛的侧砍过去!   “唰”的一声,石刺的尖端已被她一剑削了下来,而后青晗将嘴角浅扬,哼笑一声,“这个,还给你!”她迅速扭转剑身,用剑面抵着尖刺光滑平直的斩面,猛的朝天空中高高在上的蝶妖推了出去!   蝶妖与二人激战正酣,余光一扫,来者竟是一根石刺,不免面色一变,侧过身子勉强躲过。而这一次的移神,使得她所驱动的‘术’被迫中断,而苍薰和言淅二人也正因此而得契机。虽说琉璃锺残存的灵力不多,他们没有借此反攻,可毕竟是得了个好好调整的机会。   苍薰意识到刚刚那招正是青晗所发,回头看去,则见那少女双手持着一把通体墨黑色的长剑,剑身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半是金属半是玉石般闪亮的色泽。   她将剑提在手中,快跑了几步来到苍薰身边,在她面前站定,嘻嘻的笑着,有几分炫耀:“苍薰你瞧!我做到了!”   听到这一句,那美人好算是安心了似的长长的叹了口气,犹豫几分末了却什么都没说,只在脸上露出些许宽慰般的微笑。   “这下你们可别再瞧不起我了!”青晗这句话不仅是对苍薰说的,她说着,还不忘将眼神扫过高高立在天上的蝶妖。“这妖孽,有我在这,你就别想再害人了!”   说罢,抬手剑指妖处,好一句豪言壮语呢!   苍薰此时侧过头来颇有些好奇的看着青晗手中的玄剑。当然,这也是她第一次完完整整清清楚楚的看到这把剑真正的模样。   剑长三尺有余算上剑柄足近四尺,剑身越有两寸余宽,中轴剑棱处为纯黑色,蔓延到双刃上则微微泛着灰黑。她将剑身微微一侧,苍薰则在剑身其上看见了隐约的灰白花纹——   这个花纹是……   她一怔,虽然惊讶,却终究什么都没说。打量着青晗,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苍薰将视线下挪,目光终于停留在了她的影子上。按影子来看,青晗依旧是伸手指着蝶妖的动作,但这手臂再向前,却没有玄剑的影子!   没有落下影子——这又是怎么回事!?   觉察到了异样,她定神去看,言淅的矛和自己的枪在沙地上都烙着倒影,可偏偏青晗的那把暗琉璃玄剑,影子却丝毫没有反映在地面上。   奇怪了……难道说那把剑依旧没有化形!?但若是没有化形,又怎么会斩碎岩刺呢?   但青晗似乎丝毫没有察觉身边女子的忧虑和疑惑,只是死死盯着腾空的蝶妖,将眉微微一蹙,似乎也陷入了为难的境地。   人家在那么高的地方,我又没长翅膀不能飞上去,那怎么把它打下来呀。   青晗这一句还没想完,只预料地上有变,慌忙跳开。几根岩刺再次从地面升起,毫不留情的欲要刺穿她的身体。似乎因如今这地术者将精力全盘集中在她的身上,施术的速度之快让她越发应接不暇。   苍薰和言淅本想接应,可无奈地术者迟迟不肯现身,找不到本体,就掌握不到主导权!“看来,又只能用火把你这小老鼠烧出来了。”他刚提矛要刺向地面,却被苍薰拦了住。   “我的灵力剩不得多少了,这个由我来,你要保存些实力。”她凑在言淅耳边低声说着,反手甩了个枪花,一把将枪头没入沙中,猩红的火焰瞬间从枪尖开始蔓延。可能是灵力不足的缘故,火焰燃烧得并不旺,但却依旧保持了绝对的广度——方圆五十里已经尽数燃起烈火。苍薰深吸一口气,调整着呼吸,攥住枪身的手用力得骨节发白。重重咬住下唇,拼尽全身的力气一般将枪头死死的朝沙中插去!   本是不怎么旺的火苗瞬间腾起一倍有余,灼灼火光将沙子都烧成赤色,热浪滔天!   就在她的灵力即将耗空时,眼前终腾起那个玫紫色的身影——舞夜终于受不住灼烧腾空而起,随即就在她下落之时,地面升起一座高台,和当时别无二致。她祭出法杖,朝言淅的方向一指,黄沙飞舞,地上迅速跃起无数尖刺,誓不把他们刺穿决不罢休!   苍薰见舞夜已被逼出,手中的朱红长枪瞬间崩碎,化为团团火焰,转眼间就消失了。而她顺势单膝跪在了地上,不住的大口喘息。见了岩刺张狂而来,不由得挣扎着起身,勉强躲过追击。好在舞夜为了集中精力并不想把范围拉得太远,她才躲去了稍远些的位置,免于受到牵连。   战斗一时陷入了僵局。   蝶妖和舞夜两者都是远程的攻击,而言淅和青晗只能躲避和用术远远的回击,这样一来,过远距离就成了躲闪的充分条件。无论是谁都无法伤及对方,虽说青晗有暗琉璃在手,可毕竟今日刚刚学会祭剑,纵使有一定的爆发力,但完全不能当做全盘相信的战斗力。只靠言淅一人,对付两个术者,毕竟胜算还是低了些。   “喂,青晗,过来,听我说!”言淅突然开口,声音却隐匿在沙暴当中并不分明。   “什么?”   黄沙阵阵,也将这一系列的小动作隐藏在烟尘之下,丝毫没被察觉。   二人的距离并不很远,看起来倒像是青晗一直在追着他。左翻又跳,躲避着岩刺的袭击,同时挥出剑气火球,将从上而来的冰针斩断。而舞夜和这蝶妖一下一上配合得天衣无缝,毫无破绽。   言淅越发的朝蝶妖的方向跃了几分,显然是有逼近之势,蝶妖自忖居高临下,那人定不能所及,便干脆自傲的没有后移的动作,此时言淅稍微侧头,回看青晗,二人稳稳的对了个眼神——   岩刺再度拔地而起,就在它生长到膝盖上下时,青晗快步上前一剑将其上锋芒削去,而后就着岩刺生长的走势,言淅攀了一步跳上已经半人高的、顶端已经被削掉的石台,飞起一跃!   虽然已经有了石台为基底,他腾空的高度却也难以到达蝶妖的所在。就在蝶妖想嘲笑他一声自不量力时,已经处在腾跃最高点的言淅单手瞬间发力,猛的将右手紧握的血红长矛向她的方向掷去!   蝶妖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有这一手,忙向后躲闪,可不料那散着火焰的长矛丝毫没有停下甚至下落的意思,而是紧逼着她丝毫不放!她大惊,匆忙之中只得侧身闪避。但,身子着实闪避过去,可那水琉璃炼制的一方蝶翼却刹那间被烈焰长矛撕裂穿透出一个足有巴掌大的缺口!   “啊!”那蝶妖尖叫一声,急速下落,翅膀颤抖不止,从已经被灼伤的裂口处不断涌着浅蓝色的粘稠液体,一滴一滴如同鲜血一般滴落。而这渗出的液体,也正在一点点的填补着伤口。   但下落的速度丝毫没有因为伤口的缩小而减缓,青晗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提起利剑便要朝那即将坠落而下的蝶妖斩去!   “兰渚!你撑住!”身后的舞夜声援着,伴随“轰!”的一声巨响,本来已经到达蝶妖兰渚身前仅仅两个剑身距离的青晗,此时眼前突然耸起一面越有丈把有余的石墙。少女好不犹豫的劈开石墙冲将上去,可此时却见舞夜将蝶妖护在怀里,那双媚眼里的怒气不言自明。冷冷的将眉一蹩,将那兽类尖尖得犬牙狠狠对上以展示她的不悦。舞夜终究是半句话都没再说,广袖猛的拂过,刹那间烟尘骤起,两个人影便迅速的沙化消失直至不见了。   “穷寇莫追。”苍薰的声音到底还是制止了青晗欲要追击的脚步。   “为什么!我们已经重伤她了!为什么不乘胜追击啊!?”   “追?谁去追?”她和此时总算知道如何祭剑的、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青晗不同,就算青晗被冲昏了头,自己也要保持十足的冷静。毕竟此时言淳重伤,能拿的了主意的也只有她一个了。   “当然是我和言淅——”   “言淅刚才那一招已经拼尽全力,你呢?只会挥挥砍砍……照这个趋势,蝶妖很快就可恢复,但我们已经近乎没有战力……你预备用什么追,用什么拼?”   “我……”   “罢,言澧和朝翔既然已经选择担当起护送的任务,言淅的马还在,那就为了保险就跟着一起去。青晗至于你,便和我先回兴元府再说。”她似是无奈的遥望此时已经隐隐约约蝼蚁般大小的城池,不禁叹了口气,“他们已经走远了……没法讨匹马来骑,看来这次我也要和你一起走回去了。”   五十四、身体不舒服你要说出来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   未时,正值日昳,是一天当中最为燥热的时候。   她们二人走在茫茫黄沙当中,唯有远处的兴元府作为目标指点着方向。似乎是刚才一役确实耗得灵力虚空,苍薰走得有些慢,落在青晗后头三五步的距离。   少女回头看她,不免有些担心的顿了步子,算是等她追上。“果然是太累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这儿无遮无挡的,在这歇着作甚。”苍薰弯了弯嘴角,算是调笑了句,随即掏出帕子,轻轻按了按额角的汗珠,掩不住一脸疲惫。   现在太阳着实是毒了些,还不及刚才一阵,乌云尚未完全散去,至少还能遮遮荫。   青晗觉着吧,自己晒一晒太阳倒是没有什么,可是薰儿姐姐可就不一样,人家那么漂亮的美人儿若是因为这而晒黑了,岂不是太过暴殄天物。   “但我看你走得很辛苦——”青晗犹豫许久,还是开了口,“真的累得话就停下歇歇吧,万一中暑,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碍事,走吧。”她仅仅是答了这么一句。   展开激斗的位置距离兴元府并不太远,算算也不到十里路,可若是再如此闷热的天气出行,又加之身体不适,可就步步艰辛得紧了。   二人路上也聊过些什么,大抵都是和琉璃相关的事情。苍薰这个人于私而言似乎和她是没有交情的,虽说上次与言淅闲聊将她当做谈资,可估计想要再知道些细节的话,也许怎么问她都不会说的吧。   半是夸奖青晗这一仗打得漂亮,算是欣慰她只在不到两天的时间学会祭出琉璃玄剑,但此后她也只说等我回去教你如何用‘术’施法之类的事情,说罢,末了便闭口不言。   路还长着呢,若是两个人都不说话,岂不是太无趣了。   青晗学不来燕隐那般话痨和嘴碎,自然是不会自己一个人巴巴的说个不停。想到这里,她觉得等到一会回去了,先应该去看看那小哥的伤到底好些了没有,不过她基本可以断定那伤根本就不是一两天就能痊愈的,这样就可以顺便奚落他的大力丸不过是骗人的玩意儿。   想着想着,她由不得噗哧一笑。苍薰侧过头来问她怎么了,她倒是乖乖的回答:想起燕隐了。   苍薰听了也将嘴角弯弯,随即走着自己的路。   青晗不知她是否有些艳羡寻常小儿女,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起了凤言澈。青晗一个没忍住,到底还是开了禁句:“苍薰,恕我冒昧问一句……你和凤言澈,到底是什么关系呀?”   明明已经在言淅那里得到了结果,可还是想在当事人这方确认一番。   那美人听罢了这句问话,却是周身轻轻一颤,而后低头走路。那双漂亮的杏眼隐在垂下的额发间,看不清眸子中的喜怒哀乐。她终究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解释。   仅仅将一切答案都转为虚无罢了。   青晗之后回想这番时,觉得苍薰本是想要说什么的,但却迟迟避而不谈。许是因为她自己都难决断真正的答案吧。   她受了冷遇,此时也只在心里暗想一句:果然是好奇心太过了罢。就没急着追问。而后,一路无话。   二人并行,走了约莫不到一个时辰,而这时兴元府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了。青晗侧头看看身边的女子,却隐约觉得不妙。   她的脸色很不好看,说不上脸色有多么苍白,但嘴唇已经泛出失血一般的浅色。   “苍薰,你怎么了?”青晗忙凑过去,见她身体微微摇晃欲要倾倒,则伸手要去扶她。“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似乎很努力的想要保持清醒的意志,却推开了青晗探来的手,自顾的朝前走着。   “可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中暑了?”   “……没。”她抬手,用手背重重的按压额头,似乎这样就能暂且减轻眩晕的症状。   “你还是别勉强自己了,反正也没几步路了,我扶着你走吧!”   她每一度的吸气似乎都很费力似的,似乎在这燥热的气候下无论如何也喘不好气息。这般如此,她却依旧摇着头,表示不需要青晗的帮忙。   咬了咬唇,直到嘴唇上的刺痛消失,化为湿润却带着锈气的血腥味。   不能倒下去……   言淳已经伤成了那样,如若自己也倒了,那之后该怎么办啊——   一步又一步的踏在灼人的沙地上,步履也渐渐有些不稳,看起来是深一脚浅一脚的。   她抬头看看,天上挂着那刺目的一轮太阳,再往下,就是兴元府近在咫尺的北门。她很想集中注意力,快走几步,可就在这时,面前的楼牌却在她眼底扭曲幻化,仿佛幻术一般隐约不清。   “唔——”苍薰不由得低声嘤咛,将眉轻轻一蹙表现出身体的极度不适。张开的双眼此时望见的却是如同投石入池后、那水波乍起的图景。兴元府北门的牌楼的影像不断的扭曲着,一层又一层的泛着涟漪。   她脚下一绊,眼见就要摔倒晕厥过去,而闭上眼,落入的不是浮沙地,而是——   “苍薰!”青晗的呼唤入耳,声音扭曲得听不分明。   “薰姑娘,你这是……中暑了吗?”綦晖刚刚处理好言淳身上的伤口,想着快些出来寻他们,可不料刚刚出了兴元府,还没走几步就撞见她们二人了。他将手扣在她的肩头,勉强将她扶住,又见她面色苍白,刚想说声‘冒犯了’便抱她快些回屋休养,却不料就在这个时候,她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唔,海公子。”她站得稳了,便推了推他示意可以收手。“刚刚真是失礼了。”   “我就说你会中暑嘛,当中为什么不停下来歇歇呀。”青晗此时忙凑上前去扶住她的手臂,生怕她再晕厥过去。   按理说苍薰的体质并不弱,而且又不是娇滴滴的贵族小姐,若不是身体真是承受不住,恐怕真的会一直死撑下去吧。那如果这样说来,若是真的灵力耗空,身体不适是难免的,至于超量耗费灵力导致损害身体甚至折损阳寿,这都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我没事了,青晗你不必担心。”她依旧是这样说着,将手掌覆在自己的额头上——依旧是烫得很。   毕竟男女有别,綦晖虽不好扶着她。但身为水术者,总是有办法让她快些将体温降下来感受些温凉,缓解中暑的症状。他忙倒空水囊里的水,凝出块冰来叫她敷在额头。三人走到阴凉处,又歇了数刻,她的脸色总算看起来好多了。   虽说綦晖已经说言淳身体已无碍,但她还是执意去看看。推门进去时,却惊诧的发现有人竟悠悠的坐在桌边喝着茶。   “……燕隐?你来做啥?”少女一愣,还是开口问道:“不对啊,你难道没和他们一起走吗?”   那青年侧过头来,依旧是一脸悠闲,听到这话则将眉毛轻轻一扬,“啊?走?去哪?利州吗?”   “说的就是啊!你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普通人,万一被波及连累了可怎么办!?”   “青晗你好关心我!我真的好开心呐!!”那小妖精又开始了犯贱,秉着一张奸商脸笑得荡漾。“我都是你的人了哪还怕这些,就算做鬼我也会保护你的~”   青晗隐约听出了‘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的含义,瞬间如同掉入冰窖,周身激起寒意阵阵。而另二人进屋听着这俩活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对话,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偶尔有些许绷不住的在暗处漾了嘴边的笑容。   她此时突然意识到綦晖也在屋内,恨不得立刻将燕隐那张贱嘴捂个严实!‘是你的人了’这种话在自家说说就好,上次被言淅听见了就一句‘你相好的’称呼就蹦出来了,这次……岂不是更糟呀。   少女无奈,估摸着就算解释也是越抹越黑,干脆不再答腔,他爱说甚就让他说去。   “不过也亏得我留在这儿,要不然你们都走了,谁照顾他?”虽然没人理他,但燕隐此时颇有些得意卖起了关子,“再怎么说,我也是卖这神药大力丸出身,医术好算是会些,再说这位仁兄受了伤,现在说是看着好好的,谁想身边离开人会是什么样!”   “真是劳烦燕隐公子了。”要么说苍薰这姑娘有时候还真是心善,见他自己一个人近乎自言自语了许久,总算是有些同情他的回了句话。不过见一直有人在这看守照料,她也安心了似的微微松了口气。“言淳他现在怎样了?”   青晗觉得燕隐现在需要一把扇子,对,那个羽毛扇,就是话本三国戏里面诸葛军师的那种。他应当是悠悠的扇着扇子,而后淡淡一笑,仙风道骨。“我看他气色有些差,受了皮外伤,应当是流血不少,身子虚冷,需要好好静养。”   这都是废话。   苍薰亲眼看他受伤,伤成啥样她会不知道么!   但他的唠叨并没有结束,且神医一般仙灵的气息很快消失,随即换上令人熟悉的奸商脸的贱笑,接了下半句——   “薰姑娘你放心,我刚给他服了一枚大力丸,想必很快就会痊愈的!”   “……”这后半句不说还好,此话一出,苍薰的脸瞬间就黑了。   五十五、运气真真极好的~   青晗从此之后渐渐意识到,燕隐这小子在一定程度上来看,他的运气真真算是极好的。   身为一个三句不离本行的卖大力丸小哥,燕隐做他的本职工作还是很卖力很敬业。好算是不在青晗耳边讨她的烦,现在还又开始转移对象唠叨苍薰了。先前青晗还一句戏言说是这大力丸难不成是什么特殊的补给么!这下子还真被燕隐这厮光明正大的适用起来,竟真成了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要说苍薰这姑娘的脾气,确实说不上有么好。虽说算不上是什么点火就炸的主儿,但碰见这么无厘头的回答,她瞬间就将柳眉一蹙,启了樱唇半刻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说实话,青晗真有些怕本来身体不适的她再被这小妖精气出个好歹来。但这个节骨眼上,她又真是不好上前插嘴解围。   最后苍薰什么都没说——到底还是把她也磨得没脾气了。   按常理说,苍薰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是直接飞出火球毫不客气的烧他个一脸焦黑。可偏偏这个时候灵力耗空,她又不能因为这么一点破事儿做出损身体的举动,这样未免太不值了!   权衡了一下利弊,她末了还是将这口怒气生生压下。玉指挑了纸帐,撩开些许。   躺在床上的青年似乎还是没有清醒的意思,紧紧阖着双眼,嘴唇也泛着不自然的苍白。   “不过我有点好奇……他人都没醒,你怎么把大力丸给他吃下的……”   “掰开嘴塞进去呀!简单方便不是么!”说着说着还得意起来了。这混小子竟然还得意起来了!   “……”苍薰的脸又黑了,这次不光是她的脸黑了,就连綦晖和青晗两兄妹的脸也黑了。   喵的去你妹的简单方便啊!人家凤言淳是个病人,照你说的怎么跟个大布娃娃似的!?还有什么叫直接塞进去的!万一噎着了怎么办!!万一噎死了——   呸呸呸!这时候不能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苍薰这时毫不含糊,赶忙坐在床沿先将他扶了起来,轻拍后背顺气。   “你别这么不相信我嘛!我这大力丸可是入口即化怎么会噎着人呢——要不然薰姑娘你尝一个?”说着,还当真提起药葫芦,见状是要给她倒一粒尝尝看。   ……说是不会噎死人,那上次被糊了一嘴大力丸噎得直跳脚的蠢货是谁!?   “你闭嘴!”青晗和苍薰此时格外的一致,毫不客气的吼了他。   “呜呜,薰姑娘也就算了,青晗你怎么也对我这么凶——”燕隐此时却换上了些许委屈的神色,抬起凤眸却正撞上苍薰那充满危险的、饱含着‘老娘真想杀了你啊真想杀了你啊绝逼想杀了你啊’含义的眼神,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慌忙几步跳到綦晖身边,而后干脆躲在綦晖背后,半晌才敢直起身子透过綦晖肩头打量残局。   綦晖回头看看他,毕竟碍着身份脸面不好多说什么,也只能挂着些僵硬的礼节笑而已。就因为这,燕隐就似乎受到极大的安慰似的,青晗在侧面看他就觉得他那副德行就好像马上要给綦晖一个热情地拥抱然后上去吧唧亲上一口说句“綦晖兄你可真是好人呐!”   许是青晗的脑补太过头了些,这一系列的动作显然没有机会发生。甭管名为燕隐的那小妖精到底有没有龙阳之癖,她都很想立刻过去拧住他的耳朵从綦晖身边拖开——不管怎么说也真太给她丢人了!   他总以她家男人自居……但青晗倒觉得他跟自己家儿子似的让人不省心。   虽然她现在还没儿子。   等等等等一下!难道说以后这个粘人的小妖精要当成儿子来养了么!她分明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呀!   青晗想到这里,忍不住头疼的扶额。   而就在三人大眼瞪小眼到了无所适从的时候,纸帐那边却终于听见一声轻微的咳嗽。   刚刚的大力丸也许只是含在了嘴里,并没有下咽,而当前既然已经坐直了身体,在口中融化了些许的药液也进了喉咙中。稍有异感,他便醒了。   只见言淳喉头一动,似乎将那枚大力丸咽了下去,同时睁开眼睛算是清醒了过来。“刚刚……这是给我吃了什么啊。”苍薰没好意思往下接,就听他继续说道:“酸酸甜甜的,味道倒还好。”   见他醒了,那女子也就将手从他肩头挪开,放心的舒了口气。   “你看把你看吧!这里面加了山楂和红枣,很利于补血呢!”燕隐一见金主恢复了神智,说话自然是硬气了些,“我就说我的大力丸有效吧!”   青晗这个时候很想吐槽一句:我没看出来你大力丸有用到什么程度,倒是看出来你这小哥已经二缺到难以直视了。   当然,青晗这么善良的人是没好意思这么明挑开讽刺他,当然其他人也一样。所以结论是,整个屋子里没有一个人乐意搭理他。燕隐丝毫不畏惧冷场,依旧没有死心似的,想要再唠叨一阵关于大力丸的话题,到底还是被青晗揪着衣领半拖半拽的扯了出去。“醒了就让他们说会儿话,你瞎搅合什么!”便出了门。   綦晖见了也没就留,只和好友言淳对了一个类似‘你没事我就放心了’的眼神,随即也出去,将门带上。   “伤口还疼么?”   “劳你费心了。”言淳说这,不免有些愧意的垂了头。   “这说的是什么话。”她笑笑,“我是当姐姐的,照顾你们这群臭小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从小就来是劳烦我了,现在又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   青年听罢也将嘴角浅含,“看来我这次是一定要再叫你一声薰姐了。”   “那是自然,别说我长你几个月,就算是长你几天,我也是你姐姐。”她调笑了句,末了话题一转,“不说这些了,你这一身,果然是那个朗御伤的么?”   他神色一变,“你也同他交手了?总没有受伤吧?”   “不光是朗御。”和他相比,苍薰显得淡然许多,“这次果真是没有白去,对方的三名术者,我都有交手。”   “包括——”   “对,包括那个水琉璃的术者,”她答着,面容上兴奋中带着些许疲惫。“虽说我和言淅战得颇为辛苦,但好歹算是全身而退。对方的实力果然并不太强,我想只要能摸到对方的老巢,主动出击,胜算应当还是不小的。”   言淳只听着,却迟迟没有说话表达任何态度。   半晌,他将视线定格在苍薰手腕上裸露出的点点冰针刺出的血痕。眉头一紧,此时却翻身下了床,单膝跪了下去。   “言淳你……你这是做什么?”女子见他的动作也是一怔,“快起来!”   “这一次是我的失误。”他低下头,径自陈述着,“再怎样也不该叫你出来应战,你没出事这还很好,若是有个万一——”   苍薰听到这里,也腾地一下起了身背对着他,伸手下意识的按了按手臂上的伤口,“我不会回凤家的,你明明是知道的。你该保护、该担心的是言澧,而不是我。”   “可你也知道言澧她——”   “她才是这一代的当家。”他的话还没说完,却被她打断,“这件事你也休要再提,快些回床上歇着,我也该回去了。”说着,推门而出,没有半分回头的动作。   言淳见漆门重新关好,她的脚步声远了,这才站起身来坐回床沿。而在此时,他的思绪不知为何突然混乱了起来,头并不疼,但却意外的浑噩。   许是因为受伤流血太多了吧。   重新躺下,脑海中经历了许多图景,有些是他经历过的,有些似乎没有。有些是以他本身为视角,有些则是别人的视角,自己作为注目的中心。   可这个视角又是谁的呢?   企图去思考,却得不到答案,相反的是自己能明确的事情似乎一点点的变得模糊不清,思维也渐渐变得混乱。甚至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他脑海里吞噬着什么,但若说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被吞噬的又是什么,他却又什么都说不清。他想,可能是太过辛苦,睡一觉便好了罢……   当然,对于疲惫的身体,最好的休息方式可能就是睡觉。此时的青晗在别了綦晖、撵走燕隐之后,觉着既然自己已经祭出了玄剑,那就相当于用这两天已经提前完成了这三天的任务。就算明天苍薰不许她休息,但至少今天剩余的时光可以好好给自己放个假。   梳洗沐浴后,她躺在床上依旧像昨天那样抱着玄剑入睡。她想着希望见到重复一次的那场冰雨,她期待这次自己手中握有玄剑能够揪住那个蝶妖而后制止她——至少可以假想他们没有那么轻易脆弱的死亡。   再不济,她也想梦到当时陪着莲花荷包的那位姑娘,告诉她自己可以做到了,让她也能安心些,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今天实在太过疲惫的缘故,异常可惜,这一次她却什么都没有梦到。   五十六、红衣女子   青晗在一觉醒来之后,依旧仰面躺着算是赖床。视线直直盯着纸帐顶上的那一角小块的灰尘出神的发呆。   同样是抱着暗琉璃的玄剑而寝,可为何之前能梦到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可昨晚却什么都没有……甚至稍微连句奖励夸赞都没有呢?   不知是不是自己思维回路有些奇怪,她总觉得那个梦兴许和创圣琉璃无关,问题恐怕还是出自那块白翡身上。   她可不记得有谁说自己有夜游症的,按理来讲她是不可能睡着睡着突然翻身下地非要去掏白翡攥在手里的。   莫不是当真在白翡之中有什么蹊跷?   想到这里,青晗心里也犯了嘀咕。毕竟那块玉是綦晖送给她的……既然是大哥送的东西,难不成上面真的加了什么咒术能够回放那一场冰雨,算作故意来激励她的?   但问题就是这玉,是那日綦晖晨间送她的,可冰雨是下午时分才下的。若说记录下来,这时间又对不上了!   青晗总觉得之前那场梦应当和白翡有什么关联,可想到最后,总却下意识的觉得这一切和綦晖应当没有什么关系。   结论是乱乱糟糟的想了许久,到了最后也没考虑出个所以然来。   唯一后知后觉意识到的、她依旧没有考虑清楚的事情,则是那块玉坠到底算不算綦晖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最后她伸手狠狠地捏了一把自己的有些发热的脸颊,自语了一句结论:青晗你个没出息的你一定是想多了。   在床上赖得久了,昨晚睡得早,晚饭又没吃,肚子不免叫得欢。想着去伙房寻些吃的,便匆匆忙的起了身,穿戴好衣物,打理好发髻,推门而出。   刚刚卯时,屋外天色尚早。青晗一个人偷跑去了伙房随便抓了些什么能吃的东西垫了垫肚子,回屋睡怕是也睡不着,没成想这肚子垫得也有些过了头,反正天还早得很,就干脆出门去街上散散步。   街上空无一人,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百姓全数撤离了兴元府,如今这里已是一座空城。不管是住家还是店铺,此时全都清一色的挂上了锁头,大门紧闭。   这条街先前是最为热闹的,绸缎庄、胭脂铺、客栈、酒楼,都无一不全,可如今也只留的晨风瑟瑟,路上连一分声音都没有了。   她抬头看向那水蓝色的天空,似乎期望再度将视线拉回现实的时候,能看到往日的繁华。几只麻雀扑棱棱的从她眼前的天幕中飞过。她盯着麻雀,不由得跟着转过头去,望向它飞去的方向。   麻雀并没有飞远,而是落在了临街那家客栈二楼客房未关上的窗沿上。   这家店怎么没有关窗呢?是太过匆忙而忘记了吗?   青晗稍有好奇,眼神刻刻不离那雕花檀木窗,下意识的退后几步,仿佛这样就能透过窗子看见什么似的。   到底里面是有人呢,还是说单单忘记关窗子了呢?   先不说会不会招来贼人,这几日若是就这么开着窗,大风一吹,万一损了什么物件或是吹来太多尘土,也让人不好打理呀。   青晗正想着能有什么办法帮着把那窗子关上,垂头想时,余光一闪,飘到了那间客栈的大门。   大门上的锁头,此时也一并不见了。   ……难道说,这屋子里还有人在!?   少女一惊,抬头再次看向窗口,这时却见着一抹红影飘渺而过!   她其实并不很确定刚刚那个红影是人的衣摆或是风拂过的布帘,但也兴许是她看错了呢?   她越发好奇了,犹豫一番,有左右瞧瞧那空无一人的石板街道,又摸摸腰间的那把玄剑,干脆将心一横,决意上楼去看看、一探究竟。   而就在她刚刚下了这个决定后,想要再度抬头确认时,抬头向上一望,却不由得“呜哇”的请叫一声,真真是被吓着了!   只见刚刚还空空落落的窗边,此时骤然出现一个红衣女子。那女子着了一件石榴红对襟齐胸襦裙、泛着粉白色的窄袖襦衣。她抬起手来,葱葱玉指轻推刻花窗棂,优雅如兰花。   她此时也意识到了青晗的存在,将头微微一低,柔情青丝盘回心髻,上插金簪镶明珠,耳上一对玛瑙坠子也自是红的晶亮。肤白若凝脂,眉青如黛墨。眼同水杏含,唇点俏朱砂。那女子似乎是笑了笑,远远的望去,美人如花隔云端,让人却是期愿不成似的带着得不来诱惑。   所谓的佳人绝色,只消她这垂眸一瞟便是足矣。   青晗觉得就算自己身为女子,可在她眼里,这名女子也确实是美得令人惊羡,惹人不由得下意识的多望上几眼。   她终不及比对到底是不施粉黛的苍薰哪一日化了妆会是什么模样、到底有没有面前这姑娘美艳,而楼上的佳人已经开了口。   “姑娘,你为何一直盯着奴家看呀。”她捻着垂落肩头的一缕发丝,开口则其声如雀,轻灵幽幽。   “呃——”青晗一时语塞,足足有些被她问住了似的尴尬。本来在理的是她,现在反倒没底气的也是她了!少女想想,还是鼓足了气开口先问了句:“姑娘怎么称呼?为何会来这兴元府的?”青晗怕她误会,随后解释道:“您别误会,只是最近兴元府除了一些事……百姓都已经撤离了。”   “就说昨个晨间进城就人心惶惶的不知怎么回事,原来是有这个典故。”那姑娘似是将头一点,随即答曰:“奴家名为梓漓,姑娘呢,又如何称呼?”   “我叫青晗。”   “这样说话儿多不舒服,青晗姑娘若是不嫌,不如上楼来一坐?”梓漓将头一歪,媚了笑意,如是邀道。   见她竟这么说,青晗反倒更踟蹰几分,“不……我想还是不叨扰了,梓漓姑娘,兴元府久居不便,恐怕甚至还会有危险,还是随着百姓一样先去利州躲躲吧。”见她微笑颔首,青晗也壮了胆似的继续说道:“我就住在兴元府东南的上官宅里,那是个大户人家,宅子是极好认的,若是梓漓姑娘您想通了,就来找我,我会把你平安护送过去的。”   “那奴家就先谢过姑娘了。”梓漓依旧笑着,声音娇嫩柔软,似是一只小手抓着心似的惹人痒痒。   “那我先走了,若是你有什么不便,自然也可以来找我。”青晗依旧抬头答着,却见窗边的红衣女子弯身施了个万福,自己也赶忙回上一礼。随即任二楼窗前的美人扶着窗畔目送她离去。   青晗走着走着,却又觉得刚才似乎她到底都没有明说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不过不说就不说罢,一个女孩子家,能来做什么,兴许就是路过呢。但一个人行走江湖,当真不怕遇见恶匪呢?   她觉着兴许那客栈内还住着别人,倒也没多想,径直预备回府去。   太阳已经升高很多了,估摸已将近辰时。青晗刚刚进了大门口,却见綦晖正款款的踱着朝外走。   “青晗,这么一大早,你又跑哪儿玩去了?”见了她从外边回来,青年浅浅的弯了嘴角,不说问早,倒先有些责备的意思,“清早就不见人影,可是叫为兄担心得紧呢。”   “咦?大哥你找我?”   “不是我找,是薰姑娘找。”他回答,“她说你不在屋里,我又和她在院子里找了许久都没捉着你的影子,便想着去外面寻你。”   吓!苍薰!   青晗一听这名字就知道为何来找她了,基本上除了训练就不会有什么好点子吧。虽然已经预料到苍薰不可能再让她继续懒散一天,从一开始就没抱这个侥幸的心思,但这样说起来,心里还是隐隐些许不快。   “怎么又不高兴啦?薰姑娘莫不是有为难你么?”綦晖见她沉下小脸,不由得含笑问道。   “若是她真的为难我,难不成大哥会帮我朝她理论么?”   青年在心中暗笑了她真还是个孩子,面上也没说什么,只轻轻揉揉她的脑袋,“薰姑娘教你学些本领也不是坏事,你本就需要她指点,人家还没说烦劳,怎么你还嫌了?”   就知道你们都是一伙的。   她末了叹了口气,悻悻的说:“那好罢,我就乖乖去找她好了。不过我估计不会有什么太大帮助,毕竟上次祭出剑是大哥你的功劳,才不关她的闲事!”   “怎么?你真的做到了?”他颇有几分惊讶的问道。   少女想想才意识到綦晖暂且还不知晓这件事,忙换上笑靥连连,“是的是的,还是大哥教得好,我看呀,下次我也不要苍薰教了,就全让大哥教好了!”   綦晖见了也轻柔的笑弯了桃花眼,金瞳中反射的晨光一敛,“你可莫要这样说,若是系统的讲解,还得是薰姑娘,不过若是想要吃吃小灶,那为兄自然乐意好好教教你这顽劣的小妹啊。”说罢,还伸手宠溺的捏了捏她的鼻尖。   他收手,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指骨摩挲下鼻尖,“那我先走啦。”   “嗯,快去吧。”   “咦?大哥不一起回去吗?”她走了几步,回头看他,见綦晖依旧立在门前目送,不由得有些好奇。   “我啊,我要出去一趟,还有些事情要做呢。”   “那……大哥慢走!”   二人挥别,青晗走进庭院,此时却回想起来隐隐的不对劲。   城里的人不都已经走了吗?那大哥还出门要去干嘛?   她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忙想去追他,但追出了门,可街道上却早空牢牢的不见了人影。   五十七、它就是一陀雾而已!   青晗本是想去追他的,可迈出还不到三步,肩头立刻搭上一只手儿来!   “唔!”她被吓了一激灵,歪头看看这只纤长的女儿手,便已经知道来人为谁,惊魂甫定的抚了抚胸口,回头看看苍薰,还未等说话,那女子倒先开了口。   “这又是要做什么去呀?”她今日的气色较昨个可算是好多了,但相比之下依旧没有完全恢复。她提起柳眉,呵斥中却颇有几分无奈,“一大早就不见人影,还真是让我们好找。”   “我……”她支支吾吾的有些解释不清,忙忙手舞足蹈的指指朝北的大街,“那个我就是去看看……”   苍薰的脸色又变得难看了几分,“去看什么?”   “大哥……唔,去看看綦晖大哥他去哪了——”   “亏你还有这等闲心。”她毫不客气的打断了青晗的回答,还不忘揶揄戏弄她一句:“你同他真的需要这般的形影不离么。”   “没!没有!”一听形影不离几字,她也不免带些尴尬,忙忙摆手仓促的否定着。   她见青晗的神情也只做一笑,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半提了她的领子把她朝院落里拖,径自说道:“既然你已经学会祭出了剑,不要以为这训练就可以终止了,而是相反,训练从今儿个起,可以正式开始了。”   青晗估摸自己高低是逃不过这一劫了,无奈之下也干脆乖乖接受,但也不免垂死挣扎一句:“这就开始了?不是说好祭剑要给我三天么,这才第三天呀……?”   “就晓得你预备偷懒。”她也笑笑,“罢,看在昨天你那么卖力的份儿上,若是今儿上午练得好了,那下午就任你玩去。”   听说能得空,少女的眼睛一亮,显然是玩心大着呢。青晗匆匆答应着,但末了还不忘狡辩着:“其实只祭出剑不就好了么,只用剑多简单嘛。”   “可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用简单的挥斩来解决的。”苍薰见她的小脑瓜里似乎也不想着逃跑,就干脆松了手,二人并地走着。“若是像这次的蝶妖那般,能飞起来呢,你也够不到,那该怎么办?”   她仔细想想,自己既然够不到,又不能学着言淅那样将武器丢去——毕竟寻常的创圣琉璃和自己的这块暗琉璃的构造似乎不相符召唤和书用的方法自然也不一样:元素属性的琉璃一如地水火风,不管是真正的创圣琉璃也好还是幻影琉璃也罢,都是直接埋入身体内进行同化。可自己手上的暗琉璃是直接有实体的。   所以意思就是说,元素属性的琉璃召唤出的武器,就算是破损了或是丢弃了,也可以重复召唤,是不影响琉璃本身的。但自己的暗琉璃则不同,丢弃了,可就是真的丢弃了。   昨日言淅那一招,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将自己的武器、那根血红长矛投掷出去才重伤了蝶妖。若换是自己,丢出去的玄剑……   那就只能再捡回来了。   既然够不到,也不能学着言淅的那种错误教程来个‘孤注一掷’,想想也只有最后一种方法,利用创圣琉璃召唤‘术’来作战。   适合者之所以会被称为‘术者’,即是会用‘术’来作战。召唤武器,是为了近身肉搏的方便,而这种甚至会被寻常人误认为是神仙妖法之类的东西,既是他们所称之的‘术’了。   二人走了一阵,来到了练习用的空地,苍薰叫她拔出玄剑,将剑祭出。   “使用‘术’的前提,则是启动琉璃,开始为自己提供灵力,所以先召唤武器就成为了如此的必然。”   似乎第一次成功之后,创圣琉璃也开始渐渐接纳了青晗,她这一次祭剑的动作倒是十分流畅,近乎没有费太多气力,也没有受到很多干扰,就见着那团黑雾迅速笼罩剑身,推向刃尖。   苍薰见了,不免欣慰的点点头,浅显的夸赞了几句,便继续说道:“当然,事情总有例外,在掌握方法、足够熟练之后,也可以不祭出武器就直接用‘术’当然,这招我就先不教你,等到你练会了,自然就领悟了。”   她所说的,青晗大多都是能理解的,毕竟没吃过猪肉,她也见过猪跑嘛,身边包括苍薰、言澈、言澧都是一等一的术者,这些道理她看看都明白。少女点点头,接了句,“然后呢?”   “单用肉搏是不可能取胜的,你看昨日,那地术者舞夜,干脆弃了肉搏的武器,改用法杖,完全借助‘术’的力量进行攻击。这样的例子,也不少见。”她顿了顿,“然后就是,你现在要试试招出‘术’来。”   “关键点,还是那三条么?”青晗双手攥了剑身,还是有些许紧张似的,“化‘形’,求‘质’,趋‘量’?”   她身侧的女子将头一点,“对,就是这样,来试试看吧!”   形状。   如果说冰系的化形均是为针为箭,地系为索为刺,凤系为盾火为球。那么自己这个属性,到底化为什么比较合适呢?   也是箭吗?或是说绳索比较容易一些呢?大不了是球形是不是比较好掌控呢?   她想了许久,不断在脑袋里想象着应当化出的具体形状,可最终她又是想着想着,思维便断了。   苍薰见她面露难色,又瞧了半天没瞧出什么都没化出什么所以然来,便开口问了句“怎么了”   少女顺下目光微微蹙眉,“不行,我有些想不到该化成怎样的样子。”   青晗将自己刚才的疑虑都一五一十的朝她说了,苍薰也帮着想了一阵,随即答道:“你还是先按照球形的来,这样对你似乎稍微容易些。”   她点了头,再度陷入深思。   而在此刻,她却意外的又想起了那个梦境中,陪着莲花香囊的婢女。青晗的脚踝依旧被她的手抓着,蓦然抬起头,那双眼怔怔的盯着她。   与她在回忆里对视,青晗似乎已经并不觉得多么可怕了。她只是渐渐的开始读懂了那眼神中那深深的求生欲望。   拯救世界什么的听起来太过宽泛,也太过浮夸。她想,她要做的工作不过就是救那些能救的人。   多余的事情,恐怕伤脑筋的是苍薰是凤家,和她青晗倒无关了。   待她睁开眼时,剑身上已经附着了厚厚的一层黑雾。而黑雾不断从剑尖向外扩散,一团团一块块,像恼人的浓烟似的完全捏不成形。   “……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在想它的形状啊。”苍薰无奈,指了指漫天的黑雾,“这……这都是什么呀。”   被她这么一说,青晗也有些委屈,“我当然有好好想!”——只不过想不太出来而已。最后半句她没好意思说出来,只是望着天上那一坨一坨的黑雾,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有好好想还弄成这德行?”苍薰依旧是嫌弃,“不许走神!”   “我真的好好再想了!”——只不过真的想不出来而已。   她持着剑,望着弥漫在身边的雾气,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恍然大悟的说:“难道……难道这次化出的‘形’……就是雾吗?”   苍薰苦笑,心说你这熊孩子还真会往上捅词儿啊,明明是你塑不出形,还要反诬这‘形’就是雾状?她没反驳青晗,只是伸手招出焰枪,枪尖一挑,一团火焰喷出,奔向雾气当中。   按理来说,出不了‘形’,就根本谈不上‘质’和‘量’,也就是说,如果这‘术’连最基本的形体都没有,是不可能有任何作用的。   那团绯红的火焰很快飞进迷雾当中,黑雾浓浓,只消顷刻,那团火焰竟凭空消失了。   “莫不成,是真的抵消……了!?”苍薰见状一惊,似乎依旧不信似的,连连将几个火球都投入黑雾。可末了都被那团黑雾吞噬了似的,虽然雾气因此变的稀薄了些,可毕竟能证明青晗施的这‘术’是真真正正的起效了!   苍薰没有再投入火球,而是直接枪尖相迎直至雾气,同时朝青晗吩咐道:“想办法拦住我,用你那黑雾拦住我!”   “拦……拦……拦不住啊!”她的声音越发委屈了,“它就是坨雾而已啊你别这么欺负它呀。”   ……什么叫欺负,还有,什么叫一坨。   她擦擦额角的黑线,懒得吐槽她,而是毫不客气的直接一枪直刺,用足了十分的力道!   青晗看得出她是认真的了,她那一枪在刺来的时候丝毫没有松劲,按照这个距离看,自然也能想到若是自己不抵抗,当真被那一枪捅死都完全有可能。   少女凝视着身前那片胧黑的雾气,将眉头一蹙,将精力尽数集中在雾气的流动上!   “当!”一声锐响,枪头刺入黑雾中,没入半寸竟硬生生的被卡在其中无法继续推进,巨大的冲击力也震得苍薰手上微微发麻!那如今笼罩在青晗身前的黑雾,聚集得越发浓厚,挡在她那一枪上,死死的擎住力道,仿佛一张巨大厚重的盾牌,彻底断绝了那焰枪长驱直入的一切可能。   五十八、一点该有的救世主的气场都没有!都没有!   苍薰轻笑一声,松开了握枪的双手,那支红缨焰枪立刻化为一道火焰,但很快就被黑雾全盘抵消掉了。   人呐,都是逼出来的。   尤其是像青晗这一类的滚刀肉,不给点压力还真是不能成器。   虽然之前言淳和她说过,这丫头前一天晚上找过綦晖来指点,说不准真有一些那位海公子的功劳。可究根结底,这不还是她愣生生的赶鸭子上架似的赶上去的?   她心中暗想好笑,但也着实有些佩服面前的少女起来。虽不知道这一天的时间她究竟经历过什么,反正在昨日晨上那场激斗来看、照这个成长速度瞧起来,没准还真能派得上大用场!   青晗这时见她收了锋芒,不由得也跟着微微松懈了精力。对面的那美人看得真切——面前的浓雾整体变得稀薄不少,近乎快要消散了。   “太松懈了,我可没说结束呢!”随着话音,一团火焰从她指尖飞出,直刺青晗面门!   这时候组织黑雾的防御已经迟了,黑雾虽然层层重叠企图减弱火焰的势头和速度,可火焰却瞬间加速,才黑雾成盾前一刻冲破雾气直打了过去。   亏得是她反应快,侧身一躲避开锋芒。尽管如此,还是燎着了几根碎发,又不免大惊小怪的跳了半天的脚。   “你还真打呀。”她颇为肉痛和心痛的揉着脑袋,“万一我没躲开,被你这一招直接秒了,你怎么办?上哪去找第二个暗琉璃的适合者?”   此时苍薰却歪头轻轻地耸耸肩,答道:“如果何种程度你都躲不开,我看你这么弱也没必要留着了。至于适合者的问题,这个不劳你操心,创圣琉璃认的是灵魂,也就是说——”她眼神一凛,嘴角带起的弧度皮笑肉不笑,这越发的让青晗感觉脊背发凉,“你再这么弱下去,就不用客气了,直接料理后事等转世吧。”   这才叫彻底的砍了重练。   “你……你当真!?”   “当真,怎么不当真。”苍薰抱起手臂,依旧是笑着,“所以你也稍微给我成器一些,免得以后对外说是师从与我,怕被你影响口碑呢。”   听出苍薰是在玩笑,她也微微放心了几分琢磨着可能这小命暂且是保下来了。“好了,我认真集中还不行么,要不要再来?”   “你认真集中了,怎么这形状还是飘忽不定——嗯?”她说到一半,却突然顿住,将眉一蹙。   “所以我都说了,这形状没准真的就是雾状的呢?”青晗自己也没有底气,但还是弱弱的回嘴道。   苍薰沉吟片刻,却将头一点,“你说的,也许有理。”   ……她之前只是脑袋一热随口说的,难不成还真的被她说中了吗。“还……还真有这么一说?”   “我们之前谁都没有见过暗琉璃,上两代开始,琉璃解开封印后,才渐渐形成了这样的理论和约定俗成。”苍薰解释道:“但是我们手上的都不过是元素琉璃,既是地水火风四类,我们没有找到过光琉璃或是暗琉璃,所以说难保使用的方式会有差异。”她想了想,接着说:“我看凤家祖上传下来的书上记载,光琉璃是为阳,暗琉璃是为阴。光琉璃顾名思义,则代表光,那暗琉璃则代表的……是影。也就是说,暗琉璃本身,就像是影子。”   “这……这和形状也有关吗?”青晗想想,望望满天黑雾,又看看手中的长剑,好奇的发了问。   “当然有关。”她点头答曰:“世上元素皆由琉璃而生,故操控的本就是自然万物。水,可化形为冰;地,可化形为岩或藤;风本无形,但其形多为盾或刃;火么,你看看世上的火焰,是不是都是相类的形状?”   青晗听罢,接着说:“所以,我这暗琉璃本就为‘影’,影子……无形?”   她点头,“所以说,兴许你这黑雾就代表着一种特别的形态。有形亦无形,全靠你自己掌持。”   虽然听起来似乎很不得了,但青晗还是觉得,既然自己似乎有能力能拯救个世界之类的,这样一坨坨的黑雾看起来也实在是太没有范儿了,一点该有的救世主的气场都没有!都没有!   “这样想来,我似乎明白你那暗琉璃剑为何在地上无影的道理了。”苍薰喃喃,望着她手中的玄剑,“暗琉璃本身就是‘影’。故而无法再次成影。”   少女一听这话,低头看自己的影子,却着实没有半分剑的影像。她没说之前,自己竟还没有发现,看来倒还是苍薰更为细心了。   “所以,现在‘形’这一关先放你通过,于‘质’于‘量’,就让我好好见识一番吧。”说罢,抬手一指,火焰毫无预警的再度袭来!   青晗觉着她要是总这么突然上招,先不说早晚有一天会死在她这暗枪上,估摸得先被她吓坏了脆弱的小心脏。亏而她自小习武,反应及时,就算黑雾追不上苍薰的速度,也能拼着身手勉强躲开。   “用‘术’来抵挡!身子不许躲!”作为教官而言,苍薰不能不说是严厉得紧,二话不说,祭出缨枪当空一扫,数以十计的火球环着少女袭来。青晗捏紧剑柄,暗琉璃中的灵力化为黑雾从剑端逸出。   黑雾弥漫,将火球包裹抵消,但火球数量众多,这样对消的方法显然已经在数量上不占任何优势!   青晗见状不好,弯身勉强躲过火球的袭击,抬起头来,不由得‘呜哇’的叫了一声——却见那火球本来擦着她的脑袋已经飞过,但此时又好死不死的调转了头,再次朝她飞来,而且角度更加刁钻,难以躲闪。   “都说了让你不许躲了!”苍薰的声音带些愠意,冷声凛斥道:“看你这回还怎么躲!”   她暗叫不好,眼见火球已经来到面前,孤注一掷抬手向火球斩去!此时手起剑落,火球并非一分为二,而是赤色的球体刹那间包裹上一层淡黑的薄雾。猩红火焰外围添上灰墨的趣味,此时的火球如同被青晗所掳一般由红转黑,同时也改变了方向,噼啪的燃着黑色烈焰朝苍薰飞了回去。   那女子虽然略有惊讶,却终究是身经百战,拂袖一扬,几枚火球从身前飞出,和在一起组成一张火墙,企图阻止住黑色业火的袭来。可令人意外的是,业火丝毫没有因火墙的阻止而停步半分,反而瞬间撕裂穿透火墙,加速朝苍薰飞去。   长枪一指,枪尖猛的戳中中业火,黑红交错,参差蹦出耀目的火光。而如同水珠一般,本该势无可挡的业火顷刻间被枪尖穿透,爆开夺目的焰火,消散在空气中,眨眼间就消失了。   “我现在有些看不清楚,你到底算是悟性高呢?还是……不逼不成材呢?”苍薰笑着,将枪末朝地立稳,揽着枪身悠然看她。“这一下子,连暗琉璃的反弹之力都激出来了?”   苍薰虽这么说着,可青晗依旧是一脸迷糊的状况外,丝毫不太清楚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虽是暗暗叹了口气,但想想也罢,如若是训练出了无意识的战斗本能,反倒在战场上会更加有利几分。既然自己已经指点了她,那不如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干脆也当她的陪练罢了!   虽说光暗琉璃在各个属性琉璃当中算是王者的地位,更何况苍薰手中的还只是区区幻影琉璃,但毕竟青晗还是个初学者,发招时若是外行看来一板一眼似乎无可挑剔,但内行明眼人一瞧,自是漏洞百出净是破绽。来来回回近百回合,苍薰的攻击虽是凌厉,但也在暗处让她三分,而青晗虽是勉强跟上了节奏,抵挡间却愈显吃力,几欲败退。   苍薰此时突然敛了攻势,直起身来枪尾在石板地上猛的一磕,硬器碰撞,传来‘当’的一声脆响,溅起点点火星。“现在我给你机会,你试试攻过来!”   少女听罢,将眉一皱板起面色,此时已从剑身上逸出更多的黑雾,飘散在空中。顷刻间抬手挥剑,撕裂风音挥出一道黑色剑气朝苍薰飞去,同时周身盘绕着黑雾快步举剑上前,攻势矫健气锐如狼。   “这次我想教你的东西其实很简单……”那女子见剑气逼来,却立在那里迟迟没有动作。直到剑气已近至一臂多长,她才伸手上前半步,那把绯色缨枪瞬间闪耀出夺目的熠熠火光!一道火焰从枪尖射出,瞬间击碎了那道剑气。玄雾形成的护盾没有像上次那般将焰气包裹抵消而是转瞬间被火焰穿透!   青晗所见的,就是一道红光直逼面门而来!   “唔!”她无意的呻吟一声,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而此时,周身弥漫的黑雾已经被扯得零零碎碎,仅仅飘渺如尘。自己喉间,则停着一杆锋利枪头,色状如血碧玺,晶莹透亮。   面前的女子凝视她的眼睛,四目而对,青晗也不由得愣愣的望着她浅褐色的灼灼杏眼。“青晗,这句话你或许听过,但无论是武功也好,利用琉璃的施术也罢。一味被动的躲闪和抵挡都是不行的,你记着,唯有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五十九、梧桐花间   知了黏在树干上大声的叫嚷着,喧闹了兴元府稀有人烟的盛夏光景。   冷汗从青晗的额角沿着侧颊缓缓流下,直到滑过颈上锁骨,渗入常服。   生死之差,只在苍薰枪尖半寸,而那人依旧波澜不惊的陈述着,算是又一轮新的指教。   青晗也承认,刚刚确实将气力过多的压在防守中,就连挥出那道剑气的过程,也为玄雾防御预备了多余的灵力。这样的事无巨细,反而成了累赘的牵制,纵使七分攻三分守,也难以逃离落败的歹运。   按理说,纵使是火琉璃的力量也不能与暗琉璃的威力相抗衡,又何况苍薰刚刚回击的距离极短,若是剑气再逼近几寸她就很有可能无法举枪破击而被砍伤。   除非是有绝对的自信,否则是定然不会如此而为。   苍薰将手一松,焰枪再度化为片片火焰,消散在风中。“刚刚你为什么防守?”   “因为……怕你会反攻过来。”她一五一十的回答。   “那我问你,你觉得我刚才能够成功反攻而来,原因又是什么?”   “……是……你很强!”   “错了。”苍薰显然并不认可这种半是奉承又带几分敷衍的回答,“我没有想攻,这是你预想好的、你所期待的。”   她一愣。“我?”   “你从一开始就给自己留了后路不是吗。”见她听的迷糊,苍薰也将神情缓下了几分,“刚刚你攻来时,身上用作防御的玄雾已经无形中在同期消耗太多的灵力,那道剑气,其实根本没用多少力量,在施术的时候分散精力,对于你这样的初学者而言可是大忌。”见青晗不答,她也继续说道:“连防守都准备好了,所以这样的结果,不就是你想要的么?”   青晗听罢不由得解释道:“才不是这样……我只是想到有你攻过来的可能性——”   “除了进攻,战斗中是不需要其他可能性的。”   “留后路……这不对吗?”将事情想得万全一些,这难道也有错?   “我们或许可以在拼尽全力的时候期待侥幸、期待奇迹、期待万分之一的机遇,但前提只有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你、我所有适合者都一样,在你被选中、和创圣琉璃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后路了。”   很难说这一刹那,青晗所看到的、那女子眼中的神色具体而言到底是何种含义。还未等她参透,苍薰就先一步的挪开视线,抬头看看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阳光在她的侧颜中烙下夺目的色泽,近乎虚幻而朦胧。   “说好今儿下午放你玩去,我也不能食言。”回神时,那美人却先将嘴梢轻提,一笑倾城。“上午这阵你表现得还算不错,咱们明日再练也不迟。”说着,含笑颔首,转身翩然离去。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青晗才意识到,就算学习用‘术’有被逼迫的嫌疑,不为陪练自己一上午道谢也就罢了,可就连本当的问她一句‘今日身体何如’也都忘记了。   昨日灵力耗空,又加上有些中暑险些昏倒。今天虽说气色稍有改善,但连一句问候都没有也实在有些不该。   但等她想要追上苍薰、礼节性的问句身体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走得太远,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唉,也罢。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刚刚对战的那近百回合,锐气丝毫未减,想必身子自然应无大碍。这样琢磨着,心里也算宽慰了些。一上午的练习下来,身子也未免有些倦了,抬眼看天,日头正烈,不如先就回房休息吧。   盛夏光景,已然是三伏天。青晗在屋里坐着,却奈何无风,反倒感觉越发闷热。干脆不在屋里就留,直接出门寻个凉亭坐着,好歹有风习习,能解些许心焦。   出了门往西走了几步是平一潭从汉水中引过的活水,但此时已经被冰彻底封了上,隐约还散着特有的寒气。几支荷花也半冰封在池塘中,可却依旧开得正盛。木造凉亭攀在池塘边的大石上,坐在庭中自然能赏莲池荷塘美景。   青晗是喜欢热闹的,也是闲不住。虽然坐在亭子里,吹着凉风,但也依旧无所事事的闲得发慌。   明明该做的事情太多,可却已然没有半分打算。   清风骤起,带来隐约的花香。少女回头,正见亭子后头有一棵粗壮的梧桐树。估计至少有着六七十年的树龄,瞧起来得有两三丈高。树干泛着青色,足比她合抱起来都粗。抬头望去,葱茏绿叶间,隐约可见嫩嫩的粉黄色。   想必这花香就来自梧桐吧!   光想着凉亭里面呆着舒坦,其实那树上才算是风凉呢!有树叶遮阳,又有幽幽花香,这躺起来才真真算得上舒服!   她打定了主意,挽起袖子,朝手上“呸”“呸”走形式似的意思了两口,搓了搓掌心,望着面前这青桐树干,大喝了一声“我来了!”便助跑几步,飞身一跃而后‘啪叽’一下的将自己贴在了离地面三四尺树干上,活像一条赖赖的肉、虫。   这上树的方法虽然说暴力了一点,但好歹她颇有些习惯了,力道也抓得稳,这才免去将自己撞个半晕的后果。   青桐树干大多光滑,并不很适合攀爬。青晗揽着树干手脚并用,挣扎了许久才踏上一个断枝杈作为着力点,脚踩得稳了,面准了头上一根横枝,踏住树干轻轻一跃,“嘿!”她双手挂在树枝上,看看脚下,似乎足快丈许。脚踏着树干虽说有些打滑,但也毫不含糊的加紧几步攀上那根横枝。   动作嘛,虽然不太优美,但好歹结论是她青晗总算是爬上来了。   再说反正又没人看见,优不优美那是给别人看的。   爬到这里,再往上就好爬多了,她弯着身体在树丫间穿行,树枝轻晃,扬扬洒洒的落下些许桐叶。   她末了选中了相比之下一根最粗的横枝,毫不顾忌孩子气的撩了撩衣裙,干脆跨。坐、骑在了树枝上。折腾了这么半天,她也越发的疲倦了。想着不如靠着靠在树干上坐着歇歇,可又转念一瞧这树枝粗壮,转身又有不便,脑袋一热,干脆脑袋朝树梢的方向躺了下去,掏出帕子,先点了点额头上的汗渍。   整根树枝比双手合掐起来还要粗,受了她的重量,树枝微微下低,到底还是差点将长长的末梢压去旁支。   这样一动,花香又悠悠的传来,微微泛着些甘甜的气息,沁入鼻腔。抬眼看去,粉黄的喇叭状的小花已是近在面前。她收了手帕,抬手去摘,掐下一根挂着桐叶的花枝,凑在鼻尖轻轻地嗅着。   凉风起了,花香渐郁,可味道还是淡淡的,并不恼人。睁开眼,树叶层层叠叠的挡住阳光,在脸上身上落下斑驳的影子。   把玩着手中的花枝,身上虽然稍有疲倦,但脑海中不断盘亘着林林总总的念头,惹得她半分休憩的欲念也无有了半分。   刚刚苍薰说的话此时不适时宜的闯进脑海,她那一句‘没有退路’,听起来并不像是唬人。   自己已经被赶着撵着、半推半就的去操控创圣琉璃,被刻意冠上了救世的名号。如今虽然算是默认了,也赞同了苍薰所说,希望能拯救更多的人不被作恶者所害。但是,静下心来想想,说是想要重新封印创圣琉璃、以此救世,可是自己真的做好这种觉悟了吗?   战斗当中,一切可能都有可能发生,胜了是天高海阔;但稍有闪失,败了,就是无可逆转的死亡。   如此想来,苍薰的话也自然有她的道理。   每一场战斗都是一场赌注:是在用术者的生命做的一场豪赌。筹码是创圣琉璃,也是这条命。而且这场游戏唯有胜败两个结局,已经参与其中,便全然没有了中途退出的机会。   没有退路了。   从被暗琉璃选成为适合者的那一天起,青晗也许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如是想着,不由得心绪暂乱,指尖一抖,手上那枝花儿也脱手而出轻轻擦过衣服的边缘。青晗一惊,赶忙坐起身来低头看时,那花枝已经顺着叶子枝桠的缝隙弹跳着跌下,最终落在地上,压弯了细长的草叶。   而正是她视线尚未收回、保持着身子侧倾张望姿势的时候,一个青铜发冠却先闯进了她的视线。那男人走得近了,弯身拾起了那根花枝,赏玩片刻,抬起了头,四目而对。   若不是这花枝,他兴许真的不知道这树上还藏着个人儿。抬头而上,看见的是隐约匿在花影间的粉紫色裙裾,再向上,则见了她略带惊诧面色和好奇目光。   “怎么,一日不见就不认识了?”他笑了,凤眼轻弯,“干嘛这么看我呀?”   “……你怎么来了?”   “我又没被禁足,想去哪自然都可以,怎么,青晗你就这么不想我来?”说到这里,没等少女回话,他先残念的叹着气,“唉,青晗,我难道就这么被你嫌弃吗?你先告诉我,先告诉我我哪里做的不好了,我改还不行么?”   青晗恶寒着蹙眉,“燕隐,你为什么就偏偏粘着我不放呢,我到底什么地方惹着你了,我改还不行么?”   “啊呀,这可是之前第二次见面时就结下的缘分,现在都这么久了,怕是改不了啦。”他笑着,嘴角扯出一个奸猾的弧度来。敛了目光,似乎是转头看了看青桐树干。“青晗,树上凉快么?我也来凑个热闹!”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丢一句‘你别上来了!’她就已经感受到了树身的轻微震颤。见他已经开始了攀爬,也只能中规中矩的改改不雅的坐姿,理了衣裙,末了还不忘怨怨的瞪了他一眼。   六十、脑残儿童欢乐多   燕隐好歹是个男人,身手利落倒不假,着实比她爬得稳当太多。蹭蹭的几下就已经爬了上来,脚踩着树干朝她嘿嘿一笑。   少女虽然面上显出些许厌烦,可还是乖乖朝树梢的一侧挪了挪身体,给他腾出一个位置来。青年倒是好脾气,全然不介意她的神色,随即踩上树枝,弯下身子这才稳稳的坐了下。   “青晗,你找的这位置还真不赖,又凉快,又有花可赏。”说着,他四下张望着,“怎么找到的?”   “你管我怎么找到的。”她依旧是没好气,如今依旧是厌烦的剜了他一眼,“反倒是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燕隐一手扶着树干,指尖在青绿的树皮上轻轻摩挲,“我自然是来寻你的呀,屋里寻你不见,又没在薰姑娘身边,估摸着就来凉亭纳凉了。”他说着,侧头看她,那双凤眼在额发间笑得温润。“说来也巧,我见凉亭里没人,刚要走呢,这时候那花儿就掉下来了。”说着,他将之前那花枝捻在手中,在她面前轻轻一晃而过。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话可不能这么说呀。”半眯起凤眸,燕隐一如奸商笑得狡黠,“例子都摆在面前了,你倒是还不肯承认么。”说着,将嘴角一弯,微微低下头视线与她同高。“我当时还以为,是你见了我,故意丢花儿来引我的注意呢。”他说着,愈发凑得近了些,鼻尖近乎都要碰在一起。   他那张放大了的俊脸就这么骤然出现在眼前,抬眼时,偏偏又撞上他脉脉的眼波。她略一怔,在树上却又不好行动,只得匆忙收回目光,将头一转。“谁……谁引你的注意,你这小哥未免太自作多情了些!”   “好,那我现在就默认是你要引我的注意,而后请我上树来幽会的!”他说着,嘴角的笑意却越发深邃,“这怎样?”   “我看你是得了癔症。”青晗干脆扭了头不去看他,“想得倒是蛮好,就知油嘴滑舌的,欺负我说不过你是不是?”   “没没没!我哪敢欺负你,青晗你这话可是从何说起呀~”他慌忙改口,可脸上的笑容更加贱了几分,“我若是敢欺负你,甭说薰姑娘她们同不同意,好歹你上头还一个顶厉害哥哥呢~”   一说到綦晖,青晗也沾沾自喜的带了几分荣誉似的,轻轻抹抹鼻尖,颇以兄长为傲似的说道:“哼!那是!綦晖大哥可是我哥哥!”   燕隐心说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可明面上也没揶揄,只是见她脸上沾了笑影,这才稍有些放心下来,确认了自己不会被她一脚从树上踹下去。   “说起来,你的伤怎样了,言淅不是叫你静养么?”   “青晗你真是越来越关心我了,我好欣慰呐。”他又是先用这句话走形式的一般先说了一遭,“不过你家男人我身体好着呢,再者说,一些针眼大小的伤,再厉害能厉害到哪去?哪有他说的那么夸张,我现在基本快好的差不多,这一点小伤难道要我养上个把月么?”   听他絮叨半天,结论也就是伤已无碍,随即将头一点,没有搭腔。   他是见不得冷场的,每每冷场他都要暖上个一二三四五次,可往往都是越暖越冷而已。“话说回来,你可别嫌我这大力丸没用呐!你瞧,我可是什么药都没吃,光吃我这大力丸,你瞧瞧,这伤都开始结痂啦!怎样,愈合得快吧!”他越说越激动,顺势戴上了几分卖弄,“要不怎么说,嘿!这可不是我卖大力丸那词儿是说得比唱的好听,是我这神药它真有用,您瞧我这身体——”   “闭、嘴。”青晗侧过眼神盯着他,冷声道。   “哎哎,是啦是啦,我闭嘴我闭嘴!”   燕隐这个话痨,看来无论是什么事情都要说双份。   “青晗,我见你似乎心情不佳呢?怎么啦,出什么事啦?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他丝毫不改嘴贱的毛病,这稍一张嘴,少女立刻就想将他从树上推下去。见她不答,燕隐也耸耸肩,“哎,不如我猜猜?”   他上下打量着身边的少女,嘴角的奸诈的笑容看起来似乎像是在打量面前这块肉新不新鲜、大概多重以及……大约能卖上多少银子。   “猜出来了没有啊。”青晗被他瞧得发毛,随即追问了句。   “又是关于创圣琉璃的事情吧。”他的回答不是疑问,而是绝对的肯定语气,“你们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我不会什么,好歹也听你呀,薰姑娘呀,綦晖兄他们说过那些奇奇怪怪的词,所以渐渐的也稍微能理解一些了。”   她虽是听他这么说,却犹犹豫豫的没有再次开口。   燕隐兴许算得上是个急脾气,见她不说话,也追问道:“说话呀,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么烦心呐?说出来我不笑话你还不行?我就是想开导开导你……然后让你更烦一点而已。”说着,嘴角上扬,那双凤眼也笑得完成月牙。合着他贱贱的语调,更是欠揍到难以言表的地步。   但说完这话,燕隐还是补充了句,“罢,看你心情不好,我还是不逗你了,来吧,和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说了怕你听不懂……”   “没事儿!你就说罢!”他摆摆手,“反正你说什么我都不一定能理解得明白,你就图个嘴快说了罢!我不嫌你烦!”   ……燕隐,不说话能憋死你吗能憋死你吗!?   如果能的话,快点憋死你自己算了!   青晗虽然知道他说的是玩笑话,可还是反感于他那嘴贱的本质,说他不过,干脆小拳头直接来了行动,照着他的手臂狠狠地捶:“我又没强迫你听!你不想听的话你给我滚下树!你干脆别上来呀!”   “我这不是看你一个人怪寂寞的~”燕隐遭她推了一把,一边‘哎呦哎呦’的无病呻吟,一边抓住她的小粉拳攥在手里,侧头轻声一笑,“别闹,坐不稳了小心掉下去。”   她闹得也无趣,也干脆忍下脾气,摇了摇手腕示意他松开。待他收了狼爪,才将刚刚关于后路的困惑完完全全的与他说了。虽然到底还是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但毕竟说出来,心里也就没有那么憋闷,算是好了许多。   燕隐似乎是在听的,一开始脸上还挂着皮皮的笑,可越到后来,笑容却越淡。待到那句没有后路的解说,他的眉头也无意识的皱了起来,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她说完了,侧过头看他,却见他一脸专注的思考着,不免好奇的问道。   “想……”燕隐故意卖了个关子,转头回望,面上依旧严肃得不像他。“我在想——我一句都没有听懂,这可怎么办?”   “去你的!”青晗气得又是狠狠将他朝树干的方向一推,但此时二人有了动作,带着坐着的那根树枝也轻重上下的摇动几分。树叶沙沙,隐匿起她的轻声呼叫。——“呜哇……”   “都说了叫你别乱动了嘛~”燕隐此时又是抓着她的手臂将差点失去平衡的青晗朝自己的身侧拽了拽,然后非常自然的将手臂环上她的肩,半揽着她,“在树上还不老实。好歹小心一点嘛。”   树枝总算停止摇动,青晗一手惊魂甫定的抚了抚胸口,侧目看到的是肩膀上搭着的咸猪手,刚怒目而视的想要发飙,可此时却见燕隐一脸玩味的笑着,眼神示意着青晗另一手的位置。   是的,此时的青晗另一手正很没出息的死死攥着燕隐的衣服。   “呃……”她顿时觉得尴尬万分,脸色也不由得染上些许粉红,僵僵的先松开了抓着人家衣服的爪子,而后飞速的将手收回背后,转过头去不看他,仿佛这样就没人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什么了似的!   燕隐也被她的动作惹得好笑,见她又气得鼓鼓,又不知道这番算是对他生气呢还是对自己生气。青晗这算是转过头去反省,而他也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打量她的侧颜。她觉得一侧传来灼灼的目光,突然转过头来,皱着眉凶他一句“你看什么呢!”   “看你呀。”   她一怔,随即干脆抬起手臂挡住自己的脸,“不许看!”   好一个不许看!   燕隐的笑容更深了,趁她挡住自己的脸,也挡住了视线,干脆捻起之前捡起的花枝来,轻轻的插在了她的发髻里。粉黄的桐花点缀了她乌黑的发髻,此刻她露出一双眼睛,依旧是带着不满的盯着他。   “你在看我吗?”燕隐倒是丝毫不避讳,“你家男人我长得漂亮吧?我许了你,你可不吃亏呢~”   “你这小妖精,你是说你从了本大爷,是你吃亏啰?”青晗干脆放下袖口,俏眼一挑,倒是如此回嘴。   “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青晗气结,再度团起小脸伸出手来狠狠地拍他几下,“不要扯皮了,你若想呆就呆着!反正我要下树!”   “那大不了一起下去嘛。”燕隐说着,又是在面上挂着笑,说句“青晗坐稳了我先走了!”便直接从树上跳了下去!   “燕隐!?”她朝下张望时,担心似乎全盘有些多余了,因为此时的燕隐已经稳稳的落在了地上,毕竟树枝离地面不过一丈左右——一丈左右……!?   “怎么了?”他转回身望着她,“青晗,快下来呀?”   “你这混蛋那么着急下去干嘛!我……我下不来了!”青晗似乎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到底爬了多高似的,挪去身体抱着树干死活不撒手。   六十一、扑倒,压倒!   青年站在树下,抬头望她。却见那少女双手抱住树干,紧紧的抓着。粉白的襦裙融入花色之中,辨不分明。只有那张脸上挂着些惊慌的神色,就连头上发髻里的花枝也微微打着颤。   “别怕,我这就上去救你!”   “你……你别上来了!你上来也没用!”她回想燕隐刚刚那简单粗暴的下树方法,不由得大声喝止道:“别上来,你这么没用还是快去找人来救我得好!”   “……我……”这么当着面被打击了一回,燕隐脸上的笑意也僵在了嘴角,无意的抽了抽,但末了还是轻咳一声,忽视掉她刚刚的无理,“我找谁?”说着,燕隐四下张望,“你忘啦,这屋子里的仆人可差不多都一起遣散去利州了,我能找谁呀?”   青晗想想也对,又定下心神来想了想,“要不……你去拿梯子?”   “这主意好是好,可是问题是我不知道梯子在哪呀?”他说着,还将手一摊,颇为无奈,“快想想还有什么办法?”   “要不……要不你去找个风术者……把我托下来呢?”她这回可算是认识到创圣琉璃的好处了,干脆想出了这么个辄。   燕隐应了声好,转身就走,可没走几步,却又倒着走了回来。   “你回来干嘛,快去呀!”她轻轻的踢踏着腿脚,无疑碰到了横竖交错的枝桠,惹得树叶轻颤,愈发散出些许花香。   “你别急呀,”他摇摇手,先安抚道:“你说得有理,可是风术者咱们只有言澧和言淳。你瞧那言澧姑娘现在不在家,可凤言淳现在受伤卧床躺着呢!这……这也实在不好麻烦人家病人不是?若是被薰姑娘知道了,还不得大发脾气?”   听他这么一说,青晗想来也确实是这么回事,话语中越发带上几分不安。“那怎么办……我岂不是下不去了……”   此时却见燕隐突然弯唇笑了,“青晗,你现在有两个方法可以下来,一呢,是等言澧姑娘从利州回来……”   “她指不定要什么时候才能返回呢,我不想被困在上面太久啊……”她说着,伸手去够最后那根救命稻草,“那二呢?”   “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你这算什么方法嘛!直到最后不还得跳下去?我不跳!我不跳!!”说着,她越发抱紧了树干,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那我就没办法了,你就在树上呆着吧,等着言澧姑娘回来让她来救你吧。”燕隐说着,竟还摊手耸了耸肩。“既然你用不着我,我就先回去了,等她回来了我会记得叫她来救你的。”说罢,没等青晗回答,转身便走。   青晗万万没料到他会给自己唱这么一出,见他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惊慌越发剧烈的袭来,不由得大声喊着他,“等……等等!燕隐你给我回来!”   草丛窸窣,很快,那道人影又窜到了眼前的位置,他仰着头,似乎带些炫耀,“怎的,到底还是想好了?”   “我……我若是跳了你要接好,可不许躲!”   “那自是当然。”燕隐虽说是这样说着,但看微笑的表情依旧是七真三假。   “……你能接得住嘛?”   青年叹了口气,抬头皱眉去看她,“怎么这么罗嗦。你到底是跳不跳?不跳我可走了。”说着,侧过身子身就是要走。   “跳跳跳!我跳!我跳还不成么你别走呀——”青晗央求着,见他停下了脚步只是在逗她,这才微微放了心。   “来吧,我接着你。”他伸出了双臂,做出了接的手势。   少女骤然咬唇,将心一横,叫声“我来了!”便猛的推了树干,飞身一跃!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只瞬间光景,她就觉着侧脸撞上了温暖结实的怀抱,随即腰上一紧……摇摇晃晃过后,最后睁眼时,脑袋还是猛的又在他胸膛上一磕。   清新的草香入鼻,她脑袋都被摔得晕晕乎乎,抬头看时,却发现,这小子接嘛,是接住了。只不过是没接稳,直接被她扑倒了。   压着这么一个肉垫子,青晗倒是没被摔着,不过要问身子底下的的那位,可就说不准了。   她微微抬起脑袋看他,却见那青年紧闭着眼睛,也不见聒噪的开口,不免些许担心,忙挪了挪身子,伸出手捏捏他的脸颊。“喂,燕隐?”   他依旧没回答她,仿佛睡着了似的。   “不会是摔晕了吧……不至于吧,这么不禁摔?”她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可还是略有担忧的蹙眉,凑过去细看,“燕隐……?燕隐!醒醒!”双手抚在他的脸颊,轻轻地拍着。“燕隐……你别吓我……”   而就在此时,那双紧闭的凤眸突然睁开了,嘴角同时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她身下的美青年,张开了眼便这么定定的看着她。   少女的手依旧覆在他的脸颊,掌心温热点点传来。她依旧是压在他身上的,二人贴的太近,以致就连心跳都能够相互感知。似乎是在树上呆得太久的缘故,她搭在他裸露着锁骨上的垂发已经沾满了梧桐花那幽幽郁郁的香气,微微一动,便痒痒的——从身上的每一个细胞直到内心甚至灵魂。   青晗似乎意识到了尴尬,连忙将手从他脸颊抽离,可动作还是慢了些,不小心还是被他捉住了手腕,凑在唇边,对着指尖轻轻一吻。   她的脸瞬间红透,慌忙抽出手来,还没等下一步挣扎着爬起,却又听身下的青年笑道:“青晗呐,真没瞧出来,你还挺重的。”说着,还很痛苦似的叫着“哎呦我的腰~~”虽然他的脸上没有一点像感觉很痛似的。   “这也要你管?我重我还就要压着你了!怎样!?”她说着说着还来劲了,干脆放弃起身,将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也不许他起身,说着,还照着肩膀重重的按了两下。   燕隐也没想她会来这招,看她似乎有点玩上了瘾,当真把自己当成人肉垫子似的,忙要揽她入怀阻住她顽劣的动作,却听一旁石板路上传来一串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两人的动作同时一僵,还是青晗先直起身子,眺望而去。却见石板路的另一头款款走来那优雅青年,而这么一望,綦晖也瞧见了她,虽然有些惊讶,却还是快走了几步,“青晗?你怎么在这?”   一见是綦晖来了,她自然也不能让他看到自己这么一副暧昧不堪的模样,心中又慌忙得紧,赶忙一把推开燕隐。管也不管随即立刻站了起来,然后一边走着,一边拍拍一群上的草梗残灰。“綦晖大哥~”   “喂!你就这么不理我了!?青晗?你刚才那一下压得我的腰还疼呢你就不能先扶我起来?”依旧躺在草地上的青年伸着手,当真是希望她拉一把的。   但青晗哪里顾得上他,一见着綦晖来了,更是怕他瞧见刚刚的模样,连理都不理燕隐,就连回头去看的动作也没有。只拂净了衣裙,三步并作两步的绕过荷塘跑了出去,赶在綦晖没看见躺在地上的燕隐的时候就先将他拦了住,“大哥,你来啦?”   綦晖显然是能猜到些什么的,下意识的朝她身后梧桐树的方向望了望,“刚才听很大一声响,不会是你摔着了吧?”   “没有没有……”她连连摇头,“我就是刚刚下树的动作……呃,简单粗暴了点,但没摔着,大哥你就放心吧。”   他一听,面上不由得带上几分紧张,“什么?摔着?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还跑到树上去了?”不过见她活蹦乱跳的估摸着就算是摔,也没摔坏什么地方,见她嘿嘿的赔笑,也轻弯唇梢,“也罢,下回可不许了,爬那么高多危险,你这不是成心让为兄担心么。”   青晗虽是应和着傻笑,可也怕这时候燕隐突然冒出来,若是那小子再胡说些什么,可就真的解释不清了,随即兀自扯了綦晖的袖口,拉着他转身往来路走。   “说来,你爬到树上去做什么?”   “我就是看树上风凉,梧桐又开了花,寻思着想上去看看的。”她说罢,朝他笑弯了俏眼。   綦晖回头,果然看见了那满树粉黄的锦簇,低头瞧见她发髻里别的娇艳桐花,也轻声笑道:“这花儿开得确实不错,想必在树上看一定很漂亮吧。”   “是呀,不光漂亮,还很香。在树上闻来,那香气甜甜的,却不熏人,当真好闻呢!”她说着,越发兴高采烈起来,“大哥没去闻闻还真是可惜了!”   他听了依旧是笑,灿金色的桃花眼眯成了一道,柔和的望着她,却突然俯下身子,将头凑在她的颈间数寸。少女一怔,愣生生的眨眨眼,惊得没有动。他也停了半刻,随即挑着笑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不可惜,你上去已经呆了许久吧?身上都沾了香气,果然好闻呢。”   仅仅一句话入耳,她的心就不由得漏跳了半拍,直到他直起身子,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笑看向她,她都一直低着头,迟迟不敢撞上他的目光。   当然,在这情深意浓数米之外,那个名为燕隐的小哥,依旧挂着一张残念的脸趴在草丛的那个没人看见的角落,自己郁闷的种蘑菇去了。   六十二、碍人恋路被马踢   伏天里,就连风吹来都是热的。   青晗此时壮起胆子抬头,直对上他的视线。却见他将头微微一歪,倒是询问一般的目光。   “刚刚綦晖大哥,是来找我的吗?”   “当然是了。”他点头答着,“你这丫头还真是不好找,动不动就不知跑到那里去野了,不知道为兄会担心的么?”   “……唔,真是劳大哥费心了……”她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侧耳,“说来,大哥是由什么事么?”   綦晖笑着点点头,“咱们也别站着了,边走边说吧。”说着,轻轻抓了她的手腕拉着她一起前行。   “到底是什么事呀?”她想了想,随即问道:“哎?不会是言淅言澧他们提早回来了吧?”   他侧过头来看她,睫毛弯弯,笑意浅浅,“说对了,就是他们回来了。”   “好快呢!”她听罢,颇有些惊讶,“大哥你见着他们了?”   但青年此时却摇了摇头,“还没有。”他答罢,随即解释道:“我刚去看了言淳,见他恢复的不错,就和他聊了几句。而后言淳也挂念他们,就传了风音问了句,结果言澧回答是他们已经到了利州,一切打点就绪,即刻出发,很快就能返回到兴元府了。”   “哦?”青晗应了句,却不由得反问,“我昨日还听苍薰说言澧的灵力也耗损得很厉害,听她现在这么说似乎是要御风飞回来的,这样……她……她没问题吗?”   “我想她自己应该在心里有分寸吧。而且青晗你似乎把灵力耗空这些事想得太严重了……这灵力耗空是完全可以补回来的,尤其是言澧姑娘身上好歹也是正牌的风琉璃,怎么说补充灵力的速度要比幻影琉璃要快些。所以估摸着休整了一晚,灵力的亏空应该基本补满了吧。”他解释道。   少女点点头,似是放心了几分,“说来,大哥你怎么找到我的?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其实还真不知道你会在这儿藏着呢。”青年轻笑道:“我从言淳那儿出来就见了薰姑娘,原本以为你和她在一起的,之后她才说她老早就放你去休息了,然后我又找了你老大一圈,这才在这儿捉到你。”说罢还宠溺的摸摸她的后脑勺儿。“看来今个上午练得不错啰?”   “嘿嘿!那是自然!”青晗一听到夸奖,更加是洋洋得意起来,“好歹也是綦晖大哥的妹子,怎好给大哥丢丑呢~”   “你这鬼灵精还真会说话。”綦晖也被她逗笑,下意识的弯了唇角。“不过若说灵力耗空,似乎对薰姑娘影响很大吧,估摸着少说十天,都不好过多消耗灵力作战了。”   “这么严重?上午时候我与她对阵,可是完全看不出什么的呀……”   “像这种点到为止的练习,稍微耗费灵力的‘术’应该还算好些,可毕竟真正对战敌手的时候,用‘术’的强度和这些完全不能同日而语啊。”綦晖说着,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所以你这妮子也要好好用功,给你那劳苦功高的苍薰师傅争口气嘛。”   青晗依旧是不太喜欢苍薰的,但听綦晖这么说了,也不好明着表现出来,只是失了兴趣似的耷拉着脑袋,回了一声“哦!”   “怎么啦?”看得出她有几分不悦,他赶忙凑得近了些,只做一笑,“还真被她欺负啦?”   “说不上是被欺负,只是她说的一些事情,我其实还是不能理解……”她叹了口气,抬头看看湛蓝的天色,“兴许还是我所见所闻的都太少了吧。”   仔细想想那时苍薰说出那句话的情景,青晗还是觉得眼神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感伤。   青晗在梦中所见的,兴许就当真是那日的重现。如果是这样,那么这就算是创圣琉璃所造成的影响吧。这样的生灵涂炭,是不是她已经见到的够多,所以才这样说来?   成为术者时,不光要有信念,恐怕还要怀着必死的觉悟吧。   二人并地走着,时而也随口说些有的没的,却都没有什么重点,当真只能算是解闷的闲聊了。   而走到城门口时,却正好见了一行的马儿腾空而落,言澧、言淅、朝翔三人骑着马稳稳的落在地上。着地勒住马,这才翻身而下。见了綦晖和青晗出来相迎,免不得要寒暄几句。   青晗还算记仇的,可是忘不了朝翔昨日摔她那一下,干脆也恶意报复似的,就挡在他和言澧中间,只顾着和言澧说着些有的没的,全然将他晾去一边不理。   女孩虽说昨日的灵力也大幅消耗,但却大体也和綦晖所说相类,就算能耗很大,可好歹有风琉璃加身,就连面色也看不出苍薰那般的病容,基本上算是完全恢复了。   虽然朝翔看得出她这算得上是打击报复,可到最后也没琢磨出到底他那里惹她不高兴了要这样碍他的好事。   正闲聊着,这时苍薰也出来迎接了,见着青晗这么积极的竟早她一步,不免有些许惊讶,而后……直接拉走了言澧了解这一行的经过去了。   朝翔到底还是没捞着和她独处的机会,不过这一行相处时间已经不短,他心想着说话儿也不差这一时半晌,倒也没在意。   青晗此时见言澧走了,侧头看看一脸疲倦好似没睡醒的言淅身边,用肩膀轻轻地撞撞他,“嘿,梦游呐?”   少年“嗯?”了一声,定睛看是青晗,先下意识的笑笑,惹起嘴边的两点酒窝。“怎么,不坏人家言澧和朝翔啦?”   “什么呀,言澧被你薰姐叫走了,这可怨不得我。”她狡黠的笑着,眼神示意了一句‘你懂的’。   “你呀,真是不大厚道哩。”他说到这,也长长的打了个哈欠,“懂不懂碍人恋路是要被马踢的?”   “啧,”她听罢,也依旧不满的回头看看朝翔,弄得那青年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咱们不说人家了,我看你困得紧,怎么啦?在利州出什么事啦?”   他打起精神,侧头看看她,“有我们三个在,还能出什么事,只是看着他俩看得好辛苦——”   “还说我碍人恋路呢,我看你不也是么!”青晗和言淅在某些方面确实格外的一致,就连在朝翔的问题上都稍有些类似。   “我跟你可不一样。”言淅是记得昨日的事情,自然也理解青晗为什么要算是报仇的弄得朝翔那么不舒坦,“你是报复人家,我不一样,我好歹是言澧的哥哥,交往是交往,再怎么着他都不能欺负我妹妹呀。我这个当哥哥的不得提防些?”   “哎呦呦,头回听说你还知道自己是当哥哥的人呐!”少女不忘开他的玩笑,“怎样,看住了没有?”   说道这里,言淅显得格外骄傲,“那是自然!我亲自出马怎么可能会看不住!”   “所以你看了一宿,自己都没睡么……你还真是辛苦呢。”她似乎瞬间了解了他这么困的原因,如此说着,不忘鄙夷的上下扫他两眼。   而此时凤言淅丝毫没有受到鄙视的自觉似的,不忘嘿嘿的笑着,“我的妹妹长得这么可爱,自然要多提防着些~”   说实在,你这哥哥也够闲了,大半夜的不睡觉去守着妹妹,原来言淅你是妹控吧妹控!?   “青晗你是知道的,言澧她涉世不深,薰姐和二哥特意说让我多照顾着些的,万一照顾不好了……他们又要怨我了。”说完了那些没用的,言淅此时才吐露了实情,听起来倒好像苍薰和言淳故意找他麻烦,就是想鸡蛋里挑骨头的收拾他一通似的。   她也跟着叹了口气,异常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然后捏了捏他那委屈的软柿子脸。   抬手拂袖,清香袭人。   言淅嗅了嗅,又走得离她近了些,才确认了香源何处。“青晗,你身上好香啊。”说着,还未等青晗解释身上花香的由来,又见着她发髻上簪的那花枝,伸手就将它抽了出来,看看那粉黄的花瓣,自顾开口道:“这花儿有些蔫了,我看你还是过会儿再折一支戴吧。”   “诶?这花——”这回惊讶的反倒是青晗了,她望了言淅手中的花枝一眼,估摸这又是燕隐做的好事!   想到燕隐,少女此时却又有些后悔了。早知道言澧这么快回来,刚刚就再等一等,不要他接着自己跳下去了!想到被自己扑倒在地的燕隐,也不知道他刚刚一直喊着腰疼,到底是摔伤了哪里没有,不过就算摔伤了也没关系吧,反正他有大力丸呢。   思及至此,她的心中萌生了一小丢丢的负罪感,觉得刚刚那么一走了之有些对不起他。当然,这种抱歉的心理,充其量也只有那么一丢丢而已。   此时兴元府幸存的百姓已经平安的转移去了利州,一行人走在空荡的街道上,失去往日的喧嚣,其中的落寞不言自明。   回到宅邸,旅途劳顿的几人也都早些歇息。她这次终于想起来问问苍薰的身体何如,想问她是否他们回来,自己的陪练或许可以换做是言淅呢,但令她意外的是,从苍薰那里得到的答案却是否定的。   六十三、我可以不娶他么!   按照綦晖所说,她昨日那一战很有可能灵力已经耗空,在这个时候更应该做的则是休养而非再次消耗。青晗也是希望她能好好休息,好歹是让灵力快些恢复起来。   之前她事必躬亲,是因为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言淳伤势虽然对外说已经好了很多,可事实上今天也还是卧床,要说綦晖,恐怕对她来说算是外人,就算此时已经站在一条战线上,可依旧还是不放心。燕隐又什么都不会,就是一个拖油瓶而已。   但现在不一样了,朝翔言澧和言淅回归,术者重新集结于此,就算她心疼言澧,又不放心让朝翔来教,青晗说这话之前也考虑了许久,还是觉得,让言淅好歹来当个陪练也好,这样的话苍薰就不需要和她对战操练,相对于她的恢复也是有好处的。   “言淅么……还是算了吧。”苍薰虽然也略一犹豫,但还是很快如此回绝。“谢谢你的好意,不过那小子么,我还是觉得交他办事不太靠谱。”她将手指点着下巴,似乎在考虑着什么。“不过说起来,昨日你们的配合还真是不错,的确是可圈可点。”她难得的朝青晗笑笑,“这样一来,我其实还真有些想将你们之间的配合再好好训练一番。”   “你是说要我和言淅搭伴作战么?”青晗虽然有些犯迷糊,但还是将重点听懂了。“但……但我们属性不相配,武器也不同,这……这没问题吗?”   “谁说一定要这些想合才可以的?你们昨天初次配合不是很精彩么?我见你们也走得很近,想必性格也很契合吧。”她中规中矩的回答道。   青晗反复思量她这句话,却隐约的又想歪了几分。她有些苦恼的挠挠头,看着苍薰,回答道:“苍薰呀,我们说好,我跟他一起搭伴训练也好,真的做了搭档也好……我……”她更加为难的摸摸鼻尖,“我可以不娶他么……”一个名为燕隐的小妖精就够她受了,虽然言淅好歹还比他中用些个,但一提‘嫁’过来的男人,她还是隐约有些打怵。   “……青晗你是不是想多了些……”那女子也没想到她竟会想到那儿去,“呃……不过要照你这么说,我倒可以问问太夫人,把言淅许给你倒也没什么……”   ……完了,瞧她这张贱嘴。   都快赶上燕隐了!   青晗大囧,头疼的扶了额头,“没有!我……我真不用他嫁过来……诶不对不对,我没有那个意思……嗯……我……”乱乱的解释了一团糟,青晗到了最后都把自己绕了进去,“那个……苍薰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可事实上我真的听见了。   苍薰看她纠结的表情,也不由得也跟着纠结了起来,“其实没有关系的,凤家的男人都是用来出嫁结亲的,这一代的男丁又多,再说,青晗你又算是知了根底的,我去说说,太夫人一定答应,你不用担心会被拒绝。”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   但此时,苍薰却格外热心的解释了起来,“虽说凤家男子入赘的门槛很高,但青晗你毕竟和她们不一样,钱财地位都好说。到时候真的结了亲,一切都会由凤家打点。毕竟帮我们封印创圣琉璃,那可是我们所感激不尽的事情,区区一个凤言淅又算得了什么呢……要不连带言淞也捎给你?”   捎……捎东西的捎。   ……苍薰姐姐,说媒也真没你这么说的。   怎么,买了弟弟送哥哥?双胞胎捆绑销售么?这到底算是买一送一还是强买强卖……   如今好像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了似的,青晗的头则瞬间变得更疼了。   她觉着吧,如果没有之前燕隐的那个教训,她兴许还会觉得多几个美男在身边伺候着,想想这小日子还挺滋润,可自从那卖大力丸的小哥跟了她之后,她就觉着自己没过得一天安生!   这一个燕隐就够她头大了,现在还要再来个言淅?天呐,还是饶了她吧。就不能给她几个成熟稳重像綦晖大哥那样可以依靠的男人吗?为什么送上门的全是各种需要她照顾着的主儿?   青晗末了长长的叹了口气,“苍薰姐姐,关于这事你可莫要再提了,再说下去甭说别的,就连组什么搭档的我也不依了。”   她这时依旧还以为青晗是有些羞怯了,倒是会意似的一笑,“罢,那我就先不说了,太夫人那边,等我抽空回了凤翔府再说吧。”   ……这到底……还是乱点了鸳鸯谱了!   “哎呀,怎么和你说不明白呢……我刚刚只是嘴欠的随口说的,根本没指望和你们凤家攀上亲戚还不成……”此时的脸上写满了无奈,“这事你就当笑话听了罢,也别和言淅说,也不用去提什么亲……我都有那么个粘人的小妖精了我可不想更不省心——”   “粘人的……”苍薰重复到一半,不由得扑哧的笑出了声,“这指的莫不是那位燕隐公子?”   哎呦瞧她这张贱嘴哟!   不跟燕隐学点什么好的,偏偏这嘴贱的毛病可是被他传染了!   虽说青晗其实没看出来他有什么优点。   见少女迟迟没有说话、不知如何解释。苍薰则将这一切默认为不需要解释,随即开口笑言:“敢情是这么回事,许是我刚刚多想了。”   ……其实苍薰姐姐你现在也多想了。   青晗又是一阵纠结,想着对她好好解释燕隐那厮不过是买大力丸得到的添头。可是说实在的,这话她真心觉得就算说了苍薰也不会信的。   总之结论就是看来务必要和那卖大力丸的小哥先保持好距离再说其他,别老三天两头儿的被人误会一句‘你相好的’。   到了最后,苍薰到底是怎么想的青晗倒是没心思继续考究,也没再解释什么。算了算了!鞋正不怕脚歪~反正照着青晗这个浆糊脑袋也只会越描越黑,反倒还不如干脆别说话了,免得再脑子一抽说出什么令人浮想联翩的事情来。   支支吾吾的,青晗到底也没多说什么,敷衍了事的应付走了她,回到屋子里才算长长的松了口气。   夜深。   兴元府内一片死寂。   也许是无人点灯的关系,今夜的星斗也格外的明亮,映衬着天边朦胧的月色,烙在地上,如粉如灰,似尘似霜。   时值盛夏,纵使是夜晚她也自是嫌屋里燥热,索性没有关窗子便收拾着床铺准备就寝。而此时,窸窣的声音突然入耳,她回头一看,却见正有一根灰褐色、上面还衬着葱茏绿叶的树枝正从窗子探进来。   她一开始并没有在意想想看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劲,依旧回过身去整理床铺,在纸帐里铺上竹席,一点点的展平。但就在她铺完席子、放好枕头的时候,却突然隐约觉得有点奇怪?   树枝怎么会突然伸进窗子里的?被风吹进来的?还是……自己长进来的!?   不对!她可不记得她屋子外面有棵树啊!?   青晗一惊,感觉不妙,此时立刻将手覆在暗琉璃玄剑的剑柄上,却并没有急着拔剑,而是壮着胆子转过身去——   “呀!?”   “你叫什么呀,大半夜的,想把他们都吵醒么?”   面前的窗口哪里还是一根树枝!反倒是有一个青年慵懒的靠在窗边,挑着眼看她。那男子一身青色长衫,头发没有梳成发髻,而是在脑后松松垮垮的打了个结。他见她错愕的神情,反而将唇一抿,那双绿如翡翠的眸子朝她一瞥,带着一股非人的诱惑。   “你……你是谁!大半夜的你跑到我的房间里做什么!”青晗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见他没有主动攻击自己的意思,也就没有敌对的意思。可还是将手覆在剑柄上,定了定心神,给自己壮胆子似的朝他喝问道。   那青衣男子朝她摆了摆手,“你别紧张。”他说着,自顾坐在了她屋内的小圆桌前,“不如,咱们坐下来聊聊?”   “聊?”见那男子如此轻松的神色,青晗反倒是越发的狐疑起来,“你……你到底是谁呀?”   “吓,你这小娘子还真是薄情呐。”那男子轻轻地笑着,语调轻浮,眼眸在烛火间闪耀着翠玉的光泽。说罢了,还不忘自己给自己续了一杯茶,放在嘴边轻轻抿了一口,“嗯,顶好的雨前茶,哼,这家人果然很会享受哟。”   听他这么一说,青晗更是奇怪得很!自己分明没有见过他,他怎么说得好像和自己很熟络一般?“喂……这位公子。”她见他悠然自得的样子,犹豫了几分,还是决定先规矩的询问一句,“我们……我们认识吗?”   “怎会不认识。”他侧头看她,翠眸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好几圈,“别说你忘记了,我们可是下午时候刚刚见过面的。   “我们……见过面?”青晗更犯起了迷糊,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何时碰见过这么个人呐!   他笑了,将眸子都笑弯成了一条缝儿,语调暧昧不清,“不仅见过,你下午时候还骑在我身上,欢愉得很呢。”   “……诶!?”   六十四、呔!你这色胚树妖!   这句话若是别人来说,或是换一种语调来讲,还都算能扯得清干系。   而偏偏面前这个碧眸的俊俏男子,用了一种极其猥琐的表情,将这句话完完本本一说——   倒好似活色生香恰有此事似的!   青晗面上依旧是僵硬着的,跟前的这男人口无遮拦的程度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不,说是口无遮拦倒也不贴切,只是这样及其容易令人误会的话,在他口中却说得云淡风轻,一板一眼,这一来反倒是让听者青晗觉得相当的不自在!   “这位公子……你……你说什么?”青晗恐怕自己听错了什么,错愕过后,她赶忙的追问了句,“你说……”   “我说,”他抬起眼,又是上上下下的将她打量了个遍,如此失礼的目光瞧得她周身不舒坦。“你这小娘子今天下午时候就跨、坐在我身上来着。”他玩味的笑着,打量着她那僵在嘴角的尴尬表情。   “你……你住嘴!”听他这么说,青晗的脸上不由得发起烧来,“少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我下午时候分明是和燕隐在一起的……哪有……哪有见过你!”她末了还补充道:“你肯定是认错人了!”   他依旧是笑,“怎么会认错人呢?要不要我再提醒提醒你?”碧眼玩味的媚弯了。“我是不会认错的,就是怕搞错了,所以才在你身上留了香,我是顺着自己的味道过来的,自己身上的气味,你说我怎么可能会搞错呢?”   “……香?”   ……   “身上都沾了香气,果然好闻呢。”   “青晗,你身上好香啊~”   ……   这香气,果然是不正常!   她一怔,此时梧桐花的那甜甜的芳香再次幽郁的飘入鼻腔。青晗觉得自己可能知道面前的男人究竟是谁了。   “你……你该不会是……那棵梧桐树吧?”她犹豫着,伸手指着那坐在桌前的男子,紧张得连手都颤抖了。   骑在他身上什么的,他的意思不就是说自己下午时候骑在树枝上的么!   “哎呦我的小娘子,你可算想起来了。”他轻浮的笑吟,“你若是再想不起来,到时候我自报家门,那可就无趣了。”   少女瞪着他,面上依旧带着些尴尬,“你这树妖,不好好回你梧桐本尊那里呆着,跑来寻我做什么!”   “小娘子你可真是绝情哟。”他起身凑近青晗,一颦一笑皆媚如桐花,“你欠我的,我自然会来找你讨的~”   ……纵使见过大风大浪,可她实在是没见过这样地震海啸。却见那男子越发的逼近了几步,惹得她后退连连,“我不记得我欠你什么!难不成是欠你一锹肥料么!”   那梧桐树妖忍不住的噗嗤一笑,“你这小娘子还真是有趣得很,”眼见着已经将她逼到了墙角,衣袂轻扬,散出缕缕桐叶的清香。他伸出手来,却停在了青晗面前,随即指尖一抖,好似戏法儿似的,眨眼间手上便捻上了一根花枝。“你折了我的花儿,算不算是欠我的?”   青晗仰起脸来看他,下意识的又朝墙角躲了躲,“你也真是太计较了,不过是一枝花儿而已,你那满树都是花儿呢!还差这么几朵么!”   “折了我的花儿你反倒是有理了?”他将眉一挑,伸手揪住她一根青丝,猛的一扯!   “哎呀!干嘛拽我头发!”突然被拽掉了根头发,青晗也是疼的,兀自伸手揉揉脑袋,“很疼啊。”   “对呀,所以你折了花,我也很疼啊。”他修长的手指捏着那根发丝挂在她的眼前,“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那么现在我们扯平了!”青晗歪着头抬眼看他,“那么这位树妖公子,你可以回去了吗,我可要睡了,明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可是没空陪你玩。”   男子听她一席话,却是扭起了眉头,“别树妖树妖的叫,我也是有名字的。我叫碧梧。小娘子以后就这么叫我吧。”   “那么我拜托你也别‘小娘子’‘小娘子’的这么叫,我可不记得我们有多熟!”青晗不由得还嘴道。   碧梧笑了笑,翠色的眼眸越发深邃,“你这么说可就不对啦,我觉得我们已经很熟了。”他嘴角的笑意不免带上几分猥琐的气息,“你今儿个跨、坐在我身上的时候,啧啧,裙下风光无限呐~”   “……你这色胚!”青晗不由得大骂了一句,可就算知道面前的男子不过是一棵树而已,但想到被他看到裙下,还是怦然红了脸。   “小娘子你就从了我如何~”他伸手,微凉的指尖抬起她的下巴。她能感受到他细腻的皮肤,就好像梧桐树光滑的青色树干一样。   青晗手握着暗琉璃的剑柄,在暗处已经将剑化了型,随即团团乌黑的雾气从她身体散发出来,碰到他手指的时候,他周身打了个哆嗦,赶忙触电般的收回了手。“你这诱骗良家少女的色树妖,我看你也就这么点本事。”少女此时更是不畏惮他,干脆掐着腰一脸不屑的抬头看他,“想让本姑娘从了你。我倒要看看你现在还有什么能耐!”   碧梧手上吃痛,又看看环绕她周身的黑色雾气,下意识的皱了眉,“创圣琉璃?”   “没想到你这色胚还有点见识嘛。”她此时占了优势,说话也硬气了许多,“怎的,要不要出去单练一局?”作为初学者,大多都是像青晗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可就是这嚣张的气焰却也让碧梧退却了三分。   “吓,你这小娘子也欺负我不是适合者么。”他这话一说,青晗更是绝倒。   敢情这色胚树妖是有色心有色胆就是没有这色能耐!   “你连适合者都不是,就敢来招惹我了?”她无奈道:“还是说你会什么法术,能出奇制胜么?”   碧梧摇头。   “……该不会是,你修炼出了人形,然后就是来卖弄这副好皮囊的?”   他点头。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么个什么都不会的废柴树妖都被她撞见了。   还是说,从本质上而言应该算是物以类聚,她这样的体质只能招来一群死废柴呢?   青晗叹了口气,“也罢,你既然什么都不会,那我也不欺负你一个小妖。都这么晚了,去去,快些回你的梧桐树里睡觉去!”   “唉,不是适合者怎么了,不就是不能操控创圣琉璃了嘛,”被青晗撵着,碧梧也不免牢骚了几句,“开花结果又用不上琉璃做什么,那这是不是适合者有什么意义嘛。”   “你们妖类也不是随便谁都是适合着的?”说实在的,青晗其实有些好奇,干脆发问道。   “我就不喜欢你们张口闭口‘妖’啊‘妖’的。”碧梧说着,一扁嘴巴似乎真是有些不满。“虽然王上觉得‘妖’字无妨,但我还是觉得,万物皆有灵性,我们也是接受自然滋养而养成的物灵,你若是叫我‘树灵’我会更开心一些。”   “那好吧,那以后不叫你树妖啦。”青晗摆摆手,“对了碧梧,你说的王上……是谁呀?”她想了想,抢先问道:“是不是朗御!?”   “这么直呼王上的名讳,可是很不礼貌的。”   碧梧的话异常明了,打伤言淳的那朗御当真是妖王!   “那你们的王上现在就在兴元府吗?”青晗迫切的追问道。   男子听了问话,却并不很确定的想了一阵,“我听他们说似乎是在的,但像我这种小辈,就算知道他在哪,也不可能见到他的吧。”   “……小辈?你多大了?”   “我才六十二岁!”   ……对于人来讲,这个岁数可不小了,但作为妖而言,这道行未免也太浅了些。青晗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他什么都不会了,毕竟还太小,想必只刚刚能化为人形而已。   不过这树妖刚刚这么小就是个色胚,若是再过上几年,指不定又得张狂到什么程度呢。   “说来我记得你们的王上朗御是狼妖,种族都不一样,那怎么当上你们的王的?”   碧梧说,他们妖族虽然各有种族相异,但皆是以物化为的灵,本质上的灵脉都比较类似。所以各种族就组成了一个相对宽泛的联盟,各个种族的族长可以以实力争得妖王的头衔,统领整个妖类的联盟,直到有新的竞争者将现任的王击败,妖王之位方才易主。   那么朗御,想必就是狼妖的首领,如今又是妖族的王。   她抓着这么个树妖,本来应该再好好问问关于朗御的事情,但又觉得这么个树妖宝宝,甭说什么法术都不会,就连琉璃都和他绝缘。想必又应当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随即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唉,算了,估计你也不知道什么了,我也不伤你,你就快点回你的树里头吧。”   虽然见碧梧不情不愿的,不过在青晗黑雾的胁迫之下,也怎么都情愿了。   送走了那恼人的色胚树妖,她迷糊睡去时,耳边却传来他的声音:好歹是我身上的一部分,就算蔫了也不该丢掉嘛!你这绝情的小娘子!~   青晗越发厌烦起来,皱着眉一个翻身再度沉沉睡去。   而等到第二日早上醒来的时候,掀开纸帐,却正见昨日他喝茶用的杯子里正插着一枝粉黄色、娇艳怒放着的梧桐花。   六十五、没有最废,只有更废   少女利落的下了床,抬手捻起那枝正是自己昨日折下又差点丢掉的梧桐花来。此时那枝上的花朵已经全都盛开,全然没有之前看时打蔫的迹象,花开灼灼,鹅黄淡粉煞是喜人。她却是浅笑的说了句:“看你这小树妖这回还能再使出什么幺蛾子来。”便就将它又重新丢回了茶杯里养着。   收拾好衣装,梳洗罢,她等不及苍薰来找,便乖乖去寻苍薰了。   尚未到昨日训练之处,远远的就见着烈火灼灼在天边飞舞,俨然将天幕染成了半边朝霞。   她快走了几步,就瞧见此时苍薰和言淅各站一边,猩红的火焰团团相逼,翻飞抗衡。   那狩衣女子抬眼,翻空朝后一跃,跳远了距离。“青晗,你来了,今儿倒是很早。”   青晗心说你们还不是更早,但没说什么,只朝她笑笑,“今个身体怎样了?”   “好多了。”苍薰上下打量着手上朱红的缨枪,“我想,一同训练你们两个,应该不成什么问题。”   “吓,你也被勺上了?”青晗这才意识到身边的言淅丝毫没有退场的意思,上前半步,用手肘捅了捅他,“怎的,苍薰难道真要你和我配合搭档么?”   言淅似乎是被她捅得有点痒,赶忙朝一边躲了躲,“是呀,薰姐确实这么说的。”说着说着,还下意识的伸出手臂来及其自然的搭在她肩膀上,“一定是前日那战,我那一招实在是太精妙了!”说着,他还当真洋洋得意起来。   “哼,还说呢,若不是我,你不早被岩刺戳穿了。”少女不忘嘲讽着,“不过,这配合说来轻松,到底要怎么练?”   人道是契合的搭档,基本都有些武功秘籍之类的东西,要么就是从小便一直放在一起来培养。像她和言淅这么半路出家的货色,当真能练得好么?   苍薰似乎看得出她的疑问,随即解释道:“我是这样想的,正如你们之前所配合的,先招是言淅主攻,青晗为辅;而后等到对方节奏见乱,则是青晗为主力顶上去。毕竟,那暗琉璃才是我们真正的王牌!”   “言淅是火术者,属性本来就是主攻而弱防,所以有青晗你那黑雾结成的盾,可以为他减轻不少疲于防守的压力。”   “我那黑雾主防御,剑又只能近身,所以远程的法术攻击,主要就靠言淅了?”青晗接了句。   那女子点点头,“这是此意,这样或许能将你们的优势都发掘出来。”说罢,她提枪后退了几步,“别光说不练,配合度都是磨出来的,你们两个可别连我这一关都过不去。”   青晗和言淅相视一眼,随即将视线重新落在苍薰身上。   二对一,这回赢定了!   少女立刻祭出武器,此时的周身上下再次浮现出一层浓厚的黑雾,很快弥漫在空气当中扩散开来。而少年也将矛尖一指,朝向对面女子的方向。   “来了!”   枪尖剑锋交错,烈火玄雾抗衡,此消彼长。   近百回合过去,青晗和言淅不但没有将苍薰逼入绝境,反倒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几番攻侵不成,二人反而频频后撤,将战线拉开,勉强给自己保留出一个喘息的机会。而此时,本应处于弱势的苍薰则异常迅速而凶狠的反扑,没有给他们半点休息的时间。照此看来,苍薰在作战时身上没有半点灵力耗空的预示,反倒是青晗和言淅被招式压制得死死!   “青晗,你结盾的速度要快!否则没有任何意义!”苍薰呵斥道,“言淅,你的进攻不够锐,白白费了好几次她给你创造的好机会!”   不知是二人配合得不够娴熟,还是苍薰当真很强,来回又是数个回合,二人的攻势仍无法近她的身。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而就在战斗陷入僵局的时候,身边的言淅却又将她轻轻一拉,隐匿在黑雾当中,耳语数句。   “在说什么呢,你们到底合计好了没有。”苍薰没有给他们太多商讨的时间,一道红光掠过,火焰将那团黑雾一切为二,可当中依旧不见二人身形。   黑雾一点点朝苍薰的身边推进,而她也将火覆在面前成为一丈火墙,抵挡黑雾继续推进。就在此时,与她火墙不到数尺的地方突然腾空一个人形,言淅如同踏着雾气飞升而起!   苍薰已经得知了他的存在,越发提高火墙的高度,企图将他拦下,可就在这时,身前的朱红色的火墙突然伸出一点乌黑的利刃。青晗在另一侧猛的发力,那玄剑硬生生的砍破火墙将其撕碎。   屏障已破,言淅矛尖直指她的面门,此时躲闪和回击都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和距离。只听得‘轰’的以后声巨响。火焰腾起数丈不止,焦黑的烟气弥漫在整个宅邸,过了许久才渐渐散去。   驱以爆炸的招式虽然最为冒险,但却无疑是处理迫近而来的强攻的最好方式。   “好了,我就勉强算你们过关。”苍薰此时的回答显示出她似乎对二人并不满意。“足足打了这么久才算是把我逼入绝境,这可不成。”她说着,而后又补充道:“言淅虽然头脑比较活,但这种奇招不是每次都能奏效的,另说旁门左道太过冒险,我可不准备教你们这些。”   “我……我果然是太弱了么。”少女算是道着歉,侧头看看言淅,似乎觉得是自己拖累了他似的。   “这不怪你。”言淅很是大度的回答。   “……确实不怪青晗。”面前的美人终于看不下去了,随即补充道:“凤言淅,亏你还是从小练习‘术’的凤家人!”   “咦?我……我怎么啦?”言淅一听她这么说,难免会反问道:“有……有什么不妥?”   “你还还好意思问我?那精准度还真令人堪忧呢。”她抱起手臂,斜眼打量着凤家最不招人待见的老四,“十发有九发半都指不到目标,我可算是知道言澈为什么总瞧不上你了。”   “哇,薰姐好厉害,这都瞧出来啦?”他大惊失色。   “……闭嘴!你还好意思说么!”苍薰气结,随即转头朝少女的方向,吩咐道:“青晗的话,兴许是已经被琉璃接纳了吧,你现在和暗琉璃的契合度应当已经很不错,若说主要的问题还是实战经历的不够,战场上应当极快的反应速度你还是达不到。不过我们还有几天时间,这个可以慢慢来,你今天先去歇着,若是闲来无事就稍微再练习结盾的速度。我今天下午先好好料理料理这个混小子。”说罢,又将视线落回在“混小子”凤言淅的身上,惹得他不由得下意识的抖了三抖。   言淅,你果然还是自求多福吧。   本来以为是自己拖了言淅的后腿,但这么看来反倒是言淅连累了她似的。青晗其实并不能理解苍薰所说的他哪里做的不好,但既然她容许了自习休闲,那就干脆愉悦的接受好了。   想到这里,她突然想把这些事情,包括苍薰夸奖自己啦,比如反而是言淅拖累她啦,如今是言淅疲于训练而非自己啦……这样零零碎碎的小事都说给綦晖听听。不知道他听罢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若说她也倒像个孩子似的,有了什么好事坏事一准先想到的还是綦晖。   虽说他只是她名义上的大哥,但照这个架势,青晗还是真把他当家长了似的。少女想着去寻他,可令人失望的是,她已经将整个宅子翻了个底朝上,也没见到他半分人影。   难不成他又出去了?   但是说是有些事情要处理,可兴元府里的人基本都走光了,怎么还会有办事一说呢?   青晗想了想,心中疑惑之余,同时却有一种莫名的预感涌上心头。   说不上是好是坏,可隐约还是有些不对劲似的。   再次确认了綦晖不在宅子里,青晗便也出宅邸,朝北边寻去。   街市上依旧空悠悠的,不见零星半个人影。她辗转了几个小巷,心中各式猜测徘徊不断。若说是去城中寻人的,青晗首先想到的就是客店里的那位红衣的梓漓姑娘。可事情也不一定会这么碰巧,兴许没有撤走的不光是她,还再有别人呢?綦晖是去城中某处另寻了别人这也说不准?   青晗保险起见,还是决定先去城北边的那家临街的客栈瞧一瞧。就算綦晖不在那儿,也正巧去看看梓漓,算不上有什么不妥的。   两手边靠着小巷的都是百姓人家,篱笆栅栏里面清一色的泥墙青瓦住屋,但无一例外的在大门上挂着硕大的锁头。   周转几番,她可算是拐到了正街上,再往前面不远就是那间客栈,而此时她的心却愈发的有些慌了。   虽然没什么来由,可她总是隐约觉得綦晖就是去找她的!   一再但暗示自己事情也许没她想象的那么巧,可心里依旧像悬着块大石头似的,不管怎样都放不下。   她越发心焦,赶忙快走了几步,可正是在这几步过后,她却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面色怔怔的,僵在那里半天都没有动弹。   六十六、破罐子破摔   夏风骤起,将她额前的碎发吹乱了些许,碍眼的青丝遮挡着视线,却时而在阵风过后,变得越发清晰。   她最害怕的事情,如今到底还是变成了现实。   面前的背影她是再熟悉不过,而如今,她所熟悉的那个人、她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正揽着一名女子。   从他肩头探出一张精致而艳丽的脸孔,依旧是熟悉的妆容,身上红衣如火。   梓漓温驯的伏在他的肩头,脸上挂着从容淡然的浅笑,眯眼弯唇,自是有千般妩媚。红衣女子似乎听到了綦晖与她说的什么顺耳的话儿,手臂挂在他的脖子上,侧过头来越发笑的媚人。将染红的唇也凑在他的耳边,开口轻轻的诉说着什么。   低声的情话很快隐匿在习习夏风之中,连半分都听不真切。   俊公子和俏佳人,或许这样才算是相配么……   青晗到底还是不幸的猜中了,綦晖要见的人果然就是这位梓漓姑娘!   正在她发愣的时候,那女子侧眼一抬,余光竟瞧见了她。“青晗姑娘?你何时来的?”一说这话,也似乎惊动了背对着青晗的男子,二人这才送了开,梓漓面上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但神色还是留露出星点尴尬。   “我……我也是刚到。”她越发怔了怔,可还是垂下头来回答道。   “青晗,你怎么来了。”那青年此时转过身来,手依旧扶着依旧半倚在怀中的女子,似乎没有觉得半点不妥似的,依旧柔声说着,“看来你们也熟识,为兄还真不知你是来找谁的了。”   相对綦晖而言,她反而显出撞破似的尴尬,“没……也没有什么。只是……只是想起昨日见过的梓漓姑娘,想来问问她一个姑娘家在这空城里有没有什么需要……若是我能帮上忙那是最好了。”   梓漓将眸子轻轻扫过少女的方向,没有点破她的小计俩,也没有故意抬着自己的身价似的说着她和綦晖不同寻常的关系,明确的告知她自己本就有綦晖可以帮忙,而是款然笑曰:“真是劳青晗姑娘费心,不过奴家今日就要离开兴元府,你来得倒是巧,奴家这就准备要回汴京了。”她说着,却催促似的轻轻推了推面前的青年,“綦晖公子,莫不成青晗姑娘是您的妹妹么,怎么也不知道好好给奴家介绍介绍。”   綦晖听她撒娇似的责备,也在嘴角浅浅含着一抹淡笑,“你们不都已经认识了么,夹着我在中间,怎么好像越发生疏了。”   青晗一听这话,也绷着一口气似的,干脆上了前径自和梓漓说话,将綦晖晾在了一边。“梓漓姑娘怎么这就要走了?不来我们那里再住上几天么?昨日邀你便不来,今儿就要走,这不是太见外了嘛。”   “你的好意奴家心领了。”梓漓此时乖巧的弯身施了个万福,“只是梓漓本就不该离京,这一走已经是近七天,再不回去怕是要出乱子了。再说奴家昨日又想了想,青晗姑娘说的也对,毕竟该见的故人也见了,该放心也都放心了。可在兴元府久居不便,又恐有危险,所以就先——”她说到这里,浅浅一笑,“真是抱歉,若是下次再有机会来兴元府,梓漓一定赴邀。”   好一个‘故人’呐,果真是恰到好处得令人浮想联翩。   “唔,那既然这样,我也就不留你……”青晗虽然此番想着,浮表却依旧寒暄。“行李都收拾好了么?”   “是了,马车已经都在门口候着了。”她答道:“多亏綦晖公子要来的符纸,说是能抵御浮沙的……不过既然一切都打点好了,奴家也该尽早上路,不该让同行人久等的。”   一听是有人同行,少女也点了点头,算是放心似的弯身施礼道:“那梓漓姑娘一路平安,后会有期了。”   二人寒暄过后,梓漓也侧过头去,瞧瞧身边的青年,同样施礼道:“綦晖公子还是不用送了罢,马车就在城外,这几步路我自己走了就是,还是好好陪着妹妹吧。”说罢,末了又是浅笑,翩翩独行而去。   见那抹红色的身影悠悠然的飘散在视线里,青晗也没和綦晖说上半句话,转身就要走了。   “怎么,就不肯等等为兄么?”綦晖快走几步便追上了她,走在她身侧。侧头看看,表情似乎很是不愉快。“怎么啦?哪里惹你不高兴啦?”他理应看得出青晗此番端倪,可就是不肯明说,故意发问道。   青晗见他追了上来,干脆突然停住脚步,綦晖没料到她会有这一出,越发走出几步赶在了她前面,亏得反应快些,在她还没转身绕行的时候赶紧回身拦住她的前路。   少女这才抬起头来看看他,但很快将视线一转,没说话。   “原来你已经见过梓漓了,我还想着哪一日我给你介绍一下呢。”綦晖笑笑,起先引了话茬,“如你所见,也像她所说,说一句故人并不为过。她此番来兴元府,也确实就是来找我的。”   所有的猜测一点点的化为确认,青晗歪过头去,垂着眸子不瞧他。将小拳头攥得紧紧地,想听却又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不过,我以为你听到梓漓的名字,就会知道她是谁呢。”綦晖笑着,伸手揉揉她的脑袋,但此回却被她弯身一闪给躲了过去,青年的脸上漾起柔和而无奈的笑意,“汴梁教坊头牌春绮阁的红梓漓,我以为你会稍微听过她的名字的。”   她听到这不觉一愣,抬头看看他,“你说……你说她是——”   “花魁。”綦晖依旧是笑,微微笑靥暖了夏风。   “我还以为……梓漓姑娘会是嫂嫂呢。”她再次垂下头,随口一说。   青年微有些听出她话中的揶揄,上前半步凑近了些,微微弯下身子看她,“怎么会,梓漓姑娘现如今名气正盛,多少富家显贵都把她奉为心上人呢,鸨母哪能这么快的放人呐?再者说来,你也真是太高估为兄我了,别人还好,对梓漓姑娘我可是毫无高攀的意思哟。”   “富商名媛,我本以为会很相配的呢。”青晗听他这么说,也下意识的回嘴,抬头看时,却见他那双桃花眼近在咫尺,立马连心脏都惊得漏跳了半拍,慌慌忙的又将头低下去了。   “青晗你这话可就不对了。”青年温柔的目光依旧烙在她身上,惹得她心慌意乱,“我和她交往,除却是知己外,更多的算是互相利用罢了。毕竟我经商而来,她又见多面广,自然能给我一些最近的动向,从别人那儿探出些口风来。”綦晖解释着,“当然,她也自然会探走我的一些行商机密去,这样一来一往,倒算是扯平了。”   他将话说得轻描淡写,好似当真将关系撇的一干二净。   但毕竟刚刚那一幕青晗是真真切切的看到了的,想想他们之间的关系怎么都不可能像这么简单吧!   “大哥还真狡猾。”她终是启唇嘟囔了一句。无商不奸,看来这话果然不假。   不过就算是綦晖大哥和梓漓有什么关系,又能怎样呢。自己和他不过是兄妹一场罢了,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想得太多了?   那他呢?若是不在乎她的感受的话,明明没必要解说得这么详细,可偏偏已经费了这么多口舌非要故意将已经分明很清楚的东西置之度外一般。   难道,他也在期待什么吗?   青晗咬着下唇迟迟没说话,而面前的綦晖也有动作,只是看着她,如今此时更是连半句话都没有了。   反正事情都已经变成这样了,自己被不被他讨厌又能怎样呢?   少女回忆中二人骑在马上,怀抱相依的场面。但温热的拥抱到了一半,却突然转成刚刚他和梓漓在一起的情状来!   不管他和梓漓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她都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就算兴许会被他厌恶,可总比藏着不说好得多!   成不成先放在一边,但总要……稍微抗争一下的吧!   青晗将小拳头抓得更紧,指甲扣紧肉里,疼得近乎要流出血来。暗自深呼一口气,松开拳,骤然抬起头来回应着他的视线。   他已经将身子弯着,几乎快和她的视线一平,青晗突然伸手扯住他的衣襟,猛的一拽,迫使他在这一刻将头垂得更低些。随即将自己的嘴和他的唇轻轻一贴——温热而柔软的触感尚未太久,眨眼间她便触电似的赶忙松开了他的衣服,而后退后半步,转身就跑!   心慌的像是要从胸口蹦出来,脸也砰的涨得通红。她此时也惊诧于刚刚自己是有多么大的勇气,竟然当真做出了这种事情!手指覆上唇瓣,隐隐约约还有他的温度残留。   天哪……方才都做了什么呀。   这样一定会适得其反,反而会被他厌恶的吧!   而就在此时,她却惊觉一阵脚步声从身后急速传来,而后手腕上一紧,她的逃跑此时戛然而止。手腕上的力气极大,容不得她的挣脱。还未等她有挣扎的预兆,那只手却用足了力气将她一扯。少女被拉着被迫后退几步,撞上的则是那熟悉的温暖胸膛。   六十七、许你半生   从小到大,这是青晗心跳得最快的一回。   后背靠在他怀中,脑袋里无数的想法,却最终只换得身上僵硬,动弹不得半分。身后的男人同样也根本就没有给她挣脱的机会,另一条手臂很快攀上她的腰际,将少女圈在怀中。   青晗轻轻地推搡着他的手臂,可越是推阻,他的手却揽得越紧。   她低声嘤咛着,嗫嚅着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的,字字词词都模糊得不好辨认。唯一最清楚的两个字,却只有“放开……”   “我若放开,你岂不是又要逃跑了?”他低着头,将唇覆在她的耳边,压低了声线,格外的蛊惑。   “我……”她一时语塞,想说的话全然梗在喉中,怎么也无法吐露。推搡他手臂的动作也轻轻重重,到了最后也只将手覆在他的手臂上,挣扎不开。   “你跑什么呀?”他的声音带着调笑的戏谑,轻柔入耳,痒痒的好似有谁用羽毛缓缓的搔。   少女咬着唇,依旧迟迟不说话。   “我在问你呢,刚刚你跑什么呀?”他的唇距离青晗的耳际越发的凑近了些,灼灼的呼吸就烙在侧耳。“亲了就亲了,有什么可躲躲藏藏的?”他笑言,似乎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稀松平常。   青晗一听这话,更是紧张得无可附加,“别……别再提了……綦晖大哥你就当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我只是——”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她却越发用力的推着他的手臂,“你先放开我——”   “才不放呢,放了的话,你跑了你叫我去哪寻你?”说着,他反倒是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你所说今日不与我把话说明白了,我就不放你走。”说着,他微微弯起嘴角,像玩笑似的,侧过头来看她。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笑得弯弯,越发撩人几分。   “还……还有什么话呀。”她紧张得扭过头去,“我没……没话了!”   “好,你没话,那我有话。你要听么?”   “我若说我不想听呢?”她扭过头去,撞上他投来的视线,而后匆忙的别开。   “不想听,那你可是要后悔的。”綦晖还是笑,笑得她心儿慌慌。“你若不听,那你刚才亲那一下,可算是白亲了。”   “大哥你就别再提刚才的事了!”她脸上发烧,愧不堪言。   “看得出来,你这初吻果然是什么都不懂。”他说这话,更是让青晗羞得红了耳根,“不过没关系,这我倒是很乐意教。”正说着,他扣住少女的肩,转着身体迫使他面朝自己,而后未等她惊呼一声,那双唇已经压在她的唇瓣上。毫不客气的厮磨啮咬,狡猾的灵舌探入唇内,撬开贝齿,一路驱入。   “唔……”她想躲,可不料却被他再次紧紧揽住了腰,就连后脑都被那只大手压制着,不许她半分离脱。   他的舌在她敏感的上颚点点游走、拨弄,激起她阵阵战栗。   青晗本来放在他胸口、轻轻捶打推搡的手,也渐渐变得安分,最后难免紧张的捉住他身上的衣料,攥在手里,心慌地忘记如何松开。   直到他结束了这个绵长的吻,舌尖依旧在她的嘴角暧昧的舔舐几轮,意犹未尽似的。睁开眼,四目而对。   他含着双眼,嘴角弯着媚人的弧度。二人面对面的望着对方,距离迫近得能感受到他的鼻息。   “这才算真真正正的吻了,你这傻丫头,就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要我教?你说,以后若是离开了我,你怎么办?”   “我……”她混沌的脑子迟疑了好一阵,最后还是没怎么过脑子似的脱口而出,“那以后……就不离嘛!”青晗话一脱口,却又觉得说错,赶忙将手掩在口上。   哪里是不离,重点是本不该由他来教这种事情才对吧!   “好,好一个不离。”綦晖笑笑,那双桃花目直视她的眼,“你若真心不离,那我必定娶你。”   少女一愣,抬眼看他时,他面上已经隐去了所有玩笑的意味。同样回看着她,久久的对视。“綦晖大哥……你说……你说什么?”   “我说,我舍不得把你这个可人的妹子嫁出去,我要把你留在我身边,我要娶你。”他认真的回答。“怎样,这回你可听清了?”   “大哥还是莫要开我的玩笑了。”她虽然听了这话,还是有些许激动,可还是强压下心绪,死死抓着自己的手腕掩盖慌乱。“万一……万一我当真了,死死的赖着你怎么办?”   “那不是正好,”他轻笑道:“你嫁过来,我任你赖一辈子。”   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感是不是来得太快、太不真实了?   青晗以前便听人说过“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这样的典故,可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壮着胆子近乎破罐子破摔似的一吻,竟然真的换来他这样的告白。   “还在发什么呆,你不会是不愿意吧。”綦晖说到这里,脸上意外的显出一分紧张,“糟了呀糟了,我可就是怕你拒绝的,又怕你和燕隐嬉笑想着兴许是认真的,才一直拖着没说,怎么……到了现在难不成还会被拒绝吗?”   听他说到这儿,青晗也干脆打消心中的疑虑,开口笑道:“但我现在还有创圣琉璃这回事拖着呢……”   “怎么,嫁给我与封印创圣琉璃之间很冲突吗?我可没听说过谁结了婚就不能操控琉璃的。”綦晖似乎也放心了些,继而道:“就算是凤家和薰姑娘逼的紧倒也无妨,娶你这丫头简单得很,听你自己说都无牵无挂的,你不用送来嫁妆,我也不消给娘家聘礼,等到这次兴元府的事宜打点罢了,直接做顶花轿抬着你绕城里走上一圈,回来便拜堂,当真省了许多麻烦呢。”   “难不成大哥说要娶我,只是觉得方便的么?”她见他将一切都归置的完备,干脆嘟起嘴来,颇有撒娇的意味。   綦晖轻笑一声,在嘴角扬起一抹淡笑,“怎么,我当时救了你,你就不想报答报答我,以身相许啦?”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翻出这样的旧账来,踟蹰着半天没说话,当真是不会如何往下接了。   “罢了,我就不取笑你了。”他自然的揽着她的肩,低头看她,“刚刚是来找我的吧?又出什么事啦?”   “我——”她将眼珠转了半轮,似是当真在想,可想了半天,却抬起眼来回看着他,“我忘记了。”   青年将已经到嘴边的笑意又强压了回去,“不碍事,慢慢想,想起来了再说。”   她“嗯”了一声,点头应着。末了她确实是想了起来,但又觉得这些事情又似乎太过无聊,若是不说也不免有些尴尬,便拣了些有趣味的事情,朝他说了个分明。   这件事情虽然就这么决定下来,青晗末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的。不过她可以确定的是,自从青晗与他说了自己在和言淅练习配合搭档之后,綦晖每日都会去看她如何训练。   当然,每每言淅不自觉的与她有什么过分的肢体接触的时候,他总会将视线调得冰冷。然后,据凤言淅来讲,那个应该算:阴测测的笑。   但那少年表示,我只是轻轻拍了拍青晗的肩膀而已。   而后来在青晗自己仔细观察过綦晖之后,也只是拍拍言淅的脑瓜,埋怨一句:綦晖大哥哪里有你说的那么骇人,这笑容明明很温柔嘛!   言淅心说,这才是所谓的差别待遇啊!但不好挑明,因为他现在不光怕自己家哥哥把他嫁出去;更怕青晗的哥哥顺便把自己鞭个尸。后来的后来,在无意间和青晗吐这番苦水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命为什么苦啊!   这都是造了什么孽,他凤言淅生下来难道就是为了给大家欺负的吗!?   而此时,青晗则非常淡定的表示,你说的有道理。   几日匆匆过去,綦晖依旧天天不辞劳苦德尔陪着他们一起训练。毕竟他也正代表着非神族的适合者的观点,在青晗对苍薰的解释无法理解的时候,他也会插嘴几句用自己的方法让她领会。   青晗相比之前已经进步了许多,不管是单单的剑术还是对黑雾的操控,都能算得上是可圈可点。而和言淅的配合也在苍薰的指点和綦晖的监视当中,着实长进了些。虽然言淅经常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掉,但万幸的是,他依旧只是很有分寸的保持着阴测测的微笑,仅此而已。   苍薰每日做他们陪练,灵力耗空的症状自然丝毫都没有得到改善。而言淳虽然身体恢复的很快,但毕竟受伤很重,想要在这一两日完全达到未受伤前的状况也近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若是真去寻那蝶妖兰渚,真正的战力算上綦晖也不过是区区五人罢了。   眼见和预期出发征讨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但按理说这几个人全都算在一起,再加上言淳和苍薰作为后备,夺到水琉璃应该不成什么问题,但关键是——   所谓的对手、兰渚和舞夜等人,到底又在何处?   六十八、凶暴的小娘子!   以苍薰的看法来说,兰渚并不一定会将居所放在地表。正巧舞夜正是地琉璃的适合者,所以难保会由她帮忙,使二人都隐匿在地下。   照理说,若是在地下的空间,本方若是同有适合者,就很容易探知。可偏偏这巧的,是,这兴元府中的几人,没有一个能操控地琉璃的。   似乎地琉璃并不眷顾凤家似的,本代连同本家和旁系,唯有上官弦玖一个适合者,但是……   是的,又是这个烦人的但是!   上官弦玖灵力极弱,就算被选中了作为适合者,但在现在这个没有经过完整训练时候,就连最基本的武器都无法召唤,更别说是凭空用使用琉璃的力量进行勘探找寻了。苍薰无奈之中也只能教他画符来应急,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虽然已经决定了兴元府这一场水患后预备好好训练他一番,这都是后话,如今偏偏没有地术者可以帮他们的忙!   苍薰将难处与众人说了,虽然言澧和朝翔可以去城北的沙漠寻找些关于入口的蛛丝马迹,但她还是觉得这样太过为难了些,毕竟术业专攻不同,关键的部分依旧缺失,想来也不会得到太好的效果。   结论果不出她所料,连找了三天依旧一无所获,眼见还有两天就到了预期的日子。青晗虽然不知道这个日子出征到底又怎样的好处,不过她想,既然是苍薰决定的,就一定自有她的道理。若是错过了启程,兴许胜算就会有所折损呢?青晗就算不为别人,好歹还是挺疼惜自己这条小命的,见言澧没打探到什么消息,自己也自然很是着急。   夜深。   想着距离出征还剩最后一天,可是具体的目标还没有定,不由得也有几分心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索性掀开纸帐起身下地,望向窗外,月亮已经升得很高。月型也近满,悠悠的撒下霜白的亮色。   一阵甜甜的花香袭来。   她一直养在茶盅里的花枝,在夜色中隐约的反射着月辉。此时,那梧桐夜花开的更加妩媚妖娆,香气悠悠扑鼻,越发炽烈。   “碧梧,既然来了,就别躲在花儿里嘛,这么点小计俩你以为就骗得过我了?”青晗猜到是那笨蛋废柴树妖,便只将身体往窗前一倚,静静地等着他。   她猜的果然不错,就在眨眼数刻,花朵在月光下散着莹亮的光芒,一缕烟气飘渺的从花中逸出,盘绕着形成一个人形。未燃的蜡烛‘啪’的一声点亮,烛光照亮室内,也映出烛火前的男子的面容。“小娘子,你想我啦?”他依旧轻浮的笑道。   “想你,嗯,我想你想的睡不着呢。”青晗也没个正经,几次三番的早就摸透了这树妖的底细,干脆将玩笑再丢回给他。“罢了,不开玩笑,你怎么想来看我的?”   碧梧此时将眉头轻轻一蹙,“我?今天怎么想来见你的?喂,你这薄情的小娘子,我分明是每天晚上都有来,难不成只有今晚你才发现的么!”   好嘛,敢情他每晚都来了么,结果是自己都睡死过去完全没感知到!   这色胚,一定是成天想着趁人不备搞什么夜袭,结果每每看见自己抱着玄剑入睡才没有得逞吧!   青晗的脸色微微发黑,下意识的伸手收了收衣襟,将满脸的嫌恶勉强的敛了敛,皱眉看他,“不瞒你说,我还真是今儿才发现的。”   “所以说你这小娘子真是薄情哟!”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哎呦好疼!你不许拿创圣琉璃的使出来的‘术’欺负我!”碧梧虽然这么说着,还是吃痛的揉着刚刚那没动好心思的爪子。   少女无心看他耍宝,摸着下巴想了一阵,随即开口问道:“对了碧梧,你是树妖……咳,树灵。”见他怒视,青晗意识到自己触了雷区,赶忙改口,“你身为树灵,那应该知道其他妖……咳你懂的,他们在哪吧?”   “算了算了,随你怎么说罢。”碧梧到了最后也懒得去纠正,只是摆摆手,“其他么?城外附近有许多树灵我都认识的。”   “……城外?城外不都成了一片荒漠了么?他们……他们难道没死么?”少女哑然。   “喂,别张口闭口的咒人家死啊。”碧梧似是不满的将眉头皱了皱,“他们可活得好好的呢。”   “那你能感知到……地下的异常么?”   “异常?自从汉水冻结之后就感受到异常了。”碧梧此时自信满满的答道:“他们的本体都移居地底,这怎么算不得异常?”   青晗一听似乎有门,赶忙追问道:“那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你可不可以刚我个忙?”   见她上心,那男子也将头一歪,反问道:“什么忙?”   “帮我问问你那些朋友,有没有见到过构造地下空间的狐妖和蝶妖的所在?兴许你们妖族的王上会在那?”青晗想了想,补充道:“帮我找到具体居所的位置,拜托了!”   他听她这样说,表情却没有舒展,伸手搔了搔后脑勺,颇有些为难。“我帮倒是能帮,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这没准会属于叛族的大事,我若帮了你,我没准自己也会引来祸端哟。”   “那……那我就不强迫你了。”青晗见他为难,也很快改了口,“你也有你自己的底线,也许是我的请求确实太过分了吧。”   碧梧听她这么说,没急着回答,却先垂下眼来想了想,“小娘子,这件事情真的很重要?”   “非常重要。”青晗点头,“我们必须在后天出发之前找到她们的具体所在才行。”   “我可以帮你,但是自然不能白帮,你懂的吧,小娘子~”碧梧伸手捻起她的一缕长发,放在鼻下轻轻地嗅着。   少女一脸厌恶的将头发抽回,“就知道求你也这无能的色胚也没用,罢了,我们还是自己去找好了!”   “你这小娘子怎么这样说话。”碧梧说来也有不满似的反驳,“求我帮忙你好歹要有点诚意对吧?”   青晗听了,只在嘴角挑起一抹狡黠的笑意,直笑的就连碧梧都头皮发麻。还没等他问句:你笑个甚。少女已经走到他面前,仰着头踮起脚尖在他侧脸轻轻印了一吻。   “你……”   “给你诚意了,好了,快去给老娘办事!”此时的青晗俨然不是刚才温温柔柔小鸟依人的样子了,将玄剑攥在手中,哼哼的冷笑着,“小子,诚意都给过了还不给老娘办事,是在等着我剐了你么!”   她的变脸速度已经快到了令人感觉惊悚的程度。   碧梧愣怔怔了半天,第一似乎意识到自己被亲了,而后摸着脸上印着吻的位置,犹疑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这第二——他好像被敲了一回竹杠。   “怎么!?这就算诚意啦?这么简单就算诚意啦!?”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吃了亏,不由得辩解。   “是!这就算诚意了!”青晗早就将剑收回腰间,抱着肩膀一脸云淡风轻,扬起一边眉来,轻声一笑,“怎的,这诚意不够?不够的话我去把外面你那棵梧桐树砍了你看何如?”   “……小娘子……你,你好狠的心呐!”他伸手,颤抖着指着面前的少女。   “这可是你自己亲口说的,你说要诚意,刚才人家都亲了你了你还想怎样嘛~”青晗最后语末带了虚假的颤音,“所以说,我都给了诚意,你若是还不肯帮我做事,那就别怪我不太客气。”说罢将头一扭,好似自言自语似的:“啊,青桐树砍下来能做什么呢?唔,好像说是适合做琴,那就做张琴好了,料子若是有剩,那就没办法了只好当烧火用的木柴了~”   “你……”碧梧气结,这还没怎样呢就想着把自己砍了烧掉!自己看来是偷鸡不成甭说蚀不蚀把米,这都干脆都快被鸡给啄死了!   “我什么,还不快去。”青晗抬眸,侧着眼看他,“我限你一天之内把消息回报给我,否则后天我出发之前,一定先砍倒了你那本身!”   可怜的树妖惨就惨在自己没有什么本领,又偏偏遇上这么个懂得胡搅蛮缠的女子,被她抓住了把柄!碧梧无奈,只得满脸委屈的耷拉下了脑袋,“罢,我去还不成么!”随即推门而出,悻悻的走远了。   青晗想,他好歹是树妖,就算不去询问他的友人,就算让他自己去探一遍,兴许也能找得出端倪所在。不过也亏得他什么都不会,这种软柿子捏起来才顺手咧!   虽然已经安排了碧梧去打探,可第二日她依旧没有和苍薰等人先透露这个消息,一如平常。只等晚上那树妖是否遵守约定按时回报。   黑夜再次笼罩了兴元府,她屋里的灯还迟迟未息。、   少女坐在桌前,恹恹欲睡,最终终于困得受不住,抓起茶盅里的花枝呵斥道:“碧梧你要再不回来我现在就砍了树去!”   “哇,你这凶暴的小娘子!”   六十九、路痴不怕,我有地图!   对于青晗来讲,简单粗暴这个定义是毫不为过的,而此时,碧梧也将她这特点十成十的看了个透彻。   白烟从花蕊中腾起,那青衣男子方才在烟雾中现了形。“别催啦别催啦,我这不也才刚回来么!”   青晗闷闷的一哼,侧眼抬头看他,“怎样了,有消息没有?”她的话虽是这样说的,可很快转而一句:“若是没消息,那好,我今儿白天已经把斧子磨利了就等着——”   “别别别啊小娘子,我有消息,有消息还不成么!”碧梧连忙说着,随即递上一张由桐叶拼成的、类似于纸似的物件,摆在桌上。修长的手指点着上面的墨迹,“你瞧这里是兴元府,朝北出城门,然后这里再折东……”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教她认了半天的图,可青晗混僵僵的脑子基本上什么都么记住。只是跟着嗯嗯了半天,末了碧梧再问她听懂了没有的时候,她则非常淡定的摇了摇头。   无奈之下,碧梧只能耐着心思一次又一次的给她讲解,而就在他唠唠叨叨第无数遍,口干舌燥得觉得自己快干枯死掉了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青晗似乎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话搭理他了,侧头一看——   少女依旧保持着托腮的姿势,闭着眼睛,脑袋不断地重复着小鸡啄米的动作。   ……看来已经睡过去多时了。   碧梧此时立刻头痛的扶了额,气得连该不该摇醒她都考虑不出了。   这倒霉孩子睡得够快的啊!!   而此时,却见她的头重重的一点,然后及其勉强的睁开了眼睛,伸手揉了揉,随即望着面前的男子,“唔?你怎么不讲了?继续讲呀我没听明白……”   “……你都睡过去了我还讲什么呀。”碧梧强压着火气,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哦,几更天了?”青晗望望窗外,月亮已经有了西斜的意思,“好像天儿已经很晚了呢。”   “……说的就是啊。”   “好吧,那今天先这样,我先睡了明早再说。”她自顾的说着,长长的打了个哈欠,而后理也不理他,径自掀开纸帐躺进去了。   “喂!”   “别吵别吵,再吵等我醒了我就去砍树哟……”她迷迷糊糊的说着,哼着尾音,末了还是沉沉的睡去了。   谁给他个勇气再给他个能耐让他捏死这个熊孩子吧。   碧梧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招惹了这么个害人精,但既然已经帮她到了这一步,就此收手又怕她当真去砍了真身,无奈下只好继续等吧!   长夜漫漫,有人在睡觉,当然也有人在守夜。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掀开纸帐下床,一句“早!”还没说完,最后的音调就戛然而止,换成一声奇怪的发问:“咦?”   她只不过是去睡了一小觉而已,这么一会的功夫,碧梧怎么就不见了!?“言而无信的混蛋树妖!看我不砍了你那梧桐树去!”她愤愤的说着,敢情是把罪责全都丢去他身上了。   “小娘子你别呀!”   声音缥缥缈的入耳,青晗愣了愣,仔细想想,这音调语气倒确实像是碧梧。“别怎样,你说好要给我说说打探到的消息呢,怎么这就不见影儿啦?”她这个时候也慌慌忙忙的一边收拾着衣装忙着梳洗、将长发束起成髻,一边忙不迭的催促着树妖,“喂,碧梧,快出来!再不出来我就砍了树去!”   “你怎么总拿这事威胁我,就不知道换个别的么!”他的声音听来颇有悲愤之感。   “屡试不爽,我干嘛要换。”此时青晗已经收拾得差不离,虽说和碧梧已经你来我往的聊了好些,可此时却发现屋子里并没有他的身影,她转着脖子上下左右看了一圈,就连桌子底下都找了,可就是没见那大活人……咳,大活妖。“人呢?碧梧?你藏哪了?”   “嘿,我在这呢。”声音越发迫近,她却怎么都没找到那死小子到底藏去了哪里。   “快出来要不然我去砍树!”   “……花……花里啊你个笨——”   “砍树!”   “……算了。”到了最后碧梧还是屈服了,语气中的悲愤越来越盛了,“小娘子,我在花里,别找了。”   青晗听到这话,便将视线移回桌子上茶盅里的那根开得正盛的花枝,“怎么还缩到花枝里了?快出来快出来!地图还没给我讲解明白呢!”   他似乎有些犹豫,可最后可还是轻轻的叹了口气,“说来惭愧,我……我灵力弱了些,所以白天出不来……”   “你说啥!出不来!?”青晗猛的一拍桌子,茶盅里的水都震出了几滴,“那你就算给我地图我都看不明白这都有个毛线球球的用啊!?不扯了不扯了!砍树去!”   “别……别别别!”他生怕她一个冲动真的拎了斧子冲出去,便赶忙发声阻拦,“你先息怒,我有个办法!”树妖没敢卖关子,连忙解释道:“我现在将自己附在花枝上,一会你出发就将花枝带在身上,然后我来这样说着提醒你该往哪里走,这还不成么。”碧梧彻底被她熊得没了脾气,好说好商量的劝慰着。   “唔,那好吧,这听起来还差不多,像是个办法。”青晗觉得他说的有理,这才勉为其难似的点了点头。“如果你指对了路,我就饶你不死!”   “我说你至于这么恨我么,张口闭口就要我死的。”他闷闷的发着牢骚,声音从花蕊中散出,如同幽幽郁郁的桐花香。   少女嘿嘿一笑,伸手捻起那根花枝,看着枝头依旧绿叶青翠、花开似锦。粉黄的花瓣更如冰雕水濯一般剔透,就算说是金玉雕琢的宝贝恐怕都有人会信!   她将花枝小心翼翼的簪进发髻,又在铜镜前面照了又照,这方才蹦蹦跳跳的出门了。   这一行是去打仗,可是不是去逛庙会啊。   苍薰见她满面欢喜的来了,虽然有些想提醒她,但话到嘴边又犹豫了几分。   罢了,她开心就算好,这……这好像也没什么太大不了的。   青晗丝毫没有意识到那女子心里的挣扎,反倒是格外乖巧的问了声好。   其实苍薰真的不明白青晗如此兴奋激动以及欢脱到底是为哪般啊。日子已经确定,可是到了现在还是没有确切的目的地。她们只隐匿在北边汉水对岸茫茫的黄沙之下,但具体何方,却只有脚下这一方黄土知道了。   这样真的可以吗。   盲目的切开地表直探而下,万一算错了呢?万一一直找不到呢?   万一……错过了今天呢?   苍薰想着想着,眉头无意识的微微一蹩,面色也并不十分轻松。而就在这时,言澧等人也赶来了。就连燕隐也想着给他们送行似的,早起了几分跑来门前。   说起来,自从上次把他当成人肉垫子的那件事后,她就似乎很长时间没怎么看到过燕隐了,也许是因为自己忙着训练早出晚归,也许是燕隐在忙自己的事罢?   兴许在调整大力丸的配方之类?   青晗不由得被自己的想法逗得有几分好笑,导致在看向燕隐的时候,眼神中也含着淡淡的笑影。那青年刚刚本也是笑着的,可见了她看着自己的那浅浅笑靥的一瞥,面上不免怔了怔,而后走上前来,将她头上簪歪了的花枝轻柔的扶了扶。   “好些日子不见了,你也不知来找我,亏咱们还是一家人呢!”他丝毫不忘开她的玩笑,弯了嘴角依旧笑得无比奸商。   少女有些紧张的看了看綦晖的方向,却又发现他正侧着头只跟言淳说着什么,便也微微放下心来,用手肘捅了捅他,“还说我呢,我成天被苍薰逼着赶着去训练,哪有时候去找你,你这小妖精,怎么也不想着多陪陪我啦?”说到这里,她没等燕隐发话,就先伸出手来,“呔,好久没吃你做的大力丸了,来几粒尝尝!”   青年毕恭毕敬的将药葫芦敬上,见她吃得欢,此时也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过头去看向苍薰:“薰姑娘,我跟他们一起去吧。”   “噗——”青晗这一口差点全糟践了,伸手抹抹嘴角,不由得惊讶道:“什么!?你要跟我们一起去?你去做什么呀?”   “我……”眼见他想说什么,但此刻的燕隐却很不同往日的在脸上显着犹疑。几度欲言又止过后,他方才开口道:“我是想,毕竟多一个人也多添把手,兴许就能帮上你们呢?”   青晗看看他,也能猜到他或许是为自己担心吧,倒也轻轻地笑着,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没事没事,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再说,你又不是适合者,恐怕真的打起来的时候也帮不来什么忙吧。”   “……我——”   少女没有注意到他突然变化的神情,依旧是笑言道:“所以说,你若是去了,万一出了事怎么办?还不如乖乖在这里等着我们回来,乖乖的哟!”说到末了,她踮起脚来,抬高手臂勉强的揉了揉他的脑袋,像是安抚一般。   “但是……你们不是不知道对方的所在地究竟是哪么——”   燕隐这话刚说到一半,少女则抢过话茬兴高采烈的说道:“谁说我不知道的?若说这个地方,我还真知道呢!”她伸手捻了捻头上枝条上的柔嫩桐花,自信满满。   七十、二缺小队出击!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青晗的身上。   “你说什么?你知道——你知道她们的居所究竟在哪?”苍薰惊诧得很,恨不得伸手一把捉住她的衣袖,“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探到的?”   “说的就是。”言淳此时虽然还面带些许虚弱的残迹,可还是强打精神望着她,“一般若是在地下的话,如果没有地术者,是不可能将方位确定下来的。你却说你知道?莫不是这也和暗琉璃相关么?”   青晗本来预备嘲笑他们脑子不会转弯,一直把持着创圣琉璃不放,就不知道稍微想点别的办法解决问题么。   但她刚想开口,碧梧的声音却突然传入耳畔。“小娘子,我确实答应给你指路,可是我不想让他们都知道我的存在,我好歹是这宅子里的树灵,被他们知道的话,我以后的日子兴许也不好过,你就少说两句吧。”   她想想那树妖说得也在理,毕竟不管怎样他都已经帮了这么多忙,虽然经常被她威胁砍树,但事到如今那一揪揪的同情心青晗倒还是有的。   到嘴边的一席话被她嘿嘿一笑给噎了回去,青晗故弄玄虚的摇着手指,“这个嘛,天机不可泄露!”   苍薰一扬眉,有些惊讶的“啊?”了一声,随即颇为难的将眉头浅皱,看看面前这足足有几分玩笑意思的少女,末了也只叹口气,怎么都觉得她只是胡说的吧。   “知道就是知道了,有什么不能和我们说的。”言淳此时意外的有些看不惯,同样的板起面孔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怕是有什么事说不得吧。”綦晖此时插了句嘴,依旧悠悠然的笑得温柔。桃花眼凝视着她,一如往常。“不过,既然青晗都这么说了,想必得到的消息也不是空穴来风。反正我们之外也没有其他的消息,就算是死马当活马医,也好歹医一下试试,总比没得强。”   那美人听罢将头轻点,“这话倒是有理,那就跟着青晗走罢,若是没找到,天黑前就赶回来,咱们从长计议。若是找到了,出了什么意外,记得叫我们一声,我和言淳会很快赶去支援。”   她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苍薰灵力耗空的迹象没有丝毫好转,言淳也毕竟重伤在身,怎么好再让他们二人出战?   但言澧还是乖巧的回答:“是了薰姐,我们自然会小心些的。”   或许再多祝福祈愿如今都已是累赘,不管前路如何,这一步终究是要踏出去了。   燕隐还是想说什么的,此时敛了聒噪,在面上更添了几分意外的忧虑。青晗不太能理解他到底有什么话要说,或者说他到底在担心些什么。尽管她无数次的对他说要他放心,可他依旧做不出半分安心的样子。   这样可是一点都不像他了。   青晗想起之前冰雨,他护住自己的那一幕,想着他或许因为不能在自己身边也会心有不甘。   她这时才想起自己似乎忘记了把和綦晖的事情告诉他——一切等到回来再说吧,告诉燕隐、那个粘人的小妖精,以后还是不要再粘着自己了。   转身,出城。   少女终究还是没有再看他,或许再看的话,她会觉得面对他目光时,会隐隐约约的愧疚。   越过汉水冻河,五人行走在绵绵黄沙上。青晗走在最前面带路,听从着那树妖的指引,一步一步的朝着目标地行进。   “对了碧梧。”青晗快走了几步,将其他人落下一阵距离,“对方都有谁?你们的王上朗御也在么?”   “王上是不在,听说已经走了好几天了。”他回答道:“据说只有一个蝶和狐。”他说着说着,语句却突然慢了下来,“那狐——罢了,我还是别乱嚼舌根,万一说错了倒也不好。”   青晗被他这么一提,倒是好奇这狐妖到底是什么身份,但追问下去的时候,碧梧又全然不肯再说了。   照他这么说,其实地下如今只有那两只妖孽,还都是那日青晗见过的。至于打伤言淳的那妖王,反倒不知了去向。不过这样也好,朗御身为妖王,实力绝对不弱,再加上还能降言淳伤成那样,更是不可小睽。但如果他已经不肯继续帮助兰渚,那么己方的胜算自然是高出了不少。上次自己和言淅都已经能伤了那蝶妖,何况现在又有綦晖大哥和言澧朝翔呢?   她这么想着,隐约的松了口气。   怪不得苍薰指定了要这一天来征伐,想必是早料到朗御提早撤离,所以胜算才自然会不小!   想到这里,青晗此时倒有点微微敬佩起苍薰来了。   现在所走的位置,已经算是一片沙漠,不好辨认方向。转来绕去,青晗都快把自己绕的糊涂了。不过好在她那向导——碧梧可是不糊涂,依旧指点着她该往何处去。   一行人走着,半歇半走的慢慢悠悠已经行了数个时辰,若是再找不到的话,天眼见着又要热起来了。而就在众人走得忧心时,少女耳边却突然传来树妖的声音:“好,停罢!就是这里。”末了,那他喝止了她的脚步,“就是这里了,你们可以将这里掘开,下去便是。”   青晗此时却将那根花枝从发髻间抽了出来丢在一边的沙丘中。“碧梧,谢谢你了,之后或许有危险,你还是不要跟着了。”   “喂!那也不能把我丢在这吧!你这薄情的小娘子怎么可以这般过河拆桥!”他的声音略显紧张。   “那你还要怎样,将你带下去了,若是不巧被其他树灵认出来呢?到时候你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   “这……”   “再说我也没有那个空闲将你送回去,那你也不至于无能到连回本体都做不到吧,不必等我,等到太阳落山,你就先回去吧。”再也不顾他的叫嚷,少女自顾转身没有再理他。   她站住了身体,招呼同行人停了下,跺了跺地面,“好像就是这里了!”   “什么叫好像!你给老子确定一点不成么!”朝翔见她三句里面有两句半都没个准,不免反诘道。   “好好好!确定,我确定!”青晗说着,还不忘白了他一眼,“那您快挖吧,下面就是了。”   “连工具都没有,这怎么挖?”女孩此时已经站到了青晗身边,仰起小脸看她。   “吓!这还不好办!言澧你瞧你淅哥哥我的!”言淅此时从最后面赶了上来,浅浅一笑,显出两点酒窝。却见那少年抬手唤出那支烈焰长矛,矛尖朝着地面猛的刺去。火光飞溅,爆出灼灼炫目的赤色。   火焰从矛尖迸起,穿透流沙击碎岩层,只听‘轰’的一声,沙尘漫天。   青晗非常适时机的向后轻轻一跃,然后一脸淡定的望着沙暴在天上盘旋飞舞,最终渐渐归为平息。面前出现了一个大洞,直穿地底空间。周围的沙子还不断的朝坑洞中倾泻,又是半天的光景才渐渐停住。   她蹲了身子,探着头朝洞里望,里面遮蔽了阳光,感觉颇有些黑洞洞的。但就着这个大洞看下去,似乎还是能隐约分辨出其中生长在地洞中的树木,“喂~~言淅~你还好吗~~”“还~好~吗~~”“好~吗~”“吗~”   回音超赞。   而此时,挂在树上,整个快被沙子埋掉、兴许是个人形的家伙则举起一只手,示意的挥了挥,而后又无力的垂下去了。   其实说起来有些不太仗义,但事实上除却言淅没头没脑的一矛刺下之外,其他人都及时的离他远远躲开,只看他一个人将下方的岩石击碎然后……脚下一空就掉下去了。   青晗此时深刻的觉得,凤言淅你的智商可真是硬伤啊。   见已经打通了通道,言澧便用御风之术托着众人一个个的送去地底。然后又将挂在树上的言淅也给救了下,躺平了放在地上,等了好一会,被摔得晕晕乎乎才完全清醒过来。   “小妹……你就这么忍心看着你哥哥我掉下去,你的御空术呢——好歹接我一下呀。”言淅被摔得发晕,好不容易爬起来,望着言澧一脸悲伤。   “……我……”言澧此时绞着手指,垂下头来也有些惭愧,“我还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呢,淅哥你就掉下去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末尾近乎让人听不清楚了。   “没反应过来就先逃了吗……你们刚才明明离我都很近的!你们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我掉下去吗!真是太过分了!!”言淅这回在清醒后,不由得满脸悲愤的怒色,大声的埋怨这群不负责任的队友。   青晗见他这副样子,觉得确实应该说些什么了,便上前半步,怯怯的说:“没有,我没有眼睁睁的看着你掉下去。”她补充道:“我闭上眼睛了。”   “……”   朝翔直接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言澧勉强压住嘴边扬起的弧度,以手掩了口没敢表露。綦晖其实很厚道,他转过身去没有直面言淅,但是青晗还是能清晰的看见他双肩微微颤动。   七十一、好疼啊~~啊~~   等到凤言淅稍微缓过来了些,一行人继续前行。虽然刚才被突然摔了那么一下好像确实挺疼的,不过好在言淅也是练武出身,怎么说摔这一下摔不死摔不残,就是有点疼而已。   岩层不透光,导致这里漆黑异常。朝翔一个响指点亮火把,照亮了前路。   这地下的空间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广阔得多,之前生长在地上的萋草碧树,如今在地下空间无一不全,似乎是将整片土地沉降下去而后在上方覆上岩层沙砾的。   “这好像离她们的大本营还远着呢。”朝翔望了望,开口道:“老子就说青晗你不靠谱吧,说的还真准。”   青晗听他这话,一边暗骂碧梧那个不靠谱的货色。明明说好下来就是目标所在了,怎么事到如今还要她走!到底是那色胚树妖不认路啊,还是故意耍她玩的!?   砍树!!!这回没个商量!!回去一定要剐了那棵该死的梧桐树!!!   “事到如今埋怨也没用,还是快点找出路的要紧。”綦晖伸手搭在她的肩上,算是帮她解了围。   言澧此时走上前来,“綦晖公子说的有道理,到了地下,我可能就能探知到具体的方位,所以也不要着急。想必——”‘不会很远’几个字还未脱口,她之前发出的一阵探路的清风如今回归,而后已经得知具体方位的女孩抽了抽嘴角,补充道:“……很远。”   这到底该怪她呢还是该怪她呢还是该怪她呢?   不过不管怪不怪,先赶路才是要紧事。   言澧本来想着不如就御风将这几人都带去算了,可是这里树多庞杂,稍微不小心就容易磕磕绊绊,挂到枝桠,往上飞还容易撞到岩层。如若是飞得慢了,还已经和走差不了多少。   末了这个计划也只能作罢,还能怎么办,走吧!   言澧和朝翔走在最前一些,而后中间是綦晖可以前后照顾着,最后的言淅被摔得似乎还疼着呢,还要有青晗这个好搭档在一边安慰着。   “哎呦好疼,不行,肩膀这里还是好疼。”走了一阵,言淅到底还是忍耐不住,不由得开口牢骚着。   少女见他面上露出痛意,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但还是善心大发的开口道:“兴许是哪里摔得有点点错位,我给你捏捏。”说着,朝前面綦晖的方向望了望,“大哥,我们在这里停一下,不会太久马上就赶上你们,你跟着朝翔他们先走吧。”   綦晖听了这话也还有几分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说声好。随即将视线落回言淅身上,嘴角一提,露出那格外令少年熟悉的阴笑,随即转头继续前行。   言淅虽然已经近乎习惯了,但此时衬上黑暗中的背景还是将他吓了一激灵。   “哪里疼?这里?”此时青晗已经绕到他身后,压着肩膀叫他坐下。“还是这里?”她的手抚过他的后颈和肩膀,捏着他的肩膀,攥起拳头来轻轻地敲着他的后背。“这还没开打呢就负伤了,我说你刚才也太毛躁了。”她嘴上也不闲着,颇有几分责备的意思。   “也没注意嘛,就想着砸开就能下去了。”他嘟囔着,“唔,差不多就是这里,嗯,再重一些~”言淅似乎还蛮享受这样的待遇,微微侧过头看她,那少女却依旧一脸专注的帮他揉着背。   “差不多就是这里啰?”她丝毫没意识到他投来的目光,而是将心思全都放在了手头这简单的工作。   “是了。”少年见她没空理他,也干脆转回了头去,静静的感受她的手轻轻重重的揉压捶打着他的背。“喂,青晗……”   “什么?”听到他叫她,少女从他肩头钻出个脑袋瓜儿,歪头看他,目光熠熠。   此时言淅却迟迟都没有说话,反而转过头去没再看她,犹豫了好一阵,直到她将脑袋缩了回去,他才模模糊糊的说:“我听薰姐说——”   “对了言淅你刚刚是不是说要我在这用点劲儿来着。”她戳着少年背后的痛处,找准了位置,‘呸呸’的在手心上意思了两口,轻轻地搓了搓,然后猛地一巴掌招呼了过去!   “啪!!”   “嗷!好疼啊!”   “好~疼~啊~”“疼~啊~”“啊~”回音不绝于耳。   走在前面不远处的一行人听到这么凄惨的哀嚎,面面相觑了许久,也没怎么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能让言淅发出这么凄厉的哀嚎啊!   而在另一边,言淅被她这下拍得结实,一口老血都快喷出来。整个后背都麻木近乎没了知觉,看出来青晗这一巴掌真是下了死手了!   言淅心里还寻思青晗我还啥话都没说呢我招你惹你了你至于这么恨我吗……另外你手劲儿挺大啊。   而另一方,青晗则耷拉着爪子,轻轻地摇了摇,然后弱弱的埋怨了一句“好疼”。   你疼!我比你疼多了好不好!   少年觉得自己的肋骨都快被她这一掌拍断了几根,刚刚之前本来就疼,现在是疼得没知觉了。   天哪,怎么自己会有这种搭档?老天你是在玩我吧!你绝逼是在玩我吧!   他勉强挣扎着抬手擦着额头上疼出的冷汗,转头也变得不便,牵连着后背一起疼。言淅没好气的招呼道:“青晗,你过来!”   “来咧来咧。”少女蹦蹦跳跳的绕到他面前,蹲下身子和他同高,依旧是吃痛的甩着爪子,“言淅啥事?现在是不是舒坦点了?”   “……舒坦。”他长长的吸了口气,“哪里舒坦了你这一掌差点拍死我啊!”   “吓!可是你说要重点、用点力的!”青晗被吓了一跳,身子下意识的朝后躲了躲,耷拉着爪子瞪大眼睛活像一只受惊的小松鼠。   “你——”言淅这番才想起来之前和苍薰解释是不是言淞的那一段,敢情自己是又撞在她枪口上了!   “刚刚你说叫我用力点的怎么现在又不满意了你这是闹哪样……”说着说着,她倒是先犯起了委屈,好像言淅当真冤枉她了似的。   碰到青晗这般,他也只能认栽,长长的叹口气,“罢了罢了,你扶我起来吧,但愿我的腰还没被你拍断。”   “哦哦,好的!”少女匆匆忙忙的答应着,慢慢将他扶了起来。   言淅站直身体,只听不知道是从哪两根骨头间传出清脆的“咔嗒!”一声,他的动作随之戛然而止,定着半天没敢动弹。   “言……言淅!?”青晗见他僵着面色,也急忙的唤着他,“怎……怎样了!?”   糟了这腰不会真断了吧……   那少年的面色渐渐的舒缓了几分,随即挂起一双死鱼似的眸子,直起腰来轻轻地捶了捶,淡定的说道:“好了。”   “……”   好了你还之前那么惊悚的表情做个甚!真是白白替你担心了!   青晗抬眼还竟看见他脸上那两点笑出的酒窝,更是有些气急,但想来刚刚自己拍他那一下,也算是各种意义上的解气罢。   说来也奇,似乎刚才真是哪根筋骨不太对劲,被青晗这一掌拍下去还真是神清气爽了许多,可就是稍微有点肉痛而已。   ……好吧,是很肉痛。   二人快走几步,追上了前面几人。在言澧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能那么痛苦的嚎出那一嗓子,言淅表示,你们谁想那么嚎,就去找青晗拍一掌就能轻而易举的做到。   少女觉得自己好心好意的帮他,结果到如今还要被他揶揄讽刺,不免替自己有些不值,闷闷的哼了一声,跑去綦晖身边再不搭理他了。   一行人又走了好久,还没等正式开战就快已经因为跋涉而疲惫不堪了。好在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汹涌的浪涛声入耳,青晗快跑几步赶到前面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面前是一条河。   确切的说,正是沉入地下的汉水!   青晗抬头,河水上方并非天幕,而是一层厚厚的、半透明的冰层。阳光透过冰层零零碎碎的投射下耀目的光芒,层层叠叠的折射使得落下的光线越发斑驳,折出道道七色虹光。   “……好像我们确实绕了很远的路呢。”朝翔见了,也抱起手臂,叹了口气,“老子就知道一开始就不该听你的。”   “哼,都走到这一步了还埋怨什么。”青晗转过身,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说的也是,你们瞧,我想他们就应该在那里了!”言澧赶紧上来打着圆场,伸手一指。众人顺着指尖看去,只瞧见沿着汉水不远处,有一栋楼阁直建在汉水之上。河水从楼下穿过,朝着下游逶迤而去。而那栋屋舍,奇得并非是在河上悬浮而建,而是这整栋房子,都好似是一整块的冰雕琢而成,浑然天成,一点接合的缝隙都不曾有。   那冰楼通体剔透当中带着隐约的白色,呈现在众人眼前时,时而还散发着森森寒凉的白气。   青晗刚要再迈出一步,却被身边的綦晖一把抓住手臂硬是扯了回来,而就在此时,一根岩刺从地底钻出。不远处,女子执杖朝着一行人轻轻一点,“真没想到,你们竟然这么快就来了。”   七十二、这熊孩子还挺会玩的……   青晗听她这么说,其实很想吐槽一句如果不是因为没找着路可能会来得更早些。但她顾及着这个局面,没好意思说出口而已。   舞夜依旧是那一身玫紫色衣装,青丝翻飞,裙袂流苏尽妖娆。   此时的言澧和朝翔也瞬间祭出武器握在手里,一前一后已经摆好了架势,她将铁折扇‘刷啦’的一声打开,望着面前的狐妖,已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相比青晗和言淅这对后期才被苍薰一点点训练出来的组合讲,那一对的配合度还真是格外的好。但其实青晗觉得他们之间也不都在于外在的配合,似乎心灵相通更重要一些啰?   “青晗姑娘,我和朝翔对付她,你们先进去找那蝶妖,趁着妖王不在,这可正是个好机会!”那女孩将头稍微一侧,如此吩咐着。   她点点头表示了解,而綦晖则也在一旁开了口嘱咐道:“万事小心些。”   不及寒暄太多,三人随即在朝翔二人的掩护之下跑进了冰阁。   对于术者之间的战斗,是没有明确的规则的,不过就是胜者为王败者寇,这是异常简单的结论。外头有那一对儿挡着舞夜,而剩下三人虽不说言淅和青晗的战斗力如何,至少在她印象里,她的綦晖大哥就应该是很厉害的角色才对!甚至可以说,青晗觉得就算没有自己和言淅,只要一个海綦晖也能把那蝶妖兰渚搞定!   这样想来,她可倒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了,开开心心欢欢脱脱、一蹦一跳的朝冰阁里面跑。身边的言淅虽然不知道她在兴奋什么,但也没好打击她的革命积极性,只是跟在她后头生怕她一个脚滑摔了去。   面前的冰阁足有汉水江面宽,整整的覆盖住了这一段的全部江面。面积足有小半个兴元府那么大,上下三层成塔型。整栋建筑都是冰雕而成,晶莹剔透,到了跟前便觉得寒气袭人。   而就在三人站在门口的时候,那硕大的冰霜巨门轰然打开,似乎故意发来邀请,请君入瓮。   “我猜,里面一定有埋伏!”青晗自信满满。   “不一定。”左边的綦晖似乎朝里望了望,“有埋伏的话就证明人手足够,那还怎么可能只叫那狐妖独自来迎战的?”   “不会就那蝶妖在吧?这也太中彩了。”右边的言淅也一边扶着腰一边同样跟着望了望,“一点声音都没有哎,空城计呀?”   青晗看看左右两个好奇心极重但又被这房子吓得似乎有点不太敢进去似的傻小子,一手牵着一个兴冲冲地就往里冲。“怕什么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了她一个小妖孽了!?这话说出去你们俩也不嫌丢人!”   而就在话音落后,三人冲进冰阁的瞬间,身后的巨门又“轰”的一声紧紧、合上,冰瞬间凝结,整张大门被冻结在一起,和墙壁融为一体。   ……这怎么好像有点中计了的感觉呢?   但迎接他们的并非是重兵埋伏,而是面前一道道狭长的冰走廊。   “迷宫?不是吧!”青晗在意识到结论时,不由得哀叹一声。   这不是欺负她路痴吗!?   搞什么搞,死蝶妖你这熊孩子也太会玩了,成天自己闲着没事自己走迷宫玩么!   少女大囧,此时更是捶胸顿足挠墙不已。   而就在捶墙的瞬间,却听得身后一声“小心!”她回头一看,言淅挡在自己身后,覆上灼灼火焰的手掌死死握住一支冰箭。那冰箭遇了火,也在下一瞬间快速融化滴落成水。   看来不是有埋伏,这是有机关呐!   青晗心想这墙壁也碰不得,迷宫也自然难走,万一人家可以以冰融了重新凝结,到时候人走着,连迷宫都跟着变幻,这怎么可能能走得到出口!   她此时为难的看向二人,无奈道:“现在怎么办?人家没埋伏,直接换上遍地机关了?这怎么闯?”   “闯什么闯,笨呐你。”一直在她身边的少年此时也长了脾气,伸出手来猛的一敲她的脑壳,“还闯?要闯这迷宫你自己玩去,我们可不陪你去,你别到了把迷宫绕了个大圈结果还没找着上楼的楼梯的时候,再来找我哭诉去。”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笨!我的意思是说,这一层或许根本就没有楼梯,第二层也是一样!”言淅眼角瞟瞟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忘了,这房子是蝶妖用灵力塑出来的,每一层变成什么样子都是她念力一到就能办的事。我估摸着她回来就是随便的开一个口子然后飞上去。人家是有翅膀能飞,你当她也要劳辛劳苦的跑楼梯么!?”   言淅这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她听到这,也不由得连连点头,“哦哦,照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那我们怎么办……?”   “遍地的机关我们当然就不闯了,咱们按照她的方法上去!”说着,抬手一握,攥住那杆红矛,手上瞬间发力,鎏尾猛的在地面上重重一磕!却见一道红光从矛尖射出,猩红的烈焰喷涌腾起,用足了气力击向头顶的冰质楼板。   不消片刻,那楼板已经被击穿了一个巴掌大的洞,而后言淅抬手,再次将长矛朝地上猛的一磕,这一下,喷射出的火焰越发炽烈磅礴,青晗只觉得楼上一层的楼板滴滴答答的落着水,抬头看时,则见那大洞已经足有半丈见方,能容人通过了。   她抬头看着那个破洞,直到看得脖子都有点酸了,而后才将视线重新落回言淅身上,“那然后呢?你说我们学着那蝶妖上去,好吧,现在咱们已经把洞打出来了,之后怎么办?学着人家飞上去……?谁先借咱们个翅膀用用?”   “呃——”言淅语塞,有几分心虚的挠了挠脑瓜,迟迟没说话。   就算打通了楼板,可言澧不在,几个人都没有能御空的手段,看看那高高在上的大破洞,不飞上去还能怎么办?难不成还能叠人罗汉么……   还没等到她把这个歪点子说出来给大家笑话笑话,刚刚一直沉默不语的綦晖此时开了口。“其实我有个办法……”   “大哥快说来听听?”“挖,綦晖原来你会飞?”“咚!言淅你闭嘴!”   然后綦晖看着一脸膜拜的青晗,以及捂着脑袋去一边反省的言淅,面色有些发青,最终轻轻咳了一声,“嗯,我想说,我也是水术者,那蝶妖将这冰阁依着汉水而建,无非是想在用‘术’时更能有所凭依,也就是有足够的水源,可以凝成冰用来形成攻击之类也更方便一些——”讲了半天,綦晖也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歪楼,随即又有些紧张似的清了清嗓:“咳,青晗你别这么看着我。”   等到青晗敛了表情好歹算是正经些了的时候,那青年方才继续说道:“所以说,我也可以就着周围汉水的水源,凝出一架梯子来供咱们爬上去。”   “吓?不是凝出几对翅膀给咱们用用么?”   “凤言淅你今天脑子死在翅膀上了是吗。”少女听了不由得一脸黑线的抬腿踹了他一脚。随即转头看着綦晖,俨然换了一副喜笑颜开的嘴脸,“那就按大哥说的做罢!”   那青年没有祭出武器,而是徒手一挥,看着两道水流从二层楼板上开始逐渐滴落,逐渐凝成梯子的形状。等到青晗再看的时候,那冰梯已经搭成了。   三人先后爬上二楼,可这时面对的,却是和一楼一模一样的迷宫格局!青晗见了不免心头一紧,下意识的蹙眉。“这……这该不会是——”   “放心。”綦晖此时比她要淡定许多。“那蝶妖就算是能改变楼层内的格局,但若是要做到空间上的楼层升降,可并不那么容易。我们还是继续向上爬罢,等到了顶层,一切谜底都会揭晓了。”说着,又故技重施的凝出冰梯,再上三楼。   但令人泄气的是,三楼的布局,和一层二层也是一模一样。言淅是最先爬上来的,见了这状况也越发心焦,还没等綦晖拉青晗上来,他便按捺不住,矛尖一指穹顶,“我还就不信了,倒要看看你这冰阁终究何时到顶!”说罢了,大喝一声,“破!”那冲天火焰刹那击穿楼顶。   不仅是楼顶,在火焰渐渐退去后,暮色微光透着头上被击破的大洞宣泄下来。   这分明是连汉水上覆着的那层厚厚的冰层都一并击破了!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手摸摸鼻尖,“嗯,我现在可以确定这确实是三楼了。”   青晗此时也被綦晖拉了上来,拍拍手上的冰屑,也抬眼看看头顶的破洞,“说这是三层了,可这结论不还是一样的冰迷宫么。这回怎么办?”   “哼,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我就将这迷宫也烧个干净!”   “等……”‘一下’俩字还没脱口,就看言淅周身腾起猩红的火焰,毫不客气的将长矛一甩,烈焰从他身体瞬间飞散开来,然后随着迷宫的急剧融化和“嗷”的一声惨叫。言淅他……   又掉下去了。   这个笨蛋!又是这么冲动!想想就知道这样大规模的术就很有可能将脚下的冰层融穿吧!   青晗这回可记得想去拉他,可自己脚下的冰面也瞬间显出蛛网一样的裂纹!冰层崩裂,眼见自己就要摔下去,可这时腰间却突然一紧。   抬头看去,则只看见綦晖略显紧张的侧脸。   他揽着少女奔了好一阵方才停下,而在他停住的瞬间,青晗却意外的感觉他的身子也随之微微一怔。   她转过头去,想要看看到底是看到了什么能让他略显惊讶。但在她的视线定格的瞬间,自己的身子也同样僵了僵。   那蝶妖正立在眼前,距离已经近到连她脸上的疤痕都看得一清二楚。兰渚将唇一弯,却只作笑言:“綦晖,怎么这么慢才将人带来?”   七十三、真假莫辨   青晗能感受到她腰间的那只手轻轻地收紧。   但是,兰渚的那一句话,却让她着实身形微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按照兰渚话中的意思,她和綦晖大哥分明是认识的!而且这话说得,怎么好像他们两个是应在同一阵线的……   “綦晖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青晗抬起头望着面前的温柔公子。他的手还攀在她的腰间将她揽在怀里,脸上也同样挂着熟悉的温和笑意。听她发问,他却只在嘴角微微漾起温暖的弧度,弯了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轻轻地笑。“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别不说话呀!”   期待他告诉她兰渚说得是假的。再怎么不济,她也希望这个时候他能和自己站在同一方,认清是非善恶,好歹对那蝶妖说我不再与你为虎作伥!   可是,到了最后他却依旧迟迟没有开口。   他禁锢着她腰肢的手环得格外的紧,他的体温从背后传来。但此刻却只让她越发战栗不已。   “青晗。”他终于开了口,那声音温和低沉,带着魅惑一般的魔音。“她说的对,我确实从一开始就是来帮她的。”   语句就此作结。   没有半点转折的预兆。   怎么会!!綦晖大哥怎么可能做出助纣为虐的勾当,一定是他被那蝶妖蒙蔽了!但事到如今难道真的一点让他清醒过来的可能都没有了吗?   “……不会的,我们呢?你难道不是来帮我们的吗?你不是一开始说——”说到这里,她的话戛然而止。   回想起来,綦晖几乎没有过任何表示主动希望帮忙的言辞,更多的却是被一行人莫名其妙的默认了的半!推!半!就!   她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再次侧目抬头看他时,衰弱的暮光之中,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微微散发着淡金色的光泽,但随即,左眼上朦胧的光芒渐渐退去,现出一只妖媚的紫瞳。“所以说,该好好清醒一下的是你才对呀,青晗。”   冷汗不知何时已经布满额角,她极力想挣开他的禁锢,可再多的推阻也变得无力。刚刚那句话自己分明没有说出口,他却依旧感知到了?面前的人到底是谁?他……他还是自己认识的綦晖大哥么……?   “怎么了?为什么想跑呀。”他的声音依旧温温润润的落在耳际,隐约还带着柔媚的笑吟。随即这话末了,他却将笑句暂收,转而反问道:“是不是为兄现在的样子吓坏你了?”还未等青晗回答,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地吹着气,“可这就是我最真实的样子呀。”   为何与他相识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他左眼是紫色?如果金色是神族的象徵,那紫色呢?又会代表什么?   “和这妹妹怎么有这么多闲话要聊。”一旁的蝶妖此时抱着手臂悠悠的看着,“你领人过来,不就是为了让我们逐一击破么,怎么,现在有点不舍得了?”   那异色瞳的男子没有理她,只是依旧浅浅的笑着,单手揽紧了怀中的少女,“青晗,不管我变成什么样,我都是你的綦晖大哥对不对?你都很在乎我的对不对?”他的声音带着蛊惑吹去青晗的耳畔,随即在她耳际上轻轻落下一吻。   和她说要帮着封印创圣琉璃的海綦晖,和现在站在兰渚身边的海綦晖……到底哪一个才是最真实的他?   青晗在这一刻忘记了挣扎,抬起头看着那青年:“綦晖大哥,你会帮我的不是么?你会帮兴元府的百姓讨回公道的不是吗?”   “事到如今,你为何还如此天真呢?”他纤长的手指轻轻抚弄她额前的碎发,嘴角依旧染着暧昧的笑容。“只不过,我还倒有些喜欢了你这天真。”   她的身体怔了怔,随即拼尽力气企图将他从身边推开。   但这一次,綦晖却轻易的放开了手,站去了兰渚的身边。   “还真久呢?怎的,被妹子嫌弃了?”那蝶妖斜过眼睛看他,似乎还因刚才的事情,对他颇有不满。   綦晖还是笑着,被那样看过也丝毫不气似的,反倒哼声一笑,侧过头去打量面前的兰渚,嘴梢的笑意不假,“怎么这样恶言相向,戳人痛处这可不厚道。”   “不过是讲了实情罢了。”此时她那边水琉璃化成的翅膀已经微微散发出冰霜般的冻气,显然已经预备开战,而看向綦晖,却不但连武器都没有祭出,反而是转身款款走去了一遍。在一张水晶般的冰椅上款然落座。她不由得愣了愣,“怎么,海綦晖你到底还是不肯帮我么!?”   “兰渚姑娘,这话说得可真绝情呀。”綦晖还是笑,将手肘半搭在扶手上,手指轻轻的倚着下巴,“我怎么没有帮你呢?我直接将舞夜派给你调遣,她一出现,就连你们的妖王朗御不都前来帮忙了么,你怎么能说我没有帮你呢?”说到这里,他眼中的戾气一闪而过,“我们也不过是合作的关系,你似乎没权利对我指手画脚。”   舞夜!?舞夜怎会是他手下的人!?   青晗此时又是一愣,仔细想过刚刚与言澧朝翔二人分别的时候,想起他的那句寒暄——那句“万事小心些”不是说给言澧听的,而是……说给舞夜听的!!   “合作我承认,但毕竟你答应过我,是要屠了兴元府整城我才可将水琉璃给你!”   “对,所以你要先将碍眼的棋子一个个的剔除掉,才能痛痛快快的杀人不是?”綦晖浅笑,此时眼角一瞥,将视线落在青晗身上,“不过青晗好歹叫我一声‘大哥’,认了她为妹子,我总不能真的薄情到和她刀刃相向吧。”他哼声笑吟,“你们就先一战,若是你有了败绩,我自然会出手帮你,也算不枉了我和她之间的兄妹之仪。”   “还真是狡猾。”蝶妖冷笑一声,御空而起。随着翅膀张开,那三层楼之上的棚顶和其上覆着的汉水冰盖全都大片大片的消散。她飞出地底,宛如破茧而出。“那就不消你帮忙了,我一个人也应付得来!”   说着翅尖一抖,数千冰针朝低处的青晗席卷而来!   她此时拔出玄剑,立刻在手中化形,蒸腾而出的黑雾瞬间将她周身笼罩,面对冰针毫无畏色,伸手一点,黑雾挡在身前将冰针尽数击毁。随即青晗猛的将玄剑一挥,一道黑色剑气破天而起直指蝶妖!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那一道剑气已经与夜色融为一体,但尽管如此,她还是早就辨明了剑气的轨迹,侧身一躲,任它擦翼而过。   兰渚承认面前的丫头和前几日初战时相比已经长进了不少,但这地方毕竟挨着汉水,有水,便是她的天下!   青晗专心迎战,此时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处的楼阁,竟一点点的发生着变化——   楼外,舞夜和二人已经交战多时。   那狐妖狡诈得很,招招不是躲就是防,正是看准了二人急着斩她冲去冰阁,才招招做防,全然不急着有半点反攻。   她似乎也不急。但正是这种不急的态度,让二人越发心慌。   冰阁中只有蝶妖一者在,但己方冲进去的却是三人,这已经在人数上大为占优,可为何身为同盟却毫不在意一般,还优哉游哉的在这里跟他们耗时间?   天色渐暗,二人的动作也开始因为看不太分明而逐渐迟缓。但身为兽类的舞夜,那一双狐瞳闪烁着月华,凭着夜视的特长借此反扑!   “凭着天黑就以为我们什么都看不见了么?你这妖孽也太瞧不起老子了!!”朝翔大喝一声,几团火光从身后飞起,刹那间照得夜空恍如白昼。   此时舞夜也被这强光一晃,看到了不远处冰阁的异化。就这么一分神的功夫,言澧铁折扇上的风刃俨然已经逼至眼前。   她勉强侧身一躲,风刃还是削去她几缕碎发。舞夜此时没有恋战,而是飞速的朝冰阁的方向冲去!   言澧见她企图落跑,忙御风而行抬脚便追!眼见已经要追到她,而舞夜回身将杖凭空一画,一面岩墙瞬间横亘在二人中间,等到言澧抬手挥扇将岩墙劈碎的时候,却见舞夜已经站到冰阁的门口。   她没有进门,而是用长杖在地上猛的一砸,一根岩柱岩石托着她拔地而起,直接跃去了顶楼!   “糟了,反被她逃了!”言澧此时见舞夜撤离,也不觉气恼的顿足,“朝翔我们快些,他们现在也在冰阁里——”   她的声音随着看清冰阁如今的面貌而骤然终止。   此时的冰阁更像是一座塔,外侧本来光滑的冰面布满了大大小小不规则的冰刺。而作为入口的大门,如今已经彻底消失,和墙面融为一体。   “我们还是像她那般上去吧!”由不得二话,见朝翔点头,言澧伸手握住他的掌,二人同时御风而起,飞达三层。可不料,就在他们已经到达的时候,面前突然出现随之攀升的冰面,将他们阻隔在外。言澧飞得越高,那冰板生长得就越快!   “我来将它轰开!”朝翔另一手握上散着灼灼火焰的棍,猛的朝冰面击去!冰毕竟是冰,遇了火自然渐渐开始融化。眼看就要破出一个可通人行的洞口,但就在朝翔刚刚收力的时候,那破洞竟飞速的愈合重新归为完好无损的冰面!   七十四、孤军奋战   辰星起,冰面折射着星光月华。   綦晖依旧是稳坐一旁,悠悠然的将左腿搭在右膝,看这来来往往的一出好戏。   就在此时,他脚边附近的冰质地面上,突然出现辐射一般的裂纹,眨眼间一道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夜空。   “青晗!你那边还好吗!?”言淅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却依旧模模糊糊的分不明细。   少女侧身闪过冰针,这才回神看向那从楼下喷出的滔天烈焰,还未等回答一声“不太好”,那恼人的沙索竟出现在了脚踝边,一把勒住。   她一个趔趄差点倒下,换忙挥剑将沙索劈断,转身望向身后——舞夜此时已经一跃上了楼顶,挥舞长杖操控飞沙袭来!   青晗此时不由得暗自苦笑一声。   这算得上是轻敌么?还是说,这也不过是时运流转?刚刚还在想自己、言淅还有綦晖大哥一共三人,对战蝶妖应该会轻松取胜。   但是现在看来,分明是自己一人要战三人!   舞夜来了,那朝翔和言澧难道说已经输了么?但言澧手上好歹是有真正的风琉璃,又何况朝翔也在旁边,没道理会这么轻易的输掉才对啊!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小姑娘,这个时候可不太适合发呆。”   她一惊,抬头看时却见冰针已经就在眼前——   綦晖在一旁坐着,还没等理会刚刚翩然而至的舞夜,便见着地面上被火焰击穿的大洞。恹恹无趣的叹了口气,随即慵懒的用脚尖一点地面,那打穿的缺口便快速愈合凝结。“你呀,还是先在底下呆着比较好。”他一甩衣摆,悠悠起身。抬眼望向舞夜来时的方向,桃花眼一眯,刁钻的瞧见那两人浮在空中。他没有动,只是用意念趋势琉璃的力量操控冰壁不断攀高。   红光骤闪,那青年稍侧头,一束火光便灼烧而过,依然将他远处的冰墙击穿出了大洞。“这样就想过来?还早了些。”他一抬手,那冰壁上的缺口同样快速愈合,不留一点痕迹。“好戏还没开始呢,我亲爱的妹妹,让我看看你到底能激发出多大的力量吧。”说罢了,他又慵懒的坐回了椅子,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的抚摸着薄唇上的那一抹诡秘妖媚的笑意。   冰针入肉,传来细微酥麻的疼痛。   青晗深吸了口气,重新凝了心神,双手握住剑柄,将周身重新盘绕起黑雾。冰针刺入身体,并没有半分融化的意思,但在外面来看,却只在伤口上留着暗红色的斑点。   等到雾气扩散到受伤的位置,伤口覆盖上一层黑雾后,黑雾随着冰针形成的伤口进入体内,不及蝶妖驱动冰针冻结血液,她已经驱使暗琉璃生生将那冰针从身体里推了出来。   虽说死不了,但毕竟是疼的。   她吃痛的摸摸右眼角被冰针擦伤的伤口,捻了捻指尖的残留血液。   给不得她半点喘息的机会,冰刺从楼板之下瞬间突起。她下意识的腾起一跃,企图伺机跳开,可就在这时,一阵风卷席着沙粒飘然而至,在她丝毫没有意识到的瞬间,沙索瞬间凝型猛的一扯!   “呜!”她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眼见就要被遍地的冰刺戳成蜂窝,但这时猛的将剑一挥,一股黑雾在她的身子接触到冰刺之前就将那利器全盘粉碎成渣。但失了平衡,她还是重重的摔在地上。   来不及起身,仰脸就看见巨大的岩石卷着沙暴轰然朝她砸落下去!青晗慌忙一个翻滚勉强躲过,刚刚爬起,抬头见那冰针闪耀着月华再次锁喉而来!她将剑反握,抬手朝那冰针砍去!   玄雾瞬间包裹住银亮晶透的冰针,将它无色的冰质染得墨黑。而后在她挥剑的刹那,那冰针也被她反手一推,反朝空中的蝶妖飞去!   兰渚见急速飞将而来的冰针也是一怔,万没想到她竟会反逆了自己的招式!忙侧身一闪,那冰针眼见就要朝她那双硕大的翅膀钉上去!   此时却听“当”的一声,瞬间从冰阁之上延伸出的冰墙帮助兰渚解下这一击。尽管如此,那黑色的冰针已经钉进了冰墙数寸,就算停止了运作,却依然在冰墙中散着阴森的黑气。   “你当你能躲过么。”綦晖依旧是安稳的坐在椅子上,斜眼挑望立在空中的蝶妖。“那冰针如入体,都是一样的血脉冻结。”他那双桃花眼下意识慵懒的瞟向了不远处的少女,“暗琉璃的反弹力,果然出色。”   就算是反击,也会像这样被生生拦截下来!   青晗咬紧银牙,越发的将剑握紧直至指节发白。身上腾起的黑雾瞬间迸发而出,弥漫在整个空间。   “准备爆发了么,可是对于一个新手来说,这个量,已经算是极限了吧。”綦晖近乎自语着,这才从椅子上起身,玩味的摸了摸下巴,随即浅浅一笑,轻轻几跃便已然站在了冰墙上端,静静地望着下方的形势。   黑雾所及,一切岩刺冰针全都化为虚无,就算是綦晖刚刚坐过的冰椅也在黑雾笼罩的瞬间风化成碎渣。但就算是这样,那黑雾在面对冰墙和冰塑楼板时,却依旧无计可施,终究无法突破。   “别看这一片黑雾好像很厉害似的,其实不过是花架子而已。”綦晖指着下方,朝着兰渚和舞夜递了个眼神,“就算她有暗琉璃,也抵不过我们三个人吧。哦对了,我可是说好了不能欺负我这可爱的妹妹的。”他笑弯了那双桃花眼,近乎玩笑道。   “是,主人。”舞夜微微低头表示听从,可身边的兰渚显然只是不屑的瞟了他一眼,随即一跃而起翅膀闪动冰霜的光芒!   “轰!”的一声,冰刺落岩都毫不客气的朝着黑雾之中击去!开始的时候,冰与岩还会直接碎成粉屑,可到了后来,黑雾却越发的稀薄,铺天而来的攻击让她无处可躲。青晗挥剑飞出一道剑气将头顶的巨石击碎,可还未等收剑的动作做完,巨石之后紧跟而来的一列冰刺在眨眼之间已经打进了身体。   “唔……”她吃痛的闷哼一声,嘴角已经涌出半口血来。被那刺进半面身子的冰刺随着惯性推出好远。单膝跪地以剑为撑点方才勉强停下。   尚未冻结的鲜血,淅淅沥沥的淋了一地。   她抬手狠狠的抹去嘴角的血,随手带出的血迹染红了半张脸颊。口中弥漫着带着铁锈味的血液气息,她厌恶的啐了一口,可依旧消不去那环绕周身的浓浓血腥。   灵力过度消耗,使得她已经无力将身上的冰刺推出,只能勉强控制住不让那冰冻结自己周身血液。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可不管是灵力耗空的关系,还是自己受了伤抑或是之前的体力过度消耗。她此时竟连起撑着玄剑起身的动作都异常的困难。抬手想要抹去额头的冷汗,却意识到自己就连手都在轻轻颤抖。   青晗猛的将剑钉在地上,入冰三分。双手撑着剑,好像要将全身的力气都施在这双手上似的,努力地站起来。重重的喘息着,拔出剑,一点点的朝着三人的方向挪动着脚步。   她走得很慢很辛苦。明明想走快些,却无论如何都迈不开脚步。正如她那日所作的、遇见冰雨的那场梦中,自己那般无力。   要站起来——   要还击——   要夺回水琉璃——   要……   许多的想法盘桓在脑海中,走马灯一般循环往复。可在最后却化为一片花白,抬手挥砍逼一道剑气飞出,可那站在正中的蝶妖却好似异常轻松的微一振翅,一根冰刺穿透了剑气将它重新归为黑雾的摸样,顷刻就消散殆尽。而那冰刺却毫不减速的直钉进她的腿。   “唔。”她不得不再度跪倒在地,单手握着剑,指尖止不住的颤抖。   抬起头,望着远处高高在上的三人,以及他们身后,那一轮昏黄的满月。   果然还是想赢的……可是为什么终究还是做不到?明明做过了努力——自诩明明想好了一切预期,但为什么偏要迎来这样的结局?   她此时出神的望着那轮月亮,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吸住了似的,眼神怎样也无法从那圆月之中抽离!   周身弥漫的血腥味越发令她作呕,可偏偏现在赖在她嘴里的气味则还是血气!她大口的喘息着、喘息着这满是充斥着血腥的空气。   眼前的三人形象却渐渐趋于模糊,青晗此时能看清的,却只有那一轮苍凉的月色。而转瞬之间,昏黄的月亮却骤然变得惨红一片。她猛的咳出一口血,抓紧胸口的衣料企图压制住胸口传来的强烈悸动,可她能做的却有徒劳的大口喘息。   心跳快得像是马上就要终止似的,身上被冰锥刺入的伤痛似乎全都压抑到了胸口,这一瞬间闷得近乎无法呼吸。但她越是大口呼吸,却越觉得憋闷脱力。整个人就像是被谁按着头压进水里,再也没有半分力气。   她跪伏在地上,心跳的快到不能再快——然后在恢复正常前突然中止。   而就在中止的这一刻过后,青晗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全都逆了方向流淌一般,似乎经脉从错位之中重新归位,竟是一种说不出的舒坦!   但是……   七十五、血狂化   月光凄凉的照在冰阁的顶层,照亮了那一片死寂的苍白。   那男子脚尖点在冰墙断垣之上,那双异色的桃花目慵懒的盯着地上的异状,稍稍将头一偏,双眼轻一眯,似乎果真看出了什么端倪。   地上的人形先是跪伏在地上,轻轻地抽搐着,半晌过后,她的身上的颤抖停止了。然后抬起头,突然朝着三人发出一声如同释放过后的怪异大叫“啊!!”   随着一声撕裂死寂夜空的尖叫,她一扫之前负伤过后的羸弱,撑着剑近乎是跳跃着站起了身体。她右侧身上刺上的一列自上而下五枚冰刺,此时也闪烁着月光昭示着它们的存在。   她伸出手来,握住那一根冰刺,猛的拔出。飞溅的血花在月色中暗如泼墨,在冰面上点点滴落。抬手一扬将冰刺丢去一边,却让人感觉这一行动作让她自己承受不到丝毫痛意一般。   立在冰面上的少女右手轻轻一提,将玄剑从冰面上拔起。左腿上由于同样扎着冰刺,她走得并不很快,甚至看起来还有几分一瘸一拐似的。   但她似乎丝毫没有在意这些,空出的左手不断的探向冰刺,用力将它们一枚一枚的拔出体内。尽管冰刺的倒刺上已经满是灼灼血液,以及撕扯而下的小块皮肉。   最后,她停住了脚步,弯下身子,将最后一根钉在腿上的冰刺也一并拔出。尽管迸溅出的血滴已经溅上她的脸,但她却没有现出半分厌恶——确切的来说,她从刚刚开始,脸上就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她不断地行走,方能还认清她似乎还活着。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綦晖喃喃自语着,却在暗处隐约将眉一皱,现出半分厌弃。再度定睛看去,只见那少女已经将所有冰刺都从身体内拔除,血淋淋的从伤口中渗出,斑驳的染红了她的衣衫。却见她缓缓的抬起手来,沾着脸上溅上的血滴,将指尖凑到了嘴边,伸出舌,轻轻舔着。   “还是速战速决的好。”一旁的兰渚看着,也不由得将眉一皱,如此断定道。   舞夜则只是静静地看着,侧头则见了綦晖望向那边意外专注的神色,下意识的跟着皱皱眉,似乎颇有几分不满似的。   蝶妖认得清那先下手为强的道理,不等青晗调整好攻击的阵势,她先一抖翅膀,数千冰针再度朝她袭去!   青晗抬头,那目光中却没有没有任何焦点。面对着直飞而来的冰针时,她的眼睛却映着月华骤然透出血红色光亮!眨眼间手起剑落,那冰针已尽数被她击落!   兰渚一惊,赶忙振翅唤出更多的冰针,密密麻麻如同斜织雨幕疯狂袭来!那女子毫不推避,操起手中玄剑翻转花式将冰针尽数击落。骤然长啸一声,猛一振臂!   几人在看她时,却见她的后背的皮肉已经撕裂开两个血口,其中两枚薄膜包裹住骨节、如同蝙蝠一般的骨膜翼已经赫然立在背上!   血滴答滴答的落在冰面,昭示着异样的节律。   青晗的后背生长出的一双巨大的黑色骨膜翼还沾着血,可却影响不到她的分毫,她足尖一点,双翼拍打着空气瞬间加速,持剑朝蝶妖袭来!   站在兰渚一侧的舞夜见状,忙伸手持杖企图帮着蝶妖解围,可就在刚刚抬手的瞬间,她握着长杖的手上却一重——綦晖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身边,将掌心压在她的手上,阻止她的行动。   “主人?”舞夜将眉一皱,毫不懂得期间深意。   “现在这种情况看,胜败已定,你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还是退下罢。”他侧过那双桃花眼,在嘴角染上些许笑吟,“好歹,也能安全些。”   舞夜听了这话,不由得微微将头一点,强忍着面上有些感动的笑影,被那男子拉着跃去离此更远的位置。   蝶妖兰渚此时已经被彻底孤立起来,但她已经来不及叹一声綦晖一行仗义与否,面对青晗此时的汹汹来势,她只能不断地振着翅膀抖出冰刺朝青晗掷去!   似乎是刚刚生出翅膀的关系,那少女飞得并不稳当,一面是自身上上下下几轮浮沉,一面又是道道冰刺锐气逼人。但她的面上却无半分似是应有的慌张,反而在嘴角一提,露出一抹阴寒的冷笑。   借着自己尚有飞行的优势,兰渚慌忙跃起飞得更快,同时也分出灵力凝出冰墙,企图将青晗阻困在屋内再做后话!   “困兽之斗。”綦晖远远地观望着,将唇一抿,轻轻说道。他身旁的女子侧头看他时,却终究不知道,他所谓的困兽,到底是指谁。   冰墙眨眼间已凝成,阻挡着青晗前进的一切可能。而就在她面对冰墙的那一刻,她喉咙中再次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双手压住太阳穴,猛烈的摇着头,似乎在抗拒什么。可最终,她还是野兽一般嘶吼着,拔剑而出将困着自己的冰笼击碎,一飞冲天……   ***   思维中断,又不断重组。脑海里各种记忆的碎片交混在一起,甚至已经分不清逻辑。青晗觉得这种感觉像极了初次握着手中这把琉璃玄剑时,那纷繁复杂的念想。   在刚刚那一瞬间的痛苦得到舒展后,青晗虽然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却意识到了异常——身上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刚刚兰渚所刺的冰箭明明已经钉在了身上,明明刚才还疼得令人不住的冷汗连连……   一声凄厉的哀鸣冲破天际。打破了她的思绪,但她此时却觉得那个声音格外的熟悉……若说像,竟像是自己的声音!   她低下头,冰刺依旧钉在身上,周围还连累着已经冻结的殷红血液。但此时,自己的手却已经攀上了那冰刺,狠狠地拔出。只瞧得血肉模糊漓漓的洒了一地,可却感受不到半分痛意。   这到底还是不是自己的身体——如果不是,那为什么自己所见的依旧是这副情状,但如果是,为何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就连身体最基础的痛感都无法传达!?   她想停下,却怎么也止不住身体趔趄着向前行去、一根又一根的将冰刺拔出体外。抬头看去,那三人依旧立在冰墙顶上,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自己。   那蝶妖又是一阵翅,可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身体就已经先行动作将冰针扫开。   动作利落到令人难以置信。   虽然这样的反击十足的凌厉霸气,可自己更希望的是能够快些夺回身体的主导权!   还未等青晗反应许多,她只觉得离地越来越远,好似整个人腾空飞起似的!怎么……难道说这样一来自己也如同言澧一般,有了风琉璃的庇护,学了御空术的么?   上下颠簸,视线也渐渐摇曳而涣散。直到身子被冰墙困在当中,颠簸浮沉才渐渐停止。冰面晶透莹亮,浮表却光滑洁净。月华烂漫,此时烙在冰层上,仿佛渡了一层银霜,使得整个冰面仿佛镜子一般投射着人形,而在青晗看到冰镜中自己的脸孔时,那瞳孔不觉间因恐惧而扩大——   “啊!!!”她尖叫着,此时盯着的却是自己清晰的倒影——   一双巨大的骨膜翼生在背上,粘稠的血液一滴滴从翼尾滴落,砸在冰面上,汇成一滩。衣衫已经大片的破损,松垮的挂在身上。额角的太阳穴附近,隐约能看出爆出的根根青筋。一双眼睛已经化得血红,面色惨白,微微一提唇角,扯出一个鬼魅般的冷笑,犬齿尖利,是那如同野兽一般的森森獠牙。   三分似人,七分类鬼。   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变成这个样子!?   双手按住疼得欲裂的头,挣扎着想要抵抗身体的异变,可末了在她口中吐露出的,也只有嘶吼一般的只言片语!   但这种抗争也只持续了须臾片刻,很快,身体的操控权再次被剥夺,青晗只能硬生生的看着自己挥剑劈开那冰墙制成的牢笼,一飞而起,握紧了剑柄直追那蝶妖而去!   身体下意识的行动着,似乎已经习惯了用这对翅膀飞行,加速闪避也灵活了许多。手上翻转,剑法招招凌厉。将袭来的冰刺砍削殆尽之后,又奋起直追那蝶妖,飞身而上覆在她上方,黑色巨翼猛的一振,青晗瞬间加速超过了她,翻身一转将整个身体拦在了她面前,而此时右手持剑朝前一送,眼见就要刺穿蝶妖的脖颈!   “唔!”青晗的口中漏出模糊的呻吟,明明快要一击夺命的利刃此时却只停在了兰渚的喉间。那蝶妖喉结轻轻一动,一滴鲜血便已经顺着血口流下,在惨白的月色下反射着异样的色差。   少女持剑的手不住的轻轻颤抖,那一剑却迟迟没有刺下去。她脸上此时现出痛苦的神情而下一刻左手突然抬起,狠狠地扼住了右手腕,死死地将剑往回拉。   不能杀她……   就算……就算她伤了那么多无辜百姓——   自己也不该……更不能去趋向做一个杀戮者啊!   七十六、水琉璃   月光惨淡。   剑尖颤抖,模糊了血肉,却迟迟没有送出那最终挥手一刺。   “为什么。”面前的蝶妖没有挣扎,也没有推避,就连退后半步的动作也没有,只是愣怔怔的站着,望着青晗扣着手腕的轻轻颤抖。   剑华一出,兰渚就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可能有半分反击的价值。身上的异变使得她的整个像变了个人,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自己都没机会占上上风。   青晗没有回答她,喉咙间依旧传来如同野兽般不明语句的低声呜咽。她依旧是铁青着面色,那双赤红色灼眼此时显出意外忧伤绝望的神色。   见她左手猛的一推右腕,那刀尖几乎是顺着兰渚颈子的弧度擦之而过,落下一道青色血痕。持剑的右手似乎丝毫受不到青晗自身的半分控制,就在擦伤兰渚脖颈的瞬间后,猛的将剑锋送出,只削断了蝶妖的几根碎发,   “为什么?为什么不杀我?”蝶妖没有在意自己颈侧的伤痕,而是错愕的盯着面前的少女,看着她眸子当中的混沌与清明相抗互争,交错控制身体的主动权。   “不……”再多的想法和解释此时都哽在了喉间,等到艰难的脱口而出时,能够让人听得明晰的,却只有开首的、死死咬重音节的那第一个字。   青晗额角的青筋暴起得更加剧烈,青色的血管不断在苍白脸上跳跃鼓动。牵动引得整个头颅疼得麻木,好似马上就要炸开。刚刚放任身体自主行动的轻松之感已经全盘不在,她越是想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头痛越剧烈。且不光是头痛的预兆,每每她夺回身体的瞬间,她就能毫无悬念的感受到身体上伤口撕裂的真实疼痛。   她不知多少次的疼得身体一颤,精神稍有分散,身体里似乎存在着的另一个自己就会乘虚而入,将身体的主导权抢走!   抬头望天,死灰的夜色、惨白的月光。   她想,或许这一切,都是同样的道理罢。   对于创圣琉璃,对现在身体的异变也许都一样,正是因为自己的信念不够坚定,才会一次又一次身陷困境,直至现在一般无可自拔!   身侧远处传来微弱的火光。青晗以余光望去,远远地却见着有人重重的擎着通红的骁棍,一次又一次用上头腾出的绯色烈焰撞击着冰墙。   虽然,只能是徒劳。   “青晗!”言澧的声音传来,飘渺如雾气。“青晗你怎样了青晗!!出什么事了!?”   ……看来言澧和朝翔没出什么大事,瞧呵,至少还活着呢。   头痛的征兆越来越浅,她的身体又一次不由自主的行动了起来。   拖着残破的身体不断重复着飞行挥砍的动作,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此时越发嚣张恣肆起来。如镜的冰面上,不断描摹着她血红的瞳孔,和獠牙间阴森的冷笑。   是在笑谁呢?   那种笑意,那鬼魅般的脸孔露出的阴恻冷笑直笑得她自己都觉得寒意阵阵甚至头皮发麻。   但这种异化又为何而来?为什么是自己,偏偏是自己!?   脑海中不断跑过各式各样的念头,杂乱无章。   回忆中,那冷冷的眸子不屑的扫向她,带着绝对的厌恶。“她是什么东西,你们难道看不出吗?”   住口!凤言澈,你住口!   “感知到的你身上的灵力,里面有我最讨厌的一种。”   ……   “血魔族。”她口中,此时却异常清晰的吐出了这三个字。   血魔族。自己是人类和血魔族的后代……所以才会变成这幅样子!?   厌恶……   如今不仅是记忆中的凤言澈显出厌恶的表情,就连自己!就连自己现在都——   头痛欲裂,睁开眼,手上的利器却已经再度朝着那蝶妖袭去。   嗜血。   难道这才是身而为魔的本能?   “不……”她口中含着尖利的犬齿,却依旧模糊的呻吟。   该是人类,该是身为暗琉璃的术者,说好的……自己说好要救他们——说好既然可以保护的,就一定不愧本心!!   青晗的身体突然一滞,后背上黑色的骨膜双翼猛地一震,生生将她的身体将蝶妖面前拖开!   身体被骨翼拉扯着,就算身体不断挣扎,却依旧无法让利器接近兰渚半分。她的身体不断在空中兜着一个又一个的半圈,四肢不断挣扎着,想要满足虐杀的欲望,可偏偏却无法所及!   双手痛苦的撑住头,身体不断的颤抖抽搐且越发剧烈!   黑翼的拍打瞬间停止,她如同断了线一般飞速下降,而就在身体即将摔在冰面上时,双翼舒展的突然铺开,随即猛的一拍,翅尖骨甚至已经擦着冰层而过,发出尖利的破音。   翻转身体,腾空飞起,只撒下几滴殷红的血痕。   反手耍了个剑花,振翅朝空中那蝶妖飞去,纯黑的玄雾再次布满剑身,包裹住她整个身体。兰渚不急反应,攻势便瞬间被越发浓烈的黑雾化解,剑尖一点,再度停在了她的喉间。   而那蝶妖再度看她时,那双灼眼闪着熠熠的光泽,如同鲜血般耀目。脸上却敛了乖戾的阴笑,反而是将眉一蹙,似乎是有几分怜惜的神色。   “为什么这么看我?”兰渚开了口,此时没有半分慌张和错愕,只是淡淡的陈述着,“我杀了那么多百姓,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青晗摇头,“你也有怨和恨,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是非因果,我不该去斩断什么。”   “那我不死,那些百姓可就白死了。”   “你死了,他们能复生吗?”少女收了剑,却无奈的摇了摇头,“既然不能复生,那你的死活,又有什么意义呢?作恶天自有罚,我答应他们收复创圣琉璃,是希望所有人都不被琉璃所害,但不想如此以恶治恶。”   兰渚在暗处攥起的拳头,又缓缓的松开,听到这里,却缓了一口气。“所以呢?”   “我只要你的水琉璃。”她反手将剑收了,伸出空出的左手递向她,“将水琉璃给我后,你便走罢,该有怎样的处置,这不该由我来决断。”   那蝶妖深吸了口气,低着头垂下眼来,吃吃的干笑:“也好,反正我整个左边身体已经被撕损,离了水琉璃,我本也活不了多久。都一样……这水琉璃,给了谁都一样……”   青晗一怔,抬头看她时,却果真看到她整个左半边的身体,都近乎透明的被月光穿过,朦胧得好似半身都在发光。   这不过是一个简单到甚至有些无聊的故事。   顽皮的孩童捉住了一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黑斑白蝴蝶,玩的腻了倦了,又似乎是手上没有稳力,仅是错手一扯。   以人看来,那片白翼飘忽而落,似乎有几分可惜。   但对于兰渚——那只白蝴蝶而言,则要承受着撕裂身体的剧痛,以及再也无法愈合的创伤!   被撕裂的不仅是翅膀,还有被拉扯而出的内脏。   谁会在意一只蝴蝶的死活呢?   “濒死的时候,我却意外地寻到了水琉璃。适合者?我不在乎这些,我只是想活下去,只是想复仇。”她抬起头,同样的伸出手。“已经杀了那么多人,或许够了吧。”她的笑容带着说不出的勉强,“放心吧,我给你水琉璃。反正给了谁都是一样,还不如将这东西给了你,或许还能物尽其能吧。”   “可你给了我水琉璃,你怎么办!?”听到这里,青晗却动作一怔,想要收回手,但此时手掌却被兰渚迅速攥住不容挣脱。   “早晚都会死,这种取走琉璃的方式,我想我会更喜欢一些。”兰渚将唇轻轻一弯,此时,两手相握的掌心突然散发出冰蓝色的光辉,如同天边星光一般闪耀。   感觉青晗有松手的意思,那蝶妖却没有任何松劲,越发死死的抓住她的手,甚至指尖都扣进肉里,压得生疼。“你——”   “你便接受了罢。”说着,她背后那一只晶透的翅膀越发变得透明甚至渐渐开始从翅尖的部分开始化为冰晶逐渐崩坏,随着翅膀的渐渐崩小直至消失,蝶妖的身体也逐渐有着下坠的趋势。直到双手相交处刹那闪烁强烈的蓝光!   青晗觉得自己在手中抓住了什么,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有抓住似的,那蓝光瞬间芒刺在手内,却又刹那间融入掌心!   “你果然也是水琉璃的适合者……”兰渚话还没说完,表情却突然一怔,对面的青晗只见她的瞳孔瞬间放大,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身体像被谁从身后一推,竟朝着自己的方向倒去,微微开口,径自喷出一口鲜血!   “兰渚!?”青晗见她有异,左手赶忙反握住她的手,但此时她的瞳孔已经涣散开去,再向下看,则是一只血淋淋的手已然穿过了蝶妖的身体,探入她身体的破洞猛的抓住了什么,眨眼间便收回,将抓住的脏器随手一掷。   青晗惊异之余下意识的松开了手,而就在蝶妖的尸身从空中坠体落下的时候,她终于看见了刚才在暗中下这毒手的真凶——   七十七、是敌非友   蝶妖残破的身体轰然坠地,发出重重一声闷响。   血液淋淋漓漓的迸溅了一地,在夜下看来,宛如绢绸泼墨。   青晗呆呆的望着面前站在冰墙之上、刚刚一击杀死兰渚的那人,此时甚至紧张得忘记了呼吸。而对方却依旧悠悠的笑着,扬起嘴角,依旧是那个妩媚妖冶的弧度。   “为何你这般看着我?”他将那双异色的桃花眼微微一含,望着她,却是近乎无奈般的浅浅笑意。“我刚刚已经帮你把那个伤了你的妖孽斩杀了,怎么,你还是不满意吗?”他的眼神却有几分迷离,将那依旧沾染着粘稠血液的手伸向了她。   上头的血液一滴滴的仍在不断滴落,但他却丝毫没有觉得任何异样似的,仍然抬手,将指尖覆上她的侧脸,温柔如常。   “为什么要杀她——你为什么要杀她!?”   “你这是在责怨为兄么。”綦晖不忙着回答,却用如此暧昧不清语调陈述着。   脸上被他手指抚过,同样染上了满是腥气的黏、腻血液,她下意识的侧头躲去。但此时感受到她的抗拒,那青年则将手一转,一把捏住了她的脸颊,语句里却是不同动作的温柔,“青晗,怎么了?”   “綦晖大哥……你为何要杀她,你们……不是盟友么?”青晗自知挣扎不开,便干脆放弃,任他如此捏着,反问道。   那青年的嘴角此时越发上扬了几分,眼神中反射着月华的光芒一敛,“盟友?你何时听说过,为兄将那无能的废物当成盟友了?”   少女听他这话不由得一愣,熟悉的面孔,相仿的音韵,此番而出的却是全然不同意义的言辞。   她没准备反问,只是觉得现在的海綦晖身上散发着她以往从未感知过的危险气味,乖张暴戾不同以往。   他一把将少女扯到身前,微微探着头,越过她的肩窝,在耳侧柔声呢喃。“我在意的,从始至终也不过只有水琉璃而已。”   青晗此时似乎瞬间明了,刚刚那蝶妖临终前所说的到底是何种意义。   “我答应帮她,之后她将水琉璃给我,就是这么简单的交易而已。”那男子依旧在她耳边轻轻的笑着,魔媚着每一个音符。   “以你的实力,足可以去夺,你一个人就能做得到,但为什么——”她侧过头,四目相对,只在咫尺。   “因为你呀。”綦晖又笑了,笑声妖娆、暧昧不清。“怎的,你忘记了,我还说要在兴元府的事情全盘过去之后,娶你过门的。”   少女听了这后半句,不由得面色一怔,却在对上他那妖媚的异色瞳时,骤然见他将嘴角一扬,浅浅笑道:“骗你啦。”   骗……骗?   青晗抽了口凉气,愣愣的望着近在咫尺的绝美面庞。   “那你以为是什么呢?我的好妹妹。”綦晖将那双桃花眼笑得弯如新月。“你当真觉得我会娶你么?你这个……”他突然将面上的笑容一收,凛凛的丢出最后的二字:“怪物。”   ……怪物。   她的一切表情都凝固在了脸上,身体瞬间僵硬得半分动弹不得。可眼前,那青年却依旧笑得温柔,仿佛刚才自己什么都没有说过似的。   他的眼眸清澈如镜,反射着自己映在他眼中的模样。   如今的自己,却偏偏无法做出分毫反驳。   在他眼里,她竟只能得到这样的评价?   之前那朝她笑得温柔的人、那将她紧紧揽在怀里的人、那亲吻着她承诺要娶她进门的人……如今又去哪了呢?   不知为何,在他那清晰而残忍的二字入耳的刹那,她的视线却突然变得模糊起来。   青晗只能侧过头,怔怔的望着他,却半句话都不说。   更是无话可说。   “怎么了?”綦晖依旧笑得波澜无惊。“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你希望我解释什么?”他说罢了,轻轻地哼笑一声,“好,我解释给你听。”挑眼歪头侧目,此番妖媚一如往常。“我来兴元府,为的就是水琉璃,至于接近你们,也是为了帮兰渚的忙。”綦晖的言语顿了顿,“至于她答应了我什么,你应该已经都知道了才对。”   “但是现在你恐怕是要失望了。”她回盯着他,只做陈述。   那青年此时却一怔似的,“哦,失望?”但很快,那抹惊诧反则转成了一袭嚣张的笑意,“我不失望。”   “……可现在水琉璃——”   “不必提醒我。”他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水琉璃就在你手里。”说罢,松开了她的脸颊,转而抬手捻起她额角的一缕青丝,轻轻捻弄把玩。“但是你不认为这是我和水琉璃距离最近的一次么?”   少女定定的看着他,却倔强的咬紧银牙,字字清晰,“我不会将它交给你的。”   “笑话。”他脸上瞬间席卷而来一股令人意外的傲态。迟迟没有动,轻柔抚摸她发丝的动作没有半分停息,没有再说话,可眼神却骤然一凛!   青晗还没等反应,颈上便被重重压住。他的手扼在她的喉间,猛的一推,她身体失了平衡一仰便朝地面坠去!   极力拍打身后的黑色骨翼,但丝毫没有使下坠得到终止。綦晖似乎不仅将自己的重量压在她的颈上,更越发用足了力气将她向下推去。手上也丝毫没有泄劲,力量大得似乎要将她的脖子捏断。   “你记着,我想要的东西,从没有得不到的!”他在呼啸的风声中嚣张的昭告。   她将手覆在他的腕子上,不断地挣扎推拒,企图能让他稍有松力将自己解救而出,但这样的想法不过也只是天真!   刚刚术者已亡,兰渚死后,她所施的术理应都该破除了才对。但这时、在不断下坠的青晗才意识到,那冰阁却没有半分崩塌,仰望空中那浮空的冰河,也是同样保持着冻结的样子!   这一切——难道根本就不是兰渚所为?   而是更加强大的……水术者。   她的身体猛地砸在冰面上,就算中途有过减速,可后脑还是重重一磕,几近晕厥。从浑噩中清醒而来的少女张开眼,望向的则是那双妖媚的异色瞳。   七十八、强弱分明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綦晖笑了,扬起嘴角,寻常般温柔。伸出另一手来,用手指骨节轻轻地抚摸她的侧脸。“你想得没错。兰渚很弱,从一开始这一切就不可能只是她一人所为的。”   青晗想要说话,可语句却被他生生扼在喉咙中,只有模糊不清的片片音节。   “该说的也都说了。”他将头低下,覆在她耳侧柔声呢喃,“所以呀青晗……你此时还是快些将水琉璃交给我罢。”   她只是近乎顽固的摇着头,趁他这一瞬间的手上松懈,攥住右手中紧握的玄剑,企图朝他侧腹劈砍过去!   海綦晖没有躲闪,而是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同样死死的压在冰面上,“真是坏孩子。”他的末尾带着笑音,似乎没有半分生气的意思,“竟然想对为兄动粗么?”   他低着头,有意无意的将薄唇轻轻蹭过她的侧脸,“青晗,你就这么讨厌为兄么?”暧昧不明的朝她的耳侧吹着气,柔声呵斥着。   “唔——”言语梗在喉咙深处,与他温柔的词话的,则是手上映衬着死亡一般的钳制。她被卡住喉咙,近乎无法呼吸。   “青晗,你到底……还是不肯把水琉璃主动交给我么?”此时他抬起头,那张俊美的容颜暗淡了月色。眼神中微微一黯,似乎失落之极。“若是这样……你可让为兄怎么办呢?”   说着,他竟松开了捏住她脖颈的手,任她呼吸。   “咳……咳咳。”躺在冰面上的少女大口喘息着,空出的手摸了摸幸而没有被捏断的脖子,不住的咳嗽。   余光瞟向了他落寞的神色,青晗也下意识的轻轻将眉一蹙。   自己的身体里已经埋入了水琉璃——就算同样是水术者,就算他很强,但好歹自己有水琉璃和暗琉璃同等加身,再怎样不济也不至于会被他瞬间秒杀,若是能再稍拖半刻,等到自己联合言澧言淅等人,也并不是没有胜算才对!!   这般想着,刚刚吸入水琉璃的左手下意识的握紧成拳头,随即又松开。   按照苍薰所说——召唤出武器,意念趋势冰术形成……   不!甚至不需要武器,只要集中精力——   “为兄在对你说话,你不听也就罢了。”綦晖看着她,此时面上却鲜有表情。“可是你现在,又分神想去做什么呢?”他猛的抓紧她握着玄剑的手腕,瞬间的力气大得好似要将她的骨节捏到错位。   “唔……”她无意识的发出一声低吟。   第一次见面时……他也是拉着自己的手腕的吧,但却比此时,要温和轻柔了太多。   明知此时想要驱动琉璃,本不该分心,可再次望向他那双熟悉的桃花目时,却怎样都没出息的斩不断轰然袭来的情丝回忆。   “綦晖大哥……对不起。”   在他看不见的背后,瞬间激起数以千计的冰箭,箭尖尽数指向了她身上的男人,就在她的话脱口而出的刹那,冰箭尽数发动,朝綦晖袭去!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与他兵刃相向,但这一刻,这却又成了不得不为之事。   青晗觉得,他很强。   强到这一击不会伤他分毫,或许只会让他从她身上暂离,解除压制,给她重新调整阵势的机会。   再不济也能让他稍有分神,只消须臾时分便够了!   但就在她一点点欲要实现所有预期之时,却丝毫没有料到自己竟是一步步的陷入已经布好的陷阱!   綦晖没有躲,甚至连回头的动作也不见。   “傻丫头。”他轻声哼笑,随即开口,青晗却见他身后的冰箭全都突然停住,止在了距他身体数寸的位置。“你把这些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伸手一抓,握住一枚冰箭,猛的朝她戳了下去!   冰箭钉在她的头侧一边,削落几根碎发,力气之大足以入冰三分。   “操控琉璃,可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那青年静静的只做陈述,“不要以为你祭得出那把暗琉璃剑,就代表你真正懂得如何利用它。”他将嘴角一勾,面上漾出抹浅笑,“要想伤我,你还早得远。”   话音落时,他身后本已经静止了的冰刺顷刻间瞬间碎为冰晶,掉落地上莹亮的反射着星痕月光。   明明是她召唤出的‘术’可到了綦晖面前,却能再度操控已经成型的攻击,甚至成为自己的武器回击。   强弱之差,不言自明。   青晗想要挣扎,可不料他却已然将自己的右手压得更紧。她反射性的抬起空着的左臂企图抗拒,但却又被他捏住了手腕。   “说来,刚刚兰渚已经将水琉璃交托给了你,是不是就是从这里度入体内的?”綦晖钳住她的左腕,将桃花目一眯,似乎想要透过指骨皮肉看清楚什么似的,“对么?”   少女没有回答,而是咬紧牙关重复着明明徒劳的企图抽回左手的动作。   “啧,既然你不回我,那也无妨。”他依旧淡淡的说着,薄唇笑得弯弯的,类似温柔。“大不了,我可以自己找。毕竟自古有句话儿说得好:还是眼见为实。我只信我刚刚看到的——”   说着,他的眼神一凛,面色骤变。松开她左手的瞬间,迅速在手中形成一枚冰锥,眨眼光景,便猛地朝她尚未落下的手心刺去!   “啊!!”   青晗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手掌已经被冰锥穿透,钉在冰面上和冰阁的楼层凝为一体,周围迸溅着尚未来得及冻结的残血。青晗的侧脸和侧头的半边发丝也被溅得斑驳黏着。   伤口已经穿透手掌,此时却并没有再度流血,而是被他冻结了伤口,结上一层血红色的冰痂。但异物猛然刺穿身体,毕竟也带来了难以言表的剧烈的疼痛,她此刻咬紧下唇,吃力的喘息着。许是疼痛太过剧烈,就连眼中也无意的泛起了泪花。   “水琉璃就在你体内,就应该在你手上——”綦晖此时面上毫无半点异色,仿佛这一切是那么的理所应当。“明明刚刚就从这里度入体内的,莫不成现在已经游走进身体里了么?”他的语调依旧是那般温和的熟悉,这番对话好似先前他与她的秉烛夜谈一样温馨平常。   七十九、谁的背叛   冰阁的冰层和冰墙隔断得了区域,却阻绝不住空间。青晗刚刚那声尖叫不断在地下区域交响,重复着回音。   就此不远处,冰面上突然泛出隐约红光,而后‘轰’的一声炸响,一道火光再次冲天而起,伴随着言淅的声音:“青晗!你怎样了?出什么事了!?”   冷汗已经布满了额头,手上的疼痛已经近乎麻木,唯有稍稍活动指节的瞬间,才会再次传来钻心的痛意。青晗侧过头望向冰面上硕大的破洞,“我——”   起首的第一个字刚刚开口,少女却眼见着眼前的破洞迅速愈合缩小,眨眼间已经恢复了镜面般的平滑。   “青晗,”他再度弯下身子,将眉轻轻一蹙,垂着眸子好似受了怎样的委屈,“为兄刚刚与你说了那么多话,你却一句话都没有和我说,反倒是那小子一问你,你就答了?”说到这里,眼神却越发一黯,“怎么,难道为兄在你心里,就那么不如他么?”   她一怔,下意识想要摇头,可终究还是扭过头避而不答。   “看着我。”他伸手扳正她的脸,眸子中相互映衬着对方的模样。   青晗其实很想告诉他,他刚刚这句话错了。因为在她心里,似乎已经没有谁能代替得了他的位置。   但是,在强压住泪水滴落的时刻,她却仅仅凝视着他,倔强的说:“你放开我。”   “我放了你,我去哪找水琉璃呢?”綦晖再度低下头,脸颊紧贴她的侧颜,稍微歪过头,薄唇有意无意的轻轻在她面上擦过,“你这个坏孩子,为兄问的话你统统不答,这可让为兄怎么办呢。”他压低声音,在喉咙里轻笑一声,直起身子,那异色的桃花眼一眯,含着笑意盯着面前的少女。“这样,为兄最后给你一个机会吧,将水琉璃给我。”   “你别想!”   “啧啧。这回答得这么严肃呀。”綦晖轻轻摇着头,那紫色的眸子只有在临了月光处才微微漾着淡赤的异常。“你拒绝了为兄,为兄可真是伤心呐。”他依旧笑着,可表情不愠不喜,“不过既然你不告诉我水琉璃在何处、不肯将水琉璃给我,那我只好自己去找了。”   说着,他的右手突然一攥,一根锋利的冰刃已经握在手中,透着月光,如同水晶一般莹润,在夜色下散着阴森的白气。   “反正我现在知道,水琉璃就在你身体里,那我就慢慢找好了……”他将刃一侧,抵在她的已经被冰锥钉透左手的手腕上,“我可不急。”嘴角突然凝成一抹乖张的冷笑,握住兵刃的手猛地向下一压而后一路向右带过!“青晗啊,你还记不记得,为兄曾经在沙索当中救过你一命?你不是很感激的么!你不是很想报答我的么!现在你的机会来了……为兄想要水琉璃。你快将水琉璃还给我……还给我啊!”   “呜……啊!”她再也忍耐不住,企图咬住下唇压抑痛楚的预计还是失败了,左手臂被切割的剧痛传来,青晗终究还是发出了脆弱的叫声。   侧头望过,自己左臂从手腕开始便已经被割开一道深而长的伤口,虽然已经瞬间冰冻止血,可皮肉还终究止不住的外翻,趁着不甚分明的月光,她甚至能看得到些许从绽开的血肉之间透出的白骨。   他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想让她轻易的死掉。   青晗只能看到自己手臂上一片模糊淋漓,以及他冰刃上自上而下、汇在锋尖上不断滴落的血渍。   如果他不以冻结暂时封住伤口,怕只是这流血量就会让她很快陷入晕厥。   但綦晖却始终没有这么做。   不想让她死,不想让她失去意识,而只欲要她的身体承受更大的痛苦!   青晗的视线已经变得模糊,只有在眼角凝成的泪滴滑落的瞬间,眼前才浮现半刻清明。   笑得温柔的他、一直以她兄长自居的他、会轻轻将手覆在她头上宠溺的揉乱她发髻的他,在这一刻,一切影像却全都化为一处,集结在面前的男人身上。   疼得不只是身,滴血的也同样是心。   她那么信任、那么憧憬的綦晖大哥,如今却持刃而立,滴滴都是她身上流出的血。   为什么……   他对自己的感情一直都是假的,可自己却已然对他付出了最大的真心?   海綦晖,这才是真正的你么?   手臂上除了疼,什么知觉都再没有。青晗望着他,对上他那双熟悉而又陌生的秀目,那双眼依旧笑着,灿烂美艳若春暖桃花。   “为什么还没有呢?难道已经这么快的融合游走去了他处么?”綦晖将冰刃随手丢弃,其上斑驳的血迹已经凝固,殷红袭人,俨然如是寒梅点点。   “为什么哭呢。”他弯下身子,用指尖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泪,可却被她厌弃似的很快扭头躲开。“是因为疼么?”   “你死心吧……水琉璃,我是死也不会给你的!”她咬紧牙关忍了痛意,拼劲全力似的朝他斥道。   他一听这话,轻轻耸了耸肩,似乎当真在脸上挂着些许失望的落寞。他将一直紧握的她的右手送了开,只在皓腕上留下一道微微泛着青紫的指痕。   綦晖此时站直了身子,歪头看她,却显得有几分迟疑,“你这么说,倒是让我有些没辙了。”他似乎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没想让你死,我只想要你的水琉璃罢了。”那青年无奈道:“可是……你为什么就死守着不放呢?”   见她不说话,他无趣的在嘴稍轻挑又瞬间落下,“你这个傻丫头,就这么想——”他话音未落,余光却见青晗持着剑的右手猛地握紧,他毫不犹豫,抬起玄靴一脚踏住她的手腕。   疼痛刺骨而来,手腕上这番好像连骨头都快被他踏碎似的,她手一松,玄剑落在冰面上,传出“当”的一声脆响。离了身体,其上的黑雾顷刻弥散消失,就连剑身也逐刻隐去行迹。   “你就这么想被我……杀掉么!”   八十、死生辗转   这一句话悠悠的入耳,綦晖的声音依旧是淡漠如烟。   她抬头望他,衬着月色,他脸上的表情并不分明,只隐约在琥珀色的瞳仁侧目出点点不明真伪的哀伤。   他的脚依旧踏着她的手腕,弯下腰,企图去拾那把暗琉璃剑。   青晗见状心中一紧,但很快却又隐约放心几分:海綦晖本自并非暗琉璃的适合者,就算刚刚看到了那玄剑的落处,他也不可能将它夺走才是!   但,她此番又错了。   她将眼一抬,见着的却是面前的男子左手提着玄剑的剑柄,轻轻将它拎起,眼睛却依旧望着她,似乎在昭示着什么一般。而在握住那暗琉璃剑的同时,他左手食指上突然现出一枚纯白的指环,悠悠的闪了光。   綦晖猛然握紧剑柄,黑雾从掌中瞬间腾起,以甚至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朝剑尖袭去!不等眨眼的功夫,那玄剑已经彻底现了形,其上剑身的纹路反而比自己操控时还要清晰明显!   他原来也是适合者!   现在想来,既然是奸猾如厮,又怎么会轻易透露暗琉璃适合者的身份?明明是自己太过粗心、太过信任他!   “青晗,为兄只是想要回本就属于我的水琉璃罢了,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死占着我的东西不放呢。”綦晖望着她,如此陈述,他将剑一提,悬在空中,剑尖反射月华,散着若隐若现的杀气。“快些把水琉璃还给我!还给我啊!”   利器刺入身体,再度是令人眩晕的疼痛。青晗的身体因遭受这番重击而稍稍腾起,但却依旧解不了撕裂肉体的痛楚。   “唔……”已经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青晗只能在喉间哽咽着。   自己那把暗琉璃的长剑,剑柄依旧握在他的手中,可剑身已经刺透了她左方的胸口,剑锋凿击冰面,发出尖锐的破音。   疼痛令人几乎要失去意识,她微微开口,努力的大口喘息,细若游丝的意识坚持着自己不趋向陷入模糊的边缘。   他那一箭,终究还是避开了心脏,没有一击杀了她,但她的心终究也像被剑刺穿了似的疼。   其二者的疼痛感,都是一样的。   綦晖伸手将剑拔出,嵌在体内的剑在拔出的瞬间,粘稠的血液挂满剑身,同时也拽着她的身体轻轻抬起,剑尖脱开胸口。她的身子也毫无生命般的摔落,溅起片片血花。   随着她的伤一而再的加重,青晗也似乎也快要护不住体内的水琉璃。就在剑尖抽离她身体、她落在地上微微一震的瞬间,一块水蓝色的晶体逐渐在她胸口的伤处凝结。   水琉璃,到底还是弃了她   青年剑尖一挑将已经成型的、散着淡蓝色柔光的水琉璃挖出落在手上。琉璃遇见了适合者,立刻钻入他的体内随即消失不见了。   他弯下身子,单膝跪下伏在她身侧,嘴角扬起的微笑带着嚣张的愉悦,“至于你,可怎么办呢。”他一甩玄剑,剑尖直指她的喉间,“不如,我杀了你,将暗琉璃也一并收了吧。”他笑着,似乎这事情如此依稀平常。“免得不杀你,你也知道了那么多关于创圣琉璃的事情,早晚都会被凤家人抹杀,还不如今日一剑结果了来得痛快些。我的好妹妹,为兄所想,是不是很贴心呐?”   剑尖已经抵在她颈上,点着小巧突出的喉结,压制着颈上轻轻重重的脉搏。   青晗只是看着他,在眼神中微微一惊,但随即还是无力的垂下眸子。   罢,他说得有理。再者说,就算没有道理,自己也不可能能赢他。反正自己已经伤这样,也怕是再也做不了什么了。   随他吧。   綦晖大哥,真是没有想到,最后竟会死在你手里。   心都快死了,还空留这身体做什么。   她此刻闭上眼睛,静静地等着他那一剑刺入喉管。甚至都在幻想着剑锋刺入的那瞬间到底会有多痛,或者说等到剑身穿透脖颈,血滴会如何喷涌而出,沾染得冰面殷红。   但所期望的刺痛却迟迟没有到来,反而青晗却觉得脸上一热,似乎是什么东西粘稠的滴落在了脸颊。   随即‘当啷’的一声,青晗挣扎着睁开眼,侧目看去声响的方向,却见那剑却已经被他远远掷去了一边,刚刚的声响竟也是玄剑和冰面相击而成的。   正看着,她的侧脸却感觉到更多灼热的液体滴落而下,正回头来看时,却见面前的綦晖刚刚乖张的表情已经全然不在,此时那张俊美的脸上则挂满了痛苦的狰狞。他右边一侧的金琥珀色的瞳仁外、这只眼的眼眶中正不断的涌出血来,血泪流过他白皙的脸颊而后在下巴上汇集,滴滴掉落在身下青晗的脸上。   “呜——”他不由得发出一声呻吟,丢弃了暗琉璃剑的手死死的按住血泪不止的右眼上,“好疼——这是怎么回事!?”   他挣扎着站起身,眼眶中的血泪牵连他整只眼甚至头颅里面剧烈的、如同重物敲击一般的钝痛,疼到好像下一秒整个脑壳就要被全部击碎。   那只已经近乎胀成和她一样赤红的紫眸,如今死死地盯着她的方向,却始终因为疼痛而找不准焦点。他只是兀自的说着话,所倾诉的对象也仅仅自己罢了:“神族……神族血脉里那该死的怜悯和慈悲……我不需要!不需要!”   他那纯正的琥珀色瞳仁,已经昭示了他拥有着甚至比凤家本代任何一人都要浓重的神族血脉!   大口的喘息,企图压抑眼中传来的剧烈疼痛!綦晖以前从未遇到过这种情状,就算是要杀人的时候眼睛会疼,可为什么面对青晗的时候,手上不仅无法动弹,且眼中也开始不断地涌出血泪来,而与此并行而来的剧痛更是让他难以承受!   “我……不需要。”因为疼痛作祟,他咬紧牙关,模糊不清的说道:“这种外现,我不需要也罢!”说着,却见他右手食指抵住已经被血浸满的眼球,猛的捅入一剜,而后将眼珠生生从眼眶中挖了出来。   一瞬间的刺痛过后,綦晖将挖出的眼珠伸手丢弃在一边,咕噜噜滚了了几番才停下。他张开眼,右面血红的眼眶里面空洞洞的,已经没了眼球显得越发可怖。   但就在头颅中的钝痛渐渐消失之时,失去了眼球的眼眶深处却再度袭来一阵刺痛。而他左手食指上的那枚白色戒指,依旧明明暗暗的闪烁着,灿若星华。   却见綦晖张开的空洞的眼眶中,突然从眼底模糊的血肉里挤出一个白色的珠状物,它滚动着,生长着,眨眼的瞬间充盈了眼眶,化为一颗新的眼珠。它末了又是一滚动,从上方翻滚下了带有瞳仁的部分露在外面。   那琥珀色的瞳子,又再次生长了出来,和之前一模一样。   随着眼珠的恢复,綦晖所感受到的头上的钝痛愈发剧烈,离青晗越接近,他就越觉得那种痛苦好像要将他整身撕裂似的!   “啊!!!”随着綦晖的一声哀呼,精神分散,就连对水琉璃的操控也更趋向于无意。只见满天腾起数以万计的冰刺,毫无目标的满天击去!落在冰阁的冰墙上,生生钉进冰内形成一排又一排的倒刺!砸在冰面上,形成辐射般的裂纹,冰刺不受控制的满天飞舞,有几枚俨然已经朝着周身无法动弹的青晗袭去!   地面布着辐射纹的位置,此时隐约透起红光,然后一道火焰撕裂冰层从地下冲天而起,这次的火焰越发剧烈,腾空而起冲天不灭,将袭向青晗的几枚冰刺瞬间灼烧殆尽。只在她面前空留一道热风。   此时冰阁顶层的受了太多撞击,地面已经多处开裂,就在火光散去后,听得“轰”的一声巨响,整个三层都塌陷了下去,叠压在二层的冰面上,压垮了不少二层中本有的迷宫路线。青晗躺在冰面上,被这么朝下一抛,脑袋又在冰面上重重一磕,晕得半晌都对不准焦点。   “青晗!青晗你怎样了!?”崩塌渐渐趋于平息,言淅击穿冰板躲过一劫,转身这才见到躺在冰面上一动不动的身影,忙跑过去,刚要将她扶起,却下意识的先倒抽了一口凉气。   “言……淅……”少女见着是他,悬着的一颗心突然放了下,伤口的剧痛疼到麻木,牵连她的意识越发趋于模糊。   冰墙被击穿,言澧和朝翔此时方才能闯入冰阁,但来而一望却见舞夜扶着綦晖的背影,再一眨眼就不见了。   “淅哥,青晗!你们在哪!?”言澧慌忙奔去朝下方喊了一声。   此时言淅听了,也匆忙回话,“言澧!我们在这!”回音邈邈,可还是已然传入她的耳中。   “他走了,恐怕这冰阁也撑不住了,我来带你们上去!”言澧说着,暗掐指诀,她和朝翔先迅速腾空,而后见断层中,言淅抱紧怀中少女翩翩而起。就在飞出覆在汉水冻河上的缺口的刹那,大地剧烈的摇摆,兴元府四周覆盖的岩层浮沙轰然崩落下去,其下的地面重新浮起。汉水上的冰也尽数融化,湍急如前。   此岸彼岸,芳草绿树,再不见半点荒漠。   少年打横抱着青晗,这才缓缓落地,而浑身是伤昏迷不醒的青晗怀中赫然是那把暗琉璃玄剑。他下意识望向远处,天边启明星亮得正盛,幽幽星光下,一行人影一闪而过。再想仔细看时,那一行队伍已经不见了。   虽然言澧也要求说可以用风载她,但言淅还是觉得不妥帖,执意抱着青晗走。一步一步,直到东方也隐约现出亮色。   漫长的夜,此时终欲尽了。   八十一、终了余韵   在青晗挣扎着睁开眼睛的时候,后来据几乎一直陪在她身边的燕隐来说,应该是那晚过后的第三日晌午了。   她怔怔的望着纸帐内脏了一块灰渍的角落,歪过头开,看到的是底衣下面隐隐约约看见的白色绷带,右手腕现在至少还好些,而左手一边自肩膀开始就带着撕裂的痛意。青晗想,知道疼总归是好事,总比彻底没了知觉要好得远。   纸帐轻轻挑起了一个角,她侧头望去,对上了那双带着惊喜的凤眸。“青晗,你醒了?”但此时,她却忍着痛,强从被子里抽出右手覆在脸上。   “镜子……我要镜子……”   他虽然见她的神情有几分奇怪,可还是将桌上的手镜递交给了她,见她匆忙的抓过镜子照着,燕隐的嘴角不觉漾起温暖的弧度。“怎么啦,你不还是一样漂亮么?只伤了身体,可没伤着脸呢。”   镜中的自己,尖牙和血瞳已经不再,额角的青筋也没有那般明显,只是在她稍有苍白的脸上隐约看得见淡淡的青色血管。   ……恢复了。   她安心的呼出了一口气,可这时眼前却突然冒出了个硕大的药葫芦。“青晗,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如吃点大力丸,可是对恢复很有帮助的哟。”斜过视线,他笑容依旧。   少女挣扎着点了点头,随即青年扶她坐起,将一丸药团递到她的嘴边。她不假思索的吞将下去含在嘴里,但本来温温和和的表情,却突然凝固了,“……好苦!”她匆忙想把药丸吐掉,但却被他制止。   “良药苦口嘛,别吐别吐~这药材还顶贵的呢。”他笑得仙风道骨,还当真把自己当成了名医了。   “去你的,你这大力丸还药个毛线球!快点把酸甜的蜜饯丸子还给我呀!”青晗蹙起了眉,这么一嚷却牵动了伤口,惹得她疼得含着眼泪瞪了他好几个来回。   而就在这时,雕门轻轻被扣了几声,随即那两个身影伴随着刺眼的阳光一并跨门而入。   “薰姑娘,言淅,你们来了?”燕隐起身招呼着,“她刚醒的,不如我现在去招呼厨房煮些粥来,你们就先替我照顾她一阵。”见苍薰感激的点点头,他也就是回了个微笑,便草草的退出去了。   见他出去将门带上,苍薰也走了过来,挑开纸帐坐在她的床沿。“对不起。”她先突兀的道着歉,“青晗……真的很对不起。”   此时少女却摇了摇头,“罢了,事情都过去了,还道歉做什么。再说主意又不是你想的,要道歉,也不该是你道歉吧?”   青晗在产生异变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兴许又被人摆了一道。苍薰和凤言澈二人当时在解释血魔族的时候三缄其口,当时就觉得他们遮遮掩掩的也许是有什么阴谋,可终究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言澈对我说,既然你是被昭灵煌选中的,那他一定有自己的道理。非纯血统的血魔族,年到十七岁的时候,在十五月圆,都会狂化。身体产生异变,而后沉醉于杀戮,虽然战力极强,但自身迷失意志。他说想必昭灵煌应该觉得你可以通过这倒修罗试炼,保持清醒成功活下来的。”苍薰解释道:“所以说,他叫我那日令你们出征,其一是想看看能否收回水琉璃,其二,就是想知道你如若真的狂化,会不会以一顶百,到时候,又会不会恢复神智。”她到底还是将一切都原原本本的对青晗说了。   “昭灵煌……”青晗重复着,此时狂化过后,她的记忆也一点点的开始恢复了。但回忆起她的师傅——昭灵煌的时候,还是唯有那一双灿烂的金色双瞳。   “你都想起来了?”   “嗯。”她轻轻点点头。“不过说来,果然都是因为我是血魔族才会变成那样……”   “不管怎样,你平安回来就好。”她伸手帮她整了整被冷汗浸湿的额发,“这一趟,真是苦了你了。”她垂下眼来,喃喃道:“谁也想不到海綦晖他——”   一听这个名字,青晗下意识的将眉一蹙,打断了她的话,“说来苍薰,你曾对我说过,金瞳是神族血统的外显,那海綦晖他那琥珀色的呢?按照血统来讲,算不算很纯正了?”   “……什么?”苍薰听了似乎很惊讶似的,“你说……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   “难道不是么?”少女反问,“怎么,难道你们所见的不是?”   出乎青晗意料,她竟真的摇了摇头,“不是,我们见他都是很正常的黑色。如果你看到的是不一样的,难不成我们全都被他下了幻术,致使我们都看不出他瞳孔的本来颜色么?那如果真真是金琥珀的颜色,那很有可能比我们凤家任何一人的血统还要浓重才对。”   “幻术……”   “对,除了精神攻击之外,我想不出他还有什么方法能把我们蒙蔽这么久。”苍薰说着不由得频频蹙眉,“这兴许就是我这么容易便信任他、同意他与你们共同出征的原因了。或许他从一见面就给我们下了幻术罢……”她说着,继而表情越发难看起来,“说来,一般人是不可能使用精神性的‘术’的,除非他真的是神族或是其他——”   沉默半晌,苍薰都没有开口再说什么。   “说来,那紫色呢?”青晗反问,“若是紫瞳又是怎么回事?”   她想了一阵,终究摇了摇头,“没有见过,我不敢确定,不过我可以代你问问言澈试试,兴许他知道呢。”   “还是不了。”少女没有看她,末了轻轻叹了口气,“我现在已经没兴趣知道了。”   苍薰见她的表情,终究不好多说关于他的事情,看了看她苍白的面色,也只是叹了口气,“你醒了,那我就先回利州一阵罢,兴元府有他们照顾着,你放心养伤就好。”   “唔。”青晗点了点头,“收复创圣琉璃之类的事,就等我伤好能走了再出发吧。”   那女子听她这么一说,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有些惊讶的回头看她,可青晗此时却已经低下了头,并没有交汇视线的落点。   苍薰以为这番受伤之后,她会抗拒、会耍小孩子脾气,说:这工作太危险我不做了云云。   但她却始终没有。   此时的青晗,或许已经明白所谓的“没有退路”是什么意思。既然后路被堵住,那就只好勇往直前了吧。   