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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情哑妃 / 寒湮沁 著 ]   楔子   大雪扑簌,纷纷飘飞,世界笼罩在皑皑雪白中。   雀鸠山,幽幽密林处。十数蒙面黑衣人正对一蓝一黑的人影穷追不舍。   “公子快走!我断后!”黑衣凝风对身旁的蓝衣钟离玦急急道。   “想走!谈何容易!”说话瞬间,二人已被十数蒙面人围住,为首的蒙面黑衣人握紧手中的长剑,对准钟离玦,冷冷开口,那声音,阴阳怪气,竟是辩不出男女,“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璋王殿下,就让我们兄弟送你一程吧!”   刀剑声四起,刀剑割破肌肤,殷红喷溅,于暗夜的雪地里开出朵朵血色奇葩。   白雪飞落,掩埋倒下的尸体,最后屹于皑皑中的是一蓝一黑两幢摇摇欲坠的身影。   “公子!你受伤了!”凝风摇晃的眼里落进钟离玦胸前横亘的锋利沟壑,脚步竟刹那间站稳了,“公子,想必现在已无人再追来,公子你伤太重不宜走动,你在这等等我,我去找药,马上就回来!”将钟离玦扶至一颗粗壮的树干旁靠着。可恶!出门时居然忘记带了金创药!咬牙,黑衣男子一顿足,即刻消失在夜色下的密林里。   用剑为支撑,钟离玦往凝风所去的方向缓缓迈开步子,血色,染红他的蓝衫。   开篇   赤着的双脚埋在厚厚的白雪中,早已冻得麻木,冷冽的北风似刀子,在脸上割出细细的伤痕,风雪扑打着双颊,生疼生疼,干裂的嘴唇正贴着一双冻得通红的小手呼气,一身褴褛的衣衫在寒风中乱自飞扬。   冷极了……今年的冬天好冷啊……一茉每走一步,赤着的双脚就更疼一分,那是直窜脑门的疼,不知何时,她竟走进了一片密林之中。   一茉长着一张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脸,唯有一双眼清泠泠如幽潭,蓬垢的头发,破烂的衣衫,此刻正不停往一双脏兮兮的小手上呼气。   今夜的月尤其明,投照在皑皑白雪上,映得这幽幽密林淡淡透亮。   本该是幽静的林与夜,却由林子更深处时不时传来响动,让本就恐惧这密林的一茉更加害怕。   沙沙……沙沙……是脚踩踏积雪发出的声响,由远及近传来,一茉吓得拔起双脚就要跑,只是长时间的寒冻与麻木让双脚根本不听使唤,“扑通”一声,一茉跌倒到雪地里。   逃不掉了,逃不掉了……一茉屏住呼吸,维持着跌倒的姿势趴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积雪冷冰冰地贴着皮肤,冻得她更是噤声闭气。她曾听到过其他乞丐说过,在寒冬的雪地里,会常有狼与白熊出没,而白熊是不打死人主意的。听这笨重的声响,应该不会是狼,那就是白熊,此刻一茉努力维持着一颗简单脑子里的思维运转。   装死,装死白熊就不会吃自己了……脑子里反反复复念这句话,纵是如此,一颗心仍害怕得怦怦直跳。   没有动静,安静,静极了,静得让人害怕,耳里,只听得呼啸而过的寒风和怦怦的心跳声。   摒声闭气安静地待得半晌,一直未见白熊出现,而那脚步踏雪的骇人沙沙声也已然消失,想来白熊是朝他处去了,如是推测,一茉最终没能再憋住气,顾不得冰寒,大口大口吸进寒冷的空气。   艰难地爬起身,一茉心有余悸地看了方才传出声响的地方一眼正欲离去,眼里却落进一抹蓝色的身影,此刻正倒在雪地里,飘飞的雪花扑簌打落在他的身上。   躲在一棵粗壮的树干后边,探头看了那个雪地里的蓝影许久,也未见其动一动,是不是,死了?一抹揣着举棋不定的心一步三顾忌地慢慢挪到那人跟前。   好,好漂亮的人,就像,就像那些横飞唾沫的说书先生口中所描述的天神一样。斜插入鬓的剑眉,细长的双眼此刻正紧紧地闭着,浓密的长长睫毛微微向上卷曲,高挺如峰的鼻,充满男性魅惑的薄薄嘴唇紧紧抿着,尖削的下颔,肌肤似雪,却又从中透出淡淡微红,左眼下一颗欲滴的泪痣勾勒起完美的五官,在月下熠熠生辉,万千青丝如墨般,绾在头顶,戴一雕琢精致的玉冠,风吹起几缕缭乱的发丝,那风华,攫人心魄。   一茉看呆了,看痴了,她能听到自己的心在怦怦乱跳,竟比方才误以为遇到白熊时跳得还要猛烈。   正痴于男子的相貌时,一茉眼角睨到他身下的暗红。   血!是血!正有血从男子的胸前汩汩而出,染了他蓝色的绸衫,也染了一地的雪白。   看了看犹自闭着的双眼,再看了看不断流血的前胸,一茉咬咬下唇,稳住不寻常的心跳,蹲下身,将男子侧着的身体放平到雪地上。   好吓人的伤口,一茉又是一惊,落入眼底的是一条横亘胸前足有一寸深的伤口,还不断流出骇人的腥红。   止血,要止血,一茉瞅了瞅自己身上的肮脏破衣,再瞅了瞅男子身上的蓝衫,最后低下头去,用嘴在男子的袖管处撕下一片,轻轻捂上男子的伤口,那动作小心得就像面前的是她最重视的珍宝。捂上了伤口,一茉瞧见掉落在一旁的一件狐裘披风,赶忙跑去拿过来盖在男子身上。   “啊嘁!”通红的鼻子一吸,一茉打起了喷嚏。好冷,雪地里那么冷,他躺着一定会很冷的。一茉吃力地将男子拖到树干旁靠着,然后跑到周围蹲身在雪地里摸索一会儿,而后抱回一堆干柴,堆好在男子身旁,翻出收在怀里的两块火石,将干柴点燃。   柴禾“哔哔啵啵”地燃烧着,温暖的火光映照在一茉一张脏污的脸上,也暖暖地照在男子的脸上。   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醒来,不知他的伤口止住血了没有,如是想,一茉挪到男子身旁,欲掀开盖在他身上的狐裘披风看看他的伤势,不料她的手还未触到披风,便觉脖子上传来一阵寒意。   一双琥珀色的瞳,更是衬他的一张脸。一茉忘了恐惧,呆呆看着面前用剑抵着自己脖颈的男子,心跳在一瞬间漏掉了几拍。   “你是谁。”他的声音也很好听,带着淡淡的磁性,却渗进如这北风般的冰寒,“说!”   手上用力,一茉感到有温热的液体自自己的脖颈间流出,却仍是用饱含关切的双眼看着他,像是在说,你有伤,不能乱动。   “说是不说,不说我便杀了你。”好冷的声音,他的剑也割得自己好疼。   不是她不想说,她发不出声音,她说不出话,她,是个哑儿。   不躲不逃不求饶,一茉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她感觉脖子上的锋利寒意正在褪下。   钟离玦冷冷看了一茉一眼,然后拄着剑踉跄离开。   有血如断线的珠子滴到一地雪白上,一茉冲上去想要扶住他,却被他狠狠地甩开,“滚!若让我再看见你,便不会再放过你。”   僵在原地,一茉呆呆地看着那抹犹自风华的海蓝渐渐消失在风雪里。燃起光火的柴禾旁,还有一件如雪花般白的狐裘披风,   心底,别样的涟漪缓缓荡开。   正文 云雾缭绕暖山间   本章字数:3773   淙淙流水淌过静谧的山林,云雾缭绕于山间,鸟语蝉鸣,有微风轻轻拂过。林子最深处驻立着一间优雅的小木屋,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人坐在屋前的小木凳上,左右手各拿一支草药在细细作比,眉头时不时紧蹙在一起,正在为分不清这两种草药而烦恼,嘴里喃喃道:“让我在想想,这到底是哪种药来着了。”   “咳咳咳,咳咳咳……”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从屋里传来,紧接着跑出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女孩,整张小脸因咳嗽而涨得通红,眼角还挂着因憋气而难受的泪珠。   老人的眉皱得更紧了,苦笑道:“茉儿,这次又整出了什么稀奇古怪的药把自己都呛得不行了啊?”看着眼前还在拍着胸口努力吸气的女孩,寒隽无奈却慈祥的脸上,紧蹙的眉慢慢舒张。   “没有啊师父,茉儿,是,是在尝试着,配些可以治好,师父眼疾的药,茉儿……我……”一茉焦急地解释着,口舌因急切变得结巴,本就还说不得太长句子的她这下说得更不好了。   “好了好了,为师又没说你什么,你紧张什么?为师也知道你是为了为师好。时辰不早了,该做晚饭了。”寒隽和蔼地笑道。   “是,师父,茉儿这,就去做饭。”看寒隽没有生气,一茉又甜甜地笑着补了一句,“茉儿就知道师父不会怪茉儿的。”说完就蹦蹦跳跳地跑回了小木屋。   寒隽一脸慈爱地看着女孩欢快的背影,心情也不禁舒畅了许多。   要是没有她,自己也不会活到现在了吧。自从认识了茉儿,他还真像变了个人似的。想他寒隽孤苦一生,本以为会孤苦终老,不料老来还有这样一个孩子来真心待他好,足矣。   两年前的冬日,风残卷,雪花漫自飞扬。常居雀鸠山密林深处的他没抓准好眼疾复发的时日,于一次下山时正好眼疾复发,双目失明。更不幸的是他还不慎滑倒扭着胫骨跌落林间,在寒风飞雪中昏过去。昏迷间,感觉有人正轻轻将一床温暖的被褥盖在自己身上,皱着眉睁睁眼,待双眼适应好刺目的光线后,发现自己正倚着一根粗树干,而盖在自己身上的并非被褥,却是一张价值不菲的白狐裘披风,而眼前,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娃儿,平淡无奇的小脸上满是脏污,看到他醒来,女孩脏兮兮的脸上绽开了一记单纯的笑容,然后把手上蓄着水的叶子朝他递了递。他用手撑地想要起身,奈何身上的疼痛让他使不出多大的力气,真是老了啊,心里自嘲着。   看着他吃力地动作,女孩赶忙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乱动。“可是小姑娘救了老夫?”。女孩点点头,又摇摇头。   寒隽见她一副又点头又摇头的思考模样,不禁有些想笑,又问道:“这荒山野岭又天寒地冻的,小姑娘怎会到这种地方来?”女孩原本笑着的眸光迅速黯下去,还是只摇了摇头。   女孩只点头摇头的动作让他的心中有些狐疑,“小姑娘你不会说话?”女孩复又点点头,双手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角。   一阵悲悯由心而生,极少在乎别人感受的他居然会因为一个小乞丐而心生同情,他也觉得今天的自己着实奇怪。   “老夫如今身有不便,可否请小姑娘搀老夫到林子里的老夫的住处?”他说的是实话,研究医药一辈子的他非但没能把自己的眼疾治好,如今又摔个狗啃泥把一把老骨头都摔散了,实是讽刺啊。   那天之后他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能不用别人的搀扶自己走动,越老越不中用,就连恢复个身体也要耗半个月的时间。而一茉,那日之后就一直留在他身边悉心照顾着他,一是因为这样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家病着着实照顾,二是她无处可去,天下之大,她只想要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   寒隽竟有违常态没有撵一茉离开。平日里,他是不近人情的老神医,就连别人生了重病求他一救也要看他的心情如何。一月里他只下山一次,一次只救五人,却也只收诊金,绝不收任何馈礼,要是家里有病人的人家便会早早翘首以待这一月一日。这样的行事作风,数十年来未曾有变。   自从凌鸢死后,他就再也敞开不了心扉去接纳任何人。而一茉让他有种温暖的感觉,或许是年老的缘故罢。也罢,也罢,更何况她是一个无处可去的哑儿。   康复之后,他便开始为一茉治她的哑疾。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天一茉震惊又兴奋的模样。   而自他开始为一茉治嗓子那天开始,一茉的脸上总时不时挂着傻傻的笑。   “高兴不高兴?”一茉重重的把头点了又点,让他看了就想笑,是啊,一个哑儿无爹无娘,在这个世上能活下来实属不易,现能看到能开口说话的希望,谁能不高兴?   足足花了半年的时间,他才真正治好一茉的哑疾,不是他的医术不高明,而是一茉的哑疾拖了差不多十年之久,治起来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况且久未开口说话,心的感觉也是很重要的。   “来吧,说句话试试,不要怕。”他对一茉慈祥道,却看到一茉突然直直地跪在他的面前,“咚咚咚”三声额碰地的声音,久久没有抬起头来。   “傻孩子,这是干什么呢?为师我医你可不是想要你磕我啊,起来起来。”跪倒在地的身影还是一动不动。   “你要是不起为师就把你逐出师门。”他佯装生气道,实是不舍一茉这样做。半年的相处时间,他发现一茉是个体贴并善解人意的好女孩,是真正地把他当亲人般对待,他也打从心底里疼爱这个女孩,也在几天前收了她为徒,这样既能教给她一些东西,也不枉他一身医识将来要跟着他全进棺材。   “师父!”一茉抬起头来,却依然跪着,面上,早已泪如泉流,“徒儿……于一茉……拜见师父!”又是三记响头,这句话她在心里说了不下万遍,才不至于有错。   寒隽疼爱的上前扶起她,“好好的,哭什么,该高兴的不是吗?”他不是不动容,一开口就能说出这句话,想必她的心里定是把他当最亲最爱的人对待。   “是,师父……”破涕为笑。才刚开口说话,一茉的话语有些生涩缓慢不完整。   “不哭就成,明日起为师开始教你认字,也开始教你些医术。”寒隽捋着花白的胡须看着一脸泪痕的一茉温和微笑道。   那日起,山林间的每日都会出现一老一少背着竹篓的身影,伴随着女孩的嬉笑声,隐于缭绕的山雾中。   正文 夜月沉沦雨欲来   本章字数:4479   “师父,晚饭好了,茉儿去扶您进来。”女孩清脆的声音拉回了寒隽的神思。   一茉自屋里出来,扶起了寒隽,嘴里絮叨着,“师父啊,明日是您眼疾复发的日子,明天我就陪着您吧,我就不去采药了。”   “想偷懒了是吧?”   “没有啊……”   “不能偷懒,为师不用你陪,又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好吧,茉儿知道了,师父就是小气。”一茉吐了吐舌。   “你这丫头还贫嘴了。”寒隽苦笑。   山林里的生活让一茉活得无忧无虑,她不想去记起外面的世界,从前的生活。两年来她也不曾下过山,她也不想下山,平时老粘着寒隽的她,在寒隽每月一次下山的那天里她也没有跟着去。她只想在这和师父悠然单纯地生活着,山下,没有她可以去的地方。   小木屋顶袅袅升起的炊烟弥散在渐暗的天色中,温馨无比。   今夜月沉沦,夜如泼墨。   山腰上,一行三人的身影隐在这墨色中,脸色均难看到了极点。   其中二人着黑衣,一人着蓝衣。蓝衣男子的面色是最差的,此刻他正昏迷着,薄薄的嘴唇发紫,脸色发青,额上有细细的冷汗在密密沁出,左眼角的泪痣欲欲滴下,面露痛苦的神色,然而如此也能掩住他一脸绝代的风华。此刻正伏在其中一名黑衣人的背上,由黑衣人背着。   “拂月,到了没啊,是不是在这里啊,不会你弄错了吧。”背人的黑衣人抱怨道,眉紧蹙,神担忧,语气中却尽是顽皮。   “少说废话。”名叫拂月的黑衣人原是名女子,面色冰冷,又不失美貌,斜了那顽皮的男子一眼冷冷道。   “哼,你这样冷冰冰的女人有男人喜欢才怪!”男子朝她做了记鬼脸,“你!……”拂月气急,正欲拔出腰间的剑。   “凝风。”钟离玦缓缓吐出一个名字,眼还是紧紧闭着,似是俩人的吵闹声吵醒了他。   “凝风在。”凝风急忙道,“公子,马上就到,您尽歇着。”   “嗯。”钟离玦轻轻点了点头又沉了声。   “快!快!拂月!趁毒素侵入五脏六腑之前,赶紧找到人啊。”凝风急了,两人的脚步迅速加快,瞬间消失在密林中。   小木屋内烛光晃动,一茉正在烛光下习字,不时向一旁正在给草药分类的寒隽询问,这两年来她已习得不少字。   笃笃笃,似有敲门声。一茉抬头看了看小木门,摇了摇头又低下头继续习字。   笃笃笃,真是敲门声,还伴随着焦急地人声,“请问寒隽老先生在吗?”   “师父?”一茉有些惊惶地看着寒隽,她在这住的两年里从没见有外人来过,惊是在所难免的,惶是因为她怕来者不善。寒隽却点点头,示意她去开门。   “师父……”一茉担忧道,万一真是歹人,怎么办?   敲门声和着焦虑声再次在门外响起。   “去吧,不用怕。”   一茉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冲外面的人叫道:“谁,谁啊!”还眯着眼从门缝往外瞧。   寒隽看着她的样子捋着胡须不由好笑,想能找到他寒隽的人必不是泛泛之辈,也定不是歹人,若是歹人早已破门而入,想必是有人重病要有求于他了,不过想他一生清冷,性格孤僻,是不轻易破例救人的。且看着来人再说吧。   凝风等得焦急还不见里面有动静,要不是白日里的人们都跟他说这位神医的性格古怪,怕万一惹着神医他不救人,他早就踢门进去了。眼看着公子的毒越来越深,而拂月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看着就有气,欲又要敲门时,门开了。   “家师在里,里边请。”看见开门的是一名女子,凝风愣了愣,心里纳闷,这老头是传闻中的性格孤僻,独来独往?怎还有个女徒儿。一面想着却遭到拂月的白眼,立即提脚把公子带进门。   小屋本就不大,三人的到来拥挤了小屋。   一茉注意到伏在黑衣人背上的蓝衣人未曾醒来,有几许凌乱的头发寥落在肩上,好种熟悉的感觉。   没得到主人的允许,凝风只能一直背着中毒之人不敢放下。只听苍老的声音道:“敢问来人,是否是要求老夫救人?”   “是。”凝风说得坚定,他感觉背上公子的体温正逐渐转凉,再不救人就来不及了。   “老夫为何要救他?”寒隽救人,必要来人给一个能让他伸手救人的理由,他觉行,便救,他觉不行,便不救。这是他一生的规矩。   “你!……”凝风拳头紧握,脸上发白,都什么时候了还问这些耽误人命的问题,可心里再怎么想他也不敢说出口,万一因自己说错话而害公子丧命,这个罪人他担当不起,况且公子对他恩重如山,“公子是为国而伤!”凝风终于忍不住咆哮出口。   “公子在与白澜国的交战中不幸中了敌人的毒箭,看过百余大夫无人会解此毒,眼看公子性命垂危,才特来叨扰前辈,望前辈能出手相救。”一直默不作声的拂月突然开口,单膝跪地面向寒隽。   “若老夫不救又如何?”寒隽依旧捋着胡须慢慢道。   “恳请老人家出手相救。”拂月单膝并为双膝,朝寒隽磕了三记响头。   “师父……求您,求您救救他!”一茉忍不住开口,这个背影那么像那个人,像那个这两年里自己梦里总会出现的那个人,那抹冰寒的海蓝。   她害怕师父不会救他,若是师父不救他,他会不会死?却惹得凝风和拂月都用惊愕的眼神齐刷刷地看着她。   沉默半晌,寒隽叹道:“茉儿,你希望为师救他吗?”   “师父……”寒隽抬手打断了她,“好了,为师知道了,领他们到药房吧……”   “多谢前辈!”   大家,寒湮有话说,自觉前面写的是在是惨不忍睹,所以还是抽出时间来对文文做了些改动,只改开头一茉在寒城的军旅生活和她与钟离玦的初遇,但是文文的发展趋势还是没有改动的,忘大家能看文开心~想要评论啊~   正文 湮灭五时风骤起   本章字数:4326   木屋虽小,但也布局合理。外室一间,灶房一间,内室三间,一茉和寒隽各一间,余一间为药房,里正好有张藤床,是平时寒隽在药房熬药时小憩之用,一茉便让凝风把人放躺到藤床上。   当一茉的眼里跃进那颗欲滴的泪痣时,她的心跳仿佛漏掉了几拍,失了魂一样驻足,一切都被她脑海中的嗡嗡声所取代。   是他,真的是他……此刻三人的注意力都在钟离玦的身上,没人发现到她微微发白的脸色。   “白澜国的湮灭五时。”寒隽为钟离玦把过脉后眉间尽是凝重,握着钟离玦脉搏的手猛地一紧,果然是白澜的湮灭五时。此毒之所以取名湮灭五时,是因为中此毒之人必在五个时辰内肝肠寸断而死,中毒之人只觉痛苦难耐,而依旧脉象平稳,另大夫根本无从着手,是白澜国皇室的秘制之毒。   “是。”凝风毫不含糊。   “你家公子中毒已有多久了?”   “回前辈,足有四个时辰。”一向喜怒不行于色的拂月此刻也急了。   一茉的思想此时全聚在男子发青的面容上,他……曾幻想过会再见到他,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再见到了他。   “茉儿,取银针。”   “是。”寒隽的声音让一茉回过神来,她才慌忙地跑开。   “好在你家公子内力深厚,还能抵制住,毒素还未完全侵入五脏六腑。”说话间一茉取了银针进来,“老夫尽力,能不能活过来也要看他的造化了。”   “望前辈治好公子!”凝风欲跪下的身势被挡住。   “别跪了,跪再多老夫也只这点本事,要想他活,就得先放掉身上的毒血。”寒隽黑了一脸,接过一茉递过来的银针,用银针扎破他的十指,“老夫要施针逼出他身上的毒血。”寒隽白了凝风一眼道,“还不赶紧扶你家公子坐起,为他宽衣,你在后为他运功,我在前施针,抓紧了,时辰过了任是九天神仙也回天乏术。”   当凝风为钟离玦褪掉上身衣裳的时候,本是满脸通红想离开药房的一茉还是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只一眼,她便被绵延在钟离玦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惊住了。白皙的皮肤上尽是伤痕,深的,浅的,新的,旧的,有的甚至还在结痂,横亘于胸前的那一道陈年的旧伤口像一道干涸的深渊,在一茉的一双清眸中晃动不已。   他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他的伤口印证着他的生活,这犹如天神的人……他是谁……   不敢打扰,又不舍离开,一茉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退却了娇羞,一茉的脸上同拂月一样,均布满凝重。   不断有乌黑的血自钟离玦的指尖滴落,三人的脸上都是密密的细汗,屋子里弥漫了凝重,只听得重重的呼吸声。   每下一针,寒隽的眉便紧蹙一分,半个时辰后,一茉看到寒隽的脸如打了死结的绳索,无法解开,神色痛苦,眼神涣散,年迈的身躯摇摇欲坠。   “师父……”一茉几步迈到寒隽身旁扶住他,却感觉他浑身冰凉。“师父……”一茉又唤了他一声,只见寒隽抬起手打断了她,不作一声,一茉明白,师父又失明了。   “毒素已逼出体内,待老夫的徒儿拿得老夫亲自配制的药来喂他服下,休息几日便无大碍了。茉儿,扶为师回房。”言语中尽显疲态,一茉感觉师父在一瞬间老去不少,内心不由一阵揪痛。师徒二人离开药房,没再理会身后凝风和拂月的道谢声。   “师父,师父,您怎么样啊,别吓茉儿……”回到房中,一茉发现寒隽的脸色已同他的发色一样,苍白,害怕之感油然而生,连声音都略带着哭腔。   “为师又失明了呢,茉儿。”寒隽苍白的脸色浮上一丝苦笑,这一次怕是再也复明不了吧,可他不忍心告诉自己这个好徒儿。   “茉儿……茉儿害怕……”断断续续,泣不成声。   “有时间在这哭还不赶紧拿药去给病人服下。”听到师父一如往日的声音,一茉才稍稍松口气,这才接过师父递来的白色瓷瓶,“一日一粒,分七日服下是吗,师父?”只见得寒隽微微点了点头,她这才一步三回头揣着瓷瓶步向药房。   想到他生命已无大碍,一茉的嘴角不知不觉地扬了起来,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   “喏,每日一粒,分七日服下。”一茉把瓷瓶递与凝风,凝风喂钟离玦服下一粒药丸后,一直紧绷的脸终于松了下来。   “姑娘,在下有一事相求,望姑娘能答应。”一直沉默的拂月突然开口向一茉抱拳道,俨然一副男子的气派。   一茉有一瞬的分神,看看凝风,再看看拂月,拂月总是像尊石像,给人的感觉冷冷的,而凝风是阳光的,一双眉眼像会说话一样,一茉有些腼腆地低下头:“请,请说。”   “可否代我俩照看着公子,还有些急事需要我俩马上去办。”看不惯拂月冷冰冰文绉绉的样子,凝风忍不住抢先道,遭到拂月的一记白眼。   “两位放心,我会的。”   “那就有劳姑娘了。”说完,两抹黑影即刻窜出门去,消失在茫茫墨色中。   藤床上的钟离玦,原本苍白的脸恢复了些血色,嘴唇上的紫寒也在慢慢淡去,浓密的长睫轻轻颤动,挺拔的鼻子上还挂着细细地汗珠,如此安静的睡颜,全然没有两年前一茉所见的那边冷冽。   一茉不由自主地拿起湿毛巾为他擦拭脸上沁出的汗珠,而后又被自己的行为吓了一跳,耳根莫名其妙地烧了起来,仓惶地扔下毛巾跑到寒隽的房间,师父的神色看起来很不好,她要去陪着师父。   “师父饿不饿?要不要茉儿再给你弄点吃的?”平日睡前师父总要再吃上一小餐,今夜救他又耗去了师父那么多神思和精力,这会儿师父肯定饿了。   寒隽没有应她,她又轻轻唤了两声:“师父……?师父?”师父睡着了吗?   “师父?”还是没反应,定是睡着了。看到寒隽没盖被子,一茉走到他身旁弯腰给他盖上被子的一瞬,内心世界轰然坍塌。   老人的双眼自然地阖着,嘴角有微微上扬的弧度,满脸的皱纹舒展着。有风自窗户漏了进来,拂动老人斑白的须发,慈眉善颜,若不是少了心口那有规律的波动和那均匀有度的鼻息,如此安详的面容定让人以为他仅仅是睡着了。   “师父!”撕心裂肺的悲呼撕破了沉沉夜色,惊起了树丫间休憩的黑鸦,悲痛自胸口涌上心头,让她差点窒息。   骤然有风起,漫天的雨线突地在天地间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似是割裂了世界。   正文 惨痛心扉悔当初   本章字数:3543   “师父,师娘肯定长得很漂亮吧?”某一日,她硬是缠着师父给她讲师娘的事。   “那当然,为师的眼光能差?”回忆起师娘的师父,脸上总是浮现男孩般的笑容。   “你师娘姓凌,单名一个鸢字。为师遇到你师娘时,她才十七岁,脸上总是挂着柔柔的笑容,尤其是她如墨如瀑的长发,为师当年正是被她那美丽的秀发吸引住的,嘿嘿,想当年,真是郎才女貌……”师父又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世界里了,每次她一问起师娘,师父总是自顾自地陶醉。   “湮灭五时!”师父突然一拳暴打在桌上,生生打缺了一方桌脚,这几个字是硬生生地从他的牙缝中挤出来,脸上是一茉从没见过的骇人表情。   “师父,您怎么了!什么是‘湮灭五时’?”一茉慌了神,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师父,从前她问到师娘的时候,师父从没有过这样的反应。   “白澜国的毒,正是它夺走了她,可当时我却救不了她啊……救不了啊……你明白我当时的痛吗,茉儿……当时她就躺在我的怀里,可我怎么也抓不住她……怎么也抓不住……”他转过身去,一茉睨到自己师父的眼角在阳光下有闪烁的晶莹。   一茉动容,她知道,师父的眼疾也是当年为救师娘时患的,而师父四十年来居于深山一心研究医药也是因为师娘,古怪的性情也因此而来。“都怪茉儿不好,师父别难过了……”她撒娇样的用脑袋蹭蹭师父的肩,“还有茉儿陪您呢!”   “换做如今,若是再遇上此毒,除非拿为师的命做抵,当时若我有现今的医术,我宁愿拿我命换她命……”师父的话很小声,几不可闻,一茉还是听到了,只是当时她只顾让师父走出悲伤的回忆,未曾多作寻思。   “啊……!为什么!为什么啊!师父!”一茉伏到寒隽身旁仰天悲鸣。   为什么在她求师父救他之前没有记起师父说过的话,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如此粗心!若是她记起了师父的话,她定不会求师父救他!她错了!错得如此离谱!是因为他的出现乱了她的心神吗?纵使自己的心里有他,可那却比不上师父给她的温暖,远远比不上!   为什么师父不告诉她,若是救了他,他自己就会丧命!为什么!   “师父!茉儿……错了!求求您……醒来看茉儿一眼……求求您……求求您……”奈何她再怎么呼唤,床榻上的老人再也不会睁开眼。   惨白的电光划破沉沉墨色,如墨的夜空瞬间撕开了一道口子,延向漫无边际。   深山里的某棵老树挨不住如此电闪雷鸣,生生地被这风势雨势从泥土里抽出来,“嚯“的一声垮到淌着泥水的土地上,溅起一势泥泞。   整个深山林里充斥着电闪雷鸣和毫无停歇迹象的雨声,一道道,一声声,宛如上天也在歇斯底里的悲鸣和哭泣。   小屋外的空地上,一抹小小的身影跪于一地泥泞中,双手沾满了泥和血,在这凄清的雨夜显得异常诡异,仍是不停地用双手挖着面前的泥土。风雨从头而灌,她却没有丝毫感觉,双眼空洞无神地注视自己的双手,嘴里喃喃“师父,师父”。   “啊……!”一茉倏地昂起头,绝望地张开双臂去承受这猛烈的雨势,饶是任雨水肆无忌惮地冲刷自己的面庞。一脸的滚烫混在雨水里,已分不清,是自己的泪,还是上天的泪。   小屋里的钟离玦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此刻正站在门边凝视屋外布衣女子摇摇欲坠的身影,一脸阴霾,稍稍恢复些许血色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左眼角的一滴泪痣温存了一丝情感。   雨顺着屋檐不断地往下掉,雨滴溅起的泥渍污湿了一双上好质地的绣文竹深蓝色靴子。双眉随着雨中女子时而痛呼时而安静的身影而一蹙一舒。   眼里突然捕捉到树影摇曳里的寒光,钟离玦突然一个箭步冲到一茉身旁,单手拉起她被雨水凉透的小小身子,急速往后倒退。   “咻!”一束冷冽的光寒自林子里的黑暗射出,准确无误地落到一茉刚刚呆过的地方。   一支箭!钟离玦脸上戾气骤升,嘴角勾起了冷冷的笑,把一茉推至身后。一茉仍是满眼的空洞,像一尊失了灵魂的傀儡,好似眼前发生的事情与她无关一样。   “哈哈哈哈!三哥果然好身手,身中剧毒居然还能有如此敏捷的身手来怜香惜玉,小弟着实佩服!佩服!”伴随着轻轻的击掌声,自黑暗里踏出一双纯黑锻绣蟒纹的齐膝厚底长靴。   “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三皇兄?”来人不紧不慢地自林子里走出,身高七尺有余,一身纯黑镶金边的缎子罗裳,腰间同是一条镶金边白玉腰带,头发高高绾起戴一嵌明珠紫玉冠,一身贵气,似在向世人显示他的高贵身份一般。却有一双如鹰一般锐利的双眼,尽显锋芒。   由一小厮在旁撑着油纸伞,来人跨前一步,拱起双手对钟离玦稍稍做揖。   鹰一般的双眼蹙起,似笑非笑,道:“听闻三皇兄身受奇毒,小弟特来探望。”说完连击三掌,谄笑,只一瞬间眼神转为凌厉,旋即自他后方走出十个黑衣人,在他面前一字排开。   呵!他的探子还真是了得,他才中毒没多久他居然就知道了,更何况知军中他中毒的无几人,居然还跟得上凝风和拂月的行踪。明知他中的毒无可解,却还是不辞辛苦地跑来送他一程,这么迫不及待地要置他于死地了,这么多年从没见他如此耐不住过,等不及了吗?钟离玦冷冷睨着黑衣男子,不言一语。   “还不赶紧叩见我们的,璋王殿下。”他把璋王二字咬得紧紧的,言语里迸发出的是妒与恨。语毕,剑倏起,交映着电光,一道道划破黑暗,割裂漫界交织的雨线,直直朝着钟离玦和一茉。   正文 血染雨夜两重伤   本章字数:3557   “轰!”震天雷鸣,惊醒了失魂的一茉,世界才恍惚进入她的眸中。   雨中,是他被雨打湿的影子,仍不断挥舞手中的剑。雨中,是他淌血的影子,仍一直把她护在身后。雨中,还有师父对她微笑的样子。两重影像重叠在眼前,交错不定。   “不!不!不!”她双手抱头长嘶,拨开眼前男子伸开用来护着她的左臂,欲要往前。她的反应让钟离玦有一瞬的分神,察觉到她的异样,立即反手将她重重的往回推,一个重心不稳,一茉跌到了泥泞中。   而此空当让对方的剑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左肩,喷溅的血液染红了夜雨。   一旁立于伞下的男子本不在意一茉的存在,可经她一吼,他才发现钟离玦一直都把她护在身后,一股邪恶立即浮到嘴边:“抓住那个女人!”   视线开始变得有些模糊,钟离脚步微微踉跄,惹得黑衣男子哈哈大笑:“三皇兄!好好地让我送你一程吧!垂死挣扎又有何用!”笑声里,夹着的是止不住的恨与妒。   男子的笑声让一茉不寒而栗,自泥泞里爬起来,借着电光,她看清了那双充满恨意仿佛要把人吞噬一般的眼眸,他叫他三皇兄,他是皇子?但既为兄弟,又怎会残杀?识得些字的一茉听得来人对他的称呼,由此猜测。   她想帮他,可她又能帮得了什么?他们的境况很危险,随时都有可能丧命。师父仙逝,她已不在乎她的命了,但是她不想他有危险。而如此境况,他却将她挡在身后,不是说再见她不会再放过她吗?心底那丝埋藏了两年的别样情感在一点点涌出,占据了一茉的心扉。   “公子!您快走!别管我了……”只要不管她,他定能脱身。   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钟离玦头也不回地冷冷道:“你快走!”   “不!”她不走,师父还在这里,她不走,他还在这里。   “快走!”钟离玦失了耐心,低吼道。她不走,他也走不了,他的体力愈来愈不支了,眼神模糊得厉害,可他没想到这女人偏这么固执,若不是她的师父因救他而付出生命,他何苦去管她。   “不!我不走!我不走!”她呐喊。走?走了她能去哪里?她还能去哪里?与其走,她宁愿和师父一起死在这里。   一茉的呐喊使对手加快了攻击,一敌十,本就难以应付,如今又有伤在身,毒素未清,对方虽被他除掉了四人,但他的身体负荷了越来越多的伤,明显落了下筹。只听得为首的黑衣男子已经失去耐性和本有的风度,急道:“一群饭桶!十个杀一个还杀不了吗!赶紧给我杀了他!”   提气,运气,脚步轻点地,钟离玦一把揪起一茉,飞快掠向林子更深处。   感到被人提起衣领向更深的林子里急速掠去,曾经居住的小屋在视线里越来越远,叫嚣的追杀声也越来越模糊,最终黑暗吞噬了眼眸中的一切。一茉伸出双手想要抓住什么似的,喉咙因悲痛而嘶哑,绝望破口而出:“不!师父!师父!师父……!”   有温热的液体落到一茉的脸颊,一茉错愕地昂起头,看到的是不断沁血的嘴角和满面的如纸苍白。   他受伤了,毒素刚逼出体内还未有完全清除的他又受伤了……   想起他身上新陈交错,大小叠加的伤疤,一茉觉得心在疼,那失去师父的痛甚去远矣,却像是蛰伏在心底抹不去淡淡的痛与怜惜,这两年来,一直萦绕着她。   伴着背脊上冰凉坚硬的疼痛传来,一茉突然被狠狠地扔到了地上。这是哪儿?没有了雨得冰凉,满视线的黑茫茫,惧意倏起,他呢?“公子?公子?”她害怕这样的黑暗,像无边际的忧伤,“您,您在哪儿?”她害怕,连话都打结,不安地绞着手指,但她更担心他的伤势。   没有回应,该不会……不,不,不可能的,一茉的假想又立即被自己推翻,要她一天之内看着生命中两个最重要的人离她而去,她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她做不到的……忽而她又被自己的想法弄得一愣,最重要的人?不,不,她不过是不忍看见师父为救他而归西之后他再有性命之忧,不过是这样而已,不过是这样而已……   “公子!”用如此理由按下内心方才那许荒唐的想法,一茉一面叫他一面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   又一道电光劈裂雨夜,也借得这电光,一茉发现她正身处一个小小的山洞中,洞口有参差的树斑驳地作掩挡,也看到了倒在洞口的他。   一茉慌忙地冲到他身边,探出手试试他的鼻息,幸好……幸好……悬在喉间的一颗心落回到了胸口。可是他的呼吸如此紊乱,受了这么重的伤,身上还有残余的毒素。像想起什么似的一茉突然摸了摸自己的袖子,吁了口气,重要的白瓷瓶还在,之前凝风转递给她的时候她随手揶进了袖子里。先去找点止血草吧,在师傅身旁两年她或多或少也学到些医理。师父,师父还在小屋里,等他醒了,她再回去好好安葬师父……   如此想着,一茉准备起身出去找止血草,手臂却被人用力往后拉了一下让她跌坐在地上。   “你想去哪?”黑暗里看不见对方的脸,寒彻骨的声音使一茉明显地感觉到了威严和一触即发的怒意。一茉紧张的绞着手指,这是她一紧张一害怕就惯有的动作,嘴里结巴,老实道:“去,去给您,给您找些止血草。”   “那我会在你走出这洞口之前杀了你。”愚蠢的女人,现在出去等同羊入虎口,他现在很是厌恶这样愚蠢的女人。   他的话,让一茉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而后她安静地靠着洞壁,安静地听着他时缓时疾的呼吸声。   钟离玦轻重缓急的呼吸声,在这样漆黑得如同鬼魅的夜,像是给一茉最大的安慰,她沉重的眼皮,不禁缓缓阖上。   正文 幽景依旧经昨日   本章字数:4102   黎明的光线跃过树枝参差,微弱地投射到洞壁上,消逝了黑夜的风声鹤唳。   雨停了,浑圆的露珠颤微微地挂在细细的树枝和柔柔的绿叶上,压弯了这些璀璨的新生命。负荷不住,露珠沿着优美的弧度,“滴答”一声悄悄落到饱受滋润的土地上,惊跑了叶下呆愣愣的小野蛙。   因昨夜雨势太大,雨水透过岩石浸入洞中,湿漉漉的洞顶挂满了盈盈欲滴的水珠子。偶有几滴顽皮地脱离了掌控,直直往下掉。   “啊。”一茉微呼出声,顽皮的水珠滴到了一茉的脖颈间,她被这突然而来的莫名凉意惊醒,一激灵坐起,揉揉惺忪的双眼,让自己适应这黑暗过后的光亮。一瞬间的失神,她还以为会像往日清晨一样闻到浓郁的药香,还以为昨夜之事不过是个梦罢了,梦醒了,一切都还在。   她睡着了吗?昨夜黑暗中的相对无言,一茉不知不觉地在对方不稳定的呼吸声中倦倦睡去。   既然一切不是梦,那他呢!?慌乱地抬头,正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瞳,脸如火烧般顿时升温,只一眼一茉又慌乱地垂眸,他醒了,还是没睡?他的伤又怎么样了?心底揣测。她不敢和他对视,总觉得他就是天神,不是她这样小小凡人能看的,只是,他的眼真的很好看。   钟离玦把一茉的羞涩,局促和不安看在眼里,这才稍微认真地打量眼前的这个女子。一身布衣浑身沾满了泥,脸上是早已干透的泥渍和血污,不堪入目,唯有她的双眸清澈如泉,含着关切,竟有种似曾见过的感觉。   没有人说话,静极了,洞外鸟儿的鸣叫反衬洞里的沉寂,山洞里陷入了只余呼吸声的尴尬。一茉不经意间拂到了自己的袖管,她把白瓷药瓶取出恭敬地呈给钟离玦,道:“公,公子这是清除您身上残余毒素的药。”始终没敢再看他一眼,一茉脸通红,心跳加速。   “嗯。”接过瓷瓶,光滑的瓶身摩挲着掌心的纹路。   “师父说,每日一粒,共服七日,昨夜您已服了一粒。”师父,她的师父还孤零零地躺在原本温馨的小屋等着她,“您,您记得服药,我先走了……”说完,一茉落荒而逃。   于一茉,你真没出息。心底一个声音蓦然响起。   他没有再拦她,外面已安全,任她去吧,她师父救他一命,他救她一命,两不相欠。可是,那两泓清澈里含有对他的关切,像极了母妃看他的眼神,是他自母妃死后,在任何女子眼里再也没有见过的关切。   女子他见得太多太多,那些望向他的那一双双眼,无不带着艳羡、钦慕、爱恋,然而那些爱慕的眼底下,是深深埋藏的心机,齐良国唯一被封为王的皇子——璋王,钟离玦,谁不想嫁?为何她一双眼清泠见底,不带一丝尘埃,没有一丝矫揉造作。   这只是她不知道他的身份才会如此罢,如若她知晓自己的身份,必会和所有想要嫁给他的女子一般,那关切会变成熏心的欲望,那清泠会变得污浊不堪。   呵!嘴角牵起一丝冷笑,似蔑视,似失落。   低着头匆匆离开的一茉撩开成帘的枝叶欲出去,撞上了风风火火欲进洞来的人,惹得来人发出“唉哟”一声。   抬头看到了一脸紧张的凝风,看到她时欲开口说些什么,但还未开口便单膝跪到地上毕恭毕敬对着钟离玦道:“凝风来迟,请公子降罪!”他万万没有料到,他们昨夜上山的时候居然没有发觉到被人跟踪,今晨复来此时看到了狼藉的四具尸首和烧烬的木屋,才感大事不妙。循着公子留下的记号找到这儿,幸好公子没事,否则……他想都不敢往下想。   没有回头看君臣二人,一茉径自出了山洞。她得赶紧回去,现在她心里只有这个念头。   拖着晃悠悠的步子,一茉感觉身旁的一切都跟着她的脚步晃动不已,连天空都旋了起来。   “姑娘!”幽幽的山林里有人声起,是叫她吗?好像是那个自称凝风的男子的声音。想回头,但是身子不听使唤地向前倾带着脚步不停地向前迈。   “姑娘!等一等!”勉强站定脚步,机械地转过头,眼前来的人影居然有三重,呵呵,看花眼了吧,一茉自嘲。   “姑娘,请随我们走吧。”男子的话里有担忧和不忍。   难得还有人会关心她,还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多谢公子,一茉还要回去安葬师父。”   “可是……”凝风欲言又止,他该如何开口告诉这个女子,她的师父连同那所温馨的小屋已被一场火舔舐干净。   “凝风,你何不直接告诉她,那间木屋已被火烧得一干二净。”不知何时,钟离玦从后面慢慢踱来。要想在大雨后烧掉一间木屋不是易事,看来他钟离琰还真是恨他入骨啊,找不到他把气全撒在烧木头以泄恨上了。   “不!不可能的!他说的不是真的!告诉我!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一茉发了疯死的双手死死掐住凝风的臂膀,“你说话啊!”她不相信他所说的,待她那么好的师父她还没能好好安葬……不,不可能的,这都是骗她的,她不相信。   “是真的。”公子为何要对这个可怜的女子这么残忍,凝风看不得一茉瞠圆的眼里充满的伤与绝望,可是事实就事实,容不得他们改变。   “不!不可能!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失控了,绝望了,任由自己像失了缰的马在清晨的山林里狂奔,打破了本有的静谧清幽。   没留意脚下,一茉被断卧的枯树绊倒,直直跌倒在一滩污泥中,昏了过去。   凝风追上,扶起狼狈不堪的一茉,钟离玦也跟在后头徐徐而来。他见过她雨里悲恸的身影,见过她清澈见底的眼眸,这个女子,竟有他猜不透的坚毅。   “公子。”凝风开口唤他,“我们要不要管她?”凝风一边仔细观察钟离玦的神色,一边试探地问道。   “你不是已经自作主张要带她回走了,带回军营?”钟离玦一个反问,咽得凝风没了话说。之前他是觉得一茉一介女子失了师父又无处可去很是可怜,才擅自做了决定,可没想过后果。要知道除了几个负责饮食和打扫的老妈妈外,当然也除了拂月,王府里可是从不让女人进的,尤记得有一次,有个家丁偷偷带进个女人,不料被公子发现,两人都死在了乱棍之下,那个惨啊,他可不想也成为“棍下魂”。更何况是在军营?可是被公子一咽,他还真有点怕。   见凝风的眼珠子不知转了多少个骨碌,钟离玦淡淡道:“带回去吧。”   凝风的眼睛瞠得连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还是公子吗?   正文 淡若轻风笑如云   本章字数:3274   钟离玦行军驻扎的军营位于漠白城的西北面,离雀鸠山不远。漠白城是齐良国的五大城池之一。齐良国所管辖的大大小小城池不下百个,而钟离城、沙银城、漠白城、天狼城和寒城这五个城池则是齐良国最重要的五大城池。其中钟离城为都城,位于齐良版图的中心地带,沙银城、漠白城、天狼城和寒城围绕钟离城分别位于齐良版图的东、西、南、北方向,可谓是齐良国的咽喉城池。   齐良国是东陆地域版图最大的一个国家,白澜国次之。周边小国虽觊觎齐良国地域的广袤和物资的繁盛,却也一直不敢有所图谋。   近几年来,西边和北边的小国蠢蠢欲动,竟组成盟国想要一战齐良国,借战争扩大本国的疆域。西边以白澜国为首的盟国挑起的战争尤为频繁,漠白城这几年间屡屡上报朝廷西面有敌来犯。   白澜国自开国以来一直与齐良国保持良好的友国关系,但自白澜国上一位帝王白星帝继位起,开始破坏两国间的友国关系,欲要通过战争达到与齐良国一分东陆天下的目的,抑或取代齐良,让齐良匍匐在其脚下。白星帝死后,其子白庆帝更是袭承了父志,近几年来不断笼络西北部各小国,以壮大本国力量,如今的盟国战线便是建成于白庆帝之手。   两年前,钟离玦主动请呈圣上,投身于兵戎之中,借以远离钟离城关于储位的纷争。储位,他不想争,亦不想要,就连这个王爷,他也不想做。可是在他那些皇兄皇弟的眼中,投身兵戎正是他步入朝政的第一步,关于储位的战争反而在他身上愈演愈烈。   不出一个时辰,一枣一黑两匹马就到达了驻扎地。   “公子,我去叫撩雾来帮你看伤势。”待钟离玦进帐坐定,凝风把一茉放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毒素还有残留,肩上又受剑伤,为何善良的公子非要活在皇权之争中,凝风心底慢慢忧伤,抬脚要离去。   “把拂月也叫来。”钟离玦对着欲走的凝风补充了一句。   “可是,公子,今晨敌人又在城外叫嚣,说是我们军队贪生怕死,拂月已经和王副将到前线去了。”   “那你自己处理你带回来的累赘?”钟离玦瞥了一眼凳子上尚自昏迷的一茉,神色平平地对凝风吐出这一句话。   “啊呀,我都忘了她了,我先去叫撩雾,再去看看拂月回来了没有。”说完,凝风就一溜烟跑了。让她和公子“共处一室”,不会有何不妥吧?算了,不管了,先叫了撩雾给公子看伤吧。   而此刻的钟离玦,拧眉看着下座泥一般的一茉,脸黒了大半。   “公子肩上的伤没有大碍,没有伤到筋骨,体内的毒素也在慢慢消退。”同样是一袭黑衣的撩雾一边为钟离玦左肩上的伤口包扎,一边徐徐道,此时已换了一袭干净衣袍的钟离玦斜靠椅背任撩雾包扎伤口,面上无一丝痛楚的表情。   无人惊讶,好似钟离玦受伤是一件平常得不过再平常得事。   撩雾长得很白净,没有钟离玦的阴冷,也没有凝风的阳光,称不上俊美,也没有男人该有的刚毅,反倒给人一种柔情感,笑起来让人感觉如沐春风。不知是不是小时候患重病的缘故,他整个人都显出一种病态,也正因如此,他才没能成为像拂月他们那样的武学奇才来保护公子,他便通过学医来回报公子,至少不让公子认为他是无用的。而钟离玦长年累月的伤痕累累也更坚定了他的学医之心。   走南闯北学医将近十年,撩雾的医术也堪称上上乘,却也无法解钟离玦所中的一时三刻之毒,自觉当真有愧,当下担忧和不安的心理和凝风拂月如出一辙,本也想同他们一起去寻医,无奈被凝风挡了回来。凝风的理由是:“你武功那么烂,万一遇到敌袭还要护着你,去了多事。”便也只好作罢。   如今看到钟离玦体内毒素无大碍,撩雾的一颗心也安定了下来,至于钟离玦的一身伤,这么多年,一直是如此。   “不知是哪位高人为公子解的毒?”撩雾问出了心中疑问,能解白澜国奇毒之人他真想见识一下。   听到撩雾的疑问,一旁的凝风朝一茉努了努嘴,道:“就是这姑娘的师父,不过为了救公子,已经殁了。”说到那个本该过着闲云野鹤日子的老神医,凝风重重叹了口气,不仅是叹息他的一生医术,也是同情眼前的这个女子,他没法做到像公子一样无情,“撩雾你也为她诊诊脉,看她这么昏过去那么久还没醒。”说完就把撩雾从钟离玦面前拖到了一茉面前,也不理会撩雾的脸色。   撩雾从不轻易给女子诊脉,凝风突然想起这么一点,松开了手,盯着撩雾的脸,表情变幻无穷。撩雾温文一笑,踱过凝风身旁来到一茉面前,也罢,就为她诊治一回,念在她师父救了公子一命的情份上。   “撩雾你大男人一个,还脸红什么啊!”捕捉到撩雾为一茉诊脉时一脸的嫣红,凝风没忍住偷偷笑起来,“你以后也应该多给女子诊诊脉,要不多浪费你的一身医术。”看到撩雾的脸又更红了一分,撩雾更是笑得不掩不藏。   “凝风,有这等闲情逸致还不去看看拂月回了没有。”钟离玦见撩雾涨红的脸也不禁轻笑出声,他一笑,撩雾的脸都能冒出烟来。   “公子你应该多这样笑笑的。”同为男人,凝风也为钟离玦这样的笑颜痴了。凝风自八岁时跟在钟离玦身边,是钟离玦从山匪的刀下救了他一命,收留家破人亡的他。十年来,他鲜少看见钟离玦这样笑,笑得如此云淡风清。   话一出口,钟离玦脸上的笑容瞬时消退,自知说错话,凝风立马溜了。可他说的是真心话,公子活得太累,这是他们六个人自小就知道的。   正文 声似沙石君是谁   本章字数:5240   “师父,师父!”从噩梦中惊醒,坐起,冷汗涔涔。   “姑娘可是醒了?”谁?谁在说话呢?是跟她说吗?   拂月看着从噩梦中惊醒的女子,柔声道,卸去了她冰冷的装裱。当年若不是公子不嫌弃她的出身,收留她,她的命运会是怎么样?所以当她看到浑身泥的一茉时,似是看到了当年在雨中哭泣茫茫无助的自己,怜意忽起。   她已昏迷一天一夜,现下终于是醒了。   一茉努力辨认着眼前的环境,一派陌生,最后才把视线转回到坐在自己身旁和自己说话的拂月身上。虽是男人打扮,但一茉认得出,她是那日那个冷冰冰的美人儿。   她在山林里听完凝风的话后便失去了意识,那这又是哪儿?   “这是雀鸠山附近的军营,我叫拂月,这位你也见过的,叫凝风。”拂月介绍完自己又扭过头看向刚进帐来的凝风。   看到一茉醒来,凝风的一张嘴又开始没得闲起来:“姑娘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撩雾说你是伤心过度了。哎,看来你体质很是不行,也得要像拂月这样练武才健康。”   她已经昏迷有一天那么久了吗?从前她是乞儿,在无衣无鞋无温暖的寒冬也能活下来的乞儿,而这不过是一夜的雨,竟会让她不省人事一天一夜,她的身体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不堪一击了?或许是师父的事对于她来说,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她承受不起。   “凝风!”拂月打断了凝风的絮絮叨叨,语如冰,“一男人怎么那么多话。”   “哼,你一个女人怎么那么冷冰冰,和石像有什么两样。”凝风不服气的哼哼。   两人说话的样子让一茉想起了前日木屋里相似的情景,只是那样温情的画面再也看不见了,再也。   见一茉一直不说话,加之灰败的神情,拂月不忍心,出口唤了她一声,“姑娘?”   “多谢风公子和月小姐的照顾……”话一出口,一茉被自己的声音弄得身形一僵。她的嗓子……   凝风和拂月也被她的声音弄得一愣,就像是沙漠里风抚过沙石,粗糙不堪。   罢了罢了,她本就是个哑儿,是师父给了她开口说话的机会,如今师父走了,上天连师父给她的眷顾都泼淡了。   “我还是叫撩雾再来帮你看看吧。”她的声音实在是变得粗糙至不堪入耳,凝风正欲出去把撩雾叫来,却被一茉叫住,“风公子,不用了,我,不要紧的……”语气略显急促。   “你的声音都成了这样,还能叫不要紧?”凝风反问。   “真的不要紧……真的……”一茉略带乞求的说着,不是她不想看嗓子,不是她不想治嗓子,是她害死了师父,她根本不配再医自己这嗓子……   “好罢。”不管一茉出于何原因坚持不治嗓子,可她是真的不想治,他又何必再坚持,凝风叹气一声,“公子唤我,我先走了。”   “姑娘不想治嗓子吗?”拂月疑惑。   一茉只是摇摇头,不说话。   罢,人各有其思,既不愿说,又何必再问。   “月小姐,我叫于一茉,茉莉花的茉,您唤我一茉就好,今年十七岁……”想到或许是拂月在自己昏迷的时候照顾自己,而她还未将自己的姓名告知,一茉有些惭愧地开口。   “这里是军营,勿要叫我小姐,切忌。”听得一茉的一声“小姐”,拂月立刻点醒她,眼里还有浓浓的伤,“还有,我不是什么小姐,你唤我名字便可。”   小姐,小姐……若自己真是小姐,当初他便不会不要自己了罢……   “寒隽老先生为救公子而殁,我们等人无以为报,还忘一茉姑娘能留下,方能弥补我们心中的亏欠。”半晌,拂月继续道。   一茉茫然地看了看顶头弧形的帐顶,疑惑:“这,这是哪儿?”   “这是漠白城外的军营,公子也已同意姑娘留下,虽是军营,但一茉姑娘你大可安心地留在这儿。”   “公子?他是?”一茉知道拂月嘴里的公子便是那个冷冰冰如天神般的人,可为何要有了他的允许才能留下。   “抱歉,还忘了与姑娘说。”拂月淡笑,“公子姓钟离,单名一个玦字,是当今圣上的第三皇子,也是咱们百姓口中常说的璋王爷,如今是这军营的统兵总帅。”   皇子?王爷?总帅?一茉脑子里茫茫然空白。   一轮明月攀上枝头,再调皮地一跃到黑漆漆的夜幕中,给人间温婉地披上了一层轻如许的薄纱。   军中主帐内。   “王副将,现城外敌人情况如何?”钟离玦依然一身海蓝绣竹纹及地绸袍立于议事台前。   “敌军在城门外二十里处扎营,每日早晚操练,末将认为,有随时攻过来的可能。”王齐豫王副将,不过二十出头,身材魁梧,英气勃勃。   从小跟随父亲习武的王齐豫,十二岁参军,保家卫国从不畏惧,近几年在抵御外敌的侵略中更是骁勇无比,战果累累经层层提拔到了今天副将这个位置,可谓年轻有为。习惯了兵戎生活的他自是看不起都城锦衣玉食的王爷皇子,所以当两年前还是参将的他第一次见到冠以统兵总帅一职的钟离玦的时候,浑身透出不满与不屑,认为一名只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弱王爷根本不配这个职称。可是经过了两年的相处与行兵作战,他渐渐改变了对钟离玦的看法。虽然钟离玦为人冷漠,做事狠辣决绝,但在军事上可谓是一英才,以致两年来外敌都没能侵入齐良国土一步,尤其是当他看到离玦身中毒箭仍屹立于战场不倒,骨子里透着无所畏惧的时候,王齐豫只觉自己满腔热血涌动。   更当他以为钟离玦中毒无解,竟看到钟离玦重新一身英然地出现在这议事台前时,那满腔的热血涌动成为真实的佩服。   “啪!”钟离玦一掌拍到议事台上,生生在议事台上拍出了清晰可见的裂痕,额上青筋隐隐暴突。“混账!竟如此明目张胆地在城前扎营!”沉沉话语中蓄满的是极力克制的怒意,“还有粮饷!再派人去看看到底何时才能到!”军中粮草已告急,朝廷发派下来的粮饷还迟迟未到,再拖时日必定会影响士兵气势。   “可能还需两三日。”回话的是徐略徐参将,是刚由骁骑前卫队队长提拔上来的。   “林队长。”   “属下在。”林彦是如今铁骑前卫队队长。   “派往白澜国的探子消息如何。”   “回总帅,白澜国为笼络周边小国,如今打算通过联姻这条路来加强同周边各国的关系,其余一切正常。”   “嗯,若有消息及时来报,传令下去,加紧操练。”   “属下遵命。”林彦恭敬道。他起初对这个冰冷的王爷的看法也是和王齐豫不相上下,但两年来,他体察民情,体恤百姓,深得民心,在军事上更是有道不尽的智谋,虽然外表有如寒冬里拂不开的雪,却当真是百姓心里的好王爷。   “众将领有话要说?”钟离玦看着欲言又止的一干将领,幽幽地吐出一句,没有温度。   “总帅不该把女子带入军中。”上前说话的是铁骑后卫队队长莫冰峰,今日他听说钟离玦带回来一个姑娘,饶他现在是人人敬仰的统兵总帅,可是这军规总是不能乱,一个女人,怎么能进军营!?   琥珀色的眼眸睨过众人的脸,钟离玦冷笑一声:“本王做事自有分寸,这等事,不需你来过问,若无他事,都先退下罢。”寒彻人心。   众人暗自捏了把冷汗徐徐走出了总帐。   正文 箫曲烟凉道君心   本章字数:4404   偶有蛙声响起,给这沉沉的夜添了些许生气。空气间也渐渐弥漫了闷热,许是夏天近了的原因。   钟离玦坐在一棵繁茂的大树的树枝丫上,背倚着粗壮的树干,双腿随意地搭在向外伸展的树枝上,皎洁的月光越过稀疏的枝叶斑斑点点地洒落到一身绸缎,透过随风摇曳的树影,蓝色的身影隐约可见。   一棵不知年龄几许的老榕树,历经岁月飘摇,仍是傲立不倒。   钟离玦初见这棵古树时便喜上了它的流年沧桑,每一到夜深人静时他便会来到这棵古树下,择一处最舒适的枝干坐着。这已成了到了漠白城以来改不了的习惯,而此处也正好可以把军营的全貌尽收眼底。   一支白玉箫托于掌中,在素白的月下泛着微微的柔和,系于箫上的蓝色流苏漾起几缕优美。手执箫,抵薄唇,若有似无的音符自一松一紧的修长指尖传出,弥漫了万籁俱寂的原野。   拂月起,凝风扬,漠然淡纳眼前怆,   撩雾茫,拢寒江,桀骜倏起驯不降,   听烟凉,望天苍,浮萍一生终飘荡。   心寂寥,人如霜,   宁冰封,上戎装,   只因帝王心,   只恨帝王心。   一曲《烟凉》,是两年前离开钟离城后钟离玦为自己而作的,而这支白玉箫,是他的父王钟离墨阳赠予母妃萧影若的定情之物,是母妃终其一生的心爱之物,在临终前含笑亲手把它放到他的掌心。   母妃萧影若,温婉似水,善歌,善舞,善诗,善画,尤其善箫,当年南下的钟离墨阳正是沉沦在饶颖河水旁攫他心魄的箫声中,才会不顾全朝的反对娶回青楼出身的母妃,封为萧若妃,地位仅次于皇后之下,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只是自古以来的帝王爱,也随着他——钟离玦生命的诞生而由浓转淡,继而烟消云散,却不知原因为何。   自他来到这个世界开始至母亲离开人世的七年间,他能见着父王钟离墨阳的次数屈指可数。当钟离墨阳封他为璋王时,他觉得父王还是爱母妃和他的,可当他受到来自只有六岁的钟离琰的一刀时,他对于他的父王,心渐转凉。   他做不到像母妃那样爱钟离墨阳,爱他的父王,以致至死不悔。   越想心越难以平静,箫声混乱,截然而止,一抹小小的身影跃入钟离玦的视线。   谁竟如此大胆敢擅自离营,钟离玦收拾凌乱的心情紧紧盯着从军营防备稀疏处蹑手蹑脚离开的人影。   一茉悄悄离开后,转身,驻足,凝望军营数秒,最后朝钟离玦所在的方位踱步。   好凄美好好听的箫声,一茉认真听着黑夜里流淌的箫乐,难道是老天知道她要离开,用箫声给她引路?   她?钟离玦好似看见了那个在雨夜里恸哭的背影,看见那对他自然流露的关心,看见那双如母妃一般清澈的眼眸。拂月的衣衫套在一茉的身上有很不合身的耷拉,没有女子应有的柔美,钟离玦只静静地看着她由远及近。   好粗壮的大树。循着箫声,一茉来到了古榕下,伸出双臂环抱住抚不去岁月痕迹的粗糙的树干,把脸紧紧贴在树的肌肤上,像在紧紧拥抱一位慈祥的老者一般。两行清泪滑过脸庞,嘴里呢喃:“师父……”沙哑的声音犹如这棵历经流年的古树。   瘦弱的双肩一抽一搐,在琥珀色的眸光中跳动,钟离玦促狭了双眼俯视一茉瘦小的身子,她张开的双臂还够不到这棵古榕的三分之一,一茉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忧伤中,丝毫没有察觉到树上钟离玦的存在。   “谁许的你擅自离开军营。”钟离玦淡淡开口,敛去了平日的冰冷,语调沉稳,略带磁性。   一茉立即抹掉泪迹,退开两步,顺着人声惊愕地抬头,这才看见了掩于参差树影中的海蓝色绸衫,三千青丝不绾不系,如绸缎般倾泻在斑白的月影下,和他绝美的容貌完美的柔和到一起,此刻正微微倾斜了头看着她,随意垂着的手上轻轻握着一支白玉箫,证实了刚刚那凄美的箫声。   “王爷。”震慑于他的美,惊奇他的存在,也记得他的身份,一茉朝他微微行了一礼,这,礼仪,是她从书上识得的。   真是不堪入耳的嗓音,撩雾没替她诊治?衣袂翻飞,钟离玦自树上准确无误地落到了一茉面前。   “你想走?”寒意浮上眸,钟离玦紧紧盯着犹自低头的一茉。   “我……我……想回雀鸠山……”她想回去祭拜师父,回到和师父曾经居住的地方,那样她才会觉得师父还在她身边,天下之大,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而这军营,始终不是她能呆的地方。   “怎么,不满意本王的安排,嗯?”还从没有人敢拂过他钟离玦的意。   “不,不是……”一茉将头埋得更低,清楚地看见眼下一双蓝色厚底长靴,她怎么会不满意,只是他不是她,她想去的地方并不是军营。   “抬起头,看着本王。”知道了他的身份,居然还有胆量不遵从他的安排,而她在此的出现,是不经意还是别有居心,钟离玦突然想再看看她的眼眸是否还清泠依旧。   “我……我……”这,这么近的距离,她不敢看他,但她却能感到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心,狂跳不止,连话都不知该如何说得完整。   猛的,一茉整个人就被钟离玦单手钳住右肩胛骨拽了起来,粗暴不带一许怜惜的,而后用他纤长的手指死死捏住一茉的下巴往上抬起,让一茉的一张小脸直直对着自己。   一双瞠圆的清澈双瞳中,倒影着钟离玦清秀俊美的面庞,一茉则被钟离玦的这一举动弄懵了,浑身如中了麻药般僵硬不堪,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瞠圆的双眸里,似乎还带着些许局促,不安,与惶恐,唯独没有一丝女子该有的娇羞。钟离玦嫌恶地甩开手,被男子如此亲近居然连脸都不会红一下,而他居然会从这样的女子眼里看到如母妃一般的关怀。   一茉被钟离玦手上的狠劲弄得一个趄趔,差点跌坐到地上。   “想回雀鸠山?嗯?”钟离玦阴寒地斜睨着一茉,她的眼眸依旧清泠,却让他看着有些烦躁,还有些不甘的失落。   “是……王爷……”被钟离玦弄得一愣一愣的一茉,听得他的话,缓缓回神,应声。   钟离玦眉一紧,怒意倏起,“那么,你就在这跪着,跪到到本王满意为止,本王便让你离开。”   语毕,拂袖绝尘而去,徒留婆娑了夜和月的古榕树影,映衬着跪于地的孤寂。   正文 一夜无眠为何由   本章字数:3727   “总帅!探子来报!”顾不得礼数,王齐豫急急撩开帐帘子进了钟离玦的帐中。   此刻钟离玦正和衣面朝里躺在床榻上,昨夜自古树回来,脑子里竟总萦绕着那泓同母妃一般的清澈,还有在山洞里时那真真表露的关切,真的,真的似曾见过,而后又想起她面对他时竟然无一丝娇羞的模样,他又不禁烦躁,如此搅得一夜无眠,天微亮时才稍稍有些倦意,刚阖眼就听到王齐豫的大呼,心中有愠,仍维持着面朝里的姿势道:“探子所报何事。”   听出钟离玦话语中的不快,王齐豫才意识到他真是急到忘记该守的规矩。钟离玦最不喜他睡觉时有人打扰,不论事态大小。可今日不同,现下这件事是牺牲了三名精锐探子的性命才传回来的,就算总帅今天责罚他,他也要报。   “禀总帅,探子来报,今日寅时白澜国派出两名大将乘澜骁鹰飞至我国境内。”   白澜国善用毒与驯鹰,除却澜骁鹰外,再凶狠的鹰也会在其驯鹰师的驯鹰手段下变得如同猫儿一样服帖。白澜国里寻常的百姓家都会使毒,其中三大奇毒为皇室秘制,各为湮灭五时、纷飞和夜幕。因其炼制程序的不易掌控和毒性的剧烈,稍有不慎易在炼制过程中毒素极易侵入炼毒人体内,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所以炼毒之术世代只传于皇室御医一脉。而钟离玦所受之毒湮灭五时便为白澜国皇室三大奇毒之一。   澜骁鹰,是只生活在白澜国境内飞原荒野最具残暴兽性的食人鹰,体型大比人,人骑之上能翔于天,一直为白澜国世代所想驯服为其所用。而澜骁鹰生性猛烈残暴难以驯服,即便是善驯鹰的白澜国也无法驯服住,一直以来虽不断有人尝试,却终落得被其啃食以致曝尸荒野的下场,到了白庆年间,再无人敢去飞原荒野,更不用谈驯服澜骁鹰了,因此,这也算成了白澜国的一大遗憾。   但据传闻,白澜国太子尤其善与鹰打交道,其驯鹰本领远远高于国内的任何一名驯鹰高手,五岁时就驯下了属于自己的第一只鹰。五年前,年仅十四岁的白澜国太子不顾阻拦只身前往飞原荒野,回来时居然毫发无伤,还带回了两只澜骁鹰,震惊全国。也正于同一年,白庆帝正式破坏齐良与白澜两国的一直维持的友好关系。   “既是寅时的事,又如此紧急,为何此刻才来报!”此时已是辰时,敌人进入境内已有四个时辰,探子的消息不该时隔这么久才到。钟离玦隐忍住迸发的怒气,站起身走到王齐豫面前,寒气逼人。   “总帅恕罪,末将不知,末将也是一收到消息就来禀告。”他其实也在疑惑,如此情报怎会迟这么久才到。   “传令下去,加强城门和军营的守卫,虽报来者只为两人,能乘澜骁鹰而来的绝非泛泛之辈,不可掉以轻心,绝不能让他们再逃出镜。昨夜值夜长自行领罚,责杖五十,施鞭笞。把凝风和拂月叫来。”   “末将领命,末将告退。”王齐豫遵从,恭敬退出。   只两人,居然能逃过重重防卫乘澜骁鹰入境,来者究竟为何人,居然能驾驭野性猛烈的澜骁鹰。钟离玦按住怒火,在帐内缓缓踱步,最后坐于上座,左手支头,眼睛紧紧盯住自己的右手掌心。   “公子。”拂月和凝风来到,双手握住在胸前弯成一个弧度,垂首齐声道。   “嗯,京都情况如何。”没有看躬身行礼的两人,钟离玦仍是保持之前的姿势不便,动动右手指关节,还有些麻木僵硬感,毒素还没有完全清除。   “目前听烟还没有传来消息。”拂月恭谨地回答。   “嗯,已经知晓昨夜寅时发生的事了罢。”   “是。”   “拂月你跟着王副将进城巡查。”   “是,拂月告退。”   “公子,那我呢?”凝风还是火急火燎的性格,钟离玦还没发话他便问道。钟离玦身边的六士当中,只有他历经刀剑厮杀还维持着天真的性情,也只有他敢在钟离玦面前这样说话。   “你留守军中,时刻留意空中迹象。”   “是。”凝风稍有迟疑,最终还是开口,“公子,您从雀鸠山带回来的,哦不,是我带回来的那位姑娘不见了,是不是走了?”   “退下。”没有理会凝风的疑问,钟离玦冷冷命令。   “是,凝风告退。”钟离玦的阴晴不定凝风见得多了,也不以为意。只是他真想不明白那一介孤女还能去哪儿,既然公子不许他多话多事,那他还是不要惹公子生气为妙。如是想,凝风也恭敬地退出了钟离玦的帐篷。   ……   夜幕退下,破晓而出的阳光刺痛了一茉惺忪的眼,膝盖的麻木蔓延至全身。晨曦在一茉的身上淡淡地笼罩上一层光晕,迷蒙蒙的。   跪了一夜,麻木的感觉取代了疼痛,倦意又取代了麻木感,眼皮张张合合,一颗小脑袋不停地点了又点。一茉不敢违抗钟离玦的命令,一整夜维持一个姿势直直地跪着,生怕钟离玦一个不满意不让她回雀鸠山。   当阳光照耀满这个大地的时候,一茉转过身子面朝军营的方向跪着,如此一来她就能第一时间看见那个像天神一样的他来跟她说,他满意了,她可以走了。   一茉发现她所在的方位正好可以把整个军营尽收眼底,忍不住揉揉双眼,想认真看看这个保家卫国的神圣之地。因要抵御外敌的联合入侵,漠白城的军营要比寒城的大上两倍,从现在一茉的这个角度俯瞰,军营整体透出一种迫人的威严,还能看到正在操练场上正在操练的训练有素的士兵,好似有一股强劲的气息自整个军营中腾腾升起,冲击着一茉的双眼。   军营入口处插着一面海蓝色旗帜,被晨风轻轻拂动,一个“璋”字凸显在旗帜上。他叫钟离玦,是齐良国的王爷——璋王,这是他的军营,就像他一样,透着威严,是她远远不可及的。   可为何她总觉得他冰冷的性情之后沁着一缕忧伤,就如他左眼角下的那颗欲滴的泪痣一般,凄美。   正文 突来之客惊绝色(一)   本章字数:4450   通往漠白城的官道上,一队整齐的兵马正押送着增济的粮草朝漠白城的方向驶去,兵马踏过之地,泥土喧嚣。   领头的是两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左边的一位满脸胡渣,长相凶狠,骑在一匹白色的马上,右边的一位长相斯文,骑在一匹黑色的马上,两张形成鲜明对比的脸孔,此刻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满脸胡渣的男子侧过脸对右侧长相斯文的男子道:“不知二殿下顺利到达漠白城没有?”   “二殿下虽然体弱多病,却也是习武之人,你不必太过担心。”   “殿下千金之躯非要跟着我们一起来,万一殿下有个闪失,该如何向皇上交代。”   “抓紧赶路,尽快到漠白城和二殿下会合。”没有回答胡渣男子的话,黑马上的男子转过头对身后的士兵大声命令:“加快行程,天黑之前赶到漠白城!”   马蹄骤密,车辙加速,尘土飞扬。   漠白城内,集香楼。   集香楼是漠白城内最大的酒楼,位于城内中心的繁华地带,是只接待达官贵人的地方,是寻常百姓无法踏足的地方,然而尽管如此,集香楼每天的宾客仍然络绎不绝。   集香楼里,属天等雅间最能显示客人身份的尊贵,为此,每天而来的宾客都会大掷银票争相包下天等雅间,借以显示自己尊贵的身份和富贵。   识人数十年,什么样的达官贵人他王换金没见过,而今天包下天等雅间的人却让经营集香楼十几年的掌柜王换金咂舌。那位贵人,一身及地白色华服,明眼人一眼便看出是上等的缎子制成,脚踏一双黑底镶银边长靴,腰间系一衮银边腰带,再坠一质地温润的蓝田玉佩,华贵高雅之气尽显无余,脖颈前的衣襟微微敞着,露出如雪般白皙的皮肤。虽为男子,相貌却是女子所不能及的,就算是漠白城第一美人,金颜楼的花魁轻舟姑娘站在他身边,恐怕也要逊色一分,可是他的身子却是羸弱不堪,总时不时的咳嗽,给苍白的脸上添了些许潮红,几绺发丝因咳嗽而轻轻斜在肩上,竟给人一种妩媚的病态美得感觉,就连同为男人的王换金都看痴了。   而集香楼里所有人的反应都与王换金相差无几,均倒吸一口凉气,暗自赞叹,世上居然还有这么美的男子。   楼内大堂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瞪大了一双眼细细看着这名病弱的白衣男子,偌大的大堂里,只余白衣男子淡淡的咳嗽声在回响。   “看什么看!都到一边去!”这时男子身旁跑来一名身着火红衣裳年纪约摸十五六岁的女子朝傻掉的众人叫道,“掌柜的在哪!还不快出来!”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把目光集中在红衣女子的身上,才发现这丫头竟也是美人儿一个。眉如柳,不妆而娇,眼似穹,不点而幽,小巧的鼻子透着淡淡的粉红,一张精雕细琢的小嘴正诱人地一张一合,皮肤白净光滑得似一碰就会破的瓷瓶儿,头上只简单地绾一少女髻,上插一把妆缀的碧玉梳,一袭红衣衬得她如同一朵正盈盈绽放的牡丹,美丽又不失清新淡雅,只是这一张口,让人不禁为她的一副好容貌频频摇头。   今天吹的是哪门子风,居然一齐来了两个如此美的人。开始有人在窃窃私语。   “掌柜的!给我你们这最好的雅间!”红衣女子对着从人群中走出来的掌柜咧咧,没有一点姑娘家该有的风范。   “呵呵,姑娘,小店有个规矩,就是今日谁出的价最高,谁就可以享用我们集香楼最好的天等雅间。”掌柜王换金谄媚解释道。尽管看出来人身份不低,但在这么多客人面前,不得不按规矩办事,不然以后这生意还怎么继续。   “就是,想要包下天等雅间,还要看爷们手中的银票同不同意!”在场的一众公子哥不屑道,纷纷挥动着手上的银票,来者皆是客,谁都不想自己的身份被比下去。   “你们……”红衣女子努嘴一哼,从袖间扯出一纸银票甩在身旁的桌上,对掌柜道:“看看够了没有!”眼神却是瞟向众人。   王换金拿起银票一看,顿时傻了眼,一千两!还是泰和钱庄的黄字银票。泰和钱庄是全齐良国最大的钱庄,总号位于京都钟离城,又于各个城池都有分号,而它的银票又分为黄字、红字、蓝字三类银票,黄字专供皇族使用,红字为达官贵人使用,蓝字为寻常百姓使用。这姑娘掷出的是黄字银票,岂不是……   “各位,这位姑娘出价一千两,今儿的天等雅间由这位姑娘包下了。”王换金对众人做揖,而后对两人作出一个请的手势,“二位楼上请。”   红衣女子对众人努嘴哼了一声,那撅起的粉嫩双唇让一众男人恨不得上前啄上一口,而后扶着身旁的白衣男子随王换金上了楼去,从始至终都没见男子有过只言片语。   待得王换金下得楼来,众人纷纷围住他,所问的无非都是来者的身份,王换金只道:“这两位客人我也是第一次见,但是那位姑娘出手的是泰和钱庄的黄字银票。”向来只爱钱财不探听客人身份的王换金,今也对二人的身份来了兴趣。   “哎呀呀,没想到我们这边关城池来了位王爷,竟还会来位皇族贵人!”其中一人打趣。漠白城虽繁华,却也是边关之地,一般皇族人不会踏足,如今不仅来了位镇守边关的王爷,还出现了黄字银票,不得不叫人惊奇。   “哈哈,就是,不知那男子是何身份,竟然比轻舟姑娘还美,啧啧啧!”另有人附和。   “管他什么身份呢!我们只管我们的逍遥自在,大伙说是不是啊!”   “就是就是!”   “还有那小娘们也真是貌若天仙啊,那辣味,公子我喜欢!哈哈!”   ……   漠白城地处边关,百姓平时不受过多管辖,民风热辣,说话自也不受拘束,自不会像位于天子脚下钟离城的百姓不敢多言,时时管好自己的嘴巴一样。   王换金退下后,天等雅间内。   “沁儿,你刚才鲁莽了,咳咳。”白衣男子择一窗前的位置,面朝窗户坐下,开口,带着咳嗽。从这扇窗望去,可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的街景,错落有致的房屋,蜿蜒在城内的小河,弯拱在河上的石桥,眉黛般的远山,一派平和的景象。不愧是天等雅间,几乎可以把半个漠白城的悠然看在眼里。   被唤作“沁儿”的红衣女子不以为意,拨弄自己的发丝,走到男子身边不服气道:“哼,谁让他们瞧不起瑞哥哥。”   “下次不许再这样。”男子的话中有了警告般的凌厉。   听到男子凌厉的语气,红衣女子收敛了那股骄纵的脾气,顺从地回答:“是。”   “嗯。咳咳。”   “瑞哥哥,你先喝杯茶。”红衣女子自紫檀木桌上倒了杯茶递与白衣男子。   “嗯。”男子接过茶盏,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正文 突来之客惊绝色(二)   本章字数:3664   集香楼里来了位比漠白城第一美人轻舟花魁还美的人,而且还是个男人的消息不胫而走,引来了许多想一睹其真颜的人,集香楼顿时被好事的人们围了个水泄不通。王换金在极力地劝服看热闹的人群离去,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方才知州大人说来会见这位贵人,那这位客人的身份自是贵不可言。   赶紧把这群看热闹的人赶走,万一这惹怒了这位大人物,小心性命不保,这是知州大人上楼前对他的建议。   “臣,漠白知州廖远参见二皇子殿下,参见羽雅公主。”廖远一身普通富贵人家的打扮,正惶恐地对着背朝他而坐在窗户前的白衣男子和正趴在窗棂上欣赏街景的红衣女子跪下行礼。   齐良国二皇子,钟离瑞,钟离玦之兄,从小体弱多病,身体羸弱,齐良帝王钟离墨阳从小疼之爱之惜之,从不让其离开钟离城半步,如今不知如何来到这离京都甚远的边关之地。   羽雅公主,齐良国唯一的公主。齐良帝王钟离墨阳膝下共五子一女,大皇子钟离玹,二皇子钟离瑞,三皇子钟离玦,四皇子钟离琭,五皇子钟离琰,唯一的女儿钟离沁婀,封号羽雅,与五皇子钟离琰同为当今最得宠的溪玉妃所出。所有子女中,钟离墨阳最疼爱的便是这个小女儿,对其几乎是有求必应,才养成这位公主天真却又骄纵的性格。   当接到书信说二皇子与公主来到漠白城,要他去集香楼拜见的时候,廖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今圣上甚是疼爱的皇子与公主居然同时来到他的管辖之地,真是惊天之闻,让他惶恐不及,匆匆换了身衣裳就急急赶到了。   哎,这两年是咋了,来了位冷王爷不说,今又来了二皇子和公主,而且这二皇子的身体状况他也早已略有耳闻,倘若在他的管辖地内出了什么万一,那将是何罪啊。廖远此刻竟觉脖子上有凉飕飕的感觉,好似随时不保一样。   钟离沁婀收回指向外面街景纤细的手臂,从窗棂上挪开,转过身子走到紫檀木桌旁坐下,兀自斟了杯茶才俏生生地朝跪在地的廖远发话:“廖知州,你来得可真慢。”   声如银铃,没有任何责怪的语调,就像随意说出口一般,却让跪地的人把腰压得更低,惊出一额头冷汗,整张脸都贴到了楼板上,连忙解释:“公主恕罪,微臣也是一接到消息就立即赶过来了,望公主明鉴。”   “沁儿不可胡闹,咳咳,你先到楼下,我有话要和廖知州说,咳咳。”钟离瑞走至廖远身旁扶起他五十多岁的身子,带着病态的喘息,“廖知州快快请起。”   “哼,瑞哥哥有什么话是沁儿听不得的。”说完,撅撅嘴带上门出了去,对于这个打小疼爱自己却又病弱的哥哥,钟离沁婀是又爱又敬又怕,他的话,她从不敢违背。虽然她是人人尊捧的公主,可是从小她就只喜欢粘着这个身体抱恙同父异母的漂亮哥哥,喜欢叫他“瑞哥哥”,就连她的亲哥哥钟离琰她也只称为琰皇兄,可见她对钟离瑞非一般的喜与敬。   半百的年纪经住了公主钟离沁婀的一吓,现在堂堂皇子钟离瑞又亲自扶他起身,廖远更是吓得不轻,心底哀叹,他的一把老骨头如何受得起,忙连连退让道:“殿下亲自搀扶,微臣如何受得起。”   “沁儿年纪尚幼,说话无轻重,咳咳,廖知州切莫在意,快快请起。”没有理会廖远的惶恐,钟离瑞还是亲自把他搀了起来。   “廖知州请坐。”钟离瑞坐在桌旁,对廖远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微臣惶恐。”   “此地不是京都,不必事事都那么拘谨,请坐。”   “那,微臣谢过殿下。”廖远颤颤巍巍地隔着园形紫檀木桌坐定在钟离瑞对面。一位皇子对待臣子做到如此,可谓是齐良的福气了,只可惜当今圣上还尚未立储位,而这位皇子又太过病弱,不然……哎……   廖远很是想不明白,押送粮草的路途甚可谓是遥远,皇上又怎会让二殿下亲自来?   像是看出了廖远的疑问,钟离瑞淡笑:“廖知州可是在想押送粮草这么重要的事皇上怎会让一身是病的我来?”   “微臣不敢妄自揣测。”廖远有种被看破心思的紧张和害怕,立刻弹开身下的凳子,跪下。   “咳咳,廖知州不必紧张,我请你来也只是想问问你边关的情况而已。”他如今已是弱冠之年了,照太医之说,以他的状况是活不过二十二岁的,当初父王把知道这一情况的一干人等全部诛杀,为的是不让他知道,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还是知道了,那他是否能挨过这一年?所以他才多番请示父王由他来负责押送粮草一事,倘若他真的命结于弱冠之龄,那他也希望有生之年看看齐良的河山,二十年,他从没能出过京都一步,即便钟离墨阳有万般担忧,还是应允了他的请求。   “璋王殿下镇守漠白边关两年,城内一直相安无恙,如今依是如此。”对于那位冰冷王爷的本领,廖远还是佩服的。   “璋王今在何处?”   “回二殿下,王爷一直住在军营里,并没有住在城内。”钟离玦鲜少进入漠白城内,廖远也只是在钟离玦初来漠白城之时见过他一面,其余的消息都是派军中人转告的,“王爷一直和士兵食宿同等,体恤百姓,深得军心和民心。”这一点是全城百姓认可的。   “军营又位于何处?”   “军营位于西门外,殿下持这块令牌便可自行出入各个城门。”漠白城于国界处修建了两道城墙,设两道城门,钟离瑞的驻扎之地正位于两道城墙之间的原野,廖远从腰间取出一块银色的令牌呈上给钟离瑞。   “好。你派两个信得过的人带公主在城内各处走走,切勿泄露身份,她玩够了就先在你府上歇着。”沁儿这丫头,就让她好好地玩一回吧,难得的机会。“还有,押运粮草的军队天黑之前应该就会抵达,转告带队的刑都尉,我在军营等他们。咳咳咳咳。你退下吧。”一次说了这么多话,钟离瑞的身体似乎负荷不起,咳嗽不止。   “微臣遵命,微臣告退。”关门离开的一刻,廖远滞了滞脚步,再看看复坐回窗前椅子上因咳嗽而不住晃动的白色背影,摇头叹息。   正文 树影斑驳主仆心   本章字数:3680   阳光变化了温度,落过繁茂的枝叶点点地洒到翠悠悠的土地上,折射出温柔的光。   树下跪地的小小人影微微晃动,有风搅乱了发丝,痒痒地拂过面上,眼前的景象在眼里扭曲开来,世界在毫无章续的颠倒,脑子里是混沌不清的嗡嗡声。一茉拍了拍自己的双颊,闭上眼用力地甩了甩头,想努力晃清双眼和脑子,可惜此举让身体里的混乱更甚。   自己这是怎么了?一茉突然想笑自己的无能,以前为了能有食物吃,常常一跪就是一整天身体也没异样,难道好日子过了两年,连这一夜的麻木都忍不了了?她想雀鸠山曾有的温暖,想脾气古怪,须发花白,会慈祥地唤自己为“茉儿”的师父。想到师父,鼻尖的酸涩感抑制不住地泛起,昂起头也强忍不住眼中泛滥的悲痛,两泓清泉决堤般地倾泻而出。   漠白城西门外,一出城门,是繁茂苍劲的树林带密密地布满城门两旁,原是为了别国商人进城路上歇脚之用,自白澜齐良两国关系破裂以后,齐良国君下令封锁西城门,自此,割断两国间的一切往来,齐良国百姓没有特令不可再踏出西城门一步,而原先从西城门一直延伸到外西门的林荫道路也只留下了西城门外的一小段空道,余下的道路也全部植上了树。   极目眺望,是春夏交际的醉人绿意,风拂树影动的微妙奏章,鸟儿扑扇翅羽的灵动,洋洋洒洒的日光漏下星星点点,繁茂全然挡去了微热的温度,骑马行于林荫之下的白衣男子肆意享受着这清新的境界,不时的咳嗽声更添静的惬意。   “潋清,你觉这景和京都相比如何?”骑于白马上的钟离瑞略拉缰绳,将马匹与一直跟随自己却又总缓行几步骑于棕色马上的绿衣男子并排而行。   “主子觉好便可,潋清实不懂欣赏。”名唤潋清的绿衣男子发现自己与其主子正并驾齐驱,又错开了马儿的几步子,紧紧尾随其后。   “潋清,都说了在外不必唤我主子,咳咳咳咳。”看见潋清又故意落后了自己几步,钟离瑞眉毛拧紧,迁动了胸中的一口气,剧烈咳嗽起来,迅速打破了静意。   “潋清不敢逾越。”虽然主子曾交代自己在外可唤其钟瑞,可叫了几年的主子岂能说改口就改口,况且主子这样的身份他怎敢造次,怎么也叫不出口“钟瑞”二字。   “主子,我们到旁歇阵脚罢,您该服药了。”潋清继续道,旋即刻翻身下马,扶下马背上呼吸紧促的钟离瑞,将他扶至稍靠里的一棵树下,让他背靠树干坐下,而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玉色的瓷瓶,从中倒出一粒黑色药丸在掌心,喂钟离瑞服下,接着解下自己腰上的水袋,揭开盖子,将水送入其嘴中,看着自家主子有所缓和的面色,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股清凉的流息窜入体内,钟离瑞顿觉舒畅许多,听到潋清关切的声音,“主子可舒服了些?”   “好些了,不必担心。”既然潋清不愿改口,他也不再强求。   “您的病情又加重了。”从京都一路颠簸至漠白城,钟离瑞的病情突然加剧不少,行了半个多月的路,眼看就差三天就能把粮草安全送到,钟离玦却在路上突然发病,潋清不得不先带着他马不停蹄地赶到漠白城就医。   主子每月必发一次病,出发之前主子明明就已经发过病,而这两次的发病时间居然只间隔了短短十几天,偏主子又执意不肯带太医随行。潋清一脸正色,钟离瑞的病他不得不担忧。   “潋清,你懂我的。”钟离瑞脸上浮起一个淡淡的微笑,没有哀幽,眼神望向如篷的树顶,漏下的光亮灿烂了满颜。自十岁那年潋清愿意偷偷带他爬墙溜出宫去玩回来,潋清被责罚得遍体鳞伤那日起,他便知道潋清是懂他的。   是的,他懂他,潋清知道他的主子想要的是什么。看着主子淡笑的容颜,潋清不再多言,只一句“不论您去哪,潋清誓死追随”。   “好了,继续走吧,时候不早了。”出了西城门,单在这树林间行了半个时辰还没有看见军营的踪影,这中间地带远比想象中的要广阔许多。钟离瑞起身,翻身上马,继续前行。   约摸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眼前蓦地开阔,军营气势磅礴的气息迎面袭来,恢弘的阵势在钟离瑞的眼底蹿起了燃烧的温度,让他看得痴迷。军营的地势要比这林子低去许多,看进眼里的是全营的景致。   “走,下去吧。”拨弄缰绳欲转身,钟离瑞的眼角瞥进不远处的一抹黑,又立即拉回身下马匹的步子道:“等等。”   “主子,有何事?”潋清不解。   “潋清,去那边看看。”潋清让马儿转过身,顺着钟离瑞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有个身着黑衣的人斜躺在一棵粗壮的榕树下,看起来甚是奇怪。   “主子在此等等,潋清这就去看看。”说完,驾马朝前去。   这一路行来未曾见到半个人影,怎快到军营了还有人,不是士兵打扮证明不是军中人,寻常百姓不是不可以出得西城门的吗?而且潋清走近竟也没有反应,这究竟是何人?如是想,钟离瑞也来到了黑衣人所在的地方。   “主子,是名女子。”   “女子?”钟离瑞惊奇,寻常百姓家的女子怎得以出城门,“她怎么了?”   “好像是晕过去了。”潋清试了试女子的鼻息。   “一介女子怎会出现这种地方,试试看能不能唤醒她。”一介女子出现在她本不该出现的地方,是什么情况也只能等她醒了才能明了。   ”姑娘?姑娘?”潋清拍拍一茉隐隐发白的脸,见其无反应,方又掐其人中,依旧不见她醒来,“主子,不见反应。”   潋清从不喜女人,虽此刻面对一茉,却也依旧从容。   “带上她吧。”   “是。”对于钟离瑞的话,潋清从来都只是遵从的,从不问其缘由。   正文 寒慑人心久违君(一)   本章字数:3958   军营入口,绣以金色“璋”字的蓝色旗帜在风中猎猎飞扬,似海上不畏风浪扬起的风帆,又似冲破天际展翅的苍鹰。钟离瑞有一刻的失神。   “来者何人!”看着这个貌比女子,却又面带病容的男子,两名士兵挥起手中的长矛,在钟离瑞的面前,也在军营的入口前威严地扣成了一个叉形。来人固然美,军规不可破,这军营可不是谁想进都能进的。   “放肆!”寒比冰霜的声音冷冽地从持矛的士兵身后传来,紧见自军帐后走出一名蓝衣男子,衣袂在风中翻飞开来,竟让人有种回到寒冬的感觉。   “参见总帅!”先前拦人的两名士兵即刻收回手中的兵器,双双单膝跪地。   “本国的二皇子也是你们能拦的吗?嗯?”冷冷吐出一句,吓傻了跪地的两个人,二皇子?这个病弱的男子居然是二皇子?   “参见二皇子殿下,殿下千岁!”   “不必多礼,不知者无罪,二位请起。”钟离瑞下得马背,面带微笑,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看痴了一众人,让人难以想象这样一位亲切的皇子会是那个冰冷王爷的亲兄弟,尤其是跪地的两人,傻愣着两眼都忘了谢恩。   “自行下去,每人领杖四十。”众人还没从二皇子的可亲中回过身来,钟离玦不带一点温度的声音响起,声音不大,却能狠狠地撞进每个人的心中。   “是,属下遵命。”没有责怨,没有求饶,两名士兵心甘情愿受罚,令钟离瑞震惊不已。他不知道,短短两年间,仅小自己一岁的钟离玦会有如此魄力,竟让手下没有一丝艾怨地遵从于他,甚至在受罚的时候也依然心服口服而无需从他口里听来缘由;他不知道,两年不见的钟离玦比从前更似寒冰,震慑人心。   “参见二皇子殿下。”   “参见王爷。”   待受责的两人退下,潋清的声音和钟离玦身后凝风的声音同时响起。   “两年多不见了,三皇弟。”钟离瑞微笑着朝钟离玦走去,脚步略微蹒跚,潋清把女子安置在马背上,一并跟上,扶住钟离瑞。   “皇兄身体欠佳,又何必亲自跑这一趟。”当听闻是钟离瑞负责押运粮草来时,钟离玦也有一刻的怔忡。难道,是为了她?   “我只是想看看京都之外,咳咳。”钟离瑞的话语伴着略显急促的喘息,钟离玦把他一瞬黯然的眸光看进眼里,原来他竟也如自己一般,过得并不快活。   “公子,到里边帐内说话吧。”凝风建议,钟离玦点了点头,“去把撩雾叫来。皇兄,里边说话,请。”说完转身就朝里走,不再客套。   潋清很是不满钟离玦的态度,扶住钟离瑞的手不自觉的用力,只见钟离瑞朝他温柔一笑,示意他不必生气,“不用搀着我了,去把那姑娘带进来吧,咳咳。”   “是”。松开钟离瑞,潋清行至马跟前,执起缰绳,静静地跟在后面。   一茉被脸朝下地横放在马背上,小小的身体随着马蹄有律地踢踏而一晃一晃,也晃动了她沉沉的脑袋。努力想清醒过来,却觉全身乏力的很,连眼皮都是沉重不堪的,眼里的整个世界都在不停地变幻。待她能看清周身的情景时,吓得立即从坐着的椅子上跪趴到地上,声音颤抖:“王,王爷。”   一茉只记得自己昏了过去,却她不记得她是怎么到的这里,而他,竟也在这里。   钟离玦坐在上首冷冷地睨着突然醒来又突然朝他跪下的一茉,“本王有说本王满意了吗?嗯?”一句没来由的话弄得众人不知所云,只有跪地的小人儿全身僵硬,对着钟离玦猛地磕了一记响头。   “三皇弟,这位姑娘犯了什么错?”端坐一旁的钟离瑞不解,钟离玦竟会与这个平民女子相识。   “继续在此跪着罢。”听得钟离玦不带感情色彩的名利,一茉就这么弓着身跪着,头埋得低低的,一动不动。   “皇兄,粮草何时能到。”挪开视线,钟离玦转头看向一旁面露疑惑的钟离瑞,并不回答他的问题,钟离瑞也不再开口问什么,看样子钟离玦是不想他管他的事,他问又有何用,罢。   “想必天黑之前就能赶到了,我因途中旧病重犯,只好先到一步就医。”钟离瑞有些尴尬地解释着,要不是两位都尉怕紧忙的赶路会影响他的病情,粮草应该两天前就能到了。此时,他有些恨自己的一己之私,只想到了自己能有机会出得钟离城,却没有考虑到正等着接济的军民。   像似看出了钟离瑞的自责,钟离玦淡淡开口:“皇兄不必自责,我已传撩雾来为你看看病情。”   钟离瑞,你不远千里到此,到底是为何。   帐外忽传来女子的吵闹声,钟离玦俊秀的剑眉凝到一起,刚想发作却见得一个火红的身影闯了进来,嘴里还大呼:“别拦着我!我要找瑞哥哥!”   “沁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只见钟离瑞忙起身走到女子面前,语带训斥。   “瑞哥哥你怎可以自己跑来军营玩不带上我,还是我拼命地扯着廖知州那长长的胡子嚷着他带我来他才带我来的,哼!”钟离沁婀抱着钟离瑞的胳膊撒娇道,没有注意到钟离玦额上暴突的青筋。   “胡闹!你一个女儿家来军营干什么!”钟离瑞也觉得这个皇妹有时实在是太骄纵了,温润的脸上也隐隐有了肃意。   “那她不也是女子!不也在这了嘛!”钟离沁婀指着背对着她跪地的一茉,撅嘴,不依不挠。   “啪!”的一声闷响,钟离沁婀怔住,顺着声源看去,还清晰能见桌上的香炉因震力而微微晃动,纤长的五指狠狠落在桌面上。钟离沁婀的视线才注意到一直坐于上首脸色阴霾到极致的钟离玦。   “沁婀见过王爷皇兄。”王爷,是敬称,皇兄,是尊称。沁婀乖乖地福了福身,她自小害怕她的这位皇兄,即使从小到大她才见过他十次面不到,可是每次见到他,她都觉得自己全身的毛孔都在打颤。   钟离瑞无奈地摇了摇头,笑容浅溢,没想到这个刁蛮任性天不怕地不怕的皇妹居然也会有怕的人。   正文 寒慑人心久违君(二)   本章字数:3958   军营入口,绣以金色“璋”字的蓝色旗帜在风中猎猎飞扬,似海上不畏风浪扬起的风帆,又似冲破天际展翅的苍鹰。钟离瑞有一刻的失神。   “来者何人!”看着这个貌比女子,却又面带病容的男子,两名士兵挥起手中的长矛,在钟离瑞的面前,也在军营的入口前威严地扣成了一个叉形。来人固然美,军规不可破,这军营可不是谁想进都能进的。   “放肆!”寒比冰霜的声音冷冽地从持矛的士兵身后传来,紧见自军帐后走出一名蓝衣男子,衣袂在风中翻飞开来,竟让人有种回到寒冬的感觉。   “参见总帅!”先前拦人的两名士兵即刻收回手中的兵器,双双单膝跪地。   “本国的二皇子也是你们能拦的吗?嗯?”冷冷吐出一句,吓傻了跪地的两个人,二皇子?这个病弱的男子居然是二皇子?   “参见二皇子殿下,殿下千岁!”   “不必多礼,不知者无罪,二位请起。”钟离瑞下得马背,面带微笑,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看痴了一众人,让人难以想象这样一位亲切的皇子会是那个冰冷王爷的亲兄弟,尤其是跪地的两人,傻愣着两眼都忘了谢恩。   “自行下去,每人领杖四十。”众人还没从二皇子的可亲中回过身来,钟离玦不带一点温度的声音响起,声音不大,却能狠狠地撞进每个人的心中。   “是,属下遵命。”没有责怨,没有求饶,两名士兵心甘情愿受罚,令钟离瑞震惊不已。他不知道,短短两年间,仅小自己一岁的钟离玦会有如此魄力,竟让手下没有一丝艾怨地遵从于他,甚至在受罚的时候也依然心服口服而无需从他口里听来缘由;他不知道,两年不见的钟离玦比从前更似寒冰,震慑人心。   “参见二皇子殿下。”   “参见王爷。”   待受责的两人退下,潋清的声音和钟离玦身后凝风的声音同时响起。   “两年多不见了,三皇弟。”钟离瑞微笑着朝钟离玦走去,脚步略微蹒跚,潋清把女子安置在马背上,一并跟上,扶住钟离瑞。   “皇兄身体欠佳,又何必亲自跑这一趟。”当听闻是钟离瑞负责押运粮草来时,钟离玦也有一刻的怔忡。难道,是为了她?   “我只是想看看京都之外,咳咳。”钟离瑞的话语伴着略显急促的喘息,钟离玦把他一瞬黯然的眸光看进眼里,原来他竟也如自己一般,过得并不快活。   “公子,到里边帐内说话吧。”凝风建议,钟离玦点了点头,“去把撩雾叫来。皇兄,里边说话,请。”说完转身就朝里走,不再客套。   潋清很是不满钟离玦的态度,扶住钟离瑞的手不自觉的用力,只见钟离瑞朝他温柔一笑,示意他不必生气,“不用搀着我了,去把那姑娘带进来吧,咳咳。”   “是”。松开钟离瑞,潋清行至马跟前,执起缰绳,静静地跟在后面。   一茉被脸朝下地横放在马背上,小小的身体随着马蹄有律地踢踏而一晃一晃,也晃动了她沉沉的脑袋。努力想清醒过来,却觉全身乏力的很,连眼皮都是沉重不堪的,眼里的整个世界都在不停地变幻。待她能看清周身的情景时,吓得立即从坐着的椅子上跪趴到地上,声音颤抖:“王,王爷。”   一茉只记得自己昏了过去,却她不记得她是怎么到的这里,而他,竟也在这里。   钟离玦坐在上首冷冷地睨着突然醒来又突然朝他跪下的一茉,“本王有说本王满意了吗?嗯?”一句没来由的话弄得众人不知所云,只有跪地的小人儿全身僵硬,对着钟离玦猛地磕了一记响头。   “三皇弟,这位姑娘犯了什么错?”端坐一旁的钟离瑞不解,钟离玦竟会与这个平民女子相识。   “继续在此跪着罢。”听得钟离玦不带感情色彩的名利,一茉就这么弓着身跪着,头埋得低低的,一动不动。   “皇兄,粮草何时能到。”挪开视线,钟离玦转头看向一旁面露疑惑的钟离瑞,并不回答他的问题,钟离瑞也不再开口问什么,看样子钟离玦是不想他管他的事,他问又有何用,罢。   “想必天黑之前就能赶到了,我因途中旧病重犯,只好先到一步就医。”钟离瑞有些尴尬地解释着,要不是两位都尉怕紧忙的赶路会影响他的病情,粮草应该两天前就能到了。此时,他有些恨自己的一己之私,只想到了自己能有机会出得钟离城,却没有考虑到正等着接济的军民。   像似看出了钟离瑞的自责,钟离玦淡淡开口:“皇兄不必自责,我已传撩雾来为你看看病情。”   钟离瑞,你不远千里到此,到底是为何。   帐外忽传来女子的吵闹声,钟离玦俊秀的剑眉凝到一起,刚想发作却见得一个火红的身影闯了进来,嘴里还大呼:“别拦着我!我要找瑞哥哥!”   “沁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只见钟离瑞忙起身走到女子面前,语带训斥。   “瑞哥哥你怎可以自己跑来军营玩不带上我,还是我拼命地扯着廖知州那长长的胡子嚷着他带我来他才带我来的,哼!”钟离沁婀抱着钟离瑞的胳膊撒娇道,没有注意到钟离玦额上暴突的青筋。   “胡闹!你一个女儿家来军营干什么!”钟离瑞也觉得这个皇妹有时实在是太骄纵了,温润的脸上也隐隐有了肃意。   “那她不也是女子!不也在这了嘛!”钟离沁婀指着背对着她跪地的一茉,撅嘴,不依不挠。   “啪!”的一声闷响,钟离沁婀怔住,顺着声源看去,还清晰能见桌上的香炉因震力而微微晃动,纤长的五指狠狠落在桌面上。钟离沁婀的视线才注意到一直坐于上首脸色阴霾到极致的钟离玦。   “沁婀见过王爷皇兄。”王爷,是敬称,皇兄,是尊称。沁婀乖乖地福了福身,她自小害怕她的这位皇兄,即使从小到大她才见过他十次面不到,可是每次见到他,她都觉得自己全身的毛孔都在打颤。   钟离瑞无奈地摇了摇头,笑容浅溢,没想到这个刁蛮任性天不怕地不怕的皇妹居然也会有怕的人。   正文 寒慑人心久违君(三)   本章字数:4367   钟离玦自小不得帝王宠,自然也成了帝王家疏离的对象,在他的心中,所谓的兄弟,所谓的妹妹,都是一纸空谈,即便罩着一个王爷的旗号,也只让他更看清了这些血缘中的黑暗与不堪。   这是他的皇妹,他的父王最宠溺的女儿,堂堂齐良唯一的公主,居然骄纵如斯。钟离玦半眯起细长的眼,凌厉地看着那一身火红的霓裳。“钟离沁婀,你还算是堂堂齐良的长公主吗。”收起怒意,钟离玦问得波澜不惊。   不温不愠的话使沁婀娇俏的面色蓦地一白,愣愣地看着钟离玦片刻,两颗晶莹的泪珠迸出红润的眼眶,然后一跺脚,跑了出去。   “沁儿……”钟离瑞担忧地唤她,转身朝身后的潋清道:“潋清,跟着去看看公主。”   “是。”潋清随后跟了出去。   “三皇弟,沁儿还是个孩子……咳咳”语带疼惜,钟离瑞重新坐回椅子上,这么重的话她如何受得了,哎。   孩子?当年被封为璋王只有八岁的他,第一次受到暗卫的偷袭手臂挨了深深的一刀却无一人关心他时,有谁想过他是个孩子!?而后不断遭到那些嫉妒的明刀暗枪时,又有谁想过他是个孩子!?   钟离玦并不答话,帐子内归于沉寂,一茉的心被这沉寂勾得心慌,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在身前绞到一起,头压得更低。他发怒了?   “矫情的东西。”钟离玦看到了一茉不安绞动的十指,和昨晚的动作如出一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一茉的双肩颤了颤,她知道,他说的是她,她也觉得自己太矫情了,才跪了半日就受不得了。   钟离瑞不明所以,刚想开口,一袭黑衣的撩雾掀了帘子走了进来。   “撩雾参见二殿下。”撩雾单膝跪地。   “不必多礼,请起。”语气平和。   撩雾站起身,又朝钟离玦行礼:“公子。”   “嗯。”钟离玦颔首,“为二殿下把脉罢。”   钟离瑞并不拒绝,手触及腕上脉搏,撩雾面上的柔和瞬间凝结,满面凝重,半盏茶功夫便收回诊脉的手指。紊乱的气息,体内乱窜的气流,虚弱到近乎感觉不到的脉动,这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深蒂固,根本无可救药,本只十五年的寿命,硬是用药物和习武来生生延长了生存的年月,这样的人,是如何活过的这二十年。撩雾不禁钦佩起眼前这位病弱不堪的皇子。   “撩雾无能。”简短的四个字,钟离玦又蹙起了眉,“连你也无能为力?”   “公子降罪。”   “我的身体我知道的。”静静地收回手,钟离瑞凄婉一笑,他的命数已经定了。   “撩雾你退下吧。”钟离玦烦躁地一拂手。   “是,撩雾告退。”   “阿玦,父王想召你回京。”   钟离玦的心突地跳了一下。阿玦,真是久违的称呼呵,那是七岁那年,母妃刚刚去世,他第一次见到仅年长自己一岁的二皇兄钟离瑞时,那个像瓷瓶一样病怏怏的粉面男孩对他的称呼,而不是象征性的“皇兄皇弟”,犹记得当时男孩拿着手上好看的糕点分予他吃,即便他也很想吃那些明晃晃的糕点,他好久都吃过糕点了,可他却不想领情,还狠狠地把他推倒在地,因此还被父王关在母妃生前的行宫里整整三个月。事后他才知道,因他那一推,那个羸弱的男孩病情加剧,卧床一月不起。只是他七岁小小的心在三个月里已经冷掉,之后,他见他仍叫他“阿玦”,他却学着大人的样佯声佯气地冷着脸孔以“皇兄”来称呼。十五岁,更是那件事,两人几乎形同陌路。   “回京?那有我可以回的地方吗。”不像是说给钟离瑞听,而更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没有温度的声音飘渺不定,悠悠远远。   “四个月后是你的弱冠之季,咳咳,父王打算亲自为你行冠礼,庆生诞。”临行前,父王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召璋王回京,是他欠阿玦他们母子太多太多。   “回与不回,又如何。”亲自为他行冠礼吗,那是无比的殊荣,可在他心里,他那样的父王,或有或无,他不稀罕。   “阿玦,父王有他的苦衷……”钟离瑞知道,钟离玦恨他们的父王。   “皇兄不必再多言。”抬手打断钟离瑞的话。苦衷?可笑。   “皇兄可还有话说?”看见钟离瑞欲言又止的模样,钟离玦问道。   踌躇,钟离瑞好似下定决心般地道:“她,还好吗?”   “无所好,无所不好。若无他事,皇兄先行去别帐中休息。凝风。”   “凝风在。”   “带二殿下下去休息。”   “是,二殿下,请。”说完,凝风做了个请的手势。   “……”眼里闪过一丝绝望,钟离瑞还是跟了林彦出去。   跪在地上,一茉把两人的话字字听进耳里,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悲凉,他不是王爷吗,京都不就是他的家吗,又怎会回不去?冠礼……他年长自己将近三岁……还未来得及把钟离玦的话串起来,一茉就感觉自己的头发被揪起,那股疼痛就像要把头皮生生揪下来一般,然后整个人被甩到了一边,身体侧压着左右臂擦过粗糙的地面,擦出一道浅浅的血迹,后脊骨磕到了椅脚,背部的疼痛让她挨着地面蜷起身子。   紧接着是一阵摔东西的声音,燃着熏香的香炉被重重地甩到了地上,盖子掀了开来,狼狈地还煜煜腾升起淡淡的馨香。桌上的杯子也一齐被扫开,茶渍飞溅,溅到了一茉犹带血迹的脸,破碎的瓷片滑过脸颊,一茉能看到有新鲜的血液伴着痛感自自己的脸上一溢而出。一茉就这样蜷着身子看着那个海蓝色犹似天神的人把整个帐内的东西全部摔到地上,像变了个人般的。   帐外有士兵听到声响冲了进来,却被钟离玦的大吼吓得屁滚尿流。“滚!谁传你们进来的!都给我滚!滚!谁胆敢进来,本王砍了谁!滚!”   一茉的身上重重地挨了两脚,五脏六腑好像下一刻就会粉碎,这下她几乎是抱着自己的双腿蜷在地上,紧咬的嘴唇似要滴出血来,泪珠不自觉地挂上了眼角。   帐外的士兵没再有人敢进来,他们何时见过钟离玦发如此大的火气,吓得大气不敢出,纷纷跑去找撩雾和凝风。他们是总帅的亲信,他们进去总比我们进去要耗,所有士兵都是这样想的。   他凭何如此待我!此刻钟离玦的脑子里充斥满的全是这个想法,让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让他不得去想母妃萧影若的哀伤,还有如母妃眼里一般的关切。   正文 寒慑人心久违君(四)   本章字数:4450   耳里,是士兵齐刷刷的脚步声,衬托起帐内静乎异常的气氛,一茉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猛烈跳动的心跳声。   