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 ================ 《江城谣》 作者:春温一笑 ================   ☆、第001章 任江城沿着山路向上走,步子不紧不慢的。 她身畔跟着两名婢女,左边的婢女偷眼看她,面有忧色,嗫嚅道:“八娘,她们……她们定是不怀好意……”右边的婢女眸中闪过恼怒之色,哼了一声,“这是明摆着的事,还用你说么?但是咱们八娘又能怎样呢,难道一直躲在房里不出来见人么?” “快别这样。”左边的婢女见她很生气的样子,赶忙劝她,“这些人本来便刻薄,你再凶巴巴的,她们更该说八娘的坏话了,说八娘连婢女都管不好。” “我温温柔柔的,她们便会赞美八娘不成?”右边的婢女满脸的不服气。 她俩拌着嘴的功夫,任江城已走到了前面的小山坡上。 两名婢女忙快步追了上去。 任江城双眼微咪,向远方张望。 两名婢女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下方是一条清澈而宽阔的河流,河流两旁植着桃树、李树,桃花灿若云霞,李花欺霜赛雪,景色绝美。花树下、河水旁,三三两两的贵族少女或吟诗作赋,或促膝谈心,或嘻笑打闹,春意盎然。 “一个个看着纤妍美丽,斯文大方,其实心肠不知道多黑呢。”两名婢女暗暗咬牙。 “夭桃,秾李,三姐姐约我来的便是这里么?”任江城顺手向下指了指,问道。 “是。”秾李垂下眉毛,低低应了一声。 夭桃露出同情的神色,轻声道:“是,三娘约您来的便是这里了。这里……这里是您第一次遇到庾郎君的地方,也是您……是您被庾郎君拒绝之后愤而投河的地方……三娘执意约您来这里,也不知安的是什么心……”性情倔强的夭桃红了眼圈。 “别说了。”秾李不安的拽了拽她,拼命冲她使眼色,不许她勾起八娘的伤心事。 夭桃皱眉,“可是,八娘醒了之后许多事记不起来,咱们得提醒她啊,对不对?咱们不说,八娘什么都不知道,更会吃亏的……” “夭桃说的对。”任江城笑了笑,“不管是什么事,直接了当告诉我最好,我才会心里有数。” 任江城笑的随和、随意,两名婢女却是同时看呆了。 诚然她们的八娘原本便是位美人,可是她方才这一笑明悦动人,犹如妩媚鲜艳的海棠花在晨曦中缓缓绽放,清丽不可方物,真的是……太好看了啊…… “除了投河,我还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任江城转身看着她俩,笑咪咪的问道。 她来到这个世界只有几天时间而已,对原主曾经的“壮举”,还没有完全了解清楚。 秾李陪着笑脸,“也没有什么了。八娘是刺史府的女郎,虽然郎君和娘子远在嘉州,不能亲自教养,不过八娘天资聪慧,闻一知十,是宣州知名的才女呢。无人不夸的。” 任江城不由的嫣然一笑。 无人不夸?怎么可能。原主的祖母早年间便亡故了,父母又不在身边,在这刺史府简直是孤身人,无依无靠,又一向争强好胜,事事不肯落于人后,最爱和姐妹们争竞、攀比。这样的处境、这样的性情,若是人人都夸她,那才是见鬼了。 夭桃胆子大,嘴皮子又利索,忙告诉她,“八娘精于骑射,书法好,会吟诗作赋,确实是远近闻名的才女!不过就是……爱和三娘、六娘比较,总想把姐姐们压下去。还有,对庾郎君太痴情了些,太迁就了些……”她看看不远处的桃花、李花,面有悻色,小声嘟囔道:“头天在这里遇到庾郎君,回去坐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便给我俩改名叫夭桃、秾李了。” 任江城想像了一下原主的花痴模样,替她不好意思,“你俩不喜欢这名字对不对?那改掉好了。” “真的么?”两名婢女一脸惊喜,不敢相信似的看着任江城。 任江城有些莫名其妙,“当然是真的。” 夭桃伸手抹眼泪,“八娘总算想要忘掉庾郎君了,真是太好了!”秾李泪盈于睫,哽咽道:“我就说嘛,咱们女郎伶俐聪颖,总有一天会想开的!” “你俩至于的么?”任江城见她俩激动的都哭了,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鼻子,无语。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两名婢女眼泪越发汹涌。 任江城又觉好笑,又有些感动,温声道:“改回原名也可,再换新名也可,都依你们。”夭桃拿帕子拭眼泪,“这名字蛮好的呢。只要八娘想开了,婢子叫什么都行。”秾李跟着点头,“就是,叫什么都行。”任江城细细问了她们,知道她俩还真是一个喜爱桃花,一个喜爱李花,便笑道:“我依稀记得有首诗中写道‘桃花能红李能白’,不如夭桃改名能红,秾李改名能白,如何?大气多了。” “谢八娘赐名。”两名婢女大喜,行礼拜谢。 ---- 她们主仆三人到山坡上不久,便被下面一个眼尖的人看到了。 “呶,你看。”任家三娘子任淑慧身边的一名红衣少女呶呶嘴,向山坡上示意,“你家八妹妹来了,居高临下的看着咱们,也不下来,不知她是个什么意思。” 任江城悠闲站在那里,长发披肩,一袭浅黄色衫子,雅致而明媚,虽年纪尚稚,却已是人世间难得一见的绝色。任淑慧抬眼往上看了看,妒火中烧,冷笑道:“这有什么?不过是到了却不下来、不和咱们一道游玩罢了,这对于向来特立独行的任八娘子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那红衣少女是任淑慧的姨表妹,曲家的姑娘,刚巧也是行三,听任淑慧这么说,幸灾乐祸的笑了笑,“也是,这对于你家八娘来说是不算什么。她可是气性大的很呢,稍有不如意的地方,便要……”曲三娘子美目流转,往河水处看了几眼,笑得意味深长。 任淑慧气的脸都白了,“因为她这件糊涂事,任家简直没脸跟庾家来往了!” 曲三娘同情的看了她一眼,“是的呢,可惜了你和庾涛……” 任淑慧先是脸上飞红,继而眼神暗淡下来,幽幽叹了口气。 庾涛是颍川庾氏子弟中的佼佼者。颍川庾氏是南朝世家门阀,功勋卓著,人才辈出,不是任家这种后起之秀所能比拟的。庾涛既有家世,又俊秀出众,才华横溢,风度翩翩,真是谪仙一般的人物,在这宣州城内根本没有年轻子弟可望其项背。这样的俊俏郎君,任淑慧自然也是心中艳羡,可任家本就差着庾家一大截,任江城再这么一闹腾,她哪里还有机会? “哎,你就这么认命了不成?”曲三娘伸手推推任淑慧,“整个宣州城也只有一个庾涛而已。错过了他,可再也没有这样的人物了啊。我听说乐康公主思念京城,一心想回去,安东将军爱妻情深,不忍违逆她的心意,已在谋求调职了呢。” 庾涛这样的名门子弟,本来是应该生活在京城的,鲜衣怒马,英姿焕发,往来交游的不是王公贵族,便是门阀世家,任淑慧根本连认识他的机会也没有。庾涛之所以会出现在宣州,是因为他的父亲庾明时任安东将军,节制宣州、江州等地军事,治所在本城,而他的母亲乐康公主和驸马伉俪情深,不愿分离,便带着儿女和他一起在宣城住下来了。如果传言属实,乐康公主真的思念京城,想要回去,安东将军一定会顺着她的心意。那么可以预见,庾涛一家人在宣州的日子不多了。 任淑慧还是头回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便有些发慌,忙问道:“真的要调职了么?” 曲三娘无辜的眨眨眼睛,“我听说的啊。” “你听说什么了?”一名身穿湖水蓝色高腰襦裙、粉色半臂的少女走过来,一脸活泼的笑,问曲三娘。 这是任家六娘子任淑贞,任淑慧的堂妹。 她比任淑慧小两岁,今年才十四,和七娘子任淑贞、八娘子任江城同一年出生的。因着年纪还小,父母又宠爱,性子颇有些娇纵。曲三娘和任淑慧这对表姐妹本是在说着私房话的,见她突然□□来,任淑慧脸上闪过丝不耐烦,曲三娘心里迅速盘算了下,伸手指向山坡的方向,道:“我听说,你家八妹妹已是好多了呢。” 任淑贞是有些粗心的,不善于观察,等曲三娘指点过后她才看到任江城的身影,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嚷嚷道:“她还有脸出来见人啊?等我去教训她!”风风火火的便带着婢女沿山路拾级而上,找任江城的晦气去了。 她这一嚷嚷、一走,登时便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小山坡上,“咦,这不是任八娘子么?”对任江城的做派都有些不齿,嘴快的已开始语出讥讽,话说得很不好听,便是涵养好耐性足的,眼眸中也露出不屑之色。 不自量力,竟敢妄想庾家的郎君,被拒绝了便和乡野农妇一般寻死觅活、以性命相要胁。这样的小娘子,让人如何能看得起呢? “真丢我们任家的人。”任家七娘子任淑清咬咬唇,小声嘟囔。 “岂止丢刺史府的人,整个宣州城的人都被她给丢尽了!”任淑清身边一名红衣少女扬起浓眉,高声抱怨。 任淑清不禁脸上一红。 再怎么说任江城和她也是堂姐妹,被人当面这么责骂,自然觉得难堪。 曲三娘蹙起娥眉,“这吕霓是别驾之女,别驾是刺史的佐官,她这是在刺史府耍什么威风呢?” 任淑慧凉凉看了那红衣少女吕霓一眼,“怕是她心中也有什么不该有的想头吧?被八娘阻了好事,故此,恼羞成怒了。”曲三娘眼珠转了转,扑哧一笑,“吕别驾可是寒门出身,哪个世家大族会迎娶寒门之女为新妇?她也想的太多了。”任淑慧哼了一声,“这宣州城里,不自量力的人确是不少。”曲三娘目光闪了闪,微笑道:“这话说的对。有些人明明给庾郎君提鞋也不配,偏偏要胡思乱想想入非非,好笑之极。不过,也难怪她恼火,你家八娘做的这事连我都生气了呢。多少人被她给坑了……” 吕霓声音更高了,“整个宣州城的女郎都被她给连累了呢,应该把她叫下来,向咱们一一赔罪才是!” “有道理。”有人窃窃私语,小声附和。 七娘子任淑清向任淑慧投来求救的目光。 任淑慧是这次赏花宴会的主人,在场的几位任家小娘子之中,也属她排行最大,应该她拿主意。 “八娘也该受些教训了。”任淑慧纹丝不动。 任淑清往四处看了看,沮丧的低下了头。 吕霓带着几位女郎,追随着任家六娘子任淑贞的脚步,气势汹汹的找任江城算帐去了。   ☆、第002章 曲三娘看着她们的背影,叹气道:“你家八娘这是犯了众怒了啊,虽是可恨,却也可怜。她做的事实在是……哎,只怕连你这样的天之娇女也被她连累,只好认命了。” 任淑慧往山坡上看了一眼,眸中闪过丝奇怪的光亮,慢吞吞的道:“我当然是不认命了,故此才会命人将八娘唤来。” 曲三娘不解,“你的意思是……?” 任淑慧淡笑,“稍后我大兄便会过来了,到时候我自有道理。” 曲三娘心怦怦跳,口有些发干,“大表兄当然不会是一个人来,还会约上几位世交,对不对?庾涛也会来,对不对?你……你是想让八娘当众出丑,让庾郎君消气……”任淑慧定定看着任江城的身影,神色间掩饰不住的愤恨之意,轻声的、坚定的说道:“我要让庾郎君知道,她是她,我是我,虽然我们同为刺史府的女郎,可是,我和她有天壤之别!” “天壤之别?”曲三娘有些茫然。 任淑慧眸光发亮,“庾郎君是风雅之人,爱书法,喜吟诗,我便特意安排了这个。”指指河水畔、桃花树下几张立好的画框,“大兄来了之后,会提议作诗,并当场书写。庾郎君一定会看到我的才华!” “好主意啊。”曲三娘称赞。 任家和庾家不算门当户对,不过,女郎若有惊人的才华和足够的修养,嫁入高门,并非不可能。 一流世家太原王氏的名士王湛不就因为郝普的女儿有令仪淑德而娶她为妻了么?郝家可是寒微的很呢。 任淑慧脸上现出胭脂般的颜色。 片刻之后,曲三娘却犹犹豫豫的道:“可是,庾郎君的这个爱好,大家都知道啊。八娘就是因为想要取悦于他,才会‘临池学书,水为之黑’的。八娘的书法很好,力透纸背、铁画银钩,这样会不会反倒成就了她,风头让她出了?” “不会。”任淑慧语气异常笃定,神色也冷淡下来,“八娘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么?虽然聪明,却没风骨,她若见到庾郎君,定是色迷心窍,苦苦哀求,作出来的诗也毫无格调,摇尾乞怜,不堪入目。她偷偷寄给庾郎君的诗还少么?庾郎君从来看都不肯看一眼的。” “如此。”曲三娘恍然大悟。 虽然任淑慧这么说,曲三娘这做表妹的心思细密,还是替她忧虑,“万一八娘忽然做出首好诗呢?”任淑慧和她是表姐妹,本就亲密,见她这般替自己着想,心中感动,便全盘托出,“数天前,她一夜未睡,冥思苦想,写了一首奴颜婢膝低三下四的情诗想要送给庾郎君,还没来得及送出去便投河了。这两天她精神很差,肯定来不及再想新诗,一旦有机会表白,肯定还会把那首诗写出来的,不会有错。”曲三娘大为敬佩,冲任淑慧竖起了大拇指,“表姐,高!” 任淑慧矜持又喜悦的一笑。 想到她的诗作和书法会气质高华,震惊四座,更有可能令庾郎君青目,继而得以嫁入高门,成为庾家新妇,心里不由得很是得意。 五六名青年郎君沿着河岸悠闲走来。 这一行人很年轻,年龄大的不过二十出头,年龄小的只有十六七岁,走在右边的那位郎君俊美中又带着爽朗,其余的几位则是时下南朝最流行的美男子形象,肌肤白皙,身材秀雅,从容出入,飘飘若仙。 南朝玄学盛行,崇尚以无为本、反璞归真,追求清新淡雅,这几名青年郎君或着浅青,或衣纯白,更映衬得容颜如玉,风姿过人。不过,他们的衣袍颜色虽浅淡,料子和做工却是很讲究的,看上去自有一种别样的奢华。 这几位郎君或清雅,或沉静,或温文,各有千秋。不过最出色、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中间的那位,他肤光胜雪,一张面庞精致绝伦,看上去简直如同白玉雕像一般,美得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不光相貌出众,他的仪态举止更是悠闲洒脱,宽衫大袖,褒衣博带,白衣飘飘,秀逸出尘。 任淑慧脸色微红,微微低了头,温柔婉约,娇羞不胜。 曲三娘眼眸中满是惊喜和爱慕,“庾郎君来了。” 任淑清等女郎也是心中如小鹿乱跳,性情温柔的螓首低垂,胆子大的却不肯放过欣赏美男子的机会,目光*辣的,看完了这个接着看下一个,饱餐秀色。 一边看,一边议论,“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庾郎君吧?果然是神仙一般的人物。”“穿青衫那位是文乡侯府的章郎君,人才也是一等一的。”“还有王家的两位小郎,兄长名安歌,阿弟名浩歌,年纪虽然不大,人品何等俊秀脱俗。”“那是吕家的吕峻和吕茂对不对?和王家两位小郎站在一起,竟然也不逊色多少。” 女郎们的目光泼辣大胆,庾涛、章不豫等人还好,依旧坦然自若,年纪最小的王安歌、王浩歌兄弟两个到底嫩了些,脸色却是微微发红。 山坡上,任淑贞走了一大段山路,喘着粗气上来了,“任小八,你给我过来!”甫一见面,便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气势汹汹的叉起小蛮腰,呵斥任江城。 吕霓等人大概是人多力量大,虽然出发得晚,居然也和任淑贞前后脚上来了,七嘴八舌,一起向任江城发难,“任八娘,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荒谬多可笑啊,你已经成了本城的笑柄,连带的我们也一起被郎君们笑话、看不起!”“你得向我们赔罪,还要写下保证书,以后永不再犯!”“就是,要赔罪,还要写悔过书、保证书!” 能红和能白敏捷挡在任江城面前,保护自家女郎。 “臭丫头,滚开!”任淑贞没好气的责骂。 能红和能白哪里肯听她的呢?能白眼中含泪,“八娘是你的妹妹啊……”能红冷笑,“我家郎君和娘子不在本城,能管教我家女郎的便只有使君大人和夫人了!六娘是姐姐,也没有这般管教妹妹的!” 任淑贞本来就是气冲冲上来的,这会儿更是怒发冲冠,“臭丫头,好大的胆子!”一步一步往前逼近,能白胆小,还真的被她吓得倒退了一步,吕霓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跟在任淑贞身后起哄,将任江城和能红、能白主仆三人往后逼。 这里是山坡,前面便是断崖,任江城如果一退再退,最后一定会摔下去。 吕霓等人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 “大兄。”任淑慧敛衽为礼,向她的大哥、任家大郎任周问好。 任周今年二十二岁,一身青衣,俊美爽朗,“三娘,大兄不知你在此宴客,来的冒昧了。” “哪里。”任淑慧微笑,“大兄和几位世兄大驾光临,小妹等求之不得呢。” 她虽满心想的都是庾涛,却知道名门子弟眼界高,不会喜爱一味谄媚逢迎的女郎,故作矜持,并不曾向庾涛偷窥。 虽没有向庾涛投去爱慕的目光,可是感觉到身畔那抹清雅俊美的身影,不觉满怀柔情。 兄妹二人见过礼,任周又替其余的几位郎君引见了,“这位是安东将军府的庾郎君,这位是文乡侯府的章郎君,这是王家小郎……”正在引见寒暄,面容沉静的章不豫忽然露出惊讶之色,示意大家往前方看,“女郎们是在做什么?” 任周等人一眼望过去,都呆了呆。 任江城和能红、能白被黑压压数十名女郎、婢女逼迫着,一步一步,靠近断崖…… “胡闹!”任周脸色白了。 章不豫等人也露出忧虑之色。 唯有庾涛淡然扫了一眼,如墨眼眸中闪过丝厌恶之色。 任家这位八娘子为了博取他的关怀和关注,还真的是不择手段、没完没了啊。 任淑慧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心怦怦跳,强作镇静道:“妹妹们越发调皮了,这是什么新鲜嬉戏么?” 任周跺脚,“这哪里是什么新鲜嬉戏,这分明是……唉,诸位请恕罪,我要失陪片刻。”说完,便要发足向山坡疾奔。 他正要抬腿,却被章不豫给拦住了,“景之,你看!” 任江城含笑看向众人,侃侃而谈,也不知她说了什么,后面的人潮水般向后退去…… “到底怎么回事?”任周等人目瞪口呆。 庾涛微不可闻的哼了一声,对任江城这新出的把戏很是不以为然。 他们还没回过神,任江城等人已经下了山坡,旖旎而来。 任江城这时不过是年方十四岁的少女,身量还未全部长开,面容上也是稚气犹存,可她不疾不徐的走在桃花树下,却令人生出“此女风华绝代”之感。 任周眼神迷茫:八娘好像变了呢,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他快步迎上去,轻声责怪,“八娘,你方才在做什么?大兄被你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任江城过意不去,“六姐方才想了个新鲜主意,我们就是玩玩而已,大兄不必放在心上……” 庾涛眸色一深。 任江城今天居然没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说是六娘出的主意,让他颇感意外。 如果放在以前,但凡有什么能吸引到他的事,不管是不是任八娘做的,她都会一脸喜悦期待的跳出来,两眼亮晶晶,“我,我!是我想出来的!” 当然了,最后她一定会得到他的白眼和轻蔑,黯然神伤,眼睛里的亮光一点一点暗淡了,消失了,不见了。 想到那双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眼睛,庾涛竟然有一点点心软。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的从任江城脸庞上扫过。 任淑慧心沉了沉,俏生生的站出来,含笑邀请,“八娘,今天这赏花宴上才女众多,三姐便命人备了纸墨,若有哪位在做诗,方便随时写出来。你今天可是来晚了呢,本来应该罚酒三杯的,不过三姐知道你不胜酒力,便改成做诗一首,如何?”一边说着话,一边冲任家四娘任淑英使了个眼色。 任淑英会意,轻手轻脚走到了任江城身边。 曲三娘掩口笑,“八娘的心思,这宣州城里还有人不知道的么?时机难得,想必八娘定是要倾诉衷肠了吧,想来定是感人至深,催人泪下了。” 周围响起一阵或高或低、或张扬或压抑的讥笑声。 任江城心比天高,苦恋庾郎君,求而不得,辗转反侧,愈挫愈勇,入了执念,早就不是秘密了。 时下风气开放,女郎恋慕王孙公子并不是什么骇人听闻之事。不过,年纪轻轻的小娘子被男子一再拒绝,依旧无怨无悔,这脸皮也未免太厚了吧? “如斯深情,岂是言语所能描述的呢?”不知哪位女郎在轻声笑。 所有的人都在嘲笑任江城,只有四娘任淑英小声的、诚恳的鼓励她,“八娘,爱一个人是风霁月的事,没有错。虽然这些浅薄无聊的世人在笑话你,四姐姐却和从前一样是支持你。今天机会难得,庾郎君就是你面前,你有什么心里话,便写出来让他看,让他明白你的心意,你的深情,他又不是铁石心肠,如何会不感动呢?八娘,你前几日所作的诗便极好,写出来,定能艳惊四座,也会打动庾郎君的……那首诗你还记得么?四姐姐很喜欢,已经背会了,这便念给你听…” 任江城对众人的讥笑声恍若无闻,对任淑英的“鼓励”也好像没有听到一样。众目睽睽之下,她轻轻笑了笑,缓步走至画框前,提起笔,思忖片刻,奋笔疾书,笔走龙蛇,在光润洁白的凝光纸上写下四行大字: 因过花街卖酒楼, 忽闻语唱惹离愁; 利刀剪断红丝线, 你若无心我也休!   ☆、第003章 她写的是草书。 字体纵逸奔放,运笔跌宕起伏,笔势驰骤,横如千里之阵云,竖如万岁枯藤,撇如陆断犀象之角,捺如崩浪奔雷,字与字之间多连绵,笔断意不断,一气呵成,一挥而就,简约灵动,流畅飞扬。 等着看笑话的女郎们先是呆住了,接着便有人不由自主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南朝尚文,世家大族更是注重文化修养,她们的眼光和鉴赏力还是很好的。 任周倒吸一口凉气,失声惊叹:“好书法!好诗!” 章不豫等人也赞赏的点头。 庾涛轻声一笑。 “利刀剪断红丝线,你若无心我也休”,什么意思?任八娘这是……性情大改了么…… 任淑慧本是等着任江城出丑的,却没想到任江城会写出这样的一首诗,神色大变。 任江城原先所作的诗句哀感顽艳,凄楚可怜,半分骨气也没有,如果她将那首诗写出来,眼下应该已经是笑声一片了。可是她竟然换了眼前的这首,简洁干脆,器识高爽,刚正倔强的气概之中又显出通透豁达之意,这让人如何取笑她? 曲三娘慌了,急得悄悄拽任淑慧,“哎,今天可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呢,你家八娘可以面对面对庾郎君表白心意!她不是为了庾郎君都快疯魔了么,不是愿意为庾郎君死么,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啊。”任淑慧看着凝光纸上那如云天墨舞般的字迹,那透着决绝洒脱之意的诗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声音也颤了,“确实不应该。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任淑慧恶狠狠的瞪了任淑英一眼。 任淑英歉疚的陪了个笑脸。 任淑慧就是再怎么心里有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没办法发作任淑英,只能瞪她两眼泄泄愤罢了。 发狠过后,任淑慧心头涌起一股近乎绝望的感觉。她以为她已经把任江城看透了,看准了,以为她只要给机会,任江城定会不顾一切当众追逐庾涛这位名门公子,就算当众出丑也在所不惜。却没想到任江城好像跟变了个人似的,轻描淡写漫不经心的写出了“利刀剪断红丝线,你若无心我也休”,这还让人怎么笑话她呢? “糟了,怎么办呢?”曲三娘焦急之态,溢于言表。 任淑慧神色茫然。 周围的人都在或小声或大声的议论着,任江城对他们的声音却是充耳不闻。她专注看着凝光纸上这四行大字,又是惊讶,又是喜欢,又有些怜悯。原主还没有过十四岁生日呢,毫无疑问属于未成年少女,可她却不声不响练出了如此出众的书法,委实令人吃惊。这位父母不在身边、和留守儿童一样孤单无助的小姑娘是下了怎样的苦功夫啊,才能有这样的造诣? 任家六娘子任淑贞听到身边几位原本看不起任江城的女郎改了口,夸奖起任江城,脸色沉了下来,扬声道:“这首诗颇有几分怪异,让人看不大明白。八娘,你能仔细解释一下么?” 曲三娘心中一乐,低声道:“你家六娘这是逼着八娘提起从前的事、剖明心迹吧?八娘都快着了魔了,哪有那般轻易便放下的。若是细细道来,只怕便会真情流露了。”任淑慧脸上有了笑意,“看不出来,六娘一向鲁莽,也有机灵的时候。” 任江城缓缓转过身。 她生着一双美丽又明亮的眼睛,眸光中却透出清冷之意。 “其实,这是佛家的偈句。”任江城不慌不忙的说道:“我也不记得在哪本书上看到的了,觉着顺眼,便记下来了。六姐姐,你觉得这偈句如何?可有当头棒喝之感?” 原本是任淑贞向她发难,现在却成了她反问任淑贞了。 任淑贞眉毛都要竖起来了,“敢情这不是你做的?”指着凝光纸上那四行大字,怒气大盛。 任江城一脸无辜,“是我亲笔写的。” -----这是楼子和尚所作的偈句,虽然他现在并不在场,也不大可能找我算帐,可是我也不能剽窃人家的作品呀,对不对? 任淑贞还在不依不饶,围观的女郎、郎君们却已是心中暗笑了。 南朝盛行清谈,士族名流相遇,不谈国事,不言民生,不谈俗事,只谈幽深淡远的老庄之学。清谈可以视为辩论演讲,不过,清谈不只讲究口才,更讲究风度,任江城淡然自若,任淑贞烟火气太浓,高下立分。 任淑贞道:“三姐姐命你当场做诗的!” 任江城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轻轻叹了口气,“可是,我前几天在这里不慎失足落水,之后精神便不大好,哪里还能做诗啊?我又没有七步之才。三姐姐向来便有风度,又疼爱妹妹们,不会怪我的。” “失足落水?”任淑贞失声怪叫。 任江城明明是为了私情愤而投河的,现在却睁着眼睛说瞎话,只承认是失足落水,这让她怎能不生气呢。 庾涛脸色一滞。 失足落水?任八娘还真是……和从前大不一样了呢…… 任淑贞还要继续理论,任周不悦,“八娘已说的这般清楚了,还有什么好问的?”他是任家大郎,任淑贞虽娇纵,见了大兄却也知道畏惧,虽心中不服气,还是低下了头,“是,大兄。” 虽然不敢和任周拗着,她还是悄悄的、狠狠的瞪了任江城一眼。 任江城报之以一笑。 任淑慧又是失望,又觉难堪。 章不豫一边和庾涛等人闲谈,一边冲不远处一位蓝衣女郎使了个眼色。 那蓝衣女郎是他同母妹妹,章不凡。 章不凡是位丰容盛鬋的姑娘,见兄长冲她使眼色,淘气的笑了笑,过去执了任江城的手,亲热的说道:“原来八娘你前几天是失足落水了啊,真是不小心。以后不要再这样了,知道么?” 虽然开口夸奖任江城的女郎不在少数,不过公开做出亲呢之态的,章不凡却是头一个。 章不凡是文乡侯府的女郎,南朝列侯分为县侯、乡侯、亭侯,文乡侯府属乡侯,地位不低,她公开对任江城示好,很有些出人意料。 她开了头之后,吕别驾的长女吕虹等人也温文尔雅的和任江城说起话。原本对任江城很排斥、鄙夷的贵女圈子,一下子就松动了。 任淑慧眼中金星直冒。 本来是要八娘再出次丑,打落尘埃,再也不能翻身的,谁知会是这样呢?八娘连从前的污名都快要洗白了,前几天不过是失足落水…… 任江城彬彬有礼和女郎们说着话,言词婉转,不卑不亢。 任周对这位堂妹非常满意,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 尤其是任江城明知庾涛就在这里,却一眼也没有看过来,真是让任周高兴极了。 庾涛的笑容却越来越淡。 章不凡和吕虹都很会体贴人,任江城略微流露了疲倦之意,女郎们便关切的建议,“落水之后不过休养了几天,身体还弱,对么?不如回去歇着吧。等养好了身体,改日再聚。”任江城真的有些累了,客气了几句,便和任周、任淑慧等人告辞了,带上能红、能白,缓步离开。 将行未行之际,庾涛蓦然问道:“方才在山坡之上,你说了什么?” 他问的突兀,任江城却没放在心上,慢吞吞的道:“我只不过是提醒她们,下面来了几位美男子。当着美人们的面,收敛些好。” 说完,任江城欠欠身,步子轻快的走了。 庾涛看着她娇弱的背影,忽然觉得牙痒痒。 章不豫眼中却有笑意闪过。 直到任江城走了之后,任周和庾涛才看到河对岸站着两个人。 “二郎!” “广阳!” 任周和庾涛同时开了口。 ---- “来的时候,是咱们和八娘主仆三人;回去的时候,还是咱们主仆三人。”能红和能白陪着任江城往回走,能红快言快语的说道。 能白得意:“来的时候你和我是夭桃、秾李,如今却是能红和能白了。” “好,太好了!”能红拍掌。 她俩很快活,笑声如银铃一般。 任江城也是嘴角微翘。 “我都记不起来了,为何阿父阿母将阿弟带在身边,却把我留在了刺史府?”任江城随口问道。 任江城的父亲任平生和母亲范氏共育有一子一女,任江城是长女,下面还有弟弟任启。任启是跟着父母在嘉州的,任江城从没见过他。 能白忙道:“郎君和娘子唯有八娘一女,很是疼爱呢。八娘出生在江城,彼时北朝南侵,江城兵少,万难抵敌,郎君和娘子命王媪等将八娘带回宣州,原打算的是郎君殉国,娘子殉夫,幸亏陵江王殿下及时派兵援救,郎君和娘子才保全了性命,绝境逢生。” “如此。”任江城心中一暖。 敌军兵临城下,任平生和范氏知道力量不够,城守不住,已存了死志。可是舍不得女儿跟着一起亡于战火,在城破之前命心腹将她送走,显然是爱女儿的。 能红向来是个胆大的,这时脸也白了,“婢子听王媪说过,彼时北朝铁骑野蛮得很,但凡攻下城池,都是要屠城的!娘子世家贵女,那时也不知受了多少惊吓……” 任江城一声叹息。 是啊,那时候的任平生和范氏,处境确实堪忧啊。 “那之后呢?阿父、阿母一直没来接我么?”任江城虽是心中释然,还是好奇。 既然疼爱女儿,当时特殊情况送回来了,以后条件允许,还应该接到身边吧? “一开始是八娘年纪小,不便长途跋涉,之后郎君调任嘉州,和娘子一起回乡省亲,本是要带着八娘一起走的,可惜八娘忽然生了病,便耽搁下来了。再然后……”能白犹豫了下,不大好意思说,能红心直口快,接着说道:“再然后,八娘便认得庾郎君了,推三阻四,不肯前往嘉州。” “这样啊。”任江城汗颜。 原来是早恋惹的祸…… 一边往回走着,任江城也把思绪想清了:敢情原主就是位留守儿童啊,大概是因为父母不在身边,教养、亲情缺失的缘故吧,长大之后,她成了问题少女。   ☆、第004章 主仆三人是沿着原路返回的,不知不觉,便又走到了山坡上。 能红心有余悸的往断崖处看了一眼,气愤的说道:“六娘和吕二方才真是凶得狠。若不是八娘智计过人,用言语将她们吓退,说不定咱们主仆三人真的会被逼得跳下去!” 能白胆子不如能红大,声音里有了哭腔,“吕二还算了,六娘和八娘是姐妹呢,却如此狠心!” 任江城前世已是工作过好几年的人了,在能红和能白面前便以大姐姐自命,笑着安慰了几句,“已经过去了,不必害怕。”安慰过她们,任江城有些纳闷的问道:“六娘怎地如此恨我?” 任淑贞也不过是尚未及笄的少女,和任江城又是堂姐妹,就算平时相处的不愉快,也不用这么穷凶极恶要任江城的性命吧?是什么样的利益和纷争,会让任淑贞这位花季少女这般邪恶阴险呢? “嫉妒呗。她嫉妒八娘,她母亲嫉妒八娘的母亲,她祖母嫉妒八娘的祖母!”能红语音清脆。 “就是。”能白连连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任江城听的发晕。 反正这山坡上也没人,清静的很,能红又是个急脾气,心里藏不住话,便停下脚步,口齿伶俐的讲起任家家事。能白在旁听认真的听着,时不时插上一句两句,或是纠正,或是补充。 这些事并不算太复杂,能红说的清楚,任江城理解力强,听过之后,也就明白了。 任家的情况是这样的:家主任刺史共娶过三任妻子,发妻卢氏、任江城的祖母李氏、现在的刺史夫人辛氏。卢氏生下长子任冬生、次子任荣生,李氏生下三子任平生,辛氏生下四子任安生,任刺史共有四个儿子。任安生还在读书,也没娶妻,未来有没有前程尚且看不出来,其余的三个儿子,任冬生和任荣生一个任司马,一个任参军,都是无微轻重的小官,任平生却已经是伏波将军了,品级和任刺史一样------南朝如今是九品中正制,伏波其命意为降伏波涛,伏波将军和刺史一样,都是第五品的官员。也就是说,同为任家儿郎,任平生比他的兄长们强了一大截。 任冬生娶妻刘氏,刘氏先是生下了长女任淑慎、长子任周,接着又生下任家三娘任淑慧,除此之外,长房还有庶出的五娘任淑然、七娘任淑清;任荣生娶妻王氏,王氏育有任家二娘任淑贤、二郎任召、六娘任淑贞,任荣生另有庶出的三郎任吉、四娘任淑英。王氏的母亲是刺史夫人辛氏的妹妹,所以她是辛氏的外甥女,和辛氏自然格外亲厚,任淑贞也一直是拿辛氏当亲祖母的。 