那女子在末了‘吱呀’的一声关上了门,青晗则依旧坐在床上发呆,脑子里面清晰得很却又混沌得很,说不清究竟想的是什么。   “喂,发什么呆呢?累不累?要我扶你躺下么?”身边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青晗侧头看去,则见着言淅站在她身边探过头来望她。   “你……你没走?”她有几分惊讶。   “没呀,”言淅笑笑,现出两点酒窝,“薰姐跟你说完了话儿便走了,我这话儿还没说呢,怎的?就要撵我走?”   青晗听着,下意识的垂了头,“哦,那……那有什么话,不嫌弃的话就坐下说吧。”   “什么嫌弃呀,嫌弃什么?你这话可真见外,青晗,这可不像你呀。”言淅见她表情依旧带些紧张,不由得追问道:“怎么了?表情真怪,好像谁欺负了你似的。”他说着,又笑了,“到底什么事儿,说说嘛。”   少女的手焦虑的抓住被角,声音细若蚊蝇,“你……你不嫌弃我么。”   “我?我为什么要嫌弃你呀?”那少年似乎被她问懵了,惊讶得连那双杏眼都瞪大了几分,“你在说什么呐?”   “那日……那日你分明是见了我狂化的样子了的,你……你不嫌弃吗?”她鼓起勇气将头抬了起来,但在对上他目光的刹那慌忙逃开。“没关系……就算嫌弃也没什么——”   “傻瓜。”他笑笑,“想什么呢,你变成什么样子,不都是青晗么。”言淅见她窘迫的样子,也不住解说道:“再者说来,那日晚上你重伤,难道没人告诉你,当晚是我抱着你一路抱回来的么?”说到这里,言淅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手摸了摸鼻尖,“要说嫌弃,我还怕你因为这事而嫌弃我呢。”   “……谢谢你。”她咬了咬唇,强忍住泪,最后却只是这样说。   “谢什么,我们可是搭档嘛!”说罢,他不忘拍拍她的肩膀,一如往常。   “……疼啊你个白痴!”   “唔唔对不起!”毛手毛脚的言淅赶忙道歉,“那……那你累了吧,我是再陪你一会儿还是你先躺下睡一下?”他此时颇为紧张,生怕碰坏了哪里,就连话都快说不利索了。   “我先不睡。”青晗此时将眸子转了一圈,“对了,言淅,你帮我个忙。”   “什么?”   “去,找把斧子把院子里那棵梧桐树砍了去。”还没等他‘啊?’一声问个为什么,青晗倒先改了口,“啊,不必砍树了,那梧桐树开了花儿,你就去帮我折一枝送来吧。”   八十二、中元鬼节   折来了花枝为引,青晗总算能与那弱到连白天都无法现形的树妖对话。相对兰渚舞夜朗御一诸妖物,碧梧的灵力已经弱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小娘子,怎么伤得这样重。”他的声音此时听来闷闷的,似乎是相隔有些远的缘故。   “还不是因为你指错了路。”   “吓,你还真能错怪!”碧梧此时愤愤不平,“和我指错路有什么关系,你们要面临的敌手不都是一样的嘛!”话音落了,他却自己先顿了顿,“啊啊,不是……我没有知错路,只是我把地图拿反了。”   “噗,你还好意思说。”青晗一口刚刚言淅帮忙倒来的水全糟践在地上了,稍一激动,身上的伤口就撕裂般的疼,她龇牙咧嘴了好一阵才讽刺道:“我看你是自己都不认路,当时还不如将地图给了我还比你靠谱些!”   他的声音此时颇有不满,“还学会过河就拆桥啦,你这小娘子真是越发薄情了!”一人一树正吵着,一阵脚步声传来,她赶忙闭了嘴,见门轻一推,则是燕隐进了来,身后还跟着个端着餐盘的侍女。   他进了门,一边四下张望着,一边好奇的问道:“刚刚你有和谁说话么?”   青晗立刻闭了嘴,严肃的摇了摇头。   屋里没了声音,仅有一袭淡淡的桐花香气。   燕隐一边说着“真是奇怪了”一边吩咐侍女将餐盘放在桌上,打发她出去后,自己端来那碗粥来,坐在了她床沿上。   “我自己来吧。”青晗见他那跃跃欲试的样子有些尴尬,再怎么说燕隐也是个大男人,让他喂自己吃东西这种事情也未免太……   “没关系,你的手不方便,就先养着吧。”说着,他笑笑,倒少了几分奸猾的商气,反而让青晗觉得他另有企图似的!   “真……真的不用……”见他用调羹轻轻的搅着碗内的稠粥,一边煞有其事的轻轻吹着,而后舀了半勺又吹了吹,这才递了过来。青晗颇有些不习惯,不知道燕隐这厮现在到底是有个什么企图。   青年见她表情有异,不免也将眉皱了皱,“你躲什么嘛。”说罢,好像很委屈似的说道:“青晗你至于这么嫌弃我嘛?好歹我也是你家男人,你既然受了这么重的伤,我照顾你那可是天经地义的事呀,怎么,你就这么舍得把我赶走嘛~”说着,还当真是一副小女人的模……样。   她不由得一阵恶寒。   为了自己还能顺利将这一碗粥喝下去,青晗还是选择乖乖张口接受由他来喂的这个事实。   正是晚夏伏天,青晗包裹着一身的纱布自然是闷热得要命,可偏偏那蝶妖的‘术’已经解除,哪里还能去找的到之前那类凉爽而又不会化的冰呢。她想起自己之前身体里接纳过水琉璃,是不是说自己就是水术者,可以操控水琉璃自己塑出冰来降降温呢?可等到苍薰将水属性的幻影琉璃拿到她面前的时候,她伸出手欲要抓住那块和水琉璃相类的晶体,最终指尖碰触,也仅仅是在幻影琉璃表面漾出涟漪波纹。它终究还是没有再一次认可青晗。   兴许是青晗体内和水琉璃相契的部分本来就弱,再加上被綦晖这么一闹,兴许已经将和水琉璃相关的灵脉尽毁了。如是这样,那她也彻底被剥离了水术者的身份。末了的出路,也只有一直对她算得上是不离不弃的暗琉璃了吧。   自己也不行,那么相识的水术者里面也只有凤言澈了,苍薰提出要么叫言澈过来看看,也算是帮帮忙,但青晗想了想凤言澈那张装的二五八万似的那张臭屁脸,决定还是算了。   不就是稍微热了点么——   嗯,还真热呢。   她在床上养了一个多月,在燕隐的细心照料之下,身体也算恢复得七七八八。她此时也不由得隐约觉得燕隐那只小妖精有时还真是稍微有那么点儿用的。   更令人欣慰的是,七月流火,炎热的夏天,也终于快要挨过去了。   又是月圆夜。   青晗自初次狂化后,几乎每晚都会出现一些狂化的迹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自己也渐渐能够压制得住体内另一个狂暴的自己,到了最后,甚至夜里也能和常人无异。   熄了灯,她躺在床上,却迟迟睡不着。翻身下床,望着那轮苍凉的月色,却意外见到宅子外,似乎有烟气冲天,火光已经将天幕染得红了。她带着好奇,穿好衣装匆匆奔出门去。   跑出上官邸,虽然已经将近夜深,可街上还亮着,火光通明。几乎每个十字路口,都有几个人或是几个人,持着木杖,在拨弄面前那一圈内燃烧的纸。   冥纸在火中卷曲着,火舌舔舐、着土黄色的纸张,逐一被点燃了,渐渐化为焦黑的灰烬。夜风刮上,吹起纸堆当中片片渣滓和未完全燃烧尽的残纸。纸片翻飞,如同蝴蝶般燃烧着,在夜空中翩翩起舞。   七月十五,中元节。   百姓们都已经重新迁回了兴元府,距离那场冰雨一个多月后,时逢中元,遍街都燃着冥纸,冲天的火光将夜色染得通红。   不知是谁,将轻声的哽咽声放大变成了抽泣。似乎带着传染似的,一个连着一个,哭声如潮水一般卷席整个夜幕下的兴元府。人们口中呼唤着不同的名字,却是同样的哀戚。   青晗咬了咬下唇,脑海中也再度回想起那日午后的冰雨、那番人间地狱的惨象。如今兴元府水患已解,但逝者已矣,同样,谁也都无法弥补生者心头那道伤疤。   创圣琉璃,虽为圣物,但在世俗流朝中,也不过是实现欲望的简单工具。   恩仇相了,善恶难辨。   她直到现在都觉得,就算兰渚做的太过分,但她也不过是驱自本性。这样简单的人,反倒比苦心积虑隐藏内心的人要安全得多。   火光灼灼、哭声阵阵,她终是不忍再看。   少女漫无目的的朝前行着,等到回神的时候,却发现已经到了城门口。   兴元府北门之外,则是那奔涌滔滔的汉水。而此时的河边,依旧有不少人伫立。青晗远远望去,却见河上亮光闪闪,衬着粼粼水波莹亮如星。   她快走了几步,却见有人还蹲在河边,将折好的纸船上放上一根燃着的蜡烛。而后轻轻放在水上,轻轻一推,那纸船便漂得远了,随波几下便荡漾去了河中央。   八十三、夜半河灯   一串河灯在水波间漂游,闪烁着明暗的火光,悠悠的朝下游的方向漂去了。   如果兰渚没有用水琉璃的作恶,他们本该安居乐业、其乐融融。可现在却只有生离死别、阴阳相隔。   想及至此,她心中不由得一阵轻颤,伸手轻轻压住胸口的位置,却无意间在颈侧摸到了一根细绳。青晗将那细绳扯出,却发现那则是一根红绳,其下拴着一块熟悉的白翡。   回忆中,送她这块玉坠的男子又在温温和和的笑了,嘴角一弯,柔美了时光。   “海綦晖。”她口中突然念出了他的名字,脑海里他的影像定格在旖旎盛夏,他优雅的侧颜。   他在浮沙之处救她一命,他将这片白玉放在她掌心,他在马背之上紧紧拥她入怀,他在空寂街市落她初吻。   兄妹之约也好,缘定半生也好。   是谁一句落落空言,又是谁将一切都信以为真。   “你嫁过来,我任你赖一辈子。”   回忆中的那妖媚的男子又笑了,直眯了那双明媚秀目,一颦一笑灿若盛春西府海棠。   可偏偏,自己却从未意识到,他温柔的笑容背后,则是那句——“骗你啦。”   “你当真觉得我会娶你么?你这个……怪物。”   末了的二字此时却在她脑海中盘亘不去,他那温柔如斯的语调,说出的却只是这样残忍的句子。   ……怪物……怪物。   她攥住那块白玉,猛的一扯。红线断了,只留那块微凉的玉石落在手中。   左手臂上的伤又在隐隐作痛,而关于海綦晖的回忆,则牵动着自己身上的每一个神经。闭上了眼,则又是那一夜,他执利器,猛的一剑刺入她的胸口。   她攥住那块玉石,抬起手,朝着江面欲要丢出,可就在她的手举到最高、正要松手的时候,青晗却停住了。她的手无论如何也无法松开它,恰如自己不管怎样也无法将那人从她记忆力抹去似的!   脱力的跪倒在地上,望着面前夜色下闪着波纹的汉水,不绝于耳的,则是‘溯~溯’的浪潮声。   青晗,你不能这么就没出息,你该放下他的!你们若是下一次再会相遇,那就一定要兵刃相向不能再有半分犹豫!   她低下头、闭上眼睛,近乎拼尽了全力却只换来喃喃的细语:海綦晖!从我心里滚出去,我再也不会原谅你……   可是这种话说了又有什么用呢?这一局……毕竟是她败了,败得体无完肤。   而就在这时,肩膀上却突然压了什么重物似的,她回头一看,肩头却突然出现一件外衣。再向上看去,则是那双忧心的凤眸。   “大半夜的跑出来做什么,伤刚好了些,秋夜凉,万一再染了风寒可怎么办?”燕隐说着,不顾她错愕的眼神,径自将外衣拉了拉,裹住她的身体。“你在这做什么呢?”   青晗慌忙的抹了抹眼角,“没……没什么,嗯……”她余光一扫,瞬间底气便足了不少,“嗯对,来看河灯的。”   青年暗笑她当真是连圆谎都不大会似的,倒也没当面戳穿,只是歪头一笑,“那现在看够了,可以回去睡了么?你是伤者,好歹该多休息才是。”   “我……”青晗不想被他看出自己的窘迫,便随口答道:“还没看够呢,还准备再看一会……”她说着,补充道:“你若是着急,就先走罢。”   “你都不急,我急什么。”燕隐俨然是一副将她一切的预期了然于胸的得瑟模样,干脆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二人这回算是近乎同高了,他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绕着舌尖轻声笑道:“我可不着急走,倒是能好好陪陪你。”话说到这里,他却突然一顿,“那么,现在你可以说说刚才为什么哭鼻子了吧?”   “我没有……”   “这句话好歹要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再说菜有说服力。”燕隐无奈的叹了口气。见她伸手胡乱的抹着脸,也干脆拦住她,制住皓腕,这时他才发现青晗右手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他捻着手指,扯着红线猛的一拽,青晗只觉得手里一滑,那玉石已经不知了去向。   “你……你把那东西还我……”她大惊,伸手便要去夺,可燕隐哪管得这些,径自太高了手,而后就算少女追着他站起身来,却跳着脚依旧够不到。“还给我……”   “故人不在,留这东西做什么。”燕隐俨然什么都知道似的,虽未点透,可却已是最确切的规劝。“留着它,难道你要继续这样睹物思人下去么?”说着,不顾她的拦阻,抬起手来骤然朝河中一掷!   “咚”的一声,在河心附近落起一片水花,与不远处河灯的微光相衬,泛着银色的闪光。   青晗回头,望着面前黑漆漆的河面怔了怔,随即转身就要朝河里跑去。   “你回来!”身后那青年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抱住,“你去做什么!?”   她从未想过他会有这样大的力气,这怀抱紧得令她不管怎样都无法挣开。“你怎么能把它扔了……我要去找回来!快点放开我,一会就怕被河水冲走了!燕隐你放开我——”   “你疯了么!青晗你冷静一点!”他似乎要将少女压进身体一般的用足了力气不许她挣脱。“你都在想什么啊!为了这一块玉,你不要命了!?”燕隐此时是意外的呵责道:“你直到现在还不肯放下么。”   她挣扎的动作停止了,见她不再急着要走,青年也便将手松开了些许。青晗转过身子,抬眼凝视着他,虽咬着唇边,却依旧能见几滴泪簌簌的滚下脸颊。“燕隐……都怪你!我放不放下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不去,你去!你去把它找回来!找回来呀!”说着说着,就连句尾也带了哭音,伸出拳头不轻不重的捶着他的胸膛,可是末了,还是顺势抓住他的衣襟,将头靠在他的肩膀,泣不成声。   放下……   光凭你一句话,你以为就可以那么轻易的放下么!   “若你不去想,总有一天会忘掉的。”燕隐将声音轻轻的落在她耳畔,那双手臂直将她抱得更紧。“实在忘不掉,那就当他从未存在过吧。”   青晗末了却依旧是摇头,迟迟的一句话都不说。   靠在他怀中,还能清晰的嗅到他衣裳上的点点药草的甘苦。哭得倦了,闹得累了,她脱力的将手送了开,径直的滑过他的衣摆,如今倒有几分拘谨的归于衣侧。   “这回总归能回去了吧。”感觉到她有些放了手,燕隐也放开她些许。“能走得动么,要不要我抱你回去?”   还未等青晗回答,他便毫不客气的弯身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上个月那夜她的的腿也被冰刺所伤,虽然几乎都是皮肉伤,可毕竟现在走起来还是隐约有些痛意。青晗只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皱皱眉,下意识的伸手抚了抚胸口。   “燕隐……”   “哎,你不会要谢我吧。”他此时脸上的笑容也带了几分先前的得瑟,扬起嘴角笑得颇有几分贱似的,侧头看她,那双凤眸温温柔柔的含着视线,嘴角一挑随即笑道:“这不是应该的么,你忘了,我可是你家男人呐。”   “……不,我是说,你压到我伤口了,疼。”   “……”   见他手忙脚乱的样子,青晗也好算是绷不住的在唇边轻轻一笑,但很快用指尖掩了,重新望去天边沉沉的夜色。   送她回屋安睡之后,燕隐从她屋中退了出来,关好了门在夜色中行了几步,抬手扬袖,刚刚那块白玉重新出现在手中。   “看来现在还是不能给你,等你彻底忘了他,再将这东西还给你吧。”他自语着,指尖轻擦过它上面雕刻的花纹,而后收了起来,前行几步,消失在夜色尽头。   若说青晗已经在兴元府休息了近两个月,伤也养的差不离,也是该启程上路的时候了。   既然解除了水患之忧,虽然没有收复水琉璃,但一行人还是要继续寻找其他琉璃的路程。苍薰没有跟他们一起走,她预备留在利州训练弦玖。好歹小弦也是地术者,再怎么不济总归是能在封印琉璃的时候稍微出力的。她只是建议青晗一行人先前往凤翔府,到了之后寻得言澈等人好歹算是会有下一步的目标。   言淳是风术者,便早先他们一步御空飞回凤家,言淅本也可以骑马独走,还可以早回去一些,但最后还是决定和青晗等人徒步跋涉。   他和苍薰说的原因是:“好歹是搭档,怎么好随意分开呢!”而她听了也就是笑着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一行人来到汉水河边,此时艳阳风平,可波浪还是一滚滚的朝岸边袭来。河边艄公懒懒的坐在船头,斗笠遮脸似乎在小憩。   青晗一行五人上了船,朝苍薰挥了挥手,而岸上那佳人也摆手送别。   船行得远了,岸上的人影也渐渐模糊起来。她这才收回了目光,和几人又是说笑打闹好不热烈。   汉水虽宽,但这一段也不过是横渡罢了。不消太久,船已经靠了岸。几人下船后,刚刚玩的什么游戏输了的青晗则被扣下来付钱。   “来船家,这些钱给你。”她数够了数目,刚将钱递出,却觉得那艄公刚刚说话的声音却格外的令人熟悉。   “多谢了,但这银子你还是自己收着吧。青晗。”那艄公将斗笠一揭,她不觉周身一怔。   他的面上,生得的竟是那双熟悉的灿金色的眸子。   【上卷完】   中卷   八十四、踏上征程   如此灿烂闪耀的金色双瞳,这世上除了唯一的纯神昭灵煌外,还会有谁!?   “师傅……”她怔着面色轻声开口,蹙上眉头,颤抖着语调,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男子。   他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   慵懒着金黄的发丝,纵使褐衣斗笠当中,那双幽深金瞳依旧带着熟悉的神色,一如平常,高傲却温和。   “师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切,这一切到底——”   昭灵煌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追问,只是弯了薄唇,淡笑着嘴梢。“人,命自有定数。青晗,我能看到人的命途所向,但不会开为人预知的这个头儿。就算是你,这一切也要自己去探了。”   “但是——”   “所以,就这样继续走下去吧。”   青晗企图伸手抓住他的衣角,可在下一刻,他整个人向后轻轻一跃,刹那间消失在风中,好似从未存在过般,不留半点痕迹。   “师傅——”她惊慌的四下张望着,可见着的却只有碧水苍天、幽林曲径。“昭灵煌!!”她究竟还是叫了他的名,但理所当然似的。那金发金眸的纯神,却再也没有出现。   毫无预兆的出现,又毫无预兆的消失。   他终究是再一次将她丢了下。   少女在船头呆呆的站着,眼神毫无落点的望着面前一波波的水纹。末了,她依旧发愣的低下了头,喃喃道:“为什么。”   他为什么会突然再次出现,他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义呢?   难道他早已经看穿了所有前因后果、早就看到了所有人的命么?   说叫自己继续走下去,又是什么意思呢?   “青晗!你怎么这么慢!还要和艄公聊多久呀!?”燕隐的声音远远的传来,隐约是在唤她。“莫不是你连这都要砍些价儿下来?我们着急赶路呢~你就该给多少就给多少了嘛!反正也是凤家掏腰包~”   “喂,燕隐公子你这话说得怎好像我们凤家是冤大头似的!”这个驳斥的声音,倒像是言淅。   “不是冤大头,就是个金主罢了!哎哎,你们凤家有钱得很,这哥哥我怎会不知道呐!”说到这里,他似乎也感觉好像有点歪楼,赶忙又朝青晗喊着,补了句,“青晗,你那边到底完了没有,快点呀,我们可都等着你啦。”   “完了、完了,我马上就追过去。”青晗也朝他的方向回喊了句,忙转了身,迈出木船跳上岸来。而就在她上岸后回头看去,却见那条拴住空船的麻绳却突然断了,而后整条船随着水波悠悠的漂向河中。   而后,那船却突然开始下沉,眨眼的功夫,就已然全部沉入水中,除却水面上残留的一串气泡,就当真一点痕迹都不见。   她顺下眼来,沉默片刻。这一瞬间,她似乎已经明白刚刚昭灵煌所说的意义。   沉舟、背水。   只能就这样走下去,不再回头。   “青晗!你到底做什么去了!?”燕隐催的更紧了,看那人影还竟是朝自己的方向动了动,似乎是实在等得不急,干脆是要跑来寻她了。   “来了,可别催了。”青晗说着,转过身来,背对着汉水、遥处的兴元府,迈开步子,追向前行得老远的一行人。   若说兴元府与凤翔府之间距离并算不上太远,甚至相比东都汴梁来讲,距离兴元府反倒是凤翔府更近一些。   当然,这所谓的‘近’是在一个特殊的条件下才有可能达成的。   这个条件,便是御风而行。   对于言淳言澧来说,若是操控风琉璃踏风而走的话,这二者之间顶多是一天的路程。可偏偏青晗这姑娘是受不起飞行的,兴许果然是言澧那起首的提前量没有打好。她现在晕车晕马晕马车暂且不说,最关键的一点,却还是晕飞呀。   结论则是,带着青晗这么个拖油瓶,不管是言澧还是言淅,这一趟去凤翔的路,恐怕都得一步步的走过去了!   这一路的行程说白了也简单,不过就是从南到北穿过秦岭,便能抵达凤翔府了   而此刻,一行人就已经行走在山间林道中,预备徒步翻山越岭。   虽说这条路线是相对而言在地图上直线看来最近的,但自来却很少有人径直如他们这般直接跨越,大多人选择的都是绕路。毕竟秦岭整片山区东西延绵千里,就算是如他们这般南北横跨,也有数百里的路程。上上下下爬山涉水,估摸起来,他们要走的路恐怕要在这个数上翻上两三倍都不止。   更不仅是路途遥远,最主要的是秦岭内林深茂密,不知道其中会有怎样凶险的野兽。虎豹豺狼,随便碰上一样就够旅人受的,更不消说万一还会有剧毒的蛇蝎之流。   但身为术者的他们自然是不怕这些,若是连这野兽都打不过,还想收复创圣琉璃,几乎就是笑谈!   说是归说,但一开始刚刚进了林子的时候,几人还是被深不知处的茂林稍微震慑住了些,太阳还未落,树林里不知何地便传来了野兽的嘶吼。可远远地,并听不分明。   青晗听了,虽然隐约还是有几分胆颤,下意识的将手覆在暗琉璃玄剑的剑柄上,却依旧故作镇静的一并前行。山路并不若平地,先前还有砍柴人或是猎户的脚印踩出的行行路,但越往深走,路便越窄越不平坦,坑坑洼洼的很不好走。   搭上言淅伸来的手,劳他扶着越过突兀的岩石。那少年见她一手仍搭在剑柄上,不由得笑弯了嘴角,露出那两点酒窝。“青晗,你不用那么紧张,那些野兽白日里几乎也都不敢贸然来犯,更何况我们这么多人,怎的还保护不了你一个么?”   一听他这么说,青晗好似老大的不满。“言淅你瞧你这叫什么话,我哪里用得着你们保护啦。我又不是没能力保护自己、任人欺侮的。”   “是是是,”言淅听她句中带有几分愠气,连忙回答道:“这是自然,若是你连自己都保护不好,那薰姐怎会安心放你出来?以她的脾气,若是你实力不到,一则会继续将你扣下,二或许能跟着一起上路。不过薰姐是自来不喜欢回凤翔府的,这样看来,薰姐还真是对你放心了。”   “不过我听说她不又去训练那上官弦玖了么。”青晗费力的迈过泥泞,“以前真没瞧出来,她倒格外适合给人家当师傅呢。”   “呵,我说来你可别不信。”此时言淅嘴角的酒窝更深了,隐约还带着几分得意。“我和淞可都是她训出来的!”   “啧,那你还真丢苍薰师傅的脸。”她侧目,略有些嫌弃的啧啧几声,摇头扁嘴好一副鄙夷。   她先抢了这么说,本来笑意连连的言淅随即又失望的垮下脸来,“什么跟什么呀!我是想说好歹我们都师从薰姐,青晗你就不能喊我声师兄听听么!”   青晗此时到不含糊,凭着自己现在比他站得高些,干脆一把伸出手来按按他的脑袋,“呔,你这小鬼。怎的占便宜都占到姐姐头上啦?虽说你师从苍薰比我早,但好歹你还比我小了几个月——”   “就一个月!”言淅恼恼的纠正。   “罢!一个月也是小!你这小鬼按年岁上,是不是应当先叫声姐姐听?”她狡黠的弯起俏目,顽皮的将嘴角一扬,见他吃瘪的样子倒是非常愉快似的。   而就在青晗惹着言淅,按着人家的脑袋居高临下的显摆着自己‘长他一个月所以该叫姐姐’的权威,此时却突然觉得腰间一紧,还未等回头‘咦’上一声,自己脚下一轻,俨然是被拦腰提了起来。   “我说你们两个就不能把这段山路走过了,换得平坦一些的路再闲聊么。”燕隐的语气似乎并不太高兴,将她揪起放到自己所在的岩石上,扶着她继续攀爬,“就算不赶时间,人家言澧走在前面,你还在这里磨蹭,万一掉下去,谁接着?”   “他!”玉指好不客气的指向言淅。   而被指中的少年,脸上红红白白的又纠结又悲愤,看来倒是多变的很。   这番看来,无语的到变成燕隐自己。他叹口气,从腰间的药葫芦里倒出颗大力丸来塞进青晗嘴里,扯住她的手腕带她前行,无奈道:“行了罢,少说那些不着调的,快把这段险崖过去了再说。”   她嘴里含着蜜饯丸子,心说我这不着调还不是和你在一起混出来的。突然意识到燕隐似乎对这趟路似乎很熟悉似的,也不怪他当时一定要跟着自己一行走,原来还真有认路的!怕是他已经将这段山路走过几回了吧。   但转念一想,燕隐不会武功,又不是术者,这趟路线走的人又少,他——难道真是自己一个人走过险峰的?   青晗开口想问,可无奈嘴里塞着东西,支支吾吾的什么都说不清。   而等到走过了这一段险路,再想问他的时候,却好似已经忘了要问什么了。   而于此同时,兴元府的上官宅内,弦玖也收拾好了行装,预备明早就跟着苍薰启程前往利州。出门绕亭,却意外的见了那株院角的老梧桐。褪去繁花,如今就连叶子也大片大片的凋落,桐叶铺满了草地。   人道是梧桐一叶天下知秋,可不管怎么说,刚刚过了秋分,这桐叶也未免落得太快了些。   他末了并没有太过在意,而是转身回屋朝父亲问安,毕竟这一棵树没照顾好算是园丁的过失,他是不消多管什么的。   但,他在之后没有想到的是,这株梧桐树,自此夏过后,便再也没有开过花。   八十五、饲狐   时值夜深。   流萤鸣蝉镂花帐。   女子从梦中惊醒,坐起身子。长长的发丝如瀑披散而下,遮得光滑白皙的胴、体时隐时现。她扯着被角半掩在前身,纸帐被风吹开一个细小的角落,她伸手挑开,透过打开的窗,遥望那片苍茫月色。   回头,眉目流转,望向那躺在她身边的男人。   舞夜此时的嘴角却突然漾起一抹淡淡的柔和笑意,望着他俊俏容姿绝美睡颜,想伸手去触摸他在月光下越发如若刀裁般棱角分明的脸庞,却在指尖碰到他白皙的皮肤前收了手,生怕惊扰了他的美梦。   此时,风声入耳,似乎带着异样的气息。   她一愣,随即蹑手蹑脚的翻身下床,裹上单衣赤着脚匆匆跑出门。   夜风下,只见一名男子倚树而立,见她匆匆跑来,稍将头一侧,灰色的长发在夜空中飘逸飞散,被月光镀上了亮银的色泽。   “……朗御,你到这里做什么。”她定定的望着面前的青年,唤出了他的名。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话,那双银色的狼眸将视线定格在她身上,轻声开口仅作寒暄,“小舞,你来了。”   她名本为舞,而非舞夜。   但现在,还能以这样的名字称呼她的,恐怕也只有朗御一人了吧。   和朗御已经相识了多久,自己已经完全记不得年月。似乎是从自小睁开眼睛的第一天起,身边就有那么一只通体灰色的狼。   狐与狼,正是这么怪异的组合。   娘亲说,朗御生来瘦弱,刚生下来就被族群丢下,还是她听闻见了呜咽的哭声,才喂了它一口奶、水。   小小的沙狐眨着眼睛,好奇的打量着面前的异族。   如若是舞夜第一眼见到的是娘亲,那么第二眼看见的兴许正是朗御了吧。   终归有一夜,母狐外出猎食,却直到天明都没有回来。在那一刻,舞夜意识到,她似乎再也不会回来了。   朗御跑出密林,代她去寻,可看见的却是被一张被钉住尾巴倒挂在屋门前、凝血已固的狐皮。   小舞在那之后说:我一定要修出人形,替她报仇。   朗御点点头:那我随你。   可未等他们修出人形,那山沟沟里的村寨,却因为暴雨之后的滑坡而几乎被整个掩埋了,仅存的几户人家,也在之后搬离了这里。   等到朗御和她找到那张狐狸皮的时候,那橘红淡金的毛色已经被时光蹉跎得泛着油星和灰渍。还有几块皮毛被揪掉了,看来好似疖疤一般。   岁月游走,又是数十载春秋。等到修炼成灵物,真正化形时。她似乎已经近乎忘记了当时所愿了吧。   她说:既然已经修炼为妖,那不如,我就去做那狐王吧。   朗御那时眯了那双锐利的银眼,轻笑:那好,你若为狐王,我则为狼王。   她转过头来看看他说:那么,一言为定?   他点点头:一言为定,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若我成了妖类的首领,我要娶你为后。   小舞一开始只当他是玩笑话,傻傻的应了,自此分别,辗转又是数十年光阴。   她非但没有成为狐王,反倒弱小到只能偷偷摸摸溜进村中偷鸡来吃。每每想起和朗御的那个约定,只能哀叹着若是不许那种约来就好了,至少在朗御身边,还不至于将日子过得这般残酷的境地。   偶尔会有失手被人发现,她总是恨不得直接变成狐狸的四脚模样,因为这样兴许还能跑得更快些。险些漏了狐狸尾巴也不管不顾,匆匆忙忙的跑进林子深处方能离脱。   可事总归有个万一。   那一日,这笨狐狸到底还是被人围了住,不顾她姣好的容貌,村民们只认她这个偷鸡的惯犯,将她围起,提起木棍就要打,她匆匆忙的抱起头,化成狐状‘跐溜’一声顺着人们的脚边逃去。   “妖怪!”人们虽然有一瞬间的惊慌,但看她缩首而逃的样子,还是不由得同时壮了胆子,“打它!打死它!!”   小狐狸飞快的跑着,而就在马上要跑出林子的时候,脚下突然带来一阵刺痛——一只兽夹已经架住了她的左前腿,死死的咬紧。   而这时,提着木棍的村民已经到达,而就在他们举起棍子的瞬间,她却觉得面前不知是什么挡住了月光,只有一片影子遮住她的视线。入眼的是一双玄靴,在向上,则是青黑色衣摆。她勉强着直起身子,却见那人也低着头,眼神淡淡的望着她,而那双桃花目竟是紫、金异色。   他笑了,薄唇轻轻一弯,笑靥暖如春光。他蹲下身子,那双纤长的手指用力将兽夹为她掰开,然后伸手将她托起抱在怀里。   “你们这是做什么,还不快回去么。”他的视线淡淡的扫过那追上来的一行人,在舞夜看得,那只紫色的瞳孔隐隐约约泛着月华散出微光。   面前的那群人挥棒袭来的动作突然怔住了,随即领头的人突然转过身,举起了棍子朝身后的人头上砸去!   凄厉的惨叫不绝于耳,她着实不敢再看,抬起头,那青年却微笑着看着她,“小狐狸,可是被吓坏了吧。来,我看看你腿上有没有伤到筋骨。”他一手捏起她的前爪,就着月华细细打量,随即将绑发的绸带扯落,单膝跪下身子,将她的伤口裹好,打上了个结。   “呜呜。”她顺从的舔了舔、他的手,他却只将手压在她脑袋上轻轻地揉了揉。   “小狐狸,我要忙着赶路,恐怕不能带着你了,下次有缘再见吧。”说着,他起身便是要走。   “恩公,请等一等。”她见他要走,连忙化回人形。   “以身相许还是免了,姑娘,若是你真想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不如将光琉璃找到送给我吧?”那青年终究是没有回头,连看她一眼的动作都没有。   没有留下姓名,甚至也没有问她的姓名。   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只有她手腕上那条黑绸发带绑在伤口上,凑在鼻尖嗅嗅,隐约还有淡淡的、说不出来由的香气。   其后几个月,她听族人说说妖王易主,当今妖族联盟的王上,是名狼妖。   名唤朗御。   当她被当今的妖王寻到的时候,朗御只是笑着言了句:我终是做到了。   但此时她却并不心念着青梅竹马,抓着手腕上的绸带,想起的却是另一个人的面目。她想,或许她是欠他的,既然欠了,早晚都要还的。   朗御和她讲了何为创圣琉璃的典故,亮出手上的指环,轻笑道:“这是光琉璃,乃是创圣琉璃之首。”   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眼神一亮,“那你可否能将这东西给我,就当是聘礼了?”她浅浅一笑,媚了俊俏的眉目。   而他就连皱眉的动作都没有,只将那纯白的戒指摘下,放在她的手心。“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不过是光琉璃罢了,给了你也无妨。”   她笑了,却在暗处将那指环紧紧攥在手心。   大婚当夜,妖王新后却不知所踪。   她又一次奔跑在夜色中,身后依旧跟着寻她而来的追兵。“恩公,我拿到光琉璃了!您现在又在何处……?”   夜苍茫,黑影掠过,挡在她面前的,却是如今的妖王。   “你要去哪?”   “我——”小舞颇有些慌了,后退了几步却见追兵的剑尖矛头已经快抵住自己的背。她支吾着,却始终无法再说半个字。   “我找你回来,你答应嫁给我,究竟是为了我,还是光琉璃。”朗御将剑眉一蹙,抿了抿唇,“告诉我。”   山风起,带着月夜微凉。就在她看着重重包围无处脱身之时,却见凌空数千冰凌飞落,生生刺穿了追兵的胸膛。朗御朝后一跃,勉强躲过攻击,抬头看时,却见树尖顶上,立着一个黑衣男子。   他依旧是那时的模样,高傲当中,隐约在夺人性命的瞬间散发出阴狠和乖戾。他一跃而下,站在她身侧。余光一扫,瞧得她手上绑着的、他的发带。   “恩公……光琉璃——”她双手捧起欲将琉璃奉上,可这时,身后的朗御则已经将手腕上弹出风刃,强要去夺!   ‘当’的一声,刀刃落在将二者阻隔而开的冰墙上,传出脆响。   但此时綦晖却并没有恋战,而是就着加厚冰墙将他困在其中,自己则一把抓住那小狐狸的手腕,踩在林峰之巅,快步离去,只剩得那妖狼王一次又一次的撕裂冰墙,直到他们已经走远到看不到影子。   她想,当时初见他的时候,或许已经被他下了暗示,若不是这样,为何能只见一面便对他如此死心塌地?但就算她已经认识到这不过是咒术,但在望见他朝自己微笑的时候,还是会不由自主的面微泛红。   “我看你妖族怕是回不去了,不如就跟着我吧。”他回过头来,笑眯了那双桃花目,“你叫什么名字?”   “舞……小舞。”她结结巴巴的答道。   “既然我们这两次都是夜晚相会,不如,我就唤你舞夜吧。”他浅笑道。   “那……那奴家要如何称呼您?”舞夜这回才意识到自己连人家的名字还都不知道。   他嘴角的笑意越发深邃了,淡淡的勾起唇来,“你以后便叫我主人罢。”   她匆忙的点头应了,嘴角也下意识的染上些许笑影。   主人,从今日起,我便是为你而饲的狐。   八十六、春宵帐暖   回忆因他的开口说话而终止。   朗御朝她的方向走了几步,“怎么,你好像很不情愿见到我来似的?”   “之前……兴元府的时候,真是劳烦了。”她此时弯身下来,中规中矩的施了个万福。   “想不到,你现在也会如此对我客套。”那妖狼微微歪过头打量着她,“为了他,放弃这么多,值么?”   舞夜此时却在嘴角染上一抹笑意,“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你说我值么?”   “不值。”   “就算不值,那我不也回不去了吗。”那女子轻笑了声,抬起手的刹那,左手腕上依旧绑着一条黑色绸带。“就算你是妖王,可我毕竟负了你、负了我们的族人,就算你肯原谅我,他们也不会吧。”她顿了顿,“所以你走吧,你再怎么劝我,都一样的无济于事,我是不可能随你回去的。”舞夜说罢,转了身,不再看他。   “他不配你为他付出那么多。”   她怔了怔,却迟迟没有再说话,只是独自朝綦晖所在的屋子走去。   “你若肯放弃他,我甚至可以不要妖王之位。”   舞夜好似没有听见似的,脚步匆匆未停。只在暗处将樱唇死死咬紧,不发一声。   其实她觉得朗御说得对,想想而来,自己确有些不值吧。   毕竟海綦晖这个人,本就不是什么专情的种。   想自当年被他收养,被他带着逃离妖族联盟的追捕,回了住处,还尚未等到寒暄几句,便有一个红衣女子推门而入。   身形轻挑,含笑芳菲。   他见了,则甚是熟悉的唤她一声‘梓漓’。那般温和柔情的眼神,只怕她才是他的心上人罢。   舞夜将碎发别到而后,轻手轻脚的来到了门前,推门而入。屋里没有燃灯,还是黑漆漆的一片。但对于她这兽类而言,这光线有和没有的差别倒也并不太大。   “刚刚朗御来过了?”綦晖突然说话,却足足的吓了她一跳。   “唔……”她惊魂未定的抚了抚胸口,这才怯怯的答道:“是的,主人。”   “他与你说什么了?”床上的男人坐了起来,掀开纸帐,慵慵懒懒的将长发披散着,衣服松垮垮的挂在身上,裸露出大片肌肤。   舞夜此时的眼神却有几分犹疑,“也……也没有什么。”   “怎么,他又想带走你么?”他突然哼出了声笑,将薄唇抿了,“他还真是对你……情有独钟呢。”   她语塞,站在那儿许久方才答道:“主人,我没有想和他走——”   “我知道。”他笑了,将反着月华的桃花目浅浅一眯,朝她伸出手来,叫她坐在自己腿上,随即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抱她入怀。咬着她的耳垂模糊不清的说道:“我知道,舞夜你可是乖孩子……”   他的每一次碰触似乎都带着撩人的诱惑,略带粗糙的手指轻轻抚摸过她裸露着的颈后,而后探入她薄薄的衣料内。微一偏侧,擒住她的唇,含在口中细细厮磨。   “当当当。”一阵敲门声传来。而后还未等他搭话,却听木门‘吱呀’一声的开了。这之后,一位妙龄女子提灯而入。   “真是不巧打扰你们了。”她扬起好看的眉毛,姣好的面容上带上些许为难似的无奈神情。   綦晖见来者是她,不免又是轻声笑了笑,扶着舞夜的腰叫她先行起身,随即也整了整自己的衣装,“梓漓,你该不会是有些嫉妒吧。”   “呵,怎会不嫉妒呢。”那女子进了屋,抬手一拂,将桌上的烛台点燃,“我白日里要被妈妈看着,晚上呢,你又教我去打探消息,到了最后你却在这儿好一阵逍遥快活春宵梦短,这怎能不叫人嫉妒呐?”   梓漓酸溜溜的话入耳,綦晖倒也轻声一笑。认识她这么久,早就摸透了她的脾气秉性,也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来捻起她耳侧的长发,将头一歪,微笑的看着她那双俏而锐利的杏仁眼,轻声道:“怎的,现在又不肯说你打探到什么啦?”   “其实倒也没有什么。”梓漓抬手却将他的手暧昧的打开,却是欲拒还迎,“你那可人儿的妹妹,正出了兴元府,朝凤翔府赶呢。”   “他们怎么走的?”青年随口追问。   “进了秦岭了,要说具体的,我自是不知道。”她媚媚的罚了个白眼给他,“我也是遣雀儿去的,你若是能耐,自己叫风术者去探呀。”说罢了,还轻哼了一声,“我司火,探路的事儿,本就不该归我的。”   “没有什么该不该,或是交给你有些屈才了罢。”   “好个屈才,这真真是让奴家没个反驳了。”梓漓最后还不忘揶揄着他,哼着笑意回嘴。   “牙尖嘴利,可真不输了你的本性呢。”他没有生气的意思,而是转过头,望向立在一边的狐妖。“舞夜,你是地术者,既然进了山林,那你应该能够探到他们的行踪吧。”   舞夜怔了怔,很快垂首道:“能是能,只是需要些时间。”   “那好,你明早就出发,快些找到他们的所在……”   “不了主人。”她此时却开口道,犹犹豫豫的启齿:“我……我还是现在就去吧。早些上路也能早点找到他们。”说着,整理好衣装,匆匆施了个万福便出去了。   綦晖见她出去,将门重新关好,不由得在他面前的红衣女子身上落了宠溺的目光,“啧,瞧瞧,到底是将人家赶跑了。”嘴角一挑,好似在笑。   “吓,人家都走了,那我还留这儿作甚,那綦晖公子夜安,奴家也先行告退了。”梓漓的话中带笑,柔柔的哼了声,随即转身就是要走,却被身后的男子一把缠住腰。   “你都把人撵走了,自己都不留下补偿我么?”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吹着暧昧不清的暖风,“梓漓你何时变得如此绝情待我?”   她适宜的挣扎了几下,却依旧叫身后那人紧紧揽着,侧头挑眼,轻声道:“这回可算是有了新欢不说,还多出个妹妹来。綦晖公子你还真是艳福不浅,我这故人,也该是时候退避几分,免得讨了您的烦。”   “瞧你这说的算是什么话,”綦晖在她身后,弯着头,薄唇轻触着她的侧颜,“我像是那么薄情的人呐?”   她弯过头来,却只在他唇边轻轻有意无意的落了一吻,“认识你许久,我还不了解你么,送到口的肉,自然是要尝尝鲜的,你这点倒是丝毫不含糊。”   綦晖在喉咙里轻咳出一声笑来,低头伸舌探去、舔了舔她的下巴,手上也开始颇有些不安分,灼热的呼吸洒在梓漓的颈间。   悠悠飘动的火苗,忽明忽暗的烛光下,纸帐内春色旖旎,好不快活。   八十七、嘿?你看那边!   青晗等人跌跌撞撞虽然已经走了许久,等到暮色落尽的时候,一行人也刚刚翻过上了山头。本预计时间足够下山在谷地休息,可没想到这计划实在是没有变化快。一行人打打闹闹说说笑笑的,前面的朝翔和言澧不知道是不是在谈情说爱青晗不太清楚,毕竟是有碍人恋路被马踢的典故。   她想了想,认为马那种生物太值得敬畏了,就算朝翔好像之前跟自己有那么点过节,但她觉得她自己虽然惹得起朝翔,却惹不起马。   言淅则是在其中上蹿下跳欢脱的要紧,一方面要看着自家妹子有没有被那山大王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一方面又要很不放心的瞧着自己那位猪一样的队友会不会脚底下一滑万一摔个好歹。这样开来,他这一行还真是没少操心。   秦岭山区当中地势复杂,越往里走,寻常见不到的奇花异草便越多。青晗耐不住好奇,总要去好奇的探查一番,结果通常都是翻着花叶,末了突然发现就在手边上的叶片上趴着一个硕大的说不出名字的肉、虫。然后“嗷”的一声跳远,惊得拽着燕隐的衣服直跳脚。   但往往最终都是燕隐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而后俩人一起吓得跳脚。   于是,山谷里经常会传来“挖好可怕!”“好~可~怕~”“可~怕~”“怕~”的回音。走在前头的言澧起初还会回头望望,比较好奇后面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但久而久之,她干脆也就习惯了。青晗乐意叫……那就叫去罢,反正有燕隐和言淅跟着不是么。   晚霞升起,夜马上就要来临了。   虽说这一行人有两个火术者,引火照路自然是不成问题。但已经走了一天,若是晚上还继续行军,身体可真要吃不消。一行人站在山峰顶上,正要就着火光向下攀爬准备下去了就歇息安寝。人家言澧自然是很快,由风托着便轻松的落地,带着朝翔先下了山。言淅暗中轻轻拽了拽青晗,示意她借一步说话。   她随他走了几步,让开了燕隐,却听他附在她耳边说;“反正已经是晚上,不如我们由言澧带着,你干脆像那晚那般生出翅膀来。这样一晚上没准就能到了凤翔府呢?”   青晗一听说是叫她狂化,先蹙了眉,却很快的摇摇头,“不行……若是被燕隐见着了怎么说?”   “……你们两个……在说我的坏话么?”   说曹操曹操到。   她连忙推开言淅,赔着笑道:“没有!”末了还在暗中狠狠白了少年一眼。可就在她目光一斜的瞬间,她似乎隐约的看到了就在山间不远处,竟有一片灯火的光亮。   青晗见了灯火不觉一愣,生怕是自己看错了,赶忙转过身去仔细看察——   离此这里不远的山坳里头,当真有一片……对!真真正正是有一片灯火!这番映衬得就好像那片山坳之中当真有一个普通的城镇似的!   她自己也先犯起了嘀咕,毕竟这里不同别处,甚至和其他山岭内都不相同。秦岭山区内方圆百里都从未听说过有人在此居住,这里不说交通便利与否,就连小路都是他们一行人一脚一脚的踩出来的,更不要提林深处的蛇蝎猛兽。这样恶劣的条件之中,怎么会有这么一大片的城寨?且这样的规模,看来少说都有万户!   少女不由得看得呆了,伸出手来狠狠地揉了揉眼睛,但这似乎并不是幻觉:就算她再怎么揉着眼睛,那片城镇内依旧散发着蛊惑般的幽幽灯光。   是谁会在这里建城?那里所居住的,又会是怎样的人呢?   抬头望望夜色,月亮已经开始升起。青晗认为毕竟这一行五人,除去什么都不会的燕隐,剩下四人都算是稍微有些战力的,就算碰到什么危险——呸,才不会有什么危险。   她摇摇头,打消刚刚想到的不好的念头,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那片突兀出现在山坳里的城镇上。   既然是荒郊野岭的,若是能住在屋子里,就算破烂一点也好歹能遮风挡雨,自然比风餐露宿要好得远!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一把将身边的言淅拖了过来,另一手指着城镇的方向,“喂!言淅你看,那片城好像离咱们很近的样子,步行过去估计顶多就一个时辰,不如我们今晚去那里面过夜,还能比露宿外头要稍微住的舒坦些!”   那少年被她提着衣领生抓过来,则是一脸迷糊的朝她的方向望去。“咦?那个方向?”   “怎么?有什么不妥么?”青晗也起了疑,转过头去瞧瞧他,“就是这个方向呀,你没看见有个小镇的么?灯火通明,看起来就很热闹的!”   言淅又左看右看的打量了半天,蹙着眉头不说话。直到身边的少女催了一遍又一遍,他才回过神来转头望她,“青晗,你是不是招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但话一脱口,却先否定了自己,“不应该呀,我们是神,好歹那些脏东西会有所畏惮才对……也不至于表现得这么严重呀。”   “自言自语说什么呢?”青晗颇有些不耐烦的扯扯他的衣角,“什么乱糟糟的,我可没听明白。倒是那片镇子,你到底是看到了没有?我的主意到底可行不呀?”   他此时被问又有几分窘迫,不忙着回答,反倒是招呼了身边还未来得及开始下山的燕隐,“燕隐兄,你看,青晗说那片有个镇子,好像还灯火通明的?你见到没有?”   一听言淅这话,少女却先抽了口凉气,“你说什么?你没看到?”   而此时燕隐同样朝那个方向望了望,只顾着回答道:“什么呀,什么都没有呀。”他说着,身子还越发往前探了探。“黑洞洞的,我什么都看不到哇。”   黑洞洞的,看不到!?   她重新望去,但那个方向明明距离他们很近的地方,就是一片灯火通明的城寨啊!明明那么明显,为何他们都看不到呢!?   八十八、没看见?仔细看!   这回足足是少女也犯了迷糊,上蹿下跳的好似异常着急,朝着那个方向指指点点,“这……那片的灯火明明很盛,你们怎么可能看不到呢?”青晗将眉头近乎要拧成了疙瘩,忙不迭的追问。   “但那边……确实什么都没有啊。”言淅转过头来,依旧是一脸匪夷所思。“不如我叫言澧朝翔也上来看看?”   她忙忙点头称好。不一会,言澧和朝翔便再次回了山顶,站在刚刚青晗站得位置上,朝那个方向望去——   远山在夜色中黑黝黝的,别说燃的灯火了,就连萤火虫的光都看不见。   “青晗,你不会是见了蜃楼吧。”言澧看罢了,此时也转过头,面上颇有些担心。   “怎么会!明明那么清楚的!”少女争辩着,指着那一片灯火,她觉得火光灼灼,甚至已经照的清楚他们的脸。   “那——我们都看不到呀。”那女孩颇有些为难的说。“会不会仅仅是幻象呢?”   “就算是幻象,既然青晗看得见,那兴许还真有一定道理,不如就一起去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幺蛾子。”言淅此时插嘴,带着几分顽皮的笑意,“反正就算是休息,咱们也不差这个把时辰,不如就干脆满足满足好奇心,就当是出游探宝了。”   言淅这个提议几乎大家都很赞同,除了朝翔还有些埋怨,毕竟是出于上次一战蝶妖之时引错了路的典故,他到底还是对青晗的方向感和认路技能很是不放心。   但不认路归不认路,毕竟火光盛得很,就算最拙,用辨光也能找得到路才是。   一行人下了山,由青晗领着朝那密林深处、散发着灯火亮源的城寨寻去。   走了约莫将近一个时辰的山路,众人好算到达了青晗所指光源前。“再往前走就是了!”青晗倒是一脸兴奋的指着面前的大门,楼牌上面的字她并不认得,但估摸着兴许是什么少数民族的文字,并不是汉文倒也不稀罕。   “你……确定?”此时的言淅脸上越发的有些难看。“可这里……面前再走下去,不还是树林吗?”他望着面前依旧幽深的林子,越发不信的盯着面前的少女,“你真的没带我们走错路吗?”   “吓!朝翔也就罢了!言淅你怎么也这么不信任我!”就在少女揪着他的衣摆,不满的呵斥时,却见身旁的言澧面色一滞。   “这里……风的走向,有些奇怪。”言澧是风术者,对于风的流动自然是比这一行任何人都优越得多,“前面这一带好像确实有蹊跷!面前不该是树林……我们所见的,或许只是蒙蔽人眼的幻术?!”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青晗此时有几分洋洋得意起来,“跟着我,咱们进城去喽!”说罢,伸手抓住言澧的手腕,拉着她先走了进去。   身后一行人看着二人的身影走着走着却突然瞬间消失,不由得都惊得张大了嘴巴。而就在此时,黑暗中突然突兀的浮出青晗的一个小脑袋瓜儿:少女探出头来,挑着眉毛催促道:“你们倒是快些呀,快进来,里面可热闹着呢!……哇!?”话刚说完还没等看他们一个个的进入结界,青晗的脑袋却飞速的消失在夜色中,好似是被谁在另一侧强拽了一把!   “青晗?”外头的几人见状不好,连忙朝着刚刚青晗伸出脑袋的方向跑了过去。   而跑过去之后、突破了结界,里面却是另一番天地——   刹那间的灯火光芒直刺得一行已经习惯黑暗的人近乎睁不开眼,言淅强忍着眼中的不适,侧头看去,“青晗!?……诶?”紧张的声音瞬间变成了惊讶。   因为就在刚刚还好像被欺侮了的少女,此时则一脸状况外的望着跪倒在她面前、服装整齐好像是卫兵的一行人。   这城寨,就坐落在秦岭山区深处,四周环山,又张了结界,一般人恐怕是真的寻不到的。他抬眼望去,亭台楼阁、屋舍砖瓦,倒似乎和寻常城镇里的大户人家的住屋也并没有什么两样。灯火通明,俨然是一座不夜城。   他回头看看来时的路,则是一张硕大的雕漆门楼,其上的字游龙走风,但看起来却并不像汉文。门楼以外,却是黑洞洞的一片。结界近乎阻挡了一切可见的东西,就连半点光晕都没有散出。   此时言淅秉着好奇,也跟着走上几步,来到青晗身侧,却见领头的男子着了一身乌黑色的狩衣,若说款式也足是在外少见。没有束冠,披散着一头长发,在灯光下折射出紫色的光华。   他抬起眼,那双瞳孔中也带着紫色,虽然趋于黝紫,但仍能看出他与一行人的族类之差。   青晗此时依旧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虽说那群人说了半天、说得也是汉文。但兴许是信息量太大,自己好像一个字都没有听懂似的,她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对不住,你的叙述我听不太懂,这样,我来问,你来答,这样可好?”   “是是!您问。”他毕恭毕敬的答着。   少女不知道面前这刚刚还一把将她扯过来的家伙为何如今变脸变得这么快,但既然他对自己敬畏有加,那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首先,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可是我们的王都,上京灵丘城。”   “……我们的王都?”青晗听得出话中的端倪,“我们是指什么?还有……还有你的眼睛为何是紫色的!?”她的脑海里突然现出那个异色瞳的青年温柔的笑靥,瞬间意识到自己或许已经站在了最接近真实边缘。   跪在地上那青年此时笑道:“您怎会不知呢,这紫瞳,是我们血魔族血统的外显,越是纯正的紫色,代表是越纯粹的血统。”   血魔族!?也就是说,她现在所在的,是血魔族的王都!?   还有……海綦晖他……身上竟也有血魔族的血统吗!?   “您的脸色似是有些不好,没出什么事吧,公主殿下。”   八十九、这声公主是在叫我么没听清请再叫一遍……   喧嚣、华灯、繁荣的街市。   所有的一切都和山外的城市无异,只是这里的居民,身而为魔。   青晗一怔,低头看他,眼神又是猛的一收。“……等等……你叫我什么?”   而就在这时,被她喝住的男子同样愣了愣,“公主殿下?您怎么了?在下没有叫错呀。”   公主!?   “你……叫我公主?”青晗朝身后看了看,再度确定没谁躲在自己后头,而后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你没认错人!?”   “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吵。”正说着,遥遥远处却突然走来一队身影约莫是十人左右,男女均有。清一色黑衣黑斗篷,刚刚发话的领头人脸上还遮着一张面具。他们拨开人群走到跪倒的卫兵身边,随即歪过头开看了看一旁站着的青晗。   “禀大人,是——”   那面具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说下去,随即抬手将脸上的面具一掀,露出一张俊美的……睡颜?   好吧,青晗其实真的不能分辨出面前这个青年是不是在睡觉,薄唇抿成一字,眼睛也近乎闭上似的眯成了一条缝,发丝垂下,带几分慵懒。伸出手来,却没有先将可能会挡着视线的碎发理上一理,反倒是先用手指抹了抹鼻子。轻轻的翕动长长的睫毛,好似是在眨眼。   好似费了很大力气似的,他勉强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透着灯火华光,目中闪着紫晶般的亮泽。   他看了她一阵,不知是不是睡着了的点了点头,然后扑通一声单膝跪了下去。“末将栖影……叩见公主殿下。”他说罢,抬起头,半眯着双目,“今日陛下有邀,公主殿下请先随末将回宫歇息。”   得,又来一个叫她公主的。   青晗头痛的将手覆上额头,侧过头看同样脸上写满惊诧的言澧等人,将手一摊,“别问我,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没瞧出来,青晗你大小还是个公主呐?”燕隐挑着眉,颇带些不信任似的,“那如果你是公主,那我是不是就是——”正在他凝神静想的时候,青晗则黑着脸,快步走到他身边,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   “想什么呢想什么呢!不许多想!”她末了还不忘吼了他一句。   “是是,不多想不多想。”被她踹个趔趄的青年忙举起手来。“我真的没有多想!只是稍微想得有点复杂……”   “你闭嘴!”   “唔。”   “青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成了公主——”言澧此时也有几分意外,赶了几步跑到她身边,伏在耳边轻轻说道:“我刚刚听说,这里是血魔族的王都?难不成你是血魔族的公主吗?但我总觉得这事有蹊跷啊。”   “不光你觉得有蹊跷,我自己还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呢。”青晗回头望了望刚刚叫她“公主”的两人,“人生地不熟的,我会不会是被骗啦?”   “我也这么觉得的,要不然……我们先……撤?”   虽然听言澧的话,青晗还是有几分赞同的,毕竟这初来乍到的上来就告诉自己是他们的公主,这地位提升得也太快了些!但说实在的,青晗从小是由师傅养大的,从未见过自己的生身父母。如果这些人说的是真的,自己是血魔族的公主,那不就是代表自己的双亲正是血魔族的王与后了?   见到她有几分犹豫,身边的女孩也追问道:“怎么了?你是想到了什么吗?”   “嗯……”她支吾着,“言澧,我好像还是有点在意关于血魔族的事情。”她凝着眉目,半是沉思道:“毕竟你大哥凤言澈什么都不屑同我说,苍薰知道的又有限。我确实很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包括我的身世,包括那晚的狂化,包括……”海綦晖身上的谜团。她咬咬唇,却终归将最后一句话压回了心底。   言澧想想她说的在理。毕竟这里才有她的族人,而若说故土,也该是这灵丘城才对。既然都到了这个份上,若是不能逗留时日,也未免太不近人情。   但就在言澧准备答复她的时候,却见面前不远处,人潮破浪般迅速分开。一名和言澧差不多年岁、约莫只有十二三岁的黑衣少年款款的迈着步走来,狩衣猎猎,袖口和腰带都是黑纹金带,带着格外的庄严。走得近了,那双紫若水晶般剔透的眼眸一闪,扫过众人。单单一个眼神,却充满了凛然不可侵的气场。栖影等人隐约见了他的衣摆,只将头垂得更低,随即恭敬的说道:“叩见大长老。”   “陛下不过今日忙十五祭宴,怎的,你们这群废物就连公主都请不回宫的么。”他冷冷的开口。   一干人等跪在地上,噤若寒蝉。   青晗歪头看着这个被称为‘大长老’的小少年,深感这反差也实在太大了点。   不过这一路走来,她见过‘苍大人’美御姐苍薰、‘凤家当家’萌萝莉凤言澧,那面前这位被称为‘血魔族大长老’的冷正太,也许好像似乎大概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啰?   她一边感叹着这一路上遇见的怪人真多,一边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来说去,我到底也不知道我这个‘公主’是怎么被你们叫出来的。”   “身份自然不光是我们叫了就能为真,若不是您身体里流着陛下的血脉,我们也自然不会随便叫您这一声‘公主’的。”他粉雕玉琢的小脸上依旧不见半点表情,只做陈述。他较青晗还稍微矮了半头,说话的时候,还不得不抬起头,方能凝视她的眼睛。   青晗隐隐约约觉得面前这男孩的脸白白嫩嫩的,又好像还没长开似的带着些稚气。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脸颊:“挖……好软好嫩!”   有个词叫‘嫌命长’,其实在这个时候,用在青晗身上倒是丝毫都不为过。那被捏了脸男孩子的表情瞬间就阴了下去,似乎在紧咬着牙关尽量压制自己不爆发的情绪。“公主殿下,你在做什么。”他的脸还被她捏在手里,嘴里模糊不清的说道:“快点停止您那失礼的举动!”   “别这样嘛,你这小弟弟就给姐姐捏捏脸呗,又不会掉块肉~”青晗笑眯了眼睛,带几分狡黠的顽皮。   “谁是你弟弟!”那男孩子一听此话,格外的恼怒,抬臂就将她的手从脸上拂去。灿紫色眸子中的眼神,可并说不上是友善。“就算您是公主,也请掌握好分寸。吾名九渊,乃是血魔族四大长老之首。”   她被那男孩这突然的一番动作吓了一跳,“干嘛发这么大脾气嘛,我又没有恶意的。”她说着,皱了眉还倒先有几分委屈。“只是看你长得小,就寻思没准年纪也小呢?”她回头看看跟自己进灵丘城的一众,“嘿,你们知不知道长老是多大的官儿?”   言澧的笑容此时显得有些僵硬,她小声的朝青晗对着口型:“我们初来乍到哪里知道这么多,你去问他们呀。”说着,还在暗处指了指对面栖影的方向。   而还没等青晗开口发问,那男孩已经后退半步,伸出手来狠狠的抹了抹脸上被她捏出的红印,“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我暂且放过你一马。若有下次,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他这么说着,眼中凛冽的杀气可不像是在骗人。他说罢了这话,随即将那锐利的紫眸转向青晗身后的言澧。   被他突然这么一看,就算凤家是凤家当主也不由得稍微有些发懵,毕竟那双眼中透出的是森森的杀气和绝对的不友好目光。   “神族,是你带进来的么,公主殿下。”他将眼神一转,落在青晗身上。   “呃……”她分别看看九渊和言澧,一时语塞。   既然凤言澈讨厌血魔族,是不是代表血魔族同样也厌恶着神族?毕竟是完全相对的两个种族,互相看不上眼想必也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来这里也不会逗留太久,估计明后天就会离开。”青晗拦在二人中间,解释道:“当然,如果你不喜欢我带来的朋友,你自然可以提出来,到时候,我立刻带他们一起离开就是。”   九渊听她如此坚决,终究是只将眉头一皱,冷冷吩咐道“哼,既然是公主殿下带来的朋友,看来不管是什么样的阿猫阿狗都要好生照料着。”他不屑的眼神瞟过面色渐渐变得难看了许多的言澧,言淅也将眉皱着,似乎一直在压抑着情绪。九渊哼笑道:“那这里就交给你们了,公主殿下和她的客人们就由你们安排进宫。好好招待着,可别再出什么岔子。”   他末了将视线定格在栖影身上,望了片刻,随即转身离去。   见他走远,青晗也招呼着一直跪在地上的几位:“我说你们都别跪着了,不累么?快起来快起来吧。”她招呼着,不忘愤愤的望着九渊离开的方向,“不过是个小屁孩罢了,还好像多了不起似的!”   “公主殿下此言差矣。”栖影站起身来,扬着眉毛勉强将似乎溢满了困倦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儿,无奈的说道:“大长老他……可活了快千年了。”   “……咦?”   九十、小哥你睡了么快醒醒……   名为栖影的男子似乎刚刚只是路过想要出城的,结果刚好撞见青晗一行,也算是碰了巧。   他没对青晗说自己将有什么样的事情要做,却先吩咐了几句,而后将他的部下打发出城。一队黑衣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无边的夜色林影中,不见踪迹。   相对刚刚的卫兵来讲,栖影似乎地位并不低。但又比较九渊而言,可能位置也不太高,总之兴许就是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货色。他带一行人行走在繁华的街市,行人熙攘,格外热闹。   栖影特意告诉了言淅和言澧,这里既然是血魔族的地界,那么就一定要注意自己神族的身份才好。虽说血魔族并不一定对神族有什么特殊的偏见和看法,但终究神魔相异,总归是有那么些不方便。   领路的栖影话很少,似乎对于讲解之类的事情还有些犯懒。大多都是青晗问三句,他才至多回上一句。而见他又是一副恹恹欲睡的模样,走了几步就哈欠连连,她是真怕了这小子走着走着就倒地睡着——还是说他现在本来就是在梦游呢!?   甭管他到底睡着了与否,但青晗觉得至少这小子的方向感还算是靠谱。因为他们一行还没走多久,就见着那鎏金的飞檐,青砖红瓦,富贵威严、浩荡大气。   这看起来,倒有几分像王宫了。   “前面这就是了么?”青晗快走几步追上栖影,见他点点头方才有些放心下来。   见他们来了,在王宫前的守卫老早就打开大门容他们通过,同时一脸恭敬的跪拜行礼。   “说起来,今天很热闹,是因为有什么节日,还是平常都是这样的呀?”青晗耐不住,抓着他的衣袖等着他回答。“那刚刚九渊说的‘十五祭宴’又是什么?”   他掩着口,长长的打了个哈欠,“公主殿下您的问题好多,难道您对血魔族的事情一无所知吗?”   “当然一无所知了。”她说到这里,还倒有几分委屈。“莫名其妙的就被人说是血魔族,好嘛,现在又莫名其妙的被你们叫了个‘公主’来听,搞得我自己都犯迷糊!”   走在前面的栖影伸手挠挠头,似乎很苦手的样子,但面对追问,又似乎非答不可了。   而等到将一行人安顿好了住处,他也总算惹不起青晗的软磨硬泡,将关于血魔族最基本的常识说了个分明。   血魔族算是魔族的分支,说白了便是一个族群而已。魔族一般都生活在魔域,但只有这一支生存在人界。   ‘魔’仅仅是血统,是种族。和其他魔族不同,血魔族的族人一般都性格温和,并不爱好杀戮,所以才被允许停留在人界。虽是这样说,但并不证明他们没有足够的战力。这个种族既然以血冠名,原因就在于,他们每凡夜晚,以血为引,都可以做到将身形异化以提高战力,称之为血狂化。但这样的异化一般都会折损寿命,就算血魔族的寿命极长,可还是很少有人会接受。   但万物都有法则,除了血魔族之外,别的魔族群是绝对不被允许来到人界的,同样,就算是留居人界的血魔族也不能随意回到魔界。而在每年的这一天人魔之界才能打开,血魔族的族长借此回到魔界,参加魔族一年一度的重要祭祀。   这样说来,便是‘十五祭宴’的由来。   而更让青晗惊讶的,莫过于刚刚那个男孩九渊。   血魔族一人为族长,既是血魔族王,其下四大长老。若有大事,则五人共同议事。但大多都是王和大长老决断。   九渊,则正身居大长老之位,是仅次于王君的。   “不过真没看出来,九渊看起来那么小,竟然已经那么大年岁啦?”青晗深刻的表示自己似乎又一次被刷新了世界观。   “一般来说,血统越纯正,生长周期就越慢。也正因如此,所以大长老才如今仍是孩童的模样。”栖影解释着。“当然,等到大长老长到成年时,恐怕王位就要易主了。”   血魔族和神族同样,认可的都是绝对纯粹的血统,唯有最纯血的魔族才能为王尊,是为禅让。   对于这,她倒也没有什么可不理解的。   青晗听他说了长长一段,而后总算是将头一点,“这样说来……好像可能就没有什么不懂的了。”她想了想,不知道是今晚的第多少次问道:“你真的确定……你真的确定我是你们血魔族的公主吗?”   “当然了当然了。”到了最后,栖影的回答似乎都有些不耐烦。   “那……你们怎么看出来的?”她还是不放心的追问。   “你们刚刚进了秦岭地界,陛下就认出他的公主已经来了。”栖影说道:“好歹我们对灵力的捕捉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差。再说,你身为半血魔族,这灵力本来就很怪,自然很好发现。不过我们很惊奇的是您竟然真同神族一并。”   青晗说到这里,不由得下意识的朝门的方向瞄了瞄,“神族厌恶血魔族我这是知道的,不过你们好像也很不喜欢神族?”   “公主您真会开玩笑。”他眯着眼笑笑,“神魔可是天敌,怎么可能相处融洽的?”见她表情有些为难,栖影连忙补充,“不过既然都是公主殿下领来的朋友,那就是贵客,我们是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的。”   “哦。”青晗听了这句,似乎稍微放心下来了些许,点了点头。   对话本来已经完了,栖影本来就可退出去不扰她安寝。可这时,那青年却立在那里迟迟没有走。   “栖影?还有什么事吗?”   他垂下头,不安的抿了抿唇,而后将眉头一皱,‘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公主殿下,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末将。”   “你再说什么呀?”青晗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原谅你什么?你倒先说说你哪里做错了呀?”她无奈道:“不会是你刚刚说得那些都是你迷迷糊糊说出的梦话吧?以上全是你瞎编的?”   “不……不是这个!”他直起身子,眼睛也稍微睁开了些许,抬头看了看她,却又怯怯的垂了下,“其实……那个——”   “快说呀。”她走了一路,也都倦了,见他支支吾吾的不肯说,也不免将眉头一皱,“喂,不说的话,我可就先睡了哟。”   “公主殿下……”他匆忙唤她阻拦,可叫了一声后,却又低下了头,又犹豫了几刻后,才吞吞吐吐的说:“我若说了,公主殿下可不可以不要怪罪我?”   她头痛的扶额,“你若是再不快说,我可就真不原谅了。”青晗无奈的说道:“快说罢快说罢!”   “您刚刚入城的时候,也都看见了……我和我的部众。”他一点点叙述而来,“其实,我主要的工作,是猎杀队的队长。”   “猎杀?”青晗似乎又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词汇,下意识的反诘。   他点头。“对,猎杀。”   “那……那你们杀的是……?”   “我们的同族。”他说到这里,慵懒眯起的那双眼睛中骤然闪过一抹若有若无的杀气,“比如,违反族规肆意祸害人间的……再比如,血魔族人和其他种族诞下的血统不纯正、狂化之后无法恢复意志的后代。”   听到最后半句,青晗不由得瞪大了双目,惊诧的望着面前的青年,后背隐隐发寒。“你的意思是……”   “说来冒犯。”他低着头,却不敢看青晗的脸,“几个月前,我们探知到狂化的动向,就立即出动。但当时还并不知道您是公主殿下……”   “那如果我没有恢复意志,你们就会杀了我吗?”   “如果天亮之前还没有恢复意志,一直狂化延续的话,我们就会采取措施。”栖影闷闷的回答。   “……就算你们知道我是公主?”   他迟疑了一阵,随即点点头,“狂化不能复原的,都是血魔族群的隐患,就算您是公主……也……”   青晗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还真是万幸,若是当时那夜没有及时清醒过来,还没被神族处决,就先被血魔族内部料理了。“不过,你们今天也有工作么?”她追问,“不会要猎杀的……会很多吧?”   栖影抬头,中规中矩的回答:“因为我们血魔族本就人丁稀少,所以还是有不少族众有和别族男女通婚的。当然,这样生下来的孩子,都会在满十七岁后的第一个满月日完成被迫狂化。大部分是难以夺回意志的,就由我们来猎杀处决,仅仅有极少数才能活下来。”   “原来如此,看来我还算是特例啰。”青晗此时却浅浅一笑,词语间带几分好奇。“这么瞧起来我似乎还挺厉害的?”   “能看破只有血魔族能解的幻术,看到王都所在,也真亏了您是公主殿下。”他这句话说得倒有几分阿谀奉承的嫌疑。   青晗听罢,绷不住的笑笑,“罢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先下去吧,我走了一天山路也累了,也要早些歇息。”   “是,恭祝公主殿下夜安。”他再度行了一礼,随即推了出去,将门重新关好。她则如释重负似的松了口气,虽然疑点颇多,她也还是准备先睡上一觉,明日再说其他。   而就在十五祭宴接近尾声,不夜的灵丘城也终于渐渐趋于沉寂。黎明席卷大地,在天空铺开亮色。   一名女子手持金色长杖立在山巅,闭着眼似乎在冥想又像在探知。却见刹那,她将眉头一缓,随即睁开了那双狐媚的俏眼,嘴角轻轻一挑。   “主人,我找到了。”   九十一、敌袭   夜色褪尽。   阳光普照万物,照耀在秦岭中一个又一个山巅、树梢、花叶甚至石块泥土。   喧嚣一夜的灵丘城,在阳光的照射下,却终于渐渐陷入沉睡。   魔,栖夜而生,虽说白日里并不会对身体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但大多居住在上京灵丘城里族人都不愿意曝晒在阳光下,而是选择了偏向于昼伏夜出的生存方式。   白日里,就连本职守卫的兵卒,都显得颇有些疲倦,近乎恹恹欲睡。   “真松懈。”卫兵突然听得这样一句,还以为是某位长官莅临,当真是被吓了一哆嗦,匆忙回头,刚想俯首跪拜行礼,却又觉得隐约有些不对。   他的身后,站着一名之前从未见过的青年。   “你是谁?怎会闯到这来的!?”   那男子微微一笑,将那双桃花眼轻轻一眯。随即原本能让他看得分明的一双紫色瞳子,即刻现出原形,变成紫、金异色。他将薄唇一挑,竟是先笑了。“我不是‘闯’到这的。”他笑吟吟的答着,“我可算找到这了……我是要‘回家’才对。”说着,抬手一挥。一排冰刺瞬间朝那卫兵飞去!   虽然卫兵只是看守城楼的小吏,但毕竟是生而为魔,自然反应和速率都超人一等。他翻身一跃,躲过冰刺,但这时却迟迟没有听到冰刺扎入木楼的声响。侧头望去,他周遭早已空空如也,哪还有半根冰凌?   那卫兵虽然不懂创圣琉璃,但好歹了解些‘术’的功效。深谙‘术’既已经形成便不能强行终止的道理,不管怎么说,那冰凌消失得也太快,好似没发生过一般——莫不成,竟是幻术么!   因血统差异,幻术这种东西并非谁都可以练成的。但对于血魔族来说,浓厚的魔域血脉却让幻术成为他们的看家绝技。血魔族近乎人人都会幻术,只是因为血统差异,幻术的作用效果都会有所不同而已。   令卫兵难以相信的是,面前这男人不仅会使用幻术,还能这么轻易的、在毫无察觉中操控了自己!   但就在他挣着动作,企图以幻术还击之时,却见那男人脸上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笑着,而后冰刺投出,直朝他而去!   如若知道这是幻术,那么就证明自己只要集中精神,以强韧的内心抵、制精神攻击、确认面前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么幻术自然可破!   他死死地盯着朝他飞去的冰刺,企图以自己之力反抗对方的精神攻势,但这个关头却听面前的妖媚男人浅笑一声,“不躲开,任它刺下去,可是会死的哟。”   他一愣,朝后一跃,却见那枚冰刺钉进地板内,近乎将木板全盘穿透。冰刺身上晶莹剔透,却依然散发着森森冷意。   难不成?这又不是幻术么!?   可惜的是,那异色瞳的男子丝毫没有给他完全领悟的时机,抬手拂袖,数以万计的冰刺全都将尖端对准了那看守灵丘城的卫兵——   “唔——”他倒在地上,身体止不住的抽搐,脸上现出及其痛苦的表情。死死的钳住胸口,张开嘴大口的喘息,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呻吟,可到了最后,他还是停止挣扎,而后瞳孔渐渐涣散,一动不动了。   尽管他的身体上没有丝毫伤口。   他终究在幻觉当中,被万箭穿心的痛苦逼上死路。他认为自己死了,所以……他便真的死了。   “原来,你们一直这么引以为傲的幻术,竟当真这么有用。”他浅浅一笑,媚了秋色。紫色的左眼不知为何,似乎在阳光下发出了淡淡的氤氲光晕。   但就在綦晖想要转身离去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嗯!?出什么事了?”   身未至话先到,栖影听到瞭望台这里有异常的声音,忙跑上来一探究竟。   但话虽出了口却没有任何声音回答他。   栖影心头一紧,快跑几步,直到跑去台上,转头一望,则看见了那具躺在地上的尸身。他走过去看时,在那卫兵身上已然感觉不到任何灵力,看来已经死透了。   他将眉深皱,那双本来一直都慵懒眯着的眼此刻也凌厉的张开,回首四顾。   周围很静。   静到只有呼啸的山风吹乱他的发丝。   他突然向后一跃,一枚冰刺直直向他的方向钉去,但被栖影躲过,仅仅刺穿了地板。   “水术者?”他心中念疑,心中首先想到的却是昨日与青晗随行之人的脸孔。但既然是公主的客人,为何还要相犯?果然身为神族是不肯放过这个极好的回击机会,难不成真要借此番进入王都的优势置他们血魔族于死地么!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心慌。毕竟如若对方是神族,那么就算受到血魔族引以为傲的幻术攻击,影响也是极小的,若是神族的血统足够浓重,兴许能完全破除幻术,甚至将将幻术在战斗中暂时封印。   虽然昨天见到的那两个神族若说血统只能算是中上,但毕竟天敌就是天敌,不可不防啊!   他重新歪头打量那卫兵的尸身,却又觉得隐约的异常——死是死了,可身上为何一个致命的伤口都没有!?   也许一是因为伤口太小隐在衣物里,外表看来没有异常。但其二,很有可能是对方杀死他也正用的是幻术!   但据他所知——神族只能压制血魔族的幻术,可本身是不会使用幻术的!   对方……到底是谁?   正在他纠结着是继续缠斗下去或是应当快些将情报回报给陛下和大长老的时候,一列冰刺却已经飞到了面前,他没有拔刀,而是祭出一双暗金色的拳套,双手交叉护在面前。地属性的防护,足以抵御冰刺的强袭!   他手臂上被猛的一击,撞得整个身体都被向后推了数步。   就算血魔族对于创圣琉璃的契合度是最差的,可这并不代表血魔族就没有真正的术者!   受到先攻的栖影意识到对方来者不善,他伸手扶住栏杆,翻身一跃,离地两楼高的他脚下的地面瞬间涌起一个石台将他接住。栖影没有半分犹豫,半伏下身子就着弹跳而下的惯性,伸出右拳猛的朝脚下石台一砸!   几根巨大的岩笋突起,瞬间将面前的瞭望楼穿透撕裂!而就在这时,一个人影闪过即将崩塌的屋檐,踩着檐角蹦跳,立在石笋的顶端。   他没得二话,瞬间将术解除,却见石笋即刻沙化,崩塌下去化为尘沙。   而那人影也蹦跳着,寻找着落点,以冰为阶,末了稳稳的落在地面上。   栖影翻身跳下石台,紫色的眸子紧紧的盯着面前的青年,“你究竟是何人!?”话音未止,二人之间的尘埃尽数落定,他此刻看到的却是一双妖娆却乖张的异色瞳。   “你——”还未等栖影惊诧数刻,面前的男子却将嘴角一挑,露出一抹淡然残酷的微笑,而后数枚冰刺径自朝他袭去。   相对一般的普通族人而言,栖影作为处决者,面对的本就是习惯用幻术的血魔族人,所以抗敌方对自己致幻干扰的能力自然超优   可面对綦晖如此突然发来的攻击,他却怔怔的盯着袭来的冰刺,只觉得其上边缘氤氲隐约,不像实体,却终究难以彻底断定到底是不是幻术!他微微一侧头,那枚冰刺擦着耳尖而过,随即袭来灼灼痛意。他伸手一摸,似乎已经渗出润湿的血迹。   难不成……是真的?   他见眨眼功夫,那冰刺再度袭来,不由得伸拳干脆将其击碎!可万万没有料到,就在拳头碰到那利器的瞬间,冰面如水波般荡漾着,被拳一呼,竟像雾气一样消散了。   “我觉得这很好玩,你觉得呢?”面前的男子将那魅惑的桃花眼一弯,竟是浅浅笑道:“对于幻术,在下恐怕入门不及您早,这位兄台,这血魔族的幻术,您觉得我用的如何呢?”   栖影下意识的将眉紧蹙尚未答话,却听他又悠悠的说道:“不过我看你也不必急着用幻术反击。”他指指自己那灿烂着阳光般的金琥珀色右瞳。“身为神族末裔,你们的幻术,怕是行不通的吧。”   “那你觉得我该怎样呢?”栖影此时却兀自笑了笑,扬了嘴角抬眸冷笑,“或许该俯首称臣,投降于你么?”   “我想这或许是个好主意。”他高傲的将头侧过,“忤逆与我,似乎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别这样做。收起你的武器,免得和刚刚那人一样惹来杀身之祸。”   万千冰凌布在天际,银闪闪的掠着寒光。栖影觉得当中兴许会有幻术所为,但他却已经受到了他那金瞳的压制,近乎分辨不出这究竟孰真孰假。   “你以为血魔族的看家本领就只有幻术?真是笑话……同样身为族人的你,难道忘记了,我们还有血狂化这一招王牌么?”他轻轻拭着耳尖上的血滴,落在指肚上一抹殷红。   “哼,血狂化只能在夜晚进行,这个常识我可懂。”綦晖含笑着看向那青年,“但现在,可是大白天的呢。”   栖影此刻没有理他,只是伸出舌来轻轻舔舐、着手指上的血迹,这才开口,“一知半解。谁说……血狂化只能在晚上进行了!?”刹那间他那紫色的眸子涨得血红,额角青筋条条暴起,微微张开的口中突起数颗尖牙,十根手指瞬间化为利刃,如风一般极速朝綦晖袭去!   九十二、我觉得我长得无愧大宋江山   以瞳致幻,自古被魔族奉为绝技。   而身为魔族的分支,血魔族之所以被冠以‘血’之名,则是因为——血狂化。   血魔族人可以以饮血为媒介,身体异化即为‘狂化’之状,最基本的反应则是面目上现出的灼眼和獠牙。但有的族人会产生除此之外的特殊异变,而此外其他特征却因人而异,比如青晗的骨膜翼、再比如面前这血魔族男子手上由手指瞬间变化为的指刃。   一般来说,血狂化大多常见于夜间,尤其是满月之日。因那时阴气最盛,魔性极易被牵引而出。   只要有血魔族血统的族人都可以狂化,只是在血统不够纯正的时候,狂化后会被剥夺意志,变成嗜血而忠于屠杀的怪物。   这样或许也能够解释大多如同青晗一样的半身血魔族,为何大多会在满月之夜狂化堕落。   虽然血狂化会使身体行动速度翻倍、攻防皆上升极优。但万物均有法则,狂化会大大折损血魔族人的寿命,让他们本应无限的寿命一短再短、甚至因此而丧命。   而此时太阳刚刚升起不久,虽还没入午,但这样的时段本来就对魔族本身是极大的挑战,更不用说是要强行进行狂化!   綦晖好歹对血魔族稍有了解,但他之前却从未听说过竟会有人可以再日间完成狂化且威力不减!   他向旁边微微侧了半步,指刃擦着他的侧颈而过,带起萧萧冷风拂动他的发丝。   “有种……你倒是别躲啊!”栖影睁开那双血红色的眸子,侧头望去,正撞上他转首投射的目光。而那眼神中,此时却依旧见不到半点惊诧或是紧张,反倒依旧悠然的笑着,牵动他轻扬的嘴角。   栖影虽然叫他笑得颇有些不自在,却将刃向一转,横切过去。却听“嗞”的一声刺耳,那指刃擦过冰面,发出尖叫一般的响动。随即在二人间竖起的冰墙上,落下五道泛白的抓痕。   他即刻收了右手指刃,攥起拳头,猛的朝那面冰墙击去!右手拳套上瞬间闪耀出灿金的光芒,一拳打在其上,甚至连地面都随之震颤。被击打的位置瞬间辐射出万千蛛网般的裂纹,继而碎裂结块,冰晶渣滓落了一地。   但就在这个瞬间,栖影稍一抬头,却见万千冰刺已经将锐锋对准了自己,就在下一秒,万箭齐发!   栖影此时很清楚,就算是再强的术者,这样的招式也并不多见。其中一定有真的冰凌,也有幻术凝成的!   现在他已经用神族的力量压制了自己的瞳术,就连最基本的分辨真伪的甄别力也大幅下降,现在对于栖影来说,幻术和真实已经完全融合在一体没有任何区别——这无疑是最危险的!   “那么,我想你已经知道这其中有幻术有真实,可你如今可看不出了,这可怎么办呢?”綦晖嘴角的笑容越发深邃,眯弯了那双桃花目,“让我好好见识一下如何?”   语音未落,冰凌已经来到栖影面前!   他抬手以指刃将扑面的冰凌击飞,血红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同样的冷笑一声,“这还不简单?”说着,他微微前倾身体,竟飞快的朝綦晖的方向跑去!双手不断的击碎身侧或是真实存在或是幻术演出的冰刺。   綦晖下意识将眉一蹙,暗中操纵冰刺瞄准下盘,刺向他的腿。但就在尖锋将要触及到他的双腿的前一刻,栖影足尖轻轻一点,竟跳上了冰刺踩下攻击。   “这未免太简单了——”栖影此时已经再度冲到了他身前,挥刃猛抓,“只要把所有的攻击,都默认为真实的就好!”   指刃撕裂他的喉咙,但栖影看到的却不是脉搏爆裂血滴飞溅,却只有面前綦晖的人影中,他的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身影瞬间如水波涟漪般扭曲,随即渐渐变淡,最终竟消失了!   “又是幻术!”他下意识在舌尖弹出如此判断。   “你跑错方向了。”綦晖的声音从脑后悠悠传来,宛若地狱魔音。   “唔?”栖影一惊,回头再看时,却见万千冰凌已近在咫尺——   “砰!轰!——”   “嗯!?”青晗近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竖起耳朵想要听清楚刚刚那一声巨响到底是在做梦还是真的出了什么状况。但是她愣怔怔的坐在床上等了半天,却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声音传来了。   唉,真是睡个觉都不安生!   她叹了口气,狠狠地揉了揉眼睛,随即抻了个懒腰。   少女觉得刚才那一声兴许是听错了,或许只是自己睡毛了,要么谁好端端的还在梦里还能听到这么大一声震天响?   轻轻揉揉太阳穴,她想,一定是在兴元府过得提心吊胆的日子太多,所以到了这里也似乎依旧还是安心不下。   不过这里好歹是血魔族的王都灵丘城,血魔族厉害的人物应当是多了去了,那还会有人那么大的胆子擅闯进来还胆敢这般挑衅呢?青晗觉得就算自己大小算是个公主,可毕竟是第一次‘回’家,期间不免带着生疏。撩开帐子看看天色还早,又没人来叫她起来,不如索性窝回被子里睡个回笼觉,免得浪费了这么舒服的床!   但当她重新躺下的时候,翻来覆去却再也找不回刚刚那个最最舒适的位置,最终只能郁卒的再度坐起身来。   好啦好啦,我不睡了还不成?   她长长的打了个哈欠,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整理衣装梳洗罢了倒准备先出门去逛逛瞧瞧。   其他人住的地方和青晗的屋子不太远,这是昨夜安排的时候她便特意要求的。毕竟言淅和言澧是神族,怎么想神魔都互为天敌,相互制约又看不起对方,虽说栖影已经交代过他们二人是自己的朋友,可种族相差到底还是让她有些放心不下。   出门绕廊,步出一侧拱形的红漆砖石门,俨然来到的是一处别院。和青晗所居的奢靡宽敞的大宅相比,他们所住的屋子更要偏小一些,可都是檐角鎏金、雕窗毓秀,四壁光洁如雪。虽说稍有逊色,但也颇具皇家气度,好不风光。   她这边刚刚入了院,右手边第一间扶额房门却突然被人一把拉开了。而后一个身影从门后蹦了出来,到了院落中,踩着青石街板,仰起头来四下张望着。望了半天,他轻轻搔了搔脑瓜,似乎有点疑惑的眨了眨眼,而后下意识的回头一望——   “哇啊!”   “嚎什么呀,我就那么吓人么?”青晗见他后跳半步,抚着胸口俨然是惊魂未定的模样,不免将眉一皱,言语中颇有愤懑。   “我当是谁呢,怎么青晗你还这般神出鬼没的,当真吓了我一跳。”言淅此时半耷拉下了脑袋,颇有承认错误的意愿,“人吓人可是真会吓死人的,你既然来了,为什么刚刚不言语一声呀?”   少女听他顶着一张弱气的软柿子脸,不由得莞尔,“呵,言淅,你不是神么,怎会被这么轻易的吓着呀。说出来真给凤家丢脸,小心回去又要挨罚啰!”   一听到挨罚二字,言淅似乎是下意识的想起大哥言澈,也不由得径自抖了三抖,“青晗你就莫要吓唬我了,我这还什么错都没犯,你就别急着咒我了。”他话音未落,却随即补充道:“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神族如今也大多是挂个名儿而已,和人族也差不了些许,你就别再用这事揶揄了。”   青晗摆摆手表示刚刚自己不过是在和他开玩笑,而后却意识到刚刚言淅动作的反常,随即说:“对了,你刚刚匆匆忙忙的跑出来,是出什么事了?”她转念一想,却改了口:“你也听到什么了?”   “是啊,很清楚的一声,但之后又什么都听不到了。”言淅答道:“不过也奇了,这里本来就嵌在峻岭当中,又有幻术作掩护,怎么会有人找到这来,还好像还引发激斗?”   “说不定是血魔族内部的暴、乱么?”青晗虽然这样答着,但自己心里却隐隐的感觉些许不安。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她无端的觉得这件事情一定不简单!   而就在她和言淅聊时,却见另一间屋门开了,朝翔走了出来,脸色并不好,出了门也跟言淅一样的动作——四下看了个遍,而后见到青晗的时候‘呜哇’一声尖叫。   青晗真心表示,她并不觉得自己长得多么对不起大宋壮美河山。   而后出来的是言澧,她在那一声巨响之后,就以风为探,初步确定了那一声巨爆裂是源于城门附近。出门见了青晗,好算是没有再嚎上一嗓子,只是拽着她表示觉得大家应该一起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在青晗一众正准备要走的时候,她怕落下谁,又重新清点了一遍人数:自己、言澧、言淅、朝翔……似乎好像也许可能大概都在这了。   不对不对,记得好像一共是五个人来着,怎么少了一个?   青晗一愣,随即望向不远处唯一一个关着的屋门。而当她终于按捺不住当啷一脚踢开房门的时候,发现那只小妖精正懒洋洋的躺在床上。   睡相,超级差。   九十三、既然醒了就别装睡啊喂   太阳此时已经升起很高,在林间投射着斑驳的树影。   就在身侧,刚刚那被石笋自下而上被贯穿的木楼摇摇欲坠,摇晃几轮,终于再也坚持不住,轰然倒塌,扬起敝目的烟尘。   顷刻过后,尘埃落定。栖影单膝半跪在地上,抬头,那双血红的眸子依旧死死地盯着面前淡定悠然的男子。   就算刚刚已经有所躲闪,可毕竟这一次袭击数目过多,数以万计的冰刺近乎将他包围住,就算翻身后跃的同时腾起落岩企图抵挡冰凌的袭击,可终究还有少数锋利的锐处擦过他的皮肤,留下一道道伤口。   “怎么,干嘛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那异色瞳的青年依旧浅笑着,将头一歪,碎发柔柔的落在裸露出白皙的侧颈,三分魅惑。   他没有回答,只是挣扎着站起身。但在起身动作的瞬间,却感觉到伤口正泛着寒意、撕裂一般的疼。栖影低头看去,只见手臂上的伤口已经被冻结,在表面上形成一层冰痂,但事实上,冻结的血液在以伤口处为据向内外同步延伸。   不光是手臂上的血口,就连腿上和侧颊上的也是一样!   身为水术者,绝技并非塑冰攻击的技巧,而是在瞬间划伤的细小血口处作为据点冻结敌方全身!   糟糕,到底还是中招了!   栖影不由得暗暗咋舌,可事已至此,自己也并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抵挡得住冰冻的延续!自己是地术者,属性不相克,是没有能力将冰融化掉的。   “哈,想必你这也看到了。”綦晖见他探看伤口的动作,随即缓了面色,笑吟吟的接下去:“你很快就会——全身冻结而死。”   “与其这样,还不如干脆就自我了断算了,也比屈从与你作为玩物要好得远!”说着,栖影伸出指刃抵在喉间,眼见就要刺将下去!   而就在这时,不知何时从上空飞来的冰锥朝他抬起的手砸落下去,尖端撕裂皮肉直钉穿了手打在地上。“我还没说……允许你死呢。”海綦晖此刻眼神却骤然转冷,侧过头,高傲的斜视他。“如果你乖乖听话,我想你不会这么轻易死掉的。”   “哼,难不成,你想让我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么!?”栖影听罢,越发嗤之以鼻。   “若是这么想,那你误会了。”綦晖点点穿透他手掌的冰锥,轻声开口,“别这么紧张,刚刚那一场仗你的发挥很是出色,我不喜欢这么轻易的处决一个陪我玩得如此愉悦的玩偶,我可没有这么薄情。”他轻笑着,璀璨似花。“我只是想让你稍稍等上一会,别急着自裁,毕竟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你。”   栖影回头,视线所及,一列守城卫兵听到刚刚的响声已经远远的朝自己方向赶来。   “当然,就算血魔族没有火术者可以解你那冰冻,可别忘了,昨日你们的公主殿下,可带着好几位术者呢,他们当中毕竟有两个火术者,我想就算那两人不救,但你们那公主殿下毕竟心地善良得很,总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这样死掉吧。”   听他这话,栖影不由得愕然了神色:“你……你怎会知道公主殿下的事情?!”   但綦晖没有回答他,只是径自继续着自己刚刚的话:“所以你大可放心,只要不剧烈活动,你身上冰冻的速度会放得很慢,不用担心会即刻毙命,你便等着她来救你就好。”说到这里,他似乎捻着下巴沉吟了一阵,随即浅笑一声,补充道:“刚刚还在想呢,我是不是漏下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他的笑容颇有玄机,那双魅惑的桃花目紧紧地盯着他。   栖影忍住痛意,冷冷的望着他,却没有搭腔。   “最重要的事情,这位仁兄可莫要忘了。”他转过头来,定直凝望着栖影,“记着,可要把我出现在这里的事情原原本本、毫无遗漏的转述给你们的王——玄默。”   “你……怎可直呼陛下尊名!”栖影听罢,下意识愤而起身,却被手上的伤口牵制着,无法挣脱。   但就算是这样,綦晖却没有半分动容,却依旧淡笑着打量着他,继续说道:“你告诉玄默,‘我’,回来了。”此刻的面上的淡笑却渐渐变得狰狞,“他欠的债,是该偿还的时候了!”   说罢,拂袖转身,身影飘忽在沙尘间的下一秒便隐去了行踪。   而在此同时,王都宫苑内的一处房间内,少女一脸无奈的望着床上……好吧我们暂且这么说吧,因为此时那青年的睡姿确实有那么一点猎奇。   燕隐上半身从床上垂下,耷拉着的脑袋近乎要碰到地面。一只胳膊被压在胸前,另一只搭在地上。   知道的是了解这厮在睡觉,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子已经遇害了呢。   这都怎么睡得觉,这大头朝下的睡姿睡久了就不怕流鼻血的吗……   “喂,燕隐,你死了没?”她纠结着面色,尝试着呼唤道。   “唔?”他指尖轻轻动了动,表明自己兴许还是个活物。   青晗几番犹豫,到底还是跨进了门槛进了屋。言澧和朝翔深谙不该碍人恋路的法则,转去一边该做啥做啥。唯有言淅好奇的在她身后、扶着门框好奇宝宝似的探出半个脑袋瓜,张大眼睛跟着青晗朝屋里看去。   少女此刻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犹豫了许久要不要抬脚将近在眼前的爪子猛猛的踩上一脚。最终还是叹口气说声罢了,蹲下身子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脑袋。“燕隐?燕隐,醒醒啦喂。”   “唔?”他抬头提眼看向青晗,这个动作似乎有几分费力一般惹他微微皱眉,眼睛里也有些泛红——想必是这番倒挂着睡搞得充血。   “唔什么唔,还不快起来。”青晗好气的盯着他,“你倒是睡得很死嘛,刚刚那么大一声,你没听见?”   “听见了。又睡过去了。”似乎睡得有些久,他的声音都着些淡淡的沙哑,此刻却有男人韵味。“出什么事了么?又是谁家拆房子?”   青晗叹了口气,“什么拆房子,我们还没去过呢,哪里知道那么多,你就在这儿瞎编吧。”   “哦……那你们去就好了嘛,怎么……?”说罢,用手腕抬了下巴,撑起身子来望着她,还表示疑惑的歪了歪头。   “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听了这话,燕隐本来半睡半醒的凤眼突然溢满激动的光泽,“呜哇,我就觉得今天肯定会有好事发生,没想到这就开始啦。”他解释道:“青晗你邀我一起去了!哦!我就知道你是离不开我的!”   “我说你从哪得出这么个结论的。”她略微嫌弃的后退了些,“我只是觉得不该丢你一个人在这,毕竟人生地不熟,就算他们把我认成公主,可待你们怕又不一样。就算你不像言淅和言澧那样生为神族,可好歹你是人类和他们也有种族之别,若是真的出了问题,那后悔药可没处卖!”   听着听着,他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的熠了出来,而后将嘴角一扬,乐颠颠的接话道:“青晗,你别不承认了你还是真的很在乎我的!你看你将我的事情想得这么仔细……啊,我真是太感动了,你说我该怎么感谢你比较好呢!?”   少女心说我刚刚说的那一长串拢共的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你丫还是别掉队别乱跑免得给人家添了麻烦!怎么莫名其妙的被他引申出这么多歧义了?   青晗来不及补充一句回答他的话,说一句:你不用感谢了你丫快给我起床就好了真的不用客气。却先被那嘴快的燕隐抢了先!   “你看我本来就是你的人了,就让我用身体好好侍奉您吧~~”这么说着,他将手臂一伸揽住少女的肩膀企图将她圈在怀里。   男人的体温灼热得甚至令她感觉发烫,被突然袭击了这一下,青晗足足被吓了一跳,连忙朝后挪了挪身子最后失了重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但她这朝后移动可不要紧,还有一只死死挂着她不松手的呢!   结论则是燕隐因为一直不肯松手,被这一下拽了身体,上半身都被扯离了床板,而后身子一歪,下身没撑住干脆掉下了床,半个人都压在了她怀里。   四目相对。   燕隐脸上似乎依旧是很自然的神情,但被他整个欺着身子的少女则瞬间涨红了脸!   “你你你……你作甚么!”青晗颇有紧张,就算怀中是自家那只小妖精,可毕竟如此的肌肤相亲也是极少数……咦……是的没错,肌肤相亲。   她下意识的顺着他的脖颈朝下看看。因为刚才那么一下,他本来就不整的衣冠变得越发凌乱,突起锁骨显出骨感分明,其下隐约透出肌肉的线条——她倒抽了一口凉气,还是决定先扭过头去,可就算转过了头,眼睛却依旧停在他近乎半裸的上身,十万分的不自在。   “看什么呐。”他轻笑,只让她觉得周身越发燥热几许。“要不要我将衣服脱了让你看个痛快?”   “唔!”糟糕!看来他已经觉察了!   九十四、肌肤相亲……没有然后!   青晗匆忙转过头伸手遮住朝他一面的侧脸,却盖不住指缝间透出樱粉的色泽。   这到底算什么算什么!?   这莫不成要算天降美男,而后考验她是否能够坐怀不乱么!如若真是这样,她觉得自己真是输惨,这一条测验看来真是无论如何也通不过了!   “怎么不言语一声,好看还是不好看,晗爷您倒是给个话儿呀。”说着,在她想看又不敢看的侧面,将那凤眼笑得媚人,嘴角一弯,漾出深浅合衬的笑影。   这小妖精又在急巴巴的催了!   青晗心慌,下意识的转头看去,却正撞上他投来的目光。眉目俊朗,浅笑淡漠。此时看来,这男子脱去了奸商的贱价,反倒多出几分莫名的贵气来。   “好……好看。”鬼使神差似的,青晗竟然真的应了。话一脱口,这仿佛刚刚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眼神又一躲闪。   “那既然好看,怎么又不看了呢?晗爷是不是嫌我做的还不够呀?”这一口一句‘晗爷’还真叫上了瘾,他调笑着说道,越发凑近了几分,压低了声线,空出一只手来将她遮掩的手强压了下去,呼吸灼灼,近乎要烫伤她裸露出的肌肤似的。   她本能的想躲,他却揽着她的后颈不许她逃。   一来一去,少女虽是羞愧,但也有几分恼了,不免壮起胆子转头过去盯着面前这粘人不已的小妖精,“晗爷都不满意了,你还不快些放开!”   “哟。”他笑得那双凤眼微微一眯,“晗爷哪里不满意了?我可得好好改善侍候好晗爷呀。”   “我——”青晗一时语塞,可迟疑了半晌也没琢磨出到底说点什么能快点将这狗皮膏药似的粘人货色赶紧从自己身上揭下去打发走。   “晗爷怎的了?”   他越发近了几分,近乎把上半身的重量全都压在她的身上,少女此时颇有些费力的保持着坐姿不被他压倒,“燕隐……你这小妞儿太重了,晗爷快被你压死了。”她末了却憋出这么一句。   燕隐听了噗哧一笑,伸手一揽干脆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晗爷,是不是这样就没得话说了?”   她刚想说一句‘嗯现在比刚才舒坦多了老子胳膊都酸了’,却又在这时突然灵光一现意识到——   不对呀,自己不就是来叫他起床的么!   但是转着眼珠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看了一整圈……这已经完全偏离了目标好嘛,彻底跑偏了好嘛,打个比方就是已经从东海边上跑到南海边上去了好嘛。   青晗认为这个比喻没有问题,因为这一次偏得曲曲折折,堪比海岸线。   是的,她甚至觉得就连海岸线的曲折度都无法解释为什么简简单单的叫他起床,会延伸成为搂搂抱抱肌肤相亲以及……互相调戏?   这到底是怎样的神展开才能做得到?   而正在青晗还在纠结到底是哪里开始出错了的时候,“咚咚咚!”敲门声打断了尴尬的场景却使之变得更尴尬!“我说你们,大清早的,稍微注意一点好不好!”   她回过头看去,却见言淅终于忍不住了似的跳到门口,抱着手臂似乎在生什么气,此时在吼过这一句话之后却扭头不看他们二人。   吓!她差点忘记了,言淅可是一直都站在门外,难不成这一切全都被他看见了!?   本来已经基本恢复过来的面颊再次微微泛红,青晗暗叫声糟了,低下脑袋掩饰窘迫一般在暗处吐了吐舌尖。   但这一系列的小动作却丝毫没逃过面前青年的眼睛,燕隐只顾笑着,却不说话。最终伸出手来近乎宠溺的在她鼻梁上轻轻一刮,“晗爷,怎的又发呆,人家言淅公子似乎在唤你过去呢,还不过去,莫不是还真要我好好侍候一番?”   “呜哇,不必了不必了!”青晗被他的突然袭击吓了一跳,匆匆忙的捂住鼻子,推开他起身便朝屋外落荒而逃。   “我换好衣服就出去哟,晗爷你记得等等我~”也不知道这话她听到了没有,却见那抹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砰’的一声,就连关门的动作也没了沉稳,颇有冒失。   而凤言淅则抢在她用门夹死自己之前闪出了屋,再也没说什么,但脸色依旧沉沉的似乎不太高兴。   “青晗,怎么啦?怎么这么久?”言澧见她出门,忙上前半步追问道:“燕隐呢?怎么还是没见他出来?”   “……他——”青晗语塞,没底气的转头看看那扇房门,干脆心一横,回答道:“刚刚他说他不同咱们去了,那咱们就先走吧先走吧,回来再招呼他,反正他什么都不会,去了没准也是要拖后腿!”   言澧倒是懂得话留三分的道理,见她脸色有变,也没好意思再问个明细,只是顺从的点了点头,“那我们快些走罢。”   宫苑里面几乎是见不到侍者的,虽然会稍有不便,但毕竟血魔族本就人丁稀少,所谓的侍者也大多是操纵的人偶罢了,再者说来,族人几乎没有几户是在灵丘城久居的,大部分都将灵丘城作为一个落脚点,在人界还有不同的身份居所。所以唯有在十五祭宴前后,住民才稍微多些。   身为公主,总归好说话些。故而青晗选择走在最前面,几人出了宫苑,青晗便问了那守门的卫兵出事地点为何。那卫兵支吾片刻,却还是与她说了大略方位。   就在青晗和卫兵交谈的时候,言淅却突然从自家妹妹身边冒了出来,压低了声线小声问道:“喂,言澧,你知不知道青晗和燕隐到底是什么关系?”   言澧侧头看看他,虽然有几分奇怪,可还是先答:“这说来话可就长了,也说不准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反正我记得燕隐公子可是将他自己赔给青晗了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小妹你这话到底靠谱不靠谱啊。”   “淅哥哥若是想知道,为何不自己去问青晗呢?”她也犯了迷糊,闪着眼睛抬头看他,“这种事情还是她自己比较能解释的明了不是么?”   少年听到这儿不免无奈的意识到——自家妹妹果然还是未谙世事的小孩子罢了!他只能长长叹了口气,伸手用力的揉了揉她的脑袋。   “不过……淅哥难道说……”   “不许乱说!”言淅半是吓唬的朝她抖了抖眉,而女孩见他这副神情,也就以帕掩口轻轻笑了几声,走去青晗身边。言澧估摸她兴许不太认路,听着和卫兵的对话,也暗自将地点记了下,半推摩半是以风为探,算是在前面为大家引路了。   而在此时,青晗则走在稍后一些,还没走多远,身边熟悉的脚步声就传了过来。而后则是少年按捺不住似的开口发问:“青晗,那位燕隐兄,到底是不是你相好?”   “……胡……胡扯!”她一听这话,侧抬起眸来用眼角朝他一瞟。“你怎么又说这种话!”   “可我眼又不瞎,刚刚你在他房里的事情,我怎么都不能说是没看见吧。”言淅此刻意外的和平常不同的没有笑意,倒是有几分紧张似的。   青晗见他追问得急,不免快走了几步,但那少年却同样追了上来拉齐距离。她见自己是躲不过,不由得牢骚句:“你倒是管得宽泛。”   “怎么,我好歹是你的搭档,再怎么不济也算一起作战的好兄弟嘛,这么一点也不肯说?”言淅追问着,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就算你和他有什么……我也管不了你,自管放心的说嘛。”他将头转过去特意不看青晗,如此一番倒让她觉得他好似真的很介意似的,就连语调都酸得快倒了牙。   少女转过头去看看他,那少年依旧绷着面色,转着头只给她侧脸,青晗也干脆朝另一侧将小脸一扬。“哼,我还就不说了呢,反正就算我说了你也是不信,那我还浪费这口舌作甚。”   “我……”言淅犹豫许久,终于绷不住了先搭腔求饶:“我信……我信还不行么!你快说说罢!”   “这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卖了假药骗了本姑娘,叫他偿他又没有银两,于是就将他自己赔给我了!怎样!我这买卖不亏吧!”   言淅心想你这买卖还算不亏?你这都亏到姥姥家了!这哪里是人家赔给你,分明是你自己被占了便宜都不知道!   还没等少年提醒一句你丫智商堪忧。却见前面有许多兵将衣装的人围在一起成一个大半圆,似乎在商讨着什么。   “咦!?难道就是那边吗?”青晗眼尖,余光一下子就瞧着人群旁边的一座木质废墟。心想燕隐说的还真准——这还真在拆房子!   而被她一声惊动,人群立刻分流出一条路,纷纷下跪恭敬行礼道:“拜见公主殿下。”青晗摆摆手示意不必拘礼,此时也快走几步跑到跟前,这才望见保持着单膝而跪、一手被冰锥钉在地上的栖影。   “这……这是怎么了?”她见了便下意识的倒抽一口凉气,这种招式是如此的似曾相识!但她不及栖影说话,先回身吩咐道:“言淅朝翔,你们快来,帮他将这冰融了!”   二人顾不上许多,也连忙上前,以火施术,先将他手上的冰锥消融再一点点处理身上的冰痂。冰锥拔除,栖影此时也终于挣开了绑缚,见了青晗却不免又要行礼。少女赶忙上前伸手扶住他,“不必多礼,栖影你快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伤你的是谁!?”   “我不太了解具体如何,只知他突然来袭。”青年将眉轻皱,回答道:“我也不清楚他是谁,若是说有不同他人的特征的话——”栖影顿了顿,回忆道:“他的瞳孔异色,左紫右金。”   她一怔,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那个男人温柔的笑颜。   海綦晖。   你为何……还是不肯放过我。   九十五、往事旧识   对栖影的伤口基本处理完了,还为数剩下不多的细小冰痂并不好查找。最后的收尾工作便交给了朝翔,言淅则退到一边,想起刚刚要说的话还没问完,刚转头看向身边的少女,可此时却见她脸上的浓重阴霾。   “在想什么?”少年支起手肘,轻轻捅捅她。   青晗抬头回望,却很快又阴沉了面色,叹了口气,“你没听他说么,伤他的人是异色瞳,再加上是水术者……”她顿了顿,反问道:“如果是你,你觉得这个人会是谁?”   他刚要开口,却突然意识到她脸上不好看的原因。   两个多月前,那个人还在他们之中,充当着温柔的和事老的角色。言淅恍惚还记得起她对他以兄为称,似乎……或许还曾喜欢过他。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就当他……”他这话说到最后连自己都底气全无,毕竟相处了那么久,又有着深厚的情谊在,根本不是想能忘、想能自欺欺人的默认自己不认识那个人就能了结的。   更何况,他现在又再度出现在这里!   言淅虽然不知道海綦晖和血魔族二者其中有着怎样的牵扯,但他本能的觉得綦晖此番出现,多多少少也和青晗有些关联。   “青晗——”   “我知道。”她此时的言辞中带上些许说不清的烦躁。“海綦晖也是血魔族,来到灵丘城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栖影从未见过他不说,二人还发生了这样的争斗。栖影说他似乎是第一次来……难不成海綦晖和血魔族人也有恩怨么。”她尽量将重心放在血魔族上,企图牵扯自己的注意力不再想他。   不再想两月前,二人期定婚约时的羞怯瞬间、近乎要做他的刀下鬼的绝望刹那。她想,或许燕隐说得对,自己果然还没有完全放下那个人……   “说好了让你等我,晗爷您怎么先走了?这还真不地道呀。”青晗听这话下意识一怔,刚想回头,却只觉头顶上一沉。燕隐那只大手已经压在了她脑壳上,重重的揉了揉。   青晗觉得下一次梳头发的时候,对于他这种动作最好的预防方法就是在发髻里面藏几根针——不对不对,万一扎到自己脑袋里那不是更疼吗。   正在她纠结这针到底应该怎么个放法儿的时候,燕隐看看身边坍塌的木楼,非常自然的将手臂环住她的脖子,另一手炫耀似的指着。“你瞧我说什么来着,果然是拆房子吧!”   “……去你的拆房子。”青晗将他的手臂从自己身上绕开,“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我看你还是该回去睡觉便睡死在床上算了,我本就不该叫你这拖油瓶。”   “晗爷这么说可真绝情呐。”被恶言相向得惯了,燕隐也依旧是嬉皮笑脸的模样。当然,至少相比旁边再度黑下脸的言淅可算好得远。   凤言淅此时甚至怀疑燕隐这一行动作到底是不是光做给他看的!   正值他憋着一口气刚要发泄时,却听身边一阵脚步声快速跑来。众人回头,却见是宫苑那边的卫队。   “公主殿下,还请先回宫吧,陛下要见您。”对方跪下身子,禀告道:“我们去宫苑里找过公主,却发现您不在宫中,我们这才跟着追到这而来的。”   青晗看看周围几人,末了点了点头,“……哦,那他们呢?”   “这——”那传令也抬头看看几人,“不如请贵客也先回宫休息,等到见过了陛下,再重聚也不迟。”   看来他们还真不能跟自己一起去了。   少女想到接下来只能一人面对,不免还是稍有心慌。就算那血魔族的王兴许真的是她父亲,但也毕竟是初次见面。还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她点了点头,说声“好”便预备打道回府。栖影的伤不太重,但伤口很多,身上衣服多处都隐约泛着血色。   “栖影,你没事吧?”虽然也想过用担架抬他回去,可栖影却坚持被别人坚持着自己走。青晗不时担心的回头望望,开口发问道。   “还好。”他的脸上虽然泛些苍白,但精神还不错,“这皮肉伤都不算深,养几天就能痊愈,再不济,若是再血狂化一次,就着狂化时候伤口愈合速度提升的那三倍,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青晗听罢,这才放心不少似的松了口气。   “不过公主殿下,恕在下冒昧问一句,您和刚刚那个袭击者……是不是认识?”   “呃……”她面色一怔,想着兴许是綦晖已经对他说了什么,便干脆垮下脸来,咬咬唇,支吾着答道:“这……大概算是……认识吧。”   这样的小动作也没有逃脱身为猎杀者的栖影的眼睛,他碍着身份并没有追问下去令她难堪,而只是重新慵懒的眯起眼,长长的打了个哈欠。   入宫苑,转庭廊。青晗身后跟着的言澧等人已经被领回屋子休息,自己身边能说得上是熟人的也只有栖影一个了。   面对着幽深洞洞的大门,青晗就算觉得是见老爹,心里也有那么一丢丢的打怵。侧头看去准备拉个同盟军来,“栖影,你也和我进去吗?”   他听她突然与自己说话,稍有些惊讶,忙回道:“公主殿下先进去和陛下叙叙旧,我一会再进去回报今日入侵者一事罢。”   “……一起进去嘛,别在意这些!一起进去嘛进去嘛进去嘛……”她此时拽住栖影的袖子,硬是将他往殿里拖,“嗯,好的一起去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栖影愕然,到了最后只能被她胡搅蛮缠的一起拖了进殿。他细想想也没什么不妥,毕竟有敌来袭这种事也算比较严重的事件,优先一些倒也没什么不好。   青晗揪着人家的袖口,不知为何反正是瞬间没有那么紧张了。引进内殿,灯光幽暗反正倒是没瞧出什么金碧辉煌,只是在她扯栖影进门的瞬间,身后的大门自动关上,同时,烛火也亮了一倍,照亮了厅堂。   九十六、老爹,超级帅   这并没有她所想的大得吓人,也没有像人家说的赵官家的宫殿那么奢华,除了陈设看来高贵价值不菲,其内的装饰也没有鎏金毓银,只占了古朴典雅。上座坐着的是一个约莫不足三十岁的青年,左手边的第一个扶椅上则坐着昨日见过的小正太九渊。   咦?自己的老爹在哪呢?   她上下左右前前后后的甩着脑袋找了半天,最后也没找见。   “傻丫头,你找什么呢。”上座的男子开了口,声音低沉入耳,成熟稳重。   “我……”   “末将栖影叩见陛下、大长老。”   “……咦!?”她一怔,回头看看跪拜的栖影,再回头定睛看这上位的男子——面庞棱角分明,眉飞入鬓,倒是不折不扣的美青年……对!美!青!年!   她瞬间觉得,一定是自己睁开眼睛的方式出了问题!   “咦什么,初次见到为父,你这傻丫头怎么就这么咦来咦去的。”那青年起身,走了下来走到她身边。   “您……您没搞错吗?”青晗嘴角抽搐,眼神追着他一刻不离。   “搞错?自己的女儿怎么会搞错。”他笑笑,伸手压压她的脑壳尖儿,“十七年了,你都长这么大了,长得……越发像行歌了。”说着,他的手缓缓滑下她的头,捻起她耳侧的发丝。   行歌?那又是谁?   难道是娘亲的名字么?   他说得一板一眼,煞有其事,搞得青晗都开始犹疑该不该真的信了他!   莫不成……他说的是真的?   青晗心里虽然很难接受,这时却突然想到,昨日栖影对她说的——所谓的血统越纯正,生长周期就越缓!?   她恍然大悟的望着面前的青年,指不定备不住保不齐……他还真是自己的父亲么!?   而面对那双紫色含笑的桃花眼时,她却再度倒抽了口凉气。   ……不行,这老爹太年轻太帅了……这声“父王”真是叫不出口啊绝逼叫不出口啊喂!   虽然她没说,但那心中的挣扎已经写了满脸。玄默倒也并不催她,只是说了句:“毕竟十七年都没有见,也算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失职,没有对你和你娘亲负好责任。不想叫我这个父亲一声‘父王’的话,那就不叫吧。”他叹了口气,“你只管和他们一样,叫我一声陛下算罢。”说到这里,他却话题一转,下意识一般的将眉轻皱,“说来,你娘亲呢?行歌她……怎样了?”   听到这里,青晗却咬了咬唇,“我没有娘亲,从小记事起就没有见过。”   玄默显然也是初次听说这种事,不由得面色一变,“那是谁养你长大,还叫你一声‘青晗’的?”   她不明自己名字中的意义,只是规矩的答:“是师傅……昭灵煌。”   “昭灵煌。”他果然是熟悉这个名字的。面前的血魔族王将眉一蹙,“没想到,我的后代,竟会被一个神族养大。”   青晗刚想问他关于自己名字的事情,却见玄默将视线一侧,越过少女望向栖影,“今早是有人来袭了吧,我也听人说了,他留下什么话没有?”   栖影将头一点,“他说,‘他’回来了,您欠的债,是该偿还的时候了。”   少女听时也一愣——难道说綦晖真的和血魔族有什么意外的牵扯?还和自己这位实质上的父亲有什么关联!?   王尊沉吟片刻,随即转过头去,和改为端坐的九渊对了个视线。   “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那小少年将头一撇,没有再看他。   “我也猜想到了,只不过没想到竟然这么快。”玄默苦笑了一声,“綦晖,你到底还是来了,我果然……欠你的太多了。”   说不惊讶那纯是骗人的。青晗不光是惊讶,甚至说都快看傻了。   九渊和玄默这一来一回的对话,再次不觉间让她云里雾里的听不明白。说实在的,她并不喜欢这种故意不将话说明白的打太极。但毕竟自己碍着自己与他们并不熟络,却也不好开口贸然发问。   就算玄默说是自己父上,但好歹初次见面,怎么也不好朝他老人家撒娇不是?   虽然这老爹看起来并不老——按外表的年岁看起来倒好像她哥哥似的。   青晗想着想着,意识到自己又歪楼了,赶忙打消之前‘老爹长得像老哥’的、近乎有些大逆不道的想法,而是将重心转回到玄默刚刚的话。   在此之前,谁都没有说过那入侵者具体为谁,知道了具体异色瞳的特点,他却如此肯定的就是綦晖,甚至还叫出了名字?   她觉得血魔族的王尊至少认得綦晖,而且兴许还很熟。   但事实也许不光是这样!   刚才玄默和九渊的小动作,则可能照应着什么意外的隐情:不光王尊认得綦晖,就连大长老九渊难不成也对这个人有些许印象?   海綦晖到底是怎样的人,虽然勉强可以血魔族的族人之一,但他同时认识尊王和大长老,这种事情显然已经昭然他在血魔族当中不寻常的地位。   刚刚玄默还说了句‘欠他’!但究竟是欠了什么?   青晗越想越昏,几番想要启唇发问,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压了回去,辗转许久都没问出口来。反倒是面前、她的父亲玄默见她面色有异,低头问道:“怎么了?在想什么?”   她到底还是愣了愣,将眉一蹙。“……陛下。”挣扎了许久,还是难以叫他一声父王,只能以这样莫名的称呼来指他。   他虽然有些失望,却还是将嘴角一弯,“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陛下您……”她末了咬咬下唇,将心一横,抬头问道:“您说的綦晖……可是那瞳眸异色的青年男子——海綦晖么?”   “海……?”玄默面上表情一滞,却突然漾了笑影,“真没想到,他会用这样的姓氏以冠此名……”他将话题一转,开口说:“不过更没想到,你竟认得他。”   少女听到这里,却先耐不住的反问:“怎么,姓氏也有不对么?姓海有什么不妥么?难道不是因为他的父亲姓海?”   就在这话后半句一脱口,旁边看热闹似的九渊也噗嗤出一声笑来,但在她望过去的时候,却很自觉地将头转去一边,只留一个嘴角勾起的侧颜。   九十七、一双名字的秘密   “这很好笑么?”青晗更是被他笑得心里发毛,生怕自己刚刚说错了什么话。   “什么事情都要穷究到底的脾性,还真是像极了行歌。”玄默一边安抚着,一边将缘由一一道来。   按照血魔族人的名字,并非栖影就姓栖、九渊就姓九……而是他们所有人都是有名无姓。本族是上祖同源,也就是说,根本就是一个祖宗。族群内部也相互通婚,因为大家本来就是同一个姓氏,到了最后也干脆将姓氏简化掉,成了现在有名无姓的俗成。   “那……那会不会是他母亲是血魔族,那他父亲是……”青晗想想,脑海中他的影像却又定格在那只代表神族的金琥珀色的眸子,“不对不对,神族不都姓凤么!他……那他这海姓是怎么来的?”   玄默见她好奇的追问,自己也沉吟着,却不像是在考虑事情的答案,倒像是在思索回忆什么,片刻后,他长叹了口气,宠溺的将嘴角一弯,“罢了,既然你想知道,那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不瞒你。他姓海……我想是因为双亲其一,名为海嫣。”   “海嫣?”青晗愣了愣,“这是女人的名字吧?是他娘亲?”   “对。”玄默答道:“若说全名的话,这个名字应当是——凤海嫣。”   凤家!竟当真是凤家的女子!   青晗转念又一想,更加发觉了蹊跷:“陛下……您怎么会知道这些?”   此时,他却没有急着回答,反倒像是叙述起了往事。“她是个伶俐的姑娘,相貌俊丽,温柔可人,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只是,性格有时太过偏激了些。”   她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但她只是默默地听着他的回忆。   “青晗,说来你这个名字,也与她有关。”   话题一转,少女听到这句,不由得周身一振,紧紧的盯住了他,生怕自己漏下重要的字字句句。   ——难道,就连自己的名字其中也暗藏着玄机么!?   王尊迟迟没有说话,转过头去,透过雕花窗棂眺望远处,“我一直都记得,她有孕的时候,亲笔写下一双名讳。告诉我这字字中皆取了我名之意——儿名綦晖,女唤青晗。”   那个雨夜后的晨光初晴,就算对于玄默来说,似乎都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那时,他还不是王,只是四长老当中其一。而当时的王年迈,灵丘城俨然将要易主。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并不在意这些,甚至干脆就离了灵丘城,预备避避风头,等到新王登基、一切落定后再回家乡。   身是羁旅客,却意外的染了情丝。   突然闯入他视线的那个女孩终究还是绊住了他的前路,她闪着莹亮的金色双眸,浅浅一笑,媚了春光。   她说:此番遇见了也算有缘,我同你一起上路吧。   他问:你这瞳色可不寻常,倒像是传闻中神脉的后续。   她倒是避而不答,只是摇摇头,突兀的说了句:既然妹妹她想做当家,那我便让了她罢。   与世无争,转眼数年光阴。找了处幽静的院落定居下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那年初夏,她也怀上了他的孩子。   她对他说:这是他们的第一个骨肉,总该有个漂亮的名字才好。   但夫妇二人想了数十个,却都差强人意。秋夜长兮,二人侧卧暖席,静听雨打竹叶淅淅沥沥。   那晚,雨下了一夜。但在破晓时分,雨消云散,光芒带着暖意透过那湛蓝新洗的天幕——天终亮了。   她此时却便便起身,坐在桌前铺开宣纸,提起袖来细细研磨。笔尖吸饱墨汁,在砚台边上轻轻地刮了刮。   天欲明为晗。   朝大亮为晖。   “你在写什么呢?”玄默不知何时立在她身后,将手落在她肩头。   “这还用说么,当然是孩子们的名儿。”她回头朝他一瞥,笑靥似花。“既然你名为玄,不如取綦、青二字,倒和你相称。”   他没有说话,只是越过她的指尖望向那未干的墨迹。   “儿名綦晖,女唤青晗。你觉得如何?”   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突起的小腹,再度回头看他,笔尖的墨还透着微微的香气,一笑倾城。   “那然后呢?”少女听得有些发呆,听自家父亲的讲述突然停了,却下意识的追问。   玄默的视线重新落回了女儿的身上,依旧是疏远了时光的淡漠,“哪里还有什么然后,嫣儿所生下的那个孩子……正是‘綦晖’啊。”   ……   綦晖、青晗。   这样说来,海綦晖是血魔族王和凤海嫣的儿子,那自己若真的是血魔族的公主——岂不是……岂不是自己和他当真是同父异母嫡亲的兄妹!?   她竟从未想过,当时她一时兴起叫他的那声‘綦晖大哥’竟当真成了现实。自己在毫无自觉的时候,竟已经唤他兄长了那么久的时光!   “那他……他知道他的妹妹该叫青晗的么?”   “嫣儿兴许和他说过罢。”玄默答道:“不过我真的很意外你们竟然早就相识了。”   这相识……倒还不如不相识来的更好些!   青晗在这一瞬间,脑海里关于他的记忆再度崩盘,惹得愈发头痛欲裂。   狡猾机敏如他,恐怕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自己就是他的亲妹妹,所以才引她叫他一声‘大哥’,所以才将二人的关系摆弄得如此若即若离却理所应当!   数月前,自己还无数次的臆想着,若綦晖是自己亲生兄长那又何如,直到她真的意识到自己兴许是喜欢上了他、依他之约甚至连婚嫁都许了他!   而直到现在,玄默身为父亲却突然出现并告诉她,那个人则是她的亲哥哥!   震惊过后却是难以言表的羞愧难当。   她低下头,再没说话,甚至更是难以面对自己。玄默见状有异,伸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说句“怎么了?”但这一瞬间的轻轻碰触,却让她身体触电般猛地一颤!   血魔族这尊王、她的父亲的这句话,青晗没有办法回答。她不知道从何来解释这一句怎么了,她是不是应该全盘否定这些,而后就当自己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   “青晗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要不先回去休息吧?”   “唔。”她游移着目光,抬起头看着他熟悉的、如綦晖般漂亮的桃花眼,火光折射在紫晶般的瞳子中,闪烁着柔和的亮色。“那……那我先下去了。”说罢,虽是不懂血魔族的礼仪,可她还是乖巧的施了个万福,转身匆匆忙忙的走着,见那大门又是吱呀一开,还没等门完全开大,她就忙不迭的躲出屋外。   九十八、骨血嫡亲   她还有太多事情还没有弄明白,却先这般落荒而逃!   关于自己的娘亲呢?那个或许是名为行歌的女子,究竟是怎样的人……身为父亲的玄默到底喜不喜欢她……既然喜欢,为何提起綦晖的母亲凤海嫣时会露出那般温柔的神色,但若是不喜欢,可为什么会将自己生下来呢……   刚刚那一刹那,脑子完全停了转,足将所有的思绪全都集中海綦晖身上——直到现在已经出了门才意识到其中太多的疑点还没有探清楚!   青晗知道自己对他已经不该想、不能想,可偏偏还永远没出息的想要多在意一些关于他的事情。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以后只把綦晖当成敌手,希望永生不要再相见,抑或此后形同陌路而已。可真相却再度将他们扯在了一起,这亲兄妹,怎么说都是挣不断的亲缘!   “这又是怎么了?看你这表情倒颇有几分熟悉嘛,莫不成……是又想起海綦晖了?”   她一怔,慌忙抬头,却正对上那双凤眼。   燕隐不知何时来到她面前,此时面上没有笑影,倒是颇为无奈似的叹了口气,“你叫我怎么说你好……你到现在为何还是忘不了他。”燕隐啧了啧舌,将剑眉一皱,“不过说来也奇了,你那父王到底与你说了什么,怎的又牵扯上他了?是因为入侵者的事么?你们有什么结论,他不会真的是追着你来的吧。”   被他这一大长串的问话问得有些发懵,摇摇头,末了却将头一低,“这和你没什么关系。”   “哟,晗爷这么冷淡呀。”他一如往常的说着,可言语中却没了顽劣的笑意,见她要走,伸手搭上她的肩膀,一把又将她拉了回来。“干吗去?”   “回屋,睡觉。”她侧目,“不然呢,还能干嘛。”   “大白天的睡什么觉,不怕晚上睡不着了么。”青年哼了声,却没有放她走的意思。“你就不能好好与我说说,到底他和你说了什么?”   她眼神睨向一旁,“不关你事。”   “晗爷您这话说得真不中听。”见少女心气儿意外不顺,燕隐也觉得自该换一种方法套话,“咱们之间怎么还这般见外,人家都是你的人了,有什么话不能对奴家说说呀~”   青晗被他这么一逗,先赏了个白眼丢给那青年,“没见爷正烦着么,你这小妞儿也忒不懂看人脸色。”   听她语气稍稍缓和,燕隐也自觉这招稍有成效,“那晗爷不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么?”   少女叹了口气,转头望向他,“我说,你不觉得你自己的好奇心太重了么?怎么什么事情都想管?”   “我可没有什么事都想插一脚,只是单纯很在意……你的事情而已。”   她一听这话不由得错愕:天,这还是燕隐么!这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可是,还没等她感动的抬头望他,却听那小妖精得得瑟瑟的接了下半句:“这样就可以把你不开心的事情说给我开心开心了!”   ……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个象牙来!三句话不到就原形毕露!这小子何时能将嘴放得甜一些,学学綦晖大哥那样说话中听——   青晗这句话如此想过脑海,就在末尾半句,却引得身形又是一阵轻颤。   说话好听又有什么用……最后,还不过只是一番花言巧语么!被他刺穿胸口的那伤痕又在隐约的疼了,牵动着心跳脉搏,弹着哀伤的回音。   “怎么了?青晗你怎么突然脸色变得这么难看?”燕隐轻轻晃晃她的肩膀,“刚才你父王到底与你说了些什么?当真是关于海綦晖么?”   “嗯。”被她追问得急,脑袋也木怔怔的隐约僵痛。“綦晖大哥他……是哥哥。”   “什么?”他被她说得有些迷糊,分明都不理解这句话到底是怎样含义。她不叫海綦晖那声‘綦晖大哥’很久了,但怎的今天偏偏又提起这个称呼?“什么‘是哥哥’的……我听不明白!”   她将心一横,到底还是抬头说道:“海綦晖他……是我哥哥、同父异母的亲哥哥,这回……你挺清楚了没有!”   这个笑话可一点都不好笑。尽管燕隐也并不觉得青晗会有这样的闲心会用这种事和他开玩笑的。   他沉吟片刻,却意外的开口说道:“是哥哥……那不是更好么,让你赶快断了这门心思。“   “……已经断了。”   “那你还在忧虑些什么?”燕隐再度皱了眉,“就因为他是哥哥,所以你就想要放弃兴元府他欠下的仇和债?还是说,你想就此和他重新攀上什么亲缘?”   “我没有……”   “好,算你没有。那现在的你,脑子里在究竟想些什么呢?”他伸出手来,用食指轻轻戳了戳她的眉心。   她抬眼看去,此时却透过燕隐的肩头,看到一缕模糊的影子。   “小心!”她抬手抵着面前青年的肩膀,将他从自己身前拨开,而后手握剑柄,玄雾飞将而出,拦在二人面前!   此时,却见得冰刺扎进玄雾,而后悬在雾气当中,似乎已经被挡了下去。眨眼间,冰刺被黑雾吞噬殆尽,连半点水滴都不剩。   “燕隐兄弟,你趁我不在的时候,都在教我可爱的妹妹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哟。”他的声音传来,一如往昔的平淡。瞬间,面前扭曲的幻影顺着波纹扭动着、凝成一个真切的人形。   此时突然出现在二人面前的,正是海綦晖本人!   许久未见,他却依旧是俊美典丽的容貌,异色的桃花眼只一含,好似带着致命的魅惑。俏鼻薄唇,发丝轻扬。   他又在笑了,但她也清楚,那温柔笑容却分明和陷阱别无二致。   燕隐刚刚那一下被少女推了个趔趄,听了这话刚想上前半步驳斥回话,但先被青晗拽住了袖口,一把拉了回来掖在自己身后。   “你这没用的男人,连适合者都不是,还往前头冲个什么劲儿,若是被伤了我可救不了你!”青晗回头,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   而正过头来的瞬间,她却意识到綦晖一直都在打量着自己,那柔和的目光丝毫没有动摇落点,嘴稍轻挑,又是那个熟悉的角度。   “真没想到,我才走了几个月而已,燕隐公子就这么快和小妹的关系如此亲近了?”他笑眯了眼睛,青晗却十万分的提防,他在微笑中究竟会何时瞬间变脸,而后发出冰刺,万箭穿心。“还是,之前是为兄耽误了你……嗯……你们?”   綦晖再度光临灵丘城,但这个节骨眼上,没有再度兵刃相向、反倒先和她拉起了家常。那日月圆的水琉璃之争,他可以刃伤她身、恶言毁她心,事到如今,海綦晖他怎么好意思腆着脸来再度唤她一声‘妹妹’!   青晗没有回答他,只是将祭出的玄剑紧紧地提在手中,虽然没有预备进攻的动作,可也早就做好了一切打算。   “怎么,现如今你还是不肯施舍一句话给我么。”綦晖的笑容带着蛊惑,“你这丫头还真是记仇,就这么难以原谅你那不小心犯了些许过错的哥哥么?来么,青晗你不先叫声‘綦晖大哥’听听么~”   听得出他言辞中的讽刺,青晗已经将拳头捏得死死。“你在说什么鬼话。”她终是按捺不住,近乎咬紧牙关清楚的说着字字句句:“你……不是我哥哥,我凭什么要与你兄妹相称!”   “呵,我的好妹妹生气啦。”面前的绝美青年嗤笑一声,将笑意染得更深邃。“刚刚那屋里,玄默不是已经说了个分明么——他是我们的父王,你是公主,我……则是血魔族的太子哦。”他顿了顿,笑说:“怎的,连你亲爱的父王的话都不肯信了?你是我的亲妹妹,这是他说的、也是我们一开始见面相处不久我就告诉过你的,你忘了?”   他的言语带着魔媚的诱惑,惹起她一波又一波的记忆泛起涟漪。   青晗哪里敢再去回想,生怕自己如今脆弱的神经溺毙在当初的盛夏光景里,无可自拔!   “我不管我和血魔族的尊王有什么关系、你和他又是什么关系,总之,我和你海綦晖——没有半点关联!”   “这话听起来还真让人伤感。”綦晖听她这般说,却耸了耸眉,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似乎有几分无奈,“既然你已经乖乖的将水琉璃给了我,那我们之间的账也算是一笔勾销好了。不过,若是你将暗琉璃交给我,我会觉得你这孩子更乖的。”   “你别想。”她此刻眼神一凛,回绝道。   “啧啧,何必这么严肃呢,我刚刚那句兴许是开玩笑呢。”綦晖的身影再度如水波般摇曳,而后花了影子最终消失,就在青晗一怔,还未等寻找到他到底去了哪里,下巴上却突然一痛!   垂眼看去,他的手重重的捏住了自己的下巴,被他扳着脸强行抬起头来,对上的则是那双异色的桃花目。“其实,我若是想夺暗琉璃,你浑身上下全都是破绽简直轻而易举的很。你说对不对呢,我的……好妹妹。”綦晖将眸浅弯,一笑倾城。   九十九、你叫援兵,我顶、顶、顶、顶不住……   青晗从未敢否认过,她与綦晖之间的强弱之差是如此分明。   少女暗地里将手中剑柄攥紧,一团团黑雾飘逸而出,攀上她身体的每一个末梢,蔓延到下巴上、他的指尖。   但此时,綦晖面上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好似他根本就感受不到暗琉璃对于他的压迫刺痛!   “你快放开她!”燕隐挣着刚要上前,却又被少女按住了身体不许靠近。   她就算知道身后的男子一样心焦,可那厮毕竟是个顶不上用的货色,忙大声的吩咐道:“你在这里大吼大叫的有什么用!燕隐你还不如快点回去叫言淅他们!”   “可——”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生生噎了回,权衡利弊将心一横,“青晗,我马上就叫他们来!”说着,转身朝院落中跑去。   綦晖玩味的见他的身影跑远,随即将视线再度落回她身上,近乎商量似的放缓了语气,“好啦,现在外人走了,现在是咱们兄妹两个独处的时间,我看你也将剑收了罢。反正你的攻击在我身上,起不到半点作用,只是空空耗费灵力罢了。”   但她没有理,只操控琉璃,在他手上镀上更厚的黑雾。浓浓雾气将他的整只手都包裹期内,但他脸上的笑意依旧是淡淡的,没有表现出半分不适。   不可能……且不说是徒手碰到,就算是其上不断地覆上冰甲,也不至于对于灵力抗击交汇的回应都没有?这种感觉并不像是黑雾被抵消了的!如果一定要做比,那就好像是,玄雾被吸收——对!包括玄雾所产生的灵力,一并被什么东西吸收掉了!   青晗垂眼看去,则见他捏着自己下巴的食指上,正套着一枚纯白的指环,隐隐约约的藏匿在玄雾当中,不但没有被黑气吞噬,反而在期间闪耀着更辉煌的光芒。   这是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竟然有东西可以抗拒暗琉璃的力量?   她看得发怔,只见着自己凝出的黑雾将其笼罩,黑雾一层层的覆上,但却终究一点点的变得稀薄,就好像被那指环全盘吸收了似的!她唤出的黑雾形成多厚,他指环就能吸收多少,正像个无底洞一般,吞噬着她和暗琉璃散发出的灵力攻击!   “我的好妹妹,难道你也对这东西感兴趣么?”綦晖笑笑,手上的力气却又大了几分,“你是不是特别好奇,为什么你那黑雾无法伤到我?”   “是因为那枚指环?”   “真聪明。”他垂下眸子,微笑着打量她,“那么你有没有兴趣猜猜看,这是什么东西呢?”他眯起那双充满魅惑的桃花眼,笑言道:“不过看在你还是半个初学者的份儿上,我就多给你一些提示:你说,哪种属性的琉璃,主管的是吸收和治愈呢?”   在他近乎炫耀的问话中,答案不说便已见分晓!   她万万没有想到他手中会有光琉璃!六大创圣琉璃,他已经占了其二!照这样下去……若是自己的暗琉璃再被他夺了……那可就真的没有半分再赢的可能!   青晗想及至此,心中不免慌乱,蹙紧眉头,猛的将银牙一咬,一股黑雾骤然从玄剑中腾起,刺透包围綦晖手上的白光。他手上吃痛,随即松开了手,后退半步拉开距离。   “怎的,知道我手中是光琉璃,所以心急了?终于舍了你那不痛不痒的攻击,准备玩真的了?”他将受了袭的食指放在唇上,伸出舌来轻轻舔了舔。“虽说为兄很想奉陪,但我事先提醒你一句,”他又哂笑一声,似乎带着不屑,“你与刚才和我对战的那小子不同,人家的血统可比你纯粹的多,所以在白日里血狂化,就算人家能做到,你也是做不到的。”他单侧嘴角一挑,又是那勾人的冷笑,“你考虑清楚一点,在这个时候,该不该和我打、打了……能不能赢。”   她此时已经将剑持在手里,听綦晖这么说,则依旧皱着眉嗤声道:“我从一开始,就很不喜欢血狂化。所以——你只管放心好了!”说着,抬手猛劈,砍出一道剑气朝綦晖的方向飞去!   “我的傻妹妹,你我之间相差太过悬殊。”他没有移动身体刻意去躲,而是伸出戴着光琉璃指环的左手,抬在半空中,张开手竟好像要去接住它!而只消转瞬,那剑气已经飞到他跟前,綦晖伸手一抓,却见那剑气从他手心的位置逐渐冰冻成为一枚黑色月牙,青年猛的一握,那冰冻后的剑气瞬间化为玄色齑粉,顺着他的指缝留下,在地上成了一堆。   强弱相较,不言自明!!   “你为何还是不明白,同样都是输,为何你要让为兄这么为难呢。”他挑起眼来,依旧是微笑着望她,那紫色的眸子竟微微泛起光晕,似乎不仅折射着太阳的光芒,反而像是从瞳仁里面透出点点微光!“你还当真以为你那软绵绵的花架子工夫,能与我抗衡么?”   “不试试就缴械投降……你也未免太瞧不起我了!”她憋着一口气,刚想举剑上前,脚下却意外的一拌,身体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低下头,却见几根藤蔓从地底钻出,直扫少女脚下!她轻身一跃,可那藤蔓却好似长了眼睛一般,腾空而起缠住她的脚踝,猛的将她摔回地面!   她低头一看,虽然自己脚踝上已经布上了黑雾,可此时那藤条却不见萎缩,举剑砍去,玄剑散发着浓浓的黑雾砍断枝蔓,但伤口却瞬间愈合重新紧固身形!   不对……这不正常!   海綦晖是水术者……操控植物,怎么也归于地琉璃攻击的旁类!为什么他竟然会用?但更不对劲的是身为暗琉璃的玄剑更无法破坏分毫?   她再度抬头,望向不远处那淡然微笑的男子,以及他散发着淡紫色光晕的左瞳。   这时她才恍惚想起之前栖影与她说过的,关于血魔族、关于天生擅长幻术的紫色魔瞳!   自己刚刚看他就觉得他那紫瞳散着光华,这正是证明着幻术已经对自己起效,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他幻化出的精神攻击——而自己的精神正被他困在这里,无法逃脱!   中招了!没想到竟然会中了他这么一招!   青晗之前从未真正的遇见过谁单用幻术作战,再不济一点,也可以说是她从没有意识到自己被下了幻术。但就算知道这一切都是幻境,闭上眼、心里不断默念‘这是幻觉这是幻觉这全都不能信’,脚下的藤蔓却又瞬间绑住脚踝,猛的一扯,惹她摔在地上。   “就算如此,你也不肯降服与我么?乖乖将暗琉璃拿来,我们还是顶亲的兄妹哟。就算没了创圣琉璃,哥哥会照顾你的,不用管凤家那些封印琉璃啊之类劳什子的活计,单单就留在我身边……不好么?”他朝她伸出手,微微泛着光亮的眼神中透着心底最深处的诱惑。   她愣愣的抬起了手,递向他的,掌心相对。她脑海里不断重复着盛夏那日,紧到窒息的怀抱、二人重叠的心跳,还有……亲口约定的誓言。青晗的表情动容了些许,望着他的眸子却如何都脱不开视线。   “啪!”   就在掌心相接的前一刻,她却突然将手一翻,打开他伸来的虚伪邀涵。   綦晖皱眉的动作极小,但在这时也确实稍变了面色。   “反正不管你如何约定,结局都是一样的吧……你会杀了我不是吗?”青晗抬起眼来却是提着嘴角凛凛的笑。“我没说错吧。”   “你为何为何要这样说。”綦晖低头看着她,苦笑一声。“还在生那晚的气么。”   “那晚你就提着剑压在我喉间,对不起,我这个人很记仇……那一刻,我此生都忘不了。”她支着剑一跃而起,剑尖反射着太阳的光泽,“不管你怎么说,海綦晖,我都不会原谅你。所以你也不消用这种小计俩再来诓骗我!若要杀,你也该换个堂堂正正的方式才好!”   这一番话说完,面色先变的却是綦晖。却见他此时却将眼一眯,眉头轻蹙,越发如那晚似的现出几分阴狠乖戾,“既然是你要求的,那我看在我们兄妹一场的份儿上,就满足你吧!”正说着,她脚下的藤蔓飞速生长,转瞬已经攀上了膝盖,将她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而就在同时从地下涌出一汪泉水,那涌出的一颗硕大水滴在他的幻境当中,超脱了一切认知、仿佛有黏性一般攀爬着包裹住她的全身,最终连她的脸孔也溺在水中,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开!   “咳……咳!”她拼命的甩着头,却逃不开呛水的厄运。她握紧剑柄,企图以黑雾相抗,但意外的是,自己越心慌,却越无法将灵力顺畅的引出玄剑……仿佛就连这最后一招都被他封住了似的!不管是唤出的水术,还是臆化出的幻术,青晗此时都无能回击,只有无法呼吸的憋闷,以及泛着水纹的视线随着意识一点点模糊。   但就在她近乎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从身后钻出,抓住她的上臂,猛的朝后一拖——   一百、幻术之斗(上)   青晗被这一下拉得结实,脚底不稳下意识的朝后退了半步一个趔趄。   不对……刚刚的脚分明是被藤条捆住的,现在怎么却突然可以动弹了!?她尝试着呼吸,此时意识到自己再也没有呛水的的憋闷,好似刚才根本没有遇到过溺水到近乎毙命的劫难。   她睁眼一瞧,身前哪还有半点藤条水滴,只有空空荡荡的石板路。路的另一端,赫然站着那异色双瞳的美青年。   少女自然好奇是谁救了自己,下意识的回头看去、稍稍垂下几分视线,这才看见身后的男孩。   九渊松开了她的手臂,踱到青晗身边。那双紫色的锐目盯着不远处的男子,没说话,却现在鼻孔里不屑的‘哼’了一声。   见到来人,海綦晖也朝前行了几步,嘴角重回一抹淡笑。微微启了唇,笑语曰:“这么多年没见,你倒算是长大了些嘛。”   “没有你长得快,那是因为你的血统不纯净。”九渊挡在青晗身前,一来一回,好像他们二人也有什么意外的联系!“你竟然愚蠢到还会用外貌来相较我们的年岁和实力,綦晖,你这几百年难不成依旧一点长进都没有吗。”   綦晖此时没有说话,紫、金双色的眸子同时闪烁着光华,藤索再度飞起,盘在九渊的脚踝上,倒刺尖锐,等到藤蔓收紧的刹那,殷红的血液已经顺着染红了他的下摆。   “好,綦晖,我到先看看,你究竟有什么能耐。”令人以外的是,九渊根本就没有挣扎,反而任凭着那蛇一般的荆棘盘绕全身,留下被倒刺所伤的大大小小血窟窿。而就在荆棘已经攀上裸露出的脖子盘绕,刺穿他青色的脆弱血管。九渊隐约将眉一皱,随即鲜血如瀑般喷涌而出,黏黏稠稠的喷洒在地上,辐散开来。   而就在这时,他喷出的、落在地上的血滴瞬间凝成艳红色的冰刺,突然腾起,一成二、二成四的不断分裂,最终形成那冰刺铺天盖地!不远处的綦晖眼神一凛,那冰刺的尖锐全盘对准被捆了个结实的九渊!   青晗暗叫声不好,刚想跑去帮忙,但又怕贸然闯入争斗会使情形变得更糟!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九渊,却意外的发现他嘴角边此时竟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冷笑。   却听“轰!”的一声,上万的冰刺均朝着同一个目标飞去,烟尘滓屑模糊了一片空间。   “九渊……”她上前半步,下意识的唤了一声,但此时心里却并不很担心他。毕竟若是没有半分准备,他脸上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淡定自如的冷笑?或许早该带上些许惊恐才对吧!   而就在她话出口的下一刻,弥漫的烟雾中,缓缓的现出了那个人形——   烟雾消尽,无论是血红的冰刺、还是缠绕他身体的尖利荆棘,一切都消失了。那男孩伸手捻了捻脖子上的血迹,那伤口却不知何时已经在他轻轻一抹当中消除殆尽。他冷冷的打量着面前的青年,嘴角突然一勾,无意间露出唇齿间的尖利獠牙。此时的紫眸也涨得通红,同样泛着隐约的光晕。   他竟也在白日里完成了狂化,那双灼眼则是最好的证据!   “我不得不先说一句,你这几百年间确实有了些长进,好歹算是会用了你身为神族能与魔瞳幻术相抗封印之力。封了我的招,将我逼到不得不血狂化的程度。你这也还算是没白活吧。”他言辞中依旧带着嘲讽,“只不过,在血魔族灵丘城这么魔气旺盛的地带,所用的幻术本应十倍百倍的加强,但你这一招却依旧是软绵绵的不着力道。照此看来,你还真是不成气候。”   血魔族身为灵丘城的主人好歹也有数千年的历史,这片土地经历血魔族的滋养变得更适宜他们生存,魔气越盛,与此相助的幻术就能提高越强的实力!   若这么说,之前海綦晖虽然也有用幻术蒙蔽外表,对所有人下了或轻或重的精神暗示,虽说连凤家神脉都没有察觉,按理也应该是极不简单才对,可似乎从来没有像这番如此明目张胆的使用幻术进行攻击,是不是也是因为之前兴元府魔气不盛而会有所畏惮呢?   但重点毕竟不在此。   青晗纵使知道这是幻术,也没有人教过她如何破解能与之抗衡,就算自己是血魔族,也同样没人明确的教过她到底应该如何操纵幻术!   就算是生来就有的紫色魔瞳,在她眼中也并不能完整清晰的闪现,更何况是关于幻术一类的奇门秘术?   敛了思绪,再将目光凝在二人色身影上。綦晖听得他如此讽刺,终归是将眉一皱。“你可别会错意了,我本不没想过要学魔族的幻术!这一切不过是你们强加在我身上的!”   “跑到我面前来班门弄斧,输了还这样丢一句?”九渊脸上没有表情,那灿灿的红目凝视着他,“这句话从我刚一见你你便这么说了,怎的,就算过去了数百年,莫不成綦晖你还是没长大的孩子么。”   綦晖眉心一抖,显然已经带上几分恼怒,但此时却迟迟没有再度贸然进攻。   青晗隐约意识到他们之间应该很早前就认得……而且,海綦晖是个聪明而狡猾的男人,他既然没有进攻,那原因可能有二:一,则是他在等待时机布置陷阱,还有后招。二……则是他以幻术而言,似乎根本就敌不过九渊!   再怎么说,綦晖也占着神族的一半血脉,魔性分散,使用幻术总归要和九渊的资质差一些,就算可以用神族封印幻术的招式补救,可效果却依旧是微乎其微。   “怎么不打了?继续来嘛,好不容易再见了面,为师总该陪你多玩上几局才对。”说到这里,九渊将嘴角一提,竟轻声冷笑,“说来,綦晖你今日已经见了我这么久,可还没有叫过我一声‘师父’呢!”   什么!?   青晗在一边听到这句,不由得震惊的睁大了双眼!   海綦晖……海綦晖是九渊的徒弟!?这男孩子看起来不大,其实比綦晖还要年长……?不不不,重点本就不在这,綦晖的幻术已经很厉害,那身为师傅的九渊是不是甚至要高出百倍?   而最关键的是……为什么?为什么要由高踞大长老的九渊要去教他,因为綦晖是尊王的儿子、血魔族的太子么?   太多的疑点难以明辨,青晗想着想着,脑袋里也快乱成了一锅粥!   面前的綦晖并没有规矩的称呼他,而是将眉一抖,“你快些让开,我要去找的是玄默,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不需要外人来指手画脚!”   “呵,真是笑话。”九渊就和他面对面远远地立着,冷哼一声,“你连我这血魔族区区的大长老都敌不过,还想去一战陛下么?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几斤几两重?区区小辈,好歹要对师长尊重些你连这都没学会么!”他冷冷的说着,凝视着綦晖身后不知何时飞升上天的冰刺,话若冰寒。   “我今日本也不是为你来的,本是想追着暗琉璃,没想到却跟到了这。发现了这灵丘城,也总不能白来吧。”綦晖此时终于开了口,回看他那双血瞳。“所以自然要将我和玄默之间的账,算个清楚了?”   “所以,你这不肖徒还当真要对为师动手了?”   话音未落,万千冰刺已经朝着同一个方向投射而出,这次綦晖根本就没有施幻术,而是干脆凝结水滴幻化成真正的冰,直刺而下!   相似的场景,却换来同样的结局。冰尘消散,石板上扎满了大小不一的冰锥,却惟独不见那人的身影。綦晖回头,却见九渊正站在自己身后,那血红的眸子定定的望着他。   正当青年又要动作之时,九渊的身影却突然一晃,化做两个,再回头,发现自己前后左右都已经站满了那抬了灼眼望他的男孩。   “我就算不是术者、不使用创圣琉璃,也同样赢得了你。綦晖,你未免太过自负了。以为学了那么些三脚猫的功夫,就很了不起么?你当真以为,你那神族的庇佑能看出寻常的幻术、封印魔眼,这招对我也奏效么!”他的灼眼中散发出绯红的光芒,好似双瞳有灼灼焰色如烟逸出。“既然你初来乍到,不懂这灵丘城的规矩,那就由我这师父好好教教你——何为规矩!”九渊眼神一凛,微启的唇中透着森森獠牙。   此时綦晖望向天空,却见目光所及,竟是和他刚刚谱出一样的满天冰刺即将袭来!他慌忙组织反击,可尖刺相撞的一刻,自上而下飞落的、由九渊幻化的冰锥竟将綦晖的一切阻挡通通击碎,速度丝毫不减!   明知道是幻术……可却无可破!   眨眼间,攻击凌厉而至,綦晖抬头看时瞳孔猛地一收!那冰锥的尖利已经近乎要刺穿眼球!   正在这时,愣在不远处观战的青晗身后却意外的传来一声清晰的喝止。“九渊,住手。”   一零一、幻术之斗(中)   那冰凌已经近乎抵在了他左眼的那片幽深的黝紫上,仅仅差了一根发丝的距离,那尖刃就要刺进眼球,生生毁掉那只魔眼。   就在那一声发落的瞬间,冰刺停在了半空,綦晖甚至能感受到眼上那冻物散发出阴森的寒气。   还未等綦晖撤身躲开,那数以万计、本来已经盘绕在他身侧眼见就要将他刺得体无完肤的攻击,却全盘终止后,如同刺向他时同样的速度一并朝后退开,最后定在空中,仿佛它们刚刚也没有兀自落下似的。   那青年虽然晃了晃身体,却没有倒下。死生边际,他并非没有碰触过,何况面临死亡,这本就不是第一次了!他侧颜的冷汗很快消失在秋季的瑟瑟冷风当中,转瞬而逝。抬起手来,用手背下意识的抹了抹差点被毁掉的左眼,直至感受不到刚刚停留在浮表上的冷气,方才放下手来,冷冷一瞥。   青晗听到身后的声音,慌忙回头去看,见到的则是那看起来太过年轻的父亲——血魔族的尊王玄默。   他将眉皱着,脸上没有半丝多余的神情,只是紧张得望着九渊和綦晖的缠斗,直到见了綦晖似乎没有被他所伤,才稍稍放心下来似的松了口气。   “陛下?”青晗抬头看看他,虽然会有些尴尬,可还是如此启了话头。   玄默这时才低下头,将嘴角一弯,伸出手来轻轻揉揉她的脑袋,这番触感却令她如此熟悉得温馨,“没事吧,綦晖他刚刚没伤着你吧?”   少女摇摇头,“没有,还好是大长老来得及时。”   “那便好。”玄默将头一点,上前半步将她护在了身后,“青晗,你在我身后呆着便好,我保他不敢再伤你。”回头,确是柔和却可靠的一瞥。   而此时,青晗从他身侧探出一双眼睛,却不自觉望向对面的那人。   不愧是父子呵,仔细这么一对比,长得还真是相像!且不说那双同样媚态的桃花眼,就连身形都有几分相类,也亏得是因为这老爹血统纯正,生长速度也偏缓,看起来也就不足三十岁的年纪,若是二人站在一起,说是兄弟估摸着也有人信!   青晗虽是颇大逆不道的想着,可却没敢言语,躲在自家老爹的身后,探看过去:   那不远处异色瞳的妖冶男子并没有说话,反倒是一边的九渊上前半步,见到尊王俯首叩拜:“陛下,为何让我住手。”他的语气依旧冷冷冰冰的,带着几分不悦,“綦晖是我门下的徒弟,是我亲手教了他如何去使用这只魔瞳操控幻术。可是如今,他却如此不守规矩,竟然来到灵丘城犯下这等罪孽。我身为师傅,算是清理师门,将亲手废他的魔瞳,让他此生都无法再继续使用幻术,这有什么不对?陛下,就算他是血魔族的太子,也不该有这等特权。”   “九渊,当时教你去教他使用魔瞳驱使幻术的,是我,是不是身为罪魁祸首,连我应该一起罚?”玄默望着跪在面前的男孩,同样说得一板一眼。   “陛下言重了,臣绝无此意。”   “玄默,你少用这种事情来收买人心了!你以为单单凭你一句话,你就能让我感动了?”海綦晖此时冷冷的盯着他,嘴角却突然一抽,扯出抹阴冷乖戾的笑容,“哈,我好感动啊!你竟然放下血魔族王尊的身段,为你的儿子求情了!啊,我真是太感动了,感动得泪如雨下哟!”他发狂一般的笑着,笑得身体都微微打着颤,“是不是还要我感动到了极点,而后再甜甜的叫您一声父王啊?”   “我希望你能原谅我,就算你不叫我父亲,我也认了,只希望你不要再恨我。”玄默如此陈述。   他的笑终止了,勾着唇梢瞪着面前的、该被自己称谓父亲的男人,“原谅?凭什么?别再摆出一副救世主的嘴脸,玄默,你把这一切说得太简单了,你欠着娘亲的那一条人命,你觉得……我可能会原谅你吗?”   “我只是没想到她会那么偏激……会将事情做得那么绝……”   “这句话,几百年前娘亲过世的时候,你就这样说过了。”綦晖的嘴角再次镀上那抹冷笑,“几百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没找到更好的借口?是不屑吗?是不屑吧,区区一个女人而已,你想要就会有,你说对娘亲会一心一意,可是……到底你不还是有了那个你身后的小孽种么!”   “你……”青晗一听,自己竟招来如此谩骂,忍不住的从他身后站了出来,“海綦晖你——”   玄默无奈,可还是拦她后退了几步,“你都在胡说些什么,你若说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我承认,嫣儿的死确实和我逃不了关系,可你总不该这么说青晗,怎么说她也是你的亲妹妹。”   “是啊,亲妹妹。”綦晖冷冷的说着,“我们的血液里,流淌着和你一般卑劣的亲缘,你是不是觉得这很骄傲?但是对我来说,这才是我最深感羞耻的。”   羞耻。   他听了这话,也不由得将那炫紫的桃花眼轻轻一眯,“我承认,我确实欠了你,我该还。”   “那你说,我这债,你准备拿什么还?一命抵一命,你今日已经准备好受死了吗?”綦晖死死盯着他,仿佛已经锁定了猎物。   “我还是那句话,想要杀了我为你母亲报仇,好歹也要凭自己的真本领。”他站直了身体,凝视着那双异色的瞳孔,“綦晖,那时我便这么告诉过你,所以才叫九渊去教你。这几百年过去了,你好歹也让我看看,你到底成长了多少,能不能取走我这颗头来。”玄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面上却没有任何多余的神色,“我不会攻击你,你只管放心大胆的袭过来就好!”   綦晖此时却没有再施展幻术,而是将双手悬在胸前一上一下的掌心互对。手心缓缓错开,右手轻握,左手缕着什么东西一般和另一手逆着方向猛的拂过——猛的将左袖一拂,一根长鞭已经化在眼前!   那鞭通体冰质,每一节都由近乎透明的冰节连成,上下共十三节,约七尺有余,盘绕在綦晖身侧,如同银蛇般蜿蜒。   青晗此前从未见过綦晖由琉璃化成的武器是个什么模样,她甚至一度以为他不需要武器或是和兰渚一样,那结合的部分没有化为武器而是充当了其他用途。但现在的綦晖彻底将她的想法否定,他手上正握着水琉璃赋予他的利器。   一般来说,没有祭出武器的时候就算可以使用术,可‘术’的强度即抛除‘型’的‘质’和‘量’这二者应该完全不及祭出武器后的战备状态。也就是说,本来不祭武器的海綦晖的实力就算的上是中上等,如今出了武器,岂不是他的战力又要翻倍?再加上他身上还有光琉璃和水琉璃同时运作,此时的綦晖如是善用琉璃的力量——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不会被瞬间秒杀,但甚至他们一行之中任何一个术者如果单独遇上他,也不可能有半分胜算!   綦晖抬手,鞭子上的骨节相互撞击着,清脆悦耳。而他将握把攥紧手心,朝地上猛的一抽,“啪!”的一声,鞭身撕裂空气,传出低声嘶吼。鞭子落地之处,被击除了一个三寸有余的土坑,而后那坑底端的泥土渐渐的泛出发黑的湿润,眨眼间,土坑底部已经渗出水来、填满坑洼的瞬间,那积水如泉一般喷薄而出,顷刻化为一条冰霜巨蟒,吐着惨白的信子,朝玄默扑去!   血魔族的王尊没有动,而是下意识的先伸手朝后挡了挡,侧目持起剑的青晗,轻声道:“这场仗是我与他躲不过去,他的对手是我,青晗,你还是不要插手了。”   “可——”她刚想说话,却见那硕大的蟒头已经扑至二人面前!冰蟒光是那头就有半人长,张开大嘴,足有一人还高!鳞片在阳光的反射下熠熠生辉,尖长的獠牙好似倒勾折在口中,在张嘴的刹那瞬间朝他们咬去!   青晗还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却有感觉谁在身后拉了她一把,将她一把拖开一丈多远,还未等回头确认是谁,却见玄默轻轻后跃半步,轻一抬手,幻化出一根粗壮的藤枝从地底蔓延飞出,趁着冰蟒一咬未成的笼嘴间隙,瞬间捆住了它那噬人大口。而就在这时蛇头突然一低,一道身影踏着蟒头腾起,此时阳光正盛,盘绕在他身侧的十三连本就是透光性极好的冰,此番从天而降,那一手武器竟好像凭空消失了似的看不清半分形状!   玄默畏光似的将眸子一眯,却见那人影提鞭抡扫,姑且才算是判定了那鞭击向的大约方位,他刚刚侧身躲去,可不料之前已经被封住了嘴巴的巨蟒却依旧觊觎着玄默的要害,綦晖金色右眼逆着阳光突然泛出一抹光华,巨蟒受到控制似的猛的将嘴张开,捆住它的藤蔓也刹那间被挣脱、撕得粉碎!   一零二、幻术之斗(下)   若说神魔相克,恐怕在幻术这一项当中就能体现得分明。   魔族的紫瞳生来善用幻术,以操控人心蛊惑神智。生而为神,则却能看破幻术,将一切强加来的臆想的暗示全盘破除。   綦晖此时那右眼的金琥珀色闪烁着如星的莹亮,他身体内浓厚的神族血脉正指引着破除虚幻的真实。   抬手一扫,近乎透明的冰节鞭如灵蛇一般飞舞,关节的亮面反射着太阳灼灼的光芒,璀璨晃眼。   而同时,他身下的那条冰蟒也张开了巨口,倒牙如刺般尖利,张嘴朝着玄默咬去,俨然好似想将他撕扯钳碎!   玄默身形一闪,转去蟒蛇头侧避开尖牙,可巨蟒显然洞察了他的动作,还未等他伸手还击,尖牙狰狞着反射着日光,已然临了眼前!   他右手一伸竟死死抓住了它左上颚的尖牙,猛的掰住,虽然一下掰断,可还是侧过身体猛的将巨蟒甩去一边。但就在这时,他余光瞬间一闪,左手小臂上即刻生长出一层臂甲,抬手下意识去迎,那飞来的十三连‘当’的一声,冰节打在手甲上,传出清脆的破音。而后抡起的鞭尾镖头带着惯性缠绕其上,将他的手臂捆了个结实。   血魔王尊没有半分犹豫,张开鞭锁缠住的左手掌一把握住他的鞭节,狠狠一扯!顿在空中的綦晖受这一力也被他迁落而下,落地后也单手抓紧握把,发力回拽。   “綦晖,你还预备打下去么?”玄默此时连大气都没有喘一回,那双紫色的眸子淡定如水。“你这回,也还是赢不了我。”   他听到如此,却没有理会,只操控巨蟒从玄默身后重新腾空而起,张开嘴径直扑了过去!   玄默没有回头,只是在它扑来的瞬间反手探向那颗锐齿,猛的一剜竟真的将它掰了下去,留得一个尖牙攥在手中。巨蟒吃痛,还尚未等它企图退却重新反攻,玄默微一转身,抬手举起那根蛇牙狠狠的刺入它的眼睛里!   綦晖见状不好,攥紧握把骤然发力,却见从握把开始,冰节十三连的鞭身突然冻结生长出荆棘一般的倒刺,飞速朝玄默手上的部分蔓延!玄默赶忙松开了手,任凭那鞭子生长的倒刺压迫着臂甲。   “我赢不了你?你以为我杀不了你?好吧……就算我杀不了你,那如果是你女儿呢?”綦晖嘴角勾起一抹乖戾的怪笑,那血魔族王尊回头,却见巨蟒重新腾起,竟朝着青晗的方向扑去!   此时玄默下意识的分神,回过头来却见綦晖那琥珀色的右眼泛着灿金的光辉。他猛的将鞭一拉,鞭身在玄默手臂上越发勒紧,而此时尖刺正一点点的刺进他的臂甲,转瞬间,臂甲渐渐开始断裂,依旧有片片残块挡在手臂和尖刺当中,但即刻分崩离析!   锐处终究还是刺伤了他的身体,就在冰冻即将开始的一刻,綦晖却似乎痛苦的将眉一皱,却见他散着金色的右眼中,隐隐约约再度泛出了鲜血的色泽,而就在他微微迟疑后,倒是身形一闪——热浪擦身而过,火球激起缕缕白烟。   “若不是燕隐兄说,我还不知道这儿打得这么热闹呢。”不远处,少年将长矛帅气的一甩猩红的矛尖直指綦晖的方向,“虽说是打扰你们了,可是上次那仇未报,我心里憋着,可不痛快!”   綦晖的右眼含着血,冷冷的瞟向言淅,“找死。”话脱口的瞬间,那冰霜巨蟒将头一转改扑那焰矛少年!   他提起矛来,朝冰蟒的方向一点,火焰喷涌而出直朝蟒头袭去。那蟒蛇此时也长大巨口,抖着信子,万千冰箭从它舌尖射出,穿透火焰直逼言淅。   而少年并没有等冰箭近身,反而在火焰喷出后,就一跃而上巨蟒蛇身,踩着它冰质的鳞甲蹭蹭蹭的朝蟒头方向跑去!   巨蟒意识到身上有异,还未等先挣扎,那一柱火焰已经刺透了它喉颈,它哀鸣着、翻滚着身体,企图将那始作俑者碾压成泥!   而就在冰蟒追着言淅不放时,刚揪着青晗的衣袖躲开冰蟒袭击的九渊也终于松开了她,上前一步冷冷的看向那异色瞳的青年。“綦晖,怎样,你闹也闹够了吧?”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父王都还没说什么,你又在耍什么腔?”綦晖故意的如此称呼,眼角冷冷的瞥向玄默。“不过其实这次也不错,我已经刺伤了你,只要我稍微再一念,就会全身血液冻结。”   “那你为何不念呢?”玄默此时举起手臂,挑起嘴角轻轻地笑着,“綦晖,你添给为父的伤处,好像已经愈合了呢。”綦晖惊愕的回头,却见自己虽然启动了冻结的命令,可却见他的伤口却不断自内而外的愈合着,最后皮肤完好无损,只有一枚血色的小冰凌掉在地上,摔出清脆的破音。   “什么……”綦晖挑眼去望,只见玄默的双眼已经呈血红色,额角微微绷起几条青筋——正是血狂化的征兆!   “不过不得不说,能把我逼到血狂化,你这几百年间也着实是长进了不少。”玄默说着,眼中的红色渐渐褪去,最终恢复原状。“怎么,如今也还要继续么?”   “陛下,”九渊拦到二人之间,朝身后的青年说道:“与他自然是不需要多费那么多口舌,这里还是危险了些,他的事情就先交给我这个师傅处理吧。”他说着,将目光点向綦晖。“如何,是不是该输得心服口服了?”   见綦晖迟迟不语,那男孩哼笑一声,“刚刚那一仗你也见了,陛下受伤也不过是因为有公主在而受到牵制。单凭实力,你还和陛下差得远。所以,为师奉劝你一句,还是不要在这儿丢人现眼,快些回去加紧修炼为上。”他伸手,不屑的指了指那异色瞳的男子,“綦晖,本来你和陛下的事只是你们父子间的纠葛,但是,你在灵丘城惹出这么大的乱子,就算陛下容你,我们四大长老也不会容你。今日我没废了你擅用幻术的魔瞳,那是因为碍在陛下的情分上,除此之外我们没什么讲。”九渊顿了顿,冷笑道:“你可别以为陛下不杀你是不能,他身为你父亲,是不舍得。但这不是你来到这里耀武扬威的资本,綦晖你记着,就算陛下不诛你,若是再敢来犯,别怪我这个做师父的也对你不客气!”   “你还是那么爱多管闲事。”綦晖盯着他,近乎咬牙切齿的回绝道。   “这不光是管不管闲事的问题。”那尊位大长老的男孩哼声道:“你看来可不止惹了我们血魔族一家,恐怕现在要找你寻仇的人可不少呢。”他微一侧身,却见青晗、言澧和朝翔三人已经站在了九渊身侧,一样冷冷的凝视着他。   “我承认我敌不过你,可是若是我们和在一起呢?”说着,黑雾从剑端腾起,直飞綦晖面前。   而就在此时,众人见一抹身影飞跃而下,随即巨蟒头猛地一甩,再度朝那人的方向咬去。言淅矛头一挑,捅向蟒蛇口中,同时红光乍起,灼人烈焰喷射而出,喷出的业火刺穿蟒头、在天上留下一道红痕,迟迟不散。   蟒头被毁,冰霜巨蟒身形猛的一顿,而后哀鸣一声,身体碎裂成冰晶瞬间消散成齑粉。   綦晖刚刚侧目见者自己化出的冰蟒被毁,回头看来,则是一团团黑雾已经近乎要将自己包裹在其中,他将眉皱紧,抬手猛的扬鞭斜抽横扫侧撩,那冰节十三连上下翻飞,如同银蛇一般嚣张狂舞,抽打着空气,传来‘啪啪’的嘶吼!他咬紧银牙,近乎发泄的挥动手中那银光熠熠的十三节连环,撕裂周身袭来的黑雾,顷刻间使之消散殆尽。他最后摔的一记,冰制骨节狠狠地砸在地面上,掀起尘土阵阵的同时,就连他手中的鞭子也瞬间在他手中化为粉末、随风而逝。   青晗刚想继续发招,此时则是玄默挡在了她面前,轻轻地摇了摇头。她心中虽有几分不快,但还是看着綦晖轻巧的一跃而起踩在树梢,“玄默,我早晚有一天要亲手杀了你,不管这其中要多少年月……我都要你付出代价!”   那被挑衅了的血魔族王尊、綦晖的父亲——玄默,此时则抬起头来,那双紫色的眸子定定的望了他片刻,将头一点。“好。”   这番回答是如此清楚干脆,一如数百年前,凤海嫣死的那天、在綦晖还是孩童的时候,玄默给出的回话。   綦晖末了依旧是满目仇恨的盯着他,那双异色瞳子中如今被怒火渲染得带上几分狰狞可怖。   但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一个转身,衣袂发梢在风中轻飘舞动,美得翩然若仙,但在下一刻,他的身影却瞬如同幻影一般模糊虚拟,在众人眼中,他的背影渐渐淡化。秋风吹来,树叶轻轻颤抖着,树梢上已然空无一人。   “他的灵力在灵丘城已经探查不到了,许是真的走了。”九渊轻轻地说道。   一零三、言淅其实不就是用来被欺负的么   善后的工作末了还是交给九渊派人来处理,今日的风波好歹算渐而落定。玄默朝着他刚刚消失的地方凝视了许久,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头却见青晗正抬头看着自己。   “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青晗慌忙答道。   “哦,是不是刚才稍有些吓着了。”他朝自己的女儿笑了笑,“不碍事,这里就交给我们处理,你和你的朋友们先去休息吧,要不然,一会闲下来我叫九渊带你们在这灵丘城里好好转转?”   她下意识的瞟了眼不远处正忙着与人吩咐的小少年,摆摆手道:“不了不了,若是想出去转,我们几个人一起去走走就好,反正王宫这么显眼,怎么也走不丢。”说罢,她也将嘴角轻轻扬起浅浅回笑道:“陛下和大长老还有事要忙,那我就先不打扰了。”   “都是自家人,干嘛还和自己亲爹爹客气呢?”玄默语调中带着些许无奈,但毕竟没有再强求什么。见她施了个万福,便转身匆匆离去了。   青晗转身走出没多远,眨眼就见燕隐立在不远处。而那小妖精也显然一打眼就瞧见了她,赶忙快走几步来到她身前,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这才不知是不是故意装出的关切道:“刚刚我去叫人的时候,你没出什么事吧?”   “废话,我要是出了什么事,还能站在这跟你说话么!明知故问。”她颇有不屑的白了他一眼,挑起眸子斜视那青年一刻,“说来你也真够慢的,亏的是有九渊他们来救我,要不然我早被淹死了。”她似是不满的哼了声,“到时候想再找我说话?等到七月半烧纸来信吧。”   听她颇有嗔怪,燕隐也顺着话茬接着说来,嘴角却挑起一抹笑容:“哎呀青晗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若是作古了,怎能只有七月半烧纸祭奠呢,好歹也要算上清明呢!”   “……你这混小子是在咒我死吗!”青晗转回身去与他对视,蹙着眉头气得鼓鼓的。“我就知道你这厮不靠谱!临阵脱逃不说,通风报个信都这么慢!你是诚心想害死我吧!”   “别这么说嘛,只是这里宫苑纷杂……我这个初来乍到的……其实也不太认路不是?”他低下头,搔了搔脑瓜,“不过其实人家九渊大长老早就知道海綦晖来了,能感知到你遇险。这在血魔族的地界,好端端的在灵丘城里,还能让你这个公主殿下生生淹死……咦?淹死?”他重复到这里,不由得顿下了语句,左右上下的看了半天,“这儿连个水池子都没有,怎的就差点淹死了?难不成有一个小水洼……您故意找上去的?”   “你才找死呢!”青晗气得跳脚,伸出拳头狠狠地朝他砸了几下,“燕隐你怎么说话的,明明就是他用幻术——”说到这里,她倒也戛然而止,扬起小脸,言语中颇有不屑,“哼,算了,我明白就算我说了你也不懂,那我干脆就不要费这番口舌了!”说罢,顺势拨开他就要走。   燕隐见状赶忙跟了上去,解释道:“别呀别呀晗爷,这就气啦?说说呗?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就同我稍微说说呗?”   少女心说跟你说来说去不都是在自己给自己找气受么!干脆连搭理都不搭理他,干脆去一边扯言澧的衣袖,同样将朝翔晾去一边。“说来,我们还没有好好转过着灵丘城呢?今儿下午一起去溜达溜达?”   被突然抓了个正着的言澧无奈的看看她,没好意思打击她说‘就你心大’,只是略有难色的说道:“青晗,我倒是很在意我们何时启程上路。”   “……也不用这么急吧。”少女听她这样答,不由得有几分泄了气,“就这么着急走么?”   言澧见她略带些不甘,也解释道:“倒也不是很急着走,只是怕拖得时间久了,凤翔府淳哥哥那边可能会有些不放心。”   一听‘凤翔府’几字,青晗隐约就明白了些许,不管再怎么当做宾客,神魔毕竟是殊途,言澧不喜欢这魔域也是正常。“那……那我们今日先去逛逛,回来打点行装,明日一早就上路如何?”她闪着眸子,颇有几分期待。   言澧听她说完,只点头说了声好,但却见她好似异常满足似的将嘴角一扬,连那一双俏眼也笑得眯起了几分。言澧见她的样子,确有几分愧疚——说到底,这里本就是她的家,明明她也是被凤家逼迫要封印创圣琉璃的,去不去凤翔府,也完全应当凭青晗自己一语,但现在这幅局面,好像就连能多停留一天就好似莫大满足似的。   归根结底,是不是凤家做的——太过分了呢。   “说来,言淅去哪了?”青晗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一边说着,还一边扒拉着身边黏人小妖精半示好半道歉的爪子,“刚刚我还见他来着?怎么这一会就捉不到人影了?”   “淅哥哥么?好像在那边?”言澧不太确定的指着,踮起脚来看了看。   青晗随她望去,却见那碧草当中,似乎确实有一团近乎匍匐在地上,蹲在那缩成一团不知道在做什么。   言澧刚想问问青晗和燕隐之间这是怎么了,却见那少女第无数次将他抓住自己手臂的爪子拂去一边,而后颠颠的朝着那一坨人形跑去。   跑得差不多,青晗也踮起脚尖,轻轻地靠近,探着脑袋瓜,透过他身形看去,却见言淅蹲在草丛间,弯着腰,手指拂过草叶,似乎在找着什么,倒是一脸专注,似乎一点都没有意识到青晗此时正在他的身后。   她暗自坏笑一声,提起脚来猛的朝他的屁股一踢!   “嗷!”言淅尖叫一声,双手撑地差点被她踹趴在了地上,回头看看,闪着莹亮的杏仁眼,一脸委屈的申辩道:“青晗你做什么呀!”   “当然是捏捏你这软柿子。”她不忘嘿嘿的笑他两声,这一脚下去,似乎刚刚被燕隐惹出的气也消下去了大半,“咋,踹疼啦?”   “能不疼嘛。”他转过身去,暗自揉了揉某个被踢中的部位,“你到底是对我有多不满,干嘛用这么大力气嘛!”   青晗心说我总不能说我是拿你来解气的吧,想了几番觉得如果这样说来未免也太欺负他了。但事实上……言淅其实不就是用来被欺负的么。   想到这儿,青晗又是忍不住的噗哧一笑,笑得那少年又有几分恼了,“你笑什么呀……踢我你还笑!还笑!亏我那么快跑来救你的。”他哼了哼,但这软柿子的回击,也是同样的软绵绵。   “吓,那还真要谢谢你啦。”她见他好似要被欺负哭了似的,也实在良心发现的捏了捏他的脸,“说来你在这做什么呢?虽说你刚刚这种姿势分明就是找踹——”   “你还说!”言淅驳斥了句,随即没好气的继续揉了揉屁股,“算了,我刚刚是在找……嗯,你看我刚来的时候,见那血魔族王的臂甲是稍微有些开裂的,到了后来彻底碎裂了好像就是落在地上了。我其实有些好奇……他们血魔族用的武器防具,和我们是一样的么?”   “咦?你在……你在找陛下的臂甲碎片?”青晗哑然失笑,“你没开玩笑吧。”   “谁跟你开玩笑了。”他一本正经,“我杀冰蟒的时候,那蟒身碎了就碎了,冰术嘛,人家操控的,毕竟也正常。可是我再回这一面找那臂甲碎块……什么都没有嘛!”   这能有才怪了好不。   青晗听到这里,长长的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放在那少年的脑袋上,重重的揉了揉,随即语重心长的说:“言淅,我明确地告诉你,你这孩子的智商真是硬伤啊。”   “啊?”   “啊什么啊。”青晗无奈的将他的脑袋猛然一推,“那臂甲是幻术化出来的,你还找?碎了那就是幻术解除了嘛,难不成一个精神幻化出来的障眼法还真能碎成一地渣渣给你寻宝?”   而此时,凤言淅则及其土鳖的惊讶道:“啊!原来那就是幻术啊,怪不得我觉得他的臂甲在闪闪发光呢,那么与众不同……我怎么就忘记了还有幻术这么一说!”   “好了,现在明白了吧。”她以前虽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聪明,但她此刻意识到,这种东西都是比较出来的,跟这个二货搭档对比起来,青晗觉得自己聪明得还真不是一星半点。   而就在这时,却听不知是谁踩着蓬蓬的草地,发出‘沙沙’的声音来到青晗身边停下,之后及其熟练的动作伸手抓住她的手臂,轻轻的摇着“晗爷~~我错了~你就原谅人家嘛~”   青晗淡定的表示,此刻凤言淅的面上露出了刚刚面对强敌都没有过的惊恐……如果说打个比方的话,大概惊悚度堪比言澈说要将他拖出去——嫁人。   而在言淅无限震惊的注视下,此刻的当事人、被抓住手臂的青晗,异常平淡的侧过头去,将手臂一甩而挣,丢上白眼一发,并淡然的说了一个字。“滚。”   一零四、行歌   秋日的天空透着湛蓝,格外的清爽。   街上的人并不多——族人似乎都不大喜欢在这样的时段出没的。不过青晗觉得这样倒也好,毕竟言澧言淅是神族,再怎么被论作是贵客,那好歹也是在人家地界上晃来晃去,想想也是够讨人嫌的。   灵丘城说不上有多繁华,可亭楼无一相类,兴许是血魔族人大多旅居人界,定居的地点不同,便将自己习惯的家搬回魔域灵丘城。所以建筑风格才会贯穿古今,横亘南北,颇具奇观。   几人走过空荡的街市路板。前面走着的自然是言澧和朝翔,后面跟着青晗和言淅。燕隐总是漆在她身边,可算是看出这回惹她生气后的认错态度良好了,上下左右前前后后的献着殷勤,总之不管青晗原谅他与否,身边的言淅倒是被他惹得颇有些厌烦了。   那少年见他是上蹿下跳的围着青晗转悠,而那少女也时而侧过头来和他搭上几句话,反倒是自己完全被毁了兴致,明明想起有几句话想和青晗说的,结果念着念着,刚要开口,那人便好死不死的出现,絮叨一阵。以此类推,这本来就不太好脱口的几句话,最后全都被燕隐搅和没,只得在一旁越发的生着闷气。   回到宫苑的时候,天色已经近暮,正在一行人用过晚饭之后、大家都准备早些就寝,准备明日早起上路的时候,这时的传令却到了。   “公主殿下,陛下在正殿等您。”   青晗想想也好,毕竟明日上路,再怎么着也要好好打声招呼。明日若是走得匆忙,若是今晚再不好好问候,那岂不是太过失了礼节。   先不说那血魔族的王尊到底是不是她的父亲,青晗觉得不管怎么说这一行都受了他那么多的照顾,确实也该好好道声谢才是。   但除此之外,不得不说,今日在得知綦晖正是自己亲生兄长的时候也确实太过震惊,匆匆的跑出去只想一人静一静。但在她逃避的时候,事实上还有许多事情是她还应该追问清楚的。   正比如她未曾蒙面的娘亲——行歌。   昭灵煌从未和青晗提起过她的娘亲,甚至从未和她提起过“行歌”这个名字。对她来说,这名太过陌生,就连感觉也是一样。   自小在村子里长大,青晗努力地回忆着幼年孩提时的点点滴滴,但末了却鲜有印象。所残存在脑海中的、随着上次血狂化而解锁的记忆,毕竟曾被昭灵煌抹消过一回,如今就算想起了,也不过是只字片句的残片。   在她模糊的印象里,村子里似乎没有哪个玩伴会唤谁娘亲的。   所以她也从未想过,所谓的娘亲究竟该指怎样的人。直到离了师傅之后,真正融入现界,她才稍有概念,但回去追问师傅的时候。昭灵煌却总是轻轻一眯他金灿灿的一双笑眼,轻轻地回答道:“以后,你会知道的。”   ……那么,师傅所指的‘以后’正是指现在么?   青晗脚下不稳,被石阶轻绊,闪了个趔趄,稳了身形匆匆忙的追上传令。   大门再度自动敞开,青晗快走几步,轻捻衣裙抬腿迈过门槛走进殿内。   夜晚的宫殿内,灯火通明。   玄默坐在王座之上,见她的身影款款而至,则轻一抬头,浅笑道:“来了便作罢,不必拘泥礼节。”   虽然他是这么说了的,可少女还是下意识的将身一弯,礼罢了,方才环视一圈,见殿内并无第三人,方才挑了玄默右手边那一侧的椅子坐了下。   “青晗,我听他们说,你也是路过这灵丘城的,怎么样,现在有没有改变主意,在这里先住上一阵?”他侧头望去,那双桃花眼闪烁着烛火的亮光,熠熠灼人。   少女下意识的心头轻颤“这……”她略一迟疑,还是将头轻轻低了下去,“陛下,青晗刚要说这回事呢。”她答道:“我都与同伴商议妥当了,明日一早,我们就起程。”   玄默的笑容僵在了嘴角,片刻过后方才追问道:“怎么这么急?就不能多留一阵子的么?”   青晗没有看他,自顾的摇摇头,“已经与言澧说好了,我这一趟本来就要行去凤翔府,途径灵丘城也只算是路过。一来,说好如期赴凤翔府这一遭,如今已经耽搁了行程,再拖下去,怕是会误了事。”她解释道:“这二来……我这朋友里面,言澧和言淅都是凤家人,神魔殊途,不管怎么说都是不方便的。所以——”   那王尊听罢,却没有顾她最后心虚的迟疑,倒是轻笑着将头一点,“你这么决定,自然是有你的道理,女儿长大了,也不该归我操心了。”他顿了顿,沉吟片刻,“你有没有恨过我,像綦晖一样,怨恨我这个父亲?”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怨恨。”青晗答着,眼神依旧如水清明,“但是对于我来说,没什么可怨的。我是被师傅从小带大的,我想有父母在近旁,应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罢。”她如是说着。   玄默点了点头,“这么说来我到应该好好谢谢昭灵煌了。不过……这一切也真是讽刺。”他浅笑一声,侧头望她,“看来,你是终究不会叫我一声‘父王’了。”   少女没答却只作反问,“我白日里听海綦晖说,他恨您是因为他的娘亲……其实青晗也想知道,自己的娘亲是怎样的人……还有——”说到这里,她却突然顿住了,踟蹰着没有后文。   “还有什么?但说无妨。”   “青晗觉得您显然是更爱海嫣姑娘的,那……那您对娘亲——”   “她们是不同的。”玄默此时却这般回答,“毕竟我与嫣儿虽然相处时间短暂,可毕竟她过世了许久,近百年间我都一直念着她,没有寻过别的女人……直到二十年前,遇到了你的母亲——行歌。”   青晗没有打断他,只是将视线愣愣的投向上座那孤独的王尊。   “我以为她会答应和我一起回灵丘城。”他回忆道:“她不嫌我血魔族的身份,可为什么……会厌弃我身为王的地位和陪我一起留在灵丘城的邀约呢。”   和其他人不同,身为血魔族的王,是不能随便离开王都的,就算离开,时间也不能过长,否则很容易出现各种意想不到的事端。   少女了然这样的道理,随即下意识的开口道:“那……会不会是娘亲更喜欢四处游玩,喜欢热闹……不是厌了陛下的王尊之位,只是不喜欢被局限在这一方呢?”   玄默此时转过头来,那双灿紫色的桃花目含着几分惊诧的望向她,凝神片刻,踩在嘴角一弯,漾出淡淡的笑容。“真不愧是她的女儿……当年的她,却也是这么说的。”   “后来……你们就分开了吗?”   “我当时还不知道她已经怀了你。”说到这里,玄默也有几分激动,“若是我早些知道的话,不管怎样也要把她强留在我身边啊——”   “诶?这么说……娘亲她……她是自己逃跑了?”   说到这里,那王尊点了点头。“当年的嫣儿,虽然是神族,可意外的是她虽然占着优良的血统,可却几乎任何能力都没有,甚至连我最基本的幻术都看不透。”他说到这里,似是有几分后悔,“我以为……我以为我第一次和她相见的时候,我和她互通好感的时候,我都将隐藏瞳色的幻术压抑到最低阶,若是神族,本应当是一眼就能看穿的。可是她对待我还一如平常。我以为她是接纳我了……她不介意我血魔族的身份了——可没想到……”   藏是藏不住的,总归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玄默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深吸了口气,将话题一转,“但行歌和嫣儿不同,她的体质很特殊。”   “特殊?”   “对。”他点头,“她的家族也许几代之内混入过神族的血统,她应当也受到了影响,但很意外的是她所体现的则是极强的实力。不光可以看穿我的幻术,而且逃跑的前夜……甚至连在我最松懈的时候暂时麻痹了我对灵力的探知。”   “所以……一早起来,就发现她不见啦!?”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隐藏灵力这种事情,并非做不到,也并非只有神族能做到。”他补充着,“一般来说,对某一人的追踪都是从灵力下手,感知大概的方向,但是隐藏灵力之后,就代表我根本无法找到这个人……就和凭空消失了别无二致。”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这些年来,我一直尝试着去找她,可是一直都没有消息。”   “直到现在……也都音讯全无吗?”青晗听到这里,也不由得隐约有几分失落。   那从未蒙面的娘亲,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想见一见的!   说到这,玄默却再度迟疑了,将眉猛的一蹙,垂下眸子片刻,那紫色的瞳仁中染上几分哀戚,“不过……当你来到这灵丘城……听别人唤你一声‘青晗’的时候……我就有预感,行歌她恐怕已经……不在了。”   一零五、我其实没有爪子欠   青晗没有问为什么,因为这番已经是最浅显易懂的道理!   谁会将自己的亲生骨肉,冠上心上人和别的女人一同细心思忖出的名字?   如若玄默说的是真的,行歌也从不该恨过那血魔王尊。毕竟生为人母、怀胎十月,对这腹中的孩儿总不该心有憎恶才是。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就应该想要看着这个孩子一点点的长大,唤着自己亲自为她起的囡名。   可为何……可为何如今的她,却依旧以‘青晗’为称……   除非是她不要她了。   行歌才会叫她一声‘青晗’,赶着她去寻她的父亲罢!   青晗想到如此,心中也不觉间闪现出失落和隐约的哀伤。而等她重新抬头时,玄默此时脸色却怔怔的,说不准是在想着什么。   她其实很想安慰他说,指不定娘亲只是真的想将自己交给他,而后继续依照自己所想的自由逍遥去了呢?   可是话到嘴边几轮辗转,她终究还是没有脱出口来。   “我也早就料到,或许当真是这样的结果。”他近乎自言自语的说着,抬起眼来,那双紫色的桃花目温和平静,“说来,青晗你明日真的就要走了吗,真的……不能再留些时日了吗?”   “您怎么还在说这个。”她此时却轻笑道:“您刚刚可是都已经同意我走明天就走的。”   烛火光影间,玄默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女儿那一颦一笑也越发的和自己日夜思念的女子相似起来。他虽然动作一怔,却很快解了迟疑,随即说:“既然你这么坚持要走,那我也就不该拦你,”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却将话题一转:“但是作为父亲,我还是要劝你一句——神族都是自私的,凤家之所以能在现界生活得这般风生水起,那就证明那些人心计颇深。不说你是不是被利用了,我只说……万事都要小心。”   “这您放心。”青晗忙忙答道:“言澧和言淅都是顶好的人,我们都是朋友呀。”   “你看,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将眉轻轻一蹙,“我刚刚的话难不成是白说了么?且不说别的,至少你要记着,你既然已经经历过血狂化,那就证明你是我的后代、是我血魔族的族人。神和魔毕竟是天敌,二者之间的隔阂,远比你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你说要前往凤翔府,我就觉得这期间一定……有着什么阴谋。”   青晗一听他这么说,赶忙摇手解释道:“没有没有,阴谋指不上,毕竟要我去凤翔府也是因为创圣琉璃的事情,再说,又不是凤家要我去凤翔府的,还是当时师父叫我去……”说到这里,她的话却突兀的中止,眼神也下意识的一躲。   “……你师父。”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我的傻丫头,你师父昭灵煌,不正是纯血的神尊么!”   她之前万万考虑过这些,只记得这一切都是师父所托,但却从未将昭灵煌是神尊的事情同为一谈!如今事实已经摆在面前,不是她现在才知道,而分明就是她之前考虑得太少!   会不会又被算计了?……不,是从一开始就被算计了?   “至于创圣琉璃……我是更不希望你太过牵扯其中的。”玄默望着她,轻轻的说。“这一趟水太浑太深,想想就让人担心呵。”   “可……可我也不能就因为路不好走,就不走了。”少女虽然被他的话有几分动摇,却还是回答道:“我已经答应了他们,就不该食言。关于创圣琉璃的事情,我已经想得很周全了,我想,凤家以封印琉璃为本任,此番既然是叫我帮忙的,他们自然也会出力。就算我的实力稍微差了些,不过我想按照他们来讲,这一切总该不会太过困难吧。”   “我难道还是劝不住你么。”玄默最终长长的叹了口气,“不过无妨,如果凤家敢对你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我一定会出面的。”他冷冷道:“凤家的神族血脉,历经千年早已经淡薄。我敢说,甚至此代凤家的神族血统的浓厚程度甚至没有一个能超过綦晖的。踏平这样的凤家,简直是轻而易举。”   “咦?这——”青晗听着听着就觉得火药味越来越重,好似马上就预备开战了似的。“您不必这样……不,千万别这样!”   “敢欺负我的女儿,我必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玄默轻声哼笑,放下如此狠话的时候,却笑容缱绻,柔柔的笑眯了那双桃花目。   “可凤家还没怎样,莫要再说这样的事情了。”她此刻的神情倒有几分紧张,“神魔既然已经共存了千年,互无干戈不也顶好的么。”   玄默摇摇头,却依旧是笑,但如今不管如何青晗问他为什么笑,他都最终只答道:“既然你是这么说了,既然已经将这一切自己决定了下来,那我也不该动摇什么。只是你记得,万事小心些……还有,凤家的话,不可轻信。”   他末了还是不太放心的。但青晗也只是有些敷衍的点点头,单单乖巧的“嗯!”了一声。   “创圣琉璃的事情罢了,你就会回来的吧。”   “嗯,若是无处可去的话,自然会回来的!”她随口答道。   “……什么,只有没地方去的时候,才想起这灵丘城住着你那孤苦伶仃的老爹么……”玄默绞着眉头,似是有几分不满、倒是玩笑般的嗔怪,“女儿你真是好狠的心哟……”   青晗搔了搔脑袋瓜,抬眼看了看他,虽然觉得这老爹也忒年轻,好像并不能和他刚刚这句话惹人联想出的孤苦伶仃的糟老头子相作比,可还是连忙赔笑道:“哪有哪有,唔,我的意思是,等我封印完了创圣琉璃,我就第一时间回到灵丘城……这样还不行么?”   “你这小丫头,是在故意应付我吧。”上座那青年悠悠的淡笑着。“不过也罢,女大不中留喽,到时候跟了心上人跑了,哪里还会再见我这个做父亲的?”   这话依旧和他年轻俊朗的外貌及其不相符。青晗虽然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说辞,可到了这句话儿上,却依旧别扭得很。   他抬眼望望窗外浓浓的夜色,回神将视线重新落回她身上,“夜都深了,你明早不就要启程上路了么?还是早些回去收拾行装快些安寝吧。”   “那……陛下夜安了。”青晗起身,再度施了个万福,见他轻笑点头,这方才转身,匆匆离去了。   灯笼里氤氲出模糊柔和的光亮,渲染出夜空的沉寂。   青晗才走了几步,却见面前石板路的另一头不远处,一个矮小的身影正抬头看着天上那一抹弦月,一副故作深沉的神色。   她暗觉好笑。毕竟这动作若是由一个燕隐那样的青年来做,甚至是燕隐言淅那般的少年来演,收效都应该不差。可偏偏……做出这个举动的,是一个外表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男孩子!   走近了他身边,她还是有些犹豫要不要打断九渊的。他那粉雕玉琢的嫩脸朝着月色,投射下的皎洁月光将他面色越发染得雪白。紫色的眸子莹亮,望着夜空,闪烁着淡淡柔和的光芒。   这一切都是如此的静谧安详,但就在转瞬之后……   “呜!你在做什么!快点放开我!”九渊抓住她的手腕,企图将她捏着自己脸蛋的爪子拽开,但是几番都失败了。   “怎么。你这小鬼不就是在等我么?”少女嘿嘿的笑着,依旧蹂躏着他软嫩嫩的脸,“来嘛,别客气,让姐姐捏一捏~”她一边说着,一边还勾起嘴角猥琐的笑着。   “谁……谁是姐姐!我明明比你大很多!”他挣扎着,但却始终没有对她动粗,到了最后,,见挣扎不脱,便干脆放弃了,任她的爪子捏来捏去。   “挖,这么乖。”青晗有几分无趣的松开了手,“怎么不挣扎啦?”   “我是长辈,不消和你这般小辈一般见识。”他的眼神凛凛的,将身一侧,摆出一副似乎很了不起的样子来。   虽然青晗知道这小鬼已经有近千年的年岁,可还是觉得衬上这副外貌,不管他到底怎么说,也只是一个性格不太讨喜的臭屁小子罢了。   她直起身子,故意显得自己比他高很多似的,炫耀似的笑道:“哟,九渊大长老还真是好兴致,刚刚在这看月亮呐?”   九渊听了,斜着眼睛狠狠地瞪了她,“怎么,我在哪里做什么,难道还需要对公主殿下您来请示么?”   “啧啧,这么说话可不招人喜欢哟。”少女故作玄虚的摇了摇手指,嘿嘿的笑着,一把压住他的脑袋,重重的揉着,“姐姐这里有糖,你不想吃啦?”   他被青晗这么一压,近乎抬不起头来,挣扎数刻气得跳脚:“管你什么糖不糖的,快将手从我头上拿开!”   “呀,对不起我忘记了。”她恶质的将嘴角染上一抹笑影,轻快的说笑道:“总压着你的头,你会长不高的~”   “你——”   一零六、论调戏与被调戏的辩证关系   青晗的笑容依旧顽劣,“怎的,我说错了?小孩子家要多吃多睡才能长高高哟~”   “要你多嘴!我都说了,我不是小孩子!”   “呀,不是小孩子,为什么还嫩得很,而且身材也还这么娇小呐~”说着,她还调笑着猛地捏了一把他的腰眼。   “呜哇!”被她这么突然袭击,九渊差点一蹦三尺高,仓皇捂住被偷袭的部位,小小的眉头随之皱起,“你做什么!”   吓!看来不仅身材娇小,看来还很敏感很软嫩呐。   就她现在一副绷不住的猥琐笑,若说她不是正太控?这事谁相信?谁相信哟!?   “小弟弟别这样害羞嘛,姐姐没有恶意的~”说着,她还越发起劲的染起笑影,朝他一步步逼近……   九渊被她惊得连忙后退几步,“你做什么!别过来!不要以为你是公主殿下我就会允许你那种出格的举动!”   “别这么说嘛,顶多就是让姐姐捏捏抱抱呗,又不会掉块肉!~”说着,她越发逼近了几步。   “再过来……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九渊将眉头拧成疙瘩,瞪着眼,似乎真在威胁她似的!   青晗显然就不是那种肯善罢甘休的听劝主儿,被他这一说,她反而越演越烈似的将笑容笑得更加猥琐,一直将那小正太往墙角堵。   他见没辙,想说什么,却张开了嘴却只‘你’了半天,见实在是没有什么震慑力,干脆一跺脚心一横,这次当真决定采取行动了!   而正在这时,少女却发觉他那双艳紫色的眸子被烛火亮光微微一闪,眼睛内似乎散发出点点氤氲的光芒——   糟了!他还来真的!?   她万万没料到那大长老当真还会动真格的,本以为这小子是不会跟自己计较这么多的,捏捏脸掐掐腰给她调戏调戏就完了,没成想他似乎没准备大人不计小人过,倒还真准备将她狠狠收拾一通了!   “哇!糟了!”她回忆起白日里的情状,心想本来海綦晖的幻术就很厉害了,何况是身为师父的九渊呢!再说綦晖都会输的那么惨……若是什么都不会的自己,岂不是会连全尸都没了!?她见势不好,慌忙后跳半步,匆匆忙的朝后躲闪着,一边还抬起手臂挡住眼睛不敢再看。“大长老……九渊大长老我错了,您就原谅我吧!您看您多那么大年岁了干嘛还和我这么个小辈计较呢是不是?您就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说你长得矮——”   “你还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紧张了,青晗此时却觉得九渊的声音变得怪怪的——难道是被她气的!?   壮起胆自来偷偷露出半只眼睛偷瞄向他,而看到面前之人时,她却惊得快连下巴都合不上了!   天!是不是她睁开眼睛的方式出了问题!?   不不!这一切本来就是幻术才对吧!   少女只见面前的九渊正如快镜头一般飞速成长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从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变成十六七岁的少年。但成长还在继续着,很快,他的身高也远远超过了青晗,足足比她高了一头方才停下。这时的九渊已经出落成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紫色的眸子亮色灼灼,俏鼻薄唇,面若桃花,英气袭人。   “咕咚。”青晗僵着面色,生硬的吞了口口水。   这是幻术!这都是骗人的!这不是九渊!这货绝对不是九渊!!   “怎么,公主殿下。”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侧嘴梢轻挑,勾勒出唇形的轮廓,“你不认得我了?”   她下意识的再次后退,这时,反倒是面前的美青年步步紧逼,好似在模仿她刚刚所做似的!   “你……你做什么!”青晗后退半步,可最后一个趔趄的发现已经到了墙边,回头残念的抓了抓漆墙,这才回过神来,却见他已经到了面前。   “不做什么。”他将眉一扬,回答说:“公主殿下刚才想做什么,那我现在就想做什么。”说着,当真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不知是什么缘故,他的手格外的凉,指肚稍微带些粗糙。这一捏并不着太多力气,反倒像是借此抚摸一般的,将指尖停留在她脸侧。   青晗这回只能抬起头才能看见他的脸,猛一抬头,此番看到的却是他越发炫耀和满足的目光!   这好似导火索一般,干脆惹毛了她!青晗将眼一瞪,皱紧那双隽眉,“怎么!你长高了就很了不起是不是!?比我高这么多你觉得很厉害是不是!?哼!不过是幻术而已!有什么可张狂的!”她不满的说着,嘟起嘴来气得鼓鼓,“高又能怎样!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到时候恢复的时候,你不还是没有我高么!”   九渊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二人的身高问题,稍一疑虑,她倒是先将那偷腥的爪子从自己脸上拂去。还没等九渊意识到这丫头要做些什么,却见青晗极快的伸出一双手来,直接捏住面前青年的脸,狠狠地蹂躏。   这光手上动着还不行,她嘴上倒也不闲着,“什么嘛!长大了之后手感都不一样了!一点都不软不嫩了!真过分真过分!”她说罢,心有不甘的补充道:“你快点变回来!变回软软嫩嫩的样子给我捏嘛!”   “我干嘛要给你捏?你当我的脸是软面团吗!?”九渊也挣扎,双手钳住她的手腕企图将她的手压下去,可她这一把掐得结实,他反倒是脸上吃痛。又怕伤了她,手上又不敢放太大力气,只得任她捏着。   “我不管!谁要你现在的样子啊你快点变回来!”   “不行,现在还不能变回去。”九渊被她扯着脸,有些模糊不清的说着,“还有事情……你刚才说的事情,还没有做过呢!”青年说着,眼神却突然染上抹淡笑,而后将手一伸,借着她身体前倾捏着他脸的动作,张开手臂将她揽在怀里。   “呜啊!”被他这突然袭击如此吓了一遭,青晗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还未等反应过来抚抚胸口,却发觉自己已经被他死死地扣住身体——九渊的双手一手压在肩膀,一手更是嚣张的环在她腰间!感受到身体被紧紧的禁锢着,青晗不免呵斥道:“你……你!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你不懂吗!还不快放开我!”   九渊听罢,却不急不缓的低头看看炸了毛的少女,浅笑一声:“我刚刚可是清清楚楚听公主殿下您说过的——您说‘顶多就是让姐姐捏捏抱抱呗,又不会掉块肉!’对吧。”他嘴角一弯。“您说要‘抱抱’的,怎么,现在却不依了?”   “这……这怎么能一样啊!”青晗咬咬下唇,抬头看他,却见那双灿烂美艳的紫眸,僵硬硬的将头一扭,心想刚才幸亏这句话给自己留了后路,亏的是舌头稍微多哆嗦那么一小下,将‘捏捏抱抱亲亲’的最后两个字省去了,要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怎么不一样?”他挑眉反驳道:“您瞧,您还是青晗公主,我呢,依旧是九渊。这也没什么不对呀,跟刚才好像也没两样不是?”   青晗抬头狠狠地瞪:“怎么都不一样!你刚才还是那么点的小不点,现在是这么大的大块头!这怎么可能一样呀!别说是捏起来的手感不一样……这抱起来的感觉……明明更不一样——”她越说越没底气,到了最后,声音好似蚊蝇。   “我觉得,抱着你嘛,似乎怎样都差不多。”   “废话,我又不会像你那般能变来变去的!”二人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甚至能感知到对方的体温和心跳。青晗的双手没处放,也只能软软的搭在他的肩头。此时她说着说着,又来了精神,伸出左手一把捏在他脸上,“你快放开我!”   那青年被捏得生疼,下意识的将眉一蹙,“行行行,放开放开。”他将右手扣在她的腕子上,“说来我都快忘记了,我本是来送你一样东西的。”   正说着,却听‘咔嗒’一声,倒像是什么东西被扣牢。   九渊松开了她的手腕,少女抬头顺着看去,却见手腕上有什么东西在月华中散发并不清晰的光芒,触感微凉。而后就在他松手后的片刻,旋转着瞬间收紧,牢牢的箍在了她的手腕!   “这……这是什么东西!?”青晗大惊,伸手就要去掰,此时却再度被九渊拦下。   “不过是送你个镯子,别那么紧张。”   不紧张……不紧张才有鬼!   谁家镯子会自动扣住手腕的,严丝合缝,还怎么都掰不下来!?   她越发的慌了,恨不得都上了牙去咬,惹得九渊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她制住。“你先听我说!”   “那……那你说!”她好似要哭似的,最终还不忘用另一手挣扎着想要将那镯子从腕上离脱。   “这镯子是分了我的灵力的灵物。”九渊不知多少次的按住她不老实的爪子,解释说:“你明日就要走了,也许某一天也会再遇见綦晖。到时候万一我们都不在身边,无人看透他的幻术,那怎么办?所以我就将这镯子送给你,它可以让你看破幻术、不为它所扰。”   “……这么神!?”她又是一楞,“真的?真的能防住他的幻术?”   “呵。”九渊的笑容在此刻的灯火间是格外的好看,“我是他师父,你当我还治不了他么。”   一零七、灵丘月夜   少女低头看看左手上被他套上的那个手镯,但光线并不明朗,看不太清晰些许,如此只能看明它是一片黑色。   右手手指轻轻覆在其上,摩挲着表面——则是微凉的金属质感,表面凹凸不平,恐怕是因为其上镂刻着什么花纹。   青晗还稍有不习惯的压住初次戴上这镯子的手腕,不断按压揉捏着,倒是颇有几分新奇似的。   “敢情海綦晖的幻术,真的是你教的?”她此时抬头看他,如此问道。   那青年不禁莞尔,“怎么,到了现在你还不信么?”   “莫不是陛下叫你去教的?”她尝试的问道。   “对,”九渊答道:“严格来说,应该算是陛下拜托我去教他的。”他说到这里,不由得从鼻孔中哼出一声不屑的笑,“当年的綦晖,可真是弱气得很呢,空有着神族和血魔族的两大血脉,可是没人教过他去如何运用,一人在外头,久而久之自然是受尽了各种妖孽的欺侮。性子又倔,不肯跟陛下回灵丘城,还扬言说要复仇云云。但再怎么说也是亲生骨肉,陛下心软,看不下去他在外受苦,所以就叫我去教他些本领。”   “真没想到……他幼年时候过得还挺苦的么。”青晗随口说道。   九渊此时沉默片刻,随即答道:“我初见他,他不过是八九岁的年纪。浑身脏兮兮的活是个野孩子,帮他清洗的时候……发现全身上下都是伤。”他用很缓慢的语调回忆说:“他的异色瞳,注定了当时不能融入人世。孤身在野外,又有低等的灵物看他一个孩子好欺负,那时候的他竟然没死,应该算是奇迹了。”   听他说到这里,她心里五味陈杂,说不清到底是个怎样的滋味。她觉得,从一开始,她或许已经喜欢上了海綦晖。可是那一晚之后,却又在二人的关系中,镀上了一层恨意。   无法原谅、也不能原谅。   但,若是以亲生妹妹的身份来看待他幼年的经历,可不可以允许她稍对他有些许同情呢。   见她发呆,九渊则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好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战略被他用得上瘾,“你在想什么?”他引了她的注意,便松了手,“我觉得你似乎很在意綦晖的事情,你们之前认识……而后都经历了什么?”   记忆定格在两个月前的望夜,脑海中残留的依旧是那轮惨红的明月。   她此时摇摇头,“没有什么。”   ……她想,她果然是不该回忆下去的,如果能忘,便忘了罢。   免得心口那道伤,又在隐隐约约的疼。   “罢,不想说我便不逼你。”九渊耸耸肩,“说来,你们明天一早就走么?”   她点点头,继而笑弯了嘴角,“怎的,终于把我盼走了,你高兴着呢?”但意外的是,那青年却笑而不答,她直到最后都没有在他的笑容中能看出什么意外的情愫。   他终归只是笑罢了,月下一笑美如空寂昙花,转瞬则收。   “对了,”青晗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仰起脸来看他,“我明日都要走了,你还不快点把幻术解开,让我捏捏脸么!还有,你这东西也不管用嘛,说是有破解幻术的功用,怎么偏偏就你的破不了?”   “这还用我说吗?我的幻术难道还敌不过我做的东西吗。”九渊挑起眉头,伸出手指来,在她额头轻轻一弹,“亏你还能问出这么低能的问题。”   青晗赶忙捂住被击中的部位,“好疼啦,你做甚嘛!”正在她不知是不是装的、疼得跳了半天脚之后,猛一抬头,却见刚刚就站在自己身前的青年已经不见了。   遥望石阶深处,却见一抹小小的身影就着灯影踽踽离去。   “九渊你这个小气鬼!就不能再让我捏捏脸嘛!”她气得直跺脚,从‘追上去扑住捏脸’和‘这次放过他,先回去睡觉准备明早出发’之中,犹豫了半天才选中了后者。她不怕别的,重点是她有点怕他再长大了给自己看看,那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抬头看看,月亮已经升起得很高了。   辉华清冷的洒落在树林间,照着青灰色的葱茏、黄绿色的落叶。   时值仲秋,夜晚的天气已经很凉。凉到夜风吹来,就止不住从内而外袭来的阵阵寒意。   斑驳的树影间,一个人形不紧不慢的走着。虽然步子不快,但走了很久很久,却好似不知累似的一直没有停歇。   入目的,只有黝黑的远山,低头看看脚下的路,蜿蜒曲折,却不知通向哪里。   夜空中间或几声雀鸣,回音邈邈。   綦晖压下目光,迟迟没有再看那一轮月色,只是不断地行走在山间,近乎漫无欲念。   想来灵丘城。   从一开始、几百年前就想来了——   他曾经无数次在脑海里构想过,如果有一天当真到了灵丘城,见到玄默之后,让他亲眼看看自己这几百年到底成长了多少!是不是已经足够强大到可以亲手杀了他!   可是……一切的预料都不符合今日的现实!   是不是自己太过心急了?   得知青晗来了自己一直无法探知找到的灵丘城,就急着进去探看——见了血魔族人,对玄默的恨意就一发不可收拾?   到底还是时候未到,到底自己还是不如他!自己数百年的努力,对于他来讲竟然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凭什么……凭什么!   手掌覆上眼睛,一切归于黑暗的刹那,他甚至还依稀记得那日娘亲与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孩儿,你要记着,是他害死了你的娘亲!   他脚下被藤条轻绊,一个趔趄,勉强扶着树干方才稳住身子。   自己也从未想过,他海綦晖竟会有一天会这般的落魄!   他干笑几声,站直了身子,而就在这时,脚踏枯叶的声音伴随着麻雀扑棱着翅膀的声音由远及近的朝他走来。   綦晖侧头去看,却见幽暗的树林间,模模糊糊的行来个人影。烈烈红衣在深沉的夜色里更类一抹凝固了的血色。他没有再动,而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道身影,却见那人款款的走近了,弯身施了个万福。“公子,夜都深了,您怎么还在这儿?”   “梓漓,你来做什么。”   那红衣女子垂眸弯唇,“公子您可真会明知故问呐,”她越发的走得近了些,抬手拂去刚刚粘在他发尾的枯叶,“奴家自然是担心公子,才特地追来看看的。”   他没说二话,而是一把抓住她此时依旧维持这拂枯叶状的手腕,猛的一扯,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用力的抱着。轻声开口,声音沙哑,“如今我落魄了,你不是来看我的笑话么?”   “公子说的这叫什么话儿。”梓漓伏在他怀里,却轻笑了声,抬手勾住他的脖颈,拣了他一缕发丝捻在手里把玩,“您可没有落魄,可依旧光鲜照人呢。”   “又在开我的玩笑了。”綦晖的语调此时充斥着不悦,听她依旧半是讥讽似的回答,越发将眉蹙紧。   那女子将头抵在他的肩头,“复仇,可不在这一时半晌。”她俨然什么都知道似的,安慰道:“他们人多,綦晖公子您就算再怎么厉害,也终归是三拳不敌四手,可不能证明,咱们不够强。”   青年一听这话,就知道她一定是已经遣了雀儿跟着自己,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倒也干脆叹了口气,“那你觉得呢?我输是因为……寡不敌众么?”   “难道不是么?”那女子将媚眼一眯,“公子要寻的仇家,是血魔族的王。但咱们复仇,也该有点身世地位才行。毕竟与王为敌,就相当于和整个血魔族宣战,我们好歹也得稍有准备才行。”   “但我身边只有你和舞夜——”说到这,綦晖却停住了,放开怀中的人儿些许,“你的意思是——”   “当然,”那女子嘴角扬得如此好看,“你如今才想到这儿,真是枉了舞夜姑娘对您死心塌地呀。”   綦晖此时不明为何的将嘴角提了提,那种笑容在夜色里让梓漓说不出究竟是如何的意味。她疑虑自己说中了什么,却又好似没有。这主意虽然是自己想出来的应敌之策,思忖了许久方才意图说给他听的,但转念又一想,綦晖那般诡诈的男人,究竟是想不到这招,还是故意不用的呢?   若是拖,你准备拖到什么时候?这一招按兵不动,到底准备将这一张牌压到何时?还是说……你依旧觉得时机未到么?   梓漓将眸子垂了垂,却没有贸然发问,只陪着低笑了一声。   他将怀中的女子揽得紧了紧,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哦,看来你是在催我啰?”他故意引她说话一般,转而发问,“那你倒是说说,若是你,你准备怎么做?”   “虽然妖族整体实力并不如血魔族……但被孤立起来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我们现在能做的,不就是先下手为强么?”   “真没想到,你这年纪不大,阴险毒辣倒是没少学。”那青年说到这里,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   女子一把拍掉他的手,朝前走了几步,回身笑道:“綦晖公子,您还真以为我在春绮阁的这么多年,只学会了那无趣的琴棋书画么,官场险恶,我也自然听得多了。”   “你当我真不解你心里那点小九九?”綦晖同样将嘴角染上一抹笑影,半是几分揶揄“你这方劝说我,要这么快的将舞夜推给朗御,而后叫我只留你一人在我身边么?如此看来,倒真是一石二鸟的妙招呢。”   “呵。”梓漓转回身来,歪头看他,“怎的,公子不舍得舞夜姑娘啦?那也无妨,等以后,梓漓再说什么,公子只管不听便是,就当梓漓是那雀儿,唧唧喳喳,聒噪得没一句能听!”   那美青年一笑,异色的瞳眸折着月华,格外妩媚,伸手递向她,笑言说:“又来了,你明知我离不开你,还故意这么撒娇么。”   那女子也嘴角轻挑,随即将手覆在他的手心之上,到了最后,却也只是笑,无论是什么没有再说。   一零八、来追我呀,你来追我呀~~?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行人便早早的起了。   毕竟这里距离凤翔府的路也并不近,山路崎岖自然不好走,这样下来少说还要有两天的脚程。   而就在他们收拾好行装,预备开拔上路的时候,刚刚走到来时的城门口,却听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   青晗回头,只见那血魔族的王尊和大长老,都已经站在面前,甚至连栖影都来了。   她赶忙走回去些许,站在玄默身前,弯身一礼,“怎么好意思让您亲自来送我。”   “这一别不知再见又是几年之后,”他说着,伸手理了理她的鬓发,“你这丫头也不体谅一下身为父亲的心思么。”   少女听罢,到底还只是嘿嘿一笑:“陛下快别这样说,我完成了那边的事情,自然还会回来的。”   “我就等你这句话呢。”玄默答道:“不管怎么说,你记着,你是血魔族的公主,是我的女儿,这灵丘城才是你的家,你可别在外面玩得太晚,忘记回家的路了。”   这话隐约透着些许离别的哀伤。青晗不知如何安慰他,转头向一边的九渊求助,而那男孩也暗自点点头表示理解,而后方才开口,“公主殿下,我本是有过和你同行的想法,但是既然这一行的目的地是凤翔府——我想我还是算了。”他说到这里,也下意识将眉一蹙。   青晗心说也没指望你能去嘛,容自己一人闯荡的事情都交代完,连镯子都给罢,还故意说这么一句,难不成就为了转移话题开脱关系的么?“那是了,”青晗浅浅的将俏眼一眯,“大长老也很操劳,哪里敢劳烦呢。”   她言不由衷词不达意的说着,就在企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伸手就要捏到他那嫩脸的时候,却被九渊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打开,活像拍蚊子似的。   “唔”她捂着被拍疼的爪子,一脸残念的哼了声,“九渊你这个小气鬼,干嘛不许我捏。”她小声的气哼哼追问。   “这么多人在,你就不能给我这大长老留些面子吗。”他近乎没有动唇,只是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低音回嘴道。   “哼。”青晗闷闷的哼了声,“好罢,这次就暂且饶过你,你等着下次我再回来,你就把脸洗干净了等着被我捏吧。”   九渊心说你这都什么莫名其妙的爱好,犹豫了许久,抬眸起来瞪了她一眼,暗暗在心里赌咒的念了句:你这家伙还是别回来了。   她倒是没看出那男孩眼中的怨念,转过身去朝一边估摸着依旧是没睡醒的栖影摆了摆手,“那么,我走啦。”   一次又一次的道别,栖影等部将跪下身子,俯首拜曰:“恭送公主殿下。”   她朝前走了几步,不免再度回头看看,可这时已经出了结界之外,九渊等人的身影也变得氤氲而模糊,仿佛相隔百里。   走在前面一些的燕隐此时也回过头来看她,见她发呆,也走上前去,干脆一把揽住她的肩,拐着她一起走。“别想了,既然都决定要走了,还犹豫什么,大胆的朝前走嘛。”   青晗听他这句,不免将眉头皱了皱,“可就你说的轻巧,我这好算是找着了家,怎么,我不舍得离开,回头看看都不行啦?”   “我倒没觉得你把这真当成家了。”那青年侧头看看她,“谁会把自己老爹还单单叫‘陛下’,连句‘父王’都不肯叫的?”   她抬头白了他一眼,“这也要你管?自己一个人了那么久,突然有一个人说我是他女儿?好吧,那就算是……这老爹也太年轻了吧,要说是你,你能下口去叫么!”   此时燕隐的笑容显得格外诡异,“你若是叫,我就陪你一起叫。”   “你——”青晗意识到自己着实是被占了一把便宜,不免气急,伸手就要锤他,可那青年哪里肯乖乖被她摆弄,慌忙撒开手跑得老远了。“你站住!不许跑!”   “你来追我呀~来追我呀~”那小妖精又贱贱的扭着腰,一脸炫耀的得瑟笑。   又被他惹得发毛,少女当真抬脚就去追他。山路崎岖并不好走,燕隐脚又快,走得倒是很稳似的一直赶在最前面,青晗则不然,跌跌撞撞的又着急去撵他,有那么好几次都差点摔倒,还好又言淅在身边扶着,这才将她从危险的崖边拉了回来。   一行人被他们俩这么一闹,却好似着实走快了许多。但走得快也并不是什么好事,亏得是言澧一直是御风而行,并不怎么辛苦,要么一直像青晗这样跑跑跳跳的可就要吃不消了!   “燕隐你给我站住——”她叫嚷的声音都快没了力气,走得太快太急,自然会带来极大的疲惫,这一段山麓虽然不再陡峭,但草长得很茂密,草高处甚至都没过了半条小腿。青晗远见他就走在离自己百十来步的地方,不由得暗自咬牙,快跑几步想要追上他!   也就在这时、在她突然跑出去的时候,本来走在她身边的言淅也被她吓了一跳,也拔腿去追。可没想到就在他刚刚跑出几步的、还未等追上她,却见面前奔跑的少女突然身形一晃,随即“嗷”的一声摔进了草丛里。   “喂!青晗你没事吧!”言淅跑得近了,却见她双手撑着地,右边膝盖跪在地面上也不知道是被哪里绊着了、这一下摔得是轻是重。   “唔。”她没急着回答,却先将眉皱了皱,似乎哪里有些疼似的哼了一声。而后也不顾别的,干脆坐在了地面上,伸出手来轻轻地揉着右边的脚踝。   “不会是脚扭了吧?我帮你看看?”言淅也弯下身子,伸手要去碰她的脚腕,却被她轻轻一躲,将脚收回裙裾下面。   “没……没事,我的脚没有扭伤。”她此时却回答道:“咱们继续走吧。”   “你别开玩笑了,万一真的扭伤了那可不能继续走了,别以为这是小伤,若是真落下了病,以后有你受的。”那少年此时颇有些坚持,说准了就要看个究竟。   而此时,听到她‘嗷’的一嗓子后,突然发现身后没人了的罪魁祸首燕隐也匆忙的赶了回来,同样的蹲下身子,“刚刚……是摔着了?”   青晗自然是记仇的很,斜着眼睛看那青年,“哼,现在满意了,肯回来了?不跑了?”   “哎哎你别气嘛,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燕隐赶忙赔着笑,“晗爷要打要骂随便来,千万别含糊。”   少女伸出小脏爪在他身上比划了半天,也没找着适合的落点,最终见他那俊脸不错,一巴掌轻轻的拍了过去,留了个脏兮兮的泥印子。   燕隐认了她胡闹,见她气似乎消了些,也下意识的伸手抹了抹脸上的痕渍,随口问道:“刚刚那一下到底摔着哪了没有?”   她也不答,一边踢踏着双脚不许言淅碰,一边悠悠的拽过燕隐的衣摆擦擦手上沾上的泥灰。手掌虽然稍微破点皮,但也不过是被草梗割伤、稍微渗出血丝的小伤口罢了。   等到擦得罢了,她按着身边燕隐的肩膀便站起身来,看看面前似乎颇有几分紧张的言淅,嘿嘿一笑:“你看罢,我的脚好的很,才没有扭到哩,你若不信,我蹦跳几下给你看?”说着,还真的踮起脚来轻轻的跳了几下。   “呃……那就好。”言淅虽然还有几分担心,可见她都这么严正的说了,自己也不好反驳,只陪在她左右,生怕再惹出什么乱子来。   虽说她似乎没有受伤,但刚刚毕竟摔了那么一下,走得也稍慢了几分。燕隐此时也似乎长了记性,再也不敢气她,反倒是不知从何处摘了些野果子给她献着殷勤。她也不嫌,用袖子抹了抹就往嘴里塞,不过大多是咬了口就嫌酸涩,抬手就朝那青年丢砸他。   这番又打打闹闹的走了约莫半个多时辰,日头升的越发的高了,已然到了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燕隐退回几步和她并行,伸手又似乎戏法似的变出颗苹果。“来,尝尝这个,我猜这总归不酸了吧。”凤眼下意识的一望,却不由得皱了眉。   那少女的额角布满了汗滴,她下意识的伸手用手背去抹着,可汗却很快再度沾湿鬓发。虽然已经是仲秋,又有树荫遮阳,可走了太远的路,依旧是带着几分燥热。但就算是这样,她也不该……热成这样吧。   见她呼吸也稍带急促,燕隐心说不好,这该不会是哪里不舒服,疼出的冷汗吧!   青晗侧目,看看那果子,伸手就要去抓,可就在她的手抓住苹果的时候,燕隐却突然松了手,那果子落在地上,没等打滚就先停下了。青年转手握住她的手腕,却拉住了她不许再走。   “怎么了,怎么不走了?”言淅此时也侧过头,见他抓着她腕子的动作虽然很不满似的将眉一皱,但还是开口问道。   而那少女也将视线落在那双凤眼上,轻轻地皱眉,那水灵的瞳子似乎在问他为什么不许她走了,还有……为什么故意弄掉了她的果子。   “青晗,你说实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燕隐的眼神有几分焦急和忧虑,手上也下意识的用上了力气,让她觉得腕子箍紧了的疼。   “唔。”她垂下眼来,却伸出另一只手,“也没什么大事,估摸着给个大力丸就好了。”   一零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青晗觉得,能用大力丸治好的病,其实都不算病。   她刚才在摔倒后,就觉得右边脚底火烧火燎的疼得厉害,估摸着是被石子咯了一回,本以为走上一阵、将筋骨活动开就好了,可谁能想到疼痛竟愈演愈烈,到了最后脚心底下着不了力,只能轻轻地踮起脚来走。   少女这话一出,挑眉纠结数刻,而后叹了口气的竟反倒是那卖大力丸小哥燕隐。“你叫我怎么说你好。”他无奈道:“是不是到底伤了哪儿?怎么疼得这么厉害。”   “没……也没很疼。”她摆着手,“可能就是被石子划了一下,走走兴许就好了。”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啊!”言淅听了她兴许真的带伤,也不免插嘴。   “我就是想,咱们还要赶那么远的路……也不能因为我一个而耽误大家的行程嘛。”她弱弱的回嘴,“其实已经没事了不疼了,咱们还是快走吧!”   燕隐没放手,反倒是伸出另一手来就着衣袖在她额头轻轻一抹,“疼得冷汗都止不住,这也算是没事了?”   “你未免太夸张了……”青晗企图甩开他的手,却最终还是失败了,无奈自暴自弃的说道:“好吧好吧,我脚底是疼,那你说能怎样?我不走了,难不成还能让你们背着我走么!”   而这时,言淅却和燕隐对了个眼神——“青晗,你说罢,先由谁来背?”   ……我说你们两个,未免这也太主动了!这种力气活明明应该先推脱一下再推脱一下最后推脱一下几次三番之后才会勉为其难的答应才对吧!   这不科学!这分明不对劲啊!   有企图!他们两个,一定有阴谋!   青晗瞪大了眼睛,来来回回扫过他们二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老实招来,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   “着那算是无事啊,您都疼成那样了我们也不能看着不理吧。”燕隐无奈的扬起眉来,“路还远着呢,那你说怎么办,你是一只脚蹦过去还是准备手脚并用的爬去凤翔府么?”   “你瞧你这话,何时能中听些!”青晗剜了他一眼,哼声道:“我今儿还就不信了,非要一步一步的走去凤翔府给你看不可!”说着,当真愤愤然的朝前走着,拼力甩着胳膊想解除他对自己手腕的桎梏。   “你给我回来!”燕隐毫不含糊,猛一收力,将她手臂一扯,青晗本就脚上吃痛,再加上这一下突然袭击,更是身子后仰,立刻失去了平衡。却见青年上前半步,弯身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你……你作甚!!”青晗回神时,却发现已经躺在他怀中,不免大力挣扎几分,“快放我下去,我自己能走!用不着你!”她余光一扫,好似看见了救星,“言淅!言淅你快帮我收拾他!让他放我下去啊!”   言淅还未等回话,此时却感觉走在前面的言澧递了风音过来:“淅哥哥,你们为何如此的慢,是出什么事了吗?前面有个水潭能稍作休息,我们就先在那儿等着你们了。”   “凤言淅——你搭档有难,你怎么连理都不理,傻啦?”青晗见他好似发呆,伸出手来越发张牙舞爪,如今真是有些后悔刚刚那些酸果子怎么都交代在了燕隐身上,好歹该留几个如今砸砸言淅让他回魂啊!   那少年回头看她,“没有没有,刚刚言澧和我说话了,说是前面有个水潭,能挨着休息一会。我们也快过去吧。”说着,下意识的朝她的方向一瞥。   “就那么一小段路么!我自己能走——燕隐你听见没有,言澧就在前头呢,不远不远!你快放我下来!”   “……不……我觉得你还是别下来了。”那少年视线所及,却是她裙裾下露出的一双绣鞋,鞋底虽然看不清楚,可甚至连上头的绢面上都已经微微泛出了血迹似的。“脚底下的伤好像很严重,一会还是好好包扎一下再说罢。”   青晗听他这么说,也只得乖乖放弃了挣扎。回忆刚才,其实似乎也没有什么。只是跑得急,草又密实,没顾忌得上地面上的一块岩石。抬脚踩上去,石头不稳,又是一滑,结果不光是尖处直接割伤脚底,还被害得摔了一跤。   所以说……岩石什么的,真是太讨厌了。   她愤愤的想着,没了动作,这时候脚底的伤才又开始隐约的疼了。但此时她侧头看去,远远地甚至已经能看到两个人影——言澧和朝翔早就在前面等着他们,而言澧见了她是被抱着过来的,也不免有几分紧张。“出了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只是摔了一跤。”青晗模糊不清的说着,再度示意燕隐放开自己,而后左脚着地,一蹦一跳的跳到言澧身边。   “很严重吧。”那女孩眼神中颇有几分不忍,“我扶你过去,先去潭水边洗洗伤口罢。”   青晗点头应了,随即被言澧搀扶着去了潭边。   这潭子瞧来也不小,只落在群山这之间的最低洼处。上有山溪汇入,下有河水流出,倒是一汪澄澈活水。波平浪止,天光水色倒映其中,黄绿层峦、白云碧天。时而水鸟飞过,‘噗通’的扎入潭水中,叼走一条肥鱼。   她坐在岸边,小心翼翼的脱下鞋子,露出里面已经浸满了血迹的袜套。   她轻轻叹了口气,不由得‘嘶’的倒抽了口凉气,将袜套一点点的褪下,看看脚底那道似乎被割得很深的伤口。伤口上面此时已经沾染了土渍,泛着青灰色。可就算这样也还能露出那道明显的痕迹。那道伤的中间的位置还是鲜红的,显然是因为她不断地走路,压迫着那道裂口,导致血到现在都还没有止。   少女将脚伸进潭水里,撩起裙裾,将里面的裤脚也卷得高些,干脆将脚踝也没入冰凉的潭水里。她本就走得热了,这回可算是找到了凉处,干脆将另一只脚的鞋袜也脱了下来,两只脚都塞进湖水里踏着水花。   言澧此时已经取了纱布来,远远走来见她的样子,不免有几分讶然,却终究没说什么,只见她踏着水花玩的欢。   “言澧,这潭水很凉快,你要不要也坐过来凉快凉快,解解乏?”她招招手,嘻嘻的笑着。   “呃……”言澧此时将眉一皱,似乎有些难言之处似的,抿了抿唇,却终究是摇摇头,“不……我还是不了,青晗你也记着些这潭水凉,可别泡的太久,伤了身子呐。”   她听罢也点点头,可不光是没有听从,反倒更有几点过分了似的。倒不急着包扎,却将裤脚掖得更高,反倒朝潭子里面又走了几步,弯身掬起一捧水,朝着脸上扑了扑,抬起头来,手背轻轻抹去水花。   “青晗——”言澧还是有几分放心不下的,可走到了潭水边上,却又怕湿了鞋子,迟迟不敢再近一步,只得在岸边唤着她,“你脚上本就有伤,可别再胡闹了,水下冗杂,万一在伤口里进了什么秽、物那可如何是好?”   见她当真有几分着急,青晗也着实是不敢再惹她担心,只得乖乖地、轻一脚重一脚的走回岸边,又重新坐下。   看少女好端端的回来了,言澧也松了口气似的,将刚刚手中捏紧的那一卷纱布也稍微松开了些许,“青晗姑娘,我来帮你裹伤口罢。”   “不了不了!”一听她如此客套,青晗赶忙说道:“这可使不得,不说别的,言澧你好歹是凤家的当主,怎么好让你侍候我呢,再说,脚上受伤……这……这也不好让你帮忙呀。”她说着,似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还是由我自己来罢。”   言澧见她伸手,虽然有几分犹豫,也还是只顺从的将纱布递给了她。青晗重新看了看脚底的伤痕,手指轻轻拂去上面刚刚沾染上的沙砾,而后待稍干了些许,便扯了纱布一层层的裹。   “青晗,你的脚既然已经受伤了,那我们该怎么走呢?”她此时也挨着青晗坐了下来,面露几分难色。“若是一直被燕隐公子或是淅哥哥抱着……虽然也行,可毕竟还有很远的路啊。”   少女听了,也叹口气,“所以呢,你有什么点子没?”   “倒不如……”她将心一横,“你也稍微忍耐着点,我御风回去算了。这样也能快上不少呢!”   青晗却迟迟没答,只是望着潭水发呆似的。“言澧,那大不了我们就先等等罢,等到晚上再说……”   言澧听她这么说,觉得青晗也算是稍微松了口,便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   “对了言澧,他们呢?”   “不知道,”她倒是很诚实的回答,“不过我刚刚见淅哥哥朝那边去了。”她指指方才来时的方向,“我听燕隐公子说这潭水里有鱼,会不会几个人一起去捉鱼了呀。”   “哇,真过分。”青晗听到这,不免疾呼道:“抓鱼这么好玩的事情,怎么不知道叫上我!就算稍微等等我也好嘛!有好玩的事情竟然不带着我,他们也太坏了!”一边说着,她一边将鞋袜重新套上,“我去看看他们捉到了什么没有,言澧你去吗?”   “我……我还是不去了。”言澧摇摇头,“你也提醒着他们小心些,这潭水里面或许很深的。”   青晗受伤的脚不敢太着力,又是半蹦跳着朝前走,一边欢脱的转过头来,回笑道:“是了,你就放心吧!“   而等到青晗蹦了许久,就连左腿都快酸了的时候,她好算是看见了那三个不够仗义的混小子杵在潭水里弯着腰似乎真的在找鱼,只不过……   她觉得她好像不太适合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一一零、汉纸们莫要害羞嘛,转过来给爷看看身材~   山谷上方吹来清凉的风,轻柔的吹动她的耳边发丝。   少女的左脚是不敢实打实的踏稳地面,只是足尖稍稍点地,算是站稳了脚跟。而此时,青晗望着面前岸边的石块,面色凝重的吞了口口水。   那几个石块上,平铺着——三套衣服。   “青晗,你在做什么呢?”燕隐的吆喝从身后的潭子里传来。少女下意识的回头去看,下一瞬立马是一个趔趄,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水潭当中的水并不很深,刚没到三人的腰间。只有燕隐正对着她站着,没有裹帽冠,还好似刚刚用潭水冲洗过,长发湿淋淋的搭在肩头。凤眼一眯,带着些许诱惑一般,脸上也覆着水渍,在阳光下闪烁着亮泽。而他笑弯的那薄唇下,则是突起的喉结,再向下则是两道棱角清晰锁骨。   再向下,则是线条分明的胸腹肌肉。   青晗此番哪有胆量去算算看到底有没有八块,不过就这肌肉块儿分明的尿性程度来看,这厮的八块腹肌应该是没跑了。   少女怔怔的看了他一会,似乎觉得这样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看,又似乎不矜持。随即将头一扭,可眼神依旧不自觉的朝他的方向瞟。   “哟,晗爷,看什么呐。”燕隐故意很大声的说着,惹得身边的言淅和朝翔也回头。朝翔是不甚介意的,只回头见了是青晗,便干脆就瞟了一眼回头继续盯着水面找鱼。而燕隐身边的那小少年则不然!   言淅一回头见是青晗,“呜哇”的叫了一声,随即慌乱之中脚底一滑,“噗通”一声栽倒进了水里,激起片片浪潮水花。   青晗在岸边看得一愣一愣的,殊不知这少年这么大的反应到底是为哪般。   等到身边的青年将他扶起来站稳的时候,言淅像小兽一般甩甩脑袋,将遮住视线的湿发撩到耳后,那双暗金色的杏眼越发闪烁着阳光的温泽。他轻轻扁着嘴巴,好似受了委屈一般,脸上也越发的不自然起来。伸出手臂遮挡着身体,可还是能从裸露出的部分看出略略隆起的肌肉线条。   虽然没有燕隐的那般明显,不过言淅毕竟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青晗在略有惊讶的过后,又仔细想想既然他是习武出身,那似乎有些筋肉也不算太过分。   凤言淅的皮肤相比身边的燕隐要稍白一些,又是刚刚从水里冒出来的,身上还不断有水珠滚落,擦着他光滑的肌肤。少年反倒似乎被她看得有些害羞,慌忙的侧过身子,将头转向她,脸上现出几分慌乱,就连脸好似都有些泛红了。“青晗……你……你怎么来了!”   “怎么……这里规定了我不许来?”青晗将手一摊,反而侧头反问。   “就是就是。”他身边的燕隐也点头称是,“你也是个大男人,怎么,还怕个姑娘家看看么?”   “我——”言淅将脸一沉,越发的缩着身体,恨不得弯下身子蜷缩在水里。   “看看嘛,看看又不会掉块肉。”青晗此时似乎是习惯了面前这几位的裸、身,干脆也大言不惭的催促着言淅,“也不至于这样害羞吧。”   少年不答,此回干脆转过身去只留给她后背。   “嘿,言淅!别这样嘛!青晗想看那就给她看看呗。”燕隐此时悠悠然的转过头去,笑吟吟的望了一眼岸上的少女。说着,就回身去抓身边的少年,一把揽住,随后强扭着叫他转过身去。   言淅不断地挣扎着,“呜啊!你做什么!快放开我!”他虽然这么喊着,却迟迟没有挣开他。好像这么看来,燕隐的力气意外的似乎比他还要大上几分,扭着他的手臂让言淅怎样扑腾都挣扎不开似的。   少女在岸上看着好戏,倒觉得他们两个玩闹得颇为有趣。反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似的盯着二人胡闹。   而在一旁的朝翔颇有厌恶的瞪了他们一眼,走去远些的地方继续抓鱼。   青晗刚想问你这什么都没有,怎么能抓得到鱼呢?可见他抬手一扬,甩出一道银色的抛物线。一条鱼被抛在了她身边,蹲下仔细一看,鳞片都微微发焦,显然是被火燎了一回!   火术者捕鱼可真方便呐,丢上来的直接都是烤鱼了!   青晗伸手用爪子扒拉了一块鱼肉塞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再度将视线转向潭水中还在打闹的二人。   “喂,你们小心点,言澧说潭子里面或许很深,可别掉下去淹着!”她朝几人喊着,可终究不知他们听到了没有。   言淅看起来都没有燕隐高大,显然几下子就被制服了。虽说偶尔还会扑腾扑腾,不过还是近乎被揪着扯回靠岸一侧,“嘿晗爷,怎样?看够了没?”   “你快放开我啦!”言淅蹬踏着水花,双手都被身后的青年钳着,近乎被拎了起来变得动弹不得。“再胡闹我就要用‘术’了啊喂!”   但面对这般威胁,燕隐似乎也丝毫不为之所动似的,依旧拽着他,还不忘轻轻地摇了摇。   “好啦你也别欺负言淅啦,别看他是软柿子就可劲儿的捏。”青晗此时竟也善心大发,摆了摆手,“快别闹了,你没瞧朝翔那边都嫌弃你们赶走了鱼么!你们两个还不快点跟他捉鱼去,还在这里玩什么。”   “行,那听晗爷的。”燕隐一松手,面前的双脚仍在扑腾的少年又是‘噗通’一声掉进潭水里,激起一大片水花。   言淅这回更加在水里扑腾着,费了好大劲才从潭水中站了起来。这时再去找燕隐,却发现他已经走到了岸边,回过头来,不忘一脸贱笑。   他气急,恨不得跑过去再跟他较量较量。可对自己一方的人用‘术’,恐怕青晗见了都会拦着不许他的罢!他末了也只能恨恨的瞪了燕隐一眼,转身乖乖的跟着朝翔抓鱼去,时而还不太放心的回头看看二人的动向。   却说燕隐已经来了岸边,见那蹲在地上撕着鱼肉的小馋猫,轻笑道:“怎么,不一起下水玩玩么?”   她这时抬头,发现他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没穿上衣,裤子也被卷起一块,但也已经湿得透透。他伸手抓起湿漉漉的头发,不忘卷着拧了拧,滴出几滴水来。“我?我去做什么,也倒是你们,不先弄起团火来,这样上岸也不怕着凉么?”   “啧,真瞧出是一家人了,真会关心人呐晗爷。”燕隐嘻嘻的笑着,倒是又占了她一回便宜。他转身,朝潭水里面大喊一声:“嘿!言淅!朝翔兄!你们不管是谁给来团火呗!”   随即却见两道红光飞快的滑过天际,一道落在了准备好的柴火堆上,一道,落在了敏捷跳开的燕隐刚刚站过的地方。   哪团火是谁发来的,好像不用说都已经清楚了。   青晗见了那火苗嘿嘿一笑,转去看燕隐,“瞧你把言淅惹得,人家本来没脾气都快被你点出脾气来了!”   “呵,你倒还怪我,当时是谁说要看看言淅来着。”他蹲下身子,伸手戳戳她的眉心,“小色胚,现在看够了没有?不过我觉得,言淅还小,身子骨太瘦弱了点,还是我的比较有看头,晗爷你说不是么?”说罢,他眯了凤眼浅浅一笑,挑起手指勾了她的下巴。   青晗被这动作吓了一跳,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你……你说什么呢!”   “你不觉得你家男人我身材还是很不错的嘛。”燕隐越说越没谱,反倒是又朝她的方向凑近了几分。   其实这也真不算自吹自擂,因为他不光身材高大,如此裸着上身,肌肉线条也着实分明。   就算相差一些年岁,但能把言淅撂倒——   她想到这里,似乎觉得面前的男人似乎有什么奇怪之处。   明明就是个卖大力丸的江湖骗子,本来是那种御风就倒的豆芽菜才对吧,这……但燕隐的身材,分明就跟豆芽菜靠不上边嘛!   “你……”青晗刚想发声去问,却见燕隐则转身跑去拿他的药葫芦。   将药葫芦拿在手里,那小哥又得意的摇了摇:“你瞧!这就是我吃大力丸和他凤言淅不吃大力丸的差别啊!你看!我这大力丸功效不浅吧!”   青晗的脸一黑,“哦?按你的意思说,想要好身材,就吃大力丸么?”   “真聪明!不愧是常吃大力丸的!”他朝青晗竖起拇指,这个动作真是异常的二缺。   她的脸不免又黑了几分,可他话说到这自己又无法反驳!你瞧,说常吃大力丸涨智力,那如果她反说常吃大力丸变二缺,虽然这后一条比较接近现实,可这样来说青晗不就把自己也拐进去骂了么!   末了,她还是决定不对他的这句话发表任何言论。   而就在此时,言澧也从潭水另一边走了过来,见坐在地上的青晗和赤着上身的燕隐,小脸一红转身就跑:“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只留青晗坐在一边,伸着手朝言澧的方向依旧保持着企图阻拦她的动作,无风凌乱。   一一一、要一起睡咩~一~起~咩~   等到青晗责令燕隐穿好衣服,然后找回言澧说明到底这都是怎么一回事了之后,朝翔和言淅已经抓回来不少的鱼,看来竟也够上一餐了。   少女转回身来望向朝着她的方向走来、依旧怏怏不乐的言淅,见他手中的血色长矛已经被他活用成了鱼叉,上面还穿着好几条甚至还在挣扎的活鱼。他裸着上身,白皙光滑的皮肤上还泛着水渍。他走得很慢,感觉这一行倒似乎让他很疲惫似的。   他上了岸,见了青晗,倒也下意识的遮掩,反倒是她用颇为奇异的眼神望他,“看反正都看了,现在遮什么嘛。”她对这种事情倒是格外大度。   言淅依旧疲惫着神色的望了望她,“哦”了一声,将手中的长矛丢给她。青晗抬手去接,理所当然似的,只接到了几尾差点又被烤熟了的鱼。   见他闷闷的,自顾的弯身去抓衣服。青晗回头用余光瞟了瞟在火边跟言澧烤鱼的燕隐,轻轻凑近了几步那少年,“言淅,你不会是生气了吧,燕隐那厮爱玩闹,你也别跟他一般见识。”   “也没什么,就是有些累了。”他叹了口气,“兴许是刚刚和他打闹的太过了分罢。”   青晗见他依旧是没什么精神,不免将眉头一皱,“不会是有些着凉了吧……快去烤烤火——”她说着,又匆匆忙忙一蹦一跳的跑走,半刻之后跑了回来,手上还擎着个药葫芦,“要么你吃吃大力丸?”   他觉得自己的头都快被她气得发疼——大力丸,又是大力丸,我说青晗,你到底还是被燕隐那个卖大力丸的小哥洗脑了吧!怎么如今也学着他的样子张口闭口的大力丸,你还真当它会好用么!   见言淅脸一黑,她也赶忙将药葫芦藏去身后,“啊,那什么,我忘了刚刚就是燕隐那混小子惹了你,那不吃就不吃罢,烤烤火总该要的吧?”   这种不知是不是装傻的天然系,惹得言淅实在是无法反驳。   可一说烤火,此时那少年也终是绷不住带些无奈的噗嗤一笑,脸颊上又显出两点酒窝来,“青晗,你在开什么玩笑,我本就是火术者,司的就是火,哪里还用的着去烤火?”他说着,少女则清晰的见着他身上的水渍极快的蒸发掉了,而本来黏在头上的湿发也很快变干,柔和的垂落耳侧搭在肩头。   “我倒是真忘了这茬了。”青晗轻轻一拍脑瓜,琢磨着今天也许是不该看的事物看得太多,兴许是遭了报应,就连脑子都发抽得很呢。   “不说这些个。”言淅走到她身边,将衣服系好,侧头看看她,“你的脚伤了,估摸着今天也不能走了。这样下去恐怕还有个三五天的脚程,这要怎么办?”   青晗也叹了口气,考虑了片刻,答道:“我想我若是将绷带裹得紧一些、厚一些,走上一天走上几十里路也应该不成问题。”   “你可别闹了,若是这样还不如你稍微忍一忍,让言澧带咱们飞去凤翔府呢。”说着,他无奈道:“也真是奇了,明明都是飞的,怎么你自己飞就没关系,言澧带你就要晕呢。”   “唉,”青晗看他脸上的倦色依旧没有褪去,没有回答,只是轻叹了口气,随即稍担心的问着,转开话题:“今日是累了吧,不管怎么说,都进了秋,湖水凉着呢。”   “湖水倒是还好啦——”   “嗯,果然是燕隐的错么!你坐在这等着,我现在就揪他给你赔罪来!”说着,当真将身一转,要朝燕隐的方向走去。   言淅心说你自己不是主谋也是幕后,好像这一来将罪责反倒都加给燕隐好似有些可怜呢。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没有许她去,“罢了罢了,我本就没怎么怪他——”话说到这里,他接下去追问道:“我倒觉得很稀奇,你和燕隐到底是什么关系嘛?好像很熟……又好像……很亲近?”   “我呸。”青晗扭过头去,“就他?熟我认了,很亲近?言淅你可别乱说,就因为我受伤的时候由他照顾着就算亲近啦?还不是他将自己卖给了我,顶多也算是单方的从属关系……嗯就是这样。”说罢了,她还不忘点点头,再次肯定了自己的说法。   “那就是说——我……”言淅的话说到这里,却又卡住了壳儿,迟疑好久都没敢继续往下接。   反倒是青晗对这个‘我’后面的句子颇为好奇,几番发问。在问过“你累了?你饿了?你渴了?你困了?”等等问题都得到否定之后,青晗又重新复述了一次这句话,似乎前面半句理应和后面半句有着什么从属关系。但具体到底是什么,言淅倒是将头一低,犹豫片刻,再度抬头启唇的刹那,却又被人一声——“晗爷~”的召唤打断。   见不远处那青年持着烤鱼,颠颠儿的跑来献殷勤。   青晗侧目瞟了一眼,一把抓过穿着烤鱼的树枝。“好啦,鱼留下,你可以走了。”   “哇!这么绝情!”   少女摆摆手,将烤鱼分给面前的言淅,“你没看我正帮你赔罪的么,你怎么现在还过来讨人家嫌?信不信再不走,人家就一团火丢过去烧了你哟。”   听她这么说要撵他走,言淅也应和了一把,甫一伸手,一团火焰便从掌心腾起,噼啪的燃着。   “你们还来真的!”那青年大惊,转身撒丫子便跑。   言淅转头看看绝尘而去的那位,收了火焰,不免有几分纠结的撕了块鱼肉嚼嚼,转向青晗:“我说,你带着这么个没用的货色,岂不是到时候遇了危险还要保护他的么?”   “你以为我想叫他跟着?”青晗很没形象的双手抓了鱼,拣了块啊呜一口咬了下去,模糊不清的说:“还不是那小妖精非得跟着,赶走赶不走。”   他将眉一扬,“是不是他喜欢你——”话说到这里,他却突然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自己那边的情感还没理清,反倒好像是给别人说起媒的点破情愫!这不是纯吃饱了撑的嘛!   青晗听了倒也不惊不讶,依旧悠悠的啃着鱼,抬起眼来瞟他,“这谁知道,我看他也就是耍耍嘴皮子,我的便宜反倒被他占了不少。”说罢,赌气的将一段鱼骨头朝地上一丢,“哼,等哪天我真寻个人嫁了,看他又如何。”   “那青晗……我们凤家——”   可他话还没说完,却又被少女打断,“哦对了,你刚说这里距离凤翔府还有很远呢……?”   “是啊。”他点点头,“所以你这脚我怕是走不到啊,大不了我背着你,也……也不是太难吧。”   “这怎么好意思。”她忙摆摆手,“唉,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你们先飞过去,我狂化后飞去追你们。”她眼神一黯,倒总算松了口,“若实在不行,也只能这样了。”她这方才抬头看他,“那你说,若是论飞去的时间,这一晚上够是不够?”   言淅想了想,“这理应是差不多,毕竟虽然我说那三五天是要翻山过去。若是直着飞去,还真不远呢。”   她将头轻点,“那就只能这么办了,那你们要怎么叫言澧带着呢?是不是也要有什么东西乘着?”   “这还不好办?一会我和朝翔捆个木筏子,不消太大,能够我们几个坐上就好。这不劳你担心,”言淅说这,望望天色还早,便又劝慰道:“你和言澧一会就先休息一下,睡上一觉,晚上可就要辛苦了。”   青晗光听他说,自己嘴里倒是忙个不停,很快已经将自己的鱼啃完,伸手就去夺言淅的。“哼……血狂化之类的……”她抬起眼来看看面前的少年,“你说,我变成那样了之后,是不是特别吓人?”   “都说了没有啦。”言淅安慰道:“上次我又不是没见到,早就跟你说了其实没你想得那么可怖,你也无需太在意这样的事情嘛。你当我会因为你会血狂化就嫌弃你么?你是魔我都不在意,何况单单是这小小的异变呢。”   她此时却用脏兮兮的爪子戳了戳他,“这话儿说的可真中听,可不会是单单故意说来给我顺顺耳的吧。”   “这怎么会。”他将眉一皱,一本正经的说着,“他们是他们,反正我是半点都不介意的。”   她听罢,也没答,反倒将手里啃了一半的烤鱼朝他手里一塞,“我吃饱了,去那边睡觉去。”青晗说着,也舌头一哆嗦,随口的问了句:“你要不要一起?”   “一……一起!?”言淅一怔,思前想后了许久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愣了半晌,用颇为诡异的眼神看着她。   而这时,少女还未等到他的回答,却侧目一望,余光却见言澧拿着几串烤好的鱼,似乎本是想问他们需不需要的。此时她也面色僵硬,那双可爱的杏眼左看看言淅右看看青晗,而后顾不上其他,将鱼往自己家淅哥哥手里头一塞,然后掩着面扭头就跑!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   其实青晗有些怀疑……这小妮子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一一二、耶~我会飞~   当太阳的最后一抹光辉沉溺在远山深处,言淅等人也已经将木筏捆好多时。   虽然看起来倒是不怎么牢靠,但好歹算是个能乘人的物件,御风行上个几百里路也理应不成问题。   青晗此时揉揉眼睛,也醒了过来,抻了个懒腰。   “晗爷你可算醒啦。”燕隐此时凑上前来,“也不知道做这木头筏子是要做啥,不会是不走山路,要走水路了吧?”   “呵,他们没告诉你么?”她转头望他,“都不是,咱们要走天上。”   “啊?这……这怎么能行!?”他大惊:“不会掉下去吗!”   少女抬头看看他惊慌失措的神色,浅浅一笑:“如果言淅没有给你补上一脚,那就不会。”   “听起来好危险嘛!怎么,青晗你不跟着一起?”   她摇摇头,蹙起眉来一脸不屑的看着他,“怎么事事都要拖着我,难不成你当我是老妈子么?”   燕隐听了也有几分不甘似的,“怎么,青晗你不一起去凤翔府吗?”   “去呀去呀,但我不跟你们走。”她的回答近乎敷衍。   “那你要怎么走?我陪你吧!”他依旧聒噪着不松口。   少女长长叹了口气,“你好烦呐,快去找言澧罢,跟他们一起走,我很快就追上的。”   “但是——”   她此时伸手,重重的揉揉面前青年的脑袋,一本正经道:“没有那么多但是,你就走你们的,不必管我。”   而就在她近乎有几分搞不定面前这小妖精的时候,言淅和朝翔算得上是救星。却见二人一人扯着他一边手臂,生拉硬拽的朝木筏子的方向拖。   朝翔自不用说,虽然言淅理应没有燕隐壮实,可好歹趁着他脚底不稳的当儿,愣是一人一边的给扯走了。   “喂~晗爷~您这就不要我啦!”   远远地,他还不忘挣扎着,被丢在木筏子上,又挣扎着想要下去,结果却被言澧的风锁捆了个结实。最终只得扭着身体,着实动弹不得。   那女孩款款走开,到了青晗面前站下,仰起小脸说道:“那我们就先走,你在后面追着我们。没有问题吧?我一开始会飞得慢些,自然等等你。若是你那边有什么闪失,你也就一起来筏子上吧。”   少女点点头,“估摸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吧……”她这话说来其实并没有几分底气。因为自那晚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尝试着进行血狂化,所以到底能不能完成,还是一团迷雾重重。   “那你先准备着,我就先带他们升空,若是不行的话你就喊我,我听得到的。”言澧说罢,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青晗此时却开口唤住了她。   “怎么了?”言澧回头,那双杏眼狐疑的打量着她,微微侧头,疑问着语末。   少女此时有几分支吾,犹豫半晌还是答道:“你……你可不可以叮嘱燕隐——不要回头。”   她听了青晗这话,虽然有几分疑惑,但很快便了然的点点头,“你放心吧,我会叫他不许回头看你的。”   这一行人,除却燕隐,都是见过她血狂化之后的样子的。青晗觉得,虽然燕隐一直黏在自己身边,可他不是适合者、不会用‘术’,这毕竟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就算现在是同路,也保不好有一日会分道扬镳。自己是魔的事情,还是不要告诉他的好罢,免得将他牵扯进什么麻烦当中——或许说,现在已经等于将他牵扯进来了呢?   抬头看去,那木筏此时已经腾空而起,朝着北方行去。   自己也该走了!   收拾好情绪,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即抬头望向天边那轮弦月。   好吧。   事实上她望了许久,也并没有望出什么所以然来,顶多就是觉得月色深邃,看得近乎有些眩晕。   血狂化的条件到底是什么,其实自己也说不太清楚。听栖影说,那血狂化是要以血为引,也就是说……要用血么?   青晗仔细回忆了一番九渊和自家老爹玄默进行血狂化时候的模样,站得远,也并看不清到底哪里流血了没有。不过自己脚底不也有伤么,光是流血恐怕也不行?   她凝神想了半刻,虽有无奈,可现在还是不得不回忆起当时初次狂化的那个夜晚。   自己……当时究竟都做了什么。   受伤之后呢——血,流了血!   回忆中的一切味觉都被铁腥的血气替代,她也终是狠下心来,拔出玄剑在自己的手指上比划了半天,终于决定了似乎最没用的小指——好吧别误会,她不会那么凶残到剁了自己的手指,只是用剑尖在指肚上划了一刀,几滴血液很快渗出皮肤表面,凝在伤口上。   她收好玄剑,犹犹豫豫的望着那滴血半刻,最终还是迟疑着伸出舌来,将它舐净。直到血腥的气息弥漫口腔,直窜大脑。   那种周身凝结着血气的感觉重新出现,她此时望向天空,那本是黄白的月色却刹那间染得血红。心跳加快,血气奔流,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压着似的近乎喘不上起来——竟是和那一晚同样的反应!   青晗这次没有再压制那种本能,而是顺从为之,不消眨眼的功夫,身上的所有不适都尽数消失!灼灼红目折射着月华,道道青筋隆起,在额角惹着清晰的落影。   她深吸一口气,半弯下身子,后背肩胛的位置再次开始挣开一条血口。一开始口子不大也并不长,但很快,那伤口被大块撕裂,从血口里面顶出几枚骨节。那白骨不断朝外生长着,‘呼’的一声,猛地张开!骨节中包裹着薄膜,尾端还淋漓的滴着血迹。   “走了!”少女双脚一点地,骨翼拍打着空气,传来钝重的回音。或许是太久没有飞行的缘故,先头几下,她飞得并不稳,不是差点挂在树上,就是近乎撞去山崖,甚至还有几下马上就要折进潭水。   不过好在不一会她便掌握了要领,拍打着翅膀,朝着言澧等人的方向追去。   言澧就着木筏带着几人虽然已经走了很远,但言淅也在周身腾起了火焰,一是为了照明,二来也是为了给青晗做个标示。   夜色山林黑暗异常,而天空中的星月光芒其下,则是那团团红艳艳的火苗,自是极好认的。   青晗很快就见了火苗,越发奋力的拍打了几轮翅膀,加速朝那木筏飞去。   几人显然是听到了双翼击着空气传来的响动,纷纷回头去看。可正在燕隐就要回头的时候,却听青晗和言澧同时呵道:“不许回头!”   “咦?为什么?”那青年的声音听起来倒好像有几分郁卒:“你看他们两个都回头去看了,为什么只有我不行?”他顿了顿,又想回头似的补充道:“而且我好像刚才在身后听见青晗的声音了?”   “不行!不行就是不行,他们是他们,但你就是不许回头!”言澧倒是守信,答应青晗的事情倒是尽职尽责。   “这总要有个原因吧,为什么呀。”他挑着眉看身边的言淅和朝翔,“怎么好像觉得你们每个人都神秘兮兮的,青晗呢?她不坐筏子,她怎么去凤翔府?而且你们好像都很不担心她似的,难道有什么特别的方式可以抵达么?”燕隐也不傻,自然猜出几分期间端倪。“莫不成……她会飞?”   言澧此时听他说到这里,不免倒抽一口凉气,当真是不知如何去说。   那青年见她不答,看看左右又没有搭理他的意思,随即叹气道:“好吧,我都知道了你们也不必瞒我,刚刚身后确实是青晗,拍打翅膀的声音我也听到了,你就不如干脆承认,跟在咱们身后飞着的确实是她吧。”   “就算确实是她……那你也不能回头。”言澧的回答有几分生硬,可还是强板起脸来回答道。   “越是不许看,好像就越有鬼嘛。”侧过凤眸,偷看左右言淅和朝翔僵硬的神色,他越发的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干脆大声的喊了句:“青晗,慢着点飞,这夜里看不清路,可别刮了撞了,不用在意我,我不看!我真的没看。”说着,他还真的伸出手来遮挡在眼前,做出捂眼的意思。   “唔。”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嘤咛,在寂静的山谷中格外清晰。随即拍打空气的声音也有几分紊乱似的,好一阵才恢复正常。而就在她调整的时候,飞行一个不稳,她的身体已经和木筏平行。她心中一慌,忙侧过头去想要看看燕隐到底有没有偷看到自己。可这时却不料那青年不知何时将眼前的手放了下,那双漂亮的凤眸闪烁着星光,将视线定格在自己身上。   少女大惊,就连翅膀都快忘了扇动似的!又是“哇啊!”的大叫一声,身子竟直直的朝下掉落!直到半刻之后,才又重新飞回木筏后头跟着。   “你不至于吧,我就这么吓人么?看你一眼我还没怎样,倒是先把你吓着了?”燕隐此时再也没看她——生怕自己再将她吓着,只是有些郁闷的说道。   在之后落地后不久,她曾经壮起胆自去问他,那时看到的自己的那幕是否异常骇人。可燕隐的回答却是:他所看见的,依旧是和寻常无异的青晗。   一一三、妖族纷争   夜深。   月亮升起在最高的位置,清冷的照耀着这一大片密林。其下灯火缭绕,明如人市。   两个人影穿过树影,悠悠然的近乎踱步。先头走着的那个男子,那异色的眸子闪烁着火光,熠熠生辉。他的手攥着一条纤细的手腕,牵着那身后的姑娘。   “主人……我——我不想去了。”舞夜四下张望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景物,颇有几分惊慌的望向朝她投来敌意的那些目光。   “在说什么傻话。”他回头看看那女子,浅浅一笑,媚了眼梢。“你怕什么,这不是你妖族联盟的地界么?瞧啊,前面不远不就是挑战妖王的擂区么。你这算是回了自己家,有什么可怕的?”   “可……”舞夜低着头,“之前的事……我已经被逐出妖族,不得再回来了。”   青年听了却不屑的轻笑一声,“哼,规矩都是人定的,朗御那是被逼无奈才这样说吧。不过他心里要是放下你了,还能隔三差五的跑去找你献殷勤?把你赶出妖族不许回来,可又没规定他不能主动去找你。”   那女子眼神一黯,“主人您,这是不要我了么——”   “我与你之前说过的话,怎么都忘了么?现在怎么竟还说这些蠢话。”他斜过眼来看看身后的女子,身形一顿,而后立刻停了下来。转头回去面朝前方,见了那妖狼王已经立在了面前。   朗御那一头灰黑色的发丝简单的束着,那双银色的狼眼落在綦晖身上时则丝毫没有半点善意。   “不请自来,你倒是很不懂规矩。”他望着那双异色瞳,冷冷道。   綦晖似乎没有先亮出不满,反倒是嘴角一勾,浅笑道:“你可能会错意了,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当你的客人的,所以也请将那一套宾主之谊收去一边好了。”他顿了顿,眼神下意识的瞥向那擂区上方的那张昭示妖王身份的椅子,“我是来和你谈事情的。”   他没有在意綦晖的视线,而是将目光锁定在他身后半有几分遮掩的舞夜身上,“真是稀奇。”他开口,犬齿在火苗下微微一闪,“你竟然会有什么事情想要和我谈。”   “怎会没有呐。”綦晖此时将头一歪,笑靥似锦。“你有你想要的,我也有我想要的。不如我们就用彼此想要的,来做个交易吧。”   “你什么意思。”朗御将眼一眯,冷冷的望向他。   “我的意思你不是很清楚吗。”他抬手将舞夜从身后带出,“你不是很想要她么?不是几次三番的都来找她要她跟你回去么?”他那绝美的笑容在阴暗处带着几分阴险的味道,“你不是……甚至还对她说过,为了她甚至可以放弃妖王之位么?”   那妖狼王死死地盯着他,此时却迟迟都没有说话。   “所以,既然在你心里,妖王的身份头衔甚至还不如她,那好。”海綦晖将异色的桃花眼微微一含,浅笑道:“我们各尽其用,我用她……来换你退下妖王之位。”   “你开什么玩笑!”那双银眸中此时写满了愤怒,森森的獠牙在这一刻甚至马上就要撕裂对方的喉管。“小舞是活生生的灵物,怎么被你当成东西来交换!”   綦晖听罢却丝毫不为所动似的将眉峰一耸,“哦?这有什么区别吗?若是她跟你走了,那你是肯定要放弃妖王之位的不是吗?”说着说着,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嚣张的笑容,“怎会有妖王,会非被逐出妖族的狐妖而不娶呢?这听起来未免太好笑了。”   朗御沉吟片刻,“我下了妖王之位,反倒是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呵,这还用我具体去说吗?”他将眸子一抬,满是不屑的侧目道:“自然是我,替你去做这妖王。”   “海綦晖,你可是血魔族。”那狼妖不紧不慢的说道:“种族都不相类,我劝你既身为魔,还是少插手我们妖类的事宜为妙。”   他微微垂下那双异色的眸子,伸出手指轻轻摇了摇:“此言差矣。手底下人不够,总归是没人替我做事,我也困扰的很呢。”他轻声一笑,“据我所知,你们妖族是每几百年就会有一次推选妖王的盛会。如今你坐稳了妖王的位子,如果你主动退位,这番比试恐怕又要重新开始一回——不如我就参加了吧,到时候是名正言顺,谁也不能说我是趁人之危。”他说着,浅笑媚兮。“我觉得这桩生意,你赔不了本。再怎么不济,你的小舞赔给你了,你惧什么?赢了我,那就不光抱得美人归,也一样能坐稳江山呐。”他的声音依旧带着蛊惑,魔音一般入耳。“如何,你是答不答应呢?”说着,嘴角的笑意越发深邃,美得撩人。   那妖王依旧将眉蹙着,银色的双眸死死地盯住面前的人,现出如同瞄准猎物般的目光。但含着獠牙数刻之后,却一转身,转头冷声斥道:“我和小舞之间的事情,还由不得你一个外人来插手。再者说来,我可从未听说过妖王之位竟会有异族来夺的先例。所以,我想你自该断了这门心思。妖族可不是你想拿来用就能讨得来的物什,万物皆有法则,你也最好别逆了规矩。”   “呵。”綦晖冷笑一声,侧手揽了那女子的纤腰抱在怀里。歪头望着面前的狼妖:“说得还真够大义凛然呢,我倒真是有几分佩服了。”他说着,嘴角勾勒着阴媚的笑意,“不过你不觉得你和我讲这大义,是太过多余的么?妖族不能以他族掌权?呵,哪里来的这种莫名其妙的规矩,可当真是该改一改了!”他挑眼道:“当今的规矩,应当是唯强者为王,仅此而已。”他讲话一转,随即说:“不过我想你应当知道,我海綦晖想要的东西,就从没有得不到的。光琉璃是一样,你们妖族……也是一样。”   听及光琉璃,朗御的眼神越发一凛,记起了前仇。“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夺了光琉璃,现在是硬气多了啊。总是拿小舞当挡箭牌,你算有什么出息。”   綦晖没有说话,异色的眸子骤然朝旁处一瞟,身上不消半分动作,却见一串冰凌飞刺而下,伴随撕裂空气的破音,朝着一旁正要插话似的妖类直钉了下去。还未等眨眼的功夫,冰刺已经自上而下穿透身体,那妖物哀号一声,倒地不起,化为一匹豹子。那长长的刺从它喉管刺入,又从尾巴上方的脊椎处刺出,已将整个身体生生穿透。   速攻已然打响,本在旁侧围观异状的妖众此时全然乱了阵脚,慌慌忙的企图逃窜。   而此时妖王一惊,抬头去看,则见满天冰刺已经凝成。月光穿过透明的冰痕,落下模糊的倒影。   “海綦晖!你这是做什么!”他的言辞中也带着怒意,那双银色的狼瞳俨然要喷出火气来,“你与我的恩仇,为何要加在他们身上!这与我的子民又有何干!?”   那青年则又是浅浅一笑,笑弯了那双眩人的桃花目,“你错了。”他轻启薄唇,悠悠的笑着,“朗御,你未免太过高估了你自己。你?和我有什么恩仇?”綦晖不屑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话,你当我来找你,单单是为了你么。”   “我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不过……我也明确的告诉你,你想染指妖族,这不可能。”他咬紧银牙,压低了语调,近乎嘶吼:“你现在就给我滚离妖族的领地!”   “你有什么权利命令我呢?”綦晖此时却在嘴角轻轻勾出一抹狡黠的笑意,“朗御,我觉得我们不必如此剑拔弩张,好好谈谈,也许当真谈得来的。”   “你开什么玩笑——”   “我觉得我现在手上的筹码很有分量才对啊。”綦晖此时将眉轻轻一耸,似乎有几分踟蹰的疑虑道:“你瞧,我现在随便落下一枚冰凌,就会有你的族人为你的桀骜付出代价,再者说来,你心爱的女子,也正在我手里呢。怎的,你的心莫不成是石头做的么?竟是这样的硬哦。”   朗御被他这话一激,竟是迟迟没说半句话出来。只将眉头拧成了疙瘩,一双眼死死盯着面前张扬跋扈的男子,默不出声。   “所以说啊朗御,我也不图你别的,我只要你现在即刻退位。”他将桃花目轻轻一含,淡淡地说道:“我只想重选妖王,而后也算上我一个。”他浅浅的笑道:“当然,这对擂,你也自然是可以参加的不是么?这不就是代表,你也是有机会可以赢我的么?”他说到这里,将嘴角一勾,笑得张狂,“难道说,你妖狼王朗御,就这么输不起,或者——干脆就没有能赢过我的信心,而后干脆不敢和我对战呢?”   话都说到了这种份上,软硬兼施,当真就是要把他朗御逼上绝路!   那年轻的妖王暗地里将拳头攥得死死,半晌过后才方才松开。“好——我今天倒是要看看,你究竟有几斤几两的能耐!”   一一四、西府凤翔   等到一行人飞到凤翔府的时候,已近乎破晓。   远远地看见了那厚实的青色砖墙砌的城池,城内依旧是一片灰暗,唯有巡夜人的手提的灯火尚未熄灭如同那一豆萤火,虚幻缥缈。   待到城门口的时候,已然有一队仪仗出城迎接,手持着火把,静静地立着,望向苍黑的夜色,以及他们一行即将来临的方向。   那木筏先在言澧的操控下稳稳的落了地,反倒是青晗在空中绕了许许多多个圈圈之后,似乎方才找到了落地的方法,降下速度本想非常优雅的稳稳着地,可没成想到底还是一个趔趄最终摔趴在地。   好在降落的地方和那迎接他们的人有些距离,才不至于当众露了怯。   青晗拍拍身上的尘土,将翅膀一敛,随即解除了血狂化。   望望天边月落,眼见就要天明了。   她忙快走了几步,朝着那些人的方向行去,可走到跟前,那眼皮又是猛地一跳!   抬眼看见的不是别人,正是依旧秉着那双暗金色冰眸的男子——他就算是此时着了身常服,可依旧是着金佩玉,贵气异常。他将视线轻垂,此时落在青晗面上,只轻轻一扫,嗤声道:“你竟然还活到今天了,真是可喜之事。”   少女一见那凤言澈,自然是绷着口气,连看都不看他,自顾将目光一转,哼声道:“这民女恐怕就要说一句,托言亲王的福。”   “几月不见,你倒也长了脾气了。”言澈说着,将嘴角一挑:“怎的,我当时说你的那些,可没错吧。”   “这一切既然都是言亲王预料好的、安排妥帖的,那就别缩在幕后,末了还要苍薰来背黑锅。”青晗顾不得太多,也不愿再受他的气,径自反讽道。毕竟自己现在怎么说也有了血魔族这么一家大靠山,虽说其中还有许多疑点,但玄默既然说是自己是他的女儿,还放出那等狠话,恐怕凤家如今再怎么厉害,也总要给些面份来维持二者当中的平衡。   “我就说,沾了你这等怪物,当真晦气。”他借着身高,垂下眼冷冷的瞥她,傲气十足。   青晗此时听他这般一说,差点就按捺不住火气上涌与他争辩个透彻。好在这时言澧忙忙拦在二人中间解围,弯身施礼道:“大哥,我们回来,是不是要先给母亲请安的?”   “母亲恐怕还要几个时辰才起吧。”言澈答着,似乎也觉得和青晗斗嘴无趣,也干脆转了话题,“你们一行辛苦了,快些回去休息吧。回禀母亲的事就先交给我做。”说罢,又朝身边的少年吩咐了句,“言淞,你带那几位客人去认了房间,可别叫他们乱跑得太远。”   听得这种轻蔑的语调,青晗虽然憋了口气,可还是看在言澧的面子上不好发作。侧头看时,却见言淳其实也是跟在言澈身边的,但此时看起来却越发的沉默寡语,就连面上的表情也近乎是没有的,只有在视线交汇的刹那,他才将嘴角一弯,带出一抹奇怪的笑容。   是的,凤言淳的这种笑容自然却又不自然。看起来并不太像他之前的,却意外的令她有几分熟悉。   可她见言澧和言淅似乎并没有觉察到什么,也就没有太过在意。揉揉太阳穴,觉得兴许是自己今天实在是太累了吧。   言澧和自家的大哥二哥走在前面,行了不一会,便见着朱漆的大门。看门人将鎏金把手攥起,大门缓缓拉开。面对的影壁上,则是一大面玉刻凤凰。   凤家自以凤为图腾,那玉凤凰就连羽毛纹路都异常分明,昂首傲然,振翅欲飞,栩栩如生。   赵官家的皇宫,青晗没有见过,但好歹血魔族灵丘城的王殿她也是登过的。可就算是血魔族的宫殿,似乎也不及凤家宅院如此的奢华大气。   青砖朱墙琉璃瓦,檐角皆立着鎏金凤凰,静静地注目着这家中的富贵繁华、兴衰起落。   走在前面的几人将身一转,自回各屋。而走在前面的言淞则带着他们一行走去不同的方向,少年回头看看,却将眉一挑,“淅,你怎么还不回屋去睡,跟着我作甚。”   俨然被发现了的言淅倒也不躲,干脆快走几步到了双胞胎哥哥的身边,一条胳膊搭在自家兄弟的脖子上,“你看大哥二哥都不介意没说什么,你也倒别这么严正的撵我走嘛。”   言淞侧头瞟了他一眼,最终却只无奈的认了。“我见你是另有企图对吧。”   “哥你怎么将话又说得这么难听——”他朝身后指了指,脸颊再次浮现出言淞所没有的那两点酒窝。“你看我与他们都认识了这么久,好歹回了家,也该好好尽地主之谊,哪有不把人送到门口就自己跑去睡大觉的道理。”   那少年转头看看他,将眉一挑,随即伸手朝面前和自己长着一样脸孔的少年头上轻轻一拍,“那刚好你去送,反正我是困,那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去睡。”言淞说着,毫不客气的转身就走,“就这样定了,若是哪位侍者说起来,你就说你是凤言淞罢,反正你冒充我也不只这一回两回。”   “嚯,淞你这次还真大方咧!”言淅侧头去望,则见那少年早就没了人影,不由得带着几分郁闷的回过了身,揉揉刚才被他拍了一记的位置,“那小子也忒不仗义,就将事情丢到我这推得干净。”他还不忘愤愤然的自语,这才转回身来,几分顽皮的倒着走路。“不过他走了也罢,凤言淞那死小子最近和大哥混得开,那脾性真是越学越不讨喜了,还是我带你们走,乐得清静!”   青晗心说这似乎应该算是言淅你比较不讨喜罢,但她也没好意思脱出口,只是意思着点了点头。   一切安排妥帖、预备安寝的时候,天已经亮起来了。辞别言淅等人,关上门躺在床上,明明是有几分辛苦和疲惫的,但此时迟迟的睡不着。   躺在纸帐里,可还是有隐约的日光透过薄薄的藤皮茧纸,现出一抹抹的亮色。抬起手来,手腕上套着的那镯子折着光晕,莹透如玉石。   少女将那手腕放在眼前,这时才有机会细细的去看。那镯子通体乌黑,上面隐约泛着金色花纹。说不清是什么图案,可确实像是绘着巧妙的纹路。   也不知道那九渊说得是真是假,不过是个镯子罢了,还真能抵得住幻术的么?   青晗此时虽然有几分犯了嘀咕,还是将另一手按在那温凉的饰物上,轻轻地摩挲——刹那间,她的表情却一怔,讶然的再抬手看时,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看了半晌,却终究是没见到一条可以扣住的痕纹。   这镯子到底是怎么被他扣上的,怎么戴上之后就那么轻易的便收紧到合适的尺寸,通体圆润,找不到一点可以打开的机关!   她想,这或许真的是有用的吧,至少感觉这如此玄妙的程度就觉得不该是鸡肋嘛。不过到底这东西有用与否,到底还只能在实践当中证实——也就是说,若是再碰一回海綦晖,那一切奥秘都自然揭晓。   想到那个名字的时候,青晗依旧枉不住心中一慌,迟迟敛不回思绪。   在床上辗转反侧,迟迟不能眠。   而正在第一缕阳光洒向层林的时候,一场激斗也终将落下尾声。   异色的瞳孔如同水晶一般折着阳光的亮泽,冷寂如冰。綦晖将视线从山间蹦跳而出的那团红日转向面前单膝跪在地上的青年。   那狼妖垂着头,不发出一丝声音,而手腕上弹出的风刃也显得暗淡了许多。他的身形不断地轻轻颤动,似乎在用力的大口呼吸。   他的身上的衣物已经多处破损,沾染着殷红的血迹。就连他那灰黑色的发尾也沾了血污,显得狼狈不堪。   “还要再打么?“綦晖开口,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面前的男子,声线中隐约带着轻蔑。“我看,或许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罢。”   朗御抬起头来,那双银灰色的狼眸此时近乎充了血,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敌手,面上也多处染了血污,让他本俊朗的面目带着几分狰狞。不知是愤怒还是太过疲惫,就连手上都开始微微颤抖,攥紧了拳头,狠狠地一击地面,咬牙切齿的呵道:“你别想——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允许你染指妖族!”   “哦?”綦晖转头,扬眉望他,依旧高傲。“你的意思是,若是你死了,那就可以了?”说着,他冰眸一凛,却见朗御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上尽数结满冰痂,冰冻顺着伤口内部不断蔓延,爆裂血管,突起无数鲜红的冰晶!   “主人……不要!”   随着一声尖叫,冰冻刹那终止。綦晖回过头去望望她,似乎不屑的哼了声,转头去见那狼妖。   就算冰冻及时终止,朗御身上却依旧挂着无数无法融化的残冰。他的脸色显得异样苍白,强打起精神望望舞夜,又看了看綦晖,咬着牙歪头朝地上啐了口血。   “好吧,看在舞夜的面子上,今日我就先饶过你一命。”綦晖说着,故意走过近乎跪伏在地上了的狼妖身边,伸出脚有意的踏在他手上,用力的碾了碾。朗御受了如此屈辱,此时却只能半声不吭,无奈下默然无语。   綦晖此时斜眼瞟他忍辱的神色,却异常愉悦的媚弯了嘴角,经过他身侧,直接走向那象徵地位的王座。   拂衣落座,却不羁的将小腿横搭上膝盖,似乎对这个王位没有半点尊重的意思。指骨托起下颚睥睨四方,哼笑一声:“身为强者,就是唯一的规矩。今日起,我便是妖族的王,若有不从——”   他那张绝美的面庞面色轻舒,浅浅一笑。   “杀,无赦。”   一一五、凤氏宗祠   青晗被吵起来的时候,其实觉得自己还没怎么睡醒——其实更好像是根本就没有睡似的。   揉揉干涩的眼睛,坐起身来,长长的将气一叹,心想这也太心急了,怎得连给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但在撩起纸帐翻身下床时她发现日头已经偏向西斜,都快过了日央。   少女哀叹一声,明明好像连睡都没有睡着,怎得就快日落偏西了?   懒懒的爬起身子,整了整衣冠,神情却依旧是恹恹的。拉开门,却见奴仆已经守在了门口,见她出来,上前行礼道:“青晗姑娘,还请随我来。”   她正半信半疑的跟那人走着,却不免开口问道:“他们呢?他们不跟着一起来么?”   “……还有谁?”说到这里,那仆从也不免回过头道:“这个小奴倒是不清楚,您还是快些走吧。”   听他这么一说,青晗自己心里也开始犯了嘀咕——怎的,难道这意思是说他们统统都没有跟去,唯独自己被召见了么?   想到这里,她也有几分心慌,攥紧的手心里头涔涔的全是粘汗。   会不会好不容易到了这凤家神族的地界,他们仗着人多,团起来欺负人呐。青晗想到这里,虽然觉得自己似乎是有几分道理,可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未免太过幼稚。毕竟当初在兴元府上的时候,几人也是都在的,除却练习用‘术’的时候确实将她欺负得不浅之外,好像也就没有什么太过分的举动。毕竟现在不说言澧,好歹凤家那边自己还挖来凤言淅这么个盟友……   吓,估摸着自己是不是想的太多了?凤家就因为她是魔,难不成还真能将她如何了么?好歹他们也是想借着自己的力量收复创圣琉璃,目前来讲应该并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事来。   这般想着,青晗倒也稍稍宽下心来,快走几步跟上前面引路之人,庭廊几转,绕去了一处别苑。苑前左右两边小门都未开,唯有中间黑漆的雕门大大的敞开着。奴仆送到这里,就业停止不前,微微弯身道:“小的是不能进去的,还请贵客先走一步。”   青晗侧头看看他,轻轻将头一点,抬眼看去,那大门顶上悬着一块匾额,正书“凤氏宗祠”几字。随即没顾忌太多,跨过门槛迈了院去。一入,则见是处三进院落,黑瓦玄壁,就连门窗都是暗色。檐角飞挑,肃穆庄严。   真没想到自己竟还会有这种礼遇。   少女想着,嘴角却下意识的轻挑,竟算是笑了。虽然不知道叫她来这宗庙中有什么要事,但好歹请她一个外人来这种地方——看来凤家当真是要予她重任了。   而就在这时,却见那屋子里匆匆忙的跑出一抹黑色的身影。   那人着一身玄衣,广袖宽大,颇有几分庄重。绲边腰带皆是金色,腰带上则绣着黑凤图纹,束起的银质鸾冠不过巴掌大小,并不扎眼但似乎雕琢精细,发尾披在背后,随着他快步行走悠悠飘扬。   “青晗,大家可就都等着你,母亲可都快等急了。”面前的少年开口。换上这么一身正装,再加之板起面孔来,此时的凤言淅好似瞬间长大不少似的,都快叫她认不出了。   “可……”少女略一犹疑,“你们叫我是去做什么的?我穿成这样进祠堂,这合适么?”   “有什么不合适。”言淅嫌她罗嗦,干脆伸手扼住她的腕子,半拖着她前行,“你到了就好,母亲点名说要见你,既然都这么急着催,那定然是不会介意太多的。”   青晗此时走得近了,面着那还是有几分不安,“可——为什么你们凤家的太夫人会想要见我?见了也不过是因为创圣琉璃之类的事情罢……那既然如此,何故又非要到着祠堂里来?”   此时言淅回过头去,无奈的抿唇苦笑,“你问我?我怎会知道这些,这一切都是母亲和大哥安排的,又怎会告诉我呢。”他叹气补充道:“我在家里不讨欢喜,这你也是知道的,可就别再提这档事儿了。”   她也倒没想故意揭他的短,只是总是隐约觉得有那么些许的蹊跷。进了内院,周遭树木却不见寻常该有的苍松翠柏,反而尽是碧叶青桐。   虽然也觉得奇特,但毕竟有‘凤栖梧桐’的典故,就也没有开口再去劳言淅解释。青晗见着梧桐木,不知为何,第一想起的却是兴元府上官邸的那只废柴到了极点的树妖。心想着若是碧梧能来这凤家住着,那想想倒也是个美差罢。   黑漆的木门已经及了跟前,此时并非所有人都在祠堂里头等候,反倒有数十人站在外面,有序的立着。那些人有男也有女,老少兼具,一样着了玄衣,可却没有像言淅那般的凤纹金带和鸾冠。   她禁不住好奇,快走几步覆在他耳边问道:“这些人是谁呀?”   “这些事凤家旁系的后代,稍占些神族血统的。”言淅解释着,脚步却依旧未停。   又走了十几步,眼见要进了门,少年也将她的手松开,先朝门内拜曰:“青晗姑娘到了。”随即将身一侧,俨然是先请她进门。   她从未遇见这等阵势,生怕做错了什么讨人家的嫌,犹豫数刻也还是将裙裾轻轻一提,抬脚迈入堂内。   屋中烟烛袅袅,香火鼎盛。祠堂越有三丈见方,甚是宽敞,青晗进了屋,面对的则就是一块块灵牌,最上面的那几尊木质发灰,俨然历经近千年沧桑。   灵牌下的正位,立着一名深衣贵妇。年纪约莫四十上下,却显不出几分老意,只有眼角的几处皱纹能显出些许沧桑——想必,这便是凤家的太夫人了。   青晗想着,连忙弯身施了个万福,但太夫人却好似有些惊恐的弯身欲将她扶起,“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呀!”   少女虽然有几分疑惑,可还是起了身,再度望向她。却见太夫人左右手边各立着一人,轻托小臂,半是搀扶着她。左手边,自不必说,言澧身形娇小玲珑,虽然一样着了深衣,可终究是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可一见右手边,青晗吓得差点没瘫倒在地!   其实那凤家太夫人身边立着的妙龄女子并非什么鬼怪,而是让青晗及其熟悉的人:那本该在利州的苍薰!   搞什么!自己费了那么大力气才来了凤翔府,怎么她本应在利州的也这么快的赶来了!?   却见此时她身着一样广袖黑色的深衣,和身边的言澧和太夫人衣着不同,苍薰那深衣曲裾上的绲边却是暗苍色。同时腰带不光也是青黑,就连本该同样的凤纹也是银白的。露出的领口处,白皙的颈子上挂着一块紫晶。略施粉黛,颦笑间高贵妩媚,气度卓然。   苍薰一抬眼显然是看见了她,看青晗这一脸惊悚的神色,那美人也赶忙朝她皱了皱眉,似乎在示意若要叙旧则不急这一刻。   说实在,苍薰来到这里,青晗虽然惊讶,但并不太奇怪。毕竟言淅也都说了,苍薰——凤言清是入了族谱的,不光是苍家当家还是凤言清的身份,既然是这样盛重的仪式,自然没道理不来。   但……这所谓的盛重仪式,又指什么呢?   少女终究不知其中有几分猫腻,闪着俏眼,余光好奇的扫过这屋内,却见着屋中靠左右墙壁两边则站着那凤家的四兄弟。言澈地位最高,却有意无意的站在苍薰身侧。言淅排位是最末的,于是和自家兄弟面对面的站在门口。   长序有辈,家规分明呵。   青晗收了视线,依旧是将头低着,“不知太夫人叫我来,是有何事?”   “抬起头来罢。”那中年妇人首先说道:“姑娘,我今日找你来,想必你也知晓,自然是因为创圣琉璃的缘故。”   她抬头看凤家太夫人,却依旧是几分疑惑:“我已答应帮助凤家封印创圣琉璃,那今日这又是何故?”   “青晗姑娘,你家师父,是否是金发金瞳的神尊,昭灵煌?”   “正是。”她点头称道。   “那你是否刚满了十七?”   她依旧是点头,“血狂化的事情,您恐怕已经听言澧她们说过了,有何故再问?”   那妇人摇摇头,转身面向那一面神龛。俯身跪拜,而后站起身子,在放着神主牌的暗柜取出一只宝匣。打将开来,取出其内的物什,重新转向青晗。“姑娘,伸出手来。”   她半信半疑的将左手抬起,手腕上的黑色镯子虽然隐约散着令人不快的亮泽,可太夫人似乎毫不在意,托住她的手掌,将那指环套入她食指。   指环似乎也是有几分大,可在接触她肌肤的刹那,却自动收紧,近乎凝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这戒指不知是什么材质打造而成,通体泛着灰黑色。一只翔凤的图样浮在其表,羽翼打开,灿然如生。   而就在她戴上戒指后的一刹那,其上雕琢出的凤凰那针尖大小的眼睛却突然散出灼灼亮光,继而蔓延整个凤身,白雾从戒指当中弥漫而出,这时竟在众人面前渐渐的显出一个人形!   就在青晗震惊之时,却见祠堂内外近百余口皆跟从着太夫人一同跪了下去!   “末辈,参见鸾尊上——”   一一六、惹不起的鸾尊上   鸾尊上。   则是凤家的老祖宗——云鸾的尊称。   青晗错愕的望着身前的那个白晃晃的人形,愣愣的见雾气团团散去。长发黑瀑般的垂下,只在发尾一捥成发髻,又有几分利落。   一身白色曲裾深衣,腰带绲边均为金色,刺着鸾凤图纹。她端手静立,庄重肃严。站在青晗身前,她只能看见那女子裸露出的白皙侧颈。   难道说面前这个从戒指中飘逸出的人形——竟然是……   还未等少女动作,却见那面前纯白衣袂一摆,她微微侧身,竟转过身来。   ——杏眸缓缓睁开,近乎从双瞳当中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眉色如黛、唇粉似樱、柔肌胜雪。   惊为天人。   其实青晗本来还有几分害怕,那所谓的鸾尊上,会不会冒出来的就是一团鬼魂?亦或是陈尸之类的令人悚然。再不济也许是一脸庄正严明的老婆婆,或许保持着仙逝之前的模样——   结果,她到底还是错了。   面前的白衣女子分明就是和自己差不多般的年岁,至于像不像寻常的鬼魂——您见过这么面色红润有光泽的鬼魂么。   云鸾含着那双灿灿金眸,冷冷的瞟了一圈跪拜之人,似乎几分不满的轻哼了声,却迟迟有没准他们起身。   “鸾尊上,恭祝贵安。”   “我都亡毙了千年,哪里还有什么贵安?”云鸾将声冷冷的落地,金眸扫过面前正恭敬跪着的妇人,看了片刻。“你,抬起头来。”   此时凤家太夫人将面扬起,却又不敢直视那白衣女子的眼睛,直视垂着眼,只敢望她的裙摆。“鸾尊上,您可还记得晚辈?”   云鸾将眸子一眯,皱了皱眉似乎当真在想。而后启了唇,迟疑的说了句:“……你……其念,你为何衰却得如此厉害,你我上次相见后,究竟过了多少年头?”   太夫人——凤其念此时愧对垂首:“一十七年。”   那白衣女子说到这里,却再也没有追问下去,杏眼一转,哼声“罢了”,随即抬头打量着这新刚修葺一新的宗祠,转身又看看神龛当中,迭起如小山一样高的错落灵牌。   趁着她研究这些,青晗倒是站在那团白衣之后,越过云鸾的身体看着那群毕恭毕敬跪倒在地的凤氏族人,最终将视线定格在面前不远处跪着的那青年。   虽说那凤言澈就算是跪着,也抹不掉冷艳高贵的色调。但此时他毕竟还是微微低着头,暗色的眸子静静地垂着地面,似乎也是有几分谦卑。   少女侧过一步,轻轻挪着身体——   嗯,这样看起来,好像凤言澈就在跪自己似的!   凤言澈啊凤言澈!你小子竟然也有今天!跪着罢!你就给本姑娘跪着罢!哼,本姑娘不许你起身,你就算将膝盖跪烂了也要跪着!   她想着想着,心中也越发愉悦起来。上古有句话叫“不战而屈人之兵”,现在用在她身上,大概就是:只要你凤言澈乖乖的跪我,这种成就感反倒比将他捅上千八百个窟窿然后鞭尸一百遍再一百遍更让她觉得舒坦!   正在她脑内幻想着她那仇家——寻常都装得二五八万似的凤言澈一脸恭敬的跪拜在地然后抱住她的小腿一边喊着‘大人饶命啊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我吧’一边被人拖走预备杖毙的时候,青晗余光一扫,从臆想当中抽离思绪。却见那正主儿,名为言澈的青年正抬起头来,那双洌洌的冰眸正冷冷的盯着她。   青晗没出息的将身子一抖,此时却越发觉得身侧似乎也有一束灼灼的视线正凝望着她。再度转头一瞧,却见一双金色灿眼正将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面上鲜有表情,好似蜡像。   还好她心理承受能力还算不错,咬住下唇好算没有‘嗷’的一声喊出来,脚下虽然一软,但也不至于息一屁股坐在地上。   青晗啊青晗,你要挺住!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前几日连燕隐言淅他们没穿衣裳的样子你都见过了!还怕这戒指里冒出来的小妮子作甚!   虽然在后来青晗曾经反省过,当时她这样的想法其实还算有诸多不足之处,毕竟至少从单单从性别这个问题而论,这二者其实是没有什么可比性的。   却见此时少女虽然被吓了一怔,绷着一口气本能的后退半步,可还是坚持挺住屹立不倒,下意识睁大了眼睛和面前的白衣女子对视。云鸾此时见她的模样,则是微微将眉头一皱,动了动金色双眸,上上下下的将她打量了个透彻,最后轻轻将唇抿成了‘一’字,着实是不悦了的。   青晗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着了她,惹她露出这么厌恶嫌弃的表情,莫不是随便是个神族都会觉得她身为血魔族之后,十足碍眼得很么?   “那……那个,您……”少女毕恭毕敬的开口,还未等唤她一声。却见那面前的女子将眉蹙得更紧,近乎要团成了疙瘩!   “呵!真没想到,此番的转世竟是血魔后裔,真是倒人胃口!”她似乎还未发泄完怒起,又不屑的将视线落在青晗的双眸,“而且,竟然还这么没用,对暗琉璃的操控度也实在是……”她冷冷一瞥,白眼一记。“太差了。”   青晗这边还半句话都没有说,敢情云鸾那边已经将她骂得狗血淋头!她怔了半晌,不由得将头一侧,“你——你怎可这般污蔑人……”   “最关键的一轮转世,竟还落成你这番的卑劣血统?而且……还是昭灵煌亲手带大的。”她金色的眸子依旧着不住火气,“他心里到底打着什么鬼算盘!”   “血统之事又不是我自己能选择的,”青晗下意识的开口反击道:“你是鸾尊上、您位高权重您法术高强,那为何如今却连自己的转世为谁都无法决定。”她伸手一指,向着一边的苍薰和言澧,“您瞧啊,那不就是你凤家的后人么!当初您为何要降生在我这副体内,而不去找她们的?”   “你好大的胆子,竟胆敢这样对我说话!”云鸾俏丽的杏眼一睁,就连金色的瞳仁都近乎隐约发光。而近乎同时,青晗腰间佩着的那把暗琉璃长剑同时惹出亮闪,近乎要不受操控的腾出阵阵玄雾。   此时的青晗这才明白,面前的凤家祖宗云鸾,同样也正是暗琉璃的第一代适合者!   她被吓得无意间向后退了半步,随着云鸾眼中金色的光芒愈演愈烈,暗琉璃剑上也明灭闪烁,跟从着先前主人的喜怒,周转不断。可就在这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的刹那——   青晗觉得自己眼前白光一闪,伸手去遮那耀眼光辉。等到片刻后,那白光渐渐弥散,她还在想刚刚那白光来得未免忒突然,莫不成是云鸾实在看她不顺眼,当真是一招秒了她……那白光,岂不就是她临死时所见的晖华?   不过这样想来,云鸾做事也太狠了点,毕竟好歹都是同一个灵魂,至于这么要死要活的非要折磨着砍了重练么……   甭说这算不算得上是女人何苦为难女人,这分明就是自己何苦为难自己啊!   少女无奈的叹了口气,将伸起的那手腕狠狠地放在眼上擦了擦,或许是被那一瞬间晃得太厉害,许久之后她才渐渐恢复……咦,恢复?   她前后左右的看看,这里依旧是凤氏宗祠无误,而且面前凤家族人也都还在呢?伸手拍拍自己,至少还有知觉!捏一把这身体,倒也还……挺疼的。   敢情这是没死么?   她大喜,但望望左右,却见那本是跪着的凤家族人此时却都缓缓地起了身,而且将视线尽数落在了自己身上。   青晗被看得十万分的不自在,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又环顾了一圈,这才发现了些许异常。转过身去,颇有些紧张得吞了口口水,望着刚刚站起身的太夫人,弱弱的问道:“那个……您知不知道,刚才那鸾尊上……她去哪了?”   “鸾尊上不是已经回了戒指里了?”那妇人看看她,面上的表情却五味陈杂,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神色来。   她被这话噎得一怔,“她……她回去了吗?”说到这里,青晗又下意识的抬起手来看看那凤纹戒指,此时的凤眼已经不再闪光。整枚戒指普普通通,仅仅在烛火下泛着金属器物的亮泽。“不对啊,我明明刚才是顶撞了她的,她不是很生气得甚至要教训我么?怎的突然就回去了?”   此时太夫人也尴尬当中将面色一沉,犹豫了半天到底还是没说出话来。在右边扶着她的苍薰看看左右,也有些发急,干脆覆在那妇人耳边轻声道:“还是与她说了罢,青晗这姑娘好奇心重,若是不说,恐又会追着问的。”   听她这般解释,那贵妇人也将头一点,而后浅浅的叹了口气:“青晗姑娘,鸾尊上突然回去,那自然是代表凰戒的宿主所供的灵力不够她现形的。”   青晗仔细归置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结论大概有二。   其一,自己手上的戒指名为‘凰戒’。   其二……   我说,我真的有那么弱吗。   一一七、老娘我就是看你不爽,不服咬我啊!   青晗虽然颇有几分郁闷,但都没好意思挑明了说。只瞧那凤家祠堂内外的族人一个个都站起身来。   有的人似乎依旧状况之外似的,例如此时的言淅,见云鸾突然消失,到现在为止还依旧傻愣愣的左顾右盼。当然,有的人俨然是听见了、或是说早就清楚了这种变数,所以只是一脸淡然站起身来,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神色,末了还不忘用鄙夷的眼神剐她一眼的——   对,就是凤言澈。   少女虽然是以牙还牙的瞪回一眼,可此时依旧免不了一脸憋气的哼了哼。   虽说来她刚刚确实是废柴无能了些,不过也亏得是灵力不够支撑,要不然瞧那个架势没准真会被云鸾活活宰了不可。   见云鸾已经回去戒指内,众人也都将视线落回在青晗身上。太夫人此时不是知不是恨铁不成钢的轻轻将气一叹。   青晗此时预备将戒指摘了还给人家,可这时那贵妇人却上前半步,将手压在了少女的手上,并没许她将凰戒脱下,反而越加阻拦。“太夫人……我瞧您刚刚拿这戒指,是从神龛神主牌那里拿的,想必是传家之宝,定珍贵非常,那怎好交给我一个外人?”   “你先戴着那戒指,听吾一言。”太夫人眼中露出些许焦急的神色。见青晗没有再摘戒指的意思,方才放心似的稍稍呼了口气。“现在看来已经可以确定你就是鸾尊上的转世,所以——”   “所以?”少女被她一说,更是有些发懵。   依照神魔互斥的道理来讲,刚刚神尊云鸾已经显出明显的厌恶自己魔族身份的意思,她或许认为自己的转世成为魔族,这是一件非常令人羞耻的事情罢。不过这样看来——莫不成还真的会将她杀了,重新等待转世么!   青晗想到这里,脊背都开始隐约发寒。可就在这时,却感觉那贵妇人身形一动,少女吓了一跳,心想难道说就预备在这趁着人多将她就地处决——   可还没等她后退半步将事情想得分明,面前的太夫人竟弯下膝来,竟欲要向下跪去!“青晗姑娘,神谕讲,唯有身为鸾尊上的转世的您才能封印创圣琉璃,所以,我请求您……就帮助凤家这一回罢!”   少女见了她这般意思,赶忙扶住她的手臂将那妇人托起,“太夫人使不得,这可是折煞青晗了。”她说着,解释道:“封印琉璃之类的事情,苍薰和言澧也大体都和我说了,我本意自来就是认可的,早就答应了她们要将这路继续走完,封印琉璃相助凤家,所以太夫人您还是不要这样……下不下跪请愿不过是个形式罢了,青晗不管怎说都是晚辈,您这一番自然是受不起的。”   那贵妇人抬眼看了看她,半刻之后才将头一点,“那这旧事我也不便再提,寻找创圣琉璃一路凤家定会尽全力支持,有需必应。”   青晗本是还想再问问她凰戒的事情,可又怕是什么秘密隐藏在其中,又不好贸然发问。可就在这时,苍薰则转过身来,搀着那妇人,低声在耳边轻语。“太夫人,鸾尊上既是走了,那您也早些回去歇息,这里的事情交给我和言澧便好。”   那太夫人最后在如山般迭立的灵牌前跪身一拜,方才将剩余祭祀事宜交托给言澧和苍薰,款款的去了。   青晗觉得既然接下来就是凤家族内的事宜,再呆在祠堂里也无益,也便追着太夫人而出,想要去追问一番关于身上自己所不知的秘密。   可就在刚刚出了祠堂,却听一阵脚步声不急不缓的传来,好似之前就是有谁在跟着她。   少女回头去看,只见一袭玄衣,身形高大,挡住了天边暮色当中的片片火烧云。   “你……你追着我出来作甚。”青晗被吓得后退半步,话都快说得不利索,下意识的开口,“这祭祀还在进行,你竟还敢跑出来?”   “哼,许久不见,竟学会了和我叫板。”那青年将冰眸一眯,“真没想到,兴元府一行你倒是真长了不少胆子。”   她其实不认为凤言澈会无聊到会单单跑出来找自己的茬……虽然这种可能性的确是有的。   和言淅那种还没长大的少年相比,言澈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老成。以及那种帝王般的威慑力,区区一个眼神,就能惹得对方胆寒三分。   少女将视线一收,干脆不再看了他,“言亲王当真是闲的很,不去跟着凤家宗祀,却跑来跟我嚼舌。”   “你当我愿意的么。”在青晗看不见的地方,言澈将剑眉一挑,“对你这异物,每说一个字都让我觉得掉了身价。”   “既然这么讨厌我,那就别和我说话。”她此时也来了些脾气,挑目睨了他一眼,转身便要走。   “你就不想知道,关于凰戒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时你曾经说要告诉我血魔族的事,结果还不是将我卖了一道?”她此时已经走出了半步,抬手看看手上的戒指。虽然在气头上,她也还是将在舌尖绕了无数次的‘你说我是异物,那既然我是魔族,我也没觉得你们神族是什么好东西!’咽回肚里。   毕竟这打翻一船人也确实不地道,就算不说别人,言淅和言澧也算是不错的人,总不能连他们一同骂了?   好罢,和凤言澈相比,苍薰也姑且算是好人罢。   “哼,你不要什么事都赖在我头上。”言澈此时嗤声道:“我若是说了血魔族会狂化,我想你那时则会追着求薰儿告诉你不狂化的方法,如果你没有狂化,你也根本就不可能活下来。”他的视线冷如冰凌般射向她的脊背,让她隐约发寒。“不过,关于你从血狂化中回归了意志活现在,我是不是该先祝贺你一番?”   青晗怔了怔,终究是停下了步子,转头看他,却懒得答他的问话,“所以关于这凰戒,你又能告诉我什么?再模糊了一大圈,最后等于什么都没说?那若是这样,还不如我直接去找太夫人问个明白!”   青年不屑的用视线剐了她一眼,“你以为,不是母亲要我对你说这些,我又怎会矮下身价来亲自找你?”   “……太夫人不想见我?”   “你当你是谁?母亲怎会愿意与魔相处。”他冷冷的回话道:“我倒是也不想和你废话太多,不如干脆……你想知道什么,就直接自己去问那凰戒里头的鸾尊上好了。”   “……鸾……”她重复到一半,脑海里则闪现刚才那惊险的一幕。最怕的不是云鸾,而是云鸾拐着暗琉璃玄剑叛了她。自己的武器都跟人家走了,那她还有活路没有!?“你说……我再招出她来……她会不会先跟我算上一帐——”   言澈挑眉看了看她,近乎看好戏似的哼笑一声,“这可说不准。”   少女权衡了半天,最终还是无奈的搔了搔脑瓜,“罢了!你就别吊人家胃口,有什么话,就直说了罢!”   “我提醒你一句,我们凤家图腾既为凤凰,你手中的是凰戒,那你能想到什么?”   “凤……凤戒?难不成还有凤戒?”青晗抬手看看戒指,似乎还真能从那凤纹旁边瞧出什么端倪:自己指环上的凤凰并不居中央,而是在偏左,下头有什么精雕细琢的纹路,照理说上头也是该有的。但此时上方一侧却空空的,而且磨得极平滑,好似——好似应有什么花纹遮在上头!   “对。”凤言澈简单的回答,“关于凤凰戒的流传,自鸾尊上去世之后,一直众说纷纭。所有人都不知鸾尊上造这凤凰戒究竟是为何。”他顿了顿,“还有,为何将凤戒和凰戒拆开,一枚留在凤氏祠堂,一枚葬入祖墓。”   “你都不知道,那还说它作甚!凤家自己人都说不清,那还有谁能说清!?”   “鸾尊上。”   “……”   绕来绕去,问题又回到了这来!   “我就奇了怪了,你也是,你母亲太夫人也是!为何你们都这么纠结于凤凰戒?这和创圣琉璃之间难道还有什么关联?”   他垂眸想了想,半晌后,方才启薄唇道:“具体的关联我们谁都不知道。但是我能从上古的祖谕其中推测出一些皮毛。”他顿了顿,“祖谕即说,此代创圣琉璃会由鸾尊上的转世封印。而那个人则从一出生便会被昭灵煌选中抚养成人。既然现在这个人已经确定是你,那么你不是一直都说,你师父——昭灵煌是要你来凤家送暗琉璃的么?”   “是这样没错,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依旧陈述着,“昭灵煌不会平白无故叫你做这事,我想了想,目标有二,你之前所想的、说单单要你送暗琉璃显然是不成立的。我想这两条更应该为:其一,就是告知凤家你来了。其二,则是提示下一步寻找琉璃,关键就在凤翔府。”   “你的意思是说……也许就是这凤凰戒?”   “这我不清楚,但至少现在不能排除。”   很难听凤言澈这么一本正经、还没有带什么鄙夷的和自己讲话,青晗虽有几分不适应,可还是沉了口气,反诘道:“我说你们也未免太相信祖谕,毕竟之前在兴元府,那么多的偶遇,见到苍薰和言澧……这一切的一切这不都是巧合吗?”   此时的言澈垂着眸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中陡然又带了几分轻蔑,“世上万事皆有定数,没有巧合,只有必然。”   一一八、苍凤后人   太过玄妙的事情,就青晗的脑袋来讲,似乎还是听不太懂的。   凤言澈显然是从她眼中瞧出几分迷茫,方才将眉一皱,“说到这里你还不明白么?当年留下祖谕的,不是就算鸾尊上也是上古先辈,那时候神族血统浓厚,兴许……真的能看到未来,实现预知。”   “那照你说,一切的根源不还是归于凰戒里头的鸾尊上?说了这么半天,你这完全相当于是没说!”青晗不由得恨恨地白了他一眼,“最后……不还得去找她么!”   “反正我话已经说到了这,你听不听那是你的事。”言澈斜眼看了看她,面上又浮现出特意的厌恶,傲然临下,“既然已经答应了我们要封印创圣琉璃,现在既然已经失了水琉璃,那剩下几块琉璃究竟在何处,你心里有谱么?”   青晗一直觉得自己撞见兴元府水琉璃之患不过是一场偶遇,但照綦晖的话讲,这一切都是必然,一切的事情似乎都按照天网编织的人命轮回,没有半分变数。   虽然心有不甘,她还是要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对下一步的计划一无所知。就算说是要去找创圣琉璃,可是自己又没有强到可以凭自身感知琉璃灵力的来源所在,更别提是将其定位找到。   “反正我要说的只有这么多,你自己听也好,不听也罢,反正现在除了这凤凰戒之外线索全无。若是你不听,那我也没有其他办法,一切都由你自己决断吧。”说着,他一转身,却跨过门槛反而回去了宗庙中。   似乎也根本就没预备听她的回答。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青晗还是不得不承认,刚刚凤言澈说得确实有自己的道理。在唯一的线索就只有这凰戒,死马当成活马医,甭管是些什么办法,总之现在有主意总归是好的。   想到这里,却又不免想找人好生商量着,想想自己一行那么几人,燕隐暂且刨除在外,朝翔又是个没什么想法的糙山贼,剩下唯有言澧和言淅二人——结果他俩还在庙堂里估计一时半刻是脱不开身了!   她没有宗祠大门,却有几分焦急的踮起脚,望去那方向,到最后也迟迟不见出来人。   这到底还要多久嘛,容她回去睡一觉够不够?   少女近乎自暴自弃的想着,朝寝屋的方向走出几步,却又不死心的跑回来巴望着看看有没有人出来。结论没有,则又走出几步而后再回来……   周而复始三四回,青晗干脆预备放弃,正当她下了死决心‘再也不回来!’的时候,却见宗庙大门里头,款款踱出一个人来,白衣如雪,裙袂飘飘。   是苍薰!   青晗此时可算是有了盼头,在门外又是招手又是跳脚得倒是兴奋得够呛。而那女子显然是瞧着了她,忙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她身前。浅浅一笑,妩媚倾城。   “怎么,在等言淅么?”那美人款款的笑问道。   她其实并不太能理解为什么苍薰先说了言淅而未说言澧,不过想想好像说这兄妹俩谁也差不多,也就没多想,只是点点头,“是呢,不知道他们还要多久?”   “这我就不清楚了罢,许是还要多半个时辰。”苍薰说着,抬头望望天色,“都已经这么晚了,你还要继续等吗?”   少女听罢随口问道:“苍薰你倒要去哪?”   “我么?自然是先要回房换下这一身行头。”她说着,微微抬起手来,风拂广袖,飘飘若仙。“也不能总穿着这身嘛。”   “反正我闲来也无事,你若不嫌,不如我就送你走一趟罢。”那女子听罢,只说了声好,随即二人并地走着。青晗早就好奇她这一身衣装,便转头去问:“说来,你这身礼服,是代表着苍家的罢,我见这衣服是和凤家人都很不同呢。”还未等她回答,青晗便补了句,“对了,你这么早出来,也是因为你是苍家人么?”   “这是自然。”她的嘴角上扬的浅浅弧度曼妙异常,“凤苍二氏虽然多有通婚,是为同族之亲,但好歹也只算旁家,登不得大雅的。”   青晗想她既然这般说了,肯定是不愿意再承认关于凤言清的身份罢,故而就没讨那个嫌,只是跟紧她的步子,“说来,我们都走了那么多时日,你可倒好,没我们走得早,还这么快就到了凤翔府?苍薰你是何时来的?”   “正是今天才接到邀请赶来的。”她略显疲惫的叹了口气,“御风术你是知道的,凤家派了术者特意去利州接我,若是这么请还不回来,那就是我不懂事了。”她看看布景优雅的假山庭廊,继续道:“这么多年了,这里倒是一直都没有变过。”   她话中带着格外的沧桑,似乎是想起了童年在这里生活过的足迹,末了只是在唇边染上一抹淡不可察的笑影,转过头去继续走路。   “我听言淅说,你当时也是住在凤家的?”   “不错。”她回忆着,“真正回了苍家,是在十来岁的时候罢,苍家除我之外无后,身为继承人,总该是要回去的。”   “咦……就没得嫡亲的兄弟姊妹么?独你一个倒是有些稀罕。”   苍薰见她好奇,倒也解释道:“因为娘亲走得早,爹爹又没有续弦,所以自然只有我一个了。”   “对……对不起,我这话许是不该问的!”   “无妨。”苍薰摆摆手。“我自小就没见过自己的娘亲,住在凤宅,太夫人这姨母倒是将我视如己出。我只是后来听爹爹说,娘亲生我后便被遣去出征。后来虽然这北汉是打下来了,可她却没有回来。”她说着,半是回忆,“娘亲据传也是很厉害的术者,只可惜,似乎毕生都在征战,我似乎并没有见过她几面。”   青晗刚刚还想问,身为女子为何要出兵征讨,而听她那‘术者’二字,便原原本本的明了:言淅当时就对她讲过,赵官家当时一统江山就是因为有着凤家术者的协助,故而才如此顺利!   总归是会有人为战争付出代价,就算是神,也终究免不过一死。   “当时姨母还不想放我走,毕竟凤家的长姐儿夭折,若是凤家再无女,我很可能成为当家。不过好在待到言澧出世,我才得以回去。”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不过,我也听人说……爹爹为了能将我带回去,不惜在太夫人门口跪了一天一夜。当时的我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后来问爹爹,他也从未回答过我这个问题。”   少女看她脸色微微有变,就没有着急追问,只是缓了半刻才道:“那……自那之后,便没再回过凤家么?”   “说明说是和凤家断了联系,但归根结底也是同宗同族,我们苍家也是鸾尊上的后代,这份亲缘总归是要藕断丝连的。我虽说是归了‘苍薰’之名,但也是要常来凤家学习用‘术’的技法。所以若说真的没再回凤家,也就是爹爹去世之后这几年的事情。”苍薰今日格外的健谈些,见青晗好奇,便也将自己的身世原本的说了个透彻。   此时俨然已经到了屋舍前头,苍薰上前推开门来,则侧过身子,浅浅笑道:“既然来了,要不要再进去坐坐?”   青晗想着既然距离他们结束还有一段时间,空下时间也是干等,也就点点头,“那就多多叨扰了。”   “和我还客气什么。”那女子说着,笑弯了眼梢,将她让进了屋,自己才进门落座。   这屋子虽然已经许久没有住过人,但依旧是被打扫得很干净,桌上也没有半分灰尘。少女在桌边坐下,望着她的身影说:“对了,我听说你回利州是训练那上官小少爷的,结论是怎样了?他不会比我还不成器罢?”她故意开着玩笑,顽皮的一笑。   她听罢,也坐在她身边,将秀眉蹙了蹙,伸出手来戳戳青晗的眉心,“你倒有几分幸灾乐祸起来了。人家是肯学肯练,你则干脆就靠天资。就算是他的资质或许连你都不如,可着实是下了苦功夫的。虽然会辛苦些,但没准一点点加强了灵力,说不准哪天就能成器,哪里像你这不光速成,每每都要我撵着赶着你去练习,末了我还吃力不讨好。”   青晗被她戳着,也吃吃的干笑着,“吓,苍薰师父怎可这般说我,好似我有多么不成器丢了你的脸似的。再怎么不济,好歹我还比言淅强些呢!”   苍薰听她无意说起言淅,也忍不住的噗嗤轻笑,干脆操竿子打翻了那一船人,“你们两个,倒是同一般的顽劣!”   被她打击也算打击得惯了,青晗对她自己的脸皮也越发的有自信起来。俩人你来我往的又说了些杂七杂八的事打发时间,见暮色全盘落去之后,青晗估摸着那祭祀已罢,便退出屋去,径自寻言澧和言淅去了。苍薰这时好算得了闲,关上窗来又遮起屏风,而后才一点点褪下衣衫。   白皙的肤色细腻如膏,在白衣脱落的时候,却见那红色的纹身烙在整个后背,为一个完整的图样。   这时有着近乎完全相同纹样的、颈上挂着的那枚紫晶,则同样悠悠的泛了抹红光。   一一九、醋意横生   苍薰换好衣服出门之时,天色已经暗下去。她大体估算了时间,若是由风术者带着送回去,再不济也能在人定前赶回利州。   这般想着,她便想去寻个风术者,尽量能不劳烦凤家兄弟几个就不麻烦他们了罢。毕竟凤家所养的术者很多,强弱兼有。而自己这样小小的要求,不求太强的术者就可办到,应当算不得过分罢。   将将迈出门槛,转身将门关好,这时身后的夜色里,却隐约能探知到几分轻微的呼吸和心跳。   她无奈的笑了声,暗掐了个指诀回头去望,就站在距离自己几步之遥的青年似乎被飞袭而来照明的火焰晃着了眼,将锐利的星眸轻眯,浅浅的皱着眉望她。   “我就知晓是你。”苍薰走来,却见火光间的那男子依旧着了那一身玄衣正装,似乎是径直赶来的,连衣服都不及换。   言澈将眼眨了眨,这才好似渐渐习惯了似的,“既然知道是我,那还用得着这样?薰儿你莫不成是故意的?”他在嘴角抿起淡然的微笑,伸手意图碰触她那火光间优雅的侧颊,却被她灵巧的身形一闪躲开。   “就算是在凤邸,大公子您也该稍稍注意着些,”苍薰悻悻的睨了他一眼,“好歹我也是苍家的当家,被人撞见这是成何体统。”   青年听了,则叹了口气,顿了顿,将抬起的手无趣的落了下。侧目透过窗纸望望她那屋内,烛火已经熄了,黑漆漆的看不出什么来。“怎么?照你这意思,现在这就是要走?”   “当然。”苍薰没有看他,只作回答道:“我已经耽误了一天,要早些赶回利州才是。”   “我听言淳说,你在利州忙着指教那上官家的小子?”他说到这里,故意挡住她的前路。惹得她不得不几欲转身,可到底还是被他挡着,不许绕开。   苍薰有几分被惹得恼了,这才答他:“是的,本代地术者少,小弦至少还算是知了根底的,兴许我们之后封印琉璃,还需要他帮助。”   “这理由真是冠冕堂皇。”言澈冷冷一哼,似有几分不悦。   女子终究没问他这话中到底是如何深意,见他定身,便干脆总一侧绕过他的阻挡,将是要走。可就在她已经错过他的肩畔一步之遥,手腕却突然被抓紧猛地一扯!她被扯了个趔趄,脚下不稳几欲摔倒。还未等她回头朝那青年不满的呵责一声,抬眼却望他已将眉头锁紧,冰眸凌厉的望着她。   “你就这么急着想走?”凤言澈此时的语句冰冷冷的,只盯着她,似乎是在生气。“世上地术者多得是!可能帮上封印琉璃的恐怕也不止他一个罢!薰儿,我不想听你任何敷衍我的理由!”   “你这是发得哪门子火。”她此时也将眉无意的皱着,“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什么敷衍,我只是有话便说则是!”   “薰儿,你逃避了这么多年,还想逃多久?”凤言澈将她的手腕用力握紧抓得她生疼,“你明知你改变不了什么,也不可能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和未来。”   她甩着手臂,似乎是想要将他的手甩掉,却无论如何也挣不开,“为什么我们每次一定要继续这种话题,你为何一直逼我?”   “我逼你?我若想逼你,那早就将你娶进门了。”言澈低头看她,轻声道:“哪里还用得着再多耗这么多年光阴!?”   二人的身形离得极近,她甚至能闻到言澈身上隐约逸出的、在宗庙中被旺盛香火熏出的淡淡香气。   苍薰被他这句噎得无话,抬眼看了看他,却极快的又重新垂下头来,半晌都是一言不发。   “你躲我这么些年一个人住在利州,我认了。我尊重你的选择,我在等你将一切认得清楚然后回来我身边。这世上除了我之外,没人能配得上你。除了你之外,我也不可能再娶别的女人,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既然明白,那为何否定直到现在?”言澈低头望着她,嘴角却突然滑出一抹冷笑,“以前我似乎是不担心的,可现在——”他顿了顿,哼声道:“那个上官家的小子喜欢你,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凤言澈!你在胡说什么!”她抬头,目光染着火焰熠熠。   青年将眉一挑,居高临下道:“胡说?可别告诉我你什么都没有觉察到,还是说你在故意庇护他呢?哈,这么急匆匆的往回赶,定然是关系匪浅吧。”   她终究是不明白他到底是在吃的哪门子飞醋,越发用力挣了挣手臂。“你说够了没有!你明知道我是怎样的人,用得着这样污蔑我吗!?”   “污蔑?哼,你说你对他一点多余情分都不讲,这种话说出来就算我勉强信了,可对得起你自己的良心吗?”冰眸一含,目光洌洌。   “就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听!真是懒得和你争辩!”苍薰将眉头一锁,手腕上腾起一团火焰灼灼而起。   可就算火是极烈的,但却禁不住对方冰霜而袭,言澈不光没有松开抓她皓腕的手,反倒将另一手抬起,揽住她的腰肢将那女子压进了自己怀中。   “我哪里不如他?身份、地位、家世、才学、样貌,我份份都占了优,为什么你……为什么偏偏只有我唯独喜欢的你对我却这么不屑一顾!?”   “凤言澈你从一开始就错了,不是你喜欢我,而是因为你得不到我。”她抬头回视他的目光,“这不过是最简单的道理,越得不到才越挂念着不忘!”   言澈此时哂笑一声:“我现在什么都有,近乎要君临天下,可还是唯独少了你。薰儿,你就这么一点点的机会都不饶给我?”   他再多的告白都是无益,苍薰此时奋力的挣扎着,企图能挣开这个怀抱,却不想被他揽得更紧。微微低下头,他的呼吸灼热的喷洒在她侧颊,就连她心跳的速度也不由得快了一倍!   “你开放开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不该回凤家!”   “你是想说,你就不该见我,我就不该出现是么。”   “对……我就是不该见你,也从不想见你!所以你快点从我面前消失!”苍薰力弱,终究是厮打不过他,只得大声的叫嚷咒骂着。   他的嘴角惹出一抹冷笑,不顾她的阻拦躲避,捏住她两条手腕冻结禁锢不许她挣着,捏起她的下巴低头便直擒她的唇,将她剩余的一切言辞都吞进口中,舌尖轻绕,回味着一丝一缕。   她依旧不忘扭动着身体不断挣扎,却越发被他抱得紧紧。那狡猾的舌灵活的碰触她唇齿间的每一丝敏感之处,落下她一阵阵战栗的瞬间还不忘提防她时而当真落下齿来,欲要咬碎他的舌头。   唇齿相接,他的压迫是如此迫近,几乎让她无法呼吸。伴随着她喘息的愈发急促,脸色也在火光中泛着樱红的色泽。   “薰儿……你要相信,你是喜欢我的。”他许久之后才将舌灵巧的滑出,而后轻轻地在她嘴角覆上一吻,嘴角一挑,轻声道:“若不然,你怎会如此甘愿被我轻薄?”   “唔。”她一怔,抬头去见那青年,却瞧那男子依旧是一脸淡然却玩味的坏笑,凛冽的杏眼一弯,火光阴影下,石刻一般雕琢精致的五官,嘴角轻挑,稍带几分痞气,带着他那笑吟,刹那间又叫她的心猛地一收!   此时苍薰咬了咬唇,暗自化开那冰冻桎梏,抬起右手举起俨然就要朝他那张俊脸打下去!   “你打罢,我任你打。”此时言澈的一手仍攀在她的腰上,眯着星眸略带笑音,歪头笑道:“要不要两边的脸一样都来一巴掌?”   “你——”她扬着手,此时却迟迟没有落下去。   “你瞧,我容你打,你却又不打了。”那青年此时仰起脸,依旧是那高傲如初的态度。“薰儿,你还想让我拿你怎样。”   苍薰此时抬起的手不免微微有些抖,可到底还是落不下去,而就要下了念头要打时,手腕却是又一紧!   言澈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掌轻轻覆上自己的脸颊。“你从未说过我哪里做的不好,我也从不知道为何我自己为何让你如此不满。”他哼笑一声,“若不如这样,我也不抵抗,你干脆一把火烧死我算了吧。”   “你这叫说得什么话!”   “看看你到底……是舍得还是不舍得。”言澈嘴角再度轻扬,侧过脸,在她掌心落下一吻。   她受了此番,却越发的厌恶,一巴掌虽然没有打下去,但还是用力推开他的脸,此番言澈没有阻拦任由她拨转身体,仓皇而逃,融入夜色里,再没有回头。   而就在苍薰好不容易逃出他的视野时,心中却依旧慌躁一片,漫无目的的在夜色中奔跑着,而就在不远处,却见一个人影不紧不慢的朝她走来,但神情恍惚如同鬼魅似的。她很努力的将自己的速度降了下来,可对方似乎迟迟没有发现面前跑来的人。二者撞了个结实,好在是互相拉了一把,都没有摔倒。   那幽魂一般的身影抬起头来,此时却又几分欣喜!“哎呀苍薰!你来得正好!我找不到路了还以为要死在这儿了……”   一二零、夜市里头总有许多好吃的   “所以说……和我分开了之后,你就一直在迷路吗。”苍薰的嘴角抽了抽,见她一脸委屈的点头近乎抹泪,到底还是没好意思再多讽刺。   青晗此时倒是十万分的哀怨,“苍薰,你说你们凤家的宅子也太大了,而且个个儿地方怎么看都差不多,你在这住了十几年到底是如何活下来的?”   ……因为我认路啊,能活下来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吗。   那女子轻轻的将手压在额头,轻叹了口气,“罢了,我估摸着这个时候也许言淅早就回了屋,我先将你送去我再走罢。”   相比之下,苍薰终归还是比较好说话的,心肠又软,总归是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儿来。青晗此时也缓了神色,乖乖走在她身边由她带着朝前走。   “说来也奇了,你怎会迷路的?”苍薰侧过头来,颇有几分疑惑,“难不成这么久的光景,你连一个侍者都没遇见么?”   她听罢摇头,“我自己也没琢磨清楚,明明这宅子里侍者应当不少,怎会一个人都碰不到呢。”   苍薰也不知她是真没遇见人还是到底其中出了怎样的变故,最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带她又转了几回,进了别院,方才在一处屋子前停了下。“这就是言淅的屋子,我就不进去了。”她说着,朝里望了望,那烛火通明,显然应当有人在屋。“他若是不在,那就遣他屋子里的婢女去寻一寻,这你总该是知道怎么办的吧。”   见那女子一副不放心的模样,青晗却也摆手笑笑,“苍薰这你要放心了,别看我不认路,但是这些事情我还是懂的啦。”   ……这可让我怎么放心。   苍薰越发的觉得自己为何该操心的事情是如此的多,先前是凤家的弟弟们,现在可好,还外算个青晗来。想到这里,她又估摸了一下之前与青晗说的、将言淅许给她的事情,心想这两人要是最后真的搁到了一块,本来是个不省心的老四,再带回来一个更不惹人安生的媳妇来,这凤家还不真得被他们俩掀翻了天去?   想到这里,当真不寒而栗。   那少女蹦跶着步子,乐颠颠的朝着那扇门走了过去,而后轻轻地敲了敲。却见门开了,青晗还不忘回头朝她摆摆手,迈入屋里。而苍薰这时也终算是长舒了口气,这方才转身离开。   却说青晗被那婢女让进了屋,甫一进门却见四下没有那少年的影子,方才好奇的追问,“你家主子呢?”   而这时,还不消那婢女回答,却见里屋突然闪出一个白色的身影——“是谁呀,这么吵——咦!?青晗你怎么来了!”   凤言淅刚刚似乎欲要补眠,此时仓促起身正只穿着里衣,见着是她,似乎又被吓了一激灵,赶忙闪回里头去,“青晗你稍等我片刻,马上就好。”   “嚯,瞧把你吓的。”她倒是大大咧咧的自顾坐在桌前,那侍女替她斟了茶,她侧头道了声谢便细细的啜饮,神色异常淡然,“你没穿衣服的德行我都见过,现在至于这么慌张吗。”   那婢女的手一抖。   “那怎么能一样!”言淅的声音闷闷的传来,“那是在外头,你若是叫我一直穿着衣服,那完事之后又要如何收拾啊,那样岂不是更麻烦。”说罢,他款款走出,正了衣冠。   那婢女的手又是一抖,随即面红耳赤的将茶壶在桌上一撂,答应了声‘公子奴婢先告退了若有吩咐您再唤奴婢’便赤着脸跑出去了。   青晗被那婢女惹得颇有几分莫不着头脑,“言淅,她这是怎的了?”   少年摆摆手,“不说她了,反倒是青晗你今晚怎么想起找我来了?一直忘了问,你的脚伤怎样了?”   她摆摆手答道:“脚上那道口子么?本来就不深,现在早就好了,那血狂化看来还真是有点奇异的功效,真不怪栖影他们说的,顶上了三倍的愈合力。”她顿了顿,“至于我找你,还不是因为这凰戒的事情,乱乱糟糟的,烦死人了。”她将上身朝桌上一趴,伸出手来打量那枚戒指。   “说实话,我还是头一回见着这戒指。”言淅也好奇的抓住她的手,托着那戒指仔细端详,“至于‘凰戒’这个名儿,我更是从未听过的。”他说到这里,不免无奈的笑笑,脸上现出两点酒窝,“不过你也是知道的,除却言澧我的排辈最末,又何况又和大哥关系……”   “所以我倒是可以勉强原谅你如此的孤陋寡闻。”青晗此时直起身子,仰起脸来耸着眉毛高深莫测摸了一把他的脑袋,仅作陈述道:“怎样,要不要听听你大哥是如何与我解释这凤凰戒的?”   言淅从喉咙里笑了声,“我不太想知道,但我估计你是想说。”   “啧,那我还就不说了呢。”   “就不怕把自己憋着?”   “……怕。”她此时垂下脑袋,干脆一五一十的承认了,“真是的!好不容易有话想和你们说说,若是找燕隐那厮,又只知道气我,还不如就与你说说,至少你也是凤家人,还能拿的了几分主意不是?”   而就在她想将凤言澈对她说的事情原原本本的交代给言淅的时候,她的胃部却很不合时宜的‘咕噜噜’的唱起了空城计。   而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晚饭,一晚上还没吃东西。   那少年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神情,可还是开口问了句:“是不是睡得太过了头,晡时的晚饭也错过去了罢?然后睡醒了直奔宗祠,结论就是还没吃东西?”   她点点头,此时胃里也着实空得慌,干脆重新趴在桌上,“我饿……”她说着,侧过头来,“你去叫下人给我弄些吃得来罢。”   言淅刚想叫人,动作却先停了,随即俨然不着急似的轻轻一笑,“这府里的吃食有什么意思,不如我带你去逛逛夜市,那儿有不少好吃的东西,算我请客。”   她饿极,一听吃的眼睛不由得一亮。“这听来不错,那我们快些出发吧,在路上我再与你讲你大哥到底说了关于凰戒怎样的事情!”   青晗催的急,正说着,二人便匆匆忙的出了门。可还未等到了夜市,她就已经将凤言澈之前说的关于凰戒的事情和他倒了个干净。   凤言淅听了他长兄对凤凰戒和创圣琉璃的猜想,却意外的肯了首,说句‘大哥这断言说得倒是有理。’   那么如果言澈说得确实在理,那再具体的细节就只能依靠戒指里头的云鸾。青晗终究还是有几分畏惮再次面对那戒指里的人形的,但就算害怕也无奈。毕竟这也是他们现在唯一的线索了。   正在他们两个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怎么能讨好一番这位鸾尊上,究竟要说怎样的顺耳话儿才能让她帮助加以指引,却见不远处灯火通明,宛若白昼。   前方显然就是夜市了!   少女心急,扯着他的袖口就朝前奔走,而言淅这时也终于意识到她到底是有多饿了。   人潮熙攘。   就算这所在的秦凤路紧挨着西边的大夏国和北边的契丹国,可凤翔府显然是受到了神族凤家的庇佑,一片繁华近乎不输汴梁。   言淅见她似乎也很少来夜市,似乎好奇得很,左看右看的好不欣喜。自己也怕二人被人潮冲散,她初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若是走丢可就麻烦了。这般想着,少年则握紧了她的手,“这儿人多,咱们可别走散了。”   她感觉到他的小动作,倒也没太介意,只是点了点头,随即又将注意力投向别处。“言淅言淅,你们这有什么好吃的没有?”想想就知道她这三句不离吃,定然是饿得不行。   少年此时也嘿嘿的笑着,却故作玄虚道:“若说凤翔嘛能买着的吃食也不过那么几样,那要看你喜欢怎样的?”   “这还要你废话,自然是顶饿的就好了。”青晗回头剜了他一眼,“所以你就快去买罢!”   ……半个时辰之后。   二人并排坐在屋顶,底下还能见着喧闹的夜市。少女怀里抱着一个硕大的干馍,厚有一寸,直径数尺。似乎是刚刚烙好的,还微微泛着热气,带着的甜甜麦香味沁入鼻腔。她早就觊觎这热腾腾的锅盔许久,胃里正空得厉害,迫不及待的‘啊呜’一口咬了下去,费力的撕下一块嚼着。   其实言淅也没料到,为何她所谓的顶饱就行还真是什么都不挑。肉包子糖包子蒸饼之类的统统连看都不看,就指着这硕大的锅盔说要这个——好吧,原来是因为怕之前的那些东西就算买来了也不顶饱的么!   青晗,你到底是有多饿……   身边的少年见她简单粗暴的吃饭方式,却也不免在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见她努力的撕扯着干馍,塞进嘴里还费力的嚼着,不免开口问了句,“好吃么?”   “唔唔,好粗。”她嘴里被塞得满满,努力的进行着咀嚼的动作,然后还不忘扯下一大块塞在言淅手里,“唔,这个给你!”   他见她样子好笑,脸上也不免现出两点酒窝来,伸手接了锅盔,倒是比她强了十倍的吃相,不急不缓的小口吃着。“我说你倒是慢点吃,小心噎着啊。”   却见此时那少女表情却骤然一滞,“唔!”   “……我怎么这么准。”   一二一、你才醉了!你才!   就在距离灯火通明的夜市附近一处废屋二楼的楼顶,二人并肩坐在上头。   少女被噎得直捶胸口,费力的想把嘴里的食物吞去胃里,可费了半天劲也终究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咽不下。   身边的言淅生怕她噎出个好歹来,赶忙掏出身上挂着的葫芦递给她,“来,喝点水顺一顺。”   青晗慌忙的接了过,咕咚咕咚的喝下一半去,这锅盔是就着咽下去了,可是剩下最后的半口充溢在口中却是意外的辛辣甜腻……   “噗——”她到底还是没忍住,还是一口将嘴里的喷了出去。伸手用袖口抹抹嘴角残留的液体,转过头去望着言淅,“这是什么东西!好辣!”   “呃?”言淅此时赶忙接回那葫芦,凑在鼻子下头闻了闻,而后搔搔脑瓜,笑容带着几分僵硬。“那个……对不起我拿错了,这是酒……”少年轻轻摇晃着那酒葫芦,看看似乎被酒味闪了舌头的青晗依旧回归了大口撕咬手中锅盔的动作,心中暗想她刚刚这一大口还真是没少喝……   “味道真糟,唔。”她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再次将注意力转向手中现在连一小牙都没吃完的硕大锅盔。“还是这个好粗。”她模糊不清的说着,细细的嚼,这回可不敢像刚才那般囫囵而吞了。   少年摇了摇酒葫芦,也放在嘴边抿了一口,转头看她的神情确有几分错愕。   “言淅你竟然还喝酒?”   “……这有什么奇怪么?”言淅被她这么问,也略略迟疑,“谁定下我就不许喝酒的?”   青晗细想似乎他说得也在理,男人嘛,时而这小酒是该喝的!只不过她第一次认识到,面前这少年竟也是要步入男人的行列。想到这里,末了点点头,答句“似乎也没什么奇怪。”   言淅此时一直侧头打量着她,这一大口酒下去可并不含糊。且瞧她目光带几分游移,就连啃锅盔的动作都渐渐变得呆呆的。少年觉得她八成是这口酒喝得急了,如今正上了头,怕已经是醉了。   感觉到他的视线,青晗也转过头来,愣愣的望他,“言淅,你总看着我作甚。”   “也没有什么,只是……”他犹豫几分,伸手用指尖拂去她嘴角的干馍的残渣,“没什么,你慢点吃。”   “唔,已经很慢啦。”她似乎有些头痛的揉揉额头,眼神却依旧带着迷离,“头怎么突然开始晕了……”   “不会真的醉了吧,那我们还是快些回去,你早点休息?”   此时却见那少女有几分不满的侧头望他,“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这才刚出来,就要回去,你这人真无趣!”说罢,摇摇晃晃就要站起来,言淅怕她脚下不稳再失足跌落下去,连忙按着双肩将她强压了下。   见她重新落了坐,少年也总算安心的叹了口气。侧头打量身边的少女,她改用手指撕扯小块的锅盔的朝口中塞,嘟着小嘴正费力的咀嚼。月华下,她的侧影映着异常姣好的轮廓。   他想,其实神与魔之之差也不是那么重要罢,再说自己也不过是血统偏差的息子,对于凤家而言都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所以说……就算婚配后再也不回凤家都没有关系的吧。   所以说——   他的心越发的跳得快了,偷偷的朝她的方向坐了坐,鬼使神差一般竟低下头凑在她边上,唇在她侧脸轻轻一碰。   青晗咀嚼的动作却突然停了,伸手摸了摸刚才兴许是被亲了的位置,转过头去看看面前的少年,却见他早就退去一边,低头专心瞧楼下的集市。“刚刚……是言淅你亲了我一下么?”   不知是不是因为喝多了酒,青晗这话说得倒是颇具霸气而直白,竟当真将这事情问出了口。   他没回答,抿着唇迟迟没开口。而青晗却吃吃的笑着,抱着怀里的锅盔朝他的方向挪了挪。而后一手抓着锅盔,另一手却突然揽住那少年的脖子。着了这么一回突然袭击,言淅似乎被吓了一跳,就在她就着力气将他朝下扯了扯的时候,少年却清晰的感觉到,她的温热的一吻已经烙在了自己的侧脸。   少女亲罢了,眼睛都弯了的朝他傻笑,“既然你刚刚亲了我,那现在这算是回礼罢!”她说着,然后拧过身子,后背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怀中依旧不忘抱着那硕大的干馍,时而不忘掐下一小块放在嘴里嚼嚼。   言淅任她倚着自己侧过头去却终究看不到她面上的神色,只有在咀嚼的时候牵连着身体不止的轻颤罢了。他其实是想对她说什么的,可最终也就是抬手摸摸刚刚被她亲了一口的位置,嗫嚅着薄唇,刚要开口——“青晗……”   “言淅——”   二人同时叫了对方的名字,叫过了之后却同时停了下。那少年抿了抿唇:“那……那你先说。”   “唔,我是得快些说,要不然一会就要忘记说什么了。”她此时直起身体,侧过身来看他,“对了,我还好奇着呢,言淅你也老大不小了,有相好的姑娘没有?”   他听少女上来就是这句,心中不免慌了慌,眼神一躲,“暂且……暂且还没有。”他答道。   “那就是说……已经有心上人啦?快跟兄弟我说说?”她此时倒是好奇得紧,赶忙往他身边凑了凑。   言淅见她如此上心的模样不免越发心焦,可又是那一句‘兄弟’惹得他有几分发懵——敢情她现在这真是没将自己算成是姑娘家了。   这边少年还没来得及琢磨出该怎样将自己的心思捎带委婉的传达给她,可那边却又听青晗被酒精的效用催着、大着舌头,毫不避讳的追问,“嘿嘿,要不兄弟我冒昧问一句,这到底是谁家的姑娘这么倒霉被你瞧上啦?”   “……你说得这叫什么话,我怎么了喜欢谁就非要招人家倒霉啊!”言淅绞着眉头,侧目望她,“你才倒霉!”   “怎的这就生气啦,”青晗一听他将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不免瞪大了眼,“言淅你也忒不禁逗,就说句玩笑嘛,你怎的就气啦?”她此时已有了醉意,伸手大力拍拍他的肩膀,舌头不太利索但却又语重心长的说:“言淅……你要多跟我多学学,你瞧我成天都被燕隐那混小子惹成什么样了,现在不也挺好么。”她嘟起嘴来,调皮的收了尾音,“所以小孩子家家可别总生气嘛,来,笑笑。”说着伸出双手,朝少年的脸蛋袭了过去。   言淅没躲,任她捏着自己的脸颊,笑得一双俏眼都眯着。   其实回过头来想,言淅自觉他刚才那句‘你才倒霉’并不是在骂她,而好像应该算是一种表白了吧!   当她,青晗那种令人捉急智商能听的出来,那才算作稀奇了。   少年被她掐着脸,望着她开口说:“你刚刚那句,是不是和燕隐学的?”   “这我刚学了些皮毛呢。”青晗松了手,又将被她捏红的地方轻轻地揉了揉,“你可是不知道,那小妖精平时的损话都可多了,我就是不跟他一般见识……哼,要不然早晚会被他气死。”她一说燕隐,又是气不打一处来。“罢了罢了不提他,一提就又要想到什么让人不快的事情。”她说着,朝言淅伸出了手,“来来来,再给我喝一口。”   “……”少年见她甫一沾酒就性情大变,现在恐怕已经是醉了的。哪里还敢让她再喝,忙将酒葫芦收回腰间,拍下她伸出的爪子,“没了没了,你也别再要了。”   “乱讲……刚才明明还剩那么多的……都叫你喝啦?”青晗似乎依旧不死心,见着那酒葫芦,伸着手就要去抢!“来嘛,没关系,就算没了酒,你看下面就是集市,我去给你再打一壶回来……”说着,摇摇晃晃的又要起身,言淅哪敢怠慢,忙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回自己身边。   “行了行了,你刚刚喝了那一大口已经不少,已经醉了,真真是不能再喝了!”   “我才没醉!你才醉了!我没醉!”   此时,丰富的经验告诉凤言淅,越是死命腔调自己没醉的……越是醉的彻彻底底,反倒是那种一直吵着自己醉了的人,一直都清醒得很呢。   “我还是带你回去吧。”此时的少年意识到估摸她一时半会是清醒不过来了,便干脆蹲下身子,“来,我背着你回去。”   “哇……真的假的。”她依旧不忘抱着那张锅盔,看看言淅嘿嘿的傻笑,“嘿……被这么多人看见你背着我,这叫你以后怎么嫁人嘛~”   言淅到底是不太明白到底这句话指的是自己嫁还是她嫁,反正估计她的脑子现在已经混沌成了一坨浆糊,怕是什么都想不通透,便没再跟她辩解什么。“你快上来吧,放心放心,嫁的出去。”   她此时依旧是傻笑着,一下便扑上了他的背,手里还念念不忘那张被啃得乱七八糟的锅盔。“那好吧我们回家~~”   虽然被她撞了一个趔趄,少年哀叹一声,还是背起了她,跳下屋顶,朝凤府的方向走去。   一二二、你是我娘子……嗝!   夜已经深了,就连夜市也都渐渐散去。   少年苦于没有御风之术,背着她走得并不快,再加上他背上的那丫头并不老实,被他背着走了一阵,便吵着要下来。言淅拗她不过,只得将她放下,小心翼翼的扶着她生怕她摔倒。   “不……不用扶着我!我自己能走的稳。”青晗此时反倒是摇着手里的锅盔,晃晃悠悠的走着,却依旧在大声叫嚣,“不要黏过来……好热呀!”   寂静的夜空里,回荡着她无意使然的极高声线。   此时言淅颇有几分紧张的四下看看,没发现人家嫌她扰了安寝的冒出头来叫骂,便也赶忙拉着她的手腕快走几步,将她拉近了身前压低声音,将食指放在唇上。“嘘,小声点,就算距离宵禁也还有一段时辰,但都很晚了,惹人注目总归不好,你就不能稍微安静一点?”   少年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却见她闪着水灵的俏眼,懵懂的眨了眨,同样学着他的样子将食指放在唇上,“嘘。”她面上一本正经得很,乖乖的答着,“安静,嗯安静!”   言淅心说你这哪里安静了,万一再磨蹭一会把巡夜的招来,那刻真叫个麻烦。他此时虽然见着她表情可爱得腻人,但还是恨不得一把将她的嘴捂上免得出声。   领着她又走了一阵,方见了凤府的大门。此时奴仆见了来人,也赶忙打开门来,跪倒下来,“淅公子,你可算回来了。”   他摆了摆手,“真是辛苦了,这么晚还要劳烦你。”他随口寒暄着,而此时身边的青晗却好像几分抽疯似的很大声的笑开——   “淅公子?噗哈哈,言淅!这名字太优雅了真不配你!”   凤言淅此时将脸一黑,拉她就往门里走,侧过头再次将手指竖在唇上“嘘,都到了家了,你现在是想把大哥吵起来么?”   “唔。”她此时也意识到刚刚的声音确实大了些,赶忙用手捂住嘴巴,眨了眨眼想想,“堵住了堵住了,堵住就不说话了!”说着,伸手撕下一块锅盔塞进嘴里,塞得满满,连腮帮子都像松鼠一样鼓了起来。   见她的样子,言淅又不免在脸颊上笑出了那两点酒窝。   扶着她慢慢的走回房间,屋子里的灯已经被掌灯的婢女引燃,言淅推门扶她进屋撩开纸帐让她先坐在床上。“你在这里先等等我,我去将我房里的翠儿叫来服侍你,喝了这么多酒身边总该是得有人的。”   “唔。”她嘴里那块锅盔虽然已经被完完整整的吃了个干净,可她还是嗯了一声,将头一点,徒增几分乖巧。   言淅并不很确定她到底听懂了没有,或许说到底听进去了没有。总之这孤男寡女的,自己再呆在这里恐怕是很不合适。便让她倚在被子上,自己则转身快步出门。   而就在言淅出去后、那木门关上的瞬间,屏风后头却突然闪出一个人影来。   青晗此时听到响声也坐了起来,略带犹疑的‘嗯?’了一声,随即抬手揉揉眼睛……也不顾手中还死死攥着那张快要被啃食得七零八落的锅盔。   ……嗯?怎么好像那边有个人影?   一定是看错了,我揉揉眼睛先。   ……嗯?怎么那个人影还在呢?   一定是没揉好,再揉揉。   ……嗯,这个人影怎么这么像燕隐?   “别揉了,眼睛都揉红了。”他此时走到少女身前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强压了下去。   她抬头看看他——虽然看东西依旧好像有那么一点重影儿,但仔细瞅瞅,面前这小哥倒确实应当是那小妖精嘛!   “你不要晃……我晕得很。”   “……我没晃。”燕隐无奈道:“青晗,你这大晚上的是跑去哪了?还有,这到底是喝了多少酒啊!”一近她身边就嗅到了酒气,如今还是这副德行,若说她没喝多,自己不管怎说都是不信的!   少女此时听他这般的问话,却有几分不满似的,将眉头一皱,而后嘟起小嘴来,似乎不满的眯了眯眼,“干嘛问这些……”   “怎么,这还怕人问么?这么晚回来还一身酒气,我问问还有错了?”燕隐此时也轻蹙了蹙眉,颇带了几分质问的语调。   这就好似晚归的丈夫受到妻子的盘问一般嘛!   青晗昏胀胀脑袋虽说已经近乎锈死,可此时却突然灵光一现,隐约觉得,自己怎能被这个小妖精如此质问!是到了该好好重振夫纲的时候了!此时却见她‘腾’的一下从床沿上站了起来,还把身前的燕隐吓了一跳。而后她步履不稳磕磕碰碰的走到桌边,用手里的锅盔猛的一拍桌子!“小爷我就是去……去和兄弟喝酒了!要你管!嗝!”   句末以一声酒嗝作结,这一套的动作外加严正的言辞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管怎么说,初期的收效还是不错的!至少是将那小妖精震慑住了。   此时燕隐望着面前依旧一本正经的少女,望望她被酒精催得微微泛红的小脸,又瞧瞧她手里那张不知是从哪里下了口咬成如此图样的锅盔。扭过头去,终究是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笑!你还笑……有什么可笑的……小爷我……我这么好笑吗!嗝!”   “没没没!没有的话!”燕隐赶忙赔笑凑上前去,扶了立在原地、站着都在摇晃的青晗,“我哪里敢笑晗爷。”   少女挑眼看看他,仰着脸哼了声,“哼,油嘴滑舌,我刚刚明明就……就是听到了!嗝!”   “那是您听错了。”青年强压着笑意,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将她打个没完的酒嗝之上抽离开来。   “你……你还狡辩!嗝!小爷的话你身为娘子就应该好好听着……”   燕隐一愣,随即赶忙凑上去赔笑道:“……晗爷,您刚才……叫我什么?”   “娘子!嗝!”她一本正经的回答。   “……”   他其实在想……这到底算不算得上是这二人关系的一种进步?虽然这一步似乎有些迈歪了。   “我叫娘子燕隐你竟然不应,真是该打……该打!嗝!”她说着,当真是伸出小爪来,朝他身上拍了两把。   “晗爷,奴家知错了,知错了还不行。”燕隐一见她如此迷糊,干脆万事都随了她。对一个喝醉了的人来说,讲道理和对牛弹琴的效果是差不多的。他也干脆认了她如何说,预备明日她酒醒了再好好算上一回账。   “娘子,小爷困了,还不快为小爷宽衣——”她说着,身子却越发摇晃了几回:“咦……这回连屋子……屋子都转——”说着,竟朝后一仰竟要倒下去。   亏得燕隐手快,一把揽住她才免得摔在地上的厄运。“青晗?”他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可那少女却有轻轻重重的呼吸声回答他。青年不及多想,便双手将她扶起抱在怀里,轻轻的放她在床榻上。一边还不忘埋怨了句:“这到底是喝了多少啊。”   但就在他预备起身的时候,她却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随即揽在怀里,侧脸还轻轻的蹭着他袖口的衣料。咂咂嘴,满足的露出了淡淡微笑,很幸福似的轻声呢喃——   “锅盔……”   “……”燕隐无语的望望桌上的锅盔,又看看自己这条被她当了锅盔替代品的手臂,无奈的叹口气,苦笑着坐在床下,任凭她揽得死死的,也根本就没想去挣脱。只是伸出另一手,轻轻的拨开她额头的乱发,看着她的睡颜,在嘴角无意间的挂起一抹浅浅的笑容。   而总的来说,青晗觉得自己这一觉睡得甚是舒服,而且揽着锅盔而眠这种事情也未免太美好了些,睁开眼睛……不,是没有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可以先来上一口——   “嗷!”   青晗觉得这一口咬下去的口感似乎不太对,而且锅盔也不会叫才是。微微将眼睁开一条缝,少女一见却傻了眼。自己抱着的哪里是锅盔,分明是一条手臂!而再沿着手臂看下去,却见那疼得差点跳脚了的青年。   “燕隐……?”她赶忙松了手,慌忙的道着歉:“那个……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我抱着的是锅盔……”   青年揉了揉被咬的部位,撩起衣袖,则清晰可见一排整齐的牙印。   “唔,说起来……你怎么会睡在这儿呀。”青晗坐起身子,理了理衣衫,同时也觉得头疼得紧,不免在太阳穴用指骨重重的按压着。“唔……头真疼,什么都想不起来。”   燕隐此时缓过来了些,此时无奈的去浸了帕子再次回了她身前递去给她擦擦脸。“你昨晚喝了不少吧?关于昨日的事情,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她接过帕子抹了抹脸,却吃力的摇摇头,“想不起来,一点印象都没了。”她迟疑半刻,随即抬头看他,“对了,我昨晚是真的喝多了,”她顿了顿,此时却将眉头一锁,看看屋子四下除了他们就没了别人,随即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没有酒后乱性对你做什么吧!”   “……”他总觉得青晗这句话的用词有些不恰当。   就算是晗爷,她也毕竟是女孩子家,怎么看都应该是‘被做什么’才对吧。   但见她那正经的模样,他也实在不好反驳什么,只是干脆摇摇头的认可了她这种说法:“放心罢,没有。”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她似乎瞬间放心了似的,伸出手来轻轻抚着胸口,半晌之后却突然又愣了一愣,再度抬起头来,“燕隐,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说来听听?”   她迟疑片刻,方才开口道:“……我好像最后的印象是亲了谁,应该……不是你吧?”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话一落地,燕隐的脸瞬间就黑了。   一二三、这大清早的,都给我注意一点!   清晨,凤翔府习风阵阵,带着些许秋风的萧飒,带着干枯的落叶落在石板路上。   凤言淅此时睁开了眼,望望窗外,来不及看上第二眼,便一个滚身坐起身来。婢女此时已来他身前,弯身施了万福,随后便扶他起身替他整了整衣装开始梳洗。   少年瞧瞧她,先将眉一蹙,“翠儿,我昨晚不是叫你去照顾青晗的么?你怎么回来了?她现在怎样了?”   “公子,奴婢昨晚本是去了的,但没想到到了那屋前,怎么敲门也没人应,推上一推却见那屋门已经从里头插上了,吃了闭门羹这才回来的。”   言淅“哦”了一声,虽然觉得奇怪,但估摸着再怎么问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便点点头,坐下身子任她帮自己梳着头发。“那我一会自己去看看罢。”   “恕奴婢冒昧问一句……”那婢女翠儿已经跟了他很久,就好似姐妹般贴心。   少年没多想,就答了句“你且问吧。”   她顿了顿,随即开口道:“公子何时和那青晗姑娘完婚呐?”   “……”言淅在镜中的笑容瞬间定格,僵硬的抽了抽嘴角,“你可莫要胡说,这都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   “昨日听看茶的碧儿说的。”她浅笑着,手上的活计却不停,“她说公子和那位青晗姑娘可不都有了肌肤之亲么,难不成这还有了假?现在府里下人们可都传得沸沸扬扬的了。”   言淅仔细回忆着自己到底都和她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到底是惹人如此断章取义,结论是心里越慌,越是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公子现在就要去寻那青晗姑娘么?”翠儿轻车熟路,很快就将他的发绑好。“这还太早罢,你说她昨晚是喝了酒,万一姑娘还没醒呢?岂不太尴尬了?”   “……哦,我是想出门一趟的。”言淅忙开口解释,“等我回来再折去看她。”   那姑娘朝后退了退,拜道:“那公子慢走。”   少年点了点头,走出去关上门,却先长长的深呼吸,而后却头疼的将手压在额头,暗暗道了句:“这可糟了。”   怎会有这样这样的传言!若是被母亲或是大哥知道了,还不真得扒他一层皮?……不过,也是不是有可能干脆就促成姻缘了呢。   他想到这里,心中不免有几分释然,而后一拍脑袋“糟了!正事正事!”说罢,匆忙的朝宅院外跑去。   言淅在现在还略显空荡的街市上跑了许久,这才在距离城门不远处发现了一队车马。几辆马车上摞着几个木箱子,上头都用粗麻绳捆得结实。马车边上插着短枪,其上均矗立着黑底红字金纹绣的镖旗,上书大字为‘张’。几人立在马车旁,俨然就是要出城了。   “等……等一下!”言淅一路小跑可算是叫住了那队镖车,镖师们一听这声,纷纷回头。   见是他,那几名壮汉便司空见惯的朝他笑了笑,“哟,这不是凤家四公子吗。”   打过了招呼,却见那几人快速分开一条路来,只瞧一名女子着了男装狩衣,利落的走来。她约莫刚刚十七八的年岁,虽是男装,但这女子面容清秀,英气间还是依旧能看出几分女儿家的柔美。她见了是言淅,则回头朝他们吩咐了句,“你们先走,我马上就追去。”   “嗯,那你也快些。”那随行的镖师点点头,应答了句,随即驱着镖车先行出了城。   那女子踩着利落的步子前行了几步,在言淅面前刚刚站定,却见少年浅浅的笑着,露出两点酒窝来,乖巧的叫了声,“二嫂!”   被叫了的姑娘虽是皱了皱眉,但也笑着抬手朝他脑袋上轻轻一拍,大体算是答应了的。“你这坏小子,又在开我的玩笑不是?”   “这哪里是玩笑,本就是这个道理嘛。”他依旧如此说着,面上不减顽皮。“只是欠了婚礼罢了,全家人都知道你们在一起的事儿,这不都是板上钉钉的了嘛,姝颜姐姐怎的还不许我先改改口?”   张姝颜听了他这话,不免伸手戳戳他的额头,“油嘴滑舌。”说罢了,她歪过头来抬眼望那少年,“今日怎么想起来找我的?”   “我昨晚也是刚刚回来的凤翔。”他揉揉额头,乖乖的回答道,“这不是忙完了凤家的事宜,就想着来看看嫂嫂了。”   她估计这四弟是铁了心要改口,也无奈的叹口气,“你也就欺负我的能耐,若不然你怎不敢叫那薰姑娘一声长嫂的?”和言淳呆的时间长了,姝颜对凤家的事情也算略有耳闻,不管怎么说,凤家诸君的关系她还算理得通透。“看也看过了罢。”她转身望望马上就要出城门的镖车,“我这趟押着镖呢,可能不能和你说太多了,一切等我押镖回来再说罢。”   “哦哦,我也就是来瞧瞧。”言淅忙答着,“既然二嫂你还有事,那我就不打扰了!”   姝颜此番刚转身想走,却又回了身,重新转向言淅。“对了言淅。”   “嫂嫂何事?”   她略有迟疑,但几经踟蹰还是开口道:“淳哥哥已经回凤翔好几日了,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哪里好像有点奇怪。”说着,不免垂眼思索着,“好似是从兴元回来就变了性情,隐隐约约的好像总觉得有几分异状。”   言淅听她这话不免一愣,“你说……二哥好像有问题?”   “说不上是有问题,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仰起脸来看他,“你也去了兴元,后来基本都是你们兄弟俩在一起的,你说……他会不会是……”   “没有没有,二嫂你别瞎猜,我们在兴元府一直忙着对阵,哪里顾得上去招惹别的姑娘。”他忙解释道:“或许……会不会是那次受了重伤,到现在没有回复完全,还有几分疲态呢?”   姝颜此时听了这等解释,可锁紧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可我总觉得这不像是疲惫,而像是性格整个都变了许多,有时……甚至让人觉得他变得像另一个人似的。”   “还有这等事?”言淅大惊,“可能是昨日里我也没顾得上和他说几句话吧,二嫂你别急,这趟就去安心的押镖,我来好好看看淳哥这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你放心罢,我认的就是你这位嫂子,莫不会让别的女人占了便宜的。”   “我倒不担心这个——”   “二嫂,将二哥交托给我,你难道还不放心是怎的。”言淅答着,微笑看她,“嫂嫂只管安安稳稳的走下这趟镖,凤翔这儿我来看着二哥,不管是究竟出了什么事,我都能处理得好,你自管放心罢。”   见他都打了这等包票,姝颜最终也只叹了口气,点点头,“那好,那就交给你了。”随即抬手将拳一拱,浅笑告别。   张姝颜快步的走去追那镖车,出了城门口的时候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他,却见那少年已经转过身去,落下一道沉稳的背影。   而就在此时,凤府里头别苑的一处屋舍里,有人正望着那瞬间黑脸的青年解释得手忙脚乱。   “燕隐……燕隐!不会是你吧?不会真是你吧!”青晗惊慌的解释着,凑到他身前焦急的望着他阴沉的面色,“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亲了你一下!亲了一小下而已!你一个男人家,应该不会在意被不被亲嘛。”   青年垂眼看看她,喉间梗着一句话迟迟没开口。   ……我倒希望你亲的是我了!跑去跟人家喝酒喝到那么晚才回来,本就是跟凤言淅走的,这一段时间和她在一起的还会有谁!   燕隐此时想都想得到那一枚香吻到底便宜给了谁,暗自生着闷气一直没搭理那一直理解错了的、思维依旧状况外的青晗。   见他此时越发的皱紧了眉,那少女似乎更慌了,“亲了你一下不至于这么生气吧,我那不也是因为喝多了酒脑子不清醒……要不……要不为了扯平……我也给你亲一下?”她尝试的说着,挑眼看他。   燕隐听了这话虽然一愣,却在嘴角突然染出一抹浅笑,“咦,这可是你说的。”   “……你……你要是不再生我昨晚亲你的气的话,那我也给你亲好了。”她说着,仰起小脸一副大义凛然。   他此时将那一双凤眸都笑得弯弯,抬手压住她的肩膀低下头去,目光与她的视线向平。“那好,我答应你。”   青晗颇有些奇怪他的表情为何转变得如此快,但也没好发问,见他凑上前来则扭过头去,此时却被他的手指捏住了下巴,强将头扳过来。她皱了皱眉,颇有些不满的说:“不对,昨晚我明明只亲了脸,你也只亲脸就好了!”   “你自己说的要给我亲,那自然我想亲哪里都可以啰。”燕隐将眉一挑,调笑道:“晗爷你昨晚都唤了我‘娘子’,怎的,今日连亲一下都不许了?”   “咦……?我竟然这样说过吗!”她大惊,惹得面上也带些樱粉的色泽,“我当时果然是醉的太厉害!”   “我可不管那些,总之你刚刚可分明是与我说了,容我亲你一下的。”说着,嘴边的笑容越发奸猾起来,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另一手又揽住她的身体不许她逃。   青晗此时意识到逃脱无望,干脆闭上眼睛心想不过是碰一下碰一下又不会死掉,就当是被猪亲了猪亲了……   可就在双唇马上就要碰触的瞬间,那木门猛地被推开了——“青晗你的酒醒了没——”   言淅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后转为一声气急的咳嗽:“咳!大早上的你们做什么呢!”   一二四、我当你是……召唤兽呗   二人被他一声彻底搅了局,就在燕隐回头下意识要去看的时候,身前的青晗也一把将他推开,跳到一边去。   “言淅你来啦。”青晗顾不上其他,将脸上堆满笑意。“怎的这么早?”   少年心说若是不早那岂不你都要被人家占了便宜?但明面上也没好开口,只是眼神瞄着青晗和燕隐望了望,最后依旧继续了之前的话题,“现在酒该醒了吧,还好么?”   “除却头有点疼之外,也没什么不好的。”少女此时也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昨晚喝多了……没被你添麻烦吧。”   而就在这时,还未等言淅回答,却听身边的燕隐则故作玄虚的伸手朝青晗肩膀上一搭,而后抱着她的肩将少女一把揽进怀里,“还行,虽然很麻烦我,但我还是认了罢,谁叫我是你家男人呢~对不对?”   青晗刚想摇头去解释什么,却见那边言淅的脸色已经黑了不少。而还不及她开口反驳,却听那小妖精又在故弄玄虚的说:“我手臂都被你枕麻了呢~”   “去!才没有麻,刚才我咬你那一口你不是还疼得不行么!”她说罢,转头看看面色僵硬的言淅,连忙摆摆手“那个……其实没有你想的那样——我们虽然睡在一起但是好像也没睡在一起是一个在上面一个在下面……啊不对——”   凤言淅听她将这事情越描越黑,末了也没想出到底是该不该继续追问听她那令人误会的解释。   “算了算了那个,言淅……你来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么?”   “哦。”他这才回了魂,“确实是有的,我想问你昨晚又唤出鸾尊上了没有……不过我想想就能猜到应该是没招出吧。”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我想昨日你对我讲大哥说的那些话倒确实有道理,不如就将鸾尊上再召唤出一次,然后我们不就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了么。”   青晗将头一点,“你这话说得倒好,可是昨日我就是将这戒指套在指上,她就自己跑出来了,那现在呢?难道说又要重新戴一次?”她说着,将那凰戒从手上摘了下来,然后重新戴上手指。“什么都没有嘛。”   说着,此时门口却又飘来两抹人影。三人朝门口去望,之间是言澧和朝翔。“咦,大家都在的呀。”她轻轻地说着,也迈进门来立在言淅身边。   还不及青晗揶揄她一句‘你们真是形影不离’,自己就先看了看身边的燕隐,于是决定还是不要说话了。   “青晗,你这是在做什么?戒指戴着不舒服吗?母亲大人说这戒指贵重,可不能随便摘下的,万一弄丢了呢。”言澧将目光锁定了那戒指,颇有几分紧张。   “没有的话,我只是试试看什么方法能招出那位鸾尊上来。”青晗此时又将言澈昨日的那一套话儿简略的说来给她听,“所以我刚刚是在找能让她出来的方法……结论嘛,看来是失败了。”   那女孩听了,也暗淡下了目光,“唉,这看来又是麻烦事了。”   “青晗,照理若这么说,你是她的转世,也就代表是同一个灵魂。”此时,身后的燕隐却意外的发话,抱着手臂靠在床脚纸帐的栏杆上,“如果是一个灵魂,那么一切心念都是相通的,也就是说……你想让她出来、从心里想请她出来,再在戒指上输几分灵力,那不就好了?”   “咦……这不就有点像操控琉璃时候的状态么。”青晗颇有些半信半疑,也不知道他是打哪儿想到的这般相似的办法。但也没顾得上细问,伸出手来看看那枚雕琢精细的凰戒,“那我试试!”   说着,她将灵力一点点汇聚到凰戒之上,甚至牵连着腰间的暗琉璃玄剑都闪烁着忽明忽暗的亮光。   就在凰戒上方已经微微泛起朦胧的白光的瞬间,青晗却突然止了住,伸出右手朝戒指面上一压,将那白光生生压了回去。在众人的错愕当中,她侧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个……不好意思,昨天似乎和那鸾尊上结了点梁子,万一一会她真出来了,你们一定要保证我的安全啊!”   “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了她……不对,鸾尊上也不会那么小心眼才是吧!”言淅说到一半赶忙改了口。   “淅哥哥说得也是……你先招她出来,咱们好好聊聊嘛。我见昨日那样,鸾尊上她也就是吓唬吓唬你呢?”   你若是在跟前,就知道她是不是在吓唬你了!   青晗望了这一群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的,最终也无奈的将唇抿了抿,心里估摸她就算出来了想要找自己寻仇,若是自己撤了灵力她也得乖乖回到戒指里,便瞬间宽了心,将覆上戒指的右掌挪了开:“鸾尊上,请出来罢,我有事情想要问你。”青晗直直的望着那枚戒指,再度集中精力——   之间戒指上的白光由凤眼扩散到整个凤身,闪耀的白光也越发炽烈,就在下一刹那,那凤凰如同有了生命般翩然舞动飞起,带着团团白雾从戒指当中飘逸而出,最终落在青晗面前,凝成一位白衣少女的影像。   云鸾依旧是那一身素白,翕动着睫毛,将眼缓缓的了开,一双金瞳如阳光般耀目。   此时见招出来她,青晗则慌忙一闪,干脆就着青年离得近,挪去了燕隐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望着对方。   云鸾此时见了她那一副没出息的样子,不免将眉紧紧一蹙,“你躲什么,还不快些过来。”   “不……你不是要教训我么,我还不想死!”   “啧,你以为我还会和你一般见识?”她说着,冷冷的丢了个白眼去。   而此时的言澧和言淅对了个眼色,没敢怠慢,又是‘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后辈参见鸾尊上。”   “起来吧起来吧,都起来。”云鸾似乎见不得这些,依旧兴趣缺缺的摆手,“都不在宗祠里招我出来,你们也别碍着那么多礼节罢。”她嗤笑一声,“做给谁看呢?”她说罢了,倒是干脆的在桌边拣了一把椅子坐了下去,“你们有什么话想问,那就快问罢,免得那丫头灵力弱,还来不及问出什么我就先戒指里去了。”说着,她还颇具鄙夷的瞟了青晗一眼。   而这种不屑的眼神十足让青晗倍受打击。   言澧和言淅又互看了一眼,见云鸾都先这么说了,便也起了身。此时言澧上前半步道:“鸾尊上,我们想知道,我们之后该去哪里找剩下的创圣琉璃?您……知道吗?”   云鸾此时的目光却依旧落在青晗的身上,听言澧发问,她才转头瞟了她一眼,“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有完整的凤凰戒,那就该能为你们引路。”   “那该去哪里找那凤戒?”少女此时见没有危险,也壮了壮胆子,从燕隐身后钻了出来,望向那金瞳的神尊。“就算是寻宝,也总该先有张藏宝图罢?”   “藏宝图倒是没有。”云鸾怎的都觉得她这话不中听,但也压了压火气,半仰起脸来,昭示着高傲,“但是这个地方,若是本代这当家不知,那就仔细问问你们前任的当家,她应该是知道的。”白衣女子将眼轻轻眯起了些,望向众人,最终定格在言澧身上,“你去问问看,问她知不知道‘凤陵’在哪。”   言澧似乎被这回答问惹得一愣,“凤陵?凤陵不就是凤家的祖墓吗?”   “是啊。”云鸾轻描淡写的说:“我也没指望将这东西搁在别的地方。这么重要的东西,自然是一半传家,一半带入坟墓里了。”   “那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找到凤戒,两枚戒指合二为一,到时候这枚戒指就可以为我们指路,找到剩下的几枚创圣琉璃?”青晗此时带着几分疑惑问道。   “不错。”   她听了这么明确的回答,干脆转向了言澧等人,“那还等什么,我们快去凤陵找找嘛!你看人家正主儿都许了,咱们就下墓里看看呗……哎呦我怎么觉得这么渗得慌。”   其实不光你觉得渗得慌,我们也是这么觉得的。   言淅默默望向青晗,递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众人都静默了数刻,最后还是身为核心的青晗发了话:“不管怎么说,创圣琉璃的幻影遍地都是,咱们再怎么找也都是海底捞针,看来下一步的线索就在凤凰戒上,找到凤凰戒我们就有了方向,反倒会容易许多。”她说着,转向那白衣少女,“鸾尊上,我看我们还是不用麻烦太夫人,你自己的陵寝你应该知道在哪里才是吧,别卖关子了,就干脆告诉我们算了。”   “嚯,你到学会跟我讨价还价。”她挑起眼来哼了声,“那我告诉你,那凤陵就在那灵山里,你自己去寻罢。”   青晗一听她吐出这么个地名来,也干脆将手一伸。“那好罢,我们的事情都问完了,你可以回戒指里面去了。”   此时云鸾将眉一锁,冷眼一扫,洌洌的斥道:“你这无理的丫头,你当本小姐是什么!是你可以呼之即来喝之即去的吗!”   她看看自己手上的戒指,又有几分委屈的看看云鸾,“我当你是……召唤兽呗。”   “……”   一二五、晗爷,这里交给你了,我们先撤   要不是看在她是自己转世的份儿上,云鸾可能早就动手借着暗琉璃的契合度自行施术先捏死这不分尊卑、不识贵贱、不懂长幼的二货。   但是,看在以封印创圣琉璃为重的大局的份儿上,身为已经在这戒指里存在了一千年以上的云鸾的残魂,决定还是不要同这等虫豸之辈一般见识,免得实在是掉了自己的身价。   而就在此时,那边的青晗好似还越发上了瘾似的开始威胁起她来,伸着那戴着戒指的手朝向她,“你到底回不回来?”   可还未等云鸾开口说话,却见那熊孩子当真将右手覆在凤凰的图样上,开始撤去投入凰戒中的灵力,末了就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生生是将云鸾的魂魄收回了戒指中。   “好罢,你们其实不必太羡慕我。”   “……我们没有羡慕你,我们只是在想……”言淅将话说到了一半,却止住没了后文。   “嗯?在想什么?”少女见没人搭理她,便干脆四下望了望,干脆将目光转向了他。“说说呗?”   “我想说……竟然敢这么和鸾尊上说话,而且还用这种方式强迫她回凰戒里头……青晗你是勇气可嘉——不,你果然是嫌命太长。”言淅头痛的扶额,“你现在这般待她,万一以后还有什么事情还要求着她呢?你当鸾尊上能忍得了你一次两次,还会有三次四次么?”   青晗沉默半刻,迟迟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出神的看向那枚戒指。片刻之后抬起头来一脸悲愤的望向凤言淅:“你刚刚为什么不早点提醒我!”   “……谁知道你动作这么快!我刚要拦你你就先强迫她回去了!”言淅也回嘴。   “我不是说这!我是说你们难道完全没有意识到……灵山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吗?”她此时的表情好似快哭出来,“这山名更像是代称,似乎根本就不是哪个具体的山吧!”   沉默,众人此时保持久久的沉默。   ……好吧,也就是说到底还是不知道具体的位置,还要重新招那云鸾一回了!   “那么青晗,这里就交给你了。”此时朝翔上前拍了拍她的间,“老子看好你。”说罢,转身就走。   “青晗,我……我今天忘记去拜见母亲大人了……这里交给你了,这一次记得问仔细些哦。”言澧说着,也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然后出门。   “咳,那个……我跟言澧一起去。”言淅此时也跟着他们一样的动作,而后匆匆的走了出去。   燕隐没说话,但是依旧抬起手来拍了拍她的肩,然后不但出了门,而且还顺带将门也关了上。   我说……我说你们!用不着一个个的都这样不仗义吧!这高危工作就还真的全盘丢给我了?喂!回来呀!好歹回来一个给我壮壮胆——   还没等青晗伸手去门边想要不管是谁先抓回来一个陪陪自己,却见此时指上那凰戒已经闪耀出纯白的晖华,她企图故技重施的将右手覆在那指环上企图压制那氤氲而出的白雾,可此时却发觉自己就算没有再主动为戒指提供灵力,反倒是那戒指像是在从她的手上不断地吸取她体内的灵力一般!   青晗大惊,挣扎着想要将那戒指摘下,可不料那戒指好似粘在了她的手指上,不管如何也无法摘脱!   就在此时,那团团白雾从指缝间逸出,落在地上渐渐的显出了纯白的裙摆,青晗不及阻止,却见那裙摆衣袂渐渐由下而上的现出形来,眨眼的功夫,那白衣女子已经落在之前所坐的位置,悠悠然的将阴冷的视线落在青晗身上。   “哟,怎的,一不小心是又将本小姐招出来了?”云鸾的语调中现着绝对的不悦,冰眸流转,隐约散着杀气。   青晗此时脚下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她望着面前的白衣少女,颇为紧张的眨了眨眼,“那个……嗯……”   “你想说什么?”她微微扬起脸来,将手肘支在桌上,淡然的将嘴角稍微一提,露出一抹浅笑。“遗言?”   少女一听这话更是一抖,余光看看自己腰间的暗琉璃玄剑一直在忽明忽暗的闪着亮泽就知道她当真也是个狠角色。此时将心一横,想起言淅对待苍薰用的套路,四下看看无人,于是——   “对不起对不起!鸾尊上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吧!”青晗此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把搂住她的腿,声泪俱下……啊不,是毫无停顿的一气呵成:“您不会跟我计较的您一定不会跟我计较的您瞧您是神尊怎好和我这么一个蝼蚁之辈计较呢您心胸开阔宰相肚里还能撑船呢我看您肚里应该能撑十艘八艘的都没问题吧既然这样您就饶了我吧再怎么说我都是您的转世呢转世也相当于您是我的一部分啊不我是您的一部分对不对所以说既然咱们都是一个人那就别计较那么多饶了我那也算善待您自己啊好歹我活到这么大也不容易死了重养该有多麻烦要浪费多少粮食呢……”   “吵死了,闭嘴!”   “嗯闭嘴闭嘴!小的闭嘴!”   别的没学来,青晗在燕隐身边熏陶了这么久,他如何说话烦人的本领她现在都算领悟了不少。   不过也亏得是那么唠唠叨叨的一长串,语速太快又跳跃性忒强,磨得云鸾头都有些疼,这才无奈的盯着她,“你起来,我就饶你不死。”她本就只是想要吓唬吓唬青晗而已,好歹是前生转世的关系,就算再怎么看不上眼,也不至于痛下杀手的罢。   听云鸾松了口,她也嘿嘿一笑,赶忙站起身来,顺手拍了拍衣裙上刚刚染的灰。   “好吧,你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就尽管一道问了吧。”云鸾示意身边的凳子让她坐下,却依旧高傲的斜着眼,连正目瞧她好似都不屑似的。   青晗也落了座,身子朝她的方向探了探,“鸾尊上,你说的灵山究竟是那一座山?灵山这名儿这听起来可不像是我们熟知的哪里呀。”   那金色的眸子扫过了她的脸,云鸾似乎终究是容忍了她的白目,中规中矩的答,“祁连山。”她说:“我们说的灵山,既是现在距离此地西北方的祁连山。”   “哦,你若是这么说来,那我就知道那山究竟是在何处了。”少女将头一点,似是了然。但她转念又是一想,方才问道:“可祁连山好像大着呢,你瞧我这秦岭里头我就走了这么些天,祁连山和秦岭比起来,应当是差不多的吧。那么大的林子,我要去哪里找呀?能不能再具体一点……来张地图?”   云鸾哼声莞尔,“有了地图怕你也看不懂。不过由我跟着,你还哪里用得着顾及那么多,这凰戒你就不要离身,该如何走,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少女一听这话,终将是放心了下,微微颔首。   “还有什么问题吗?”云鸾此时终将视线落在她身上,静静地望着。   “唔,事实上,我还有一个问题。”她此时带些迟疑,抬眼对上那双金瞳,半刻之后方才发问:“我想问这凤凰戒,难道真的只是指向琉璃方位的用处么?”她将眉轻皱,“我怎么觉得,用这般精细贵重的东西来紧紧当做一个改版后的罗盘,未免太过于屈才了呢?”   那白衣女子此时将嘴角轻轻一挑,在那绝美的容颜上染出一抹淡淡的笑影,“你说得不错,恐怕你身为我的记忆还终究是有几分残留的。”云鸾此时眯起那双璀璨的眸子,解释说:“那凤凰戒,确实不只是用作指引,而是一样兵器。”   “兵器?”青晗反诘,“雕琢如此精细,倒怎么当兵器来用?”   “这兵器本就不是给你的。”云鸾答道:“换句话说,这凤凰戒不是给你我用的。”   “那又是给谁?”   “云逸飏。我的哥哥。”她说着,脸上的笑意也都渐渐消失。“我答应会送他一样与众不同的兵器,只可惜……他没有等到罢了,”   青晗对云家或是整个神族的事情仅限于言澧与她说的那只言片语。她如今光明晰云鸾是怎么回事就很万幸,更不要说认识什么她口中的哥哥了。   云鸾见她迟迟没有反应,却只作轻笑一声,“也罢,”她说道:“你不是凤家人,关于神族的历史不通晓那也是自然。”白衣女子此时的笑容带着几分诡秘:“云逸飏是一切的开端和终结,没有他,就没有现在被击碎得四分五裂的创圣琉璃,也没有神族云氏一夜之间的覆灭。”她顿了顿,继而说道:“所以说,没有他,就没有以我为名开创的凤家,也不会有自他开始的收集各属性琉璃的琉璃,加以封印的先河。”   “他……就是因此而死的么?”   她点点头,“封印创圣琉璃本就是很耗费灵力的事情,更不必说如若有人掌持着地水火风几大元素琉璃其中几枚,没有在封印的瞬间同时灌输灵力支持他封印的。”   “你的意思是……就算没有收集齐了那创圣琉璃,其实也可以封印的?”青晗眼睛一亮,追问道。   “我建议你还是不要考虑这种歪门邪道。”云鸾定定的看看她,眉头有意无意的皱着,迟迟没有舒缓。“封印琉璃的时候,各个琉璃都要在一定方圆内才能进行。正常的封印模式是操控光或暗琉璃之人,在其他元素琉璃术者的辅助下完成封印。诚然,不辅助的特殊情况也是有的,那就是强行封印。但代价就是主封印者就要耗费所有应当付出的灵力,换言之既是:封印需要多少灵力,若是不能在除去操控光暗琉璃外的元素琉璃术者身上获得,就只能在强行进行封印那人的身上扣除。封印要消耗的灵力之高是你无法想象的,甚至就连哥哥那般强大的术者,最终却还是因它而丧命。”   一二六、迁怒   青晗愣了愣,她在之前听凤家人说起此事时,都万没想到封印创圣琉璃竟可能会有这般的危险。“那按你的意思说……如果不是强行封印,那危险性就不太大啰?”   “那是自然。”云鸾答道:“而且一切按照规程来走,想要封印成功也会容易得多。”   看来不光是有封印这么一说,现在看来竟还有封印不成功的,看来凤家当真是对自己隐瞒了太多事情,近乎拐骗着就将她引上了贼船。   她虽然心里发着牢骚,但事到如今也没个后悔药给她吃,只得干脆认了下。“好罢,若是这样说我就懂了些,我还是乖乖按部就班的寻找其他琉璃去。”   那白衣女子抬眼看了看她,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可最后还是生生噎了回去,抿抿唇。此时白光一闪,她的身影再度化成一缕白雾,被吸进戒指当中,很快就不见了。   少女看看那戒指上白光氤氲渐渐变淡最后归于虚无,伸出手指来轻轻抚摸那凰戒上头的雕琢的凤凰花纹,想了想还是起身,推开门——   “……你们不都走了么。”她将眉一挑,眼神挨个扫过刚刚还临阵脱逃不跟她一道留在屋中的这四人。   “我们哪里会那么不仗义。”燕隐嘻嘻的秉着一张奸商脸笑得奸诈,伸手不忘拍拍她的肩膀,“我们只是……嘿嘿,你懂的。”   ……我不太懂。   青晗黑着脸将他的爪子从肩上拂去,“算了算了,还是说正事吧。”她将视线定格在言澧和言淅身上,“刚刚云鸾与我说了,那凤陵的位置是在祁连山里头。具体在哪里她应当会为我们指路的,所以我们何时出发呢?”   兄妹俩对了个眼神,言澧也颇为欣喜道:“那是好极,封印琉璃之事自然是越快越好,不如我们今日稍作休整,明早就出发!”   而就在众人此时聊着关于明日的细末,不远处却有奴仆匆匆忙的跑来,见了他们一行几人,则是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淅公子,长公子他唤您去书房一趟。”   言淅看看那奴仆,有转头看看一脸错愕的自家小妹,“嚯,真是稀奇,大哥竟然会有事来找我?”   “谁知道你这几天是不是又惹了什么乱子出来。”言澧也不免将眉皱了皱,“淅哥哥你还是快去吧,若是被大哥等得急了又会挨骂的。”   “怎么小妹你也这般说我,”少年破有几分委屈,“我本来都没做错什么,都是被你们一个个的说出来冤枉的。”   话虽这么说着,言淅还是没空再和他们耍贫嘴,挥别众人,匆匆的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到了书房跟前,少年先顿住了脚跟,提声道:“大哥,我是言淅。”   “进来。”他的声音透过门板,听来却依旧是冷冷的,没有半分温度。   他没说太多,伸手推开门,进了屋回身又将门关好。转身进内堂,见他的大哥——凤家真正的当权者凤言澈正端坐在桌前,见他来了,方才将眸一挑,瞥了他一眼,“你来了?”   “是的大哥,”言淅见他这副样子,就觉得他似乎又有什么不高兴,心里隐约有些发毛,生怕是自己在无意间做错了什么,又要免不了一顿责罚。   不过袭来想想,说不准是因为薰姐昨晚就连夜走了才让他在这里生闷气个没完么。   “淅,你们有没有又一次召了鸾尊上出来?”言澈此时切了正题,直接发问。   言淅点点头,“刚刚青晗就将鸾尊上从凰戒中唤了出来。”   “有什么进展?”他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半点喜怒,“鸾尊上她怎么说?”   “鸾尊上的意思是……叫我们去一趟凤陵,拿回凤戒。”   “果然是凤戒,果然是凤陵!”他将手中的笔搁置了下,“我就猜到会是这样。”他也站起身来,转头看面前的少年,“鸾尊上可有说那凤陵的具体所在?”   少年的眼神撞上他的目光,微一躲闪,稍垂下几分,“说是在祁连山内,至于具体的位置,鸾尊上虽然说不清,但说是可以为我们指路的。”   此时言澈听了他的话,却在鼻孔里冷冷的哼了声,“‘我们’?淅,怎么,你也要同他们一起去吗?”   “……怎么?难道不是么大哥?”言淅一听这话,不免有些惊诧。   “自作主张。”言澈年岁较他长些,若论身高也比他高了小半头,他此时居高临下的望着自己的幼弟,“我何时准许过你同他们一起前往了?”   “可是……可是我们都是从兴元一路跟过来的——”   “淅!”那神王眼神一凛,生生打断了他的话,“我可是听说,当时薰儿要的是淞而不是你过去帮忙的,既然本就不该是你,现在又要凑上去做什么!”   “可是寻找创圣琉璃的过程不知道会遇到怎样的闪失,多一个人总归是多一些把握。多我一个应该也是没有什么的吧!”   言澈此时又是冷哼一声,“呵,走这兴元一遭,你别的没学会,倒是先学会与为兄顶嘴了?”   “小弟不敢。”少年见他如此说,连忙将头低了,谦卑回话。   却见青年那冰眸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几圈,“你倒是稀奇,以前交给你什么活计都要偷懒,怎么这次,偏偏这么主动的要求一起跟着上路?”言澈将眸一含,“我看你不光是因为担心言澧罢。”   少年身形下意识的一怔,却还是低头答道:“朝翔虽然也是火术者,但毕竟走的是外道,真正实战当中并不一定能占了优势,所以我若是跟着,也算是火属的双保险。”   “冠冕堂皇。”他评判道:“不过这个理由我不满意,你不如再编几条出来?”   “……这一路上我们都混得熟了,所以一起行动也颇有趣味,总比一直猫在家里有趣得远。”   “这个理由不错,”他的视线落在言淅身上,微微一收,“不过我不觉得这是你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却见那青年伸起手来立出二指,“两个字。”他薄唇轻启,轻声道:“青晗。”   言淅的身子再度轻轻一晃,错愕的抬头看他,却又慌忙的逃开对视。   “我听下人们说你和她……似乎有那么一些暧昧不清的关系。”言澈将头一侧,微微扬着脸睥睨道:“我不想知道这种事情是如何传出来的,我也不想知道你们之间究竟发展到了何种程度。但是,我想这府里既然都传遍了,总该不会是空穴来风吧。”   少年听他这般说,心里也不免骤然一慌。犹疑片刻,方才预备好了措辞:“大哥,这都是误会,我和她——”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对她动了真心的?”言澈此时将视线定格在他那暗金色的眸子上,冷冷道:“我不知道你为何想到会让这种传闻流出,呵,该不会是准备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借着这流言蜚语,干脆成全了这婚事吧?”   “我……”他迟疑着开口,“不过……若是能这样,不是也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事么?”   “好事?两全其美!?”言澈此时将眼一瞪,显然已是盛怒,“亏你想得出这等词汇来贴金!你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你以为她配得上你么!”他盯着面前的弟弟,呵斥道:“区区卑劣魔族,也敢和我们神族凤家攀上亲戚?可笑!你不觉得你刚才的说法很可笑吗!”   “她怎的就不配!?是魔又如何!我不在乎!”此时言淅也被他说得有几分激动,竟难得的开口驳斥。   凤言澈听罢,冷冷一哼,“你不在乎?你就算不在乎,我们凤家、你长兄我,也随你丢不起这个人!”他以锐气的视线傲然俯视面前的少年。“我如今待她客气,那是因为她是鸾尊上的转世,这不得不为之,还是看在老祖宗的面份上。除却这个身份外,她就只是个血魔族的贱种而已!”   “大哥你怎可这样说她!……”   “怎么?我这么说你心疼了?”言澈将冰眸一眯,嗤声道:“神和魔本就是对立的存在,你既身而为神,那又如何能促成和魔的婚事?”   “那……那我这神族之名,不要也罢。”言淅此时抬头,竟当真逆反起来,“我自愿除却凤姓,就连族谱上我的名字皆可抹去,这样您可算是宽心了?”   一听他这么说,言澈的眼神也越发凌厉,“你在说什么蠢话!神族的血脉,岂是你想不要就不要的!?凤言淅!你到底都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竟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明明是大哥你太过偏执!一直只会以血统来评定人心,青晗她就算是魔,也是顶着生命之危来帮我们封印创圣琉璃的,就算是这样你为何还要对她恶言相向?和我喜不喜欢她无关,大哥你说话总要凭句良心吧!”   “封印圣物,那是她的命。”他冷冷道:“是她身为鸾尊上转世的命途,就算我们不逼她,这一趟她也是要走的。”他说到这,顿了顿,“至于我说话讲不讲良心,我想还轮不到你来评价。言淅你跟她走的这一行,还竟学会与我顶嘴了,我看你还是不要再跟他们走下去,先在家里好好反省一番为上。”   “大哥!”   “回自己屋里呆着去,没我的准许,不准出门。”他转身,仅仅丢下这样一番话。   言淅此时一听这样的裁决更是心焦,此时干脆跪了下去,企图捉住他的衣摆,“大哥——我错了,我知错了!”   “别在这里和我丢人现眼了。”言澈低头,冰冷的视线洌得刺骨,“滚。”   一二七、冰霜禁闭   若说青晗也是忙着打点行装,做好第二日出发的准备,该筹齐的东西自然是不少。就算都是凤家提供的,自己也得打成几个包裹来背在身上。   既然此番是远行,包裹背不得太多东西免得太重。再加上看看地图说是那祁连山地属大夏国,顶好还是再备上一套西夏国的服饰,等过了地界就换了去,免得太过惹人注目。   而就在一切都打点的差不多了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此时青晗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侧目望去身边一样在打着包裹的言澧,凑近了些,覆在耳边道:“言澧,言淅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回来?”   “咦,淅哥哥么?”她听了问话,轻巧的答,“等我打完这个包来,我就去找个人问问去,说不准是被大哥派去有什么新的事情要做吧。”   “那就是说……他明日真的不与我们一起走了么?”   “青晗你别急呀。”言澧此时终将包裹打出了一个适当的结,这才抬头去看,“我这就去帮你问问看。”说着,似乎颇有深意的笑了笑,而后翩然的出了门去。半刻之后才见她慌慌张张的跑进门来,“青晗青晗,不好了!”   “怎么?出什么事了!?”少女一见她这副样子,也连忙追问。“什么不好了?”   “我听下人说……淅哥不知什么事情和大哥犟了几句嘴,结果吵起来不说,还被大哥关在屋子里禁了足!”她说着,就连字句都赘述所累。“不行,我先去看看,再怎么着也去找母亲求求情,青晗你就在这里等我罢!”说罢了,她也急匆匆的再度跑出门去,转眼便不见了。   “哎——”少女原本还想追问什么,可一转眼人就没了。也只能将唇抿了抿,打好最后一个包裹,坐在床上,终是解不了心焦。   这个笨蛋,就算是自来和凤言澈关系不好,也不至于这么冲动到将事情惹得这么大吧。   她几番站起来,走到门口有坐回床沿,来来回回走了许多趟都没想出到底这事情该怎么办。赶在这个时候,门外又传来敲门声,少女抬头一看,却是燕隐迈进屋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愁成这样?”见她面色不对,青年也开门见山的发问。   “说是言淅被凤言澈给关起来了,也不知道那小子到底说了什么话,被他大哥那样收拾了一遭。”青晗说着,眉头也微微蹙着,“现在当真是有几分担心他的。”   “你怕什么。”燕隐听她说明白,也干脆摆摆手,“放宽些心思嘛,再怎么说也是亲生手足,顶多是关了小黑屋锁上几天,估计连饭都不能少他的。”他轻描淡写的说道:“兄弟嘛,哪有几个不吵架的,吵过了也亲。这回不过是稍微严重了一点,你还怕凤言澈将他锁死在屋子里么?”   “怕就怕凤言澈当真心狠呐。”青晗抬头盯着他,“主要是也不知他到底犯了什么过错,竟突然临了这番责罚。”她思忖一阵,方才道:“而且偏偏赶在这个时候……这样下去,他岂不是明日不能与咱们共同上路了么?”   燕隐听到这,也点点头,“说的也是——”他的话戛然而止,但似乎还是有着后半句,只是一直都没有再说。   但就在此时,门外又传来一声轻唤,“青晗小姐……您在吗?”   “哦,在的,请进吧。”青晗应着,和燕隐对了个眼神也站起身来,不知门外是谁的好奇巴望。   雕门渐开,此时是一双姐妹,着了婢女的衣冠,款款的走了进来。走在前面些的那姑娘青晗觉得自己似乎认得出几分面熟:正是言淅房里的贴身婢女翠儿。至于那走在后头一些,低着头被翠儿拉着进屋的姑娘……   少女仔细想了想,竟也有几分印象!   她不正是昨日自己去找言淅,为自己斟茶的婢女么?   若要这么说,这两姐妹都是言淅身边的人,现在来找自己,除却关于他的事情外,青晗实在是想不到其他别的什么缘由。   刚刚进了门,那跟在后头的那婢女碧儿先跪倒在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足足是将青晗吓了一跳。   “这……这怎么就哭起来了?”她忙弯身要去扶:“言淅他怎么了?快起来说话!”   “不了青晗小姐。”身边的翠儿干脆任她跪着,拦住青晗要递过去的那双手来,“让她跪着罢,谁让她那么多嘴的。”   少女听着听着却更懵了,“什么多嘴?”她的视线不断在两姐妹之间游移,“这事情和言淅被关起来有关?”   “奴婢该死……都是奴婢的错……”跪在地上的碧儿抽噎着,“奴婢不该乱猜主子们的事情……不该……不该将青晗小姐和淅公子的事情随便乱传的……呜呜……”   “我?”青晗此时觉得自己瞬间躺着中枪似的,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我怎么了?我和言淅?”   “碧儿也就是从那日您和淅公子的对话里头听到了些风言风语,自己就妄自添油加醋。才传得府上沸沸扬扬……恐怕和这次大公子对淅公子震怒也不无联系。”   青晗想了好一阵,似乎是隐约明白了什么,“哦,你的意思是……言淅是因为我才被凤言澈罚关在屋子里的?”   “呃……”翠儿抬头看看她,随即立马将头垂了下,“似乎……是有些关系的。”   她长叹了口气,此时又坐回了床沿,“凤言澈讨厌我,至于这般连带着拿自己的弟弟一起开刀么。”她左思右想片刻,又‘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不行,我去看看言淅。”   “小姐使不得。”翠儿此时又横身拦住她,“屋外都有人看着,连我们都被赶出来了,现在小姐若是去,那岂不是雪上加霜么?”   “也对也对。”她点点头,“那……那我晚些时候再想办法去看他。”   “说来好歹都有三五个人看着,小姐有办法溜进去么?”翠儿此时有几分疑惑,歪着头询问她。   青晗此时却转头去望身边的燕隐,直将那青年看得心中发毛。   “你……你看着我做什么?”他后退半步,抬起手轻轻地摇着,“你不要看我,看我也打不过他们!”   “谁要你打他们啦。”少女恨铁不成钢的白了他一眼,“你不是特能侃嘛,到时候就……用点蒙汗药之类的东西迷晕了他们,大不了我再让言澧也帮帮你去?这还不成?”   燕隐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噎了下去什么都没说,很勉强的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夜色在众人焦急的等待下方才迟迟的降临了下去。   言澧虽然去找了太夫人,可青晗也想过,凤言澈那般性子倔,翅膀也硬了,是不可能再听从她的话了。所以也就只能等着晚上去探他一探,好歹要问问究竟是出了怎样的事。   一切的进展都很顺利,燕隐自然是很能说,天地古今的无一不知似的,又一个劲儿的朝那守院的几人套着近乎,就差点算是拜了把子。而言澧也适时的出现,端来些夜宵交托给燕隐,又怂恿着那些守卫食下那泡了迷药的吃食。等到几人纷纷倒了地,青晗才蹑手蹑脚的跑进别院里,朝着言淅住的屋子跑去。   而就在她跑到跟前的、就要伸手推那扇门的时候,她却突然愣住了,因为她见此时那扇木门已经完全被冰冻了住,不光是门,就连窗子也是一样!   “凤言澈这做的也太绝了吧!”她不觉轻声叫骂。   而此时,门的里头传来言淅闷闷的声音,“青晗?是你?”   “言淅,他这也太过分了,怎么就将你关在这里,这可是亲兄弟,至于要这样吗?”少女此时站在门外,依旧愤愤的道。   “也没什么,不过是被冰封住了出口而已。”   青晗朝着门里追问,“你自己化不开么?为何非要被他如此拿捏着。”   “我若是能化得开,不早就出去了?”他干笑道:“大哥的实力远远超出我太多,我融冰的速度永远是追不上他冰冻的速度的。”   “……言淅,我听说了你被关起来的原因——对不起,因为我让你受连累了。”   此时门里却是迟迟沉默。   “言淅,你一定很生气吧,生气的话就说出来嘛,反正也是因为我是血魔族,招你大哥的嫌,才惹你被牵连的。”她说着,似乎有几分失落,弯下身子抱膝坐在了门口。轻轻的说:“总之……对不起。”   “别道歉了,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言淅终于开口说了话。“是大哥将一切都想得太过偏激,我才忍不住顶嘴的……”   少女将下巴抵在膝盖上,侧目望着那扇门,尽管无法透过冰质和木头看到那边人的容貌,可她还是朝着他的方向说着,带几分埋怨:“你也不必这样,凤言澈想怎样说就容他怎样说去,我都被人说得惯了,你以为我还差这三言两语?”   “我不许你这样被他说——”他顿了顿,“不管是谁,都不能那样污蔑你,我不管你是血魔族还是什么,青晗就是青晗,我和你亲近又如何,用不着别人来说三道四!”   “说得真好。”坐在地上的少女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冷的男音,语调如冰,满是不屑的哼笑道:“淅,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会说话,怪不得讨女孩子欢心呢。”   一二八、离别   凤言澈!   少女此时在震惊中回过头去,面前站着的当真就是那足有神皇之名的青年。他依旧是俯瞰着她,一脸轻蔑高傲的神色。   他怎会突然出现的!如此无声无息,又是何时到的!?   青晗的心瞬间跳乱了数拍,盯着面前的青年,竟迟迟说不出半句话来。   “哎呀,青晗姑娘怎么坐在地上了?”凤言澈将那冰眸一眯,近乎冷笑道:“怎的,也不嫌个凉么?姑娘家身子骨弱,万一冻出个好歹来,那该如何是好?”说着,他伸出手来递向她,“来,我拉你起身。”   她此时憋着一口恶气,也没指望能给他什么好脸色,暗地里横了他一眼,却拍了拍衣裙径自起身,“小女子怎好劳烦堂堂的言亲王,这点规矩都不懂,那岂不是太瞧不出眉眼高低了么。”   言澈听了这等讽刺,倒也没生气,只是玩味的看着面前的少女,“话说来,你似乎明日就要离开凤翔了,现在夜都深了,怎么还不去睡,明日还有精力赶路么?”   “这等小事还是不劳您挂念。”青晗没看他,反正事已至此,她也没想给他留那么多徒劳的客气。“我自己的身子骨我清楚得很,就算今晚一夜不睡,明个依旧不误期程,这您且放心了吧。”她说着,此时也抬起头来,哼声道:“总不会赖在这里讨您的烦。”   青年听罢,嘴角扯出一个阴冷的弧度,却没有与她生气的意思,只是傲然的答了句:“那就好。”   青晗被他笑得不自在,随即干脆垂下头来低着目光不看他。“您准备何时放言淅出来?”   “我放不放他出来,那是我们凤家的家务事。”那双冰眸闪着星华,半作嗤笑道:“怎么,还劳青晗姑娘你来操心了?”   这句话彻底噎住了她,想想自己和言淅之间不过是友人,但对于凤言澈那才是亲兄长。不管怎么说——都比不上他的亲。如若继续问下去,反倒是自己故意干涉人家似的!   见少女不说话,言澈则哼了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言淅犯了规矩,自然是要被好好惩处一番的。”   “是我……是我连累了他么。”   言澈薄唇一弯,低头正视她的眸子,“对。”   这话中不带一点转折或是玩笑的意味,当真就是说给她听的。   青晗深吸了口气,而后开口问道:“所以呢,我明日走了,你就可以放他出来?”   “那是自然,若不成你觉得我会关他一辈子么?”那青年弯了冰眸轻轻的笑,“当然,在你走之后,我也不会再让他去麻烦你了,这你放心。”还未等少女开口,却听他又悠悠的说道:“而且,我还会快些为他寻一门亲事,早日完婚,也让我这个做大哥的,稍微能轻松些。”   “大哥——”门内的言淅突然叫了声,就像是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一般。   “怎么,为兄如今连话都说不得了?”他冷冷的瞟向木门,那加速的冰冻之声是如此刺耳。“淅,从小教过你的规矩,如今是一点都记不得?”   少女此时听到这里,虽然也想恨恨的瞪上一眼那张扬跋扈的凤言澈,可最末了她终究是没有,身为一个外人,她知道自己不该管那么多。   而且是凤言澈那种脾气的人,自己若是再争辩,最后食那苦果子的也只能是言淅。她顿了顿,方才道:“我接近他是我的不对,我明日就走。答应凤家要做的事,我也一样都不会少。所以,就早些放言淅出来罢,他不该受我的连累。”   “这还真是会说话。”言澈此时听了顺耳的,也将嘴角勾着,“那青晗姑娘今夜就快些回去安寝罢,我答应你,明日你一早出城,我立刻放了他。”   她点点头,侧目又看看那扇被冰封得死死的门,方才最后道了句:“我走了。”而后不及门里人回答,便转身匆匆离开,那一抹身影很快融入夜色。   “青晗——”   “人家都走了,你还叫什么呢?”此时言澈依旧立在他门口,“你喜欢她?但她好像对你没什么感觉嘛。听我要为你许一门婚事,好像也没有露出特别的不满,看来似乎根本就对你没有那个意思。”   言淅此时在门内已然将拳头攥得紧紧,却咬紧了牙一句话都不说。   “所以为兄奉劝你也早些断了这门心思为上。”说罢,转身拂袖离去,“我说到做到,明日他们一走,我立刻放你出来。”   她若走了,那自己就算被放出来,又不能追着去寻她,还出来有什么意思!   少年坐在那扇冰冻着的木门前,伸手覆上那寒凉的冰面,猩红的火焰瞬间席卷整个手掌,竟真的欲要将那冰冻解除了去!   可是就在冰火抗衡的转瞬之后,那冰冻不仅没有消融,反倒越发剧烈的反扑而上。言淅亏得是反应得快,差一点就连着手一并被冻在了冰里。   为什么……为什么!   凤言淅伸出拳来狠狠的砸着冰面,可那冰毕竟是由‘术’形成的,除却微微震颤之外,冰面上连微小的细纹也没有。   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她若是此番走了!自己还被关在凤翔府内,估计一直都要被监视着不许去寻她……那到底何时再能再度相见啊!   “青晗……你没有连累我……”他跪倒在地上,低着头轻声的说道:“你也不需要自责……”   太被身世所累的人是我……没有像说好那般陪在你身边的人——这食言的人也是我!   所以……你不要再道歉了。   闭上眼,却依旧是脑海里那少女低着头,将眉轻轻地蹙着,一次又一次的说着:“对不起,因为我让你受连累了。”   “对不起。”   “对不起”   ……   他一直呆呆的坐在地上,面对着那扇冰冻住的雕门发呆。直到那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冰板,而面前的冰层瞬间崩塌!碎冰的渣滓稀里哗啦的掉了一地。   少年惊醒了,抬头去看,那门解除了冰冻,自然的敞开。   大哥此时已经解除了冰冻,也就是说——   “青晗……”他挣扎着站起身来,跑出院落,拼尽了力气奔向她曾经住过的房间。   但此时屋子显然已经先被下人打扫过了,就连一丝灰尘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剩下。   一二九、久别故里   “西府凤翔,果然繁盛不输东都呵。”自语的是一名妙龄女子,身着那一身红衣似火,撑着红花纸伞,悠悠然的踱着步子。   红缎衣袂飘飘,走在街市上煞是惹眼。可她丝毫没有在乎似的,依旧缓缓的走着自己的路。那张绝美的容颜无意间的顾盼生姿,引得甚至时而有路人停下来盯着她走过,目不转睛。   她略有顽皮的旋着伞柄,在嘴角染着淡不可察的笑影,抬起眼来,望向不远处的那处华丽得过分的大宅。   綦晖,借着你的光儿,我这前尘的恩怨,今日也就一并都了结了罢。   红衣女子嘴角的笑意越发深邃起来,妖冶了那姣好妆容的眉目。她在门前站定,优雅的持着伞,转头望向那走上前来询问的守卫。   “姑娘,您——”   “言亲王,是在这儿的罢。”她侧头浅笑,“劳烦通报一声,说是民女红梓漓,有事来访。”   “哦哦,原来您就是梓漓姑娘,”那门首显然是听过她的名字,忙颔首应着,“我立刻就进去通报。”   梓漓此时淡笑一声:“还是免了罢,不如我随你进去,倒算是给他个惊喜啰?”   “这——这恐怕不合规矩——”   她此时笑得愈发媚人,径自将手中的红伞朝那守门的少年怀中一塞,“啧,男女之间的事情,你还小,懂不得那么多,再说这凤府我又不是没来过,”她那水杏般的眸子笑得弯弯,“我知道他在哪。”说着,不顾阻拦直接朝大门内走去。   “姑娘……哎梓漓姑娘!”门守虽是唤着,可不料那女子已经快走了几步,直接闪进院内去了。   却说红梓漓进了院,倒是轻车熟路的走在这偌大的宅院里。左右顾盼,细细的打量着这一草一木、一花一树。虽然有几处还是和残存的回忆中有些不同了,可她这副身体还是下意识的行走着,折去一处别院。   那院子似乎已经荒废了许久,一直没有人住似的。但是却没有荒败,院里的花木都有人定期修剪,而推开那扇木门,进屋去探,则见屋里一切都保持着原样。除却了时光的沧桑,一切都恍惚如初。   她朝前走了几步,伸手要碰那一只瓷塑玩具,可在指尖马上即要相触的时候,却突然将手顿在了半空,迟迟没有后续。   “呵,”她轻笑着,此时却伸手将那玩物拾了起,攥在手心里,还有熟悉的温凉触觉。“我回来了。”   将那小玩具揣进荷包里,她此时转身而出,重新将那门关了好,却立在别院的空地石板路,似是在等谁来。   半晌的光景,却见一抹黝紫的身影闪过眼前。那青年将头一偏,便望见了那朱红的人形。   言澈定了定身,方才转去寻了她,朝她的方向走了过去。   “奴家红梓漓,拜见言澈公子。”她蹲身一福,嘴角轻轻上扬着媚态。   他盯着面前的女子,瞧她起身,则嗤声道:“这可真是稀奇,我当时甩了大把的金银,梓漓姑娘都不肯舍一面容我见见,此时怎会突然寻来这凤翔?”   那红衣姑娘赔笑着,轻轻的说:“那自然是因为梓漓当时不懂事,折了亲王殿下的面子,可真是对不住得很,所以今日……就追来凤府来请安,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奴家罢。”此时,又是弯身万福,微微低着头,亦有千般妩媚。   “起来罢,我的气量还没有小到会和你以这种事情发火。”他伸手去拉她的手臂,此时梓漓也借他的力起了身,那双柔弱无骨的手儿却依旧抓着他的手腕,似乎如何也不忍去松。她越发朝言澈的身前行了几步,但此时脚下却有意无意的轻轻一绊。梓漓轻身一个趔趄,而他见了也下意识要去接,干脆就任她扑入自己怀里,伸手也自然的搭上她纤细的腰肢。   温香软玉,指的或许就是如此佳人罢。   那青年低头望着怀中的女子,薄唇一挑,而后笑言:“梓漓姑娘,这又是怎的?”   “没怎的。”她此时却依旧是垂着小脸,似是有些赌气的说着:“还不都怨这院落里石阶都不平整,害得奴家险些绊倒,多亏是有公子相助,若不然这一跤摔下去,可想想就疼呢。”   “这里确实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言澈抬头望了望,随即重新将视线落回她身上,“不知梓漓姑娘来我这里,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她抬头,笑靥如花,“公子还真会说笑,奴家来了这儿,自然是为了朝公子陪个不是的,怎的?公子还真的不准备原谅奴家啦?”说着,她那双搭在他胸口的葱葱玉手,则带几分挑逗似的,伸出指来,描着他衣料上绘着的凤纹。   “你明知道我是不介意的,却何必再来重复呢?”他空出一只手来,捉住她的指尖,攥在手心里。   “您瞧呀,说这话来的,怎可能不会介意呢?”梓漓浅浅的笑着,踮起脚来越发拉近了二人的距离,“梓漓此番来了,自然是要好好补偿言澈公子不是?”她说着,将那樱唇凑近他的下巴,轻柔地吻了一记,她含着芳香的气息入鼻,却又带了几分醉人的媚态。   青年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微微低下头来,却将环住她腰肢的手揽得更紧。梓漓的唇不断向上攀着,手上也有意无意的抓住他的衣领叫他再垂头几分,而后方才将吻欺在他线条分明的薄唇上,发来暧昧的邀请。软舌不断轻柔的撩拨他的唇,呼吸中近乎都带着甘甜的黏、腻。   薄唇稍稍一挑,扯出一丝笑意,而后干脆将那蛊惑人心的小舌含、入口中,双唇厮磨,甚至连呼吸也近乎和于一体。   深长的亲吻过后,梓漓虽然娇嗔着句“公子你好坏”,但依旧张开樱口,轻轻咬住他的下唇上的一丝丝皮肉,直到轻轻地扯,让他唇上染上一点朱红。   言澈此时抬手将唇上的血抹了去,垂着眼笑看她还能耍出些什么把戏来逗自己开心,而就在此时,不远处的宗祠方向却突然传来爆炸一般的巨响。   他刚刚侧头望去天幕,余光却见怀中的女子嘴角却勾起一抹阴媚的笑影,覆在他胸口的玉手一捻,血红的飞针瞬间在夹在指尖!   一三零、宗祠异变   时值隅中,言淅已经在房间里站了许久,企图能在其中再找寻到些许她给他留下的记忆。   人也好,魔也罢。   他能记起的那次初见不过是盛夏光景间,站在苍薰身边,闪着一双好奇俏眼不住打量他的少女。见她笑的时候自己也会隐约开心,见她难过的时候,自己心里也会不舒坦。就算见她和燕隐在一起打闹,自己也会莫名的生起气来……   喜欢……这或许就是喜欢的吧!   可言淅依旧不明白,为何大哥要将人分为三六九等如此明确,徒增出那么多条框!这次她走了,不知何时才能平安回来,可就算回来了,大哥不还是不许自己见她的么!   他将眉皱着,脑子里各式的想法乱作了一团。此时脑海中却突然冒出一个人形来……说来,能劝得动大哥的,不就是薰姐了么?虽说她可能已经回了利州,但自己若去找她求她帮自己说情,或许大哥还会听她一些。   凤言淅此时觉得自己已经不奢求太多,只希望能将这封印琉璃的路途继续走下去……只要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走下去就好!   这样想着,他急匆匆的朝正门的方向奔去!   就算是大哥派人跟着也好,甚至派人将薰姐再次请到凤翔也好!总之……只要有薰姐说情,想必会有效果的!   跑过幽径绕过庭廊,言淅第一次意识到这家竟是这样的大,这客房距离外门的距离是如此的长!他跑着跑着,却似乎已经预料到若是自己真和薰姐说了这一遭,薰姐本来也是支持自己和青晗的,到时候声声求他,大哥就一定会答应!想及至此,他面上的表情也微微缓和了些,越发加快了脚上的步子,不住的朝前飞奔——   可就在这时,他远远地见到一个人影,正要朝一处院落里进。言淅一开始觉得没有什么,但很快却将速度慢了下来最终停住了脚跟。   那个门……如果没记错的话,通向的是宗祠?平白无故,怎会有人特意想要去祠堂里的?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几分心疑,望望大门的方向,又回头看看宗祠那边。言淅暗想若是自己真的成功出了门,那就要即刻前往利州,再回来已经是数天之后了。而他又耐不住好奇,还是决定先探探祠堂那边的究竟而后再说其他。   他快走了几步,赶回宗祠前面,却见此时一侧门还开着,刚刚似乎真的有谁进了去,还留了缝儿,一会从这而寻去出来。言淅虽然好奇这人到底是谁竟有这么大的胆子,可还是顺着这个门缝溜了进去,抬眼一望——   那祠堂里头正有一个身影静立着,抬着手似乎在翻看什么东西。   而那个身影……却像极了二哥!   言淅刚想走过去叫他,此时脑海里却忽然闪现出他那未过门的二嫂——张姝颜交代给他的话。   ……   “像是性格整个都变了许多,有时……甚至让人觉得他变得像另一个人似的。”   ……   以前的二哥并不喜欢宗祠,总说是烟火味太重,来了就觉得呛得很。而二哥又是极明事理的,分明是知道规矩,通晓这祠堂平日里是不准人来的!   可为什么……偏偏是淳哥在这个时候趁着没人,溜到这里来?那他在看的……又是什么东西?   言淅心中揣着疑,蹑手蹑脚的走近他身边,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出的样子,如同往日嬉笑那般轻轻一拍他的肩膀:“嘿,淳哥,看什么呢?”   面前的那青年微微一侧身,言淅下意识的瞄了一眼他手里的本子——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名录。   族谱?   他一见就知,言淳手中的那本分明就是凤家世代的家谱!   可……可好端端的,淳哥为何会突然想起来翻看族谱了?   “淳哥在看什么呀?”见他第一句话没有理,言淅不免再度开口,朝他身侧绕了一步,故意探着脑袋巴望了一眼,“哎呀,只是族谱罢了,还以为二哥你躲在这种没人来的地方是在看什么春、宫之类的哩。”他开着玩笑,余光却一直打量着面前的青年,可不管他怎么说,言淳却迟迟都没有搭理半句。   他一直专心于家谱卷宗,翻阅不停,竟像是着了魔似的!   “淳哥?”言淅此时再度看他,却见那青年将视线瞬间定格在凤家族谱上的一页,如此专心致志,看得目不转睛。   言淅秉着好奇,来回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和他手中的卷宗之间看了几个来回,最后同样将目光停留在了那家谱上、他兴许正在读着的某一页。   这一页似乎并不是很重要的时代,既不是初始三代,也不是最近的三代。要算算时间,似乎也就是在四五百年前罢。   他平白无故,看这个做什么?   少年此时越发的起疑,却又觉得引言淳近乎发狂的就是这一页上的内容!言淅侧头越过他的身体,仔细去读那族谱里头一页的内容。   那卷宗里面记载的很少,不过是当家族人的姓名生卒年,以及发生过的大事小情。   而按照凤家的祖例,每代当家都是女人,而且对于子嗣的多少,也有着异常严格的约束。   每代凤家当家都只能生育两个女孩,可对于男孩的数量则是没有限制的。当时定下族规的云鸾——鸾尊上就是因为不喜看见族长纷争,所以才立此规矩,每代当家就在这唯二的女嗣当中选出,大多都立长女为当家。至于生下次女的原因,就在于若是长女夭亡,则可顶当主之位。   另有可能则是像凤家此代一样,上代当家那太夫人的长女凤言漓夭亡之后,连续两胎都是男子,苍薰也就是因此才被冠上‘言清’的族名,入了家谱,成为备选的继承人之一,而后言澧出世,方才得以回归继承苍家祖业。   而最令人奇怪的是,他所盯着的那一页上,却只写着一个女嗣的名字!“凤海娴,北魏太平真君三年生,正平八年,封本任当家。”   其下则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记载……可是这分明就不合逻辑!这一代怎么会只有那‘凤海娴’一个女嗣?第二个呢?就算是夭折亡故了也该有具体的说明才是!   难不成,那一代也是男嗣多,唯有那一个独苗么?   就在他不断揣测这究竟是各种道理才引发出这样的缘故,少年稍一抬眸,此时却发现了些异处。   那‘凤海娴’的名字上头,分明是空了好大一块,仔细看看,倒像先是写上了什么,而后又将它涂去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人将族谱上的名字涂去……在宗族当中除名?   被涂去这个名字的人,当时又犯下了怎样的过错?难道说……那一代本就是有两个女嗣,结果当中一个——就是这族谱里被涂去名字的人吗!   言淅此时似乎领悟到了什么,再度想去看个分明,但这时,在他余光不所及的地方,他身前那着魔一般的青年此时则转过头,面无表情的将同样没有半分神色的视线转向他,只是盯着,持着家谱一动不动。   而少年回神时,撞上的则就是他毫无生气的目光。在和他对视的那一瞬间,他似乎感觉不到面前这人就是他从小黏到大的亲哥哥,倒只像是个披着名为‘凤言淳’的外衣的陌生人。   突然,那青年嘴角轻挑,竟然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意。那笑容是如此陌生,却又意外的熟悉。   他被言淳盯着,同样也回看着他,一时间,此二人却谁都没有说话。而就在言淅预备讯问一句“二哥你到底怎么了”的时候,却见他以极快的速度丢开那本族谱,抬起手来一把扼住了他的喉咙!   凤言淳是风术者,移动速度也是惊人的快,那少年被他死死的掐住了脉搏不说,还被他生生推着后退,直到撞上祠堂的内壁,被猛地抵住。   这一下撞得并不轻,言淅吃痛的闷哼了一声,但这轻微的响动也被压在喉咙里,细微到令人难以察觉。少年双手压在他的手腕上,用尽力气想要挣扎,可奈何言淳力量丝毫不减,他喉骨处,已然传来骨节错位的‘咔咔’声。   “淳……哥……”他挣扎着开口,语句如此的断续模糊。   而听到他这句呼唤,凤言淳浑浊的眸子里头竟当真惹出几分清明,本自毫无表情的脸上却隐约有惊异和错愕一闪而过。微微启唇,同样近乎挣扎着说着:“淅……走……快走……”   此刻,言淳扼住他喉咙的手则松了几分力气,言淅感觉到这小小的变化,则伸手将他一推,折身跑出庙堂,接着则朝宗祠的大门外跑去!   淳哥说得有道理!他如此反常,一定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现在凭自己的实力根本就救不了他!还不如快些去找人——对!去找大哥!就算能把大哥找来也好!   他脚上丝毫不停,忙朝门口跑去,可就在他马上要到那祠堂的正院大门时,则瞧那三扇大门,则被风推着逐一飞速关上!亏得他闪得及时,否则差点被那钝重的厚门斩成两截!   “跑什么。”此时言淳的声音已经来了身后,少年不由得激起一身冷汗,回头看去,则见那青年正立在身后,嘴角挑着一抹诡秘的冷笑。“凤言淅,别这么急着走,你不要你二哥了?”他说着,嘴边的笑容越发深邃,倒像极了另一个人!抬手一挥,几枚风刃已经朝言淅的方向袭去!那少年容不得迟疑,迅速铺开烈焰——   “轰!”击开风刃,那一响滔天!   少年终究又被推出几丈远,蹙着眉头发问:“你是谁……”   “言淅,我们还有好些事情没说清楚讲明白,可别先忙着跑路。”他笑了,那双暗金色的眼睛此时竟散发着朦胧的雾气一般,“不管怎么说,你这小子竟敢和我亲爱的妹妹如此亲近,这就很让我这个做哥哥的——不满呐。”说到这里,言淳的眼睛正在纯白的雾气骤然变色,左紫右金,是那如此妖冶的异色瞳!   “……海綦晖!?”   一三一、滴血唯亲   此时凤府,荒弃已久的别院。   青年抬起手来,抹去右颊上被那烈焰飞针擦出的血痕。冰眸一闪,则刹那间铺开数以万计的冰凌。锐处折射着正午耀阳的晖泽,熠熠的闪着光。   而被冰刺环绕围至期内的,则是那浅笑的倾国女子,一身火红的衣袂飘飘,她将那双水杏眸子笑得弯了,嘴角也现着淡然的弧度。她那葱葱玉手一捻,数十根飞针则攥在手里头,优雅不输以往。   “红梓漓,真没想到你竟然是术者。”那青年垂着眸,语调依旧散发着帝王般的高傲。“我竟然也会犯这种疏忽。”   “您可真是疏忽得太多了。”那红衣女子浅笑一声,那声音如幽谷雀鸣般空灵。“见了奴家是这般的身份,公子您还想说什么,尽管就先说了罢,免得一会当真的斗起来,可就没这么好的雅致了。”   言澈将眉蹙了蹙,“你似是误会了,我自开始就本就不想与你斗什么,你快些让开!”   “这可不成呐公子。”说着,她那微笑越发妩媚撩人,“奴家说好要陪公子在这儿的,怎么能荣您去了别处?奴家红梓漓好歹不说是汴京的教坊头名,再怎么说在我们春绮阁也是顶梁柱子,说出去……岂不是要被人说是功夫不好,伺候不了您公子大驾,到时候可是要跌名分的。”   此时那青年已经近乎确定这小妮子就是来故意拖延自己,想想那处的震天巨响,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乱子,哪里还敢继续耽搁,也不顾那女子如何说,立刻就想绕开她前去看看,可这时那红梓漓却一把伸手揽住了他的手臂,抱在怀里,如猫儿般乖宠的轻轻地蹭蹭。   “哎呀公子,怎得如此薄情呀,果然是奴家没有侍候的满意哟。”她轻声笑着,抬眼撞上他那已着了浓浓愠气的冰眸,此时却不躲不闪,任他看着。   那红衣女子接触他手臂的一双玉手瞬间覆上了一层冰去,而后不断朝小臂蔓延着,那一层近乎透明的冰壳子转瞬间近乎将她这个身子都罩在其内,仅留一抹她嘴角诡媚的微笑。   这时言澈抽开自己的手臂正是要走,可她却在冰层内轻轻的嗫嚅着樱唇,似乎说了些什么。刹那间红光乍起,猩红的火焰如针一般扎进了身外的冰层上,而后近乎毫不费半分力气的将冰层穿透。   被焰针击破的碎冰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   梓漓回身,抬手拂去身上的残冰,悠悠的笑着,“公子待人可真冷,好似冰霜一般哟。”   言澈已经近乎走到了门前,此时见她如此快的破除了禁锢,也暗想那红梓漓定不是等闲之辈,此时干脆发了狠,锐目朝后一瞥——数万冰刺瞬间朝那红衣女子刺了过去,落在石板上,甚至将石头都生生击穿!   “公子,何必这样对奴家呢?”梓漓的声音再度传来,好似刚才一般的温软。   青年这才转过身去,却见佳人依旧挂着浅笑,立在遍地铺展的冰刺其中。那飞落而下的冰刺环绕她一圈圈的排着状若莲花,如此这光景下,梓漓竟像是冰莲其蕊般高雅脱俗。   她面对冰刺,竟纹丝未动,只操控着焰针击向那冰刺,将它生生折了方向,在地上铺陈出这一朵晶莹的冰芙蕖。   若是旁人,恐怕怎的都是不敢冒这种险来做出如此挑衅,可为何偏偏这红梓漓,竟是如此大胆!   不说其他,凤言澈也从未见过谁人能将他这一招接住,还还击得如此漂亮!   “看来,我不将你在这里处理罢了,你是不会容我走的吧。”言澈正视着她,嘴角却也扬着冷傲的笑意。“不过,这不过也是眨眼的功夫罢了!”   说着,冰凌重新凝结,此番再度朝她袭去!梓漓故技重施,抬手飞出焰针却不料此番那飞针虽然钉向冰刺,可却毫无被阻的意思,那道冰刃,依旧不折方向、不减速度的朝她击去!   那红衣女子此时也无意的将柳眉轻皱,翻身后跃,可不料那本扎在路板上的冰芙蕖花瓣,此时也立出根根倒刺飞速的生长着企图将她困死在期内。梓漓敏捷的在冰尖飞舞,那飘卷的衣袂如灿红的花瓣,在空中翻飞不定。   而就在多重夹击之下,她近乎无处可逃的瞬间,她则将眼一挑,火焰瞬间席卷大地,将猩红烈焰腾起,将一切冰物吞噬得干干净净!   “真没想到,你竟还是有几分能耐。”凤言澈冷哼一声,望向那冰刺蒸腾过后散出的团团白雾。“能抵得住这些,作为寻常人来说,也算得上是可圈可点了。”   “呵。”雾气之中,那女子依旧是轻声的笑着,好似言澈是刚刚说了多么惹人发笑的趣事。“寻常人呐……“她的语调此时透着意外的凄凉,她重复着这句话,却又是自顾的哼笑。   言澈隐约觉得有变,刚想开口发问,此时却见梓漓的方向忽然朝他掷来什么东西!青年一惊,恍然觉得有诈,刚想躲开,却发现其中感觉不到半分灵力!   难道……不是袭击么?   他抬手去接,但还是将其覆上了一层薄冰。等到拿在手里的时候,他却不免周身一怔。   如今握在他手中、被封在薄冰里的,正是一只瓷塑幼犬。   历经了岁月的沧桑,但其上的雕花纹路,却依旧清晰如昨!   “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这件东西呢?”雾气终于散开了,梓漓此时抬起眼来,浅笑着望他,似乎刚刚的回击也耗费了不少灵力,她现在的面色也现着几分苍白,可嘴角的笑容却没有因此抹消半分,她闪着那双亮若水杏的明眸,那瞳子俨然不是之前所见的黝黑,而是——   和自己、甚至和整个神族凤家皆相类的暗金色。   “你——”凤言澈此时目不转睛的望着她,手里握着那瓷塑的小玩具,惊得甚至连半句问话都吐不出口来。   “怎的了?是奴家说错了什么吗?”红梓漓此时依旧是浅浅的笑着,却缓缓的走去了他的面前,“奴家私下觉得……我可不算什么‘寻常人’呐。”她抬头看他,相似的眸子里倒映着对方的容貌。   那女子突然抬手拂袖猛地将一枚火焰飞针刺向他喉间,那青年微微一侧身子,可还是惹得一行鲜血顺着他白皙的颈子流下锁骨。可这时,梓漓手中却持着一个晶莹剔透的冰碗,显然是他刚刚施术后流下的残冰。   碗内水波半满,梓漓将那沾了他血渍的焰针投入期内,虽然激起阵阵白雾,可还是在碗中流下那滴朱红。却见她此时将食指放在嘴边,轻轻咬破,而后立在那冰碗上头,只一挤,落下的血缓缓的滑入碗内。   两滴血,遇而瞬间相溶。   滴血唯亲……唯亲!   言澈愣了愣,盯着那冰碗当中已经融成一体的血滴,迟迟都没有说话。   “你刚才一定很奇怪吧,”梓漓轻笑着,眯着那双杏眼,妩媚动人,“我若是寻常人,怎会能抵得住你那神族超常的天赋呢?当然,你现在可能已经明了了罢。”她说着,手一抖,那冰碗已经落在地上,摔个粉碎。“长兄呀,您是否已经忘了……您还有个妹妹,名为漓儿的?”   “不可能——这不可能!”言澈望着面前的女子,竟先后退了几步,径自的摇着头。   “为何事到如今长兄也不肯信呢?您当我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偶然?”她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有如此反应,却指着他手中的瓷塑玩具,淡淡地说:“我刚刚丢还给你的这小狗,本就是大哥的东西不是么?还是漓儿当时年幼,非要夺大哥的呢。”她转身,望着那处熟悉的屋舍,眼神飘渺,似乎当真穿越时光,回到了十几年前。“大哥虽然也喜欢,可最后还是忍痛割爱的将这玩具送给了我,那年我刚满三岁。大哥……也不过四岁的光景,清儿刚刚学会走路跌跌撞撞的总要摔倒,还总要你牵着手才走得稳。淳儿满了周岁,说话的样子可好玩哩,小淞小淅还没有出世,更不要说澧儿了。现在回想起来,还有几分后悔的,当时怎的就这么不懂事,不知好好和兄长友爱呢?”   “你不该是已经死了吗……当时……当时还是母亲亲手为你下葬!”言澈望着面前的红衣女子,却格外的惊愕。   “确实是这样吧。”她的回答却格外的模糊。抬起眼来望他,眼神中溢满了沧桑的绝美,“可你终究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吧,母亲葬我的时候,你也不在身边的。”   “那时我还小……母亲不许我去。”   “不是因为你还小。”此时她面上的笑意已经全盘消失,“那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敢让你去看——她亲手将她那还活着的女儿放进棺材!”   “……你说什么!?”   梓漓——凤言漓此时哼出一声浅笑,“长兄若是不信的话,自可去好好问问母亲,就问她,那被自己亲生娘亲塞进棺木当中、还尚未咽气的凤言漓,下葬的时候,到底是不是流了泪!”   一三二、不忍为仇   秋风萧瑟,吹得那梧桐枯叶遍地萧瑟。   “唔。”凤氏祠堂外的院落空地上,他将膝盖抵在石板路面上,半跪在地,闷闷的呻吟了一声。   就在此时,那跪地的少年身上的衣料刹那间被什么撕裂了一道道裂口,衣料下裸露出的部分也皮开肉绽,殷红的鲜血烙在他衣上,如寒冬夜雪下点点红梅。   他抬起头,望着面前熟悉却陌生的人影,轻咳一声,此时的嘴角已泛出一道血痕来。“淳哥——”他喘息着,右手握着的那把烈焰长矛拄在地上,似乎因为周身的疼痛,似乎连他紧握兵器的手指都在轻轻地颤抖着。   “凤言淅,”面前的青年将银色长戈一挥,在空中画出一道闪耀的弧线,“拿起你的武器来,”他的嘴角轻轻一提,扯出一抹阴狠的笑意,那双异色的瞳子此时氤氲着日光,现着如此妖冶的蛊惑。“我记忆中的你,似乎是没有这么弱吧。”   言淅此时跪在地上,挣扎着站起身来,望着那双紫金异色的瞳仁,将眉紧紧的蹙起:“你到底要做什么——还不快点解除对淳哥的控制!”他说着,将那矛枪锐尖一挑,对准他的方向:“海綦晖!你为何不敢与我堂堂正正的交手!”   “呵,好一句义正言辞的‘堂堂正正’。”此时言淳吐出的字句也带着綦晖的音韵,嬉声笑道:“凤言淅,你现在没有资格对我说这几个字。”   “真卑鄙——”   而此时,青年用着那宿主以前从未露出过的张狂笑意昭告道:“这个世界上,任何的‘手段’,也不过是‘手段’而已,没有什么卑鄙与否的差别,”他将杏眼一含,朗笑说:“所以,只要能达到最终的目的,不管是怎样的途经,我都很乐意尝试一番。”   “你这肮脏的小人!”他咒骂着,矛尖一指,抬手则朝他袭去!   令人意外的是,此时面前的青年却没有躲,海綦晖并没有挪开身体,反倒用那双异色瞳仁静静的望着他,嘴角勾勒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言淅此时隐约觉得有变,连忙收手,在矛尖抵住言淳喉结的瞬间停住,烈焰闪着灼灼火光,就压在他的喉间。   “凤言淅,那你倒是刺下去哟,为什么要停下呢?”说到这里,他却顿住了音韵,将面上的表情微微一变,浅笑道:“不过,你已经准备好背受弑兄的骂名了么?”他此时附身在凤言淳的身上,淡然笑言:“淅你可要想好了,你若是这一枪真的刺下去,你那与你最亲近的淳哥,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少年一怔,愣愣的望着面前那异色瞳之外、分明属于他二哥的脸庞。此时他却迟疑了,颤抖着手,举棋不定。就连焰枪上腾起的火光也随着主人迟疑的心绪变得黯淡几分。   “你既然还不明白事理,那好,我来与你说明。”此时被綦晖操控的凤言淳嘴角扯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方才说道:“你以为我现在是幻化成言淳的样子么?或者说,你以为我是简简单单的将灵魂附身在他这体内?凤言淅,你的见识未免太过短浅了些。”   “什么……难道不是!?”   “哈,还真不枉我说你那句见识短浅。”青年此时将眼神高傲的望向言淅而去,“你既然去过灵丘城,那就应该知道,血魔族的本领都有什么才是。”   “……幻术。”他此时望着他那双异色的眸子,颤抖着双唇轻声吐露出二字。   此时言淳的面上的五官却越发变得精致,仔细看看,竟还有几分附身者的样貌残影,“你可算是明白了,我的好弟弟。”綦晖笑弯了那双眼眸,轻轻的说:“我用幻术将他本身的意识压制住,虽然我承认摧毁一个人的意识很难,不过暂时将其压制住却很是简单。”他依旧淡笑望着面前的少年,“也就是说……面前的人依旧是你的哥哥,只不过失去了意识,成为我的一个提线木偶。我让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他说罢,哼笑道:“怎样,这是不是很有趣呀?”   “你闭嘴!!”言淅此时听罢,更是被激怒了几分!“海綦晖!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到底还想用我哥哥的身体做什么啊!快些解除他的控制——否则……”   “否则,你会对我不客气么?”綦晖依旧高傲的俯瞰着面前的少年,眼神中依旧满溢着不懈,如同视之蝼蚁。“凤言淅,你可能不知道吧,我一直都很讨厌你。”綦晖颤抖着笑音,洌洌的道:“你真会坏我的事,一次又一次的,当真是给我惹了太多麻烦出来。当然也不光是这些,其他的也就罢了,竟还胆敢意图染指我那可人的妹妹,还真是罪无可恕。你到底有没有将我这个做哥哥的看在眼里?”   一听他提起青晗,言淅更怒不可遏,“你怎还好意思说她!伤她最深的人是谁!?分明就是你这个做哥哥的吧!你现在竟与我提她,还卖弄着身为哥哥的地位,海綦晖,你还知道无耻二字怎么写吗!”   “我怎样待她,那都是她心甘情愿承受的,你这个外人,不配与我在这儿说三道四。”说到这,他将话题一转,“不过,至于言淳这副身体嘛。”他将眸一含,阴戾的笑道:“反正我该叫他做的事情,他都已经做完了。他的死活,我觉得反倒是你更在意一些罢。”   听他说到这里,言淅虽然心有不甘,可还是挣着将焰矛从他喉间移开,迟迟的放了下。此时少年的伤口不断的滴着血,手臂上的血如同蠕虫一般爬行着,知道流淌在手背,渗过指缝,滴在焰枪的火焰上头,激起满是腥气的缕缕红雾。   此时的綦晖却纵着言淳的身体将眼一挑,抬袖将那银色长戈攥在手里,朝面前的少年猛的一挥!   言淅灵巧的侧身跃开,但血滴仍淋漓的洒在地上,殷红耀眼。“淳哥——”他咬着牙开口,望着面前的与自己刀刃相向的青年,手上的矛也瞬间化为火焰残片,消逝而去。   不管怎样……那终究是二哥啊!   [传说中的第二更]一三三、前尘追忆   他是凤家的息子,双胞胎中的弟弟。   据下人们说,当他出世的时候,是后被报出来的。上代当家、也就是他的母亲:凤其念在得知言淞是男孩之后,甚至也有期待过后来的孩子但愿能是个女孩。   可惜的是,他凤言淅,到底也只是个男娃。   凤家重女,认为唯有女子才能传承神族血脉。这似乎也和鸾尊上:云鸾祖上那云氏的传统相类。可照当下的事实上来讲,生下的男嗣,是极不得宠的。甚至以后成婚都要倒插门过去,改上妻方的姓氏。   但是幼年的言淅其实也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关系,毕竟家中除却他,还有三个哥哥。   大哥长他近五岁,在他的印象里,长兄一直都是极严厉的,除却对待薰姐,近乎与谁都是那副冷冰冰的态度,惹人不敢亲近。   反倒是二哥待自己极好,每每不小心惹了祸端,末了都是躲在二哥身后,怯怯的缩成一团,任大哥发火的时候,听淳哥浅笑着说上一句:“大哥也别气,淅还小,还什么都不懂呢。”   至于三哥嘛,言淅承认,淞确实比自己老实得多,兄弟几个里头数他最听话,温儒得很。他也曾经想要学一学他那双胞胎哥哥的性格,至少在家中甚是讨喜。可做了才知道,这不光是太难,而且就连大哥也早早的将他挂上了‘顽劣’的标签,兴许兼而有之,言淅总觉得大哥在有意无意的找他麻烦。   犯了过错便关禁闭不给饭吃,以及在学习‘术’的时候永远会被不知有意无意的惹得遍体鳞伤。他觉得凤言澈这个人实在是太讨厌了,对待他从未有过半点兄弟情分似的,对他说话,也永远是用命令的口吻。   他曾与淞说过关于大哥的事情,可令他意外的是,言淞觉得大哥的脾性如虽有些霸道,但他毕竟有倨傲的资本,事事都能拔得头筹,也不枉他年仅十几岁的时候便在朝堂内横行一方,不及二十岁便封得亲王。   但言淅毕竟是不欣赏这些的。   淞说:淅你其实有的时候和大哥很像,性子里都犯着倔,怪不得合不来。   他望望仅比自己先降生几刻钟、生得同一般眉目的孪生哥哥,似有不屑的哼了声:你若这么说,那我似乎与你也合不来罢。   凤言淅不喜欢他那长兄,不管怎样都喜欢不起来。而言澈似乎也正看中了这一点,越发觉得这小子缺乏管教,竟敢明着和他叫板,二人的关系也一而再的恶化。   当然,为此付出代价的,依旧还是凤言淅自己罢。   ……   “淳哥……快些醒过来啊!”言淅此时抓住他战戈的长柄,生生将它紧握了住,望着他的面目,不断的呼唤着,“淳哥——”   “你呵,为何到了此时,却依旧天真到幼稚呢?”他笑了,却一如往昔的眉目。   少年此时瞬间的晃神,而在此时,面前的言淳则将身子朝旁边迅速的挪了一小步,同时在言淅看不见的身后,那战戈的啄刃上瞬间镀上一道长长的冰刺,是为钩状。却见青年将那变过形状战戈猛的反手一转,而后狠狠一收!   “呜——”他口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身体上的伤疼得紧。竟像是那年他所经历过的,最危难的一幕。   ……   言澈再和他练习对战的时候,是从不讲任何情面的,伤了便伤了。有的时候,凤言淅当真觉得,大哥这不过是公报私仇,特意借这个机会,欲要狠狠地收拾他一番的。   不过他后来想想,自己这么快便足够独当一面,也大抵是言澈的功劳罢。   当然,随之而来的则是一身的创伤。有时伤重,近乎连着两天都要在床上养着。当时肯去看他的也只有二哥言淳了。   他那番去了,坐在少年床边,看看他身上的伤,却先苦笑一声:你这傻小子,还真准备与他硬碰硬?   可我不喜欢他,没必要装出多么崇敬他的样子。   二哥却依旧笑他,摇摇头:我真是头回发现你性子这般烈,就算不喜欢,也没必要表现得那么明显。正如我,不喜欢就可以自己在一旁乐得逍遥,何必非要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但就算二哥这么说……可我还是——   一只大手压在了他的头上,打断了他的话,用力的揉了揉:所以说,你还不过是个孩子,要再长大些才会懂得事理罢。他是长兄,再怎么不济也得稍给他几分情面,若不然,以后你再这样下去怎受得住?   他本欲抬头来再说什么的,可无奈脑袋却依旧被言淳压着,直揉乱了他的发髻。   言淅想,全家人能对他这番说的,恐怕只有他。而能这样揉着他的脑袋,将自己当真看做弟弟的,也只有他。   言淳的掌心是如此的暖,这一刹那,他似乎觉得就算受再多的伤,也全然不疼了似的。   ……可如今……   淳哥……   “唔——”他望着面前的、唯一肯让他低下头来崇敬的称一声兄长的青年,却望着自己,嘴角张狂的上扬。   “凤言淅,我真的很讨厌你。”他用言淳的声线,如此陈述着。   “咳……”他喉内甜腥,猛的咳出一口血来。鲜血淋淋漓漓的喷洒在地上。少年只觉得胸口闷闷的,疼得近乎要失去意识。低头去看时,则见那长戈被延长了的啄刃此时已经刺穿他的胸膛。那锐气银亮的尖端,此时折着阳光的亮泽,晃花了他的眼眸。   言淅将一手握在胸口突出的战戈啄刃上,却依旧抬起另一手来,伸向面前并不远的兄长。“淳哥——”   淳哥,求你现在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你只是在和我开玩笑罢。   少年的话此时还没有说完,却见言淳的眼神一洌,再度猛的回手将战戈一勾,惹得他胸口的伤被撕裂得更大。不但朝青年的身边踉跄了几步,到了最后干脆跪倒在他的面前。   言淅此时挣扎着抬头望去,他的脸逆在阳光的阴影里,如同布了迷雾一般模糊不清。   他企图开口说话,可此时只是颤抖着嘴唇,一个音都再发不出。   淳哥……如今我的胸口好疼啊。   你可不可以再伸出手,像以前那样揉揉我的头……   一三四、今生往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凤言澈听她那一语,愣怔着半天都没有从震惊中回神。   面前的红衣女子,却依旧是低低地笑着,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长兄,你若是想知道细节的话,不要问我,还是去好好问问母亲罢。”   “轰——”震天声响再度从祠堂的方向转来,言澈转头下意识的去望,可天边依旧星点烟尘都没有,只有被惊起的鸟儿扑扑的扇着翅膀,飞向更远的地平线。   言澈意图转身冲出院子去探个究竟,梓漓此番没有拦他,可走到一半却依旧驻了足,回头去望她。   “大哥还不快走么?”梓漓半回过头来,侧目瞟着他,“若是再耽搁下而不去看看,可能事情会变得更糟的。”   “你——”   “我一会也该走了,这早就不是我该呆的地方。”她低下头,此时却柔声地笑,没有了后续。   言澈再度看看她的背影,终究只将眉头一蹙,转身朝事发的宗祠方向跑去。而听那青年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此时那红色身影却双肩轻轻颤动,似乎是在笑的。   “咳哈哈……”她当真是笑了,一声声的音润由低至高,空院里不断地重复着她的笑音。可笑着笑着,一行温热泪水却突然滑过她的脸颊,凝在小巧的下巴上,汇为一滴,砸在石板路上,烙出一点暗色水痕。   她张开眼,泪水迷蒙了视线。望向那熟悉的屋舍,屋上头那湛蓝的天幕、柔白的卷云,全然依稀当年。   “咯咯~~”小女孩坐在门口的石阶上,轻轻地笑着,笑得那双水杏般俏丽的眼睛都弯成了缝儿。可转瞬间,梓漓望向身侧时,却见那小小的女孩童却又猫在草丛里,却是同样的笑颜。   四望而去,这破败的院子恢复了当年的繁华,满院里,竟都是当年残存的记忆。   十七年了……   已经十七年了呵!   她脱力的跪倒在地,手掌撑在地上,望着那已经破裂的石板路面,依旧是笑着,却泪如断珠。   “我回来了……凤家,我替你回来了!”她此时说着,近乎自语。抬头望着那坐在石阶上定定望着她的三岁女童。   那女童终于止了笑,起了身,虽然走得不很稳,却依旧跌跌撞撞几欲跌倒,坚持着走到梓漓面前,蹲下身子来,用手指为她擦着泪。   女童张开了粉樱的小嘴,似乎在轻声的说着什么,可是没有半分声音,就算是那唇语,梓漓也半分看不懂。   “凤言漓,”梓漓开口,望着面前的女童,“该说的,我都与他——你那大哥说了,这一切的真相也马上就要大白……欠了你十七年的公道,马上就要还给你了。”   女童此时没有动作,只是睁着眼静静的盯着她,而后半晌,将手从她的脸庞下垂下,同样愣愣的低下了头去。   “言漓呵,我红梓漓也算是对得起你了罢——”此时那红衣女子却无论如何都止不住自己的泪滴,只得任凭它不断地掉落在地上,碎裂开花。“你可以瞑目了罢……可以瞑目了罢!”   似乎是‘呜哇’一声,那女童突然坐在地上,大声的嚎哭起来,泪水划过她粉琢的脸蛋掉落而下,可地面上却始终没有因为泪滴而沾湿半分。   “言漓,我占了你这身体十七年,今日夙愿已了,这体内留下的残魂和记忆,总算可以安息了罢……”梓漓望着她,也止不住身体的控制,不住的流着泪。   女童抬头看看她,却站起身来,没有与她做任何告别,便揉着眼一边哭一边跑向那屋门的方向。而这时梓漓却已见着女童在奔跑的时候,脚底的轮廓渐渐模糊,好似浮在空中,随即那脚下氤氲竟渐渐向上蔓延,等即到门口的时候,整条小腿以下已经全都化为虚无。   门开了,女童回头看看她,眸子里虽然含泪,可还是挣着嘴角,努力地笑了笑,随即飘入门中。而就在她的影子消失在门里的黑暗时,那大门‘砰’的一声关了上。   而后却听‘轰隆’的一声巨响,刚刚还牢固坚实的屋舍,毫无预兆的垮塌下去,掀起浓厚的灰尘烟雾。残垣碎瓦落了一地,被丢弃成一个状如坟墓的废墟。   你……也终于回家了。   梓漓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痕,望向面前屋舍的废墟,在嘴角一勾,勾勒出一抹勉强的笑容。“凤言漓,我红梓漓已用你这身体将该做的都做了……”   女子说到这里,重新望向那片和十几年前相同的苍天,“我……也算对得起你了!”她高声喊着,哀戚的声音在院落里一次又一次的回荡着。   而就在此时,凤氏祠堂那厚重的黑色木门外,一个少年手持着一把金红长矛,抬手一指,一束电光飞去那门上,可雷光就算噼啪的扇着,此后在门上蔓延攀爬,最后却终究归于虚无。   “里面到底出什么事了!”那少年将眉皱着,低声自语,此时将矛头对准那扇木门,猛地捅去!那金色的矛尖还未等接触那扇木门,却好似先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擎住了,尖端死死的卡在其中,竟再也用不得半分力气!   “呜啊!”他咬紧牙关嘶吼一声,那矛尖狠狠的击打在门上,落下一个浅浅的痕渍。“开!”此时矛身上电光四起,少年将长矛横扫一把,竟当真将门上那风盾生生撕裂出一道口子来!   可就在转瞬之后,却见那木门之上空气氤氲的摇摆不定,几番波痕过后,竟重新在撕裂的部位重新补上了团团气流,那被撕开的风盾眨眼间便愈合如初,丝毫没有了刚才破损的缺口!   这可怎么办!?   言淞抬头望望那高墙——   不行,这墙上也满是风盾阻着,就连刚才发的雷闪都无法穿透,更何况自己还要费力的攀爬上去!   那祠堂院落内的巨响,他刚刚分明是听到了的。不知道里面究竟是谁,可不论是谁也不该在此时出现在这个地方!……更何况还将门故意施了术,不许别人进来!   少年想到这里,不知为何隐约感觉心慌,此时院落内不住的有隐约的响声传来,可越是这样,他心中的不安就越发加剧!   手上长矛一挥,不知多少次的用那矛尖挑着风盾企图将它彻底破除,可不论是怎样的努力,他都无法如愿以偿的进门探个究竟!   “淞!”   此时一阵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言淞回过头,却见是言澈:“大哥!你可算来了!这怎么办……我已经尝试过很多次了可就是斩不断这风盾啊!”   “风术者?”那青年走得近了,挑眼看看游走在门上流动的一层风墙,同样将剑眉一皱。“淞,这段时间可曾得到外人入侵的消息?”   “没有……我也是奇了!”那少年望望大门,又看看言澈,“大哥,按理说若是有生人闯入,我们应该会早有探察才对,这大白天的,怎会有人做得如此嚣张!”   言澈此时将手抬起,缓缓地感知着那气流的走向,脸色却越发的难看起来。   “大哥?”言淞一听这话,便知自家长兄一定是感知到了什么,转头望向他,率先询问道。   “……这可不太妙。”他此时将眉间骤然锁起,“虽不如淳到底要做什么,但祠堂可是禁地,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先将他先揪出来啊。”言澈眼神一凛,右手微微的泛着水蓝色的光芒,此时他的武器依旧没有现形,可面前已经形成一根如同树干粗细的、顶头尖锐的硕大冰凌。“不管怎样,先进去了再说!”他话音未落,那冰气带着冷风呼啸而过,冰凌的冲击力极大,瞬间撕裂风盾不说,就连那厚重的木门也一并被击毁,碎了一地。   那冰凌击碎了一层门板,又就着冲劲儿击向第二扇、第三扇。因为此时的撞击使然,地上此时已经落满了木屑和冰渣,破败不堪。   风盾总归要有所凭依,如今身为宿主的木门被毁,风盾也无法再持续下去,很快就解除了屏障。言澈此时快走几步,跟上冰凌的破击速度。几步便越到最后一闪黝黑木门的跟前。而就在这一瞬间,那冰凌穿透木门直飞出去。木门轰然倒下的时候,青年看到面前那人和此时院落里的那一地狼藉,面上表情不觉一怔,望着那青年回头,熟悉的眉目上衬得那双诡异妖娆的双异色眸子,那薄唇一动,只轻声道:“你……言淳你……”   面前的凤言淳刚刚歪头躲过了那一记冰凌,半转过身子抬眼见那厚重的木门都被尽数摧毁,也不由得在表情上染出几分惊讶来。薄唇轻轻一抿,浅笑着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青年。“呀,我在想,我到底要不要中规中矩的,叫你一声大哥呵?”他的嘴角勾勒出从未有过的妖冶弧度,轻声的笑着,那双异色瞳在阳光的折射下格外亮的撩人。   “你是谁!怎会在我凤府如此撒野!还不快将我二弟的容貌易去!”   “啧,”綦晖此时扬眉将眼挑着看他,“你可误会了,我这身子,可就是如假包换的凤言淳呐。”他说着,依旧忍不住的笑,“至于我是谁?我觉得我们曾经见过面的,凤言澈,您言亲王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怎的明明前几个月还在兴元见过呢?”   此时言澈突然想起苍薰还问过自己,到底那紫金异色的瞳孔到底指的是什么——如此看来,这想要打探的本尊妖孽竟已在眼前了!   而就在此时,綦晖操控的凤言淳转过身,他手中的长戈上淋漓的全都是迸溅上去的殷红血液,而那长戈的另一端——   他暗金色的瞳孔猛地一缩,而身边的言淞更是发出一声近乎绝望的哀鸣:“淅!!”   一三五、折回   一行人已经走了许久的路,虽然走得不慢,但回过头去望望,还能隐约看到那如同芝麻大小的凤翔府。   青晗这一路上似乎就一直很没精打采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睡得不好。燕隐虽然在她身边打着趣,可依旧解不开她那紧皱的眉头。   这副样子好似是别人欠了她几十万两银子没有还似的。   但前提是,她也得有这么些银子可借的不是。   言澧走在前面一些,时而回来看看她和她说上几句话。虽然言澧对言淅和青晗之间的关系没有什么看法,但也觉得,突然就如此横加阻拦的大哥也确实有些过分了。毕竟一路走下来,都是淅哥在照料打点着,再怎么样这封印琉璃都是大事,多一个人总多份力,若是真再遇见海綦晖的话,多几个人也总不至于像上次那般惨烈罢。   虽然言澧是去找过母亲说情的,可毕竟现在还是长兄持家。凤言澈的性子可是说一不二,是由他决定了的事情,怎么都很难更改了。更何况言淅那人本就总跟大哥合不来,恐怕言澈就在等这么个机会好好治一治他这不服的劲儿!   言澧虽然想到这儿,先暗觉有几分可惜了,可自己毕竟又不好挑明了对她将话都说开。只是在她身边走着,时而怯怯的抬头看她面上阴沉不定的脸色。迟疑着,却始终没有开口。   太阳升的很高,近了隅中天气也渐渐的变得热了些。除却深秋的微寒,那阳光落在身上,倒是暖暖的。   青晗坐在道旁的石头上,悠悠的喝着水,嘴巴却依旧有意无意的嘟着,似乎依旧还不满着呢。   “怎么了,还生气呢?”燕隐此时凑了过去,伸手轻轻地推了推她。   “嗯。”她用眼角余光瞥了瞥他,“正在气头上,别惹我。”   青年见她样子不免有几分好笑,“是么,这生气的样子看来可真吓人呢。”他越发凑得近了,蹲在她身前,近乎和她同高的样子。“你不该这么想的,你现在急什么呢?反正这一路估计还长的很呢。没准过几日他就趁他大哥不注意就溜出来了呢……”他说着,顿了顿,“虽然我不太想让他回来。”   “把最后一句去掉,我会觉得你刚刚说得很好。”少女横了他一眼,“算了,不提他了不提他了。”说着,她腾地一下站了起身,“我们还是继续走(吧)……”话尾最后的音还不等落地,青晗匆忙回头望着那遥遥的西府凤翔,可距离太远,她终究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怎么了?”此时见状有异,言澧也走上前来,扬头看看她,“……难不成青晗你也听到了什么?”   此时青晗面上徒增几分错愕,只将头摇了摇,“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此时心中一慌,“我不知道是怎么了,反正当真有什么事情似的!”她转头看向那女孩,“言澧?难道你听到了什么?”   她点点头,“凤翔府那边似乎出了什么事,风声很混乱,怕是有风术者在激斗。”   “风术者——”少女将眉蹙了蹙,“我记得你二哥凤言淳是风术者,会不会就是他?”   “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说到这里,她却顿住了,“那我们怎么办?”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回去看看呐!”青晗此时挂上一脸的焦急,“我虽然是答应凤言澈不许回凤翔府,但是这个情况下若不将事情都弄明白了,这又怎么可能安心的上路!”   言澧听罢,也沉吟片刻,“你先别急,我这先好好用风术探上一探,若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我们就——”她说到这里,她的话却顿住了。她转身,望向凤翔归所。“糟糕……海綦晖他可能就在凤翔!”   “什么!?”听到这个名字,青晗也无意的周身一颤,“那还等什么!快些回去要紧呐!”   “就算是海綦晖那般厉害的人物,可凤府里头四位哥哥都在呢,没道理这样都抵不住吧。”   少女紧蹙的眉头还是没有松开,“不行,我还是放心不下。我想回去看看——”说罢,就当真要朝凤府的方向跑回去。   “不要一听说海綦晖就如此紧张的,”燕隐此时却脚步一挪来到她面前挡住前路。“言澧既然都这么说了,你就算信不过言淅,你好歹也得信得过凤言澈吧。”   “你现在拦她也没用。”此时,许久没有搭腔的朝翔也开口道:“还不如就让她自己颠颠儿的跑去看个明白,到时候走了也放心。要不然你见她那一副魂不守舍的没出息样儿。”他虽然是讽刺的,可终究是站在了青晗一边。   “我先回去看看,要么你们就在这里等我,要么就先走罢,我会追上你们的。”说罢,青晗就又要拨开身前挡路得青年,欲要前行。   此时见她着忙,言澧也上前一步,“怎能让你一个人去的?就容我同你一起去罢!”说着,她又转头看看朝翔和燕隐,“现在没有工具载着,我一次也只能勉强带一个人。所以你们就在这里安心等着,如果——如果日昳之前我们没有回来,那想必就是出了什么事,你们也快些返回凤翔来。”   朝翔点头,又上前将拦路的燕隐拽了开,“早去早回,我们就在原地找个阴凉处等着你们。”   言澧此时回头,望向一边的青晗,“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御空之术,但事情紧急,你也就先将就将就罢。”说着,她伸手握住少女的掌,“就权当是你飞行时候的感觉。”   “好。”她答着,随即只感觉身体一轻,被她牵着朝凤府的方向飞去!   用飞行来讲,这一上午走出的这段路其实并不很远,只是数刻的功夫,她便已经看到了凤翔府城楼的匾额。   而此时,天空中俨然能看出点点异常的气流,和隐约冰冻的气息。   虽然见人突然飞来兴许会引人惊愕,可此时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言澧此时脚未沾地,依旧拉着她直飞入城去,等到飞去凤府的上空,以风为引探着这一切异状的根源。   “这……这不是凤氏宗祠么!”到了这跟前,二人终于算是落了地,少女望着那匾额上依旧是那四个大字,可黑色的漆门已经被击碎成了木屑,上头还浮着冰冻的痕迹。   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这样的朝里头闯!?这纵冰的水术者……难道是海綦晖么?   她想到这里,无意的将眉皱了皱。没敢迟疑,迈开步子便朝着宗祠里头跑去!   三进的大门已经被尽数摧毁,俨然全都是战斗过的痕迹。而走到最后一道门口,她却已然看清楚了面前几人的眉目。   面前的背影似乎感觉到了她急缓的脚步声,回过头来,那冰眸中引出几分惊异,“青晗?你怎么回来了!?”   而就在他转头的瞬间,几枚风刃逮着机会朝他袭来,言澈躲避不及,脸颊上被凭空擦出一道血痕。   那风术者脚尖将地一点,飞升起来立在空中。青晗这才将他的面貌看得明细——虽然五官身形更像是凤言淳,可他的眸子却是紫金异色,而那笑容中,也透着仅似海綦晖才有的妖媚。   他显然是看到了她,却将那嘴角扬起,越发笑得撩人,“我的好妹妹,我们很久没见了吧,有没有乖乖的思念为兄呵?”   此时青晗左腕上的镯子悠悠的散发出灰黑色光晕,“你……海綦晖,你解除对凤言淳的控制!幻术可不该是你这般用的!”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来这里,不过是利用他帮我探一些东西出来。”綦晖挑眼望望她手上的玄镯,哼笑道:“至于你这镯子,虽然是九渊给你的,可也最好不要太过依赖为上。”   “这凤氏宗祠,我还真不信有什么你想要的东西!”凤言澈此时抬手抹去伤口上的血,数万冰刺再次在身后凝成,目标直指綦晖!   “我说有,那你是不是应该感到荣幸呢?”那异色瞳的男子浅笑道:“不过我奉劝你一句,先别这么激动,好歹我现在这是凤言淳的身体。你就这么想杀了他、杀了你的弟弟么?”   “唔——”此时言澈猛的将拳攥紧,盯着浮空而立的青年,却迟迟都没有将那满天冰刺朝他发动。   “凤言澈,你已经失去一个弟弟了,你还想再亲手杀掉一个么?”綦晖笑着,语调是那般的淡然。   “什么……”青晗面上的表情一滞,心跳瞬间快到像是要马上就要终止了似的,她抬头看看悬空的人形,又转头愣愣的看看身侧的言澈。而就在她转头的瞬间,余光一闪,却见了那熟悉的人影。   少年似乎抱着什么,远远地,她看得并不清楚。她朝那个方向走着,脑袋各类的想法里混乱成了一团。走得近了,她才认清了那少年的样貌。   以及……被那他抱在怀中的、长着同样眉目的少年。   “……言淅。”她怔怔的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容,脚下一软,却‘噗通’一声跪倒在石板路上。望着他那惨白的脸色,和胸口那一处血液已经近乎凝固了的、深得触目惊心的伤口,失神的唤着他的名字……“凤言淅!!”   一三六、生死交错   她从未想过,生死相差竟会如此的残忍。   跪倒在他的身侧,她伸出手,企图碰触他苍白泛着死灰的脸颊。可就在她的指尖触摸到他的肌肤的刹那,那冰凉的触感却不由得让她触电般的收回了手。   “不会的……不会的!”她的指尖沾了些许他脸上迸溅上的暗红残血,黏在手上,却是依旧冷冷的,已然不带任何温度。   “言淅……”她此番再度探着手,虽是颤抖着,可还是将双手都覆在他脸颊,和手心的温度相比,他的身体是那般的凉,好似再也无法被暖得热起来了罢。青晗此时用手指轻轻地抹去他脸上的血痕,视线禁不住一阵模糊。“凤言淅,这到底是怎么了……你快起来!你快睁开眼睛啊!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么!言淅!!”   明知道……明知道他再也听不到了,可青晗依旧望着他,不断地恳求着。   青晗望着他,手指轻柔的覆在他的脸上,似是不敢着上太大力气。“言淅……我不再欺负你了——求求你快些醒过来吧。”她垂头闭上眼,好似这样她就可以装作没有看到他胸口那致命的重伤。   闭上眼去,眼中的泪水也含不住的顺着脸颊不住的流下。   “言淅……”   脑海里一次又一次浮现出他浅笑的模样,那两点酒窝如此柔和,带着阳光的温度。睁开眼,望见的却是那阳光凋零不在。   一路走来嬉笑打闹着,每每被自己欺负,还一副软柿子似的脸孔任她怎样欺侮都没有朝她发过脾气。   回忆起来,前日还和他一并在屋顶上喝酒闲聊看月亮……对了,当时喝多了酒,分明是记得亲了谁——   不是燕隐,而分明是你吧。   凤言淅。   她心中不觉一阵轻颤,丝丝缕缕的记忆铺洒在脑海里,如同滴墨一般晕染开去。她此时只能哀戚的一次又一次的低声复述着他的名字,一而再的重复着和他在一起时的残存回忆。好似这样就能找到他还活着的根据,尽管面前既是他紧闭双眼的尸骸。   泪珠砸落在他的衣摆,氤氲了一片暗红的血渍。   “怎么会这样的——”她转过视线,望向身边抱着言淅那几乎同样眉目的少年。“言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未等凤言淞说话,却听身后的诡媚的男音悠悠传来:“呵,不需他解释,如若你想知道,不如为兄为你解释一番可好?”   一切的一切,她似乎已经不需解释便已然明了了罢。   她收回指尖,转身站起,望向那高高在上的青年,拔出玄剑既是要挥出一道剑气,可就在玄剑已经化形,已然抬手要挥瞬间,她却终究还是定住了——   面前的身体是凤言淳,海綦晖只是将意识强加在他身上罢了!若是躲开了还好,若是躲不开,死的就是凤言淳,反倒海綦晖却受不到半点牵连!!   “你现在倒是学聪明了许多嘛,”他踏在空中,居高临下的浅笑道:“你知道现在你们根本没有办法伤及到我,因为我附在他身上的只是一缕意识,连灵魂都算不上。”   “海綦晖……”她咬着下唇忍住眼泪不在滴落,拔剑直指他的方向,却对始终他无计可施!   此时一边的言澧暗暗将指诀一掐,却见一条风凝锁链如蛇一般腾起,朝着言淳的身体飞去!而此时綦晖俨然是注意到了这等小动作,抬手一挥,却已驱着风使那锁链偏离了方向。   “想抓到我,凭你们还嫩了些。”綦晖浅笑一声,高傲的俯瞰众人。   “身在凤府,就算我不能伤你,可你好歹要将他给我留下!”凤言澈抬手一挥,冰凌飞升,在言淳头顶四散炸开,从上到下俨然欲要罩下一层冰壁将他困在其中。可就在这时,却见言淳嘴角诡异的一勾,身形一闪却瞬间消失,等到众人再看时,他已经站在了祠堂的屋脊上。   “凤言澈,你这弟弟好歹是风术者。”他垂下眼来,颇是不屑的哼笑一声,“你以为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想轻易捉到我么?”綦晖稍稍歪过头去,神情稍带带几分慵懒,“不过,凤言淳本来就是代我在凤家打探消息用的棋子,本来现在也没有什么用处了。但既然你们这么想要他回去,”他嘴角一勾,冷笑道:“我还偏就不还了。”   “言淅——”此时抱着自己孪生弟弟的少年抬头,红着眼瞪向他,“那言淅呢!你为何要杀他!”   此时綦晖却将肩一耸,不屑的打量他,“这不过是个意外罢了。”   “什么意外!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你怎敢说你毫无杀心!”   “我都说了是意外了。”綦晖的脚轻轻将屋脊一踏,“我只是叫他来宗祠里查些事情的,谁成想那小子竟跟过来?”他从鼻子里冷冷的哼出一声,“哼,我自来就瞧他不顺眼,如今又发现了这些,你觉得,若是你,你会留着这么一枚眼中钉么?”   宗祠——他来宗祠做什么?   凤言澈此时虽心有疑问,可却依旧望着他,此时再次凝出数枚冰凌朝他飞去。这次虽然角度更为刁钻,可见綦晖依旧不屑的嗤声,逐一将屏障闪开。而就在这时趁綦晖分神,却见四周墙体上陡然镀上一层冰,而后飞速在空中凝结出一层冰质屏障。“既然不能将你关起来,那就让你也逃不出去!”   “你这不过是技穷罢了。”那青年依旧居高临下,冷冷的望着他,“我奉劝你还是不要与我为敌,免得落得像你那愚蠢的幼弟一般的下场!”   言澈冰眸一凛,“你别以为——就算是这样,我真的就不敢下手……”   “是啊。”綦晖低头看他,眼神轻蔑,“你是不是不敢,因为你是根本就赢不了我。”他顿了顿,将眉一挑,“我来告诉你吧,我能预知到的未来,其中永远都没有你能赢过我的可能!”   “预知?”那冰眸一凛,哼笑一声。“你?就凭你这血魔族的杂种?也配说我们神族的预知力么!”   “呵,好大的口气哟。”他那金琥珀色的右目此时氤氲出近乎灿金的亮泽。“凤言澈,你若说我是杂种,那你们——远远都不及我身体内神族血统浓厚的你们又算是什么呢?”他嗤声道:“分明就是连杂种还不如吧。”   “瞧你那副样子,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神族的后代!”   綦晖此时眼神一洌,数枚风刃直钉向言澈的方向。后者侧身一躲,勉强闪过了袭击。“无知的小辈,竟还胆敢质疑起身为祖辈的我来了?我就算再如何,也轮不到你在这里对我说三道四!”说到这里,那异色眸子现出几分愠色,冷声道:“你们可以不认可我的血统,可是……可是如今就族谱上,连娘亲的名字都一并抹去了……耻辱?凤家不是觉得母亲的存在是全族的耻辱么!那我如今就告诉你们——什么才算真正的耻辱!”他说着,腾空跃起,俯瞰着脚下的宗庙。“这宗祠既然祭奠不了真正的神,那不如就此毁掉算了!”就在他刚要挥手将那屋舍击碎的刹那,却见青晗手中的凰戒上瞬间腾起一缕白雾飞升至天空之上,顿在海綦晖面前渐渐幻化出了身形五官。   那双金色的杏眼冷冷的打量着面前得青年,云鸾此时同样浮空而立,虽为灵魂,可毕竟是初代的纯神之魄!   “真是好生嚣张。”云鸾开口,声音飘渺,却字字清晰。“想要拆了这供奉我的祠堂,也得看看我这本尊答不答应!”她此时说着,青晗手中的暗琉璃玄剑也同样一亮一黯的闪着光泽,黑雾团团腾起盘绕在云鸾身边,却见那白衣女子在雾气中一抓,竟提出一把和青晗手里握着的一模一样的玄剑!   “你又是何人——”綦晖此时向后退了一步,皱着眉看她。   “哼,”那女子笑了笑,借着那玄剑的明灭闪光,她周身那黑雾仿佛有了精魄似的,捻成数股成了黑色绳索朝綦晖袭去,“我看你不必说他们无知了,因为你也不过如此罢了。竟然连我都不认得,亏你还说是神族后裔,更别提要你娘亲在家谱上留名。”那青年灵巧的飞身躲避那玄雾凝成的锁链的袭击,本来身为风术者,身体的移动速度本应是极快的,可这厢看来,云鸾操控的暗琉璃速度也绝不缓慢半分,反倒每每都擦着他的脚踝袭过。   玄雾索抽打着空气,发出刺耳的破音!   “你名为海綦晖对吧。”云鸾那金眼凛凛的看着那跃在空中的身影,冷冷的道:“既然你如此无知,那我明确的告诉你一番倒也无妨。”她顿了顿,暗掐指诀,又是四五根玄索飞升腾起,趁那人形躲避不及,几条黑雾凝成的绳索将他的脚踝和手腕捆了个结实,悬在空中,难以挣脱!   白衣少女依旧立在空中,抬眼望着那被缚住的青年,悠悠道:“吾乃最后一位纯神之体,凤家之祖——云鸾。”   一三七、谁为敌手   冰封住的祠堂院内,青年的手脚均被紧紧缚着,似是极难挣开。   綦晖此时抬头望向那自称云鸾的白衣女子,突然将嘴角一弯,而那双妖冶异色瞳也瞬间闪烁起朦胧的华光。   而下一瞬间,却见无数藤蔓荆棘从屋顶蜿蜒而上,根根尖刺朝云鸾冲击而去。   那白衣少女低头看看那张狂的偷袭,冷哼一声,却迟迟没有动弹。而就在荆棘马上就要碰触她身体的前一刻,那荆棘竟自上而下尽数化为齑粉尘屑,不留半分痕迹!“呵,区区血魔族的幻术,这不过是些旁门左道而已,也亏你能想出这些东西来糊弄我。”云鸾盯着那被束着手脚的青年,讪笑道:“难道交给你这些东西的师父没有告诉过你,真正的纯神可以看透一切幻术的?而你这纵使背水,似乎也不过如此,仅仅就是些小儿科的把戏!”   但此时,见着自己的攻击被瞬间破除,綦晖面上却没有半分惊异错愕的神色,好似早就预料到这一切了似的,而就在幻术消散的瞬间,他的嘴角却微微上扬,用言淳的眉目扯出一个格外妖媚的冷笑。   而在这个时候,云鸾才恍然清醒了什么,瞬间为时已晚!   一根透明的风索已经紧紧缠绕上她的腰肢,猛地捆住,那白衣少女错愕之余,忙挥舞暗琉璃玄剑企图斩断那风索,可不料綦晖似乎是早有准备,将她的身体骤然一拉,操控着无色的风索将她狠狠摔在屋檐上!   “砰!”的一声!风索重重的击在屋顶上,其上的瓦片也大多被击碎成数块,被抛起在空中,弥散着阵阵烟雾。而就在受到这般攻击的瞬间,云鸾面色一怔,身体却重新化为一袭白雾,飘散着回去那凰戒。   可就在云鸾受到攻击的瞬间,不远处的青晗却按着胸口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少女按着胸口的钝痛,看着那白雾重新飘回戒指内,抬手抹去嘴角的血痕。   ……看来召唤云鸾出来,不光是要耗费灵力,而且若是云鸾的形体受到攻击,不光立刻被迫破法不说,而且还会将一部分的伤害转嫁给自己身上!   “呼——”青晗左手抓住胸前的衣襟重重的呼吸着以缓解痛意,此时她手腕上那墨色的镯子,其上闪烁的间歇也越发的短了起来,不断地散出灰黑色的氤氲光华。   而刚刚还被禁锢在玄索束缚中的海綦晖此时也将手轻轻一动,那锁链已经重新化作雾态,飘散在空气中,很快便消失了。   以海綦晖的狡诈,怎会不知道神族金眼可以看透幻术的攻击!他这一切也不过是故意为之,看破了云鸾的轻敌,那一记也不过是故意使出幻术来迷惑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刚刚那一袭风索才是他真正预备回击的妙招!   “既然你们不许我走,那倒也好办。”此时的海綦晖依旧借着凤言淳的面容浅浅一笑,“反正你们也是不忍杀言淳的,既然我又不能走,倒不如,我就将你们一并——抹杀算了。”这话说着,却感觉满天空气震颤着!风刃毫无预兆的袭击而下,好在众人也都是术者,这种程度的偷袭还不至于一招毙命。   而此时青晗却预料到了一样及其不妙的事情。   那就是……所谓的极限。   术者操控创圣琉璃所能发出的‘术’并不是无限的,在灵力耗空的时候,若是再使用术则是及其危险的事情,轻则如苍薰那次的身体衰弱,重则甚至会因此毙命!如今的凤言淳是由綦晖全盘操控着的,所以说根本就没有自己本身的明确意识!换言之,凤言淳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不适与否,就算超出了使用灵力的极限,他的身体也不会感受什么不适。但也许是就算感受到了已经到临界点的状态,可毕竟是被綦晖操控——身不由己啊!   青晗并不知道凤言淳的实力究竟如何,可毕竟他体内没有真正的风琉璃,刚刚一直都在发出耗费灵力巨大的‘术’,这样下去,灵力耗空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那如果灵力耗空——凤言淳同样也会面临一死!   “凤言澈,你还是放他走罢!”青晗一边闪躲着,一边朝他喊道:“若是被耗空了灵力——凤言淳他……”   “我知道!”此时的言澈近乎咬牙切齿的回答。   听到此番对话的綦晖,此时又将嘴角上扬几分,低头望着凤言澈,语调尽极蛊惑:“怎么,你已经害死了一个弟弟,现在又要来害言淳了么?”   此刻他听闻,则是周身一颤:“……你说什么……”   “我说错了么?如若你当时多观察一番凤言淳的异常,你就能看出他被我操控了意识。而凤言淅……若是他没有在这里,也就不会死。”綦晖说着,将嘴角一勾,“所以,他们都是你害死的。是你自己的疏漏,才害了你两个弟弟。”   此时言澈面上的表情却变了,蹙着眉迟迟都没有再开口。他的话字字确凿,虽有诡辩的意味,但都不是完全的胡言。   “至于你呢,我的好妹妹,为兄可不着急走,怎么,如今倒像是在撵为兄么?”那异色瞳的青年转过头去面向青晗,哼笑一声:“我不大喜欢别人替我决定一些事情的,你若是这么说,那我还就不走了呢?”   少女见他竟如此说来,心中更是焦了几分!綦晖他自然是不在乎区区一条人命的,可……可她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凤言淳也——   正在众人踌躇片刻,青晗眼尖,却已经见着綦晖面上表情虽然无异,可身为宿主的凤言淳似乎已经显出疲态,额前的发丝也被汗粘着,昭显了身体上极大的不适。   还没等她想得出什么办法能阻止海綦晖,却突然听得身后‘轰’的一声闷响,众人回头去看时,却见身后由冰凝成的屏障已经被撕裂开了一个口子,四周满是还没有完全融化的碎冰。   青晗随着身后看去时,待烟雾消散,那一抹红色身影浮现在眼前时,也由不得倒抽了一口凉气,“红梓漓!”   那红衣女子依旧在门前站着,面上却鲜有表情,着手扶住那残破的冰墙抬起眼来望向那浮空的青年,而后弯身一福,“公子,我们还是回去罢。”   “回去?就这么回去,你不觉得是太便宜他们了么?”綦晖冷笑道,依旧高傲的俯瞰众人,“怎的,你就不想好好报复他们一番了?”   梓漓此时迟迟都没有抬头,半晌之后,方才缓缓道:“来日方长,公子还是先与我回去,而后再从长计议罢。”   “看来你是铁了心叫我回去。”   “是。”梓漓此时抬眼,那双淡金色的眸子一一扫过凤家兄妹的脸孔,最后定格在翔空的言淳——抑或可以说是海綦晖的瞳上,“公子,您就许我任性这一次罢。”她说着,却似乎不由自主的从眼眶中簌簌的滚出几滴泪珠来。“他们好歹……也都曾经是我的兄弟呵。”   见她如此,綦晖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变,最末终究是听了劝,冷哼道:“我今日暂且先饶过你们,不过你们记着,你们凤家欠下的孽债如今也是到了偿还的时候!你们好自为之罢!”说着,又在言澈面上剜了一眼,说罢既是要走。可就在他已然立在梓漓身侧,抓住她的手腕即要飞走的瞬间,却突然顿住了身子,回头去看那少女。   青晗此时手中依旧攥着那把暗琉璃玄剑,剑身上依旧闪烁着明暗不定的光辉。她将剑柄攥得如此得紧,近乎是要将那兵器埋入肉里。   此时綦晖却弯唇先笑了笑:“怎的,刚刚还叫嚣着要撵为兄走,现在……莫不成见我走了,还有几分不舍得的么?”   “海綦晖。”她此时开口,抬手将剑举起,剑尖朝着他的方向,就如此静静地站着。她此时嘴角还带着些尚未擦干净的残血,眼眶里头也隐约的泛着红,却咬着嘴唇,迟迟没有再落泪下去。   青年将头一歪,依旧是笑着,似乎在等着她的后话。“我的好妹妹还有什么要对为兄交代的?不如趁着现在说个分明?”   “你以前说要报仇……那好,你既如今已经将这血债惹下了,那就不要怪我将这债记着。”少女咬咬下唇,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那马上就要掉落的泪再度忍回去,“之前兴元的账,我不与你算,那是因为那都怪我自己太傻,太过信你,算是我自己的错。”她顿了顿,此时却终于忍耐不住,那两行泪水终是脱了眼眶,沿着脸颊滑落而下。“但是……言淅——”待到说起这个名字,她却终究是没出息的颤抖着声线,咬紧银牙瞪着面前那异色瞳的青年,挣着最大的声音近乎嘶吼着:“海綦晖!这账我早晚会向你讨回来的!你记着……你记着!”   綦晖此时的眼神也微微一变,随即那双剑眉抖了抖,望着她那强忍坚强的神色半刻,启唇半晌,方才答道:“好,我记着。”他此时的回答却是如此干脆,拉起身旁梓漓的手腕,一跃飞升。居高临下的望向那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嘴角一扯,嗤笑道:“青晗,只要你能做得到,我就在这,一直等你来讨债了!”   一三八、梦魇留恋   兴许是毫无意识的,青晗此刻周身腾起玄雾,将身体包裹在其内。   但那暗琉璃形成的黑雾,终究也是在身侧盘绕罢了,迟迟没有化作任何形态,更不要说是企图展开攻击。   她握着玄剑的手依旧像是克制着什么一般微微颤抖者,等到泪珠滚落下眼眶,眼前的模糊方才得了半刻清明。   而在她再度抬头去望的时候,海綦晖却已经不见了。   玄剑脱手离了指尖的下一刻,那兵刃也自然的隐去了行迹。她怔怔的回头过去望言淅的方向,却见此刻言澧已经跑去跪倒在了他身边、就连一直都非常不喜欢言淅的长兄此时也立在了他身旁。虽然没有如同言澧那般痛哭得泪如雨下,可那眼神当中,分明还是有几分哀戚的。   青晗的身子轻轻地晃了晃,空出的右手伸向少年的方向,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   创圣琉璃呵……你不是圣物么?那既然如此,为何就不能让他活过来呢?   原来……你也不过是骗人相争的物什罢了吧。   此时她头上一热,脑子里炸裂般的疼。只是怔怔的望着兄妹几人的方向,从人缝儿里露出的言淅身上着的青色衣料,以及衬在上头格外惹眼的暗红血痕。   一瞬间,四周的哭喊声她似乎如何也听不到,耳朵里也回荡着如同锐物划过冰面似的尖利鸣音。   不知为甚,脚下却突然一软,膝盖砸在坚硬的石板路上,麻木着似乎连疼痛的直觉都少有。她挣着去望那一边,这时好似所有人的动作都被放慢了半拍,从言澧下巴上滴落的那一滴泪水,划过空气,轻轻地弹着、微微抖动,终是凝成水滴的形状,在空中缓慢的飞舞下坠。   最后,‘啪’的一下,落在石板上,迸溅出花儿。   而随着泪珠砸落在地上,被摔起的水痕重新下落几番辗转,这番水渍终于在地上停止凝成暗纹的时候,那水蓝色的天幕却忽然从她眼前一闪而过,一切景物飞速的运动上升,直到最终身体终于支撑不住,一片黑色终于从脑海扩散去眼前。   整个意识都堕入黑暗当中,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朦胧当中,不只是谁一次次的呼唤着自己的名字。那声音如水波般在意识当中泛起层层涟漪,一次又一次像是投石入潭、或是雨落碧池。可就算如此,声音到了最后也全然被黑色所吞噬着,末了,声线却并不分明,从单单的模糊朦胧最终成为诡异扭曲。   最后,重新归于虚无。   她觉得自己很累,虽然说不上是为什么,可一直都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的压着她的胸口,就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想抬手将胸口的重物推开,可却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手臂的半分知觉。   可伴随着意识渐渐清醒,脑海里那袭黑暗终于潮水般缓缓退去。她觉得她似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如果清醒了,或许就会回到那一夜的兴元府罢。   会不会是……那日的梦、那日遇见水琉璃在兴元府作恶的时候的梦还没有醒?为何綦晖大哥会突然朝自己说着那般令人绝望的言辞,为何自己会狂化堕落为魔。为何……他会——   此时脑子里出现的却是言淅的脸孔,那双酒窝笑得是那般可爱,透着阳光般的朝气,惹人一见了就不由得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青晗。’他开口,那双暗金色的杏眼只是微微的眯着。   言淅。   她想回答他的话,可此时却挣着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而就在她想要追他几步的时候,却见他突然转了身,疾步朝远处尚未退却的黑暗当中走去!   言淅!等等我。   她想要追他,可不管怎样,腿里头都像是灌了铅一般,怎的都迈不开。跌跌撞撞的跑着,直到脚下一绊摔在地上。   ‘青晗,你莫要再追了。’他此刻却回了头,本来白净的脸上不知为何却好似迸溅上了什么暗色的浊液,逆在黑暗中,好似血迹。   我不追了,那你就快回来罢,回到我身边来……   ‘回不去了。’此时那少年却又笑了,虽然又是落出了那两点酒窝,可眉宇间却徒增几分哀伤,他启了唇,缓缓地道:‘因为我已经……不在了呀。’   唔?   记忆瞬间回转,走马灯似的回顾她与那少年短短数月间经历过的每一幕,最后——最后凝固在了她面前那张死灰色的、紧闭着双眸的脸庞!   “呜!”她睁开了眼,眼前却依旧是一片黝黑,什么都看不到。冷汗将衣服都黏在了身上,就连碎发也沾湿在额头,她胸口急剧的起伏着,喘息半刻方才冷静下来。   缓缓坐起身子,伸手挑开纸帐,却见天是黑的,秋夜的风吹纸帐,带来丝丝寒意。   是呵……   一定是自己忘记关窗,受了凉,才会做这样的诡奇的梦罢。   她此时将手覆在了胸口,不断的调整着呼吸。言淅怎会死呢……不是刚刚才听过他的声音——虽然是被凤言澈关起来,不许她见的么。   就算是这样想着,可她还好似有几分放心不下的。轻轻推开木门,那寒凉的秋风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青晗虽然身子颤了颤,但却没有太过在意,反倒是出了门,独自在凤府内缓缓地走。   不知是几更天了,兴许也将近破晓罢,总之天色暗暗的,就连石灯里头的火苗也不甚明亮,不知是不是掌灯的侍者偷了懒。   青晗脑子里似乎依旧沉浸在噩梦当中,脑子里昏胀胀的似乎并不很不清醒。只是在院落里漫无目的的走着,远而望去,似乎有一处屋舍里头的火光最盛,似乎照红了半边夜空。   她迟疑了一阵,可还是缓缓地走了去,可走着走着,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一路,她似乎认得的,也似是来过的。   这院落进了去,倒像是言淅所住的罢。   而今日奇怪了,这火光是如此的盛,难不成这都快鸡鸣了的天儿,他还没睡的么?而就在她踏入别院的瞬间,本来昏沉的脑内却转而变得异常清明。   青晗此时苦笑一声,眼里微微湿润着,却终是没有再落下泪来。待走得近了,望着他曾经住过的屋舍里挂着那张大白布,上头只用黑墨写了个“奠”字。   自欺欺人……自己不过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明明知道他已经不在了,还一而再的谎骗自己,说着什么‘是在做梦’的空话。   见少女进门,又踉跄了半步,在门口对着那床前跪着的、穿着孝衣的女子慌忙站起,唤了句“青晗小姐”抬手将她扶了住。她转头望去,却见是翠儿。   “是你呵。”青晗转头看看同样跪着的、回头瞧她的碧儿,心里却凉了凉,“怎的只有你们在,言淅这最后一程,当真是苍凉了些。”说罢,也摆开翠儿的手,径自去蒲团上跪了下去。   “青晗小姐莫要这么说,澧小姐已经守了两日的夜,薰小姐是怕她累着才叫她先回去歇着的。”翠儿此时低声的解释道:“至于为何只有我和碧儿,是唯有这三天里最后一天守灵才这般的,都是怕明日里下葬,诸位公子小姐身子都熬不住,才都先行回去,容我们这些下人再与他亲近亲近,送公子一程了。”   她听闻愣了一愣,转头去看她,“什么?最后一日?”   翠儿听罢将头一点,“是,淅公子都走了三天了。”她见少女面上错愕,也赶忙解释说:“听人家说,青晗小姐当日里就昏迷过去,连着好几日、换了各种法子都没唤醒,如今您身子好些了么?”   明明只觉是冗长的一梦罢了,为何已然过去三天?   青晗犹豫半晌,方才点了点头,“嗯,已经好多了。”抬眼望着那长明灯,幽幽的燃着,闪烁着明暗不定的光亮。“说来……为何还是将灵堂布在这儿了?为何没有去祠堂?”   翠儿此时也顺着青晗的目光瞟了瞟长明灯,手上赶忙推了推身边的碧儿要她添些油去,“虽然也曾想过将灵堂去宗祠置办,可毕竟当时那日宗祠院落破损得厉害,这几日大公子正遣人连夜修缮。还有则是——”说到这里,翠儿却顿了顿,强压住喉里的哽咽,“淅公子他才十七岁有余,还未行冠礼,算不得成年。那宗祠——本来也是去不得的。”   青晗“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得进去,面上却迟迟没有特别的神情,只是望着他身下的那张床、静静地望着,近乎在发呆。直到又是半柱香的功夫,她却突然俯下身子,朝躺在床上的少年重重的叩了一拜。   “实在是对不住。”此时青晗抬起头来,望着身边的姐妹二人,却在嘴角扯出一丝黯淡的笑意,“最后一段时候,可不可以再许我对他说几句悄悄话儿?”   姐妹俩对了个神色,赶忙俯身一拜,而后匆匆的退出去了。   而见二人走远,青晗再度跪在蒲团子上,朝他再扣了一次首,而后方才站起身来,却走到他的床跟前,巴望着再看看他。   而躺在床上的少年,此时换上一身和他甚是不相符的寿衣,紧紧地闭着眼睛,好似睡着了一般。但可惜的是,恐怕她再也看不到他绽着两点酒窝的笑靥了罢。   一三九、落棺   天已经蒙蒙亮了。   苍薰早起,自然顾着匆匆赶去灵堂。   凤家的兄弟几个,虽说只是表亲,可毕竟是自小一起长大,和嫡亲的兄弟也差不了几分。   那日自己刚回了利州,转而第二日却又出了这等事情。重回凤翔,总不料竟是这样的物是人非。   若说这老四言淅,平日里最会给她惹麻烦,也最不受言澈待见,每每惹了事,都要借着自己心软替他求情。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大麻烦,突然便欲躺在棺木当中,再也麻烦不到自己的时候,她也总总止不住眼里的酸涩,将泪藏去人后。   但就在她进了院,却见打老远是一双姐妹站在外头,见那女子来了,方才弯身一福,“薰小姐。”   “你们怎么出来了?不晓得灵堂守夜不能断了人的么!”此时苍薰也心中一急,下意识的开口呵斥了句,抬腿就朝里头走。   姊妹两个见了,则赶忙追了上去,“薰小姐,是青晗小姐在里头,说要和公子再说些话儿,将我们撵出来的。”   “青晗?”苍薰脚步一滞,朝敞开的门里头定睛望去,还真有那么个身影站在他旁边,远远地,只见她的唇轻轻地动,终究听不清声音。“她醒了?”   “虽说没什么精神,身子也稍是有些虚,可还算清醒的。”翠儿此时弯身回道:“我们估摸着该不会出什么岔子,便叫她一人去了。”   苍薰点点头,抬眼望去那少女,下意识的将眉皱了皱,却转过头去,望向天边欲沉的星光,“这样也好,认清现实虽然残酷,但总比一直欺瞒着自己强得多。”   正说着,却见那灵堂里头的那道人影忽然回过了头,四目相对。苍薰这时总不好再退后一些装成什么都没看见,而青晗虽然面上惊异,可最终也恢复了以往的神色,起身朝门口走了几步,轻轻的说:“你来了,倒是真早。”   女子听闻也上前几步,却在灵堂之外顿住,看着门里头的少女。“你可算醒了,身子还好么?昏迷了两日,要不要先拿些糕点来……要不干脆就去吃些东西呢?”她望向青晗被白蜡晃得颇有些苍白的面色,不由得开口:“离下葬还有一段时辰,不吃东西若是熬坏了身子,他是也不愿看到的吧。”   听她说到这里,青晗却突然泛了几分委屈,似乎瞬间懂了言淅如此依赖苍薰的原因。虽然苍薰性子刚烈,严肃起来不输男儿,可毕竟依旧含着颗女儿家的玲珑心,身为长姐,心疼弟妹她自己只认为这似乎极正常的事情罢。   碧儿端来了精致的点心,而苍薰和青晗便顺势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少女大口的啃着手里的吃食,可却好似嚼蜡一般,什么甜香的气味也没有。她觉得,这东西好似还没有言淅买给她的锅盔好吃。   想到这里,她却再也不敢往下想,只是越发将啃食的速度加快,将嘴巴里都塞得满满的,强忍着泪滴没有落下。   “慢点吃,小心噎着。”苍薰见状也赶忙探了句,望着她的模样,也不觉伸出手来,在她后背轻轻地抚了抚。   “唔。”青晗只是应了一句,心不在焉。而后待她终于将嘴里的点心咽下肚子里之后,伸手抹了抹嘴角的渣滓,侧过头问她,“事情都查清了罢,言淳到底是何时被海綦晖控制的?”   此时她却好似被问住了似的,犹豫了数刻方才回答:“现在还不知道,毕竟在兴元的时候,似乎异状并不很明显,但那时他与海綦晖走得最近,恐怕就是那时被下了什么咒术吧。”苍薰说到这里,也叹息道:“对于血魔族的幻术而言,能排挤宿主的意识,最终操控人心,这也不是做不到的。可惜的是,来到凤翔之后,我们几乎谁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变……不,或许,言淅注意到了。”   一提这个名字,青晗脸色再度变了变,像要掩饰什么似的,伸手又抓过一块点心飞快地啃食。半晌之后,才模糊不清的问道:“言淅……和言淳关系很好吧。”   “是啊。”她抬眼看向天边泛起的团团红云,“淅不得言澈喜欢,自然是和言淳亲近得多。自很小的时候开始,似乎就是这样了罢。”   “海綦晖,当真是戳了他的软肋了。”青晗将手中的半块点心搁下,沉吟道:“明知道是他最喜欢的哥哥,所以料他不会出手回击。”   此时苍薰的目光从遥远的地平线转至身侧她的身上,“你说得对,虽我也总挑言淅的不好,但同为火术者,我甚至觉得我自己还不如他。按真正的实力来讲,若是兄弟二人真的狠下心斗起来,言淅就算赢不过言澈,但没道理会……”说到这里,她的话却戛然而止,迟迟断了后续。但随即,她却将话头一转,“青晗,说来那日,你是不在凤府的么?”   青晗自是知道她在说哪天,也没再问,只是答道:“是的,那天我门一行几个都已经上路了,唯唯因为凤言澈不许,便将言淅强扣在了这儿,谁成想竟会出这等事情……”说到这里,她也不觉迟疑半刻,“若是凤言澈不拦着,言淅就能我们一道走了,也不至于现在——”   她似乎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情:“你说……是言澈拦着他不许走的?”   “嗯。”青晗点点头,“说是厌恶我血魔族的身份,不许他再与我接触的。”她侧过头看向苍薰,“怎的,他没与你说过这等事么?”   “我也是最近几日才发现言澈性情有变,还以为单单是因为言淅和言淳的事,可没料到这事情竟还与他有了关联——”   少女揪着衣角沉吟半刻,低声道了句,“罢了。”   再怪他还有什么用,反正言淅都已经不在了。   至于海綦晖——   下次见面绝不与他情面,言淅的血债,她总要亲手朝他讨回来!   而就在这时,却感觉身边的苍薰却挪了挪身体,她转头去看她,却见她的眼神望去,似乎在看着什么。跟着她一并看去,却见一个人影进了院子。   太阳已经缓缓爬出地平线,天俨然已经大亮开去。   那青年走得近了,青晗方才认得清容貌,下意识开口问了句:“燕隐……?”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此时他走得近了,才与青晗说道:“一早跑去你那就发现你不在,想想就知道你一定逛到这里来了。”   青晗支吾了句,却没听仔细他如何说的。身边的苍薰起了身,看看二人,随即开口:“燕隐公子你来得正巧,你先陪着她罢,我算算吉时也快到了,还要张罗着下人们打点大殓的。”   “这里就交给我罢。”燕隐点头答了,随即目送苍薰走得远了,方才在青晗身边单膝跪下身来,成了与她同高的模样。   “燕隐,你跑来做什么。”她双手抱着膝盖,将下巴枕在手臂顶上,静静地望着他,脸上却鲜有表情。   “本就是想看看你醒了没有。”他那双凤眸中充溢着些许温柔的神色,“想再试着叫你起来,毕竟都两日多了,好歹今儿下葬,你本也该来送送他的。”   她望了他一阵,却冒然开口,突兀的说:“我这次……不会再原谅他。”燕隐不傻,当然知道青晗口中的那个‘他’是谁,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听她地说下去。“本来从灵丘城出来的时候……知晓他的身世的时候,还稍稍对他有些同情的,可是我错了。”她平静地说着,眼中却不知何时满溢着泪水,稍一眨眼,一滴泪攀着眼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下去。“我错了,我不该对海綦晖抱有任何可能的善意幻想。”她复述着,此时燕隐抬手,用指节轻轻刮去她脸上的泪滴。   “你明白就好。”燕隐只是答着,而此时那单膝跪着的青年身后,远远地见言澧走来了,身后头则是言澈和言淞兄弟俩。   若是远远地看去……言淞和他弟弟,长得的真像呢。都是一样修长身材俊朗的眉目,只是哥哥言淞没有他那般顽皮的性格……也没有笑起来甚是可爱的那双酒窝。   “青晗,你起来了?”此时言澧见了她坐在台阶上,忙快走了几步,伸手要拉她起来,“身子好些了么?”   “好多了。”她并没有着太多力气,只是被她意思着牵着起身,“怎的,这就是要大殓了?”   “对,”言澧仰起脸来看看她,回答道:“墓地和这凤府还有一段距离,还是早些出发罢。”   少女点了点头,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走到屋子里的时候,却见言淅的身子已经被抬去了棺椁里头。厚厚的黑漆棺木外头,则是一层红色的外棺,上面雕镂精细,又以金银镶着翔凤的纹样,夹层里面整齐排列着陪葬物,金银玉器之外,也有不少他之前用过的东西。   听言澧说,本来凤家的男子是不配有如此厚葬的,可毕竟言淅还没有成年,又是因此事而亡,才开了这特例。   青晗巴望着看去,却见躺在锦纹褥子里的少年就这样闭着眼睛,好似睡着了一般。此时,几名壮汉已经扛起了漆黑的棺盖,覆在棺上,自脚下朝头滑了上去。   