宣泄完内心的情绪,钟离玦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自己脚下瑟缩不止的女子片刻,然后半弯下身子,粗鲁地揪住一茉的前襟,把她拖到帐内唯一一张没被自己弄倒的椅子上,把她的脸拉至自己眼前,眯起细长的双眼,“本王的丑态都让你看见了,留你还是不留,嗯?”很淡然的语气,却让听的人毛骨悚然。   一茉就这样任由他拖着自己到椅子上,浑身的疼痛让她没有力气反抗,更何况,她不敢反抗,然后看着那张犹似神的脸孔在自己的眼眸中渐渐放大,还能真切地感觉到他说话时悠悠洒到自己脸上的气息,和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左眼角下的泪痣妖冶欲滴,一茉有种从未有过的窒息感,吓得忘记了呼吸,他的一句话,更是让她感觉身坠深渊。   “王爷就让我随师父去吧。”既然不让她活,就让她随师父去吧,反正她在这世上也是多余,也许黄泉路上她还能陪伴孤苦了一生的师父。既然如此,她就不再害怕,直直地对上了他琥珀色的眸。   眸,依旧清泠如泉,钟离玦怔忡了一瞬,而后松开手,冷冷道:“如此本王还偏不叫你死了。”   一茉瘫软在椅子上,刚提起的勇气在钟离玦松手的时刻也衰败下去。浑身的疼痛蔓延开来,泪水滚烫,坠落在黑色的绸群上,晕开,如一朵黑夜的奇葩。   钟离玦冷眼看着又是一脸血迹和泪的一茉,“从今天起,你,扮成男子,留在军营,负责伙食。”钟离玦盯着她,吩咐得不留一丝回绝的余地。   还从未有人敢反抗过他钟离玦,而这个平凡的女子居然敢不遵从他的安排,所以她越是想离开,他越要把她留着,留在这不允她这等女子存在的军营,看她如何在这除却拂月之外尽是男人的军营。   双目圆睁,一茉不可置信的转过头看向他,却又在刚触及他的眼睛时立即低下头,她没了刚才那股勇气。让她留在军营?让她当一名伙食兵?可是,她想去的地方,是雀鸠山,而不是留在这男人天下的军营,“王,王,我,我只想回雀鸠山……”   剑眉一挑,声音沉冷,“从没有人敢违抗本王的命令。”不要再挑战他忍耐的极限。   一茉不再作声,不再无谓的乞求,留便留下罢,她能活得下去的。   凝风和撩雾进来时,入目的是满地的狼藉。   “公子,您怎么了?”撩雾关切道,扶起一张椅子让钟离玦坐下。公子每次暴怒时,在他身旁的东西就得遭殃,在旁的人也会是公子的泄愤对象,可自从出了京都的这两年,就没见过公子再摔东西,这一次又是为了何事?   “哎!这不是于姑娘嘛!”凝风没心没肺的声音响起来,“又不是没见过公子发火,又不是没见过公子摔东西,见怪不怪了,撩雾你还绷着一张脸做什么。”一边还不忘小声地嘀咕。声虽小,钟离玦和撩雾还是听到了,撩雾不禁一笑,钟离玦面色一黑,却也没说什么,任由撩雾把自己扶坐在椅子上。   “风公子。”忍住全身的疼痛,一茉牵强地站起朝凝风微微施了一礼,却惹得钟离玦一脸厌恶,“收起你女儿家的模样,这是军营,你,从今起,是个男人。凝风,带她下去,换身军装,送往伙房。”   不容置喙的命令,一茉觉得她的命在他面前,不值一提,就像一根飘荡不定的芦苇,靠不到岸,任他拿捏。   凝风看了看又是浑身脏兮兮的一茉,又看了看钟离玦,想着她肯定没逃过公子的动怒范围,同情心泛起,最后领着她走了。   呵!本王倒要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他不相信,除了母妃萧影若之外,还有女子的一双眸能清澈得无一丝沉淀,所以他竟想看看那汪清泉被污浊时的模样。   “公子,这位姑娘实是挺可怜的。”撩雾觉得有些痛心,他的痛心不是因为一茉,而是因为钟离玦。以往的公子,就是再愤怒,再如何迁怒旁人,也不会迁怒于女人的,何况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公子这是怎么了?   “你也觉得我过火了吗。”他也不知从不对女人出手的自己,今天怎会暴怒如此,可他一想到钟离墨阳对母妃的狠心,他就是怒不可遏。   也?撩雾愕然之际,钟离玦的声音又传了来,“二皇子的病,是何情况。”   “回公子,二殿下的病,至多还能拖一年。”只有一年了吗,难怪他要出京,是想见她吗,还没忘记她吗,六年的光阴,还不能淡忘吗。   撩雾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钟离玦单手撑着头,阖上眼不知心里想些什么。公子的心思,他们六人从不曾看透。   营里的某一帐内,一茉清洗干净脏污的小脸,换下身上的黑衣,穿上一套干净的军装,眼神触及右肩上的绣纹“璋”字,神思恍惚,却听得在外等待自己的凝风发出催促的声音,“于,准备好了没?”想想公子命她换上军装留在营里,就是不想叫人看出她女子的身份,省得麻烦,如此,姑娘二字还没叫出口就跳了过去。   “好,好了。”再整了整身上的衣装,一茉匆匆掀了帐帘出去。   换了军装的一茉更不像个女子了,扁平的身子,削瘦的脸,瘦小的个子,没有一点女子的灵动,简直就是个黄毛小子,看的凝风频频摇头。   “风公子,我,我的打扮有什么不对吗?”一茉以为凝风摇头是因为不满意自己的穿着,惹得她又从新审视了自己的穿着一番。   “啊?哦,没有什么不对,很好。”是很好,好到他之前担心她穿上男装之后仍遮不住女子身段得想法都是多余,俨然一个毛头小子,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凝风笑了出来,边引着一茉朝伙房的方向走。   “风公子?”凝风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嗤笑的样子,一茉实在不解,难道自己的穿着打扮真有问题?   “我只是想到了一些好笑的事情,姑娘可是介意了?”突然想到光天化日之下他居然当着一个姑娘家的面笑她的样子,这是一个女儿家怎么受得了的,凝风立即掰出个理由,恢复正色道,好在她也没理解他笑声中的含义。   “风公子,你不能再叫我姑娘了。”军营里不容女子,他这样叫,她的一身打扮岂不是枉费了,万一被他发现了,一茉不敢想下去,后脊骨的疼痛依然因移动的脚步席卷全身,发根还隐隐残留着揪撕的痛楚。   “那我就叫你一茉吧,这样总行了吧。”拂月告诉过他,她叫于一茉,虽然直呼姑娘家名讳不好,但在他心里,一茉现在根本就是个毛头小子,哪还算得上姑娘,所以他也不避讳什么了。   “好。”这位风公子,说的话总能那么舒心,一茉的笑容也因他的开朗受感染般地浮上了脸颊。   “一茉,那你昨晚去哪了。”昨晚他想去探望一下这个可怜的女子,却发现她不在帐内,想必是离开了,没想到今天居然看到她一身痛苦和狼狈的出现在公子的议事帐中,他还是诧异的。   一茉的眼神游离到了远处西城门外的那片树林,葱郁的绿色隔了这么远也能让她感受到那一份清凉,唯有一棵沧桑的古榕在一茉的眼眸中遮天盖地。   正文 红日余辉毒幻乱   本章字数:3426   漠白城位于地势坦荡的谷地,北为雀燕山,南为雀鸠山,漠白城在两山之间筑起了高高的西城墙,外西墙则矮去许多。这样的地形,敌人大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从山上杀进城内,这样的方法白澜国军队不是没有尝试过,只是尝试了不下十次,屡试屡败。   雀燕山和雀鸠山上的林木在位于齐良国界一带处生长的得异常繁密,其中夹杂生长的还有许多会散发毒素的植物,且湿气极重,常年浓雾弥漫,但凡有人不小心进得这繁密的林间,都会在这弯绕的树林间和雾气中迷失了方向,侥幸有出得来的人,也必会在一个时辰内中毒身亡。白澜国曾十次派兵进林试探,却从未有人再出来过,便是善识途的鹰鸟进去也不见返回。试过砍伐,也没人经得住毒气的侵袭,也试过火烧,奈何无论使用何燃烧方法,腥红的火光都无法在这奇特的林子里蔓延开来,诡异得不同寻常。因此,漠白城有了这样的天然屏障,只有从正面进攻才是进入齐良的唯一方式,而齐良只要守住了两道西城门,便不会轻而易举地被敌方攻陷,如今又来了个善指点行兵打仗的王爷,白澜国本以为可以以其毒和骁勇的军队在一年之内攻下的漠白城,硬是拖了两年还在斛旋。   齐良国界,漠白城外二十里处,白澜国蒙家军驻扎地。将近六月的天气,已是黄昏时辰的太阳还懒懒地洒着光,趴在远处的山上迟迟不肯离去,给整座军营镀上了一层金熠熠的光,顿时显出了俨然的大气。年纪而立的白澜大将军蒙格落盯着桌上的地图,一只手肘抵在桌面上,伤痕遍布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自己的发际,沉思,此次明目张胆地在齐良国界扎营,是早有准备,势必要一举攻下漠白城,此时青鹰和白鹰应该已经顺利进了漠白城了吧。   蒙格落,白澜国当今皇后的亲兄长,白澜国第一勇士,骁勇大将军。   “将,将军!不,不好了!”打断了蒙格落的沉思,一名士兵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气喘吁吁。   “什么事如此慌张?”保持之前的动作,抬眼看了还尚在喘着大气的士兵,蒙格落面露不快。   “属下们刚巡营时在,在偏帐内,发现,发现了被,被人点了穴的青鹰和白鹰两位驯师!”一顿三停地终于把话说完了,士兵长长地吁了口气。   “什么!”听完来人的禀告,蒙格落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已维持不住刚才的沉静,“还杵在这干什么!还不赶紧传他俩人过来!”语气里尽是不安和紧张。   “是,是!属下这就去传!”   青鹰和白鹰不是寅时就已经行动了吗!怎么会还在这,还被人点了穴!那临行动前来向自己行礼的又是谁!?而他居然没察觉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蒙格落在帐内不停地来回踱步,乱了阵脚。   “青鹰,白鹰,参见将军!请将军降罪!”一进帐内的青鹰和白鹰就双双跪下,今晨寅时的行动是万分机密的,而且牵系的是接下来整个的攻打漠白城的计划,除他俩人和将军知晓之外,根本不会有第四人知道,为何他会知道?知道了还不算,还被他点了穴,扒了衣服,拿了令牌,耽搁了行动,实在是有愧于将军,若是将军怪罪,他俩人甘愿受罚。   “是什么人如此大胆!你们可知道!?”不仅点了他的爱将,还代替其行动,而且还是事关重大的行动!完全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   说还是不说?青鹰和白鹰俩人互相忘了忘眼,面露迟疑。   俩人不望还好,这一望立即烧起了蒙格落的怒意,“那俩人已经假扮成你们的样子进了漠白城!连我都唬了过去!还有什么说不得的!有谁能让你们如此顾忌!”   “您说太子殿下已经去了漠白城!?”白鹰一听,惊讶之余满面煞白,象是听到了惊天的消息一般,青鹰也瞪大了一双眼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白鹰,而后又把目光定在了蒙格落身上。还以为太子只是捉弄他们兄弟俩玩玩,没想到他真的去了,坏了将军的计划不说,万一太子在漠白城有个好歹,那是谁也不敢想象的后果!这下该如何是好!?   “什么!?”蒙格落吃惊更甚,“你们是说点了你们穴道的是太子殿下!?”这太子殿下不是应该呆在鹰夜城里吗?又怎会出现在这军营里?“说!太子是如何得知我们的计划的!?”   “属下也不知晓,昨夜子时太子殿下就来到了我们兄弟二人的帐内,说要和我们兄弟喝一杯,虽然我们也很诧异太子殿下的突然到来,但我们做属下的又怎能过问主子的事,只是喝着喝着我们就睡着了,再醒来时就已是甲时,发现我们被点了穴,外衣也被拿了去,令牌也不见了……”话到后面,青鹰的声音越来越小,自己也觉得他们俩人蠢得可以,还是巡营的士兵发现了他们替他们解的穴。   “蠢货!连自己被太子下了幻毒都不知道!”幻毒,并不会对中毒之人造成生命伤害,只是会令中毒之人意识模糊,象是进入了梦境一般,此时,下毒之人可以从中毒之人的嘴里得知其知晓的全部事情,但是,其用法奇特,多一分,少一分都能令中毒之人当场毙命,这就是幻毒。如今当今天下只有白澜国太子一人会用此毒,相传此毒失传已久,不知太子又是如何得知,如何会使的?   “请将军降罪!”真没想到他们不仅是被点了穴,扒了衣服,拿了令牌,还把军事机密给抖了出去,这样的罪够杀他们十个头了。   “太子殿下自小聪颖过人,自懂得拿捏分寸,虽不知他去漠白城的意图为何,但他既已知我们的计划,想其也会去完成的,我们能做的,就是……等。你们退下吧。”希望太子以大局为重才好,哎,这都是自己那个妹妹给惯坏的,总能那么胡闹,想必鹰夜城现在也因太子的突然失踪而乱成一锅粥了吧。蒙格落历经战事的脸上挂满了无奈和担忧,若是此次行动不能按计划进行的话,这拖了几年的战事何时才能结束,白澜的国库还能撑到何时。   “是!属下告退。”跟随将军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将军慌了阵脚,确实,如今他们能做的也能是祈祷太子殿下不要坏了计划才好,哎。青鹰白鹰乖顺退下,又相互对视一眼,叹息,无奈。   虽是已有温度的近夏天气,还是让三人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化不掉的霜雪,令天边散着余辉的红日如何也化不开。   正文 深眸清澈枉莫名(一)   本章字数:3697   红亮的火星子舔舐着干枯的柴禾,跃跃而起的火焰簇拥在架好的铁锅下,沸腾了锅里诱人食欲的香汤,冒着徐徐的香气。铁锅露天而架,一茉坐在锅前时不时往锅底添柴禾,而后又执起汤勺轻轻搅动锅里的汤。额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一茉抬起手臂,用衣袖拭去额上的汗珠,抬头忘了忘正头顶的太阳,灿烂了满目。   “哎,新来的,今天又给兄弟们添了哪些新口味啊?”三个士兵模样的男子笑着朝蹲在地上准备中饭的一茉走去。这个才来几天的毛头小子总是能弄出一些味道鲜美的食物,和平日大伙所食的完全不一样,既是同样的食材,却是不一样的味道,让整个营里士兵的肠胃在开饭时间都得到了大大的满足,这是大伙参军以来的年月里从没体味到的,就象是回到了家里,媳妇儿亲手为自己准备的饭菜一样香的感觉。   “李大哥,又巡营呢。”闻得人声,一茉转过身看到李岩和两名士兵正朝自己走来,含笑而语,声音仍旧沙哑,也让人更对她的男子身份深信不疑。这里的人,极是好相处,不仅不嘲笑不嫌弃她,还亲切地叫她新来的,就如这个李大哥,在她刚来伙房的第一天就和她热络了起来,还老夸她的饭菜做得好。让她在短短的三天里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她或许还真该谢谢他,把她强留在这个地方。   一想到钟离玦,一茉心底有种点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如寒冰的他,依旧会出现在她的梦里。   “嗯,最近几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只接到命令说要严加防守和巡查。”李岩皱了眉说道,“这今天的又是什么汤啊?”接着他又被眼前冒着热气的汤汁引去了注意力。   “一道普通的菜汤,我在里面加了几味有助于大家醒神的草药而已。”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一茉的眉心没来由地跳了一下。   “哈哈,你这小子,真是让我们这一群粗人在军营里也能吃到像样的饭菜,你不做娘们还真可惜了。”李岩从旁打趣,还不忘拍了一下一茉的瘦弱的肩,却没发现她有变的脸色。   “好啦好啦!继续巡查吧!开饭了再来!”说完,李岩领着两人朝另个方向巡去。   待中饭时间,有个小士兵跑来告诉一茉,说总帅今天的饭食还没有人给送过去,叫她代送过去,然后不顾一茉拒绝与否,明白与否就匆匆地走了。   盛好了一个人分量的饭菜,置于托盘内,又盯着盘内的饭菜良久,一茉才抬起步子往钟离玦的军帐走去。一路上,脑子里的思想千转百回,直到来到了帐帘前,也迟迟不敢进去,在外面踌躇了许久。   她害怕,她害怕看见他,可是却又想见他,虽然会在梦里见到他,但她还是想见他。   “什么人在外面!为何还不进来!?”神思还在犹豫,却听里传来微有怒意的声音,一茉即刻不敢再踟蹰,立即掀了帘进去。   “属下见过王爷。”一茉用军人之礼行礼,而后小心地走到钟离玦面前的桌案旁,将盘子放下,“王,王爷,您的膳食。”   “本王说过要吃饭了吗。”不由地打了一个颤,一茉登时不敢动,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触动了他的怒火,又引来皮肉之苦,脊背上的疼痛至今还未消。   “东西放下,赶紧给本王滚出去。”不知好歹的东西,居然敢在他气头上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就连凝风他们在这个时候有时都要退避三舍,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兵士。   “是,是。”一双小手颤抖着把托盘里的食物和碗筷一一放到案几上。   她?钟离玦差点就不记得还有这样一个平女的存在,就这样冷冷地看着眼前一茉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细微到还不忘把筷子放到他的右手边。   “属下,属下告退。”小心地摆好碗筷,看着钟离玦放在桌案上纤长白皙的双手,一茉尽量压制一颗心不寻常的跳动,回忆着别人的动作恭谦小心地行告退礼,她现在的身份是个士兵,是个男人,她必须得照着其他士兵的样去做事。   一茉维持着行告退礼的姿势良久,都没有听到那个如天神一般的人做出任何反应,没有得到他的应允,一茉不敢擅自退下。虽然未敢抬头看他,可是听着他淡淡的呼吸声,一茉都觉心跳不已。   “你胆子不小,还敢在本王气头上的时候出现在本王眼里,就不怕本王杀了你,嗯?”   胸中的怒气在一茉将筷子放到他右手边上的时候淡去了些许,这样的女子,明明卑微,骨子里却又有一股隐匿的固执,明明生在这混沌之世,眸子里却又有露而不藏的清澈,如母妃,让他不知不觉间想要去留意。   “属下,属下不知王爷正,正在气头……”一茉极力地解释着,因紧张而口吃的毛病还是改不了,说完头也不敢抬又照地直直地跪了下去,膝盖磕到坚实的地面发出“咚”的一声,在安静的帐内响得清晰无比,钟离玦好看的剑眉不自觉地又纠到了一起。   “本王叫你跪了吗。”呵!如此怕死。   一茉愣住,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如何才是正确的?十指又不安地绞到了一块儿。   “以后本王没叫你跪,就是腿断了你也得给本王站着。”她要跪,他便要她站,她要站,他便要她跪,不知为何,他就是想看到她欲求不得的模样。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一茉又是愣了半晌才答了个是。   “去找凝风要身衣服换上,随我进城。”不期然,钟离玦淡淡吐出一句,话音方落才发现自己居然是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道出的。   一茉跪在地上没有反应,等着他命自己退下。   看到跪地的女子对自己的话无动于衷,钟离玦的火气又涌了上来,“还不赶紧滚,给你一炷香时间。”   一茉这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对她说的,恭敬地应声,然后退下。   钟离玦莫名其妙到自己都觉得奇怪。   正文 深眸清澈枉莫名(二)   本章字数:3821   当一茉换好了一身随从的衣裳再来到钟离玦的军帐时才半柱香的时间,钟离玦已经站在了帐外,眼神望向远方,悠悠远远,阳光映着他的脸庞,给他完美的面容镀上了一层金熠熠的光,左眼角下的泪痣好似泛起了水色涟漪,如此的他好像褪下了一身的寒霜,如同不闻世事的天神一般,又带着淡淡的忧伤,美得不可方物。   一茉的眸与心沉浸在了一片海蓝色中,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的模样和他身上斑驳的伤痕,不知他过的日子到底是何。   “王爷。”一茉走近到钟离玦身旁间隔几人的距离。   “嗯。”收回眼里的悠远,钟离玦淡淡道,而后迈开步子朝军营入口处走去,一茉紧跟其后。到了军营入口,有士兵牵来一匹枣色的马,把缰绳交到了钟离玦手上。钟离玦伸手抚了抚枣色马儿背上的鬃毛,象是感受到了主人的爱抚,马儿欢快地嘶叫,轻踏马蹄。   “走吧,忠烈。”抚摸着爱马,钟离玦翻身上了马背,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这样的笑容,干净得容不下沉淀,缱绻了一茉的心魄。   并不在意身后的人是否跟得上自己的马步,钟离玦任由爱马奔驰向前。一茉只能改小跑为大跑跟随着渐行渐远的海蓝色身影,她能感到自己的喉咙如血水上涌一般烧燎,呼吸也渐渐的失去平衡,可是前方的人根本没有要停下等她的迹象,她只能看着蓝色幻化成一个小点,最终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可她仍不敢停下休息,生怕一停下就提不起脚步了,一茉忍住浑身燃烧起的血焰继续向前。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茉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钟离玦骑着爱马忠烈突兀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钟离玦居高临下地看着因奔跑而鬓发散乱的男子装束的女人,而后又不做任何停留地撒开了马儿的步子,只不过改跑为慢行,好让这个卑微的女人能跟上他的步伐。   得到停留的双脚一瞬间瘫软下去,就像踩在了厚厚的棉花上,没有一点力道再踩出步子。可是眼看马背上的人又要消失在她的视线里,一茉只能硬撑着站起来跟上,每走一步便觉喉间的热辣多一分,脑子里的晕眩多一分。   察觉不到后人跟随自己放缓的马步子而来,钟离玦侧过身子看向后方。只见一茉举步维艰,整张小脸血色通红,灼灼而烧,在透过树叶参差而落的光斑下忽明忽暗,偶有丝丝清风流过,像顽皮孩童的小手,挠乱了她散乱的鬓发,眼里跳动着感受到凉意的明愉。一茉正欲为这来得及时的微风愉悦时,感到了投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那是带着凉意的琥珀色光芒,一茉不敢再思量自己发软的双腿,小跑跟上。   “啪。”轻轻的一响,是物体轻碰到胸口的声音,一茉反射性地抬起双手紧住甩到自己胸前的东西。摊开手臂,躺在臂弯里的是一个牛皮水袋,小巧精致。一茉错愕地抬头望向马背上的人,而钟离玦早已回过身去,让名唤忠烈的枣色马儿缓缓踱着步子。   紧紧揪着手中的牛皮水袋,内心惶惶不安却又在开始无节奏地跳动,一茉不敢揭开紧扣的刻着玦字的玉制盖子,即使里边是她此刻渴望的甘露。他不是讨厌她吗?为什么还把自己的水袋给她?   他讨厌她,甚至厌恶她,从他看她的眼神,一茉便已知道,所以她只能慢慢掐灭自己心中那不可预期的小小蓝色焰苗。   “怎么,怕本王下毒?”面露讥讽,牵动唇角的曲线。未再回头,钟离玦也能知道一直紧跟着的人没有喝他给她的水,他只不过看到她涨红的小脸一时莫名其妙地把自己的水袋扔给了她,却不料她根本没有喝他给的水。   “不,不是的,只是,只是我,怎么,怎么能用王爷的东西……”一紧张,话说不清,连属下二字都忘了自称,说到后面,声音恍若无闻。她怎么会怕他给她下毒,他厌恶她,那么,他的东西,他的随身之物,又岂是她能碰的。   “王,王爷,水袋还给您……属下不渴……”一茉看了一眼手中紧握的水袋,而后快步走到钟离玦身旁,头压低,将水袋举高,说了一个傻子都能看穿的谎话。   斜睨身侧奉在一双小手中的牛皮水袋,钟离玦怒意狂起,旋即拎起水袋,狠狠地甩向一旁。牛皮水袋撞到一旁的树干上,紧拧的玉制盖子经不住冲力,从瓶口飞迸出来,骨碌碌地在地上打了几个圈圈,袋子里的水喷溅到树干上,而后洒了一地,干燥的泥土贪婪地吮吸着洒开的滋润。   一茉为他的举动着实吓了一跳,眼珠子盯着地上被泥土吸干的渍印一动不敢动。   他生气了,一茉感觉心有丝丝的疼。   没有言语,钟离玦信马由缰,径自缓慢朝前,一茉不敢再作任何他想,一直在后默默跟着,眼里,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蓝。   海蓝色的背影充满了一茉的瞳仁,松松系一根宝蓝色丝缎束发带,身后飘逸的发丝,如瀑一般倾泻,还有几绺随意搭在纤瘦却又不失英气的肩上。那样的蓝,蓝得深沉,蓝得耀眼,蓝得犹比藏尽一生忧伤,明明晃晃,在一茉的眼里,瞬间成了整个世界的色彩。   美到令人窒息的画面,生怕这样的凝望会吞噬自己的灵魂,一茉扬起脸感受这近夏的温度。   静谧的林子,安静得只余马儿蹄踏的声音,和着鸟语,尽显安宁。   拂月起,凝风扬,漠然淡纳眼前怆,   撩雾茫,拢寒江,桀骜倏起驯不降,   听烟凉,望天苍,浮萍一生终飘荡。   心寂寥,人如霜,   宁冰封,上戎装,   只因帝王心,   只恨帝王心。   心里,回荡起那夜听到的箫声,幽幽呜咽如低低的悲鸣,宛带淡淡的忧伤,他,在箫声里,究竟倾入了何样的情感,才会令那箫乐全然不似他浑身弥散的冰冷气息。   荫凉下,偶尔响起几声蝉鸣,夏天的气息越来越浓,今年的夏天,来得竟有些早了。   正文 深眸清澈枉莫名(三)   本章字数:3348   进城很顺利,并未受到任何阻拦,钟离玦亮出他上好质地的玉质腰牌时,守城的士兵恭顺地把他请进了城。   西城门一带因城门的封锁,显得清冷萧条十足,家家户户朱门紧闭,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均神色匆匆,偶闻深巷狗吠,更显凄清。   战事未曾起,可百姓总逃不过自己内心的恐惧,生怕随时会起的战事牵连自身。虽然有一位体惜百姓的王爷带兵稳稳镇守着边关,可是战争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准。而西城区位于敌军进犯漠白城的首要必经之路,原居住在西城区的百姓害怕自家第一时间遭殃,纷纷搬至城内的其他三个城区,所以西城区才会显得异常萧瑟。   这场战争打了几年年仍在斛旋,漠白城光鲜的外表下藏着百姓不为所知的疮痍。战事生生切断了赖以对外交往贸易为生的漠白城的命脉,百姓不得已只能转商为耕,生活虽一如既往的富足与惬意,可是平平百姓又岂知,这样短短几年的光鲜是靠漠白城几十年的赋税收入来维持的,如若不是如此,泱泱大国齐良,区区五万人军队的粮饷为何还要等着千里迢迢而来的京都的接济。   西城的凄冷勾起了他钟离玦不得不去想的问题,再如此下去,势必会影响齐良百年的基业。此一瞬,钟离玦下了决心,在一个月内降下白澜的蒙家军,蒙家军一旦被击败,举兵白澜国都城鹰夜城必将势如破竹。钟离玦从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既要打,便绝不给对方有任何喘息的机会,定要将其逼入绝境,以免去无穷的后患。两年来,他一直奉皇命只守不攻,如今看来,即便是违抗皇命,他也要打这一战,不再守株待兔。   一茉也觉得这样的漠白城未免太过萧零,漠白城不是齐良的五大城池之一吗,虽户户有朱漆大门,可又怎能清寒至此?两年多前她是从他处误上了雀鸠山,并未经由漠白城内,可是一路而来,她也听到人们说起漠白的富贵与繁华,可是眼前的景象和人们口中描述的相差甚远甚远,让她如何也不能把传言与实景联系到一起。但当她随着钟离玦来到漠白的中心地带时,才真正知道自己所闻非虚,甚至是自己所听到的描述所不及的。   各式楼阁鳞次栉比,飞椽相勾,棱角嶙峋,层叠上升,雕檐繁复,有似展翅欲飞的鹰鸟,有似威震林间的猛兽,形象逼真,栩栩如生,楼外廊弯梯迂,好似女子婀娜的身姿。一条清冷的河水蜿蜒而过,大理石铺陈的十二孔芙蓉桥如长虹偃月倒映水面,两旁垂柳燕燕,酒幌临风,店肆熙攘,廊坊遍开,行人络绎不绝,脚步闲散,谈笑风生。才子翩翩,佳人依依,小贩吆喝,商货琳琅。一茉驻下步子,被这非凡的富贵与热闹抽去了注意力,一时竟忘了跟上前方的人,被人流冲开了两人间的距离也未曾察觉。   钟离玦来到集香楼门前的时候才发现一茉没有跟来,那样一个胆小的奴才,必定会在刚刚他们经由的某一处等着他,如此,钟离玦将爱马交由店小二看管,提步走进楼内。   当掌柜王换金看到一袭蓝衣的钟离玦时,吓傻了眼。最近到底是谁犯了城隍庙,让他的集香楼几天之内来了两位有着惊世容貌的客人,而且还都是男子,哎,这样的美人出现在他的集香楼,又要免不去一场轰乱了,哎,上次为了打发那群看热闹的人不让他们打扰到贵人省得自己遭殃,他已花了五十两银子,一向惜钱如命的他,这一次又要散多少财。哎,王换金觉得自己的脑袋顿时大得厉害,可嘴上还得恭维,“请问公子,需要雅间吗?”   “嗯。”斜斜睨到王换金双颊上油亮亮的两团肉,笑容极尽讨好与谄媚,钟离玦心中厌恶,他生平最恨的便是这样的嘴脸。   “那,公子,您要什么样的雅间?”王换金感到来人身上散发的冷冽气息,小心翼翼地问着,今天客人还未有人包下天等雅间的,他倒是希望这位公子哥能包下。   “自己看着办。”自袖间掏出一枚玉佩,掷到柜台上,钟离玦实在不想和这样的人多费唇舌。   颜色温润的雕鱼纹玉佩在柜台上转了几下,然后颤颤地稳在台面上。王换金的眼神直勾勾地随着玉佩而动,而后倒吸一口凉气,这样质地的玉佩,至少值千两!心里顿时乐开了花,没想到这两位翩翩公子居然都是条大鱼,这几天真是让他王换金发大财了,垂涎欲滴地收起玉佩,王换金满脸堆笑地把钟离玦请上楼。   漠白城果然是富贵惯了,区区一间雅间便值上千银子,这样的光鲜的背后,又是何等的悲凉。待王换金走后,钟离玦走至窗前,自腰间取出一个细小的竹筒子,点燃之后拉动竹筒下方的引线,便有东西自筒内飞向空中,划开了一道长长的烟迹。这是他给拂月的讯号。   没过多久,一身男子装扮的拂月便出现在钟离玦面前,“拂月见过公子。”   “这三日有何结果。”白澜的驯师偷入齐良境内已有三日,却迟迟搜寻未果,这便是他今天暴怒的原因,也是他进城的原因。两只体型大比人的澜骁鹰究竟能藏身何处,以致搜了三天都搜不到。雀鸠山和雀燕山上他已派重兵把守,一处不漏地搜过,来人并未在山上藏身,也派人日日密切监视空中迹象,并未有任何异常,如此便只有一种可能,他们还在齐良境内,而且就藏身在这漠白城内。   “公子恕罪,拂月至今未寻得任何线索。”拂月也觉蹊跷,城内的每一处他们都已搜过,仍是一点纰漏都找不着。   “公子,会不会是有内应?”拂月做出大胆的猜测,抛开隐藏两人的身份不说,两个异国人能在漠白城把两只藏得如此隐匿,若不是有内应,怎能做到毫无漏洞。   内应吗,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并未有谁在他面前露出过任何可疑。   窗外熙攘的气氛,和雅间内的凝重形成鲜明对比。   “拂月,你不想见他吗。”一句不相干的话,拂月觉得自己的灵魂被人狠狠地抽了一下,掀起了心底一直未结痂的伤疤。   “拂月此生,追随公子。”喉头哽咽,她与他,内心都有岁月抹不平的伤口,相见又能如何,相见,不如不见。   正文 爱恨纷飞却无言   本章字数:3612   热闹的大街上,还有一红一白的身影吸引着路人的眼球,令路人纷纷惊叹男子的惊世病颜,女子的清秀活泼。   “瑞哥哥,你看这个好不好看?好不好看?”钟离沁婀拿起一个绣工精美的荷包,开心地朝钟离瑞摆弄。当初好不容易才让父王放她出宫和瑞哥哥一齐来漠白城,她说过要带礼物回去送给父王的,可是漠白城奇特漂亮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了,有许多都是一直身居深宫的她未曾见过的,对一切充满了新奇,以致她在这大街上晃悠了三天都没有买到满意的东西,不是东西不好,而是满目琳琅不知取哪件为最好。而瑞哥哥是最懂父王喜好的,所以今天她才不顾潋清的反对硬把他从廖知州的府邸拉出来帮他挑选礼物。   那天粮草安全送到军营以后,钟离玦便派人护送钟离瑞和钟离沁婀回到漠白城内,俩人现被廖远招待住在自家府邸。   钟离瑞看看在眼前晃动的荷包,温和一笑,语气极尽宠溺:“沁儿,你当爹和你一样是女儿家吗?”为了不让人认出他们的身份,称呼是必须得改口的。   小嘴撅起,沁婀把手中的荷包放回摊面上,不满道:“那我不要了。”说完小脸一扭,朝别摊走去,钟离瑞淡笑跟着她。   摊主看到将要卖出的东西被男子的一句话打回了原地,心里不禁有些失望,这个荷包用料上乘,绣工更是一等一,有不少人相中却嫌要价太高至今仍未卖出,今日难得碰上一位有眼光的小姐,居然连价钱还没问就走了不买了,这能不让他失望吗。哎,只是客人不买,他又岂能强卖。哎,叹气出声,频频摇头。   “老板,这个荷包我们家少爷买了。”一直跟随俩人的潋清得到钟离玦的示意,拿起方才钟离沁婀放下的荷包,放下一锭银子,尾随俩人而去。   真是有钱的主啊,摊主拿起银子放在两排污黄的牙齿间咬了咬,笑容在脸上咧开。   “沁儿,为兄没记错的话,溪玉娘还是女子呢,来,拿着。”钟离瑞接过潋清买来的荷包,递到钟离沁婀面前。言下之意很明显,这样一件女子的东西父王虽用不了,但她可以送给她的母妃。溪玉娘,即溪玉妃,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钟离沁婀的亲生母妃。   眨巴眨巴水灵灵的大眼睛,钟离沁婀笑得甜美:“瑞哥哥想得就是比沁儿多,沁儿先代母……先代娘谢谢瑞哥哥了!”   这就是他喜爱这个皇妹的原因,生于帝王家,又是唯一的公主,受尽帝王宠,骄纵在所难免,但是这样的钟离沁婀生性单纯,善良活泼,从不倚着公主的身份仗势欺人,在宫内,宫女太监都对这个可爱的公主喜欢得不得了。伸手摸摸才及自己肩高的小脑袋,钟离瑞也笑道:“我们的沁儿真是越来越懂事了。”   笑成月牙弯的凤眸里撞进一个日日成梦的人影,笑容坍塌,双足好似踩在云端上,微微踉跄。   “少爷,您怎么了?”察觉到钟离瑞的异样,潋清关切的问道。   “瑞哥哥,你怎么啦?身体又不舒服了吗?”钟离沁婀也觉得温柔如水的瑞哥哥一瞬间变得好奇怪,他脸上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有痛苦,有自责,有悲伤,却又有一束兴奋的光,叠加的表情衬得他的脸愈加苍白。   “潋清,留下保护公主,我自会回廖府。”扔下一句话,钟离瑞几乎是跑着离开,一反常态,也不顾身后钟离沁婀的担忧。   钟离沁婀想跑去追他,却被潋清拦住:“小姐,少爷说了他自会回廖府,您不必追了。”   “潋清你这个死木头,就只听瑞哥哥的话,我的话你都不听,一点儿都不好玩。”她知道,被潋清这一拦,她肯定不能再去追瑞哥哥了,不高兴地鼓起了腮帮子。潋清又何尝不想跟着主子,可是,主子既已发话,自己就一定会照着主子的话去做。   六年了,一别竟有六年了。不是他遗忘了时间,是因为太在意那一段情感,太害怕去触碰昔年的痛,他选择逃避,选择不去记忆时间。可他愈是如此,梦中她的影像就愈清晰,她凄楚决绝的眼神就像烙印一般,横刻竖画在心底,每到夜深人静时,刻骨的伤痛就好似被人剖了开来,任他如何舔舐都愈合不了。   这样的日子,原来,已有六年了……答应过她,不找她,不寻她,不见她,可他终是无法做到,所以,他寻她来了,希望在他生命之限前,见她一面。   “祺衔……”喉间如有千斤石压着,令他的声音苦涩不堪,压抑了多年的苦涩和昔年的痛楚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让他窒息。   一驻足,一转身,一回眸,悲伤蔓延,爱恨纷飞。   整个世界抹去了沸腾的人声,只有两幢孤寂的身影,相望,无言。   一茉在热闹的人群中择一处人较少的店铺门口,老实地站着。她没想到她才多看了这个华美的地方几眼就把钟离玦给跟丢了,懊恼不已。除了能在原地等待,她想不出她还能去哪寻他,她还沉浸在初见这个繁华城区不可置信的欢愉中,双脚老实地站着,眼神却是滴溜溜地细细观赏每一处楼阁每一处景。   “主子,我们何时见他?”大街上,一身着褐色衣袍的年轻男子对身旁的黑衣男子压低音量,手上提着两大块猪肉,显得和他秀气的面容极不协调。   “我实在很不想用这种手段。”低声回答,黑衣男子面上呈深深思考的表情。黑衣男子年纪看似比褐衣男子稍长两岁,约摸二十岁模样,长相俊逸,没有钟离玦的冷,也没有钟离瑞的柔,却也是翩翩公子一位。听两人的语气似是主仆,又不似主仆,主仆岂有并行之理?   “可是……”   “大街上,不宜多说。”黑衣男子极力压低声音,褐衣男子噤声。   “叶习未?”俩人脚步加快从一茉面前经过时,一茉看到黑衣男子脖颈上的一个有些年岁的灼眼疤痕,抑制不住不住内心的震惊与狂喜,喜呼出声。   正文 月华童时忆往昔(一)   本章字数:3493   一座不大却布局优雅的院落,庭院两侧各植一株槐树,簇白的槐花迎风而落,款款而飞,洒满这个庭院,好似纷飞的雪花,随风飘散淡淡清香,扑入鼻间,让人顿觉心旷神怡。庭中砌一小水池,池中拟堆嶙峋小假山,有鱼儿于水中嬉戏,于假山中游。地面铺陈鹅卵石,于槐树下置一藤编摇椅,此刻正悠悠有律地摇动着,夏未真正至,主人家已备好纳凉之事。庭中还植些许不知名小花儿,于整个庭中景,相得益彰。   “万年,把肉拿下去喂了灰儿和黑儿。”黑衣男子对褐衣男子吩咐。   “主子,这女人真不用我来审?我们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太冒险?万一被人跟踪发现了怎么办?”万年狐疑地看着自家主子和被主子点了哑穴“请”来这儿的一茉,不放心道。若不是主子说要留活口问底细,刚在街上她叫出主子名讳的瞬间他就已经一剑将她毙命,这齐良的女人居然能认出主子,还肆无忌惮的叫出主子名讳,到底会是什么人?他实在是不放心,一万个不放心,毕竟现在他们身在齐良,已发现他们的到来并且已经加派人手时刻搜寻他们的漠白城。   “若是有人跟踪,以你我的能力会感觉不到吗?此人若是不能留,我会知道怎么做的,你先下去吧。”看出万年的担心,黑衣男子开解他道。他也知道此举在目前有官兵在大肆搜寻他们的漠白城来说确实太过冒险,更何况,她给他的感觉好熟悉,像久别重逢的友人一般的感觉,又有像沉于心底太久如今突然浮上来的喜悦感,让他更不忍下手,况且在朗朗乾坤之下明目张胆取她性命势必会让他和万年身陷囹圄,这样的事万万不能发生,所以,二择其一,他只能把人带回来。   一茉很是不解,就算叶习未认不出她也罢,为何还要以这种方式把她逼到这个地方。眼里,是难掩的极至失落与感伤。   “得罪了,姑娘,告诉我,你是谁。”两指并拢,解开一茉的哑穴,叶习未温柔的声音缓缓传来,“不许大叫。”是充满男性味道的嗓音。   “叶习未,你就是叶习未,是不是?”此刻,她肯定他就是叶习未,即使他比小时候长高了许多,也瘦了许多,已是翩翩俊公子一位,可是那会笑的眉眼,淡紫色的眸,还和小时候那个虎头虎脑总是和人打架的男孩一摸一样,尤其是那个灼眼的伤痕,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上下把女子细细打量了一遍,最后把目光定在那双如泓般透亮的眼眸上,叶习未铖亮的眼里有不可置信,又有冲动的惊喜:“一茉!?你是小丫头!?砚池镇的小丫头!?”   “我还以为你不认识我呢!”笑靥如花,泪,不禁而流。自师父去世的几日来,她的心压抑得太苦太苦,根本无法敞开心扉地笑起来,而此刻,却是喜极而泣,她控制不住自己内心不平静的兴奋。叶习未,她十岁还是乞丐时结交的朋友,也许就是她这一辈子唯一的朋友,一经数年,没想到,还能再见。   “傻丫头,哭什么呢!这么多年没见,一见面你居然还哭?”仿佛回到了七年前自己为了逃避烦人的炼毒练习偷跑到齐良国内一个名叫砚池的小镇的那些日子。   七年前,砚池镇。   “嘿!小丫头!你怎么睡在这儿啊!?”一茉躺在稻草堆里睡得正香的时候,被一声清脆宏亮的男孩声音叫醒,揉揉惺忪的睡眼,还能朦胧地透过屋顶大大小小的窟窿看见高挂的弦月,洒漏了一地的月辉,照得整间房屋更加残破不堪。这是一间废弃许久的屋舍,顶上寥寥几片烂瓦,摇摇欲坠,屋内的横梁上还挂着布满蛛网和尘垢的帷幔,破烂之极,早已看不出本有的颜色,整间屋子也是这些帷幔般的情境。此刻,整间破屋被月光照得亮堂堂的。   一茉一骨碌从稻草堆上爬起来,一脸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扰她清梦的男孩。男孩一身黑衣,在皎洁的月光下还泛着亮亮的光,光溜溜的,一茉忍不住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去摸这光滑的缎子。这种衣裳她见过,她在路边行乞的时候就有人穿这样的衣裳从她面前经过,可是穿成那样的人从没往她满带裂痕的瓷碗里扔过一枚铜钱或者是半个馒头,哪怕是馊掉的冷饭也没有过,却每次都不忘捂着鼻子边退开边对她说,“滚滚滚,哪来的小乞丐,脏死了!”久而久之,她就不喜欢穿成那样的人。可是这个男孩虽然和他们穿得一样,却好像又和他们不一样。   男孩也不嫌一茉的手弄脏了她的衣服,反而一屁股坐到了一茉刚刚睡觉的稻草堆上,朝一茉咧嘴一笑:“我叫叶习未,小丫头,你叫什么?”   眨巴眨巴眼看着叶习未,只见他胖呼呼白净净的脸蛋上,一对眉眼好像会笑一般,尤其是他的瞳仁,居然是淡淡的紫色,在唯美的月华下闪着幽幽的光,一茉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孩。   “小丫头!问你话呢!你叫什么名字?”看见一茉一直盯着自己看不说话,叶习未又问一遍。   一茉指指自己的喉咙,摇摇头,而后像想起什么似的,拾起一根稻草在满是泥尘的地面比划开来。   “于一茉?你叫于一茉是吗?”在地上比划了老半天,一茉才挪开自己挡住叶习未视线的身子,地面上歪歪扭扭的三个字显出书写之人的稚拙和书写时的吃力。   一茉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不会说话吗?”女孩一直未说话,叶习未虽疑惑却问得开门见山,又见一茉点了点头。   是的,她不会说话,是个哑儿,并不是天生哑的,而是她七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把嗓子烧坏了,本是可以医治的,但是贫困的家里没有足够银子为她医治,从此便哑了。八岁时,爹娘又双双得病离她而去,她便成了一个孤儿,房子也被地痞无赖抢了,她无处可去,只能靠乞讨为生,一直住在这间破屋里。传闻这间屋子会闹鬼,一直没有人来修葺居住,其他的乞丐也一直不敢来这落脚,而一茉太小,并不知道何为鬼神,倒是安然地在这住了两年。只是,两年时间,这间屋子比两年前更破了许多。而名字,是爹爹生前让教书先生教她写的。   “那你今年几岁了?”叶习未对他的话,一茉想了想,然后伸出两只脏兮兮的小手,竖起十根手指。   “十岁吗,嗯,我十二岁了呢。”说完,叶习未抵不住眼皮的沉重,倒头在本属于一茉的稻草堆上呼呼大睡起来,全然不管看傻了眼的一茉。   正文 月华童时忆往昔(二)   本章字数:3321   方麒麟铜鼎上升起袅袅烟雾,从鼎身的镂空之处可看见鼎里沸腾的紫色药汤,雕成麒麟头部样子的顶盖,嵌着两粒散着幽光的青绿玛瑙麒麟眼,整个铜鼎显得异常诡异。   “不要!我不要炼毒!不要!”叶习未惊叫着从梦中惊醒,发现天已大亮,待看清周遭的情境时,才吁了口气,原来只是个梦,还以为他又回到了那个讨厌的炼毒室,他讨厌炼毒,所以他逃了出来,跑到这个他们定要找上两三个月才能找到的地方,这儿虽然环境不好,但也比他在荒原驯鹰的环境要好去许多。想到能悠哉两三个月不用对着那方天天冒着烟雾的麒麟顶,叶习未的嘴角不知不觉爬上了贼笑,而后才看到身旁一茉一双充满好奇的水色大眼正看着他。   “哈哈,小丫头,昨晚抢了你的草堆让你没有地方睡,嗯……作为补偿呢,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吧!怎么样,好不好?”叶习未这才想起昨天自己跑得太累了,屁股一沾到这堆发了些黑且只够躺一个人的稻草就睡着了,现在看到一茉坐在一旁的地上仍维持着刚睡醒坐起的姿势看着他,他才意识到,他抢了她睡觉的地方。   一茉歪着脑袋不明所以地看着叶习未,她是被他的叫喊声吵醒的,好吃的?一茉想到了街头那冒着腾腾香气的一碗碗挂着大大油滴的蒸肉,就猛地咽口水,两眼放光般的盯着叶习未,好像下一秒他就会返回一样。   一茉垂涎欲滴的样子让叶习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啧啧,在那之前,就先给你置一套衣衫吧!”粘满泥垢的头发,邋遢乌黑的小脸,破烂肮脏的衣衫,褴褛地耷拉在身上,还打着一双黑溜溜脏兮兮的小赤脚,叶习未细细“审视”了一茉一番,最后还是决定先让她洗洗换身衣裳,看这样子,定是很久没洗过澡了,不过,他一点都不嫌弃一茉,甚至还很同情这个不会说话的小乞丐。摸摸袖里的兜袋,幸好他逃跑出来钱备了些银两。   不等一茉有所反应,叶习未就拉起的一茉脏兮兮的小手走出破屋,向热闹的街市走去。有一股暖流在一茉心里升起,从来别的乞丐就只会欺负她,打她,抢她乞来的饭食,只有在这个无人敢来的破屋里才不会有拳打脚踢,不会有嗤之以鼻的难听话语,而这个穿得好看长得也好看的男孩居然说要带她去吃好吃的,说要给她买衣裳,现在还牵着她的手,让她心里有些不可置信的温暖。   楞楞地任由叶习未牵着她的小手,一茉低头看见一百一黑握着的小手在日光下显得格格不入,猛地缩回自己被牵着的手,那么干净白皙的手,会弄脏的……   “怎么啦,小丫头?”感到突然抽走的小手,叶习未转过头疑惑道。一茉窘迫的抬起自己黑黑的小爪子,然后再指指叶习未干净白皙的指掌,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叶习未顿了顿,而后反应过来,继而哈哈大笑,又拉起了一茉的小手,笑道:“我都不嫌弃你,你倒先嫌弃你自己了!”一茉被这爽朗的笑声感染了,也傻傻地笑了起来。   一路的行人都诧异地看着一个穿着打扮华贵的小男孩牵着一个邋遢的小乞丐穿梭在街市上,目光异样,低低细语,笑声不断,叶习未却毫不顾忌。   那一日,叶习未特意给她挑了一件绣有茉莉花纹的水色罗裙,还把她带到了客栈里,让负责烧柴的大娘把她全身上下彻底清洗一番,洗过澡穿上崭新裙裳的一茉抱着铜镜看了大半天都没认出是自己来,惹得叶习未在一旁哈哈大笑。一茉还吃到她垂涎了三年的街头的那家蒸肉,还有肉包子和糖葫芦,都是她平时想都不敢想的。她很想很想跟叶习未说谢谢,无奈她的喉间发不出她要说的话。最后在叶习未给她买烤鸡吃时,一茉感激得涕泪满面,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叶习未的脖颈,一个劲地把脸上的涕泪和嘴边的油渍往叶习未身上蹭,以表示她对他的感谢,却窘红了叶习未一张白净净胖乎乎的小脸。   从那天起,叶习未就和一茉住在破屋里,不是他住不起客栈,是因为住客栈只会让他更容易被寻找他的人发现而已,所以他选择住在这个破烂的屋子,反正不论是何环境,他都能住得下,他虽身份高贵,却能随遇而安,不挑不捡。一茉虽不会说话,可是他却打心底喜欢这个善良的小乞丐,不止为她的身世,更为她身上的单纯与善良。   自然,自从叶习未住进这间破屋以后,一茉就不用再过挨饿的日子,也不用再去路边乞讨。但是这却大大碍了常欺负一茉的一群流氓小乞丐的眼,时常来找她的麻烦,每每这时候,叶习未总会护在一茉前面,自然就成了被攻击的对象,叶习未经常和他们打得滚到地上,皮青脸肿的,全然不怜惜自己白白的脸蛋和一身华贵的衣衫,而那群流氓小乞丐也看出叶习未是空有个有钱的架子身后却没有人撑腰,打起来更加肆无忌惮,,所以麻烦也从一茉的头上转到了叶习未头上。   每一次看到叶习未打完架后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样子,有时连眼都被打得肿起老高,一茉就开始不停地掉眼泪,怎么说都是她引起的,却每次都害得叶习未受伤,她怎能不伤心,而叶习未总会安慰她说不碍事,可是她明明在半夜里看到他疼得睡不着。   有一次,叶习未又和他们打了起来,突然有一个小乞丐拿着一个破了半边的瓷碗朝叶习未砸了过去,锋利的裂口直直劈到了叶习未耳朵下方的脖颈,殷红的鲜血瞬时汩汩地流出,染红了叶习未雪白的衣襟,腥红异常。看到这种场面,一群小乞丐也吓傻了眼,他们不过是想教训教训他而已,从没想过要人命啊,吓得落荒而逃。   一茉像触电般地冲到叶习未身边,哭成了泪人,叶习未流那么多血,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会不会死,想到死,一茉哭得更厉害了。   “小丫头,快扶着我去看大夫。”失血过多,叶习未的话气若游丝,说完昏勒过去。一茉也顾不了那么多,立马让叶习未伏在自己的背上,奔向街市,她记得,出了门,往右拐再一直往前有一家药铺,她不知道,自己瘦小的身子背上叶习未还能跑那么快。   伤口的血止住了。大夫说,再晚来些时候,叶习未的命就要不保了,那一夜,一茉爬在叶习未身上哭了一夜,可是叶习未还只是安慰她说他没事,一茉哭得更凶。不过自那以后,就没有人再敢来找他们的事了,不过,也因此,叶习未的脖颈留下了一条足有半个指头长的疤痕。   不过除了打架,叶习未也常常带一茉到街市上去吃她想吃的东西,虽然一茉对食物的要求很低,可是渐渐地,叶习未的钱囊有些吃不消了。   正文 月华童时忆往昔(三)   本章字数:3977   “   微风,吹起破屋内尘土飞扬,抖落褴褛帐幔上厚厚的灰,有两个小小的人影蹲坐在屋门的爬满斑驳的门槛上,眼神双双盯着各自手中的馒头,夕阳的余晖把俩人的影子映照在屋内的地面上,拖得老长老长。   “小丫头,这两个馒头是我最后的铜板了呢,唉。”叶习未叹气,眼神仍是停留在手中还冒着热气的白白馒头上,这是他逃跑出来的第两个月零二十五天,他记着的,要记着他逃出来多久会被抓回去。叹气,早知道他就多带些银两了。   对叶习未露出一个自信满满的微笑,一茉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扬起一张其貌不扬又脏兮兮的脸蛋,她的样子令人忍俊不禁。   “好啦,小丫头,你是想说你能乞讨来食物是吧。”一茉把脑袋重重地点了点,和她认识快三个月了,叶习未多少有点能了解一茉想表达的意思。   “得了吧就你那些,明天我出去找活儿干,想我也十二岁了吧,肯定有人会用我的吧,放心吧啊,不会饿了你的。”叶习未信誓旦旦,其实他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找到活儿干,只是,即便再不济,他也不会吃嗟来之食。   开心地啃起手中的馒头,她相信叶习未,叶习未是她的第一个朋友,在一茉心里,他就像兄长一般。   忽有狂风乍起,吹得屋外庭内的竹枝猛烈地摇动着腰身,风沙吹进眼里,一茉抬起手臂遮在眼前以挡去再有风沙入眼。   “属下参见少爷。”突然听到有陌生男子整齐的声音,感觉风也骤然停止了,一茉慢慢放下遮眼的手臂,惊讶地看到四名白衣男子单膝跪地,拢起双手拱在身前,态度恭敬虔诚。少爷?是叶习未吗?   “起来吧。”看见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四人,叶习未也没有多大惊讶,这一天早就在他的预料之内。   一茉突然感觉他和平时的叶习未不太一样,有一种凛冽之气。   “少爷,请现在就随我们回去吧,老爷很是担心您。”   “我不回去。”虽然不可能,叶习未仍是倔强道。   “那就只能得罪少爷了。”其中一名男子上前点了叶习未的穴道让他动弹不得,随后把他背到背上,四人迅速离开了破院子。   速度太快,待一茉反应过来冲出院子去寻人的时候,哪还有叶习未和那四个白衣人的影子。一茉的内心很是失落,眼泪又开始啪嗒啪嗒地掉落,叶习未走了,她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虽然她知道叶习未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永远和她在一起,做朋友的,可是她没想到分开的日子来得这么快。她知道,叶习未是回去过好日子去了,她明白“少爷”这个词,只有有钱人家的孩子才能称为“少爷”,与其和她一样天天蜷在这破败得没有一丝生气的屋子里,她宁愿叶习未去过好日子。   院子里躺着一个沾满泥土的馒头,还未曾咬过一口,那是叶习未掉落的,手心握着的馒头还有余温,却让一茉觉得滚烫。他对她的好,她会永远记得的,她只希望能有一天再相见。   飘飘洒洒的白色槐花,瓣瓣述说着俩人儿时共有的时光,和煦如阳光,温暖如春风。笑容浅浅爬上双颊,那是一茉最为美好的回忆。   “叶习未,那,那之后,你是,是回家了吗?你,的家,是在,哪儿?”一茉问出了她多年的疑惑,她还未从重逢叶习未的激动喜悦中恢复过来,话语一顿再顿。如果她知道他的家在哪儿,她就会去找他了,而不是会想去钟离城,若不是要去钟离城,也不会遇到他……   “我家住在钟离城,遇到小丫头你时,是我偷偷从家跑出来的,后来被家父发现派家丁带了回去,都没来得及和你道别,也没能好好照顾你的生活,让我这些年一直愧疚不已,没想到居然在这碰到了你,我真是太高兴了!”胡乱编出一个理由,总之钟离城离这儿那么远,小丫头不会有所猜忌的,不过,他对没能带她一起走的愧疚是真的,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活下来甚至来到这儿的。   “你还是对,对我那么好。”听到久违的“小丫头”这个称呼,一茉的脸上漾起了微笑的涟漪。这样的笑容清澈如流水,融在纷飞的白色槐花里,好似灵动了整个初夏,竟让叶习未有一瞬的怔忡,心跳漏了一拍。   感受到叶习未的注视,一茉羞赧了脸,惹得叶习未哈哈大笑:“小丫头长成大姑娘了,还学会害羞了!”这一笑一说,一茉的脸更红了。   “好了好了,我也不开你玩笑了,倒跟我说说,这些年你是如何过的,又是如何能说话了的?”把一茉带到槐树下的藤编摇椅让她坐着,叶习未自己也进屋拿了张椅子放到一旁,等着一茉说她这几年的生活。   两行清泪滑落脸庞,心底的苦涩在久别重逢的故人面前泛滥开来,一发不可收。   再回到和钟离玦分散的地点时,街市上的人已经开始有些稀疏,一茉的心开始不安地跳动,一直沉浸在重逢儿时好友的激动与喜悦中,一时竟忘了时辰,不知他是不是先行回军营了,如若是,她该如何回去。十指自然而然地相互拨动,尽显不安和紧张。   大约过了两刻钟,一茉看到远方的街道上有一匹枣色的马儿正缓缓踢踏朝她这个方向而来,马背上的海蓝色身影像足了冷傲的天神,频频惹得路人观望。一茉的心倏地放了下来,原来他还没走,只一瞬心又提了上去,没有跟着伺候他,他又要怎样惩罚?   “王,公子……”待枣马行至跟前,一茉刚想唤王爷,突然意识到这不是营地,又立马改口,小心道。   马步没有停留,马背上的人也没有出声,一茉默默地跟在其身后,安静得像不存在一般。   “谁给你的胆,竟敢不跟在旁伺候着,嗯?”行至人烟稀少的西城区,钟离玦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回王爷,属下,属下是第一次进,进漠白城,一时,一时分了神,没,没跟得上王爷……王爷降罪……”听多了别人办错事时说的话,一茉也学得一句,她极力地控制自己恐惧的情绪,声音仍是颤抖。   前方的人不再再问什么,也不说处罚,一直朝西城门而去。   太阳慢慢西沉,悄悄滑到了山峦之后,遮住了半边彤红,像羞赧的姑娘,通红的日光烧起山峦周边的云霞,像蹙燃的焰火。   一人一马的影子融化在彤红的余晖中,尽显孤寂与清冷。   正文 习习晚风柔心田   本章字数:3703   习习晚风跳过一顶顶军帐顶篷,舒舒地挠上了正在清洗餐后锅碗的一茉的脸颊。近夏的季节在晚间还会有徐凉的晚风来清透白日的温热,惬凉到人们心田。   直到夜挂银月,一茉才清洗完全部的锅碗餐筷,维持了一个多时辰的蹲地姿势让一茉有点直不起腰,本有同在伙房当值的士兵要和她一起清洗的,但被她一人揽下了,他们太辛苦,这些活,她一个人能行,拗不过她,他们只能不拂她好意的去休息。   清泠的溪水在月下泛起银亮的磷光,像极游鱼身上的鳞片,哗哗作响的流水声在寂静的夜显得格外清晰。拭掉额上的汗水,把碗具一一放好到身旁绑在木板车上的大藤框里,幸好今夜月光清亮且这儿离军营也不是太远,不然她就要摸着黑洗完这些碗筷锅具再摸着黑回到军营,无奈地笑着摇头,难道他们这些军营里的碗筷从来都不清洗的?居然会这么脏,让她洗了三天居然还有那么多脏碗。   小心地推着木板车,抬头望月,圆如玉盘的银月正洒着纱一般的晖华,璀璨的星星点点像天女不小心打翻的珠玉盘里的颗颗明珠,缀在黑漆漆的天幕,熠熠生辉,宛与圆月交相辉映。满月,又是十五了呢,记得上个月的十五是师父下山的日子,那天师父还给她带回了一只纸鸢,说到有风的时候,就和她一起放纸鸢,师父还说,师娘生前最爱和他玩的便是放纸鸢。只可惜,那之后就出奇的日日无风,不曾想,这会成了她一生的遗憾。   师父,师父……泪涌流,怎能叫她不心伤。   箫声在月夜下呜呜咽咽,忽高忽低,婉转悲鸣,似在宣泄内心的愤懑,又似在诉说世间的沧桑,人生的桀骜与悲凉,撩动人的心弦。   又是这个箫声,上次自己离开军营时听到的箫声,是他。放下手中的木板车,一茉的脚步生生循着箫声的方向而去,她想听这凄婉的箫乐,她不懂音律,可她能听出这箫声中的哀伤与爱恨。   一茉被箫声吸引着走到了她被罚跪地的榕树下。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引人的箫声正是从这棵古树上发出的。借着月辉,一茉仰头看见藏在茂密枝叶中的蓝色衣角,心莫名地猛跳一下,而就这样静静地靠着树干坐在地上聆听这如诉的箫音。   这一刻,一茉的心里,没有不安,仅有被钟离玦的箫声引起淡淡的忧伤,静静地听着,不屈膝,不扣首,不唤声。然而树上的人也好像并未发现她一般,兀自吹箫。   钟离玦并未发现树下的一茉,他仍在为今天进城的一无所获而烦心,他想不透,到底是何人能把他们藏得如此隐秘,他们此行目的到底为何,为何已过三天却还无任何动静,越想越是气极,气急箫声乱,尖锐的尾音拨动了树下人的平静,心神被突变的箫声提起。   “又是你?”美目促狭,钟离玦一瞬不瞬地俯视树下正慌乱站起的人,方才他真是被烦忧分了心神,竟连有人靠近甚至在树下不知停留多少时候他都未曾察觉,只是,为何又是她。   “属下,打扰王爷,请王爷恕罪。”脑子里迅速翻出可用的措辞,一茉站在树下双手握得紧紧的,不敢抬头,这次她长记性了,不敢再贸然跪下。   “为何来此。”钟离玦问得很轻,很淡,似在问一茉,又似在问自己。   显然是没料到钟离玦会这样问自己,一茉愣了愣才作答,“我……属下循箫声来的,没想到惊扰了王爷……”,   “王爷,您,有心事?”箫声传出的心音就如他人一般冷,可总隐约带着哀与愁,爱与恨,须臾的停顿,一茉大胆地问了一句。   “本王的事,轮得你来管?嗯?”音色一寒,一茉才发觉自己是问了多么愚蠢的问题,她今天真是有点胆大包天了,连忙应声,“不,属下不敢。”   又是寂静,一茉正准备告退,却觉被人提住颈后衣襟往上带,勒得她差点喘不过气来,发现自己竟是被带离了地面,刚要惊呼就被扔到了一边,失去支撑的一茉害怕被摔到地上,便死死抱住身下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树叶?看到眼前密密的树叶,一茉惊余未定,再看看身下,是一根大树杈,此刻自己的双臂正紧紧抱住身下的树杈,她被带到树上来了?   慢慢坐直身,生怕自己会一个不稳栽下去,然而她一转头,就看到斜靠在离她四尺左右的古树主干上的钟离玦,吓得她差点就掉了下去。一茉很是不解,为何把她带到树上来?只是钟离玦未说话,她也不敢多问什么。   “从这儿,可以看近雀鸠山。”伸出修长玉指,指向南边。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只可看到月下起伏的漆黑山峦,却让一茉觉得仿佛看见了正袅袅升起炊烟的小木屋,和屋前坐在小木凳上的长须老人。   “多谢王爷。”眼神望向雀鸠山的方向,鼻尖酸涩。他带她到树上,是为了让她看雀鸠山吗,可是这样,只会让她更心痛。   “我已命人在木屋之处给寒隽前辈立了衣冠冢。”他没想过,救他,竟会夺去一位神医的性命,这是他欠他的。   钟离玦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和他无半点关系一般,一茉则瞪大了一双眼表示不可置信。他葬了师父,即使只是衣冠冢,可也能让师父的魂魄有了归息之地,这也算了了她一桩心愿,除了道谢,她不知道她还能说什么。这也让她想起三天前凝风和她说的话,“一茉你不要听信了传言,公子其实很善良,不然他也不会收养我,拂月还有凝风,只是,公子的日子太苦,才会变得喜怒无常。”其实一茉也并未觉得他有传言中那么冷血无情,只不过他的冷让人不寒而栗,可是今晚的他,感觉和往日不大一样。   “多谢王爷。”除了道谢,一茉词穷。   “王爷,属下出来时间太长,该回去了。”沉默半晌,一茉再度开口,她再不回去,恐怕要进不了军营了。   “嗯。”轻轻一声算是作许,袖子一挥,一茉便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地上,而后惊魂未定地告了退,就朝来时的方向而去。   望着渐渐在夜色中隐匿而去的身影,钟离玦若有所思。   月光渗透,亮了左眼角下坠坠欲滴的泪痣,朦朦胧胧。   正文 夜观星象将归去   本章字数:3827   “万年,你好大的胆子!”簇白槐花飞落的院子里,叶习未看着跪在面前的万年,面上的怒容毫不隐藏。   “主子,您不忍去做的事,万年帮您去做,主子若要处罚万年,万年愿意受罚,就是您现在要杀了万年,万年也不会多说一句。”万年笔挺地跪在洒满槐花的鹅卵石地板上,面上表情不卑不吭,看向叶习未的眼神是叶习未在他身上从未见过的坚毅。   万年是顾虑大局才会如此,连万年都比他要来得坚忍,这样的他,真是愧对白澜。倘若万年不做此事,那他们来齐良的这半月又有何意义,倘若不做此事,就等于乱了舅舅的棋局,作战的棋局,手段虽说卑鄙,可是白澜的国库已经不能再耗了,而漠白城又如此易守难攻,这样不利于白澜的情况他又岂会不知。他可以任性,可以胡闹,但他绝不可以拿白澜的命运来开玩笑。   “起来吧,万年你没有做错,我又何需怪你。”收起怒气,叶习未伸手扶起跪地的万年,叹息。   “主子,您就是太心善。”他的主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善良。善良未尝不好,只是,身在帝王家,身为白澜的储君,善良未必是件好事。   “现在外面情形如何?”抬头看看蓝澈的天,绵白的云,他的善良,会给白澜带来什么?   “回主子,城内明里暗里都有搜寻的人,最近几日好像又加派了人手。”在漠白城呆了半月之久,他们都未被发现,和他们合作的人还真有本事能把他们藏得如此隐匿,呵呵,内斗,齐良的国室。万年的嘴角爬上一抹诡异的笑,而后又正色问道:“那主子,我们何时回去。”这才是他想问的问题,再不回去,恐怕蒙将军那都要变成热锅上的蚂蚁了,哎,都怪主子太任性太胡来,非要自己来这一趟,若是让青鹰和白鹰来现在应该早就完成任务了,现在倒好,都不知道他们要如何脱身回去,这万一遇到什么情况,他怎么和王上交代,唉,唉!   “万年,你叹气叹这么厉害,莫不是在抱怨我了?”看到连连叹气的万年,叶习未一扫方才的不快,换上了往日温和的小脸。万年叹气是因为他的顾忌,确实,要离开这阻力重重的漠白,不是易事,他也不敢太冒险,毕竟他不能拿自己和万年的性命开玩笑。   “主子,难道万年抱怨得不对?您太胡来了。”主仆间过亲过密的情感,让他时时没了主仆之分,说话也没了主仆间的束缚。   “走吧,我们去看看黑儿和灰儿,它们呆在石室那么久,想必难受得紧了。”叶习未突然想到两只半月不能飞翔的宝贝儿,提步走进内室。   一间摆置优雅的书房,轻旋桌上的烛台,一个贴着墙的红木书柜慢慢向旁移开,露出后面一匹干净的石墙,叶习未走到石墙前,伸手在石墙正中间拍了三拍,而后右掌在拍过的地方轻旋一圈,石墙便像一扇门一样慢慢打开至容两人通过的宽度,露出后面燃着昏暗烛光的通道,叶习未弯下腰身走进通道,万年随其后。   “主子,那天您带回来那小男孩儿真没问题?”那天他喂完黑儿和灰儿从石室出来,就看到聊得正欢的俩人,便没有前去打扰,只在室里静静地听着俩人的话,可是,他还是担心,他是齐良的人,还是那个璋王的人,主子能确保他不和璋王说吗?   “小男孩儿?哈哈,万年,她还比你大一岁呢!而且,她可不是男孩儿。”男孩子?哈哈,虽然一开始他也没看出来她就是小丫头,怎么看也怎么是个男的,不过听万年这么一说,他还是觉得好笑。   “她?女孩儿!?”不可置信,万年怎么看她,她都是个男孩儿。   “放心吧,小丫头心善,她不会说什么的,况且我也没把我的身份告诉她,我相信她不会说的。”他对她,就是有种笃定的信任,特别是她那双不藏任何心思的眼让他全然相信她,不过,若让那性冷的璋王知道她和他是旧识,她还有命能活吗?   他,担心她,就像七年前一样,可是自从自己和小丫头分开之后,眼前总时不时出现她那双纯净的瞳与笑容,如今再见,更是有种道不清的感觉。   “黑儿,灰儿。”正说着,俩人已走到通道尽头。通道尽头是一间不大不小的石室,四壁燃着烛火,把整间石室映得通明,石室内别无他物,只有两只足比男人高大的一黑一灰的鹰鸟杵在角落,正把头插在翅膀的羽毛中好似在小憩,此刻听到主人的呼唤,忙把头从翅羽间抽出朝叶习未扑扇着双翅走来。   “黑儿,灰儿,真是委屈你们了。”爱抚地抚摸两只鹰鸟头部一黑一灰的一撮翎毛,满眼歉意,“再过两日,我们就回去了,你们也不用呆在这儿了。”象是听懂了主人的话一般,鹰鸟把翅膀扑扇得更用力。   “主子,为何还要等两日后再回去?今夜不可吗?”万年不明白为何任务已经完成还要再等两日才离开这照此时情形可称为龙潭虎穴的漠白城。   “我观过星相,后日将有大雨倾盆,月色掩于夜色,行动较今日要方便许多。”夜色,是最好的夜行衣。   “是,万年愚钝了。”   漠白城街市上。   “我说,潋清,瑞哥哥最近是怎么了嘛,自从那日在街上离开之后,就一直魂不守舍的,好几次我唤他他都没听到,你和瑞哥哥最亲近了,你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嘛!”钟离沁婀不满地踢着在漠白热闹城区地上难得一见的小碎石子,朝潋清抱怨。他们在这都呆了半个月了,这儿虽然好玩,但是都没人陪她玩,最近这些天瑞哥哥像换了个人似的,都不陪她玩了,她是在闷得慌,今天瑞哥哥又不陪她出来,这是这几天她第十次叫他他都没答应了,都只会叫潋清来护她安全,可惜这潋清是木头一个,从不多说一句话,她快要闷死了,她还真有点想回京都了,可是瑞哥哥提都不提回去一事。   “回小姐,潋清也不知主子之事。”主子的情,主子的伤,他看着,却不能懂,对于从没有过爱的他,钟离瑞的情是他不能懂的。   “小姐,医馆就在前了。”此次出门的目的是为主子拿些药,这些日子主子的病情反复得频繁,而钟离沁婀,是死拗着要跟着出来的,说是在府里呆得太闷。   “喔。”钟离沁婀应得有气无力,到了医馆,抓了药,就证明她马上又要回那无趣的廖府了,她不想回去,她才刚刚出来,她都闷了好几天了,而瑞哥哥偏只要潋清跟着她才让她出门,而这木头潋清又只愿呆在瑞哥哥身边。   潋清看出了钟离沁婀的心思,心里有点苦笑,这个公主,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不过这样也好,比了宫内女人的勾心斗角,这样的公主还是惹人喜爱。突然潋清眼里出现一个不甚熟悉却也见过的人影,心里来了主意。   正文 漠白一日情如纱   本章字数:4451   “撩雾兄请留步!”行至医馆门前,潋清出声唤住正从医馆走出的撩雾。   “潋清兄?前来为二殿下抓药?可否需要在下的帮忙?”潋清是钟离瑞的贴身侍卫,撩雾是钟离玦的六士之一,俩人在京中的时候偶有见过,也算是相识。如今在医馆遇着,撩雾是来补充军中药资,潋清是来为钟离瑞抓药。   “主子的病就不用劳撩雾兄费心了,倒是现下有件事需要撩雾兄帮忙,不知撩雾兄可否愿意帮忙?”   “潋清兄请说,能帮之处在下定当相助。”   “那,请借步说话。”潋清说完而后又朝已进到医馆内的钟离沁婀补了一句,“小姐请在此等候潋清片刻。”才和撩雾走到医馆门旁。   待听完潋清所说之事,细若女子的眉有些微蹙,泛白的脸色有些微红,“这个恐怕……”   “请撩雾兄答应在下的请求。”潋清拱手作揖,撩雾连忙制止,“潋清兄见外了,在下答应便是……”   “那就有劳撩雾兄了,日落之前送小姐回廖府即可。”   “好。”谈妥,俩人并排走进医馆。   “在下撩雾,见过小姐。”撩雾未曾进过宫,自然也未见过不出宫门的钟离沁婀,那日钟离沁婀去到军中,也于当晚就被钟离玦“请”回了廖府,所以俩人并未见过面。   “嗯。潋清,这位是?”轻轻应了一声,钟离沁婀看向旁的潋清,眼里有疑问,而后潋清在她耳旁小声禀告了几句,钟离沁婀脸上的表情霎时像开了花一样的灿烂,连声音都是抑制不住的雀跃,“潋清你说的可当真!?”   “潋清不敢欺瞒小姐,潋清自会向少爷解释。”   “太好了!潋清你也有不像木头的时候!”似褒非贬的话,让潋清听了哭笑不得,他很木头吗?“你是叫撩雾吗?走吧,我们去玩儿!”说完,钟离沁婀就牵起了撩雾的手要往外走。   医馆里较比往日人稍多,均被钟离沁婀的欢呼声引了注意,刚想叹惜一个大家闺秀怎能如此大声说话失了礼仪,现下居然还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执起一男子的手,真真是伤风败俗,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居然这么,这么不知廉耻,哎,亏了她那一副好容貌。   撩雾像触电般急忙收回自己的手,一张温和的脸通红得像个熟透了的苹果,杵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虽为医者,但是他接触的几乎全是男子,而呆在钟离玦身旁的他几乎不和女子有过任何接触,除了拂月,他就连同女子说话的次数都少之又少,如今被迫答应潋清陪钟离沁婀去玩一圈儿已属无奈,现在她居然还在那么多人面前执他的手,她是公主,怎可乱得至此。   钟离沁婀一头雾水地看看撩雾,再看看潋清,她不明白为何撩雾要收回自己的手,她平日就这样牵着瑞哥哥的手的啊,在宫里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牵小福子小祥子的手的啊,虽然他们偶尔也会收回自己的手,但那也是只在父王母妃出现的时候才会如此,现在父王母妃又不在,他怎么也把手收回了呢?   潋清则是铁青了一张脸走到钟离沁婀身旁,悄声道:“公主请自重,这里不是皇宫,人言可畏,您要注意自己的行为。”这个公主,没大没小惯了,在宫内也不受女训女戒的管教,在宫中也就算了,出外也如此,他只能逾越身份来“管教”她了,不然不知又要遭来多少口舌闲言。   “喔。”钟离沁婀倒是很出乎潋清意料的乖巧地应了一声,就朝门外走去。   “那今日就有劳撩雾兄了。”   微微点头,撩雾随着钟离沁婀的脚步而去,潋清摇头叹气,医馆里的人叹气更甚。   没了刚得到自由行动时的高兴,钟离沁婀有些沮丧地游走在街市上,什么嘛!各个都不是真心陪她玩的!脚下寻不到碎石子,她的沮丧无处宣泄,只能朝地上跺跺脚,又是引来行人的一阵侧目。   撩雾一直跟在钟离沁婀身后,她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这就是公子的胞妹,齐良唯一的公主?虽然任性无礼,却又不觉得惹人厌。真是种奇怪的感觉,撩雾笑了笑自己这种奇怪的感觉。   “你自己在笑什么啊?”一回头就看到在笑的撩雾,钟离沁婀有些纳闷,真是个奇怪的人,不过,他笑起来挺好看,给人暖洋洋的感觉,好像比瑞哥哥笑起来还好看。   “回小姐,没什么。”有种做坏事被人逮着的窘态,撩雾觉得自己的脸又来了温度。   “喔,你怎么啦?脸怎么突然红了啊?不舒服吗?”像个不知世事的小孩儿,钟离沁婀毫不介意地研究撩雾的脸色,真的很红,耳朵都红了,难道真是发烧啦?   “小姐可是饿了?在下知道前面不远处有一家铺子的糕点味道不错,不知小姐可否随在下前去一尝?”被她这么一瞅,撩雾的脸更是红得紧,急急忙忙只能说出这么句话希望能应付过去,他这辈子最不会的就是和女人打交道,更何况是公主,说不得,怒不得,真不该答应了潋清兄的请求,象是把自己陷进了泥潭里。   “真的?我要去我要去!你快带我去吧!”一听到美食钟离沁婀便两眼放光,况且她现在是真的饿了,刚想拉撩雾的手一齐过去,却又想起潋清的“训斥”,只好讪讪地在旁和撩雾并排走着。   没有公主自恃娇贵欺强凌弱的架子,倒真像一长不大的孩子,皇宫里的女子居然还有这般天真的性格,当真难得。撩雾心底暗自思量,略带赞赏。   “嗯!真的很好吃!”待钟离沁婀吃下最后一个莲花样式的桂花糕时,再次赞叹,鼓鼓的腮帮子上还挂着糕点的碎屑,这是她吃的第五盘糕点。   “小二,来壶槐花茶。”撩雾朝柜台旁打盹儿的小二唤道。这个公主,任性调皮,吃饭的时候竟是规规矩矩,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要不是她面前盘子里的糕点消失得太快和她此时鼓鼓的腮帮子,撩雾还以为这个公主会有双重性格。   “客官,您要的槐花茶来咯!”店小二吆喝着把茶壶放到了撩雾面前。   斟满一杯茶,撩雾轻轻将其移至钟离沁婀面前,温和一笑:“小姐喝杯茶,这家铺子的槐花茶味道清甜,甚是可口。”   “嗯!好喝!”拿起茶盏,轻啄一口,确实好喝,和宫里的味道完全不一样,清清甜甜的,而后抬起头朝撩雾绽开一笑:“你叫撩雾是吗?听潋清说你是王爷皇兄的人是吗?”想不到那个冷冰冰的皇兄身边还会有这么让人感觉温暖的人。   “是的,在下正是公子的侍从。”那样不带尘埃的笑,让撩雾有一刻的失神。   “拨云弄雾,如撩轻纱。好名字呢!我们换个地方玩儿吧!撩雾你对这儿比我熟悉,还是你带我去吧!好不好?”一双期盼的眸子紧紧锁着撩雾,希望他能带她去个更好玩的地方,这漠白城太大,这么些天她出门的机会甚少,太多好玩好看的地方她都没有去过。   “好。”撩雾鬼使神差地应了声好后才有所惊觉,他本打算她喝完茶后就送她回廖府的,他这是心里少了哪根弦了?   拨云弄雾,如撩轻纱吗?可她不知,这只是公子赐的名而已。   正文 沉沉夜下心不一   本章字数:4138   夜色沉沉,月上眉梢,撩雾才回到军营,取出袖中之物,端详,神思仍留在今日日落时分。   “撩雾,这根素玉簪子送与你,当做是你今日陪我玩的答谢之礼。”廖府大门,钟离沁婀把簪子往撩雾手中一塞,也不听撩雾说什么,便扭头跑进府内,任他如何唤她都未曾回头。   私赠男子绾发簪子是何含义他岂会不知,只是,她是齐良的长公主,任她再如何对自己有情,又能如何。只一日,便生情愫了吗?那自己呢?又何尝不是……   “雾公子?”一茉刚从各帐收拾完碗筷正往自己住处的帐子走,就看到在月下怔忡的撩雾,那样的眼神深深地注视着手上泛着青光的玉簪子,让人不忍打扰,可是夜深湿气重,他的身体不甚安康不宜接触太多夜间的湿气,这是她从凝风的嘴里得知的,虽然来此半月她见过撩雾只有寥寥几次,但是她却挺佩服这个和师父一样有一手好医术的军医,虽然是只听命于他的军医,看见他细细研究草药时的样子,就好像看见师父一般。   “于,兄弟?”急忙把簪子收回袖中,他差点又把她叫为于姑娘了。   “雾公子是去进药回来吗?”看到撩雾身后的布囊,一茉问道。   “嗯。”对女子,撩雾总是没有太多的话。   “那我就不打扰雾公子了。”   “嗯。”看着一茉的背影,撩雾有些想不明白,为何公子要把这一介弱女子乔装放到这军营里,以公子的身份,把她安排在漠白城内任何一家人家都比留她在这军营要来得好。   又有箫声起,给沉沉的夜添了一丝情感。   驻足聆听,他又在吹箫了,好像每一夜他都要到那里去吹上一曲,只是这样的曲子里,听在一茉的心里总有挥不掉抹不去的忧愁。   廖府,烟雨阁。   钟离沁婀抱着衾被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起身披上外衣,穿上绣鞋,慢慢踱步到廖府花园,寂静的夜,廖府里的一干人等早已全都睡下,花园里空荡荡的只听到一声声蝉鸣,平添夜的清幽。   择一处凉爽的大石坐下,钟离沁婀想起白日里同撩雾一起游街市的情景,脸上不自觉地浮上一抹红晕,嘴角扯起甜蜜的笑。把自己前几日买来本打算送给瑞哥哥的簪子送给他,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撩雾,才和她相处半日便让她怦然心动的男子……撩雾,撩雾,心里,脑海里居然反反复复全是这个名字,全是他的羞赧和他的笑……   钟离沁婀双手抚上自己的脸,烫手的温度证实了她此刻烧红的双颊。   同在廖府的另一处,烟浪阁。   看着桌案宣纸上笔墨簇新的女子肖像,心,痛得令人窒息。提笔,是想书写自己的一厢家国抱负,却不料,笔墨挥过之处居然是她的一颦一笑。   心一紧,尚自握在手中的毛笔一抖,一滴墨溅到画中女子姣好的面容上,一副刚作好的画就被这一滴墨毁了。   祺衔,那么多年过去了,你终还是不能原谅我吗……钟离瑞颓然坐到桌案前,支手抵额,失神地看着面前桌上被毁的画像,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充斥整间屋阁。   门外的潋清听着屋内阵阵不断的咳嗽声,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冲进去关心地询问,而是抬头静静地望着空中皓月,内心满是哀愁。主子,你何苦这样折磨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何你还不放下这段情……   叹息,唯有月能知了这世间的爱恨离愁。   漠白城,簇白槐花稀疏飘落的庭院。   一张微微摇动的藤编摇椅上,一袭黑衣的男子正仰头望月,细细品着手中已无温度的茶水。   小丫头,后日我一走,不知何时我们才会再相见。   小丫头,你不和他人提及遇见我之事,而我又故意隐瞒我的身份,倘若哪日齐良败在白澜之下,身为齐良百姓的你,是否会怨我?   忽然一只黑色的鸽子扑啦啦地落到庭院里,在掉落的槐花瓣上来回走动。   “主子,信上说,后日雨夜的行动,他可以帮衬着些,但是一切还需主子多加小心,还叫属下转达主子,事成之后不要忘了我们白澜和他之间的约定。”万年托起黑鸽,取下绑在它腿上的小竹筒,取出藏在里面的一张小纸条,看毕对黑衣男子恭敬转述。万年深受叶习未信任,一切消息信件均由万年过目再向叶习未转述,此次也不例外,而万年,也决不会背叛叶习未。   “嗯。看来,后日的行动,我们确实得小心些,毕竟横过齐良上空回到白澜军营并非易事。回去之后,查清内奸。”叶习未淡淡吩咐,他们来时是秘密行动,过境时也未曾被发现,而来到这不出半日漠白城内居然大肆加派了巡兵,只能证明,舅舅的军营内出了内奸,抑或是埋伏了齐良的人。   “是!”叶习未说一,万年便能明十。   小丫头,白澜攻破漠白城之时,希望你能好好的。叶习未对月企盼,不知为何,经别数年,他竟还会像儿时一般愿她好,不愿她受伤,即使不能像儿时一样挡在她前面护着她,但他也不希望她受到伤害。   叶习未蓦然发现,不知何时,一茉悄悄走进了他的所思所忧。   齐良京都钟离城,皇城,莲荷宫。   檀香袅娜的绮丽宫殿内,一名端庄贵气的女子正和一名浑身透着阴邪之气,相貌和钟离玦有三分相似的男子对弈。   “玹儿此举,会不会太过冒险?”女子执一黑子轻轻落到棋盘上,长长的护甲象征女子身份的尊贵不凡,而此刻她姣好的面容上浮现一丝担忧。   “只要能除掉钟离玦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再冒险又如何,况且白澜已答应儿臣的条件,母妃不必太过担心。”男子脸上表情阴毒,说出的话,却是在安慰女子。   “白澜真能值得相信吗?”女子还是不放心,这等卖国求荣的事,若让皇上知道,她和玹儿的下场不知道会是何样。   “给白澜他们想要的,他们自然会和儿臣好好合作,哈哈哈哈。”尖锐的笑声夹杂着对皇权的凄厉欲望,一发不可收。   同样的夜,同样的月,却有太多太多的人和事,在同样的夜下,燃起,膨胀。   正文 冰寒温度雨撕夜(一)   本章字数:4402   雨如撕扯的线,于暗黑的天地间铺开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瓢泼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拍打着帐子。一茉独自一人躺在大通铺上翻来覆去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这样的夜,这样的雨,像极了师父离去的那日。   坐起身,在帐中找出唯一一把好像压陈许久的油纸伞,撑开,步出军帐。   今夜吃过晚饭,徐参将把大伙都叫去他帐内喝酒,说是最近大家都累了,放松放松,况且今夜天公不作美,也正合了大家的意,现在李大哥他们想必都在徐参将那儿畅饮吧,确实,这半月来感觉军中人人都随时绷着心弦,好像随时都会发生些什么大事一般。一茉只知道是有敌军潜了进来,王爷下令严守严查。在雀鸠山上度过两年的一茉,根本不知道山下的事。   即使是这样的雨夜,透着倾盆的雨声还是能淡淡地听到箫声。   雨下的这么大,他还在那儿吹箫吗?不知不觉,一茉的脚步朝古榕的方向而去。   西城门至外西门之处的上空,两只形比人大的鹰鸟并排展着双翅,任由猛烈的雨势击打丰润的羽毛,也丝毫不减其飞翔的速度,锐利的双目象是在洞察这雨夜的一切,闪着青刺的光。   “主子,下面没有动静。”万年抹掉脸上的雨水,摸了摸灰儿同样湿漉漉的脑袋,雨声太大,他只能喊着。   “嗯,快!黑儿,辛苦你和灰儿了。”叶习未抚了抚黑儿颈背上湿透的羽毛。受到主人安抚的鹰儿,把双翅扑扇得更用力,对天长嘶一声表示自己对主人的喜爱。   “不好!黑儿别叫,万年快走!”黑鹰的一声嘶叫定会引来下方齐良的注意,届时就算有夜色雨势作掩,只他们两人也难逃飞射而来的箭雨。叶习未急忙对身侧的万年喊道,他此时真恨自己,他竟抚了黑儿颈背的羽毛。可就在他出声的同时,一道利光直直向他飞射而来。   “主子小心!”   快要行至古榕所在之处时,忽然一道电闪划破天际,伴着尖锐的鸟鸣,一茉瑟缩了一下脖子,借着电光看见一抹蓝影迅速从树上掠下,急急张开手上的一张弓对准夜空,“咻”地一声射出手中之箭。   抬头看向利箭所指之处,手中撑着的油纸伞砰然落地,溅起一地水花,一茉奔跑冲向钟离玦,“王爷!不要!”喊声之大,让刚支起第二支箭的钟离玦皱眉看着疯一般跑向自己的人,只是一瞬的转移注意力,钟离玦又即刻射出手上的第二之箭。弓弦“崩”的一声重重弹在一茉的心上,一茉再也不管不顾,冲到钟离玦的脚边,跪下抱着他的双脚,嘴里乞求般地大喊:“不!王爷!求求你不要!不要射箭!”即使夜再黑,雨再大,距离再远,她也认得出,鹰背上坐着的就是叶习未,那个事事都护在她前面的叶习未。   “滚!信不信本王立刻射死你!”怒火攻心,她居然在这个时刻打扰他,她不知道漏过一秒会给齐良带来多少不必要的战事,但是他知道,用力踢开抱着自己双脚的人,钟离玦支起第三支箭,射出。   “王爷!不要啊!!!叶习未你快走啊!!!”凄厉的叫喊声,让连着躲过两支箭的叶习未一瞬的分神,愣愣地看着下面满身是泥的一茉。钟离玦又是一脚用力踢开她,一茉生疼得蜷起身子。   “主子小心!”万年惊呼,眼看着叶习未分神的瞬间躲不开的利箭,万年驾着灰儿掠到他身前,生生为他受下了这一箭。   凄厉的鹰叫声伴着万年紧张的声音传进叶习未的耳里,他看到一支箭生生刺进灰儿的翅羽间,“万年灰儿!”   “主子快走啊!灰儿受伤了,飞不了了!您快走啊!快走啊!”看着流血不止却仍不断扑扇翅膀的灰儿,万年心痛不已,可是这个时候,不是他感伤的时候。   “万年!”黑儿斛旋在不断向上飞却不住徐徐下落的灰儿身旁,乘着一人的鹰鸟原本飞得不算太高的高度此刻正在缓缓降低。叶习未的心揪到了一起,若是放下他们不管,后果是何他知道。   “主子快走啊!蒙将军还等着您呢!快走啊!别管我了!您快走!您再不走,万年就死在您面前!”   “咻”又一只剪,万年迅速用掌力退开叶习未,利箭贯穿他的右胸膛。   “万年!”   “主子快走啊!万年快要护不住了!您快走啊!”万年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又似在乞求,如此声音在这样的雨夜显得凄厉。   “好!我走!万年,我……”   “万年懂的!您快走!”   “叶习未!你快走啊!快啊!”眼看着钟离玦又急速张开弓,一茉顾不得疼痛立即站起从他身后抱住他,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勇气,她只知道,她不想叶习未受伤,而钟离玦却箭箭好像要取他性命。   “黑儿!我们走!快!”黑鹰再次腾飞,速度惊人。看着已受了一支箭的灰儿再为护他受上更多的箭和不顾自身危险阻止钟离玦伤他的万年和一茉。叶习未喉头哽咽,雨水迷糊了一双眼,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万年,我对不起你……   小丫头,我亦对不起你,若有再见,我会像小时那样护你,护你一生。   心,绞痛得如同这雨撕裂的夜。   “滚开!”狠狠甩掉身后的一茉,钟离玦怒不可遏。   执起玉箫,急促的音律响起,这是他给凝风拂月的讯号。不是下了命令今晚要严加防范,为何还不见军中有动静!?幸而今夜他有带弓箭在身,不然……甩掉手中的弓,钟离玦寒气逼人的双眼充满杀人的戾气。甩到地上的弓生生断成两截,可见他的怒气有多盛。   “你若敢擅自离开,本王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在躺在泥水里的一茉身上狠狠踢上两脚,他恨她脸上此刻挂着的笑,他恨不得现在就杀她,可是在她喊出那人名字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不能现在就杀了她,抑或是他连杀她的时间都不屑有。说完,他朝射下灰儿的地方走去。每一步,都散着危险的气息。雨水溅起的泥点子污了他海蓝的衣衫,松散的墨发淋透雨水披散在身后,更显妖异。   叶习未,安全走掉了吗?一茉的脑子里此刻只有这一念头。   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亮晃晃地一闪一闪现出地上的景象。   看着右胸口上受了一箭此刻晕过去的万年,再看看双翅受箭却不忘护在主人身前的鹰鸟,钟离玦勾起一记冷笑,手中的长剑一挥,灰鹰一颗脑袋就被他削了下来,和着泥水骨碌碌滚到一边,还来不及嘶叫出声的喙微张着,一双泛着青光的眼圆睁着,像极死不瞑目的人。被斩断的脖颈处汩汩流出腥红的粘稠血液,染红了一片泥地,顺着雨水淌开。   “公子!凝风、拂月来迟!”看着钟离玦未被雨水冲干净还尚自残留着些许血迹的利剑和地上身首异处的形比人大的灰鹰,凝风心里不禁颤了一下,多久没有看到公子如此嗜血的一面了?   “把这两人给我带回去!”钟离玦危险地眯起好看的眼,命令里的温度冷得不能再冷。   正文 冰寒温度雨撕夜(二)   本章字数:4828   当全身湿透的钟离玦踏进军营的一刻,浇盖而下的冷雨像燃起火光的火石,在他盛怒的心中更加上一把火。   “人呢!?”看着空荡荡的军营只有三三两两巡营的士兵在懒散地走动,钟离玦的一句话是极力克制住胸中的怒火才问出口的。   “回公子,他们都在徐参将那儿。”凝风小心地应话。   “在那做什么!?”脚步继续向前,朝徐略的营帐走去。   “徐参将说,进来大家都太操劳,叫大伙儿到他那儿喝喝酒。”凝风几乎是拧着一把汗说出了这句话,今夜的钟离玦是他在他身边呆了十年从未见过的,就像一团火,只要一不小心,就会伤及自身,即使是从未害怕过钟离玦的他都有隐隐的惧意。   “本王今晨不是叫王副将传令下去今晚严加防范!?”这一句,钟离玦几乎是吼出声来,只是雨声太大,掩盖了他迸发的怒意。   “凝风从今日未时起就未见过王副将。”   “拂月!”钟离玦忍不住唤了一直未出声的拂月,她不是一直跟着王齐豫!?   “拂月!拂月!公子叫你呢!”看拂月一直没反应,凝风忍不住推了推她,这拂月近来总是怪怪的,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拂月在!”被凝风一推拂月才从恍惚中回过神。   “拂月你可是见过他了?”雨声间隔着钟离玦的声音,冷冷得几不可闻,却让拂月听得为之一颤。   “公子,我……”是,她见过他了,所以这半月来她才总是魂不守舍,才连公子唤她都听不到。   “不必说了,今夜你连夜离开军营去漠白城寻医住处落脚,本王一个月内不想见到你。”   “拂月遵命,拂月这就走。”不多问任何缘由,拂月甘于钟离玦这样的命令,   “公子!拂月!”凝风大喊,这今天究竟是怎么了!到底有多少事情是他不懂的!?公子平日即使再生气也不会对他们六人说一句重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凝风不要再说了,是拂月让公子失望了,拂月这就走。”拂月说完默然离开,倾泻的雨势让她纤细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凝风把这两人给本王绑到刑架上!”看着拂月离去的身影,钟离玦一腔怒火仍腾腾燃烧着,冷怒的气息恨不得食掉两人的血骨。   “公子,那一茉……”看了看地上满身是泥双眼呆滞的一茉,凝风想到自己把她带回军营时她也是这个样子,语带同情,真不知她又是那儿惹着公子让公子恨不得立刻杀了她。   “绑!”本来看到她的眼眸,想起她的师父,心里对她还尚有一丝连自己都说不清的异样感觉,现下一想到她和白澜的关系,他就恨自己为什么不让她去自生自灭而把她留在军营。   “是。”   徐略帐内,酒气弥漫,人挨着人坐着都能毫无顾忌尽情地畅饮,看来真是太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钟离玦湿漉漉的出现在满是酒气满目狼藉的地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徐参将好雅兴啊,嗯?”一句声音不大却字字带寒的话传进众人耳里,让醉了九分的人顿时清醒八分。   “总,总帅!”“参见总帅!”在场的所有人顿时齐刷刷跪下,好像上一刻的豪饮不曾有过一般,帐内静得出奇,只听到雨水拍打张顶噼里啪啦的声响。   “去给本王把王副将还有其余将领叫到议事帐。”随手抓起面前一个跪地的士兵,钟离玦话里的寒意和怒意让其双腿一软,差点忘记应话,只颤抖地答“是,是。”   眯起眼冷凝主位上同样跪地的徐略,钟离玦眼里带着杀意不言一语离开。   “徐参将,难道你不知军中不可饮酒!?”已换了一身衣衫的钟离玦负手在背在徐略周围缓缓踱步。他每走一步,跪在地上的徐略心就颤一下,冷汗直流的速度赶得上此刻外面的雨速。   “回总帅,末将是看这半月大伙的心都绷得紧紧的,想让大伙放松一下心情,况且今夜雨势又如此大……”   “难道你不知这样的夜更有利于行动吗?”脚下用力,生生在地上踩凹一个明显的脚印,“又难道你没有接到王副将的命令!?”   “末将,末将今日并未见过王副将……”徐略小心的解释着,这可是冷血无情的王爷啊,可是他在这漠白城呆的日子里并没有见过他无情的一面,更没有见过他随意拿捏他人的性命,所以他才敢大胆地擅作主张让大伙放松一下,可他此时为何害怕得那么厉害。   林彦、莫冰峰等站在旁的人也被钟离玦这样的态度吓出一身虚汗,谁让他们刚刚也在徐参将帐内潇洒来着,哎。   “禀!禀告总帅!王,王副将出事了!”议事帐内正弥漫着冷冽肃杀的气息,之前钟离玦派去传王齐豫的小士兵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满面惊恐。   “出了什么事。”把满目杀意的眼神移到来人身上,钟离玦觉得自己有随时杀人的冲动。   “刚才属下找遍整个军营都找不到王副将大人,只还差伙房帐还没找过,问过其他人,都说今天未时之后都没见过王大人,也没见他出营,于是属下又找了一遍,把伙房帐也找了,最后,最后发现……”   “小狗儿你快说啊,到底王副将出了什么事了!?”眼看小狗儿说半天没说出重点,林彦忍不住插嘴,这总帅正在气头上,他还敢这般磨磨蹭蹭。   “最后我在柴堆里发现了王大人,王大人他,他已经没有气息了!”   “轰!”电光闪耀,雷声隆隆。   “你醒了!?”一直注意聆听万年动静的一茉此刻听到他沉沉的咳嗽声,语气里充满惊喜,“你还好吗?”雨势太大,燃不起火把,夜太浓黑,一茉只能靠听力来分辨万年是否醒过来。   “咳咳咳咳,你,是?”只觉喉咙有血液冲出来,万年觉得右胸上的伤疼得厉害,想动动身子,却发现四肢都被绑着,根本无法动弹,原来是被绑在了刑架上,听到身旁还有人,居然还为自己醒来而高兴,还关心自己的伤。   “我叫一茉,是叶习未的朋友,那天我们在漠白城见过的,你受伤了,不能乱动……”   “多谢姑娘替主子拖住了些时间,主子才得以脱身,咳咳……主子离开了吗!?”万年这才忆起当齐良王爷张弓对主子放箭的时候,她也在下面替主子争取了些许时间,只是不知道她和那个冷王爷是什么关系,性情冷僻的他居然没有当场杀了她。不知主子是否安全离开了齐良,这才是他最在意的,若是不能安全离开,结果他连想都不敢想。   “我也不知道……不过没见到军营有动静,叶习未想是已经离开了吧……”一茉又何尝不在担心呢这个问题呢,只是为何王爷箭箭想取叶习未性命,“你们不是从钟离城来经商的商人吗,怎么……?”   “姑娘莫要问,知道太多,咳咳咳咳,对你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姑娘得罪了王爷也被绑到这儿了吗,咳咳。”胸口的剧痛让万年剧烈的咳嗽起来,带着温度的血腥气息不断从嘴里喷出。   “嗯,王爷很快就会来取我性命了吧……”从他隐忍怒气的面容,她就知道,他恨不得杀了她,她坏了他的事,想来,自己的死期快到了吧。可是,叶习未待她那么好,她真的不希望他有事,所以她当时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即使结果是螳臂当车。   正文 冰寒温度雨撕夜(三)   本章字数:3504   漆黑的夜就像人内心无止尽的黑暗,尽情吞噬着世间的一切。雨水滴答好似心脏惧怕的跳动,军中每个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整个军营显出死一般的沉寂,人人都有种自危的感觉。   王副将死了,是今日未时五刻被人用利器一刀割破喉管死的,能将王副将一刀毙命的,武功绝对是上乘,而从王副将死时无惊无惧的面部表情来看,更让人心中一惧,到底是谁人能这么轻易取了王副将的性命。是小狗儿在伙食帐里的柴堆发现王副将的尸体的,好像是被人故意扔到那儿的。王爷刚得知王副将遇害的消息时,一怒之下差点取了徐参将和小狗儿的性命,还是林队长他们齐力制止才保住两人性命,只是小狗儿被赶出了军营,徐参将则被挑断脚筋,也被扔出了军营,任其自生自灭。   今夜的雨毫不停歇地下着,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一夜的雨,一夜的黑暗,当适应了黑暗的一茉眼里出现火光的时候,只觉刺眼,自然而然地把头偏到一边。   钟离玦一袭蓝衣走在最前,凝风在旁为其撑着油纸伞,林彦、莫冰峰等将领随其身后,其余举着火把的士兵齐齐围着刑架一圈,通红的火光映照着刑架上落魄的两人。   手中的长鞭一甩,鞭子撕破皮肉的声音让久经战事的林彦等人眉头都为之一皱,习武的人都知道,要把武学学到何种程度才能把鞭子在手中运用得游龙走凤,如此,受鞭之人的疼痛可想而知。   鞭子打在箭伤上,烧心的疼恨不得把整个人都撕开,一条腥红的血印立刻由撕裂的衣裳处显出来。万年整个身子不禁抽搐,冷汗涔涔而流,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喊出声。   “啪!啪!啪!”一口气接连甩了几鞭,衣衫尽碎,只有交叉桓在身上簇新的血红鞭伤在火光下清晰可见,冰凉的雨水拍打着万年的意志,让他一直保持着清醒,幸好有雨水,不然他真怕自己忍不住喊出声。他就是死,也绝不会喊一声。   “说,来我齐良意图在何!?”又是一鞭,语气里仿佛有蚀骨的恨,钟离玦冷眼看着眼前这个受了自己这么多鞭仍能忍住不喊一声的白澜男子,若是常人受他如此一鞭,非死即伤,而这个小小侍从带着箭伤居然还能受下这么多鞭,若白澜人人都如此,攻破漠白城是指日可待之事。   “你杀了我吧!”万年昂头,傲气不减。   “啪!”的一鞭从万年左脸上甩下,血沿着发际线一流而下,“噗!”喷出一口鲜血,全身粘稠的血液让万年看起来诡异异常。   “不!王爷!求求您不要再打了!再打他会死的!”眼看着钟离玦扬起带刺的鞭子又要甩下,一茉终于忍不住开口求他,虽然她知道要他停手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可是叫她眼睁睁地看着万年被打,她受不了。   “那,你就替他受下本王的鞭子,嗯?”一记冷笑,眼角的泪痣摇曳在火光里,在一茉眼里摇晃不止。   “好!”一茉毫不犹豫地答道,即使她知道只要这样的一鞭落在她身上的疼痛是她承受不起的。   “不!姑娘!”错愕地看着一茉,万年想要制止她,下手如此狠重的鞭伤不是她一介女子能受得起的。   “你就这么急着想替白澜的人去死吗,嗯?”钟离玦走到一茉身边,抬手用力捏住她干瘦的下巴。   “属下不懂王爷说什么,叶习未是钟离城来漠白经商的生意人,这位公子是他的家仆。”下巴被捏得生疼,一茉躲闪着不敢看他的脸,这样的近距离总会让她的心跳加速,可她不理解他话的意思,什么白澜?   “哦?难道你不知道白澜善驯鹰,难道你不知道白澜太子是驯鹰高手,难道你不知道叶姓是白澜的皇族之姓?”捏着一茉下巴的手用力,让她不得不把头偏正看着他,钟离玦近在咫尺的俊颜和他温热的鼻息让一茉的双颊登时烧了起来。   “我,我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白澜和齐良之间的事,是在这军营呆的半月才从大伙的平日的闲聊中知道一些的,至于白澜皇族姓氏的事她就更不得而知了。   “那好,本王告诉你,叶姓,是白澜的皇族姓氏,而你口中的叶习未,正是当今白澜皇上白庆帝唯一的儿子,白澜国的当今太子,现在你可明白了,嗯?”倾头在一茉鬓边冷冷轻语,一茉的面色不再因为这暧昧的姿势而泛红,而是急剧刷白,一双清澈的瞳孔圆睁,机械地转头看着绑在一旁刑架上的万年,似是再寻得他的答案一般。   “我家主子,正是白澜当今的太子。”看这情形,想必主子已经安全离开齐良了,那他便什么都不用顾忌了,即使是死,只是,这样的事实对主子的这位儿时挚友来说,未必不是一个难以承受的打击。   眸子黯了,世界仿佛重归于一片黑暗,一茉只觉自己脑子里天旋地转。叶习未,是白澜国的太子,叶习未是白澜国的太子……这真是个天大的笑话,那个小时候只会为了护她而和别的小乞丐打架的叶习未居然是白澜国的太子,那个不嫌弃她是乞丐,还和她挤在一窝黑稻草的叶习未居然是白澜国的太子,是和齐良敌对的白澜国的太子啊,他竟然瞒着她,是怕她和王爷说吗,是不相信她吗。叶习未,即使你是敌国的太子,即使全天下人都想取你性命,我仍然会帮你,我只想尽我之力让你好好的,就像小时候你保护我一样,可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不相信我,即使这样,我仍不后悔自己所做之事,即便会让我成为齐良人人唾骂的罪人……   “王爷,您杀了我吧,我不后悔自己所做之事。”再抬头,一茉的眸子是清水般透亮,直直与他对视,死就死吧,为了全天下只有一人会待她好的叶习未,她愿意,她已经失去师父了,她不想再看到自己重视的人再受伤害。   万年也被一茉的话愣住了,本以为她会因为助主子逃跑而后悔,没想到她居然能为了主子这个与齐良敌对之国的太子做到无怨无悔,这样的人,难怪主子会喜欢。   “啊!”鞭子甩下,一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撕裂开来,仿佛这一刻就会死去一般,仰天痛呼。   暗黑的夜,网状的雨,闪烁的火光,交互织映。   正文 冰寒温度雨撕夜(四)   本章字数:4752   “这,这,这于兄弟居然是女人!?”由脖子处直下而裂的衣衫,露出女子的身段,虽用白色缎带紧紧裹住女子的腰身,女子本有的曲线仍隐隐可见。   “不!不!!!王爷您杀了我吧!”感受到异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身体,一茉低头看到自己身上层层白色缎带包裹的身子暴露在众人眼前,因着鞭伤带子还裂掉些许,胸口白嫩的肌肤若隐若现,羞至极致,一茉痛苦地扭动着身子想要遮住自己的身体,奈何手脚被绑住,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王爷求求您杀了我吧!