任淑贞和任江城同一年出生,姐妹之间,难免要相互攀比。论相貌,论才华,任淑贞万万比不上任江城,而任江城的母亲范氏因为曾和任平生一起守卫江城,受到朝廷的旌表,被封为奉义夫人,地位俨然在她的妯娌们之上。这一点令王氏很不满意,人前人后,没少讽刺范氏,“说的是要殉夫,究竟也没殉成,有脸受这个封赠?”王氏嫉妒范氏,任淑贞嫉妒任江城,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祖母一辈的恩怨更是说来话长。 任刺史原配亡故之后,他的母亲当时还在世,在原籍替他和辛家议亲,有意聘辛氏为继室。而当时任刺史出仕在外,并不在老家,他自己钟意李家的女郎,遣媒央恳。最后任刺史娶的是李氏,不过,李氏生孩子的时候难产,伤了身子,缠绵病榻,不久之后便去世了。辛氏这才嫁了进来。 有这样的前情,辛氏能喜欢任平生么?能喜欢任平生的女儿么?可想而知。 所以,能红说的“她嫉妒八娘,她母亲嫉妒八娘的母亲,她祖母嫉妒八娘的祖母”,还真的不是空穴来风。 任江城不由的一声长叹。 敢情原主不只是留守儿童,还是没有亲人长辈关怀爱护的留守儿童、周围充满敌意的留守儿童,不容易啊。 想到一位孤单无助的小姑娘独自在这深宅大院里长大,没有父母坚强的依靠,也没有亲人长辈的关心和爱护,怜悯之意,油然而生。 如果说之前任江城曾对原主曾有轻微的不满,现在却是完全没有了。 原主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她们主仆三人在这儿说着陈年往事,却不知下面有无数道或是嫉妒或是艳羡的目光看向了任江城那窈窕秀丽的身影。 任江城不经意间向下望了望,“咦”了一声,“又来新美人了么?” 就在她方才写诗的画框前,任周、庾渝等人闲闲站着,正在指点评论。而这拨年轻郎君方才明明是六个人的,现在却变成了八个人,多了两个。 能红眼尖,“那不是二郎么?” 任江城仔细看了看,“不错,真的是二兄。”那着浅绿广袖衫的男子,正是任家二郎,任召。 能白露出向往的神色,“那位新来的郎君好不美貌,单是远远看他的身影,已觉惊艳。” “你眼神可真好啊。”能红揶揄。 能白扭捏,“平时倒也马马虎虎,看美人的时候,眼神便好了。” 能红不由的咧嘴笑,任江城也是嫣然。 不再担心任江城痴恋庾家郎君,连能白都活泼调皮起来了啊。 身后传来脚步声。 有人上来了。 能红警觉的转头看过去,只见任家五娘任淑然带着她的贴身婢女阿叶拾级而上,白净的脸庞红晕片片,比平时倒漂亮了不少。 “五娘。”能红忙行礼。 任江城回过头,笑吟吟叫了一声:“五姐姐。” 任淑然是大房庶女,便不像任淑慧、任淑贞似的跋扈,柔声问道:“八妹妹这是累的走不动了,要歇息片刻么?”任江城听她说话还算知趣,便微笑告诉她,“是,走到这里便累了。”眼前这位任五娘十五六岁的模样,圆脸,皮肤白净,眉眼周正,神气谦和,看着倒像个相处的人。似乎比任淑贞那样咄咄逼人的小姑娘要好些?不过,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五姐姐怎地也上来了?”任江城笑着问道。 任淑然在刺史府一向是不大起眼儿的,方才在下面任江城便根本没有看到她,也不知她躲到哪里去了。今天这是三娘任淑慧办的赏花会,任淑然做为她的庶出妹妹,应该很捧场、很巴结才对吧?怎么半中间便走了呢。 提前退场,好像挺不给主人面子的。 任淑然眼光闪了闪,勉强笑道:“三姐姐有件事情吩咐我做,故此……” “明白了。”任江城微笑。 原来是被任淑慧派了差使啊。 任淑然往前方张望片刻,眼神暗了暗,低声喟叹,“八妹妹,可惜你走的略早了些,没有听到二兄和桓郎君的赞美。二兄很欣赏你呢,赞不绝口,说你书法既精,记性又好……” “原来新来的郎君姓桓啊。”能红和能白在后边听着,这才知道那位连背影都出色的郎君原来是桓家子弟。 桓家可是不简单呢,属于南朝第一流的世家。 不只是第一流的世家,桓家如今还有位权倾朝野的桓大将军,地位俨然为诸世家之首。 桓大将军府的府门,等闲人那是进都进不去的。 “连桓家的郎君都夸奖起八娘,可见八娘真是太出色太好了。”能红和能白心里乐开了花。   ☆、第005章 任江城却没有露出惊喜之色,只是微微一笑,“二兄过奖了。” 任淑然对她的反应似乎有些失望,委婉提醒,“称赞八娘的不止二兄一人呢。” 这是何意?能红瞪大眼睛盯着任淑然的背影,支着耳朵,等着听她接下来会说什么。桓家的郎君赞美八娘,这确是好事,可八娘才……才那样过,若是因为桓郎君的赞美而喜出望外得意忘形,会被笑话的!会被说闲话的! 能白眉头也皱起来了。 她和能红性情脾气虽不同,可是为任江城着想的心,却是一般无二。看样子任淑然是想把话题往桓郎君身上引,她哪能不关心?八娘可是才在美貌郎君身上吃过亏的啊。 任江城笑了笑,“五姐姐,我歇息了这一阵子已是缓过来了,这便要回去了,失陪。”彬彬有礼的和任淑然告别。任淑然见她这样,眼中闪过丝慌乱之色,“八娘,桓郎君是桓大将军之子,身份何等尊贵,等闲见不着的。况且他人物又生的清隽,说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你……你就不想下去见见他么?他是途经此地来看望乐康公主和安东将军的,在本城逗留不了几天,之后或许再也见不着这样的人物了……”任江城心中微晒,“方才你说任淑慧命你做事,难道指的便这是个么?劝我再重新回去?不见到我出丑,你们还真是不甘心啊。”她一则是有些不耐烦了,二则也确实疲惫,脸上露出浓浓的倦意,“可是,我这会儿真的很累很累了啊,什么也顾不上,只想回去歇着……”说着说着,连语气也弱了下去,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能红敏捷的蹿上来扶住任江城,“八娘累了,婢子服侍八娘回去歇息。”能白也很有默契的过来扶着任江城另一只胳臂,一脸心疼,“八娘身体还没养好,瞧瞧,脸色都变白了呢。这可不行,要赶紧回去歇着,才是正理。”一边冲任淑然陪笑脸说再会,一边和能红扶着任江城走了。 任淑然看着她们三人的背影,干着急,没办法。 阿叶也和她一样着急,“五娘,三娘交待的事没办好,这可如何是好?三娘今天本来便心情欠佳……”任淑然有些苦涩的笑了笑,“你也看见了,不拘我怎么说,八娘就是无动于衷。”往下面望了望,黯然道:“知道她会不高兴,可是,我尽力了。”说着,垂头顺着方才上来的路往下走,阿叶呆了片刻,忙跟在她身后,也下去了。 能红扶着任江城往回走,气愤的涨红了脸,“八娘才说累了,提前告辞,五娘便追过来,说新来了桓郎君,说桓郎君赞美八娘了,还劝八娘回去看看。呸!八娘若真回去了,还不得被人笑话死?”任江城一乐,清了清嗓子,装出幅刻薄挑剔的模样,“累了,走了,听到有青年郎君便立即重新折返,这女郎得有多好色呀。”能红和能白虽是正生着气,听到她兴致这么好的打趣,也不由的笑了。 三人回去之后,才进院子,一位年约四十岁上下、面色白皙圆润的女子便一脸慈爱的迎了上来,“八娘回来了?”拉起任江城的手握了握,皱眉道:“有点凉。”又伸手探探任江城的额头,嘱咐她快躺下,“不让你去,你偏不听,定要跑这一趟。身体还虚着呢,只管不当回事。” 这便是任江城的乳娘王媪了。 任江城知道她是真心关怀爱护原主的,不过对她的琐碎唠叼和管头管脚也有些吃不消,笑咪咪答应了一声,“知道了。”把手掌从她手中抽出来,一溜烟儿跑回房,让能红、能白服侍着洗漱了,上床躺下。 王媪不放心的跟过来,在她床沿坐下,“八娘,三娘命人将你请去,除了赏花之外,可有别的事么?没有为难你吧?”任江城折腾了这么一圈真还是累了,掩口打了个呵欠,“好困。”她小声嘟囔着跟王媪商量,“让能红能白讲给您听,好不好啊?”说着话,眼睛已不知不觉的闭上了,长长的眼睫毛在白皙细腻的脸蛋上投下淡青色的影子,惹人爱怜。 “这孩子。”王媪很是心疼。 心疼归心疼,她还是纳闷的问道:“什么能红能白?”感觉很是莫名其妙。 能白脸上挂着笑,能红忙过来扶着王媪的胳膊,“说来话长。您快出来吧,我从头到尾详详细细的讲给您听,您便明白了。”连哄带劝,扶着王媪出去,把今天发生的事绘声绘色讲了一遍,“……以后没有夭桃和秾李,只有能红和能白了。”王媪听的眼泪都掉下来了,“八娘是聪明孩子,她放下了,真的放下了。”想到八娘不再执拗,不再为青年郎君痴迷,满怀喜悦欣慰之情。 王媪等人心花怒放兴高采烈,刺史夫人辛氏和她的外甥女王氏这会儿却是别样心肠。 “八娘没有出乖出丑,还大展奇才,大郎二郎和郎君们都对她交口称赞?”辛氏听到婢女的回报,皱起眉头。 辛氏已是这样的喜怒形于色,王氏还不如她有涵养呢,脸登时拉得比马脸还长。 她对有夫人之称的范氏一向嫉妒,她的女儿任淑贞又和任江城同龄,可是无论相貌、才华都和任江城差着一大截,因此她对任江城不满已久。从前还好,看着任江城做出没羞耻的事情来,她便可以嘲笑刻薄一通撒撒气,心里舒服不少。今天任江城居然没闹笑话,这让她情何以堪。 来报告这消息的是辛氏的心腹婢女阿泉,阿泉很是伶俐,见辛氏、王氏都是面色不喜,担心主母迁怒于她,忙陪笑说道:“今天来了好几位贵客呢,除了庾家郎君、章家郎君,还有桓大将军的公子,也和二郎一道来了……” “果真?”辛氏脸上有了欢喜之色。 “桓家的公子么?”王氏也转怒为喜。 如今的南朝,桓大将军手握重兵,权倾朝野,连辛氏、王氏这样的内宅妇人也是久闻大名,如雷灌耳。辛刺史年纪渐渐大了,任冬生和任荣生却只做了第九品的小官,任安生还是白身,要说辛氏和王氏心里不着急那是假的。这姨甥二人都巴不得能结交上哪家的贵人,好提拨提拨任荣生、任安生呢。 阿泉见辛氏、王氏都换了张脸,便知道自己说话说对了,笑盈盈的说道:“正是桓家的公子。他是公务在身途经本地,顺路来拜望他的姨母乐康公主殿下的。” 桓大将军和安东将军庾明一样尚了公主,他妻子是寿康公主,乐康公主的姐姐。那么,他的儿子自然便称呼乐康公主为姨母了,路过宣州,没有不来拜见长辈的道理。 至于桓家的郎君为何会和二郎一起来了任家,辛氏和王氏暂时猜不出来。不过,稍后叫来任召问上一问,也就知道了。 辛氏和王氏笑了好一阵子,才确信任家果然来了贵客。 王氏便激动起来,和辛氏商量着要请桓公子到内宅坐坐,辛氏比她老成多了,问阿泉,“来的是桓家第几位公子?”阿泉呆了呆,“婢子只听到女郎们呼他为桓郎君,庾郎君呼他为广阳,应该是他的字,至于他是第几位公子,却是不知道的……”王氏沉下脸来,“还不快去打听!”阿泉陪笑答应着,却不动弹,只看辛氏的脸色,见辛氏冲她点点头,忙行了个礼,“婢子去去便回。”急忙提着裙子出门,打探消息去了。 过了许久方才返回,道:“是桓家的十三郎。” 十三郎?辛氏和王氏都疑惑起来,“桓十三郎?没听说过啊。” 正在纳闷,婢女来报,“二郎陪桓郎君来了,要拜见夫人。”辛氏精神一振,“快请!”王氏又是高兴,又觉遗憾,“六娘还没回来。唉,可惜了……”辛氏嗔怪的看了她一眼,“桓大将军是辅政大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桓家的儿郎高不可攀,你莫要想得太多了。”王氏被她说中心事,脸上不觉微微一红。 任家二郎任召含笑陪着位年约二十岁上下的青年公子进来,神色很是殷勤。 这青年公子峨冠博带,大袖翩翩,衣衫是月白色,皎洁素雅中又微微带着悦目的淡蓝,优雅飘逸。南朝不论男女均以白为美,他的肤色便很白,如冰雪一般,他进来之后,辛氏和王氏都觉得眼前一亮。 任召也是一位美男子,可是和这青年人站在一起马上就被比下去了,暗淡无光。 “祖母,这位是桓大将军膝下第二位公子,桓家十三郎。”任召笑着介绍。 辛氏这才想明白了这十三郎是怎么回事。 桓大将军有三个弟弟,因桓太夫人尚在,并没分家。故此,四房子弟是在一起排行的。 这青年郎君是桓大将军次子,却在桓家排到了第十三,显然桓大将军的弟弟们很能生儿子…… 那青年男子行了个揖礼,既不见得如何恭敬,也不见得如何倨傲,简短道:“桓广阳。” 方才辛氏等羡慕他风姿过人,俊美无俦,这时却觉得他虽年轻而沉静,却自有一股慑人的贵气,不由的生出畏惧之心。辛氏满脸是笑的说了几句客气话,大意是欢迎桓广阳光临任家,不胜荣幸,王氏本来打算好生结交这位桓郎君的,可是瞧着桓广阳那略带冷淡的面庞,她鼓了好几回勇气,硬是没敢开口。 任召笑着告诉辛氏和王氏,“桓郎君是奉命至蜀中办事,归途中经过嘉州,受陵江王和三叔父的委托,给八娘带来了一封亲笔信。桓郎君此来,便是来交付这封信的。”   ☆、第006章 辛氏知道了桓郎君的来意,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失望,“怎么又是和这个任平生有关?若是没有任平生,桓郎君是不是根本不会来到任家?任家是不是根本没有机会接待桓郎君这样的贵客?”见桓广阳将书信交给了任召,任召快步向自己走过来,辛氏忙堆起一脸笑,“有劳桓郎君了。”接过书信,本想随手交给王氏的,快要递出去了却又觉得不对,思忖片刻,将书信袖入自己怀中,“我亲自转交八娘。” 任召笑道:“桓郎君遗忘了件重要之物在嘉州,会差心腹去取回来。既然顺路,便让八娘写好回信,还请桓郎君带回嘉州吧。祖母,您转交给八娘之时,让她即刻写了回信交给我,咱们再麻烦桓郎君一回。” 辛氏不由的呆了呆,“即刻写回信?” 这封信里写的是什么她还不知道,还没决定给不给任江城看呢…… 辛氏不过略一犹豫,时间并不长,任召便有些着急了,飞快的扫了桓广阳一眼,笑着催促,“当然要即刻写回信了,桓郎君说不定明天便会差人去嘉州呢。”一边说,一边冲辛氏使眼色。 辛氏忙道:“好,好,即刻写回信。或是今晚,或是明早,回信便交了给你。” 任召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自然多了,朗声道:“多谢祖母。” 桓广阳一直沉默不语,见任召和辛氏把事情说明白了、说好了,便不多停留,起身一揖。任召忙笑道:“祖母,我送送桓郎君。”辛氏惊讶,“这便走了么?”正想挽留,却见任召一边陪着桓广阳往外走,一边暗中冲她摆了摆手,意思是让她不要多说话,辛氏心中郁闷,却不敢多说多话,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这难得一见的桓家子弟翩然远去。 王氏和她一起瞪大了眼睛。 他……他……他这就这么走了? 一直到桓广阳和任召的身影已经消失了,看不见了,王氏方才回过神来,一声哀叹,“天呢,我见了桓郎君,竟一句话也没说!”想到自己错失了这样的大好机会,后悔不已。 却不想想,方才她看到桓广阳的时候,心里对他是很有害怕的,以至于根本不敢冒然开口。 辛氏也慢慢的回过味儿来了,“这位桓十三郎,他统共只说了三个字啊。” 从头到尾,他只在最初见礼的时候说过“桓广阳”这三个字,之后,便再也不曾开口。 王氏艳羡,啧啧称赞,“这才是贵人呢!话金贵,不轻易开口的!” 王氏一边夸奖着桓广阳,一边已迅速的在心里打起小算盘,“外人只知道我见过桓郎君,可不知道他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我呀,这些时日若是见着人,务必要把桓郎君这冰雪之姿好生讲一讲,也让李氏、赵氏她们知道,我认得什么样的贵人……” 辛氏喃喃,“只说过三个字,只说过三个字……”她眼前浮现出桓广阳那张精致隽美却没什么表情的面庞,觉出丝丝冷意。 王氏激动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一件事,“母亲,那封信……?”碍于有婢女等人在旁服侍,话不便说得太明白,十分含混。 辛氏却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任平生和范氏夫妇远在嘉州,任刺史又一向对内宅事务不管不问,对孙女漠不关心,故此任江城这孤身一人被养在任家的女孩儿对于辛氏来说简直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一般,可以随意处置。从嘉州寄过来的书信,一向是辛氏、王氏等人先拆开看过的,之后给不给任江城看,还在两可。王氏问话的意思,分明就是有些犹豫了,不知眼前的这封信是拆开看看好,还是直接给任江城为好。毕竟这是桓郎君亲自送过来的,且要马上回信,和以往的情形大不相同。 “大人回来了。”“大人安好。”外面响起婢女们恭敬又略带些慌乱的声音。 是任刺史回来了。 辛氏和王氏赶忙打起精神,起身迎接。 任刺史已是年过花甲之人,身着绯色官服,原本白皙的面庞上遍布老年斑,看上去颇有几分老态。不过,当他抬眼看人的时候,目光还是刀子般锐利。 辛氏和王氏要行礼问好,任刺史不耐烦的抬手制止她们,“听说桓家来人了?是什么事??”王氏见他神色难看,便知道他心绪不佳,知趣的往后退了几步,低头站着,不再说话,辛氏却是躲不得的,忙陪着笑脸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倒没别的事,就是受陵江王和平生的委托,给八娘带了封信。” “受陵江王委托?”任刺史眼中闪过丝怒色,厉声喝问。 辛氏战战兢兢的点头,“是……是啊……” 任刺史眉毛跳了几跳,好像很生气似的。辛氏硬着头皮跟他解释,“二郎确是这么告诉我的。”任刺史更是暴怒,额头青筋直蹦,辛氏打了个寒战,觉得他眼中的光芒绿幽幽的,好不吓人。 事情……有什么不对么? “信在哪里?”任刺史冷声问着,伸出了手。 辛氏忙将书信双手奉上,“桓家十三郎亲自带过来的,便是这一封了。” 任刺史接过信,袖入怀中,哼了一声,匆匆去了。 他走了好一会儿,辛氏还呆呆的站着,摸不着头脑。 王氏就更别提了,很是莫名其妙,不明白任刺史为什么会要这封信,也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发了脾气。 不过,任刺史本来就是个脾气不好的人,这几年突然变脸更是常事,辛氏和王氏倒也没有多想。王氏还有点高兴呢,“这下子好了,书信被大人拿去,咱们便不必犯难了。”辛氏嗔怪的白了她一眼,“你倒想得开!”说着,她自己也是一笑。 “祖母,你要替我做主!”门忽然开了,任淑贞一阵风似的进来,扑到辛氏怀里,委屈的撒娇。 “这般没规矩。”王氏嗔怪。 辛氏却笑着揽住了任淑贞,“谁这么大胆,敢欺负我们六娘了?” 任淑贞撇撇嘴,想哭,“除了八娘,还有谁啊?我今天被她欺负得惨不可言……”眼圈不知不觉就红了,泫然欲泣。 辛氏心中一沉。以前任淑贞也气冲冲的来她跟前告过任江城的状,不过,那时候的任淑贞只是生气,可不委屈啊,更不会气得要哭。难道任淑贞是真的吃了亏不成? 王氏心疼女儿,催促道:“八娘怎么你了?别哭了,快说,说出来祖母和阿母替你出气!” 任淑贞眼泪叭哒叭哒往下掉,“她自己故伎重施,一步一步往断崖处退,故意让自己处于险境,要引得庾郎君怜惜她。可是,却害得我被大兄骂,骂得很凶……呜呜呜……虽然大兄骂我的时候庾郎君、桓郎君他们已经走了,不在场,可我还是很丢脸啊……” 王氏怒目圆睁,“这贱婢好不可恶!”想到女儿被人算计了,恨得咬碎银牙,真想命人立即去将任江城叫过来,劈头盖脸骂上一通,好替她的宝贝六娘出气。 “哪个贱婢惹到婶母了?”任淑慧和任淑英、任淑然、任淑清等人鱼贯而入,任淑慧走在最前面,笑着问道。 她和平常一样落落大方。不过,如果仔细看,会发觉她脸上有戾气,眼中有戾气,格外阴沉。 “还会有谁啊……”任淑贞从辛氏怀里探出头,气愤的嚷嚷。 辛氏皱眉,伸手重重掐了她一下。任淑贞吃痛,话说到一半便咽回去了,惊讶的看了辛氏一眼,“祖母您……”辛氏笑了笑,柔声道:“还会有谁啊,不就是一个婢女么?”任淑贞呆了片刻,脸上满是困惑之色,小声嘟囔了一句,谁也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 任淑然温顺的低下了头。 看这情形,分明是辛氏、王氏、任淑贞三个才是自己人啊,其余的人到底差了一层。任家八个孙女,除了已经出嫁的大娘任淑慎和二娘任淑贤,如今还待字闺中的女郎,也只有六娘任淑贞最得夫人的意了…… 任淑慧本来就没好气,这会儿心情更是糟糕。她平时也是肯谈笑风生陪伴辛氏的,今天却实在没有兴致,略坐了坐,脸上便显出疲惫之色。任淑然很是体贴,“三姐姐脸色不好,莫不是累着了?”任淑清忧心忡忡,“今天来客众多,三姐姐独挡一面,岂有不辛苦的?唉,可惜七娘没用,帮不了三姐姐。三姐姐今天往来周旋应酬,忙碌之极,虽说是能者多劳,七娘心里也很是过意不去啊。” 王氏不由的撇了撇嘴。 辛氏却慈爱的吩咐,“三娘累了,快回去歇着吧。四娘,五娘,七娘,也一起回去。” 任淑慧略推让了两句,便带着任淑英、任淑然、任淑清告辞走了。 王氏又是撇嘴,“三娘本事不小啊,把四娘五娘和七娘管得服服贴贴的。” 任淑贞却不关心王氏所说的这些,见任淑慧等人都走了,继续跟辛氏耍赖,“祖母,你替不替我出气?你要是不罚八娘可不行,我便白挨骂了!”辛氏笑道:“罚她有何难?你回去好好想想,想出些新鲜主意罚她便是。”任淑贞大喜,“好啊,我今晚便想!” 任淑贞的一张脸方才还是阴天呢,转眼间便雨过天睛了,笑容灿烂。 她连晚上也等不及,坐在辛氏身旁,双手托腮,苦思冥想要如何罚任江城方才过瘾、解气。 被她这么心心念念惦记着的任江城,小憩醒来之后,王媪亲自过来服侍她梳洗,“八娘快些,大人脾气不好,不爱等人的。” 任刺史差人来叫八娘,来人还在外头等着呢,要陪任江城一起过去。 任江城伸了个懒腰,“祖父叫我,什么事啊?” 正替任江城梳头的王媪呆了呆,“不知道。” 要说起来祖父要见孙女不算什么,可问题是任江城在刺史府已经十四年了。十四年来,这还是第一次。   ☆、第007章 究竟是有什么要紧事,向来对孙女不管不问的任刺史才会想到要见八娘呢? 王媪蹙起眉头,把这些天的事都想了一遍,“内宅的事是夫人做主,大人极少过问。府里的几位小郎,大人倒是常叫到书房问问课业,谈论诗赋文章,女郎们是从来没有的。大人这破天荒的叫八娘去书房,会不会是因为……有人告了八娘的状啊?”想到任江城前几天闹出来的那场风波,心中惴惴,脸色发白。 任江城伸手拍拍她,安慰的说道:“便是真有人告状,也没事。不慎失足落水,我也不想的。放心,没事。”王媪听任江城这么说,老怀大慰,热泪盈眶,哽咽的道:“八娘长大了,懂事了……”任江城拿帕子替她拭去泪水,开玩笑的说道:“怎么我长大了,懂事了,您反倒伤心起来了,涕泪滂沱的?”王媪伸手抢过帕子擦泪,不好意思的嗔怪,“我这是高兴的……” 这也难怪王媪。一直别别扭扭的孩子忽然通情达理了,做乳母的太高兴了,喜极而泣。 任江城下意识的看向桌案上的铜镜。 铜镜被磨得很平,并不能像玻璃镜子一样清晰照出人影,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虽然如此,也能看出来镜中人是位小美女,稚嫩而清新。 任江城心中喟叹。先是能红和能白激动得哭了,然后是王媪感动得哭了,镜中这位相貌美丽的小姑娘在任家虽然孤立无援,却也是有人爱的。王媪和能红、能白,对她便是真心的、忠心的。生的这么美,又有人爱,八娘,其实你是很幸运的啊。 能白快步进来,“八娘,四娘来了。能红已跟她说了,大人差人来唤,您这会儿不得闲。四娘却说,她只说两句话,不会耽误多少功夫的。” 任江城脸上本是挂着笑的,听了能白的禀报,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爱一个人是风霁月的事,没有错。虽然这些浅薄无聊的世人在笑话你,四姐姐却和从前一样是支持你……他又不是铁石心肠,如何会不感动呢……那首诗你还记得么?四姐姐很喜欢,已经背会了,这便念给你听…” 任淑英的话仿佛又响在耳畔,令人厌烦,又令人鄙夷。这位任家四娘表面上看着很温柔,坑起姐妹来却是毫不手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怂恿任江城,唯恐任江城丢人丢的不够狠。若是真的任八娘还在,十四岁的小姑娘,身边只有乳母、婢女服侍,没有父母保护教导,又被辛氏等人排挤嘲笑,难得姐妹之中有任淑英跟她要好,会格外很信任她的四姐姐吧?说不定脑子一热,心中一慌,真就听了任淑英的话,把她口述的那首诗写了出来。那样的话,任家八娘的声誉算是掉到地上,再也捡不起来了。整个宣州城以后再提起任江城,都会把她当成一个笑话,一个可怜又可悲、可恶又可耻的笑话。 孤独无助的她或许会被禁足,或许会被匆匆忙忙嫁给门不当户不对的人家,又有谁会怜惜她呢?她的亲生父母远在嘉州,就算真心疼爱,也是鞭长莫及。 这样的后果,任淑英难道不知道么?当然不会。可她做出一幅“我和你要好,我为你着想”的伪善面孔,欺骗怂恿任江城,让任江城犯错,让任江城出丑,让任江城倒霉……十五六岁的年轻女郎,如此狠心。 任淑英之所以会这么做,一开始大概是为了讨好辛氏、王氏等人,毕竟任江城不为任家女眷所喜,看着她闹笑话也算是内宅中一件消遣。后来么,应该是为了讨好任淑慧,大概任淑慧许了她什么好处吧-----任淑英是二房庶女,王氏尖酸刻薄,她知道王氏指望不着,只好另觅靠山,抱任淑慧的大腿。 现在她过来保准也没好事,指不定又想忽悠任江城做什么呢。 任江城想想刺史府这些糟心的人、糟心的事,心中极为反感。 “如果能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就好了。”她暗暗叹了口气。 应付完眼下的事,也就应该设法和父母、弟弟团聚了,那才是亲人…… “既然只说两句话,不会耽误多少功夫,便请进来吧。”任江城淡声道。 能白忙道:“是,八娘。” 任江城却不让她即刻便走,慢悠悠的问道:“大人差过来的是哪位?他心腹的僮儿阿伏是么?去告诉阿伏,因为四姐姐意外来访,执意要见我,故此我怕是要多耽搁片刻,才能去见大人了。” 能白认真的听了,认真的记了,“是,婢子这便去传八娘的话。”脚步轻盈的出去了。 王媪又是惊讶,又有几分欢喜,替任江城梳头的动作都轻快多了,“八娘变得有心计了呢,从前你可不是这样的。从前你和四娘好得狠,不管她说什么,你都爱听。我劝过你多少回,你只管不理我,好像我这做乳母的会害你似的。唉,若不是有四娘挑唆,你也不会……” 任江城笑咪咪,“我也不会做出那么多的糊涂事,说出那么多的糊涂话,对么?好了,我知道了,以后再不会了。” “八娘怎么忽然便明白了呢?”王媪很高兴,却又觉得奇怪。 任江城笑,“长大了,懂事了呗。我直到今天,才看清她的真面目……” “四娘,请。”门口响起能红清脆悦耳的声音。 任江城起身相迎,含笑道:“四姐姐来了。”任淑英快走两步过来,执着任江城的手,一脸诚恳,“八妹妹,四姐姐是专程来跟你陪不是的。今天的事,都怪四姐姐考虑的不周详啊。”说着话,她目光从王媪、能红等人身上扫过,似有为难之意。 如果放到从前,任江城见她这样,一定会吩咐王媪、能红避开,和她促膝长谈的。 任江城心中微晒,“当我还是从前的八娘么,又来这一套。” 她微微笑了笑,道:“四姐姐若只是来陪不是的,请先缓上一缓,如何?祖父差人唤我呢。” 气愤之色,从任淑英温柔的面庞上一闪而过。 任江城从前对她是言听计从的,但凡她想劝任江城做什么事,总是能成功的。今天任江城先是当着众人的面对她毫不理会,现在又一幅敬而远之的模样,半分不亲近,这让她如何不恼,如何不怒,如何不慌?又让她如何跟任淑慧交待呢? “是啊,大人差了阿伏来唤。”王媪帮着任江城说话。 能红心直口快的道:“四娘要跟八娘陪不是,不拘哪天都可以啊。”对任淑英执意要进来见任江城,进来之后却陪起不是,很是不解,也颇为不满。 任淑英暗暗提醒自己要沉住气,脸上堆起一脸柔顺的笑容,“祖父来唤,那确是耽误不得,四姐姐便改天再来叼扰了。唉,四姐姐本来还想跟你说几件事来着,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有好几位郎君夸奖你,颇多溢美之辞。” 按着任江城从前的性子,听到有郎君夸奖她,一定会脸颊亮晶晶的发问,“谁?谁?谁夸我了?”现在的任江城却只是笑了笑,“多谢四姐姐特地来告诉我这些,我知道了。” 任淑英大为失望。 她在任江城面前一向很会装的,可是今天任江城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她,她的失望已经掩饰不住。 王媪替任江城披上长长的粉霞色披帛,绕肩拽地,华美飘逸,似仙女下凡,“八娘,请。” 任淑英看着稚气尚存却已是清丽难言的任江城,眼眸中闪过嫉妒又羡慕之色。 她的容貌顶多算是中等,任江城天生丽质,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八妹妹,等等。”任江城正要起身出门,任淑英一把扯住她,小声又急切的询问,“八妹妹,三叔父的信上都说了些什么啊?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么,故此方才请桓郎君特地带过来?” 任江城诧异扬眉。 信?桓郎君特地带过来? 任江城禀性聪慧,略一思忖,也便想明白了:敢情后来的那位美人是位信使,任平生托他带了封书信到任家。这大概是他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在任家的原因了吧。 “四姐姐,不是我不告诉你,这封信我还没有看到。”任江城微笑,“你若真想知道,便莫再拦着我了,让我快些去见祖父。” “去见祖父?”任淑英愣了愣。 任江城好整以睱的看着她,似笑非笑,“见了祖父我才能拿到信,拿到信我才能拆开看,拆开看过之后,才能告诉你信里写了什么啊。” 任淑英不由的涨红了脸。 任江城语气中的揶揄调侃之意、鄙视之意,她哪里会听不出来呢? 一向是她把任江城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一向是她看不起任江城的,今天一下子颠倒过来了,任淑英气得脑子发昏。 能白自外头进来,恭敬的行礼,“八娘,婢子已跟阿伏说过了,因为四娘来访,请他再稍等片刻。” “什么?你说什么?”任淑英脸色大变,声音也不知不觉尖利了,异常刺耳。 她确实有拖着任江城的意思,反正到了任刺史面前被训斥责骂的是任江城,又不是她,可她没想到任江城会这般告诉阿伏。这告诉阿伏了,不就等于任刺史也知道了么?任淑英哪能不着急。 任淑英气急败坏,“你怎么能这样呢?” 任江城一脸无辜的看着她,“四姐姐,怎么了?” “你怎么能让婢女这么传话呢?”任淑英顿足,“你让人告诉阿伏,因为我来访,你才会……” “这是事实啊,我又没有撒谎。”任江城眨眨大眼睛,天真无邪的说道。 任淑英被她气得要冒烟儿了。 任八娘以前不是这样的!既没有这么狠,也没有这么坏,办不出这种缺德事!她以前很好糊弄,很好骗的! 任江城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祖父命人来唤我,四姐姐却拉着我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这件事是不可以传扬出去的啊。我知道了,不跟人说了。” 你……你已经跟人说了好不好…… “任八娘,你变坏了!”任淑英跺跺脚,怒气冲冲的跑了出去。 “连淑女都不装了么。”任江城看着她的背影,幸灾乐祸的一笑。 能红在旁激动得两眼发光,“八娘今天很威风啊。”从前任江城总是由任淑英牵着鼻子走的,今天却泼起任淑英的冷水,太合能红的心意了。 “哪里。”任江城故作谦逊。 “八娘,时候不早了啊。”王媪含笑催促。 任江城笑咪咪,“这便走了,这便走了。”带上能红、能白,起身出门。 阿伏是位年约十一二岁、清秀而机灵的童儿,见任江城出来,他肃容行了个礼。 任江城半分架子没有,和气的问他:“听说你阿母不小心摔了一跤,可好些了?” 阿伏原本是一脸严肃,听任江城问到他母亲,却有了忧虑之色,“脚都肿了,她却不肯看大夫……” 看大夫诊金很贵,阿伏的母亲舍不得。 任江城温声道:“这也是巧了,上个月我骑马摔下来,也是扭到脚了,跌打伤药还有不少。我留着也没用,便给了你吧。你拿回去给她敷上,会好得快些。” 阿伏大喜,“多谢八娘!” 任江城所用的伤药一定是最贵、最好的药,他拿了药回家,他的母亲会少受很多苦。 任江城越发和善,“些须微薄之物,不必放在心上。” 阿伏迟疑了下,问道:“八娘要阿伏做什么?” 任江城不在意的笑了笑,“没什么。你只需要实话实说,便足够了。” 阿伏心里一松,恭敬的俯下身子,“是,八娘。” 刺史府还是挺大的,任江城在内宅,任刺史的书房在外院,走起来还真是很远。