似乎是这一动作掀起习习弱风,青晗竟分明的见到他的睫毛翕动着——   “等一下——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啊……”此时青晗却突然扑上去,双手扣住外椁的边沿朝里头再看他一眼。   可最后的最后,她却只低头,泪滴砸在漆面,缓缓的滑落了下去。   一四零、迷雾重重   一枚枚钉子尖锐的凿击着棺椁的钝木,声声刺耳。   每一次落锤的脆响,青晗的身子总不由得轻轻一颤,就好像这钉子是钉进骨头里似的疼。   明知道他已经不可能再醒过来了,可青晗还是奢望着,那棺椁中间突然冲出一道猩红的烈焰,而后那少年坐起身子,一脸无奈的说句‘怎么这就要将我埋了呢?’   所以说……如果你醒着,就出来吧。   惊喜也好,惊吓也罢,我受得住——都受得住。   只是万万别这样规规矩矩的被钉紧在那匣子里头,连最后的话都不怜悯我一句。   言淅……凤言淅。   落完最后一钉,起了灵,灵车缓缓地朝城外的墓地开去。她以为她这样见不到他的脸,可以再度淡薄一些对他的念想。可是当棺椁落下墓坑当中,苍薰主持完这一切后,当第一锹沙土落在那红色的外棺上的时候,与他所有的记忆潮水般袭来,却不争气的再次湿润了眼眶。   此时兄弟几个的母亲,凤家太夫人凤其念也站在跟前,白发人送黑发人,她目光钝钝的望着,却颤抖着嘴唇,终于还是簌簌的掉下泪来,脚下一软,跪在了地上。重复着他的名字——“淅儿、淅儿……”   青晗的手紧紧地攥着衣角,望着那一锹锹的黄土掩盖住了棺材那如血的红。每一粒的泥土,似乎都裹着一切美好的记忆,同他一并入葬。   “凤言淅——”少女终于开了口,可就连声音都沙哑。等到发音的瞬间,她却已经忘却了自己究竟想与他说些什么。直到他那坟茔垒成小山,她也终是想不起。   “我们还是走罢。”已呆立了许久,燕隐此时站在她身侧,轻轻地说,而后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扯着她前行。   见众人都纷纷转身离开,就连太夫人也由苍薰搀扶着离开,她也犹疑着跟着前行,但走到了一半,却突然回了头,望向他的墓碑。   风柔和的刮着、卷席着枯叶落在那座新坟顶上,却好似被石子绊住了,迟迟没有再飞。叶片随风摆动,又好似在挥别一般。   青晗回正了头,这时才跟着燕隐步步朝前慢慢地走着,跟上前头的众人,却没有再回头。   抬手,末了用袖口狠狠地抹了抹眼睛。   走到了岔路口,此时走在最前面的凤言澈却突然停了下,趁着前面的几人纷纷停下,青晗和燕隐也跟了上去,却听那青年如此吩咐道:“你们先随母亲回去,我去核实一些事情。”   “什么?大哥,这里是墓园,你要在这核实什么呀?”言淞此时上前一步,赶忙追问道。   “这你别管了。”几日不见,言澈的脸上似乎带几分消瘦憔悴,此时将眉皱着,却依旧不减身为长兄的威严。“淞你去送母亲回去。”他说着,又拍拍身边的言澧,“你也回去,你们都回去。”他此时神情中带着焦躁:“我看罢了就回去,时候不会太长。”   此时太夫人却发问:“澈儿……你要去做什么,有什么事情还要瞒着为娘的?”   “母亲您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罢,这等的事情我一个人就能处理好。”言澈的话带几分敷衍,“儿子是怕您太累了。”   那妇人面上表情一变似乎是带了莫名的紧张,“你到底想做什么,为娘现在难道连这都不能知道了吗?”   凤言澈深吸口气,沉吟片刻方才道:“母亲,不是儿子想瞒您,而是不想太为难。”他顿了顿,“这件事压在我心头都两三天了,我必须要今日将它弄个清楚。我知道淅的死对您打击很大,所以才不想让您继续跟着……”   太夫人神色更加慌乱,瞪着眼望他,“我不想听这些……你要做什么!你到底是要做什么!”   “开坟。”他轻描淡写的吐出二字,怕是众人听不懂似的,随即又解释道:“我妹妹凤言漓的坟。”   众人听罢皆是一惊,掘坟这可是对死者及其不敬的事情,更何况那还是他亲妹妹的坟茔!   “你——”若说太夫人脸上的神色也怪,并不单单是愤怒,青晗总觉得她这表情背后是另有隐情的。“你这不肖子——”她此时大骂道:“你妹妹都走了十七年,你怎的还要去惊扰她!”   言澈将眼神一垂,“并不是有意惊扰,只是想确认一些事情罢了。”他淡淡的说:“开了坟将一切都确认过之后,我会重新封土祭奠,不会让她受了委屈。”   “不行!”太夫人此时却歇斯底里的大叫了一声,“我不许……我不许!”   虽然说不准掘女儿的坟,这是身为人母的常情,可不管怎么说,太夫人的反应也太过大了些。“你这不孝子,是要逼死我……逼死你的娘亲吗!”   “母亲为何要这样说。”此时言澈眼神一黯,望着那妇人的表情,越发确定了什么,“我只是想知道着一切的事实罢了。”   “事实就是她死了!仅仅三岁就夭亡了……这有什么好奇怪……”   青年点点头,“那好,我这个做哥哥的,要给她重新修缮墓穴,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吧。”此时他朝一处坟墓眼神示意,刚刚抬棺埋土的壮汉赶忙照他的意思拎着铁锹赶去掘坟。   “你住手!……”   “母亲为何这么大的反应,这坟开了就开了,难不成,这里头当真压着什么秘密么?”言澈望向太夫人,眼神复杂,“母亲,您难道真的欠了漓儿一个公道么。”   “住手……你们难道都听不到我的话吗……都住手,不许挖了……不许挖了……”   那妇人身子一软,身边的苍薰赶忙将她扶住,此时也不由得呵责句:“言澈,快叫人停手,你没见太夫人她——”   可此时凤言澈好似什么都没听见似的,转头望去手上停了活的几人,平静的说:“挖,给我继续挖,挖出棺椁抬出来。”   “凤言澈!”   “我只想知道真相。”那双冰眸望向他的母亲,“漓儿当年,真的是夭折了么?母亲,您敢答我这句问题吗?”   此时太夫人听他这话,身子竟猛的一颤,而后颤抖着双肩,足足数刻之后,方才喃喃的道:“……你这是……要逼死我吗。”   “我只是想知道……漓儿在下葬的时候,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住口!”她大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你懂什么……你懂什么呀!”她此时扶着头,瞪着面前的凤言澈,斥责道:“你以为我想么……你当我那时是用怎样的心情埋了她的呀……”   青晗听着这对话,竟也隐约的明白了些许——难不成这凤家长姐儿凤言漓,竟是活着被放进棺材里下葬的?   “为什么,母亲。”言澈的表情也带着失望的神色,“她既然还活着……那为何还要葬了她?”   “你懂什么。”凤其念低下了头,看不见她脸上究竟是怎样的表情。“都已经成了那般,还不如死了好……死了好。”她魔怔了一般的重复着。说着说着,她却突然苦笑一声,“罢了,既然你都已经掘出了她的棺椁,按理说,你根本是发现不了什么的,可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这件事情的。不过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也没什么可否认的了。”她此时抬头,眼神却飘忽着,“你说的没错,漓儿下葬时候,确实还没有死。”   震惊过后,众人鸦雀无声,谁都不敢再开口说半个字,只听她继续说道:“漓儿是长女,本来应该接替我成为下代当家,而且……”她顿了顿,突然将眼神落在青晗身上,“她还是鸾尊上的转世,若是没有错的话,应当就算是青晗你的前世罢。”   “什……”青晗惊了一声,可末了还是顿住了声音,静静听着后续。   言澈听了也回过头来,颇有深意的望了青晗一眼,随即追问,“那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得了什么样的病?”   “没有得病。”她缓缓道:“没有。”太夫人重新将头低了下去,沉吟片刻方才断断续续的回答:“是灵魂被勾走了……对,灵魂。”   “灵魂勾走了?”   她点点头,“对,勾走灵魂之后,虽然她身体还活着,可却没有了意识,会一辈子睡下去再也醒不过来。”   “是谁……难道是——”言澈的话戛然而止,震惊的看着面前的妇人。   “是啊,一切都对得上。”太夫人此时脸色垮了下去,眼角的皱纹舒展着,带着异样的沧桑:“勾去漓儿魂魄的,正是昭灵煌。”   师父……师父勾走了凤言漓的魂魄……正落在我的身上吗?   青晗哑然,此时怔怔的半句话都开不出口来。   还未等言澈继续追问,却听那妇人却抬头道:“至于我为什么要埋了她……这你不懂么?神族凤家的下代当家突然变成这个样子?说出去要怎样被人耻笑?我丢不起这个脸!我们凤家也丢不起!!”她说到这里,低下头去,缓缓的说,似乎在安慰自己一般:“埋了罢,就当是死了,一了百了。”   正说着,那边的坟已经掘开,一人抱着那小小的棺椁跑来,轻轻地放在地上,“大公子,要开棺么?”   “……开罢,都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容我开了棺,拣遗骨重新厚葬罢。”   几人得了令,立即麻利的开棺。   而等到棺盖解开的一刹那,所有的人都为之一惊,因为棺椁里头没有一个三岁女童的遗骨,而只有那更加细小的鸟类骨骸……和一团团尚未腐烂干净的暗红色羽毛。   一四一、和盘托出   没人知道凤言漓的尸体到底去了哪,或是说,什么时候被掉了包。见到棺木里头情状的众人都傻了眼,此时太夫人悬着的一颗心好似狠狠地被摔在了地上,挣开苍薰的搀扶,一下子扑在那棺椁上。   “漓儿……漓儿呢……我的漓儿呢——”她哀呼着,伸手企图探向那团羽毛,可最后还是在碰到的前一刻住了手。   套棺里头的殉葬物还在,那就证明当时不是为了钱财而开棺。   不盗钱财,可为何偏偏钟情于一具尸首!?   还是说……开棺人要的就是这还未死的身体?   ‘长兄呀,您是否已经忘了……您还有个妹妹,名为漓儿的?’   此时红梓漓与他说的话悠悠入耳,再加上滴血认亲的渊源——难不成……难不成红梓漓就当真是先前被埋入坟茔里的凤言漓?可当时的凤言漓已经没有了灵魂,如今灵魄,又是谁的附在其上?   他凝视着那遗骨许久,弯下身子来,捻起手指从灰渍尘泥当中拣出一根细小的羽毛。历尽沧桑,虽然还没有完全腐化,可其上毕竟被污了几分,但就算如此还是清晰的透着暗红的色泽。   “难道她说的是真的……?”他呢喃着,手上把玩着那根红羽。   “什么真的?”此时见他面色有变,苍薰则上前半步,转而问道:“言澈,到底出什么事了?”   “如今被抽去了灵魄的凤言漓还活着。”他喃喃道:“只是附上它的灵魂后,成了另外一个人。”他指了指棺材中已经腐烂完了,只剩骸骨的雀尸。“只是残存在身体上的记忆或许还在。”   苍薰同样朝棺木里望了望,“你这么说,看来是见到过那人了?”   “当时你不也见到了么?”他转过头望着身边的女子,眼神复杂,“现在几乎可以断定,那红梓漓所占用的就是言漓的身体。”   “红梓漓?”苍薰那边虽然没有什么反应,可不远处的青晗捕捉到了不少风声,不免惊诧开口,“你说……你说红梓漓就是——”她手指着棺材,几番比划着,颇有些说不清楚。   若说别人她或许没什么印象,可这红梓漓她可是清清楚楚的记得的!兴元那回二层楼上那妖娆的红色身影,她怎会忘记了呢!   更何况……她与綦晖——   想到二人相拥的怀抱,青晗到底还是无意的将唇一咬。明明确定了要向他寻言淅的仇,可偏偏依旧没出息的想起那温柔的盛夏光阴。   “对,”此时言澈转身过去,望着她,似乎轻轻地叹了口气,“若是我猜的没错,那么当时昭灵煌应该是勾去了言漓的魂魄,而后去给了你。至于本该被埋葬掉了的尸身,也不知是被谁利用,附上灵魂,变成了现在的红梓漓。”他顿了顿,哑着声音缓缓道:“至于如此巧妙利用了这身体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海綦晖呢。”   苍薰此刻转眼瞟了瞟言澈,又望望瞬间沉默了的青晗,隐约觉得她似乎应该是知道什么的。可又迟迟不好追问下去,之和身边的青年继续说道:“虽然那人奸猾我有所耳闻,但其实我还是不太明白,若是海綦晖这是要做什么,到底有什么目的?”   言澈沉吟了一阵,方才答道:“目的我说不上,但我觉得,他的目标已经瞄准了凤家。包括这次来祠堂,或是说控制言淳杀言淅之类的事,绝对不能说是偶然罢。”   “怎的……莫不然他与凤家也有结仇?”说到这儿,苍薰也将眉一蹙。   “他自己说是的。”他回忆着那日綦晖与他说的种种,而后略显烦躁的皱了眉,“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身体里确实有着很浓重的神族血统……甚至比我、比母亲还要厚重。”说到这,他顿了顿,“但我不知道具体原因,我只听那日他说……家谱上抹去名字之类的……会不会就是说,他的双亲有一方是凤氏的子嗣?而……不知道是犯了怎样的过错,才在家谱上除名的?”   就在说到这儿的时候,身边沉默许久的青晗却突然开了口:“是……凤海嫣。”   “什么?”一听她恍惚着开口,言澈则异常惊诧道:“你说什么?”   此时青晗却略有迟疑,但还是重新重复着刚才的话:“……被除去名字,是凤海嫣。”她说到这,不由得又补充了一句:“她是……海綦晖的娘亲。”   “凤海嫣……?”言澈和苍薰面面相觑,而后又将视线重新定格在青晗身上,“可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这……”她的面色怔了怔,低下头去,绞着手指。“是我父亲告诉我的。”   “你……”听到这,苍薰竟也将眉头一锁,“你当时不是说……”   “难道言澧没与你们说过……我们来凤翔的路上,到过血魔族的灵丘城的?”青晗此时复述了句,反问道。   言澈垂眼看了看她,不知是不是幻觉,她只觉那冰眸中的视线也不是那般的冷了,“我倒是听她说过灵丘城的事,还说你是血魔族的公主。难不成,对你说这些的就是血魔族的王?”   少女点点头,算是回答。   “那他……又怎会知道海綦晖的事情?”言澈无意的将眉皱了皱,“海綦晖身体里应该也有血魔族的血统,这难道是巧合?”   “不是巧合。”她此时用力将衣角一攥,干脆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青年,“我说了也无妨罢,干脆就告诉你们事实罢了。”她好似下了好大勇气似的,解释道:“海綦晖他同样也是父亲的孩子,也就是说……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而他的母亲,则就是凤海嫣。”一下子将所有事情都说了个清楚,她似乎也干脆松了口气,“若是厌恶的话,那也随便你们,总之这便是他的身世,若要查,恐怕还要从那被除名的凤海嫣身上下手罢。”   但令她意外的是,此时的言澈没有像她想象的那般,对她如往昔般不屑,或是说现出更加厌恶的神情,他脸上的表情只是淡淡的,随口道:“等我回去好好查一查家谱,看看到底都是怎么回事。”随即回头看看苍薰道:“薰儿,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即刻就回去。”说着,转身就是要走。   “等……等等。”苍薰此时见他匆忙,连一把抓住他的袖口,等到他回头,狐疑的低头看看她紧抓不放的手,她方才顿了顿,匆忙放开,低头抬眼看他,“怎么就这么走了?这棺木要怎么办?还要继续葬吗?”   他那冰眸此时转向那装着雀尸的寿材,似乎沉吟了半晌,“葬了罢。”他末了答道:“虽然不必再有什么隆重的仪式,但还是就这么葬下去吧。”这番说罢了,言澈才转身匆匆地走了。   “凤言澈好似变了许多。”青晗此时转头去往苍薰,却见那女子一直望着那青年离去的背影,面上似有几分担心的神色。   而听她开口说话,苍薰也像刚刚回魂似的,将表情一怔,随即抿了抿唇道:“是啊,确实变了不少,恐怕还是因为这几日的事情吧。”她此刻却依旧下意识的望着已经渐行渐远的那抹身影,轻声道:“他终算是有几分人情味了。”   人总归是会变的,就算是之前那般冷艳高贵的凤言澈,如今也好算是凭添了不少人情世故。这样看来,虽然待人依旧冷漠,可至少不像之前那般的讨人嫌了。   打点好墓园残余下的琐事,一行人也总算在天黑前回了凤翔。   而此时在百里外的山间,树高山陡,太阳本就不明亮,如今受了遮挡,显然是更暗了几分。女子抬头望望天色,又朝前快行了几步,沿着溪水望见一片开阔的空地,方才回头招呼着:“今日就在这儿暂住一宿,明日出山就不必这么辛苦了。”她说着,望着那镖车缓缓地行着,最终停在了空场上。随行的几人也都懂得规矩,各自做各自的事儿,不一会便拣好干柴燃起篝火来。   此时天已经擦了黑,姝颜带着饮完了马,这才靠着镖车的的木头车轱辘旁边坐着,远望着暗下去的山林,耳畔此时听不到旁的声音,这才安心的小憩。   “姝颜?先别睡,吃点东西先。”她睁开眼,眼前却是同行其一,名为阿衡的。年岁和她差不多,平时一起走镖的时候,也都互相照应着些。   “哦,谢谢。”她此时见了是他,也伸手接了干粮,心不在焉的搁在嘴边啃着。   阿衡见她接了,也干脆坐在她身边,有的没的闲聊。“怎么了,看你这么恍惚,莫不成——是和未婚夫吵架啦?”   “女子也没像你这般八卦的。”姝颜抬眼讪讪的瞟了他一眼,“倒也不是,总是隐约觉得似有什么事,可又说不清到底是在担心什么。”   “我说你也够怪,怎的都许了凤家二公子了,还不肯快快完婚,倒是依旧当着这什么镖师,风里来雨里走的,你个女孩子亏得还做了这么久。”   她听罢,只笑了笑道:“你当我和言淳成了婚,我是去做少奶奶的么?”说到这儿,她依旧弯着好看的嘴角,侧过头来笑吟:“你还真什么都不懂哩,凤家男子都行嫁,他呀,等到成婚的时候虽说要带嫁妆的,可之后,还不得是跟了我的姓,还要我养他的?”   一四二、死镖   阿衡好似是头一回听说这事似的,挑着眉转头看她,“姝颜,你这都辛劳了十八九年了,到了最后,后半辈子还要养着夫君?买卖岂不是太赔了?”   “非也非也。”她摇摇手指,转头去看,火光映红了半边俊脸。“常言还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凤家再怎么说也是个厉害主儿,随便一口就够咱们吃上一年的。再怎么不济,言淳那份嫁妆若是用好了,能抵得上半辈子的生计咧。”   “姝颜你倒真会算。”阿衡看她笑,也跟着在嘴角漾了几分笑。   “罢罢,别当真。”讲到这里,她却将笑容敛了敛,“我当时最困难的时候,要了他们的钱也都还了。就算是真有什么‘嫁妆’,我也不会要的,不管怎么说,别人的终归是别人的,这银子还是要自己一钱钱的赚。”她说到这里,将手中的干粮又朝嘴里塞了几口。   阿衡本是想再骂她一句傻,可最后想想自己似乎也没少说她,但末了也依旧是老样子。倒也干脆不加讽刺,只是摇摇头,叹气“唉”了一声。   “你也别和我在这闲扯了,守夜的轮次定下来了没有?我第几班?”姝颜几口将干粮吃完,转头看看他。   “约莫还是老样子罢,你就先睡罢,估计我还在你前面一班,到了我就叫你。”阿衡说了句,拍拍她的肩,而后起身朝篝火堆走去。   她走了一天,也该是倦了,他走了没多一会,便靠着轮辐沉沉的睡去。可不知睡了多久,她却周身感觉到异样的寒意,一个激灵爬起身子,可此时却见那不远处的篝火上头已经裹上了一层冰,当中的火焰依旧幽幽的闪烁着明暗不定的橘红色光芒。   姝颜暗叫不好,利落的一跃而起,紧袖猛挥,瞬间双手各握一把晶莹的冰圈,圆刃上寒光闪闪,反射着冰蓝星光。   “来者何人。”她将眉头锁着,一双秀眼顾盼左右,四周却迟迟不见有人声。“按照道上的规矩,这一带我已经意思过了,再来劫镖,可就莫怪我张姝颜不客气。”   “别这么紧张,都是一家人,用得着这么剑拔弩张么?”此时声音悠然传来,入耳确实格外的熟悉——听来,竟像是言淳!   那女子转过头去,却见阴影处果然匿着一个人形,她此时也不敢贸然而动,更不敢轻易的确定了下,只是压低了声音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肯出来说话。”   他没有二话,干脆拨开树枝走出阴影,步履沉稳,俨然和寻常无异。   待到言淳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姝颜却怔了怔,“你……你怎会来的?”   “自然是担心你。”凤言淳此时微微眯起凤眼,浅笑了声,“怎么,还不许我跟来了?”   姝颜刚想回答,却隐隐约约的觉得不对劲。冻结那火焰本应该是和自己一样的水术者,若是言淳,从属性上来就说不通……更何况,凤言淳性行稳重,怎么会做出这种恶作剧似的举动来!?   她料想之前的种种,抬眼看去,却见他瞳仁里头越发是陌生的目光,却先敏捷的向后一跃,使冰圈猛地一抡,伴着月色割出一道霜白的弧线,而后‘当’的一声,撞上那银色长戈,反弹回她的手里。   “姝颜,你这是做什么。”   “你兴许……不是淳哥哥罢……”她迟疑着开口,重新望向面前的青年时,却见他甫一眨眼,那双本应是暗金色的杏眼就在此刻染成了紫、金异色的妩媚色泽。   “你怎么看出来的?”他浅浅笑着,“果然对心上人……才真的上心呢。”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綦晖闪着媚眼,勾唇笑道;“重要的是你到底想不想要回你的淳哥哥。”   女子听罢一惊:“你……你将真正的淳哥哥关去哪里了,还不将他快还回来!”说着,又是举圈欲有进攻的意思。   他只冷哼道:“你的淳哥哥,不就站在这里么?”他眸子氤氲一闪,下一刻,姝颜的下巴已经被他捏在手里,迫使她抬头凝视那双瞳子,见他薄唇轻启,悠悠的道:“现在,还与你说话儿呢。”   “唔。”姝颜惊住了数分,望着他那充满蛊惑的眼睛,迟迟挪不开视线。   半刻后,綦晖却轻易的松开了她,姝颜也顺势一把将他推得远些,而此时那青年不知是不是在说给她听的喃喃自语:“资质算是不错,比之前的兰渚那废物可是好得多了。”说到这里,嘴角的笑意越发深邃,“也亏得是言淳,除却神族的血统,都能培养出这么优等的苗子来。”   “你在说什么……”   此时綦晖微微仰起脸来,睥睨着她,“不过就是创圣琉璃罢了,想必你也听你的淳哥哥说过这些吧。”   “你的意思是……想利用我水术者的身份么?”姝颜接着他的话茬继续说道:“以此为代价……才能将淳哥哥还给我么?”   “我果然还是喜欢聪明的女子呵。”綦晖笑笑,“姝颜,你全部都说对了,还真是省了我不少口舌。”   姝颜此刻咬咬下唇,“那现在淳哥哥在哪里,可以先让我见见他么?”   “这话说得不中听。”綦晖借着言淳的面孔轻轻笑笑,“这具身体,可就是凤言淳的不会有假,我只是暂时扣下了他的意识,等到你帮我完成了该做的事,我自然会还给你一个与以前毫无二致的凤言淳。”   “空口无凭……”她此时依旧还有几分戒心,抓着那双冰圈迟迟没有松开的意思,“你教我怎么信你?”   “字据凭证什么的未免太过无趣。”这时接下去的话却并不是由面前的言淳说出的,而是从更加深远的林子里头传出的。这话余音未尽,却见一个颀长的身影已经烙在了地上,姝颜转而望去,却撞见那分明的紫金异色的双瞳!他嘴角习惯似的扬着浅浅的笑痕,此时月下山影间,他的一颦一笑都美得格外妖冶。而见状有变,姝颜转眼看向言淳,可见到的那双眸子虽然恢复了暗金色,可此时却澄澈如镜,单单反射着落在上头的月华星光,俨然任何神情都没有。   “淳哥哥……”她挣着开口,伸手捉住他的衣袖,轻轻的摇着,可面前的青年却如人偶一般,迟迟都没有任何反应。姝颜见状下意识的将眼神一别,望向他身旁的海綦晖,“你……你究竟是对他做了什么——”   “只是单单操控意识而已,他的意识还没有完全被我摧毁,也就是说只要我放开对他意识的束缚,他就会清醒过来了。”綦晖笑笑,“如何,你倒是愿不愿与我做这等交易?”   “我……”她略一迟疑,看看言淳又望望綦晖,暗地里却将那双冰圈攥得更紧。照这么说,竟是他将言淳变成这副样子……现在反倒来想让自己再去辅助他?怎么说——这怎么说都是大不可能答应的的事情罢!   綦晖垂眸看看她双手轻轻的颤抖,此时又在鼻孔里哼出一声道:“你这是要做什么?想要杀了我,为他复仇了么?”青年此时眼神一凛,尽极高傲,“你难道还不明白?如今与我相抗,莫过于以卵击石。我只要再轻轻一句咒,就可以将凤言淳的灵魂完全摧毁,到了那时候,意识那才叫完全失去了。怎的,你当真想试上一试么?”   “你——”   “而且你也别忘了,”綦晖嗤声笑道:“既然是凤言淳能被我控制住,那就证明他的实力远不如我,你自己究竟是几斤几两的能耐,你这丫头也给我先掂量清楚了再说别的。”说着,綦晖将右手伸了出,此时却在掌心渐渐浮现出一个水蓝色的半透明晶体。“此为水琉璃,若是想好了,同意来帮我,那就取走它,而后就跟着我。以后咱们就是一路人,一切都好商量着,等到封印完了琉璃,我自然会将凤言淳还给你。“   姝颜此时看看他面上的神色,又将视线落回水琉璃之上:“若是……那若是我不跟你走呢?”   “哼,你这女人果然是无知无畏,胆子当真是不小。”那青年冷笑道:“我不喜欢别人同我讲条件,我想做到的事,也从没有做不到的道理。”他说着,将眼神一瞟,却见此时空中已然凝起万千冰凌,直朝着那歇息的人马当中指着。   姝颜此时见了不觉一惊:“你——你这是做什么!”   “顺便杀了他们,让你走不成这趟镖。”他轻描淡写的说着,依旧朝她伸着手,递上水琉璃。   “不……别!”她慌忙答应着,“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还不成!”   “那就快些拿了水琉璃,同我一起回去。”他嘴角的笑容却越发得意,轻笑着见她伸手取了那圣物,方才转身。“那么,契约达成,姝颜,我们便这么约定好了。”   “……是。”   可就在姝颜也终答应了他时候,却见綦晖眼神朝着她身后的营地一瞟,嘴角的笑容瞬间深邃了几分,而后却只听什么东西撕裂了空气似的从空中直坠而下!眨眼传来的,却是闷闷的呻吟和尚未发出就已经消逝的哀鸣。   女子听到了这一切,不由得愣住了,却不敢回头再看。而此时走在她前面一些的海綦晖则回过头来,桃花眼轻眯,极尽妖娆:“怎么了?你脸色很难看呀。”   她咬牙将感情全盘压下,攥紧颤抖的拳头,而后又终缓缓松开。“……没有……没有怎么,恐是您多心了。”   “那就好。”他眸中带笑,随即回过身去,带着她行走在夜色中,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林间,不见了踪迹。   一四三、她就在你身后   西府凤翔,古名雍州,据说周朝就有‘凤凰集于歧山,飞鸣于雍’的典故。自秦朝建都以后,各个朝代均为州、郡、府、路之治所。故有自古便有西府之称,至于凤翔之名得来却并不久远。大抵是在前朝安史之乱的时候,明皇李隆基逃亡此地天降瑞雪,有凤驾云而过栖落于此地,此后则改称‘凤翔’。   青晗也跟着几人一起猫在书房里头,看到凤翔府的由来后,却转去往身边的苍薰身边凑了凑,“诶,原来凤翔府跟凤家没关系呀?”   那女子被她突然这么一戳,不免有些迷糊,可照着她看着地方志又瞄了几眼,才答了句:“凤凰飞过这儿也兴许是有,可是不是凤家引来的,那可就说不准了。”她解释完了,下意识的还是朝言澈的方向瞟了瞟。“也不知道他那边查得怎样了。”   “查得怎样,你就自己去问问呗。”说着,青晗也跟着望望,“怎的,我见你的样子,倒好像有几分胆怯似的。”   苍薰在横了她一眼,讪讪道:“怕倒是不怕,只是觉得他头一回如此认真似的,总觉得不好打扰他。”   “若说打扰,薰儿你既然在屋子里头没走,就已经算作打扰了。”此时的凤言澈却从案宗当中抬头看她,薄唇抿着,倒也没有太过生气的模样,剑眉里也没有像以前那般稍有不悦便凶凶的蹙着,那双冰眸虽然依旧洌洌,但也不是冷得渗人。   那女子听言反倒被吓了一跳,“那你为何不早说,我先出去等你就是了。”   “好端端的,撵你走做什么。”言澈此时说着,也从椅子里站了起来,“言澧呢?”   “刚刚还在的,兴许是被太夫人叫走了。”苍薰答道。   青晗此时听这意思似乎他真的找寻到了什么蛛丝马迹,不管是关于凤海嫣的、还是关于凤言漓的,多知道一些总归是有好处。“怎样,到底查出了什么没有?”   “关于凤海嫣的记录,只有寥寥数句罢了。”言澈似乎也没有之前对她那般反感,听她问了便答道:“光是这,还只是从名字中泛的‘海’字说起。‘海’字那辈大约我们这一代再上数二十几代,当时凤家也算是中兴,依旧保持上古的习俗,我查那代当家为凤海娴,估摸着应该就是她的姐妹。”   “我不知道她是谁,我只听……听父王说,凤海嫣是有个妹妹的。”青晗说到这里虽然略微顿了顿,可最终为了省去太多解释,还干脆称呼了他一句父王。“那之后呢?”   “没有之后的事情了。”他此时脸色变得也不太好看,“如果凤海嫣真的存在过的话,那事实上所有家谱大事记里头,连她一个名字都没有提过。而就算是有……”他此时指着古书上头的一处雌黄痕迹指给她们看。“也都被这样涂掉了。”   “……这——怎么能这样!”   言澈看了看书上的涂痕,有意无意的叹了口气,“不过这也好解释,毕竟是和血魔族通婚,若被发现的话,就算是当家的备选,也会被诛杀罢。只是连我都想不到他们会将这一切做得这么狠绝,竟一个名字都不许出现。”   所以海綦晖憎恨凤家……自然不是没有原因的!遭受这等不公的待遇,想必随便是谁都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的吧。   “那如果这样说,岂不是海綦晖也真的要算半个凤家人……”苍薰此时颇有担忧,“怪不得他神族血统那般浓烈,就连眼睛也是成了琥珀色。”   “算不算都不重要。”言澈面上鲜有表情,只做陈述,“估计他也根本不是为了名分来的,对于一个只想着复仇的人来说,这不过是虚名罢了。”   “那……那除此之外,关于凤言漓的事情,还有别的头绪么?”此时青晗想了想,同样追问。   言澈似乎被她问得有些发烦,但也只叹了口气,“关于红梓漓,我已经命人去春绮阁将她带回,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只要她回了春绮阁,那就一定能捉得住她。而更具体的事情……”他眼神有意无意的落在那凰戒上头,“你不如再问问鸾尊上,恐怕她会更有发言权。”   “咦……她?她会知道么!”   “这便是你没有仔细听她话中的玄机了,上次在祠堂里的时候,鸾尊上说那话的意思就是她之前就见过母亲……那么当时除了凤言漓,谁还会有这个能力将她召唤出来?”青年也知道她迷糊,现在也干脆认栽的将事情又解释了一次。“所以,若想知道具体关于言漓的事情,不免就先唤出鸾尊上问问看,兴许会有收获。”   青晗此时方点头称是,抬起手来望向那戒指,缓缓地将灵力注入期内,而后……   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是什么情况!”青晗大惊,“我……我唤不出她来了!”   此时却见面前的言澈面色也微微一怔,不知为何。却见凤言澈此时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你若唤不出鸾尊上,有两点可能。其一是你们呆的时间太久,本来灵魂就是同一的,兴许融合在你身体里,再也找不到了。”   “那……那其二呢?!”   “其二就是……”他抿了抿唇,将视线有意无意的朝旁边一转没有继续看她:“她就在你身后。”   “呜哇!”   “叫什么叫什么。”她身后的云鸾依旧是那日白衣胜雪,见她尖叫着回头,也不满的皱皱眉,“干嘛这么大惊小怪的,你当是第一次见我么?”   青晗大惊,用手按住胸口狂跳不已的心脏位置,“你……你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什么叫冒出来的,我一直都在这儿的。”云鸾听罢,越发将那双隽眉蹙紧,“分明是你自己没有注意罢,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她自然不敢和那老祖宗顶嘴,忙服软的回答:“是极是极!都怪我了,我就不该把你从那里头放出来……”   身边不远处的苍薰和言澈听了,均淡定表示,鸾尊上您快拍死她罢,您瞧瞧她净跟着她家里那小妖精学了什么招人烦的磕儿。   一四四、你学夹生了   云鸾此时立在少女身前,挑着那双隽眉压抑了好久的怒火,抬起手来用食指点了她半晌,末了也只长叹了口气,恨恨的将手甩了下。“罢了罢了,我也不和你置这气。”可就算这么说完了,她还是不忘赏了记白眼给青晗。   “鸾尊上。”此时言澈和苍薰也都跪在地上,“末辈拜见鸾尊上。”   “免了罢都免了罢,又不是第一次见面,用不着与我这般客套,都起来说话。”云鸾说着,那雪白的长袖拂了拂,“有什么事情想问我,你们就只管直说罢。”   听她如此开门见山的发了话,那二人也乖乖站起身来。此时言澈看了看青晗,意思她上前问话,可偏偏这个时候那丫头好似在反省似的,低着头,完全都没有想起要招出云鸾是要做什么的来着。青年虽然暗自有些恼火,可也碍着云鸾的面子不好发作,只好弯身一拜道:“我们这次请您出来,是想听听关于我那亡妹——凤言漓的事情。”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挑起眸子望向那双金瞳:“鸾尊上,您大抵是见过她的罢。”   “见是见到过。就连你们的母亲我也之前见到过。”她倒是规矩的答了,似乎是对言澈对她恭敬的言语十分满意,“不过让我很惊讶的是,凤言漓竟然在那之后就再也没唤我出来,反倒换成了这么个没出息的丫头。”云鸾此时夸着一边还不忘打击一边,侧过身子恨铁不成钢的戳戳青晗的额头,“难不成是夭亡了?说起来还从未有过我哪一代转世会早过世的先例,这样说来,未免太巧合了些罢。”她说到这,反而停了下,细细想了一阵,方才道:“不过说来历代要唤我出来,也都是要等到成年之后的,她这么小来召唤我未免也太奇怪,你们的母亲未免太过着急了。”   言澈听罢也点点头,“毕竟这代的时候创圣琉璃的封印已解,您留下的祖谕里说,只有您的转世才能封印创圣琉璃,所以她也自然很想快些确定下来人选,而后从幼年就开始悉心教导,保证成为一流的术者。所以才提前唤您出来罢。”   “这也有道理,只恐怕,这样一来,反倒让我身上灵力的波动扩散,招来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呢。”云鸾此时将眉轻轻一蹩,带着几分轻蔑的哼了声。“所以,你们现在打探到什么了?当年的凤言漓,究竟是怎么死的?到底有没有昭灵煌那祸害从中作祟呀?”   一听自己师父的名字,青晗也越发讶然,“等等……你……你认得我师父?”   “呵,算得上认得,若说起来还算是见过几面的。”那白衣女子点点头,“若没有昭灵煌,云族也不会覆灭,创圣琉璃也会完好无损的供奉着,世界自然也不会混沌如此。”她哼了声,歪头看看青晗,挑眼笑道:“而如此憎恶他的我,在这一代的转世里头,竟然也会亲亲腻腻的叫他一声师父……他难不成还真是故意的——要看我的笑话罢。虽然我在死前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些,可就算是神,也无法改变自己已经由天网编织完成的命数,就像是我的父亲,明明已经预料到了自己会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杀死,可这一切都是注定。天意难违,就算是神也是一样。”   “怎么……我只听说我们魔族寿命极长……那师父……啊不,昭灵煌难道也是不老不死的么?”青晗说到一半,慌忙改口。   云鸾摇摇头,“这怎可以和魔来并论。神族谱系之间也各有不同,神族不光云氏一条分支,大多都居在天上,不会下人间来,他是天降而来的,自然与我们不同,至于不老不死……恐怕也是他那一族血脉使然罢。”说到这里,她却望望青晗而后又看看身边的言澈和苍薰,反倒是头一回的下了吩咐:“关于凤言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继续考究下去也没有必要,现在既然琉璃已经解印,那么一切都要以封印创圣琉璃为先。”   “是,鸾尊上。”言澈低头答道:“凤家定然会鼎力支持青晗,这您毋庸担心。”   “是啊,我不担心你们。”她讪讪的说着,又不屑的用眼角望了望青晗,“我是担心她。弱成这个样子,对暗琉璃的操控甚至还不及我这个灵体,啧,那昭灵煌还真是会捣乱呐,分明是将顶好的苗子掉了包。”   青晗心说你这话自己家里关上门来说说就罢了,怎的还跑到这来说,非要拉着凤言澈和苍薰这俩从一开始就各种瞧不上她的人一起来批斗她么!想着想着,下意识的抬眼看看她,不忘又白了她一眼。   你厉害了不起啊,哼,再怎么着,也不过是个幽魂罢了,最后不还得靠着我的力量才能现形么!装的那二五八万的样子,有能耐你别靠着我呀!   “你既然自己没能耐,就没有资本品论我有没有能耐。”此时云鸾的话幽幽入耳,显然是带着冷迫的寒意。   “咦!”青晗大惊!自己分明没有说出口来,怎么就被她听得这么一清二楚!   此时云鸾眼神越发不屑,冷冷道:“我们本来就是同一体的灵魂,你这死丫头在想什么,你当我感知不到?”她说着,反倒没有继续说她的不是,而是转头看看身旁的两个小辈,“你们先出去,我有话与青晗单说。”   言澈和苍薰听了这话,也对视了一眼,没得二话,只顾匆匆的一拜,随即便退出去了。   见二人出门,少女也将目光重新落回云鸾身上,将头一扬,颇有一副待宰……啊不,英勇就义似的凛然。“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你都说什么呢。”云鸾扬眉看她,“我说我要杀你了么?”   “……没有啊,可是我看你那表情,好似是快了。”她眨巴眨巴眼睛,回答道。   “我杀你做什么呀!”她足足是被青晗磨得没了脾气,“封印琉璃的事情再也拖不得,就算是我再怎么看不上你,也没时间等你重新轮回一遭了!”   ……嚯,敢情这不还是总想着将她砍了重练么。   虽说没了掉脑袋的危险,不过云鸾的话也没比青晗刚刚说的中听到哪去。   “好罢,随便你怎么说。”青晗叹了口气,“你还有话要单独与我说?”   “我想问……你操控暗琉璃的手段,究竟是由谁教的?”云鸾开口不忙着说自己的原意,却先发了问,“是昭灵煌,还是凤家人,或是……还有别人?”   青晗此时眉间无意的抖了抖,“唔,是苍薰,你见了的,就是刚刚出去的姑娘。”   “那苍家后人我知道。”她点点头,“还有谁么?我倒觉得凤家人就算是旁系,也教不出这般的野路子。”   “野……野路子?”青晗惊讶的复述了句,“你是说……我操控琉璃的时候,有哪一步不对么?”   云鸾听她这么问,将言辞顿了顿,半晌没有开口,而后才道:“哪里不对说不上,只是觉得你这未免投机取巧得紧,这就导致了你虽然祭出玄剑、令武器现形这一关姑且算是过了,可是之后,反倒会出现更糟糕的状况。”她说着,指了指青晗腰间的玄剑,“你是不是一切攻击,都近乎无法具体来捏成形状的?只能形成一团团的黑雾?”   “苍薰……苍薰说这兴许就是暗琉璃化成的模样呢?”她迟疑着争辩。   “一派胡言。”此时云鸾虽然面上没有不悦的神色,可毕竟将眼神一凛,“她那还是对暗琉璃一知半解,毕竟既然没有先例,那她也很难解释关于暗琉璃的事情,见得剑上玄雾腾出来了,就以为是真正完成了对暗琉璃的操控,其实你差的很远。”   她此时想起几日前云鸾和海綦晖争斗时那化成索状的黑雾,尝试着问道:“那你的意思是说,暗琉璃所成的攻击不该单纯是雾,而是可以用雾凝成更多的形状?”   “你可算听明白了。”云鸾虽是这般说着,可眉头却依旧锁着,好似不悦又好像担忧。“现在你的问题是……没有按部就班的学习如何祭出剑而后再一点点的教授如何使用术。也许是苍薰一开始也有误导,那么就致使你对琉璃的理解和契合已经偏离了轨道,再想更改,怕是难了。而就因为这样,在这个基础上想要再提高,我看也不会有什么太好的效果。”   云鸾这话里的意思,青晗想了想,也许大概就是一句话:   ——对不起,你学夹生了。   青晗并不能确定当时教她祭出暗琉璃玄剑的海綦晖到底是帮她还是在害她,可事到如今,既然云鸾明确的告诉她方法不对,那是不是自己也只能重新学习一番了?“那现在要怎么办?那按你说,怎样才能将玄雾捏出形状来?莫不成要从祭出玄剑之前重新学起么?该怎么学?”   此时那白衣少女遣她将玄剑提在手里,自己同样伸出右手覆在她持剑的手上,“我只做一次,你自己好好记着这个感觉。”说罢,却见白光一闪,云鸾的身体瞬间消失,而此时少女将眼一眨,那双瞳仁则泛出金黄的色泽!   一四五、同体   此时凤府的书房内,少女单手持剑,那柄玄剑此时还尚未化形,近乎半透明的攥在她手里,撕扯着空气,传来丝丝气流异样的波动。   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又来了!   青晗觉得自己这副身体的主导权再次被强行掳了去,虽然不类之前狂化之时那种所有知觉都被剥夺,只是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不由自主的运作着!   她刚想挣扎着抵抗这种异变,可就在此时却听云鸾的声音好似从脑海里头传来一般,格外的清晰。“青晗,你不要妄动。”   说是不要妄动,您倒是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还未等少女开口询问,却听云鸾已然感知到她的焦虑,发声解释道:“我只是将灵魂暂时附在这个身体上,等一会我来教你如何正确的操控暗琉璃,你也不必惊慌。等到让你熟悉过这个感觉,我自然会脱离你的身体。我现在毕竟是历经了千年,所以这灵魄上的灵力也极大的消减,所以你不要太过挣扎抵抗,要不然就很有可能会将我从你身体排挤出去。”   听她这么一解释,青晗好似服了颗定心丸,安心的放弃了对身体的操控,任云鸾驾驭着自己的身子,抬了手臂,持起那把玄剑。   “青晗,你之前是不是听人说,操控创圣琉璃要靠着欲念?”她的声音闯入脑海,如此发问。“欲望足够的强,就可以驱使琉璃了?”   她虽然不知道云鸾为何知道这么多,但毕竟如今她已经侵入到自己的身体里面,显然有可能自己的记忆也被她偷窥了个遍,此时抵赖无用,只得想着朝她回话:“确实是,这有哪里开始不对了么?”   云鸾沉吟片刻,“时光太久远,我也近乎忘记了当时我是如何使琉璃现形的,说不上你这想法对还是不对,但是我只觉得你这想法未免太绕了些,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无法集中精力的呢?”   她话音刚落,此时青晗脑海里却突然出现一抹花纹,黑灰色的散发着氤氲光晕。她一愣,倒觉得不知在哪里见过这番图样!   “你不要告诉我,你连这个花纹都不知道是什么。”此时的云鸾声线当中颇有几分不悦,持起剑来放在眼前,“与暗琉璃已经相处了如此长的光景,就连这你都从来没有注意过吗?”青晗定睛去看时,却见玄剑的剑身慢慢从黑雾当中明晰了轮廓,通体黑色的利刃上头,竟赫然雕琢着刚刚才脑海中被云鸾强迫回想的花纹来!   青晗这才意识到,自己虽然早就意识到这暗琉璃剑上确实有什么花纹,可是从未仔细的注意过到底那花纹是个什么样子!   此时脑海里重新出现了那一抹花纹,而且还在不断蜿蜒而上,而等到她低头看玄剑剑身的花纹,却发现自己脑海中意识到的花纹在先它一步的生长……就好像是指点着花纹攀升的方向!   “关于这一点,我想那苍家后人不可能没有和你说过。”云鸾此时语调带几分责怨,“想要祭出兵器,其最先的一点,就是要清楚自己要将它幻化成什么形状。”她顿了顿,继而说道:“创圣琉璃给予术者的武器并不是单一不变的,而是全凭身为宿主的适合者需要怎样的器具而幻化出来的。至于你,就连这上头的‘苍璃纹’都没有完全记得清楚、如此的轻视它,也不枉那暗琉璃这么不买你的账。”   “‘苍璃纹’?那又是什么?”青晗听了新的事物,显然忍不住好奇的插嘴。   她的回答此时颇是不耐烦,“‘苍璃纹’是什么,你若想知道,赶明儿自己问那苍家后人去,我可不与你解释这么多!”说着,再看那玄剑上头的黑雾已经攀到了剑尖。剑身此时现形后,俨然要比青晗那雾蒙蒙的状态好上太多,其上的纹样格外清晰,剑刃处寒光闪闪,兼带了玉石的温润和金属的烈性。   青晗不由得感叹了句,果然人比人是要气死人的,自己那般努力地费了牛劲本以为做得够好了,可不想这云鸾区区几下的功夫,显然就单单将祭出玄剑的等级上升了一层。若是自己真的有她那么厉害的身手,恐怕也不至于每一次都被修理的那么惨!   “你又想去哪里了,还不专心的学?就你那三心二意,还指望能如我这般么!”此时嗔怪的声音再度将青晗的思绪扯了回来。看来同体的时候只有这么一点太是不好——想稍有溜号都会被抓个正着!   “呜,我知错了还不成,您快说下一步要该怎么办?”   云鸾此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将手猛地一握,青晗甚至能感觉到掌心被剑柄咯出的隐约痛意。却见此时黑雾从剑身丝丝缕缕的飘逸而出,朦胧不成形。“你看,若是你来做,这黑雾则会是这个样子,你该不会以为,黑雾就只是暗琉璃化成攻击的唯一形态罢?”她说着,青晗只觉眼前的黑雾烙在脑海里,仿佛放慢了动作似的,几缕雾气拧成了一条漆黑的绳索……   而正在此时,她自己手上玄剑当中飘逸出的黑雾,正如脑海里所想的一样,本来氤氲不定的玄雾,竟也凝成了一根绳索似的,漂游在空气当中,而后缓慢的探向不远处书桌上的一个陶瓷笔架。   青晗脑中被云鸾强加来的意识好似走马灯似的播放着,一步一步的,在脑子里头操纵着玄索的走向,而后却见那一根黑雾凝成的绳索灵巧的捆住一支狼毫,提了起来,悠悠然的沾了墨汁,而后在宣纸上游龙走风的写了几个字。而后将笔一收,玄索提着笔杆到了她面前,轻轻地将笔放回到青晗持剑之外空出的手里。   妙!实在是妙!自己怎么从来没想到过暗琉璃竟会有这般精致的驾驭之术?   而就在她的手心接住那狼毫的瞬间,那黑色的绳索顷刻消散重新化为武器,一片片一团团宛若层云。   少女觉得身形一轻,转头看去却见那白衣女子已经立在了自己身侧,俨然是脱离了自己的躯壳——怪不得那术已经解除了。   “该做的,我都领你做过一番了,其下的就要你自己去领悟。”此时云鸾侧头看着她,依旧那副高傲的脸孔,“只要你能将它每一步的结论都先坚定了意志,暗琉璃自然就会任你摆布而已。”   你说的倒是简单了。   青晗弱弱的横了她一眼,此时持起剑来,看着那玄雾不断从剑身上飘逸而出,化为一片朦胧。   似乎已经和暗琉璃相处得久了,似乎对于‘术’的操控也比以前确实进步了不少,至少现在这个时候,她的脑海里虽然也有杂念,但多多少少是已经排除了许多。她学着刚刚云鸾的样子,在脑海里不断地复刻着每一缕雾气的走向,而后尽全力暗示着意志将它们拧成一股绳索。   虽然周围外圈还颇带着模糊,可毕竟那玄索算是隐约现出些样子了——至少,至少是可以看得出周围的雾气稀薄,而当中的雾气稍稍浓厚的。   少女将眉头锁紧,驱动那玄索探向那笔架,希望能像刚刚云鸾所做的抽出一支笔来。而就在那黑气触到笔架的瞬间,兴许是动作太大,那旁边青瓷花瓶却被它撞得摇了几摇,险些就是要倒!   “呜哇!”那边还没怎样,青晗倒是先叫了一声!那瓷器再怎么说看着也够精细,估摸价钱一定不菲!万一……万一再叫自己弄碎了一个,叫她赔的话,青晗觉得把自己卖了都不一定值得上那个价儿!   等到那花瓶摇晃几下又稳稳的立住了之后,青晗才又壮起胆子,将黑雾凝出绳索的形状……然后探将过去——   “啪——”   当然,很久很久之后,有一个很有名的定理,我们暂且将它称为“怕什么来什么定理”。所以青晗在面对着瓷器碎片丢得满地狼藉的惨状,不由得瞬间石化。   她觉得,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什么事情比“打碎了凤言澈的‘应该很值钱’的青瓷花瓶”更糟糕的事情了。   “鸾尊上,是出什么事了吗?”此时凤言澈的声音竟从不远的门外传来。   青晗的心好似瞬间跌进了冰窟窿,她觉得自己刚刚的想法真是大错特错了。   其实比“打碎了凤言澈的‘应该很值钱’的青瓷花瓶”更糟糕的事情是——凤言澈就站在门外。   门外。   她被吓了个激灵,望着门口的方向无意的朝后退了一步。   “嗷!”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号从屋子里头传出。   青晗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有的时候遇到事情真是不该瞎想,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本来就没有什么所谓的最糟糕,而只有更糟糕……   那么更糟糕的事情就是,她刚刚那朝后一迈,瓷片的碎渣扎到了她的脚。   正在她费力忍痛将那碎片从鞋底拔出的时候,凤言澈终究还是推门进来了,首先是看了看那一副事不关己神情的云鸾,而后又瞄了瞄跳脚耍宝似的青晗。最后才瞄见那一地碎片,嘴角抽了抽,却依旧二话没说,末了还是退出去了。   一四六、忍字心头一把刀   其实青晗并不能理解之后自己朝凤言澈道歉、一个劲儿的解释着这“只是个意外”的时候,他面上那忍而不发的表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想,这一定是碍在云鸾的面子上他才没有卸了自己。   ……好罢,那既然如此,鸾尊上您倒是开口说说话,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嘛!事实上不是在调皮捣蛋!是真的!是真的在练习操控琉璃的忙正事呀……   可是云鸾也迟迟没有说话,而是轻咳一声,随即化成白烟眨眼间就回戒指里头了。   青晗本以为凤言澈会穷凶极恶的捉起来好好将她治罪一番,可是到了最后他也只是一脸胃痛的摆摆手,说句,“罢了,一会我叫人将这收拾收拾,你先走罢。”   她此刻瞬间真实的意识到了凤言澈似乎确实同以前相比算是温润了不少,至少晓得得理也要饶人的道理,尤其是连她这般也容了下,想想还真是不易的。   不过青晗转念想想,不过是一方瓷器罢了,凤家既然那么有钱,怎的还差这么点物什?   想到这里,她心中的负罪感基本被打消了个干净,秉着固有的仇富心理,她再度弱弱的询问了句:“当真不用我帮忙?”   得到凤言澈强忍着火气不发,可冰眸依旧一寒,终究耐不住瞪了她一眼,“不必!”   所以说……还是乖乖生气发火比较像您老人家啊。   得了这番回答,青晗此时也扁扁嘴巴,趁他还没有发出千万的冰凌戳她之前,先身形一闪出了门外。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言澈生气并不是因为那瓷瓶多么名贵值多少银子、或是说他多么喜欢多宝贝它,而是因为那青瓷瓶子是当今赵官家赏给他的玩物,就算他现在贵为亲王可以在朝中毫无忌惮,可毕竟这样一来,免不了又要有人说他的闲话了。   刚刚那书房似乎本就不是该大显身手的地方,青晗等到回了自己的别院,没有进屋,就站在院落里头开始练习云鸾刚刚教给她的东西。   如今她暂时可以驱遣雾气形成绳索,控制力虽然是差了些,可青晗对自己好歹还算有信心,就算是慢功夫,也总有一天会磨出来的。   重新朝手中玄剑注入灵力,逸出黑雾凝结成索。颤颤的伸向院落里头的花木,企图折下一枝来。   有了这样的想法,青晗脑海里却始终不自觉的想起还在兴元的碧梧来,估摸着被他撞见自己这么祸害树木,他又要生气了。   不过……那厮也就只会生气而已。   似乎着实是想偏了,意识也微微有些涣散,驱使的玄索也开始氤氲出雾气,好似转眼间就要消散了似的。   而就在她本就费力集中精神的时候,却听‘吱呀’一声,她无意的侧过头去看看,却见那小妖精正从门缝里探出个脑袋朝她巴望着。   青晗手一抖,这下子那绳索立刻散成雾气,可再也拧不起来了。“你……你作甚!”她望向燕隐,揪着眉头瞪他。   “你怎么才回来嘛~死鬼~人家等你半天了~”他娇滴滴的说着,青晗觉得这小妖精就差一条手帕就可以跟着教坊头牌红梓漓混风月场了。   少女面部肌肉不太协调的抽了抽,看着他半晌没憋出话来。   “咳,”他轻咳一声,转而好歹算说了点有用的磕儿。“就是看看你究竟在院子里忙什么,怎么进了别院都不先回屋坐坐的?”那青年此时回答一本正经,而后干脆推门走了出来,立在门口靠着门框望她。   她此时真心觉得那小妖精似乎是贤惠了不少,若是按照凤家的习俗反倒应该是顶好嫁出去的。可听了这话也不免叹气一声,“我回不回屋那也都是我的房间好吗,还有,你为什么又会出现在我房间里?不懂得女孩子的闺房你一个男人是不可随便进去的么?”   似乎在燕隐那边,一切的礼教都彻底被浮云化了不少,此时他依旧是笑吟吟的,“晗爷怎么将话说得这般见外,你的屋子不就算是我的了嘛。”   说来说去,又是这个以身相许了的典故。青晗郁卒。   见少女叹气,燕隐也愈发笑得愉悦,随手关上门走到她身前,“晗爷,怎的今日好兴致,开始忙着练习这种东西了?”   青晗见他这么问,也伸出手来轻轻重重的戳着他的胸口,“你还好意思问呐,你这没用的男人,每每都要我保护。你说你说,现在就连我自己都受人欺负,还不得好好将自己变得厉害了,才能保护自己,顺便保护你呀?”   青年听了这话绷不住的笑笑,“吓,这么看来,晗爷可真是辛苦啦,”他伸出手来用袖口故意帮她擦了擦额头上其实根本就不存在的汗渍然后掏出药葫芦一枚,“先吃点大力丸来歇歇然后咱们再练?”   见他殷勤,虽然最后也都接受了,但青晗仍不忘仰着头摆出一副冷艳高贵的样子,取了颗大力丸塞在嘴里嚼着。   被这小妖精一搅合,青晗似乎再也练不下去了,又闲聊了许久,燕隐料她这几日都没有出过宅院,便怂恿她一起去街上逛逛。青晗本是不太想去的,可最后还是被他生拉硬拽了去。   虽然言淅已经走了好几日,毕竟头七还没有过,自己就算和他非亲非故,但这样还是叫她心里有些过不去。   “说来,青晗你问过言澧没有,你们这次准备什么时候出发?”燕隐有意无意的又戳了她一句。   青晗知道他想问什么,便只答道:“言澧按理这算‘大功’是要为他守九个月丧的,可是不知道凤家的规矩是不是和我们一样,这两天也没想起问她,寻思着好歹过了头七之后再说罢。”   燕隐听罢了也点点头,“这事也强求不了,我们看来还是等言澧自己与我们说吧。”   少女此时侧头看看他,“对了,若是真的要在凤府跟着言澧待上九个月,那你呢?你准备去哪?”   青年此时颇为惊讶的扬起眉来垂头看她,“晗爷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怎么又想起撵我走了?”   “不撵你走,你就还真赖着不走了?”她别过头去对上他那双凤眸。“没什么事,总跟着我做什么,都已经跟了我这么久,算算也差不多了,没必要继续再黏在我身边吧。”   “怎的,晗爷现在就开始嫌弃奴家啦?”燕隐此时不忘扯着她的手臂,“您说您若是不要我了,我这一人在凤翔人生地不熟的该怎么生活呀。”   少女心说你在兴元也是无亲无故的不也卖大力丸卖得风生水起么,从喉咙里干咳一声,揪起眉来斥了声,“瞧你又在胡扯了,你怎么能说不会生活呢?好歹你还有大力丸可卖呢不是?再怎么不济你还会‘竹板这么一打呀’之类的,怎么可能离了我就饿死了?”   燕隐暗笑她竟也将那腔调学得一板一眼,倒也随即开口:“话虽这么说,但您就这么忍心把我丢去一边啦?没我在身边我怕晗爷您会寂寞呀~”   ……寂寞个鬼,我现在都快烦死你这小妖精了。   她讪讪的横了他一眼,叹气道:“看来你是铁了心想要赖在我身边了是不是?以后若是继续行去寻找创圣琉璃,指不定又会遇到什么危险,到时候自保都困难,你教我怎么一直护着你?不过我真是稀奇了,人家如你这般有个好皮囊又能说会道的,早就去勾搭富家漂亮小姐去做上门女婿,可偏偏你却好死不死的赖在我身边不走了,你这脑袋是大力丸吃多了反倒不太灵光了么?”说着,伸手就要去拍他的头。   但她手刚刚举起,却先被他拉住了手腕,“晗爷这话可不对,怎么,我就这么像会贪图财色的登徒子呀。”   “世人皆是如此,就生得你这么一个怪胚。”她挣了挣,可是始终没有挣脱。   “那你觉得我为何一直跟着你不放?”燕隐低头望着她的眸子,此时敛了嘴角的笑容,倒是一脸严肃的看她。   青晗想了想,庄重的回答他:“因为你二。”   ……我二?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分明是你才二!   “什么呀,”燕隐垮下神色来,一脸无奈的看她,“我若说我是因为喜欢你才跟着你的,这理由行是不行?”   她望着他,此时在嘴角却染出一抹无奈的笑意,而后叹气道:“你瞧你瞧,如今倒又开起我的玩笑了,燕隐呀,这喜欢二字可是不能随意乱说的,你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青晗这话说完,反倒将他噎了半刻,好一阵都没说出话来。   “我刚刚说的就那么像开玩笑吗?”此时他将眉皱了皱,倒好像似几分真的一般。   “嗯,是啦是啦,不像,不像还不行?”青晗摆摆手,“我知晓的,你不是像开玩笑,而是就在开玩笑,我说的对吧!”   对你个头啊你个二货!   燕隐忍了许久,好容易没将这话朝她吼出来,而再想和她好好说说这件事情,青晗反倒早就将话题有意无意的岔开,不再给他机会了。   等到回归凤府已经是快傍晚的时候,青晗依旧要趁着今日云鸾教她的东西还没有忘干净抓紧练习机会,嫌那小妖精在身旁碍眼无法集中精力,也干脆将他撵回他自己的房间里,就差将门封上不许他出来了。   哦对。   青晗灵光一闪,突然意识到——撵他走之前,要先将那一药葫芦大力丸先扣下才对。   一四七、置之死地   这几日虽然加紧练习,在云鸾的指教下头有所长进,但毕竟还是差了一些,虽然灵活度姑且算是过关,端个茶倒个水虽说不上是不成问题,但好歹不会再把茶壶瓷杯摔个稀巴烂……   好罢,为什么她一定要用暗琉璃做这些,就不能稍换点有出息的事儿来做么?   她虽然也对云鸾提出过这般问话,可云鸾最后回答给她的意思却是依旧先做细琐的事情,而后在实战当中才能做到收放自如。   言淅的头七已经过了,言澧依旧是安于居丧,毕竟她是当家,这规矩自然不可废。虽说不一定真的要等到九个月丧期满了才能重新出发,但至少要等到百日之后才能动身,算算开去,那时都已经是腊月,接近年关,今年还能不能再出发,倒成了未知数。   青晗觉得这样也好,毕竟之前在兴元太过匆忙,就算是苍薰教的还算严格,但毕竟时间太短,对创圣琉璃也算不上能完全掌控驾驭的。若是现在能有几个月的时间好好再跟着云鸾学习一番,就算赶不上她的程度,就算能及她一半也是好的。   转眼又是十五月圆,青晗早早就睡下了,满月对她的影响现在已经并不太大,几个月来她已经调理的差不多,甚至她已经可以选择擅用狂化的力量。   而就在她已经熟睡多时,夜半不知几刻,她耳边骤然传来一声哀呼,青晗睁开了眼,转头望向纸帐外,可再怎么仔细听去,都只有夜风吹拂着树枝传来的‘沙沙声’。坐起身子披了件衣服下了地,却见本是睡前就关好的窗子不知为何被风吹开。她匆匆的推开门跑去查探,可整个凤府此时依旧沉浸在睡梦当中,除却她夜半惊醒,之外似乎没有任何人听到这等异状。   刚刚那一声究竟是谁?   自己分分明明是听准了的,难道别人反倒都没有觉察吗?   她虽然隐约觉得确实有什么事情发生,可在院落里头溜达了半天,实在也没听见谁和自己一样听到那声后起来探查的人声,再加上那一声怪叫之后就没有其他异常。此时她心里也犯了几分嘀咕,甚至觉得自己刚刚到底是不是听岔了,也许只是自己做梦听闻的呢?   望望月色当空,估摸挨到天明还有许久,她想了想,伸手扯了扯肩上的外衣,绕了最后一圈,再度确认了什么都没有发现之后,方才退回了门里头,闩好门,视线下意识的一瞟,她将手一抖,那外衣便脱身掉落在地上。   “……怎么会!”她呢喃着,不禁惊诧得瞪大了双眼。   青晗面前是一面铜镜,虽然照人并不很清晰,但在没有点灯的夜色里,惨白的月光好似将镜面镀上了一层白银,而此时镜面上头,正烙印着两点血红。   她赶忙冲到镜子前面,望着镜子当中的自己:那双眼睛已经彻底涨成了血红,而额角青筋也开始隐约浮现!   这分明是血狂化的外显!   不对!她刚刚分明没想要血狂化!这种异变更像是无意为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引得她一起狂化?而刚刚她所听到的那一声哀呼,究竟又是谁!?   她将手覆在一只眼睛上,眸子透过指缝窥视着镜中的自己那猩红的双目,甫一眨眼,青晗却在镜子当中看到了另一张脸——   那人生得一双温润润的桃花目,寻常的时候是那般的高雅,而浅浅一笑当中分明却是那般妖媚撩人。   竟是海綦晖!   少女下意识的倒抽了一口凉气,而就在她在镜中见到綦晖面目的刹那,镜中他双眸变为紫金二色,而后那紫眸当中如同涌出血来一般染上猩红,飞速的蔓延了整个眼球后,又扩散去金色的瞳仁!   “这难道说是——”   数千里外,妖族联盟王域。   青年立在当中,四周均是妖族部众。兵刃相向,直指中间那人的方向。而中央的那青年此时身上已经多处染上胭脂色妖媚诡异的红,就连那俊美的脸上也擦出一道道伤痕,显然是受到围攻所致。   而他抬起眼来,那双眸子里头本是紫色的一枚殷红似血,另一只金眸虽然依旧恪守着,但也渐渐的蔓延出橙红的色泽。   “唔,咳。”那青年呻吟的末尾却是一句轻咳,风刃自身后劈来,虽然被冰墙阻住半分可依旧是结实的打在他的后背,惹得重击之后,咳生生出一口血。   “海綦晖,怎的变得这么难看了。”   身后一声兀然传来,他转过头望向身后。伸手抹了抹唇边的鲜红,而后嘴角一扯,竟依旧是那般乖张,“呵,朗御这一切都是你策划好的吧。”   “吞了我的,早晚会要你吐出来。”那双银色的狼眸冷冷的打量着面前的青年,冷哼道:“不过真是没有想到,这一招竟是当真管用。”   他身上流出的血已经沾湿了大半的衣裳,一滴滴的淋在地上,綦晖此时没有说话,依旧是干笑。   “我不知道为何你不想血狂化,不过现在看来,你强压着不去血狂化,如此分神,恐怕无论是操控琉璃还是驱使幻术,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吧。”   “真是摸个透彻。”綦晖此时一只眼睛已经涨红,可代表神族的金瞳当中依旧着了清明,“以前就算是满月也不曾有这么大的反应,哼,果然是你做了什么手脚罢。”   朗御此时嘴角一提,手腕外侧已经弹出利刃,抬手就朝他袭去!“你要知道,你招惹的,可不光我们妖族一方!”   他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从海綦晖强行从他手里夺走妖王之位的那一天开始,他就一次次的想着有一天可以杀了那个张扬跋扈的男人而后重新夺回宝座。   光琉璃也好、妖王之位也好。甚至于说小舞也好……海綦晖,你从我身上夺走的每一样,我都要让你加倍的返还!   朗御知道他是血魔族的后人,却从未见过他血狂化的样子,仔细套过小舞的话,方才得知海綦晖竟从未进行过血狂化!   “海綦晖,你不是厌恶你生为魔的血统么?你不是因为这样才一直压制着不肯进行狂化的么!你现在瞧瞧你自己!那副脸孔分明和狂化的魔族无异!你也是怪物,和那群狂化后的怪物一般的丑陋!”说着,那风刃已经临了他眼前!   却见綦晖将手覆上一层冰,抬手接住他的攻击,可就算是这样,还是被他推得踉跄了几步,挣扎许久方才稳住身形。“你……你难道去找血魔族的人了!?”此时他心中暗叫不好,料到朗御该不会有这样的能耐可以有办法逼着他进行狂化,恐怕唯有血魔族内部才会有这样邪招!   那银眼狼妖没有回答他,只是以风刃更加用力的压着,见綦晖手掌里的冰面渐渐破出裂痕,风刃触碰到掌心的皮肉,又激起点点血花。   此时朗御心中暗喜,那海綦晖果然如栖影所说,就算被逼入绝境也不会使用血狂化!如今只要速战速决,快些将他解决掉,自己便再无后患!   ***   而若说朗御认识栖影不过算是个偶然。   只是意外撞见栖影对狂化后无法恢复意识的血魔族人进行猎杀,他将事情处理罢了,便领着部众飞快的隐匿于夜色树影,而朗御想也不多想,便御着风跟了上去。   那男子察觉到自己被人追着,也停下步子来,任狼妖停在他面前,“你是妖吧?我们魔族和妖族自来井水不犯河水,你追着我做什么。”   “这位大人,果然是血魔族人。”朗御拱手礼了礼,而后上前半步道:“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结交个朋友。”   “我还有要事在身,我想你也不必绕圈,有什么话直说就好。”他的声音在面具后头闷闷的,却意外的带着慵懒。   朗御看了看他,而后开口,“恕在下冒昧,不知这位大人,有没有听说过有一你们的族人,他那眼睛生的怪,一紫一金的?”   栖影眸子一亮,上下的打量着面前的狼妖:“你想做什么?”   “那人霍乱我妖族,你们既然是处决者,那难道就不管么?”   “这你恐怕是会错意了。”栖影摇摇头答道:“我只管血魔族内部的事情,关于他在妖族如何,这我是管不了的。”他说到这,却突然语气一转,“我处决的都是狂化后无法恢复意识的,这你要知道。”   他一听栖影话中有话,也低头弯身一拜道:“那么大人,可否有办法,强行令他狂化呢?”   栖影冷笑一声,此时屏退了左右,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药瓶子,“我与他是有结仇,但他好歹尊为我们血魔族的太子,我是不好出面的。但是……你可就不同了。”   狼妖见了,也接了那药瓶,压低了声音道:“那若是这样说,是不是……”   “他鄙夷的是血魔族的身份,想必如何都不会进行狂化的。压制自身狂化冲动的时候,不正是最好的机会么?”栖影说着,似乎在面具后头轻声笑语。“不过我想你一定要速战速决,如果实在熬到他狂化了,就等天明之时不能恢复意志,到时候……交给我来处理吧。”那青年此时却哼笑了声,如是回答。   一四八、卿如倒影   风刃撕扯着空气,发出‘呼’的一声破音,而后割开皮肉擦出道道血痕。   “这可是你逼我的……朗御。”海綦晖此时微微侧身,伸手握住他腕上弹出的风刃,骤然握紧。血顺着指缝向下滴落,和在泥土里,卷起绀色的土珠。正在他抬眼的那一刹那,他左眼已经彻底涨为血红,而本是金色的右目此时竟也一点点的染起血彩。   血狂化!   没想到他还是干脆认了血狂化这一招!   朗御暗叫不好,连忙敛了风刃后退半步拉开二者的距离,“战略有变,快将他捆起来!”   那狼妖话音还未落,几根手腕粗的铁索已经飞将过去,将海綦晖一圈又一圈的缚住,但此时,他的身形只是微微一个趔趄,垂着头,发丝垂下遮住了他面上的表情,只在隐约处看到他乖张扬起的嘴角,以及那折射月华一般惨白的森森獠牙。   “啊——”他抬起头来,发出一声怪叫,声音撕裂了夜空,回荡在山林里。鸟雀乍起,扑棱着翅膀只顾匆匆的飞,一边附和似的传来几声哀婉的啼鸣。   綦晖从未想过自己竟也会有接受魔族血脉进行狂化的一天,也从未预料过原来狂化之后身体会是如此舒展到这般舒坦。   意识虽然明朗,可身体却丝毫受不得控制,稍有抵抗,脑袋里就传来好似要炸开头颅一般的钝痛。   原来狂化竟是这样——   原来狂化后当真连自己的行动都难以把持?   正在此时,綦晖的脑海里竟突兀的出现了一个人形:她生得和自己同样的灼眼獠牙,那双硕大的骨膜翼拍打着空气一飞冲天。   青晗。   他一怔,想要唤出她的名字,却再也无法开口清晰的吐露半个字,口中只是不自觉的透出几声模糊的低吼。   “你现在看看你都变成了什么样子。”朗御的声音此时悠然地说着,好似在讥讽他一样。   而这话,就好像当时自己对狂化时的青晗说过的别无二致。   你这个怪物。   他在脑海里望着她的身形,不断地咒骂着。   ‘哥哥,我若是怪物,而如今也已经狂化了的你,是否也是怪物?’意识里的她此时竟开口说了话,一字一句清晰到似乎在凿击他头颅一般的晕疼。   不是……才不是这样!我与你是不同的!我是神族的后裔!我是神……不是那低贱的魔!   ‘你莫要自欺欺人了,我们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我怎么可能会与你这孽种一样!我身体里明明有着如此浓厚的血统,我分明是可以用神族的血脉将狂化的冲动压制下去的——如此高贵的我怎么会和你那种卑劣的怪物相提并论!   ‘那既然如此,你如今为何还是变成了这般样子?’他识海中的青晗没有发火,反倒是轻轻的笑,此时却敛了狂化的异状,依旧成了他初识的那个稍带些顽皮的少女。‘你与我身体里本就有相似的血,为何我敢于面对接受这些,反倒是你……一直在逃避呢?’   ……我没有,我没有!   他极力想要排斥着这些想法,可越是这样,越让他觉得心神不宁,此时识海里青晗的幻象缓缓地走到他的面前,望着他那惊慌失措,双手却覆上了他的脸颊,那两片玉手触碰起来却格外冰冷但如此温柔,她抬起头来,一双眼里却迷蒙着看不清终究是如何的神采,‘哥哥,’她此时望着他的眸子,轻声的开口,‘是不是现在你就可以知道,我当时狂化的时候是多么的无助……又是怀着怎样的绝望呵。’   此刻青晗双眼如镜,他在她眼中看见了倒映的自己——自己那熠熠红眸里,竟也有意无意的染着和她相同的神色。   綦晖突然觉得面前的青晗就就如同他的一个倒影,和自己竟是那般的相似!   他伸手想要覆上她的指,可就在指尖相碰的前一刻,她的身影竟渐渐如雾气一般消散,先从手脚开始,不断地向躯体推进。直到最后,只剩下少女的一张俊俏的小脸。她的唇动了动,还没等綦晖意识到她说了什么,她最后一点身体也随着雾气消失,再也找不见了。而不论綦晖怎样努力想再次在脑海里布出她的模样,也全然均是徒劳……   海綦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猛地一挣,便将那铁索尽数化为碎块,飞快的挪动着脚步,伸出手来一把攥住身边刚刚还与自己兵刃相向那妖族卫兵的喉颈。只消一捏,那妖物来不及发出一声哀嚎,颈骨已被捏断,脑袋则偏偏的耷拉在肩膀上,綦晖脸上突然激起一抹阴狠的笑意,伸出舌来舔了舔嘴角的血渍,手上又是一发力,只听‘噗嗤’一声,身首异处,迸溅了他半身残血。   朗御料想过海綦晖若是能够完成血狂化,威力自然不小,可他却万万没有想过,他的此时竟会凶狠如斯!他此时想起了当时给予他那药剂的栖影,料想若是綦晖能依旧迷失意志,自己若是再避一避这狂化后失心的乱舞,等到盼来栖影一行,自己也不能说没有擒住海綦晖的可能。   如此想着,那狼妖借着御空之术飞升而起,就要朝丛林深处躲去,可却听此时身后悠悠的传来一声冷笑:“朗御,我们的比试才刚刚开始呢,怎的,这就想要逃了?”语末带着顽劣的笑音,却又格外的阴冷。   狼妖此时回头一看,却见海綦晖此时已经站稳了身子,满手满身的血渍,半张脸上也都迸溅了一片猩红,衬得他那张本是妖冶的脸孔更带几分邪气。而那双灼灼红目,此时虽然依旧氤氲的散发着血气,但转眼间那嗜血的冲动似乎已经不在,转而是意识恢复清明后倾于自主的杀意。朗御万万没有料到綦晖的意识会恢复得如此的快,他明明是记得栖影与他说过,这药剂还特意加了些成分,很不容易让狂化者恢复意识!但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经晚了,海綦晖终究还是极快的压制住了初次狂化中催使的原始杀戮,而是更好的化为己用!   “朗御,你这就要跑了?那好,你跑倒也无妨。”綦晖嘴角一勾,笑容中透着阴狠毒辣,“那他们既然跑不了,那就算是默认了……是你留下来,叫他们陪我玩玩的。”说着,眼神一凛,数以万计的冰凌铺满了天幕,尖刺根根指向四散而逃的妖物。   “你住手!”   但朗御这句话已经迟了,綦晖已驱使着万千冰刺轰然而落,追逐着每一个刚刚还对自己张扬跋扈着刀刃相向的妖众。“呵,胆敢忤逆我的,其实留着也没有太大的意思,你说是不是呢?朗御。”此时他将头转过来,定定的望着那双银眸,“我刚才是不是听错啦?你竟敢叫我住手呢。”他将桃花目浅浅一眯,“你这野狗,到底知不知道谁才是你的主子?”他眼神一变,抬手化出那条冰节十三连,朝着朗御的方向飞卷而去!   ‘啪’的一声,冰节鞭抽裂空气,传来一声嘶吼,朗御凭着身形敏捷勉强躲过,而就在他刚刚确定落点的刹那,一条冰蟒破地而起,张开巨口朝他的方向猛地扑去!   “瞧瞧啊,刚刚是谁叫嚣着,说要将一切都朝我要回来,谁说这要我将吃了你的都吐出来?”此时那抹淡淡的笑重新回到了綦晖面上,“朗御,亏你刚刚还有那么大的口气,真是让我白白期待了一番……看来你也不过如此,真着实让我失望了!”   朗御腕外弹出的风刃此时割在冰蟒身上,完全不痛不痒似的,就连一道白痕好似都没有,它不断的调整者身形,捕捉着他的动向。而就在朗御疲于对抗那冰霜巨蟒的时候,綦晖眼中氤氲了雾气,同时又驱着幻术驾驭藤蔓朝他袭去,就算朗御是风术者,可也抵不住这多方的夹击,躲闪不及,转眼间便被冰蟒一卷,身子被紧紧的缠绕住了。   “虽说这样的死法有些太过便宜了你,不过……看在我如此善良慈悲的份儿上,就勉为其难的同意你为我这冰蟒打打牙祭罢。”綦晖近乎玩笑着说道,嘴角轻扬,则是越发妩媚妖娆。   却正在那巨蟒已经张开了大口,俨然要朝朗御咬下去的时候,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不要!主人……不要!”   “小舞?”朗御回头,则是那灵狐跪在不远处,双肩颤抖着,泪水噼里啪啦的落在地面上,惹人心怜。   “舞夜,你来这里做什么。”綦晖侧眼望见是她,却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怎么,你是来为他求情的?”他用鞭指了指朗御的方向,垂眸又看了看那女子。   “主人,求您放过他这一次罢,求您了!”她蹭着膝盖跪在他脚边,抓住他的衣摆,挣着说道。   “他差点想害死你主人我呢,怎么,你这就不管啦?”綦晖弯下身子,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浅笑道。   “呜……”她语塞,迟疑了片刻才迟疑着说道:“我欠朗御的太多,所以……所以这算是还他的情,只这一次……主人,只这一次!”   “你这小狐狸,没想到还真重情义。”綦晖倒是笑了笑,一挥手,那冰蟒将朗御丢在了地上,而后融回水里迅速的不见了。   一四九、睡觉前一定记得关窗哦……   那妖狼王单膝跪在地上,身上也同样留着战斗过的痕迹。身上衣料多处被冰刃扯出一道道裂口,其下模糊了皮肉,沾染上暗红的血渍。   “放过他,其实倒也没什么不好。”此时綦晖拉着舞夜起身,伸手一揽便圈住了她纤细的腰肢,指尖却在有意无意的摩挲。“其实我也的确没必要和一条失心疯了的野狗过意不去,你说对吧。”綦晖面上的笑容如此柔和,可吐露出的每一个字对于朗御而都无异于尖刻的嘲讽。   输了,自己竟然又一次被他踩在脚下,一败涂地!   凭什么属于我的一切都要遭你的横夺,海綦晖,你记着,这次罢了,还有下一次,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心甘情愿的俯首称臣!   他抬起眼来,那双银色的狼眸狠狠的盯着面前的青年,十指若爪,死死的扣住脚下的泥土。   綦晖的视线扫过他的眼神,则是无意的将眉头一蹙,“怎的,你这蠢狗还想再回过来咬你主人我一口么?”他居高临下的睥睨着面前的狼妖,冷冷道:“啧,还真不愧是一条野犬,就算我再怎么调教,似乎都也没学会如何侍奉主子。”   朗御将银牙一咬,凛凛的抬起银眸看他,“海綦晖,你错了,我是狼,不是犬。”他那双狼瞳中散着野性,带着敌意的望着綦晖,“我不会有主子,因为狼是永远无法被驯服的!”   “谁允许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了!?”綦晖撞见他的眼神的刹那,怒气不禁蔓延上了整张俊美的脸庞,那双桃花目此时泛着血红,透着杀戮的气息盯着他死死不放,“你这野狗,好大的胆子!”说着,綦晖他眼神一寒,抬手而去,那冰节十三连如银蛇一般朝朗御面门再度袭来!   “唔——”狼妖此时躲闪不及,面上结结实实吃了一鞭子。这一鞭力气极大,甚至打得他身形都不由得朝后滑动数步的距离。朗御跪在地上,双手撑地,此时抬起头来再望的时候,却见他的整左张脸近乎都被毁了,一道深长的鞭痕将他左脸狠狠的切开,尤其是左眼眶,似乎就连眼球都被生生击碎,里头已经一片模糊什么都分辨不清,在苍白的夜色下,他那半张脸瞧来是那般的骇人。   綦晖见着这般血腥,却只是扬起眉来,依旧高傲如常,“哦,真是对不住,我这一下许是力气太大了些,我之前可没想毁了你的脸,只是想好好惩罚一下你这企图反咬主人的不敬野犬罢了。”他哼笑一声,嘴角扯出阴冷的笑意,“怎么,朗御你为何还用这等眼神看着我?”他抬起手,那冰节鞭上已经满是漓漓鲜血,血滴还不断的朝下方滚动滑落,最终落在地上印出暗色的血痕。“你的右眼难道也不想要了么?”   “别……主人,请饶过他……请饶过他。”怀中的舞夜此时不由得惊叫了一声,抬手便握住他持鞭的手腕,双手紧紧地抓着不许他再动作,“主人,我们走罢不要理他了,您好端端的,竟是和他置什么气。”她说着,眼中却由不得簌簌的滚落几滴泪来。“主人,我们走罢,我们就且走罢。”   “哦?舞夜你真不愧是和他青梅竹马的,这么庇护他。”綦晖斜了怀中的女子一眼,“可我今儿就还先不走了呢,”此时他唇上勾出一抹冷笑,“我倒是要听听看,他如何恭敬的称我一声王。”   似乎因为疼痛,朗御的眉紧蹙着,残余下的右眼也微微眯着,手指紧紧地攥成拳头,却始终无法再缓解痛意,依旧是冷汗和着鲜血一滴滴的脱离他的身体,掉在地上。   此时綦晖松开了舞夜,那女子快走几步,扑倒在那狼妖的面前,望着朗御脸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却也由不得倒抽一口凉气,“朗御……你这是何苦,你就认了罢——认了命罢。”她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头,看着面前依旧倔强异常的男子,眸中含泪,“……算我求你还不行?”   “……为何你要帮着他。”朗御残余的银眸盯着她,却一字一顿。   舞夜此时摇头,“我这不算帮着他,我是在帮你……现在既然已经如此,再这样拧下去,你会被他杀了的,他的手段难道你看了这么久还不明白吗——”   “我这条命,我都不在乎了,难不成还怕他的什么手段么?”   “朗御你别冲动,这就暂且服了软又怎样?总比被他还杀了好得远,我求求你,别再丢下我……”她望着面前的青年,却是如此清晰的告白。   那狼妖听她的话却是周身微微一颤,视线落在泪流不止的舞夜身上,迟疑了片刻,终是垂头朝着綦晖跪了下去。   一见朗御此番也服了软,綦晖此时哼笑一声,转身离去,“啧,你这野狗,也真是无趣得很,无趣得很呐。”他走着走着,天便即将亮,蹦跳出金红的光芒他的身影逆在阳光里,虚幻模糊,恍惚几下就不见了。   而此时的凤翔府内,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子照在伏在梳妆台镜前睡着少女身上的时候,青晗朦胧着睡眼抬头直起身子,看看面前那面铜镜,料想天已经大亮,应已是早晨了。   “我怎么……在这睡着了。”她揉揉眼睛,此时狂化的迹象已经消退殆尽,眼睛也退回平常的颜色。可身体依旧是疲惫的很,似乎是因为睡姿委实不良的缘故。   回想昨晚的事情,她还是有太多想法猜不明白,比如说为何她会不受身体控制的进行血狂化?又为何在强行狂化之后还会有如此清晰都意识并能也同样能掌控身体?还有最关键的一点是……为何,她会透过这张镜子,看到海綦晖的脸?   为何是他!   如今再度想起他,心里还是泛了酸楚的绞痛着,明明自己最该恨的人就是海綦晖,可为何昨晚却在镜子里清楚地见了自己的容貌和他重合——   是因为在没出息的想他,或是什么别的原因?   青晗思忖了一阵,突然意识到昨晚所见的海綦晖那容貌虽然大致未变,可毕竟是狂化后的模样,难道说是他也进行血狂化了?   她之前从未见过他血狂化的样子,如今却在镜子里清晰的见到了,这到底算是自己想象出来的,还是他的影像当真凭空倒映在镜子里?   想着想着,思路却又混乱了不少,青晗只将脑袋想得生疼,也没想出昨晚为何会见到他。知道了最后,在那一串敲门声响起的刹那,她方才认识到:虽然她如此厌恶着海綦晖,但事实上他们毕竟是同父异母的亲生兄妹,期间或许当真有什么扯不断的羁绊在其中……才会在昨晚他真的狂化的时候,让自己的身体也产生本能的反应!   “青晗,起了么?”听着声音,又是那小妖精。   “……还没还没。”青晗巴望着瞧瞧门口,回答完却懒懒的趴在妆镜台上,敷衍着:“有事便说,没事就先回吧。”   “我还想问呢,今日怎么不着忙的练习了?反倒在屋里猫着不出来?”他似乎推了推门,感觉门闩得结结实实的,也就没再动那心思。   “没有什么,只是兴许还没睡够,准备再去睡个回笼罢了。”她应答着都嫌烦,如今满脑子都是关于海綦晖和自己的的各种猜想,哪里还再有心思搭理他,“你就先回去罢,等我起了再去找你。”   她说着,揉了揉隐约胀痛的太阳穴,却隐约觉得发热。她双手覆在桌台上预备起身,此时全身的骨头也好似要散架了似的,稍微一动就酸疼得很。挣扎着站起身来,却是格外的头重脚轻,一个趔趄,差点是要摔倒。   青晗回头望望窗口,不由得暗叫一声糟,昨晚秋夜露重,本就是很凉的,再加上自己披着衣服出门,回来的时候衣服掉了不及捡起穿上就穿着单衣坐在妆镜台前头,这一坐就是一宿恍惚睡着,偏偏连窗子都忘了关,怕是当真着了风寒。   门外青年的脚步声本来是欲要走远的,听她脚底一绊,趔趄一下不小心撞上桌角发出响动,也不由得停住脚跟问了句:“青晗,你怎么了?”   少女哪里还有心思回答他,不站起来行走的时候或许还稍强一些,没有感觉多少异样,可就在她站起身来挪去床帐的时候,却感觉脚步是那般沉重,头也昏沉不已。   好算挣着走完了那几步路,她觉得她自己累得好像是要发出一身汗来,可最后扑到床上的时候,只感觉触体温凉的被褥和浑身的燥热,这才意识到自己或许是在发烧。   “青晗?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了?”燕隐察觉有异,又赶回门口用指节不断地扣着门,见迟迟都没有回答,又不免绕着整个屋舍转了一圈,见侧墙上那处未关的窗子,朝里面一望,却见那少女似乎是伏在床榻上,纸帐也胡乱的揉踏着,近乎要扯坏似的。   而此时无论燕隐如何呼唤她的名字,却都没有半点应答。   一五零、传闻皆说   等到青晗再度醒来的时候,约莫已经是黄昏了。   头上压巴掌大小的一块冰,虽然还是有些沉重,但毕竟清凉了不少。身上暖暖的,似乎又被压了一床被子。   她此时已经清醒不少,挣着坐起身来,这才意识到喉咙干哑,不好说话。   而在这时,却有侍女掀开纸帐,撞见她坐起身子,“啊呀,青晗姑娘您醒了。”说着,连忙扶她靠在枕头上。   “翠儿?”她说着,言语沙哑,“你怎么会在这……咳咳。”   翠儿见状忙叫人倒了杯温水递给青晗,“自然是大公子派来照顾您的,怎么好端端的,就得了风寒了呢?”   少女虽然心中起疑,可还是啜了一口温水,而后才发问,“那你们怎么知道……我着凉的?”   “除了我你觉得还会有谁?”此时还未见人,他的声音却先到了。眨眼的功夫,她眼前就闪出一个人影。燕隐端着一碗药快步的走进屋子里,“来来来,把药喝了,然后吃颗大力丸,再捂着被子睡一觉,明儿一早准好!”   那婢女见燕隐来了,弯身福了一福便退了出去,屋里留下他们二人。燕隐非常自然的坐在她床沿,将药递给她,“现在已经温了,就快喝了罢。”   青晗犹犹豫豫的接过了药,却迟迟没有往下灌,反而越发狐疑的望着燕隐:“所以……你怎么知道我发烧了的?”   “我在外头怎么叫你都不应,就怕你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万一我只是不想搭理你呢?”   燕隐心说你这话真伤人,不过琢磨琢磨他似乎也快被伤习惯了,也没太过在意,“后来我都进屋里来了,扶你上床躺好的人是我,你信不信?”   “咦!?你怎么进来的!”她一惊,差点连手里的药都要撒出来些许,她赶忙将碗端平了,依旧是诧异的望他,“我记得我闩上门了呀。”   “我——”   还未等燕隐说完,青晗却张大嘴巴,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爬窗户进来的!”   他心说晗爷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怎么爬窗户这档子事都能联想到自己身上?“……呃。”   她点点头,琢磨着这厮果然被自己猜准了,以后看来睡觉的时候,就连窗户也要小心警惕些!   “行了行了,你快喝药罢。”说着,他又取出药葫芦倒出一枚大力丸来放在手里,“喝了药就来一丸,保证药到病除!”   这说着说着,又开始不对劲了。青晗腹诽了一句你还真是三句不离大力丸,也不免挑起眉来揶揄道:“哦?找你这么一说,到底是这汤药有用,还是你那大力丸有用呐?”   此时燕隐则是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悠悠然的道:“这你可就不懂了,这药双管齐下才能起效哇。”   “胡扯,我还不知道你,能用大力丸治好的,那都不算病了。”她白了他一眼,捏着自己的鼻子,一口将汤药灌了下去,“好苦好苦——”话还未说完,便抓起他手心里的药团塞进嘴里。   其实并不是说那大力丸管什么药效,而是说……药丸子味道很好,酸酸甜甜的,刚好解一解这嘴里的苦楚。   “说来你也真是的,”青年接过她手中空了的药碗,“怎么这么不小心,昨夜里天凉,睡觉时候怎么就忘记关了窗?”   青晗感慨这小子还真是琐碎,倒也乖乖的答:“昨晚不知道发生了怎样的事情,风就把窗子吹开了,我隐约听到很大一声尖叫,就跑出去看来着……”   “昨晚……?”燕隐挑着眉好似不信,“昨晚那夜里应当是很安静的罢?有这等事么?”   “我也在想是不是只有我听到了。”青晗觉得如果再提海綦晖,燕隐一定又对她埋怨几番,所以话说到这里就算完,“也许是做梦惊着了吧,出去看看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回来睡的时候……就忘了关窗子了。”   燕隐料想这一阵言淅的死确实给她太大打击,身子变虚倒也没有什么奇怪。若是能借这一场病将心里压得火释放一下,倒也并没有太糟糕。这样想着,他便说着:“对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叫人去给你做?”   她末了只是摇了摇头,似乎嗓子依旧不舒服,没有说话。   “至于练习的事情,我看可以放缓一些,反正我们也要等言澧,就算很快练成了型,想走也走不了,我估摸着怎么也要在这儿过了年的。”   见他如此安慰自己,青晗的心里也放宽了不少。随口又聊了些杂七杂八,便由他扶着躺下,重新睡去了。   似是照料的周到,她那风寒没几日便痊愈了。随后每天的日子也都是依旧,成日里与云鸾练习的罢了,就去找燕隐出去散心。   言澈以居丧为名,没有回汴梁,可每日还是有公文要事传达到西府,平日里总是捉不到影子。苍薰也在帮忙打点完毕一切后续、过了三七之后方才回了利州。朝翔倒是奇怪,似乎在凤翔也有着旧友,闲下来的日子算算也是甚少。   而青晗成日里经常在城里晃悠,茶楼里头的市井琐事她倒是和燕隐听得不少。什么老王家又生了个儿子,刚生下来就会说话;什么老赵家的耕牛的犄角竟然是长在额头中间的……   青晗自然也没去追讨过这些流言到底是真是假,也就是闲着无聊听着新鲜。而就在那初冬的午后,她和燕隐走得累了,又进了茶楼暂且歇歇脚,可这时却见那本来就敞开的门不知被谁撞了一下,发出‘砰’的一声响。少女回头过去,却见一个身形壮硕的大汉趔趔趄趄的摔进了门,好似醉酒了一般身形不稳摇摇晃晃。   他喘着粗气,好似受了极大的惊吓,嘴唇泛白不断地颤抖着,此时扶着木门闯进屋里,挨着桌子便照着条凳坐了下去,径自朝杯子里倒着茶,手都止不住的颤抖。连喝了好几杯,好似才压下惊来。   此时那闯进屋的壮汉身边已经围了一圈好事者,而此时有人认出他来,喝了声:“这不是凤安镖局的徐镖头吗!这是怎么啦!”   却听那姓徐的镖师此时又上气不接下气的喘了几番,方才抿了抿嘴唇,回答道:“这事情可不对呀!”   “哪里不对,您压压惊,跟我们说说?”此时小二立刻上了新茶,众人的目光也都集结在了徐镖头身上,听他细细道来。   “我想你们都知道,我们镖局里头有个女娃娃,名叫张姝颜的。我当时留她,也就是因为她这孩子功夫底子好,肯干。这已经走过不知道多少趟镖了,大的小的,从未失手过。”   说到这里,人群中还有不少人应和着,“我知道那位张镖师,她就住在我邻里”“哦,那个呀,我见过,似乎还算长得不错的”“哦?我记得是不是和凤家二公子有婚约的那个?”   青晗此时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到了最后一句,那不知是谁透露出的消息,却很快隐匿在人声中了,迟迟不见再有后续。   凤家二公子……指的不就是凤言淳么!?   她和燕隐对了个眼神,而他将眼一抬,示意她先不要追问,而是继续听下去。   “莫是上个月的时候,她领着几个镖师走了一趟镖。那趟路我们虽然不算常去,但也是熟路。可没想到——”他顿了顿,半晌之后才继续说道:“已经半个月过去了,那边的人来信催了一次又一次问那趟镖为何还没到。我一开始让姝颜去,就是觉得就算有个万一,她胆大心细也总有解决的办法,可没想到还是遇到这种事!”   “啧啧,那这到底是怎么了,这趟亏了不少钱吧……”   徐镖头摇摇脑袋,“这一趟就算是死镖,可也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所以我前几日就叫了几个人去按照原路又趟了一遍——结果,真的看见在林子里被截了。”   “哎呀,找您这么说,那是镖师们都……”   “不知道,已经半个多月了,人都臭了。但奇怪的是……怎么数都少了一人。少的就是领头押镖的姝颜!”他说到这里,似乎又急促的喘息着,缓解着心中烦乱。   此时一听这话,众人再度议论起来,“真瞧不出来,她那心也够狠呀”“东西都被劫走了?怎会有这样的事!”   “不……没有。”此时那徐镖头深吸了一口气,“那车镖动都没有人动过,那几个镖师身上的东西也似乎,衣服也没有被翻、弄的迹象——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单单就只要杀人。就算是这样,我们还是朝官府报了此事,毕竟涉及人命太多,不可能是说说就算了的。”   听到这里,那群人一边安慰着那徐镖头,一边转而问去:“那您为何如此慌张,是有看到了什么么?”   那镖头回想起来,似乎依旧有几分胆寒。颤抖着嘴唇持起杯子啜饮一口,“城外……就在城外,我好似看见了她——”他顿了顿,颤抖着声音:“张姝颜,她竟回了凤翔!”   一五一、回府   女子缓缓的走着,不顾旁人的眼光,只是凝着身形,一步一步都用着相同的节律。   来到城门前,抬眼望向清晰的三字牌额:“凤翔府”   正在此时,却听人群里炸出一声尖叫,她回头望去,可只见着攒动的人头,仔细看去,连那人的脸都没有瞧见。   所有人都好像很害怕她似的,远远地见了,却立即左右散开,远远地将她空出一大块距离。而这时,一队身着兵甲的捕快显然闻风得了消息,前来捉拿她。   其实,当中好些个人她都是认得的,甚至还能叫出名字来。   “我想去凤府见长公子,请你们不要拦我。”姝颜缓缓启唇开口,眼神扫过那一行数人匆匆的一瞥。   那群兵士虽然也均有武功,可好歹张姝颜是镖师出身,身上又背了七八条性命,算得上是亡命之徒,既然如此说了,自然是散发着威胁的气息。领头的捕快此时犹豫半晌还是站了出来:“这恐怕不行,先跟我们去衙门走一遭!”   “今日我是有要事而来,故而我希望你们不要拦我。”姝颜依旧朝前不断的行走着,而天上瞬间谱出数以千计的冰凌,一根根都瞄准了拦路的官吏,“你们是捉不住我的,所以也没必要因为这事而赔上性命。”   几人面面相觑,互相对了个眼神,虽然暗觉有理,可毕竟这个时候也不好后退,僵持了半晌,姝颜手上指诀暗掐,几枚冰凌砸落地面,就在几人的身前数寸。   那些个捕快们就算是有些准备,可见了这阵势也不由得惊叫了一声,仓皇跳开,那女子见几人已是惊弓之鸟,便理也不理,径自进去城中。   她觉得,她之前怕是从未受过如此厚待——区区进城罢了,竟会引来如此多人胆怯的目光。   姝颜知道流传入众人耳中的那风言风语,可如今就算想解释就真的能解释的清楚么?   她心里并不敢打包票,也没指望着能洗脱自己身上的冤罪,便也干脆不费那么多的口舌,单单一步步朝着凤府行去。   待到行至凤府门前,却见那青年已经立在门口,似乎已经等她多时了。   “没想到,你会突然想要来找我。”凤言澈站在石阶上头,又仗着身高,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她,“我更没有想到的是,现在整个秦凤路都贴着通缉你的告示,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偏偏朝着这枪口上撞。反倒还回了凤翔来。”   张姝颜此时弯身一福,礼罢方才抬头看他,“长公子,我从未做过如他们所说伤人性命的事情,虽无可自证,但天地自知,无愧本心。”   “那你倒是说说看,是谁杀的人……又是谁教你来的?”   此时她撞上言澈那双冰眸,眼神不由得躲了躲,“杀了他们的人……是海綦晖。”   凤言澈虽早就暗暗料想是他,可之前毕竟不敢断言,听姝颜这么一说,方才无意的将眉一蹙。“那如今……你倒是反过头来转去帮他,你还知不知道是非黑白?”他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唯有紧锁的眉头,显示出绝对的威严。   “可是如今言淳正在他手上……若是我不答应,他就会彻底毁掉言淳的意志——”   青年听了,却不及她说完,便开口打断她,“你觉得他真的会履行他的诺言?”言澈此时定定的望着她,“你也竟真的会轻信了他。”   “除了信他,我还有其他路可选么?”此时姝颜面色一变,垂下眸来道:“毕竟就算现在被他暂时操控了意志,但不代表未来……未来他若是真的解除了对言淳意识的控制,就当真能清醒过来呢?”   “太易轻信他的话,难不成你也是被他施了幻术的么。”言澈眼神一黯,“这么听海綦晖的话,难道他就没对你说过……言淅正是被他操控着言淳的身体杀害的么?”   姝颜面色一变,显然是没有听闻过这等事情,讶然的抬头,却见凤府大门左右还尚未退去丧居的痕迹,转望言澈,匆匆追问道:“您说什么?言淅他——”   言澈将头点了点,“这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也不枉你出行一遭,没有听说过。”   她虽然心中悸动,念起言淅,回忆里依旧是那笑起来含着两点酒窝的、能乖巧的唤她一声‘二嫂’的少年。她这死镖一路便知道海綦晖心狠手毒,却没料到他会将人命如此视若草芥。   “怎了,我对你说了这么多,你应该明白你决定帮着海綦晖,是多么愚蠢的决定。”青年依旧是看着她,语调温凉。   张姝颜虽然在很久前就见过凤言澈,可在她的印象里,他是那般高傲不可近人,但如今似乎经历了太多,他待人的态度也开始转变,虽说威严不减,但却磨去了不少尖刻。   “可是我不能失去他——长公子,我也希望您能明白我的苦衷。”她此时抬头来重新迎上他的目光,这一次不再躲闪,异常坚定。   凤言澈叹气道:“你若这么说,那我便不好再讲什么,以后若是真的有一日兵刃相向,你也莫怪我们不讲情面。”   话说到这里,姝颜才意识到差点差点忘记正事,见他转身要走,她赶忙叫住了他:“长公子留步。”见言澈身形顿住,她方才道:“长公子,我今日来本就不是来送达战书的。而是……梓漓姑娘遣我来的。”   一听是红梓漓的主意,言澈狐疑的回过头来,“你是她派来的?不是海綦晖叫你来的?”听她再度肯定了回答,青年更加起疑:“她?她来叫你回凤翔做什么?”   “梓漓姑娘如今不好出面,所以托我向您带个话儿。”她缓缓地说:“她说收复琉璃的事情,不必操之过急,而对于那个人,也是一样。”   “那个人?”凤言澈一愣,料想一番红梓漓能指的不过是两人,其一或许就是青晗,意思也许是可以等她实力大幅增长后再去收复琉璃,自可事半功倍。其二……或许是指海綦晖,意思反倒像是要他且不要太过着急寻仇,免得如今是以卵击石!   [传说中的第二更]一五二、疑虑   不管是哪个意思,这仿佛都是个启示——红梓漓似乎还是站在凤家的立场上将这些事情考虑透彻的。令人瞧得,她似乎不仅仅安于做海綦晖的军师而已。   “梓漓姑娘还说,请您除却对春绮阁的封锁,因为就算一直封着十年八年,她也都不会再回去了。”   狡兔三窟,凤言澈自然明白这话中有话。   这般看来,红梓漓处心积虑的究竟是要做什么?一边帮着海綦晖,一边还要朝凤家示好?……她到底是怎么谋划的?   凤言澈沉吟半晌,冰眸一闪,盯着她道:“红梓漓这话是何意,难不成她还准备帮了海綦晖,再来帮我们凤家么?”   “长公子听我一言。”她此时弯身又一福,起身缓缓道:“之前梓漓姑娘派我来的时候,我也好奇,为何她偏偏要找我来。听我问了,她则答:‘我这身既是凤言漓,你也和凤家沾了些姻缘。我们关上门来,就算不论为一家人,但好歹都有扯不断的情分。’”   “好一个情分,那这么说来,我们和海綦晖岂不是也有情分在了?”言澈面上依旧没有表情,声音却冷冷的,冰冻三尺,“既是她这样说,春绮阁的监视我会撤掉,但我一定会找到她,你就这样回复给她罢。”   那青年刚刚转身要走,却见姝颜身后不远的大街上突然闪出两个人影,他将眉一挑,望着越跑越近的青晗。   少女跑到了她跟前,却是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忙不迭的追问:“你是张姝颜对吧!凤言淳那到底是怎么了?一切都是不是都由海綦晖而起?”   一听她一口气问了这么多,姝颜虽然有些发懵,但还是稍稍扯着手将袖口抽回。“既然一切都如你所想,那我也就没有什么可答了。”此时她将青晗晾去一边,转而望向言澈,“长公子,既然都来了……我可以为言淅上柱香么?”   “……”言澈此时转身过去,没有再瞧她,“纵使你有什么难言之处,可毕竟从了海綦晖一方,就相当于是和我们凤家结仇,是凤家的罪人。”他顿了顿,“你觉得,我会允许你这罪人之身进这个家门、污了凤氏宗祠么!”   他的话是如此狠绝,不容情面。   姝颜暗暗将银牙咬了咬,最终却无力反驳什么,只缄口不言。   一旁的青晗本是还想再问什么,可这时却见远远出有一大队官兵朝这个方向跑来,俨然要捉拿人犯的架势。   言澈已经退回了门里,她抬眼再望,却只有关得紧紧的厚漆木门,转眼间追兵已至,将她重重的围在其中。   而就在兵刃指向她身体的一刹,见她足尖一点,竟飞升起来,似是有什么托着她飞快上升。众人抬头看时,青晗则不由得又是一愣,喃喃着讶然道:“凤言淳?”   言淳御风立在空中,抬手抓起她的手腕一并驾风而行,两点身影飞去天边,转瞬间就匿在云影里,消失不见了。   等到那女子被他御风托着落在地上的时候,抬眼便见了那双妖冶的异色瞳,她赶忙弯身一福,道了声,“綦晖公子贵安。”   那青年垂着眼看她,嗤笑一声,“哎呀,这竟是什么道理哟。”他伸手用指尖抬起姝颜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望着自己。“竟然自己跑去了凤翔,你说说,若是有个万一的被捉住了,这可叫我如何是好?”   “万分抱歉。”   “那么是不是该和我好好解释一下……”綦晖二指捏住了她的下巴,垂眼高傲的睥睨,“你到底背着我,去凤翔做什么了?”   此时张姝颜将眼神躲了躲,可还是一五一十的答道:“是梓漓小姐叫我去的。”   “哦?”他扬起隽眉,“好吧……红梓漓。”綦晖松开了手,将那双异色的桃花目一眯,冷冷道:“那么既然如此,她叫你又是去做什么的?”   之前梓漓早就预料到綦晖会发觉她的行踪,所以早在去凤翔之前,她就已经教给姝颜该如何回答,而此时张姝颜也早有准备的答道:“梓漓小姐说,既然我之前与凤家有恩,这度回去,自然是报恩的。”   “全都是照着梓漓教给你答的。”他眼神一洌,“红梓漓早就猜到了这一切,可还是叫你铤而走险去那么一趟?绕来绕去的打太极,她倒是将一切都看得都很明了似的嘛。”   红梓漓啊红梓漓,我一手将你养大,难不成如今你也对我有了反心么。   他喜欢聪明的女人,所以才将梓漓带在身边,可他也同样懂得物极必反的道理:她心里不可能没有自己的小九九,可糟就糟在,她越长大,他便越不明白她心中所想——   反倒是她每每都能将他的心思摸个透彻。   “话说起来,这几日都在忙妖族的事情,当真是好久没见过她了。”此时綦晖在嘴角提出一抹弧度,却是皮笑肉不笑似的。“看来我真的应该去会会她,瞧瞧她到底在暗处搞得什么名堂。”   说着,便令言淳御风,三人飞升而起,折去东都汴梁。   身影在云中穿梭,不久一阵便到了汴梁城外隐匿在山林浅处的一片幽静木楼。綦晖瞧也不瞧,便径自上了二楼,推门而入,却见那女子半倚在贵妃榻上,听了人声,方才慵懒的起身,将手中那烟杆放在一旁,抬起那双水杏眼柔柔一瞥,“哎呀,怎会是綦晖公子,什么风儿将您吹来啦?”   綦晖进屋随手将门带了上,上下扫了她几眼,哼笑道:“怎么,我来你不许?”   “怎会不对,奴家怎敢说一句不对。”梓漓这时站起身来,慢慢的朝他走了过去,“公子当真是许久都没有来了,奴家还在想,会不会是有了新欢,就不要奴家啦?”说着探向他裸露的脖颈双臂揽住,依在他怀中。   “我没有看你,所以你就想要搞出什么名堂来?”   “呵,綦晖公子瞧您这话说得可不中听。”梓漓哼笑,柔声低语:“公子怎不想想,若是我不弄出什么事端,公子怎会轻易放开妖族那摊子烂事,跑到这里来见我呢?”说着,她越发将自己贴近了那青年的身体,“且不知奴家一人衾枕寒凉,伶仃孤苦呐……”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他海綦晖自忖算是颇解风情,可确实一直都看不懂面前的这女子。   究竟她做着一切是为了替凤家透露什么风声,还是单纯想要引起自己的注意?不过既是高傲如他反倒也觉得这游戏更平衡一些,反倒会更加有趣。   手臂缠住她的腰,干脆认了软玉在怀的撩拨。   他低头覆在梓漓耳边说了什么,那女子轻轻的笑了,声音隐匿在衣料摩擦的细微声音下,越发模糊朦胧。   一五三、世间万象皆可化   转眼又是大半个月过去,青晗这个时候总算将那玄索使得就算说不上是炉火纯青,但也好歹稍有几分象样。   待到她掌控着她驱使着数根黑雾凝成的黑索捆住几支沾了不同颜料的墨笔,在宣纸旁准备完了,少女轻笑一声,在脑海里幻化出每一步的细末,缓缓闭上眼,以意念操控每一支笔杆留下轻重柔缓的墨痕。   “看呐云鸾,我画的不错吧。”睁开眼,那薄薄的宣纸立在面前,上头则绘了盛夏荷塘清丽的出水芙蓉。少女回头望向身后那白衣女子,浅笑问道。   云鸾看看画,又看了看她,轻轻地“啧”了一声。“暗琉璃用得还不错了,至于这画嘛,”她摇了摇头,“实在不堪入目。”   “……你就一定要这样打击我吗……”青晗只能弱弱的瞪她一眼,不满的牢骚了句。   “我只是按实说话,”云鸾耸耸肩,“不过看样子,别的学没学会我不敢打包票,现在这些没用的琐事你倒是做的很得心应手。”说着,却见青晗散出玄雾凝成索状从不远处的茶几上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缓缓的托过来到了手中,悠悠的喝着。   听了她这话,青晗那半口茶还没喝下去,差点被她噎得呛到,“怎么不对吗?可是你一开始就让我这么做的呀。”   “……能动手的事情还是乖乖去给我动手!”她无奈的皱眉,“再怎么也都是耗费灵力的,补充的灵力量若是不够的话,也是很伤身体的。”   “哦。”青晗应着,随即敛了雾气,乖乖的立在一旁听她训话,而后不时端起茶杯啜一口。   其实云鸾真是有些服了昭灵煌,他到底是从哪里淘来这么一个恨的人牙根直痒痒的熊孩子来的。心说昭灵煌可真是和自己有仇,自己都死了千年,现在还要跟她受这窝囊气。   末了,那白衣女子还是长长的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来,见她左一口右一口的喝得烦,便斥了句:“行了行了,你这水到底喝够了没有?”   “……没有。”青晗虽然这样说着,见她脸上又是一黑,这才忙是讪讪的将杯子放回桌上,乖乖的站在她身前,再也不敢随便开口了。   而面前的云鸾好似训话似的,立在她面前,上下左右的看着面前的少女……可真是越看越别扭。“唉。”她又在叹气了,心想自己这一代的转世怎么竟是这么个货色,这样下去当真还能肩负起封印创圣琉璃的重任么?   “怎么又叹气呀,难不成我练的还不够好么?”   云鸾心想你这也算练得好了?且不说连自己当年十分之一都顶不上,就说这现在分明就将用术变成了平时玩玩闹闹的把戏,到时候真的对战之时能不能顶的上用还是另一说。“罢了,你若照这样继续练下去,还是有继续提升的可能的,若是按照年后出发的计划,那时候应该就不成什么太大问题。”   一听云鸾松了口,青晗也赶忙嘻嘻的赔笑着上前,“我就说嘛,你也别太不信任我嘛,要说做起这来,我才没你想得那么糟呢。”   ……没我想得那么糟?那之前连几乎所有‘术’都只是一坨坨的雾气连形状都化不出的白痴是谁?   她将那双隽眉挑了挑,顺势白了她一眼,“随口夸了你两句,如今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单单这样就以为学过了所有该学的了是不是?”她说着,伸出指头来戳戳青晗的额头。“你这小妮子,该学的东西还有的是。你也不想想,既然那雾气可以幻化成绳索,那当然也可以化成其他的形状!”   青晗被她戳痛了额头,退后半步伸手捂住痛处。“您说就说,可别动手动脚的行么……”她弱弱的发着牢骚。   云鸾虽然没有理会她的抗议,但还是收回了手,歪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我不知道当时你为何无法将那雾气化为具体的形状,但现在好歹算是已经开了个头,既然已经掌握了一样,那之后的部分理应都能举一反三,逆而行之。”   “之后的部分?”少女听出了端倪,“之后……又是什么?”   “我想之前应该有人与你说过关于你这暗琉璃的事情。”她那双金眸盯着青晗,缓缓道:“暗琉璃属性为影,世间万物皆有影,也就是说,你不光单纯的可以将暗琉璃化为绳索,你也同样可以化为世间万象。”她顿了顿,“只要有影子的东西,它都可以化形,甚至是作为替身的另一个你。”   她之前只是听说那暗琉璃应该是很玄妙的物件,可今日听云鸾一说,方才知道自己手上持着的竟是这样一件宝贝!“那就是说,我只要能想到的事物,都可以用暗琉璃所散发出的雾气来凝化?”   见云鸾点头,青晗也点头道:“原来如此……”   她虽然不知道青晗到底琢磨出了什么鬼主意,不过一看她捏着下巴不算是好模样的笑,就隐约觉得一定没什么好料。   “我再提醒你一句,创圣琉璃不是给你使唤着玩的。”云鸾不屑的白了她一眼,“它好歹也算是圣物,再怎么也要尊重一些,灵力耗空也不是说笑的,搞不好可当真容易将命都搭进去。”   见青晗哼哈的答着,云鸾就只能扭过头去叹口气——看来又是白说。末了又是长长的叹了口气,而后白光一闪,退回戒指里去了。   少女料想云鸾是就只教她这一样,剩下其他都得丢给她自己悟,但说来也简单,用雾化成绳索都化得,其他的自然也都化得!只要再稍加时日,等她在练出几招新的‘术’看到时候还有谁再敢小瞧她!   想到这里,她自己倒是颇为欣慰的举起剑看了看,最后又将那柄剑收回腰间,轻轻地拍了两下,这才出门了。   这几日不知怎地,燕隐也经常跟着朝翔出去喝上几杯,凤家兄妹几个也都是老样子。凤家的事情大多都是言澈来打点,自然每日都大多在书房里呆着。言澧几乎都陪在太夫人身边,时而还会去祠堂里头烧几柱香。言淞她倒不很清楚,毕竟也很少见面。   凤言淞和言淅是孪生兄弟,那张面容生的近乎一模一样。青晗其实也怕见他,到时候真的怕再想到亡去的故人,触目伤情。   所以结论就是,现在除了云鸾,似乎就没人陪着她一起练习了,每每都是一个人,没人喂招的当真是有些落寞的。此时却不由得想起当时在兴元的光景,虽然辛苦,但至少还有苍薰一直不辞辛劳的指点。如今想想,若是她能在这也真就好了,至少还能让她评定一番自己现在到底成长了没有、成长了多少。   站在空荡的院落里,青晗将剑重新握在手里,黑雾腾起,玄剑现形。那黑雾飘弥在空中,丝丝缕缕牵扯不断。   如果一直都是绳索,那未免太无趣了。   青晗想着,在脑海里仔细回忆着云鸾刚刚和自己说的——世间万物。   只要能想到,就能让它化形。而真正实战当中能够利用起来的形状呢?青晗脑海里突然想起言澈谱出的万千冰凌。她想,是不是自己也能用暗琉璃形成凌刺的形状,击穿对方?   她暗暗集中精力,玄剑上忽明忽暗的闪烁着越发耀眼的光芒,更多的黑雾从剑身上腾起,弥漫在天空中,经久不散。   青晗在脑海里复述着关于那凌刺的一切细度描摹,如何的长度,中粗多少,怎样的尖锐无一巨细。在她幻化绳索时就已经认识到,只有集中一切精力,将每一点都理解到最细的水准,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一个多月的磨砺下来,青晗的集中力也提升不少,幻化出‘术’的时候,也不常分神,而就在她集中注意去凝汇那凌刺的时候,她却意外的走神了。   不知道为何,她脑海里出现的不是别人,正是海綦晖。   在她的识海当中,他每每都笑得那般柔和,好像嘴边那点笑容是风吹皱的春水,自然而温暖,忍不得激起她心头点点涟漪。   青晗无意的将眉皱了皱,企图将他从自己识海当中排除,可此时越想集中精力、将注意都放在凝成凌刺之上,他那笑容却越抹不去痕迹。   可到了最后,他的身影到底还是赖着不走了。   她睁开眼,垂眼看着地面,而后望望自己手中的那把玄剑,但这时,她自己却能清晰地看到手上微微的颤抖。   不会原谅,不能原谅。   言淅的仇她早晚要朝他报,也唯有自己变得更强,才能有朝一日真的能够毫无惧色的面对他!此时她将左手扣在右手腕之上,止住那不知是不是源于恐惧的颤抖,眉头一锁,脑海里一切模糊的念想瞬间变得异常清晰!   而就在这时,却见弥漫在天空中的玄雾快速凝集,化为一根根尖锐的冷刺一字排开,尖处直指她面前之地。   青晗抬起眼,望向那黑雾凝成的尖刺所指向的方向,瞳孔一缩,她整个人蓦地一怔!   “……海綦晖?”   一五四、……我亏你还真敢来   那个男人温温和和的站在她面前,好似数个月之前的初见光景。   青晗觉得自己是不是看见了幻象——亦或是这依旧是识海中他的身形?而就在她企图否定他的存在的时候,却见面前的那美青年悠悠然的笑了,柔声道:“许久不见,你还好么,我的好妹妹。”   许久不见,着实许久了。   姑且算着上次言淅的那笔帐,也毕竟有一个多月过去。   但令她不明白的是,自从那之后,凤府就已经加强了守备,但为何——他此时却光天化日下明目张胆的闯进来?   幻觉?   她垂眼看看左腕上的镯子,上头没有一点发动的迹象。   不可能。   唯有魔族能使用幻术,而九渊给自己的东西,正像是贴身佩了护身符,海綦晖的幻术根本影响不到她才是!   难道说,面前的那人真的是他?   想到这里,青晗没得二话,眉头无意一蹙,却见满天凌刺对准了海綦晖的方向,猛的朝他袭去!   每回交战都是被他占了先机,这次她定要先发制人,让他血债血偿!玄刺尖闪耀着太阳的光辉,夺目耀眼,下一刻已经如离弦之箭朝他飞去——“轰!”钝响声声不断,暗琉璃刺扎在地上,顷刻再度化为雾气弥漫了空间,阻碍视线继续推进。   “青晗,我这番来,可不是与你动手的。”綦晖形隐约在雾气中浮现出身影,从模糊变为清晰,可就算她怎样的丢去凌刺,都似乎无法伤及他分毫!   光琉璃——是因为他手上的光琉璃!或许正是因为这招攻击并没有练过太久,所以才导致精力不集中,连‘术’的强度都实在太低!   她心中一悸,不免将眉猛地蹙起。从玄剑当中飞升出的玄雾此时拧成一道道黑色锁链,再度发起攻击。   “青晗,你为何连为兄的话都不肯答了?你莫不成就这么记恨为兄么?”綦晖嘴角一弯,竟淡淡的扯出一丝笑意来。“为兄只是太久没有见你,心中有些挂念才赶来这里,怎么不好好问问清楚,就舍得对你自己的亲哥哥我兵戎相向哟。”   此时少女听了这话,面上表情虽然一变,可眼神中的坚定却没有听从他的蛊惑,那玄索飞升而去,分明就是要将他缚住、夺他性命!   “海綦晖,我可不觉得你会这么好心的特地来凤翔看我。”青晗此时持起剑来,面对强敌自是不敢妄图分神,“你又是怎么进凤府的?”   青年不屑的哼出一声冷笑,“凤府那也算是布了防卫?哈,笑话,我若是想来,你当它真的能挡得住我?”此时他又朝前行了几步,抬眼见了那袭来的玄索,身上瞬间浮起一层白光,但此时黑绳虽然有几分推避,可转瞬之后还是再度朝他飞去,丝毫不顾及光琉璃投射出的防护。   术者对决当中,兵刃相向,唯有更强的实力、更坚定的信念才能不立败绩!   綦晖此时闪着身形躲避玄索的攻击,他万万没有料想到区区几个月的光景,她竟也掌握了云鸾当时所用的招式,而且无论是完整的攻击形态,还是其上散发出极强灵力,都昭示着现在的她已早就不是数月前甚至对兰渚的攻击都软弱无力的初学者,此番实力大大提升,或许也代表她之后的水准会再上一档,到时候和他打平倒也竟是可能的。   他躲闪,绳索便紧追。   青年手中幻化出一根冰节鞭,稳住脚跟,猛的朝玄索抽去!似乎还是青晗的操控有所失误,本该瞬间散成雾气躲过攻击的玄索却被她慌神之间忘记了如何再演那下一步。被他那冰节十三连猛的一记抽打,袭来的玄索竟在他的攻击下推避几分,最后消散回了雾气的形态。   “你为何就不肯听我把话说完呢?”綦晖此时看她,那一双异色的眸子里似是带着几分不悦,却定定的望着她,寸步不离。   “呵,那你说便是。”青晗此时却放下剑来,扭头用眼角瞥了瞥他,“海綦晖你不如就说了实话,你这番来,到底为了暗琉璃,还是为了取我的性命?”   他似乎暗自里叹了口气,青晗其实不明白他叹气的缘由,或许是自己猜得太准,反倒让他有几分难办么?   想到这里,青晗也绷不住的冷笑一声,“就算我这次是猜对了的,可海綦晖,这两样我一样都不会轻易给你。若想要,你就自己来夺!”   说着,持剑就要上前,玄雾凝结成绳索企图牵制他动作。綦晖此时却朝后一跃故意拉开些许与她的距离,“你都在说什么呀,那暗琉璃我不要了,至于你的命……我更是根本没想去夺。”   花言巧语他海綦晖之前没少说过,这等暖心话儿之前已经将她骗得够惨!故技重施?你当我三岁孩童,给块蜜糖就知道朝你笑笑,嘴甜的再叫一声哥哥么!   青晗听他的话依旧没得半分犹豫,攻击反倒越发凌厉,而令她稍有起疑的是,他也只顾着躲闪,却迟迟没有朝她动手反击。   “你就不容我将话说完么?”綦晖忙于躲避,时而抽空来朝她说道:“我此番来不是你想得那般,我是真的对你有话要说。”   有话?什么话?除却再递战书过来,她还真就不信他海綦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那般狡猾机警,往往早就将一切看得透彻,这话说与不说,只在于能不能动摇她的心神罢了!   而就在她操控黑雾凝成的尖刺锁链缚向綦晖之时,却见黑雾当中骤然冲出一道白光,青晗却见眼前一闪,右腕不及收回已经被什么东西缠绕而上,而后却感觉猛地一扯,她不自觉地朝前一个趔趄。   手腕上此时已经被缠上他那冰节十三连,不远处他攥着握把,猛地一提。她脚底不稳,竟也被他生生拖出了好几步。   “都说了叫你稍微老实一点,为兄的话你怎么就这么不肯听。”此时綦晖眉间皱了皱,似乎不悦。他上前几步,撤去冰鞭,却一把抓住她持剑的手腕,重重的力道捏得她腕子生疼。   青晗挣了几下,他却着实没有放手的意思。而见她挣扎的模样,綦晖的脸上却也不自觉的漾上一抹淡笑,美眸流转,媚如桃花。   “这不到底……还是被我捉到了么。”   [双更]一五五、信不信我揍你……可我揍不过……   青晗的手腕纵使是被他抓着的,但也毕竟没有离开暗琉璃,自然是可以继续用‘术’。   黑雾从她手腕不断腾起,却又尽数消散在他的掌心。綦晖手上那支纯白的指环散发出悠然的白光,手上也覆上薄薄一层冰来,防御她的攻击。   “似乎现在我们两个总算能好好说话了。”那青年浅浅的笑,依旧高雅如常。而令青晗意外的是,他的动作也不像以往那般招招意图夺她性命,此时他右手反倒压在她肩头,用指节轻柔的摩挲她的侧脸。   她到底还是不明白海綦晖这一行到底有怎样的阴谋,侧脸下意识的去躲,可却被他先一把擒住了下巴。   “你就这么不想面对我?”他的声音带着蛊惑,悠悠入耳。“是不敢,还是不愿?”   此时青晗抬眼瞪着他那双异色瞳子,一字一顿,“不、愿。”   青年嘴角一勾,“真拿你没办法,竟然将话说得这般薄情,反倒是为兄都难以往下接了。”   海綦晖……真正薄情之人,到底是我还是你?   少女虽然如此想着,可却没有开口讲这话讲给他听。这种埋怨又有何用!此时她该恨他……只该恨他!   “那就不必接了。”青晗此时望着他,干脆放弃了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既然接不下去,那就快些滚出凤翔。免得你那魔族的血脉沾污了人家神族的地界。”   青晗感觉自己下巴被他捏得发痛,“呵。”綦晖冷笑一声,“你我身上流着相似的血,你怎的还有面份来这么说你自己的亲哥哥呢?”   她知道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提及魔族的血统,但如今的海綦晖听了这话,虽然能稍微看出些许愠色,但却迟迟没有再度发招。她此时越发奇怪,心中的不安也愈演愈烈。   若是海綦晖再与自己激斗起来,单单受了皮肉伤倒是不打紧,可是怕就怕现在这样,腻腻的扯不开干系,不知道他究竟会有怎样的后招!他为人阴狠毒辣,青晗生怕他会再放出什么更险恶的手段来!   “真是稀奇,你以前不是那么对我不齿的么,如今怎么肯赏脸对我罗嗦这么多。”青晗故意激他,讪笑开口,“不过你若是想要对我施幻术,我奉劝您一句,您找错对象了。我手上这手镯可是你师父九渊亲手为我戴上的,你的幻术在我眼前……是无效的。”   “我当然注意到你身上还残留着他的灵力。”綦晖此时微微放开了她一些,却还是陈述着。“所以我也没准备惹不必要的麻烦。我来这里——”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先被她打断。“哼,已经带走了凤言淳,杀了凤言淅……你还想做什么。你做的还不够吗?你当真……这是想毁了凤家吗!”   綦晖冷笑,垂下首来摇了摇,将话题一转,“毁了凤家?现在还没到时候。”此时他的金瞳里头光芒微微一闪,“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凤家也是一样,因为我早就预知到了未来。所以……这已经不需要我亲自动手。”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至于我来这里,此番不是为了寻仇,单单是为了找你的。”   如果换做是半年前……听了他浅笑着道出这句话,青晗或许会脸上一热,羞怯的露出几分笑靥,可是时过境迁,他的甜言蜜语伤过她一次,就别想再伤第二次。青晗哂哂的笑道:“怎么,你这是想说什么呀?是想让我感谢你,还是想让我再甜甜的叫您一声‘綦晖大哥’呵?”   “你瞧你,又来翻这旧账了。”綦晖此时却依旧是笑,嘴角一提,尽极魅惑。“我们就不能重新来过一回,不去想以前的那般,好好静下心来谈谈么?”   青晗此时突然笑了,再度抬起眼来看他的时候,眼眶里头却是红红的一片。“海綦晖,你说重新来过。好,我可以答应你……你当时怎样伤的我,我认了,但是,要我原谅你,只有一个条件。”她的眼中又红了红,却忍着没有落下泪来,“你将言淅还给我,我们之前所有的一切不愉快就都可以一笔勾销,我也认了再唤你一声‘綦晖大哥’,怎样,你能答应我么?”   青年的眉间轻轻一蹙,面色稍有变化,却迟迟没有说话。   “你不能,你我都知道人死不能复生。所以——想让我原谅你。”她此时冷冷的哼了声,“下辈子罢。”   “我这番来找你,不是和你这般饶舌的。”綦晖见她的神情,眉头却依旧紧紧拧着,“你这丫头也好生不听劝,怎么就不知听我好好将话说完——青晗,我这次来,不是为了别的,我只希望你能将暗琉璃让给我。”   “……哟,抢不行,又改成让了?”青晗垂眼一瞥手中的玄剑,“你何时也学得如此的厚脸皮。”   “你难道还不明白你已经被凤家利用成什么样子了吗?”綦晖眼神一凛,“如果你还不清楚,那我就告诉你,封印创圣琉璃要耗费的灵力巨大,凭你……是根本做不到的!”   青晗虽然起疑,可却转而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做不到?凭你预知到的?我师父昭灵煌可是比你还要厉害的纯神,他都没有说过这等话,我凭什么要听信你的!”   海綦晖刚想开口具体朝她解释,可指尖却好似针刺一般的疼!他垂目看去,则见她玄剑当中飘逸出的玄雾已然化成针状,刺穿他手上的薄冰,已然扎入手上,隐约还可见殷红的血色。   异色桃花目翻眼一瞧,只见她手上那枚凤凰形状的戒指散发出氤氲雾气,飘逸而出凝成人形。   此时云鸾见状,下意识的将隽眉一皱,手上一提便显出一把一模一样的暗琉璃剑来。“这双眼睛好生熟悉。”白衣女子微微仰头,冷冷道:“怎的,海綦晖,你一次不够,这番也要来我们凤府撒野么!”   綦晖还未等说话,青晗已经暗中发力,挣开他对自己手腕的禁锢,就着二人极近的距离,猛的一挥,一道黑色剑气眨眼间就朝他袭去!   一五六、你把态度给我放尊重点!   一个人不行,那若是两个人呢?   青晗承认,自己如今就算实力提升了不少,可或许还依旧不是他的对手。   但如今自己身上好歹有个召唤兽……呃——   “青晗你给我放尊重点!想什么呢!”   ……好吧,虽然就是这个意思,但好歹是同一体的灵魂,想到什么都会一并传达给她,所以召——咳,那什么,算了还是不要这么称呼了。   甭管是不是召……那什么,反正结论是云鸾在身边,不光能指点她如何利用暗琉璃,必要的时候甚至还能化出形来一并作战。   ……虽然用的还是我自己的灵力。   “怎么,我好心帮你,你还不满意是不是!”   那大小姐又在叫嚣了,青晗没敢言语,想想了想,她终于想到了有个称呼比召那什么好听。以后就干脆叫她大小姐算了罢。   云鸾的体质现在很特殊,属于半灵体。也就是说整个身体的形状都是由青晗和云鸾自身灵魂内残存的灵力化成的,没有肉身,不是代表不会受到伤害,而是在受到伤害的时候就相当于灵力受到折损,也同样将那伤害等分到宿主青晗身上。   所以说,让那大小姐出力也并不是十拿九稳的,期间的危险也是极大,若是躲闪得及时受不到攻击还好些,而只要受到攻击此番云鸾的灵魄就会受到损伤,不得不回到戒指里,而同样,青晗的身体也会遭到重创,是如内伤。   但此时青晗并没有时间顾及那么多,海綦晖不是善茬她老早就知道。既然如今有云鸾这个帮手,这一战既然不得不打,那就干脆背水一战!   青晗认准了云鸾是不能受伤的,便由自己挡在前面,那大小姐在后方驱动暗琉璃,发出越发刁钻的招式,那玄雾就算没有化形,可也一样飞速的漂移,等到离他近了的时候,才尽数化为针状,朝綦晖袭去,这等瞬间的爆发力也都不得不让他停下身来加以防御方能度过一劫。   而青晗则抓准机会持剑而上,“当”的一声,剑刃撞击上他那冰节鞭的声音是如此清脆!此时他左手扯住一段鞭子,架在面前,望着面前压来的刀刃,抬眼看看青晗,似乎启了薄唇刚要去说什么,却每每又被云鸾打断!   青晗虽是没有领会到什么端倪,可綦晖则不然。   海綦晖他怎会看不明白,那云鸾分明就是不想让他继续将话说下去!   此时青年心焦,她们二者这一来一往十足的利落,竟真的恨不得将他逼入绝境。   青晗!你到底还不明白吗!这样不顾宿主的安危强硬的现出灵体,受到攻击的伤害转而会反弹到你身上!你当那云鸾是真心帮你的!?   你难不成完全没有察觉到?到底……谁才真正不顾及你的死活?   青年此时驱遣光琉璃投射出泛着淡黄色的光晕直接奔去云鸾的方向——唯有先制住云鸾,才能容他能和青晗将所有的事情都细细的说分明,想要不伤及云鸾就将她制伏,除非是在强制的过程中加入光琉璃的治愈之力!   但云鸾怎会猜不到他的想法!却见她持剑一甩,竟十足的用了暗琉璃的力量去回顶。而綦晖这个关头,不光要操控光琉璃形成近不可察的细线缠住云鸾,同样也要防备着青晗的偷袭。两头夹击,当真也让他应对得有些吃力。   猛地一甩那长鞭,冰节狠狠地砸在地上,落出一个土坑。而后鞭子顷刻化为碎屑,在晶莹的冰尘肩,盘出那条巨大的冰蟒,吐着信子便朝青晗扑去。而他此时也终于得出了空,抬手一挥,近乎无形的细丝编制成网,如张大的巨口朝云鸾吞去!   “唔!”云鸾身形一顿,意图退后,可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何时近乎困在了那光丝网中,想逃,却已经晚了!   她挥斩着暗琉璃长剑,可就在剑尖碰到那泛着金色的网结时,手中那散着黑气的长剑竟自剑尖开始撕碎重新归为雾气,最后连剑柄都消失在掌心,什么都不剩。   光琉璃——这一招她记得——她记得!   云鸾面色一怔,抬眼望向那异色瞳的青年,表情瞬间凝固,就在她愣住的一刻,淡金色的丝线已经将她的身体紧紧缠绕,缚在其中挣脱不得!   “你——”云鸾望着海綦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迟迟却没有后续,待到那丝线捆入灵体,同样也令云鸾的意识感受到巨大疼痛。似乎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绑缚,她末了还是身形一晃,重新化为一缕白光,飞速的闪回青晗手上的凰戒。   而就在白光归体的一刻,青晗的胸口一闷,还是绷不住咳出半口血来。   光琉璃就算有治愈力,但能做到的也只是将伤害做到最小。想要完全不给她身体上造成负担,也自然是很困难。   冰蟒的攻击停止了下来,少女抬手抹了抹嘴角的血,抬头看着一步步朝她走来的綦晖。眼角瞟了瞟这白日里的灿阳——如果是夜间就好了,夜间就可以血狂化,再与他较量一番!   “我劝你血狂化还是免了罢。”綦晖说着,走到她身前,语调依旧是居高临下的高傲霸道。“太伤身子,折寿命,这对你不划算的。”   青晗抬眼横了横他,“海綦晖,您可用不着假慈悲,我当然知道血狂化会折寿——可你别忘了,血魔族本来就有极长的寿命,我乐意怎么挥霍,这和你无关!”   “你当你真的和寻常的血魔族没有任何区别!?”綦晖此时语气一变,竟好似知道什么隐情!   “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来瞎操心。”她说着,玄雾腾起,意图再发来攻击!“怎么了,我看你今日倒是奇怪,怎么不好好想想怎么将我手上这暗琉璃谎骗走,反而关心起与你无关的事情了?”她操控着暗琉璃重新发起攻击,就算她现在进行不了血狂化,但好歹暗琉璃也在手里,就算要输,她这回也得输得漂亮一些!   “你——”   “出什么事了!?”一声喝止再度让綦晖的后话压回喉里,青晗此时望向别院的大门,凤言澈赫然站在门口。   言澈一见来人是綦晖,那数以万计的冰凌瞬间在天空凝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时间剑拔弩张好不惊险。“海綦晖,亏你还有这个胆量再来凤府撒野!”   而那异色瞳的青年回头瞥了瞥言澈,似是不悦的将眉头皱了皱,“呵,怎的,我纵是回来了,你当你真的擒得住我?好大的口气哟。”此时他眼神一凛,那条冰霜巨蟒已经吐着信子朝言澈的方向卷席而去!   青年灵巧的跳开,同时操控着冰凌砸向巨蟒。   冰与冰的碰撞,冰面切割的声音嘶叫着,是那般刺耳。   而一边的少女也趁着这个机会,再度朝綦晖展开攻击,一道道黑色的剑气朝他飞袭而去,擦过空气,却仅仅切断他几根发丝。   “看来这还不是时候。”綦晖料想既然凤言澈已经出现,之后没准会再有凤家的术者赶到。就算实力差了些,但好歹人多势众,自己一人深入下去确实不一定能保证全身而退。他的身体灵敏的朝后跃了几步,拉开和青晗的距离。“我不管你是如何想的,但我丑话说在前头,青晗,若是你再这样和凤家这伙人牵扯不清下去,被你所谓的是非善恶蒙蔽了双眼,到时候怕是连我都救不了你。”   青晗并不知道一直想要取她性命的綦晖为什么突然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而又为什么做出这样的转变。但她其实也隐隐觉得海綦晖的警告也很有可能只是离间之计——她觉得自己更是不该信了。   而却见这时綦晖足尖轻轻一点,身体轻巧的一跃而起,此时那双桃花眼竟瞬间涨成血红——   血狂化!   白日里……他竟然在白日里便完成了血狂化。   不……不对,海綦晖明明是如此厌恶血魔族,可为什么这个时候偏偏要再做出血狂化的样子……更何况他刚刚就已经说了血狂化有着折损寿命的代价!   他到底想说什么……   他到底想告诉自己什么!?   青晗此时突然想起那一日夜里她所听到的那一声凄厉的哀鸣,还有镜子里,他完成血狂化的那双猩红瞳孔。   青年将那双血红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足尖一点,身形竟刹那间转移去了远处。她刚想追,却发现他的身形也迅速一晃转而消失,在更远的地方出现!   瞬移——血狂化之后,他的身体没有特殊的改变,却意外掌握了这门奇术!   却见綦晖几下便消失了踪影,而那冰蟒因为主人的消失,也很快失去了生命,落在地上成了一地碎冰。   如果说海綦晖已经完成了血狂化,那么就代表他已经接受了血魔族的血统……但是——他此时在她面前血狂化绝对不单单是为了快些逃命,甚至说按他的性子,他本就可以不逃。   回想他刚刚异样的举动,青晗此时却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难猜透海綦晖心里在想什么。   “你没事吧。”此时凤言澈已经走了过来,打断她的思绪,低头看看,指指她嘴角的血痕,“受伤了吗?”   一五七、喂!你的问题太多了!   所以说,其实青晗觉得她最近认识的这些人都神秘兮兮的变得好奇怪。   凤言澈自从言淅死了之后,真的变了不少,虽说脸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可好歹知道见了她先问候一句。   若搁在以前,估计就是直接转身就走,能理她估计也就是讽刺几句甚至白她一眼而已。   青晗瞬间感觉受宠若惊似的,赶忙摇摇头,“没有,”她用袖子抹了抹嘴角,“现在已经好多了。”   “这受了内伤可要好好医治。”言澈说着,垂眼看了看她,“我一会就去叫下人安排大夫进府上,怎样,你现在还能走么?”   “不必不必,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青晗摆摆手,“不光能走,我还能跑能跳呢。”少女开了句玩笑,“我这和一般的内伤还是不一样,因为那是鸾尊上的灵魄受到攻击,反折在我身上,估计大夫诊治不出来什么,还是要自己调理的。”   鸾尊上。   凤言澈沉吟了一阵,却没有再继续询问后续,只说:“那你便好生休息着,一个人住在这里怎么行,我遣婢女贴身照料着,好好养伤便是。”说罢,见她点点头,便转身径自走了。   待他走得远了,青晗方才回屋,坐在床上,喉间痒痒,“咳咳”的用手掩口咳嗽了半天,长长呼出一口气,才意识到掌心上已经覆着一层鲜红血迹。   胸口压抑的感觉迟迟没有褪去,这一次就算云鸾受的伤看起来没有上次那般严重,但是自己身体的损伤似乎并不亚于上回。此时回想起刚刚海綦晖与她说的那些话,心中也不免有几分疑虑。   按理说,这怎的都是不该的。   少女将手压在胸口,上下轻拂着慢慢地给自己顺着气。   再怎样,云鸾好歹是自己的第一世。也就是说……也正是另一个意义上的自己,难不成云鸾还会害自己不成?还有凤家……   一想起这些,每每又要牵连着回忆起往日的种种,还有那个名为凤言淅的少年。   想了许久,似乎也有些倦了。和衣躺去了床上,闭上眼睛,却浑浑噩噩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没有睡着。反正她再一翻身的时候,掀开纸帐,却发现外头天都已经擦了黑。   胸口还是带着闷闷的疼,兴许上次她也是一样的受了内伤,但上次过后是昏倒过去连睡了几日,仔细回想,似乎不是她上次的内伤不重,而是在睡眠之中已经养好了不少。   此时翩翩裙袂闪过视线,“青晗小姐,您醒了。”翠儿见了想要扶她起身,“要不要先用晚饭?”   青晗想想,点点头,“哦,真是又要麻烦你了,被言澈叫过来照顾我。”   “小姐莫要这么说。”翠儿答:“能伺候小姐也是奴婢有幸。”她说着,便抬手将青晗扶了起来,“我听大公子说,您受了伤,也不知道严重不严重?”   少女站起身来,感觉她又要颤着自己,忙摇摇头朝她笑笑,“没有的话,不过是一点小伤罢了,养两天便能好。快别听你家大公子那么说,他也是吓唬你呢。再说我也没那么金贵,不至于这就劳你搀扶着。”   她在桌前坐了下,又想了想,方才又吩咐了翠儿一句:“对了,你一会帮我去瞧瞧燕隐回来了没有。”   “那位燕隐公子?”翠儿在一边站着,一听她问话,连忙开口,“奴婢刚刚忘了说,下午时候他还来过,可见您还睡着,就先走了。”她此时眼神里带几分愧疚,“青晗小姐,要不要我现在邀他过来?”   “不了不了。”青晗摇摇头,“我吃完东西就想先睡了,不如你一会就去找他,告诉他我没什么事,也不用他担心……如果的话,可以顺便给我拿一些他做的大力丸过来~”   翠儿的嘴角抽了抽,“大力丸……当真能治病么?您……您不吃药,只吃那种东西真的管用?”   青晗嘿嘿的笑着,“管它有用没用,吃着试试总没什么坏处。”她说到这,补充了句,“不过若是他想来看我那还是算了,我今天就想早些睡,若相见的话,我明儿一早就去找他。”   等到吃完了东西,翠儿端着餐盘子交给小婢女,接下来就要出门寻燕隐的时候。青晗半倚在床上,却一声先唤住了她,“翠儿姑娘,你先等一等。”   翠儿听了忙回身进屋,弯身一个万福。“青晗小姐还有什么吩咐?一并先说了罢。”   少女此时望了望那扇窗子,颇有些不放心的吩咐道:“一定要替我将这窗子掩得好好的,可不能再让人进来。”   那婢女虽然不知道当中又怎样的故事,可最终也是乖巧的应了,而后将那扇窗户不仅闩好,而且还在前面堆了许多沉重的事物。青晗料想此番应该没人能进得来了罢,而后才侧过身子,换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   待到醒来的时候,她也并不清楚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反正撩起纸帐的时候,发觉天已经并不很暗,约莫也已经是拂晓。   这一觉睡得又长又舒服,坐起身来,此时感觉胸口也似乎没有那么闷了。   打了个哈欠,青晗觉得自己兴许是睡不着了,就摸索着准备下地去点蜡烛。   这个时候,她不免唏嘘一番,如果自己是火术者该多好,‘啪’的一声,亮个火球便能照明,简单方便。而就在她刚要起身的时候,手指上的凰戒突然闪现出纯白的光芒,照亮了昏暗的屋子。   青晗被她吓了一跳,一屁股又坐回了床沿。抬眼望着面前化出形来的梓漓,眨了眨眼。“大小姐,这又是有什么吩咐?但您吩咐之前,能不能先帮我将灯点起来?”   “点什么点,过一会就天明了,还费那二遍劲儿做什么。”那大小姐甩了一发白眼给她,立在她面前,这个动作让青晗心里颇为忐忑,生怕又说错了什么话惹她不满。而此时云鸾沉了口气,半是质疑的直入主题:“我要问你,那海綦晖,可当真是你哥哥?”   青晗一点都不想谈起这个话题,沉吟了半晌,方才迟疑开口:“……若是按亲缘血脉来讲,他确实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   “同父异母……怪不得。”云鸾说着,也侧过头去,转着眸子沉吟半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突然想起问我这个?”青晗也反问了句。   那白衣女子此时倒模糊的答:“也没有什么,只是好奇——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   云鸾侧眼过来讪讪的一瞟,“你的问话还真多。”虽是这样埋怨着,可她迟疑片刻到底还是回答:“我今天受到他的攻击……他那一招,我似乎是在哪里见到过。”她的话里有很多东西让青晗听不明白,可青晗还是没有打断她,任凭她继续说下去,“海綦晖身上散发出的灵力让我感觉他像……”   话说到这里,云鸾却将眉一抖,话尾戛然而止。   像什么?像谁?   青晗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因为她也知道,倘若是云鸾不想说,自己再怎样追问也都是徒劳。末了,云鸾还是身形一闪便回了戒指里。就在这个时候,窗子缝隙里头隐约透着阳光那淡淡的金色。   两个多月的光景若白驹过隙,一眨眼便已经到了腊月,离年关倒是不远了。而天也是愈来愈冷,近几日,竟也飘飘的落下雪来。   算算,今日的雪,兴许应当是最大的一场了。   她一直都是很喜欢下雪天的,因为自己自幼住的达州附近,冬天很少下雪。就算雪落在地上,也会很快融化,不会存的太久。而在凤翔,这回算是落了好大的一场雪。   雪还在飘忽的落着,青晗便忙不迭的跑出门去,脚下的雪刚刚过了鞋底,踩起来嘎吱嘎吱的。   她抬起头,望着天空中飞舞的绒白雪花,伸手便去想要接住,可最后残存在手心里的,只有微凉的水滴。   但就算这样,似乎也完全不能打消她欢喜的心绪,扯着衣袖,看那落在袖子上的六角雪花。这图案竟是那般精妙,好似每一片都是细心雕琢过一般。   青晗站在雪地里,不一会,身上便已经落上了不少绒绒的雪片,头上的发髻也被沾湿了一些。似乎是有些冷了,她轻轻搓了搓指尖微凉的手,轻轻的呵了一口气。   无意间她只一转身,便见了别院门口似乎站了一个人影,他的肩头同样落了薄薄的一层雪,那双凤眸却定定的望着自己的方向。视线交汇的瞬间,他似乎才恍然回神,在嘴角扯出一抹笑容掩饰尴尬,而后快走几步来到她身边,“青晗,在院子里看什么呢。”   “看雪。”她指指当空。“那你呢?刚刚在门口杵着做什么,怎么不早些进来?见了我怎么也不喊一声,我这才发现你。”   燕隐笑了笑,凤眸一弯,在飘雪的映衬中带了些柔和的色差,“那还用说,我自然是在……看你。”   一五八、寂寞如雪   燕隐其实老早就进了别院的大门,可进门还没等再迈出一步,却见一抹身影从房门里头欢欢喜喜的跑出来。   丝毫没有瞧见他似的,她满眼里都是那飘落的素白。   他想,这雪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白花花的一片又一片,自己早就厌烦透顶。但转而一想,或许……青晗她并没怎么见过雪,所以才这般的欣喜罢。   青年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远远地望着她,见她在雪地里踩出一个又一个小小的足印,看着她抬头望天,那双俏眼当中满溢了欢欣。   伸出手来企图接住雪花,撩起袖口凑近了打量那雪花的形状。她此时如同个孩子一样,没一个动作在雪景里都是那么灵动却合拍。   他静静的望着她每一次伸手投足,每一个眼神笑影,甚至接连的翩翩飞舞的衣袂,也如同雪花那般悠扬。燕隐没有上前,因为他怕他走去这面图景,便会破坏了这处静谧。   所以……还是远远地看着罢,先不要去惊扰她。   也许是被她所感染,他嘴角也缓缓地勾勒出浅浅的弧度,眼神紧跟着她,寸刻不离。   蓦地,她回头,雪落纷飞,似乎将她的身影和面上那和煦的微笑都一并打上朦胧的美感。   突然被她发现,就算是燕隐也总觉得会有几分尴尬,忙赔笑着道:“青晗,在院子里看什么呢。”   明知故问。   可话却已经脱口而出。   她似乎没有意识到他的窘迫,而是朝天上指了指,浅笑着答:“看雪。”她见他走得近了,也回问了句:“那你呢?刚刚在门口杵着做什么,怎么不早些进来?见了我怎么也不喊一声,我这才发现你。”   青年依旧是笑,声音轻盈宛若落雪,只轻轻地说:“看你。”   少女听他这般一说,面色一滞,就算是早就习惯那小妖精的口无遮拦,可这一次见他如此一本正经的样子似乎终究有些……羞涩。   她赶忙一笑避之,转了头踟蹰半晌,方才侧着眼睛瞟瞟他,“咦,那么你看我做什么?”   “看你……”燕隐说到这,也兀自笑笑,扬起眉来居高临下的看她,“看你可真是有些小家子气,就下了这么一点点的雪,就兴高采烈成这幅摸样。这点薄雪,竟也算是下雪?亏还把你兴奋成那样。”他故意讥讽着她,抱起手臂来一副什么都知道一般的样子。   青晗不听他说还好,一听这话,知道这小子又是一个原形毕露!自己不仅还被他嘲笑了一回,甚至是白白费了刚刚那羞怯之意。   想到这里,她也不免将眉一挑,愤愤的道:“嚯,看来就燕隐公子你见多识广啰。”她斜着眼上下打量他,似乎有些不服气。   “说不上见有怎么多,识有多么广。”燕隐被她这副气哼哼的样子逗得好笑,见她鼻子都快冻红了,也干脆将自己的外衣也脱下来压在她身上,“反正多少比你是强了些。”   其实她想想也在理,毕竟自己一路从达州走来,似乎也根本没游历过多远的路,和燕隐这个卖大力丸的、随处流浪似的小妖精相比,自己似乎确实差了些。想到这,心里似乎也没有那么怨。乖乖的受了他的外套,用力的往自己身上裹了裹,“把外衣给我了,你不冷吗?”   “要说冷当然是冷呀,但怎么好冻坏了晗爷。”他近乎玩笑似的说道。   “吓,我看我还是乖乖再去拿衣服穿,你的衣服我可受不起,万一你着凉了,我可不负责照顾你哟。”   此时燕隐暗笑她还真是心直口快,伸手按住她的手将衣服压回她的肩头,“晗爷怎的这么绝情,不过也罢了,您还是穿着吧,这点程度的冷,我还是受得住的。”   “你确定?”   “呵。”燕隐抬头,望着空中飞舞的雪花,嘴角突然扯出一个令人猜不透心绪的弧度。眼神呆呆的望向那阴霾的天幕,此时竟些许带上几分哀伤迷离。还未等青晗开口问他是想到了什么,却听他自己缓缓地说,近乎自语:“我的家乡,可比这里要冷得多了。”   青晗之前从未听说过关于他家乡的事情,虽然一开始见面——+他似乎说过他是燕云一带的人,可青晗回想起来倒觉得他那副表情,似乎却像开玩笑的。少女没有追问,而是静静地在等他自己开口回忆。   “凤翔这么一点的雪,难不成就算是下雪了?”他依旧是笑着,语调中带了几分莫名的荣耀,“在我的故乡,这么一点甚至都不算下雪呢。”说到这,他低下头看着近乎被他半揽在怀中的少女,“等若是有机会,我就带你回家乡去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雪。”   “咦?”她逆着雪花看他,他几缕发丝上都挂了几点皓白,缱绻的笑容又将他凭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她眼神躲了躲,随即追问,“那要是这样,是不是你的家乡还要更往北,是不是很遥远呢。”   燕隐抬头望着北方,兀自哼笑一声,“遥远么……”   青晗不知这话到底算不算是自问,见他的眼神徒增一份哀凉,她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却难猜该如何解释。   “不遥远。”他此时却喃喃的回答,“只是很难回去……那路太难走了。”   她听不懂燕隐话语中的内涵,却只觉得他说话时的神情,是那样如雪的寂寞和哀伤。“你离开家乡……很久了吧。”她抬头,尝试着发问。   此时青年垂眼望了望她,那双凤眼也弯弯的,却是不同以往一般的柔美笑意,“不久,”他回答,“顶多也只有五六个年头而已。”   五六年。   他才不过二十岁罢,那岂不是十三四岁就已经出来独自闯荡了么?   “一次都……没有回去过?”   “没有。”他不假思索。   “那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呢?”   燕隐又笑了,歪着头看她,带着几分顽劣的气息,“你若肯陪我回去,我便回去。”   回家乡,难道还要人陪么?   青晗没有直接这样说,反倒跟着他笑笑,“哦?那倒是好,你不是说你家乡那边的雪都很大么?我可有些兴趣想去看看,这雪究竟是大到什么程度。”   “冬天里的雪很大啊。”他此时再度远眺,虽然他能望见的,只有虚无的地平线,目光飘摇,陷入深深的回忆,“最厚的时候,没过了马蹄还多的时候甚至也有的。遍地都是白的……就连望不见边的大草原也都被雪掩埋得干净,压着厚厚的雪,一条草根都透不出——”他说到这里,却立即收声,而这时青晗还没等反应过来他话中含义,却听一声声鞭炮接连不断的响起。   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   二人等这鞭炮声过了,青晗也只顾着想要去放鞭炮,想不起之前到底想问燕隐什么细节。   他们并肩的走着,燕隐此时再度回头望向朝北的方向、那满天飘落的雪花,则是落寞的在嘴角边扬起了一抹微笑。   【双更】一五九、两个人的新年   转眼便是春节,言澧要为言淅守得大功是也丧期已满。   但算算言澈等几个兄弟还没到日子,所以就算是除夕,也不该操办得太过。   吃了角子,饮过屠苏,大抵这年就算是过完了。   守岁之类的事情,青晗往往都是坚持不下去的,每每都到了一般便呼呼大睡,还是师父怕她着凉,才将抱回床榻上。   但凤翔毕竟不同于自己家乡那小地方,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街上也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时而焰火腾空而起,照亮夜空。爆竹声嘹亮,在刺耳中透着年味。   不过现在,青晗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要守岁了,坚持着不睡,等着熬到初一的五更天,大抵就是因为鞭炮声太吵了,吵得人心神不宁,睡不着的罢。   不知道她猜想得对是不对,反正她现在是被吵得睡意全无,再加上晚上似乎吃得又撑了些,赖在床上肚子也不舒坦,干脆就下地溜达几圈。   “翠儿姑娘。”她轻轻地唤着那婢女。“我今日没见着薰姑娘,她难道没回来吗?”   此时那婢女乖乖上前,弯身福了福,“青晗小姐以后可别这么叫了,真是折煞了奴婢。”她回着,也赶忙答她的话:“若说薰小姐,这时候理应是该回来给太夫人请安的,以往几年不想回来,也是初一的时候匆匆赶来朝太夫人问个安就走,也不知今年是怎样的打算。”   “大公子没派人去请吗?”   “人是去了。”翠儿答说:“可是每年都去,谁知道今年能不能跟着回来呢?”   青晗想想苍薰走前看向言澈的那般眼神,大概也应该对改变后的言澈重新认识了一次,至少是不再那么抵触。若说顺风顺水的再回来看看,倒也格外可能。   “那我去问问她回来了没有。”她说着,便要朝门外冲,忙被身旁的侍女扯了回来。   “小姐,晚上凉,怎不也多加些衣物再去?要么还是奴婢先替小姐去看看呢?”   在青晗的一再坚持下,翠儿总算是打消了代她出门的想法。而被翠儿裹上厚实的大麾,又寒暄了几句千万莫要着凉之类的话,青晗方才抱着小手炉被放出了门。   此时,又下雪了。   夜空飘零着点点飞雪,在火红灯笼的陪衬下,染上了红黄的亮色,闪烁着萤火一般的虚幻。   她其实并不拿得准苍薰究竟在什么地方,但她总是隐约觉得这个时候既然言澈倘若能请来苍薰,那自然是应该和他在一起的。   青晗此时的步履顿住了,仔细想想看,却又忆起了那个“碍人恋路被马踢”的典故,虽然她不敢乱点这鸳鸯谱,但之前的种种看来,言澈大约是当真喜欢苍薰的。   这个时节她也真是不该打扰人家独处的光阴,免得落下埋怨。青晗觉得自己刚刚才算和凤言澈稍微处好了一些关系,这个节骨眼万一在被她撞破什么,她真是怕了他再一翻脸不认人,这大过年的反倒像是给自己招不愉快似的。   想到这里,她便停了脚步,无意的侧头一望,此时见得的却是一处侧院。里面灯火通明,和院落别处无有二致,可在那朦胧的橘红光晕下,石阶上仿佛是坐着一个人影,远远地,看不太清晰。   她几番犹豫,可还是走了进去,脚下的雪被她踩得嘎吱嘎吱,远远的便引起了那人的注意。   “青晗,你怎么来了?”   “……之前就好似没见你,怎么自己将自己闷着,也不和言澈朝翔他们去……”喝酒二字还没脱口,她便已经走近,已然见到他身边放着的酒坛子。   “去什么?”燕隐抬头看她,嘴角浅浅一勾,他面容在灯影下轮廓棱角分明。此时连那双凤眼都弯了,笑意连连。   少女垂下眼看看他,抿抿唇而后追问:“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喝酒去,反倒在这里自己一个人喝闷酒啦?”   他没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是来看我的么。”   燕隐似乎已经喝了不少的酒,此时目光依旧熠熠,却带着几分微醺的迷离。这话脱口,他自己却全然没有察觉终究有几重暧昧。   她觉得他似乎是醉了罢,寻常他就算是总拿自己开玩笑,可从未像现在就连眼神中都带着期望的神色。她觉得他不该期待的,因为他理应猜到自己只不过是恰巧走过。   可是再一次看向他的眼神的时候,她却又不忍心。   他没有再笑,眼神里的情愫说不清又道不明。不像是单纯的失落,而是格外哀伤的落寞。   这副样子,和她以往认识的燕隐实在是……太不搭调了。   话已经到了嘴边,她将唇动了动,可还是将语句重新吞了回去。到他身边,抬手抚抚石阶上的薄薄落雪,方才捧着暖炉坐在了他身边。“嗯。”她转过头望着他,轻轻地答了声。“今日一直没怎么见你人影,有些担心。”   她到底还是对他说了谎……但她在重新思忖玩味这句话的时候,却又觉得……自己这或许又算不上完全说谎。   罢了,反正这话说都说了,也不要计较那么多罢!   青晗看着他的侧颜,却见他听这话后端起酒碗的动作微微一顿,几粒碎雪落在酒里,很快的融化掉了。   他将酒碗放到了一边,而后转过头来,近乎难以置信的望着她:“你说……什么?”   “我说……我很担心你,”她视线瞟了瞟地上空了一半的酒坛,“以前可没见你喝这么多……咦?”话还未说完,他便一把按住她的肩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枕在他的肩头,胸口的温度一点点的传来,甚至能感知他的坚实的心跳。她紧张的握紧了手里的手炉,深深呼吸,他的身上隐约还带着烈酒的辛辣。“……燕隐?”   “我喝酒……很奇怪么。”此时的青年拉她入怀,声音恍惚在耳畔拂过,轻如飘雪。   “你喝酒不奇怪,只是你……现在的样子有点奇怪。”她的身子被他揽得死死的,手也不便抬起去挣扎,也就任他抱着。“……是想家了么?”   燕隐迟迟没有回答,依旧是将她紧紧揽着,半句话都不说。   “燕隐……?”此时她反倒是多话了起来,犹豫数刻,还是开口道:“只要想回家……怎样都能回得去吧,你上次说若是我陪你你便回去?那好……我陪你回去。等封印了创圣琉璃……啊不,那样似乎还要很久,嗯……”她沉吟片刻,“要么我这就去找言澧,问问她可不可以先折去你家乡看看……而后再——”   “安静。”他听到这里却突然打断了她的话,越发将她紧紧的揽着,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安静一点。”   她不知道燕隐身上有怎样的过往,为何到了现在,却好似有家都回不得。她更是没有想到,原本平日里独他最心大,晗爷晗爷的逗她开心的小妖精,竟也会独自在雪夜里,落寞的独自舔舐伤口。   青晗觉得这个时候她应该抱住他,然后轻轻地拍拍他的背。   但就在她终于下定决心想要那么做的时候,却感觉自己身上的绑缚突然松开,而后见到的,却又是那副贱笑的嘴脸,“晗爷这么关心我,奴家可真是开心呐。”   他变脸变得还真是快,快得让青晗都难以分辨到底他之前的那副表情到底是不是做出来骗人的。   可见了他这样子,青晗似乎也在心里松了口气,“是不是比吃大力丸还开心呐?”   燕隐知道她是故意揶揄,却也只笑不答。   焰火腾起,“啪”的一声在天空炸开,灼灼的火光照着他们二人的脸。   青晗噗嗤一声笑了笑,率先挪开了对视,而后那青年望着她的侧脸许久,也将目光转去了焰火。   鞭炮声声炸响夜空,三更过后,又是一年。   一六零、你才路痴……   年过罢了,一行人也踏着初春的步子再度出发,离开了凤翔。   经过了这么多的时日,她心里关于言淅的那份惦念也好算是稍微放下了些,但好端端的五人变了四人,回忆起来还依旧有几分唏嘘。   几人虽然行走得并不很快,但几日之后却已然到了西边的关卡。   凤家也只能送到这里,言澈派来的从使打点好出关的事宜,一行人便要继续朝西北进发,入大夏国,去寻找凤陵的所在。   若说这大夏国,建国也不过是这数十年的事情。据说是前朝高宗的时候,党项人向大唐请求内附,才被安置到松州。历经数百年的繁衍生息,又在如今大宋和北方契丹边疆告急之时,趁机由一个区区的夏州,变成了现在的夏国。   而李继迁,正是得了契丹的扶持,干脆被辽国封为大夏国王。   大夏国由此与大宋彻底闹翻,独立出去。而后又因为地处大宋西北,故而称之西夏。   虽然最近几年边疆暂且平定下来,但毕竟大宋和西夏之前也没少征战,汉人进了那大夏国的地界,总该还是要多加些小心的。   诚然,言澧是神,而青晗是魔,表面看起来只有朝翔和燕隐需要注意些。但恐怕人家当地人并不吃这一套,毕竟如今凤家还是偏向大宋一家,如今入了人家的境内,几人怎样也得稍微收敛收敛。   若说起收敛,青晗望望这几个人,感觉好在都并不很张扬。   当然,跟凤家大公子凤言澈相比,谁都不能算是张扬罢,就算他现在已经改变了许多。   不过退一万步来讲,凤言澈能将他们送到关口已经是极大的仁义,就算青晗是为凤家做事,他这如此的抬爱还是让青晗十分不自在。   换好了党项族的衣衫,一行人互相看看对方虽然都有些新鲜,但也都想着入乡随俗,便没有那么多讲究。   反倒是燕隐似乎对她衣服上装饰的一团团皮草格外感兴趣似的,动不动便爪子欠的伸手去揪,惹得她又是无数次的拍下他不只是单单只拽皮毛还是企图趁机揩油的咸猪手,最后朝着他屁股踹了一脚才算是降服了这小妖精。   “有什么好拽的,都是缝在衣服里头的,”青晗恨恨的瞪了他一眼,理了理那一圈皮毛绲边,“你以前没见过大夏国的衣服是什么样的?”   “见过。”燕隐不假思索。   “咦?什么时候见的?你之前来过这儿?”   那青年听她这一追问,连忙答了句,“哦,挺早之前来这儿卖过大力丸,后来生意不好,又回了大宋了。”说到这里,他似乎也很为难的耸了耸肩,“这西夏人真是不懂我这神药的功效,真是可惜了。”   “那是自然。”青晗此时也接过他的话茬瞥了瞥四周,“这里和大宋自然是不能比的,我看这里和北方的契丹都差不离,都是外族蛮夷,生来就爱打打杀杀的,哪里懂得那么多好。”   燕隐听她这话,面色微微变了变,迟疑半晌启唇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轻舒了一口气,将接下去的话吞了回去重新咀嚼方才迟疑开口,“怎么……你似乎很不喜欢契丹?”   少女侧头看看他,却没有领会到他语句中的深意,“能有几人当真喜欢北方那大辽国呢。连年征战起来,每每都是生灵涂炭。而且……”   “而且?”   “不光是我不喜欢,我听苍薰说,她的母亲也是因为契丹增兵才战亡的。要说起来,她或许也很恨吧。”末了,她补充了一句,“大宋朝的人近乎都是如此,硝烟不停,这让我们怎么喜欢这敌对的异族?”青晗将话撂到这里,却好似发现了什么似的:“怎的,燕隐你……?”   “哦,我没别的意思。”青年忙回答道:“我也去过契丹国,似乎也没你说的那么险恶。”   “这么说……在那边,大力丸销路还不错啰?”青晗只顾开他的玩笑,可正在这时,她那戒指当中悠悠腾起的一缕白烟打断了她的说辞。   却见纯白的身影缓缓在雾气中现形,云鸾缓缓地睁开了那双金色的瞳仁,望着面前的少女。   不知为何,这几次青晗总觉得云鸾的身形正渐渐开始趋于模糊,而且一次更比一次模糊得加剧。就连她那张面容如今也模糊隐约,好似蒙着一层纱似的。而等青晗问起的时候,云鸾的回答也十分明确:   因为二人本来就是共用同一个灵魂,而此时相处时间又长,云鸾的灵魂很有可能与青晗的融合在一起。再加上这几次云鸾灵体内的灵力大量亏损,就导致维持影像的时间不仅变短,而且会越来越不清晰。   早晚有一天,二人真的会合二为一。   “又光顾着闲聊,你又走错路了。”云鸾愤愤道:“我刚刚那般喊你,你都没听见的么?只光顾想着自己的事!”   “咦咦!?又走错路了!?”青晗大惊,不免朝后一蹦,气得直跳脚。而这已经不是青晗第一次走错路,如今只凭着她这个不靠谱的向导,搞得这几人来来回回已经走了不少冤枉道。这不由得让朝翔愤恨连连,但好在有言澧劝着,没好意思将这二缺的队长狠狠收拾一通。   云鸾深沉的点点头。她觉得青晗还算是个好孩子,至少还肯大方的承认错误……至少,知道该在‘走错路’前面加上一个‘又’。如今这大小姐也快被青晗磨得没了脾气,真真是有几分想发火,但还是生生忍了下。“青晗,你好歹认真一点罢。”她此时言辞可说不上多么友善,“我快要没有时间了,在这样下去,若是再不快点寻到凤陵,我的灵魄若是完全融合在你身体里,身为‘云鸾’的记忆就会完全消失,凭你是根本难以找到凤陵的!”   青晗自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云鸾每次指路又不能指的太多,指的太多她记不清楚就容易领错路,可告诉得少,又得劳烦云鸾频频出来。这样下去灵魄当中的灵力折损更是可观。   这个问题似乎越发严重了起来。   但当然,虽然青晗不靠谱,不代表这一行人所有人都不靠谱。相对于青晗,云鸾反而更看好身为凤家后人的言澧。最后还是言澧出了面,每日夜里休息前,都根据云鸾的口述画上一张地图,这样一来,由言澧带路,错误率减少了许多,一行人的行程也加快了不少。   而青晗并不觉得这和她的能力有什么直接的联系。不会引路这只能不太确切的证明她不认路,毕竟古话说得好,说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想必自己身上还是有许多别的闪光点的!   但众人听及她这个想法之后,都迟迟未语。   因为实在是不好打击她——什么所谓的优点,他们其实全都没看出来。   【双更】一六一、我认路,看我纯良正直的眼神……   在言澧和云鸾的配合下,四人又走了许久的路,但可算是能看到那连绵的山脉高耸入云。   虽然看起来马上就要到了引路的终点,可此时云鸾的气息也越来越薄弱。最近几日,青晗自己将凰戒内注入灵力,可还是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将她引出。   而此时的云鸾的身形已经彻底隐匿在雾气里,连人形都无法完全形成。而若说声音也更是虚无缥缈,每每一句话都要重复好些回才能让人听明细。   青晗总抱着侥幸的心理,心想总归是能拖到找到凤陵的那一日的,但事情往往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顺利。   一行人紧赶慢赶,俨然已经进进山走了一日,可就在这天晚上,不论青晗再想出什么方法想要将云鸾召唤出来,那凰戒最终也只是氤氲的闪烁着白光。   云鸾始终没有出来。   她此时隐约觉得,或许云鸾此后再也不会出来了。   仿佛当真如那大小姐之前所说的,二人灵魂已经成了一个整体,追问云鸾就相当于是在追问自己。但若从记忆一方而言,除非是极少数深刻的意念会留在灵魂里,大部分记忆这种东西都会留在身体上。像云鸾之前那样化出实态,也都是因为她生前灵力极强的缘故。这云鸾如今一走,记忆也都全盘消散个干净,一点都没有继承给青晗。   明知道对于云鸾这并不算是“死”,虽然青晗心里还是有几分难过,但也很快释然。而对于一行人最关键的则是——如今最后的线索也断了,该从何下手去寻找凤陵?   找不到凤陵,就拿不到凤戒。   如果拿不到凤戒,不光是这么一行来大夏国的时间都要白费,而且下一步该去哪寻找创圣琉璃更是不明不白。如今已经可以断定海綦晖手里有水琉璃和光琉璃。而青晗手里有暗琉璃,言澧身上则寄着风琉璃。   最后两块琉璃的下落,恐怕唯有凤凰戒才能指明方向。   前途未卜。   这一晚,大家都很低落。   围着篝火坐着,那四人谁都没有先行开口说话。   末了,还是青晗最先忍受不住,拍拍衣袂站起身来。“我说……用不着这么失落吧,不过是断了这一条线索……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其他办法的!”   朝翔讪讪的横了她一眼,没吭声,而言澧则也扬起小脸望望那少女,眼神中颇带几分疲惫。“其他办法……青晗你还有其他的法子可以找到凤陵么?”   “这……”她抬眼望向夜空山林。这祁连山山区广袤,要找一座隐藏在山林峡谷中的墓葬,简直难如大海捞针。   谁都不知道那凤陵究竟有多大,若是直接在山里埋着,一定是怕被人发现的。若是这样,封土也应该很小甚至没有,说不准哪次自己脚下走过的位置就是凤陵所在。   青晗重新坐下来,想了想,却喃喃道:“不过我们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那就证明距离凤陵应该是不远了。”她算是安慰的说:“等明日天一亮我们就四下里再试着找找看,若是明天依旧找不到呢……那就找一处村落,我们从长计议。”她说到这里,又重新站起身来,望着言澧,恍然道:“对了!我们一路走来都太依赖云鸾了,我们为何不好好问问这里的住民,也许他们知道这里有墓葬的事情呢?”   “难。”言澧此时听了,却摇摇头,“你说的虽然有道理,但凤陵建成是千年之前的事情了,现在的住民怎会知道那么多……就算会有口口相传下来的一些传闻,可毕竟已经被传得不成了样子,能不能彻底听信还都不好说。”   “那地术者呢?”青晗反驳道:“言澧你别将事情想得那么悲观嘛,我还是那句话,现在既然已经进了山里,云鸾既然又之前没有给我们指错路,那就证明已经离目标地不远了。所以说,若是有地术者就能很容易感知到地底下、或是山里的空洞,到时候想找到凤陵也不会太难,现在苍薰不是还在利州训练那上官家的小少爷么?最差的办法,也不过是再等等他,等到真能操控地琉璃了,就叫他来再好好找寻也不迟。”   言澧听闻后,这才点点头,算是将心放下了些。“我听薰姐说,弦玖公子似乎已经锻炼出了些资质,之后单按学习来讲,应该是容易不少。”   “所以这还担心什么。”青晗此时也笑了笑,“大家都早些睡,明儿咱们一早就出发!”青晗虽然是这样安慰着,但最后睡不着的倒好像只有自己了。   夜已经深了,月亮都有几分西斜的意思。可她还是辗转反侧,如何也不能入睡。   她干脆坐将起来,望望依旧徐徐燃着的篝火,静静地发呆。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里似乎已经接近了目的地,总觉得该有什么事情发生。   青晗觉得,既然自己是云鸾的转世,就算云鸾的灵魂已经不在了,但毕竟是和自己的灵魂合为一体了。跟从着自己的下意识,是不是就代表自己的思路可能受到云鸾的影响?   想到这里,她便干脆爬了起来,从篝火里拿着一根点燃木柴当做火把,准备在他们睡醒之前先去看看这四周究竟是不是又什么蹊跷之处。   虽然她是魔族,理应习惯在暗夜里生存,但毕竟血统不纯,再加上没有狂化,所以夜视能力并不很好。举着火把慢慢的走着,磕磕碰碰的走得也并不安稳。她本来是想狂化之后飞去的,但转念一想,飞得低容易撞树,飞又飞得太高,地面上什么都看不清楚,这不完全是没有意义了嘛。末了她也只能叹口气,继续缓缓的在夜色中挪动着脚步。   林中的夜是格外静,静到她能听到自己踩着落地枯叶的咯吱咯吱的脚步声。虽然时而在丛林深处还闪烁着夜行动物的耽耽视线,但青晗料想那当年就算抛除废柴的碧梧外,蝶妖兰渚、狐妖舞夜青晗都应付得来,更何况这等低级兽类,更是不足为惧。   想到这里,她心安了不少。   而就在这时——   “啊!!”   一声惨叫撕破夜空,惊起无数鸦雀。   一六二、坑里很舒服,嗯   燕隐就在半梦半醒的时候,觉得身边不知为何传来轻轻地脚步声。他恍惚觉得自己也许听错了,这荒郊野岭的哪里还会有人烟。但想了想,兴许是这几人中的谁起夜想去寻个方便罢。   那脚步声徘徊了一阵,随即便一点点的消失了。   而正在燕隐马上又要跌回梦乡的时候——   “啊!!”   一声惨叫。   “咦!?”他慌张的坐起身来,就着篝火微弱光芒看看四周。   言澧在,朝翔在,自己也在……哎?青晗呢?   他一怔,回忆起来刚才那声凄厉的哀嚎,竟隐约有点像她的声音。此时哪里还敢怠慢,掀开外衣穿在身上,急匆匆的朝林子刚刚传出那响声的地方跑去!   这是出什么事了?青晗这到底是怎么了?   越想越慌,他也不由得呼喝了声:“青晗?你在哪?出什么事了!?”他喊了半天,都迟迟没人答应他,这使他心里更慌张,止不住的跑着,边跑边喊着青晗的名字。   “燕……燕隐——”   隐约的在寂静的夜里,他似乎真听见了她的声音,似乎带几分虚弱。启明星越发的黯淡了,此时将欲破晓,可林子里越发晦暗。他跌跌撞撞的跑着,“青晗?你在哪里?怎么了?你受伤了吗?”   “燕……咳咳,燕隐我在这。”她不知为何咳嗽了几下,那青年则更有些担心她是不是遇见了什么高人,万一受了内伤那可真糟了。不过青晗是暗琉璃的术者,再加上夜毕竟还没有尽,如果能血狂化,似乎怎样严峻的情况她都能暂且拿捏住,可如今到底是遇见了怎样的事端,才能让她发出这样一声凄厉的惨叫,直到现在回答他问话的时候声音都如此虚弱?   燕隐小心翼翼的循着她出声的方向走去,屏气凝神企图想要捕捉到那兴许存在的高人的踪迹。   但除了被刚才那一嗓子震得满天飞的鸟雀扑棱着翅膀回巢的声音外,他似乎也没有听到什么其他的响动。   天哪,偷袭青晗的那人武功得是多么的高深,竟然走了这么久,连一丝蛛丝马迹都没有发觉?还是说——   他面色一怔,俨然是想起了“就在你身后”的典故,而后怯怯的回头却发现——   ……什么都没有。   好罢,有的时候都是自己吓唬自己罢了。   “燕隐……你还没走到吗。”青晗的声音此时听来带几分委屈,如此的迫近,却好像是从地下传来的。   那青年随后朝前走了几步,却见了一个大深坑赫然出现在面前,而低头一瞄。毫无疑问的,青晗姑娘就坐在坑底,十万分的不满。   哦,敢情不是遇袭。   此时燕隐暗暗松了一口气。   是掉坑里了。   而想到这儿,他却绷不住的笑了声,转过头去将手背压在唇畔,企图遮掩笑痕。   “你笑什么笑。”此时青晗早就看到了那一道影子烙在自己身上,抬头便见那青年站在坑边,扭着头,双肩不断颤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抓起什么石块草根树枝便要朝上丢,“不要笑了!还不快将我拉上来!”她恨恨的白了燕隐一眼,弱弱的继续说道:“大不了……拉我上来完了你再笑。”   这句话说得非常没有底气,而燕隐却实打实的听了个真切,更是憋不住的笑了几声,在土坑旁边蹲下身子,望着那坑底的少女,抬起火把,火光照亮了她的脸。此时她不管是衣袂还是脸蛋都污了灰渍,一副灰头土脸的德行,估计是刚刚掉进坑里摔成这样的。“我说晗爷,拉你上来那自然是应该的,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起来寻个能方便的地方,怎的还将自己掉进坑里了?”   “去你的。”青晗脸上不快,白了他一眼,“我这不是就寻思着先给你们探探路之类……结果……”   “黑灯瞎火的您这探什么路呐。”燕隐无奈的叹口气,“怎样,有没有摔着哪?”   青晗懒懒的伸手摇了摇,“你就别管了,先找绳子拉我上来再说。”   “……我说你……真的没摔着哪?”此时燕隐见她神情不太对,忙追问了句,“我说晗爷,我就算拉您上来,你也该先站起来吧。”   少女越发愤恨的瞪了他一眼,坚定了这小子应该是来看自己笑话顺便才是来救自己的,眉头皱了皱此时一只手掌撑着地面,另一手按着尾椎骨,很费劲的想要站起来。“你现在满意了吧,哎呦好疼……”   而这时燕隐见她面上吃痛似的,也心里一慌,干脆也跳下坑里,在一把扶住她,“现在还很疼?”   青晗噙着泪花点点头。   “用不用我帮你揉揉?”   “燕隐你找死直说。”青晗脸瞬间就黑了,推了推面前的青年,径自揉揉某个不太雅观的部位。“还有,你跳下来干嘛,我还指望你一会拉我上去呢!”说到这里,更是恨铁不成钢的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还有,你刚才差点踩到我!”燕隐此时又被她一通数落,见她来了精神,也自然放心了不少。   他们二人所处的空间很狭窄,估计此时若是再掉下一个人,就要站满了。   燕隐抬头看看那深蓝色的天幕,此时放心的叹了口气。   嗯,幸亏没有第三个人掉下来,要不然不是先站满,而是先把自己砸着。   “都怪你,现在咱们怎么出去嘛!”青晗依旧按着尾椎骨的位置,看来刚才掉下来的时候确实摔得不轻。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不是去找路了吗?怎么找都找到这坑里了?”   “还说呢,”青晗说到这里,更加愤愤不平,“这哪里是寻常的坑,也不知是谁这么缺德,在这儿挖了个陷阱,你是不知道,刚刚我掉下去的时候幸亏是及时发动了暗琉璃,要不然早就被这底下的木刺扎成蜂窝了!”她指指一地木屑,愤愤道。   “那你怎么不血狂化,直接飞起来的?”燕隐挑着眉望她,反问了句。   “你当我不想?”青晗这副样子好似燕隐大大的低估了她的智商了似的,“血狂化需要饮血的准备,我嘴里头又没有伤,饮血还需要时间呢,等我这厢喝到了血,那边直接就血溅当场了。”说罢,她还不忘继续伸手戳了戳面前的青年,“所以别好像我什么都不懂似的,倒是你,现在连你都掉下来了,我们怎么上去?”   【双更】一六三、小妖精你到底哪边的!=皿=!   燕隐的后背早就靠上了土墙,被她手指不断地戳着胸口,也为难的赔笑,“晗爷您别急呀,您毕竟可以血狂化之后飞出去的呀,您看这天……”他抬头望望,嘴角抽了抽。“怎么亮的这么快……”   青晗的小拳头狠狠地捶了他几下,“就知道你这没用的男人想不出什么好点子,现在我们被困在这里了,还不赶快喊人去!将言澧喊来就能带我们上去了嘛。”   青年被她堵在角落捶打了好几下,连忙按住她那双拳头,而后忙连声应和着:“好好好……晗爷您别着急,我这就叫这就叫。”如此说着,燕隐将将抬起头预备喊上一嗓子的时候,却突然感觉那投射下来的阳光被什么一挡。仔细看去,却发觉有一个脑袋探过来,低着头看他们。   “人家辛辛苦苦做出来的陷阱,全被你们毁了!”那身影似乎是个姑娘家,语调里满满的都是愤然。   看来,这陷阱是她挖的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们,哪有你这般随意挖陷阱的,亏的是我们,若换了别人闹出了人命看你还怎么收拾。”青晗也不甘示弱,将腰一掐,好似当真要和她比个高下。   “哦!看来踩我陷阱的就是你啦。”那姑娘似乎也跟青晗叫上了板,“我刚刚就听陷阱里有人声,特意跑回家去拿的绳子,结果回来就听你说我‘缺德’之类的!”她似乎也占理似的,“我挖陷阱打野兽怎么缺德啦?哼,我本来是想救你们上来的!可是我现在不想了,你就在里头呆着吧!”   “哎姑娘别这么说咱们有话好商量啊。”燕隐自然是好好先生的态度,连忙劝阻着那姑娘,抬头仰起脸看她。那姑娘看了看他的面孔,似乎拧着眉想了许久,最后却还是将那绳子一头绑在树上,另一头丢下去给他。“这小哥可以上来,但那个女的嘛,我不许她上来!”   “你……你以为我不用你这绳子就上不来是不是!”青晗也跟她卯上了劲,一副不肯服软的架势。   燕隐一把扯住一副露胳膊挽袖子准备开打的青晗,“晗爷,您要打也先上去再打成吗,您说您一血魔族公主跟人家较什么劲啊,丢面不丢面?”   青晗很认真的想了想,而后侧头看看燕隐,“少拿这个说事,你这小妖精何时跑去和她一伙了!”   ……我说青晗,我在帮谁你真看不出来吗。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二话不说,一手将青晗揽在怀里,一手抓起绳子开始往上攀爬,可就算这样,青晗还不断的挣扎着,“小心再掉下去哟。”燕隐淡淡的说。   “唔!”她一手下意识的揉了揉尾椎骨,另一手忙扯住他的衣衫,任他带着自己费力的爬出了陷坑。   而此时那少女一身狩衣,背后背着弓箭,衣服还装饰着团团皮毛,看来是个党项族的姑娘。而此时那姑娘本见了燕隐还欢喜的,可一瞄后头的青晗,却不免将眉皱了皱,“哼”的一声好似老大的不满,“怎么到底还是上来了,真是惹人讨厌。”   见青晗似乎又想往前冲,身前的燕隐赶忙扯着她的手腕朝身后塞了塞。“还多谢姑娘搭救之恩。”   “还谢她!你竟然还谢她,我刚刚差点都被扎成蜂窝了你竟然还谢她!”青晗挣着他的手腕,更加不满。   此时燕隐回头,朝她挤挤眉毛,“晗爷,你不想知道当地人对着凤陵到底知不知道几分情报了?现在遇见了刚好都能顺便问问,你这都发的什么火嘛。”   青晗虽然承认燕隐说的有道理,但似乎还是极不喜欢那姑娘的,用手背在脸上抹了抹,丢了个白眼过去。   那党项姑娘也同样不屑的瞥了瞥青晗,而后却将笑容定格在燕隐身上,“这位小哥如何称呼?”   “在下燕隐。”   “哦。”她笑了笑,“我叫余音,就住在那边的村寨里,”说着,便朝不远处指了指,树影当间真的有一大片村寨。“燕隐小哥要不要来我家里坐坐?”   燕隐此时完全隐藏了那副奸商嘴脸,而是温温和和的笑弯了凤眸,“哦,这不会太打扰么?”   “自然不会,”那姑娘似乎格外热情的摆摆手,“家里就我一个,也不必避讳那么多。”   青年回头看看身后依旧气哼哼的少女,回过头来却依旧是幽幽的笑着,“这虽然是好,但我们一行四个,若是都去了你那里,会不会很添麻烦?”   余音将唇张了张,看向他身后的青晗,显然带有几分不快,料想答应了他就相当于也要把她一起带去家里。但最终还是抿了抿唇,纠结了好久,方才点点头,“好罢。”余音点头道:“燕隐小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哪有不招待的道理。”   而后燕隐便带着余音去找言澧和朝翔。   在很久之后,青晗回忆起余音这个人的时候,总是咂咂嘴,然后叹一声:“党项妹子就是不同凡响,热情开放得很呐。”   说到底,一行人完全都算是借着燕隐的面子才进了村寨,住进了余音家。   她的家很大,屋舍就有好几间,也不知道为何只有她一个人在。言澧猜想她的父兄恐怕都去打仗了,前几年战乱,兴许一去便再也没回来。   余音似乎一早就看出他们几个的身份,老早就先说明了不讨厌汉人的态度,豪爽的性子真是不亏了她这游猎民族的血脉。   但就算眼拙如青晗都看得出来,余音当真是瞧上了燕隐,好似真的将那小哥当成了掉进自己陷阱里的猎物,成日里“燕隐小哥”“燕隐小哥”的喊得亲昵。青晗一开始觉得也没什么,反倒有几分欣慰——那小妖精总算是要嫁出去了。   而且看看这余音家里就她一个人,正好也缺个顶家的男人,不如就直接将燕隐扣下,想想倒也挺合适的。   虽然青晗这样盘算着,可她的眼神却总是有意无意的朝燕隐和余音身上瞄。   不知为何,青晗越看余音越觉得她这里不好那里不好,总之一见到她那个人,青晗就好像十万分的不爽快似的。   虽然暂住在她家也有给余音一些金银,但毕竟人家还是主人,青晗也觉得这样对她……就算是当时那陷坑差点伤到自己,也确实不太讲道理。虽然很想和她讲和,但每每见了她和燕隐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心里越发不快。   一六。四、你这薄情寡义的小妖精   她以前觉得燕隐成天粘着自己,还真是很讨嫌,可现在,他突然不再粘着自己,反而是跟着别的姑娘腻在一起,青晗却意外的觉得很失落。   甚至有些不习惯。   此时去找他,燕隐又不在屋子里了!   她站在他屋子门口拧着眉毛立了许久,最后将脚一跺干脆回屋。   哼,那个小妖精,如今有了新欢,怎么这几日连句话都不与她说了!真是薄情寡义得很!   青晗愤愤的趴在床上,烦闷的踢踏着双脚。仔细考虑了半晌,她觉得这样下去是行不通的,爬起身子便出门预备去找他。   不行不行,那小妖精都已经把他自己以身相许给我,是我的,就该夺回来!别人还好,如果是那个余音……   想到这里,似乎心里也憋着一口气,刚刚跑出了门,却见一边走来了言澧。她伸手将那女孩叫住,跑过去询问道:“言澧,你见着燕隐没有,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么?”   凤言澧怎么会知道燕隐跑去哪里了,但看青晗追得急,便也用风术探知了那二人的所在,“唔,可能是在河边罢。”   “和她在一起?”   “嗯……”言澧点点头,见她脸色不对,忙一把又将已经跑出去了的青晗又扯住,“青晗,看你慌慌张张的,这是怎么啦?”她其实也说不准这到底是怎么了,手舞足蹈以动作解释了半天,然后没等言澧理解过来便匆匆忙忙的还想朝河边跑。“哎哎……青晗,这到底是怎么了呀。”言澧抓住她的袖口,再次拦下她,“青晗你找燕隐到底是什么事,好像很紧张似的?”   紧张?   她也说不准自己到底是哪根筋搭得不对,反正心里乱糟糟的好似什么都解释不清。   “我看你应该先冷静一下,和我说说到底出什么事啦?”言澧好歹是凤家的当家,就算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可格外的老成,和毛毛躁躁的青晗相比可是稳重太多。“怎么就这么慌张的要去找燕隐公子……”她和朝翔在一起那么久,懂得东西似乎也比青晗多了不少,俨然是看透了这男女之间的情绪心结,而后才扬起小脸凝望她道:“那我换句话说,青晗你就算去了,见到燕隐公子又想说什么呢?”   是啊……   说是要去找燕隐,可完全没有想好到底要对他说什么。   说什么呢?   告诉他不许和那个余音在一起?   不对不对……要按理说,人家余音条件也不错……自己这么说实在禁不起推敲,万一他再回问一句‘为什么’呢?   青晗感觉自己嘴拙得很,嘴皮子显然是没有燕隐利索,估摸如果没有准备就跑去,肯定又要被他奚落一通。   “我……我没太想好。”青晗此时弱弱的回答,声音细弱蚊蝇。   “没太想好,现在就急匆匆的冲去啦?”言澧叹了口气,“我懂你的心情,你既然在乎燕隐,自然是不喜欢看见他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的。”   “乱……乱讲!!”少女一听,好似被踩了尾巴,“没有的事!我才没有在意那个薄情寡义的小妖精呢,他爱怎样便怎样好了,既然他心甘情愿黏在那个余音身边,那我阻拦又有什么用。”   嚯,就这酸劲儿,还死鸭子嘴硬的说什么不在意呐?   言澧暗自好笑,回想起来青晗和燕隐已经相识已久,先不说一开始这两人便好似打情骂俏的成日顶嘴,就说青晗这几次受伤,每次不都是燕隐照料着?说句大不敬的话,言澧甚至觉得就算当时她淅哥哥在的时候,她都并不认为他能抵得上燕隐在青晗姑娘心里的位置。如今青晗越是辩驳、越是想脱开干系,反而就越能说明她不过是口是心非的小计俩。   她觉得现在自己再怎么激青晗都是没用的,如今她这副样子,真叫燕隐看见了才好呢。   和新认识的余音相比,言澧和青晗自然更加熟络,而感情倾向也更分明得多。“青晗你别急,他到底乐不乐意,咱们去好好打探一下不就知道了嘛。”她一手拉着青晗,一边朝河边的方向走。“我跟着你一起去,就当给你壮壮胆。”   “壮……壮胆?”青晗哭笑不得,“言澧,我不是去捉奸……啊不,我不是去揍人家余音姑娘的,我就是好奇去看看,怎的让你说的这么血腥似的。”   言澧心说你刚才那表情分明是想一刀捅死对方似的,哪里还敢让你独个去。而后也没说什么,二人一同朝河边走着。   临近河边刚好是一片树荫。   此时已是春暖,一丛丛灌木都发了新芽,绿油油的。眺眼望去,则见二人并排坐在河边,背影相依的这看起来倒是甜蜜的很嘛!   青晗本来是想冲上去的,但到底还是被言澧拽了回来。“伺机而动,伺机而动,切勿打草惊蛇。”言澧竖起手指压在唇边,严肃的说。   她这才暂且压下火气,此时却见那余音似乎更加得寸进尺起来,抓住燕隐的胳膊揽在怀里,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然后娇滴滴的喊了一声“燕隐哥哥~”   此时青晗的眼前却意外浮现出当时在兴元时候,遇见的怀抱相拥的綦晖和梓漓。   也不知为何,她火气腾的一下爆棚,攥紧了拳头压抑许久,可还是再也忍不住,树叶“哗啦一声响”,青晗已然站起身来,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二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叔能忍婶都不能忍了!   那二人听到声音也赶忙回头,则见余音依旧揽着他的手臂——   你!!你快把那只小妖精给我放开!!   燕隐回头便见着青晗皱着眉一副气哼哼的样子,上前刚想解释,却又一把被余音拽了回来。   那党项族的姑娘此时将眼一眯,不先和青晗说话,反倒和身边的燕隐低声道:“燕隐哥哥,你可是答应过我的,难不成要反悔?若是反悔,我也只能将你的身份告诉给青晗姑娘了,就算这样……也可以么?”她狡黠一笑。“你说过……她可是似乎不太喜欢契丹人的哦。”   【双更】一六五、你……谁……?   不知为何,青晗突然觉得面前那青年的面色变得难看了许多。但令她意外的是,就算是这样,燕隐也还是迟迟没有说话。   “哟,这不是青晗姑娘嘛。”余音此时拉着燕隐,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怎么,找我们有事?”   “找你没事,我找燕隐。”她愤愤的白了余音一眼,而后将视线停留在燕隐身上。抿抿唇,见他那样子反倒先将眉皱了,迟疑半晌方才道:“你……”话虽脱了口,青晗却先将那后半句压回了喉咙深处。   不该说……   她突然觉得自己现在所站的位置有多么尴尬。   同时,又感觉自己是那样的自私。   ‘你不是已经以身相许给我了么!怎么可以再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这样的话,青晗明明已经在脑海里演练了许多次,但还是难以脱出口来。   她早就预计过,燕隐那句话兴许就是和她玩笑的。早些认识到这谎话,虽随后说不上是当真。可她似乎也早就习惯了有那么一个人一直黏在自己身边,犯着贱的喊她一声“晗爷”。   人都是贱的。   青晗突然觉得自己也是这样。   如果没有余音的出现,自己或许并没有意识到那小妖精是不是在自己心里占了些许位置。可就是余音站在他身边了之后,青晗回忆起之前的种种,还是决意不要再将那句话说出口了。   她不想知道这句话丢出来,余音那边会有什么反应。她单单怕的是,面对燕隐的不同回答,她又该怎么应对。   紧紧地攥成拳,又缓缓地放开,只留下指甲在掌心留下的丝丝痛意。   “其实……”青晗再次抬头,目光却没有在那青年面上停留太多的时候,她低下头,这一系列动作却能完整的透露出她的失落。“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她喃喃的说着,已经转过了身,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青晗,你不是有话对燕隐公子说的吗?”此时言澧见她不对劲,也赶忙拦住她,“怎么,你不准备说了?”   少女的身子怔了怔,而后拉住她的手腕,“言澧……我们还是走罢。”   “等等……青晗。”燕隐头回见她这样的神色,显然是明白了不少,忙想要上前拉住她。   青晗你快说,快说我是你的,我整个人都许给你了,此时不该和别人在一起的——你说……你说呀。   但是那少女却没有,只是垂着头,一脸的隐忍和委屈,可最终却再也没说半个字,只拉着言澧匆匆的走了。   快走了一阵,青晗最终停下脚来,此时觉得每每迈出一步都是那般沉重,有些想回头,却又不敢回头。   “你为何……不把你自己心里的话和他说个明白的?”   “……我怕了。”她如此明白的说。   仅仅是怕了。多简单。   她上一次主动了又是怎样,最后海綦晖不还是——   青晗伸手用手背压住额头挣扎着不许自己再想,可那一双桃花目依旧烙刻在灵魂深处似的,怎样都无法消散。海綦晖是那样,是不是燕隐也是那样。   就算明明知道燕隐不会做出那等事来,可刚刚的一幕却总是和綦晖的身影重合,和那梦魇之始合为一体。   “言澧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走走,一个人静一静。”   那女孩听罢,最后见她执拗,也只好乖乖点头,答应了声好,而后才有几分不放心似的,但在青晗的催促下,还是匆匆离开了。   青晗觉得现在自己应该静一静。   这一行本来就和燕隐无关,所以说他想怎样,那都是他的事,就算想留下来那也无可厚非……都随他去罢。   她靠着身后的大树缓缓地坐了下去,拼命地想着关于凤陵的事情,想要将燕隐从自己的脑子里排除去。   这几日来了寨子,其实青晗也没有闲着,而是真的在寨里打听关于有没有什么古墓的传闻。但不知道为什么,村里的长者,似乎听到古墓的这二字的时候,神情微微变了,但答案却是“没有”。   她明明知道这寨子里理应有什么事情和古墓有关,可每每问起,寨中人都三缄其口,就连余音也被问烦了,草草的答了句“你莫要再问了。”   看来这寨子附近真的有一处古墓,而那处古墓,则极有可能是凤陵。如果是凤陵,对它如此谈之色变,难道因为其中有什么蹊跷?凤家为神氏,所以凤陵就是神族的藏骨地,寨子里的人单单因为敬畏而不肯再说细节,这种可能虽然是有的,但是毕竟云鸾故去也是一千年前的事情了,用得着这样小心么?   而正在这时,身边的草丛里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青晗抬眼一看,却见是一个姑娘只穿着素白的单衣缓缓地走着,她走得极慢,看起来不像是正常的走路,看起来倒像是刚从被子里爬出来、在梦游似的。   青晗心中一慌,忙站起身来,虽然见是一位弱质的姑娘家,可她心里似乎总是提着一口气,隐约察觉到危险似的。将手覆在暗琉璃剑柄上,虽然黑雾还没有散出,可还是开始了戒备。   那走过来的姑娘缓缓地抬头,眼神却空洞洞的。这时阳光一转,青晗竟隐约在她眼中看出了金灿的颜色!   是神族?她难道是神族!?那岂不是和凤家也有什么牵连?   但当青晗仔细去看的时候,那姑娘的眼睛却恢复了正常的黑褐瞳色,好似只是她刚刚看走了眼一般。但青晗瞧那姑娘也实在是怪,平天白日里,怎么就穿着这么一身便出门了?摇摇晃晃趔趔趄趄的好似梦游,仔细看去,发现她的目光也极其呆滞……不,换句话说更像是无神。   一般来说,只要有意识,视线就算不说有没有焦点,至少也该……有一点点情愫在。但面前的这个一身白衣的女子,眼睛里却什么都没有。   一双澄澈的眸子里面,折射着阳光的亮泽,就好像两粒水晶嵌在其中。   看着看着,却不由得让人看着脊背发凉。   因为她眼睛里投射出的这种目光,并不像是有意识……甚至说有生命的人能够表现出来的。   青晗望着她,略有紧张的微微眯了眼,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而那女子则好像在跟着她一样,只朝着青晗的方向走去!   她是谁?她认识我吗?如果不认识,她为什么要朝我走过来……还眼神愣怔怔的,一句话都不说?   青晗感觉这姑娘身上确实有许多奇怪之处,她转念想了想,自己也不该害怕什么,毕竟现在她手上还握着暗琉璃,就算那人是什么鬼魅,也不至于会立刻置自己于死地。   “请问,你是谁?”青晗虽然这般盘算着,企图给自己减少心里的压力,可这话就算脱出了口,那女子依旧朝自己的方向缓缓地移动着,只颤抖着嘴唇,却一句话都不说。   “请问……我认识你吗?”青晗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抵在了树干上,这时那个只穿着里衣的姑娘已经来到了她面前。   她那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后背,只是简单的绾成发髻。虽然未经打理,可她额前碎发依旧在她有几分苍白的脸上落下柔和的剪影。这姑娘似乎因为病容,说不上这长相多么的倾国倾城,但却带着几分惹人同情爱怜的柔美。一双杏眼澄澈却无神,只是呆呆的望着面前的青晗,在阳光的照耀下,再次闪烁着金色的错觉。   “你……到底是谁?”   此时那姑娘依旧没有回答青晗的问话,而是伸出那双瘦弱的手。似乎是因为身子欠佳,她的皮肤格外的苍白,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青晗一愣,却没有躲开,任凭她将手覆在自己的脸颊上。   她的手很凉,凉到甚至接近死亡的温度。   “……你……”青晗倒抽了一口凉气,此时那女子的脸庞近在咫尺。   那女子的唇依旧嗫嚅着,在如此迫近的距离,虽然依旧听不见她从喉咙里发出声音,但却已经能清晰辨认她每一次抖动嘴唇的幅度。   青晗仔细看了看,却意识到她每一次动唇的动作都是极其相似的,似乎不是无意的——而是有意、从刚才见到青晗起,就一直在重复着什么!   “你在说什么?可不可以大声一点?”青晗此时见她似乎是听懂了的,明显将嘴巴张的开了一些,但似乎依旧不能说话,只是对着唇语,一次又一次。   正在青晗凝神的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姑娘身上,想要确认她到底在说什么的时候,却感觉对面的灌木微微一摆,一个人竟从刚刚那姑娘出现的地方钻了出来。   那青年动作极其灵活,身穿着和寨子里人相似的狩衣,装束似乎也像是猎户一般,可身上似乎又没有像余音那样背着弓箭,只是在腰间挂着一把短刀。仔细看去,五官固然带几分精致,但也透着游猎民族男子的豪气韵味,仔细看看,青晗倒觉得他和自己面前这女子面容颇有相似。他几下便跨出灌木走到二人跟前,虽然有些惊讶目前的状态,但最终仍然伸手将青晗身前只穿着素白里衣的女子扯到自己身边来。   而那女子的手指在抽离青晗脸颊的瞬间,她的嘴角竟好似幻象一般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同时,将唇语的幅度更增加了几分,青晗此时也可以猜得出她究竟在说的是什么——   时值暮春,冷汗已经布上了鼻尖。   那女子朝自己说的分明只有两个字——“云鸾”。   一六六、寨子外的人家   那女子的唇语如今是那般清晰,她刚刚从一开始见青晗的时候,便一直重复着云鸾的名字!   云鸾……!   青晗无意间身体一震,下意识的低头望向手上的凤凰戒。   前几个月,甚至就在几日前!云鸾的灵魄还能从戒指里通过灵力现形,虽然现在自己已经召唤不出云鸾来,可二人的灵魂本来就是一体的,自己身为云鸾的转世,也就是说她若是叫自己一声‘云鸾’,再怎么不济,也能表明她似乎真的与云鸾……或是凤家有什么特别的渊源。   可还不及青晗确定那么多,却已经见那青年伸手便将女子拽到身边去,而后护在怀里,似乎万分宝贝。   “我孪生胞姐生得一种怪病,如有冒犯,请姑娘见谅。”他面上没有表情,虽然是低头道歉,但无论是眼神还是语调,都依旧冷冷的。   怪病?难道困扰这姑娘的,当真是病那么简单?   青晗此时虽然有着怀疑,可不敢妄下定论。她忙摆摆手,“不碍事,怪不得我见你和她十分相像,原来是孪生姐弟。”她将话题一转,突然意识到这几日在寨子里没少走动,这寨子小,也算算总共也没多少人家,甚至几天的功夫已经将人脸快认全了,但惟独觉得这对姐弟……是十足的生面孔!   可青晗听余音说,这祁连山脚下方圆三四十里地,只有这么一处村寨,这姐姐看起来确实是有些蹊跷,见这衣装倒好像是刚刚从家里榻上爬下来跑出去的。又不住在寨子里,又不像是过路客……那……   见青年搀扶着那姑娘正是要走,青晗赶忙上前,“这位公子请留步。”她匆匆的跑到他身边,“说来这位公子,您是这寨子里的人么?”   “……”他的态度依旧是冷冷的,和凤言澈的冷傲相比,面前的男人似乎是单纯的不喜和人交往,“算是。”他答道。   “哦。说来冒昧。”青晗如今对于惹得全寨人都噤若寒蝉的凤陵则是越发揪着不放,“我只是暂住这里的过客,我是想问——”   “若问古墓,我不想说。”青年话少,却格外的简洁,容不得转圜。但这话语当中,俨然就是代表了他知道那处古墓——而那处被人通称为‘古墓’的地方,很有可能就是凤陵。   青晗见他这么明确的回答,却也微微顿下脚步,任他在前面落下自己一段距离。她想了想,可还是追了上去,“这位公子,我不知道为什么寨子里的人为何都对这古墓如此三缄其口。我也不知道这里到底出了怎样的蹊跷,但我想说我并非一般只来寻宝贝的,我是受人之托——”   可不管青晗怎么说,那男子也依旧是将眉皱着,似乎有几分不满,似乎是听她说了那么多,惹他烦了,那青年总算将视线一侧,转头望她,“所有来这里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所……所有?”青晗一愣,但想想也对,凤陵距今已有千年,里面的东西可都是珍惜的古玩,拿出几件就能换不少银子。“不……您可能误会了……”   那青年可没有继续听她说的兴趣,而是越发快走了几步,可奈何怀中还揽着那个行动不便的姑娘,青晗脚又快,连追了他不少的路。   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在面对寨子的问题上,这青年的答案模棱两可,那就证明了他是寨子里的人,又不完全是寨子里的人。所以,在寨子里全民的忌讳,也许就在他身上并不奏效!如果自己一直追问下去,取得了他的信任,或许真的会告诉她更多关于凤陵的事呢!?   青年揽着怀中的女子走在山路上,虽然下面便是村寨,可他们却迟迟都没有朝山下走,而是一直沿着山路上行。直到视线所及,出现一座有些破落的茅草屋。   想必,这就是姐弟二人的住处了!   原来那男子刚刚说的“算是”果然就是说他们并不住在寨子里。   一般来说,这样住在村寨外的人,大多是不招人喜欢受人欺负的,或是犯过什么过错、亦或是受到歧视的外乡人。青晗并不知道他们被赶到这里来生存到底是什么缘故,但倘若稍微立场不同,关于凤陵的问题,就有可能松口。   “你怎么还跟着我。”青年扶着那姑娘重新在床榻上躺下,而后回头看看那站在门口的少女,眼中似有愠色。   “我只想知道,你们所说的那个古墓到底是不是凤陵,如果是的话,那地方到底在哪。”   “凤陵?”那男子将目光落在青晗身上,上下扫了两眼,却没有往下接话。   “对,”青晗点点头,“凤陵既是如今在大宋凤翔府所住的神族末裔的凤家人,他们的祖墓。”   他的眼神越发深邃,却依旧没吭声,似乎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而我们这番前来,也是和凤家有关。”青晗觉得和他过多的说创圣琉璃的事情,他或许不能理解,便干脆扬起手来,露出手上那枚凰戒,“如若你不信,你自己看,这是凤家祖传下来的凰戒,它的另一半就藏在凤陵里。”   “谁告诉你的。”他垂眼瞟了瞟她指上的戒指,将眼微微一眯。   “这戒指的主人……也是凤陵的主人。”青晗此时收回了手,静静的重复了他的胞姐刚刚一直在说的名字——“云鸾。”   他面色变了变,“可她已经死了千年。”   “我当然知道。”青晗答道:“不过这话只能说是她的肉身死了千年,她的灵魄自然还在,”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是她领着我们来到这里的,只是前几日他已经和我的灵魂合为一体,我召唤不出她了。”   那男子听到了这,长长的叹了口气,脱力的坐在了一边简陋的木凳上。“知道古墓为凤陵,十之有三。明了凤陵和神脉关系的,当中十之再有二。可能拿出和凤家关系的的证据的,你是唯一一个。”   “看来……很多人都想找凤陵啰?”   他点点头。   “那大概……有多少人去找过?”青晗此时不免有些紧张,忙继续追问道。   他摇摇头。“不知道。具体多少人去找过凤陵,我们谁都不清楚,唯一知道的是,他们进去了,却都没有出来。”   ……难道这墓里这等险恶么!   青晗听得这话,倒抽了一口凉气,不过转念一想,预计希望用盗墓的手段来发财的,大多也都是寻常人,毕竟自己这一行几人都是术者,就算是出现了什么状况——   还是那句话,她现在连妖王都已经见识过了,自己又是血魔族的公主,云鸾的灵魄她之前也干脆当成召唤兽来用……妖魔鬼怪已经见识到了仨,也就剩个怪物……   哟,这词怎么听着这么熟悉呐。   青晗额角的青筋抽搐了一阵,暗暗回骂海綦晖一句:你丫才怪物。   收回了思绪,青晗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关于凤陵的事情中,“那敢问这位公子——”   “不必公子公子的叫。”他的话依旧是冷冷的,面上没什么表情,“我叫景铎,你呢。”   她见状估摸是已经取得也他的信任,便也笑嘻嘻的回了自己的名字,而后又匆忙的继续追问:“那当今寨子里不告诉我关于凤陵的事情,是不是也怕我们因此而送命?”   “这个道理,但也怕你们单纯觊觎当中据说有的金银财宝……”   “我可不觉得凤家会流传这种东西,好歹是神族,怎的也这般庸俗?”她半是玩笑道。   景铎摇摇头,“你错了,凤家就算不会故意埋些名贵之物,但所用的殉葬品,也就是他们生前用过的东西,本来就是及其贵重的。所以会引来形形色色的人来,这也不奇怪。”   她想想他说的也在理,便也赞同了他的说法,“不过……你为何会出寨来住的?难不成是犯了什么忌讳?”   景铎沉了一口气,而后缓缓道:“我这孪生姐姐,变成这样,我虽不敢说得明细,但好歹是和凤陵脱不开关系。当时她年岁还小,和寻常家的孩子没有任何区别,可一日晚归,我和爹娘上山去找她,还怕她被狼衔了去。但所幸是没有……”他回忆道:“我们最后就是在凤陵附近找到她的。可那时她就已经变成了现在这样,爹娘请了很多名医,都没有办法治好她。”   他孪生姐姐的情况听起来很奇怪,不像是外伤所致,看她那眼神倒有点像——被綦晖控制了的、没被剥夺了自身意识的凤言淳?   经过之前在凤府,听说自己和凤言漓的典故之后,青晗也开始理解一些以前根本就不明白的事理——比如就是像凤言漓一样,被自己的师父昭灵煌,强行剥离了灵魂和肉体成了两个部分,而作为肉体的红梓漓甚至也可以活到现在。   那么是不是有这种可能性,她的灵魂……如今被吸纳走了?在她肉身里的只是一点点的残存的灵魄才导致她变成这样?   青晗不好妄下这种猜测,倒觉得适宜先让言澧看看再做定论。她此时不急不缓的反问他:“难不成是那墓真的有什么诡奇?”   “诡奇?”他此时竟开口回答:“只是机关极多罢了。”   什么?他……   听他这话!他好像之前进过凤陵似的!?   一六七、摸金   “机关!?”青晗惊讶的重复道。“你说凤陵里面有机关?你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你……你真的进去过!?”她心直口快,绷不住的立刻将自己心里的想法全都倒了出来。   景铎此时眼神异常淡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嗯”,便已经算是回答了她的话。   “你不是说……他们都——”   “我也是从死人堆里捡出一条命的。”景铎就算回忆起这样的事情,可眼神里依旧波澜不惊,“那里面机关的数量极大,过了一个,很快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好似无穷无尽。”   她听到这里,而后尝试着发问:“所以……走到一半,你们就回来了?”   “不,是我和他们意见不合。”景铎答:“我觉得这样的斗继续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虽然很刺激,但那时我也受了些伤,实在是不想继续走下去了。”见到青晗脸上的疑惑,那青年则将话一转,“你不信?”   “说不上是不信,只是觉得当中疑点很多……”   此时景铎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扯着自己的一侧领口,“既然有胆量说想要下凤陵,我想你这姑娘一定不简单,所以我觉得也不必避讳这么多,”他说着,将衣领猛的扯开,开口处露着胸口的皮肤。此时却见他胸前确实有着与周围肤色不同的创伤口,有的位置甚至还隐约泛着黑——显然是有毒没有拔除干净。而这时,随着他身形一动,一个长而尖的,如牙一般却包银的吊坠也显露了出来。   “这是什么……是什么牙?”她好奇的指着吊坠发问道。   “不是牙,是穿山甲的爪子。”景铎淡然的将那坠子塞回衣服里,而后又整理好衣装,“这便是摸金符。”   ……摸金校尉,如是他能下凤陵看来也不奇怪了!   “那么就是说……来的想要盗凤陵的那些人……也都是——”   “有的我认得。”景铎淡淡的说,“不过凤陵现在依旧还好好的,没有点特殊的本领,是下不去的。”   说到这里,她似乎更发觉几处端倪。“特殊的本领?”她扬起眉来,“关于创圣琉璃……关于‘术’,你——你也知道?”   “我也只是听说的。”那青年缓缓道:“当时有人出高价钱,想要探探地琉璃在不在凤陵里……也正是那次,我差一点将命都交代在那。”   地琉璃?这么说地琉璃有可能埋在凤陵?云鸾的意思难道是拿了那凤戒之外顺便就可以抢在海綦晖前面收了地琉璃么?“你应该知道这危险性很大,那为什么还要去?”   景铎看看她,“因为我是地术者,自然相对关心些。”   突然接受的信息量太大,青晗觉得自己一下子无法完全反应过来。   为什么他从一开始的不信任,变得突然对自己说了这么多?单纯是因为自己有凰戒、同样了解关于凤陵的事情吗?而正因为他是地术者,所以……如今他至少能带自己这一行找到凤陵所在!   “原来如此。”青晗领悟到了什么,“那如果我希望你给我们带路,如果可以的话,一并下墓……是怎样的价钱?”   此时景铎的嘴角骤然弯了弯,“我们做这一行最忌讳空手而归,上回已经算是犯了忌讳,所以我不要别的,只希望这一次下去,随便什么东西,能摸出来一两样就好。若是值钱,也能给姐姐请更好的郎中来治病。”   青晗听罢,只是先点了点头,“我还有几个同伴,我这就叫他们过来,一并商量,要不然你和我们进寨?”   “不……我不允许进去。”景铎回答,脸上又失去了表情,“你还是叫他们过来吧。”   她说了声好,跑出门便去找言澧和朝翔,等到一行三人再度回到景铎的家中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相互介绍过之后,景铎也将自己的要求重新复述了一次。   如青晗所想的,言澧的脸色并不好看。毕竟那是凤陵、是她家的祖坟,哪有去盗自家的祖坟的道理?但话既然已经说到了这样的份上,言澧一咬牙也就勉强答应了。   虽然商定好这几日先筹备一些物资以备不时之需,过几天便出发,几人就要回寨子,而正要出门的言澧此时却被青晗拽住了衣袖。少女凑在她耳边轻轻的说:“床上躺得景铎的姐姐,我觉得她那不像是什么病,看起来有几分像被控制的凤言淳的徵状。你要不要帮着看看?”   言澧此时被她说得也有几分好奇,也立刻停下脚步,转身回屋。   见景铎看他们又回来了,面上不免挂着惊讶,青晗赶忙上前解释道:“景铎,我觉得你姐姐的病好像有些奇怪,我私下里感觉言澧她好歹是凤家当家,神族是能看见些咱们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的,不如让她替姐姐诊治一下?”   他似乎头回听说神族还会给人诊病的,但也没说什么,而是走到榻前,弯身将那女子扶了起来。   身子一动,袖口下滑,裸露出的小臂上,又有那种黑色的伤痕。   “风毒。”言澧眼尖,望向他手臂上的伤,“你难道何时招惹了哪位风术者?”言澧蹙着眉头。“风毒入骨,可是能要了你的命的!”   “难道风琉璃还有毒属性?”   言澧点点头,“只不过很少有人能在操控琉璃当中运用风毒,不过风术者大都也觉得没有必要,毕竟风毒是慢毒,不会立刻毙命,而是像这样伤口发黑而已。但这毒……除却光琉璃之外,无可解。”   “我没有招惹谁。”景铎大方的露出满是黑痕的手臂,“这是上次下凤陵留下的。”   “你是说……里面的机关,很多都是用‘术’攻击!?”   “嗯。”   “看来凤陵修建的时候,就已经做足了双重的准备。”言澧此时解释道:“创圣琉璃的封印未解的时候,普通的机关攻击就够那些寻常盗墓人喝一壶了,现在琉璃封印解开,恐怕里面很多由创圣琉璃运作的机关又加上了‘术’的攻击,也怪不得那么多人有去无回。”   青晗之前感觉创圣琉璃可以和术者结合,来驱动‘术’。但却是头一回听说,琉璃竟也会附在器物上再用‘术’进行攻击。   不过料想起来,当年的神族和现在的没落自然是不同的,云鸾想必一定有什么奇招,才能保证凤陵千年不盗。   言澧又匆匆瞟了他手臂一眼,没再说什么,而是将视线投向了一旁的女子。   她依旧是那种神情,可面对言澧的时候,她却不不再动着嘴唇,重复‘云鸾’二字。   少女并不很确定她究竟是认识自己的灵魂,还是说只是单纯无意识的往复这种举动。   而等到凤言澧坐在床沿和她对视数刻之后却先将眉皱了皱。“青晗你或许说得没错……她的灵魂,几乎都已经离了体,现在身体里残存的灵魄,只够维系她操控身体的基本活动,甚至连说话都做不到。不过既然她没有意识,那就算说话,也只是单纯的发音罢了。”言澧说罢,重新将视线落在景铎身上,“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她在小的时候真的与寻常人无异的话,那么很有可能是那次去凤陵招惹了什么意外,让灵魄缺失到这种程度。”   “这是什么意思,灵魄损伤?你的意思说,她的灵魂现在很有可能——”   “很有可能同时操控着第二个身体,而且按照这种情况,甚至应该是那第二个身体喧宾夺主占有了灵魂的一大部分,才造成她现在变成这样。”   “这次下凤陵——”景铎说到这里,却停住了。但青晗也能猜到他想说的到底是什么:这次下凤陵,看来一定要将所有事情都调查得水落石出。   虽然目的不同,但所有谜题的答案都在凤陵里,这一趟看来时候非走不可了。   见天色渐晚,青晗等人也就早早辞别了景铎,回去余音家里,预备养足精神,过几日便出发前往凤陵。   这一天跑下来似乎也很累,青晗早早的便躺下了。虽然不想考虑关于燕隐的事情,只专心想顾及更多关于凤陵的事情。可偏偏这个时候,她的思路还是不经意的朝他飘去。   将身体缩成一团,想着那个小妖精就算今天她去找他,到了最后也依旧是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   仔细想想,她或许也不需要什么解释,解释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处呢。这一切不已经是他最好的答案了么。   闭上眼睛,企图排除自己的杂念,可终究是辗转反侧如何都不能入睡。   正在她一个翻身的时候,却感觉腰间骤然环上了什么东西,触碰身体的温度,却好似一条手臂!青晗大惊,正想低头看去,可感觉那手臂突然一收,扯着自己的身体朝后挪了几寸,而后便撞上一个温热的胸膛。   她下意识的歪头朝后看去,却在此时晦暗屋子里幽幽的月光里,正撞上一双妖媚的异色桃花目。   一六八、床头睡前……他的故事   海綦晖为什么会追到这来……   为什么会用这种暧昧不清的方式接近她!?   青晗意图驱动暗琉璃将他从自己身边赶开,可这时才意识到本来就在身边的暗琉璃玄剑被丢去了一边,明明是伸手便能够到的,但现在的状况偏偏是伸不开手。   身后抱着她的青年见她要伸手,便先她一步将她的手腕攥在掌心攥紧,力气之大足不许她挣脱。   “你这是做什么!”青晗转过头去,却见他依旧是笑吟吟的看着她,那双桃花目投射出温和的视线。   “不做什么。”他依旧是笑,薄唇一弯,又是美得那般撩人。   青晗皱皱眉,越发的挣扎,但毕竟海綦晖也是个成年男子,这种攻击对他来讲分明就是不痛不痒。“海綦晖!你到底要做什么!要杀我现在不就是机会么,为何不肯一刀直接就结果了我!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你的问题真多。”他将唇覆在青晗的耳畔,薄唇轻轻厮磨着她敏感的耳根,“不过你似乎会错意了,为兄怎么会舍得杀我这可爱的妹妹呢。”   谎话连篇。   她下意识的侧头躲开,可无奈整个身子依旧被他制在怀里,动弹不得,而此时海綦晖更是得寸进尺的将大半个身子都压在她身上,不许她够着玄剑进行反击。   而正在青晗努力地逃开了耳畔他暧昧的语调,正想大声呼救,但只脱口了一个“言”字,还未等明确的喊出言澧的名字,却感觉下巴被强硬的一扳,而后微微张开的嘴唇立刻被一个深长的吻堵了上。   他灵巧的游舌探入趁虚而入,舔舐她唇齿间每一寸所及,直到她的一切挣扎化为无用之后,只得将一切化为默认。   她不明白!她完全不明白海綦晖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   这深长的一吻让她想起第一次亲吻他时的哪种羞怯和慌乱,但明明知道他身上带着致命的诱惑,可还是会情不自禁的掉入他的陷阱。   直落深渊。   等到这个吻结束之后,青晗想要抹抹嘴唇,擦掉嘴唇上依旧残存的他的体温。可无奈每一次抬手的动作都被他压制住,动弹不得。   “怎样,现在可不想喊人了吧。”綦晖的笑容此刻充盈着张狂,近乎炫耀的说道。   青晗没有说话,只是狠狠的用眼神剜了他一眼,垂头一句话都不说。   “我等今天已经等了很久了。”他缓缓地在她耳边轻声说:“那个云鸾总算消失了。”   “云鸾消失了,制约你的杀手锏就不在了,所以……所以你想——”   “你又误会我了。”綦晖打断她的话,“你为什么每一次都不肯听我好好把话说完?”他的话听起来有几分急切,“上次的话,正是因为云鸾在,所以她才故意打断我,不许我将这些事情告诉你。”   她冷冷一哼,“海綦晖,如果你要杀我,那现在就快些动手,不要再枉费口舌。如果你不想杀我,那你快些放开我!”   “我们兄妹之间,难道只能以‘杀’或‘不杀’为界定?”   “我血狂化的那一夜、灵丘城的那一次——甚至言淅死的那一天,海綦晖,你敢说你对我没有起过杀心?”青晗此时盯着他,二人身体贴得是如此近,甚至能透着薄薄的衣料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和心跳。   綦晖语塞半刻,而后转言道:“我承认……我承认当时我确实想杀了你去夺暗琉璃,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真的不想再伤你。”   “哼,你当我还会再信你?”   “青晗,你难道不明白?在凤府的时候,当时那次你无意招出云鸾和我对战,我不是敌不过你们,而是我怕伤了云鸾,就会牵连你的身体也受影响。如今云鸾走了,我也终于可以放心的接近你。”   这种话谁不会说?   她笃定了海綦晖来了一准不会有什么好事,便秉持冷眼相待的态度,“接近了又如何?你当我会再信你有如此好心?”   “我好歹是你的亲哥哥,你为何这么不信我。”   “呵,你连你的父亲都不认,又何来认我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綦晖长长的叹了口气,“看来我的意思你怎样都无法理解,那好,我们不说创圣琉璃的事。”   “那你想说什么?”   “行歌。”他见青晗表情一滞,接着回答道:“关于你的母亲你也不想知道?”   “少来蒙我,父亲已经和我说过了关于我们母亲的事!”   他此时不屑的哼了一声,“说你是傻妹妹还真不为过,人家说什么,你就便信什么?玄默说的什么你都信,凤家说的什么你也信?你当他们真的是什么好东西么!”   青晗一愣,“你这是什么话?你……”   听她声音戛然而止,他也垂下眼来,“而关于我母亲凤海嫣的事,你只听玄默一个人说了,你以为,他字字句句都是真么?而凤家,却连她一个名字都没有留下,你觉得这公平么。”   是啊,关于海綦晖的身世,她都是听玄默或是九渊所说的。而正是九渊所说的、幼年时候的綦晖,也似乎格外惹人心怜。   “当年母亲并不知道玄默是血魔族人,也是因为我那姨母想要夺凤家宗主的位置,所以干脆就离家跟着玄默走了,这一走就是十年。”   少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他回忆。   “等到凤家人找上门的时候,我已经九岁了。”他垂下眼,那双桃花目里含混了时光的印记,对于他来说,这似乎已经是很古老的事情了罢,如今回想起来,竟像是另一个人的故事。   “找上门来……做什么。”   “说我是魔族的孩子,理应连同母亲被烧死。”   “为什么——”   他此时的语调却平缓了不少,“凤氏自诩为神,他们不允许母亲践踏了神族的威严,和魔族厮混在一起。”   “……那……然后呢?”   綦晖听她追问,垂下眼来望着她,“后来,已经五六年都没有出现过的玄默,突然来将我和母亲救走——但是后来,母亲知道他是魔族之后,她还是死了。”没等青晗开口,他径自说道:“她是自杀的,在我面前坠崖自杀的。”   ……亲眼见到对自己最亲的娘亲在面前自杀,这对他会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青晗面色一怔,却继续听他说下去。   “娘亲临死前对我说……她是被逼死的。被玄默,被凤家。”时间弥久,可说到这一切的时候,綦晖的面色还是变了变,“我已开始与你说的……我操控创圣琉璃是为复仇。我没有诓骗你,我说的是真的。在母亲亡故后,我不能去城里、不能去人多的地方,因为那样会被凤家发现,会被他们杀了。玄默说要接我去灵丘城,我也没有去,因为母亲坠崖后、他再度出现时我就与他说了:我要杀了他。”   “九渊说……你小时候受了很多苦。”   “世间妖物多得是,而羸弱如当年的我,甚至随便一只小妖都可以将我玩弄股掌之间,你说呢?”綦晖的眼神变了变,“至于九渊,我接受他教我幻术,正是想要变得更强,让自己不再受欺负——为了世间没有任何一个人再能欺负我。这样之后才能把母亲的仇报了,朝玄默……朝整个凤家!我等了五百年,既然现在创圣琉璃可以这般助我,时机已到,我可不想再等下去了!”   虽然青晗到底还是有几分同情他,但依旧改变不了綦晖之前累累罪孽的事实。“就算你这么说,我还是不会将创圣琉璃交给你。”   “我说了这么多,你难道还真的要继续自己封印琉璃吗?”他蹙起眉来,依旧压制着青晗的身子不许她挣脱。   “云鸾说了,封印创圣琉璃会有一定风险,但如果是收集到了所有的琉璃,那么封印过程中受到危险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减小,我猜想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封印创圣琉璃需要的是神性。”他那双异色瞳上下扫了她两圈,“我承认你血统里确实有一缕神族血脉,但还是太少了。”   “……我?”青晗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瞪大了双眼,“你说我……我身体里还有神族的血统?”   綦晖点头,“当然,你母亲也和凤家有着牵扯,如果你想知道关于她的事,那我可以仔细将事情说给你听。”他顿了顿,微笑中充满了诱惑,“关于你的事,关于你的母亲——上官行歌的事,我知道的远远比你想的要多得多。”   一听上官这个姓,青晗却下意识的想到了千里外的兴元府,自己还曾住过的上官宅。   “你想对了。”他此时仿佛洞察了她一切想法,肯首道:“就是那个上官家的女儿,按照辈分来算,那个小弦公子,还要叫她一声姑母。”   从未听过,自己身世背后竟会有这样的奥秘!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你又是何时见过母亲的?”青晗如今对他的话依旧是半信半疑,可又自然是极端的好奇。   “时间也不太远,”他答着,轻笑看她,“不过是……她怀着你的时候,我们曾见过一面。”   一六九、捏脸的嗜好是遗传的   海綦晖此时感觉她也不再挣扎,故而将手也放松开。却依旧是靠在她身边,带着回忆的诉说。   “我见她当然也是有自己的目的。”綦晖说着,将目光落在她身上,此时格外的柔和。“去找她,不过是因为我很好奇,能让玄默在意的女子,究竟是怎样的……她和母亲,到底像是不像。”   少女没有插话,而是微微侧过身子,面对着他,静静的等他的下文。   “后来我见了她,说实在,并不是长得多么倾城的美人,充其量只算是清秀俏丽罢了,你长得确实很像她。”他说着,伸手轻轻的抚弄她前额的发梢。青年侧卧在她身前,手肘撑着头,凝望着青晗。   “她是怎样的人?”   綦晖此时突然笑了一笑,“她和你一样,都是很有趣的人。上官行歌,不得不说,确实是个与众不同的倔强女子。”   回忆起来,那似乎只是一个寻常的初冬。   綦晖已经跟随她了好几日,才见她在一处屋舍落脚。   这房屋不知道经了多少手,显然已经破旧的很,可她却自己动手便将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熟练地手法让他近乎看不出这是大家闺秀能做出的事情。   ‘哟,既然来了,怎么也不言语一声。’此时,那女子突然开口说话,‘真是抱歉,刚刚搬了新家,也没什么东西可招待你的,不过可算是将屋子收拾利落了,不如进来坐坐,没有茶,我就烧些热水给你将就将就罢。’   他完全没有料到她一个区区人类会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不过按理说她也确实是有凤家的血统,就算可能感觉到些许,似乎也不奇怪。   青年从树影里走了出来,款款的进院,看着这个顶多二十出头的女子。   ‘我叫行歌,我猜这你应该是知道的。’她浅浅一笑,倒有几分可爱。转身去添了几块柴,坐上了水壶,方才毫不避讳的用裙摆抹了抹被弄脏的手,指指一旁的凳子,‘坐呀,愣着做什么。’她似乎根本就忽略了綦晖眼神中投射出的恶意,而是依旧笑脸相迎。‘不过说来……你和他长得真像。’等到他落了座,行歌也不免坐下来,面对着他的面容仔细端详,‘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綦晖吧。’   被认出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他觉得既然她都能察觉自己的存在,认出他是玄默的儿子,这反倒对她来说是更简单的事情了。   綦晖没有吭声,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真是个乖孩子,’行歌不顾他眼中的厌恶,伸手便要去摸摸他的头。虽然这样逼得綦晖真的想动手宰了这不知好歹的女人,可最后还是容忍了她的动作,自己乖乖的给她揉了一把脑袋。   可这样亲昵的动作,却让他在行歌身上,找到了自己亡母的影子。   行歌笑得越发明媚,暖如阳光。‘我老早就听说他有个儿子,可没想到,都长得这么大啦。’   他虽然如今对行歌暂且没有杀意,但他还是不屑搭理她似的,一声不吭。   正在綦晖转头预备无视她的犯傻,而转去看院落的时候,那女子突然伸手捏了他的脸颊,‘喂,姨娘再和你说话呢,长辈说话你可要乖乖听着哟。’   这个蠢女人!   似乎行歌也不傻,看出綦晖脸上的不悦,此时也嬉笑着松开了手,下意识的抚摸现在依旧平坦的小腹,‘那既然你是綦晖,看来我肚子里这个娃儿,注定便是青晗了。’   ‘嗯。’綦晖第一次和她将话,可只是简简单单的嗯了一个音。   ‘你能看到她长得什么样?’行歌有几分惊讶,忙追问道。   ‘我是神族,是能预知到未来的。’   她浅浅的弯了那双俏眼,笑靥如花。‘真了不起,那么我猜想你这次来,应该不会是单纯是为了想认认门,以后常来的。’   ‘我是想提醒你,这孩子留不得。’綦晖望着她,面上没有表情,将那双金琥珀色的瞳仁落出的视线覆在她的身上,似乎是看到了命运的天网。‘这孩子会要了你的命。’   行歌微微惊讶,可最后还是将一脸的错愕变成了浅笑连连。‘哦,你该不会是在故意吓唬我罢?’   ‘你若不信就算了,我只是来提醒你罢了。’   ‘谢谢你的好意。’她低下头,微微的叹了口气,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可是綦晖,你还小。你不懂天下没有哪个父母不爱自己孩子的道理,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也不可能照你所说真的将这个孩子打掉。我要将她生下来。’   綦晖想,她到底为何如此顽固呢。   他所认识的人里面,没有一个是不怕死的。既然已经告诉了她这个孩子会给她带来灾厄,又为什么非要将她生下来呢。   ‘綦晖,等一下。’正当他要走的时候,那女子又将他叫住。   ‘什么。’   ‘那个孩子……青晗她长得漂不漂亮?’   青年回头,看了看她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只是垂下眼来,缓缓地说:‘算不上很漂亮,但很像你。’说罢,便回身离开了那处小院。   回忆告一段落,青晗此时本来与綦晖面对面的侧躺着,听到这里,却立刻坐起了身来,“那……那到底是我带给了她怎样的灾厄?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死?是因为我么!”   “是因为你,但也不只因为你。”綦晖也随着她坐起身来,见她垂着眸一脸自责,他伸手,探去指节抚摸着她的侧脸,答道:“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过失造成了她的死亡,而是上天早就预定好了的命数。”   青晗抬头看着他,眼睛红了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么?”   他点了点头,此时敛了面上的笑,那双桃花眼定定的望着她,“你生下来的时候——是死胎。”   少女身子不由得一震!   死胎?自己原来在已经生下来的时候就……   “死胎,单单就是有一具躯壳罢了,没有灵魂,也没有阳寿。”綦晖怕她听不懂,放缓了语速解释道。“所以……”   “所以,是我的师父……昭灵煌?”   “对。”綦晖点点头,“他给你的灵魂,就是当时被强行剥离的凤言漓的灵魂。而阳寿……”   不用再说她已经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自己的阳寿是母亲给的,所以……这就是綦晖所说的——是自己的出世害死了她!   青晗再次低下头去,咬着唇却没有再说话。而面前的綦晖则缓缓地用手指抹着她眼中滴落的泪。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自责的。”綦晖将话题一转,“我希望你明白,你这条命是你母亲上官行歌给的,所以要好好珍惜。”   “我知道……”   “还有就是……”綦晖的手指捻上她的下巴,再度扳起她的脸,迫使她面对自己。“我希望你明白,关于血魔族的血狂化,那不是你的杀手锏……也不该是你用的东西。”綦晖望着她脸上的泪痕,朝前倾了倾身体,凑近了一些二人的距离。“我觉得他们应该与你说过,使用这血狂化,是要折损阳寿的。”   青晗望着他近在咫尺的那双妖冶艳丽的桃花目,呆呆的挣着点了点头,“不错,他们确实说过。”   “他们一直以来,都将血狂化作为最后的秘密武器,原因是他们是魔族,有着近乎无尽的寿命……而这就是我之前说‘你和他们不一样’的原因。”綦晖将眉骤然一蹙,“我的傻妹妹,你的命是行歌给的,也就是说,你所拥有的阳寿,只是一个普通人类的长短!这样折寿下去,你会没命的,你会被血狂化生生拖死的!”   海綦晖的话字字恳切,仔细一想,竟还真是这般道理!   “你是说……我不该在用血狂化?”   “不是不该,你是根本就不能再用血狂化的力量了。”綦晖此时缓缓叹了口气,“一个普通人的寿命能有多少?常言说‘人活七十古来稀’。那好,我们就暂且算你母亲行歌的阳寿有七十岁。那落到你自己身上也只有五十年的阳寿而已。现在你已经用了血狂化,已经折损了不少寿命。五十年,只有五十年!你觉得你和真正的血魔族一样耗得起么?再这样下去,你当真会没命的!”   她咬了咬唇,挑眼看他,“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因为我不想让你死。”綦晖如是答道:“你只是自己没有发现,凤家人根本就不在意你的死活。如果他们在意,那就不会怂恿你去进行血狂化——甚至利用你血狂化的优势!”   “那是要他们不知道……他们不知道我的寿命会远不如一般血魔族人的命长!”她拼力辩解着。   “那封印琉璃呢?那其中到底有多危险,凤家人难道全都和你说明了吗?我明确告诉你,我可以预知到未来……任何一个人的未来,当然包括你的未来。”   青晗此时将身子后撤了一些,和他拉开距离,“追根揭底,你还是想要暗琉璃。”她顿了顿,“但不管你多么想要复仇,就算我真的很同情幼时的你,可这暗琉璃,我怎么都不会给你——”   “青晗!”他此时生硬的打断了她的话,“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呢!我已经看到了你的未来!如果你坚持要封印创圣琉璃的话……你会因此而死。”   一七零、蛊惑靡音   此刻青晗听到他如此说,迟迟都没有回答。   他说的或许是真的,但也极有可能只是谎骗她的说辞。   她该信么?应该重新相信一次海綦晖么?青晗自己并不清楚。   当时说要娶她过门的人,在那一个月夜将剑狠狠地刺入了她的胸口。自己的亲哥哥,在那一日初晴借别人之手杀死了言淅。   想到之前种种,正在青晗思忖纠结着该不该听信他的时候,却见他侧眼一望,显然已经瞄准了自己身后的暗琉璃玄剑!尚未等她动作,綦晖的行动显然更快,伸手便朝着那把长剑探去!   而正在青晗回头想要阻拦他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当他的手指触碰到玄剑的一刹那,那剑身好似水波般颤抖顷刻变得模糊,激起层层涟漪。   碰触不到!他竟然根本就无法抓住那把剑!   青晗望着那水波般摇曳的剑身,而后又看看綦晖伸出的手,和他面上难以置信的神色。   她之前分明是记得他那晚是拿起暗琉璃玄剑的!甚至可以说,他与暗琉璃的契合度比自己要好得多,可为何现在他……他却连碰都再碰不到暗琉璃了?   此时綦晖伸出的手悬在了半空,二人面面相觑,视线交汇,却是同样的惊愕。   “这不可能!”綦晖重复着抓剑的动作,可每每都无法抓到,就好像那剑本来就是一个幻影罢了。“我手上明明还有光琉璃,暗琉璃怎么可能拒绝我!”   不顾他的动作,青晗此时将剑缓缓地提了起来,“似乎它不想要你做它的适合者。”   “糟了……难道天命已经改不了了吗。”綦晖喃喃道,此时随着玄剑的化形,他手上那纯白的指环也悠悠的散发着萤火般闪烁的光芒。   少女没有挥剑,而只是望着他,“所以我劝你也不要在打关于暗琉璃的什么主意,你瞧,就算我将暗琉璃给了你,你也无法再操纵它。”   綦晖此时悻悻的收回了手,而后轻轻地叹了口气。“我还是劝你放弃暗琉璃,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不能去封印创圣琉璃……你会死的。”   她不知道今晚的綦晖为什么会这样在意起她的死活,如果他今晚是以‘哥哥’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的,她是不是也不该和他兵刃相向,做出敌对的样子来。   但毕竟海綦晖身上已经背了太多血债,虽然已经过去许久,青晗在心底里还是隐约恨着他的。此时她举起剑来对着他,“话说的已经够多了吧,我今日念在你对我说了那么多娘亲的事的份上,不想与你争斗,你还是快走吧。”   綦晖只是叹了口气,而后翻身下床,站在床边上,望着她伸来抵在自己喉结上的剑尖,用手指轻轻拨开,“走之前,我身为哥哥只来问一句……”他笑了,那笑容如此蛊惑媚人。“你刚刚在想什么呢?在想谁,想到夜不能寐哦。”   “……总归不是想你就对了,还不快走。”青晗敷衍着,朝他呼喝一句。   “妹妹说话可真不中听……”他玩笑似的说道:“不过长夜漫漫,万一睡不着,再将我撵走了岂不是太无聊了。用不用为兄今晚陪着你过夜呀?”   青晗将脸一黑,剑尖一挑,只瞧那青年朝后轻快的一跃,“滚。”她斥着,差点就要引出玄雾好好教训他一遭。   他末了还是没有说什么,此时却已然双眼骤然透出血红完成了狂化。但綦晖没有攻击她,而是用狂化后瞬移的能力来到了她面前,推开她握着玄剑的手,伸出舌来舔舐她脸上刚刚残存过的泪痕。   四目相对,青晗刚想挥剑,可他却先一步将吻落在她的唇角像是作别,朝后一跃,身影便径自消失了!   “海綦晖!?”她四下寻找他的身影,却发现此时屋子里已经空无一人。推门追出去,可门外只有苍凉的一片月色。   青晗迟疑半晌,还是退回了屋子,躺在床上彻夜无眠。   而此时月上中天,等到海綦晖从姝颜那里得知梓漓在找他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更了。   这是头一回梓漓这么明确的说要找他。以前大多都是用计诳他过去,难保这回也真是腻味了,倒不如直入主题来的痛快。   推门进屋,却见她似乎早早就在等他了。   一身艳红的长裙裹住她的身体——她一贯是喜欢红色的,尤其是那种鲜血般的亮红。   此时她走上前来,嘴角带着笑,“公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的?”说着,便伸出手来探向他的脖子,而就在二人凑近了的瞬间,梓漓的动作却怔了怔。可最后只是苦笑一声,没有将话说得分明。   “怎么,看来这是想我了?”青年嘴角一挑,伸手揽住她的腰肢将女子抱在怀里,这时却感觉她已经踮起脚尖,舒展着身体探着去吻他裸露在外的脖颈。   綦晖没有问她为何此次为何这般的急,可还是干脆将她打横抱起,而后丢在了床榻上。   “公子不知,奴家是半日不见便如隔三秋呵。”梓漓说着,望向坐在床边的綦晖,依旧是媚媚的笑。伸手便去解他的衣裳,露出他理石般白皙的躯体。一双玉臂勾住他的脖子,她已然将朱红的唇落在他的锁骨肩窝,而后一点点向上延伸。   “你今日,倒是看着有些奇怪。”   “奴家为何奇怪,公子您不知么?”梓漓笑得眼弯如新月,就算是嗔怪,可面上的神色依旧是勾人的媚。“若是这样,梓漓可就要怪公子薄情寡义了呀。”她说着,压着他的肩轻轻一推,便叫他躺在了床榻之上,而后自己跪下双腿跨在他身体上,却不着急让他先尝到鲜,反倒是垂下身子,轻轻地轻舔慢咬着他的下巴,撩拨起暧昧的本欲。   綦晖捏住她的下巴,浅笑一声,“哦,想不到你竟然也怪起你的恩客来了,那我现在偏偏不猜你到底在期待什么,倒是你先喂饱了我,再说别的,你看如何?”   她柔柔的打开他的手指,“呵,就晓得綦晖公子会这么说,奴家哪里敢得罪您呀,今晚……自然是要好好服侍的。”   梓漓将手压在他的下腹,动着身体的同时,也有意无意的从唇中漏出几声娇弱喘息,引燃了空气中的躁动。綦晖早就按捺不住她在自己身上不痛不痒的叫嚣,一手按住她的葱指,另一手捏住她的纤腰,骤然翻身已经将她压在了身下。   “唔……嗯。”她轻吟一声,此时伸手轻轻抚摸他那棱角分明如同雕刻般精细美丽的脸庞,綦晖低下头,将她的喘息吞入口中,舌尖缠绕起舞,分离时扯出一道淫靡的银丝。   她白皙纤细的腿攀上他精壮的腰,随着他每一次律动,自己的身体都跟着轻轻颤抖。   红梓漓将自己的手指插进他的长发里,感受着他每一根发丝的温度和触感,他每一个吻落在她的身上都好似被灼烧了一般,如此滚烫的带着欲望的纠缠,却又如此令她蚀骨铭心。   她喜欢他的那双妩媚的桃花眼。   她喜欢他微笑时那真假不明的暧昧。   她喜欢他揽自己进怀时两具身体近乎合二为一的悸动。   她喜欢。   关于海綦晖的一切,她都喜欢。   此时的她就好像将第一次交给他时的那种紧张和羞怯,却又有些期待自己最爱的那个人能呵护她的融合。   那时的他,似乎也是用细碎的吻来安抚她的不安。   那时……   可那时,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罢。   梓漓抬起头,透过他颈侧的间隙,看到的却只有那一角红艳艳的纸帐,好似她那时那晚落下的那抹红。   她紧紧地将他抱住,感受着他在身体内每一次近乎要动摇她灵魂的撞击。“啊……”她有意无意的发出了阵阵轻吟,快感如潮水一般拍打着身躯,顷刻间蔓延到四肢百骸。她喜欢这种感觉,可又似乎有些惧怕。   挣扎着,却感觉那双手臂揽着梓漓那纤细却不失丰腴的身体,一同从虚无缥缈的云端坠落下去。   直至坠落到地狱。   “哈……啊。”她的呼吸越发急促,气息吊在喉咙里,只顾得上阵阵的喘。她此时却突然忘记了该如何应对这种刹那侵袭而来的快感,甚至连环紧他腰的双腿也失去了力气,企图蹬踏着缓解不适。而他的吻压住了喘息不止的红唇,唇齿相融,近乎窒息。   云雨的余韵之后,綦晖缓缓地放开了她,梓漓的手臂也缓缓地松开了他的脖颈。她面上还泛着尚未消退的潮红,看着他,眼神迷离的模样更让他耐不住的垂下头,吻着梓漓的脖颈,轻轻的嗅着属于她的气息。   半刻之后,随着綦晖从她的身上翻起坐到一边,梓漓也抑着不适缓缓起身,将身子欺在他后背,“公子这回可算饱了罢。”   綦晖自然知道她还惦记着刚刚的事,侧身伸手抱她在怀。“哦,那让我猜猜……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他想了想,却忽而在嘴角染起一抹淡笑,仿若是猜到了什么。   一七一、卿为劫   他陷入回忆许久,而后才尝试着问着,脸上不免带些似真似假的愧疚:“哟,你这丫头可别吓我,若是你生辰,那我可真的忘记带礼物给你了。”   “很不幸。”梓漓半躺在他怀里,望着他轻轻的笑:“公子您说对了。”   綦晖面上迟疑一瞬,可后来却含着笑捏了捏她的鼻尖,“每每都不肯告诉我是哪一日,而后每年都要给个突然袭击的么?”   她笑道:“我以为不告诉公子,公子自然会猜到的……或是说,每年见到雀儿破壳的时候,就能想到梓漓也是这几日出生的呢?”   青年听罢也在嘴角一挑。“哦。真是差点忘记了,你就是一只雀儿。”   她此时揽着他的脖颈,将身子趴在他的胸膛上,嘴角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轻轻弯出一抹苦笑。   ……何止你忘记了。   就连我自己都差点忘记了……我原本只是一只红雀罢了。   “过了今日,你便十八岁了罢。”   “……是啊,只是这具身体,已经二十一岁了。”她抬头望着他,手指点了点自己。   寻常雀儿的寿命,顶多不过是十年左右,可她在无意间已经陪伴了他十八个年头。这到底算是上天的眷顾,还是她命中的劫数。   十八年前,当她刚刚学会飞翔的时候,她无意间飞去了离巢很近的一处墓园。落在地上,在转头的那一瞥,无意间则改变了她一生。   瞧呵,那边有一个年轻的公子走来了。   薄唇高鼻桃花目,虽然抿着唇面上沉沉的没有笑影,可她觉得,他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她从未看过这么美貌的人,就算她只是一只红雀,但此刻却已经深陷他的双眸当中,无法自拔。   静静的望着那个俊美的男人对着一处坟茔静立着,而后起出那一枚棺椁。他单膝跪下,从棺材里抱出一个大抵只有两三岁的孩童。   是个女孩子。   那张小脸粉雕玉琢,一见就觉得是个美人坯子。只是她紧闭着眼睛,脸上还垂着一道浅浅的泪痕。   梓漓猜想,她或许是死了罢,要不然怎么会装进棺材里呢?但若是死了,那胸口怎还会稍稍起伏着,表明她在呼吸呢?   红雀丝毫不畏人似的蹦跳来到跟前,那双黑盈盈的眼睛眨了眨,望望那年轻公子,又看看他怀中抱着的那个女童。   此时他笑了。   这是梓漓第一次见到他笑,一双桃花眼轻轻眯了眯,那嘴角的笑意美得摄人心魂。‘小雀儿,过来。’他放下那个女童,而朝她伸出手,梓漓虽然犹豫,可还是蹦跳上了他的掌心。他伸出一根指头,压着她的小脑袋轻轻地抚摸。‘小雀儿,你可愿为人么。’   她歪过头来看着他的眼,却温驯的没有发出叽喳的叫声。   綦晖的手指依旧持续着抚摸的动作,几下之后却突然在她脑壳上猛的一压!梓漓视线一阵花白,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是那样清澈的蓝天。挣扎着坐起身子,望见的却是他更加明媚的笑容,还有他手上……刚刚还属于自己的躯壳。   ‘小雀儿,叫你生而为人,你满意么。’他又在笑了,笑得她心神漾起了层层涟漪。