杀了我吧!”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大喊,泪水夺眶而出,一茉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力气喊出这么大的声音,她宁愿他一刀杀了他,也不想他这样凌辱她,“杀了我吧……求求您……”   “姑娘……”万年于心不忍地别过头。女子的胴体象征着女子的贞洁,只有在大婚当夜才能让自己心爱的人看到,而这样把身体展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哪个女子能受得了这样的羞辱。   “公子,一茉她……”凝风也别过头,他不想在可怜的女子心上再添一道疤,公子今夜究竟是怎么了,过往无论发生多大的事,公子也不会如此失控,更不会对女人下手。   “给本王闭上你们的眼睛,不得本王命令若敢张开,本王卸了你们眼珠子!”看见众人眼珠一转不转地盯着刑架上女子用绷带裹住的春光,喉结因猛咽唾沫而不住跳动,这对于久不得碰女色的男子来说,无疑是个致命的惑诱。钟离玦心头刚消退些许的怒火又猛地燃起。   一听到命令,众人立刻把眼睛紧闭,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做一点点会让钟离玦动怒的事情,生怕一个不小心落个同徐参将一样的下场,即使在他们面前的是他们所喜的女色。   绝望地闭着眼,一茉感觉一件衣服掷到了自己裸露的身体上,错愕地睁开眼,身上海蓝色的衣衫仿佛是错觉,再看面前的人只着一件淡蓝色里衣,一茉的眼里没有了太多显而易见的情感。不是想要她死吗,不是想要羞辱她吗,为什么还要给她他的衣衫,此刻她不想苟活,她真的想去和师父在一起,女子最重视的身体已被如此多人看了去,她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个世上。“王爷,求求您杀了我吧。”   “本王不杀你,这是本王欠你师父的一条命,你滚吧。”被一茉的态度弄得一瞬怔忡,钟离玦没想到她居然有胆来阻止他白澜太子的行动,又有胆叫自己杀了她,如此不向自己屈膝磕头的胆小的她让钟离玦有一时的不适应,这才是这双眸子的真实性格吗,“凝风,给她解绑,让她滚。”   “王爷,您杀了我吧。”听到他要放了她,一茉并不觉得这是对她的赦免,此刻她宁愿他杀了她。   “本王不稀罕你的命,杀你,本王还嫌脏了本王的手,凝风,赶紧让她滚。”   恼怒至极,不要再触及他的底线,不要以为他是真不敢杀她,这不过是还她师父一条命罢了。   “姑娘你快走吧,主子肯定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的。”万年没想到,钟离玦居然会放了她。   “可是万公子你……”被凝风解开绑住手脚的绳索,失去支撑,一茉整个人立即软了下来,听到万年这么一说,方才想死的决心犹豫了起来。   “我还能怎样,若姑娘你能再见到主子,替在下带给主子一句话,万年不后悔万年所做之事,请主子不要觉得内疚。”话语气若游丝。他的主子,就是心太善良,肯定会因为他落到齐良手中而内疚的,可他不希望主子如此,为主子而死,他心甘情愿。   “我会的。”为了能把万年的话带给叶习未,一茉此刻决定活下去。   “啪!”的一鞭打在万年血肉模糊的身体上,生生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本王不是在给你们话别,滚!”   “一茉,走吧,去一个你想去的地方,不要再回来了……”凝风同情地扶起瘫软在地的一茉,将钟离玦的外衣套在她身上,他是真心希望她能远远离开这种不是女子该来的地方。   “多谢风公子。”轻轻挣开凝风的搀扶,一茉以女子的身份向他欠了欠身,抓紧身上的衣衫,和钟离玦擦肩而过,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离开。   每走一步,身上的伤口就撕扯着她,让她步履维艰,这一刻,她决定,不再懦弱。   看着一茉渐渐离去的身影,凝风觉得,在她身上,好像有什么在悄然改变。   方才一茉眼神里的坚毅,让钟离玦觉得自己好像看见母妃,明明柔弱,却在心底埋着别人不可见的坚毅。母妃,您在远方过得还可好?   “总帅!您怎么就这样把她放走了!?她可是和白澜有关系的啊!保不准她知道些什么!您……”莫冰峰急了,不得命令也睁开了眼,虽闭着眼看不见眼前的情形,但他们却不是聋子,他们清楚地听见钟离玦说放了犯人,这,这,这有违军规啊!   “莫队长若要说有违军规的话,本王愿受军规处置。”眼神停留在空荡荡的刑架上,钟离玦说得心不在焉,为何看不到那双眸子,心里会有一缕空空的感觉。   “属下不敢,只是……”   “莫队长不必多说,这件事本王自会处理,你去查清王副将被害一事。”收回恍惚,冷漠与凌厉重新蔓上双目。   “属下遵命。”   “怎么,说还是不说,来我齐良意图在何。”每抽一鞭,钟离玦的眉就更拧一分。   “无可奉告。”疼痛让万年保持着清醒的意志,每一鞭,都是甩到心里的疼,汗水、雨水和血水,早已融为一体,这个人除了半边脸完好无损,其余之处都是可怖的腥红,雨水冲刷,在他所站之处已染开一朵血色奇葩。   “好,本王也不指着从你嘴里听出些什么。”钟离玦说着把棘鞭扔到身旁一名举着火把的士兵手里,“给本王接着打,三天之内他若是还不说,就把舌头给本王割下来,若是他想咬舌自尽,你们可提前让他享受这拔舌之味,不要让他晕过去,本王就让他清醒地品尝这抽心之痛,你们若是让他在十日之内死掉,本王就叫你们给他陪葬!”字字如冷雨打进每个人心里,令人为之悚然。   “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一干士兵硬着头皮应声。   “你既不愿说,本王就让你享受这生不如死的滋味,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完,甩袖便要走。   “等等!”   “怎么,是要和本王坦诚相告了吗。”止步,微微转身,冷眼以对。   “告诉我灰儿在哪?”为何不见灰儿,也听不见灰儿的叫声,难道……   “你嘴里所说的灰儿可是那只畜生,本王为何要告诉你,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来人!扔上来!”   一颗硕大的鹰脑袋被一名士兵拎着,往前一抛,顺着泥水咕噜噜滚到万年脚下,一双鹰眼尚自睁着,好似再诉说自己的死不瞑目。   “灰儿!钟离玦你还是不是人!连一只受伤的鹰都不放过!咳咳咳咳!”伤心与怒气让一直沉静的身体剧烈挣扎起来,一口口鲜血涌流而出,灰儿,主子最喜爱的鹰儿,却跟着他落得这样的下场。   “本王为何要放过白澜的妖孽。给本王好生伺候着这位白澜的贵客!”众人随在钟离玦身后纷纷离开操练场,只留三两个用刑的士兵,油纸伞下火把燃起的光亮在这样的雨夜显得微乎其微,细细听,能从倾盆的雨声中听到鞭笞的声音。   军营外的某条道路上,有个人影狼狈地趴在满地的泥泞中,双脚好似不能动,靠双手撑着地面蠕动前行。钟离玦,总有一天,我要你品尝到比你加之在我身上更多几倍的痛与耻辱!满目污泥放射出深入骨髓的恨意。   正文 碎痛心伤天洗晴   本章字数:3615   这场大雨接连下了三天三夜终于停歇,三日未放晴的天空被洗得焕然一新,湛蓝湛蓝,骄阳艳艳,洒照大地。漠白城中心依旧是鼎沸的人声,一家不起眼的面馆前,一个头顶裹着布巾的女子正使劲擦着身前的桌子,因着时辰还早,只还有三两个顾客。   “小姑娘,来来来,先别干活了,先来喝碗稀饭。”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捧着一碗稀饭从面馆里走出来,抬手招呼正在擦桌的女子。   “我擦完这几张桌椅就来。”女子抬起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对妇人笑了笑,继续干活。   “现在没什么客人,你就先来吃些吧,你看你都干了一早上了。”妇人走到女子身边拿走她手中的抹布,把她按坐在椅子上,把稀饭和馒头拿到她的面前。   “许大娘我自己来,自己来。”女子脸红了红,端起稀饭就着馒头吃了起来,许晴也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吃。许晴很是喜欢这个小姑娘,两天前这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姑娘来到她的面馆问她有没有她可以干的活儿,问了她些关于身世的事后,觉得她一个人孤零零无处可去甚是可怜,便收留她在面馆干活,况且她一个寡妇又无儿无女,也正好和她做了个伴。当许晴看到她胸前直贯而下的腥红伤口时甚是惊讶,不过看着她不愿说,她也没有多问,替她上了些创伤药让她换了身衣裳,就让她在她这儿住下了,不过许晴在给她伤口上药的时候,发现这个小姑娘坚忍的可以,居然一声都没叫。   “老板娘!来碗打卤面!”正回忆着,有客人来了。   “好的!马上就好!”许晴应声吆喝着,“慢点儿吃,不急。”慈爱地对女子笑了笑,便起身朝店内走去。   烈日当头,街上行人穿梭,面馆前坐满食客,女子一边埋头收拾着桌上的碗筷,一边招呼着客人。   “一茉妹妹?”听到有人唤自己名字,女子惊讶地抬头,在这里,还有谁会认识她的。   “月小姐?”一袭黑衣散着冷冷秀气的拂月出现在面馆前,引来不少正在面馆里的客人的目光。   “月小姐请坐,您,要吃面吗?”月小姐这么高贵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小面馆呢,而且她不是应该在军营里的吗,怎么会有时间来漠白城。   “嗯,我要一碗鸡蛋面吧。”   “好。”一茉应声,正要去告诉许晴再加一碗鸡蛋面却被拂月叫住脚步,“一茉妹妹……”   “一茉妹妹出来之后能陪我坐坐吗?”不知为何,她只想找个人陪她坐坐,虽然这和她往日冷冰冰的性格很不符,奈何除了凝风和公子他们六人之外,她不再有任何朋友,她忽然觉得自己悲凉得可以,在漠白城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个早上,却不料在这遇到一茉,见到一茉,还竟会让她有种亲切的感觉,很想和她说说话,大概是她近来心思太过缭乱的结果吧。   “好。”一茉点了点头,再从面馆里出来的时候,端了一碗正冒着热气的鸡蛋面,放到拂月面前,自己才在一旁椅子上坐下。   “一茉妹妹不是在军营了的吗?怎又会到了这面馆?”并没有动筷,拂月温雅地坐着,语气里的冷漠比平日里淡了许多。   “我,被王爷赶出来了……”声音依旧粗糙沙哑,一茉回答得吞吐,也不知为何她的嗓子一直都未见有好转的迹象。   “公子居然放了你。”没想到怒气正盛的公子会放了这个不起眼的小姑娘。   “王爷说,这是他欠师父的一命……”想起那日的羞辱,一茉觉得自己胸口前尚未完全愈合的鞭伤又在隐隐作痛。   “我也是被公子赶出来了……”拂月淡淡地陈述着,好像说的不是自己的事一般,“想来公子是气极也恨极我了罢。”一记苦笑,自从那件事之后,自己就被公子收留在身边,公子待她如同手足,从未介意她低人一等的身份。多少年未曾笑过了,就连苦笑都少之又少,她以把自己的心冰峰起来了,就像公子冰冷的外表一般。为何他还要再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六年前伤得她还不够吗,明明以为自己不再会为他乱了心神,又为何他的出现会让她失魂落魄。   “王爷怎么会恨月小姐呢,可能王爷只是太生气了……”他怎么会恨月小姐呢,她看得出,他冰冷的外表下,是发自内心的不把月小姐和风公子他们当下人对待。   “那你呢,你恨公子吗?”这个平凡的小姑娘居然看透了公子的心思,是的,公子不会恨他们六人中的任何一人,这是他们随在公子身边多年一直默认的,其实公子并不像世人口中所传的那样,他们只是看不到公子温柔善良的一面罢了。可是她从没见过公子对待任何女子的态度像对待这个小姑娘这样残忍及特别。   “我,我……”恨吗,她对他有恨吗,为何她自己感觉不到。   “小姑娘,快来帮我把这碗牛肉面端给外面的客人!”许大娘拖得长长的声音自店内传来,打断了一茉的话,一茉忙起身对拂月抱歉道:“月小姐,我,去去就来……”   “嗯,半月之后,齐良终要和白澜真正开战了……”拂月对着一茉离开的背影幽幽说了一句,看见一茉的步子顿了顿,然后头也不回地往里走。   有时,真是造物弄人,为何这一个平凡女子的心要牵扯在两个国家之间,身为齐良国民的她,为了敌国的太子竟不怕成为齐良的罪人,这样的胆量怕是连自己都无法有的,只是,若是两国战事一开,无论是谁输谁赢,于她来说,都不是件好受的事吧。一直未动面前桌上的面条,拂月默然离开混杂的许氏面馆。何时起自己竟会去感伤别人的命运,大概是他的出现,搅起了许多她不愿去回忆的过往,排山倒海的苦与涩翻腾而来,打破了她一直苦苦寒冰起的心。   一茉忙完手中的活再出来时,已没有拂月的身影,只有桌上一碗动也未动过的凉透的鸡蛋面。   齐良和白澜要开战了吗,拂月的话回响在一茉耳边。叶习未,为何你偏偏要是白澜的太子,又为何要非战不可……如是想,一抹冷冽的海蓝身影又出现在神思里。   正文 仇悲交织桀鹰沉   本章字数:4873   士兵训练有素的整齐的操练声响满四方,一身黑衣的叶习未负手而立,站在前方,眼神虽在看着一队队操练的士兵,眼神却悠悠远远,就连一身戎装的蒙格落出现在他身旁时他都没有察觉。   “太子殿下。”蒙格落唤回他的出神,“太子殿下可是又在想万年了?”   “舅舅。”叶习未对蒙格落微微一笑,以示自己方才出神的抱歉,“不知万年现在如何了,钟离玦不是心慈之人。”落到敌军手里,那将是怎样的严刑拷打,他知道。   “太子殿下莫要责怪自己,保护您是万年应尽的职责,也是他的光荣。”哎,他的亲外甥,堂堂白澜的太子,为何会如此心善,这对于即将要成为帝王的他来说,不是件好的事。   “舅舅,您知道,万年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比我年幼却事事挡在我前面,我早已把他当做兄弟一般看待,如今他为了我而有事,您叫我如何不自责?”他也知道太过心善不好,可是,叫他如何不去想正在为他受折磨而不知生死的万年,还有小丫头……   蒙格落叹息地摇摇头,而后拍了拍叶习未硬朗的肩背,“好孩子,舅舅知道你难受,可是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去做。”从小看着自己这个优秀的外甥长大,蒙格落知道,叶习未的能力,足以去继承一介帝王的意志,统治好一个国家。   “报!!”一位手拿着黑布包裹的士兵冲到蒙格落面前,单膝跪下,汗流浃背,“属下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将军!”   “起。发生了什么事?”介于叶习未对于军中之事不甚了解,蒙格落开口道。   “方才负责侦查的士兵来报,说今日卯时看到敌军有人骑马朝我军而来。”   “来者几人?”   “回将军,只三人。”   “齐良居然敢仅派三人明目张胆进入我军地盘,到不知意图为何。”蒙格落摩挲着自己满下巴的胡渣,满眼精光,“那那三人现在何处?”   “回将军,侦察营已将其射杀。”   “混账!谁给你们的命令擅自将其射杀的!?”蒙格落向来是个脾气火爆的人。   “舅舅莫急,且听他说来。你继续说。”叶习未适时阻止蒙格落的怒火。   “是。”跪地的士兵不卑不吭,“侦察营只是怕来者不善,另有图谋,怕其对我军不利,所以才擅自行动的,望将军不要怪罪侦察营,此外,侦察营从其中一人的手上拿到这个包裹,好像他们此次而来就是为了把这件东西送来。”说着,将手中的黑色布裹举高。   “打开。”看到黑包的一刹那,叶习未眉心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黑布掀开,是一只做工粗糙的木制盒子,叶习未欲伸手打开,蒙格落阻止了他,“太子且慢!”而后站至叶习未面前再往后退开几步,抽出腰间的长剑用剑尖弹开盒盖,一根血淋淋齐根而断的舌头诡异地躺在木盒内。   叶习未的眼神由惊讶转为悲凉,继而痛苦地闭上眼。万年……   “拿下去!”看到叶习未紧闭的双眼,蒙格落厉声喝出。   “慢!把木盒给我吧……”这是万年的,他怎么能让它留在别人手里以后是扔掉。   “太子……”   “舅舅不用担心,我没事,我去看看黑儿。”从士兵手中接过木盒,叶习未转身离开了操练场。   离操练场不远的一处帐内,一只黑色的鹰鸟把头藏在翅膀内,蜷缩在角落,显得凄凉孤单。   “黑儿。”叶习未蹲在它身旁,轻轻抚摸它背部光滑黑亮的羽毛,黑鹰把头从翅羽间抽出,两眼无神地望着他,叶习未把手掌放到黑鹰的下巴处,黑鹰便乖顺地把整颗脑袋搭在他的手掌上。   “黑儿,难受是吗?”若换做平时,只要他轻轻抚摸黑儿背部或者颈背的羽毛,它就会像得到奖励般地嘶叫,但自从灰儿和万年没有跟着他一起回来之后,黑儿便变得如此蔫蔫不振。   黑儿和灰儿本是飞原荒野上桀骜不驯且生性残暴的野鹰,是叶习未十四岁时飞原荒野一行驯下的,那日当他未受一丝伤地带着这两只鹰回到鹰夜城的时候,全朝大臣为之震惊。至此,他便把这两只鹰鸟养在身边,六年来,这一雌一雄的相互为伴,早已像人类夫妻一般,如今雌鹰灰儿未归,怎叫雄鹰黑儿不难受。飞原之鹰最痛人性,黑儿此刻的感受叶习未能懂。   “黑儿,灰儿想是回不来了。”黑鹰转转无神的眼,一颗脑袋耷拉得更厉害,好像它早就知道一般。   以钟离玦的狠,连对待一个人都能残忍如斯,更何况是一只受伤的鹰。把黑鹰的脑袋放下,黑儿重新把头藏进翅羽间,保持着蜷缩的模样。叶习未心痛地离开,黑儿和灰儿是他生命里第一次驯下的坐兽之鹰,他对它们的情感,就象是朋友,而今,万年遭此毒刑,灰儿定是殒命,黑儿如此不振,还有,自己想要护她一生的小丫头……   心,叫它如何不痛。   齐良,这一战,我白澜势在必赢。   “禀告总帅,他已经咽气了。”刑架上,绑着一个血肉模糊全身上下无一处完好的人,一个士兵颤颤巍巍地伸手试过架上之人的鼻息,朝站在刑架前不远处的钟离玦禀告。   半眯起细长的眼,认真地看着面前刑架上被折磨如此却至始至终没叫喊过一句的人,被拔舌头居然还能撑过七日,难道白澜的人都有如此强悍的生命力,钟离玦冷冷道:“解绑,把人给我送到敌方军营。”一根舌头已经送出,再送回这一具尸体,不知白澜会作何反应,脸上不自觉地又浮上一记嗜人的邪笑。   在场的众人都被这一记邪笑打了一个寒颤,他们真是一点都不了解这个冰冷的王爷,他们只知他冷血无情,但自他来漠白的两年间也不见他有如传言中那般可怖,却没想到他还有如此嗜血的一面,虽是敌国之人,却能拔其舌根,连连鞭打十日,再日日泼其盐水,单单是这拔舌之痛便让他们悚然,更何况在伤上浇盐,这又该是如何刺骨钻心的痛。   “回,回总帅,上,上次去,去的三人都没有回,回来。”听到再要把尸体送去敌营,跪地的士兵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上次去送舌的三人至今未见归,想是早已命丧黄泉了,这次又要去送死,谁还敢啊,可是又不能明说,他只能哆嗦着如是说。   “怕死是吗。”说着抽出利剑,一剑把刑架削成两截,浑身散发的寒意与戾气皆令人惧,“我齐良大军不需要贪生怕死之人,谁若敢再表现出怕死之意,便会像这刑架一般,滚!”   连滚带爬离开,生怕下一刻成为剑下魂,再怎么不济,死在敌军刀剑之下为国而死也总比因自己贪生怕死而被上头杀了强。   “阿玦,你真的要迎战吗?”坐在议事帐中等待钟离玦回来的钟离瑞一见他,便急急关切。   “二皇兄是准备要回京,来和本王道别的吗。”不理钟离瑞语气里的担忧,钟离玦一甩袖坐到主座上。   “你就如此看我的吗?”大半月未见,钟离玦的语气较比之前更刻薄。   “她已不在这儿,二皇兄来这还有何意。战事在即,输赢未定,还请二皇兄先行回京。”战事一起,不论输赢,势必会波及漠白城内的百姓,即便他有必胜的把握。   “我不是为她而来,我是为了齐良而来,阿玦,我要参战!”难道在他钟离玦心中,他钟离瑞只会想些儿女私事吗!?   潋清静静站在一旁,对于主子们的事,是他无从插口的。   正文 英姿飒爽披戎装   本章字数:4550   此刻的他,想必是一身戎装,英姿勃发,万人瞩目。她也想去看看他英气的模样,却总也敌不过内心的自卑与脑海中不断闪现的他的残忍。她在心底深深埋藏了不为人知的爱慕之情,可她不想再在他面前做蝼蚁,即使他的眼里从不会装下她的卑微。直视刺目的太阳,任由日光刺伤双眼。   西城门外,人声鼎沸。   “看看看,那就是璋王,真是英俊得不得了哎!”   “在哪呢在哪呢,让我也瞧瞧!我还没瞧见呢!”   “你头低点儿啊!我都看不到!”   “真是传言非虚啊!这璋王还真不是一般的美啊!”   “就是就是!”   密集的人群里议论声此起彼伏,无一不是为了一睹称赞钟离玦的英气而来,更有甚者,就连平日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也为一睹钟离玦的绝世容颜而来,站在贴身婢女撑着为其遮阳的流苏绣花伞下,待看到钟离烈日高照,烘烤着大地腾升起满地朦胧,炎炎夏日正在逼近。   这一日,漠白城内异常冷清,街市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不若往日的繁华。一茉坐在面馆门前,看着空荡荡的街景,心中百般滋味。   今日是齐良和白澜开战的日子,知州下令大开西门,漠白城内几乎所有百姓都齐集到西门以外,去看齐良军队的雄威与英姿。他们根本不为战事而担忧,因为他们相信,以齐良的国力足以轻易大胜白澜,扰了齐良边境之安足有几个年头的毒之国白澜。   即使没有亲身去到西门外,但百姓鼎沸的人声,士兵冲破云际的雄狮般呐喊,那一股战前的威严与士兵胸中燃起的熊熊烈焰,一茉都能清楚地感受到。今晨许大娘也有叫一茉到西门外去看看齐良军队的气势,看看善知体恤百姓且足智多谋亲自领兵迎战的英俊王爷,去为齐良助威。一茉只推说自己身有不适不便去,许大娘频频摇头说她不知何为世面,便加入到往西门而去的人流中。   玦英俊得赛过天神的模样时竟都娇羞得忙用丝帕掩住满面的绯红。   钟离玦一身银甲,万千如墨青丝绾成一泓发辫,高高扎于头顶,至于鬓边些许短柔的发丝,在冷漠之上更添压人的魄力与威严,此刻正坐在枣色高大马驹阿忠的背上,俯视整齐的军容与排山倒海的百姓。一支长枪在手,大红的缨毛,磨得光亮的枪头在烈日下折射出锋利的光。   长枪一旋,一甩,举过头顶,鼎沸的人声立刻消散,停止,安静了下来,目光齐齐锁住枣色马背上浑身散着霸气的银甲身姿。   “拿酒来!”随着一声士气十足的厉喝,钟离玦旋即翻身下马,便有士兵抬出一坛坛陈年美酒。   待每人都斟满酒后,五万精兵举起盛满酒水的瓷碗。   “来!这一碗我敬大家!祝我齐良旗开得胜!干!”将瓷碗对空一举,钟离玦仰头一饮而尽,而后将手中的瓷碗往后一掷,清脆的碎裂声即刻激起纷纷响应。   “齐良必胜!齐良必胜!”士气大震,所有士兵也均将手中酒碗一摔,高举兵器,气势冲天。   钟离玦身旁,还有一白一红的身影。   钟离瑞端着两碗酒,将其中一碗递与钟离玦,今日的他,面上褪下了些许苍白,浮上些许红润,“阿玦,这一碗我敬你,愿你旗开得胜!”他始终未能投身到这一场战事中,因为齐良帝王的不允和钟离玦的极力制止,他知道,钟离玦之所以阻止他,是为他的病着想,他知道,他是想为他好,所以他也不再坚持己见,他能做的,就是给钟离玦敬一碗酒,愿他漂亮地打他人生的第一场胜仗。   碗与碗相碰发出的清脆声响,一瞬间拉近了两颗疏远的心的距离,碗中酒尽,相视一笑,久违的笑颜,“瑞皇兄,待我凯旋,我们定要一醉方休!”   “好!”瑞皇兄,多少年未听到的称呼,随着祺衔的离去,他以为这个称呼会在他的生命里从此消失,没想到今日居然还能听到。   “王爷皇兄,沁婀也敬你一碗!”钟离沁婀举起酒碗的双手有些轻微颤抖,钟离玦不以为意,不言一语接过酒碗饮毕。   瓷碗再一摔,一句“多谢皇妹”,钟离玦翻身跃上马背,枣马抬起前蹄,仰天长嘶。   “出发!”长枪对天而指,自信的厉喝响彻云霄,整齐的步伐卷起尘嚣。   齐良皇宫的御花园内,形形色色的名贵花儿争芳斗艳,引来不少翩飞的彩蝶,长长的柳绦垂下,拂到不起一丝波纹的安静湖面上,夏日愈近的气息好似让玉龙湖中的锦鲤也懒了几分,竟悄悄地躲了起来,清风一拂过,柳绦荡起圈圈大大小小的涟漪,甚有情调。   玉龙湖边,一名衣着华丽的男子倚着围湖而砌白玉石雕栏,轻摇手中的缎面折扇,眼神紧紧盯着湖面荡开的涟漪。不远处有一队宫人尾随一风姿绰约,妩媚妖娆的华衣女子正朝玉龙湖而来。   待走近男子,只见宫人们朝男子福了福身,便退至五丈开外的距离。   “是什么事让母妃亲自来找孩儿,天气炎热,母妃唤人来传孩儿去您宫里便可。”男子的眼里透着阴邪之气,却十分孝顺地搀扶女子至一旁的石凳坐下。   “本宫自今晨总觉起眼皮跳个不停,今儿个又是战起之日,本宫担心得紧,所以才亲自来找你。玹儿,本宫还是担心……”莲妃的眼神紧紧看着钟离玹阴邪的面容,眼里尽显担忧。莲妃,齐良当朝宰相的独女梁绮梦,已不甚得帝王宠,却是如今掌握后宫实权的妃子,年岁将近四十,仍是风韵犹存,模样不过三十。十六岁入宫服侍钟离墨阳,刚入宫之时尽得帝王宠,更在一年之后为钟离墨阳诞下第一位子嗣,因而得封为莲妃,地位仅次于皇后。皇后一直无所出,又于钟离玦之母萧白妃诞下钟离玦之后五日薨逝,然而不知钟离墨阳是与已故的皇后伉俪情深还是何故,竟迟迟未立新后,也一直未立太子,此事一拖竟拖了十九年之久,曾有文武百官屡次为立后立太子一事上奏,却被钟离墨阳一次次推脱,钟离墨阳也曾因此事斩杀了屡谏未退的大臣,从此便无人再敢说立后立太子一事。皇后无子,莲妃之子钟离玹本应是齐良的储君,却偏不见钟离墨阳有要把其子立为太子的意思,她一直在等,认为总有一天钟离墨阳会把太子之位传给钟离玹,也会把她立为后,但是这一等竟等了十九年,不仅等不到她想要的,竟等到了钟离墨阳把一介青楼女子之子钟离玦封为齐良唯一的王爷。只有她知道,钟离墨阳根本不爱自己的结发妻,他真正爱的是那个青楼女子,所以宁可顶下文武百官的反对把她的儿子封为亲王,而钟离墨阳迟迟未立太子,想必也是想把帝王之位传给他吧。如此,怎可不叫她和钟离玹把钟离玦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既是如此,她便只能靠手段把储君之位夺过来,而如今,她母子二人已在布下自己的天罗地网。   “母妃担忧过甚了,孩儿已和外祖父商议好,漠白城大破之时,父王定会把宫中多半能战之士派往前线,到那时,外祖父和孩儿里应外合,而后,志在必得。”钟离玹说得阴毒,嘴角充满狠毒与邪恶的笑容无限放大,就像口中所述不是自己的国家,不是自己的父亲一般。钟离玹自小被娇惯嚣张跋扈,心机极重,钟离墨阳极是不喜他,从小给他的父爱在他心里远远满足不了他,久而久之,由不满转为愤恨,一颗心完全被欲望所扭曲了,由其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是对欲望的狠烈阴毒气息。   “玹儿办事,本宫放心。来,陪本宫坐坐。”在皇宫里争斗了将近三十个年头,聪明得女人懂得,帝王宠爱不过一朝一夕,只有真正掌握权力,才能让自己在杀人不见血的后宫生存下来,莲妃便是这个聪明的女人。团扇轻摇,看着自己心爱的皇儿,莲妃脸上露出深沉的笑,同钟离玹一般,饱含欲望。   蝉鸣声声,午后的夏日,空气闷得让人窒息。   正文 忧伤泪落绞情丝   本章字数:4086   外西门外血雨腥风,漠白城内谈笑依旧。   夜色迷蒙,华灯初上,灯红酒绿,酒肆张扬,笑语欢声。战场烟沙,多少百姓能知?   饮下一杯百花酿,今夜之后,纵有不舍,纵有感伤,一切也将成为过往。   阿玦,我回京等着你凯旋。钟离瑞只身坐在廖府花园的亭子里,高举手中的酒杯,对月而饮。清凌凌的月光洒照他雪白的衣衫,衬得他发白的面容好似水般透明。   钟离沁婀站在离亭子不远处的假山后,双手紧紧揪着锦帕,她此刻的思绪就如同这手中的锦帕一般,绞织。脚步欲前不前,秀气的弯眉恨不得拧成结。   “沁儿,你要在那儿站到什么时候?”将手中酒杯放下,钟离瑞温文爱溺地对假山后的钟离沁婀一笑,他早就知道她站在那儿,只是他不明白,从小性格风风火火的沁儿,怎会这般扭捏了?   “瑞哥哥。”并不因为自己被发现而紧张,好像一开始她就知道他会知道她的存在一般,钟离沁婀小声地唤钟离瑞,从假山后小跑到钟离瑞身旁,依旧揪着手中的锦帕不放。   “怎这么晚了还不歇息?”看着钟离沁婀欲言又止的样子,钟离瑞站起揉揉她头顶的秀发,这是平日里他对正值及笄年华的皇妹的宠溺,“可是有话要和皇兄说?咳咳,来,先坐下。”   提起曳地的素色裙摆,钟离沁婀乖巧地在钟离瑞身旁的石凳落座,扑朔着秀黑的眼,“瑞哥哥,我们明天真的要回都城了吗?”   “嗯。来漠白城之前父王就已说粮草送到后至多让我们在漠白城逗留七日,如今我们已在这停留有一个月之久,若我们再迟迟不归,想必不出几日,父王催我们回去的圣旨就要到了。”是啊,明日便要回到那像牢笼一般的皇宫,他多么希望,他可以如钟离玦一般,远离那权力与欲望之地,只是,他不是他,他的决绝,他做不到。   “可是,可是……”钟离沁婀娇俏的小脸上扭出些许焦急,手中的锦帕已被她揉成一团。大皇兄不是说了只要她把那个人带进军中,他就和父王请旨让他们在漠白城多呆上一段时间的吗,怎么还是明日就回去了?   “怎么了,沁儿?是不是漠白城比皇宫里有趣多了,你不想回去了?咳咳咳。”真是出笼的麻雀忘了返巢,钟离瑞仍是温柔浅笑,他又何尝不想把归期延后。   “可是沁儿不想回去,瑞哥哥……”钟离沁婀扯着钟离瑞雪白的衣袖撒娇,她真的不想回去,只为情窦初开的她想多一些能见到她心仪之人的时日,即便她能见到他的机会少之又少,但是她更知道,只要她一回到宫中,也许便再无机会再见到那个温柔如雾的男子,所以她才会答应大皇兄的要求。   “沁儿不许胡闹,这种事怎是你我能做得了主的。”敛了敛笑容,温言里多了些许严厉,“好了,沁儿先回房歇息吧,明日还需早起,切勿耽误了行程。”有时他真的头疼这个被宠坏了的皇妹,只有对她厉声而语她才会有所收敛。   “是……沁儿先行回房了……”扁起嘴,钟离沁婀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她不过是想多在漠白城留些日子,这都不可以吗?   沁儿不过想在漠白城多留些日子,这都不可以吗?钟离瑞苦笑着摇头自问,奈何君命不可违,纵使那是疼爱他们的父王。   花好,月清,酒醇香,本应美景,却融不进一颗五味杂陈的心。   翌日,晨光刚刚洒进廖府庭院的时候,睁眼度过一夜才刚闭眼入睡不久的钟离沁婀便被陆陆续续的敲门声吵醒,而后顶着沉重的眼皮和眼下浓重的乌黑在一群婢女的簇拥下梳洗打扮。   今日是公主和二殿下启程回宫的日子,知州大人特意交代过,要好好给公主打扮,以免失了漠白城的礼仪。所以今日一早婢女们便鱼贯而来,动作精炼熟稔,唯恐误了知州大人的吩咐和公主的行程。   任由婢女梳理自己的长发,钟离沁婀盯着铜镜中自己有失睡眠的面容,突然一颗豆大的泪珠溢出眼角,滑落脸颊,而后泪水像断线的珠子徐徐下落,最后索性双臂扑到铜镜前的桌案上,首饰叮叮当当落地,钟离沁婀不管不顾,兀自把被泪水湿透的秀脸埋到臂弯,低低抽泣,全然不顾慌乱了一屋的婢女。   今日一走,何时才能再与他见面,他知道她对他的情意吗,他知道她今日要走吗,又为何大皇兄要骗她?她想不明白,只能任忧伤泪落。   “沁儿这是怎么了?告诉皇兄,为何而哭?”看着伏在桌案上兀自哭泣的钟离沁婀,钟离瑞的语气里满是疼爱与关切。   才刚步出烟浪阁准备往前厅去的钟离瑞便看到廖府的婢女慌慌张张地朝自己跑来,说是公主在烟雨阁里哭得厉害,任她们怎么劝公主都不听,不得已才来禀告二殿下。   一听了婢女的禀告,钟离瑞便急急赶到烟雨阁。沁儿虽骄纵,骨子里却倔得厉害,从小到大,他只见过沁儿哭过两次,一次是自己十五岁那年病重,卧床七日不起,十岁的沁儿就守在他的床边落了七日的泪,这也是他宠溺沁儿的原因之一,一次便是去年父王要把沁儿嫁往他国,沁儿不从,硬是把自己关在房里哭了十天十夜才让父王收回成命。除此之外,他就不再见沁儿落过泪,即使被父王罚面壁思过,被溪玉妃用鞭笞手心生生在手心抽开一条血壑也未见沁儿哭过,不知今日到底是何事会让沁儿再度落泪。只是看着埋首而哭的沁儿,他很心疼。   钟离沁婀还是只顾埋首啜泣,钟离瑞只得朝屋内的一干婢女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待阁内只余兄妹两人时,钟离瑞轻抚钟离沁婀还未梳成髻的秀发,疼惜道:“到底是什么事让沁儿如此伤心,说与皇兄听听?”   “瑞哥哥!沁儿不想走,沁儿不想回京……”抬起头,一双原本浓黑秀气的眼带着红肿,满是氤氲。   “沁儿是不是有什么事瞒了皇兄?”才来漠白城只有一月的沁儿怎会只因要离去而哭泣,据沁儿的心性断不会仅仅因为此而泣,定是还有什么他不知道得别的原因。   “瑞哥哥,我……”她很想告诉钟离瑞,她不想走的原因只有一个,仅仅一个,可是她又害怕说出来,因为她知道,帝王家的公主,婚姻大事从来只因国事。   “沁儿听话,有什么事就说与皇兄听,就像你一直以来那样。”一直以来,无论何事,开心与否,悲伤与否,钟离沁婀总会对钟离瑞敞开心扉。   “我,我喜欢……”鼓起勇气欲要说出的话刚到嘴边,就被跌跌撞撞刚进得烟雨阁而来的脚步声和不适时的急促喘息声生生止住,钟离沁婀欲要为这鲁莽不知礼的来人而发火,来人却先喘着粗气语带紧急道出口中话。   “二,二殿下!公主!大!大事不好了!”廖知州此时因害怕和紧张忘了下跪,也忘了行礼,面色因年迈的身体急速奔跑而泛白,额际汗珠涔涔而流,宣告着他口中所说的大事非同小可。   正文 血雨腥风乱烽烟   本章字数:5568   烟雨阁内,三人面上血色尽失,明明是六月的天气,却有彻骨寒意。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娇俏的语气带着颤抖,钟离沁婀被廖知州的话惊得全然忘记了方才的悲戚。   “王爷所带五万精兵已有半数以上战死沙场,王,王爷也被敌军所掳,我军已退守到外西门边。”廖知州颤颤巍巍地重复着自己的话。   “王爷怎会被掳!?”钟离瑞本就苍白的面色此刻惨白到极致,齐良国力强盛人尽皆知,要降下白澜并非难事,又怎会被逼到退守城门!?冲锋陷阵的士兵是阿玦两年来训出的一等一的精兵,又怎会被歼半数以上!?阿玦又怎会被掳!?脚步微踉,语气一反常态,让本就受惊的廖知州更加害怕。   “下官也不知……下官……”   “廖知州,让我报与主子吧。”才匆匆赶回廖府要把所知之事告知钟离瑞的潋清,一进府门便被告知钟离瑞在烟雨阁,一进门就看见颤抖着身体的廖知州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下官先行告退。”廖远恭顺退下,他恨不得马上离开这烟雨阁,主子的心思最难猜,即使是看似柔弱的二殿下,万一一个盛怒,就能随便拿了他的小命。   “潋清,廖知州所说的可是真?”扶住椅子,让摇摇欲坠的身子坐下,钟离瑞看向潋清的眼神里有殷切的期望,期望潋清会说,廖知州所说并不为真。   “回主子,廖知州所言,确实为真。”潋清深知自家主子与璋王间的情谊,璋王被掳,对于主子来说,必是沉重的打击,可是,军事不可谎报。   “阿玦怎会被掳?咳咳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努力抚顺胸中的气息,钟离瑞问得异常艰难。   “王爷带出城迎战的五万全数是以一顶十的精兵,只余一小队人马留守军营,王爷此举,想必是有必胜的打算。只是一直打得敌军节节败退的我军在欲将敌军打得溃不成军的时候,却不知为何突然乱了阵脚,士气大减,被敌军反攻,敌军还增派了兵马,我军敌不过,只能退守。”潋清把自己守在城墙上看到的告诉钟离瑞,他也实在不知两军的战况会在一时之间出现如此大的反差,遍地的殷红刺目,“潋清只知王爷因受重伤而坠马,才会被紧逼的敌军所掳。”   紧掐椅把的手指骨分明,钟离瑞的面色一变再变,钟离玦这般心高冷傲的人,他不敢去想象,他落到敌军手里会是怎样,“如今情形如何?”   “血流成河,若是再无援兵,只怕……”退守城门的士兵好似在负隅顽抗,根本再无那般冲天的士气,这样下去,若不赶紧增派援兵,城门被攻破也只是时间问题。   “留守城内的将领有几?谁在稳局?”潋清未说完的话里的意思,钟离瑞明白,倘若城门被破,漠白城定将失守,齐良失去的便不仅仅是一座城池。   “城内还只有林彦一位铁骑前卫队队长留守,王爷身边的六士之三中的撩雾也在军中。无人稳局,士气大减,人心惶惶。”   听到“撩雾”二字,一直呆在一旁的钟离沁婀的身体震了震。   “潋清,即刻送公主返京。”钟离瑞站起,眼里有潋清从未见过的坚定。   “主子!那您!?”   “潋清,代我和父王说,瑞儿有违皇命,只愿留在漠白城,投身护国战事中。”此刻,他决定,不论生死,他都只想做这卫国之事,而不是躲回安全的宫中,做一个人人艳羡的皇子。   “主子!不可!您要留下潋清也同您一起留下!”这是潋清第一次不遵从钟离瑞的吩咐,他怎么可能让主子一个人留在这危险逼近的地方。   “潋清!沁儿是我最珍视的妹妹,只有你亲自护送我才能放心。”   “瑞哥哥!你不走,沁儿也不走!”对于军事,她不懂,可是瑞哥哥在哪儿,她就在哪儿,况且她是真的不想离开漠白城。   忽感脖颈受重重一击,钟离沁婀晕厥过去,钟离瑞张开手臂接住她倒下的身体,“潋清,马车已在门外备好,即刻启程吧。”将钟离沁婀横抱在怀里朝府门走去,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坚决。   “是,潋清一将公主安全送回宫便立即赶回来,主子您万事小心。”潋清突然像个刚嫁女的婆婆,生怕钟离瑞不会照顾自己一般。   “潋清什么时候这么多话了?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莞尔一笑,令人如沐春风。   马鞭扬,马儿蹄踏而去,卷起地面薄薄的尘埃,在阳光下彰显飞扬。   待送走钟离沁婀,钟离瑞向廖府要了匹马,扬鞭朝军营方向驰去。   祺衔,阿玦,我不是养尊处优不知世事的笼中鸟,这一次,我由着自己的心而行,不会再如六年前一般,只知逃避不敢面对,失去了太多,我不想再让自己有后悔和遗憾。   军营入口,金璋舞动,两个想见却又不敢相见的人影不期而遇。   “拂月参见二皇子殿下。”拂月翻身下马,拱手作揖,一颗心早在看见对方的时候波涛汹涌,埋首不敢多看对方一眼,为何时隔六年还能搅动她的心。   “祺衔……”钟离瑞声音颤抖,想走近她身旁,却害怕她拒他千里之外的冷硬态度。   “拂月说过,祺衔在六年前已死,现在在二殿下眼前的是拂月。”一记哀戚的苦笑,他忘不了六年前的事,难道自己就忘得了吗?   两人相对无言,拂月埋首,钟离瑞炯炯的眼神紧紧锁在她身上,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来军营的初衷。   “拂月!”撩雾疾步而来,“怎到了还不快进来,整个军中就只剩我与林彦队长,实不知该何办。”匆匆走到拂月身旁,才注意到拂月面前的钟离瑞,“撩雾见过二殿下!”   “不必多礼。现在情形如何?向朝廷禀告增派援兵没有?”回过神,才问出紧要之事。   “所有人在尽力守住城门,不知还能守住多久,公子不在,文书送不出去,现不知如何才好。”撩雾也急了,钟离玦被掳,凝风未见归,城外的血腥之气弥漫在整个军营上空,令人作呕。没有援兵,只靠现在军中留守的这一小队人马如何敌得过敌军的势如破竹。   “备纸笔,由我来上报朝廷!增派援兵!”语气坚决,六年前病弱的少年,已有足能独当一面的锐气。   笔墨挥洒,落上腥红的章印,钟离瑞将写好文书的绸布一合,往面前一递,““文书已写好,八百里加急,谁来送往京都?”   “我去。”撩雾上前一步,双手接下钟离瑞手中的绸布。   “拿着我的佩玉,一路直往京都无阻,如此往返再加之派兵速度,至少也需十日,我们在此尽力阻挡,速去速回,有劳!”扯下腰间佩玉扔与撩雾,钟离瑞神情庄肃。   “是!撩雾即刻启程!”将佩玉与文书绸子收至胸前,一跃而上士兵牵来的马匹,急速离去。   “林队长。”   “末将在。”   “竖撤兵旗,莫再负隅顽抗,现需养足兵力,尽量拖延时间,等待朝廷援兵。”钟离瑞脑中飞速寻思如何才能守住漠白城,从未投身战事的他只能靠着所读的兵书和现下的情况发号施令。   “是!末将领命!”正值群龙无首之际,来了一位能稳住局面的殿下,林彦慌乱的心才稍作镇定。   “拂月。”唤出“拂月”二字,钟离瑞的声音不自觉地颤了颤。   “属下在。”拂月垂首恭谨,心中百般滋味,何时起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只知惟命却不敢反抗的懦弱少年,何时起他也有了如公子一般独当一面的能力。   “我们该如何把阿玦救出来,咳咳咳咳。”发下命令后钟离瑞颓然跌坐到身后的椅子上,咳嗽不止。拂月见状,即刻替他倒了杯茶水,再移步到他身后用手轻轻拍着他因咳嗽而颤抖的背。   只一瞬,两人均被拂月的这一动作弄得僵住,拂月一只手僵在钟离瑞身后,脸上表情变幻莫测,继而慌乱开口:“现在我们只能等凝风归来,问清他战场上突然有变的情况究竟为何,必须先弄清情况,才不至于我们贸然行动。”   钟离瑞因拂月的动作突地分了神,听得拂月一席话,才幽幽一笑,笑得忧伤,“你在阿玦身边,真的学到了很多,阿玦待你,是不错的罢……”比起他对她的伤害,阿玦给她的,是他当初给不了的。   一记苦笑,饱含太多忧伤。   正文 触目惊心腥红晕   本章字数:4862   一茉绞着十指在西城门前徘徊,一夜无眠脑子里全是那抹冷冷的海蓝,所以今日天才微亮她便来到这城门,想要知道他的消息,可遭到的只有守城兵卫的驱赶。   “雾公子!雾公子!”失落欲转身之际,看到骑于马背上疾驰而出的撩雾,一茉大喊出声。   “吁——!”紧拉缰绳,白马在原地来回踏蹄,撩雾不无疑惑地看着一身粗布衣衫的一茉,“于姑娘?”   “雾公子,可否,可否让我出城,我,我想去军营……”一茉踟蹰地说着自己的请求,睁着一双殷切的眼紧紧锁着撩雾。   沉吟片刻,不问任何缘由,只听得撩雾对守城的兵卫吩咐一句,沉沉的城门便在一茉眼前张开一条只容一人通过的缝,面露喜色,“多谢雾公子!”深深一躬身,一茉紧忙穿过门缝出了城,沉重的朱门再次阖上。   “驾!”执起缰绳,用力一甩,撩雾驾着白马疾驰远去。他自知一茉并非歹人,她要去军营,便让她去罢,现下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去管他人的事。   没有马匹,一茉只能一路小跑而去,当她气喘吁吁地来到军营入口,却又没有像料想中那样被守营的兵卫拦住,而营里所见几乎全是负伤的士兵,被斩断的手臂处仅是用绷带草草绑着,浓黑的血液不住地透过绷带往外浸,一张脸被刀剑破开皮肤,还未来得及包扎,皮下腥红的血肉敞露着,一双双眼腥红可怖,还有血自包着绷带的额际流下,染红了眼窝,好似血泪,有的被搀扶着,有的倚着军帐坐着,有的蜷躺在地上,从他们身上渗出的血渍遍地晕开,全然没了往日冲天的威严,正有军医忙碌于遍营的伤员间。漫天的血腥气息扑鼻而来,一茉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上前替负伤的士兵包扎伤口,全然不顾忌自己女子的身份,幸而她也算得上一名医者,多少能帮得上忙。   怎会都受了如此重的伤,一双手上全沾满了血,触目惊心的血红不得不让一茉觉得,战事实在太过恐怖,一旦站起,多少生命将会烟消云散,兀地,一滴泪不期然而落,正正滴落到她正包扎的手臂的伤口上,吓得她急忙擦了眼角,连声道歉。   怎么都受了伤,那他呢?不是应该大获全胜的吗?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一茉顾着替伤员包扎伤口,却也不忘在人群里搜寻钟离玦的影子。   “风公子!?”未有寻到想要见到的人的影子,却见到被人搀着走在人群中巡视的凝风,一茉惊呼出声,“您受伤了!?”   “嗯,背部受了一刀,已经上了药,不碍事。”读出一茉眼里的关心,凝风回以她一个往日的笑容,以示自己的伤真的不要紧,“你怎么到这来了?又是怎么出得西城门的?”看到一茉犹豫的神色,方又补了一句,“来,到帐内说吧。”   “嗯,待我替他包扎好这道伤口。”凝风就由人搀着站在一旁,看一茉细心地替伤员受伤的手臂一圈一圈地绑上绷带,一边揣测她到军营的意思。   从军营入口一路到主帐,也全是同样的境况,刺得一茉的心生疼,让她又想到了那抹蓝,她来军营的初衷。士兵亦如此,那他呢,他呢!?   “凝风见过二殿下。”进了主帐,凝风对座上的钟离瑞躬身行礼。   端坐于上首,样貌同钟离玦有几分相似的男子一茉未曾见过,但从凝风的称呼中,一茉知道,这便是那日带她回军营的二皇子殿下,心里不禁升起一丝暖意,朝他福了福身,“草民见过二皇子殿下。”   “都不必多礼。”温和应了一声,是温柔到人心里的声音,同那样冷冷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凝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的军队怎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还有公子,公子又是怎么回事,以公子的武功,即便战败,也不至于被敌军所掳,你就在公子身旁,为何不好好保护公子,你说!你说啊!”屏退了搀凝风进来的士兵,拂月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冲动凝风面前,一改冰冷的常态,狠狠掐着凝风的肩膀拼命摇晃。   他被掳了!?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双脚如灌了钳地定定杵在原地,一茉只觉心一紧,疼得厉害。   “拂月,凝风有伤在身,阿玦与凝风的武功,孰高孰低,你不是不清楚,你先别激动,且听他先说来。”看到拂月激动的样子,钟离瑞上前扶住她颤巍巍的肩头,示意她冷静。   “是凝风无能,未能保护好公子,对手太强,我实是敌不过,若不是公子命令我离开,我会拼了性命也要和对手一搏。”神色黯然,拂月说的没有错,他就在公子身旁,还眼睁睁地看着公子被敌军带走。   “凝风你也别太自责,先跟我们说说,到底是何竟一改两军战况,让我方落败。”镇住两人的情绪,钟离瑞是现下唯一能稳住局面的人,“都坐下说罢,现在激动也是于事无补,姑娘,你也坐罢。”虽不知凝风带回的女子是何许人也,却也不改他和煦的态度。   “谢谢二殿下。”几步趄趔,一茉虚软地扶住椅把,择了一处最下首的位置坐下。   “我军好似,都中毒了。”思忖片刻,凝风肯定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中毒!?”钟离瑞和拂月异口同声,语气里透着不可置信,“你确定吗?”   天下皆知,白澜虽是使毒之国,却因其开国帝王留下一条祖训,白澜国世代不可将毒用于战事上,若非是此,白澜要想攻下齐良,绝不是难事,也正因为此,才让国力强盛的齐良毫不忌惮不使毒得齐良。   “我也不是很确定,因为我让军医给我诊过脉,确实没有中毒的迹象,可是若不是中毒,为何会在我军快要大破敌营的时候会出现思想颠倒混乱的状况,若不是如此,以我军的兵力又怎会一败涂地,又若不是如此,以公子和我两人的武功又怎会敌不过对手一人,但是,我想不明白,为何又无中毒迹象。”想起战场上的公子被长枪刺穿右胸骨,忠烈被无情斩杀的情形,凝风的一席话迸发出无限的狠与怒,以至于他握着的椅把被他生生肢解,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继而道,“难道是?”   “难道是什么!?”又是异口同声,钟离瑞与拂月两人尴尬地相对一望。   凝风未曾在意他俩人间莫名的情意,自顾自道:“一个月前,有白澜之人潜入漠白城,而公子也未能从抓获的人口中问出所以然,想必他们那时来此的目的便是要给我军下毒,白澜善用毒,众所周知。可是,我们防范得如此紧,又怎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而且因着祖训,白澜从未在战事上使过毒。”愈想愈觉得混乱,凝风一张阳光的脸布满阴霾与不甘。   “凝风,你刚由战场回来,还有伤在身,勿要想太多,现下最重要的是,众将一心护住漠白城,等待朝廷援兵,切不可让漠白城失守。”钟离瑞的话,是要凝风稍安勿躁。   “那公子怎么办!?我们不能让公子一直落在白澜手里!”凝风一激动,身下的椅子随着他的站起登时粉身碎骨,“不行,我要飞鸽传书给听烟他们,让他们马上赶来,一起营救公子。”   “凝风你冷静点!听烟他们来了又能如何,白澜抓了公子此刻肯定会严加防范,白澜大将军蒙格落的军营是你想闯就能闯的吗!?”拂月也急了,若是把听烟他们都叫来,京都里的事谁来挡。   “拂月说的没错,凝风你冷静点,我国的王爷在白澜手上,他们定会以此做筹码来和我国交易,如此他们不会伤害阿玦的,我们等上两日,若是两日后白澜那儿再无消息,我们再做打算也不迟。”钟离瑞说的未尝不对,可是听在凝风耳里却让他激动更甚。   “你是如此!拂月也是如此!拂月难道你一见了他就能忘了公子吗!?你们能眼睁睁看着公子在敌军手上还能如此安然若泰,但是我不能!我……”激动暴怒的话语突然中断,凝风跌到地上,拂月收起自己击打凝风脖颈的手腕,将他扶坐到椅子上,眸色黯然无光,低头对钟离瑞而语:“抱歉,凝风不是有意冒犯,二殿下切莫怪罪。”   听着拂月的话,钟离瑞无法再说出任何话语。   “二皇子殿下,月小姐,让我去罢,让我去敌营,为你们打探王爷的消息。”一茉的声音突兀而起,打破两人间的沉默。   此时的一茉,只有一个想法充斥着她的疼痛心,她想见他,她想去到他的身边,从未有过的强烈欲望。   正文 情暗浮动意坚决   本章字数:3330   “一茉妹妹,敌营不是你想去便去得的,此话切莫要再说。”听到一茉突兀的话语,拂月的双眼再次陷进不可置信,弄不明白一茉怎会有这样荒唐的想法。   “姑娘,这军营不是你能呆的,还是请你回到漠白城里去吧。”如拂月一般,钟离瑞要遏制住眼前这个瘦小女子的惊天想法。   “不,二皇子殿下,月小姐,我是说真的,请求你们,让我去罢。”说罢,一茉屈膝跪到坚硬的地面上,眼里,是坚毅得无法撼动的光。   “不可,泱泱齐良还不必靠一个弱女子去做查探这等危险的事情。”看着跪地的女子,钟离瑞不是不为她的决心动容,但是他不了解这个女子,在这等紧要关头怎可让她去到敌营,万一她是内奸,抑或白澜的卧底,岂不是对齐良不利,所以他不能允许。   “二殿下,月小姐,求求你们,让我去罢,我不需要人陪同,我自己去便可。”曲解了钟离瑞话里的意思,一茉继续恳求。   “不可以,你赶紧离开这军营回漠白城去罢。”一茉得到的回答仍是钟离瑞不留余地的拒绝。   “一茉妹妹,告诉我,你为何想去敌营?”蹲到一茉对面,拂月的眼里藏着锐利,为何这个时候她偏偏要到敌营去,莫不是有什么目的,若是有何不利于齐良的目的,即使相识,即使她的师父救过公子一命,她也绝不会让她有任何出得外西门的机会,必要的时候,她也可杀了她。   察觉不到拂月身上的凌厉,一茉只把头埋得低低的,嘴里是轻细地喃喃,“我想去到王爷的身边。”话是说给拂月听,更象是在说给自己听。   拂月的身子僵在原地,眼神由惊讶转为幽然,没想到面前这个一直卑微的女子竟对公子埋下了这样不为人知的情愫,竟可为了公子欲把自己的生命置于危险之地,那是怎样坚忍的情,“一茉妹妹,你可想好了,一旦出了这外西门,不论是生是死,你都不能在这风口浪尖上再回到齐良,除非你能救回公子。”说是如此,可是,若她真的出了这城门,定会在还未见到公子前便被敌军射杀,即便见到了公子,又怎可能救得出公子。拂月这样说,只是想打消一茉想出城的念头。   “月小姐,只要能出城,我不在意是生是死。”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眸对上拂月惊诧的双眼,是拂之不去的坚定。   “一茉妹妹,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确定要去吗?”倘若她的意志能再次坚定,拂月便决定,放她出城。   “是的,月小姐,我意已决。”眸子里没有犹豫,没有迟疑,是拂月在她身上从未见过的坚定。   “二殿下,请让她出城罢。”不再劝阻,拂月转身向钟离瑞请示,“她不会给齐良带来任何危险。”拂月知道钟离瑞的顾忌,方才她又何尝不是和他一样的想法,但当她看到一茉那双清泠如许的眼眸,她心中的顾忌和芥蒂也随之消散。   “拂月,你相信她?”   “回二殿下,是的,我相信她。”是的,她相信一茉,相信一茉眼里的对公子坚忍的情纯净得没有一丝沉淀,如若再对她百般阻拦,只会让她陷入不安与痛苦之中。   “罢,带着我的命令,让她去罢。”既然祺衔相信她,他便也如她一般相信这个女子,不会给齐良带来任何危险,倘若自己当初有她这样的坚定与不豫,是否就不会失去祺衔。   “多谢二皇子殿下,多谢月小姐。”照地磕了一记响头,一茉便随在拂月身后往外西门而去。   待城墙上的人确认城门外没有伏兵之后,厚重的城门裂开一缝,一茉向拂月再次道了谢,便只身跨出外西门。脚步刚踏出城门,身后便响起沉沉的阖门声,这一声阖门声,隔断了她与齐良的所有联系。   虽然已有了万分的心里准备,但当一茉看到城外的景象时,双脚还是不禁打颤,铺天盖地的血腥味让她即刻扶住城墙呕吐起来。   遍野的尸体堆积,厮杀时喷溅的腥红血液已呈暗红色,被干涸的土地吸允着,被斩下的手臂,脑袋可怖地躺在地上,刀,枪,箭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地上,抑或是贯穿尸体朝天而立,染血的旗帜歪立在层叠的尸体上,旗帜上的金色璋字早已被鲜血染得暗淡无光,黑鸦的聒叫更显出遍野的残忍气息。待到一茉的胃里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她才扶住墙根颤巍巍地站直身子,此刻的她,甚至可以想象到两军交战时的烽火狼烟,血雨腥风。   要想去到白澜国的军营,就必须越过这尸体与鲜血纵横的原野,可仅是看到如此景象的一茉就恶心恐惧得如此厉害,再要踏过这一具具尸体,那又需要怎样的勇气,刚站直腰的一茉瞬间又有种晕眩的感觉。   不行,不能害怕,不能害怕。一茉在心底来来回回重复着这一句话,她不能害怕,她若害怕,出得这城门还有何意义。可她才晃悠地踏出第一步时,便一个不稳整个人扑倒到堆积的尸体上,沾了满脸的血,直吓得她魂飞魄散。   在她惊惶之际,一块淡紫色玉佩自袖间滑出,跌到地上半干的血滩里,一茉顾不得害怕,急忙伸过手去撂起掉落的玉佩,在衣角擦干净粘在玉佩上的血渍,再小心翼翼地收回袖管里。这是在漠白城里遇到叶习未的那日,分别时叶习未赠予她的,说是倘使有一天,她需要见他,拿出这块玉佩便能毫无阻拦地见到他。当时一茉并未在意叶习未这样的话,只当作是他送与她的礼物,珍爱地收了起来。而今想来,或许有了这块玉佩,她就能见到王爷,也正因如此,她才会不顾一切地要去找他,希望这块玉佩真的如叶习未所说的一样,能让她见到叶习未,而见到了叶习未,她便才会有机会见到他,如不能如愿,然自己是生是死,她已不在乎了。   忍住恐惧,一茉昂起头不去看遍野横尸,跌跌撞撞往白澜营地而去。   正文 痛噬魂殇笑狰狞   本章字数:3233   一方空军帐内,钟离玦被两名白澜蒙家军拖着面朝下扔在军帐里,一支沾满血的箭仍贯穿而过右胸膛,锋利的箭头染了血,穿透了厚重的战甲,可见射此箭的人力道之重。   苍白的脸上沁着汗珠,缭乱的发丝泞着汗水贴在额上,双手被荆棘绳索牢牢反绑于身后,只要稍微一动身,右胸上仍带箭的剧痛便蔓延全身,此一箭,正正射到上次刚愈合未久的伤口上,如此两重叠加的伤,让钟离玦浑身抽搐,模样狼狈至极。   一个坐着木轮椅的男子由他人推着进了帐中,看着地上痛苦的钟离玦,满含笑意的眼中尽是阴毒。屏退了身后的人,男子略显吃力地转动木轮来到钟离玦面前。   “钟离玦,没想到你也有沦为阶下囚的一天罢?”这一句,几乎是挤着牙缝说出来的,夹杂的是无比的怨恨与恶毒。   听到人声,钟离玦痛苦地动了动身子,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没有一丝情感的温度,嘴角不断沁出的鲜血和满脸混着泥尘的血污宣誓着他此刻的狼狈和伤势的严重,“是你。”即使识出来人的身份,冰冷的语气里仍是没有一丝情感一丝惊讶。   “怎么?见到我一点都不惊讶吗?哦,我倒是忘了,我只是个被你挑断了脚筋的废人而已,你堂堂齐良的璋王又怎会记得我这一记小民呢,是吧?璋王殿下。”徐略把璋王殿下四个字咬得紧紧的,似是要把这四个字咬到嘴里,而后狠狠嚼碎,吞进肚里。   别开目光,似是多看一眼眼前的人会污了自己的双眼一般,钟离玦不言一语。   “不愿说话是吗?那也成,反正我今天心情大好,就和你说说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吧,怎么样?”徐略自顾自缓缓转着木轮围着躺在地上的钟离玦绕圈儿,不可否认,他此刻的心情真的是好至极致。   “怎么?你就不想知道你那善战的五万精兵连同你在内是怎么败在白澜手下的吗?”说出此话的时候,徐略闪着精光的双眼紧紧锁住地上的钟离玦,他清楚地看到,钟离玦在听到他的话的时候身体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好像非常满意钟离玦的反应一般,徐略阴毒地笑了。   “好罢,看在你是个将死之人的份上,我就告诉你罢。”转了一圈儿,徐略的木轮椅又转回到了钟离玦的面前,此刻他坐在轮椅上半弯着身子,猛地揪起钟离玦的长发,让钟离玦的脸对着他,看着钟离玦吃痛得紧抽了一张污脸的模样,徐略的心情更是大好。   将手中揪着的长发重重一甩,待听到头部撞击地面“咚”的一声方才满意地继续道:“当你在战场上发现战况有变的时候,应该就已经猜到,你连同你的五万精兵是中毒了罢?”   “怎么样?我说得对吧?若是你没猜到的话,那你的聪明才智也是不值一谈。”   “好,我也不废话了,我就告诉你吧,齐良战败,还当真是拜我们的羽雅公主所赐。”   钟离玦的身体又是明显一震,徐略继续:“哈哈!没想到吧!没想到害了齐良的人竟会是你钟离王朝的长公主吧!你查了半月之久不是没查到奸细吗?其实,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哈哈哈哈!”   徐略放肆地笑着,刺耳的笑声声声撞击着钟离玦的耳膜,此刻的钟离玦,忘却了疼痛,脑子里反反复复全是徐略的话,没想到,齐良一败,不是败在敌军手上,而是毁在钟离沁婀的手上,至于那毒是如何下的,他已不愿去想,而他不知道的事情,又该有多少?   “还有,你不是一直在查王齐豫那个蠢货是怎么死的吗?告诉你吧,你猜得没有错,王齐豫就是老子杀的,哈哈哈哈!想你这自觉英明的王爷却没有立时杀了我,倒真是让我意外。”   “不过你留下了我,却让我更恨你,老子恨不得也将你加注在老子身上的痛与耻辱立刻加倍还给你。”一字一毒,字字含恨,徐略血红了一双眼,“当得闻你成为阶下囚的那一刻,你不知道我这心啊,跳得有多高兴。”邪笑地用手指着自己的心房,狠毒的笑容从新蔓上脸面。   “老子当真想现在就杀了你,不过老子不是你,老子要慢慢欣赏着你一点一点受折磨直至死去,哈哈哈。”   抽出腰间的佩剑,狠劲杵在钟离玦的肩上,一狠劲,徐略将钟离玦趴着的身体猛翻过身,贯穿于胸上的竹箭因着力道碰到坚硬的地面“啪”的一声折断,再次有血液顺流而出,晕湿了污浊的盔甲,钟离玦浑身抽搐,徐略就像在看一副极致赏心悦目的画面,笑得更甚,转动剑柄,将剑鞘尖抵在钟离玦胸前的伤口上,狠狠一杵,再杵,疼痛烧心,钟离玦面色有如雪一般惨白,冷汗将发丝湿透,蹙紧的眉下,一双琥珀色的瞳冷得不带一丝情感,紧咬的下唇沁出血渍,却始终未出一声。   “叫啊!喊啊!让老子看看你摇尾乞怜的模样!哈哈哈哈!”徐略极是享受这样的感觉。   “钟离玦,不用指望齐良会派人来救你,你钟离王朝想必除了皇上,无人愿意你再活着回到齐良吧?哈哈哈哈!你就好好在这儿好好享受慢慢受折磨死去的滋味吧!老子不必脏了手来折磨你,自会有人让你尽情尽兴地体会噬心折磨的滋味!而你,就等着白澜攻陷漠白城的那一天吧!不远了,快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狰狞的笑声肆无忌惮,竟让守在帐外的士兵为之一颤。   徐略由他人推着离开了,耳里却还犹自回响着徐略那好似食人血骨的阴毒笑声。钟离玦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双眼直直盯着顶上的军帐篷顶,空洞驻进了他的心,是自己的高估还是手下的背叛,已不重要,但是真真切切的是自己的倾注一战将给齐良带来更多的战祸,漠白能不能守住,百姓能不能继续安乐,已不是他能掌控的了,但他若能活着回到齐良,他定要将他的屈他的辱,加倍讨回来。   正文 (插叙短篇)烟暖凌藏   本章字数:21281   一、   凌藏从没有想过,他堂堂炎国的武状元,竟被一群山匪像捆粽子一样,把他捆在这四处被严守得密不透风的屋子里,别说是逃,怕就是一只苍蝇想飞进来都难。   刚任兵部侍郎一职的凌藏,为报效龙恩,主动请奏圣上,亲自带兵剿灭炎国西北的寇乱,正浩浩荡荡凯旋,途经僻静无人的寸山时,忽想起书上的记载,在此一带有一种生性狂野却彪悍无比的野马,自小爱马如命的他,自要去寻上一番,因此,他便遣众兵将先行回京,他独自一人留了下来。   正一门心思全系在彪马身上的凌藏,还真在他的不懈寻找下,在深山里的一条溪流边,发现了一匹正在饮水的枣红色彪马,那健肌,那鬃毛,直看得他浑身血液翻腾。   “好马啊!”凌藏一边两眼放光地朝彪马靠近,一边不住由心底赞叹,伸出手想要抚上彪马背上的鬃毛,却觉手腕猛地刺痛,被迫收回手,才发现他的手腕处,正慢慢往外渗血。   “贼人!竟想动我的马!”正疑惑自己为何会突然受伤时,凌藏只听得一声伶俐的女声从身侧不远处传来,带着热辣辣的魄气。   一转头,凌藏看见一个一袭红衣的妙龄女子,清秀佳颜,窈窕身姿,然手上却握着一根与其身姿相貌极度不符的长鞭,此刻正两眼凌厉地盯着他。   “这马一未套鞍,二未署名,姑娘怎说这是你的马?”泼辣无礼,毫无教养,完全一个粗人,揉揉刺痛的手腕,凌藏立刻在心里为女子下定义。   “呸!谁是你姑娘!这马是我先看见的,就是我的!”女子一甩长鞭,插着腰,怒瞪凌藏。   蛮不讲理,不能算是女人,凌藏又在心底补了一条,不想再理她,神思又转到了彪马身上。   “你敢不理我!”女子怒吼,手上的长鞭向凌藏甩来,凌藏下意识地抬起剑挡住急利的鞭子,却不料这鞭子上的力道是如此狠重,激得他往后连退了几步。   一直在溪流边饮水的彪马,忽转过头来,眼神懒懒地看了两人一眼,而后慢悠悠地踢踏离开,好像如此场面,它早已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凌藏见彪马离开,不想与女子再纠缠,欲循马而去,却又被女子的长鞭阻挡去路。   迫不得已,凌藏抽剑出鞘,叹气,对付女人,可不是他凌藏所想的。   可这样的想法,才不过一刻钟,立刻灰飞烟灭,消散得无影无踪。   凌藏倒躺在地上,他的剑,跌落在他身旁五尺远的地方,他的眼神,不无惊讶地盯着居高临下将长鞭捆住他双手的女子。   他可是武状元啊,兵部侍郎啊,居然只在一刻钟内,输给这个野丫头,叫他情何以堪啊!他脸上的表情,可想而知。   “哼!服了没有!?”女子娇俏一笑,顽皮里又有得意,而后她拍拍手,对着树林大叫,“小的们!来把这家伙给我绑回去!”   于是,便有了此刻这一出五花大绑武状元的戏。   二、   凌藏的心情可真是低落到了极点,不仅要想着如何逃出去,还要想着,这等有失颜面的事,万一让他人知道,他这辈子是不想好好安生地过了。   武状元啊!兵部侍郎啊!啊!哎!   正凄苦地思忖,蔫蔫地斜靠在床边,忽听得门口有响动,凌藏又立刻直起背,装出一副清高又满不在乎的模样。   “哟哟哟,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大老爷们呢!”一个满面横肉凶相的男人走进来,上下打量了凌藏一番,像戳穿他一般地不屑道,“得得得,别装了,我们当家的还等着传见你。”   “当家的?”该不会是那蛮不讲理的野丫头吧!?他可是听到她往树林里叫了一声“小的们”,才有了他现在的这般光景。   虎头,豹皮,长枪,利剑,弓弩,凌藏细细打量大堂里的每一处,整一个布局得有条不紊的厅堂,威风凛凛立在厅堂两旁手持长枪的人,这,真真有些惊诧了他,他还真是到了山匪帮里了。   再看那豹皮座椅上的人,背靠椅背,双手扶椅把,双脚大开,半昂着头,不无蔑视地盯着他,霸气无比,这不是那野丫头,还能是谁?   他凌藏才刚平了寇乱,这又掉进山匪窝里来了,虽然这一带的山匪在百姓里的口碑甚是好,只干劫富济贫之事,便是如此,才不能容他小觑。   “姑娘。”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看如此情形,逃是无法逃得了,那便只有从这个野丫头身上下嘴皮子功夫了。   “谁是你姑娘!”   “当家的。”叫“姑娘”不行?那改口。   “谁是你当家的!”   “……”对这野丫头叫“小姐”,他凌藏可叫不出口。   “说!你叫什么名字,怎到这山上来的!?”   原来是要问他的姓名,那决不能透露了真实身份,否则以后的日子没法过了,然出口的语气依旧不卑不吭,“在下只为寻马而来。”岂有随便告知姓名的道理。   “问你名字呢!”女子有些不高兴了,手握成拳打在了椅把上。   “若要知晓对方姓名,必先将自身姓名相告。”叫说就说,他才不想被牵着鼻子走。   “你!你以为你是在讨价还价啊!”毕竟年轻,还是野丫头,说两句就忍不住了,“我叫颜烟。哼!好了吧!到你说了!”   颜烟,好名字,可配她这个人,倒委屈了这个好名字,“姓方,名藏。”他可不愿意将真实姓名相告。   “方藏?为何不叫圆藏?”   “在下姓方,非姓圆。”这是什么想法!   “可我觉得姓圆比姓方好听。”   “……”若她知道他姓的是凌,会不会问他,为何不叫壹藏?   “那你家住哪儿啊!?”   “京城。”怪了,她问,他竟也乖乖答了。   “说!你背后的伤是怎么来的!”又是热辣辣的语气,这脾气,真是六月的雨啊。   伤?她怎知他背后有伤?那可是他不愿提及的陈年旧伤。   “陈年旧伤。”关于这个伤,他不想让任何人知,就是他的爹娘,也不曾知晓。   “再让我看看!”不顾凌藏反对与否,同意与否,挣扎与否,颜烟即刻跳到他身边,扒开捆绑他的绳索,将他背后的衣衫全全撕开,在小麦色的背后肌肤上,一块状似苍鹰的疤痕占满整个背部。   三、   愤怒、耻辱与不甘的感觉顿时充斥满凌藏的整颗心,正怒不可遏时,他看到颜烟一脸表情正经严肃地站到他面前,才及他肩高的她,昂头看着他,眼里是他无法捉摸的真诚与感动,令他满腔怒火不知不觉渐渐淡下。   “我看了你的身子,我会对你负责的,放心!”颜烟一本豪迈地拍上凌藏的肩,两人那样相差甚大的身高,如此画面,如此话语,越看,越觉别扭,令站在两侧的帮众都没能忍住,笑出声来。   “什,什,什么!?”凌藏彻底懵了,这疯女人,说了什么!?对他负责!?意思是,她要嫁给他!?   “我不会娶你的!”要他娶这个野丫头,疯女人,母夜叉,他宁愿孤寡一生!   “谁说要你娶我了!是,我,娶,你。”颜烟特意放慢语调,好让凌藏听清,她看见凌藏的双眼,睁得比铜铃还大,“你样样都不如我,美没我美,武功也比不上我,我娶你,是你的福分!”   他有没有听错!?不是他娶她,是她娶他!?他这是碰上了哪家不讲理的菩萨啊!   “有道是,成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能定下的,我还未经得我爹娘的同意便草率成婚,实为不孝。”他虽几近崩溃的边缘,可他要稳住,必须要稳住,虽然他的爹娘早已仙逝,可这样的情形,他不得不搬出爹娘啊!   “还有,我爹娘已给我定好了一门亲事,就在下个月末,我不能害了人家!”他要守住,守住自己!不管说多少谎话,他都要守住自己啊!他真的不能和这样的女人过一辈子啊!   “百事孝为先,你说得也有理,那我们就成亲之后由我和你爹娘说明缘由,我想他们老人家一定会明白我们的情深意切的!还有你那未过门的娘子,不就是婚约嘛!所谓约,就是还没有成,我帮你退了便是!”颜烟用力地拍了拍凌藏的肩膀,手虽小,力道却不小,拍得他直左晃右晃。   “不行!”这女人,开什么玩笑!谁和她情深意切了!他现在真的是欲哭无泪啊,本就不善言辞的他,真不知还能编出什么谎话了。   “有什么不行的!和老娘一起过日子,你就有那么委屈!?老娘还没嫌弃你这干巴巴的瘦猴子,你倒先嫌弃起老娘来了!?”颜烟伸出白皙的巴掌在凌藏脸上轻轻拍了拍,那模样,活脱脱就像是纨绔子弟在调戏良家民女。   干巴巴的瘦猴子!?居然说他是干巴巴的瘦猴子!?他哪儿干,哪儿瘦了!?他这可是多少人艳羡都艳羡不来的结实健肌,连当今圣上都曾亲口夸赞过,这女人,居然说他干巴巴还不止!还说他这个不知迷倒多少女子的英俊的武状元是瘦猴子!   他刚想还口,可还未等他说什么,只见颜烟把他一推,对两旁的帮众道:“给姑爷换间好些的房,解了绑,都好生伺候着!明儿晚,就是大当家我的大婚日子!”   这,就连称呼都自行给换了。   排山倒海而来的欢呼雀跃声,凌藏顿时觉得,他这武状元当得当真窝囊,如今还成了只能躺在砧板上等待刀俎的鱼肉。   四、   素月如钩挂夜幕,深夜,万籁俱寂,寸山之上,静谧十分,然有一个人的心,与这静夜,格格不入。   这是一间装饰古朴又不失气韵的房间,凌藏坐在床沿上,并未掌灯,兀自闭目沉思,蓦地在黑暗中睁眼,悄悄走到门边,猛地打开门,迅速将守卫房门左右的两人击晕,踏着月光,疾奔山下。   他已在房内竖耳聆听一夜,除却守门的两人,四周并未再有其他人,他已无暇去思考为何守卫之人会有所减少,他只有一个念头,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还有一间屋子,亮着柔柔的光火,透过纸糊的窗户,投照在冷冷的月色之上,为这寂静的夜平添了几分世间的温然。   颜烟对着泛黄的铜镜自照,轻轻梳理她墨黑的长发,脑子里又想起自小便伴她长大的一句话。   其夫,必为鹰之子,嫁之,方可救。   自小,她的体内就蕴藏着一种奇怪的病,令她碰不得丝毫冷水,若碰上,哪怕一点一滴,都能令她昏睡,昏睡时长,短则十日,长则半年,这样的病,会让她活不过二十岁。   为了医治她的这种怪病,她的爹爹寻便天下名医,访遍天下命士,终在他为了女儿,奔波至寿命之限将近之时,他做了一个近乎让他误以为真的梦,梦中,有位一身仙骨的老道人,对他说了这句话,待他醒来,即刻找相士解梦,何谓鹰之子。   鹰之子,即为背有苍鹰纹图之人。她的爹爹,为了她,在将这句话告诉她之时,再也忍不住长年奔波积下的病,终是闭目。   她在与他交手之时,看见他翻飞后襟下的肩膀,好似苍鹰的翅羽,没想到,她没有猜错,那小麦色的肌肤上,真的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苍鹰。   其实她不信爹爹的那个梦,也不信她这身上带了十八年的病会因嫁与一人便能治愈,但是爹爹是为她而逝的,她不能对不起爹爹,所以,就算他是个干巴巴的又瘦又倔的猴子,她也要嫁他。   “当家的。”门外忽有叩门声,伴着恭敬的男声响起,拉回颜烟的神思。   “什么事?”   “姑爷跑了。”门外的男声顿了顿,才继续回答。   “放心吧,他跑不了的,都去睡吧,明天再随我去山下寻人。”就知道他会跑。   “是。”   月色真好,颜烟娇俏地笑笑,入了梦。   翌日,颜烟在一棵大树上寻到了凌藏,他被绳索绑在了双脚,狼狈地倒吊在树上。   “野丫头!放我下来!”凌藏恼怒至极,不断扭动身体,想要挣脱绳索的束缚,却也只是徒劳,他没有料到,这寸山上,处处是机关,昨夜他已避开许多处,却没想到还是中了圈套。   他现在的形象,的的确确可以让人贻笑大方了,要是他手上有兵器,早就不用在这坐以待毙了,可这个野丫头好像早知他要逃跑一般,把兵器全藏了起来,他愣是一件武器也没找到。   “哼!你跑啊!跑啊!怎么不跑了!”颜烟双手叉腰,也不解开绳索放凌藏下来,只是站在地上昂头看着他似笑非笑,然后又突地怒起,“叫你娶我你就跑!我有那么骇人吗!?”不过他能穿过那么多密布机关,到这个地方才中圈套,功夫却也是了得了。   “谁敢娶你,谁才骇人!”凌藏恶恶还口,看见颜烟气绿的小脸,才得意地偷笑,想嫁他的女子数不胜数,他要娶她,那还真是骇人了!   “啪!”   “唉哟!”   一声是鞭子打断绳索的声音,一声是凌藏摔落到地的哎叹。   “姑爷不喜欢自在,再把他给绑了!”斜睨凌藏一眼,颜烟阔步朝山寨而去。   五、   “新郎新娘到!”原本该是喜婆的声音,可这寨子,除却颜烟一个女人,再无第二个女人,于是,高呼三拜九叩的嗓音,也被哄闹的男声所替代。   凌藏敢说,他之前所活的二十年,与他之后还要活的几十年,绝对找不出还有哪一刻,会比他此时此刻还要窝囊。   他是个新郎官,却是被强迫穿上大红喜袍,被新娘子用绳索捆住双手,拉到了喜堂上!   这哪是成婚,这分明就是抢亲,而他堂堂一个大男人,就成了那些戏曲里所唱的,被抢的小媳妇!   他感觉他好像成了战争里打了败仗的俘虏,命运让人牵着走,谁让他自己技不如人,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了,幸而他是个思想豁达的武官,要他是那些个文绉绉的文官,此刻不知已经抹了多少鼻涕多少泪,哭了多少次爹娘了。   但是,只要一有机会,他一定会逃出去的,然后回京,向圣上请奏辞官,认真习武去!   “一拜天地!”终于到了这个逃不过的时刻!   “等等!”在凌藏被几个男人强压着行三拜礼之时,颜烟清泠的嗓音在乱糟糟的嬉闹声中响起,而后只见她自行掀掉红盖头,走到她那张山大王豹皮大椅前,一挥手,豪迈无比地坐定在椅子上,大喝,“我娶他,要拜也是他拜我!”   “对对对!当家的说得对!”附和声一浪击一浪。   “喂!野丫头!你别太过分了啊!我这是在和你成亲!不是在拜师!”凌藏也大吼了起来,奈何在铺天盖地的喧闹声中,他的声音就像蚊子的声音,几不可闻。   凌藏就在被逼无奈再无奈的情况下,完成了他的“拜师”式成婚礼,随后他被扔进了洞房,而颜烟则在外边喜宴“宾客”,他还能听到她朗朗的笑声,和那一声声“一醉方休”。   看着满屋的火红艳艳和桌上摆着的酒瓶酒杯,窝囊啊,耻辱啊,凌藏在心底不知哀叹了多少遍。   红烛摇泪,暖尽一室火光,不知过了多久,凌藏听得门“嘭”地一声响,夜风伴着浓醇的酒香飘进,颜烟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   她清秀的小脸红扑扑的,娇小的唇红艳欲滴,水灵的大眼睛有些朦胧迷离,似是罩上一层氤氲。   她,喝醉了。凌藏想起身去扶她,奈何他的手被死死捆住,根本不知要如何扶她,只任她踉踉跄跄地跌坐在凳子上。   “你以为我很想嫁你吗!?你这个瘦猴子!快过来!喝交杯酒!”颜烟趴在桌上,语气倔强却隐约带着哭腔,她胡乱地拿过酒壶,往杯子里斟酒。   凌藏有一瞬地怔忡,为她不似白日的胡咧咧,竟也让他莫名地为她话里的哭腔而忧伤。   “你过不过来啊!”   “我绑着怎么喝!”他还真白同情她了。   颜烟走到床边,醉醺醺地睨了凌藏一眼,一边解开他手上的绳索一边说:“人家都说,拜过天地,喝过交杯酒之后,就是一辈子的夫妻了,你不能再跑了的。”   他们那能算是拜天地!?   “来,我帮你梳个头,老一辈人都说了,大婚之夜给丈夫梳梳头,会给他带来一辈子的好运……”浓郁的酒气暖暖地喷在凌藏眉间,只见颜烟从怀里拿出一把桃木梳,解开他的发冠,一下一下,轻轻理过他的发间,那样的柔情,震颤了凌藏的每一根神经。   “好了!来!给你酒!喝!”那样的柔情还未持续得片刻,又变成了大声大喝。   把酒杯强塞到凌藏手里,颜烟娇笑着,手绕过凌藏的臂弯,将杯中酒一饮而下,而后醉倒在凌藏怀里。   凌藏握着酒杯的手还半举着,杯中酒还未饮一口,眼见颜烟倒下,他立刻扔了杯子,扶住她娇小的身子。   “方藏,我会好好做你的娘子的……”颜烟早已醉得不醒人事,躲在凌藏的怀里,动了动小脑袋,择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睡去,却柔柔地自娇艳的红唇间吐出这一句,没有热辣,没有凌厉,只有柔和的爱怜。   凌藏低下头看着怀中熟睡的颜烟,心底平白滋生起莫名的情愫,他将她轻轻放躺到床上,替她掖好大红衾被,看着窗外的月,离开了床边。   忽而顿住脚步,凌藏的脚步再折回床边,弯下身,轻轻在颜烟额上落下一吻。   今夜,是离开的最佳时机。   六、   回到京城的凌藏,自是没忘向圣上请辞,饶是圣上任是如何也不允,无法,他依旧是那圣上钟爱有加,朝臣中意有加,女子青睐有加的英姿飒爽的武状元兼兵部侍郎。   要是在从前,他可是毫不知惭愧地受下这些褒奖,可如今,他越发觉得这些个称号之于他,只是浪得虚名。   他回京已有一月有余,一切风平浪静,平静得让他觉得不自在。   他的梦里时常有她,梦见她轻柔地帮他梳顺每一寸头发,还有她溺在他怀里,对他所说的那句话,醒来时,他依旧会在想,她醒来发现他跑了,会不会找他?   可他又总自己推翻自己的想法,远离野丫头,粗女人,才是他的幸福生活。   可是,他还是觉得烦躁,无比的烦躁。   “凌大人,怎的最近你总是心不在焉的?”刚下早朝,凌藏便听见有人在同他说话。   “王大人,您最近总是眉头紧锁,可是有什么烦心之事?”心不在焉,他有吗?   “哎!别提了,一提起,我就烦心哪!”   “可是京城里又有琐屑之事烦扰了王大人?可否说与凌某听听?”   “这可不是琐屑之事,近来十几日,京城里已经有六个待出阁的姑娘在大婚前夜,被人劫了!劫人之人想是武功极高之人,在场的婢女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便发现新娘子已经不见了!”王大人又是叹气。   “那犯人可有留下什么只言片语,不会只是劫新娘子这么简单。”凌藏思忖。   “凌大人当真聪明,那犯人倒真是留下了话,每次劫完人,那人都会留下一张小纸条,可那纸条里的话,跟没留一样,让我们我无从着手,至今还没有查到任何相关线索。”   “纸条可否让凌某看看?”   王大人从袖间拿出一张纸条,递给凌藏,白净的纸上,只有草草几个字。   “要想救人,速叫方藏来见我。”   “你说这留的话不是跟没留一样吗,方藏是谁,我们都不知道,京城那么大,要找一个叫方藏的人谈何容易……”   凌藏只觉脑子“嗡”的一声响,根本就没听清王大人接下来的话。   劫新娘?凌藏陡然想起他曾说过,他这个月末要娶亲。   方藏,方藏,她是寻他来了?   凌藏忽然觉得,胸中的那股烦躁不见了,倒像是拨开乌云见月明,他的心情爽朗得可以。   “王大人,这件事,能否让凌某来解决?”既然是她,那这件事就只能他去解决,若让他人擒到她,定是要吃上官司的。   “凌大人肯代劳!?”王大人面上做惊慌之状,心底早已乐开了花,这等烫手山芋,能扔则扔。   “这还得要王大人信得过凌某。”真是老狐狸,恨不得马上甩开这烫手山芋。   “凌大人是圣上赏识之人,王某怎会信不过,如此,倒有劳凌大人了!”   抬头望天,湛蓝湛蓝,没有一丝乌云的沉淀,令人欢愉。   七、   凌藏没有带一兵一卒,驾一雪白健马,只身一人来到了寸山山脚。   上次是为寻马而自此驻足,而这次,他倒也不知他是为何而来了,明明想逃开她,却又觉想见她,他都觉得他自己矛盾得可以。   他来到了与她相遇的那条溪流边,果然,在那溪流边,他见到了那个让他矛盾不已的火红色身影。   想叫她,却不知要以怎样的称呼来开口。   颜烟?太生疏,不行。   烟儿?太亲昵,不行。   娘子?太让人接受不了,不行。   在凌藏还在思考如何称呼这个问题时,猛感觉有东西撕裂空气狠狠朝他面上打来,下意识地抬手挡在面前,凌空一握,辛辣的滋味撕破手心,他手里握着的,是一根黑色长鞭。   “你还敢挡!”娇俏的厉喝,竟让凌藏觉得舒心。   “不挡,那就死了。”那么狠劲的一鞭,手心都裂开深深的一道,打在脸上,那他的脸岂不是毁了,虽然他不是靠脸吃饭的,可也不能就这么毁了。   “死了更好!就是要你死!负心汉!”紧说着,扬手又要朝凌藏劈头盖脸地甩下一鞭,却发现他不挡,不躲也不藏,急得她直转手腕,长鞭擦过他的手臂打在地上,掀起尘土飞扬。   “你怎么不躲啊!”颜烟怒瞪凌藏,跺了跺脚。   “你不是要我死吗,我这是如了你的意。”凌藏掖着笑却在假装沉静,看她跺脚的可爱模样,他从不知道,他也会这般油嘴滑舌。   “你!”颜烟气恼,却不知该如何反驳他,“你说,那天你为什么跑了!?”   凌藏看到颜烟眼里有浓浓的忧伤,还未想得出要如何回答,便又听到颜烟又开口了:“是不是就怕你爹娘不同意?”   “嗯。”既然她都说了,他何不顺着她的意思,况且他也没想好好的理由。   “那你现在就把我带给你爹娘看看,他们肯定会同意的!”   “……”现在不是说这个事的时候吧,他要得知那些待出阁姑娘的音讯,“那些正待出阁的姑娘,可是你劫走的?”   “嗯!”回答得干净利落,不带一丝犹豫,真真是犯了王法还不知法网无情,真是让凌藏头疼。   “那些可都是马上就要出嫁的新娘子,新娘子不见了,要急死多少人,难道你不知道!?”这个在山里呼风唤雨的山大王,或许还真不知道。   “知道。”   凌藏惊得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了。   “为什么要劫人?”   “因为你娶了我还想娶别的女人!”才乖顺没多久,暴烈的心性又起来了,“明明是你负我在先!怎反倒你来问我话了!哼!”   凌藏愣在原地,定定看着眼前举止泼辣的颜烟,竟不知如何形容此刻他心里的感觉。   她仅为了他曾说过的一句谎话,就敢做出如此毫不顾忌后果的事,就因为他,她不怕引火烧身。   浑身血液在滚烫地涌动,让他无以言喻。   “我没有要娶妻。”   “哼!你明明说了你这个月末要娶妻才不能娶我的!你还想骗我!哼!不对,等等,你是在骗我!”手扬鞭动,又想动粗了。   “打死我你就要守寡了。”   “你!哼!”   “还不赶紧把那些姑娘们全放了,你还要急死多少人才心甘。”   “是你先急我的!”   颜烟带凌藏所往的目的地居然是京城,一座极不起眼却又优雅的院落里,六个妙龄女子正围在一起嬉闹,好不开心,女子们一见到凌藏进得院落,立刻停止了嬉闹,均红着脸盯着他看,双眼一眨不眨,恨不得要将他活吞了一般。   一时让凌藏觉得,他所见的是假象,难怪她会觉得,他是真的要娶妻了。   将众女子遣散后,凌藏与颜烟也出了院落,可脚步才刚踏出院门,便蓦地听见一声气势汹汹饱含恨意的怒喝。   “狗官!还我佳儿!”   “方藏小心!”   手起刀落,纵是两人身怀武功,也躲不开这突如其来的一袭,却是颜烟替他生生挨上了这一刀,瘦弱的背上,银亮的锋刀分外刺眼。   痛在她身,疼在他心,天空突然阴霾,似有暴雨要来袭。   八、   颜烟再睁眼时,看到的是满脸胡渣,眼圈发黑,正死死盯着她看的凌藏,忽然觉得鼻子一阵酸酸的。   “你干嘛,样子这么难看。”其实颜烟问得有些心虚。   “没干嘛,只是担心某个野丫头要死了而已。”一醒来就出言不逊,真枉费他这半月的悉心照料。   “要死也是负心汉先死!哼!”还嘴硬,“佳儿是谁?”她可没忘记,那个男子举刀向他们扑来之时,所喊的那句话。   “那男子的未婚妻,就是被你劫走的六个姑娘中的其中一个,听闻是她说她这辈子只想嫁兵部侍郎,不愿嫁她未婚夫。”   “那是人家兵部侍郎的事!关你什么事啊!等等,你是兵部侍郎!?”   “嗯。曾经是。”   “那这是哪儿?”诧异。   “我家。”用得着这么诧异吗?   “你家这么烂!?”和破庙有什么差别!?还兵部侍郎呢!   “本来是好的,可是为了某个野丫头,连家也没了。”事情最后还是闹大了,圣上降罪,本是要处死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女子,用以杀鸡儆猴,却是他以武状元及兵部侍郎这两个令人艳羡的官职,换回了她的性命,以致连府邸也被官家收了回去。   不过,她性命无忧,他也知足了,那些个名号,他也不想要了。   “是我害了你了。”她有些惭愧了,“不怕,以后有我呢!”山大王架子又出来了。   “那你现在没有要娶的妻子,那就只剩你爹娘那一关了,你爹娘呢?”敢情她才刚清醒过来,还在惦记着这事。   “我没有爹娘。”爹娘死得早,他现在没有爹娘。   “你你你!你又骗我!敢情你是真的要负我!我们可是拜过天地喝过交杯酒的!”   那天地可是他拜的她,酒可是她自己喝的,她还好意思说了!?   “那你为何一定要嫁给我?”这是他始终不明白的问题,性野如他,怎会在只见过一面之后就定要将她的终身托付于他。   “因为你背后的那只鹰的图案,嫁给你,我才能好好地活下去。”她那样的病,是活不过二十年的。   他一直痛恨这个鹰的图案留给他的回忆,那是流落他乡被人凌辱强用刀锋刮上去的图案,没想到,却是它,牵起他的一世姻缘。   “我还有一件事骗了你。”   “你你!骗子!负心汉!”   “我不姓方,我姓凌,我叫凌藏。”   “骗子!凌藏?为何不叫壹藏?”   “我姓凌,非姓壹。”不要再用这种问题折磨他了行不行?   “我觉得壹藏比较好听。”   “……”   天边,红日暖暖,暖尽人心。   正文 染血叠加荆鞭重   本章字数:3922   愈往白澜军营而去,尸陈愈多,血腐味愈甚,连天,都好像染上了血黑,不展一丝阳光,夜,渐渐降临。   “呜哇!”一茉再一次弯腰呕吐起来,她已不记得自己这是第几次呕吐了,而这次,就连胃里酸水也吐不出来了。抬头看看天,夜要来了,再转回身,还能远远看见漠白城的外西门,自己走了这大半日,竟是才走出了这么一点距离,原来。自己依旧是那么无用,却也难怪王爷连看她一眼都觉嫌恶。   王爷,王爷,那个冷傲的王爷,此刻是不是在忍受着屈辱的折磨,那样高贵的他,怎么能忍得?按住自己不断痉挛的胃部,一茉在尸路上缓而艰难地移动着步子。   “来人,将齐良这位高贵的王爷绑到操练场中央,示众!”蒙格落看着地上受他一重箭伤仍能挺住的钟离玦,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赞许,而后看见其身后折断的箭,谨肃的面上多了丝凌厉与厌恶,“徐将士,本将军只记得答应与你们的合作,并没有答应给你在我白澜军营有擅自做主的权利。”   “是,是我逾越了。”坐在木制轮椅上的徐略顺声应道,心底却是不屑,若不是自己的里应外合,还有你蒙格落现在如此嚣张的气势,还为此废了老子的一双腿,可想是如此想,徐略却不敢说出来,因为大皇子答应过他,事成之后,让他飞黄腾达,却叮嘱他切不可与白澜起任何的冲突。   “如此便是最好!”冷哼一声,蒙格落继续道,“还愣着做甚!还不将人带到操练场!”   “是!”一干士兵应得极其响亮,而后粗鲁地架起钟离玦,将其拖出帐外。这可是齐良堂堂王爷,齐良帝王的皇子,是他们蒙将军掳获的战俘,他们知道,这将给他们蒙家军再次增上无比的荣耀,也可以此作为对齐良的筹码,斛旋两年,终是让这战事有了进展,而不是空耗粮饷,也因此,蒙家军的士气顿时高涨得如日中天。   从一见到蒙格落起,钟离玦便将注意力全部凝注在蒙格落身上,这就是仅一箭便将自己胸骨射穿的人,早闻白澜的蒙格落大将军神勇无比,却不料还真真是个人物,从未见其领过任何一场战事,还以为其不过是浪得虚名,没曾想他的隐没是为了压这个大轴,却倒是自己看敌太轻才落得这般下场。钟离玦感受得到,即使钟离墨阳开出以城池换回自己皇儿的条件,白澜也不会答应,白澜该是早已做好将他慢慢折磨至死的打算。呵!即便如此,若让他有得生机会,他也定将捣破这所谓的蒙家军,让白澜再次匍匐在齐良的脚下。   胸口的疼痛撕扯着钟离玦,鲜红的血液自嘴角流出,竟映得他污浊的面颊有些凄楚。   原来,夜已降临了。   “卸了他的盔甲,绑!”蒙格落一声令下,引来众士兵的纷纷高喝,钟离玦就这样只着一件淡蓝色单衣在白澜万千士兵的注目下被狠重地绑到了刑架上。   “参见太子殿下!”钟离玦才被绑到刑台架上,便听到齐刷刷震耳欲聋的参拜声,钟离玦这才懒懒抬起眼皮,看着蒙格落身后缓缓而来,身着黑衣绸裳的叶习未,由鼻腔发出一声冷哼。   “手下败将!竟敢对太子殿下如此无礼!”看不过钟离玦如此轻蔑的模样,随同叶习未一道而来的青鹰一声怒喝。   “青鹰勿怒。”抬手打断青鹰的话,叶习未朝众人道一声“请起身”,便径自走到刑台上的钟离玦面前。   “璋王殿下,别来无恙?”叶习未眼里是深深的寒意,紧紧盯着钟离玦的双眼,在钟离玦的眼里,他看到自己所没有的绝与毅,令他不得不钦佩,如若不是他白澜违背祖训用了不光彩的手段,要在这样一个冷绝之人的手上夺下漠白城,怕是难上加难。可一想到万年遭到的惨遇,一簇想要为其报仇的火苗就在叶习未一贯温柔的心里慢慢燃起火焰。   直视叶习未的双眼,钟离玦攫取到他眼里的那丝变化,不由一记冷笑,如此心善之人,竟是白澜的未来储君,任由他有通天本领,若是遇事只怀一颗慈心,根本不配做一介帝王。   读懂钟离玦笑里的意思,叶习未不怒反笑,不若钟离玦的讥笑,而是出自内心的由衷笑容,叶习未没有想到,眼前的敌人竟能读懂自己,他是该悲还是该欢,若不是在这样敌对的立场下相遇,想必两人定能成为知音,“钟离玦,我们若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相遇,许不定会成为好朋友。”   钟离玦看着叶习未的笑颜有一时的错愣,是,或许换了相遇的时机,他们两人定会成为知音,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倒流的时间。   “不过,我不会一直如你眼里一般的心善,为了白澜,我会让自己如你一般。”叶习未话里有幽幽的叹息,继而道,“来人,扯出他胸中之箭。”   嘴角的冷笑无限放大,好!好!便是如此,你才能成为一介强大的帝王!不知为何,钟离玦的心里此刻不是恨与不甘,却是为叶习未的呐喊。   “太子殿下……”蒙格落走上刑台迎向退步离开钟离玦的叶习未,隐隐觉得他这个外甥儿正在慢慢将自己的善敛起。   “舅舅,我说过,我不会让您失望,我定会成为对得起白澜所有百姓的王上。”话里,是坚决,眼里,更是蒙格落在叶习未身上从未感受到的霸气。   “噗!”随着贯胸而过的竹箭被拔出,腥红的血液喷溅而出,终是挨不过蚀骨的痛楚,钟离玦昏了过去。   “把荆鞭拿来!”叶习未张手往旁一伸,掌心上立时多了一根荆鞭。所谓荆鞭,便是布满利刺的长鞭,这样的一鞭抽打在血肉之躯上,那样的疼痛可想而知,更何况是早已身受重伤的人受如此鞭子。   蒙格落的目光一直紧紧注视着叶习未的一举一动,今日的叶习未,带给他太多的震撼,他在长大,他的心正在朝帝王之心靠拢。蒙格落没有想到,万年的死,竟会让叶习未有如此大的转变。   “啪!”荆鞭一甩,一声撕裂皮肉的清响随之响起,响彻整个因叶习未到场而安静的操练场,而后爆响起士兵们的纷纷呐好声,在这些白澜士兵的眼里,对于这个成功阻止了白澜攻打漠白城两年的齐良王爷,就该是这样的下场。   叶习未眼里满是空洞,他心善,但为了白澜,他只能心狠,更何况他不过是将万年所受之痛还回给钟离玦而已,他不必心慈手软,可是,为什么心底还是那么不自然。   撕心裂肺的痛抽醒了晕厥的钟离玦,“噗”的一声,一口鲜血破口而出,粘稠的血液染红了他淡蓝的衣衫,钟离玦清晰地感受到每一处疼痛,这样的感觉,又像回到了未离京之前所过的那些明道暗枪的生活。   鞭子道道落下,钟离玦在一次次袭来的剧痛中和白澜士兵的叫喝声中昏昏醒醒。   正文 王者威严玉蟠龙   本章字数:5098   夜色里,身形隐没的白澜侦察营士兵全部将神思聚集到在遍野横尸上慢慢朝白澜军营而去的女子,那女子总是未走得几步便弓身呕吐起来,如此动作反反复复,让齐齐对准她的弓弩一直未射出。   “老大,这女人到底是杀还是不杀?”其中一人将绑上弓弩的手臂抬直对准目标,做好随时将其射杀的准备,可这老半天都过去了,他的手臂都抬得有些发麻了,还得不到任何命令。   被唤作“老大”的男子,留着满脸胡渣,一双锐利的眼此刻正在沉思,沉思为何齐良会在这个时候放出一个女人,看模样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用女人,且以他们侦察营的眼力并未在这个女人身后发现任何一起行动之人,这女人到底是何许人,能在此时走出漠白城的城门,身份必不一般,到底有何意图,杀,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或许留着活口又会从她嘴里知晓些什么。   “射她腿部。”思量半晌,胡渣男子还是决定留下活口一问究竟。   “啥?老大你说射她腿部,而不是杀她?”   “哪那么多废话,我是老大还是你是老大。”   “是是是,你是老大。”   “咻”!弩箭离弩,朝一茉飞窜而去。   又刚与自己的胃部进行了一场大战的一茉哪会知晓这远远树丛里的情况,只不过双腿一软,一个踉跄,跌到了尸体夹缝中的空地上,而因着一茉的这一跌,刚刚好让对准其的弩箭偏离了目标,“嚓!”的一声扎到了旁的尸体身上。   听得响动,一茉警惕地转头一看,仍在微微颤动的弩箭吓得她惧意顿起,这箭是照自己射来的,而方才自己那踉跄的一跌让箭射偏了方向,否则……一茉害怕地顺着箭尾所指方向的树丛看去,从未有过的惊恐从头浇盖而下。   有人要杀自己,但是自己连王爷都还没有见到,怎么可以在这里死去。这样的想法抵抗着内心的恐惧,一茉立刻爬起来拔步跑开。   “饭桶!连个弱女人都瞄不准!”眼见手下竟连一个弱女人都射不用,胡渣男人即刻举起自己的弓弩,瞄准,又是一发箭对准一茉的腿部。   “啊!”腿部突然传来的剧痛让一茉失去支撑,扑倒到脏污的尸体上,疼痛让她不得不呼出声。稍稍侧转头,一茉瞧见钉在自己腿肚上的弩箭,殷红的血液汩汩覆上身下尸体的血黑。   伸手握住箭柄,当暗处里的白澜侦察营正在思量着这个女人正要做什么时,一茉闭上眼,心一横,将扎在自己血肉之中的弩箭自腿肚中拔出。   “啊!”仰天长嘶,一茉胡乱撕扯下衣角的索布捂住伤口。疼!从未体会到的疼!可是若是让这支箭一直呆在自己腿部的话,她将会更疼且动都无法动,还如何能去到军营。   剧痛充斥着一茉,眼神开始有些迷离,眼前的景象无章序地完全扭曲,竟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一茉伸出手,扒住自己所能扒住的尸体往前挪动。   不行,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疼痛终是湮没了一茉的坚持,一茉在疼痛中晕厥过去。   看着这一幕的侦察营士兵瞬时懵了,不知这女人是蠢还是什么,竟然能如此不假思索地拔出深深扎入血肉的弩箭,更何况是老大射出的弩箭,怕是连他们自己都无法做到如此坚狠吧。   “老大。”   “去,把那女人带过来。”   “是!”   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看似弱小,骨子里却有不可忽视的倔强。   “老大,人已带来。”说着,拖着一茉的士兵将她小小的身子扔到地上,他们这些侦察营的士兵,绝不会对一个心怀意图的齐良女子做到怜香惜玉。   一茉未有从昏厥中醒过来,但是她哆嗦得发白的嘴唇和蜷缩的身子体现出她的苦楚。   “老大,这女人到底是谁啊,一瘦二干三难看的。”有人开始嫌恶起来。   “你们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真是胸大腿粗脑子小的兄弟们。   “你是老大嘛!”   “……且看看再说。”这是什么理由,胡渣男人不由白眼一翻。侦察营虽担任的是比其他人更艰巨的任务,每做一件事,需小心再小心,确认再确认,但也因着有这一群好兄弟,才使得日子并无那么枯燥。   胡渣男人蹲下身子,将一茉全身上下看得仔仔细细。面前的女子确实长得如兄弟所说的,一瘦二干三难看,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敢冒着生命危险出现在这里,而照他们的观察,她是要去往蒙将军的军营。正百思不得其解时,男人的眼神瞟到一茉一只仍紧紧摞成拳的手上。   用力掰开一茉紧扣的五指,一块紫色的玉佩呈现在被掰开的手掌上。   拿起玉佩认真查看。玉佩圆形,上刻一条腾云蟠龙,刻工之精细,蟠龙的一须一毫一鳞片在这块小小的玉佩上栩栩如生,整块玉佩呈淡淡的紫色,不知是被人握在手里太久,还是玉质本身的缘故,握在手上有些些暖意。胡渣男人惊了,围在周边看玉佩的士兵也惊了,这是一块品质极其上等的紫玉,白澜有传闻,当今太子诞生之际,白庆帝为昭告天下将象征白澜储君身份的蟠龙紫玉赐予那还方在襁褓里的太子。   众人面面相觑,这不会真的就是那块蟠龙紫玉吧?待看得胡渣男人将玉佩的另一面翻转过来,那龙纹卷成的“叶”字顿时让众人傻了眼。   看看地上的女人,再看看手中的蟠龙紫玉,胡渣男人最先反应过来,“我去禀告将军!你们将这女人也一并带来!”   “是!”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军帐内,叶习未看着床榻上面色苍白的一茉,脸上尽显焦急之色,叶习未愈是如此,跪在地上的胡渣男子愈是紧张,想他这侦察营队长肯定是干了一件极愚蠢的事情,不过好自己在射的是她的腿,而不是她的命,否则自己现在不是跪在这里,而是躺在了刑台上吧。   “伤势如何?”看着悠悠把脉的军医,叶习未的语气里是难掩的焦虑,他没有想到一茉竟会拿着自己赠与她的玉佩独闯敌营,难道她不知道她这样一路走来随时都会有性命危险?但当他看到一茉的腿伤时,他也暂时无暇去想这些问题。   “回太子殿下,好在这箭未伤及胫骨,否则这姑娘的下辈子就……不过想要康复还需好好调养,再加之她受了极大的惊吓,最好还是让她好好休息吧。”军医道得不急不慢,“待属下煎了药让这姑娘按时服下,便能让她的伤势好得快些,若殿下有些药效较好的金创药会更好。”这军医看得出,这姑娘在太子殿下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想必太子殿下也定会拿出上好的金创药给她敷上。   “青鹰,将我由宫中带来的雪愈膏拿来。白鹰,随大夫去煎药。”   “是。”   待旁人全部走后,帐内只剩下尚在昏迷的一茉,叶习未,蒙格落和跪地的胡渣男人。   “说,这箭是谁射的。”叶习未冷冷开口,没有往日的温柔,倒有几分王者的威严。看到俨然一副王者气势的叶习未,蒙格落在旁笑得极是满意。   “回太子殿下,是属下。”胡渣男子被这冷声醒得一激灵,却答得不卑不吭,“不过这是侦察营的职责所在,殿下若要怪罪,属下也无话可说。”   定定看了面前跪地的男人,他脸上报效国家的坚决让叶习未收回欲取其性命的打算,转而道:“来人,庞队长办事不利,传令下去,责杖五十。”   “是!”   蒙格落也随人离去,叶习未坐到床沿上,紧锁一茉削瘦平淡的脸颊,一抹温柔的笑意不自觉得浮上嘴角,连他嘴角都没有察觉。   小丫头,你可要快些醒过来……   正文 柔情轻露是为谁   本章字数:4173   再睁眼时,入目是刺眼的晨光。钟离玦半睁着眼,漏进眼里的光线让他有些睁不开眼,苦痛的麻木蔓延全身。   身旁,是一盆燃烧着的炭火,一根长长的烙铁在炭火中被烧得通红通红。   “我们的璋王殿下休息了一夜,也该休息够了吧?”徐略瘆人的声音夹着恨意狰狞地传来,天一亮,他就迫不及待地要看到钟离玦皮开肉绽的模样,只有这样,才能满足他心里那股扭曲的欲望。   “来人,将本将抬到我们的这位王爷面前。”徐略依旧沉浸在自己极是享受的感觉中,没有注意到周围白澜士兵抵触的眼神。   不过是太子殿下下令要好好待这个所谓的徐将士,否则他们这些白澜兵士怎会去听这一个敌国人的命令,他不过是个卖主求荣的叛国贼罢了。两名士兵不无厌恶地抬住徐略身下的轮椅,将他抬到钟离玦面前。   “璋王殿下,荆鞭的滋味您已经享受到了,要不,今天我们就换些新鲜的,怎么样?”玩味地看着浑身血渍干涸的钟离玦,徐略兴奋无比,此刻的他竟像个爱玩的孩童,想着如何折磨他的玩偶才会让自己最开心,而在他面前的钟离玦,正是那个玩偶。   钟离玦轻蔑地看了徐略一眼,冷哼一声后将眼睛闭上,好似多看眼前的人一眼,是对自己的耻辱一般。   而现在,对于钟离玦的反应,徐略竟不气也不恼,而是转动着轮椅来到掌撑着火盆的铁架前,语带兴奋,“来,别急着闭眼啊,不看看我新给你准备的礼物?”兴致盎然的徐略一把钳起火盆里红得通透的烙铁,将其在钟离玦面前晃了晃。   “想不想知道这样一块铁烙烙到人身上的滋味,那是呲啦一声就融化了血肉,想不想试试?想不想?”   钟离玦依旧闭着眼,面上表情一层不变。   “老子问你想不想!说!”徐略咆哮起来,声音是狰狞的可怖,随而将手上的烙铁放到钟离玦受箭伤的右胸前,狠狠印了上去。   “嘶!”是通红的烙铁烧焦血肉的声音,伴随着浓焦的味道,让一旁的士兵都不禁掩鼻。   “叫啊!叫啊!叫几声给老子听听啊!哈哈哈哈!”