不过,因为原主喜爱骑马射箭,体质很好,任江城一路走来,也不觉得疲惫。到了之后,阿伏请任江城先在外面等着,自己进去禀报。 任江城在外头站着,书房里的对话声不远不近,正好传入她耳中。 “大人,八娘来了。” “为何此刻方来?” “回大人,因四娘去寻八娘说话,执意不肯走,故此耽搁了片刻。” “四娘?” “是,四娘。” 一个是阿伏带着稚气的声音,一个是低沉沙哑的老年男子声音,形成鲜明对比。 房中有大约半分钟的沉默。沉默过后,又能听到声音了,不过任刺史的声音显然是压低了,阿伏乖觉,声音也小了许多,任江城知道他们还在说话,却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说啥呢?任江城还真有几分好奇。 她没见过任刺史,努力搜寻了下原主的记忆,好像原主也没怎么见过她爷爷,感觉非常陌生。这位刺史大人,究竟是什么样的脾气性情,目前还不得而知。 阿伏掀开帘子走出来,请任江城进去了,却拦住了跟在任江城身后的能红和能白,“大人没叫你们。”   ☆、第008章 能红和能白无奈,只好在外等候。 “大人会不会很凶?”“八娘会不会害怕?”两人都是悬着心。 这时候的任江城还真不是白天落落大方的模样,而是低垂着头,恭敬拘谨中又带着些慌乱不安。 十四岁的小姑娘,第一回被郑重其事的叫到祖父面前,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任江城没有抬头,不过,她感觉到有两道敏锐的目光从自己身上、脸上掠过,应该是任刺史在仔细的打量她。 也难怪,虽然是住在同一座府邸中的祖孙,可眼下算是头回单独见面,孙女对祖父固然畏惧,祖父对孙女应该也有几分好奇吧。 “抬起头,让我看看。”良久,任刺史方缓缓说道。 或许是因为年老的原因,也或许是因为他是一方刺史,平时威严惯了,这声音一点也不慈爱,一点也不温和。 十四年来都没有单独见过面的祖父,任江城对他倒也没有什么期待,顺从的抬起头,眼光却还是向下的,脸上带着畏怯之色。 唉,满府只有这位刺史大人是亲人,可他是这样的……任江城心中很有几分沮丧。 到了这会儿,任江城更加同情原主。小姑娘不容易啊,亲祖父都不疼她,无依无靠的,在这偌大的刺史府中,她真是很孤单,很无助。被任淑英等人诱惑引导着做下出格的事,也是在所难免。想带歪一个孩子,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任刺史目光在任江城的面庞上停留许久,屋中一片寂静。 任江城颇为紧张。 这是怎么回事?原主的相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 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任刺史沙哑含混的低声喃喃,打破了室内的沉寂,“不像,你和你阿父生的不像……” 任江城啼笑皆非。 孙女和儿子生的不相像,你老人家也至于这样么。 任江城依旧拘谨的站着,并没有开口说话。 她对任家的事知道得太少,对任刺史的性情爱好也了解得太少,安全起见,少开口为好。 而且,在她的记忆当中,因为从小便被辛氏的打压和嘲讽,任江城在长辈们面前总是少言寡语的,并不伶俐讨喜。以常理推测,如果辛氏曾经和任刺史提过任江城,肯定会夸大她的笨拙、不合群,她还是三缄其口吧,沉默是金。 “四娘去寻你,以至于耽搁了许久?”任刺史问道。 “是的。”任江城声音小小的,“我跟四姐姐说了,四姐姐……一直不走……” 任刺史哼了一声,“你也太没主意了。” “是。”任江城声音更小了,“太没主意了。” 任刺史半晌无语。 这个八娘,还真的如辛氏所说,没有大家闺秀该有的骄傲和风度啊。 “看看那封信。”任刺史指指桌案上的信封,简短吩咐。 “是,祖父。”任江城顺从的答应着,走到桌边,伸手拿起书信。 出乎任江城的意料,书信竟然还没有拆开。 信封旁就放有裁纸刀,任江城取过来,小心的裁开。 信封很大,裁开之后,里面竟然又是两个信封。任江城看了看,“祖父,一封是给您的,一封是给我的。”将写着任刺史名讳的书信双手递给他,自己拿了剩下的一封。 任刺史的那封信信封是土色的,很庄重,任江城的这封却是浅粉色信皮,一看就是给小女孩儿的。 虽然任江城已是成年人的心境了,可看到这浅粉色的信皮,被关爱被宠溺之感,油然而生。 任刺史不悦,“你阿父这是何意?”伸手接过信,面沉似水。 任江城想了想,小心翼翼的说道:“或许是这封信的内容很重要吧?故此才会和给我的信放在一起,好让桓郎君一起带过来。毕竟桓郎君带的信,那是万无一失的。听说嘉州到宣州之间路途遥远,匪患严重,如果是普通家信,说不定会被歹人劫了去。” 任刺史道:“那便托桓家小儿带两封信好了,又何必这样。”任江城陪笑提醒,“或许阿父有什么私密的话要跟您说,不想让别人知道吧?桓郎君总归是外人啊。”任刺史脸色总算好了点儿,也不用裁纸刀,顺手将信封撕开,取出信纸,装出不在意的样子看了两眼。 任江城低头看自己的信,眼角余光悄悄扫过去,觉察到他脸色变了。 信里写了啥啊?任江城不由的好奇。 她把自己的信仔细瞧了瞧,只见上面全是白话、家常话,一看就是让人很有亲切感的家书。开头看到“阿令吾儿”四个字,任江城便觉得一阵暖流从心头流过,浑身舒畅。 阿令,是任平生和范氏为她取的小名。令,美好之意,虽然她出生在战火之中,任平生和范氏却希望她有一个美好的人生。 “阿令吾儿”,任平生和范氏每回有信过来,都是这么开头的。 信上说的全是琐碎小事,读来却让人觉得很是温馨。 共有两样字体,前边的字体遒劲有力,飞扬挺拨,肯定是任平生的笔迹。后面的字体娟秀妩媚,飘逸秀丽,是范氏所写。任平生是嘱咐女儿要听祖父祖母的教导,友爱姐妹,爱惜自己,范氏却是从穿什么衣衫到吃什么吃食,一样一样,交待个遍。 “啪”的一声,任刺史将手中的信拍到了桌案上。 任江城被吓了一跳。 “管到老子头上来了!”任刺史额头上青筋直跳。 任刺史用力甚猛,他手边的茶碗都被震动了,茶水四溅。 任江城悄悄往后退了两步,好像想要避开他的怒火。 “大人,怎么了?”阿伏匆匆从外头进来。 “没事,你出去。”任刺史不耐烦的挥挥手。 阿伏俯身,“是,大人。”后退几步,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任刺史目光从任江城脸上掠过,蓦然问道:“八娘,你来猜猜,你阿父的信里都说了什么?” 任江城一直是低眉顺目的,这时却惊讶的抬起头,张口结舌,“我,猜猜?” 任刺史定定看着她,“对,你来猜一猜。” 任江城脑子迅速转了转,他这么问到底有什么目的,想知道什么?我是表现得聪明一点好呢,还是表现得平庸一点更合适?我好像想到了什么,可是,要不要告诉他啊?一瞬间,有无数念头从她脑海中闪过。 “今天,我听几位女郎闲谈,似乎乐康公主思念京城,想要回去,安东将军爱妻情深,有意调任,陪公主一起回京。”任江城斟词酌句的说道:“若此事属实,那安东将军的职位便会空缺出来了,不知会由谁接任?祖父,我听说刺史分为带兵刺史和不带兵的刺史,您如今是不带兵的,将来若是安东将军回京,宣州的兵权或许会暂时交给您……” 说到这里,任江城莹白的面颊上现出喜气洋洋之色,深施一礼,笑道:“恭喜祖父,您要变成带兵刺史了!” 任刺史时而狂喜,时而忧虑,脸色由红变白,又由白变红,变了好几种颜色,心情复杂,“八娘,你倒聪明。” 他对孙女们向来是不在意的,觉得女郎没用,大事完全不懂,每天就知道调脂弄粉,梳妆打扮,心心念念就是如何嫁得如意郎君。却没想到,别的女郎听到乐康公主和安东将军夫妇要回京的消息后是扼腕叹息,可惜以后会再也见不着庾涛这位名门公子,任江城却在他逼问之下,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别说任江城是年方十四岁的女郎,就算是任周、任召这样年过二十、有过阅历的年青人能想到这一层,也算见识不凡,足以使任刺史这做祖父的欣喜安慰了。 心中虽然喜悦,任刺史却训斥道:“胡说!带兵不带兵由朝廷任命,哪里是祖父能当家作主的?这话若是传扬出去,徒然惹人耻笑!” 他虽是口中训斥,神色中的得意之情却是掩饰不住,任江城何等聪明,早已看在眼里,便笑着答应,“祖父教训的是。不过,八娘也只是瞎猜,这话在祖父面前才敢说,到了外人面前,那是半个字也不会透露的。” 任刺史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 任江城暗暗松了口气。 虽然松了口气,任江城却更奇怪了:我家阿父信中说的应该就是这件事了吧?这不是好事么,方才你发的什么脾气啊?吓了我一跳。 任刺史脸上的笑容没有持续多久,便又沉下脸,“你阿父幼时很是乖巧听话,可自打他跟了陵江王……哼,他眼里还有我么?” 任江城这才明白他方才为什么不高兴。敢情是因为任平生跟随了陵江王,年纪轻轻官就和他一般大了,现在还出主意教给他如何升职、揽权,刺伤了他的自尊心啊。 敢情不只辛氏、王氏那拨人对任平生夫妇不满,就连任刺史也…… 任江城心中一声长叹。 一个人若是比他的家人、兄弟都出色,不巧他的家人、兄弟度量又不够大,胸怀不够宽广,大概就会是这样的情形了吧。因为他优秀,优秀到把父亲、兄弟全给比下去了,所以大家都讨厌他,没人喜欢他。 “可怜的阿父。”任江城对从没见过面的任平生大为同情。 任刺史冲任江城招招手,任江城往向前走了两步,“祖父。” 任刺史很难得的脸上有了笑模样,“你阿父阿母信上说了什么?” 任江城这时已对他的性情有几分了解,知道他可不是什么大方人,忙把信展开在他面前,“吃什么,穿什么,不要着凉,不要淘气,衣食住行样样都想管,大概是还把我当孩子吧。” 任刺史扫了两眼,也便不在意了。 任江城以为信已经看过,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也就可以打道回府了,谁知任刺史今天没有什么公务要处理,很有闲情逸致的命她在一旁坐下,“来陪祖父说说话。” 任江城只好认命的一旁坐了下来。 好在这时凳子已经传到南方,许多官宦人家平时在家里并不是传统的正坐,而是和胡人一样坐在凳子上的。任刺史书房里放的也是凳子,坐着倒也不难受。 “八娘,你阿父可有跟你提过陵江王?”任刺史问。 任江城歪头想了想,“阿父信里似乎提过陵江王,不过只是泛泛一提,没有多说。” “那,你对陵江王知道多少?”任刺史又问。 任江城不大确定,“陵江王,是陛下的同母弟弟,是么?” 她自从在这个世界醒来之后,诧异、沮丧过后便态度积极的准备活下去。她努力搜寻过原主的记忆,也旁敲侧击问过王媪许多事,又翻了几本书,对时事政治虽然说不上烂熟于心,但是桓大将军、陵江王等闪光的名字,还是很熟悉的。陵江王和皇帝同母,小两岁,和皇帝的感情似乎不错,不过多年来一直领兵在外,嘉州、江城一带都是他的地盘,是诸王之中势力最大的。自从驱散胡人铁骑,解了江城之围,救了任平生之后,任平生一直是跟着他的。也正是因为跟着他,仕途才会格外顺畅,一升再升,年纪轻轻,已受封为伏波将军。 不知怎么地,任江城觉得任刺史对陵江王很有敌意。 其实任江城觉得很没必要。人家救了你儿子,提拨了你儿子,这是好事啊,你不能因为你儿子尊敬他、爱戴他,就对他不满,好像他把你儿子抢走了似的。 这样也太没风度了。 不过,这只是任江城的感觉而已,也或许是错的,事实并不是这样。 “还有呢?”任刺史追问。 任江城一脸茫然,“还有?我想想……祖父,没有了啊,阿父没提过。” 其余的关于陵江王的事,任江城真的是想不起来了。因为任平生并没有跟她多说。 任刺史好像松了一口气,脸色和善了许多。 任江城和祖父告别,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能红和能白在外头等得心焦气燥。 见任江城出来,她俩跟见到亲人似的迎上前,一脸欣喜,“八娘!” 任江城心里暖暖的,笑咪咪道:“没什么事,阿父阿母寄来了信,让我来拿信的。能红,能白,走吧。” 能红立即笑逐颜开,“来拿信的啊。” 能白这半天的愁都没有了,眉目舒展。 阿伏送任江城出去,任江城顺口跟他约好了时间、地点,让他去拿伤药。 阿伏非常感激,躬身道谢,“八娘,您以后要有用得着阿伏的地方,只管开口。” 暮色-降临,任江城和能红、能白由阿伏送出来,在书房院门口分别,四人脸上全带有淡淡笑意,场景看上去非常和谐。 任家种有大片的松树林,任江城主仆三人和阿伏分别之后,沿着一条小路往回走。她们过去之后,一条黑色的人影从树上跃过,像一片树叶似的飘走。他的速度实在太快,就算有人看见,也会以为自己眼花了。 任江城才走到内宅,任淑贞便带着两个婢女大摇大摆趾高气扬的迎面过来了,“任八娘,今天你害得我被大兄骂,我不会就这么算了。后天到夫人面前请安,你要当着大家的面向我赔罪,我才原谅你!还有啊,你要做首诗,还像今天一样当众写出来,不过,要好笑的,必须让人看了就想笑话你!” 你是疯还是傻。任江城停下脚步打量了她两眼,半晌无语。 王氏尖酸刻薄,她教出来的这位任家六娘,也格外的没脑子。 被惯坏的孩子,熊孩子,真是欠打。 “喂,你听见了没有?”任淑贞见任江城没理她,气势汹汹的问到了任江城脸上,“你别打算躲啊,这回你躲不掉的。我都已经跟夫人说过了,夫人也答应我了。因为你,我受委屈了,故此我想怎么罚你都行。”任淑贞得意洋洋的炫耀。 任江城伸手摸了摸鼻子。 孩子,你不是假傻是真傻啊。辛氏背着人答应你的话,一转身你就这么明公正道的来告诉我了……有些话你心里知道就行,不用说出来的,明白么?唉,王氏没教过你么,坏人不是这种做法啊。 “我知道了。”任江城笑道。 她现在真是累了,得先回去歇歇,等缓过一口气,再和任淑贞周旋。 任淑贞来了精神,“你答应向我赔罪了?好,到时候我想法子把大兄也请过来,让他听听你是怎么跟我陪不是的,让他知道,他今天骂我,我有多冤枉!” “悉听尊便。”任江城嫣然一笑。 可怜任淑贞憋着一口气找到任江城,本来是想和任江城大吵一架,把任江城骂得服气了,再让任江城好生央恳她的。结果任江城也不和她吵,也不和她争,也不央求她,她用尽全身力气打出一拳,这一拳却打到软棉花上了,弄得她没情没绪的。 像任淑贞这种急性子的人,任江城这样对她,真是让她又气又怒,百爪挠心。 眼睁睁的看着任江城扬长而去,任淑贞眼里好像要冒火星儿了。 “喂!”她跑过去追上任江城,笑话她,“喂,乐康公主就要回京了,你知道不?安东将军也要走,你的心上人很快就见不着了。” 任江城被她一再纠缠,涵养再好也来了气,便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慢吞吞的问道:“安东将军要走?那么,你是希望有将军来接任呢,还是不希望有将军来接任呢?” 任淑贞冲她瞪眼,“废话,一位将军走了自然会有另一位将军接替他,这么简单的事,还用说?” “那就是说,你希望有将军来接任了?”任江城挑眉。 “希望就希望,怎么了?”任淑贞被激怒,大声说道。 她这种脾气,经不起激,很容易就上当了。 “你有胆子就别改口。”任江城轻蔑一笑。   ☆、第009章 “呸,刀架在脖子上我也不会改口的!”任淑贞已经被激得热血沸腾了,口不择言。 “好,有胆色。”任江城斜睇着她,神色间满是挑衅之意,语气更是咄咄逼人,“若你改了,又当如何?” “我若改口,便算你厉害了,今后见了你我绕道走,退避三舍!”任淑贞怒不可遏,脸涨得通红,气恼的大声叫道。 “好啊,一言为定。”任江城笑吟吟,“六姐姐要信守诺言方好。” 任六娘,你若改口,以后就别再和我纠缠了。你这样真的很烦,知道么? “我是什么人啊,一言出口,驷马难追!”任淑贞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她是真的气坏了。 “任小八,我若不改口呢,你怎么办?”她伸手拍了任江城一下,气冲冲的要说法。 任江城笑,“你若不改口,我便当着大兄的面向你赔罪,让整个刺史府都知道你受委屈了。还有,当着全家人的面写首诗,让人一看就想笑话我,让我成为任家的笑柄。” “我等着你丢人出丑!”任淑贞兴奋得两眼放光。 “明天便见分晓,最多后天。”任江城是个很公平的人,和任淑贞约下了期限。 “不管哪天,都是你输!任八娘,你啊,回去之后别的事先放下,先想想那首让人笑话你的诗吧。若写的不好笑,我可是不依!”任淑贞盛气凌人。 “好。”任江城答应得非常干脆。 如果她俩就在这里分手,各回各房,那任江城还需要费脑子设计一番,才能让任刺史知道这件事,才能让任淑贞偷鸡不成蚀把米,弄个灰头土脸。可任淑贞实在是熊孩子中的战斗机,一点眼色没有,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居然还在讽刺讥笑任江城,“……八娘你是越来越痴呆了,这么简单的事你还要跟我打赌,你输定了!你不用负隅顽抗了,打不打这个赌都是一样的,反正你都要向我赔罪……” 阿伏一脸严肃的过了月亮门。 任江城现在所在的这个位置是内宅和外院的分界处,但属于内宅。见到阿伏进来,任淑贞诧异的挑起眉毛,“你没走错路吧,来这里做什么?” 有辛氏和王氏宠着,她在任家嚣张惯了,阿伏年纪又小,看着不起眼儿,她真没把这小仆人放在眼里。 阿伏恭敬的行了个礼,“六娘,小人是奉郎主之命,来向八娘传话的。” 阿伏口中的郎主,也就是指任刺史了。时下的风俗习惯,一个家庭的男主人,会被称为郎主。若是有官职在身,那称呼便五花八门,有叫“大人”的,也有叫“使君”的,当然也可以称为郎主。 任淑贞眼珠转了转,“八娘就在这里,你既然是来传话的,那便快说。”态度十分轻慢无礼。 任江城微笑,“祖父有什么吩咐?请讲。”语气温文,如春风一般和煦。 阿伏忙行了个礼,道:“八娘离开后不久,夫人便差阿泉禀告郎主,说二郎已和桓郎君约定明天送走回信。故此,郎主命八娘今晚便写好回信,小人稍后来取。” “请转告祖父,八娘从命。”任江城笑道。 任淑贞不由的撇撇嘴,嫌弃又厌恶的说道:“一封书信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闹得祖父都知道了。任八娘,你真是不懂事,爱胡闹,怎么说都不改。哼,阿叔和叔母写信过来有什么用,寄钱寄物给你有什么用,反正也管教不好你!” 任江城心中怒气升腾。 这熊孩子真是太讨人厌啊。 转念一想,任江城又觉恻然:自己已经是成年人了,还会被任淑贞这样的言行刺伤、影响,更何况原来那个只有十四岁的小姑娘呢?她在刺史府这样的锦绣丛中,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啊。唉,真是可怜的孩子。 任江城这时一点怜悯心也没有,冷冷的、挑衅的看着任淑贞,“咱们方才打的什么赌,你还记得么?到了要兑现赌注的时候,可别耍赖啊!” 任淑贞这个年纪正是热血方刚的时候,定力不够,她又是个急性子,没什么涵养,听了任江城的话一下子就炸了,“谁耍赖了,谁耍赖了?我就是希望有新将军接任安东将军,怎么了?你不乐意,你不高兴,你不许?任江城,你还真把自己当棵葱啊!” 阿伏严肃的小脸上闪过惊讶之色。 不过,任淑贞根本没注意到他。 任江城微笑的、歉意的看过来,“阿伏,你的话也传到了,请回吧。我回房之后便写回信,一个时辰之后,请你再过来。” “是,八娘。”阿伏深施一礼。 他和任江城、任淑贞告别,很快走了。 临走前,他悄悄看了任江城一眼,任江城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 任淑贞更过份了,跃跃欲试要抓住任江城,跟她好好讲理。任江城脸上慢慢绽开一个愉悦的、舒心的笑容,敏捷而有力捉住任淑贞的手,跟她确认,“你若输了,见到我便退避三舍?只是退避三舍?” 任淑贞这种人,不让她多输掉点儿什么,简直对不起她这嚣张不可一世的模样啊。 “岂止退避三舍,我还输给你百两金!”任淑贞手被任江城攥得紧紧得,挣也挣不开,又被任江城逼问到脸上来,躲也躲不掉,又气又急,口出狂言。 百两金,对于任淑贞来说是一笔巨款了。 “百两金啊,甚好。”任江城打量了任淑贞两眼,满意了,笑吟吟放开了她。 本来只准备让你丢丢人的,可是你太讨厌了,那便再出出血吧。 我就等着收你的百两金了。 “六姐姐,你会不会已经心虚了、怕了,咱们打赌的事不敢跟夫人、大伯母二伯母她们讲啊?”任江城笑道。 任江城说这句话有两个目的,一个是让任淑贞自己把话放出去,广为人知,以免她日后反悔;另一个便是要她现在便向辛氏、王氏告状,好离了自己的眼,让自己得了清净。 “呸,我会怕你!我这便去跟祖母、阿母去说!”果然,任淑贞扔下这句狠话,便一阵风似的,向辛氏所居住的正房去了。 任江城惬意的咪起眼睛,“她一走,花有香气了,夜色静谧了,世界美好了。” “风轻柔了。” “我笑得出来了。” 能红和能白很有默契的接口。 主仆三人相视一笑,回房去了。回去之后能红便勤快的磨墨、铺纸,任江城提起白玉笔杆、精巧可爱的鼠须笔,一笔一划,用心写了封回信。她的回信和任平生、范氏的来信是同一风格的,啰啰嗦嗦讲了自己的日常生活,从早食吃了什么一直写到今春宣州城流行的衣裳样子,非常琐碎。不过,任江城知道阿父阿母接到信之后一定会欣喜欲狂的。因为,这是他们的女儿第一回不厌其烦的、详详细细的讲述这些日常小事,也是她第一回心平气和的跟父母沟通。从前的任江城,因为父母不在身边是有些自卑的,心中对父母也有怨恨,觉得自己被抛弃了,所以她不爱跟任平生和范氏多说什么,信写的一向冷淡、生硬、毫无感情。 任江城的信写好,阿伏也来了。任江城把信亲自交给他,能红拿来了伤药,“这是张大夫给配的药,用了许多珍贵药材,见效很快的。还剩这些了,全部给你。你替令堂上过药之后,还要替她揉揉,知道么?手法是这样的……”亲自示范给阿伏看。 阿伏非常感激。 他小声告诉任江城,“小人是个多嘴的,方才听到六娘的话,一时忍不住便跟郎主说了。”任江城微笑看看他,“这也不算多嘴,做仆人的本就应该对主人忠心,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是应该及时禀告给主人知道的。”命能白拿了串铜钱过来,赏给阿伏,“劳你跑了几趟,给你买零嘴吃。”阿伏十分推辞,“有伤药,已是足够了。”能白笑着塞给他,“八娘让你拿着,你拿着便是了。”阿伏方才收下了,又行礼道谢。任江城命能白送他出去。 “八娘也学会笼络人心了啊。”王媪觉得很是稀奇。 任江城笑,“阿父阿母不在身边,在这刺史府里,总要有位能替我做主的长辈吧。” 辛氏和王氏是很不喜欢任江城的,刘氏则是装聋作哑,不管不问。她们是这样,任淑慧等姐妹也没一个向着任江城的,或明或暗,都跟她不对付。一个人身边不能全是敌人,同盟军一个没有吧?那样的话,日子岂不是会过得很令人心颤么。若能渐渐争取到任刺史的支持,那么,今后在这刺史府里便不会跟从前似的举步维艰。虽然任刺史不理会内宅的事,但他毕竟是一家之主,他若发句话,辛氏也不敢不听。 任江城是打算设法跟父母团聚的。在跟父母团聚之前,她还会在刺史府生活一段时间,这段时间的安全和舒适,也是要费些脑筋的。 “八娘……”王媪眼里又有了泪花。 任江城不等她说完便取出帕子替她拭泪,熟练的接口,“……长大了,懂事了……” 王媪嗔怪的轻轻打了任江城一下,能红在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任江城这里气氛很欢快。 任淑贞这会儿却是怒发冲冠,提起一口气到了辛氏面前,告起任江城的状,“……她还敢跟我打赌!就她这样的人,还敢跟我打赌!好像我不敢希望有新将军来接任似的!” 任冬生的妻子刘氏、任淑贞的母亲王氏,还有任淑慧、任淑英等人都在,众目睽睽之下,任淑贞格外兴奋,添油加醋的把方才的事讲了讲,“……我和她打过赌了,你们等着吧,不用祖母开口,我自己便能让八娘下跪赔罪、颜面扫地!” 王氏对任淑贞一味溺爱,赶忙附和,“就是,用不着夫人,六娘自己便能给自己出了这口恶气!”又对任江城不满,“都说八娘没教养,如今看来,果然是不错的,没冤枉她。”刘氏就在王氏身边坐着呢,却是只笑不说话,既不为任江城辩解,也不跟着王氏骂人,作壁上观。 辛氏和王氏是姨甥,对王氏便亲近、宠爱,对长子媳妇刘氏则是淡淡的。刘氏犯不上跟这姨甥二人一起糟蹋任江城,也犯不上为了父母不在身边的任江城出头,她是聪明人,不淌这混水。 冷眼看着任淑贞眉飞色舞的说着话,成为全屋人的中心,任淑慧娥眉微蹙。 有辛氏纵容着,任淑贞经常是最出风头的一个,这真是令任淑慧很难受。 不过,任江城的坏话,她却是很愿意听到的。 任淑贞说到了高兴处,“……你们说,八娘是不是傻?一位将军调任了,自然会由另一位将军接任,这么简单的事,她拿来跟我打赌……” 这时,门打开了,一名中年男子大步流星走进来。 “阿父。”任淑贞看到他,高兴的叫道。 这人是她的父亲,任刺史的次子,任荣生。 任荣生和王氏素日都是很疼爱她的,今天任荣生脸色却不大好。 任淑贞迟钝,没注意到这一点。她和平时一样笑嘻嘻的迎上来,又叫了声“阿父”。 任荣生低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阴沉。 这是……怎么了?任淑贞从来没有见过她父亲这样的目光,不由的呆了呆。   ☆、第010章 辛氏和王氏等人也觉得很不对劲。 任荣生平时是很和气的一个人,现在呢,他脸上简直是阴云密布…… 发生什么事了呢? 王氏忙站起身,装出幅贤惠妻子的模样,“夫君回来了?今日府中事务多么,可忙累?”任淑慧、任淑英也向任荣生行礼,“阿父。”任荣生怒视任淑贞两眼,忍气向辛氏问了好,寒暄过后,才板着一张脸在右首的椅子坐下了。 任淑贞本来已经被他瞪得头皮发麻,眼中有了水光,见他什么也没说,胆子又壮了,走过去牵住他的衣襟撒娇不依,“阿父,你方才瞪我来着,好凶!” 王氏向来护短,柔声道:“六娘有什么不对的,好好跟她说便是。她很听温顺说话的。” 王氏这话一出口,刘氏和任淑慧母女二人脸上都闪过嘲讽的笑意。六娘很温顺听话?王氏你脸皮也太厚了,六娘任性又蛮横,粗鲁又无礼,刺史府上上下下,有谁不知道? 辛氏微笑,“六娘还小,她若有什么不周到之处,你们做阿父阿母的,耐心教导她。” 任荣生和王氏同时站起身,“是,夫人。” 任淑贞觉得很委屈,撅起了小嘴。 任荣生看着爱女这个样子也有些心软,可是想到任刺史怒不可遏的模样,他脸色又阴沉了,语气十分严厉,“六娘,话是不能乱说的,你明白么?方才在月亮门你说过什么混话,自己还记不记得?” “我……我说什么了……?”任淑贞结结巴巴的,想不起来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会让任荣生这么生气。而且,她也想不通,自己在内宅说过的话,为什么会传到任荣生耳中?要知道,内宅中的事,除非是王氏想让任荣生知道,亲自告诉她,否则任荣生是很少管的。 任荣生见状,不由的大为头疼,“你这孩子,自己说过什么都不知道,真真糊涂!” 他是头疼,王氏却是心疼,“在自己家里头便是说错一句半句话又有什么呢,反正又没传到外头。六娘是真性情之人,心直口快,话出口后她自己未必记得。到底是哪句话,你提醒提醒她啊,莫要一味责怪、责骂。” 任荣生黑了脸。 提醒提醒?六娘说的那话,让人如何提醒? 辛氏、刘氏等人也笑着为任淑贞说好话,虽说有人是出于真心,有人却是碍于面子,不过说出话来大差不差,都劝任荣生,“六娘能说出什么来?错了慢慢教,莫吓到她。你看到没有,六娘都快吓哭了。” 任淑贞确实是一脸委屈的看着任荣生,眼中水光盈盈,随时有可能放声大哭。 任荣生既不能就这么算了,又不便当着众人的面教训任淑贞,生气的指着屋门,“六娘,跟阿父出去,阿父有话跟你说。” 这是要单独教训任淑贞的意思了。 “什么要紧事啊,还不能当着咱们的面说?”“就是,六娘到底说什么了?是不是……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任淑慧、任淑然等人大为诧异,一边惊奇的看着任淑贞,一边忍不住小小声的交头结耳,议论纷纷。 任淑贞羞忿不已,脸蛋涨得通红,身子也颤起来了。 从小到大,她没有经受过这些!在辛氏这里,在任家女眷面前,被明着暗着讽刺挖苦的,被当面嘲笑打击的,被笑话被议论被蔑视的,只有父母不在身边、孤单无助的八娘任江城。万万没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天居然轮到她了…… 任淑贞呆呆的站着,浑身血液好像凝固了一样,连动都不会动了。 只有伤害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道究竟有多痛,有多难堪。任淑贞原来和姐妹们一起笑话任江城的时候觉得舒心畅意之极,这时风头浪尖的人换成了她自己,才知道被人轻视、嘲讽的滋味是多么苦涩,多么难受…… 任荣生见她愣着不动,一气之下,动手来拉她,厉声道:“六娘,跟阿父来。” 任淑慧脸上有了幸灾乐祸的笑容,任淑英、任淑然等人也一样。 任淑贞仗着辛氏的宠爱可没少嚣张,这回在辛氏屋里倒霉了,她们哪能不高兴呢。 任淑贞本来是呆呆的,眼角余光扫到诸姐妹脸上,看到她们的嘲笑之意,登时脑子嗡的一声,浑身血液上涌,气得什么也顾不上了,把任荣生的手大力甩开,高声质问:“阿父,我说什么了?我到底说什么了?方才在月亮门……”她眼睛一亮,总算想起今天的事了,“我又没说错!安东将军就要调任回京了,当然会有新将军来接任啊,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没什么不敢说的!我就是希望有新将军来接任,怎么了……”觉得自己占理,声音越来越高,说到“我就是希望有新将军来接任”的时候,真是理直气壮,响彻云宵。 她正在任性的大声叫嚷,身后响起婢女惊慌失措的声音,“郎主,郎主您来了……” 任淑贞愕然转过头,只见她的祖父任刺史背着手站在门口,恶狠狠的盯着她,脸色铁青。 “祖……祖父……”任淑贞万万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口干舌燥,结结巴巴。 “大人。”“祖父。”辛氏等人纷纷站起身,脸色惊疑。 任荣生呆了片刻,快步走向任刺史,“阿父,阿父……” 他是陪着一脸笑的,任刺史却是怒气冲冲抬起胳膊,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极为响亮! 任荣生下意识的伸手捂住脸,又是羞愧,又觉难堪-----虽说被自己的父亲教训了没什么,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妻子、女儿都在,太没面子了! 任刺史瞪了他两眼,眼光阴沉的扫过辛氏、王氏等人。 他脸色极差,让人想到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黑暗一片,乌云滚动,压抑、郁闷,不知什么时候,一场狂风骤雨就要呼啸着来到人间…… 辛氏、王氏等人都摒住了呼吸。 任淑贞心里很害怕,吓得哭都不敢哭。 任刺史怒目看了众人许久,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辛氏好像虚脱了一样,软软的瘫坐在了椅子上。 刘氏、任淑慧等人也是目光茫然。 任淑贞傻了好一会儿才跑到任荣生身边,带着哭腔想要安慰他,“阿父,好好的祖父为什么要打你……?”任荣生脸上这会儿还*辣的呢,当然没好气,不假思索的回身给了任淑贞一记耳光,“逆女!你还有脸问为什么!” 他的这记耳光,比方才任刺史抽他的那一记更加干脆,更加响亮,更加用力。 任淑贞被抽得站不稳,向后退了好几步! 王氏心肝肺都是疼的,赶忙向前飞奔几步,扶住了她,“六娘,你怎样了?疼么,疼么?”见任淑贞嘴角都流血了,心中大痛,连声音都颤巍巍的了。 任淑贞脸上一开始是木木的,呆呆的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有了疼痛的感觉,才慢慢的意识到:阿父打了她,一向宠爱她、娇惯她的阿父打了她…… 任淑贞不能相信似的看着任荣生,“阿父,你打我?你竟然舍得打我?” 任荣生痛心疾首,“六娘,阿父早就应该打你了!打醒了你,你便不会如此糊涂不晓事!” 两行热泪顺着任淑贞的脸颊流下来,她痛哭失声,“阿父打我,阿父打我……” 她哭得很伤心,很狠狈,热泪流了满脸,把脂粉都冲去了不少,脸都花了。 任淑英迅速的忖度了下:先是任刺史打了任荣生,然后是任荣生打了六娘,看来六娘这回惹的事不小。