‘你叫什么名字?’   ‘梓漓。红梓漓。’她开口,不再是雀类的叽喳,却是清晰的、属于人类的话语。   ‘看来你和她还算有缘。’他伸手抚弄着她的鬓发,“这具身体原来的名字,叫凤言漓,都占了个漓字。”他说着,将手中那雀身放回刚刚的棺椁里,而后又将棺材埋入了地下。   梓漓这才意识到,自己再也回不去以前的身体,也无法再回到以前无忧无虑的生活。只能一步步追随着他,没有退路。   不过若是这样也好。我想站在你身边,直到天荒地老,而你眼中唯独只有我一人。他将她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而她也将手臂环住他的脖颈。   正如现在一样。   梓漓抱紧了他的身体,可就算这样,还是止不住身子的轻轻颤抖。   “怎么了。”感觉到她的异样,青年同样也抱紧了她。“今日怎么这般奇怪。”   她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而问道:“刚刚……公子你去找青晗姑娘了吧。“   “没错。”他的回答格外诚实。   “綦晖公子,是不是有些喜欢她了?”   他片刻的沉默已经是最好的回答,梓漓觉得,就算有什么旁的答案,也不必要再等下去了。   当年遇见他、跟他走的时候,就是为了有一日能让他单单爱着自己一个。那般努力的讨他欢心,可结果又如何呢?   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会有回报,就像对海綦晖的爱,似乎永远见不到他的回报。   她不要他心中第一的位置,她红梓漓想要的是唯一……唯一!   我以为我可以陪在你身边,看斗转星移时空轮换,生死相守不离不弃。但回头看看走过的路,我却发现,这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公子,不如……你杀了我吧。”梓漓伏在他耳边,轻巧的说道。   “你这叫说的什么话。”他侧头望她,却只看见她飘渺的无定的目光。   半刻之后,梓漓将视线和他的交汇,却又是吟吟的笑了。“你还是杀了我罢,至少在我爱着你的时候,被最爱的人杀死,似乎也是一种幸事。”   “你这说的算是什么浑话,我为何要杀你?”   “这只是我的请求。”梓漓抬眼望去,窗口星光迷离。“我累了,我在你身边陪伴了十八年,我似乎连自己都忘记了我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红雀。我为了你,放弃了身为雀类翱翔的骄傲。我想飞了,公子,如今我想飞了。”   綦晖轻笑一声,“这是你在怪我,还是你只在撒娇?”   她用力的摇摇头,“你为何还不懂呢,我只想将你心里红梓漓的身影画的最为圆满。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可能只喜欢我一个,我甚至连你究竟爱不爱我都不能确定。一开始是舞夜,现在又是妹妹青晗……”她叹了口气,“我不及舞夜是妖族,可以不老。我也不像青晗,至少比我年轻了许多年岁。我不同……我会老的,我会比她们任何一人衰老的都要快。而你呢……”她说着,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綦晖,我自见到你的那一刻,直到现在,十八年过去了,你依旧是这般年轻,可我却马上就要老去了。如今我只问你一句,如果我有一天真的老了,老得满脸都爬满了皱纹、牙齿都掉光,你还会像如今这般疼爱我么。”   青年张口刚要说话,那葱葱玉指先压在了他的唇上。   “不必说那些暖心话儿来骗我,我知道你不会,所以你也什么都不用再说。”梓漓轻轻地笑着,烛火明暗投下虚幻的影子。低下头,轻声道:“海綦晖,虽然我不是你唯一的女人,我也不敢说我是我是你最爱的一个。但我有这种自信,相信我是最了解你的一个。”   他抓住他唇上的手,放在唇边轻轻的吻了吻,“对,这一点我承认,你是个很聪明的女人。”   “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自己之外,我可以说是最懂你的。”她抽回了手,那双水杏眼却盈上一丝淡漠。“我看得懂你,知道你的人生目的不过是一场复仇。但这为母的复仇,却已经彻底毁了你。你童年的自卑和恐惧,酿成如今乖戾暴虐的脾性……而至于爱。”她说到这里,却将话顿住了。“我知道,你很爱你的母亲。而对于我、舞夜、青晗,甚至旁的女子,你可曾投入过真心么?”   “为何没有呢。”   梓漓缓缓地摇头,“你错了,海綦晖。你以为你爱着我们,其实你没有。”她轻笑着挑眼看他,“这个世界上,你近乎从未爱过谁,海綦晖,你只爱你自己,你只觉得这个世界上,能配的上你的人只有你自己!就算青晗也是一样,你以为你爱她?不……你在意她不过是因为她和你太过相像,就好像是你的一道影子,所以你觉得你喜欢着她,事实上那种感觉,不过就是像爱着你自己一样。”   她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确凿,不容他一丝争辩,字字句句说的都是他内心深处的想法。骤然揭露出来,血淋淋的好似没有愈合的伤疤。   他迟迟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的扣紧了她的身体。   “綦晖,杀了我吧,算是我求你。”她望着他,“我已经说了这么多,想必你也听腻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对你用命令的口吻……所以我恳求你,趁在我还深爱你的时候,我想死在你手上,这最后的愿望,就当是你送我的生辰贺礼罢。”   他扶着她的身体,此时那只金眸微微闪烁,牵连他手中的纯白的指环微微泛光。“如果是你要求的……我自然不会拒绝。”这句话的话音未落,却只见綦晖已然将自己的戴着指环的左手覆上一层薄冰将整只手都变成利刃,而后将手猛的刺入她的腹部。径直将她纤巧的身体穿透,在她后背一侧,他指尖覆着冰,而那本来无色的冰已经挂满了粘稠的血液。   红。   是她最爱的那种红。   此时她颤抖着再度将手覆上他的脸颊,沾着自己的鲜血,染污了他俊美的容颜。   “海綦晖。我走了。”   话音一落,角落里被绸缎遮挡的鸟笼里头蓦地飞出一道红影,朝窗外飞去。   一七二、一飞不归   追随着你的背影,一步一步的努力奔跑着,可永远都赶不上你的脚步。我想站在你旁边,不想这样永远只能看着你施舍一般回头看我的目光。   綦晖,今晚之后,你或许会觉得我不爱你,但我不是不爱,是太爱。爱到如果得不到你,就好像要发疯一样。   你不知道我做出这样决定的时候,是下了多大的狠心。   是你给了我身为人的躯壳,却剥夺了我的翅膀,让我只能囚禁在……甚至可以说是甘心囚禁在你的世界里,无可自拔。   放弃你,就好像放弃我自己的生命一样罢。所以我将生命还给你,来换取自由,这样够不够?   累了,倦了,我甚至开始在梦中见到那双属于自己的红翼。   而今夜,我总算下定决心逃出名为你的魔障,扯断你我间孽缘的禁锢。   如今……我终于可以飞了。   青年依旧抱着她的身体,将手缓缓地从她腹内抽离,随着他的手渐渐脱出伤口的动作,他手指上纯白的光琉璃戒指则泛起一层层纯白的光亮,以飞快的速度愈合着她腹上的伤口。   最后不留一点伤疤,只剩他手上残余的殷红血液。   他怎么可能会让她死,他怎么可能舍得她死。   既然她刚才如此请求,又兼之他顶在气头上,綦晖不过是想稍微惩罚一下她,然后将一切都带过罢了。刚才那一记攻击,避开了要害,自己又能迅速帮她将伤口愈合,怎么说都不会有生命之忧。   “梓漓。”他伸手,用满是血迹的手轻轻地抚摸她的侧脸。可令他意外的是,她却闭着眼睛,没有回答他。   他刚才的动作之前,已经用神族的预知看到了未来的图景。她分明是不会因此而死的……   而怀里的她此时也平稳的呼吸着,好似陷入了深深的沉睡。   “梓漓……?”綦晖伸手抓住她的肩膀轻轻地摇了摇,可她却迟迟没有半点回应。   他一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转望去那窗外寂静的夜色,刚刚惊起鸟雀的声音已经彻底消失。月快落了,月牙弯弯的吊在天空中,散发着清冷的光辉。   綦晖将视线重新落回了她的身上,望着她紧闭着的双眼,和雪白肌肤上留下的血痕。“梓漓……你回答我……梓漓……梓漓!”   ‘我累了……我想飞了。’   她刚刚的话重新回荡在脑海,却让綦晖周身一振。   他似乎意识到,他的梓漓好像已经像雀儿一样飞走了……一飞,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梓漓。”他只是重复着她的名字,不断地呼唤着她,抱紧了她的身体,力道大得好像要将她压进自己的骨血里。   可是,他在半晌之后,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再怎么做都是徒劳。   自己所看到的、那个不会死或是说能继续活下去的人,是凤言漓、单单只是这具身体罢了。可她似乎早就设计好了一切,灵魂在身体受到重创的时候,离体附在了那角落里鸟笼中的那只雀儿身上。   最后的一局棋,海綦晖竟还是输在了她的手上。   “梓漓……红梓漓你回来,你给我回来,我允许你死了么!我允许你离开我了吗!”他突然歇斯底里的嘶吼着,朝着她化为空壳的身体,打横抱起她来到床边,朝着那月沉西楼的夜色,一次又一次的喊着她的名字,声音穿透夜空,返还给他哀戚的回音。“红梓漓!”   为什么连你也要丢下我……   你说我自私……那你呢,那你呢!?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子,这个已经陪伴了自己十八年的女子,如今看起来却是那般的陌生。   世上若是没有了你,又有谁还能有懂我的默契?   他的脸上缓缓地流过一滴温热,滴落在她的脸上,沾染着血迹,看不清楚这究竟是泪还是血。   天边出现了鱼肚白,整个天空缓缓地亮起来了。   正在对着窗口的树枝上,一只通体艳红的雀鸟却立在枝头,静静地望着他。眼如黑豆,机灵的闪烁着澄澈的光泽。   它在看着他,静静地一动不动。   “梓漓……”綦晖见到那红雀时猛地一怔,回忆中的自己伸出手来,那便是一切的开始。   青年将怀中的女子揽在怀里,,走到窗口去,朝着树上的那红雀伸手探去。“梓漓……回来,回到我身边来。”   那雀儿依旧望着他,扑了扑翅膀,“叽喳……喳。”它在轻轻地叫着,似乎再和他说话。可他听不懂。   “你快回来!我还没允许你走!我不许你离开我!”   “啾。”眨了眨那黑亮的眼睛,它望着青年的身影,张开尖尖的喙,轻声鸣唱。而后尚未等綦晖反应,它却突然扑动翅膀,一飞而起!朝着太阳初升的方向飞去!   “梓漓……!”他呼唤着她的名字,可这时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群雀鸟,将那一点红色包裹在了当中。群雀吱渣的叫着,如一团云朵一般缓缓从视线中飘走,半点痕迹都不剩。   她没有像上次一样轻快地蹦跳进他的手心,而是选择了重生的自由。   綦晖的手悬在半空,愣怔怔的望着它离开的方向,末了才缓缓地将手放了下。手中的血已经干了,留在手上变成了淡淡的红褐色。散发着铁腥味,隐约还有她残存下的胭脂香。   他愣愣的低下头,则是那具已经没有生气的躯壳。   凤言漓的身体依旧躺在他的怀里,如同十八年前一样。   可那只红雀却再也不会闪着莹亮的眼睛跳入他的手心,在他手中起舞鸣唱,这翩翩一舞,便是十八年。   “梓漓……”   他再度揽紧了那具身体,期待她能伸出手,再度回抱住他的腰。   但她迟迟都没有,或许说是再也不会了。   这个世界上,不是期待了、祈愿了,就会有奇迹发生。   綦晖之前一直以为,他或许是有那么一些在意她的,或许单单是这曾属于凤言漓的美丽的躯壳罢。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所眷恋的,不过是那个那个名为红梓漓的……小小红雀而已。   ***   千里外的祁连山脚下,那一处村寨里,晨风吹来阵阵鸟雀清脆的鸣啼,清脆入耳。   青晗正是被被鸟鸣声吵醒的。昨晚被突然来访的海綦晖折腾了半宿,直到天边泛白了才辗转入睡,本来就还没睡上多一会儿,这下倒好,反倒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几只鸟雀,唧唧喳喳的吵得人连一个安稳觉都睡不成。   她翻了个身,却逃不掉那雀鸣的喧嚣,挣扎了许久,她还是坐了起来,伸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长长的打了个哈欠,直到眼睛里都泛出了泪花。她爬下床,慵懒的抻了个懒腰,随手抓起外衣披在肩膀上。这方才走到了窗口,拉开竹木窗,却见一只红雀正立在窗棂上。   那雀鸟通体艳红,唯有那一双黝黑澄澈的眼睛眼神清透。它微微歪过头,似乎在打量着她,那副神情格外惹人怜爱。“啾。”它张开尖小的、红褐色的喙,骤然开口发了一声。   雀鸣看来刚刚吵自己清梦的小家伙正是它了。   虽然刚刚还是有几分烦躁的,可等到见了这小生灵,她却俨然生不起气来,反而是弯了唇角轻声笑笑,伸出手来递向它。   那雀儿也不怕人,似乎单就是来找她似的,此时见青晗伸手,更是轻轻一跃,跳到了她的掌心。那褐色的细爪儿抓着她手中的皮肉,惹得她还颇有几分痒的。   “小雀儿,你是来找我的吗?”青晗弯下身子望着它,笑吟道。而她手中的红雀也回望着她,眨眨眼,轻轻地“啾”的叫了一声。   看着那雀儿的一身红装,青晗的识海里却突然出现了某个爱着红衣的女子。而正在那个想法甫一冒头,红雀却突然扑棱着翅膀,轻盈一跃,从她手中腾起,飞离她的掌心,朝着远山的方向飞去,几下便不见了踪影。   青晗此时低下头来,看看刚刚红雀落过的地方,则孤零零的落着一根红色的羽毛。她捻着手指将羽毛拾起,放在眼前细瞧,却觉得这羽毛,却像极了当时凤言澈从那凤言漓的棺木当中捡拾出的那枚红羽。   而尚未等她想明白其中蹊跷,远远地却听有人在唤她——“青晗。”   她抬头望望,则见来人是言澧。   青晗将外套裹在身上,将门打开,让了她进屋。“言澧你真早,我这才刚刚爬起来呢。”她说着,招呼着言澧在破旧的桌前拣了张凳子坐下,自己也捻着红羽坐在她旁边。“这又怎么啦?”   “倒也没怎么。”言澧说着,无意看她衣冠不整似的,连忙低下头去,“昨日碍着那么多人不好开口,我只想问问你,那个景铎真的没问题吗……”   她耸耸肩,“我估摸着应该差不离,毕竟我觉得他既然敢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应该也能有两把刷子才是。不过若是你担心他下了凤陵敢加害我们,那你怎也不想想,咱们好歹三个人,怎么就怕了他啦?”   言澧听这话似乎稍微放心几分下来,点了点头,虽有迟疑,但还是开口道:“那……燕隐公子呢?他怎么办?”   一七三、前往凤陵   怎么办?   凉拌!   少女有意无意的甩了个白眼去,一想起那小妖精,她心里也烦躁躁的说不清是个什么感觉。   昨日他在怎的也该看出来自己确实不快的,可他倒是好,白日里不寻她解释也就罢了,就连晚上也没来找过她一回,干脆将她晾去一边了!真真是看出那小妖精的薄情寡义来!   想到这里,青晗也愤愤的道:“他?谁知道他心里如何想的。哼,不过我看他也没必要再跟咱们下凤陵了,墓里头咱们若是遇上什么万一,哪里还顾得上他。”   言澧当然听得出她心中的不快,但毕竟身为外人,也不明白她究竟是怎么想的,虽然语中带着醋意,可却终究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而后又寒暄了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说起景铎说的需要筹备的东西,想着能这几日便能下凤陵,言澧便也说是先行一步去准备了。   送走了她,青晗这才腾出空来换衣梳洗,等到收拾停当,她刚想推门出去,将将拉开门,却不觉面色一怔,而后反手就要关门,可门口那青年却用足了力气撑着门不许她关上。   青晗眼见角力敌不过他,也干脆一个转身回到桌边坐下,侧过身子只留给他一个后背。   那青年见她气哼哼的坐下,还是到了她面前站定,虽有些迟疑,但也将嘴角一弯,轻笑道:“怎的,晗爷这一大早上是同谁生气呢?”   她横了燕隐一眼,“你来做什么的,故意来见我生气与否的?”   “我听说你们已经知道凤陵的位置,这几日便要起身前往了?”燕隐见她不快,就没有继续玩笑俏皮话,而是直入主题。“那我呢?”   “你还问我做什么。你要是真心听我的,我若叫你离那个余音远点,这你也听?”她此时挑眼望他,可正在撞上他视线的一刻匆匆躲开。   燕隐脸上收了笑,倒是一本正经的看着她,“你如果肯明白的同我说说,昨晚海綦晖为何会在你房里,我就听你的。”   “你——”她面色一僵,却迟迟没有敢抬起头望他。   他怎会知道的……难不成,他昨晚是来找过了?   青晗犹豫半晌,方才缓缓道:“昨晚,也不过是我想问他一些关于我娘亲的事情而已——”她就算说了实话,可还是没有十成的把握让他相信自己。但相不相信又怎样,反正他不是都已经和那个女人成日里腻在一起,哪里顾得上他那晗爷呢。   想到这里,她眼神又不觉一黯,垂着眼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青晗,我其实没有和她怎样,也没有想和她在一起之类的……你也不至于这样……这样作践自己吧。”   “呵,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青晗抬头看他,听他那近乎敷衍的解释,也顶在气头上,“他是我的亲哥哥,怎么,听你这话他难不成还会害我么。”   “他之前怎样对你,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她想起之前的种种,胸口的伤疤已然不自觉的隐隐作痛,可还是将唇咬了咬,反诘道:“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些,还不快回去,再这样和我耗下去,你家那位可真要生气了呐,再找我兴师问罪起来,这我可受不了。”她重新将视线从他面上挪开,垂下眼来决意终止对话。   “我——关于她,青晗你听我说——”   其实她一直竖起耳朵仔细的想听听他该如何解释,可他的声音迟疑了许久,最终却只长长的叹了口气,转身急匆匆的出门去了。   罢了,就随他怎样吧。青晗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先处理好轻重缓急,果然应该先下了凤陵,将那凤戒拿到手在去想旁的。   景铎不知何故似乎是和余音相识的,动身前往凤陵的之前,也只能将他孪生姐姐托付给余音来照料。   虽然景铎说是从村寨到凤陵只有大半天的脚程,言澧御风而行这自然不消多说,但青晗似乎还是走得慢了些,一行人最后到了天色将暮的时候,方才登上了一处相对平坦的山原。   一行人面前则是一大片空地,树已经被砍伐干净,就连树根也被尽数挖除,整理的很是平坦。再朝前走几步,就能看得到那和山体连接到一起的石头山包。约莫这兴许就算是凤陵的封土了。   “这就是凤陵。”景铎说道。   好吧,虽然是已经到了凤陵跟前,可这该怎么进去呢?   而正在青晗一筹莫展的时候,却见那青年又朝前走了几步才停下脚来,蹲下身子指了指地上的盗洞,“我们就从这里下去。”   这回不光是青晗的脸黑了,就连言澧的脸同样也黑了。   不黑才怪吧!有没有搞错啊!凤言澧好歹是堂堂凤家的当家,怎么进自家祖坟还要从盗洞进去!?这分明怎么听来都很大逆不道吧!   “等等……”青晗开口阻止了企图固定绳子从盗洞开路的景铎,“你先等一等,我们这回既然已经来了,那不也先别急着下去,不如我们先好好观察观察这附近的地貌,兴许能看见什么别的入口呢?”   青晗觉得那凤陵应该不是寻常的陵墓。毕竟如果是和一般陵寝无异的话,当时云鸾也不会特意叫她下墓里头去找凤戒。   既然她先开了这个口,那就证明这凤陵理应就和别的陵墓不大一样。云鸾当时所说的都及其肯定,似乎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可能会有的关于盗墓者的问题。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她确定凤陵可以维持千年不盗。而更确定的是,自己现在既然来到了凤陵前头,就一定有自己的方法可以进去!   “哦?别的入口?”景铎将眉一挑,“你是说主墓门?”   “对呀。”青晗点头回答。“当时来凤陵,也正是云鸾要我来的,也就是说是这陵墓的主人主动邀我来这里取一样东西罢了,打个不太恰当地比方,这好像就是请我们来做客一样。哪会有主人请客人来做客,还要客人自己翻、墙进的?这说不通啊。”   “但你也别忘了,凤陵不过就是一座墓。就算你想得再复杂,它也不过是个埋死人的东西,无论怎样都改不了它的本性。”景铎说着,又瞄了瞄身边脸色很不好看的言澧,“不过若是想找墓门,我曾经在这附近见到过,如果没见过,我也不可能知道这处名为凤陵。”   几人相望一眼,忙让景铎走在前面带路,而就在距离盗洞不远的一处石壁上,上面已经爬满了郁葱的藤条。青年拔出腰间的匕首,利落的抬手将其上的藤蔓隔断,然后又伸手将它们撕扯下去。这时,方才能看到之前被遮挡的地方。   那是看起来像是一道石门,上面精心雕刻这凤纹翔云,青晗看着反倒觉得颇有些熟悉,仔细回想,才记起这分明就是凤家一入正门的影壁上所雕刻的纹样。在门的正中,阴刻的翔凤纹交叠错落,成为一个椭圆的形状。在那椭圆的凤纹旁边,左右还各有一个小小的凤形图纹,与其说单单是装饰性的雕刻,却更像一个凹槽锁孔。   在朝下看,则见那石门底部已经被熏黑,再有什么都辨别不清了。   “这是——”青晗指着那底部的焦黑,转头望向景铎。其实青晗并不能理解这门会是怎样打开的,因为看起来这石板像是和整个石山连成一体,也许所谓的墓门只是个幌子。   “我们一开始也想开启墓门,可当时用撬棍,没有撬开。就怀疑这墓门至少也有数寸厚,后来用了火药也没有炸开。”景铎回忆着,“我当时也尝试这用‘术’进行攻击,强行轰开石门,可——”他指了指那石门缝隙间的一处小小的擦伤,“还是不行,就好像它在用‘术’对我进行抵挡回击一样。   青晗也将手覆在那左右两扇石门中间的门缝上,此时却已经清晰的感觉到了墓道内的凉风在缓缓地流动,顶着她的手指。   看来这扇门是可以打开的,而并非是一块石板压在墓道口,所以他们的行动也原本就有可能实现才对。   她此时尚未收回压在石门上的手,看到手指上的凰戒却微微一怔。   如果刚刚自己想的是正确的,那么云鸾在‘请’自己一行人进凤陵的时候,理应也应该将‘钥匙’交给自己了。   所以——   她半信半疑的将那凰戒对上那左边的小小凰型凹槽,就在相距不到半寸的时候,凰戒当中突然涌出皎白的雾气,顷刻之间爬向石门,从正中的凹槽蔓延开去,铺散去整个左边的墓门。白雾延伸到那道门缝当中,刹那间,众人已经听到了岩石摩擦传来的尖锐破音!   雾气竟好似一点点的推着左侧墓门,朝左边石壁移动。直到那扇石门已经彻底被推进了石壁,震出的灰尘碎石簌簌的落了半天方才停下。   虽然只开了一半的门,但毕竟就算这样也可以容人通过。   墓道里面较外面更多了几分阴冷,青晗唯有借着并不明亮的垂暮晚光,看见面前墓道石板打磨得十分平滑工整,自然是精心之作。   一七四、凤陵藏骨之地   看来这面前已经是凤陵的墓道了。   青晗看看面前黑洞洞的兼之阴风阵阵,一时半晌这第一步还真不敢踏下去。   “还是我来走第一个吧。”景铎看得出她眼中迟疑,便叫她退后几步,自己先站在了门口,而这时朝翔也暗暗操控着火琉璃,转瞬间几团火焰便环绕在几人周围,照亮了前路。   青晗瞬间觉得自己不该对朝翔那般冷遇了,你瞧,关键时刻至少还是顶点用的,约莫这个应该算……人工火折子呗?   她想到这,暗中没忍住的噗嗤笑出声,亏得是没被朝翔看见,便也赶紧跟着景铎闪进墓道当里去了。   火光照亮黑暗中前行的道路,景铎走在最前面,步子不紧不慢,似乎在照顾着身后走得并不快的青晗。   少女走着,还不忘好奇的四下张望着。   墓道里的石壁打磨的也一样的光滑,却全然没有了花纹,显得有几分光秃秃的,而就在走了许久后,本来光秃秃的墙壁上却突然开始出现了探出的灯台。灯台为青铜所造,铸造为翔凤的模样,俨然正是凤家图腾的象徵。   朝翔暗地里响指“啪”的清脆一声,飞起数团火焰落在灯台里,而后火光跳跃着,不断点燃着石壁左右两端探出的青铜灯台。火光骤起,照得墓道内格外明亮。   却正在这时,众人却感觉脚下的石凿地面竟微微开始了震颤,青晗下意识回头去看,则见似乎是什么东西正缓缓移动。最后“轰”的一声,便什么都没有了,只剩青铜灯台里的火焰轻轻摇摆几轮方才回归正常。   众人面面相觑,青晗刚想跑回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被身边的景铎一把拉住,“不必看了。”他缓缓地说道:“一定是进来的那主墓门自己关上了。”   ……关……上……了……   你干嘛说得这么云淡风轻啊喂!!就算您总来这墓里,也不至于把这一切说的这么简单吧!这听起来好像很严重……好像非常严重啊景铎兄!!   墓门关上了我们好像就出不去了啊景铎兄!!   此时景铎似乎见她一脸惊悚的神色,将眉一挑,“哦,刚刚可是你说的主人请客人来要走正门的,所以按你的想法来看,主人既然请客人来了,就没有不许客人回去的道理嘛。”   ……这么说来好像也真的对诶!   青晗仔细想了想,可事已至此又能怎样,还不如先找到凤戒,之后能不能出去再说后话。没准那每一道门都有双向的钥匙孔呢?好歹自己也有钥匙在身,不说“既来之则安之”,至少也有“天无绝人之路”的老话。   可走着走着,显然又好像有点不对劲了。   这已经走了小半个时辰,这墓道延绵,丝毫没有到尽头的意思。想起之前景铎分明和自己一行说过,这里面机关繁多,怎么走了这么久连一个机关的影子都没撞见!?青晗此时却隐约的在脑袋里面盘绕起了‘鬼打墙’这三个字,不会这么巧就被她这乌鸦嘴说中了吧!   而就在她想要开口询问景铎这到底是什么状况的时候,她身前的那青年却突然开口。“这里……和我之前盗洞下去的地方,似乎不太一样。”   “不太一样,也就是说……是两条墓道?”   “嗯。”景铎答应了一声,“外头那盗洞也是我打下去的,虽然费力了一些,但好歹算是打下去了。和这边主墓门的感觉根本就不一样,所以我打下去之后走了一阵发现连续的机关太多,所以就是上来没有再继续走下去。这墓是整个都嵌在山岭里,所以这开凿的陵墓就好像是隧道山洞一样,上下都是一体的石头——不过我觉得就算是石头,也是加了‘术’的,很特殊,我觉得寻常的攻击或是‘术’甚至应该伤不到它分毫。”   景铎的话其实听在青晗耳朵里显然还有第二层解释,也就是说——如果是真的鬼打墙了,很有可能从头顶都无法突破出去。   但虽然话是这么说,可青晗觉得自己好歹有着货真价实的暗琉璃,它其内的能量应该还有很大的发挥空间,如果自己再拼一下,说不准是可以从上面冲破岩石——   呸呸呸,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还是别瞎想了!   青晗赶忙摇摇头打消自己的念头,而就在这时,她抬眼一望,竟感觉到远处幽深的墓道似乎有什么异样。   是的,好似有隐约的光芒照耀进来,感觉就好像是墓道尽头正连接着一个墓室。景铎此时回头和青晗对了个眼神,而后加快了脚步,一行人朝着更加通明的方向行去。   而等到她跟着景铎的脚步进了那墓室的刹那,她似乎觉得自己好像来错了地方。因为这说是墓室,可却没有一具棺椁,反倒是各种雕工细致的木架,上面整齐的陈列着一些器物。不光有金银珠玉、珊瑚陶瓷,也有青铜铁器,甚至一些看起来便不太值钱的瓶瓶罐罐。整个屋子都被堆满,珠玉在火光下闪耀着光亮,熠熠生辉。   “这……这是殉葬品?”青晗猜测的开口。   其实她想得也不该有错,毕竟在墓穴里面,这东西除了殉葬品还能是什么。不过一般的殉葬物都在棺椁里,压在套棺中,怎么这凤陵偏偏还将所有的殉葬品都归置了一整间墓室的?   景铎随口‘嗯’了一声算是回答,目光全都落在那值钱的明器上。而后他回头一望,却见言澧已经站在他的身边,但他好似老早就察觉了似的,并没有在意,只是弯着嘴角轻声笑了笑。   “这里是凤陵,再怎么说都是鸾尊上的陵寝……我既然已经来了,就不能允许你随便拿走这的东西。”言澧此时扬起脸望着他,“等到咱们出去凤陵,荣华富贵衣食无忧,凤家都会保你。至于银子,我也会另补偿给你。”她侧眼看了看那珠玉宝贝。“所以,您也别打这凤陵里的主意。”   他一听言澧这话,又瞟了瞟那堆明器,“哦,倒也无妨,毕竟这东西带出去了,出手的时候这价钱也兴许不如意,不如就买了你这顺水人情。”   “多谢。”   而就在言澧和景铎说话的时候,青晗已经穿过了那一排排整齐陈列着殉葬品,指着另一端的墓道。“这里好像没有凤戒,我感觉似乎还应该继续往前走。”   “哦,那我们就继续前行。”景铎说着,也快走几步追上青晗。一前一后的走在稍前一些,后面则跟着言澧和朝翔。   青晗经过了刚才那个墓室,似乎也对这古墓熟悉了不少,就连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反之则是景铎,走着走着,却不免陷入了沉思,步子也渐渐放缓,反倒是青晗一马当先的走在前面。   “哎!你们看,前面有光哎!一定又是个墓室,我先过去看看!”说着,来不及景铎拉住她的手腕,她便已经朝那墓室的方向先跑了出去!景铎也不敢怠慢,同样跑了起来企图追上她。可这一切到底还是晚了,却见那少女跑进了墓室,身体一怔,然后“啊!!”的一声发出一声尖叫,脚下一软便跪倒在了地上!   而等到景铎进来的时候,同样也是身子一僵,就连最后来的言澧和朝翔,见了这墓室里的情状,也是一样的讶然失色。   景铎快走几步来到青晗身边,伸手将她扶起,而她的身体则依旧颤抖着,抓住他的衣袖死死地不放开。   这个墓室的石壁看起来就好像蜂窝一样,里面开凿了百十来个壁龛,而石龛里面供放着的,不是别的,正是一具具的干尸。有的保存的不甚完好,已经化为白骨髑髅,但大多保存的都很完好,身体整个风干脱水,甚至连发丝都清晰可见。   青晗之前不是没有见过尸体,也不是没有见过骷髅。只是她没有见过这样大量的干尸白骨,亏她还自诩心理承受力并不弱,这一回还是差点被吓破了胆!   如果上一间墓室里面装着的是殉葬物,那么这一间墓室的干尸,难道是人殉么!?但假若说是人殉,用得着这样用石龛供奉着么?但如果不是人殉,则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凤陵的守陵人。   可那干尸大的小的,形态各异。有的小干尸看起来死时的年岁也绝不到十岁,这样的人怎会来守陵的?   不过具体的事情青晗不想过多追究,她只想快些离开这个墓室!但当她抬头看去另一侧的石壁,却已经望不见了道,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石墙。她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走到那空荡的石墙前,这时才看见石墙上,则是和主墓门一样的花纹!上面依旧是一个椭圆的翔凤纹,左右两边还是两个凤凰戒的凹槽。   青晗心里想着这造凤陵的工匠还真会省事,连开门的钥匙怎的都不换一个,想也不想便伸出手,将那凰戒亮了出来,欲要朝那钥匙孔招呼。   “等一下!!”   但是景铎的声音传入耳畔的时候,已经晚了。   一七五、隐匿千年的秘密   在青晗跑进墓室的、见到干尸的时候,是单纯的惧怕那些的面容狰狞。   可身为佩着摸金符的摸金校尉景铎来说,他不是不怕,而不是像青晗那样怕那些干尸,而是他怕有什么机关,让那些干尸尸变活起来,那可就不好办了。   其实若是寻常的尸变倒也不怕,毕竟他们一行四个人全都是术者,抵抗一般的肉搏当然不在话下。可毕竟这里是凤陵,是神族的埋骨地,自然保不准这些干尸并不是寻常人……而是术者!   如果这些人都是术者化为的干尸,万一触动了机关造成尸变,到时候那就不光是肉搏的问题,而是他们一行四个要抵挡成百的术者!   能赢的机会,近乎微乎其微!   但偏偏就在自己思虑这些的时候,那少女却已经先行了一步准备跑出这间墓穴,先要碰触那机关!!景铎不知道这样的开门方式对是不对,他怕得是青晗这一下不但石门没有打开,反而会引得所有干尸即刻尸变!   可他那一声“等一下”已经晚了,青晗已经抬起了手,将手上的凰戒对准了那个凰纹形状的凹槽,轻轻地推了进去。此时凰戒当中再度逸出白色的雾气包裹住那扇石门,接着,就好像刚刚打开主墓门时所发生的情况相类,那白雾已经涂满了石门,看起来竟像是白光一般,推着石门,发出石块摩擦的‘轰轰’声。而此时,白光在推开石门的刹那却没有消散,反而是沿着石壁攀爬,将纯白的光晕罩在一个又一个静坐在石龛里面的干尸身上。   糟了!   景铎还未等喊上一声叫大家快些离开这墓室,可令人惊诧的一幕出现了。那些干尸并没有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而是在白光当中渐渐地填充了血肉,就连腐化得只剩下白骨的髑髅,身上也长出皮肉,恢复成风干前的模样。   这样一来,所有的干尸都成了一个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不光是身体上的风化得以回归,就连他们本来粘连在干枯的身体上的破碎衣料也回归成了原来的模样,甚至连女人身上布料的花纹都清晰可见。他们端坐在石龛里,在身体恢复正常之后,众人近乎同时将眼睛睁开。   此时那壁龛里的、之前还是干尸状的人们眼中,竟全都是金色的瞳仁。   如果单单从这瞳色上来看,他们竟像是神族!   而随着那些人睁开眼睛的动作,在墓室的几个角落,缓缓地升起几个石碑。这时就连地上众人脚下的石板都微微泛起白色的光晕,似乎隐约的也雕刻着什么句子。   墓室中白光骤起,整个空间似乎更比刚刚亮了一倍。言澧早就蹲在石碑前面,细细的读了起来,而青晗退回几步,看到这样的变化也抬眼瞧瞧言澧,快走几步行过发着光的石板,来到她身边站定。“怎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这样看起来,倒觉得他们有些像神族。”   “嗯。”石碑上的字就算清晰,也是秦代的篆书,其实并不好阅读,言澧缓缓的读着,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回答她。“他们……这好像是云氏的藏骨地。也就是说……他们是鸾尊上当年的族人。”   青晗听了这样的回答也抬头望了望,这男女老幼兼而有之,就好像突然遭遇了什么变故,导致他们的一起死亡。她隐约的觉得他们身上的衣着发饰都很相像,很有可能就是一个时代的人。“是不是里面有记载……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   她仔细的读取着石碑上的字样,沉吟片刻,却将眉头骤然一皱。“竟然……当年的神族云氏竟然是这样灭亡的?”她自语着,也赶忙将石碑上的讯息转述出来。“这里说,当时的云氏当家之子云逸飏因为占卜出的是大凶之兆,而一直被关着。后来云逸飏突破监所逃了出来,将原本守护在族内的创圣琉璃击碎成六块,而后琉璃碎片入体,精神上巨大的冲击造成混乱,他在这种情况下……杀死了近乎全部的族人。”言澧说道这,回头看了看那坐在石龛里的人形,“也就是说……这里供奉祭奠的,全都是当年被云逸飏杀死的云氏族人!”这一切都和刚刚青晗所想的暗暗相合,而此时言澧转了转那浅金褐色的眸子,显得略有迟疑,“但是……这种事情,为何我从来没有听母亲说过?凤家也没有任何记载……鸾尊上为何要——”   “这种事情应该算得上是家丑。”青晗指了指石碑,“我想云鸾应该也就是想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但自己一个人瞒在心里又不吐不快,便趁着给云氏的亡人埋骨的时候将这一切雕刻成石碑。等到她作古之后,如果有人能找来这里,才能得知当年繁盛的神族突然消亡的原因。”青晗顿了顿,“我想你们神族都是很好面子的,这样的变故若是传出去,会对神族的威望产生很大的动摇罢。”   言澧迟疑片刻,还是站起身来,算是认可了她的说法。   “云鸾这也算是用心良苦了。”青晗最后补充着,可说到这,她却突然意识到刚刚言澧说的关于石碑上的内容里,自己似乎忽视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等一下,云逸飏这个名字……”她仔细的回忆着,却在半刻之后恍然道:“对了,那个云逸飏……云逸飏是云鸾的哥哥,我曾听她提起过。”   可是终究没想到,他竟然做出灭全族的事情。   虽然能看出来云鸾在讲述这等往事的时候还稍加了修饰,让他看起来不再那么可憎,但毕竟云逸飏的身上到底还是沾满了自己族人的血。   青晗将关于这兄妹二人的事情放作一边,回头无意间望去,则见视线正对的那个中央的大石龛里,正坐着一个美青年。他垂着眼,没有看她,但嘴角却微微敛着笑意,看起来带着坏又惹着不俗的魅力。而后他突然睁开那双眼睛,她却意外的见他有一只眼是白色的,好似没有瞳孔。   这不看不知道,青晗仔细看看,这才发现相比之下他所在的石龛的空间则是最大的。而环视四周,其实所有人的石龛都大小不一,似乎像又是代表着什么。难道……这藏骨地当中也有地位长次尊卑?   还没等她开口发问,却见似乎是时效已过,那盘绕在他们身上的白光竟渐渐开始散去,同时随着白光退离他们的身体,那岁月侵蚀的痕迹快速的附着了上去。身体上的皮肉极快的开始重新风化脱水或是干脆剥离骨头落在地上腐化消失,变成刚刚干尸或是髑髅的模样。   而青晗刚刚一直盯着看的那个美青年,此时却见他的笑容凝固在了嘴角,身体同样风化成干瘪的僵尸。他面上的皮肉绷在下颚的骨骼上,看起来竟也还在笑着的。   “咦你在看什么?”言澧见她抬头愣愣的望着一个方向,不免有些惊讶,毕竟刚刚青晗还说惧怕这些干尸而始终不敢去看的,如今就算白光退去,她竟也依旧望着那一个方向。   “那个……那个人,”青晗此时转过头去,指着他的方向,“他所在的石龛好像比别人的都大一些,好像地位很高的样子呢,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言澧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却只有那坐在石龛里的一具干尸。“这里应该也有名谱的罢——”   “你们难道都没看见么。”此时景铎走来,蹩着眉开口,“刚刚在石龛上分明是有书写他的名字的,他叫云慕徵,好像是大祭司。”   青晗“哦”了一声,抬眼再去看看那具干尸,却总觉得自己——不,或许应该是云鸾应当和他有什么牵连,才会让她此时对他在心中产生一种格外的亲切。   而等到众人再另一处石碑上发现了雕刻上去的族谱的时候,查找着云慕徵的名字的时候,却意识到那个人竟然正是鸾尊上——云鸾的父亲。   关于云族的事情,云鸾在建造这凤陵的时候似乎也不想将一切都说得明明白白,而是越发的带几分遮掩、欲语还休。事实的真相此时在她的三言两语中显得更加扑朔迷离,谁也看不透当年的那场变故究竟是怎样的,当间又有着何等的隐情。   当然青晗又仔细想想,自己下凤陵可不是为了挖人家旧事的,关于云氏的事情,知道了也就知道了,不知道耶自然没有必要去追根究底的好好探个明白。毕竟这一行来这地方,不过是为了云鸾隐藏在这里的凤戒而已。   众人这时穿过了刚刚打开的那扇石门,离开了藏骨的墓室,前方依旧是幽深的墓道,衬着灯火通向远处。   景铎依旧走在前面,若有所思。而青晗也凑上前去,扯了扯他的袖口,“怎么了,刚刚就觉得你在发呆想着什么,是有什么不对劲吗?”   “嗯……”景铎垂下眸子,半刻后方才开口道:“确实……有点奇怪。”他说着,侧目对上青晗的视线,“我似乎终于知道从一开始下这凤陵的时候,那种违和感具体究竟为何——”他顿了顿,“干净,这墓里干净得出奇。”   一七六、目标,凤凰戒   青晗其实并不能太理解关于那个‘干净’究竟是怎样的形容、或是说究竟是在形容什么的。   是指墓道收拾的干净?还是说有什么另外的意思?她估摸兴许这是他们常下地的土夫子的浑话,想了想还是开口发问:“你说这‘干净’是什么意思?”   他看了看青晗,将视线中的锋芒敛了敛,“简而言之,我只是想说,你不觉得奇怪么,走了这么久,就连一只虫子都没有,你觉得这正常么?”   仔细回想起来,他说的竟然确实正是这个道理!“虽然是石山,但毕竟有花草的地方似乎就应该有虫豸之类的,跑到这墓穴里头也不是不可能——会不会是被‘术’抵挡回去了,才能进来呢?”   “兴许……不,但愿吧。”景铎说着,脸色也微微变了变,“但愿是像你说的那样,是被‘术’抵挡回去,如果不是,那就证明这墓里头很有可能有什么更厉害的东西。”   “你指什么……”青晗被他说得就连脊背都隐约发凉,忙追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虫豸都是感觉很敏感的生物,如果感到什么危险就会爬走……所以——”   景铎垂眼望了望她,点头,“对,大抵就是这个意思。这一路走来,墓里没有攻击人的机关,就连刚刚遇见那么多干尸,也没有突然尸变。那除却这你之前说过的,单单只是主人对客人的邀约这样的想法外,还有可能,就是这墓里头埋着什么更厉害的东西。”   “不过你也别这么紧张。”青晗此时打着哈哈,“你忘记啦,这里是神族的陵寝,和人类兴许也不太一样也很正常吧。”她此时经历了那两处墓室,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觉得云鸾既然让他们来了,就没指望给他们带来多大的麻烦,就干脆只是拿了凤戒算结。   又是沿着墓道走了好一阵,直对着的则又是一间墓室。   这一路走下来,三个墓室都是串珠形被平整的墓道链接起来的,也就是说,根本就没有半点旁支。那换句话来讲,很有可能景铎之前所打的那个盗洞,下面的空间兴许根本就不是和这里相连的。   难道云鸾当时吃饱了撑的是怎么着,还弄出两条墓道来,另外一条单单就是供着那些盗墓者玩的?   青晗想了想,觉得那大小姐就算性子有几分顽劣,可也不至于这样做出费时费力还大抵没什么作用的事情罢。那一边的墓道,兴许最终也能通向哪里,可青晗并不知道其中细节,也没指望着自己再冒着危险从另一边再蹚一次。   进了门四下看去,这一间反倒相比之前路过的几间墓室都小了不少。里面近乎什么陈设都没有,单单就有一个和对面石墙相连的架子,上面直接镶嵌这一个石头匣子。青晗四下望了望,这间墓室里头所有的墙壁都没有了缝隙,景铎身为地术者此时也以‘术’为探,越发确定了再向前已经没有开凿出的路了。但探路的时候他的面色却微微一变,隐匿在火光明暗间,将异样暗藏了起来。   看来,凤戒就应该在这匣子。   少女走上前去,再看那个石盒,上面果然同样嵌着鸾纹。青晗这一路走来,对这个标记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伸手便将凰戒抵上那石匣上的凹槽。白光骤起,顺着石匣上每一道缝隙钻入。半刻口,盒盖自动弹开,等到光晕消失干净,里面赫然躺着一枚同样为灰黑色的戒指。   青晗将那另一枚戒指拿在手里,又摘下凰戒下来对比,却见刚刚到手的另一枚戒指则是凤纹偏右,凤头上方带着花纹,而相反在下半部分有一块空白打磨平滑。她尝试着将两枚戒指对在一起,而就在凤戒和凰戒结合在一起的时候,接缝的部分重新腾起一缕白光,随着光芒的渐渐消退,那戒指也完全的拼接在了一起,就算现在青晗想要将它分开都断然再做不到了。   凤凰戒已经到手,众人此时也总算将提着的一口气放下,该沿原路返回离开凤陵了。   她将戒指重新套在了手上,那一双凤凰盘绕的中央生出枚黑色宝石,灰暗暗地却并不明亮。   虽说凤凰戒已经到手,可这具体要怎样操纵它才能作为罗盘使用,青晗也并不很明确。当时云鸾没有细说,自己也没细问,结果现在反倒无所适从了。众人也都走得累了,靠坐在石壁边坐下来准备先歇歇再折回去。而青晗将那凤凰戒擎到眼前,试探的将灵力缓缓的注入其中。   此时针尖大小的一双凤凰目缓缓地散发出一金一白的光芒,那光晕缓缓在中心的黑色宝石当中凝汇,闪烁出更明暗不定的光华。随着灵力的输入,凤凰戒当中那枚黑色宝石骤然啪的一下被点亮,而后六道不同颜色的光线从当中延伸而出。   其中一道黑色的光指向青晗腰间的玄剑,绿色的则指向言澧的身体,表明风琉璃的位置。   而不在他们身体中的其他琉璃的位置也清晰明了的指点而出,对照景铎手中的指南针来辨认,红色代表火琉璃,指向了上方偏东南。蓝色是水琉璃,约莫在上方东南。金色代表地琉璃,位置在上方偏西北,而白光指向墓室之外,偏东北。青晗看着看着,却又觉得不对劲,将自己的手搁在腿上,这才意识到这光不是因为自己的手再抖才变换的,而是兴许因为适合者带着创圣琉璃不断移动,所以指向的方位才不很确定,一个劲的在抖动着。   但按理说,这个时辰都已经入定了,红色和蓝色的光都停止不动,显然是宿主已经歇息了。反倒是地琉璃和光琉璃的术者……   “青晗,这东西有用吗?”言澧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青晗抬头看看指向她的那道绿光,估摸这光是除了自己谁都看不到的,而后就点了点头,“很有用,能精准的指出方向。”说到这里,她又把视线挪回戒指上散发的几道光线,却又隐约的觉得不对劲!   如今那金色的光芒似乎越来越接近这里,依旧不断移动着,可青晗这时才发现,那道白光改变方向的弧度不甚圆滑,就好像是一顿一顿的——   想来也对,海綦晖本来在狂化之后所拥有的便是瞬移的技能,但这个方向——   青晗觉得颇有些奇怪,毕竟几乎除却自己和言澧之外,所有人的光束都是伸向地上的,可偏偏这白光是平直的,没有半点穿过头上地表的痕迹!   一瞬间,她的冷汗已经沁上了额。   难不成海綦晖就在这凤陵里头?   她自从上次相见之后,对于海綦晖也没有之前那般的恐惧,就连厌恶也稍稍减少了些,可毕竟现在周围这么多的人,再次遇到的时候哪里还会有私情可讲!到时候若是真的开打,海綦晖的实力深不可测,自己一行究竟能不能打赢他,青晗竟也不敢打这个包票!   这墓道里本来就施展不开,再加上这是夜晚,他血狂化之后的力量更是倍增!还是该先躲一躲!走为上策!   正在青晗站起来,企图说句‘我们还是先出去吧’的时候,却听墓道外头突然传来清脆的‘当啷’一声,就好像是什么东西掉落下去了一样。   景铎的敏感性早就被训练出来了,此时他伸手一握,一把金色的长刃匕首便祭出在手中。他和青晗对了个眼神,示意她依旧跟在自己身后,而后身形一闪便已经冲了出去。   墓道里,一个白色的影子一晃而过,像是谁的裙裾。   他见了立刻去追,可这时却突然传来石门关闭的尖锐摩擦音,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只见来时还没有的一处墓道石壁上竟开了一处缝隙,左右石门对开,此时正缓缓的欲要关上!他想也不想,操起手中地琉璃化成的匕首便卡在石门当间不许它关上,但就算这样,这道缝隙也不足他一个大男人通过。就算进不去,但毕竟他能顺着门缝看去那一处墓室里头的情况!   和他们一行在凤陵经历的墓室不同,这一间墓室则看起来终于规矩了不少。墓室正中央停着一个巨大的石棺,而那个白色的身影则正绕着石棺一圈圈的兜着步子。正当她走到另一侧的时候,那白衣女子抬起了脸,却不觉让景铎一惊!   她……   “姐姐?!”景铎看清楚她眉目的时候,不由得惊呼一声,因为刚刚飘进墓室里头的女子正是他的孪生姐姐。   自己明明已经将她托付给余音来照料,可她为什么还会突然跑到这里来!?不……关键是她又是怎么下来的!?难道一直以来她都在跟着的吗?……可为何自己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而正在他召唤她的时候,那女子抬头看着他,眼神中依旧茫然一片虚无。可这时,她身边的棺椁的石盖却突然被什么从里面滑开。厚重的石棺板落在地上,‘轰’的发出沉闷的声响,而就在这刻,一只枯槁的手迅速的从透出的角落伸出,一把抓住她的裙子将那白衣女子扯进了石棺!   “姐姐!!!”   “轰!”门缝间夹着的匕首碎成了金色的粉末,两页石门轰然撞到了一起,紧紧地关上了。   一七七、密室活尸   青晗本是跟在他身后落下一段距离,就在她听到他突然发出的呼喊声之后,也赶忙跑了几步,可到了跟前,却见面前的石门已经“轰”的一声合到了一起。   她讶然的看了看石门,又瞧瞧身边的景铎,“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伸出手来狠狠地捶了一把面前的石门,“姐姐……我姐姐在里面!”   “什么?你姐姐不是托付给余音来照顾了吗!?怎么会在这?”她此时也侧头看了看那紧闭的石门,“你会不会看错了?”   “怎么可能,那分明就是她!!”景铎的声音都近乎开始打颤。   “你先别急,如果是凤陵的机关门,那凤凰戒应该就是钥匙!”青晗说着,伸手便要递去石门,可就在她抬手的一刻,她却怔住了。   因为这道石门上左右没有凤凰形状的小凹槽,只有之前那几处墓门上出现的椭圆形的翔云腾凤纹!   “怎么会这样……”她也一怔,为什么这墓所里会有自己打不开的门……云鸾身为凤陵的设计者,怎么会出现这种不准许进入的地方?   那这墓室里面、刚刚景铎所描绘的棺椁里面究竟躺着的是谁!?   说是安慰着景铎不要他太慌,可此时就连青晗也慌了神,疑点太多纷繁复杂,她甚至有些不知道到底该从哪里开始思考。   这时言澧和朝翔也跑了过来,“怎么了?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了?”这句话还尚未等解释,可接下来的一句却听言澧又追问了一句,“刚刚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么?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别人在?”   是啊……掉下来。   刚刚那一声清脆的声音,究竟是什么东西掉下去了?   青晗抬头看看,却见那一排的青铜灯盏无一不全,转而看看地上,却在火光明暗间,地上似乎躺着一件扁平的东西。她弯身将它拾起,则发现这是一面带柄铜镜,大约巴掌大小,镜面虽然有些模糊,部分生锈,但依稀还能照人。这铜镜看工艺不像是这些年的东西,反倒像是更古早的古玩。   而等到她将那镜子翻转过去,却不免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镜子上阳刻的,正是之前所有墓门上阴刻的翔云腾凤纹!也就是说……这椭圆形的手镜,就是这扇门的‘钥匙’!   她顾不上多想,伸手便将那手镜递了上去压在墓门的椭圆形纹路上!   和之前凰戒为钥的情状完全不同。此时那手镜和墓门的结合处则涌出了红如鲜血一般的血雾,包裹了整个墓门之后,在红雾的推拉之下,沉重的石门缓缓地拉开了。青晗随手将那手镜别在了腰间,可还没等那石门完整的打开,景铎见勉强能通过,便先硬是从门缝中挤了进去,朝着那打开的石棺跑去。“姐!”   “等等——”青晗此时也跟着他闪进了门内,伸手想拉住他,可是他哪里顾得上这些!三步并两步的已经来到了棺椁前,看到石棺里的景象,他的瞳孔猛地一收。   石棺里,一个长发的女人正抱着刚刚被扯进棺材里的自己的姐姐,尖利的指甲嵌入她的白衣刺入她体内,血液好似从她的身体源源不断的吸入那已经尸变了的女人身体里!而他的姐姐因为血液迅速的流失,而呈现出干化的征兆,身体整个快速干瘪下去,区区眨眼的功夫,已经化成了一具干尸!   “姐——”他伸手想要将她的身体扯出来,可就在伸手的时候,却见揽着自己姐姐的那个长发人形突然抬起头来,披散下的长发中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似乎是已经吸净了一个活人的血气,她的唇呈现着不自然的艳红。嘴角一扬,竟是越发诡异的笑容。   景铎一怔,这时候想要收手已经来不及了!却见她突然张开双眼,灿金色的眸子骤然一闪,那沾着血的长长指甲一把嵌入景铎伸去的右臂的皮肉,同样开始吸取着他身上的血液!“唔……啊!”手臂上传来撕裂的痛意让他不由得哀呼一声,而那女子也扯着他的手臂缓缓地站起了身。   一身灰白素纱衣已经落上了斑斑驳驳的红,好似有意无意绘上去的傲骨红梅,又类繁华妖娆的盛世桃花。她那双金色的眼睛眸中带笑,定定的看着景铎,微微启了似血的艳唇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尚未她出声,一道黑色的剑气已经袭来!   她眼神一凛,将手指抽离了他的身体,抬袖轻拂,竟愣是让黑色剑气偏离了方向钉在石壁上,留下深深一道凹痕。景铎被她这一甩就被丢在了一边,大量的失血让他的脸色苍白了不少,手臂依旧在流着血,此时言澧也赶忙跑去帮他扯布止血。   那金眼活尸此时踩着石棺的边沿轻轻迈了一步,却没有落在地上,而是浮在空气中,好似言澧的御风而行。   青晗见状不妙,此时不免紧张得吞了口口水。   这下可糟了,看来这厮可不是什么善茬。   她回忆起刚刚景铎所说的这墓里太过干净,可能将一切灵物妖物都吓走的,兴许就是躺在这密室里的活尸!   那活尸此时没有贸然和攻击他们,而是抬起手,伸着滴着血一般红艳的舌轻轻地舔舐手指尖的血渍。那双金眸已经表示了她正是神族的后裔……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她应该是云氏的一员。但为何她的尸身没有和之前路过的那一处藏骨地中族人的尸身放在一起,而是被安放在这里,遇到活人还会吸血尸变!?   活尸此时缓缓放下了手,眨了眨那双莹亮如镜、不亚于师傅昭灵煌纯正瞳色的金眸,启唇半晌,却微微抬起头,睥睨着面前的青晗,对了个唇语之后,方才缓缓发声——“云鸾。”   云鸾……她也在叫自己云鸾!!这种感觉,竟像是当时景铎的孪生姐姐唤她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难道说,剥夺了她的灵魂据为己用的……正是面前这活尸!?   青晗一怔,可却见她又清晰地说道:“鸾儿,怎的连我都不认识了。”   她认识云鸾……不,关键是,她究竟和云鸾是怎样的关系?   “你是谁……”青晗将剑尖对准着她的方向,虽然不知道能有多大作用,可她还是做出强硬的样子朝她问道。   “呵,这也真是不怪你。”那活尸血红的嘴角一勾,现出一抹诡异的笑,“我差点都忘记了你已经去轮回转世,怎么可能还会记得我呢。”她说着,则缓缓地朝她的方向挪动了一些脚步,“我名云淑蓂,是神族云氏的末代族长。”说到这,她哼笑一声,“好了,我已经将我的名字告诉你了,那么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将慕徵送给我的东西还给我了呢。”说着,她伸出手来,指尖淋漓的尽是鲜血。   什么东西?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云淑蓂却哂哂的冷笑一声,手掌里已经浮现出一团猩红的火焰,手一松便朝青晗飞去!“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就算你将它还给我……我也不准备让你这无礼的小辈活着出去。”   青晗挥出一道玄雾企图裹住那火焰阻止它前进,但却见那火焰已经冲破了雾气朝她面门打去!她侧身一闪,这才躲过攻击。   这活尸真是强的不像话!刚刚自己已经用凤凰戒探测过,那火琉璃不可能在墓穴当中,可偏偏她的火属性攻击显然已经近乎可以达到使用真正创圣琉璃才能所及的程度!难道这就是血统的差异……就算她已经死了,可这具身体原本就是极好的容器宿主!创圣琉璃认的不是生死,而是血脉……她神族的血脉!   “不行,我们好像打不过她,言澧朝翔,你们快把景铎带出去!这边我来挡着她!”她说着,攥紧剑柄,黑雾捻成绳索从剑身缕缕逸出,腾起朝她发起攻击,而那自称云淑蓂的活尸切依旧只是挂着脸上那阴恻恻的笑意,飞身一跃,在狭小的墓室里飞升跳跃,游刃有余!   看来她身体里不光有火琉璃,甚至还会有风琉璃作为辅助!而这时青晗预料到不妙先是一跃躲开脚下抬升起的地刺,这才意识到她不单单有着两种属性……或许当年的神族云氏,不单个个都是术者,而且是所有属性兼而有之!   双重属性的适合者她不是第一次见,但所有属性都完全具备的人才是真的稀罕。她心中一慌,手上依旧操纵这暗琉璃祭出团团的黑雾,将她包裹在其中,但那活尸似乎丝毫没有在意一般,抬袖一摆,便将那雾气尽数消散!   糟了……这可怎么办!就算是自己扛住了那云淑蓂,可他们毕竟走得不快,再加上凤凰戒还在自己手里,他们到了主墓门也无法打开。   她空出的左手向后一探,却摸到了刚刚用来开门的铜镜,她将那铜镜抓起朝身后一丢,“钥匙先给你们,快先出去!”   而那活尸一见铜镜,金眸却一亮,探身就要去抓,可青晗却挡在她面前不许她通过,一剑抗住了她沾满鲜血的利爪。   而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却听那活尸身后传来‘轰’的一声巨响,石壁竟生生的被撕碎了一个口子,烟尘后面一个身影不紧不慢的踱了出来。   一七八、腹背受敌   “这机关可真不少。不过没关系,全毁了就好了。”   难道他是顺着盗洞来这里的?难道那一边的盗洞,连接的竟然是这一侧的墓室?   他的身影此时依旧隐匿在烟尘当中,可那熟悉的声音却已经传来耳畔。青晗不觉一怔,挑眼看去,还未见到人影的时候,却已经发现手中那凤凰戒当中纯白的光线已经指向了那个方向!   海綦晖!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一怔,可眼见那烟尘渐渐落定,那双灿烂的异色桃花目正静静地望着面前的争斗。但正当青晗的视线撞上他的,她却莫名的觉得他的神情很不对劲……至少和前几日的他相比,好似换个一个人似的,那抹乖张重新回归了眼内,微一扬眉,冷哼了声。“哦,这可真是有趣了。”他缓缓的走了过来,身后则是那个玫紫色的身影——则正是那狐妖舞夜。   看来他这次是有备而来呵。   当时将话说得好好的,说什么不会强夺,但这回不也是原形毕露了么。   而就在二人眼神相交的瞬间,青晗手上的凤凰戒突然爆炸一般发出及其明亮的光芒,惹得几人不由得微微眯上眼睛抵挡强光的侵袭,而就在这时青晗却觉得自己手指上一轻,眯眼瞧去的时候,却见在强光之中,自己手上那凤凰戒竟自行开始变化。   那双凤凰似乎在光晕当中振着翅膀,而后猛地一拍羽翼,踩着她的手指竟一飞而起,盘绕着朝綦晖飞去。綦晖似乎也感觉到那光源不断地接近着自己,下意识的抬起手,在面前形成冰盾企图阻挡,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那对凤凰竟从那面冰盾当中穿过,仿佛它们没有实体,本来就是一缕光影而已!那对凤凰飞到了綦晖眼前,绕着他盘绕几圈,最终停在了他手指上,头尾盘绕,白光消散干净,它们重新回归为戒指的模样。   青晗吃惊的抬手看看自己的手指上,凤凰戒竟然真的飞走去了他那里——   这不对呀,云鸾可没有同自己说过,这凤凰戒是活着的,还会飞来飞去的?可是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海綦晖!?   但在她抬眼望去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自己面前的那活尸云淑蓂不但没有趁着刚刚自己发呆的空当攻击自己,反而同样的转过头去,定定的望着身后的海綦晖。   从青晗的视角看来,她的面色竟微微变了变,金眸当中的情感说不清道不明,好似凭添了几分怜爱与愧疚。“逸飏……”   那边海綦晖还依旧打量着那凭空飞来套在自己指上的戒指,可这厢等到青晗听到那活尸突然开口朝綦晖唤出了这个名字,她却好像已经将一切的事情的去脉已然都整理清楚了!   对,云鸾确实说过,这戒指是她给他哥哥云逸飏的东西。而就在她和海綦晖的最后一次交手后,云鸾当时分明是想对自己说什么关于海綦晖的事情。但最后还是三缄其口没有将一切都全盘吐露。但现在这个缘由已经由那活尸说了个明细,当时云鸾想和自己讲的,正是——海綦晖就是她的哥哥云逸飏的转世。当时的云鸾因为同样也是灵体,所以能更多的感受得到灵魂先前的模样!   被突然这样称呼,綦晖扬了扬眉,挑眼望着面前的活尸,“你……是在叫我?”   “呵,也对……你已经去轮回转世了呀……”此时她突兀的说着,此时却已经在窄小的墓室里掀起火雨,火球毫无目的的朝众人丢去,青晗尽管费力的躲闪,但还是感觉火焰灼身的炽热。   也不知道言澧和朝翔已经走了多远,毕竟言澧是风术者,理应应该飞得快些,没准已经出了墓呢?但正在她想要松一口气的时候,转而看海綦晖的身边,那妖狐舞夜已经消失了!   糟!她不会是去追言澧和朝翔的吧?!   青晗想着,转身就要跑出墓室前去支援,可她刚刚迈出半步,却感觉脊背一凉,后背传来灼热的痛意。回头看去,那活尸已经将尖利的指甲勾住了她背部的衣裳,甚至有部分已经抓伤了她的后背。“想跑去哪?”   少女抬手挥剑,侧身就去砍她的手腕,可却听‘当’的一声清脆锐响,云淑蓂的手已经先镀上了一层石板,生生扛住了那一下狠戾的攻击。   青晗之前就算听说过血统差距会对琉璃的操控有一定的影响,可她万万没想到这种差异竟然明显至此!她原本以为她朝云鸾已经学了不少东西,自己的实力也有大幅的提升,但她没想到的是,自己所学的现在一看则连皮毛都算不上!   “看来她的目标是你呢,我亲爱的妹妹。”綦晖脸上闪现出一抹不明内涵的轻笑,此时已经走到了门口,转过身来朝她浅浅的一笑。“对了,你需要我帮你么?”   “……你——唔……”青晗此时挣扎不开,身后云淑蓂的指甲已经嵌进了她的皮肉,似乎是想吸血过去的,但她刚感觉自己的血液抽离身体,却觉得那活尸却先松了手,将她丢在了石板地面上。   “魔族的肮脏血统。”此时她那灿金色的眸子中惹出一片厌恶。   不过青晗已经算被这群神族给鄙视惯了,这样突然捡回一条命,反倒让她觉得骂了便骂了罢,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趴在地上干笑了一声,抬眼则见海綦晖依旧站在门口,视线在云淑蓂和自己身上游移。   但那活尸明明也可以攻击他的,可她却迟迟没有,反倒在看向海綦晖的时候,眼神是那般的……慈爱。   对!!自己刚刚还在上一个墓室的云氏藏骨地看到过关于云逸飏的事情!如果海綦晖当真是云逸飏的转世,也就是说……她是他前世的娘亲!世上不可能有父母不爱自己的骨肉,就算已经轮回转世,云淑蓂认得出他的灵魄,还是无法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手。   海綦晖显然不知道这种玄机,但他此时也意识到了她不会攻击他,而后低下头,望着那少女,哼声笑道:“怎样,怎么不回答我呢?如果是我亲爱的妹妹的要求,为兄可不会拒绝的。”他的话听起来像是玩笑,三真七假。   青晗不知道这区区几天的时间,海綦晖究竟都经历过了什么,但他现在的模样却又让她想起了那一日的汉水冰阁上的那个惨红的月夜。她犹疑数刻,却挣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青年的眼却突然涨成血红色,身形一闪已经瞬移到了她的面前,单膝跪着,伸手捏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他,“说话呀,青晗,你到底想不想让为兄帮你?”他嘴角一勾,极尽魅惑,“若是想便大方的说,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可不好意思麻烦我的呢?”他又笑了,笑得那双桃花目都弯得如此的俏。“但如果你不想的话,为兄即刻就走。”他狂化过后血红的眼中寒光一闪,“你是生是死,便与我毫无关系,这样也可?”   她挣扎着爬起来,一巴掌打开他的手,末了也未曾回答。   “也罢。”他站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既然你这样不买我的人情,那我又是何必非要求着你的回答呢。”说着,他只做冷冷的笑了声,转身便出了墓室。   若是单单只有自己,真的扛得住这活尸么。青晗攥紧了手中的玄剑,爬起身子重整攻势,但在她没有看到的方向,正当海綦晖的身影将要消失在墓道中的时候,他却将指诀暗掐,那一根足有数寸粗的硕大冰凌已然在空中、那活尸的背后凝固成型,容不得半点迟疑,那尖利的冰凌猛的刺入云淑蓂的身体,从后背到前胸,生生的撕裂她的身体,刺了个对穿。   “青晗,我当时就与你说了,我不想让你死,这就姑且算是为兄的自作多情吧。”海綦晖回头,血红的桃花目瞥了瞥她,嘴角却依旧是妖娆诡媚的笑容。而后身形一闪,一个瞬移便消失了。   “啊——!!”那活尸似乎也能感受到痛意,一声尖叫在狭窄的墓室内回荡着,如此悲恸哀挽。   青晗定睛看去,则见那活尸一双灿灿的金眸定定望向她,而后眼中一润,眼白泛红,竟从眼睛里滚出几滴血泪来。就算她很快操纵火术将冰凌融化,但身上的破洞毕竟无法填补,此时随着她的受伤流血,似乎刚才吸取的血液也缓缓流出了她的身体,首先从她的手指尖开始,渐渐的回归成干枯的干尸模样!   那活尸看看自己的手,则又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转而望去青晗,就要扑上去吸取她身上的血液!   少女敏捷的躲过她一轮抓捕,似乎随着那活尸的流血,动作开始变得迟钝。青晗此时抬头看看头顶的石壁,暗想如果这里是和那带有机关的墓道相连的,那么就是说并不在凤陵内壁‘术’的保护范围……   这是她最后一个机会了!   一七九、死里逃生   且战且退,青晗已经到了来时的墓室门口,此时似乎那木门因为刚刚一阵爆炸而似乎是卡住了再也合不上。   但青晗想,也亏得是卡住了,若不然那铜镜已经交给了言澧,凤凰戒又自己找去了海綦晖,自己这边连个钥匙都没有,如果那门没有开着,岂不是要她困死在里头了?   她暗自庆幸了一阵,将玄剑一挥,黑雾化成绳索的样子朝着那活尸飞去。活尸已经受到重创,行动变得格外迟缓,可就算是这样,那玄索飞舞着,却还是无法将她捆住手脚固定在一处。只能追赶着她,将她朝墓室中心的位置逼。此时青晗已经跑到了门口,抬头瞄准活尸头顶的石板,抬手剑指!   一道黑闪从剑尖射出,直命石顶,击碎活尸头顶的石板,那活尸听到破音惊讶的抬头,却在这个时候被玄索捆了个结实,同时大块的落石已经掉落下来,将她重重地压在了最下面。   青晗在墓室坍塌前一刻闪身退了出来,重新回到墓道里。她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长长的叹了舒气,而就在这一口气还没有提上来的时候,却感觉墓道另一侧竟也传来轰隆的爆炸声。她心中一紧,想到言澧朝翔面对的是舞夜和海綦晖,还要保护着近乎昏迷了的景铎的安全,一定已是应接不暇!她想着,便朝着那传来打斗声的方向跑去。   而还没有跑出数百步,她便已经见着了那青年的背影。   海綦晖背对着她站着,而舞夜正站在他的对面,二人呈夹击之势将言澧他们困在中心。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綦晖缓缓地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青晗,嘴角一扯,在火光明暗闪烁中露出一角冷笑。   正在他侧身的时候,青晗却已经看到了言澧单膝跪在地上的小小身影,她似乎在用折扇撑住身体,脸上同样写满了虚弱。而朝翔似乎也已经战得浑身是血,倒在一边生死不明。   “来的真慢,怎么,那边的事情就让你这么棘手么。”綦晖浅笑道,朝着少女悠悠的说着。上前几步,突然一把揪住了言澧的长发,近乎将她提了起来。   “唔——”言澧挣扎着,可无奈似乎受了伤,不管怎样都无力挣脱他的行动。   “你放开她!!”她刚要上前,却感觉脚边掀起一道石刺,只能微微后跃躲过。“海綦晖!!你放开她!”   綦晖此时面上的笑意越发深邃,“微微扬起脸,傲然的俯视她,冷笑一声,“哦?既然想让我放下凤言澧,好,你来求我呀。”他说着,却也在唇边挂上越发阴狠的笑意。“你来求我试试看,我兴许会放了她呢?”綦晖一边说,一边将手摇了摇,牵连着她的长发让言澧的身子也微微颤抖。   “主人,我们还是快些拿了风琉璃就离开这个地方吧。”此时舞夜突然开口催促了句。   綦晖转头望向狐妖,只对了个眼神,他便哼笑一声,依旧是揪着言澧的头发便径自朝主墓门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这可真是……好生嚣张!   少女暗咬银牙,提剑便朝他跑去,“站住!!”她将剑一指,数道玄索朝他飞去,可偏偏许多石笋从地下钻出,阻挡黑雾的前行,綦晖连头都没有回,一个瞬移便到了更远的地方。“言澧——你把言澧放下!!”青晗奋起直追,以自己寻常的速度怎样也追不上,她甚至想要进行血狂化,至少能飞得快些,但看看左右狭窄的墓道,她却又不确定在这里那翅膀是否能够完整的展开!   正当她跑过朝翔的身侧,前面远处的海綦晖却突然回了头,那双血红色的桃花眼瞟着她微微一笑,炫耀似的拎起言澧,好似在提着自己的猎物所得。“青晗,你放心,为兄会将她还给你,不过大概不是现在。”他嘴角一勾,笑容缱绻,“你现在就好好在这里先冷静一会吧……”他顿了顿,“如果没有被她吃掉的话,那是最好了。”他的笑容越发诡异,抬手一指,青晗面前便已经出现了一面冰墙。她抬剑劈砍,但黑色的雾气却只能覆在其表,怎样都无法深入进去将它击碎!   “言澧……言澧!!”她不断的挥剑劈砍着那将他们阻隔起来的冰墙,但无论她如何用力的企图破坏冰面,可最终却只在上头留下一道又一道的浅浅磨痕。而再抬眼望去的时候,海綦晖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墓道的阴暗当中,再也看不见了。   怎么办……   不知道这冰墙什么时候会消融,万一……万一海綦晖就不准备放他们出去呢,前方有冰墙无法突破,上头又是已经确定近乎无法用‘术’打破的石顶。这又该怎么办——   正在青晗蹙着眉头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的时候,隐约的,却觉得后面传来燃烧空气的劈啪声。她面色一怔,一个侧翻躲过攻击,回头再看,那冰墙已经差点被烧出了个窟窿。   她似乎瞬间明白了刚刚海綦晖临走时对她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如果没有被她吃掉。’   ‘她’——   青晗的心猛地一沉,望向墓道另侧,灯火间浮现出那脸部都已经大部干尸化、皮肉绷紧而变得狰狞的面容。   那活尸竟然还没有被完全破坏!   她以为自己刚才那一下足够将已经受到重创的活尸压在碎石下,再都让那活尸起不来身,可青晗实在是大错了。她太低估了那活尸的能力……或是说,那云淑蓂身体中的怨气!   活尸风干了面目,身子也渐渐开始发僵就算这样,她还是一步步的朝前走着,一边朝她丢来攻击。青晗看看已经开始融化的冰墙,心中暗喜,可还未等她等到活尸将冰墙完全消融。那活尸却先行顿了顿,似乎是嗅到了血腥,身形一闪便朝着一旁重伤的景铎快步移去!   青晗大惊,飞身上前剑指她伸出的枯槁的利爪,剑尖一挑迫使活尸将手移开。   不行,不能再让她沾血!且不说她吸了血体力会再度暴涨,现在这两个人已经重伤,再被吸了血的话还哪里再有活路!青晗此时只能不断地吸引着活尸的注意力,一次又一次的打断她企图吸血的预谋。   那活尸就算现在已经变得干化的状态看来,实力却依旧依旧不俗,再加之各种属性的攻击接踵而至,这让还要一边保护着虚弱的二人、一边伺机回击的青晗自顾不暇,几十个回合下来,却已经近乎要没了力气。但那活尸就算全身皮肉已经抽紧,可还是保持着活动,除却动作变得迟缓外,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已经化为干尸的云淑蓂抬袖猛地一挥,一道猩红的火焰正朝青晗的身体袭去,少女在狭窄的墓道躲闪不及,只能在身前抵上一团团黑雾企图抵消那火术,就算她他想到了这不易受伤的方法,可却没有想到那火焰附加了风术的推力,这猛烈地一撞,没有承住差点让她喷出一口血来。她被火焰压着,不得不后退着,直到后背猛地撞上一面冰墙。   干尸朝着倒在地上的二人缓缓走去,这时青晗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她已经将利爪伸出,眼见就要刺进景铎的身体里。可就在这一刻,却听‘轰’的一声巨响,头顶的碎石土块簌簌的落下,在空中顿了顿,直直砸向干尸的身体,迫使她收回攻击。而这时,距离不远处的墓道却突然映照出一片银色的月华——刚刚这一下,看来是分明有人在上面强行轰穿了墓顶!   是谁……   景铎之前分明说过,这整个凤陵都在‘术’的庇护之下,一般人是很难切开墓顶的!她怔怔的望着那一处月华,以及突然出现在月光上的那一道人影。   她不知道突然来的这人究竟是敌是友,究竟是在救他们,还是企图趁着这个混乱落井下石。   地术者,难道是舞夜么。   难道已经出去了的海綦晖,此时是叫舞夜来帮助他们的么?但说来也并不准确,毕竟舞夜的实力她曾经见识过,虽然说是不弱,但也不该有这么强才是!此时来的地术者,强大得倒是让人感觉身体里似乎有着真正创圣琉璃的波动!可尚未等她想清楚,景铎身下的石台突然腾起,延伸向上。将他托向已经打穿了的石顶破洞,就在景铎已经被救上去后,石块碎裂,化为攻击落向干尸。   趁着干尸受到攻击动弹不得,而那术者又故技重施,用地底窜起的石笋将朝翔也托了上去。   只剩自己了。   青晗虽然有几分紧张,望着那破洞下落下的月光,刚想狂化自己飞将上去,却觉得脚下的地面突然一震,自己竟然也被石笋托着不断上升。而就在石笋顶出地面了之后,那干尸意识到众人皆已逃遁,从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御空飞了起来,俨然就要朝那穹顶破洞飞出去捕捉他们!   少女刚想挥剑将她击落,可尚未她动作,那干尸却在马上就要飞脱墓穴的瞬间,似乎撞上了什么透明的东西,竟被反弹了下去!   看来……这术是不允许她出墓穴的!   而这时,青晗却手腕一紧,似乎被谁抓着拖离洞口,再听‘轰’的一声,以术凝出石块落在洞口,狠狠地砸了下去,将那个洞口重新堵死。   青晗这才恍然回神,刚想朝救了自己一行的人好好道句谢,可正当她转头望向那人的时候,她却愣住了。   一八零、追寻   在这个位置再看向那封土,似乎已经是渺远的山尖了。   此时月亮西斜,但距离天亮显然还有一段时候。这个地方似乎已经和村寨并不太远了,几乎能见到几豆灯火飘渺在夜色中。   正当她的手腕被那人放开的时候,青晗抬头看去,前额的碎发下,剑眉微皱,那双凤眼此时同样望着她,带着和平常断然不同的凛然英气。   他将唇抿着,垂下眼却没有凝汇她的目光。青晗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则见他的右手此时正握着一把近乎等身长的斩马刀。光是刀刃就三尺有余,悠悠的泛着淡黄的光晕。   这看起来分明就该是创圣琉璃祭出的武器!   这种程度的攻击看来,他身体里似乎是该有地琉璃在的……可是他却从未说过自己是术者。   “燕隐……”青晗开口叫了他的名字,却迟迟不知道继续该怎样说。而这时还未等燕隐开口,另一边朝翔的方向却传来一声虚弱的呻吟。   她恍然意识到那两个还是伤员,连忙跑过去查看,却见此时朝翔虽然像是醒了,但好像也受了不轻的伤,意识有些模糊。“言澧……言澧她——”   青晗咬了咬唇,“我这就想办法去找她……”说罢,就要起身,但在这时候,却她却意外的在此时黑寂的夜色里近乎望见彩虹的光芒!这光线细腻如纱,分为六色,直指天幕,沾染了天空的团团乌云。   她见状,微微一惊,快跑几步赶到前面蹲下身子仔细看去,却见那光源是从景铎手中的铜镜发出的。   景铎失血过多已经昏迷了过去,但刚刚那面作为钥匙的铜镜就落在他身边,镜上血迹斑斑,但却似乎被血所牵引,在镜子里面指示着几个光点。而那冲天而起的光线,正是由这光点发源的。青晗将那手镜拿了起来,再仔细一看,则见那黑点已经落在了镜面的正中心,正代表着自己的位置,而近乎重叠的,就是代表地琉璃的金色。她的视线在那镜子和燕隐身上游移了数刻,此时已经近乎确定了地琉璃正在他身上。是什么时候的事?难道从他一开始出现在自己身边,就已经隐瞒了术者的身份了吗?   她甩了甩头,企图排除与当前无关的杂念,现在显然言澧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青晗收回目光,重新看着镜子上的光点。   和当时的凤凰戒不同,如果说凤凰戒像是指南针,那么这镜子就好像是一个缩略的地图。虽然看起来不太一样,但效果似乎都是能感知创圣琉璃的存在!青晗再仔细看了看镜子,这才意识到那绿色和白色的光点确实重合在了一起,朝着东北的方向不断地快速移动,眼见就要出了镜子的边沿似的。似乎已经距离这里很远了!   “我似乎知道他们去哪了。”青晗顾不上其他,转头朝燕隐说道:“言澧被他抓去了,我得去救她回来,这里就交给你了。”连他的眼睛都再不敢看,说罢了这些,快走了几步,骤然眼睛一红,青筋条条突起,后背上撕裂出两条血口,生长出一对黑色如蝙蝠一般的骨膜翼,拍打着空气,朝着镜子上所显示的东北方飞去!   “青晗!”他上前一步,可这时黑翼掀起的气流已经卷起尘沙,差点吹迷了他的眼睛。而等到燕隐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之前还站在自己跟前的少女却已经不见踪影。   ***   言澧的身形偏于娇小,此时近乎是被海綦晖夹在腰间的。她现在只感觉着,这一刻仿佛站在谷地,下一刻却好似便能到达山巅,这冗长的距离对于他移动起来,就好似只在眨眼间。   虽然以前听青晗说过,他在血狂化之后的异化便是能做到瞬移,但没想到这行动起来竟然是如此炫目!   她尝试着挣扎,企图操控身体中风琉璃对他攻击。可就在她刚刚起了这种念头的时候,周身便已经覆上了一层白光——海綦晖先她一步释放了光琉璃的力量将她的风琉璃压制在内,此时她就算想要祭出武器甚至都无法再集中精力!   言澧抬头看他时,那青年却也低下头,那双红灼灼的桃花目笑吟吟的看着她。直笑得她脊背发凉,猛然打了个寒战。   “你怕什么呀,”綦晖一直望着她,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停,“还怕得身子都打颤呢,怎么,我看起来就那么可怕?”他浅笑一声,暧昧不明。   她鼓起勇气来狠狠的回盯着他,不肯示弱。   “这种眼神很好。”他喃喃道,空出的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鬓发,“我喜欢。”说罢了,又是在唇梢一勾,染出深邃妖冶的笑意。   凤言澧转过头去企图逃开他的爱抚,可就在这时之前夹着自己前行的青年却突然又揪住了她的长发,将她丢在地上,拖拽着前行。   “呜……放开我!”言澧挣扎着,却发现这里的景色已经变了,显然与峡谷山间不同,此时已然是一处庭院。在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竟已经走出了这么远!   此时她的头发被他抓在手里,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徒劳的挣扎着,拖着自己朝前行去,自己想要用风刃将发丝切断逃脱,可此时光琉璃覆在身体上,干扰着她的意念。而就算间或有风刃凝结,也都快速被綦晖抵消掉,再不成型。   “事到如今,还想着挣扎呐。”海綦晖语中带笑,抓住她的长发猛地朝前一丢,将她纤小的身体扔进了屋子。“我待你这么好,你怎么一点感激的意思都没有呢,凤言澧。”   她被扔在地板上,这一次更是被摔得近乎头昏眼花,勉强坐起身子,睁眼再看的时候,面上的表情却凝固了——   青年走到她面前,愉悦的看着她错愕的神情,轻笑道:“你该感谢我,是我,让你见到了你许久未见的淳哥哥呢。”他说着,弯下身子伸手捏住她的下颚,笑靥翩翩。“怎样,你有没有想好该如何谢我?”   她盯着此时眼睛已经恢复紫金异色的青年,又无意的再度转过头去朝言淳瞟去。她的二哥凤言淳已经一年没有见,可眉目依旧没有变化。他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因为被压制住了意识,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会动的木偶,任海綦晖如何摆布。   “你……你为何还不肯放了他……”   “我为何要放他。”綦晖的手指缓缓摩挲她的下巴,“我觉得他在我身边很好啊,既然留着有用,我干嘛还要将他还给凤家呢?”他说到这里,垂眸笑笑,“说来你还没有给我回答,见到自家哥哥是不是很开心,是不是该感激我让你们兄妹能在有生之年再度相会呢?”   言澧挣扎着想要推开他的手,可却见綦晖眼神一变,她只感觉自己的手腕已经被另一双手钳制住,抬头一望,却见生硬制住自己的竟是自己的亲哥哥凤言淳。“淳哥哥……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我……快放下我!”   “你明明知道他现在没有意识了,还唤他做什么,这不是白费口舌么。”綦晖的手指再度攀上她的脸颊,轻柔暧昧的抚摸。   她扭开头想逃避他的爱抚,但终归只是徒劳,他低下头,舌尖游走在她的脖颈,薄唇温凉,却在她的肩窝重重的吸出一个属于自己的红印。“如今凤家当家凤言澧,当真是个俏丽的瓷娃娃似的,让人看了就不由得食指大动啊。”他故意说得很大声,声音近乎在空荡的屋子里的回荡着,刺激着她的耳膜。   “你到底……你到底要做什么!”她蹬踏着双腿,殊不知却更加勾起了他的欲念。   “你觉得呢,一开始……我自然是为了你身体里的风琉璃所去的。”他将眸子一眯,伸手按住了她的腿,用足了力道。“但是我似乎不想那么轻易的杀了你拿走风琉璃……因为那样,实在是太过无趣了。”他凑在言澧的耳边,伸出舌舔了舔她的耳垂,轻轻启唇道:“不如我在收走风琉璃之前,我们先做一些有意思的事情罢。”他歪过头看着言澧,满足的看到了她眼中的惊恐。   而海綦晖此时金眸一闪,将眉一蹙,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可而后他只是哼声一笑,恢复了之前的神情。见言澧咬着唇无话,他则换上暧昧不清的浅笑,径自说:“不过,我觉得……你似乎是个很有趣的人呐,你身上的秘密若是昭之于众了,恐怕凤家此后再也抬不起头了吧……呵,这是何等的羞耻。”   言澧面色一僵,“你……你想说什么!”   “我看到了。”綦晖空出的手指了指自己的金眸,“我看到了你的未来……当然,还有你真实的样子。”说着,趁着她发怔的时候,压在她腿上的那只手竟隔着衣裙沿着大腿内侧缓缓向上抚摸,纵使她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綦晖的手此时已经压在了那令人羞怯不已的双腿之间。在言澧慌乱的神色中,那青年嘴角的笑容更加妖媚。   “果然。”   一八一、凌虐之耻   烛火‘啪’的一抖,摇曳几番,重新归于平静。   凤言澧错愕的看着面前的青年,紧张得就连胸口的起伏也加快了频率,甚至连挣扎的动作都不敢,僵着双腿茫然无措。   此时那异色瞳的青年脸上的笑容越发多了几分媚态,他将手依旧撑在那儿反而单膝跪下,朝前探着身子看向言澧,嘴角突然一勾,扯出冷笑,“哦,这可真是果不出我所料啊。”   “……你——你放开我——”言澧的话断断续续,可那双淡金色的杏眼里却已然充满了惊恐。   綦晖另一手探出手指,挑起言澧的下巴,那双桃花目微微一抿,“凤言澧,虽然我喜欢你这么恐惧的眼神,但你也好歹在开口前,好好看看现在到底是怎样的状况。你——现在到底有没有权利命令我,配不配命令我。”他说到这,手指缓缓地抚摸言澧的侧脸,温柔中带着狠戾的预兆。“啧,不过说实在的,这粉雕玉琢的人儿还真是让人格外想一亲芳泽呢。”   言澧见势不妙,越发的想要挣脱,但此时手已经完全被身后的凤言淳擒住,身子也被面前的綦晖压着,言澧的一切动作都变得那般苍白无力。   “挣扎罢,说实在的,越是挣扎,我还就越喜欢呢。”綦晖微微低下头,舌尖游走在言澧白皙的脖颈上,而后轻轻咬住了那枚小小的喉结。“再过几年,你可能就要掩饰不住了吧,那时候你又准备怎么办?不如……我帮你吧。”他在喉咙里轻笑,“隐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如果是由我将这一切公诸于众呢。”他咬着那敏感的皮肉,模糊不清的说着,此时放开了言澧的下颚而是将手指探向腰带,将那布料猛地扯落。   “你——”言澧脖颈上那喉结也不断地上下滚动颤抖,却不管怎样都逃不过綦晖那一双薄唇的捕捉。   美青年挑眼看着面前的佳人,异色的瞳仁里情愫迷离,却在唇边的冷笑中透着几分乖戾。“凤言澧,先不说我会夺了你的风琉璃,就单说你既然是凤家的当家,如果今夜屈于我的身下,那凤家……会有怎样的反应呢?”看着言澧近乎噙着泪花隐忍着咬住下唇,綦晖压低了声音,“不过……其实我更在意的是——真没想到,凤家竟会荒唐到这个程度。”   他抬手,便已经将言澧身上的衣料扯落开去,裸露出雪白细腻的躯体。   “凤家从第一代当家云鸾开始,世代都是女子为当家,可为何如今这般没落,难道是生不出女娃来,竟要由你来顶替么!”綦晖的视线贪婪的游走在凤言澧的身体上——而此时言澧的衣服已经近乎完全被撕扯破坏,仅有残存的几块布料松垮的挂着。   被海綦晖欺在身下的,并不是稚嫩的清纯豆蔻,而是——身形纤弱的优美少年。   此时的言澧闭上眼睛,连看都不敢再看面前的青年,只是咬住下唇,连半声都不敢再发。綦晖见状缓缓再度凑上前去,空出的手自上而下的抚摸着他光滑无暇的身体,激起少年敏感的层层战栗。“凤言澧,本代堂堂的凤家当家,竟然是个男孩子。”青年在他耳边咯咯的笑着,直笑的少年脊背发凉,衬着綦晖手上的动作,令言澧越发加了几分颤抖。“这若是说出去,可是多么丢丑的事情?凤家……颜面何存呐。”   “唔……”言澧咬紧了牙关,意图抗拒身体传来的无意微颤,但却迟迟无效。綦晖微凉的手指正好似撩拨一般落在他的身体,缓缓地游走。   “凤言澧,你要不要试着求我?”他将薄唇覆在少年的耳边,吹着暧昧的语句,“求我不要将今晚这一切告诉给你们凤家……求我不要把你是男人的事情公诸于众?”他的笑声如同鬼魅一般越发张狂,“你来求我啊,倒是低三下四的来求我呵!”   言澧暗自将眉一蹙,集中意念驱动体内的风琉璃,风刃骤起,从綦晖背后凝结朝他钉去!   这已然是最好的回答,言澧张开眼,虽然眸子里依旧带着惊恐,却张口斥责道:“你休想——我们凤家,岂是你能这般污蔑的!?”   青年冷笑一声,身子没有动,只是伸手探向身后,张开手掌,那风刃已经镀上了一层晶莹的冰壳,跌落在地上摔成尘屑。“嚯,真不枉了你是凤家的当家,这般的官腔倒真是会说呢。”他伸手钳住少年的脸颊,甚至扭曲了言澧那张精致的脸孔,迫使他对上綦晖那双异色瞳孔。“什么叫污蔑?我不过是陈述事实罢了,而你——也只是不敢承认而已。你怕这件事昭示于众,你们凤家会再也抬不起头来,凤言澧……你不过是怕成了你们凤家的罪人,才在感觉到自己被你母亲利用了之后,还继续有意隐藏着你身为男儿的身份。”   “不是的……不是的!母亲没有利用我……凤家也……”   綦晖说到这里,却突然将话题一转,“不过说起凤家来,我倒也应该算是凤家的一员,按辈分似乎排不清了,但你好歹也得恭恭敬敬的叫我一声祖宗来听。”   少年瞪着他,此时却干脆哼声道:“你……?别开玩笑了,你不过是血魔族的肮脏后代,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凤家人,说自己是神族后裔——”   綦晖被说中了痛处,眼中寒光一闪,抬手便是狠狠的一记掌掴,“啪”的一声,言澧的声音戛然而止,头猛地偏向旁边,这下竟亏的是他被身后的凤言淳扯住了身体,若不然他纤弱的身体真真是要被这一下抽得直接扑在地上。   他本是粉琢秀美的脸蛋上此时已经清晰的显出了五指红痕,就连头脑内都嗡嗡的响着耳鸣,视线模糊不清,直到好一阵方才渐渐恢复。言澧正过头来,抬头看着他,嘴角还挂着一道血迹。可本是恐惧的眼神中,却分明带着了几点执着。   “凤言澧,我告诉你,我之前所遭受的一切痛苦和磨难近乎都是因为凤家所起的。凤家的每一个人,我都不会放过,包括你。所以……我要让你好好尝尝那种屈辱的滋味。”他将嘴角轻扯,“你不是高高在上的神尊么?不是凤家尊贵的当家么……那正好,一切,就都由你开始吧……凤家的罪孽,由你开始偿还,别想逃——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海綦晖的手指用力得好像要扣入他的肉里,将言澧的双脚架在肩上,青年近乎将所有的重量都压在言澧身上,这种姿势使得此时身上不着丝缕的言澧羞愧异常。想要挣扎,可偏偏紧紧箍住他手腕的,正是自己的亲哥哥。   “那么,我就来尝尝,堂堂的凤家当家,究竟是怎样水灵的鲜味儿。”綦晖毫不客气,毫不顾言澧疼痛与否,已然一个挺身撞入少年的身体。   一次又一次的凶狠,使得滴滴鲜红已经撒落在地上。   “唔……呃。”言澧企图用深呼吸掩盖住自己身体上的不适,可咬紧唇瓣,却依旧能透露出点点痛苦的呻吟。   疼。   竟是那种近乎要将他身体撕裂成两半的疼。   言澧抬头,此时看见的确实他兄长那面无表情的脸庞。言淳眼睛里没有半点情愫,失去了意识,就连看着自己的弟弟受苦也没有丝毫怜悯。   “淳哥哥——放开我……救救我。”言澧说着,抬头近乎央求,可言淳依旧不为所动,那双明净的杏眼里反射着少年痛苦徒劳的挣扎,甚至还如镜般映着少年因为疼痛而在眼中簌簌滚下的泪滴。   綦晖将他的腿压在自己肩膀上,一边继续着冲撞,一边冷笑道:“哦?这个时候还在期待言淳能够回归意识……?好……既然是你期待的,那我看在你让我这般愉悦的份上……答应你了。”紫色的魔瞳一闪,竟像是操控玩偶的预兆。凤言淳显然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号令,此时虽然依旧握紧他的手腕,可却缓缓地跪了下去,近乎要与曲着身子的言澧同高。   身体疼得近乎麻木,言澧费力的挑起眼回头望他,可就在他以为自己的期望成真了的时候,却丝毫没有意识到,海綦晖带给他的是越发恐怖的绝望。“淳哥哥……唔。”一双粉唇被身后的言淳张口擒住,含在嘴里轻轻啮咬。   他吻了他。   海綦晖竟然控制着他的亲哥哥吻了他。   突如其来的吻是这般的炽烈,就算言澧极力想要抗拒,但言淳却总是先他一步重新堵住他意图逃脱的唇畔。舌缓缓的探入,就在綦晖的重重撞击使得凤言澧意识近乎模糊的时候,撬开贝齿,勾着言澧的舌尖一并起舞。   “唔……”细碎的呻吟从言澧的唇齿缝隙溜走却又被吞入另一张嘴里,含不住的轻吟点燃着空气。   昏黄烛灯、没有表情望着自己的兄长。被他冲撞的节律、身体撕裂的痛意。   一阵战栗、眼前花白直到最后那翠色的风琉璃从自己的掌心滚动而出,落在地上的轻响。   这便是凤言澧失去知觉前最后的意识。   一八二、母子连心   西府凤翔,天尚破晓。   凤氏宗祠内,一个中年妇人正跪在蒲团上,手中是一个晶透的玛瑙念珠。   凤其念还在为自己的四子守着丧,一年的丧期还未满,她睡不着就时常来到这宗祠里,萦绕香气袅袅。   她转动着手中的念珠,此时却解不了心中暗暗地心慌,甚至慌躁加剧,连手都微微的抖。   “刷啦”一声,她手上的念珠突然毫无预兆的散了架,血红的珠子颗颗砸落在地板上,弹跳滚动了一地。   “言澧。”凤家的太夫人突然启唇,脱口而出的却是小儿子的名字。   莫不是……他出了什么事么,要不然自己心里为何会突然这般痛苦的一悸。母子连心,对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则是尤甚。   心中越想越慌,她一想到这最幼的孩儿,心中五味陈杂,说不清究竟是不是愧疚更多一些。   她一开始并没有想过再生言澧的。毕竟当时有漓儿在身边,孪生妹妹其悠又已经答应将清儿过继给自己,事实上已经够了这两个女孩,本来淞和淅都不应该再诞下的,可当时无奈已经怀上了,也不好再打掉。故而当时生下那对双生子的时候,还有几分幸亏不是女孩的庆幸。   可不料的是变故接踵而至,一开始是漓儿被昭灵煌勾去了魂魄,不能再接替凤家当家之位,而后又在战争尾声的时候传来其悠重伤不治的噩耗。将漓儿葬进坟墓之后,此时两个女孩已经缺失了一个,再加上苍家唯有这一根独苗的压力,看来之后注定是要回去主持家业的。   苍凤祖上本是同源,凤家不能亡,苍家也不能没落。   唯一的办法,就是再生一个孩子。   如今的凤家人神族的血统已经渐渐涣散,但就算不能直接用眼一望便能预知,但好歹占卜术几乎可算得上是十拿九稳。   她为自己卜了一卦。   卦象不吉。   但就算不吉,她也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她不能让自己背上让凤家绝后的骂名。凤家为神,决不能叫人家用这种事情来戳脊梁骨!   一次次的占卜,企图预知关于自己的未来会不会再有孩子。而最后一次,她终于看明了卦象。   天命重叠编织,而就在她解了卦,得知她命中还会有最后一个子嗣的时候,她终于怀上了。   十月之后,等到那个孩子呱呱坠地的瞬间。极度虚弱的她在听到一声啼哭的瞬间惊醒,抓住产婆的衣角,‘是不是女孩!?’   在那产婆微微摇头的瞬间,凤其念突然知道了那一开始占卜出的凶相是该如何解释。   天命说她最后会有一个孩子……但这个孩子却不是女孩。偏偏又是个男娃,依旧是无法填补未来当家的位置,自己百年之后,凤家将注定无后——无后!   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她凤其念究竟作下了怎样的罪孽,偏偏叫她来背这一世的骂名。本来漓儿的死就让凤家丢过了一次丑,若是再让人知道了这最后的孩子也不是女子,这更是让凤家面上无光、对不起凤家宗祖!   ‘不……’其念颤抖着苍白的唇,眼神死死地盯着那产妇,‘你错了……他是女孩,她是女孩!凤言澧只能是女孩!!’   ‘可是——’   ‘没有可是。’她望着那个刚刚擦干净了身上血渍,裹在薄被里的婴孩,‘告诉所有人。凤言澧是女孩,将会作为下代当家抚养。’   后来她就算将得知内幕的产婆暗杀掉,但也依旧明白自己这一切所做,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自小就将言澧当做女孩来养大,好在言澧那孩子着实长得漂亮,穿上了女装竟当真掩人耳目,这身份一藏便是十三年。可就算是这样,言澧也毕竟是个男孩子,纵使从小接受了作为女子的教育,可身体上的变化还是让他有些许察觉。可就算觉察到了又能怎么样……   凤言澧就好像是一尊祭品。   献给神族、那金灿灿的、拥有着光鲜亮丽的华美躯壳的名为神的头衔的活祭。   凤其念知道,她从生下这个孩子的时候就知道,这会是言澧一生都逃不出的孽障,是他的命。   此时那妇人怔怔的将目光落在满地的玛瑙珠上,颤抖着手指去捡,可是拣一颗便掉一颗,再拣再掉。她却不断地重复着这样徒劳的动作,直到手颤抖得近乎抽搐,珠子“刷啦”的在地板上滚着,越滚越远,折射着初升的阳光,鲜然欲滴,殷红似血。   ***   太阳撕破乌云升起来了,就在青晗的身体碰触到第一缕阳光的时候,背上的黑翼顷刻消失,拍打空气的动作突兀的中止,少女的身体失去平衡,无法再在空中稳定飞行,身子一歪便朝下掉落。   应该说亏得是飞得不太高,再加上下面是树枝接住了她,这才避免了被生生摔死的厄运。   但不管怎么说,这样翻滚着掉下来,重重的一摔都还是挺疼的。青晗暗暗想下次一定要计算好日出的时间,成天这么被摔来摔去这可吃不消。   手里的镜子已经再度暗了下去,青晗熟练的拔出暗琉璃剑,朝自己的手心割了一刀,将渗出的血抹在镜子上。而后那镜子似乎又被充了新的能量一般,重新显示出代表琉璃的光点。   这个方法是在飞行当中就已经得到证实是好用的了。   当时的凤凰戒吸的是灵力,但这面镜子似乎更实在些,干脆汲取人血。虽然不明白具体是怎么回事,但既然自己的血对它有些效果,那也就先开启了用着,这么一点血而已,又用不光。   此时绿色和白色的光点依旧在偏东北的方向,但感觉起来依旧是很远。她抬头看看已经大亮开去的天色,想着这一路就要一步步的走去,还是止不住的叹了口气。   后背的伤在火辣辣的疼,不知怎的,虽然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晚上,这伤口应该也不大,理应不愈合也该止了血,不管怎么说也不该疼到这种地步。   她回手探去一摸,手指上满是泛黑的血渍。   不对……自己血狂化之后,伤口愈合的速度会提升三倍……可这伤口为何不光没有愈合结痂,就连血都泛黑了?   青晗此时脑海里突然掠过景铎身上一道道交错的发黑伤口,“风毒?”她自顾呢喃了句,转念一想既然活尸云淑蓂各个属性皆而有之,那可以用风毒作为附加攻击这样的道理似乎也并不奇怪。   她顾及不上这么多,只将那泛黑的血在铜镜上又抹了抹——物尽其用,可一点都不能糟践。   一夜未睡,再加上一直都在极度紧张的行动当中,青晗此时的精神虽然还算清醒,但身体却早就疲惫不堪。望着那镜子中所指示的白点,沉重的挪着脚步。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多久,她近乎只是机械的抬腿朝前行走,朝着那白点的方向一个劲儿的走着。   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虽然还未到夏天,但烤在身上还是热辣辣的。正在她将视线从太阳转移到镜子中时,却发现绿色的光点和白色光点分开了。绿色的似乎停在原地,而白色的正朝自己的方向袭来。   这……这又是什么状况?   少女一愣,暂且停下了脚步。   难道言澧被綦晖丢在一边……不对,如果是海綦晖的话,怎么可能不瞄准了她身体里的风琉璃!?   正在她想着的时候,那白色光点也在以极快的速度朝自己所在的方向移动。   海綦晖来这边做什么?是……难不成是为了地琉璃?   不对……他应该不知道凤凰戒有怎样的作用,之前不都连他一直没有发现燕隐是地术者么?这样一想,青晗也觉得燕隐之前隐藏得极好,反倒是危险不大。   而这时再看镜中的位置,那白点与自己的距离越发缩短了几分,照这个方向应该真是朝着自己来的,没有折弯去寻燕隐也容青晗松了口气,但就在叹气的功夫,她也不得不拔出了剑,意图做好迎战的准备。   她没有再挪动身体,也没有再急着朝风琉璃的方向行进。如今綦晖的速度和自己相比已经快了太多,不知道他究竟是可以在白日里狂化进行瞬移,还是因为有言淳的协助可以御风而行。   总之现在的状况是就算自己朝着风琉璃的方向去了,他也能堵住自己,不管怎么说,她都抛不开,还不如节省些体力任他来找自己。   又过了一阵,眼见那白色的光点已经就在不远处,可青晗尚未看见海綦晖的人影,一团白色的光已经包围了自己的身体!   好一招先发制人!   青晗大惊,拔出剑便要祭出黑雾,可在她行动的时候,却意外的感觉到自己背后的伤竟痒痒的……好似正在愈合。她伸手再朝后探去,则却发现不光连伤口消失了,刚刚黑色的血迹也全都没有了。   正在这时,她探去后背的手腕却一紧好似被谁抓了个正着,再看镜中的图景,那黑白两点已经重合在了一起。   看来身后抓住她手腕的人——就是海綦晖!   一八三、噩梦初醒   正当青晗这个动作,身后的青年箍住了她的手腕,顺势将她的手臂一拧,轻扯一把。   她已经一整晚没有休息,此时又接连走了大半天,哪里还有那么多残存的力气与他相角。这一掰一拽,惹得她身子趔趄,无意的朝后仰倒,便跌落在身后人的胸膛上。   一只手臂环住了她的腰,綦晖将唇靠在她的耳侧。“怎么这般虚弱,令为兄看了心怜呢。”   这话悠悠入耳,惹得青晗心狠狠地一揪。右手玄剑中散逸出的玄雾在碰触綦晖身体前,已经先被他指环上的白光相抵,无力挣脱。她没有徒劳的吵着叫他放手,而是转过头去望着他那双妖冶的异色瞳来。“你将言澧带去哪了,快将她还给我!”   綦晖微微蹙着眉头,当真有几分怜惜的神情,“你这一晚没有歇息,拼了命的追了我这么久,难道就是为了区区一个凤言澧?”他哼声浅笑,“可就算我将他还给你又怎样呢?我已经将他身体里的风琉璃剥除了。他没有风琉璃就是一个废物而已,你们要他还作何用?”   “海綦晖!我不许你这么说她!”青晗瞪着他,显然已经气急,玄剑上的黑雾此时爆发一般的涌出,盘绕他的身体周围,尽管不断被光琉璃的纯白光晕吞噬着,可青晗却丝毫没有放弃自己意图的攻击。   “这样下去你的灵力会耗空。”綦晖静静地望着她,没有攻击,只是不断抵挡吞噬着暗琉璃造出的黑雾,语调淡然。   “把言澧还给我。”青晗却没有回答他的意思,只是坚持着自己的说辞。   “你在逼我。”他凝视着她坚定执着的眼神,将桃花目一含,“你料定我不会杀你……而用你自己的命来威胁我……对么青晗。”   她没有说话,手中玄剑上的黑雾已然是最好的回答。   青年望着她,缠住她腰肢的手却突然松了开来,转而抓住她握住长剑的手腕,死死地抓住扣紧,那种力道分明就要捏碎她的腕骨让她将剑放下。   “唔……”手上的疼痛不觉让她微微颤抖,冷汗已经布满了额头。而綦晖则低下头,轻轻吻着她的额头。   “乖乖听哥哥的话,把剑放下。”   “……你给我滚开!”剑身上的黑雾更加剧烈的扩散,而綦晖的面色也越来越难看,最终听得‘喀’的一声,她的手腕已经被他捏得错位。青晗“唔”的闷哼一声,玄剑也脱手,插在了地上。   接下来骨节碎裂骨头错位的疼痛却没有持续太久,一道白光闪烁在她的伤腕上,等到海綦晖收回手的时候,她的手腕却连一丝青紫都没有,俨然已经被彻底治疗完毕。“非让我用这种方式阻止你的胡闹?”綦晖将唇覆在她耳畔,轻而暧昧的吹着气,“青晗,你明知道我舍得杀你,你就偏要用这样极端的方式挑战我的底线?”   青晗企图转头过去,可綦晖的吻却在她偏头的一刹那落在她露出的肩窝,微凉,却带着隐约温柔缱绻。   “你现在身子很虚弱,强行用‘术’更加剧了灵力的消耗,如果我再不阻止你,等到灵力耗空的时候——你……”   “少说废话,凤言澧你到底放是不放!”   “为何偏偏执着于他呢?若是我说我已经将他杀了呢?”   綦晖的声音惹得她身子剧烈的一抖。“你说什么!?”   “呵。”他干笑着,亲昵的用侧脸摩挲着她的颈,“骗你啦。”   骗你啦。   这句熟悉的话勾起她痛苦的回忆,闭上眼,紧紧的将手攥成拳头,握得太紧直到颤抖。“海綦晖……你够了没有,你到底要做什么?企图让我感谢你吗?想要我求你吗?好……我求你,我求你还不行!?你快将言澧还给我!”   “凤言澧就那么重要吗?竟还用得上你来低三下四的求我。”   “不光是凤言澧,所有人都是一样,他们都对我很重要。”青晗此时转过头去看他,“创圣琉璃没有了就没有了,这没有关系。我只是不希望他们受到伤害,只希望他们都能平平安安的。”   “那我呢。”綦晖凝望着她,“那我在你心里呢……是不是也像这样重要?”青晗将视线一转,避开他的目光,又开始推阻挣扎,却顷刻间又被他紧紧的箍在怀里。“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说得那样模糊不清。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青晗,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让你死的。”   青晗知道,如今在身后抱住她的不过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罢了。但这一席话入耳,却依旧让她的心狠狠地震颤着,仿佛他也不过是个等待人宽恕的孩子。“你……你将言澧还给我。”她重复着,终究多余的半句话都不肯与他多说。   “我懂了。”綦晖绑缚着她身体的手竟缓缓地松开了,“还给你……我还给你!”他后跃一步,拉开了二人间的距离,本是乖戾的桃花眼中说不清究竟有几分乖戾、几分不舍……和几分悲戚。他转过身子,没有再看青晗,足尖轻轻一点便飞升而起。   少女抬头追看他,却只有飘飘衣袂的残影。而正在她欲要收回目光的刹那,一道影子从她的视线滑过,“碰”的一声闷响被丢在了地上。   “唔。”那被丢弃而下的人形发出一声微弱的嘤咛,青晗见状即刻跑去半跪在那人身边,将她缓缓扶起。   长发凌乱的盖在身上,发丝间露出白皙的肌肤。浑身赤裸,可腿上和手腕依稀可见青紫的指痕。青晗抬手将那人脸上的乱发拂去,却见言澧本来精致的小脸上赫然印着一记依旧泛着红的掌印。   “……言澧。”她甚至不敢碰那伤痕,颤抖着手将言澧抱在怀里企图让她躺得更舒服一些。   而无意间顺着小腹朝下一望,青晗却愣住了,脸上一红的刹那,赶忙脱下外衣裹在他的身上。   他。   言澧他……分明就是个男孩子!   而刚刚无意间的一瞥,却清晰的在他的股间看到了血渍,大腿内侧也沾染着点点红痕,似乎在隐约暗示着这个少年曾受了怎样的凌辱和折磨。   他挣扎着翕动着睫毛,就连睁开眼睛的动作好似都异常困难。虚弱的睁开了那双澄澈的杏眼,言澧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上盖着的青晗的衣物,眼神一黯。“你……都知道了。”   “嗯。”青晗点了点头,却依旧跪下身子将他抱在怀里,“身体——”‘怎样了’几个字还尚未脱口,却见那少年费力的将头扭过去,断开了视线的相接。   “我……”他颤抖着声音,虚弱的开口,“你不要看我……让我死了罢……这样……这样丢脸的事情传出去,还不如让我死了的好。”他末了已经近乎带了哭音,却迟迟隐忍着。   “你这叫说的什么话!”青晗揽着他的身体,却又怕弄疼了他,“言澧这……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同伴。你是男孩子又怎样……我又不在乎你隐瞒了身份……”   “这……”他企图将身子蜷缩成一团,“若被传出我是男人……凤家……凤家的脸面要往哪儿搁……就连我……”他说不下去了,双肩轻轻地颤抖着,好像在哭。   青晗知道,他在意的不光是凤家的声誉,更是自己的身体竟然被人这般凌辱践踏。她怎会不明白言澧的身上发生了怎样的事情——她又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   海綦晖——亏你还装出一副假惺惺的温柔来,你怎么可以对言澧做出这等事!!言澧他还是个孩子……还是个才刚刚十三四岁、尚未及冠的孩子啊!   她轻轻地抚着他的后背,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对不起……都怪我……是我来得太晚了——”青晗此时清晰的感觉到他身子一僵,而后缓缓地回过了头。   “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觉得……你很难过。”青晗说着,眼泪却突然落了下来,砸在衣服上烙出褐色的斑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就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好了……是不是这样心里就可以舒坦些?”   言澧看着她,却耐着身下的疼痛,缓缓地坐了起来。衣服滑下他的身体,露出光滑白皙的胸膛。他的身上依稀还可以见到点点旖旎过后的红印,落在他纤弱的身体上,看得让人心怜。少年望着她,眼睛却同样的红了。   “言澧,是不是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一些?”青晗望着他隐忍不发的泪水,伸手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而这个时候,少年却再也忍不住喷涌而出的情感,突然一把扑住了面前的少女,将头抵在她虽是并不宽厚的肩膀上,失声痛哭。   她明白他受了怎样的委屈,反而在他哭出来的时候,青晗隐约的松了一口气,伸手将他抱在怀里,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揉着他脑后长长的头发。   哭吧。   将这噩梦哭出来,就不再害怕了。   想到这里,她也不由得将他紧紧抱着,湿润了眼眶。   一八四、终见重逢   二人抱着哭了好一会,一直哭得青晗都越感疲惫。   此时,她甚至有些感慨幸亏昨晚在墓里头休息的时候还吃了夜宵喝足了水,要不然这折腾了一大天还滴水未进,岂不是要彻底让她昏过去了。   言澧也止了哭,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伸手裹上青晗的衣服。而少女则绕到他身后,将他的长发重新简单打理。“言澧,你现在身体里没有风琉璃,是不是就不能御风了?”   “倒也不是。”他垂头答道:“事实上以防万一,我在临走前也在身体里埋着风琉璃的幻影,所以虽然强度不够,但操控‘术’还是可以的。”   她听罢点了点头,“那你可不可以先打探一下,这最近的水源在哪里?远不远?”   “能是能……”少年挑起眉来,有几分惊讶,“只是你问这个做什么?”   “是这样,我猜你这也没吃过东西该饿了,就算不吃东西也得先找点水来喝,我昨晚来的匆忙,什么东西都没有带。不如我们就先找一处水源,你也就着水边好好休息一下,等到晚上就算你没醒,我也能带着你一起飞不是。”说罢,她朝那少年笑了笑,“所以就从找水源开始吧。”   言澧听了心里一暖,忙点了点头,驱动体内的幻影琉璃开始运作。虽然和真正的风琉璃使用起来还是有一定的差距,但好在这等‘术’用起来本就不太吃力,很快探出不远处便有一条河。   若是要青晗来抱他的话,其实她真的……抱不动。无奈之下也只能请言澧自己御风,自己则缓缓地踩在柔软的泥土上步步前行。   天依旧大亮着,估摸着距离入夜还有很长的时候。二人到了河边,却发现这也不过是山间的一条窄窄的小溪。   但是就算是小溪也好,毕竟它里头也有水能润润喉咙。   就算是初夏,但山林里的天气依旧说不上是暖和。二人喝罢了水,青晗本想生团火的,可却意识到身上没有带打火石。她长叹了一口气,看来真是对朝翔那人工火折子太充满信心了,可偏偏不记得他有一点坏处就是不能随身携带啊!   “怎样,冷吗。”青晗看了看裹着自己那还算厚实外衣的少年,“还是冷的话我就想办法生团火。”   “怎么生呀,应该没带打火石罢,还是不要那么麻烦了,”他说着,将衣服又扯了扯,“现在这个时候也还不冷,等到太阳落山了,天气变冷的时候我们也该出发了。”他说着,眨了眨那双莹亮的眼,“你也快歇歇罢。”   她嗯了一声,却依旧守在言澧身边坐下,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了几句,见他沉沉睡去了,青晗这才取出那张镜子,看看自己的掌心,狠下心来拔剑又割了一道伤口,用力的将血抹在了镜面上。   自己的所在是黑光点,而现在重点是找到代表燕隐身上地琉璃的金色光点。她看着这个方位,用手比划着这个距离。她想,如果按照这个距离来看,自己用飞的,或许不到一个晚上便能抵达。可重点是……自己这样又累又饿,还要带上言澧一道……这当真还能飞的动么。   说实在的,她并不对自己抱有什么信心,但事已至此,也没了什么其他的办法。这刚刚初夏,青晗一路走过来不可能发现了什么能吃的果实,再看看这倒浅浅的小溪,更别指望能有鱼。   她揉了揉胃,叹声气:这样亏待你,还真是对不住了。   和言澧靠在一起,抬头望着湛蓝的天幕,一点点跌入眩晕,最后沉沉的睡去了。   末了,她算是被冻醒的。   抬眼看看天色已经暗下去,和言澧裹着的那件衣服相比,自己穿在身上的着实薄了很多。侧头望望身边的少年,他依旧沉沉的睡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言澧。”青晗虽然有些不忍,可还是轻轻推了推他,“言澧,还是先醒醒吧,我们要回去了。”   “唔……”他睁开眼,轻轻地揉了揉。虽然身子还是酸疼得厉害,可还是穿上她的衣裳,裹得紧紧,而后扶着树干缓缓地站了起来。“要怎么走,该往哪个方向走?”   青晗这才意识到似乎忘记确定燕隐的所在,忙再度掏出镜子来,看看手心里那尚未愈合的伤疤,一狠心,一刀又割了上去。   “你……青晗你这是做什么呢!”言澧想要拦她,可却晚了一步。殷红的血液已经从掌心的伤口流淌而出,只是呆呆的望着少女将手中的血抹在镜面上,手镜饮血的刹那,光点又重新现形。   “这东西像凤凰戒一样能指示琉璃的所在,但代价是需要稍微喂它一点血。”青晗解释着,顺势将受伤的手掌凑在唇边,轻轻地舔了舔血渍。双眸刹那涨得血红,青筋微微凸起,两枚硕大的黑翼撕裂了她的后背,生长而出。她此时将骨翼收了收,单膝跪在地上,“言澧,我背着你,快上来吧。”   虽然言澧还是有几分推阻,但最终也还是半推半就的趴上了她的后背,揽住她的脖颈。少女猛的振翅,脚尖一点,一飞冲天。   而正在这时,她也终于腾出空来伸手将镜子递到眼前,仔细对照那几个光点。而令她意外的是,代表自己的暗琉璃和燕隐的地琉璃两个光点之间的距离相比下午时候俨然已经缩短了很多。青晗觉得这兴许是因为在那边他们也在积极地来找寻着自己,估摸燕隐身为地术者能够感知到自己暗琉璃的灵力波动,相比之下应该算是很好辨认的。否则海綦晖也不至于几次三番的都能跑来来腻在她身边。   想到那个人,她却终是不知该如何定义。当时将那一剑刺穿她身体的,是他。后来告诉自己血狂化会折损寿命不该常用、满载着温柔的,也是他。当时杀了言淅的、如今又将言澧伤成这样,依旧是他。   青晗越来越不明白海綦晖频频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意义究竟为何。他分明已经没有办法接触到暗琉璃、已经不再是适合者了,那么他还叫自己放弃暗琉璃做什么呢?   而且按照海綦晖如今的实力来看,就算不用幻术,光凭一个水琉璃和光琉璃,就完全可以置她于死地。   但他没有。   似乎就从她从镜子中看到他狂化后的灼眼开始,海綦晖似乎就没指望过能再夺自己的性命……反而——反而是每每都要仔细解释,告诉她自己此番来并没有任何恶意。   她该信任他么。   可是他这般害惨了她一路走来的伙伴,又叫她该如何信任他。   脑子里的思维乱糟糟的快要混成了一团,随着大脑的混乱迟缓,她的头也开始渐渐开始疼的麻木,昏昏沉沉的并不很清醒。毕竟又背了言澧在身后,她飞行的速度显然慢了很多。可好在此时距离那金色的光点,则是越来越近了。她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努力地拍动翅膀朝前飞去。但似乎还是因为身体渐渐变得虚弱,就连拍打翅膀的动作也开始变得无力。甚至因为这,她的身体正在缓缓的掉落,她挣扎着想要再飞得高一些、快一些,翅膀却怎样也用不上力。   “青晗……你怎样了?要不要下来歇一歇?”   少女低头看了看镜子,两枚光点的距离已经很近了,近到快要重合了。她点头算是答应了他的话,正准备着降落下身体,但在抬头一瞟的时候,却见前方沙尘滚滚。   远远地,则是马蹄踏着坚硬的土地传来的尘嚣。   呵,我说怎么比我上午时候要走得快多了,敢情是骑马来的。   青晗这才想起都是自己那晕马的缺陷拖累这一行人有马都不能骑,不过既然是来寻自己的,骑马赶路显然比她双脚一步步的走要快上了太多。   她一点点的减慢了拍打翅膀的动作,微微收起黑翼,而就在双脚着地的一刻,不只是因为自己身上加了言澧的体重而变得重了些,还是因为没有吃东西身体虚弱就连脚下也不稳,总之结果就是她脚底一拌,朝前趔趄了几步,最终还是摔在了地上。   言澧伏在她的背上倒还好些,慌忙爬下她的身子,挪动着身子欲要去扶她。抬头望向不远处,火光萦绕在几骑人马周围,骑着一匹黑色骏马跑在最前面的,正是燕隐。   青晗此时连翅膀都不及收回去,直到看清远处那滚烟尘真的是他的时候,这紧绷了一整日的精神终于放松了下去,带来的却是身体格外的疲劳和脱力。   正在此时,黑马上的青年似乎也就着火光看见了她,快抖了一轮缰绳,就在众人都预备要减速的时候,他反倒更急切的想要快些冲到她身边去。正在他朝着青晗的方向眼见就要踏过去的时候,他突然拨转马头,翻身下马,稳稳地站在了地上,快走几步,单膝跪倒在了她的面前。   她似乎再也支撑不住,最后一次抬眼看去,则是皎月、星空、树影……还有那双熟悉的凤眸。她扯着嘴角朝他笑了笑,尚未等到他的应答,眼前一黑,落进了那个温热的怀抱。   【中卷完】   下卷   一八五、……勺子好硬,不好粗   月明星淡。   夜风凉了,姝颜走到窗边抬手将窗子关上,走回坐在床沿。   那个男人闭着眼睛,正似乎陷入沉睡当中。她抬手轻轻抚摸着他的侧脸,指尖勾勒过他五官棱角分明的轮廓。   “淳哥哥。”她轻声呢喃,弯下身子越发贴近了他的胸膛。手指压在他的肩膀,摩挲着他身上的衣料。   ……昨天海綦晖将言澧带回来的时候,姝颜分明是看到了的。   凤言澧她也认得,虽然接触不多,但柔柔的叫她‘姝颜姐姐’的时候也是那般的娇俏可人。   脑海里突兀的传来綦晖拖着她的头发拎进屋子里,紧紧地关上的房门,还有舞夜扯她走开时,那间屋子里传出的痛苦的哭叫声。   她很想冲进去将言澧带出来,但她迟疑许久,却始终都没有。   当时在屋子里的言淳是没有意识的不受自己本意的操控。但她张姝颜,是主动地逃避,甚至现在满心都背负了沉重得罪责感。   “淳哥哥……你何时能清醒过来。这样的日子……这样要与凤家敌对下去的日子……我已经过不下去了,折磨着他们,就好似在折磨着我自己的良心。”她将头枕在他的胸膛,听着一轻一重的心跳起伏。“你何时才能好起来……除了你,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可你现在变成这样——又丢下我,让我怎么办呢。”她说着,将唇缓缓地凑近了言淳的,缓缓地印了上去。柔软触碰,但此时除却温暖的体温,却什么都没有了。   他依旧沉睡着,没有任何回应。   姝颜缓缓地起身,将自己掉落在他脸颊上的泪滴抹去,再度回头看了看躺在榻上的男人,轻手轻脚的推门出去,最后一次回头,可还是没有看到他坐起身子,做出一点阻拦的动作。   “看过言淳都这么晚了,也该快去休息。”綦晖的声音带几分玩味,悠悠的从身后传来。   她的身体一怔,这才转过身去,弯身一福。“公子,奴家这就要回屋去了,劳公子挂心了。”   綦晖上下扫了她两眼,突然哼笑了一声,“我记得你留在这里,单单就是为了言淳。”   “对。”她低着头,迟迟没有看他。   他嘴角的笑容愈发漾着几分顽劣,伸手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哈,那如果我现在就愿意放了凤言淳,你是不是愿意做任何事情?”   “是。”她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简简单单的陈述着。   青年探过头去,将薄唇覆在她的耳边,感觉她没有挣扎躲避,他也暧昧的开口,“你是处子之身罢,倘若我要你将你自己献给我呢?”   姝颜动也不动,听了这话,眼神微微一怔之后,却缓缓地垂下眸来,半刻之后,方才望向那青年,“公子说的,可无戏言?”   他头一回见到这般淡然的神色,就好像被操控了灵魂一般的言淳,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只是那一双眸子中的执着,看起来是那么惹人心伤。綦晖迟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不动。   “如若公子说的是真的,那奴家甘愿。”姝颜说着,抬起头,面上依旧没什么神情,此时竟欲要伸手解自己的衣衫。   “但这样你觉得言淳醒了之后,还会要你么。”   “就算如此,也比他现在好得远。大不了我们之后再不相见,我也认了。”   綦晖突然觉得她好奇怪,为什么明明她如此在意的凤言淳,却可以在片语间轻言放弃。就连白天里遇到的青晗也曾露出相似的神情,为什么……自己已经对她分明表示了毫无恶意,可偏偏要抓着凤言澧不放呢。   以前从未有人教过他这些,海綦晖这一路走来,知道的只不过是唯强方是立足之道。他相信,只要自己想要得到,那么所有人都可以成为只得利用的工具,都不过是垫脚石罢了。   但此时,张姝颜分明就知道这样下去她会失去凤言淳的,但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和他这么说?   他的眼神中突然出现了一点迷茫,而后蹙了蹙眉,将身前的女子一推,转身离去。   一个人走在清冷的月光下,綦晖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甚至想做什么。   拿到创圣琉璃、自己的实力够强大,就可以去复仇了。但是为什么这样复仇的过程,却让他感觉异常疲惫。   这个时候他却突然想起了已经离他而去的梓漓,不知道如果她在身边的话,究竟是该怎样的劝慰。   “主人。”那只小狐狸就站在一边,怯怯的抬头望着月光下他落寞的身影。“您叫我来?”   綦晖回头看了看她,“哦,我是想问,这几日你跟在朗御身边,他没有什么异常吧,妖族那边如何。”   “回主人的话。”她将头低下,不敢看他那妖娆的异色瞳仁,“最近事态平稳,按照您的要求又重新去过了一次祁连山,但还是没有探到地琉璃的踪影,那附近似乎也没有什么可疑,至于灵丘城么……妖族的战力大抵都不高,所以也没有什么进展。”她无意的抬眼望望那美貌的男人,“朗御最近也很安分。”   “哦。”綦晖点点头,手中赫然出现了一个发着翠绿光晕的珠子,抬手一扬便丢给了她,“这风琉璃你交给朗御,继续帮我看着他。”   舞夜虽然惊讶,可赶忙还是将风琉璃双手接住,“这……这没关系吗?”   “嗯。”他转回身去,“退下吧。”   狐妖望着他的背影,又看看手中的风琉璃,垂下头去,眼神中一样的失落。尽管知道他看不到,可还是弯身规矩的福了一福,用近乎连自己都听不清楚的声音说了句‘主人,我走了。’这才转过身去,融入夜色中,很快就消失了。   ***   青晗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挂在床上虽然有些旧但却十分干净的帐子。轻轻地眨了眨眼,她感觉之前一切的经历就好似梦一般飘渺。身上好像依旧没有什么力气,挣扎着坐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床边的凳子上正放着一个食盘,上面的碗里盛了一碗粥。   她不知道这是谁放在这的,但估计就是为她备着的。青晗端起粥来,用瓷匙舀了些送入口里。   还是温的。   吞了几口粥,胃里有了东西,她也开始含着瓷匙打量起这间屋舍。看起来已经很古旧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建筑,但似乎还算不赖。窗明几净,又不像是余音寨子里的模样,真是有些奇怪这是打哪儿找到这屋子来的。   她边吃边望着,而这时却见那木门缓缓地一推,而后进屋的则是一个少女,虽然换了装束,但还能看得出这是余音。“呀,你醒啦。”她见了青晗,赶忙快走了几步,来到她身边,“看来都能自己吃东西了,应该差不多是好了。”   青晗听这话,将嘴里的粥吞了进去,忙问了句:“我……这是怎么了?难道睡了很久吗。”   “是啊。”此时余音将已经空掉了的食盘丢去桌子,自己坐在那张板凳上,“回来的时候有些发烧,燕隐他请了大夫来,说你是身体虚弱再加上着了点风寒,这已经睡了一天了,怎样,身体无碍了吧。”   “嗯。”她吃着粥支吾了一声,听到燕隐的名字的时候她的牙有意无意的咬上了羹匙,咯得怪疼。“劳你费心了。”   “我倒是没什么……就看燕隐似乎是担心得不得了。”她说到这里,眼神一黯,低下头去似乎有些不服气,“也不知道……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哪里比我强,将他吃得死死的。”   青晗听着,朝嘴里又塞了一口粥,这一口有点急,差点呛着。   见她不出声,余音也愤愤的。“我那到底哪点比你差了,为何我受伤的时候他理都不理的就去找你,现在又是担心又是紧张的,甚至这碗粥都是叫下人们凉了就去换一碗,生怕你醒来的时候将你饿着……凭什么嘛。”   “你……你受伤了?怎么回事?”青晗一听这话,忙将勺子放下,虽然在听及燕隐的时候心中一暖,可还是不敢再问燕隐的事怕伤了她,只能追着她询问,“什么时候?”   “就是你们下凤陵的那天晚上。”她说到这,绞着手指叹气道:“那夜本来景铎他把他姐姐留在我家让我照顾着,可谁成想晚上的时候……她竟然想要出去。”余音回忆着,颇为不解。“她连话都说不明白再加上这已经很晚了,我怎么可能让她出去的?可这个时候她就突然发起疯来劈晕了我,等到醒来的时候……她不见了,燕隐也不见了。”说到这,她扁了扁嘴,“哪有就这么丢下我就跑的,还不都是怕你出危险。”   ……您来就是批斗我的嘛。   青晗觉得这左一句右一句酸的厉害,就好像自己成了狐狸精勾引她男人似的。   但重点是……明明是青晗与他最先相识的罢?   “算了算了,我不跟你争了,”余音摆摆手,这等言辞也颇有游猎民族后人的豁达霸气,“不管我怎么威胁他、将他的身子绑在我身边,可他到底满心思都还是你。”   一八六、你才鸟人   青晗听她这话一说,不免心间一抖,牙齿又无意的咬上了瓷匙,又疼的皱了半天的眉。实在怕自己那一口牙被咯掉几颗,忙将勺子放下,此时低头看看碗,已经见了底,索性便就在手里捧着。   抬眼看了看余音,刚想问什么,却突然想起之前燕隐就已经模糊的对她说过,他和余音在一起就是被迫的……可是当时自己还分明以为是他作为掩饰的幌子,不过如今当事人当真来解释,听来竟好似本就当真的。   “想什么那,回魂啦。”余音猛的戳了下她的额头,惹得青晗又捂着脑袋眼泪汪汪。   “你怎么欺负病人呐。”她弱弱的回击一句,转而问道:“你刚刚说你是威胁他……你威胁他什么啦?”   “唔。”余音仿佛这时才意识自己刚刚嘴太快,“其实……也没有什么啦。”她沉吟片刻,“算了,我还是告诉你吧!”见青晗又是一脸迷糊的样子,她有些不耐烦的瞪了一眼,“我说你也真是的,这寻的夫君是不是汉人有什么关系。”余音蹙着眉显然有几分不快,“你是见到我们党项人和你们汉人有什么区别,还是看他们契丹人哪里得不顺眼了?”   青晗咀嚼了好一阵她这话当中的含义,不由得一愣,“什么?他们……契丹人?你是说……燕隐他是……契丹人?”   那党项少女点了点头,“我看出了他一点契丹族的习性,所以就尝试问了他。结果他却很慌张似的不许我告诉你——后来套磁,才知道你竟然说过你不喜欢契丹人的话来,怪不得他隐瞒身份这么久,是怕你嫌他。”   “我哪里说过这样的话!”青晗连忙争辩着,思忖一阵才想起可能是当时所说的话确实令人误会。“我只是想说,我不喜欢宋辽征战,和你们西夏也一样。我不喜欢的只是入侵大宋、使得百姓生灵涂炭的契丹人罢了,哪里有指的他!”   “你这话我爱听,我也不喜欢打仗的。”余音听这话也同她笑了笑,“打野兽什么的我在行,可是打仗我真是十万个不喜欢的!”她眼神一黯,但失落的神色只是一闪而过,“我们不说这个……那如果真是这样,或许燕隐他是误会你了,所以才……”   说到这,青晗也躲闪着目光,抿唇喃喃道:“我嫌弃他……我怎么会嫌弃他呢,他若不嫌弃我那才就算好呢。契丹人又如何……我……”她突然绷不住的笑出了声,“我血统里一大半都还不是人呢,这么算来他不比我好太多了?”   “啊?”余音大惊,身子后仰差点跌坐在地上。“你……你……你说什么!?”   青晗看了看她,歪头又开始犯了迷糊,“我记得我回来的时候,是飞过来的。跌在地上的时候翅膀都还没有收呢,你没见到我那翅膀么,很大哟。”她说到这里,却轻轻地笑了。   “当时夜深,也没看清什么,”余音还是有几分不放心似的,可还是将板凳重新挪了回来坐在她面前,“你难道还真不是人呐?”   “这话说得真难听!”青晗咋舌。   “……你刚刚都分明是这么说的,怎么话说到我这就不对了?”她反诘了句:“不过怎么还会生出翅膀来,难道你是鸟人?”   “……你才鸟人。”青晗绝望的扶额。“算了算了,笼统的来说,我应该算是魔。”   余音听罢,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圈,“啧啧,没看出来呀,看起来不像嘛。人家都说魔君都是凶神恶煞威武十足……谁家魔族会有你这般病怏怏的样子。”   粑粑……您看有人不信我是您闺女呀。   青晗好气又好笑,“谁说魔族就不能有个头痛脑热的时候,出门左转去找那个叫凤言澧的小鬼,他还是神呢,该生病不也会生病么。”说到这,她顿了顿,“对了,言澧呢?还有……差点忘了问,这是什么地方?”   “言澧刚刚还在院子里,你要找他应该还没走远。”余音下意识的回头望了望窗外,“至于这儿……怎么解释呢,我也不太清楚这是叫什么城的,毕竟契丹文我也不太认得。”   她一惊,“啊?现在这个地方已经是契丹的境内了吗?”   “你还真是后知后觉。”余音无奈的叹气道:“你当时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就出了大夏国的境地,老早都到了契丹的么。”   被这样说了句,青晗有些抱歉的搔了搔后脑瓜,“我当时用飞的,走的是天上,也没注意过边不边境的问题……”   “说来燕隐也真是厉害呢,和契丹这边的守境的小哥说了几句话,便准许我们通过了,也不知他究竟是说了什么。”余音说着又解释了句,“至于咱们现在住的这宅子,也不知是燕隐从哪里找来的,说不准他是在这里有什么旧友罢。”   青晗点点头,也算是认同了这种说法,折回来问了句,“那燕隐现在去哪了?”   “前一会还在的,这回刚出去。”   “哦,那我一会儿先去看看言澧。”   余音见她也要换衣出门,便也起了身,“那你先收拾着,我先回去了,若是燕隐回来了我就告诉他你再找他。”说罢,她轻轻地笑着,又是翩翩的跑出去了。   而等到青晗梳洗罢了,又换上那一套经由契丹改良过的女装,虽然也是襦裙,但穿起来感觉颇有些新鲜。出了门在婢女的指引下,绕廊几转,便在小院里见到了言澧和朝翔二人。   言澧此时终是换上了一身男装,似乎是觉得在这生死相随的同伴面前也不必再继续隐瞒了罢。说实在,言澧就算这样,看起来依旧是清秀漂亮,只在眉宇间透着少年的几分英气。正和身边的朝翔说着话,抬眼便见了她,连忙了声,“青晗,你怎么起来了,身子好些了么?”他说着,便快步走来仰起头来看她,“刚刚还说着想去看看你的,没想到这一会儿就醒了。”少年说到这,好似放心下了一般的松了口气。   他似乎恢复得很好,没有前几日脸颊的苍白,双颊恢复了血色,看起来精神也很足。而一见这粉嫩的正太,青晗的爪子也忍不住的探了过去,在他的嫩脸上捏了一把。   满足!   所以说言澧这孩子就是乖,被怪姐姐捏脸也依旧是微微笑着,一点没有挣扎的样子!这才是好孩子!好孩子哇!   可这时,虽然言澧是任她怎么蹂躏都没什么反应,但一边的朝翔可就不干了,这厢走过来斜着眼看看青晗,又看了看青晗捏在言澧脸上的爪子,轻咳了一声。   她看看他,连忙将手送了开,嘴角僵硬的挑了挑,将手掌压在言澧脑袋上揉了揉,“不捏了不捏了。”说到这,她最后又在言澧头上轻轻一拍,“言澧,我和朝翔有几句话说,你——”   话还没说完,就见言澧轻轻的点点头,而后朝二人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少女见言澧走远,这才回转过身子望着面前的青年,“……你已经知道了,以后准备怎么办?言澧是个乖孩子不假,可这样的事……对你的打击也很大吧,不管是他是男孩或是——”青晗没有说完便匆匆的止了住,垂下眼来等他的回答。   “谢谢你一路照顾他。”朝翔反倒先莫名的道了句谢。   “说什么呢,言澧也是我朋友,遇到这种事,哪有不伸手的道理。”   “你不会因为这而嫌弃他,所以你就觉得老子会么。”朝翔此时垂下眼来看着她,“老子从一开始认定了他是老子的压寨夫人,这你也是听到了的。”说着,他嘴角轻轻一勾,“不管他是男是女,他凤言澧这个人,老子都要定了,这可是老早就说好的,老子会照顾他一辈子。”   其实青晗怎会想不到……朝翔这个人心里之前究竟有着多少的挣扎。不过听他言语如此坚定,她便也放心下来,“那便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老子倒有点不放心你了。”朝翔说着,突然将话一转,“燕隐不说,我看着都替你们着急。”   青晗语塞,垂下头来,“我们的事情还早哩……”   “别的我就不说,这次他去找你时候有多着急我可是都看在眼里,你可别这么耗着人家——”   “哈,对了,你的伤怎样了,看起来恢复的不错嘛哈哈哈……”青晗又开始岔开话题打起了哈哈,这副欠揍的样子真是惹得朝翔频频皱眉。   “哈什么哈,”他无奈的将眉皱了皱,“得,老子不陪你闲扯了,你自己好自为之。”说罢,径自绕开了她再度去寻自家的言澧去了。   青晗敛了笑意,愣楞的站在一旁立了一阵,脑海里回想的却都是和那粘人的小妖精之间的团团回忆。   嗯。   不如这次等他回来之后,就好好和他说明白罢。   告诉他,自己没有厌弃他的意思。告诉他很希望能和他继续走完剩下的路,甚至说是很想和他在一起……   似乎是时候与他坦诚一些。   告诉他,也许自己还真的没出息到了没他不行。   她漫无目的的走了几步,询问这婢女,则回禀来的依旧是他还没有回来的消息。侧头朝着开着的窗子望去,则见坐在窗口的人正是景铎。他一手拿着那张手镜,另一条手臂则裹着厚厚的绷带。   一八七、解毒   此时那窗口的青年恍然抬头,正望见了她。   青晗突然觉得自己若是不上去,反而更有几分尴尬,想着便转过头去笑了笑便算是打招呼。可礼节性的笑过了之后,这才意识到景铎的姐姐刚刚过世……想到他本该居丧,青晗的笑意最后也凝固在了嘴角,垂着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而再抬头的时候,却见那青年依旧定定的望着自己,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估摸他是有话想对自己说的罢,思忖了一阵,还是走上了前去凑在窗边,“那个……早。”   “不早了。”景铎开了口,眼神示意了一边的雕门,“进来说话罢,这样太不方便。”   “哦……哦。”少女点了点头,推门进屋。虽然青晗还是没想明白这之前到底是怎样不方便了,但是进屋好歹有个坐的地方,让她这懒货颇有几分欢喜。等到在桌前前面坐定,景铎也离了窗口,坐到了她面前。   几日没见,他似乎之前被伤的很重,至少如今脸上依旧少有血色。似乎因为丧姊之痛,让他看起来越发憔悴了几分。“有话我就直说了。”他的开场白很是直接,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反而让青晗听得很舒坦。见她‘嗯’的点了点头,景铎将之前手中的那张背后雕刻着精致翔云腾凤的手镜摆在了桌子上。这样的动作,让青晗即刻便清楚了他想说什么。   “这面镜子——”   “先听我说。”景铎打断了她的话,他垂下眼来,手指缓缓地摩挲着镜子上的花纹。“我这几日回想了一番,这面镜子……我隐约是见过的。”   青晗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他讲述。   “姐姐当时第一次去凤陵回来之后,我就仿佛看到过这镜子就佩在她身上的。我当时没有太在意,都以为是娘亲给她的玩物,但没想到,这竟然是凤陵——”   “你是摸金校尉,这摸金符不是白戴的,怎么后来就没有分辨出这是古董来?”   “后来家散了,我回到这里也不过是这几年的事。”景铎垂下眼,“回到家乡的时候,似乎因为我这身份为人不齿,所以被厌弃得很。家里又只剩下这个姊姊,娘亲也亡故了,所以就只有我们姐弟两个相依为命。”他没有着急回答她的发问,反倒是先讲起了关于自己的只言片语。   说到这里,青晗觉得景铎的话已经很清楚——这镜子就算再怎么好用,那也都是他的、他姐姐的东西。如今她姐姐已经死在了凤陵埋葬的活尸云淑蓂的手下,这镜子看来就是她留给他最后的遗物,自己怎么讲大义看来都没有什么用处。但好在她在几次引动镜子来探测琉璃位置的时候,只发现这最后的火琉璃的方向大抵都在东面,短期内竟没有半点变化。兴许那火琉璃的适合者就在东方定居。再加上如果是真正的创圣琉璃,灵脉敏感的人兴许都能感受到琉璃散发出的强大灵力,所以有没有这个表达直白的镜子似乎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她刚想开口说‘这镜子我们要不要都成,你也不必为难’的时候,却见景铎又摆了摆手。   “我知道这镜子你们用的着,所以我没说不给,只是有些事情闷在心里,我怎样都想不明白。”   “什么事?”青晗一听他今日格外多话,便也没有阻拦他继续说下去,而是追问了句。   “就是你刚刚说的。我仔细想想也觉得奇怪……虽然只是在小时候见过一两回,但是我自从下斗几回之后,真正出了徒回到家的时候,娘亲过世后这几年里我大多都守在她身边,但却没有再见过着镜子。我现在甚至还在想,是不是她在故意和我隐藏。”   少女听他的话,虽然也觉得蹊跷,但转而想想,却又觉得不无道理。   虽然那女子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模样,就连言澧都说了她的灵魂确实是被抽走了的,可既然是已经连自我意识都没有的人为什么还能做到故意隐藏镜子、不断地重复的叫自己云鸾、还有……甚至能打伤了余音闯进凤陵?感觉起来,兴许可能是被谁控制了似的。   ……但仔细推敲,云淑蓂当时对这面镜子很是执着,那就证明它们二者之间似乎有渊源。如果做一个大胆的假设,会不会抽走景铎姐姐灵魂的人,正是云淑蓂呢?如果这么想那么控制凤陵外头她的身体的人不也可能正是那活尸?   人死后,灵魂转世,就算身体能够保存下来千年不腐,但没有灵魂没有意识,也就是说就算尸化了对众人有所攻击,也不过是无意而为。回忆起来凤陵一行,青晗却觉得就算怎么尸化,倘若没有灵魂支撑,也成不了当时云淑蓂那般的狠戾。   再加上她分明是知道自己是‘云鸾’,綦晖是‘云逸飏’,那就是说她本来就保持着之前的记忆,还能明确的感知二人的灵魂,如果没有意识,这恐怕怎样都是做不到的。   等到青晗将自己想到的这些告知给景铎的时候,他沉吟一阵,竟也点头称是,真的觉得她的想法有一定的道理。   “那至于这个镜子——”   “就先交给你们保管吧。”在说了这么多之后,景铎终究还是这般说着,“我听他们说,这镜子可以打探到创圣琉璃的所在?”   “没错,唯一的缺点是只能以血为引。”青晗点头道。   他沉吟了片刻,“这么说,看来终归还是有些用的,毕竟你们也是有要务在身,我就暂且将这镜子借给你们罢。”   青晗想了想,却没有伸手去接,反而轻笑了声,“不如这样,你若是不放心,就和我们一起走罢。反正你回去也是独自一个人,如今无牵无挂的,还不抵我们这么多人上路,人多也热闹点。”   青年听她发来邀请,垂眸似乎是在思索,而后只将头一点,算是应允了。   “对了,你的伤有郎中来看过了吗?”青晗此时意识到,如果自己后背的伤已经中了风毒,那很有可能如今景铎手臂上的伤口也是和自己之前的一样——流着黑血且不好愈合。   “嗯。”景铎答了句,低头也看了看手臂上厚厚的绷带。“昨日郎中来过,说是这伤似乎不好治,该每日换药才行,好生伺候着。”他说着,却干笑了声,“我看那郎中也不过如此,当时我那满身风毒的伤口,甭说药了,就那么任它流着血,最后不也慢慢愈合了?被下了风毒,不过是让愈合的速度放缓一些罢了。”   “但换药之类毕竟也不无道理。”青晗说着,也看了看他的手臂,“若是不嫌的话,反正今日郎中又没来过,不如我就帮你换了药罢。”   对面的青年看了看她,眼神中的涵义似乎并不明了。但最后也只是点点头,“麻烦了。”   “哪儿的话,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帮你们的忙。”青晗说着,已经找来了干净的绷带和装着创伤药的小瓶子,重新坐回了桌前,将他手臂上的绷带拆了下来。   之前的绷带缠得厚,青晗没有意识到这伤究竟有多严重。可当绷带一层层解开的时候,她便已经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味隐约看见透过纱布的泛着黑色的血液。   他手臂上的伤口不止一条,而且道道都是挂着黑色的粘稠血液,俨然是风毒入体的症状,和自己当时背上的伤一模一样。   但偏偏很糟糕的是自己身上没有光琉璃,根本就没有办法像海綦晖一样将这风毒完全治好。她看着那流着黑血不止的伤口,无意间的皱了皱眉。   “怎么了。”   青晗没有答,看着风毒入体的状况,却恍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一边帮他清理着伤口,一边在仔细思量。   光琉璃主的是吸收和治愈,自己的暗琉璃则主的是反弹和排斥。如果说,光琉璃疗伤是吞噬掉风毒。那么如果用暗琉璃施术,有没有可能性将风毒彻底推出体外的?   当时自己背上的伤她自己没有在意,也没有想着刻意施术去排毒。   那这一回……要不要试试看呢。   她抬眼看了看景铎,“我可能有办法拔除风毒,你要不要试试看?”   他听罢有些惊讶,可还是点点头。   却见少女站起身来将玄剑拔了出来,操持着暗琉璃腾起玄雾覆在景铎伤口上,然后侵入了进去。   青晗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手臂上的肌肉收紧,似乎极力忍耐着痛意。   “对不起了,稍微忍着点。”她说着,激起更多的黑雾升起,侵入景铎手臂的伤口。随着黑雾入侵,那血口中渗出更多的黑色黏液,看起来竟不像是血,血腥味竟也兀然减去了不少!   竟真的将风毒排除了!   她顿感欢欣不已,在将风毒全然排除过后,甚至别的也不顾,看着他已经恢复正常血色的伤口,得意的将椅子一推,弯身下去便给他上药包伤口,乐得就差哼出小调来!~“嘿嘿,我真是天才,这么赞的办法竟都能想得出!”她一边说着,一边将纱布打出一个漂亮的结。“包好了包好了,景铎你看来脸色不好,这失了血还是需要静养的,还是快去床上躺着罢。”她说着,便赶他站起来去躺着,可就在她无意间朝前挪的一小步,却无意的绊倒了刚刚被自己推开去的椅子腿儿。   青晗本来风寒刚愈,几日都没好好吃东西,身子也虚,刚刚再加上又驱动了暗琉璃体力也有消耗,她趔趄半步,就要朝前摔去!   前头的青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身过来却见她朝自己倒来。景铎想也不多想伸手就将她扶住,无意的揽在怀里。   “没事吧?”   “唔……没……就是刚刚绊了一下。”青晗忙解释着,但这语末还没落地。却听身后的门突然开了,传来‘吱呀’一声。   她下意识的回头去看,看见的却是站在门口的、眼神五味陈杂的燕隐。   一八八、爆发   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偏偏,这个时候?   她回过头来,匆忙的将面前的景铎推开。而他也自然是看见了燕隐的,也慌慌的松了手,退后了半步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此时脚步声缓缓地从青晗的身后传来,却惹得她就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景铎兄,手上的伤好些了么。”燕隐没有和她说话,反倒是问起了景铎来。   “已经好多了,承蒙关照。”   “那就好。”他的话格外的淡然,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看见……甚至就连青晗这个人都完全没有看见似的。燕隐站了一会,最终却没有了后话,然后一个转身,脚步声渐渐地开始远离。   她再也站不住了,急忙转过身子快走几步追他出屋。“燕隐……等一等,我刚才,我刚才只是不小心绊倒了被景铎他扶了一下而已……”   “你在解释么。”燕隐停下了脚步,突然开口。   对,在解释。   因为怕你会误会……所以才要追出来非得将这一切都对你说得明白!   但这时,青晗却扯住他的袖口,抬头看着他,微微启唇想说话,但此时却紧张得连半句话都开不了口。   燕隐微微低下头来看她,凤眸清冷,嘴角却突然漾上了一抹干笑。“为什么。”   因为……我在乎你呀。   话就在嘴边绕啊绕,但终究不管如何努力,可就是没有办法鼓起勇气和他面对面的说个分明。   而手上鼓足了勇气,抓住他的衣袖死死不松开。   青年垂眸看看她甚至紧张得有些颤抖的手,向上看去,却见她低着头,并看不清表情。他反手扣住她的腕子,突然扯着她走了起来。   “诶?”少女一愣,转瞬间便已经被他拖着走了好几步。他走得很急,让被拽着的青晗近乎趔趔趄趄的追赶不上。“燕隐……这是要去哪?”   身前走着的男人没有回答,依旧是抓着她的手腕不断朝前走。   “燕隐——”她觉得握在她手腕上的禁锢越发收紧,感觉到异状的她开始想要挣脱,可还未等她挣开,却感觉他用手臂将她一甩,便被丢进了一个屋子去。   他反手关上门,青晗还没有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自己的身体已经抵上了墙,甚至被摔得连脑子都晕得很。启唇刚要说话,他的吻便已经将所有的言辞都压了回去。   他们之间第一次的双唇相接,她从未想过竟是这般炽烈,那种沉重的压迫感让她近乎连喘息都变成了奢望。徒劳的用另一手覆在他胸膛上推阻着,可这好似越发惹恼了他。燕隐用另一手同样攥住她的手腕,一并压在她耳边。   二人的距离越发近了,贴在一起近乎能感觉到彼此的心跳声。青晗被他按在墙上,唇齿间的袭击半分都不落停。身上被禁锢着用不上力,她便咬他,可终没料到燕隐是不在乎这些的。咬得就连自己也尝到了血腥味,她才怯懦的停下。   她知道他现在这时候还顶在气头上,但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发泄出来。太久没有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头脑已经微微发昏,直到他放开她双唇的时候,她依旧在轻轻地喘,脑子里一片空白。   “青晗,你是不是没有男人就活不成的。”燕隐将被她咬的如今还在流着血的唇覆在她的耳边,干笑道:“海綦晖也是,如今的景铎也是,为何我总是这么巧到能见你投怀送抱?”   “不,不是的!——你为何要这样说我——”   “没关系,大不了你也引诱我一回如何。”燕隐唇边的笑越发的凉了凉,侧过头来看着她失措的神情,却又一次打断了她意图的解释。“让我试试补上他们的缺,好好满足你呀。”   “你都在胡说什么!燕隐你先放开……”她近乎乞求着,可他却变本加厉,手腕却越发紧箍起来。   “我就不行?对么。因为我是契丹人?”   青晗大力的摇着头,“和这分明无关,可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你的身份呢?为什么一切都要藏着,早就将这一切都告诉我不好吗。”   “我……没说?”燕隐却突然绷不住的笑了,转过头来再看她,眼神满是酸涩的无奈。“是我没说么?是你根本就没有问过罢。”他说着,眼神也渐渐暗淡了下去,“你何时在意过我的?青晗,你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我给过你很多暗示,可你不都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么。包括我是术者……你从一开始就料定了我不是,所以你现在知道了这一切,是不是很惊讶?”   是,她很惊讶。   不光是因为他是术者、身体里有地琉璃,也因为他现在不知为何变成这幅样子。   对于这样的燕隐,她的心里已然产生些许恐惧。害怕他现在对自己这般的笑意,十足看得她胆寒。   好想对他说……告诉他她一直是在意他的。之前没有意识到但是现在她后悔了,她想弥补,请他不要连一个机会都不施舍给她!   燕隐松开了她的一条手腕,可令青晗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用地术用石环将她的手腕扣紧锁在墙上。空出一只手来一把扯下她挂着玄剑的腰带丢在一旁。“这样,接触不到暗琉璃,你就不能用‘术’了,对吧。”   她身子一愣,自己也拦他不住,就看着那玄剑被他丢得老远,这个距离看来自己怎样也碰触不到了!   这时燕隐竟开始不慌不忙的去解她左衽的盘扣,知晓她挣脱不开,越发放肆近乎炫耀。   “燕隐……你做什么,住手!”青晗似乎明白了些许,就算是玩笑,也不该越了男女不亲的古礼。垂头再看,他已经单手解开了扣子,露出里头的衬衣。   她心里一凉,可这时他的手已经探进了她外袍里,在她腰间一边摩挲一边向下扯着衬衣。低下头,将头埋在她的肩窝,再向下捉那裸露出的两道锁骨,轻轻地咬,近乎自语的呢喃:“不光是前几日余音问过我,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喜欢上你!你到底哪里好了,到底哪里吸引我了……我自己也想不明白!我也曾经怀疑过,我也想放弃过……可是,为什么在每次我想放弃的时候,你都给了我无意的信心。为什么我想放弃了,你却跑到我面前来给我希望,最后却又让我失望?”他说着,却猛地将手上的衣料一扯,露出她最内的粉白色抹胸。“是不是我要了你,你就会跟着我了……是不是只有这样,你才能只属于我一个!?”   青晗正要开口告诉他实情,可他偏偏不想听她的回答,低头一个吻又将所有的言语都压了回去。   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为什么你就不肯好好听我将话说完!   她极力的想要挣扎,扭动着身体企图缓解压迫的不适,可这时他的手已经从抹胸外的布料边沿探去了肌肤。他的手指灼热得炙人,所过之处皆令她颤抖不已。而趁着这个功夫,他的腿也挤进了她双腿间,强迫她将腿分开。   青晗在来这里之前也预料过,如果她和燕隐说了自己心中的所想,他能接受自己的话,或许在某一天也会有令她想想便羞怯不已的肌肤之亲。可是这不该是现在……不该是他现在顶在气上,自己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时候!   想叫他住手,可自己的身体紧紧被捆缚着,怎样也挣扎不开,他的手还在自己身体上肆虐,时而轻柔粗野的爱抚让她阵阵战栗。而他的舌此时侵入口腔,越发放肆的攻城略地,别说一个字,她现在就连一个完整音节都没法脱出口。唯有唇齿间时有分离的刹那,容她嘴梢流出的点点喘息。   在他的手扯下抹胸的时候,不光是身子,就连她的心也凉了下去,明知挣脱不开,可还是努力地扭曲着身体,就连眼睛里也不争气的挂起了泪花。   燕隐……为什么你就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偏要这样待我?做出这种事……你还真的指望我之后还能原谅你么……   而正在这时,一阵风吹过,伴随着‘吱呀’一声,似乎有脚步声突然传来。   二人均是一怔,这时燕隐身后则传来熟悉的声线,“你……你们……”   他愣了愣,转头看去,则是一脸错愕的余音。青晗见有人来了,不顾上其他,越发剧烈的挣扎起来,“余音,快帮我喊人来!”   而就在这一怔和一挣的时候,燕隐无意的将手松开,墙壁上的石环也碎裂成块。余音见状但却愣在了原地,看着二人迟迟没有动弹。   青晗一手拉住马上就要掉落下去的抹胸,另一手扬了起来,咬唇朝着他的脸便是一掴。他的头歪去一边,虽然力气不重,可他还是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一般。直起头来望着她,那双凤眸当中却又有恼怒又有愧疚,却直叫她看了心疼。   燕隐望了她好一阵才挪开视线,末了一句话都不说,转身推开余音夺门而出。   而此时青晗也抱着身体缓缓地蹲了下去,将脸埋在膝盖当中,双肩轻轻地抖。   【注:关于抹胸:这里说的宋代汉服的抹胸,当然不是咱们现在的抹胸,而是类似于清朝的‘肚兜’一样的东西。】   一八九、意外的贵客   直到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终听不见了,青晗依旧蹲在地上,将自己缩成一团,止不住轻轻地颤抖。   而余音则一直都在门口呆呆的站着,似乎刚刚那一幕让她万分惊愕,反而有些将她这个局外人都吓住了。她定定的望着面前不远那蜷缩成一团的人形,想说些什么,却全然开不了口,只得站远远的巴望着,脸上写上些许担忧。   但半晌时候,青晗却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却扶着墙稳了身体,一手抓了胸前的衣襟扯了扯,虽然依旧没有算是整理好,但还算得上遮掩。她抬起头来,脸上没有泪,可眼眶里头却是红的。目光显得有些涣散,恹恹的更是没了精神。青晗拣了地上的腰带和玄剑,抬眸望了望,面上神色又是一滞。“余音?你没走么。”   她的声音有些哑,这副样子就算是余音看来,也不由得几分心怜。余音看了看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这话该从何问起,又是踟蹰了半晌方才开口:“你……你没事吧。”   青晗朝门口她的方向走了几步,头低垂着,抓着衣襟的手指也缓缓地收紧。“没……没事。”她末了侧头看了看余音,补充道:“我有些累了,先回去躺一躺,余音姑娘若是无事就多去看看景铎兄,他手上的伤应该也无大碍了,记得帮他勤换些药。”   余音听了这话不免更生惊诧——她分明已经经历了这么严重的事情,可为何此时还能这么淡然的开口吩咐?若换作刚刚是自己,恐怕早就要被吓破胆子了。   “哦对了。”青晗前脚要出门,后脚却先停住了。跨在门槛上侧身望着身边的余音,“差点忘记说……”她垂下眼,将下唇一咬,似乎下足了决心一般,“刚刚的事情,你看到便看到了……莫要跟别人说起。”   她万万没想到,最后的吩咐竟是这等事。余音面色稍变,却下意识的开口回问:“为什么?”   青晗回头看看她,而后又垂下头去,“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反正我也没有被他怎样……这就算过去了吧,我不想让大家太过为我不安,或是——”她说到这则顿了顿,重新提气回答道:“拜托了,你就当没看到吧,这样对任何人都好。”   她没有回答,而是目送了青晗出门,而后转过身去朝着那背影轻声地陈述:“你是喜欢他的吧。”   青晗行走的背影顿住了,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才回过头去看她。   “直到现在还是喜欢他的吧。”余音一字一顿,不容置否。   少女转回了身,却终究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匆匆的走着。很快那一抹身影就折去了院落深处她的房间,关上门来便消失了。   而这个时候,青晗关上门,转过身去,后背靠着木门,脱力的缓缓地下滑,直到蜷缩着身体坐在了地上。   “是。”她突然开口,突兀的声音反倒将自己都吓了一跳。她这个时候、直到在除了自己没有旁人的屋子里才敢真正回答余音的问题。   也许会被说成没出息也好,可这正是她心里最深最真的念想呵。   她想她还是喜欢燕隐的……就算现在也是一样。   只不过……恐怕再也没有办法在一起了而已。   想着想着,这心中的酸楚就梗在了喉里,吐不出、咽不下,最终只忍得视线迷离,满满的尽是泪光。她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连衣服都懒得换,将自己摔在床上,抓着枕头抱在怀里,将身体蜷缩在被子里,末了还是挂着泪痕沉沉的睡去了。   久违的无梦。   虽然没有真的出事,但毕竟这事也并不光彩,青晗更不敢让言澧和朝翔起疑,生怕自己一见他们就会露出马脚来。就谎称自己的风寒又重了些,不好见人,干脆闭门不出。他们两个虽然也有疑虑,可好在是余音来解了围,还表示会承担好照顾青晗的重任,这才让他们放心了不少。   “青晗,是我,余音。”经历了上次的事,或许余音也是有些许看不过去,或许是这一个大院里除去婢女也只有青晗和自己是相仿年岁的少女,余音便也常来寻她。   “哦,快请进吧,门没闩上。”她答应着,声音依旧是懒懒的。   余音这才推门进了屋,回身将门关上,“身子怎样,我看还真被你说中了,这几日好似风寒还真的有些复发了,要不要找个郎中来瞧瞧?”   她只是摇头,“不必,这种小病,吃点大……”大力丸三个字卡在喉咙里,噎得她皱了皱眉,尴尬异常。   “吃……吃什么?”余音显然不知道其中的典故,连连复述了句,“想吃什么,要不我吩咐下人去买?”   青晗摇摇头,“没有什么,也不用劳烦去买了……因为那东西,就算是花钱也不一定能买到的。”她说到这,将话题一岔,“怎么今日见你这么慌来着?出什么事了?”   “你恐怕刚刚还在睡罢,还不知道,刚刚突然飞来一个人,好似腾云驾雾似的就赶来了,然后见了言澧就跪。说是……什么叫他先回凤家休养三五天。”   “哦,那言澧已经走了?”   “不光言澧,奚朝翔似乎也不放心似的,一起跟着走了。原来他们没有翅膀也可以飞呀?”余音不太明白创圣琉璃的典故,这副样子就好像当时的自己一样新奇。   青晗估摸自己没有苍薰那么好的耐性能给她将一切事情都讲明白,只是干脆跳过了这一段,“哦,言澧回去休整休整也好。”   “啧,刚才果然还是应该叫起你的……我觉得你反而是同他们一起回去比较好。”余音回忆着,“你如今留在这里,和他共处一个屋檐下……总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呀。”   “无妨。”青晗摇摇头,“估摸他们也不会太久,不出五天一定能回得来,我耐不住他们那御空术,反倒还是乖乖在这儿候着的好。”   二人又说了些有的没的,却听这个时候,屋子外头突然骚乱了起来。余音耐不住的要出去看看,刚开了门却见外头正有婢女做敲门状。见了余音开门,她忙福了一福,“二位小姐,南院大王到了,两位还是快些回避回避,若是出去也要稍微注意些。”说罢了,她便匆匆的走了。   南院大王?   青晗起了身整整衣裙,“余音……我不太明白,这南院大王是个什么官儿?”   “我的天……堂堂的南院大王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余音没急着回答她,反而是将门开了一个小缝,朝外巴望着,“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啊。”   她见状,将余音小心翼翼保持门缝的手一推,“想知道出什么事,自己出去看看就知道了嘛。”她说着,竟真的大摇大摆的出了门。一边走着,一边听着余音科普这当今契丹辽国的南院大王名唤耶律斜轸,手下不光掌管着契丹六院部兵马,此外更是两朝元老,当今辽国皇帝登基的时候四外犯边,还是这南院大王立下汗马功劳,直到如今皇帝都十分倚重他。   虽然青晗实在是没听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她大体觉得这南院大王一定是个大到很了不起的官位   那这么个大官,突然来这个小宅子一定很不对劲。   她正想着,却见正门方向已经闯入一列官兵,忙拉着余音躲在庭廊后头。却见那武装齐整的官兵左右散开,中间则款款踱出一个约莫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   看来这南院大王,说的就是他了?   此时距离并不远,青晗探出视线打量着他:高鼻薄唇勾勒着他硬朗英武的脸型,颧骨很高,眼神锐利如剑,眉飞入鬓英气袭人。看来他年轻的时候也定是个美男子,甚至可以说就算已近不惑之年,他的魄力依旧不减。   耶律斜轸将四下一扫,好在没有发现她们两个,二人便继续躲在廊庭后头,如今见了这么大排场,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说了半天,青晗到底还是不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一般来说,能来这里,也许是来追查人犯的?可南院大王好似是很厉害的官职,用来追查人犯是不是太过屈才了?那除此之外呢?   青晗到底还是想不明白,拉着余音附耳听去——   这时,则是一连串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不急不缓、不轻不重。落在耳边却让青晗觉得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熟悉。她刚想抬头去看,却又被余音拉了回来,挤挤眉毛,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青晗知道她的担忧,也只好点了点头,暂且压下好奇心,屏住呼吸生怕落下什么。   而正在此刻,一个中年的声音传来——想必也许就是那南院大王。却听他突然朗声开口,声音洪亮,甚至在院子里激起层层回音:“末将,叩见恒王。”   “末将!叩见恒王!”此时却听铠甲摩擦的声音传来,青晗和余音面面相觑——她们完全不明白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照这么看,好似契丹国的恒王就应该在这院落里一样。   “师父快快请起,这可是折煞徒儿了。”   “不论师徒,这是该有的礼分。”那中年人似乎很是执着起来。   “罢。”他末了还是松了口,“那诸位平身。”   那恒王的声音听来是那般的熟悉,青晗终是忍不住的回头看去,却见他此时也正巧将视线落在她的方向。   二人的视线刹那间的交汇却牵紧在了一起,望着对方,谁都没有先转移目光。   “谁在那!?”耶律斜轸喝了一声,青晗自知隐藏不住,便也站起身子,可眼神依旧跟着那被称为‘恒王’的青年。   ——燕隐。   青晗在暗处轻轻地启唇唤一声他的名字,可她却第一次意识到,她和燕隐之间的距离竟是这样的遥远。   一九零、契丹恒王耶律隆庆……字燕隐   燕隐……辽国契丹的恒王?   她愣住了,望着此时站在院子里回望着自己的那熟悉青年,但此时映在她眼中的他的身影则是越发的陌生。   他那双凤眸中的眼神淡淡的,写在眸子里的寓意,青晗望了很久都还是看不懂。   二人的对视,是被他身侧的南院大王打断的。   耶律斜轸上前半步,看着她,目光灼灼,“真是好大的胆子,偷听也罢、不跪我也罢,如今见了恒王怎么连跪下问安都不懂?而竟敢还那般直视着恒王千岁,你这小丫头还真是嫌命长。”   这个时候,躲藏在青晗身边的余音见她已经被发现了,立刻起身闪出廊庭,规规矩矩的跪了下去。“民女给恒王请安。”   青晗分神,这才将视线从燕隐身上抽离,而后低下头看看跪在一边的少女,则见她似乎连脸都不敢抬起,也不知道她看没看到自己所跪的那契丹恒王就是燕隐呢?   “我在与你说话。”   那中年男人的声音再次将青晗的注意力扯回他身上,青晗怔了怔,方才低下头,缓缓道:“这位大人,小女子是大宋子民,不跪你们契丹的王爷。”   此言一出,就连身边的余音也不由得侧起头望着她,一脸惊愕。“青晗你说什么呢?不要命啦?”她小声说着,生怕她听不到似的,伸手扯了扯她的裙角。但她此时似乎毫未察觉似的,一直就那么笔直的站着,一动不动。   南院大王见了,冷哼了一声,“哦,还真是铮铮傲骨。但在这可不敌你们宋国,你不跪?我今天就试试,你能不能跪的下去。”   “师父,还是算了吧。”燕隐此时上前拉了拉斜轸,算是打圆场,“不跪就不跪,师父来找我,不知是——”   耶律斜轸却先摇摇头,示意燕隐先不要说话,而后又将视线落回青晗身上,上下打量两番,而后又看看身后、呆在自己十多年亲手教习武术兵法的燕隐。明眼人都看得出燕隐是故意在护短,可他却全然不理会,而是缓缓的说:“人皆说宋国乃是礼仪之邦,你们汉人做事也是以礼为先。但如此看来,你就算是宋国人,也似乎很不懂这个道理。”   青晗看了看他,最后却依旧是三个字。“我不跪。”   她将视线重新移向了斜轸身后的燕隐,同时也将手都攥成拳来。   不跪,不单单是因为刚刚所说的那冠冕堂皇的理由。更是让她隐约觉得如果她跪下去了,燕隐……就不再是她的了!   燕隐……我们第一次相遇时所见,你也不过就是个卖大力丸的小哥罢了,但为什么这个时候,你却摇身一变成了契丹的王爷?   我不信。我不认!   你当时分明已经将你自己以身相许的许给我了!所以你就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正在这时,青晗的膝盖后头不只是被谁狠狠地一击,身体猛地一个趔趄终究还是跪倒了下去。青晗将手撑在地上勉强保持住平衡,抬头看见的却是燕隐想要上前却被人当下的身影。他垂着眸,将眉头拧得死紧,连看都没有再看她,最后只能悻悻的收回了手。   而跪倒在地的青晗仰望得累了,也只能缓缓地沉下视线,最终平视的时候能望见的也不过是他的靴尖。   燕隐,为什么此时的你要如此高高在上得让我触及不到呢!?   她想朝他再说些什么,可依旧没有力气再抬头看他。最终还是敛了唇,而后眼神一黯。脑海中闪现着的,则是兴元时候和他刚刚认识时候的场景,和他相处的每一幕此时都历历在目,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断在识海当中回响。   ‘祖上是幽州人。’这是他第一次和她说自己的身世。当时的青晗意识到那幽云十六州已经归属了契丹,可却都并没有追问!之后则是去年新年——当时的他说要带自己回北国看雪。那隐没在鞭炮声中的词句:雪地……草原……这说的不正是契丹么!   他说的没错,每一次都没有错,同样每次都给了她太多的暗示,如果稍加在意,或许早就能猜得出他是契丹人!当时的自己如果顺着他的话追问下去,如果继续想要深究他的身世,燕隐又怎么会将这一切都埋在心里,一直隐藏到现在?   是她自己一直都没有发现隐藏在他身上的秘密!   每次都欠了最后的疑问没有开口,才导致现在二人的距离被越来越远,远到甚至连眼神的交汇都再没有了。   青晗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最终眼神中也仅仅带着悔——如果之前的日子里她能多在意一些关于他的故事,或许现在所有的意外都不会发生。   人总是失去的时候才想着要珍惜,可失去的时候终归是晚了。   她抓紧草根的手渐渐地松开,弯下身子,朝二人的方向一拜。“民女……叩见南院大王,叩见……恒王。”最后两个字就算说得勉强,但最后竟也真的脱口了,甚至清晰得就连自己也难以置信。   耶律斜轸垂眸看了看青晗和余音二人,又转头望望燕隐,“那我就先去厅里,你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就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是,师父。”燕隐目送他离开,那武装的兵士也都退出了院子。这院落里只剩下三人的时候,余音也缓缓地站起来,看看面前的燕隐,话也不敢多讲,便匆匆地离开了。只剩青晗愣愣的跪着,迟迟没有站起身。   青年走到她面前,弯身下去扶她,可这时青晗却转头看看拉在她手腕上他的手,拼力的挣开。   “你做什么,地上凉,还不快起来。”燕隐催促着,见拗她不过,只又朝她伸出了手。   而少女依旧保持着跪着的姿势,直起身子看看他伸来的手,又抬头看看他那俊朗依如初见的容貌。“你是谁。”   “燕隐。”   青晗“啪”的一声,打开了他伸来的掌心,“你到底是谁,契丹的恒王爷?”看她的样子好似快要哭出来似的,咬着唇,连眼圈都泛了红。“耍我好玩对么?你这个骗子。”   “耶律隆庆。”他没有看她,只是垂下那双凤眸,轻轻的说:“至于‘燕隐’,是我的字。”他顿了顿,低声补充道:“我未曾骗过你。”   是。   所有的错都只能怪罪她太过粗心,当时没有好好追问下去对么。   燕隐……如果我不问,你就根本都不预备对我说的么!?事到如今……你依旧还想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我身上?   青晗将目光一转不再看他,依旧跪在地上,迟迟没有起来的意思。   他见了,又是几番拉扯她都不肯起来,干脆弯下身子单膝跪在她面前和她的视线一平。“我不喜欢这个身份,所以才逃了出来选择四处游历。我一开始确实是怕暴露了身份,但是后来……我又有些不敢和你说,更不知从何说起。”见青晗依旧垂着头跪着,燕隐——恒王耶律隆庆的眉也皱了皱,突然伸手一把将她按进自己怀里。   心跳的很快,无论是他的还是她的。   惊诧和错愕过后,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青晗还是生生将已经要流出的泪水又压了回去。而后伸手用力的推着他的胸膛,一按一挣竟好似角力一般。   “恒王千岁,那南院大王叫您进去呢,怎好和小女子在这里耽搁?”   “青晗……”他听到她这样叫他的时候,身子一顿,就在这时,青晗用足了力气将他推开去,而后匆匆的起身,踉踉跄跄的转身就跑。那青年没有追,而是静静地目送她远去消失在廊庭转角,影子都不剩半个。“为什么还是会这样……还是说……果然会这样?”他喃喃的苦笑一声,也缓缓起身,抚了抚不知有没有沾上的灰土,转身朝着斜轸所在的厅堂走去。   进屋后,则自然有奴仆将门关好。燕隐看了看座上的他的老师南院大王耶律斜轸,没有吭声,而是转去一边坐着。阴沉着脸,没什么表情。   “燕隐,我猜想你现在一定很记恨我。”屋内除了二人之外已经没有旁人,斜轸也就好似他小时候那般亲切的叫着他。“因为我分明看出你和那姑娘指尖似乎有什么……特别的关系,还这样刻意对她,你心里正不满着罢?”   他挑起凤眸看了看耶律斜轸,而后顺从的垂下头。“没有,徒儿不敢。”   “每每这么说的时候,我都知道你是在和我置气,”斜轸哼笑了声,“不过看起来,那姑娘性子烈得很,恐若不是正妃,她怕都是不会乐意去做的。但是你也知道这规矩,到时候……顶多也只能让她做最低一等的——”   “师父来这里,有什么正事便直说了吧。”他似乎听不下去,忙开口打断了斜轸的话。“徒儿的私事,自己能处理得好。”   耶律斜轸暗叹了句‘但愿如此’,没有和他争辩什么,而是转而道:“燕隐,你已经离家这么久而且还将地琉璃也一并带走了。皇太后是念你当时有功在身,还是个孩子,就没有太过追究。但今年你已经满了二十岁,算是成年了。你还想继续逃避下去吗,恒王千岁。”   燕隐的身子一抖。   他平生最怕师父叫他恒王,更怕的是用这种如同问候主君一般的语调。   因为他从小就知道,每次只要师父这样叫他,就证明他耶律隆庆又要上战场以地琉璃的威力结果敌人的性命。   直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一九一、逃避   世人皆说,他八岁封恒王,何等的高贵灵武。   但没人知道他又是怎样被推到这个位置上,就连放弃二字都无法说出口。   他是术者,这种生来灵力极好可谓世间少有。所以在得到地琉璃、意识到燕隐的和创圣琉璃相性异常匹配之后,他便被迫接纳了地琉璃,并交给他的师父——地琉璃的上一任主人,耶律斜轸来教导。   正是从那一天开始,他就已经算是成年,为了避免师徒间尴尬称谓的尴尬,他起了表字。师父字韩隐,他跟从师父,则字燕隐。   而所谓的恒王之位,期间虽然确实有他自幼聪敏老成致使先王对他宠爱有加的因素。但更多的依旧不过是用这个地位算作给他的一些补偿。   先王薨,庙号景宗。   他父王驾崩的时候,长兄太子登基不过十二岁,而他恒王耶律隆庆,也才十一岁。当时四方都借着新帝年幼兼之刚刚登基政局不稳,皆来犯边。也就是这时,身为术者的他,似乎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而当时的那场战斗之前,在师父耶律斜轸来找他要出征时,用的就是这样的称谓。   以至于之后的每一场战役前,斜轸都会这样对他叫一声‘恒王千岁’,以至于他直到现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依旧一寒。   那种童年记忆惹下的畏惧,伴随着他一点点长大,反而像陈酿一般渐渐发酵,直到现在都伴随着更剧烈的恐怖。   师父,你不知道我最害怕的便是你这样称呼我。因为每每这样我都清楚,我很快又要上战场了。   燕隐后来想想,或许是因为他是皇族,本来就不敢让他身处危险;也或许是师父总总喟叹的关于凤其悠和她手下精锐被全盘覆灭之后对于宋国军用的术者力量严重打击。总之他觉得自己所经历的那些战役,其实并不算是术者普通意义上的对战。   而更像是自己身为术者对于不懂得创圣琉璃的兵将的屠杀。   这种屠杀的负罪感在少年燕隐心里埋下的阴影究竟有多重,自己已经不敢想不敢统算。他甘愿将这一段记忆封印在灵魂深处,选择逃避。   所以他才会在战争结束之后偷偷的溜走,这一走便是六年。这六年期间他从未回过国,极力的隐藏自己契丹人的身份,隐匿江湖。将自己作为一个普通人来对待……并非契丹皇族、并非从小养尊处优、并非术者……甚至,并非那个欠下累累血债的罪人。   如果不是这一系列的机缘巧合,燕隐觉得自己恐怕是不会回来的。   回家的路毕竟是那样远那样长……而又是那么步步艰辛。回家就代表自己重新接受了契丹恒王的身份,重新面对自己身为屠杀者的罪孽!   ‘呱——’乌鸦凄厉的叫着,他抬头,天也是灰蒙蒙的。   他缓缓地沉下视线,入目的是红——还在潺潺流淌的鲜红、或是已经凝固了的绀红。血沿着地上顶出锋利如刀的石笋缓缓地流下,最后融在泥土里,将土壤也染红数分。   破败的残肢没有次序的随意丢弃着,脏器丢了一地。森森的白骨时而袒露在外,有的断骨还泛着白茬,尖锐到好似稍微摸一摸就会割破皮肉。   识海里似乎又是数年前的光景。他极力想要从这种恐惧中逃离,可最后却依旧牵连得近乎手指都微微颤抖。   此时的斜轸微微垂眸,便瞧见了燕隐的异样,沉吟片刻方才道:“我刚刚与你说的,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青年抬头,这才从恐惧中抽身,无意的抬手抹了抹额角的冷汗,近乎木讷的点了点头。   “所以,你这算是答应和我一起回上京了?”   他无意的“呃”了一声,迟疑了神色,垂下头又是许久不说话。   “皇太后很想念你,毕竟她也是你的亲生母亲,你都六年没有见过她了,就不想念么?就连皇上都时常提起你的……”   “皇兄也……”燕隐将话说到一半,又收了声,迟疑了半晌才缓缓道:“可是我擅自拿走地琉璃还流浪了六年的光景,不知回去,是要接受怎样的惩罚。”   耶律斜轸摇摇头,“大多就算你一个功过相抵,惩罚是不会的,只是恐怕不会再嘉奖升迁罢了。”   “这些东西,有或没有都无所谓。”他垂眼下去,“可……”   “六年未见,你怎么学的如此优柔寡断。”那不惑之年的中年人挑起眼来瞟了瞟他,“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莫不是刚刚那个名唤青晗的姑娘?”   似乎是被说中了,燕隐的双肩无意的一抖。   “哈,身为契丹恒王,想纳谁不还都是一句话的事情?至于让你苦恼至今!?”   燕隐抬头看了看他,而后再度垂下头去。“师父,我喜欢她。那种感觉你应该知道的,我想……你是体会过的。”   斜轸眼神一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却又迟迟回答,末了他才缓缓道:“燕隐,我还是告诉你实情,既然你已经回到了契丹,已经被我碰见了,那么不管用怎样的方式,你都要先乖乖的跟我回上京。”   青年没说话,而是低头望着自己满是薄茧的手心发呆。   其实这样一想,或许先回上京并不是太糟糕的打算。毕竟和青晗之间已经出现了那么多的误会,是不是适合在这时稍微多给对方一些空间好好冷静一下。   “嗯。”他嗯了声,算是答应了。“什么时候上路?”   “越快越好,最好是明天一早。”   “嗯。”他应了句,随后起身见斜轸恭送,燕隐也就摆了摆手便退回自己的屋子里。之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估计着明日该如何与她告别,近乎彻夜未眠,鸡便已经开始叫了。他爬起身来,将心横了横,预备等她一会醒了便去找她,而后立刻回上京去。可正在他刚刚开门进院的时候,院落里却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劳烦你将我送到这来,如果有什么事情我会处理好,让言澧先好好休息,也叫长公子放心。”那姑娘抬头望着天上,似乎在吩咐着什么,而后才移眸望向燕隐的所在,对上了目光。“哦,这不是燕隐公子么。”   “薰姑娘?”青年见她一愣,“你怎么突然来这儿了?”   倾城美人淡然的笑了笑,“我不来还能有谁来?现在言澧被言澈叫回去说是该好好休息一阵,反正也没有风琉璃了,不如先休整一番再从长计议,有朝翔陪着他大概也没什么不妥。而至于言澈言淞都忙得紧,哪里有闲心来帮她的。”她顿了顿,“不过话说来,燕隐公子,真没想到地琉璃正在你手上,还真是将我们妥妥儿的耍了一遭。”苍薰虽然有些揶揄,但听得出来并没有恶意。   燕隐刚想回答,此时却听一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而后缓缓踱出的正是他的师父——耶律斜轸。   “一大早上,你在院子里做什么呢?”私下里斜轸和燕隐都只称师徒不为主仆,此时见燕隐彻夜未眠脸色有些不好,也不免蹙眉想撵他回去睡,正在此时,斜轸眼神一瞟,正望见了刚刚还在和燕隐说话的苍薰。   燕隐从未见他的师父眼神如此奇怪过。那种掺杂了喜悦和悲伤、隐忍和犹疑的目光,落在苍薰身上,就连那女子自己都差点被看得心里发毛。   “这位大人,您为何一直盯着我看?”苍薰将柳眉皱皱,终究有几分不悦。   耶律斜轸听她这么说,方才垂下眼来,觉得自己似乎从未像刚刚这般失礼过。而后在嘴角缓缓一挑,倒是回答了句:“抱歉,我只是觉得姑娘长得很像一位故人。”   苍薰狐疑的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不管怎么看都觉得他似乎不像什么贪色的登徒子,可刚刚的行动也确实让她羞恼得很,不免开口反诘:“哦?那这位大人可否说说,我长得像谁?”   他抬眼又朝苍薰的眉宇间瞄了瞄,不由在心里赞叹:像!实在是太像!而后抿唇缓缓说了让他每每想起都不由得心疼欲碎的三个字:“凤其悠。”   “你说什么!?”苍薰一愣,惊诧的瞪大了双瞳:“你说的可是神族凤家的凤其悠!?”见耶律斜轸点头,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认得她?她……她是我娘亲。”   “怪不得。”斜轸看着她,好似从她身上正能看见当年其悠的残影。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很熟吗?你和她是什么关系?”苍薰追问个没完,似乎因为自己仅仅两岁的时候凤其悠便已经战死沙场,所以对于近乎没有见过几次面的亡母,她还是很想知道更多。   但此时斜轸的表情却很奇怪,几次启唇,却又几次的欲言又止。最终耐不住苍薰的催促,斜轸还是皱皱眉,似乎将心一横。   他和她的故事说不上是多冗长,可有些细节,还是不该和身为小辈的苍薰吐露。斜轸半晌之后才缓缓的说:“当时……凤其悠战死的时候,围攻她的术者众,正是我指挥调遣的。”他顿了顿,似乎没有意识到苍薰脸色的变化,而是垂下眼来回忆道:“我想救她,可是我救不了她。”   这是她的命,也许同样也是她的解脱。   一九二、【番】入骨相思知不知(上)   遇见她的那一年,是保宁四年,那年他刚刚二十二岁。   年少有为,在保宁元年时便已经被枢密使萧思温荐为西南面招讨使。当时的耶律斜轸想的只有怎样能赢更多的战役、怎样能击溃更多的敌人、怎样能为大辽开疆破土,永保威名盛世。   早在前些年,宋国变开始攻侵北汉。北汉派使节来大辽,希望能得到庇佑。也就是这个时候,斜轸在对宋的战场屡建奇功。这不光是因为兵法智谋,更有的是他手上藏有的地琉璃。以‘术’作战,自然轻松不少,更何况他亲自带兵训练,更是培养出一支规模不小的术者队伍,这样一来更是所向披靡。   但近乎是同一年,一场战斗中却出现了胶着,自己手下的许多术者甚至被人斩杀。辽军不得不同意对方谈判的要求。   虽说这场战役大辽并不占上风,但毕竟还是大军压阵,宋国军队的统帅也同意了将谈判地点定在辽军大营的要求。年轻气盛的耶律斜轸此时更是卯足了一口气,倒是想好好看看这能将自己逼到这等绝路上的,究竟是何等的人物。   而等到他掀开帘子进帐的瞬间,他却无意的将眉抖了抖。   原因无他,此时帐子里除却几个自家将帅、几个穿着大宋衣冠的中年将领之外,还有一个小姑娘。   一个约莫只有十五六岁小姑娘。   这是谁家的女娃娃,怎么竟然带到这里来了?   似乎是感觉到斜轸不悦的目光,那少女抬起头来,五官勾勒得精巧分明,是美得如此纯净。她看着他,浅浅一笑,倾国倾城。   一旁的中年官员见了,忙起身对那女子介绍着斜轸:“凤将军——”   此时话还没说完她便款款起身,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而后只是微微点头算是礼节,“不劳烦他们来介绍我了,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大宋国中领军,凤其悠。”   见她这样说,斜轸也抱抱拳示意了一礼,“大辽西南面招讨使,耶律斜轸。”   ***   凤其悠那年刚满十六岁,那时候凤家与大宋赵官家达成了一种契约,派她等一众术者开始征讨四方。她这也是刚刚转调去北方,没想到就撞上了这么一块硬骨头。   似乎都是术者,她和斜轸很谈得来。   在谈判之外,他们也会聊一些关于创圣琉璃的事情。对于凤其悠来说,凤家与宋朝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所以既然她忠于凤家,宋朝江山如何,她本就不是很在意的。   没有利益冲突,也没有所谓的王权大义。   “韩隐,又没有想过等到战争打完了,跟我们凤家一道去收复创圣琉璃的?”其悠侧头望着他,轻柔的笑。   他微有犹豫,侧目对上她的目光,柔软又清和。“或许不会吧,我这条命终究是要为大辽效忠。”   “若是为了功利钱财,辽国能给的,我们凤家也能给得起。”她突然这般开口。   斜轸听罢,“呵”的轻笑一声,“那若是我叫其悠你跟我来大辽为官,你可愿意?”   她没说话,垂下头吃吃的笑,半晌后方才答:“这听起来是格外新鲜的人生,可惜我消受不来。”   凤家每一个人的命运都在出生的一刻便被决定好了……何况她是女人,是凤家的女嗣。甚至她自己都知道自己所背负的东西是多么沉重,就算她是次女,也不得不为了‘神族’这个虚名而耗倾一生。   二人之后似乎觉得了尴尬,谁都没有先开口,迟疑了许久,还是其悠先望望帐子外头,带着几分期待:“外头下雪了,不如你陪我去看雪吧。”那天,或许是她可以留在北国草原的最后一日,寒冬腊月里,下雪是常有的。   雪若下得大了,就连草原上成片枯草都会被掩盖干净,茫茫一片洁白。凤其悠在南边是很难看到这么大的雪的,此番见天又落了雪,不觉站起身来便要出帐,而斜轸看她已决,便跟着她缓缓地走出帐来。   下雪时的天不很冷,但风很硬。呼呼地吹过,卷着大片的雪花。二人合乘一骑,其悠坐在他身前,又斜轸操持着缰绳,在雪原飞奔。   “冷么?”他放缓下了马速,迟疑地问。   但他早已经清楚,她微微颤抖的身子便就是回答。   宋国汉人的衣服大多耐不住这种北国的寒冷,尤其是北风呼啸而过的时候,单薄的夹袄棉衣根本就难以抵御就连她看来厚实的大氅都抵不上什么作用。   还没等凤其悠说话回答,他便已经将自己身上裹着的毛皮外衣脱了下来,带着他的体温裹在少女的身上。“怎样,我们这里还是比你们那儿冷得多吧。”   其悠没得拒绝,只得乖乖地将衣服扯了扯。那衣服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甚至一点点只属于他的温暖气味。她垂下头,半晌不语。等到过了一阵,她才回过头去,扬起脸儿望他:“韩隐,将衣服给了我,你不冷吗?”   “我不冷,不会你还冷罢?”   其悠虽然听他这般说的,可伸手去探他的手指。冰凉冰凉的,就好像落下的雪花一样凉。“还说不冷呢,手都凉成这样反倒还将衣服让给我?就不怕把自己冻坏了?”   正嗔怪着,斜轸则从马鞍边上探出一个皮囊。开了盖子便朝嘴里灌了几口,囫囵咽下,同时伸手擒住她的下巴,猛的将自己的唇压上了她的。   她虽然有些惊讶,但始终没有抗拒,容他放肆的将舌探入口腔,卷席着辛辣的液体直灌咽喉。   第一口烈酒融在嘴里的味道,又辣又呛,差点将眼泪都逼出来。可等到咽下酒去,随着酒入腹中,热流缓缓地流经全身,就好像她浑身都在发热一般,寒冷的感觉也减轻了不少。   “有这东西……是不是就不冷了。”在双唇微微分开的时候,他突然这样说着,但喂过了酒,他却依旧食髓知味一般,咬着她那两片粉唇不肯放开。   男人如酒。   她觉得面前这个粗犷的男人正如刚刚喝的那一口烧刀子,带着热辣辣的刺激。   心重重一弹,将手也攀上了他的胸膛,压在他心口的位置。   “砰砰……砰砰。”他心跳的节律牵连着二人的呼吸,雪轻轻地落下在二人的脸上,很快便融化个干净,变成一颗颗水滴。   耶律斜轸以为她会抗拒,会想办法阻止自己这样无礼的举动。   但她没有,迟迟都没有,甚至将手攀上了他的脖颈。直到那炽烈的吻结束,她却依旧迷离着视线望向他,微微探着头,将自己吻落在他的的唇畔。   此时其悠的面色微微泛着红,俨然微醺。她后来干脆侧过身子,将整个人都欺在他怀里,环抱住他的腰,只是伏在他胸膛上抬头看他,闪着眼睛不说话。   他想,她大抵只是不胜酒力,稍微有些醉了。   拨转马头,他单手将她扶在怀里,一手持缰朝着来时的方向飞奔。   马蹄奔腾,卷起团团雪块。踏雪而过,留下串串蹄印。   等回到大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暗了下去。兵卒晓得那是主帅的马,都没敢阻拦的。那匹马在寝帐前停了下,斜轸刚要松开她自己先下马,可见她好似稍微离开自己,就要栽倒下去似的。望望四下并无旁人,他干脆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跃下马去这才换做打横着抱。而凤其悠也顺从的很,单单只将手臂环在他的脖子上。   他觉得她像是喝醉了,可又感觉是没有。他不明白其悠所做的原因为何,他只想快些将她丢回被褥内安顿完毕,生怕再这样持续下去自己会把持不住。   入帐。   帐子里的篝火烧得很旺,温暖如春。他将少女放在床上,又帮她盖上了被子。   其悠这时好像睡着了一般,安静的躺着,没有睁眼的意思。   青年伸出手来,指节轻轻地摩挲她侧脸的轮廓,擦着她细软的皮肉,却又在刹那之后触电般的收回了手。   再这样下去,他觉得自己一定会酿成大错。   此时是否更该冷静……冷静!   他想着,转身就要朝帐外走,可这时衣摆一紧,牵连着整个身子猛地一怔。回过头去,则是她那一双微醺中闪熠着异样华彩的明眸。   凤其悠扯着手中的布料,怎样都不肯撒手。到了最后干脆坐了起来,不舍的望着他,这种感觉就好似他刻意抛弃她似的。   “别走。”她开口,说的第一句竟是这两个字。斜轸怔怔的望着她,一时竟想不出该如何回答她。“韩隐……别走,留下来陪陪我……就一会……一小会?”带着商榷的口吻,她的语调乍听起来好似快哭出来一般。   斜轸觉得自己的手都在微微的抖,他之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凤其悠,虽然不明白她这究竟是怎的了,可他实在做不到将她孤零零的一个撇在帐子里自己离去。最终他还是屈服了,收回了迈出的脚步,坐在她的床沿上。   她抬头看看他,半刻后又迷离着目光缓缓垂下头去。   “其悠,你怎么了?”   少女没有回答他,而是坐稳了身子,空出两只手来,缓缓地开始解自己的衣裳。   错愕的望着她的动作,斜轸慌忙按住了她的手,“你做什么!其悠你这是……”   凤其悠那一双水杏般莹透的眸子怔怔的望着他,双手松开了自己的衣裳,却又压在他的手上。趁着他微微惊讶的时候,探着身子,她主动上前吻了他。   蜻蜓点水一般草草作结,其悠回身望着他,“耶律斜轸,你明知道……我是有多么倾慕你。”   一九三、【番】入骨相思知不知(下)   这句话好似导火索一般,斜轸觉得自己的隐忍仿佛马上就要爆炸了似的!他脑子砰的一热,本来就压在她肩膀的手猛地一用劲,便已经将她压倒在床上。   “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   “你该清楚我会对你做什么。”   “我清楚。”   “那……”   “这是我情愿的,因为你是我曾碰见过的……最完美的男人。”   斜轸此时才明白,凤其悠刚刚的一切行动不过是在引诱他,引诱……她还不过是十六岁的孩子,却聪慧老成,就连男人的心思她都能拿捏得那般透彻,反倒是自己好像是孩童一般被她玩弄在股掌间。   压她在身下,吻她,或炽热或温柔。伸手扯着她单薄的衣料,咬着她的唇模糊不清的说着:“其悠,你等我……明日我就跟你一起回凤家。我会朝凤家提亲,要对你负责任绝不会委屈了你……”   凤其悠的身子一颤,随后苦笑道:“不必了……提亲之类的……韩隐你不必去了,也不用承诺着负什么责任。我不需要你负责任,凤家也不需要。”   他的动作止住了,错愕的盯着她的眸子,“你说什么……这算什么话?”   “我说,你不必去凤家朝我提亲,因为凤家不可能会答应你的要求。”其悠说着,面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平静的讲述着。“如果你想要我,那今晚我便是你的,此后……我们或许就再无瓜葛。”   “……凤其悠,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斜轸一听这话,血气腾的一下涌上了脑。“我在你眼里就是那种无赖的小人吗!?”   她看着他恼怒的神情,垂下眼翕动睫毛缓缓地眨了眨,“我知道你不是,所以我才说我倾慕你……我是认真的。”   “我说要对你负责,要娶你过门,也没有半分戏言。”他依旧蹙着眉回答。   其悠此时缓缓地摇摇头,“你为何就不懂我的意思,”她眼神黯了黯,追去他的眸子,“我从未怀疑过你的诚意,我也知道如果有这个机会,你一定是有心来结这门亲事。但错不在你……在我。”   “到底是怎么回事……其悠。”见她那般神色,他的面色也变了变,“出了什么事?”   “对不起,一直瞒你到现在……好吧,其实我一直没有和你说过,也从未想过要和你提起……”她垂下眸子,好似不敢再看压在她身上的那个男人。“我……有婚约在身。”   婚约……婚约!!   斜轸的身子猛地一颤,“你说什么……什么婚约!?”   “……是很小的时候指的娃娃亲。”其悠缓缓的说,“他是苍家的独子,年纪和我相仿。苍家和凤家本为同源,故而许多时候都有再度联姻的先例。”   “我不承认……!!其悠!我不承认!”说着,他伸手便要去扯她身上的衣衫。   “不承认又如何。”和他相比,凤其悠的声音是如此安然如水。“我终归是要嫁给他的,就算先将身子给了你,我也一样是要嫁给他的。”   他的手顿在了空中,而后干笑一声,“你又在糊弄我,宋国的仪礼严明,你若是第一次从了我,那你只能是我的女人——”   “你又在低估我了,韩隐。”少女抬眼望着他,“想要不被他察觉,瞒天过海,这方法自然有百种千种。”   “但万一被识破了呢?”   “就算被识破,他也不会悔婚。”她淡淡的说着,依旧看着他,“这会成为我们之间的一个秘密,如果说破了,苍家和凤家都会蒙羞。我担得起,但他担不起这让名誉受损的罪责。”她顿了顿:“这辈子他只能娶我,而我也只能嫁给他——就算我从未喜欢过他。”   “那我算什么……我算什么!”斜轸将眉蹙紧在一起,凝视着身下的少女,眼神中透着难以言表的哀伤,“凤其悠,你当我对你的情是假的?你为何不肯早告诉我……也好让我……别妄动了那份心思!”   她垂眸不语,半刻之后方才嫣然笑道:“所以……我将这身子赔给你,算作我对你的补偿,这般可好?”   斜轸摇着头,望着她却不住的摇头,“你分明知道我是喜欢你的,如果不能对你负责任,不能娶了你……我也不能害你。”他说着,起身便要夺门而出,此时其悠却突然扑住他的后背,再次阻拦他前行!   “韩隐,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知道!可是谁叫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那般的没出息。喜欢就是喜欢了,所有的罪罚我都愿意自己受着!这样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其悠不过年方十六岁的少女,身高虽然并不矮,但照他比起来显然差了一大截。她死死地拦住他的腰,将侧脸覆在他的后背上,手止不住的颤抖。   “……你放手吧。”斜轸缓缓地开口,似乎已然感觉到了她的恐惧,将大手压在她的手背上,却没有强迫扯开的意思。   “韩隐你不会原谅我了……对不对?”   青年一怔,而后缓缓垂眸,“……没有怪罪,何谈原谅。”他转过头去,望着依旧抱着他不松手的少女,“其悠,你以为你从了我就是最好的补偿?可是对你做出那种事,却又不能娶你为妻。这样一来你心里的负罪感会减轻,可你有没有想过我要带着何等的罪孽继续走下去?”   她的手缓缓从他的腰间滑落,侧过头不敢直视他的目光,身子微微的颤着,他追去她隐约泛着金色的双眸的时候,却似乎恍惚见得氤氲泪光。   “如果我要你抛弃你的身份呢?不要管什么神族的事情,我带你走……我们一起走……”   “韩隐。”她开口,却没有哭音,双肩的颤抖也停止了,“你走了,抛弃的仅仅是你们的辽国而已,而我若是走了,背叛的则是整个神族。”她抬起头,似乎眼睛里依旧噙着泪,可迟迟没有掉落下去,“就算我逃了,他们早晚也会抓我回去。为神族的荣耀耗尽一生……是我的命,躲不开也逃不掉!”   斜轸听着,干笑了声。“我听不懂你那些大道理。但是看来……家族和我之间,你只能选前者。”   “对。”   “其悠,你或许不是我爱过的第一个女人,但你是我爱过的最后一个女人。”他说着,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这样的事情,我不怪你,也不怪任何人。以后照顾好你自己,其悠你还小,说的很多话也只是一时冲动吧。等到嫁了人……试试喜欢你的丈夫呢?他总归不是一无是处的吧。”   “韩隐!你这是什么话!”   “我不知道我们以后还会不会再有想见的机会……”他打断了凤其悠的话,意图转头看看她,但停在当中终究没有回过头。“但就算有机会再见……也兴许只是敌人,到时候刀剑无情,你我的事……也都忘了吧。”   凤其悠抬起的一双想要拉住他的手,尚未触及衣料便缓缓地垂落了下去。望着他挑开帐子的动作,看着他的身影闪入夜雪中,随着毡布缓缓落下,消失在她眼前。   少女只是呆呆的看着那帐门,没有跑去追他,一动也不动,甚至连眼泪都没有,而只是单单发愣一般的站着。   凤其悠在天蒙亮的时候便匆匆驾马离去了。归去后不久,便传来了她嫁人的消息。   一年后,传说她生了个女儿。   ***   北汉战事越发紧张,他努力不去在意她的事情而是将整个心思都用在引兵布阵的作战上。但耶律斜轸没有想到的是,再看见她的时候,已经是上次后的第三年。   同样,这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凤其悠。   在布好围阵后,不久前方传来捷报,说是敌方将领已经困在城中,难以自保。   他叹了一声好,转而问去这领军的术者究竟为谁,可此时却见那传令眼神微微躲闪。   ——被我方困在城中的……是宋国的凤将军……凤其悠。   凤其悠……凤其悠!   他的身子猛地一振,近乎颤抖着声音开口:“不许杀她……捉活的……不……放了她!!”说着,干脆将传令一把推开,冲出大营跨马便去寻她!   副官已经认出了是凤其悠,也暗暗告知将士不许杀她,要捉活的。可凤其悠却好似不但完全没有后退的意思,还频频朝着他们进攻。   他冲进包围当中,飞身下马的时候,她已经脱力的跪了下去。虽然身上没有什么伤口,可她的嘴角却垂着泛黑的一道血迹。   ……斜轸明白,这是灵力耗空到了极致出现这样的病征——而后,便是无可逆转的死亡。   她抬头看他,三年不见,她虽已嫁作人妇,生了孩儿,却让她出落得更加聘婷柔美。她笑着,温柔如三年前的雪原。   “其悠……”聪慧如她,怎么会不明白他不想让她死,对方已经停止进攻,为何她还要战得如此精疲力竭。   听到他唤着自己的名字,她面上的笑虽然越发温婉,可嘴角却不住的流出绀色的血来,一滴滴滚落在北国的土地上。   片刻的对视之后,她颤抖着唇只轻轻的说:我以为你恨透了我……不会再来见我了。   ——你胡说什么,我怎会恨你。   她依旧朝着他笑,恍惚当年:真好,至少你还在意我的生死,你终究是在意着我的,对么。韩隐……韩隐。   她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但眼神却渐渐暗淡涣散了下去,最后身子一歪便要跌落在地。   斜轸赶忙弯身去扶,可此时他怀里倒着的不过是一具开始变寒的尸骨。   她逃了,终究算是逃了。以一死来逃脱身为神的宿命束缚,这样刻意战死的收尾或许才不负了她的族人,也让自己得到了解脱。   辗转二十载,就连他的鬓上也开始有了斑白华发。相思入骨,恍若昨昔,他从未曾忘记过她的模样。   “此生,终是我负了你。”   一九四、三年之约   就连燕隐也不知道师父年轻的时候会有这样一番过往,从他面上的神情来看,燕隐觉得他和苍薰的母亲凤其悠之间的关系一定匪浅。但此时斜轸沉吟片刻,也只是说一句:是知己,关系很要好的故人。   燕隐猜测,毕竟这都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二人后来也各有婚期,就算之前有什么不可说的情分,如今也应该断的一干二净,若是爱得不是那般铭心刻骨,也不至于如今看见和凤其悠长得如此相像的苍薰而露出这般哀伤的神色。他很想追问一番究竟是怎样的典故,但估计再怎样追问他也不会明确的答他,便干脆闭口不问。“师父,我和他们道个别,您先和薰姑娘叙旧,过一会我们便可以启程了。”   苍薰捕捉到些许风声,连忙追问:“怎么?你们这是要走了?”   “呃……”他迟疑数刻,“不……事实上是我和师父要回上京……不能跟你们继续走下去了。”   她思忖数刻也料定自己根本就劝不住他,而后沉吟道:“也好,不过……青晗那边……?”   “我正要与她说这件事。”他连忙打断回答道。“那师父、薰姑娘,我先走了。”说罢,生怕他们再追问下去似的快步匆匆走开,临了到青晗的屋门前,屏着气,犹疑着还是轻轻用指节扣了几下。   “哎,来啦。”门里的她应着,接着便听得一连串的脚步声。   ‘吱呀’的一声,门缓缓地拉开,而正在青晗看见门外是他时,面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慌起来,反手就要将门推上将他拦在门外。   此时燕隐伸出一只手臂卡在门缝中间,掰着门沿朝里推。青晗就算用足了力气,可终究是比不过他,见拦不住他进门,也干脆转身坐在桌前,拧过身子背对着他,可手指却揪着衣摆,牵扯着紧张轻轻地揉皱又抚平。   他知道她心里还是有心结无法解开,所以才背对着他就连一面都不肯让他见。燕隐垂眸望着她的背影,缓缓的说:“我要走了。”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让她周身一抖。少女似乎更加紧张起来,身子动了动,可依旧忍住没有回头看他。“一会就走,和你说完我就跟师父回上京去。”   “你……”她欲言又止,几番后才道:“你要说什么,就直说吧。”   “在我走之前,有句话想问你。”他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等她的回答。“青晗,你心里可曾有过我?”   在他看不见的方向,她启唇,那个‘有’字就挂在嘴边上,可好似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发出声来似的。死死地抓住衣角扯着,这控制不住身体紧张得近乎发颤。   见她迟迟不答,燕隐稍稍放心几分,毕竟她并没有明确的否定。但到了这时候没有承认而单单不回答,也颇让他惶惶。   “青晗,你若现在不肯答,那我就先不追问了。”他走了几步绕到她的身前,看着她不断绞着的手指,只做表白。“但至少,我是喜欢你的。”   她手中的布料猛地一揪,这下连衣服都差点要被她揪破似的。她依旧垂着头,连看都不敢看他。此时燕隐弯下身子捉起她的一只手腕,尽管她略有些挣扎,可还是硬叫她摊开了手掌,正在青晗抬头惊讶的望向他时,却见燕隐的右手中突然缓缓祭出一个不断散发暗金色光晕的球体。   想都不必多想,这分明正是地琉璃!   尚未等她开口,面前的青年已经将地琉璃按在她的掌心。   因为不是适合者,所以就算被压在手心里头,地琉璃也没有接触她的身体便像当时水琉璃那样直接钻进她体内,而只是在她手里静静地摆着,隐约发出泥土石头一般的湿凉。   “你……你这是做什么?”她错愕的看看手中的地琉璃,而燕隐见她已经将它握紧了,方才松开了她的手。   “我将地琉璃交给你。”他垂眸却没有看她,“就算地琉璃不是我一个人的所属物,可至少它现在还在我手上。更何况当时我建了那么多功勋,就算丢了地琉璃,回去后,太后和皇兄也不会拿我怎样,顶多是功过相抵罢了。”解释了半天,他才切入正题:“你们这一行就是要去寻找创圣琉璃然后加以封印的,既然现在这地琉璃在我手上,我便干脆将它拿来交给你。也算是对得起我们这一路上的情谊。”他苦笑了声,“至于地琉璃的术者应该有很多,至少景铎兄不就算是一个么?”   青晗听他这话,立刻便反应过来他说的正是前几天自己不小心绊倒的事,绞着眉头忙开口解释:“……不是……我和他没有什么,是你误会了——”   话还没说完,却被他干笑一声打断,“不必解释什么,你明知道我本就有可能不信的。”他顿了顿,“但我现在将地琉璃给你,不过想让你知道:凡是你想要的东西,只要我能给得起的,我都不会拒绝。”正在青晗错愕时,他却又浅浅一笑,一如往昔:“你可别忘了,我当时已经将自己以身相许的许给你了,如今先不要我的,反倒是你吧?”   是啊,他是契丹国的恒王耶律隆庆,可他也是之前与自己相遇的那个会唱着快板书卖大力丸的燕隐。   正在她微微仰起脸的时候,他突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对上自己的双眸,“若说刚刚是‘燕隐’的身份,那么现在则该是‘耶律隆庆’的身份了。”他的眸子中带着些许隐忍,却依旧凝着眉目看她,“我知道你现在是被凤家强逼着去封印创圣琉璃……不过没关系,三年,我给你三年的时间!够也好不够也好,三年期限一过,你就要回到我身边来!我要你做我的恒王妃,唯一的恒王妃。”   青晗万万没想到他会突然对自己说这样一句,只能愣愣又怯怯的望着他,瞧不出他一双凤眸里头究竟是喜是怒。   “太后和皇兄那边你自然不必担心,如果不能娶到你,我宁可谁都不要。”   她感觉自己下巴上的手指微微用力,她没有尝试着挣扎,而是神色微变,转过眸子连看都不太敢看他。   “青晗,你不是厌恶战争的么?”他接下去说道:“我身为契丹恒王,当朝皇帝乃是我一奶同胞的亲哥哥,只要我不断的争取,我可保辽宋再无征战。但……”他顿了顿,垂下眼睛看着她,“这一切都取决于你。你若是嫁给我,辽宋便可太平。如果三年期限过了,你都没有回到我身边来,那就别怪我……率军伐宋。”他眼神一洌,“到时候惹得生灵涂炭,那也都是你逼我的。”   少女一惊,盯着他俨然变了神色的凤眸,却迟迟辨不明他眼中的情愫。   “我说了这么多,你都听懂了吧。”不及青晗回答,他便已经收回了手,仅仅在她肌肤上残存下他指尖的温度。   “嗯。”她垂下头去,将头点点。   “那就好。”燕隐——或是说恒王耶律隆庆缓缓移开目光,转身便要出门。“我该说的都说过了,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三年——”他半转过身子,再次将视线落在她身上,“三年后,你若不来上京,那我便去寻你……如若寻不到,我定会发兵。”没等青晗回答,他便已经回了头,眨眼间便已经出了门,顺手关上门,将朝阳光辉关在门外。   她低头看看手中的地琉璃,回想刚刚他和自己说过的话,却不知道该是高兴或是心酸。   他是当真么?   但若要满了三年不见他……想想看来,不也正像煎熬一般?还是说……三年的时间,足够他把她忘了,彻彻底底的洗去关于‘青晗’的一切过往,不过是谎骗给她的说辞。   青晗觉得这个时候她应该追出去,告诉他,自己一直都是在意他的,不想什么三年之约,只想让他陪在自己身边走完这一程。等到一切结束了……自己就跟他走,尝试着接受他的生活。   虽然是想得好好的,但最终却依旧站都没有勇气站起来,更何谈追出去找他。   又过了一阵,又听见敲门声传来,青晗‘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跑去开门,可门开的时候,面前站着的却是苍薰。   少女面上的表情凝固了,迟迟的垂下眸子,写满了失落。   “这是怎么了?”苍薰不解,忙拉她进屋坐下,“出什么事了?是谁欺负你了?”   她摇摇头,哑着嗓子开口结巴着问道:“燕……燕隐呢?”   “刚刚和他师父走了,说是回上京了。”   走了……他走了!他竟是认真的!   低头看看手中的地琉璃,她脸上的错愕溢于言表。   “到底怎么了?”苍薰想了想,换了个方式问:“你和……你和燕隐公子之间,是不是出现了什么不愉快?”   青晗知道苍薰是为了自己好,可终究还是摇摇头,将地琉璃塞到她手中,“你体质特殊,应该能看清这是地琉璃的,随便你去挑个地术者将这东西给了罢,而后我们也好上路。”她见苍薰接了,方才垂眼起身,“苍薰,我有些累了,还是先去床上躺一躺。等到什么时候决定出发了你便叫我,”她说罢笑了笑,“反正你来了,也算是我们的主心骨了。”   苍薰见她的样子,终究不好说什么,只道了句“好好休息”便退出了屋去。   一九五、他不要你了   青晗没有想到的是,正在苍薰的身影将将消失在关上的木门后时,一道影子突然遮在身前,挡住了投射而来的阳光。   她依旧将头低垂着,没有抬头去望的意思,虽然依旧好奇可迟迟没有动作。   那道影子仍然落在她身上,她没动,它便也没动,好似这正是她的影子。   屋子里,反复着两个人的呼吸和心跳。   “海綦晖……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吧。”少女突然开口,没有抬头便已经发问。   她对面的那青年垂下那双异色的桃花目,望着她落寞的神色许久,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反而突兀的开口,轻声哼笑。“他不要你了。”   少女身子猛地一抖,可见她捉紧了衣服的下摆,压抑着自己由心中极端深处传来的恐惧。咬紧了牙,挣着说:“才不是!”   “不是么?我刚刚在这里可是听得很清楚。”綦晖声音没有起伏,只是盯着她微微颤抖着的双肩,面上神色没有半分变化。   青晗不知道他是何时来的,究竟是自己毫未察觉、还是只是谎骗她来故意套话。但不管哪一样,她都不想再和他嚼舌下去。她的手已经压在剑柄上,缕缕黑雾散逸而出。但似乎自己此时状态太糟,根本没法凝神下去,就连最普通的黑雾攻击都无法形成。   “怎么,说到痛处了?至于这样生气么。”   “你走开,我不想见你。”青晗近乎咬着牙说道:“你别逼我。”   “我没逼你,也不想逼你。”他说着,只是垂眸看了看她那软弱无力的攻击,“你现在的状态根本伤不了我,也没有能力再和我缠斗。我奉劝你一句,还是将暗琉璃放下的好。”   青晗没有听他的话,而是依旧紧紧攥住剑柄,可黑雾却已然减少了许多。   綦晖深吸了一口气,靠在身后的镜台上看着她,“他不要你了,所以你就这般悲伤么。”   “谁说他不要我了!海綦晖你不许乱说话!”青晗突然抬起头去狠狠地瞪着他,“你不是说刚刚你也都听到了么!燕隐他……燕隐他分明说是三年后……三年后便会回来!便会娶我做他的恒王妃的——”   “呵。真好笑。”他轻笑了声,垂下头睥睨着她,“我的傻妹妹,怎的他说什么话你都肯信?你还真以为他会回来?三年,那时候你都已经二十一岁了。拖到这般年岁都不肯嫁人,倒是心甘情愿的被他一句谎话连累。”他不给她反驳的机会,很快的继续说道:“三年,上下两片唇一碰,便是一个三年,你有没有想过,他不过是将这句话看成摆脱你的说辞?三年间会有怎样的定数,你会知道?还是他会知道?奈何你这般的傻,竟真预备苦苦等他。”   她的身子抖了抖,“你胡说……燕隐他不会的!”   “燕隐?还是契丹恒王耶律隆庆?”綦晖低头对上她充溢惊慌的眸子,“且不说人魔殊途,就说他贵为王爷,你若要嫁他,身份总该门当户对才是,可我们血魔族的身份毕竟是不好朝外显露的,你在别人眼里,也不过是布衣寒门家的姑娘……何况,又是宋国人。”   少女怔住了,她从未将这一切事情如他一般想得通透,只知道刚刚燕隐所说的三年之约看起来是那般漫长,可从未预料当中的路途阻隔的或许已然是一生。   “他是在骗你的,我的傻妹妹。”綦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望着她,“他不要你了,他刚刚说的那一切都不过是在敷衍你,你为何还想要相信他呢。”   “那我就该信你吗!海綦晖,就算你说了那么多我也不可能信你——你死心罢!趁我还没更改主意一报言淅和言澧的仇想要杀了你,你还不快滚!”青晗咬着唇,瞪着他依旧逞强,尽管自己的内心已经渐渐开始动摇。   奸猾机敏如他怎会看不出她的神色变化,綦晖只是望着她,缓缓道:“事到如今还在嘴硬,看来你是认准了不肯相信我说的他不要你了?”   “我、不、信。”她一字一顿,却牵连着整个身子都在轻轻地抖。   “那好,既然你不信,那你敢不敢现在就站起来出门去找他?我带你追上他,然后你好好问问他,问他是不是不要你了!?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谁说我不敢的!   青晗一听这话,‘腾’的一下便真的站了起来,呆呆的抬头看着面前那青年,但在看见他平静的眼神之后她内心明明很坚硬的意志却在顷刻间轰然崩塌。眼眶里簌簌的滚出两滴泪来,擦着她的脸颊滑过,掉落在地,声音细不可闻。   “竟然为他掉眼泪,不值。”綦晖突然伸手将她压进自己怀里,就连让她挣扎逃脱的的空隙都不留有。“我的傻妹妹,他不要你,为兄要你。”   “海綦晖你放开我——”青晗拼力想要挣脱,可最后却抵不住眼中酸涩,泪水成行的滑落脸颊落在他胸前的衣料上。“你滚开,我不需要你来可怜我!”   青年听她依旧不客气,反倒将她的腰肢缠得更紧,一手压在她的后脑,将她的头依旧压在自己胸膛上。“我不是可怜你。”綦晖说着,而后如同爱抚一般的揉着她脑后的发髻,轻轻柔柔。“我会来到这里,是因为我觉得这个时候你需要我。”   听他在耳畔缓缓诉说,青晗身子一震,却耐不住伏在他胸膛上不住的流着眼泪。想争辩什么,启唇的刹那却先被泪哽住了喉,她想,这个时候自己当真应该好好的哭个痛快。   他从未见过她哭得这般厉害过,只是低头看着怀中的少女,紧紧地揽在怀里,“哭罢,你至少还有为兄呢,好好哭一通,哭累了便睡一觉。再也不去想他了可好。”綦晖的声音在此刻越发的蛊惑,可就算她身子无意的想要点头,可最终她还是将头摇了摇。   哪有那么容易忘却的。   海綦晖,这一切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你不知道当时我是如何努力地想要忘记你的,又怎么会知道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思盼着这三年快些过去能再重新见到他!   可为什么以一定要对我重复,一起又一次的从美梦中唤醒我,告诉我他不会回来了、他说的一切都是假的?   “我了解燕隐……他不会……他不会丢下我的。”她哽咽着,此时泪水已经将他胸口的衣服沾湿了一大片。   “可是你忘了啊,我的傻妹妹。”他将眸子垂下去,期间金色光芒一闪而过,“我能预知到未来……你们的未来。”   青晗的心猛地一揪——未来,天命……分合定数。   “你胡说!你胡说!你又在骗我!你放开我!我不要听你鬼话连篇!”她推着他,好似将浑身的气力都用在了挣扎阻抗上,綦晖拗她不过,竟然真的被她挣得退了小半步。“你走……我不要见到你!”眼泪从眼眶中滚滚的落下去,一滴滴擦过衣角砸落在地面上。半晌之后,她方才呆呆的低下头,抬起手臂,像个孩子似的,将袖口盖在眼睛上,一边抹一边咬着嘴唇忍住小声呜呜的哭。   青年望着她半晌,迟迟都没有再碰她。“青晗,我有办法让你忘了他。你跟我走,现在就跟我回灵丘城,让九渊将那镯子给你摘了去,我能做到抹去他给你的记忆!当时昭灵煌能对你做的,我也一样能够做到!”这般说着,竟然当真就去扯她的手腕,拉她欲要朝外走!   “你……你放手!”她摇晃手臂,另一手依旧覆在眼睛上,依稀仍听得见哭音。“我不跟你走……我不要忘了他……他会回来的,会回来的!你不要骗我了,他是我的……他已经将自己许给我了,他怎么可能不要我!”   綦晖抓着她的手腕,凝视着她哭泣不止的身影,依旧没有说话,也没有选择再次将她揽在怀中。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看着她抽噎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用已经彻底湿掉了的袖口擦了擦最后的泪痕。这才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綦晖。虽然撇撇嘴角依旧还是有要哭的意思,可依旧憋得眼眶发红,眼睛被哭肿了些。“看够了吧,你可以走了。”说着,再度甩着手臂企图挣开他的绑缚,可最终依旧没有成功,綦晖的手依旧牢牢地箍在她手腕上,而那双异色的桃花目则定定的望着她,带着几分柔和的爱怜。   “这回总该哭够了吧。”   青晗没有回答,依旧重复着挣扎的甩手臂的动作,但他屡屡都没有让她得逞。   他虽然没有等到青晗的回答,可还是将手压在她的头顶,轻轻地揉着,仿佛一年前的兴元那般温柔,“要我走可以,但是你若是这样哭坏了身子,那可让为兄怎么办。”   “呵,瞧啊……又在假惺惺的自说自话。”她红着眼睛却依旧故作坚强的反诘。   他没有在意青晗依旧以来的不信任,而是敛了恶劣的笑意,庄正的望着她,“若你真为他而伤了身子,那个叫做燕隐的小子……我也自然不会饶他。”   “……我的事情……不要你管!!”   “你的事情我还就管定了,我可是你哥哥!”   一九六、机警   青晗被这句话噎得一顿,启唇却迟迟不之如何往下接。   待到思忖分明了,这才开口意图否定,“什么哥哥……我不认!你不是我哥哥,我没有哥哥。”   他眼神黯了黯,苦笑一声,“哦,现在气头上,连嫡亲的哥哥都不肯认了。罢,就算你迁怒于我,我也认了成不成?”綦晖说着,扯住她的手腕猛的一拉,将她再度扯进自己怀里,低下头去轻柔的吻着她已经泛红发肿的眼睛。“哭成了这样,还真是让为兄心怜得很。”   直到现在,青晗还是不明白海綦晖对自己说的这些话到底是几真几假。分明知道自己已经不会再信任他,可为什么他还要屡屡的示好,意图挽回着什么。   跌入他的怀抱,青晗这个时候已经哭得累了,抑或干脆便无力挣脱。綦晖的吻正落在她本来红肿又刺痛的眼上,浅浅的白光逸过,她眨了眨眼,却发觉眼睑似乎也没有那般肿得睁不开,刺痛也消失了不少。想必他那个无聊人正是开了光琉璃的治愈术来做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   等到他吻罢了,青晗这才抬起头对上了此时异常温和的桃花目,对视片刻,又将眸子一转草草挪开,将手按在他的胸膛上再度推了推,“我累了。”   “既然累了就好好休息。”綦晖说着,却也不顾推阻,依旧揽着她不松手,而后将身子一弯将她抱了起来。还没等她回过神来挣扎,便已经将她放在了床上躺平。   他的长发从侧颈垂下,擦过她的脸颊,如同他温柔的抚摸一般暧昧。散发着隐约的香气,感知着微凉的温度。他低下头,只用那轮廓姣好的薄唇在她唇畔上轻轻一点。“睡吧。”綦晖柔声说着,异色瞳仁里含混了猜不透的情愫,待将一衾薄被帮她盖住了身子,正在青晗眨眼的瞬间,他便眸子一红,狂化后一个瞬移的消失了。   青晗不知道他有没有用魔瞳对自己施幻术或是暗示,毕竟有九渊送给自己的那镯子,綦晖的幻术理应不起作用。可这时在他的身影消失之后,兴许真的是有些累了,感觉眼皮也越来越沉,挣了几下便陷入了昏睡。   而就在她睡去后不久,门口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青晗在睡觉自然没有听见,故而也无法应答。门外那人将门敲了一阵,见没人答应,试着推了推那门发现也并没有被闩上。便轻声道了句“冒犯了”而后匆匆将门一推闪进屋来。   苍薰进屋四顾,却不见人影。无意的将眉皱了皱,又走了几步才见到在床上躺着、似乎已经昏睡了很久的青晗。她见到这,没好出声打扰她,又将被角掖了掖,整了整她额头的乱发,这才轻手轻脚的关上门退出去了。   “不对呀。”苍薰依旧朝青晗屋中望了一眼,自语道:“刚刚是分明感觉到了这里出现光琉璃的灵力波动,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她就站在青晗的屋门口,依旧有些不放心,“海綦晖来过了?还是我弄错了?”她虽然还有疑虑,可末了还是摇摇头,转身欲要离开。可正在这时,她最后朝身后望一眼,屋顶却突兀的闪过一抹玫红色的身影,再看时,那残影已经不见了。   苍薰暗自皱眉,料想自己若是追也不一定能追的上,便转回身子继续前行。   ***   青年站在高高的塔楼之上,异色的桃花目凝视着那姑娘回头后缓缓地走进门里,关上门消失了身影,这才垂下眼来望向跪在身前的女子。见舞夜低垂着头,綦晖随口问道:“怎么才回来,又去做无用的事情了么。”   狐妖身子一颤,怯怯的答:“主人,我只是想去确定一下地琉璃究竟在是不在。”   綦晖睥睨着着她,“我现在交给你的事情仅仅是监视好朗御,如果有反心就提早告诉我,关于地琉璃的事情,我是交给姝颜了的,你来插什么手。”   “张姝颜办事不力,奴家看着心焦呵。”舞夜依旧没有抬头,“她关心的只有凤言淳,做事也大多敷衍了事,这样下去何时能有机会收了地琉璃?”   他笑了一声,不明意味:“我看得出你还算对我忠心,不过你做事还是粗心的很。”   “主人……这话……”她错愕的抬头望向他,“这话从何说起?”   “刚刚你没有注意到那位苍薰姑娘已经发现你了么?”   “什么!?”舞夜显然是之前没有意识到,此刻脸上谱满了慌张。“竟有这等事!?”正说着,就要回头去看看。“主人……”   “你放心,她没有追来。”綦晖打断了她紧张的思绪,“我在这边看的清清楚楚,她虽然看到了你,但是却没有选择贸然追上去。可见她心思也缜密得很,晓得人外有人的道理,这一点就够你好好学学。”   舞夜听他这样教训,也只得乖乖低下头,“主人,奴家再也不敢了。”   “这世上比你厉害的人有的是,就连我也不敢说世上没有敌手。现在苍薰她没有追过来,是因为怕我在这里她一个人应付不来,但如果我不在,她若是追上来了……你不是她的对手。”   那跪在地上的女子听这话不免有几分不服,“算来我与苍薰交过手,她似乎也没有很厉害嘛——”   他嗤声笑道:“何时连你都学会跟我顶嘴了?”   “……奴家不敢。”舞夜一听他这样说,赶忙低下头去,身子微微一抖。   “她能感受到操控琉璃引起的灵力波动,这一点是你做不到的。”綦晖说着,目光再次远望去那宅子里、苍薰隐约所在的方向。“如果她感知不到我刚刚光琉璃的波动,不可能觉得蹊跷而特意追到这里来确认我到底有没有来过,她倒是机敏谨慎的很。”他顿了顿,看了看怯怯望他的小狐狸,笑了笑,“起来吧,总跪着做什么,不累么。”   “是!主人!”舞夜听他这么说,欢欢喜喜的站起身子,却依旧不敢抬头,只敢挑着眼望他。   綦晖轻笑着摇摇头,继续远眺而去,“舞夜,倘若想要夺地琉璃,那个苍薰应该是很难啃的一块硬骨头。凭你是肯定做不到的,除非是我亲自会一会她。”   “其实我上次和她对阵时也感觉……苍薰体内的火属性波动很强烈,会不会就是火琉璃呢?”   她追问了句,却见綦晖桃花目微微一沉。“你说得对,她很强除却她是凤家人之外,也要确实有火琉璃的可能性,但是我总觉得她身体里灵力波动很奇怪,像是真正火琉璃那么强,却感觉起来并不像火琉璃……中间似乎有很大的差别。”   “不……像?”   他见她一脸迷茫,也笑了笑,“哦,怪不得我说你还嫩了些,真是不枉我那句话。”綦晖倒是格外有了兴致与她说着,“真正的创圣琉璃所散出的灵力都有相似的感觉,我之前料定凤言澧身上一定有风琉璃就是凭着这种探知所探到的,但也毕竟有人颇有心计,去刻意隐藏琉璃产生的灵力波动——就像之前那个地琉璃的从属者燕隐一样。但言归正传,苍薰身体里的灵力波动比普通的幻影琉璃要强,但又不像火琉璃。”他顿了顿,轻笑道:“我还真是对她越来越好奇了。”说到这里,他将视线定格在狐妖身上,“至于地琉璃么,我们现在要好好选一个地方,将他们都隔开,然后各个击破,到时候我也要好好和苍薰来上几局,看看她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如此甚好。”舞夜也跟着说了句,“到时候就连暗琉璃也……”   青年眼神有意无意的一凛,“不许动她。”他冷冷的丢出这四个字,“到时候你也告诉好朗御,你们谁都不许伤了她。”   她本来还欲争辩什么的,可启唇到了最后却只得将话生生又吞了回去,点点头,答了声“是”这才算完。   “具体怎么办你先去探查地形,要布怎样的局估计他们也就会在这几日就能动身,到时候一切安排妥当,就等着他们上钩。”此时綦晖嘴角微微上提,勾出淡笑一抹。“舞夜,我们现在不能确定他们将来具体的行动方位,所以选定了位置,就要好好想想怎么将他们引诱过去,青晗手上的镯子能看破我的幻术,所以现在我们用什么样的诱饵最能勾起他们的兴趣?”   “这……”舞夜一阵迟疑,“他们如今能对什么感兴趣,就算不路经前行的路也要绕弯去看看?散布关于火琉璃的传闻呢?……不。”她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又是沉吟了片刻,抬眼看看綦晖玩味的望向那不远处宅院的眼神,方才将头一点,“主人,我似乎知道该从哪里下手了。”   “那就好,快去吧。”綦晖说着还不忘催促了半句。   狐妖舞夜听了吩咐,再度弯身福了一福,一个闪身,眨眼间便消失了。   一九七、上京皇苑   数日后,辽上京皇城。   一个人缓缓走下宫殿外的石阶,一袭墨绿长袍勾勒着龙纹,金翠色腰带刺绣精细,料定就是皇家御用的大手笔。   他缓缓地走在铺砌平整的石板路上,一步一步,不紧不慢。   他抬起头,那方蓝天白云,遮盖在茫茫草原上,显得那般广阔。上京城外的南北二塔坐落在不远的山上,塔尖近乎高耸入云。   等到冬天下雪的时候,那塔顶满满的都是雪,从天到地,全然都是白的——   好想带你来看看这北国的草原。   他垂下头去,将视线从天空抽离。   回家的路也不过是如此,我以为这段路会艰辛得自己都走不下去,但如此看来,这回家的路竟相比到你身边的路反倒要好走得多。   而正在他跌入回忆时,身后却隐隐约约的似乎有人在喊什么。   耶律隆庆回过头,却见一个湖蓝色的身影仿佛蝴蝶一般翩翩地朝自己飞了过来。“二哥~!”他顿住了脚步,任凭那只蓝色的蝴蝶扑进了自己怀里,那蓝衣女孩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显然还未成年,抬起头,一双和他一般俏丽的凤眼笑弯了倒映着青年的身影。“二哥,你这么多年都去哪了?这次可算是回来了!”她嘟着小嘴,嗔怪道。   似乎已经太久没有见,耶律隆庆近乎有些不敢认她。人都说女大十八变,自己刚走的时候她才是八九岁的疯丫头,过了这几年竟出落得如此隽秀俏丽起来,若不是她那一声‘二哥’,他还真不敢确定面前的就是幺妹耶律淑哥。   淑哥并非他和皇兄的母亲,太后萧绰的孩子,而是出自渤海妃之后。就因为如此,在宫里并不受宠。另两个公主长寿女和延寿女都不太喜欢带着她一起玩,而这小丫头自从发觉耶律隆庆一直跟着南院大王耶律斜轸学本领之后,倒是经常去找他。这妮子不用他陪着玩,反倒是每次跟着练上几招就很开心似的。要么就坐在那儿看着他,不吵也不闹。   耶律隆庆还是很喜欢这个妹妹的,就算出身低微年纪又小了他六岁,但性子很好相处,怎么也不惹人厌。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小少女,将嘴角笑弯几分。“刚刚我还不敢认呢,才这么几年,淑哥就从当时那黄毛小丫头长成小美人啰。”他不忘开着玩笑,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   “什么几年!”耶律淑哥依旧不依不饶的撅着嘴巴瞪他。“都快六年了!二哥你怎么一点音讯都没有!真是让淑哥白白挂念着,去问太后和皇兄,他们也都不告诉我你去哪了……说来,刚刚二哥就是去给太后问安的吗?”   “嗯,好久没见母后了。”他点了点头,“要见皇兄看来也得等他下了朝吧。”   “哼,是呀是呀,挨个的都见,就扔我在一边!”淑哥说着说着,好似越发委屈,“二哥也真是的,当时就一声不响的走了,就连我都被蒙在鼓里!”   “当时确实走得匆忙,”耶律隆庆微微低下头,伸手顺着她脑后的长发,“就没得空告诉你一声,好啦,算是二哥的不是。”   “一句话儿就打发啦?”她微微歪头看他,眼睛里漫漫是狡黠的笑意。   “什么吃的喝的穿的戴的玩的,你若是有相中的,无论要什么二哥都给你。”耶律隆庆笑笑,爱抚的揉着她的头。   淑哥上下看了他两圈,突然将那双凤眸轻轻一眯,指着他衣袖里不小心露出的半截红绳,“这是什么?”说着,便用指头捻了红丝,将它提了出来。红绳末端拴着一块剔透的白翡,润得像冰似的,瞧成色就是不差的良玉。“呀,这东西好,二哥你就送我吧。”她轻笑着,指着手里的白玉,可这时却见面前的青年面色骤然一变。   “……这个,不行。”他说着便要去夺,可淑哥好像也在和他玩笑似的,故意攥在手里不给他。   “二哥怎么这么紧张这东西?”她自小便是个鬼灵精,低头看看那白玉,轻声笑道:“看起来不像是男人的东西,好似是哪个姑娘家的玩物?”   耶律隆庆面上又是青青红红的好不热闹,将幺妹拽了住,不断地伸手想要去抢。   她本来身形瘦小,又习了几年武,这么区区几下还真不好将她制住,淑哥咯咯的笑着,将那白玉攥在手中朝他朗声道:“二哥,我也不逗你了,不如这样,你若承认这片玉是你心上人的,我就还给你!~”   他一阵窘迫,这下放弃了追抢的动作,压着声音说:“其实……只是代人保管的。”   “代谁?”淑哥似乎格外喜欢看他这副样子,越发追问:“真的不是心上人呀?”   青年沉吟半刻,这才心横了横,干脆点头承认,“……是。”   她颇有惊讶的看看手中的白翡,而后乖乖的将它还给了他。“二哥,怎的还不好好对妹妹说说,这心上人究竟是哪家的闺秀?”   也不知道这妹妹几年未见怎么就非要穷究个不停,到底是从哪里养出这么多的好奇心。耶律隆庆真是觉得这事情实在是太冗杂,除却不好说明之外,更奈何自家妹妹不过十四岁豆蔻年华,哪里懂得这些,便也不太乐意对她细说。   虽然那边已经打好了算盘,可淑哥却依旧不依不饶:“二哥怎的还有些嫌弃我了似的?刚刚来时就见哥哥在那里走着路都发愣,该不会还是在惦记那姑娘罢?”她的话带几分揶揄,“怎么又都不是外人,同淑哥说说就不成么,万一我还能帮二哥出出主意呢?”   “你这小丫头……懂什么?”耶律隆庆挑起眼来笑她,可却见人小鬼大的淑哥那玩味的眼神,倒好像在嘲讽他似的!   “唉唉,亏二哥还是咱们大辽的恒王爷,也不嫌个丢人,思念心上人都是这般小家子气。凭这皇族的身份地位,怎就不能就让她从了呢?”她摇头咋舌,俨然是小大人的样子。   “你说得倒是简单了。”见被幺妹这等鄙夷,耶律隆庆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她又不是我辽国人,就算我这身份……也不好压她……”   这下子淑哥越发惊讶了,“什么?不是大辽人?那……那……”她刚刚想象着的名门之女之类的场面瞬间崩塌,“她不是契丹人?”   “不是。”他闷闷地说。   “……汉人!?”   其实耶律隆庆很想说她根本就不是人,可又怕吓着自家妹妹,只得勉为其难的在这个选项上点了点头算是默认。“嗯,是个汉人姑娘。”   耶律淑哥此时煞有其事的摸了摸下巴,“咦,这可就难办了点,二哥你是知道的,耶律氏和萧氏时代通婚,若是你邂逅的是某位萧氏的姑娘那还好办,可偏偏不是契丹人,还是汉人……不成不成,想想太后就不会答应的。”   “不……”他开口,却没什么底气,“重点不是母后那边答不答应,而是她……”   “她根本就不喜欢你?”淑哥惊诧,“二哥你何时变得这么没出息……怎么连区区一个女子都……”   “行了行了,你不是说来给我想法子的么。怎么现在好像就会埋怨我似的。”他垂下眼去,“我是真不知道她对我究竟是怎样的情谊,所以我现在反倒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喜欢的话就痛痛快快的娶了,有什么不行?”淑哥浅笑。   耶律隆庆叹了口气,“你刚刚分明就是说了母后不会答应,怎么现在又变得这般轻描淡写的?”   “二哥我原本还记得你挺聪明的,怎么一碰到这事就犯傻啦?”她顽皮的说着,又开始有些没大没小似的。“你娶姓萧的女子,那就让她也姓萧不就成了?”耶律淑哥咯咯的笑着,“咱们上祖流传下来的,你们身为皇族封王正妻只能是姓萧的女子,甚至更多的是自己的外甥女……也就是说,二哥你就将你的心上人挂在长姊名下……她是齐国公主,嫁给的是萧继先,刚好入了萧氏的族,我记得二哥你和长姊关系还算不差,不如就去求她试试?”   “想法是好,可毕竟和母后关系太近,怕若是母后入耳了传闻,事情会更麻烦……”他说到这,顿了顿,“罢了,”他叹了句,转而问道:“但若是长姊不同意呢,我毕竟已经好久没见过长姊,关系淡了不说,就算我之前还在上京的时候,和她关系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好嘛,若是她怕惹出什么事情来惹得母后不满而拒绝我呢?那……那到时候……”   “还有二姐三姐嘛。”她闪着眼睛,瞟了瞟又是一脸窘迫模样的耶律隆庆,“唉,一瞧你这样子我就知道,你和她们两个的关系更不好是不是?怕她们不但不帮你,还有可能去太后那告你的状?”见他默然点头,耶律淑哥似乎异常大度的摆了摆手,“若不成这样罢,我估计过两个月我也该配人了,估摸也会是萧家的男子,要么干脆就将她收在我名下,算我的养女,一样是萧氏后人,我这主意不错吧!”   她家二哥听到这话,整张俊脸瞬间黑了不少。   一九八、好歹给你嫂子留点……   ……你这都跟谁学的这歪主意!   耶律隆庆揉揉额头,强压下已经绕到嘴边的话茬,“且不说你比我小六岁,就连她也比你大了四岁,这样说也未免太……”大逆不道了吧喂。   但自家哥哥的话,耶律淑哥好像丝毫没有在意,摇了摇头,“二哥可别这么说,毕竟结论是好的就行不是?能让二哥抱得美人归,我这个做妹妹的也只好稍微委屈一下自己了。”   ……占了这么大便宜,你还委屈。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算了,我还是先去找找长姊试试看,实在不行再让你受这般委屈。”耶律隆庆也不好和她因为这事而生气,最终摇了摇头,“这件事倒是已经有了眉目,你快再跟二哥说说,万一……万一她是不愿意呢?”   耶律淑哥心说明明这才是最关键的一步,也不知怎地她那本来还很聪明的二哥怎么就突然就在这姑娘身上频频犯傻了似的。也不好直白的说,这回就连旁敲侧击都懒得和他争辩,只化为一声叹息:“唉,我的好哥哥,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她若是喜欢你,就一定是在意你的。她们一行不是由斜轸叔叔的人护送的么,到时候我自去找他们,然后就说你遇了危险,如果她表情有动容甚至想去找你,那就证明她当真是在乎你的。到时候再拦住她解释也没什么不妥,顶多赔个不是就算了。到时大不了我也说这都是我的主意,想必她也不会怪罪你的。”   她这一席话说下来,似乎将一切事情都简化了不少。耶律隆庆听听似乎也就是这个道理,也就点点头算是认可了。   “不过话说回来。”淑哥伸了手。“人家说我是你派来的,总该给点信物,最能代表是你的……免得人家姑娘说我骗她呢。”   “最……最能代表我的?”他挑眼想了想似乎也在琢磨究竟什么样的东西能让青晗一眼就认出是他的。   “要么就那块白玉罢,”她指了指如今依旧被他捏在手心的那块玉,“当做信物应该还挺不错的。”   他赶忙摇头,“不成不成!”青晗早就以为他已经将这白玉扔掉了,之后和海綦晖牵扯不开,自己也没有好好解释过,突然出现恐怕又要另生心结。他摆摆手,突然灵光一闪,“哦,我知道该给你什么最能代表是我了!”   “别光说呀,还不快将那东西给我嘛。”   耶律隆庆伸手下意识的摸摸腰际——今日为了见母后特意换了一身装束,怎么可能将它带着!而后牵着自家妹妹的手,朝自己的府院走去,“这样东西今天没带,你跟我回去取一趟好了。”   “神神秘秘的,还卖关子?”淑哥嘟着嘴抬眼看他,“究竟是个什么宝贝?”   可身前的青年没有回答她,反而只是笑得一脸意味深长,让淑哥越发摸不着头脑。   进府回屋,耶律隆庆在之前那堆衣服里翻找出那玩物转手交给了她,那少女则看看手中的物件,嘴角无意的抽搐。“二哥……这是什么东西。”   “如你所见……药葫芦。”   是的,淑哥手里捧着的那个东西,正是一个葫芦。似乎这东西已经有年头了,显得有些破旧,不过至少还很结实。沉甸甸的,不知道里面都塞了什么。   ……二哥,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讨不到那姑娘的欢心了。淑哥心说:人家送姑娘都是锦囊荷包美玉翡翠之类的……好歹送个帕子也成,你这厮直接送一药葫芦,谁家姑娘能知道你心里什么想法啊……   她耐不住揉了揉额头,叹气道:“就……就这个?”   “是呀,就这个。”他一本正经的指了指药葫芦,“她一定认得出这是我的东西!”   ……二哥,我不是怀疑她能不能认出来,我是说你就不能换个靠谱一点的东西吗!?耶律淑哥想想估计就算这话说了,自家二哥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信物,干脆算作默认。“哦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这东西就当做信物好了。”淑哥上下打量着着药葫芦,“对了二哥,这里头装得都是什么呀?”说着,便已经拔出了塞子,放在鼻子下面翕动着嗅了嗅,好像酸酸甜甜的又带了些中药的甘苦。而后信手倒出了一粒在手心,看着那黑黑的药团子,她仰起小脸看向耶律隆庆,“这东西能吃吗?”   “什么能吃呀!怎么这样说话,”一说到这,他好似换了一个人似的,“这大力丸可了不得,那包治百病都不在话下!不仅能吃能治病还特好吃……”说到这,他意识到这六年培养出的职业病似乎又犯了,看看左右连忙收了声,“咳,”他轻咳了一声以掩饰尴尬,“要么你尝尝好不好吃。”   她半信半疑的捻起药丸放在嘴里嚼了嚼,半晌都没有回答他,而是面色越发凝重。不一会,‘咕咚’一下将嘴里的咽了下去,没有回答自家哥哥“好吃吗”的提问,而是重复了刚才的动作——倒出一颗,再次塞进嘴里。   看来还真觉得好吃啊。   