手上用力,再用力,恨不得将手上的烙铁嵌入钟离玦的胸膛。   钟离玦笑了,笑得妖冶,纵使浑身血污,依旧掩不了他的风华。   痛,钻心蚀骨,湮没了钟离玦全部的感觉,眼里的天,又黑了。   徐略似乎还不够尽兴,钟离玦昏过去之后,他还用荆鞭狠狠抽着钟离玦,直至筋疲力尽才肯罢休离去。   晨光柔柔地洒落,映衬半世沧桑,半世辉煌。   “王爷!王爷!不!不要!”不要!不要这样折磨王爷!不要!他是神一般的人儿,怎么能受这样的屈辱!一茉胡乱地挥着手,想要将钟离玦救出那让他备受折磨的牢笼。   “小丫头!小丫头快醒醒!”叶习未被一茉突然的叫声吓了一跳,此刻并不顾忌所谓的男女有别,而是伸手拍拍一茉的脸颊,如若不把小丫头叫醒,她必会一直将自己沉在梦魇中,“快醒醒,小丫头,你梦魇了。”   或许是叶习未的举动奏了效,一茉停止挥舞手臂,安静了下来,却仍紧闭着眼。   “小丫头,别睡了,你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了,快醒来。”叶习未有些焦急,照大夫所说,一茉本该很快就会醒过来,可这已经过去两天两夜,却依旧未见一茉有醒来的迹象,“小丫头,小丫头!”不得已,叶习未扶住一茉的肩膀轻轻摇晃,试图以此摇醒她。   “王爷,王爷……”一茉嘴里呢喃,口吐之字除了王爷还是王爷。   王爷,王爷,又是王爷,小丫头昏迷不醒的这两天,迷迷糊糊总是一声一声的“王爷”,好像这个王爷就住在她心里一般。王爷?难道是钟离玦?难道小丫头冒险来到此就是因为钟离玦?叶习未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   “小丫头,你若是再不醒来,你就再也见不到你口中的王爷。”既然小丫头这么惦念着这个王爷,不知用这个王爷能不能唤醒小丫头。   “唔。”眼皮微动,如久合未启的厚重城门般缓缓睁开,眼前的几重人影晃晃悠悠后终于重叠在一起,“叶习未?”声音沙哑,尤记得自己受了箭伤昏了过去,眼前的叶习未莫非是自己的幻象?   “嗯,是我。射伤你的人我已责罚了他,这是我白澜的营地,你不必担心。来,先起来喝些水。”叶习未坐在床沿,柔声解释着,扶起一茉,而后拿过放在一旁早已斟满的茶水。没想到以小丫头口中的王爷为引,还真是奏效了,为何小丫头明明醒了,自己反倒觉得心里有一缕空空的感觉。   “叶习未!真的是叶习未!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看到眼前仍是那个有着一脸温柔的叶习未,一茉高兴地撑起身一把抱住他,就像小时候那般的亲密无间,语气里发自内心的喜悦,竟忘记了自己腿上的疼痛。   而叶习未则被一茉的动作闹了个大红脸,竟一时僵在那儿不知所措,一颗心正小声地嗵嗵直跳,仍拿着的杯子里的茶水已因惊愕泼出大半。感觉到叶习未的僵直,一茉尴尬地松开手,红晕也开始慢慢浮上脸颊,腿上受创的痛感也随之传来,“对,对不起……”两人已不在是昔日的孩童,而叶习未更是白澜的储君,未来的帝王,怎是她一介齐良贫民所能攀的。   觉到一茉变化的思绪,叶习未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笑得温柔,“小丫头,在你面前的永远是小时候你认识的那个叶习未。”   “大夫说你的伤无大碍,来,先换身干净的衣裳,军中无女子,就只能委屈你一直穿着身上的脏衣服,我现在去命人将食物呈来,你换好衣裳便可进食了,昏睡了两日定该饿了。”叶习未柔声嘱咐着,话里的柔情自己都未曾察觉,起身,便要离去。   “叶习未……”唤住叶习未即将离去的脚步,她不过是齐良的一介普通百姓,能活着进到这白澜的营地已然是受了叶习未天大的恩德,她怎么配得起让叶习未这个尊贵的太子来照顾他。   “若还当我是朋友,就乖乖听我的话。”驻足,转身莞尔。   “叶习未……我……王,王爷他,他还好吗?”王爷,她来此的初衷,她想知道他是否还安好,她,想见他。   果然如此,小丫头肯不顾生命危险闯到这里,果然是为了钟离玦,为了那样一个冷血嗜血的人。没有给一茉任何回答,叶习未快步离去。   不回答,是不是代表王爷正如自己所梦到的一般,正在忍受非一般的折磨?一茉呆滞地坐在床上,陷入漫无边际的惶恐之中。   正文 屈尊降贵亦为谁   本章字数:3875   衣服,仍是白澜军中的士兵装着,一茉急忙将自己身上脏透的裙裳换下,换上叶习未留给的这一身男装,必是军中无女子的缘故,叶习未才会给她一身军装。   心颤抖着,不祥的寒意席卷全身,一茉一双手也因着心里的忧寒而颤抖不止,以至于连系好几次腰带都没有将其系好。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如此慌乱和恐惧,比任何时候都要觉得不安……   将长发绾成男儿,等不到叶习未回来,一茉忍住腿肚传来的撕磨之痛,一跛一跛慌忙掀帘离开。   骄阳高挂,烈烈耀照,晃得一茉有些迷晕。   排齐的列列士兵,手握长枪在营地来回巡动,还有蹲坐在帐子外边吃着稀饭馒头,正在稍作休息的三两士兵。   “这两日对齐良的乘胜追击真是看尽了那些齐良孬兵的狼狈模样,只知死守城门,往日的气势全然不见,哈哈,看他们那样儿,我想,不出几日我们蒙家军便能踏破漠白的城门。”其中一名士兵咬了一口手里的馒头,来回嚼动的嘴下露出满口黄牙,正与身旁的两人窃窃私语。   “也不知当日明明就可一举攻破的城门,将军却在齐良竖撤兵旗的同时也叫我们撤兵。”   “嘿嘿,你们不知道了吧。”将嘴里的馒头咽下,满口黄牙的士兵得意一笑,而后勾勾手指,其余的两个士兵便将耳朵凑过去,“听说将军这次的目的只为抓住那个齐良王爷,瞧见没,那个王爷一被将军掳获,他那些个军队立即溃不成军,到现在仍像缩头乌龟躲在城门里,哈哈,以我们将军的神勇,看他们能将那一扇城门守到何时!”说到此,三人均赞许地点点头,面露崇敬且自豪的神色。   “不过那齐良王爷倒还真是美人坯子,若是个女人,啧啧啧。”话锋转,猥琐在三人眼里闪现出来。   王爷!他们在说的是王爷!正打算向他人询问钟离玦所在时,一茉的耳里漏进三人带着猥琐的小声谈话,跛脚冲到三人面前,一把抓住那个满口黄牙的士兵,竟将他从蹲着的姿势抓站了起来,说话紧张而结巴,“你,你刚才说的,说的齐良王爷,他,他在哪!?”   三人说得正欢,突然冲过来的一茉本就让三人有些错愕,而她那狠劲的动作又是让人一惊,“滚滚滚!哪里来的野小子!你是哪个营里来的!”男人恼火地手用力一挥打掉一茉扯住他衣裳的双手,自己竟被一个比自己瘦小去那么许的小子揪住,甚是丢面子!   男人手劲儿大,加之受伤的腿本就让一茉站不稳,此刻更是重心不稳地跌到地上,咬牙,撑起身,此刻一茉的头脑里只有一个念头,“王,王爷在哪里!王爷到底在哪里!”嘶哑的嗓音一出,带着期盼与乞求。   “滚!什么狗屁王爷!他是齐良的王爷而不是我白澜的王爷!你口口声声王爷王爷,难道想反了不成吗!”往一茉的肩上用力一推,一茉狼狈地朝后跌去,一双眼却依旧死死地盯着三个士兵,“王爷在哪里。”   王爷,她要见到王爷,从他们蔑视的语气里,一茉听得出,他们不会善待他,不会善待一个与之为敌的敌国王爷。   “你再敢说一个王爷试试,老子一刀杀了你!你还是不是蒙家军!”怒吼!如此一个对阶下囚称呼得毕恭毕敬的人,根本不配做蒙家军,抑或他根本就不是蒙家军!这样的人,不必再留在这个世上!   “王爷在哪里……”看见对方眼里的腥红杀意,一茉依旧执着。   锋刀砍下,烈烈阳光投射到刀身上,带着夺人性命的光线刺晃人眼,一茉任是不闪不躲,此刻的她,眼里,脑里与心里全是钟离玦的蓝,想着他此刻是否在受着地狱般的刑虐。   在刀锋即将斩破一茉头颅的时候,只听“叮”的一声,刀锋偏离,擦过一茉的肩膀斩到黄土上,斩出一道锋利的沟壑。   “太,太子殿下……”持刀的士兵眼见有人出手阻止自己,抬头正想斥骂,却见叶习未一身黑衣冷冽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口舌不由结巴,而后还是反应了过来,和其余两人一齐单膝跪下,“属下见过太子殿下。”这太子不偏不倚正巧这个时候出现,难不成方才以石子击打自己刀身的人便是太子,若是如此,那自己岂不是……男子不敢再做多想,跪着的身子不由一哆嗦。   “来,小丫头,起来。”不唤起身,叶习未走到一茉身旁,弯腰扶起半躺在地上眼神迷茫的她。   不仅是随在叶习未身后的青鹰也白鹰,跪地的三人,还有巡营而过的队队士兵在内的所有人,无不为这一幕而瞠目结舌,不是去注意叶习未对一茉的称呼,而是他们何曾见过高贵如斯的太子屈尊降贵地弯腰亲自扶起一个地位低下的平平士兵。   “方营长,你三人身为军士,竟像市井妇女一般乱嚼舌根,还欲在军中擅自杀人,自请到将军面前请罪,按军规处置。”叶习未从不轻易处置属下,而现下看来,他是怒了,真的怒了。   “殿下饶命,属下知错了!”蒙家军军规极其严格,若按军规处置,乱嚼舌根者,拔其舌根,欲擅自杀同军中人者,废其双手,但不论这两条中的哪一条,都足以令人生不如死。   频频磕头声,叶习未视如无睹。   一茉从这生生的磕头声中回神,她不知蒙家军的军规,自也不明白为何他们会如此恐惧,但是看着他们磕头的样子,竟像看见了自己在钟离玦面前卑微的模样,“叶……太子殿下,能不能,饶了他们?”   “饶了他们?你想饶了他们?”眼神由冷冽转为优柔,叶习未看着身旁一身士兵打扮的一茉。站在一茉身侧的他,只能瞧见一茉逆着阳光的半张脸,平淡的五官,却是有一双清凌凌的眼,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竟好似陷进了这潭清泠的幽深中,是在小时,还是在再相逢时,抑或是在她在黑暗里冲出大喊叫自己离开时?   “嗯。”一茉轻轻点点头,半长的睫毛微微跳动,而后抬头征求似地看着叶习未,几缕蓬松的发丝撩在前额,竟衬得她有些淡淡如茉莉花般的清新。   “好罢,你们退下罢,若有下次,定按军规处置。”冷视跪地三人,叶习未淡淡而言。   呃?这是什么情况?青鹰和白鹰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这个干瘦的齐良女人竟能改变太子殿下已出口的命令,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该如何解释?   正文 孰喜孰悲幽幽情   本章字数:3784   “太子殿下,求求你,让我见王爷一面……”一茉端着叶习未递来的素肉粥,舀了一口放进嘴里,却是食不知味。她饿了,的确饿了,但是她却没有心思去吃任何东西。称呼,也由直呼其名变成了太子殿下,她孰知,她面前温柔善良的叶习未不再只是小时候的那个叶习未。这已不知是她向叶习未请求过的第几遍,而叶习未却只字不答一茉,循着圆桌坐在一茉对面的叶习未只是将其他膳食移到一茉面前。   “小丫头,你唤我叶习未便可,怎么也学着别人这样唤我。”一声一声“太子殿下”,让叶习未听得不禁结眉,他喜欢的是一茉未识得他身份前那一声声真心唤出的叶习未,“可是怪我骗了你?”   一茉听得一愣,而后看着叶习未轻轻地笑了,笑里,是温馨,是信赖,仿佛是回到小时破舍里的时光,坐在她对面的是那个白净净胖乎乎的如瓷瓶般的男孩儿,“全天下,只有叶习未待我最好,无论他是十恶不赦的歹人,还是杀人如麻的恶徒,无论他是敌是友,无论他身份地位是何,叶习未就是叶习未,我不怪他骗我,或者隐瞒了我什么,我不在乎自己的命,我只想他能安好……”道的是“他”而非“你”,可见这样的话,一茉时常说与自己听,以至于出口尤像沉浸在独自的念思中。这个想法自小时与叶习未分别之后,便一直旋在一茉的心底,也将伴随她一生。   全天下,只有叶习未待我最好,无论他是十恶不赦的歹人,还是杀人如麻的恶徒,无论他是敌是友,无论他身份地位如何,叶习未就是叶习未,我永远不怪他骗我,或者隐瞒了我什么,我不在乎自己的命,我只想他能安好……叶习未震撼了,他知晓,一茉不顾性命地要助他离开漠白城,忍受了平常女子所不能忍受的辱与痛楚,钟离玦没将她治死已然是万幸中的万幸,而当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的后,仍愿将生死置之度外做到如此无怨无悔,在他那一批批罗列的太子妃所有人选中,有谁能为他做到如斯地步。   青鹰与白鹰亦是被一茉的这一席话震撼了。他们只知她是敌国齐良的一个平凡女人,却不知她与叶习未之间的过往,他们只知她是一个体型干瘦的无用女人,却不知她还有一颗任是男人也无法比拟的坚毅之心,他们只知太子殿下留下她甚有违军规,却不知她竟愿为太子殿下做到放弃生命也无怨无悔。这样是不是就解释了,太子殿下屈尊降贵的行为?   “来,尝尝这个,记得小时候你最是喜欢这个,多吃些才能让伤愈合得快些。”叶习未夹起一块蒸肉,放到一茉的碗里,温柔更赛温柔。   “叶习未,我,我不想吃……我想,我想见王爷……”若换做往日,看见这样一桌美味摆在自己面前,一茉一定会早已垂涎三尺,可现在的她怎会有心情去吃这些东西,她的心,她的思想已被钟离玦占满。   “大胆!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殿下救了你还如此降低身份亲自照顾你!你一个齐良的女人不死已是万福!居然还敢对殿下提这无礼要求!”白鹰怒言而起,纵是叶习未安静沉稳地避而不答一茉一层不变的问题,可他白鹰忍不了,连他都些许能看懂殿下的情意,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还只知一味地提那个如今已是落魄不堪的齐良王爷,这是把殿下的脸面往哪里摆!   “白鹰,退下!”眉一紧,叶习未沉声低喝。   “殿下!请恕白鹰之言!这样一个女人您还留在军中作甚!她在此的存在,只会束缚您!”   “青鹰,带白鹰退下,本殿乏得很!”朝白鹰一张一合的嘴里准确无误地投进一颗药丸,帐内顿时安静下来,叶习未敛了笑容,烦躁之极。   “是!属下遵命!”于是,青鹰一拖三拽地扯着欲语还休的白鹰退下。   “对,对不起……”一茉知道,叶习未生气了,是因为她的不知好歹。她怎么能忘了,这是白澜的营地,而非是只有他们两人的破屋,面前的人,在她心里依旧是天底下对自己最好的叶习未,可在别人的眼里,他是身份高贵不可冒犯的太子。   “不要道歉,这不是你的错,也不必在意白鹰的话。”这个纯净的小丫头何错之有,看见一茉将头低低埋下,一副自责的模样,叶习未不由怜惜,终于吐出一句一茉想听的话,“你就那么想见钟离玦?”   一茉错愕地抬起头,慌乱地看了叶习未一眼,又将头低下,继而轻点了点头。   “你不顾生死,拿着我送你的玉佩来这里,是不是也只是为了他?”这一句,叶习未竟问得有些悲凉。   玉佩!对!玉佩!醒来后翻遍全身也没找到叶习未赠与自己的那块紫色的玉佩,却隐隐总觉得自己能活下来,能见到叶习未是拖了那枚玉佩的福,可如今,她却是找不到那枚玉佩了。一茉再次搜了搜全身,仍是不见玉佩的踪影,惭愧地看了叶习未一眼,“叶习未,对不起……玉佩……我……”即便再穷困,再如何的没见过世面,一茉也觉得出那枚玉佩的珍贵,叶习未将这么弥贵的玉佩送给自己,却被自己弄丢了,想来真是惭愧得无地自容。   “玉佩在这里,不用找了。”一茉东翻西找的惭愧模样让叶习未一个莞尔,自袖间拿出那一块紫色蟠龙玉佩,递给一茉。   看见玉佩完好无损地躺在叶习未白皙的手心,一茉惭愧之余多了惊喜,伸手想要去接过玉佩,却又半途收回手,“不,这么珍贵的东西,我,我不能再要……还是在你那里好些……”   “我既送给了你,便是你的,来,拿着。”   一茉看着叶习未温柔的笑颜,小心翼翼地接过玉佩,表情严肃道:“这次我一定不会在弄丢!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叶习未没有告诉一茉这块玉佩所蕴含的意味,当初赠予她,是为自己隐瞒身份自觉很是对不起她,加之看着槐花雨中的她,让他不知不觉地将这块意义非凡的玉佩送给她,如今再交还到她的手中,却是有着更深层的含义。而这一块玉佩,也将含满一茉一生对叶习未的惭愧。   “小丫头,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不顾生死到此,是不是为了钟离玦?”   踟蹰半晌,一茉还是坚决地点了点头。   “他伤你如此,你还愿为了他不顾生死?”眼神盯到一茉脖子上留着的衣领未能遮住的残红疤痕,那是钟离玦那一鞭而下所留下的印记。   注意到叶习未的目光,一茉用手慌乱挡住脖子上露出的残红,却仍是再次点了点头。   “好,我让你见他。”半含苦笑,叶习未幽然,她的情,在钟离玦的身上,那他的情,该归于何处?只是不知她看到那样的钟离玦,能否受得住。   正文 残阳染霞泪无声   本章字数:3828   残阳染霞,天边火烧云,霞云于空中不断形状幻化,一会儿幻成追逐马群,一会儿幻成嬉戏的少女,一瞬竟又幻成金戈铁马,将宁静临晚之空妆点得惬意又不失气势磅礴。   一茉紧紧跟在叶习未身后,此时的她已应了叶习未要求换上了叶习未的绸衫,依旧是以男子的身份出现,为的是不再出现之前被他人欺凌贬低一级的情况,只不过叶习未一身华贵的服饰穿在一茉瘦小的身上,是极不协调的别扭。   腿肚的疼痛伴着内心的不安,每一步,一茉都踏得极其艰难,她婉拒了叶习未的搀扶,她知道,她的出现本就给叶习未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再敢接受他的搀扶,她便真的是不知好歹贪得无厌的无耻小人,故而她还故意将脚步放缓不至于与叶习未并驾齐驱。   一路行来,一茉是识到了白澜蒙家军的威猛气势,竟与钟离玦训出的五万精兵的气魄不相上下,若是这些将士倾巢而出,照而今士气悬殊的情况,月小姐他们所守的城门必会岌岌可危。或许是耳濡目染了军营里的情况与生活,身为齐良百姓的她也不由得照眼前所见推究漠白城的命运。   “啪!”一声不甚清晰的鞭响自前方即将空阔的方位传来,扭转一茉的推思,令她寒从心起,浑身颤抖,好像那荆鞭是打到她身上一般,她清晰地感受到那灼烧的痛,一茉害怕地搂紧自己的双肩。   空旷的操练场上已无操练士兵的身影,想必是在大通铺的帐中稍作歇息去了。此时的空旷,让场中木板筑起的刑台尤为突兀。   刑台正中央,捆绑在刑架上的钟离玦,头低垂,发丝散乱,已被血与汗染得脏污不堪,此刻颓败地遮住他本该风华绝顶的脸庞,淡蓝的衣衫也早已被血污染就,腥红与暗黑的血迹错乱叠加,血迹斑驳全然覆上了原本淡幽的蓝,交错在身前的道道血印沟壑曝于褴褛的血染就的衣衫下,有的已结痂,有的还正因不断落下的鞭笞腥血直流,狰狞得可怖,眼及之处,是鞭伤满布的体无完肤,尤其是右胸前那一块明显的烙印,深深嵌在肌肤里,此刻还正流着血脓。即是如此身体,仍有长长的荆鞭不断落下。   “啪!”又是一鞭落下,刑架上的人了无生气的承受这一鞭鞭的屈辱。   “不!不!住手!快住手!不要打!不要打……”认出刑台上所绑之人,再看见那布满尖刺的长长荆鞭要再次扬起,一茉再也顾不得叶习未的身份,忍着痛跛着脚擦过叶习未的身侧向扬起荆鞭的士兵冲去,眼见阻挡不急那就要落到钟离玦身上的荆鞭,一茉竟转过身张开双臂站在钟离玦面前,要为他受下这一鞭。   一茉知晓这荆鞭之疼,纵是已然有勇气站在钟离玦面前为他受这一鞭,仍是害怕地闭上眼将头偏过一旁。   没有预料到的剧痛落下,一茉缓缓睁开眼。眼前,是叶习未宽阔的背影,此时的叶习未正半举着右手臂,有殷红的血液自他紧握的右手指尖里流出。   “叶习未!”一茉惊吓得大呼,原来,竟是叶习未用手替自己接住了那一鞭,赶忙拉过叶习未的手臂,掰开他的手掌,甩掉荆鞭,满掌的血色和那刺入掌心的尖刺让一茉自责不已,心疼不已,忙小心地替他拔掉尖刺,再撕下衣袖上的绸布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小心得令叶习未感到自己的心里有些不知名的情愫正在慢慢融化。   “对不起……”一滴泪滴落到刚包扎好的手心上,除了说“对不起”,一茉不知道自己还能对叶习未说些什么。   “不碍事。”手心感受到那一滴滚烫的泪,叶习未将受伤的手负到身后,用左手揉了揉一茉的脑袋,示意她自己的伤真的是不碍事。   那甩鞭的士兵眼见自己伤到了太子殿下,此刻已是三魂散了七魄,跪在地害怕得颤抖不已,“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都退下罢。”叶习未睨了他一眼,摆手示意在场的士兵全部退下。   “属下谢过太子殿下!谢过太子殿下!”三记响头,男子像得了特赦令般赶忙同其余士兵离开,带着心有余悸的后怕,虽然不明白太子为何突然出现,还突然挡在了那个同样是突然冒出的小个子身前,这主子的事可不是他们这些小小下属改猜度的,但心里仍不断地谢天谢地,若是让将军知道自己伤了太子,就是自己有十双手也不够将军废了……   “王爷……”两行清泪徐徐滑落,一茉重新转过身,看着遍体鳞伤的钟离玦,一颗心像被利器狠狠划了一刀,生疼,生疼。这一道道的可怖伤口,和那躺在脚边的荆鞭,还有旁那火光簇红的炭盆,竟同自己的梦里所见如出一辙。   温柔地替钟离玦将散落遮住脸的染血黑发别到耳后,露出他削瘦不堪的脸,原本白胜雪的肌肤此时更是白了几分,竟也斑驳地布满擦伤,剑削般精致的眉紧紧蹙在一起,紧闭的眼睑垂着长长的睫,挂了细细的汗珠,眼角的泪痣了无生气。   钟离玦并未觉到一茉的到来,日夜不停的鞭刑已折磨得他疼得麻木,他宁愿让自己沉睡着承受那满含讽刺、讥笑与耻辱的鞭笞。   “王爷……”他本该是高贵如神的王爷,为何要这样来折磨他……泪流无声却更甚,伸手想去触碰他胸前那一块灼眼的烙印留下的疤痕,却又怕他疼,只能痴痴地看着他,任泪涌流。此时的一茉,忘了他的身份,忘了他的冷绝,忘了他曾给她的羞辱,忘了他曾给她的忠告,忘了她的卑微,忘了他永远是她遥不可及的,她只想看着他,陪着他……   叶习未就负手而立在一茉身旁,看她心疼,看她哭泣,没有阻止,没有安慰,因为他的心也疼了,右臂上的伤又更向是对他的嘲笑。   “小丫头。”终是没能忍心看着一茉无声的哭泣,叶习未心疼的唤她。   “叶习未……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这样对待王爷……王爷他,会很疼……”一茉低声乞问,即使她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他疼!?那万年就不疼吗!?我不过是将他施加在万年身上的痛如数还给他而已!”一想到万年的死以及所受的非人虐待,叶习未便失控得无法压制自己的情绪,一反温柔的常态咆哮出声,万年死了,那个将他这个主子的命看得重比一切的万年悲惨地死在钟离玦的手下,而今又要他眼睁睁地看着小丫头为他哭,为他冒死来到这个对于她来说本该是龙潭虎穴的地方,竟还求他放过钟离玦,他怎么受得了,怎么受得了!   “小丫头,你别忘了,他现在是白澜的俘虏,这一切,是他该受的。而我,也不会将他再交予齐良,即便齐良帝王开出任何条件。”说完这一句,叶习未大步离去,不再理会错愣的一茉。   原来自己,并不是真的善良……抬头看夕阳烧红天边云,叶习未的满腹思意,无以言喻。   正文 重重过往皇廷深   本章字数:6830   皇墙高耸,象征皇族的威严,只是在这高耸的皇墙里,埋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阴谋、欲望与血腥。   皇墙包围的后宫,一座布置得清新淡雅的宫殿里,一个美丽温婉的女子正专心致志于手中的绸丝针线,细一看,她是在缝制一件小男孩儿样式的海蓝色长衫,面带慈爱的微笑,似要把满心的母爱缝进这件小小衣衫里。   纤手拿捏着针与线,为这件长衫打上最后一个结,而后美眸看向殿外的庭院,那里,有一个五六岁模样的男孩儿,男孩儿与女子长得七分相似,细长的双眼是温温的琥珀色,长长密密的睫,高挺的鼻,薄薄的唇,白皙的皮肤,尖尖的下颔,左眼下一颗泪痣盈盈欲滴,满身华颜并未因小小年龄而被掩去,此刻正在与这座宫殿里唯一的一名宫女玩扑蝶的游戏。   “玦儿,来,看看母妃给你裁的新衣裳。”女子莲步生花地走到门边,朝钟离玦招了招手,脸上,是属于母亲才有的慈爱。   “在哪里?在哪里?玦儿要看,玦儿要穿!”钟离玦一听到女子唤自己,忙放开自己刚扑到的蝴蝶,雀跃朝女子跑去,或许是因为太高兴而没有注意脚下的阶梯,一个不小心,他被阶梯绊了一下,趄趔向前,女子见状,惊得满面煞白,赶忙伸出双手扶住他小小的身子。   “小心些,怎可以这么毛躁。”看到钟离玦安全无恙地倒在自己身上,女子方才舒了口气,伸出食指佯作生气地点了点他宽窄得当的额头。   “玦儿是太想看母妃为玦儿裁的新衣裳了!”钟离玦将自己小小的脑袋在女子的手上蹭了蹭,惹得女子绽开那足以倾国倾城的柔笑。   “来,玦儿试试看,看合不合身。”牵着钟离玦的手来到自己缝剪衣裳的圆桌前,女子拿起衣裳抖了抖,而后怜爱地替男孩穿上。   “好看!好看!玦儿喜欢!玦儿喜欢!”待得女子替他系好腰带,钟离玦张开手,低下头认真地看着女子亲手为他缝制的新衣裳,兴奋无比。   “玦儿喜欢就好。”看到钟离玦喜欢,女子笑得更是温柔,满眼是掩不住的疼爱,“玦儿想不想学吹箫?”   “箫?就是母妃平日里吹曲子给玦儿听的那个东西吗?”钟离玦不知道那是什么丝竹乐器,他只知道母妃吹得很好听,每次母妃吹的时候,连树上的小鸟都不叫了,蝴蝶也不飞了,只是静静地停在花朵上。   “嗯,那个乐器叫做箫,玦儿要记住了,告诉母妃,想不想学?”   “想学!玦儿想学!母妃快教玦儿!”他要学,他也要吹得和母妃一样好听。   “那玦儿先听母妃吹一曲,母妃再教予玦儿。”抚了抚钟离玦墨般的丝发,女子走进内室,再出来时手里捧着一个长形且上刻竹枝的红木盒子,女子珍爱地摸了摸盒子上的竹纹,而后才将盒子轻轻开启,一支白玉雕琢的玉箫安静地躺在红木盒子里。   执起玉箫,十指按其上,久违的感觉漾满心房,悠悠扬扬地曲子便由箫身上的小孔缓缓流出。   钟离玦认真地听着,母妃的这首曲子他好喜欢好喜欢,刚要告诉母妃自己的感受时,母妃便消失不见了,连一直站在一旁的宫女也不见了,而后整座宫殿也变得布满灰尘与蛛网,而钟离玦就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眼前瞬间变幻,孤寂的小小身影犹如浮萍。   不要,母妃!不要走!不要留下玦儿自己……   面前画面骤转。   六岁。   一个模样凶悍的嬷嬷领着一个邋遢的男孩来到钟离玦面前,告诉他这是莲妃娘娘特意为他选的侍童后便一脸鄙夷地离开。   “你好脏喔……”待嬷嬷走后,钟离玦细细打量着一言不发,又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邋遢男孩,笑嘻嘻道,“不过我不会嫌弃你的,我要和你做好朋友!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你没有名字吗?好可伶喔,我给你起个名字吧!嗯,叫什么好呢,就叫听烟吧,你以后就叫听烟,好不好?”看到男孩不说话,钟离玦便自说自话起来。   真好,以后除了母妃和宫女姐姐,他有了新朋友了……   七岁。   “我见过你!我记得你!母妃说你是萧若宫的,你叫钟离玦对不对?那以后我就叫你阿玦,你也可以直接叫我阿瑞!好不好?来,这个桂花糕很好吃的,阿玦你也吃啊!”钟离瑞笑嘻嘻地牵过钟离玦的手,将桂花糕放到钟离玦的手心。   “谁要吃你的桂花糕!”钟离玦毫不领情地甩掉手中的桂花糕,还重重地推了钟离瑞一把,将钟离瑞推倒在地后,扭头离开。   八岁。   “三皇子钟离玦,封为璋王,赐璋王府邸一座,良田千亩。”凌厉威严的王者之音自那龙椅上的钟离墨阳口中缓缓道出,霎时惊了满朝文武。   “儿臣谢过父王。”跪地,磕头谢恩,钟离玦并无一丝喜悦。   “钟离玦!你就是个野种!你凭什么得到王爷的爵位!你凭什么和我抢!”六岁的钟离琰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朝钟离玦刺了过来。   九岁。   熙熙嚷嚷的街市上,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后的男孩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双手抱膝,面前的地上,摆着一个裂了半边的瓷碗。   九岁的钟离玦路过他身旁,驻足在他面前良久,居高临下睨着他,“你,赐名拢寒,从此跟着本王,不再受他人欺压。”   十岁。   “公子,您看。”   钟离玦顺着听烟手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的几户殷实农家正遭受着山匪的肆意掠劫,大刀挥过之处血肉横飞。   “听烟,拢寒。”冷冷瞧着这一幕,钟离玦年少的眼里迸发出杀意。   “听烟明白。”   “拢寒明白。”语毕,两抹小小的黑色身影朝那血腥之处掠身而去。   “公子。”不稍时,听烟与拢寒便从农舍折回,浑身染血,各自的手上还提着一个与其年纪相仿的男孩,一个已经晕厥,一个早已丢魂失魄,“山匪已除,几户人家只余这两个人。”   “啪!”钟离玦一掌打在失魂男孩的脸上,一瞬间一个清晰的五指印便血红地出现在男孩脸上。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男孩醒过神,反射性地用手捂上脸颊,看着眼前气势冷冽的钟离玦,不由得寒颤,这个人身上的气息比那些山匪还有可怕。   “很好,还有说话的力气。从此,你二人留在本王身旁,改名换姓,你名凝风,他名望天。听烟,拢寒,将二人带回府。”   “是,公子。”   风吹起钟离玦蓝色的衣袂,若隐若现。   十一岁。   “水……”钟离玦撕扯着干涸的喉咙,艰难地发出声音。他被那些狠毒的女人派出的暗卫伤到,还与听烟他们走散了,打退那些暗卫之后,他也精疲力尽地倒下了。   感到有人扶起自己,然后将甘露送进自己的嘴里,钟离玦像是置身沙漠的旅人,急促地喝着水,也未看扶起自己的人一眼,直至下咽不急咳嗽起来,然后有小手轻拍自己的背给自己顺气。   “你慢点喝,还有很多水的。”是男孩的声音,钟离玦这才抬起头看他,又是一个乞儿。   “是你救了我?”   “我只是看见你昏过去了,身上还有很多血,然后将你背来这个破庙而已。”男孩腼腆地解释。   “你多大了?”钟离玦看他模样,并不比自己年长。   “九岁。”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摇头。   “你爹娘呢?”   男孩继续摇头。   “愿不愿跟我走?”   男孩惊讶地看着钟离玦,然后点点头,不知为何,眼前受伤的钟离玦,给他一种温暖的感觉。   “好,从今起,你名撩雾,为我士下。”   十五岁。   “你哭什么,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值得你为他哭?”钟离玦寒得不带一丝温度的话语,是对着一个十四岁模样的妍丽女子。   “可是,我如今已无处可去……”女子泪无声,声音娇柔得好似鹂鸟啼鸣,因着哭泣,更显凄柔。   情太深,伤亦太深。   “本王给你栖身之处,从此你唤拂月,忘了你出身青楼的过往,亦忘了他。”   声如冰,隔情长。   十七岁。   初到漠白城,还是被暗卫穷追不舍,雀鸠山林雪花漫自飞扬,凝风寻药而去,他倒在了风雪中   昏迷中感觉有一双小手正在替自己胸前的创伤止血,睁眼,入目,是一双清泠如许的黑眸,带着怜惜与关切,那是只有在母妃眼里才会有的眼神……   乞儿,乞儿,又是乞儿,他钟离玦这辈子是不是和乞儿没完了?还是暗卫乔装?   怒起,剑出鞘,却没有取她性命。   一重重,一幕幕,在钟离玦混沌的脑子里不断交叠浮现,搅得他不得不去记起那些不愿记起的过往。   正文 君心寂寞卸冰寒   本章字数:3486   夜又深了,整个军营静得好似暴风雨来临的前奏,操练场上无再听见肆虐的鞭响,也不见了多余的兵将,只余一队值夜士兵站在刑台十丈开外的地方,紧紧盯着刑台上两人的一举一动,有两盆炭火微弱地照着刑台。   自傍晚叶习未离开后,一茉便一直留在刑台上,留在钟离玦的身边,未曾离去,而也因着她的存在,叶习未下令今晚不必再对钟离玦用刑。众人知晓这个瘦个男子是太子亲自带来的,也因为他,太子免了这个阶下囚今夜的责刑,自也猜度得到此人不一般的身份,所以值夜兵队也只敢隔远盯守着,而至于知道一茉女子身份的人,因着蒙家军严格的军训,也不敢多作口舌。   一茉就这样一直定定地站在钟离玦面前,看着他,因为身形的差距,一茉能清楚地看见他低垂的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看他时而紧皱,时而舒张的眉,看他微微颤动的睫,看他紧抿得干涸发白的嘴唇,看他尖削的脸。一茉不知不觉地抬起颤抖地手,轻轻抚上钟离玦的脸颊,钟离玦脸上斑驳的细小伤痕摩挲着她本就粗糙的手,泪,竟又瞬间倾泻。   她多想让他喝一口水,可是值守的士兵不允,她多想要水给他擦擦脸,可值守的士兵依旧不允,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折磨他……   “咳咳!咳咳!”或许是感受到一茉掌心传来的温度,一直沉睡的钟离玦喉咙一紧,竟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沉重的眼皮缓缓开启,本以为映入眼帘的是那讽刺的讥笑和挥打直下的荆鞭,可是,此刻入目的却是一张泪眼婆娑的小脸儿,平凡的五官,一双瞳却是清泠如幽潭,含着怜惜与关切,竟和梦中那个小乞丐的眼神完全重叠在一起。   “是你?”这是钟离玦入得这白澜军营来的几日说的第一句话,出口的声音竟比沙石还要粗陋。不知为何,他居然愿意和她说话。   “王爷,您醒了!”泪眼里跳进喜悦,一茉真的怕他不会再醒来,“您渴不渴,我去给您找些水喝。”或许因为高兴的缘故,一茉竟忘了她曾多次求水而不得。   “怎么?你是来看本王落魄的模样?本王不稀罕你的怜悯。”浑身的剧痛撕扯着他,钟离玦说得一挫三顿,即使落魄得如此不堪,钟离玦还不忘冷冷地挖苦。他知道她同叶习未有交情,却不知道这交情是深到何种程度才让她能在这种两国对战的情况下还能安然无恙天地来到这个敌国军营,不论她目的是何,若是敢有一点对齐良不利,他都会撕了她。   寒意从头而盖,一茉愣了半晌没出声,她看得到钟离玦眼里的厌恶与杀意,她是为了他而来,却不是为了怜悯他而来,“我,我来,是想救王爷……”   “呵!”嘴上冷笑一声,心底却有一瞬猛烈的动荡,为了他而来?为了救他而来?这一个月里,他怎会看不出,她清澈的眸子里下藏着对他的钦慕,他不想懂,也不愿懂,亦看到了她卑微下的倔强与执着,可现在她就出现在他面前,忍受了他一次次的冷然和羞辱之后仍不顾生死地来到他的面前,告诉他,她是为了救他而来。呵!他不信,他不信这世上除了母妃,还有哪个女子能如此待他,假的,都是假的……   思想又开始紊乱,眼神又开始迷离,身体好烫,像要燃烧起来一样,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是谁的手这么温暖,是谁的眼神这么心疼与关切,又是谁的眼泪这么莹亮……好累,好想闭上眼……   谁,谁在关心自己,谁的眼睛那么清澈,那么像母妃……   “王爷,求求您别睡,别睡……”钟离玦嘴角卷起的温柔笑意让一茉更是慌了心神,抬手抚上他的额,滚烫的温度吓得一茉立刻缩回手。他发烧了!而且烧得很厉害!他不会这样笑的,他的笑,都是能寒透心底的冰寒。   “让开!不要挡着我!我要见太子殿下!我要见太子殿下!”一茉再次看了钟离玦一眼,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值守士兵,跛脚朝叶习未所处的军帐冲去。   一茉将撕下的衣衫沾了水,轻轻替钟离玦擦掉脸上干涸的血渍,而后将他的长发放进木盆里小心地用水清洗着,用手指缓缓捋顺打结的发丝。   身旁传来马匹嘶鸣的声音,一茉抱住钟离玦滚烫的身子尽量往安全的地方挪,生怕生性不羁的马匹一个失控踩到他,两人的处身之处,竟是马厩。   纵使叶习未对一茉再好,可他依旧是白澜的太子,他是不会放过钟离玦的,如此,可想而知,他不会给钟离玦一个安好的安身之处,如若不是一茉的苦苦哀求,他会让钟离玦在刑架上接受凌辱直至死去,不止是为了万年,更是为了振奋万千士兵的士气。所以,一茉得不到军医,得不到药物,甚至连一件干净的衣衫都得不到,得到的,只有一袋饮水,一盆清水和钟离玦身下的稻草。   纵横交错的大大小小伤痕刺疼一茉的眼,自钟离玦额上沁出汗珠更是让她痛心。一边用拧干的衣衫不断擦拭钟离玦额上的汗珠,一茉一边乞求,乞求钟离玦能快些醒来。   “母妃……母妃……不要走……不要留下玦儿自己一个人……”钟离玦呓语,伸手抓住了一茉正为他擦拭汗珠的手腕,语气里是无助,是仓惶,是孤独的寂寞,全然没有一丝平日里的冰寒。   一茉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衫布弄掉,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发现他抓得很紧,怜惜之际一茉瞧见有一滴莹亮沁出他的眼角,晃亮,晃亮。   原来,他的冷冽下,竟是如此无助。他的母妃,该是个温婉如水的女子吧……   任由钟离玦抓着自己的手,一茉一颗心怦怦乱跳,而钟离玦感到自己抓着的手腕不再扭动,脸上绽开一记满足的微笑。   “太子殿下,你就打算将那女子一直留在营里吗?”蒙格落知晓叶习未对那个齐良女人的好,却不知这个好的程度竟能达到让她呆在钟离玦身旁,还将钟离玦放下刑架,这该要这些士兵如何议论!?纵使他们不说出口,心底又该如何想!?   “舅舅,她,我要带回鹰夜城。”叶习未看着天际,淡淡而道。   正文 瞬间忘却忧亦痛   本章字数:4583   一茉静静地守着高烧不退的钟离玦,那样的感觉,就像两年前雀鸠密林里大雪纷飞时的初遇,直至黎明的到来。   一队队士兵整齐而来,将偌大马厩里的马匹一一牵走,渐渐地,一茉发现营里的士兵少了,只听见士气冲天的呐喊和朝漠白城方向而去的沉稳整齐的脚步声,空荡荡的军营里,偶有巡营的士兵经过,除了此,便只余看守着她与钟离玦两名士兵。   心,跳得慌,跳得紧,一茉隐隐觉得,逃跑的机会是不是来了?可是,他那样重的伤……   “王爷,王爷。”生怕守卫的两名士兵听见,一茉压住紧张的心跳俯身到钟离玦的耳旁尽量压低声音轻轻唤他,以试图唤醒他,“王爷您醒醒,您醒醒。”   或许是高烧的缘故,任是一茉如何唤,也也未见钟离玦有一丝要醒过来的迹象。   耳里,隐隐传来士兵的喊杀声。白澜,叶习未,要攻城了吗,风公子,月小姐……担忧浮上心头,眼望向漠白城的方向,霎时冰凉的手,不由自主的握起钟离玦发烫的手掌。   感受到掌心传来的微微异样,钟离玦缓缓睁开疲惫的双眼,映入眼帘的便是望向远方的一茉的侧脸,和她男子打扮的发髻,身上上好质地的男服,一瞬间,钟离玦竟觉烦躁得很。   五指微动,才发现,原来是她小小却是粗糙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而眼前,好像是马厩,呵!没想到那白澜太子竟能待她至如斯地步,不仅让她性命无忧的留着白澜军营,还将自己免去一夜鞭刑移身至此。   一股莫名的怒意袭来,钟离玦甩开握着自己右手的小手,急骤咳嗽起来。   “王爷,您,您醒了!”一茉被钟离玦的一甩手弄得兀地紧张,这才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握上钟离玦的手,不禁双颊烧红,心底更是触到了什么禁忌一般,开始不安地绞着十指。   他,该更厌恶自己了吧?   “王爷您喝水。”一茉将水袋拧开盖儿,而后用手臂绕过钟离玦的颈后将他的身子微微倾斜,轻柔地将水送到他的嘴边,尽量低头不看他琥珀色的双眼。   脸上的红潮在退去,猛跳的心也在慢慢平缓,十指感受到钟离玦燥热的鼻息,见钟离玦并未拒绝,一茉渐渐放下紧张与不安,感受她与他的贴近,竟觉如此安心。   不拒绝一茉的照顾,钟离玦喉结松动,咽下一口口甘露,眼神,却是紧紧锁住不敢看自己一眼的一茉。   燥热的天气让她光洁的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黏住了额前的几缕发丝,微红的脸颊,紧抿的双唇,小心轻柔的动作,这样的平凡,钟离玦反觉心安,一颗烦躁不堪的心在渐渐宁凉,浑身的高热与撕痛也在慢慢淡下。   “王爷,您有听到什么声音吗?”直至钟离玦将水袋里的水饮干,一茉重拾不安的心悄声而言。   抬起头,与他对视。她,克制自己的情绪,此时此地不再为他脸红心跳,不再存何杂念,因为有比这重上一千倍一万倍的事情需要去做,而此事,成与不成,在他,不在她,但是,即便不成,她依旧会陪着他。   “你在向本王暗示什么?”竖耳聆听,是隐隐约约的整齐脚步声和车辙滚动的声音,还有,还有万千士兵的呐喊声,但即便他能隐约听得到,即便如今是阶下囚的他,话语依旧冷寒,依旧不改“本王”尊称。   聪颖的他,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一股莫名的骚动在心底跃跃而起,钟离玦再一次把眼前将羞涩稳稳收起来敢于直视自己的的女子揉进琥珀色的瞳里,此时的他,依旧不愿相信,天下还会有女子真正关心早被亲人遗弃的他,有哪个女子能为了她忘却自己的生死。   看见钟离玦眼里的了然和一瞬而过的失落与忧伤,一茉微微一愣,苦涩而言:“我知道王爷您懂的。”   “哦?”钟离玦挑眉反问,他要看看,她如何懂他。   “王爷你还能动吗……”本就从无谋略心计的心里做了最骇人的决定,可当一茉的双眼再一次触及钟离玦身上遍布的伤口时,她还是心痛得窒息,连声音都带着疼惜的颤抖,“我知道您很疼……”   “本王疼与不疼,又与你何干。”可笑,他的伤,与她何干,即使她为了他不顾性命,即使她为了他甘入险境,他依旧不想要任何人的同情,尤其是她的同情,可是又为什么,心也跟着哀伤。   “王爷……”一滴晶莹的液体滴落到钟离玦僵硬的手上,钟离玦静静看着面前犹自低头的女子。   她既然愿意来到他的身边,守着他,陪着他,那他的伤有怎么会与她无关,她不求他能懂得她对他的情,也不求他会看她一眼,她只求他能让她陪着他,无论生死与否,她都陪着他。   “本王不稀罕你的眼泪,滚,赶紧滚,从哪来滚回哪去。”这一句,冷寒依旧,钟离玦却说得异常艰难,只觉得身上的伤痛蔓延身心。他怎会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且不说自己身上伤重与否,若他要逃,却也无处可逃,除非躲进毒密林,却也逃不过一死,况且若他要逃,他对是否带着她,他举棋不定,带着,本就重伤的他根本无力再护她,不带,把她留在白澜军营,当白澜一旦得知他逃了,即便白澜太子护着她,她也觉逃不过蒙家军的军规,所以,他让她走,让她离开他。   何时,他钟离玦竟也会关心一个对自己无关紧要的人的安危。苦笑,笑得无奈,笑得苍凉。   “不!我不走!我不会走!我会一直陪着王爷!”一茉突然捂住耳朵嘶声痛哭,她好不容易才见到他,他怎么可以叫她滚,如今她做不到,她做不到离开他!即使她知道他深深厌恶她,可她依旧要陪着他!   “啪!”一巴掌用力甩下,一茉捂着顿时肿起的半边脸颊,呆愣愣地看着面前还扬着手,一脸鄙夷的白澜士兵,“喊什么喊!叫什么叫!太子殿下而今领兵攻城,老子正好好好教训你这个不知好歹吃里扒外的小子!”白澜全营知晓一茉身份的只有侦察营,但侦察营里圈是从不闲话主子之事的人,所以除却侦察营,叶习未与蒙格落三人以及些许人知晓一茉是齐良之人外,全营只知这一茉是叶习未吩咐不能动的人,众人虽有异议却不敢言,如今叶习未领兵攻城,这些个白日里有不满的士兵正好可借这个机会教训教训这个他们看不过的人。   “看你这窝囊样!老子谅你也不敢到太子殿下面前告状!”恶毒的声音,扬起的巴掌欲要落下。   “你……”巴掌还未及落下,眼前士兵便倒在了地上,他手中握着的剑只余剑鞘,而倒地的他的胸前,一把锋利的剑在左右晃动。   站在一旁原本打算看热闹的士兵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还有浑身伤口裂开正在渗出血脓已然立在一身身旁的钟离玦,登时回过神,拔剑向钟离玦刺来。   轻而易举夺过对方的剑,鲜活的士兵顿时变成一具尸体,应声倒地。   “快走!”急急将一茉扔上马厩里余下马匹里的其中一匹的马背,钟离玦也翻身上马,扬鞭而起,倏鞭而落,马匹在钟离玦的鞭下踢踏朝北跑去。   趁巡营的兵队还未出现,赶紧离开!一向冷淡的钟离玦此刻也急了,浑身的伤撕裂着他的每一根神经,紧咬嘴唇,冷汗如雨下,眼前的景,重重叠叠。   坐在钟离玦身前的一茉,清楚地感受得到紧贴她背部有不断流出的温热液体,心,瞬间忘了所有,只有痛与不安相互绞织。   叶习未,对不起,王爷,她自己永远也舍不下……   正文 光芒闪耀满清瞳   本章字数:3845   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满是肃杀的气息。   一茉坐在钟离玦的身前,看着他紧握缰绳,鲜血从未愈合完全的伤口迸溅而出的指骨,感受脊背上钟离玦胸口淌出的血液的温度,担忧至极。   身后,好似传来马蹄骤密的声音,一茉不由眉心突突直跳,转过头,越过钟离玦的臂膀往后看,隐约能看见喧嚣的飞扬尘土。   “王爷!有追兵追来了!您放下我,那样马能跑得快些!”一茉急急想要抢过缰绳勒住马步,紧张,害怕,害怕他不能逃离,害怕他再落回白澜的手中,去受那非人的折磨,那样的话,她宁愿留下替他抵挡追兵,让他逃离。   “驾!”牙齿咬破唇,溅出嫣红,钟离玦加大手上力道,用力甩缰,加快马步。愚蠢的女人,他既然带上了她,便不会半途再扔下他,这不是他钟离玦的为人。   “王爷,求求您,放下我吧!”看到钟离玦不减反加的速度,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一茉的话语几近哀求,若再带着她,他与她都逃不掉。   “难道你以为本王逃得了就活得了吗?”忍住浑身的滚烫与剧痛,钟离玦讥讽,“难道你不知道即使逃过追兵,去路也只有雀鸠毒密林吗?愚蠢的女人。”   身体顿时僵住,她忘了,她居然忘了横亘齐良国界的雀鸠山与雀燕山在国界处生长着诡异的毒密林,即便逃出了白澜的追击,他们亦逃不开死亡的来临。   “驾!”一声怒喝,钟离玦嘴角勾起邪魅的笑,死,死吧!他钟离玦何以会怕!然,即便是死,他也不愿死在白澜的凌辱之下,即便是死,他也要死在齐良的国土之上,即便是死,那个有着如母妃一般清澈双眸的她也会陪着他,如此,他是否该足矣?   “追!”带队的青鹰一声厉喝,咬牙切齿。幸而他未听从太子殿下的命令不必看着这两人,也幸而蒙家军仍留了大批人马守营,否则如此突变,谁来应对!?而留守军中的大批人马并未出现在一茉与钟离玦面前而已,而天真的一茉与高烧不退的钟离玦竟认为白澜蒙家军会倾巢而出不留后路。   “对准目标!”青鹰坐于驰骋的骏马背上,将左手高高举起,五指并拢,其身后所有士兵便将手中的弓箭举起,将淬毒的箭对准慢慢与其拉近距离的钟离玦。   “放箭!”高举的手臂急速打下,飞矢如雨射向犹在移动的钟离玦。   “呲!”淬毒的箭头擦过臂膀,划破结痂的伤口,登时有浓黑的血喷溅而出。   “王爷!”一茉惊呼,面上血色尽失,毒,居然是毒,那些人居然在箭上淬毒。   “把头低下!”撕扯着嗓子低喝,钟离玦忍住双眼的迷蒙,让执紧缰绳不曾松开。   近了,近了,他看见雀鸠密林了,只要进了那片毒密林,便无人再追来……提住最后一口气,钟离玦让自己支撑到密林。   “快!再次放箭!”看见前方的人直直朝雀鸠毒密林而去,青鹰再次下达命令。即使青鹰知道他们进了毒密林也不会有活路,但他却不能让钟离玦逃进毒林,如此让钟离玦死在毒林里岂不是便宜了他!?他青鹰还没将钟离玦折磨够,他怎会让他轻易死去。   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毒林,一茉不再觉得害怕,一颗紧张的心慢慢安静下来,要死了,能留在他的身旁,她已满足了。   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钟离玦提住一茉的肩,脚蹬马背,努力避开飞射而来的箭矢,跃进了弥漫着湿毒雾气的密密毒林。   青鹰紧紧咬着牙,狠毒的双眼半眯起狠狠望向毒林,再望望倒在毒林外围的钟离玦方才留下的马匹,驻足于随着山岭递层而上的毒林外十丈开外的地方,满腔愤怒与不甘无处宣泄,用力甩掉手中的弓箭,仰天长嘶,“放箭!给我放箭!他们才刚进林子,走不了多远!放箭!”   不断支起的弓箭,随着绷绷的弓弦声,密如骤雨的箭矢朝密林疯狂掠去,钉在幽黑的树干上,掠过繁茂的叶隙,划破浓白的雾气,是寻不到看不到目标的疯狂。   “咳咳咳咳!”眼前抹不开的浓雾伴着阴冷的湿气冲进鼻子,一茉跌到地上一阵剧烈咳嗽,眼睛被毒气侵蚀得愈发模糊,四肢开始发麻,呼吸越来越困难。   是毒,雀鸠毒林的毒,命,该是不久矣,一茉的视线开始迷离,越发涣散的神思忽然猛地聚齐,惊呼,“王爷!王爷!?”被毒气逼得神思涣散,一茉努力保持意识。   没有回应,一茉紧促地呼吸,伸出双手在浓雾中往回摸索,他呢!?他在哪儿!?前一刻他明明还在自己身边,自己也清楚地感受得到他烫人的气息。   “王爷!”紧张伴着害怕的声音在浓雾里弥漫开来,一茉仍是听不得一丝回应,甚至是她连他的呼吸都感觉不到。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那么重的伤他都能忍住,她不信他会有事……   迷茫无措的一茉吸进越来越多湿毒的空气,突然脚下一绊,瞬时失去重心扑到在地,膝盖磕到地上震起全身的麻木。   一茉呆滞地爬起身,双眼慢慢适应浓雾里的事物,转身看看绊倒自己的东西,却在迷蒙的白雾里看见一支黑色箭翎,在弥漫的白雾里尤显突兀,一茉恍惚的心也紧跟着提起,“王爷!”   脚步麻木而趄趔,一茉疾步到钟离玦身旁,只发现他正面朝下倒在地上,一支黑翎箭直直插在他的背部,锋利的箭头没进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黑紫的血液正不断顶破皮肉往外挣扎,晕黑了他伤痕斑驳的背。   “王爷……”干涸的嘴唇开启,两行清泪漫过嘴角滴落到伤口上,蛰起钟离玦身体一瞬的颤抖,一茉赶紧抹掉汩汩而流的泪。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有谁可以告诉她,她该怎么办……   忽有微风起,稍稍吹散了漫天漫地的白雾,露出直拔雾中的树木,风吹动繁茂的树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一茉顺着风抬起头,透过稍淡的浓雾能隐隐看见左右晃动的枝叶,喜悦的光芒闪耀满清瞳。   正文 雀鸠毒林情亦深   本章字数:3409   “茉儿,你知道雀鸠山有多大吗?”寒隽边低头整理药草,边对身旁正在研习药草的一茉问道。   “茉儿不知道,茉儿只知道雀鸠山真的很大很大。”一茉将手中的两株药草夹在指缝,对着柔和的阳光作比,道得不以为意。然,一茉确实也只知雀鸠山很大,以至于当年她迷路进了雀鸠山,寻了许久许久却仍困在山林里,也因此才会遇到寒隽,想到师父,一茉突然眉眼弯弯地笑了。   “你这丫头,为师问你话你居然这么心不在焉。”寒隽斜了斜眼,佯装生气。   “没有啊师父,茉儿听着呢。”将手中已识别出的药草放下,一茉对寒隽娇憨地咧咧嘴,又拿起别的药草琢磨起来。   “那你知不知道雀鸠山对面那绵延的山岭就是雀燕山?”看到一茉并未被自己的话吸引,寒隽瞪直双眼定定瞧着犹在认真学习的一茉。   “嗯?茉儿不知道。”当了十几年的乞儿,知道的又能有多少,还是认真习得这些药草的用途吧,一茉心想着,双眼却是在认真瞧着一株长相奇特的叶苗子,对寒隽的话仍未上心。   “为师说话,认真听着,不准二意三思。”拿起身旁准备捆药草用的短小藤条,不轻不重地打到一茉的手背,吓得她把手一松,那长相怪异的叶苗子掉落到地上。   “是,师父。”不无哀怨地抬起清澈的眸子看着寒隽,一茉还不忘朝他撅了撅嘴。   “你可知为师为何一直不让你往西边的林子走?”并非真正生气,也不在意一茉的调皮,寒隽手拿藤条一下一下点在一茉的头上,活像一个训斥顽皮孩童的教书先生。   “茉儿不知。”口是此意,心非此意。她今天才背着师父偷偷跑去西边的林子,方才手上的那棵小苗子正是在西边那片弥漫着浓雾的林子边拾得的,她本想进到那浓雾弥漫的林子去看看有些什么药材可采,却又怕师父知道后生气,再三思索后还是往回走,不料现在师父居然又说起了这个禁忌,一茉忙将方才弄掉的小苗子掩到药草堆中,生怕寒隽看到。   “咳咳!”这孩子,还不听自己的话了!?寒隽手中的藤子又打上正在掩藏“证据”的一茉的手背,佯装咳嗽,却未看到一茉所藏之物,只以为她又要开始研习药草。   “师父,您继续说,茉儿听着,听着的。”将苗子藏好后,一茉对寒隽撒娇地笑笑。   “嗯。茉儿你这一生,都要记住为师现在所说的话。”寒隽脸上的表情归于严肃,令一茉也极为认真地听着,而也正是这些话,救了她与钟离玦的命。   “雀鸠山与雀燕山,位于齐良西边国界,也正于这边界处,雀鸠山与雀燕山上长开了大片大片的密林,在那密林里,终年弥漫着浓湿的白雾,但凡有生物进入,只见其入,不见其出,便是飞禽,也无法飞度,这,便是世人口中所说的齐良毒密林。”寒隽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了一茉一眼,看到一茉惊愣地点点头才继而道,“然而世人只知那是诡异得任何生物都无法靠近的毒林,却不知那林子里,长着这世上最为珍贵的药材——血魄,而那林子也并非生物无法进入。”   “那进入林子并能生存下来的方法是什么?”一茉问得有些心有余悸,原来那是毒密林,难怪会有那么浓湿的雾气,方才她险些就进了去,真是万幸。   “入林,食其树木枝叶上岔开生长的枝苗,其状呈五指,色红黑,叶脉如掌心纹路,日日食之不可断,食正一年,然食其枝苗者,必须日日呆在密林里,吸其湿气,方可在毒林里生存下来。然,毒林之物终究含毒性,命可保住,毒却会反噬,或是削少十年阳寿,抑或是其他非人所能承受的魔病。”   “这是师尊嘱托必要代代相告的话,他老人家,便是足足少活了十几年,他用一生去验证自己的所作所为,于临终前才告知如此惊天之事。茉儿,你要记住了,千万要记住了……”   望着在浓雾中兀自随风摇动的枝叶,记忆里寒隽的声音时断时续,悠悠远远地传进一茉的耳里。   将钟离玦侧着身躺好,一茉仰望着顶头的枝叶,搓搓两掌,攀上直耸而上的树木。   树干上密密的小刺划破皮肉,刺入小腿才稍愈合的伤口,自指甲缝里刺进指尖,十指连心,其痛自能知,一茉咬着牙,十指紧紧抠住树干,双脚紧攀其迅速往上,一茉从未想过自己爬树还能爬得如此之快。   看到了,师父口中描述的可以让生命在这毒林里延续的叶苗,状呈五指,色红黑,叶脉如掌心纹路,一茉伸手拽过大把枝叶,急忙将那些续命的叶苗摘下。   快,要快,要快!一茉双手在颤抖,呼吸愈发艰难沉重,将摘下的叶苗塞了几片到嘴里嚼着,其余的急急塞进袖管,而后解下腰带,将其绕在树干上,双手握紧腰带两端,脚抵树干,身子倾斜,急速滑下,这是一茉小时和叶习未偷摘别人家果树上的果子时,叶习未教她的方法。   蹭掉了树皮,双脚也被细密的尖刺扎满,才触及地面,一茉便整个人扑倒到地上,她,便这样爬到钟离玦的身边。   “王爷,王爷……”出口的声音虚弱无比,一茉想唤醒他,让他张嘴,奈何此时的钟离玦已听不到她的呼唤,感受不到她的呼唤,不得以,一茉只能撬开他泛紫的双唇,试图将叶苗放进他的嘴里。   “王爷您张张嘴,求您张张嘴……”唇启,齿未启,又有何用,一茉低声啜泣,乞求,企盼,可是一切只是徒劳。   将口中咀嚼的草药叶苗吞进肚里,苦涩的味道翻腾开来,一茉将递到钟离玦嘴边的草药和着袖管里的一些反手全全放进嘴里,咀嚼,青绿的汁液顺着嘴角流出,一茉忍住心跳,浑身颤抖,颤微微的双唇慢慢朝钟离玦泛紫的唇靠近。   正文 方芷紫朵声天籁   本章字数:3840   艳阳高照,却也渗不透繁茂的枝叶和浓浓的白雾,雀鸠毒密林里死沉依旧,听不到任何虫鸟的鸣叫。   将药草嚼成汁全部喂钟离玦喝下后,一茉的一张脸烧红得犹比夕阳燃烧的红霞,继而发现自己的呼吸渐渐归于平稳,双眼也渐渐能适应雾中的景象,再伸出食指探了探钟离玦的鼻息,顿时松了口气。   毒林之毒能解,可是他身上的毒又该如何?一茉艰难撑起身,瞧着钟离玦手臂上被毒染乌的伤口和他背上的黑翎长箭,捂住脸上的燥热和心底不安分的跳动,开始运转自己简单的思维。   师父曾说过,这毒林里,生长着这世上最为珍贵的药草——血魄,是能治百病,能解百毒,足以令人百毒不侵,起死回生的药草,既然这里连血魄这样的灵药都能生长,那其他药草应该也会有,而自己若是寻到了血魄,也定能将他身上的毒素全部清除出体内。一茉咬着牙将扎在自己身上的尖刺一一拔掉,颤微微地站起身,再不无担忧地望了钟离玦一眼后,移步往林子他处。   每走一段距离,一茉便把散落在地上的石子堆起做成记号,以便自己不在这阴森的林子里迷失方向。   一路上,一茉寻到许多止血草,已将双手塞得满满的。   方芷草!突然一茉眼前一亮,惊奇得忘记自己满手的止血草,手一松,止血草洒落一地,跛着脚冲到一株叶如巴掌大,绽开着紫色花朵的植物前,扒开掩埋它根部的泥土,小心翼翼地将它拿起,捧在手心,眼里闪烁起喜悦的莹亮。   方芷草,最是能解毒的药草,听师父说,此药草在齐良已成为只进贡皇室的珍贵药草,一片叶子就已直千两黄金,而其花,才是精华,传言世上仅有五株方芷花朵,均在白澜皇室,而她,也只在师父那儿见过一小片叶子。   没想到这里不仅有血魄,竟也有方芷草!王爷有救了!王爷有救了!一茉小心地将方芷草用双手护在胸前,生怕会被谁抢去一般,再胡乱抓起自己方才掉落的止血草,开始寻着记号往回走,她已顾不得再去寻找其他药草,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回到他身边,拔出他背上的箭,为他驱毒。   “王爷……”望着眼前面色苍白如纸,兀自蹙眉的钟离玦,一茉轻柔的唤了他一声,而后将止血草混着方芷草叶放进嘴里咀嚼,双手柔柔地贴近钟离玦背部长箭没入的肌肤处。   手指才方触及伤患处,便蛰起钟离玦身体的颤抖,一茉即刻将嚼碎的药草放到手心,一手将其贴到钟离玦的箭伤处,一手握紧箭身,闭眼不忍看钟离玦颤抖不已的抽搐,一茉紧咬下唇,双眉紧拧,迅速将箭抽出钟离玦的体内。   “啊!”鲜血瞬间喷溅,钟离玦痛呼出声,一茉忙用嚼碎的药草掩住伤口,再急急将方芷草的紫色花朵放进他微张的嘴里,“王爷,您吃下去,吃下去您的毒就解了。”伸手掩上钟离玦的嘴,一茉沙哑的声音此刻听在钟离玦意识朦胧的耳里,轻柔得犹如天籁,带着蛊惑,钟离玦开始蠕动双唇,嚼动嘴里的花儿。   待钟离玦将嚼碎的紫花咽下,一茉才如虚脱了一般倒在钟离玦身旁,嘴角挂上轻轻的笑,缓缓闭上沉重的眼皮。   朝钟离城方向而去的官道上,车辙滚动,马车里的娇人儿面带忧伤,倚着车窗,望着车窗外如画卷般的景色,神游天外。   突然,车辙骤停,女子的额撞在车窗上,撞回她散乱的神思,将头稍稍探出窗外,声音淡淡:“发生了何事?”   “禀公主,好像是潋清队长在前方和他人起了争执。”骑马跟在马车旁的一名便装士兵听得钟离沁婀的问话,即刻翻身下马,抱拳躬身禀报。   “到前头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蹙眉吩咐,潋清一向是办事稳重之人,怎会和他人起了争执,钟离沁婀不解。   “是,属下这就去看看。”   前方的潋清同样是皱着眉,满脸不悦地看着面前挡路的布衣百姓,沉声道,“赶紧让开,若是得罪了这马车里的人,你们谁也担当不起。”时间紧急,他要赶紧将公主安全护送至京,再返回漠白城,回到主子身边,没有多余的时间和这些多事的百姓多费唇舌。   “喂!我说你这人怎么能这样见死不救!借你们的马车让他休息休息怎么了!?他已经昏迷不醒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们这赶路的百姓都不忍把他自己一个人扔在这里,你们这些管家子弟怎就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一个村妇模样的女人此刻正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对着潋清指指点点,她肥胖的身形挡住了她身后躺在地上的男子装着的人的面容,让潋清无法看得真切。   “你……”本就不善言辞的潋清,面对女人,更是词穷。   “潋清队长,小姐吩咐,应了这位大婶的请求。”将情况禀明了钟离沁婀的男子来到潋清身旁,传达钟离沁婀的话。   “不行。”潋清否决得斩钉截铁。   “我说你这人讲不讲理,你们家小姐都答应了还有你说话的份儿!?”果然是女人不可惹,尤其是悍妇更不可惹,潋清身后的一众人均看着无言以对的潋清,心底为之感叹。   “不行即不行,赶紧让路。”潋清一向有胆敢违抗钟离沁婀的命令。   “小姐说,若队长您不应了这位大婶的请求,小姐她便不随您走。”看着否意坚决的潋清,传话的士兵将钟离沁婀的话如实相告。   “……”潋清无话,他知晓钟离沁婀的倔强。   “小姐真是好人!”妇人瞥了潋清一眼,转而对身旁的壮实男人道,“孩子爹,还不赶紧将人背到马车上去!”   “不必了,小姐既已答应让人上马车,我们自会照顾他,你二人自行赶路吧。”潋清摆手示意身后的人去扶起那所谓需要照顾的人,也适时将这两名挡路的好事人挡开,心底叹然,热心固然好,但也要有个度,堂堂公主不是他们这些平平百姓能近就近,能见就见的。   “给我好生照顾这位小哥了啊!要不老娘不饶你!”看着有人将自己身后的男子扶起,村妇还不忘大声咧咧。看得出潋清并无恶意,男人朝潋清道声“多谢”后,扯着妇人循着岔开的小道走去。   待两人走后,潋清才看清被人搀扶起的男子,诧异而言,“撩雾!?”   正文 泪眼婆娑珠泪情   本章字数:3487   马车平稳地向前驶去,而马车里的钟离沁婀,心跳的规律却远远不及车辙的平缓。   大小适中的马车内,置着卧榻,钟离沁婀命人将撩雾放躺到卧榻上,而后便坐在撩雾的身旁,扯出腰间的锦帕,为他擦拭脸上的汗珠还灰尘。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又怎会晕倒在官道上?他不是应该在漠白城的吗?难道是瑞哥哥出了什么事?一连串不安的疑问涌至心头,和搅重见心仪之人的喜悦。   由钟离城去往漠白城的路上,钟离沁婀未带一奴一婢,而现在从漠白城返回钟离城,仍是如此。这也是方才潋清拒绝让撩雾上马车的原因之一,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尊卑有别,奈何钟离沁婀倔拗地发话,潋清也不得不从。   臂弯绕过脖颈,稳住肩,钟离沁婀撑起撩雾的身体,让他背靠着自己,拿过方才沏好的茶喂他饮下。   “咳咳。”茶杯倾倒太过,撩雾咽下不急,呛住喉咙,轻咳出声,茶水顺着嘴角流下,钟离沁婀忙放下茶杯,用锦帕替他擦掉茶渍。   “公主?”撩雾缓缓睁开眼,落入眼里的即是正在为自己擦拭嘴角的钟离沁婀,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衬着她粉嫩的脸颊,娇俏的嫣红小嘴,感受自己肩上传来的钟离沁婀暖暖的体温和她身上馨香的气息,面,瞬时烧红,心跳在一瞬间漏掉一拍,旋即回过神,挪开身子,拉开两人间如此的亲近,尽量稳住心底的不平静,“撩雾只记得自己好似昏了过去,却不记得自己如何到的公主的马车,若有得罪,还望公主恕罪。”   撩雾见到钟离沁婀,心中自是欢喜,却不能喻情于表,却也更不知自己如何同钟离沁婀同乘一辆马车,他只记得自己把文书送到宫里后,回了趟璋王府,便快马加鞭地往漠白城赶回。   感到撩雾的疏离,钟离沁婀喜悦的情不由失落,幽幽道:“潋清说你是由于体力不支才会晕倒的,是一对平常夫妇发现了你,拦了我的马车让你进来休息的,他们,已经走了。”此时的钟离沁婀,没有公主的装裱,完全一个及笄年华的平凡娇俏女子,为了那份不可实现的情而执着。   “如此,撩雾在此谢过公主,可问公主,公主一行是去往钟离城?”撩雾从卧榻上下来,落座到车窗旁。之前马不停蹄赶往钟离城,路上有遇人马车队潋清也未曾注意,不曾想这马车里坐的竟是钟离沁婀,如今往回赶,竟是遇上了,撩雾不由苦笑,酸涩的情苦涩无比。   “嗯,你要同我们一道吗?”钟离沁婀赤着脸,目光灼灼地看着撩雾。   撩雾对着钟离沁婀淡淡一笑,轻轻摇头:“那,撩雾再次谢过公主的搭救之恩,撩雾斗胆请公主将马车停下,让撩雾下车。”   “你要去哪儿?回漠白城吗?”钟离沁婀心一紧,不止是因为撩雾的拒绝,“是不是瑞哥哥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漠白城真的有危险?”钟离沁婀始终记得潋清在廖府里所说的话。   “公主勿忧,二殿下很好,只是,撩雾非回漠白城不可,因为公子还在白澜的手上。”公子在哪儿,他们便在哪儿,这是他们六个人一辈子的誓约,听烟、望天、拢寒三人遵从公子命令留在钟离城,他、凝风与拂月随公子去往漠白城,但如今,公子落难,望天、拢寒二人也将去往漠白城。   “恳请公主将马车停下。”撩雾单膝跪下,对钟离沁婀低头抱拳道。   待得稍时,撩雾仍未听到钟离沁婀的只言片语,心中不由焦急时,却见钟离沁婀抱膝蹲在他面前。   “公主?”撩雾惊愕地抬头,看见一张泪眼婆娑的娇颜,清莹的泪如断线的珠子扑簌而落,濡湿了她长长浓黑的弯翘睫毛,泪珠落到她的裙衫上,却像落进撩雾的心,绞得他的心生疼生疼。   “别哭。”柔得能化出水的声音,让钟离沁婀泪流更甚,撩雾不由抬起手,轻柔地擦掉钟离沁婀满脸泪痕,一瞬间,他似是知晓了什么,又放开了什么。   “不要走……撩雾你不要走……”感受撩雾手掌摩挲自己脸颊传来的温度,钟离沁婀将头埋在环抱膝盖的臂弯里,低低啜泣,犹似低低乞求。   钟离沁婀知自己待撩雾有情,却不知她会在短短几日里将情根如此深埋,但她也从他方才轻柔的声音与动作里感受到,他待她,亦有情。   撩雾身形一震,她在求他不要走,高贵的她在求他不要走,那是怎样的情,才能让她如此放下身段,震撼,他不是没有,心疼,他不是没有,对她的情,他不是没有,他是多么想拥住面前的女子,将她抱在怀里,抚慰她哭泣的心,可是,两人间无法逾越身份告诉他,他不能。   不过一日情,却在两人间埋下永生不可磨灭的羁绊。   “不要走,不要走……你若走了,我便将再也见不到你了……”悲伤蔓延,钟离沁婀犹自埋首哭泣,顾不得女子的娇羞,终将自己心里最想说的话说出口。   “公主……”心痛得无法呼吸,原以为,自己除了公子以外,不会再为任何人心痛。   “不要叫我公主,不要叫我公主……”心,再次破碎,她多么希望他能唤她一声“沁儿”,“若你真要走,带上我罢,让我随你去漠白城。”她不想回宫,深宫里的情与仇她岂会不知,只是她从未表露而已,宫里纵使有疼爱自己的父王和母妃,可宫里没有瑞哥哥,没有撩雾,没有真实无价的情,她不想回去,至少现在她不想回去……   “好……”拥抱不了面前足以牵动自己心伤的女子,撩雾竟也无法也不忍回绝钟离沁婀的请求,出口,便是答应,即便他知道这样的罪他担当不起,即便他知道潋清不会让他轻易带走他,但是他无法违抗自己的心。   漠白城,外西门城墙上,钟离瑞一身戎装,与拂月并肩而立,看兵临池下,相视而笑,冰霜融释,情是爱恋,情是知己。   正文 幽幽清泉清泠月   本章字数:4086   白日渐渐褪下,夜色慢慢拢上,本就死寂的密林在慢慢袭来的夜色里愈加令人悚然。   好累,好饿,口好渴……一茉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再睁眼时,满眼尽是黑暗,死寂的沉黑,只余呼吸声在淡淡回响,屏住呼吸,还能听到身旁传来趋于平稳的微弱呼吸声,一茉才放心地喘回气。   如此黑夜,静静感受对方的存在,一茉竟不觉一丝害怕。   一茉虽不害怕夜的死寂沉黑,但担忧还是席卷而来,毒能解,命能存,但是没有食物没有水,又要如何在这片毒林里活下一年,纵使以前她是乞儿,无家无依无靠也能存活下来,但而今情况,她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活下去。   “唔……”正担忧时,一茉听到钟离玦一身短促的呻吟和衣衫摩挲地面的声音。   “王爷,您醒了?”一茉伸出十指在黑暗中摸索,想要寻到钟离玦。   “没死吗?”开口,声音嘶哑而淡漠,钟离玦本以为自己早已命归黄泉,然浑身的伤痛在向他宣示,他还没有死。   “嗯。王爷您还活着,我们都还活着。”一茉的手指刚在黑暗中碰到钟离玦的一霎即刻缩回手,她忘了,他醒了,不是昏迷不省人事时她能碰的,然而一想到白日里她喂他食药草时的情形,一茉又感到自己的脸滚烫了起来,幸而是黑夜。   “你的生与死,与本王何干。”活下来了,他与她居然在这令世人望而却步的毒密林里活了下来,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她?   “可是王爷,我们没有水,也没有食物。”好似习惯了钟离玦的冷漠,一茉并未再被他讽刺的话语感到心伤与心寒。即使他不喜她,甚至厌恶她,但在白澜的军营里他没有留下她自己,在逃来雀鸠山的路上他也没有半途扔下她,由此,她知道,他并非真正如世人所说的冷血无情。   “你帮本王拔的箭?”感觉不到背上的箭的存在,也感觉不到身体里有毒素蔓延的迹象,钟离玦再次诧异。   “嗯,我找到了方芷草,叶为药敷,花为药食,王爷身上的毒应该很快就会清除了。”一茉捂住满脸的滚烫,回答得很轻很轻,并未听出钟离玦话里的诧异。   方芷草!这片林子里居然有方芷草!也真是她让他在这片诡异的林子里活了下来。钟离玦无话,道不清心中万般滋味,言不明心中的千丝万缕。   钟离玦不说话,一茉也不敢说话,看不见对方,两人就无话地在黑暗里僵执着。   “扶本王起来。”不知过了多久,钟离玦低沉的声音首先打破这黑夜里的沉寂。   “王爷您身上有伤,不能乱动。”随在寒隽身旁学医将近两年,一茉也可谓是一介医者,此刻她的话,就像是医者的命令,钟离玦因这话里的命令有瞬间的呆愣与分神,这样带着命令的口吻又不失关心的话,只有母妃才会对他说。   “在地上给本王寻一根结实的树枝。”不理会一茉的关心,钟离玦再度发话,虽然知道在伸手不见十指的黑暗里寻东西不是件易事,但他确实需要一根结实的树枝作拐拄,撑住满身重量。   “王爷您身上的伤还没愈合,你若是走动会加剧伤势恶化的!”此时的一茉,对钟离玦的命令很是不从,不为其他,只为她担心他,“王爷您想去哪儿,还是想要什么?我替您去。”   “你?”钟离玦不怒反笑,讥讽的笑,“你能寻得到水源?”愚蠢的女人。   “王爷您找得到水源?太好了,那就可以清洗清洗您身上的伤口了!”一茉语气里流露出的欢愉令钟离玦不禁蹙眉,紧着听到一茉在草丛里翻寻的声音。他没看出,这个在他面前只知唯命是从的女人居然有此女儿天性,未作多想,钟离玦只当她是重获生命的喜悦,却不知,一茉开朗的天性是自寒隽仙逝后,在他面前慢慢敛起的,如今一茉只是看到了她而今生命里最珍视最重视的人再无性命之忧,重拾了那份天性而已。   “扶本王起来。”接过一茉在暗黑里摸索寻得的树枝,钟离玦欲要站起身,却未见一茉来搀着他,甚有微怒。   “是……”并不是一茉不想搀着他,只是一茉不敢靠近神智清醒的他,怕自己心底那份躁动的情。   蹲身摸索到钟离玦的双肩,一茉从身后将他扶坐起,再让他将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撑住他慢慢站起身。   伤口撕裂,痛楚聚密袭来,冷汗涔涔而流,钟离玦死死撑住拄地的树枝,让自己不倒下,声音咬唇而出,“跟着本王的步子。”   习武之人耳朵极是敏锐,在这样静极的夜与林,钟离玦能隐隐听到林子深处传来水滴泉流的声音,而他,纵是在黑暗里,也能觉察得出每棵树的方位,不至于路上有阻。   一路无言,但一茉从钟离玦复而粗重的呼吸声中感受得到他的痛楚,心底要找到血魄的欲望愈加强烈。   跟着钟离玦的步子,虽然走得缓慢,夜虽黑,林虽深,但一路上一茉却未碰撞到任何一棵树,初始担心在黑暗里会撞到树干的想法也随一路走来而消散得无影无踪。   越是往里走,水滴泉流的声音越发清晰,一茉也开始听到水的存在,喜悦盈满身心。   近了,近了!已能听到倾泻的水流击打水面发出的哗哗声,眼睛,也愈发感受得到前方林子深处的光亮,一茉扶住钟离玦臂膀的手不由紧了紧。   再走一段距离,眼前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一汪清幽幽的池水,引出一条幽幽的清流,有一帘小瀑布倾泻而下,击打潭水迸溅水花,摇曳满池荷花莲叶,溪水匆匆流淌,淌过密密林间,流往东南齐良的方向。此处全然不似密林他处弥漫着浓白的毒雾,而是任清泠泠的月光洒照,映着水面泛着粼粼波光,映亮四周,旁边树木密密,迷雾缭绕,叮咚水声,静谧又不失雅致,给人一种与世隔绝的仙境美。   “王爷您先坐,我去给您取水。”将钟离玦扶至一块甚有年岁的大石上坐下,一茉跛脚小跑到池子边,垫脚折一片荷叶,托住水再送到钟离玦面前。   并未接过一茉递来的水,钟离玦盯着一茉的受伤的小腿,随着走动在月光下渗出血迹,冷言:“为何不止血。”   一茉愣了愣,才知道钟离玦说的是自己的腿伤,将裹好的荷叶放到钟离玦掌心后才摇摇头道:“伤得不重,倒是忘了止血。”   伤得不重吗,伤得不重为何脚会跛,伤得不重为何还会渗出血来,钟离玦不再言语,看着朝东南方向流淌的水流,心下了然这水有毒与否,仰头饮下荷叶中的清泉。   正文 泉水依人莲伊人   本章字数:3939   泉水依人,莲荷伊人,月色宜人,钟离玦斜靠在池边一方大石上,任月辉洒满全身,任一茉替他擦拭浑身血污。   一茉脱下外衫,放到身旁,而后撕下里衣衣摆一角,在池水中浸湿,动作轻缓地替钟离玦细细清洗他身上的每处伤口,当她瘦小的手触到钟离玦胸前那块深陷血肉里的焦灼烙印时,一直未作一声,未动一下的钟离玦,猛地颤了颤。   “对不起……”一茉紧忙道歉,为自己的粗心,为他的遍体鳞伤,为他的疼,这本该是如雪的肌肤,如天神一般的人……   举目眺月,此刻的月色迷人不迷心,宜人不宜心,撩人不撩心,感受一茉手上轻柔的动作,钟离玦缓缓低下眉,看着眼前的女子,正对上她满是歉意满是心疼的眸光,如这泉,如这池,如这月,一种似曾见过,又似在梦中重温的朦胧影像,却也如何也想不起来曾在哪儿见过。   “你是谁。”卸下冰寒,钟离玦把一茉慌乱低头的动作深深揉进眼里,好似如此便能将她看穿。此刻,他不想知道她真情与否,假意与否,只想知道她是谁,为何看他的眼神里总藏着似母妃一般的情,而他见她,不过两月未及,她又怎会为了他做到至死相随,这样的情,他不信,她,是谁?   将伤口清洗干净,一茉替钟离玦脱下他身上染血的褴褛衣衫,拿起自己方才脱下的外衫帮他穿上,听到钟离玦不带一丝冷寒暴戾的问话,正在替钟离玦系上最后一粒排扣的手颤了颤,一茉不急答话,随之绕到钟离玦的身后,一手拢起他如墨的长发,一手五指张开,插入万千青丝间,开始替他捋顺长发。   “我两年前见过王爷。”不看钟离玦的正脸,不感受钟离玦的凝视,一茉才不觉慌乱,一边替他理顺长发,一边顺着他的问话忆起两年前那个雪花漫飞的冬夜,“那夜寒冬,您受伤了,倒在雀鸠山的林子里,雪花落了您满身。”那是她初见他,那个如冬雪般寒冷的他,然明明知是永无交集的两人,却还是让那抹寒冰漏进了她荡开涟漪的心,也未曾料,她会再见到他,也不曾想,她会为了他,做到至死不悔。   “嗯。”语气淡然,心,却汹涌澎湃,久久不能平息。   原来,这双眸,不是似曾相识,而是埋在记忆里,留在梦中,时而浮现,时而绕心间,像极了母妃的柔情,却也像极了母妃的离去,任他如何也抓不到,留不住,原来,是她,原来,竟是她……   冰封的心融进一丝暖意,钟离玦缓缓闭上眼,感受发丝里指尖滑过时传来的柔情,嘴角扬起浅弯,如此,她的情,他信?亦仍不信?他只知,此时她的陪伴,让他心安。然这心安不过片刻,钟离玦便听到外物搅乱池水,水花激起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淋着月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池水里浑身湿透的一茉,两手正捧着一只活蹦乱跳的鱼儿,朝他绽开一记如花笑靥,映在月光下看得钟离玦有一瞬的失神,那是他在她脸上从未见过的笑容。   “王爷,您看,有鱼……”一茉在帮钟离玦梳头时眼角正巧瞥到跃出水面的鲤鱼,早已饥肠辘辘的她便想也没想便踏进池水寻鱼,她没料到这片毒林子有泉水,更没料到这池子里还会有鱼,可当她看到钟离玦毫无变化的表情时,方才的喜悦顿时变成底气不足。   “柴。”促狭了双眼,视线由停留在一茉的脸上移到她手中的鱼,向来少话的钟离玦只道出一个字。   “噢,喔,我这去找柴禾。”呆愣一会儿,一茉才将钟离玦的话反应过来,将鱼撂在池子边散落的石子上,跑去拾柴禾。   鲜活的鱼离了赖以生存的水,在棱角分明的石子上蹦跳,钟离玦俯身拾起一块尖利的石子,掷出,准确无误地击到鱼脑袋上,原本鲜活的鱼瞬时血浆迸出,白眼翻腾,死了。   当一茉抱回一堆柴禾时,发现躺在池子边的不止她抓到的那条鱼,还多出了其余三条,而且鱼肚内的东西已被掏出并清洗干净,死去的鱼的旁边,躺着一块染血的锋利石块。   一茉看看池边的鱼,再看看仍兀自靠着大石假寐的钟离玦,不禁讶然,他是养尊处优的皇子,是王爷,是如何会做这种与他身份极为不符的粗活?更何况,他还有伤在身。   将柴禾在钟离玦面前不远堆好,一茉拣拾两块滚圆的石头,石与石磕碰的声音响起,却擦不出一星火光。   “给我。”伤痕斑驳的手伸出,不胜烦躁,钟离玦睁开他琥珀色的眼眸,一茉讪讪将手中的圆石放到他的掌心。   心,异样地稍稍加速,因为一茉听到,他刚才自称“我”,并非“本王”。   “嚓!”花光在摩擦的石子间蹦起,燃起干柴。一茉再次瞧了瞧被钟离玦扔到一旁燃起火花的石子,再瞧了瞧自己的双手,很是不解,为何这石子在他手上如此听话。   不敢再多想,一茉忙用树枝穿过鱼身,放在火上烤了起来。   红红的火光给本就被月光倾透的池子极其周围再增添一丝光亮,一丝色彩。   “本王是如何在这毒林里活下来的?”仍旧靠着大石休息的钟离玦偏头,看着独自在火光旁忙碌的一茉,问道。   “师父曾说过,这毒林并非无人能进,但若要活着出去,必须要留在毒林里整一年,日日服食这个药草,这是我从树上折下的。”一茉回答得从容,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叶呈五指状,色泽红黑的叶子递与钟离玦,或许早就料到钟离玦会问她,而她,也并不打算瞒他,“可是师父也说过,这药草也含毒,而且毒会反噬,或许是付出十年阳寿,或许是非人所能承受的病痛。”只要他能活下来,她不害怕反噬的后果。   接过一茉递来的叶子,钟离玦的神思再次震撼,本以为他们的生命不过是再能拖延几日而已,却不知道他们是能真正的活下来,他亦没有料想到,世上还藏着这样足以惊世的消息,而这个消息,或许当今世上,只有她知,他知。   钟离玦没有忘记他在白澜军营里对自己发过的誓,若他能逃过此劫,活下来,他定会将其付诸在他身上的耻辱加倍讨还回来,定将捣破这所谓的蒙家军,让白澜再次匍匐在齐良的脚下。   一年,一年而已,天不亡他钟离玦,他也不在乎这一年,十年阳寿又如何,被毒反噬又如何!即使折掉十年阳寿,即使会被毒反噬得噬心噬骨,他也要去完成他对自己立下的誓言,而他一直本不愿争的皇权,一年之后他也要去夺,他得不到,他亦让他们也得不到!   “王爷?有什么不对吗?”看到钟离玦盯着手上的怪状叶子久久不出一声,一茉不由轻声唤他。   “哈哈哈哈!”钟离玦仰天大笑,夹杂着恨与狰狞,一茉为这可怖的笑声感到心寒,觉得有一股蛰伏在钟离玦心底的不甘与绝望在燃烧迸发。   正文 永生亦无情与爱   本章字数:4356   日子缓缓流淌,用石子在石壁上划下今天的印记,一茉心情沉重地细数石壁上划下的道道痕迹,数着这静得可怕的日子,半年前,他们在这密林里寻到这个山洞,才得以有个遮风避雨的栖身之处,而如今,半年时日,已然过去。   这片林子,竟诡异得四季如春。   放下手中的石子,走出山洞,浓雾里传来满树枝叶被削落的声音,一茉知道,那是钟离玦又在练剑了。   一茉走到钟离玦练剑的林地旁,静静看他颀长的身影在浓白的雾中张扬剑气。自从钟离玦身上的伤痊愈后,他便不停地练剑,剑,是在试图进入密林的白澜士兵的尸骨旁找到的,然而钟离玦除了练剑以外,也会和一茉一起研习这林子里生长的药草。   只是,他与她,依旧不多话;他对她,不再冷言相讥,仅此而已,但是,那治命药草的毒,在钟离玦身上反噬得尤为厉害。   看着雾中朦朦胧胧的身影,一茉清澈的眸里蒙上一层悲伤的黯然。   那是三个月前的某日,钟离玦第一次被毒反噬。   那日,钟离玦在将每日必食的药草咽下以后,寒意袭上全身,满色惨白,环抱双臂瑟缩在地上,浑身似有千万只虫子在噬咬他的每一根神经,浑身开始剧烈抽搐,右胸口上愈合未久的伤口在这噬心的痛楚下再次迸裂,浓黑的血液汩汩而出,吓煞了一茉,而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紧紧地搂着他,用她身体的温暖去包围他,等他渐渐平静下来,安然睡下,一茉才又忍不住泪,轻柔替他擦拭干浑身冷汗与胸前半湿半涸的血液。而后的这三个月中的某天,钟离玦也总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一茉总静静地搂着他,暗自落泪,而痛楚中的钟离玦也总会在一茉温暖而又熟悉的怀里慢慢入睡。   为何愈合的伤口总会再撕裂开,为何总有淌不尽的乌血,即使是这密林的毒,那为何在自己身上却没有一点反应?一茉不懂,医理尚不精深的她根本无从知晓,她不明白也罢,但她清楚的知道,她必须要找到血魄,必须。   “呕——!”剑停,声止,腥红的血染透白雾散落到茵绿的地上。   “王爷!”一直静静驻足在一旁的一茉疾步到钟离玦身边,扶住他左右摇晃的身体,心下早已撕痛地惊骇,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吐血!?明明他身上的伤已经痊愈,明明前几日他才过了那被毒反噬的日子,怎么又会这样!?   “滚开!”一茉正想扶钟离玦坐下,为他把把脉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却被钟离玦狠狠甩掉她的搀扶,力道之大将她甩跌坐到地上。   “滚!别靠近本王。”冷冷睨了一眼眼里半带哀伤半带惊骇的一茉,钟离玦用剑抵地,脚步微踉往这林子里唯一的水流方向走去。   好热,身体好热,像有千万股莫名的气流在身体里乱窜,连呼吸都那么急促燥热,眼好模糊,自己这是怎么了?难受地撕扯衣襟,钟离玦踉跄的步子更是摇晃。   “王爷!”一茉又冲到钟离玦身旁,扶住他的手臂,紧紧搀住他,生怕他随时会倒下一般,可是一茉的这一搀,更让她心生害怕,“王爷您怎么了!?”   好灼人的温度,像要把整个人都燃烧起来一般,双手颤抖,连声音都不禁颤抖:“王爷您怎么了!?您的身体好烫人!”   就这忽然间,一茉慌了,她乱了,她不知道明明刚刚还好好的钟离玦怎会突地吐血,身体的温度又怎会这么烫人,而且,这半年来,他虽不与她多说半句话,却也不再用那样冰冷的眼神看她。   “本王叫你滚你没听到吗!”再次狠狠甩开一茉,满面绯红却表情冰冷,钟离玦觉得有种蜇人的心跳在撞击自己的神思,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平凡无奇的女子是自己那蜇人心跳的渴望,他厌恶自己此时这种感觉,所以他将她的关切狠狠甩开。   可是,身体依旧好热,这种感觉,就像是……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忽又想起今晨练剑时误斩落的淡粉花蕾,粉色的花粉冲进鼻腔……   愈发迷离的双眼蔓上别样的欲望,脚步离满是莲荷的池子越来越近,水,凉意,此时的钟离玦努力克制心底的躁动,想借水的凉意来浇灭身体里不断腾升的温度。   “王爷,您,是不是又发烧了!?让我再替您把把脉,我,我……”不在意钟离玦将她甩远,一茉又冲到了钟离玦的面前,挡住他不断往池子去的步子,语气急切地又开始有些磕巴。   “滚开。”看着眼前挡住自己步子的女子,一个头高度的差距恰好让钟离玦瞧见她胸口一起一伏的跳动,有苏苏的碎发散在那诱人的心跳上,一双清凌凌的眸子正征求似的看着自己,霎时,钟离玦的心也开始有些迷离,身体里的燥热更甚。   “王爷,您,您现在在发烧,您不能进这池子,这,这池水会让您病得更重的。”理不出所以然,一茉笃定地认为钟离玦又是发烧了,因为这半年里,他总是反反复复地发烧,时断时续,只是,那破口而出的鲜血,并不曾有。   “滚,还是不滚。”贴着牙缝挤出一句,钟离玦觉得自己若再没有凉水的浇袭,他便会被这浑身的滚烫灼烧而死,更何况,在他面前的是个女人。   “王爷……”不明状况的一茉仍然阻止,却见钟离玦一张削瘦然依旧俊朗妖美的脸正朝自己靠近。   “唔……”双目圆睁,呼吸骤然停止,三魂消散了七魄,大脑里只余繁密的嗡嗡声在震荡作响,一茉清楚地感受得到钟离玦身上特有的淡淡气息和他燥热的鼻息,干涸的双唇。   怎,怎么回事?浑身的颤栗和满脑子的空洞让一茉一时忘了脸红,忘了娇羞,忘了思考,浑身如灌了铅一般麻木重重立在原地。   突然嘴角一疼,有血自嘴角的破口处流出,一茉这才被嘴角的疼痛惊醒,而后感觉脖子被掐住,提起,呼吸困难,有烫人的气息喷在脸上,满面因呼吸受阻憋得涨红,双眼依旧锁在钟离玦妖美的脸上。   好难受,喘不过气,好难受,双手抓住钟离玦掐住自己咽喉的手,一茉的眼神因困难的呼吸开始有些涣散,他,要杀了自己吗?   “滚,还是不滚。”在一茉即将呼吸不过的时候,钟离玦手一松,一茉跌坐到地上,开始大口大口喘气。   “滚!”力道够足的一脚踢到一茉身上,一茉忍住疼痛缓缓爬起身,眼隐黯伤,转身离去,走进浓白的雾中。   女人,他钟离玦不需要!将浑身的滚烫浸在冰凉的池水中,不去看一茉黯伤的背影,钟离玦目光深邃凌厉,布满寒霜。   自半年前他决心要报复之时起,他也决心,永生不为任何人动情,即便她有如母妃一般的清澈瞳,即便她愿为他付之生命,即便她愿随他生,陪他死,他亦不需要,不需要。   情又如何,爱又如何,他钟离玦永生都不需要,亦不会有。   正文 悄声无息陷夜寂   本章字数:4226   他想杀她,从方才他看她的眼神,那蕴着杀意的眼神,一茉便知道,钟离玦在那一刻是真的想杀了她。   可,这半年来,他虽冷冽,虽不与她多话,却也不再表现出嫌恶她,不再冷言讥讽,可是,方才他掐她脖子时的狠,是毫不留情的绝。   她只是想关心他,她错了吗,可是,她既愿意陪着他,她便不会怨他,哪怕一丝,她也不会有。   一旦心认定了,便是地陷天崩,也无法撼动。   只是,看到他的狠,他的绝,仍旧心痛得无法言喻,眼神茫然,脚步茫然,陷进浓浓雾气中,不知走哪儿,去哪儿。   以为慢慢离得他近了,却依旧如此遥远,依旧是那好似永远也触碰不到的遥不可及,原来,一切不过是自己痴心妄想罢了。   一茉讨厌自己在他面前的慌乱和手足无措,这半年,她在他面前,已经让自己表现得足够冷静,足够不为他的一举一动,哪怕一个眼神就变得慌乱不已,可是……抬手拂上嘴角,手指的触碰嘴角牵扯出撕破的疼痛,一茉又不禁想起方才那唇与唇相触的感觉,恍如梦,却是真实存在,却也没有温度,只有嫌恶。   走哪儿呢,去哪儿呢,此时的一茉,突然觉得自己很害怕看到钟离玦,只想把自己藏起来,藏到自己看不见他,他亦看不见自己的地方。   幽幽清泉里,钟离玦浑身依旧滚烫,他没想到,这偌大的密林里居然当真处处是毒,些许花粉就把他弄得如此狼狈,况且还是这种毒,还如此厉害,自己,也与那女人习了半年医药,也当真是疏忽了。   女人!呵!愚蠢的女人!他中了毒,难道她看不出吗?明明她的身子会是他最好的解药,可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想去碰她,但,看着她那一张一合不甚红润的小嘴,他还是不受控制的吻了上去,没有回应,只有僵直,只有一双清泠的眸子圆睁着,欲望的炙热蔓延满瞳,他掐住她的咽喉,是想让此时能撩人心智的她赶紧离开,不然,或许他会控制不住自己。   可是,眼前没有了一茉的影子,钟离玦又更觉心烦意乱。   闭目,精心,让凉意浇袭一切炙热,拢回淡然。   待钟离玦漫身炙热尽然褪却之时,已是月儿高升之时,只是今夜的月弯弯拱成镰,似有迷雾笼罩,月光昏昏黄黄,不甚皎洁。   在水里浸泡了将近六个时辰,钟离玦的肤色在昏黄的月光下隐隐发白,兀地睁开眼,淡淡的琥珀色瞳眸与眼睛的泪痣交相辉映,犹自风华。   “嚯”地从水中站起身,钟离玦自池里缓缓走出,水湿了鬓角,脸上漫自滴落的水珠,不知是调皮的泉水,还是沁出的冷汗,身上淌下的水,湿了一地干涸的石子。   淡琥珀色的瞳在昏黄的月光下游移,搜寻,似在找寻着什么。   她,还未见回来?眼里布上阴霾,钟离玦暗自思忖,她去了哪儿?   湿透的衣衫紧紧贴住一副结实的身段,执起剑,钟离玦冷冷的身影渐渐溺进月光倾不透的浓浓白雾中。   脚步踩踏草石发出细碎的声响,钟离玦在黑暗中用剑辨认前方障碍,在暗夜里如同鬼魅,在这死寂的密林里似如鱼得水,脚步丝毫不受那此时在双眸中无法显现的树的阻挡,前行自如,一张脸,阴到极致,愚蠢的女人,去了哪儿?   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依旧只有黑暗,只有沉沉的死寂,除了钟离玦自己的脚步声与呼吸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钟离玦暴怒地拔剑出鞘,在暗夜中狂舞,看不见任何东西,只听得到被利剑削下的树叶与树枝扑簌而落。   悄声无息,悄声无息!他不在意黑暗,不在意黑夜,但是他忍受不了这样的死沉,这样的悄声无息,就像母妃离去他被关在萧若宫里的三个月,里成日成日的死寂,没有人玩耍,没有人说话,他受够了那样的日子,听不到任何人声,感觉不到任何人的存在,就像自己被整个世界遗弃了一样。   这样的感觉,若说是忍受不了,抑或该说是,害怕。   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多久了?自从有听烟他们的陪伴,他才慢慢感觉自己并不是被世间遗弃的人,而是被珍视的人。   而现在,昔年的不安感觉重新涌上心头,只因这暗夜里的无声无息。   她不顾生死来到他的身边,现在却又在他的身边消失,钟离玦感觉自己被遗弃了,被一个自己至始至终并未放在眼里的女人遗弃了。   这种感觉,狠狠戳伤了钟离玦,恨与不甘,悲伤与失落,一并袭来,疯狂地挥舞手中的剑,好似如此能让他觉得并非只有他自己而已。   明明是死都要爬到他的身边,明明心甘情愿随他生死,却仍不过如此!想起一茉对他说过的话,忆起一茉眼里的爱慕,钟离玦暴怒至极,手上速度瞬时加快,原本握于手中的长剑脱离掌控,“叮”的一声钉到地上。   “呕!”又是一口腥红的血,钟离玦只是无谓地抹了抹血染的嘴角。   女人!是你自己爬到本王的身边,纵使本王永远也看不上你,纵使本王抛予你你承受不了的痛,你也必须永生呆在本王身边!作为你今晚让本王忆起这种黑暗中的死寂的代价!   女人,你自己选的这条路,一旦走上,本王便不会再给你有机会回头!你想留在本王身边,本王便满足你!   黑暗中的琥珀色瞳眸散出暴戾残忍的光,一记阴冷至极的笑容在唇边放大。   暗夜的另一头,一茉抱膝而坐,小小的脑袋埋在臂弯中,身子微微颤栗,呼吸深深浅浅。   胡乱茫然的脚步,让一茉寻不到返回去往水源的路,天愈黑,一茉愈是慌乱,奈何还是寻不到返回的路,只能任由天黑,任由黑暗包拢自己。   黑暗袭来,听不到一丝声音,不敢睁眼看这如鬼魅的密林之夜,一茉紧紧闭着双眼。   听不到他的呼吸的夜,原来是这般骇人,一茉环抱双膝的手臂不禁紧了紧。   他怎么样了?还好吗?自己不见,他会寻自己吗?一茉埋头思忖,忧伤爬满心。   正文 悄声无息陷夜寂(二)   本章字数:4111   沙沙……沙沙……   脚步踩踏草石的声音,在靠近。   一茉警醒地站起,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紧紧盯着传来声音的方向,即便黑色的瞳仁里揉进的也仅仅是浓得化不开的墨黑。   “谁,谁!?”一茉揪紧衣袖,身体本能地略微往后靠,颤微微地自喉间抖出两个重复的字。   是他吗?会是他吗?是他来寻自己了吗?因为这片林子里,除了那池里的鱼,还有她与他两人以外,再没有其他生物,上至飞鸟,下至虫兽,只有永远也散不开的雾气与繁密的植木林草。   “王爷,是,是您吗?”再一次试探性的开口,声音依旧颤抖,辨不出是喜悦,还是害怕。   沙沙……沙沙……   一茉只听得那脚步声停在了自己面前,不再前行,一茉是有些害怕的,不由壮胆再次开口:“王爷?”   没有回应,一茉下意识地慢慢更往后退,直到那只属于钟离玦身上的淡淡香味传入鼻子,她方才站定脚步,语气略带安心的唤他:“王爷。”   “啊……”还未等心底那股喜悦的情感盈满心间,一茉便觉喉间被紧紧掐住,力道狠足,几乎让她喘不上气。   钟离玦两眼盛满凌厉的怒意,一伸手便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掐上一茉的咽喉。   “王,王爷……咳咳……”一茉双手攀着钟离玦的手,说话困难,急促咳嗽,即便是此,她也未觉到掐她咽喉的手有所松动,反倒是又紧了紧,“王爷……”   这是今天他第二次掐她咽喉,只是这一次,好似更是蓄满了恨意,绝到让她无从呼吸,他怎么了?她又怎么了?为何一天之内欲两次取她性命。一茉维持着弥散的思想推思,却想不出任何。   “王,爷……”一茉的气息越来越弱,却仍只是唤着钟离玦,“您,怎么了……”   盛怒的瞳在听到一茉神思开始游走的话里仍不乏对他的关心时,猛地缩了缩,而后禁锢一茉脖子的手蓦地松开,一茉即刻跌坐到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女人。”一句不带任何温度的话幽幽吐出口,刚得到喘息机会的一茉便觉头皮传来剧烈的撕痛,头发整束被钟离玦揪了起来,不带一丝怜惜,手上只有狠。   “害怕本王了,嗯?”将头发拽在手里,钟离玦在黑暗中与一茉面对面蹲下,这个女人,方才倒是让他彻彻底底地品味了他最不愿回想起的静寂。   “王爷?”喉间困难的呼吸,头皮的撕痛,一茉恍惚有些不可置信,好像面前的人不是这半年来朝夕相处之人,却仍旧回答得心平如镜,“我不怕王爷。”   她知道的,她早就知道的,他就是这样一个冷冽的人,从没将她的存在放在眼里的人,不是吗?   眼神黯伤,痛心,奈何茫茫黑夜,谁也看不见对方此时脸上的表情。   “你爱着本王,是吗,嗯?”忽而,钟离玦甩掉手中拽着的头发,转而捏起一茉的下颔,让她面对着他,问得直白,问得露骨,问得不带一丝情感。   纵使在黑暗里,他仍旧能够准确无误地辨别出方位,纵使是黑夜,他也猜得出她脸上此时的表情。   她爱着他,他懂,他明白,透过她清澈见底的瞳眸,他能一丝不漏地捕获她心里的情愫,更何况,她的行为,印证了一切。   一茉浑身忽的颤栗,惊愕、不安、羞涩、哀伤等感情瞬时一并蔓上脸庞,十指开始不停地绞动,意欲把头低下,奈何下颔却被钟离玦紧紧捏着,让她整张脸清楚地感受他近在咫尺的温热鼻息,心,猛然加速,微微干裂的双唇轻轻动了动,却终未吐出一个字。   她敢说爱他吗?或许在他眼里,她连爱他的资格都没有,她已经连命都可以给他,她无怨无悔,只是,即便如此,她亦不想在他面前自取其辱。   缄口,是她最好的回答。   “不说话吗,嗯!?”指尖力道加重,一茉不说话,钟离玦的面色就更阴一寸。   一茉只觉下颔生疼生疼,却还是不说话。   她该说什么,能说什么?他都知晓,又何必问她?是想嘲笑她的痴心妄想吗?可她从没想过能从他那儿得到些什么。   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她是无家可归的乞儿,本就不该有交集的两人,以后亦不会有,半年之后,出了这片毒林,他们依旧是两个世界的人。   “你想留在本王身边,不是吗?”今夜的钟离玦似乎很有耐心,一茉未曾回答他一句话,他却仍兀自问话,薄热的气息贴着鬓角抚弄耳畔,一茉为钟离玦这一时间暧昧的动作与话僵直了浑身,手足无措。   “既然如此,本王就让你永远留在本王身边,如何,嗯?”暧昧的姿势依旧,有淡淡的药草气息自一茉的发间搅乱钟离玦的鼻息,方褪下的浑身燥热霎时伴着满腔怒意再次涌起,冲撞他男人的本能,让他满身冰冷凌厉的话添了几许颤抖的温度。   永远吗?怜悯吗?抑或是什么?一茉忽然觉得心里苦涩无比,固执地将下颚用力一扭,甩离钟离玦的掌控,昂起头,不让涌起的泪往下掉,字字含伤,“等出了这林子,我不会缠着王爷的。”   他的话,她听得出,没有真心,只有讽刺,看穿她的讽刺。   其实,她早知道的,只是,心,为何还如此痛。   “本王有叫你走吗,本王是让你永远留在本王身边,怎么,不满意吗?”钟离玦被一茉倔强的举动弄得有一瞬的错愕,维持拿捏一茉下颚的手势僵在原处,而后才将手放下,双唇愈发贴近一茉的耳畔,好似为了愈加闻取那独特的淡淡药草味。   撩人,如此淡淡的清香此刻在钟离玦心里,只有撩人一词足以形容,以至于自己话里意调的变味自己都未曾察觉,只知心底那股难耐的滋味像只挠人的小猫,在拼命撕挠他的欲望。   一茉再次被钟离玦这反常得不能再反常暧昧举动弄得神心俱散,僵在原地,不知所错。   正文 悄声无息陷夜寂(三)   本章字数:4464   “王,王爷?”被暧昧的气息吞没,感觉喷在耳畔的气息逐渐由冷冽的淡然转为温热的粗重,一茉僵硬的身躯微微颤栗,只觉不安。   “啊……”还未听到暗夜里传来任何回应,一声低低的惊呼声破口而出。   一茉只感自己的颈弯被那粗重的喘息狠狠含住,清澈的双眸在暗黑里蓦地睁大,顿时酥麻伴着颤栗蔓延全身,一时间忘了思考,甚至忘了呼吸。   清淡的幽香含在嘴里,钟离玦眼里有一闪而逝的狠厉,好似极为不满一茉不予任何挣扎推阻的僵直与颤栗,不由皓齿愈紧,直至舌尖尝到一抹腥甜,才缓缓松口。   “女人,对于男人,你就是这般任其索取吗!?”暗夜里,眼里揉不进任何景象,钟离玦却轻而易举地将一茉散落鬓角的发丝别至耳后,对着一茉烧红的耳根轻轻吐气,冷淡的语气里是询问,是不屑,是鄙夷。   “我,我,我……”不安绞动的十指,布满细密汗珠的手心,语无伦次的话,充分证明了一茉此时的慌乱与不知所措,以至于颈弯处的刺痛都感觉不到,以至于连钟离玦话里的鄙夷与厌恶都察觉不到。   “疼吗?”一记鄙夷的笑在唇边绽开,舌尖轻轻舔舐方才被自己咬破的肌肤,钟离玦柔声轻问,左手弯成弧状轻轻抚过一茉的脸颊,激起一茉猛地一颤。   “王,王爷……”一茉在钟离玦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行为里迷失了意识,呼吸也已由有序的淡淡变为胸口连连波动的起伏,染霞般的双颊隐匿在暗夜,只余燥热的鼻息印证她此刻的不安。   明明知道钟离玦不是真情,不是真意,可是一茉还是被钟离玦反常的举动和温柔话语弄得无处可逃。   “嘶”!衣衫撕裂的声音,钟离玦甩掉手里尽裂的衣衫,鄙夷的笑在唇边无限放大。   女人,你想要什么,本王今晚便给你什么,日后,再慢慢让你体会今夜噬心之痛。   碎裂的衣衫挡不住夜里微湿的凉意,一茉涣散的神思也在这微凉的空气里逐渐拢起,这才猜测到钟离玦想要做的事情,赤潮兀地涌满浑身,害怕地环抱双臂,慢慢往后退,嘴里惶惶喃喃,“王爷,您,您想做什么?”   幸而是黑夜,任何景象都捕捉不到,不然一茉定会羞愧得无地自容。她已经把原本身上穿的叶习未的衣衫外件穿到钟离玦身上,此刻的她,身上只挂着一方翠色肚兜,一条里裤裹住瘦小的下肢,正抱着双臂瑟瑟发抖,潮赤的全身和煞白的面色极为不符,却也无人看见。   “本王想干什么,这不就是你所想的吗?”觉到身前的小小人儿在缓缓逃离,钟离玦好看的双眼倏地半眯起,嫌恶的话冷冷道出。   一茉往后退几寸,钟离玦便往前进几寸,就好像是老鼠与顽猫,猫踩住了老鼠尾巴,不是立时咬破老鼠的咽喉,而是将老鼠至于利爪下,蹂躏,慢慢欣赏老鼠身心俱损的模样,而此时,一茉便是那只惶恐不安的老鼠,钟离玦便是那只欣赏其身心俱损模样的顽猫。   “我,我从来没有想过什么……”双手撑地不断往后退,一茉能感觉到钟离玦的寸步不离,当退到背部撞到树干的时候,一茉才扶住树干颤微微地站起身,颤抖着失色的双唇回话。   她珍视自己的这份情,不求他能给她任何回应,却也不要他鄙夷不堪的怜悯,害怕与痛心如浪般席卷着一茉伤痕斑驳的心,令她想要赶快逃离这足以令她窒息的境地。   “是吗?”捉着一茉的步子紧紧跟着,钟离玦牵动的嘴角更是讽刺,“那你不顾生死来到本王身边是为了什么?”   没有哪个女人,不想得到他钟离玦的垂怜,而这个女人,居然一而再地挑战他的底线。   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烧,自琥珀色的瞳眸中喷薄而出。   “我,只是不想王爷受苦……”她只是不想他受苦,不忍他受苦,仅此而已,因为她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是永远也无法跨越的天堑。   “收起你的虚情假意,本王不稀罕。”