事关任刺史,辛氏、刘氏现在不便出面劝说,王氏正没台阶下,若是她能现在冲出去,应该能博得王氏的好感。若是躲在一边装缩头乌龟,却是会被王氏记恨的。王氏毕竟是嫡母,还是少得罪为好……盘算清楚了,任淑英便含着两包眼泪站了出来,“阿母,阿父打了六娘,他也是心疼的啊,您看看阿父,便会明白了……”她话音还没落,任荣生心中的怒火又被点燃了,“还有你,四娘,你也该打!”抬起手,照着任淑英那张虚伪的面孔,便是“啪”“啪”两耳光! 不知是他这会儿太生气了,还是看任淑英格外不顺眼,打任淑贞才只有一下,到任淑英这里却是翻倍了。 “阿父!”任淑英捂着脸颊,愕然。 她是来劝架讲和的,是来献殷勤的,实在想不明白好端端的她为什么会挨打。 不光任淑英惊愕,辛氏、刘氏、任淑慧等人都是摸不着头脑。任荣生这是怎么了?先打六娘,再打四娘,拢共两个女儿,挨着打遍了……问题是他从前不是这样的,没动过女儿一指头…… 今天真是出了邪了。 “逆女,跪下!”任荣生挑眉,冲任淑英一声怒吼。 任淑英身子抖了抖,“扑通”便跪下了,驯顺的低了头。 “你,也跪下!”任荣生又冲被王氏揽在怀里又拍又哄的六娘任淑贞大喝。 王氏万分舍不得,任淑贞“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任荣生眼中冒火,抬腿踹了任淑贞一脚,把任淑贞踹得站不稳,跪在了地上。 王氏心疼得要死,可是任刺史、任荣生都大为反常,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想了又想,也没敢和任荣生拗着。 任淑英和任淑贞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又是害怕,又觉难堪,花容失色,涕泪横流。 任荣生这做父亲的见她们这样,倒也不想难为她们。可问题是任刺史正在气头上呢,他若把两个女儿轻轻放过,任刺史能不迁怒于他么?任荣生狠狠心,先是指着任淑英痛骂,“明知道你祖父差人去唤八娘,你还硬拉着八娘不放,眼里还有没有你祖父!”又骂任淑贞,“朝廷任命官员的大事,是你一介闺中弱女能议论的?你又怎知朝廷不会将兵权授予你祖父,成为带兵刺史?”把两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骂过之后还不算,命婢女拿过黑漆柄麈尾一人打了两下,怒容吩咐,“回去面壁思过一个月,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自己的过错,再出来吧。若想不明白,便一直关着,不许出来丢人现眼!” 任淑贞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挨了打不说,还得当众罚跪、挨骂;挨过骂之后还要面壁思过一个月;一个月之后还不见得能不能出来;我……我真是命苦……她忽然想到一件要命的事,猛的挺直了身子,“八娘说我一定会改口,我还和她赌了百两金。现在我改口不改口呢?不改口,一直面壁思过;改口,见了八娘我要道走,还要给她百两金。百两金,我哪有这么多钱?”脑中盘旋着这样的念头,她软软的倒了下去。 任淑英也不比她好多少。听到任荣生的话,如当头被人重重敲了一棒,眼冒金星,心烦意乱。她和任淑慧同年出生的,年龄不小了,正在为婚事犯愁。眼下正值春季,是贵族人家踏青游玩的好季节,各家都时不时的有宴会、聚会,任淑英想把自己嫁出去,春天当然是最值得珍惜的季节。一个月面壁思过不能出门,不能推销自己,任淑英真是欲哭无泪。 她也软软的倒了下去。 虽然她俩的样子都很可怜,虽然刘氏、王氏等人或真心或假意的为其求情,不过任荣生被逼到了这个份儿上,没办法,还是狠狠心命婢女把她俩带了回去,“面壁思过一个月已是便宜她们了。一个月之后若还是冥顽不灵,继续关着。” 消息传到任江城耳中的时候,她正对镜梳妆。 王媪细心的替她梳头,小声问道:“八娘,四娘和六娘会不会记恨啊?” 任江城不在意的笑笑,“记恨便记恨呗,我若不出手整治她们,难道她们便会爱上我么?”   ☆、第011章 王媪不由的点头,“八娘说的是。” 是啊,这样她们会记恨,可不这样的话,她们难道便会爱护八娘了么? 八娘从前对她们倒是很好,很忍让,可四娘总是哄着八娘做傻事,六娘总是欺负八娘,八娘在姐姐们面前半分好处也得不着的。 饶是被姐姐们欺负了、笑话了,辛氏这主母的人不为八娘主持公道不说,还要再冷嘲热讽一番,让八娘更加难堪、难过。八娘幼时从辛氏房里回来,常常是噙着两包眼泪的,可怜极了。 唉,这没有亲生父母在身边撑腰做主的孩子,日子过得苦啊。 “八娘苦能和郎君和娘子团聚,便好了。”王媪想着心事,一声叹息。 “总有一天会团聚的。”任江城微笑。 王媪这个人是有几分啰嗦的,絮絮叼叼的告诉任江城,“八娘莫抱怨郎君和娘子。他们可不是不要你了,是实在没有办法,才会将你送回任家的……” 任江城有几分好奇,“后来阿父阿母想要接我回去对不对?不巧,我居然会病了。” 任江城面对铜镜坐着,王媪站在她身后为她梳理一头如云秀发,铜镜才是磨过的,很光滑,可以清晰照出人影。她问过话后,从铜镜中便看到王媪蹙起了眉头,“这件事,说来也太巧了。郎君和娘子一开始差人来接,辛氏推拖说八娘还小,不宜长途跋涉,不许你动身;后来郎君升迁至嘉州,和娘子一起回来省亲,当时是打算将你一起带走的,可是你忽然就病了,上吐下泻,下不了床……” 任江城凝神静听。 王媪将任江城的发髻挽好,叹了口气,“后来,郎君又差人来接过几回,不是你病了,就是你在赌气,要么就是辛氏、王氏竭力挽留,总之就是走不了。再后来,宣州来了安东将军,你去了趟庾家,就更走不成了……” “总之就是走不了”,任江城回味着王媪的话,心中涌起层层疑云。 是刺史府有人不许任江城离开吧?所以才会一回两回三回的就是走不了。 这个人是辛氏么?如果真的是她,这个女人也太小心眼儿了,因为任刺史先续娶了原主的奶奶,而不是她,她从三十年前一直记恨到了今天,把气撒在了一个无辜的女孩儿身上。又气任江城,又不许她离开,将是要将她留在身边折磨侮辱,眼睁睁的看着她成为宣州城的笑柄,这样她心里就舒服了?当年的仇就算是报了? 任江城拉开梳妆台边上的小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封信,又仔细看了一遍。 这是她写给任平生和范氏的回信,和寄走的那封一模一样,一字不差。 任江城前世养成的习惯,书信往来是要留底稿以备查询的。不同的是,前世可以在电脑中备份,现在却只能靠手写了。眼前这封信便是她一笔一划亲手书写,字迹娟秀清媚,颇见功力。 这信上写的全是琐碎小事,吃喝、穿戴、日常起居、人情往来,乍一看上去没有什么。不过,如果目光够敏锐的话,会发觉自第一行第一个开始,直到最后一行,斜线上的字连上去是这样一句话,“儿日夜思念父母,盼阖家团圆”。 “阿父,阿母,你们会发现吧?会发现吧?”任江城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默默祈祷,“发现了便设法接我走,好么?” “……夫人要留你,大人也要留你,真是奇怪,平时也不见他们对你如何关心爱护……”王媪还在唠叼啰嗦。 “祖父也要留我?”任江城惊讶抬头。 “是啊。”王媪气呼呼的。 她想不通,刺史大人对八娘又不珍视怜惜,要留下八娘做什么呢? 任江城头皮发麻。 任刺史也要留下八娘,怎么回事?那封信是交给他的,他……会不会看出什么来啊? 为了表示自己很坦诚,为了表示对任刺史的信任和依赖,那封信是没有封口的。 当然了,就算封了口也没用。任刺史自己也是要给任平生写回信的,他可以很轻易的把信皮换掉,两封信合成一封寄走。 任江城细细想了想,觉得一则任刺史未必能发现,二则就算他发现了,自己也很容易辩解,“我想阿父阿母,盼望他们早日回到宣州城,在祖父膝下尽孝,合家团圆。” 外面传来暄嚷吵闹声,尤其是一个带着怒气的尖利女声,听着很是刺耳。 任江城娥眉微蹙,把信叠好,重新放回到小抽屉里。 “是谁这般放肆大胆?”王媪听到外面的声音,气得面红耳赤。 任江城神色淡然的站起身,“王氏来了。犯不上生气着急,来,咱们出去会会她。” --- 安东将军府一处依山背水、清雅幽静的庭院,院中植着数百竿青竹,挺拨修长,青翠欲滴,进到院中,便觉有一股清凉之意。 一名仆役从院处进来,穿过竹林,到了右侧的书房门前。 门前有两名黑衣府兵守着,他到了之后将东西转交,便由原路返回了。 黑衣府兵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 片刻后,门开了,一名身材高大魁梧的大汉出来回略问了一句话,伸手接过了信。 门又重新关上了。 屋里,两名青年男子对坐奕棋。 主位坐着的那名男子白衣胜雪,宽衣博带,一头鸦羽般的乌发以白玉冠束起,面如凝脂,目如星辰,灿然生辉。 他这样的人才,一般的男子和他坐在一起便只能沦为陪衬了。坐在他对面的那人着浅绿色广袖衫,头戴碧玉发冠,生的也很是隽美出众,气质也很是潇洒脱俗,但是,若有人自外而入,第一眼注意的便是白衣男子。 他太引人注目了。 大汉垂手站在一旁,并不敢上前打扰。 一直到棋局结束,他都是安安静静的。 “我又输了!”绿衣男子推开棋子,气呼呼的。 “十四郎,您和十三郎兄弟之间,不必太在意输赢的。”黑衣大汉很善解人意的安慰。 被称为十四郎的绿衣男子哼了一声,跑到临窗前的长榻躺下,眼睛看向窗外。 “阿奴,你做什么?”白衣男子轻笑。 “晒太阳。”十四郎大喇喇的。 白衣男子施施然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掌,伸他的衣衫掀起来,露出白花花的肚皮,“阿奴,晒这里。” “为什么?”十四郎瞪了他一眼。 说着话,他觉得肚皮处凉刷刷的,忙利索的把肚皮又盖住了。 白衣男子又替他掀开,“你自己都知道晒太阳,你腹中这些诗书,难道不需晒上一晒?” “是的呢,十四郎腹中有万卷诗书,趁着今天太阳好,都拿出来晒晒。”黑衣大汉很会凑趣的说道。 这当然是在夸奖十四郎学识渊博,博览群书了。 十四郎眉眼间有了欢喜之意,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嘻嘻一笑,“那便晒晒好了。”舒舒服服伸长了身子躺好,双手交叉抱在脑后充作枕头,面色欣然。 白衣男子笑笑,“你晒书,我还有几件事要做。”要走。 十四郎伸手拉他,“哎,别走别走,躺下吧,咱俩一起晒晒太阳,说说话。” 白衣男子拍拍他的脸,“莫闹,是阿父交待的事。” 十四郎头耷拉下来,没精打采的,“阿父交待我也有事呢。我先走了啊。” 从榻上坐起身,趿上鞋子,往外走。 走到屋门口还回过头,“等我啊,晚上一起宵夜。” 白衣男子点头,他笑咪咪的走了。 黑衣大汉这时方恭敬的道:“郎君,任家的信。” 桓广阳沉默片刻,道:“是任家女郎给她阿父的家书么?” 黑衣大汉听他这么说,忙道:“虽是家书,不过既和陵江王有关,那么……” 桓广阳冷静的做了个手势。 黑衣大汉会意,熟练的升起烛火,拿着书信在上方烤了烤,之后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巧劲儿,便把信拆开了----信封却是丝毫无损。 信封里装着两张信纸,一张是任江城写给父母的家书,另一张上却是龙飞凤舞、泼墨淋漓的只写了一个大字,“可。”桓广阳略看了一眼,便放下了。 任江城那封看似平平无奇的家书,他倒是平心静气的看了又看。 “任家女郎的书信可有什么特别之处么?听说她字写的很好。”黑衣大汉笑道。 桓广阳看完信,缓缓道:“她在任家的处境果然不佳,在向父母求救了。” “如此。”黑衣大汉呆了呆。 “以一类函件处理。”桓广阳慢慢折起书信,吩咐道。 黑衣大汉躬身,“是,郎君。”答应过后,他却是还有疑惑,“郎君,陵江王真的要造反么?就连他下属和女儿的信函,也需慎而重之,抄录留底?” 桓广阳正要将书信递到黑衣大汉手里,不知怎地,却又改了主意,“这封信由我亲自抄录。” “是。”黑衣大汉下意识的应道。 他在郎君面前已经习惯服从了。 从书房出来,黑衣大汉在阳光下站了片刻,面色迷惘。难道陵江王殿下对朝廷的危害已经大到了这个地步么?任平生不过是陵江王麾下一名将军,任家女郎就更微不足道了,可是她的书信,郎君却要亲自抄录,不肯假手于人……   ☆、第012章 “让八娘出来见我!” “八娘怎地还不出来?做了亏心事,没脸见人了么?” 王氏声音越来越尖锐,话也说得越来越难听了。 能红、能白,还有其余的几个婢女在好言好语陪着笑脸劝她,她哪里肯理会。 “再不出来我便砸东西了!”不只不听劝,她还越发来劲了,伸手拿起桌案上的白色茶壶,用力摔在地上。 她力气很大,茶壶被摔成了碎片,被日光映着,白花花的一地。 “你怎么能这样呢?” “有话好好说,为什么要砸东西?” 能红和能白脸色都变了。 王氏却是大喜,“摔东西的感觉真好,真痛快!”她眼睛乱转,看到一个花纹繁复美丽的青釉璎珞纹盖瓶,便伸手拿起来,捧得高高的,作势欲摔。 “不能砸!”能红急了,“那是我家娘子的陪嫁之物,很珍贵的!” 能白也被吓了一跳,失声叫道:“这是九岩窑啊,釉色高古,质地醇素,十分难得,我家娘子特地送来给八娘的!” 王氏两眼放光,恶狠狠的道:“那更得砸了!” 就是好东西砸得才过瘾啊,平平常常的物件儿砸着有什么意思?这是范氏的好东西,那更好了!就是要砸她的! 王氏兴奋得连腮帮子好像都透着亮光,双手将这珍贵的九岩窑举至头顶,眼看着就要狠狠的摔下来了! 能红眼里似要喷出火来,撸撸袖子,要冲上去和王氏拼命,“她也太欺负人了!”能白忙拉住她,“若是和她打起来,咱们有理也变成没理了啊。”能红急的跺脚,“那怎么办?眼睁睁的看着她把盖瓶给砸了么?那可是八娘的心爱之物!” 王氏嚣张得意,她带来的婢女和任江城的婢女推推搡搡,乱成了一团。 “砸啊,随便砸。”清亮又安静的少女声音,传到众人耳中。 一片混乱之中,她的声音却是人人都听到了,忍不住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任江城出现在楼梯上,居高临下看着王氏,花瓣般的嘴角噙着丝轻蔑笑意。 王氏不由的张大了嘴巴。这个八娘……没有气急败坏,也没有眼中含泪央求乞怜,还这么四平八稳的呢……王氏呆了会儿,更生气了,“这可是你让我摔的!看到一地碎片,你可不要哭!” 任江城连连冷笑,“我是不会哭的,只怕二伯母要哭。” “我哭?”王氏差点儿没被任江城给气乐了,“我为什么要哭?该哭的是你吧,八娘?” 任江城一步一步从楼梯上往下走,曼声道:“二伯母出自名门,又嫁到了刺史府,定然是有些见识的。这九岩窑的盖瓶值多少钱,二伯母心知肚明。你这一摔,至少得摔下去十万钱吧?唉,六姐姐欠我的百两金还没交付呢,二伯母便来摔我阿母的九岩窑盖瓶了。二房真是有钱啊,百两金,十万钱,想必不在话下,伸伸手便能拿出来。” “十万钱?”王氏愕然,“这么个瓶子,十万钱?” 她举着青釉璎珞纹盖瓶的手,有点抖了。 她知道这盖瓶一看上去便是好东西,却不知道会有这么贵。 这要是真摔了,估计刺史府上上下下,都得骂她败家吧?一下子摔掉十万钱啊…… 任江城不紧不慢、从容悠然的下了楼梯。 王媪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一脸紧张,仿佛母鸡在保护小鸡。 任江城到了王氏近前,白皙如玉的脸颊上挂着浅淡的笑,“二伯母要见我,是么?不知二伯母有何指教呢,是不是来替六姐姐交付那百两金的?” “你还有脸提六娘!”王氏听任江城提起她的宝贝女儿,怒气上涌,大声喝道:“六娘被打被骂被罚,都是你这坏丫头害的!你还有脸提她!” “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任江城不赞成的摇头,“六姐姐是被二伯父打骂责罚的,你这么闹,是在指责二伯父打的不对,骂的不对,罚的不对么?” “你……你……”王氏被任江城气得说话都结巴了。 任江城微笑看着她,神色诚恳,语重心长,“你和二伯父是夫妻,有什么话和他私下商议便是,又何必这般公然指责他呢?二伯母,你这么做,会让二伯父很伤心的啊。” 王氏气得身体直发抖,“八娘,你跟谁学的,这么坏?” 王氏今天来找任江城闹,一个是看到任淑贞受苦大为心疼,要为任淑贞出气,另一个原因就是任江城一个十四岁的女郎,父母又不在身边,还不是由着她这做伯母的想怎么欺负便怎么欺负么?却没想到任江城寸土必争,寸步不让,就这么针尖儿对麦芒的跟她吵起来了,避重就轻,东拉西扯,把她说的哑口无言。 刘氏带着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由数名婢女簇拥着,脚步匆匆的过来了。 王氏是背对着屋门的,并没看到这些人。 “二伯母这话说的可不对。”任江城心思动了动,一脸无辜,委屈的说道:“我阿母远在嘉州,我在刺史府一向是由夫人教导的。如今我这个样子,自然是夫人的功劳了,这还用问么?” 王氏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幸亏她身边一名婢女手忙脚乱的扶住了她。 能红却是眼疾手快,嗖的蹿过去,把王氏手中的盖瓶抢了过来! “十万钱呢。”能白过来接应她,两人小心翼翼把盖瓶放回原处,后怕的拍拍胸。 王氏靠在婢女身上直喘气,伸手指任江城,“八娘,你不敬长辈,骄横无礼……” 任江城挑挑眉毛,走近两步,慢条斯理的问道:“我才说过,我是由夫人教导的,二伯母便质疑起我的教养来了。二伯母,你到底是对我不满呢,还是对夫人不满呢?若对我不满倒还罢了,我做小辈的只有战战兢兢服侍讨好,以图二伯母对我观改。若是对夫人不满,我可就没有办法了。” 任江城说着话的功夫,刘氏等人已到了门口。 “谁对夫人不满了?”刘氏高声问道。 “她!” 王媪、能红、能白等人不约而同指向王氏。 任江城含笑同刘氏、任淑慧等人见过礼,有些为难的指了指一地碎片,“二伯母气得把茶壶都摔了。” 王氏大怒,“八娘你血口喷人!你是说我对夫人不满,以至于在你房中摔东西泄愤,对不对?” “这是二伯母说的,不是我说的。”任江城眨眨眼睛。 王氏站都站不稳了,靠在婢女身上,直喘粗气。 刘氏和任淑慧眼中都有了幸灾乐祸的笑意。王氏是次子妇,但因着是辛氏的外甥女,在刺史府内宅向来是比刘氏更得脸的。现在王氏被气成这样,这母女二人哪能不开心,哪能不高兴?刘氏趁机训斥王氏,“便是真对夫人有所不满,也要当面跟她老人家说清楚,和个晚辈私下里计较这些,成何体统。”王氏急得要辩解,“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任淑慧笑吟吟的走过去扶住她,亲热的说道:“叔母,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便改,也就是了。”王氏越发生气。 王氏板起脸,“八娘混淆视听罢了,我哪里有对夫人不满?” 如果王氏和任江城面对面争执,让刘氏支持一方,刘氏肯定还是支持王氏的。辛氏毕竟是王氏的嫡亲姨母,心里向着她,就算想挑拨离间也是做无用功。刘氏在心里盘算了下,觉得反正也训过王氏,出了口气,就算了吧。 刘氏便不疼不痒的又训了任江城几句,“小小年纪,还是要学好。尊敬长辈,言语谨慎,不得胡言乱语,更不许诽谤长辈,违逆长辈之意。” 任江城不由的心中冷笑,果然人人看着她这父母不在身边、无人撑腰做主的女郎好欺负么?哼,我偏不让你们如愿! “长辈之意,这里头的说法可就深了。”任江城笑得温柔,“不许违逆长辈之意,八娘省得。不过,大伯母二伯母是长辈,祖父祖母也是长辈,打个比方,若二伯母的意思和祖父的意思不一样,那八娘是听二伯母的呢,还是听祖父的呢?八娘愚钝,还求大伯母指点。” 刘氏眼神凛冽,盯着任江城看了几眼。 任江城无知的回望过去,眼神单纯而明净。 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心中都是一惊,八娘变了呢,词锋恁地尖锐…… “自然是听你祖父的。”刘氏忍下一口气,语气温和的说道。 这刺史府的主人是任刺史,他才是家主,任性无礼的王氏到了他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如此。”任江城微笑。 她笑得太轻快太惬意,刺伤了王氏的眼睛,也刺伤了王氏的心。王氏横眉立目,“听你祖父的,又如何?你祖父忙成什么样子了,还管得了你们姐妹们的玩笑打闹不成?” 任江城针锋相对,“姐妹们的玩笑打闹,祖父自是无睱理会。若是有人拖欠了百两金不还,或许祖父便要问上一问了。毕竟任家的女郎赖账,影响的是整个任家的名声!” 王氏被她噎的涨红了脸,哑口无言。 实际上,她今天来闹除了想出气,还想借着这一闹把任江城弄的没脾气了,不敢再提百两金的事。百两金不是个小数目,她拿倒是拿得出来,不过拿出来之后,可就捉襟见肘、窘迫不堪了。 至于任淑贞,就算把她房里全部划拉一遍,也凑不齐百两金。 年少女郎,能从哪里弄来这么一大笔钱呢。 刘氏在旁听着,心里快要乐开了花。百两金,这可是大出血啊,二房若是能出百两金给了八娘,那可真是元气大伤,精神不振,恐怕王氏三个月五个月的都缓不过来,那岂不是大快人心么? 刘氏把王氏拉到一边,做出很为难的样子,“论理我该帮你的。可八娘她不知怎地入了大人的眼,你想想,四娘和六娘是为什么被罚的?都和八娘有关,还都是大人的意思啊。触怒了大人可是不好,你说是不是?” 王氏心疼肚疼,“可是,百两金这么大的数目……” 刘氏笑,“六娘知道百两金是大数目么?她可是当着大家的面夸下海口,不只咱们听到,就连婢女下人也是人尽皆知。你若不还,连婢女仆从都会笑话二房的。” 王氏呻-吟一声,腿一软,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任江城微笑,“幸亏二伯母方才没有将那青釉璎珞纹盖瓶给砸了,否则,还要再加上十万钱。” 这下子王氏连椅子也坐不稳了,顺着椅子滑到地上,盘腿坐着,放声大哭。 百两金,百两金…… 让人心疼的恨不得立即去死啊…… 王氏后来又跟辛氏求过情,辛氏沉下脸,“若是没人知道还能赖上一赖,六娘大声嚷嚷,刺史府上上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何赖得掉?真若是赖了,二房的脸面也便荡然无存了。” 如今赌博之风盛行,贵族人家的子弟以别墅、名人字画这样的大赌注随意一赌也是常见的事。便是输了千金万金,也要一笑掷之,面不改色,这才是名门子弟的风度。输了若是赖账,徒然惹人耻笑罢了。 王氏一颗心简直要滴下血来。 心里滴着血,赌债还是要清的。她终于还是咬着牙关凑齐百两金,交给了任江城。 任江城对财物并不在意,收到之后,告诉王媪,“您替我收起来吧。” 王媪一脸稀奇,“八娘自打出生以来一直是往外出钱的,如今竟然赚进一笔,生平头一回,难得难得。”拿着钱存到了库房。 任江城无语。 能红小心翼翼、异常轻柔的指着险些被王氏砸掉的青釉璎珞纹盖瓶,“十万钱呢,这么贵,不如也收起来吧。”能白用力点头,“就是,摆在这儿,太显眼儿了,太容易拿着了,太容易……”被砸了…… 任江城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这盖瓶的年头不过数十年,又不是古董,怎么可能值十万钱。” 能红和能白同时呆掉。 能红先回过味儿来,“是您亲口说的啊。” 任江城一笑,“我随口说说罢了,莫要放在心上。” 能红和能白一起张大了嘴巴。 半晌,能红幽幽叹了口气,“您跟她说话的时候一本正经的,谁能想到您竟然是随口说说的呢。” “是啊。”能白一脸的不敢相信。 任江城好心安慰她俩,“和随随便便的人讲话,不必过于严谨。” 能红:…… 能白:……   ☆、第013章 二娘任淑贤很少见的回了娘家。 任淑贤夫家姓孙,是本城旺族,家大业大规矩也大,任淑贤这才过门不久的新妇尤其是谨言慎行的时候,所以虽然同在宣州城,刺史府内却很少看到她的身影。 任淑贤回到娘家,自然是先去上房拜见辛氏。 辛氏见她回来,很高兴,命人去叫任淑慧等人,“姐妹们多日未见,定是想念的,快来见见姐姐。” 王氏更是喜得合不拢嘴,拉着任淑贤的手从头看到脚,“让阿母好好看看你。” 就连刘氏这做伯母的目光也很慈爱,“二娘脸庞似是圆了些,这真是极好的。新妇还是丰满些方为福相。” 任淑贤面如银盆,长眉细眼,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给人很温柔的感觉。 她声音也很温柔,耐心回答王氏的问话,“阿母,我在孙家蛮好的,翁姑待我亲善,如亲生女儿一般。”王氏便笑了,笑容极为舒心畅意。 这阵子王氏很不顺。任淑英和任淑贞姐妹俩被勒令闭门思过,她去寻任江城的晦气结果却被任江城气了个仰倒,还被逼不过交付了任淑贞输掉的百两金,心疼肉疼,日夜咒骂,容颜憔悴,脸上也许久没见过笑模样了。她这笑容,也算难得。 任淑贤说她公婆好,还真不是嘴上说说的,有实际行动:孙家有亲戚从吴越带回来不少丝绸,她回娘家,孙夫人便命她带了十匹回来。这十匹丝绸俱是新出的花色,光滑亮丽,五彩缤纷,辛氏和王氏笑得见牙不见眼,“二娘嫁到孙家不过两三年的光景,翁姑便如此厚待,可见二娘得人心啊。” 刘氏在一旁陪着,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了。她的女儿,任家大娘任淑慎嫁到了贾家,贾家族人入仕的少,经商的多,可比孙家有钱多了。任淑慎每次回娘家送的礼都极为厚重,辛氏可从没这么夸奖过!“贾家的东西难道是大风刮来的?就孙家送来的物件儿金贵难得?”刘氏心中忿忿。 “我婆婆说,家里有祖母和伯母、阿母,还有妹妹们,女郎爱美,新鲜衣料是不能少的。”任淑贤腼腆的笑着,说道:“这几匹颜色鲜嫩的,妹妹们一人一匹,由她们挑拣吧。” 辛氏面色沉了沉。 “妹妹们一人一匹”,任家现在还有六位女郎呢,那么,一下子便去了六匹啊。 六匹上好丝绸,值得可多了。 王氏当时便不乐意了,拧起眉毛,“一人一匹?你妹妹们还小,哪用得了这么些?我看呢,四娘和五娘、七娘共用一匹就行了……”眼角扫了扫,见刘氏脸色不大好,忙道:“三娘和六娘是嫡出女郎,身份尊贵,很应该每人一匹的。”刘氏本来心里有几分不快的,听了这话倒还舒服了些,有了笑意。 任淑贤却有些不大自在了,脸红了红,含混的道:“也用不着吧,四妹五妹和七妹……”也用不着三人合用一匹吧,那么小气? 王氏不快的瞟了她一眼。 任淑贤陪了个笑脸,没敢再说下去,小声提醒,“阿母,还有八娘呢。” 王氏脸色大变,横眉立目,怒声道:“不用理她!她阔得很呢,可不缺你这一匹衣料!” 这倒不能怪王氏没风度,实在是她被任江城气得很了。百两金啊,交付了百两金之后她真是勒紧裤腰带在过日子了,提起任江城能不气么?真是恨得牙痒痒啊。 任淑贤性情是很温柔的,这时却有些着急,拼命冲王氏使眼色。 可惜王氏重利,一盘算起财物来便精神抖擞专心致志,任淑贤使的眼色,她竟然根本没看见,根本没留意,还在气愤的唠叼,“八娘是刺史府最阔气的人了,手里有钱,什么样的上好丝绸买不来?你还想要给她,真是多此一举,她才不希罕呢!二娘你知道么?八娘很有钱,手里……手里至少有百两金!” 辛氏比王氏细心多了,见任淑贤神色焦急,却只敢使眼色不敢明着说话,便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她往任淑贤身后看了看,见除了任家陪嫁过去的婢女春英、夏莲和仆妇苏娘之外,另有一名人到中年的仆妇,眼生,头回见,看样子是个有体面的。“二娘不会是担心这仆妇听到什么吧?”辛氏想到了这一点。 陪嫁过去的婢女和仆妇是知根知底儿的,任淑贤自然不用避着她们。如果任淑贤真是在担心什么,却不好说出口,那只可能是这面生的仆妇了。 辛氏想了想,觉得这面生的仆妇应该有些来头,或许是孙家长辈赏下来的吧? 辛氏笑着命婢女捧了盘橘子到王氏面前,“这橘子很甜,你尝一个。” 一盘红通通的橘子捧到面前,王氏便知道辛氏要她住嘴的意思。虽然她还是很想滔滔不绝的继续说下去,不过,姨母的话还是要听的,她谢了辛氏,剥开橘子吃起来。 她一住嘴,任淑贤真是长长的松了口气。 屋里的气氛顿时没那么紧张了,轻松了许多。 “真的很甜!”没吃两口王氏眼睛便亮了,忙把剩下的塞给任淑贤,“很甜呢,你吃。二娘,你在孙家能吃得上橘子么?这橘子产自建安郡,很有名,很好吃的……” 任淑贤犹犹豫豫接过王氏递过来的橘子,脸都绿了。 在孙家能吃得上橘子么?您这话……让我怎么如何作答方好…… 辛氏还是很为任淑贤着想的,笑道:“你这话说的便不对了。孙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孙大人和孙夫人是什么样的为人?想都不用想,便知道咱们二娘在孙家过的定是顺心日子,吃穿用度,定然都是上好的。你啊,就是爱女之心太过,难免胡思乱想,竟然担心起这个来了。唉,幸亏孙夫人好风度,好雅量,你这话便是传到她耳中,也不过一笑了之,不会和你计较的。要不然,你岂不是会连累了咱们二娘么?我可是和你不依。” 辛氏连说带笑,半真半假,王氏却是终于开了窍,听出了辛氏的话外之意,心中一惊,“这话传到孙夫人耳中?都是任家人在,怎么会传到孙夫人耳中?对了,定是二娘身边有孙家的人……” 她虽市侩,也知道孙家言明一人一匹的衣料她给扣下来不妥当,说出来是她小家子气、没理,所以便有些后悔了,“早知有孙家的人在,我便装装大方了。还有,真不应该问二娘在孙家能不能吃上橘子啊。”心中懊悔。恼了一阵子,她又烦了,“哼,二娘好容易回趟娘家,孙家还让人跟着、监视着,太不像话了!” 任家的女郎们先后到了。 先是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姐妹三人联袂而来,然后是任江城独自带着婢女飘然而至。就连本来应该闭门思过的任淑英和任淑贞,辛氏也做主让她们出来了。虽然让她们出来了,辛氏却叫过婢女再三交代,“告诉六娘,这是不想让亲家知道,不想失了任家的颜面,才会命她和二娘姐妹相见的。若她再无故生事,连我也护不得她,只好严严实实的关起来,关够一个月再说。”婢女遵命传了话,任淑贞恨得咬碎钢牙,却不得不应了,“一定不敢生事。”等到见了任江城,恶狠狠的瞪了两眼,到底没敢大喊大叫,清算旧账。 任江城见她这样,嫣然一笑。 姐妹们许久未见,见面之后自有一番亲热。任淑贤性情温柔,对嫡亲的妹妹任淑贞固是疼爱有加,对异母妹妹任淑英和几个堂妹也和和气气的,叙过话,便请她们挑衣料,“姐姐的一点心意,粗陋之物,莫要嫌弃。” 虽然心有不甘,王氏却不再提什么四娘五娘和七娘共用一匹,也不提八娘用不着这个,撇撇嘴,板着脸看她们分衣料。 任淑贤带回来的衣料,颜色持重的辛氏和刘氏、王氏已收起来了,放在屋里让女郎们挑选的共是六匹:海棠红,粉红,湖蓝,月白,油绿,鹅黄。六种颜色都很美,逐一放在长桌案上,辛氏笑道:“是你们二姐姐的好意,你姐妹六人每人挑一匹便是。” 至于怎么个挑法,她却是没说。 少女哪有不爱美的?任淑英目光在几匹衣料间扫来扫去,一会儿觉得海棠红妩媚娇艳,一会儿觉得粉红清新妍丽,一会儿觉得月白淡雅出尘,心意不定,哪匹都想要,哪匹都顺眼。可她只能挑一匹,还很有可能是要别人挑剩下,才轮得到她…… 任淑英咬咬唇,低下了头。 任淑然和任淑清羡慕的远远看了几眼,根本不敢往前凑。 任淑然行三,六人当中数她最大,觉得理所当然是要她先挑的。可是,一个人先上去挑,显得不大谦虚礼让,她眼珠转了转,招手叫任江城,“八娘,过来和三姐姐一起挑。” 任江城莞尔一笑,“我最小,我最后挑吧。三姐姐先请。” 任淑慧又让了她几句,见她执意不肯,便又招呼起任淑贞,任淑贞大喜,略推让了下,便携手和任淑慧走过去挑选。在六个颜色间挑来选去,最后任淑慧要了海棠红,任淑贞要了粉红。 “最好看的两个颜色让她俩挑走了。”任淑英看在眼里,心中大叫可惜。 其实她方才还觉得各有各的好,可一旦有两个被挑走,她就觉得那两个最好看了,这种心理也真是奇怪。 任淑英假惺惺的让着任江城,“八妹妹,你先挑吧。”口中谦让着,却又眼巴巴的瞅着任江城,唯恐她真的不懂事先挑,把那匹月白缎子挑走-----现在任淑英拿定主意了,郎君们爱着素色,要想讨他们的欢心,还是衣着素雅高洁为好。她要月白。 任江城懒洋洋道:“方才不是说过了么?我最小,最后挑。” 任淑英大喜,“那四姐姐便不客气了。”