耶律隆庆见状暗暗松下一口气去,但这气刚刚松,另一口气又被提了上来:“淑哥……你……你别都吃了,好歹留两粒啊……”   这时似乎有些吃上瘾了的淑哥抬头看看他,又看看手中的药葫芦,摇了摇似乎还有大半葫芦,见哥哥追问,也点点头,“嗯!二哥你放心吧,我会记得留两粒的,两粒。”   青年瞬间郁卒——叫你留两粒你还真就只留‘两粒’啊,你这丫头也真实在是嘛!?他长叹口气,“别吃了别吃了,你若是想吃哥哥再给你做……咳,找人给你做。”他匆忙改着口,不过好在淑哥似乎没有在意这点细节。   “二哥真是的,”她嘴里不忘嚼着,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有了心上人就这么待妹妹,有你这么当哥哥的?亏我还好心好意的帮你!”她嗔怪着,抱着药葫芦转身就走,“算啦,看在我这妹妹如此好心的份儿上,这忙该帮还是得帮,二哥你就准备好请淑哥过来喝喜酒罢!”说着,依旧不忘倒出药团子塞进嘴里嚼嚼。   ……所以说你给哥哥悠着点吃啊!好歹多给你嫂子留点啊喂!   见她摆摆手转身要跑,耶律隆庆觉察出几分异样,大手一伸又将她拉了回来,“哎呦,真看不出来嘛,你何时变得这么有经验了,老实和哥哥说说,是不是有了心上人啦?”他将手臂搭在她肩上,近乎将半个人的重量都压了下去,惹得她频频皱眉。   而他仿佛真的说对了似的,双颊飞起两团红晕来,将他狠狠一推,“二哥你怎么也净开我的玩笑,小心这事我可不帮你了哦。”   见淑哥嗔恼,他这个做哥哥的也忙赔着不是。“好啦,我不开你的玩笑,妹妹大了,可听不得哥哥的话了~”耶律隆庆一边说着,一边玩味的盯着她脸上的两片绯红。   “哼!二哥又欺负人。”淑哥说着,恨恨的从药葫芦里倒出几粒大力丸塞在嘴巴里,好似小松鼠一样撑得腮帮子都鼓了出来,而后将他的手一甩,气哼哼的跑走了。   一九九、【双更】计中计   驿道交口,不远处拴着并列的两匹马,旁边站着一男一女二人。青年武官估摸也就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身侧佩刀一身狩衣英武挺拔。   “公主是不是累了?要不咱们先去驿站歇一歇?”他低头朝身前的少女开口发问,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那边依旧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她侧头看看那青年,摇了摇头,“这可不成,万一若是错过了呢?咱们要装就要装的像一些!”她说着,上下打量着那青年的衣装,“神奴,我都说了别叫你穿的这么光鲜,也把佩刀丢了罢,你瞧你这样子哪里像逃来的,分明怎么看都不像嘛!”说着,伸手就要去扯他腰间的刀鞘。萧神奴怕伤了她,赶忙拦了她的手,自己乖乖的将佩刀解下丢去一边。   “淑哥公主,他们真会来?”   “当然啦。”她说着,越发一脸期待的望着路的另一头,“这一路上都是斜轸叔叔派人护送的,传令探来的消息约莫就是这时该到了。”她掂了掂手中的药葫芦,摇了摇,里面发出轻微的撞击声。“唉,再吃就要没了,还是忍一忍,等到见了那姑娘之后在跟她商量商量能不能再匀我两粒。”   武官绷不住的弯了嘴角,可那小公主完全没有意会到这些,依旧踮着脚巴望。“啧啧,来的真迟,等人真是好心焦呐。”她说着,一边把玩着手中的药葫芦。   又等了好一阵,在萧神奴无数次的劝她先去歇歇的时候,大路的另一头终于出现了一队旅人。一行五人,三男二女。走在前头的是契丹衣装,看来应该是斜轸叔叔派来跟着护送他们的。后面走着的是两个女子,一个十七八岁,另一个则相比又稍微大了一两岁。耶律淑哥心想估计就是他们了,飞快的弯下腰抓起一把土来朝自己身上拍了拍,又抓了一把朝跟在后头的萧神奴身上拍了拍,还没等那武官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淑哥便已经朝着那几人跑了出去!   “不好了不好了……”耶律淑哥跑得也很有技术,为了衬托自己有多么慌张,还不忘刻意用摔不伤自己的优雅动作跌倒几回又匆匆爬起,惹得衣袍上更是沾满了灰土,狼狈不堪。   前面走的那两位姑娘互相望了一眼,快走几步上前。淑哥这才看清了二人的眉目——稍年长一些的姑娘已经显出美艳的风韵来,杏眼在阳光下隐约泛着金色,眉宇间也不乏英气,倾城之姿之外也有不俗的气魄。而另一个稍年幼一些的姑娘和她相比似乎逊色几分,对比起来算不上是多么美艳,可清秀有加倒也耐看。   耶律淑哥并不能确定哪一位才是自家哥哥的心上人,自己也怕认错了而生误会。便干脆谁也不看,低着头跑到二人面前,听她们追问“怎么了”也不抬头,只是颤抖着身体,怯怯的说:“我哥哥他……我哥哥他中了埋伏了,叫我拿着这东西来找援兵来……这可怎么办呀。”她一边说着,一边用脏兮兮的袖子抹着泪,直到将自己的脸蛋揉成了大花脸,“就交给我个药葫芦,还说你们能救他……我看……我看他是失血太多都迷糊了罢!我也是被他护着才逃出来的……诸位姐姐,若是我没认错人,就行行好去救救他罢!”说着,淑哥将药葫芦双手奉上,同样也挑眼上去打量那二位姑娘的神色。   她二人均是眉间一抖,似是惊讶,而片刻后,那稍年幼一些的姑娘则一把将那药葫芦抓了过,揪着小脸好似要哭出来,就连抓着那药葫芦的手都是抖的,可那年长些的美人也转过头望去她,二人视线交汇。却听她近乎带着哭音说着:“……燕隐,是燕隐的东西!”那药葫芦早就被淑哥处理过了,外头沾了一圈鸡血,乍一看来血迹斑斑,好不骇人!   淑哥一听她这么说,也基本可以确定下来这位姑娘就是自家哥哥的心上人……不过对比起来看看……二哥,真不是我说你,你眼光好像不怎么样嘛。   二人忙着看这药葫芦,没空理耶律淑哥面上的猫腻。   “青晗你别急,我们仔细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那美人拍着她的背,继而转向淑哥,“到底出什么事了?他在哪里?!怎么好端端的就出事了?”   耶律淑哥一见这目的基本达到了,见那青晗姑娘似乎还是很担心自家哥哥的安危,便也干脆抬手抹了抹脸上的灰土,预料朝这未来的嫂子道声歉。“青晗姑娘你别担心,其实他没事——”这边淑哥话音还未落,就连要作解释的后半句都还没有脱口,却只感觉“呼”的一阵异常突兀的一阵大风急速侵袭而过!   众人不由得将眼睛微微眯起,以阻挡风沙免得被迷了,而正在这时,青晗却隐约觉得这一阵风来的蹊跷,若说刚才也没有刮过风,这一带四周都有树林,按理说这风也不易刮起来,如此看来,则极有可能是——风术者!   青晗想到这里不觉一惊,抬眼看去,却见面前那前来报信的少女也依旧用手掩着眼睛,她刚要伸手抓住淑哥,可这时已经晚了,一个人影突兀的出现在淑哥身后,熟悉的冠发眉目,他生得的正是和苍薰一样的暗金色杏眸。   “凤言淳!?”青晗惊呼一声,但那青年眼中依旧没有半分神色,明显依旧还在海綦晖的操控之下沦为木偶。   就在她一怔的时候,凤言淳已经将一手环住了耶律淑哥的纤细的腰肢,如同夹着包袱一样,揽在怀中,退后几步,让青晗完全没有再碰触她的机会!   “呀!你做什么!”淑哥俨然已经感觉到对方无理的举动,越发挣扎蹬踏着,可凤言淳自然不会为之所动,反而将她箍得更紧!   “你快放开她!——”青晗挣着向前,可此时那青年却轻盈的将脚尖一点,就这般御风飞升了起来!他飞得极快,眨眼间只留一道残影消失在东北方密林的深处。   二百、强行狂化   凤言淳一走,这狂风也终于停了下去。   刚刚就站在耶律淑哥身边护卫她的武官也因为风盾而被弹开,此时一见她眨眼间便被人掳走,提了刀便要追进林子里。   “等等!”青晗快行一步拦在他身前,“敢问这位仁兄,可否是术者?”   “术者……?”萧神奴挑眉,显然是不懂得那么多典故,伸手欲要拨开她朝前行进,“我不知道什么术者之类的,淑哥公主现在被人劫走了,我该去快些救她回来!!”   淑哥公主……耶律淑哥?   青晗沉吟,也确认了看来她当真是燕隐的亲妹妹,“这位仁兄,你若不是术者,就算去了也是白白搭上性命!我们……由我们来帮你把她找回来!”   “青晗,”苍薰也走到她身边,一把抓过她的袖口,将她朝自己方向扯了扯,“你不会没看出来这是陷阱吧。”她蹙着眉,压低了声音,“我之前就感受到过海綦晖身上的光琉璃,甚至连那妖狐舞夜都遇见过,现在言淳把她捉去,不就是为了引诱我们前去看看的?他们的目标不可能是契丹国的公主,他们惦记的只是地琉璃!”   “那你说怎么办?见死不救吗!?”青晗说着也不免提高了声线,“不行,这等事情我可做不出来!别说这是燕隐的妹妹,就算是个寻常的路人,我也不能任她受到牵连……”   苍薰依旧抓着她的手臂不放,“你明知道这是他引君入瓮的伎俩,还要朝陷阱里头跳!?海綦晖既然敢这样做,那就证明他已经布好了天罗地网,就等着我们扑去了!”   “我知道!”青晗努力想要挣开,可屡屡都被苍薰拦住,“海綦晖心狠手毒你我都知道!那耶律淑哥若真落在他手里……”她说着说着,瞟了瞟身边脸色越发难看的萧神奴,敛了声转而道:“你去不去是你的事,我看不得无关的人受到牵连!”   “世上总该有人会为琉璃而牺牲,你救得过来吗!?你知不知道什么是以大局为重?现在你手里有暗琉璃,景铎身里则是他们惦念了许久的地琉璃!我明确的告诉你,咱们现在术者只有三人,若是平常偶然遭遇还好,我可以顶一阵子,等到言澧言澈他们来了战力充足的时候再议!可是现在人家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现在去了和送死有什么区别!?你不要太高估自己,凭我们根本就打不赢!”说到这里,她缓了缓,用近乎商量的口吻:“现在我们已经失去水琉璃和风琉璃,光琉璃也在人家手上,这地琉璃绝对不能丢!!”   少女听她这么说,将眉蹙得更紧,瞪着她驳斥道:“苍薰,我们封印创圣琉璃是为了什么?你们神族当时惹出了创圣琉璃的事端,现在封印琉璃是为了补偿还是责任?我不管你们是如何想的,我答应你们封印它,只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免受它的灾祸!!现在呢?人都被劫走了,你能说我们不该为她负什么责任吗?我知道你说得对,但我不想听你那些大道理,遇到这种事既然能救得了就该去救!成与不成,终究我们是努力了的,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做不到的?这么眼睁睁的看人家被牺牲……是你们神族的嗜好吧,我是魔,我不理会这些!”   “你——”   苍薰气结,可还没等她继续再阻拦,而青晗将她手腕上的钳制一甩而挣,再度开口道:“你不救,那我自己去救!创圣琉璃是为人所用的,不是你们遮来掩去成天畏惮着生怕被别人夺去的!琉璃丢了,我们可以再夺回来!可人……人若是出了事,可就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了。你若不去,就和他们在这里等我吧!”说着,便只身朝着林子里跑去!   “青晗你给我回来!!”苍薰脱手见她已经朝着林子里跑远了,忙转过头去和景铎道:“没办法了,我也跟去看看。”   “我也跟你们去,只有你们两个怎么行?”   “你身上有地琉璃,如若去了怕真中了他们的计!”苍薰说着,暗叹这两个人性子也真是都够拧,时间紧急,又怕青晗那边出什么变故,也没空再和他争辩,最终也只能无奈的肯首:“你最好不要落单,就一路跟着我,视情况你再想办法撤离!”说罢了,又扫过一旁的余音。“你们就在这里等我们,至于这位大人——”她将视线落在了萧神奴身上,“我知道你护主心切,但里面的情况是寻常人无法顾及的,我不能让你去送死。所以,如果想要帮忙的话,就请将这件事告知给南院大王斜轸大人,如若可能,就请他派术者来支援!”苍薰吩咐罢了,转身便去牵马,她和景铎共乘一骑,朝着林子里追去!   且说青晗先他们一步进了林子,可抬眼望去,空中哪还有半点凤言淳的影子!越发的心慌让她焦虑不已,她真的害怕就以为自己刚刚耽搁了片刻,会让刚刚那位小公主受到什么连累。   若是她出了事……燕隐那边……又要怎么交代?   与公与私,青晗都不能放任她不管!   跑步的速度太慢了,而且很耗费体力。没准自己就算是跑到了,也没有力气再操控琉璃争斗,那岂不是太得不偿失?   她抬头看看高高在上的那一轮红日,暗自咋舌,心说若是夜间就好了,至少可以进行血狂化,到时候可以用飞的,相比之下更省力气得多!   血魔族大多都选择在黑夜中狂化,因为这样那时魔息最盛,很容易引出狂化的本体。那如果是白天,恐怕不仅要耗费更大的力气不一定会实现不说,就算完成了血狂化兴许还会折损更多的寿命。   青晗停下了脚步,权衡着对策。   据说能在白日里完成血狂化的族人都是极强的,例如栖影、自家父王和九渊……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它要求的是血统的纯正?但毕竟还有海綦晖这个特例,他的血统和神族相融,并不算太纯正,但就算如此,他不也在白日里完成血狂化了吗!   如果他可以……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就算不可以……好歹也试一下嘛!   她将眉一拧,抬手拔出长剑在手掌里狠狠一割!殷红的血滴滴渗出,她没敢迟疑,将伤口压在嘴唇上,卷着舌将那腥锈得近乎令人作呕的液体尽数吞了下去。   狂化的条件应该都是一样的,但如今天上可没有月亮……   她想着,将那一口血含在口中,闭上眼睛臆想这正是黑夜。缓缓地将血液吞入口中,睁开眼睛,望向那一轮灿灿的太阳,耀眼的光芒似乎要灼伤她的双目,可她依旧盯着太阳的光辉,直到视线当中太阳的倒影上泛起一团有一团的黑色!   青晗和其他族人不同。她知道自己身上血魔族的的血统虽然算不上是微弱,但相比之下隐性得很,相比起来连綦晖还不如,如果想要狂化,就只能用极端的方法!   “呜!”闭上眼睛,在喉咙里低沉的发出一声嘶吼,背后的衣料再度被撕破两个口子,就连皮肉都被扯破,从身体里顶出两枚骨膜黑翼,沾着漓漓鲜血猛的拍打两下,脚尖一点,冲天飞起!   拍打着双翼,飞升起来之后,她的视线也宽广了不少。虽然速度还是和真正的风术者差了些许,但此时她竟真的看见前方不远处正是夹着耶律淑哥御风而行的凤言淳!   就算这一次是陷阱,她青晗也非闯不可了!   她奋力的拍打着翅膀,此时阳光越发炽烈,照射在她一双黑翼上,就好像要将她烤焦似的。只飞行了一小会,她却已经感觉到丝丝胸闷,咳嗽几下不但没有缓解,甚至还在嘴角落出了点点血丝。   脑海里突然回想起当时海綦晖和她说过的话——关于自己的寿命,关于血狂化。   这样在白日里完成血狂化照理说比在夜晚耗费的寿命还多,她不知道自己的寿命还剩多少,是不是真的会应了他的预言。但她全然顾不上考虑太多,耐着不适,又发力拍打着翅膀,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而正在这时,令她想象不到的是,飞在前面的凤言淳竟将怀中的少女脱了手,就朝地上丢去!   青晗大惊,虽然这下方都是树林,可终究是数丈入云的高处!她想也不想,身子一压朝着淑哥的方向拍打翅膀急速坠去!   又是猛的一振翅,青晗伸手总算抓住了她的衣袖,猛地一扯将她抱在怀里,可这时面前已经是树冠,想折身飞升已经不可能了!   整个将淑哥的身子护进怀里,青晗死死地搂住她,同样也用翅膀包裹住自己的身体,直接朝树冠落去,几番撞击树枝,她身子几弹,最终重重的摔在地上。   “你没事吧——”青晗这才敢松开她,却发现她依旧是惊恐未定的神色,抬头看看青晗,“哇”的一声又扑在青晗怀里哭了起来。而青晗则因疼痛而微微颤抖着手,抚摸她的头发安慰她,意图让她快些平静下来。“没事了……没事了。”   但刚刚救了她一命的黑翼似乎骨节多处折断,只软塌塌的拖在地上,形状扭曲,不断流淌出殷红的血。   二零一、兵分两路   血狂化之后,伤口自动愈合的速度是平常的三倍以上,但就算伤口愈合的快,近乎可以用眼觉察到,她那一双滴血的黑翼盘错的骨节渐渐回归正常,带着撕裂皮肉的疼痛惹得青晗的身子轻轻颤抖,额上也微微沁出了汗滴。   怀中的耶律淑哥依旧惊魂未定的哭泣,抓着衣角伏在她怀里不住地抽噎。   “不怕了,现在没事了。”身体上大小伤口都渐渐愈合完毕,青晗也解除了血狂化,额角的青筋和灼眼瞬间退却,恢复了之前的样子。“你没受伤吧?”   “呜……”淑哥蹭着她的衣服摇摇头,“……没……”   “哦,”青晗应了一声,可敛不住心慌却连忙追问上去,“对了,刚刚你说燕隐……嗯,你哥哥他……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那契丹的小公主此时抬起哭红了的眼来,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而后垂下头去,“哥哥……哥哥他其实没事。”她刚想继续朝青晗解释这究竟是怎样的来龙去脉,想要先说一句这都是她的主意,将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免得再让这二人之间发生什么误会。但没想到的是,就在淑哥支支吾吾的确定的说她的哥哥‘没事’的时候,面前刚刚近乎舍命救了自己一命的女子却突然眼眶一红,咬了咬唇。   令淑哥惊讶的是,青晗非但没有发火或是怪罪,却只是一次又一次发问,好似魔怔了一样,知道确认下这一切其实都是这兄妹俩设下的套子故意谎骗她、事实上燕隐其实根本就没有出事的时候,却自顾咬着下唇,强压着情愫,抬起袖子来在眼睛上狠狠地抹了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耶律淑哥此时觉得自己之前这样的计策是不是有些过分了,但转念一想,这也不全怪自己,毕竟还有自家那哥哥也真是会犯傻!怎么还看不出人家的心思,偏偏还要想法子试探才肯相信!   她抬手扯了扯青晗的袖口,“对不起呀姐姐,这都是二哥的主意,等到咱们回去了之后,咱们一起收拾他!”   青晗听到这话,也绷不住的噗嗤一笑。晓得她是在故意逗自己开心,便也最后揉了揉眼,垂眸瞄了瞄这鬼丫头。   “我成日里都见二哥魂不守舍的,一直都思念着姐姐呢,我追问了好久他都不肯与我说得太仔细,竟还要我跟他一道来蒙骗姐姐!”她此时将自己干系脱得干干净净,全都推给燕隐去。   青晗怎会不明白这妮子心里的小九九,料想这么机敏精怪,说不准这一切还都是她张罗的。倒也不气,伸手掸了掸她身上的灰土,拉淑哥起身,“起来吧,姐姐送你回去。”而正在淑哥乖巧的“嗯”了一声之后,青晗的面色突然一怔,没有拉住她身来的手,而是将手迅速收回按在剑柄上,黑雾腾起,压在地上,将那马上就要在淑哥脚下顶起的石笋生生又压了回去!   她回头一望,则见那狐妖持着金色的长杖赫然立在不远处。“怎么,姐妹情深也该说够了吧。既然说够了,请问青晗姑娘有没有闲情逸致与我叙叙旧?”她将嘴角一提,衬着那灵狐的媚态,妩媚中带着阴狠。   转身伸手便将剑从腰间抽出,黑雾源源不断的从剑身当中散逸而出,却没有形成攻击,反而先落在身后的耶律淑哥身上。“你是叫舞夜对吧,许久未见倒是真,可事实上我并不觉得我们很熟。”青晗听了苍薰的话原就觉得有道理,早也料到会有伏击,直至如今遇到了这妖狐,更是让刚才一切预料渐渐成真。   “姐姐……这……这是什么?”身后的淑哥显然被裹在她身体外这一团团浓稠的黑雾吓坏了,明明就裹在身体外,却好像又不管“怎样都无法触及到似的!   “别怕,我放出这个是为了保护你。”她微微回头看看那契丹国的小公主,“万一一会真刀真枪的比试起来,若是误伤到你可就糟了。”舞夜此时前来,而且刚刚那一招已经算是邀了战书,一时间剑拔弩张,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而正在树林的另一端,苍薰和景铎共乘一骑朝着丛林深处飞驰。青晗之前是直接振翅而飞,糟糕就在现在凤言澧已经回了凤家,这一行中没有一个风术者,不能御风而行,直接牵制了他们行动的速度!   苍薰坐在他身前,扶着缰绳保持平衡,明眸机警的左右顾盼,心中愈发感觉到隐约不安。   林子越来越深,路也越发的狭窄起来。当中好几次苍薰甚至都觉得前方快要没有路了,可马蹄踏过,唯有旁枝擦碰着衣袂,通过之后又是柳暗花明。   这路不知道延伸到哪里,不过苍薰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果不快些和青晗汇合,若是当真遇上强敌,那可真是十万分的不测!   正在她思忖着,眉梢一抖一瞬间的晃神。可就在二人坐在马上看着两旁的树木不断地向后退却时,马却突然惊了一般的高高扬蹄!苍薰定睛再看,面前本来延伸不止的路已经完完全全被葱茏茂林遮挡住,已然不能再向前行。   此时她翻身下马,望向面前茂林——幽暗的树影深处,似乎隐约的传来光琉璃的灵力,枝叶摇摆,就在眨眼间左右分开让出一条行路。那青年款款的走出,先是将桃花眼笑得弯弯,而后又轻轻在嘴角落出一丝淡笑,竟稍带着一些惊讶似的开口道:“啊呀,这不是薰姑娘么。”   苍薰极力在面上掩饰着镇定,可手心里都已经攥上了一把冷汗。   面前这青年——海綦晖的实力她不是不知道,她也不是没有听说没有见识过。如今海綦晖找到她这一边,这还真是她苍薰十足的抽了一支下下签!   就算她对自己的身手算是有几分信心,景铎又有地琉璃在身,可她还是不敢打包票说这样真的就能击溃他。如果十成十获胜的把握,她不敢用地琉璃来冒这个险!海綦晖手上本来就有光琉璃,就算没有感受到他身体里有水琉璃的灵力波动,但也不能排除隐藏灵力的可能性!   “薰姑娘,我们算得上是许久没见了吧,”綦晖将那异色的桃花目微微一眯,似乎当真在回忆,“似乎从兴元一别后,我们就很少碰过面吧,不知姑娘是不是贵人多忘事……”他勾唇一笑,撩人媚极,“是不记得我啦?”   “怎会不记得呢。”苍薰看着他,将眉头一蹙,“自然熟悉得很,熟悉得很。”   “那可真是在下的荣幸了。”他脸上的笑意三真七假,却美艳之极。   苍薰当然没心思和他扯这些无聊的寒暄,她不过是想借着这个时候好好考虑一番如今强敌当前,究竟要如何应对。   既然不能保证己方二人能敌得过他,那显然海綦晖的目标正是地琉璃,如若这样,只能让景铎先原路撤回,自己一个人来拖住海綦晖。如果最强的敌手海綦晖在这里被她拖延了一些时间,那么就算景铎再碰上其他的谁,凭借他并不算太差的身手和地琉璃一样应付得来!到时候倘若有幸再盼来了援兵,也不至于将地琉璃也一并丢了!   打定了主意,苍薰朝身后的景铎吩咐道:“你先回去!去找余音她们,这里由我顶着!”   “可你一个人——”   “快回去!他不是你能应付得了的!”苍薰生生打断了他的话,越发催促着。景铎见状着实不妙,也只能乖乖地听了劝,拨转马头朝来时的方向飞驰而去。   那女子反手一握,一支朱红的烈焰长枪已然攥在手里,她凝视着面前的青年,可海綦晖此时却丝毫没有继续遥望景铎那一骑的意思,而依旧是笑着,带几分温柔的望着面前的女子。“别这么紧张嘛,你瞧,我还没说要动手呢。”他摊摊双手,就连光琉璃戒指上的白光也微微黯淡,并没有半分施术的前兆。   苍薰依旧盯着他,生怕这都是他摆出的障眼法做出故意蒙蔽她的伎俩。   “你很聪明,而作为术者,不得不说也同样很强。”他说着,嘴角仍漾着柔和的弧度。“你猜我的目标是地琉璃,你觉得我会去追他。”他顿了顿,望着苍薰的眸子,“而你现在似乎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已经跑远了。”   说中了心事,她暗暗蹙眉。但他却微微一笑,继续说:“但可惜的是,你恐怕不知道吧,我区区一步,便能移动到好远。”他眸子瞬间一红,苍薰恍惚意识到的时候,原本在她面前远远站着的海綦晖已经到了她的身后,低下头暧昧的将唇覆在她耳畔,“就像现在这样。”   不顾她惊愕得身子猛然一震,近乎紧张得无法动弹,海綦晖则依旧将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际颈边。“而且你也确实估算错了一点——我来到这里,让我最感兴趣的不是地琉璃,而是……你。”   二零二、各遇强敌   青晗依旧将耶律淑哥护在身后,又覆上玄雾护卫这才暂且安心。面前对峙着妖狐舞夜,一时间剑拔弩张。   而但正在发起攻击的前一刻,她却隐约觉得这一切似乎有些蹊跷。   舞夜是地术者,而地琉璃在景铎手上。也就是说,这狐妖体内不过是幻影琉璃罢了,之前青晗也曾和她斗过几回合,没觉得她的实力有多么强。一对一的话,自己可是操控着真正的暗琉璃,没道理不赢她!但是就在强弱如此分明的时候……她为什么偏偏要自己找上来?如果真要比试的话,海綦晖来找自己不是更说得通吗?   对……海綦晖,海綦晖!!   她终于意识到所谓的异样究竟是什么了!青晗之前一直都觉得海綦晖会故意找上自己的麻烦,将自己堵在这里脱不开身的也应该是他才对,但是如今自己对战的却是舞夜,这代表什么分明已经很清楚!!   海綦晖不出现在自己这里,那么就很有可能在苍薰和景铎那边!?   “不好……”青晗这才觉察到不对劲,再次望向舞夜的时候,那狐妖嘴角玩味的笑意越发确定了她的猜想。   “呀,青晗姑娘看来已经猜到了呢。”她越是这么说,青晗心中越慌,“主人吩咐给我,要好好‘款待’青晗姑娘,留不住‘客’,之后奴家可是要受罚的。”那狐媚子弯唇一笑屈膝一福,却阴阴测测。   青晗也明白她这话中含义:如若不能击退她,被这般干扰着,青晗不可能脱得开身去找苍薰他们!刚刚血狂化虽然是省气力,但毕竟白日里完成魔态并不算什么太好的法子。海綦晖说的话就算是假的也不该是空穴来风,必然有他的道理。况且刚刚翅膀折损,元气大伤,青晗自己也并不打包票现在还能不能再次完成狂化生出翅膀。   自己一个人还算好说,重要是青晗现在还要保护着耶律淑哥的安全。这毕竟是金枝玉叶,身是契丹人,会骑马倒是没有什么,但如果是长时间的奔跑,也怕淑哥的身子吃不消。   “看来……只好速战速决了!”青晗说着,便操控着玄剑上散逸而出的黑雾化成绳索一道道朝她袭去!   面前的舞夜依旧笑着,不躲不闪,只在那黑雾就要碰触到她身子的刹那,却见她整个的身子竟凭空消失了!   幻术!?这不可能!   青晗下意识抬手看看左手腕上的镯子,如果是幻术,它应该就能够识别出来,既然有了九渊给自己的镯子,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受到幻术的影响才对!更何况幻术一般是魔族才有天赋进行修炼,那狐妖原本就不该会使用幻术才对!   而正在这时,地上石笋破土而出,青晗一跃而起敏捷的躲开,而见淑哥那边只能靠着覆在她身上暗琉璃的护卫将石笋的攻击抵消着压回去。   她此时渐渐明白过来,舞夜刚刚并非是幻术化形,而是在自己攻击到她的前一秒遁入土地中,藏匿了行迹!   地术者……难道还可以做到遁地的么?   正在青晗发愣的时候,舞夜的身形再度从地面冒了出来,正立在她面前。“看来你很好奇嘛,是不是觉得这是地琉璃赐予我的?”   “……不,我从未见过地术者有这样的异类。”   舞夜浅笑,“算你说对了,我是狐妖,是一只沙狐。本就喜欢在沙子里遁形……当然,我承认地琉璃确实给了我一些辅助,不过除我之外还没有谁能真正如我一般遁地无形。”   难缠。   少女攥紧了暗琉璃剑,已然死死盯住面前的狐妖。她不知道舞夜什么时候会藏匿回地下,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浮上地表。抵住攻击倒还好说,但不能反击就做不到迅速的终结战斗!之前苍薰和言淅等人和她对战的时候,也都是用火生生将她逼出来,况且回想起来,舞夜又有着能将言澧和朝翔二人都牵绊住不能及时前来救援的先例。   就算输不了,可也不好赢。   眨眼间,舞夜的身子再度回到了地下,在脚下的土层空间移动着身体,同时扬起落石笋刺朝青晗二人展开攻击。   总该快些想点办法出来才行!   青晗自顾不暇,还要将暗琉璃的灵力分给淑哥一些来保护她的安全,可这样一直拖着总归不是办法!   她灵光一闪,脑子里突然想到之前为景铎治伤时候,将风毒从他体内推出去的情景。刚想附着灵力而下,却又怕贸然行动会打草惊蛇。她将剑尖朝地上一点,黑雾扩散开去,蔓延到整处方圆。等到石笋从地面顶起的时候,却并没有直接抵消,反而一直跟从着石笋,随着它的生长不断将它包裹在内。   将暗琉璃的灵力扩散到整个地表,因为舞夜不断使用‘术’进行着攻击,青晗此时竟渐渐也能感知到地下那狐妖的灵力走向。但她并不着急行动,硬将她逼出来,而是估算着地术的灵力走向。半刻之后,却见青晗侧身移了半步,挥剑朝地面刺去!   土地已经被踩得坚实,可插入地面的并非玄剑本体,而是延伸而出、已然延长了剑身化成利刃的屡屡黑雾。拔出剑的时候,上头已然挂上了滴滴鲜血。   舞夜再度现了形,她捂着手臂,左手小臂已经被利刃刺穿,整条袖子都已经染上殷红血色。她揪着两道隽眉死死地盯着青晗,万万没有料到她竟还有这样的邪门歪道会将自己抓住。也亏得刚刚那一瞬间泥土顿阻了剑刃,自己能有半刻躲闪的机会,要不然那一剑刺穿胸口,到时候这条命都要交代在这丫头手上!   “看你这时还能往哪跑!”青晗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抬手便是一道黑色剑气挥出,舞夜慌忙躲闪开去,企图故技重施再度沉入地下,却不料自己不管如何费力都无法再凝成遁地之术!她低头仔细看时,这才发现地面上已经满是近乎微弱看不分明的黑雾,恐怕正是暗琉璃的阻碍了自己身形沉下地面!   舞夜一惊,此时藏匿无门,她也只好实打实的以地术为抗。暗琉璃攻击招招紧逼,再加上青晗本自幼时习武,身形算得上稍有敏捷,几回合间已经快要将她逼入绝路。   玄剑上的黑雾凝结成索,几根飞升而起,顷刻间已经将疲于抵挡的舞夜困在其中,而正在青晗正要擒住她的时候,却听远处“轰!”的一声巨响,她抬头看去,则是青天白云间砰然炸开一片猩红火雨!   苍薰!那一定是苍薰!现在已经开始了攻击,是不是证明她已经和海綦晖撞上了!?   抓住青晗意乱的刹那,舞夜翻身躲过了玄索的追击,闪进密林当中,眨眼便逃之夭夭。   “被她逃了!”青晗回神的时候,那狐妖已经不见了影子,“也罢。”她将剑收回腰间,而后转身拉起淑哥,“还能走得动吗,事不宜迟,我们得快点去找他们!”   ***   树林的另一边。   青年悠然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她长枪一横,血滴漓漓的从持枪的手腕上蔓延到指尖。有的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的裹着灰土的血珠子,有的接触到缨枪上的火焰,化为团团氤氲蒸汽。   “还能打么?刚刚那一招想必很耗灵力吧。”綦晖浅笑着,抬手轻轻一抹脸上被烈火灼伤的血口,那伤口顷刻间便化为乌有愈合掉了。“要不要我等你稍微歇一歇?”他将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在这样下去,灵力耗空,那可是要命的事。”   苍薰连话都不屑与他多说,抬手提枪一挑,可枪尖所及,那青年的身影已经消失成朦胧雾气。   幻术!   她不及回身,却已然后背一凉!过后正是火辣辣的疼。   后背的布料被那一鞭子抽破,就连衣下凝脂般的肌肤都被撕扯出一道血口。而此时,因为刚刚的动作,所佩戴的紫晶也从领口滑脱。她背后的血红纹身赫然现形,上头的花纹和紫晶雕镂的一模一样。   “这纹身可真漂亮。”   綦晖开口,故意惹她羞恼,但苍薰此时已然灵力大度消耗,身上没有真正的火琉璃,能够撑到现在已经算是极限。她转身此时面对着他,这时也没有再贸然进攻,只是的瞪着他,大口的喘息。   “薰姑娘,你不想说什么吗?不想问问我到底是如何觉得你奇怪的?或者说……如何对你感兴趣的?”綦晖缓缓的朝她走了过去,惹得她无意间的步步后退。   “呵,你是希望我说,这是我的荣幸吗?”苍薰终于开了口,声音也带些沙哑。   “这种回答真是不可爱。”綦晖嘴角的笑意更浓,“薰姑娘为何要躲我呢,我只是对你很好奇,很想离你近一些……一亲芳泽呐。”说罢,他突然眼中一亮,抬手提鞭便是一抡!苍薰躲闪不及,那提枪的手臂正被他如灵蛇一般的冰节十三连缠住,他猛地一扯,拉她则是一个趔趄。   苍薰好不容易稳住了平衡,在抬眼时,正对上那双悠然笑着的异色桃花目。   二零三、苍璃纹身   女子那双杏眸眼底一点点流露出的恐惧,是他最感愉悦的东西。   綦晖伸手探去她纤细的腰肢,趁苍薰还没回神时就已然将她顺势揽在怀里,指尖侧探去她背后裸露在外的朱红纹身,沾着她背上的血液点点摩挲。   伤口被人碰触,传来真切的痛意让她周身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右手被他满是倒刺的冰节十三连环缠绕住,如今从小臂到手指也都满是血口,每一动弹都传来皮肉撕裂的痛意。她意图以另一手挣扎着推开他,可奈何他身为男子本就比她力气大得多,再加上自己如今受伤,分散了精力无法集中力道,自己的施术燃着火焰的推阻落在他身上仿佛不疼不痒。   “薰姑娘,看来是不喜欢被我这样抱着好好亲近一番?”綦晖弯过头去看着她,那双桃花目勾人的媚。   “……放开我!”她咬紧了牙根,压在他胸口的左手上火焰越发炽烈。   “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功夫。”綦晖讪讪的笑,稍一提冰节鞭握把,又带得她身子一晃,无意的朝他的怀里倒去。   苍薰这时候哪里还有闲工夫确认一番自己这用来握枪的右手经络有没有被冰节鞭上的冰质倒刺割伤,极力的将火焰汇在手臂上,可还是难以将他凝来的冰刺抵消,整个衣袖上已然满满的都是血渍。   “啧,何必呢,这不还是乖乖来投怀送抱了么。”綦晖笑她,苍薰抬头,那双眼里的玩味令她无比屈辱。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的笑:“我奉劝你还是少挣扎一些,免得到时候弄疼了你……”   她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再也顾不上右手撕裂的剧痛,撤了右手伤口上的最后一点防护,将残存下的灵力全都落在左手上,眨眼间祭出血色缨枪,正朝他胸口刺去!   “薰姑娘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呢。”海綦晖不躲不闪,任凭那朱红长枪刺穿自己的胸口,可他依旧是笑着,低头看看她的手、那杆枪,还有自己胸口被刺穿的伤口。   须臾,他挑起了那双异色的桃花目,悠悠地望着面前的女子,直望得苍薰心中一凉。她再低头仔细看去,则又是一惊——那青年被朱枪刺穿的胸口没有半点流血的痕迹,而是单单被刺穿了而已……!!   幻术!又是幻术!   苍薰这才回过神来,定睛再看时,面前的海綦晖已然消失了!   她此时已经确定了海綦晖的攻击已然就在背后,此时回身格挡已经来不及了!她用足了力气将那焰枪枪底朝地上一砸,火焰腾起将她整个裹在里头,冰凌飞来刺入火焰中,可很快只剩下朦胧蒸汽。   “反应力还不差。”海綦晖正立在不远处,嘴角微扬,一手握着那冰节鞭朝另一手的掌心拍了拍。“要么我怎么对你这么感兴趣呢,你真没让我失望。”   敛了火焰,她回身望着他,脸上已然写满了疲惫。苍薰垂眼用余光看看自己刚刚被伤了的右手——虽然已经确定刚刚的海綦晖不过是幻影,可手上的伤口还在,就连其上近乎麻木痛感,也昭示了这伤是真实存在的!   她抬眸看着面前的青年,却只见他的紫色魔瞳微微泛着氤氲的光。   “薰姑娘,你难道还没有发现么?”他款款走近,“你已经被我下了幻术,你以为这里还是刚刚的地方么?你错了,你的意识已经完全被我带进了幻术当中,亦真亦假。”还没等她错愕,他的身影已经从自己眼前消失,那声音则悠悠的从耳后传来,“死心吧,你逃不掉的。”   女子反手将枪一抡,可身后的綦晖却先她一步消失了。   “我在这呢。”   她回头,则见那双桃花目正在面前,含笑盯着她。   “我不信……我不信什么幻术!”苍薰提枪便刺,可理所当然的只刺穿了幻影,“这妖法……我就不信就真的无可破!”她将枪当空一横,地面上瞬间盘绕万千烈焰龙卷,环绕灼烧着整个空间,甚至就连她自己都能听到火烧树枝的噼啪声,还有焚烧木头的焦味。   “劝你还是别费力气。”綦晖的声音不知道从何处传来,“你现在灵力消耗很大,看起来好似快到了极限了吧,如果还想保住命,就最好将这终止掉。”说着,却见周遭的烈火突然飞速朝后退去,就好像将发生过的一切都逆了过来似的,烧焦的木头一点点的回归成了长着青苔的枯木,被燃得噼啪作响的树枝也眨眼间回归葱茏绿意。火焰龙卷不断的退却,朝着刚才从地底钻出的位置退了回去,而后又探回地底,顷刻消失无踪。   “咳。”苍薰的火术被如此强行终止,胸中一闷,猛咳一声,嘴角已经挂上了绀黑的血渍。她用手背抹了一把,看了看,则暗觉不妙。   这分明已经是灵力耗空的警醒,若是这样拖下去……   她咬了咬唇,将心一横,打算再次攻击的时候,却又听那声音飘渺的传来。“薰姑娘,我倒是有些好奇了。”綦晖说着,从她面前的虚无中一点点现了形,“你身体里明明没有火琉璃,但是你刚刚的那几招,分明是只能用火琉璃才能引出的攻击力极强的大招。但相比起来,你身体里的灵力却很不对等,这种储量分明只是幻影琉璃罢了。”他说着,将眉一挑,“所以……究竟是什么能让你将这招式用得如此强,作为代价,却让你无时无刻不处于丧命的危险之中?”   苍薰自然没有想要回答他的意思,而是祭出长枪再度欲要朝他袭去!   青年望着她,嘴角漾着妖冶的弧度,见她近了,稍一侧身,便让她扑了个空,同时,伸手一捞,便抓住了她脖颈上挂着的那块紫晶,猛地一扯,那半透明的晶体已经落在了他手里,“我猜到了,但不知道猜得准是不准。”他一笑,笑容中满是炫耀。   她回头,则见那块紫晶已经因为自己的不小心而落入海綦晖手里,一时间则是又急又怒!   綦晖垂下眼来,仔细端详手中紫晶。   那紫晶通透的内侧,则好似隐约镂刻着什么花纹,不仔细看甚至还会以为这只是瑕疵。但海綦晖将这一切看得很仔细,他怀疑这块紫晶正是提升苍薰灵力的一样道具,而正当紫晶落手的一刹那,他自己似乎也感觉到体内的灵力从未有过的膨胀,充溢在身体里,瞬间至少扩充了十倍有余。而等到他看到紫晶里的花纹时,却下意识的蹙眉——这像是苍薰后背上自己刚刚见过一角的纹身。   也像是……   他还尚未肯定下去,却听“啪”一声,那紫晶在他手中炸裂开来,碎片割伤了他的手掌。   抬起那双异色的桃花目,海綦晖将视线阴冷的投向那女子,却见苍薰挂着血痕的嘴角得意的扬了起来,她不住的咳嗽着,嘴角缓缓地滴下黑色的血来,想必刚刚投出焰枪击碎紫晶已经是耗费了她身体里近乎所有残存的灵力,只要她再强迫着操控身体里的琉璃,就会即刻丧命。“这苍璃纹……离不得身,与其让它落在你手里……还不如由我自己毁了它!”   “看来我猜得没错。”海綦晖朝她一步步的走了过去,那女子没有躲,不知是不想躲,还是身体根本就连保持站立都很困难,更何谈迈开双腿来。“那紫晶正是提升你灵力的道具,有了它,才能让你可以像拥有真正的火琉璃一样。”他单手捏住她的双颊迫使她扬起脸看着她,“苍璃纹?你叫它苍璃纹?”   苍薰依旧不说话,视线也同样定格在他身上,可看起来是那般的轻蔑。   这种冷遇却让海綦晖腾的升起一股火来!   一直以来,他想得到的,一样一样的都要拿到手!没有什么是自己得不到的,也没人可以给自己这样的态度!   “你当它真是苍家的东西?”他嗤声,狠狠用力,一把将她压在了树干上,震得整棵树摇了摇,落叶簌簌的掉落下去,好似下了一场稀稀疏疏的雨。“别自作多情了,那花纹不过是创圣琉璃拼凑完整得以封印的瞬间才会显现的纹样吧?光琉璃上有一部分,暗琉璃上也有一部分,但都不完整,唯有你这紫晶和后背上的纹身——”   “不,你错了。”苍薰的头受到撞击,虽然不适的蹙了蹙眉,可却依旧挑眼凛凛的看着他,“我们苍家人历代当家背后均有纹身,所纹的都是‘苍璃纹’,但都差了一笔。”她干笑,“所以啊海綦晖,就算你将我这人皮剥下来,你也得不到真正完整的苍璃纹。没用的,紫晶已经被毁了,我死也不会让你拿到!”   海綦晖眼中的震怒一闪而过,而后他却突然笑了,自顾笑了一阵,那双眼中闪着异样的乖戾,“苍薰,看来我之前真是小看了你。”他凑近了一些,就连彼此的呼吸都能清晰感知,“不过你既然如今惹恼了我,也就应该知道,你该为你刚刚做出的愚蠢举动付出代价。”   她冷哼,抬眼望他。“你当我怕死?”   “我当然不会让你死。”海綦晖讪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按在树干上,尚未等到她反应,一根冰锥已经钉透她的掌心。看着她因疼痛而变化的俏颜,青年却将唇挨在她耳边,温柔的吹着缠绵的语音:“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二零四、求死不得   手被抬高,而没有冻结的血从她手心里的伤口蜿蜒向下爬去,白皙的肌肤和鲜红的血迹,对比是那般鲜明。   二人的身子贴得极近,綦晖压在她身上,探过头去伸出舌舔着血痕,而后弯头,用满是血腥味的唇齿啮咬她的耳郭的软骨。   她下意识的弯头挣扎,可綦晖却紧跟她的动作,不给她半分躲闪的余地。既然躲闪不开,苍薰则极力挣扎着,踢踏着双腿意图阻止他的靠近,甚至企图用身体里最后一点灵力凝为‘术’进行攻击。苍薰想,这种程度的攻击铁定伤不到他分毫,可就算不能伤到他,等到自己的身体耗到了极限,不过就是一死!   若让她落在这魔头手里,还不如给她一死来的痛快!可正想着,欲要将最后一股灵力化作火焰袭他而去时,那灵力尚未脱体反而先被拦了回来——   她定睛一看这才发觉自己身上已经遍布一层薄薄的白气,那雾气包裹身子,将自己体内那股灵力困住之外,竟还朝她身体里补充了些许,这下子,仿佛刚刚因为灵力过度消耗造成的胸口闷疼也缓解了不少。抬头,正对上那双吟吟笑着的桃花目。   綦晖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另一手按在她的腰上不许她挣扎,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傲然如斯。“你想死?”   她没有回答,只是不卑不亢的看着他,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有眉间时而因疼痛而忍不住的颤抖。   “哼。”他嗤声一笑,“我允许你死了吗?”他压低了声音,贴近了她那双杏眸打量她眼底里的恐惧,“没有我的允许,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苍薰柳眉一蹙,越是顶了劲儿想将那灵力释放出来化为攻击,可永远就卡在最末的位置,不管怎样费力都是徒劳。   青年盯着她挣扎的动作,眸中带笑。而手就压在她的腰上,隔着布料缓缓地向下摩挲。“所以说我叫你别白费力气,留着点气力一会再挣扎给我看看呢。要不然过了一会连挣扎的劲头都没有,那样做起来可多无趣呀。”   轻薄的话让她羞恼不堪,更加之綦晖的手上也探向更令人不耻的方位去,苍薰趁着他的手挪开的瞬间,抬起腿就要踢他,可这个动作早就在綦晖的预料之中。他反手只一挡一推,便将她的腿又按在树上,正在推的瞬间,一根数尺长的冰锥从他手掌中凝结,又钉进了她的大腿,另一侧直嵌入树干。   “啊——”她忍不住从紧闭的牙关里发出一声哀鸣,迸溅出的、来不及凝结的血漓漓的淋了他半身。   似乎因为失血过量,她的脸看起来也格外苍白,綦晖将还沾着她自己温热血液的手,以骨节轻轻爱抚着她的脸颊,“所以我告诉你,别想着忤逆我,别做徒劳无用的挣扎,要不然可会让你更疼的哦。”   “你给我滚开——”苍薰咒骂着,可她越是恼怒,綦晖嘴角的笑意却又越浓。   “说够了么,说够了,我是不是就可以继续了。”他明知道她现在已经没有半点反击的可能,则还依旧笑着将话听完,之后凑上前去,低头捏住她的下颚,强迫着将吻落在她唇上。衔住唇瓣,吮吸芳舌。   苍薰整个人都被钉在了树上,根本没有挣脱的可能。身子脱力,最终只能任他摆布。如今不光是灵力耗空,刚刚那一下,似乎大动脉都被刺穿,甚至亏得是那冰凌就着血液冻结伤口,才算止住了血。海綦晖同样正用光琉璃的治愈之力将她身上的伤口对她的伤害压到最小,吊着一口气,不让她趋向死亡的一方。   “知道了么,什么叫求死不得。”他哼笑着,一把扯开裹住她身体的衣物,一手环住她的腰肢,上下摩挲,另一手则在她身体身子未经碰触的敏感里求索,激起她阵阵战栗。就因为这小小的动作,让她的伤口又被撕裂几分,血顺着手臂和大腿缓缓流下,蛊惑而妖冶。   他伸手探到苍薰的脑后,摸到了那根束住她长发的簪子,把将而出,一头长长的黑发如瀑般泄下,半掩起她倾城的容貌。苍薰微微低头垂眼,咬紧已经没了血色的嘴唇,身子似乎因为寒冷和恐惧,一直抖个不停。   但在他垂眼看时,手中的动作却突然顿住了。   他觉得,此刻面前这女子的面容竟是这般令他熟悉。错乱了光影时空,那水杏眼柔媚了华彩,揭开他心底的伤疤。綦晖的手顿在半空,半晌之后才恍然回魂,迟疑着抚弄她耳鬓的长发,而后在视线交汇的刹那,在女子眼波中寻找相似的痕迹。   是啊。   若是按照辈分数来,她们两个是表姐妹,沾的都是凤家血脉。怪不得会如此相像——   分明知道面前的女子不是自己怀中那缕心伤,可綦晖还是浅浅笑着,掺杂着几分不明的温暖。“梓漓……”他说罢,却径自先干笑了一声,缓缓地摇摇头。   长得再相像又如何,她终究不是红梓漓。而红梓漓……不正已被自己亲手杀了么!   他迷离的眼神中顷刻现出几分清明,压着她的肩将已无反抗的苍薰死死抵在树干上。凝视着她的双眸讪笑道:“真是对不住,刚刚叫错了你的名字。”他说着,低下头将头埋在她的肩窝,尖牙轻咬着细腻的皮肉。“你放心,我会好好……‘补偿’你的。”咬重了二字,他挑眼望着她慌乱的神色,缓缓地唤着她:“薰~儿~。”   ***   马蹄飞扬,卷起泥土尘灰,马儿在树林间道上沿着来时的路飞奔着。马背上的青年虽然时而还会迟疑着朝后看上两眼,但还是一夹马腹,催马快行。   刹那间,景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的将马缰一勒,可还是晚了,马前蹄高高扬起,近乎已经双蹄站立了起来,可却见一道蓝光闪过,那马匹脖颈被割开一道深深的伤痕,只在转瞬,冰冻从伤口处蔓延,等到景铎翻身下马稳住身体的时候,旁边的马儿已经近乎化为冰塑,僵立在地上。   水术者?   他难免蹙眉。   听刚刚的苍薰姑娘说,她刚刚挡住的那个人、那个很厉害的异色眼的男人就是水术者,难道这么快就被他追赶了上?!   可还没等他发疑,只瞧不远处的林间突然闪出一个人影来。   从身形来看,那应该是个女子。她一步步的走着,很快走出树荫,现出一张秀丽英气的面容。双手持一对冰蓝色的圈,看来刚刚那一击就来自她的攻击。   非友,就是敌人啰。   景铎在暗处将眉皱了皱,化出一双匕首握在手中。   他虽然是地术者,但毕竟只是区区土夫子出身,学的功夫也大多都是为了应付在狭小墓道内会出现的种种状况。对于这样一对一在宽阔空间内的对决,他反而占不上几分便宜。景铎也不知道面前的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来头,可也没准备贸然进攻,而是静静地望着她,预计伺机而动。   那女子走得近了,没有再度发起攻击,而先将双手拱在胸前,抱拳一礼。“如果没有错的话,这位公子你手里应当就有地琉璃罢。”   一听这话,果然就是为了创圣琉璃而来!景铎没回答,只是盯着她,转而问道:“你又是谁?”   “我是奉綦晖公子之令,来将你这里的地琉璃收回的。”她将话说得滴水不漏,好似创圣琉璃本就应该是海綦晖的玩物一般。“薰姑娘看来已经被綦晖公子拦在了那边,那看来公子的计划很顺利。”她将手中的冰圈一扬,“我给你两条路选,一是你将地琉璃乖乖交予我,我可不伤你,咱们都不必费那些麻烦。但若是你不交,到时候刀剑无情,你可就别怪我没将丑话说在前头。”张姝颜是镖师出身,江湖规矩她了然的很,也自信奉为上。见景铎迟迟没有说话,姝颜也转言劝道:“我打探过关于你的事情,你和他们本就没有什么亲故,事到如今,又何必非得帮他们护着地琉璃?你本就和创圣琉璃没有什么牵扯,干嘛非要给自己找这等麻烦。”   “好歹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怎能一点义气都不讲?”景铎瞟了瞟面前的女子,“看你也算明事理,自己也分明是一个‘义’字当前,又何必用这种话来激我?”   姝颜眉间抖了抖,压了压声线,“那好,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寻死了。”她右手冰圈一丢,一道冰蓝色的弧线径直朝他飞去!“无妨,反正我身上已经背了不少血债,不差多你这一条!”   青年翻身侧跃,匕首短刃回击那冰圈,受了阻,他原本以为那冰圈会像寻常兵器那般飞回使用者手里,但他显然是算错了。   由水琉璃灵力化成的冰圈在匕首触碰到它的瞬间,化为水状,被斩断开去,而在穿过匕首切割后,又重新凝成冰霜,眼见那寒冰散着白气,齿状的刃形已经飞到面前!   二零五、缠斗   冰蓝色的兵刃此时近在咫尺,青年来不及收手,只能下意识的用另一手朝前一推,一张岩盾从手中化出,只听几声脆响,残冰钉在石块上,入及三分。   景铎反手将已经扎满了碎冰凌的石板一丢,疾驰几步便朝那女子的方向袭去!   他的兵器是短匕首,就算能远距离用术,可看起来她的实力也当不差,就算他手里有地琉璃,也不好贸然试探,还不如就用自己的强势反而更有赢的把握!   可让青年意外的是,面前的女子只是将视线定定的落在自己身上,正在那匕首要落在自己身上时,方才将手中重新祭出一双冰环,猛的一抡。冰碎迸溅,摩擦出细白的粉末,吹散在空中,如雪般温凉。   “不用‘术’,你就觉得你赢得过我了?”张姝颜嘴角一挑,“笑话。”她冷笑一声,“那好,若是你想死个明白,那我倒是乐意陪你玩玩!”说罢,将双圈朝他的短刀上一压,反手便飞出一圈去再次直冲面门。“我张姝颜若单论功夫,凤安镖局上上下下数百口,我还没输给过谁。”   他将将闪过那道凌厉的攻袭,垂眸看了看她手中的双圈,能将这等奇门兵器使得这般威风,看来这姑娘也不是寻常的练家子!   此时景铎又后退了几步,重新和她拉开了距离。   “怎的不攻上来了?”姝颜甩甩手中双圈,冰屑簌簌的落下去,锋利的外刃光滑耀眼。“该不会是怕了吧!好,那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她凝望着面前的男子,缓缓道:“最后一次:将地琉璃给我,我饶你不死。”   “别想。”尖锐的岩刺从地面如同春笋般钻出,惹得姝颜只能频频跳转着身子,灵活翩翩如舞。   “不听劝可是要吃亏的。”她一跃而起,正踏在一根生长而起,却被削去棱角的岩刺上头,翻手用足了力气猛的一甩,分别将那一对冰圈丢将出去,那双环在空中不断地裂变,一变二、二成四,数量成倍的增着,而后盘绕在他身边将他团团围住。   景铎怎会不知她的伎俩,以为她这是要故技重施,想也不想,干脆在地上腾起绕上自己一周的岩板。将自己团团护在当中,就连针鼻儿大小的缝隙都不见。   但此时张姝颜却薄唇一扬,那冰环一个个砸在岩壁上,摔成了一片片的水渍,可正在此时,那已经深入岩石纹路中的水渍瞬间冰冻,就着冰冻的劲头不断朝着岩层深处延伸。景铎见势不妙,忙将手一挥企图撤掉环绕自己周围、已经满是冰痕的岩墙,但这始终还是晚了半步,冰针已经刺穿了岩墙,甚至将石板用这种方式切得分崩离析。   “我看你……还有什么后招!”姝颜抬手一指,万千刺透岩石的冰针朝他从四方同时飞去。   水术者大多都以冰冻的能力为主作为攻击,原因不光是因为以水化冰后有了棱角更易伤人性命,更是因为可以操控着将水冻结!也就是说,就算所面对的水术者实力不很强,稍有不慎若是被人伤了个小口儿,也会因血液冻结蔓延全身而亡。   这般铺天盖地的来,这可真是要置他于死地了!   景铎暗叫不好,此时预备将匕首一扬,企图操控自己唯一掌握的几招地术最后再抵挡一个回合,可不料此时眼前似乎什么东西拔地而起遮天蔽日,将他重重地包裹了进去。   而就在顷刻后,他似乎感觉四周的屏障是一片朦胧紫色,隐约还能透过阳光的亮泽。转眼的功夫,一阵幽香传来,在面前护卫着自己不受冰针侵袭的壁垒骤然绽开。景铎踏着面前的阳光走了几步,回头看去,却发现自己刚刚竟是从一朵盛开的紫色蝴蝶兰中走出的。靛花金蕊,吐露芳华。刚刚欲要致命的冰针正钉在花瓣上,一闪一闪的,仿若露珠。   正在景铎错愕时,却听身边有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他回头一看,竟是别过许久的燕隐!   燕隐既然是地琉璃的先任主人,就应当同是地术者。操控植物虽然算是地术的旁门左类,但看来这正是他救了自己一命。   “你没事吧。”燕隐说着,算作询问。“看来我还来得及时的很。”   “还要多谢救命之恩。”   他没说话,只是将手摇了摇,示意毋庸在意。他归上京已有一段时日,此时一身猎衣看起来则是越发的挺拔,衬出他身是契丹汉子的英武。耶律隆庆转而将视线望向不远方的女子将手,从身边一攥便提出一把等身长的斩马刀来,戳在地上自己则靠着刀身,歪过头打量着姝颜。“我似乎见过你。”   “呵,这话听起来虽然很像搭讪,不过……我们确实见过面的。”姝颜笑了声,“不过区区一面,亏你还记得。”   燕隐将凤眸笑得眯了眯,“怎么会不记得,明明就在几个月前的凤翔……再加上你和凤家的关系,我不可能不帮着多在意一些。”提及凤家,姝颜的脸色变了变,可他却依旧继续补充道:“不过更关键的是,你身体里还有水琉璃……这感觉可太让人熟悉了。”料想当时水琉璃霍乱的兴元,似乎都很久远了似的,燕隐说着,也绷不住的讪笑道:“真没想到,这东西海綦晖不自己留着,反而丢给了你。”   “听你这话,反倒是想连这水琉璃都想夺了去?”姝颜冷哼一声,“那得先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   “有没有能耐不是你我说说就结了的。”燕隐已然是笑,浅眯了凤眸,站直身子将身侧祭出的斩马刀拔出,却没有剑指敌手,而是先转过头去看向景铎:“等一会我们真的斗起来,你就继续朝前走,再一阵就能见到师父他们,余音她们也都在那边等着,相对来说安全得多。”   “但这地琉璃——”   话还未说完,燕隐回眸抬手将飞来的冰凌圈斩成两截,“地琉璃丢不得,你若有什么话,等我收拾完她再来寻你说!”   二零六、【双更】花叶为袭   景铎与他的话,本来是想说这地琉璃要不要现在就交还给他,毕竟面前的女子不光是很强的水术者,体内更含着货真价实的水琉璃,想想就是个麻烦的对手!但他转念想想燕隐没有叫他继续说下去,也因为度出地琉璃也需要些时间,这个最脆弱又最危险的时候,万一对方逮着机会发动攻击,到最后那才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还不快走!”燕隐低声催促了句,“又楞在这做什么!”   他一听这,也算是认定了燕隐兴许真的要比自己想象当中强了万分,既然这般催促自己去避难,会不会已然有能赢过张姝颜的信心?“那我就先带地琉璃出去,你自己务必小心些!”   那青年蓦地将一双凤眼笑得弯弯,干笑道:“那是自然,我至少还要留着这条命去见她的。”   景铎怎会不明白他所指的那个‘她’是谁,便也没多费口舌,转而朝林子外的方向跑去。   “怎么,这就要走了!?”前方有那女子挡道,张姝颜望着朝自己方向跑来的景铎,笑靥一舒。“这算是自投罗网吗?”一双冰圈握紧在手中,她摆出了攻击的架势,将眼见就要跑到跟前的景铎定为了目标,那锐眸死死盯住猎物,嘴角一勾。“虽然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不过这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   此时景铎心里也打起鼓来,挨那女子越来越近,难说等到了近处就放一记冷招,而身后的燕隐却迟迟没有行动似的,这不免让景铎更是不安,想要回头去看看,却听身后突然传来那青年熟悉的声音。“别担心,可有我在呢。”他说着,又似乎转而朝着刚刚就放下狠话的姝颜继而言道:“你似乎完全无视了我的存在嘛,忘记刚刚我是怎样阻住你的了?”   “那种歪门邪道,成不了大体。”姝颜冷哼一声,将手一抬,却见指尖所指方向腾出数以百计的冰凌,已然朝景铎的身形跑去!   那青年感觉到寒凉的冻气,这厢刚预备布出岩盾去挡,可不料此时却飞沙走石,细小的落岩块将冰凌的方向逐一打乱。这招数并不凶狠也不凌厉,但这就是看起来这看似柔弱的反击却造出了四两拨千斤。   “你——”姝颜显然没有放弃对地琉璃的追击,一挥手,冰刺再度铺天而起,但令她没有预料到的是,此时燕隐同样快速移动了几步,就着那等身长的斩马刀的优势,挥刀而去,迫使她不得不分出精力来将环一格,方才阻住锐利的刀锋。   “是不是没看出来,我还有两下子的。”他就着男人的力度,将刀施足了力朝下压了压。直惹得她用作抵挡的手都微微发颤。   张姝颜出自武将之后,自小习武,行走江湖数年来,就算单凭这一身功夫也鲜有敌手。按理说不该被这一招就压得抬不起身来,可似乎燕隐是契丹人,这胡人的功夫和关内人的招式相差不少,自己那技巧为上的套路相对反而不如实战为先的野路子。姝颜心中暗叫了声不好,就算自诩功夫了的,但毕竟人外有人,如此硬碰硬来,还真不一定捡着便宜。   女子就着身形敏捷,骤然将双圈朝双侧一滑,刀刃相接,传来刺耳的尖叫声,姝颜则灵活的朝后一跃,躲开那那股剑气,重整攻击。一挥手,本来之前对准景铎的冰凌瞬间转向,尽数指向燕隐,尖锐锋利。   冰刺折射着太阳的光忙,抬头望去则差点晃花了眼。青年不适的将凤眸眯了眯,却在暗处哼了一声,那冰凌来时他竟不躲,反而翻转着自己手中丈余长的斩马刀,凭空翻转花式,将一个个散着凉气的冰刺尽数击落。   他了解创圣琉璃的年头要比张姝颜长得多,甚至可以说并不亚于凤家几人太远,他怎会不知道水琉璃冰冻的威力!而何况他又是地术者,若是不幸中了招,那再连还手的机会都再没有。既然一切都明白,他却依旧用了这般冒险的方式——极尽卖弄得很。   姝颜看得出他的挑衅,趁着他打掉冰刺的间歇,冲上前去,抬手冰环寒光一闪,便朝他击去。   前有冰圈拦路,后有凌刺在背。燕隐见状却毫不惊慌,抬手将长刀一扬,反而朝姝颜挥斩而去。而正在女子下意识后退半步的时候,却感觉脚下一绊,意外的一个趔趄。   她低头看去,却发觉不知何时脚下已经爬上了根根荆棘,虽然数目不多,可依旧还在以肉眼能看清的速度飞速生长着。而再抬头的时候,却见燕隐已经将自己谱出的冰刺尽数以长刀击落,还未等她再朝他发起攻击,却见那青年突然嘴角一勾,露出的微笑却让她不觉将心一凉。   埋伏?   她四下一望,入眼的却依旧是葱茏绿色,并看不清什么异状。姝颜蹙眉,而等到自己再度回过头来的时候,终于意识到了异变!   地处树林,虽然这是一小片空场,可四周也大多都是林木,可面前的左右两棵树之间不知何时已经在二人中间拦上了一道道藤萝,仿佛拦截的屏障一般。她定睛再看四周,却发现这藤萝攀在树干上,上下左右相互勾连,藤萝的枝条不断延伸,纠结得更错落密实,就连藤条也木化变得又粗又硬,如此看来,这包裹在树干上的藤萝好似一张硕大的网罩在她身外,企图将她困死在里面!   女子这方才意识到,怪不得他刚刚一直都没有主动进攻,反而连‘术’也都少用。原来他是暗暗将精力都耗在了这边,在自己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便织出了这么一张大网来捉她!   “哼。”姝颜冷哼一声,抬起手,冰蓝色的双圈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璀璨亮眼。将手中利刃猛然朝面前,由‘术’催生出去看似柔弱碧绿枝条砍去!   再怎样的歪门邪道,这植物终归是植物!笑话,区区藤萝,你当就真能拦得住我了?!   二零七、地术藤萝   身为地术者,所用的攻击大多是岩、石抑或是沙,但毕竟这也不是全部。正如风属性的毒性一般,地琉璃赋予给他特殊的能力,似乎是世间最少有的一种。   操控植物,这一招在本来绿意丰茂的树林里,更是占足了便宜!燕隐以意念操控琉璃驱使藤萝飞速生长,只在眨眼之间,藤萝的范围就已经划定成一个圆圈,将她包裹在其中!   正在此时,被团团环绕囚禁其中张姝颜抬手刀落,已然将面前的一节藤萝枝蔓削去,她本想就着手中利刃把藤条砍断撕出一条路。可不料就在枝条脱落母体的刹那,反而在切断口顷刻弹出数根更细的枝条来!   姝颜一惊,赶忙先退后几步,恐怕那藤条会先行朝自己发起攻击,但正在她错步的刹那,藤条则擦她肩膀而过飞去另一头,牢牢的覆在另一面的树枝上、缠绕在枝条里。没有攻击,可那藤条却分割了空间,将包围圈无形当中压得更小!   她之前从未见过这类攻击,持着圈不知该不该再砍掉这分割空间的、新生出的藤条。而就在发愣的间隙,那藤蔓迅速木化,无数细密的藤条蜿蜒爬上,彻底将空间封闭起来!   糟了!难不成这所有的枝条都有这样的效果吗!?   直到这个时候她似乎才意识到自己面前的对手是多么的难缠,自己就被困在其中,是斩也不是,不斩也不是,十足麻烦得很!   藤萝的枝蔓依旧在不断生长,由细变粗,由粗变得木化坚硬。枝叶繁茂,和整片森林勾结为一体。   张姝颜挑眼望去那青年的方向,在错落叶片的遮掩下,唯有他一双凤眸与自己对视。   最后,就连这最后一丝缝隙也被藤条据满,藤萝的生长这时也终于画上了终止符。可正在最末一片绿叶绽开的刹那,所有的藤萝从上而下竟爆发一般的吐出了大片大片的紫。   一瞬间,花开如瀑。   满藤萝的缤纷紫花,环绕四周,美得宛若仙境。   她怎会不明白,这极美的背后,则必定是险象环生。藤蔓歪头遮掩住的紫花不过是对自己意识的麻痹,究根结底的目的不过是企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罢了!   攥紧了手中那一对冰环,姝颜顾盼左右片刻都不敢大意。   花丛缭乱,簌簌的轻响可逃不过她灵敏的听觉!姝颜反手便是一圈抡砸了过去,削去那伸来的枝蔓。这次她学聪明了许多——既然里面能继续吐出新芽,那么干脆就将断口冻结成冰,看你还怎样继续生长下去!在冰蓝色的双圈上加足了灵力,就算只轻碰一下,冻结已然施加在被切断的藤条之上,已经企图冒头的细芽被冻结在其中,剔透玲珑。   正当她企图松下一口气的时候,却听及其微小的‘噼啪’声传来,她一惊,转而望去刚刚自己落刀之处,那断枝正渐渐顶碎上面附着的冰面,不断地朝外生长而出,最终‘啪’的一声,树根藤条从断口重新飞出,带着碎冰残屑朝她袭去!   不管用!?怎么可能!自己好歹手里也有真正的水琉璃!那小子体内不过是区区一个地琉璃的幻影罢了,怎会连这一招都封不住他?   姝颜错愕的翻身躲过一击,却见那藤条并不追着她前行,而是径直飞向前方入及藤萝纠结的枝条之中,而后就此为据点,切割空间将范围缩得更小,从刚刚扎入的藤萝花瀑中又飞出一根藤条朝她飞袭。   这下子她可算是明白过来,他这是想生生将她困死在里头!就算不攻击自己,可那藤萝的屏障包围总归是会越来越小,最终若是缠上身子,那可就真真没有了后招。   想及至此,张姝颜也不敢再怠慢轻敌,趁着那藤条飞出的空隙,敏捷的跳上刚刚便已经形成的老枝,企图一阶一阶的朝上飞跃逃离这纠缠的藤蔓。   她很清楚,就算藤条会不断生长,但藤萝毕竟是藤萝,生长必定会有所凭依。他能控制自己‘术’凝成的藤萝,但终究不能控制已经形成在林间的树木。等到藤萝生长达到了刚刚缠绕着那树向上攀爬的高度,就不能可能再向上延伸。虽然说那般的高度会有几分危险,但好歹也是个办法,不得不试上一试!   可正在姝颜将将飞跃几步的时候,却觉脚踝上一紧,似乎有什么东西拉着自己瞬间朝下拖去。她趔趄几步但毕竟还是稳住了平衡,低头此时见脚上一圈圈缠绕着如蛇一般恼人的荆棘。   那东西不光柔韧,而且上面还生得不少倒刺。姝颜被它这么一捆一拽,裤脚的位置已经见了红,泛着针扎一般的痛意。   “我觉得你一定很好奇。”燕隐的声音由远及近,仿佛就在藤萝花瀑的背后。“为什么你明明有水琉璃,可还是没办法赢过我。”   张姝颜没有搭腔,而是单单静静地听着。   那青年顿了顿,之后缓缓道:“就算是水琉璃,但你练习用术,也不过是这几年的事情才对。”他的语气格外的确定,不容姝颜半分质疑。“你虽然攻击凶狠,但‘术’和兵器的攻击当中结合处理并不好。锋芒太过显露在外,有气魄,但不过是虚张声势。”   “……你……”   他干笑了声,就在藤萝屏障外掐算,不断缩小着包围,期间驱使荆棘将她脚上的绑缚固定,姝颜就算企图砍断荆棘,也很快会有别的枝条从地底飞出,最终藤萝的包围圈越来越小,飞出的枝条竟撞上她的腰肢,缠绕绑紧。   抓住了。   燕隐的唇角突然闪出一抹淡笑来。   我与你的差别,不过是最最简单的娴熟与否。   他八岁确认为术者,自小便受到了专门的训练,甚至直接便将地琉璃嵌入身体练习着与之的协调性。至此一晃已经十二年的光景,就算自己独身在外闯荡了数年,但期间的练习从来却都没有间断过!仔细算算,这样专门的练习量,恐怕已经快要赶上凤家神族了罢!   就算他耶律隆庆没有出身神族与创圣琉璃与生俱来的高协调性,可加倍的勤奋却让他也成了不可小窥的术者。   就在抓住姝颜身体的刹那,繁花尽数凋落,藤萝屏障也大多枯萎下去,却留下三五枝吐出新枝将更多的束缚牵在她身上。   二人之间阻挡已然消去,燕隐望着她,开口则说:“那么现在,你可以试试将水琉璃放弃。”他劝了句:“我知道你不过是被海綦晖胁迫的,我不想再滥杀无辜了。”   此时已经被捆个结实的张姝颜就连挣扎的力气也快要没有,手腕被枝条猛地一勒,手中冰蓝双圈掉落在地上,摔碎成冰屑弥散在风中。她望望那青年,却笑了笑,“你明明知道我不会放弃水琉璃。”   “你还真准备这样为虎作伥下去?”他垂下眼,将眉蹙了蹙。   张姝颜摇头,“我若放弃了水琉璃,那就证明我背叛了海綦晖,我当时答应帮助他,也不过是为了能将淳哥哥从他手里解救出来。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任何方法……我不能丢水琉璃,若是丢了,我恐怕就再没有机会救淳哥哥出来了!”她说到这里,眼神黯了黯,“我……我除了他,可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青年看了她半晌,最后恍若终是下定了决心。“既然你已经自决了这些,那就莫要怪我。”他抬手,那斩马刀旋了个花式,直就朝姝颜喉间点去!   女子闭上了眼睛,但夺命的疼痛却迟迟没有袭来,反倒是清脆‘当’的一声,仿佛是兵刃相接之声。   是谁……是谁?   她睁眼一瞧,自己和燕隐中间正拦着一个格外熟悉的身影。   “凤言淳!?”燕隐的面上写满了错愕,正在自己刚刚要处决张姝颜的时候,突然一阵强风袭来,晃神时凤言淳已经站在自己面前,那把银色长戈拦下攻击,护在那女子身前。   就算呼唤了他的名字,但从燕隐的一方看来,面前的凤言淳一双暗金色杏眼中依旧没有任何昭示意识回归的光辉,依旧澄澈如水,淡漠似冰,面上也不见半分表情,并不像是恢复意识了。   难道是海綦晖派他来的?!   燕隐显然不明白凤言淳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如果是去找地琉璃,不是应该去追景铎吗?怎会跑到这来!?   正在他迟疑的时候,却见凤言淳则一个转身将那女子抱在怀里,长戈当中银光猛的一闪,风刃就着迅捷将绑缚她的藤条尽数切断,似乎灵力相抵消耗也不小,那银色兵器就在那一刻崩毁化为齑粉。而后足尖一点,抱着她腾空而起,不及燕隐阻拦,二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风中。   难道……只是来救她的?   燕隐明白自己定然追不上风术者,便也没有再追的意思,望着他离去的方向,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并不觉得海綦晖会在意区区一条人命,刚刚这并不像是海綦晖命令他去救的……   耶律隆庆想到这里,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就算已经变成了这样,心底里还是有着想要保护她的残念吗……”遥望一眼刚刚景铎离去的方向,“罢了,看来也应该先去确认一下。”   在暗处‘啪’的打了一记响指,身后的地面上跃出一匹石马来。那石马雕刻精细,就连根根鬃毛都好似柔软之极。就在最后的马蹄跳出土地的刹那,金黄色的眼睛燃烧着生命的火焰,正代表着它同样也是地琉璃的赐予。他扯着马缰翻身跨上,先朝着丛林外驰去。   二零八、交还   等到他出林子的时候,则见外头已经有不少人在等候。   师父还在,正和景铎说着什么,余音坐在一边,一脸紧张的模样。见到他出来,则站起身来朝他的方向赶了几步。   “青晗呢?”   “还没回来。”她说着,却也匆匆忙忙的弯身福了福。“民女叩见恒王千岁。”   “……这个时候还讲什么礼……”他头痛的蹙眉,“快起来快起来。”说着,他抬手将余音扯了起来,“怎么萧神奴也不见了?”他望了一眼,追问道。   余音这才规矩的答:“不听劝,还是执意去找淑哥公主。”   他蹙着眉想了想,“青晗该和淑哥在一起吧,那我也去找她们。”说着,正是要走,却先被人叫了住。   “等一等。”   燕隐回头顿住步子,则见刚刚叫住自己的人正是景铎。他似乎和耶律斜轸刚说罢了什么,这才抽出空来。“怎么?”   他走上前去,规矩的朝燕隐将拳一抱。“现在事情紧急,我也就不说什么别的感谢之类的虚话。”他说罢,抬起手来,缓缓将灵力度出。“我有两件东西要交给你,一样是给你的,一样是拜托你交给青晗的。”   “什么?”见景铎将地琉璃从掌心度了出来,如今那金色的晶体正悬浮在他手中,燕隐不觉错愕,“你这是做什么?”   “这地琉璃本就是你的东西,如今我将它还给你。”景铎说着,叫燕隐伸手将它接去,“最适合操控它的人果然还是你。”   感觉到地琉璃的灵力缓缓输入身体,那般熟悉。   燕隐虽然接了这创圣琉璃,但也觉得隐约不对劲,“景铎,其实你不该将地琉璃交给我,因为我们如果一同上路的话,本来实力就不均……你若拿着地琉璃至少还能增幅力量多抵挡一阵……”   他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面背面雕琢腾凤翔云的铜镜。“我想我还是不该和你们继续走下去吧。”说着,他解释道:“这东西拜托你交给青晗,这面镜子可以探知琉璃的所在,使用的方法她自己也清楚。”   “但我记得这是你姐姐的遗物……”   “等到这一切结束,再将它还给我罢。”他说罢,无奈的笑笑,“我就算跟着你们一起走下去,也不过是像今天一般只会拖你们的后腿罢了。我当时学的不过是下斗的防身之术,虽然也算是功夫,但比较而言,更适宜在狭小空间的近身格斗。这样的战斗我占不上多少便宜,可能也是当时也只是脑子一热就答应了青晗一起上路的请求,现在想想恐怕有些武断了。”他说着,最后看了一眼那面铜镜,“我该回家了,带余音一起回去。”见燕隐默然不语,景铎又道:“差点忘了……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可我还是想解释一句,当时青晗和我真的没有什么,你也别误会她。”   一听这话,燕隐似乎也有些窘迫。“我……我当然知道。”   “但愿你能陪她走到最后吧,我想她会很开心的。那么,后会有期。”说罢这话,他也正是转身要走。   可这时,远远地则策马狂奔来一个黝紫的身影。见了一众人,飞身下马,快步上前——正是凤言澈。   燕隐自然认识他,但却想不透为何言亲王会突然仆仆风尘又独身一人的赶到这来,他顾盼左右,脸上则是鲜有的紧张。“薰儿呢!?”   薰儿……薰姑娘……?   耶律隆庆也同样四下张望一圈,果真没有发现苍薰的身影。转而望向一边,则见景铎和师父也同样将目光转向了凤言澈。   似乎赶了很久的路,他的脸上也有几分疲惫,那双冰眸中的霸道却丝毫不减。   南院大王似乎和言澈有过几面之缘,见他急迫,耶律斜轸上前半步。“言亲王若是问薰姑娘,我已经调集人手去救了。”   “去救……?”言澈听到这里,心猛地一揪,“什么去救!?她怎么出事的!?到底怎么回事!”   “是海綦晖。”刚刚被阻断而没有走成的景铎也解释了句,“刚刚是她为了掩护我带着地琉璃,就说要自己顶住海綦晖的攻击。”   凤言澈将眉头锁紧,“海綦晖!又是海綦晖!”他咬牙切齿的重复着,而后牵马而上,“我去救她,她在什么地方!”   “我跟你一起去。”燕隐也上前半步,唤出那匹石马,飞身而上,将那铜镜扬在手中,“我能找到海綦晖在哪,如果海綦晖没有离开这里,恐怕现在他们还应该在一起的。”   他看了看燕隐,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应答,而后猛的抖缰策马,朝着林子里头飞驰而去!   耶律隆庆本来起步时跑得偏后一些,但很快便追上了凤言澈与他并驾齐驱。“大抵这方向就在前面,我之前遇见景铎就是这条路,刚刚击退了张姝颜的阻击,想必这路的尽处就该是他们的所在。”   可那身着华服的青年似乎全然没有听到似的,依旧将缰绳死死地攥在手心,脸上急切的神情昭示着他心中的慌乱。   燕隐也听说,这凤家人既然是神族,血统纯正的或许就能预知到未来。他今天这么着急的赶来,莫不成是预测到了什么不吉的事情……怕预想成真,苍薰真的会出事吗?   不过既然苍薰面对的是海綦晖,那么燕隐反倒不怎么担心青晗。毕竟以青晗的身手,若是遇上除却綦晖之外的任何人,几乎都能应对的了。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的敌不过,照着海綦晖的脾气,也不可能叫手下的人伤她太重。最不济也是性命无忧……   他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庆幸这些实在有些自私,还是应该多期望那薰姑娘平安无事才好。海綦晖做事阴狠,他也自然清楚。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刚刚开始就没有看到或是听到明朗的打斗造出的‘术’,恐怕她已然是凶多吉少……想到这里,他的心情也跟着有几分沉重起来。   二人并驾又行了一阵,此时燕隐眼尖,则极快的勒住马,飞身落地,则见地上已然堆了四五具尸首,均是冰凌刺穿了喉咙,一击毙命。他认得出来,这几人的衣装看起来像是师父手下的术者。……如此看来,刚刚派来就她的那几人,已经都在这了吗?   他心中一紧,在尸首当中左右细查,可惜的是均早就断了气。   凤言澈自然顾不上看这些,他如今一门心思都扑在苍薰身上,刚刚燕隐勒马的时候他仿佛也没看见那遍地尸首一般,速度不减、甚至加速朝前冲去!   顺着林荫跑了一阵,远远地则已经看得到灰白的石崖,看来林子已经到了尽头,她也应该就在这附近!   此时他侧身一躲,一根冰锥正擦着他的衣角划过,凤言澈身子不稳,翻身下马立在地上。   “啧,这么好的时候,怎的还有人来搅局,真是煞风景啊煞风景。”綦晖的声音慵慵懒懒的传来,凤言澈循着他的声音快走了几步,这才算确定了他的所在。而就在绕树而过,瞧见那二人的身影的时候,言澈愣住了,脸上的表情也写满了惊愕。   手掌被冰锥穿透钉住,身体也被压在树干上。长发如瀑披散着,稍显凌乱。她的左腹和两条大腿上都有粗而长的冰凌穿透将她的身子固定住。掩体的碎布料只剩下几片松垮的挂在身上,近乎全身赤裸。雪白的肌肤和近乎遍布全身的鲜血刺痛了他的角膜,他望着她的方向,迟迟都没有动。   压在她身上的青年正是海綦晖。他见凤言澈看到了这一幕,则侧头以那双妖冶的异色瞳玩味的看看他,而后低下头去,将唇压在她的胸口,舔着吮着,好似现出一种炫耀。   苍薰似乎在喉咙里痛苦的呻吟了一声,身子微微颤抖,可就正是这轻微的抖动,让她伤口撕裂的更大了些,随着伤口扩大,嵌在她体内的冰锥也吸收了血而变得更粗,泛着血红的埋在她伤口里。尚未冻结的血液滴滴从口子滑落下去,流淌下她裸露的手臂、腰间、双腿直至脚踝,最终滴落在地上。   土地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褐色,可她身上的血依旧滴个不停。   海綦晖用光琉璃吊住她最后一口气,就是要她活着、保持着清醒接受痛苦和屈辱。   “凤言澈,你不想知道将薰儿压在身下好好疼爱的时候,是怎样的销魂呐?”他干笑着,越发张狂。   “你给我放开她!!”言澈咬牙嘶吼,且行几步,空中已然铺满数万冰刺直指綦晖,话音未落,冰刺砸在地面上传来‘轰’的一声闷响。   “呵,放开,自然得放开。”他此时则意外的出现在另一边,双眸血红,瞧得出是运用了刚刚狂化后的瞬移。“你也别急,反正我都玩得腻了,你若想要,那就将我玩剩下的讨了去好了。”他扬起薄唇,望着言澈嚣张的笑,可尚未等凤言澈动作,又是凭空一个瞬移,身子已然消失了。   二零九、重伤   随着术者远离,苍薰身体里的冰凌也尽数渐渐融化,之前扎在她身体里的冰刺化出的血水顺着她的身体留下。冰刺断裂,言澈快跑几步,到底还是在她跌下的前一刻将她抱在怀里,自己在她身上的伤口结上冰痂加以止血。   苍薰的脸色惨白,显然是失血过多的缘故。而等到她费力的睁开眼看到他时,错愕间眼圈一红,努力想要抬起手臂来遮掩自己的身体:“别看……别看我……”一边说着,一边拼了命似的想要躲开他的怀抱,欲要将身子蜷缩起来,可这样却无意牵动了身上的伤口,惹得她疼得又是一阵战栗。   “薰儿……”他越发不肯放开手,只将她牢牢的圈在怀里,安抚一般的顺着她的长发,“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她垂下眼去,兀自摇着头,“言澈……你走吧,求你别管我了。”她见逃脱无门,便咬着唇,隐忍着眼中的泪。“就这样随我……自生自灭去罢。”   青年揽着她,心怜却又愠恼的望去,“你这是在说什么浑话——”   “凤言澈,我都被人看光了身子……”她咬咬牙,“我已经……不配嫁给你了。”此时眼泪终于崩落决堤,再多的隐忍却都再不奏效,泪水簌簌滚落,印在他的衣摆。她抓着他的衣角紧紧地攥着,低着头再也不敢看他。披散下的长发半掩住赤裸的胴、体,身后的红色纹身隐约透在其外,纹路精细,衬着她如膏的肌肤格外惹眼。   他微微将怀中的女子松开了些,而后脱下外衣包在她身上。带着他身上的熏香和暖意,却让她更加羞愧难当。她将头垂得更低,双肩轻颤,泪则一滴又一滴的落下去,手上伤重,又没了力气,就连抹去眼泪的动作都是言澈代她完成的。“薰儿,你我认识多少年?”   她抽噎止了止,此时却格外怯的答:“大抵……大抵是我刚刚出生,就抱来凤家的……”   “抬头看着我。”他说着,拂去她泪珠的指点在她下巴上,将她的头扳起。“薰儿,你今年二十,我们也认识二十年了。”他说着,不免将眉也轻轻地蹙着,“二十年,我扶着你蹒跚学步,直到一起学习如何操控创圣琉璃,一直到后来你开始躲我,一回苍家就再也不肯回来……这整二十年的情分,你说让我丢弃,你就当真的能丢弃的了吗?”   “那我还能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她的泪水汇集在下巴上他的指尖,凉凉的。“是我……是我自己太没用,竟然……”她语无伦次的解释着,但这时,面前的凤言澈却突然笑了。这一声轻笑又让她不免怔了身子,而后沉下头去再不敢看他。   “说了这么多,你怎么还不明白。”他伸手将她一把扯进怀里,下颚在她头顶缓缓的摩挲,“我喜欢了你二十年,就算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又怎样?你当我会不要你么?你把我凤言澈看成怎样的人了!?”   苍薰伏在他怀里,听他这一番话,却不免再度湿了眼眶。“但是……但是我配不上你,言澈……我配不上你了……!”她的哽咽卡在喉里,挣扎着开口。   “你不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么?”他垂头看着她,“这世上,除了我之外,没有一个人能配得上你。同样,除了你也不会有别人配得上我。我知道……你之前一直只将我看成是兄长,但现在我倒是很庆幸,这番下来,你可算是同我讲了实情。”他轻轻地揉着她的后脑,“只要这样就够了。”   她想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换做了另一番说辞。“我知道……我知道你只是为了安慰我……言澈,谢谢你,但我——”   “安慰?呵,看来我刚才的话又全都白说了。”言澈苦笑一声,“被看光了身子又怎样?你怕我不要你?好,我们这就回去,等到今晚回到凤翔我立刻着手筹备婚事。我听母亲说明天是个吉日,不如我叫人通宵准备一宿,明日就成婚。”   她抬起头看他,正对上那双熟悉的冰眸,错愕的喃喃道:“言澈……你说什么?”   “我要娶你。”   “……你疯了?”她惊诧,“你怎么可能还会要我……你一定嫌弃我了对不对,你说话……说话呀,我受得住,你对我说什么我都受得住——”她缓缓地垂下目光,哀婉凄凉,“只是拜托你不要骗我……”   言澈伸出手来,温柔的抚摸她的侧颊,“我为何要骗你,为何要嫌弃你?”他顿了顿,“这又不是你的错,我为什么要惩罚你呢?”青年面上的表情也不觉动容,“一切都是那个魔族余孽的错,”说到这里,他也不免咬紧银牙,恨恨的道:“竟然敢将你伤成这样,终有一日,我会把他那双觊觎你的眼珠子挖出来给你赔罪。”他说罢,敛了刚刚的愠气,又将她眼角的泪滴抹去,低下头来,那双薄唇轻轻吻着她的额头。“所以不要哭了,之后我会陪在你身边,有我为你撑腰将你受过的苦都讨回来,你还怕什么?”   苍薰看看他,而后到底还是将头缓缓地垂了下。说了这么久的话,似乎也是綦晖远离之后,光琉璃的治愈力也开始消失。她的体力也渐渐不支,虽然伤口已经冰冻结痂,不会流太多的血。但也亏得是刚刚有光琉璃吊着半口气,苍薰如今虽然疲惫异常,但也不至于一死。   见她无话,言澈也扶住她的肩膀,生怕碰到她身上错综的伤口,“累了吧,累了就睡一会吧,我这就带你回家。”他说着,又缓缓地笑言,催她安眠,“等到回了家,我就着手操办婚事……我要让你风风光光的嫁进凤家、成为我的妻子。”   她在他怀里微微点头,任言澈打横抱她起来。而正在言澈起身预备走去上马折回的时候,却听一旁灌木树叶轻抖,窸窸窣窣声音不绝。半刻之后,则从里面钻出一个人影。   “凤言澈?”   “……青晗?”   二一零、【双更】连累   却说之前青晗和淑哥在林子里不断朝着刚刚见到的那滔天火焰的方向急匆匆的赶,淑哥走得稍慢一些,总被枝杈绊着,走不太稳当。   青晗觉得也兴许是因为刚刚也经历了那么多,到底还是有些吓坏了。   “要不要停下休息一会儿?”她稍放缓了步子,拉着淑哥回身问道。“看你似乎有些累了。”   “……唔,没关系。”淑哥虽然摇头,但青晗还是能看得出她的身体在轻微打颤。   既然她都这般嘴硬,青晗自然也没辙,正劝说着几句,却听树枝草叶哗啦哗啦的响着。青晗怔了怔,转而望向不远处的响声源头,将手压在剑柄上。   不知道来者是敌是友,总该先有所防范!   而正在那个人影越走越近,渐渐显出面目的时候,尚未等青晗驱动‘术’,却先听那人唤了一声:“淑哥公主……”   身边的淑哥一转头也望见了他,不容得半点犹疑便撒腿朝他跑去,而后将自己撞进他的怀中。   “公主……”他迟疑着,却有些不敢将她揽着,抬起手悬在空中愣了半天,方才压在她的背后,轻轻地拍了拍。   “你怎么才来!怎么才来!!”淑哥嗔怪着,‘呜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趴在他怀里哭着,一边用小拳头在他胸膛上轻轻重重地砸。   萧神奴似乎有几分讷于言辞,只是不断地重复着:“都是末将无能,才让公主受这等委屈。”   在一旁看着的青晗一见这种场面其实是感觉到有些尴尬的,看也不是,故意背过身子避嫌也不是。走也不是,留在这里也不是。总之她现在觉得自己甚是多余,赶紧隐形了似乎是最好。   青晗没好继续考究这耶律淑哥公主和萧神奴究竟是什么关系,但想想自己也真是有点八卦,这就算是燕隐的妹子,那要操心也该是他那个当哥哥的,自己闲着没事总念叨人家的家事做什么,问出去不是讨人嫌的么。她末了也没言语,只是站在那儿,低着头没看他们,也没有自己先转身离开。   过了一会,淑哥的抽噎终于渐渐停了下,那青年则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抬眼望向面前的青晗,身子不便行礼,便只微微点了点头,“多谢您将公主平安无事的送回来。”   “既然遇见了你,淑哥就交给你照看了,快带她回去吧。”   “姑娘您不同我们一起回去的吗?”萧神奴将眉蹙了蹙,几分不解。   少女摸摸腰间的剑柄,摇摇头道:“不了。”她解释着,伸手指了指之前腾出火焰的方向,“那边似乎出了什么事我得去看看。”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可先被青晗摆摆手打断,“你就带她回去吧,你放心,我应付得了。”   “嗯。”他见青晗执着,最后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见萧神奴带着淑哥离开,青晗也隐约的松了口气,独自一人朝苍薰的所在行去。在树林穿行又走了几百步的光景,拨开树丛,竟发现这是一片空地。她从其中迈了出去,却并未听到半丝响动,而正是一抬眼,却发现一个青年立在一匹骏马边上,怀中似乎正抱着一个人形。   而那青年的五官棱角分明,一双暗金色的冰眸洌洌,散着帝王般的霸气。   “凤言澈?”   “……青晗?”他认出是她,便也叫了她一声。   少女则赶忙快步朝他跑了过去,“这是出什么事了?苍薰她……她——”青晗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已经在他怀中的人形看出了散乱的长发,正对着自己一侧正是赤裸在外的一双小腿。白皙的皮肤上沾满了鲜血,殷红不住的蜿蜒流下,浸湿了鞋袜,抑或在脚踝凝成一滴,随着她身子微微颤抖,血滴便滚落下去砸在地面上。   青晗的心猛的一揪。   “暂且没有性命之忧,我得带她回凤家。”他面上没有什么特殊的喜恶,只做陈述。   “……哦,哦。”她敷衍的答着,垂下眸子来,在暗处将拳攥得紧紧。   虽然说是没有性命之忧,但毕竟苍薰失血过多,还是应该赶紧回去包扎伤口躺下静养。言澈没有再和青晗多说什么,只是抱着怀中的女子上了马,而后回头看看她,“这里已经没事了,你还不走吗?”   “……我?”她有几分失神似的,点点头却又摇摇头,“你……你带她先走吧。”   “你没事吧。”言澈也皱皱眉,“燕隐刚刚还在前面,我一会去叫他过来接你。”他说着,又看她依旧发愣,就没有等后话,一振马缰便冲了出去。   青晗迟迟都没有说话,甚至根本就没有听明白刚刚凤言澈说了什么似的,而只近乎发呆的看着地面,呆呆的看着刚刚苍薰身上落下的那一片暗红褐色的血渍。   她突然觉得,这一切——苍薰受的这么重的伤,全都是她害的。   苍薰之前说的没错,这都是埋伏。她早就看得通透,可自己偏偏还要去闯、去逞什么英雄!她说得对,总该有人要付出代价,做出牺牲。自己分明明白这个道理,可还是一门死脑筋的要冲进来救人。   但当时若是好好听苍薰的话呢?一起商量对策,不冲进陷阱里,反而会有别的办法呢?   归根结底,都是她冲动害了苍薰!但为什么自己这番鲁莽的后果,最终要苍薰承担!她宁可受伤的是她自己,也不愿再受如此悔过的煎熬。   青晗心里激起一波又一波负罪感撞在胸口,打得疼痛不止,又好似压了一块巨石一般让她喘不上气。   谁都没有错,谁都不愿意看到有人被牺牲。尤其是一路走来陪在自己身边的人……言澧也好,苍薰也好,当时战亡的言淅也好。为什么自己要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受到这样的劫难,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海綦晖,你别想逃,我一定要找到你——   你欠下的血债,此番定会一样一样的朝你讨来!这一次,我绝对饶不了你!!   往事历历在目,烙印在脑海里生生的疼。   却见她咬紧银牙,眼睛倏然一红,一双黑色巨翼撕开她后背的皮肉,拍打着空气卷席风暴冲天而起。   二一一、爱恨纠缠   逆风而行,她其实并不知道綦晖的具体所在,可还硬是又在白日里完成了血狂化。阳光落在翅膀上,不光是一双黑翼,就连整个身体都针扎似的疼。   青晗知道,若是海綦晖不想见她,不管怎样自己都不可能抓得住他。所以唯有这样才能强逼他出来见自己,既然他不期望自己因为狂化而丧命,那就一定会出现。和他接触了这么久,她清楚自己在他心里是怎样的位置,故而甘愿压上性命赌一把!   “你不要命了?”声音清晰的从不远处传来,她抬头看向前方,则是青年那双妖冶的异色瞳定定的望着她。“青晗你疯了?还不快停下!”   少女看着他的身影和那双桃花眼里头如此真切纯粹的忧心,却迟疑了抑或有些迷惘。她不得不承认,虽然她也恨海綦晖,但此时她也同样觉得心中对他隐约有些负罪感。   抑或可以说,相比较凤家,他真的更在意自己的生死安危。不管对别人怎样,毕竟这几次相见,他对她可没有半分虚情假意反倒是关爱有加。   就算是这样……可就算是这样……   她将手中的长剑攥得紧了,绞着眉头望向面前的亲生兄长,抬手一斩,那道纯黑的剑气已直冲他的面门。綦晖向侧方一个瞬移躲开攻势,抬头望着依旧腾在空中的少女,面色却越发难看起来。“青晗!你快给我下来!你忘记我对你说什么了!?你到如今还不肯信吗?”   那双狂化后的灼眼微微一眯,青晗笑着,却开始不住的咳嗽,直到鲜血从指缝间缓缓地滴落。“海綦晖,我凭什么信你。就凭你能预知到未来,我就该信你?”   他没有回答,而是依旧朝她喝着,“你到底是在惩罚我还是惩罚你自己?”綦晖探头看她,面上的忧心溢于言表,“竟然选择在白日里完成血狂化。你难道不知道你自己性命已经所耗无几,你会死的!”   “我是在惩罚我自己。”她说着,终是耐不住刺痛,敛了翅膀缓缓降落在地上,“我好恨,为什么偏要与你有这么多的牵扯……为什么要和你身上流着相似的血脉,”青晗说着抬剑指着他,“海綦晖,我想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恨我,那是因为你还在乎我、在心里还有我的位置。”他启了薄唇轻轻道,缓缓地上前面对着她。“我们之间那么多过往,你忘不掉,我也忘不掉。”说着,他抬起手伸向她,“所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容我好好补偿你。”   那双桃花眼中微微带着迷离的温柔,优雅而蛊惑,却又不同于兴元盛夏时美得妖娆,如今看来竟是有几分悲伤似的。   “你明明看到了未来,知道我会拒绝你,对吧。”她说着,没有牵住他递来的手,而是缓缓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问我这句。”   他将眼一点一点的垂了下去,流连在眼波中的自嘲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憔悴得让人心疼。“世上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认命。可最绝望的事情,莫过于不认命。天命冥冥之中皆是定数,改不了,也无法改。”他说着,将异色眸子投射出的视线凝在她的瞳仁上,“青晗,很可惜,我们都是后一种。”没等少女说话,他继而道:“就算我知道你会拒绝,可我还是……”他看看自己悬在空中探出的指尖,而后那只纤长的手缓缓地滑落了下去。   青晗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看到他这幅落寞神色的时候,自己的心也会针扎似的疼。她企图谎骗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暗示,海綦晖这不过是诓骗自己的小伎俩,没准片刻之后又会张狂狠戾的笑着,朝她袭来致命的攻击。   但她打心底里知道他不会。   海綦晖若是想杀自己,那机会分明多得是,更何况他如果正想让她死,那还干嘛来寻她来,费这多余的麻烦?   “我知道你刚刚是用你自己作为诱饵勾我来的,你知晓我不舍得让你死。”綦晖依旧将温和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仿佛刚刚对苍薰施暴的男人根本就和如今的谦和公子对不上边。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来么。”   “我知道,”他说着,却挑起眉来反问,“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为了那些无关的人而朝我来拼命?”美目中泛着不解,又带几分迟疑。“阻碍在我们之间的竟是他们么?”   她摇摇头,“无关的人?他们一个个都是一起并肩作战过的伙伴,都是我的朋友……海綦晖,你不懂,是因为你没有朋友。你既然不明白,那我就解释给你听。”青晗望着他,一字一顿。“他们一直真心待我,彼此之间视若手足,每一个都是重要而特殊的存在。”她顿了顿,将剑朝他突刺而出,“所以……我不允许你伤害他们!”   理所当然似的,这一剑又刺了个空。綦晖只一侧身,顺势将她攥着玄剑的手腕抓住。“那我呢……在你心里,我又是怎样的位置?”感觉她身体微微一抖,綦晖也尽是将她的回答了然于胸。“我的傻妹妹,你看来真是被灌了凤家的迷魂汤,怎么这么清晰的道理都不明白!他们是在利用你,而你……就是因为心地太好,才会一而再的受他们蒙蔽。”   青晗自知挣脱不开,便干脆没有挣扎,单单被他握着手腕,抬眼凝视着他的双眸,“我自己看得出到底谁是用真心待我,蒙蔽?呵,海綦晖,你还有脸对我说这两个字吗?”见他面色微微一变,她则继续说:“苍薰如姊,虽然严厉了些,但平时也待我体贴有加,言澧好似妹妹一样,没什么知心的话不能说的,而言淅……”提到这个名字,青晗依旧不由得眼圈一红,咬牙几度却近乎再也说不下去,那个一笑起来便是两点酒窝……凭她软柿子一般欺负的少年,正是死在面前这人的手下!“他们有什么错?为什么你要这般对待他们!”   “要怪……就怪他们都是凤家人!”綦晖一说至此,不由得也将眉蹙了蹙,眉目一凛,“我恨凤家人,正是凤家将母亲害死的!凤家人……我一个都不会饶过!!”   “已经数百年……害死凤海嫣的那些人早就做了古,你现在报复她的后人,又有什么意义!”   “一样的!这是一样的……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一说及复仇,他眼里再次惹出那张狂乖戾的神色,近乎疯狂。“凤家人……我不会放过他们任何一人,他们每一个都不会有好下场!!”说着,他嘴角一扯,竟是令人发寒的冷笑,“谁叫他们是凤家人……是他们活该投错了胎!”   “这样的报复有意义吗?它能给你带来什么?就算将凤家都毁了又能怎样?一都过去了,你还指望将这痛苦咀嚼到什么程度?”她说到这,缓缓的低下了头,“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加无法原谅你……”   她只觉得握住手腕的力道渐渐加重,“我这么想补偿你,难道就因为他们……你才不肯原谅我……不肯再给我一次机会么?”   “你叫我怎么原谅你。”她噙着泪抬眼看他,将下唇咬了咬,“就因为现在你一句在乎我……我就该原谅你?我就该重新信任你?”她嘴角一扯,带出一声苦笑,“我对你的信任不过是纸一般,揉皱了,你还指望它还能展平而后恢复如初吗?兴元汉水那一夜,你那一剑已经把一切都毁了。我曾经那么信任你,我曾经那么爱慕你,可是到头来呢,不过是你一句‘怪物’,而后朝着胸口那一剑!我记得,那种痛我到现在都记得。”   他听着这些,面上的神色却骤然变了,綦晖一手握住她那玄剑的剑身,不顾锋利的剑刃已经割伤了他的掌心,但他依旧紧紧地握着,殷红的血液顺着指缝留下,一滴滴的落在地上,卷起尘埃。   青晗不觉错愕,不知道他这番究竟是要做什么,她不动,他也不动。   “之前是我对不起你……但就算这样,你也不该连一个悔过的机会都不施舍给我。青晗,你不觉得这样对我也很残忍吗?我这么在乎你,我这么乞求你的原谅,都不够吗?”他微微皱着眉,但却不都因为手上的痛意。“好,那你既然说了兴元那晚的事,那好……那一剑,我补给你——我补给你!”说着,他攥着那玄剑锋利剑身,猛地插进了自己的胸口,顷刻间,血滴迸溅,沾染了他貌美的脸颊。   少女的前襟也尽染了他的血,青晗看着他,愣怔怔的近乎忘记了如何呼吸,微微吸气,却只有浓重的血气充溢二人周围。“海綦晖……你……”她就连话都梗在喉咙里,只是呆呆的望他惨白的面色。   胸口受到重创,他的嘴角也不免垂下一道血痕。似乎因为疼痛,惹得他身子也微微的颤。但他好似全然感觉不到似的,眼神中依旧坚定如初,一点点的将剑身穿透自己的身体,步步缓缓向前,终是离她近了,伸手将依旧失魂似的少女揽进怀里。   二一二、一世之殇   难道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才能拥你入怀么。   他轻轻地咳,嘴角的血顺着下巴顺着脖颈流下,如同轻柔的抚摸。綦晖低头看着怀中的少女,却先笑了声,那双妖娆的桃花目微微眯着,自有千般妩媚。   手指上那纯白的光琉璃指环忽明忽暗的闪烁着亮泽,治愈着他身体上的创伤,却止不了身上的真切痛意。“我将这一剑还给你了……”他开口,声音带着格外的疲惫和虚弱。伸出手来,他缓缓地揉着她的头顶,好似一切都尚未发生过的那个夏夜。那般温柔,带着隐约升华的情谊。“就算这一剑没有性命之忧,我不会因此而死。但……受到的痛苦都是一样的。我感受到了你当时心有多么疼,因为……现在我也是一样。”   她的身子抖得比綦晖还要厉害,此时甚至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她垂着眼,只能瞧见他已经被鲜血染成暗色的布料。被他死死地压在怀里,青晗的手无意间压在他的胸膛上。他身上的温热衬着血腥,让她的感觉是那般真切。   明明知道自己该恨他,可是这个时候还是没出息的酸了鼻子,强忍着没有掉下泪珠。她用力的咬咬下唇,直到一缕血腥溢上舌尖。“海綦晖……你够了没有,你知道我不会原谅你了……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再原谅你了!!你这又是做什么……”说到了最后,终是隐忍不住,语末都已经挂上了哽咽的颤音。   “别让我连一点希望都看不到。”抬手抚着她的后背,温存之极。“青晗,别这么快告诉我答案……好歹,好歹让我多奢望一阵你能原谅。”他愈是将少女压入身子里,那琉璃玄剑插入自己身体便愈深。那剑身早就刺穿了他的胸口,又从他背后刺出,剑面上挂满黏黏、腻腻的血痕。   因为疼痛,綦晖无意间的将眉头一蹙,身子轻抖,脸色越发苍白,冷汗滴滴的布满了额头。可他还是近乎用尽全身的力气企图抱住她……仿佛自己如果不这样,此生便再也没有机会了一般。   “现在道歉了又有什么用……”虽然青晗也不觉为此动情,隐忍着泪水,挣着道:“你以为你现在补给了我这一剑,我就该原谅你!?那言淅呢?你悔过了,言淅就能回来吗……言澧和苍薰所受的痛苦就能抹消掉吗……海綦晖,我没有办法像你一样自私。”   他将下颚压在她的头顶,低头吻着她的发。“这只是我们之间的事……你要信我,我会好好待你……自此之后独爱你一个,别这么快拒绝我……”见她默不作声,似乎又开始稍稍推阻着他,綦晖赶忙改口,语调里则是从未有过的慌张:“青晗……别这么绝情,好歹看在我们兄妹一场的情分上……好歹……好歹再叫我一声哥哥呢?”他低头看着她带泪的眼,满是期待。“当时你对兰渚都可以原谅,为什么我就不行?再怎么说我都是你嫡亲的哥哥……”他慌乱的解释着,言语赘述,累不成句。“就连这也不行吗?”   青晗抬头看他,那双桃花目里满是受伤小兽一般的失措,又只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让她不免心怜。这已经全然不像她之前认识的海綦晖了,除却了高傲和狠戾,他的内心竟是那般脆弱,好似稍稍碰触就要碎裂开来。   她狠不下心。   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她反而狠不下心再伤他一回。透过他那一双氤氲着水光的异色瞳里,青晗似乎看到了他幼年丧母的无助、饱经欺凌的绝望。她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熬过的那些年月,只能从九渊的只言片语当中猜测出光景的凄凉。他说他恨凤家,因为是凤家毁了他原本平静的生活……甚至将本来谦和温柔的他硬生生的拧成了这等模样。   这本就是凤家造下的孽!   青晗不敢妄定这之间的是非因果,只是静静凝视这他那一双瞳仁——蹉跎年华,他不知经受了多少劫难才磕磕绊绊的走到现在傲立一方。那一双如水的眸子涟漪着哀婉,刺骨的苍凉。   她不得不说……綦晖是她真正爱上的第一个男人,近乎直到如今还依旧能忆起兴元盛夏温存的点滴。可过去的终究是过去,她知道,从那剑刺入身体的刹那,以綦晖报复的开始。她和他之间就不可能再会有缠绵的交集。   爱的另一端是恨。爱得深了,方才会有这种恨到彻骨铭心!   青晗明白,自己心里终归是放弃不了他,可血色满眼,尽是被他折伤过后的惨痛。不能原谅,不该原谅——可正要在她想将这回答给他时,望着他的眼神,她却又恨自己为何要如此残忍。她不忍心看到他这样的表情,他眼里流露出的悲伤彻底冲垮了她本来鉴定起的信念。她咬着唇,又重新低下了头。   “青晗……”他开口呼唤着,伸手企图抚摸她的侧脸,却被她将头一拧别了开去。   他本就是她的哥哥,虽然身为魔族,似乎在他眼里不会顾及什么人情伦理,可她终究不同。她害怕她再看见他哀伤的眼神,她会动摇得将自己的念想全盘颠覆。断了吧……将一切都斩得干干净净,从此之后,就只将他看做是敌人!闭上眼不敢看他怎样的表情,手中将衣摆抓得死死,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哽咽压回胸膛里,挣扎着开口,“不原谅……”她说着,不免用尽力气了似的,朝他大声的喊着:“我不原谅!”   綦晖本来抚着她后背的手僵在半空,迟迟的没有落下去。“你到底还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末了声音却越来越小,近乎让人听不到了。   “你死心吧……海綦晖,若要我原谅你……下辈子吧!”她就算闭上了眼睛,泪水还是止不住的从眼眶里簌簌的滚落。“海綦晖……我不能原谅你,这辈子也不要指望再有什么兄妹之情!我恨你……恨你!!”她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与其是说给他的断言,反倒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那双往昔里美得撩人桃花目,如今渐渐地、渐渐地黯淡了下去。而原本揽住她的那条手臂,也缓缓地松开,滑落下去。满眼失神的自嘲,“呵。”他苦笑一声,低头望着怀中痛哭不止的少女,隐约明了了什么,却又终是不敢再确认去问。   就算如此,他依旧低下了头,耐着胸口近乎令人晕厥的刺痛,薄唇探向她紧闭着却不断垂泪的眼,吮吸着温热的泪水。“别哭了,为兄会心疼的。”   他终究还是认了她,不管怎样都要叫她一声妹妹。纵使别的情分不在,至少二人还有血缘的羁绊。他的唇温温的,压在她的眼睑上轻柔的摩挲。间或伸出舌来,舔舐她残存的泪痕。她想推开他,可明明已经将手压在了他的胸口,却怎样都使不上力气。   青晗睁开眼,却依旧噙着泪望他,稍有不慎,泪滴又擦着脸颊滚落下去。“海綦晖……”她终究不会再叫他那一声哥哥,只是冷冰冰的以名字称呼着他。“我的回答,你可明白了?”   海綦晖看着她,缓缓地点了点头,却将视线从她眸子上错开,淡淡的‘嗯’了一声。“我明白,我从一开始就明白。”他顿了顿,那抱着她的手臂却再度用足了力气不肯松开。“可是你……终究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无论你承认与否。”   她虽然是强忍着,却依旧耐不住眼泪梗在喉里,苦涩得咽也咽不下。虽然已经决定了要恨他,到了最后,这种拒绝的痛苦,她也同样真切的感受到了。正如二人胸口那同样的伤疤,注定要带着痛意疼上一生一世。   但正在这个时候,身后却突然有马蹄声传来,青晗想要回头去望,却先被綦晖先行一步将她的头压在自己胸口,让青晗无法回头去看。她挣扎着,却无奈他抱得是那样的紧,仿佛她已经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马蹄声止住了,接着的则是一串脚步声。   轻轻又重重。   “你放开她。”声音入耳,字字清晰。青晗当然知道身后的人是谁,虽然只是几日相别,却让她觉得好似隔了千秋。   她越发慌乱的想要挣开、不住的推阻着綦晖的怀抱。可越是这样,却越觉得那男人将她抱得更紧。“你来做什么,”海綦晖虽是颇有狼狈,可还是在人前硬撑出狠戾的模样,“怎么,你没有看到,我与她正是郎情妾意的很。”   “海綦晖你胡说什么!快住口!!”青晗大喊着。   这一次绝不能再让他误会了……这一次决不能再失去他了!!   挣扎的动作牵动着他身上的伤口撕扯得更大,惹得綦晖嘴边又涌一股鲜血,温热的液体从喉头勾起,噎不下的从嘴角缓缓地顺着下巴喉结向下蔓延。   但令海綦晖意外的是,燕隐的面上没有什么显现动容的特殊表情,只是望着那双异色的桃花目,静静道:“你够了没有,还不快将我的青晗放开。”   二一三、……别……别跑!   在燕隐看不到的地方,青晗的面色一怔,而后却忍不住没出息的再度让泪水迷蒙了眼眶。   她刚刚如此分明的听见他说的是怎样的话——那句自己似乎已经期盼了很久的话。   綦晖听罢,不免将眉一蹙,“你说什么。”   “快将我的青晗放开,她是我的女人。就算你是她哥哥,抱了这么久也该够了吧。”燕隐眼神一凛,板着脸,自是从未有过的愠气。   异色桃花目缓缓的垂下,看看怀中的少女,却又是苦笑一声。“还……?”虽然是这样说着,但他末了还是缓缓地松开了揽住她身子的手臂,踉跄着后退半步,锋利的剑身在他体内滑动,惹得他面色发白,冷汗涔涔。血滴不断从剑身和他肉体的相接处涌出,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彻底被染成了暗暗的红褐,可就算这样脚下的土地也同样红得发黑,血落着,淅沥如雨。   青晗望着面前的男子不断的后退,虽然綦晖因为疼痛而止不住的蹙眉,失血过多已然面色如纸,可他脸上却依旧保持着苦涩的笑意。“我欠的……还给你了。”他说着,越过青晗的身影望向她身后的燕隐,“至于你,我不会将她还给你,因为她是我的……是我的!唔……”剑锋刹那脱离他的身体,那袭来的痛意引得綦晖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一手压住胸口的伤,却依旧昭告着,“你夺不走她……”   “说够了吧。”燕隐上前几步,一把拉住青晗的手腕,用足力气扯到自己一方,掖在身后,另一手只轻一抬,一把丈余长的斩马刀攥在手中,“青晗没有杀你,那是因为她心善,看不得生死,就算是对你也依旧存有仁慈。可我不一样……”此时耶律隆庆眼中杀气重重,冷冷的瞪着他,“要么快滚,要么……别怪我让青晗瞧了血腥。”   胸口的伤随着他手上忽明忽暗的光琉璃而极快的治愈,面前的男子重新回归了以往的妖冶,金眸一闪,却先哼出一声冷笑。“我看你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而后不及解释什么,双眸发赤,身形一晃便消失了。   燕隐尚未回味清楚綦晖话中的寓意,却先感觉着腰上一紧,低头看看,却是一双手牢牢的环住自己的腰,死死的抱着。   他回头看看身后一脸紧张的抱着自己不撒手的少女,暗暗失笑,“好啦好啦,他都走了,没事了,还不松开?”   可就算他这么说了,身后的青晗也好似没听见似的,越发用力的抱着他不肯松开。   虽然她力气不太大,但也不能一直被她这么抱着、空空耗着吧?燕隐叹了口气,带着几分商量的语气,“你这是做什么呀?”   “怕……怕你跑了。”   “……”他被这句话噎得一愣,“我跑什么?”可话脱了口才意识到,兴许她的意思只是‘怕你丢下我不要我了’之类的。兴许只是一时最笨,抑或她终究也是女孩子,这话本就不好朝男人说起。燕隐挑眉望着她,漂亮的凤眸里虽然还有无奈,但更多是柔和的笑意。领会到这,他也赶忙改了口,简简单单的答道:“我不跑。”   身后的人儿动作顿了顿,又是迟疑了一阵才怯怯的追问:“……真的……?”青晗鼓起勇气将心一横,“你……你刚刚没有……没有觉得我和海綦晖……”说到一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刚刚他所见的尴尬情状。“我和他真的没有什么,你……你一定要信我!”还未等燕隐说话,却听青晗又嘴快的补了一句:“你若不信我……我……我就不松开!”   这算什么威胁嘛。   他将已经泛上嘴角的笑意压了回去,只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答,“你松开吧,我信你。”   听到这话,青晗似乎瞬间将那颗高悬的心放下来似的,一边缓缓地松开手臂,一边长长的舒了口气。   燕隐觉得兴许是因为上次被误会闹出这么大的矛盾让她有些害怕了,所以这次才会这么硬要自己相信她。“你也真是的,我都那么清楚的看到你的剑已经插在他胸口,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血腥‘郎情妾意’嘛,你真以为我会那么轻松的着了他的道?”他说着,不免嘴贱的又补了一句:“凡事都要动动脑子嘛,这点都看不出来,你当我是你呀?”   “……你……”青晗‘你’了半天,最后恨恨的将手放了下。这个小妖精,仗着嘴皮子利索,还竟敢这样欺负她!   一见她变了脸色,燕隐也总算意识到自己刚刚仿佛可能大概说错了话,只能轻咳了一声,转开话题,“不说他了,其实我这次来……”   欲语还休。   青晗性子急,怎么听得了他这等支支吾吾。一见他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越发的心焦了几分:“你……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他看看青晗,眼睛里现出几分愧疚的神色,“嗯……我有事情要对你说。”他说着,面上全都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让她刚刚才落下的心再度吊了起来。   “所以你快说呀!是什么事?”她催促着,心慌得像揣着只小兔子。   “关于我们之间的事。”他将眼帘一垂,让她不由得感觉这事情似乎很严重。   见他这幅表情,其实青晗也明白。毕竟他是契丹高高在上的恒王,自己只是区区魔族,又要如何配得上他呢?她低垂着头,喃喃道:“你说吧,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就是。”   “有两件事。”他依旧遮遮掩掩的说着,“一件好事……一件坏事。”他顿了顿,“你要先听哪一个?”   青晗挑起眼来瞟了瞟他,则见他依旧是同样紧张似的表情,心里不免更慌了。她深呼吸了几轮,这才开口:“好的……不,坏的……先听坏的吧。”   “坏消息就是……我们契丹王族,世代与萧氏联姻。我也不例外……我此生只能娶姓萧的女子。”   身子猛地一颤,青晗抬起头撞上他的凤眸——没有半点笑影,却是那般真切的悲伤和无奈。她缓缓地摇着头,咬着唇,眼眶不觉又红了。   二一四、【双更】那个好消息……   为什么。   为什么你特地跑来这里,大声的告诉我我是你的女人,但之后还要对我说这句实情?   燕隐,你好过分……为什么如今给了我希望,却又狠狠的摔碎它呢?   她将身子一转,背对着他,用手背抹着眼上的泪,双肩不住的抖,努力不要自己发出抽噎的声音。   一见她这副样子,燕隐也不免有些慌了,“青晗,你……你这是怎么了,好歹听我把话说完啊。”   “我不听!!”她一听他这话,摇着头,将双手都盖在耳朵上,“我才不听你之后的那什么‘好事’!一定是你要结亲了对不对!你要娶某个姓萧的女子,然后已经定了婚期对不对!我不听我不听!”最末的句尾带着哭音,她甚至觉得她从未像现在这么委屈过,就该好好的哭个痛快。   “不是……青晗,不是你想的那样——”燕隐双手钳住她的手腕,将她制住,“你听我解释呀!”   青晗将手反手一收,挣脱他的钳制,干脆转过身去看着他,“还有什么可解释的!恒王千岁您不是要娶亲了么!还和我浪费这等口舌作甚。”这话说完了,她赌着气的撅起嘴来看他,眼眶里还湿润着。伸出手来用力的戳着他的胸口,“你这小妖精,明明当时都将你自己许给我了,如今竟然还敢背着我去寻别的女人……”说着说着,眼泪又来了。   “所以你听我将话说完嘛!”燕隐拉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欲要为她拭泪,却被她先一步的拍开了爪子。见她还在气头上,他最终也只能乖乖坦白。“关于那件好事……”   “是不是你要告诉我什么你和她两情相悦什么的!你好生欺负人!这种事情你和她知晓就够了,干嘛非要再和我说一遭!”她说着,又开始了挣扎,“我不听了!不听了,随便你和她怎样去吧……明知道我受不了你还非要我听这个做什么……”   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那玩笑可能稍微开的大了些,又是大手一捞将她扯了回来,“不和你玩笑了,我只想说——我已经和长姐说了你我的事,嫁给萧氏的长姊也同意了将你收作义女,也就是说……”   她听到这里,挣扎的动作也停止了,而是静静地听着他每一个词句,生怕漏下什么。   “青晗,我记得你曾说过,你们血魔族是没有姓的。”燕隐垂下眼凝视着她身形,“就连你的师父昭灵煌也没有给过你姓氏。”   “那……那又怎样?”她转头,抬眼正撞上那双含笑的凤眸。   “到了现在还犯傻?”燕隐轻笑道:“以后别再对别人说你没有姓,你有姓氏,你姓萧,你是齐国公主耶律观音女和驸马萧继先的女儿。你可记住了?萧青晗。”他顿了顿,而后浅笑:“你会是我的恒王妃,独一无二的恒王妃。”   萧青晗……恒王妃……?   她听到这,越发错愕的望着他,两滴泪却先顺着眼眶滚落下去。而后方才明白了自己刚刚似乎误会了他,垂下头去,就连耳根子都红透了。耶律隆庆看她的样子虽然有些心疼,可见她这窘迫的样子到底还是不由得‘噗嗤’一笑破了功。   “你还笑!还笑!哪里好笑了……哪里好笑了!”青晗抬头,伸出拳头来捶打着他,“明明是你刚刚将话说得那么令人误会……你是故意的!你一定是故意的!!”   其实燕隐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是故意的。   只不过他着实没想到青晗竟真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而已。   “唔,是我不好……”他没有躲,干脆就任她或轻或重的捶打。“我也没想到你这么不禁逗嘛……”   “嚯!你还有话说了!骗我你还有道理了是不是……?”她恨不得将火都一股脑的撒在他身上,“竟还害我白担心一场……”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直到扑在他怀里只剩依旧止不住的轻声哽咽。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我自从回了上京,却发现怎样都断不了对你的念想。我当时对你说的话……恐怕真是错了。”他喃喃道:“我等不了你三年,离了你身边我才发现我做不到三年不见你……如今更是恨不得就想现在就将你娶进门才安心。”   青晗从他怀里抬头,对上他的眼眸却很快逃开,“你明知道我答应了凤家……创圣琉璃的事情,还是尽早解决的好。”   “我当然知道这些。”他回给她柔和的微笑,“所以我决定回到你身边来,以‘术者’的身份,一直陪你走到最后。”   少女眸子一亮,再度抬眼看他,“此话当真?”   “若不当真,你以为我折回来是做什么的?”耶律隆庆将眉扬了扬,兀自的决定了行程,“等到我们一行走完,也将创圣琉璃封印罢了,我们先回一趟灵丘城吧。”   “咦……?去那儿做什么?”青晗此时也犯了些迷糊,不免眨着刚刚哭得有些红的眼睛一脸迷茫的盯着他。   “自然是去提亲嘛,要不然我若直接将你拐走那罪名可就大了,等到得到了岳父的准许,我就带你回上京成婚。”他说着,嘴角一挑,却是格外熟悉的贱笑。“你看,就算那血魔王尊长得年轻了一些,不过没关系,我跟你一起改口叫‘父王’,你看怎样?”   又来了又来了!   青晗刚刚对他产生一点希望,以为燕隐能将冷艳高贵霸道傲气的‘恒王’身份贯彻到底,结果说着说着又开始走了味。   “且不说这个。”青晗摆摆手,将俏眼一挑,似乎火气大得很,“我说燕隐你也真是长了本事嘛,竟敢拿这个糊弄我!”说着,她提出淑哥之前交给自己的、满是血渍的药葫芦,一把塞进他怀里,“哼,还你!亏我还替你担心了那么久!”   燕隐看看那药葫芦,暗自轻笑了声,但转而便换了一副嘴脸,“吓,晗爷别生气嘛~奴家错了,再也不敢了~”他颤着尾音,又抓了她的手臂,轻轻地摇。……好吧,这下子王爷的气场瞬间崩塌,看来燕隐还是自己之前认识的那个……粘人的小妖精。   这时她突然觉得自己这夫纲还真是稳固的很呢。   二一五、重归于好   其实青晗觉得,面前这名唤燕隐、尊为契丹恒王的小妖精,真是一个极其……奇葩的存在。   一脸嫌弃的想要将他从自己手臂上剥下来,结果却依旧不能如愿。   “晗爷~人家错了嘛,就原谅人家这一次嘛~”燕隐故意做出一副惹人同情的样子,虽然就算弯下身子也比她稍稍高了一些,可青年却丝毫不顾忌的和她撒着娇:“晗爷~晗爷别生奴家的气嘛~”   ……喂,刚刚那个言语霸道掷地有声的恒王千岁哪里去了,我觉得还是那一款比较适合我的口味和认知啊!   青晗无力的扶了扶额头。   这叫她该说什么好!人家一说封王,首先想到的就是成熟稳重的帝王范儿,换句最通俗的来讲……统合成四个字,即是“冷艳高贵”。   她觉得世上的王爷大抵都该是这样的,极好的例子便是凤言澈。看看人家言亲王,多标准的典型摆在上头。就算青晗之前算是很讨厌他的,但她毕竟也明白凤言澈能够引得汴京无数少女青睐的原因——不过是将这‘冷艳高贵’贯彻到了底!   可瞧瞧面前这契丹的恒王……好歹是当今辽国皇帝的亲弟弟,竟是这么一副卖大力丸小哥的德行。好吧……这么污蔑他也实在不对,其实青晗仔细想了想,在他身上也并不是没有半个闪光点的,毕竟这刚刚的四个字,他好歹占了‘艳’和‘高’……好吧,剩下的‘冷’和‘贵’,敢情是被你这小妖精团进大力丸里吃掉了吗!?   当然,世人皆说的冷艳高贵毕竟只是两个词,没有她这般句读的道理。不过既然她已经将这四个字强行拆解成了四个词,那倒也无妨。毕竟按照她那捉急的智商比较起来……认真了你就输了。   “啧,还真气啦?”燕隐挑起那双凤眼,依旧赔着笑,“晗爷要不要吃点大力丸先缓缓气……咦。”他下意识的将药葫芦摇了摇,却先‘咦’了一声,而后面色发黑,“淑哥那死丫头,还真就剩了两粒呀?”他无奈的搔了搔脑壳,面上颇有抱歉的看着她,“青晗……那个,我嘱咐过的叫她少吃些的……”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是此刻青晗脑子里闪过唯一的话。真没想到刚刚那淑哥公主也偏爱了这一口……一家子都好大力丸?   她瞬间觉得姓耶律的这一大家子契丹人没救了。   可好歹就连辽国皇帝都姓耶律……还偏偏就是这一窝大力丸兄妹的大哥哟。辽国……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青晗好气又好笑的白了面前耍宝似的耶律隆庆,“敢情刚刚那一葫芦都应该是我的?是被淑哥公主偷吃的?那不也都怪你这个做哥哥的,就不知道多给妹妹多准备出些余富来?怪不得人家要生气,故意整你才吃个没完呢。”   见她终于露出笑影,燕隐也隐约放心下来,长吁了口气,而后凑来套近乎。“是是,晗爷说得对。”他附和着,“是我疏忽了,不过她也忒不知轻重嘛,好歹是哥哥给嫂嫂备出的见面礼,怎么能这么不给薄面呢~你说对不对~?”   知晓他不过是揶揄,青晗也小脸一红,用眼角横了横他,“嚯,光这就拿出来当见面礼啦?不嫌羞?”   一见这般,他不免缩了缩,怯怯的补充:“我家里也做了不少,只是没来得及带来……”   “……”   谁在问你这大力丸数量多少啊?关键问题分明就是谁会用这种东西当重逢的见面礼呀!……好吧,将话不能说死,因为面前这二货就是这样做的。   燕隐,我看你封号以后也不要叫‘恒王’了,还是‘大力丸王’比较适合你,真的。   她瞬间被他那句话噎得无语,启唇几次三番的要说话,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将话重新又压了回去,无奈“唉”的一声重重叹了口气。   “又怎的啦晗爷。”他浅笑着,将手肘搭在她肩膀上,将半身的重量压在她身上,这种犯贱的操蛋行为毫无意外的引起了她的侧目。   青晗侧着眼看了他一阵,而后闷闷的‘哼’了一声,干脆转头不看他了。   “……难道真是因为没带大力丸来,所以惹晗爷生气了么!”燕隐好似有几分惊慌,让她觉得如果给他一条手帕他很有可能就已经残念得开始咬手帕了似的。“这可让奴家如何是好!”   “谁在乎你带没带大力丸来嘛。”她看燕隐实在是掉进‘大力丸’的坑里爬不上来,也只好无奈的伸出手来拉了那兄弟一把。“唉,算了,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说着,她又暗暗叹了口气,好似自语似的。“也不知道……苍薰的伤到底严重不严重。”   燕隐一听这话也将面上的笑容敛了敛。“之前遇见凤言澈的时候,见他一直都将薰姑娘用自己的衣裳裹着抱在怀里的,隔得远也看不清什么。但毕竟薰姑娘也不是娇小姐,如果身子无碍怎的也该说句话之类的,可她一直倒在他怀里。我怕……伤的真的不轻,兴许是昏厥过去了。”   听到这,青晗心里又紧了紧。   她总觉得苍薰伤成这样,自己绝脱不了干系。   下意识的低下头微微蹙眉,面上的表情也不好看起来。   “不过你也别担心。”燕隐安慰着,“我看凤言澈脸上并没有很惊慌,大概是对这伤心里有几成把握,应该是伤不至死,所以你也不用太挂念于心。”他说着,伸手揉了揉她的脑瓜,“我听景铎说了这一切的经过……这不是你的错,你也不必因此觉得愧疚。”他顿了顿,“谁都没想到海綦晖会用淑哥作为诱饵……早知道会这么危险,我怎样都不会同意让她来的。”说着,也有几分后怕似的,眼神微微一黯。   “若说淑哥,你大可放心。”青晗也补了句,“她没受什么伤,顶多也只是一路走来不小心稍有擦碰。刚刚我来寻苍薰的时候,走到一半就见她身边那个武官来寻她,我预计该不会再有什么危险,就让他带着淑哥先走,估摸着这阵已经出了山林了。”   燕隐点点头,“他的目的也本就不在淑哥身上……不过这一趟还真是劳烦你了。”   少女本想嘲笑他一句‘你还少劳烦我?’结果尚未开口,就听他极快的改口。   “哦。不过其实这也是应该的,以后你嫁过来,她也是你妹妹,怎么好不照顾着。”说着,越发将笑容染得奸猾,再度提起这茬惹她的羞。   她刚要怨他嘴里没一句正经的,但开口前却突然发现这本来就是事实,最后还是决定还是别说出来,要么还怪打击人的。   可话说到这,青晗却突然皱了皱眉,好似想到了什么,半晌后,眉头也紧锁着,好似想到了什么令人忧愁的事件。   “怎么了?”觉察到她的异样,燕隐随口追问。“哪里不舒服?”   她摇头。   “……那……是想到什么……很重要的事了?”   点头。   燕隐被她严肃的表情也紧张了不少,“……说说看嘛,干嘛这种眼神看着我。”   青晗没有说正题,反而望着他,扁着嘴巴好似几分委屈。“燕隐……你别当恒王好不好。”   “咦……?为什么?”燕隐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问蒙了,人家闺女都盼着夫婿能飞黄腾达,现在他身为恒王爷已经是身居高位,尊贵得很,怎竟还有让他退除封爵的意思?“说什么呢?我为王又有哪里不好了?我不是答应过你不娶偏妃,只要你一个了么?怎么,现在有事哪里惹你不满意了?”   其实真的没有什么不好。   不得不说,‘契丹王妃’这么一个头衔挂在自己身上,乍看起来还很像模像样,说出去也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她的本意其实也并不是害怕他会抛弃自己去寻别人……只是她现在突然意识到一点莫名的违和。   见她摇头,燕隐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是因为什么?我当不当恒王……这很重要吗?”   她挑眼看看他,却有些支吾。“……重要……挺重要的。”   “说说看?”   青晗眨了眨眼,再度仰起头看着他的眉目。“你好歹是契丹王爷,那以后真的在一起……我是不是……就不能叫你‘娘子’啦?”   “……噗……噗哈哈。”燕隐一个没忍住,干脆笑出了声。“你……你竟然在意这种事情!”   “笑什么,严肃点!!”她瞪着他,当真板了眉,“这明明很重要!!”   是啊,这直接影响着她身为晗爷到底未来这夫纲还能不能牢靠!   “对对,晗爷说重要,那就重要……”他将笑意费了好大力气才压了下去,“你说的确实有道理,这么想想,晗爷可真是体贴入微,知道给我这个王爷留几分薄面。”说着说着,他的嘴角又弯了。见她依旧一脸纠结,燕隐伸手戳了戳她的眉心,“不过晗爷您放心,‘娘子’这称呼你当然可以叫,随时都可以,就算皇兄在面前也可以。”他弯头望她,笑弯了凤眸,“因为我可早就是晗爷的人啦。”   二一六、马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萧青晗   你这小妖精怎么就是我的人了……?   青晗当然知道燕隐又在重复他将自己以身相许给她的典故,但这话其实细想起来怎么都格外的……诡异。   这话乍听来,倒好像自己占够了他的便宜,已经将这小妖精吃干抹净了似的。   她心里一抖,又仔细想了想。青晗此刻可以对天发誓,自己除却可能揩过两把油之外,绝对没有对他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充其量也只是酒后乱性叫了他一声‘娘子’而已!   见她面上青青红红五色连篇,燕隐也嘿嘿的笑着,一把将她揽进怀,“晗爷这又是想着什么了?不会是真准备在皇兄面前叫我一声‘娘子’吧?”   少女挑眼看看他,“呀,这么一说怎的好像你又不肯让我叫了似的,你若不许我还就偏要叫呢?等到见到你们大辽皇帝的时候,偏要在他面前叫你一声‘娘子’我看你到时候应是不应。”   耶律隆庆当然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也只做打趣。“晗爷若真这么叫,那奴家自然要应嘛。”   俏眼一转,“当真?”见他点头,青晗也毫不客气的叫了他:“娘子~”   “哎~在呢。”他这句答得及其顺溜。   她也暗自笑笑,伸手戳了戳他的脸,“以后可记住了,一切都要听为小爷的,等小爷发达了一准带着你这小妖精吃香的喝辣的!”   他仔细想了想,而后尝试着回答:“……其实,晗爷你现在已经算是发达了。”顺着这个思路,青晗才意识过来自己是血魔族的公主,虽然不知道血魔族到底是富不富裕,不过好像这头衔顶起来就很霸气嘛!而后还没等她说话,却听燕隐抢着道:“不过晗爷发不发达奴家都不在乎~谁叫咱们娘家还挺发达的呢。”   “哼,小爷听起来就这么像是吃软饭的嘛!”她将腰一掐,朝他瞪了瞪眼。   此时燕隐一听这话则犹豫纠结了好久——青晗如果不是吃软饭的,那自己算不算吃软饭的呢。最后他还是觉得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只要她喜欢就好了。   “好啦,我们不说这。”燕隐觉得这话题越跑越偏,便强拉着话头回来,“咱们也该回了,若是隔了太久怕他们等着会担心的。”   她这才将头一点,“嗯,这里离林子外远不远?要走多久?”   “……其实咱们可以骑马的。”说着,燕隐朝后一指,却见地面上缓缓地升起一个石塑马雕像,就在马的全身在地面现形时,那双眼睛也闪了闪金黄色的光芒,一跃而起,赋予了生命,跑到燕隐身边来。   但耶律隆庆没有注意到的是,青晗一听‘马’这个字,脸瞬间就白了。   吓的。   对,就是被吓的。   正在看见他身边奔来的那匹膘肥体壮的……还会动弹的石马的时候,青晗的面色更加难看了。下意识的朝后跳了一步,拉开距离才敢与那双黄色的马、眼对视。   要说青晗真是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可还真就是奇葩到偏偏对‘马’这种生物敬畏有加,每次都要畏惮七分。当然,也不知道青晗这究竟算是什么体质,寻常一次两次还好,似乎每次在马认得青晗了之后,都要追着她欺负。这一点还是自家师父用数匹马驹检验出的经验……也不知道她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偏偏永远和马这种生物处不好关系。   而这时燕隐见她面色有变,也不觉错愕。当然了,燕隐是契丹人,身是游猎民族的后裔,一生中很长时间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甚至可以说在学会走和跑不久,他就已经会骑马了。与马的深厚情谊和羁绊,可以说……不输青晗。“晗爷……你……怕马?”   “不……不怕!”   你要是不结巴,我就信。   他叹了口气,这时却恍惚想起二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燕隐在当中说唱叫卖着大力丸,而青晗则挤进了人群里……后来相识后凤言澧不就是为了想治她的晕马才买了大力丸,直到将这缘分牵扯至今么。他想到这,也苦笑道:“我只记得你晕马,也没想到你见了竟怕成这样。”   一听那小妖精揭她的短,青晗也好大不乐意似的。“谁……谁说我怕……呜哇!!”之前的叫嚣还没说完,那石马突然朝前探了探头,似乎对她有些好奇,想凑过去一些嗅嗅她。可正是这个突然袭来的动作将青晗吓了一跳,就差腿软到一屁股坐在地上了。“别……别踢我!”她身子一缩,又躲去更远的地方。   燕隐忍俊不禁却又不好笑话她,转而想想青晗常说那句话叫‘碍人恋路被马踢’我说晗爷,您到底拆散过多少苦命鸳鸯,结果到了现在逢马就要踹你?   “它很友好的。”他上前半步将那石马牵住,伸手摸了摸它的脸,“它都跟了我十来年了,也没见它踢过谁。”   “你……你确定!?”   “当然。”青年点头,扯过她一只手也放在那石马的脸上,“来,摸摸它。你也不必怕,毕竟它只是一头石马,又是我用术化出来的,怎么可能会欺负你。”   感觉到她手心的温度,那石马也朝她的手蹭了蹭,似乎确实十分友好。   这样一来,这一人一马也算是熟络了。青晗一边抚摸着它,一边好奇的转头问去:“对了燕隐,人家都是用‘术’作为攻击,你怎么化出匹马来了?单纯因为喜欢吗?”   “那倒也不全是。”燕隐摇了摇头。“我五六岁的时候就开始骑马了,当时是有一匹马我非常喜欢。但不知怎的,有一日却得了病,而后不久就死了。”他说到这里,也无奈的笑了声,“似乎有些幼稚吧,第一次接触地琉璃的时候我是八九岁,当时我学会操控它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匹马能温驯伶俐,又不会轻易被生老病死所牵绊……那就好了。”他说罢,转头看了看那匹石马,伸手揉了揉它的头,“所以我就将它化了出来,只要是无人跟从的时候我都习惯的骑它,它就这么一直陪着我,眨眼间都这么多年了。”   青晗点点头算是了然,而后又将视线落回石马身上。现在重点并不是她怕不怕马,而关键在于……她现在遇上这种马,究竟是晕还是不晕。   见她踟蹰,燕隐也反应过来几分,“我说晗爷,这算是‘术’,你可以不把它当成马来对待。”   尽管他耗尽心思的替她减压,可却见青晗那边还是揪着小脸,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大义凛然道:“……大力丸拿来。”   ……都试过一次这大力丸不治您那晕马,晗爷您怎么就不长记性啊。   燕隐这话也就是在心里绕绕,不敢摆上台面来,二话不说,便将那药葫芦拿了出来,“两粒,只有两粒了晗爷,剩下的都被淑哥那小丫头吃了。”   她咬咬牙,“两粒也行!”   从前以卖大力丸为主业的小哥瞄了瞄她,没敢迟疑,赶忙打开药葫芦,倒出两粒大药团子来,放在她手心里。“包……包治百病呐晗爷。”似乎自己都对药效不敢恭维,燕隐这话说得半分底气都没有,单纯是为了给她一会上马壮壮胆而已。   青晗看了看,一口将那两颗药丸都塞进了进去。匆匆嚼了两下就往下咽,真是差点把自己噎着。“好了!可以走了!”   准备工作这也算是备齐,燕隐也觉得青晗晕马很有可能是因为有些许恐高。所以也没敢让她坐在前面,而是坐在自己身后。他抓住那一双手腕,又朝自己身上扯了扯,让她抱得紧一些。   好吧~这可是你这小妖精自愿给我抱的,那么附加点什么可就别怪我不太客气了。   青晗将脑袋靠在他后背上,那双手抱住他的腰,还不忘隔着衣服戳戳又摸摸他腹部那几块腱子肉,自觉手感不错,丝毫不顾及燕隐那边脸色不知怎的也青红相接了。   “别乱动。”燕隐到底还是忍不住的反抗了句,“抱紧点,可要走了哦。”   “唔。”她将脸贴在他后背,蹭着他的衣服点点头。手也安分了不少,只是将他的腰抱得死死的。   她惜命得很!骑马有危险,她可不想将这条小命交代在这种事上。   “也可以把眼睛闭上,只觉得你是在飞就不会感觉难受了。”再一次感觉到她似乎在点头之后,燕隐也吁了一口气,猛振马缰,驰骋而去。   这身下石马相比别的她骑过的马似乎并不怎么颠。或许因为本身就是大地的一部分,甚至连生硬的马蹄声都没有。青晗只觉得风呼呼地在耳边呼啸而过,她越发紧张的抱住他的腰,手心里都攥了一把汗。   似乎感觉到那双手一点又一点的的收紧,燕隐空出一只手,将掌心来压在她因为紧张而已经发凉了的手背上。“别怕。”他轻笑着,将她的手压在自己身上,缓缓的摩挲,将掌心的温暖传递给她,“不必紧张,我在呢。”   ***   曜曜有话说:   不知道还有谁记得这个“碍人恋路被马踢”的典故,在本文里是谁第一个说出来的?猜对了有奖哦!【什么奖我先不说~】   二一七、晕马你懂的!   虽然青晗心里也承认自己没出息,但被人撞破了还是有几分不甘愿。反手从他掌心里将爪子一抽,而后捉住他的手朝他手背一拍。“我才……我才没紧张呢!”   “哦~”他玩味的应了句,惹得她总觉得这坏小子在打着什么不可见人的主意。这时已经跑了一阵,青晗也渐渐习惯了,尝试着睁开眼睛——   两侧林间景物飞快的朝后移动,这速度极快,甚至不亚于之前言澧御风载她似的。   她下意识的将他的腰搂得更紧了些,依旧侧着脑袋看着一边。而就在她看得起劲的时候,感觉身子突然一轻……然后猛地一摔被丢在马背上。   青晗不由得“呜啊”的叫了一嗓子,十足的被下了一激灵,“这……这是什么情况!”   “……刚刚跑过一只松鼠,不跳起来就踩着它了……”他弱弱的答。   没踩着小生灵这自然是好事,可青晗本来就心慌,被这么一颠,更是吓得就连揪着他衣服的手都有些哆嗦。而最关键的是……   到了地点,跃下马之后的那一刻,青晗究竟还是踉跄的跑到树根底下……吐了。   这终究还是晕马,甭管那马是真的是假的,是有血有肉的还是只是石头的。燕隐见状,也只好取了水囊,跟到她身边给她顺了顺背。“好些了没?”   青晗漱了漱口,这才勉强的点了点头。而就在她刚刚站起身的时候,却听见身后隐约有人叫她。转头一望,却是言澧。   他相比之前的气色已经好了不少,脸上也有了笑影,似乎已经从之前的打击当中渐渐的振作起来了。   也许是言澧也听说这边出了事,才跟着他长兄一起过来的。当然,与凤言澧一直形影不离的朝翔此时也应景的出现在言澧身后。那少年朝她走近了几步,闪着那双杏眼看看青晗又看看燕隐,嘴角却突然弯了弯。   这笑容让青晗心里毛毛的。   “言澧……那个……你懂的!你懂……”‘我晕马’那三个字还尚未脱口,却已然见了言澧摆摆手。   “我懂的。”他点点头,而后望去燕隐,“我说你也怎和她一般没轻没重,且不说她现在适不适合骑马……在这个时候还……咳。”他煞有其事的轻咳一声收声,“啧啧~现在的年轻人呐。”他故作老成的摇摇头,“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补上婚礼?”   我觉得言澧你比我还年轻呐。   虽然之前青晗还在心里这样弱弱的反抗着,可一听后半句,她怎会不知道言澧有意无意的想到什么地方去了。脸上一红,慌忙解释道:“没……没有的事!”   燕隐见状也好笑的弯了唇角,伸手将青晗往自己怀里一塞,“言澧逗你呢,你也当真?”见她的脑袋垂得更低,他也将眉一扬,“哦,要不我叫人弄点安胎药来给你喝喝试试,看看有没有些起色?”   “你胡说什么呢!”她越发羞恼的将那口无遮拦的小妖精一推,愤恨的捶打了两把。   他压下那双小拳头,望了望不远处,“晗爷,先不开你玩笑了,我先去找师父商讨一下究竟怎么和皇兄说明我和你们一起上路,你在这等着我就好。”说罢,还不忘揉着她的脑袋顺了两把毛。   青年走远了,她也走了几步来到言澧面前,趁着朝翔不在,伸出手来大力的捏了捏他的脸。   “疼啦。”那少年虽然埋怨着,可还是任她蹂躏。   青晗远远瞧见了朝翔的影子,这才放过他似的,虽然不捏了,可还是揉了揉他刚刚被捏的地方。“回了凤家这算是休息够了吧。”   他乖巧的点了点头,一如之前的模样。   她见少年应了,也便将话一转,变了变面色,“……你刚刚见着苍薰和你大哥了吗?”说到这里,她转头四下张望了一遭,似乎没有发现那二人的踪迹。   “不必找了。”言澧答,“我刚刚就见着大哥载着薰姐策马而过,在这里不过稍有停留片刻,之后又随着之前的风术者加鞭行远了。”   “……这么快。”青晗虽然叹了这么一句,可仔细想想苍薰身上布满的大小错综的血口,却又觉得治伤这事着实耽搁不得,便也点点头,“哦,我也听凤言澈的意思是要带她回去养伤的……”说到这,她顿了顿,有几分迟疑。“你说……苍薰的伤会不会很严重?”   听到这句,那少年也将眉一垂,“我也只是就和大哥打了个照面,他吩咐我几句便匆匆跑走了。我猜想,既然赶得这么急,薰姐身上的伤就算没有性命之忧,似乎也很难处理吧。”说到这里,他又瞧瞧青晗渐渐暗淡下去的眼神,安慰道:“不过我看刚刚大哥虽然很急,但神色似乎不慌乱。所以你也别心焦……兴许当真没什么大问题。”   怎么可能不慌。   言澧说的自己也都明白,可她总是觉得苍薰这回受伤和自己的冒失脱不了干系。就算知道她性命无忧,可背负的罪孽感却不会因此而减少多少。   她一直都觉得,这次是她青晗拖累了苍薰。   见她沉默,面前的少年则扯了扯她的袖口,“青晗你也别这么低落……”他极力安慰着,“究竟这都是怎么回事,我大抵听景铎的话算是明白了。”他说着,闪着那双灼灼的杏眼望她,“你也莫要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其实遇上了这样的事情,若是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的。薰姐既然了解其中因果,她本就可以放任你一个人去追耶律淑哥。而既然她去了,那就应该早就有了战亡的觉悟。”他说到这里,眼神也微微垂了垂。“你不必自责,这不算是你拖累她的,只能是说这都是她自己决定的。”   青晗还想说什么,却觉得言澧既然已经宽慰到这个份儿上,再自责反而显得更外道得矫情,也就点了点头,“说起来,我一直都想问的……”她将话茬一转:“凤言澈怎么会知道苍薰受伤才跑来找她的?他不该是很忙的么,哪里有功夫管这些闲事?”   “我想……你应该知道神族血统浓厚者,可以预知到未来这回事吧。”言澧尝试的解释。   她自然知道。   一听言澧这话,青晗眼前闪过的第一个影子便是海綦晖。不得不承认,海綦晖身上的神族血脉比凤家任何一人都浓重,故而能预知到未来。可若是按言澧这么说,岂不是凤言澈好似也能预知似的?   少女将眉一挑,“我知道是知道,可传说不是讲那预知力唯有血统极浓厚的神族才能完成么?凤言澈……你大哥凤言澈他虽然相比你们几人的血脉厚重了些,但似乎……之前也没听说过会有预知力?”   凤言澧点头回答:“确实,凤家的神脉涣散,当真不能像纯神那般甫一见人就能看清此人天网命数。不过就算不能这么轻易的看得分明,可好歹我们身体里也有神的血统。就算一点点预知的能力,若是运用在占卜术上,还姑且算得上十拿九稳的。”   占卜……预知?   这么说……凤言澈是占卜出了苍薰会有危险,才会从凤翔仆仆风尘的赶来,特意来救她的么。   仿佛看出青晗的想法,凤言澧肯定道:“大哥今日卜卦,卦象似乎很不如人意。他疑是薰姐出事,便领人匆匆的赶来了。而我也是后来听他的吩咐,再来看看需不需要更多支援。”说到这儿,言澧四顾一圈,“不过看来这已经都被你们解决完了。”   “唔。”她支吾了一句。“那之后预备怎么办?我们该回凤翔么?”   “回……回凤翔做什么?”凤言澧惊讶说,但很快仿佛领会了似的摇摇头,“青晗,你不用在意薰姐的事情,这都交给大哥便好了。按照大哥的意思是,我既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便能跟着你们一同上路。”说到这,他补充道:“只剩下最后的火琉璃下落不明,还是快些完成了封印才心安啊。”   正这个时候,燕隐也和斜轸说完了话,朝他们走了过来。还未等到跟前,言澧却兀自先将眉挑了挑,转着眸子,似乎是隐约听到了什么似的。   “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青晗不免紧张,赶忙追问。   言澧面上的表情很难形容,似乎不光单单是写满了惊讶错愕,听青晗叫他,那少年这才恍惚回神似的,“也……也不算出什么事。”   “咦?你们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燕隐凑来到二人身边,左看看右看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青晗嫌烦似的,将那小妖精扒拉去一边,依旧追着凤言澧问:“那刚刚是谁?用风音给你传话了么?”   “呃……嗯。”他点了点头,“刚刚是凤家的风术者传话过来……说大哥已经带着薰姐回了凤府,大哥现在开始着手准备婚事……预备明日就娶薰姐过门,在叫我回去呢。”说到这里,他自己都有几分难以置信的看看青晗,“大哥有必要这么着急么?……又何况薰姐她身子……”可话说到了一半,却还是安慰自己似的补上半句:“我想大哥一定有自己的道理吧……那你呢,青晗你要不要一起去?”   苍薰和凤言澈的大婚……?   她想了想,踟蹰了好一阵,还是缓缓的摇了摇头。“还是不了……御风之类的我本来就受不住,再加上……”   她没说下去,凤言澧也明白这不管怎么说青晗都对苍薰有几分愧疚。毕竟这种事情不好强求,言澧也就没有再劝。“那我即刻就回去,若不然你就在这附近等着我们罢,我想最晚后日就能回来继续上路。”   正在青晗有点担忧这几日自己一人该何处落脚时,身边的燕隐却突然一把将她扯进怀里,望着言澧说:“晗爷这些天就跟着我,不会让她走丢的,你们放心吧。”   ……什么叫不会走丢!小爷我看起来就那么像麋鹿吗?   二一八、【番?】竹马青梅两相守(上)   朦胧。   意识模糊不清,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识海里终究有没有布出梦境。   眉头一抖,惹不住冷汗细密。是因身体虚弱,或是疼痛叠加。   守候的侍女见状,赶忙用温和湿润的帕子将汗珠沾去。   苍薰此时躺在榻上,就算身上的伤口已都用绷带包扎利落,可耐不住她面色依旧苍白。身上虽然压着一衾厚被,可他探去她指尖的时候,却觉得还是冰凉的。   ‘薰儿……薰儿。’不知是谁,在她半梦半醒间呼唤着她的名字。   她看去,那人的面目仿佛隔了一层纱般虚幻。薄纱后头,仿佛是一个黑色的人形缓缓地朝她的方向走来。颤抖着泛白的双唇,可最终也终是没有力气回答他。   温暖的手指拨开她额头上被冷汗浸湿的乱发,那人轻轻叫着她的名字,在她耳边一次又一次的呼唤。   她早就知道那个人是谁……从小到大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   从蹒跚学步开始,就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曾松开。   小时候的苍薰曾经以为,所谓的自立,不过是能够离开他的手也能走得稳稳当当。所以她终究甩开了他的手,大步的向前,匆匆疾行。就算每每都要踉跄不稳,摔得遍体鳞伤。然后一次又一次的甩开他的搀扶,自己一人向前。   但是她渐渐明白了。自己追求的并不是真正的远离他,而是希望他的光芒不要将自己全盘遮掩起来,希望能像他一样闪烁得那般耀眼。   不想活在他的光芒之下。   离开了凤家,作为苍家的当家独当一面,真正做到了让他认可自己之后,却意识到和他的距离竟越来越远了。   叛逆,逃避,苍薰自己也不知道能躲到什么时候,能逃到什么时候,能否认二人之间关系到什么时候。   虽然抗拒着,可总是一次又一次的期待着他能多看自己一眼、多认可自己一回。但又是这样别扭的却不敢主动地去找他,甚至就连面对面的时候都没出息的不敢面对。   神王。   她一直都这觉得他适合极了这个称呼。君临天下,带着神的高贵和傲然睥睨四方、无人能及。神,自然是用来膜拜的。当苍薰意识到自己的潜意识里也是这般看他的时候,却突然释然了。   他的光芒不可能有暗淡下去的时候,明白这个道理的一刻也就自然算是承认了,站在他身边的自己只不过注定会是他的陪衬。他一次一次的找上门来,一番一番的戏弄也罢。苍薰明了二人的婚约无可变更,清楚将要迎来的未来。   可却难以真正接受和默认。   命由天定。就算神族也不例外。   苍薰一直都觉得,凤言澈应当是从了命,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对着自己做出那般轻浮的举动、所以自己才会一次又一次的逃避吧。   她不止一次在想,若是天命可以改那该有多好。但她到了最后却不明白,究竟改了命数,扯不扯得断二人的红线缘牵。   言淅死后,他的性格大变。在苍薰眼里,那高高在上遥不可攀的神尊,渐渐、渐渐的从云端降落到尘世。凤言澈纵使今朝尊为神王,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兄长,人情世故,终归还是占了他的心绪。   但就算这样,你身上的光芒却依旧那么耀眼。如今我终于知道我所害怕的事情、我之前一直执着厌恶你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了。   我害怕你不过是因为你我后代的神族血脉血缘才要娶我进门,才故意装出、或是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着让你自己喜欢上我。   言澈。   无人能匹敌你身上的华彩,就算你说这世上除我之外无人配得上你,可我知道我也只能抬头仰望着你而已。   她挣扎着睁开了眼,正对上那一双熟悉的冰眸——这不正是刚刚念及的那个人么。   用尽了力气,将嘴角扯起一抹苦笑——我以为我渐渐强大起来,我为凤家封印琉璃之事鞠躬尽瘁,你就会褒奖我几句罢,或许就真的能认可我。但谁会想到又能出现这样的事情……我果然,还是不配站在你身边呐。   “薰儿,你醒了。”他弯下身子,轻轻的说,“身上的伤还疼么?”   就算伤口的疼痛已经让她冷汗连连,可她还是垂下眼,不敢直视他的目光,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凤言澈说着,顺势坐在她床边,伸手先将她伤口覆上一层冰痂以防万一。而后才将她缓缓地扶起来,任她倚在他怀里。而后没等她回神,已经从袖子里抽出一支金钗,插进她的发髻里头,而后非常自然的将一张纸抖在她眼前。   “……这……这是?”她看看面前流水优雅的一笔一墨,回头看向身后的男子。   “怎么,仔细看看上面的字嘛。”言澈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是迎书。”见她惊愕,他凑近了她的耳际,声音如此清晰:“薰儿,我昨日答应你,今天要娶你进门,我不会言而无信。”   “你……你明知道我……”她咬咬唇,低下头去,“言澈……你不嫌?”   “我若嫌弃,我会出现在这么?”凤言澈一抬手,却见几个婢女捧着大红的嫁衣上前来,“一切都准备好了,薰儿,你就快些换了衣裳,免得误了吉时。”说罢了,他才缓缓将怀中的女子放了开,起身回头,却突然眯起眼轻轻的笑了笑。   直笑得她眼里苦涩得发酸,低下头近要哽咽。   “现在哭哭还好,一会等上了花轿,可不能哭了。”凤言澈这句不知算不算得上是安慰,将身一闪便出了门,似乎也是换衣去了。出门前却依旧不忘让那些侍女们都好生伺候着,万不要碰坏了伤处。小婢们也都战战兢兢的,生怕做错什么惹得大公子不满,闹不好不但没有赏钱,甚至都会被逐出门去。   等及换上那一袭大红描凤的嫁衣,似乎还是伤病后体虚,苍薰已然有些疲惫了似的。正在这时,新郎官打听好这边已经换完了衣裳,竟推门又进来了。   按旧礼来说,娶亲时候新娘子下轿前脚是不得沾地的,都是要兄弟来背着上轿去。可苍家唯有她这一棵独苗,去哪里找兄弟的?苍薰本在换衣的时候就猜想一会言澈会不会叫言淞这个表弟弟去接她上轿,可万没想到竟是他预备亲自来?   “等急了吧。”这一身装束虽然和他平时的装扮并不怎么相符,可依旧遮不住他的英气挺拔,见言澈进来,那边的侍女连忙将才上好妆的新娘子以红盖头一遮。她不吭声,言澈还是走近了几步,弯身下去,一把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薰儿,上花轿了。”   【双更】二一九、【番?】竹马青梅两相守(下)   “怎么……?”苍薰讶然,“怎么是你,哪……哪会有新郎这时候抱着新娘上轿的道理……”   “但我毕竟也是你的表兄嘛。”言澈低下头,淡笑道:“就算是淞……在这个时候碰你,我都会吃醋的。”   “你都是哪里学的这般油嘴滑舌。”苍薰脸上不觉一红,可都隐在盖头下,没叫他看见。   言澈只笑着不吭声,直到最后以极轻的动作让她坐进八抬大红花轿。   轿子在鞭炮唢呐声中慢慢悠悠的起了。   刚刚就是从凤家出来的,一会儿也一样要回到凤家,但这过程可是少不了。他凤言澈既然决定娶她,就不能委屈了她。   花轿慢慢悠悠的近乎转遍了整个凤翔的大街,直到近乎所有的人都知道,言亲王今日娶了她苍薰为妻。   落轿。   ‘噌噌噌’三箭精准的落在轿檐上,去晦祈福的礼罢,轿帘一掀,这便是要下轿了。   按理说本该是喜娘搀着她下轿。可苍薰没想到的是……自己身子一轻,竟又被抱了起来。   “你身上有伤,走路都不便吧。”言澈只是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着,叫她将手臂缠上自己的脖颈,“没关系,之后什么跨火盆啊,马鞍之类的,我代你跨了。”   “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听到这,竟在喉咙里笑着,而后压低了声音。“反正凤家的男人都是要嫁过去的,这样反而给我留了些面子呢。”   苍薰听他这么说,也便不好反驳,只得乖乖乘了他的好意。   世人说,那言亲王宠娇妻尤甚,连走路都不舍得累着她。   也有人说,娶进门的不过是个病秧子,恐连年关都熬不过。   但当时在婚礼现场的人却说,言亲王抱着新娘子的走得每一步,似乎都有血滴落。在拜堂后,那滴滴血迹似乎更加明显,只是她的嫁衣也是红的,除却地上的血,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是夜,花烛初上。   回新房的时候,到底还是耽搁了好一会。推门便见她坐在床沿上,依旧是一巾盖头遮面,安静如初。   “累了怎么也不躺一躺,啧,也怪我回来得迟了。”他面上带几分微醺,走到她跟前,轻轻将盖头揭开。红绸下的五官精致,如今描画了眉目,越发俏丽几分。似乎刚刚在浅眠,被这烛光一晃,她也恍惚醒了似的,睁开眼带几分懵懂的望着他。“薰儿,今日累了吧,身上的伤还疼么。”他伸出手,骨节爱抚的摩挲着她的侧颊。   她抬眼瞧瞧面前的男人,却连忙垂下了头,缓缓地摇了摇。   “我知道你身上疼,但我也知道这种伤痛你耐得住……你怕的是我会放弃你,所以今日我才这么急着要将你娶进门来,好让你安心。”   苍薰眼里一热,终究还是将泪生生噎了回去。   “今日大婚,可哭不得,今夜就开始哭,怎好像你一过门我欺负你似的?”言澈竟意外的打着趣,“你说是不是?娘子。”   她面上一红,“凤言澈你——”   “你叫我什么?”他压低了声音,弯下腰来和她视线一平,他依旧是笑着,玩味的看她,面上的笑意暖得让她心慌不已。   赧然将头垂得更低,小声的回答。“官……官人。”话音还未落,他的手指却先一步抵在她下巴上,微微托起她的头,自己则弯了弯腰,和她凑近了些。   可他刚要说话,门却被推开了。随后喜娘等人带着端盘的侍女进屋,言澈侧头望了望,叹了口气,“哦,差点忘了还有后礼呢。”只得收了手,老老实实的坐在苍薰身边。   解下步摇冠,太夫人将二人的头发各剪下一绺绾在一起行合髻礼,喜娘此时则端上酒来。就连言淞言澧等小辈们也站在门口吵着要哥哥嫂嫂喝交杯酒。   “薰儿身上还有伤呢,这酒就免了吧。”言澈说着,侧眼瞟了瞟那些个没大没小的。“你们闹够了没有,还不快出去。”   “看喝了交杯酒再出去!”言澧笑着,“大哥你放心吧,长嫂那杯不是酒,是茶,这总行了吧?”   苍薰将唇咬了咬,脸颊在红烛下映得更红。这才伸手去端杯子,正红的长袖下面露出的手上也还缠着刺眼的绷带。   合卺而醑。   这交杯罢了,太夫人才一手拎着一个儿子将他们推了出去。新房里嘈杂褪去,二人此时却谁都没有先说话。   半晌之后,还是凤言澈先打破了沉默,转过头去犹豫着开口。“薰儿,今日不早了……咱们就先——”最后的几个字还没说完,身边的女子却先他一步用自己的唇压住了后面的话。   虽然只是双唇简单的相碰而已,但就算这样,她似乎也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碰触的一刹那,言澈甚至觉得她的呼吸都在发颤。   下意识伸手将她圈在怀里,回应着她的亲吻,这种主动让他心里腾起了一股热来,越烧越旺。但下一刻,她身上的香气混杂着血腥味刺激着他的神经——   头脑中唯一的清明不断重复着:她有重伤在身,不能再伤了她……自己绝不能再伤了她!   他费劲了力气放开了她的唇,极力的压抑着,嗓音沙哑低声道:“薰儿……推开我。”他怕她没有听到抑或听仔细,而后又重复着,“薰儿……快推开我。”   苍薰挑眼凝视他的眼神许久,但很快低下头去,缠着绷带的手缓缓地压上他的胸膛。   明明那手没有什么重量,可言澈觉得压在他心口的时候,甚至让他闷得喘不上气。言澈以为她会推开他阻止自己即将的无礼举动,但苍薰在将手覆上他胸膛之后,非但没有发力去推,反而好似摩挲一般的上移、上移。搭在他的肩上,最后揽住了言澈的脖颈,将自己沉在他怀里,始终一言不发。   “薰儿……你这是——”   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自顾抬起头,轻吻了他的裸露在外的颈子。呼吸挠得他痒痒的,脑子里的清明也瞬间被抛去了九霄云外。   红纱帐垂了下去,隐约听得见衣料摩挲的声音,之后的温婉耳语柔不可察。   未剪的花烛暗了,摇摇摆摆几欲熄灭,却又仿佛舍不得这段良宵。   二二零、弟弟妹妹一大窝   “……唉,呆在这儿真无趣,还真不如跟着他们回凤翔了。”她坐在窗前,遥望不远处呼应的南北二塔,长长的叹了口气。   虽然燕隐贵为恒王,可毕竟当时刚刚封王的时候才八岁,等到十五岁大概可以独立的时候,可他那熊孩子又早早的翘家,周游四方去了。这就直接导致了这位恒王爷没有独立的府邸,依旧暂住在皇宫里头。   那么,萧青晗这位准恒王妃,也顺理成章的住进了皇宫。   大辽建国已久,虽然契丹之前不过是北方蛮夷,但如今也汉化了不少,这宫殿看起来豪华大气,王族高贵傲然自足。   她将脑袋压在手臂上,颇有无聊。   这个时候刚刚下朝,燕隐也就一早便去找他的皇兄去了。只留她一个人在家,让青晗颇有一种被拐骗上了贼船的感觉。   昨日既然是答应了他和他一起回上京,可青晗又骑不了马,这一路走来真是差点将她累断了气,不过好在上京和他们之前的所在并不太远,好歹算是在垂暮之前抵达。   其实燕隐昨晚也和她说了,这契丹人的娱乐嘛,一般在像这样空闲的时候都喜欢骑马游猎。但一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青晗的脸又白了。没错,我们的晗爷苦就苦在这个骑马上。不能骑马,对于她这个准契丹恒王妃来说,真是十足的硬伤啊硬伤。   “唉。”又是第无数次的叹气,她终于受不了了拍桌而起!   搞什么嘛!为什么现在弄得自己好像闺怨的弃妇一样!这都是要闹哪样!就算小爷暂且认了入乡随俗之类的,但这不代表夫纲不振,那小妖精终究还是娘子!   这么想着,她心里的气似乎稍稍顺下来了些。四下看看反正屋内无人,又瞧瞧屋外春光大好,干脆准备出去溜个弯……大辽的皇宫可不是寻常人能进得来的,不趁这个机会好好兜上一圈,岂不是以后和人讲述的时候都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这么打定了主意,她也就推门趁着婢女们都没发现的时候偷偷溜了出去。   反倒搞得像做刺客……啊不,像做贼一样。   但是有一利便必有一弊,青晗没叫下人跟着的结果就直接导致了她……迷路了。这大辽皇宫很大,不得不说比自家灵丘城的宫殿要大了不少。但她也并不慌,毕竟宫大,人也多,走累了,随便抓着个侍女叫她送自己回燕隐那儿不就结了。故而青晗也并未在意,继续乐颠颠的朝前走着。   沿着宫墙兜着圈子,左顾右盼的土鳖样引得无数宫女鄙夷的侧目。青晗倒也不在意,反正自己没见过就是没见过,被她们这些自幼久居宫中、早就将这新鲜劲儿过了的人瞧不起也正常。   但青晗也想,若是自己告诉她们自己是未过门的恒王妃呢,会不会立马跪地给自己道个歉?当然,她没想给那些姑娘添太多麻烦,只是兀自笑笑,而后又引来嘲笑声阵阵。而正在这时后,却突然听到一个女孩欣喜的叫嚷:“晗姐姐!”   青晗抬头一看,一个翠色的身影远远地朝自己跑来,活泼轻快,而后一下子扑进自己怀里,差点将她撞了个趔趄。而尚未走远的侍女连忙俯身叩拜,忙忙叫了‘公主’。   “淑哥?”   “晗姐姐原来也随二哥来宫中了呀,二哥也真是的,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什么都瞒着淑哥,就知道将姐姐藏起来,都不许我们见么。”淑哥一边埋怨着燕隐,一边拉起她的手,下意识的朝她身后望了望,“晗姐姐是独自一人出来的么?也没叫下人陪着?”   她有些抱歉的搔搔脑袋瓜儿,“唔,我觉得后面跟着那么些人真是有些太麻烦了,还是自己一个人自在点。”   “哼,亏得晗姐姐今日是遇见了我,若不然万一找不到回去的路了,看二哥怎么办。”淑哥一提燕隐,似乎总是那副‘我哥欠我二百万’的态度,以及之前燕隐一提淑哥便是一脸胃痛似的表情,这让青晗不觉大胆猜测……这小丫头大概之前没少欺负他。   “其实也不会走丢啦……只是……万一走丢了也可以找人领个路……”她弱弱的答着,被淑哥抓着手扯着一直朝前走。“对了淑哥,咱们这是要去哪?”   “来都来了,怎么能不来我这里坐坐呀。”淑哥指指不远处的院落,“更说起来,我还没谢晗姐姐的救命之恩呢。”她笑眯了那双凤眸,温柔中不免还有几分小小的狡猾。   青晗想了想,自己似乎真的没有得罪她罢,那么她大概真的不会将自己卖了罢。想到这里,虽然还是抽了半口凉气,但想想大不了还有燕隐呢,就没太在意,跟着她进了别院。   将将进了院,身后却又踏来一行脚步声。回头再看,则是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男孩子,衣装华贵,一打眼就知道是王族显贵。后头仪仗不少,却也都被他摆摆手拦在院外。那男孩快走几步,来了淑哥面前光顾着看她,见淑哥身边有人,则将那小脸一皱,好大不满。“姐姐,今日不是说好陪我玩的么。她又是谁?”说罢,毫不客气的指了指青晗。   淑哥见他这么问,却上前一步挡在二人中间,“隆裕,这位是晗姐姐,我之前不是和你说了么,昨日我遇了险,亏得是有位姐姐相助才得以幸免。那位姐姐就是晗姐姐呀。”说着,又朝身后望了望,示意着身后的青晗。   此时被叫做隆裕的男孩子则一改刚刚不屑的态度,抬头看她,眨着水灵灵的凤眼,近乎张大了嘴巴望着她,眼睛里写满了……崇拜。   青晗也不知道到底耶律淑哥和这小正太究竟在之前都说了什么,看看隆裕又看看淑哥,面上僵硬硬的,万分的不自在。   “对了,真是疏忽。”耶律淑哥微微皱眉,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差点忘了介绍,晗姐姐,这是我们的幺弟,名唤耶律隆裕。”   哦……耶律隆裕。这么说他就该是燕隐的亲弟弟,怪不得总觉得和他眉宇间长得有些相像。   当然,青晗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正太的嫩脸,伸手就想去捏,可又怕人家真的发起火来,这个二嫂的身份真的能压得住他?仔细想了想,她还是暂且作罢。但这时,却听耶律隆裕仰望着她,一脸膜拜:“晗姐姐!你就是淑哥姐昨日说的……长着翅膀还会飞……然后打起架来超~级~厉害的漂亮姐姐?”   瞬间愕然。   青晗觉得除了‘长着翅膀还会飞’算是符合她自身条件之外,剩下两条真是不敢恭维啊。   “这个……”她迟疑着,不知道淑哥究竟是都给他说了什么,好像面前这耶律隆裕已然是被洗脑了似的,那膜拜的小眼神,让她颇感不安。   “我听说晗姐姐的武器是随便一抓就变出来的?然后……然后还有黑烟!?”隆裕此时俨然就磨上了她,抓着她的袖口不放,“晗姐姐~来给我看看嘛!光给淑哥真是太不公平了!”   ……小盆宇,你当这创圣琉璃是给你变来变去的戏法么……那黑烟是用来揍人的哟揍人的。   当然,青晗明白就算给他解释了也不一定能解释得清楚,他又不断催促得紧,青晗长叹了口气,无奈之中干脆就从了。伸手提出那把暗琉璃玄剑握在手里,讲解似的朝孩子们指点着:“你们看不到吧……这有一把剑!”   见姐弟二人兴致勃勃聚精会神的看着,然后度出灵力,缓缓地度去剑柄,缕缕黑雾从掌心蔓延而出,然后自剑柄开始,黑雾所过的地方,那剑身点点现形。   “真的哎!姐姐好厉害好厉害!!”耶律隆裕显然是没见过这阵势,似乎他二哥也没在他面前露过这一手,初次见到‘术’,他激动得连连跳脚。   不过……这就算厉害了?其实就算是一般的戏法,这种事情也是可能做到的吧。   她瞬间觉得小孩子真是太好骗了。尤其是……这种还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颇为同情的看看耶律隆裕,暗地里叹了口气。   “晗姐姐!晗姐姐还有什么别的戏法没有?翅膀呢!”   翅膀……总变出翅膀那是要人命的啊孩子。   可这时候还未等青晗解释,淑哥却先抢着答,“晗姐姐昨天为了救我,翅膀受伤了,现在不能给你看。”   “哦……”他有几分失落,低下头好像要哭似的。半刻之后才好委屈的抬起头看她,“那晗姐姐什么时候翅膀才能长好呀。”   现在青晗可算是知道这越小的孩子越好糊弄,便故弄玄虚的回答:“你没听过有句古话,叫伤筋动骨一百天,我昨日将翅膀折了……大概,也要三个月吧。”   “这么久呀。”耶律隆裕一听还要好久才能看见,团着小脸,差点连眼圈都红了。   淑哥虽然只比隆裕大了几岁,可还是很有姐姐相的揉了揉他的脑袋。“隆裕,我们不看晗姐姐的翅膀了,我们听晗姐姐说故事吧。”话音刚落,隆裕也即刻打起精神。她抬头看看青晗,也同样是一脸期待的微笑。   我说……明明是你想听故事吧。   青晗没好挑明了说,只是询问:“那你们想听什么故事呀?”   “打架的故事!”   “和二哥的故事!”   她的嘴角无意间的抽了抽,僵硬的扯出一抹笑来。   看看……这男孩和女孩,关注的角度就是不一样……   二二一、一世英名啊一世英名!   “二哥?”耶律隆裕歪过头来,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家的姐姐,“晗姐姐和二哥还有什么关系呀?”他闪着眼睛微微皱眉询问着。“二哥不是很久都没有回来过了吗?我听母后说,分明是这几日才回来的。嗯……”他看看左右这二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呐?”   小盆宇,其实……作为当事人的我……对于这种事情还真的很不好解释啊。   青晗的表情略显僵硬,余光瞟了瞟淑哥,却见那小妮子依旧是笑吟吟的,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神情。   燕隐啊,你这妹子还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   正在青晗纠结到底该怎么向耶律隆裕解释的时候,这时似乎淑哥到底还是耐不住的搭了腔。“嗳,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明白呐。”她说着,伸手揉了揉幼弟的脑袋,“二哥确实是这几日才回来的,但是晗姐姐可是随着他一起回来的呀。”她俏眼一挑,瞄了瞄青晗,“晗姐姐以后可会是我们的二嫂啦。”   “咦……”隆裕听到这,更加惊讶起来,“原来二哥和晗姐姐——不对,是二……”   在那个‘嫂’字脱口之前,青晗果断决绝的将手一伸,止住了他的话,叫那被拐弯了的熊孩子将最后那个字吞了回肚去。   什么呀什么呀,怎么这就改口了……就算省下改口钱,但她还没做好准备真的要做什么王妃呢。   面上隐约有些不自在,青晗赶忙止住两个孩子想要痛快改口的意图,“别……还没成婚呢,你们两个急什么。”   淑哥见她挂上几分羞涩,只是偷笑一声,“那好,晗姐姐让我们怎么叫,我们就怎么叫。”   “嗯!”隆裕似乎和淑哥关系很好,他那机灵狡黠的姐姐说什么,他就跟着附和什么。   青晗无奈的看看这两个小鬼头,想了想,而后却绷不住的噗嗤一笑,“好,那就先这么定了,你们两个可要听我的,我没叫你们改口你们就不许改。”   “嗯!”耶律隆裕果然还只是个孩子,而且还是个及其听话的乖孩子——当然,对别人青晗不敢打包票,至少面对莫名其妙被他膜拜一番了的自己来讲,倒是听话的很。   可他身边那鬼灵精可不然。耶律淑哥年长些,也显然更懂得这些。她只是眯着眼睛笑:“那晗姐姐给我们点什么……让我们不改口呀?”   听说过改口钱,没听说过‘不改口钱’。青晗瞬间凌乱,看着二人熠熠的目光,不免再度倒抽了一口凉气。   燕隐啊,这小姑子也忒难料理了……   但不管怎么说,青晗论起来也没那么容易被拿捏住,虽然自己没带钱出来,可也当然知道,寻常的金银珠翠恐怕是打发不了这大辽国的公主和王爷,于是干脆嘿嘿一笑,一手揽着一个,弯下身子照着额头挨个‘吧唧’的亲了一口。“怎样,这样够不够?”   耶律淑哥笑着点头,而隆裕更是欣喜交加,差点就乐得跳了起来。这下青晗越发好奇究竟淑哥对他说了什么……能让他对自己这么变态的崇拜啊……   还没等她扶额,那边的手已经被耶律隆裕扯住了,“晗姐姐,讲故事嘛晗姐姐!”   “好……好好。”青晗敷衍的回答着,半拖半拽的被他扯进了屋。而淑哥也跟在后头,三人坐在一圈,这一双姐弟坐在桌前,双手托腮,俨然兴致勃勃。   这让青晗鸭梨很大。   讲……讲什么呀?   虽然现在耶律淑哥松口,没叫她讲和燕隐那些破事儿,但就算是打斗的事情……她能说什么呀?说自己一次又一次的被海綦晖完虐?不光这样,自己还是个拖油瓶似的拖着别人受连累?   不行不行!可不能这么说。这么说出去,那自己那一世英名可就不保了!   青晗余光瞟了瞟那依旧一脸崇拜的耶律隆裕,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他心里地位极高的自己瞬间摔到地平线下。为了不让他的人生观崩塌,青晗还是很厚道的决定……   随便说嘛,反正他们也不知道实情。   这可不叫欺骗,这是为了亲爱的弟弟妹妹们能够收到偶像正面的影响,健康的成长起来呀!她嘴角的笑意越发猥琐了几分,可终究还是在淑哥察觉之前压了回去,轻咳一声,预备开讲。   当然,在这个时候,如若不管是谁能给她一发惊堂木,那可就是再好不过了。   “话~说!”她开场起来,脑内回忆着从家乡出来的一切过往,转述给两个孩子听。“我那日受人所托,到了兴元。哎,你们是不知道,兴元那地方凶险得很——”她尝试着用最朴素易懂的言辞解释着一切。也将生离死别都淡化了许多,不敢给他们讲得太明细关于那血腥凄凉的一幕又一幕。   “然后呢?他们那边是不是也有很厉害的呀!?”   “嗳,这是当然啦,”青晗讲到这儿,不由得越发眉飞色舞起来,“那边厉害的人多着呢,当时有一个狼妖,还有狐妖蝶妖……嗯,还有个树妖。”   “那晗姐姐是不是都和他们交过手?”耶律隆裕听到这里更加兴奋了,又一次抓住了她的衣袖,期待着下文。   “啊……嗯!当然啦!”她连忙答着。   仔细想了想,嗯,好像除却妖狼王朗御自己没与他为敌过,不过……不过也差不多嘛。   “那晗姐姐是怎么打得!?是不是都赢了他们个落花流水!”   青晗虽然一开始还带些一切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的意思,但是到了最后,自己也顾不上什么真的假的发生过的没发生过的,什么好词能用得上就往自己身上招呼。青晗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呐。   其实这天花乱坠绘声绘色的描述下来,青晗觉得这些话无论是朗御、舞夜还是已经故去已久的兰渚听来,这等贬低似乎都足以让他们愤然而起。   当然,似乎对于那废柴树妖碧梧来讲,稍稍将他的能力提高了一些来衬托自己有多么强大,这样看来也许还真算的上是……抬举他了。如果这种传言入耳,他兴许会有一丢丢的欣慰吧……但只是一丢丢。   这下子不光是耶律隆裕被洗脑了,甚至从眼神可以看出,连耶律淑哥也未能幸免。   “那晗姐姐,二哥和你是怎么认识的呀?”淑哥崇拜归崇拜,可却忘不了之前的那一茬儿,就惦记她哥哥和准嫂子的故事呢。   “这……这个嘛。”青晗伸出爪子,有些为难的抓抓脖子。   该怎么说自己和那小妖精的关系呢……若是一切如实的话,那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太过曲折,按照这三言两语也忒难解释明白了。但要是不如实吧……那该不该给他们的哥哥留几分薄面呢?   正在她纠结的时候,耶律隆裕则一下子站起来,闪着亮亮的眼睛抢着答:“这还用说嘛!晗姐姐那么厉害,二哥当然也觉得她很厉害,所以就……就一起……嗯……?”说到最后他自己也不太理解自己的意思了,但结论就是!晗姐姐很厉害!没有什么做不了的,一切不明原因的事情都可以用‘晗姐姐很厉害!’来解释!   青晗一听他这么说,心想:燕隐你看你弟弟都这么开了头,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于是她甩开袖子又开始讲了起来。什么那小妖精的各种糗事啊,什么每每遇到危险都要自己保护他啊,什么好几次都救了他的命啊,什么每次都要让他躲在自己身后啊……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胡编乱造添油加醋。总之,这一次青晗的高大形象则是建立在贬低他们哥哥的基础上。   嗳,谁叫你的弟弟妹妹就爱听这个,可怪不得我。   她一边讲着,一边这样想着算是心理安慰。可这时讲到后来,却见淑哥的眼神一瞟,脸色瞬间一僵。青晗见状有异,也迟疑着回了头去。“……咦,你什么时候来的?”   身后站着的燕隐,脸黑如锅底。   “……从我‘一见着你就觉得女侠英武无双’开始。”他黑着脸回答。   ……那岂不是全都听见了……   青晗轻咳一下,伸手抹了抹鼻尖,“那个……其实……我说的事情不也都发生过嘛。”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抬眼瞟瞟燕隐,“比如——灵丘城的时候……我是不是救了你一命!”   “那倒是……但——”   ‘但就那么一回啊’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来,先又被青晗打断,“你们看吧,我可没说谎!”她说着,一脸无辜的看着弟弟妹妹,摊手道:“你们哥哥都承认了!”   而看到青晗身后的燕隐,不管是之前就崇拜有加的耶律隆裕还是现在同样被彻底洗脑的耶律淑哥,无疑面对他们的亲二哥——耶律隆庆露出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鄙夷脸。   “别听她胡说的,事情根本就不是那样……”   “哼,二哥都要晗姐姐保护,亏还是男子汉呢,也不知羞!”隆裕竟抬起头也和他叫起了板,更是将他噎了噎。   燕隐真是一股火压在胸膛里怎么也不好发作,干脆将话头一转:“叫什么晗姐姐,叫二嫂!”   “不叫!”弟弟妹妹们异口同声道:“晗姐姐没让我们叫!”   “……”契丹的恒王千岁——耶律隆庆,今日感觉很郁闷。   二二二、落井下石的神补刀   耶律隆庆本来早就到了,却不太清楚青晗究竟在那边眉飞色舞的讲着什么东西,寻思着凑上去听听看……若不听倒是不打紧,这一听……   真是各种意外收获啊。   之前青晗还说自己挺像说书的,如今这么一听这等丰富的想象力,那么逼真的形容力,手舞足蹈的比弄以及模仿具体的拟声词的灵活运用。真是不得不让他敬畏三分啊。   而坐在那里听得津津有味的弟弟妹妹,则一脸崇拜的望着她,丝毫没有意识到已经被她忽悠了一把。   听着听着,这一趟行程的打斗部分好算描绘完了。耶律隆庆终于长叹口气,擦擦额头的黑线,预备进门去找她回去。可就在这时,却听淑哥又开了口——“那晗姐姐,二哥和你是怎么认识的呀?”   燕隐当然知道淑哥心里的小九九,就等着听他们之间相恋的细节呢。这要是说起来可又不好解释……而且由她来说,会不会也会羞怯呢?他料想到她两颊绯红的模样,暗笑一声预备进门给她解围,可还没等跨出一步,却又听一个男孩子的声音——“这还用说嘛!晗姐姐那么厉害,二哥当然也觉得她很厉害,所以就……就一起……嗯……?”   嗯了半天也没个后文。   他这时候似乎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自家弟弟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崇拜她了?难不成还真把刚刚她胡诌出来的东西当成事实了?   而这之后他听到的、关于青晗如何解释二人关系的问题,则彻底颠覆了他的三观。   我说晗爷,我承认我是以身相许给你的……但是咱们好歹实话实说行么,当时兴元时候为了护着你受伤的人是谁,接住从树上下不来的人差点被你把腰压断了的人是谁?且不说这,当时你下凤陵的时候,遇到活尸出不来了,是谁把你用石笋托上来的呀!怎么好像每次都是我连累你……每次都要你保护我似的!淑哥和隆裕好歹是我的弟弟妹妹,你怎么也让我这个亲哥哥留点面子成不成……?   但是燕隐终究还是错了,随着自己的尊严一次又一次的受到灭顶的打击,他的脸也越来越黑,直到站在她背后,纠结着面色盯着依旧神采飞扬胡编乱造的青晗。   淑哥眼尖先瞄到了他,青晗此时也诧异的回了头,然后面上的神色明显的一惊。“咦……你什么时候来的?”   “……从我‘一见着你就觉得女侠英武无双’开始。”回答近乎咬牙切齿。   “那个……其实……我说的事情不也都发生过嘛,比如——灵丘城的时候……我是不是救了你一命!”见她胡搅蛮缠的狡辩,燕隐也不免想了想,倒觉得似乎确实有这么一回。   “那倒是……但——”   青晗瞬间变出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情,摊手道:“你们哥哥都承认了!”   “别听她胡说的,事情根本就不是那样……”   “哼,二哥都要晗姐姐保护,亏还是男子汉呢,也不知羞!”   耶律隆庆气结,干脆仗着自己是长辈,以哥哥的身份压着他们道:“叫什么晗姐姐,叫二嫂!”   “不叫!晗姐姐没让我们叫!”   他万万没想到……她光说自己那一套大力丸的磕儿像是洗脑,明明她自己也给淑哥和隆裕洗了脑吧!喂,你们两个,我才是你们的亲哥哥啊,嫡亲的哥哥啊!!为什么你们一听她的胡诌就信,我说的事实你们反倒连半点都不信啊!?   转头望向青晗,却见她一脸淡然的耸了耸肩,自己倒了杯茶悠悠的啜了一口,而后‘嗳’的叹了口气,缓缓摇头,意味里充满了……怜悯。   绝望了,耶律隆庆瞬间对这个有苦难辨的世界绝望了。   “萧、青、晗!”他的脸色更难看了,咬牙切齿的念着她的名字。   “恒王千岁这是何事呀?”她半作惊讶,似乎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全然跟自己无关似的,站起身来似乎很贤惠的浅笑望他,而后将手中的茶杯递向他,“要不要喝口茶压压?气坏了身子这可不好。”燕隐当然知道她这是故意逗他,也就将茶杯接了,刚刚抿上一口茶,却听那边青晗又轻声悠悠的道了一句:“啧,气坏了身子,小爷可是要心疼的呀,娘~子~。”   最后那两字一入耳,燕隐刚刚入口的茶瞬间闪了舌,被狠狠的呛了一回,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哪壶不开提哪壶!晗爷您心真狠,至于这么落井下石的补上一刀么!好不容易的最后一点威信都被你‘娘子’俩字给毁了!有什么话就不能咱们回家里关上门来自己说……这糗事也非得让弟弟妹妹也见识见识么……   他咳嗽着,青晗见了,则颇贤良的绕到他身边,扶着他又伸手拍着他的后背,绷不住的狡黠轻笑。“娘子怎么不答应啦?之前是谁说的,就算是对着皇上你都敢回答我的,怎么,现在就反悔啦?”   他咳嗽得更厉害,甚至耳根子都有些红了。二话不说一边咳嗽着一边出门,顺手抓起青晗的手腕硬将她拖了出去。“咳咳……我说你至于咋么整我嘛。”出了门,他依旧揪着眉头,愤愤然的看着她。   “哼,谁整你了。”青晗此时反倒有几分不高兴,“怎么,当着你弟弟妹妹叫你娘子,你这就不答应啦?”   “那你也不能什么糗事都和他们说吧,以后这让我这个当哥哥的颜面何存啊!”   “哦。”她垂下头,越发委屈似的。也不答燕隐的话,只是兀自轻声说着,“我就知道你好面子,就放不下什么恒王的身份来……什么答应我一直都任我叫你娘子呀,都是敷衍我的……”说着说着,抬起另一只手,似乎在眼角抹着泪,还不忘抽搭着,“就知道诳骗我,就连这么一点小事都言而无信,你说……你说你对我说的哪件事算真哪件算假……你先和我说清楚,先让我有个准备还不成?免得……免得之后真的成了婚,做什么劳什子的恒王妃,也要处处受气……”越说声音越小,也越发打颤,一边还不断的用袖口抹着眼角。   “我……”一见她这样子,燕隐心也慌了,连忙将她揽在怀里揉了揉脑袋,“没有,没有的事,那我们现在就回去,你再当着他们的面念‘娘子’叫我?”他将心一横,“反正我这个二哥的尊严已经没了,随你怎么叫我都认!”正说着,就要拉她回去。正在这时,却觉得她双肩轻颤,他更焦虑起来,悬着手指越发没辙似的,“别哭嘛……我……”   “噗哈哈哈……”青晗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爆笑不已。“谁哭了,吓唬你一下而已啦。”说着,她抬袖再次抹了抹眼角——那笑出的泪花。   真是又被她耍了。   燕隐又是长叹口气,回忆起来则越发确认这丫头就是在报复自己昨日说话非要将好好的消息拆开来说,故意惹她难过。所以今天才这么几次三番的揭他的短,到现在还故技重施的让他担忧。   “……萧青晗,你瞧着咱们一会回去……我怎么收拾你。”他咬重了‘收拾’二字,脸黑得让她也不得不止住了笑。   “不至于吧……这就生气啦?”青晗意识到问题似乎有那么一丢丢的严重,也自己讪讪的站起身,凑上前去。还未等她确认那小妖精生气的样子究竟严不严厉,却突然看他身体一弯,而后自己只觉一轻,头朝下的便被扛了起来。“你……燕隐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此时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耶律隆庆的嘴角勾出一抹得意的笑影,连话都不与她说,依旧朝自己所居的院落走着,时而还不忘颠一颠身上好似包袱似的被他扛着的青晗。   这是报复!这绝对是报复!   青晗愤恨的想着,不忘踢踏着双腿,伸出两只拳头捶打着他的后背。“燕隐你快将小爷放下来!听见没有快放下来!”   “晗爷别紧张~只不过是奴家带晗爷回去嘛,怕累着晗爷所以就由我代步啦。”又一次挑起声线来,依旧贱笑着,末了还不忘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腰眼。   “嗷~!”这一嗓子跟杀猪也差不了多少,回音不住的在宫墙间折射开去。耶律隆庆暗暗庆幸,幸亏这地方离皇兄的寝宫远了些,若是惊了圣驾那可真叫麻烦了。   “怎么,捏疼啦?那我给晗爷揉揉。”说着又将爪子探了过去,隔着衣料探向她怕痒的腰间。   “哎呀……你放开!”她扭着身子挣扎,似乎是动作大了一些,燕隐一个没扶住,却被她从肩膀上滑了下去。燕隐忙揽住她,帮青晗稳住身子,却见她的脸涨得通红,面色渐渐的变得难看了起来,好似极大的不舒服。   “怎么了?”他忙追问。   “你……你扛着我……还颠来颠去的,感觉就像……像……骑马……”说着,她赶忙用手掩了口,飞速的转身直奔树根……   吐了。   “要么……我还是叫人给你熬点安胎药试试罢。”他末了叫人送来了水,为她漱了漱口。“你晕马每每都要吐,会不会真的要换这个猛料试试?”   “小爷好歹也是个黄花闺女,你给我嘴下留点德,若是再顺着言澧那茬胡闹,下回我直接吐你背上。”她歪过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面色很不好看。   二二三、物归原主   青晗缓了一阵方舒坦了些,这才和燕隐一道回院。   耶律隆庆回头看了看她,却将她拦了下没有进屋,只在院落里头站定,遣走了下人,手中猛的一拉她的腕子,惹她一个趔趄被他扯进怀里。   “这又是怎么了?”青晗似乎对他这突然袭击颇有几分习以为常,抬头挑着眼看他,“说来你究竟有什么事,非得急的要亲自去淑哥那儿找我?找我回来这等小事,你随便吩咐个宫人就成了,干嘛还要劳您大驾?”   他凤眸一弯,却先笑了,“想你了。”   青晗面热,忙低下头去,暗地里咬了咬唇,可等了半天都没听到他煞风景的后半句,不免羞恼着答,“嚯,你这小妖精何时变得这么会说话了,真是叫人不适应。”   “怎么,非要我最后讽刺你一句才舒坦?”燕隐光顾着笑,却宠溺的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不用等了,就是这句而已。”   她将头垂得更低了,“你就知开我的玩笑……叫我回来到底……到底是什么事?”   “哦,只有一个好消息,不必担心。”他看着她,依旧笑意连连。不及她问,他便早早的回答:“我刚刚见过了皇兄和母后,我也说了关于你和创圣琉璃的事情。”   “那……他们算是同意了?”青晗抬头看他,看到耶律隆庆面上那故弄玄虚似的神情,却不免又有些起疑。   青年一手将她揽在怀中,空着抬起另一手覆在她脸颊上爱抚似的轻轻摩挲,“我与他们说了,若是不能娶你,我宁愿一辈子都不成婚。”   “……真……真是胡闹!”   “这倒不打紧。”燕隐捏了一把她的脸,“其实关键还是在地琉璃上。”他沉下视线吟道:“地琉璃是当年大辽反攻取胜的法宝,而我也不过是暂时的借用者而已,真是不太好提出跟着你直接就将它一并封印的。一开始这东西是属于师父的,皇兄和母后也是想问问……师父的看法。”   她点点头,“那斜轸大人如何看?”   耶律隆庆轻笑一声,“你忘了?我昨日可是已经同师父说过这些事情了,师父虽然还是有些犹豫,可最后还是答应了。”他顿了顿,“毕竟当时辽宋交战时,凤家已经站在宋国一方,当时也有像我们这样的、专门都是术者的军队。两兵相交谁都沾不上便宜……更何况。”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倒似乎有几分迟疑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似的。   “怎么?”   “师父曾有个心上人的……因为交战而死,师父每每提及都会哀伤不已。甚至对于创圣琉璃都会有几分厌弃甚至畏惧,恐怕他也不想再用‘术’来作战了。”说到这,燕隐又将话茬一转,“至于我师父的心上人,你就算没见过也应该听闻过吧。她叫凤其悠。”   “凤其悠……凤其……咦?我记得凤家太夫人的名讳就是其字辈——”   他点点头,“不错,说来那凤其悠,正是苍薰的娘亲、凤家太夫人的孪生妹妹。”   一听苍薰的名字,青晗的表情再度改上担忧,“也不知苍薰她怎样了。”   “这还用问?”燕隐挑眉,“既然凤言澈说了要今日娶她,不可能言而无信啊,所以薰姑娘的身体你也不必太介意。”他遥望南方的天空,嘴角一勾。“估摸这个时候……正在拜堂吧。”   青晗抬头,看着他远眺的目光,却没有顺着他看去,反倒是抬头盯着他那俊朗的眉目五官。直到他回神低下头,视线相撞的刹那,她才慌忙低下头去。“哦,那……那……”   “薰姑娘以后被照料的如何,那可都是言亲王的心意了。”他好笑的望着她张皇的神色,却没有挑破,依旧说着别人的闲事,“照我看凤言澈对薰姑娘一片真心,这也算是美眷良缘了。”   她跟着点点头掩饰尴尬,“这就好……”   “好什么?”   “咦……不是你说的凤言澈和苍薰……”她抬头,望着那双略有不满似的凤眸,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怯怯的答。“我……我刚才真的再听……”   他低头,将二人的距离凑得更近,“哪里好了,我现在还不能将你痛痛快快的娶进门,你倒是先和我说说,哪里好了?”   “吓!”青晗被吓了一跳似的,红着脸想要后退却意识到他那只手正缠在她腰上没准备放她走,“你……你急什么!我都答应嫁给你了……收复完了创圣琉璃,照这个架势我看顶多就半年的光景嘛。”   耶律隆庆微微弯下腰,那双薄唇近乎要压在她的唇瓣上,却呢喃着轻笑,“我真是有些羡慕凤言澈,至少想娶,一句话后便能痛痛快快的拜堂成亲,哪像我,还要等了再等。”   “你这小妖精,晗爷说要你等……你就该乖乖等着,怎的?这就等不起啦?”青晗微微眯起眼睛,望着他如此答道。   “是等不及。”他将吻落在她的唇角,如此告白。   她的心又差点跳乱了节拍,挑眼看看他,却很快的垂下视线,将目光凝在近在咫尺的那双唇上,微微踮起脚来,前倾着身体,将自己的唇印上了他的。   燕隐似乎在笑,只是顺势将她抱得更紧,一手也压在她的脑后不许她逃。唇齿相接,温存着彼此的依恋。她闭上了眼睛,有意无意的将手臂也缠上了他的脖颈,接受着他的给予。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息。   心暖暖的,温柔得近乎要融化似的。   还好。   终是抓住了他,不管之前有过怎样的误会,经历过怎样的失望和悲伤。但现在至少她还能停留在他怀抱中,他……还是她的。   这一次绝对不要再错过了。   恒王妃萧青晗。   等到一切都结束了之后,就用他赋予自己的新身份,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吧。憧憬、向往着关于他的一切,纵使现在依旧还带着冲动的幼稚,可还是想要倾尽自己一生去陪伴这个自始至终都对自己不离不弃的男人。   “燕隐……”她轻轻推阻着,唇齿间透出她的呼唤。睁开眼,满目都是他吟吟的笑。   “嗯?”   青晗光顾着笑,揶揄道:“你这小妖精还真会勾人呢。”   “晗爷是不是都被奴家把魂儿都勾走了?”燕隐也不嫌臊,竟如此答话。见她脸再度红透,只捉住她的手压在自己胸膛上,“晗爷的魂儿我不还了,这辈子都不还了。”说到了这,见她赧然想要抽手回去,反而将青晗的手攥得更紧。“对了,我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   “其实不算是‘给’,倒应该算是‘还’的。”燕隐说着,从腰带里头摸出一片温润的白玉来。叫她摊开手来,才将那拴着红绳的玉坠放在她手心。   她不觉惊呆了,这东西她认得!这片白翡本就是她的东西……是当时兴元的时候海綦晖送给她的东西!!   “好了,这也算物归原主。”   “这……这玉……?”青晗错愕的抬头看他,却见他依旧那副勾唇浅笑的模样,低头重新将视线落在玉坠上,指尖摩挲着上头每一条纹路。   自己毕竟也曾经佩了那么久,它具体是什么模样,她怎会不记得呢?更何况这是海綦晖送给她的东西,当时的她还甚是宝贝的。面前这片玉,无论怎么看来,都该就是先前那块玉无疑。但青晗清楚的记得这东西已经在那个中元夜被他丢进了汉水里,那如今这块……   “我本就想要等你彻底放弃他的时候再将这东西还给你。”他解释着,笑她痴傻,“这是你那么宝贝的东西,我就算不喜欢,但又怎么会轻易将它扔了呢。”   “但……这到底还是海綦晖送给我的……”她迟疑着,将那块白玉攥在手心里,温凉。   “可我已经知道你是我的王妃,至于海綦晖,你既然已经彻底放下了他,有和这白玉有何干呢?”耶律隆庆再度揽她入怀,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虽然我也很不满,但他毕竟是你哥哥,血浓于水的亲情,是我们任何人怎样也否认不了的。”他低头覆在她耳边说:“你就当这是他作为哥哥对你的祝福吧。”青晗伏在他怀里,将头点了点,可还尚未等她从手中的白玉中抽离视线,却听脑袋上头燕隐悠悠的说:“都已经这么久了,到底画没画好?到底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咦?他……他在和谁说话!   青晗狐疑的侧头看去,却见不远处的幽深的矮树丛里头……缓缓地站起了一个人。   那人画师模样,见了燕隐叩拜一礼,而后弯身端起矮桌,走了出来,“恒王千岁,画好了。”   画……   什么时候……   难道从一开始,燕隐就安排了一个画师猫在那儿偷窥着自己来画画吗!?那岂不是刚刚的一切……   “拿来看看。”耶律隆庆脸上的笑意越发的贱,颇有之前卖大力丸的风范。   “是。”那画师乖乖将画展开,却见宣纸上头正是自己所在的院落,上头的两个人……不正是刚刚依偎在一起的自己和燕隐么!   青晗瞬间石化,而脸则怦然红透,像极了煮熟的虾子。   二二四、打个赌吧亲   “你你你……你什么时候叫人画的这东西!”青晗伸手就要去夺,可燕隐却先缠住她的腰没许她前行,再加上那画师也机敏的很,赶忙后退半步,那画作这才幸免于难。   燕隐摆手叫那画师先退了下去,这才独剩院里二人。他也终于算是撒开了手,而这时青晗觉察画师已经走远、自己怎么也追不上、就算能追上自己也找不到路的时候。她终于一个转身过后,攥起拳头照着身后嬉皮笑脸那男人的胸膛狠狠地凿了一记。“燕!隐!!”   这种小粉拳的攻击自然是不痛不痒,可耶律隆庆还是装模作样的咳嗽了几声,“晗爷这是怎么啦?”他含笑,不忘坏心的揶揄,“脸这么红,不会是生病了吧。”   “你还好意思问!你什么时候让那画师猫在那儿偷画咱们的!?”   “那个不叫偷画。”燕隐缓缓摇摇头,一本正经,“那个叫光明正大的画,我叫他呆在那儿画的。”   她脸更红了,免不了又捶了他几把,“狡辩,叫你还狡辩!!”   他一把捏住青晗的手腕,依旧是笑吟吟,“晗爷先别气,你好歹也是未来的恒王妃,也算半个皇家的媳妇对不对?”   青晗想想,迟疑着点点头。   “那么,画一幅画作为留存,是不是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虽然点点头,可转念一想还是不对,“那……那哪有画这种画儿的!?”   “如若让你乖乖坐在那里不动,任他画,你坐得住?”燕隐将眉一挑,稍带些鄙夷。“毛毛躁躁的,认识了这么久,你当我还不知道你么。”   大辽国准恒王妃萧青晗此时颇有愧疚的低下头,伸手挠了挠脸颊,“……唔,这么说……好像确实……”   “对吧。”他嘴角的笑意更深。   这么说也对哦,人家不说皇帝后妃之类的都要画肖像留存么,没准做王爷的正妃也要画幅画儿留着呢?她不懂得这其中玄妙,可想想又觉得有些蹊跷……人家留存的画像都要端严的正面,好歹也得一个人吧……可……今日这画……   她觉得自己该问一问,契丹人的习俗是不是真的好奇怪!   看她迟疑,燕隐也干脆大大方方的答了,“不过晗爷放心,我不会把这幅画交给皇兄或是母后的,我会叫他照着刚刚那画重新绘一幅独你一人的给母后看。”   “……那刚刚那画……”   “当然是自己珍藏起来了。”他大言不惭,“等到晗爷您那天万一不要我了,我还能拿出来看看,说服自己一下好歹晗爷当时还爱着我的~~”说着,那小妖精好似极大的委屈似的,一副怨妇脸扭捏着道。   燕隐兄,请注意您是王爷,可是契丹国的恒王啊喂。谁见过王妃把王爷休掉的……我说你这小妖精别到时候对小爷我始乱终弃就算烧了高香了!   青晗的脸黑了黑,没稀罕搭理他,甩开他的手径自朝屋里走。   “晗爷~晗爷别走嘛晗爷~”他快走几步追上,直追她进屋去。   等到用过了晚膳,天已经彻底黑下去了。   华灯初燃,青晗趴在桌上,看着明暗烛火摇曳。而燕隐则坐在她身边,看看灯光中她的侧影,嘴角笑意越发深邃起来。伸出手,轻轻将她遮挡视线的额前乱发拂去,惹得她也微微调了姿势,趴在桌上看他。   “困了?怎么不去睡?”   青晗看他,恹恹的答:“你不也没睡么?只是觉得有些无聊罢了。”   他笑得愈发不明,“哦,既然睡不着……我们不如做点有趣的事呢?”燕隐说着,则将手指缠上她一缕发丝把玩着,轻声吟笑。   “什么好玩的事?”青晗将他手中的发扯了回去。“唉……”她倒是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现在苍薰怎样了。”   耶律隆庆一听她提苍薰,不免越发莞尔,“哦,他们啊不是今日拜堂成亲么……”说着,他玩味的看看烛火,朝青晗的方向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近乎暧昧的耳语:“估计现在这个时候……正是洞房花烛呢。”故弄玄虚似的,将那话越发说得惹人羞臊。   “洞房花烛呀……”青晗挑起眼想了想,倒是先重复了一句。   “对呀,洞房花烛。”他故意将她朝那条路上拐着,“你是不是不知道洞房花烛……是要做什么的?”正说着,他十分自然的将手臂攀上了她的肩膀,将青晗半揽在怀里。   “嗯……这个嘛。”搔搔脑袋,青晗颇有几分为难,“其实不是很清楚……但是大概……唔。”   见她支支吾吾云里雾里的样子,燕隐也顺势揉了揉她的脑袋,“那不如……”   那不如,我们今晚就先试试好了。   嘴角一挑,将二人的距离拉得更近些,吹出温暖的鼻息就落在她唇边,“倒不如什么?”青晗侧过头去看看他,却望见他含笑的凤眸,倒好像有几分不怀好意似的。   “不如我们今晚——”   “我们来打赌吧!”   耶律隆庆的微笑凝固在了唇边,面色僵硬的望着她,“你……你说什么?”   她的眼睛一亮,在火光间熠熠得煞是好看。“打赌呀!”一说到这,她也打起精神来,坐直了身子望着他。“燕隐,你说……苍薰和凤言澈的洞房花烛夜……他们会不会做什么呀?”   燕隐嘴角抽了抽,突然意识到她似乎已经把话题歪楼,只敷衍了一句,“你指……什么?”   “当然就是……嗯,那个。”青晗一听他这么反问,不由得小脸憋得通红,“你不刚刚都问我了吗,不就是洞房花烛的时候……唔,就是这个意思。”声音越来越小,她的头也低了低。末了她到底还是抬头瞪了他一眼,嗔怪着道:“你分明就知道嘛,干嘛非要引我来说。”   “我……”燕隐被这么一点,面上的神色也渐渐开始为难起来。“我……我算是知道吧。”   “那不就成了!”她又来了劲儿,兴奋的拍了一把桌子,“燕隐我们来打赌吧!!”   好吧……看来这个赌她是注定要打了。   他头痛的揉了揉额头,“唔,好,打赌。赌什么?”   “就是我之前说的:赌他们今晚会不会做什么!”   我说……你为什么那么关心人家的私事啊。晗爷,好奇心太重真的不好啊不好,更何况是这种事情……   他转而想了想,到底也没想明白究竟为什么明明自己之前起的那么明显的头,可她还是听不明白呢?   但事实上,听不懂反倒也对,毕竟她那智商可是硬伤啊。   燕隐深吸了口气,预备将那话再挑分明一些给她听,“肯定会的吧,毕竟那洞房花烛夜……一双男女郎情妾意的,长夜漫漫若是不做什么岂不是辜负了良宵?”   虽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可青晗还是侧目瞟了瞟他,“我赌不会。”说着,她还扳着手指数给他听,“我觉得凤言澈对苍薰是真心的,而苍薰受了那么重的伤……刚刚隔了一日而已,伤口理应还都没有愈合的。”说到这里,她眼神黯了黯,“凤言澈该有那个分寸的吧,十几年都等得,这区区几日就等不得了?”青晗最后总结道:“所以!我赌凤言澈不会做什么!”   “……”晗爷,您到底多执着于这打赌?   见燕隐不吭声,青晗不免伸出手来推了推他,“想什么呐,傻啦?”揪着他的衣袖摇了摇,“呀,刚刚还忘了说赌什么呢。”她再度陷入了沉思,“对哦,赌什么呢……”   “我倒先不在意赌什么……我只想问……你到时候怎么知道他们两个今晚做没做什么?”燕隐生生的给她泼了一盆凉水,“人家关上门来,做什么没做什么,你看得到?我们在上京,他们在凤翔,那么远,你怎么看?”   “啧啧,你这小妖精何时变得这么愚钝了。”她故弄玄虚的摇了摇手指,“你忘啦,还有凤翔那边还有言澧呢。”说着,她脸上的笑意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猥琐。“言澧是风术者,那新房里传出什么动静,你觉得他会听不到么!”   我不觉得凤言澧会有你这么无聊……以及,龌龊。   耶律隆庆没好意思这么打击自家的王妃,只是将这句话在脑海里绕了几圈,“你……你确定言澧会去偷听?凤言澈知道了的话会暴怒的吧……”   “非也非也,声音就在那里,随风入耳可算不上偷听。”她将眼睛一眯,“哎呀,虽然觉得不太可能发生,可还是有点期待他会听到什么呀。”   ……他听到了也不会告诉你的晗爷。那是他哥他嫂子,这种私密的家事干嘛跟你说。   “唉。”他不觉长叹了口气。看来自己的计划彻底泡汤,她已经将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别人身上,丝毫没有意识到面前还有一个无比郁闷的未婚夫亟待安慰。   “别叹气。”青晗伸手揉了揉他的头,“不就是输了嘛,没事,大不了我那惩罚不太严厉罢了。”   “谁会输啊。”他不满的反诘。   “看来你还真敢赌?”   “有什么不敢的!我还真就不信哪个男人在洞房夜还耐得住这!”   “哈,那你就等着输吧!”青晗一脸得意,仿佛早就知道了结果似的。   ……于是,这个莫名其妙的赌就在这两个闲人的无聊中,无比神奇的……形成了。   夜已深。   正在青晗将燕隐赶出屋子,上榻安寝、沉沉睡去后,就连守夜的宫女也恹恹欲眠。   夜风呼啸而起,门外的宫女应声而倒,冷风吹开了她的屋门,带着初夏夜里的习习凉气。正在她床前,一个身影终于站定了,一只银色的狼眼正静静的注视着她。   杀气戾戾。   二二五、宫苑夜袭(上)   青年伸手挑开帐子,只见她仰卧在床榻上,睡得沉沉的,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而那一把暗琉璃长剑,却依旧挂在她腰间,能看得出就算熟睡,她也机警得很。   狼妖垂眸凝视着那把长剑,只将眼眯了眯。   光暗琉璃算得上是同体,也就是说,只要自己是光琉璃的适合者,不出意外的话就一定能操控得了暗琉璃。   如今自己在暗琉璃没有发动的时候就能看见它,那便已然证明了这种可能性。   现在自己身体里已经有风琉璃在起效,实力已经提升了百倍。那么暗琉璃……只要能拿到暗琉璃,到时候两枚创圣琉璃在手,我就不信……若是到了那一步还赢不了你海綦晖!夺不回属于我的东西!   仇恨在他右眼独目中蔓延集结,他伸出手去,指尖碰到那把通体墨黑的剑柄。   若不是适合者,那剑的形象就会如水波一般泛出涟漪,让他碰触不到。可如今,那剑身反倒激起了点点玄雾,但毕竟它是能摸得到的实体!也就是说……自己这已经算是被暗琉璃认可为适合者了吗?   他大喜,可刚要将那剑从她身侧抽出,可指尖骤感针扎一般的刺痛,定睛看去,则见那黑雾覆盖在他的手上,已经根根化为针状,刺着他的手指。   不对……难道说,是因为她还在操控创圣琉璃吗!?但她不是睡着了么?   朗御将残存的右眼眯了眯,侧目看去,则见那少女依旧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发出轻微均匀的呼吸声,俨然就是熟睡才对。   若是醒了,一定会第一时间回击,但现在这种攻击真是不痛不痒。但既然是在睡着……那又为何会操控创圣琉璃的?难道说……暗琉璃已经彻底认可了她,才在不经意间也可以用‘术’进行防卫?   他想了想,忆起之前舞夜曾无意和他说过的事情,正是说海綦晖已经不能碰触到这把暗琉璃剑,恐怕已经被剥夺了适合者的身份。   既然这次的暗琉璃这么不合规矩,那说不准自己的猜想没有错:暗琉璃和这丫头的契合度已经极高。甚至说已经完全认可了她,自己若是想拿到暗琉璃,就只有杀了她——将这顺位的第一适合者抹杀,才有可能让暗琉璃再接受别的适合者!   月华照耀在他的脸上,映得他一张脸泛着青白。左眼遮着一只黑色的眼罩,而左脸自碎发遮掩的额头向下直到接近下巴的位置,则蜿蜒着一道浅褐色的疤痕,让他原本俊朗的容貌变得带着几分狰狞。   他扯着嘴角,突然冷笑了一声,眼神中的杀气也愈染愈重。   我修为人形已百年有余,虽不喜害人,但今日……算是你命道不济,怪不得我了。   朗御伸手,一把捏住她的脖颈,死死的扼住,将她从床上提了起来。   “咳。”她的表情变了变,皱皱眉,现出极大的不适。似乎是无意的,那团黑雾从玄剑上缓缓地腾起,盘绕在他手里,似乎在推阻着。   琉璃发动了?看来要速战速决啊。   狼妖手指掐住她清晰跳动的血管,暗暗将灵力汇集在指尖,操控着风琉璃,令自己的指尖生出尖刃来,即刻就要刺穿她的咽喉。   “嗤——”的一声,血喷溅出来,染了他半身。她依旧挣扎着,蹬踏着双腿,而这时似乎终于醒了,双手也压在他的手上,指甲不断地抠着他的手。   这个时候才醒过来……?真是对不住,你晚了,还是就这样……睡下去吧。   朗御眼神一凛,猛地攥紧指刃,将她血管的伤口撕得更大,血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流,染红了她大半浅色内服。   似乎受到了极大的痛苦,青晗微微启唇,大口的呼吸着空气,冷汗在额角凝结成滴,沾湿了鬓发。她微微睁开眼,凝望着面前的青年,在看到面前的朗御的刹那,似乎有几分惊讶和错愕。张口想要说什么,可只是颤抖着嘴唇,半个音都没有。   而在月光星痕当中,在这垂死的少女的眸子上,朗御却觉察到些许异样——因为,他意识到她的眼睛自张开的刹那,就是红色的。   血红色。   正在她睁眼的刹那,青筋一根根的在额角暴起,剧烈的跳动着,她脖子上伤口也停止了流血,可他的风刃却依旧插在她的血管中,依旧无法愈合。青晗松开了他的手腕,将手探向了腰间的暗琉璃。在夜色当中,代表‘影’的暗琉璃散发着近不可察的黑雾,凝成锥刺朝他面门飞去。   朗御虽然侧头躲过了一记,可回神时却发现他周围已经布满了同样的锥刺,只听“轰”的一声响,朗御为了避开攻击,不得不将她扔了下去,飞身跃出了屋子,只留下暗琉璃无差别攻击后的一地狼藉。   青晗终于逃脱了死亡的威胁,刚刚无意间似乎失血不少,这让她显得稍微有些虚弱。半跪在地上深呼吸缓了好一阵,伸手探向脖子——似乎只是一眨眼的事情,那伤口就已经全盘消失了。她站起身子,追着跑了出去,正见那青年立在院里,银色的独目定定的望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你是……你是谁?”这人是谁?为什么一见着自己就要置之死地?莫不是来寻仇的?可重点是……青晗并不觉得自己见过他啊!   “朗御。”他自报家门的瞬间,青晗面上表情也震了震。   ……朗御!?他就是……他就是那个妖狼王朗御!?糟糕……真是大大的糟糕!   她确实没有见过朗御,但毕竟听苍薰等人提起过这个名字。那还是在兴元的时候,朗御就已经能将实力不弱的凤言淳近乎逼上死路、甚至苍薰每每回忆起来都觉得当时是赢不了的!既然苍薰都这么说了,那看来这朗御真是不简单!兰渚也好,舞夜也好,包括最近也和海綦晖交过手,自己甚至有几分忘记了他们那一方还有这么一个狠角色!   好嘛,之前还和淑哥、隆裕讲关于这些战斗的故事,没想到,本来自己没有交手过的朗御,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谁叫你来的?”青晗虽然已经和他对峙着,可转而想想,其实当中依旧疑点颇多。   按理说,朗御应当和海綦晖站在一条战线上。毕竟……自己当时在兴元的时候所见,朗御就是在帮着海綦晖。而且面前这狼妖身体里风琉璃的灵力波动极其强烈,甚至这种感觉还让她有几分熟悉。   如果青晗没有猜错,朗御身体里的正是海綦晖从言澧身体里剥离出的风琉璃。   大胆的猜想一番——那么兴许是海綦晖以风琉璃为条件,来交换朗御在他身边俯首称臣。这和之前已经确定的盟友关系并不冲突……但是,关键则是,海綦晖他……   一想起这个名字,青晗又是止不住的心里一紧。他说爱也好、补偿也好。但不管如何,最近几回相见,他毕竟都是想着自己的安危的。他也曾无数次的说着,不想害自己的性命……难道就因为昨日自己伤了他,才让他现在真的想要了她的命么!?   朗御那只银色的狼眼只静静的打量她,抬起手臂,一道银色风刃在手腕关节处弹了出来。刀刃反射着星月的光辉,晃花人眼。“叫我来的?哼。”他突然冷哼了一声,下一刻,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中,青晗只觉冷风袭来,只得匆忙抽剑格挡。这才暂且拦下锋芒。此时朗御残损的面孔近在眼前。“我不需要受谁的指派,也没有人能够真正命令我。”他只是一字一顿的说着,望着她那双血红色灼眼,一字一顿,“我是为暗琉璃而来……杀了你,拿走暗琉璃。”   似乎因为他用足了力气,让青晗的抵挡颇为吃力,微微皱眉,可还是就着血狂化后大幅提高的力量将攻击推了回去。刃刃相接,迸溅出冰冷的火花。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会自然地血狂化,但回想起来她还依旧隐约后怕。毕竟按照刚刚受伤的程度来说,如果没有血狂化,自己一定会因失血过多而死,哪里还有像现在一样抗争的机会!   “灼眼……血狂化?”朗御觉察出她还击的力度,这才确定下去,“你是血魔族?”   和青晗一样,朗御也是初次见她,但相比之下听到的青晗的传言甚少,今日也不过是只寻着暗琉璃的波动才找到这的。更没听说过她是血魔族这回事……亦或是听人说过,只是从没在意过而已。   “呵,看来你也有点见识。”青晗单手提剑,干脆讥讽似的答道。自己虽然不知道怎的就完成了血狂化,但毕竟现在是夜间,正是自己改大显身手的时候了!她微微将灼眼一眯,后背的衣料被撕开一个破口,淋淋漓漓的滴出鲜血。一双黑翼破坏了后背的肌肤生长出来,她足尖一点,飞升而起。“就算你有风术者的御空术……但现在看来,你似乎沾不上什么便宜了!”她说着,猛的一拍双翼,提剑径直朝他飞刺而去!   二二六、宫苑夜袭(中)   青晗下冲飞行的速度极快,甚至已经赶上了他御风而行的速度,让他连躲闪的时机都找不到,只得将两手的风刃挡在面前,强将那一击挡下,而后猛地一推,将她的整个身子都重新顶回了空中。   正当她要重新组织攻击时,朗御此时也轻一跃立在空中,就算身影在风中若隐若现。可青晗还是能感觉到他身体里操控着风琉璃带来的灵力波动,又仗着自己字血狂化后近乎所有的能力都大幅提升,行动力更是极快,每每都能接下他的攻击,让他这个风术者在自己身上也占不上半分便宜!   朗御,你错就错在不该在晚上来搞什么夜袭。   因为……夜晚,有着优势的不仅是你们夜视能力极好的妖类。更有拥有着于夜狂化能力的血魔族!我要让你认识到……谁才是这夜里真正的赢家!   这般想着,青晗嘴角也挑起一抹冷笑,和着她一双鲜红的灼眼,惨白的面色和染血的眉目,勾勒出她此时狂化后的异变。   虽然一开始也会抵触,害怕面对自己这副样子。可是害怕了又能怎么样呢?就因为害怕,自己就能否认的了血魔族的血统吗?还不如将这一切都好好的为自己所用……利用这个能力,成为自己最后的法宝!   来来回回数个回合,一个御风,一个振翅:就着二人机动性都极高,一时间战斗陷入胶着,冲突间皆是兵刃相交。你来我挡,谁都没有占上风。   却见夜空中人影交错,上下翻飞。银光闪闪黑雾阵阵,夹杂着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风刃在夜空中撕裂空气,视线里泛起朦胧的涟漪。   青晗吃痛的‘呜’了一声,侧头看去,则见自己的那双黑翼上,已经被穿透了一个血口,虽然伤口很快愈合,可就因为刚刚一刹那的分神,让自己身体徘徊在空中难有后续。朗御显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再回头时风刃已然闪在面前,她一个侧身,那利刃只在侧颈窝割开一道血痕划过锁骨。这一刀砍得结实,甚至震得连骨头都麻麻的,好似要被他砍断。   和朗御相比,虽然速度和机动性没有什么明显的差别,看来相比之下自己的翅膀毕竟还不够灵活,整个目标也比他大了不少。若是他攻击自己的翅膀,势必会像现在这样引她分神,就算自己不关注翅膀上的伤痛,可毕竟也会对飞行造成影响。   她低头看看,锁骨上的伤虽然深可入骨,但却已经止了血,正在不断地愈合。   这妖狼王果然名不虚传。   “你不是海綦晖的手下么,他默许你杀我了?”青晗挑眼看看他,却见他身子再次消失在风中,回身一挡,将他的攻击架住。   一听海綦晖的名字,他语调中杀气更盛,“我,没有臣服于他,我也不需要他的默许!“似乎被戳中了痛处,他的攻击也越发凌厉,速度越发加快,有几分抵挡不及。她身上不免已经被擦出血口,好在都不深重。   难道他是自己要来的……那么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海綦晖似乎不知道这件事……照他的语气看来,朗御似乎与海綦晖有什么仇怨,看来他是想借暗琉璃之力和海綦晖抗衡吗?   “让你乖乖将暗琉璃交给我似乎已经不可能了,那就别怪我。”夜空中,无数看不到的风刃再度朝自己袭来,青晗分明能感觉到迫近的灵力攻击和撕裂的风声。   故技重施?   朗御,刚刚那一招确实厉害,可不是次次都好用的!   玄雾将翅膀重重包裹住,伴随着风刃的袭来,黑雾凝结成盾将攻击全盘抵挡回去。猛的振翅,青晗持着剑挥出一道剑气朝朗御逼去。“恐怕让你失望了,我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乖乖去死的。   狼妖将眼一眯,银色狼眼亮如星光,侧身一绕便将她的攻击躲开。冷哼一声,缓缓道了两个字:“天真。”   “咳。”正说着,还未等青晗惊讶,她却已经先感觉到心口处针扎似的疼,又好像是什么缠上了自己的心脏,让心跳都难以为继。她压着心口的位置,却先吐出一口血去。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身体别处没有什么其他的异状,就算是血狂化用得多了,也不该是这个感觉才是啊……   她低头看去,不觉怔了怔。   他刚刚一道风刃撕开的伤口上,正盘踞着黑色的痕渍。而且那道黑色正不断的朝心口处爬行移动着,导致胸口的痛楚加重。   这黑色的是……   “风毒!?”她错愕的看着面前的青年,不由得惊讶道。   “对。就是风毒。”朗御依旧将那银眸眯着,眼神越发阴狠。“一般的风毒,攻心的速度很慢,可……那毕竟是寻常人罢了。”   以前没听苍薰说他还会用风毒,不过自己早就该提起警惕的!拥有了创圣琉璃,就相当于这一属性的攻击全都可以运用,他朗御能操控风毒自然也没有什么轻敌!   青晗之前也曾给景铎医治过风毒,那次是用暗琉璃将风毒强逼出去。但因为自己太过大意,也是太信任血狂化后的治愈力。以为光医好了伤口就算完,竟完全忽视了风毒就因为这极快的自愈力依旧停留在伤口里、被封在了体内,也怪不得这次风毒攻心!   胸口的压迫越发沉重起来,朗御也干脆放弃了风刃的攻击,单单操控着她身体里刚刚被植入的风毒。近乎穿心的痛苦让她的面色更加难看,在空中翻滚着身体却难以解开这种痛苦。   还有一个办法……如今想要摆脱风毒还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自己将心口的皮肉切开,再将风毒挑出去!她垂头看看心口处,提起剑,那手都因疼痛和几分恐惧而微微颤抖。   “你可是要想好。”朗御冷笑着,“你这一剑刺下去,若是太浅,完全起不到作用。若是深了,一剑穿心,就算你是血魔族有着极强的自愈力,也会一击毙命。”   她的手顿住了,挑起眼来狠狠的盯着他。   难道……自己就要持续忍受这种风毒噬心之痛……直到死吗?   似乎有万千小虫在一口一口咬着自己的心,这种疼痛惹得她额头的冷汗已经顺着脸颊缓缓滑落,咬着嘴唇挣扎着大口喘息。她再也保持不住在空中悬浮,跌落在地上只想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要不然,还是我来帮你解脱吧。”青晗抬头,见朗御已经站在面前,手腕上的风刃寒光闪闪。手起刀落,就要朝她劈下去!   但风刃到了一半却好似撞上了什么东西,朗御细看时,却发现不知何时他落刀的地方盘亘了一根粗粗的藤条,如今风刃正卡在藤蔓中,被死死地夹在里面。   霎时,从枝条切口处飞速生长出几根藤枝,朝朗御直袭而去。妖狼只得撤了风刃后跃几步方才躲开藤蔓的袭击。而刚刚站定,脚下又破土而出生长荆棘,正要攀着他的脚踝锁定身形。   起跃、腾空。   可此时却见地面破土而出的石笋尖利,分成岩锥朝他展开新一轮的袭击!   朗御狼眼一扫,便瞧见了院落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个人影。不远处那青年立在院中,手持一把等身长的斩马刀,正匆忙朝青晗的方向跑去。   糟糕,果然是拖得太久了吗。   狼妖暗自咋舌,将眉一蹙,却没有放弃风毒对青晗的侵蚀。惹得她越发按压住胸口的痛意,风毒噬心的痛楚让她此刻真的恨不得一剑穿心来得痛快!   “青晗!!”燕隐跑到她跟前,弯身将她扶起揽在怀中,“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毒……风毒。”她咬紧牙关,挣着开口。她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从血狂化而成的惨白,变得更多了几分土灰,俨然已是垂死之态。   耶律隆庆眼中神色变了变,不消动作,藤蔓已从地上破土而出,交错朝着朗御的方向飞袭而去。   那风术者左闪右避,看得出燕隐的意图,才想到他想要将自己困在藤条屏障当中拘束起来。便就着自己极高的灵活度,踏着藤条不断的躲闪,间或发出几道风刃,可都无奈被藤枝当下。再坚韧的树藤也有被切断的时候,但就算风刃切断了树藤,可从断枝处又会发出四五条小芽,近乎无穷无尽!   一边朗御是拥有风琉璃的风术者,而另一边,燕隐手里也有真正的地琉璃!二人一时间不分伯仲,燕隐只将战场停留在空中,依旧揽着青晗,感觉她在自己怀里因为疼痛不住的颤抖。   她的指甲已经撕破了胸口的皮肉,可因为血狂化的缘故,那一道道血痕很快就愈合下去,不留半分痕迹。   燕隐想要停止她那种自残的行为,但当他捉住她的手的时候,感觉到的却是那种近乎死人般的温度。   风毒若不除……她会死的!   他紧紧一手抓住她已失去正常温度的手,另一手攥紧利器,挑眼看着上空此时已将藤条尽数斩落的狼妖朗御。缓缓将怀中的青晗放了下,起身朝他一步步走去。斩马刀一横,那金色的光泽惹得星月失色。   二二七、宫苑夜袭(下)   那立在空中的狼妖见燕隐缓缓朝自己的方向走来,不觉在唇角染上一抹讥讽的笑意。“区区地术者罢了,你当你抓得住我?不自量力罢了。”   燕隐没有说话,而是将手中长刀握得更紧。身上尚未有什么动作,却已然见藤蔓再度破土而出,自他耳侧飞升而起,掀起寒凉夜风阵阵。   朗御一见他是故技重施,也只当他仅是技穷而已,脸上的神色越发不屑,连躲闪的动作都不曾再有,只是抬手用手腕上弹出的风刃刷刷几下将朝他席卷而来的藤条斩断,而正这个时候,狼妖以余光一扫,却不觉蹙了眉——   因为此时,刚刚燕隐所在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是谁不自量力,你这妖孽给我好好看着!”   朗御回头,却见那金色长刀一闪已经来到身前,躲闪已经来不及,他微微侧身,将手上的风刃迎上。可对方显然不依不饶,刀尖一挑撕破了他手臂上的皮肉。   刀不见血,誓不收!   耶律隆庆此时站在破土而出的岩笋尖顶上,稍有移动,一落下去便是数丈开外。可他此时稳稳的站着,横着等身的长刀,刀刃滴血。眼神格外的狠绝,怒气已然盛极。   “你不怕掉下去摔死?”朗御冷冷的哼笑,看看手臂上的血迹,挑起银色狼眼望了望他,依旧轻蔑之至。   “怕。”他突然这番开口,却同样还以冷笑,“我只怕……杀不了你!”正说着,他竟起身一跃,在朗御的愕然中,翻身便已经落在不知何时生长出的粗壮藤蔓上,踏着藤枝朝朗御的方向袭去。   风刃在夜空中不断的回响着撕裂空气的破音,数根藤条被斩断,但更多的藤条依旧从断处、抑或直接从地上腾起,盘绕在朗御身边。而燕隐则踩在纸条上,不断的挥动那金色的斩马刀,发起凌厉的攻击,意图只在将他斩杀!   “疯子!”朗御见他的攻势越发难缠,也不免冷喝了声:“我目的只在暗琉璃,和你无关!我也不想和你浪费这些力气!”   但就算这么说了,燕隐的攻击也不会因此而终止。长刀挥刺劈砍,和用作干扰朗御动作的藤枝作为辅助,甚至让那风术者也近乎无计可施。刀刀见血,虽然伤不重,可毕竟还是给他造成了影响。   “你想要暗琉璃?哼,你当你这么说了,我就能放过你!?”燕隐此时长刀一穿,已将朗御逼到死角,那狼妖不得不在面前结出风盾,以格挡住这回攻击。“暗琉璃是青晗的东西……你如今将她伤成这样,你莫不成还指望能活着回去!?”他眼神凛了凛,手掌加力,金色的光芒越发闪耀,将长刀一推,近乎要将护盾击碎。“风毒……还不快将风毒撤了去!”   “天真啊。”朗御冷冷的望着他,“风毒不是蛊,也没有什么让它终止的办法。就算我是将它植入她体内的术者,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让它终止下来。”朗御说着,将唇一抿,半笑道:“所以……既然风毒已经发动了,那就注定承受噬心之痛——至死!”   燕隐将银牙一咬,一字一顿,“既然是毒,怎么可能没有解。不过有两种方法而已,其一是光琉璃……而另一种,就是让施术者死!”   “你做不到。”朗御此时驱着风将他震开,使燕隐被迫退后几步,才稳住身体。“你以为我刚刚就是用了全力了?你以为,我不可以换一种方式么?”他冷笑,稍一抬手,万千无形的风刃已经击碎了他所站的藤蔓,重心一偏,他也失去平衡,正在这时躲闪不及,几枚风刃已擦破了他的衣裳,伤口处下一刻则流出了黑色的血液。“风毒,我也赠与你了。你们顶不过明天……若是想要暗琉璃,不如我明日再来取好了。”   耶律隆庆的身体不断地下坠,却在空中熟练地操控着软藤,结成网将自己接了住,在看朗御,则依旧傲立在空中,那只冰冷的银眸睥睨着他。   开什么玩笑!这里岂是你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他长刀一指,藤条再度朝他袭去,企图将他紧紧包裹在其中——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自己的藤枝这一回并不是被风刃切断的。   风刃无形,但这一回的攻击,则泛着金白的光晕。   光。   对,就好似……太阳的光。   燕隐不由得怔了怔,再看去,那作为攻击的丝线却好像光线。在藤条被切成细段簌簌落下的时候,他则清晰的看到那光线已经织成了一张金色的网。当所有的藤叶都掉落干净的刹那,他清楚的看见刚刚张扬跋扈的狼妖则已经彻底被那张金色的光网罩在其中,光线猛然一收,将朗御捆得结结实实。   光琉璃……莫不成是光琉璃!?   他顺着光线看去,则见另一头正延绵向不远处的屋顶。那屋顶上隐约的站着一个人影,只眨眼的片刻已经移动到了自己身边的房屋的檐角上。夜色深邃,别的不好辨认,唯有那一双血红的眸子格外惹眼。   海綦晖。   除了他还会是谁?   燕隐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已经来了一个朗御,若是他再来,那可就真没有胜算了!但……但他若是来帮朗御的……又怎么会将他捆成个活粽子?   其中疑点颇多,他此时从藤条上一跃落地,快走几步将青晗扶了起来揽在怀里。可这时却见怀中的少女则抬着头,那双同样血红的眸子正定定的望着她的亲哥哥。   “你来做什么。”青晗开口,可右手依旧用力压在心口上,以缓解疼痛。   “帮你。”綦晖淡淡的答道。   “我……不需要……”她挣扎着开口,可冷汗和因为疼痛而被自己抓出的血痕已暴露出她此时的痛苦。但就算如此,青晗也依旧如此回答。   “毒深入体,也只有朗御能将我们血魔族的体质摸透,才会做出这么阴狠的招式来。”他垂眼看着自己的妹妹,但只是看着而已,眼神温和。“这种如此快就能噬心的风毒,正是为你我准备的……加快了我们血狂化后伤口愈合的速度,将风毒封死在里头……你现在的状况,就连我用光琉璃也救不了。”   綦晖正说着,似乎有几分分神,另一头却感觉朗御身侧灵力暴涨,‘砰’的一声,那周身布起的风盾竟将光丝线挣断,朗御理也不理众人,足尖一点,正要御风逃离!   “最后的办法……看来只能杀了他。”綦晖没有急着去追,似乎已经预料到他根本就跑不出自己手心似的,只是遥望着那个方向半晌,方才垂下眸子来,望着她惨白的脸色,心怜的蹙了蹙眉,“你放心,为兄不会让你死的。”说罢,他身子一闪便消失在夜空中,在隔了很远的檐尖出现,而后身形又如水波涟漪消散,转去更远。   见他瞬移得远了,青晗这才收回目光,似乎更加痛苦似的将眉揪着。   “青晗……”耶律隆庆伸手抹着她额头的冷汗,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他觉得她的脸色比刚刚更加发着土灰,那种临近死亡的颜色。   此时青晗已经解除了血狂化,双瞳也恢复了正常的颜色,她抬眼正看见他身上刚刚被朗御割伤的血口,不免又将眉皱了皱。“你也……你也被他击中了?”   他这才回神的看了看那流着黑血的伤口,点点头,“不打紧。”   “什么……什么不打紧……”她正一说,将下唇咬了咬,“若是伤口愈合了也会是我这般的下场!我这就帮你拔毒,你忍着些,或许会有些疼。”说着,就将手探去暗琉璃玄剑,正要操控黑雾裹住他的身子将风毒顺着他尚未愈合的伤口排挤出去,却被他先行一步压住了手。青晗侧头看看死死抓住自己不放的手,似乎在强行将自己的手脱离剑柄一般。她也急着斥道:“你这是做什么……几下就好,这个我试过……当真……当真有用的呀。”   燕隐依旧没有松手,而是将她的手压在自己心口上,凝视着她的眼睛,缓缓地说:“我不管它有用无用,这风毒,你不用替我耗费灵力拔除了。”   “什么……你在说什么……唔。”噬心的痛楚再度袭来,惹得她身子又是一阵战栗,拗他不过,青晗干脆将另一手也伸了出去欲要探向剑柄,“不成……这次你一定要听我……要听我的!”   青年只是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进怀里,“青晗。”他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着,却意外的温柔,“我不知道我现在该不该信任海綦晖,但我知道……你若为了拔除了风毒,我就无有生命之忧……可你呢?那你呢?若是海綦晖没有做到呢?那你会不会真的因此而死的!?不行……”他说着说着,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不行,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承受这种痛苦……要疼,陪你一起受风毒噬心之痛,就算死……我也陪着你。”   二二八、绝望破晓   青晗望着他,一时间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嗫嚅着唇,几欲要说的事情告予他,可却迟迟无法发出声音似的。只能望着他坚定的眼神,却是一种和风毒噬心之痛全然不同的心疼。   何时他也开始会说这样的话给自己听的?何时……他最后的半句也没有了煞风景的转言。   她低下头缓缓地摇摇头,“燕隐……你不值得。”她将唇咬了咬,“你是契丹尊贵的恒王,怎可因这等小事涉险?”   “你当我在乎?”青年按她入怀,伸手抚摸她的长发,“青晗,别再说这种话了。身份尊贵又有什么关系,我身为男儿,既然无法解除你身上的痛苦,又怎么能让你一个人独自承受?这样正好……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接受。”说着,他低下头,唇柔和地亲吻她的发丝,“青晗,除非你不愿意……不愿意让我陪在你身边。”   “燕隐……你……”   “从今往后,不管是苦还是痛,我们都一起受着。生死与共,不离不弃,你可愿意?”他将她微微松开了些,垂着那双凤眸定定的望着她。   他满身伤口上的黑色风毒如蛆虫一般缓缓爬行,朝着心口的方向。   风毒已经潜入他的体内,甚至现在这个时候,青晗就算想解,也再无办法。   世上怎会有这么傻的人?明明自己那么没用,可每次都要逞什么英雄!谁稀罕……谁稀罕你这么做啊。   青晗伸手去扯扯他脸上笑靥,却垂着唇角挣着不说话,眨了眨眼,忍住欲要崩落的泪花,转头不再看他。   “你还没有回答我,青晗,你可愿意。”他一把将她的下巴捏住,强让她凝望着自己。而正在视线相接的刹那,热泪崩陷了一切情愫。青晗扑进他的怀里,不住的点头。   耶律隆庆拍着她的后背,只是微笑的回答:“你若当真……那我可是死而无憾了。”他干笑一声,“不过,虽然很不甘心,这个时候还是期望海綦晖能捉得住朗御。”   “他会的。”青晗伏在他怀里,轻声说道:“他会的,因为他不会让我死……而我,也不会让你死的。”   ***   千里外,激斗正酣。   二人的身形移动极快,外人看来,只能瞧见当空的几道残影。   和綦晖的焦急的招招逼人相比,朗御面上的表情却异常轻松发招也偏于抵抗躲闪,迟迟没有反攻。   因为朗御很清楚自己的风毒究竟威力如何,以及……如果风毒不除,那个少女究竟活不活得过明日日出。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故而他根本就不需要急,只需要将海綦晖拖住,只要自己在日出前不死,那么那个女孩就会死。等到青晗一死,暗琉璃必定易主。到时抢先夺了暗琉璃,一切格局势必再度扭转!   海綦晖……我老早就说过,吃了我的,你早晚有一天要吐出来,不管是妖族还是小舞,甚至是我这只被你毁了的眼睛。   更何况,我怎会乖乖让你吃得舒服?   那暗琉璃的适合者……名叫青晗的姑娘,不是你的亲妹妹么?   你不是很在意她么。   那……她还刚好非死不可了!她死了,我才叫你尝到失去的滋味,让你好好将我的痛苦重新咀嚼一番!   在朗御的记忆里,海綦晖似乎从未这么焦急过。就算上次血狂化的时候,他直到最后依旧会露出嚣张的冷笑,但这次他却将一双隽眉凝在一起,手上的攻击虽然凌厉,但却近乎毫无章法。   綦晖身体里虽然有着光琉璃,可毕竟朗御也有风琉璃加身。按照常理说,这是在夜间,开了血狂化的海綦晖掌握了瞬移之术,就算妖狼的移动速度极快,也不至于会如同现在这样每每攻击都要扑上一回空。   临日出时分越来越近了,海綦晖面上的焦躁也越演越甚。不得不说,朗御当真戳中了他的软肋,他说好不能让她死的,可到底还是让她盘踞这种生死之忧。“你为何瞄准了她……”那血红的桃花目凛凛的盯着他,眼神骤变,“你想要暗琉璃?”   “之前是的。”朗御冷笑,闪身又避开他的冰节十三连环,“我本想拿到了暗琉璃,就可以和你再一争高下。但我现在似乎改主意了……我想让她死……你不是很在意她么,那我就先杀了她,等拿到了暗琉璃,再让你陪着她去吧!”   “好大的口气。”綦晖身上已经被风刃撕裂了不少血口,就算有光琉璃在身,可还是有几个口子里绵延出风毒,朝心口处袭去。“我就知道……从一开始,就不该留你一条性命。”他在薄唇上突然扯出一抹冷笑,“你这野狗……注定学不会侍奉主人,这反骨,看来是改不了了!”   “随你怎么说……但我知道,今晚过后,我就将重回妖王之位。”   綦晖依旧望着他,手上的攻击没有停顿,视线依旧凝在他身上。“哦?朗御,你就这么想要妖王之位?就算我用风琉璃……也不能让你屈为臣下?”   “光琉璃本就是我的、妖王之位也是我的,就连小舞也是一样……海綦晖,是你先将一切从我身边夺走的,我此生若是夺不回,那又还有什么意义!”他说着,一手攥住那飞来的冰节鞭,力气极大,扯得握住冰节连环的綦晖都被他扯得在空中翻转。但正在此时,本处于劣势的海綦晖身形一晃却突然消失了。   东方的天空忽地亮起来了,朗御心中暗喜,算算时辰差不多……风毒噬心,也该到了极限!那么青晗也该要咽气,到时候去夺了暗琉璃……自己之前所受一切屈辱就要尽数翻盘!失去的东西,终是要自己亲手一点点的夺回来!   而正在他欲要御风折回的刹那,只在他一个侧身,却从他左方看不见的方向、那太阳的光芒散射出的东方。那光线突然变成了一根根的刺刃,在朗御毫无意识中已然刺穿了他的身体。   回过神的时候,身上倏尔喷出血去。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猛地咳出一口血。余光里,海綦晖正立在一边,悠然的看着他,勾起唇边阴冷的笑容,一字一顿:“朗御,这是我最后教予你的……什么才叫绝望。”   【双更】二二九、狼王之死   什么是绝望。   若是没有希望,也就感觉不到……这所谓的绝望终究是什么滋味。   在朗御的身体下落的转瞬,他最后模糊的意识里,却仅剩下这样残破的句子。   如果自己没有那样坚定的要去寻綦晖为仇,就不会去想到强夺暗琉璃。他本来就将一切都想好了……等到杀了青晗,拿走了暗琉璃,到时候自己的灵力又会翻上百倍。纵使海綦晖实力着实厉害,可不也只是在身体里握着光琉璃么?但自己那时可就不同了……有暗琉璃和风琉璃,六枚创圣琉璃自己已经占了其二,到时候就还不信赢不过海綦晖!   能杀了海綦晖,就能夺回妖族……将自己失去的一切,都抢回来。   抬眼看去,天已经大亮,一洗夜的阴霾。   似乎因为重伤,朗御眼前能看见更多的只是刺眼的花白。   一切都曾在脑海里预演得妥妥当当,但却正是在这马上就要达成的时候……自己的一切希望都被他再度击碎!   仿若自己这样,从云顶刹那间摔下万丈深渊。   自己早就该预料到的。   和他交手三次,哪一次会有这般的身手迟疑,攻击也恍惚彷徨,带着急躁。他以为海綦晖只是担心妹妹而已……他以为……他以为!是他自己将海綦晖所有的异变都认为是理所应当……才会大意轻敌至此!   不知道何时已经被他下了这种暗示……魔族的幻术,当真……不可不防啊。   “砰”的一声,狼妖的身体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掀起阵阵尘埃。   那双银色的狼眸,仰面望着天空,浮动的云朵投在他眼中,如镜。   给了他复仇即要得手的希望,又在到手的前一秒将一切都尽数击毁。海綦晖……你当真是要我死都不能瞑目罢……   朗御歪着头,用尽力气朝他的方向啐出一口血。   “我赏你最后的馈赠,你可喜欢?”綦晖眯着眼望他,紫金异色的双眸在阳光下异样妖娆。“说实在的……我之前并不怎么讨厌你。”他只是远远地站着,高高在上的睥睨妖狼,“我尊你是极强的风术者,所以我真的很想让你为我所用……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将风琉璃都交予你。你虽然很强,可也不是唯一的风术者,我大可以将那风琉璃交予别人。”他说着,语调一凛,“而你未免太会让我失望了……风琉璃是想要你为我办事的,不是你这野狗朝主人叫嚣的资本。”   就算已经身负重伤,连爬起来的力气都再没有,可朗御依旧睁着那残存的眼,死死的瞪着他,眼神里依旧是满满的敌意。   綦晖见状,则抱着手臂缓缓朝他走来,“你忤逆我倒也还好……一次两次我也都忍了,毕竟我不该和你这畜生一般见识。”他说着,俨然已经走到了朗御眼前,一脚踏上了他的侧脸,而后足尖一转朝他补上一踢。“你记着,你就算为我舔舔鞋尖,都是你修来的福分了,敢违抗我一次两次,我不会允许你再冒犯我第三次。更何况……”他说着,眼中的杀气更盛,“竟敢伤我可人的妹妹……真是罪无可恕。”   人影被摔出很远,期间那碧绿的珠子也从他身体里滑脱,綦晖将手一抬,风琉璃便乖乖的入了他的掌心。   正当綦晖再想上前时,一旁却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哀鸣:“朗御!!”而后一片残影奔了过去,直将那已经残破的身躯抱了起来。   “舞夜,你来做什么,还不让开。”   “主人……主人请救救他!!请救救他!!有什么错都由奴家受着……别……别伤害他!”她双手托着朗御的头揽在怀中,面对着浑身是血的惨状,甚至连抱紧他都没了勇气,生怕自己哪一下碰得他伤口愈烈。   “哼。”綦晖冷冷一声,“我罚你做什么,我只是单单要他的命……让他因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可……”她低头看看怀里的男人,哽咽着:“可……可他……”   “他若不死,死的就是青晗……事情做的太绝的是他,是他不给自己留后路,怪不得别人。”他望着舞夜,讪讪的横了一眼,“你上次也和我说过,原谅他只那一次。”他瞥向她怀中的人影,冷哼道:“我让你监视好他,不是让你对他当真动了情,然后联合起来一起反抗我的。这一次别指望我能宽恕他,他的命,至此为止了。”说罢,转身拂袖而去。   直到他的身影恍惚消失在初升的阳光中,她方才愣愣的将视线抽回,眼泪倏地落了下去,正掉在朗御染血的脸颊。   “小舞……都这个时候,别再哭了。”他的声音虽然虚弱,可还是一如之前的沉着。   “我……我这就为你包扎伤口!!朗御,你顶住!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她刚要动,可一只手却先压在她的腕子上,染透了鲜血。   “海綦晖不会饶过我……如今他既然走了,就证明,我命不久矣。”朗御残存的右眼定定的望着她,和此时不相符的温柔恬淡,“小舞,别动……就像这样……抱着我吧。”   舞夜怔了怔,将他的头揽在怀中,双手都抖得厉害。   小舞,你还记得……我当年答应过你什么吗?我陪你修出人形,我为妖王,必定纳你为后。   转瞬百年,你是不是已经不在意我们幼年时的约定。而你……是不是已经不喜欢有我在你身边的日子了呢。   如果没有海綦晖,我拥有着妖王之位……那么你是不是也会多看我几眼,愿意像小的时候一样……乐意被我保护在身后呢。   归根结底,都是我太弱了吧。我想,一定是因为你不喜欢弱者,所以才会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依旧念着他。   