怒意,欲望,往昔,让钟离玦的神思微微朦胧,一伸手,揪住一茉飘散的发丝,生生将一茉拉到自己面前,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你想要的,本王现在便可成全你。”   “不,不!王爷,您放了我,放了我罢,我什么都不想要,我什么都不想要……”虽是在茫茫暗黑里,只着一方肚兜的一茉还是不禁面红耳赤,清楚感受钟离玦的体温更是让她浑身如火烧般烫人,霎时忘了头皮传来的撕痛。   低宛的乞求声撞在黑暗里,淡淡回响。   “放了你?在你不顾一切地爬到本王身边的时候,应该就已经知道本王是个怎样的人。”一记讥笑,反问,“喜怒无常,冷血无情,不是吗?”   “不是的,我知道王爷您不是传言所说的那样……”话音未落,一茉即刻回答得不含一丝犹豫。   因为,从他眼里的冰凉,从他背影里的孤寂,从他昏迷时低低的呢喃,从两年前第一次见到风雪里的他,一茉就知道,他并不像传言所说的那样冷血无情,倒若凝风所说的,善良。   “哦?本王还不甚了解自己,你倒是知道的清楚?”手上用力,扯动发丝,以撕痛令一茉抬头,让她面向自己,钟离玦不带温度的戏言,“你这样的女人,是想做本王的红颜知己?还是想做其他的什么呢?”   明知道是鄙夷的戏言,一颗心还是猛地颤了颤,想要低头,却为着头皮处撕扯的痛楚不得不抬头,感受他那粗重微热的鼻息,无言以对。   “女人,是你自己爬到本王身边,从一开始,你就应该想好,结局是何。”凉薄的一句话伴着钟离玦特有的气息落到一茉的面上,手指一绕,而后一茉身上唯一挂着的翠色肚兜跌落到地上。   “不!王爷!求求您,不要!不要……”一茉惊惶地将双臂抱在胸前以遮住乍现的春意,顾不得头皮撕扯的疼痛蹲下身子摸索掉下的肚兜,扯着低沉粗糙的嗓子嘶声乞求。   “不要吗?你凭什么要求本王不要?”将一茉蹲着的身子推到在地,钟离玦蹲着她面前,促狭着双眼听她的乞求,不由又是不屑,“你的身子,不是早就让军中男子看去了?不洁之身,还有什么好矜持的,嗯?”   齐良女子的身子,若是在大婚之前被其余男子看去,便有如失去贞操一般,不洁。   一句“不洁之身”,更让一茉如遭重创,屈辱与酸苦翻腾而来,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如断了线的玉珠扑簌掉落。   “啊……”身上一重,一茉顿觉钟离玦男人的身躯覆上了自己的身体。   “不!不要!求求您!不要!求求您!不要……不要……”撕心裂肺的哭乞,完全打破暗夜的沉寂。   她爱他,但她不要他如此蔑视的怜悯……   “不要……”泪水湿了脸颊,濡了发梢,双手在徒劳地推搡,悲伤无尽蔓延。   正文 一世情华为君葬   本章字数:4506   滴答……   滴水激起涟漪,波纹渐渐漾大,消隐在碧透的清水中。   一茉坐在碧透的清水岸边,一件男子外衫耷拉地拢在身上,身旁,放着许多碧色植草,此刻正坐在一块光滑的大石上,半弯着身子认真辨别着身旁的碧色植草,不时抬头望向浓雾弥漫的林子,望向那剑练传响的迷雾深处。   那夜,在那个泪如大雨滂沱的夜里,钟离玦并未将一茉占有,却已将她的尊严狠狠撕裂。   一思及那夜的一丝一毫,一茉的心就如这此刻的天一般,灰蒙蒙的,低低压沉,和弥散的雾气交相绞织。   滴答……   微乎极微的声响伴着些许凉意,一滴凉丝丝的液体滴落到面颊上,抬手用指腹拭掉犹自挂在脸上的水滴,一茉坐直身子,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色,雨如细细的丝线,渐渐由细转粗,相互交织,密密落下,落在宁静的碧潭里漾开圈圈小涟漪,落在干褐的石子上,斑斑点点。   再看剑练传响的地处,一茉弯腰将散在地上的药草揽在怀里,站起身,朝钟离玦练剑的方位走去。   利剑撕磨空气的声音愈来愈清晰,一茉停住脚步,倚着树干,定定看着白雾里隐约可见的身影,时而出剑,时而转身,时而扫落犹在枝头的树叶,莫名感伤,莫名悲凉。   “王爷。”密密的雨滴浸过雾气滴到额际,一茉对着犹在练剑的钟离玦轻唤,“下雨了。”   自从那夜之后,一茉藏在心里的,不仅是对钟离玦的爱恋,更有对这份爱恋的恐惧,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更是不安的远离。   剑声倏止,一副男子所具有的完满身段在一茉眼前愈发靠近,愈发清晰,还有那斑驳在这完满身段上的大小伤痕。   钟离玦面无表情地在一茉身前驻足一瞬,继而转身朝唯一能遮雨的山洞迈步,一茉低着头,紧随钟离玦的步子,钟离玦宽阔的臂膀在一茉的眸子里微微晃动。   钟离玦唯一可以蔽体的衣衫已经甩在一茉身上,起初,当他那充满男性魅惑的身段全全映在一茉眼里的时候,一茉总是面红耳赤,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但他那浑身大小伤痕,又让一茉不由痛心。   久而久之,这袒露的宽阔臂膀已让一茉渐渐习惯。   脚步才踏入山洞,大雨便滂沱而下,雨水冲刷密叶的声响不绝于耳。   “王爷,这是您今日的药。”待钟离玦靠着洞壁坐下,一茉自袖间抽出一株五指状的红黑药草递与他,语气小心至极。   眼神睨过面前恭敬小心得如同下人一般的一茉,钟离玦接过药草,放在嘴里咀嚼,苦涩的汁液顺着食道流下,眸光流转,仍旧面不改色。   那夜,他是真的想要了她,不顾她的抵抗想要了她,不仅仅想要撕裂她的尊严,更想要她身心俱碎,可当他的手心触到她泪水的温热时,那一双满含对他关心的清泠泠的眸子就映在脑子里,挥之不去,无法言喻的感觉不由让他所有的怨与怒瞬间消散,终令他将身体从她颤抖不已的身体上移开,解下身上的衣衫,甩到她的身上。   暗夜里,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亦看不见她泪水滚烫里的忧伤,他明明已经成功地让作为女人的她尝到了等同他小时那般感受到的滋味,可是,为何,心底一丝快感也无。   雨落的声音盈灌在两人间的缄默无言,两颗心,各有所思。   片刻,猛落的雨滴声,撞击钟离玦的每一根神经,令他冷汗直流,面色渐渐转为苍白,俊朗的剑眉紧紧拧了在一起。   咬住泛白的下唇,钟离玦维持着清晰的神思,寒意袭来,浑身抽搐,背部靠着洞壁斜斜滑落,倒在了地上。   毒又犯了吗,真的是蚀骨噬心。   “王爷!”一茉微感气息不对,却不料是钟离玦体内的毒又犯了,赶忙疾步到钟离玦身旁,扶起他抽搐不已的身体。   好冷,他的身子好冷,前几次毒犯的时候,都是如火烧火燎般的滚烫,这次怎么会像如置冰窖般的冷寒,怎么回事!?   一茉紧紧将钟离玦冰冷的身体拥在怀里,将自己的体温传给他,全然忘了她对他的恐惶。   真的好冷,她抱着他犹能清楚地感受到这透骨的凉意,那他呢!?   怎么办……怎么办……他那么冷……   终,一茉紧咬泛白的嘴唇,颤抖着双手解开穿在自己身上的衣衫的排扣,将衣衫裹在钟离玦袒露的肩上,苍白的面色与钟离玦如出一辙。   贪恋一茉温暖体温的钟离玦感受到衣衫披在肩上的一刻,倏地抬起凌厉的眸子,对上一茉惨白的面色,怒意倏起,猛地推开给予他暖意的人儿,旋即扯下自己肩上的衣衫,狠狠甩到只着一方肚兜的一茉身上,暴怒,“滚!”   暴怒让钟离玦的双眸迸射出慑人的火光,紧紧盯住跌坐在一旁,双手拢在胸前的一茉,那嗜人的目光仿佛要把她洞穿,“滚!再不滚信不信本王杀了你!”   他待她决绝,为何他还能为他做到如斯程度!是愚蠢!?还是甚!?总之,不管为何,他钟离玦还不需要一个女人如此的怜悯!   蚀骨噬心的感觉明明灼烧身心,为何还会觉得这么冷,钟离玦不再看一茉,忍不住由内而外的寒意,双臂环抱搂紧自己,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钟离玦的无助刺痛了一茉错愕的双眸,她再也顾不得尊严,膝行到钟离玦的身边,搂起钟离玦瑟瑟发抖的身子,将衣衫重新罩在他的身上,不断摇头,眼角挂泪,“不,我不走,我走了,您怎么办!您怎么办……”   她不走,她若走了,他怎么办,即便是他再如何鄙夷她,不屑她,她都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他……   他冰冷的装裱下,是伤,是孤寂,是无助,她看得出的,看得出的……   所以,她宁可抛弃自己的尊严,静静守着他,静静看着他,别无所求……   或许她是真的愚蠢,为了执念的这份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情,抛却女子最珍视的一切,可是,一旦心认定了,便是地陷天崩,也无法撼动,不是吗?   她,即便知道无法逾越,即便知道遥不可及,可,她终究是放不下……   就如两年前的初遇,她将他,埋在了心底。   或许就是那不经意的邂逅,埋葬了她一世的情华,然而,她亦不悔……   一滴温热落进愠怒的眼里,钟离玦不再抗拒,不再做他想,静静感受一茉犹带清香的体温,狂躁不安的心,难耐的苦楚,在紧紧的拥抱下,渐渐安静。   正文 丝丝清甜淡青绿   本章字数:4470   “王爷,您知道吗,两年前,在雀鸠山林的大雪里,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您。您,真的好美,好美,让我误以为是天上的神。”   “可是那时的您受伤了,您醒了之后,就用剑指着我,问我是谁。”   “呵呵,我很想回答您呢,可是,我从六岁开始就是个哑子,我该怎么回答您呢?”   “您走了,您摇晃在风雪中的背影,让我觉得清冷又孤寂。”   “没有遇到您之前,我不只是个哑儿,还是个乞儿,在任人欺凌,无衣无食的日子里挨过一天又一天,从没敢奢望过那样的日子能终结,除非我死了罢。可在遇到您之后,我也遇到了师父,您说,是不是上天怜悯我呢?”   “师父待我很好,不仅治好了我的嗓子,还收我为徒,教我读书认字。”   “师父真的很好,可是为了救您,师父走了。”   “我也没曾想过,还能再见到您,只是没想到,再见的代价,会是这么大。”   “那雨夜里的黑衣人,唤您皇兄,为何还要追杀您呢?你身上大大小小的满是伤痕,你的日子又是什么样的呢?您不是王爷吗?”   “在您眼里,我是愚蠢的女人,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想随着心底的声音,随着您,所以,我在战祸当头之时来到您的身边。”   “您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是像天神一般的人,怎么能受屈辱呢?所以,我想尽自己的全力,守着您。”   “或许我真的愚蠢,若不是叶习未,我应该早就命丧黄泉了罢,如何还能再见到您呢?”   “叶习未是好人,待我真的很好,为了他,我忤逆了您,我虽识字不多,却知道朋友的意义,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此生唯一的朋友有危险,即使您将不堪的屈辱施加在我的身上。”   “但是,为了您,我终究还是放弃了这份儿时留下的情谊,做了对不起叶习未的事情。”   “王爷,您的母妃一定是个很温柔的女子罢,也一定很爱您罢,不然您怎么总会在梦里叫她呢?”   “王爷,您知道吗,您的背影里藏满了忧伤,就同你的蓝衫一样,幽蓝幽兰,世人都道您冷血无情,而我却不这样认为……”   “王爷,我不奢求什么,亦不曾想过会得到什么,您是我永远也无法触及的神,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您的身边,永远也不会需要像我这样的人,您的鄙夷,您的不屑,我懂的……我都看得见……”   “为了您,我抛却生死,抛却尊严,不求您会看我一眼,只求您能安好。”   “我只是想您安好,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洞外,夜的昏暗逐渐拢上,雨稀雨密,雨滴雨落,绵延无序,未曾停歇。   洞内,温柔的话语低低流转,泪水不住滑落。   四肢维持着一个姿势足有半日,早已麻木,此时的一茉正微低着头,看着钟离玦紧闭的双眼和长长微微卷曲的睫,轻柔地替他擦拭额上不断沁出的细密汗珠,感受他逐渐回复的体温,低低呢喃。   安然的睡颜,不带一丝污垢,不带一缕戾气,令一茉不知不觉道出心底的声音。   “怎么办呢,王爷,我还是没有找到血魄……”泪水滑过脸颊溅在钟离玦逐渐恢复血色的面上,双臂仍紧紧搂着钟离玦,一茉倚着洞壁,渐渐阖上肿红的眼睑。   待一茉完全睡下,一双琥珀色的眸子蓦地睁开。   拿开紧箍着自己的瘦小双臂,钟离玦缓缓站起身,凝视面前熟睡的一茉,身上只余一方翠色肚兜遮挡女子的美好,钟离玦旋即扯下披在自己身上的衣衫,盖到一茉身上,冰凉的眸子里,揉进几许不知名的温度。   负手而立在雨滴成帘的洞口,看漫天雨丝扯破逐渐罩上暗夜之色的白雾,若有所思。   我只是想您安好,仅此而已,仅此而已……一茉恍若倾述的低声呢喃犹自回响在耳畔,钟离玦英气的眉眼紧蹙又倏,倏又紧蹙。   一茉自述的话,钟离玦全全听到,没有打断她,是因为她所说的话,牵扯着他想听下去。   他不否认,她为他,是抛却了生死,更是抛却了尊严,不是不悸动,只是他不敢亦不愿去相信而已。   而今,他还不愿相信吗?   雷声自天际传来,漫天雨丝,透着些许光亮,映照在钟离玦风华的脸上,摇曳左眼角下的泪痣。   踱步而出,任雨水冲刷自己袒露的身躯,任凉意浇袭这不知名的情愫,温温的笑意盈上眉眼,钟离玦自己都未曾察觉。   辗转,挪动身子,盖在身上的衣衫滑落,一茉不由缩了缩肩,动动眼睑,皱着眉睁开眼,入目是未散尽的天光。   一茉看着自己袒露的肩膀,兀地面红耳赤,急忙拾起方才滑落的衣衫,裹住自己裸露的身子。   他呢!?借着残留的天光环顾小小的山洞,一茉并未发现钟离玦的身影,竖耳聆听,也并未从淅沥的雨声中听到挥剑的声音。   他好了吗?是醒了吗?什么时候醒得?又去了哪儿?那他有没有听到她刚才所说的话,那是她看着他安静的睡颜不知不觉道出口的,若让他听到,她真的会无地自容。   一茉面赤更甚,为自己方才未加思索的执着举动,也为自己不经意说出的话,他,该是更鄙夷自己了罢……一茉刚想起身去寻钟离玦,却见一幢身影自雨里撞了进来,湿漉了全身,冰凉的雨水自发梢滴落,溅到不甚干燥的泥地上,袒露的臂膀,纵横交错的大小伤痕也被雨水湿透,消散了血色,只余微微发白的肤色,几棵野果犹连着枝叶,被其粗鲁地握在手心。   “王爷?”一茉看着浑身被雨水浇透的钟离玦和他手里握着的野果,瞳眸里满是不可置信,他,去采野果了!?   “吃吧。”冷冷将手里的野果甩到一茉身上,钟离玦靠着石壁坐下,眼神紧紧锁住即将被黑暗吞没的雨势。   “王爷,您采的?”弯腰抓起掉落到地上的野果,一茉小声询问,平日,这种事情,都是她去做的,今日,是怎么了?   “嗯。”淡淡一声算作回应,钟离玦并未看一茉一眼,兀自盯着茫茫夜雨。   “谢谢王爷。”将青绿的果子放进嘴里,酸涩满口,滑进心底却带着丝丝清甜。   正文 幽林情深将远离   本章字数:4543   当石子在石壁上划下最后一道的时候,一股不舍的意味在心底滋生,急速长大。   一年了,他们在这了无生气的毒密林里整整度过了一年,只有野果裹腹的日子终是熬到头了,有鱼的日子由繁密转为微薄,最终是消失。   对着宁静的水面自照,一茉能清楚的瞧见自己饥黄的面色,削瘦的脸颊,高凸的颧骨,若他们再在这呆下去,怕这水里的鱼都要灭绝的了罢。   苦笑,要离开了,终于能离开这足以能把人逼至疯之境界的地方了,可是,为何会觉得如此难受?   浓雾里的剑声已然停止,想必是在等她了罢,一茉放下手中的石子,退开步子,将罗成横排竖列的道道划痕全数深深映进眼里,才别过头,走出山洞。   林子偌大,足足占据半壁雀鸠山,且深如迷宫,这一年里,他们已数十次寻找通往齐良国境的道路,不负苦心,他们终在一个月前寻到通往齐良国境的道路,而那日,他们只能压住内心的狂喜,处在浓浓的雾气里,看那恍如隔世的碧水青山。   如今是真的要离开了,却没了当初的那般狂喜,着实可笑。   看着洞口不远处那隐在白雾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一茉拾起步子,小跑而至,紧紧随着钟离玦快速移动的脚步。   再回望一眼昔日遮风避雨的山洞,再聆听一次那潺潺流淌的泉水声,一茉最后将全部的神思集中到面前宽阔的男子臂膀上。   他的墨发,日日有她清洗,抚顺,仍旧倾泻如瀑。   他的伤口,日日有她清理,上药,只余下淡淡的痕印。   可,他足足袒露了半年之久的臂膀,她无法为他添衣;他满下巴的胡渣,她无法为他清理;他瘦削的脸庞,她无法为他盈补。   还有,月月折磨他的毒素,她无法为他清除,因为她仍旧寻不到那旷世奇药,血魄。   即便如此,他的容貌,依旧风华,他的身段,依旧英伟,他浑身散发的冰寒气息,较一年之前更甚。   一茉循着钟离玦的步子在林子里穿行,渐渐地,她能听到鸟儿的鸣叫。   要离开了,离开之后,他们便是两个世界的人,她,又该何去何从?他,会真心让她留下吗?   近了,近了,无数次忆起的碧水青山就真真地靠他们越来越近,不再是无法触及,而是真切地感知。   步子脱离了浓雾,身心驻进又是一年的夏日,急切地呼吸久违的清新,任烈烈的日光落过交错的树影淋满全身。   钟离玦半眯起双眼,透过叶隙,对着艳艳骄阳,琥珀色的眸子里,充满重生后的张狂。   静静地,两人就驻足在鸟儿啼鸣的充满盛夏气息的林子里,感受久违的世间暖意。   “铛!”一柄剑脱离颤抖的五指,掉落到叶草稀疏的土地上,打破两人的宁静。   “公,公子!?”喜悦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融满不可置信。   凝风定定看着与他还稍有一段距离的钟离玦,颤抖着双唇,才艰难的吐出话音,“公子!?是您吗,公子!?”   循着颤抖的人声望去,钟离玦看到驻足在稍远处一动不动,早有泪水滑落脸颊的凝风,不由朝他淡然一笑。   “公子!您是公子!您真的是公子!”凝风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与激动,踉跄着步子拉近他与钟离玦的距离。   凝风永远也不会忘记,这样的风华,全天下只有他们的公子钟离玦才拥有,即便眼前男子的模样不甚狼狈,仍掩盖不住他由内而外散发的风华。   “公子,公子……”凝风跌跌撞撞行至钟离玦面前,看着钟离玦的满颚胡渣,泪水盈满眼眶,双膝并拢,“咚”地一声,重重跪在钟离玦面前,一句完整的话任是回旋在喉咙里也无法道完。   自古有言,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儿膝下有黄金,此时的凝风,竟为了钟离玦,将男儿的气度全全抛开,哽咽得只会喃喃“公子”二字。   “凝风。”钟离玦嘴角含笑,轻拍凝风因哭泣而颤抖不已的双肩,“本王认识的凝风,从不会落泪。”   一茉立在一旁,看着在她面前只有冰寒的钟离玦,此刻正淡淡含笑,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他的心,容不了女子的情,却容满这如手足般的情谊。   “风公子。”一茉看着仍跪地不起,埋首落泪的凝风,不由也轻声唤他。   或许她的声音能让风公子直起他男儿的双膝,因为,他的眼里只落进了王爷一人,并未知道有她的存在,若风公子看见她在一旁,还会如此没有男儿形象吗?一茉暗自思忖,才轻唤出声。   果然,听到一茉的声音,凝风立刻抹掉泪痕,站起身子,定定看了钟离玦片刻,才露出原本开朗的笑颜,“凝风是因为再见到公子,太高兴了。”   “公子,您穿上。”喜极的凝风一时忘记钟离玦正袒露的胸肩,这才急忙解下自己的外衫,披到钟离玦的肩上。   “一茉,当初你离开漠白城,我以为会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承想,还能再见到你。”凝风面向一茉的神色由喜悦的笑颜转为恭敬的严肃,而后抱拳,单膝跪下,“你救了公子,这份情,凝风永生不会忘,六士的余下五人亦同凝风一样,请,受凝风一拜。”   当凝风看到完好无损的钟离玦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便知晓,不善医理的钟离玦,绝不可能再这诡异的毒林里存活下来,那,理由便一个。   “别,别这样,风公子,我受不起……”一茉慌乱地阻止了凝风的动作,“我并没有做什么……”   她救他,不是为了别人的任何理由,所以,她受不起凝风这样的大礼,更何况,她若受了这一礼,便证明他的命为她所救,他,会接受这样的事实吗?   “若你还看得起凝风,便受下凝风的这一拜。”凝风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目光坚决。   正值一茉左右为难之际,钟离玦淡淡开口了,“若你不受他的礼,他会一直在这跪下去。”   这话,等同于他承认了他的命是她救的,是她这只被他不屑的一介女子所救,一茉错愕地看向钟离玦,却发现他的眼神是望向叶隙后的艳阳。   愣愣撒开手,一茉受下了凝风重如千斤的一拜,心里感觉,五味杂陈。   “凝风,你怎会在此地出现。”将眼神由紧锁日光转移到凝风身上,钟离玦开口。   然而钟离玦的话,让凝风的身体如遭雷击般,狠狠一震,神色镀满灰暗。   正文 大军破境城沁血   本章字数:4429   愈来愈多的士兵倒下,城门,守不住了。   五日的死守,终敌不过白澜的大军压境。   外西门被攻破了,漠白城失守了,白澜士兵像疯了一样冲进城里。   齐良的援兵,始终没有到。   漠白城的百姓开始四处逃散,昔日繁华的漠白城已不复在。   内外西门的城墙上,绣“璋”旗帜被拔起,蹂躏在那些肮脏的脚下。   蒙家军旗取代了城墙上的绣“璋”旗帜,在血腥的风中猎猎飞扬。   白澜的太子,就站在城墙上,看逃窜的百姓,蜂拥的士兵,冷漠嗜血的眼神,两个惨绝人寰的字冷冷从他嘴里吐出——屠城。   屠城。   本就觊觎漠白城富饶的白澜士兵,在得到命令后,开始了肆无忌惮的疯狂掠夺。   手无寸铁的百姓一个接一个倒在淌血的刀口下,没有人能逃离,老弱妇孺也无法幸免,他们,杀红了眼。   喊杀声,哭喊声,以及百姓临死前的哀号,混着浓郁的血腥味,充斥整个漠白城。   一时间,尸体叠加,大地染血,空气血红。   那是同胞,那是国人,那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凝风就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无辜的百姓惨死在狂杀成疯的白澜士兵手下,任是他遍体鳞伤也无法阻止白澜的势如破竹与惨绝人寰。   凝风道出的字字如刻在身体里,道得缓慢,充满悲伤与仇恨,待得说完,面色早已发白,整个人如风雨中的枯叶,飘摇不定,摇摇欲坠。   钟离玦的面色冷至极致,隐隐发白,琥珀色的眸子变得深沉暗黑,有如万丈深渊。   而一茉,早已捂着肚子蹲身呕吐起来。   “当时若不是听烟与拢寒将同样杀红了眼的我拉走,怕是我也不能再活着见到公子了。”为了不让自己的身体愈加摇晃,凝风一手扶住身旁的树干,眼底,是为那些无辜百姓蓄满的满满悲伤,“当时听说公子和一茉逃进了这林子里,我们谁也不相信公子会输给这片林子,所以,我们便在这守着,只要公子一日不出现,我们便会在这守上一日,直到公子出现为止。”   “公子,我们还是等到了公子。”   说到此,凝风再次定定看着面前的钟离玦,这才让他惨白的面上再次露出笑容。   “如今形势是何?”宽大的袖管下,钟离玦的双手已经紧紧摞成拳,尖利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白澜攻陷漠白城后,士气大振,一连攻下漠白城周边的几座小城池。”凝风望向钟离玦的眼神里,有许多钟离玦读不懂的失望与哀伤,“公子,您不在的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以至于险些颠覆了齐良的百年基业。”   齐良国,齐阳十五年,与漠白城被攻陷为同一日,钟离城的皇城内,宫闱变乱。   大皇子钟离玹勾结外国白澜,借齐良派兵之机,欲弑父夺位。   宫闱变乱之际,派往漠白城的皇家骁勇军队还正奔驰在钟离城与漠白城之间,一时间,无法抵达漠白城救援,也无法返回钟离城护驾。   齐良,处在了腹背受创的境界。   漠白城失守,当所有人都认为齐良要拥上一位叛国弑父的新帝王时,销声匿迹许久的左大臣带领数千人的精锐军卫,杀破了钟离玹派出包围皇城的层层守卫,最后以余下的数百人血淋淋地冲到朝堂大殿,将钟离玹与一众反叛官员生擒,成功救驾。   齐良帝王钟离墨阳看着自己那被擒仍笑得狂傲的大儿子,威严地坐在金灿夺目的龙椅上,年纪四十几许的丝发,瞬间斑白了半数。   钟离玹,收押天牢,终生监禁,其母莲妃,打入冷宫,于宫闱变乱后的半年,心疯成病,被赐白绫一条,绞缢于善于见风使舵的太监大总管手里。   其余参与宫变的一干叛逆官员,于皇城乾坤门前处斩,被斩落的可怖头颅不下百个。   钟离墨阳病了,齐良的帝王病了,齐良朝政的处决权转到了四皇子钟离琭与五皇子钟离琰二人的手中,而自宫变后,朝堂人员大减,齐良国政岌岌可危。   而这期间,白澜军队开始疯狂进攻,齐良西边的城池已有不少落到了白澜的掌控中。   钟离墨阳的这一病,不省人事竟达十月之久,因有左大臣的日日守护,其生命无忧地度过了这是个月,只是,待得钟离墨阳再醒来时,齐良百年的基业,已是摇摇欲坠。   重新回到朝堂上,物似人非。   漠白城与白澜的一战,兵力严重受创,宫变一事更是动荡了齐良的国政,想要重拾被白澜抢占的城池,并非易事。   自钟离墨阳病愈之日起,龙羽殿夜夜灯火通明,那是钟离墨阳在与一批有志之士在商讨对敌事宜。   听得凝风一一道尽,钟离玦望着苍穹的双眼早已蹙得细长,面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为何当初听烟未探到一丝一毫?”再转眼,钟离玦的寒如深渊的双眼里盛满凌厉,对着凝风有种逼人的气势,语调轻缓,却满是利意。   “实是大皇子布事太过缜密,听烟并未曾探到丝毫。”被钟离玦逼人的寒意慑住,凝风低首恭敬回答。   “凝风,为何不提及瑞皇兄?”虽为齐良此时严重受创的国政担忧,也为漠白城的血腥屠城感到蚀骨的仇恨,但是,钟离玦却认真地听得凝风的话里,没有一丝提及钟离瑞,那个应该早就离开漠白城回到钟离城的钟离瑞,那个自己与其相约要一醉方休的瑞皇兄。   “……”听到钟离玦问及钟离瑞,面色本就不佳的凝风,伸出手,抓住钟离玦不甚坚实的双臂,眼里,透着灰败的黯然。   钟离玦被凝风的行为弄得有一瞬的怔忡,凝风跟在他身边将近十年,虽情如弟兄,可却也尊他为主子,从不会与他有如此有违尊谨的举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年里,还发生了什么比眼睁睁地看着屠城更让凝风承受不住的事?一股不安的感觉伴着凝风手上的狠劲在钟离玦的心底滋生。   “公子,你为什么要问呢……为什么要问呢……”凝风紧抓钟离玦双臂的双手在颤抖,双肩也在不住地颤抖,原本阳光的面容,狠狠埋下。   正文 悲哀恨意袭君来   本章字数:4227   “二殿下,殒了。”凝风抬头,眼神对准钟离玦,眼眶肿红,紧掐钟离玦双臂的双手猛然用力,而后像断线的人偶,颓然撒下。   “凝风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钟离玦原本稳稳站定的双脚,在听到到凝风悲凉的话语时,蓦地虚软,一直冷淡的心绪再也维持不住,内心的塌陷远比方才得知漠白城里血腥喷溅的屠杀还要猛烈。   瑞皇兄,死了!?那个时经多年,自己才刚刚愿意敞开心扉与之交心的瑞皇兄,死了!?钟离玦木讷地转头,对上凝风肿红的双眼。   “公子,二殿下殒了,殒了……那十几支箭就狠狠地穿进了他的身体,斩断的右臂,刺贯身体的锋刀……二殿下没有离开漠白城,他一直守着城门,却还是殒了,殒了啊……”不忍看钟离玦眼里的伤,凝风将头别过一旁,微微昂头,让朦胧的双眼不氤氲,哽咽艰难地道完字字句句。   腥红晕染全身,雪白的衣衫被鲜血染得腥红刺目,利箭贯身而过,持枪的右臂仍不断在敌军中厮杀,不断有箭矢飞射而来,羸弱的身体成了箭靶,却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保护身后逃散的百姓,持枪的右臂被破城而入的白澜大将军一刀砍下,血雾喷薄,污了那一张惨白的惊天之颜,染血的大刀穿透扎入血肉的箭羽,刺穿那具摇摇欲坠的断臂躯体,那个在钟离皇城里生活了整整二十年的病弱皇子,为了齐良,为了百姓,完完全全地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二皇子,钟离瑞,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如一株奄奄一息的名贵花种,白色的花蕾在深深皇墙里成长了二十年,本以为其短短的二十二年的生命中,那朵雪白花蕾不会再绽放,却不知,本是颓败的生命下,埋藏了世人所不知的坚忍与对国家,对百姓的忠烈,那般的情怀如花籽,被初夏的微风,带到了离钟离皇城千里之外的战场,在那只有血腥的战役中,生根,发芽,在刀戟碰撞中结蕾,在利剑飞矢中绽放出足以耀破齐良的朱赤血花。   在病魔的缠绕中度过短短的一生,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开出印刻在所有百姓心中的破血花朵。   凝风一回想起钟离瑞如箭靶的身体在刀枪箭雨中搏杀的情形,浑身的血液便好似凝滞不流,想起钟离瑞那被斩断的右臂,喷溅的血液,血色的衣衫,贯刺身体的锋刀,更觉窒息。   殒了,那个曾经拿着糕点让予自己吃的病弱男孩,那个在深深皇宫里,肯真心对自己笑的皇兄,殒了,殒了……   琥珀色的双眼失了焦距,稀疏落下的刺目阳光落不进眼底,迷迷茫茫。   钟离玦踉跄着步子后退,脊背抵着粗糙的树干才止住了摇晃不稳的脚步,抵着树干的脊背悄然滑落,整个人颓然坐到了地上。   看着钟离玦悲凉的眼神,凝风更觉苦楚,紧抿的嘴唇继而开启:“公子,悲伤远远不止如此……”   是啊,悲伤远远不止如此……凝风的眼神仍然锁在叶隙中漏下的苍穹,“拂月疯了,在看到二殿下闭眼的那一刻,拂月就……疯了……”   拂月与钟离瑞共同有过的曾经,凝风不是不知晓,只是他不知晓,六年的间隔,那般的情,不是消退,而是埋藏心底,愈来愈深。   若不是他们将拂月强行拉走,只怕她也会葬身在那些染血的刀枪箭雨中。   当时的拂月是那般疯狂,拼了命也要去到钟离瑞的身边,即使刀剑疯狂割裂她的肌肤,飞箭无情地射投她的肩胛。   血污的双颊,泪如雨下,撕心裂肺的绝望嘶喊,至今仍回响在凝风的耳里,那般凄惨,那般悲凉,而今仍有如历历在目。   而,他们拦阻了拂月的疯狂,她始终也没能去到挚爱的人的身边,却阻拦不了她崩陷的心。   拂月,疯了……   瑞皇兄殒了,拂月为他疯了,如若凝风他们不阻拦,在那最后一刻,让她依偎在他的身旁,是否,对她会更好些,至少,比眼睁睁地看着挚爱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自己却无法陪在他的身边,要强。   悲伤远远不止如此……还有,什么……钟离玦垂首,额前的发丝遮住了他的脸,连日光,都无法照到他的脸。   “公子,您知道吗,漠白城危在旦夕之际,撩雾竟然带着公主,出现了。”凝风动了动嘴角,扯出一记苦涩的笑,“撩雾爱上了公主,而公主,也为了撩雾义无反顾,公子,撩雾找到了他生命里的另一半,您为他高兴吗?”   一直避女子而不及的撩雾,找到了自己心爱的人,他们是该为他喜的,不是吗?为何还会如此心酸,苦痛。   “凝风,我知道你想说的不在此。”钟离玦并未抬头,却洞穿了凝风脸上的苦涩,无奈,与悲哀。   “失守的漠白城,对于公主来说,是比周身四处逃散的百姓还要危险百倍,可是,她为了让重伤昏迷的撩雾从重重包围的敌军手里安全离开,她甘愿成为俘虏。”   “可是,撩雾又怎会扔下公主自己一人落在那些早已杀得疯狂的白澜贼手中,当他醒来,漠白城已经完全掌控在了白澜手里,浑身是伤的他却要冲进漠白城,救回公主。”   “我们怎会让他独自去冒险,公子生死未卜,拂月疯了,我们又怎能再让撩雾出事,为了公主,为了撩雾,也为了这份在乱世之中成就的情,我们闯入了重兵把守的漠白城。”   “可是,当我们找到公主时,她却是被那些禽兽不如的白澜士兵压在身下,公主她,她……”凝风再也说不下,紧握成拳的手狠狠锤在树干上,震落了青绿的新叶,眼里的光由悲凉转为浓浓的恨意。   “从白澜手里救出来的公主,变得痴傻,见到人,只知傻傻地笑,本以为在撩雾的悉心照料下她会拾回心智,可是,从漠白城回王府的两个月后,宫里传来谕旨,强行将公主带回了宫里。”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公主消息,撩雾,成日酗酒,再也不是原来的撩雾了……”   身份隔离了二人,他们仍是十指相扣,乱世种下冤孽,却让他再也无法触及她,世间为何如此残忍。   这些惨痛的回忆,凝风道出,却像是有人拿着荆鞭,在狠狠厮打他的每一根神经,每一条神思,让他,几乎如溺在水中,无法呼吸。   原来,齐良帝王的病,病不仅仅是因为城陷,宫变,更是因为,顷刻之间,他失去了三个儿子,和一个如花儿一般的女儿……   这样的打击,任是帝王,也承受不了……   听完凝风的述说,不知过了多久,钟离玦才缓缓站起,早已变得深黑的眸子里,蕴满恨意与杀意。   “回京。”依旧冷冷的话语,却融进了决绝的狠与肃杀。   正文 挚爱一生只为君   本章字数:4066   扎进凝风道出的昔日中,两行泪,任一茉如何擦拭,也止不住。   漠白城的屠城,钟离城的宫变,钟离瑞的惨死,拂月的疯癫,钟离沁婀的痴傻,撩雾的颓废……排山倒海的心痛袭来,让一茉站不起身,就那样抱着自己的双膝蹲在地上,任泪水肆意流淌。   她不知道,短短一年之间,发生了如此多任是谁也难以接受的事。   太惨,太痛,一茉只是听着,都能深深感受到那让人无法承受的痛,城失守,家破亡的悲痛或许她无法感受得完全,但,眼睁睁地看着一生挚爱的人在自己眼前陨落,自己却始终无法去到他身边的绝望与伤,她却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得到。   为了心爱的人,放弃一切,却成全不了一世的陪伴,只能用另一种方式来麻痹自己,忘却这世间的一切,忘记挚爱的永不复再,才能让破碎的心不再陷落……   疯了,痴了……   乱世,毁了多少眷恋,埋葬了多少世间挚重的情华……   将珍视的紫色蟠龙玉紧紧抓在手里,一茉觉得自己的心也在渐渐塌陷。   叶习未,凝风嘴里所说的白澜太子,是你吗,是你吗……我不相信……我认识的叶习未,是善良得连一个乞丐都会去关怀的人啊……   那不是你,叶习未,那下令屠城的不是你,对不对,对不对……   为什么,为什么啊……   悲恸中的一茉,忽觉自己的肩胛骨被掐得生疼,整个人被粗暴地拽了起来,早已被泪水浸得肿红的双眼,忘了错愕,只映进一双有如深渊的琥珀色瞳眸。   “如今的一切,你满意了,嗯?”一句话,贴着牙缝,不咸不淡地自钟离玦的嘴里落到一茉的鬓边,让她泪流更甚。   一茉知道,他恨她,恨她当时帮助叶习未从他的利箭下逃离,她知道,在他眼里,如今的局面是她所希望看见的。   当初她求师父救他,却不知会葬送师父的性命,而她帮助叶习未,却也不知代价是这样的大,她的生命里,要承受多少次这样巨大得创伤,才会停止。   她帮叶习未,是因为此生最真挚的朋友,却并不想过会背负下如此深重的孽,可是,为了此生最真挚的朋友,她愿意永生担下被世间唾骂的罪孽。   “王爷,既然如此,您就杀了我吧。”既然恨她,那就杀了她吧,他早就想杀她了,不是吗,既然如此,又何必再留她。   一茉对着钟离玦凄婉地笑了,不再逃避他的目光,这是她第一次直视他的眸子,似要将他的模样深深印刻进脑子里。   “凝风,将她带回府。”凄婉的笑容,让钟离玦有一瞬的失神,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对他的笑容,即使他知道,她心里有他,可在他面前,他从未见过她的笑颜。   松开手,钟离玦不再看一茉,径自走开,停留在前方不远处的树荫下。   “一茉,随我们回府吧。”得到钟离玦的命令,凝风走到一茉面前,看着她通红的双眼,叹息。   “风公子,我该跟你们走吗?”沙哑的嗓音依旧,因为哽咽更是粗糙,凄楚的笑容,不知为谁而绽,一茉的目光,瞟向了不远处的那抹永驻心底的背影。   既然恨她,怨她,为何还不杀她,为何还要把她带回府……   她说过,出了这林子,就不会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们便是两个世界的人,即使她再如何想默默地陪在他的身边,可他对她的鄙夷,嫌恶与恨意,又让她想离开他。   “一茉,我以为,你是懂公子的。”,凝风以为,她是懂得公子的,是在乎公子的,不然,在屈辱过后,在乱战之中,她不会舍弃生命,舍弃一切去到公子身边,陪他,抑或说是救他。   凝风,了悟了一茉的情,也在钟离玦的身上觉出些许轻微的变化。   或许,她,能消融公子内心的寒冰,或许,她真的能温暖公子寒冰的心,冻结的情,可,至死相随的陪伴,为何在重生之后却动摇了。   公子,总是将自己的心绪深深隐藏,从不表露,凝风隐隐觉得出,公子的心里,从未想过让她离开。   而凝风一句不轻不重的话,比任何话都能刺痛一茉的心。   她懂他吗,或许,就如凝风所说,她是懂他的,懂他的苍凉,懂他背影里隐藏的沧桑,可,再如何懂他,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天堑,是不可及的遥远,不是她不想越过天堑,不是她不想抓住那遥远,她伸手努力地去触及,却仍旧是徒劳,他与她,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世界太小,小到让两个生命里不该有交集的人相遇,让一颗心沉沦,却又在沉沦中绝望,而世界又太大,大到她永远也无法靠近他。   “风公子,我,是不是太过痴心妄想了……”妄想,痴心妄想,形容在她身上,应该是贴切的吧,苦涩里饱含了凄婉,“王爷与我,是两个世界的人,王爷他,想是恨我,嫌恶我至极的吧……”   “我,只想王爷安好……”   “走吧,世界,只有一个。”凝风轻轻拍拍一茉瘦弱的肩膀,轻柔地笑了,“或许,你与公子,离得很近。”话音如笑一般轻柔,好似不解的结,在一瞬间解开了。   若公子真的嫌恶她,定不会让她活到现在,定会在一年前那个暴怒的滂沱雨夜里结束了她的性命;若公子真的嫌恶她,恨她,又怎会叫自己把她带回那几乎不让女子出入的璋王府;若公子真的嫌恶她,又怎会和她在这浓雾弥漫的死寂密林里度过整整一年,公子的心,是在慢慢发生变化的吧……   公子,是他们在这世间,最爱的人,而他们却无法改变公子的冷情,然,而今,那冰封了十数年的心,是否会再度开启?   感受到钟离玦内心微妙的变化,凝风觉得那压抑了自己一年的惨痛与悲哀的窒息感,顿时轻淡了许多。   凝风的话,有蛊惑的力量,让一茉原本站定的脚步,不知不觉地随他踏开,再次拉近与那抹孤寂的距离。   正文 钟离之城府邸景   本章字数:4067   雀鸠山上,一茉跪在寒隽的衣冠冢前久久不起,不哭,不语,就静静跪在墓冢前,钟离玦就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瘦弱的背影,散在身后略微枯黄的长发,也不催促她,就同她一样安静。   直到落日西沉,一茉才直起酸麻的双膝,朝身后的钟离玦道谢,眉眼间,嘴角边,挂着欣慰的谢意之笑。   那样纯净的笑,一瞬间,让钟离玦恍惚觉得看见了夜空中璀璨的繁星,不作回答,钟离玦拔开步子。   站在雀鸠山上,能远远瞧见陷落的漠白城,消逝了繁闹的气息,也消逝了入夜时燃起的万家灯火,只有落日过后暗夜的漆黑渐渐笼罩在本是繁华之城的上空,不禁让人想起一年前那场屠城的血腥,好似至今都还能闻到那血的腥味与腐朽。   因为白澜的据守,齐良至今仍未夺回任何一座被白澜夺去的城池,也正因为此,一茉三人只能在枝繁叶茂的雀鸠山林里穿行,直至翌日天明,他们才来到齐良管辖范围内的一个小镇,置了车马,真正开始回钟离城的行程。   颠簸了将近半月之久,一茉三人所乘的马车才缓缓驶入齐良的中心——钟离城。   坐在马车里,能听到喧闹的人声,一茉想掀开窗帘看看钟离城的繁华,但看着坐在对面的兀自闭眼假寐的钟离玦,却又是抬起了手又悻悻放下。   看到一茉悻悻收手的模样,凝风淡淡地笑了笑,并未说什么。   滚动的车辙渐渐放慢速度,最终停在一扇朱漆大门前。   随着车辙的停止,钟离玦缓缓睁开微闭的双眼,睁开的眸子里,却是没有焦距的深邃。   “公子,下车吧。”凝风首先跃下马车,为钟离玦掀开车帘,迎他下车。   到了,回来了,他终又是回到这个自己离开三年的地方,这个只会让他感觉压抑的地方。   颀长的海蓝身影伫立在朱漆大门前,眼神锁住大门之上的牌匾,三个烫金大字深深嵌在宽大的额匾上——璋王府。   一茉站在钟离玦身侧后的地方,看朱漆的赤红大门,烫金大字的额匾与坐卧在大门前两侧的两座神气十足的石狮,压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就是他生活的地方,他的家吗?像他的人一样,威严,却又冰冷。   那站在大门前神色激动的几个黑衣男子,是不是就是风公子所说过的六士?   “公子!”浑身止不住激动颤抖的几名黑衣男子愣愣地注视了钟离玦片刻,而后齐齐双膝跪下,垂首,“听烟,拢寒,望天,见过,公子!”   出口的话语,全如他们的人一般,颤抖不已,一茉瞧见,有晶莹的液体自他们低垂的脸上滴落,落到光滑的大理石铺陈的地板上,莹亮可见。   “都起来吧。”钟离玦柔和地笑了,话里的柔和是一茉从未听到过的。   这些人,在他的心里,是极重要的罢……   “公子,您到家了。”三名男子站起,再抬头时,脸上只有绚烂的笑,不再见一丝方才的忧伤,只有地上的几滴液体正在安静地消散。   家?到家了吗?是啊,有听烟他们六人存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幸好,在这个压抑他灵魂的钟离城,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而他,有家。   “嗯。”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钟离玦的步子踏进了久违三年的府邸。   “姑娘,请进。”钟离玦进府后,听烟看到一茉还定定地站在门前的阶梯下一动不动,出声叫她,摆出一个“请”的手势。   一茉这才发现只有钟离玦一人进了府邸,凝风他们四人还留在原地,均朝她微微点头,微笑,示意她先进去,不由令她面赤,朝四人礼貌地福了福身,在凝风的带领下踏进了属于钟离玦的地方。   蜿蜒迂回的游廊,繁复的廊雕下,坠挂着镂刻的灯盏,嶙峋的假山,别有意境,各类青翠植木,绽放的花朵飘香,清清淡淡,沁人心脾。   忽而眼前开阔,是一汪碧波粼粼的池子,满池净白的睡莲紧贴着水面,馨馨绽放,有红色的锦鲤在盛开的多多睡莲下游弋,搅动平静的池面,漾开一缕缕轻细的水波,池子中央,砌一座六角亭子,细致的雕顶,在满池睡莲的簇拥下,诗意浓浓。   从小池上迂折的石桥走过,一茉时不时停下脚步,看净白的睡莲朵朵,看游弋的锦鲤,感受这份惬意,却又看得前方凝风停下步子转身等她,不好意思地拾起步子继续前行。   一茉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府邸,在假山、游廊与石桥上弯弯绕绕,差点迷了方向,若不是前方有凝风带路,她准会在这偌大的府邸里迷路。   装饰华美又不失古朴,富贵里又不失惬意,处处是意,处处是景,真真令人流连忘返,一路上,一茉总是止不住地东张西望。   只是,占地面积如此的大的府邸,一路走来一茉却未见到多少家仆,还是不禁好奇,正思量间,走在其前方的凝风在岔开的路口停下了脚步,拢寒从一茉的身后走了上来,朝她微微地笑。   “姑娘,为你安排的住处在这边,请随我来。”拢寒走到了往左岔开的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对着一茉微笑而语,一茉看到凝风对自己点点头,才随拢寒往左而去,凝风、听烟与望天三人则步上往右而去的宽阔晶石板路。   “听凝风说,姑娘姓余,往后我便称你余姑娘,不知姑娘可介意?”走在前方的拢寒稍稍侧过身子,嘴角总是挂着微笑,弄得不善交际的一茉微微窘迫,只低头道声“不介意”。   “我名拢寒,往后余姑娘直接唤我名讳便好。”   “寒公子。”一茉像称呼凝风一般称呼眼前这个名唤拢寒的男子,直呼名讳,她无法唤出口。   “姑娘喜欢如何称呼,都可随姑娘的意。”拢寒回过头,伸出手,五指并拢指向前方,“前方不远就是姑娘的住处——烟紫苑,是公子取的名。”   抬头,顺着拢寒所指的方向,落进眼里的景致,震撼了一茉的灵魂。   正文 紫藤花海苑烟紫   本章字数:3791   那是一片紫色的花海,紫色的花蕾结成串,如帘瀑般挂在蜿延屈曲的茎蔓上,藤蔓缠绕住支架,串串花序悬挂于绿叶藤蔓之间,有风吹来,在晴昼下,迎风摇曳。   一茉清澈的眸子里惊喜万分,倒吸的一口气悬在心口,满眼被染成了紫色。   美极,美极了……一茉缓缓走进这一片紫色花海的世界里,昂头,看绵长的花串,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抚摸那未曾绽放成花的蓓蕾,闭上眼,深深呼吸空气里的馨香,一记欢心的笑完满地绽开在饥瘦的脸上,压沉的心,顿时如雀跃的鸟儿,展开双翅,冲破叶隙,冲上云霄。   “这是王府里最美的景致,姑娘可喜欢这紫藤?”看见一茉欣喜的模样,拢寒好似也被她的欢愉感染了,走到她的身后,欣然问她。   “紫藤?这这花儿叫紫藤吗?好漂亮,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花儿,即使它们还只是花蕾。”将花的馨香深深嗅进鼻腔,一茉才不舍地放下抚花的双手,笑容依旧,“我喜欢,很喜欢!谢谢寒公子让我看到这么美的景致。”   好美,真的好美……一茉在原地转动着步子,狂喜的内心依旧不能平静。   “这花儿,是公子亲手植下的,若姑娘要谢,应该谢公子才是。”拢寒踏开步子,示意一茉往前走,一边微笑解释,“大概不过一个月,这些花儿绽放之时,才是最美。”   “王爷他,喜欢紫藤花?”这么美的花儿,是他亲手植下的,他喜欢紫藤花吗?如若不喜欢,又怎会亲自去植呢?她只知晓他藏在内心深处的酸苦与孤寂,除此之外,他的一切,她都不知晓。   她,想了解他,了解他的更多。   “嗯,这紫藤,是公子十岁时植下的。”脸颊轻擦过花序串落的紫色花蕾,拢寒的微笑里掺进了些许冰寒,继而又消隐下去,因为他想起了十年前,钟离玦为了从萧若宫里搬回这些紫藤花,受了钟离琰的多少冷嘲热讽,“因为公子的母妃,最喜欢的便是紫藤。”   他的母妃,他曾在高烧昏迷中呢喃的女子,这还是一茉第一次听到关于她的事。   因为他的母妃喜欢紫藤,所以他才喜欢紫藤,他的母妃,是个怎样的女子呢?一茉还欲问些什么,却发现她已经随着拢寒的步子来到了一扇月形石雕拱门前,拱门上坠挂着簇拥成帘的紫藤花串,错落有序的遮住了半边拱门,雕刻在弧形之上,石墙之内的三个字,透过紫色的花蕾,隐约可见。   烟紫苑。苍劲有力的笔法,被雕工精细地雕刻在拱门之上的院墙,隐约掩映在紫花之后,如诗一般。   拱门之后的小小庭院,更是如世外之景。   满眼满眼全是浓郁的紫色,这儿的紫藤,较之方才见到的更要繁密,在风中摇曳的花序如流水一般灵动,好似能曳出一世的灵韵,还有一潭小而优雅的池子,有清泉自堆砌其中的异石上静静流下,淡淡的水流声,衬得整个苑子尽显清静又不失儒雅,还有一幢两层木制小阁楼,静静地伫在紫花的包拢中,更显惬意。   有一位着装朴素的中年女子正在清扫阁楼前的小小空地。   “满姨。”拢寒朝正手握笤帚埋首打扫的中年女子走去。   “寒公子。”满姨抬头,朝拢寒躬身做揖,而后兀自低头清扫地上微薄的灰尘。   满姨穿的是藏蓝色的布衫,于脑后梳一个简单的妇人髻,不插任何头饰,岁月在她原本光滑的脸上留下了痕迹,却仍不难看出,她年轻的时候,也是一名亮丽的美人。   “满姨,这位就是要住在这苑子的姑娘。”面对满姨的冷淡,拢寒也并不生气,只是略微侧身,让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一茉整个人落在满姨的视线里。   “小姐好。”满姨看着一茉微微福身,一直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儿。   满姨的一声“小姐”,让一茉红了个满脸,愣在原地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只是一介平女,并不是什么小姐,也配不起小姐这个称呼。   “满姨,你已经打扫得很干净了,不用再扫了。”已被打扫得得干干净净的地面,让拢寒笑着摇摇头。   “不行,我要把这儿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等着公子回来。”满姨一直沉冷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记淡淡的笑容,“公子他最爱干净了,我不能让他回来的时候看见这烟紫苑是脏的。”   “满姨,公子他,回来了。”拢寒的脸上,是对长者尊敬的笑意。   “啪。”颤抖的双手一松,紧握在手中的笤帚倏地掉落到干净的地面上,激起淡淡的尘土,满姨机械地转过头,瞠圆了双眼看着拢寒,干裂的双唇止不住地颤抖。   “公子他回来了!?回来了!?”满姨伸出不再年轻的十指,颤抖地抓住拢寒的手臂,脸上是不可置信,又是极度的欣喜,抖动的双唇,语调颤抖连连。   “是的,满姨,公子回来了。”眼前不再貌美的中年女子的举动,拢寒不仅没有生气,反倒使得他的笑更柔和。   “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拢寒的话,似乎平复了满姨激动的情绪,使得她撒开了紧抓的双手,而后却又像心绪不安一般,不停地在拢寒面前来回踱步,嘴里反反复复知有这一句话。   “不行,公子一定饿坏了,我要去做公子最喜欢吃桂花糕,以前公子每次出门回来,都要吃我做的桂花糕,这次公子出去了那么久,肯定想吃桂花糕了……”满姨低着头自言自语,不再明亮的双眼早已盈满泛滥的泪水,反反复复地来回踱步后,踉跄走出了庭苑。   “满姨是公子的奶娘,从小看着公子长大,公子不在府里的这三年,满姨想念公子,都想念得有些精神恍惚,姑娘莫要介意。”看着满姨踉跄而去的背影,拢寒对站在一旁的一茉轻声解释。   原来,满姨是他的奶娘,难怪满姨的反应会那么强烈,他待满姨,应该是很好的吧……   正文 竹林沉静苑玦箫   本章字数:4615   璋王府,玦箫苑。   不同于王府里任何一处地方的景,玦箫苑植满了青绿的竹枝,除却竹枝,玦箫苑里再无其他植物,没有风得吹拂,听不到竹海翻腾的声音,此刻的玦箫苑,尤其安静。   玦箫苑里的竹林之后,便是钟离玦的寝居。   此时的钟离玦,正将一件他素日最喜的海蓝绣文竹衣衫套在身上,在军营里生活了两年,他早已习惯了不用下人服侍起居的日子。   凝风与听烟就立在一旁等待,因为钟离玦拒绝了他们的服侍。   换好衣衫之后,钟离玦抬手拂上自己的墨发,却发现,他已习惯了有她为他清洗与梳理头发的日子,现在少了那以指为梳的细小手指在他的发间游走,他反倒有些不适应。   “听烟。”隔着竹帘,听到钟离玦的声音自帘后淡淡传来。   “听烟在,公子有何吩咐?”   “把她安排住在了哪儿?”钟离玦摸着自己的满脸胡渣,一年的时日,让他清瘦了许多,却因为日日有她的精心照顾,在那与世隔绝的密林,他依旧过得像个主子。   “公子,余姑娘的住处是烟紫苑。”听烟一向少言寡语,冷淡的性子与钟离玦有过之而无不及,却在说此话的时候,带着一逝而过的淡淡笑意。在意   “谁安排的。”语气由淡转冷,钟离玦微微促狭的双眼闪进戾气。   “回公子,是听烟。”听烟的语气不畏不惧,好似钟离玦忽然暴发的寒意他毫不。   而站在听烟身旁的凝风却是忍不住用手肘抵他,似要制止听烟的话,因为他们都知道,烟紫苑在钟离玦心中的地位。   当初凝风只是飞鸽传书给听烟,让他准备一间女子住的房间,却不料听烟居然擅自将一茉安排到了烟紫苑。   听烟此举,势必会惹火公子啊,凝风心里不禁暗暗叫苦。   “谁许的你安排她住到烟紫苑?”冰寒夹着怒意,隔着竹帘,听烟能清楚地感受得到,却仍旧面不改色,令凝风不禁叹气。   “没有人。”听烟的再一句,凝风只能咂舌,手掌抚上自己的额,无奈地闭眼,频频摇头。   天底下,只有听烟敢如此和公子说话了把。这是凝风无奈之余,心底的声音。   “给她一间下人房间,从此以后,谁也不准靠近烟紫苑。”没有怪罪,只有冷冷的命令。   “是,公子。”听烟此时的唯命是从与之前的擅自决定,让凝风一头雾水。   “去把人给本王带过来。”   “是,公子。”   于是,还未踏进烟紫苑里楼阁一步的一茉,便被钟离玦的命令,带到了玦箫苑。   “对不住,余姑娘。”去往玦箫苑的路上,拢寒对一茉抱歉而语。   接到钟离玦的命令时,拢寒没有一丝诧异,好像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一样,但也正因为此,他才更要道歉,因为他与听烟的一念想法,好像平白地耍了这个瘦弱女子一般。   把一茉安排住在烟紫苑,是因为,他们想知道,她在钟离玦心中的地位,若轻,钟离玦定会暴怒,便只是他们猜错了钟离玦的心,若重,那她便真的能温暖钟离玦冰寒的心,让钟离玦的日子,不再只有苦涩。   公子的幸福,是他们六人一生得愿望,他们,想看到公子幸福。拢寒心里叹息,他们真是瞎操心了,而公子的心,他们也越来越捉摸不透。   “寒公子,您不用道歉的,我知道,那样的地方,不是我能住的。”一茉侧头细看路上的每一处景致,对于钟离玦突来的命令,她没有一丝诧异,因为她知道,他把她带回钟离城,让她入璋王府,不是让她来享受的。   “委屈姑娘了。”拢寒真觉对不住一茉,毕竟,是她让公子在白澜的手里重生,是她让公子在那毒林子里生命得以延续,而公子,居然只给她一间下人的房间。   奈何公子的命令,他们不会违背,但公子愿将她从雀鸠山带回王府,足以证明,公子的心,并不是未起波澜的,或许只是那漾起的波澜隐藏得太深,深到公子自己无法感知,抑或是,公子不愿去感知。   公子,就是这样一个人,外表冷得让人无法靠近,而内心,却是执拗的善良。如此想法,不由让拢寒稍稍欣喜了些。   “对于我来说,还有什么能说是委屈的。”不过是住到下人的房间,这已经比乞讨的生活要好上不知多少倍,她该满足的,不是吗?   “我没事的,寒公子,您不用自责。”为了表示自己是真的不在意,一茉朝拢寒温温地笑了笑。   他是真的把她留下了,她该高兴的,不是吗?   “姑娘在这府里,若是有什么不适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找在下。”感慨一茉一介女子能如此逆来顺受,拢寒也不知,这对她来说,是好,还是不好。   “嗯,谢谢寒公子。”   “寒公子,王爷找我,是什么事?”揣测不出钟离玦找她的目的,一茉问得有些忐忑。   他那么讨厌她,刚回到王府,却又找她,是什么事?   “在下也不知,到了玦箫苑姑娘便会知晓了,姑娘不必紧张,公子只是性子冷了些,待人却是极好的。”听得出一茉话里流露的紧张,拢寒略微替钟离玦辩白,拢寒实在琢磨不透,一向待人极好的公子,是什么原因,让这个整整和他相处了一年的女子,在要见他的时候,会紧张害怕。   “姑娘,玦箫苑到了,请随在下进来吧。”还想为公子再说些什么,拢寒发现已经到了玦箫苑的苑门。   这是和烟紫苑完全不同的气息,满眼的青翠竹枝,在无风的日照下,沉静得不起一丝骚动,如他的人一般,透着寒意。   “公子,余姑娘到了。”站在门外,拢寒朝里禀告了一声。   “让她进来,拢寒你先退下。”清冷的声音自屋里传来,淡淡地没有一丝温度。   “是,公子。”拢寒的嘴角偷偷掖了一个笑,再隐藏下去,“姑娘,请进屋。”   “寒公子,我……”听着撩雾要走,一茉忽然有些局促,虽然一年里日日相处在一起,而今不过是换了个地点,倒让她不安起来。   “无事的,姑娘,请进吧。”   转头再看看拢寒的淡笑,一茉才提起脚,跨过门槛,步入屋内。   正文 淡淡温馨颓沉溺   本章字数:4219   屋内,没有华丽的摆设,由里而外透着清雅的味道,清淡的熏香自一鼎小小的铜制香炉里袅袅而出,清新的香味回旋满屋,给人一种宁静的感觉。   “王爷?”一茉闻着清新的熏香,紧张的心绪渐渐平静。   “过来。”   判断出钟离玦的声音是自厅堂左边的居室传来,一茉在原地顿了顿脚步,才朝左而去。   “王爷。”一茉在竹帘外停住脚步,不敢贸自掀帘进去。   “进来。”自竹帘后传出的声音,隐隐带着不耐烦。   竹帘之后,映进眼里的就是深深的海蓝与倾泻在身前,有些凌乱的如瀑墨发。   钟离玦就斜靠在一张太师椅上,神情闲散,此时的他,将手抵住满是胡渣的下颔,纤细白皙的修长手指,捏着一把同食指一般长度的弯利银色小刀。   待一茉在钟离玦身旁站定之后,钟离玦转动手腕,将手里的银色小刀锋头对着一茉,“替本王把胡子刮了。”   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随意损毁,但齐良的开国帝王,就是一位不留须胡的美男儿,自他一统齐良以来,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平民百姓,均纷纷效仿,剔去须胡,如今的齐良,依旧延续了这样的风气,年轻的男子,几乎不留须胡。   一茉愣愣地盯着钟离玦手里的银色小刀片刻,都未曾伸手去接,带着疑问的双眼转而望向钟离玦轻轻闭起的双眼,“王爷,我不会使这刀子……”   她怎么会使这种男子剃胡的刀子,他,是不是明摆着为难她?   “没人敢违抗本王的命令。”钟离玦并未睁眼,不给一茉任何回绝的余地。   “是,王爷。”迫不得已接过小刀,闪亮的刀锋让一茉不知如何下手,拿着刀子的手轻轻颤抖。   深吸一口气,一茉抽出袖中的丝帕,在钟离玦的脖子处铺开,左手轻轻按上钟离玦的鬓角,右手侧转刀锋,让刀身贴着他细腻的肌肤,缓缓移动,粗黑的须胡碰上利刃,落到淡蓝的丝帕上。   按住心中的紧张,生怕手一抖动就划破这如瓷一般的肌肤,手里的刀每移一寸,一茉就愈紧张一分,却又被她生生压下去。   钟离玦闭着眼,感受一茉掌心传来的温度,带着清淡的馨香,宁静的午后,安静的玦箫苑,钟离玦能清楚地听到一茉深深浅浅的呼吸,刀子滑过肌肤的寒意,被舒心替代,钟离玦觉得自己的心,也在渐渐宁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茉手上的动作停止,钟离玦缓缓睁开双眼,只见她慌乱地将小刀放到一旁的桌案上,急急收起放在他脖子上的丝帕。   “王爷,好了。”钟离玦忽睁的眼眸,让一茉有一丝慌乱,而后她看见钟离玦原本满是胡渣的下颔终于重拾光洁,欣慰得不禁想笑,却又不敢,嘴角牵动了一下却始终未敢上扬。   她未敢露出的笑,钟离玦全然看在眼里,他忽然感觉,他想看她的笑。   “王爷,我替您梳头。”不敢在钟离玦的目光下抬头,一茉只瞥到散落在钟离玦胸前的墨发,还未等钟离玦应声,一茉径自走到他的身后,两手拢起他的万千青丝。   一茉这才发现,钟离玦身旁的桌案上,摆着各式簪子与玉冠,原来,这都是他绾发要用的东西。   拿起一把桃木梳,将拢在手里的发丝理顺,执起头顶的一束结成髻,从旁的桌案上挑一支素玉簪插入发髻,一茉恍惚觉得,她又回到了初次遇到钟离玦的那个雪夜,他是那样的风华。   “往后,本王的起居,你来伺候。”他早已习惯了有她在一旁的日子,若是少了她为他绾发,若是看不见她瘦小的身影,或许他会觉得不适应,所以,他忽然想要把她扣在身边。   她,好像让他感到了淡淡的温馨。   “是,王爷。”一茉又是愣愣才慌忙答应。   ***   “酒!我要酒!给我酒!”西院,雾园里,传出撩雾满是醉意的声音。   “撩雾,不要喝了!”望天有些恼怒地打落被撩雾握在手里,摇晃在他眼前的酒瓶,“撩雾你快醒醒!你看看你自己都变成什么样了!”   散落一地的酒瓶,本是儒雅的一间房,如今已是灰灰沉沉,弥散浓郁的酒气,醉趴在桌上的男子,蓬乱的头发,满是褶皱的衣衫,哪还是往昔那个温若流水的撩雾。   “望天你来了啊,呵呵,也来和我喝个一醉方休吧!”被望天打掉手上的酒瓶,撩雾也不生气,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扯着一记醉意浓浓的笑,拍着自己身旁的椅子,示意望天来同他一起坐。   “撩雾!”看着昔日如雾一般温婉,如手足一般亲的撩雾,望天只觉痛心,却不知如何才能让他停止这样终日酗酒的日子。   “让他喝,别拦着他。”钟离玦冷冷的声音自房门处传来,有一瞬惊醒了熏醉的撩雾。   撩雾抬眼望向房门处,只见昏黄的暮光映衬着一抹蓝,在屋子里拉出老长老长的影子,有些恍惚了他醉意满满的双眼。   “公子?”撩雾摇摇晃晃地走到钟离玦面前,撑着被酒意朦胧的双眼上下打量了钟离玦一番后,冲着望天哈哈大笑,“望天,不要以为我真的醉了,他怎么可能是公子!”   “公子,公子在漠白城,就已经……”话未说完,撩雾便觉有重重的一拳落到了自己的左脸上,醉意顿时退去大半,抬眼只见拳头紧握的望天,面上是愤怒的表情,而那愤怒里,夹着浓浓的失望。   “撩雾。”钟离玦按下望天仍在紧握的手,出口的冰寒,不带一丝温度。   顿时,撩雾浑身如灌了铅一般,定在原地竟觉无法动弹,僵硬地抬头,对上钟离玦冰冷的眸子,一直沉溺的血液似乎在瞬间冻结。   “公子。”伴着膝骨撞击坚硬地板发出的沉闷声,撩雾双膝跪在钟离玦面前,喉头哽咽。   “撩雾,我很失望。”   钟离玦没有称“本王”,而是自称“我”,撩雾将头磕到地面上,久久未抬起。   正文 竹间叶下君心定   本章字数:4528   日落时分,玦箫苑里,密密竹叶被利利扫过的剑气搅得飒飒作响。   钟离玦握住剑柄的右手,紧抓得五指分明中透出苍白,剑气骤止,只觉一股猛烈的气流正由身体里往上涌。   “噗!”一口鲜血喷腔而出,渗进黑褐色的泥土里。   “公子!”一直立在苑门处,眉头紧锁的听烟见得此景,记得快速掠步至钟离玦身旁,扶住他有些微踉的身体,“公子先稍作歇息。”   “听烟,你怎就不问问我,我是如何活过来的。”由听烟扶着坐到旁的石凳上,钟离玦望着还犹在颤动的竹叶,幽幽开口。   听烟是这纷扰世间的第一个真心待他的人,听烟之于他,与其说是谋士,不如说是兄长。   “公子愿说之时,自会与听烟说。”听烟也在钟离玦身旁空着的石凳坐下,不似六士里的其余五人,他的一举一动,散着谨严,一言一语,是严肃的不苟言笑。   “现下,我不知道我的命还能延续到何时。”竹叶间漏下晚霞,似柔似暖,然晚霞纵是再火红,也终究是暮,即将隐于天际的暮,透着所不为世人所知的哀伤,就如钟离玦此时的语气一般。   “公子,你刚回来,莫要想太多。”其实在一得知公子从密林捡回一条命时,他们就知道,能在那世人所不敢踏足的死寂之林活下来,付出的代价,将是何其大。   “如何叫我不去想。”他想的,又何止仅仅是这些,他们对他的担忧与关心,他不是不知,听烟的话,不过是安慰他罢了。   “明日早朝,我向圣上请兵,夺回城池,征战白澜。”十指紧握成拳,指甲深嵌肌肤。   “公子!不可!”听烟猛地站起,望着钟离玦的眼神满是焦虑,好似还带着陡然间的不相识,一向的沉稳再也支撑不住,“公子,你才刚回来!”   “听烟,我知道你们的担心,可我沸腾的血液等不了我。”体内的毒素搅动血液,沸腾,慢慢蔓延至全身,他不知道他的命还能等到哪一天,他要用他还能看见日光的日子,让齐良稳稳地立在这片土地上。   他不爱他的父王,但他爱他的国家,他绝不能让其他人,摇撼齐良的百年基业。   “可,公子,虽您已回来,可在国事上你却是有罪之身,圣上又怎会再把兵权交到您手上。”漠白城的失守,连带周边数座城池的陷落,这样的罪,不是任何人都担得起的。   “这我已考虑周全,莫用担心。”   “公子,我还是觉得您此举太过莽撞,先不论圣上是否派兵于你,对付白澜,还必先想出一个周全之策。”   “若我请奏,我定会让圣上准奏,至于白澜,我已想好一个万全之策。”敌既卑鄙,他也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要不的不仅是失陷的城池,我还要,白澜的都城——鹰夜。”   猛然一瞬,钟离玦身上爆发出一股好似来自炼狱的嗜血气息,那样的压人魄力,令听烟恍惚觉得,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与他相识十几年的公子,而是一个他所不知所不解的陌生人。   这一年,在公子身上,发生了什么!?   夜有些微凉,乌云浓浓,令明月露不开脸,王府的处处游廊与房檐,均挂起照明的灯笼,昏昏黄黄的光,映照满地。   一茉躺在床上,睁着眼,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这是一间干净的下人居所,屋子虽小,却样样齐全,件件崭新,是望天特意给她安排的屋子。   然在一茉眼里,这样的屋子,正是她所喜的,不华贵,不宽敞,蓄着清清淡淡的素雅。   从此,这便是她的家了。   掀开薄被,一茉穿了布鞋下床,推开门,坐在屋前的廊下,感受夜的气息。   她想起了拂月,想起了撩雾,想起了钟离沁婀,想起他们这些为爱所痴的人,而她呢,又何尝不是?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一茉便倚着廊柱入了梦。   也不知是何时,一茉觉得有人在唤她,懒懒地不想睁开眼,别过脸,继续好眠。   “姑娘?余姑娘?”拢寒有些无奈地看着倚着廊柱睡着的一茉,本不想叫醒她,可他又看了看红日欲破晓的天空,还是再叫了她。   一茉这才懒懒地睁开眼,揉揉还尚惺忪的睡眼,待看清眼前人是拢寒时,一激灵地站起,瞥了自己只稍有些褶皱的衣裳,有些害羞起来,说话又开始有些不完整:“寒,寒公子……”   “更深露重,余姑娘以后还是多注意身体,还睡屋里比较好。”   本是一番关心的话,可自拢寒嘴里一本正经地说出,让一茉把头埋得更低。   “余姑娘可还记得昨儿公子对姑娘说的话?”拢寒自是没有忘记他来这下人后院的初衷。   往后,本王的起居,你来伺候。   经拢寒提醒,一茉这才真正醒过神,忆起钟离玦昨日对她说的话,更是慌乱,“我,我……”   “公子今晨要上早朝,姑娘切莫耽搁了。”   “我马上就好。”说话间,一茉便朝拢寒欠了欠身,急忙进了小屋,关门。   一想起钟离玦重新焕发容光的容颜,一抹笑不自觉的攀上双颊。   拢寒看着急忙阖上的门扇,笑了。   或许,他们猜得都是没有错,她,总有一天,会成为烟紫苑的主人的。   再打开房门时,屋前已没有拢寒的身影,怔忡了片刻,一茉才带上门,急急踏上昨日细心记下的朝玦箫苑而去的路子。   他才回来,便要去上早朝吗?她虽不知早朝对于他是何含义,但是她知晓,他才回到他的家,就迫不及待地要去上朝,早朝,必然是很重要的。   可,她又总觉不安,是因为离开了雀鸠山吗?   他体内的毒,怎么样了?为何他每月都会被体内的毒折磨得如撕心的痛一般,而她的身体,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没有察觉,她所想的,所思的,占据她整颗心的,全是他。   晨光渐渐散开黎明前的昏暗,一茉脚步加快。   正文 黄墙红瓦琉璃殿   本章字数:4355   清晨的竹叶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整个苑子笼罩在淡淡的雾气里,婉转绰约好似曼妙女子的身姿,可如此美景,却一丝也闯不进一茉的眼。   一茉走得很急,生怕耽误了他的时辰,以至于在还稍有凉意的清晨,她额上都沁出细细的汗珠。   “进来吧。”一茉抬起的手还未扣到门上,便听得钟离玦的声音从房里传来,带着些慵懒。   钟离玦斜靠在床沿上,一茉进来之后,他才站起身。   白玉般的肌肤,倾泻的长发,颀长的身姿,犹带睡意的双眼,轻轻浅浅的呼吸,半敞的衣襟,令一茉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不曾见过他,他的眉,他的眼,他如天神般的容颜,一直印刻在她的心底,可今晨的他,还是让她莫名其妙地心跳加速。   “衣衫在左侧柜子里。”冷冷的语调,让一茉回了神,走到钟离玦所说的衣柜前,打开。   清一色的全是海蓝色的绸衫,一茉紧忙取了一件衮银边绣竹纹的及地长衫,套在钟离玦张开的双臂上,为他系好腰带,整好袖口,衣襟,一抬头,正对上他低下的瞳眸。   钟离玦的身姿是俊拔颀长的,小小的一茉,才及他的肩高,此刻,他正若有深意地看着她,那目光,令她不敢与他对视。   她开始梳理他的长发,想着他是去早朝,选了一个素玉冠,扣上结好的发髻。   “王爷,好了。”一茉站在钟离玦身后,欢欣地笑了,却没有看见,铜镜里他的视线,一直留在她的脸上。   “退下吧。”   “是。”福身,告退,瘦小单薄的背影,在钟离玦眼里,微微晃动。   亮阳跳出了地平线,钟离城内,又是与往日相同,却又不同的一天。   王府大门,一茉看着钟离玦所坐的精致华贵的马车,渐渐消失在人群中,一转身,便看见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听烟,严肃了一脸。   “烟公子。”一茉礼貌地福身,昨日,那落在王府大门地板上的泪,这位烟公子流下的,尤让她记忆深刻。   “姑娘不必多礼,倒是我们委屈了姑娘。”听烟抱拳作揖,以示歉意。   “烟公子莫要这样,小女子受不起。”他们对她,何歉之有?   “在下有些事想问姑娘,不知姑娘可愿意相告?”他想知道,这一年间,在钟离玦身上发生了什么,而这,只有她知道。   “嗯。”一茉先是怔怔,方才点头,他们关心他的程度,并不亚于她,她有何不能相告的?   “那姑娘先请进屋。”   黄墙红瓦琉璃殿,艳阳高照,万般光辉。   钟离玦立在早朝大殿之上的朗朗身姿,吓煞了早朝的文武百官,当身着明黄长袍的钟离墨阳在象征最高权力的龙椅帝位上坐下,钟离玦双膝并拢,直直跪到了光洁的坚硬地板上。   “罪臣钟离玦,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一记沉闷的磕响回荡在沉静的大殿。   王座上的钟离墨阳在听到这一记磕头响声时,全身猛地一震,还未唤“平身”,便霍地自龙椅上站起,不顾一切帝王尊严地踉跄步下阶梯,来到钟离玦身旁,躬身扶起跪地的他。   “玦儿!?你是朕的玦儿!?”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哽咽,已听不出是欢喜,还是忧伤。   满朝文武均被钟离墨阳这一举动惊住,因为自钟离墨阳登基二十二年以来,他们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而且竟还是在早朝之上。   钟离玦更是惊诧,只是他的惊诧里,掺进了厌恶,抗拒与悲哀,他低着头,不愿去看他的父王。   自小他这父王就不喜他,就是当年他请奏前去边关漠白城,他也只是不假思索地在奏章上书下一个“批”字,一年前,他在蒙家军军营里受辱时,他在隔着千山万水的皇城里,又是否有记得,他还有一个名唤钟离玦的儿子!?既是不喜他,如今又为何还摆出一副虚情假意的姿态。   “圣上面前跪着的,是罪臣钟离玦。”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选择做一个平平百姓的儿子,而不是做他这个帝王的皇儿。   “玦儿,来,抬起头让朕好好看看。”钟离墨阳的眼里有些氤氲,他,有多久没见过他这个皇儿了?三年?三年了啊……   皇命不可违,钟离玦被迫抬起头,他看见那张给他一生难的父亲的面容,可这久别三年的再见,却让他猛地感觉到哀伤。   年纪仅才而立的他,斑白取代原本的黑发,眼角不知何时添了如此多的皱纹,本该依旧风俊的容颜,如大漠沙石扫过一般,失了水分,不再丰润,面色,更甚纸的苍白。   这,便是他的父王,齐良的帝王,就像是一株颓败的霸王花,随时都会倒下,随风而飘。   在他沧桑的眼里,钟离玦好像看见了水雾氤氲。   一时之间,钟离玦无言以对。   “罪臣有一事请奏。”不管钟离墨阳真情与否,假意与否,也不管他眼底氤氲与否,钟离玦还是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亲身相扶,冰寒的语调丝毫未改。   或许是钟离玦的冷淡让钟离墨阳从不知从何而起的悲恸中醒过神来,闭眼,拂去眼中的雾气,阔步到台阶之上,重新端坐于龙椅之上。   “准奏。”明黄阔袖一摆,钟离墨阳叹息一声。   “肯请圣上,罪臣愿以戴罪之身,为齐良效力,夺回陷落的城池。”   “玦儿要如何戴罪立功?”威严里带着为容易为人查知的慈爱。   “愿请圣上派兵于罪臣,罪臣定将夺回城池,并将让白澜匍匐在齐良的脚下。”钟离玦重新跪到坚硬的地板上,腰杆笔直,不畏不惧,坚定决绝,由内而外散发的迫人气息,令在朝所以官员均倒吸一口凉气。   “荒唐!”王座上的钟离墨阳,右手重重拍上龙椅上的龙头雕刻,一瞬之间,眼底之神变幻莫测,有惊诧,有迟疑,有疑惑,然,更多的却是对儿女的爱怜与哀伤。   凉意,登时充满这个朝堂。   正文 夏风拂鬓离骨肉   本章字数:4903   那一日,早朝刚退,钟离玦便被传旨到御书房,而自钟离玦进了御书房后,钟离墨阳便遣退了殿内所以太监宫女,紧闭宫门,直至夜半子时,值夜守卫才见得钟离玦从御书房内走出来,面上表情,冰若寒潭。   没有人知道,那整整一日,在这对不寻常的父子间,发生了什么,只道得,圣上自那日之后,本就不佳的身体,状况又更不如前了。   钟离墨阳半躺在龙床上,一脸病容。   “圣上,该吃药了。”老太监总管自宫女手中端过一个金碗,捧到钟离墨阳身边,碗里盛着的是浓黑的药汁,此刻还正往上冒着热气,浓浓的药味扑满鼻。   老太监舀起一勺药汁,吹凉了,才递到钟离墨阳的嘴边,却发现他并未启唇,只眼神茫茫地盯着明黄的帐顶。   “文简啊……”推开递到老太监拿勺的手,钟离墨阳幽幽道。   “老奴在。”文简恭敬应声,无奈地叹息,将药碗放到旁的桌上。   “外面是什么时辰了?”   “回圣上,巳时了。”   “巳时了啊……来,扶朕到外边坐坐吧,咳咳……”   正慢慢地说着,钟离墨阳忽然咳嗽起来,急得文简一直用手掌在后背给他顺气,看着身体状况日渐不佳的钟离墨阳,文简揪着的眉锁得更紧。   钟离墨阳躺在阳光下的躺椅上,阖眼假寐,那日钟离玦所说的字字句句,不断萦绕在他耳边,拂之不去,令他只觉酸涩哀愁。   “自我睁眼看这世间的那一刻始,我的生活里只有母妃和满姨,长到六岁,我还不知道我的父王是甚模样。”   “母妃走的那一天,我才见到你,第一次见到,冰冷,不可靠近。”   “玹为尊,瑞为吉,琭为贵,琰为华,而玦为缺,玦之缺,是白玉之璋所无法补的。”   “您放弃了我,可我并未放弃齐良,所以,请您,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是啊……这么些年,他给了他们母子的,到底是什么……   睁眼,看风吹云动,晴空湛蓝,心中所想,千转百回。   白莲盛盛,锦鲤游弋,钟离玦负手而立在池子边,看满池的盛夏之景。   “撩雾情况可有变转?”夏风拂鬓,似叹息,似担忧。   “还是如此。”听烟答得有些无可奈何,“见不到公主,怕他一直要是这样了。”   “公子为何不去看看拂月?您是担忧,看见拂月,就让您想起二殿下?”短短一句话,对准钟离玦,一针见血。   “公子何时也学会逃避了?听烟所认识的公子,是从不会逃避的。”他们所认识的公子,是不管刀枪箭雨,都会迎刃而上的无所畏惧。   逃避吗,他这是在逃避吗,或许吧,或许正如听烟所说,他是怕看见了拂月,想起他。   “听烟,我是血肉之躯,并非刀枪不入的金甲。”就让他逃避一次吧,待得他此次凯旋,他才敢去面对拂月。   “公子……”   “回书房,把凝风,望天与拢寒一同叫来。”明日早朝,圣旨该就下了。   “是。”   一茉在家丁的指引下,来到一座甚是优雅的小园前,却在园院前徘徊许久不敢进去。   “余姑娘?”还在踟蹰的一茉,忽听到有人唤她,转头,看着朝她微笑的男子,脑子里努力忆想仅与她见过一面的男子称呼,却是如何也想不起,只能朝他欠欠身,以示仪礼。   “在下望天,姑娘到王府那日,我们见过一面。”望天微笑而语,“不知姑娘到此园,是要见甚人?”   “我想见见月小姐,家丁道,月小姐的园子就在这儿……”她真的很想与拂月见上一面,想了好几日,欲请问拢寒与凝风,然这几日她都见不到他们的身影,钟离玦的苑子也有家丁来传话,道是她这几日也不用前去伺候,无法之下,她才未经过他们这些掌事的同意,来到了这座月园。   “那姑娘请随在下进来罢,在下也正是来看拂月的。”   “有劳天公子。”   才踏进园子,便忽的听得,园子里处传来婴孩清脆的啼哭声,令一茉陡然一惊,正欲向望天问些什么,却只见望天脚步点地向前,瞬间消失在她眼前。   孩子?莫非……?   直觉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一茉循着石路快跑向前,婴孩的啼哭越来越清晰,她看见了那个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个只有两个多月大的小婴孩,一张纯白的绸布包裹住小小的身子,粉扑扑的脸蛋因啼哭变成紫红色,此刻正由望天单手抱在怀里,哭声更甚。   望天的面前,便是她一直想见的拂月,还是一袭黑衣,却是恢复了女子打扮,只是人消瘦了许多许多,本就无一丝笑容的秀颜,更是清冷甚从前,一茉注意到,她的长发,已是盘成妇人的发髻,有些凌乱,她瘦弱的左肩,正被望天死死钳住,把她按压坐在庭院里的藤椅上。   “把孩子还给我!”   拂月抬头死死盯着望天,眼神里是哀伤,是倔强的不甘,她使劲想挣开望天的钳制,然她瘦弱不堪的身体已发挥不出她武学的力道。   “拂月,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谈何照顾孩子!你看看你把孩子照顾成什么模样了!我们不能再由着你了!”看见拂月这般模样,望天何尝不是悲恸的,他又何尝想要分离他们母子,他又何尝不想让他们母子在一起,可是孩子所需要的,她已给不了,这是她的骨肉,他们亦待他如亲身孩儿。   “余姑娘?”望天看着定在一旁的一茉,道,“可否来抱抱孩子?”   “嗯!?好。”一茉双手有些颤颤地从望天的臂弯里抱过孩子,奇怪的是,一直在啼哭的孩子一碰到一茉的怀抱,便倏地停止了啼哭,乖乖地睡了过去。   两个余月大的小小孩子,躺在一茉的怀里,柔柔软软的好不乖巧,一茉看着那张与钟离瑞有八分相似的小脸,犹感心痛,犹感爱怜。   只是,这小小的身子,温度为何如此滚烫,惊吓了一茉。   “天公子,孩子,孩子好像……”话还未道尽,一茉只见拂月猛地挣开了望天的钳制,正朝她扑过来。   “把孩子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   “姑娘小心!”   两道声音急急传来,一道刺眼的亮光闪进一茉的眼,不知何时,拂月的手上,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锋尖,正对准她而来。   一茉紧紧抱着孩子转过背,只觉背部传来剧痛,湮没她全部的意识。   正文 袅袅音韵情自知   本章字数:4215   “望天与拢寒怎还没来?”书房内,听烟与拢寒分坐书桌前的两边,钟离玦正翻阅书桌上的书卷,问得有些漫不经心。   凝风起身正想回话,忽听得书房外有人急急跑来的脚步声。   “王,王爷,小的有事要报与王爷。”匆匆脚步声在书房外止住,响起了家丁因奔跑而略显急促的声音,还带着些许的紧张,凝风只见得钟离玦点点头,阔步到书房门外。   璋王府里,有三个地方是下人不可踏足的,分别为钟离玦的玦箫苑,紫藤花海后的烟紫苑,再有一处便是这钟离玦在府内素日呆得最久的书房,所以纵是有急事,下人们也只敢在门外高声禀告,不敢逾越一分。   “什么事,跑这么急?”凝风看着跑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家丁,嘴角又挂起阳光的笑。   “凝风公子,望天公子让小的来报与王爷,说是月园出事了。”虽凝风他们六人是这王府里的第二个主子,而凝风又是这六人里与下人处得最融洽的,平日里下人与他说话都如自家兄弟一般,可此时,看见凝风的笑,这个家丁却一点也笑不起来。   “什么事!?”凝风也惊了,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   “道是同王爷一同回来的姑娘被拂月小姐伤了,拢寒公子已去找撩雾公子。”   “什么!?”拂月伤了一茉!?凝风敛起了笑容,眉间浮上凝重,“你先退下吧。”   “是。”   “公子,一茉受伤了,在月园,被拂月伤到的,拢寒已去找撩雾。”凝风躬身禀告之时,不忘用眼角的余光留神钟离玦面上的表情,却发现,那仍是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神情。   “嗯,知道了。”钟离玦执着书卷的手微微抖了抖,凝风只注意关注他的神情,却没有发现他这个细微的动作,然听烟却是看得一丝不差。   “公子你不去看看她!?”凝风突然有些急切,他无法像钟离玦那样沉定,因为是她,救了钟离玦的命,她,是他们的恩人。   “凝风。”听烟站起,走到凝风面前制止了他还想往下说的话,“公子,我与凝风先去看看余姑娘,稍后再同拢寒他们过来。”   “嗯。”翻动书卷,眼眸未抬,话语冷冷,有若事不关已一般。   待凝风与听烟的身影从书房消失,一直低垂的眼睑才缓缓抬起,望向窗外,竹影参差,阳光斑驳,竟有如这光光点点的心情。   受伤了吗?那,又与他何干。垂首,继续阅读手上的书卷。   小小的下人屋子里,五个模样俊秀的大男人挺挺而立,似是为这陋室蓬荜生辉,又越发显得与这屋子极不和谐。   匕首从背后刺入皮肉,此刻那匕首还扎在羸弱的背上,血渍染透衣衫,一茉已然昏了过去,眉间紧蹙,嘴唇泛白,她的手腕上,搭着撩雾细白的修指。   “撩雾,一茉伤势如何?”凝风总是最耐不住话的。   “幸而有望天及时阻止,若这匕首再往里一寸,便会伤及经脉,现下余姑娘并无大碍,要尽快取出匕首,凝风,替我按住她的双肩,我要将匕首拔出。”撩雾收起把脉的修指,再细细将一茉背部的伤势检查一番,医者的言语如水流,转身拿起身旁药箱里的纱布与药瓶。   今日的撩雾,少了几分酒气,多了几分昔日的温然。   “姑娘,冒犯了。”将要洒在纱布上,撩雾与凝风相视点了点头,继而把纱布按在伤口上,美目镇定,迅速抽出血骨里的匕首,纱布即刻被血晕红。   而一茉,只是在匕首抽离身体之时猛地震了一下,从始至终,任是冷汗直流,却并未喊叫过一声。   看着这一幕的五个男子,均无不佩服这一弱女子过人的忍耐力。   “望天,这是怎么一回事?好好的,拂月怎会突然伤人?”拢寒浓黑的眉有些蹙起,他只是去月园找望天,却在刚踏入园子的时候,看着望天抱着一茉急急从园子里跑出来。   “因为孩子,拂月已不能再照料,我不过是将孩子交到余姑娘手里,却不料拂月有如此大的反应,余姑娘受伤,是我的过失。”一茉被拂月所伤,望天很是自责,虽然他有及时阻止,却还是拂月手里的匕首较之他快了一步。   “望天不必太过自责,拂月的身手我们也不是不知晓,纵是她现在神志不清,但她若是要出手伤人,不是想挡便能挡得住的。”一直缄默的听烟打断众人的对话,“叫满姨多加照料,公子还在书房等着我们,我们先行过去,待余姑娘醒了,再来探望。”   语毕,听烟再看了一眼床榻上面容发白的一茉,率先踏步离去。   冷月如钩挂黑幕,又是夜的到来。   悠扬箫声起,撞击在夜的薄雾中,留下袅袅余音,回荡在整个璋王府中。   钟离玦斜坐在廊下,闭目而奏,箫身上所系的蓝色流苏,在夜风里轻轻飘扬。   明月夜色依旧如昨日,如往昔,可是,人呢?事呢?可否如这月一般,千年不变?   不去想,不要想,再度一个宁静的夜罢……   明天,明天该是有结果了。   “公子。”听烟从游廊深处走来,将手上的外衫披到钟离玦肩上,轻声道,“更深露重,公子要注意身体。”   终日光着臂膀的日子他已过了有半年之长,还何须注意什么身体,他的身体,他知道。钟离玦未理会听烟,依旧闭目吹箫。   看着这一人一箫一世界的情景,听烟不由心底叹息,这样的画面,他看了十几年,却依旧还是那般的落寞,何时,这般落寞才会淡减,亦或是,消亡?   “她的伤势如何?”十指停顿,箫声止,抬头望月,钟离玦懒懒开口,好似漫不经心,然内心那别样的感觉,只有他自己一人知。   “余姑娘并无大碍,休养几日便好。”那样的女子,究竟内心有多坚忍?明明险些被匕首刺心,却能忍住不呼不唤。   这样的女子,救了公子,却不知,能不能暖融一颗被坚冰冰封的心?   正文 心躁不安君迷惘   本章字数:3899   清雅的屋子里,轻轻回响着时刻沙漏里,银沙细细流动的声音。   月光清泠跃窗棂,如雪落室内一地,一夜难眠,辗转反侧,又到了五更天。   钟离玦索性起身,并未燃灯,而是立于镂刻的窗木前,看月藏躲,等待天明。   早朝的时辰,就要到了。   墨发有写毛躁的散乱,一抚,心也有些毛躁,这几天没有那一双粗糙却让人觉得舒心的小手将这倾泻的墨黑长发绾起,似是很不习惯。   “笃笃……”正欲唤人来伺候起身的钟离玦,忽而听到轻轻的叩门声传来。   谁有如此胆子,居然敢未经通传便直入他的玦箫苑,纵是听烟他们,也不会在这个时辰来,突然脑子里闪现一双清泠泠的眸子,钟离玦俊眉微蹙,移步到房门边,却是驻足,并未将房门开启。   “王爷?”沙哑的声音在犹自朦胧的夜色里响起,跃过紧闭的门木,传入钟离玦耳里,令他本就微蹙的俊眉更是紧蹙一分。   不知不觉,修长的五指扶上门把手,霍地把门打开。   一身淡青的布衣,满头发丝梳得整整齐齐,逆着犹自残存的迷蒙月光,平淡的小脸,面色苍白。   “谁许你的胆子,踏入这所苑子。”冰寒的目光紧紧凝在一茉苍白的脸上,钟离玦的言语,听不出情感,听不出疑问。   “我来伺候王爷起身。”一茉抬起头,对上钟离玦冷冷的目光,突然笑了,柔和地笑了,而这样的笑,却是让那双琥珀色的瞳眸,顿时黑如深潭。   “滚回去,本王不需要你伺候。”她不是有伤在身?怎会来到这儿?而这样的笑,怎让他总觉不似平日的她。   “我要伺候王爷。”在钟离玦面前一直卑微恭敬的一茉,却在钟离玦话音未落之时,断然拒绝。   一茉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背部的伤还在撕扯她的神经,可是在夜里醒来的她,只想到他,想到她还要替他绾发,替他拢上他海蓝色的衣衫,明明家丁已有传话说她这段时日不用在到这所苑子,可是她的脑子里全是他,让她自然而然来到他面前,想要见到他,而这样大胆违抗的话,她意识里仍在思索,却已脱口。   钟离玦好看的眼里浮现探究的意味,定定看着一茉嘴角的柔柔笑意,愈发觉得不对劲,然,她既然想伺候他,他便让她扯着疼痛,伺候他,这也正是他所想的,不是吗?   熟悉的感觉流过发间,有似往常,又好似不似往常,而那不寻常处,是那指尖,散出的热度。   在一茉将玉梳放到桌案上的时候,钟离玦瞧见,那一只小手,在微微颤抖,嘴角扯开一记嘲讽的笑。   “好了,王爷。”在将腰带于钟离玦腰上系好时,一茉觉得她的双眼已朦胧得什么也看不清,眼前的景象绞着那一抹蓝,晃晃荡荡,紧着,她便什么也不知晓了。   钟离玦垂下卷长的浓密睫毛,看着突然倒在他面前的一茉,心里是说不出的感觉。   双眼瞥到一星殷红,钟离玦蹲下身,欲要看那殷红流露的背部,却瞧见,那一片血色已在淡青的布衣上晕开得犹如一朵艳丽的花,足足占据了那弱小的半个背部。   心陡然一惊,钟离玦不由伸手去触摸那鲜花处,然只是指尖触及隔着布衣的肌肤,却让他感到灼人的温度。即使是受伤,经撩雾治疗不至于会流如此多的血,也不会有如此滚烫的温度,怎么回事!?   难道……!?惊诧之时,钟离玦并未发现他来自内心深处的惊慌,而是猛地将一茉横腰抱起,放到他的床榻上,而后快步到门前,击掌三声,即刻便有家丁从苑子外跑步而来。   “去雾园,将雾公子请来。”略带紧张的厉叱,让家丁有一瞬分神,紧而是慌忙应答,急急跑开。   难怪她方才会露出那样的笑,难怪她的气息那种灼热,难道真是密林的毒,也开始反噬她身了吗!?那样的痛,怎是一介女子能忍!?   钟离玦坐在床沿,盯着一茉苍白的小脸,心躁不安,便连撩雾进屋他都未曾察觉。   “公子,传撩雾是何事?”撩雾本是在屋里饮酒,正喝得快不醒人事之时,家丁匆匆来报,说是钟离玦急传,酒意顿减五分,因为从钟离玦嘴中得到的话,没有什么事会令家丁如此匆忙,撩雾猜不出是何事,只草草用清水醒了醒神,便快速来到玦箫苑。   然还未等到钟离玦开口,撩雾便已看到躺在钟离玦床榻上的一茉,错愕之时也不禁有些了然。   撩雾把上一茉的脉搏,烫手的温度,血流不止的伤口,片刻间,让他心惊,面色泛白。   怎么回事!?昨日他明明替她把过脉,脉象并不任何异常,只需服药再静养几日便可康复,而此时此刻,微弱的脉动下,是浑身紊乱的气流乱窜和血涌不止的伤口。   “如何?”看着撩雾陡然泛白的面色,钟离玦似是可以证实,他所想的,已成真。   “公子,可否告知撩雾,这一年里,你们是如何在那毒林里活下来的?”要想医治好她,他必须要知道,这一年里,到底是什么,让公子与她的命在密林里不停息地延续着,即使这是公子不愿提的事,只是,这是唯一的办法,她现在的脉象,令他无从着手医治,只有知晓病源,他才能下药。   钟离玦的双眸顿时变得冰寒深沉,抬头望着窗外正欲破晓的旭日,觉得那股蛰伏在身体里的毒,又在冲撞他的血液。   这一年的日子吗?他活得犹如苟延残喘的废人,他在每挥一剑的时候,都会想着,是谁将他陷入如此绝境,或许是他命不该绝,居然在绝境里重生,然他的重生,只为报复,他要将他的耻与痛,通通讨回来,而每每在他快要抑制不住内心那股强烈迸发的报复欲望之时,总会有一幢小小的身影闯进他的世界,将他从疯狂得边界拉回。   那个小小的身影,有着一双令他感觉宁静的眼,镇住他内心的癫狂。   正文 不要走   本章字数:5147   一茉再醒来时,已是三日之后。   一睁眼,只觉浑身无力,正欲起身时,一茉就看到正端药进屋的满姨。   看到醒来的一茉,满姨惊喜得差点打翻手里的托盘。   “姑娘你醒了!?”满姨忙将放着药碗的托盘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扶住一茉摇摇欲坠的肩头,欣喜道:“快别急着下床,你身子还弱着,坐坐便可。”   自从凝风嘴里知晓一茉是钟离玦的救命恩人,满姨便对一茉喜爱得紧,虽不知一茉是如何救的钟离玦,可是她还是打心底里感激并喜欢一茉,在一茉昏迷的这三日,她比任何人都要紧张,更是衣不解带地照顾,如今见到一茉醒来,她自是欢喜。   “满姨?我这是怎么了?”一茉只觉得头昏沉沉的,又看到满姨亲自伺候她,想拒绝,却又使不出力,只能任满姨在她背后垫上软枕,再把药端到她面前。   “姑娘醒了就好,先把药喝了吧。”满姨用勺子将碗里的药汁盛起,顺势再递到一茉嘴边,一茉先是一愣,而后伸手接过满姨手中的瓷碗和勺子。   “满姨,我自己来就好。”她一个下人,怎能用满姨伺候,只是她只记到她被月小姐刺了一刀,之后的事全然不记得,只感觉她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时间,醒来就觉如此无力。   满姨站在一旁,看一茉将碗里的药喝完才端着碗离开,却是看得一茉浑身的不自在。   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总觉得和平日不一样?   一茉还是掀开被子,下了床,顶着昏沉沉的脑袋拖着虚软的步子走到门边。   日光很柔和,却又像是隔了许久许久未曾见到。   不过片刻,一茉便看得一幢熟悉的身影从远处走来。   “雾公子?”看着面容消瘦的撩雾,一茉不无惊讶,恍惚记得,是撩雾帮他拔出悲伤的匕首,却又被疼痛湮没意识,所有影像都从眼前消失。   一年未见,终是相思瘦了人肠,亦断了人肠。   “姑娘才刚醒来,还是坐着休息较好,那样身子好得快些。”撩雾朝一茉柔和一笑,那样的笑容虽与一年前一般,却又隐进了惆怅与沧桑,眼里带着略微的欣喜。   “我,睡了很久吗?”从撩雾与满姨的眼神,一茉总觉自己似乎不止睡了一天而已,“可是王爷要责罚我了?”   “姑娘不过睡了一日而已,还是公子特允的,又怎会责罚你?”既然公子告知勿将她昏睡的时日如实告诉她,他们也不会多舌。   看来,公子是真的在意她,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   一茉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望着撩雾欲言又止。   “姑娘可是有什么话要问在下?”   “王爷这些日子,还需要我去伺候吗?”阳光突然变得有些刺目,不管何时,她第一时刻想到的,都是他,都只是他。   “公子有话,姑娘养好了身子再去伺候他。”笑容揉进苦涩,为何近在咫尺的情,公子却不愿看,不愿去拥有,而他自己,却是想见一面,明明只隔一道皇墙,却是隔着千山万水。   “姑娘背部的伤已无大碍,再静养几日便可痊愈,姑娘所需要服的药,自会有下人送来,姑娘只需安心养伤便可,若是姑娘还有何所需,告诉我们一声即可。”   公子嘴上不说,他们自会代他完成他心底所想。   “我……我只是个下人……”我只是一个下人,在这府上,怎还能让别人来伺候?   “下人受伤也要休息养伤的,不是吗?姑娘就安心养伤吧。”撩雾当然知道一茉心中所想,这样一个把自己看得低入尘埃的女子,将一番真心情意系在公子身上,他们都替她心酸,“姑娘若是还觉有何不适,再叫人去雾园找在下,如此,在下就先告辞了。”   “雾公子……”撩雾一转身,旋即又被一茉叫住。   “姑娘还有何事?”   “我,我可以见见王爷吗?王爷的苑子我可以去吗?”一茉扶住廊柱,目光殷切地望着撩雾。   她想见他,她想见见他,她不求多,只要一眼就好。   她不知道她为何有如此强烈的欲望,她只知道,她身体里涌动的血液,都在喧嚣着同一想法。   “公子近几日都在宫里,未曾回府,若是公子回府了,在下定会告知姑娘。”   宫里吗……出了什么事了吗……   一茉怔怔地望着撩雾离去的背影,神思沉浮不定。   过去一年里的每一天,又开始在紧闭的眼睑里循环出现。   他的冷,他的绝,他的傲,他的孤寂,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记冷笑,持剑起武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镂刻在心底,在夜深沉静时,浮上心头。   一茉侧躺在床上,背部的伤她已感觉不到疼痛,却仍被一股不知名的痛牵扯着,让她无法入眠。   月光依旧那么清泠,同为一轮月,却再也洒照不出密林里的光。   动动身体,掖掖被褥,一茉再次闭目,好让自己能尽快入梦,却依然是辗转反侧。   “嘭!”一声木门被撞开的沉闷声音响起在陋小的屋子里,惊起床上难以入眠的一茉。   “谁!?”一茉反射性地坐起,警醒的声音颤抖而出。   堂堂璋王府定不会有歹人,那是风?还是野猫!?可也不会发出这么大的声响,到底,是谁!?   一茉缩在床角,竖耳聆听黑暗中的动静,却只听得粗重的喘息就一直停留在房门处未曾靠近,那喘息声,是那么熟悉……   他不是在宫里吗?可是,这样熟悉的感觉,真的那么像他,会是他吗?   一茉顾不上穿鞋,急急下床,因为急切,她从床上滚了下来,冷硬地面的凉意随即透过皮肤传进体内。   借着月光,她看见抱着双膝蜷在门边上的钟离玦,瑟瑟发抖,是那样无助……   是他!真的是他……   “王爷!”踏着冰凉的地面,一茉冲到钟离玦面前,蹲下身将他紧紧搂在怀里。   好冷,他好冷……   “王爷,你等等,我去叫雾公子!”看到他痛苦,她痛更甚,可是此刻,她能想到让他减轻痛楚的,只有撩雾。   一茉站起身便要走,却被钟离玦拉住手腕,令她的顿时僵住脚步。   “不要走。”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在这寂静的夜里都显得飘渺,却字字如钝撞在一茉心里。   她重新将他搂在怀里,紧紧地,将她的体温传给他。   似乎感觉到她的存在,怀中的人,渐渐安静下来。   正文 怎么办   本章字数:5075   再是晨光占据天空时,一茉的身边早已没有钟离玦的身影。   自然而然地翻身,在漏过窗棂的晨曦中惊醒,睁开眼,犹自带着睡意,一茉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还好好地盖着软被,就像昨夜的事情不曾发生过一般。   昨夜,难道是个梦吗?可明明又那么真实,他的痛,他的无助,她明明那么真实地感受到。   眼角的余光瞥过门边时,发现有东西躺在那儿,借着晨曦在发出浅浅的光。   那是一根沁色的素玉簪子。   一茉将簪子拾起,放在手心,突然,她夺门而出。   这不是她的东西,那就证明,昨晚的一切不是梦,他真的来过!   他不是在宫里吗!?那,他的痛又过了吗!?   一路狂奔,惊吓了所有看见她的家丁,直到钟离玦的书房门前,一茉才停下脚步,大口大口喘着气。   她绞着十指在门前来回踱步,想进去,却又不敢,她记得,这是王府下人不可随意踏足的地方。   可是,她又是那么想见到他,想知道他的情况。   就在她举棋不定时,书房里传出瓷器被打破的声音,一茉再无任何顾忌,推开紧闭的房门,跑了进去。   一进门,却看到端坐于书桌前,一脸阴寒的钟离玦,还有坐在书桌左侧的凝听烟,有一只破碎的杯子,躺在听烟脚边,泼出的茶水湿了他的厚底黑靴。   两双眼睛齐刷刷地定格在突然出现的一茉身上,一茉僵在原地,手足无措。   “谁准你来这儿。”钟离玦剑眉微蹙,没有疑问,却是冰冷。   可听在一茉心里,却像是久违的春风,虽还残存着冬日的冷冽,却让她觉得舒心。   有多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   一茉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胆子,从一进门,眼神就停留在钟离玦身上,对于钟离玦的问话,她居然像没听见一般,没有回答。   他,好了吗?   “滚出去。”钟离玦吐出三个字,就不再看她,一茉这才回过神,行了告退礼,慌乱退下。   一茉退下之后,钟离玦重新抬起眼睑,眼神从听烟面上逡巡而过。   钟离玦展开一张明黄绸子,漫不经心地看着,道:“听烟。”   “听烟在。”   “你摔坏的杯子是我最喜欢的一个。”   “可这杯子却不是公子最重要的。”   听烟的话令钟离玦的手微微一抖,他放下手中的绸子,目光与听烟对上。   从她踏进书房所在的这所园子时,他就感觉得到,她在门外徘徊不进时,功夫高于他的听烟却不小心将手中的茶杯打破,他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听烟的目的。   看到她慌乱的表现,还有她那从未敢在面前如此流露的眼神,他只觉有种淡淡暖暖的感觉。   昨晚他刚从宫里回来,才踏进王府大门时,就被积压在体内的毒素撕扯得将要窒息,在他最觉痛苦之时,天地间只有她清澈的眼神闯进了他的思想,他强忍着身体内猛烈的血流涌动,直往她所在的后院而去。   一向自觉厌恶她的他,却在他最痛苦的时候想起的唯有她,他……   只是,她小小的怀抱,真的能平抚他的痛楚,他突然觉得,他是多么留恋她的怀抱,所以才在她说要去找撩雾之时,他拉住了她。   “公子不打算将圣旨上的事告诉余姑娘吗?”   钟离玦没有回答,因为他突然觉得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告诉她吗?告诉她又能怎样?不过徒增一份担心而已。   什么时候,他居然会因为她的担心而踟蹰不定了。   “公子,你为何都不愿正视自己的这里?”听烟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心脏所在的位置,话语有浅浅的忧伤,只为自己的挚友而流露的忧伤。   “听烟,这些年,我是如何过来的,你不是不知晓,你教我如何去相信……”不是他不愿去看,不愿去相信,或许只是他不敢去看,去相信罢了。   “公子,你在害怕。”听烟将手放在钟离玦的肩头,将他内心的想法悉数听进,或许,也唯有他,才能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他冰寒外表下的仓惶不安。   “或许吧……”唯有听烟,才能与他这般交心,听烟的话,让他无从否决,“害怕得到,害怕失去,有时我会想,我这一生,究竟还能得到些什么……”   “这可不像公子。”听烟所认识的公子,虽然有外人无法看透的冰度装裱,却有一颗极少人能读懂的心,温柔,善良,真挚。   “公子,有些东西,失去不可再从来,何不随着心,真真地去看看。”