和任淑然、任淑清略作推让,挑了月白色。 任淑然和任淑清一个要了湖蓝,一个要了鹅黄,给任江城剩下来的,便是那匹油绿色的明光缎了。油绿是光润而浓绿的颜色,并不是不美,其实也很是鲜亮可爱的,可是因为太绿了,太浓了,绿得有几分嚣张,普通人便撑不起来,不敢问津。 任淑英虽然没有第一个挑,不过得了匹月白色的上好缎子她也是很满意的,她一满意,本色就流露出来了,故作担忧的看着任江城,“八妹妹,你这衣料的颜色,好像不大能穿的出来……” “无妨。人美,穿什么都好看。”任江城神色淡然。 任淑英张口结舌,接不上话了。 任淑贞很生气,“这人也太自大了!”她真想上去讽刺任江城几句,可是辛氏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来,任淑贞缩缩脖子,不敢开口了。 辛氏放她出来的时候命人再三交待过她,她也再三保证过,不会寻衅生事,给辛氏惹麻烦的。 任淑贞虽然不敢自己出面,却又不甘心就这么算了,和任淑慧私语许久,“三姐姐,你人如其名,最是聪慧过人,快想法子治治这个任八娘。”任淑慧蹙眉,“懒得理会她。”任淑贞怂恿,“从前她就是咱们的笑料啊,如今三姐姐连讽刺她几句也不敢了么?”任淑慧似笑非笑瞟了她两眼,又看了看不远处的任江城,若有所思。 任淑贤这位已经出嫁的姐姐倒是对任江城十分和善,无微不至的问道:“身体可好?平日做何消遣?莫总要闷在房里,多出来走动走动。”又道:“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告诉姐姐,姐姐设法替你弄来。”这在任家真是少有的善意,任江城觉得新奇,含笑道谢,“多谢二姐姐。我若想到了,少不得要麻烦姐姐的。” “自家姐妹,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任淑贤嗔怪。 王氏拉长了脸。 任淑贞也不满的瞪了任淑贤好几眼。 这母女二人真是不明白,二娘怎么会和八娘亲近起来了呢。 “二姐姐,你在孙家好么?姐夫待你好么?”任淑贞坐到任淑贤身旁,亲亲热热的问道。 任淑贤脸红了,微笑道:“我在孙家很好。翁姑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你姐夫和我也是互敬互爱的……” “互敬互爱啊。”任淑贞又是笑,又是挤眉弄眼。 辛氏等人也笑了。 任淑贤脸更红,“他酷爱读书,平时在书房的时候多,回内宅的时候少……他学识俱佳,连于使君也听闻他的才名,欲聘他出仕呢。” “真的啊?”任淑贞惊呼。 任江城也颇为吃惊。 这个时代还没有科举制,要想出仕做官,靠的就是家世和人脉。任淑贤的丈夫孙庆之虽然出身大族,可是族人众多,想要做官也并非易事。现在有地方大员要聘他出仕,很风光啊。 王氏喜得坐都坐不住了,蹭的站起来,“真的么?真的么?真的要聘他出仕?” 辛氏等人也面有喜色,问起详情。 任淑慧蹙眉想了想,略带迟疑的问道:“二姐姐,你方才说欲聘姐夫出仕的是于使君,对么?请问是哪里的于使君啊?” “对,是哪里的于使君啊?”任淑贞也兴致勃勃的追问。 任淑贤笑,“便是嘉州刺史了。”一边说着话,一边拉过任江城,温声问道:“八妹妹,若是你姐夫真的被聘至嘉州,二姐姐也会随行。到时带你一起走,好么?你也应该和阿叔、叔母团聚了。”   ☆、第014章 任江城目光盯在任淑贤脸上,仿佛不敢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她心中感动,涌起一阵阵暖意。 阿父阿母应该一直在惦记着她,一直想要设法接走她吧?所以才会连这样的法子都想到了,要借孙庆之出仕嘉州的机会,让任淑贤带她去嘉州,合家团聚。 感动过后,任江城迅速的想了想:原主之前一直是不愿意离开的,现在自己若忽然改口,会不会引起辛氏等人的怀疑呢?就连任刺史也是不想让自己走的,若顺着任淑贤的意思答应了,会不会连任刺史也得罪了,让自己在任家更加寸步难行?眼下只是父母设法来接,似乎看到了一线曙光,可是,越是胜利在望的时候,越要谨慎从事,不可掉以轻心…… 任淑贤的话一出口,不只任江城在发呆,辛氏等人也十分惊讶。 “什么?”没等别人说话,任淑贞第一个叫出声,“姐夫和二姐姐要去嘉州,还要带八娘一起走?那可不成!” 想到任八娘就要和她阿父阿母团聚,以后不能留在刺史府让她嘲笑讽刺,任淑贞气得脸颊通红。 任八娘一直是刺史府的笑料,没了她怎么能行?今后笑话谁去? 任淑贞声音很高,这刺耳的声音传到辛氏耳中,辛氏皱眉,严厉的瞪了任淑贞一眼。 辛氏都有点儿后悔让任淑贞出来了。六娘真是被惯坏了,明明答应过不生事的,现在却言而无信…… 任淑贞被她瞪了一眼,才想起辛氏的劝诫、自己的诺言,眼光闪了闪,心虚的低下了头。 任淑贤虽然和任淑贞虽然同是二房的女郎,不过她是长女,自小便是被严格管教的,不像任淑贞似的娇纵,性情温柔多了,笑着问道:“六娘,为什么不行啊?” 任淑贞这时已不敢大嚷大叫了,抬起头,勉强笑了笑,“没什么,没什么。” 任淑贤素知自家小妹毛毛燥燥的,也便没有放在心上,又温和问着任江城,“八妹妹,到时咱们一路同行,好不好?” “不好吧。”任淑慧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八娘心心念念的人在宣州呢,二姐姐要带她走,她哪能乐意?怕是会记恨你,也说不定。” “就是。”任淑然微笑,“嘉州可没有安东将军府,更没有乐康公主殿下啊。” 屋里响起年轻女郎轻轻的、愉快的笑声。 辛氏这会儿真是有些头疼了。她直到现在才意识到:任家女郎的教养真是成问题的,平时关起门来嘲笑任八娘就算了,现在二娘归宁,便是客人了,当着客人的面也这般肆无忌惮,言语狂放,毫无闺阁仪态啊。虽然任家这些女郎并不是她亲生的孙女,可这事若传扬出去,总归是她治家无方,管教不力…… 任淑英愉快的声音传入辛氏耳中,“八娘,你还和从前一样,对庾郎君痴心一片么?” 辛氏脸色铁青。 今天真是不应该心慈手软,放四娘和六娘出来啊。这个任四娘,和被惯坏的六娘一样,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也不管屋里有外人没外人,就要胡言乱语了! 屋里又响起女郎们的笑声。 辛氏愈加懊恼。 她目光扫过任淑贤身后那面生仆妇,不知是她多想了还是怎么的,总觉得那仆妇脸上带着讥笑之色。 “不该放四娘和六娘出来啊。”辛氏后悔,“还有,应该提前交待下三娘她们谨言慎行的。” 一片嘲笑声中,任江城慢吞吞的开了口,“我这个人没什么长性的,两岁的时候喜欢方糖,三岁的时候便喜欢茧糖了。”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不喜欢庾郎君了?”任淑英眼睛亮晶晶的追问,“那你喜欢谁啊?” “你口味变了,对不对?”任淑然好奇,“那你现在喜欢谁?桓郎君么?” “桓郎君?”任淑贞一声惊呼。 任淑慧也变了脸色。桓家和庾家同属南朝一流世家,不过,因为桓大将军如今大权独揽,权倾朝野,所以桓家风头最劲,桓家子弟的身价自然水涨船高,所过之处,众人瞩目。八娘她……真的“利刀剪断红丝线”,不再眷恋庾郎君,却又看上了桓家的公子么? 面对任家诸女虎视眈眈的目光,任江城又觉无奈,又觉好笑,“我根本没有见过所谓的桓郎君啊。见都没见过,哪里谈得上喜欢或是不喜欢。”姑娘们,你们想多了。 “虽然你没有见过桓郎君,可他却夸奖过你。”一直默默无闻的七娘任淑清忽然说道。 “对啊,桓郎君夸过你呢。”任淑英被提醒了,盯着任江城看了好几眼,目光中满满的都是嫉妒之意。 辛氏愕然,缓缓问道:“桓郎君夸过八娘么?” “夸过,夸过不只一句呢。”“夸过八娘的字,好像还有别的……”女郎们七嘴八舌的告诉她。 辛氏看了一眼神情自若的任江城,心绪复杂难言。 桓广阳来拜会她,可是从头到尾只说了三个字…… 任淑贤听到妹妹们从庾郎君说到了桓郎君,话题越扯越远,不由的心中着急,握紧了任江城的手,“八妹妹,先不说这些,你想不想和二姐姐一起去嘉州?” 任江城笑,“二姐姐,这个我也说不好,等我请示过祖父,再告诉你,你看行么?” 任江城想清楚了。刺史府当家做主的人还是任刺史,任刺史若愿意让她和阿父阿母团聚,她当然可以欢欢喜喜的启程;任刺史若要留她,一句话就能让她走不了;还是先探探任刺史的口风,之后再作决定吧。而且,现在孙庆之应该连聘书都还没有拿到手,是否到嘉州出仕、以什么样的职位出仕,并没有定下来。这个时候便迫不急待的说要和任淑贤一起走,非常不明智。 任江城这话说的很是通情达理,任淑贤不由的脸微微一红,“八妹妹虽年幼,虑事却比二姐姐还周到呢。这事是很应该先请示祖父的,很应该的。” 王氏听任淑贤说话这么软和,撇了撇嘴,“二娘就是太有做姐姐的风度了,对妹妹们太好了。” 任淑贤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任淑英拉拉她,“二姐姐,陵江王府可有美貌的小郎君么?”任淑贤惊讶的扬眉,“四娘,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任淑英朝任江城看了看,揶揄道:“嘉州没有乐康公主,但是有陵江王殿下啊。陵江王府若没有美貌小郎君,咱们八娘到了嘉州,岂不是会寂寞了?”她这话说得很是轻狂,任淑贤面红耳赤,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任江城目光敏锐,早就注意到任淑贤身后站着两名婢女、两名仆妇,其中一名仆妇身姿笔挺,神态和平常的仆妇大不相同。任淑贤的目光会时不时瞟向她,辛氏也或明或暗看过她好几眼,好像她很重要似的……这仆妇一定不是任淑贤的人…… 在这刺史府,任八娘简直是谁都可以欺负的,就连庶出的任淑英也可以这般肆无忌惮的诋毁她,调侃她。而辛氏这位刺史府的女主人呢,便像没有发觉似的,听之任之,女郎们可以随便拿八娘寻开心。 任江城唇角泛起丝鄙夷的冷笑。这么多人联起手来欺负一个无依无靠、年方十四岁的小姑娘,真是无耻不要脸。我既来了,就不能任由你们这般欺侮,任淑英今天充做先锋,率先跳出来冲我挑衅,那便拿她开刀好了! “四姐姐,这便是你不对了。”任江城语气温文,神色间却带着责备之意,“平时咱们姐妹之间不管怎么开玩笑都使得,今天却是二姐姐归宁的日子。二姐姐已经出阁,是孙家新妇,当着她的面,该有个正经样子才对……” 说着话,任江城似笑非笑瞅了辛氏一眼。 任江城觉得这辛氏也真是稀奇之极。虽说这个时代风气豪放,到底也是官宦人家,面子工程你也不能一点不做吧?任淑英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这里又有外人(虽然这外人只是仆妇身份),你这位刺史夫人还稳稳当当的坐着,一言不发,你倒是真沉得住气啊。 辛氏扫了任江城一眼,面沉似水,厉声呵斥任淑英,“四娘你住口!什么美貌小郎君,什么寂寞,这是女郎应该讲的话么?没有半分大家闺秀的仪态体统!” 任淑英被她这般疾言厉色的训斥,又羞又愧,眼中含泪,惊慌失措。 姐妹们笑话八娘的时候多了,说的话比这个更过份呢。任淑英不明白,为什么她说就不行了,会被当众责骂。 她哪里知道,任江城方才特意提醒辛氏:今天有外人在,你这做主母的还不赶紧站出来说句话? 辛氏不留情面的骂了任淑英一通,把任淑英骂得面如土色,俯伏认错。 辛氏吩咐婢女,“四娘脸红气虚,定是又发热了。你扶四娘回房,好生将养。”那婢女正是机灵爱巴结主母的阿泉,殷勤答应了,便过去扶任淑英,“四娘,您脸色不好,婢子扶您回房歇着。”任淑英脸红得似要滴下血来,却不敢违拗辛氏之意,含羞带愧的拜了两拜,由阿泉扶着,低头出去了。 任淑英是二房的女郎,她这一被撵走,王氏便有些不大自在,恶狠狠的瞪了任江城一眼。 任江城起了促狭之心,笑着冲她吐吐舌,样子很是俏皮。 王氏脸色难看极了。 任江城却是心中一乐。 辛氏发作过任淑英,任淑慧、任淑然等人起了警惕之心,不敢再肆意胡乱说话,屋里安静了不少。辛氏笑着问起任淑贤,“二娘,嘉州路远,你家翁姑可舍得么?”任淑贤抿嘴笑,“不大舍得呢。不过,为了前途,也是没办法的事。”辛氏仔细问了问详情,道:“到嘉州出仕,若得了陵江王殿下的青目,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任淑贤谦虚了几句,“没敢想那么多呢。”脸上的笑容却已是灿烂如花了。 任家有现成的例子放着呢。任平生正是因为得到了陵江王的赏识,所以年纪轻轻就已是第五品官员了。孙庆之如果也能这样,任淑贤做梦都会笑醒的。 任淑贤又提了要带八娘一起走的事,辛氏答应会跟任刺史商量。 任江城在旁凝神静听,仪态安详又从容。 “八娘越来越会装了。”“是啊,她好像学聪明了,也不知是谁教给她的。”任家的女郎们见辛氏、王氏等人专心和任淑贤说话,暂且顾不上她们,忍不住交头结耳的小声议论起来。 “哎,陵江王府是不是真有美貌小郎君啊?听说陵江王很器重阿叔,会不会真看中八娘,让她进王府?”“八娘做王府新妇?那可不成!咱们都被她给比下去了!”“那就不许她去嘉州呗。她都见不着陵江王,当然更进不了王府了。”越说越来劲。 任江城脸上露出讥讽又轻蔑的笑容。 你们能左右得了我么?真是好笑。任家的女郎们,你们等着吧,我很快便会离开刺史府,奔向阿父阿母的怀抱了! 任淑贤既回了娘家,辛氏少不见设宴招待。王氏不厌其烦的告诉刘氏,“二娘喜食醋菹鹅鸭羹、蒸白鱼,还有蟹黄毕罗、热汤饼,这些菜都不费事,一并做出来吧。”刘氏微笑,“醋菹鹅鸭羹和蒸白鱼好办,蟹黄毕罗怕是为难了,家中并无食材。我亲到厨下看看,二娘难得回来,总要她享用一顿美食的。”王氏方满意了。 任淑贤忙起身向刘氏道谢,“有劳伯母了。”刘氏一笑,“伯母管家,这是份内之务。”又说了几句家常,忙着备办中午的宴席去了。 有了任淑英被撵走这前车之鉴,席间女郎们都很斯文,并没有不得体的言行。 任江城享用了美味又安宁的一餐。 午食之后任淑贤和妹妹们到花园散步,拉着任江城的手,和她说着家常,态度亲呢。任江城脸上挂着微笑,一幅乖巧小妹妹的模样。任淑贤说着话,招手叫过她身后一名仆妇,“阿芦,你是从嘉州来的,来跟八娘说说嘉州的风光。”那名任江城一直留意着的、面生的仆妇便应声过来,见了礼,笑着告诉任江城,“嘉州山明水秀,可供游玩的去处极多,八娘定会喜欢的。人物也很出众,女郎美丽,小郎俊逸,八娘去了之后不愁没有朋友来往。陵江王府几位小殿下、于使君家中的小郎,都是万里挑一的好相貌,好人才。” 任江城颇有些哭笑不得。 这是怕我留恋宣州的美少年,不想走,所以拿什么王府小殿下来诱惑我么?我……我有那么好色么……阿父,阿母,你们的一片苦心我知道了,等咱们见了面,你们便会知道,我虽然喜欢美男子,但是没有严重到花痴的地步啊……   ☆、第015章 任淑贤在刺史府盘桓许久,方才回了孙家。 送走任淑贤,任江城心情愉快。 知道阿父阿母这么惦记她,千方百计想要接她走,单是这份情意,已令她心满意足。 任江城预感到她会再次被祖父任刺史召见,把见面之后要说的话想了又想,再三推敲,务必要做到滴水不露,无懈可击,让任刺史欣然点头同意她前往嘉州,和父母团聚。 但是,大概任刺史府这段时间公务过于繁忙,顾不上家里的私事,一直没有命人来叫她。 比任刺史的召见先到来的,是安东将军府的请贴。 乐康公主就要回京城了,临行之前在府中举办桃花盛会,宴请宣州城所有的贵妇、女郎。乐康公主这个人向来矜持,自打她来到宣州之后,虽然也宴过客,但客人都是精挑细选的,从没有像这回似的遍请城中仕女。就拿任家来说吧,任家嫡出且名声“很好”的三娘、六娘曾经得到过乐康公主的请贴,庶出的女郎就没有这个福气了。就连嫡出的八娘也因为行事诡谲怪异,不为乐康公主所喜,所以,从来没有受到乐康公主的邀请。这回大概乐康公主想着是最后一次了,格外慷慨大方,任家女郎人人获邀。这个机会真是很难得,自从得着请贴,任家的女郎便兴奋起来了,忙着制新衣、打新首饰,任淑贤送给她们的衣料,正好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八娘,你那匹油绿色的衣料穿不穿得出来啊?到时候你可不许穿旧衣,太寒碜了,给我们丢脸。”“就是,那么刺眼的颜色,你打算怎么穿?不许打扮得奇形怪状的,知道么?”一边忙忙碌碌的制新衣,还忘不了专程过来警告任江城。 “你们可以不和我一起。”任江城不耐烦,脸罩寒霜,“也免得我光彩照人,光芒万丈,把你们衬得太过平常了,暗然失色!” 把任淑慧、任淑贞等人全气走了。 任江城便得了清净。 她出谋划策,动脑动口,王媪和能红、能白等人一起动手,用那匹油绿色的明光缎制成了一件漂亮的高腰襦裙。交领右衽,领口镶以洁白细腻的绫娟,袖子宽宽的,裙摆也是宽宽的,如郁郁竹林般青翠的绿色漫无边际铺开来,简单却又华美。 任江城身材高挑纤细,肤光胜雪,这件高腰襦裙一上身,衬得她面庞愈加精致,身段愈发玲珑,清新秀美,丽色夺人。 能红喜孜孜的笑,“到了乐康公主府,咱们八娘定会艳惊四座,赢得一片赞美之声的。” 能白围着任江城转了一圈又一圈,看的都痴了,“八娘太好看了。” 王媪连连点头,“但凡长了眼睛的,都会看到八娘有多美啊,看不出来的那是瞎子!” 把任江城乐的。觉得我不好看那就是瞎子啊?乳母,你也太护短了。 到了乐康公主府宴客的这天,任淑慧、任淑贞等人早早的便梳妆打扮好了,到辛氏面前说笑了一会儿,才一起出了门。 外面停着六辆通幰牛车。时下流行牛车,就连皇族、高官也是使用牛车的,用性情温顺的黄牛拉车,悠闲缓慢,尽显贵族风范。其中最高极的便是这通幰牛车了,车顶自前至后罩有细密的大帷子,很是讲究。 “怎地八娘还没来?”辛氏把众人打量了一下,不满的问道。 任淑慧、任淑贞等人都跟在她身边呢,只有年纪最小的任八娘,这时还看不见人影。 任淑慧皱皱眉头,吩咐婢女,“去请八娘,让她快一点,就等她了。”婢女答应着正要走,转过头便看到后面莲步姗姗来了位美人,一脸惊喜,声音不知不觉就高了,“三娘,不用婢子回去叫,八娘来了。” 她这一声,把任淑慧、任淑贞等人的目光全吸引了过来。 她们都好奇着呢,想看看任江城用那匹油绿色的明光缎,究竟能制出什么样的新衣来。 等任江城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到了近前,从三娘任淑慧开始,任家女郎个个嫉妒得红了眼睛。 油绿色这么俗气的颜色竟也能被八娘穿得这么好看,没天理啊。 任江城身上的衣衫也不见得如何繁丽复杂,层层叠叠,可她穿上去就是飞扬而洒脱,鲜艳而飘逸,漂亮极了。 任淑慧脸色大变,“你这是什么奇装异服,快回去换了!” “三姐姐说的对,你快回去换了!”任淑贞也很着急,跟着摇旗呐喊。 真让八娘这个打扮去了乐康公主府,任家女郎的风头不都得被她一个人抢了去啊?那可不行。 她俩沉不住气了,任江城却是笑吟吟的,从容不迫,“牛车缓慢,咱们若这时不上车,恐怕会晚了呢,惹公主殿下不喜。这时候换衣裳不适合,还是算了吧。” 任淑贞气得脸白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你之所以最后一个出来,就是防着这个呢,对不对?故意出来的这么晚,便是命你回去更衣,也是来不及了!” 任淑慧眼神阴沉,咬牙道:“以为你出来得晚,我便拿你没法子了么?八娘你若不换装,便回去吧,不必和我们一起去公主府了!” 任江城嫣然,“我回去?三姐姐,你好像忘了,之前我从来没有得到过公主殿下的邀请,这回还是第一次呢。我若不赴约,公主殿下会作何想?会不会以为刺史府是看不上她啊。” “你……”任淑慧被问得无话可说,气恼的瞪了任江城一眼。 任淑贞也是干瞪眼,拿任江城没办法。 “好了,都少说两句。时候不早了,上车。”辛氏板着脸下了命令。 任江城唇角浮上丝轻蔑笑意,命能红和能白替她提着裙子,由王媪搀扶着,上了最后面的一辆牛车。 上车之后,任江城舒舒服服的居中坐下,能红替她把裙摆撒开,“八娘这般坐着,下车之后裙子方不会皱了。” 七娘任淑清也由婢女搀扶着上来了。看到任江城已占了一大半的地方,婢女眼中闪过丝忿色,任淑清却羞涩的笑了笑,在牛车角落里坐了下来。 牛车缓缓驶动了。 牛车行驶得很是缓慢,由刺史府到乐康公主的府邸路又不近,长路漫漫,车里的人要是一直憋着不说话也挺难受的。任淑清脸色犹豫,挣扎了许久,小声说道:“八娘,其实我……我对你是没有恶意的,真的……若没人逼我,我……”她生着清秀的面庞,这时吞吞吐吐的,倒显出几分真心真意来。任江城笑了笑,“我知道。”任淑清是庶出,她生母没什么身份,也不得任冬生的宠爱,在这刺史府便显得无足轻重。她这样的一个人也跟着踩任江城,为什么啊?因为她实在太不重要了,太微不足道了,刘氏和任淑慧要她做什么,她便只能做什么。甚至刘氏和任淑慧根本没有说出口的话,她也要忖度着人家的意思,上赶着去巴结。说白了,任淑清就是一个随波逐流的人。 任淑清现出惊喜之色,“八娘,你不怪我么?” “我至于的么。”任江城微晒。 任淑清不好意思的笑了,扭捏的摆弄起衣带,“那,八娘,到了安东将军府,我跟着你,好么?”到了乐康公主的府邸,任淑慧和任淑贞是肯定不会带着她的,巴不得有多远把她甩多远。 任江城无可无不可,“你爱跟着我,便跟着好了。不过,我也不认得几位贵女。” “那也比我认得多。”任淑清忙陪了个笑脸。 任江城不在意的笑了笑。 到了安东将军府,任江城和任淑慧等人由辛氏带着,去拜见乐康公主。 任淑慧和任淑贞脸上都现出激动的神色。 任淑清拉了任江城一把,小小声的问她,“三娘和六娘不是来过公主府么?怎么也这样啊?”她是很激动的,任淑英、任淑然也是兴奋得脸颊泛起酡红,可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不只一次来过安东将军府的任淑慧和任淑贞竟也会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任江城略一思忖,不由的笑了,“来过,并不代表被公主接见过。” 听说乐康公主性情傲慢,那么,不见得每位来到庾府的人她都肯亲自接见了。或许,任淑慧和任淑贞这两位在任家很受宠的女郎,和她们的姐妹们一样,还是头回见乐康公主呢。 “竟然会这样?”任淑清愕然。 一行人随着庾府的使女往里走,见路两旁植着奇花异卉,已觉赏心悦目,再往里走,见房舍精美,雕梁画柱,所摆设的器物无一件不讲究,眼中更有了艳羡之意。 跨过一个汉白玉栏杆的石拱桥,前方是一处掩映在古树红墙下的幽静庭院。 “这便是公主殿下的起居之所了。”带路的使女笑道。 “今日竟能获公主殿下接见,三生有幸。”辛氏笑得和煦。 “原来真的不是每回都能见着公主的。”任淑清暗暗吐舌。 一行人进到幽深的厅堂之中,不知怎地都紧张起来了。 “要……要拜见公主殿下了么?”任淑清背上开始冒汗了。 任江城不由的一笑,“这大概是等候公主殿下接见的地方。你抬头看看便知道了。”任淑清壮着胆子悄悄往上面瞅了瞅,见上首果然没有设宝座,只有两旁放着案椅,便知任江城说的不错,登时轻松了不少。 任江城比她胆大,也比她细心,和众人一起坐下等候的时候,注意到这厅堂上首是空着的,两边却挂有珠帘,珠帘后偶有衣影掠过,显然是有人的。 文乡侯府的女眷拜见过乐康公主出来,恰巧在这里和刺史府的人遇上了。 文乡侯府的褚夫人和辛氏客客气气的寒暄了几句。 任江城看到褚夫人旁边一位妙龄女郎冲自己挤眉弄眼的打招呼,不由的嫣然一笑。章不凡,看样子你很喜欢我啊。 章不凡借机溜到任江城身边,“八娘,你今天可真是明艳照人,太好看了。我阿婆和阿母看了你好几眼,发现了没?真是太好看,我都嫉妒了呢。”任江城伸手掠掠云鬓,一脸眷恋之色,“唉,生的太好了,我也没办法。不瞒你说,今天我路过水边都不大敢低头呢,就怕看到水中那美丽的倒影,会抬不起脚,走不动路……”章不凡抱着她的胳膊,笑得花枝乱颤,“八娘,你还真是敢于自夸啊。” “脸皮厚呗。”任江城笑。 章不凡看了她一眼,露出羡慕的神色,“你这脸皮多细腻,吹弹得破啊。” 任淑清陪着笑脸走过来。 章不凡很机灵的拉着任江城走开,小声告诉她,“哎,我方才见过公主殿下了,她很……”想说她很和气,但是话到嘴边,觉得就算是为了安慰任江城,这话也太昧良心了,歪头想了想,道:“她很正派的,你依礼见她便是。” 任江城知道章不凡是特意宽慰她的,一片好心,微笑拍拍她的手掌,“知道了,多谢你。” 珠帘后,一位中年将军负手站着,眼睛盯着正和章不凡说话的任江城。 “这便是任家八娘?陵江王一心想弄去嘉州的,便是她么?” “是,将军。于使君亲自写了聘书,聘孙庆之为参军。他这封聘书是仇大娘送来的,仇大娘现在孙庆之妻室任氏身边,暂时充为仆妇。” “仇大娘。”将军喃喃,仿佛不敢相信似的,“仇大娘竟然亲自出马了。” 任家这位八娘究竟何许人也,为了把她弄去嘉州,不光于使君愿聘孙庆之出仕,连仇大娘这样的奇人异士也惊动了…… “真的是仇大娘?” “是,小的确认无疑。将军,小的曾败于仇大娘之手,几乎丧命,便是化成灰也认得她。” 将军沉默许久,道:“去请十三郎过来。”   ☆、第016章 任江城随着辛氏等人去拜见乐康公主。 她是任家年龄最小的女郎,长幼有序,自然是在最后面一排的。 和她并肩同行的任淑清很有些可惜,小声抱怨,“这么靠后,也不知能不能被公主殿下看到……”她着实有些不甘心,向任江城讨主意,“八娘,你很聪明的,想个法子好不好?让公主殿下能注意到咱俩,另眼相看。”任江城微笑摇头,“我可想不出这样的法子。”她一心要离开这里投奔阿父阿母,对于这位以傲慢闻名的乐康公主殿下,根本没有兴趣结识。 任淑清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前方的屋宇三面临水,水波浩淼,烟雾茫茫,房舍修得很精致,美仑美奂,且从中传出悠扬、雍容的雅乐声,给人以仙境缥缈之感。 “神仙才能住这里吧?”任淑清羡慕不已。 任江城欣赏过眼前的景色,也觉得乐康公主是很会享受的。 离屋门越近,越觉得气氛肃穆庄严,众人收起脸上的笑意,心情都有些忐忑。 进去之后,见这房舍幽深宽阔,富贵典雅,越发的拘谨起来。 任淑清胆子最小,恭敬的低头看着地面,竟觉得连这地面都透出慑人的威严和庄重,更紧张了,身上渐渐冒汗…… 上首端坐一位服饰华贵的女子,想来便是乐康公主了。 离得远,任淑清想偷眼瞅瞅公主殿下的仪态,可惜只模糊看到了轮廓,没看太清楚。 任江城随着辛氏等人拜见乐康公主,听到上方响起一个客气又冷淡的声音,“免礼,请起。” 这管声音还是很优美动听的。不过,是中年女子的声音了,已经不再年轻。 任江城很礼貌的略微低头,并没有看到乐康公主的容貌。不过,她的儿子庾涛美貌异常,想来乐康公主定然也是位难得的佳人吧?就算青春已逝,应该也还是美丽的。 出乎众人的意料,乐康公主竟然青目任家女郎,自三娘任淑慧开始,逐一叫上前看了看。 任淑清激动得身子微微发抖,两只手绞在一起,“八娘,快轮到我了,见了公主殿下我该说什么啊?快告诉我,我该说什么。”任江城微晒,“你还是什么也不说最好。沉默才是最高贵的。”就您这精神状态,还是别开口说话了吧?说出话来肯定不得体啊。 任淑清不知是听话还是太紧张了,轮到她上去的时候居然真的板着个脸一言不发。乐康公主很给面子的看了她一眼,破天荒的夸奖了一句,“任七娘倒是很安静。” “公主殿下夸我了。”任淑清反应太慢了,直到晕晕乎乎的曲膝行礼回到众姐妹身边时才意识到被乐康公主表扬了,兴奋得脸颊赤红。 身着油绿色高腰襦裙的任江城走到乐康公主面前的时候,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嚣张又俗艳的油绿色,竟然也能被她穿的这么好看啊。 “过来,让我仔细瞧瞧。”乐康公主命令道。 任江城依言向前走了两步,微笑昂起了脖颈。 她脖颈细长白皙,让人想起美丽又骄傲的天鹅。 这样的神态,配着她身上那漫无止境、放肆不讲理的碧绿,有一种飞扬的美。 乐康公主脸上一直是没什么表情的,这时眼眸中却闪过惊艳之色,缓缓道:“八娘,不愧为伏波将军之女。” 任淑慧、任淑贞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乐康公主坐在高高的台阶上,身前是一个楠木长案几,案几两旁各坐着名女郎,左侧的女郎年龄稍长,身着鹅黄衫子,相貌明艳,大概有十六七岁的年纪;右侧的女郎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身材纤瘦,面容有些苍白,斯文中又透着娇弱。 文弱女郎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任江城,“阿母,八娘很神气,很漂亮。” 任江城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 她叫乐康公主阿母,那么,应该是芳名庾涵的那位女郎了。听说她和她阿母乐康公主一样傲慢不爱理人,现在看来传言有误,这位女郎眼神如小鹿般温顺,她并非傲慢,只是身体不好,懒怠见人罢了。 庾涵见任江城冲她笑的很灿烂,又是高兴,又有些害羞,也冲任江城笑了笑。 黄衫少女眼中满是兴味,“伏波,即降伏波涛之意。号为伏波将军,可见骁勇善战,足智多谋,非常人所及。八娘身为伏波将军之女,智计胸襟定是远远胜于寻常闺阁女子的吧?”她转向乐康公主,面颊上挂着笑容,“伯母,阿清真想见识一下啊。” 乐康公主道:“你考考八娘便是。” 任江城不由的心中一乐。这位黄衫女郎既称呼乐康公主“伯母”,那应该也是庾家的女郎了,她说“想见识一下”,其实就是想考考任八娘。乐康公主这个人大概真如章不凡所说,“很正派”,答应是答应了,说的却是这般直接了当。 乐康公主把话说的这么明白,毫不遮掩,庾清还是有些难堪和不舒服的。她脸红了红,又白了白,“是,伯母。” “庾娘子请随意发问。”任江城含笑欠欠身。 想考我对不对?考啊。首先我是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人类积累了数千年的智慧,我大概会比你聪明些吧?其次,原主的记忆已大部分恢复了,她可是个寂寞的孩子,没人理没人爱的,整天闷头苦读,绝对是这个时代的才女。庾娘子,你随意发问好了,你能问住我的机率实在太小了。 庾清脸上含着笑,目光盯在任江城脸上,眼神却是有些税利的。 任淑慧、任淑贞等人也兴奋了,“八娘会不会被考住啊?”“应该会吧?庾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女郎的学问一定好,八娘比不了。”“什么叫世家?人才辈出,族中无论男子、女子均才学过人,才配叫世家。庾家是我朝第一流的世家,人家庾娘子能问不倒八娘?八娘就等着丢人现眼吧。”“就是,等着丢人现眼吧。” 庾清缓缓站起身,冲任江城施了一礼。 任江城含笑还礼。 庾清道:“八娘既是伏波将军之女,应该听说过北方的奢延古城吧?奢延城防坚固,城墙是白色的,传说城主当年命人以糯米汁掺拌砂石泥浆堆砌城墙,城墙修好之后全命人以刀剑刺墙,若墙能刺动,便命人杀死砌墙者。因此,工匠无不尽心竭力,将城墙修得异常坚固……” “怎么说起北方的古城和城墙来了?”任淑贞纳闷之极,小声嘀咕,“闺中女郎,谁留意这些啊?有什么用?” 任淑慧白了她一眼,低声警告,“人多嘴杂,六娘慎言。”虽然她也不知道庾清为什么要提起这些,不过她到底不像任淑贞似的莽撞,事态不明的时候,可不愿意妄加断言。 任淑清轻叹,声音低不可闻,“庾家之所以是一流世家,难道是因为这个么?” 她声音虽低,任淑慧还是隐约听到了,不由的呆了呆。是啊,任家的女郎觉得这些事和女子无关,庾家的娘子却是信口拈来,如数家珍,这就是任家和庾家的区别了吧?怪不得庾家是一流世家,任家却只是末流…… 见识,眼界,才华,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啊。 任淑慧心头迷惘,庾清的声音传入她耳中,“……请教八娘子,若你是领兵的将军,要攻占这奢延古城,会用什么样的计策呢?” 如何攻城?任淑慧蓦然惊醒,睁大了眼睛。 问八娘如何攻城?这是什么意思? 庾涵细声细气的提醒,“姐姐,八娘她是伏波将军的女儿,又不是伏波将军本人……” 庾清道:“姐姐难得遇到伏波将军之女,便想向八娘请教一下罢了。”说着话,她笑吟吟的看了任江城一眼,颇有得意之色,“八娘是闺阁弱女,若答不出来也属人之常情,不必介怀。” 说的好像很大方,其实还是在嘲弄和笑话。 庾涵担心又歉意的看向任江城。 任淑慧、任淑贞咬紧了嘴唇。 八娘,你到底还是被庾娘子问住了啊。