伸出手,想要拭去她脸上的泪,却发现自己残破的手指只会弄污了她的脸颊,只在嘴角苦笑一声,那手却先被她攥住,强压在她的脸上。   她的体温暖暖的,仿佛还带着幼年时候所住的那树洞里枯草的淡香。   眼皮似乎也越来越沉重,他拼尽力气,想要睁开眼睛多看她一眼。唇上一暖……她似乎吻了他,可随之而来的依旧是腥咸泪滴。   也许……你到最后也不会明白我终究抗争的是什么。毕竟,已经被叫成舞夜的你不会了解,终究是什么让我甘愿拼了命去守护抗争。为了我最后的狼性的尊严和骄傲——   忠贞不渝,至死无休。   舞夜直起身子,看着怀中的男人,那银色的眸子一点点的失去光华,身子也一点点的变化。   最后留在她怀中的,只剩一具狼尸。   裹在它身上的那银色皮毛再也不似之前那般光滑水泽,毛发下盖不住遍布交错的伤口。   “朗御……朗御!!”她紧紧地抱住它,不顾尸身上的残血沾污了她的衣裳。   一时间天旋地转,舞夜身子晃了晃,险些跌倒。   迟疑的看着怀中的他,这才恍惚明白——   这世上最爱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二三零、……反正就是比言澧的强!   青晗的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心跳轻重起伏。眷恋着他的温暖,感觉他的吻时而落在自己的额头,包含着宠溺一般。   噬心的痛楚一点点的减轻,也许因为朗御对风毒的操控不能完全集中,也许只是因为自己疼到了极致,反而感不出有多么的疼了。   “喂,疼吗。”她懒懒的偎着,突然开口问他。   “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疼了。”他回答,伸手抓住她的指尖,放在嘴边轻一吻。“会不会这毒已经被压制住了?”   她摇摇头,“没那么容易,这风毒一旦中招,按理说应该是伤口不易愈合且会流黑血。可朗御看来是将风毒改过之后用在我们身上……綦晖不也说了么……就算光琉璃也无法解除已经埋在我们身体里的风毒……也就是说只有两个方法,一种是割开伤口将风毒排除去,另一种则是杀死术者。但……”她说到这里不由得顿了顿,“若是割开心口,稍有不慎就……”   燕隐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将怀中的她抱得更紧,“我知道你的意思。所以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了……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在呢。”   孤注一掷的将所有希望都压在海綦晖身上,虽然说这样想来依旧是心有不甘,可毕竟如今有能力追寻猎杀那风狼朗御的人选,唯有他一个了。   按照朗御的话来看,若是中了风毒,噬心之痛当真疼起来的时候,恐怕是连天明都撑不过。但可能这个时候海綦晖正和朗御过招,灵力分散,让朗御不得不放松对二人身体里风毒的控制,毒性方能延缓发作。   青晗觉得如果是海綦晖的话,能赢朗御应当不是问题。但只怕朗御脱逃,但若是捉不住……自己可禁不起虚耗。   朗御有御风术,可海綦晖也有瞬移的能力。除非是海綦晖当真是盼着她死……要不然,他应该也会拼尽全力的吧。   她遥望着洞房即将破晓的鱼肚白,将视线垂了垂。   “燕隐,你没有想过,如果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晚了呢?”她轻笑着,转头去看他,单单是这个微小的动作,却先被他先一步的一低头擒住了唇。   青晗没有反抗,而是转而环住他的脖颈,任凭他的舌在自己口内攻城略地,霸道的肆虐。   直到二人的呼吸都要近乎归于一致。   耶律隆庆放开了她,末了将唇压在她的嘴角,缓缓的说:“不许胡说……我们的日子还长这呢。”   正在此时,太阳从地平线上蹦跳出来,正散发着暖暖的橘红光辉。   夜止了……那风毒呢?   她想及至此,不觉又暗自蹙了蹙眉,将手压在胸口,却又觉得似乎刚刚开始就不怎么疼了的胸口如今却连一点点痛感都消失不见。   ……解除了?   莫不是海綦晖真的斩杀了朗御,才以这种方式解除了风毒?   她并不敢妄自断言,暗想之前见那风毒若是未除,则会盘踞在胸口上,心口发黑,其内自然有万虫噬心一般的痛楚。那如果心口处没有泛黑……那是不是就证明风毒真的已经拔除了?   想到这里,她也不免半信半疑的伸手便扒开自己的里衣,甚至连抹胸都扯了扯,低头自己去瞄心口一处。   所能看及的果然让她长舒了一口气:心口处肌肤和别处已无二致,早就没有了之前盘踞的那一团黑气。   “消失了……风毒真的消失了?”   那么这样说来……看来那风毒还真已经不在身体里了!?   青晗心中暗喜,也不免越发对綦晖产生些许愧疚。就算再怎样说着不原谅之类的话,海綦晖也毕竟是嫡亲的哥哥、终究是在乎自己的。就算要他除掉手下那一员大将来救她,似乎也在所不惜。   想到这里,她心里不觉又紧了紧——一度又一度的斥责,这样算不算……辜负了他呢。要不要下次见面的时候……如若没有在旁人在的时候,试着……原谅他呢?   她犹疑着,好容易才敛了心绪。刚一抬头,则正撞上一双略有惊慌的凤眸。这视线一相交,燕隐却支吾着怎么也没将半句话开出口,反倒是脸颊上先红了红。   青晗望着他,颇有些意外。   咦?厚脸皮如他……竟然也会脸红呐?   不过……无缘无故的,他脸红个什么劲儿?   她想了想,而后又顺着燕隐的视线,缓缓地将视线垂了下去——却见自己尚未收回的手依旧保持着扒开自己里衣的姿势,胸口的大片肌肤裸露在外,甚至连抹胸下头的两团小馒头都若隐若现……   不……   想想他都脸红到这个程度,哪里还是若隐若现……分明就是被他看个完完整整了吧!   她一估摸到这份儿上,脸也同样砰的一下涨了个通红,连忙反手将衣领朝内扯扯,不由分说,抬头扬手便朝那俊脸一巴掌!   “啪!”   “唔!”耶律隆庆刚刚也正是发呆,还未回神就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子,这才恍惚从神游中惊醒似的,手掌覆上刚刚被打的脸颊,眨了眨眼,一双凤眸里满满的委屈。“你……你干嘛突然打人呐。”   “你……你还好意思问呢!”青晗被他这么一说,更是又羞又恼的气不打一处来,“哪里来的你这色鬼王爷!”说罢了,干脆将身子一拧,背过去不看他。   身后的青年一听这话,先有几分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而后赔笑着:“呵,王妃你也别介意嘛,反正都是一家人,就算给本王了看你也不吃亏。”   真是得了便宜都不知道卖乖!   “什么叫不吃亏!”虽然她本心里觉得燕隐说得有理,可话说到这,她可又不依不饶了。“谁和你一家人了!我就算答应要嫁给你,不都还没嫁嘛!你……你这么对小爷无礼,你这小妖精现在……现在说起来反倒有理了是不是!?”   见她又开始胡搅蛮缠起来,燕隐也干脆预备换上一招逗逗她,见她一直红到耳根子的面色,又气哼哼的,惹他不由得轻轻耸耸肩,而后调笑道:“反正看了都看了……你还能把我怎样?不过嘛……其实还真是没有什么好看的。”   没有什么好看……!!   你这小妖精嘴贱的本质坚持了一夜终于坚持不住了嘛!看光了最后还要补上一句‘其实没有什么好看’!?谁求你看了啊?你倒先有理了!   青晗低头看看自己的胸脯,望了许久,最后还轻轻用手拍了拍,感觉了一把又觉得似乎确实赶不上苍薰人家发育的好。   ……不对啊!但那也不行啊!   小爷自己可以说我自己这里长得可能确实……嗯……小了一点,但你……你这小妖精怎么可以直接将这种事情拿出来讽刺我!   她再度抬头欲要瞪他,可此时却先见了他一脸忍俊不禁的表情——俨然是看见她刚刚一脸纠结的确认自己那里长势如何的。最终,见她一脸正经的神色,燕隐终于绷不住,“噗哧”一笑破了功,转头过去止不住笑意,双肩不住的抖。   “哪里好笑了!小爷问你哪里好笑了!”青晗被他笑得更恼了,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强迫他直视着自己,双眉也绞着,好大的不满,“我这怎么了!什么叫没什么好看的!你给我解释清楚!你这小妖精说话总要凭良心!我虽然……我虽然不及苍薰吧……但……但比上不足小爷还比下有余呢,我这好歹比言澧有点看头吧!”   “噗!”燕隐一听最后的半句,彻底笑喷,本来预备给她留点面子、那忍而不发的笑容再也压不回去,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人家言澧……再怎么着也是个带把儿的,晗爷……您……您要再不如言澧……”他说着说着便再也说不下去,只顾着笑。反倒是没具体看看她这胸前的状况究竟是比言澧好了多少的……一星半点。   “我……我就这么一说嘛。”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何等的口不择言,光想着自己就和苍薰言澧两人比较亲近,完全忘记言澧他是个男孩子嘛!“你……你还笑!别笑别笑了!”她的脸更红了,此时羞得恨不得哪里有个地缝让她钻进去。   啊啊,真是随便说谁都行!就算说淑哥也好,为什么刚刚她脑子里非要转出个凤言澧嘛!   她想着,一边用力的攥起拳头轻轻重重的凿了他几拳。而此时见她窘迫,燕隐好容易将笑止了住,伸手顺了她两把毛,“晗爷乖哦,不气了……不……”说着,他余光朝下有意无意的一瞄,这不瞄不要紧,这一看这宽松裹上的里衣之后显得越发平坦的位置,不由得又想起了‘至少还比言澧强’的典故,而后‘不气了’的后两个字还没等说完,则几刻改成了欠揍的笑声——“不……噗哈哈哈。”   青晗的脸黑了黑,低头第无数遍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愤恨的盯着面前的青年,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反正小爷就是比言澧的强,要你管!?”   “……咦,什么就比我强啦?”   说曹操曹操到,青晗一回头,那少年正站在不远处,一脸茫然。   二三一、你们这群混小子都是坏人!坏人!!   青晗回头一见身后那人是言澧,脸瞬间黑了黑,而后转绿,最后绷得通红。   耶律隆庆在她身边看着她脸色变幻,此时好容易撑住了不笑,拉着青晗站起身来。随口岔了一句算是问好:“言澧,这么早就回来啦?”   那少年听了问话,还是抽搐着嘴角瞟瞟青晗的方向,到底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让她得出了‘反正就是比言澧强’的典故,但照着她那个被撞破之后变得调色盘一般的脸色来看,理应……不是什么好形容才对。言澧也没想追问这完整的话究竟是怎样的,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问了,青晗也不会重新复述一回的。末了,他依旧狐疑的看了看二人,才回答:“哦,昨日婚礼罢了,今天一早我就跟大哥薰姐……唔,现在也该叫大嫂了……”他补了句,歉意似的笑了笑,“毕竟还是要以创圣琉璃的事情为重,他们新婚我这做弟弟的也不好总打搅,想想就先回来了。”解释罢,又想起刚刚似乎被青晗贬损了一通,干脆将话头一转,半是揶揄道:“哦对了,”他微微眯起眼来,玩味的看着此时算是依偎在一起的二人,“如果你们还需要再停留一阵,那也好,我和朝翔也可以自己先行一步,慢慢走着,自然可以再给你们也留出些空暇来。”   天知道凤言澧这混小子又想到哪里去了。   青晗赧着脸色依旧瞪了他一眼,顺着言澧的目光看去,则见身边那小妖精的爪子正环在肩膀上,将自己身子半揽在他怀里……异常淡定自然。   她的视线就这么紧紧地定格在他那爪子上,青晗觉得如果自己的目光会喷火的话,如今燕隐的爪子应当已经被烤熟得可以直接食用了。   但重点是她的眼睛毕竟不会喷火……而且,身边的小妖精依旧对自己的不悦浑然不觉。   “燕、隐。”青晗终于受不住,咬牙切齿的一字一顿,“你把手给我放开。”   身边的青年低头看看青晗,将凤眸笑得眯了眯。“哦,晗爷这是怎么啦,怎么突然生起气来了?谁惹你不高兴啦?”   青晗的脸色更黑,不乐意再搭理这胡搅蛮缠的小子,甩开他的手便径自朝前走了几步。   “哎呀,这是怎么了呀?”言澧见状,生怕是刚刚自己那句话说错了,才惹得他们两个闹出这样的不愉快……咦,难道玩笑也开不得了?   正当凤言澧准备乖乖的承认错误去道个歉,但却见燕隐将手摆了摆,“哦,言澧你别介意,这和你没关系……哎呀,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嘛,经常会有被人瞧见太过亲密会不好意思嘛,口是心非之类的,故意撒娇什么的,言澧你懂的~”   言澧一听,小脸有些尴尬……或者说是不适时宜的红了红,点点头,“我懂的!”   ……你懂什么了你就懂!   凤言澧……凤言澧你给我如实交代……你和朝翔到底都发展到哪一步了啊喂!怎么问什么你都懂!   但转念想了想,自己好像也和燕隐没有发展到什么地步嘛。   疑虑是自己想多了,青晗忙将头压得更低,快步的要朝屋子里走。   而正在这时,又是一阵脚步声踏着石板路走来。青晗的脚步顿了顿,抬头一望,自然也是熟人——朝翔此时也赶来了。想必应当是和言澧一道来的,至于刚才没有马上来找他们,恐怕是因为什么事情而稍微耽搁了。   “哟,朝翔兄。”燕隐呵呵的笑着,依旧一如寻常的打着招呼。   “早啊。”其实青晗到底也不知道奚朝翔那脸盲症到底治好了没有,但她最近发现,基本上除了对言澧会直呼名字之外、还有也许可能大概会稍微认识自己一点点——作为这一队伍唯一的女孩子这回稍微能认明白了一些。除此之外,他似乎对谁都不怎么称呼名字,恐也是怕认错了人而感觉到尴尬吧。   其实青晗真的有一种把大力丸介绍给朝翔吃,试试看这脸盲症到底能不能治的冲动。   但是这终究也只是‘冲动’而已。   朝翔朝燕隐打过招呼之后,转而看看自家言澧,而后将视线落在青晗的身上,眼神……稍微有那么一丢丢的怪异。   燕隐追了几步,站到青晗的身边,而后非常自然地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披在裹在只穿了素色里衣就跑出来激斗到天明的青晗身上。   咳,也对嘛,就算再怎么熟,朝翔也都是个男人……   咦,你说言澧也算?   ……言澧……言澧的话,还是更像妹妹才对吧。   青晗这种想法并没有什么贬低的意味,只是觉得言澧已经做了十几年的女孩子,这里衣真是甭说看了……穿都还穿过呢。   她此时将那外套朝自己身上裹了裹,虽然是用着燕隐的衣裳,可却没多少感谢的意思,依旧是微微噘着小嘴,不大情愿似的。   而朝翔见了这一幕,只是扬起眉来,看看燕隐又看看青晗,缓缓地摇头,“啧”了两声。“唉,燕隐啊,就算这皇宫算是你家,也不至于这么随意吧。”   “诶?”   “这种事情……好歹进屋去嘛,怎么屋子里都不够你们……非要跑到外头来……”说到这里,朝翔下意识的侧头一望,刚好顺着窗口望进青晗的房间——那和朗御战斗后尚未清理干净的一片狼藉。却见他意味深长的笑了声,而后看看燕隐,眼神中稍带着几分景仰的意思。“真是……激烈呀。”   “废话嘛,当然激烈了!”青晗见朝翔只看着燕隐陈述,以为昨晚的战役他只将赶走朗御作为燕隐头上的功劳,自然老大的不满,“我身上的伤现在还疼着呢。”见朝翔转过头去绷笑得好辛苦,青晗又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他笑什么?”   “……他指的不是这个……”燕隐叹气,用手指点了点眉心,似乎头疼得很。“你也不看看你现在穿成什么样子就跑出来了。”   青晗低头看了看自己……等到她意识到朝翔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她的脸又刷的一下红透。   这群死小子,就知道开小爷的玩笑是不是!   还不是朗御这一次杀来得匆忙,你当我想就穿这么单薄就出门嘛!虽然已经入了夏可毕竟晚上的天还是凉啊!啊!啊!“啊……啊秋!”   【双更】二三二、……本王,不爬窗户   青晗揉了揉鼻子,恐是着了风寒,悻悻的扯了扯自己身上披着的燕隐的外套,抬眼看了看自己那寝屋里一早还没有侍女打扫过,似乎确实是狼狈了些,难以住人。便在下人收拾屋子的时候,以非常快的速度钻回自己的房间,揪了枕头出来,而后非常自然的朝着那小妖精的屋子走去。   哼,反正你的就是我的……   我的……还是我的!   “咳,我去补一觉,什么话睡醒了再说!”说罢,不顾三个男人错愕惊讶的目光,跐溜一下钻进燕隐的的寝屋,‘砰’的一声关上了门,闩上。   但还没等三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门又动了动,开了。一个小脑袋钻了出来,“……晚安!”说完了,再度重复‘砰’的一声,之后闩门。   晚……晚……都大清早了,晚你个头。   燕隐这句话在嘴边迟钝了半天,最后犹豫了半天还是把话吞回肚子里去了,最后只能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这时候言澧和朝翔也对了个眼神,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言澧总觉得青晗刚刚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开心似的。“都怪你,怎么能这么说话的嘛。”说着,他还嗔怪似的瞪了朝翔一眼。   “唉?我就是逗逗她嘛。”朝翔扬起眉来耸肩道:“我估计她也不可能因为这么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就生气了吧。”说到这,他下意识的瞟了瞟她之前所住的那一片狼藉的屋子,又反将眉头蹙了蹙,朝燕隐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昨晚……朗御来过了。”燕隐规矩的答:“我想这个人你应当知道吧……”说着,他又将视线落在言澧身上,“就算朝翔不知道,言澧你也应该熟悉这个名字吧。”   言澧将头点了点,看起来甚是乖巧。“二哥当时和他打过,据薰姐说,似乎对他很难占上便宜,是个狠角色。”   燕隐点点头,“不只是这样……昨日来袭时,朗御身体里正有风琉璃在。”他顿了顿,“正是当时你的风琉璃。”   那少年的脸色渐渐的变得难看起来,想必是想到了那一生屈辱的那晚。他的嘴唇渐渐失去了血色,双肩也轻轻地抖。此时朝翔伸出手来压在他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似乎算是安抚。言澧抬臂捉住他压在自己肩头的手,而后敛了敛心神,方才继续道:“那之后呢?他来做什么?他不是已经有了风琉璃了么?”言澧说到这里,不免依旧有几分疑惑,“而且照理说……这一行下来,虽然海綦晖对我们凤家人处处刁难,但对青晗……似乎……”说到这里,他也顿了顿,似乎是在找合适的措辞,“朗御不是他手下的人吗?”   “是……又不是。”燕隐的回答有些模糊不清。“他虽然已经有了风琉璃,可似乎和海綦晖有些矛盾,准备从青晗这儿夺了暗琉璃,再去料理海綦晖。”   “咦……这么说……”言澧和朝翔面面相觑。   “对,他似乎也是暗琉璃的适合者,昨晚就是想杀了青晗将暗琉璃拿走的。”燕隐说到这,难免有些后怕似的将眉皱了皱。   “那这么说……是你们两个昨天击退朗御的?我看青晗似乎还没什么大碍似的,你没事吧。”言澧听到这,有些担心的补了句。   他摇摇头,“我没事,至于她么……”说到这,他有些担心似的朝寝屋的方向望了望,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言澧刚刚也是瞧见了她前襟的那一道血迹的,估摸也受了伤。但心料她恐怕昨晚激斗时候必定用了血狂化一招,那时候伤口恢复速度极快,身体理应不会有什么大碍。而且看她刚刚还又跑又跳的欢脱的很,估计就算有伤也好了个八九不离十。但照燕隐的面色看来……似乎真正有问题的,怕是青晗了?   “青晗……她怎么了?”   “也没什么。”燕隐有些烦躁似的皱了皱眉,“但愿是我看错了,我总觉得……她在血狂化之后,脸色似乎更难看了。”说罢他的嘴角只是僵硬的挑了挑,“等她睡饱了,我还是去叫御医来给她瞧瞧的好。”   二人听了也都称是,又定了先在宫中暂住几日,等到休整好了再上路。   耶律隆庆本是想上朝一趟的,可看看自己身上这身衣服,刚想回去换一身,走到门前却恍惚想起那丫头占了自己的屋子,只得苦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   既然占了我的屋子,那到时候就别怪我了呀。   燕隐站在门口没有动,只是操控着‘术’,驱使一根岩刺从门里的地面顶出,石笋缓缓地生长着,自然地顶开了门闩,而后岩石化为齑粉,连一点痕迹都看不出。   爬窗子?   晗爷,您也太低估我了。   他腹诽了句,又叹了口气,蹑手蹑脚的走在屋子里,生怕吵醒她——却搞得自己仿若做贼似的。   走到床榻前,见她正蜷缩在被子里,没有枕枕头,而是将枕头抱在怀里,身体也缩成一个团。此时解除了血狂化,脸色就算恢复了正常的面色,但不知为何,他还是觉得总能看出丝缕的病态。   是因为昨晚太过疲劳了么?   该不会……真的生病了吧。   他蹲下身子,平视她的面容,迟疑了一阵,还是伸出手来,用指节轻柔的抚摸着她的侧颜。   早朝什么的,就算不去,皇兄也不会生气的吧。毕竟自己走了六年……有没有自己这么个人似乎早就不重要了……既然这样,那就不去了吧,刚好还能多陪在她身边一会。   此时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听着她平稳均匀的浅浅呼吸声,生怕自己哪个动作惊扰了她。   这几次见海綦晖,他总觉得海綦晖对青晗除却有暧昧的情愫之外,还隐约有一点莫名的慌张。   海綦晖是能够预知未来的……那这个竟能令他紧张的未来,青晗她——   燕隐忽然不敢再想下去了,而在这时,面前的少女将睫毛翕动几下,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他,没有惊慌,反而勾唇笑了笑。   “……你醒了?”觉得尴尬的反而是燕隐,他匆忙将指尖从她侧颊抽离,竟有些不好意思似的。   “嗯,有点痒。”她伸手抓了抓刚刚被他抚摸过的地方,而后调笑着看他,“又爬窗进来的?”   燕隐的脸色一黑。   ……本王好歹也是大辽的王爷,哪儿能真这么没品啊!   二三三、本王……走正门   见燕隐脸色一变,青晗反倒揪着被角掩口,吃吃的笑得更开心。“怎么,真被我说着啦?嘿,凤翔的时候我不就说来着?”   ……明明凤翔的时候你也说错了好吗!   燕隐真是懒得吐槽她翻这本旧账,只是头痛的按了按太阳穴,“谁爬窗子了,这是本王自己的屋子,用得着爬窗子进来吗!?”   在青晗的记忆里,燕隐似乎很少用‘本王’称呼自己,不过想想那小妖精再怎么不靠谱,好像好歹也是契丹的王爷,自称一声‘本王’也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咦,不过这个称呼听起来真的好有气势啊。   感觉就好像……很冷艳高贵似的样子嘛!   “发什么呆。”燕隐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眉心,“又想到什么了?倒是说说看?”   “其实也没什么嘛。”她伸手将那爪子扒拉开,“就是觉得你自称‘本王’的时候,好像很帅似的,感觉……也不太会像爬窗户进来……难道,使用一种很帅的姿势爬进来的吗!?”她将俏眼眨了眨,闪着激动的华彩。“要么再爬一次给我看看呗?”   “……我都说了我不是爬窗子进来的了!”燕隐此时瞬间觉得自己百口莫辩,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走正门的好不好?你脑子锈住啦?为什么非要爬窗子进来啊,我用石笋藤条怎么都能把门闩推开的吧!”   说真的,如果不是他提醒,青晗这一时半晌的还真没意识到这小子到底还是个术者的。   “哦,是就是呗……你干嘛还骂我脑子锈住。”青晗之前刚刚趴起身子撑着头看他,此时有几分委屈,微微垂下头去,轻轻地吐了吐舌头,“我不是一直都这样的嘛?……你干嘛要发这么大脾气啊。”   对哦……她还真是一直都……这样。   燕隐觉得他一定是被青晗这个捉急的智商传染了,就算现在没有被传染,之后也会被传染的!   他长吸了一口气,“好吧,你为什么之前就一直认准了我会爬窗子的?本王堂堂大辽恒王,怎么可能堕落到会去爬窗子的地步啊?”   “你一个大辽恒王……不也落魄到当街打着快板卖大力丸的地步了么……”她毫不吃亏,弱弱的反击。   于是……   反击成功。   契丹的恒王千岁——耶律隆庆此时犹豫了好久,方从词穷的困境中解脱出来。抬头直视她的眼睛,绷足了气力,义正言辞的说:“我……那是我的爱好。”   “恒王千岁您的爱好真独特。”   喂……这种莫名的挫败感算是闹哪样!   卖大力丸这种事情虽然不能说全跟兴趣爱好有关,自己也确实除此之外找不到什么谋生之道。但……但……但真的好想回吼她一句‘要你管!’啊怎么办!   他最后一个深呼吸,还是将脑袋耷拉了下去。……完败。   青晗似乎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兴许说错了话,可能是将话说得重了那么一丢丢。见他这么郁卒的表情,连忙伸出手去揉了两把他的脑袋。“那个……其实独特一点也没什么的嘛……爱好独特一点才像你吧……卖大力丸啊爬窗子啊……”   “都说我没爬窗子了!”   “没没没,”她连忙改口,“你别生气嘛,没爬就没爬呗……话说,你那大力丸真的很好吃,我倒挺好奇你那方子是哪里弄的。”   一说到老本行,他似乎才稍稍来了点精神,见她似乎有兴趣问了,燕隐盯着她,反倒孩子气的坏笑一声,“不告诉你!”   青晗被他逗得又好气又好笑,不免伸出手去戳戳他的脸,“你是小孩子吗?恒王千岁您长大了没呀?”   他微微侧头将她的手指咬在口中,舌尖轻轻搔着痒,含糊不清的说:“长大了,当然长大了,不长大怎么能娶你当王妃呢。”   被他臊得面上一热,青晗赶忙抽回了手,将已经湿润的指尖在怀中的被角上擦了擦,“哼,反正是你的被子,就当是你睡觉……流口水了。”   你睡觉才流口水呢。   燕隐越发觉得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会气人了,仗着自己脑子直嘴快,什么都敢一股脑的说个痛快。但自己这么迟迟的都没想出该如何反击……一定是已经被她传染了,一定是!“算了我们不说这个。”他摇了摇头,“我还有正事要说呢。”   “说……说就说呗你突然站起来做啥。”   “……腿蹲麻了。”   “喂喂哪有你这么没出息的王爷!!”   “我哪没出息了!蹲了那么久腿早就麻了,是王爷怎么了是王爷就不能腿麻嘛?”燕隐坐到了床沿,反倒是不满的回嘴。   你当然可以腿麻。   但你可以先解释一下,为什么腿麻了还能这么利落的上床以及……非常自然的把我搂在怀里这种事情吗!   青晗没工夫吐槽这些,只是有些不满的斜了他一眼。“有话为什么不能好好说,非要这样?”她踹了他几脚,可似乎不顶用。   “没什么,只是你霸占了我的床这么久,我也……”   “你说什么你难道想霸占我不成!”青晗疑似得到了什么可怕的结论,赶忙将自己的身子蜷缩成一团,但这点小动作显然不能阻止燕隐将她的身体抱得更紧。但在燕隐迟迟没有说话之后,青晗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明明就已经是他的准王妃……要说霸占什么的,似乎早就霸占了。   “……我只想说我也累了,想躺一躺而已,晗爷您想多了吧。”那小妖精反倒将凤眸一眯,朝她开着玩笑。却转而将唇埋在她的肩窝,鼻息喷洒在她裸露的肌肤上,有些痒。   少女脸上一热,尝试着躲了几次却又都被他拉回怀里,只得乖乖的不动。“我说,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不会单单是你累了就想上床躺着歇歇的吧。”她说到这,自己的嘴角先抽了抽。   “当然不是。”燕隐的声音缓缓地落在耳边,此时却似乎有几分迟疑一般像是在考虑着合理的措辞。“青晗,不知道你自己注没注意到……但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的说:“你在血狂化之后,脸色似乎很难看。”   “哎呀就这事?”当事人反倒先笑了笑,“我之前什么样子你不也看见过么,青面獠牙的,像鬼似的……啊,我不就是魔嘛,不必担心,血狂化之后都是这样。”   燕隐环在她腰上的手臂似乎环的更紧了,“我之前确实见过你血狂化的样子,但是……我从觉得,你这次血狂化之后,和上一次有些区别,似乎脸色……不仅仅是上次那样的苍白甚至有点……”他犹豫了一阵才尝试的说:“发着……死灰似的。”   在他看不见的方向,青晗的脸色瞬间变了变,心脏‘忽’的一下差点停跳,就连身体也无意的猛然一抖。   “怎么了?”   感觉她的异常,燕隐忙把她抱得更紧,而青晗伏在他的胸口,感觉到他灼热的胸膛和坚实的心跳,才渐渐、渐渐的安神,最后垂下眼帘。“没什么。”朝他怀里钻了钻,她只是摇摇头,“没什么。”   之前海綦晖和自己所说的一句又一句此时重回脑海。青晗就算在之前再怎么不信,此时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也许是真的……   自己在血狂化之后面色变差,自己没有注意,可燕隐用不着用这种事情来吓唬自己。她上次在白日里强行狂化时也感觉到那种綦晖等族人完全感觉不到的胸闷和痛楚。海綦晖一直都在不断地告诫自己,血狂化早晚会要了她的命。一直以来总觉得他是没安好心,可事实真的摆在眼前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不得不为之前的幼稚付出代价。   难道寿命真的快要挥霍无几了?   不……才不会的。   只要不再用血狂化,就一定会没事的。   说好了要将封印创圣琉璃的路走完……说好了,要在一切结束之后,要做你的恒王妃呢。   她抬头,这正对上那双凤眸。   “不管怎样,我一会都还是叫御医来吧,就算没什么疾病,调理身子总不算过。”他伸手将她额头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轻柔。   “呵,我觉得御医也不算什么嘛。”她笑道:“哪里抵得上你的大力丸管用!”   燕隐真是有些不知道到底该不该为这种事情开心了。“大力丸肯定要吃,可御医也得瞧。”   见他丝毫不让步,青晗到底也服了软。只连声说‘好’,可心里依旧盘算着——这血狂化拖累的折损阳寿,估计就算是再厉害的御医,怕是也瞧不出什么端倪罢。   正在这时,她恍惚觉得自己周身外不远处的灵力有一阵模糊的波动。似乎是一股强大的灵力渐渐远去,一点点的渐行渐远,宛如被风吹皱的涟漪回归波平如镜。   虽然不能确切的知道刚刚停留的人是谁,但她低头无意看了看自己腰间那暗琉璃玄剑,此时不经意间的反射出氤氲的华光。   这个等级的灵力……这种感觉。   也许,是海綦晖吧。   青晗想到这里,心里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之前一直都没有注意到,不是因为他不在,而是他一直都在。从刚刚醒来开始……甚至说,还没有醒来的时候,他就一直在自己身边。但却始终没有现形,恐怕是直到燕隐将自己扯进怀里的时候,方才转行远去。   二三四、不吃大力丸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她不知道海綦晖何时开始这般温柔细心,甚至对于这样的他更多的是羞愧。   对于自己的事情,他本可以毫不在意的。   他想要的是暗琉璃,想要朝凤家复仇、朝玄默复仇。这些她都知道,可事到如今呢?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止了他复仇的步伐,可他反倒为了自己甘愿自折羽翼。   很想告诉他,自己已经原谅他了,所以别这样再小心翼翼的在暗处呵护,知道二人相见会有万般尴尬和不便,就干脆甘愿守护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用另一种方式形影不离。   爱过了是恨,恨过了,却依旧没出息的想要原谅。原谅过后,就算知道不该有旁的情愫,可她终归还欠他一声‘哥哥’。   垂下眼,却难以再拿捏关于他的点滴。   等到这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等到自己封印了创圣琉璃的时候,他会恨我么。还是说……他早就不在意了呢?   “又发呆,想什么呢?”燕隐的声音清晰的入耳,却让她心慌了慌。   青晗觉得自己如今实在是有些过分了,就算燕隐觉得自己和綦晖这兄妹之谊保存着也算无碍,可如今自己偏又想了太多。   念及至此,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能低下头,将脑袋压在他怀里默不作声。   “喂,怎么不说话,睡着啦?这么快?”燕隐颇有些惊讶,错愕的问了句,“晗爷,你身子真没事吧?”   她听了,也耐不下去继续装睡,挑起眼看他,“怎么,你难道就指望着我身子有事,然后去纳偏妃呀?”青晗开着玩笑,仰起脸,笑容里满是玩味。   “呀,这话说的对。”燕隐听她先这么说了,也干脆顺着她的意思继续笑她,“到时候你可要撑住了些,万一我弄回来十个八个的偏妃,挨个的如狼似虎都眼馋着你那正妃的位置,你身子若是不好,若真被气出个好歹来,那岂不是都如了她们的愿?到时候……花你的银子,打你的娃,最后还睡你的官人?”说着,越发顽皮的扬起嘴角,伸手在她后脑的发髻上重重的揉了两把。最后将她按在怀里,低下头,薄唇轻柔的摩挲她的发梢,怪痒的。   青晗听他这么一说,真是觉得这种事情太可气了,忙一把揽住他的脖颈,将自己挂在他身上,气鼓鼓的瞪他,“你敢!她们也就罢了……我现在还没过门呢,你倒竟想着纳偏妃了!你这小妖精……真是欺人太甚!你不记得你当时说只娶我一个嘛!”   见她气得鼓鼓的,燕隐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瞬间将批斗对象从“自己未来‘可能’有的侧妃”,变成了……自己?晗爷您这都什么逻辑!这思路跳转得也忒快了吧!“唉,哪有哪有~哪能这么快就纳偏妃,我可是记得清楚晗爷只许让我娶你一个,纳偏妃的事情嘛,好歹得等晗爷咳……”   “你这小妖精还咒我死是不是!”就知道燕隐说不出几句她爱听的磕儿,青晗也不顾是不是在开玩笑了,恨恨的伸出拳头砸了他几把。随后就干脆坐了起来,低头看他,“哼,你若是这么说,我还偏就不嫁了,我回灵丘去,还不受你这色胚王爷的恶气了!”说罢,还赏了个白眼给他。   “气大伤身呐晗爷。”燕隐此时依旧是笑不离面,吟吟的笑意又有了几丝奸商的嘴脸,跟着她一并坐起身。“晗爷身子若是骨差,自然可以吃我几粒大力丸嘛,您忘了奴家可就是做这一行出身的,怎会不将晗爷的身子好好调理过来呢~”   听他又开始自卖自夸,青晗也讪讪的斜了他一眼,顺势下了台阶儿。“这话还说得差不离,啧,那好吧,那小爷就勉为其难的原谅你好了。”   “晗爷,那来不来一颗啊~”小妖精变戏法儿似的掏出药葫芦,轻轻地晃了晃。里面哗啦哗啦的响得很好听——好像还有大半葫芦哩。   一想到味蕾上那酸甜的诱惑,她下意识的吞了口口水,可正在刚刚伸出手来放平,燕隐将将旋开盖子预备倒给她的时候,青晗的眉毛突然抖了抖,而后轻轻一皱,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太高兴。最后还没等燕隐去问声怎么了,她却先将眉头拧成了一团,而后扁了扁嘴巴,先将手又收了回去。   “怎么啦?”第一次见她竟然还有放弃不吃的时候,燕隐自然也惊讶,便多追问了句。   “我想……”她此时将俏眼一轮,似乎在犹疑着适合的措辞:“我以后还是不要吃你做的大力丸了吧。”   他明显的有些摸不着头脑,挑眉问她,“为什么?”   “你瞧,那大力丸你也总吃对不对?”她振振有词,“而且比我吃的多得多了对不对?”见他点头,青晗则一巴掌先拍上了他的胸膛,力气之大差点把他拍出内伤来。“所以说啊,万一我真吃成你这样了可怎么办!”   “咳……咳咳!!”燕隐被她拍得连连咳嗽几声,真是想笑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先笑起比较合适。   ……晗爷,重点不是你能不能吃成我这样,而是按照你的理论,我能吃成薰姑娘那样才吓人好吗。   燕隐缓了半天,才慢慢的启唇,随即叹了口气,“晗爷,这种事情……我那大力丸不治。”   “咦!竟然不治!你当时不是口口声声说,没有大力丸治不了的病吗!”   ……这也……不算病啊。单单是你自己发育不好的问题吧……   他料想就算这话说出来也只能是惹她发毛,燕隐将这话在嘴边绕了半天,最后还是吞回肚子里去了。   “你……好吧,”青晗哀怨的低下头,而后用双手压住太阳穴,一副头痛的样子,“什么呀,还说什么都治呢,结果,这也不治,那也不治,我晕马不治,现在这个也不治!好嘛,难道这东西就是普普通通的零食吗!”   ……晗爷,这种事情就算知道也不要说出来可以吗。真的……很伤人哦。   “你又不是第一天听说的……干嘛还这么惊讶。”燕隐弱弱的回嘴。   青晗抬头看了看他,眼神有些哀怨,“我以为……你变厉害了,所以大力丸也……”   晗爷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为什么我厉害了大力丸就得一样变厉害啊!?你夸我……我倒是不反对,可是这算什么!这种和大力丸完全画上等号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喂!   还好,青晗没有关于将他和大力丸的事情继续深究下去,而是朝身侧一倒,又躺回了床上。可就在她的脑袋落在枕头的刹那,青晗却反弹似的,用胳膊肘撑着身体又坐了起来,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燕隐。   “晗爷……”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燕隐其实心里有点发毛,昨晚被朗御折腾得估计她是真的没怎么睡,这就直接导致了如今精神状态……很诡异。   青晗看着他,突然先说了一声“糟了!”   “糟了?”燕隐仔细回想了一番,刚刚的危机似乎也都解除了,如今也没有……咦,难道是她觉察到了什么灵力的波动,来了个厉害的狠角色么!他随即怔了怔,转头就望向门口窗外,可只有熏风习习吹过窗棂,夏昼安逸。他迟迟没有回头,同样企图感知着周遭可能会存在的术者,可还没等他感觉出什么,他的脸颊突然压上了一双手。   她将爪子拍在他的脸上,用力拧了过来,被迫让他面对自己。“看什么呢,我在这呢!”   “……你说什么‘糟了’,我只是想看看到底有没有什么术者来袭……”   青晗莞尔,将那双俏眼都笑得弯了弯,“什么呀,净瞎说,我什么时候说了会有术者偷袭了?再说,朗御刚刚来过,谅他们也没那么大的胆子现在就来招惹咱们。”说着,将手从他脸上放了下去。“燕隐,我不是说这个糟了,我是说……”她顿了顿,而后有些抱歉的看他,“我刚刚竟然忘记问言澧咱们打得那个赌了!”   燕隐愣了愣,这才意识到她指的是昨晚他们二人打得那个“关于凤言澈究竟会不会在洞房花烛夜和受了重伤的苍薰做些什么”的赌,不由得将眉揪了揪,“你……你就想说这?”   “当然啦!”青晗瞪大了眼睛望他,“你瞧我一早上光顾着和你置气,竟然忘记问他这么重要问题了!”   “……你别紧张,言澧没走呢,一会你自然可以去问。”   青晗点了点头,而后一脸高深的嘿嘿傻笑几句,又抱起肩来,哼哼了两声,“嘿,瞧着吧,我现在就去找他问问看,一定让你输的心服口服。”说着,正就要下床去找言澧,却被身后的燕隐大手一伸给扯了回来,刚好坐在他身边,燕隐便就这么侧着身子凑近了她,就连灼热得呼吸都能清晰的感知。   “等等,晗爷您还没说……是什么赌注呢?”他将凤眸一弯,笑容暧昧。   “我……”她一时语塞,那小妖精的俊颜正落在眼底,让她不免也心乱几分,“你……你说说?”   “这样吧,若是你输了,就罚你亲我一下。”   “……那……那若是你输了呢?”   “那就罚我……”他的笑越发深邃,带些奸商的诡诈,“罚我,亲你一下。”   给我等等!这不是根本就没差别吗!?   二三五、想要?你自己来翻!   青晗一听这话,脸瞬间黑了黑。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膛企图让他发烫的呼吸远离自己的脸颊,一拧身子抽身就要走,可还未等站起来,她腕子上一紧,又被他扯了住。   她脸上热了热,拽拽手臂,却意识到他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你……你干嘛。”   “那你干嘛去?”他坐在床沿,慵懒的抬头,笑吟吟的反问。   “我自然……我自然是去问问言澧……”说到一半,她却觉得自己手腕上的禁锢反而更紧了一些,下意识的挣扎些许,说了一半的话也停了下。   “问言澧什么?”   “这还用说嘛!”她这下来了精神,“自然是咱们打的那个赌!看看凤言澈和苍薰……嗯……”说到最后她也终于意会到了些许,脸上一红,低下头去,没有说完。   燕隐见她的模样,反而在嘴角笑得更加深邃。“晗爷,我问你,我们刚刚已经算是说完赌筹了吧?”见她傻傻的只顾点头,他也莞尔,转而开口道:“那你觉得,我们之间谁输谁赢,有差别吗?”   “是啊!根本就没差别……你……呜啊!”话还没说完,她先被坐在床边的燕隐一扯,愣是又摔了去他的方向。   青年伸出手将站立不稳的她接住,而后干脆让她侧坐在了自己腿上,将手臂缠上她的腰际,“所以说,都没差别了,那我就先让一让晗爷罢,就当是我输了怎么样,晗爷,那就容奴家亲一下罢。”   “我说同意了吗喂不带你这么玩的……唔!”说着说着,他的唇已然压了上来。   他将头微微侧着,唯恐她逃跑似的,先将一只手压在她的脑后。手指插进她的发髻,将头发弄得更乱了些,最后实在有些打理不明了似的,干脆将她的发髻解开,一头黑发如瀑垂落,擦过他的指缝,直垂到腰间。   青晗感觉到他如此放肆,不免挣扎了一番,可无奈身子都被他揽在怀里,压在他胸膛上的手本是推阻,到了最后反倒只能覆在他胸口,一点点的揪住他的衣料。他的吻是那般的贪婪,就连舌都带着侵略,唇齿偎依,只能感觉她的鼻息似乎都带上了颤栗。手将她紧紧地压在怀中,仿佛就要这般将她压入自己的身体里,融为一体。   她不知道自己何时将眼睛闭上的,只是觉得二人离得这般近,足是令人羞怯。只等那入侵而来的顽舌退回,她才能喘匀了几口气,垂着眸子,好容易才壮了胆子,甫一抬眼,却正看那双凤眸也同样笑着看她,刹那间又羞红了脸,连忙咬咬唇,又将头低下去了。“你……你完了没有,还不……还不放开我。”   “放开你,你要去做什么呀?”燕隐在她耳边轻笑,“要去找言澧?”   “啊……嗯!”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对,去找言澧!”   “去找言澧问问咱们打赌到底谁赢谁输?”   “啊……啊对!”   “对个头。”燕隐突然伸出手来戳戳她的额头,“现在惩罚都惩罚过了,你再问了还有什么必要吗?哦对了……”说到这里,他突然玩味的顿了顿。“我懂了,你是说……若是你输了,你还愿意再认赌服输一回呢?”说着,反而将脸凑得更近了些,“来罢晗爷,你要是想将亲我这一下再还回来,我倒是没有意见。”   青晗刚刚正被他戳额头戳得怪疼呢,这回一见他反倒愈发蹬鼻子上脸了,自顾的‘你你你你’……‘你’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嘴。最后只委屈的将手揉了揉后脑已经散开了的垂发,最后憋出一句:“你……你亲就亲嘛,干嘛还拆我发髻!”   他见青晗窘迫的样子,不免笑得越发奸诈,“哦,那是因为,这样‘合髻’,不是比较方便一些吗。”   合……合髻?   一听这话,青晗的脸唰的一下红了个透顶。   “胡……胡扯!谁要和你合髻呀!”人家都说洞房花烛的时候才将新郎新娘头发各剪下一绺绾在一起,此礼乃是合髻……那这……这小妖精现在又是哪一出!   “哎呀,晗爷难不成现在就开始嫌弃奴家了吗……”他颇是哀怨的说着,缓缓的摇了摇头,却空出一只手,转即从腰间摸出一把鎏银的短刀来。   青晗见了,忙摆手要拦他,慌忙道:“你别这样,我没说不要你……你别寻短见啊!小爷我受不了这个……娘子,娘子别冲动啊娘子!”   ……谁要寻短见了。   燕隐眉毛抖了抖,不客气的分了她一缕青丝,而后手起刀落,将一绺发丝落在掌心。   “嗷!”等到看到自己那一缕头发已经离了身体,她仿若才反应过来似的,嗷的一嗓子吼了出来。   这时,燕隐方才拆了自己的发髻,同样割下一缕发丝,这才将刀放了下,在她的面前将两绺头发绾在一起打了个结。随后将头发非常自然的塞进了怀里,神情颇为……炫耀。   “喂!你快将头发还给我!”青晗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忙朝他扑去,“快还给我还给我……!”   “不还。”他干脆容她朝自己的方向一扑,随即容她将自己扑倒在床上。“晗爷您满头的头发,还差这几根呐?真小气。”他说着,连眼睛都笑弯了。   “怎么不差!”她也卯上了劲,小脸憋得通红,“什么呀就算合髻了……人家不都是结婚那晚洞房花烛的时候才……才……”她没好再说下去,而是将话头一转,“不行,再说哪有这单被你占着的,快给我!”   燕隐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笑吟道:“不碍事,大不了等到咱们洞房花烛的时候,再有合髻之礼的时候,那份头发你收着,这份先给我了。”   其实这么一说……似乎也挺公平的啰?   她的动作顿了顿,最后猛的摇摇头,“不成不成!现在就给你算怎么回事嘛!你快点交出来交出来!”   “不交。”他仿佛依旧在逗她,“好啊,既然你想要,你自己来翻。”说着,竟将手朝两侧一伸,在床上摆成一个‘大’字,耍起了无赖。   “哼!你……你当我不敢翻是不是!!”青晗也赌着气,干脆侧身过去,一手压住他的肩膀,另一手当真探向他左衽的衣襟。可正在手指要触到那襻扣的时候,手心里却先沁出了汗。她挑眼瞟了瞟他,轻咳一声,“这……这可是你让我翻的。”   “嗯,来吧。”他大方的答。   但是就算再怎么大方,青晗还是有一种身为要霸占人家良家妇女的恶霸的负罪感。想着想着,手都有点抖了,咕咚的吞了口口水,她还是将心一横,捉住那襻扣,想要将它解开……可是那小小的纽扣在自己手里怎么也不听使唤,就是钻不回扣眼里头!   “晗爷,这是怎么了呀,解扣子呀,那头发就在我怀里呢。”那小妖精见她吃瘪,更开心了似的,胸口轻轻的起伏,更让她有几分缩手缩脚。   “你……你没看见小爷我正解着呢吗!急什么!”她再度用眼神剜了他一眼,然后继续费力的研究那扣子。   “用不用我帮你?”他吃吃的笑,让青晗越发羞恼——这有什么可笑的!   “不必!”她赏回白眼一记,继续研究那襻扣。   深呼吸,一手捏住扣子,一手抓住带扣眼的另一方衣襟。把扣子朝扣眼里塞……塞……塞……塞不进去。她手一滑,扣子又从手里溜走了。   好端端的……扣子弄得这么难解做什么!   她的脸憋得更红,可依旧不意图接受他的帮忙,到了最后心一横,干脆低下头去,一口咬住那扣子,扯了扯,想要将上面的线咬断了去。   解不下来……我就不能把扣子拆下来嘛!哼!   可她这边刚要咬,那边燕隐却先拦住她。“晗爷,这是做啥?”他似乎忍笑忍得很辛苦,“该不会是解不开扣子,就要把这扣子咬下来吧。”   青晗见他撞破,干脆直起身子,恨恨的转头。“你……那你自己解。”   燕隐笑得连双肩都不住的抖,随即应了一声,便乖乖地将襻扣解了开。“来吧晗爷,来搜搜身吧~”   “你、你、你当我不敢!?”   ……你要是不结巴,我就觉得你敢。   他到底也没狠下心来臊她两句,只是很安分的没有出声。   此时的青晗看着燕隐里头穿的白色内衣,不知为何越发将自己和财主恶霸画上了等号……而此时的小妖精,不正像要被糟蹋的咳咳,不对,谁要糟蹋他了。   青晗自顾揉了揉额头,这时将双手再度都压回他的肩上。恶狠狠地说:“小妖精,你给我好好交代,那头发被你放去哪里了!”   “怀里~”燕隐的身子都笑得轻颤,这种动作如今直入青晗脑子里的只有一个四个字的词语——‘花枝乱颤’。我呸,这小妖精……这小妖精……什么时候这么会勾人了!   她红着脸将心一横,空出右手就要朝他衣襟里探。虽然有些哆哆嗦嗦的,但青晗也在想……他没穿上衣的样子自己看都看过,之前又不是没揩过油,难不成……难不成还差摸这几爪子了?   这么想着似乎也壮了胆,青晗的指尖穿过他的衣襟里头,直接探了进去,可刚伸进去就飞快的抽了出来。   “嗷~”这一嗓子倒是燕隐发出的。“晗爷你手好凉!”   二三六、色鬼王爷你自重!(上)   青晗刚刚摸进去就赶忙将手抽了出来,听他一声虚实不清的惨叫,忙回嘴:“嚎什么嚎,手凉怎么了,你身上还太烫呢,我还嫌你烫着我了呢!”   他似乎依旧没有缓过来似的,将手也压在她刚刚探去摸的位置,轻轻揉了两把,“你的手怎么变得这么凉了。”他起先还是埋怨着,到了最后却将嘴角一勾,轻笑道:“哦,该不会是因为紧张吧。”   “你……你才紧张呢!”她耐不住的回吼回去,将手缓缓攥了个拳头,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指尖彻底变得冰凉,差点牵连着发抖,甚至自己都已然感觉到身体无故泛出的丝丝冷意了。“有什么可紧张的……哼。”她依旧还不免死鸭子嘴硬,将右手的手指握在左手掌心,一点点暖着,“小爷……小爷我才不紧张!”   他仰面躺在床上,将头点点,“嗯,晗爷不紧张,那用不用奴家帮晗爷暖暖手?”   青晗犹豫一阵,最后方才在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暖!”既然他都说了,干嘛不让他帮着暖暖,反正这么一天然大暖炉,不用白不用!   她那话音还未落,却见燕隐已经伸出手来,抓住她右手的腕子,朝自己方向拉了拉,而后将那已经紧张得冰凉的手压在自己脸颊上。眯起那双凤眼,微微的笑,“晗爷,是不是暖和多了?”   在碰触到他皮肤的一刹,青晗的心也不免抖了抖,反倒是更紧张了似的,抽回无力,只能任凭燕隐将自己的手压在他的脸上。   他的皮肤光滑,摸起来手感意外好。食指正压在他的眼角,无意间碰了碰皮肉,惹得那双凤眸反倒看起来变得更媚了些。   本来就紧张,现在这种动作闹得她更紧张,虽然他的脸温温热热的,可无奈她的手却好像越来越凉。燕隐轻轻地叹了口气,随后还是她紧贴自己脸颊的手捉住,提了起来。“罢了,不能再给你暖了,再冰下去一会儿我这脸都快印出手印儿了。”他哀怨的叹了句,“算啦,大不了我忍着点,你就直接探进去找罢。”说着,捉着她的手就拎到了自己衣襟上,提了口气,似乎同样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将她依旧冰凉的手朝里自己怀里一塞。   青晗再将手压在他胸膛上的时候明显的感觉到他身子一抖。   我说,小爷的手确实凉了点,可是……真有那么凉嘛,我怎么还觉得你胸膛上烫的吓人,不会是发烧了吧。   虽然手已经探进去了,但她将手压在他胸口压了半天,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不是来非礼这小妖精的,而是去找那一绺头发的。而后自顾点了点头,开始……摸。   “你……你把头发放哪里去了!这……你怀里没有!”她探了半天也没找着,这才继续将爪子向下移,低头看看他的腰带。挑眼瞟了瞟他,再度咕咚的咽了口口水,开始……扒腰带。“是不是藏在腰带里了……你这小妖精快把东西还给我!”   正解着腰带,青晗突然感觉自己手腕又被他一钳,而后燕隐的手臂很快勾在她肩上,倏然一压,将她按在怀里,而后一个翻身转而将她覆在身下。青晗那边依旧是天旋地转的摸不着头脑,眨着眼似乎依旧没意识到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可此时燕隐则低下头,凑近她的唇轻笑。“哦,晗爷是不是想要?”   她琢磨了一下小妖精这句话似乎省略了宾语,但也没在意,以为他这么说正是要将东西还给她了,故而只是点点头,“想要。”   燕隐笑得更欢了,将凤眸眯着,俊俏中透着奸商的狡猾。青晗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转了脑袋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这究竟有什么好笑的——自己不过是想要回那东西罢了,你至于笑得这么开心嘛?“笑什么,还不快给我。”她有点委屈似的开口催促。   “晗爷真急,但这总得慢慢来。”说着,还没等青晗觉得那里似乎不大对劲了的时候,他的吻已经再度压上青晗唇畔的两片柔软,旖旎痴缠。   青晗其实不大明白,为什么燕隐突然就想要做出这样的举动,刚刚不才就吻过么,怎么还来!她想着,此时也伸出手压在他的胸膛上想要将他推开,但而后的厮磨却让她渐渐变得没了骨气,只能将抗议转成轻哼,弱弱的发泄不满。   正在她近乎要窒息的时候,燕隐终于放开了她,而后望着她赧红的面色,依旧是奸诈的笑。青晗转而将头一扭,不再看他,“你……你说好将那头发给我的!怎么又开始……”她伸手用手背抹了抹嘴唇,瞥了他一眼,“现在就算赌注那个咱们也都两清了,还不快还我。”   “哎呀,晗爷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燕隐笑着,将手探去她的腰间,不轻不重的捏了一把,“刚刚是谁扒我的衣服,然后摸来摸去的,最后还要解腰带的?”   “呜!”青晗吃痛又泛痒的叫了声,扭着身子更加委屈,“……那……那还不是你说让我自己找的,我就自己找了嘛。”   “那……找到了没?”他笑问。   “没。”她弱弱的答。   “那用不用我将衣服全脱个干净,让晗爷好好找,这合髻发,究竟被我藏在哪儿了呢?”   他笑容愈发而深邃,就算脑子捉急的青晗也觉得有点隐情似的,只得再度将头一偏,“还是……不用了。”   “哦,你是不用了,可我怎么记得这合髻之后,还要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呢?”他将唇压在她耳际,轻轻吹着气,“你不是想知道言澈和苍薰洞房花烛的时候有没有做什么吗?如今,不如我来教教你,那时候……应该做什么。”   咦!怎么突然扯到这种事情上来的?   青晗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已经着了他的道,从合髻的时候开始,他脑子里估计就没打什么好算盘!恨呐!自己怎么没早点摸出他心里那点小九九!   【双更】二三七、色鬼王爷你自重!(下)   她虽然愤然这么个色鬼王爷,但此时无奈自己已被压得结结实实,怕是不好逃。燕隐此时吻着她的耳垂,一直向下,半吻半摩挲的滑下她的侧颈,肩窝,锁骨。在早已经愈合的伤口处张开嘴,舌尖舔了舔,最后用牙重重一咬。   “唔!你干嘛还咬我!你属狗的!?”   “去你的,王妃你可记着,本王属鸡。”   “……”青晗突然觉得这属相怎么跟王爷这个冷艳高贵的职位凑在一起显得这么不搭调啊?   她游于天外的魂儿很快被他又被他扯了回来,“又发呆,又发呆,看你一会儿再发呆,我怎么好好收拾你。”燕隐干笑一声,舌尖舔舔刚刚咬过的齿痕,轻吮一口,不顾她‘哎呦’一声,便自顾继续向下探。   青晗之前跑出来的时候甚是匆忙,昨晚朗御来袭的时候,她也只是躺在床上睡觉。穿着的不过是亵衣亵裤罢了,虽然经过打斗,布料也都有脏污破损,可这毕竟是她唯一的遮体之物。其实青晗后来回想起来也觉得很庆幸,幸亏是在抹胸外头穿了个长袖的里衣,若不然……若不然早就和光着身子没什么区别了。   而这时燕隐似乎丝毫不在意已经沾污了绀色血渍的衣衫,反倒一手用指尖挑开,动作十分自然,根本不像刚才她那么费那么大力气都没解开他一个襻扣的样子。   她的脸上红了红,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只是盯着他的动作,有些紧张,也不知道该不该任由他继续。犹豫半晌,还是启唇轻声唤他,“燕……燕隐你……”   “我不管什么多余的礼节……合髻过后,你我可就算是结发了,你是我的……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妻子,青晗。”他此时已扯开她染血的衣衫,露出素色描纹的抹胸,低下头,嗅着属于她的、带些青涩的少女香。   拳带着紧张的攥紧又松开,到了这个时候,她再怎么愚钝也该想到燕隐究竟要做什么。抬手压在他的肩膀上,本是想推开的,可在发力的前一瞬止住了手,抓着他衣衫的布料,就那么僵硬的顿着。   他将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捉了住,放在嘴边轻轻的落下一吻。“青晗,事到如今可不能停下了哦,”他诡诈一笑,“毕竟刚刚,可是你自己说想要的。”   “你明知道我说的……说的是头发。”她的脸红透似八月枫叶。   “我不管,总之你是说了的。”他此时竟又无赖了几分。   “说了……说了就算是说了嘛。”她将心一横,心想这身子早晚都是他的,既然现在这么急,仔细想想……先给了也……也似乎没有什么关系的吧?毕竟自己是那般信任着他,就好像他一直以来都信任着自己一样。   见她赧着脸算是默许,燕隐也自然伸手便要扒下她的亵裤去。可正在这时,他的动作却顿了顿。落在她腰间的手只是拽着布料,迟迟未动。再看他的面色,也隐隐变得难看,连眉都绞在了一起。   “怎、怎么了?”青晗见他迟迟没有动作,不免也奇怪,便开口问道。   “……你自己没注意到吗。”燕隐此时纠结的抬起头,指了指她的双腿间,“那个……那个是叫天癸罢……?”   “啊?什么?”青晗听这话不觉一愣!这个月的月事明明才刚刚来过啊,怎么又来?还……还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她自己也坐起身,仔细一瞄,却发现胯间明明……一点血迹都没有。她歪头犯了好一阵迷糊,也没见有什么血渗出亵裤。   “傻愣着做什么,都流了那么多血了,我……我这就去叫下人……”说着,燕隐虽然有些气恼,还是热着脸预备翻身下床。   青晗伸手却将他扯了住,“可是……我什么都没看到啊。”   她当然知道燕隐不可能用这种事情糊弄她,明明都快要成了他的人了,怎么可能因为他看错了而终止的。但……但这也太蹊跷了罢,自己这看来分明半点血都没有,他为何还吵着‘流了那么多血’?   “你……没看到?”燕隐此时也将眉挑了挑,看起来不像说谎的样子。   但为何燕隐能看到……自己却看不到这血迹呢。   她下意识的侧头,却见左手腕、九渊给自己扣上的那镯子正悠悠的泛着光。   对了……是幻术!一定是有人给燕隐下了幻术!   青晗恍然大悟,赶忙将这缘故告诉给他听,而听过解释的燕隐也终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坐回了床沿。   “到底是谁啊。”他坐在床脚,甚是苦恼的揉揉额头。此时欲望已经消下去了七七八八,再看她双腿间,自然就没有那殷红的血了——看来当真是有人不许别人碰她,才施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幻术。好吧,虽然是知道了这是幻术,但燕隐此时感觉,自己若是再这么折腾下去,非得先被弄得不举了……我呸,这种话不能乱说。   此时青晗也颇有些抱歉的凑到他身边,伸出手给他顺了顺毛。“唔,我想……大概可能是……九渊?”她看看手腕上依旧氤氲发光的镯子,同样也叹了口气,而后轻轻拍拍他的背。“嗳,这就是告诉你呢,娶我,可要先回一趟灵丘城。”她说着说着,语气也开始炫耀似的,“好歹是血魔族的公主,怎么能被你这么一拐就嫁啦?”青晗顽皮的戳了戳他的脸颊。“唔,怎么还在生气……”她一看燕隐依旧带着愠色的脸,也不免在暗处吐了吐舌尖,“喂,这种事情我又没有办法……我虽然是血魔族,可是血统糟糕了些,别说解幻术了,就连施幻术我都不会呢,我是真的、真的不会解啊。”她安慰着,抓着他的手臂摇了摇。   燕隐长长的叹了口气,“晗爷,明明是你才磨人。”他突然吐出这么一句,而后侧身一把将她揽在怀里。“算了,怪你也没用。那就……那大不了就再等等吧。”他虽然自我安慰着,可青晗早就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浓浓怨气。   嗯,就像怨妇一样。   她最后的同情也变成了偷笑,在他怀里笑得一颤一颤的,惹得燕隐又气愤不已的张口照着她裸露出的肩窝就是一口。   “嗷!你这小妖精怎么还带打击报复的!”   “就报复!”说着,他的手便探向她侧肋,故意戳她的痒处。虽说是这样打闹,但吃不到嘴里的滋味还是太难受!   而在之后,等到青晗回到灵丘城、再次见到九渊的时候,也曾向他质问,这一次的幻术究竟是不是他下的。   可令她意外的是,九渊却一脸不屑,反倒赏回她白眼一记,回答说:‘我才没那么幼稚。’   二三八、一般大哥都是冷艳高贵的(大雾)   正当青晗正和燕隐打闹得正欢的时候,却听屋门歪头突然传来了嘈杂的人声,似乎有人阻拦着,可都没有奏效似的,却听木门一推,两道身影已经冲了进来!   “晗姐姐晗姐姐!”淑哥和隆裕就这么不顾宫人们的阻拦径直闯来,然后当跑到内室看到二人的时候,均是怔了一怔。   而后淑哥很有姐姐样的伸手在弟弟眼睛上一遮,然后也将自己的眼睛示意性的遮了上,轻咳一声。“二哥,真是不好意思原来你们在忙这个……那……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要说耶律淑哥这孩子可真是……体贴啊。   青晗说不准这个‘体贴’二字到底算不算得上是褒义,但是低头看了看只穿着亵衣亵裤的自己,转而望望按着自己的衣冠不整的燕隐,正巧他也低头看着自己,视线这么一对,青晗那老脸也耐不住红了红。   她瞳子灵活的轮了轮,瞟了眼淑哥,随即盯着燕隐眼神意会:喂,看着我做什么,还不先把他们请出去,还让你弟弟妹妹看到什么时候!   他挤挤眉毛:我怎么请,总不能一手拎着一个把他们丢出去吧!   青晗瞪了瞪:那你说怎么办!都被撞见了……而且……这俩孩子根本就没有走的意思了好吗!?   燕隐一见她眼神里的这个意思,连忙转头看看,此时正撞上门口那俩孩子投来好奇的目光。   虽然意思着用手遮眼,可隆裕还是将淑哥的手朝下扒拉了一些,刚好透出两只和他哥哥一样漂亮耐看的凤眸来。而相比弟弟来看,似乎淑哥更加专业了些许,只是稍稍打开了指缝顾盼偷瞄。见到燕隐的视线已经扫了过来,俩熊孩子赶忙又遮起眼睛,做出一副‘我是好孩子’‘不该看的我才没看’‘我真的没看千万别错怪我’的神情。   燕隐的脸色黑了黑,转头望向青晗,那脸色同样也好看不到哪去。   “咳。”他最终轻咳了一声,最后再和青晗对了个眼神,然后果真是款款的走上前去,低头看看这两个不让人省心的惹祸精。微微低下头去问道:“你们不是说要出去么,怎么还不走?”   “我们……我们没说不走呀。”淑哥此时眨了眨眼,有些委屈的反驳,“二哥你若要我们走,直接说不就好了~”说罢,将手一摊,把责任又全盘推到自家二哥耶律隆庆的身上。   “好了好了,我的小祖宗们。”他被气得头痛,又长叹了口气,“你们先出去,让她换个衣服再来见你们行不行?”   而正当燕隐劝着妹妹,可这时弟弟似乎又不干了。   刚刚淑哥正遮着耶律隆裕的眼睛没让他仔细瞧清楚,如今这遮视线的手是放下去了,可在隆裕看见青晗衣裳上的血迹的时候,竟是小嘴扁了扁,好像很委屈的样子。“晗姐姐怎么流血了……是受伤了么?”他说到这里,颇有些愤恨的盯着自己的二哥耶律隆庆,“哼!二哥!是不是晗姐姐又是因为被你拖累才受伤的!”   “……”   “噗。”虽然觉得这样不太仗义,可青晗还是不厚道的笑了。没敢瞧燕隐的脸色,她只是赶忙回答,“没有,是你弄错啦。晗姐姐没受伤,这血迹是沾的别人的,你不用担心。”她安慰了一句,而后又吩咐了句:“隆裕你先出去,等晗姐姐换完了衣裳再来给你们讲故事罢。”   “好!”隆裕点点头,乖乖的转身就走。而淑哥也含着笑看看青晗燕隐二人,低头压着笑意退出去了。   此时宫女已经将干净的衣物送了过来,正当青晗正要换衣裳的时候,这才迟疑的发现此时燕隐竟还没走呢——确切的说,应该算是从刚刚隆裕和淑哥出去的时候他就一直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燕隐,怎么啦,你不先出去一下么……”她犹豫着问道:“我要换衣服了。”   此时他终于转过头来,眼神格外的哀怨。“……你说话这么管用,为什么比我这个做哥哥的说话都管用……到底他们两个是谁的亲弟弟妹妹啊!?”   其实现在小妖精的怨气已经上升到了悲愤的高度,青晗搔了搔脑袋瓜,嘿嘿的笑了笑,“那个……其实,你弟弟妹妹不就是我弟弟妹妹嘛……这个……嘿嘿……”   而他还想争辩什么,却听门外头淑哥隆裕又在催促着“晗姐姐什么时候换好嘛!”之类的,吵吵嚷嚷的叫得人心烦。   青晗,你把我作为亲生兄长的威信和地位还给我啊还给我啊……   燕隐最后弃妇一样的望了青晗一眼,然后无奈的耷拉着脑袋郁卒的出去了。   见他出去了,又垂下了帘子。侍女这才捧着衣物上前,帮她将那染血的衣服脱了下去。青晗自己低头看了看锁骨的位置——昨晚朗御那一刀砍得结实,差点整个骨头都要被砍碎。再加上之前脖颈上的撕裂伤……   她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脖子,自然没有探到任何伤口。可她还是有些失神似的,侍女催促了几次她才将衣裳套在身上。   昨晚自己睡得很沉,根本就没有血狂化的意图,但在受到重创的时候,竟也是血狂化救了自己一命。   但能利用血狂化这样便利的机会……自己还有几次呢?   她有些不敢往下想去了,而这时也将将换好了衣裳,宫女刚刚将帘子重新束起,淑哥二人又风风火火的冲进屋来。隆裕最是夸张,一下就扑住了自己,虽然他年岁不大,但也之比青晗矮了一个头而已,突然这么一个突然袭击,也差点将她撞了个趔趄。“怎么啦?”她忙安抚着,揉揉他的脑壳。   “晗姐姐……是不是二哥欺负你啦?要不……要不衣服上怎么都是血!”   “好端端的他欺负我做什么?”她笑道。   “若是二哥欺负你……你不用怕,我告诉皇兄和母后去!”   燕隐此时再也不客气,一把提着他的领子将他从青晗身上剥了下来,咬牙切齿道:“好小子,真是长了本事,竟然学会告你哥哥的状了啊?”   “二哥欺负人!二哥欺负人!!”隆裕挣扎着,忙抬眼朝青晗求救:“晗姐姐救我!快……快收拾二哥!”   “噗。”她又不厚道的笑了,转头笑得双肩直抖。好容易绷住了笑,“我说燕隐,你快将他放下吧,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   燕隐的面色更黑了,见着在自己手底下挣扎不已的幼弟,最后还是良心发现了似的,长长的叹气,让他双脚落回了地。这时青晗倒是很淑娴的伸手给他抚了抚被抓皱的衣服,“嗳,燕隐你也真是的,隆裕都是大孩子了,你怎么还这样欺负他。”   晗爷……晗爷你不爱我了,你一定是不爱我了……为什么现在还为他们说话,明明最可怜的是我……是我好吗喂!   大辽的恒王千岁此时真的很想找个角落缩成一团把自己幻想成蘑菇,但最后他还是忍住了没有那样做。   正在燕隐要和自己的弟弟再理论一番:关于到底该叫‘二嫂’还是叫‘晗姐姐’,或者是关于自己到底是欺负了‘晗姐姐’还是经常被‘晗爷’欺负的事实之时,却听外头又有宫人叫了一声:“皇上驾到!”   还没等青晗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却觉察一道暗红色身影快步走了进来,似乎颇有些匆忙。她定睛看去,则见那暗红色长袍上正绘龙纹,衣龙袍的,除了这大辽的皇帝还能是谁!   但还没等青晗犹豫要用怎样的礼节的时候,那皇帝进了来,还未等众人施礼,却先追着燕隐问了句:“礼仪什么就都免了罢,朕听说昨夜你这里来了刺客,今日又没上朝,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燕隐似乎也有些惊讶,可还是简单拱手礼了礼,“皇兄。”他看看自己的大哥,只将嘴角勾了勾,算是笑了,“哦,昨日刺客是有的,但已经被我们击退了。皇兄也不必派人去抓了,臣弟想……他不会再来了。”   “你们……?”皇帝将眉一扬,狐疑的看着燕隐,却见他正用眼神示意的瞟了瞟他身边站着的少女。而燕隐却发现青晗此时却好像正魂游天外呢,赶忙用胳膊肘捅了捅她让她回魂。   青晗受了一下肘击,再回魂时,正发现那大辽天子正看着自己,赶忙将头一低,怯怯的抬眼看看那人——他大概和燕隐差不多的年纪,因为是一母同胞,年龄相仿,看起来真真是相像得很。若说实在有些区别,大抵就是这皇帝更多了一份王霸之气,嗯……直白,直白了说,就是——冷艳高贵。   好罢!小妖精,这种事情你就多学学你哥哥不行嘛!?   “看什么看,皇兄等着呢,还不快叫人呐?”燕隐疑虑这傻丫头是不是在发呆,赶忙又低声吩咐了句。   “唔!”她点点头,慌忙施了个万福:“那个,民女……不对,奴家……不对,妾身……咦也不对!”青晗最后那半句‘叩见皇上’就说不出来,光卡在自己的称谓上了。她纠结的侧头看看燕隐,小声问:“喂!燕隐,我……我该怎么自称啊?”   “说‘臣妾’!”他头痛的答。   “哦哦,”她这时赶忙又弯身下去,“臣妾叩见皇上。”   “免礼平身吧。”   “谢皇上。”她刚刚乖巧的站起来,却又隐约觉得不对,转过头去一脸纠结的看了看燕隐,“不对呀,我还没嫁给你呢,叫什么‘臣妾’呀!?”   燕隐干咳了一声,伸手压了压她的脑袋,强让她低下头去,压低了声音在喉咙里回了句:“皇兄在呢,你就少说两句吧。”   “你这准王妃倒是有趣,是叫青晗吧。”似乎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辽国皇帝——耶律隆绪也似乎并没有觉得不快,只是如此评了句,见燕隐乖乖的答了,便也将头点了点。“那好,青晗你先带隆裕出去,朕有话与恒王单说。”   “是。”她弯身又福了福,而后拉着隆裕便退了出去。   兄弟两个似乎聊了许久,青晗不知道他们终究说了什么。只是在送走耶律隆绪的时候,燕隐的脸上却挂着自然的微笑——看来,也许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你们都说了什么呀?”   “创圣琉璃的事,我们的事……”他突然伸手将她捞进怀里。“师父劝动了母后,如今皇兄也同意我再度出行。这下……可算是名正言顺了吧。”不及青晗开口,他低头将一吻落在她的额头,“我跟定你了,我陪你将封印琉璃的这一程走完,之后你陪我……一辈子。”   青晗忽而想起之前自己自称的那句‘臣妾’不免再度红了红脸,乖乖伏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那就好,我们过几日便出发……早去……早回嘛。”他诡笑道。   我怎么觉得你这色鬼王爷脑子里就没出现过什么好想法。   二三九、崩塌   天缓缓的大亮开来,阳光照耀在身上,却是刺骨的寒。她依旧抱着朗御的尸首,从上到下、从头顶到尾巴,慢慢的抚摸着他光滑的毛皮。   血已经凝固了。暗红色的血痂沾在他灰白色的毛皮上,有些伤处的肉还外翻着,隐约可见根根折断的白骨。   舞夜抱着他的尸首挣着站起身子,一步步走得踉踉跄跄,等到恍惚的挪回所住的宅子,天已将暮。   她不知道这一日浑浑噩噩的脑子里都想出了什么,只是觉得头疼得厉害,仿若针扎似的一般。一幕又一幕的场景在识海里不断盘绕,关于朗御的、关于綦晖的,盘旋往复,不知所终。   她之前一直觉得,她自己是喜欢海綦晖的,对于那个人,无论做出怎样的事都可以原谅,不管做出怎样的举动,都是理所应当。自己只要跟在他身后似乎就是最大的满足。但是朗御的死,却在沉重的打击之后,让她对于綦晖的明明磐石般坚固的信任渐渐崩塌损毁。   在夜深时,她依旧抱着朗御的身子,就算尸体已经僵得冰凉,她还依旧将他紧紧地搂在怀里,鼻子压在他后颈的毛发里头,嗅着已经沾染上血腥的他的气味。   那是多么……让人怀念啊。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自己抱着他暖暖绒绒的尾巴沉沉入睡。   这一夜,海綦晖没有回来。   舞夜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也亏得他不在,若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满身血腥的恶魔……那自己偏偏没出息的喜欢着的恶魔。她不清楚此时自己在意谁更多一些,朗御已经死了,原本以为朗御就算有这么一天,自己也该全心意的放在綦晖身上。但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她却不知所措了,终日抱着朗御的尸身,怎样都不舍得放下。   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他呢……   可是……为什么。   明明……明明那么确定对于主人的感情,但偏偏为何在这个时候,抱着它,看着它,泪就止不住的流呢?   泪水滑过脸颊,一滴滴的落在它的毛皮上,沾湿了一片又一片。   “舞夜姑娘。”   听闻有人叫她,舞夜连泪都不及去擦,怔怔的便回头,则见来人是张姝颜。她与这姑娘并不怎么熟悉,单单只是住在一个大宅里,均是站在綦晖一方的。舞夜也没有怎么关注过她,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张姝颜上前几步,眼睛无意的扫了扫她怀中的狼尸。见舞夜下意识的后退半步,以为她要夺似的,姝颜也赶忙将眼神一挪,“舞夜姑娘,你没事吧。”   她不说话,只是缓缓地将头摇摇。   “哦,那……那就好。”她见状也有些窘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那如果没什么我能帮忙的,我就先回去了。”   “主人……主人去哪了?”   姝颜还没等转身就被叫了住,看看舞夜,同样摇头,“不知道,昨夜似乎没回来罢。谁知道去哪了呢……”她敷衍的答了句。   “哦……”舞夜将头点点,转而将那狼尸抱得更紧。   “那个……”姝颜看看她的动作,犹疑着,还是开了口。   舞夜的神情有些奇怪,见她开口,又盯着怀中的朗御,有些惊恐似的退着步子,“什么……?”   “已入夏,天也要热起来了。”姝颜解释道:“你这样抱着它……会……”她犹豫了一番,还是解释道:“再过几日,它怕是就要腐烂了。”   舞夜的身子猛地一抖,面色怔怔然的回望着她,“你……你说什么。”   她也似乎被问住了,将眼神一转,“不……没……你就当我没说过吧。”说着,转身就是要走。   “等一下……等一下!!”她这时方才恍惚回神,突然大声的叫住了她,“等一下!张姝颜,你说、你说他会……”她说到一半便止住了,低头看看怀中的狼尸,这才意识到它嘴角的部位已经露出了尸斑,伤口的位置显然开始有些变得恶臭。“啊……会烂掉的……会烂掉的……”她失神的重复着,一次又一次。“怎么办……朗御……朗御你别走,你别走……”她抱紧了它,近乎乞求。   “或许我可以帮你。”姝颜犹豫着开口,“我是水术者,大不了……我可以帮你将这尸身冰冻起来。”   “对……对哦,冰冻起来,他就能一直保持现在的样子了。”她突然笑了,抬头看着姝颜,眼神游离,“姝颜……姝颜我求你帮帮我……帮我!”   舞夜一把便抓住了她的衣袖,这一次是姝颜想甩开都没那么大的力气。她只得乖乖点点头,“好,我帮你。”这么说着,她将手抬起,落在那狼尸上方。一道水蓝色的光芒缓缓落在朗御的身体上。从毛皮开始,一直到血液骨骼。冰冻爬行蔓延,最终覆盖了他整个身体。虽然没有完全冻得硬邦邦的,可摸起来还是很僵硬、冰凉。   “啊……朗御。”她欣喜的看着怀中的狼尸,“你能一直陪着我了……你能一直陪着我了!”   姝颜看着她,也解释了句,“这冰是不会化的,除非有火术者将它融化,抑或……创圣琉璃被封印了,术才会消解。”   但这话舞夜似乎全然听不到,她只顾着梳理着朗御被冻硬的毛发,不住的笑。   罢了……随她喜欢吧。   张姝颜想着,正要转身回去,可刚一转身,却见一道身影已经移到了面前。那青年血红的眸子缓缓地恢复成紫金二色,桃花目中似乎带着些许失落和疲惫。但她不好多问这一夜海綦晖究竟去了哪里,她而后只是一弯身福了一福,“綦晖公子。”   海綦晖只‘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摆摆手便叫姝颜下去,可姝颜这么一闪身,正教綦晖看见了依旧抱着朗御尸体的舞夜。   舞夜似乎依旧沉溺在刚刚的喜悦当中无可自拔,丝毫没有意识到綦晖的出现。依旧笑着抚摸怀中狼尸的皮毛,可这时在她没有看到的方向,海綦晖的眼神变了变,而后二话不说,抬手便从她怀里捞出那条狼尸,拎在手里。   “诶!?”舞夜一惊,抬头一看这才意识到海綦晖的存在,“主……主人!”   “你怎么还没把它丢了?”綦晖侧眼看了看,冷哼一声,“怎么,还准备长期保存起来了?”   “主人……主人,快把它还给我……”   綦晖的眸子一凛,“舞夜,你知不知道你在和谁说话,你看看你都和这畜生学会了什么,这就学会对我如此不敬了?”   她慌乱的摇头,“没有……没有,主人,主人您将他还给我……还给我……”   “我、不、还。”他一字一顿。   “主人……”她的泪倏然滑脱眼眶,滑过脸颊,簌簌的落地,而后伴随着眼泪,她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抓着他的衣角不住乞求,“主人,您将他还给我罢!”   他不置可否,只是低头凝视她的眼睛,而后伸手抓住她的腕子,只将另一手的狼尸一丢,随即拖着她便进屋去,还未等她意料到发生了什么,就已被甩到了床上。綦晖压着她的肩,另一手捏住她的脸颊,“小狐狸,你就是这么冷落你的恩人的?你忘了是谁救了你,你忘了谁才是你的主人么?”   綦晖一把撕开她裹体的衣衫,舞夜眼中现出的,却是面对他以来从未有过惊恐。   而后卷席而来的,是炽烈的吻,身体的交叠,贯穿身体的刺痛,还有被迫跟随的律动。她第一次意识到,和他做这样的事情也会让自己如此难受。   朗御才过世,自己怎么可以和杀死他的人做出这样的事情啊……   头忽然很疼,疼得像是要炸裂开。自己对海綦晖的一切信念一点点的走样崩塌,心中突然空牢牢的,似乎被抽走了什么,又被填充进去了什么。很多记忆的片段在脑海里不住的重组,伴随着身体近乎被他撕扯得破碎的剧痛,近乎压抑得她欲要窒息。   ‘你到底爱的是谁……要好好问问你自己的心呵。’   她恍惚一愣,脑海里突然想到的是当时红梓漓还在的时候,偶有一日拉着她说的话。   ‘我自然很清楚我爱的是谁。’那时的自己视她为敌,对于她的话,自有一百万个不信服。‘我同你不一样,我只要陪在主人身边就好了。’   ‘傻姑娘呀。’她缓缓地摇头,带起缕淡淡的胭脂香。‘你为什么就不肯好好想想呢?孰亲孰远,谁才对你是真情,你真正在意的人是谁?你究竟……是被什么迷了双眼,看不清楚呢?’   究竟是……被什么迷了双眼——   看不清楚呢?   “啊——”一次又一次的冲撞,疼得她觉得甚至都要受伤流血,可记忆的重组错乱更是让她几近崩溃。她发出一声尖叫,自己则将双手撑在太阳穴上,还是止不了那种痛苦。混乱之后变得清明,清明过后又重新陷入茫然。很多明明之前很确认的事情,如今看来却那么如影似幻。   到底哪一个记忆才是真的,究竟哪一段情谊才是真的!   我到底忘记了什么……或是说,这记忆还是被谁在什么时候篡改了呢!?   二四零、真实的记忆   她恍惚记起那日与海綦晖的初见:没错,是海綦晖救了自己,是他从愤怒的村民当中救了自己,可是……可是为什么现在回忆起来的时候……不光是那群手持棍棒的追兵脸上现着狰狞,就连记忆当中的海綦晖,脸上也是那种可怖的狞笑呢!?   身体因为恐惧而颤抖,更溺在身体的疼痛当中,她想推开此时身上的男人,可脑袋里的疼痛还是让她只能将双手压在太阳穴上,分不开神顾及其他。   “啊……”她的身子不住的打着哆嗦,关于那一晚的记忆她只想要去回忆确认,可到了后来想起的只是一张张扭曲的人脸。   害怕。   那一晚她被逼入了绝境,腿被兽夹夹住,就看着那一群人拎着棍棒朝她走来。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回忆里一幕一幕忽而变得清晰,她睁开眼,村民一步步的朝她逼近,但在领头走着的,却是一道黑影。那个人的身形逆在光中,在她看到的方向,只有一道黑色的影子。用力的甩甩头,想要看清他的容貌,可这时,正在头又一波炸裂般疼痛袭来过后,她眼前一亮——终于看到了。   那黑影的脸辨不分明,晦暗的光线里,只有那一双紫金异色的双瞳。俄尔他金眸隐约一闪,那光芒灿烂如星。   从阴暗处走了出来,她终于瞧见了那人的容貌。那青年只将嘴角一勾,那笑容妖冶却骇人。而就在同时,他身后的村民们眼睛里全都发出了血红的亮光,然后似乎在模仿他一样,嘴角一挑,现出了相同的狞笑。   不……不!   她猛然惊醒了,张开眼,海綦晖那张熟悉而妖媚的俊颜正贴在自己脸侧。一双桃花目带着似笑非笑的目光正盯着自己!   舞夜觉得自己的记忆突然出现了断层一般,明明是相同的事情,却出现了不同的结局: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谁能告诉我……我到底该相信谁……?   “小狐狸,你怎么了?”他一把按住了她的双手,侧头衔住了舞夜的耳朵,柔柔的厮磨。“你看起来很不舒服啊。”綦晖浅笑着:“怎么,头疼么?”   舞夜挣扎着看他,不能按住太阳穴阻止痛苦,只得牵扯出更大的痛意。她甩着头,却好像怎样都摆脱不去。“我……我……”   綦晖的眼神凛了凛,却兀自先将唇一勾,“哦,看来……你是想起什么了?”   想起……想起什么!?   她的头皮一麻,甚至忘记了如何挣扎,只能瞪大了眼睛,定定的望着他。脑子里的钝痛渐渐开始变化,识海里,她所经历过的一切繁杂无序的一次次演幻。   ‘我可怜的姑娘呀。’梓漓的话她似乎在何时听过,却又好似没有。‘你难道就未曾考虑过,你为何会出现在他身边的?他究竟是想要你……帮他做什么呢?’一缕红影散去,舞夜想要追逐询问,却再也无法捉回片段。   若说红梓漓比她认识綦晖的年头久得多,那么……也自然更理解他吧!   对啊,海綦晖那般以利为上的人,怎么肯就这样救了自己……然后任凭自己跟着他的?单单……单单是图自己以身相许给他么?   可他……分明就是不在意的才对!   她这时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那么矛盾冲突,怎么都说不通!   究竟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你这小狐狸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怎么……难道还没想起来吗?”綦晖冷笑,“还没想明白,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我都对你说了什么吗?”   那晚……   对,那晚。   大脑里头刹那间炸开似的,但接下来,脑海里却格外清晰。   她想起来了……   那晚,自己根本就不是去偷鸡吃的,而是听别的小妖说朗御就出现在山中的某一处,离自己的地方很近。她想,朗御一定正是来找她的,所以……所以自己要去迎他!   已经太久没有见,她虽然数十年都没有什么长进,也不奢求能当真做他的妖后,可只想着再见他一面,看看他这些年……到底过得如何。   但不知怎么,跑着跑着,却迷了路。明明在夜里方向感应该极好,可她却好似鬼打墙似的,怎么也出不了林子。   远远的,有火光由远及近。她慌忙想要躲避,可正在这时,却感觉脚上一痛,低头再看时,却发现一只兽夹正咬住了自己的脚踝,鲜血不断的涌了出来,疼得她差点想要尖叫。   那火光越来越近了,数十个旁村农人装扮的壮汉提着棍棒朝她走了过来。   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没有做……我真的……只想快去见朗御啊!   幼狐发出‘呜呜’的的哀鸣,挣扎着,将兽夹咬出的伤口撕裂得更大。那群人似乎已经看到了躲在草丛里的她,便冲了上去,将她团团围了起来。   ‘真是难找啊。’阴影当中,突然缓缓踱出了一个男人。他缓缓地走近了,而后蹲下身子,眯起眼睛来上下的打量着她,‘不过真没想到,只不过就是这么一只小狐狸哟。’   她抬头看他,面如冠玉,薄唇轻扬,那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满盈的魅惑。正是那般妖冶的男子,眼中瞳仁却是一紫一金,罕见的异色。   ‘怎么啦小狐狸,脚上还疼么。’他伸手只轻轻一碰,那兽夹便张开,铁打獠牙上满满都是她的血。因为痛苦抑或是惧怕,她在轻轻地颤抖。畏惧的望着他,颤抖着想要站起来,可无奈似乎已伤到了筋骨,只能三足站立。   ‘小狐狸,我找了你那么久,可不能让你这么轻易的逃了。’他笑着,将她抱在怀里,扯下发带,却温温柔柔的将她的伤口包扎,‘你若是跑了,我去哪里再找一个能控制他、控制妖族的棋子呢?’   她恍惚明白了这个‘他’指的正是朗御!想要挣扎脱逃,不料綦晖却将发带重重的一捆——‘嗷……’她发出一声凄恻的哀鸣,在夜空里盘旋回荡。   ‘虽然不知道那个妖王究竟厉害与否,不过嘛,有备无患。’他冷笑了声,‘既然光琉璃在他手上,我两手空空的,不如就由你来……帮我加上几分胜算吧。’   她惊恐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他嘴角的狞笑让她胆寒。而正在她的视线撞上他目光的刹那,却觉得他那只金色瞳仁里,竟悠悠的散发出璀璨如星的光芒。一刹那,她的眼里、心里,竟莫名的充盈了这个初次相见的陌生男子,她怔怔的望着他,最终身体率先驱动意识,低下头,舔了舔綦晖的手指。   ‘小狐狸,我要忙着赶路,恐怕不能带着你了,下次有缘再见吧。’他起身,而这个时候,刚刚包围着的村民也全都不见了。‘若是你真想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不如将光琉璃找到送给我吧?’他嗤笑着,对已经在无意间被控制的她,下了第一个命令。   当被控制变成了一种习惯,被迷惑过后,她在日复一日当中渐渐消磨着自己的本心。直到朗御的死才让她隐约的觉察到自己的异样!   “哎呀,小狐狸,看来你终于算是想起来了?”綦晖压在她身上张狂的笑,那张俊美的容颜却让她感觉无比恶心。   她奋力的推开他的身子,侧过身去,趴在床沿上吐了。虽然这一日都没有吃东西,可胃里依旧翻腾,不住的呕着酸水。   恶心。   舞夜不知道让她觉得恶心的,到底是海綦晖,还是在他身下承欢的自己?   身体酸软,她的眼泪也不住的擦着脸颊滚落。她苍白着面容转过头去,却发现那男人正歪着头看她,嘴角依然挂着令自己熟悉的微笑。   “舞夜,这是怎么了?”他明知故问,却还是伸手想要抹去她嘴角的污秽,她挣扎着不想让他碰,可綦晖却一把捏住她的脸颊,强迫她面对自己。“你是……觉得我恶心吗?”   “对。”她咬着牙回答,“海綦晖……我恨你。”   “很好……很好。”他点点头,暧昧不清的笑。“我控制了你,让你记不起朗御来、然后我又杀了他,所以你恨我。”   “是你让我辜负了他!!”她说着,岩刺已从床下腾起,正要刺穿他的身体。可綦晖却连动都没动,‘当’的一声,岩刺撞上冰板,清脆的鸣音。   “自不量力。”他冷笑,“我并不认为你能伤得了我,当时朗御都没能杀得了我,更何况是你……你这个只能躲在他身后的废物。”   “你——”   “还是说,你就是想让我杀了你,然后能趁着他还没走远,就去陪他了呢?”他嘴角一勾,又笑了,而后捏着她的脸颊将她扯近了些,“但是……我不会让你如愿的。舞夜,这一切,可没那么简单。”他说着,将头歪着,那双媚眼一挑,正盯着她的眸子。“这个时候……你们谁都不能再背叛我了,舞夜……你给我记清楚了,我是你的主人,可别学的像朗御那般不识抬举!”金眸一闪,正是瞳术用以控制人心。   和魔族简单用以幻术催眠的效果不同,这种方式只会篡改、抑或抹消记忆中的某些部分,或是单单的生出一种执念。   这种东西虽然简单易破,但对于她这种道行不深的妖类而言,效果独甚。   看着那眸子,她挣扎的动作渐渐、渐渐的停了下去,眼神也重新归为驯服。最后,她只垂下头去,轻轻地点了点,“主人……奴家……记住了。”   二四一、皇上冷艳高贵又多金~   青晗觉得,自从朗御偷袭过后的这几日,自己的日子也瞬间清闲无忧了不少。   若说身份地位这种东西真是麻烦的很,虽然太后和皇上都已经同意了燕隐同他们一起远行,但毕竟也不能走得太过匆忙还有些需要归置,大约两三日内才能出发。言澧和朝翔不好在宫里久住,燕隐便在宫外安置了一个宅子供他们住。而青晗也很奇怪,燕隐既然是恒王,就算当时年纪小没有直接封地,可这怎么也不方便在宫里住着吧。   但燕隐回答说让他暂时在宫里住是他皇兄的主意,毕竟每日燕隐还要去看看太后,青晗留在宅里,也会有皇上的妃子来跟她说说话聊聊天之类的。   可事实上,青晗并不觉得有哪位妃子来找过自己。   倒是……   “咳。”她低下头,轻轻地咳了一声,抬眼偷偷看他,“皇上,您怎么来了?”   大辽天子耶律隆绪此时正坐在正座上,悠悠然的喝着茶,见她说话,倒是挑起眼来,同样回望了望她,那双凤眸高贵无双。   青晗被看得有些发懵,心想自己昨天到底说错了什么,怎么今天皇上就来兴师问罪了?她傻愣愣的站在那里琢磨了半天,可是想着想着,脑子里就只剩下四个字——“冷艳高贵”“冷艳高贵”“冷艳高贵”……   她恍惚觉得这么盯着皇上看实在有些不大礼貌,赶紧低下头挪了视线,同时有些抱歉的伸手抓了抓脑壳……唔,这种小动作也好失礼!   青晗赶忙将爪子放下收了回去,但再抬头时,却发现皇上似乎正在看着自己。他嘴角勾了勾,现出淡淡的微笑。冷艳高贵现在撇除第一个字……还有“艳”、“高”和“贵”。嗯,那也比燕隐多个“贵”呢。   “皇上……您笑什么呀?”她弱弱的开口问道。   “看你这姑娘,倒是挺有意思的。”耶律隆绪说着,将凤眸都弯了弯,“不用那么怕朕,站着不累么,坐呀。”他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叫她过去。   “这……不好吧。”她更迷糊了,只拣了他身侧一旁的下座指了指,“皇上,那个……我就先坐这吧。”   “你在和朕讲条件?”耶律隆绪将眉一挑,佯装愠气。“还不乖乖坐过来。”   “唔。”她纠结了一阵,最后还是乖乖地福了福,落座。   “朕开始有些好奇,这恒王非娶不可的女人,究竟是何等的天香国色。”他看着青晗,轻笑了声,“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他没说下去,不过青晗也很有自知,便也赔笑着,将脑袋耷拉了下去。“不过现在既然见了你,朕就更好奇了。”他说着,遥望着窗外,有几分追忆,“恒王年幼的时候,性子很冷,也不怎么爱说话。但这么多年没见,他反倒是开朗了不少。身边又多了个你……是不是青晗你帮了他呢?”   照这么说……这小妖精其实之前也挺冷艳高贵的?然后大力丸就这么团掉了他的“冷”和“贵”是嘛?   所以说帮他的不是我……是大力丸。   青晗真的很想直接将这句话招呼出去,但她想了许久,还是没有将话说的这么直白。“皇上……其实,其实青晗在这种事情上倒是没帮什么忙。”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垂着头,“因为我在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很……嗯……”青晗在努力的考虑着像小妖精那样的骚贱男究竟要怎样形容才不会让他的亲哥哥龙颜大怒,犹豫了很久,她才尝试着说:“很……顽皮了。”   耶律隆绪也被逗笑了,说实在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弯着眼睛,这个样子确实和燕隐十分相像。“哦,好一个朕顽皮的弟弟啊。”他笑着应了句。“不过朕还是好奇,他难道就没和你说过之前的事,没说说……他是怎么变得这么顽皮的?”   “这个嘛……”青晗将俏眼转了一轮,憋不住的先低笑了一声,“皇上,您若是想听听恒王的事,那就请稍待片刻,青晗回去取些东西再与皇上细说。”   见天子点头说了声好,她也赶忙蹿回里屋,拣了那小妖精的药葫芦便冲了回去。   “这是什么?”见她手上多了东西,皇帝扬了扬眉,指指那药葫芦。   “皇上,可就是它治好恒王不爱说话的毛病的。”她笑弯了眼睛,将那药葫芦双手敬上。而后又见耶律隆绪对着药葫芦也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的样子,也生怕他将那葫芦弄坏了,赶忙追了句,“皇上,这东西……这东西是青晗偷偷从他那里顺出来的,一会儿还要还回去呢,皇上您轻点弄,万一弄坏了……他……他会埋怨我的。”   “没事,他若是敢怪你,朕替你撑腰。”他没有在意青晗言语中无意间的不敬,只是笑着回答。“罢了,这也是他的东西,那你告诉朕这东西……该怎么用?”   青晗一提这事,仿若即刻就打开了话匣子。拿着药葫芦和耶律隆绪讲着有关燕隐这卖大力丸小哥的趣事,讲到高兴处,她有时也会忘了面前这是大辽的皇帝,还手舞足蹈的。等到意识到自己不敬的时候,也只能吐了吐舌尖,尝试的回一声:“皇上,我……”   “不碍事,继续讲。”他似乎也爱听,温柔的将视线凝在她身上,微笑道。“然后呢?恒王他之后说什么了?”   “之后——”   她不厌其烦的讲着,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和燕隐之间有过这么多美好的时光。竟经得起她这么咀嚼回味,都永远不会消退变色。   “皇上,该回了。”近侍的出现有些不适时宜,耶律隆绪似乎正听到兴起处,不免龙颜不悦,将眉皱了皱。   “容我将这段听完。”   “可是皇上……太后娘娘请您过去呢。”   “什么?”他一愣,“不对啊,恒王不是在太后那边么?”   “这都好几个时辰了,恒王千岁早就走了。”他说罢,还补充了句,“兴许……恒王千岁正往回赶呢?”   耶律隆绪此时也站起身子,想了想,重重的叹了口气,转头看看青晗,“算了,等有机会再继续讲罢,今日朕要回去了。”   “咦?”青晗有些迷糊,“恒王不是要回来了么?皇上不见他么?”她揪着眉头,颇为不解,“难道皇上在这里,不是为了等他回来的?”   皇帝又笑了,兀自轻声说着,摇了摇头:“你这傻丫头。”说来像讽刺,让他说起来反倒多了几分宠溺的意思。他从腰间摘下玉佩塞在她手里,“今日匆忙,朕就将这玉佩赏给你了,以后再说别的赏赐吧。”说着,还朝她浅浅一笑,直笑得她心里一紧,赶忙将头低下。   青晗还尚未说上一句:“恭送皇上”,却发觉耶律隆绪走到一半,又折了回来。“皇上……您还有吩咐?”   他弯着凤眸,倒好像燕隐似的带了几分孩子气,“哦,还有件事,”他说着,突然凑近了她,而后凑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说:“你可别告诉恒王我来过。”   “咦……”她刚想问句为什么,可又想想这皇上可是惹不起的主儿,也乖乖地点点头,“是,皇上,青晗记住了。”   “晗晗乖。”他转而又笑笑,越发亲昵的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这才转身出去了。   她摸了摸刚才被耶律隆绪揉过的脑袋,似乎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但始终也没琢磨出是到底哪里不大对劲的。   青晗低头看了看,这玉佩通体青色,温润剔透。上面依着少有的脉络絮状雕刻着翔龙腾凤,精雕细刻,就算是她这等俗人也能看出是皇家高贵之物。   唔,见一眼皇上就能收到礼物呀?那这买卖可不亏!   她盘算着,心想下次兴许不赏玉佩若是赏些金银也好啊,那若是多见皇上几次,那自己岂不是发达了……嗳,挨着皇上这么个大金主,真是……想不发财都难呀。   想着想着,她嘴角的笑意也愈来愈深,丝毫没意识到一个身影已经出现在她面前,看着她一脸贪财的模样。“傻笑什么呢?”   “唔!?”从幻想中抽身,她被吓了一跳,手一滑,那价值连城的玉佩差点脱手而出。青晗连忙将玉佩塞回腰带里头,而后才抚了抚胸口,仰头看着燕隐,“回来了怎么也不言语一声,突然出现吓我一跳。”   “刚才通报都通报过了,那么大声,你没听见……想什么呢?”他挑起眉来看着她,眼神也不住的朝她刚刚塞了东西的腰间瞟。“还有,你刚刚在看什么东西呢?还偷偷摸摸的,”他伸手,“拿出来。”   青晗有点委屈,“那是我的,凭什么你说看就要看呀。”她说着,转身就要回屋继续幻想她的赚钱大计,不料她刚走出半步,腰间就先环了一双手。燕隐从她身后抱住了她,耐她力气不够挣扎不开。他伸手便朝她腰间摸——“干嘛,好痒,你快放开快放开!”   燕隐在她腰间探了半天,终于捉到了那块玉佩,而后不顾青晗‘那是我的’的叫嚣,不客气的将它抽了出来。而见到那上面的花纹的时候,他不免愣了愣,面色一变,冷着脸发问:“皇兄今日来过了?”   二四二、别生气了嘛,庆庆~   青晗刚想回答声‘是’,可转而又想了想皇上不想让燕隐知道他来过。唔,到底应该怎么回答呢……   她也有点头痛的皱了皱眉,而见青晗迟迟没说话,另一方燕隐也有些急了,一手抓着那玉佩,另一手压在她的肩上,手劲之大让她感觉有些疼。“我在问你,皇兄今天是不是来过了!?”   如何是好……皇上既然不想让燕隐知道,是不是也因为有什么隐情呢?那……既然皇上都那么说了,听皇上的应该没错吧?   她有些为难的挠了挠头发,然后缓缓的摇摇头,“没……没有。”   燕隐心说我认识你这么久了我还不了解你?一听这结巴就知道你在撒谎!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又黑了黑,手上也加了几分力,“你给我说实话,皇兄今天到底来过了没有。”   见他板着脸,青晗心里也抖了抖,“那个……那个这个……”她眼神躲躲闪闪的,意志也随着他的‘用刑逼供’而渐渐变得不那么坚定了。   “哪个?”他脸色又是一沉,扬手便将那物证拎到了她眼前,那通透的玉佩雕镂细致,彰显了它先前主人的高贵非常。“如果皇兄今日没有来,这玉佩为何会在你手里?”   青晗见物证齐全,也就没了话,乖乖的低头准备接受批斗。   “这玉佩我熟悉得很。”燕隐的眼神游走在她和玉佩之间,“这块玉是皇兄从小都不离身的,连小时候我多把玩一阵他都不高兴呢。”他眼神一凛,“所以,你就乖乖承认了吧,这东西是不是他赏给你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她总算无可抵赖,最后只能耷拉着脑袋,“嗯”了一声。但青晗没想到这大辽天子赏给自己的这玉佩竟然还这种渊源,她想了想,其实也不大明白他为什么要将他自己最喜欢的东西赏给自己呢?   唔,看来这玉佩很不得了,那明天再见他的时候,就赶紧将玉佩还给他吧!赏给自己的东西就算不好退回去,那大不了算作交易多换些金银呢?   正在青晗还在做着财主梦的时候,倒是燕隐将这美梦狠狠地击碎了。“青晗!”他突然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同时微微俯身,和她视线一平。青晗从未听过他这么严肃的叫她,故而也怔了怔,这才怯怯的望回他的目光。   “怎……怎么啦?”她见燕隐面色凝重,赶忙预备将自己刚刚想到的事情都说给他,让他也听听这事情到底妥是不妥。“燕隐,你既然说这玉佩这么贵重……那、那我明天就将它还给皇上呢?”这话一脱口,她却感觉面前的青年脸色又阴了阴,而后眉毛皱了皱,似乎极大的不满。“我……我又说错什么啦?”她其实完全不明白燕隐这么生气是为哪般,“你也别都怪我呀,那你自己看嘛!这是皇上赏给我的东西……若是不受着,那……那岂不是太折皇上的面儿啦?这、这也算是不敬嘛……”她本来颇有自信的说着,可甫一抬眼,却正撞上他愠气满满的凤眸,赶忙又低下头去,弱弱的补了一句:“唔,那既然是皇上赏给我的,那就是我的东西,还不快还给我……”   “……真是一口一个皇上啊叫的亲啊。”他气得咬牙切齿,“我说你到底能不能算得清亲疏远近?你是本王未过门的妻子,怎么,如今见了皇上,觉得自己特得宠是不是?到现在还学会用皇兄来压本王了!?”   青晗不大明白燕隐怎么突然生气起来,身子也不觉抖了抖,抬眼看看他,有些小小的哀怨,“那个……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他微微直起身子,将手中的玉佩扬了扬,那双凤眸投来的目光意外的洌洌。见她似乎知道做错了事,低着头不答话,认错态度良好。燕隐心头的气也渐渐消了几分,转而问道:“青晗,不是我怪你冒失,你知不知道皇兄送你玉佩是什么意思!?”   “我……我哪知道……”她弱弱的答。   “算了,我就知道你不知道。”燕隐叹气,想到这傻丫头似乎根本想不到那么多,便随口将这话一丢。   一听这话,青晗好像也十万分委屈似的,仰头看着他说:“你都知道我不知道,那你干嘛还问我知不知道!”   “你这傻丫头。”他说到最后,语调中也大多是溺爱,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干脆不予解答。丢下她转身便走,停在桌旁坐了下,也不看她,不知道是不是在生闷气。   青晗揉了揉被戳痛的额头,心想你们说我傻就说呗,怎么还动手动脚的,我这脑袋不灵光明明都是你们这些混小子戳出来的吧!但生气归生气,此时见燕隐脸上神情不好看,也乖乖的凑了过去,“燕隐……到底怎么回事嘛。这玉佩,大不了退回去就行了……你别生气嘛。”说着,也学着耶律隆绪之前对自己说话的神情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揉了两把,“别气了,庆庆乖~有什么不痛快,要么跟我说说呢?”   谁是庆庆!   燕隐——耶律隆庆的脸更黑了,一把按住她的爪子,重复了好几次深呼吸的动作,最后长叹一口气,这才款款道来,“你真是什么都不懂,你当皇兄送你那玉佩是什么意思,是喜欢你么。才不是……”他依旧自说自话道:“他不过是习惯了……习惯了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就想要夺过来而已,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燕隐回忆着,下意识的将拳头渐渐攥得紧了,似乎想到了什么并不太美好的童年时光。   原来,这位弟弟看来是总被哥哥欺负呐?听起来好像很可怜哦?   不对呀,好像……还有哪里有点奇怪?   “什么……?你说皇上送我玉佩是——”   “你说,就算是君王,可能随随便便将这么贵重的贴身物件赏给谁么?除了想要让你成为他的后妃,你觉得他会有别的想法吗?!”   到底……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燕隐话一脱口自己也后悔,可既然都已经说出来了,也只能将头一转,侧过脸去故意不看她。   青晗听这话不免先怔了怔,而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说什么呢,我是你未过门的恒王妃,怎么,皇上难不成真准备来夺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然是在大辽的境里,一切东西都是属于他的。别说你是没嫁了,就算你已经过了门,他若是非要来抢我也是没辙。”   “可我是宋……”   “你什么,萧青晗。”他讪讪的横了她一眼,而青晗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么一换身份,立刻连一点特权都没了。“唉,麻烦了,你这玉佩不接倒还好,一接……”他咋了咋舌,“兴许皇兄还真认准了你答应了呢。”他说着,却突然勾起嘴角笑了笑,转头看她,“这下你惹麻烦了,冒失鬼。”   “这个时候还有心思笑!那你说怎么办?”她扁着嘴巴也不满,“我当时也没多想嘛,要不然明天我去见皇上,我将这玉佩还给他,然后明确的告诉他我要嫁的是你……这样还不行?”   燕隐听了,却连连摇头,“算了算了,这种事情越解释越乱,还不如干脆不留解释的机会。”他说着,面上渐渐变得轻松些,“不过,我喜欢你最后那句话。”他说着,浅笑一声,盯着青晗,直看得她双颊都红透了。   “你别光笑话我了,你说说这到底该怎么办?”   “没事。”他摆摆手,“我去吩咐下人通知言澧和朝翔,你也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出发。”   “……出发?”她一愣,“你不是说还需要几天才能把这边的事情置办妥当吗?”   “哼。”他后倾身体靠住椅子背,而后很没规矩的抬起脚压在另一条膝盖上,不知为何,这样的动作让他现出一种雅痞的气质,倒是和他恒王的身份另类的搭调。“开玩笑,我都六年没回来了,大辽没我不是一样照常运作吗?怎么,就还差这两天了?”他说罢,哼了哼,“皇兄不过是想故意把我支开而已,他那点心思……哼,我是他亲弟弟,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我能猜不出?”   知道他们兄弟俩在置气,青晗也没好插嘴,只是的‘哦’了一声,便乖乖的回去收拾东西了。   “等等。”见青晗正是要走,他却突然开口叫住了她。她转身看看,却见燕隐依旧没有坐相的半躺在椅子里,抬起手朝她勾了勾手指。“给本王过来。”   她暗地里吐了吐舌头,心一软,决定也就最后一次维护一下他身为王爷的小小尊严,便乖乖的款款到了他面前,而后弯身一福,“叫臣妾有事呀?”   “离我那么远做什么,过来。”燕隐依旧说着,却在嘴角挑起更浓的笑影。见青晗乖乖的上前去,他却突然伸手一拉她的手腕,任凭青晗重心不稳跌在他身上。燕隐顺势揽上她的腰将她按在怀里,笑道:“又帮你这个大麻烦把捅的篓子给补上了,王妃准备怎么感谢本王?”   见他也没个正经,青晗也干脆将手朝他肩膀上一压,这动作反而将他压在身下似的,而后凑近了,用自己的唇和他的轻轻一碰。“哼,反正幻术在呢,我又不怕。”   虽然得了香吻一记,可他听这话瞬间心里添堵得很,最终只得盯着她,咬牙切齿:“萧青晗,你给我等着,等幻术除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二四三、你娶我还是我娶你,你选!   翌日,大辽上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耶律隆绪看着这空空的屋子,龙颜大怒。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薄宣纸幸亏是压着一块玉佩,要么早就被弹得飞起来了。   宫人们早就抖得如筛糠,战战兢兢的连抬头都不敢。   “恒王何时走的!?”   “回皇上……恒王……恒王天一亮,一大早就带着王妃走了。”   他深深的吸了几口气,还是压不住火气的呵斥道:“滚,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见那一众乖乖退出去,耶律隆绪这才坐回椅子上,一手拿起玉佩,另一手捻起那张薄薄的信纸。   信纸上用契丹大字写得满满当当,一开始是解释这一次公众的刺客事宜,他将话说得明明白白,意思就是这刺客既然是他招来的,那就这一次先走了也算为了皇上的安危。这之后全都是什么封印琉璃的事是‘为国为民’,‘拯救天下苍生’之类冠冕堂皇的话,义正言辞,滴水不漏。等到他耐着性子终于将那一张满满的文书看完了,这才发现耶律隆庆并没有在这信纸上署名。最后只是写了一句‘一切如上,请皇上您体谅臣弟苦衷,待到大事俱毕再效忠大辽,定无二心。’   他是了解自己的弟弟的,知道他那么细心的人不会漏过这样的细节才对。而后狐疑的翻过纸去,再仔细一看——   却见另一页似乎怕墨汁染过来,而是在正面写着信文的薄宣纸之外,又写好了一张贴在刚刚那张的背后。   而那一张空白信纸上,则简简单单的只有一行文字,没有再用契丹大字,而是用了汉文,写得扬扬洒洒、龙飞凤舞。   “综上,臣弟先和爱妃私奔去了,皇兄勿寻。”落款,“恒王耶律隆庆字。”   “耶律隆庆!!”辽天子看到这几句,一声怒吼不由得脱口而出。   他就说他自己真是从小就不喜欢这个弟弟吧!不但聪明有魄力,而且脑子也活得很,弯弯绕多得是,小时候就蔫着坏。就算自己身为太子也没少受这小子一脸淡定的捉弄!   私奔!还私奔!?你这小子当真是连你皇兄都不放在眼里了是吧!?也就是现在母后听政,大权归根结底还是在母后手里……你倒是仗着母后怜你幼年就在军中受苦,如今仗势得宠,还越发张狂起来了!?   他将那封信狠狠的拍在桌上,恨得牙根痒痒。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在耶律隆绪气得龙颜震怒的时候,将自家哥哥惹得发毛的罪魁祸首则一脸轻松的吹着口哨,跟着一行人朝东方缓缓行着。   “燕隐,我们这么就走了,合适嘛?”青晗其实还是心里有不安,不免再次凑了过去追问。   他侧头瞟了瞟那傻丫头,心说就这还准备赖着不走呢?你要是再不走,就说不准是谁的妃子了。   燕隐只是这么想想,也没戳穿了说,不做声没理她。   “其实我觉得东西还是应当当面还的,顺便我也该解释清楚我不是故意要那玉佩的。”她依旧惴惴,犹疑着开口。“而且——我答应给皇上讲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讲什么讲。”一听到这里,燕隐又将剑眉皱了皱,“你以后也不用见他,你是我的妃子,无事见他做什么。”随后他解释了句,“等到封印完了琉璃,咱们回去,我也请母后定了给我的封地,我就带着你回封地过咱们自己的快活日子去!什么皇兄,管他呢~”说着,他伸手揽着青晗的肩,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肩上。   “哼。”青晗听到这里,转眸想了想,而后开口埋怨:“怎么,你大哥你也不让我见,我大哥你也不让我见!你到底要怎样!”   燕隐想了想,而后撇了撇嘴回答道:“大概我觉得你和‘大哥’这个词犯冲。”   “诶?那凤言澈呢?”对哦,凤言澈还是凤家的大哥呢!   他嘴角抽了抽,“……凤言澈?你俩还不够冲?”   青晗愣了愣,仔细想想——   咦?好像也对哦!!   虽然感觉好像很对诶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哦但是我还是不太明白啊!可是想想如果说出来又要被燕隐损一通……唔,还是算了,就假装明白了吧,嗯假装明白了!   她轻咳一声掩盖过假装明白的尴尬,将话头一转:“不过你也真是的,就留下一封信就走了,感觉起来就好像离家出走……”   “你见过谁离家出走还拐着未婚妻一起出走的?”燕隐回嘴争辩。   “……你要这么一说,确实不像离家出走……”青晗信服的点了点头补充道:“感觉像私奔了。”   此时燕隐突然来了劲头似的,突然一下扑住了她,“嗳!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呐晗爷,我在留书里也写了,我说我和你私奔出来了~”   ……这种事情玩笑的说说也就罢了,你……你这货竟然真的写出来了!?说实在的,搁我是你哥,我也得想办法好好整整你这不靠谱的毛病。   青晗歪过头讪讪的横了他一眼,没说话,也没挣扎,只是被他半搂着,好像背了个硕大的包袱一样,迈着沉重的脚步努力的企图追上走在前面的言澧和朝翔。   “对了,”等到走了几步,见他依旧没有松开的意思,青晗也终于有些屈服了,估计再不搭理这小妖精就得先被他活生生压趴下,便开口引他说话。“我昨日听……说。”她本想说‘听皇上说’,可又怕燕隐会小心眼的多想,干脆含糊了一句给带了过去。“说你小时候不大爱说话,孤僻的很?”她侧过头去对上他的视线:“真的假的?完全看不出来嘛。”她虽然有些玩笑的意味,可还是柔柔的在嘴角的笑意里挂了温和淑婉。   燕隐这下总算从她后背上爬了起来,一听她的发问,就知道这消息肯定是自家皇兄透露给她的,便先将嘴角撇了撇,轻声的叹了口气。“是啊,皇兄说的没错。”   “唔。”青晗一听他撞破,不由得下意识的抖了抖。   “我没怪你的意思。”燕隐无奈的笑笑,“小时候的我嘛……确实和现在不大一样。唔,该怎么解释呢……”他蹙了蹙眉,思虑着合适的措辞,“我是想说,本就是皇家的孩子,五六岁的时候认定为术者,我那时候就开始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了,自然也懂事的早。”他说着,远眺着前方路上的山巅。“当时父皇似乎是很喜欢我的,要么也不会有我八岁就封恒王,之后就将我丢给了师父。”他轻轻的耸了耸肩,“你说,这样的孩子,幼时的生活会是怎样的?”他说罢,眼神里又透出那个雪夜里同样的落寞,“青晗你说,这样的孩子,性子应当怎样呢?”   她有些不好回答了似的,挑起眼看看他,最终迟疑的将视线垂了下去,“燕隐……所以你厌烦了这些之后,就偷偷跑出来……一直独身闯荡么?”   他轻轻点点头,“外面的世界,远比在军帐里有趣得多。虽然离开了草原,但那种自由,是和单单在无垠草场驰骋的心情是不一样的。”他似乎在回忆似的,眼神有几分迷离,“我或许该庆幸我当时下定决心出走,这一趟毕竟让我收获成长了太多。”   收获……什么?大力丸么?   青晗虽然是这么想的,但觉得这话说出来十足的煞风景,所以也就只在心里绕了绕,没好意思开口,最后只能有些憋得慌的挠了挠脑袋。   不过如果按这个形容来看,似乎这小妖精在小的时候也是冷艳高贵的坯子,结果……一个没料理好,由冷艳高贵的大辽恒王,变成了明骚明贱的买大力丸小哥。   这个反差……略大啊。   她头痛的转而拍拍额头,反正估计她再怎么纠结,那小妖精大抵没可能再变回去了。这让她瞬间产生了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嗯,真的很恨自己为什么见到燕隐的时候不是在冷艳高贵的属性呢!   听她长叹一口气,燕隐转头将视线落在她身上,似乎猜透了她心里那点小阴谋,将眉一扬,似有不悦的哼笑:“嘿,爱妃,想什么呢?”   青晗一听这称呼,有些羞恼的瞪瞪他。“当王爷很了不起是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哼,大不了本公主不嫁你了……”她一本正经的说着,最后瞟瞟燕隐,也同样哼了一声,“到时候把你娶回灵丘城!”   那小妖精似乎原本有些不高兴前面的话,但一听后半句,又噗哧一笑算是作结。   “说实在的,我在想……”她最后还是回了话,犹犹豫豫的支吾道:“既然当时是大力丸把你的性子转成这样的,那我在琢磨你继续吃大力丸会变回你之前的冷艳高贵,还是像现在这样……变得更……?”她没好意思当着人家正主儿的面说这个形容,但她觉得,照着燕隐如今渐渐变黑的面色,理应是猜到了她要说的形容词是什么了的。   不过话脱了口她也不住的腹诽一句:自己这到底是多执着于冷艳高贵啊!   “更什么?”青晗本以为他会生气的又甩甩王爷范儿,可令她没想到的是,燕隐一听这话后则反其道而行之。故意逗她似的,干脆又腻了上来,扯住她的手臂,“哟,晗爷这就开始嫌弃奴家啦,嗳,都还没成婚呢就开始厌烦了么?晗爷怎能这样呐~死鬼~”   青晗看着他那笑弯了的凤眸,嘴角抽了抽。   ……你这小妖精,真是够了。   二四四、东海宝藏……火琉璃?   按照当时那古镜所指示的方向,最后的红色光点正显示着东南的位置,正是最后的火琉璃的所在。   这一路都是大辽境内,好歹也算是有燕隐这么个恒王在边上,自然轻松又惬意得很。   那古镜虽然也带在身上,但毕要饮血才能发动,就算想看看路,也只能割道伤来再探前路。之前燕隐也说既然这东西饮血那倒也好办,随便是谁,挤出几滴血不就成了?但在以他自己作为试验的时候首先便失败了。   燕隐的血虽然也落在了镜面上,涂满了整个凤凰花纹,但却无法像之前那样显出地图的模样,反而只是血渐渐变干凝固成红褐色的碎渣而已。   “这东西……难道不好用了?”燕隐的面色有些惊讶,“会不会是景铎给错了?”   “怎么会!”青晗此时看了看那镜子,干脆一把夺了过来,顺势白了他一眼,“哼,以后别说我笨了,我看你也没聪明到哪儿去。”她看了看镜子,而后将手指送到唇边一咬,将渗出的血滴朝镜子上抹了抹,这回那铜镜才有了反应。   红的血雾自血痕散开,遍布了整张镜面。氤氲的光辉渐渐散逸而出,镜面上出现了数个光点,异常清晰。   此时白色和绿色、蓝色光点暂都归在一处。而中心的位置则显示着金色和黑色的光点——看来,正是青晗和燕隐二人。   再从镜子里寻找红色的光芒,却见此时红光依旧指向东南的位置。青晗略一推算,却又感觉这火琉璃实在有些奇怪——因为,在不久前她使用铜镜的时候,就发现火琉璃在这个方位、大概这个位置。   难道这半个多月过去了,火琉璃的术者的位置根本没有移动过吗?若是一半人还好,可是对于创圣琉璃的术者而言,这种现象实在有些说不通。   能够这样沉得住气久居一处的,一定是隐士或是当真与世无争。可若是与世无争,那又为什么会占着创圣琉璃这种东西不放呢?   如果没有什么欲望与企图……单单就将它隐藏起来,这事情也未免太古怪了。   青晗打心眼里觉得世界上一定不会有另一个像燕隐那样的奇葩,明明是很厉害的地术者,非要装出一副故意叫人保护的样子!   想到这里,她不免扶着额头,重重的叹了口气。   但其实这样的形势很有可能还有另一种解释,也就是说火琉璃很有可能还没有术者操控,只是单单埋藏在一个无人之处而已!   她将自己的想法和众人说了,虽然朝翔还是很难信任这个不靠谱的丫头,但三比一,嗯,反正也不容他不信。   但这也算是好事,毕竟既然确定了火琉璃的位置不会做很大的移动,那只要到了东南方的那个位置,一切真相均可大白。更何况既然已经知道了方位,就不用频繁的滴血验证那个地方究竟在何处。   但为何燕隐的血不行,只有自己的血可以呢?还是说——这血,还需要什么特别的要求?青晗分明的记得,这镜子原本就是活尸云淑蓂的所有物,既然是神尊的东西,那是不是证明……开启它也要用神脉?   回想起海綦晖与自己说过的、关于自己身体里有微薄的继承母亲那方凤家神族血统的事情,想必他说的也会有些道理。这血脉相差恐怕就是能不能引出这镜中地图的关键。   这么想来,正是说想要再开启这地图,要么要用自己的血,要么就要以言澧的血为引。看着朝翔那么宝贝言澧,恐怕下次采血也得自己亲自出马了!   刚刚这么叹下一口气,转头看看身边那小妖精,反倒又是一脸哀怨的看着她,对对眼神,又瞧瞧她流血的手指。   “看什么呢,不过就是流了点血嘛,不打紧。”她忙抬起手摇了摇,“怎么了嘛,还因为这铜镜嫌弃你的血难过呢?”故意揶揄他,却发现言澧和朝翔却非常自然的退后半步,然后转身……走开了。   还没等察觉到什么,她先被面前的男人熊抱了个满怀。   抱归抱,您先言语一声成不成?卡着一镜子您抱得舒服是怎么着!   这镜子就横在二人之间,可能之前燕隐也没注意到,就一把将她扯进怀里了,结果铜镜就咯在俩人身上,不管是谁都疼得先抖了抖。然后燕隐松开了她,青晗捂着胃,燕隐捂着肚子疼得直哼哼。   “疼死了……你这小妖精突然一下是要做啥!?”   “……你就不能先把铜镜子放下嘛!还……还怪我!”燕隐似乎也委屈,揉着肚子郁闷的很。   青晗缓了好一阵才好歹算是将痛意压了压,随即恶狠狠的瞪着他,“你还有理了,搞什么突然袭击你倒还有理了!”   “我也就是想说……反正也知道那火琉璃的具体位置了,你也不必滴血寻路了吧。”他此时抓过她流血的手指放在面前,用舌尖舐了血滴。“毕竟就算这样……我也会心疼啊。”   她起先还羞怯的低头笑了笑,但转而却猛然空出另一只手来,戳戳他的胸口,“你看看,还大辽恒王呢,真小家子气!”她嗤笑道:“之前受伤又不是没少受过,你就放心吧,哪有流这么一点血就会死人的?”   “你这脑子真是……”他则用手指戳了戳他的眉心,没继续说下去。   “哼,傻也都是被你戳傻的!”她愤愤的捂住额头,“再说,你瞎担心什么,之前御医不也说我身体没事的嘛。”   见他似是松了一口气的点头,反倒是青晗却提起一口气绷在胸口,无法释怀。   等到临了东方海边的时候,几人已经走了将近一个月。除了燕隐之外,几人都是没有见过海的,初次看见这蔚蓝的潮浪一波一波的拍打在石头海滩上,回荡着“溯溯”的涛声,自然兴奋不已。   但除却兴奋,青晗却也起了疑。   如今已经到了海边,算是走到了头罢,而不会是……火琉璃所在的某一处……被他们错过了吧?   见她有几分担忧,燕隐侧上前去摇了摇她的肩,“想什么呢?火琉璃?”   “嗯。”她看看海滩边踏着海浪的言澧,收回了视线,坐回石头上。“你说……我们不会是错过了吧?”   “你不会是又要用镜子吧?”   青晗心想这镜子不过是吃点血而已,那血狂化还折寿命呢。如今自己连血狂化都用过了这么多次,还差这几滴血么?但这话她没敢开口和他说……确切的是,这件事,除了自己和海綦晖,想必谁都不知道罢。   “现在我们已经向东走到了头,我们总得规划一下下一步要怎么走罢?若是我们之前错过了,没准还要原路返回,”她叹口气。   “其实回想起来,海綦晖说过的几句话,还是挺有道理的。”他突然这般开口,倒是吓了青晗一跳。   “啊?你……你说什么呢!?”   “你为什么非要这么执着于创圣琉璃的事情呢?”燕隐将眸子垂了垂,“这分明是凤家才该做的吧,为什么你要这事如此拼命……值么?”   她搔了搔脑壳,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垂下脑袋,“但都走到这一步了,哪有临阵脱逃的道理。再说,本女侠我可是为了让全天下人都感谢我呢啊哈哈!”说着,还大声的笑了起来。   “心肠太好,可是容易受欺负的哦晗爷。”   笑声戛然而止,她将脑袋垂得更低了,喃喃了一句‘所以你也欺负我’就没再答话。而后将铜镜取了出,不顾燕隐的眼神,自顾将手指割出一道伤来,挤了挤伤口,用渗出的血抹在镜子上翔凤腾云的图案上。   但等到所有琉璃位置都排列开的时候,青晗却颇感奇怪的盯着那个红色光点,而后又站起身,望着大海的方向。   “怎么……还要更东一些的?”身边的燕隐也讶然。“但……你看,我们的位置还很偏北,如果沿着海岸线一直走下去,那个位置会不会是延伸出去的海滩呢?毕竟海岸线曲折,我们也不知道那里会是怎样的状况。”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她叹气道:“看来要时时关注着些这火琉璃的方位究竟在哪,免得再走错路。”说着,她有些抱歉的看看自己流血的手指,轻轻的叹了口气。   而那边的小妖精见拗她不过,也只得乖乖捧出一葫芦的大力丸,“止、止血效果还不错的……晗爷。”   我都知道你这大力丸没什么疗效了嘛……   青晗好笑的接过药葫芦,倒了颗团子塞进嘴里嚼了嚼。   漫漫旅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终点,不过像这般的十指相扣,似乎也是很让人满足的事情罢。   夏风带着习习海的气息拂动她的发梢,沿着海边的石崖行路,一天天看着海上日升月落,望着水鸟飞去又飞来。因为距离火琉璃的方向越来越近了,青晗每天都要再喂那铜镜血,来判定自己的位置和火琉璃究竟还有多远。   出了上京已经一个月有余,天色将暮,这时青晗再将血滴落在镜子上,此时看见的却是那红色的光点依旧在偏东的位置,正东。   她转头看了看正东方的大海,狐疑的又将目光收回镜子上。“这……难道火琉璃,在大海的另一边?”   几人站在山崖上,青晗此时上前一步,下意识的一垂头,却惊得身子一抖。亏得是燕隐拉了她一把,这才站稳当了没有跌落下去。   此时已经落了潮,海滩上石块凹凸不平,上面却似乎挂着什么东西……隐约看去,像是碎布,也像是……人的髑髅。   二四五、全能的小妖精……?   这种东西……出现在这里,代表着……有人在自己所在的这个崖边,跳下去自尽了么?   青晗赶忙叫来了几人去看那处异常。言澧主张下到崖底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便御风将几人挨个送了下去,青晗反倒是最后一个和言澧一同下去的。刚刚落了脚,却见朝翔站在近处,而燕隐则蹲下身子,似乎用随身待得匕首挑着什么。   她虽然颇有些踟蹰,但转而又想想当时在凤陵,那一墓穴的干尸都见过,甚至还和活尸过了几招,现在这一比反而就是小巫见大巫。随即也上前几步,仔细看察。   尸体已经几乎只剩下了骨头,裸露的肉似乎被海鸟蚕食得七七八八。而正是因为衣服卡在了石头缝里,这具骷髅才没有被涨潮的海水冲走去别处。   青晗弯下腰拍了拍一脸专注的燕隐,“你……你看出什么没有?燕隐你……你别告诉我你还做过仵作的?”   “那倒没有。”他回答着,“只是按照常理来看看这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结论呢?”   “难说。”他站起身子来,垂着头看那尸首,“虽然从高处摔下来而死的可能性很大,但也不排除是有人弃尸呢?”他忽而抬头看了看之前他们几人所处过的山崖,突然将剑眉一蹙,似乎有些疑虑的否定道:“不对,似乎又有哪里……说不通。”   青晗也跟着他的视线朝上望了望,却依旧不明白他究竟看到了什么才得出这个‘说不通’的结论,连忙追问,“你看出什么啦?”   他将手指了指刚刚的山崖,“你们看,距离这里最近的高点,就是咱们之前下来的地方。但看这个距离……”他指了指山崖,又点点面前的尸骨,“除非这小子会飞,在空中飞了一会才掉下来,要么这数丈的距离,怎么可能?”   她想了想,同样看了看这一段的距离。“也确实远了些……就算是抡圆了也不会扔这么远吧?”   “……你当这是沙包?他好歹是个人啊。”燕隐瞪了她一眼,“哪有你这种说法的。”   青晗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用指尖拍了拍唇,然后再也没敢多说。   “但会不会有人故意将他抬下来的?”朝翔开口发问。“或者说……会不会是本来这尸首是在崖底,结果水涨,被冲到这里的呢?”   燕隐再度摇摇头,“先说后面那条,”他说着,用匕首指了指不远处的崖底。“你看那边的山崖底下长的是寻常的杂草,而不是青苔,就证明海水蔓延不到那里。再说……如果说是弃尸……若是轻拿轻放,再怎样,这头骨也不至于支离破碎到这种程度。”他说着,将匕首卡在那头骨和石头之间,将碎骨抬起,“这里的石头刚好有一块凸起,而这个碎裂的纹路也恰好是说得通的。”   “这么说来……”之前默不作声的言澧也开口:“我感觉他身上许多的骨头都断裂错位,也正是因为从高处坠落生生摔断的么?”   那青年收回了手,点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这样的。”   在一旁憋了许久的青晗,此时终于忍不住了,犹豫了一阵,还是将疑问脱口而出:“燕隐……你、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你、你之前到底……”   他只是低头笑笑。“见得尸体多了,怎么也能看出一点是因何而死的吧。”他这回反倒没有怪罪,而是温和的弯着嘴角,最后解释道:“这不奇怪。”   青晗刚想再追问什么,言澧的手却先搭在她肩膀上,轻轻的拍了拍。而后将话题继续扯回这尸身上,“那照你的意思,这人一定是从空中摔下来的?”   “从空中摔下来的时候是生是死我不好说。”燕隐此时也转了句,“毕竟就算骨头上没有泛黑代表中毒,骨骼上也因为啄痕之类的事物弄得看不太清楚到底有没有利器滑过。但我可以确定这人一定是从高处摔下来的——”   “也就是说……风术者?”言澧自然对这一方更敏感些,故而尝试着开口发问。   燕隐看了看他,而后缓缓将头一点。“对。风术者。”   “你们先等等。”朝翔摆摆手插话道:“虽然知道大体是怎么处理的,可我还是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会被扔到这里?”他扬起眉抱着手臂道:“不报官么?”   “报官?这种事情就算报了官也只是无头悬案罢了。”燕隐耸耸肩,“不过我好奇的不是他是被什么理由让人害死的,而是这身衣服……”他蹲着身子,用匕首刀尖挑着布料,“你们不觉得奇怪么?这种衣服不像是寻常人穿的,倒像是……道袍?”他说到这里,不由得先顿了顿。而后动手唰唰唰的在那尸首尚还算干净的衣领处切下一块布料收起。   “道袍又怎么了?”   “道袍就证明,一定有人和他穿着一样的衣服。”他捻起那块碎布收好,“那我们或许能查清他到底是什么人。”说着,燕隐也缓了口气,“我总感觉这些事情有些蹊跷,先留些线索,也算有备无患。”   说到这里的时候,潮水已经开始涨上来了。言澧也将几人逐个送上了刚刚的石崖,而这时看向那东方邈邈的大海,早已被晚霞染上了点点红晕。   “我们还是言归正传罢。”青晗有意无意的又朝下瞟了瞟那尸骨。“毕竟我们是来寻找火琉璃的,我看明天我们就租用附近渔人的船只,去海上看看这火琉璃的位置究竟是怎样的。”她说到这里也垂眸想了想,“如果是岛屿,那是最好,但如果是在海底的话——”她无意间朝言澧的方向看了看。“我们就先通知凤家,叫他们再来风术者和水术者作支援罢。”   “你可终于算是有点脑子了。”   朝翔虽然依旧不冷不热的说着,但过看几人放松的神情,青晗倒也没和这个粗野的山贼头子计较,只是一脸骄傲的哼了一声,惹得身边的燕隐伸手在她脑袋顶上蹂躏了几把。   这样打定了主意,一行人决定现在附近的渔村落脚。来时途径的村落虽然不大,也稍显破败,但好歹总比没头苍蝇似的再寻下一个地方强得多。   太阳马上就要沉下地平线,但好在那村落距离不远,总算赶在天黑前进了村子。这里地处偏远,民风倒是淳朴,所住的也大多是汉人。青晗交代那位恒王千岁还是别暴露身份的好……而且感觉上是就算暴露了估计也没人相信。   这村落百十来户人家,靠海吃海,都是打渔的渔民。几人入住的这户人家正是在这村子里颇能说得上话的。热情豪爽,待人也客气,打一听言澧说明了来意,就点头说可以留他们住下,就连钱财也只是象征性的收了一点而已。   这户人家姓陈,当家的约莫四十出头,是汉人。祖辈据说也是凤翔人,是因为当年打仗,又吃了败,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也不敢回乡去,就干脆来了这安家。一听言澧是地道的凤翔人,便不免见了老乡的唏嘘不已。   言澧赶着这个机会也和这陈大叔套起了近乎,而后混得熟了,干脆将明日要出海的事情全盘托出。也干脆问了问,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就坐着这陈大叔的渔船出海。   那壮汉听到这,也不免自豪的捶了捶胸膛,自卖自夸了一阵。不过就是说着自己船好,下海的经验也足,找他就对了云云。虽然青晗还是很犹豫这大叔所说的话到底几分真假,可言澧似乎还觉得可靠,而后便商定了价钱,先付了一部分定金,约定明日天一亮便出发朝更东方进发。   夜笼罩了这个小小的渔村,就连星星的颜色也渐渐暗淡,海浪的声音‘溯~溯~’的仿若回荡在耳边。这地方自然没有那么好的条件让她有床可睡,也就是干草一铺,压上一层褥子正算是优待了。青晗后背靠着泥墙,面朝燕隐的方向,感觉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俨然睡去时,她却依旧怎么也难以入睡。   说不上紧张或是兴奋,也并不是完全因为不习惯。她将视线定格在面前的男人身上,不由得嘴角一挑,轻轻地笑了声:唔,看来自己没理由抱怨这睡的地方有多么糟,毕竟这大辽的恒王爷也睡得踏踏实实呢。   “傻丫头,不睡觉还傻笑什么,明日还出不出海了?”燕隐压低了声音,突然开口,吓了她一挑。   “唔!”她慌忙抚了抚胸口,小声回答:“你吓死人了!怎么你也没睡?”   “你都还没睡呢,我陪你。”说着,他伸手一搂将她揽进怀里,“虽然是夏天,可晚上海风还是凉,冷么?”   “我还热呢。”她埋怨一句,伸手推了推他,“你说……明天——”许多想法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停,关于未来的不确定,让她彷徨不已。   燕隐却只轻笑,“明天的事情,明天再去想好了。现在担心这么多有什么用,就算明天出现什么意外那又怎样……反正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说到这里,他突然绷不住的笑了笑,直笑得身子轻颤,“对了,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找凤陵的时候,你也是自己想了太多,想得睡不着,就自己探路去结果——”   “你……你住口!”她想喊,可又怕惊醒了另一边的言澧和朝翔,只得将声音压了又压“不、不就是掉坑里了嘛!不许笑了,这事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你还要笑我多久呀!”   “直到碰见比你掉坑里更有趣的事罢!咦……晗爷你生气啦?”   二四六、快……快被你压死了……   青晗闷闷一哼,而后翻身背对他,干脆不搭理这嘴贱的小妖精去。   “晗爷~”他在耳边轻声的呼唤着,“晗爷生气啦?真不理奴家啦?”他依旧带着笑音,在她耳边搔着痒痒。听她似乎还愤懑的哼了一声,燕隐则伸手从她身后抱了个满怀。   “你……你做什么!”青晗想挣扎,可还是被他死死压在怀里。   “嘘,他们还睡呢,你可别吵醒他们呐。”他反倒是振振有词的,低头将一吻落在她耳垂上,“嗯,晗爷别生气了,我答应你,在找到下一件更有趣的事情之后就不用这个笑话你了。所以乖乖的快睡吧。”   ……天知道我真想生生的锤死你这嘴贱的小妖精呐!   青晗气得又挣扎了一下,顺势踹他几脚才算解气。奋力想要扒开他缠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但却比不过他一个大男人的力气,只得任他将自己搂在怀里。感觉到他的体温一点点感染到自己身上、他的心跳正落在自己贴在他胸口的背后。一轻一重,一重一轻。在一切都看不分明的晦暗的夜色中,仿若唯有二人渐渐合一的心跳才是最安稳的节奏。   海浪一波一波的洗刷沙石,落在耳边的涛声却又异常细腻。安稳的呼吸喷洒在她的发丝上,揽在她腰间的手下意识的松开又收紧。青晗时而也会不舒服的轻轻哼哼两声,可随后却也偎依着身后的人陷入梦乡。   夏日的太阳升起得总是那般早,青晗觉得自己还没有睡够一个时辰似的,天就已然微微泛起灰白来。但这一觉她睡得并不舒服,若说腰酸腿疼脖子抽筋绝对不是夸张。毕竟,若是这么个混小子像一只八爪鱼一样缠在身上,怎么也舒服不了对不对?   她长长叹了口气,刚想侧头,却感觉连脖颈上都压着重物,连头都快转不动。事实上,燕隐正将脑袋枕在她的后颈,睡得沉沉。   “你……”她拍了一拍在她腰间裹着不放的爪子,“你醒醒,天都亮了,咱们得出海去了。”   “唔。”燕隐迷糊的哼了一声,非但没有松开手乖乖醒来,反倒得寸进尺的又将她朝怀里塞了塞,然后稍微一个翻身——   ……燕隐我早晚有一天会被你压死的压死的!   青晗一口气卡在胸口差点没上来,被他这突然一压闹得白眼一翻差点背过气去。   “你……你给我醒醒!”她不免叫了一声,此时被他压在身子底下,虽然燕隐并不胖,但那么一个大活人就压在自己身上,若说不重那就是妥妥儿的不科学!   “嗯。”他依旧是似醒非醒的哼了哼,顺势将手在她腰间搂得更紧,而后低着头,将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嘴唇有意无意的摩挲着她裸露的颈侧肩窝。   “燕隐你别装睡了!”青晗气结,连连用手肘捅他。“快别闹了,言澧和朝翔还在呢?你非得让我把他俩叫来然后把你从我身上拖走么!”她越说越急,“这副样子让人看见成什么了呀,你快放手……放手!”   “咳。”燕隐似乎依旧没醒,青晗却听不远身后传来一声干咳,声音有点像朝翔。   完了完了,到底让人家撞见了!   她老脸红了红,赶忙又挣扎着想把身上压着的小妖精朝旁边推。而正在此时,却同样又听到一声干咳——听起来像言澧。“咳。”   我说你们两个一大早上的夫唱夫随的看热闹还看上瘾了是不是!咳嗽还咳嗽起来没完了?一大早上这嗓子就都塞鸡毛了吗你们两个混小子!   青晗赧然的却不知敢怎么开口,而此时却听朝翔的声音淡定传来:“那个,那我们就先去外面看看情况,不打扰你们了。不过你们也快着点,可别等中午了还没出海呢。”说罢,又不着调的低声笑了笑,而后脚步声传来,由近到远。之后木门吱呀一关,将太阳欲升未升散发出的朦胧微光关在门外。   什么跟什么!什么就不打扰我们了呀!   燕隐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侧,痒痒的带着暧昧。自己依旧被他用一种很不舒服的姿势压在身下,挣扎不开。   “燕隐!你到底要装睡到什么时候呀!”言澧朝翔人刚一走,青晗再也忍受不住,朝身上的青年大吼了一声。   而他没回答,只是撒娇似的蹭着她的肩窝。   “燕隐你、你、你、你你给我醒醒!一大早上的我不是你的枕头褥子啊!”   青晗嫌弃的朝一旁躲了躲,可他的唇却毫无意外的追了上去,吻了吻她的侧颈。同时本来缠在她腰间的手也开始不老实,拽着腰带将它扯落,趁着衣服一松,手便十分熟练以及恬不知耻的探了进去。“嗯,你不是我的枕头被子,你是我的爱妃呀。”他轻笑,声音正吹在耳边,让她整个耳根子都红了个透。   “喂喂,你不会是……”青晗暗叫不好,心想小妖精这么个半睡半醒的时候到底是自己怎么招惹他了让他这么快就有精、虫上脑的意思了?她脸色黑了黑,“你别闹,我们还要出海呢,你这小妖精给我清醒一点!”   “唔。”他似乎很哀怨的哼了哼,然后将她微微松开了些,抬起身子,容她转过身面对面的躺得舒坦一些。   “乖了乖了,诶……你干嘛这个眼神看我嘛,好像我欺负你了似的……”她伸手揉了揉燕隐的脸颊,“你这种眼神让我很有负罪感嘛……”   “晗爷不要奴家了么。”那小妖精虽是放开了她,可依旧覆在青晗的身上,面对面的看着她。如今这神色倒像是对她撒娇似的,微微扁着唇,连那双凤眸也黯淡了些,仿若这罪魁祸首真的是她自己了!“晗爷,你看你对凤家每个人都那么好,莫名其妙的就答应去封印创圣琉璃了,那我呢?”他微微低下头去,垂落的长发在她的侧脸轻轻拂过,痒痒的。   青晗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神,只将视线一躲挪开,有些愧疚的回答:“你说什么呢,小爷怎么会不要你呢……只不过……”   后半句的解释还没说完,却先被燕隐打断,“那就好,我可就等……晗爷这句话呢。”眨眼间,他脸上的哀怨一扫而空。嘴角轻勾,似乎带些炫耀的意思。而后还未等青晗绕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的吻已经压在了她的唇上。   这色鬼王爷能不能在脑子里换点别的事放着啊!?之前住的大多都是客栈,就算在村落里落脚也没有昨日那么仓促,二人这总归能分开睡的。可没想到啊没想到,头一回睡一起,这小妖精一大早就唱这出!   青晗的脸色黑了黑,在喉咙里头叹了口气。   那双狼爪已经扒开了她的外袍,直朝亵衣亵裤里探。虽然青晗也想过,这种事情是不是该在真正成婚的时候再做,但毕竟这婚期自己已经拖了他太久,算是自己先对不住他的。   想到这里,心里稍稍释然了一些。而感觉青晗不再挣扎,燕隐的唇也缓缓从她的唇瓣滑下,吻着下巴,脖颈一直向下,点燃着二人中间的空气。   “等……等一下。”就算打定了主意的青晗此时却怯怯的开口,“燕隐……你忘记了?你被下了幻术的,不是会看到……那个么?”   燕隐的动作僵了僵,可还是干笑一声,“这个嘛,我都想好了。”他说着,挑起眼来看看她,“就算那幻术直到现在都没有解,但幻术毕竟是幻术嘛。我完全可以不去注意那个地方不是么。”   这小妖精……敢情是有备而来啊!   她气得直咬唇,可低头看看自己已经都快被他扒了个干净,也只能愤恨的伸手捶了捶他的胸口。   而正在燕隐刚想伸手除下她下身的亵裤的时候,青晗却只感觉下腹一热。   “咦……这血腥味真重啊。”燕隐挑了挑眉,看着她亵裤上的血迹。“这幻术好像很了不起嘛……连鼻子都归它管了?”   “废话,你当幻术是寻常的戏法罢了?”青晗嗤声:“幻术不光能控制眼睛鼻子,甚至有的时候还会下出幻听哦。”她说着,也愣了愣,然后动动鼻子。“不对呀……那个……我怎么也闻到血腥味了似的。”   “你看吧……诶?你也闻到了?”   青晗将他推开起身,然后朝自己身下一瞄,又看看手腕上套的镯子,脸瞬间红成熟虾子。一手捂脸,一手将被他扯落的衣裳盖在自己身上。   “晗爷……怎么?你不是不会被下幻术的么?”   “是啊,我确实不会被幻术影响。”她掩着脸不敢再看他,“可……可这重点是,这回不是幻术……是真的……那个……那个。”她那个了半天,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细弱蚊蝇。   “萧青晗!!”   “……这个……这个不归我管的!!”她连忙摆手,面带委屈,“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虽然她是这么解释的,可燕隐还是萌生了一种‘这小丫头一定就是在打击报复’的念头。   抖着手指也实在狠不下心跟她发火,最后他将手指重重的朝她额头上一戳,不顾青晗‘别戳了,再戳会戳得更笨的!’的抗议,径自出门去,留她自己一个换衣裳去了。   二四七、起航   等到青晗换好了衣裳预备出门的时候,天都已经大亮了。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她没径自出去,而是先探出个脑袋来,左右望了望——没人!   这时她才做贼一样的溜出门来,然后将门小心翼翼的关好。“奇怪呀,那几个小子都溜到哪里去了?”站在门口等了半天,似乎也都没人来找她的样子,她颇有奇怪的自语了一声。“糟了,不会是扔下我先出海了吧?”   青晗一边埋怨着这几个混小子忒不仗义,一边绕着屋子转了一圈,这才看见几人的身影。   挨着村口的树底下,言澧靠着一旁的土墙边站着,纤细的身体落出的影子修长。而站在他身边的自然是朝翔……咦?那个蹲在树底下,疑似在散着黑色怨气的一团人形……是燕隐么?   几个男人似乎在说着什么,远远地只看似乎侧站的朝翔嘴唇在动,也许在说着什么。言澧则是远眺着风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时而也转向那两个青年的方向说上几句话。朝翔又说了什么,而后伸出手,缓缓的拍了拍燕隐的肩膀,还同情一般的摇了摇头。   这……这是什么个情况?   仨人开什么小会呢?怎么也不带我一个?   青晗想了想,没开口叫他们,而是凑得近了些,缩在泥墙阴影中,附耳听去——   “不过也不怪我说你……我就说你就应该早点下手嘛。犹豫来犹豫去的,现在倒好,先被人弄了个幻术上去,现在才想起来着急了?”   “朝翔你也别这么说,”言澧上前拽了拽自家男人的衣袖,“燕隐公子你别听他胡说,就算青晗是你未婚妻……可这不还是未婚的嘛,你也就再忍忍嘛。”言澧说到这里,搔了搔脑袋,“好吧……我知道你也确实忍了很久了。”   燕隐依旧是郁卒的蹲在一边,很难将这落魄的样子和辽国契丹的恒王爷统一到一个人身上。   而言澧这句说完,本来启了唇还预备再宽慰什么,但话未脱口,先将之前的话咽了回去,转头正望向青晗的方向。   她大惊,连忙朝木桶的阴影处躲了躲,但那声音还是悠悠飘来。“嗳,朝翔,咱们也还是别再费口舌了。既然青晗都来了,还是让他们两个再好好聊聊罢。”   青晗露出一双眼睛朝毕方一望,正撞上那吟吟笑着的金色杏眼。言澧弯着唇笑得温和,而后伸出手来,摆了摆算作打招呼。她则也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出个微笑来,之后站起身,紧张的抚了抚衣摆。   不知为何,青晗总觉得恢复了男儿身的言澧,真是越来越没有之前乖,如今竟也一并欺负到她头上来。   不过还未等她开口再说其他,言澧却已然先拽了一旁的朝翔,望着青晗道:“我们现在就去找陈叔,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出海,你们慢慢聊着,别误了时候。”说罢,又是浅浅一笑,一个御风便闪走了。   跑什么跑什么!后面又没狼撵你!   青晗愤愤的看着言澧的残影,咬了咬唇,走上前去,也蹲下身子,“燕隐……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他挑眼看了看青晗,轻轻叹气,“只不过……又被他们笑话了而已。”   “笑……笑话?”青晗讶然失笑。她之前一直以为刚刚这个情况该是燕隐在和二人交流点经验之类的,结果怎么还是被‘笑话’而且还是‘又’。   燕隐略有烦躁的起身,搔了搔脑壳,“其实想想言澧最后说的也对,等我带你回灵丘城,将这幻术除去了,再好好料理你。”边说着,又伸手要戳她的额头。   “别戳了!”她忙侧身躲开,“不过他们怎么会笑话你的?”还未等燕隐解释,却听青晗哼了一声,“奚朝翔还笑话你呢,明明就是一脸盲,说是喜欢言澧,可一开始连性别都分不出来,他还有理笑话你?”   而正在她宽慰燕隐的时候,耳边却兀然传来言澧的声音来:‘青晗,说坏话被我听到了哦。’   ……风术者太无耻了,真心太无耻了!   她不免在心里咒了几句,然后转念一想,开口回问:‘言澧你好好交代,你大哥大嫂洞房花烛的时候,你有没有听墙角?’   凤言澧迟迟都没有说话,半晌之后才缓缓送风音过来:‘……我不告诉朝翔你说他坏话了。’   ……喂!你这分明是听了吧!要是没听,你心虚什么你心虚个什么呀!?   青晗的脸色黑了黑,然后转向颇有些不明状况的燕隐,僵硬的笑笑,“嗳,上次我们说的关于凤言澈和苍薰的洞房花烛……你猜错了,言澧这小子还真去听墙角了。”   “脑袋瓜儿里净记着些没用的。”燕隐刚想用戳额头那招,却见她早有准备的将双手都压在脑门儿上。见状无处下手的燕隐只能好气又好笑的捏了一把她的脸蛋。“好了,收拾好了咱们就快登船出海,可别再磨蹭了。”说罢,他很自然的将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将青晗朝自己怀里一搂,推着她一并朝海港的方向走去。   靠近海边的位置,习习的海风已然吹起来了,带着微凉的咸涩迎面而来。下到那饱经岁月而略显破败的渡口时,却见一艘木船已经停泊在海面上,言澧和朝翔已经坐在船上和陈叔交谈着。也许是听到了响动,言澧回头望了望青晗二人,之后朝他们挥挥手。   这艘船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小,但也相较所遇见过、富贵人家用的大船简陋了不少。青晗想想,毕竟这船是去出海打渔的,若是不做的大些,也没法将满载的收获带回来。倒也由燕隐扶着一步步从栈桥迈上了船,挨着言澧坐下。   她侧头看了看几处停桨的位置,又瞧了瞧拉起的风帆,颇有新奇。   “这帆是我让陈叔降下的,”言澧指了指,那白帆,“我也没叫他带划船的人,既然我能御风,干脆就吹着这帆走,反倒省事了。”他解释罢了,又反问道:“对了青晗,你没看看那铜镜上怎么说的?是这个方向没错罢?”   “哦哦,对了,还差点忘了这。”青晗忙将铜镜取出,狠狠心的又在手指割了一道伤,将血氤氲上雕镂的纹路。   一旁的陈叔有意无意的侧头瞟了瞟挤在一起的青晗和言澧,没吭声,只是将缆绳解开,而后拉起锚,乘风出航。   这风向是由言澧操控的,故而这操船的陈叔也顿时清闲了不少。也反应过味儿来,知道言澧只是为了他这艘船才雇他出海的。什么都没说,就往边上一坐,看着远方的海水发着呆。直到他的肩膀被谁拍了一下,这才回过头来。“小伙子,啥事?”   燕隐凑过去坐在陈叔身边,没急着说话,反而先礼貌的笑笑,“叔,跟您打听个事。”   “啥事就问吧,客气啥。”陈叔倒是爽朗。   “哦,我是想问……”燕隐有意无意的将眸一眯,“陈叔,您应该知道那边海崖抛尸的事情罢?”   陈叔的脸色变了变,刚想说话打岔将这个话题跳过去,却感觉手心一凉,低头一望却见燕隐以袖盖手,正朝他手心里塞着什么东西。陈叔看了看他,最终还是半推半就的接了,收回手一看,却是枚不小的金锭子。“这……公子,这是……”   “有什么您且说便是。”燕隐瞧得出陈叔面色上的不自然,“那尸体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有人抛尸,还是……别的什么?”   陈叔看看左右,凑近了些才小声道:“这儿的怪事多着呢,若你说的是南边那个石崖,那可是个不得了的地方……你这几日看到的那……”说道这个词还是有些避讳,他模糊一声便带过,“这是大上个月十五的时候丢下来的。”   “丢下来的?”   “是啊。”他叹了口气。“时间太久了……我也快记不清了,兴许是从我出生前就开始,几乎每个月都会丢下人来。第二天的时候……唉……”   “你说……现在在海滩躺着的那个,是大上个月的?”燕隐追问:“上个月没有?”   他愣了愣,似乎回想了一阵,摇了摇头,“这个我敢打包票,上月十六一早我去瞧过,没见着。”   燕隐将眉无意的蹙了蹙,而后轻笑一声,“陈叔,我也别一点点的追问了,您还有什么‘怪事’您就一并说了罢,想要多少金银我都给得起。”   “嗳,我说你们呀,好端端的,总来爬什么‘天阶’呢?”陈叔眼神扫过几人,突然叹了口气,“你瞧瞧你,既然有那么多钱,有年轻,怎么净琢磨着虚渺的东西。”   “‘天阶’?”燕隐头回听说这个词,不免反问。“‘天阶’……是什么?”   “你们……你们不是来爬‘天阶’的?”陈叔听了也错愕道:“小伙子,我叔告诉你个实话,你们不是头一回来的客人。之前有过很多人都坐我这船去爬什么天梯,男女老少都有。按他们说,若爬上了天梯,就能修炼登仙了。”   “什么?”燕隐压低了声音,而后转头看看依旧没注意到自己的那几人,这才安心的反问:“陈叔……我们现在航行的方向,不会就是朝着‘天阶’吧?”   陈叔点了点头。“正东,就是天阶的方向啊。”   难道……火琉璃和这‘天阶’有什么联系?这分明看起来怎么都说不通吧?   虽然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可他还是并不确定其中的联系。   沉默了一会后,燕隐却突然听面前的渔夫开口,沿着他手指的方向,果真看到了一片泛着暗色的海域,海域中心漏斗状的凭空铺着大块的白色理石盘旋而上,那阶梯直蔓延到云霄之上,似乎踩着它真的能到达云颠神仙的居所。   “这就是‘天阶’。”   “火琉璃……按铜镜上说的大概就在这儿了!”   二人的话近乎同时入耳,燕隐将眉蹙了蹙,迟疑着没说话。   二四八、登天阶   船一点点的靠近了纯白的‘天阶’,理石台阶正呈现在眼前。这阶梯仿若全然没有休止的向云层里延伸,不知道会延伸向哪里。   “哦哦我明白了!”青晗一脚踏在船舷上,伸手朝‘天阶’一指,“火琉璃一定就藏在这上面!”她是个行动派,脑袋里闪过了这个念头,二话不说,踩着船舷就朝‘天阶’上迈。   “等——”燕隐慌忙站起身,伸手就想拉她回来,可指尖和她的衣袖碰擦而过,她到底还是踩上纯白的理石板了!   似乎听到有人唤她,青晗也“嗯?”了一声,回头看看燕隐,可正当她将双脚都踏在天阶上的时候,却忽而感觉脚下一轻——“呜啊!”“噗通!”   众人惊愕,只看青晗踩着的那一级天阶失重的掉落进海水里,自然……站在它上面的青晗也未能幸免的落水了。   这海上的天阶本来就够蹊跷,但按照陈叔的话说,这天阶之前是有人攀爬过的,应该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才对。可料及青晗是魔的身份……难道是因为这个,才不许登天阶的吗?   燕隐跃到船舷边上想要抓住她,却依旧扑了个空,此时顾不上许多,以船为基,化术滋生藤蔓,探进水底去捞她。正当燕隐也想跳下船去找她的时候,意外却再度发生了。仿佛受到了第一阶天阶的影响,接下来的第二阶、第三阶,甚至空中悬浮的所有天阶都开始轻微的晃动,摇摇欲坠,还未等人回神,组成天阶的白色理石板就开始纷纷掉落,砸进海里,掀起巨大的浪花。   在层层骇浪和空中落下的巨石中间,帆船不住的颠簸飘摇,几欲倾翻。   “言澧!快开风盾!”燕隐扶住船舷,朝他吩咐道。一旁的言澧仿若才反应过来似的,赶忙在船体外结成风盾,以风将船托离水面。正在风盾刚刚结好的时候,一块理石‘砰’的砸在他们头顶的风盾上,碎裂开花,引得空间的气流都紊乱了几分。   众人此时长出一口气——若是没有及时结风盾,恐怕现在被砸成碎片的就是这木船了!   而等到这石块终于落尽,却见不远的海面上,几根翠绿的藤条缠绕成一团朝船移来。等到将捞上来的青晗拽到船上,看她呛水不住咳嗽的时候,燕隐也总算松下一口气。将她扶起抱在怀里感觉她身子不住的打颤。“咳咳……咳,海……海水比我想的冷多了!”   “……”众人,默。   “然后……好苦,好涩,不好喝。”   “……”众人,扶额。   有你这样掉海里,好不容易给捞上来死里逃生第一句就扯这个的吗?   燕隐没空搭理她,兀自叹了口气,“朝翔兄,给来团火。”   术化成的火虽然有着火的形状,但也可以将温度压低一些不至于灼伤身体。青晗在陈叔惊悚的目光中,将丢过来的那团火捡起来抱在怀里。   红光从火苗中氤氲而起,包裹住她的身子,只不一会的功夫,她身上的衣服就几乎被完全烤干。等到青晗总算暖和过来的时候,抬头一望,发现所有人都盯着自己,不免心里有点发毛,“……你……你们都看着我做啥。”说完,又将头低下去了。   “都说别让你这么毛毛躁躁的了。”燕隐压低声音说着,“怎样,还冷么?”   “不冷了。”她嘟着嘴回答,瞟一眼言澧和朝翔,一个侧着头看海水故作深沉,可嘴角还是不自然的弯着。另一个干脆背对着自己,抖着双肩。   笑笑笑!不许笑!哪里好笑了你们这一对狗男男!   这肚子里还憋着气,抬头却见燕隐也是满眼的笑意,不免抬手狠狠凿了他几拳,“好啊……连你也笑话我是不是!!”   燕隐忙将她两个小拳头压住,“就跟我造反的本事。他们还笑了呢,好歹是我救你上来的……如今连谢都不先说,反倒还埋怨起我来了?”他嗔怪的说道。   “唔。”青晗哼了哼,乖乖低下头,小声的说了句:“谢谢。”这才长了精神似的抬头看他,“不许笑话我!”   “嗯,现在不笑话了,之后再笑话。”他将凤眸都笑得眯了眯,“我可算找到比你掉进坑里还有趣的事情了。”   ……比掉坑里更有趣的,就是掉海里嘛!?   青晗气结,刚想发作,却又听他将笑容敛了敛,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不开你玩笑了,刚刚吓坏了吧。”说着,顺势将她朝怀里揽了揽。   “怕……倒是不太怕啦。”她低下头去,“因为我知道我不会死在这的,毕竟你会救我的嘛。”   “别张口闭口死啊死的。”燕隐虽是埋怨了句,但低头却将一吻落在她额头。“那么,要谢谢晗爷对我的信任啰?”   她吃吃的笑着,俄尔又坐直了身体,“不过你也真是的,那藤蔓捆得我一点都不舒服。”   ……您还想多舒服啊?等真要是捆舒服了都快没命了好吗?   燕隐没好意思打击她,只重重的叹口气。   “我说几位,你们不是要上去吗?现在天阶都没了,你们怎么上去?要么咱们先回去?”陈叔不适时宜的插话道。   “哦,这个您放心。”言澧眨着眼笑笑,“不过,陈叔,我得再借用一下你的船。”   “哎?你们现在不就是在借么?”   “是……换一种方法。”言澧抬手扬出一把银色折扇,轻轻一扇,一层朦胧雾气将船体环绕起来,而后徐徐向上飞升。   陈叔看着距离越来越远的海面,脸都吓白了,趴在船舷上,连动都不敢动、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您放心,等到一会到了,我会用这样的方式将您送下去的。”言澧说:“到时候,您就自己将这船驶回去罢。”   听见吩咐,陈叔连连点头,身子甚至都因为害怕而都得厉害。   一边安抚着没见过‘术’的寻常人,言澧一边操控着御风将木舟托起,扶摇直上云端。穿过厚厚的云层,言澧稍微将上升的速度放缓了一些,寻找着适合飞行的航道。直到冲破云雾的一刹那,众人侧头望去,皆是一惊。   一个岛屿,就漂浮在云层之上。云雾缭绕,仿若仙境。   燕隐此刻终于明白海面上不自然的暗色是指什么了,因为那正是……这个岛屿在海上投映出的影子。   “这……这是什么地方?”青晗惊愕道:“难道真像陈叔说的,这是神仙住的地方?”   “想知道是什么地方,上去看看就知道了。”朝翔的话有些煞风景。   言澧御风将船靠了岸,这次燕隐似乎是怕了她再出差错,便打头阵,第一个踩着船舷踏上了那浮空岛的土地,然后才扶着青晗一并上岛。朝翔跟在后头,言澧没有下船,毕竟也怕出危险,准备先将船送下去再自己御风飞上来。一行几人和陈叔告过了别,便预备将船重新降回海面。陈叔此时也反应过来似的反问:“对了,那我走了你们怎么办?不走啦?”   几人互相看了看,青晗才答:“哦,走,不过也许不用船也可以罢。陈叔您不用担心,等到我们回去了一定将剩下的钱都补给你。”   “哦哦,钱倒是不打紧。”陈叔毕竟收了燕隐的钱,此时支吾了一句,而后便说:“那你们几个多加小心。”   “嗳,我们会的,那陈叔,我们过几天再见~”青晗朝他挥挥手。言澧站在船头,也御风将船缓缓的送下海面去。   趁这个时候,几人也在四周绕了绕,新奇的打量着这个不同的小世界。   其实这个岛上和别处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山川、溪流、古朴的屋舍、田地。还有和寻常地面上相类的生物,让人不觉联想这个岛屿兴许就是陆地的一部分,只是后来才因为什么而飞升起来的罢。   “你们看这个。”朝翔先看出了什么线索,变叫他们两个去看。   青晗走近了去瞧,这正是一面石碑,上面的篆字饱经年岁,可依旧清晰的篆刻。“这是……”   “蓬莱岛。”朝翔解释了句,“莫不成这就是传说中东海三仙山之一的蓬莱仙岛?”   “怪不得……陈叔说他带来的那些人都说要走天阶成仙呢。”青晗点点头表示了解,而这时言澧也御风飞了上来。   “看什么呢?”   “你看,这里好像就是蓬莱仙岛。”青晗指指那石碑,朝言澧说着,“你将陈叔送回去了?”   少年点头,“嗯,送回海面,陈叔说不用我送他,自己能回得去,我就先上来了。”他说着,快走了几步,看看那石碑,“哦,蓬莱仙岛,怎样,青晗,这里和火琉璃的位置近吗?”   “唔,你等等。”青晗赶忙又将铜镜取出,挤了点血抹在上头。可这边铜镜还未现出地图来,那边小径另一头突然传来脚步声。   “你们是谁?也是爬天阶上来的?”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不一会便瞧他走了过来。那人约莫三十多岁,一身道袍,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青晗无意的朝铜镜里扫了一眼,却发现那红色的光点此时正缓缓的朝自己的方向移动,几近重叠。   而等到那男子走到众人面前的时候,燕隐却不自然的将眉抖了抖,似乎抽了一口凉气,微微低头,压低声音在喉咙里说着,“青晗,你觉不觉得,这人穿的道袍有些……眼熟?”   二四九、二缺小队的仙岛蓬莱之旅   青晗听到燕隐说话,下意识的侧头看了看他,没等来得及再回答他,却听那朝他们走来的男子终于顿住了脚步,重新问了一句,“几位道友,你们是刚爬天阶上来的?”   “道……友……?”青晗是站在最前面的,此时一听这话,又僵硬的转回头去,与几人面面相觑,小声的问:“这……这什么情况啊?”   “这位道……呃,道友。”言澧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好歹是凤家的当家,处理这些人情世故简直是小儿科。却见言澧上前一步,挡在青晗面前,抱拳行了一礼,“我们确实……算是爬天阶上来的……”   那男子见了,同样将拳一抱,“贫道陆离,请问诸位道友仙姓?”   这回连言澧也顶不住了,回过头去再度和几人挤眼,“喂,这怎么办,我……我……我这怎么回答?”   “算了我来。”看来,寻常的官腔还是不顶用,关键时刻还是见多识广的燕隐出马。不管怎么说,燕隐也好歹混过好几年的江湖,阅历也自然少不了。他伸手将言澧和青晗拨到身后,同样的抱拳,“陆道长,我们一行所行前来,不是为了修神仙的。”   陆离惊讶的将眉一挑,“这位道友,这话说出来可真是逆上啊。”他说罢,抬手拂袍一指,“此地乃是东海三岛的蓬莱仙岛,既然你们知道能从攀天阶扶摇而登仙的典故,那又怎会不是为了修仙而来?”   燕隐神色不变,依旧看了看陆离,嘴角轻扬,“陆道长,莫不是正是这蓬莱派的弟子?”   “正是。”他点头。“既然这位道友知晓我们这蓬莱派,又何故不是来一道修炼的?”   “这……该如何解释呢。”燕隐下意识的支吾了一句,正当他也预备回头,再和几人交流交流的时候,却听又有一声呼唤传来。   “大师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又是一个穿着同样道袍的年轻男子。“大师兄,您怎么还在这,大家都等着您呢!”   陆离瞟了瞟这一行四人,固然有几分狐疑,可依旧吩咐道:“安师弟,这几位是刚刚走天阶上来的道友,先安排着他们住下罢。”   “是,大师兄,这里就交给我罢。”那位姓安的师父点头,送走了陆离,这才转头朝燕隐等人笑笑,拱手一礼,“几位道友,请随我来。”这才在前面领路,朝岛中心的几处屋舍走去。   而这时,青晗得出空来,将那铜镜摆出,又仔细看去,却见那红点却已经和自己拉开了一段距离似的。   青晗转头看看燕隐想和他说说这事,可不料他正皱着眉,似乎在兀自想着什么,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   岛上修仙之人有男也有女,约莫少说也有三四百人。青晗因为是女子,带去的屋舍自然和那几人不一样,可刚刚安顿好了,便转身就去寻燕隐一行。   进门的时候却见姓安的师父已经走了,燕隐则坐在床边,仿若发呆,不知在想着什么。   她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突然伸手一拍他的肩,“燕隐!”   他一惊,反射性的握住她的手腕。等到确定是她的时候,也垮下脸来将手松开,“是你呀,吓我一跳。”   “想什么呢?言澧朝翔呢?”青晗大喇喇的坐在他身边。   “他们两个说要出去逛逛,熟悉一下这岛到底是怎么回事。”燕隐说着,将眸子垂了垂,“至于我在想什么嘛……”他迟疑一句,“事实上,蓬莱派,我之前有听过这个名字。”   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青晗自己之前一直都在那个被昭灵煌幻化出的小村子里,没有出去过。朝翔呢,之前是朝廷做官的,虽然后来落草为寇,活动范围也不过在兴元附近罢了。若说言澧,更是高高在上的神尊,哪里关注这些江湖事。“你听到过怎样的传闻?”   “啧。”他皱皱眉,“刚刚一听陈叔说这‘天阶’,我就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蓬莱派这门派来着。这个门派似乎很会修神仙的,而且就在蓬莱仙岛上,仙气也盛。之前掌门每年还下岛来,各地巡游,招纳新徒。但这些年似乎是名气越来越盛,口口相传,也不需要他老人家亲自出马。”他顿了顿,“之前陈叔不就说了么,不少人都是为了登天阶而来,就是想来蓬莱岛上修炼为仙的。”   她半懂的点了点头,搔搔脑壳,“那你的意思是,这蓬莱派在江湖上还挺有名的?”她有些犯了迷糊,“但是……这门派和创圣琉璃有什么关系?”   燕隐微微叹了口气,“青晗,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一见陆离的时候,我对你说过什么,你有没有好好观察过,这道袍究竟是怎样的?你就没有觉得这道袍很眼熟么?”   青晗侧头想了一阵,这才恍然道:“……是……是海滩上那个……”   他点头。“不错,如果我们没记错的话,那个海滩上的尸骨,就是蓬莱派的弟子。”   “那……这之间还有什么联系?”   令人失望的是,燕隐此时却摇了摇头,“剩下的我还不敢断言,但我觉得这蓬莱派,一定有什么蹊跷之处。”他说到这里,补充道:“陈叔和我说过,这海滩上的弃尸不是一回两回了,而是持续很久,每个月十五都会抛下一个人来。”他嗤笑一声:“若说是意外,会有这么巧的意外吗?”   “难道……”青晗也觉得他说的有理,垂下眼来低声说:“难道是……祭祀?”   “谁知道呢。”他耸耸肩,“不过我们不该关注太多关于蓬莱派的事情罢,毕竟我们是为了火琉璃而来的。”燕隐转而问道:“怎样,你那边有什么发现?”   “发现么……”她复述了一句,想了想,这才开口道:“哦对了!还真有件事!”她说着,急匆匆的掏出铜镜,“我总觉得,那个陆离靠我近的时候,铜镜里的红色光点就朝黑色重合的位置就接近一些。”   燕隐剑眉一扬,“哦?你是怀疑……陆离身体里有火琉璃!?”   “怀疑,我确实有这种怀疑。”青晗跟着点头,“不如我这就去找他探探口风?”说着,这就要站起来出门去。   可刚刚迈出半步,腕子上一紧,却又被他扯了回来。“别急。”燕隐捉着她的手腕,攥得紧了紧,“你何时改改这毛毛躁躁的性子。”他无奈又宠溺的摇摇头,“这件事倒不需要太着忙,毕竟已经接近火琉璃了……又何况……”他顿了顿,“何况你没听那安师父叫陆离什么吗?大师兄,又何况有什么事情竟然需要等来陆离才能一并商讨,那就是说他在门派里很有威望,可能是很厉害的人物。”   “那也就是说……不能冒冒失失的……直接去找他啰?”她将脑袋耷拉了下去,“唔,那好吧,听你的。”   他手上微微用力便将她扯近怀里抱着,伸手揉揉她的头,笑说了句‘这才乖’。沉吟一会,却又重新开口说道:“那青晗你不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今日是十四。”他无奈的叹口气,早就估摸着这丫头十有八九是猜不出的,只得乖乖公布出答案来,“巧了,明日可就是十五,如果这蓬莱派真有什么玄妙,我们自然可以好好看个明白。”   “虽然暂时看不出火琉璃和蓬莱派之间的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不过……总有办法解决的罢!”她说着,也不免释然的笑笑。可下一刻,燕隐的指头已经戳中她的眉心。   “还说呢,这一路上若是没有我,单凭你们几个,能想到这么多?”燕隐嗤笑道:“一开始兴元的时候还不肯带我呢!若是兴元那一役就带着我一并去,我就早些公开了我术者的身份,反倒给你们省了不少麻烦吧?”   “又翻旧账又翻旧账!”她吃痛的将手压上被戳的位置,揉了两把,“我那时候也怕拖累你,万一你不是术者,跑去了再被伤着了呢!”   “哦,那可真是多谢晗爷关心啦?”说着,燕隐又要去戳。   “都告诉你别戳了别戳了!”青晗欲哭无泪,也不知道这小妖精究竟何时开始喜欢用起这一招来!“哼,戳傻了你养我!”   燕隐噗嗤一笑,“爱妃不怕,你不傻我也养你。”正在青晗刚感觉到那么一丢丢欣慰的时候,却听他后半句很快接上:“可惜了,现在已经傻了,那我只好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燕、隐!!”她一拳头刚要招呼过去,却先被门口的响动止住了。她回头一看,正是有几个穿着道袍青年站在门口,甚是惊讶的看着二人。青晗这么一回头,他们倒是尴尬的转过头去,干咳了几声。   “那么,这位女道友,还是快些回去吧~”燕隐憋着笑,将她从自己身上拎了起来,朝门外推了推,“出门左转,慢走不送~”   “你——”青晗气得牙根痒痒,只得压低声音恨恨的说:“等我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这小妖精!哼!”说罢,气哼哼的出门便走了。   二五零、生死   青晗打心眼里觉得,跑来这个地方虔虔诚诚的、那些一心想要修炼为仙的人呐,大都是很友好的。   她所住的那间房舍里,同住的还有五人。年长一些的姑娘约莫能有四十多岁了,人家都唤她冯师姐。见青晗是新来的,便一个劲的嘘寒问暖,从哪里出生的,到都去过那些名山大川;从家里境况如何,到觉得宋辽哪一方的田赋更划算;从比量头发长短,到这个月的月事来了没有……   总之,就算青晗知道她是好心,也快被她问烦了。   青晗估摸着这是因为来蓬莱岛修神仙的姑娘恐怕委实太少,恐怕是数年都不遇一个的,自己整个儿就成了新鲜物供她们消遣。   她料想一番估摸着明日既然就已经是十五,若是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来,到时候把火琉璃拿到手……那自己也不用在这地方像个怪物似的被品头论足。想及至此,青晗道友甚是欣慰。   夜深了,蓬莱岛上的夜格外寂静。只有幽蓝的夜空下,青烟袅袅腾空而起,带着香火的气息。   而正在数千里外的凤翔,夜市热闹得正浓。夏日里天黑得晚,暑气又盛,故而大多都喜欢在外面散步纳凉。   凤府虽然宅子大,但毕竟做主人的唯有那么几个,真是想热闹都热闹不起来。可苍薰之前一个人住在利州,也都是寂寞惯了的,自己一个人闲着发呆倒也没什么不妥。经过一个月的悉心调养,身上的伤基本也全都好了。毕竟那些都是皮肉伤,没有伤到筋骨,反倒真算是万幸。   她抬起头看那一轮近满的皎月,此时听见了轻微的响声,回头却见言澈正站在身后不远处。   “要你自幼习武就是这点不好,有什么小动作都会被你觉察。”凤言澈的那双冰眸里的目光也柔和了不少,而后款款走上前来。“在等我?”   苍薰没回答,只将嘴唇弯了弯,转头不看他。“听说……是言澧传风音回来了?”她追问道:“是什么事?火琉璃有消息?”   凤言澈点了点头,开口前先伸手理了理她的鬓发,“嗯,按他的意思说,火琉璃的大体位置已经确定下来,甚至连在哪个人身上都能推测到。”   “这是好事呀。”她嘴角扬起,眯着眼看他,“怎么,倒见你不大高兴似的?”苍薰将话说到一半,则无意将眉皱了皱,“是哪里有出了岔子?事情很棘手,还是……”   “别瞎猜了。”言澈打断了她的话,将手移上她的头顶,宠溺的揉了揉,抚上后脑,将她压进自己怀中。“虽然没什么大事,但这毕竟是最后遇见的一块创圣琉璃,难保会有人从中作梗。”   言澈就算没有说出那个名字,可苍薰的身体还是无意的抖了抖,惹得言澈将她抱得更紧算是安抚。“别……别去。”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低下头吻了吻苍薰的额头,“薰儿,你是怕我一时冲动,真的去找他寻仇?”感觉她微微点头,他也只能长长的叹口气来,“你真觉得……我赢不了他?何故不肯多信任我一些呢?”   她双手都攥着他的衣襟,抖着身体只是摇头,却迟迟不说话。   “好了。”言澈将手压在她的手背上,抓住手指握住,“我也只是怕言澧他们应付不来,所以准备去跟着看看。”他说着,顿了顿,“毕竟这一路上他们也帮了大忙,等到将这火琉璃拿到手了,我就带他们一起回来,先在凤翔休整一阵,再想之后和海綦晖如何争夺。”说到这,他顿了顿而后道:“你别担心,我会带着言淞一起去,到时候可是人多势众,就算是那海綦晖敢来,恐是也没那个胆子和我们交手。”   “我还不知你?”苍薰听到这儿,不免急急的抬头看着他的眸子,“言澈,我是怕你的拧劲儿一上来,万一真……”   “薰儿别急嘛,我都说了,有言淞看着我呢。”   她无奈的叹气道:“他看着你?你瞧瞧这个家里谁还能管的了你呀?”   “你。”   苍薰的脸红了红,心里似是有一股暖流缓缓流淌。她咬咬唇低下头去再不敢看他,“呵,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跟着你去好了。”   “若是你也跟着去了,那凤家的局面谁来撑着?”他无奈道:“你该不会是让母亲再伤神吧?”   她支吾了一声,只得低头默认了自己不能一并跟着的事实,“不提这个,你还说我能管得了你?哼,我不也总受你欺负?”   他伸手挑起苍薰的下巴,引她抬头来撞上那冰眸。“薰儿你放心,我明日早去早归,晚上便带着火琉璃回来,可好。”说到这,他将眼睛都笑得眯了眯,“到时候他们也跟着来凤翔,你在这儿呆着也算是有伴,不会太无趣了吧。”   听到这儿,苍薰也终于缓了神色,且先轻笑一声,“还说呢,不知是谁现在将凤家的事情全盘丢给我,成日里便忙得不可开交,就算有人伴着也无暇顾及呀。”   “且不说言澧现在是因为封印琉璃的事不能留在凤翔,但毕竟在事实上你才该是凤家的当家,这些事情不是本该就由你来处理么?怎么,现在就嫌苦嫌累了?”   “嚯,你倒真是刻薄得很,让人劳苦,还不许人发句埋怨?”她浅笑回嘴。“罢了,今日就饶了你罢。”她抬头再次望望月色,“时候已经很晚了,还是快去睡吧,你不是明早就要出发的么?”   言澈点点头,拉着她的手便朝屋子里走。她的手意外的很凉,在依旧温热的盛夏夜里,却冰凉如玉。他回头看看苍薰,正瞧见她微微垂着首,绞着眉头凝思的模样。   他能明白她的担忧,只是不住的安慰着她说只是早出晚归罢了。尽管苍薰在回望他的眼睛的时候是释然的笑容,可她的手却依旧因为紧张而惶恐变得异常的凉。   第二日天一亮就要出发,凤言澈没有叫醒苍薰,而是只在穿戴好之后,弯身在熟睡着的她唇上落下一吻后,方才转身出门。   而就在他脚步声由近渐远,甫一离开房间的时候,苍薰的眼睛却睁开了。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而后坐起身子,转头望望关紧的房门。迟疑数刻后翻身下床,唤来婢女帮着自己拿来正装。   沐浴、熏香、更衣、束发,苍薰换上一身正装,正匆匆的赶向宗祠。   就算今日是十五,也没到族聚的日子,可初一十五的祭祀还是要有所准备。在修葺一新的宗祠前,她端庄虔诚的行礼,做着身为当家该做的一切规程。正当一切仪礼皆罢的时候,本应离开宗祠的苍薰却顿住了。立在宗祠里,重新跪了下去,严声道:“请先祖赐卦一副,以为吾等小辈占测吉凶。”   初一十五的两卦是最为灵验的,就算是寻常的族人都不会卜出谬误,何况是本代凤家真正意义上的当家。   苍薰心中依旧忐忑,将呈上的龟壳托在掌心,驱动琉璃之火灼烧。龟壳很快开始片片龟裂,随着每一道裂纹的加深,苍薰的心也随之一沉。   最后的最后,当龟甲上的纹路完全定型的时候,她的手却一抖,那占卜用的、已经被灼烧得脆化的龟壳很快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死卦。   为什么……为什么会卜出这种大凶之卦!!、   她多希望自己刚刚是稍有疏忽,才卜错了卦象,兴许不是死卦……不是死卦呢?可是自己偏偏一而再的小心,这过程和结果都不可能有错!   这一次请的卦分明只问凤家吾等小辈……而这一卦却是死卦……死卦!   那么也就是说,今日,就一定会有凤家人死……   苍薰倒抽了一口凉气,脑海里却是那个刚刚离别的良人身影。“言澈……”她突然开口呢喃,发出的声音颤抖得让她自己都觉得害怕,“言澈……!!”   会不会是言澈!会不会当真遇上了海綦晖,他才逞能的冲上去要一拼生死?海綦晖是个狠角色,就算她承认言澈很强,但毕竟綦晖还占着光琉璃,单凭这就,凤言澈就沾不上便宜!如果真的拼起来,那这死卦岂不是就要应验……?   “不……不!”她惊声站起身来,慌忙便朝宗祠外跑。   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怎么能这么轻易的舍弃丢掉。好不容易才能和你比肩携手,如今怎么可以又丢下我一个!   她哪里还安得下心,脑海里全然都是他的影子,意识昏昏涨涨的只有一句话:要找他回来,找他回来!那地方去不得!去不得!!   凤言澈已经走了多时,想要将他叫回来是不可能。所幸凤家术者众多,之前送言澈走的也是风术者之一,苍薰来不及躲思虑,便赶忙又唤了一名风术者带着自己朝言澈刚刚离开的方向追寻而去。   风声呼啸,衣袂飘摇,苍薰全然无暇顾及她额头因惶恐而沁出的冷汗,只顾被风载着不断向前。   等到停下的时候,苍薰远望面前,却只有青色的海面。   “夫人。”那风术者为难道:“说长公子之前也只是让他送到这里而已了。再之后的下落……我们也不知道。”   “哦。”她点点头,“那你们就先回去吧,告诉太夫人,我们晚些时候会回去。”   得了令,带她来的那风术者方才毕恭毕敬的退了下去,一闪身便不见了踪影。   二五一、登仙   紫衣青年在海岸边落了脚,那双冰眸远眺了波涛不住的海面,嘴角轻轻一勾。“就送我们到这吧。”   “长公子,这……这前面是大海……可没感觉到当家在这里呀。”那带他和言淞来到此地的风术者俯身跪拜道:“果然还是再由属下——”   “不必。”言澈打断了他,只作吩咐道:“你先回去。”   那术者显然还想再说什么,凤言澈身边的言淞却朝他使了个眼色,他才终于低下头,回了句“是。”便转身御风这回凤翔。   言淞见人走远,这才上前半步道:“大哥,言澧似乎不在这。”   “我知道。”言澈的视线依旧凝望着滔滔白浪,“关于创圣琉璃的事情,越少人参与进来,越是好事。”   凤言淞点点头,“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   “那你知道今日我为何要带你来么?”言澈转头看看自己的弟弟。   “莫不是……言澧真的已经找到了火琉璃?”   凤言澈微微点头,“奚朝翔太弱,单凭他一个,我怕到时候也不能驾驭得了火琉璃。薰儿如今又不好出来,再说……也不能让她有什么闪失。总之事情若是有万一,就能由你来操控它。”见言淞又是点头表示明白,言澈方才继续说道:“至于言澧,我能探知他在什么地方,如果他的估计没有错,那火琉璃也正在那处了。”   “大哥……您难道知道那个地方!?”   他听到这,嘴角却突然一挑,谈笑道:“上古典籍里面的只言片语,包括鸾尊上当年采集留下的史考,我可是仔仔细细都研读过了。一切皆不出所料,这个地方……我当然知道是哪里。”说着,他微微仰起头,望着海面上不知何时聚集起的乌云。   言淞跟着他的视线看去,可却什么端倪都没有察觉,只是恭敬的垂下首去。   “刚刚我让他回去,不只是因为不想让多余的人参与进这件事情里。更因为……我想对这个传说中的仙域,稍微带一点点的虔诚。”说到这,则和着那言语中的恭敬全然不同的嗤笑,说着:“好歹是蓬莱仙岛,我怎么能那么轻松的飞上去呢。”   他将手一抬,那海浪瞬间凝固成冰,浪涛飞起凝练成阶,却见一条银光闪烁的冰阶从他脚下冻结而出,一直蔓延向上直至云里。   “我们走。”他自顾的迈开了脚步,抬头望向云的彼端,却依旧是满眼的轻蔑。   ***   十五这一日正是月圆,算得上是吉日吉时,很多祭祀也都放在十五来做,不只是当真灵验或只是约定俗成。   这一日的蓬莱仙岛,较昨天可是大不相同,似乎每个人面上都挂着不同的神色,有的紧张,有的兴奋,有的却带些焦虑,但总归从面色上看都是有所期待的。如果照着昨日燕隐的说法来看,今日十五,定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活动才对。   而隅中前后,那些修仙的道友们也都纷纷的按捺不住,皆朝着岛的西方行去。   青晗几人见及至此,也都跟了上去,想要看个究竟。按照燕隐的说法来看,只要弄明白了这一日会发生什么,就能理解之前海滩上的陈尸是怎么回事,那当中和火琉璃的联系,也能在抽丝剥茧当中渐渐显露出来。   可她的如意算盘并没有打得太久,刚走到一半,她却先被人拦了下。“你们不能过去。”   毕竟是昨日刚刚登天阶上来的,就算是登上天阶已经表明了来意和执着,可这并不代表这就足够入得了蓬莱派,那么青晗等人此时并不完全能算上蓬莱派的弟子,所以这种集会就算是被拒之门外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可是……”青晗支吾了一声,巴望着看着另一边。却见那片空地已经近乎被人围了个满满当当,也看不清楚人群当中有着什么东西。   “你们现在还不算是蓬莱派的弟子,这登仙你们看了也是白看。”那小哥似乎有些不满的,“还不如快些回去修炼一阵再来,过几年你们才有可能登仙呐。”   见青晗还想和人家胡搅蛮缠些什么,燕隐则上前一步,将青晗拖到身后,自己靠上前去。“哦,这位道友,按您的意思说,他们……是在准备登仙的仪式啰?”   “那是自然,若是真能在那登仙台上飞升起来,那就是能成仙了,到时候朝西方而行,就能抵达真正的仙人之境。”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看几人,“不过你们恐怕是差的远了些。”   燕隐不气不恼,反而越发笑脸相迎,“哦,看来这登仙之会是每个月十五都会有的啰?”   “那是自然。”   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而后恭维道:“我就听说这蓬莱一门,是修仙的奇门。成仙之道口口相传,想必每个月都会有道友在此升仙罢。”   那人听到这里,突然支吾了一句,并没有正面回答。   “还是说……上个月,并没有人登仙。”燕隐将凤眸眯了眯,直盯着那人。没有用问句,而是绝对的肯定。   青晗不知道他这是从哪里得出的自信,但看看那位道友,面色已然变得不好看起来。正当他要发作,企图将几人撵走的时候,抬头一望却先止了动作,恭敬的叫了声‘大师兄’。   回头正见陆离板着面孔站在身后,青晗也赶忙也上前问好。“陆离……师兄~”   陆离瞟瞟她,继而顺口问了句,“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他不让我们进去。”青晗指了指一旁那人,“师兄,我们就是想进去看看嘛,我们几个既然都上了岛,就算没有正式入师门,也不能这么拒之门外嘛,师兄您说是不是?”   这边青晗说着,而那边陆离似乎根本就没有仔细的听。反而就像是在应付似的‘嗯嗯’了两声,然后道:“让他们进去吧,别误了吉时。”作为交代,便快走几步进去了。   既然已经得到了大师兄的应允,青晗等人自然可以光明正大的参与到登仙会。刚刚通过了之前拦他们的那道友身边,她便凑到燕隐跟前去,追问了句:“对了,刚刚你怎么知道……上个月的时候没有人升仙?”   “升仙?哼。”燕隐突然冷冷的哼笑了一声,“你还真以为这‘升’成的是‘仙’?”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到现在都不大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罢,没关系,关于这蓬莱派的秘密,你一会就能明白了。”说着,又不免故弄玄虚的浅笑。   她伸手搔了搔脑壳,这时又走了一阵,这才碰见了这几乎蓬莱派所有的弟子。透过人潮望去,这一大片空场里,当中只有一个白色理石台子,上面不只是雕镂着什么东西,但就材质而言……却只让青晗想起了昨日害她跌进水里的——天阶。   想及至此,她的脸无意间的黑了黑,再度回神的时候,站在中心似乎在主持着这一切的陆离已经说了半天,前面她没听见,后面她没听懂。   总之……听了跟没听一样。   但这都没什么要紧,只瞧着那弟子们都一个个的走上登仙台,几番气运丹田,可最后还是失望的走了下去,换上下一位来。   一个个的走上又走下,谁都没有腾空成仙。   而正在排在最后一个的陆离要踏上登仙台时,燕隐突然朝言澧说道:“等到他上去了,你就御风将他托起来。”   “咦……?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燕隐说着,目光却锁定了陆离时时不放。“一会听我的便好。”   言澧‘哦’了一声,虽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还是应允下来,正在陆离踏上登仙台的一刻,他便暗暗驱动风琉璃,暗掐指诀。一阵风扶摇而起,将陆离的身体托了起来,离开地面数丈。   而被风托起的陆离,脸上由起先的错愕变为狂喜,按捺不住欣喜,“我终于做到了……我做到了!!”   正在此时说着,青晗却听周围私语不绝于耳。‘啊呀不愧是大师兄’‘上个月师父仙逝就没人登仙,果然是意外罢’‘看来我也要继续努力了罢’。   师父……仙逝?   青晗还未琢磨透这一切的联系,她却听到陆离的声音带着震惊:“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飞升起来了!还……还不能控制着我自己飞向西方啊?”   “飞升?呵,我想你弄错了。”燕隐突然走上前几步,微笑的仰头道:“就算你腾空而起,也不是你自己的功劳。”他转头朝向言澧,“将他放下来罢。”   正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言澧‘嗯’的点点头,而后将陆离缓缓的接回地面,不顾陆离是如何挣扎,也无法再度回到空中。   “你们……你们是在玩什么鬼把戏!!”他震怒,正是要朝几人冲来。   “若我们玩的是鬼把戏,那么你们的师父也在和你们玩鬼把戏。”燕隐将唇一勾,“而且,这个鬼把戏,蒙骗了你们所有人,而你们自己还乐在其中。”   陆离是蓬莱派的大弟子,也是跟着师父最久的一人,怎耐得住这般污蔑,抬手擎出一枚火球来便朝他们丢去。   而正在此时,燕隐几人也互对了个眼神——正是他。   燕隐没有躲,而是单单将面前竖起一面土墙来挡住火焰。那火苗打在墙上,很快便熄灭了。   “你这是什么妖术!”   “妖术?我这是妖术,你那难道是仙术不成?”燕隐依旧不屑的嗤声道:“不过你与我争辩这些都没什么意义,我有样东西,想让大师兄你好好过过目。”说罢,二指一捻,提出一块碎布。   这正是他在海崖边上的髑髅衣服上割下来的。   二五二、仙岛与火琉璃   “这是什么!”陆离早就无心去看那碎布究竟是什么玩意,只是慌乱的追问着。   燕隐则上前一步,将那布块朝他眼前扬了扬。“你好好看看,这到底,是从什么衣服上裁割下来的。”   他皱着眉盯着布料许久,而后愣了愣,突然一把将它抓在抓在手里,而后看看自己身上的道袍。   “我想,陆道长应该是明眼人,看得出这出处来。”燕隐嗤笑道:“那么我觉得,你一定很想问,这布块究竟是哪里来的。”   陆离将布料放在自己衣服上比对,顷刻间冷下脸来,没有追问燕隐,反而是环视一周的蓬莱派弟子,“这布料……是你们谁衣服上的?”   人群中一片喧哗,每个人都低下头去查找道袍上究竟有没有破洞。可正在这时,燕隐又缓缓的开口,“诸位不用找了,这块布料不是你们的道袍上的,而是……你们那个所谓的已经‘登仙’的同派师兄弟身上的。”   这句话幽幽入耳,所有人的身体都为之一振。陆离在震惊中回神,半晌之后方才喃喃道:“你说什么……?”   “正如你所听到的那样,我是从你们已经‘升仙’了的师兄弟的衣服上切割下来的。”燕隐故意咬重了当中的那两个字。   他愣怔怔的望着燕隐,半晌才抖着嘴唇再度发问:“……你……你见过他们?你又是何人!?”   “别误会。”他摆摆手,凤眸微眯,“我只是个寻常人罢了,至于我怎么看见他的——他的尸体现在还在海滩上躺着呢,尸体已经快烂的干净了。”   此言一出,近乎所有人的身子都震了震。陆离更是错愕的瞪大了瞳孔,“你……你胡说!!他们是从这登仙台上飞升而去的,已是仙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   “哦?什么仙尊。”燕隐指了指那登仙台,“若是您还这么执迷不悟,倒是这回再去登仙台上踩一踩,看看没有我们的帮助,你还飞不飞的起来。”   陆离狐疑的看看燕隐,又瞧瞧他身后的言澧三人,咬咬牙,真的朝登仙台走去。等到站在上面,将真气运足,此时有意无意的操控起了火琉璃,淡淡的红光氤氲而起,包裹住他的周身。他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变化,伸起手来,将火焰祭出在掌心,“对啊,我是不同的……师父曾说过……我是不同的!!就算我不能飞升,可我依旧能操控仙术!”   燕隐回头,四人无奈的相视而笑。几人还低声嘀咕了半天‘你来?’‘你去罢!’‘言澧呢?’‘晗爷要么还是你罢。’‘别抢了这风头还是你占罢!’研究了半天,最后青晗伸出手来推了在前面站着的燕隐一把,将他推了出去。他这才无奈的搔搔脑瓜,“唔,那好吧还是我来……”他说着,终于将视线落回陆离身上,抬手当空一画,却见手中已经甩出一把似乎比他还要高的金色斩马刀来,金色的刀刃通体晶透,约有三四寸长。“那么陆道长,既然你说你那是仙术,那我这算是妖术?”   “你……”陆离竟得只剩这一个字,颤着手望向燕隐的方向,怔怔的不动弹。   “仔细看好了,这就是你所谓的仙术?”他将斩马刀朝地上一砸,地面轻轻的摇动,岩刺破地而起,形成笋状。而后又有藤蔓盘旋而起,环绕着燕隐的左右。“我说,陆道长,您也别自视甚高了。不光是我,”他说着,半转过身,伸手介绍似的翻掌一扬,“他们都是一样,都能用类似的‘术’,难不成你也觉得,我们是什么‘仙’?”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不可能……师父说的怎么可能有错!你一定是骗子……骗子!!”说着,他快走几步,又回到燕隐面前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们不可能会用仙术……你说的一定都是假的!!”   “陆道长先别激动。”燕隐脸上的表情如今却意外的淡然,“您若不信,可以自己下去看看,这海崖边上到底有没有你师兄弟的尸体。”他顿了顿,嘴角一勾,“还是说,你已经太久没有下去这蓬莱岛……你们也是一样?”他环视四周的蓬莱派弟子,所有视线交汇的人,都迅速的低下头去了。“果然,正因为你们没有下过岛,所以根本就不知道之前那些所谓‘登仙’的人都去哪里了,还是说……这上了天阶本就是有去无回!”   陆离的神色僵了一僵,俨然已经有所动摇,可最后还是摇着头,否认道:“不可能……这不可能……师父告诉过我们,修炼当中不得离开蓬莱岛,否则前功尽弃啊!师父说的话不可能是错的……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燕隐淡淡的将他的手从自己衣领上扯了下去,“你们的师父,骗了你……骗了你们所有人!别再自欺欺人了,详尽的我不敢说,但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一切的真相!”他不顾陆离的阻拦,转去众人道:“你们似乎是被口口相传了,这里修神仙似乎很灵验的,所以你们乘着船不远千里赶到这里,登上了天阶入了蓬莱派。之后,你们就算想回去,就算下了天阶也没有船,根本就没办法回去。”   听到这里,人群乱了乱,弟子们都窃窃私语着,却没有人真正开口打断燕隐的讲述。   “而你们的师父之后给你们解释里,说的正是这登仙台。”他伸手指了指那纯白的理石台子。“登仙台,在登仙台上朝西方飞,那就算升仙了,对吧?可你们又没有想过西边是哪里——正是你们来的地方!这就是为什么我会看到那具尸骨,因为那尸骨正是落在这里的正西方的海崖边上的。也就是说,你们的师父,用你陆道长刚刚所谓的‘仙术’将他们送去那儿的,然后恐怕或许是‘仙术’支持不住了,也或许是故意的——故意将那些所谓飞升起来的师兄弟们活生生的摔死!”   “师父……师父怎么能做出那种事来!?”   “因为想要蓬莱派威名满誉江湖,将这一派发扬光大啊。”他冷冷道:“而你们……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牺牲品罢了。当然,那些所谓登仙的人,我不知道是你们的师父随便选出来的,或是另有预谋,反正这是下岛的唯一方法,而下了岛,为了不将庸碌无能的丑事公诸于众,只有死人才能做到。”燕隐说到这,轻轻的‘哦’了一声,“说起来,你们恐怕不知道那什么‘仙术’是怎么回事罢,那我就再来解释一下。”   “算了,关于创圣琉璃的事情,还是由我来解释罢。”言澧突然打断了他,见燕隐耸耸肩点头,也就上前继续说道:“我明白燕隐刚刚所说的意思,登仙之人不是修成了,而是你们的师父用‘风术’托起来的。就像这样。”说着,他指尖朝着人群当中一人随便一点,那人已经身子一轻飞了起来,绕了人群一大圈才将他放了下去。“这不是仙力,而是操控创圣琉璃便能做到的。”   言澧大略的讲述了关于创圣琉璃的一些事情,见大多人的脸上都满是动摇过后,他才将话锋一转:“至于你们修仙的方法之类的正确与否,这我不敢断言,毕竟我们凤家为神有神脉,各个都是生来为神,也从未出过想要修炼成仙的人。但我猜想,在这蓬莱仙岛上,灵气着实旺盛,也许……确实比较容易成仙罢。”   “不可能……开什么玩笑……什么创圣琉璃的,我能为仙……我一定马上就能登仙了的!!”陆离突然歇斯底里的大叫着,燕隐见状,连忙将言澧扯回身后去,“……我五六岁的时候就能掌握这仙力,师父也早就说了,说我往后跟从着他定能成仙……如今二十五年了!二十五年了啊!!你现在告诉我这都是假的?假的……?!你让我怎么信!怎么信!!”   “可这毕竟是事实。”燕隐将斩马刀一横,拦住欲要去捉言澧的陆离。“既然你这么不肯相信,那好,我还有一种方法,确认我们刚刚说的正确与否。”   陆离看看周围已经动摇了的弟子们,又将视线定定的望向燕隐,“什么……?不过不管是什么方法,只要能证明你是错的……我认了!”   “就等你这句话呢。”燕隐笑笑,空出的左手擎在眼前,“那么陆道长,你试试看,将所有的灵力都朝着左手的方向渡,而后看看能不能凝成一个晶体来——”他说着,将手中已经凝化腾起的地琉璃擎在他面前,“就像这样。”   “如果我做到了呢?”   燕隐将凤眸都笑弯了,不知为何,眼神里带着一点狡诈,“如果你做到了,就证明我之前说错了,你成得了仙,或者说……已经成仙了。”身后的青晗想说什么,可先被言澧扯了回来捂住了嘴。   “好……好!!”此时昏了头的陆离早就忘记了燕隐之前所说,只将灵力一点点排到左手上,半刻之后,却见红雾当中,一枚半透明的红色晶体缓缓从手心中升起。“你看……你看我做到了!!这是内丹对吧!我成仙了……我能成仙了!!”   “你错了。”燕隐嗤笑道:“这是火琉璃。六块创圣琉璃当中的火琉璃。”   陆离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你骗我……你骗我!?”他近乎癫狂的嘶吼着,“你骗我……师父也骗我……这一切都是假的……假的!?那我在这里空耗了二十五年是为了什么!?二十五年……整整二十五年啊!!”他看着手中的火琉璃,突然怪笑一声:“哈,既然如此……既然是它害了我,那我就毁了它!毁了它吧!”   “住手——”燕隐上前半步伸手刚想阻拦,却见陆离从天召来一道落雷勾着火光劈下。燕隐这时想要收手已经迟了,眼见就要受到牵连,可等到烟尘散去的时候,他的手指上却意外的罩着微凉的冰壳,再看刚刚正在眼前的陆离,已经被烧成了焦炭,而那火琉璃也因为那一击化成两块,一亮金一血赤,悠悠的发着淡淡的光芒。   还没等燕隐明白这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身后的言澧却突然欣喜的叫了一声:“大哥!您怎么来了!”   二五三、前路   众人顺着言澧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青年悠悠的从结冰的骇浪台阶踏上岛来,身后的言淞也快走了几步登岛,之后结成冰的巨浪轰隆一声轰塌下去,声音震天。   “哼,我不来,我若不来,单凭你们几个岂不是要死在这了。”言澈的话虽然刻薄,但挑眼下意识瞟了瞟燕隐,“没事吧。”   被救了一回的此时有些尴尬,燕隐伸手搔了搔脑壳,嘿嘿的赔笑着,“嗯,我没事,倒是劳你挂心了。”   凤言澈面上没什么明朗的神色,只是将头微微点了点算是清楚。而后走上前去,看着地上的被斩成两块的火琉璃,下意识将眉挑了挑,“谁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几个人面对言澈这种压迫力的紧张程度,甚至比一开始接受陆离的盘问还要紧张,燕隐再度回头,四人面面相觑,挤眉弄眼了半天,最终还是言澧站了出来。   嗯,其实也对,毕竟言澧是他亲弟弟,好歹是一家人呢,凤言澈就算再怎么吓人,也不至于将他吃了吧。言澧将之前发生的事情一一细细讲过,似乎得到了长兄的认可,凤言澈听了这来龙去脉,也就将头点点。   “说起来,大哥……我之前的意思是随便叫凤家几个术者来照应着就好了……您怎么也——虽然也帮了大忙了……”说着说着,言澧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言澈没回答,只是瞟了瞟地上的火琉璃。   此时朝翔已经半低下身子去,伸手就去捉那两块火琉璃,先碰到的是金色的那块,但令人意外的是,金色的琉璃却微微泛起涟漪,没有接纳他,反而是他手指一动,火红色的琉璃‘跐溜’一下钻入他的手心里去了。   “这块金色的……?”朝翔讶然,“难道不是火琉璃?”   “不对呀,这分明是火琉璃当中分割出来的,怎么可能不是火琉璃!”青晗上前,仔细去看,那块琉璃的颜色也真怪,不再是红色的,而是金色,和燕隐的地琉璃的暗黄色不同,那种金色倒是亮澄澄的。   “我来试试。”言澈身后一直没有说话的凤言淞则上前,单膝跪地,伸手靠近那金色的琉璃去,而正在他的手指靠近的刹那,金色的琉璃也受到吸引一般,被他引入体内。   凤言澈转头看着自己的弟弟,表情一滞,“淞,我记得你和淅不同,你的‘术’是施雷的?”   “看来如今这算借了光,火琉璃被击碎成火琉璃和雷……琉璃了么?”凤言淞尝试的说着,抬手一扬,那一把长矛泛着绚烂的金色,雷光劈啪闪烁。   一旁的青晗一直躲在人后,看着言淞的面容,却反射的挪开视线。双胞胎就是这一点好也算不好……就是太过相像。尤其是像这样,一个已经不在了的时候,看到另一个总是止不住的睹颜伤情。   言淞和言淅,同胞而生,是分别操控雷火的双子。   如果这个时候,言淅还在该多好啊。两个人……一起拿着一样的武器,一起并肩战斗。那个乖乖的任她欺负而不会还手的少年、那个笑起来脸上会有两点酒窝的凤言淅……就这样不在了。   “青晗,别想了。”燕隐的声音突然传入耳畔,而后便是伸手将她的脑袋压进自己怀里,揉了揉后脑。   “嗯。”本就不是刻意去想的,但有些回忆毕竟不是那样容易可以想放下就能放得下的。   凤言澈一抬眸显然是看到了青晗的异常,可迟疑了一阵,还是将什么话压了回去,转而说道:“现在我们能收集到的创圣琉璃已经都拿到手了,现在只剩下海綦晖那块硬骨头。不如我们就先回凤翔,稍作休整,之后再说如何去应对如何?”   “我觉得倒是好。”言澧先开了口,但话说完了,却转头看看青晗和燕隐,“你们若是不愿的话,要么咱们一道去上京?”   “上京就免了。”燕隐一想身在上京的皇兄,也赶忙抢着说。“去凤翔也好,至少回一趟灵丘城,路途也近一些嘛。”说着,嘴角挂着笑意低头去望她。青晗此时也抬头正撞上他的视线,眼睛虽然是红的,但还是瞥了瞥嘴角,这下连脸都红了大半。   “那就这么定了,咱们一道回上京。”言澈似乎松了一口气似的,“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话正说着,众人却觉得脚下的土地似乎瞬间抖了个飘忽,几人差点没站稳的跌坐在地。   “这是出什么事了!?”青晗抓着燕隐的衣服好算稳住了身子,“这……这岛不会要沉吧?”   言澧听了,反倒点头,“也许。你瞧,上岛来的天阶不都塌落下去了么,何况是这整个的浮空岛呢?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这个岛会沉降下去,这是肯定的。”   听到凤言澧这一句话,之前还绕在登仙台周围的蓬莱派弟子皆乱了手脚,各个吓得面无血色,之前又见了言澧所谓的风术,这时干脆死马当成活马医一般,一齐朝着言澧跪了下去,“神君……神君请救我们!!”“神君!神君!”   “这……”言澧一见这好几百口刷拉拉的跪了一地,有些发懵,“那个……我知道的,你们先起来,我已开始也是准备用风术将这整个岛都推到岸边去,你们放心,这个岛现在虽然在渐渐下沉,但我会稍微托着它一些,不会让它掉落得太快,诸位不用担心,还是回屋各自收拾东西去罢。”   听了这话,仿佛都吃了颗定心丸一般,人群这才四散而开。   “言澧,你一个人行么?”凤言澈低头看了看幼弟,先问了句。   “这点事情应该不打紧。”他答应道:“那大哥,我现在就推着这岛回岸边。”   凤言澈‘嗯’了一声,但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你这样将岛推回去,是不是很费时间的?”   “嗯……好像,确实快不了罢。”言澧望望天色,“估摸着想要到岸边,怎么也得黄昏了。”   凤言澈将眉皱皱,“迟了些。”说着,他接着说道:“要么我就先走,回到岸边先叫凤家的术者来接应,通报回去一声,要不然我怕薰儿和母亲会担心。”   言澧暗笑一声自家大哥毕竟也是结了婚的男人,真是难得的顾家,但也没好意思开口说明,只是点头应和:“大哥说得有理,那就这么办罢,一路小心。”   “嗯。”言澈答应了一声,转身朝着岛边沿走去,却听海水结冻的‘噼啪’声响个不停,转瞬间,带着淡蓝色的半透明冰阶已经接连到了岛上。凤言澈再度回头看了看几人,颔首示意罢了,这才一步步踏下阶梯,而后匆忙的浪载而行。   而在海岸边,苍薰则正看着茫茫无尽的汹涌波涛,一筹莫展。   这可如何是好……言澈到底去哪里了?是周围的村落……还是……海的另一边呢?   想到这里,她无意将眉头绞了绞,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将风术者遣回凤家的鲁莽。毕竟凤言澈是水术者,可以踏浪而行,这是自己完全比拟不了的,万一所在的地方真是在海的另一端,那可就糟糕了!   越想越烦,她感觉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总不能一直在这里站着等他回来罢!?   “哦?怎么孤身一个人在这里望着海呆站着?再望下去,岂不是快成了望夫石啦?”轻挑的笑音在这一刻突然入耳,让苍薰的身子兀然一震。“在一个人忧愁什么呢?不如和我说说可好?薰儿。”   她听到最后半句的时候,冷汗已经擦着太阳穴顺着侧脸缓缓的流下。愣愣的回头去看,则见一双含笑的异色桃花目,正盯着自己,眼睛里头的情愫不清不楚。   “薰儿怎么不说话呢?”綦晖将嘴角一勾,随着上前一步,她就退后一步,“你的脸色,似乎很难看呀。”   苍薰的脸上已经彻底失了血色,就连嘴唇都因为恐惧而泛白。   一个多月前发生的事情侵袭了整个脑海,她盯着面前的恶魔,甚至连身体都有意无意的打颤。“你……你来做什么。”   他笑了,那双桃花目微微一弯,“是个好问题,那么薰姑娘可以说说,为何你会来到这……然后与我偶遇呢?你不觉得这是我们之间的缘分吗?”见苍薰正要后退,他的眸子倏然一红,一个瞬移便挡在她身后。   她那一步已经退了后去,躲闪不及,后背却一下子撞上了他的胸口。苍薰刚想逃开,却不料綦晖已先她一步将手攀住她的腰肢,将她制在怀里动弹不得。   “怎么,这就要走啦?薰儿可真薄情呢。”他在她耳边冷笑一声,“嫁了人可真就不一样了呢?”   “你放开我!”苍薰没得二话,这话刚脱口,右手提出一把朱红长枪,捻起枪杆转个花儿回刺身后。   海綦晖只是歪着身子一躲,而后伸手抓住枪身的另一端,“呵,看来,还是我先前认得的那个性烈的薰儿哟。”他干笑着:“正是这样,越是让我想要将你好好惩罚一番,而后看你哭叫的样子啊,真是想想就让人觉得……无比愉悦。”   二五四、无助   苍薰怕极了,她觉得持枪的手都在轻颤。那一身得伤,如今才刚刚愈合,上一次自己的冒失所受的代价,恍如梦魇让她无法逃离,尤其是此番海綦晖如今又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她将手一松,火焰长枪转瞬消失,她左手转而化出长枪反刺。不知是綦晖有意不躲,或是他躲得不及,枪尖滑过他的皮肤擦过,留下一道血痕。   “啧啧,薰儿真是不乖呢。开始学小野猫抓人,这可不好,不好。”綦晖冷笑着,却终于松开了她,而后见她后退几步与自己拉开距离。苍薰抬起手来,枪尖直指他的方向,咬着牙强撑着,眸子里的一如往昔的锐气丝毫不减。綦晖将眸子微微眯起,嘴角漾起一抹淡笑,“薰儿,有个劝告给你。”他故弄玄虚的顿了顿,方才笑道:“如果你不想后悔的话,我希望你能放下枪,乖乖的。”   “你以为我会信你吗。”她的声音都是抖的,可依旧如此回绝。   他耸了耸肩,“那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这要是之后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可就怪不得我了。”   “你……你什么意思!?”   “薰儿,你到如今还不明白的事情,那就让我好好告诉你吧。”他唇梢一提,兀自笑道。那条冰节十三连从手掌里祭出,长鞭猛地朝地上一砸,土坑里出水成冰。冰霜巨蟒破地而出,吐着散发冻气的信子朝苍薰扑去!   她横起长枪勉强抵挡住一波攻击,将身体侧翻,提枪一轮带出一道火焰,朝巨蟒还击。   “没有了你所谓的那苍璃纹,果然……实力下降不少呢。”   听到这一声嗤笑,苍薰心中的火也蹭的窜起,二话不说,飞身上前,灵活的闪避开那蟒头因为过于硕大而做出的并不精准的扑咬,并没有急着攻击,而是不断移动着身形,躲避着攻击伺机而动!   来了……来了!   苍薰下意识的眯了眯眼,那一把长枪瞬间迸发出炫目的赤色火光,一时相比那爆发出的能量,竟不亚于真正的火琉璃。她将赤炎的朱枪朝那蛇头侧颈猛地一刺,火光爆起,下一瞬间却听到冰块摩擦的尖锐声音以及‘轰’的一声,蛇头落地。   但正在她想要收枪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轻微的声响,她转身过去,却见蟒蛇的尚未僵死化为碎屑的尾巴竟直向她横扫过来,躲闪不及,蛇尾狠狠的抽打在她的小腹上。“呜!”她疼得无意的噙出了泪来,本是蹲着蜷缩起身体,可她脚下一软坐倒了下去,捂着肚子疼得冷汗连连。   “薰儿你可真是大意了。”他微笑着走到她跟前去,低头看看她,而后单膝跪在地上和她同高,“这蟒是我用术操控的,你当时简简单单的切下头来就算是赢了?”   苍薰已经无暇顾及他说的话,浑身的感觉只有一个……便是疼。疼痛从小腹开始蔓延,直至身上的每一处神经。冷汗涔涔,面白如纸,她着唇意图将这疼痛强忍过去,却不料綦晖却一把捏住了她的脸颊,强迫她抬起头去看他。   “我见你脸色好像不怎么好呢,是生病了吗?还是说……”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换而在挑起一抹诡秘的冷笑。   是什么……是什么!?   腹痛越发剧烈,她不得不蜷缩起身体,冷汗顺着额头一直缓缓下淌,凝在下巴上,不住的滴下。而这时,她却分明感觉到下身一热……   颤抖着手指朝下体探去,却摸到了湿润的触感,收回指头的时候……却发现上头淋漓的全都是……鲜血。   面前的恶魔咯咯的笑。“薰儿,你之前何故不听我一句劝呢?真是可惜了呀,这是你和凤言澈的第一个孩子罢?我方才就说了,你再和我拧下去,可是会吃亏的,你为何就不肯听信我呢?如何,而今是不是后悔了?后悔了!?”   他变为张狂的大笑,之后说了什么,苍薰都全然听不明细。耳朵里面传来阵阵耳鸣,让他的声音变得扭曲,撕扯着自己残存的知觉。   孩子……?   和言澈花烛之夜恐怕就已经孕育上了这个小生命,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就已经消失掉了!   “孩子……我的孩子!!”她突然失声尖叫,伸手一把揪住了綦晖的衣襟,抖着嘴唇,连害怕都顾不上,另一手祭出长枪就要再度攻击。   可綦晖只笑着按住捉在他胸膛的手,而没有拦她的缨枪。“薰儿,你可要想清楚了,刚刚落了胎,你若是现在还乱动,到时候若是再也怀不上孩子……是不是我吓唬你,你自己可要想明白哟。”他讪笑道:“刚刚你就不听我的劝,结果吃了亏,到了现在你还是不肯好好考虑考虑吗?”   她的枪身上很快被镀上一层冰壳,僵持了半刻,苍薰还是将枪丢在了地上,看着当中燃烧的火焰一点、一点的化为乌有。   泪水模糊了眼眶,随着冷汗一道流了下去,颤抖着嘴唇,却连轻声的哽咽都没有,只是呆愣愣的看着手指上的血迹,无声的哭。   海綦晖面上突然染出一抹柔和的微笑,伸手要去抹她脸上的泪,见她挣扎着躲开,则又捏住她的脸颊不容她逃脱。“薰儿,既然刚刚是我弄掉了你的孩子,那既然这样……那我是不是应该补偿你什么?”他说的话让苍薰有些听不懂,可他依然开口说道:“你瞧,你们凤家想要孩子,想要你和凤言澈生的孩子,那只不过是想下一代能够多沾一些神族的血脉。但我好歹是你们祖辈凤海嫣的儿子,而且我敢说我的神族血统比你们现在任何一个凤家人都要浓厚……”他似乎怕苍薰听不懂,又解释了一句:“所以……我的神族血脉可是比凤言澈还要出色的……不如这样吧薰儿,我赔你一个孩子,我们的孩子。”   苍薰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挣扎着拨开他的手,虽然想要朝后挪动身体躲避,可毕竟刚刚掉了孩子,下腹还痛得厉害,身子也无力,没等她逃开又是被他扣住双肩按了住,一把推倒在地上。   “你就这么不喜欢我碰你么?”将半个身体压在她的身上,綦晖冷笑,不顾她的挣扎,一手拽住她的一侧衣领,强将衣服剥落下去,裸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言辞轻挑下流。“可越挣扎我越喜欢,薰儿,我还就喜欢你这般性子烈的呢。”   “放开我……你放开我!!”她旁的都顾不上,只顾身体本能的阻拦抗拒,想要蹬踏着腿,却无奈酸软得半点都移动不了。   “你瞧瞧,还是这般的不乖。”綦晖弯下头去,在她耳边轻轻的说:“你忘记上次你那般挣扎之后,我怎样对你的了?”   她的声音瞬间噎在喉里,只顾不住的摇头,颤抖着身体极力的抗拒。   綦晖又哼笑了声,这才将头埋在她赤裸的肩窝,暧昧的吹着热气:“你一定不知道……我是有多想毁了凤家……毁了你。”   眼泪从眼角簌簌的滚落下去,苍薰分明的感觉到他的膝盖粗暴的分开她的双腿,恐惧和绝望充斥在脑海,她睁开眼睛,用尽力气朝他喝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不肯放过我!”   “因为你是凤家本代唯一的女嗣。”他的眼神一黯,伸手用指骨轻柔的抚摸她的侧脸,“凤言清,你是凤家本代活着的唯一的女人,唯有你才能孕育凤家的后代,你若毁了,那凤家就注定无后。凤家就会亡了……亡了!”   “那你杀了我……那你杀了我吧……”明知道这样也会负了凤家,可她还是再也忍受不住这种折磨,不停的重复着。孩子已经没有了,她已经没有颜面再回去见言澈了!!明明说好自己要在家里等他,可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听话的跑来这里……还……还害了他的骨肉!   “太天真了,薰儿你真是太天真了。”綦晖冷笑,“我之前就说过不会让你死的,我哪里会那么绝情呢?好歹我们也曾朋友一场,我自然是要将你留着,等到凤言澈来了之后……”说到这里,他却顿住了,而后将眉扬了扬,“哦,薰儿你说,我是该先在他面前杀了你,还是等到他死了,再和你好好温存一番呢?”他恶质的笑着,伸手已然探入她的衣服里,探去那团柔软,肆意揉捏,不顾她虚弱的挣扎。压低身子,在她喉间轻啄了一吻。   “不要……不要!!”她已经连操控‘术’的欲念都全然消失,只能本能的扭动身体,用手推阻着他,不住的哭叫。“住手……海綦晖……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啊!”   “我怎么舍得杀你呢,还没想让你这么早就死呢,”他在喉咙里轻笑,“薰儿叫得真好听,叫吧,叫得再大点声!”   “不……”她颤抖的声线带了哭音,虚弱的身体就连抗拒的动作也渐渐脱力,一口气就吊在喉咙里,不住的喘。   “终于来了。”压在她身上的海綦晖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而后直起身子看向一边,面上的笑容满是炫耀,“凤言澈,你可算来了,不知有没有听到,刚刚薰儿叫得可好听极了。”   苍薰用力的转过头去,却见那道黝紫色的身影缓缓地走来了——正是那个自己此时最想见、却又最害怕见到的人呐。   “言……澈……”她想要呼唤他的名字,可话到了嘴边,却连发音的力气都没有。   “海綦晖,你放开她,放开她!!”冰刺凝结在天上,直朝綦晖的方向击去!   綦晖身形一闪便挪去了一旁,而那些已经冰刺也没有改变方向,却在接触苍薰的身体的前一刻化为晶莹细小的齑粉。   “薰儿……”   他快步跑过去将她扶起抱在怀里,可没等他再说话,苍薰却扑在他怀里,低声呜呜的哭:“言澈……对不起,是我没用,我连……我连我们的孩子都保护不好……”   凤言澈的身子一顿,低头看向她的身下那淋淋漓漓的暗红色鲜血,脑子里‘嗡’的一声,被击得钝痛。   二五五、惜别   “对不起……言澈,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有了……我……”她捉住他的衣襟,哭得泪如雨下,“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凤家……”   凤言澈凝视着怀中女子,却不说也不动。   “啧,其实你若说你对不起凤言澈,这倒有道理。不过嘛……”一旁的綦晖悠然的笑着,“但是你没有对不起凤家,因为你这流掉的第一个孩子……是男孩。男孩对你们凤家没什么用处,不要也罢,也罢。”   “海綦晖你闭嘴!”冰凌直刺,言澈抬头瞪他,眼睛里血红血红的。他将苍薰打横抱起,轻轻地放在树下靠坐着,“薰儿,你等着我,我现在就去将侮辱你又杀了我们孩子的凶手,剁了给你谢罪。”   “言澈……别……别去!!”她忽而想起了之前那死卦,不由得尖叫。   已经走出几步的凤言澈回头看了看她,却将嘴角弯了弯朝她微笑,走回去蹲下身子,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放心,相信我。”他起身站在她身前,影子被拖得老长。   凤言澈朝他走了几步,伸手一提,终于肯将他的武器祭了出。却见一道冰蓝色的痕迹从他手掌里氤氲而出,上下延伸。就着冻气,他一抓那冰雾,寒光骤闪,正是一把六尺长的镰枪。镰头平直,约三尺,枪尖和镰刃皆锋利无双,散发着寒凉的冻气。   “看来你终于舍得将武器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了?”綦晖冷笑:“看来你真是发火儿了哟?”   言澈没有搭理他的聒噪,而是直接冲上前去!横扫突刺、冰刺冻笋,凤言澈的攻击一气呵成不带一丝停顿,就算是海綦晖,也不得不开始血狂化才能勉强应对。可说是应对,也不过是只有抵挡的份儿,没有半分还手之力。   而令海綦晖更意外的是,言澈早在开始了缠斗之前就将眼睛紧紧的闭着……这让他的瞳术,更无从下手。綦晖这才意识到,凤言澈的实力真不愧被奉为神王,单凭自己身上光琉璃的波动,和瞬间移动空气的波动震颤,就能感受到他的所在!   他暗暗咋舌——真是比当时的朗御还要棘手的对手!   正在綦晖晃神当中,却见寒光乍起,下一刻胸口的刺痛才传来,低头看去,那一截镰刃已经穿透了胸口,而凤言澈持着镰枪,正侧头望着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吗?海綦晖,我要杀你是为了报仇,不仅仅是薰儿……也是为了淅。”说着,他又是猛的一勾埋在綦晖体内的利器。   因为疼痛,他那血红的桃花目都眯起成一条缝儿,正在那又是狠狠一勾的时候,“噗”的吐出一口血。而后转过头去盯着凤言澈,尽管冷汗不住的淌下,嘴角还挂着血痕,但他依旧张狂的笑着,伸出舌来,舔舐嘴角的血迹。“凤言澈……太天真了!你太天真了!!”他突然狂笑着,一把捉住那镰刃,咬紧牙将它猛地折断!“我不是凤言淅,我没有那么脆弱……凤言澈,你已经没有胜算了!”他手指上的光琉璃指环悠悠的散发着白光,将他的伤口笼罩住,伤口迅速愈合,将本来可以冻结他血液的冰,生生推出了体外。“凤言澈,我不得不说,你是比我还要强的水术者,不过可惜了,你刚刚那一下,如果有真正的水琉璃,或许真的能要了我的命,但可惜你没有。怪就要怪你太自不量力了!”   凤言澈虽然皱了皱眉,可却又将眼睛闭上,重整身形预备再度上前。   但正在这时,綦晖却突然开口:“言淳,你……去把苍薰杀了罢,留着她已经没用了。”   他慌忙回头去看,则见自己的弟弟正站在苍薰面前,已然举起了那把银色长戈,就要斩下去。   綦晖的攻击言澈勉强躲过,每每要抽身去她那边,可都被海綦晖止住。“怎么,你这么担心她呀?”   “海綦晖!你不许伤她!”   言澈的话他只一笑置之,摊手挑衅道:“那正好了,就让她的死,让我们的战斗多来点新鲜罢。”说着,又发招让他无法遁去另一边。   苍薰此时已经因为虚弱几近昏厥,挣扎着睁开眼睛,却只看见言淳那面无表情的脸孔以及他举起的银色长戈。“你也来了啊。”她抖着嘴唇,轻声说着,却苦笑一声,又将眼睛缓缓的闭了上。   随着她的话,言淳的动作迟疑了一瞬,可还是将长戈挥了下去。   “淳哥哥……住手!!住手!!”   一阵风拂过头顶,苍薰睁开眼睛再看时,却见那啄刃已经嵌进了自己头顶上方的树干里,而言淳腰上正死死抱着一双手。不知道这究竟是张姝颜这一扑让他的重心不稳,还是凤言淳的意识也有所抗拒綦晖的命令呢?   而苍薰这边刚刚躲过一劫,却透过二人身侧的空隙看到了另一番图景,她的瞳仁一缩,发出凄厉的尖叫:“……言澈!!”   ***   天色见暮,地平线的那头,橘红色的火烧云都要暗淡下去了。   “还不回去,这落日还没看够?”燕隐一把将青晗拉进怀里抱着,“这儿风大,冷不冷?”   青晗狡黠一笑,伸手抱住他的腰,脑袋还在他怀里蹭了蹭,“啧,刚刚还有点冷的,现在抱着你这大暖炉,不冷了!”正说着,却瞧燕隐伸手就要戳她的额头,青晗赶忙将脑袋埋在他怀里,模糊不清地说:“不许戳!”   “嘁,欠我一回,要么就一直这么抱着我,要么我一定要将这回戳回来。”燕隐虽然不依不饶的说着,不顾她‘小气鬼!’的埋怨。最终只能将已经伸出的手压在她的脑后,轻轻地揉了揉。   “嗳,也不知这创圣琉璃何时才能封印完哟。”   “那得问问你哥到底准备什么时候收手嘛。”他耸肩,“不过不打紧,你刚刚也听我说的了,我们既然到了凤翔,自然就能转去灵丘城,先将婚事办了怎样。”   “你……你不打算回契丹办啦?”她抬起头,有些惊讶,而后一副的‘小爷乃是纯爷们’的神情。“哟~小妖精,你还真准备被我当驸马给娶啦?”   “你才小妖精呢。”他轻笑一声,低头无奈道:“还不是你身上那该死的幻术,总要有人将它解了罢。”   青晗趴在他怀里,在暗处吐了吐舌头,而后将他一推,“好了,一切事情回去再说罢,估计还有到岸边还要有一阵,我先回去歇歇。”   “咦,晗爷这就不要我啦?”燕隐也只顾开她的玩笑,青晗转头朝他扮了个鬼脸,转身就要回去了。但无意间一低头,动作却止住了。   因为她看见那暗琉璃玄剑上,正毫不受控制的发出黑色的朦胧光华。分明没有驱动它,怎么突然自己就……就……   海綦晖?   一丝莫名的预感袭上心头,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脑海里突然会晃过这个名字,但她毕竟还是有些不安,赶忙掏出铜镜。   “咦,你们原来在这。”突然而来的声音打断了她要割破手指的动作,抬头一瞧,正是——   “言淅……啊不是,对不起。”她有些抱歉的挠挠头,“言淞。”   凤言淞是个很温和的公子,自然不会在意叫错名字这种事情,他只是垂眸笑了笑,“不打紧,我本来就和淅长得像,就算认错了也没有什么。”他说着,指了指那铜镜:“哦,这就是那面镜子罢,我听澧儿说了的。说是……能看创圣琉璃的方位?”   “嗯,我正要启动它看看呢。”青晗说着,又要去咬那指头,“只不过需要一点血……”   言淞一见,赶忙将她的手扒拉了下去,轻笑道:“我还在这儿呢,这时候取血哪有用姑娘家的?还是我来吧,你来告诉我怎么做?”说着,已经将手指划开了一个小口,朝着那镜子指了指。   “只是……将血抹在上面就好了。”   凤言淞‘嗯’了一声,将自己的血滴在了镜子上,却见红光散尽后,现出七枚光点来——正是因为火琉璃的分裂,变成了光、暗、地、水、火、风、雷这七块。   但是正当青晗将视线落在镜上细看的时候,她却一惊。因为……这七块琉璃的位置,已经都非常接近了。大体分成两组来,但白色光琉璃的方位,也不过是在正西……不远!   “糟了……糟了!凤言澈……海綦晖!!”她突然说着,将那铜镜朝言淞怀里一塞:“出事了!快去找言澧,让他快点将这岛靠岸!!没时间了,我先走一步!”说着,就朝岛的边缘跑去。   “你干什么去!”跑到一半,她手腕一紧,回头望见正是燕隐。“这么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   “光、水、风三块琉璃都在西方岸边的位置!你说这证明什么!凤言澈刚刚不是走了吗……我怕……我怕他……”她说到这里也不好继续说下去,只将话头一转,“你放心,海綦晖不会伤我,我会拖着他直到你们回来!”说着,她也将自己的手压在他的手上,轻轻地握住。“燕隐……没事的。”   她刚刚要走,却又被燕隐一把扯了回来抱在怀里。而后她抬头的质问,却被他一个吻全盘淹没。唇齿偎依,似乎不同于平时,反倒多了一些惜别的味道。   “傻瓜,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好算是放开了她,青晗不免嗔怪的白了他一眼。   “嗯,一切小心。”   “哎呀,哪有那么生离死别的。”青晗笑他小家子气,“我还要回来做你的恒王妃呢,娘子你就等着良人我胜仗归来罢!”她说罢了,这才退后半步,最后朝他笑了笑。   眸子倏然红透,一双骨膜巨翼从身后生长而出,猛的一振空气,迎风而起。   【正文大结局】封印   拍打着双翼,朝着西方的海岸奋力飞去。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但毕竟青晗是魔族,尤其是在血狂化之后,夜视的能力毕竟也还是不差的。   只稍飞行了一会,她便已经感受到了此消彼长,混乱不堪、正在缠斗中的灵力波动。她不知道此时她是不是该先庆幸一番这激斗还在存续,那就证明凤言澈还活着这个事实。但毕竟状况危机,看这架势,海綦晖应也当是倾巢出动了。   她从未怀疑过凤言澈的实力是有多强,但毕竟一个连水琉璃都没有的水术者,光面对綦晖还不够,甚至还有风术者和另外一个水术者……想想就不觉为他捏一把汗。   说实在,青晗在一开始的时候,是很不喜欢凤言澈的,甚至是有些厌恶。厌恶他高高在上的态度,厌恶他对待言淅的不公。但……人总会变的。不得不说,凤言澈在言淅死后确实成长了不少,这之后的事情当中,他也渐渐成熟,格外有了身为长兄的担待。   而就算退一万步来讲。就算青晗心里还是对凤言澈存有芥蒂,可毕竟如今苍薰已经嫁与他为妻。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苍薰的面子上,这就不能置之不理……更何况上次的事,直至现在青晗回忆起来的时候,依旧有着心痛的愧疚。   想到这里,稍有分神,但仍在下一刻感觉到袭来的攻击。侧身一闪,可硕大的翅膀已经被地上飞升突起的岩刺割伤。低头看去,正是那狐妖舞夜。   “嘁,”她皱皱眉,却丝毫没有理她的意思,反倒继续朝前飞行。可舞夜显然不预备让她轻易的飞过,岩刺一根根化为柱子,不断在她左右突起,将青晗困在当中,难以继续前行。“舞夜!我可没功夫和你拖延时间!!”她将手中的剑猛地一挥,一阵雾气化为万千剑气生生斩断那根根岩刺,她足尖一点那断裂的岩石,径直朝光琉璃的方向飞去!   距离越来越近了,就连暗琉璃剑也忽明忽暗的开始发出亮光。透过暮色见到对峙着的两人,她只顾大喊了一声:“住手!!”而后便将翅膀一敛便要降落下去。   她承认,自己飞行的技术确实差劲了一些,几次的降落都没有稳稳落地的时候。她此时也趔趄了一步,但还是单膝跪稳身子,好算是平安着落。   “青晗,你来做什么。”面前的海綦晖依旧操着冰节十三连环,可鞭子上已经淋淋漓漓的沾满了鲜血。“不过……你来得也算巧,不必担心,什么封印创圣琉璃的事情,一会为兄替你完成,当然……是让我先杀了凤家这孽种之后。”綦晖仰起脸来,高傲的睥睨。   青晗转过身去,正望见的是满身是血的凤言澈。他的发冠都已经散乱,长发披散着,稍有凌乱。黝紫色的衣服虽然看不明血迹,可浓重的血腥味却昭示了他身上的重伤。凤言澈歪头啐了一口血,冷笑着抬手用凝出的冰刺剜着身上受到綦晖的攻击而欲要冻结的伤处。皮肉混合着碎冰从他身上落下,血浸湿了地面,他却浑然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凤言澈……”   “青晗,帮我看好薰儿,别让别人伤害她。”言澈说这,又将手中的镰枪一横,朝綦晖冲了上去。   “住手……言澈……别再打了……别再打了!”正在青晗发怔的时候,却见一旁树下正传来苍薰的声音。   她快跑几步,才见苍薰似乎也受了伤站不起来,双腿间满是暗红的、已经干涸的鲜血。苍薰似乎一直在拼尽力气想要朝言澈的方向爬着,可却耐不住她的冷汗已经从额头流到下颚,然后一滴滴的落在泥土里。“你这是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快阻止他……言澈……在这样下去……言澈会死的!”苍薰一见是青晗,则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捉住她的袖口不住的摇。“你救救他……让他住手……让他住手!!”   青晗不明白,苍薰口中的那个‘他’指的究竟是凤言澈还是海綦晖。但她想,因为之前的事情,凤言澈应该已经恨透了綦晖罢,所以才会在伤成那样的时候,还想着要继续战斗下去。   更何况,他是那般高傲的神王。他若退却了,那整个凤家就会颜面扫地。   宁可战死,也不屈活么。   她明白这个道理,苍薰也明白,甚至捉住这一弱点的海綦晖也明白。   为了荣耀,倾尽一生——这一条命又算什么?   可是凤言澈……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是死了,她怎么办。   “住手……”她喃喃着:“你们……住手!!”   海綦晖与凤家的恩仇,她本就可以不参与的。但上次已经欠苍薰太多,这次……这次不能眼睁睁的在看着她失去挚爱!   凤言澈不能死……不能死!!   “你们住手!!”她此时也冲了上去,企图用黑雾结盾,阻挡二人的激战。但这盾在结出的一刻便没有发挥什么作用——毕竟綦晖和言澈的实力都远在她之上,单凭这,根本就阻止不了他们!   怎么办……?快点想出办法来……快点想出办法来啊!!   一个个人的面容身影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里盘旋,最后定格成的人则是——   “云鸾。”她轻声呢喃着这个名字,左手抓住胸前的衣襟,手指微微的颤抖。“云鸾……你之前告诉我这些,就是说……早就看到了我的未来,知道我一定会这样做吗?”她突然笑了,抬头望向天空,正是十五月圆,皎月如镜,泛着微红。   她眼睛瞬间变得血红,足尖点地腾空而起,居高临下的望着底下的数人。侧头望去,蓬莱岛正如一团黑影朝自己的方向移来,已经快要落地了吧。   这个距离……应该在强行封印的范围内。   那么,既然云鸾你教了我,我就该试试看……这一招到底好不好用才算是对得起你这师父!   她抬手剑指皎月,闭眼默默的念起了云鸾当初在凤翔时便教给她的口诀来。   青晗觉得,自己周身的灵力似乎都往着右手操着的玄剑当中转移着——确切的来说,倒好像是玄剑在不住的吸取掠夺她体内的灵力。“咳。”她咳出一口黑血,咬紧银牙,继续念着下面的口诀。   此时綦晖似乎也觉察到了光琉璃上的异样,抬头却见青晗已开始了封印的仪式,不免大惊:“住手!青晗你住手,快停下!”   “哈。”她突然叹了口气,而后朝他浅笑,“停不下来了,因为已经……念完了。”   “天命……天命……不……!!”綦晖突然歇斯底里的喊了一声,一个瞬移就要来到青晗身边,但盘绕起的黑雾却将他狠狠的击回了地面:“青晗……你快住手啊!!”   “晚了,海綦晖,你晚了。”青晗说着,从她手中的暗琉璃当中突起一道黑色的光华,而后綦晖手中的戒指掀起白光,接下是所有的琉璃,都散发出它独有的炫目色泽,将整个夜空都染得亮如白昼。“该由我来做的事,我就该好好承担……不过看来,只有这样才会让你们停手罢。”   远远地,似乎又有声音传来,她侧头看去,则是那一道暗金色的光芒。   是燕隐。   “青晗……怎么回事!?青晗!!”   她想开口呼唤他的名字,却又突然又有几分胆怯,迟迟都没有回答。   正在此时,所有的琉璃都化为飘渺的彩色虚雾,脱离了术者的身体,朝着青晗的方向飞去,直将她的身体包裹在其中。   “咳……咳咳。”她胸中堵着什么一般,让她止不住的咳嗽,可咳出来的只有越来越多的绀黑血液。那种压抑让她甚至快要窒息,可她知道,如果现在放弃了,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就会前功尽弃。   到了这一步,已经不能回头。对也好,错也好,纵使是错,也要错到底了。   彩雾缓缓上移,最后包裹住她手中的玄剑,她望着那昏黄的月亮,顾不上身体的不适,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玄剑朝天空中抛去!“……封……印!”   琉璃封印的一刹那,似乎吸干了她体内所有的灵力,甚至连血狂化的形态都无法保持下去,翅膀从尖端开始朝身体一侧粉化消失。而她似乎也被玄剑反推了一把,身子后仰便朝地上坠去。   “砰”的一声。正是身子撞上地面的钝响。   身体上的疼痛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她每一次呼吸似乎都要用足了力气才能完成。她费力的转过头去,看见的却是燕隐正朝自己的方向跑来。   他跑得近了,噗通一声便跪在她身边,颤抖着手却连抱她那残破的身体起来的勇气都没有。只是颤抖着手,想要捉住她的,而正在指尖想要碰触的刹那,却见青晗的手指也如同刚刚的翅膀一般粉化成碎屑。“青晗……别走……青晗!!”   “燕隐……”她凝视着他的方向,最后的一瞬,她没有哭,却只是稍带着抱歉似的,将眼睛弯了弯,“对不起,我这辈子……怕是没福气做你的……恒王妃了。”她抖着唇轻声的说,直到她的脸庞也同样化成尘屑,消失在夜空里。但正在此时,刚刚身体所在的位置,一缕青烟刚要飘走,却好像被吸进了一块玉中。   那正是綦晖送给她、燕隐又叫她戴在身上的那片白翡。那白翡吸收了她的灵魄,在夜色中悠悠的发着光,而正在燕隐想要碰触的瞬间,其外又套上一只圆环——青晗左手上的镯子绕着那白玉绕了几绕,突然蔓延出黑烟,将它紧紧的罩了起来。   “住手!你别碰!”綦晖阻拦燕隐的动作,弯身将那黑色的球体抱在怀里,无暇顾及众人,只是近乎自语的说着:“我得去救她……回灵丘救她……”   几个瞬移之后,海綦晖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正在此时,天却忽而亮起来了,此时阳光下的世界,仿若又是崭新的。   【下卷完】   【亲爱的读者大大们是不是觉得故事还没完?对啰,明天开始更大家的第一人称的结局卷,每天都是双更哟。告诉各位读者大大们这所有人在这最后一战之后,究竟都怎样了呢,最后都是怎样的结局~】   结局卷   【燕隐篇】朝思夜落玲珑月①   又下雪了。   白茫茫的一片一片,直落得铺天盖地。   端起酒碗,仰头便灌了一口。火辣辣的烈酒一路向下,却在马上都要全盘咽下的时候,忽而哽住了喉。   “咳……咳咳。”被呛得不住的咳嗽,可是咳着咳着,我却笑了。从一点点的轻笑,变成了疯狂的歇斯底里。   上京的府邸里,老早就遣退了下人,我一个人喝酒看雪,直到这样发疯一样的狂笑。我想应该没有人看见听见,若是不小心的被撞见了,一定会以为这契丹的恒王怎的就发起疯来了呢?   一拳砸在石廊柱上,簌簌的落下几片碎雪来。   本想是借酒消愁,想要忘却对你的思念……可为什么,现在这个时候,我的心里却反而满满的都是你的模样呢?   “青晗……”不止一次呼唤着你的名字,却分明在开口之前就早就明白你不会回答。   你说要与我一起回故乡,再去看看那片草原。   你说想要看看北国的雪,究竟是怎样的纷扬潇洒。   你说要做我的恒王妃,一直陪在我身边。   可现在的你又在哪呢?   “青晗……你看,下雪了。”我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指着当空飘落的碎雪,不住的重复。“下雪了呀,你瞧,你喜欢么……喜欢么。”我就端着酒碗站在院落中央,时而有雪落进碗里,融化消失。   我只是站在那儿,不住的指着天上的雪花,朝你讲述着北国的雪是有多么的美,或嬉笑或调侃,或温情或浪漫。我是说给你听的啊……青晗,你听见了么?你若听见了的话,可不可以和我说句话儿算成回答呢?   我假装你就在我身后不远的石阶上坐着,抱着膝盖,怀中捧着小小的暖炉,乖乖静静地微笑凝视我的背影。   讲到兴处,我叫了你许多声,你都曾不回答。回头过去才发现,这一切不过是我的梦想而已。   “啪”的一声,酒碗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   我记得最后那一刻海綦晖曾经说过的话,他说他会去救你,去灵丘。一年的时间够不够将你救回来我不清楚,但我觉得我似乎已经快要等不下去了。   至少,我想见见你。   没有带半个侍卫,甚至连个招呼都没和皇兄打,我骑在马上便直奔南方。   在宋国的地方,也不好带过大张旗鼓的寻人,就算是在秦岭里头也自然不妥,故而我想到了凤家。若是凤家的话,一定会愿意帮我这个忙吧。   来到凤翔的时候,一切都变了,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言澧和言淞都不在,就连凤家的主人凤言澈也说是回了汴梁。但至少薰姑娘身为当家,还能帮得上忙。   凤家的术者如今虽然没了先前的实力,但也毕竟都是练家子,稍有些功夫,就算进了林子,也不用担心会出什么意外。   “燕隐,我也同你一起去吧。”和薰姑娘也一年都没有见了,经过一年的调养她的气色恢复得好了不少,除去一身狩衣染了红妆,让她此时看起来多几分妩媚。   “不必了。”我摇摇头。“薰姑娘毕竟是女儿身,身子弱。那秦岭里头湿寒,再加上是深山,若是出了什么事,我怕也难交代。”   她支吾了一声,又说了些什么凤家会鼎力相助之类的客套话,最后才低下头去,清晰的说了声“对不起”。   拳攥起又松开。“……那傻丫头是个烂好人,也总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到似的天不怕地不怕。”   苍薰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出发前,对我说了声保重。   率众进山。   这次除却了术者的身份,走得很辛苦。这条路我之前已经走过很多次,可以轻松的找到我们之前露宿的水潭。   我叫大家都在水潭边稍作休息,之后再出发。   坐在石头上,呆呆的望着水面波平如镜。