譬如,情,一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情,“譬如,这个被我摔坏的杯子。”   “我明白。”钟离玦闭起眼,靠到椅背上,似是思忖了很久,才继续道,“我看得见,都看得见。”   他怎么会看不见?只是看得太明白,才不敢去相信而已,只是,如今,或许,他能相信了。   “如此,听烟便将公子下月即要征战白澜国一事告诉余姑娘。”   钟离玦无话,不置可否,听烟恭谨地退出了书房。   这是迟早要让她知道的事,以她与叶习未的交情,会有什么反应?   钟离玦眼神如冰。   正在给湖里的锦鲤喂食的一茉,面失血色的望着面前的听烟,僵硬的双手再也把持不住手中的盘子,“啪”地一声摔落到地上,吓跑了争相吃食的锦鲤。   征战白澜!?   他身上的毒,要怎么办!?而且,对方是叶习未的国家,对她那么好的叶习未……   她该怎么办……   在两者间选一者,她愿意看到谁赢?可是不管谁败,都不是她所愿见到的……   一茉冲回属于她的那间小屋,翻出小心收藏的蟠龙紫玉佩,紧紧握在手心,丝丝暖意透过手心传到心底,却暖不了心中的悲伤。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为什么,为什么啊……   叶习未,我该怎么办……   王爷……   一茉将自己反锁在屋里,缩在墙角,眼神空洞。   钟离玦站在她的小屋门前,冷冽得让人看不见他脸上的一丝情绪。   正文 如何不心伤   本章字数:5264   强而有力的一掌击上门框,将门内侧上好的门闩震得脱落,摔到地上。   一幢颀长的海蓝色身影溺进昏暗的屋内。   双臂抱膝坐在墙角的一茉听到动静,抬了抬空洞的眸子,又将脸藏进膝盖中,右手掌心紧紧握着那枚紫色的玉佩。   钟离玦走到一茉面前,冰冷的表情下有不易为人察觉的狰狞,半眯起双眼,抽出手揪起一茉的长发,将她从地上拽起。   一茉吃痛,自然而然地用双手捂住被揪扯的痛处,只是她一抬起手,紫色玉佩就从她早就握得麻木的右手掌心里跌落到地上。   玉佩碰撞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毫无隐藏地进入钟离玦的视线,钟离玦半昂着头,好看的双眼几乎眯成一条线,视线紧紧锁住躺在地上的玉佩上。   钟离玦松开一茉,转而躬身拾起地上的紫色玉佩,一茉见状,欲要在钟离玦之前拿到玉佩,却还是被被钟离玦抢先一步。   蟠龙,紫玉,钟离玦眼神如冰,望着一茉,躺着玉佩的右手掌心,倏地五指握拢。   “不!王爷!不要!”看见钟离玦右手的动作,一茉不知哪来的胆量,扑向钟离玦,作势要将他手里的玉佩抢回。   而,钟离玦只是左手一挥,一茉便往后重重跌倒在地。   “怎么?本王要征战白澜国,心疼了?”他一听听烟说她失魂落魄跑开的模样,他只想知道她到底怎么样了,于是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便往这后院而来,却是看到这样一幅景象。   或许是他太自以为是,或许是他将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摆得太高,她随意随他生,陪他死,他以为,听到他要征战白澜的消息,她会为他而担忧。   可如今看来,倒是他太多情了,她所想的,根本不是他。   可笑,他才刚刚看清自己的心。   可笑!   他不知道自己是怒不可遏,还是悲从心生,却都是不重要了,只是看到她吃痛的模样,他还是有些忍不住的心疼,这是他在此前极少有过的感觉。   “伤心吗?担心你的叶习未被本王踩得尸骨无存吗?嗯?”他逼近她的脸,将她眼里的惶惶不安悉数看尽,“还是希望本王有去无回?”   他无法克制他内心的悲与怒,他无处宣泄,他觉得,他内心涌起的情感快要将他化为粉尘。   “不,不是这样的,我……”一茉话还未说完,便觉有两瓣冰凉覆上她的唇,堵住她将要出口的话。   他的霸道,他呼吸的炙热,几乎将她的灵魂空洞,突然嘴角一疼,舌尖尝到腥甜,他将她推开,她还未能回过神。   这,是他第三次这样对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明明不爱她,却要这样对她,她不想要这样的施舍,却又无从抵抗。   她能明显感到他的怒火,可他又是为了什么而怒,为了她对叶习未的担忧吗?   可这或许是永远都不会成为理由的理由。   那,又是为了什么?   钟离玦用指腹擦拭掉嘴角的血迹,若有似无地冷笑。   “本王定会如你所愿。”钟离玦将右手五指用力紧握,他清楚地看到她眼里的伤与绝望,心下揪紧,嘴上却是寒如冰雪,“让这世上永不会再有一个白澜国。”   一张手,淡淡的紫色粉末失去依附,飘洒到地面。   钟离玦转身孑然离去,却带不走他内心那无法收拾的凌乱。   眼角的余光瞥到失魂跌坐到地上的一茉,无以言喻的难受,还是走得决然而然。   因为,他无法忍受她的心里,还装着另一个人。   一茉将散在地上的淡紫色粉末用手掌小心翼翼地拾起,撞到一方丝帕里。   “啊——!”将丝帕放在胸前,一茉再也忍不住,嘶声痛呼。   她不希望他有任何危险,可她也担心叶习未,她爱他,可叶习未是她唯一的朋友,她,错了吗?   为什么!她不过是像寻常女子一样,爱上了一个人,却是让自己的心碎了又碎。   为什么!她只不过是爱上了他,却是爱错了人吗?   为什么!她爱他,就有如血魄爱上了烈日,只能躲在黑暗里猜想他的一颦一笑,却是永远也看不见,近不了,更是得不到。   为什么!为什么啊……   强忍住不让泪水泛滥,一茉抓紧丝帕,夺门而出,直朝王府大门狂奔。   她想躲,她想将自己藏起来,看不见他,或许她内心所负荷的沉重会轻一些。   他不会在乎她的,永远也不会……   她看清了,看得清清楚楚,再留在他身边,只会让自己遍体鳞伤,堕入深渊,无法自救。   可她不求他能在乎她,她只求他会看她一眼,能看她一眼,如此她便足矣,可就是这微渺的一眼,对她来说,都是遥不可及。   日落后的钟离城,依旧是喧闹的,一茉奔跑在来往的人群里,不知是谁绊了她一脚,她往前重重摔倒在人影斑驳的青石板路上。   她的右手稍稍松开,原本紧握成团的锦帕随着松开的手抛出一个弧度,散开在人来人往的路面上,淡紫色的粉末在空中洒开。   一茉像发了疯般朝散落一地的粉末扑去,伸出颤抖的手,试图将散开的粉末拢到一起,却被路人不小心踩到她的手背。   她却好似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也听不见路人的赔礼声,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将粉末再收进丝帕。   路人像看疯子一样看她,她不在乎,她的泪水将路面染湿。   一茉正小心翼翼地将粉末一点点捧进展开的丝帕中,一阵晚风吹过,吹散了丝帕里的粉末,也吹散了一茉的心。   “啊——!不要!不要!”一茉撑起身,追着被风吹散得不见踪迹的粉末跌跌撞撞地跑,悲伤无限蔓延,“不要,不要……”   这一阵风,吹走的不仅仅是叶习未给她的玉佩,更像是斩断了她与叶习未间的一切一切。   她觉得,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在离她远去。   怎叫她不心伤!怎叫她不绝望!   老天!为什么连最后一丝安慰都不留给她!为什么!   她听不见路人对她的指指点点,她什么也听不见,自此,她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于一茉!   她像脱去束缚一般,狂奔在繁闹的街市上,她沉浸在悲伤中,就连撞上了人也不自知。   抬起泪痕斑驳的脸,一张冰冷的面容落入眼帘,一茉抛却任何顾忌与胆怯,紧紧抓起对方的袖子,哭得凄厉。   不要拒绝她,就这一次,让她觉得她与他近了一点吧!   正文 谁知谁   本章字数:5150   一茉从没有想过,她能离他这么近,便是在那片毒林里,她也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就那样由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扯着他的衣袖,哭得天昏地暗。   她哭得累了,由大声痛哭变成了低声抽噎,她这才听见路人的纷纷议论,羞得她赶紧松开钟离玦的袖子,只是那袖子被她揪得久了,满是褶皱。   “怎么,不哭了?”不敢抬头看对方一眼的一茉忽然听得一句冷冷的问话从头顶传来,伴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似关心,又似嘲讽。   “对不起……”他为什么不将她推开,而是由着她,让他在街市上丢人?她猜不透他,可还是有一股暖意从心底滋生。   她才抬起头,就看到钟离玦缓缓往前走的背影,忽然她又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定在原地,不知是该跟着他的脚步,还是离开他。   一茉这才迈着小碎步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   “王爷,您,您是去找我的吗?”一茉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壮着胆子问。   他若不是寻她而去,为何会出现?可他明明讨厌她,又为何会去找她?   钟离玦的步子顿了顿,头也不回,道:“你对本王,还没有那么大的用处。”   他讨厌她还来不及,怎会去寻她,只是他的一次反常,就令她以为他看得见她的存在了。   于一茉,你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一茉停下脚步,望着钟离玦的背影,眼里盛满哀伤。   不是说要离开吗,不是说再也负荷不起心碎的痛吗,为何还是不自觉地跟着他的脚步?   她觉得,她这一辈子都离开不了他,即使他看不见她,哪怕一点点。   她一直在自欺欺人,她只想守着这卑微如尘土的爱,服侍他一辈子。   可是,这样的卑微,却是让她一再的遍体鳞伤。   她还要再跟着他回去吗?   不,她不能再回去了,不是她不想,只是,她不能……   再回去,又能如何……   “想叫人抬着你你才能走?”一茉正望着那抹无法触及的海蓝色背影黯然伤神时,前方的钟离玦转过身抛下这一句又继续像前走。   “王爷,我……”   一茉被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只与她的鼻尖有一寸之距的冷颜打断了她的话,不知钟离玦何时折回到她面前,还是如此近的距离,让她无法把话继续说出口。   “想走,嗯?”他知道她要说的话。   一茉没有惊讶,她定定望着他琥珀色的眸子,忍住哀凉,重重点了点头,道:“还望王爷能成全,让我……让小的离开。”   他的身侧,她不能再留了……   “你当本王的王府是你想走便能走的吗?”他半眯起眼,凝视她的面容,近在咫尺的距离他能听到她浅浅的呼吸,却未在她眼里捕捉到一如往常一般的慌乱,有的,只是浓稠得无法化开的悲哀。   她的眼神,让他微微心疼,让他再也无法无动于衷。   其实,从一茉的房里出来后,钟离玦并没有离开,而是藏身在后院一棵枝叶繁茂的树上,时刻注意着一茉屋里的动静。   他不想再伤害她,可是看见那一枚玉佩从她手里滚落而出的时候,他怒得无法自控。   可就在他藏身于树上的时候,天际残存的夕辉照射在浓绿的枝叶上,照清了那些叶子上细如针扎的小孔。   他扯下一片叶子细细看,却发现,那不仅仅是小孔,而是由小孔拼凑而成的字。   那是他的名字,玦。   再扯过一张又一张树叶,几乎每一片叶子上,都有同样的小孔,同样的字。   那一刻,他心中涌起的千般种感觉,他都无法言喻。   也在那一刻,他看到从屋里狂奔而出的一茉,泪水决堤的一茉。   他亦是难受的,所以他跟在她身后,并没有让她察觉。   她跌倒在路上,像发了疯一般地护着那些散落的粉末,他看着,只觉胸口传来隐隐的痛。   所以,他才会任由她抓着他的袖子嘶声痛哭。   他想拥住她瘦弱的肩,可他却张不开手,因为他害怕得到,更害怕失去。   可,他却不敢表现他的在乎,他只能用冰冷的态度,嘲讽的语言来隐匿自己内心的情感。   “王爷不喜我,我再留在王府也只会让王爷烦心,也唯有离开,才是对王爷好的。”一茉望着钟离玦染了月华的青丝,浅浅地笑了,她多想再为他绾一次发,却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次是她自愿离开,那,她便将再也无法见到他。   没有谁能触摸到她的心,为爱执着下的凄凉萧条。   “你以为本王会这么轻易让你离开吗?”钟离玦沉沉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慌乱,却是捏起一茉的下颚继续道,“本王倒曾记得自己说过,要你永远留在本王身边。”   “直至死,你这一生,也无须妄想能离开。”他只想她能留在他身边,不是原来心底所说的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只是,单纯的想要她留在他身边而已。   字里行间本该是美得足以令世间灰败的一切灿烂的感觉,从钟离玦的嘴里吐出,却令一茉感觉犹如置身冰窖,冰冷,阴森。   一茉绷直的双腿不由虚软,几乎瘫坐到地上。   他待她始终如此。   “王爷,你为何不肯放过我呢……”她别过脸,璀璨的灯火晃花了她的眼,令她辨不清自己,想放手,却也是这么难吗?   “放过你,那谁肯放过本王。”幽幽低转的一句,似是在对一茉说,又似在对一茉说,钟离玦自己也辨不清了,“你不是死也要留在本王身边吗,嗯?”   凉而粗糙的感觉覆上脸颊,惊得一茉惶惶抬头,眼神再次对上钟离玦的眸子。   他的手,摩挲着她的脸颊,掌心粗糙的纹路磨得她的脸有些生疼,却由满掌的冰凉里,有淡淡的暖意从掌心沁出,柔情似水。   一茉有些不知所措,只怔怔地望着他,读他眼底的哀愁。   一瞬之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抬起垂在身侧的手,覆上他尽是凉意的手背。   她的手很温暖,他想握住,却是脸一沉,倏地收回手,转身,朝前迈步。   一茉的手还停留在离自己脸颊些许距离的半空,望着他颀长的背影,缓缓将手垂下,再次迈开步子,紧随他。   正文 待彼岸花开   本章字数:4833   阳光有些燥热,就连湖里的锦鲤也不知游到湖底的哪些方位凉儿去了,只有阵阵蝉鸣在喧嚣。   王府蜿蜒的游廊上有三三两两的家丁在谈笑,却在一茉路过时,敛了小脸,对一茉恭恭敬敬地行礼,却令一茉窘得不知如何回应。   “天公子,这,我……”待家丁走后,一茉窘迫地朝身边的望天询问,却又不知该用何话来表述自己内心的想法。   “姑娘不必太过介意,姑娘自会习惯的。”望天笑着说。   王府里除了满姨等几位稍年长的妇人负责一些清扫外,从未让年轻的女子踏足,而如今来了一茉,还是钟离玦亲自带回来的,在这些下人眼里的地位,是可想而知。   “不不,我不过也同他们一样,怎能让他们给我行礼……”一茉仍在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   那个令她撕心裂肺的夜晚之后,她终是又回到了王府,只是这一次,她更坚定了自己内心的坚持。   她,不会再离去,纵是她会心碎得无以复加,她也不会再离开他的身边。   她明白了什么,她不求能得到什么,此时,以后,她只想静静地看着他,守着他。   “姑娘又何必要为这个问题觉得困扰呢?习惯了,不就好了吗?”这个一直只有男人的府邸,或许该要有女主人了。   习惯?这叫她如何能习惯?一茉看着望天嘴角的微笑,终是放弃了继续辩说,因为她知道,她纵是多少也无用。   “不过在下倒有一事不明,不知姑娘可否相告?”   “天公子但问无妨。”一茉报以一笑,虽不是明眉皓齿,淡淡的容颜也令人觉得舒心。   “姑娘没有怨过拂月吗?毕竟她曾伤了你。为何还要再去月园?”   他们这一行的目的地便是月圆,今儿一早,一茉便找到望天,道是要去月园看看拂月,望天担忧又会出现上次的情况,便也同她一道前往。   一茉望着湛蓝的天际半晌,才缓缓道:“又有什么怨与不怨的呢,月小姐不过是太爱孩子罢了。”   她一直记得,一年多以前,那个月黑风高的深夜,那个冷冰冰的美人。   那时她还在想,如此的冰美人,会不会没有七情六欲,却没料想过,她的人生竟比她还哀凉,爱而求不得,望而触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与其永为阴阳相隔的那一刻。   那是怎样的情,足以令一个如冰一般的女子在顷刻之间崩溃。   却也是如此,世界都塌陷了,她还要如何再继续存活下去,或许支持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便只有他留给她的唯一牵挂,他与她爱恋的印证。   “姑娘心善。”望天轻轻叹了口气。   说着,圆形拱门上,“月圆”二字便映入眼帘,踏入园内,花儿芬芳的气息扑鼻而来,在往里去,只见一身着白衣的女子蹲在一株一茉从未见过的植物前,像抚摸爱人的脸庞一般,抚摸着它的茎叶。   她的身旁,放着一张小小的摇床,一个粉嫩的孩儿睡在摇床里,如夜空一般漆黑的眸子眨巴眨巴,很是惹人喜爱。   一幅安详的画面,令人不忍打扰。   一茉往前迈步,望天下意识地伸出手挡在她身前,她朝望天微笑着摇摇头,走到拂月身边,蹲下身来。   从一茉这个角度,看到的是拂月削瘦的脸颊,略带苍白,嘴角还挂着幽幽的笑,让一茉不禁想到原来那个遗世而独立的冷美人。   “月小姐。”一茉轻唤拂月一声,只见拂月缓缓转过脸,看着她,柔柔地笑了。   恍惚之间,一茉觉得她好似看见了那个真正的拂月。   “你是谁?”拂月的眼里出现了疑问,却没有敌意。   “我是王爷派来照顾月小姐的。”一茉扯了一个大谎,因为她知道,只有对他,拂月才不会产生排斥感,除了这些与她有着浓比血缘的人,她谁也记不得了。   “我以为公子都忘记还有拂月这个人了。”拂月的目光转为悲凉,继续低头看着面前的植物。   “怎么会,王爷是待月小姐好的。”一茉知晓,他们在他心中的地位,或许是这世间最为重要的,不由心生哀伤,却又道,“月小姐,这是什么花儿?”   听到有人问她手中抚摸的植物为何物,拂月脸上的笑意更浓,像是沉溺在幸福中的女子,烈烈日光下,一茉竟觉这样的笑容,美得不可方物。   “它叫彼岸花,是瑞最爱的花儿,瑞曾说过,待我们成婚那日,他也会为我植一片彼岸花海,到时还要让我们的孩儿瞧瞧。”   “可是我好久没有见到瑞了,有多久了呢?”   “不过瑞说过,他一定会送我一片彼岸花海,他定不会食言的。”   “瑞说花开的时候他就会回来。”   “所以,我要等他。”   拂月说着说着,泪水不知不觉由眼角沁出,湿了满面。   一茉揪了心,竟不知如何开口,只静静地看着拂月的泪,一滴又一滴地滴落到彼岸花叶上。   “对了,姑娘,让你看看我的孩儿吧!”忽然,拂月擦了泪,站起身,抱起摇床里的孩儿,让他面对着一茉。   像是久未逢面的知己,拂月有着说不完的话,她已不记得这便是她前些日子伤了的人。   一茉望了一眼身后的望天,只见望天笑着点点头,显然,他也是许久未见到拂月如此接纳一个人了。   “月小姐,我可以抱抱他吗?”孩子是拂月的命,若她愿意让她抱他,那便证明她能接受她。   “当然可以。”拂月毫无顾忌地将孩子递到一茉面前。   一茉小心翼翼地抱过孩子,只瞧见襁褓中的粉嫩孩儿朝她咧嘴一笑,让她也觉得开心。   “他长得好像瑞的,是吗?”拂月用手指轻轻揉着孩子粉嘟嘟的小脸,言语里尽是爱怜,“可他还没有见过瑞……”   一茉不由觉得一阵酸苦,看着孩子黑亮的眼眸,道:“孩儿唤什么名呢?”   “还未曾有名儿,瑞曾说过,我们有了孩儿就让公子取名儿,可我一直未见过公子,孩儿,也还没个名儿。”拂月说着,低头在孩子左脸上轻轻亲了一口,惹着孩子咯咯直笑。   一茉顿觉哀凉。   望天敛了面上笑容,别脸望向碧洗的晴空,眼里有掩不去的黯淡。   正文 太多不懂   本章字数:5023   箫声沁入夜色,衬着一地月华,别有诗意。   一茉抬头望了望半缺的月,绞动着十指,抬脚循箫声而去。   轻柔的夜风拂过湖面,盛着月光沉静得犹如镜面的湖面泛起阵阵微微的涟漪,打破湖中月像。   一幢颀长的身姿立在湖中心的六角亭,一身蓝衫仿佛融进夜的月色里,半明半暗,唯有一盏悬于亭中的灯盏,透过布纱罩,落下被风摇曳的光火。   一茉立于湖边上片刻,才慢慢朝湖心亭走去。   钟离玦面对满湖的波光粼粼,察觉到有人自身后走来也未曾回头,依旧闭目吹箫。   静立在钟离玦身后,隔着些许距离,一茉却也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上独有的淡淡气息,令她安然。   或许,他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嫌恶她,抑或是,并不嫌恶她。   因为,她能感受得到,那一晚他出现在她面前,任由她靠近他,并不是他的无意间路过。   他的掌心,虽凉,却又温暖,让她决定离开的心再次动摇,又再次坚守,坚守在他身边。   箫声渐低,鸣啭沉入湖水,一曲终。   将玉箫别入腰间,钟离玦转过身,便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子,本就瘦小的脸在白色的月光下更显瘦削,整个人看起来瘦小得弱不禁风。   他身为男人,尚觉得那一年的难挨,那她一介女子所要承受的程度,可想而知。他亦有她的悉心照料,而他抛掷在她身上的,只有伤害。   他似乎从未注意过,她是这么的瘦弱,弱得令他心疼。   钟离玦看着一茉恭谨垂下眼睑,不禁眉心一拧,道:“难道本王府里的东西都令你难以下咽?”他不明白,回到王府也有些许日子,为何她还这般瘦。   “呃?”一茉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解地抬眼望着钟离玦,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这样一句话,“我不明白王爷的话……”这儿的食物是她这辈子还未吃过的,又怎会难以下咽,恕她愚笨,她实在不明白这样一句话的含义,而他也从不会问她这样的问题。   钟离玦没有解释,只是端详着她,其貌不扬,更没有一点头脑与心计,这样的女子,也好,不是吗?   不知不觉,嘴角扬起一记清浅的笑,还未落入一茉眼里又即刻消失,钟离玦撩起衣摆,落座在亭中的石凳上,支手抵额。   今夜的他,似乎极有耐心,不说话,只静等着一茉开口。   他很是想听听她的声音,沙哑,粗陋,一直未见有好转的迹象,是否该治治了?   “王爷。”   “嗯。”   一茉有些错愕,她未料到他会应她一声,在平日,他对她,从不会多言一语,有的也不过是冷言冷语罢了,不过,今夜,他的心情,似乎不错,倒是难得。   “想问王爷些事,可以吗?”一茉觉得自己的胆子倒是比以前大了许多,原来,他的一个眼神,一句话都能令她慌乱,现下,虽谈不上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却也敢与他正视了。   月光清泠,夜清幽,偶有顽皮的鱼跃出水面,在静夜里的湖面上撞出水花,清晰入耳。   “王爷为何不去见见月小姐?”从拂月与望天的话里,一茉知晓,自钟离玦回府,未踏足月园一步,也从未传见过拂月,她不知晓缘由,可她看得见拂月眼下的落寞。   “本王的事,还轮不到你来多舌。”钟离玦倏地站起身,拂袖欲走。   这是他心底的禁忌,他不想提及,不愿提及,不敢提及。   “可是,可是月小姐的孩儿,还等着王爷取名儿……”眼见钟离玦要走,一茉有些急了,不知哪来的勇气,竟冲到钟离玦面前,挡住他欲要离开的脚步。   拂月的孩儿,瑞皇兄的孩儿,他岂会不知……   在这世上,在瑞皇兄走了之后,还有这样一个不为世人所知的孩儿降临。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知道这个小生命存在的那一刻,奔腾在他身体里的血液的所思所想。   他诧异,他惊喜,却又是何其悲哀。   他又何尝不想见见那个小小的生命,可他却不知如何面对他们母子。   若不是他的疏忽,瑞皇兄又怎会命归黄泉,如此,他不能原谅自己。   听烟他们也曾劝他去见见拂月,他却是不敢,怕看见她,更让他无颜。   可他却不知道,他们的孩儿,亦在等着他。   步子顿住,眼神重新投注在面前扬起的小脸上,执着之意盖过惶恐与迟疑,清澈的眸子不着一丝闪躲,也敢于同他对视。   “有长进了,嗯?”夜虽黑,他却清楚地看得见,她眼眸里他的影像,“居然敢拦本王。”   “不,不是的。”一茉摇摇头,“只是觉得月小姐她,不该这样的……”   她不该这样的,可是上天总是喜欢和世人开玩笑,于拂月是,于凝风是,于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本王不会去见拂月。”他见她,只会在凯旋之时。   “可是……”   “本王说过,本王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钟离玦目光转为阴冷,不想再多言,跨步绕过一茉身侧,却又被一茉挡住。   “滚。”压住心底的微怒与不耐烦,钟离玦不明白,她今夜究竟哪儿来的胆子,“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请王爷让我去照顾月小姐吧!她需要人照顾,孩子也需要人照顾。”她要照顾拂月,她无法视拂月的哀凉而不见,她也替他,照顾拂月。   “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伺候人,嗯?”钟离玦促狭了双眼,盯着一茉的眼神,似玩味,似探究,“既然如此,明儿起,便由你来做本王的贴身丫鬟。”   一茉怔住,显然没有料到钟离玦竟会下这样一个命令,他,不是早就不用她伺候了吗?   “怎么,当本王的贴身丫鬟,倒是委屈你了?”见着一茉无任何反应,钟离玦微感烦躁,旋即捏起她尖瘦的下颚,语带冰凉。   “不,不是的。”疼痛让一茉回神,急忙辩解,她怎会觉得委屈呢……   “最好如此。”说完,钟离玦便甩袖离去,海蓝的身影渐渐隐入夜色中。   还有一句话迷迷蒙蒙地自他离开的方向传来。   “拂月,一直有人照顾……”   孩子的名儿,他会取的。   月色迷蒙,神自清。   正文 为何要如此   本章字数:5736   安静的书房里,唯有研墨发出的轻响在书房里晕开。   红木书柜上,厚薄不一的书簿本本紧挨,几乎将整个书架砌得密不透风,桌案上也摞满了书,高高堆起,将书堆后的人完全挡住。   一茉记得,自己前几日到这书房时,还不是这个样子,不过几日时间,竟乱成这个模样。   再看看书桌前,提着毛笔,对着一张新白的宣纸,俊眉时而紧蹙,时而舒张的钟离玦,想像他看书时的模样。   定该是专注的凝神的吧……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忘了手里还在研着墨,一不留神,墨汁自砚台里迸出,滴溅到宣纸上,即刻晕开。   “啊!”一茉这才回过神,低呼一声,忙道歉:“对不起,王爷,我再给您换张新的纸吧。”   “不必。”钟离玦头也未抬,兀自盯着那还尚在纸上晕开的墨迹,突然提起毛笔,笔锋落处,于宣纸上勾转出一个笔法遒劲的“印”字。   印,印于过往,印于日后,印于思,印于心。   笔落出字后,钟离玦往椅背依靠,缓缓闭目。   便唤他,钟离印。   瑞皇兄,可好?   一茉当钟离玦的贴身丫鬟已有几日,眼见钟离玦闭目小憩,只停下了手中研墨,走到窗户边将竹帘放下,正欲出去,却被钟离玦唤住。   “去转告听烟,把望天他们一起找来。”   “是,王爷。”一茉再望一眼犹自闭目的钟离玦,眸光一黯,踏步出门。   这几日,钟离玦总要理不完的事,除了上朝之外,也时常不在府上,更是有朝臣时常进出王府,钟离玦的书房也总掌灯至夜半。   一茉知道,他是在为征战做准备。   十日之后,便是他的出征之期。   她,又要再一次承受苦痛。   ***   座下五人面上的表情是严肃且凝重的,凝重得整间书房都弥漫满低沉,好似化不开的浓雾。   “公子,我随你去!”凝风的声音率先打破相对的沉默,话里的意志,坚定得不可动摇。   “公子,莫问谁留下,我们必是要随公子一道的。”一向少言寡语的听烟也随之开口,只见得五人相视一笑,微微点头。   “听烟,连你也鲁莽了?王府内岂能无人看管。”目光逡巡在意志坚定的五人面上,最后停留在听烟身上,“近来有何动静?”   “五殿下有些蠢蠢欲动了,怕是公子这次出征又要少不了些暗地里的防卫,至于四殿下,最近与右大臣走得很近。”   “钟离琰的脑子,真是不如钟离琭。”钟离玦冷笑一声,处处积心妄想杀他,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当真愚蠢,“继续打探,若是两人联手,更会难办。”   “是。”   “再来说说,谁愿意留下,撩雾?”钟离玦在五人面前踱步,最后落座于听烟身边的空椅子上,目光却是停留在对面坐着的撩雾身上。   “连公子也道撩雾最是无用了吗?”撩雾扯了一个淡淡笑容,下颚的胡渣有些毛糙,眼神却是不可撼动的坚定,“撩雾为医者,学医的目的亦是为了公子,公子出征,撩雾定不会离左右,不论如何。”   “公子你别看我,我死也不会留下的。”凝风双手交叉抱于胸前,将脸别过左侧,以示自己坚决不肯留下的决心。   望天微笑着摇摇头。   拢寒干脆站起,走到凝风的身侧,以示立场统一。   听烟则是无动于衷。   钟离玦笑了,笑得有些无奈,又有些苦涩,这是真正待他好的弟兄,便是随他去赴死,他们也义不容辞,他该知足的。   “罢了。”既然如此,便由他们吧。   “公子,此次唤我们来,不单是问我们谁欲去欲留吧?”   “嗯。”钟离玦起身转回到书桌前,“来看,这是西面被白澜夺去的各城池的地形图。”   钟离玦拨开摞在书桌上的书,一张绘制在牛皮上的地图出现在五人面前,“此次,我不打算集中兵力攻打一处,我要兵分三路,分别夺下漠白城和其两侧的雨城和岩城,如此,一来白澜不能集合兵力防卫,二来,攻下这三城,也无须再怕难攻下其余还受白澜掌控的小城。”   “如此好是好,只是白澜善用毒,怕是白澜再使毒,那我们便是有再多的兵力,也难以攻下那些城池。”凝风紧着眉,对于白澜的毒效,他是亲眼所见,“我们已吃过一亏,这次不能再白白牺牲将士性命。”   “上次是有内应,才造成今日局面。”钟离玦握着毛笔的手突然一用力,笔杆登时断成两截摔落到地面上,笔肚里蓄着的墨汁在地板上溅出墨色的星星点点。   撩雾的身体为之狠狠一颤,扶住桌沿的手紧抓得指骨分明。   “听烟。”   “尽听公子吩咐。”   “时刻注意各兵各将的动向,休得有同样的情况再发生,宫中的一举一动,也要更加留意。”   “是。”   凝风的眉心还是紧蹙得拧成一个川字,道:“公子,莫怪我多话,可是即是如此,在战场上也难防白澜当场使的毒。”   “这,我也想好了,既然白澜敢违背祖训耍如此不光明的手段,我们即是用不光次的手段赢得战争,又何必担忧胜之不武。”钟离玦琥珀色的眸子里布满阴桀与狰狞的狠,“我们,先下手为强。”   在他人还不甚得解其话中含义的时候,钟离玦望向撩雾,只见撩雾点了点头。   “撩雾留下,你们先下去吧。”钟离玦坐回书桌后方的椅子上,朝众人吩咐道。   “是,公子。”   待得其余四人走后,撩雾在钟离玦右侧的椅子坐定,只见钟离玦伸出右手,撩雾便五指搭上他的手腕,眉头不禁紧了又紧。   “公子脉象仍旧紊乱,若是再无药物压制,怕是毒嗜的间隔时日会愈来愈短。”每一次的毒嗜,不仅是身体上的痛楚,更是一点一点地在吞噬生命时长。   “可有法将毒素暂时压制?”他不能在战场上毒发,那样,所有只能功亏一篑。   撩雾眸光闪烁地看了钟离玦片刻,才咬着唇摇摇头。   “撩雾,我知道你有办法。”钟离玦右手搭上撩雾肩头,眼神清明。   “不,我不能,公子,我不能这样做。”撩雾倏地站起,面色发白。   “撩雾,成大事者必不能心慈,你不帮我,那我在战场上必要死于万刃之下。”如果,毒发的话。   “不!公子你不会死的!沁婀已经为我变成了那副模样,我却连见她一面都不能,若是公子再有事,叫我如何承受得住!”撩雾紧紧抓住钟离玦的双臂,痛苦地摇头,眼眶竟有些微微泛红。   “那你就一定要帮我。”钟离玦也有些不忍,因为他知道,要暂时压下这一身的毒素,日后必有更难以令他忍受的苦痛加之在他身上,若非如此,撩雾不会如此抗拒。   他明白,他在他们心中的地位,高于他们自己,要让撩雾造下他日后的苦,撩雾内心要受多大的创伤。   可是,为了齐良,他不得不这样做。   “公子,为何一定要如此呢……”撩雾双手颓然撒下,整个人跌坐到身后的椅子上,眼神涣散,嘴里喃喃的反反复复终究只是这一句话。   正文 上短篇一则,看官们小憩一下   本章字数:21568   白鹭·蒹葭之谣   一、   璀璨的金黄琉璃瓦下,华美的宫灯闪耀出黄亮的光,在夜风的吹拂下,左右摇曳,忽明忽暗。   繁花镂刻的檀木窗棂间,洒漏出女子柔得酥骨的娇嗔,还有男子粗重的喘息。   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屋内,浓郁的熏香袅娜其间,一位身着淡青色霓裳纱衣的曼妙女子正坐在一名装着富贵的男子并拢的双腿上,将手中的酒杯递到男子唇边。   女子说,王公子,再来喝一杯。   那声音,娇柔得能滴出水来,那姿颜,妩媚得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沦陷,而女子此时的动作,已让男子浑身微微颤抖,他那称得上俊美的双颊如日中烧,扑朔迷离的双眼里,是燃烧的欲望。   公,公主……   在女子妩媚流转的眼波里,男子开始有些语无伦次,继而再也控制不住,将膝上的美人紧紧搂在怀里。   叮当!   男子突兀的力道,让女子手中握着的银杯掉落到汉白玉石铺陈的地板上,撞击出清脆的声响,杯中的酒,全全洒在地上,湿了女子及地的裙纱。   暧昧的气息,顿时充盈满整个屋子,缭绕起袅娜的熏香,撩人心智。   嘭!兀地,自门口处传来的沉闷撞击声,打破了两人间的暧昧,两人朝门口望去,只见原本紧闭的门,已轰然倒在了地上,漏进了屋外微微泛白的月光,和满屋的烛火暖意,极不和谐。   在洒照的月光里,投射着一个男子颀长的身影,身影逐渐放大,一个身着白色绸衫的男子踏进了屋内。   白衣男子浑身散发出冷冽气息,他冷锐的眼盯着那名富贵的王公子,王公子被他盯得两腿一软,即刻落荒而逃。   蒹葭。白衣男子走近女子,唤她的名字,漆黑的眸子里,深深印进女子姣好的面容,也印进了浓浓的伤意。   哥哥。抬起与男子有几分相似的眼眸,蒹葭看着英气的白衣男子,嘴角扯出一记忧伤的笑,尽然不同于方才的娇妩。   他有着很好看的瞳,漆黑得如幽潭,却又散出璀璨的光华,如剑一般的眉,高挺的鼻,薄削的唇,尖尖的下颚,如墨的青丝。   他,是她的哥哥,白鹭国的十皇子,白苍穹,而她,是白鹭国唯一的公主,蒹葭公主。   蒹葭,他是谁?白苍穹有些恼怒地看着白蒹葭。   哥哥,我很寂寞。白蒹葭看着白苍穹,眼里蓄满深深的忧伤,柔软的身子靠进白苍穹的怀里。   蒹葭,为何寂寞。感受到白蒹葭的忧伤与无助,白苍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要把她娇小的身子揉进他的身体里。   从小,只要她不开心,他就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让她感受他的温度,让她感受他的存在,因为在这高高的皇墙里,只有他们两人才是真正的亲人。   因为蒹葭想哥哥。抬眸,有莹亮的液体沁出眼角。   我不过是到简城巡了半月。白苍穹低下头,亲吻白蒹葭眼角的泪珠,柔声安慰她。   可蒹葭也有半月未见到哥哥了。白蒹葭红了双颊,垂下长长的睫,将头埋到白苍穹的怀里,小声呢喃。   我已经回来了。白苍穹轻轻抚摸着白蒹葭长长曳地的秀发,语带宠溺。   啊……白蒹葭微微轻呼,双手不禁然环绕上白苍穹的脖子,他,将她拦腰横抱在怀里,朝她的帐床走去。   白苍穹坐在床沿上,把白蒹葭放坐在他的腿上,将头埋进她的秀发间,他沉沉的气息透过发丝传到她的心里。   蒹葭,以后不要和别的男子往来了。他低低的语气,令白蒹葭也跟着他忧伤,她想应他,却又不知该如何承应他。   她所做的一切,只是想留在他的身边,即使在任何人眼里,她的做法,是那样的有违道德伦理。   还未等她回答他,他便躬身帮她脱掉了脚上的绣鞋,将她放平躺到柔软的被褥上,好像他方才的忧伤不曾存在过。   乖,累了,就睡吧。为白蒹葭盖上同她衣衫一般淡青色的衾被,白苍穹在她白皙光洁的额轻轻印上一记后,欲起身离去。   哥哥,不要走。白蒹葭急急伸出纤指拉住白苍穹垂在身侧的手,她白细的指腹,摩挲到他掌心的粗砺,忽觉心疼。   白苍穹顿下脚步,转身,轻轻回握紧握自己的那缕纤细,回坐到床沿上。   我不走。白苍穹柔声道。   嗯。紧握的双手,让白蒹葭渐渐进入了梦湾。   二、   王大人家的公子,被人杀了,就是今天早上天还没亮时候的事。   哪个王大人。   还有哪个王大人,就是吏部侍郎王世王大人。   谁那么大胆,居然敢在青天白日之下杀官家子弟。   嘘,听说昨晚王大人家的公子私会了公主。   原来这样,那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这是今日沸沸扬扬在大街小巷里的百姓口中的话,而这样的事,已不知道是第几起了,官府也无法解决,百姓一传十,十传百,只道是那红颜祸水的公主造的孽,为了一个女人,竟然使得这么些个大好的年轻男子相互残杀。   高高的皇墙内,璀璨夺目的琉璃砖瓦在烈烈的日光下,闪着熠熠的光辉。   年纪而立的白鹭国帝王,威严地坐在金熠熠的龙椅上,俯瞰跪在朝堂之上的吏部侍郎王世。   王爱卿所报之事,是要朕来帮你解决吗。龙椅之上的帝王,如鹰一般的眼半眯起,出口的声音不起波澜,却让跪地之人狠狠颤了颤身子。   下官只是想请王上替下官惨死的小儿做个主。王世布满皱纹的额头重重地磕在汉白玉石的地板上,连声音都是悲伤的颤抖。   老来丧子,还是独苗,这样的打击,任是谁,也无法承受。   朕已传令刑部,尽快查清事实。威严的帝王,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王上话音刚落,王世年迈地身体便轰然塌下,昏厥在了朝堂之上,在朝的所有官员也只能纷纷叹息。   这样的案子,至今为止已有二十起,却仍未解决任何一起,都道原因是公主,可谁又敢在王上面前挑明了说,那样无疑是在挑战龙威。   在朝官员搀起王世瘫软的身体,却发现,已然昏厥的他,双唇还在不停地嚅动,仔细辨认,他们终于从他的嘴形读懂他要说的话。   红颜祸水,祸国殃民。   三、   满池睡莲围绕的池子中心,是一座八角亭子,亭子里,白蒹葭斜靠亭柱,长长的秀发只松松地用上好丝线织成的发带绾成一束,松懒的搭在肩上,任微风拂面,撩动鬓边的发丝。   婢女沙落站在一旁,也被白蒹葭这自然流露的慵懒又不失妩媚的风华吸引住,只感慨,蒹葭公主,真是倾国倾城。   沙落的话,让白蒹葭笑了,笑得忧伤。   沙落,你知道大家都说我什么吗,说我是红颜祸水,祸国殃民。白蒹葭说。   那是他们乱嚼舌根,公主这么漂亮,怎么会是红颜祸水。沙落在为白蒹葭抱不平。   可是,他们却都真是因为我而死的呢,我没想他们会死的……白蒹葭转首低头,看满池莲花下游弋的锦鲤,幽幽叹息。   其实她不爱他们任何一人,是她的自私害了他们。   沙落,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为了自己,害了那么多人。   才不是,公主那么善良,那些公子们才不是好人,他们都只是看公主漂亮才会接近公主,都不是真正地爱公主的!他们死了,公主也不必为他们心疼的!沙落总是直肠子,在白蒹葭的面前,什么都敢说,而白蒹葭,也正是喜欢这不被宫内的勾心斗角玷污的沙落。   沙落,可他们毕竟是因为我而死的,你听听那些传言,就知道,错全在我。   要不是他们自己心怀不轨也不会靠近公主,那他们也不会死了,还有那些什么传言,沙落才不相信,因为沙落只知道全天下,公主是最善良的!沙落愤愤地说着,连带着指手划脚,就好像那传言里说的是她一般。   就沙落知道安慰我。沙落的话与动作把白蒹葭逗得笑了,阴霾的心漏进了些许阳光。   十殿下。这是沙落转换了语调的恭敬语调,白蒹葭转头,看到了一袭白衣的白苍穹。   沙落,去帮我看看我要的布匹给送过来了没有。白蒹葭打发走了沙落。   哥哥,你看,你送给我的睡莲,开得多好看。白蒹葭指着满池的睡莲,柔柔地笑着,有风缭乱她的发丝,白苍穹抬手想为她将缭乱的发丝拂至耳后,五指微微动了动,手却未曾抬起。   蒹葭,不要笑了,我知道你难受。白蒹葭的笑,让白苍穹好看的剑眉紧蹙到了一起。   哥哥,我是不是很坏,是我害死了他们。   她为了不嫁给任何一个人,为了能永远留在宫里,她用她的容貌,惑诱了一个又一个男子,以传出她不良的名声,让谁都不敢娶她,好让她能留在宫里,而如今发生的事情,却不是她所愿的,她,有罪。   蒹葭,这不是你的错。白苍穹心疼地说,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好吗。   嗯。白蒹葭狠狠地点头,有泪滑落脸颊。   她不想再害人了,她不能再以这样的方式来保卫自己,她要去与父王说,终身不嫁。   四、   白鹭135年七月,在白鹭国与邻国雪鹫国的交战中,雪鹫国战败,雪鹫国派出使臣来白鹭国朝贡。   而那一年,在雪鹫国朝贡的那短短的一段日子,改变了白蒹葭的一生。   蒹葭公主,听旨。白蒹葭跪在光滑的地板上,恭敬地垂首,听着太监总管那尖声尖气的声音,一颗心,在迅速地灰暗,差点窒息。   白蒹葭忘了自己是怎样接的旨,忘了自己是如何从朝堂之上回到自己的寝宫,她只觉天旋地转,世界里的一切声音她都听不到,连天,都是黑的。   高高的门槛绊倒了白蒹葭,她狼狈地跌倒在自己的寝宫门前,一直握在手中的明黄圣旨,摊开跌落在她的身旁。   明黄的绸布上,淌出的是,雪鹫为表永和之意,请奏和亲,白鹭的王上要在下月十五把白蒹葭作为和亲公主,嫁与雪鹫帝王的信息。   白蒹葭开始把自己关在寝宫里,不见任何人,不见沙落,甚至不见她最爱的人。   她绝食,昏厥在寝宫里,是沙落觉察不对劲儿,找人撞开了门,为她找了太医。   沙落一直在她身旁落泪,说她是在折磨自己,她只说了句,沙落,你不该救我。   之后的日子,她被严密看守,也不被允许任何人的探望,她的绝食不再奏效,因为有宫女撬开她的嘴,把饭菜灌进她的嘴里。   我想吃水果,吃苹果。有一日,白蒹葭这样说,这是她自绝食以来,自己要求要吃东西,乐坏了沙落。   沙落捧着各式各样的水果来,在果盘里,斜斜放着一把削水果用的银刀,衬着沙落不留神之际,白蒹葭一把拿起银刀,猛地划破自己的手腕。   汩汩的腥红滴落到地上,白蒹葭妩媚地笑了,她在忽然惊叫起的吵闹中昏了过去。   白蒹葭以为自己不会再醒来,可当她睁开沉重的眼睑时,还是看见了双眼早已被泪水浸得肿红的沙落。   公主,你不能再这样对自己了!看见白蒹葭睁开的双眼,沙落趴到她的床边哭喊,眼泪扑簌而落。   沙落,离十五还有多少日。白蒹葭两眼空洞地盯着床顶的帐幔,干裂的双唇幽幽开启。   还有十日。沙落老实回答。   十日,还有十日而已了……   自杀不成,白蒹葭的身边,监守的人更多了,更是,夜以继日。   白蒹葭面色惨白地斜靠在床棂上,一口一口慢慢喝着沙落盛在勺里递来的鸡汤,她不再绝食,她现在想积攒体力。   十殿下有没有来过。白蒹葭问。   十殿下每隔一个时辰都会来一次,可是王上有令,不许任何人探望,十殿下每次都会在门前站上一刻钟才走。沙落将勺里的鸡汤吹了吹,才递到白蒹葭嘴边。   哥哥……白蒹葭没有再喝沙落递来的鸡汤,将头别向床内,任泪涌流。   五、   十五前的四日。   沙落,我想出去走走,我想看看我的睡莲。稍稍恢复了些气色的白蒹葭在食进一点点早膳之后,望着窗外明亮的阳光,道出她的想法。   那沙落去为公主拿件衣衫。白蒹葭自己开口说要出门,沙落自又是高兴一番。   白蒹葭的身体已被她自己折磨得羸弱不堪,要在沙落的搀扶下才能迈开步子,然而她们的脚步后,总有如影随形的监守卫。   白蒹葭又坐到了八角亭里她素日喜爱的位置,睡莲依旧,锦鲤依旧,她,是否还能再看见。   忽然,白蒹葭的眼里闪烁出欢愉的光,嘴角绽开久违的柔笑,她的眼神,投注到莲池边上,也正朝她这边望来的白衫男子身上。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到徐徐而来的白衫男子身上的时候,白蒹葭却是将身体往外一倾,跌到了满是睡莲的池水里。   她在水里闭眼,她在水里沉溺,她想在水里不再醒来,滚烫的泪水触碰池水的冰凉,她的笑容,为她最爱的那抹白而绽。   还未等在场的所有人反应过来,白苍穹便推开了守卫的阻挡,像疯了一般冲到白蒹葭落水的地方,一跃而入到冰凉的池水里。   池子是白苍穹为白蒹葭凿的,水深八米,他知道……   一当白苍穹搂着白蒹葭跃出水面,便有识水的宫女从他怀里拉过白蒹葭,带回白蒹葭的寝宫。   白苍穹的身体还浸在水里,他只觉凉透。   六、   白蒹葭在夜里醒来,虚弱地咳嗽,惊醒了趴在床沿睡着的沙落。   公主,我去为你拿药。沙落像兔子一样地跑开了。   白蒹葭觉得,她很对不起沙落。   又是活过来了,但她恍惚在水里看见哥哥的影像,是真的,还是假的。白蒹葭想坐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双手,已使不出任何力气。   见过王上,王上万安。殿门的守卫传来的洪亮的拜见声,惊慌了躺在软衾被中的娇人儿。   白鹭国的王上,白飒风,他屏退了殿内的所有守卫与婢女,低沉的脚步声愈来愈靠近白蒹葭的床榻。   白飒风就站在床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卧病的女儿。   蒹葭见过父王,父王万安。白蒹葭努力地起身,下床,在白飒风的脚边艰难叩首。   玩够了吗。白飒风看着白蒹葭跪在地的小小身子,冷冷道。   白蒹葭未敢出声。   朕告诉你,不管你玩什么手段,不管你是死是活,再过四日,你都要嫁到雪鹫。   这几次,朕就让你玩着,不怪罪你。白飒风冷冷的语气忽然转得阴森,可你若敢再寻死,朕不会拿你怎么样,但是,朕会让白苍穹生不如死。   白蒹葭惊惶地抬头,看着白飒风透着阴毒,居高临下的眉眼,她觉得,站在她面前的,不是父亲,不是帝王,而是来自地狱的阎罗。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与白苍穹间的苟且之情,你们,就如你们的母亲一般,下贱。   朕是仁慈的,养了你们这么多年,至于你之前所做之事,害死了那么多富贵子弟,将你送走,也算是平了民心,该是你们报答朕的时候了,不是吗。白飒风阴阴地笑了。   也不要想着逃,就算你们逃到天涯海角,朕一样找得到你们,到时的惩罚,你想是什么呢,朕会让你眼睁睁地看着你最爱的哥哥,死在你自己的手上。   白飒风就像是阎罗,生生擒住了白蒹葭的灵魂,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白飒风转身朝殿外迈步,留下早已瘫软的白蒹葭。   十四日的晚上,我想要一个自由的晚上,只要父王答应,我便什么都听您的。在白飒风即将离开白蒹葭的寝宫之时,白蒹葭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你以为,你还有和朕谈条件的资本?白飒风驻足原地,挑眉。   这是女儿的最后一个愿望。白蒹葭将头重重地磕到了地上。   白飒风冷笑一声,只留一句话飘散在寝宫里,令白蒹葭久久直不起身子。   贱人的孩子果然就是贱。   七、   沉寂的夜,只有滂沱大雨落下的声音。   十四的夜是如此的大雨,那么明夜,想来是没有圆月的了吧。白蒹葭坐在窗前,看雨水在宫灯的映照下自屋檐滴落,原本明亮的宫灯打照在雨夜里,昏黄昏黄。   白蒹葭自窗前起身,拉下里屋的帷幔,将平日她最喜爱的淡青色的霓裳纱衣换下,拢上一件火红的纱衣,而后坐在妆台前,对着桌案上的铜镜自照,拿起篦梳,梳理她柔顺的长发,而后松松地绾成一个简单地发髻,将一支素净的红玉簪子插入其间,描眉,略施粉黛,抹红娇唇。   昏黄的铜镜里,映照着一个病恹恹的美娇人,火红的纱衣衬得她的面色略略泛白,却仍风华自存。   拿起早已准备好靠在门边的坠流苏绣伞,白蒹葭瘦弱却依旧曼妙的身影步入到滂沱的大雨中,渐渐隐匿在皇宫的雨夜中。   这是这大半个月来,白蒹葭唯一自由的时刻,寝宫了撤了监守卫,她已让沙落和所有婢女早早休息,想必这个时候,她们早已睡下。   白蒹葭来到一所破落的宫殿前,在暗黑的雨夜里,她能清楚地看到殿内有不甚明亮的昏黄光线散开在暗夜里,她的心,猛地剧痛。   她慢慢地走近光亮的地方,破落的宫殿里,没有华美的装饰,却依旧干净,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她看见烛火前,那个让她日夜成梦的人趴在凌乱的桌上,他的脚边,东倒西歪着数十个酒坛。   哥哥!白蒹葭扔掉了手中的绣伞,踉跄着步子冲到白苍穹身边,从身后抱住迷醉的他。   泪有如屋外的雨,心已痛得不堪负荷。   蒹葭,是你吗。感受到白蒹葭的拥抱,白苍穹睁开迷蒙的双眼,将身后的人儿抱到身前,亲吻她婆娑的泪眼,柔声的话里藏着不可置信,仿佛他是在梦中。   哥哥,是我,我是蒹葭,哥哥……她泪水里的温度让白苍穹从迷醉的梦中醒来,他凝望着她,紧紧拥住她,将她狠狠揉进他的身体里。   蒹葭,我们走,我带你走,离开这里,永远。白苍穹原本磁性的声音有些哽咽。   哥哥,我不走。她回答,她的回答,是那么悲伤。   为什么。白苍穹哽咽的声音更低沉。   因为,哥哥,我爱你。   因为爱你,所以我不会跟你走,我只想你幸福快乐地好好活着。这一句,白蒹葭没有说,而是就着苦咸的泪,咽进肚里。   白苍穹觉得身体里有一股热流在冲撞着他,这是她第一次敢说爱他。   他们之间,自出生的那一刻起,便隔着一条名为道德伦理的鸿沟,永生都无法跨越,他们只能在宽大的沟壑两侧对望,却始终无法去到对方身边。   自小,他们便是被唾弃的孩子,因为他们的母亲,是名妓女,与他们的父王有过一年的欢爱之后,不仅被弃之如敝履,还被冠以与人通奸的罪名,他们的父王不杀他们,还给他们名正言顺的名分,在外人开来已是极度仁慈的,没有人真正看得起他们,所以,在深深的皇墙里,他们只能紧紧相拥,相互取暖。   如今,他们要分离,那样的痛,比把皮肉生生剖开,撒上盐的辛辣滋味,还要让人难以承受。   八、   哥哥,你看,今夜的我,美吗。白蒹葭柔柔地挣开白苍穹的拥抱,站在他的面前,提起曳地的火红裙纱,跳起他最喜欢的舞,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笑,美得不可方物。   有一把烈火在白苍穹的身体里熊熊燃烧,让他炙热得难耐,他亲吻她的眉心,将她横抱在怀,走进里屋,她依偎在他的怀里,双臂环抱着他的脖颈,烧红的脸颊贴着他结实的胸膛,感受他急速加快的心跳,一颗心,有如乱撞的小鹿。   他轻柔将她放在床上,轻缓地替她解下她身上的有如嫁纱一般火红的层层纱衣,她曼妙白皙的胴体全然绽现在他的眼前,因为羞赧,浮现出淡淡的粉色。   白苍穹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烈火,紧紧拥抱她微微颤抖的身体。   无尽地缠绵,像要把两人融合为一体。   他亲吻她的泪,亲吻她的眼、唇,亲吻她身体的每一处,在她身体的每一处,落下他的印记。   葭儿……   葭儿……我的葭儿……   他一遍遍轻唤她的名字,不是蒹葭,而是葭儿,他的葭儿,满含爱怜。   这是他一遍遍吹拂在她鬓边的气息,令她幸福得颤抖不已。   葭儿,等我,等我把你接回来……   葭儿,一定要等我……   一滴温热,落进了白蒹葭迷蒙的眼里,幸福与悲伤浇袭着她。   九、   白蒹葭身披火红嫁纱,头顶珠玉凤冠,坐在朝雪鹫驶去的华丽马车里。   公主,这是十殿下让我交给你的。作为陪嫁丫鬟,沙落与白蒹葭坐在同辆马车里,此时她的手上,托着一支红玉簪子。   这是那一夜欢爱之后,她遗漏在他身边的红玉簪子,白蒹葭微微面赤,接过簪子,却发现,上面刻上了细细的小字。   蒹葭苍苍,白鹭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爱意的温暖流过心田,白蒹葭将簪子插在了发间。   战后的雪鹫国,京都依旧富庶,就在这里,白蒹葭成了雪鹫国那年纪四十又五的帝王的嫔妃,而她,只是十八芳华。   她的新婚第一夜,那个对她来说依然年迈的帝王趴在她的身上,她闭眼紧咬嘴唇不反抗,任由他在她的身上索取,而不过片刻,一个狠辣的巴掌煽到了她依旧病态的脸上。   贱人!他骂她,将她狠狠踢到地上,怒不可遏,说!那个男人是谁!   她不说话,蜷在地上,任他狠重的脚踢和污秽的话语落到身上。   好!你不说!朕便让你在今后的日子里,生不如死!年老的帝王不无阴毒的扔下一句话,穿衣,阔步离去。   白蒹葭不知道自己在雪鹫国的日子是怎么忍着活下来的,她几乎每天都要受到那个老帝王的蹂躏。   他都逼着她喝红花,她已数不清她喝下了多少碗红花,但她知道,她已丧失了做母亲的能力。   那个狠毒的帝王,果然让她过得生不如死。   但,无论如何,她都要好好地活下去,只因为,他叫她等他。   葭儿,等我,等我把你接回来,一定要等我……   他贴着她鬓角说的话,无时无刻不萦绕在她的耳边。   手里紧握刻字的红玉簪,一句话,一支簪,成了白蒹葭忍辱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十、   白蒹葭再见到白苍穹的时候,沙漏里漏走了五年的时光,那一天,大雪纷飞。   她站在皇墙上,看他的大军捅破雪鹫国的最后一道防线,看他如雪的白衣,看他飞散在雪风中的万千青丝,看他手刃那个让她生不如死的年老帝王。   她忍了五年的泪,瞬间如决堤的洪水,泛滥,她忍了五年的心,瞬间坍塌。   她提起单薄的裙纱,飞奔到他的面前。   蒹葭,我来了,来接你回家。白苍穹张开双臂,搂住朝他奔来的人儿,粗糙的手掌抚摸她光洁的脸,说,蒹葭,你瘦了。   哥哥,你终于来接我了,我们,回家……   白蒹葭露出她隐藏了五年的笑,因为,她的笑,只为他而绽,在风雪里,涌流不止的泪,却暖如盛夏,然而,她没有看见白苍穹眼里隐藏的悲伤。   返回白鹭国的马车里,白蒹葭依在白苍穹的怀里,开心地问着这些年他身边发生的事。   蒹葭,我娶妻了。在白蒹葭开心地问完白苍穹之后,他再也控制不住悲伤,将她紧紧拥进怀里。   她愣在他的怀里,久久无法从瞬间空洞的思想中走出,她抬头看他,眼里蓄着慢慢地悲哀与沧桑,没有言语,只有泪在悄声无息地滑落。   蒹葭,对不起。白苍穹说,依旧如五年前一般,亲吻她眼角沁出的晶莹。   哥哥,我冷。白蒹葭缩在白苍穹的怀里,让他紧紧抱着她。他的怀抱是温暖的,可是那样的温度,流进心里,却让她感觉冰寒。   马车抵达白鹭京都的那一天,白蒹葭看到了如今身为最高权臣的白苍穹的妻子,她的嫂子,还有,她怀里抱着的那个还是皱巴巴的婴儿。   他没有告诉她,他还有了孩儿。白蒹葭扯出苦涩的笑,心,却在滴血。   宝贝儿,你有一个很好的爹爹。白蒹葭亲了亲婴孩的小小脸蛋,自心底露出一记娇柔的笑。   纷飞的大雪,陡峭的山崖,深不见底的深渊,只余寒风与白雪飞窜期间,席卷一世的苍凉。   白蒹葭站在崖顶,回望一眼只有雪花漫自飞扬的皑皑世界,沧桑地笑了。   哥哥,我想告诉你,我们不是亲兄妹,那是我坐上前往雪鹫的嫁车的那日,父王附在我耳边告诉我的,哥哥你知道吗,那一刻我的感觉吗,那样的感觉,就像和哥哥在一起时那样开心,我想再见你时告诉你的,可是如今,已经不重要了……   哥哥,永别了,我不期盼轮回,我累了,我们,永生,不见了……   她展开双臂,身体后仰,让生命消逝在深渊里。   葭儿!白苍穹像发了疯一般冲到崖顶,伸出双手要抓住那个下落的生命,他的半个身子已扑出崖边,然而在乱舞的风雪里,他伸出的双手,只是抓到一片淡青色的衣角。   哥哥,我爱你……   她悲惋的声音,在深渊里回响,他早已泪流满面,想要跃入吞噬她生命的黑暗,却被敢来的侍卫生生压住他躁动的身体。   放开我!放开我!那是葭儿!那是我的葭儿啊……他撕心裂肺的凄厉喊叫,刺痛了在场所有侍卫的耳膜。   他以在战场上杀敌的力量,挣脱了侍卫的压制,紧握着那一片淡青色的衣角,跃进只余风雪呜咽的声音。   葭儿,哥哥陪你,永远……   十一、   来年开春,芳草茵茵的日子,一名少妇模样的年轻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四五月的孩子,站在一个陡峭的悬崖边,往下望,是深不见底的深涧。   风卷起飞洒的纸钱,飘散深涧间。   蒹葭妹妹,苍穹娶我,只是为了得到我爹手里握着的兵权,他弑父弑兄,拥立新帝王,只为了将兵权全全笼络在他的手上,以便,征战雪鹫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你,而孩子,是我求他给我的,他,不曾爱过我,然而我爱他,所以,我不怨他……   少妇看着黑沉沉的深涧,清泪滑落。   你们,已经能永远在一起了,没有人再能分开你们……   撒下手里最后的纸钱,美少妇哄着怀里哭闹的孩儿,转身。   然而,在深深的渊底,有两幢依偎在身影,在歌唱。   正文 出去,本王现在不想看见你   本章字数:4940   待得撩雾也从书房退出,一茉才又进去。   却只见钟离玦斜倚在椅背上,似是睡着一般,然眉心是紧紧蹙着,似有什么烦心之事萦绕着他,自窗棂间洒进的日光,柔和了他半边脸庞,少了许多平日的冰寒。   一茉不忍打扰他的安宁,只轻轻地走到香炉边,往里再添了一小把檀香粉,淡淡的馨香慢慢沁满整间书房。   正当一茉想退出书房,让钟离玦好好休息的时候,转身之际却见钟离玦又执起笔,左手撑额,对着书桌上的一本布满密密麻麻小字的书将眉心拧得更紧。   一茉在心底轻叹一口气,而后安静地站到书桌旁。   她知道,他这些日子所忙的,都是在为这一次出战做好万全的准备。   她希望他凯旋,却也希望叶习未能安然无恙,她很混乱,却什么也做不了。   “给本王倒杯茶。”钟离玦此刻正斟酌着撩雾的话,对着面前的军书有些心不在焉,抬眼之际只见一茉面上的表情居然和他的心不在焉如出一辙,如此令他有些愠怒。   一句话打散了一茉混乱不堪的心思,急忙应了一声后将钟离玦面前的茶杯斟满茶。   钟离玦盯着茶杯里犹自转着小小漩涡的茶水,又渐渐陷入沉思。   此一战,他不知将历时多久,此时这有一个令他难以决定的想法萦在他心间。   他是否要带着她?他不想让她置身于军营,抑或说是战场中,可若将她留在府里,留在这个较之战场却也安全不了多少的地方,他也无法确保她的安全。   “王爷,茶要凉了。”眼见钟离玦的注意力全在面前的那一杯茶上,却是许久没有将茶送至嘴边,一茉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只知茶水凉了,喝着对他的身体不好。   钟离玦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半眯起眼,倏地握起茶杯,手一扬,将杯中茶水尽数泼到地上。   他什么时候起竟然会为了她的安危而无法下决定了!?   一茉被钟离玦突然之间的举动惊吓了,一时愣在原地。   “出去,本王现在不想看见你。”   莫名的哀伤伴着钟离玦冷冷的语调从一茉心底腾升,木讷地行礼,而后逃也似地从钟离玦眼前消失。   而一茉离开后,钟离玦看着那被他洒了一地的茶水,只觉自己心中像是空了些不知名的东西。   ***   一茉的脚步不知不觉地步往湖心亭,一股忧伤潜在心底,就好似溺水的生命,抓住了救命的绳索,却永远也无法浮出水面,这股忧伤,自她在雀鸠山上再见他之时,就一直潜伏在她心底。   她痛苦,她心伤,却无法呐喊。   她想像她的影像倒影在他琥珀色的瞳里,驻不进他心里,可也能让他看见了她,不过,便是这微薄得弹指可破的念想,也是不可实现的惘然。   看着湖里游弋得自由自在的锦鲤,一茉更是哀伤。   她不是自怨自艾的人,可却难抵翻涌不止的哀与愁,忧与凉。   “王爷……”一茉双肘撑在围湖的石雕凭栏上,望着湖面时不时晕开的涟漪,低低幽叹,全然没有察觉到背后有人走来。   “一茉,自己在这自言自语什么呢?”凝风走到一茉身边,眼见一茉还是没发现他,只顾盯着那泛着光的湖面浅浅叹息,不由得出声叫她。   他这不叫还好,这一叫,竟吓得一茉连连往后侧方退了几步,待看清眼前之人是凝风方才定下神。   “一茉,瞧你吓成这样,莫不以为是什么歹人来了?”看见一茉惊吓的模样,凝风竟敞开了声笑起来,“放心吧啊,这府里是绝对安全的。”   凝风的笑声仿佛一股温暖的风,吹散了一茉心底的忧愁,却也笑得她的面色有些微微红晕,忙也笑着道:“风公子,你就别笑了。”   像是认识了许久的朋友,对于凝风,一茉完全没有生分的感觉,反而是与凝风说话,让她整个人也跟着她阳光的小脸高兴了起来。   “行行行,不取笑你了。”凝风掖起了朗朗的笑声,然脸上还是挂着爽朗的笑容,眼里有一抹狡黠闪过,“不过我方才似乎听到你叫公子来着?”   一茉登时面如染霞,低下头,绞着十指吞吞吐吐道:“风公子,定,定是听岔了……”   瞧见一茉害羞的样子,凝风才掖起的笑又在湖心亭里响了起来,湖里的锦鲤好像被这笑声感染了,频频跃出水面,于湖面荡开一圈又一圈涟漪,溅起的水珠蹦到紧贴水面的荷叶上,又于莲叶中心聚成一滴圆滚滚的水珠,在日光下,闪着盈盈的光。   “怎么不在书房里伺候着公子?”笑够了,凝风稍稍敛起笑容,一本正色道。   “……”一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老实答道,“是王爷叫我出来的,书房里不用伺候……”   他说,他不想看见她。   她不知道,她又做了什么让他厌烦她的事。   不过,怎有又厌烦之谈,他从未欢喜过见到她。   一个问题,让凝风给她带来的欢愉之感随着游鱼缓缓溺入湖水中。   “怎么了?不高兴了?”察觉到一茉较于方才的异样,凝风将笑容完全收敛,关心地问道。   “没,没事……”一茉摇了摇头,牵强地扯了一个苦涩的笑,她不想让她这些不快的情感被人察觉,也不想让它们坏了凝风的好心情,“风公子找我有什么事吗?若是没事,我便先去后院看看满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说完便要离开。   “一茉,我知道你不开心。”凝风拦住了一茉的去路,眉心微蹙,眼中有些同情,“以后若是有不开心的事,大可以同我说说,越是憋在心底越是难受,不过你别看我是一大老爷们,对于你们这些姑娘的心事,我还是知道的,你只管和我说,我不会取笑你的。”   这一腔劝慰人的说词从凝风这一介男子的嘴里说出,令一茉“噗嗤”一声笑出声。   “谢谢你,风公子,你的话总是令人感觉不到悲伤。”一茉抬起头,回以凝风一笑,之前的阴霾竟因凝风的一番话一扫而空。   “好了,一茉你也不要去找满姨了,满姨今晨出门去了,我带你出府去看看钟离城吧,话说你来京都也有大半个月了,还没能出府看看呢。”凝风依旧是笑着说着,当然他也没要漏过一茉脸上一跃而起的惊喜与眼里闪出的不可思议的光,“走吧,现在就出去。”   书房里的钟离玦转头看向窗外的晴空,她与凝风,想是已经出府了吧。   这些日子,她是否会觉得在府里的生活很聊赖?   他始终没有忘记,当初在雀鸠密林的月下,她捧着那鲜活的鱼,于溪流中敞心欢笑的小女儿模样。   那才是她的真实的笑……   正文 祈福   本章字数:4596   钟离城便是钟离城,富贵之息随处可闻,繁华之景随处可见,不愧是天子脚下的城池。   青石板铺陈的地板纵横相错,街上行人皆是绫罗绸缎披身,飞椽相勾的楼沿是繁复精细的雕刻,小桥流水,歌台水榭,富贵而不失雅致,繁华而不失意趣,如此情景,较之漠白城,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平和的气息溢满空气的间隙,欢笑与祥和洋溢在每一个百姓的脸上,一年之前漠白城的血腥之气似乎没能沾染这座天子城池一分。   一茉紧紧随着凝风的脚步,眼神却是一直留连在街边小摊上。   上次跑出来,是入夜,且悲痛撕扯着她,让她丝毫没有细观路上景致,而此时,她是真切的看到了钟离城的繁华。   各式各样的商货晃花了一茉的眼,然她的眼神流连在路边商货上,心中所想之事却并不仅仅是此。   “风公子,我,我想去一个地方……”踌躇片刻,一茉还是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凝风驻足,侧过身,含笑看着一茉,道:“想去哪儿?只管说,我陪你去,是不是这街上的东西不够有意思?”凝风有些不解,这条街可是年轻姑娘们平日里最喜欢游逛的地方。   “不是的,不是的。”眼见凝风误解,一茉连忙摆手解释,“这些东西都很好。”只是这些名贵的东西,不是她一个丫鬟所需所用的。   “只是,我听到府里的老王说过,城北有座宁凉寺祈福很灵验,我也想去去……”一茉低着头继续解释,再有六日,他便要带兵前往漠白城,她想为他祈一道符。   “哦?老王居然会去祈福?”凝风抿嘴笑着,有笑声从他扬起的嘴角露出,“不过一茉你是要去为谁祈福呢?”不知为何,他觉得她给他的感觉亲切的很,就像妹妹一般,让他总是逗逗她。   听得凝风的话,红晕又爬上了一茉的双颊,头埋得更低,眼神紧盯着自己鞋尖上绣着的一朵茉莉花,支支吾吾道:“风公子,我……”   “我打趣你呢,别当真啊,想去便去吧。”难得公子让得他清闲,只让他带着一茉出府走走,“宁凉寺离这儿还有些许路程,雇一辆马车去能快些,前头正好有雇马车的地儿。”   “谢谢你,风公子。”一茉心里暖暖的,她从没有想过,上天还会眷顾她。   一座酒楼的雅阁内,倚窗而立着一名身着绣蟒纹黑缎衣的男子,一双眼睛透着鹰一般狠戾的光,正好将街上一茉与凝风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一只手把玩着一只青花瓷杯。   “这就是他带回府的女子?”黑得阴沉的眼里透出探究玩味的意思,低沉的嗓音渗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   “回主人,这便是璋王带回王府的女子。”听到问话,垂手恭谨站在黑衣男子身后的男子毕恭毕敬地答道。   只见把玩着青花瓷杯的手突然五指一紧,便被狠狠摔到地上,破碎的瓷瓶蹦起划过答话男子的手背,一条殷红的血迹瞬时在手背上绽开,而他却只是面不改色地单膝跪下。   紧随着,一声尽是妒意与恨意的暴怒声想起在雅阁内。   “不要让本殿听到‘璋王’二字!若敢再犯,本殿卸了你脑袋!”   “是,主人,属下定当谨记。”依旧是平静得不起一丝波纹的回答。   “很好,刺白,本殿就是喜欢你这般的处事不惊。”   “刺白谢主人赏识。”   黑衣男子沿着阁内圆桌慢慢踱了一圈,继续道,“起来吧。”   “是。”   “你确定这真是钟离玦带回的女人?”黑衣男子再次看向窗外。   “回主人,属下确定,前些日子,钟离玦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让这女人伏在他胸前哭。”刺白将自己打听到的如实禀报。   “好,好,很好。”三声不响却能震透人心的击掌声在相击的掌心贱响起,黑衣男子勾起一抹邪恶的笑,“当真是送上门的美餐,继续跟着,让音白把那女人给本殿带回来,不管用何手段,今夜亥时之前,若完成不了任务,提头来见。”   “是,属下遵命,属下先行告退。”   钟离玦,我倒要看看,这个女人在你心中的分量!   “哈哈哈哈!”狰狞的笑声,惊飞了刚停到窗沿上小憩的鸟儿。   ***   “公子,宁凉寺到了。”车夫将缰绳一扯,车辙缓缓停止,对着马车里的凝风叫唤,“只能到这儿了,这石阶还需二位自己出力了。”   才下马车,一股清凉之风便扑面而来,抬头望去,只见一条石阶随山势蜿蜒而上,有三三两两的百姓正拾阶而上,许也是祈福而来。   入目满是青翠竹枝,挺拔而立,竹林成海,葱葱郁郁,微风拂过,沙沙作响。羊肠小道,蜿蜒而上,群鸟啼鸣,清幽静谧,云雾缭绕,好似仙境。越往上而行,更显山的清幽,竹的秀美,云的顽皮,雾的淡雅,偶有白兔蹦于竹海间,倏闻群鹤声戾,更人觉得如临仙圣之地。   沉沉钟声在竹海里响起,一座庄严又不失世外沉静的道观便坐落于竹海深处,一块朱漆匾额悬于敞开的大门上,“宁凉寺”三个威凛且缀以祥云的大字深深嵌在匾额中,更添肃穆。   一方铜鼎置于寺院亭中,其上插满香烛,袅娜而上的烟香充满了虔诚的味道。   一茉与凝风才踏进寺院,便有一名身着灰袍的小和尚上前为其做指引。   “请问二位施主,可是为祈福而来?”小和尚双手合十于胸前,半躬身和善而问。   “是的。”一茉与凝风均回以一礼。   “可是二位施主都要祈福?小寺有一规矩,凡是祈福之人才能进往内殿,若非祈福之人,还望在殿外等候。”小和尚和善道,说完嘴里还轻轻念诵着阿弥陀佛。   “一茉你随他进去,我在这殿外等着你。”凝风朝一茉笑了笑,点点头,只见一茉还想说什么,凝风只是朝她摆摆手,一茉也才点点头往里走。   祈福吗?想他这双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血,再是参拜菩萨,也不见得菩萨会给他赐福,有她为公子祈福,便够了。   苦笑着,凝风朝寺外走去,想看看这宁静之景,住在这钟离城那么多年,他还从未知晓这钟离城离还有这样一个宁静之地。   跨出寺院大门的刹那,有一身着湖青色绸裙的女子与凝风擦肩而过往寺里走去,有种似曾见过的感觉,凝风紧着眉头思索着再走几步,转身回头一望,却已不见女子的身影。   正文 石室   本章字数:5433   凝风顾不得宁凉寺的规矩,他冲进内殿,只见先前为他们做指引的小和尚倒在地上,晕厥了过去,而端坐在蒲团上须胡花白的大师,双手合十一动不动,双目紧闭,而这个内殿,已没有一茉的踪影。   凝风走到被点了穴道的老和尚面前,并拢食指与中指,在其胸前点了两下,老和尚才缓缓睁开眼,嘴里喃喃着“阿弥陀佛”。   “大师,刚刚随这位小和尚进来的姑娘呢?”凝风才察觉到情况不妙,却不料,对方的身手竟如此之快。   “阿弥陀佛,方才又有一位姑娘进来,贫僧叫她在外殿稍后,却不料她出手便将贫僧的徒儿打晕,还未待贫僧反应过来,就只觉失去了意识,再睁眼时,便看到施主您了。”老和尚说完,无奈的摇了摇头,拨动手里的佛珠,念念有词。   ***   一茉在马车的颠簸中清醒,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想要捂捂晕眩的头,却发现双手被反绑于身后,令她无法抬手,惊慌陡然从心底腾升,想要出声,却只能发出轻微的“唔唔”声。   她被人堵住了嘴!   “哎呀!你醒啦。”还在惊慌时,一声妩媚娇嗲的女子声音传入耳间,一茉吓得往后一缩,抬起朦胧的眼,一个女人的影像慢慢在眼前清晰起来。   那是一张娇媚的容颜,可虽美,却让人感觉不到善意的柔和。   可是,这张脸,总觉得有些熟悉。   突然,一茉害怕地再往后退,直至退到角落,还是止不住害怕。   这是在宁凉寺将她打晕的女人!   “呵呵……”音白妩媚地笑着,一双媚眼将一茉从上至下细细打量了一番,才继续道:“你说你有什么好?竟然会让主人对我说,抓不回你,就让我提头去见他?”   音白依旧笑着,可是她的笑里有不甘,有嫉妒,有恨意,她伸出手狠狠捏住一茉的下巴,眼中的愤怒仿佛要将一茉吞噬。   一茉被下巴传来的疼痛和音白眼中的愤恨吓住了,她挣扎,她想喊,却只有微弱的“唔唔”声宣示着她的反抗。   “啪!”一声骤然而起的清脆响声盖过一茉细微的呜咽声,一茉的眼里有惶恐,也有不甘,脸颊上传来火辣辣的疼,腥红的巴掌印瞬间占满她小小的脸颊。   “主人只叫我把你带回去,却没说不能对你怎么样。”音白像欣赏赏心悦目的风景一般看着一茉肿红的脸颊,满意地轻笑了几声,“不过,我却不知道,你到了主人手上,又能‘享受’到多少比这一巴掌还要有意思的待遇?”   一茉不知道,她为何要抓她,她不知道她的意图,她嘴里的主人又是何人?   她只有不安的感觉。   他会知道她有危险吗?他会救她吗?想着想着,一茉又暗暗嘲讽了自己一番。   突然,马车停下了,音白先从身上掏出一方黑布将一茉眼睛蒙住才掀帘下了马车,再将她从车上拖下来。   她不是临危不乱的人,她承认自己懦弱,她的双腿有些虚软,可她却不想再音白面前透露她的软弱,在音白的拖拽下被迫向前走着。   大约走了半刻钟,一茉的脚步才停住,继而蒙在眼前的黑布也被揭掉。   突来的光亮刺得一茉有些不适应,待她的双眼完全适应眼前的光,才发现这是一间狭小的是石室,除了一张石床便只有一张方桌,放桌上的一支将燃尽的蜡烛映亮整间暗室。   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就背对着她们负手而立在这个狭小的石室内,还未及思考,一茉只觉膝弯被人重重一踢,她便控制不住浑身中心地跪到地上。   “音白参见主人,音白已完成任务。”音白全然不似方才在马车里的妩媚模样,面对黑衣男子,她浑身上下透出的只有恭敬。   “好,很好,音白你做得很好。”   “谢主人夸奖。”   “你先退下吧。”   “是,主人,音白告退。”   音白走后,一直背对着她们的男子才缓缓转过身,只是才看到他的眼睛,一茉凉意从头而盖,背脊隐隐传来寒意,冷汗瞬间由掌心沁出。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雨夜,她自也不会忘记这双眼睛,那如鹰一般尽显锋芒锐利的双眼,欲要取他性命的人。   是他,是他!   一茉挣扎着站起,想要逃,却发现她根本无处可逃,只能紧紧贴着冰凉的墙退到角落,好像如此她能让自己安全一点。   她充满惶恐的眼睛里,是钟离琰逐渐靠近的影像。   他为何抓她!?是为了王爷!?   “想逃?”钟离琰靠近一茉,阴邪地笑着,“你认为你逃得出去吗?”   呵呵,这样的女人,其貌不扬,连武功都不会,那一向自恃清高的钟离玦看中的女人居然是这般模样。   钟离琰笑得轻蔑至极,这样的笑容让一茉觉得她面前站着的不是人,而是来自地狱的修罗。   “知道为何‘请’你来吗?”钟离琰故意将“请”字咬紧,看着一茉没有丝毫反应地紧挨着墙角,才像是突然恍然大悟一般,把堵住一茉嘴的麻布扯掉。   一茉只是紧紧咬着下唇,将脸别向一侧。   她是害怕,可这点骨气她还是有的。   她记得,他称王爷为“三皇兄”,可他对他,并未存着手足之感,他抓她来,无非是想从她嘴里知晓王爷的情况。   这,她死也不会说的。   “若本殿没有记错,你便是那日在雀鸠山上被钟离玦带走的女人。”毫不在意一茉的态度,钟离琰满意地看到一茉脸上惊愕的表情。   看来,他真是没有猜错。   一年之久,他以为钟离玦定不会留下这个女人的命,却没料到,他竟将她带回钟离城,带回他那几乎从不让女子进入的璋王府。   有意思,真有意思。   “你说,你现在本殿的地方,钟离玦会有什么反应,又或是,会有什么举动?”若这女人真在钟离玦心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那,他是否算是捏住了钟离玦的软肋?   “王爷不会来救我的,你打的这如意算盘也不会成的!”不知哪来的勇气,一茉大喊出声。   原来,他抓她,不是为了得到王爷的情况,而是为了拿她来作为威胁他的筹码,即使她不知道他要换取的是什么。   只是,他不知道,她在王爷的心中,根本是无足轻重,王爷是不会在意她的生死的。   如此想着,她既是哀伤,又是欣慰。   欣慰的是,他不会受到任何威胁。   “哦?是吗?那便让本殿拭目以待吧。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回荡在小小的石室内,随着“轰”的一声,石门关闭,隔断了钟离琰的笑声,石室内只余死寂。   一茉挨着墙,像失去力量一般,滑倒在地。   烛光在残存的笑声中倏地熄灭。   石室归于黑暗。   正文 挣扎   本章字数:5731   黑暗,眼里除了浓黑,什么都没有,只有急促的呼吸声撞击着石壁发出回响。   一茉侧身紧贴着石墙,沿着石壁走了一圈又一圈,试图寻找出路,却也是徒劳。   她的双手依旧被反绑在身后,胳膊传来的酸痛麻木感让她觉得双臂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摸索着坐到石床上,在漆黑的空间里,令她不知不觉地想到密林的日子。   同样是这般的漆黑,可是,却有他。   他的存在,是对她最好的抚慰。   可是在这儿,她感到的只有恐惧。   他会救她吗?   她隐隐有种他会来救她的感觉。   这会是她的痴心妄想吗?   石门开启的沉闷声响打破了黑暗中的死寂,也打乱了一茉的思考,火把的光亮将石室瞬间照亮。   只见举着火把的人是音白,而来的人,却不仅仅是她自己,她的身后,还站着三个男人。   一茉害怕地往后挪去,因为她看见他们逡巡在她身上的目光,就像是久未进食的野狼,由眼里迸出热切得想要将她吞噬的光。   “哟!害怕了?之前不是倔得很吗?”音白将手中的火把交给她身后的一个男人,便扭着她纤细的腰肢踱到一茉面前,脸上依旧是嫌恶的笑。   “你,你想干什么!?”来者不善,她害怕,却仍在逞强。   “干什么?那就需要你自己好好想想了。呵呵……”音白妩媚地笑着,玩味的睨了一茉一眼,便又转身缓步至尚停在石室外的三个男人面前,纤腰一扭,便靠到其中一个男人胸前。   她抬起手抚摸着男子的脸颊,靠着他的胸膛微微吐气,娇嗲道:“好宝贝儿,你们可要给我好好‘伺候’这位姑娘了,明白吗?”   “明,明白。”男子咽了口唾沫,面色通红,喘着粗气,令一茉更是惶恐。   “好啦,小贱人,你也不用那么害怕,他们可都是我的宝贝儿,我已经告诉他们,要温柔着点儿。呵呵呵……”音白娇笑着拿过男人手中的火把,插到石壁上的铁架上,便带着她那柔媚的笑声离开。   “你,你们要干什么!你们别乱来!”看着渐渐靠近她的三个男人,一茉大喊着,频频往后挪,不一会儿,她便再无退路,透过背脊传来的石壁的凉意也比不上她心底的寒意。   她此刻就如那砧板上的鱼,只有任人宰割的命运。   前所未有的恐惧铺天盖地地袭来,她,要完结了吗?   “小姑娘,怕什么呢?音姑娘已经和我们说了,叫我们温柔着点,我们不会让你疼着的。”其中一个男人身上要去触摸一茉的脸,却不知一茉像疯了一般,张口便狠狠咬上他的手指。   “疼疼疼疼疼!”男人叫唤着,抬起手便朝一茉抡起一巴掌,力道之大直让一茉只觉脑子里嗡嗡地响,嘴里满是血腥的味道,一道血迹沿着嘴角流出,只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三个人。   纵是没有还击之力,她也绝不会任人宰割!   “滚!滚开!别碰我!”一茉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又被突来的一巴掌打得她失去挣扎的力气。   “小贱人!还给脸不要脸了!”嫌恶的声音自紧咬的牙缝中挤出。   一只手伸到一茉胸前,将她的前襟猛地撕开。“哈哈哈哈!小贱人,你逃,你逃啊,你不是很能吗?你逃给老子们看看啊?”淫秽的笑声撞击着一茉的耳膜,从未有过的羞耻感与绝望吞噬着她,脑袋一侧便要往坚硬的石墙撞去。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只有脸颊上火辣辣的疼。   她又被扇了重重的一巴掌。   “小贱人还想寻死了是吧!?音姑娘说了,若是把你玩死了,那我们也活不成了,你说,老子们会让你死吗?”邪恶的声音再度响起。   一张猥琐得阴险的脸在慢慢地凑近一茉,直令人作呕。   “呸!”一茉将口中的血腥一口吐到男人脸上。   似是没有想到一茉还会负隅顽抗,男人先是愣了愣,反手又是一巴掌。   “小贱人!”   “你们,一人按住她的双脚,一人按住她的双肩。”男人对另外两人命令完后,浑身失去力气的一茉便被死死按在石床上。   淫邪的笑声再度在耳边响起,一茉闭上了双眼。   她不想看见这些肮脏的脸。   衣帛撕碎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两行清泪滑过脸颊。   王爷……   舌头一阵辛痛的滚烫,一茉失去了最后一丝知觉。   ***   “啪!”一记狠狠的巴掌声响彻灯火通明的大堂。   音白捂着顿时肿红的半边脸颊往后踉跄几步,刺白赶紧扶住她摇摇欲坠的纤细身体。   钟离琰满面怒容地坐到主座,盛怒的目光紧紧锁在音白身上。   “主人。”音白挣开刺白的搀扶,面向钟离琰,双膝跪地,面上是不卑不亢的神情,眼波流转处是柔情,是爱恋,更是伤痛,“音白不知音白所犯何错。”   “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钟离琰咬牙切齿地说完,将手边茶几上的瓷杯通通扫到地面上。   音白仍是一动不动。   可是她的心正在渗血,令她无比疼痛。   刺白却已在音白身边跪下。   “主人,请您绕过音白,刺白愿意代她受过。”刺白恭谨地说完,便朝满是瓷片的地上一磕。   “音白无过!无需任何人为音白担过!”音白不为所动,倔强地昂着头,字字铿锵,“音白所做的,不过是为了主人而已!”   “音白!”音白的话激得刺白未得钟离琰允许便抬起头来,伸手狠狠拉了音白已把,似要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他额上被瓷片刺破而沁出的腥红有些触目惊心。   音白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她的眼神始终停留在钟离琰身上。   “刺白,你先退下。”看着面前的一幕,钟离琰将眉心拧成一个川字,面上的怒气有所减少,手一挥,不胜烦躁道。   刺白似还要再说些什么,终究却只是嚅了嚅嘴角,道一声“是”,便悄然退下。   钟离琰自座上站起,走到音白身边,将她扶起。   “音白。”抬手轻柔地抚摸音白光洁的脸颊,钟离琰靠着她的耳畔轻轻吐气。   音白顿时面红耳赤,身体紧绷得如同拉紧的弓弦。   很满意音白的反应,钟离琰对着她白皙的颈弯狠狠吻了下去。   “啊……”音白娇吟一声,双手挽上钟离琰的脖子,“琰……”   钟离琰含一记笑,将她拦腰抱起,便往里屋走去。   她爱他,他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对她,只要给她想要的,她定当对他俯首帖耳。   她对他,还有大用处。   一室缠绵,一室旖旎。   正文 夜入皇宫   本章字数:7194   烛火摇曳的光,将挂在墙上的一张十尺见长的纸染得昏黄。   绵长的山脉,大大小小的城池,蜿蜒的河流,交错的官道,都被清晰地描绘在纸上。   这是一张齐良版图西部的地图。   笔锋落处,“雀鸠山”三个字便显现在绵长的山脉处。   钟离玦将毛笔斜放在砚台上,往后倒退几步。   将整张地图全然收入眼底。   这是他用了半个月时日绘制而成的。   目光落在地图上的雀鸠山上,久久不能移。   突然,琥珀色的瞳眸里盛满凌厉。   凝风单膝跪在书房中央,望着面前钟离玦的背影,多少次想开口,却见他只是专心致志地描绘着面前的地图,终是欲言又止。   从凝风将一茉失踪,而他也追寻未果的消息禀告了钟离玦后,已过了一刻钟,而钟离玦并未言一语,也未曾回过头看单膝跪于他身后的凝风,只是继续勾勒挂在墙上的地图。   他的喜怒总是不形于色,即便是此时,他的无动于衷更是让凝风猜不透他。   唯有那不小心溅落在纸上的墨渍,宣告了他内心的动荡。   他并非无动于衷,他并非安若泰山,只是他必须要足够冷静。   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一簇火,在他的内心猛地腾升,似要吞噬一切。   他必须强压住这股怒火。   “公子!”凝风再也无法保持冷静,道,“您只管责罚凝风,可必须先将一茉找回来!”   是他大意,才会让这样的情况得以发生。   而,公子出战在即,此事,并非只是劫人那么简单……   “凝风。”站在一旁的听烟上前稳住凝风的肩,蹙着眉道,“于姑娘不见之后,你可发现了什么?”   凝风刚要开口,却见钟离玦突然转过身来,凝风自知有错,忙垂首。   “其实你们都知道是何人所为,又何必再揣度。”冷冷的语气,让凝风顿时不寒而栗。   是,他们是知晓是何人所为,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不敢贸然行动。   这么些年,也只有他,对公子有使不完,用不尽的明刀暗枪。   夜探皇宫,没有公子的允许,他们断不能擅自行动。   “听烟,凝风。”   “听烟在。”   “凝风在。”   “随我去会会我那久违的皇弟。”一抹冷笑勾上嘴角。   凝风与听烟均是一愣,才异口同声地应声。   他们的公子,终是反击了。   一直以来,对于那些明刀暗枪,他都是冷眼相待,从未还以任何报复。   只是现如今,他无法再如从前一般。   她为他所做的一切,不断浮现在他眼前。   在听到凝风告诉他,她失踪之时,他的心,竟莫名地慌了。   夜色浓黑,三道黑影隐入夜色。   ***   水……   口好渴,像要把人灼烧一般。   漆黑的眸子缓缓睁开,只是眼中好似失了光泽,只有难耐的痛楚。   六面石墙,只有挂在墙上将要燃尽的火把散出昏黄的光线。   她居然,没有死。   舌头传来烧心的疼,有如地狱烈焰,将她焚烧。   可是阎王爷也不收她这条命,便连咬舌自尽都还能让她活着。   是她的命太硬,还是她的命太贱……   耳边没有了那些猥琐的笑声。   一茉摸了摸自己的身体,一直紧绷的身体倏地瘫软。   她终是成功地保住了自己的清白……   “滴!”   一滴清泪掉落到手背上。   躲过了这一次,那下一次呢?她不敢去想。   她已清楚地知道,他们抓她,不过是想要拿她来要挟王爷。   可他们却压错了筹码。   他不在乎她。   他不会救她的。   这是永远不会变的事实。   可是,为何心这么痛。   即是要死,她也多想再看他一眼。   火把的光亮开始有些摇晃,泪水迷糊了眼。   石门又传来响动的声音,一茉才刚稍作放松的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   绝望蔓延。   墙上的火把,恰在此刻燃尽。   石室湮进浓浓黑暗。   又脚步声在慢慢靠近,一茉惶恐地往后退。   她想喊,即使她没有反抗的能力,她也能够通过呐喊来维持自己的尊严,可是她一张口,只有血腥与疼痛充斥着她。   她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而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来人已经停在她面前。   不!她绝不能束手就擒!   突然,她抬手拔下插在发间的竹簪,于黑暗中狠狠往前刺去,竹簪刺破皮肉的声音旋即响起。   一茉像虚脱了一般往下瘫。   她,刺中了!?   没有动静,黑暗里没有任何动静,一茉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   这样的感觉,不对!   一股淡淡的馨香传入鼻底,一茉的身体狠狠为之一颤。   泪水塌陷。   是他,是他!   真的是他!虽然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她知道,是他!   他来救她了,他真的来救她了!   为什么,为什么方才她没有察觉!   为什么,为什么她还伤了他!   他明明可以躲开,为什么还要让她刺中!?   啊——!   她抬起手,想要触及他,却在指尖触碰到他衣角的时候,失去了意识。   “公子。”石室里重现火光,凝风举着火把出现,面上表情略带急促,似在催促钟离玦赶紧离开。   光火映亮了一茉泛白的小脸。   散乱的头发,紧拧的眉心,苍白的双唇,嘴角还犹自留着红褐的血渍。   钟离玦不禁抬起手抚上她的嘴角,用指腹轻拭她嘴角的血渍。   被撕扯破碎的衣衫挡不住她瘦弱的肩,钟离玦面色一凛,面不改色的拔下刺在他左臂上的竹簪,解下外衫将她小小的身体包裹住。   钟离玦将一茉拦腰抱起,然她的重量,却让他有些感受不到。   她,竟是如此瘦弱。   他的面色,早已寒至极致。   “公子快走。”凝风已然在催促。   凝风紧随在钟离玦身后走出甬长的石道,却发现钟离玦并未打算离开,而是直直往钟离琰的寝殿而去。   “公子!”凝风要阻止他,却被听烟拦住,只见听烟摇了摇头。   凝风轻叹一声,便同听烟一道紧紧护在钟离玦左右。   三人的身手,轻而易举地躲过了巡卫的巡守。   将守在寝殿外的守卫击晕,钟离玦面色如霜地盯着那一扇紧闭的镂花殿门。   正文 谋灭   本章字数:5193   男子粗重的喘息,女子柔媚的娇嗔,溢满内殿。   雪色帐幔遮挡一室春光,却挡不住这淋漓的轻呼。   不想让一茉被这些污秽沾染,钟离玦将她放靠在殿外的廊柱上,让凝风与听烟护着她,而他,推开厚重的大门,步步朝那雪色帐幔逼近。   床上翻云覆雨的两人,沉浸在缠绵中,对钟离玦的靠近全然不知。   剑出鞘,剑气破空,雪色帐幔即刻纷飞而落,床上仍在痴缠的二人落入钟离玦毫无情感的眼中。   二人均是大骇,钟离琰还在愣神间,音白却已扯过薄衾遮住曼妙的身体,提起靠在床边的剑,将剑横在她与钟离玦之间。   “啪啪啪。”三声清脆的击掌声陡然而起。   钟离琰也已然披好衣衫,斜靠在床榻上,轻轻击掌,嘴角还挂着阴邪的笑:“小弟倒是不知,三皇兄居然有窥看别人闺房之乐的喜好。”   “可不知,三皇兄深夜大驾小弟这寒陋寝殿,所为何事?”话语里噙着蔑视的笑,好似他的计谋得逞了一般。   钟离玦眸光一斜,冷笑一声:“你真以为你的手下能拦得住本王吗。”愚蠢之极,“听烟,把人扔上来。”   话音刚落,胸口淌血已然断气的刺白便被听烟拖进来,扔到音白的脚边。   钟离琰得意的面色急剧转变。   “刺白!”音白大呼一声,欲要拔剑却被钟离玦狠狠掐住咽喉。   雪色的薄衾顺着曼妙的身体滑落,音白手中的剑再也把持不住,“叮当”一声掉落在地。   她的喉间,只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   “主人……救我……”   然而,钟离琰的面色只是刷地变得惨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音白的身体不再挣扎,纤细的脖颈像被折断的花枝,倾向一侧。   钟离玦一松手,音白还透着粉色的胴体便轰然跌落在冷硬的地面上。   钟离玦似笑非笑地看着钟离琰,看得他毛骨悚然。   钟离琰从未见过这样的钟离玦,他欲取他性命十几年,可却从未见他有过任何反击。   他以为,他不过是个任人欺凌的野种,而那些民间对他的评价,冷血无情,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他从未想过,他会反击,他更从未想过,他的反击竟是如此让人不寒而栗。   仿佛站在他面前的钟离玦,不是他追杀了十几年的人,而是浴血而成的魔。   “钟离琰,追了我十几年,你不觉得累吗?”钟离玦冷冷地睨了音白的尸体一眼,再把目光转到钟离琰惨白的脸上,“你以为你真的能赢过我吗?”   “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何父王要封你为王!凭何父王要把兵权交给你!你不过是个野种罢了!”钟离玦的话激怒了钟离琰,他将恐惧隐藏,猛地站到钟离玦面前,咆哮出声。   他这一辈子最不能忍受的便是钟离玦这个他嘴里的野种骑到他的头上,他从未将他当做皇兄,从小,他的心里就有一个想法,就是将他身上的所有荣耀抢过来。   他才是父王最爱的皇儿!凭何给他的荣耀不是最盛!?   他不服!所有他要抢!   “钟离琰,那你就让我好好瞧瞧,你将如何从我手上夺回你想要的一切。”钟离玦将剑尖抵在钟离琰喉间,望着他因妒与恨而充血的双目,紧握着剑柄的指关节隐隐泛白。   曾经,这有关皇宫的所有,他都不想要,不屑要。   如今,他可以一剑取他性命,可他脑海里浮现出钟离墨阳病态的容颜时,却是将剑放下。   “走,听烟。”转身,他不想多在这个皇宫里多停留一刻。   “钟离琰,你把那个女人看得很重要吧,不然你也不会亲自来救她,我说得可对?”钟离琰对着钟离玦的背影独自狂笑,“想不到你居然也会动情,哈哈哈哈!”   “我会让你后悔今夜没有杀我。”钟离玦紧咬着下唇,直至舌尖尝到腥甜,“我定会将今夜的羞辱加倍还给你!”   “废物!”狠狠踢了脚边音白的尸体两脚,钟离琰心中尽是不甘的恨意。   本想以那抓来的女人作为筹码,换来钟离玦手上的兵权,却不料他的行动竟如此之快,不仅得不到他想要的,还赔出了两条他用惯了的性命。   不过,也证实了那女人在钟离玦心中的低位。   嘴边的笑,阴暗至极。   ***   “凝风,替我把满姨叫到我苑子里来,还有一身干净的衣裳。”   “听烟,帮我把撩雾也叫来。”   脚步才踏进王府,钟离玦便对听烟与凝风吩咐道,而后便抱着一茉疾步往玦箫苑而去。   将一茉轻放在床榻上,轻轻替她拂开挡在她眼前的发丝,动作里的轻柔,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若他早去一步,或许她就不会这样。   为何他没能早去一步。   望着一茉惨白的面容,钟离玦只觉胸中一阵阵刺痛。   “公子,你找我?”满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吧,满姨。”   正思索着如此深夜不知唤她何事的满姨走到钟离玦身旁,看见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的一茉,不禁吃了一惊。   “公子,这,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于姑娘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怎成了这幅模样?”满姨看了看床上的一茉,再看看钟离玦,紧张尽显在脸上。   “满姨你先莫问,先替她换身干净的衣裳。”钟离玦说完,便不再多言,径自走出卧房。   满姨不明所以,也还是照做了,只是当她看到一茉身上被撕破的衣帛时,或多或少明白了些什么。   “可怜的孩子……”满姨叹了一口气,慢慢替一茉换上干净的衣裳。   “公子。”满姨走出卧房,只见负手而立在庭院里的钟离玦,正抬头望着不见一丝月光的夜空。   钟离玦循声回过头,对着满姨牵起一笑:“这么晚打扰了满姨休息,还请您见谅。”   “公子,瞧你说的,若是少了你的打扰,我老太婆的日子倒还过不下去了。”满姨慈笑着看着钟离玦与他母妃有七分相似的脸,温柔道,“快进去吧,衣裳我都替她换好了,我去厨房弄些吃的,待于姑娘醒来,也定是饿了的。”   “劳烦满姨了。”钟离玦点点头,走进了卧房。   漆黑的夜,仍旧未展一丝月光。   正文 沉睡   本章字数:5721   沙漏里银沙流动发出细微的声音,玦箫苑一同往日,洒满阳光。   钟离玦坐在床沿上,看着一直未曾醒来的一茉,面如凝霜。   看着她紧闭的双目,他害怕了,害怕她不再醒来。   突然,沉睡的一茉,身体开始不安地扭动,面露痛楚之色。   她的双手胡乱地揪紧盖在她身上的衾被,额上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   然她还是未有醒来,她微张着嘴,似要喊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即使是在沉睡,她的身体依旧紧绷着,恍如惊弓之鸟。   钟离玦看着这一幕,胸口不禁传来莫名的疼痛,他抬起手,轻轻抚上了一茉的脸颊。   “别怕,是我。”他的话,是那么轻,尽是疼惜与柔情,生怕会将她伤着。   轻柔的话语,粗糙的掌心摩挲着一茉的脸颊,让她小小的身体狠狠为之一颤,却也让紧揪住衾被的双手慢慢松开。   有清泪从一茉眼角滑落,顺着他的指腹,湿了他的掌心。   她又沉静地睡了。   她的舌头已被她咬断,虽已及时得以缝合,却让她再也无法开口说话。   她是以死相要挟,保住了自己的清白。   所以,石室里在他见到她的时候,她的嘴角会有血渍。   本以为那是她因伤而吐的血,却未料这是她生生将自己的舌头咬断。   当时的她,该是何等的绝望。   钟离琰!   在撩雾替她把过脉将实情告诉他时,他差点没能控制住自己折返回宫取了钟离琰的性命。   他怎知,不过半日,她竟受了如此大的伤害。   撩雾所说的话,总是萦绕在他耳边,搅得他夜不能寐。   密林的毒,侵袭了她的血液,以致她若是昏睡不醒超过五日,她便不会再醒来。   而此时,已过了整整四日……   他突然不敢看她沉睡的容颜,慌乱而逃。   苑子里夏末的日光在青翠的竹叶上铺陈一层浅浅的暖色,却如何也暖融不了那一抹冰冷的海蓝。   ***   宁静的雾园,每一处,都溢满浓浓的药草气息。   雾园最里处,一间瓦舍静静地坐落在参差的树影间,顶上落满了树叶,有嫩黄的,有的早已腐朽。   瓦舍前的地面上也是一般光景,铺满掉落的枝叶,脚踩上去,能清楚地听到腐朽的树枝折断的声响。   越往瓦舍而去,浓郁的药草味愈是扑鼻。   望天叹息着,踩踏一地腐朽枝叶,推开紧闭的门。   各种各样的药材将这本就不甚宽敞的屋子堆得无处踏足,大大小小的药罐随处搁置,有的盛着干药,有的正放在炉火上,往上冒着白烟,安置在墙上的药屉子全被抽出,里面堆着满满的药材,以致屉子都无法关上,还有七零八落被随意扔在地上的空屉子。   唯有从染尽泥尘的窗户漏进几缕光线,撩雾便埋首在这些药材里,时而在墙上的屉子里翻找着什么,时而又转过头来看着药罐里正煨着的药。   一年了,至从漠白城回来已有一年了,这一年来,每日,撩雾总有大半的时间将自己关在这一间瓦舍内。   他要为钟离沁婀配出能将她治好的药,他要将她治好……   即使,他配出来的药,从未能送到她嘴边。   甚至,他连她的一面,都见不到。   撩雾盯着腾升着白气的药罐,视线有些模糊,丝毫未察觉到望天的到来。   “撩雾。”望天轻声叫他。   这一年,撩雾已变得太多太多,他不再是原来那个温文的他,他变得成日只知将自己关在这个药方内对着这一堆药材,他变得嗜酒,他早已变得不像他。   抑或是,不是他。   无论他们如何说他,如何劝他,他都是无动于衷,他将自己禁闭在了漠白城破的那一日,走不出来。   曾经,他的雾园是一尘不染,他的药房,亦是干净整齐得让人每次进入,都有一种宁馨的感觉。   现如今,从前的影子,一丝一毫也搜寻不到。   “望天,你来了。”听到望天的声音,撩雾忙转过身背对着望天,再转过来时,方才眼里的朦胧已然不见,只有柔和的笑挂在脸上,“坐吧。”   可才说出让望天坐下的话,撩雾的笑容就有些尴尬,这间屋子里,根本就连坐的地方都腾不出来,撩雾只能牵强地笑着,道:“到园子里坐坐吧,你好久没来我这儿了。”   茵茵绿草腿了些许颜色,秋,近了。   撩雾与望天面对面坐在石桌旁,各执一酒杯,一碰,昂头,一饮而尽。   “撩雾,公子那日叫你留下,到底是为了何事?”那日之后,撩雾便没再步出雾园一步,抑或说是没有步出他的药房一步。   他们隐隐觉得不仅仅是研药这么简单的事而已。   “望天,莫再问我,届时你们自然会知道的。”那时,你们可会怨我未和你们商量便应下公子这样的要求。   撩雾顿时觉得痛楚得将要窒息,他也不想这样做,可,若非如此,战场凶险,公子的身体,又能撑多久?   撩雾紧闭起眼,痛苦地捶打着自己的额,望天也不便再问,只重重地叹息一声。   突然,一道璀璨的笑容闪过撩雾的脑际,那是他魂牵梦萦的笑。   “望天。”撩雾很快平复了胸中情绪,倏地站起,目光坚定地看着望天。   只见望天以同样坚定地眼神看着他,笑道:“真是许久未见到你这样坚定的眼神了,可是想好了?”   撩雾一愣,疑惑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好兄弟,这一年我们看得还不够清楚吗?”望天带笑地在撩雾胸前落下一拳,“你想什么我们还不明白吗?”   “哈哈!撩雾,我们等你这一天等得可真够久的。”人未至而先闻人声,凝风爽朗的笑声随着望天落下的话音响起。   循着笑声望去,只见凝风,拢寒,听烟的身影一齐出现在月洞门,向他二人走来。   众人脸上都含了笑,便是一向冷颜的听烟,嘴角也擒了浅浅的笑意。   撩雾有些赧了脸,道:“你们……”   “去吧,我们同你一起去。”拢寒走到撩雾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公子若是要罚,我们也同你一起领罚。”望天依旧笑着,他们等撩雾下这个决定的这天,似乎等得有些久了。   