你呀,也就是在刺史府尖牙利嘴不吃亏罢了,到了安东将军府,你便这样了! 庾清悠长的叹了口气,“八娘,对不住,是我失礼,不该问你这些的。攻城略地,并非你份内之事,要你设法强攻奢延古城,这是妄想了。” 任江城道:“我确实没有办法强攻奢延古城。” 庾清脸上浮起丝笑意,“这也难怪……” 任江城淡声道:“可是我又何必要强攻呢?我为什么不设法将守城的兵将引出城,在郊外和他们作战?” 城墙以糯米汁浇灌而成,异常坚固,刀枪不入,这样的古城要强攻自然很困难,士兵会有很大的伤亡。可是我又何必定要强攻?诱敌出城,在城外打败他们,奢延古城自会落入我手! 任江城声音淡淡的,波澜不惊,众人却都是听得呆住了。 原来还可以这样…… 庾涵坐都坐不住了,站起身高高兴兴到了任江城面前,眉眼弯弯,“八娘真聪明!我听了你的话,茅塞顿开。”拉着任江城的手,殷勤问道:“八娘,这是令尊教给你的对不对?真是虎父无犬女啊。” 任江城见她笑得天真烂漫,便也笑了,“家父并没有教的这般详细,不过,也大略提过的。” 庾涵很开心,庾清在一旁却是脸色发白,过了好一会儿,勉强笑道:“八娘聪慧过人。” 任淑慧、任淑贞等人心中五味杂陈,也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任家八娘没有被庾家娘子问住,这对于任家来说当然是件很有面子的事。可偏偏是最不招待见的八娘……唉,为什么要是她呢…… 更让她们生气的是,她们告辞出来的时候,乐康公主独独留下了任江城。 “八娘缠着庾郎君还缠出功劳来了不成?为什么只把她留下了?”任淑贞气得脑子发昏。 辛氏沉下脸,低声斥道:“你再胡言乱语,这便回家去吧,今后再不许出来!”任淑贞见她面色严厉,缩了缩脖子,“不敢了。”辛氏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她。王氏心疼,忙上前拉过任淑贞,“阿婆也是为你好,听话。” 任淑贞跟着辛氏、王氏出来之后,还忍不住回头望了好几眼。 任淑慧脚步有些飘浮。乐康公主赞了八娘,留下了八娘,难道会是……看中了八娘不成?不,不会,八娘名声在外,乐康公主不可能为唯一的爱子聘这样的女郎为妻…… 要是任江城知道她这样的想法,准会告诉她:任三娘,你想多了。 其实,任淑慧真的是想多了。 乐康公主命任江城到她面前坐下,用挑剔的目光又打量她一遍,“你不知道我喜欢素雅之色么?这衣衫颜色也太亮眼了。”听语气似乎很不满意。 庾涵有些不安,“阿母……” 乐康公主眉头微蹙,却终究还是舍不得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发脾气,轻轻拍了拍她,以示抚慰。 庾清这时候成淑女了,螓首低垂,娴静又优雅。 任江城笑容明净,“公主殿下,请您原谅,一则我不知道您的喜好,二则么,我就要到嘉州和我阿父阿母团聚,心情明媚如春,便想穿这碧绿青翠的颜色了。”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衫,语气轻快,“公主殿下莫怪,我真是太高兴了,所以想把春天穿在身上啊。” 任江城和庾涵的年龄差不多大,稚气尚存,她说“想把春天穿在身上的”的时候,更是非常的孩子气。可笑,却也有几分可爱。 乐康公主的脸色和缓多了。 眼前这女郎没有半分传言中觊觎她宝贝儿子庾涛的意思,又对父母有着孺慕之思,令她很满意。 “你很想念你阿父阿母,对么?”乐康公主问道。 任江城正要回答她的话,眼角余光却扫到柱子旁边出现一个颀长挺拔的年轻男子身影,不由的呆了呆。 这里怎么会有男人呢?虽然风气比较开放,年轻男女并非完全不能见面,可这是在乐康公主面前,她貌似有些古板,很守规矩的…… 乐康公主觉察到任江城的不对,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十三郎。”乐康公主脸上有了笑意。 庾涵站起身叫了声“表兄”,喜滋滋的笑。 庾清心头紧了紧,缓缓站起身,优雅的行了一礼,“表兄。” 原来是乐康公主的亲戚啊。 任江城有点儿明白这里为什么会出现年轻男子了。 庾清和庾涵都站起来了,她自然也不好坐着,也站起身来。 被乐康公主呼为十三郎的郎君向前行礼,“拜见姨母。” “姨母,那就是说,他的母亲和乐康公主是姐妹,所以他和庾涛一样,是公主的儿子。”任江城想道。 他叫庾清“五娘”,是时下中规中矩的称呼。对庾涵却不是以排行称呼,而是叫“阿敏”,应该是庾涵的小名了。 亲近还是疏远,一听便能听出来。 任江城默默行了一礼,没有开口说话。 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位郎君。 十三郎默默还了一礼,同样没有开口。 乐康公主方才在任家众人面前是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现在便随和多了,为他们引见,“八娘,这是桓家的十三郎。”“十三郎,这是刺史府的八娘。” 任江城和桓广阳重又见了礼。 “八娘是位有见识的女郎。”乐康公主微笑把任江城方才的话大略说了说,“……让人想不到呢,十几岁的女郎,有这样的胸襟气魄。” 桓广阳目光落到任江城稚嫩美丽的面庞上,嘴角轻轻勾了勾。 她当然有胸襟气魄了,不然怎么会…… “所以想把春天穿在身上啊”,耳旁似乎又响起少女那清脆娇柔的声音,桓广阳嘴角又勾了勾,笑意愈浓。   ☆、第017章 见礼之后重新落座,庾清、庾涵依旧坐在乐康公主身边,任江城和桓广阳却一左一右坐在了下首。 很多贵族人家现在已经在用椅子了,乐康公主守旧,依旧是席地而坐。 正坐是一种坐着的人很难受但是旁观的人会觉得很好看的坐姿。任江城不经意间看过去,只见自己对面的玉面郎君宽袍大袖,雍容端凝,虽然是坐着的,却给人以挺拔如竹之感,再配上那张澄澈明悦的清隽面庞,堪称完美。 “桓十三郎长的很好看,养眼啊。”任江城心情愉悦。 婢女捧上茗汁。 茗汁也就是茶水了。任江城闻着茶香便觉不凡,举起杯子品尝后,更觉香气浓郁,滋味鲜嫩,浓郁回甘,非寻常茶水可比。 “十三郎今天竟会想起来看望姨母。”乐康公主道。 “表兄很少来看阿母的。”庾涵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她是乐康公主的爱女,可是人多的时候也是很害羞的。现在人少,且大都是她的亲人,便活泼起来了。 庾清美目流盼,“表兄是极敬爱伯母的,从前来的少,定是因为事情太多了,公务繁忙。今天么……”她含笑往桓广阳坐着的方向望了一眼,柔声道:“大概表兄事情略少,能抽开身了,便忙中偷闲,来向伯母请安了。” 乐康公主端庄面庞上泛起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五娘好似比我做姨母的还了解十三郎呢。” 任江城安安静静的饮用茗汁,心里偷偷乐了乐。乐康公主奇怪今天居然在这里见到外甥,结果正主没开口,庾清倒替他解释起来了。唉,桓十三长成那个样子,女郎会喜欢他真是毫不希奇,可是庾五娘,你好像有点心急冒进了啊…… 任江城举起茶杯抿了两口,惬意的咪起了眼睛。 这茶的味道真是太好了,而且形状如花,赏心悦目。 庾清笑道:“哪里,我一知半解的,伯母才是最明白表兄的。姨甥之间,原和外人不同。”说着话,她又忍不住看向桓十三郎。其实她知道乐康公主既不喜欢女郎们偷窥她的儿子,也不喜欢女郎们爱慕她的外甥,可桓十三郎实在太出色了,好像会发光似的,她不由自主就被吸引过去了…… 桓广阳慢条斯理的品饮茗汁,对她们几个人的话,恍若无闻。 他的手和脸一样白皙,手指细长优美,和他手中的湖窑冰瓷相映生辉。 庾清得不到他任何回馈,睫毛闪了闪,垂下了眼睛。 庾涵笑吟吟问着任江城,“八娘,这茗汁的滋味你可喜欢?”任江城转过头,见庾涵眼巴巴的看着她,一脸期待,不由的低头看了看,“这茗汁……”看庾涵的神色,眼前这应该是很好的茶水吧? “八娘喝过这样的茗汁么?可知是什么?”庾清笑问。 她笑容很明媚,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不止没有笑意,还带着丝讥讽。仿佛在说,这样难得的茗汁你喝过么?见识过么?不知道是什么吧? “八娘你知道么?”庾涵殷勤的伸长了脖子。 任江城又低头看了看,见外形漂亮、像银器又似美玉的湖窑冰瓷茶盏中,茶叶好看得像花一样,心中一动,试探的问道:“蒙顶石花?” 庾涵登时笑弯了眉眼,“八娘果然不俗。”回身喜滋滋看向乐康公主,撒娇的道:“阿母,用这样的茗汁招待八娘这样的客人,方才相宜,对不对?”乐康公主溺爱摸摸庾涵的头,“相宜,很相宜。” 任江城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自己猜对了。 蒙顶石花号称人间第一茶,产于蒙顶山中,造型自然美观,形似花,又如雀舌,所产春茶不过数斤,为数不多,极其珍贵。这样的名茶是拿着钱想买也买不着的,任江城以前根本没有喝过,今天能猜出来也是纯蒙,所幸蒙对了。 庾清神色惊讶,“八娘在家中时常品饮蒙顶石花么?怎地如此熟悉?” 任江城微晒,“蒙顶石花产量极少,刺史府中哪里能见得到?我从没喝过,不过闻名已久,见它形状如花,胡乱猜上一猜罢了。” “原来八娘是胡乱猜的么?”庾清嫣然,“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任江城自然而然的接上,“我曰,知道的便大胆的说,不知道的便大胆的蒙。” “噗……”庾涵一口茶水喷出来,笑的前仰后合,“知道的便大胆的说,不知道的便大胆的蒙……嘻嘻……” 乐康公主肃穆的面庞上也露出笑意。 “八娘你……”庾清大为气恼。 桓广阳把玩着手中的湖窑冰瓷杯,微笑看了任江城一眼。 任家这位八娘,真的是……很与众不同啊…… “八娘子和令尊任将军一样,都是快人快语。”他缓缓说道。 乐康公主大为惊讶,抬头上下打量他。 庾涵扬眉,“咦”了一声。 庾清忍了又忍,还是脸色大变。十三郎向来少言,便是在桓家、庾家以至宫城的宴会之上都经常从头至尾一言不发的,可他今天说话了,说的是任八娘和她的父亲…… 乐康公主忽想起一件事,道:“八娘,你得谢谢十三郎呢,令尊令堂给你的信函,是十三郎从嘉州替你带回来的。” 任江城作恍然大悟状,“我听祖父说过这件事啊。可是我太迟钝了,方才已知道是桓家的郎君,竟没想到这一点。”她客气的离席致谢,“有劳桓郎君,八娘感激不尽。” 桓广阳离席还礼,“举手之劳,八娘子言重了。” 说着客气话,桓广阳嘴角上扬,似笑非笑。这位八娘子何等聪慧,哪里会是没想到这一点。她是想避嫌吧?当着乐康公主的面,不愿表示出一丝一毫对年轻郎君的殷勤之意。虽然有些话说的似乎很张扬,其实却是谨言慎行。 既然提到了信函的事情,任江城出于礼貌,少不了要问问任平生、范氏、陵江王等人的情形。出人意料的是,桓广阳告诉她,“陵江王殿下玉体安康,令尊令堂,我并没见过。”他是受了陵江王的托付,和任平生、范氏夫妇,没打过照面儿。任平生的性情脾气,是他从陵江王口中听到的。 “如此。”任江城怅然,“本以为能问问我阿父阿母的近况……” 乐康公主一颗慈母心被触动了,声音柔和了许多,“八娘很想见到你阿父阿母,对么?” 任江城温顺的点头,“是,很想很想。” 乐康公主神色更加慈和。 庾涵热心的出着主意,“八娘你想念阿父阿母,便去嘉州好了。”出过主意后却又懊悔,“可是,我要回京城了,以后咱们便见不着面了啊。”乐康公主纳闷,“阿敏,你和八娘今天是第几回见面啊?”庾涵不好意思了,小声嘀咕,“虽然是头回见面,可是,我和八娘很投缘……” 乐康公主不禁一笑。 任江城大为感动,许诺道:“以后我会去京城开开眼界的,到时候一定去看你。” 庾涵便高兴了,“一言为定啊,你可不许忘了!” 一名童儿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往里看。庾清眼尖,蹙眉道:“那是伯父的书童阿布吧?他在做什么?”乐康公主随意的瞅了一眼,“阿布总是这样的,说也说不改。带过来吧,莫吓着他。”婢女忙答应了,过去将那名叫阿布的童儿带了过来。这童儿才五六岁,头上梳着两个冲天辫,满脸稚气,过来行了个礼,奶声奶气的道:“将军命阿布来请十三郎。” 乐康公主问:“将军现在哪里?” 阿布忽闪着大眼睛,“将军命阿布来请十三郎……” 庾涵好奇的问他,“阿布,你不是就会这一句话吧?” 阿布甜甜笑,样子天真可爱,“将军就教了阿布这一句呀。” 乐康公主叹了口气,“也不知将军是怎么想的,放着多少仆从不用,偏要用这小童儿。听听,连个话也说不清楚。”想想安东将军这怪脾气,不由的摇头。 任江城在旁看的很是稀奇。 桓广阳施施然站起身,“姨丈见招,原来不是这里。” 乐康公主失笑,“我说今天怎么会见着你呢。是你姨父命人叫你,却没说清楚地方,所以你才会到了这里,对不对?” 桓广阳微笑躬身,“姨母,儿告辞。” “去吧。”乐康公主挥挥手。 桓广阳告辞离去,颀长清俊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第018章 庾清和乐康公主、庾涵一起目送他远去。 乐康公主神色慈爱,庾涵是小妹妹看到自家兄长的欢欣和喜悦,庾清目光中却有着难言的迷惘惆怅之意。 今天乐康公主邀请的客人很多,有些她亲自接见了,有些却还没有。 方才桓十三郎在,婢女便没敢拿这样的事过来打扰。他走了之后,方才过来请示,“公主殿下,吕别驾之妻方氏和几位女郎正在外面候着,还有韩县令、曲司盐的女眷……”乐康公主面有倦色,淡声道:“一盏茶之后,让她们一起进来。”婢女恭敬的俯身,“是,公主殿下。” 任江城忖度着乐康公主应该没什么话要跟自己说了,况且自己继续留下来也多有不便,道:“听闻公主殿下府邸之中有许多奇花异卉,若能一饱眼福,是八娘的荣幸。”庾涵是极少出来走动的,听到任江城说想看花,她心痒痒了,“阿母,我也要去。”庾涵身子一向不大好,大夫是嘱咐过要多走动多玩耍的,方于身体有益,乐康公主自然满口答应,“阿敏去吧,好好玩。” 庾清立即道:“我陪阿敏一起。” 乐康公主并无异议,交待她们多带婢女,凡事小心。庾涵和庾清答应得痛快极了,“您放心。” 任江城和庾氏姐妹一起辞了乐康公主出来后不久,便遇上了吕别驾之妻方氏,和吕虹、吕霓姐妹。 任江城是一行三人,方氏和吕虹、吕霓也是一行三人,不过庾涵很娇贵,但凡出门便有数十名婢女跟随服侍,所以任江城这一行人比吕家这母女三人神气多了。 庾涵居中,任江城和庾清一左一右陪着她,庾涵脸上挂着快活的笑容。 吕霓见到任江城,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任八娘你怎地没有和三娘六娘她们在一起?是她们嫌丢人,不屑于你为伍么?” 她没有见过庾涵,并不知道这是乐康公主的宝贝女儿,便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现在她眼里只有任江城,只想痛痛快快折侮任江城,发泄她的怒火。 庾涵气得涨红了小脸。 方氏和吕虹都不好意思,方氏小声斥责道:“二娘,不许无礼!”吕虹忙笑着说道:“吕家和任家是通家之好,二娘你又和八娘差不多大,平时一起玩惯了,说起话来便口没遮拦,太随意了些。知道的你这是在和八娘开玩笑,不知道的又会怎么想?二妹妹,不许再这样了。”歉疚的看着任江城,脸上发烧,“我二妹妹言语唐突,我代她赔罪,八娘不要怪她。” 任江城微微笑了笑。 这吕霓可是和任淑贞一起逼得她差点掉下山坡的狠角色呢,不光做事狠,嘴皮子也缺德,在路上遇到不假思索便骂起人来了。不要怪她?我又不是圣人,哪里能做得到。 吕虹一心想息事宁人,偏偏吕霓不领她的情,声音更高了,“和她开玩笑?她也配?” 庾涵气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欺负八娘,她欺负八娘……” 庾清忙拿出手帕轻柔的替她拭泪,嗔怪道:“被欺负的是八娘,阿敏你哭什么啊?” 庾涵哽咽,“我替八娘不平……” 任江城心中一阵感动。乐康公主这位宝贝女儿生的有几分瘦弱,心地却很善良啊。 她握住庾涵娇小的手掌以示安慰,斜睇吕霓,神情傲慢,“我三姐姐六姐姐不和我在一起,便是不屑与我为伍么?若真的如你所言,庾家这两位身份尊贵的女郎又怎会和我并肩同行?是她们分辨不出真假善恶呢,还是她们自苦堕落,愿意和我同流合污?” “庾……庾家的女郎?”吕霓张口结舌。 她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这没出息不争气简直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任家八娘,竟然能入得庾家女郎的法眼,和她这般亲呢……宣州城中多少名门淑女,想见庾家女郎一面都是不行的啊…… 方氏和吕虹也露出吃惊的神色。 这母女二人反应还算快,一面向庾清、庾涵姐妹行礼问好,一面向任江城道歉,“……全怪我家二娘出言无状。”庾涵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却不会开口训人、骂人,发泄不出来,庾清不由的心中着急,“公主溺爱阿敏,若知她委屈得要哭,吕家自是无甚好处,只怕会连累得我也被公主厌弃……”她皱皱眉头,有了主意,附在庾涵耳旁小声说了几句话。庾涵略显苍白的面庞上现出喜色,“真的么?可以这样么?”庾清道:“有什么不可以的?你我姐妹二人和任家八娘子在一处呢,吕二娘方才那般说八娘,和指着你我的鼻子责骂有何区别?这事若被伯母得知,定会处置吕二娘。八娘这个气,也便没有白受。”庾涵大力点头,“就是!”庾清微笑,“那可不许再伤心难过了啊。”庾涵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庾清叫过身后一名叫阿叶的婢女,“去见公主,把方才的事如实禀告,一句话不许添,一句话不许减。”庾涵也道:“阿叶快去。”阿叶从命,步履轻盈的转身回去了。 庾涵脸色好多了。 庾清暗自庆幸,“幸亏我机敏聪慧。要不然,阿敏哭个没完没了,公主定会怪我做姐姐的没保护好她。” 吕霓已经呆住了,方氏和吕虹见庾家女郎、任江城都不说话,便知道是不肯善罢干休的意思了,心中暗暗叫苦,陪了无数笑脸,满口央求,求任江城原谅吕霓的一时糊涂。 “我才不要求她原谅。”吕霓还在嘴硬。 方氏怒声道:“你是要气死我么?” 吕霓梗着脖子想和方氏争吵,可看到方氏眼珠都发红了,显见得是心中着实惶急。吕霓忽然良心发现,低下了头,“我对不起阿母……” 没多大会儿功夫,阿叶去而复返,面容严肃,“公主殿下有命,吕二娘言行失当,不许进见。” “扑通”一声,吕霓站立不稳,跪在了地上。 本来要见乐康公主的,结果因为说错了话,惹公主不喜,又见不成了……这事若传出去,她大概会被人笑死吧?一定会被看不起的,一定会听到很多流言蜚语……吕霓想到任江城曾经的遭遇,曾经看到的白眼,想到自己很快也会沦落到跟从前的任江城一样了,心肝肺都是颤的,惊恐不已,身子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 韩司马的、曲将军的女眷紧接着也过来了,曲三娘跟在她母亲身后,见到这边情形怪异,少不得多看了几眼。她和吕霓相熟,见这位平时趾高气扬的女郎嘴唇发干,眼神发直,和往常大不一样,心中又是忐忑不安,又觉得很是奇怪,“二娘这是怎么了?” 庾涵见吕霓得到了应有的惩罚,眉眼弯弯,拉起任江城的手,兴冲冲道:“八娘,咱们看花去。”任江城笑,“好啊。”和庾清、庾涵一起,由数十名婢女簇拥着,高高兴兴的赏花去了。 在她们身后,是痴痴呆呆的吕霓、哭丧着脸的方氏吕虹母女,和韩、曲两家一脸莫名其妙又忧心惶恐的女眷们。 “我……我不能进见公主殿下了……”吕霓仰起脸向她母亲方氏诉苦,泪水涔涔而下,形容可怜。 方氏又是心疼,又是恨,伸手重重点她额头,“你呀,说了你多少回了,就是不听!” “二娘这是怎么了?”曲三娘实在太好奇了,忍不住开口询问。 方氏板着面孔嘿嘿笑了笑,“没什么,没什么。” 曲三娘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 本来吕家、韩家、曲家的人是要一起进去拜见乐康公主的,可是因为吕霓的事惹怒了乐康公主,她正生着气,但不爱见人,这些女眷在外面等了许久,站得脚都疼了。漫长的等候之中,女眷们也没闲着,曲三娘的长嫂很精明,拿出一枝镶金簪子悄悄送给一名年幼的婢女。那婢女得了贿赂,且知道方才的事是不必避着人的,便一五一十讲了讲,“……公主殿下听了这话,哪有不生气的?听说女郎因此差点哭了,愈发宽容不得。” “原来是吕二娘惹的祸!”众人恍然大悟。 十几道凌厉狠毒的目光盯在吕霓身上,吕霓脊背发凉,不由的打了个寒噤。 到了此时此刻,吕霓方才体会到,从前任八娘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 乐康公主本就有些倦了,懒怠再见人,又被吕霓这么一折腾,更觉疲惫不堪。 吕家、曲家等女眷最后并未获得接见。 “这都是拜吕二娘所赐。”众人牢骚满腹。 虽然满心满怀的不甘,不过事已至此,也没别的办法,方氏和吕虹只好命心腹婢女将闯了祸的吕霓先送回家,然后她们二人便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强颜欢笑,和众人一起到园中游玩去了。 女郎们或在花树下流连,或吟诗作赋,或在清清湖水畔垂钓、闲谈,热闹非凡。 庾涵仰头看婢女上树摘果子,一脸嘻笑,显然是开心极了。庾清和任江城在不远处面对面坐着,品茗闲谈。 “八娘,我早就听说过你被六娘和吕霓苦苦相逼的事了。”庾清端起茶盏慢慢品饮,“今天吕霓得到了应的惩罚,还有你六姐姐呢。你打算如何对付她?让她也和吕霓似的当众出个丑,被所有人嘲笑么?” 她自信的微笑着,知道自己的话很有诱惑力。 哪个女人报复心不强呢?面对曾经害过自己的人,谁能不怨,谁能不恨?这任八娘看上去便是个不吃亏的,方才一有机会便狠狠整治了吕二娘,那么,又怎会放过任淑贞呢? “你也说了,那是我六姐姐。”任江城慢条斯理的道:“我姓任,她也姓任,她当众出丑,难道我还能独善其身?” “哦?”庾清微微一愣。 任江城笑了笑,“姐妹之中若有人言行欠妥,我会先劝劝她,如果能改,那当然皆大欢喜。实在改不了,我便禀报祖父,由祖父处置。总之不拘什么时候,都是家丑不可外扬。” 庾清双眼微咪,心中升腾起一阵一阵的怒气。 任八娘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却是滴水不露啊。明明和任淑贞有过节,还能装出这么一幅道貌岸然、冠冕堂皇的模样,好像多么的识大体多么的有风度一样。骗谁呢? 庾清冷淡又高傲的的点了点头,“如此。” 任江城笑笑,过去和庾涵一起看婢女摘果子去了。 庾涵只比任江城小几个月,孩气十足,任江城和她一起摘果子、说家常、满园子玩耍,很自在。 和单纯又可爱的女郎相处,是很愉快的。 任江城度过了美好的半天,下午申时,跟着辛氏、刘氏、王氏告辞,回到了刺史府。 回去之后梳洗更衣,还没来得及坐下悠哉游哉的喝杯茶,任刺史便差阿伏来唤她。 任江城精神一振,“祖父终于要见我了。一定要让他同意我去嘉州,和阿父阿母团聚!” 深深呼了一口气,她面带笑容,和阿伏一起出了门。   ☆、第019章 任江城心情很好,温声问阿伏,“你阿母的伤好些了么?” 阿伏停下脚步,感激的道谢:“多亏八娘的药好,已经痊愈了。” “那便好。”任江城嫣然。 阿伏犹豫片刻,向四周张望了下,小声告诉她,“八娘,使君这些天很忙碌,脸色也常常不好看,或许是有什么烦心事。今天他……仿佛很生气似的……”任江城嘴角的笑意渐渐敛去,“我知道了,多谢你。”阿伏恭敬一揖,“小的可不敢当,应该是小的多谢八娘。” 药很贵,大夫又难请,有任江城给的药,他的阿母少受许多苦。 任江城缓步向前走,心中思忖:任刺史会为什么事生气呢?有没有可能他在设法将自己这不带兵的刺史转为带兵刺史,进行的不太顺利?刺史为一州之首,带兵和不带兵可差远了。带兵的堪称一方霸主,不带兵的却不过是地方官吏,重要性不可同日而语。现在任刺史想更上一层楼,当然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了。 “难道我要先设法让他如愿以偿了,才能离开?”任江城黛眉微蹙。 任刺史是由王丞相提拨起来的,算是王丞相的人。他若能带兵,王丞相应该是很乐意的,问题是王丞相一个人当不了这个家,还要桓大将军点头才行。现在朝中最有权势的当属桓大将军,其次才轮得到王丞相吧?对了,还有一位实权亲王、皇帝的嫡亲弟弟陵江王殿下,他的地盘在嘉州、江城一带,可朝中也有不少亲信。宣州既富庶,又属军事要地,庾将军这一走,怕是王丞相、桓大将军、陵江王等都想要分一杯羹吧? 不知不觉间,她已到了书房门前。 任江城感觉很敏锐,还没进门,已发觉气氛和上回来的时候截然不同。 上回任刺史虽用审慎的目光打量着她,却还是平和的。现在不一样了,紧张、阴沉,仿佛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沉沉黑夜…… “拜见祖父。”任江城按下心中的惊骇之情,恭敬向任刺史行礼。 虽然任江城低眉敛目,仍能感觉到两道凌厉无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由的头皮发麻。 “免礼。”半晌,任刺史方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 “谢祖父。”任江城站起身,规规矩矩的站在一边。 她安安静静,含蓄内敛,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任刺史扬起两道浓眉,严厉的盯着她,“孙庆之应于使君之聘,任参军之职,欲携眷赴任。他和二娘的意思,是想带你同行,让你和你阿父阿母合家团聚。八娘,你想去么?” 他说出来的话还是很克制的,问到“你想去么”,声音却蓦地冷厉起来,令人心惊。 任江城头都是疼的。 原主这位祖父,脾气也太不好了吧! 任江城当然不会说“不想去”。她明明很盼望到父母身边生活的,为什么要违心的说“不”呢?没这个道理。可任刺史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处于暴怒的情绪之中,她也不敢直接说“是”,怕更加激怒任刺史,想走也走不了了。 她用仰慕的眼神看着任刺史,大眼睛眨了眨,一脸的天真烂漫,“祖父,您说的是合家团聚啊。合家团聚,不是应该阿父阿母从嘉州返回,和咱们一起居住在刺史府么?那样才算是合家团聚了啊。” 她没有直接回答任刺史的问话,拿“合家团聚”这四个字做了番文章。 听了任江城的话,任刺史的目光似是柔和了些。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事罢了,片刻之后,他目光依旧阴沉,恨恨道:“陵江王如何肯放人!” 任江城脑海中迅速的转着念头:人才总是格外受重视的,任平生年纪轻轻便是伏波将军了,可见智勇过人,出类拔萃。这样的将才陵江王一旦揽入营账之中,哪里还舍得放出来啊?当然要看牢了,看严实了,留在自己身边。这是人之常情,再自然不过了。任刺史身边现有三个儿子,除了任安生年纪尚轻,看不出资质如何,任冬生和任荣生明显的没有天份,过于平庸,注定没有大的作为。任刺史唯一出色的儿子任平生不在他身边辅助他,而是在陵江王麾下效力,他便因此对陵江王恨得咬牙切齿了…… 任平生如果能回来,对于任刺史来说是如虎添翼。可任平生没回来,十几年了,一直没回来…… “陵江王是陛下的嫡亲弟弟,皇室贵胄,我想他应该很讲理吧?祖父您写封信给他,诉说自己思念爱子的心情,他会不忍心的,会被感动的。”任江城诚恳的出了个主意。 恼怒之色从任刺史那略显浑浊的目光中一闪而过,“陵江王非但不会感动,还会讥讽笑话于我!他……他那年恰巧在江城附近,又恰巧率兵为你阿父解了围,便以你阿父的恩人自居了。哼,好像他是你阿父的再生父母一般!” “确实是再生父母。”任江城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 任平生和范氏那时候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打算以身殉城了。之后被陵江王解了围,救下他们的性命,也救下了一城百姓,这不是再生父母是什么?没有陵江王,任平生夫妇已经到阴曹地府报到了,任江城也就不再是留守儿童,而是孤儿了。 虽然从未谋面,可是,任江城发自内心的感谢陵江王。 陵江王救了她的阿父阿母啊。 任江城微微低了头,静静站着,一言不发。 反对也不好,附合也不好,索性暂时不说话了。沉默是金。 任刺史喃喃咒骂,“无耻之徒,仗着权势,强抢人子……” 任江城实在不明白任刺史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才会这般痛恨陵江王。没有陵江王,他便会失去任平生这个儿子啊,对于爱子的救命恩人,难道除了气愤和仇恨,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激么? 任刺史的神态中更多的是疲惫,而不是愤恨。很明显,他对陵江王万分不满,可他拿陵江王没办法。 任江城心中一动,做出愤愤不平的模样,说道:“强抢人子,真是太不近人情,太不像话了!唉,如果我阿父在宣州,祖父掌府务,阿父带兵,父子联手,岂不是能把宣州管得如铁桶一般么?那样该有多好。” 任刺史仰头向天,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任江城所描绘的场景,正是他心中所想。 任江城歪头想了想,“我阿父一定非常感激陵江王的救命之恩。唉,陵江王就是命好,生到了皇家,一落地便注定有泼天的富贵等着他享用。可他这大半辈子以来也没做过什么惊天地动鬼神的大事,最风光的事迹便是率兵解了江城之围,救我阿父阿母于水火。有我阿父在他麾下听令,可以时时刻刻提醒世人,他曾经有这么一桩丰功伟绩。这对于他来说是何等有颜面之事。世人见了我阿父,便会想起陵江王的战功,对他满口溢美之辞。我阿父于他来说,就是个可以让他炫耀夸赞自己的器具罢了。可怜我阿父想不明白这个道理,把陵江王当恩人,言听计从,任劳任怨……” “你阿父是没想明白这个道理!”任刺史神情激动起来,眼眸中有了亮光,“若想明白,他早回来了。唉,任家若有了他,便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了……” 有个能干的儿子辅助,他何愁不能将宣州军政大权一股脑揽入囊中,成为一方霸主。 任江城察看着他的神色,跃跃欲试,“我立即给阿父写封信,把他叫回来!我就说……就说我想阿父阿母了,一定要见他们……”任刺史脸上露出怜悯之色,“八娘年幼,不知世事艰难。你若真写了这样的信,怕是根本到不了你阿父手中,中途便被人截下了。” “竟会这样么?”任江城睁大眼睛,不敢置信。 任刺史面沉似水,“一定会这样。” 任江城小声嘀咕,“写信不行,那怎么办?要当面说么?可阿父阿母回不来啊……我倒是能去嘉州,但是太远了,又要坐车,又要坐船的,奔波劳碌……” 任刺史微晒,“八娘怕辛苦么?” 任江城吓了一跳,忙陪着笑脸说道:“不怕,不怕!” 任刺史审慎的上下打量过她,在房中来来回回的踱步,好像在思索什么重要的事情。 任江城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任刺史方停下脚步,目光严厉的看着任江城,“八娘,你去一趟嘉州,暗中劝你阿父回来。” 任江城心中狂喜,却不敢流露出来一丝一毫,期期艾艾的道:“我……我去嘉州?祖父,路远不远啊,路上有没有野兽,太平不太平……” 任刺史不耐烦,“有你二姐和二姐夫同行,不必担忧这些。” “是,祖父。”任江城畏惧祖父,不敢再说什么,诚惶诚恐的答应了。   ☆、第020章 任江城神色如常出了书房。 走出去许久,任刺史的书房已经看不见了,她嘴角才牵了牵,明眸灿烂,露出欢欣喜悦的笑意。 可以离开刺史府,去和阿父阿母团聚了啊。不用每天生活在算计中,也不用再每天看到任家女眷嫌弃的目光了……嘉州的伏波将军府里只有阿父阿母和阿弟,至亲四口度日,一定会很温馨,很快乐,想想就觉得美好啊…… 任江城恨不得立即回去收拾行李,准备启程。 