恍惚中,我转过头去,无意的叫了一声,“青晗……”   但是理所当然似的,挨着自己的位置是空空的。   就算我找得到所有的地方、甚至爬上了之前能望见灵丘城的山崖,可等到大概确定了灵丘城方位的时候,在面前的、理应是灵丘城的位置,却只有一片茂林。   我自然不信这是真的,因为魔族精通幻术,这一定是迷惑人的障眼法。   冲进林子里,所有人走进了这片山林中。走遍了各个角落,可是都找不到那灵丘城到底在哪。   带着凤家人,在山里一走就是快半年。干粮都吃完了,就打些野兽来吃,可最后我终于放弃了。   我不知道到底是因为这灵丘城的幻术太过厉害,还是青晗……你根本就不想见我。   回到上京的时候,母后没有责备也没有责罚。可惜的是淑哥嫁了人,我却没有及时参加她的婚礼。   她嫁给了个汉人,叫卢俊的,听说是她的母妃为她选的婚事。我想这或许也不错,毕竟是侧妃的旁出公主,平平淡淡的,也不会遭人非议。   回府后,却听说婚期之前,她不止一次来找过我,不晓得是出了什么事。   而皇兄见我回来,对我只简单说了一句话:该忘的还是忘了吧。   我不顾君臣之礼,单以兄弟的情分回答:那是你还不曾真正对一个女子动真心而已。   ***   青晗,你记不记得我们那次分开的之前我对你说过的话。   我曾说,三年,我等你三年。我只等你三年,便举兵伐宋……直到你肯出来见我为止。   可这三年过去了,你却没有回来。我却怕你正在赶来的路上——毕竟你是不能骑马的,只能一步步地朝我走来,兴许,现在正在路上辗转呢?如果听到我举兵的消息,你会生气罢,你会不会……直接转头不来了呢?   或许该再等等罢,我自己安慰着自己。可我不知道这一等还要再等多久呢?   “青晗,”我拿着我们绾在一起的结发,看着那时相拥着的我们,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回忆起你的模样。“皇兄加封我做了梁王,你若是回来找不到我了,那就换我去找你吧。”   等你回来的第五年,辽宋之间的争端愈演愈烈,母后终于决定发兵出征。师父却在刚刚启程后不久便一病不起,几日后便亡故了。   “从太后南伐,卒于军。”史书里这样写他的生命里的最后一笔。   统和十七年,耶律斜轸,卒年……四十八岁。   我转身出帐,再也不敢去看师父的遗体。我不知道他在最后的时候有没有再度想起过那个在他生命中昙花一现般的凤其悠。但我却清清楚楚的听他说起过:燕隐,为何你事事要学我,就连着……你也一定要同我一样呢。   师父,你放心,我不会与你一样。   我会找她回来……我相信着,打完了仗她就会回来。   可我也知道,这种盲目的相信,我已经相信了整整五年。每一次希望过后,却依旧是深深的失落。   但我想……人啊,总该是有点希望能活下去的。   三年也好,五年也好……十年二十年也好。只要我等得起,我就一定会等你回来。   【燕隐篇】朝思夜落玲珑月②   瀛洲一役,让我声名大振。   母后似乎很高兴这场胜利似的,还加封加封我为南京留守。   可我却依旧失望。   我打赢了这场仗,你却还是没有回来。我输了……再一次的输了。对我来说这瀛洲之战不是大捷,而是惨败。   是我、是我耶律隆庆,至此输得一败涂地。   ***   满月。   记得最后一日见你的时候,也是同样的那同一轮圆月。故而我经常在想,是不是你也会在这样的日子再次回来呢?   出门到了屋外的小院子中,我抬头看着那昏黄的月色。缓缓地闭上眼睛,一次又一次的期待着、希望着你能在我睁开眼睛的刹那突然出现。但我早就知道……你早已对我决定了离别。   耳边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不知是谁这般放肆,我分明是吩咐过不许有任何人来打扰我。睁开眼,我恼怒的回头呵斥:“是谁在那!”   阴暗处,缓慢悠然的踱出了一个人影。   月光下看得分明,他那双桃花眼一紫一金,是为异色。   “海綦晖?”我脑子里轰的炸开,上前一步提起他的衣领,“青晗在哪!她去哪了!?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他的眼神在月下显得很平静,这似乎是以往的他完全都不会显现出的神情。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尝试着将他的衣领从我的手中拉开。甚至连阻止我的话都没有,他只是看了看我,缓缓地说:“你别激动……正是她让我来的。有些事情,我想你应该尽早明白。”   “你不是说你去救她了吗?既然救了……那为什么她直到现在音讯全无!?她到底在哪?”   “灵丘。她在灵丘。”綦晖顿了顿:“你清醒一点,我说能救她,也只是最后不让她的灵魂也被打散损坏,然后才能重塑肉身。你懂么?最后封印创圣琉璃之后……她整个肉身都毁了,是九渊和父王救了她,现在正在灵丘城下的玉脉当中重塑肉身。”   “我不明白……你说那些我都不明白,我只想知道她——”   “她回不来了。”綦晖淡淡的说:“晗儿现在只剩下一个灵魄,简单来说,就是你们口中的……鬼魂。”   “那你不是说可以重塑肉身的吗!?”   “一千年!重塑肉身需要一千年!你等不到的!!”綦晖突然也提高了声音,“我就说当时让她不要逞能,可她终究是不肯听啊。”   我愣住了。   一千年……会是多少个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松开了海綦晖的衣领,我朝后踉跄了一步,后背狠狠的撞在石灯上,疼得麻木。   “一千年……?”我木然的重复着,到了最后,却哼笑了一声,摇摇头。“我不信你说的,除非你让我跟你去灵丘城,我要亲自问问她。”   綦晖似乎看了我许久,才叹了口气,“我不可能让你去,你是人,去那儿会影响到她。而且,我觉得相见倒还不如不见的好。”   “你走吧,你说的话我不信,我要在这里等她,她会回来的。”   “看来晗儿说的没错。”綦晖走了过来,微微的叹气:“她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才求我来……帮你解脱。”   我嗤声笑了笑:“怎么,你要杀了我?”我抬头看去,却发现他那金色的眼睛氤氲起一阵薄雾。   “我不杀你,但她求我,让我抹消你的记忆——关于她的记忆。”   “不,我不能忘了她!”我意识到他是在对我施幻术……就像青晗曾经说的,昭灵煌在对她施展神族的瞳术能让她忘记过去一样!我想要伸手挡住眼睛,可是已经晚了。我的视线已经凝固在他的金瞳上,无法自拔。   “你必须得忘了她。”綦晖冷冷的说:“你知道她为何求我来帮你么,是因为她看到了你现在的样子……她觉得是她对不起你,她觉得心疼愧疚可又什么都做不了!燕隐,你难道也要再这样让她难过么?忘了她吧,你生命里根本就没有过一个叫青晗的姑娘,你该去过属于自己的人生。你们……注定是不会在一起的。”   似乎海綦晖之后又说了什么,但我还没等听清什么,头脑就变得昏胀了起来。眼前一黑,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再次醒来的时候,听御医说,可能吹了冷风,才受了些风寒方才昏倒的。   真是庸医。   我冷嘲,却始终没把这句话丢出口去。毕竟这是母后派来的,被折了面子倒好像我没有将母后和皇兄放在眼里一般。   头昏疼了几天,但之后就一切如常。有时隐约也会觉得似乎自己也许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但仔细回想起来的时候,却又好似没有。   管它呢,人生苦短,自当及时行乐才是。   几日后,我奉命赶回上京,还未等到面见皇兄的时候,中间一段空闲里,我先去见了淑哥。   似乎是很久没见她了似的,这几年她长大了,彻底脱了稚气,好算多了几分大家闺秀的稳妥淑娴。伸手揉揉她的脑袋,轻声笑说:“这几年未见,这几年过得如何,又没有想二哥?”   淑哥欲言又止,垂下头去,将头点点又摇摇。“二哥,你为什么不在呢?我去找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在呢。”   我忽而想起之前确实有一段时候似乎是孤身一人出了上京,独自南下。可回想起来,却不大记得究竟是去做什么的。“哦,出什么事了?”   “算了……反正嫁都嫁了,现在再说这些还能有什么用呢。”淑哥叹气。   “哦?看来你很不喜欢现在的驸马?”我尝试的问道:“哦,那你说说你喜欢的是谁,二哥替你做主。”   “二……二哥?”她脸上闪过一寸慌乱,很快将头低了下去。   “我记得你之前和你那个侍卫似乎很要好似的……”我说着,却见她的脸好似更红了,我轻笑一声,觉得似乎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那好我反正一会也要去见皇兄和母后,就将你的事也一并说了罢,就说你和现在的驸马性情不合。就算母后不疼你这女儿,我毕竟还疼妹妹呢。”   “二哥……”我以为她会开心,结果她抬起头来,脸上却带了几分担忧,“二哥你不知……这回太后和皇兄叫你回来,是为什么事吗?”   “哦?好像是关于我纳妃吧。”我轻描淡写。“男大当婚嘛,怎么,二哥娶亲你也觉得不妥?”说着,又朝她笑了笑。   淑哥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最后咬唇踟蹰半晌,似乎有什么想说。但我无论再怎么追问,她却始终没有开口。   我想,她似乎有什么事情隐瞒着我。   似乎……很重要。   【燕隐篇】朝思夜落玲珑月③   母后和皇兄给我指的婚事不是其他,正是长姊的大女儿。   华灯红帐。   推开屋门,那姑娘正端庄的坐在床上。她的盖头是那般殷红,不知为何觉得恍若滴血。我不知为何在在大婚的日子,会想到这么不吉利的事情。   也许是刚刚的酒喝得着实多了些,才会有这种错觉吧。   喜娘也跟进屋来,引着我将她的盖头掀开——她长得和长姊有四分相像,面容姣好清秀,算是个美人。   侍女们进来,将她的束发拆解下来,喜娘这才将我们的头发各剪下一缕,绾在一起,算是合髻之礼。   我盯着她的一步步动作,脑海里却浮现出另一副图景。   ‘喂!你快将头发还给我!’   ‘不还,晗爷您满头的头发,还差这几根呐?真小气。’   我这是在和人斗嘴么?可那个人又是谁……?   打断思绪的,是喜娘等人退出屋去时发出的轻微关门声。   算了,今夜可是我的洞房花烛之夜,没道理再为这种无聊的事情烦恼吧。   我想到这里,有意无意的将嘴角弯了弯,朝她身边靠的近了些,转过头去看她的侧颜。她也怯怯的转头看我,可正在视线相交的瞬间,她却怕羞的赶忙转开头去,连耳朵根儿都红透了。   伸手,用指节轻浮的碰触她裸露的脖颈,她似乎吓了一跳,朝另一边躲了躲,却垂着头不敢看我。   “你叫什么名字?”我开口问她。   “梵玉,萧梵玉。”她的声音温软,真如润玉一般。   捻起她耳侧的一缕青丝在手指间缠绕把玩,我将身子越发朝她的方向倾了倾,她则在有意无意的躲,直到她的后背撞上床栏,这才止住了后退。“跑什么?”我凑近她的脸庞,甚至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熏香。“不喜欢?”   “臣妾……不敢。”她的脸更红了,更多几分娇俏。   我眯起眼睛来笑,伸手将她朝怀里一搂,低头便去探她的一双唇去。她没有抗拒,一开始虽然有些无措,可之后还懂得用青涩的动作回应我。   “来,帮本王宽衣。”我故意逗她道。   梵玉看了看我,踟蹰半刻,还是怯怯的将手伸出来,去解我左衽的襻扣。似乎是因为紧张吧……连续几次,她都很难将扣子塞回扣眼里头似的。   “这是怎么了呀?”我偷笑她。   ‘晗爷,这是怎么了呀,解扣子呀。’   ‘你……你没看见小爷我正解着呢吗!急什么!’   对话突兀的又闯入脑海,我的身体一僵,心中不知为何发慌了几分。伸手抓住她的手,却是因为慌张而变得冰凉冰凉的。   ‘哦,该不会是因为紧张吧。’   ‘你……你才紧张呢!有什么可紧张的……哼。小爷……小爷我才不紧张!’   是谁?那个人到底是谁!?   “您怎么了?”梵玉似乎见到我面色有变,赶忙追问了句:“身体不舒服吗?”   我望着她的面容,怔了半晌,方才摇摇头,“没有。”我在嘴角勾出淡笑回应,“似乎是这一天有些倦了而已,被那一大群子人吵得头痛。”说着,我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按了按太阳穴。作势揉了一会,却将紧握在我手心的、她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吻了吻。   她赶忙将脸别过去不敢再看我,这副娇柔的小女儿情态,让我不免更有几分满足。“算了,这衣服还是我来帮你解罢。”说着,我便伸手过去,一点点的除下二人的衣衫,将她压在床榻上。   拥抱,相吻。   相扣食指,白帕上的处子血,冲击律动不曾停歇。   本该忘情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却浑浑噩噩的。明明想要排除一切想法,只将精力集中在面前的萧梵玉身上,但我却意外的难以做到……   明知该是极静的夜里,在梵玉声声温软的呻吟中,我却不知在何处,却仿若听到了隐约的啜泣。   是谁在哭呢……哭得我的心好疼。   疼得甚至快要碎了。   梵玉的双臂缠上我的脖颈,她似乎用尽了力气想要抱住我,回应我。本能的欲望占了上风,我紧紧地抱住她,这种冲撞甚至让她的身体都微微发颤。   她失神的‘啊’了一声,指甲却抓得我的后背火辣辣的疼。而我最终也闷哼一声,将种子一滴不落的留在她身体里。   这种感觉似乎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心里依旧疼得发慌。   放开了她的身体,退出她的体内,梵玉此时面色潮红,高潮余韵尚未退却,却已经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为她擦净身子,我躺回被子里,抱住她的身体,可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心慌愈演愈烈,憋闷得快要喘不上气来。我最终还是屈服了,坐起身子,开始一件件的将衣服穿好。   红烛摇摇摆摆,烛泪缓缓的流下,一滴滴的落在桌上凝固成一个个血红的斑点。我穿戴完毕,起身就要出门,可正在这时,却听‘啪嗒’一声,似乎什么东西掉了下去。我低头去看,则是一枚小小的锦囊。   那个锦囊似乎年岁已经很久了,一直挂在腰带上,我却始终忘记了它里面装了什么。   小心翼翼的将它拾起,我没顾得上打开,便推门出去。漫漫长夜,天上的月亮明晃晃的刺眼。   直至更为僻静的书房里,我才和衣躺在卧榻上,不知为何,手中还紧紧攥着那一枚锦囊。   想了想,我还是坐端了身子,将那锦囊小心翼翼的打开,手掌接着那锦囊口儿朝下倒了倒。   什么都没有,除了两段绾在一起的头发。   合髻发。   我想,这不该是我和梵玉的,毕竟那喜娘托着合髻发便出去了,哪里有空闲丢进这锦囊呢?   如若其中的一股是我的,那么另一股,若不是梵玉的,那又是谁的呢?   想着想着,头又开始了阵阵钝痛。我轻轻地摇摇头,将那合髻发再度塞回锦囊里,而后重新挂回腰带上。   躺回卧榻,闭上眼睛,翻了个身,这才安安稳稳的入梦。   ‘嗳,你这小妖精!以后我叫你娘子,你都要答应记住了没有。’在梦里,那个女孩子伸出手来,戳了戳我的脸。   ‘那是自然啦,晗爷。’   ‘那你说好,只许娶我一个哦!’   ‘这还用说么……那自然是……’   ‘可是……燕隐,你为什么失约了呢。’   我从梦中惊醒,望望窗外夜色已尽。   恍惚觉得我想起了什么,但又好似没有似的。   那个被我‘晗爷’、‘晗爷’叫着的女孩,是谁呢?难道是我的恋人么?可我为什么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一点记忆都没有——甚至,连她的脸都想不起来。   恍惚间,我在书房的一角,发现了一个落满灰尘的锦盒。打开来看,只有一展画卷。   画面上的我抱着一个女孩子,可她的颜面却半隐在我的怀里,看不分明。   她……是梦里的那个人么?   【燕隐篇】朝思夜落玲珑月④   我想,我一定是发疯了吧。   只因为一个梦、一幅画儿,就对那个甚至可能都没有见过面的姑娘产生了近乎癫狂的思念。   每年有刚刚及笄的女子,我总要下人们带上府中来。若是有和那梦中的少女有几分相像的,便留在府里。其尤者为王妃,次者为妾媵。   但我却从未遇见过,能够让我十成满意的姑娘。   她们都像她,却又都不像。   因为……我近乎根本就不知道她的样子,只能单凭猜测揣摩。   如今我已又被皇兄加封秦晋国王,赐铁券,加守太师兼政事令,又拜大元帅。可就算是权倾位重,可我依旧还不满足。   我没有找到她。   找遍了整个大辽,却都找不见她。好吧……毕竟我已经找了她太多年岁她都不曾出现,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见我呢。   这次,回上京见过皇兄之后,就放弃掉吧。   我已经四十三岁了,年轻时候的梦,恐怕也没有精力再做下去了罢。   天色垂暮,率部入城,城门匾额上,清晰的篆写着‘北安州’三个大字。策马疾行,卷起层层尘烟。   到底还是没有记清那个来迎接我的官儿是什么衔位,甚至连姓什么都没在意,只是敷衍的‘嗯’了几声,被人恭敬的迎进城来。   这个城不太大,南北一条主街贯穿全城,两边许多商贩和围观的闲人,在卫兵后投来好奇和艳羡的目光。   我百无聊赖的四顾着,忽而却将视线定格在一位老者身上。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有几分面熟。   这个时候,他也转过头,看见了骑在马上的我,满脸的皱纹却笑得开了花。他张开掉了数颗牙的嘴,轻轻地呼唤了句:是你呀。   他认识我?   鬼使神差的,我勒住马,翻身落地便朝他走去。直到走到他的跟前,低头俯视他:“你认识我?”   “你是叫燕隐的罢,嗳,年纪大了,脑子不清醒啰。”他摇摇头,继续抽了一口手中的烟袋。   说实在,已经很久都没有人称呼过我的字了,此时在他嘴里突然吐出这两个字,甚至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恍惚才想起,燕隐……则是我秦晋国王耶律隆庆的另一个名字。   “好大的胆子,你这糟老头怎么敢这么对秦晋国王说话!”一旁的官员恼怒之极,伸手就叫兵卒将他架了起来正要拖走。   “住手。”我喝止住了他,“怎可对老人家这般无礼。”斥退了卫兵,我扶着那老人重新落了座,屏退下人给我们单独说话的空间。“你认识我?”   “哈哈。”那老人又笑了笑,“我当然认识你呀,”他说着,似乎伸手去一边翻找着,而后掏出一块金子塞进我手里,“嗳,我想了很久啦,人家凤家既然已经给了我船钱,那就不该再多要小伙子你的钱了。”他似乎依旧没有意识到我的身份,只顾自言自语似的。最终似乎终于意识到我面色有异,才又猛的吸了一口烟,“我想你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了。”   我点点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姓陈。”他眯起眼睛来,“你们当时叫我陈叔,我那时候呀……和你现在差不多大。还在海边做着捕鱼的营生,你不记得啦?你们当时说要找地儿落脚,就住在我家,后来……还是租了我的船出海……上天阶?飞去仙岛啦?”   什么?什么天阶……什么仙岛?   明明是我从未听过的词语,可我脑海里却突兀的闪过纯白的理石台阶,蜿蜒上天。一块大陆在空中飘浮游曳,在云上游走……   我经历过这些?   可是……为什么不记得了!?   头突然很疼,太阳穴仿若针扎一样,刺痛得难以附加。   “小伙子你怎么啦?”那个自称‘陈叔’的老头子,问了自己一句,可迟迟都没等到回答。最后倏尔又开口道:“嗳,一晃这都多少年过去啦?你们四个,是我最后摆渡去的,所以印象也就深了点。看那两个年轻人倒是挺有意思的,对啦……你和那个姑娘现在还好吗?”   那个姑娘……哪个?   我一愣,错愕的看着陈叔:“你说谁……你说的是谁?”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扣住了他的肩膀,用力的摇晃,“你告诉我!她是谁……我到底忘了谁!!”   “哎,老头子骨头都快被你晃散啦。”   我赶忙放开了手,眼睛直直的盯着他,在等着他的回答。   “年岁太久了,我也不大记得……就是一个约莫……约莫十七八岁的姑娘,名字嘛……我听你叫她……青晗?”他说到这,也反问道:“怎么,是你辜负了她了?这可不好,我见那姑娘对你情有独钟的,你看看,毁了人家的清誉,怎么能——哎,小伙子,我话还没说完呢。”   已过不惑之年,我早就已经不是小伙子了。   我没有听他说完,就匆匆转身。   青晗、青晗。   她……兴许就是我在梦中的那道模糊的影子、我玩笑的将她叫做‘晗爷’的姑娘。   原来,我该是认得她的。可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却在回忆里再也找不到她存在过的半点痕迹?   辗转反则,夜不能寐。   我不管如何辛苦,都全然想不到她究竟是生得怎样的眉目……和我,又有怎样的过往。耗尽心血……却始终回忆不来。   一病不起,或是因为相思罢。想来不觉好笑,我这么大年岁的人,竟也会犯这种青年病。   夜深了,我在床榻上再也躺不住,终于挣扎着坐起身来,预备起床去窗前看看月亮。   对于满月,我在骨子里有着独特的情愫,不清楚这种异样的感觉是缘何而起,但每每我在看见那盘皎白月色的时候,心中都会有着异常的酸涩。   而正当我走到窗前,瞧见那面如镜般圆满的月亮时,甫一转身。却见一个身影正背对着我,像是出门要走。   “你站住。”我喝止住了她,“你是谁?从哪里进来的!?”   她停住脚步,却不说话。   “本王再问你话,转过身来。”   那个身影颤了颤,最终还是缓缓回过头来,那张满是泪痕的脸——熟悉得如此陌生。她看了我一眼,似乎勾起唇角在笑,却苦涩得又簌簌的落下泪去。转过头,不回答我的话,而是又朝门口走去。   “青晗。”不经大脑,我下意识的唤出了她的名字,“青晗——别走……别走!!”   【燕隐篇】朝思夜落玲珑月⑤   她停住了脚步,终于还是转回了身,朝我跑回来,不住的喊着我的名字:“燕隐……燕隐!”   我想起来了……一切的一切,包括着被海綦晖抹消的回忆,也一并找回来了。   “青晗,我就知道海綦晖是骗我的!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一定……一定是他将你关起来了对不对?这些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我伸手想要将她扯进怀里,就像当年一样。   可是我失败了。   指尖触到她手指的那一刻,却从她的手指里穿过,仿佛她只是一道残影。   ‘晗儿现在只剩下一个灵魄,简单来说,就是你们口中的……鬼魂。’   ‘一千年!重塑肉身需要一千年!你等不到的!!’   海綦晖的话突然闯入脑海,话锋洌洌,就好像一把刀猛地刺进了胸膛,喉头一热,我“唔”了一声,却先涌出了一口血来。   他说的是真的……竟是真的。   没有希望,从一开始自己就不该有希望。   自己亲眼所见,她的身体已经化为粉尘消散在风中……这二十多年来,为何是自己一直不肯死心的自欺欺人啊!   “燕隐!”她见我呕血,伸手就想要去扶我,可伸出的手却悬在半空中,不住的颤抖着,最终还是垂了下去。她低下头,眼中的泪不断的滴落,却没有在地上留下半点水渍。“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傻丫头,说什么呢。”血不住的从嘴角向下滴,我却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看着她凑在我身边,想要伸手摸摸她的头,或是用指尖拭去她的泪水,却又怕真的如海綦晖所说的,自己身为人的身体,会影响到她的灵魄,故而只得作罢。“青晗,你与我说实话……我是不是快死了?”   “别胡说……燕隐我求你别说这种话!!”   “如果不是我快死了,你怎么会偷跑出来的呢?你瞧,他来接你回去了。”我无力的靠在墙边,朝她轻笑。“不过你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这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愿罢。”   她回过头去看,还未等看到什么,她的手腕却已先被抓紧,那人强拖着她起身,径自朝门口走。   “九渊!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我要陪着他,你放开!!”   “再待下去你的灵魄就全没了,你以为谁愿意再一次次的救你么!?”   她自知挣扎不开,只得挣扎着再多看我几眼,伸出手来探着我的方向。“燕隐……燕隐你等着我……你一定要等着我啊!”   “快去吧,我等着……我等着你。”我无意间,嘴角又涌出血来,像是安慰在她、也在安慰我自己一般,在嘴角挂上淡淡的微笑。   最终,她的身影消失了。我抬头,窗外依旧是那轮昏黄的月亮。   ***   “嗡~嗡~嗡”   “唔?”短信的震动声让我睁开眼睛,重重的揉了揉,我这才将扔在一旁的眼镜架上鼻梁。   这一觉睡得更迷迷糊糊了似的,就这么短短的一会儿,我竟然还做了一段梦。不过到底梦见什么我也记不住什么。大概就是什么金戈铁马啊,什么烽火狼烟啊。我估摸着这一阵一定是古装剧看多了。   ……好吧,我好像真不怎么看那种玩意儿。   抓起手机看看短信,不免又皱了皱眉——老子就是普普通通的私家医生,不在正规医院干活就是为了能过得清闲一点,我说悠人你这少爷至于这么压榨我么?……重点是还不给加工钱!不加工钱!!   这真是太不人道了!   我愤恨的将手机将旁边一丢,手肘支在桌上,继续喝着已经凉掉了的那半杯碳烧咖啡。   下午两点半,正是犯困的时候,就算要了咖啡也很难阻止这种倦意——我凌千朔是医生,就算只是经常握着手术刀切割又缝合的外科医生,也当然有这个发言权。   一口咖啡还没咽下,无意间的侧头一望,突然见到一双眼睛在盯着我。   兴许是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戴什么美瞳,她的眼睛是紫色的,很明亮的浅紫色。说是美瞳似的,可又感觉起来不像。   那双紫色的桃花眼,看起来却并不媚,反而带些清纯乖巧,她眨着眼不住的盯着我看。就算我这个本尊意识到了她失礼的偷窥,她也似乎依旧感觉无所畏惧。   这个小丫头,倒是有意思。   我暗自笑了笑,将手机收回口袋里,拎起外衣便朝她走了过去,直到走到她的桌子边,指指她对面的座位,“这里有人么?”   她摇摇头。   “那我可以坐在这里么?”   这间咖啡馆位置很偏僻,再加上是工作日的这个时候,整个店几乎所有座位都是空着的。如果她想要拒绝的话,我想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但她看着我,却点了点头。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将外套放在一旁,坐在她对面,看桌面上她面前摆着一杯果汁已经见了底。“小美女,可以请你喝点什么吗?”她看看我,有些发愣,眼睛跟着我一刻不离。我不知道她在我身上究竟看到了什么,可这似乎都不是影响搭讪的阻碍。“如果不喜欢喝咖啡,这家店的红茶也很好哦。”   她突然笑了,微微眯起眼睛来,歪着头看着我。这笑容真是勾住了我的魂儿,可她却好像没有半点自觉。   “哦,该不会是你把我看成坏人了吧。”我赶忙打消尴尬,“我叫凌千朔,哥哥可不是坏人呢。”   “你会说快板书吗?”   怎么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这个?   我大囧,犹豫了一会,既然这小美女都这么说了,突然说一句‘不会’出来,那可多丢份儿。“……会,一点点。”   “那你……会做大力丸么,包治百病的那种。”她说到这里,有几分小小的兴奋,眼睛里头闪亮亮的。   我低头看了看手机里显示的日期——这是2012年,二十一世纪没错吧,这小丫头脑子里都想什么呢?下次是不是该让以前的同事,精神科的老邢给好好瞧瞧?   下意识的伸出手戳了戳她的额头,“想什么呢,包治百病之类的那种东西怎么可能会有嘛!”   想要收回手的时候,我愣住了。我到底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孩子做出这么亲昵的动作来。   却见她好像被戳痛了似的,皱着眉来伸手掩着额头揉着,“都告诉过你别再戳我的头了,会戳得更傻的!”   我对她的回答有些好笑,却莫名的产生几分熟悉。“说来……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小美女,你叫什么名字?”   “青晗。”她开口,那双紫色的桃花眼却又笑得一弯,温柔如昔,“萧青晗。”   【燕隐篇·完】   【舞夜篇】辗转空余绕指柔①   我终究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或是发生过什么。等及匆匆赶回的时候,主人却不在。   所有的人都神色各异,但似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的存在。   最终我将视线定格在了张姝颜的身上,跑将过去,揪着她的衣裳,“主人呢?”   她好像这才回神,定睛看了看我,犹犹豫豫的说话令我十分不快。但毕竟是有求于人,这样的道理我毕竟还懂。只能皱着眉头等待她的回答。   “綦晖公子他……他回灵丘了。”   灵丘?灵丘城!?   我哑然,这样近乎敷衍的回答结果令我全然不能接受!“你开什么玩笑!主人他怎么可能会主动回灵丘城!你知不知道那血魔族的灵丘城是个什么地方!”   张姝颜也蹙眉,似乎是我的态度也让她感觉到不满,可开口回答依旧是不卑不亢。“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不过他刚刚正是这样亲口说的。”   暗地里冷哼了一声,明明落魄成这个样子,还将自己当成官宦家的小姐?做这种气度装给谁看?“那你倒是说说!主人他究竟是如何说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还是淡淡的答了:“他只是说,要救青晗,要带她回灵丘城去救她。”   “……你说……什么?”我愣了,呆呆的望着她。“青晗!?怎么可能!?”我知道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因为,倒映在她眼睛里的我,正是这样的。   “舞夜,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张姝颜沉吟一阵,垂眼又顿了一阵。“你是不是……又忘记了什么呢?”   忘记了什么?   我完全不知道这话是何种寓意,什么忘记了?我难道……曾经也忘记过什么吗?“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盯着她,视线不移。   她犹豫了一阵,之后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开口:“舞夜,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带你看一样东西,但看到它之后,无论你想起来与否,我们之后都再无关联。创圣琉璃已经封印完了,你我的任务也都到这里为止。此后我过我的平凡日子,你也自寻你的妖道,可好。”   不就是分道扬镳?你当我离了别人就活不成么?   我不屑的哼了声,最后还是耐不住好奇心,撇着嘴说:“带我去吧,我要去看。”   张姝颜点头应了,将神智似乎依旧不大清醒的凤言淳安顿好了,这才一道出发。   路途的终点并不是什么旁的地方,正巧便是我们几人住过的一处屋院。这院子虽说不大,可唯有我们不足五六个人来住,未免空落寂寞得很。   进了院,姝颜倒是七拐八拐的轻车熟路,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宝贝,被她藏得这么隐蔽。   最终,我们只来到一处屋舍前头。   这屋子有些旧了,门关的紧紧的,好像已经明了了屋中无有人气的事实。   说实在,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倒不是因为这里阴气重——毕竟我身为妖类,这阴气若是重些,反倒还算对身子有些益补。   人们场有句话,叫做‘爱屋及乌’,那么这样说来,事实上,反过来的意思也适用。   对。   我就是不喜欢她——   红梓漓,那个自始至终都伴在主人身边的女人。   这处屋子,正是红梓漓活着的时候住过的。已经空了许久,几乎没有人来,而主人也不止一次的说过,不许旁人来这处屋子的。嚯,看来你张姝颜胆子倒是真大,竟然还敢踏足这样的地方。   你就不怕,我朝主人告你一状,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吗?   在她身后,不免暗暗冷笑了声。   张姝颜啊张姝颜,我今日倒要瞧瞧,你究竟有什么东西让我有兴趣,让我能够满意到不叫主人好好拿捏你一番的呢?   推开门的一刹那,虽然掩了口鼻,可还是呛得咳嗽了几声。也不知道这里多久没有人打扫过,甚至地上已经有了一层薄灰,踩上去都会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儿。   她倒是轻车熟路,走去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木匣子,打开来,抱出一样硕大的、被白布裹着的类似包裹似的东西。   “这是什么?”我皱眉,“你带我赶到这,就是这么个破东西?还裹得这么严实?到底是什么,这关子卖起来还没个完么?”   令我意外的是,她没说话,而是径自走过来将包裹朝我怀里一塞。“你看了就知道了,别的我不知说什么、也没必要说,你自己看看吧。我还是之前那句话,我要做的已经完成,此后我们不会再有什么往来了,至于你要不要再信任他,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他?   我有些疑惑。   张姝颜所说的‘他’,是主人么?这话说得真怪,怎么,我难道还会怀疑主人的?   但令我更好奇的是,到底这包裹里是什么东西,竟然这么沉重。   我将那包裹抱在怀里,一点点解开白布,现出一点一点的灰白色毛皮。等到全部打开的时候,我却发现我抱着的,正是一具狼尸。   身子猛地晃了晃,脑子里似是有一根弦‘啪’地崩断,疼得麻麻木木,抖着唇,张开嘴,却一个音节都没有。   这具尸身……   是……   脚下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却用尽力气将它的尸体紧紧的抱住,生怕再丢失了。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我终于开口说出了完整的句子,却迟迟不敢承认这个事实。   记忆在脑海里交汇重组,最后凝聚成他临死前躺在我怀里的模样。   我恍惚懂了刚刚张姝颜对我所说的一切,包括所谓的‘想起来’,还有……‘信任’他。   对。   当时在他死后不久,我被篡改的记忆曾经有一阵回归。我曾经想过要反叛海綦晖——可最后理所当然的惨败,直到刚刚,若不是再度看见这具狼尸,我甚至依旧沉迷在海綦晖为我更改的美妙梦境里,迟迟醒不过来!!   咬紧牙,我将他的尸首抱在怀里——封印刚刚完成不久,这水琉璃的冰冻也渐渐还原,可尸身,毕竟还是凉的。   凉得透骨。   “朗御。”我呼唤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对不起,我没出息,如今我不能帮你报仇,可是至少……我能带你回家。”我顿了顿,忽地站起身子,抱着他走出门去,甚至不光是语调,就连脚步也缓和了许多。   最终我依旧没有哭,甚至说面上半点波动都不曾有,与他的千言万语,到了最后只在他耳边一句:“走,我们回家。”   【舞夜篇】辗转空余绕指柔②   所谓的家对于我们来说,仅仅是一个坍倒了的空心树垒出个窝来,能够遮风挡雨这便足够了。   我不要知道已经多久没有回来过,那树洞已经腐朽得不成样子。这倒是无所谓的,可令人讨厌的是,里面竟然有一窝该死的田鼠絮窝。   快走几步,伸手抓住一根长尾巴,揪起来狠狠的一甩。   管它是死是活呢,敢占我的家,真是活腻了!   剩下的老鼠们四散而逃,那张皇失措的样子不免令我冷笑,然后,照着一只逃脱不便的幼鼠头顶,重重地踩了下去。   “吱——”一声惨叫过后,似乎有轻轻的‘噗嗤’的一声,幼鼠的骨头被我踩碎,黏糊   的血肉沾满鞋底。   我厌弃的看了看那踩扁了的鼠尸,觉得刚刚实在有些鲁莽,怎么能为了只图一时痛快而弄脏了鞋子呢。   费了很大的力气,找来许多干草。放在鼻下嗅嗅,似乎正是以前的味道。将干草塞进打扫完的树洞里头,铺得整洁后,才将朗御缓缓的放进了树洞里头。   朗御的身体太大了,蜷起身子几乎将整个树洞都塞个满满登登,连个转身的余地都没有。这或许就是他所说的在洞里睡觉不舒服,而长大之后每次都要睡在洞外,守着睡在树洞里的我。   这次我可不舍得让他睡在洞外头,再说,他也不会嫌趴久了一个姿势会不舒坦,因为……   他已经死了。   将他的身体小心翼翼的摆放在树洞里头,然后我也脱去衣衫变回了原型。   好久都没有变成这副样子了似的,我有些不大习惯。但还是摇着尾走进树洞,看看你大的不像话的身体,然后趴在你身边,抓住你又大又绒又柔软的尾巴抱在怀里。   我只是一只沙狐,而你则是狼。我终究没办法长得像你那样巨大,反而只能瑟缩在你身后,抱抱你的尾巴。   似乎好久没有这样抱着你的尾巴入睡了,小的时候,我就喜欢这样抱着尾巴,因为冬天的时候,终究还是很冷,这样抱着尾巴,也算是御寒的。   我抱着你的尾巴,将鼻子埋在毛皮当中——上头还有你的气味,让我安心好成眠。   闭上眼睛,我就好像回到了我们小时候的时候。   朗御,你还记得么,你是被娘亲捡回来的。因为娘亲一胎二子,哥哥却在出生不久就死了,恰巧在觅食的时候,碰见了身体虚弱而被族群丢下的你,便衔了回来喂一口奶、水。   我一直以为你是我的哥哥——一只平平常常的沙狐。但没想到的是,你的身体却越长越大、越长越壮。   直到长到有我身子两个大的时候、当你面对猎物现出凶狠的眼神和尖锐的犬齿时,我才意识到……你是狼。我们似乎,并不是同族。   自那以后,我总是担心你会吃了我,不知道哪一天或许就会扑上来,咬断我的脖子。可你没有,你所做的,只是在我吃过了你捕来的猎物之后,舔了舔脸上沾上的污秽。   朗御。你在我们头一天都幻化成人形之后,突然笑着抱住我说:这下我们一样了……可以在一起了。   你不知道你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显得多么傻气,温柔得甚至快要让人想不到你本是头狼。   和之前不同,化为人形之后,越发有了喜怒,甚至还会嘲笑我某一次依旧会变身得不完全,剩下一条尾巴或是一对大大的狐耳。   而当你将我抱到床榻上,我们头一回学着人类的样子交、欢的时候,我却突然明白了为何在每次我发情期到来的时候,你总要跟着我,若是发现我与哪匹公狐在一起,就冲过去恨不得咬断它的脖子,然后叼着我的后颈皮不顾我挣扎的拖回洞里的原因。   因为你不希望我屈于别人的身下。   可看到我含泪的呜咽,你终究也会忍不住伸出带肉刺的舌头来,轻轻的舔舐我的身体,为我缓解不适。   化成人形,那一夜疯狂之后,你将我抱在怀里,对我说先前的隐忍虽然痛苦,但毕竟没有办法。我们身形相差太多,你会伤了我。   我突然很开心,因为我在喜欢着你的时候,你也恰好……爱恋着我。   ***   你说,我有多久没有像这样抱着你的尾巴,躺在我们的家里了呢?   兴许依旧有七八十年了罢。   你我修炼为妖类,年岁对我们来讲只剩一个数字而已。   朗御,上次约定,你说要为妖王,才和我别离独自修炼。如果没有一开始的分别,是不是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结果呢?   那么这次,我不要你走。不管如何,我都要陪在你身边。   抱着你的尾巴,闻着你的气味,感觉到你从未离开。   正是这样抱着你昏睡了许久,久到我自己都不知道终究睡了几天几夜,我却被嗡嗡的杂音吵醒了。苍蝇,好多苍蝇飞来飞去,然后停落在你的身上。   空气中除了干草的味道之外,还有一股腐烂的气味,有些刺鼻。   我睡得身子都僵了,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子,用前爪拍了拍你的身体,轻轻的叫:朗御,我饿了,有捕来吃的吗?   他迟迟都没有回答我,我则看了他好久,看着苍蝇盘旋着,最后落在他裸露出的、已经变得褐色的伤口上。可等我再仔细望着的时候,却意识到那一道道暗褐色的伤口里,除了一团团腐肉之外,还有一条条蠕动着的蛆虫。   看看……看看都是你们干的好事!!!   我朝着满天的苍蝇,狂吠着,可它们显然不怕我似的,依旧在空中绕着圈飞着,趁我不注意便落在了朗御身上。   你们走开!!朗御是我的……是我的!!   我扑上了朗御的身体,企图用我的身体盖住他的,可是他的身体实在是太大了,就算我已经平趴在了他的身上,可还是有一些部分难以掩盖得住,最后还是落上了苍蝇。   怎么办……朗御,我不要和别人分享你,可是你这样下去……会烂掉的。如果烂掉了,我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在也不能和你在一起了么!!   对……我得想个方法,想个方法能让你永远陪在我身边!   看着你腐烂得有些狰狞了的面目,我却突然知道该如何做了。   【舞夜篇】辗转空余绕指柔③   如今没有了创圣琉璃,再说我又不是水术者,铁定是不能将你再次冰冻住的。那么对于我们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你的身体吃掉吧。   这样,我们就能在一起了,你会融入我的骨血里头,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然后这样……谁都无法再将我们拆散,只要我活着,就是你生命的延续……不是么?   我们……再也不用分开了,我们永远、永远都可以在一起了!瞧啊朗御,你瞧我多么聪明!竟然想到这么好的方法!   我咧开嘴巴笑了,露出了尖尖的小犬齿。   打定了主意,我也就从你的身上爬了下去,绕着圈子看你的身体,却有些无从下口。   该从哪里开始咬呢?   想了想,倒是先望见了你身上的伤口。一条一道,错综复杂,将你本来漂亮的灰白色皮毛都扯破成一块一块的。伤口腐肉里头的虫芽蠕动着身子,往里头钻,或是一个不稳,滑落了下去落在你的皮毛上,然后转去别的伤口处饱餐。   其实我并不很喜欢吃虫子,唯有在食物不足的时候,也会拣一点昆虫来充饥,但也不过是螳螂、蟋蟀之类的,蠕虫那样的东西我也很少吃。因为娘亲说,有些虫子怕是有毒,最好还是吃些稳妥的。   可这蛆虫,我想应该不会有毒的。   蛆虫是吃着你的身体长大的,如果不将它们也吃掉,那你的身体岂不是不完全了么!不行,我要一个完完整整的你,凡是你身上的,我都要将它吃干净。   第一口咬下去的时候,牙齿咬到了你的毛皮,就算过了这么久,毛皮还是韧韧的,很不好咬,所以我咬住了甩头一撕,将皮先剥离开,转而去衔身上的肉。   我重重一啃,扯了一块肉下来,在咀嚼几下便吞进肚里,这一口肉上蛆虫还真是不少,有许多虫子直到进口都没有被我的牙切断,在舌尖依旧蠕动得欢。甚至在我吞下食管的时候还扭动着。   这感觉真是让我不大舒服。   但我并不嫌弃,因为它们是吃着朗御的血肉长大的,所以,我本就应该吃掉它们。   ‘咕咚’我将它们吞进了肚子里,虫尾扫得喉咙里痒痒的。   第一口进了肚,我也总算感觉到有些饿了,嗯,没错,我已经好几日没有进过食,就算是沙狐耐饥,再不吃东西也会要命的。   就着这饥饿的感觉,我大口大口的撕咬着你身上的肉。肌肉已经腐烂,失去了以前的韧性,反倒好咬了许多。   不知道是因为以后都没有仔细注意过蛆虫的存在,还是虫子都在无意间爬走了,总之我如今并不能像第一口那样敏感的察觉是不是在肉里掺杂了别的东西。   该如何形容呢。   咬穿腹腔的时候,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因为你真的已经死了太久了,不光是肉体腐烂,就连内脏更是烂得差点化成了一滩泥水。这气味着实不大好闻,我下意识的筋了筋鼻子,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味道太呛,我恨不得转身逃出洞去,可我到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因为不管变成什么样,朗御,这都是你,我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嫌弃。   过了一阵,那恶臭的气味才开始渐渐的消散,我继续撕扯着你身上的残肉。似乎是粘上了刚刚泥泞着流下的内脏腐水,肉里头本来腐烂的味道也越来越重。几乎每一口我都要屏住呼吸才能咬得下口,然后囫囵一嚼就吞咽下去。   你的肉并不难吃,只不过似乎吃得有些晚了,如今变得不大好吃了而已。   就好像上次我第一次出外觅食,偷回来的那枚鸟蛋。   我一直不舍得吃,甚至饿得饥肠辘辘也不舍得吃,一直都小心翼翼的护着那枚个头并不算大的蛋——虽然我也知道,你就算吃了它也吃不饱。   很久很久,也不晓得到底过了很久,你才回来,一身是伤。   你告诉我,是猎到一只兔子之后,刚想带着猎物回家来,可却不巧撞上了狼群——以及这一带的头狼。   后来怎样了呢。   我问。   你没说话,自顾舔了舔身上的伤。扫了一眼我叼回来的鸟蛋,似乎很开心的夸了我。具体的话我记不得了,但我印象深刻却的是在我满心欢喜的期待当中,你敲破了蛋壳,可是却发现蛋已经发臭了。   也许是蛋早就有了裂痕我没有注意到,但最终你还是专注的舔光了蛋液。   那时候我觉得那个气味真是难闻极了,可如今想想,似乎与现在的味道也差不了太多。   我的胃并不大,而你的身体实在太大了,就算撑破了肚子,恐怕一顿也难以吃干净。所以在吃饱之后,我便离开你去旁边的水坑润了润喉然后回到你身边,抱着你的尾巴,继续入睡。   醒了就吃,吃饱了便睡。   一连几日,我都在强迫自己进食,将肉一口一口的吃下,把骨头舔得干干净净。   毛皮,对了,还有毛皮。   我一直都很羡慕你银灰色的皮毛,看起来干净又帅气。就算如今的颜色渐渐暗淡下去了,也是一样的漂亮。   皮质很难咬,我要用犬齿用力的撕咬才能扯下合适大小吞咽下肚。你的毛毕竟绒绒的,吞咽的时候噎着嗓子,有好几次都差点被毛刮着嗓子恶心得差点吐出来。可我拼命的仰起头来压抑,最后全盘吞下。   我用舌尖一点点的舔舐、着你的每一道骨头,确认上头没有一丝的血肉。你的骨头太粗太硬,我咬不断、吞不下,这是唯一让我感到可惜之处。   将最后的硬物——狼牙一粒一粒的拣了出来,叼到洞口,算准了,一共四十二颗。   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已经干干净净了的骷髅,我出了树洞。化回人形,将衣裳一件件的重新穿好。然后拣起一把银白色的狼牙,穿成了一串手镯,挂在腕子上。   铺上干柴,引来火种,最后将你的骨头和我们的家一并点燃。   朗御,我们已经合为一体了,你已经成为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抚着手腕上的狼牙镯,就好像能顺着这触摸到你的体温一样。   我不允许任何人踏足我们的家,所以我将它烧得一干二净,也将你的骨灰暂且寄放在这里,守护着仅属于我们二人的世界。   我知道,是我拖累了你,先前终究是我太无能,是我每每都给你添了麻烦,才会害你送命……对么。   是海綦晖害死了你,这仇,我不能不报。   至于妖族,是你一生的夙愿和坚守,这王座,我不可不夺。   抬起手来,望着狼牙镯子,凑在嘴边,将唇压在你的犬齿上,模糊不清的不断重复:朗御……你放心,我会变强,再也不会让你失望了。所以你一定要保佑我——手刃海綦晖!   抬眼,望着远方的山峦。   太阳欲落,带着鲜血一样的惨红。   “朗御!!朗御你看着我!看着我亲手替你报仇雪恨!!终有一天,妖族王座总归有一天会是我的!到时,我替你做妖王!!!”   我拼尽力气嘶喊、昭告着,林中的鸟儿扑棱地飞起,盘旋着,遮挡住了眼前最后的阳光。   【舞夜篇·完】   【梓漓篇】心怜彼岸空追索①   在我从笼中一跃而起、飞出窗棂的一瞬间,我已明白,一切终究是回不去了。   我本来想要狠着心飞远,飞到一个你永远找不到的角落,再也不要见你,因为我生怕再看到你哀伤的眼神,我也会心软。   好吧。   海綦晖,我承认我自己实在没出息,可毕竟十八年的感情,哪里那么容易就忘却干净的,对你的眷恋,老早就烙印在灵魂里,无法磨灭。   罢了,我决定最后只回一次头、只再看你一眼。   仅仅一眼。   立在枝头树梢,凝视着窗台旁边立着的你。你依旧抱着那具躯壳——凤言漓的躯壳,正好像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你伸出了手,似乎是在招我回去罢。我瞧得出,你正在一次又一次的呼唤着我的名字。   你的痛苦,我也感同身受。   “叽喳……喳。”我张开尖喙,可唯有一阵鸟鸣而已。我知道你听不懂,可这话,我不能不说、不该不说。   綦晖,没有我的日子,我想你也会过得很好。所以我想试试看,在没有你的日子,我是不是也会过得很好。   别为我伤心,綦晖,我没有抛弃你,我会回来的。   太阳升起了,我转过身,拍打着翅膀飞了起来,朝着阳光的方向。   当我有一日真正放下了你、认为真的离得开你了,到那时候红梓漓会出现的。那时的她会大方的告诉你,梓漓这些年成长了许多,虽然没有你陪在身边,但也一样幸福。   ***   想去重走那来时的路,再去看一看那熟悉的人啊。   毕竟我只是一只普通的红雀,饥则食、渴则饮、疲则眠。这一路我已先去看了你那妹妹——青晗我本是早就见过的,长得算不上多漂亮、人也不聪明,但毕竟还是个善良可爱的姑娘。我想,或许正是她有着和你一样的执着、或是与你相似的经历,才会让你多瞧上几眼的罢。   而如今我已经飞了太久的路,是该好好歇歇了。   放眼望去,又是熟悉的那片墓园,我们初见的地方。   落在枝桠上,我俯瞰着这片土地,望着在墓碑上刻着‘凤言漓’名字的坟冢。刚想飞下去,却见远处缓缓的踱来一个人影。   她在凤言淅的墓前站定,蹲下身子,将带来的糕点水果等供物摆放好了,抚摸着墓碑轻声说着什么。等到说罢,才轻轻地笑着,把手中满满的一壶酒都倾倒在坟前。“言淅,你啊,之前就没少给我添麻烦,如今不也还得我这个做姐姐的常来看你?好了,这酒也喝完了,我的话也说得差不多,就不打扰你了。”她叹了口气,站起身子转身离开。“薰姐走了,等有空会再来看你的。”   苍薰。   我在心里默念了一回这个名字,将视线定格在她回头一刹那的侧颜。   不得不说,这面容与之前的我凤言漓的身体实在相似之极,对,按照辈分,她反倒应该叫言漓一声表姐。这表姐妹长得相像,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也许是有些好奇的过分,我还是跟上她,一路而行。苍薰没有回凤家,反而辗转去了兴元府,跑去了上官宅。   若说兴元这个地方我是认得的,与青晗的初遇正是这里,说来还算是有几分渊源。飞进了府邸,直到目送她进了屋,这才拣了庭院里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落脚歇息。   飞了这么久,我毕竟也倦了,便敛了敛翅膀,干脆选择在这儿小憩一番。   可我这一觉还尚未睡得安稳,却先被聒噪的声音吵得难眠。——“我说,你是从哪里飞来的鸟儿?之前似乎没见过你哦?”   我也懒得理,又将翅膀下意识的收了收,全然预备无视这人,也不知是谁竟会用这么老套言辞故意的惹人注意。   虽然我是自当没听见,可对方却不依不饶,“喂,你听得见吗?你这只小红雀是哪里来的?”“小红雀?~小红雀~小红雀我在叫你哦!”“小红雀你怎么不理我哟真冷淡!!”“喂小红雀你听不到吗?你难道是聋子吗?”   “你才聋子。”我终于被吵得烦了,开口便丢了这样一句出来。虽然人类听起来只是寻常的‘吱喳’鸟鸣,可对于刚刚聒噪不已的家伙而言,铁定是能听得明白的。张开眼,四下打量着周遭,但这时才意识到我旁边却不曾有别的鸟雀停息。   那刚刚与我说话的人又是谁?   正在我转头张望的时候,那个声音又一次出现了,笑得七八分的炫耀和二三分的发贱。“嘿,小雀儿,你找不到我了吧~嘿嘿!用不用我现形出来给你看看呀~你求我一下~你求我一下我就出来哦!”   我此刻脑子里唯独只剩下了一句话——这树妖还真是无聊之极了。   这时我才恍然明白,为何这棵树就算是枝繁叶茂,也几乎没有鸟雀在上头停歇,到不是因为这棵树已经修炼为妖,落在上头怕被吸走阳气、抑或是怕被阴气影响到。按我看来,宁可择旁木而栖的缘由,大抵应当是:这树妖实在是太惹人生厌了。   我不吭声,只是转头看着发出声音来的树干,想一尖喙啄下去,又怕这木头太硬伤了自己的喙。于是便干脆将喙抵在树干上,一点点的啮咬树皮。   “疼疼疼!!小红雀你做啥!!”   这树妖又开始大呼小叫了,可我也觉得逗逗他似乎也蛮有趣,就不停的继续着自己的工作,也不理他。   “小红雀你快停下来!!你既然不是聋子你干嘛不听我说话啊!小心我一会对你不客气啊!!”这样嚎了半天,他见我没什么反应,赶快又改口:“小红雀……小红雀你住手,咱们商量商量好不好,哎呦真疼!”再后来——“小红雀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快……快停啊!好疼,主干都快被你啄穿了啊!”   我似乎感觉到了脚下的树枝轻轻地颤动,这才停了下去,将嘴里的木头碎屑吐了出去。“好啊,也成,那你说你错了,你就为我做点事算作补偿罢。”   “红雀你说!”树妖似乎有些怕了,连声答应。   “你既然能懂雀语,想必已经修炼成了人形,那么你能不能化出人形来,然后帮我去厨房里拿点吃的?”说实在,吃惯了人类的食物,再换鸟雀的吃食,实在是令我难以下咽。   “偷东西?这……哼,这我不干!”   我不吭声,只朝着已经挖破树皮的树干狠狠一啄。   “唉哟好疼!我去!我去还不行!”他的声音就好像快哭出来似的,欺凌小弟弟似的感觉真是让我意外的满足。   【梓漓篇】心怜彼岸空追索②   这树妖名唤碧梧。   年纪不大,可也有六十余岁了。   他说如今是白天,也不好化作人形,可最终至少也是答应了,等到夜间的时候,定然会化成形来为我取些吃食来。   我实在是好奇得很,世间怎么会有这么低能的妖类。   毕竟我见过的妖类不少,甚至与他说说就会发觉这些恐怕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想了想就先不用妖狼王朗御和他做比,毕竟用这样的例子都算是欺负碧梧。但就算不如朗御,也好歹得比得上舞夜的十分之一不是?   可偏偏,还真不是。   害得我苦等到月上三竿,夜深人静了,他方能显出人形。我想植物与动物成妖之后,化形毕竟都有所差别,不像舞夜他们是整个身体都化成人身,而碧梧则是分离出精魄,塑成人形。   操控创圣琉璃久了,我能感受到灵力的游走和流动。故而清楚的意识到,这树干当中的灵力在一点一点的消失,然后汇聚到树前的月光下。眨眼的功夫,却见一个青衣男子立在跟前,月光将他的衣袂染得飘渺。他抬头,翠色的眼睛笑得一弯。“梓漓,还认得我么!”   我将自己的名字告诉给他,不过是嫌他一口一个小红雀的叫得烦,毕竟世上的红雀多得是,谁知道他又用轻薄的语调呼唤谁呢?   “认得啊,怎么会不认得,就连把你烧成灰儿我都认得。”我吹着轻挑的笑音,在月色中,鸟鸣声陡然带着几分空落。   “吓!烧成灰!!”碧梧大惊,吓得连连后退几步,正好像我如今仿佛能直接一口气将这梧桐树点燃、烧个干净似的。   “逗你的,还不快去拿吃的给我?”我一飞而落,干脆停在他的肩头,侧头望着他,倒是丝毫不怕他的。   ……不过他这种货色,还真是没什么可怕的。   他转头过来看看我,那比碧玉还要温润的绿眸依旧带几分灵动的稚气,伸出手来,竟好像要摸摸我似的。但是……“哎呦好疼!!梓漓你干嘛啄我!!”   “别动手动脚的,快去找吃的。”毫不客气的命令。   哀怨了好一阵,碧梧还是嘟着嘴巴,乖乖的溜进了厨房,端了一碗熟饭出来。   罢了,就算是熟米也好,若是大鱼大肉的,我还真是有些怕这幅身子吃不消。   “梓漓,用不用我喂你?”   一听这话,却恍惚间一刹那的失神。   綦晖,恐怕你早就不记得了,你当年竟也和我这样说过一样的话。   ***   ‘怎么,看来还是没有习惯这副身体吗?’你坐在我身边,看着我费力的抓着羹匙,想要将那一口吃食塞进嘴巴里,可手却颤颤巍巍的,勺子也拿不稳,汤汁撒的到处都是。   你看过来了。   那时的我当真紧张得要命,料想这般邋遢的样子,一定会被你嫌弃了吧。故而连看都不敢再看你的眼睛,只是将弄脏了的手松开了勺子,在衣角抹了抹。   ‘呵,’令我意外的是,你非但没有斥责,反倒轻轻地笑着,‘这里有手帕呢,怎么还朝衣服上抹来抹去的?这习惯可不好。’   我将头垂得更低了,但下一刻,却身子一轻,转而跌坐在你的怀抱。你的发丝垂落在我的耳边,带着淡淡的芳香,怡人如椒兰。   ‘也是我疏忽了,你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自己吃东西呢,来,我喂你。’用羹匙盛了小半勺,这才送到我嘴边来。抬头看你,那双异色的桃花目,美得炫花了我的眼。   时间久了,我始终是不大记得,当时的你和后来的你有什么区别。小时候的记忆只剩零乱的碎片,直至如今依旧难以忘记的,是你那时抱着我、喂我饭食的一双手,还有那温和如春光的目光。   似乎那时是我太小,看起来你是那样的高大,我那时还在想呢,公子,你一定要等等我,你一定要等我长大。   你拉着我的手走在前面,而我则看着你的影子,被你牵着一步步前行。直到我一点点的长大,这才发觉,幼年的祈愿竟是这样的稚嫩懵懂。   我恍然放心了,因为不管是我三岁、五岁、甚至十岁。你的容貌都从未变过,你从未老去……反倒是瞧着我一点点的长大。在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我们或许终究是不同的。   那是不是……在那时开始,我就料到了会有今日的离别呢?   ***   “梓漓~你是不是一听到我要喂你你就很感动呀?我可没有给别的鸟雀喂过食哟!怎样!是不是感觉很骄傲……疼!别啄了!长得这么漂亮的脸,你还真忍心下得去喙么!”碧梧手里一哆嗦,差点将碗扣在地上,还好他还算有些分寸,还是轻轻地将碗放下,而后越发委屈的揉了揉被我啄痛了的脸颊。“哼,若是……若是真落下疤来,你……”   双爪踩在碗边,低头啄米粒的我听他这么说,首先顿感这树灵当真是弱得难以置信,其次见了他这样子,却越发想逗逗他。故而我抬起头望着他,一板一眼的回答。“没关系,我会对你负责的。”   他的脸色如同雷劈中了一样,整个人傻愣了半天才回神。可我自然是没空欣赏他五彩斑斓的表情,这时已经吃得饱,最后叼起一粒米饭来飞回树上预备休憩了。   似乎也是意识到我只是在开他的玩笑,他搔了搔脑壳,抬头看看树上的我,“对了,我其实还真是好奇,怎么会有雀儿喜欢吃熟米的?梓漓,你本就是雀灵,如今受了怎样的劫难变得弱了?还是说……以前是人类么?”   最后的一粒米差点卡在嗓子里将自己噎着,说实在,我还真没想到他竟会问这样的问题。   好容易将那米粒吐了出来,忽然一转头,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我身边来,“怎么了?没事吧?喂,我说梓漓,你不会是真被我说着了吧?”   我朝他伸来的手上狠狠一啄,“不该问的别问,还不快给我弄些水喝去?”   碧梧疼得身子一歪差点掉下树去:“小雀儿你怎样这样待我!我好歹是数十年的树灵!哪里有被你这样呼来喝去当仆从的道理……哎!哎呦好疼!别啄了!我错了我错了!我这就去弄!”   【梓漓篇】心怜彼岸空追索③   在兴元的上官邸停留了两三日,寻常也会与碧梧斗几句嘴,倒也算消遣。实在嫌那树灵太过聒噪,不免也去看看我……嗯,确切的说应当是凤言漓的表妹苍薰姑娘,究竟来这里逗留什么的。   碧梧见我对她上心,便也给我解释了几句。故而便将当年兴元府的所有过往都讲了个明细,我愣愣的听了许久,唯有在他说起你的名字的时候,我下意识的身子僵了僵。   “怎么了?”他似乎并没有领会太多,只是随口一问。   “不,没什么。”   “难不成你认得那个人?”   我顿了顿,之后转头狠狠地一啄他的树干,说了句:“不认得!”这样才好容易将话题岔了过去,方才能继续听碧梧讲述关于那位薰姑娘的过往,说她收了这上官家的小少爷为徒弟,至于详尽的,他说他便不知道了。   说实在,他的表述能力真是不怎样,说不准是他自己都不明白,还是明明知道却说不明白。   不过反正我呆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苍薰今日就要带着上官弦玖回利州去继续训练了,我与碧梧说预备跟去看看。   看起来他们一行明早就要上路,那么今晚也终于该和这树灵好好道个别——兴许此后再也不会见面了罢。   等到吃完碧梧为我置办的晚餐,我也终于告知了他明日欲要出发的消息。   我本以为他那般喜怒表现在外的人,会直接现出兴高采烈的样子,感觉我走了终于没人再能欺负他了。   可他却全然没有这样的神色,反而低下头,翡翠眸子黯了黯,仿若沾了尘灰一样。“梓漓,别走好么。”   恐怕我自己听错了,扑扑翅膀飞上他的肩头,看了看他张开的手心,还是跃了上去,任他将我擎在眼前。那双眼睛里投射出的目光越发哀怨,好像我离开他便是将他抛弃了似的。   “怎么,我以为你会很高兴我快点走,这样就没人可欺负你了。”我歪着头看看他,却隐约感觉他面上的失落并不像骗人的。   “梓漓……别走嘛!你若走了,又剩我一个了!”他好像要哭出来似的,“别的树灵都嫌我……而这院落里的其他植物又不曾修为灵体,就连鸟雀也会被我吓着,一个人在这里,孤零零的,真的好寂寞啊!!好不容易你来了,能有个说说话儿的,如今又要走了?不行!梓漓,你别走……”   这树灵竟然耍起泼来,好像对我撒娇。等我刚想安慰他几句,却有感觉爪上一紧——他突然抓紧了我的双爪,力气太大差点把它们捏断了。   “梓漓你别走……我不让你走……”   兴许是这树灵的年岁实在太小,他一边摇晃着我,一边眨着那双翠色的眸子,盈盈的,好像要哭出来似的。   真是软硬兼施啊。   我无奈,最终低下了头……   照着他的手指狠狠一啄。   “呜……你怎么这样!你看我这几日怎样待你的,你说要吃什么我都给你去拿,喝什么我立刻去弄,每日还和你聊天怕你无聊的,如今怎么这般薄情寡义啊……”他象征性的用袖角抹了抹眼睛,怨妇一般。   “我想我终于找到没人肯愿意理你的真正症结所在了。”   “你说说?梓漓你快说说!”   “……你太吵,太烦。”我如此下了定义,而后振翅就要飞走,“不多说了,碧梧,我走了,后会有期……嗯,无期最好。”   他更加慌张了,见我已经腾到了空中,急的直跺脚,“你们怎么都这样!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伴儿,好心好意的帮你们,帮完了转头就走!先前青晗那小娘子就是,如今你也是……!”说了半天瞧我没反应,最后自暴自弃似的大吼了一声,“梓漓!要不你把我带走吧!我跟你一起走!这里太无聊了!”   这话当真是将我镇住了。   我停落了下来,抬头看看碧梧的真身——那数丈高的青桐,而后又上下的打量了自己。“我不觉得我扛得起你这么一棵大树。”   碧梧一见我落地,赶忙嘻嘻的跟了过来,“这个好说!”他说着,伸手折了一根细小的树枝来。这树枝也就寻常人的手指那么长,也很细韧轻巧,我衔起来试了试,带它飞似乎并不费力。“梓漓,我将我的灵魄就附在这树枝上,到时候你跟着薰姑娘他们去了利州,就将我种在院子里,在那边就能扎根发芽了!”   说实在,这方法倒是不差,不过难道我下一次迁徙又要带着另一根小树枝么。但我细想想,却意识到这些事情都随他喜欢罢,我能帮他的,恐怕也只有先带他去利州了。   他一想到能离开这个地方,便兴高采烈得很。要不是因为我要休眠,恨不得立刻就起程上路。但就算是这样,在飞离院落的时候,他也还是求我飞得慢一些。   我猜想,他是在回望着之前曾住过的地方吧,毕竟这里已经陪伴了他太多年岁。   而他作为树灵,离开了这棵青桐,这树失去了灵性,生存下去倒是无碍,只怕是再也不会开花了。   ***   等到跟着苍薰来到了略显荒芜破落的苍宅,我便将那树枝随便一丢,“好了,我带到了。”   “你就不能好好丢嘛!就不能认认真真的、以虔诚一些的心情将树枝插进泥土里嘛!?就……就像上香那样!”碧梧乱糟糟的说了一大通的比喻,可我都不大理解,最终他耐不住了终于还是说了实话——“梓漓,我现在身体太弱,只能栽下树枝才能现形啊,栽下树枝就代表种下了树……喂,我的意思就是你这样随便一丢,我会长歪的!!”   你长歪了也怪我?你怪得着我么。   嫌弃的白了他一眼,但看在之前他对我伺候有加的份儿上,我还是蹦跳了过去,将树枝叼起,歪着头,朝泥土里塞了塞。   碧梧似乎到了最后也不大乐意,因为到底这树苗还是有些偏离正常树干那样的竖直,面对他哀怨眼神的时候,我则踩在那刚刚栽好的树枝上,轻轻摇晃,“啊呀,要求真多,这么服侍都不满意,难道真要奴家……啄死你么。~”   他吓了一哆嗦,赶忙回答:“那倒不必,你记得对我负责就行。”   【梓漓篇】心怜彼岸空追索④   搬去利州后,碧梧对我说,他猜想那位弦公子似乎是对苍薰有意的,反倒是这薰姑娘明明是为人聪颖,为何从未想过要与他说个清楚,究竟是迎是拒呢?   我不答,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们日复一日近乎枯燥的训习。   只是突然有一日,不知是谁突然给薰姑娘送到一封信,远远的看着那信纸上的花纹,似乎是见过的。   想了许久,我方才恍悟,那许是言亲王的手笔罢。碧梧愚钝看不出,可我自然明白,她见到信的时候,眼睛里无意中透出的那点只属于女儿家的羞怯和激动。   我终究不知道那信上究竟说了什么,可当晚便见她开始打点行装,从二人的对话当中,我听出了端倪来——似乎苍薰是要明早便出发前往契丹,似乎是要去接应青晗一行的。   弦公子似乎是失落之极,可苍薰的安慰却暧昧不明。   她最后只说一句——要他在夜半来找她。   碧梧听到这里诡笑连连,说这明明就要郎情妾意了,可苍宅这么大,又空有这两人,何必非要赶在晚上?分明该是时时皆良宵啊~   懒得与他争辩,我却料想她到时恐怕确实有些事情想要对他说明罢。   夜深之时本该人静,可院落里唯有一间屋舍里透出明灭的灯光。我同碧梧躲在角落里头,朝窗子里偷瞄去,却见二人立在屋子里头,薰姑娘倒是霸气得很,一扬手便说了声:“将衣裳脱了。”   ……其实不光是站在那儿的弦公子愣了,我身旁的碧梧也傻了。   不过说实在,我虽是教坊出来的,但……这么直白,恐怕还真没有过。   “别误会了,脱掉上衣趴床上去,我要为你刺青。”说着,她便当真拿出用来纹身用的染料和长针来。“小弦,我不知道我这一去究竟会不会有什么变故。但我总觉得,还是保险一些得好。”她说着,垂着眸子没有看他脱衣,“苍家唯有我这么一个孩子,而你既然是我的徒弟,我想让你代任苍家的当家,如果我这次出了什么事,那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你就……帮我打点苍家这边的事宜吧。”她说罢,也浅笑一声,“虽然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但总归有备无患。”   不一会他便已经乖乖伏在床上,眼神中说不清是怎样的蕴含,单单黯了黯,只说了一句:“好。“   她将颈上的紫晶摘下,一针一针的照着那紫晶上的花纹在他背上纹络。似乎是很疼的,我只见弦公子脸上的冷汗连连,却始终没有说话。   月上中天,而后渐渐西垂。   碧梧早就嫌这无趣,便走开自去安眠。而正在连我也要放弃的时候,却见苍薰重落完最后一针,将东西都归置完成,而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在上官弦玖背对着我坐起来的时候,我却觉得他刚刚纹上去的刺青,竟微微泛着淡金色的光晕来。   苍薰说了声你回去了早些休息,便转身要出门,而此时弦公子连衣裳都不及穿,一个箭步追上去攥住她的手腕。   “薰儿。”   她没有挣扎,可脸上总还是带着几分惊愕,转瞬即逝。“放手,有什么话且说便是,别动手动脚的。另外,你不要这么叫我。”   他深吸了一口气,“……为什么不能这么叫你?”   “这世上唯有一个人能这般叫我。”   “凤言澈?”   苍薰终于回了头,一字一顿,“对,就是凤言澈。还有,我是你的师父,所以至少要有尊师的样子,你明白么小弦。”微微用力便将手从他掌心中脱了出,“我清楚你要说什么,可我更想让你明白,我信任你,我倚重你。你是我的徒弟,我也把你当亲弟弟看,不然,我不会将祖传下唯有当家背上才能纹刺的苍璃纹一笔笔的誊到你的背上。你懂么?我将你纳为苍家后继,也就是默认了我已经收你为义弟,我们以后可以姐弟相称,但除此之外……”   “为什么他可以,我就不行?”   苍薰笑了,那笑容和当年镜中的我有几分神似。“你还小,分明是不懂这些的。”   “谁说我不懂!薰儿我懂的——唔!”那少年似乎刚要抬手,却见一道火焰先擦着他的发梢飞走在夜空里,惹得他怔了怔。   而就在这个时候,苍薰却已经走远了许多,只抛下一句:“以后可莫要在这么叫我了,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   最终她走远了,衣袂消失在夜色里头,再也看不见。但那少年却依旧立在门口,呆呆的站立着。   我想,世间的情爱之事大抵均是如月,盈亏相抵此消彼长。总该有人付出的多一些,苦苦的期待着不可期的某一日里忽而降临的回报。   正如当年苦苦追随你背影的我一样,或许也像错恋着的他一样罢。   苍薰这一走,近乎就再也没回来唯有弦公子一直都没有再回兴元,一直在这儿等着她回来。可她的归期竟是在四五年后,而跟从而来的,则是她怀里抱着、还有拉着她裙边蹒跚而来的两个男孩。   或许他这回该死心了罢。这回该乖乖的回去兴元,再不复相见了罢。   可令我意外的是,他在见了之后,却只是愣了一愣。寒暄几句,得知苍薰是来将孩子送回苍家继承祖业的时候,竟抢着说:“薰姐,你既然当年让我代为苍家当家,那么……那就将孩子交给我吧,我来教养他们。”   “……这……这怎么行,那上官家怎么办?”   他低眸沉吟了一阵,望着她身后的男孩,干脆蹲下身子伸出手来招呼着他过去。那男孩子倒也不怕生人,看了看弦公子便走了过去,伸手拉住他的手指。弦公子笑了,干脆将那孩子抱了起来,“看,你儿子喜欢我,乐意让我这个舅舅教呢。”他说着,回望着苍薰:“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凤……啊不,苍溟。他叫苍溟。”   “哦,苍溟,溟儿,叫舅舅。”听着那孩子奶声奶气的叫了声‘舅舅’,他越发将眼睛都笑弯了,侧头望去,见她似是要说话,却先提早一步开口:“薰姐,无妨。毕竟当年你是我的师父,如今你既然不方便亲自来教,不如就让我这个做徒弟的,将你先前交给我的功夫都传给他们罢。”   苍薰最终只笑不语,半盏茶的功夫便转身离去,这一走,便再也没有回来。   放下一个人究竟要多困难才能做到,到底要怎样极端的未来才能真正死心呢?九年之后苍薰的死讯传来时,他似乎才渐渐尝试着释然和忘却,娶妻生子,拥有自己早就该有的生活。   他且如此,而那我呢。   綦晖……你说若是没有生离死别,你叫我用怎样的方法、要用多少年才能将你彻底从心里排除,至少再想到你的名字的时候,心中不会空落的怅惘呢?   【梓漓篇】心怜彼岸空追索⑤   我与碧梧并不算是伙伴,顶多算是因为一些机缘而凑在一起的而已。如果要说仔细,不过就是我每日要由他来料理口粮,而作为代价,恐怕就得在他身边,陪着这么一个极不受待见的小树妖了。   夏去秋来,候鸟儿们都该南飞。虽说这利州并不算太过偏北,可冬天终究是没有南方好过。   而在他的叶子终于开始掉落的一个夜里,碧梧却突然又趁我啄食的时候,一把扯住了我的爪,冒失慌忙的说:“梓漓,你也要南徙么?”   “南徙如何,不南徙又如何?”我轻轻地啄了啄他的手指,示意他抓痛了我。   碧梧赶忙放我下去,犹豫了一阵才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你若是走,那就记得提前告知我一声,我折一根树枝你带着,你飞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   ……敢情是甩不开这小树灵了?   将翅膀敛了敛,我仰头看他,“怎么,你还上了瘾了?之前都答应带你来利州我没有食言,但如今我想看的也都看了,你呀,就饶了奴家罢。”我玩笑说:“怎的这看来还是要跟着奴家不放了?”   “也不是……倒也也不是这个意思。”他支支吾吾的,到了最后预备好措辞时,看来有几分郁卒,“反正你瞧,我们这样凑在一起也算有个伴……唔,梓漓,乖乖的小红雀儿,你看我这么些年来唯有你这么一个能说得上话的,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呗?走到哪就将我的树枝衔着,轻轻一根小枝条而已,累不着你啦。”   我反诘,“你怎的知道这累不着我?”   他无言了好一阵,这才蹲下身子看我,“别这样嫌弃我嘛,你看若是没有我,你岂不是连煮熟的饭食都吃不上?梓漓,你就当带着我就有人帮你觅食了,这还不好?”   被人养着这么多年,说来觅食二字确实是让我甚是苦恼。还别说,碧梧这话倒是让我有几分动心。可我也不饶的回问:“那你为何不能化形来自己走呢?”   “能走是能走,哪里比得上你们鸟儿飞得快,再说……我在白天不也化不了形么。”说到这里,他似乎也觉得自己有几分丢丑,赶忙解释道:“其实能修炼得化出人形,已经是很厉害的了!你瞧,我花了五十五年就化出了人形呢!”   我不懂这些修行之事,只随口问:“那一般的灵物,都需要几年化形呢?”   “……这——”   “这么难回答?”我知晓他也编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将话一转:“那我换个话题罢,”我扑扑翅膀,飞上他的掌心:“碧梧你说说看,你看若是我来修习,需要多少年才能化为人形呢?”   他看了看我,似乎极无底气。“我看……少说也要五十年!”   一跃而起,绕着他飞了几圈,才停落在他的肩头,“五十年?我觉得我只需五年足矣。”   “梓漓你好瞧不起人!”他听罢越发不满起来,“哼,五年就能修为人形的特例,我还从未见过呢!”   “哦?你不信?”   “自然不信!”碧梧说道:“既然你这么有自信,那不如我们打个赌,若是五年你没有完成化形,我便再也不为你找吃的了。”   碧梧这赌筹当真是没有什么稀罕,就算我不理他了径自飞走,他这等低能树灵也自然拿我没辙。但说实在,我倒真的有些好奇关于修为之事,自己究竟能够完成到哪一步。   五年……够不够我重塑人身呢?   “好,一言为定。”我回答他。   “……等等,小雀儿你还没说到时候你要怎样的赌资呢?”   我不理他,也不顾他的呼唤,独自在夜空里盘旋数匝,末了停落而眠。   ***   眨眼间,五年期满。   “梓漓,唔,来,吃饭了。”似乎是到了能化出形的时候,他又开始吵嚷着,“不过,说来这是最后一日了吧,我说你究竟是成功了没有——”甫一回头,他愣了愣,手一哆嗦,碗被‘啪’的一声摔成碎片。   我看着他,在嘴角浅浅勾起一抹微笑,弯身一福。“哦,碧梧公子,怎的在发呆呢?难不成是不认得奴家了?”   “……你……你是梓漓!?”他颤抖着手指着我,“你……你你……”   “对,我做到了。”微微眯起眼来,我朝他靠近了几步,伸手打开他指来的指头,继而将指尖朝他下巴点了点,“干嘛这么惊讶,我说过的事情,既然说了能做到,那就铁定能做到。”   他万分失落的蹲下身子,缩成了一团。“你……你这不是欺负人么!我花了五十多年才办到的事,你怎么区区五年就……唔。”   晓得他是倍受打击,我也跟着弯身下去,揉了揉他如同树干一般光滑的头发。“恐怕是你不得章法……还有,太过懒惰而已。”   他抬头,愤恨的瞪了我一眼,最后大义凛然道:“梓漓,你大方的说吧!我输了,你要我怎样!”   “认赌服输,真没想到你这小树灵还挺有气概的嘛。”我失笑,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不过我不为难你,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他看着我,似是等我后话,“你也知道,你们妖类每隔一段时日就要又一次聚典。到那时候你若碰见了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说起世上有妖红梓漓。”   “为什么?”他颇为不解。   ……因为,你海綦晖如今正是妖王啊。   我搪塞了句:“你以后会知道缘由”便不再理他。而碧梧犹豫了许久,却突然有些高兴的说:“那要这么说,你是答应了一直陪着我了?”他满脸欣喜的又凑过来,嘿嘿的一笑,倒像是学起了无赖一样。“梓漓,我之前可再没见过比你更漂亮的小娘子了~”   凭你……这也算是能调戏的了我么?   转过身干脆探头凑近了他,在他裸露出的脖颈上啄上一吻。“哦?那奴家是不是该感到荣幸得很?”   “……”我听得咕咚一声,似乎是他生硬的吞了口口水。然后哑着嗓子开口:“……梓漓……你……你为什么这个反应!!?”   “你这树灵当真是孤陋寡闻了。”我玩笑着伸手,用指节抚摸他如玉温润的面颊,“想当年我红梓漓可是教坊头牌呢。”说到这里,顺势照着他的脸蛋一捏,手感极好。“哟,这位小哥儿,要不要与奴家快活快活~?”   而此时,他的脸则刷的一下红了个透。   哦,敢情在这方面也是外强中干呐?   【梓漓篇】心怜彼岸空追索⑥   我四岁那年,你便送我去春绮阁,叫妈妈好好的教养。先前是每个月都会来看我,虽然不会太久停留,但至少还算守时。可到了后来,你却许久没有来,我甚至怀疑你已经忘记我了。   直到……   被卖出初夜的那一日被送进房里时,发现床上坐着的人是你。   ‘梓漓,这么多年都学到了怎样伺候人的功夫,今晚让我好好看看吧。’你唇边的微笑淡然而妖冶,妩媚至极。   我没有像小时候那般,在看见你时会开心的扑进你怀里。虽然我也微微发怔,但也回了神,弯身一福,将礼节做足。‘奴家红梓漓,拜见公子。’   抚琴歌舞,咏诗作对。我似乎样样都没有让你失望,你眼中笑意深邃,让口中的美酒都失了味道。   呼吸相撞,你伏在我身上,垂落的发丝拂过侧耳,缠绵得发痒。   今夜我是你的,而你,也总算是属于我了。我追逐了你这么多年……如今,我终于追上了。   綦晖……在我真正成为你的女人、在下身疼痛袭来,我无意间伸出手来紧紧抱住你的时候,我心里当真是这样盘算的。只记得当时的你甚至还笑我:这么多年的功夫似乎都算白搭,你怎么这样对待客人,就不会再主动一些么。   我在尝试着你所说的主动,可是奈何你身边总归有那么多的女子,让我就算主动起来也还是管不住你的心呢?   “梓漓……你想什么呢?”   “嗯?”我这才回神,却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碧梧身上,双手撑着他的肩膀将他压倒在床。碧梧的脸色红红的,和他一双翡翠色的眸子相比起来,当真是鲜明得很。“哦……刚刚只是想起了段往事而已,没关系,我们继续。”   低头衔住碧梧的耳垂,引得他轻轻抖了抖,似乎还是相当紧张的,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去哪里。   “碧梧,你瞧瞧你现在这样子,还指望着去调戏别的姑娘呢?”我淡笑,舔了舔、他的喉结。“今儿个就让姐姐好好教教你罢,免得之后出去只会嘴皮子功夫,惹人留下笑柄呢。”   很难想象碧梧那么轻浮的男人竟还是个雏儿,虽然第一次给不了綦晖当时那么舒服的体验,可毕竟还是新鲜得很。而瞧着他的样子,倒好像是我强占了他似的。   不过后来回想起来,好像确实就是这个道理。   当然,最可笑的当属在结束了之后,我躺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却嗷的一嗓子叫了出来:“血!我……哪里受伤了?是我流血了么!!”   “……笨蛋,那是我的血。”   这件事一直被我嘲笑了他好久,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我们都成了妖类部族中长老级的人物,我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依旧会小脸一红,呲牙咧嘴的朝我牢骚一句: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梓漓你就别再提啦!   ***   灯红酒绿的大都市。   我站在街口,看着人潮来往络绎不绝。侧头看去,橱窗里的货物琳琅满目得堆集着,而玻璃里头倒映出我的面目。   化成人形之后,我自己也发现,或许到底是受了凤言漓的一些影响,我如今的外貌也和她有三五分的相似。也不知道这个样子,你还能不能认得出呢?   綦晖,一千年过去,恍若一梦。我甚至快要忘记了你的样子,但我知道,只要我看见你,就一定能认得出。   毕竟你是那般璀璨得耀目,是我生命里永远抹不去的一道虹影。再想起你的时候,心里终是不痛了,尽管还有些惋惜,但却意外的觉得这错过了,或许才是最好的结果。摆脱了名为你的禁锢,我飞得很快乐,过得很洒脱。   追求着属于我自己的,再也不用徒劳的跟从着你的脚步了。   笑了,在橱窗里的我,嘴角微微上扬,染上的红唇显得有几番妖类的诡艳。稍一转头,却见你缓缓的走来了,半长的头发在末梢束成一绺,西装革履,一如当年那般优雅高贵。你紧紧的牵着身边女孩的手,似乎在说着什么,远远地让我听不清。许多年不见,青晗却也变得更加俏丽了几分,兄妹到底还是相像的,那双桃花眼竟有了几分你的媚。   你皱皱眉,似乎是妹妹与你撒娇,令你为难了罢。可就算是这样的小动作,放在你身上也美得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你和她一步步的走近了,似乎全然没有看见我的样子,径直向我走来。暗自里笑笑,干脆快走几步,一下子扑进你的怀里,伸手勾住你的颈,在你喉间落下一个红红的唇印。   这是我很久很久前就预计好要这么做的,当然,我也得到了预期所想的效果——青晗妹妹愣了,而你也傻在了原地,呆呆挑眉看着我半晌,却叫不出我的名字。   “哎呀,公子当真薄情的很。”我伏在你胸口,抬头看着你灿然如星的桃花目,感觉你身上熟悉的味道,历久弥新。   “你……你是!?”   “千年不见,怎的公子连奴家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我朝你微笑,喜欢看你突然一刹的惊慌失措。   “梓漓……你是梓漓……我终于找到你了!”   “算公子有心,有了新人,还没忘我这旧人。也不知这么些年,公子再寻到舞夜姑娘没有?”   “这些年一直都在找,可迟迟找不到。”你规矩的回答着,而我转眼看向你身边的青晗,却见那丫头吃味的将头一转,而后扭身便走。而你似也惊慌起来,视线跟着她,唤了一句“晗儿——”   我松开了你,一如当年飞走时的洒脱,弯身福了福,好似又一次送别。“不多说了,我该见你也见了,梓漓也不再与你玩笑,公子还是你快回去追她吧。”   你看了看我,点点头算是回答,也顾不上其他,转身就去寻青晗。“晗儿……你等等我!”   “哼……你还回来做什么!你不是找了梓漓很多年吗,如今她回来了你倒是去找她呀……”青晗似乎依旧愤愤的,“还有舞夜……还有舞夜是不是?找了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找?你倒是很在意她嘛?”   “晗儿……我只是觉得对不起她和朗御……”   “别叫我晗儿,叫名字!”   “……青晗,你听我说嘛。”   “海綦晖你给我叫全名,我还有姓呢。”   你顿了顿,最后似是气急,却好像小孩子斗嘴似的回顶了一句:“好你个萧青晗!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不也没忘了他么!”   我莞尔,转过身子继续走我自己的路,在街口一转,却见跑车的车窗降下去,驾驶位上那个翠眼短发的青年朝我笑笑。“哟,梓漓,等了很久了吧。”   开门上车,我在最后遥望了一眼你的方向,用旁人都听不见的低声轻轻说——   綦晖,祝你也幸福。   【梓漓篇·完】   【言澈篇】梦绕浮生念寂秋①   ‘大哥~大哥~’   转头望去,低头正看见一双抓在我袖口上、肉肉的小手。   ‘大哥哪里不舒服吗?’声音糯糯的,揪着一张团子似的小脸,闪着眼睛盯着我。   看那忧心的神情,心里终究不忍,下意识的想要摇头,可正在微微动弹的刹那,却恍然挣扎着睁开了眼。   身上疼得厉害,也不知道这一番受的伤是有多重,但兴许能捡回一条命都算是万幸了罢。   似乎已经昏睡了许久,就连眼睛也变得不那么灵光。但却不及空暇确认这究竟是何处,却先感觉袖口一紧,正好像是在梦里一样,有人抓着我的衣袖,轻轻地摇。“你醒了?你可算醒了……可算醒了!”   微微侧过头去,看着正坐在自己床沿上的你,近乎语无伦次的说着、说着,几欲哽咽。   你这傻丫头哭什么,我这不都没事了么。   很想这样开口告诉你,叫你无须担心,可最后说出这话的那声音喑哑得很,反倒更让你的眼圈红了红。   还哭,还哭。   我兀自嘲你,牵着嘴角笑笑。   娘子与其在这里抹眼泪,还不如快给官人倒杯水喝去?   你听后忙松开手,起身旋而去倒水,快步的走着,以袖掩口,似乎是在将刚刚的泪强压回去。   唤了下人一并将身体扶起,持了杯子来到跟前,将杯沿送到我唇边。相较而言,你并不算是个精细的女子,可这个时候却多了几分小女儿情态,这副紧张的样子却着实招人心怜。   在扶我躺下的时候,突然抬臂捉住你端杯子的手,无意间将眉抖了抖。“薰儿,手怎么这么凉?脸色也不大好看——”我的话止住了,因为分明已经想到了缘由。   那日正是被海綦晖所害的你落了胎,难不成——   “夫人,您快些回去歇歇罢,这几日您也未曾好好休息过呀。”下人此时见得我醒了,也赶忙趁此插了嘴。   “真是胡闹,你们怎么也不将她看着些。”我望向你,而你却将眼神一躲。想要将手抽走,可我自然不会容你如愿。   薰儿迟疑了片刻,低头缓缓道:“……大夫来给看过了,药也每日按时按量的服了,身子……许是无大碍了。”   底气不足,显然怕我责难你似的。   ……但你这丫头怎不想想,从小到大,我何时对你发过脾气,反倒是你为何这般畏我呢?   似是见我不答话,赶忙又说:“大夫昨日还来瞧的,说是好好调养,再有最多一年,也……也许再有孕也无碍呢……”说到此时,两腮粉了粉,声音也压低了些。   你是怕我怕责怪你不小心,也是在担忧能否再为凤家诞下子嗣。   可仅此而已。   有没有子嗣又如何,你当我娶你,真的就是为了凤家延续香火么?   暗暗苦笑了声,拉着你的手却不曾放开。动了动身子,将床挪出一半的空余,“来,躺在我身边。”   “这……这怎么好,若是碰了你的伤处……”   攥紧手指,重重扯了扯,如此命令:“躺下。”   你显然是怕我动作牵连撕裂伤口,赶忙乖乖的凑近,侧身躺了下。   “离我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是瓷娃娃,哪里那么容易碰坏的。”我同你开了句玩笑,似乎是见了我面上的笑影,你这才安了安神,朝我的方向挪挪身子,轻轻的回握住了我的手指。   下人们识趣的退了出去,屋里独剩了我们两个。侧头看看你,却见你俨然是恹恹的样子,似乎真是困倦,却非要在人前硬撑。   想开口和说些什么,却又不想吵你休眠,只帮你将身上的薄被拉了拉,顿着手,迟疑一会,才终于将你额前的碎发轻轻拨开。   薰儿,你一定不知道我是何时爱上你的,因为这个问题,我自己也并没有答案。对你的喜欢和依恋,似乎更像是一种习惯。   我不知道这样的感情究竟有多深的程度,我只知道,自从那一刹那,我在心里已经定了非你不娶的念想——尽管,这个典故你恐怕早就不记得了罢。   闭上眼,恍惚间又是幼时蝉声聒噪的盛夏光景。   那年,我刚刚五岁,而你也只三岁的年纪。那时的你还会软软的叫我一声‘大哥’,那情状真是喜人极了。   残碎的记忆并不灵光,或忘却了究竟为何我会跌得那样重,而后疼得极厉害,甚至要疼得眼泪汪汪的。不过是四五岁的孩子罢了,想哭了便哭则是。   ‘大哥,大哥很疼吗?’闪着眼睛盯着我看,这样的目光却令我十足有些尴尬来,不知如何回答。最后干脆伸手指指受伤流血的膝盖,有些委屈的撇撇嘴角,这时眼睛里却又酸了酸。   本来还是想哭的,可被撞破面上固然有些挂不住,吸了吸鼻子,强忍下疼来,没有对你说话。   ‘不哭哦,真的很疼吧。’当时你的脸色慌了慌,看着我流血不止的伤口,干脆伏了上去,嘟起小嘴轻轻地吹。‘大哥……清儿给大哥吹吹,吹吹就不疼了哦!!’   真是的……我这个做大哥的没有好好照顾好你,反倒在小时候……还总要你来哄我。   睁开眼,侧头看着你安然的睡颜。   薰儿,你还记得之后你对我说过什么了吗?   你当年在吹过伤口之后,却一本正经的教训起我来:‘大哥可是男子汉,不能随便掉眼泪的!’你说的一板一眼,倒真将我唬住了似的。但却将言一转,继而安慰:‘不过没关系,今天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不会告诉别人的!那……那大哥以后也要坚强一点,不能再哭鼻子了哟!嗯……那我们就这么定了嗯!来拉钩!’正说着,你便伸出了小指,肉肉的,翘翘的。   回忆中的我将手指也勾了上去,晃着顺口熟悉的童谣。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抓紧了覆在我掌心的手指,但这样的动作似乎捏疼了你,你在梦中轻轻的哼了哼,俨然要醒似的。赶忙将手轻轻松开些,你也似乎困倦得极,没有领会这些小动作,旋而又沉沉的睡去了。   留我一人醒着,转头凝望你的容颜,如何都看不厌。   【言澈篇】梦绕浮生念寂秋②   母亲自我们大婚后的头一天,便笑着说过,说是为我们占过卦,是会多子多孙的。照理说,这应该是很有福气的事情了罢。   夜樟夜桓这两个孩子先后降生,虽然只是男孩,可也惹你脸上多了许多笑影。我猜想,先前时候正是因为海綦晖引发的不愉快,才会让你对我一直的格外体贴小心。而如今身子无碍,也算觉得对凤家有了交代了罢。   而我们结婚七年后,我终于有了第一个女儿。   夜柔的模样像极了幼年的你,我捏着她肉肉的、团子似的脸蛋,抱在怀里逗着她玩。你每每见了,却都佯作怒气,怪我又一个不小心惹哭了她。   我想,所谓世上最美好的事情,也莫过于此。妻儿在侧,极尽天伦。   权力也好、地位也好。   言亲王,或是那一句神王。   似乎都抵不上这样简简单单的幸福罢。   你与我说,说是你嫁来凤家,可苍家便无了后。本是想将夜樟夜桓过继过去,改姓为苍。说实在,我并不很舍得,毕竟都他们是我的儿子,好端端的干嘛非要改姓过去,这样一来听去好像变成别人的儿子了似的。   你忍俊不禁,笑我痴傻,“哎呀,过继去了又怎样,我还不就是苍家过继来的?再者说,他们就算过继过去了,不也是你的儿子?你生什么气呀,我又没让他们朝别人叫爹。“   “你敢!”我头一回朝你瞪了眼,而你却也笑,笑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好似引我发怒也算是你的一番成就似的。   我始终也不知道为何你会在我生气的时候笑得那般开心,反正你才是凤家当家,在家里无论是大事还是小情,反倒都是我插不上手。   就算我再怎么反对、再怎么不高兴,你也是铁了心的要将我的儿子送回苍家去了。   而那一晚,你是头一回朝我服了软。见我翻过身来后背朝着你,你似乎也低低的笑着,而后伸出手来抱住我的腰。“还生气呢?”   我没说话,也没动弹,任凭你将下巴搭在我的肩膀上,抱着我慵懒的蹭了蹭,像是示好撒娇的猫儿。   “言澈,别这样,他们走了又不是不回来了、又不是不认你这个父亲了。且不说这,我们至少还有柔儿呢,未来……兴许还会有别的孩子呢?”   转过头看看她,伸手一捞抱她在怀,“你说得对。”我回答,嘴角下意识的勾了勾。“你再赔我两个儿子就行。”   你笑得羞恼,责我说是这么大人也不知稳重,还总像个孩子似的。   “这叫锱铢必较,说明我有为商的天分。”我笑嘲:“谁叫你欠我了呢。”   这一刻,你的表情却不适时宜的愣了愣,但很快一笑带过,乖巧的说了声‘是’。   这句‘是’。当时的我未曾在意过,可在许多年岁之后,我才读懂了你那时究竟是抱着怎样的苦痛。   ***   我们婚后的第九年,深秋午后。   站在院落里,左一圈右一圈的踱着步子,害的母亲说我比待产的你还要紧张。   毕竟大夫说兴许是双胞胎,也不知晓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别人劝说你已经生过三胎,理应是不该有什么状况的。   可我依旧放心不下。   按理讲,是不许我进屋子的。我守在屋门口,走来走去,竖起耳朵想要听到你的声音,却始终还是没有。   反倒是产婆聒噪的吵嚷着,嚷得我更加心烦。   人家女子生产的时候,大多是恨不得要将所有的痛都叫出声来。可你终究不同,只咬着一块帕子,死死咬着,硬撑着不哭也不叫。只能让我在脑海里念着你的样子,却不知怎样才能帮你减轻疼痛。   “出来了出来了——”产婆的声音将我魂游于外的思绪扯了回来,我不顾其他,拉开门便闯了进去。   “怎样?薰儿怎样了?孩子呢?”   “长公子,又不是第一次了,您怎么还是这么就冲进来了。”产婆似乎有些习以为常的责备,但对于我来说,无论是一次两次还是三次四次,我这做父亲的一刹那,毕竟都是激动得紧,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呢?   产婆不顾我,叫人将门关好,抱着孩子清洗着。“恭喜长公子,是龙凤胎的姐弟。小小姐和小少爷都漂亮着呢。”她将孩子交给下人裹好,在帕子上抹了两把沾着血的手。这才抬头看看我,“公子,夫人在里头歇着,等着看孩子呢。”   见我眼巴巴的望了半天,下人也不敢怠慢,将双胞胎中个子显得稍微小一些、瘦弱一点的弟弟交给了我抱着。而产婆看了看我,似乎没敢说什么,转身接过姐姐,引我进了里屋。   你躺在床上,汗水沾湿了头发,涔涔的粘在额上,半阖着双眼,似是浅眠。   “薰儿。”我走上前去,单膝跪下身子,和你视线一平。“辛苦了,真是累坏了吧。”   “你怎么又进来了。”张开眼,嗔怪着说着,侧头看看我怀里的婴孩,这孩子真是吵闹的很,现在还哭个不停呢。“这孩子,长得真像你。”说完这,你却噗嗤的笑了。“尤其是哭的样子。”   “就不能说点好么,上来就揭我的短。”我装作气恼的将孩子塞给了你,末了还是抓过浸湿了的帕子为你擦去未干的汗滴。   伸手抚摸着两个孩子的脸蛋,而你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好看极了,弯弯的嘴角,弯弯的眼梢。   半刻之后,还是叫人将孩子裹好了衣裳抱回旁屋歇息。你也该好好的睡上一觉来缓解疲惫,产婆也收拾起东西来,预备离开。   而正在产婆回头预备回个礼,说声‘告退’的时候,她最后半个字却卡在喉咙里,变成了倒抽出的一口凉气。   “怎么了?”我顺着产婆的视线看过去,却发现盖在薰儿身上的被子,下体的位置已经渗出了殷红的血色。怔怔的转而看你,可回应我的却是茫然无助的神色。   “大出血……”产婆不敢造次,赶忙连滚带爬的跑回来查看。   “来人……快来人!!去找大夫来!!”看着那满片的红色,那一刻却是从未有过的心慌。   【言澈篇】梦绕浮生念寂秋③   我又一次站在门外,可这回我全然没心思踱步,不去听门里的声音。   甚至是不敢。   你一定会没事的。   薰儿,若不然我去为你卜一卦吉凶……好歹算是安慰一下自己,让我这般心焦呢?转身刚刚要走,跨出的脚却还是收了回来。   ……万一卦象不吉怎么办。   若是卜出你真的会出事——那我该怎么办?   忽然不敢再往下想了,一次次的暗示着,说你会没事的……那些可是凤翔城里最好的医者,怎会无用到偏偏医不好你呢?   门开了。   大夫一个个的走了出去,甚至连我的脸都不敢正视,最后出来的是那产婆,她草草的抬眼瞟了瞟我,耷拉着头颤抖着声音说:“长公子,老仆真也没想到……也没想到好端端的……怎么就……怎么就大出血……”   我心里一抖,推开她跌跌撞撞的冲进屋去。   天色暗了,可屋子里的灯燃得通明。   “薰儿……薰儿!!”踉跄着跪倒在床榻前,看着你的面色……已经白得透明,仿佛我轻轻一碰,你就会像雾气一般消失了似的。   似乎是听到了我的话,你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转过头来看着我,却只顾着笑,不作声。   血染透了褥子,滴答滴答的沿着褥子的一角滴下去,一拍又一拍。   “薰儿……你没事了,没事了。”我说的话更像是安慰自己,抓住你的手紧紧地握着,想把自己的温度传给你些许,“我刚刚为你卜了一卦,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你要信我!”   你沉吟了半刻,缓缓地启唇,只苦笑道:“言澈,为何偏偏要自欺欺人呢,你当……他们什么都没有与我说吗?”   我一怔,旋而低下头,将唇压在你的手指上,模糊不清的重复:“你不要信他们……薰儿你一定没事的……”   “唉。”你喟然叹了口气,引我抬眼望去。“你这样,让我怎么能放心的走呢。”你的声音虚弱至极,我不得不凑近了,才能听得明晰。   “那你别走……那你别走!!”我忽地站了起来,搭在床沿坐着,下意识的将手压上你的肩膀。但在用力的前一刻我还是住了手,只敢用指节摩挲你的脸颊,也缓了轻声说:“你明知我离不开你……你何故要这般吓我!”   你抿了抿唇,但或是因为虚弱,欲言又止。半晌之后,你才喃喃道:言澈,这么大人又不是小孩子,别闹了。   语调极轻,好像在哄我一般。   我将手臂撑在你的耳侧,拉近了你我的距离,却又不敢碰到身子,生怕压到你。“薰儿,我不闹。这么多年了,你事事让着我,旁人不知道,反倒都以为你是姐姐呢……你说,你说哪里有我这样当大哥的。”   你弯了眼睛莞尔笑笑。“因为是我对不起你……我欠你的太多。”   我知道你想说孩子的事,但我也早就告诉过你——是那孩子顶了本应该属于我的死卦,是你让孩子抵了我的劫数,而你这傻丫头也根本无需为这事自责这么多年啊!我兀自摇头,“没有……你没有欠我什么!你也没有对不起我什么!薰儿……这不是你离开我的理由!!”这话说出来,却又后悔了。这分明又是孩子气的和你撒娇罢了——   你的眼圈红了红,“对不起,不能再陪在你身边了……”这一声道歉,仿若用针刺穿了心尖,疼得滴血。“言澈,你才三十一岁罢,刚刚而立之年,还年轻着呢……”你说着说着,语调虚弱而柔和。“我若不在了,去找个比我更好的姑娘……代我继续照顾你罢。”   你这话说错了。   因为这世上,我已经找不到比你更好的姑娘。   不顾我不住摇头,你却没有看见似的,迷离着目光,一口气梗在喉里,轻声的说:“凤家……就交给你了,还有我们的孩子……让他们都平安的……长大。就算有了后娘,也……也不能受了欺负啊。”你似乎累了,将眼帘缓缓的垂了下去,嘴唇的颤抖也变得渐渐微弱。“言澈……你在么。”   “我在……我在听。”我压抑着哽咽,就连攥成的拳头都在发抖,伏在你耳边,却不敢让声音打颤。“你还有什么话……我都听着呢……”   “可是……你还没答应我呢。”你的声音微弱如落花,竟好像幼年时候一般呼唤着。“大哥……大哥不肯答应清儿么。”   心里似是被狠狠地一剜,我咬着牙在你耳边答:“……我答应,大哥答应了。我会照顾好我们的孩子,会照顾好凤家,会照顾好我自己……薰儿你放心……你放心。”   “那……拉钩。”   我连忙应着,抓起你的手,用自己的小指勾了上去,感觉你也用力的回应着我。“嗯……拉钩,我们拉钩。”   你这才满足了似的,费了最后的力气将嘴角提起,勾勒出的弧度宛如春水波潋。   将你的手放了下去,凝望着你的脸庞,我轻轻的将手指覆上你的脸颊,对着我这一生的至宝,弯下身子,将吻压在你微凉的唇上,感觉你的呼吸一点点的微弱、微弱。   最后。   再也感觉不到。   ……眼睛里一酸,我终是再也压抑不住,一个不小心,泪已经落在你的脸颊。   慌忙抹掉你脸颊上的泪滴,我茫然无措得甚至连呼唤你的名字都忘记了,只是呆呆的看着你。   看着你嘴角淡淡的微笑。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恍然回神,大声的叫着你的名字:“薰儿……薰儿……薰儿你别吓我!你别吓我好不好!!”伸手将你拉进怀里抱着,可这时你的身体却已经失去温度。“不……薰儿……你一定是冷了对不对……没关系,有我呢,我帮你暖……这样就不冷了!薰儿……这样就不冷了!我以后会好好待你,不会让你受委屈……薰儿……薰儿!!!”   我大声的呼唤着你的名字,但你却始终无动于衷。   “薰儿……你的身上怎么这么凉。”失神的开口,嗓子近乎哑了。“为什么……怎么暖都暖不热呢?”   低头看着你脸上的泪痕,视线里再一次失了清明。“啪”的一声,轻轻地,泪水从我的眼里擦过,落在你的脸上,流出一道泪痕来。   血已经不再流了,唯有床褥上的血迹,现着暗红色,斑斑驳驳。   “你瞧,我答应过你不再哭了……可这次,为什么食言了呢。”   “薰儿,我猜你一定不知道吧。”   “嗯,那我说……你听着啊。那是因为……和我拉钩的人她不在了。她不在了,那这个承诺……我去找谁兑现呢。你说是不是,薰儿……你说是不是。”想要将你脸上抹干净,可耐不住这泪却如何也止不住了。   【言澈篇】梦绕浮生念寂秋④   生而为神又能怎样,曾以为我们神族凤家生来高贵无双,但如今不过一样要经历生、老、病、死?既然这样……神与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一直守护着的神族的骄傲,莫不然当真只是虚名一场?   我凤言澈被尊成神王,可这个时候,竟也无力到连自己最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真是何等的……讽刺啊。   我望着怀中的你,睡得如此静谧,我就连为你整理发丝的动作都很轻,生怕吵醒了你惹你不快。   转眼夜深,母亲不止一次的来劝过我,说叫我回去睡一觉,好好冷静一番。但我依旧紧紧抱着你的身体,不肯放手。   “不行,母亲,薰儿怕冷,我得抱着她。”我回答。   她噎了一噎,压低了声音呵责道:“……你清醒一点,她已经死了!你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若是这番说出去,还不得被人说凤家出了你这么个疯子!”   疯子。   可就算是疯子又怎样,反正薰儿不在了,我变成怎样又有谁会在乎!   这话刚要脱口而出,我却卡在了张口的那一刹那。话梗在喉里,吐不出,咽不下。   低头看着你,恍然记起刚刚还与你勾着手指约定过,说是要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好凤家和我们的孩子——但我现在这样轻易食言,是不是让你更加不放心,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薰儿,一定是我太自私了,让你离开了我也不能心安啊。   但你不知道,我其实根本就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坚强。   就算再怎么不舍,我最终还是被母亲赶回了屋子里,说是剩下的事情自可交由她去办。她是个极好面子的人,凤家的威名,她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执着得多。   再者说来,我想母亲应当是对我失望了,一定在暗自责骂一句,怎么生出了这么没出息的儿子来。   在床沿上坐下,暗暗苦笑一声,闭上眼睛,我们一同居住过的这房间里似乎还留有你的气息。   已过了而立之年,可面对这一切依旧不能自已。这发生太快、太突然,全然让我措手不及。   如果我知道最终会是这样的结果,我必定不会让你生下那两个孩子,再多子嗣又有什么用,哪里比得上有你陪在我身边!?   拉过枕头抱在怀里,上面还留有你发丝间的香气。抱着它,竟好像你正在身边一样。闭上眼睛,终究是忍不住的泪擦颊而落。   对不起,薰儿,我现在的样子,一定让你很担心吧。但你放心……今晚让我好好来祭奠你,为你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吧,然后……等到走出房门的那个凤言澈,会再次履行与你的誓言。   我们勾过手指,约定过。   一百年……都不许变。   ***   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要破晓。母亲似乎已经把所有的事宜都打点妥帖,将你的身体停在宗祠里,要守足三天。   可待我出门的之时,几乎所有侍者都楞上一愣。我先前并不明白我到底怎么了,摸摸下巴,只以为兴许只是因为没有好好修剪胡茬而已,可没想到等人为我端来了镜子,我却发现我不光眼睛里头红红的满是血丝,就连头发也在一夜间花白了。   我才三十一岁,看起来仿佛是我已经五十一岁了一般。   苦笑一声,继续朝着宗祠的方向走着。跪在堂前,望着你的灵柩,我真的很想起身冲出去再看你一眼,但我没有。我知道这样的动作是极失礼的,更怕再次勾起了对你的念想,一发不可收拾。如今的凤言澈,应该坚强些,毕竟我答应你的事情,总该一样一样的做好。   跪着的时候,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你寿衣的裙袂,还有摆在里头妆点你的花草。   我这一跪,便是三天。   夜樟和夜桓也从苍家被人接回来了,如今他们的名字是苍溟和苍冽,分别是六七岁的年纪,满脸的稚气。每年虽然也会接到家里过年,可毕竟还是与我们生疏了不少。   但好在,见了我,还晓得中规中矩的叫一声“父亲”。   我想,他们毕竟还小,不懂得这些,身子更是受不了守这三天。我便叫他们对你叩了首,便转去休息,等到期满下葬的时候,再来尽孝子之谊吧。可夜樟总是跑出来,终究要为你多跪上一会。   他是长子,倒还真有了些担待来。   可惜,他已经不再姓凤了。   出殡的前一天夜里,天上阴沉沉的,无星也无月。   你是言澧走后的代任当家,如今你走了,记入家谱的名字,并非苍薰,而是凤言清。我记得你到底还是不大喜欢这个名字的,只是每每顺应着我和母亲,也才勉强应和一句罢了。而对于记入灵位的名字,母亲则是坚持要写‘凤言清’,唯有我坚持了许久,才能在墓碑上写上你的本名,而后在灵位上,‘凤言清’三个字的旁边,写上你执着了二十余年的‘苍薰’。   虽然你无论叫成哪个名字,都一样是我的妻,我觉得这终究是不同的。   清儿,是我的初恋。   而薰儿,是我的绝恋。   ***   凤家的墓园里,言漓和言淅墓碑上字迹都清晰如昨。坟茔上没有杂草,看得出是精心修缮。   灵柩运来了,我回头看看你的棺木,心里竟平静得激不起半点波澜来。   上次来这里送走了言淅,这次又是你……那么下次,又会是谁呢?   他们扛起你厚重的棺椁,轻轻地安放在了挖好的墓穴里头。土,一点点的没过了棺材盖,母亲如今也终于痛哭不已,毕竟你不光是她的儿媳妇、是她的外甥女,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如同亲生女儿一般。   我愣在那里,似乎是在发呆,看着黄土将你埋没,却一动不动。   直到一切结束了、回到了家里,或许是我太累了,倒头便睡。而等到醒来的时候却发现你不在,折去祠堂、直看着摆在上头的你的灵位,我的心方才揪起似的痛了痛。   我这才发现,我先前的心中早就不是无知无觉的平静,而是痛到了极致,麻木了罢。   点上一炷香,在烟气袅袅中,你似乎就立在我面前,浅浅笑着,宛若经年。   【言澈篇】梦绕浮生念寂秋⑤   我是言亲王,谓是可与赵官家平起平坐的。虽然是这样说,我大部分时候还是不得不顺应着官家的意思。   但事有例外,我唯一坚持的,便是不再续娶。   不管是大贾权臣家的小姐也好,甚至是郡主公主也好,纵使是官家亲自赐婚,我也是只说一句,不娶。   如果你还能感知到的话,我想你一定会笑话我。毕竟那些都是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随便哪一人出了嫁都是佳偶。可在我眼里,她们都抵不上你的万分之一。   就因为这,我不知折了多少人的面子,恐怕也因此树敌不少吧。   母亲也责怨我太傻,毕竟我还年轻,再续娶也不是不可。但我却径自去祠堂,为你上了一炷香之后,方才转身望向母亲。   “凤家的男子婚后,可有再娶的先例?”   “没有。”   “那娶了凤家女子的男人,若是妻子故去,可有再续娶的先例?”   “……没有。”母亲到底还是答了。   “那既然没有,我也不想去成了这么个先例。”我回答,“更何况,若是我再娶了妻室,难保那大小姐会犯了我们的忌讳,到时候岂不是更惹来不快?”   母亲算不上是被我说动了,最终也只‘嗳’的叹了声气。   “在柔儿成年之前,就劳烦母亲再代任这当家之位吧。”   说来还真是有些不孝,母亲如今都这么大年纪了,竟还要为家中奔走操劳。薰儿,每每母亲主持祭祀的时候,我总会想起我们结婚之前的日子。那时候你久居利州苍家,也总不喜来这边,似是躲我。   恍然抬头,总是望向门口,期待你突然出现,一袭白衣曲裾,俯首福礼,道一句:‘苍家当家,苍薰。’   可我总在呆望得倦极后,甫一回头,见得灵牌上撰写清清楚楚你的名讳。   ***   乾兴元年,官家薨,庙号真宗。   不用占卦也明白这时局不过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毕竟太子一直都看我不惯,想必凤家历三朝,就算是开国功臣,这一劫,也终该来了。   夜柔嫁与的是淞的长子,我便提早就让他们去了淞那儿。毕竟他只娶了个富商之女,如今不闻朝政,也是我当时预算好的。   至于夜染和夜檀这双生的姐弟,我则叫他们且去利州寻他们的大哥二哥,再议后事。吩咐好了这些,我便前去汴梁吊丧。可待我回来的时候,却见夜檀依旧没有离开凤翔。   “父亲,您回来了!”似乎是养在身边的缘故,夜檀长得很像当年的我,性子也拧得和我当年有一比。   我料羽林军定然会跟我回到凤翔,便连解释都来不及,只顾怒斥“你留在这做什么,还不快滚!”   “可……”   “再不给我滚去利州,我就没你这个儿子!”我狠狠的说着,叫近侍去为他备马,愣是将他推出门去。我但愿夜檀别再犯傻,可莫要再回来了。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好一阵,我才回魂,转身便直奔宗祠,为你和已经去世五年了的母亲,各上了一炷香。然后拿起龟壳,细细的占卜着。   卜到了最后,我却笑了,这可是多么令人熟悉的——   死卦。   远远地,似乎听到了下人的哀嚎,然后是兵刃相接之声。   来了。   我没有起身,依旧在你和母亲的灵位前跪着,跪得端端正正。   身后的门被粗暴的一脚踹开,我没有回头,只是冷冷的开口:“你影响了祭神的仪式,这是该当何罪啊。”   “言亲王,真是冒犯了,可是今日皇上有旨,怀疑您预以谋反,特地让末将来带人请言亲王回汴京一趟。”   “我刚刚从汴京回来,怎的,这新官家还有旁的话与我这老臣说?”我冷笑,“而且,恐还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站起身子伸手将你的灵位抱在怀里,这才转身看着来者。“实话说了吧,官家叫你来,到底是做什么的。”   “抄、家。”他一字一顿,身后已经有不少将士迎了上来。   “抄家!?哈!好笑之极!”我冷笑,“什么抄家,他是想灭门!”那将领脸色渐渐变得不好看下去,而我也继续说道:“他就算是天子,那也终究不是神,他只想取而代之罢了。但他今日此举,不过是要弑神。”   “大胆!”他欲要上前,可还是怯怯的收回半步,“我看你凤言澈能嚣张到几时!”   “我看你才是大胆。”我盘腿而坐,嘴角轻勾,“官家直至如今也没有撤过我的封号,我依旧是大宋的言亲王!你一个区区的羽林军统领,也敢这样直呼亲王之名?”伸手缓缓的摩挲着你灵位上的字迹,指尖滑过我亲笔的‘苍薰’二字,抬眼继而道:“虽然我很想留你一条狗命,叫你回去告诉官家:我才是这世间的神王,就算我死了,他也不可能取而代之。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伸出手,将灵力缓缓的聚集,幻化成想象中的模样。   满天的冰刺集结而起,在空中停驻,随着我挥手的轻微动作,轰然而降,每根冰刺均是穿心而落,箭无虚发。   “你们别以为,这世间没有了创圣琉璃,我就是废物,我告诉你们……我凤言澈,依旧是神王——唔咳……咳咳。”我猛地喷出一口血去,胸口压抑的剧痛甚至要击碎胸腔。   对,并不是没有创圣琉璃,就不能用‘术’。而是这‘术’的施展需要耗费自身的灵力——灵力耗空,既死。   我知道这一招耗费了我太多的灵力,我是不可能躲过这一劫了。   但这正好。   你看我守护住了凤家,保护了我们的孩子,我没有食言。   只不过……   我抬起头,恍惚中竟在门口透过的逆光中,看到了你那白色的衣袂。那一袭白色的曲裾,勾勒出你姣好的身材,优雅而脱俗。   你缓缓地走近了,容貌依旧和当年别无二致。   反而是我老了……是我老了。   薰儿,今日是夜染和夜檀二十岁的生辰,也是你二十周年的忌日。恍然间,已经二十年过去。我竟然这么狠心,让你在那边苦苦等了我二十年。   你对我伸出手,而我也拼劲最后的力气,将掌心落在你的手里,紧紧地握住。   我来了,薰儿,我……来寻你了。   【言澈篇】梦绕浮生念寂秋⑥   【尾声】——夜檀自述   在我的印象里,父亲一直是极严厉的,不光很少笑,甚至对我们的管教也甚是苛刻,对于我这个唯独养在他身边的儿子尤甚。   想起他刚刚严厉的呵责,让我快些出城去利州找身在苍家的大哥二哥,虽然直到现在还让我隐约不快,可拨转马头望向凤翔的方向,我终究还是踟蹰不定。   大姐是这代的当家,可父亲前几日还是打发她和姐夫回了淞叔叔那儿,就连夜染也在前几日前往了利州。她与我是双生的姐弟,有什么话自然藏不过我。她走时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只与我说:父亲这几日或有异态,你留在凤翔,定要看好他。   我当然知道这样简单的道理,他也是我的父亲,我怎会有半点差池。   但思忖一阵,我也明白父亲这几日情绪异态的缘由——今日是我与夜染的生日。同样,也是母亲二十周年的忌日。   遥望着凤翔渺小的城池,我虽知道父亲不喜我们姐弟两个的原因,可却不明白为何他偏偏非要在这个时候撵我们出门。   眺眼看去,烟燃起,飘忽入云。   可很快我却隐约觉得有变——那不像是散在城边孤零独户的炊烟,那黑色的浓烟正滚滚的朝凤翔城里逸出。   我心头一紧,恐是怕有再多变故,忙拨转马头,朝着来时的路奔去。   刚只到城门时,预感便隐约应验:城门口聚集了好些官兵,足有百余人。官服与县衙不同,只感觉竟像是赵官家的禁军!父亲可是前朝太宗皇帝就封赏的亲王,这新登基的官家怎的这下就要翻脸?我再不敢多想,只想快些冲进城去寻父亲!   攥紧马缰,直朝城门冲去,那禁军见是我,提枪便要拦。我停也不停,直将他们撞开,朝凤府的方向疾驰。   烟。   临近了凤府的长街已经被浓烟溢了个完全,我下了马朝门口望去。大门口朱红木门上半部已被熏黑,底下则溅了猩红的血水。石阶上横着几具尸首,刀口的血痕早就凝固了。   火焰冲天燃着,火舌舔舐、着屋顶的木檐。   父亲……父亲会不会还在里面!?   我作势抬脚便要朝门里头冲,可正在要跨过门槛的一刹那,却感觉后领一紧,之后不只是被谁拖着领子愣生生的给拖了回来!还未等我回头去责骂身后那不识好歹的东西,却先听得“轰隆”一声。大门在火焰中坚持不住,终于垮了下去,若是我刚刚那步当真踏出去,恐怕此时正被压在下头难以抽身了。   我说不准这个时候究竟该怨怒还是道谢,回头看去,则发现抓着我衣领的人,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白净面皮,一双似笑而非的桃花目更衬得他俊朗非凡。未等我开口,他却先抢着责问了句:“你这小子,是往死地里冲么。”   “你拦我作甚,我父亲还在里面!”我自将眉紧了紧,回身就要打开他的手,“我得去救他出来!”   他没有松手,反而望着不住吞噬屋舍的火焰,眼里恍然间有些失神,喃喃道:“你觉得凤家都被毁成这个样子,他若活着,能容忍的下去么?”   “你——你怎能这般胡说!!”   “凤言澈对得起神王这个称谓来,不过,你实在不值得为区区一掊骨灰来涉险。”   我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纵使父亲的亡故已在预料之中,可悲恸之余我依旧追问着这个陌生的男子:“你究竟是谁!?为何会知道我父亲的名讳!?”   他没有回答,反而上下打量我一番,而后朝我身后一望,“追兵来了。”   脚步声不断逼近,我当然知道禁军早就追上门来,哪里还用的着他提醒。我本想好了大不了便是战死,也不愧了父亲常教导我的凤家傲骨。可此时却感觉手臂上一钳,而后整个人身子轻了轻,再看时,竟已经移动到极远,就连呛人的黑烟都稀薄的差点闻不见。   我吃惊的看着那个男子,却正见他的手攥在我的胳膊上,带着我用不知是怎样的法术飞速移动——   甚至仅仅一炷香的时间,我们便已经到了利州的苍府宅前。   他回头看看我,眼睛涨得血红血红的,却很快恢复常态。“你叫什么名字。”他松开了我,如此发问。   “凤夜檀。”好歹这人也救了我,又将我送来这里,看来必然不是敌人。   但为何……他会知道我凤家后嗣会与苍家有所关联?   他将头点了点,“言亲王的息子?”   “是。”   “无关的话我便不多说了。”他指了指苍宅,“你可莫要以为到了这里就算安全,赵官家不傻,对于言亲王,他似乎是要斩草除根的。苍家不过是你母亲的娘家,这里很容易找来。”他垂眸一阵,“罢,我就救人救到底吧。你一会儿见了你的哥哥姐姐,最好与他们分开两队来,一是找你们的言澧叔叔,入草为寇,官家捉了那么多年都没剿得了匪患,你们去了也该安全。”他顿了顿声:“其二,是找你们的言淳叔叔,虽然他如今不姓凤,但你们那二婶也是善心人,应当会念在之前的旧情……收留你们。”   他与我近乎详尽的说了两位我近乎从未听闻过的那两位叔叔的具体所在,听名字来瞧,也许正是父亲嫡亲的兄弟?可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么多!?面前这个人究竟又是谁?   “好了,不耽搁你们的时间,你若肯听我的,想要保存凤家血脉,以后就莫要再学你父亲招惹权势。”   我自明白他的道理:‘物极必反,盛极必衰’此言着实中肯。而听他所说,这赵官家正是早就看不惯父亲倨傲而行,才刚刚登基便是一句‘世上天子只能有朕。’这‘人王’哪里容得下父亲那唤来已久的‘神王’,想必父亲也是早料到有今天一劫,才将哥哥姐姐都提前赶走以躲避灾祸。说罢了这些因果旋而见他转身要走,我先叫住了他。“恩公且慢。”   他回头:“你想问我为何救你?”   “愿闻其详。”   他抽神看了看我,轻笑一声:“我欠凤家许多人情,如今算是还上了。”这句话倒是我万万没有想过的,刚想追问,却听他先声一句:“你和他长得倒真是相像。”   下意识的问话便脱口而出:“恩公,你与父亲是何时见过?”   莫不成此人是父亲世交之子,特地在今日救我凤家后嗣危难之中么!?   他又一笑,后退些许与我拉开距离:“我与凤言澈认识的时候,他也就像你这般大。”   看起来他比我大不了几岁,但怎能讲出这样的话来?可看他又不像在诓骗我似的,却使我半信半疑起来。   “若是没有别的要问,我便先走了。”   他说着,转身就要离去,我赶忙上前:“请问恩公尊姓大名?”   那男子回头,此时那双之前与寻常人无异的桃花目竟现出了紫金异色,听他末了轻笑一声,幽幽的开口:“算起来我们还是半个本家。我母亲也是凤家人,而我……名为綦晖。”   我怔住了,这个名字……我分明是听闻过几回的。   海綦晖……他竟是父亲曾说起的神与魔的后裔,当时他与父亲为敌理应算是世仇,可为何如今却要救我一命?   当我正要问的时候,刚刚还在的那人却先一步消失了。   ***   我按照海綦晖所说,与兄姊商量妥当将夜染送去言淳叔叔那儿,而我们兄弟三人则去寻了言澧叔叔,在那山寨子里栖身。遵了隐世之道,告诫儿女再不肯枉信任一当权者所言。   这一起风波过去之后,听闻赵官家将史书上所有关于凤家的记载都全盘抹消。想我凤家在太祖、太宗皇帝那时便跟着官家打江山,万没想到如今竟会落得如此田地。   但我自觉无妨,我们的存在,本就不需要别人来记录证明。   毕竟我们活着,能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繁衍、生生不息,便已经是我们神族凤家世代流传下去的最好印证。   【言澈篇·完】   【言澧篇】并肩华灯且执手①   我是长姊的替代品,从一开始我就明白,就算我根本就不是女孩子也全然没有关系。   如果我不是母亲最小的儿子,或许我可以和哥哥们一样活得潇洒吧。   年幼的时候,母亲说怎样我就怎样。穿女孩子的衣服,学着女孩子的样子说话做事。但随着我渐渐长大,我却发现这具身体,似乎和哥哥们的别无二致。   可就算这样、就算我已经发觉了自己身上的秘密,可所有人还依旧都会告诉我:凤言澧你是凤家的当家,你是女孩,本就应该是女孩。   所以……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怪我投胎投得错了,为何非要生具男儿身,让母亲和兄长们为难呢?   ***   失去风琉璃、经历过那一晚之后,青晗也发现了我原本的身份。可她什么都没说,除却有些惊讶而已。我承认,抱着她痛哭的时候,我着实有些失态了。但她毕竟是个温柔善良的姑娘,这反倒让一直在利用她的、身为凤家人的我有些无地自容。   但只有青晗倒还好说……朝翔那边,我又该如何解释呢?   回去之后身份不得已的公开,而明眼人又怎么会不知道我究竟被海綦晖做了什么。我想你会很失望吧,会想将这一切都与我说个明白,毕竟你是快言快语的人,有什么便说,不喜欢在心里憋闷着。   我以为你会对我发脾气,至少也要问我,为何就连我是男儿的身份都不肯与你细说。   可你没有,甚至依旧像往常一样,伸手揉着我的头发,安慰着‘没事了’,还有像陌生人一样客气着:‘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之类的话。   这大概就是敷衍吧。   心里明白得很,可是不好抓着你挑明。毕竟这里是契丹,还有许多外人,我这个凤家当家,怎么能失于礼节,做出什么有碍凤家威名之事呢?   至少,也不能再让青晗担心了。   停歇了几日,凤家便派人说要接我回去,而代替我的则是薰姐。我本不想让你随我一起回去,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但却不料薰姐和你却一直坚持着要你陪着我回凤家才安心。   ‘朝翔就别跟着我回去了吧,我自己一个人就行了,别误了这边才好。再说……大哥不是和朝翔老早之前就不和的么?’   随口搪塞,却不料薰姐却说:‘这本就是言澈的意思,你们一起回去,也有个照应。他和言淞大多都不在府里,若只有你自己和母亲,岂不是太孤单了,朝翔陪着你,至少还有人说说话呢?’   我无言。   毕竟大哥的意思是逆不得的。   但这样也好,等到回到家,我就把这一切与你说个分明罢。   一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甚至在回家之后,我面见过母亲过后,带你去客房时的一路上,我也依旧不发一语。   我跟着你进了屋,婢女也退了下去。我转身将门关好,闩得牢靠,确认了无人能打扰之后,才转过身去面对你,而后将手探向腰带,一把扯落开去。   捻住自己的衣裳,一件一件的将它们剥离我的身体。从衣到裤,直到身上不着丝缕我方才停了下来。地上的衣衫堆成了一摊,好像蝉蜕。而此时我面对着你,也终于收起了先前伪装的笑容。   转头便看见我赤裸的样子,你似乎有些发怔,眼神略略躲闪。“言澧……你这是做什么。”   “朝翔,你说实话吧。”我淡淡的开口望着你。“你说吧,你说你嫌弃我。”   你的眉间抖了抖,错愕的开口:“你说什么?”   嘴角一勾,却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有些许好笑,“我不傻,我明白你心里是如何想的。我觉得你是在等我的反应……在等我主动将这些事情说清楚,对吧。”你似乎启唇是想说什么,可我没有给你插话的机会,继续抢着说道:“前几日是在契丹,青晗她们就算是熟络的友人,但也终究是外人,如今回了凤翔……是到家了,我们之间的事情也是时候说说清楚了。别再这样拖下去了,毕竟拖延下去对你我都不是什么好事。”我赤着脚,一步一步的靠近你。   你这回干脆一丝反应都没有,只是定定的望着我。   我吸了口气,鼓起勇气直视你的眼睛。“如你所见,我是个男人。之前欺骗了你,是我对不起你。当时在山寨里初见,一切来得都太快了,我甚至忘了我的身份……毕竟已经十多年,我甚至在有些时候自己都会将自己默认为女孩子。”说到这里,我无意将唇咬了咬。“好吧……我承认是我太自私,渐渐地习惯了你在我身边,习惯了可以有你能依赖……”   “言澧你明知道我——”   “够了。”我再次生硬的打断你的解释,“先让我……把想说的都说完好么。”不顾他的眼神,我垂下头去,深深的吸一口气。“你应该知道我那一晚被他都做了怎样的事,我这具身子……不过是被玩弄过的了……已经脏了。”   不敢抬头、不敢去看你的眼睛,只能鼓起勇气,苦笑一声后,开口继续道:“当然……就算我没有被人碰过,你……你也不可能会承认喜欢上一个本身是男人的凤言澧对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的话语带着愠气,似乎是有些发火。   “朝翔。”我终于抬头凝视着你,却没有正面回答你的问题:“我承认你是个很有义气的男人,如今封印琉璃你已经帮了我、帮了凤家太多的忙,我不强求你留下来继续帮我,如果你嫌弃我,厌恶我。觉得我亏欠于你,我可以补偿,凤家也会尽最大的可能弥补对你的亏欠。所以,如果你若不想走下去了,我不逼你。你即刻就可以走,回寨子里继续去做你的山大王,我不强求。”我顿了顿,“但是如果你大发了善心,看在我们好歹朋友一场,愿意继续帮我,愿意和我一起在青晗她们面前将我们的关系继续演下去,这也不是不可。都听你的意思。”   你沉默了,久久的沉默。   【言澧篇】并肩华灯且执手②   “我知道你应当是喜欢女人的,你现在年岁也不小了,也该道娶妻生子的年纪了,我不该拖累你对吧。但我好歹也受过你那么多的帮助,也麻烦了你这么长时间、骗了你这么久。”   又朝你的方向走了几步,“啧,反正现在我的身子已经被海綦晖睡过了,若是你不嫌弃想试试的话,我倒是也无所谓。”你没有后退,只是直直的盯着我看,可下一刻却突然抓住我的手臂,将我一甩便顺势压在墙上,死死地按住,一声惊呼被扼在了喉咙里,被你的吻压在口中。   起先的推阻变成顺从。   我当然记得刚刚我都答应了你什么——就算你真的想要对我做出像海綦晖一样的事情,我也没有任何资格反抗。反倒是你若真是要了我,我心里可能还会比现在轻松得多。   唇舌偎依,在齿间厮磨。我下意识将手搭在你肩头,但这时你却放开了我。你的手捏在我肩上,力气重重的有点疼。抬头看你,眼神中怒气洌洌。“凤言澧你说够了吧,说够了就闭嘴。”垂下头去不敢再看你,可却在这时却听见你依旧含着愠气的后半句:“等封印完了就跟老子回山寨,你这个压寨夫人老子娶定了。”   恍惚间实在是怕我自己听错了什么,可我一把捉住欲要转身离去的你的袖口,呆呆的看着你。   而下一刻你却扯住我的手腕,用力一扯引我跌进你的怀里,紧紧的抱着,将你身上灼热的体温传度给我。“把衣服穿上,小心着凉。”   ***   无论是大哥还是母亲,到了最后,反倒都算是默许了我们的婚事。毕竟凤家已经有了薰姐……不,现在该改口叫大嫂了。她是我的表姐,母亲一样是凤家人,立为当家也未尝不可。更何况,这本就是母亲所期望的。   如今在他们婚后、在大嫂名正言顺的接替凤家当家位置的时候,我作为替代品的作用便已经没有必要再延续下去了。   所以……作为一个无关的人、一个凤家的男嗣,我的去留,本来就没人在意。   离开了也好,毕竟随着我渐渐长大、身材的变化越来越不是妆饰能掩盖的住的。早走……也免得给凤家的颜面抹黑。   送走我的时候,母亲没有来送我,只有大哥和大嫂两个人将我们送到了城门口。   大哥一直是很疼我的,就算早就知道我是男人的身份,大哥也相对于其他弟弟,更加爱护我多些。如今见我要走,自然是有更多的不舍。“言澧,别的话大哥不说,若是这小子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我,又转眼看看你,眼神中颇带杀气。“我绝对饶不了他。”   你是晓得大哥的脾气的,我在底下轻轻扯扯你的衣角,示意你暂且隐忍。好在你最后虽然讪讪的白了他一眼,还是拱了拱手,“言亲王的话,草民谨记在心。”   正在大哥眼睛一瞪,似乎战火又要升级时,倒是大嫂闪身上前,阻挡住了二人。“别的都不说了,他那个做大哥的护着弟弟,你也别在意。”她朝你说到这,伸手却将几张银票塞进了你手里。“这些钱你们拿着,凤家别的给不了,至少能给你们衣食无忧。”   “对不起,这钱我不能要。”   大嫂笑了笑,挑眼看了看我,示意道:“你以为什么,是我们凤家白给你的?这可是言澧的嫁妆。我知道你们一路回兴元那里长途跋涉,带东西也不方便,也就折成了银票交给你们了。可要记得我们言澧是有嫁妆的,别以为我们娘家对你们当真不闻不问,等到结了婚你就能随便欺负他。”   听到这里,见薰姐执意坚持,你还是将银票接了下,而后递给我,玩笑似的说:“你的嫁妆你自己拿着,成亲时候再给我。”   我暗地里瞪了你一眼,可大哥和大嫂却笑着看着我们,以此为别。我知道薰姐给我银票的缘由——毕竟我跟着朝翔走了,进了山寨算是落草为寇。而大哥身为朝中位倾权重的言亲王,如果交往过密,反而会引起非议。   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凤翔故所,此后一别,我便再也没有回过凤翔、再也没有见过别过的那些人。   ***   若说寨子里的日子,当真是比凤翔清苦了太多,毕竟我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很多活儿我都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好在寨子不小,你的手下也多得很,也用不着我操心。   每日在这里,生活平平淡淡,虽然也参与过你们的劫富济贫之类的活儿,学着你们的样子放下教养打成一片,但就算这样,我也总还是听有你的几个兄弟让你再收个压寨夫人——毕竟……我又不能生孩子。   而你的回答也颇为有趣,你总是玩笑着说:“他们凤家可是给了嫁妆的,是老子堂堂正正的娶回家的,你们要是看不顺眼,就先凑够了钱把人家的嫁妆退回去啊!?”   当然,这‘嫁妆’的数目太大,恐怕这些穷山贼就算拦上千八百回的路,也不一定能赚的够。而事实上那些银票也早就换成了银子,接济穷人或是换成酒肉吞入腹中了。   我常常嫌这寨里的男人们过得糙,除却喝酒吃肉,这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混着。就连过年或是元宵都也就是喝喝酒便过去了,哪里有当年凤翔那么满街花灯的热闹。我曾与你发过牢骚,说干脆在灯节的时候陪着我去兴元看看花灯也算是个乐趣。但那时你喝得半醉,也不知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嫁来这寨子快要满一年,你前一天便与我说要给我个惊喜。而后便将我关在房间里,竟也不许我出来。我全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个怎样的惊喜,竟然非得先变成牢囚之后才能体验得到。而你这一日也很忙似的,我问起守门的小四。他也只是含含糊糊的回答:“哎呀夫人你就等等……等到晚上就好了……哎呀我呸我这臭嘴!”   晚上?   我暗笑一声,干脆又坐回了角落。   那我看看你奚朝翔在晚上还能给我什么惊喜来?   夜幕笼罩,月光悠悠,星光淡淡。你终于来了,可还是蒙着我的眼睛,牵起我的手来,紧紧的抓着。“惊喜很快就来了啊,别偷看!”   我没理,自顾被你带着继续朝前走。   “好了!到了,可以看了。”你将我眼睛上遮眼的蒙布解开,而一刹那的灯光晃得我眼睛发酸。   是花灯,虽然做工粗糙了太多,可远远看来依旧有模有样的。成百上千的、形态各异的灯笼挂在庭院里,竟在一瞬间有了灯节的样子来。   “你总和我说,我想你大概就爱看这个……不过我也不知道这到底哪里好看的。”你说这,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手揉了揉鼻子。   我终于绷不住的笑出声:“所以你们就真做了?做得真难看——不过我喜欢!”   “我既然娶了你,就不会委屈你。”你突然将我的手抓得紧紧的,如此告白。“老子定然说到做到。”   凝望着你许久都没有说话,你我二人的眼中彼此映着对方,还有那灯火明灭,永恒流光。   【言澧篇·完】   【姝颜篇】自忆经年笑忘忧①   我回到床沿,看着床上躺着的孩子们,暗暗地琢磨着:就算现在他们三个暂且还睡得下,可若是再长大一些,或是万一再添了口,这一张床怕是就不够。前些日子大嫂不就来差人送过了钱么,看看也不少,到时候再请人盖几间屋子大概也有余。   “天不早了,快睡快睡,再不睡等一会爹爹可就要打你们的屁股了哟。”我说着,将他们的被角掖好,轻轻地拍了拍。   “娘亲,睡不着,我们要听故事……”   “故事……?”我反问,“哦,你们又想听娘亲之前走镖的故事是不是?”说到这里,我却笑了笑,照着你们兄妹三个挨个的拍了一把,“上次是谁听得那么兴高采烈的,到了最后大半夜的还睡不着?娘亲这回还就不讲了呢。”   “娘亲……讲讲嘛娘亲。”   正在这时,门却突然开了,你闯入屋内,挑着眉毛看着床上的三个小鬼头。“你们不睡觉,总缠着你们娘亲做什么。”板起脸来唬着他们,“快去睡觉!还吵呢,再过几日都把你们送到私塾里去交给先生好好管教。”   几个孩子见状立刻噤若寒蝉,孩儿爹的威慑力可见一斑。   挑灭了灯火,我也跟着你走了出去,将门关好。   ***   我是北宋开国名将之后。   杯酒释兵权以后,我的祖父便没有了实权,虽说是衣食无忧,但也毕竟渐渐没落,何况是父亲是庶子,在祖父死后,更是没有继承到什么,日子也每况愈下。   等到我学艺归来的之后,家里更是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唯有母亲卧病在床,需要人照料。我身为女子自然不能参军领上一份俸禄,但是好歹能凭一身功夫,当个小小的镖师,赚些钱来养家。   母亲总说想要为我说门亲事,说是女孩子嫁个好人家就好了。可我总是回答:我们张家早就没落了,更何况如今家贫,连一份嫁妆都置办不起,哪里有好人家会看得上我这样的姑娘的?不如安安稳稳踏踏实实的找份事做,也算是没有白白学了这一身功夫。   将家乡的旧屋卖了,辗转来到凤翔,又托人置办一处小屋,留母亲在家,而我则是听闻这凤翔府里凤安镖局正缺人手,故而预备去看看。   许多镖局都看不起女子,但令我意外的是,那招人的镖头看了看我只是愣了一愣,“你今年多大?”   “十六岁!”我规矩的答。   “年纪这么小?”他虽然惊讶,可终究还是随便点了一个镖师说:“好,小姑娘,你若能打得过他,我就允你进凤安镖局做镖师。”   阿衡总说,这算是我们不打不相识。而后每每和我一并走镖的时候,还总埋怨一句:你那时最后一记擒拿还真是折得手臂疼得很。   凤翔府算得上是宋国的西方重镇,人口多,商贾也多,我们镖局的活计也多。时常是两三个镖师就去走一趟镖,甚至单单一个人的情况也是有的。   但就算这样,还经常有许多委托我们没有人手去接。而这些委托,却往往都是价钱极其昂贵得令人动心。对方给出的价儿高,我们这一趟镖走下来之后,分的银子也就多。我走了几趟镖,虽然将房钱和柴米钱拼了出来,可毕竟还不够母亲看病的医药钱。   这一回我刚刚走完一趟镖,本是可以休息两日再出发的,可偏偏这个时候,却又来了新镖。这次是运送一箱货物去秦州,按理说秦凤路里头秦州和凤翔的距离并不远,但那人却出价奇高,着实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出价高,证明任务就越险。当然,那时的我没有想到这一层,只觉得是天上掉了馅饼似的,怎会有这样好的事情,上来就遇见这么一个冤大头,让我捡这么个大便宜。   但当我说我愿意前往的时候,管事的孟镖头却有些犹豫了。   他有些搪塞,支支吾吾的也不肯直说,这让我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姝颜……你最好还是别去……嗯,要不等两日等他们回来的,多带几个人再去?你一个人实在让我不放心啊。”   “之前又不是没有一个人走过镖,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倒是不怕多几个人分那走这一次镖的佣金,只怕这么好的机会若是错过了,让银子白白流失那才叫可惜。   “这……”   “姝颜不怕,不管出了什么危险,我都认了,与镖局绝无半点关系!”   “你——”孟镖头犹豫了好一阵,最后还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好吧,你去吧,即刻就出发,你母亲那边,我会杂役去照料的。”最后他顿了顿:“秦州并不远,争取早去早回。”   我这才欣喜的笑了笑,朝他一拱手:“是!姝颜必定平安将镖送到!”   ……在每每回忆起这一段岁月的时候,我总会轻轻地叹一口气,而后评价道:“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无知无畏的很呢。   走镖的规矩我早就明白,这一路上该问候的地头蛇我们也一一孝敬过按理说,不该有人不懂规矩的再来劫镖。牵着马,板车上拉着那一箱的货物,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应该是样价值连城的宝贝。但我没空去细猜这箱子里究竟是什么,更不能企图想去打开它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毕竟身为镖师,这可是最基本的要求。   走得有些累了我便停下马来,在林子里稍作歇息预备继续上路。   可正是我抻抻筋骨,喝几口水的时候,却不料再想驱马上路时,却发现马走不动了。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可后头的板车依旧纹丝不动。   我绕到车后,弯身下去查看,这才发现车轮被什么东西缠绕着——好像是地里头延伸出来的藤条。   藤条生长出来绕住车轮,这并不奇怪。但奇怪的是为何就在眨眼的功夫,它就生长成这个样子了?抽出佩刀来想将藤条砍断,可不料这砍是砍断了,可却从地底下冒出更多的青藤来,蜿蜿蜒蜒好像满地爬行的青蛇似的。   难道是我误惹了这里什么妖孽才……才会变成这样么?   躲闪得不及,青藤已经绕住了脚踝,而正在此时,不远处竟出现了一个人影,走近了,却见是个中年男子:“只有你一个,就敢护送它?哼,这货恐怕是假的吧。”   他是来劫镖的?难不成这青藤都是他唤出来的!?   将长刀暗地里一转,隔断脚上的藤条,挥刀便朝他斩去:“就算我一个,也够护这趟镖了!”   如若我的估计没有错,这样的距离,这一击足够刀尖割破他的咽喉,但我没有想到的是,那人将手一挥,一排岩锥竟朝我飞了过来。   【姝颜篇】自忆经年笑忘忧②   翻转刀花,好不容易才将它们尽数击落,动作有些勉强,脚下也并不稳。我收刀回身企图定定身形再作反扑,可不料这时左脚踝一紧,而后则是撕裂般的疼痛。   低头看去,则是一根带着倒刺的藤蔓捆住了脚踝,并不断朝上生长,倒刺已经割伤了小腿,血浸湿了裤脚。我猛地挥刀而下,斩断了藤枝,可让我更难以置信的是,那断掉的本该没有生命了的藤条,竟死死的扣在了我的腿上,尖刺狠狠地刺进肉里,疼得钻心。   膝盖一软,我半跪下去,低头看着流血不止的伤处,本想抓着那藤条将它从伤口上剥离下去,但却没想到它反而越发朝肉里头钻。   而抬头的时候,却见那中年男子已经朝前走了几步,朝我渐渐逼近,暗叫声不好,再想撑着刀柄站起来,可腿上却半分力气都没有,只剩冷汗涔涔。   “怎么派来你这个什么都不会的小镖师来?来送死的么?”他嗤笑一声,再抬手一挥,一道藤条已捆住了我的脖子,勒得我无法呼吸——甚至喉骨都快被勒断。   那个时候,脑子里头一个想法便是:太过贪财……或许真不是什么好事。脑子里浮现出母亲的模样,但下一刻就想起临走之前镖头便答应说会派人照顾她……是不是就代表了,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个时候呢——   顾不得思考,随着疼痛剧烈,故而不得不用双手抓住藤蔓不断抗拒着,可正在他眼神一凛,我意识到那藤条即将生出倒刺、我近乎要放弃、决定认命了的时候,脖子上却突然一松——   我从未对你说过,那时挡在面前的那个背影到底是怎样的幻妙。似乎那个时候意识已经不大清醒,而你转过头来看着我的一瞥,也是那样的模糊不清。“你没事吧。”你转过头朝我说着,我挣扎着摇了摇头,但还是有些迷蒙的不大清醒,捂着脖子咳嗽了好一阵方才缓过来。   那中年人没有说话,看看突然到来的你,似乎有些不快,转身便是要逃。   而你也意识到了他的动作,甫一转身,一把银色长戈便已经攥在你手里,“想逃?那得看你逃得过我这风术者么。”   你一跃而起,似乎踏着风朝刚刚那人追去。离得太远了我也看不到那么多,想要站起来,可偏偏腿还疼得紧。只能暂且瘫坐在地上,继续着刚刚想要将藤条从伤口中挖出的动作。但那藤条依旧牢固的很,有生命似的死死地赖在伤口里不肯出来。   到了最后,疼得我只好收了手,用袖口擦擦下颚上的冷汗,再不敢碰它。而这时,眼前的地面却突然覆上了一层黑影,我抬头,正是你立在我面前。   “这东西可不是蛮力就能弄出来的。”你蹲下身子和我同高,打量着我腿上的伤口。而我则碍于男女有别,则将伤腿朝裙子里躲了躲。   “你怎么没走?”我皱着眉望你,终究是不解。   “你都伤成这样了,让我怎么走。”你毫不客气的抓住我的脚踝,不顾我挣扎,强硬抓住我的腿,探看着伤口。“啧,你别动。”   “干嘛!”   你挑起眼来看看我,“还用说,难道要这东西一直卡在你伤口里么?”   “我一会试试用刀把它剜出来。”   那时的你转过头来,淡淡的盯着我好一阵,才轻笑出来。“小姑娘,用不着事事都逞强,既然能用一句‘谢谢’解决的事情,为什么非要这么苦着自己呢?”说着,却他的手已经压在了腿上的伤口,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地吸着伤患处,我转眼看去,则见那枝条已经渐渐枯萎下去,竟真的一点点的脱离了伤口。   等到最后那藤枝落到你手里的时候,我毕竟有些尴尬,低着头好一阵才憋出了一声‘谢谢’。   你抬头看看我的镖旗,似乎玩味的笑了笑,“哦?凤安镖局的镖师?”   “是。”   “怎么这一趟镖只有你一个人……还是这一道。”你说着,却突然绞起一双眉来。“看你也不是术者……谁允许你来的?”   “你管得真多。”我毕竟还有镖在身,耽搁不得,若是再不快些,恐怕明日都到不了秦州。故而攀着马车,挣扎着要站起来。   “腿都已经这样了,你还逞什么能?就不怕腿废了?”   “皮肉伤不碍事。”我回答,赶着车踉跄朝前走,“这趟镖我必须拿下来,这世上没有我张姝颜走不了的镖,我需要钱……”   你落在我身后很远,却朝我吆喝了一句:“喂!那万一再碰上别的劫匪呢?你一个人应付得了么!?”   转过身,拱了拱拳,同样吆喝着回答:“谢过兄台,就此别过了!”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明明刚刚才说过‘别过’,你却早已在前面的路口等着我。“算了,我们算是顺路,我就和你一起走吧。”你叫我坐在马拉着的板车上靠着木箱而坐,而自己却骑在马背上,转过头看着我微笑道:“怎么,就不想问问我的名字吗?”垂下眸子,没有理会,可他反倒是自报家门似的说:“你似是比我小的,干脆就叫我淳哥哥吧。”   还未等我反驳,马牵着车已经飞了起来——而不到半柱香的时候,我们便已到了秦州。   我一瘸一拐的去将镖交了,正当我出门而来、盘算着在秦州住上一宿明早便启程回凤翔时,抬眼却见那位淳公子正在不远处等候。   没错,见我出来,他快走几步迎了上来。“姝颜,正好我也要回凤翔,不如我们再搭个伴如何。”   我愣了愣,心想这公子人虽然是好,但怎么就好像粘着我不放了似的呢?“呃,这位公子,你看我这腿暂时也没法跋涉,我本是想今晚寻个大夫先诊治一下,等明后日再……再——”   “这秦州哪里比得上凤翔。”你笑了,却一把钳住我的手腕,怎样也不肯松。“我们现在便出发,保你天黑之前能回到家……而且你的医药钱,我包了。”   还未等我反驳,你却将我身子一扯,而后打横抱起,随即踏风而起。   【姝颜篇】自忆经年笑忘忧③   “你——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你懂不懂!你做什么!”我本想反抗,可转眼看看四周的云雾,却瞬间没了胆量。   “没什么,只是这样稍微舒服一些,要么换我背着你?”   自知犟不过你,当真是没理可讲,干脆将头一扭,不再搭理。   “姝颜,我问你,当时是谁允许你独自走这一趟镖的?”   “……你管的真多!”我虽然这样说着,可还是乖乖地说了孟镖头的名字,我倒是真怕你手一滑再将我丢下去。   “老孟……”你似乎说得咬牙切齿,而且这个称呼似乎及其熟络似的,让我不免有些好奇这位淳公子究竟是怎样的来头。   尚未等我想出答案,凤翔府的城门已经近在眼前。虽然落了地,你却依旧没有放我下来的意思,不顾我再怎么挣扎都毫不奏效。直到最后,你似乎干脆都用风锁紧紧的将我捆了个结实,这才干脆动弹不得了。   你堂而皇之的一脚踹开凤安镖局的大门,然后冷着声音大吼一声:“老孟你给我滚出来!”   而我直到孟镖头听到一声怒吼之后连滚带爬的跑出来,对你叩拜,叫着:“二公子饶命二公子饶命”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你竟是我们这凤安镖局的东家——凤翔府,神裔凤家的二公子,凤言淳。   在很久之后,你曾与我提起过那一趟镖。那箱货似乎早就被人盯上了,而且对方还是个术者,寻常人根本就走不了这样的镖。但孟镖头明知道是这样的情形,最终还是允我去了。这似乎正是你生气的缘由——你本不想将无关的人牵扯进关于创圣琉璃的事情里,更何况我这个毫无关系的人还因此而受伤。   后来虽然许多镖师都为孟镖头求情,可你最终还是将他赶了出去。   你说,那一日如果他不是碰巧行到那一段,感觉到了灵力的波动去看察,就根本就不会发现我。若是如此,那我岂不是成了孤魂野鬼?   我却笑你小气,毕竟镖师走镖,风里来雨里去,混得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谁的脑袋不是拴在腰带上,说不定哪一日将命丢了,那也不是很常见的事情么?   可你听到这里的时候,却将眉皱着,好大的不满意。直到后来意外的发现我是术者,则干脆教我使用创圣琉璃的能力来战斗。直到我能灵活运用了,你方才放心了似的,总算允了我再去一人走镖。   你曾说过很多次,许多人也都劝过我。为何不干脆痛痛快快的嫁过去,到时候坐上凤安镖局老板娘的位子,再也不用风吹日晒的做那些苦差事,反而就是在屋子里看看人家打算盘看账本,随手翻一番,大体无碍便好。   可我终究是不想太多依赖你——你的地位也好,钱财也好,那是你的东西,并不属于我。而我既然还能做镖师养活自己,为何不就着年轻,再潇潇洒洒的走上几回呢?   纵使是时常被人骂过太傻,但我早就习以为常。   仰慕、倾心,但不依赖,不想给你添麻烦。   正好像你第一次来到我家,看到娘亲卧病在床的时候,突然将钱塞给我说是要给娘亲治病。而在不久之后我赚到了属于自己的钱,首先就先将你给我的银两还给你一样。   我知道你不会在意这些碎银子,可我一路走来毕竟是这样活惯了的。亲戚们的白眼我早就看够了,如今的张姝颜,不想亏欠谁什么。   欠了便要还上——可最怕的,就是还不起啊……   ***   抬头,天空晴朗,星星铺满了整个天幕。我转头看你,正巧你也转过头来看看我,那双眸子正如星星一样的柔亮。   “对了姝颜,前两天是不是你娘家人又送钱过来了?”   我愣了愣,毕竟母亲已经去世多年,我早就孑然一身,哪里还有什么所谓的‘娘家人’?   “怎么?不是么?上次你还说来着,说是你一个表姐的吧?说是和你关系很好,又嫁的很不错,几乎每个月都要送来钱财东西的来资助我们呢,你这就忘了?”你挑起眉来,似乎有些不解。   啊……对,我是这样与你说的。   毕竟你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海綦晖虽然没有完全摧毁你的意识,但确实让你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损伤。你虽然回来了……但却失去了先前的一切记忆。   你不记得凤家,你不记得我,甚至连你自己都不记得了。   按照你的大哥——凤家长公子的意思,虽然你先前被夺了意识,也算是受害者,但毕竟海綦晖是借用了你的手杀死了言淅。凤家宗族那么多人都看在眼里,就算如今恢复了,也不可能再在凤家立足。   还不如……忘个干净吧。   彻底抛弃了凤家二公子的身份,与我在这远离尘嚣的郊野,过着简简单单的田园生活。   “姝颜你又发什么呆呢?难道是我说错了?”   “啊,没有。”我恍然回神,转头朝你笑笑,“是啊,我那位表姐当真是极好的人,看我这个妹妹不在城里住着,总觉得心里不大落忍,生怕我日子过得不好,是她这个当姐姐的责任。”   你听到这里,干脆伸出手来将我圈在怀里——这些年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里,你似乎也比之前壮实了许多,就连肤色也被灼成了小麦色,我想就算是你的兄弟见了,也不一定能一眼认得出吧。“是啊,你这姐姐还真是好心人,哎,你也帮我记着些,等到下次表姐差人送钱来的时候,也送点咱们这土里产的东西给她,虽然不贵重也好歹是心意嘛,礼尚往来的,别老让人家照顾着咱们啊。”   听到这里,我在暗处却兀自将唇咬了咬,将泪又压了回去。   言淳,那些人……那些关心着我们的人,不是我的娘家人……而是你的兄嫂啊。我不敢说,又不知如何说,是不是这样陌生的关系对于你来说才是最好的呢。   “姝颜,你怎么了?”你低头看我,有些紧张,“又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我踮起脚来,在你唇边落下一吻。   言淳,就算你不记得我们之前的故事,那也没关系,因为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的‘未来’和‘以后’。   而被你遗忘的那些过去,就由我代你记着。往事的沉重,你且忘了,就让我来帮你背负。   夜色茫茫,星空而下那如豆灯火,便是我们的家。   【姝颜篇·完】   【綦晖篇】多情顾影惜初霁①   我不知道对于你的感觉,到底是爱恋或是亏欠更多一些。但不管如何,无论你是恨也好,怨也好,我都不会再逃避。   不管我将要面对的,终究是怎样惨痛的结局。   ***   抱着残存的一缕灵魄在怀里,保持着狂化的状态,以瞬移的方式,尽着我最大的努力、用最快的速度朝灵丘城的方向赶去。我不知道对于这样的结果,应当算是不幸,或是我该庆幸。   九渊送的镯子化出的小结界,显然是注入了他纯魔的灵力,将我先前送给你的、如今寄寓了你最后一缕灵魄的聚灵石护在其内,这才不让你的灵魂也随着身体幻化成尘沙。   “我不会让你死的……青晗,我不会让你死的!”我将你的灵魄揽在怀里,却不晓得这话到底是说给你听的,还是仅仅是安慰自己罢了。   这不过是最可怕的事实罢了。   我头一回,竟怕我自己的预知会应验。   在老早之前,我就预见到如果你真的去封印创圣琉璃,那么你之后的年岁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便都看不到了。也就是说你的生命会到此终止——你会死。我本以为我不会在意你的死活,或者说……我本以为我不会这么在意你。但这一切当真来临的时候,我发现我之前一切自欺欺人的说辞都是那般苍白无力。   事到如今,我不确定这样的奔走还有没有意义。就算九渊将镯子戴在你手上,但他毕竟是魔,没有预知之力,应该不知道未来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我猜想,既然九渊那镯子如今能护住你的灵魄,那就一定有办法让你复原。   我紧紧的抱住那镯子化出的黑色结界,借着瞬移的能力轻易的跃入皇苑里。稍走几步,便已然看见挡在身前的九渊。   感知到擅闯而来的我的灵力,他不可能不来。   “九渊……你快救救她!”   他看了看我手中的、被灵镯的结界包裹着的灵魂,又抬眸看了看我。那眼神却格外的冷漠。“綦晖,谁允许你回灵丘城的?”   “别管那么多了!青晗她的灵魄就在这里,你就不能救救她吗!”我上前一步,盯着九渊阴沉的面色反诘。“她好歹是血魔族的公主对吧!你们好歹见过面吧?这镯子……这镯子不也是你给她以防万一的么!”   他垂眼,却冷哼一声,“你说的没错,但綦晖,我们之间也只是见过几面而已,没有什么太深的交情,这镯子我给了她,如今护住了她的灵魄没让她魂飞魄散,就已经是帮了她大忙,我没有义务再多做什么。”九渊顿了顿,而后冷冷道:“另外,綦晖,上次见面我就说过了,灵丘城可并不欢迎你,所以趁我还没准备清理师门,除掉你这个败类之前,最好快滚。”   “我要见陛下。”我虽无奈,可还是要最后赌一把,“九渊,让我过去,我要见父王。”   九渊看我的眼神变了变,没有说话,只是退后半步,转瞬消失了。而正在我再一个瞬移进入宫殿之中,玄默正站在面前,定定的看着我。而后又垂眼瞟了瞟我怀中你的灵魄,缓缓道:“我知道你为何来找我,我见你,只因为你刚刚那声‘父王’而已。”   “……父……父王。”咬咬牙,我到底还是这样称呼了他,奈何今日真的受制于人,我也不得不咬着牙称呼他这样一句,“请你救救她……”   玄默终于将视线定格在我手中黑色的结界上,看了一阵,而后隐约叹了口气,缓缓摇头,“我不救。”   我愣住了,抱着你灵魄的手也在无意的轻颤。   之前路上猜想最坏的预计,也许是救不了。   可万万没想到——是不救。   “为什么……为什么!!”我完全不明白为何是这样的结果:“她是你的女儿!她是上官行歌的孩子,青晗可是你的亲女儿啊!你为什么不救!你怎么能不救她!”我像是发疯了一样朝他嘶吼着,“玄默!你难道要看着你的亲女儿魂飞魄散的么!!”   “她不会魂魄消散,这镯子救了她一回,青晗只不过会是重新去轮回罢了。”玄默的态度冷冷的,仿若你的存在与否根本和他没有半分相关。“就算她是我女儿,但我也并不是非救她不可的。”   “……你到底,怎样才肯救她。”我凝望着面前这个冷酷得令人陌生的男子,也缓了缓自己的情绪。“玄默,你……真的不能救救她么。”   玄默沉吟了一阵,而后才说:“我能救她,但是,我不想救。”   “条件。”阴差阳错一般,我突然吐露出这两个字。而后狠狠心,干脆将这话说得完整,“你有什么条件,只要你能救她,我都答应你。”   “綦晖,首先一点你别忘了。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他的眼神高傲,吩咐道:“如果我让你跪下求我,你也答应?”   不得不说,我犹豫了。   这数百年来,就算被欺凌得遍体鳞伤,我也从未低三下四的跪着乞求过谁。低下头,看看怀中的那越见稀薄的黑色结界,将手压在上面,缓缓地滑过,这触感就好像在抚摸你头顶柔软的发丝一般。   将牙齿咬的咯咯响,我把你的魂魄朝怀中重重的一按。将心一横,最后听得“噗通”一声,是膝盖砸在宫殿里的理石板上,声音如此清晰的贯穿着耳膜。感觉不到是有多痛,可那音响却带着耻辱,在我耳边久久不散。   深吸了一口气,却依旧无法平复心中的压抑,心中悸动的痛意仿若要将胸腔整个扯个粉碎。直到最后,我甚至已经耐不住这屈辱而将嘴唇咬得鲜血淋漓。   青晗……为了你,我认了。不管是怎样的痛苦或是屈辱……我都认了。甚至要在我最恨的人面前,要我跪着、乞求着他恩赐、叫他一声父王。   “父王。我求你。”这声音清晰得甚至不像是从我自己的口中发出的,低头恳求道:“我求你救救她。”   【綦晖篇】多情顾影惜初霁②   迟迟都没有回答。   直到我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玄默此时的眼神却是格外的奇怪。他几番想说话,可最后却终究欲言又止。   “就算我这样求你,你也不肯答应我救她么。”   “綦晖。”他终于开了口。“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救她。”   “我爱她,不想失去她。”   玄默听了,将眉皱了皱,“很诚实的回答,綦晖,不过你要想好,既然已经是成人了,你就应该知道那个字是怎样的含义。我承认魔族之中并不排斥这样的情爱,可你要知道她现在还是人类,是受人的教养长大的,她会接受自己的哥哥么?”   “她是我的,谁都不能把她从我身边夺走。”我的答非所问。只是依旧将你的魂魄抱着,甚至近乎要压进自己的骨血里。“玄默,说到底,你还是不肯救她。”最终,我抬头看他,盯着他那双紫色的眸子,紧跟不放。   “我没说不救。”玄默回看着我,“我只是还没有说,要你答应什么条件。”   一听他这么说算作松口,我赶忙抢着答:“不管什么条件!我答应……我答应你!”   “要你留在灵丘城,辅佐九渊成为新王,你也答应?”   “我答应。”虽然是下意识脱口,但等我真正咀嚼透彻这句话内在之意时,无意间皱了皱眉。   玄默是血魔族的王尊,但为何好端端的……却要将王位禅让给九渊作甚?而尚未给我开口发问的机会,玄默却再度开口:“那好,我答应了救她。”我刚松下一口气,却又听及他转而的后半句。“可九渊那边,还得你自己求。”   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救得了你,不清楚怎样的过程,也就不明白为何也和九渊有关。“为何非要九渊?我不行么……你告诉我该如何做,我也能救她!”   “你救不了她。”玄默答:“你身体里神族的血脉太重,这种欲要超脱轮回生死之事,是被神族所排斥的,你在近旁反而会影响到她复原。这灵丘城里,唯有我和九渊血统最为纯净,魔族灵力最盛,所以也只有我们两个才能救她。”   玄默虽然是血魔族的王尊,可九渊身为下一代的王位继承人、血魔族的大长老,也是可以完全不用听王的无理命令。正当我起身要去寻九渊时,他的音声已经先入了耳。“哦?看来这么快就将我也卖出来了?”他不知何时已经将身停在我面前,俯瞰着我半晌,不及我开口恳求,却先言道:“綦晖,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我也见你我是师徒一场,这次也着实诚心,我也就不刁难你。”他将嘴角一扬,忽而说:“陛下要你答应一个要求,那我也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等她复原了……就嫁给我为妻。”   抬头,愣愣的看着依旧是浅笑的九渊。我不知道他刚刚这话是不是在开玩笑,可此时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我不要把你让给别人。你是我的……只能属于我!   “綦晖,这个条件,你答应么?”   “我……”我咬咬牙,最后低下了头,“我不能不答应你,但是这种事情,我不能勉强她。”将拳头攥得死紧,这一席话我似乎拼尽了力气,“如果……如果她真的想要嫁给你,我不会阻拦。”   我不知道九渊对于这个回答满意与否,但这都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   “呵。”隐约间,我听九渊轻笑一声,“陛下,我们还是快些去救她吧。”正听他说着,我却感觉怀中一轻,那黑色的结界已经落入他的手中。黑气散尽,退成镯子的形状。现出里面附着着你魂魄的灵石。   皇宫的地面上,突然出现了向下的阶梯,九渊率先走了下去,而后玄默既是点点头要跟上,可走了两步,他却停住了,回头又看了看依旧跪在地上尚未起身的我。“綦晖,我还有几句话,不得不说。”见我将视线递去,玄默却先问我一句:“你觉得她变成这样,是谁的过错?”   “凤家。”我不假思索,“如果不是凤家逼她,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玄默垂下头去,缓缓地摇了摇,似乎极不满意我这个答案。“綦晖,为何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岁,你都没有好好认清楚呢?有些事情,也许确实可以将过错全都推去给别人。可有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是不是也该好好反问自己,这酿出的苦果,你有没有责任!?”   “我……”   “綦晖,你口口声声说要救她,说是凤家害了她,难道你自己真的一点过错的没有吗?如果你没有半点责任,她真的会变成这样么?”玄默沉下眼去,轻轻叹了口气。“算了,我先去救她,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刚才所说的罢。”这话罢了,他便沿着刚刚九渊走过的路朝地下走去,只留隐约从地底传来的脚步声。   “是凤家……这本就是凤家的过错啊。”我跪在地上,甚至忘记了要站起来,将手用力的按住额头,不断地排斥抵触、一次次的重复着答案:“是凤家的过错!”   对,没有凤家一开始的要求,你就不会想要去收复创圣琉璃。是凤家给你灌了迷魂汤,你才会傻到非要强行封印的!   但渐渐地、渐渐地。我觉得这一番说辞,却更好像在说给我自己听的……而全然没有说服力。   我……我并没有错。   明明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凭什么说是我害了你!   我不断的企图说服着自己,可到了最后,竟还是颓然的想要放弃了,跪坐在地上,低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仿佛它上头的血迹还没有清理干净——永远沾着血污,散发着血腥的恶臭。   我恍然懂得了。   刚刚玄默的话根本就没有谬误,因为这一切的因果,都是由我为始而种下的。   而我正是将你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如果没有我在,你或许正开开心心的绽开笑颜……   那令人忘神的、初遇时所见纯净无暇的笑啊。   【綦晖篇】多情顾影惜初霁③   如果我当时没有将全心都放在要杀了凤言澈之后再封印琉璃,你是不是就不会死。如果我先前没有那样蹂躏凤家的子嗣,你是不是就不会与我到了最后还心存芥蒂。如果……当时兴元时候,我没有那样残酷的对你,也许现在你也不会非要冒着危险非要自己去拼。   ……那么青晗,如果我从未在你生命里出现……   你会不会比现在要幸福得多。   ‘綦晖,你谁都不爱,你只爱你自己。’   梓漓当时说得没错。   一切都是因为我太自私了对吗。是我一直以来的独立独行、不肯悔改,才让梓漓离开我……也将青晗你也害成这样的!   我一直以来都将凤家视为仇雠,觉得他们是所有罪孽的开始。但此时此刻,我却意识到,持续到如今的报复又怎样呢……而你当时说得对。已经数百年……害死母亲的那些人早就做了古,现在报复她的后人,根本就没有意义。   我只不过在这数百年间不断的咀嚼痛苦,将已经快要愈合的伤疤一次又一次的撕扯得鲜血淋漓。   是我错了。   但直到这时才意识到是我自己的过错,会不会太晚了?青晗……你别离开我,我欠你一生的许诺还没有还,别让我连补偿你的机会都不肯施舍给我!   就算你再也不会原谅我……就算我们之间再也不会回到最初时的那般纯粹都没有关系,但别连让我爱你权利都一并剥夺了就好。   突然从脚下传来震颤,整个宫殿都为之一抖。我看看朝宫殿下延伸的阶梯,站起身来就要追下去。   似乎是跪得太久,膝盖有些麻木,跑得几步跌跌撞撞几欲滚落阶梯,甚至连瞬移都忘记了,只是慌忙的朝下追赶,直到见了不远处的厅堂空间。厅堂里侧则如镜,仔细瞧瞧,却发现那是蕴藏在山中的玉脉。   玄默此时靠在墙上,似乎极大的疲惫,虚弱得近乎难以支撑站立。而九渊见状则赶忙跑去扶住他,但在此刻他却转头看向了我。狂化后的眼睛血红血红,狠狠将视线投掷而来:“滚!谁叫你来这儿的!!你这该死的神族滚得远点!你想让我们的努力都前功尽弃吗!!”   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却已经撞上了身后的石壁。   “九渊,我没事。”玄默的声音细微,似乎连说话都极困难似的。“扶我出去,我先回去休养一阵,一切都按我之前安排的做。”   “是,陛下。”九渊回答完,这才将他扶着从我身边经过,这时,我却发现不光是玄默的脸色不好看,就连九渊的脸也都是惨白的。而且九渊的血狂化并没有解除,那双血红的眸子异常暗淡无光。   下一个十五祭宴,魔界之门开启时,玄默因为灵力大损而回了魔界去休养,九渊成为了血魔族的新王。   而自从那一晚开始,九渊便一直维持着血狂化的姿态,直到一千年后你重塑肉身,从玉脉中走出。   我在之后才从只言片语当中得知,不是他们一开始不想救,而是这实在是太困难。如若普通意义上的摧毁肉身还算好办,可这一回毁掉你身体的却是创圣琉璃这种极圣之物。对于魔族的破坏自然不言而喻……而你的灵魄也有缺损,需要在玉脉中休养。至于肉身,则是九渊以自己的血为基,用灵力帮你塑成。   你最终还是可以重塑肉体而重生,只不过需要一千年罢了。   而在这一千年当中,你的灵魂却只能锁在这玉脉当中……仿若是一种囚笼。   ***   因为我体内有神族的血统,太过靠近你,反而会影响你复原。所以我只能远远地站在厅堂的另一端,远眺你模糊飘摇的身影。   九渊每天都会来为你传输灵力,每日看着你们之间可以挨得那么近,我的心里意外的很不好受。   我想,我兴许是嫉妒他了——嫉妒他为何能有那么纯粹的魔族血统,可以和你靠的那么近。   如果说玄默当时施用给你的灵力是一次性的,那么九渊则是不停断的灵力给予。灵力的损耗,让九渊不得不日日夜夜都保持着血狂化的状态,甚至灵力亏空而不得不整日嗜睡。   你自己一个人在玉脉中也很寂寞无聊,九渊便送了你一面镜子,让你能从中看到想看的人的身影。而我就在远处陪着你,就算你从未将视线投向我的方向。   终于有一日,你回头了。似乎将面朝着我,兴许是看到了我的存在。“既然站在那儿望了我这么久,可为什么不说话呢?”   我略一迟疑,无意间将头低了低。“也没什么……只是因为,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头一回变得这么寡言,我顿了顿,方才犹豫着开口,“或许,我应该先说声对不起。”   在远处你似乎弯了眉目,“为什么要道歉,海綦晖,是你将我带到灵丘城的吧……反倒是我该向你道谢才对。”   这句之后,我们反而谁都没有先开口,倒是最后你才幽幽的说:“海綦晖,父王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包括,你跪下求他救我。”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我没有看你,只是说:“这些事情都过去了,你就不要再提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再失去你一次。”我回答,抬头迎上你的目光,“我知道是我错了,我欠下的罪孽,我要用这一千年的时间好好偿还。所以……所以!”最后半句希望你能原谅我的话却卡在了当中。   “所以什么?”   我将那话重新吞落下去,缓缓地摇头。“没有什么。”我看着你,极力在嘴角染成温柔的微笑,“我会陪着你,只要你需要我的时候,我都会在这陪着你,就算我不能靠近……但有人陪你说说话也总是好的吧。”   你垂下头许久,双肩似乎在轻轻地抖着,而后低声呢喃。   我始终听不清你说了什么,可我还依旧站在原地,寸步不离的看着你的身影。   青晗……我果然不配奢求什么,甚至是你简简单单的一句原谅。   【綦晖篇】多情顾影惜初霁④   我总是希望快些处理好妖族的事情,这样就能快点回到灵丘城,再多见你一面,多陪你一会儿。我觉得既然我如今已经是血魔族的大长老,那妖族的事情,也应该让他们自生自灭去罢。   甚至发动妖族部众找了很久,可是始终都没有找到舞夜,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兴许是故意躲避着我。恐怕我欠下的罪孽实在太多吧——毕竟如今朗御一死,我欠舞夜一个真心疼爱她的男人,我也欠妖族一个足够强大得独当一面的首领。   终于处理好当日的公务,我总算能抽空来到地下玉脉的时候,却见你依旧对着镜子,似乎在看着谁的影像。你将嘴角笑得弯弯的,温柔如春光。   站在那儿望了你许久,可你依旧还看得入神。我无奈的轻笑,末了还是打扰了你:“晗儿,在看什么呢?这么开心。”   你依旧低着头,想也不想的便回答:“是苍薰,又生了个女儿呢,呵,这个闺女长得好看,长得像她。”你说到一半,却突然顿了顿,而后转过头来看着我,“你……你叫我什么?”   我从未用这样亲昵的称呼来唤过你,刚刚不知怎么了,这个称呼便脱口而出。我低头下去,压下声音又叫了一句:“晗儿。”话音还没落,我赶在你开口前又补充道:“当然,如果你不喜欢我这么叫你,我也可以改回去……”   你的眼神似乎躲了躲,“没,反正这嘴也长在你身上,想怎么叫,这我管不着。不过……第一次被人这么叫,还真有点不太习惯。”你说着,伸起手来有些嫌羞似的挠了挠脸颊。   这……算是默认了吧。   我看着你,伸手无意的探了探嘴角,那浅浅的笑容恍然出现,令我自己都难以置信。   ***   “晗儿,这镜子,不管是谁都能看到?”我指了指那镜子,站的远远地问你。   “也不是谁都看得到,可能只有真心想念的人才会看到吧。也许……关系很密切的人?”你说着,伸手抚摸着那镜子,语调却渐渐沉了沉。   “这是怎么了?看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么?”   你顿了顿,而后诚实的点头。你没有什么心计,心里也藏不住事。听我这么追问,也干脆爽快的承认。“是燕隐。”   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我也自然知道,你心里依旧放不下那个男人。“哦。”我应了声,“前几年的时候,他带着凤家的人来过灵丘,可是九渊没有让他进来。”   “我知道。”   “……对不起,现在才和你说这些事。”   你指了指镜子,抬头和我笑笑,“我可是有这镜子。他在哪里、有没有来找过我,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原来你在这些年的岁月里,一直都透过镜子看着你心爱的人的一举一动。我心中刺痛一般,突然疼得厉害。“……我以为,你忘记他了。”   你缓缓的摇头。“忘不掉,我欠他的太多了。”说着,旋而沉下眼去,“我以为这么多年了,三年也好、五年也过去了,他会忘了我。只要他忘了我,我就能稍有心安。可是我实在是太高估了他,他忘不掉我。已经这么多年了,他为什么还是过得这般浑浑噩噩的……一直念着要我回去。他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可为什么还是一直傻傻的等呢。”   他傻傻的等着你,而你……不也一直痴痴的看着他么。   我犹豫一阵,才缓缓地说:“兴许还需要时间呢?五年不够……十年呢。”   “可我不能这么误了他!”你却突然开口说道:“海綦晖,你曾经对我说过,你可以像师父那样抹消人的记忆对吧……那你能不能帮我,将燕隐关于我的记忆一并抹消呢?”   “晗儿,我知道你心好,看不得他继续这样痛苦下去。但是你也要明白,这神族的瞳术也不是万无一失的,万一……我是说万一他想起来了呢?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要比现在更痛苦得多。”   “那你要我怎么办……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继续一蹶不振?海綦晖,不要将这一切说得那么简单……他只是个人类而已,他能等得了多少个五年?我实在是看不得他再这么痛苦下去了。”你再次低下了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哭,甚至不敢去询问确认。   你不忍心看他这么痛苦下去,你以为……我就忍心看着你这样痛苦么。   “好。”   你着实一愣,抬头看着我。“你答应了?”   “我答应了。”我看着你,喃喃道:“只是,你要想好了。我若是真的去抹消了他的记忆,他就会将你原原本本的忘得干净,这样真的可以么。”   迟迟无语。   半晌之后,你才重重的点了点头。   “晗儿,我答应你抹消他的记忆,那我有个要求,我也希望你也能应允我。”我尝试的开口,和你讲起了条件。“你放心,这个要求对于你来说并不过分,你很轻易就能达成。”   “你……说说看。”你略有迟疑,还是回问道。   沉吟片刻,我深吸了一口气,尝试的将盘绕在脑海里许久的这话说出口:“晗儿,我要你叫我‘哥哥’。从今往后不要再冷冰冰的叫我的名字,叫一声我‘哥哥’,这可以么。”   我的心快要吊到了嗓子眼,紧紧的盯着你的身影。却见你沉默了,犹豫了。   你果然还是不肯原谅我……果然,就连一声‘哥哥’都不愿施舍怜悯。   我也低下头去,胸膛里闷得厉害,最终我咬了咬牙,“没关系,我不逼你。你就算不愿意叫,我也会帮你这个忙。”这话是说给你听的,却更像是在安慰自己似的。“我这就去,你放心。至于我刚刚说过的那无礼的要求,你就忘了吧。”说完这句,我如释重负,转身就要走上台阶,正在我要离开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你的声音——   “哥哥。”   我回过头,看着那将身子团成一团身影,心跳快得似乎要即刻停止,我没有说话,甚至没有追问。   我只怕刚刚仅仅是我的幻听。   “哥哥,这件事情拜托你了。”你字字清楚的对我说。   【綦晖篇】多情顾影惜初霁⑤   你在哭。   一开始是无声的抹着脸上的泪,之后变成了低声呜咽。那种想要极力压制住的抽噎,听得人心碎欲裂。“晗儿,为什么哭呢。”   你抬头看见是我,匆忙的想要将脸上的泪擦干净,“哥……”你不停的用手臂抹着眼睛,却好像那泪怎样也掉不完。   我真的很想冲过去将你抱在怀里,替你擦干脸上的泪痕,叫你不要再哭了。可刚刚迈出一步,我却止住了。   再过去的话,我的神族血统便会影响到你的灵魄,这对于恢复是极不利的。   “晗儿,到底发生什么了?是谁欺负你了?”   听我追问,你低头,又是狠狠的抹抹眼角,最后却摇摇头。   就算你不回答,可我似乎已经猜到了那个答案——“是燕隐?”   身子猛地一抖,眼泪似乎落得更厉害。   上次见到的时候,我就算预知不到其他,但最简单的生死,我不可能预见不到。算算时候,应该至少还有十几年,他死了?这不可能。“到底出什么事了?晗儿,你说话啊!”   “他……”你此时低下头,将拳攥得紧紧地,下了好大决心一般,闭上眼,恍然却又脱力的说:“他结婚了,他娶妻了——”轻声呢喃之中,泪水似乎又一次决堤。“他……他到底还是娶了别的女人了,甚至……还和别人洞房花烛呢……!”你强压着哭音,那种隐忍格外让人心疼。   其实我老早就猜到了会是这个结果。   晗儿,你当时说要让他忘了你,可最后,迟迟忘不了对方的,分明还是你这个傻丫头。   我可以抹消他的记忆为他寻一个解脱,可你呢。偏执着放不开手的,终究还是你吧。你说……事已至此,那要我如何再帮你一回呢。   “晗儿别哭了,为他掉眼泪……不值。”我缓缓的说着,却恍惚想起,之前你这般痛哭,竟也是为了那个男人。心里蓦地一紧,咬牙切齿的说:“既然你既然这么伤心,那我就去给他些颜色瞧瞧,看看惹我最爱的妹妹伤心,究竟是怎样的罪孽。”   “你要去做什么!”你见我转身要走,赶忙叫住了我。   “你放心。”我回头看你,嘴角轻轻一扯,“我不会杀了他,我只不过……会让他想起来而已。”   你愣了,挂着泪痕的脸上迟迟不见半分表情,但转瞬过后却倏然大叫起来“别……别!!别去!你不许去!你不许去!!”   晗儿,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傻瓜。   我站住了,却没有回头看你。但你哽咽的声音却已经从身后传来,回荡在石壁中间,“你不许去……海綦晖你不许去!!”你半个身子都伏在近乎完全透明的玉石屏障上,手指徒劳的攀着,却找不到出口,只能不断地重复着:“你别去……你别去!”   转回身子望着你的身影,我的心里说不明这到底是怎样的酸楚。“晗儿,当时我便告诉过你,要你想好他忘记你之后会有怎样的未来。早知会这样,我当时宁可不要答应你,就算让会记恨我一阵,也比你现在伤心至此好得远!”   “我知道……我本以为……我本以为我不在意了!”你最后还是跪倒在地上,用手遮住脸,双肩不住的轻抖,“可是为什么我会这么没出息……哥,我该怎么办……我明明想要放手了,我让他忘记我,让他开始新的生活,可为什么到现在我却还是舍不得放开呢……我看他大婚、看他拥别的女人入怀、甚至看着他那么轻松的微笑……我……”你的语调带了哭音,却依旧不住的哽咽。   我的傻妹妹,当时为何就不肯自私一些呢?让他一直惦念着你不好么?直到最后,他自己首先放弃了,你也不至于愧疚悲伤至此啊!   这话就在嘴边盘旋,可最终还是没有脱出口去。   说了有什么用呢。你本就是个老好人,看不得别人受难,所以就把所有的苦痛都自己承担下来。   “晗儿……别哭了。”随着你颤抖的哭声,我的心也随之狠狠的揪起又放下,疼得几欲窒息。   “……嗯。”你似乎在点头,“我该高兴点……他可算是忘了我了……他……他以后会很幸福的吧。就算没有我……他也一样会过得很开心,对吧……对吧!”说着说着,你的眼泪又簌簌的落个不停。   “既然这么痛苦,你就别再想他了!”   “……可我忍不住,我总是忍不住啊……”你呢喃的说着,直起身子望着我,“哥哥,要不然你也让我忘了他吧,是不是忘记了就能好过很多。”   我下意识的上前,想要将你紧紧的压在怀里,告诉你一切都会过去,时间会冲淡一切,这一千年的时间,足够你忘记那个名叫燕隐的男人。但我刚刚迈出半步,却感觉手臂一紧,回头则是九渊那阴郁的面色。   九渊长高了许多,似乎是加速了生长似的,如今看起来,已经快要和我一般高。也脱了稚气,长大成爽朗的少年。   “綦晖,你想害死她么。”那双红眸死死的盯着我,令我无可驳斥。旋而,他转过身,望着跪在那儿迟迟依旧泪流不止的你,快步走了过去。“哭啊哭的,真是吵死了。”   “对……对不起。”你低下头去,话语却依旧颤抖。   “我不想听你道歉。”九渊看了看你,越发靠近了,最后单膝跪在地上,伸手穿透玉壁,一把将你按进怀里,之后有些粗鲁的揉了揉你的长发,换了安慰些的口吻道:“哭吧,哭够了就给我安静点。”   “呜……”你咬紧了牙,伸手抓住九渊的衣襟,一瞬间眼泪决了堤,伏在他怀里,痛哭不止。而九渊则将手搭在你的后背,安抚一般,轻轻地拍着。   如果。   如今抱你在怀,温柔安慰着你的人,是我就好了。   但为什么……我到如今却只能远远地看着此时最脆弱的你在别人怀里寻找着安慰呢?   我转过身去,再也不敢再看那副图景。   以前的我,是多么为我身体里的神族血统而骄傲呵。   我自诩为神,自来都不堪与魔族为伍。   可正在此刻,我却对体内神的血脉……无比厌恶。   【綦晖篇】多情顾影惜初霁⑥   那一日,我刚巧将将下到地底来,正撞上你的灵魄迈出近乎透明的玉壁。而之前你所处的玉脉里,却依旧留着一道你的影子。   你说,那影子就是九渊的血培出的肉身,但还不完整,毕竟说是要一千年的,这也才不过二十年的光景罢了,距离重生还远得很。   我催你快些回去,毕竟你走了几步,距离我靠近了不少。我恐怕神族的灵力会影响到你,故而赶忙退后一些。   但这一次也是我头一回这么近的看着你——你的模样大致未变,但隐约看去,那张小脸却更加精致起来。你那紫色的桃花眼望着我,似笑非笑。“哥哥,没关系,我能感觉到你的灵力范围。我想九渊之前也是吓唬你呢,我想我只要不接触到你,你也不至于会让我的灵魄受损的。”   “但愿。”我盯着你的身影许久,最后还是催促着:“晗儿乖,快回去吧,玉脉里对你休养有好处。”   “可是总呆在里面,也太闷了呀。”你是很听话的。虽然依旧这么抱怨着,但依旧转过身,缓缓的踱入了玉墙里头。和玉脉中的身影合二为一,最后伏在近于透明的玉墙上,盯着我看。   我回望着你,久久的对视,最后我还是服了软,开口先问道:“晗儿,有话就说了吧,又有什么事想要我帮你的?”   你轻轻的‘呃’了一声,俨然是被我猜中心事似的低下头去。半晌之后,方才抬头怯怯的看我。“哥,我记得你说过……你去见燕隐的时候,别的就算看不到,你总归是预计到他是哪一天……”最后似乎说不下去了,我猜想,可能是我脸上无意间现出的表情吓着了你。   “你还是忘不了他。”   青晗将眼神一躲,“好歹是最后一面,别让我连个念想都不留。”   我看了看你,最后却只剩叹气。   我不配说你没出息,因为我赶来见你,正是要说这件事的。毕竟,今夜便是我所预见的燕隐的死期。“你可要想好了。”   “我想好了。”你不假思索。   “你这丫头给我好好想。”我瞪了瞪你,“你觉得你真的受得了亲眼看着他死么。”   青晗沉默了一阵。“……我想,这种感觉一定很难受罢,我那一日曾在镜子里见了苍薰临终时候,凤言澈的样子。或许我不及他爱得深,也就不会悲恸如他吧。”   晗儿,我到底要不要告诉你,你这些年的相思毫不亚于凤言澈的呢?你直到如今可还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啊。   我沉默了,也不看青晗。   暗自觉得你不该去,这一行本来就可能会有危险。更何况,又会再惹得你心伤。   “哥……就是今天对么。”我恍惚抬头回望,却见你又一次走了出来,正站在面前,抬头仰望着我。   我想,你一定是我的软肋和死穴吧。我最最忍受不了的,便是你投来的央求目光。   “是。”我将视线一躲,如是答道。   你的眼睛里泛起泪光来,闪闪如星。而后一直盯着我追问,“哥哥,你说他是不是会因为我去见他而死的?”   “天命定数不是你我能改的,”我摇头,“也就是说,不管你今天去了见他还是没见他,他明早都会死。”   “那我去找他……我去找他!”你说着,绕过我就要朝前跑。   “晗儿……”我伸手想拦,却又怕伤及你的魂魄。   “哥你放心,我会平安回来的,若是九渊来了……那你就帮我挡一挡。好么……哥哥。”你请求道。   我心软了,到了最后还是不忍心对你说出半个‘不’字。   你的魂魄恍惚一飘便没了踪影,我分明是可以瞬移跟上你,可是此时我的身子却怔怔的,难以动作。   子夜时候,阴气最盛,就算是你那样的鬼魂,单凭自己一个恐怕也没有什么关系吧。我安慰着自己,直到从身后出现的身影绕过我直奔玉墙。   是九渊。   我这才想起刚刚青晗交代过的事,但想要拦住他已经晚了,他已经站在玉墙前面,看着玉脉里的那个尚未幻化成身体的残影。“她去哪了。”   “这——呜。”我的话还没说完,右脸上便一瞬钝痛。趔趄半步,我侧目看着他,下意识按住刚刚被他一拳打得结实的脸颊,却没说话。   “綦晖!”他转过头,眼里是从未有过的震怒,“你竟然放她走?她去哪了!?”九渊一把揪住我的衣领,那双血红的眼睛散着杀气,狂化的面孔带着狰狞。“你这是想害死她吗!?”   我怎么舍得害她呢,只是我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她啊。   “她去哪了?你说话!我告诉你……如果她这次再出了事,先王已经回了魔界,我们现在在人界的血魔族的族人当中根本就找不到可以再救她的了!”他的眼睛怒得似乎要喷出火来,“你想彻底毁了她么!”   下意识的摇头,我到底还是屈服了。   就算会让你记恨我,可我终究是不敢再让你涉险。   “她去找燕隐了。”   “如果她出了事,你等着,我也绝不会让你好过。”九渊一把推开了我,最后瞪了我一眼,转身便要走。   九渊,根本就不需要你来让我好过与否,因为如果她不在,恐怕就连我自己都不会再原谅自己。   “我带你去。”我还是开了口,拦住他的脚步。“我的瞬移至少会比你快些。”   ***   我没有进去,而是九渊怒气冲冲的推门而入,拉着你的手臂将你扯出来的。你哭得是如此悲伤,闭着眼睛甚至只是在不断的重复着‘等着我……’的句子。   “青晗你给我有点出息,不许哭了!”九渊呵斥着,却将你紧紧的抱在怀里,“不过就是死了么,人类的生命一向是如此短暂,你为何还是放不下!”   青晗似乎一转头便看见了我的身影,眼神里有淡淡的哀怨。   你会怨我,会怪我为何要带九渊来。   可我却终是别无选择。   移开了目光,甚至不敢再看你的脸。   “你们别死……”你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我再度回头,却见你的视线依旧紧紧的跟着我的身影,“你们别死……都别丢下我……”   “说什么呢,我们魔族哪里那么容易就死的。”九渊回答。   青晗就算听到了这,却依旧愣愣的盯着我,而我也看着你,久久的对视。见我不说话,你撇着嘴角开口询问:“哥哥……你呢?你还没有答应我呢?”   “我怎么舍得丢下你呢。”我朝你笑了笑,伸手想去摸摸你的头,却忽而顾念起你灵魄的体质,伸起的手悬在半空,最后苦笑的缓缓放下。   【綦晖篇】多情顾影惜初霁⑦   一千年的时光似乎很久远罢。   花开花谢,雪落冰消,年复一年。   山河改易了不知多少个轮回,就连我也觉得这光景真是长得过分了。   我承认我先前曾有过很多女人,但大多都是露水之欢……但为什么对你,我却总是看不够呢。   我用这一千年的时间,想要还上先前欠下的罪。可是对你则终究不同,每每远见到在石墙里乖巧抱膝坐着的你,眼神纯净的看着我轻笑都会让我无地自容。   那种负罪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让我压抑得透不过气来。   我甚至有些害怕见你了,故而勉强着自己数十天不见你,可等到我再回到那地下厅堂的时候,你却没有坐着等,而是站在那儿,手压在玉墙上,声音快要哭出来似的:“哥哥,你这些日子为什么不来看我……”   躲了躲目光,我低头支吾:“只是最近妖族的事情……有些麻烦……”   “你胡说!”你突然打断了我,抢着说话:“你明明什么要事都没有……就是躲着不见我!”   你怎么会知道?   难道……你用那镜子……看了我么。   你……竟也是在乎我的么。   心里酸楚得却泛着意外的暖意,一瞬间我真的很想跑过去抱你在怀,可我正在迈出步子的时候,却终究还是停下了。   我是神族,贸然过去,若是伤了你怎么办。   抬眼望着你,最终只能是苦笑连连。   晗儿,你自己只是不知道——你是我这一生都还不完的债、戒不了的毒啊。   ***   “怎么,看傻啦?”你站在玉墙前,正在刚刚的时候,你的身体穿过了玉脉的结界走了出来。也就是证明……已经一千年过去,你的身子已经重塑,完成了重生。那纯粹的紫眸,正弯弯笑着,盯着我看。   我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生怕你如今依旧是魂魄,受不了我半身神族的灵力。   你有意无意的笑了笑,也停了脚步。   “晗儿。”我迟疑一阵,终于开口朝你说道:“既然你已经回来了,现在九渊不在,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你说吧。”你爽朗的应了。   从未有过的紧张袭满心头,我甚至都不敢再看你。“晗儿,你善良得不想让任何人受伤害,甚至是我这样的罪人吧?一千年了,我爱慕着你一千年,可我知道我配不上你,这一千年以来,我尽我最大的努力想要弥补,但我也明白,你可能依旧会拒绝。”我顿住了,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在你面前,又一回的语无伦次。   “我的答案,你预知不到么。”   我摇摇头。“晗儿,你告诉我答案吧,告诉我你愿意接受你的哥哥么。愿意重新原谅一次,满身罪孽的我么。”话一脱口,你刚欲开口,我却又打断了你,“不!!别……别说出来。”   怕,我从未有过的害怕。   如果你拒绝我呢……我该怎么办!!   “晗儿,如果你不接受我,那就绕过我上去。九渊兴许也感觉到了你恢复过来,应该在等着你吧。”我说着,缓缓闭上了眼睛,“如果你肯接受我,那就过来抱住我。”   我不敢看。   我怕亲眼看着你从我身边经过,然后落入别人的怀抱。   手指下意识的攥握成拳,甚至在微微颤抖。   或许这个时候我应该冲过去抱住你,就算你不肯、会挣扎着想让我松手。我也要用尽所有的力气让你停留在我怀里多一刻、再多一刻,告诉你这一千年我对你是怀着怎样的爱恋啊。   但我或许不该这么自私。   你也有选择的权利不是么,你可以不喜欢我,毕竟我曾经对你做出那么多过分的事来。又何况,这一次是九渊救了你……他对你来说,是不是也是不错的归宿?   脚步声渐渐踱来了,可正在清晰的时刻突兀的停止了。   或许没有远去,但也或许是怕我伤心,而故意将脚步放轻呢?晗儿……你对谁都如此温柔,终究是不想伤害我么。   过了许久,我才无奈的露出自嘲的苦笑,刚想睁开眼睛去确认你是否已经真的走了,可后颈却突然一重,我被迫低头的时候,笑意还未消的嘴唇上却突然一暖。   软软的,带着你的体温和淡淡香气。   错愕的睁开眼,却发现你将手臂挂在我的脖子上,而此时正将唇瓣压在我的嘴唇上。似乎感觉到我在看你,你也赶忙一弯头的躲开,可手臂还保持揽着我后颈的姿势没有动。   你的脸红红的,似乎也感觉到刚刚的动作是多么大胆。   恍然想起,千年之前、正在第一次相见后的兴元府那时候,不敢表白的你,竟也是同样的突然吻了我吧。   “哥哥。”你低着头,突然对我说:“为什么……为什么是那般自认尊贵的你,非要跪下求父王来救我。为什么那么高傲的你……在这一千年的光景里,每一日对待我的态度都是那么卑微?”   “因为是我对不起你——”   “可是我原谅你了,”你突然抬头看着我,那双紫色的桃花眸紧紧的盯着我:“哥,自从我叫你一声‘哥哥’的时候,我就已经原谅你了啊。”   我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了,下意识的却躲闪你投来的视线。   “哥。”你双手从我后颈滑落,却先压在我的脸颊,强迫我凝视你的脸庞。这样的感觉和情境……竟是和我在初次血狂化时,识海里的你——如出一辙。“哥哥,你为什么还是不懂我的意思呢?我知道你那么小心翼翼的,是怕我再厌恶你对么。可是你不知道我看到你对我这么卑微、一再迁就我的时候……我也会心疼啊。”   你哭了,眼泪就在眼眶里打着转,随后还是滚落下脸庞去。   这万万是我没有想到的答案,我一把将你揽进怀里,正如我千万次想做而不能做的事。   伸手轻轻的揉着你脑后的长发,生怕哪一下再碰疼了你。感觉你的颤抖渐渐停止,我低头看去,正对上你纯净的眸子。   朝你笑笑,而此时的你看着我也同样弯起了嘴角。我低头吻住了那双唇,你非但没有拒绝,反而用力的回抱住了我。   这一刻,我知道……这便是你最好的回答。   【綦晖篇?完】   【青晗篇】不语折花暂回眸①   我直到现在回想起来的时候,还不能确定当时飞回去的决定是对还是错。这些年我看着镜子里苦苦等候的那个人,也同样在幻想着,若是当时守在他身边呢?如果没有救凤言澈呢?   到时候按照约定好的,嫁给燕隐成为恒王妃。   那样的日子,岂不是很好?   但如今的我,对于这样的结局,也只能想想罢了。   燕隐,你曾说过我和‘大哥’这个词犯冲,看来是准了的。那一日说死了,便是我和凤言澈必只有一人能活,只是我觉得亏欠了苍薰,不舍得再伤害她——但我的盲目,却终究伤了我最爱的人。   “燕隐……”我在这头呼唤着你的名字,可我知道不会听到。可就算这样,我还是日复一日的看着镜子里你的眉目,一次次的念着你的名字。   “早知道你这么烦,我就不把这镜子给你了。”九渊将我从镜子旁拉开,拽住我的手腕将灵力传输给我。“吵吵嚷嚷连哭带闹的,让人连个安生觉都睡不成。”他似乎有些嫌弃似的,但最后还是粗鲁的给我抹了抹脸上的泪,“行了行了别哭了,你哭了他又看不到,你现在这哭给谁看啊。”   “……你——”我语塞,但这回总算是将眼泪压了回去。   九渊说的对,我不管再怎么伤心难过,但过去的毕竟是过去了。犯下的错误不可能弥补,那既然这样……自己徒然自怨自艾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让燕隐能快些恢复过来,让我看见就算没有我在身边他的日子一样过得很好,这样似乎也能心安了……   但我知道这很难。   他甚至不死心的来过灵丘,只是九渊施了幻术,没有让他们进城。他带着人在灵丘周围徘徊了许多时日才离去,回头那一瞥,我甚至明白他的不甘。   我怕他犯傻、怕他继续再等下去,将这一生都荒废而徒劳无功。   所以我求了哥哥将他关于我的记忆全盘抹消。   我不知道这样做了你会不会恨我,但我知道现在不会。但等到很多年岁之后,就算想起了,你也只会感觉这不过是年轻时候的一道幻梦而已,最终大概也只会苦笑一声,摇着头转身离去罢。   ***   或许年岁过去太久,我自己都快忘记了在玉脉当中存活了多少年岁,而又是何时开始选择原谅了綦晖,依从的唤他一声“哥哥”。   无论是想补偿或是之前所许的承诺,他都完整的兑现着,无论是带我回灵丘,或是父王所说的、哥哥跪下来求他救我一命。甚至如今这样,远远地靠在阶梯旁的石壁上,凝望着我,一站便是一天。   我若不说话,他绝不会先开口。有的时候我甚至忘记了他的存在,唯有稍一抬头、见到那道身影的时候,微微一愣,这才不好再装糊涂。“来了多久了?”   “……没有很久,刚刚到而已。”   骗人,你分明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甚至镜子里面的天色都由拂晓转为日央。   但到了最后依旧欲言又止,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只剩下沉默而已。   又过了好一阵,我转头望去,却依旧能看见投来的目光。视线相交,终究有些尴尬,“那个……哥哥,之前帮燕隐抹去记忆的事情……谢谢。”   “跟哥哥还客气什么,还有什么我能做的,直接告诉我就可以了。”他的语气很客气,客气得甚至就好像……陌生人。   “哥——”   “晗儿怎么了?”   我迟迟都不知道如何去接他的话,最终只能低下头,缓缓地摇了摇。   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该如何说出自己原本的想法。本来那样自负的他,如今却要小心翼翼的陪在我身边,生怕我有什么不快。   我知道他是想补偿我,毕竟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的,但是到了最后,见了他现在的样子,我还是不忍心去责怪他。   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同样也需要别人原谅。   ***   燕隐临终的那一晚,我被哥哥要求想了许久,但最终还是要去。   我曾怀疑过你的死因,是不是因为我的出现而导致生命的终结。但哥哥说这都是一样的,我去与不去、见不见你,你都活不过明日一早。   綦晖能看得见未来,知道一切的天命运数。他告诉我,就算我今日不去找你……你今夜也会被人暗暗刺杀。   ……而派人杀你的人,正是你的亲哥哥。   要说你的大哥——这大辽的天子,我是见过的,许是当时还小,看不出除却兄友弟恭之外,还是有旁的阴谋暗算。   “耶律隆庆现在位倾权重,封了秦晋国王,又赠铁券。恨不得他一跺脚整个大辽都要抖三抖……你说就是这样的人,皇上能不提防么?”   “……但他们好歹兄弟一场——”   哥哥说到这里却无奈的笑了笑,“晗儿你不懂,他们人类遇到诱惑的时候,做事甚至比我们魔族都要心狠。自古至今,这样的例子还少么?”   “可燕隐不可能谋反啊!”   “谁也没说他会谋反,就算大辽的皇上也没有说。但他身为皇帝,毕竟容不下有这么个万事比他优秀,又比他呼声还要高的弟弟。不是么。”哥哥只是陈述着,声音也淡淡的。   我默然了,半晌之后方才说:“那……我若是去了,也救不了他么。”   他缓缓地摇摇头,没有开口。   “即使如此……那我也要去见他……我要去见他。”说到这里,我抬头望着他的眉目,恳求着开口:“哥你放心,我会平安回来的,若是九渊来了……那你就帮我挡一挡。好么……哥哥。”   他愣了愣,半晌都没有开口,只是看看我,又缓缓将视线挪开。   我知道我让他为难了,毕竟我现在刚刚补全了魂魄,也就是说和最虚弱的鬼魂没有任何区别。万一碰见什么厉害异类,要拿我去采补,这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但我不能不去……一转眼已经快三十年没有见过燕隐……可别让我最后一面也只能隔着镜里的时空啊!   不顾犹疑,我绕开他跑上阶梯,他本是想拉住我,但他怕伤及魂魄,最后也没有敢去牵我的手。   【青晗篇】不语折花暂回眸②   还记得我们初见的时候,你一边欢快的说着快板,而后掂着药葫芦当街叫卖着大力丸,闯入我的视线。   那年的你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年轻的焕发着青春的活力,有你在的时候,生命里似乎全都是欢乐的曲调。那双凤眸轻轻一弯,便是我们那时最美的年华。   可如今呢。   当年的顽劣的青年不在了,你却苍老了很多。   我如今只剩下一段魂魄,模样定格在我们分别的那一刹那。但你是不同的,你是人类……是活生生的人,岁月在你身上留下了太多痕迹。   蓄起了胡子,半掩你当年微笑的嘴唇。皱纹爬上了额头,勾勒着你所经历过的沧桑。而当年熠熠的那双眸,也似乎因为病困而变得暗淡许多。   但不管怎样……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的燕隐……是我一口一个玩笑似的叫的“小妖精”啊。   我很想将你扶起来,甚至很想替你擦擦嘴角上的血迹。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的!?能不成……大辽的皇上早就派人给你下过毒了么!不管怎样……他都是不许你活着走出这北安州,然后进京面圣么。   “青晗,这辈子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你看着我,眼神恍然如昨。“可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之前将你忘了,忘得这么干净……”   我摇着头示意你不要再说,“燕隐,是我太自私,我以为这样我的心里就会好过……看到你快乐的活着,我就会满足……但是我果然太贪心,也引得你痛苦至此——”我抬头看你,咬着唇忍不住眼泪连连,“燕隐,燕隐你看我回来了……我回来做你的王妃了!”   “傻丫头。”曾几何时,你还这样说着,轻轻的戳着我的额头。而此时的你也将手抬了起来,想要朝我的额头点一点,却悬在半空后,最终悻悻的垂了下去。   “燕隐……我回来了你不高兴吗……”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却笑了,喃喃道:“青晗,你与我说实话……我是不是快死了?”   我愣了愣,慌忙喝止:“别胡说……燕隐我求你别说这种话!!”   “如果不是我快死了,你怎么会偷跑出来的呢?你瞧,他来接你回去了。不过你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这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愿罢。”   回头看去,正瞧着九渊正板着脸,一步步的朝我走来。走得近了,一把攥住我的手腕,硬生生的将我拖着。   “不……我不走!我不走,九渊你放开我!!”我的挣扎丝毫不奏效,反而让他的手握得更紧。和綦晖不同,九渊是纯魔之体,唯有他的靠近才不会伤害到我,所以……也只有他才能做出如此粗鲁的行动来。   九渊理也不理,径自拉着我朝门口拖。而我呆呆的望着你,伸出手来努力的递向你,尽管指尖的距离越来越远。“燕隐……你等着我……你要等着我啊!!”我喊着,喊着,近乎语无伦次。   明知道他活不过明早,却依旧期待着、幻想着兴许某一日,某一刻,我们回再度相见。   但……毕竟这辈子,恐怕是没有机会了罢。   “青晗!你要是再敢像这样到处乱跑我——”‘饶不了你’几个字,九渊最终还是没有脱出口来,最后顿了顿,却依旧是狠狠地说:“青晗你给我有点出息,不许再哭了!”   我没有感觉我在哭,只是伸手抹了抹眼角,才意识到是湿的。   九渊虽然这样呵斥着,却用力的将我压在他怀里,“不过就是死了么,人类的生命一向是如此短暂,你为何还是放不下!”   你说得轻巧,九渊你这个混蛋说得倒是轻巧!   用足力气重重的捶了他几拳,可最后却捉住他的衣襟,泣不成声。   而他似乎也安慰似的,将手放在我背后轻轻地拍了拍。而在他怀里,转头却见綦晖远远地站在一边,似乎撞见了我的视线,则立刻低下头去,似有愧疚。   看来是他告诉九渊我在这儿的?也是他带九渊来的么?   泪水掉落,却沾湿不了他胸口的衣裳。   罢了……罢了!我没有资格怪綦晖或是九渊,因为自此之后他们便是我最后的依靠啊。我已经看够了生离死别——可为什么人类的生命要如此短暂而脆弱呢,人类如此,那我们魔族呢?   我恍然开口,语调却依旧忍不住的带着哭音:“你们别死……别死……都别丢下我。”   “说什么呢,我们魔族哪里那么容易就死的。”九渊回答。   等了许久,却始终没有听到綦晖的回答,我转过头去看着他,久久的对视。他似乎有些发怔,而我也等不及的催问:“哥哥……你呢?你还没有答应我呢?”   最终他朝我笑了笑,“……我怎么舍得丢下你呢。”伸手想要摸摸我的头,可似乎又是想起了我如今仅仅是魂魄的典故,而直到最终都没有这样做。   ***   日子总还是要一天天熬的,既然已经补好了灵魄,下一步要做的便是重塑肉身。九渊每日都会为我传输灵力,手掌相对,将他的纯魔之力度给我一部分。   他的手掌并不很热,但却暖暖的,而在感觉到这些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说话了。“对了青晗,你记不记得你呆在这玉脉里头有多久了?”   支吾了一阵,我犹豫着回答:“大概……能有三四百年了么?”   他“哦”了一声,再没说话,只是静静将灵力传完后,突然捉住了我的手而后退后半步将我朝前一拉。   “哎!?”脚下不稳被他拉了一个趔趄,却已经扑到他的怀里。说实在,他这些年不知是什么缘故,似乎是加快了生长,已经全然不是当时初见的那个小男孩,而是长高了很多,就好像在幻术中所见的那副长大了的样子。   “果然!看来还是有些效果的。”   他的话说起来似乎有些兴奋,而我在四下打量的时候,却意识到我的上半身已经穿透了玉脉——能够穿透玉脉,那就证明我的肉身已经完成了一部分的重塑。   只是现在这样看起来稍微有些惊悚而已。   而在许多年之后,九渊再度回忆起这个时候,总会绷不住的笑笑,说:青晗,你不知道当时你只有上半身探出来的那副样子到底多像那个电影里的贞子。   【青晗篇】不语折花暂回眸③   九渊每日虽然是为我传输灵力,但也只顶多有那么一炷香的功夫,反倒是哥哥一直陪着我,虽然大多都不说话,但习惯了有那么一个人在身边,每每开口都有人能应答。而这样的感觉,似乎也算是幸福吧。   得知这个消息了之后,我真的很开心,就算是只有上半身可以从玉质的屏障中出来,但也毕竟比之前只有魂魄的时候强了许多的对不对?   綦晖,我不喜欢看你这么整日里失落的样子,我也希望你面对我的时候不要那么多的愧疚。我原谅你了,你也不欠我什么,就重新振作起来吧,嗯,决定了,下次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就要抱抱你,告诉你未来很快就会到来,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这次我计算错了。   第一日,你没有来,第二日第三日……许多许多天你都不曾出现。   在友人们都故去之后,我闲来无事也会用镜子关注你和九渊的生活。九渊受到我的影响整日里嗜睡,故而我看你的时候也更多。   你是很忙的,毕竟兼任着妖族的王和血魔族的大长老。要处理的事情不是一星半点,可你之前却依旧能空出许多时间来陪着我。可这次呢?   我念着你的名字,直到镜子中出现了你的容貌。可意外的是,这次你没有忙于工作,而是在发呆。   那双眸子里空落落的全都是落寞的影子,你似乎皱了皱眉,感觉到我的视线似的四下打量了一圈,可什么都没有发现,继续坐在那里,随意翻开一本卷宗,翻、弄两页变凝视着其上的文字发呆。   一连几日都是这样,我不知道当时你在想的是什么,我只是有些失望,你明明就在不远的地方,用瞬移的话,不到半盏茶的时候就能到我的面前来……可你为什么,就是不来看我呢。   直到第十日,我终于等到了一步步走下来的你,这一瞬间说不清楚是喜悦或是委屈。还未等你站定,我便开口责问:“哥哥,你这些日子为什么不来看我!!”   綦晖将目光躲了躲,却低头支吾:“只是最近妖族的事情……有些麻烦……”   “你胡说!”我打断了他的话,抢着说:“你明明什么要事都没有……就是躲着不见我!”   你无言了似的,抬头有些惊讶的看着我,但最后也不解释,只是讷于言辞的补了一句:“晗儿……我没有不想见你。”   在我心里,海綦晖这个人一直以诡辩为长,可万万没有想到他此时见了我,竟也格外少言起来。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责怪下去,毕竟他现在的样子让我有些不忍。   忽而想起了欲要见他的缘由,趁他不说话,我便又开口:“哥,过来一下。”   “过去?”越发错愕的将眉间一紧,“不行,我身体里有神性的波动,万一影响到你的灵魄那怎么办!”   “没关系,我有分寸的,再说你再怎样也是半魔半神,不至于的。”   但令我意外的是,他却格外的坚定:“不行,晗儿,我之前就已经害你成这样了……我不能冒这个险。”   “我都说了没关系了,就算我的魂魄到了你面前,只要不碰触到就根本没有影响——更何况……”我没敢继续讲真话朝他吐露,只是欲言又止:“哥哥你就过来吧,没事的,我有个惊喜要给你呢?”   似乎有些动心了,綦晖朝我的方向望了望,几度想要抬脚走过来,可到了最后却又收了回去,不敢靠近半步,只觉得现在所站的距离才是对我最安全的。   “哥哥……”我近乎央求的说着,“你就过来吧——”我只是想抱抱你啊……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干脆将头一垂,然后缓缓地摇了摇:“晗儿……不行,算了吧,你有什么事,哥哥站在这里也听得到。”   “你过来我才说!”   “……晗儿……”   “好啊……你说什么都不肯过来对吧?”抬头看你,依旧距离得那么远,摇摇头依旧没有靠近的意思。   虽然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那么辛辛苦苦的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想为你做些什么,想要抱抱你、安慰你,可你怎么就这么不近人情呢!?   “海綦晖你个胆小鬼!”我大声的喊了出来,眼睛一酸,干脆背过身子不再理他,然后咬着唇,狠狠的用袖口抹了抹眼睛。   ***   在那之后,我也再没提过说要綦晖靠近的事情,倒是经常在那两个人走下台阶的时候,伸出一个脑袋来披头散发的企图吓着你们——当然,你们好歹都是魔,能被我这无聊的恶作剧吓到才奇怪呢。   “又干嘛呢,看把你闲的。”九渊向来是不屑,“青晗你其实不用这样吓唬我们,你直接露出你的脸就很吓人了。”   “你才长得吓人呢!!”我毫不客气的回吼回去。   九渊在这个时候总会摊摊手,“唉,看来终于懂了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了,真不枉了你个猪脑子开了点窍。”   ……对……是的……没错。   就在我们几个又一回无聊,想起了所属的属相问题,当我说我属猪的时候,九渊那个欠嘴上来就是一句:‘怪不得呢!’   而当我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追问一句:‘怪不得什么?’的时候,他则噗哧一笑:‘怪不得是个猪脑子。’   所以说……我突然意识到,如果燕隐那个单纯算作是嘴贱的话,九渊那个熊孩子应该算是嘴黑。   而每当我这么说九渊嘴黑的时候,哥哥总会帮腔,补一句:‘他不光嘴黑,心也黑。’   “哼!你个嘴黑心黑的!再敢笑我等我出来先撕了你的嘴!”   “好啊,谁心黑啊!綦晖给评评理,看看这到底是谁心黑?青晗我好心好意的救你,你到现在还说我心黑!?”   “那不还是哥哥求的?哥哥要是不求你,你能答应救我吗?”   九渊说到这,不免也很恨的看了看玉壁里的我和站在他身边的哥哥:“是是是!青晗,你就跟你哥哥这么一条心了是吧?什么都是你哥哥对,我不对,是吧?”说到这,他忽然哼了哼,好大的不乐意,酸溜溜的说:“也不知道哪个好心肠的,当时还给你们下幻术的。”   【青晗篇】不语折花暂回眸④(最后一章,全文结束)   一听他提起了幻术这么一茬儿,我恍惚想起之前的时候,曾有过燕隐每每一想碰我就会看见我来月事等等这样的幻术,不由得发问:“对了你不说我还忘了,之前是不是你给我下了幻术,让他不能碰我的?”我想了想这个形容并不怎么确切,毕竟只是恶作剧似的想要恶心人家一下而已……   九渊一听这话,抬头俯瞰着我,鼻孔朝天似的翻个白眼给我,哼声道:“我?青晗你倒是真敢想!你觉得我有那么幼稚吗!?”   其实九渊这人不得不说还是比较稳重靠谱的……但是这个幻术……   我不解的望着九渊,觉得就算不是他下的,但总该有点谱,知道真正的凶手……啊不,幕后黑手是谁吧?而当我看向九渊的时候,却发现九渊的眼神似乎很鄙夷的朝綦晖的方向瞟了瞟。   当我的目光跟着九渊望向哥哥时,却听“咳咳。”两声,不远处,哥哥突然干咳一阵,而后不经意的用手指摸了摸鼻尖。   ……难道不是九渊,是……綦晖么!?   而此时海綦晖终于开了口:“咳,那个……晗儿,你要相信,哥哥也是为了你好。”   “哪里好了!!”我气得直跺脚!当时把我和燕隐折腾成那样,现在反倒一句‘为了你好’就搞定了!?“你给我说清楚!!”   “晗儿你也别激动,你看那个叫燕隐的小子,不说我还真忘了,你还真把他当什么好鸟了啊,还没结婚呢就想着这些?他婚后能好好对你么,你说,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能不看好了点么!哥也是怕你吃亏啊……”   你还有理了!!当年这么欲以拆散你的妹妹和妹夫,如今你倒有理了!!   已经走到我跟前的九渊突然凑过来,忍俊不禁道:“青晗别听他那些解释,他是护食。”   “护食……什么护食!!护你妹啊!”   哥哥听到这里,愣了一愣,然后弯起眼睛来笑笑,“没错,你就是我妹妹,我当然得护着你。”说到这里,他好死不死的还补上了一句:“另外,咱爹知道了这件事,也说我做的对。”   “什么咱爹!谁跟你咱爹!”   “……九渊,你看晗儿都气糊涂了,连我们父王都不认了。”海綦晖说到这里,将手摊了摊,好大的无奈。   ……直到他这话一出,我才意识到我和这个妖孽是一家人啊一家人,他爹本来就是我爹。   “啊啊,你真是气死我了!”说不过这些嘴皮子利落的主儿,我将头抱住缩在角落里干脆不理他们。   可这时走上前来的九渊非但没有来安慰,而是越发‘啧啧’两声,摇着头感叹道:“连自己的父王是谁都不记得了,真不枉我说你是猪脑子。”   “九渊你给我闭嘴!你才猪脑子你们全家都猪脑子!!”   ***   一千年的日子说漫长也漫长,但也很快随着我们斗嘴的时光匆匆流走。我的身体渐渐可以自行恢复,也使九渊减少了许多负担,三个人在一起吵吵闹闹,似乎也是很有趣味的回忆。   而等我走出玉脉,真正重生了的时候,哥哥突然的告白则倒好像是预期中的意外。   千年之前的他曾是那样的飞扬跋扈,似是什么都不在意的,人命也好,感情也好,是那么潇洒得绝情。   可今日的他终究是不同了,这一千年里,他的态度大多还是那般卑微得令人心怜。我也不是没有看到,他为了弥补之前的过错,也曾做出了太多、付出了太多。   海綦晖,我记得我曾对你说过,说我此生再也不会原谅你,若是原谅,也是下辈子。   那么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如今历经千年,终于从玉脉中走出、获得了新生,是不是代表这已经是我的下辈子——   是不是代表我可以大方的向你承认,我原谅你了。   缓缓的走近你,踮起脚来揽住你的脖颈,像是第一次在兴元的时候我的告白一样。吻上了你的唇——   我只想让你知道,若是没有你,也就没有如今的晗儿。   你揽我入怀,而我也终于能抱住你的身体,紧紧地。   可正在我抬起头,应和着你唇舌的旖旎时,却听得一声甚是煞风景的咳嗽。“咳。”稍一抬眼,却见九渊已经站在楼梯口,正意味深长的看着我们。   心里一慌,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做贼一样的赶忙将綦晖一推,自己后退半步拉开距离。“咳那个……九渊……我们……”   “晗儿,正好九渊也在,”他顿了顿,看看九渊,又转过头来看看我,“你既然接受我了,那就是答应嫁给我了么?”   我自然不知道他们之间什么约定之类的,只觉得綦晖这一手颇有先下手为强的意味。可我想了想,却碍着面子,老脸一红,“那个……哥哥,我……我好像不能嫁给你。”   “为什么!?”綦晖满心欢喜的脸色瞬间就垮了下去,一下子便窜了上来,压住我的肩。“怎么就不行!?”   “那个……哥哥你先别激动。”我伸出手来,用手指摸了摸鼻子,“那个……我以前听人家说……近亲结婚的话……你看就像我们这样的兄妹,嗯……结婚之后会生傻儿子的!”   綦晖的脸黑了黑,“他们说的是人,我们是魔,怎么可能一样,更何况你已经重生了,之前和我有血缘的身子早就不存在了,这具身体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哪里还有什么近亲结婚之类的说法!”说到这里,他恨铁不成钢的叹气道:“唉,真愧不是九渊总说你,还真是猪脑子。”   “哥!!你怎么也这么说我!!”   “綦晖。”一旁的九渊似乎也看不下去了,继而帮腔,“你错了,青晗那能是猪脑子吗!?”   “对啊你看人家九渊怎么说的——”   “她那根本就是没脑子!”九渊后来的话把我后半句彻底噎回了嗓子眼,还未等我找到合适的措辞,却听九渊又说:“不过也没关系,青晗,你放心吧,不光是你和綦晖生傻儿子,确切的说是,就你那个智商,跟谁生的都是傻儿子。”   “九渊!!”我气急,恨得牙根痒痒,“好啊!我笨!就你聪明是不是!!那我嫁给你!给你生傻儿子!”   不顾綦晖僵硬的面色,九渊倒是淡定自如,笑得诡诈,“好啊,我可就等着你这句话呢。”   “晗儿……你这话怎么能乱说。”   綦晖有些急了似的,而我这才意识到刚才的口不择言。连忙躲在了哥哥身后,一条胳膊抱住他的腰,一只手指着九渊:“哥!九渊他欺负我!”   哥哥似乎有几分无奈,“晗儿,你要知道,你哥之前也没少被他欺负啊。”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将手压在我的手背上,回过头来朝我轻笑。“不过没关系,哥哥在呢~”   你嘴角的弧度错落了时空的淡然,勾勒出最初相见时的曼妙醇雅。恍然无意间,我似乎又看见了你在兴元城外的沙海里,逆在光中,轻轻地呼唤我的名字。   这对于过去的我或许是一个结局,但你我之后的故事,却才刚刚开始。   【青晗篇·完】   【全文完】   【222特别番外】下一代的幸福生活(上)   九渊之前就曾逗过青晗,说她不管跟谁的孩子都是傻儿子。但事实上看起来九渊的预知力确实差的太远了点。   因为某个闲人当真用预知力给自己占了卦,说是命中会有七个孩子,故而干脆以北斗七星来命名,方便又省脑子,重点是还好听。青晗也听他的,所以就将这约定而成。正因为神族的卜卦不会有任何可能的偏差,青晗甚至还和他计较过,万一到时候自己生不了七个孩子,一定要先将綦晖好好料理一番才对。   可作为魔族,有着近乎无限的寿命,只有七子恐怕也是因为魔族女子并不容易有孕的缘故吧。   青晗头一胎就是双生子龙凤胎,她不光怕疼,又是头胎双生,怕有什么麻烦,也想体验一把人类的生产待遇,于是干脆去医院来了一刀,虽然肚子上的伤保持狂化的状态几十秒就可以恢复如初,但医院里人来人往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让她也只能老老实实的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权当休息。   青晗和綦晖的大儿子名叫天枢,双胞胎妹妹叫天璇。   按理说儿子应该像妈,但是天枢看来一点都没有遗传到妈妈那令人捉急的智商。反而自幼聪慧异常,而且更奇的是,他甚至遗传到了父亲的一部分神族血统,虽然并不多,但足够他做到预知。   天枢的预知力并没有老爹綦晖那么厉害,可以将未来即将发生的一切看得明白,但至少一周之内即将发生的事情,他还是能够准确的预测,无一疏漏。   但天枢最完美遗传了他爸的地方大概除了这个还有三点。第一,漂亮的脸蛋;第二,腹黑的本质;第三,泡妞的技巧。   而相对于天枢,妹妹天璇的问题就是……可能是在娘胎里所有聪明的细胞都被哥哥吸走了,要么兴许就是生来遗传了她娘亲实在不怎么灵光的脑子。虽然混在寻常孩子里看不出来有多呆,但若是和哥哥一比,那差别还是很明显的。   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天枢的早慧和与生俱来的腹黑就算让他在女孩子当中很是吃香,但本质上依旧让阿姨感到头疼不已。在万般的无奈之中,綦晖和青晗同时想到了同一个人——   “我是血魔族的王,不是你家保姆!”九渊看着青晗牵来的两个小豆丁,毫不客气的吼道。   “没说让你帮我们看孩子啊,只是稍微简单带两天。”綦晖笑得狡黠,拍拍两个孩子的脑瓜,“两天。”   “鬼才信你两天!”九渊瞪眼。   綦晖耸耸肩,“你瞧,本来魔族子嗣就少,你舍得让他们不接受魔族的正统教育么。难道要让他们从小就与人类为伍,岂不是太可惜了这一身血统?”   这时青晗也推着孩子们上前搭腔:“枢儿、璇璇,快叫……呃,哥,你说他们应该怎么称呼九渊啊?”   海綦晖的嘴角诡异的一勾,“哦,九渊是我的师父,师长如父嘛,就是和咱爹是一个辈分——枢儿璇璇,快叫爷爷。”   “九渊爷爷。”天枢规矩的叫了声。   而一边拉着孪生哥哥手的天璇则仰望着他惊叹道:“哇,好年轻的爷爷!看起来比爸爸还年轻耶……”   “綦晖!!哪有你这么不着调的爸!这都什么辈分,别让他们这么叫啊喂!!”九渊气得差点跳脚,“还有!你们两个别跑!!”   可哪里还会有人听他这话呢,兄妹两个早就一个瞬移消失掉了。   ***   毕竟是为人父母,也不至于完全把孩子丢去一边置之不理。二人也时而会将孩子带到自己身边看管,但看管归看管,有了孩子家里就理所当然的会乱成一团糟。而随之而来的,则是每对夫妻都会经历的吵架,就连他们兄妹俩也不例外。   吵着吵着吵到最后已经完全不记得为什么而吵,但其实到了最后的解决方法永远都是綦晖会双手投降。原因就是看起来较弱的青晗,有着更犀利的狠招。   “海綦晖!!你还狡辩!!上次我就看见你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了!!”   “……晗儿我跟你说了这次真的不是我搭讪她而是她主动上来和我搭话……”   “屁!你以为我信你的狡辩!”青晗双手掐腰,霸气十足。“谁不知道你!一个幻术过后想要哪个小姑娘不都是乖乖围着你转!你别跟我说那些没用的,你就直说,想过还是想离!”   綦晖眼角有些抽搐,“你威胁我?”   “我还就威胁你了。”   此时听到这话,綦晖似乎不屑的哼了声,那双俏丽的桃花目微微眯着,讪讪的白了一眼。   而青晗见他根本就是懒得再吵,冷冷从鼻子里哼了哼,“好啊,你厉害,看这样海綦晖你诚心就是不想过了对吧,那行,我成全你!枢儿璇璇,以后别管他叫爸,他不是你们爸爸,以后就叫舅舅!”   “……”天枢犹豫一阵,没吱声;天璇刚开口想叫,转头看看哥哥没说话,就也弱弱的缩回去了。   “哼,晗儿,你以为孩子们都听你的!?”綦晖此时来了精神,嘴角的笑意带着炫耀。   “舅舅。”正在这时,天枢突然开了口,“舅舅别跟妈妈吵。”   綦晖顷刻间沉默了,转眼望向躲在天枢身后的天璇。而那小萝莉也非常给人长脸,见哥哥叫了,也跟着叫了声:“舅舅!”   “……”海綦晖被噎了噎,意识到暴力恐怕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忙蹲下身子,把天枢和天璇拉到自己跟前,一手一个的抱起,“枢儿璇璇,别这么叫,爸爸给你们买糖吃。”   天璇闪着紫色的大眼睛,看着綦晖,嫩嫩的发声:“……那不和妈妈吵架了?”   他瞟了一眼正看好戏似的青晗,轻咳了一声,“不吵了。”   “嗯!那爸爸我要吃棉花糖!”   “枢儿呢,枢儿要吃什么?”   却见此时,怀里那小正太的嘴角突然一勾,挑起眼来微笑道:“枢儿想要好多好多巧克力棒棒糖哟,那就先来三五十个吧,你说怎么样呢,舅、舅。”   “……”   【222特别番外】下一代的幸福生活(下)   其实按照真正的意义上来说,不光天枢天璇是由九渊带大的,綦晖和青晗这两口子大概就是所谓的“只生不养”,后面的几个娃,比如排行老三的二女儿天玑,排行老四的目前最小的儿子天权,都是由九渊爷爷带大的。   天枢、天璇已经长大成人,天玑则看来大概十五六岁的年纪。天权现在还很小,看起来只有三四岁大,但毕竟是因为血统纯正,生长比较缓慢倒也合理。   正是除夕那日,虽说魔族的寿命极长,度年如日一般,可每逢百年还是习惯的好好庆祝一下。说实在,綦晖青晗这兄妹俩也过了那么久的二人浪漫,没有孩子在身边,遇到满大街上都张灯结彩的繁华景象,也忍不住想去凑个热闹,想回一趟灵丘,看看天权和天玑,也能和老友九渊一起。这个日子,兴许许多魔族都会回到灵丘,虽然灵丘城不大,但估摸着这可是除却十五祭宴之外最热闹的一夜。   天璇这孩子随着渐渐长大,出落得越发俊秀,可性格却一样的乖巧,虽然看起来这爹妈年纪跟哥哥姐姐差不多,但还是很敬重的。说了要去灵丘过年,她就立马答应下来,不出一个小时就给他们打回电话,说是已经到了灵丘了。   但和璇璇相比,天枢这孩子显然就不那么听话。   綦晖捏着手机,一次又一次的拨打着那个号码,但结果却永远都是在响过无数声之后,变为一个女性极有磁性的声音:“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这混小子,干嘛去了!”綦晖气得直想摔电话,可却一次又一次的重拨。   青晗见了,赶忙拍拍他的背,“哥,一会再打呗?没准现在枢儿忙着呢?一会看见了就给你回电话了呢?”   “忙!?哼!”他揪着眉毛,回头看了青晗一阵,“你说……他会不会故意不接我电话!?”   “……不会啦,哪儿能呢。”她赶忙打圆场,“枢儿不至于。”   “你就知道给他说好话!”知道青晗一贯的护犊子,綦晖讪讪道:“那把你的电话拿来,换个号码给他拨。我就不信他连你这个当妈的电话都不接!”   她一边说着‘唉忙起来谁的电话都接不成的’‘你别总这么说枢儿’之类的,一边拿出手机塞给他。綦晖毫不客气的又将那个号码重拨了一遍,响过五六声之后,正在青晗还在说着‘你看吧他果然在忙’的话时,电话接通了。   “喂?妈?怎么了?有事?”天枢的声音慵懒,带着些许男性特有的低哑。   “……你个混小子!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此时电话另一头的天枢似乎愣了愣,意识到电话这边不是自己的老妈,故而声音瞬间变得很不耐烦,“喂?你谁啊?找老子什么事?有事快说,老子忙着呢!”   綦晖一听到这越发怒不可遏,“你敢给我再说一遍!?我是谁!?我是你老子!”   “……哦。”天枢听到这里,敷衍的应了句,不知为何,电话里此时却隐约的传出年轻女子嘻嘻媚笑的声音。天枢跟着轻声哼笑一句,这才淡淡的答,“早说啊,原来是舅舅啊。”   “……”   此时綦晖觉得他就是故意在气自己,明明早就听出了声音,却偏偏要惹得自家老爹快要气炸的时候最后用这句‘舅舅’来补上一刀。事实上,天枢从小时候爸妈那次吵架开始,就没再叫过綦晖‘爸爸’而以‘舅舅’为称,一直到现在,数百年的光阴过去,天枢这孩子的中二病就从来没痊愈过。   就在綦晖暴走的前一刻,孩儿他娘果断的将电话夺了去,“你就别气你爸了,枢儿,打电话就是告诉你晚上的时候回灵丘城。”   “……好麻烦,好远啊老妈。”天枢似乎让周围的美女们都安静了下去,“隔着大半个地球呢,折腾一趟好累的。”   “璇璇都回来了,就差你了啊,”青晗毫不客气。“嫌远?是你爸瞬移接你还是我飞着接你?”   天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璇璇也回来了?好吧,妈你放心吧,我晚上准到,好了不说了那我现在收拾收拾就出发。”   挂断了电话,青晗这才回到依旧面色铁青的綦晖身边,又得哄着这个大活宝。“哥,孩子们大了,想有点自己的空间也没错嘛。”   ”你说……你说我怎么有这么个儿子!!”   “……其实吧,我觉得就天枢才和你像呢。”青晗在身边低笑,“我估计当年咱们父王对你大概就跟你现在对枢儿一样无奈,这就是一报还一报啊哥。”   綦晖最终孩子似的哼了哼,又被她劝了好一阵才出发,但好在是在暮色降临前来到了灵丘。   灵丘城和千百年前没有太大的变化,正和居住在这里的魔族们一样,漫度着亘古不变的光阴。   栖影如今已经是第五号的长老,虽然之前和綦晖曾有过不愉快,但时间久了也都淡忘得干净了,反倒相处融洽。栖影小哥梦游之余,还会一起找綦晖喝喝小酒之类。今天栖影似乎兴致极佳,刚刚一见着綦晖就直接拽着欲要拖走。   “栖影,九渊也在和你们一起喝酒么?”青晗随口问道。   “噗,陛下么?”栖影忍俊不禁的噗嗤的笑出声,“你可别提了,陛下估计正头痛着你家那小丫头呢。”   “我家……小丫头?”青晗一愣,“谁?小玑?”   栖影点点头,“除了她还能有谁把陛下祸害成……咳,不多说不多说,万一哪天就成了王后,这也不知道是不是血魔族的幸事哦?”说着他眼神示意着青晗身后。她一回头,正见着一个紫发紫眸的少女正拽着九渊的衣角,轻轻地摇晃好像撒娇。   天玑长得很好看,比她姐姐多上几分媚态,遗传到了綦晖的聪颖,却不失些许顽劣,只顾盯着身边的青年,不住的摇晃他的袖子。“九渊爷爷~~”   “……天玑别闹,你看你爸妈都来了。”九渊想要引开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但事实上这却失败了。只见此时天玑突然跳起身来环住他的脖子,照着他的脸颊吧唧就亲了一下。   “九渊爷爷,看这个大好的日子,你就从了我吧!”   众人震惊过后,唯有刚刚赶到的天枢轻轻地拍着巴掌,摇头晃脑一副风流痞子样的笑道:“不错,果然得到了你哥我的真传!”   “哥,还说我呢,倒是什么时候能赶紧把璇姐追到手啊。”天玑热衷看热闹,果然是不嫌事大。   此时綦晖已经被栖影拉去喝酒,青晗听到这只得无语扶额,“天枢,你跟璇璇又是怎么回事?你们啊,怎么就不知道学你爸点好的地方,净学些这!”   “……他有好的地方么?”   青晗一阵无语,转头看看綦晖离开的方向,不得不苦笑暗叹:让你当时把孩子塞给情敌养,活该?   【完】   元宵节特别福利……肉番你懂的   还是老规矩,这里放试阅,看完整版只能进群==……我怕被河蟹啊闹不住!两篇肉,都和剧情有点联系,分别讲述了凤夜樟和天枢是怎么来的……【喂】   *****   【凤言澈&苍薰,纯肉短番——凤栖花】   书房里,熏香静静的燃着,烟气袅袅。   桌前,一方端砚里,墨已磨润。提笔将毫尖沾了沾,看着面前的一展宣纸,不知如何下笔。纤细的手指抓着笔杆,就悬在空中,似乎有几分为难。   “薰儿,怎么不下笔呢。”一旁的言澈催了催,歪着头看着她的侧颜,“前些日子我不都教过你这该怎么画了嘛,怎么,许久不见我,莫不成连这个也生疏了?”   苍薰侧身看了看他,似乎有些不服。“什么呀,我分明是有好好练过的。”她将笔蘸了墨又刮刮,好似有几分紧张。“言澈你也别那么盯着我看——”   “你紧张?”凤言澈轻笑,笑得她心也更加慌了慌。“都是自家人,怎么娘子你还怕羞呢?”说着,他伸手故作轻浮的用指节蹭了蹭她的侧脸,只惹那佳人赧着脸扭头过去。   “别闹。“她皱眉轻声嗔怪着,这方才将笔顿在空中,继而下笔,在白纸上绘下了第一笔。也许是因为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着实有些底气不足罢。她的手有些抖似的,这一笔并不很完满。   凤言澈在一旁看着她,反倒将嘴角勾了勾,“怎么了?我又不会吃了你?”说着,他侧立在苍薰身后,伸手捉住她握笔的手去,抓在掌心里。   “诶?”她错愕的回头看看,但意外的是,凤言澈并没有看她,而是一本正经的将视线定格在画纸上。   “下笔不要抖哦。”他在苍薰耳边轻声说着,抓着她的手,牵笔勾勒。他的动作很熟练,行云流水,可掌心的温度却热得让她感觉发烫。“你看,这笔要这样攥住,然后这样……这里再勾上一笔。”   言澈的呼吸吹在她耳边,有意无意的带着暧昧,惹得她面上燥热,想躲却又躲不开。   “薰儿,薰儿。”   “……嗯,嗯?”   “怎么走神呢。”言澈转过头去看她,见了她微微泛红的面色,反倒没有揶揄,只做浅笑。   苍薰下意识的将眼神一躲,“没有的事。”   “没有?那你和我说说,我最后一句话,到底说了什么呀?”言澈故意逗她,知道她刚刚早就魂游天外去了,却还撑着死鸭子嘴硬。见她支吾半天,他也转而说道:“哦,不光我说过的你全然没听进去,就连之前教你的那些也完全没记住嘛。我不过就去汴梁停留了四五日而已,怎么这几日是不是家里的事太劳烦,累着我的薰儿了?”   虽然苍薰当家,但平常也并没有什么大事需非来要她处理不可的。毕竟开始也是她说要学画的,这几日虽然也有好好练习过笔法,可她这拿枪的手抓起笔来还是有不少的不适应。真不晓得凤言澈到底怎么做到的,为何是事事都能优秀至此。   无意间将眉蹙了蹙,她还真就不信自己最终是什么都不如他!她刚想挣开他的手,示意她自己画好,可言澈那一边却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怎么,这就生气了?”他将唇角一弯,淡淡一笑。“哦,这么教你都没有学会,我还想好好罚你呢,怎么你倒先和我置起气来了?”说着,他另一手自然的攀上她的腰际。将她箍在怀中,不容挣扎。   【未完,全文请进群182951251】   *****   【海綦晖&青晗,纯肉短番——如梦令】   是的,在几分钟之前,青晗还坐在咖啡馆里,与那个兴许正是燕隐的转世的、名叫凌千朔的小哥胡侃些有的没的。而就在几分钟之后,甚至在她刚刚说出自己叫萧青晗时候,咖啡馆的门就被人猛地推开,而后那青年匆匆而入,走上前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从椅子上拖了起来,然后作出略有抱歉的表情看着她对面的男子。   “哦,真是抱歉,我妹妹给你添麻烦了吧。”海綦晖在嘴角扯出不太友善的弧度,只是这样陈述的。“我是他哥哥,现在我找她有些事情要说,先打扰你们了。嗯,那么就这样。”   坐在桌子对面的凌千朔看着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有些发怔,“哦,你是她哥哥啊,哦,那我们有机会再见……那个……青晗你给我留个手机号呗——呃。”   最后的尾音戛然而止,显然是因为身为哥哥或者在千朔眼里看起来兴许是监护人的綦晖的那一记眼刀。   海綦晖将视线定格在他身上,嘴角再度勾起一个弧度,“您说什么,要朝我妹妹要什么?”   “……啊不,没什么。”凌千朔生硬的吞了口口水。毕竟妹子没泡到那是小事,若是惹来什么大麻烦可就不大值了。他自诩为聪明人,这样的道理还是明白。   之后,青晗便这么被綦晖生拉硬拽了出来,还未走两步便扯进了一处死巷里,被綦晖压在墙上。   正是现在这样。   “哥……你干嘛!”   “你说我干嘛。”綦晖语气中的不悦不是骗人的,“怎么,稍微一会儿没看住你,你就给我玩失踪,然后……还和别的男人约会去了?嗯?”   “胡说!我和他也是突然碰到的嘛!我只是觉得他有积分像燕隐——唔!”一双唇重重的压在了她的,綦晖将她后半句话吞进口中,将她按在墙上放肆的深吻,犬齿甚至咬得她嘴唇生疼。   “别跟我提那个名字,你知道我也有底线。”过了一阵,綦晖才放开了她些许,但嘴唇依旧贴近,呼吸中混杂着他的味道。   “哼,你太敏感了吧……九渊说的没错,你还真是护食!”   綦晖微微皱了皱眉,将她圈在怀里,身子越发朝她的靠了靠,将唇凑在她耳边,轻轻说:“晗儿,我不喜欢你在我面前提别的男人的名字,九渊也不行,听见了没有。”   【未完,完整版请进群182951251】 --------- 本书首发纵横女生网,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