五人相视一笑,其间情感,胜过千言万语。   今夜,是他们第一次违背公子。   今夜,他将见到牵扯了他一生的女子。   正文 忘记   本章字数:5886   “何必如此麻烦。”冷冽的话音响起,一袭海蓝映入五人眼中。   “公子……”笑容收敛。   “公子,要罚便罚我吧,这和听烟他们无关。”撩雾快步到缓缓靠近他们的钟离玦面前,急急开口。   “我有说要罚谁吗。”钟离玦面无表情地扫了正要开口说话的众人一眼,冷冷道,将他们到了嘴边的话顿在了舌尖。   一双双的眼里,尽是不可置信。   他们都知,钟离玦的心中,对漠白城一战,总有心结,而对钟离沁婀,他的心里,更是难以舒怀。   他从未对撩雾与钟离沁婀之间的事表态,也未问过只言片语。   所以,撩雾从未向他提及要进宫见上钟离沁婀一面,而只是将这份情,压在心底。   只是,此次随钟离玦出战,不知何时是归期,也不知,是否还能有归期,所以,他们才会有违逆钟离玦的想法。   “今日我进宫面圣,撩雾,你随我去,一刻钟后到我书房来。”   还未待众人反应过来,钟离玦一句淡淡的话飘来,园里已没有了那抹海蓝的颀长身影。   “这是,公子?”凝风用手肘推了推身旁的望天,望着月洞门,面带狐疑。   “不是公子,是你?”望天睨了凝风一眼,笑道。   “这还是公子回来之后第一次说及撩雾这事。”拢寒也笑了。   “撩雾,撩雾?”看见撩雾还在愣神没有反应,凝风轻轻推了推他,打趣道,“看你是不是高兴得神儿都凝了?”   “公子还在书房等着你,快去吧。”不同于他人的笑颜,听烟仍然一如往常地冷着一张脸,拍拍撩雾的肩膀,低沉道。   撩雾望着面前情如手足的兄弟,温文地笑了。   日光暖暖,将五个人的黑衣也映出丝丝柔和的暖意。   ***   高高的皇墙下,茵草紧挨着皇墙生长,有星星点点的粉花儿点缀其间。   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正蹲下身,折起一株花儿,然后将刚摘下的野花插入发髻间,再背靠着高墙坐下。   有宫女跑到她身边要将她从满是泥草的地上扶起,却被她推开,撅着小嘴的脸上,是与其年龄不相符的稚气。   她就那样坐在地上,半昂起头,乌黑的大眼盯着慢慢渗进乌云的天空,娇俏的脸上时而攀上傻傻的笑容,时而又将眉头紧锁。   站在不远处的撩雾看着这一幕,心蓦地揪紧,生生地疼。   钟离琰远远朝站在钟离沁婀身旁的宫女一摆手,宫女便悄然退下。   看了一眼身旁的撩雾,钟离玦将四周的守卫与宫女一并遣退,也转身走出了若宁宫。   此刻,天地间,除了那一抹明艳的红,撩雾的眼里再也揉不进其余色彩。   曾经,她是那么媚好,让他的心莫名地悸动。   可是,他却没能将她好好守护。   心痛得将要窒息,撩雾慢慢朝钟离沁婀走去,只是,步步如钝。   “公主……”太多话,哽咽在喉间,似要混着悲伤,流进心里。   乌黑的瞳仁蓦地圆睁,布满恐惧,看着面前的撩雾,钟离沁婀竟惶恐地频频往旁处移动她微微颤栗的身体。   “滚!滚开!不要靠近我!”她紧闭起眼,双手胡乱地推搡在撩雾胸前,瑟瑟发抖,嘴里的话语,忽高忽低,是倔强的逞强,又是无助的绝望,“不要……”   艳阳不知何时躲进了乌云层里,整个天空,低沉沉地压在头顶。   有轻风拂来,撩动二人的衣袂,一红一黑的衣袂因风纠缠在一起,在阴沉沉的天宇下,竟显莫名哀婉。   “公主……”心更疼一分,好似被人生生剖开一般,撩雾努力抬起垂在身侧的手,颤抖着伸向钟离沁婀因恐惧而变得刷白的脸颊。   钟离沁婀张口便咬上撩雾的手,狠狠地咬住。   撩雾就任由钟离沁婀将他的手咬出血来,一动不动,黯然的眼里除却悲伤,便是疼惜。   不知过了多久,撩雾的静默让钟离沁婀觉得不对劲,缓缓仰起脸,乌黑的眼紧紧盯着撩雾片刻,而后又垂下眼睑,看着仍被她咬着的白皙的手,缓缓松口。   恐惧,已然从她面上褪下。   “疼吗?”才松口,钟离沁婀便捧起撩雾那被她咬得渗出殷红的手,朝被她咬破的地方轻轻吹气,眼神,语气,就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撩雾摇摇头,温柔地笑着,温和的眼里,是他最爱的女子的倒影。   一滴清澈的液体滴落到钟离沁婀娇嫩的脸上,惹得她疑惑不解地将目光紧紧锁在撩雾俊逸温和的脸上。   “你哭了吗?”钟离沁婀再将撩雾的手捧起,贴近她的唇,伸出舌头轻轻舔舐着他手上的伤,“很疼是吗,对不起……”   她不认识面前的这个温柔的男子,但是不知为何,他的笑容,让她觉得温暖得就像是春天的和风,让她一点都感觉不到害怕。   他为何要哭,而他的泪,竟像是滴在她的心中,也让她觉得悲伤。   纤细的柔荑自然而然地抚上撩雾的眼角,替他拭去眼角的泪痕,“为什么要哭呢?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钟离沁婀的话还未说完,她便跌进了一个温暖又结实的怀抱。   “对不起……”撩雾将钟离沁婀紧紧拥在怀里,似要将她揉进他的身体里,把头埋在她的脖间,哽咽着,呢喃着。   对不起,我竟无法救你。   对不起,我竟无法陪在你身边。   对不起,我多想受这份苦的是我。   对不起,我爱你,却无法靠近你……   钟离沁婀被这突来的拥抱惊愕住,竟忘记了挣扎。   因为,这个拥抱,没有让她觉得恐惧,没有让她觉得陌生,有的,只是温暖,将她紧紧包拢,让她留恋。   一声声呢喃在耳边的“对不起”,让她只觉哀伤。   “你是谁?”他是谁,为何要对她说对不起,“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钟离沁婀明显地感受到撩雾的身体猛地一震,而后才将她轻轻松开。   撩雾只是看着钟离沁婀,不说话,将她的模样深深印在脑海里,然后转身离开。   “你要走了吗?”钟离沁婀再他身后大喊,语气里是掩藏不住的急切,因为他方才的转身,让她觉得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她身体里流走了一般,令她难受十分。   即使,她才是第一次见到他,可他给她的感觉,却像是生命力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撩雾没有回头,只是脚步顿了顿,便仓皇逃离。   他怕他一回头,就再也迈不开步子。   她的心智不再如常人,她忘记了关于他的所有,那他便要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他不想再带给她痛苦的回忆。   “你还会再来看沁儿吗?”看见撩雾没有反应,钟离沁婀便朝他的背影追去,却只是追了几步,眼前便不再有撩雾的身影。   钟离沁婀落寞地定在原地,心中莫名感伤,泪水竟悄声无息地流下。   正文 夜色知心   本章字数:5404   钟离玦与撩雾回到王府时,已是日落时分,偌大的王府在落日的余晖里,半明半暗。   “撩雾,可曾怨我?”并肩走过湖上石桥,钟离玦顿足,望着安静盛开了满湖的睡莲,淡淡开口。   “公子何出此言。”撩雾苦涩地笑笑,摇摇头,“撩雾从不曾怨过公子。”   公子待他,恩重如山,莫说怨,便是让他赴汤蹈火,他也在所不辞。   “你并不快活,不是吗?”平平无仄的话,却在撩雾心里掀起层层波澜。   “公子?”他不懂,公子为何会突然这样说。   “若非我,你会带着钟离沁婀离开。”沉沉的语调,滴入湖中,是对撩雾说,又好似在对他自己说。   撩雾怔忡,继而摇头,“若无公子,世上也无撩雾,公子永远是撩雾心中的公子,撩雾不会怨公子,永远不会。”   “我不快活,却从未想过也让你们跟着我一起不快活。”目光仍是停留在湖中睡莲上,左眼角下的泪痣映着霞光,盈盈欲滴。   若非他,撩雾定能带着所爱的人,离开那高高皇墙所在,只因如此便会牵连他,撩雾才将这份苦涩的情,强压于心底。   他们从不会忤逆他,违逆他,更是愿为了他,放弃他们自己的幸福而日日沉在哀痛中。   当初他将他们留在身边的初衷,并不是此,他只是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想让他自己无法实现的,让他们拥有。   而不知何时起,他们将他视为天,他不快活,他们竟都不快活。   他钟离玦有何德何能,能让他视为手足的他们,对他俯首称臣。   他为撩雾寻得自己生命珍视的人而喜,却也因此而悲。   若非漠白一战,他定会帮撩雾赢得他的幸福,可如今,却是他,让撩雾无法将心爱的人拥在怀里。   而他对他,竟毫无怨言。   “公子,世事难掌控,撩雾不怨,公子也莫要如此自艾。”撩雾不懂,今日的钟离玦,为何会如此让人觉得哀凉,“不过撩雾相信,总会好的。”   他相信,再苦痛的事也有终将过去的一日,正如他相信,总有一日,钟离沁婀会如他初次见到她的时候那般,含着如花笑靥,一身火红地出现在他眼前。   世事难掌控,总会好的……   是吗?   或许吧……   “走吧。”终把目光从盛开的莲花上收回,钟离玦面上又回复了冷冽,踏开了步子。   还未走出几步,满姨便从正前方神色急切慌乱地跑来。   “满姨,出了何事,如此慌张。”钟离玦将眉心一蹙,他已经许久未见过满姨如此匆忙的模样。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于姑娘醒了……”满姨捂着胸口,低着头急喘着气,张开的嘴还未合上,还要再说些什么,抬头,眼前却不见了钟离玦的身影。   满姨疑惑地看向撩雾:“雾公子,公子呢?”   “满姨不必担心公子。”撩雾望向玦箫苑的方向,微微笑道,他从未见过钟离玦如此紧张过一个人。   “他还没听我把话说完,于姑娘的情况不太对……”满姨无奈地摇头,却没人听到她的叹息。   钟离玦站在紧闭的房门前,抬起的手触到门棂,却有一瞬的迟疑,不敢推开面前这扇门。   他的心有些慌乱,他想见到她,却又有些害怕见到她。   “嘭!”房里传来重物摔落的声响,惊得钟离玦即刻推开了房门。   一茉跌倒在窗前,一双清泠的眼,惶惶无措,看到突然出现的钟离玦,更是让她手足无措。   她一醒来,发现她所在的地方,竟是玦箫苑里他的卧房,而她所躺的地方,正是他挂着海蓝绸幔的雕竹纹梨木床,惊得她马上坐起,脑子一片混沌,就连推门而入的满姨叫她她都无法回过神,只愣愣地回忆着所发生的事情。   她记得,她是晕了过去,可是,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她感受到,他就在她身边。   是他救了她吗?   盯着挂在床四周的幔子,一茉恍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是他救了她,他救了她……   是他将她安置在这儿的吗?   还能清晰地感受到舌头传来的烧痛感,一茉颤抖着手指,触上自己干裂的双唇。   她试着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灼痛感。   是了,她咬断了自己的舌头以保住她不被凌辱,可是,她竟还活着。   只是,她再次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她又变回了哑儿,他们终究没能用她来带给他困扰,如此也好……   正理清回忆的思绪要离开这只属于他的房间,正要站起却发现双脚居然使不出力,就这样狼狈地跌倒在地。   也正在此刻,她看到了突然推门而入的他。   一茉一时间忘记她不能出声,张嘴想要道歉,却才张嘴便被钟离玦拦腰抱起,放回了床上。   瞬间双颊赧红,心跳一时间漏了几拍。   “不想死,就老实呆着。”钟离玦冷着面孔看着连耳根都烧红的一茉,语气不善道。   一茉红着脸将头低低埋下,双手绞搓着她的衣角,不敢抬头看钟离玦一眼。   他的语气虽然依旧是冰冷的,却给她一种被关心的暖暖的感觉。   他在关心她吗?   “呆着别动,我去找撩雾。”命令的语气,冷冷的语调,一茉乖顺地点点头。   听到房门闭合的声响,才敢慢慢抬起头。   或许连钟离玦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本王”,而一茉却将他的一字一句熟听于心。   他救了她,还让她躺在他的床上,是不是他的眼里,开始有她?   她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他的关心,好温暖。   心底涌起的暖意,让她再次失声的哀凉都淡了下去。   晚风拂动竹枝飒飒作响,夕阳全然西沉,天际未再有光亮,璋王府里开始燃起廊灯,暗黄的烛火漏下暖暖的光。   钟离玦将别在腰间的白玉箫拿起,放到唇边,扬扬的笑声沁着晚风,婉婉转转。   嘴角不自觉地爬上柔和的笑,往日的冷冽在嘴角的笑意里缓缓漾开。   只有夜色知道,他此刻的心情。   跳跃,不止。   正文 锦囊   本章字数:4906   钟离玦出战的前日,紫藤花架上,花开正盛。   钟离玦与听烟并肩站在紫色花海之下。   “听烟。”钟离玦面色平淡,目光悠远,“你我相识已有十五年了。”   “是,十五年了。”当初的他,不过是个没有爹,又刚刚死了身为青楼女子的娘,无处可去的八岁孩子,若不是那些妃子要给萧若妃娘娘难堪,也不会在皇上要给每位皇子赐一位侍童的时候,被带进宫里,带到公子身边,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日,六岁的公子不仅不像所有人那样嫌弃他,而是仰着笑脸,对他说,他以后的名字叫听烟。   他已不记得娘的模样,却还记得娘给他取的名字——弃儿。   弃儿,弃儿,原来的他根本不知道其中含义,只是在他人唤他名字的时候,他看到他们眼中的鄙夷和蔑视,所以在公子问及他名字的时候,他并未相告。   后来,公子识字,也教他识字,他才知道这个名字的真正含义。   在公子给他赐名的时候,世上便再无弃儿,只有听烟。   公子待他,亦如兄弟,只是在年年岁岁中,他也逐渐看不见公子的笑脸,取而代之的是如深冬的霜雪,冰寒,冷漠。   “可知我现在在想甚么?”钟离玦抬头看顶上的紫藤,日光将满眼紫意染得淡淡。   听烟抬头望向钟离玦目光触及之处,发现他落目之处,是一朵还未绽放的蓓蕾。   “听烟不知。”听烟如实而答,他觉得他越来越不明白钟离玦了。   钟离玦抬手拨开挡住那朵蓓蕾光照的叶子,道:“你留在府里。”   他不想将她带到军营,带到战场,而经过钟离琰一事,将她留在府里,也无法让他放心。   听烟只是转头看着钟离玦的侧脸,缄口不答。   “你不愿留下,我知晓。”钟离玦微微转过头,看向听烟漆黑的瞳,“可却只有你,我才放心。”   听烟之于他,如兄,如长,他从未将他们当做下人对待,对于听烟,较之他们五人,又让他尤为信任。   “公子的话,听烟一向遵从。”即使他并不想留下,“公子在外,也需多加小心。”   “嗯。”钟离玦拍拍听烟肩头,表情严肃,“府中之事,需你多加操心了,撩雾母子也替我照料好,切勿让人发现,我不想瑞皇兄所爱之人再受任何伤害。”   钟离玦说完,垂下眼睑,不再言语。   听烟抬手拍拍停在他肩头的手背,点点头。   另一处,一茉在雾园的庭院里,正拨开寿和撩雾比划着什么。   一茉正努力地比划着想要表达她要说得话,奈何任是比划了一刻钟,撩雾浅浅的笑容里尽是尴尬的不知其所云。   看着因急切比划而面色微红的一茉,撩雾打断了她的焦急,打探似地问道:“姑娘可会写字?”   只见一茉点点头,撩雾才又说:“那请姑娘稍等,在下替姑娘拿来纸笔,让姑娘写下姑娘想要说的话,这样,在下便能知晓姑娘之意。”   撩雾说完微微一笑,转身走往雾园里的书房。   一茉看着撩雾的背影,清澈的眼里是淡淡的忧伤。   从前她从未觉得说不出话是多么苦痛的事,可当她能开口说话又再次失声之后,她才觉得,她无用到几乎是一无是处,就是要说一句话,也无法表达得清。   这样的她,在他面前,更似尘埃。   低头,看见鞋尖上沾染的泥土,一瞬间,一茉觉得她就是那鞋尖上的泥土,只有不经意的低头,才能看见。   撩雾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纸笔与砚台,他将纸笔与砚台放到石桌上,一茉朝他微微欠了欠身以示谢意,才提起了笔。   因识字时间不长也太久未曾提笔,一茉只能草草写出几个不甚美观的字,撩雾站在一旁看着纸上的几个字,嘴角噙着憋住的笑,却是忍住未笑出声,在一茉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又生生把笑意噎回去。   “原来姑娘是想取几味药材,恕在下愚钝,之前没能知道姑娘所表之意。”撩雾转头伸出手指向他的药房瓦舍的方向,“那处便是在下的药房,姑娘尽管去取姑娘想要的药材便是,姑娘也是习医之人,那些个药材姑娘许是都认得,在下还有事在身,不便替姑娘取药,还请姑娘自行去取。”   一茉忙摆摆手示意撩雾不必如此客气,他是主,对她用不着这般。   “在下的药房有些杂乱,还望姑娘不要见怪。”撩雾朝一茉一颔首,“如此,姑娘便去取药吧,若是有事需要在下帮忙,到书房找在下便可。”   一茉含笑对撩雾欠了欠身,便往药房走去。   推开半掩的门,扑鼻的药香味给一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亲近,温暖。   只是这一间药房,确实是过于杂乱了。   一茉想替撩雾将散放在地上的药材收拾收拾,却又觉如此未经他人同意便擅自动别人的东西不妥,便也作罢,只细细地在那一堆堆药材中找寻她需要的几味药。   她要找几味凝神静气的药材,为他缝制一个香囊,不求能压制他体内的毒素,只想借以在他毒发的时候,能让他减少一点痛苦。   每每一想到钟离玦毒发时痛苦的模样,一茉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在隐隐作痛。   一茉从怀里掏出一个海蓝色的锦囊,这是她花了整整一日的时间才缝制而成的,她从未拿过针与线,为缝制这个锦囊,在一日之内,她的房里扔满了大大小小的荷包,只为缝成这个锦囊。   将找出的药材塞进锦囊里,手上的动作却是越来越缓慢,她明知道,即使她为他缝成这一个锦囊,他也不可能将它带在身上,可即是如此,她还是无法让自己不这么做。   “你在此做甚?”冷冽的话语平地而起,一茉被这突起的声音弄得手一抖,正要塞进锦囊里的药材掉到了地上。   一抬头,颀长的海蓝身影映入眼帘,一茉还未来得及问安,也未来得及将面前的锦囊收起,只见钟离玦的目光已停在那只锦囊上。   发现钟离玦的目光,一茉赧了脸,忙将锦囊口上的绳子一系,埋首将锦囊递到钟离玦面前。   只是久久未见钟离玦将其接过,一茉面色由微红转为尴尬,手上微晃,将锦囊慢慢往回收,只是手才收到一半,手中锦囊便被夺去。   一茉错楞地抬头,只见一双琥珀色的瞳里褪去些许寒意,左眼角下的泪痣,盈盈欲滴,柔柔和和。   “既是给本王,又何必再往回收。”钟离玦睨了一茉一眼,将锦囊摞在手里,转身走出了药房。   一茉愣住还未回过神,一只手还停在半空。   正文 年关寒暖   本章字数:4760   此夜沉黑,不展月光,一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无法入眠,因为明日钟离玦便要离开王府领兵前往漠白城,而他并未告诉她,她是要同他随军,还是留着王府里。   即便一茉想随军,然而钟离玦未说,一茉也未敢问,战事当前,她知道,他根本无暇顾及她的这等小事。   落寞地叹了口气,一茉盯着床顶的帐幔,眼前浮动无数画面,不知不觉,未眠的一夜,渐渐被晨曦打破。   一茉揉揉干涩的眼,下了床,洗漱穿戴完毕才拉开紧闭的房门,朝玦箫苑而去。   她要去服侍钟离玦起身,她不知道,他是否会将她带在身边。   即将走到玦箫苑的月洞门时,一茉听到听烟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于姑娘请留步。”客气的话语有些微凉,给人的感觉似钟离玦,又觉更凉一分。   一茉停住脚步,转过身,对听烟福了福身。   “于姑娘可是要去伺候公子?”话尾微扬的语调醒出话中的疑问,此又有别于钟离玦平平而无起伏疑问的声音。   只见一茉点点头,听烟又道:“如此姑娘便可不必去玦箫苑了,公子今晨天未亮时便已领兵出发,现下该是早已出了钟离城了。”   一茉震惊地看着听烟,定在原地片刻才猛然转身,直朝王府大门奔去。   “姑娘不必去追,若是去,也已是追不上公子。”听烟疾步挡在一茉面前,以阻止了她的脚步,“公子吩咐过,姑娘只需留在府中。”   不知是听烟的话奏了效,还是因为甚么,一茉竟停下了脚步,不再往前。   抬头望了望天空,湛蓝湛蓝的天还未见骄阳,满眼的蓝,就像是钟离玦身上的色彩,占据了一茉的眼,也占据了她的心扉。   罢,罢,罢。一茉转回身,慢慢往回走,满眼酸涩。   他既不愿见她,她又何必再去惹他忧烦,她不是无理取闹蛮不讲理的女子,既是要她留在府中,她便好好呆着,呆着。   她会等着他的归期,不,是她要等他的归期。   ***   接下来的日子里,一茉每天所做之事除了是替满姨料理王府院子里的花草,便是到月园去看拂月母子,即使拂月的性子反复无常,时而对她笑脸相迎,时而又对她大发雷霆,却也没有再发生诸如上次出手伤害一茉的事发生。   然一茉也未因此而不再踏足月园,为不想惹拂月烦恼,更多的时间里,她是坐在拂月看不见的远处,看那些个听烟特为拂月请来的婢女替她梳理她的长发,看拂月逗着她的小儿玩。   看着看着,一茉自己也觉得欢喜。   忘记痛楚的过往,未尝不是件好事。   紫藤花落的那日,一茉正在紫藤花架下将散落了一地的紫花片片拾起,听烟领着一位年纪将近五十的老人到一茉面前,道是为她请的教书先生。   手中捧起的一把紫花自僵硬的指缝中散落下来,一茉怔愣了半晌,清泠的眼中尽是惊讶与疑惑。   自那以后,听烟便告知一茉让她不必再做下人的活,只需跟着老先生学习便可,奈何一茉觉得如此甚是不妥,在每日的功课以后仍是照看着庭院中的花草,听烟也不再多语。   久了,一茉也和王府里仅有的几个大娘婢女识得熟了,在闲暇之时时常一起聚在王府的后院里聊聊天,一茉常听着她们说起钟离城里好玩的事儿,想想她也只出过府两次,女儿天性自也是想要再出去看看。   府中之人想要出府,需先告知听烟,若是得到听烟许可,才可出府,一茉自也是寻上听烟,告诉其她要出府转转,听烟自是许可,只是,一茉第二次出府后回来的第二日发现,听烟左手的虎口上缠着纱布。   一直未有钟离玦的消息,不知多少个夜里,一茉总是看着窗外的月,想着那抹冰寒的海蓝,想着那幽幽的箫声,无法入眠。   她想知道,他是否安好,是否有受伤,是否毒又犯了……   她想了太多太多,他之于她,早已魂牵梦萦。   纵然一茉心底万般想要知晓钟离玦的情况,奈何听烟也道是没有过钟离玦的消息,一茉便也不再多问。   不知何时,寒风辞了秋意,光裸的枝头再也留不住最后一片枯叶,钟离城中的百姓也换上了暖和的棉袄,街市边的小贩在冷冽的寒风中依旧吆喝得响亮。   某日,一茉正替满姨升好灶火,走出厨房想要打些水洗洗手时,发现天空中扬扬洒洒地飘起了小雪。   伸出手接住落下的雪花,雪花才一落到温热的掌心,便消失不见,就像从未曾来过这世上一般。   初冬的第一场雪,让一茉不禁想起三年前的那个深冬,她在雀鸠山上,第一次遇到他。   竟已过了三年。   看着不断飘落的细雪,不知远方的他,是否也如这钟离城中的百姓,添了衣衫。   朝掌心呼了口暖气,一茉抬起自井中打起的水,又进了厨房。   年关将近之时,一封来自撩雾的信,短短几句,却将整个王府将近年关也依旧有些沉寒的气氛渲染得暖了起来。   撩雾信中道是,他们即将夺回漠白城,军中士气大振,一切安好。   那一夜,一茉睡得异常安稳,不似平日的无法入眠和断断续续地睡眠。   因着撩雾的信,也因着听烟告诉府中的众人,今年年关,尽可办得热闹些,年关将近的热闹气氛才在璋王府里活泛起来。   除夕之夜,府中众人自是欢愉地辞旧迎新。   唯有一茉,在听着众人的欢笑声时,高兴之余又觉有些哀凉。   她从不知道,年关也可如此开心,从前的她,在此时,只能是瑟缩在那些残破的屋舍与破庙中,看着别人家中摇曳暖意的烛光,听着别人的笑语欢声,吞食着路人施舍给的残羹冷炙,而师父在世时,在此时,她也不过是多烧了几个菜,和师父吃罢便无事了。   而如今,在她失去了师父之后,是他给了她一个容身之处,让她也能感受得到年关的欢愉,只是现今,她的心里还藏着对他的挂念。   喧闹的爆竹声将深冬的寒意都驱散尽,有婢女拉着一茉到雪地上与她一起燃爆竹,一茉才从自己的思绪走出,融进年关热闹的爆竹声中。   听烟站在廊下,看着面前热闹的一幕,浅浅的笑容,绽开在一向冷然的面容上。   正文 车裂,春来   本章字数:5295   漠白城里,漆黑侵袭,只有士兵手中举着的火把将原本繁华的城池微微照亮。   钟离玦负手而立在外西门城墙之上,大雪扑簌,凛冽寒风,划过身侧,带起翻飞的衣袂。   飘飞的雪花落了满身,衬得他颀长的身影有些苍凉,琥珀色的瞳,不知看向何方。   城墙之下,撩雾正与值守的士兵交谈,只见士兵抬手指往城墙之上,撩雾微微点头,拾阶而上。   厚厚的积雪,在脚步踩踏之后,留下深深的印子,不稍时,又被风雪填满。   撩雾走到钟离玦身旁,抖抖挂在臂弯上的大氅,披到钟离玦肩上,“公子,风寒。”   突然,钟离玦眉心紧拧,面色惨白如霜雪,右手紧揪在左胸膛前,修长的五指颤抖得指骨分明,似要嵌入肌肤之中,寒风之中,在他额际沁出的汗珠清晰可见。   撩雾心一惊,忙扶住钟离玦有些摇摇欲坠的身体,尽是焦急,“公子!”   “撩雾,药。”钟离玦强忍着血液涌动里的剧痛,将下唇咬得充血,左手攀住城墙,艰难地开口。   扶住钟离玦双臂的双手有一瞬的僵硬,而后才缓缓伸至衣襟处,掏出一个黑色瓷瓶。   乌黑的药丸躺在手心,撩雾盯着手心里的药丸,面有迟疑,只是再看钟离玦痛苦难忍的模样,撩雾定了定神,将药丸送至钟离玦手边。   颤抖的手捏起药丸,喉结微动,原本急促的喘息才稍有缓解,琥珀色的瞳眸变得深沉阴霾。   只有如此,才能压制他体内的毒素,不论代价。   微微平复了喘息,一名士兵疾步至钟离玦几步开外的距离,垂头拱手道:“禀总帅,副将派小的来问您,白澜的俘虏要如何处置?”   好看的眉眼倏地微蹙,薄唇微启,没有温度的话自苍白的唇间响起,“车裂。”   话语轻声而低沉,搅在风雪之中有些飘忽,令站在一旁的撩雾不寒而栗,前来禀告的士兵,面上是不可置信的惧意,一时定在原地,没有应答,没有退下。   “是……小的这就去回禀副将。”半晌,士兵才颤抖着声音告退,离去的身影有些迫不及待地逃离感。   “呵……”钟离玦对着风雪呼出冷冷一口气,便转身下了城墙。   道他冷血又如何,道他卑鄙又如何,他想胜,便要胜,即便胜之不武,又如何。   眼见血色在眼前弥漫,曾经的耻辱也在眼前交叠,在长枪刺穿每一个胸膛之时,体内奔腾的血液,在喧嚣着他的嗜血快感。   撩雾的身影依旧定在城墙之上,望着钟离玦的身影,心中是道不尽的忧思,他不知道,他所做的事情,如今是对还是错。   身为医者,他的双手,已不再是济世救人。   远处的风雪之中,火光忽明忽暗,临死前的不甘、绝望与痛呼响彻大雪弥散的夜空。   ***   春意在消融的冰雪中悄悄来临,有嫩绿的新生枝芽在光秃的枝头悄然凸起。   转眼,春近了,春来了。   和风吹过王府里的每一处,吹绿了植木,吹醒了湖中锦鲤,吹暖了人心。   一茉手捧着碎糕点,站在湖心亭里,双肘搭在围栏之上,将手中的碎糕点洒在湖中,浅笑着看湖中锦鲤争相竞食。   一名女子正朝一茉小跑而来,是拂月的贴身婢女绿茵。   “于姑娘,于姑娘……”还尚隔着一段距离,绿茵已急切地喊道。   听到绿茵的呼唤,一茉将手中的碎糕点全撒往湖中,转身,疑惑地迎向绿茵。   “茉姐姐,一茉姐姐,不好了,不好了,小少爷好像发烧了,浑身滚烫得不行,月小姐又抱着小少爷不让我们靠近,听烟公子又不在府中,满姨也出府去了,怎么办,怎么办……”绿茵气喘吁吁地毫不停顿道,她来到这璋王府已有大半年,绿茵虽不识字,却也不傻,她看得出,自一茉来到府中之后,虽是下人身份,然府中所有人对一茉的态度,却不像她们这些真正的下人一样,所以她才会在这种无人可找的情况下,找上一茉。   一茉看着面前年幼自己两岁的绿茵,轻轻拍着绿茵的背,替她顺气。   “哎呀,茉姐姐,你先别管我了,快先去看看小少爷吧,绿夏正在月园里劝着月小姐,现在想必快极坏了。”绿茵也顾不得自己,忙拉了一茉的手往月园的方向跑。   一茉虽不能语,绿茵却也将她当姐姐看待,在这种时候,有一茉在,也让她安心了不少。   脚步才踏进月园,已能清楚地听到孩子的啼哭,拂月紧张的胡言乱语和绿夏焦急的劝说。   拂月正紧紧抱着孩子,紧靠在院子的角落里,如临大敌地看着绿夏和正在走近的一茉和绿茵。   一看到一茉,绿夏便赶紧抓住一茉的手,“茉姐姐,你总算来了,我劝都劝不住月小姐,这可怎么办……”   在稍有寒意残存的初春,一茉能看见绿夏额上的细细汗珠。   一茉从没有觉得,她在这个世上,也是被人需要的。   一股暖意随心而动。   一茉拍拍绿夏的手背示意她放心,躬身拾起地上的一根树枝,在春雨浇灌后的泥土上写下一句话。   “对呀,我怎么忘了我们还会武功。”看了一茉写下的话,绿茵醒悟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当初烟公子请我们来正是看中了我们会武功。”   “点住穴道。”一茉又在地上写下四字。   绿茵和绿夏互换了眼神,点点头,便朝拂月走去。   以她们三人根本无法劝住拂月,唯有用此方法,即便如此对拂月有些残忍。   双手抱着孩子,难以招架绿茵与绿夏二人合力的拂月,不稍时便被封锁住了穴道,绿夏忙把孩子从拂月怀中抱过来,交到一茉手中。   “你们把孩子还给我!还给我!”被封住穴道的拂月顿时变得面目狰狞,看向一茉的眼神仿佛仇人。   “月小姐,小少爷发烧了!必须即刻就医,我们这也是为了小少爷好!”绿茵盯着拂月充血的双眼,怜悯地看着面前这个早已不再是常人的疯狂女人。   一茉伸手抚上孩子的脸颊,滚烫的温度也令她有些惊慌,随即抱紧了孩子,朝拂月欠了欠身,转身离开了月园。   “把孩子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啊……”身后拂月的喊叫由凌厉转为乞求,令一茉顿足,却也还是抱紧啼哭的孩子脚步加快地离开。   孩子烧得厉害,一茉足足照顾了他半月,听烟才点头答应将孩子送回拂月身边。   一茉有些不敢面对拂月,是听烟抱着孩子,将孩子交到了拂月怀里。   疯疯癫癫了半月的拂月在见到孩子时,才露出以往的笑容,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生怕下一刻便会被人抢去一般。   一茉看着这一幕,既高兴,又感伤。   日子在慢慢流走,很快,已是钟离玦征战的第八月。   正文 紫藤花开下的归期   本章字数:4482   盎然春意,王府里的紫藤,花开正盛。   一茉与满姨正坐在紫藤架下的石椅上,两人的手上,都是还未绣完的帕子。   王府中向来无事,下人们的闲暇时间居多,在钟离玦离开王府之后,一茉除了随教书先生习字和帮着满姨照料花草,闲来之时便是看从撩雾那儿借来的医术,学医理,和满姨学些女红。   “这紫藤啊,可是公子喜欢得紧的,当年还是我看着他植下的,那时的公子,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满姨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抬头望着结成串连的蝶形紫花,眼神柔和,“这花说来也奇,一年竟能放两次花儿。”   一茉也浅笑着抬头,紫意,暖意,暖心。   柔和的日光,和煦的春风,令此一刻的紫藤,在一茉眼中,变得悠远绵长。   “满姨……”一声由远而近将尾音拖得长长的声音打破了一茉心中这一份难得的宁静,循声望去,只见是青衣小厮衔福在急冲冲地向她们所在方向跑来。   “什么事这么着急,像后面有谁追着你似的。”满姨睨了一眼衔福,自顾低下头绣着她手中还未绣完的帕子。   “哎呀,满姨,待会儿要是您听我衔福的话,肯定比衔福还要急。”衔福拍拍因奔跑而有些紧绷的胸口,憨笑着打趣,他知道,满姨是刀子嘴豆腐心,平日里总嫌他笨手笨脚,可每次晚饭他赶不上,满姨也总会给他留着。   “是王爷,是王爷回来啦!”衔福故意掖着话等着满姨抬头望他他才说,说这话的时候,能感受得到他话里的喜悦,“是听烟公子让我来告诉您的,王爷现在已在宫中面见圣上,不出一个时辰就能回到府里啦!”   手中的帕子掉落到地上,惹起蒙蒙尘埃,染上帕子上一支未绣完的蓝箫。   “哎哎!满姨!您这是要去哪啊!?”衔福笑嘻嘻地说完,只见满姨忙扔了手上的女红,小跑往后院的方向,惹得衔福大声询问。   未见满姨回头,衔福定在原地片刻也循着满姨的脚步跑去,边跑边叫“满姨你要去做什么事?衔福帮您搭把手……”   紫藤架下,春日柔和的日光将一茉怔忡的身影渐渐拉长。   ***   一茉与众下人一齐,站在王府大门前,不停地绞动着十指,清泠的双眼,一眨未眨地望着皇宫的方向。   也不知过了多久,来来往往的行人穿梭于眼前,一茉只觉衔福所说的这一个时辰,无比漫长。   突然,远处日光弥散处,有朦胧密集的人影攒动。   是他吗?会是他吗!?一茉望着远处攒动的人影,心跳骤然加速。   没有人知道,这八个月里,她对他的想念,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的身影,他冰寒的眼,他左眼角下那盈盈欲滴的泪痣,每晚都会出现在她的梦中,时而温暖,时而冰寒。   她为他的担忧,亦是如此。   每每夜深人静时,她的心底,总会传来丝丝亦浅亦深的痛,就像是她感受到了远在漠白城的他所承受的痛。   可,她对叶习未的忧念,也从未断过。   一茉从未想过,她的心,要夹在这两重任是任何一方她都无法割舍的情中,痛苦,忧伤。   念着想着,眼睛忽然变得朦胧,一茉忙抬手揉了揉双眼,远处攒动的人影,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   在和风中轻轻飘扬的军旗,依旧是金线绣成的“璋”字,一如两年之前的一般。   一茉的心骤然紧绷起,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每一声心跳。   齐而长的人马,还有拥簇在旁的百姓,伴随着百姓之中沸腾起的欢呼声,越来越近。   一茉能看到,骑着一匹白色马匹为首的是拢寒,并驾齐驱在其左边的是望天,其右是凝风,却未见到她日日想念之人的身影。   莫名的担忧与不安慢慢取代了喜悦感,因为她的眼神寻遍了骑在马背上的所有人,都未见到钟离玦海蓝的身影。   却有一辆华丽的马车,海蓝的丝绸为帐布,华盖四周坠以深蓝流苏,行于齐整的队伍中,被百姓拥着。   齐整的队伍终于在璋王府前停住,一茉的心又紧了一分。   随行的士兵将围观的百姓挡在离王府一丈开外的距离,拢寒、望天与凝风才翻身下马。   “回来了。”听烟脸上露出少见的浅笑,迎向拢寒三人。   “是啊,回来了。”拢寒走上前,伸出左手在听烟胸前落下且轻且重的一拳,笑道,“府中可还好?”   “府中无事。”听烟应道,随而眼神瞟过拢寒的右臂,震惊即刻闪现在眼中。   听烟一把抓起拢寒的右臂,只然他抓住的,仅仅是一支空空的袖管,而不是本该健长的手臂,“拢寒,你的手!?”   拢寒依旧笑着,看着被听烟抓在手中的袖子,一如既往的语气听不出任何一样,“没了,在进攻鹰夜城时中了毒,废了,也就没了。”   拢寒平平而叙的语气,就像在说的事与他毫无关系一般。   听烟把眼神从手中紧握的袖管移往望天与凝风消瘦的面上,发现不过短短八个月,这些与他情同手足的弟兄竟消瘦的如此之多,强制着声音中的微颤不被人察觉,“公子呢?”   沉默不语,凝风只是望向这才停止了滚动车辙的马车,听烟即刻快步走到马车前。   “公子。”听烟恭敬地立在车帘旁,垂直身侧的手,掌心沁出一层薄薄的雾水,他有些不安,从未有过的不安,便是钟离玦被白澜所掳生死未卜之时,他也未有这种感觉。   车帘掀开,撩雾跳下马车,却是面色发白,脚步微微踉跄,听烟稍加相扶,撩雾才站稳,听烟还未来得及询问,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从马车里响起。   “听烟,扶我下车。”依旧是没有温度的语气,却渗着连听烟读不懂的沧桑,听烟这才将目光转往马车里,然,马车里的钟离玦,让听烟得瞳孔失了焦距,就是连这春日的温度,他也一时感受不到。   依旧和众人站在王府大门前的一茉,眼神一直停留在海蓝的马车上,却是在见到一向面色冷淡的听烟刹变的面容时,方才那股不安的感觉又再度袭来。   正文 许久未见的思念   本章字数:5231   一做工细致的木制轮椅,由一名士兵从队伍稍后方推至马车旁。   一茉不安的心,狠狠揪紧。   海蓝的衣袂率先进入众人眼帘,然,却是令人倒吸一口凉气的情景。   钟离玦的右臂搭在听烟的肩上,由听烟扶着,而左臂由马车下的撩雾扶着,他便是这样,在两人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一茉能清楚地看到,那被和风轻拂的发丝下,那张她夜夜念想的面容,已然消瘦。   然,他那原本将他海蓝的身影修饰得颀长的双腿,始终没有迈开一步,有如飘摇的叶,轻,却而沉,由听烟与撩雾将他扶至轮椅坐下。   百姓群中顿时爆起议论纷纷,府中众人均是惊诧得面面相觑,一茉抬起双手掩住她半张的嘴,有泪水在悲伤的眼眶里打转。   内心塌陷。   钟离玦坐在轮椅上,冷冷睨了周围一眼,便由听烟在后推动着轮椅,推进府里。   经过一茉身旁的时候,听烟稍顿了顿脚步,才径直推着钟离玦往府里去。   “大家先回府里吧,这里不必再候着。”待钟离玦进了王府,望天走到府中众人面前,淡凉地说道,只听众人应了声“是”,便也尽数退回府里。   唯一一茉,还定在原地,好似没有听到望天的话一般。   “姑娘也请先回府吧。”看望天着未跟众人一齐退下的一茉,话里有无奈的叹息。   一茉猛地摇了摇头,原本斛旋在眼眶里的泪水脱了脸颊的依托,滴落到地面上。   不,她不走,她只是想看看他,看看他而已……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   夜风拂竹飒作响,一茉站在玦箫苑的月洞门,抬头望了一眼被黑夜遮拢的月,咬咬下唇,仿佛下了好大的勇气一般,才抬脚踏入月洞门。   没有钟离玦的传叫与许可,一茉不敢踏入这玦箫苑一步,可是如今,她控制不住自己,她想见他,想见他……   屋里还亮着光,有淡淡的剪影落在窗纸上,摇摇晃晃。   一茉只是在屋外看着,感受着她心之念想之人,也觉得心中暖暖的。   突然,窗纸上的剪影消失了,伴随着沉闷的声响。   一茉先是惊了神,才不管不顾地一把推开门。   想叫,却叫不出来,一茉急急跑进里室,只见散倒在地上的桌椅,摔碎的茶壶与茶杯,浓浓的茶水洒了一地。   钟离玦便跌坐在这些凌乱旁的地上,正努力地用两手撑着地想要起身,他的轮椅,却是在他身后离他几步的距离。   怎么会这样!?一茉只觉心疼,也不管钟离玦是否需要她,是否怪罪她,她只跑到他身边,搀起他的右臂搭到她的肩膀上,要搀他起身。   钟离玦的眼里,被这突来的动作闪出一愣,随后又被寒意覆上。   “滚开!”钟离玦嫌恶地甩开一茉的搀扶,平冷的话语了是深深的讽刺,“来看本王的笑话是不是?”   他为了这一仗的胜利,不惜用他健全的身体去换取,而如今,他的欲望达成了,他也成了一个无法行走的废人,一个连武功也失去了的废人。   便是要喝一杯水,竟也弄得如此落魄,被她看在眼里的落魄。   一茉被钟离玦的突然一甩重心不稳往前跌去,掌心擦到碎落在地上的瓷片上,掌心即刻传来利器嵌入皮肉的痛感,然她只是装作无事地把手背在身后,转过身,痴痴地看着钟离玦,摇摇头,清泠的眼里盈满疼惜的痛。   钟离玦依旧强撑着要起身,然他看着自己失去了武功而无力苍白的双手,便是他自己,也看不起现在的他。   一茉还是扶上钟离玦的手臂要搀他坐到他的轮椅上,却依旧被钟离玦甩开。   “滚!”钟离玦爬到轮椅前,双手撑着椅手,艰难地坐了上去。   他不需要她来同情,亦不想让她看到他这副模样。   钟离玦盯着怔怔望着他站在一旁的一茉,发现她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着他一欠身,便往外跑去。   呵!好!很好!便是她,也觉得他是个真正的废人了。   钟离玦面色一凛,没来由的怒从心起,钟离玦的双眼渐渐升起怒火。   只是未过片刻,盛怒的琥珀色里又重新跃进一抹小小的身影。   一茉手里捧着茶盘,微微喘着粗气跑进来,而后把茶盘放在花架旁的壁架上,将空茶杯斟满茶,捧到钟离玦面前。   她是去为他端来茶水?内心无法压抑的怒意,慢慢淡却。   钟离玦看着捧至他面前的茶,接过正要饮下,却发现杯壁上有淡淡的血迹。   眼神扫过一茉放在身前的双手,还能看见殷殷猩红点点沁出,眉心不禁一拧,“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一茉这才翻看自己的掌心,一片碎瓷片还赫然扎在掌心之中,只是她即刻迅速将其拔掉,把手背到身后,摇了摇头。   钟离玦将眉心蹙得更紧,看着一茉因奔跑而有些微红的双颊和微张的唇,心中之感,无以言语。   “叮当!”   茶杯掉落在地,茶水喷溅。   一茉的右手被钟离玦一拉,便整个人跌进钟离玦怀中,双目瞠圆,满面红霞,一时间望了思考,望了呼吸。   钟离玦将一茉紧紧拥在怀里,将下颚轻放在她的肩上,闭上双眼,轻轻呼吸。   他累了,真的有些累了,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觉得舒坦一些。   许久未见,她还是这般瘦小。   许久未见,她可曾念他想他?   许久未见,他从不知他还会想念一个人。   许久未见,他看得出,她一直在等他。   他钟离玦从不会缺女人,却独独有她,甘为他死,愿为他疼,如何让他心不为之牵挂。   当他为求胜利,失去了武功,失去了自由行走的能力,亦险些连性命也将无法保住的时候,他曾想,若他真成一介废人,她会怎样。   如今,他看到了她,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她的想法,他觉得,是时候了。   一茉被钟离玦紧紧拥着,听着他清浅的呼吸,燥热的心也慢慢宁静,静静感受着他的温度,他的气息。   他在她心里,永远都是如神一般,从未改变,亦永远不会变,无论他变成甚么模样,她的心,都无法改变。   正文 妆为君扮   本章字数:4776   “把放在壁柜第二层的蓝色瓷瓶和纱布取下来。”钟离玦将一茉从怀里松开,望着壁柜,淡淡道。   一茉羞赧地从钟离玦怀里离开,顺从地走到壁柜前,按照钟离玦的吩咐,取下瓷瓶和纱布,再递给钟离玦。   钟离玦自一茉手中接过瓷瓶与纱布,垂着眼睑,自一茉的角度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挡住他左眼角下的盈盈泪痣。   “手拿来。”琥珀色的眸抬起,看着一茉垂在身侧的双手。   一茉一惊,迟疑片刻,还是缓缓将还兀自往外渗着点点猩红的手递到钟离玦面前。   钟离玦只是睨了一眼一茉似惊似疑略带潮红的脸,便拔出瓷瓶上的塞子,修长的手指将瓶身一倾,白色的药粉便撒到一茉手心的伤口上,只见一茉的双手在药粉洒下之时微微往回缩了一下,钟离玦便拿起纱布缠上一茉受伤的双手。   白色的纱布一圈一绕,令一茉惊愕的双眼弥漫上暖意,似乎那缠绕的纱布绕着的不是她的双手,而是她的心,她的情。   如潮汐般的暖情在身体里涌动,一茉呆呆地望着钟离玦,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感受他与她此刻的亲近,连呼吸,她都变得那么小心翼翼,生怕只要她一动弹,他便离她而去。   他待她,亦有情吗?若是无情,他怎会亲自替她包扎伤口……   她不敢多想,亦不敢奢想,此刻的他,离她这般近,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你走吧。”钟离玦两手拿着纱布,在一茉手背上打下一个结,便双手推动椅轮,转身,不再看一茉,话语仍在响起,“明日午时,来此见我。”   钟离玦突然转变的态度令一茉有些反应不来,一茉只还是将被钟离玦摔倒在地的桌椅摆好,将地上碎落的瓷片收拾干净,朝着钟离玦的背影福了福身,才退出屋里。   然,直到退出里屋,一茉的眼神,依旧锁在钟离玦略显孤寂的背影上。   ***   一茉不知,钟离玦为何会让她午时去见他,只是清早一醒来,推开房门,便已见到听烟站在她屋外的不远处。   见到一茉出得房门,听烟便迎向她走来,手上,还脱着些颜色素雅的绸衣,几双绣鞋和做工精巧的胭脂盒。   一茉朝听烟施了一礼,不明白他的清早来访。   “清早便叨扰姑娘,还望姑娘见谅。”听烟微微垂首,施施然而礼,将双手脱着的衣裳稍稍往一茉面前一递,“这些衣裳,公子让姑娘试试,待姑娘梳整妥当之后,便可到玦箫苑去。”   还未等一茉有所反应,听烟已把手中的衣裳交到一茉手上,转身阔步离去。   上好的丝绸躺在手心,拂到指尖,光滑,细腻,如水一般。   一茉早已愣住,不知所以,不知为何钟离玦要在午时见他,更不知为何钟离玦会让听烟会她送来这些件这么好布料的衣裳,还有绣鞋与胭脂……   怎么……回事?   虽不知其中缘由,一茉还是听从地捧着衣裳转身回屋。   当一茉一身素色青衣出现在钟离玦面前时,她突然羞赧得局促不安。   她从未穿过这么好的衣裳,听烟带给她的那几套衣裳她都很喜欢,只是她还是从中选了这套素色淡青的绸裙,她素来穿着的颜色。   她不敢选蓝色,她纵是再无知,她也知道,作为一介下人,绝不能和他穿同样颜色的衣裳,她亦不敢选紫色,那是他最喜爱的紫藤的颜色。   然她依旧紧张,双颊微红,紧握在身前的双手手心都沁出细细的汗水。   她从未如此打扮过,虽然只是学着满姨平日里教绿夏姊妹梳的发髻梳了一个她从没梳过的发髻,稍稍施了一些胭脂。   她只是想让他看看,不一样的她。   可她这样打扮,他可会觉得厌恶?   一茉努力地将头垂下,不敢抬头,不敢看面前的钟离玦一眼。   “抬起头来。”冰冷的话语里是命令的口吻,令一茉不得不抬头。   头虽抬起,一茉依旧低垂着双眼,局促的绞动着十指,然是如此钟离玦仍是不满意,话音更沉,“看着本王。”   咬咬下唇,一茉清泠的眸子里才缓缓映进钟离玦英俊的面容。   绑成一束的发上戴一玉冠,玉簪插过期间,墨色青丝垂于胸前,与衣襟上繁复的竹纹相宜得章。   今日的钟离玦,冷峻得更异于常日,让一茉觉得身边的空气都有些凝结的寒意。   是不满意她这样的穿着打扮吗?   “过来。”钟离玦看着还站在里屋门边上不敢靠近他的一茉,有些不耐烦。   直到一茉在他面前站定,钟离玦才看着身边桌上的一支簪子,道:“戴上。”   那是一支玉雕的莲花簪子,一朵透着淡淡粉色的莲,被雕刻得栩栩如生,宛如亭亭而立在眼前一般,十粒细小却不是圆滑与光泽的珍珠躺在绽放的莲之中。   一茉有些惊惶,看看莲簪,再看看钟离玦,却迟迟不敢拿起簪子。   “你是要本王亲自帮你戴上吗。”好看的剑眉有微微蹙起的意向。   不想惹怒钟离玦,一茉定了定神,才拿起玉簪,微低下头,将玉簪插入发髻之间。   她低垂的头,让钟离玦能清楚地看见,她紧抿的嘴唇里还藏着些对他的惧意。   他不是要她害怕他。   钟离玦抬起右手拉住一茉的刚放下的手臂,迫使一茉不得不朝他弯下身子,凌厉的眼光攫在一茉脸上,左手抬起捏住她的下颚,让她娇小透着红润的唇靠近他。   吻上那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唇,钟离玦的左手迅速按住一茉的头,右手环住她的腰,不让她动弹,霸道地吻着她。   他亲吻着她的唇,用舌尖挑逗地撬开一茉紧闭的牙关。   一茉的身体紧绷着,任是令他予取予求,面如火烧般通红。   在一茉的思想被钟离玦吻得混沌之时,他的温度离开了她的唇,取而代之的是粗糙的掌心摩挲着她的脸颊,传入耳中的话,温柔似水,“等会儿进宫,只可呆在本王身边。”   进宫!?一茉迷离的双眼逐渐变得清晰,看着钟离玦嘴边噙着的浅浅笑意,一时之间,尽是懵然。   正文 牢   本章字数:4525   一茉坐在马车里,看着对面闭目假寐的钟离玦,心却不如这平缓行驶的马车,而是惴惴不安的忐忑。   她不明白,钟离玦为何要带她进宫,她想问,却又不敢问。   “公子,齐运门到了。”马车之外,传来望天禀告的声音。   “嗯。”钟离玦淡淡应了一声,“在此下车。   “可是公子,齐运门离御花园还有好些距离。”望天疑惑。   “无碍。”   当威严堂皇的齐运门落入一茉眼里时,清泠的眼里,满是惊叹,惊这气势,叹这富丽。   一茉静静地随在钟离玦身后,眼神不断地落在周围器宇轩昂的宫殿上,只是她没有发现,钟离玦滑动轮椅的速度,在慢慢放缓,似乎在为她而故意停留。   “哟,这不是三皇兄吗?”身后,突然传来意味不明的招呼,这个声音,令一茉的脚步直接钉在厚重大理石铺陈的地面上,想拔,却拔不开,身体莫名恐惧地绷紧,双手在身前紧紧握起,眼底充满恐惧。   钟离琰从后方走来,在经过一茉身旁时,挑起嘴角意味深长地看了一茉一眼,才走到钟离玦身旁。   “听烟,望天,见过五殿下。”虽不情愿,听烟与望天还是抱拳向钟离琰躬身作揖。   “不必多礼。”钟离琰摆手一挥,眼神从钟离玦冰寒的脸上转到他身后一茉低垂的脸上,半似玩笑半似愠怒道,“只是三皇兄这丫鬟也太不长眼,见了本殿下居然也不知叩首行礼,莫不成,三皇兄府上的下人都是这般不懂礼数?”   钟离琰的话令一茉一惊,猛地抬起头,屈膝正要跪下赔礼,却被忽然倒退几步停在她身旁的钟离玦拉住她的手臂,阻止了她要下跪的趋势。   冷冷的声音随而响起,“她不必向你行礼。”琥珀色的眸子里蓄满凌厉。   钟离琰佯作微笑的脸色微微一变,却只是一闪而过,“瞧三皇兄这话说得,难得让区区一介下人向本殿下行个礼也不成了?”   “还是,”钟离琰弯下身子,靠近轮椅上的钟离玦,如鹰的双眼忽的褪去笑意,“只是她不行而已?”   没有看到钟离玦沉冷的面色有一丝变化,钟离琰直起身子,看着钟离玦的双腿,转身满意地继续笑道,“不过,如今三皇兄身体抱恙,小弟便不与这下人追究了。”   “你……”望天有些忍无可忍,上前一步正要为钟离玦反驳,却被听烟拦住。   “啊,”才走出几步距离的钟离琰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再转过身来,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神直直落在了一茉还犹在不安的面上,嘴角勾着笑,“三皇兄不仅踏破了白澜,攻陷了鹰夜城,还将白澜太子生擒带回了宫中,真真是齐良从未有过的大胜。”   “只是不知,三皇兄让这个丫鬟见过那三皇兄带回的白澜太子没有?”   钟离琰说完,转身之际收敛了佯作的笑容,在其身后宫女太监的跟随下,王御花园方向走去。   他讽刺的话语,还在传来,“三皇兄已是行走不便,何不直接乘步撵,还何苦苦了自己推轮的双手……”   待钟离琰离开,望天才愤愤不甘道:“公子为何让他如此来说你!?”望天不懂,他都无法忍受,为何钟离玦却连一句反驳的话也没有。   “望天,忘了我说过的话了吗,”钟离玦望着这象征最高权力的皇宫,沉冷的语气顿了顿,“沉不住气者,难成大事。”   然,一茉的双耳,再也听不进其他话语,只有钟离琰方才所说的那句话,反反复复回荡在脑子里,便是钟离玦唤她走,她也未听到。   不仅踏破了白澜,攻陷了鹰夜城,还将白澜太子生擒带回了宫中……   真的吗,这是真的吗,他真的如他所说,让这世上再也没有白澜了吗……   那,叶习未呢?他真的带回了吗?   钟离琰的出现,一茉的反应,让钟离玦本想带她看看皇宫景色的心情完全沉没,也让他愠怒由心生,握住一茉手臂的右手力道猛地加大,才令一茉回过神。   一茉呆呆地望着钟离玦,第一次在钟离玦面前拨开手比划着,急切地比划着,纠结的眉心,有期盼,有乞求。   “想见他,嗯?”钟离玦用力甩开一茉的手,一茉重心不稳往回踉跄几步,钟离玦冷冽的双眼微微眯起再舒张,这样的眼神,让一茉没来由地觉得害怕。   可,一茉依旧坚定地点点头。   “好,那本王便让你见见他。”钟离玦将“见见”二字咬得极为阴沉,脸色极尽阴霾,“听烟,推本王走。”   “公子,御花园的庆宴马上便要开始……”   “我知道。”钟离玦如是应着听烟,却没再言其他。   听烟无法,只听从地扶上轮椅背上的把手,推钟离玦往前。   一茉紧紧跟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难以言喻,看着一路而来不断朝钟离玦行礼的太监、宫女与侍卫,那种遥不可及的感觉再度冲袭着她。   她已没有心思去顾看一路而来的景色,只看见愈随着钟离玦往里走,侍卫愈多,戒备愈加森严。   一茉也不知道这一路走了多久,直到她的视线里出现一道黑得浓沉的厚重铁门,面前的钟离玦才不再往前。   厚重的铁门紧紧闭着,呲着利齿的铁铸虎头衔着门环紧紧贴在铁门上,栩栩如生的双眼恍如真实的猛虎,犀利而充满兽性。   坚石筑成的墙壁将铁门紧紧环成厚厚的石墙中,手持长枪,身披戎装的侍卫整齐地立在门前两侧,铁门之上,“天牢”二字深深嵌在石壁之中,阴沉,腥冷。   “叩见王爷!”沉而洪亮的声音随着钟离玦的到来齐齐响起,原本笔挺的侍卫早已放下手中长枪,单膝跪下。   “无须多礼。”虽双腿无法动弹且失去武功,然,坐在轮椅之上的钟离玦有种天生的威严,让人有种臣服在其下的感觉。   一茉站在钟离玦身后,早已被眼前所见震住了呼吸,“天牢”二字更是像融入了眼中一般,抹不掉,挥不了。   叶习未,在这里面吗?   一茉恍惚不愿相信地往后倒退几步,似在劝自己,这不是真的。   正文 不是想要见他吗   本章字数:4566   阴冷的气息伴随着铁门开启的沉闷声迎面扑来,透出其中终年不见天日的昏黄火光。   一茉心中的不安猛地腾升起,充斥她不安的思绪。   天牢,天牢……   听烟推着钟离玦走进天牢之内,一茉也提着她极致不安的心紧紧跟着。   每每想到钟离玦在白澜军营所受的伤与痛,想起他胸前那嵌入皮肉的烙印,想起他那因剧痛而迷离的双眼,她便觉痛心。   这,便是俘虏的下场,任人杀剐。   而今,她走在齐良的天牢里,她要见的人,是叶习未,她不敢去想象,他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心痛得紧,她还要承受多少?她不过是个受世人嫌弃的乞儿,只求食饱穿暖的平淡生活,何时起,她的心,要负荷那么多的伤痛。   腐朽的味道混着糜烂的气息穿过鼻尖,令人作呕。   所经之地,两侧是肮脏的稻草零散地铺在地面上,在墙壁上昏黄火光的摇曳下,依稀能看见那些稻草早已失去原本的色泽,取而代之的是腐烂的黑,头发已结成垢的人便坐在那些糜烂的稻草之上,有的倚着墙坐着,仿佛没有生命的傀儡,有的听到有人路过的声响,连忙飞扑过来,伸着他肮脏的手向来人求援,然,坚实的木柱成为他们注定不能逃离的牢笼。   一茉看着不断从牢里向他们伸出的手臂,听着那一声高比一声的求救声与牢吏不断挥斥着鞭子令其安静的抽打声,强忍着胃中的不适,寸步不离地跟在无动于衷的钟离玦身后。   “进了这天牢,终其死,他们也休得离开。”   前方,钟离玦的声音冷冷传来,像是暴风雨前,平静的湖面落下的一片叶,荡起涟漪止也止不住。   一茉的担忧与不安,便如这涟漪,无尽地放大,放大。   她明白他所说的话,叶习未便是死,也永远不能再见到湛蓝的天,柔和的日光。   那个会叫她小丫头的叶习未……   越往里走,空气愈加阴冷,一茉能清楚地感觉得到空气里的湿冷。   “啪嗒|”,一声平静的水被绞破的声音,在死寂的牢里,显得尤为清晰。   一茉不禁往脚下望去,只见,原本干涸的牢面不知何时已蓄上了薄薄的一层水,还未能将绣鞋染湿。   又是一道紧紧阖住的大门,只是这道牢门,非铁,却也是如同铁一般牢固的铁桦木制成,两旁,依旧站着守卫。   “见过王爷。”双双单膝跪下叩首行礼。   “起。”钟离玦冷冷应了一声,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块足有巴掌大的玉佩现在两名士兵面前,其中一名士兵便将系在腰上的钥匙取下交到钟离玦手上。   “退下。”   “是,王爷。”两人再一行礼,双双退下。   听烟也在两人退下的同时,松开一直推着轮椅的双手,站到钟离玦几步之外距离的地方。   “过来。”   钟离玦毫无情感的声音在死静的牢里回响,显得愈加阴寒,虽是背对着一茉,但一茉知道,他在唤她。   心跳剧烈,她隐隐有种感觉,叶习未便在这幢紧闭的木门之后。   一茉惴惴不安的走到钟离玦身侧,只见他在木门上雕刻的虎头图腾上轻轻一按,原本密不透风的木门便正正在一茉的面前弹开一个巴掌大的空处,这让一茉不安之余有些惊讶。   “告诉本王,你听到了甚么。”   钟离玦的话似乎有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命令感,让一茉依照着他的话细细听着木门之后的声响。   女子时高时低的酥骨娇嗔,男子粗重的喘息和禁不住而爆发出的低吼,让一茉的脸“腾”地燃烧起,低着头连忙要离开,似乎连抬头看钟离玦一眼都会让她羞愧。   不是要带她见叶习未吗!?这,这……   然,一茉还未来得及转身逃离这种令她面红耳赤的情境,头却被钟离玦抬起的右手用力按在木门上的空处,让她不得不面朝着她所不愿看到的情景。   双手抵在门上抵触的推搡,挣扎着想要逃离,然而钟离玦手上的力道在不断加重,那样的力道,根本是她的任何抵抗都不能及的。   她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想到昨夜他替她上药时的轻柔,满心苦楚便溢出来。   她只能紧紧闭着眼,双手放弃了挣扎,而是紧紧捂住耳朵,不去看,不去听。   “怎么,不看吗?”阴霾的声音犹如九幽阴灵,仿佛要把人引向地狱。   本就冰冷的语调更加寒冷,生生要将一茉的心扯碎,“不是想要见他吗,怎么,见着了却又不想见了吗,看啊,看啊!”   一直冷而平的语调突地提升,按住一茉的手更用力一分,将她死死按在木门上。   “公子!”听烟有些忍不住上前想要制止钟离玦,却被他一把拨开。   一茉瘦小的身子猛地狠狠一震,蓦地睁开紧闭的眼,不再因羞赧而不看眼前的画面,然而,那样令她作呕的画面却又让她心痛不已。   两具交缠在一起的身体,满是赤潮,而那女子身上的人,那面容,那脖子上的印记,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啊……!   “呕!”一茉用尽浑身力气挣开钟离玦的钳制,逃也似的离开让她难以忍受的画面,蹲下身,再也抑制不住地呕吐起来。   泪水迷了眼,湿了脸,疼了心。   “怎么,受不了了?”极尽讽刺,随而将手上的钥匙递与听烟,“开门,听烟。”   “公子,”听烟接过钥匙,却不是将门打开,而是望着钟离玦身后躬身蹲在地上的一茉,眉心蹙起,摇摇头,“庆宴即刻便要开始,公子还是先去参加庆宴为好。”   “听烟,开门。”寒削的话更沉一分,不容置疑的命令。   钥匙碰撞铁锁叮当作响,紧闭的木门开启,轻轻搅动其下因矮去木门之外三尺高度而没膝散着腥味的水。   钟离玦并未往里去,而是停在木门之外,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肆意欢爱的两人,启动薄削的双唇。   “想不到,堂堂白澜的太子,在我齐良的水牢中,也能这般欢爱无忌。”   淡紫色的眸抬起,已然没有一丝柔和,尽是黯淡。   正文 卑鄙吗   本章字数:3946   一股凌厉的掌风打破平静的死水,直直朝钟离玦面上急速而来,力道之狠为欲取其性命。   然,钟离玦冷漠的表情未因此而有所改变,只是牵动薄削的唇角,勾起一道嗤之以鼻的冷笑。   “咻!”利剑急出鞘,划破空气,迅疾地挡开只差少许便要扼上钟离玦咽喉的凌厉掌风,听烟手持利剑,已然站到了钟离玦身前。   “哗——!”只草草将衣帛拢在身上的女子,因着听烟猛烈剑气的阻挡,往回跌坐到水中。   散着腥气的腐水浸湿了她身上的薄衣,也染湿了长及脚踝的长发,一道猩红,自她的嘴角流下,滑过下颚,滴落到沉黑的水中。   她的右手,紧紧揪着胸口的衣襟,秀丽的眉黛紧紧蹙起,然她的一双眼,尽是敌意地盯着钟离玦,而从她那敌意的眼神里,能清楚地感受得到她心中涌不尽的恨。   然她身后的叶习未,只是呆呆地坐在石床上,暗淡失焦的眼里并未因眼前的景象而有一丝改变。   女子捂着胸口,从没膝的水中爬起,攀上石床,拿起零散在石床角落的衣裳披到叶习未身上,动作中的小心,眼神里的柔情,让钟离玦嘴角的蔑笑更浓。   钟离玦只是冷冷看着,冷笑着,未置一言。   只见女子左手轻轻抚上叶习未表情木讷的脸,右手于空气中张开,似在蓄满力道,而后用力一掌击在她自己的胸口,便朝着叶习未闭着的唇狠狠吻了下去。   稍时,女子的唇慢慢退离了叶习未,转而虚弱地倚在他的肩膀,而你望着叶习未的双眼,却是极尽温柔的笑意。   而淡紫色的瞳眸也渐渐褪去黯淡,浮上光亮,凝回焦距,这才注意到已靠在他肩头虚弱的女子。   “宛溪!宛溪!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叶习未连忙伸手触上女子的额,慌乱关切之意表露无遗,女子只是柔柔地看着他,摇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   视线从宛溪身上抽离,倏地掠往敞开的木门,定格在钟离玦身上。   “齐良尊贵的王爷,亲自到这肮脏之地来,不怕脏了尊躯吗?”叶习未将宛溪放躺到石床上,步步朝朝钟离玦逼近,赤着的双脚划动脚下的水发出的“哗哗”声一声一声打在一茉心上,她还犹自背对着牢门蹲在地上的小小身体也随着这沉沉声响愈绷愈紧。   想转身,却又害怕转身。   “说!你来此做甚!?又对宛溪做了甚!?”紫色的眸子瞬间聚满盛怒,而那盛怒之下,又是浓浓的悲伤。   越过未加阻拦的听烟身侧,叶习未一把揪起钟离玦的前襟,将他靠着椅背的身体猛地抽起,压沉心底许久的悲与恨瞬间喷薄,“你用那卑鄙的手段灭了我白澜,踏平了我鹰夜城,你还不满意吗!?你还想要怎么样!?”   “现下就连一介女子你都不放过吗!?”叶习未将钟离玦又提近他一分,且怒且悲的话贴着牙缝而出,“你不觉得你卑鄙吗!?”   “听烟。”嘴角的冷笑收起,冰冷的眸子更冷一分,衬得左眼角下的泪痣也似拢上了寒霜。   听烟上前一步,蓄满力道的掌心击打上叶习未的肩膀,迫使他不得不松开揪紧钟离玦前襟的双手,钟离玦往后跌靠在轮椅上,震得木轮椅往后滚动了几许距离。   “卑鄙?呵!”像是听到了惊世的笑话一般,钟离玦冷笑出声,低头轻轻拍了拍被叶习未弄出褶皱的衣襟,再抬头,锋利的眼神定格在也同样望向他的叶习未身上,“敢问白澜的太子殿下,若论卑鄙,是你,还是本王?”   “若不是你白澜违背祖训卑鄙地将毒用于战场之上,白澜会落得如此下场?”钟离玦推动椅轮往前,却始终停在水牢之外,那沉黑的腐水未沾上他的厚底蓝靴一分。   “若不是你太子殿下下令屠我漠白城无辜百姓性命,会使得上天震怒令你白澜之土六月飞霜,整年失收吗!?”   锋利的眼神依旧锁在叶习未面上,修长的十指紧紧扣在椅把上,紧抓得指骨分明,尽泛肤白,而叶习未原本蓄满怒与恨的双眼也渐渐弥漫上浓稠得化不开的悲痛,身体猛地一震,麦色的面色寸寸刷白。   “我齐良之军踏入你白澜,未拿你白澜百姓一分,未取你白澜百姓一分,未伤你白澜百姓丝毫,所经之地,拥护我齐良之声较之拥护你白澜皇室之声还要热切,”钟离玦琥珀色的眸子半眯起再倏地睁开,似在压制着心底那随时都可能喷薄的怒气,“试问,如此,你叶姓皇族还以何来统治这万千疆土?”   每每一想到漠白城那些无辜的性命,想到钟离瑞便是陨殁在那场血腥的屠城中,钟离玦便觉心绞痛难当。   “是你叶姓皇室毁了你们自己的世代基业,而非我齐良的铁蹄!”再也忍不住,钟离玦的怒意破口而出,震得敞开的木门都微微震响,一茉更是僵在了那儿。   这两年多来,她从未见过钟离玦如此的恨怒。   “本王再卑鄙有如何,本王便是将蛊情之药用在战场之上又如何,怪只怪,你堂堂白蜡毒之国,连这蛊情之毒都解不了。”   “是你们自己,将白澜的命运推向终结!”冷沉的低吼,让本就摇摇欲坠的叶习未步步往后退,跌坐到石床上,双手环抱住头,好似如此便能将钟离玦的话挡在耳外。   这是在他心中永远也结痂不了的伤口,注定他要在这撕痛的伤疤中活过他的有生之年。   “皇兄!”宛溪从后抱住叶习未的腰际,使劲摇着头,“不要听他说!这不是皇兄的错!”   皇兄!?   这一声伴着哀伤的惊呼犹如一道惊天之雷,狠狠劈在一茉心上,她再也抵不下不愿不敢去面对的感觉,僵硬地转过身,去面对她害怕去面对的现实。   钟离玦海蓝的身影,听烟护在其身前笔挺的身姿,石床之上宛溪从后环抱住叶习未的景象,都令她在这阴冷的牢笼里,将近窒息。   正文 留有何用   本章字数:4187   “哦?难道本王此言差矣?”钟离玦冷眼看着从后抱住叶习未的宛溪,嫌恶之意尽显无余,“叶宛溪长公主?”   “钟离玦你——!”被钟离玦的话激到,叶宛溪要回驳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突然闯入其视线的人影把未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   素青及地的裙摆浸在沉黑的水里,一茉小小的身子便这样跪在没膝的水中,跪在钟离玦面前,磕在脏污地面上的额,垂下的发丝散在钟离玦的厚底鞋面上。   “起来。”本就冷冽的声音愈加刺骨,然一茉并未抬头,只是头部一抬一低不断磕在地上。   “女人,你这是在求本王,求本王放过他,嗯?”如冰一样的话刺透脊骨传入耳中,却依旧未改一茉的磕求。   是,她在求他,求他放过叶习未,即便是徒劳,她依然要求他。   “若是本王没有记错,本王记得,日后,本王若是不叫你跪下,便是断了腿,也给本王站着。”紧抓在椅把上的双手更紧抓一分,他在努力压制内心的狂怒,忽而弯腰伸出手捏住一茉正碰到他鞋尖的下颚,“怎么,是本王的话入不了你的耳,还是,”指尖的力道加重,能清晰地看到尖瘦的下颚在劲力的拿捏下沁出血色,“见了他,连本王的话,也忘了,是吗,嗯!?”   猛地摇头,眼泪顺着紧闭的眼角滑落,她并未忘记他所说过的话,她只是在求他,求他放过他们,若是再如此,他们,定会遭世人唾弃。   她做不到只是逃避地在旁看着,她做不到,做不到……   即使违背了他,即使会让他动怒……   “你滚开!你这假惺惺的女人!谁会相信你这假情假意!”叶宛溪尖利的话刺破阴沉的空气传入众人耳里,让一茉蓦地睁开了不愿睁开的双眼,也让兀自垂首的叶习未缓缓抬起了头。   叶宛溪松开环抱在叶习未腰际的双手,作剑势向一茉的背部袭来。   “宛溪!”叶习未的眼里闪出惶恐,作势要拦下叶宛溪,却被叶宛溪一个转身闪过他的阻拦,动作之狠疾较之方才迎向钟离玦的一掌还要重上几分,令没料到刚自创心房的她还有力气来袭的听烟也未能及时挡住她劈势而来的利势。   眼见那力掌便要击在一茉背上,钟离玦擒住一茉的手腕将她甩至身侧,那蓄满杀意的一掌便实实打在钟离玦的胸膛上。   “公子!”   “宛溪!”   惶惶两声齐起,听烟反掌将叶宛溪打得直往后退跌倒到叶习未怀里,便扶住钟离玦急速往后退去的身体。   咳出的鲜血染红了蓝衫,同样受了重创的叶宛溪却猛地推开扶住她双肩的叶习未,作势要再一次攻击,跌到一旁的一茉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见叶宛溪做利势再要袭来,迅速从地上爬起以背脊相向扑到钟离玦身前。   “宛溪!不要!不要伤了小丫头!”叶习未再一次惊呼,然这一次,他成功拉住了叶宛溪的手臂,将她欲要往前的倾势往回拉。   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身前的沉水,却又迅速下沉消失。   “呵!”冷笑随着血腥吐出,叶宛溪捂着胸口,以极致受伤的眼神看着叶习未,她大喊着,全然不管从她嘴角不断流出的鲜血,“皇兄!便是到了此时,你还护着她吗!?”   “你忘了吗!便是她!让这个恶魔活着逃出舅舅那原本插翅也难飞的军营,让他毁了我们的家国!这些你都忘了吗!忘了吗!?”   “这不是小丫头的错……”叶习未搂住叶宛溪的双肩,试图平复她此刻的激动,“宛溪,别这样……你受伤了,让皇兄看看……”   “不是她的错吗!?不是她的错那是谁的错!?”叶宛溪咆哮着,歇斯底里,指向挡在钟离玦身前的一茉的食指泛白地颤抖,“皇兄你自己看看,她爱的人是谁!?她护着的是谁!?你值得吗!?”   “皇兄,你值得吗……”叶宛溪歇斯底里的咆哮渐渐由高转低,由怒转悲,眼神受伤而灼灼地抬头望着叶习未,“她有什么好,值得你护她至此……”   然,淡紫色的瞳眸只是低头看着叶宛溪片刻,便抬头望向钟离玦身旁那以身相互却被其推开的一茉,久久难移。   “噗——”温热染湿胸前,叶宛溪内心的一切情感在叶习未看着一茉且爱且怜的眼神中化作一口鲜血,喷在叶习未胸前,才唤回他走失的神。   “宛溪!”叶习未这才由胸前的温热唤回神,低头正要为叶宛溪察看伤势,却在转瞬之间,原本靠在他怀里的人儿被拖离了他的怀。   叶宛溪被听烟一把抓到了钟离玦身前。   “钟离玦!你要做甚么!?把宛溪放开!”叶习未紧随着听烟掠去,想要夺回被听烟抓住的叶宛溪,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听烟将再已无一丝还击之力的叶宛溪扔到钟离玦面前。   钟离玦冰寒的眼神睨到瘫倒在他脚下的叶宛溪,抬手抹掉嘴角的血迹,“敢问太子殿下,你凭何来要求本王放了她?”   一茉由旁攀上钟离玦放在椅把上的手臂,噙着泪,恳求地摇头,她仍不放弃。   “滚!”钟离玦狠狠将她甩开,“别脏了本王!”   “小丫头……”看着被钟离玦甩跌到地的一茉,心疼闪过眼眸,“不必求他。”   一茉抬起早已被泪水斑驳的小脸,望着叶习未,只见他对她温柔一笑,“宛溪的话,不必在意,这不是小丫头的错。”   眼里的柔意转为坚决,与钟离玦冰寒的眼神交接,“你囚禁我兄妹两月之久,不过是想从我身上取得白澜国玺。”   “好,我给你。只要你将宛溪放了,我便给你。”   “不要!皇兄!不要把国玺交给这个恶魔!”虚弱的叶宛溪听到叶习未的话,想撑起身体到他身边制止他,然她的双手已使不出力气,便是出口的声音,也是虚弱无比。   然叶习未只是温柔地看着她,轻轻摇头。   家已亡,国已破,纵是再有国玺,又有何用,若能用它换得这世上唯一至亲的性命,他愿意。   正文 兄妹   本章字数:5013   “长公主,你说,这白澜国玺换你这将死之命,值?还是不值?”钟离玦手肘抵在椅把上,头微倾,靠在手背之上,长长的睫微垂着,漫不经心地问道。   “皇兄,别给他!宛溪命不久矣,不值得拿国玺来换宛溪这一条将死之命!”叶宛溪愈来愈觉得她的身体里,渐渐流失了气力。   “什么叫命不久矣!宛溪你胡说些什么!?”淡紫色的眸子里凝进惊惶,“皇兄不会让你死的。”   “呵!”一声冷笑打断叶习未,“太子殿下与长公主是在为本王上演一场兄妹情深之戏吗?”   睫微抬,声冷依旧,“还是,太子殿下不相信这是一个将死之人?”   “国玺我已答应给你,宛溪的命,就不再是你能定断的。”悲愤,不甘,心疼,苍凉,齐齐涌上心头,如今,他只求宛溪一命。   “且慢。”睫抬起,懒冷地对上叶习未满是伤意的眼,“本王还未答应是否要做此交易,凭何不能断定她的生死?”   “不过,本王倒是有个问题想问问太子殿下,若是太子殿下的回答让本王满意,本王便不用你以国玺为易,换取长公主一命。”弯腰揪起叶宛溪被水湿透散乱在脚边的长发,一用力,迫使叶宛溪吃痛地抬起头,看到叶习未心疼地想要往前制止的动作,钟离玦才似满意地继续道,“如何,太子殿下?”   “要问便问,何必再拐弯抹角。”忍住想要上前跟听烟尽力一搏的想法,生怕钟离玦伤及叶宛溪,叶习未只能定在原地,以同样冰冷的眼神望着钟离玦。   手一松,发丝垂落,清晰地磕碰声随之响起,随即便是钟离玦沉冷的声音,“太子殿下觉得近来身体如何?”   一句极不相干的话一出口,叶习未微蹙的眉心现出疑惑,却让瘫软在冷硬地面上的叶宛溪身体猛地一震。   “钟离玦你想说甚么?”不明白钟离玦为何会突然问这样一个问题,可却也因这一问,叶习未也才认真感受自己身体的状况。   他已几乎感受不到身体里的异样,这是怎么回事?而钟离玦,又知道些甚么!?   “钟离玦你无耻!你答应过我不告诉皇兄的!你出尔反尔!”虚弱至极的叶宛溪双手撑地想要撑起身,然而她虚弱的身体已不允许她这样做,她只能无力地跌靠在地上,含着满口血腥,抽出身体里的气力哮喊着。   “无耻?呵!也别忘了,你又答应了本王甚么。”冷冽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嗜血,“既然你做不到,又以何来要求本王?”   叶宛溪染血的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像被人捏住了软肋一般,“不是我做不到!是——”   只是她的话未说完,便被叶习未打断,“宛溪,你答应了他甚么!?为何未听你说过!?”   “太子殿下,眼下并非是关心本王与长公主是何交易的时候。”俊美的面上依旧是冷若寒霜的表情,此时此刻,恍若是掌控一切的王,任你生便生,任你死便死。   失去了行走能力的钟离玦,较之前更令人见之生畏,整个人,周身犹如笼罩着冷冽的风霜,近不了,触不到。   一茉被钟离玦甩开跌坐在一旁,看着钟离玦此时嗜血般的冷,想着叶宛溪望着她那眼神里的恨,再不敢贸然上前。   “若本王没有记错,本王记得,沉积在太子殿下体内的毒素,必须在欢爱之后以女子之血为药饮下,并持之四十九日,才能将毒素驱散。”钟离玦玩味地看着面色逐渐发白的叶习未,继续道,“而这女子,还必须为处子。不知本王说得可对,太子殿下?”   眉心拧得更紧,目光却是停留在钟离玦面上,声音微微颤抖,“你怎么知道?”   “怎么?太子殿下还没想到些甚么吗?还需要本王再提醒你吗?”   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叶习未淡紫色的瞳孔慢慢放大,面色刷白至极致,双脚忽的虚软频频往后退去,搅动的水声此刻听起来尤为刺耳。   “好像太子殿下是想起了甚么了,很好……”低沉的冷笑仿佛阎罗,似要将人推入地狱,“本王还以为,太子殿下当真忘了欢爱时的那般淋漓。”   “不!不要!不要说!不要说!”叶宛溪面色痛苦地双手趴着地,往前爬去,想要爬到叶习未身边,“皇兄,不要听他说!”   然双手刚落入水中,便被听烟用剑鞘抵住她的肩胛,制止了她继续往前。   “本王似乎还记得,中毒之人,会时而意识模糊,而也只有在那时,才是解毒的最佳时机,只是,要在世上找这样一个女子,怕是不易。”   “只不知,太子殿下是哪世修来的福分,会有这样一个女子心甘情愿来为你解毒,甚至,不怕世人唾骂。”   冷笑,讥诮,脑海中零碎的片段如潮水一般袭来,如地狱烈焰,灼烧着他的心。   难怪,他这两个月来,总觉得会时常忘了发生过的事……   难怪,他愈来愈感受不到体内乱窜的血流……   难怪,宛溪看他的眼神时常会有些闪躲……   难怪……   “啊——!”叶习未双手紧紧抱着头,撕心裂肺地大喊,“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啊——!”   他早该想到的啊……!   为何会变成这样!他即便是中毒而死,他也不要这样——!   他们是兄妹啊!同父同母的亲兄妹啊——!   “啊——!”一声又一声狂喊在阴冷的水牢里此起彼伏,喧嚣着内心的痛苦,纠结与挣扎。   “皇兄——!”泪水倾斜,叶宛溪伸出双手想要拥抱住她想拥抱的人,却只能在听烟的阻止下徒劳的张着双手。   “女人,过来。”钟离玦微微侧过头,看向站在他身旁几步之外却再不敢往前的一茉,话里的命令令人无法违抗,一茉只能揪紧着心靠近他。   看到叶习未痛苦,她的心亦是痛得难以呼吸的,可,她却不知道如何做为好。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承受这样的痛楚……   “替长公主把脉!”   一茉蓦地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定定看着钟离玦,再僵硬地转过头看着跌在面前地上的叶宛溪,不明白钟离玦为何会突然这般命令,只能颤抖着手,搭上那被听烟擒住而无法动弹散失血色的脉搏。   她不敢看叶宛溪一眼,她害怕她那带着恨意的眼神,让她本就背负着罪恶感的心再承受不起。   只是一茉的手指才搭上叶宛溪的手腕,便被叶宛溪甩开,带着恨意的讥诮。   然,只是那片刻指尖的触碰,也足以让一茉的心分崩离析。   “告诉本王,这脉把得如何。”冰冷的命令,没有疑问,好似他早已知道答案一般。   一茉转过身又跪到钟离玦脚边,将头磕在他的鞋尖上。   正文 亡国之奴   本章字数:4832   放过他们吧——!   一茉抬起头,乞求地望着钟离玦,滑过脸颊的泪低落到海蓝的鞋面上,晕开。   “滚开。”钟离玦看也未看一茉一眼,只是抬手又将她推开,“别拿你的泪脏了本王的鞋。”   “钟离玦你还要再完什么把戏!?”叶宛溪即便是没了气力,仍依旧用仇恨的眼神狠狠地盯着钟离玦和一茉,“别让这个女人碰我!”   “长公主以为,你们还有选择的权力吗?”钟离玦俯视着脚边狼狈的叶宛溪,寒意依旧,却含玩味,“难道长公主不想知道,这一脉,有何结果?”   叶宛溪只是怒瞪着钟离玦,“我不需要知道!你这恶魔!”   “呵!是吗?”钟离玦昂起头冷笑一声,眼神复又逡巡在叶宛溪与叶习未身上,嘴角的讥诮更浓,“倘若本王告诉你,如是再给你十个月的时日,你便要身为人母,如此,长公主还能像此刻这般甚么也不在乎吗?”   “甚么!?你说甚么!?”蓦然放大的眼里驻进不可置信,却也闪出淡淡的喜悦,叶宛溪的右手自然而然地往小腹抚去。   而钟离玦的话,犹如一道足以将人打入地狱的惊雷,惊醒了颓沉在不伦之殇中的叶习未,抱住脑袋的双手轰然跌下。   “钟离玦!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叶习未咆哮着,他失控得再无法控制住自己的理智,双目充血,癫狂地冲着钟离玦咆哮,“我们是兄妹!兄妹!我们纵是亡国之徒,也许不得你这样的侮辱!”   他不相信!他不相信!   “哦?太子殿下若是不信,大可问问她,”钟离玦的眼神睨到一茉身上,“她的话,太子殿下总该是相信的。”   叶习未空洞的眼神木讷地转到一茉面上,只见一茉的清泪不断涌出眼眶,扑簌而落到地面上,黑白分明的大眼看着叶习未极尽崩溃边缘的双眼,张嘴,想要说话,却是无声,只能这样看着叶习未,任泪涌流。   她无法摇头,因为他说的都是真的,那是一个还不足月的生命,而她也看得出,叶宛溪的眼里,只有叶习未,她的亲皇兄,对于这样一个新生命,她或许是期待的。   一茉的沉默,足以让叶习未不断垒砌的内心坍塌,他频频往后退去,似是如此便能逃离不可改变的事实一般,“不,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小丫头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对不对?”叶习未笑了,看着一茉温柔地笑了,而这样的笑,让一茉更觉伤痛。   “皇兄……”叶宛溪眼神柔悲地望着叶习未,滚烫的泪不断灼烧着她的心,看着他如此,她的心,要比他痛上千万倍。   “宛溪,宛溪,你告诉皇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叶习未惶惶无助的眼神最终落在叶宛溪泪痕斑驳的脸上,拖动着浸在水中的脚步朝叶宛溪慢慢走来。   钟离玦一摆手,听烟便松了对叶宛溪的抵制,叶习未便毫无阻碍地来到她身边,抱起了她虚软得无一丝气力的身体。   “皇兄……”叶习未的容颜倒影在叶宛溪的瞳眸里,她柔和地笑了,却也随着她这一笑,心口一阵剧痛,一口鲜血自嘴角不断流出,任是她想止,也止不住。   “你怎么了,宛溪!?”叶宛溪嘴角止不住的鲜血稍稍唤回叶习未极尽崩溃边缘的神,试图用指腹替她擦拭掉血渍,却不管如何拭,也无法拭得干净。   “皇兄……”叶宛溪右手抬起抚上叶习未的脸颊,左手轻轻捂上小腹,哀伤道,“皇兄,原谅宛溪,若有来生,宛溪不愿再做公主,不愿再做你的皇妹……”   “皇兄,宛溪爱你……”就让她结束这一段不伦之殇吧……   纵然她再如何爱她,他爱的却不是她,永远也不可能是她……   他毒已清,她的身子也再也支持不住,而她也累了,爱得太累了……   她是多么想要将这个孩子生下,可她知道,这永远也不可能,无论她是生是死……   别了,皇兄……   我是如此爱你……   抚在叶习未脸上的纤手轰然跌落,明眸的双眼,也在缓缓闭上,却只有那嘴角的血,还在不断浸出。   “啊——!”   叶习未抱着叶宛溪,跌坐在水牢之中,撕痛的喊声久久不止。   突然,一枚足有手掌大小的方形重物自钟离玦手中抛落,磕碰坚硬的地面发出“叮当”之声,而后正正落到叶习未眼前水牢外的地面上。   “白澜国印”四个阴刻在方形坚石上的篆体郝然入目。   钟离玦冷如阎罗的嗓音也随之响起,“亡国之奴,本王要你这国玺何用,况且,太子殿下也早没有国玺。”   “来人。”   音量不大的命令刚落,方才守门的牢吏便持着长枪小跑而来。   “关门。”   “是,王爷!”   不!不要!   在牢吏即将要把牢门阖上,将那抱着叶宛溪的尸体无动于衷的叶习未隔断在一茉视线里的时候,一茉突然从钟离玦身旁跑开,双手抵在即将阖住的牢门上,借以要阻止牢门关阖的趋势。   “你若敢再往里一步,本王便会让他即刻死在你面前。”   钟离玦寒不胜寒的声音,如一把利剑,刺在一茉的脊骨,令她疼痛,却又无法拔除。   她知道,他的话,定不会假。   双手缓缓离开牢门,一茉便站在牢门之前,眼睁睁地看着叶习未逐渐消失在她眼前,而那牢门闭合发出的沉闷之声,更似将一茉的心,打入深渊。   她不知,这道牢门一旦关起,叶习未还有没有生的希望。   她不知,她还能否再见到叶习未。   她不知,被隔绝在里的叶习未,能否自己修补他那崩溃的心。   而叶习未如今所遭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都是因为她……   “听烟,走。”冷冷睨了一眼一茉定在牢门前的背影,钟离玦往后靠在轮椅椅背上,对听烟道。   接到命令,听烟扶上椅把,推动钟离玦转身。   木轮滚动离开的声音,让一茉机械般地转身,再回望一眼那紧闭的牢门,才提起沉如千斤的双脚随之离去。   正文 亡国之奴   本章字数:4832   放过他们吧——!   一茉抬起头,乞求地望着钟离玦,滑过脸颊的泪低落到海蓝的鞋面上,晕开。   “滚开。”钟离玦看也未看一茉一眼,只是抬手又将她推开,“别拿你的泪脏了本王的鞋。”   “钟离玦你还要再完什么把戏!?”叶宛溪即便是没了气力,仍依旧用仇恨的眼神狠狠地盯着钟离玦和一茉,“别让这个女人碰我!”   “长公主以为,你们还有选择的权力吗?”钟离玦俯视着脚边狼狈的叶宛溪,寒意依旧,却含玩味,“难道长公主不想知道,这一脉,有何结果?”   叶宛溪只是怒瞪着钟离玦,“我不需要知道!你这恶魔!”   “呵!是吗?”钟离玦昂起头冷笑一声,眼神复又逡巡在叶宛溪与叶习未身上,嘴角的讥诮更浓,“倘若本王告诉你,如是再给你十个月的时日,你便要身为人母,如此,长公主还能像此刻这般甚么也不在乎吗?”   “甚么!?你说甚么!?”蓦然放大的眼里驻进不可置信,却也闪出淡淡的喜悦,叶宛溪的右手自然而然地往小腹抚去。   而钟离玦的话,犹如一道足以将人打入地狱的惊雷,惊醒了颓沉在不伦之殇中的叶习未,抱住脑袋的双手轰然跌下。   “钟离玦!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叶习未咆哮着,他失控得再无法控制住自己的理智,双目充血,癫狂地冲着钟离玦咆哮,“我们是兄妹!兄妹!我们纵是亡国之徒,也许不得你这样的侮辱!”   他不相信!他不相信!   “哦?太子殿下若是不信,大可问问她,”钟离玦的眼神睨到一茉身上,“她的话,太子殿下总该是相信的。”   叶习未空洞的眼神木讷地转到一茉面上,只见一茉的清泪不断涌出眼眶,扑簌而落到地面上,黑白分明的大眼看着叶习未极尽崩溃边缘的双眼,张嘴,想要说话,却是无声,只能这样看着叶习未,任泪涌流。   她无法摇头,因为他说的都是真的,那是一个还不足月的生命,而她也看得出,叶宛溪的眼里,只有叶习未,她的亲皇兄,对于这样一个新生命,她或许是期待的。   一茉的沉默,足以让叶习未不断垒砌的内心坍塌,他频频往后退去,似是如此便能逃离不可改变的事实一般,“不,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小丫头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对不对?”叶习未笑了,看着一茉温柔地笑了,而这样的笑,让一茉更觉伤痛。   “皇兄……”叶宛溪眼神柔悲地望着叶习未,滚烫的泪不断灼烧着她的心,看着他如此,她的心,要比他痛上千万倍。   “宛溪,宛溪,你告诉皇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叶习未惶惶无助的眼神最终落在叶宛溪泪痕斑驳的脸上,拖动着浸在水中的脚步朝叶宛溪慢慢走来。   钟离玦一摆手,听烟便松了对叶宛溪的抵制,叶习未便毫无阻碍地来到她身边,抱起了她虚软得无一丝气力的身体。   “皇兄……”叶习未的容颜倒影在叶宛溪的瞳眸里,她柔和地笑了,却也随着她这一笑,心口一阵剧痛,一口鲜血自嘴角不断流出,任是她想止,也止不住。   “你怎么了,宛溪!?”叶宛溪嘴角止不住的鲜血稍稍唤回叶习未极尽崩溃边缘的神,试图用指腹替她擦拭掉血渍,却不管如何拭,也无法拭得干净。   “皇兄……”叶宛溪右手抬起抚上叶习未的脸颊,左手轻轻捂上小腹,哀伤道,“皇兄,原谅宛溪,若有来生,宛溪不愿再做公主,不愿再做你的皇妹……”   “皇兄,宛溪爱你……”就让她结束这一段不伦之殇吧……   纵然她再如何爱她,他爱的却不是她,永远也不可能是她……   他毒已清,她的身子也再也支持不住,而她也累了,爱得太累了……   她是多么想要将这个孩子生下,可她知道,这永远也不可能,无论她是生是死……   别了,皇兄……   我是如此爱你……   抚在叶习未脸上的纤手轰然跌落,明眸的双眼,也在缓缓闭上,却只有那嘴角的血,还在不断浸出。   “啊——!”   叶习未抱着叶宛溪,跌坐在水牢之中,撕痛的喊声久久不止。   突然,一枚足有手掌大小的方形重物自钟离玦手中抛落,磕碰坚硬的地面发出“叮当”之声,而后正正落到叶习未眼前水牢外的地面上。   “白澜国印”四个阴刻在方形坚石上的篆体郝然入目。   钟离玦冷如阎罗的嗓音也随之响起,“亡国之奴,本王要你这国玺何用,况且,太子殿下也早没有国玺。”   “来人。”   音量不大的命令刚落,方才守门的牢吏便持着长枪小跑而来。   “关门。”   “是,王爷!”   不!不要!   在牢吏即将要把牢门阖上,将那抱着叶宛溪的尸体无动于衷的叶习未隔断在一茉视线里的时候,一茉突然从钟离玦身旁跑开,双手抵在即将阖住的牢门上,借以要阻止牢门关阖的趋势。   “你若敢再往里一步,本王便会让他即刻死在你面前。”   钟离玦寒不胜寒的声音,如一把利剑,刺在一茉的脊骨,令她疼痛,却又无法拔除。   她知道,他的话,定不会假。   双手缓缓离开牢门,一茉便站在牢门之前,眼睁睁地看着叶习未逐渐消失在她眼前,而那牢门闭合发出的沉闷之声,更似将一茉的心,打入深渊。   她不知,这道牢门一旦关起,叶习未还有没有生的希望。   她不知,她还能否再见到叶习未。   她不知,被隔绝在里的叶习未,能否自己修补他那崩溃的心。   而叶习未如今所遭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都是因为她……   “听烟,走。”冷冷睨了一眼一茉定在牢门前的背影,钟离玦往后靠在轮椅椅背上,对听烟道。   接到命令,听烟扶上椅把,推动钟离玦转身。   木轮滚动离开的声音,让一茉机械般地转身,再回望一眼那紧闭的牢门,才提起沉如千斤的双脚随之离去。   正文 第一将军   本章字数:4632   钟离玦被听烟推着到明华殿廊前时,便看见文简小跑着从不远处跑来。   “老奴,见过王爷。”文简喘着粗气请安,因为急促,能清楚地看见他花白的发际旁有细细的汗珠。   “简公公不必多礼。”钟离玦微微颔首,“简公公何故如此紧急?”   文简恭敬地垂首道:“庆宴已开始多时,还未见王爷到席,圣上特遣老奴来找找王爷。”   文简谨慎地回答着,对于这个他极少见到的王爷,他很是畏惧他周身散发的冷冽之息。   “本王这便是要去往御花园,还劳烦了简公公特意跑这一趟。”   “本王还有件事需要劳烦简公公,不知公公可否代劳?”钟离玦欲要继续往前,忽而想起些甚么,便又停下继续道。   文简将身体躬得更低一分,“王爷有事要用到老奴,只管吩咐便是,‘劳烦’二字倒真是折煞老奴了。”   “带她下去换身宫装,届时再让她随公公到御花园来见本王。”话语刚落,钟离玦便推动木轮往前而去,冰冷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未落到一茉身上。   还未能从方才见到叶习未时的情境中走出来的一茉,只呆呆地愣在原地,看着钟离玦愈来愈远的身影,才恍恍惚惚地记起这是皇宫之中。   文简将一茉从上至下细细打量一番,以他阅人无数的双眼自然也没漏过一茉眼底的不安与惶然。   “姑娘可是初次进宫?”文简慈爱地笑了,略带皱纹的眉眼让一茉惶然的心蓦地一暖,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姑娘莫怕,先随老奴到漓衣庭换身衣裳,老奴便可带姑娘去见王爷。”   文简温和地对着一茉说完,一茉便跟着他的脚步往与钟离玦所去之处的相反之向而去。   ***   御花园内,气氛沉沉。   居于上座的钟离墨阳剑眉冷峻,时不时发出阵阵咳嗽,坐在他身旁的溪玉妃秀眉微蹙地伸出手轻拍他的背后替其顺气,娇丽的脸上凝满担忧。   居于钟离墨阳前面两侧的大臣们均是屏着气息,时而面面相觑,不敢有所言语。   帝王未发话,他们谁敢造次,况且这璋王迟迟未到,这圣上特为他而设的庆宴也迟迟未能开。   “父王,三皇兄作为此次庆宴主角,居然迟迟未到,还劳父王您来等待,实为不该。”突然,一句让众人皆惊的话打破气氛中的小心凝重,众人眼光便齐齐聚到说话之人身上。   只见钟离琰右手执着玉盏杯,轻轻晃动着,然这样的动作却配以堪忧的眼神,令人辩不明真假。   只,钟离琰的话音刚落,一道海蓝的身影便映入众人眼帘,伴随着冷冽如寒风的声音响起。   “儿臣因故来迟,还望父王见谅。”钟离玦自行推着轮椅缓缓驶过众人面前,直到钟离墨阳面前的台阶之下才停住,冰冷的目光未变,只是微垂着头,“还请父王恕儿臣身有不便,不能跪下行礼。”   “哦?难道三皇兄觉得觉得如此便让父王和满朝文武来等你,很该吗?”钟离墨阳还未开口,便听得钟离琰存满明显刁难的话再度响起。   只见钟离墨阳剑眉微微蹙起,略带浑浊的眼神从钟离琰面上瞟过,复又落到钟离玦的双腿上,慈爱且愧疚的神情即刻替代了微愠,“玦儿身体不便,以后的礼,都可免了。”   钟离琰的眼里闪过一丝不甘,还要再开口,只见钟离墨阳身边的溪玉妃拧着眉朝他轻轻摇了摇头,他便将手中的玉盏杯放到唇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玦儿,到席上坐着吧。”钟离墨阳慈霭地淡笑着,钟离玦谢恩之后便推动轮椅到吓座居首的桌席前,听烟早已站在桌席后与一干随从平行的地方等待着。   “既然玦儿已到,庆宴,便开始吧。”明黄的阔袖一摆,钟离墨阳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疲惫,却仍不失王者的威严。   丝竹声随之而起,身姿婀娜的舞姬鱼贯而来,一时之间,沉重的气氛被欢愉的气息全然取代。   钟离玦只是靠坐在轮椅之上,支手撑额,琥珀色的双眸一直看着执于手中的杯中酒,对于这特为他而备的歌舞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钟离墨阳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钟离玦身上,瞧见钟离玦头也未抬一下,复又摆摆手,正让众人看在兴头上的歌舞被钟离墨阳截然打断。   “玦儿可是不喜欢这些歌舞?”钟离墨阳对一向不被其待见的钟离玦如此在意的态度令众臣讶然,引得众臣又是面面相觑。   钟离玦将手中杯盏放下,抬头迎向钟离墨阳慈霭的眼神,语气依旧无温,“回父王,儿臣一向对歌舞无兴致。”   一句直白的话,让众人更是倒吸一口凉气,谁也没有想到,钟离玦会如此拂圣上的好意,竟连奉承的话也不道一句。   钟离墨阳也是明显一怔,才又继续道:“玦儿既然不喜,那便让她们全都退下吧。”   钟离玦未言,钟离琰的声音又紧着钟离墨阳响起,“那三皇兄可否和我们说说,你是如何统领千军,夺回漠白城,攻下白澜国的。”   “难得五皇弟对这行军打仗之事如此有兴致。”钟离玦抬眼,波澜不惊的眼神尽透寒意,“可是本王却没有兴致诉与你听。”   钟离玦勾起一记冷笑,执起刚被他放下的杯盏,浅饮着杯中酒。   “你……”被钟离玦的态度激怒,钟离琰放在腿上的手猛地抓紧,强压着心中的怒气不让其在钟离墨阳面前喷发。   “皇弟,三皇兄既不愿意说,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坐在钟离琰身旁一直未说话的钟离琭开口,平平的语气里没有钟离琰的尖锐,也没有钟离玦的冷冽,介于他们之间,钟离琭更多的是平淡的稳重。   “好了,都别说了,咳咳。”蹙眉看着兄弟三人的钟离墨阳,有些不耐烦的喘着气,还带着抑制不了的咳嗽声。   “今日之宴,是为玦儿的凯旋而设,”钟离墨阳威严的眼神扫过席上众人面上,“玦儿,上前听封。”   钟离玦滚动木轮来到钟离墨阳跟前,垂首,听封。   钟离墨阳抬起右手,半弯的五指间,是半块铜制虎符,让众人再次倒吸一口凉气。   这右边的虎符,从未有人见过,更不知它在何人之手,而如今,它却出现在钟离墨阳手上,而钟离墨阳更将它赐给钟离玦,其中殊荣,可想而知。   “朕,赐封你为齐良第一将军,统领齐良之军!”   正文 是该成家立室了   本章字数:4491   “儿臣,”钟离玦顿了顿,“谢父王赐封。”   双手抬起举过头顶,半块虎符的重量便沉沉落到双掌之上,然这令众人艳羡的恩宠,却在钟离玦冰冷的心中拂不起一丝波澜。   而一旁的钟离琰,双手紧紧握成拳,双目充满不甘,望向钟离玦的目光更是凌厉的恨意。   “玦儿想要何赏赐,只管道来,朕,定当满足。”看着钟离玦对于如此赏封仍是无动于衷,钟离墨阳的面上滑过一丝失落。   “儿臣谢过父王厚爱,”钟离玦滚动轮椅往后倒退几步,微垂首应道,“儿臣无所求。”   “罢,日后若是想要些甚,直来道与朕便好。”一时之间,恩宠有加,钟离玦却只是无声回到自己的席上。   王者之声继续传入耳中,“今日庆宴可不止是为了玦儿凯旋。”   钟离墨阳与坐于钟离玦身旁的夏丞相相视点点头,而后轻轻一击掌,便有三名模样可谓倾城的年轻姑娘嘴角含着羞涩的笑款款而来。   也正巧,一身宫装的一茉也在三名女子步入席间之后随在文简身后,被文简引到钟离玦身后。   一茉一直小心地跟在文简身后,头也未敢抬一下,直到钟离玦海蓝的背影跃入眼角,一茉才敢稍稍松开紧握在身前已沁出薄汗的双手,微微抬眸看坐在她身前的钟离玦。   即便他待她再如何冷漠,可也只有见到他,她才会觉得安心。   “小女子,夏梵音、连心、柯安然,见过圣上。”   才待得一茉在钟离玦身后站定,三声各有千秋且柔和温然的声音随之传进耳里,让一茉不禁抬起眼看向三个女子。   却只是一眼,她的眼神便瞟见钟离玦原本舒放在椅把上的双手倏地握起,也令她的心倏地一紧,不敢再多看席上的人一眼。   只听得悠扬婉转的丝竹之声悠悠传入耳中。   一曲琵琶、瑶琴与长笛合奏的曲子毕,钟离墨阳满意地看着席上的三个女子,才看向钟离玦道:“玦儿觉得这首曲子如何?”   “既有高山的磅礴,又有流水的渊远,引人入胜,沁人心脾,很好。”有宫女上前为钟离玦将空的杯盏斟满纯酒,钟离玦浅饮一口,眸未抬,缓缓道。   只是他这一言,引得三名女子均浮上了浅浅的红晕。   “玦儿可还喜欢?”钟离墨阳略带病态的眼里也闪出喜悦。   “道不上喜欢,却也不厌。”钟离玦如实而答,抬眸,冷冷扫过三个女子微垂的面容,只见她们都嘴角含着娇笑将头埋得更低。   钟离墨阳脸上的喜悦化为嘴边的慈笑,夏丞相则是捋着他花白的须胡笑意更浓。   “玦儿不厌便好,日后自是会喜的。”钟离墨阳朗朗笑出声,“玦儿年纪也不小了,也是该成家立室了。”   钟离玦本就冷沉的容颜又更沉了一分,只听得钟离墨阳又道,“都是知书达理的千金,玦儿可喜欢?”   “父王,儿臣身体有些乏了,可否先行退下。”避而不答,钟离玦只是恭谨地垂首。   钟离墨阳与夏丞相面上的笑颜顿时僵住,而席上的三名女子也因着这一句,齐齐抬头望向钟离玦,美丽的眸子里即刻噙上委屈的清泪。   “玦儿可是不满意朕为你选的这些姑娘?她们可都是钟离城、是齐良最好的姑娘,是朕亲自为你选的妃。”钟离墨阳失望的语气里有隐忍的怒气,他的五个皇儿里,他从未为谁的婚事这般上心过!   “儿臣谢父王美意,但还请父王恕儿臣不能接受父王的美意。”钟离玦不卑不亢地答道,冰冷的语气里未有丝毫惧意,惹得众臣又是面面相觑地讶然无言。   “你……咳咳……”钟离墨阳有些动怒,却只引得咳嗽连连,溪玉妃忙又轻拍上他的背,如水的瞳眸望向钟离玦,嚅了嚅嘴唇想说些什么,却被钟离墨阳的手心覆上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说话。   “这么好的姑娘,玦儿还有甚么不满意的?”一口气堵在胸口,让钟离墨阳的声音有些嘶哑,却也能听出其中的微愠与无奈。   “若是父王执意要儿臣娶妻,”滚动木轮,钟离玦让自己面向钟离墨阳,修长的食指一抬,直往身旁一直未敢抬头的一茉,“儿臣宁愿娶这个丑婢女。”   如闷雷响彻天空,一茉的灵魂仿佛被抽空,脑子里“嗡”的一声,混沌得什么都无法思考。   一时之间,整个宴席的气氛犹如霜降,透不开一丝气,众臣皆屏了呼吸看看钟离玦,再望望龙座之上的钟离墨阳。   夏梵音噙满清泪的双眼极度委屈地望着钟离玦,而后狠狠一转头,未行告退礼便小跑离开宴席,看着爱女悲伤离席,夏丞相朝钟离墨阳一躬身,便也提着年迈的步子追了出去。   “咳咳咳……”钟离墨阳止也止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嘴里还吐着断断续续的话,却是无法令人听清。   “父王,儿臣身有不适,先行回府,还请父王恩准。”钟离玦面无表情地说完,滚动木轮,也不管钟离墨阳恩准与否,便转身自行离席。   众臣再次哑口无言,唯有钟离墨阳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响彻荫绿的御花园。   “罢!罢!罢!”望着钟离玦愈来愈远的背影,钟离墨阳饮下文简递来的水,回复了些许气息无奈道,紧着朝席间众人摆摆明黄的阔袖,“朕乏了,众卿家自行欣赏歌舞便好。”   钟离墨阳抬起右手,文简便即刻伸手扶住,只听得钟离墨阳的声音疲惫至极,“走吧,文简,扶朕回宫。”   钟离墨阳一离席,钟离琰也愤怒的甩袖离开,只留下议论纷纷的众臣,和独自饮酒的钟离琭。   “母妃,甚么是‘爹’啊?今日玦儿听满姨说故事,说到了爹,玦儿不明白,可是玦儿问满姨,满姨却不告诉玦儿,母妃能告诉玦儿吗?”五岁的钟离玦扯着萧影若素紫的水袖撒娇道。   “‘爹’啊,就是会像母妃一样疼玦儿的人。”萧影若爱怜地柔柔他的黑发,温柔的笑容里是浓浓的伤。   “‘爹’会像母妃一样疼玦儿吗?那‘爹’甚么时候才来看玦儿呢?”   钟离玦任由听烟推着他,闭上眼,昂起头,感受日光照耀在脸上。   他记得,那日母妃再没回答他‘爹’甚么时候来看他,母妃只静静地坐在紫藤花下流了一个下午的泪。   正文 春雨凉 嫁衣红   本章字数:5084   一茉跪在钟离玦的书房门外,这样的日子,自宫中回来之后,已持续了几日。   叶习未的绝望与无助,钟离玦狠绝的眼神,不断在她脑海里交叠,令她的心一刻也不能安宁。   还有钟离玦在庆宴上所说的话——若是父王执意要儿臣娶妻,儿臣宁愿娶这个丑婢女。   一茉觉得心在煎熬,她不能只眼睁睁地看着叶习未在牢狱中受苦,她能做的,只是求他。   然,不论她在他面前跪了多久,他的眼神再也未落到她的身上,每一次,他都只是冷冷地从她身边经过,就像,她从未存在一样。   凝风劝她不要再跪了,她在如何跪,他也不可能放了叶习未。   她知道,她知道,这她都知道,可是让她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继续在王府里平静地生活着,她做不到,即使会让她遍体鳞伤,她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一茉跪在紧闭的房门前,听着狂风飒动满园竹叶的声音,心冷得无法言语。   