王媪得知消息之后,眼泪瞬间流了满脸,“郎君和娘子见到八娘,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能白不敢相信,一迭声的问道:“真的么?这是真的么?真的很快可以动身了么?”能红是个行动派,呆了片刻,蹭的一下子就蹿到衣柜前,打算替任江城收拾行装。 任江城轻盈的原地转了几个圈,心里乐开了花。 任刺史命人给孙家送了信,同意任江城和孙庆之、任淑贤一同前往嘉州。孙庆之大喜,陪任淑贤一起回了趟娘家,再三向任刺史保证,“大人请放心,二娘一向细心妥贴,路上定会照顾好八娘。”孙女婿是娇客,任刺史对孙庆之还是很客气的,“八娘年幼,有劳你们了。”孙庆之连称不敢。 孙家定下的启程吉日是三月二十六。到了那天,孙庆之和任淑贤会来刺史府把八娘接走。 任刺史同意了。 知道任江城要走,从辛氏开始,任家女眷一起炸开了锅,“怎么能放八娘去嘉州呢?她一定会给任家丢人的!”“八娘这一去,会不会从此以后青云直上啊?”“没有了八娘,刺史府多冷清啊,以后笑话谁去?” 辛氏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王氏急得眼神都不对了,拽拽辛氏的衣襟,低声又焦急的说道:“有八娘在,三房从年头到年尾川流不息的往府里送东西,从田里新产的稻米直至京城最新式的衣衫首饰,简直是应有尽有。有了那些,府里也省了不少使费。八娘若走了,三房肯定不会接着往家送,咱们多吃亏啊。” 辛氏脸色更差了,“你就会惦记这些。蝇头小利,也值得放在心上。” 王氏委屈,“我这也是为了任家着想……” 辛氏伸手抿抿鬓发,坐得越发笔直,“财物是小事,不值一提。八娘涵养礼仪都很差,这才是让人忧心的地方。听说范氏很得陵江王妃的赏识,八娘到了嘉州,陵江王妃定会召见她。只怕她到时候会丢任家的脸啊。” “您说的是。”王氏连连点头。 同样是不想让任江城离开,辛氏的理由可比她方才说的堂皇多了。 任淑贞闷闷的过来了,“祖母,八娘到了嘉州,若和三叔父一样为陵江王所青目,会不会被哪位王府小郎君聘为新妇啊?要是那样,我便被她给比下去了。”想到自己以后有可能会比不上八娘,大为气愤。 辛氏原本脸色就不好看,听了她的话,眉头更是皱成一个大大的川字。 陵江王府确有几位品貌俱佳的小郎君,要说起来任家的女郎是匹配不上的,不过,任平生是陵江王爱将,很受器重,任平生的爱女许嫁陵江王府,并非不可能。 辛氏很不甘心。 那个耽误了她数年青春年华的女人留下来的孙女,难道就这样轻易的被放走了?前程还一片锦绣?太没天理了。 辛氏真想把任江城留下来,冷眼看着王氏、任淑贞等人和从前一样笑话她、嘲弄她,让她成为任家的笑料,成为替众人解闷的低贱之人。辛氏最喜欢看到自己这里济济一堂,任家的娘子、女郎言笑晏晏,谈笑风生,你一句,我一句,将孤弱单薄的任江城说得满脸茫然,诚惶诚恐,手足无措。 欺负任江城是她多年来的乐趣。现在这个乐趣要被剥夺了,她不高兴,非常非常不高兴。 虽然明知任刺史已经和孙家说好了,辛氏还是忍不住命婢女请了任刺史过来,和他细细商议,“八娘家教不行,放她去了嘉州,只怕会给任家丢脸。”任刺史连连冷笑,“八娘生下来便送回府了,从小便交给你教养。你说她家教不行,是在骂她呢,还是在骂你自己呢?她若真的家教不行,还不是你的过错么?你反正也教不好她,管这么多做甚?!”辛氏被说的很是没趣。 如果任江城是半中间儿被抱回来的,她还可以推说是底子打的不好,已经被养歪了,无论如何努力也矫正不过来。可任江城是才出生不久便被送回刺史府的,当时还在襁褓之中。她实在是没法赖。 真想要推脱责任,恐怕只能说是任江城生下来便是如此,后天的教化完全没用。这话便太恶毒了,辛氏不愿在任刺史面前现出这么丑陋的一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任刺史拂袖而去。 任刺史既然主意已定,辛氏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不光不再反对,她还很体贴的差出一名心腹婢女去帮任江城整理行装。 任江城每天好吃好喝的招待着这名婢女,却不许她接近自己的卧房,也不许她动手帮忙,“你是夫人差来的,我若当真使唤起你,岂不是太过无礼了么?”至于饮食茶水之类,更是绝对不会让她沾手的。 自打任刺史点了头之后,任江城高兴之余,又特地交待王媪,“诸事警醒,休要让人趁虚而入。我若临时生起病来,可就如了有些人的意,走不成了。”王媪登时便紧张了,“从前郎君和娘子差人来接,八娘便是因为突然生病所以才走不成的。难道当时是有人故意使坏不成?”任江城笑着安抚她,“那也未必,可能只是凑巧了。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些总是没错的,您说对不对?”王媪连连点头。 能红和能白也打起精神,格外小心在意。 任江城一边收拾行装,一边和各家女郎告别。其实她在宣州城中并没有什么朋友,最近一段时间勉强算得上关系比较好的也只有章不凡、庾涵等人罢了-----确实很勉强,认真论起来,只是泛泛之交。 章不凡性情明快,很为她高兴,“恭喜你很快要父女团圆、母女团聚、姐弟聚首了。到了嘉州要写给我写信啊,不要忘了我。”任江城笑着答应了。 庾涵知道她三月二十六要离开宣州,笑弯了眉眼,“这么巧啊,我和我阿父阿母也是三月二十六启程回京。”任江城微笑,“那我到时候送不了你了,便提前祝你一路顺风吧。”庾涵忙道:“你也是,一路顺风,平平安安。” 动身的前一天,辛氏把任江城叫了过去。 “八娘,祖母真舍不得你啊。”辛氏拉着任江城的手,一脸慈祥和不舍。 任江城脸上挂着敷衍的微笑,“彼此彼此。不过,祖父有令,我不敢不听。” 这还是她穿越过来之后头一回离辛氏这么近,看着辛氏那张伪善的面孔,心中一阵烦恶。 任江城在刺史府内宅受尽排挤、欺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辛氏。如果不是辛氏定要记着那一点旧恨,百般谋划,任江城不会落到这一步。 辛氏似要留任江城长谈,命婢女斟上茗汁,“八娘,坐,陪祖母好生说说话。你这一走,咱们祖孙二人不知哪年哪月方能再见面。” 任江城笑了笑,依言坐下。 婢女将一杯热气腾腾的、青碧色的茗汁放在她手边。 辛氏今天心情不错,神态和悦,“八娘,尝尝这茶。听说你书法很出色,品茗也在行,来,品品这是什么茶。”眼睛盯在任江城面前的茶杯上,只等着任江城伸手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任江城微笑道:“要知道这是什么茶,无须品,看一看闻一闻,已经足够了。”低头仔细的看了看,道:“此茶叶秀丽微曲,白毫显露,汤绿清澈,看上去倒像青城雪芽。夫人,您说对么?” 辛氏脸上全是笑,“你喝一喝,不就知道了么?” “好,我喝一喝。”任江城慢慢举起了杯子。 辛氏含笑看着她,眼神中既有期待,又有得意,还有几分焦虑和急燥,复杂难言。 任江城一点一点,把杯子举到唇畔。 那一瞬,辛氏呼吸停顿。 喝下去了,她就要喝下去了……喝下去她就走不了了…… 任江城忽地嫣然一笑,坦然看着辛氏,手慢慢的、慢慢的松开,伴随着辛氏和婢女们的惊呼声,茶杯“咣”的一声坠落地面,一声巨响,一地碎片。 许是茶水太烫了,茶杯落地之后,地面激起一层白色的烟雾。 一地细细小小的碎片,看上去触目惊心。 “你竟敢……竟敢……”辛氏吃惊的张大了嘴巴,仿佛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是真的。 任江城温柔的笑,“抱歉,一时手滑,把杯子给摔了。” 她口中说着抱歉,却哪有半分歉疚之意?眼神中全是轻蔑。 辛氏怒喝:“八娘大胆,这茶杯你分明是你有意摔的!” “哪里,是你想多了。”任江城愉快的看着她,“这茶杯是均山窑,质地细密,釉色均匀,又是很漂亮的淡青色,我喜欢的不得了呢,哪里舍得摔它?请相信我,这次真的只是失手。” 辛氏怒目盯着任江城,额头青筋直跳。 她越生气,任江城笑得越温柔,“夫人,钱财乃身外之物,不必为一个茶杯生气上火。我还放着两件上好的均山窑,便送给您好了。您挑中哪件,便是哪件。别跟我客气啊,等我回到我阿父阿母身边,再添新的便是。” 辛氏定定看了任江城许久,胸中怒火熊熊燃烧,差点儿没把她自己给点着了。 --- 三月二十六,孙庆之和任淑贤夫妇准时来刺史府接任江城。 孙庆之很迷信,启程的时辰是提前请易学大师卜算好的。吉时已定,不便多耽搁,所以和任刺史见礼寒暄过后,便出门登上牛车,直奔郊外。 任江城带的婢仆并不多,除王媪、能红、能白之外,还有两个小丫头、两名仆从。 孙庆之和任淑贤则是各带了五六名婢女、仆妇服侍,车夫和仆从加起来也有七八位。 出城之后地方空旷,车速便快起来了,任江城担心颠着王媪,命能红多拿几个垫子,“垫得厚厚的,会舒服许多。” 能红笑着答应了,要去拿垫子,正在这时,前方传来刺耳的利器破空之声! “什么情况?”任江城心中一凛,“这才出城多久,便遇到贼人了么?好猖狂的贼。” “放下财物,留下美人,便饶尔等不死!”粗犷狂野的男子声音响彻云宵。 “放下财物,留下美人!”他的手下跟着大声嚷嚷,中间还夹杂着马蹄声、呼啸声、狂笑声,听上去混乱之极。 “有劫匪啊,怎么办?八娘,王媪,咱们应该怎么办?”能红和能白满脸惧色。 王媪扑到任江城背上,从身后紧紧抱着她,“八娘莫怕,乳母保护你!乳母拼死也要保护你!” 任江城感动的拍拍她的手,“您的心意我还能不知道么?乳母,您先放开我,让我拿件东西。”哄王媪松开手,她从座位下面取出自己的□□和箭,“莫慌,慌也没用……” 车的帷幕被掀起,一个青色人影敏捷之极的上了车,“八娘莫怕,有我呢。” 是任江城曾经留意过的、自嘉州而来的那名面生仆妇,阿芦。   ☆、第021章 原本相貌平凡的阿芦,这时却显出与众不同的镇静从容,眼神坚定明亮。 任江城目光在她面庞上掠过,“没想到才出城不久便遇到劫匪,这劫匪也太大胆了些。” 阿芦微微一笑,“几个小毛贼而已,八娘不必放在心上。” 她话音还没落,外面便响起激烈的刀剑互击声音,显然是打起来了。 能白含着两包眼泪叫道:“怎么能不放在心上呢?我家八娘打小便娇生惯养的,从没见过这些啊!”能红警觉的打量阿芦,“你怎地这般沉着?一点也不慌张?你……你不会是和他们一伙的吧?”王媪正惶惑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听了能红的话,“嗷”的一声又把任江城从背后抱住了,“可怜的八娘,才出了城,便落到狼窝里了啊!”她是很感性的人,眼泪说来就来,转眼间便泪流满面。泪水滑过她的脸颊,流到了任江城脖子里,凉凉的。 任江城颇有些哭笑不得。 耳畔蓦然传来凌厉的破空声。一枝羽箭疾射进来,声势惊人! 能红和能白惊叫一声挡在任江城前面。不过她俩没起到什么用,那枝羽箭被阿芦伸出手臂稳稳的接住,又顺手抛了出去! 外面一声沉重的闷哼,应该是有人中了箭。 阿芦露的这一手让车里的几个人都看呆了。 能红声音发颤,伸手指着阿芦,“你……你不是普通仆妇!你是假扮的!喂,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啊,是不是想里应外合,劫走我家八娘?我告诉你啊,有我能红在,你休想!” “休……休想……”能白也伸手指着阿芦,不过她胆子远比能红要小,不光身子发抖,声音也颤的不能听了。 王媪心里更紧张了,手上用力,抱得任江城几乎透不过气来。 “乳母您别这样。”任江城无奈的拍了拍她。 您再这样,我这没被劫匪给害了,先得被您弄的窒息了…… “八娘乖,不怕。”王媪抱紧任江城,一脸惊恐的看着阿芦,“有坏人也不怕,乳母在,乳母保护你。” 阿芦不禁微微蹙眉。 外面的打斗声更加激烈,任江城掀起帷幕向外张望了下,只见尘土飞扬,披头散发如乞丐一般的劫匪骑在马上尖声呼啸,挥起长刀砍杀,孙家的护卫奋力抵挡,看样子不占上风。 前边那辆车里坐的是任淑贤和她的婢女大概是实在吓得狠了,又哭又叫的,凄厉悲怆。相比较起来任江城这里就安静得多了,虽然王媪和能红、能白也是魂飞天外,到底没像那些人似的,扯着嗓子拼命哭嚎。 任江城想了想,道:“二姐姐应该吓坏了,我去看看她。” 她不过略抬了抬腿,表示了一点想走的意思,阿芦已经伸手阻止,“二娘那里不会有事的,八娘不必过去。”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啊?”能红瞪大了眼睛。 “就是,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啊。”能白也壮着胆子说道。 任江城静静看着阿芦,眸光清亮。 任淑贤那边的哭叫声愈发响亮,阿芦皱皱眉,缓缓说道:“鄙姓仇,人多呼我为仇大娘。八娘,我奉陵江王殿下之令前来接你,一定会不辱使命,平平安安将你带到殿下面前。你可以相信我。” “陵江王殿下么?”任江城扬眉,“这么说来,聘孙庆之出仕、遣仇大娘为使,这些全是陵江王殿下为了将我平安接到嘉州而做的事了?” “是。”仇大娘简洁的道。 任江城嘴角抽了抽,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陵江王对她也太在意了些吧?好的都有些不对劲了。就算任平生是他麾下大将、得用之人,好像他也用不着这么尽心。如果不是原主出生的时候只有任平生死守江城、陵江王领兵在外,任江城都要怀疑是不是彼时陵江王也有孩子出生,两家把孩子抱错了,十几年后得知真相,陵江王才会迫不及待的想把亲闺女带回身边……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不过任江城想了又想,也想不明白陵江王要这么做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匪夷所思。 外面喊杀声此起彼伏,王媪和能红、能白都吓得直啰嗦,任江城这会儿也顾不上别的,判断了下形势,果断的决定,“咱们立即回城!” “回城,回城。”能红、能白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 王媪抹起眼泪,“赶紧回城吧。唉,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啊。” 仇大娘不赞成的摇头,“八娘难道没有看出来么?才出城不久便有劫匪出现,目的便是把咱们逼回城去,不许你走。” 任江城道:“我自然看出来了。我也不想如了那人的意,可劫匪彪悍勇猛,我这里却全是手无寸铁的女子,难道要和他们硬拼么?我很想前往嘉州,合家团圆,可我不想为了一己之私而连累无辜。我的乳母、婢女,还有我二姐姐、二姐夫,不应该为了我担惊受怕,更不应该为了我刀枪剑影,身涉险地……” “她们并没有危险。”仇大娘指给任江城看,“这拨贼人意在吓唬、戏弄,根本没有出尽全力。” 任江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好像还真是这样的,劫匪马术娴熟,口中时不时的发出呼啸声、大笑声,手里的鞭子、长刀舞的哗哗作响,可截至目前为止,并没有真正伤到孙家的护卫。 “为了把我赶回任家,有些人真是费尽心思呢。”任江城灿若明星的眼眸之中,寒意一闪而过。 为什么有人恁地恶毒,定要她远离父母亲人,住在这于她如寒冬一般冰冷冷的刺史府? 为了留下她竟加劫匪都联系上了,也真是不惜血本。 “我还以为说服任刺史便万事大吉了呢。现在看来,真是幼稚可笑,高兴的太早了。”任江城想道。 只是想回到亲生父母身边而已,这么简单的愿望,实现起来却是如此的艰难。 仇大娘稳如泰山,“八娘若是掉转车头回城,才是合了他们的心意呢。” 任江城皱眉,“可是,若不遂了他们的心意,他们又怎肯善罢干休?” 仇大娘笑了笑,“一则我急于过来安抚八娘,二则我要冷眼看看这帮人究竟意欲何为,故此才容得他们暂且放肆。八娘且安坐片刻,我去去便回。” 仇大娘飞身下了车。 王媪和能红、能白见仇大娘下了车,三人一起掀起车帷往外看。 任江城也好奇的看了过去。 仇大娘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张强弓,只见她身姿挺直如松,手按到了弦上。拉满,放手!“嗖”“嗖”“嗖”,数枝连珠箭急促凌厉、势如破竹的射了出去! 她箭法很准,气势强劲,方才还在马背上耀武扬威的劫匪,有六七个人应声落马! 任江城不由的倒吸一口凉气。这位仇大娘的箭法实在太厉害了啊,怪不得方才她那么镇静,果然是艺高人胆大啊。 王媪和能红、能白看的都傻了。 这拨劫匪约有十几个人,仇大娘射落了数人之后,其余的劫匪十分惊愕,“遇到强人了啊。”他们倒是很有默契,惊愕过后便有两个人下马救同伴,剩下的人则挥舞着马鞭子、雪亮的长刀,一起冲仇大娘冲了过去! 仇大娘不慌不忙,拉满了弓,干脆利落的又射出八枝连珠箭! 又有几个人应声落马。 “好箭法!”能红激动的伸出大拇指,对仇大娘佩服之极。 那拨劫匪到这会儿也慌了手脚,看看在地上翻滚呻-吟的同伴,无心恋战,忙下去救了同伴上马,落荒而逃。 仇大娘没有追赶他们。 孙庆之一直躲在车里哆哆嗦嗦,劫匪走了之后他勉强下了车,腿还是软的,脸色发白,冲仇大娘深深一揖,“有劳了。” 任淑贤连下车的力气也没有,掀开车帷,满脸是泪,“救命之恩,莫齿难忘。” 仇大娘微笑,客气的躬躬身,“不足挂齿。” 孙庆之是富家子弟,以前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这会儿吓得够呛,就想回城去。仇大娘不同意,“贼人已退,郎君还请继续前行。”见孙庆之似有畏惧之色,仇大娘微晒,“孙郎君后悔了,不想出仕了么?即便长年居于家中,也总有出门的时候。但凡出了门,总会遇到些意外之事的。”孙庆之很不好意思,忙道:“并不是后悔了,只是想回家多带几名家仆,这样路上也放心些。”仇大娘一笑,“似贵府这样的家仆,便是再多带三五十名,又能派上多大用场?”孙庆之不由的脸上一红。 孙庆之正和仇大娘说着话,却只前方又传来马蹄声、嚣闹声,听起来比方才的那拨人气势更盛。 “又……又来了?”孙庆之哭丧着脸,战战兢兢的转过了头。 仇大娘也变了脸色。 前方尘土飞扬,从树林中驰出数十匹青马、黄马,边儿上还有几个人骑着大花驴,马背上的人形-形-色-色,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俊有丑,有人凶巴巴的如同凶神恶煞,也有人笑咪咪的,好像不是在拦路抢劫,而是来寻亲访友。 “截道的来了!”一个骑着匹黄马的黄脸汉子大声喝道:“爷爷们只要财物和美人,献上财物,留下美人,赶紧滚回去吧!” 他身后的众人都跟着摇旗呐喊,“滚回去吧!” 孙庆之面如土色。 任江城透过车窗往前看,吃了一惊。如果说方才是有人想把自己赶回城,赶回刺史府,那现在又是什么个情况呢?难道是真的劫匪? 就在这时,后方也来了一队人马,来势奇快,扬起一道高高的灰尘。 这拨人可就神气了,全部骑着高头大马,毛色光泽漂亮,头颈高昂,四肢强健,体形优美,马上的骑士更是身形挺拔,英姿焕发,威风凛凛。 为首的是名绿衣青年,容貌隽美,眉眼间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俊俏之意,笑吟吟的询问,“敢问前方是刺史府的女郎么?可需在下帮忙?” 任江城心中激起惊涛骇浪。 今天这是怎么了,劫匪开会? 第一拨人看样子是想逼我回城,第二拨人来意未明,可是没有和普通劫匪似的一上来便杀人砍人,又是在离宣州城这么近的地方,很可能也是同样的目的。至于这第三拨人,看着不像是匪徒,倒像是正规军。如果这拨人也是冲着我来的,那我……我是有多重要啊…… 仇大娘不动声色的走到车旁,“女郎莫怕。” 任江城微笑,“不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有什么用?   ☆、第22章 022 “仇大娘,如今咱们腹背受敌,进退路穷,不如你打发劫匪,我打发这绿衣郎君,如何?”任江城轻声和仇大娘商量。 仇大娘摇头,“不可。女郎,这绿衣郎君是桓家的人,很难对付。” “桓家的人?”任江城愕然。 她之前看到这绿衣青年一行人的派头,便想到了这不像劫匪,像正规军,却没料到竟是桓家的人。 桓家还是很注重家族名声,也很注重子弟教养的,不应该出现这种行径啊。 “是桓大将军的儿子么?”任江城追问。 她在乐康公主府见到过桓大将军的儿子桓十三郎,这位绿衣郎君,难道和他是兄弟不成。 仇大娘脸色不大好,简短道:“他是桓惕的侄子,在桓家排行第十四,和陵江王府有过节。” 桓大将军如今权倾朝野,仇大娘提到他竟直呼其名,看来对桓家是不满到了极点。 任江城不禁苦笑。 仇大娘毫不掩饰对桓大将军的敌意,桓十四郎又因为和陵江王府有过节便亲率府兵来追击仇大娘,看来这两家真是势同水火啊。 她们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前边的劫匪已经呼喝着冲过来了,孙家的家仆惨叫连连,看来这回不是戏弄人的,而是动了真章。 “人命关天,大娘快过去!”任江城听到家仆的惨叫声,心中不忍,着急的催促,“桓十四再怎么来意不善,到底也不是土匪,世家子弟总要顾些颜面的。我能对付他。大娘不必管我了,快去救人!” 桓十四郎笑吟吟骑在马背上,轻裘缓带,仪态从容,至少暂时没有露出敌意。 仇大娘忖度下形势,咬咬牙,道:“也好,我先料理了这拨不长眼的贼人,再来对付桓家的小子。谅他也不敢对女郎动粗!”瞪了桓十四郎一眼,手执强弓,迎战前方的敌人。 她惯用弓箭,还像方才一样左手执弓,右手扣弦,身姿挺拔如松。 桓十四郎眉目含笑伸出手掌拍了拍。 他生着双很好看的手,手指修长,手形优美,这样的一双手长在一个男人身上,简直是浪费。 桓十四郎拍过手掌,他身畔的随从立即从背上取下弓和箭双手递了过去。 这张弓由玄铁制成,乌黑发亮,箭头更是精钢所制,在阳光下闪着夺目的光芒,令人胆寒。 桓十四郎接过弓,拉开,将一枝利箭搭在箭台上,箭头对准了仇大娘的后背! 王媪、能红、能白同时惊呼出声。 任江城眸光一寒,也举起了自己惯用的黑檀弯弓。 桓十四郎瞄准仇大娘的后背,笑吟吟的道:“这人生的太丑了,看着碍眼。任家女郎风华绝代,举世无双,她实在不配站在你眼前。女郎,我替你出口气,将她射死,你说好不好?” 他语气十分轻松,仿佛他和任江城商量的不是要射死一个人,而是要踩死只蚂蚁,或其他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日光映在他脸上,白皙细腻的皮肤仿佛半透明似的,更显得精致美好,如同谪落人间的仙人。 说出来的话,却如此残忍毒辣。 仇大娘专心应对前方的劫匪,对身后的情形一无所知。 桓十四郎半咪起眼睛,引弓欲射,漫不经心的笑道:“女郎,我替你把这碍眼的人射杀了,你便跟我回京城去,好不好?” “不好。”一直安安静静的牛车之中传出清柔娇嫩的女子声音。 众人眼前一亮,但见牛车的车帷忽地被拉开,一名黄衫女郎俏生生立在车上,手持一张漂亮的弯弓,弓已拉满,箭已搭好,箭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对准了绿衣郎君,桓十四郎! 她年纪不大,身材窈窕,面容稚嫩,一身淡黄色的衣衫衬得她肌肤越加白皙,如美玉,如凝脂,如初冬之雪,如幽谷寒冰,晶莹剔透,光彩照人。她有一种娇柔而细致的美丽,可她手持弓-弩立于牛车之上,身姿如松,弓马娴熟,又显得倨傲孤高,咄咄逼人,令人不敢小觑。 桓十四郎所带的府兵本就军纪整齐,这时更是全体看呆了,一丝声响也无,异常安静。 桓十四郎没想到车里会出来一位美丽的女郎,更没想到女郎会拿箭对准他,惊讶的挑了挑眉,“不好?” “很不好。”任江城声音镇定而冷淡。 桓十四郎眸中闪过丝兴味,“是射杀了她不好,还是你随我同去京城不好?” “都不好。”任江城干脆的说道:“第一,我不许你射杀她;第二,我不会跟你去京城。” “你这样说话很不合适,太生硬了。”桓十四郎柔声道:“女郎还是温柔婉顺些比较讨人喜欢。” 仇大娘身形移动,桓十四郎手中的弓重又瞄准了她,右肩微微上耸,眼睛微咪。 他生着长而妩媚的丹凤眼,微微咪起来的时候,却显得凌厉无情。 看样子他手中的箭是真的要射出去了。 “我没想讨人喜欢。”任江城声音清洌又冰冷,“桓十四郎,我劝你还是把弓箭放下为好,免得给桓大将军惹麻烦。” “此话怎讲?”桓十四郎挑眉。 任江城淡淡道:“你自背后射杀仇大娘,便是偷袭,非常无耻。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桓家有何脸面,桓大将军的声名岂不是为你所拖累么?家中有这样的子弟,说出去真是羞也羞死了。” 桓十四郎呆了片刻,嗤之以鼻,“我让这件事传扬不出去,不就行了?” 他唇角向上勾了勾,大概是觉得任江城说话太可笑了。 以桓家的势力,想捂住一件不大光彩的事情,易如反掌。 任江城冷静的道:“要让这件事传扬不出去,除非你封住任家、孙家每一个人的口,也就是将我们每一个人全都杀了。但凡有一条性命在,这件事总会被公之于众的,不可避免。” “将你们每一个都杀了?”桓十四郎啧啧,“你这个提议,倒是可以考虑考虑。我原先只想杀了仇大娘,再请你一同进京,其余的人我没有兴趣,管不着。让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杀人灭口,让这里血流成河!” “那么,你便要好生谋划一番了。”任江城镇定依旧,“不光活人会说话,死人也一样。你杀人的方式、手法千万不要露出任何桓家的痕迹,否则总会被人看出破绽,暴露行踪。” “你替我想的挺周到啊。”桓十四郎都气笑了,“好,我便如你所愿,细细筹谋,既杀了人,又不暴露桓家。” 他笑起来的时候并不显得如何邪恶,倒有几分孩子气。 任江城凝视着前方那绿衣郎君,神色变得柔和了,声音更是温柔似水,“十四郎,你不会这么做的。你这个人侠骨柔肠,恩怨分明,度量宽宏,心地纯善,不会视人命如草芥,累及无辜的。” 她态度一直很强硬,到了这时,却一下子有了很大的转变。 桓十四郎纵声长笑,“女郎,你怎知我侠骨矛肠,恩怨分明,度量宽宏,心地纯善啊?” 任江城微笑,“桓家十四郎的美名,普天之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虽在闺阁之中,也早就听说了呢。”她口中说着话,眼睛盯紧桓十四郎手中那张玄铁弓,心中默默念叼:放下,放下,快点放下…… 仇大娘正专心迎敌,听到身后传来桓十四郎的长笑声,吃了一惊,担心任江城的安危,急发连珠箭将劫匪射下马,回头看了过去,“女郎,你没事吧?” “没事。”任江城扬声道。 仇大娘悬着的心暂时放下了,“女郎无事便好。” 就在这时,本来伏在地上的一名黄脸大汉蓦然一声大喝,扬起手,数枚飞镖迅疾无伦的冲仇大娘射了过去!仇大娘听到背后有风声,忙向旁边闪了闪身子想要避过去,可她已是力战过两场,有些疲惫了,这时又有些松懈,措手不及,躲过了前面的几个,没躲过最后一个,“扑”的一声闷响,被飞镖打中了右胳膊。 “你这恶婆娘,也有今天!”那黄脸大汉从地上爬起来,挥舞着手臂,势若疯狂。 仇大娘箭术奇佳,折了他不少兄弟,黄脸大汉气怒交加,恨毒了仇大娘。 仇大娘咬牙忍住巨痛,张弓搭箭,瞄准了他。 黄脸大汉又惊又怕,转身仓惶逃蹿,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往旁边的树林子里跑去。 仇大娘箭射的依旧很准,可是力气不够,射程不够远,没有射中黄脸大汉。 黄脸大汉拼了老命往前跑,跑的比兔子还快,眨眼间便跑到了树林中,看不见了。 仇大娘转过身要回去,跌跌撞撞的走了几步,眼前一黑,差点儿跌坐在地上。 “女……女郎……”仇大娘以弓-弩作支撑,努力抬起头。 朦朦胧胧中,她看到牛车上一名黄衫女郎迎着风傲然站立,衣袂飘飘,黄衫女郎前方是一排排一列列盔甲鲜明的府兵,为首的是一名绿衣郎君和一名……白衣郎君…… “怎地又多了一个人?”仇大娘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得清楚一些。 白衣郎君骑的是一匹白色宝马,浑身的马毛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神骏非凡。这白衣郎君容颜如玉,眉目清隽,仿佛一尊由上好美玉塑就的玉雕一般,澄澈耀眼,光可映人。 绿衣郎君冲他陪着笑脸,他双眉微皱,似有不满。 “十四郎,还不快把弓箭收起来。” “阿兄,你不是陪姨父姨母从水路走的么?怎地又回来捉我……” “还不是怕你闯祸么?收起来。” “凶什么凶,我收起来便是。” “向八娘子道歉。” “道什么歉啊,我和她开玩笑的……” 两名青年郎君的对话飘入她耳中。 一个声音她认得,是桓十四郎的,另一个声音很陌生,很好听,低沉悦耳。 桓十四的阿兄来了,桓家总算有明白人……女郎无恙…… 仇大娘神智渐渐模糊,呻-吟一声,重重倒了下去。 这沉重倒地的声音,惊醒了正持弓对峙的桓十四郎、任江城。桓十四郎正是狼狈的时候,见状忙把弓箭收好,指指仇大娘,“别说了什么道歉不道歉的了。她昏倒了,快救她!” “仇大娘。”任江城大吃一惊,忙纵身跳下牛车,跑过去扶起她,“仇大娘你怎样了?”见她胳膊受伤,流了很多血,忙伸手替她按她伤口,“你受伤了!” “女郎……我……我怕是不能护送你……回去了……”仇大娘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睁开眼睛,弱弱的、愧疚的说道。 “不,不会。”任江城迅速反对,“你不护送我怎么行?天高路远,我一个人到不了嘉州,到不了我阿父阿母身边。仇大娘,我全靠你了!” 仇大娘虚弱的笑了笑,“我也想啊……可我怕是不行了……” 任江城一脸急切,“不,你必须活着,我需要你!” 她一边安慰着仇大娘,一边无助的向桓广阳求救,“十三郎,你身边奇人异士很多对不对?有没有大夫?”桓广阳走到仇大娘身边,凝目观看,“普通的大夫怕是不管用。她应该是中了毒。先包扎伤口吧。”他招招手,便有一名军医过来替仇大娘察看了伤势、清理伤口、包扎好了,恭谨的道:“外伤不严重,可镖上淬有剧毒,这毒难解。郎君,请恕属下无能无力。” 仇大娘这时面色已渐渐发黑了。 任江城伤心的滴下泪来,“她是为了保护我才会这样的,都是我连累了她……” 虽然她和仇大娘认识的时间并不久,打过的交道也不多,可是仇大娘一心一意要保护她、中了毒神智几近昏迷还因为不能护送她回去而愧疚,这样的情意,任江城哪能不感动呢。 晶莹的泪水从任江城面颊上滑落,安静美丽,如宁静晨曦中带着露水的海棠花。 “哎,方才我说要把你们一个一个全杀了,你也没哭啊。”桓十四郎凑过来,一脸稀奇的瞅着她看,“现在你为了她哭成这样?她也没啥重要的,不过是陵江王的下属……” 正说着话,无意间遇到桓广阳带着冷意的目光,他讪讪的、不好意思的住了嘴。 桓广阳鼻梁挺直,眉毛浓,眼窝深,眼眸的颜色却很浅,尤如稀世琉璃一般,在日光下晕出淡淡光华,明净的令人不敢直视。 “阿兄,我和八娘子说着玩的,说着玩的……”桓十四郎小声嘟囔。 一个一个全杀了?若真有这事,被阿兄知道了……桓十四郎打了个寒噤,不敢再往下想了。 “八娘子莫伤心,仇大娘或许还有救……”桓广阳道。 任江城惊喜的抬起头,目光中满是希冀,“怎么救?我知道了,她是被劫匪打伤的,只要找到劫匪,便知道她中的是什么毒,可以配制解药,对不对?” 这一刻的任江城,天真的像个孩子。 和方才沉着冷静面对桓十四郎的,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桓广阳沉吟片刻,简短的吩咐,“阿奴,你带八娘子和仇大娘上车,自水路追上姨父姨母,请杜大夫出手医治。” “阿兄你呢?”桓十四郎忙问道。 桓广阳道:“杜大夫医术高明,或许能解得了这毒,也或许不能。你带人回去求医,我带人追击劫匪,捉到飞镖的主人索取解药,咱们双管齐下,分头行事……” 桓十四郎都快跳起来了,“阿兄亲自去追几个小毛贼,简直是笑话!” 桓广阳抬手制止他,“我意已决。” 他温声告诉任江城,“女郎放心,桓家自有桓家的担当。宣州没有出色的大夫,仇大娘回城无用。不如请杜大夫出手,即便解不了毒,也能暂时压制。女郎先随舍弟上船,如何?”