原本阴沉的天空更沉一分,大片大片的乌云压在头顶,狂风呼啸。   大雨,似要来临。   一茉抬头望了望乌云压顶的天空,兀又低下头,贴着地面的双膝一动未动,坚如磐石。   倾时,大雨滂沱,浇顶而下,将一茉小小的身影顿时吞没在迷蒙的大雨中。   大雨湿了盘着简单发髻的长发,湿了身上素青的布衣,湿了她平凡却又现出坚决的小脸。   春日的雨,依旧是冰冷的,淋透一茉单薄的身体,让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双手紧紧抱紧自己,以此让自己温暖一些。   大雨扑打在书房的窗棂上,而她面前的那扇门,依旧紧紧闭着。   “砰!”   突然,紧闭的房门被从里往外推开,发成沉闷的响声,随即又被大雨的瓢泼之声盖下。   一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依旧一身蓝袍表情冰冷的钟离玦。   然,他的双眸里充满了怒气,不禁让一茉害怕。   她,终究是惹怒他了。   “怎么,本王的话都入不了你的耳了,是吗?”话语冰冷,甚过这凉得透骨的春雨。   钟离玦推着轮椅从书房出来,才出得房门,便有被大雨激起的泥点子肆无忌惮地溅上他的上好质地的厚底蓝靴,一茉愣愣地看着他一步一步慢慢靠近自己。   大雨顿时将他墨染的青丝清透,也衬得他左眼角下的泪痣更加冰冷。   “嗯!?”钟离玦捏起一茉的下颚,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五指捏得一茉只觉生疼。   他的眼里明明盛满怒意,却又让一茉觉得有浅浅的哀伤,仿佛受驱使一般,一茉抬起双手,轻轻抚上钟离玦被雨水湿透的双颊。   琥珀色的眸子闪过一丝不知味的情愫,钟离玦轻愣住,任由一茉还存在浅浅温度的掌心贴在他的脸上。   淡淡的温度,让钟离玦留恋。   天地失音,唯有雨水拂耳。   蓦地,钟离玦神色一凛,用力拂开一茉的双手,把一茉甩得跌倒在地,一地泥污将她的半边身体脏透。   “这么喜欢跪着,”钟离玦斜睨了一眼正撑起身子的一茉,转身,“喜堂之上,你就这么跪着。”   雨声依旧,钟离玦冷沉的声音却在这哗哗的雨声中显得尤为清晰。   一茉仍旧跪在地上,却已回不过神。   ***   璋王府里开始处处挂上大红绸布,深冬时刚漆了新漆的廊柱再次被漆上红艳的漆皮,只是此次之漆,漆在柱子上,还散出淡淡的茉莉香味。   偌大的府邸里,处处彰显了喜庆的气息,府中下人的脸上,自也是一派喜色,还数满姨成日笑得合不拢嘴,成日挂在嘴边的便是“公子终于要成家了,好,好啊……”   而钟离玦已见过的拂月,从绿夏与绿茵口中得知钟离玦将要成亲之事后,脸上的表情也同满姨的如出一辙,成日抱着她已被钟离玦赐了名儿的小儿满院子跑。   唯有一茉,还不敢相信这个事实,看着已经将她的简陋小屋堆得满满当当的衣服和首饰,更让她不知所措。   她不敢相信,他会娶她。   可,这却是个事实。   她既觉得喜,又觉得悲,突然,一滴泪滑落脸颊。   这样她便能永远留在他身边了,可,为什么还会落泪,该高兴的不是吗……   转眼,便到了大婚当日,也不过是宫中庆宴之后过了半月而已。   民间早已传得沸腾,道是第一将军的钟离玦班师回朝不过半月便要成亲,而那将军夫人兼璋王妃并不是人人认定的夏丞相家的千金,而只是一个连常人百姓家的姑娘都比不的婢女!   一茉坐在铜镜前,低着头看着自己火红的绣鞋,任笑盈盈的绿茵和绿夏在她盘起的发髻上插上镶金的玉簪,想起从家丁口中听到的这些流言,心痛至极。   是她扫了他的颜面,给他这个齐良的神话抹了黑,他不该娶她的……   “茉姐姐,你今天真美。”绿夏将一个珍珠钗插入一茉鬓间,把脸凑到一茉的脸旁,看着铜镜里的一茉,笑意的话语里是幸福的艳羡。   美?   一茉抬起头,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不禁也愣了一下。   繁复的发髻上缀以各式朱钗,原本苍白的脸色被施到恰当的胭脂盖住,一双眼闪着泠泠的清澈,眉心一点殷红的朱砂衬得整张脸有种别样的味道,道不上美,却又是别致的清新。   一瞬之间,一茉几乎认为铜镜中的人不是自己。   “茉姐姐,你怎么不笑一笑?今天可是你的大喜日子。”发现一直未展过一丝笑颜的一茉,正将霞披拿出的绿茵不由问道。   一茉一惊,清澈的眼里落进满满哀伤。   “茉姐姐不开心吗?”绿夏这也才注意到一茉的眉梢,一直挂着浓浓的忧伤。   一茉转头看着绿茵与绿夏,笑着摇摇头,只是笑容也是酸涩的。   她不是不开心,她怎会不开心,他是她的梦,一辈子的梦。   可是,娶了她,只能让他成为世人议论的对象,她不想这样……   伸手穿上绿茵撑开的霞披,火红的颜色将她小小的身体包拢,显得那般喜庆。   正文 大喜   本章字数:5439   “姑娘,好了吗?吉时快到了。”满姨满脸笑意推门而入,看到已装扮好的一茉,笑意更甚,“姑娘今天好生漂亮,公子定然也会喜欢的。”   满姨的话,让一茉登时红了脸,绞着手里的红帕子,将头埋低,生怕让满姨看见她害羞的模样。   他,会喜欢吗?   “嘻嘻,茉姐姐闹羞了。”绿夏依旧笑盈盈的,双颊因为高兴而红扑扑的。   一茉将头埋得更低了。   满姨笑着摇摇头,道:“好了,两个小丫头别在这闹了,有功夫到前厅伺候客人去,几位公子都快招呼不过来了。”   绿夏与绿茵对着满姨顽皮地笑笑,提起裙子退了下去。   待得屋中只剩下满姨与一茉,满姨走上前,轻轻扶了扶一茉的双肩,慈爱如母亲,“好孩子……”   一茉抬起头,对上满姨的双目,只发现满姨那慈祥的双目突然朦胧起来,泪从她带着浅浅皱纹的眼角滑下,却又被满姨快速的拭去。   “满姨是高兴,是高兴……”满姨依旧笑着,泪却自眼角不停留下,一茉不禁抬起收,用丝帕替她拭掉泪痕,便轻轻抱住了满姨,轻轻拍着她的背。   “好孩子……”满姨再有手背擦了擦眼角,扶住一茉的双肩将一茉定在她身前,笑得更为慈爱,“姑娘要比那些个千金小姐好上不知多少。”   一茉欲又要把头埋下,只听得满姨高兴地笑了出声,“满姨说的可是实话,满姨可从来不看好那些个千金小姐。”   “好了好了,”满姨从妆台上拿过喜帕,“来,盖上喜帕,要到前厅去了,不然这吉时都要过了。”   大红的喜帕盖过头顶,满眼的喜红,在一茉眼里,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颜色。   随之,在满姨的搀扶下,她提着一颗狂跳不止的心,慢慢朝前厅走去。   喜庆的唢呐声,喧天而起。   每一步,一茉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便会让钟离玦失了颜面,以至于她搭在满姨手上的手愈抓愈紧。   察觉到一茉的紧张,满姨只轻轻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必如此紧张。   一茉只觉自己走了许久,她从未觉得璋王府会这般大,竟似有走不完的路一般。   忽而,身边一直未断过的唢呐声突地停了,耳边能听到的吵杂的人声也突然安静下来,一茉登时心跳猛烈加速。   她知道,她已经来到前厅了,而钟离玦,就在她面前的不远处。   一茉的脚步仍在满姨的牵引下慢慢往前走,而后她低垂的眼里落进一双厚底红绸面的长靴,鞋面上绣以精致的竹纹,大红的袍子盖过他的双膝。   随之,原本一直搀着一茉的满姨将手臂慢慢离开一茉,正当一茉因为满姨的突然离开而心慌意乱时,一双粗糙的大掌便握住她并不柔嫩的手。   他的掌心很冰凉,布满厚厚的茧子,却给一茉从未有过的温暖与柔和。   “嘶——”在钟离玦握住一茉手的时候,一茉听见宾客席中传来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可她一直紧绷的心,却因为他的执手相握,而缓缓平舒。   “皇上驾到——”一声将尾音渐拖渐长的声音破空传来,将众人的眼光齐齐引去。   皇子大婚,圣上亲临,何等荣耀……   一时之间,宾客哗然,紧接着毕恭毕敬地跪下行礼,三呼万岁。   一茉也适时地跪下。   钟离玦一直神色淡淡的面上没有一丝大婚的喜悦,也不因圣上亲临带来的荣耀而有所改变。   一茉只感觉到握住她的大掌猛地加重力道,似在努力压制着些甚么,一茉回握着他的手,钟离玦抓紧的手才慢慢放松。   “众爱卿,都免礼吧。”钟离玦在文简的搀扶下歩下轿辇,朝空着的主座走去,“朕今日来只是来祝贺玦儿大喜而已,众爱卿不必拘谨。”   拂袖,在主座坐下,王者之风,尽显无余。   “今日,就让朕来做这证婚人吧!”威严的王者一笑,似乎在说家常事一般,“朕还可从来没当做证婚人。”   满鹏宾客再次哗然。   “玦儿还愣着作甚?别误了吉时。”钟离墨阳拍拍钟离玦的肩,目光从一茉的红盖头上掠过,慈眉善目的笑,全然不像一位王者,而仅仅像一位慈父。   钟离玦的掌心愈来愈冷,一茉只能紧紧回握着,想将自己的温度传给他一些。   她不知道,为何对于钟离墨阳的话,钟离玦一句也不答,更不知,他为何会如此。   三拜,九扣……   在满姨的高呼声中,她成了他的妻……   “好,好,好……”在三声赞好声中,一茉似乎听到了惆怅,“来人啊,将沧浪国进贡的南海明珠呈上来。”   “儿臣多谢父王抬爱。”一直缄口的钟离玦终于开口,语气确实淡淡的疏离,无喜,也无悲。   “朕已见了玦儿成家,身子也乏了,该回宫了。”钟离墨阳望着钟离玦的眼神有些殷切,然而得到的却只是钟离玦淡淡无波的回应。   “儿臣恭送父王。”钟离玦抱拳,垂首。   “臣,恭送皇上!”   直到钟离墨阳的轿辇消失在众人眼里,众臣才殷殷奉上各自的贺礼。   在众臣频频献上贺礼时,满姨扶着一茉往偏门退了下去。   一茉紧抓着锦帕的手心,早已沁出细密的薄汗,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高兴。   玦箫苑屋子外,一茉闻到淡淡而又清新的茉莉花香味。   满姨跟她说过,这是他让工匠新漆的柱子,漆里混着茉莉花,才会有此怡人的清香。   满姨将一茉引到铺陈了大红衾被的红木床上坐下,从茶几上斟了一杯清茶递与一茉,“姑娘可是渴了?先喝口茶。”   一茉接过茶,欲将头上的盖头揭下,却被满姨制止,语气里还有些无奈的严厉,“姑娘可是忘了满姨说过的话?这盖头姑娘可不能自己揭。”   还扯住盖头一角的手顿住,再乖顺地放下,只听得满姨再殷殷地交代了她些仪礼,满姨便关门离去。   熏香袅娜的屋子里,顿时只能听见她自己深深浅浅的呼吸声。   她真的,成了他的妻……   一茉乖顺地坐在床上,听着时刻沙漏发出的细细声响,感受夜幕降临时,房里红烛燃起散出的暖光,静静等待着。   她又想起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夜,想起了过往的种种,握着锦帕的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砰……”   房门被粗鲁的推开,伴着夜风,浓浓的酒气传入鼻尖。   一茉又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正文 一生换以君柔   本章字数:4383   “怎么,还顶着红盖头?”满醉的语调听不出冷暖,钟离玦推着轮椅到房中摆放着酒菜的圆桌前,因着酒劲的缘故,他一向冷冷的脸上泛着微微的红,只扫了一眼端坐在床沿上的一茉一眼,视线便回到桌上的白玉酒壶上,“还想着要本王亲自给你摘下吗?”   钟离玦伸手拿起桌上的白玉酒壶,正欲要倒酒,不料因为之前喝得过多的酒,眼神有些迷离恍惚,没讲酒壶执稳,手一偏,酒壶倒在桌上,壶里的酒汩汩沿着桌沿滴到地上。   忽然觉得一双小手按上自己的手背,钟离玦微微抬头,只见自己掀了喜帕站到他身边的一茉,她轻轻咬着唇,双颊还带着浅浅的红晕,齐整的刘海将她光洁的额遮住,清泠的眼里闪动着担忧,不由牵起钟离玦嘴角一弯浅浅的笑。   “胆子倒是大了?敢碰本王。”浅笑仍在,钟离玦反手扣紧一茉的手,将她拉进自己,“嗯……今天的打扮,倒还像个女人。”   温热的气息伴着浓浓的酒气拂在一茉面上,出口的话听不出褒贬,却还是引得一茉小脸腾红。   松开一茉,钟离玦扶起倒在桌上的白玉酒壶,递向一茉,无力地双手宣示着他的醉意,“去,再给本王弄壶酒来。”   一茉只是定定站在钟离玦面前,脚步未移,也不伸手接过酒壶,而是秀眉微蹙,看着钟离玦满是醉意的双眼,摇摇头。   钟离玦执着酒壶的手还停在半空,因着醉意而半眯着的双眼抬起看着一茉,“敢逆本王的意了?去,还是不去?”   一茉咬咬牙,还是摇头,坚决地摇头。   “啪!”钟离玦将手中的酒壶狠狠甩到地上,碎落的瓷片擦过一茉的鞋尖,她还是动也不动的定在那儿。   一茉心疼地看着钟离玦,而后抬起手放在心房处,依旧摇头,拧在一起的眉心将她的担忧与关心完全袒露。   只不料一茉的这一动作惹得钟离玦暴怒即起,将桌上的酒菜全全扫落在地,摔出刺耳的声响,一向冷沉的声音蓦地提高,“本王的身体还轮不得你来操心!”   “嫁给本王你就如此不乐意?”钟离玦扶住椅把的双手狠狠掐紧,琥珀色的双眸变得沉黑,冷语贴着薄削的唇挤出。   一茉愣住,显然没料到钟离玦会问这样的话,一时之间,一茉竟忘了摇头,只呆呆地望着钟离玦。   “呵……”对于一茉的反应,钟离玦不怒反笑,寒彻人心的冷笑,却又带着不易为人察觉的哀凉,“你对本王笑一笑就有那么难吗?嗯?”   钟离玦一把又抓过一茉垂在身侧的手,狂怒的咆哮,“嗯!?你说啊,说啊!”   钟离玦五指的力道抓得一茉手腕生疼,却无法从他突来的怒气中回神,耳里只充斥着他的怒吼,“怎么,连摇头都不会了!?”   “还是,”钟离玦猛地将一茉再拉近,他的鼻尖触到她光滑的脸颊,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你一心一意想着的,只有你那小情郎?”   一茉震惊,瞳孔蓦地放大,不可思议地望着面前近在咫尺的钟离玦。   “怎么?本王说对了?”钟离玦手上的力道更紧一分,看着一茉瞠大的双眼,张口用力咬上一茉带着淡淡馨香的脸颊。   灵魂顿时震飞体外,直到钟离玦松口,一茉才木楞地抬起手捂上被钟离玦咬出深深牙印的脸颊,随即才感觉到疼痛。   “疼吗?”钟离玦看着一茉愣得不知所以的模样,钟离玦轻轻拂开一茉捂在脸上的小手,轻轻舔了上去。   一茉早已僵得不知所以,只听得钟离玦沉冷又带着些许邪魅的嗓音继续在耳边响起,“知道疼就好,记住,从今夜起,本王便是你的夫。”   从今夜起,本王便是你的夫……   心猛地一颤,他的舌尖带着柔柔的温暖,让她紧绷的身体不知不觉地酥麻。   钟离玦忽的紧紧搂住一茉,唇从一茉的脸颊退离,望着她紧绷的神情,钟离玦不禁柔柔一笑,双唇覆上一茉轻颤的唇。   他轻轻舔舐着她的唇,轻易地撬开她紧闭的牙关,索取着她的芳香。   突然,一滴冰凉触落到钟离玦左眼角下的泪痣上。   钟离玦抬眸,落目便是一茉含着清泪的双眸,只是这一次,她的眼里不是哀伤,不是惊惧,不是疼惜,闪烁的,是她此生的幸福,她的快乐。   将一茉从怀中松开,钟离玦抬手,用粗糙的指腹摩挲一茉微弯的眼角,继而,轻轻吻了上去。   淡淡的语气,浅浅的呼吸,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别哭……”   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哭。   可是,钟离玦的动作,却让一茉泪流更甚。   一茉只是望着钟离玦褪去冰冷尽剩温柔的眉眼,笑着用力摇头。   她不想哭,可是她却如何也止不住自己的泪。   钟离玦便只是轻轻捧着一茉的脸,亲吻着她不断滑落脸颊的泪,声声柔情像是哄小孩儿一般,渐渐让一茉止住了眼泪。   “不哭了?”钟离玦依旧捧着一茉的脸,灼灼的目光望着一茉,让她羞赧得不知所措,正欲低头,钟离玦的轻吻便柔柔地落到她眉心的一点朱砂上,“不哭就好。”   温柔得让她无处可逃,她从未想过,能得到他这般温柔的对待,哪怕只有一夜,她愿以一生来换。   “来,”钟离玦再次握住一茉的小手,只是这一次,是轻柔的执手相握,“我带你去个地方。”   一手拉着一茉,一手推着木轮,钟离玦前行得极为缓慢,一茉轻轻挣了他的大掌,扶上椅把,推着他出门。   大红的喜袍未换,一茉头上仍带着凤冠,推着钟离玦走在挂满彻夜不熄地写着“囍”字的大红灯笼下,皎洁的月白银华将这两幢红得似要相守一生的人影拉得朦朦胧胧。   白日的喜庆喧嚣已褪去,唯有灯笼里的火光和月华将偌大的王府照亮,清清,浅浅。   “去烟紫苑。”钟离玦抬头望了望月,道。   一茉的步子顿了顿,便推着钟离玦往烟紫苑而去。   正文 为你绾发,相携白首   本章字数:5378   四月末的紫藤花已经几近凋零,在月华的映照下,有种唯美的残败。   花架四周也挂满了大红的灯笼,夜风轻拂,微微摇晃。   一茉抬头望着这一片钟离玦亲手植下的紫藤花海。   钟离玦微微昂头,抬手,在还挂着紫花的一串长长花序上轻轻折下一簇,放在手心,一茉推着他继续往里去。   一向不许人来的烟紫苑,此刻也被摇曳的红光笼罩着,衬得满苑的紫藤,有种别样的感觉。   在这不大却又雅致得宜的苑子里,去年被从这儿赶出的事让一茉有些心有余悸,脚步顿住,不知该往哪儿走。   觉到一茉停下,钟离玦便径自推着木轮到庭院中央,银白的月光洒照无余,他大红的喜袍上,似乎泛着一层银色的光华。   这是一茉第一次在他身上见到除却海蓝以为的其他颜色,牵动着她的每一寸心跳,每一缕呼吸。   见钟离玦在庭院中央停下,一茉才回过自己一时痴迷的神,提着曳地的裙摆小跑到她身边。   取下系在腰间的白玉箫,垂下长长的睫,清幽婉转的曲子便从一松一紧的指尖流出。   幽然不失清雅,低沉又不失婉转,宛如初识人家烟火的女子,在竹林中的一支轻舞,淡而温馨,纯而动人。   一茉专注地看着钟离玦的眉眼,听得出神,她不懂音律,但也因着曲子,心里觉得暖暖的。   她所听过的钟离玦的萧曲,全是苍凉得难以言喻的,而今夜的曲子,却那么柔和。   “喜欢吗?”曲毕,钟离玦抬眸,看着早已听得出神的一茉,轻轻柔柔的笑了,那样的笑,连天上的月,都为之失色。   才发觉自己的视线从未离开过钟离玦的眉眼,又发现不知何时曲子已毕,一直低垂着眼睑的钟离玦正含着柔笑地看着她。   那样的笑容,令她心跳加速,连忙收回自己的眼神,点点头。   “看着我。”   仿佛蛊惑一般,一茉紧了紧手中的锦帕,缓缓抬眼,眼神撞进一汪琥珀色中。   “以后想说什么,只管比划着,我会认真‘听’着。”她的失声,是他心中的痛。   一时间接受不了钟离玦突如其来的温柔,一茉只能慌乱地点点头。   “来,带你见见我的母妃。”钟离玦一手牵着一茉,一手滚动着木轮,往一旁的小木阁楼而去,只是这一次,他握紧了一茉的手,而不让她抽出手去推他前行。   母妃?就是他梦呓中的温婉女子?   在钟离玦将屋内的烛灯全部亮起的时候,一茉才发现,这屋中的布置,俨然是女子的闺房,房中的桌椅器具摆设,都从中透出一种天然的清新雅致之气。   还有,房中垂挂的所有帐幔,都是浅浅的紫色,虽然无人居住,然而却是整齐干净得一尘不染。   “满姨每日都会来打扫,所以这里从不会沾染一丝尘垢。”钟离玦的声音里有一股淡淡的惆怅感伤,似是能猜透一茉心中的疑惑一般。   一茉这也才发现,钟离玦正仰头看着他面前正正挂在墙上的一副长轴画卷。   画中是一个女子,如柳眉,丹凤眼,娇小的鼻,娇艳的小嘴勾画着温柔的弧度,鹅蛋脸,挽一个灵蛇髻,身着淡紫色曳地霓裳,端庄,高雅。   虽是在画中,但那端庄的气质,倾国的容貌,却能真真实实地感受得到。   “这就是我的母妃。”钟离玦定定看着画中的女子,连他话语里的轻轻颤抖他都没有察觉,“这座王府刚建成时,我自己画的。”   一茉站在钟离玦身后,看着画中女子,听着钟离玦略带沙哑的话,忍不住心疼。   张开双手,从后抱住了他。   钟离玦一愣。   一茉将脸贴着他带着凉意的墨法,瘦小的双臂紧紧环在钟离玦胸前。   她看得见他的寂寥,听得出他的落寞与忧伤,可她却不知道要怎样帮他才好。   突然,发梢传来一滴凉意,钟离玦握住一茉的手,将她拉至身前,指腹擦上她尤带泪痕的眼角,微蹙的眉心带着怜惜,“我说过的,不要哭。”   钟离玦将一茉拉至放置在窗棂下的妆台前,让她坐在铜镜前。   一茉不明所以,只看着铜镜中自己身后的钟离玦温柔的笑着,而后拿下她头上的凤冠。   满头朱钗,钟离玦不禁皱眉,想也未想就将一茉头上的朱钗一一拔下。   而后,将全全盘在头顶的长发解下。   “我为你绾发。”看得出一茉疑惑的紧张,钟离玦轻柔地解释道。   一茉震惊,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在齐良,大婚当日,男子若为女子绾发,就表示,他愿意与她相携白首,一生只待她一人好。   他是王爷,如今又是齐良的第一将军,而她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乞儿,如今还是个哑子……   “别哭,好吗?”轻轻转过一茉的双肩,让她面对自己,温柔的话语里似有低低的乞求。   亲吻上她眉间的一点朱砂,温柔的话更为怜惜,反反复复只是两个字,“别哭。”   对于她,他似乎从不善言语。   一茉在他的温柔里狠狠点头。   “来,我帮你把头发绾好。”从来只拿惯刀枪的手,拿起梳子显得尤为僵硬,却是轻柔地将一茉的长发梳顺。   一下一下,饱含柔情。   他不会绾发,她的长发握在他的手心许久,他都没能绾成一个发髻,不禁让他眉心蹙得紧紧的。   一茉安静地坐在他身前,看着铜镜中他揪紧的眉心,从未感受过的幸福与快乐将她完全包拢。   “我会向父王请奏,让他放了白澜太子。”钟离玦的眉心依然揪紧着,却是道出一句一茉意料不到的话,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反应。   钟离玦接着道:“你不是不想看见他受苦,不想看见他死吗,我就放了他。”   “当做为夫送你的第一份礼。”感受到一茉身体的僵直,钟离玦握着木梳的手不禁紧了紧,却又即刻放松,继续梳着她的长发,“我也从未打算过要他死。”   他身上的毒亦不是他钟离玦所下,他之所以会逼死叶宛溪,只为叶宛溪竟敢那般骂她。   “好了。”钟离玦把木梳放下,突然心口一阵揪痛,不再继续叶习未的话题,“我没绾过发。”   一茉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头上没有了凤冠、朱钗和厚重的发髻,只有左肩上垂着一条松松的发辫,其间还缀着一簇小小的紫藤花——方才钟离玦摘下的那一簇。   一股暖流冲上心田。   高兴地转身,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见钟离玦揪着胸口处的衣衫,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从轮椅上跌下,蜷着身体躺在地上。   正文 苦涩的甜   本章字数:5184   鲜血将钟离玦大红的衣襟染成玄色,刺得一茉的心,狠狠地疼。   她跪到地上,将他紧紧搂在怀里,泪水忍不住又将倾斜,可是想到方才他那一声声温柔的“别哭”,她只将泪咽到了喉咙里,灼烧心。   钟离玦喘息得尤为急促,冷汗如雨下,浑身冰凉,瑟瑟发抖。   他体内的毒,真是反噬得越来越频繁了。   泪水还是忍不住的滴落,溅到钟离玦长长的睫上,让他紧闭的双眼不禁颤了颤,想要睁开眼看看她,想要抬起手替她拭去泪痕,可奈何,他连睁眼的力气都无法提起,只能任她的泪不断滴落在他的脸颊,顺入嘴角,万般苦涩。   他的命,还能有多久?三年?五年?   弦已张开,他持着弓,她就站在他的身后,若他倒下,她必将万箭穿心。   他不想她再受苦难,他必须要她安全无虞,他才会让他命,心甘情愿地终结。   视线模糊,意识湮灭。   ***   一茉坐在床沿上,双眼肿红,身上依旧穿着大红嫁衣,左肩上搭着钟离玦为她绾成的发辫,此刻已有些毛躁,插在发间的紫花也已开始蔫儿了。   她的双眼一直盯着钟离玦面无血色的脸,手里的帕子不断替他拭掉额上不断浸出的冷汗。   她从未见过他毒发得如此厉害,以往的每一次,只要天明,他便自会醒来,可是现下已是午时,都过了六个时辰,他还没有一丝要醒来的迹象。   双手握紧钟离玦身侧的手,一茉突然没来由地害怕,害怕他不再醒来。   满姨手里捧着一个青花瓷碗推门而入,轻声走到一茉身边,昨日还是一脸笑颜的面容,如今却也如一茉一般,布满哀伤,眼眶是明显的红肿。   “夫人,先喝碗粥吧,你已经一夜没吃过东西了。”称呼,已改了,却也是叫得心甘情愿。   一茉没有动,好像没有听到满姨的话一般,依旧只是盯着钟离玦沉睡的面容。   满姨幽幽叹了口气,“夫人好歹也吃些东西,这不吃不喝的,公子若是醒了,也会不高兴的。”   一茉的身子明显颤了颤,这才缓缓转过身,看着满姨。   “好孩子。”看到一茉终于有所反应,满姨欣慰地笑笑,“趁热吃了吧,这可是公子特意吩咐厨子做的,让夫人今晨一定能尝到,只是没想到,公子会突然……”   说到后面,满姨有些哽咽,就没再往下说。   一茉接过满姨递来的瓷碗,扑鼻的热气带着清新的桂花香味,让她的双眸氤氲在这腾腾的热气中,不禁又想落泪。   桂花莲子粥……   记忆恍惚回到了大约一年前,从雀鸠密林下来,一路赶回钟离城的路上路过的镇子里,她在一家卖桂花莲子粥的铺子前站了许久,若不是他的一句“贱骨头”,她还站在那儿……   很小的时候,她就见过人家吃桂花莲子粥,冒着腾腾的热气,带着甜甜的香味……   她想吃,却也只能想,就是叶习未,也没有带她吃过……   原来,他还记得……   原来,他的心里早有她……   莲子粥很甜,很甜……   看着一茉把粥全部吃完,满姨才似满意地离开,临走的时候,还不望回望一茉重新坐回床沿上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推门,离开。   一夜未眠,一茉倚靠在床边上,倦意袭来,忽又听得有敲门声,替钟离玦掖了掖衾被,才起身前去开门。   “夫人。”是撩雾,手里捧着一碗浓黑的药汁,“公子可有醒过?”   一茉摇摇头,朝撩雾福了福身,却被撩雾止住,“夫人,使不得,如今夫人已贵为璋王妃,不必再向我们行这样的礼数。”   一茉愣了愣,才点点头,偏身让撩雾进屋。   一茉替钟离玦撑起身,让他靠在她的身上,将撩雾送来的药小心翼翼地一勺一勺送进钟离玦嘴里,只是一直昏沉的钟离玦只喝下了小半碗的药,其余的,全浸透了一茉用来替他擦拭嘴角的帕子。   撩雾也正替钟离玦把完脉,将他的手重新放回辈子里。   “夫人不必太过担忧,公子的身体无碍,休息几日自会醒来。”只是,说这话的时候,撩雾并未敢直视一茉的目光。   他答应过公子,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将他的身体状况告诉她。   “若是夫人无事,撩雾便先行告退。”撩雾站起身,抬脚离开,至始至终,他都不敢抬头,他怕他的谎言被一茉识破。   “砰——”一声低低沉闷的声响在撩雾身后响起,让他急急离开的脚步再也迈不出一步。   心如雷击,撩雾缓缓转过身。   一茉就直直跪在他的面前,半昂着头,望着他的眼神,是深深的乞求。   “夫人!您这是做甚!?您这样只会折煞了撩雾!”撩雾急忙搀上一茉,想将她搀起,却不料一茉只是往后退去,眼神一成不变。   那样的眼神,撩雾明白,她不相信他的话。   “夫人您何苦如此……”为何一定要让他把实情说出来……   见撩雾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一茉想也未想就把头低下,对着冷硬的地面,重重磕了下去。   她学过医,也可算是个医者,她不相信撩雾所说,他的身体无碍……   她看得出,撩雾是不想将实情告诉她,可是,她想知道,不仅想知道他是如何失去了双腿,他的身体状况,还有,他的寿命……   “夫人……”撩雾往后趄趔几步。   只要撩雾不把实情告诉她,她就一直跪在他面前。   抬头,正要再次将头磕下,却被撩雾及时制止。   “好,夫人,我告诉你……”无奈,不忍,又有何法。   直到听完撩雾的话,撩雾离开,屋外的天色渐渐沉下,一茉还是坐在床沿,紧紧握着钟离玦的手,无法止住心口的痛,也无法止住落下的泪,任泪不断扑落在钟离玦的手背上,湿了手边的衾被。   眼睛被泪水的温度烧得生疼,可是,心更疼。   撩雾的话一遍一遍地在脑子里重复,如何让她不心如刀绞。   最后,她似是再也忍不住,伏在钟离玦身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哭过了,都只是默默地流泪。   这一次,就让她放肆地哭一回吧……   正文 五殿下的道贺   本章字数:4657   他是用他的命,用他的双腿,来换回这一次大胜……   他的寿命,还有几年?她不敢问,不敢知道……   心,很疼,很疼……   除了伤心,除了掉泪,她不知道她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哭甚么……本王还没死,咳咳……”钟离玦明显虚弱的声音伴着咳嗽传入一茉耳里,令她立即坐直身子。   钟离玦微微蹙紧眉心,看着坐在床沿上的一茉,肿红的双眼还带着泪痕,一双清泠的眼,看到他醒来,闪耀着欣喜的光。   钟离玦撑着起身,一茉赶忙拿起枕头垫到他背后,让他靠着。   看着一茉身上还不曾换下的红衣和有些散乱的发辫,钟离玦将眉心蹙得更紧,“守了一夜?”   这就是他的大婚,在毒素的折磨中度过,会不会下一次的毒发,他再不会醒来?   一茉点点头,抬起手背将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然后看着钟离玦,弯起眉眼轻轻地笑了。   他说过,不要她哭,那她就不能哭。   像突然想起了甚么,一茉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却被钟离玦拉住手腕止住了她的脚步。   “我不饿,不用去找满姨,也不必去找撩雾,我的身体我知道。”   他知道她要去做甚么,可他此刻只想她呆在他身边就好,“坐下,哪儿都不要去。”   可是……一茉还想表达些甚么,可看到虚弱的模样,还是坐回到床沿上。   “累了?”她在他的面前,总是卑微的顺从,只要他说的,她都会听从。   一茉摇摇头,只要他醒来,她不会觉得累。   “饿了?咳咳……”钟离玦忍不住地咳嗽,一茉站起身伸手拍拍他的后背,替他顺气,直到他的咳嗽渐止,才又坐下,摇摇头,继而伸开手在钟离玦面前慢慢比划。   钟离玦认真地看着一茉的每一个动作,英俊的眉蹙而倏,倏而蹙,才缓缓开口道:“满姨来过,给你送了粥?”   看到钟离玦明白自己手势中的话,一茉有些欣喜若狂,脸上的笑意将眉眼完成一个愉悦的弧度,这样的笑,让钟离玦也觉得莫名的高兴。   “喜欢吗?”不知不觉,钟离玦的嘴角也因着一茉的欣喜浮上淡淡的笑,看到一茉点头,语气的柔和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喜欢以后每日都让厨子做些。”   只要是他给的,她都喜欢……   “扣扣……”   有敲门声起,打破一茉心中此刻的宁馨,抬头看向钟离玦,只见钟离玦微微点头,一茉才起身前去开门。   “听烟见过夫人。”是听烟,见到一茉,半躬身作揖,却让一茉一时反应不过来,一时间还无法接受这身份的变化,一茉只稍稍回以一礼,偏身让听烟进屋。   “何事,听烟。”听烟走到钟离玦床前,还未开口,钟离玦便已先问出声。   听烟只垂首禀告道:“回公子,五殿下此刻正在前厅,说是昨日未能亲自前来祝贺公子大婚,今日特意前来祝贺。”   呵……祝贺?   “让人去回了钟离琰,说我马上就到。”听完听烟的话,钟离玦的态度恢复了一贯的冰冷。   不可以!   一茉站在床前,贝齿将下唇咬得发白,原本带着笑意的眸子此刻早已被忧虑取代,只看着钟离玦,摇头,再摇头。   他才刚刚醒来,需要的是静养,怎么能随意走动,况且,她听得出,这是不速之客……   “怎么了?”看得出一茉的担忧,钟离玦只是浅浅一笑,“无事。”   “听烟,带夫人下去换身衣裳,再随我一齐到前厅会客。”不再看一茉眼中的担忧,钟离玦对着还候在一旁的听烟吩咐道。   钟离玦,呵……这么迫不及待想来看他的笑话吗?   当听烟推着钟离玦来到前厅的时候,钟离琰正坐在客座上,慢慢品着茶,撩雾、望天则在一旁伺候着。   “不知五皇弟亲临本府,所为何事?”对于钟离琰,钟离玦从未有过好感,语气总是冷冷的,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看到钟离玦,钟离玦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站起身,背手慢慢走到钟离玦面前,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昨日三皇兄大婚,小弟身体抱恙未能亲自到场祝贺,今日特带了贺礼前来,还望三皇兄莫怪小弟不懂礼数才好。”   “本王多谢五皇弟的一番美意。”看也未看钟离琰一眼,钟离玦只觉厌恶。   “小弟还要祝三皇兄与王妃新婚大喜,早、生、贵、子。”钟离琰故意将“早生贵子”四个字咬得慢慢的,得意的眼神落到钟离玦身旁的一茉身上,“这位便是王妃了吧,三皇兄的眼光倒真是独特。”   “小弟见过王妃嫂嫂。”蔑视,轻笑,在钟离琰对着一茉的轻轻作揖中显得更为突出。   自进入前厅见到钟离琰的那一刻起,一茉心底的恐惧便一发不可收,即便是在钟离玦身旁,还是让她觉得莫名的害怕,钟离琰给她的感觉,太过阴险,一言一笑中,尽觉得是阴毒。   “怎么?王妃嫂嫂这是不待见小弟吗?”一茉的一直不反应,钟离琰话语中的耻笑意味更重,“还是,小弟听闻王妃嫂嫂是个有口不能言的哑儿,这是真的?”   钟离玦琥珀色的眸子蓦地一冷,执起一茉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的手,“本王的妃还不需要五皇弟来操心。五皇弟若是无事,尽可离去,本王无心陪你闲言。”   “这就是堂堂璋王府的待客之道吗?”当着下人的面,钟离玦意味十足的逐客令让钟离琰脸上虚假的笑意有些狰狞,却又不得不忍住。   “呵。”钟离玦冷笑一声,“璋王府里可还从未有过五皇弟这样的客。”   “你……”钟离琰想要反驳,又想到不可在下人面前失言,只依旧笑着,“不过,今日可不是小弟自己前来道贺的,还有一个人,三皇兄肯定也想见见。”   钟离琰话音刚落,一个火红的身影便蹦跳着跃入众人眼帘。   钟离玦面色冷冷地望着眼前火红色的人影,钟离琰只定定看着钟离玦,似要看到他变化的表情才觉得满意。   正文 看“戏”   本章字数:4202   然,钟离琰从钟离玦的面上攫取不到一丝一毫的变化,便是那长长的睫,也并未颤一下。   钟离沁婀跑跳着从院外进来,看见厅内众人,小小的肩不禁瑟缩了一下,脸上的笑也被惶恐的表情替代,乌黑的大眼里闪烁着不谙世事的光。   撩雾的心猛地揪紧,面露伤痛之色,眼神掠过钟离玦无波澜的面容,再回到钟离沁婀与钟离琰身上,垂在身侧的手不禁握成拳,他不知道钟离琰把钟离沁婀带到这王府里,是为了玩什么把戏。   可是,能见到钟离沁婀,他是开心,却又是痛心。   “这就是琰皇兄说的要带沁儿来玩的地方吗?”钟离沁婀小步挪到钟离琰身后,扯着他的衣袖,问得小心翼翼,一双眼睛还不忘看向钟离玦,因为直觉让她觉得钟离玦很可怕。   “来,沁儿,这是干什么,”钟离琰瞟了一眼钟离玦,笑得让人生恶,拉着钟离沁婀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前,面对着钟离玦,“沁儿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来见过你的王爷皇兄和王妃嫂嫂?”   钟离沁婀被钟离琰拉到钟离玦面前,看着钟离玦冷峻的眉眼,动也不动地坐在轮椅上,仿佛一尊没有情感的石雕,还是让她害怕,频频往钟离琰身后躲,“不,不要,他不是沁儿的皇兄,他看起来好可怕,沁儿害怕……”   满意地看到钟离玦微微眯起了眼,钟离琰哈哈大笑起来,“沁儿怎么如此不懂事,三皇兄如今可是齐良的第一将军,是齐良的战神,怎么会可怕?”   话是对钟离沁婀说的,可是钟离琰的目光,从未离开过钟离玦,抓住钟离沁婀手腕的手却在不知不觉地用力。   手腕被钟离琰抓得生疼,钟离沁婀脸上不禁浮出委屈,不知为何之前明明答应带她出来玩的皇兄会突然带她来这个陌生的地方,还见这么可怕的人,“可是,可是……他看起来都不能走路,怎么会是将军,琰皇兄不是说将军都是骑在马上的人吗?”   扶在椅把上的手蓦地一紧,看着钟离玦握紧的五指,也蓦地不安,她不明白,钟离琰唱的到底是哪一出。   钟离玦还是未置一言,只是勾起一抹冷笑看着钟离琰,他倒是要看看,钟离琰想唱哪一出戏。   “沁儿,知道自己错了吗?”钟离琰阴冷地一笑,收起了在钟离沁婀面前摆出的笑容,将钟离沁婀拖到钟离玦面前,一脚踢中她的膝弯,迫使她在钟离玦面前跪下,“还不快认错?”   “还是,”钟离琰继续看向钟离玦,敛起笑容,眉眼中尽是虚假,“三皇兄需要小弟我来替你处罚沁儿?”   膝弯突来传来的疼痛和钟离琰突变的态度,让钟离沁婀委屈至极,眼泪斛旋在眼眶里,摇摇欲滴。   “公子!请勿责罚公主!”   再也无法看着钟离琰把钟离沁婀拖到这儿来做戏,再也忍不下心中的撕痛,不顾望天的阻拦,撩雾箭步到钟离玦面前,直直跪了下去。   钟离玦琥珀色的眸子微微蹙缩,呵……钟离琰,原来这才是你真正想看的戏。   听到有人替自己说话,温柔如风的声音又是那么熟悉,就像一直沉淀在心底,让人莫名的温暖,钟离沁婀抬头,就看到跪在她身旁的撩雾。   温柔的侧脸,就像是她等了许久的人一般,斛旋在眼眶中的泪终于落下,钟离沁婀一把扑进撩雾的怀里,找寻她在皇宫里都找寻不到的温暖,呜呜地哭着。   撩雾被钟离沁婀突然的动作猝不及防地往侧一跌,却还是稳稳地将钟离沁婀抱在怀里,疼惜地拍拍她的背,全然忘了还等着看戏的钟离琰。   “哈……”钟离琰冷笑,盯着钟离玦,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不知一个小小的侍从对待公主如此放肆,会有什么下场?”   “还有啊,小弟我还听说,父王一直在寻把沁儿害成这幅模样的人,至今还未找到谁才是罪魁祸首,都把罪归在那些个白澜兵身上,可小弟我倒不这么认为。   “三皇兄,你说,若是父王知道了谁才是真凶,会怎样?”钟离琰稍稍倾身,凑近钟离玦,阴邪地笑着。   钟离玦的一直未反应让一茉很不解,再看着面前面露苦涩的撩雾,明明拥着最爱的人,却还是无法触及,让一茉突然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伸手将钟离琰往后推,挡在了钟离玦面前。   一茉的动作让钟离玦的眉心蹙起,也让钟离琰挂笑的面色一寒,继而讽刺道:“王妃嫂嫂这是作甚?如此不懂礼仪,不怕被人耻笑吗?啊,小弟倒是忘了,王妃嫂嫂本就只是个丫鬟,又何谈礼仪……”   “五皇弟,这戏,可看够了?”钟离玦将挡在身前的一茉拉身侧,冰冷的语气里也含了讥诮的味道,“若是看够了,就请回吧。”   “瞧三皇兄这话说得,什么看戏不看戏的,小弟可是专程带着沁儿前来道贺的。”似乎还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钟离琰还是定在原地不动,“再说了,沁儿现在这副模样,小弟如何带她回去,若要回去,也得有个交代才成。”   “钟离沁婀,收起你的眼泪,若是再让本王看见你再掉一滴泪,就马上从这儿滚出去。”钟离玦冷冷地看着瑟缩在撩雾怀里的钟离沁婀。   冰冷的话语里有种浑然天成的震慑力,让钟离沁婀背脊一寒,不再敢哼一声,只是双肩抖得更厉害。   “告诉本王,你是要现在跟琰皇兄回宫,还是留在这王府里。”   钟离玦的话让众人一惊,众人皆知,要将钟离沁婀从宫中带出来已实属不易,若再让她留在王府里,让圣上知道,那是怎样的后果……   钟离沁婀闻言,抬头,看看钟离琰,再看看撩雾与钟离玦,最后只惴惴道:“沁儿不要和琰皇兄回宫,琰皇兄骗沁儿,而且沁儿也不想回皇宫。”   “五皇弟,你可听到了?是钟离沁婀不愿和你回宫,这下,五皇弟可以请回了。”   不想再与钟离琰客套,钟离玦朝听烟抬抬手,“听烟,送客。”   “你……”钟离琰气结,却又只是转念一笑,“好,小弟这贺礼也到了,便先行回宫了,届时三皇兄自要进宫向父王解释一番,不知那时,皇兄能护住谁?”   讥讽地睨了钟离沁婀一眼,钟离琰甩袖离去。   撩雾早已在钟离玦面前直直地跪着,钟离玦深邃的瞳眸,猜不出其中情感,只似寒潭。   正文 我记得   本章字数:4504   “钟离沁婀,告诉本王,你可还记得你身边的人是谁?”钟离玦摆手遣退了厅中下人,冰寒的目光停在钟离沁婀单纯而惶恐的面上。   钟离沁婀紧抿着娇滴的唇,手里还紧紧拽着撩雾的衣袖,灵动黑亮的大眼扑闪着,因着钟离玦严肃得让人生寒的表情,刚止住的泪又要沁没眼眶。   “公子,公主已什么都不记得,不要在逼她想起……”心口痛袭来,撩雾往钟离玦跟前膝行几步,乞求钟离玦不要再如此来问钟离沁婀。   “我,我记得的……”感觉到钟离玦脸上的寒意更重一分,害怕钟离玦会责罚撩雾,在钟离玦还未开口之前,钟离沁婀将撩雾的衣袖揪得更紧,已沁出泪水的眼看着钟离玦,“他会经常出现在沁儿的梦里,对沁儿笑,沁儿不知道他是谁,但,但是沁儿喜欢他!所以您不要责罚他!”   一句话,惊怔了厅中各人,便是一向冷颜的听烟,也禁不住眼中的讶然。   幸而这不是宫中,否则,这样一句话由堂堂一国长公主口中说出,牵扯受累的,不知会有几人……   撩雾更是浑身猛地一震,僵直着背吐不出一句话,只机械地转过身,看着眼中含泪却倔强地望着钟离玦的沁婀。   “钟离沁婀,你可知,你的这一句话,足以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好似对于钟离沁婀的话无动于衷,钟离玦只不急不徐地冷冷道,   钟离沁婀透亮的瞳孔蓦地放大,惊惧无比地看着钟离玦,泪如断线的珠子不断掉落到红色的裙裳上,绽开一朵朵暗色的花。   “啊——!不,不要——!撩雾!快走——!快走——!”像突然想起可怕的回忆一般,钟离沁婀双手抱住脑袋嘶喊着,无助,悲伤……   “公主——!”再也顾不得是在钟离玦面前,撩雾将钟离沁婀紧紧搂在怀里,任由她在他怀里无助的推搡,悲伤地哭泣,只紧紧地抱着她,喉咙哽咽得不知如何来抚慰她,只怕他一出声,便也是声泪俱下。   “撩雾,带她下去,待她心情平复,来书房见我。”冷冽的语气稍稍缓和,钟离玦只吩咐完,便自行推着轮椅离开前厅。   一茉驻足片刻,也为着撩雾与钟离沁婀痛心,不忍再看,也随着钟离玦退下。   依旧是竹林围绕的书房,日照下的静谧,清幽得好似一泓水,清清浅浅。   钟离玦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面对窗而坐,支手撑额,看窗外日光洒照,给青翠的竹镀上一层薄薄浅浅的光,手里,执着一枚白玉玦。   “公子。”随着叩门声起,撩雾的声音也随之传来,其中夹杂的疲惫感难以掩饰。   将白玉玦放在衣襟对叠处,钟离玦才缓缓开口,“进来吧。”   “钟离沁婀如何了?”目光扫过撩雾嘴角疲惫苦涩的笑容,钟离玦问得极淡。   “回公子,公主喝了安神茶,现已睡下。”一想到钟离沁婀所受的痛,撩雾总觉心痛不止,无一刻停歇。   推动轮椅,钟离玦来到撩雾身侧的椅子旁,“坐吧。”   “是,公子。”撩雾先是一愣,才在椅子上坐下。   “撩雾,你在我身边也有十年了。”十年了,都已经过去十年了……   “是,公子,十年了。”不知钟离玦为何会突然提起这样的话题,撩雾还是如实答道,犹记得十年前,他还是个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野”孩子,若不是得以公子收留,他想必早已饿死在那破庙中了……   “撩雾,你可知,方才在前厅,在钟离琰面前,你鲁莽了。”钟离玦的目光没有停在撩雾面上,而是望向他身后漏进房中的日光,“想过后果吗?”   “我……公子……”撩雾站起,欲要跪下,却被钟离玦制止。   他当时只想到了公主,其他的,都在他的脑子里朦胧到摸索不到。   “既已做了,就不要后悔。”钟离玦注视着撩雾的双眼,“告诉我,你是否真心愿意担起钟离沁婀这一生的牵挂?”   “是否,真心愿护她一生。”   还未等撩雾回答,钟离玦便又开口,“不必说了,我已明白,退下吧。”   撩雾有些莫名,只怔怔地望着钟离玦,却仍是不把疑问问出口,只恭敬地行礼,告退。   窗外日光依旧,竹影依旧。   其实,很多事,又何必说出口。   其实,很多情,不必说出口,自也明白。   即使撩雾没有道出一个字,他也明白,他心中所想,因为,他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坚决”两个字,看到了“不移”这份情。   这就,够了。   二日,不顾一茉对其身体状况的担忧,钟离玦不将府中任何人带在身边,只身进宫。   而钟离玦这一入宫门,便是整整两日,使得听烟一众人不得不担心。   一茉坐在湖心亭里,虽面对湖水而坐,却无心赏湖色,她被钟离玦进宫一事搅得神思不宁,夜不能眠,她从未觉得,两日未见他,她的心,会如此紧张和难受。   “茉姐姐——”突然,绿茵娇俏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一转眼,只见绿茵与绿夏两幢浅绿的身影朝她跑来。   一茉站起身,微笑着朝二人迎了上去。   “哎呀哎呀,错了,现在不能再叫茉姐姐了,要叫‘夫人’,”绿夏嘻嘻地笑着,拉起一茉的手,笑得极惹人疼,“茉姐姐,对不对?”   一茉的脸不禁红了,在绿夏的手背轻轻打下一拍,低下头羞赧地笑着,后面上又露出疑问。   “茉姐姐,我们知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我们今日不用伺候月小姐与小少爷?”绿茵也笑着解释,朝绿夏努努嘴,也拉起一茉的另一只手,“听烟公子说了,今日我们不用伺候月小姐与小少爷,只管陪着茉姐姐。”   “还有哪,听烟公子让我们陪茉姐姐到集市上走走,散散心。”绿夏补充。   而后不管一茉愿意与否,两人便连哄带拽地将一茉拉出了王府,一茉也只是浅笑着,随着她们出去。   听烟站在不远处,看着绿夏与绿茵将一茉带出门,才转身走往府里。   正文 为谁嘶喊   本章字数:5169   依旧是熙攘的集市,可是这一次,一茉却没有多大玩逛的心思,只看着绿茵与绿夏在各式各样的摊子前嬉笑,她的心思,还是完完全全地系在钟离玦身上。   “茉姐姐是不是累了?”看得出一茉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绿茵不禁轻轻叹了口气,“那边有家茶楼,我们到那儿去歇歇脚,好不好?”   一茉点点头,便随着绿茵与绿夏去往茶楼。   “哎哎哎,听说了吗,璋王被圣上赐封为‘第一将军’了,还听说,听说这璋王为了这一次胜利,失去了双腿!”   “早就听说了,现在满大街小巷传遍了,不过啊,现在人们讨论得最多的倒不是璋王被封为将军一事,而是璋王娶妻一事。”   “对对!我也听说了!听说娶的还不是传言中的夏丞相的千金,而是一个婢女!”   “什么?婢女!?娶一个婢女当正妃!?此言当真!?”   “这都传遍大街小巷了,你还不知道?啧啧啧……听说还是个哑巴婢女……”   “哈哈哈……会不会是夏丞相的千金觉得这英雄一下成了个瘸子,不愿嫁了,这王爷也娶不到妃子,于是就这么将就着……”   “那岂不是连传宗接代的本事也没了?”   “嘘,你小点声,不怕被人听到了吗!?小心小命不保!”   偌大的茶楼一瞬间便安静下来,一茉只怔怔地站在茶楼门口,看着满亭的茶客,谈论的不外乎是钟离玦娶妻一事,顿时胸中疼得窒息。   一路走往茶楼,便是听到诸如此类的话语,而到了茶楼,不想流言更甚,几乎让她无处可逃。   原来,真是她,毁了他……   绿茵与绿夏早已将垂着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再看着一茉低垂的下颚滑下一滴泪,再也忍无可忍,赤手空拳便将茶楼内嚼舌的人教训了一顿。   凌乱的人声,逃窜的茶客,连连求住手的老板,一茉都听不到,看不见,任破门而出的茶客将她撞倒在地,她也没有感觉。   她觉得她被疼痛掏空了,不知该想什么,该做什么……   恍恍惚惚,她也记不得她是怎样回到王府的,想着的,全是他在大婚当夜吐出的鲜血,苍白无血的面容,撩雾对她说的话,茶楼里人们的谈话……   她要怎么办,她要怎么做……   她已经害了叶习未,难道她还要再害得他名誉扫地吗?他明明是神一样的人,明明是齐良的将军,齐良的战神,如今却被别人这样谈论……   “怎么回事!?夫人出门时还好好的,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谁来解释?”听烟负手而立在坐在主座上的一茉面前,眼神冷冽地看着跪在她面前的绿茵与绿夏两人,微怒的语气令绿茵与绿夏将头埋得更低。   “不说?”听烟面色一凛,冷意更甚钟离玦的语气令人不禁惶恐,一茉站起,走到绿茵与绿夏面前,面对着听烟,摇摇头。   “夫人想说这不关她们的事?”只见一茉点点头,听烟才睨了一眼跪地的绿茵与绿夏,道:“回月园去吧。”   待得绿茵与绿夏退下,一茉才对着听烟轻轻一笑,以示谢意,谢他不处罚绿茵与绿夏。   “夫人是主,听烟是仆,夫人不必向听烟如此客气。”   “夫人可是累了?请回房稍作休息。”   然,一茉像是没有听到听烟的话一般,只定定地望着府门的方向,没有打算到房中休息的意向。   听烟轻叹一口气,“公子还未回,若是回了,听烟一定告知夫人。”   “夫人可要回房歇息?”眼看天色渐沉,再见一茉又摇了摇头,听烟叹道,“那听烟便吩咐下去,把夫人的晚膳端到前厅来。”   一茉缓缓步出前厅,站在庭院里的梧桐树下,忧伤的双眼一直望向府门的方向。   已经快三日了,他竟还未回……   晚膳让一茉食得味如嚼蜡,只有桌上的一碗桂花莲子粥,让一茉觉得微微心安。   才将晚膳撤下,一茉正要去月园看看拂月,便看见家丁从院外匆匆跑来,喘着粗气禀告,“王爷回来了!现在正在湖心亭!”   未将家丁的话听完,一茉便提起裙裾,朝湖心亭跑去。   “王爷和谁一起在湖心亭?”听烟拧眉,公子自宫中回来,一向便是直接回书房,从不会在湖心亭停留。   “小的不知那人是谁。”   “好了,退下吧。”   “是。”   听烟也提步往湖心亭走去,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璋王府里开始掌灯,偌大的王府又开始映照在黄亮的光火里。   一茉跑到湖边围栏的时候,远远便看见钟离玦海蓝的背影摇曳在光火中,一颗心,顿时安然。   然,在湖心亭的,不只是钟离玦一人,在他面前,倚着亭栏而站的,是一个一茉极其熟悉的身影,足以让她牵挂一生却又愧疚一生的人。   叶习未……   原来,大婚当夜,他对她说的话,都是真的,他求得皇上将叶习未放了,当做,他为她夫的第一份礼……   他进宫数日,就是为了这份礼吗……   压制不下内心的涌动,幸福,欢愉……   一茉再次抬起脚步,朝钟离玦靠近。   可,正当她快要来到钟离玦身后的时候,叶习未忽然抬头对她温柔地笑了,那样的笑,含着温柔,却也含着浓浓的哀伤,让一茉瞬间觉得,这样的笑容,离得她很远,很远。   叶习未就这样温柔地笑着,身体往湖心倾去。   “哗——”重物打破湖面激起的声音,显得尤为刺耳。   “啊——”不知是太过哀伤,还是太过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一口气闷在胸中,一茉自喉咙里发出了她本以为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的撕裂喊声,疯狂地扑到亭栏上。   一双淡紫色的眸在慢慢闭去,嘴角还依旧挂着温柔的笑意,墨黑的发丝在水中散开,将因失血而苍白的面色映衬得更加苍白,犹如鬼魅。   一把匕首,直直扎在他的胸口处,猩红的鲜血,将原本清澈的湖水染透,红得就像大婚那日,她身上穿的红嫁衣。   “啊——啊——”泪如断线的珠子不断滴落到染血的湖水里,一茉哭得撕心裂肺。   身子一倾,在钟离玦愈变愈冷的目光里,一茉也跳入了水中,将叶习未逐渐下沉的身子搂在怀里。   丝凉的湖水灌透鼻腔与喉咙,让她觉得难受无比,却依旧不放开搂在怀中已然失去呼吸的叶习未,任仍不断从叶习未胸前汩汩而流的猩红将她的衣裙染红。   正文 他输了   本章字数:5399   为什么……   为什么……他明明已经答应她,放了叶习未,却为何又要杀了他……   为何要给她希望,又要把她如此无情地打入深渊……   啊——   泪水混在冰凉的湖水里,一茉已分不清这是自己的泪,还是叶习未未流殆尽的血。   夜凉,水凉,心更凉……   能不能就这样浸在冰凉的湖水里,慢慢下沉,下沉……   当一茉被赶来的听烟救上岸时,意识已被冰凉的湖水朦胧,怀里却仍旧紧紧搂着叶习未不放,生怕她一松手,便是连他的失身,她也无法护住。   她欠他的太多太多,不是她不想偿还,只是如今,她想还,却不知还给谁……   “你不信我?”钟离玦只垂着眼眸看着浑身湿透,在夜风中紧紧搂着叶习未不放的一茉,沉沉的眼底装进的是冰寒,也是别人看不透的伤。   一茉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只是低着头,伸手将叶习未脸上的水渍抹掉,替他将贴在额际的发丝撩到耳后。   冰凉的指尖触到已不留一丝温度的脸颊,止不住的泪不断滴落到紧阖的眼睑。   不是她不信他,而是她不知她要如何信他,她是亲眼所见,他握着匕首,扎进叶习未的心房……   “听烟,走。”心口一痛,钟离玦微微昂起头,转动轮椅,转身,离开,任由一茉在他转身的刹那,哭得撕心裂肺。   他不过是想给她个惊喜。   他却也未料到,叶习未会以命来赌她对他钟离玦的爱。   当叶习未抓着他的手,将他手中的匕首刺入他的胸口时,他嘴角的笑,让他看到了嘲讽。   他不会忘了叶习未在松开他手的时候,在他耳边说的话——杀了我,便是小丫头一生的阴影,我要赌,她还会不会一如既往地爱你……   他要赌,她还会不会一如既往地爱他。   呵……他叶习未赢了……   她不信他,她认为是他杀了叶习未,给她希望,又让她失望,她相信叶习未,胜过相信他。   她坚信,是他杀了叶习未,她是否会不顾一切地爱他。   呵……   既然不相信他,他便觉,一切都不重要了……   那一夜,一茉在湖心亭燃起了一把火,将叶习未的尸体在这一把火中燃尽。   通红的火光将一茉的脸映得热辣,她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那一把火,看它燃起,腾升,熄灭,就像叶习未走进了她的生命,停留,再这么匆忙地离开,什么也没有留下。   将大火熄灭后遗留下的尸骨小心翼翼地拾进青瓷瓮中,一茉抱着青瓷瓮坐在湖心亭,静静地望了一夜的星空。   他已没有家,从此,就让他跟着她吧……   对不起,她能做的,只有这些……   ***   “公子,您要不要去看看夫人?”听烟立在钟离玦身后,看着钟离玦握在手里许久未翻一页的书卷,轻问道。   “啪——”钟离玦将手中书卷放下,停顿半晌,才徐徐开口,“她怎样了?”   “夫人情绪总是不稳定,总是呆在房里不肯出来,不吃不喝,似乎还感染了风寒。”听烟冷冷的话语里有浅浅的叹息。   “几天了?”眉心紧蹙。   “已有三天了。”   “撩雾呢?”   “夫人不让任何人靠近……”   “嘶——”平整的书卷在钟离玦倏紧的掌中挤满褶皱,钟离玦推动着木轮,急速地离开书房。   听烟弯腰拾起被钟离玦扔在地上的书卷,抹平褶皱,再将其放回书桌上,望着钟离玦离开的背影,心中滋味道不明。   往日,钟离玦再怒,也不会将气撒在他最喜欢的书卷上。   “砰——”钟离玦一手端着腾着热气的白瓷碗,一手猛地推开紧闭的房门,幽暗得只余点点光亮的屋子,让他心中的怒火更甚。   一茉就靠坐在床上,怀里紧紧抱着装着叶习未尸骨的青瓷瓮,对于钟离玦的到来,竟是眼也未抬一下,只是下意识地将青瓷瓮搂得更紧。   “想死了是吗?”怒从心生,怜从心起。   钟离玦揪紧着眉心看着了无生气的一茉,毛躁的头发,无神的双眼,瘦弱的双颊,才三日不见,她竟瘦得如此厉害。   抵不过心中的疼惜,钟离玦将手中的瓷碗往一茉面前一递——一碗桂花莲子粥。   “吃了。”纵然心中再疼再怜,出口的话,仍是带着怒气与冷意。   然,一茉只是眼神呆滞地看着他,摇摇头。   “本王再问你一次,吃,还是不吃。”捧着瓷碗的手蓦地收紧,震得瓷碗微微摇晃。   一茉还是摇头。   “啪——”瓷碗摔碎在地上,瓷片崩碎,依旧腾升着热气的莲子粥脏了一地。   钟离玦夺过一茉手中青瓷瓮,一并摔碎到地上,散落的尸骨粘着地上的粥,显得无比刺目。   为着钟离玦的动作,一茉先是一愣,而后像疯了一般扑到地上,拾起掉落在地的尸骨。   瓷片扎破她的双膝她感觉不到,割破她的双手她亦感觉不到,她的眼是红肿的干涸,想哭,却已哭不出一滴泪来。   钟离玦抬手揪紧一茉的衣襟,将她从地上拖起来,让她面对着自己,半眯起的眼迸射出燃烧不尽的怒意。   干涸的眼眶最终还是沁出了温热,只是也随着这一滴泪,一茉觉得她的双眼火辣辣的疼,像要灼烧起来一般。   钟离玦眼中的寒意更甚,将一茉更拉近自己一分,“你居然流血泪!?”   “你居然为了他流血泪!?”迸发的怒意难以克制,钟离玦将一茉猛地往后一甩,一茉跌坐到满地瓷片中,瓷片扎破皮肉沁出的血迹即刻染了她的衣衫。   他为了娶她为妻,不惜抗旨,不惜被众人指点,他为了答应给她的这份礼,不惜拿军权相换,却换得她对他的质疑,换得她如今的这副模样。   “既然这么舍不得他,为何不随他一起去死!?”这一句,钟离玦说得极轻极淡,看着一茉惊愕地抬头看他,钟离玦也只是漠然的转身。   呵……   他换来的这一切,都是什么?   他输了,不过是输了而已……   却为何,这般难受……   正文 走了,便不要再回来   本章字数:5228   钟离玦到雾园的时候,撩雾正站在石桌旁将刚运进府中的药材分类,钟离沁婀就坐在她身边的石凳上,双手托着腮,一双黑亮的大眼扑闪着,甜甜地笑着看着撩雾。   撩雾自也是回以她温和的笑,这样的笑容,在撩雾面上,已许久未曾出现。   或是太温暖,或是太认真,对于钟离玦的到来,撩雾都未有发现。   “撩雾。”钟离玦冰冷的声音打破了这幅温宁的画面,撩雾便将手中的药材放下,向钟离玦迎去。   对于钟离玦,钟离沁婀还是亦敬亦畏的,看着撩雾恭谨地对钟离玦,钟离沁婀也乖巧地跟在撩雾身边,拉着他的衣袖。   她在这府中的几日,时时刻刻都是黏着撩雾,而宫里,竟也未见有任何要将钟离沁婀接回宫的消息传来,而撩雾更是珍惜着这几日,时时守着钟离沁婀。   他只怕,钟离沁婀再回宫中,他便再也见不到她。   “公子?”撩雾看着钟离玦,拱手作揖,“公子若是要找撩雾,唤人来找撩雾到书房便好,何需公子亲自前来。”   钟离玦只是淡然地看着撩雾,再望向他身边紧黏着他不放的钟离沁婀,撩雾便心有领会,将钟离沁婀哄着替他把药材摆好,才随钟离玦到院子中央。   “公子可是有事要与撩雾说?”   “撩雾,你们伺候我这样的人,也该够了。”钟离玦抬头望着湛蓝的苍穹,幽幽道。   撩雾一怔,“公子,怎突然说这些?”   继而浅笑着摇头,“伺候公子,是我们的福。”   “撩雾,日后,无需你再伺候我了。”琥珀色的眸子染上苍穹的颜色,十年的感情,不是主仆,只为弟兄,这份情,他是不舍的。   “公子为何突然这样说?”撩雾不解,语气里尽是慌张的急切,“公子可是要将撩雾逐出府?”   “在这王府里,你终究不会有你想要的幸福,”钟离玦收回目光,注落到撩雾带有伤痛的眸子,“不是吗?”   “公子何故要赶逐撩雾?撩雾自九岁起便跟在公子身边,若无公子,便无撩雾,王府,便是撩雾的家。”撩雾还是不解的,不知为何钟离玦要突然将他逐出府。   双肩微微颤抖的,他抑制不住内心的哀伤,从来,对于钟离玦的话,他们都会无异于地遵从,即便这次,他真要他走,真要他离开,即便他无处可去,他也会走。   “撩雾,在这儿,你不会好过,钟离沁婀亦不会好过。”钟离玦眼神掠过撩雾瞟到他身后远处的钟离沁婀身上,“这一年多,我看得出,你不快活。”   “如此,还何苦强求自己。”既然不快活,又何苦强求自己,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撩雾也顺着钟离玦的目光,转身望着钟离沁婀,正巧钟离沁婀抬头也望向他,对着他绽开一记纯真的笑,复又低下头整理着手上的药材。   “可,我没有能力让自己快活。”只有钟离沁婀这样一天,他见不到她,他都不会快活。   “走吧,撩雾,离开王府,离开钟离城,带着钟离沁婀,去你想去的地方。”   钟离玦淡淡地说着,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是撩雾从未见过的笑,一瞬间怔忡,想着钟离玦的话,一时无法反应过来,只定定看着钟离玦。   “公子?”   “明日,齐良羽雅公主暴毙的消息就会自宫中传出,届时,世上便再无钟离沁婀这个人,你明白吗,撩雾?”   你明白吗?撩雾,至此,你便可以带着你爱的人,去你想去的地方,不必再受折磨,不必再让自己苦痛。这是作为公子的我,唯一能替你做的。   “公子!?你入宫这三日,可是为了撩雾这事!?”感动胜过震惊,撩雾的身形有些摇晃,他已不知道如何来表达他内心的汹涌澎湃,“公子,撩雾怎担得起公子这样对待撩雾……”   “是,也不全是,”钟离玦抬手拍拍撩雾摇晃的肩,“有何担不起,你们,我从未当过是仆,只为弟兄。”   “走吧,明日便走,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公子——”七尺男儿在钟离玦面前跪下,将头埋低,撩雾不想让钟离玦看见他的泪,只余肩膀的颤动在宣示着他此刻内心的情感。   “记住你自己想要说过的话,你愿意担起钟离沁婀的一生,愿意护她一生。”一向冰冷的瞳孔里驻进了几分温情。   “是,公子,撩雾记得,纵是这世间塌了,撩雾也会先护着公主。”笃定,坚决,双肩颤动得更为厉害。   “撩雾以为——”   还未等撩雾把话说完,钟离玦便打断他接着道:“你以为,我会恨钟离沁婀。”   撩雾缄默,钟离玦才又抬头望着逐渐布上白云的天空,淡淡的语气似有一丝惆怅,“她终究是我的皇妹,是瑞皇兄最疼爱的皇妹。”   “公子——”撩雾在钟离玦面前磕下重重一记响头,却久久不能将背直起。   钟离玦从未把他们当仆,从未让他们在他面前下跪,如今这一跪,这一记响头,饱含了他的敬,他的爱,他的感恩,他道不尽的情。   “今日収整行装,明日便走,马车我已备好。”钟离玦再次拍拍撩雾的肩,“走了,便不要再回来。”   不再言语,也不等撩雾抬头,钟离玦便已离去。   钟离沁婀远远地看着钟离玦,呆在石桌旁不敢靠近,待钟离玦离得她远些,她才急忙跑到撩雾身旁,蹲下身,扯扯他的衣袖。   撩雾忽的转过身,将她紧紧搂在怀里,钟离沁婀先是羞赧地惊讶,才也缓缓抬起手,轻轻拥上撩雾,甜甜地笑着。   湛蓝的天,柔和的光,将相拥在一起的两人,也衬得那般幸福、温暖。   却也衬得钟离玦愈来愈远的身影,那般寂寥。   是夜,阳落,月升。   又有萧声起,婉转,却又似幽鸣。   一茉小步走在王府蜿蜒的小道上,听着钟离玦混在夜色里的箫声,慢慢往烟园走去。   心,痛得她无法呼吸,白日被瓷片割破的伤口,此刻也在隐隐作痛,就像在提醒着她,她就如那碎掉的瓷片一般,在他身边,总会伤了他。   她不想这么做的,可是她必须这么做……   她已害了叶习未,她不想再害他……   因为他之于她,永远比她自己还重要。   况且,他说,为何她不去死。   是啊,她为何不去死,她若早就死了,叶习未也不会死,他也不会被人那般议论……   她是要死的……   可,一想到大婚当日,他对她温柔的笑,他亲手替她绾发,她就会觉得幸福,既幸福,又痛心……   白冷的月,将一茉瘦小的身影,朦胧得哀伤。   正文 从他的生命中消失   本章字数:5822   撩雾走了,带着他的不舍,跪在王府的大门前,磕下三个响头。   那日,钟离玦没有出门相送,撩雾与听烟四人紧紧相拥一番,才踏上马车。   “公子每日所服的药,我都已写好放在药房里,日后,只能你们好好照顾公子了。”   这是撩雾对听烟四人所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再深深凝望收留了他十年的王府一眼,随车而去。   这一走,想必,再无再见之日,即便他期待着重逢。   执紧坐在身侧的钟离沁婀的柔荑,将她轻轻拥在怀里——从此,她是他的一切。   时过半日,马车已远远驶出了钟离城,撩雾才急忙打开一痛放在马车里的一方木箱。   “委屈夫人了,现已离开钟离城一段距离,夫人可以出来了。”   在钟离沁婀惊惶的目光下,弓着身子藏在木箱中的一茉缓缓站起身,自木箱中踏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青瓷瓮。   钟离沁婀正欲喊叫,撩雾在她的额际轻轻落下一吻,轻抚着她的长发示意她不必惊慌,才又一脸担忧地看着一茉道:“夫人当真要去?”   一茉低头看着抱在怀中的青瓷瓮,眼神坚决地点点头。   “夫人可曾想过,若是公子知道,会怎样?”若是发现她从府中消失,撩雾不知,钟离玦会作何反应。   瘦弱的双肩微微一颤,一茉紧紧咬着下唇,摇头。   “夫人,那您可知您这一去的后果吗?”说实话,他是不忍的,纵使如此能换得公子的身体无忧,可,代价也太大。   一茉抬头望向撩雾流露出不忍与担忧的双眼,仍旧是毅然点头。   她知道后果,她知道代价,也正式因为如此,她才更要去。   因为,他对于她,太过重要,重要得她不想看到他受到一丝伤害,哪怕一句流言,一句蜚语。   “如此,便让撩雾送您一程吧。”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一茉还是摇头,她所要去的地方,是撩雾与钟离沁婀一生都无法愈合的伤,她怎忍心,让他们再去哪苦痛的地方。   撩雾也不再说话,只紧紧握着钟离沁婀的柔荑,让她靠着他的肩睡去。   璋王府里,找寻一茉三日未果的钟离玦,支手撑额坐在书桌前,忽而将手垂下,猛地将桌面上的东西全全扫落在地。   砚台打翻到地面上,浓黑的浓汁将书页染黑,迸溅的墨汁也将钟离玦厚底蓝缎的长靴染脏。   听烟、拢寒、望天与凝风分立在说桌两侧,低头,不语。   “找遍了?”五指紧握,沉冷的眸子里迸发出难以克制的寒意。   “是。”望天应话,“城西已寻遍,未见夫人行踪。”   “城东也已寻遍,未果。”   “城北与城南亦然。”   眸中寒意更甚,“宫中钟离玦情况如何?”   “回公子,宫中无动向,五殿下那儿亦没有查到夫人行踪。”听烟微微垂首答道,无人看见他眼里闪逝的异样。   眸微蹙,心口传来窒息的疼痛。   钟离城已寻遍,宫中亦已寻过,仍没有她的消息,她,去了哪儿!?以她那毫无身手的人,能去哪儿!?为何在他的大肆搜寻下,仍是寻不到她!?   除非——她已不在这钟离城内。   呵……   她终是走了,他不顾一切娶她为妻,想要将他从未给过任何人的温柔全全给予她,想要她像所有平凡的女子一般,觉得幸福。   而她,却不再相信他,选择带着他人毫无温度的尸骨,离开他,离开他为她撑起的温柔。   叶习未达到了他的目的,他纵是死,也不会让他好好活着,他要让他活在她给他的苦痛中,他做到了。   呵……   可笑,可笑之极,他钟离玦竟沦得这般……   “噗——”又是一口抑在胸口的鲜血自喉间喷出,眼前最后的景象是听烟四人慌乱的神情。   ***   半月后,钟离城内流言更甚,无一不是关于钟离玦的种种。   齐良战神璋王新纳的婢女妃子,在婚后四日人间蒸发,璋王一病不起。   而原本人人以为要嫁与璋王为妃的夏丞相的千金,在月底将嫁与五皇子为妻。   各种流言,纷飞不止。   钟离玦坐在紫藤花架下,半昂起头,闭目假寐,日光穿透已无一丝紫意的花藤,懒懒地洒在钟离玦海蓝的衣衫上。   “三皇兄好雅兴,称病不上朝,却有闲情逸致看这花已落的紫藤。”   慵懒的声音由远而近传进耳里,钟离玦微微侧目,便是钟离琭轻摇着折扇缓缓踱步而来的身姿映入眼帘。   “四皇弟不也是好兴致,竟也有闲情来陪本王赏这已无一朵花儿的紫藤。”   十日前,钟离琭初次到访王府,钟离玦还是不解其意,却不过十日相交,他似也能知晓这个一向不问政事的皇弟为何突然向他表明立场。   只是,如此,倒也好。   “难道三皇兄不不知晓外面的流言蜚语?”钟离琭将折扇合起,撩起衣摆在钟离玦身旁的石凳坐下,脸上依旧是饶有兴味的笑。   “嘴是他们的,爱怎样传,便怎样传,与本王无关。”冷漠,淡然,仿佛那些漫天而飞的流言,都与他无关一般。   “哈……我就喜欢三皇兄这性子。”钟离琭笑着道,末了,才幽幽地补了一句,“我就做不到像三皇兄这般。”   “对了,三皇兄可知为何夏丞相突然要把他那宝贝女儿嫁给琰皇弟?”虽然百姓口中传为是夏丞相想巴结钟离琰,可却也只有少数人知道这其中内情。   钟离玦冷笑一声,“夏楼那个老狐狸,不过是从我这食不到好果,转而改变目标罢了,至于钟离琰,想也是急不可耐了,拢得夏楼的支持,他自是乐得其所。”   “夏楼是三代老臣,在父王面前说话一向中听,琰皇弟攀得这门亲事,自也是拢得了夏楼的人脉,怕是三皇兄要到那一步,又要难上几分了,三皇兄何故还笑得出?”钟离琭收敛了面上随意的笑,转为严肃正经的神情。   “万事太急,终难成大事,四皇弟勿忧,”钟离玦顿了顿,“既他认为本王这般无用,便由着他,且看他能掀起甚么风浪。”   “本王自会向父王告病不上朝,朝中动向还需四皇弟多加上心。”   他就是要给钟离琰制造这样的假象,让他觉得他不过是个将死之人而已,且待他覆手之时……   “好,那我先行回宫,若朝中有异,定会告知三皇兄。”钟离琭起身,朝钟离琰轻轻作揖,正欲转身离去,又补充道,“王妃嫂嫂一事小弟也有听闻,自也会叫人留意,皇兄尽可宽心修养。”   说完,未待钟离玦回应,便已离去。   已是半月已过,还是未有她的任何消息。   她是真的打算,从他的生命中消失……   月底,钟离琰大婚,门庭若市。   夏丞相立场明显,朝堂上呼吁圣上立储君的呼声愈来愈烈,犹以支持钟离琰的朝臣居多,钟离玦依旧称病不上朝,而钟离墨阳的病,也未见好转,反是日日而衰。   正文 血魄代价   本章字数:4808   夏来,秋离,冬去,春近,夏又至。   如今,朝中政局明显,朝臣以支持钟离琰为储君居多,钟离玦依旧称病不朝,钟离琭还是一贯的闲散作风,钟离墨阳近月来,病情愈加严重,现已半月未曾早朝。   有传言,齐良帝王将薨。   钟离玦虽是称病不朝,却也只有王府中人知道,这病,非假称,而是真的。   静谧的玦箫苑,每日都弥漫满药材的浓郁气息,而钟离玦,毒发的次数也愈来愈频繁,每月总有几日,他将自己反锁在房里,不让任何人靠近,便是听烟他们,他也拒之门外。   而这半月来,钟离玦每次喝完听烟送来的药,更觉体内血液翻腾,似要冲破肌肤爆破而出一般,又似有万千虫蚁在嗜咬着他,难耐,却又在一觉醒来之后,又无不适之感,询问听烟,听烟都只道是撩雾所留下的药方便是如此,饮下药后身体都会有些不适,他便也不再问。   直至,这半月后——   晨曦冲破窗棂漏进玦箫苑钟离玦卧房的时候,一向冷沉的琥珀色眸子填满了不可置信。   双目蓦地睁大,钟离玦低头望着自己的双腿,垂放在腿上的双手微微颤抖。   方才,他的腿,有知觉。   试着抬脚,双眼紧紧盯着自己的双脚,似觉自己方才的知觉是错觉一般。   然,在钟离玦自己的注视下,他看着自己的双脚抬起,从床榻上移下,眼里的震惊更甚。   突然,钟离玦猛地站起,鞋也未穿就要往外跑,却因整年坐在轮椅上,双腿僵直得不听使唤,才跑出一步,整个人重心便往前,跌倒在地,撞倒了面前的桌椅,而他却无暇顾及,拖着僵直的双腿,冲到庭院里。   听烟正从苑外进来,见得钟离玦,眼里闪着惊喜的光,却又见得他鞋也未穿,就穿着单衣往外跑,忙迎上前扶住他摇晃的身子,“公子,你才刚能走,不能随意走动!”   面色一凛,依旧是不可置信的眸子瞬时弥上冰寒,直直地盯着听烟,出口的话语寒不胜寒,“听烟,你知道?你早就知道?”   听烟垂首不语。   “告诉我!听烟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钟离玦掐住听烟的双肩,且悲且怒,“看着我!”   “你知道我这腿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钟离玦都未有察觉到自己语气里的颤抖,“告诉我!是不是!?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   他已强压着心中的悲愤整整一年,没人知道,他这一年,是活在怎样的撕扯煎熬中。   此刻,他是无法抑制地爆发,掐住听烟双肩的手狠狠用力,似要掐进听烟的皮肉中,“告诉我!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子,是血魄。”听烟抬头,直视钟离玦悲怒的双眼,哀伤道,“夫人回来了。”   掐紧听烟双肩的手轰然垂落,钟离玦踉跄着步子往后倒退几步,半眯起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听烟,“听烟,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去了雀鸠山密林,是不是?”   “听烟,你居然骗我!?”钟离玦咆哮出声,震得满苑竹叶轻轻颤动,“你居然骗我!”   “公子——”从未见过钟离玦如此失控,听烟在他面前直直跪下,垂首,“听烟只是想公子不再受苦痛。”身体内的毒也好,漫天而飞的流言蜚语也好,他都无法忍受。   “听烟,我的命是命,”钟离玦揪紧胸口的衣衫,胸口还是传来隐隐的痛,“她的命就不是命吗?”   不再看跪在面前的听烟一眼,钟离玦抬脚就往苑外跑。   听烟也未加制止,只是跪在原地,抬头,闭目。   血魄,血魄……   钟离玦疯狂地跑在王府小道上,直往一年前一茉所住的下人院子而去,翻飞在风中的发丝,光赤的脚,引得众下人瞠目结舌,他却不管不顾。   从始至终,她待他的心,都如一,他为何会一而再地伤她!?   他没有输,他赢了,赢得这般彻底,不是吗?   他不在乎流言,不在乎蜚语,不在乎世人看他的眼光,大婚当日,他便在心底暗暗起誓,护她一生,而他,给了她什么?   失去双腿又如何,被天下人指点又如何,他不在乎,他只想过他想要的生活,怜她,护她。   只是,他没有想过,他的不在乎,会毁了她。   她会为了他只身再入那连他都恐惧的密林,只为那旷世奇药——血魄。   他宁愿,这世上没有血魄。   他不敢想象,她的模样……   心口疼痛无比,钟离玦颤抖的五指停在门框前许久,才轻轻将门推开。   他等再见她的这一天,等了整一年有余,每夜躺在床上,闭眼所见的,全是大婚当夜,她对他的笑。   他知她爱他,却无法忍受她如烟雾一般无声无息地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他忍受不了,他痛了整一年,也恨了她整一年。   他不知,再见她,他会怎样对她,可如今,他就要见到她,却又害怕见到她。   心中的恨已消散殆尽,或许,这从一开始,就不是恨,而是牵扯得太深,太痛,割舍不了罢了。   房里没有一丝响动,钟离玦自也放轻了脚步踏入房内,只是每朝里走一步,他的心就更痛一分。   揪痛着心抬眼往里看,眼帘映入一个瘦弱的身影,大半个身子趴在桌子上,似是睡着,左手里,还捏着一方未绣完的丝帕。   钟离玦慢慢走近一茉,这才看清一茉手中丝帕上所绣纹饰——几枝翠色的竹叶,和一个“玦”字。   心中的某根弦被绷紧,钟离玦抬起颤抖的手,抚上一茉的鬓发,在抚向她消瘦不堪的脸颊。   一年有余未见了,他本觉自己该恨她的,可是此刻,他除了痛心,还是痛心。   她用血魄换回了他健全的身躯和寿命,那她呢!?   看着一茉布满大大小小伤痕的手,钟离玦只觉喉间哽咽,微微昂头,让控制不住的泪往回倒流。   代价,太大了,他宁愿不要。   似乎感受到有人在身边,一茉动了动身子,微微睁眼。   正文 幸福缱绻   本章字数:5799   抬眼,眼前只是灰蒙蒙的一片,甚么也看不见,只听得见深深浅浅的呼吸声。   谁!?   一茉努力地眨着眼,想要看清身边的人,却任是她如何眨眼,如何揪紧眉心,她的眼前,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   在这王府里,除了听烟知道她回来,可听烟却从不再这个时辰来找她。   到底是谁!?   一茉下意识地伸手在桌上摸索,她记得桌上有把剪子。   惊愕压过眸中的寒霜,钟离玦讷讷地看着一茉伸手在桌上摸索着,正当她的手要握上剪子的时候,钟离玦抬手将剪子从她指尖处扫开。   “你要做甚么?”钟离玦捏起一茉的下颚,迫使她抬头面对着他,然,她原本清泠的双眸,此刻竟空洞失神得好似一汪死水,使得钟离玦的手不禁颤抖,“你眼睛怎么了?”   冷冷的话漏进耳里,让正挣扎着想要推开对方的一茉定格住,空洞无神的双眼想要攫取到钟离玦的面容,却是徒劳。   她已回到府中半月,却只是躲在这间她曾经居住过的小屋,不敢见他,亦不敢让他知道她已回来。   雀鸠密林的日子很难熬,没有人声,除了静寂,还是静寂,有多少次,她觉得自己都要撑不下了,可是一想到他还在受毒素的折磨,受世人的嗤笑,她才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拼命地在林子里找寻血魄,只有那弥漫在密林里的浓浓白雾才知道,她找到血魄的那一刻,她是多少高兴,又是多少悲伤。   血魄血魄,唯有鲜血,浇滴七七四十九日,才能唤醒它起死回生的奇效。   她守着它守了七七四十九日,亦以自己的血浇滴了它七七四十九次,已不知道在自己的手臂和掌心划开了多少道口子,直到她都已麻木地感觉不到疼痛,也直至她的手臂结满深深浅浅的暗褐色的痂再也滴不出血,却也还差整整九天。   她划开的口子,再也滴不出一滴血。   当她觉得世界都将坍塌的时候,双眼又灼烧般地疼来了起来,一滴血泪便由眼角滴落到血魄的花蕊,一瞬间,火红的光华蓦地在血魄的花瓣上绽放。   她便用自己的血泪,浇滴了血魄整整九日,看着一次绽比一次的华焰,被血泪浸浊的小脸,笑靥如花。   然,她的双眼,至此也时而能见,时而盲。   只是,她不在乎,只要能得到血魄,就是死,她也不在乎。   可是,她却害怕见到他,她知,她的无声离去,他定是恨她至极,所以除了听烟,她不敢让任何知道她已回来,更不敢让他知道,他喝下的药,是血魄。   现下,他来到她面前,是半月已过,是血魄起效了。   她看不见他,却知,他是站立在她面前。   想哭,却已再流不出一滴泪,心痛,又欣喜。   她是那么想他,那么想见他,却又那么害怕见他。   她怕他恨她。   “说!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察觉到一茉眼神的异样,钟离玦抬起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却见一茉的双眼闪都未闪一下,心中之痛难以言喻,捏住她下颚的手颤抖着松开,转为紧握住一茉抓着丝帕的手。   只是这一握,钟离玦惊讶更甚。   感到钟离玦握住了自己的手,一茉下意识地想要把手收回,然她的手却是被他紧紧握住,缓缓地翻过她的掌心。   深深浅浅的伤口已经脱痂,密密麻麻地布满小小的手心,刺痛了钟离玦的心,将一茉的手再拉近自己一分,却是因着这一拉,一茉的衣袖顺着手臂往下滑,露出她同样伤痕斑驳的手腕。   一茉猛地用另一只手将衣袖拉至手腕处,紧紧地按着,她不想让他看见她如此丑陋的一面,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很不堪了。   “松开。”钟离玦的眉心已经紧拧成一个“川”字,眸光闪动地盯着一茉的手腕,冰冷的命令却只是让一茉将衣袖按得更紧。   恼怒地拂开一茉的手,钟离玦一把将她的衣袖往臂弯上移。   痛掌心一般的伤痕,只是较之更加斑驳,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钟离玦的手执着一茉的衣袖,僵在她的臂弯处,苍白的面色渐渐爬上伤痛。   拂开一茉想要将衣袖放下的手,钟离玦将她的衣袖一直缓缓移至肩膀,瘦弱的手臂上,便是疮痍的斑驳,迅速拉起一茉的另一只手,捋起衣袖,如出一辙。   钟离玦只颤抖着发白的双唇,说不出一句话。   他知道血魄,他曾在撩雾的医书上见过这样一段记载——血魄,欲引其效,以鲜活之血,浇滴七七四十九日,方可。   病何妨,死又何妨,他从未想过血魄,亦从未想过,这世间,能有人待他至此地步。   “对不起……”将一茉紧紧拥在怀里,把头埋在她的发间,有液体润湿了一茉的脖颈。   一茉愣住,感受钟离玦贴近的温度和气息,滚烫了眼,却是落不下一滴泪。   他不是该恨她的吗?   他不是该恨她的吗……   为何……   “我不在乎流言蜚语,亦不在乎生死,不要再离开我。”钟离玦的下颚紧贴着一茉的肩,低低的话语似乞求,又似饮泣。   喉间哽咽,一茉缓缓抬起手,第一次回应他的拥抱。   她从不敢如此触碰他,却是第一次这么真实地感受他的存在,似要将她拥进他的身体里。   喜极。   只因,他对她,未恨,留爱。   一茉重新以王妃的身份出现在王府里,引起纷纷疑义,也引得朝堂与民间,再次漫天蜚语流言。   然,除却王府中人,众人只知消失了一年之久的璋王妃重新出现在王府里,却不知残了一年之久的钟离玦已有了一个健全之躯。   钟离玦更是将一茉捧在手心里疼着,丝毫不管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他断绝了一切流言能传入王府的可能,稍有嚼舌根者,便被责仗处死,一时之间,王府里气氛紧张,下人们言行举止尽是小心翼翼。   而每日呈到一茉面前的,也尽是补身体的膳食,还有一碗腾着热气的桂花莲子粥。   钟离玦待她,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她目不能视的时候,他执着她的手,给她说这一年里钟离城中的事,几乎尽是冰寒的俊颜,在她能见到他的刹那,定是一记温柔的浅笑,他甚至,亲手为她下厨,熬她最喜爱的桂花莲子粥,日日执着她的手,漫步在王府的小道上。   一茉从未想过,他对待她如斯,幸福的笑总是洋溢在唇角。   一日,一茉到月园看拂月和她已有两岁的小儿,钟离玦也陪着她一道去。   一茉抱起和钟离瑞有几分相似小小的钟离印,逗着玩儿。   清晨的日光照着一茉的侧脸,映得她的笑容朦胧而温馨,钟离玦定定望着她,有一瞬的失神。   “喜欢孩子?”看着一茉逗钟离印高兴的模样,钟离玦不禁问出口。   一茉抬起头,看着眸光幽深的钟离玦,将眉眼弯成月牙儿,想也不想地点点头。   待得绿茵与绿夏将钟离印领到院子里玩儿,钟离玦才扶上一茉的双肩,让她面对着他,目光灼灼而温柔,“我们也要个孩子,好不好?”   不是命令,不是乞求,是温柔的爱怜,让一茉幸福,却又羞赧得无处可逃,只将头埋低,轻轻点头。   钟离玦笑了,将她搂在怀里。   一茉永远记得那一日,日光柔和得似能化出水来,幸福缱绻。   正文 宫闱变   本章字数:6563   “叩叩……”急促的叩门声在玦箫苑内响起。   似被打扰,一茉微微动了动紧闭的眼睑,缓缓睁开眼,待双眼适应清晨的光线,眼前灰蒙蒙的影像也逐渐清晰,一茉才看清,钟离玦正侧躺在她身边,支手撑着头,头微倾,一双温柔的琥珀色,正柔柔地看着她,惹得她又是双颊染霞,双手拉起衾被挡住自己羞赧的面色。   他这样宠溺她,已有一个月,每夜,他都会拥着她入睡,依在他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她也能很快入梦,梦中,依旧是那般幸福。   醒来,她总是第一眼就看到他的笑,逆在晨光中,温柔得好似漏进屋里的第一缕晨曦,却能照亮她整个生命。   “醒了?”钟离玦将一茉扯上挡住半边脸的衾被轻轻拉下,浅浅地笑着,“睡得可好?可是这敲门声吵醒了你?”   急促的叩门声还在继续,伴着望天略微紧张的声音,“公子,简公公求见——”   一茉看着钟离玦,摇摇头示意她并非因为敲门声而醒,钟离玦微微颔首,才下床披上外衫,前去开门。   “清晨打扰公子,并非得以,”待钟离玦将房门打开,望天往后倒退两步,躬身作揖,“简公公道是有要事要见公子,现在正在前厅等候公子。”   “可说是甚么事?”   “道是圣上病危,急召公子进宫。”   “嗯,”蹙眉,“去回了简公公,道我马上就到。”   “是。”   病危吗?   房门阖上,钟离玦忽觉似有东西压在自己胸口,那种感觉,难以言喻。   一茉已坐起,忽觉眼前又开始模糊,只还能朦朦胧胧地看见钟离玦蓝色的身影在她身边坐下。   “不睡了,嗯?”   钟离玦扶着一茉的双肩,又将她放躺下,“宫中有事,需我进宫一趟,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儿。”   “昨夜说好,今日晚膳我做与你吃,”钟离玦在一茉的眉心轻轻落下一吻,“等我回来。”   随着钟离玦海蓝的身影消失,一茉眼前也最终归于一片灰蒙。   想着钟离玦的温柔,一茉再难以入眠,即便时辰还早,忽觉胃中一阵恶心,趴在床沿上作呕,却只是一阵干呕。   难道——   手自然而然地朝小腹抚去,一茉含着满面娇羞的笑,轻轻摸上自己的脉象。   一茉鞋也来不急穿,也不管自己的双目此刻能不能视物,便摸索着跌跌撞撞往苑外跑去。   昂起头,张开双臂,感受日光的温暖,一茉觉得她此刻的幸福,无与伦比。   她要等他回来,等晚膳的时候,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只是,她与他都未曾想到,他们今日一别,差点将是永诀。   自宫门到龙羽殿的一路,钟离玦依旧是坐在轮椅上,由听烟推着向前,望天在左,凝风在右,文简在其前方脚步匆匆一刻未曾停歇地走着。   钟离玦的眼神不断扫视四周,再回到面前文简的背影上,抬头望向苍穹,闭目,轻吸一口气。   这一刻,终是到了。   “圣上,王爷已到。”文简停在长而厚重的帷帐外,躬身禀告,声音里有他尽力压制的颤抖。   然,回答他的,只是一连串急促不停歇的咳嗽声。   文简掀帘,对着钟离玦毕恭毕敬,“王爷请进。”   “有劳简公公了。”钟离玦推着轮椅正要进去,手臂却被人突然拉住。   回头,竟是文简,眉心微蹙,“简公公?”   “求王爷救救圣上——”朦胧的老眼顿时盈满泪水,文简便在钟离玦身侧跪下,只是,话一出口,他便口吐暗褐色的血,倒在了地上。   “三皇兄为何到了还不进来看看父王呢?”帐后,是钟离琰阴邪到极致的声音响起。   钟离玦深深望了倒在地上已气绝的文简一眼,便径直往里去,听烟三人早已将掩藏在黑色衣袖下的利剑紧紧握在手中。   一进得内殿,便见钟离琰坐在钟离墨阳的龙榻边沿上,左手里还端着一碗药汁,右手正执着玉勺,一勺一勺地搅动着碗里的药汁,而钟离墨阳就身后枕着明黄的衾被,斜靠在龙榻上。   “父王,来,孩儿喂您喝药。”钟离琰瞧也未瞧钟离玦一眼,舀起一勺药汁,就要往钟离墨阳嘴边送,却被钟离墨阳一把打翻在地,连同他手中的药碗一齐。   “逆子——!咳咳咳——”钟离墨阳似乎抽尽浑身的最后一丝气力,绝望地望着身边缓缓站起身,轻拍着被药汁弄脏的衣摆。   “孩儿怎可能是逆子,孩儿可是最尊敬父王的。”   “从小,父王您就最爱母妃,也最疼爱孩儿,不管孩儿做错什么事,您都不会怪孩儿,本以为,这太子之位父王也一定会传给孩儿的,可是,”钟离琰的眼神由阴冷转为阴毒,狠狠地盯着龙榻上几乎已动弹不得的钟离墨阳,一把抓起放在榻上的明黄卷轴,怨恨的话贴着牙缝挤出,“可是,父王您却要把王位传给这个野种!”   “咳咳咳……你这个逆子,你偷懿旨,弑生母,你以何来治天下!”钟离墨阳剧烈地咳嗽着,明明是愤怒的话,却说得气若游丝,沧桑的眼里,尽是绝望。   “母妃处处阻止我要坐这太子之位,说是我没能力治这天下,父王您说,母妃怎可这样来说我?”钟离琰低低冷笑着,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在五指间把玩着,“我一怒之下,就把这把匕首扎进她的腹中。”   “呵呵……父王,您说,母妃是不是该死?”   钟离墨阳伸出食指,颤抖地指着钟离琰,咳得更加剧烈。   “父王,你也去陪母妃,好不好?”钟离琰目光一寒,握紧手中的匕首,便要往钟离墨阳胸前扎去。   钟离玦忙执起备在身侧的剑,从轮椅上站起,急急冲动钟离墨阳身前,用剑挡开钟离琰的攻势,听烟三人也即刻围在钟离玦身边,就势就将上前擒住钟离琰,却自殿梁上跳下十数黑衣人,阻挡听烟与凝风的进宫,将钟离琰护在身后。   与此同时,也自龙羽殿外冲进大批将士,将钟离玦等人团团围住。   “哈……”钟离琰看着钟离玦大笑出声,无尽地鄙夷,“你这废人野种,居然还能走!?不过你能走又如何,今日也将是你的死期!”   “玦儿……父王求你一件事,最后一件事……”看着丧心病狂的钟离琰,钟离墨阳哀伤至极致,急促地喘着气,以恳求的眼神看着扶住他的钟离玦,“万不要让江山落到琰儿手里……”   看着暗褐的血不断自钟离墨阳嘴角流出,钟离玦冷冷的眼神一时闪动不止。   “求你了,玦儿……”放在身前的右手轰然垂下,钟离墨阳缓缓闭上了眼。   最后凝视钟离墨阳一眼,钟离玦缓缓站起身,眼神冷冷扫过围在他周身的侍卫,最后定格在钟离琰身上。   “钟离琰,你以为这些人就能杀了我吗?”冰冷,胜寒潭。   钟离琰瞬间暴怒,“来愣着干什么!?一群废物!给我杀了他!谁能拿到钟离玦的人头,即刻封官加爵!”   只凭听烟三人根本无法抵挡不断涌上的攻击,只能护着已然失去武功的钟离玦急急往后退。   “哈哈哈哈!钟离玦!垂死挣扎有何用!你就乖乖受死吧!”眼看节节往后退的钟离玦,钟离琰爆发出嗜血的大笑,双眼注满疯狂的欲望。   “报——”突然,一声急切的高呼响起在刀戟刺耳的碰撞声中,拉回了钟离琰的疯狂。   来人跪在钟离琰面前,声音里有恐惧的颤抖,“禀,禀五殿下,四殿下带着大批禁卫军冲进来了,现,现下已经攻破了齐运门,正向龙羽殿而来!”   “滚——!”钟离琰一脚踢到面前跪地之人的身上,再转头朝停止向钟离玦攻击的侍卫咆哮,“停下来做甚!杀了他!”   怎么可能!他精心部署了整一年的计划,怎可能这么轻易就被攻破!   钟离琰的步子有些踉跄,执起掉落在地上的一把剑,也一齐朝钟离玦劈去,却被突然跑来的夏楼拦住。   “殿下,殿下!到大殿去!他们攻不到大殿!在那儿老臣已布下了大批将士!”夏楼拉住几近疯狂的钟离琰,再冲向钟离玦进攻的一干侍卫大喝道,“快!护殿下到大殿去!”   见侍卫掩着钟离琰往殿外撤,也已受了伤的凝风作势就要追上去,却听得钟离玦冷冷的声音响起。   “凝风,不必追,大殿,更是死路。”他,早已安排好。   抬脚跨过躺倒在地上的尸体,钟离玦向龙榻走去,抽出垫在钟离墨阳身后叠高的衾被,让他平躺着,掌心滑过他还略微睁开的眼。   我答应你,齐良江山,不会落到钟离琰手里。   正文 终、流年逝,情流年   本章字数:8121   钟离琰负手在大殿里来回踱步,彰显了他的不安。   “报——”又是一名守卫跪在钟离琰面前,这已经是第五个了,“禀殿下,禁卫军马上就要攻到承玉桥!”   “殿下!您快先走吧!”看着不断急急奔跑而来跪在大殿里的侍卫,夏楼的面上满是焦急,不断有汗珠从他的额际滑落,此刻正焦急地看着钟离琰,如热锅上的蚂蚁。   钟离琰一把揪起夏楼的衣襟,将他提起,暴怒的双目似能喷出火来,“你不是说已部署好了吗!你不是说不会有问题吗!你不是说大殿不会失守吗!如今你却叫本殿逃!逃!能逃去哪儿!”   “老臣也不知为何四殿下会突然带着禁卫军出现,那日老臣明明看着王爷把虎符交回到圣上手中,却不知四殿下怎调到得禁卫军……”   夏楼的话还未说完,一支利箭便穿破他的喉咙,自喉间喷出的鲜血瞬间溅到钟离琰面上。   钟离琰抬眸,钟离玦海蓝的身影便由殿外逼近他,手里,执着一块虎符,神色冰冷。   “虎符仍在本王手上,钟离琰,你这所谓的精心布局,不过是笑话一场。”局势倒转,此刻是钟离琰唯一所剩在大殿内的侍卫护在他身前,却被钟离玦不断靠近的步子逼得频频往后退。   “钟离玦!你不过是个野种!凭什么和我斗!凭什么和我抢!”眼见被逼得再无退路,钟离琰还是以恨毒的目光盯着钟离玦,抢过身旁侍卫的弓箭,张弓箭便射向钟离玦,却被听烟轻易挡开。   “我从未想过和你抢,却是你逼得我和你斗。”钟离玦的脚步停在大殿中央,不再往前,却是一脚踏在夏楼的头颅上,宛如修罗。   “哈哈哈——”钟离琰昂头大笑,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就为了那个什么也不是的婢女!?”   看着钟离玦的五指蓦地拢紧,钟离琰笑得更加放肆,“钟离玦,你以为,我很愚蠢吗?你以为,你现在站在这儿,你的女人还能安全无虞吗?”   “哈哈,怎么样,紧张吗?是不是要冲回去呢?”鄙夷与妒恨夹杂在笑声里,充斥整个大殿,尤为刺耳。   钟离玦握紧双拳,冷冷盯着钟离琰,“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钟离琰的笑声愈加狂妄,眼神依旧阴毒,从怀中掏出一块黑色腰牌,摇晃在钟离玦面前,“此刻你府中无人抵得过十二地煞,你不信也罢,若是酉时十二地煞还见不到这块腰牌,你就等着替你的女人收尸吧,现在,距酉时还剩不到两刻钟,哈哈哈哈……”   十二地煞,江湖杀手,只为雇主杀人,不问缘由。   “条件。”钟离玦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却是让钟离琰笑得更为厉害。   “钟离玦,想不到你会为了一个女人,这么没种。”钟离琰嗤笑着,继而嗓音提高,“让禁卫军即刻撤出到宫门外!把国玺交给我!”   钟离玦久久未语,钟离琰却似乎很笃定的有耐性,久久,钟离琰才缓缓道,“好。”   “不可——!”钟离琭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一身战甲手持长剑的钟离琭冲到钟离玦身边,“三皇兄!不可以!你忍心将齐良百年基业交到他的手中吗!?”   眼见钟离玦对自己的话无动于衷,钟离琭急得紧握长剑的手都狠狠颤抖,“三皇兄,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皇兄——!”   “将军——!”   钟离琭在钟离玦身侧跪下,密密围在大殿四周和大殿外的禁卫军也齐齐跪下,齐齐出口的声音是满满的乞求。   钟离玦微微抬头,闭目,深深呼出一口气,再睁眼时,琥珀色中只有决绝。   “杀,生擒钟离琰。”   只是低沉的几个字,却仿佛用尽他全身的力气,看着钟离琰将手中腰牌摔得四分五裂,看着护在钟离琰周身的侍卫不断倒下,钟离玦心中再无一丝情感。   “哈哈哈哈——!钟离玦!你凭什么和我争!这个王位永远都只属于我钟离琰!”钟离琰仰天疯狂地大笑着,扑到身后的龙椅上,拿起袖中的匕首,狠狠扎往自己的心房。   他便这样,带着止不尽的欲望,死在了他梦寐以求的龙椅上,却也已是,死了也得不到。   璋王府,月园里,一茉正在拂月身边刺绣,却见拢寒手里持剑快速向她们跑来,还有血不断从他被划破的手臂上滴下。   “拂月!快带夫人走!逃出王府去!快!”拢寒大声地冲拂月喊着,只转眼,便见他身后紧随而来了十二个黑衣人,招招狠烈,招招致命。   还有,突然在月园中燃起的火光,愈燃愈烈。   拂月呆滞的眼神仿佛在那一瞬间明朗起来,抓起一茉的手就要往后跑,然而一茉却是定在原地,冲拂月猛地摇头。   她不能走,他说过,等他一起回来用晚膳。   还有,她要告诉他一定会非常高兴的好消息。   手又不知不觉地抚摸上小腹。   “走啊!一茉妹妹!”一茉一愣,看着眼神明朗的拂月,却还是坚决的摇头。   拂月无法,又见拢寒与绿茵绿夏难以抵挡黑衣人的攻击,眼前忽然劈来一道利刃,拂月一把将一茉往后一推,徒手挡住了那迎面而来的一剑。   鲜血喷溅,臂膀被斩落,拂月顿时面失血色,却咬着牙忍着浑身痉挛一掌打在对方额上,将对方的剑夺了过来。   大火燃起的浓烟顿时弥漫在月园里,一茉怔怔地望着拂月不断淌血的断臂,忽而心中剧痛,仿佛明白了什么。   “一茉妹妹!走啊!走啊!”拂月不断替一茉抵挡对方的攻击,不断冲她嘶喊。   “绿夏!快带夫人走!走啊!”看着一茉仍旧一动不动,拂月无法,只能冲绿夏喊道,只是再转眼,却见一茉已经朝她跪下,并磕了三记头。   看着绿夏将一茉拉走,不断以身体来阻挡对方要对一茉的追击,拂月忍住了泪,再冲一茉逐渐朦胧在浓烟中的背影喊道,“走啊!走了就不要再回来!走啊——!”   利刃割破咽喉,拂月倒下,缓缓闭眼。   幸好,公子前几日就将印儿接走……   其实,她与一茉都知道,只要公子愿意,璋王府,永远不会有灾与难……   拢寒的悲鸣成了拂月生命中的最后一道声音。   一茉双脚不曾停歇地往王府后门跑去,心痛得难以言喻。   她知道,他抛却了她,只要他愿意,她不会有危险……   只是,他抛却了她,就像,他不曾在乎过她一般……   那,他对她的温柔又算什么?   一茉不敢回头,因为绿夏叫她不要回头,一直往前跑,可,她也听到了绿夏响彻云霄的最后一声喊叫,擦过路上行人的肩,直至跑出钟离城,一茉才虚脱地跌倒在路边林子里。   身后,再也无追杀声。   拂月的喊声还在她的耳畔回荡——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永远不要回来。   不再回望钟离城一眼,一茉拖着虚软的脚步,继续往前走去,残阳将她的身影拉得朦胧虚长。   钟离玦在大火烧尽如废墟一般的月园里整整坐了三天三日,最终是在满朝文武的跪拜中,才从月园中走出。   他不接受朝臣的拥戴,而是把持朝政,立钟离印为王。   知晓钟离印为钟离瑞血脉的真相,朝臣也无异议。   齐印元年,仅两岁的钟离印正式为王的那日,钟离玦也自残双腿。   至此,宫中太平。   ***   五年后。   一名身着海蓝长衫,模样赛天神的男子出现在漠白城熙攘的集市上,频频引得路人既叹又怜的目光——只因他坐在轮椅之上。   时隔六年有余,漠白城早已消散了血腥的气息,又是繁闹的景象。   “公子,漠白城如今竟与六年前相差无几。”凝风欣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钟离玦只抬头望着湛蓝的苍穹,心中各种滋味。   突然觉得有东西扑到自己身上,钟离玦微微蹙眉,低头向自己身前。   只见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分外有神,眨巴着闪着灵动的光,就这样直直地望着自己,让钟离玦有片刻的分神。   “哎哎,哪儿来的小家伙,这么不小心?”小心地观察着钟离玦的神色,钟离玦伸手要将整个趴在钟离玦膝上的四岁模样的小男孩挪开,却发现他小小的手臂将钟离玦的双膝抱得紧紧的。   凝风不由色变,自从五年前的那场大火之后,钟离玦的性情便捉摸不定,生怕眼前这个小男孩会惹怒钟离玦,凝风又笑道,“小家伙?还不快放手,你的家人呢?”   “爹!你是爹!”然而,那个小家伙却像没有听到凝风的话一般,只冲着钟离玦咧开高兴的笑,却是一句话吓傻了凝风。   “小家伙!乱说什么!?还不快放手!?”再也不管小家伙是否愿意,凝风已掰开他的手,将小小的他推到一边。   小家伙被凝风一推,脸上的笑容不禁变成委屈,转而又攀上钟离玦放在椅把上的手,又是吓了凝风一跳,正要再次将他挪开,却发现,钟离玦正转头看着那个小家伙。   “你就是流年的爹爹对不对?可是流年从来没有见过爹爹!”琥珀色的大眼里闪动着希冀,粉扑扑的脸蛋上还挂着一丝方才的委屈,“流年家里就挂了好多爹爹的画像,就是这样的,蓝色的衣服,上面还有竹纹,还有还有,爹有长长的头发,有好看的发髻,还有一根玉簪子!”小家伙眼睛转悠悠地盯着钟离玦看,看钟离玦不说话,有继续说道,“今天是流年的生辰,所以娘特意把流年打扮得和爹一样!”   凝风一愣,这才认真地看着小家伙,和钟离玦身上衣衫相同颜色的衫子,便是款式,都如出一辙,只是衣料相差甚远罢了,还有衣服上的竹纹,竟也雷同,小小的厚底蓝缎面长靴,长及腰的头发居然也是绾成和钟离玦一样的发髻,只是插在发间的不是玉簪,而是竹簪。   钟离玦放在椅把上的手微微颤抖着,许久,才问出一句,“你叫流年?”   流年逝,情不移。   这是他曾经在她手心写下的话……   “嗯!是娘替流年取的名字!”对于钟离玦的问话,小家伙似乎很高兴。   忽而撒手,小家伙往前跑去,嘴里还高兴地喊叫着,“娘!流年见到真爹爹了!不是娘画中的爹爹喔!”   转头,日光柔和,将眼前的人影也照耀得无比柔和。   浅绿的衣袂在轻拂而过的风中轻轻飘起,流年小小的海蓝身影正朝浅绿的身影跑去,笑声欢愉,脚步欢快。   流年逝,情不移。   再相见,情流年。 --------- 本文首发凤鸣轩,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