任江城这时心乱如麻,听桓广阳说的似乎也有道理,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桓广阳飞身上马,带了数十名仆从,沿着劫匪逃跑的方向追过去了。 他骑术奇佳,下属也个个是高手,如风卷落叶般疾驰而去,眨眼间已不见了踪影。 桓十四郎气得直跳脚。 孙庆之和任淑贤方才都吓得躲在车里抱头发抖,连头都不敢抬,一直到贼人已经走了,任淑贤身子还是软的,动弹不得,孙庆之比她略好一点,稳定心神之后出来跟桓十四郎见礼。桓十四郎正是没好气的时候,不耐烦,看也没看孙庆之一眼,草草一揖,就气呼呼的背过身去,不理人了。 他这是极失礼的行为,不过孙庆之才经历过一场磨难,在生死之间挣扎过,对这些细枝末节倒不放在心上了。 孙庆之这会儿真是胆子都被吓破了,对任江城说道:“八娘,你去陪陪你二姐姐,稍后咱们回城……” 出门真是太艰难了,孙庆之现在宁愿不做官,不出仕,躲在家里安生度日。 “回城可不行。”桓十四郎大大咧咧的打断他,“我阿兄吩咐过了,让我陪八娘子上船,请杜大夫给这人疗伤呢。”指了指仇大娘,“她若回城,只有死路一条。” 孙庆之道:“阿芦上船当然可以,八娘并没受伤,还是跟愚夫妇回城为好。” 桓十四郎不由的一声冷笑,“若不是看在八娘子的面上,谁管这个女人的死活?谁有闲功夫给她疗伤?八娘子若不跟我一起走,这个女人我便不管了!” “你……你真是岂有此理!”孙庆之很生气。 虽然他不想惹桓家的人,不过任江城是他从刺史府带出来的,若是半路上把人弄丢了,跟桓十四郎走了,他回家如何交待?桓十四郎这不是明摆着为难他么? “这些世家子弟,也不会为别人着想了。”孙庆之心中愤懑。 “哎,你怎么说。”桓十四郎生气的问着任江城。 任江城迅速的盘算了下。 她最想去的是嘉州,可是按照现在的情形来看那无论如何是不可能了,这个念头只好暂且搁下。目前她能选择的是两条路,一条是跟孙庆之、任淑贤回城,重新住到刺史府,另一条便是带上仇大娘跟桓十四郎一起走,上乐康公主的船。刺史府,任江城是再也不愿回去了,那里没有一个亲人,说不定还有人居心叵测想谋害她,既然出了火坑,没有再往回跳的道理。上乐康公主的船也并非好事,她和桓家、乐康公主相交并不深,但是…… 任江城低头看看昏迷的仇大娘,无奈苦笑。 回到宣州,仇大娘只能等死,没有大夫能救她的命。 只有求助乐康公主身边的杜大夫了。 毕竟那是位世人皆知的名医。 “她是为了保护我才中的毒,我不能抛下她不管。”任江城轻声、坚决的说道:“我带她上船,求杜大夫为她疗伤。” “这样才对嘛。”桓十四郎这才高兴了。 任江城做了决定,“乳母、能红、能白跟着我,其余的人和二姐夫、二姐姐先回城……” “八娘!”孙庆之听她这么说,大惊失色,“你一个小娘子,怎么能这样呢?” 仇大娘迷迷糊糊的呻-吟了一声。 任江城当机立断,“人命关天,我这就带她上船求医。二姐夫,我是和乐康公主殿下一起的,你放心。”匆匆交待孙庆之代她回城向任刺史解释,之后便亲眼看着仇大娘被抬上了车。 王媪、能红、能白当然是跟着任江城的。 这三个人虽然也吓得够呛,还是彼此相扶上了车。身子都是软的了,能红还忘不了夸奖任江城,“咱们八娘今天多威风啊,多神气啊。”能白附和,“就是,咱们八娘今天威震四方,贼人闻风丧胆……”说的仿佛开弓搭箭射落劫匪的不是仇大娘,而是任江城。 王媪喃喃,“我没保护八娘,反而是八娘保护了我……” 任江城命令她们躲在车里不许出来,危险来临的时候,最勇敢的却是平时娇生惯养的八娘。 “乳母,我小时候是您保护我,现在我长大了,该我保护您了。”任江城过来扶了她一把,柔声说道。 王媪老泪纵横,“八娘长大了,懂事了。” 任江城吩咐能红、能白照顾好王媪,两名婢女一迭声答应,“是,八娘。” 任淑贞昏迷未醒,任江城没来得及和她告别,便走了。 孙庆之看着一队骑兵护着任江城的牛车渐渐远去,又是吃惊,又是愤怒,又觉惶恐,“这这这……这成何体统!我回城之后,该怎么跟岳祖父说啊?” 从任家把八娘带出来,才出城,就给弄丢了! ----- 任江城一行人到了岸边,只见水中泊着三艘大船,数只小船,还没有启航。 桓十四郎欣欣然,冲任江城炫耀,“看到没有?等我呢。我没来,姨父姨母便不开船。” 这时的他心情开朗,眉花眼笑,如名画家清石山人笔下的仙童一般秀美可爱,哪里还有方才凶狠残忍的模样? 任江城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 虽然仇大娘的伤不是他直接打的,可如果没有他来瞎捣乱,仇大娘不必分心,不一定会受这个伤。他虽然不是罪魁祸首,也够可恶的了。 不过,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杜大夫,请他出手救人。任江城并不认识杜大夫,只能倚重桓十四郎,也就不急着跟他算帐,“请问杜大夫在哪里?” 桓十四郎笑嘻嘻,“这个不急。女郎,咱们先去拜见我姨父姨母好不好?” 任江城眸光冷了冷,“我不认为乐康公主会在意我,会想在这个时候见到我。十四郎,咱们还是先找到杜大夫,请他替仇大娘医治。” 她才没有心情见什么乐康公主呢。而且,乐康公主这个人很傲慢,船停在这里不启航明明是等十三郎和十四郎的,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刺史府女郎这时候到乐康公主面前去做什么?讨人嫌么? 桓十四郎笑道:“姨母从前是不会在意你的。不过,我如果把你做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她,她知道你与众不同,便会对你另眼相看了。来,跟我走。”洒脱的冲任江城招招手,示意任江城和他一起上中间的那艘大船。 这三艘大船看外表都很美观、坚固,不过,中间的那艘雕龙画凤,尤其奢华。 乐康公主乘坐的,便是这艘船了。 任江城见桓十四郎如此,不禁心中冷笑。眼前这美男子看似天真无邪,实际上谁知道呢?他的阿兄吩咐过,让他带仇大娘来找杜大夫求医,他却是和陵江王府有过节的,愿不愿让仇大娘得救还两说。他口口声声说什么拜见姨父姨母,很有可能是在拖延时间,想置仇大娘于死地! 任江城不再理会桓十四郎,双手搭在唇畔,大声疾呼,“杜大夫,杜大夫!杜大夫,我受桓十三郎所托,带了一名病人过来,求你医治!” “哎,你乱叫什么?”桓十四郎急的跑过去阻止她,“这里不能大呼小叫的,懂不懂?” 任江城顺势狠狠踩了他一脚,踩的他呲牙咧嘴,叫苦不迭。 “杜大夫,杜大夫你快出来!桓广阳找你!”任江城叫的越发大声。 能红一下子便从车里蹿出来了,“八娘,我帮你喊!”能白紧随其后,“就是就是,我们别的不会做,帮着八娘大声喊喊还是可以的。”任江城交待,“莫乱喊,只齐声叫杜大夫便好。”能红和能白很听话,两人果然鼓起腮帮子大声叫唤,“杜大夫,杜大夫!”一声急似一声。 桓十四郎咧着嘴,倒吸冷气,“如此美丽的女郎,却这般粗蛮,可惜啊,可惜。” 任江城冷笑,“你呢?相貌如谪仙,行径如屠夫,不搭啊,不搭。” 仇大娘脸上的黑气越来越浓,这时候的任江城真是没什么耐心,也不讲究涵养和风度了。 “你说我是屠夫!”桓十四郎大怒。 正生着气,想到任江城中虽骂他是屠夫,却也赞他如谪仙,又兴滴滴的笑了,“我就是貌美心毒,怎么了?你不喜欢,我却很乐意!” 能红和能白齐心协力,整齐划一的拼命喊着“杜大夫,杜大夫”,虽然只有两个人,声音却很刺耳。 大船下冲下来数名兵士,气势汹汹的往这边走,“谁在这里大声喧哗?谁在这里大声喧哗?” 能红和能白很害怕,两人下意识的紧紧抱在一起,口中的声音却是没停,依旧拼命叫喊。 这数名兵士离得越来越近,任江城顺手把桓十四郎推了过去,“告诉他们,这全是你的主意。” “明明不是我的主意!”桓十四郎怫然。 任江城作势要踩他另一只脚,桓十四郎又惊又怒,“美如天仙,心如蛇蝎啊。” “咦,貌美心毒的难道不是你么?”任江城惊讶。 桓十四郎气得想要跺脚,一脚跺下去之后痛彻心脾,方才想到他刚刚被踩过,不由的哀声道:“任八娘,你害得我好苦……” “吵死了。”旁边一艘小船上现出名青衣老者,眉毛又长又浓,眼窝深陷,面带不悦。 桓十四郎见他出来,呆了呆,忙挡到任江城面前,眉眼乱动,跟她胡拉乱扯,“八娘子,你阿父阿母在嘉州对不对?我反正是个闲人,不如我护送你去嘉州吧,好不好?一来我做个好人,二来我可以顺便到嘉州游山玩水……” 任江城伸出手掌,镇定的将他拉开,“不要挡着我见杜大夫。” “你怎么知道他是杜大夫啊?”桓十四郎一声哀叹。 任江城哪还有功夫理会他呢,径自往前走,扬声道:“杜大夫,我受桓广阳所托,带来一名病人,请您替她医治。” 青衣老者哼了一声,仰头向天,“便是广阳托我,也要看我心情如何。” 言下之意,就是不一定给治。 任江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由的呆了呆。 原以为搬出桓广阳的名号会很好使,没想到杜大夫这么有个性,乐康公主嫡亲外甥的面子也不买…… 桓十四郎幸灾乐祸的笑,“碰壁了吧?没办法了吧?哎,我跟你说,杜大夫脾气怪着呢,他这个人不贪慕权势,就对钻研医术有兴趣,要不是因为我姨母府中有许多医学古藉可以供他翻阅,有珍奇药草可以供他制药,姨父又经常找些疑难杂症供他解闷,他还不一定留下来呢。” 公主之尊又怎么了,没有这些,一样留不下杜大夫。 任江城眼睛亮了,回过头冲桓十四郎嫣然一笑,“十四郎,多谢你。” “你谢我什么?”桓十四郎莫名其妙。 任江城高声道:“桓广阳所托付的这名病人症状很奇怪,几位名医看了之后都束手无策,杜大夫想必也是没什么把握,怕治不好丢人,才不肯替她医治的吧?” “我治不好,我怕丢人?”青衣老者一声怪叫,“抬上来,马上将人抬上来!你看我能不能治好!” 任江城听不得这一声,“快,把仇大娘抬上来。” 青衣老者斜了她一眼,“丫头,咱们先说好了,若是这人病的稀松平常,我可跟你不依。” 任江城愁眉苦脸,“她病的很重,别的大夫都没用,所有的希望全在你身上了。” 青衣老者哈哈笑了笑,指指左侧的大船,“抬到我房里去,那儿东西全。” 桓十四郎垂头丧气的,先是把兵士打发走了,“没事,跟姨母说,是我闹出来的事。稍后我自会向她请罪。”又命人把仇大娘抬到杜大夫的房间,“轻轻的,这可是我阿兄托付的病人。” 任江城哼了一声。 轻轻的?你是想说慢慢的吧。 杜大夫不喜人多,故此仇大娘被抬上船之后,房里只剩下他和任江城、桓十四郎,和他的一个小药童,无关人等全被赶了出去。 杜大夫仔细看过仇大娘,命小药童拿过他的银针。 “大夫,她……还有救吧?”任江城惴惴不安的问道。 杜大夫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你这小丫头真是不会说话,到了我这里,便是病得再重也能救,更何况她不过是中了毒!” 任江城大喜,笑靥如花,“您说的对,我真不会说话,太不会说话了。” “哎,他骂你呢。”桓十四郎好心提醒。 任江城巧笑嫣然,“我知道呀,可是我喜欢。杜大夫方才的骂声,是我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动听的声音了。” 桓十四郎伸手摸摸鼻子,“这马屁拍的。” 杜大夫面有得色,“小丫头倒还成。” 他这一生遇到的重病之人多了,病人的亲友大多方寸大乱惊惶失措,有人痛哭流涕央求他,有人跪在他面前砰砰砰磕头,有人不惜重金,诱以厚利,这些都让他挺烦的。唯有今天这美丽的女郎,既奉承了他,又没有卑躬屈膝奴颜媚骨,谄媚得恰到好处,让他心里真是舒畅极了。 杜大夫这一高兴,下手飞快,一根根银针刺入仇大娘周身穴位,刺进去之前是纯白色,拨出来时却是乌黑的了。 “好毒。”桓十四郎失声道。 “真有自知之明。”任江城声音冷冷的。 桓十四郎过了片刻才想到任江城是讽刺他心肠歹毒,不由的咬牙,“你觉不觉得自己很过份啊。” 任江城鄙夷的哼了一声。 桓十四郎独自生了会儿气,闷闷的道:“你什么也不懂。仇大娘是什么人,你知道么?” “一个全心全意要保护我的人。”任江城毫不犹豫的接了口。 桓十四郎瞪大眼睛看了她片刻,抱头哀叹。 这小丫头什么也不懂,根本不知道桓家和陵江王之间发生了什么,偏偏她还一幅理直气壮的样子,真是气死人啊。 杜大夫悉心为仇大娘疗伤,任江城专注的在旁看着,见仇大娘脸上的黑气越来越淡,心中大为安慰。 毕竟仇大娘是为了保护她才中的毒,如果仇大娘就这么死了,她会很过意不去的。 任江城心思全在仇大娘身上,船身晃动的时候,她便没有留意。 桓十四郎却是嘴角微微上扬。 杜大夫为仇大娘施完针,累的腰都站不直了,嘟囔道:“累死老子了。” 任江城忙殷勤的递过手帕,“杜大夫,您擦擦汗。” 杜大夫接过手帕随意擦了擦,又还给她,“虽然毒没有完全清除,不过性命暂时无碍。” “我今天算是见到神医了。”任江城冲他竖起大拇指。 杜大夫自得的一笑,背起手,在船舱中踱步,“丫头你也是运气好,遇到我了。若是换个大夫,呵呵……” 他踱到窗前,顺手打开了窗户。 “有风啊。”任江城忙跟了过来。 “无妨,舱里也该透透气了。”杜大夫向窗外眺望着,不在意的说道。 任江城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由的呆住了。 外面是苍茫无际的水面,水波浩淼,一眼望不到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明天继续。 开V应该是三更的,这章算三更合并吧。 谢谢大家,明天的更新还是早八点。 明天见。   ☆、第23章 023 “什么时候开的船啊,我竟然一无所知。”任江城头皮发麻。 远处白茫茫的全是水,河水和天空合为一体,天连水尾水连天。此情此景,令任江城生出“前途当几许,未知止泊处”之感,心情由飞扬转为沉抑。 仇大娘的性命保住了,这是好事。她却稀里糊涂上了一艘满是陌生人的、开往京城的船,离父母越来越远了…… 到了这会儿,桓十四郎再也不用掩饰他的兴奋之情,欣欣然笑道:“我好心好意邀你一起走,你方才是怎么答复我的?说什么既不许我伤人,也不会和我去京城,现在怎样?不嘴硬了吧?”说到得意处,眼角眉梢堆满笑意,身姿明净清新,如春月之柳。 任江城心事重重,本来不想和他置气的,可他笑得实在太可恶了,便反唇相讥,“说起来这个,我倒要夸你几句了。十四郎你很听话,我不让你射杀仇大娘,你便明明已经张弓搭箭对准她了,依旧硬生生的收了手。像你这般温顺听话的年轻人,真是难得呢。” 杜大夫不由的捧腹大笑,“听话,十四郎听话,哈哈哈……” 桓十四郎恼羞成怒,气势汹汹的瞪着任江城,“你说不会跟我去京城,还不是食言了?现在还不是跟着我一起的么,乘风破浪,扬帆远航,远赴建康……” “抱歉我打断你一下,有两件事需要澄清。”任江城彬彬有礼,“第一,我行程未定,或许会去京城,也或许中途下船,转道嘉州;第二,即便真要去京城,我也是跟着杜大夫一起去的,不是跟着你。” “任八娘你真是伶牙利齿!”桓十四郎咬牙。 他没占到上风,自然便不高兴了。 “哪里哪里,过奖过奖。”任江城假惺惺的谦虚。 桓十四郎蓦然惊觉,怒冲冲的道:“你方才说什么?说你行程未定,可能去京城,也可能中途下船,转道嘉州?到这时候你还要投奔陵江王呢,休想!” 任江城笑,“我是去和我阿父阿母团聚,不是去投奔陵江王,这一点请你务必弄清楚。还有,我下船或是不下船,去京城还是去嘉州,由我决定,你管不了我。” “看我管不管得了你!”桓十四郎恶狠狠的。 任江城轻声一笑。 杜大夫高兴的旁观了一会儿,拈须笑道:“小丫头你怕是下不了船啊,她的毒只是暂时压制住了,并没有完全解开。要想痊愈,还要我老人家继续给她施针才行。” “如此。”任江城脸上闪过失望之色。 仇大娘还没有好利索,也就意味着她还不能自由做决定。愿意也她,不愿意也好,这段时间便要留在这艘船上了。 “你好像很不乐意留下似的。”杜大夫愀然不乐。 “不是的,不是我不乐意留下。”任江城唬了一跳,急忙辩解,“我是担心仇大娘啊,怕她余毒难清,多受辛苦……” 杜大夫脸色好看了点儿,“老夫在船上颇感寂寞,治个病人,再和你这小丫头说说笑笑,倒还好多了。你若走了,岂不扫兴。” “不走不走,我不走。”任江城一迭声的说道。 她可不敢得罪这位神医大夫,这位能救仇大娘性命的人。 桓十四郎听她说不走,心中一乐,唇角微扬,“还是要去京城吧?还是跟着我吧?” “你不要混淆视听,我是跟着杜大夫的。”任江城往杜大夫身边走了两步。 杜大夫欣然捋着他稀疏的小胡子,“对,小丫头是跟着我的。” 桓十四郎被这一老一小气得够呛。 杜大夫吹嘘起自己的医术,“小丫头,幸亏你跟着十四郎上了船,若是回宣州城,这会儿她已是一具死尸了,知道么?” “知道知道。”任江城连连点头,明亮眼眸中满是崇拜和尊敬,“上苍垂怜,幸亏我遇到的是您啊。”赞美的话如黄河之水一般滔滔不绝,把杜大夫哄得很是开怀。 “你也太谄媚了吧。”桓十四郎看不过去,小声嘀咕,“不就是治了陵江王一个下属么?也值当你这样?” “你懂什么?说几句好话又不要钱。”任江城斜睇他一眼,老气横秋的说道。 杜大夫哈哈大笑。 桓十四郎嘴角也勾了勾。 唉,清贵美丽的女郎开口便提钱这样的俗物,也就只有她了。 乐康公主差了婢女过来传话,让桓十四郎过去见她。桓十四郎一脸的不情愿,“姨母见了我,定有一番训斥。要不然你和我一起过去见她吧。”想让任江城和他同行。 任江城微笑摇头,“公主殿下并未见召,我私自前去,太没礼貌了。” 桓十四郎无奈,只好闷闷的和杜大夫、任江城告辞了,出了舱门。 任江城见杜大夫心情很好,趁机提出,“我的乳母和两个婢女还在外面,乍到此处,不知是否习惯。我想去看看她们,安顿好了,立即回来。”杜大夫行医多年,见过的名门贵女多了,却从没见过像任江城这样体贴下人婢女的,惊讶的挑眉,多看了任江城两眼,“随你。你想看,便过去看看好了,不妨事。”任江城高兴的谢了他,“杜大夫您真好。”笑盈盈的走了出来。 “您的婢女在这里。”杜大夫的童儿见她出来了,忙引着她往外走,指指右边的船舱,“十四郎吩咐过,请您暂住此处,莫嫌简陋。待他见过公主殿下之后,再为您安排更妥当的住处。您的婢女已在收拾整理了,应该会很干净。”这童儿只有七八岁的样子,生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声音也嫩嫩的,很讨人喜欢。 童儿年纪不大,却很懂事,指明白了之后便不肯再往前走,“女郎若缺少应用之物,尽管吩咐小的,或命贵纲纪传话,也是一样。” 任江城客气的谢了他,忍笑往船舱处走。 这童儿小小人儿,说话文绉绉的,居然称王媪和能红、能白“贵纲纪”。时下比较客气的说法,是将管理一家事务的仆人称为“纲纪”“纲纪仆”,这童儿大概是刚刚学会这个词,觉得不错,顺便就用到王媪和能红、能白身上了,也不管合适不合适。 王媪和能红、能白三个人正忙着收拾屋子,见任江城进来,脸上都有喜色,“八娘回来了。”王媪忙问道:“仇大娘伤势如何?”任江城细细告诉她,“也是她命大,杜大夫妙手回春,现在毒已被压制住了,性命无碍。不过余毒未清,离痊愈还早着。”王媪念了声佛,“保住性命便好,保住性命便好。” 能红和能白也很为仇大娘高兴。 任江城自从到了这个世界之后最亲近的便是她们三个人,对她们也不隐瞒什么,一一说了,“……咱们只怕还要在船上逗留一段时日。等仇大娘伤完全好了,再作打算。你们安心在这里住着,莫要焦燥。”王媪和能红、能白答应,“是,八娘。” 其实她们三人对于任江城这年轻女郎暂时到寄居船上都是很不放心的。不过,自从见识过任江城傲立车头独自应付桓十四郎的场面,她们对自家女郎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言听计从。 任江城安顿好乳母、婢女,又回去看望仇大娘。 杜大夫看到她很高兴,和她谈了会儿天,下了盘棋,陶陶然。 桓十四郎差人来送了口信,说十三郎君已经回来了,擒回了数名劫匪,却不是头脑人物,解药不在他们身上。好在仇大娘的毒暂时无碍,便请杜大夫继续用心去毒,桓家自会审问这些贼人,设法拿到解药。 任江城向来人道谢,“请替我表达对十三郎君的感谢之意。十三郎君是何时归来的?平安么?” 来人态度很恭敬,“劫匪凶悍,十三郎君被划破了衣衫,所幸并没有受伤,安然无恙。” “平安便好。”任江城缓缓说道。 这人带来了一小瓶淡红色的清露,“这清露虽不能解毒,却于病体有益。十三郎请杜大夫看看,若能用,便给仇大娘用些。”杜大夫接过来看了看,闻了闻,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这怎么不能解毒?谁说这个不能解毒?”当即便命童儿喂仇大娘服食了一些。 仇大娘服食过清露之后不久,脸上便添了红润之色。 任江城喜上眉梢。 黄昏时外面下起小雨,淅淅沥沥的,推窗望去,只见毛毛细雨从空中飘落,好像千万条细丝荡漾在空中,丝丝缕缕缠绵不断。 任江城心情很好,听杜大夫抱怨船上没有好厨子,吃食不合他胃口,便自告奋勇要亲自下厨,“您爱吃什么?告诉我,我去做。”杜大夫大喜,“小丫头你不光会说话,会下棋,还善于烹调么?哈哈,老夫这可是捡到宝了!”任江城前世也就是会做个家常便饭而已,见杜大夫这么高兴,惟恐他期望值太高了,到时候万一饭菜做出来不合他胃口,会非常失望,忙提前给他打预防针,“我并不是善于烹调,只是忽然有了兴致想随意试一试。说不定做出来的饭菜很不可口呢。”杜大夫满怀希望的看着她,“不会,你煮出来的一定是美味。” 任江城笑着往厨房去了。 因为杜大夫身份特殊,所以他在船上的待遇特别好,有一个厨房专门归他使,两个厨子专门听命于他。任江城到厨房之后看了看,见这里收拾得还算干净,心里先就有几分满意,又看了看食材,见有面粉、小米、糯米以及牛肉、鱼肉、虾、肉、新鲜菜蔬、各色调料之类,盘算了下,先把米洗了,开始熬粥。 --- “阿兄,我命人把解药送过去了一小半。”桓十四郎推开舱门进来,笑吟吟的说道。 桓广阳正专心致致写一封书信,没有抬头。 桓十四郎在他对面坐下,面有得色,“陵江王的人,哪有这般容易便让她痊愈了?还是慢慢来吧,隔几天服上一次,一直到了京城,才让她行动自如。阿兄你说我这样好不好啊?解不解气啊?零零碎碎的折磨于她,不能让她一下子便好了!” “阿奴太爱记仇了。”桓广阳写好书信,放下手中的象牙笔杆紫豪笔,淡声说道。 桓十四郎不服气,“我就是爱记仇怎么了?宽宏大量不记仇,那还是我么?”发了通脾气,他又不好意思起来,“不光是为了记仇。阿兄,若仇大娘全好了,那小丫头便会和仇大娘一起下船折,转道去嘉州。路这么远,年轻女郎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仇大娘那么笨,根本照顾不好她,我是为了她好,才会这样么做的……” 桓广阳静静的看着他。 他那双浅而明净的眼眸,仿佛能洞察一切。 桓十四郎停顿片刻,赌气道:“好吧,我说实话!我让那小丫头跟我一起去京城,她不肯,斩钉截铁言辞铿锵的拒绝了我。我才不信这个邪呢,无论如何,我就要她和我一起去京城,不去不行!” ----所以你便要将解药拆开,一点一点送过去,好教仇大娘的毒清不了,她也便走不了了,对么?桓广阳对自家阿弟很是无语。 他见方才写好的信墨迹已干,便拿起来折好,装到一个土色的信封之中。 “给谁的信?”桓十四郎见他亲笔书写、亲自封好,便知这封信很重要,好奇的问道。 桓广阳道:“给阿父的。” “什么事啊?” “求阿父将范静调回建康。” “范静?哪个范静?”桓十四郎对这个人名没有印象。 桓广阳将信封好,叫了随从进来,命他将这封信以特急之件送走,务必尽快送到桓大将军处。 随从单膝跪地恭敬的接过,后退几步,快步出去了。 这封信既然是特急之件,那么,立即便会被送走,片刻不会耽误。 桓十四郎本来只是随口问问,这时却来了兴趣,“阿兄,这范静是什么人啊,你为什么这般着急要将他调回京城?” 桓广阳微晒,“你要将任家女郎带至京城,可想过到了京城之后,她该到哪里落脚?” “这还用问么?”桓十四郎没想到这居然是个问题,愣了愣,不解的问道:“桓家,公主府,她住哪里不行啊?总会有她一席之地的。桓家很大,乐康公主华丽辽阔,这两家随便挑一个,都能住上一个任八娘吧。” 桓广阳道:“她住桓家,名不正言不顺;住公主府,要看姨母的脸色,多有不便;还是将她舅父调回建康为好,她可以依舅氏而居,虽比不上亲生父母,也比公主府自在多了。” “原来范静是任家女郎的舅父。”桓十四郎这才明白了。 桓广阳將一本册子翻开,递给桓十四郎。 “范静,天水范氏嫡支,父范期,母焦氏,同母妹范瑗,适伏波将军任平生”,上面写的简单而清楚。 范静这一房只有他和范瑗兄妹二人,其余的便是堂兄弟、堂姐妹了。 任江城到京城后如果想要依舅氏而居,确实只有范静才合适。其余的范氏族人血缘离得远了些,便没那么亲近了。 “还是阿兄想的周到。”明白了前因后果,桓十四郎笑嘻嘻,“这幸亏任平生是陵江王的部下,咱们不好调动,要不然阿兄该设法将任平生调进京了吧?” “事情因桓家而起,桓家自然该对她有个交待。”桓广阳简短道:“娉婷弱质,岂能飘零于外,无家族亲人可依。”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明天见。 这两天先单更吧,从周日开始,我尝试下双更。   ☆、第24章 024 “阿兄,你对我真好。”桓十四郎呆了片刻,一脸感动。 桓广阳淡淡扫了他一眼,不知他这话是从何说起。 “你知道我想把任家女郎带到京城,便帮着我想办法,还为她的下榻之处费了许多心思,这都是为了我……”桓十四郎眼眸之中星光点点,越发情意绵绵。 桓广阳:…… 桓十四郎身子前倾,想要去握桓广阳的手,“阿兄,你替我想的实在太周到了。” 桓广阳往后靠了靠,避开了他,“阿奴,我是为女郎着想。” “才不是。”桓十四郎不相信,“明明是为了我!若是为了她,你怎地不把她送回任家?阿兄,你若真想把她送回任家去,我可拿你没办法。” 桓广阳眸色暗了暗,缓缓道:“任家,她回不去了。” “什么意思?”桓十四郎疑惑不解。 桓广阳:“那个家里有人想对她不利,若把她再送回去,岂不是送羊入虎口么?” 桓十四郎何等聪明,略一思索,拍案而起,“阿兄,你捉到劫匪之后审已经问过他们了,对么?他们不是普通的贼人,是被人收买,故意为难八娘的,对么?呸,坏心思竟然用到八娘身上了,真是岂有此理!”他大为气恼,细腻如瓷的面容上泛起片片丹色,连耳朵根儿也成红的了。 “我桓十四已经够毒辣的了,可我要害也只害外人,不会对付自家姐妹!刺史府的人真是蛇蝎心肠,连自家女郎也不肯放过!”他越想越气,愤愤不平的嚷嚷。 桓广阳示意他坐下,“阿奴,稍安勿燥。” 桓十四郎生了会儿气,一屁股坐了下来,“刺史府的人太坏了,八娘真可怜。阿兄,要不咱们把八娘送到她阿父阿母身边吧,好不好?她很想和她阿父阿母团聚的。” 桓广阳不禁微微一笑。 他这个弟弟就是这样的。方才还寸步不让,定要让任家女郎同赴京师,为了达到目的不惜费尽心思的捣鬼,现在觉得人家可怜,马上便想放人,想让女郎回到亲生父母身边了。 “从这里到嘉州,水路八百里,陆路一千里。”桓广阳声音温和而冷静,“这样的长途跋涉,若有孙庆之、仇大娘和她同行倒还罢了,孤身一人,带着数名婢仆,如何使得。” “咱家有的是人手。”桓十四郎心肠一旦好起来真是善良热情的不得了,语气热烈的给出着主意。 桓广阳失笑,“嘉州是谁的地盘?桓家派人护送她过去,是帮她呢,还是害她呢?” 桓十四郎张口结舌。 陵江王和桓家不对付可不是一天两天了,结怨颇深,桓家这时候派人把任江城送过去,她在嘉州能有好日子过才怪。这么一想,还真的是不能送她去嘉州。 既不能去嘉州,又不能回任家,那就只有跟着大船去京城了。 桓十四郎兴致缺缺,意兴阑珊,“阿兄原来不是为了我。” 桓广阳:…… “表兄在么?”外面响起少女斯文的声音。 “阿敏来了。”桓十四郎精神一振,“阿兄不爱我,我不理阿兄了,和阿敏玩去。” 桓广阳一笑,扬声道:“是阿敏么?进来吧。” 舱门打开,庾清和庾涵姐妹二人并肩走进来,庾涵一脸快活的笑,“表兄好,十四表兄好,十四表兄也在啊,真是很巧。”桓十四郎对庾清没啥兴趣,看庾涵却是很顺眼的,忙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了,殷勤问她,“阿敏今天都玩什么了?闷不闷啊?十四表兄陪你出去看雨,好不好?”庾涵嘻嘻笑,“今天还行,不算太闷,我和阿父阿母还有阿姐樗蒲,我赢了呢,嘻嘻。” 樗蒲是当时流行的一种赌博方式,类似后代的掷色子。 庾清文文静静的坐在庾涵身边照顾她,婢女捧上茶来,她亲手替庾涵倒茶,“妹妹,你要喝热热的茶方好。” 既然替庾涵倒了茶,不便落下桓广阳和桓十四郎,也替他俩倒了。 将茶盏递给桓广阳的时候,庾清螓首微垂,秀美面庞间有娇羞之色。 桓家嫡子,寿康公主亲生,人物又如此俊逸出众……庾清心怦怦直跳。 她已是二八芳龄,对自己的婚事自然有很美好的憧憬。在亲友之间仔细斟选,桓十三郎当为最佳人选。只是可惜,她能见到桓十三郎的机会本就不多,而每次见了面,不管她安静娴雅还是活泼伶俐,总是吸引不到他的注意,得不到他的青睐…… 桓十四郎一心逗着庾涵说话,庾涵很高兴,苍白的小脸上有了血色,“……我今天手气很好呢,掷出了一个‘卢’!阿父阿母都看呆了!” 樗蒲以五木为子,有枭、卢、雉、犊、塞为胜负之彩。掷出五子皆黑,名叫“卢”,是最高的彩。庾涵能掷出“卢”,大赢一把,自然是兴高采烈,心花怒放,喜上眉梢。 “一把掷出最高彩,阿敏太能干了!”桓十四郎拍案惊呼。 庾涵笑弯了眉眼。 她心地单纯善良,只是怕羞了些,不爱和生人打交道。若是和相熟的亲戚在一起,却是极自在的,也非常随和好相处。 “阿敏,十四表兄陪你樗蒲吧,好不好?”桓十四郎备极殷勤。 “好呀好呀。”庾涵高兴的答应。 庾清抿嘴笑,“十四表兄好口才,把阿敏哄的好不开心,都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 庾涵恍然,“是啊,幸亏阿姐提醒我。” 她牵牵桓广阳的衣襟,可怜巴巴的看着他,“表兄,你陪我去看杜大夫好不好?” 庾涵身子很娇弱,乐康公主和安东将军就是为了她才会费尽心思请了杜大夫来家。安东将军尤其钟爱女儿,为了让杜大夫好生替庾涵调养,把杜大夫像祖宗似的供着,但凡杜大夫有什么要求,他就没有不答应的。杜大夫确实医术高明,自打他来了庾家,庾涵身子已是一天好似一天。不过,杜大夫这个人有些喜怒无常,庾涵便挺怕他的。今天是她照例应该过去让杜大夫诊脉的日子,她百般不情愿,一直拖到现在,还磨磨蹭蹭的不肯过去。庾清替她出过主意,“要不,让阿兄陪咱们一起去吧?”庾涵倒也乐意,不过庾涛新得了一本诗集,正看的津津有味,不爱出门,庾涵没办法,只好来找桓广阳这位表兄求救了。 “表兄,陪我去吧,好不好?”庾涵软语央求。 她很怕杜大夫,不过,身边如果有表兄这样有气势的男子陪着,便安心多了。 庾清也满是期盼的看着桓广阳,“表兄,我们也知道不应该来麻烦你的,可是阿敏胆子很小……” “是啊是啊,我胆子小。”庾涵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桓广阳还没来得及开口,桓十四郎已率先站起来了,“阿敏,十四表兄陪你过去。” “谢谢十四表兄。”庾涵乖巧的道谢。 谢过桓十四郎,她又转过头,眼巴巴的看着桓广阳。 她还是更信任桓广阳这位嫡亲表兄。 桓广阳微笑,“阿敏,你到了杜大夫那里,应该会见到一位熟人,不要觉得惊讶。” “谁啊?”庾涵和庾清同时惊讶的问道。 在船上呢,会突然出现一个她们认识的人么? “任八娘啊。”桓十四郎笑吟吟的告诉她们。 庾清一怔,“任八娘?”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位身着绿衣、神采飞扬的美丽女郎,心中有了不舒服的感觉。 庾涵高兴得差点蹦起来,“八娘来了?快快快,咱们快走,去看看八娘!” 庾清不由的心中苦笑。唉,阿敏这孩子实在太单纯没心眼儿了,任八娘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船上,出现在杜大夫身边,她连原因都不问上一问,这便急着要过去相见了…… 桓广阳徐徐站起身,“十四郎陪阿敏先去,我有事禀告姨母,稍后便来。” “见我阿母什么事啊。”庾涵笑咪咪的问。 桓广阳:“央姨母写封亲笔信。” “如此。”庾涵点头。 不过是写封信而已,庾涵并没放在心上,高高兴兴的答应了,“好,我们先去,表兄你快点过来,别忘了。” 桓十四郎陪着她往外走。 庾涵已经走到舱门口了,才发觉庾清没有跟上来,笑着回头冲她招手,“阿姐过来。”庾清无奈,只好快走几步,追上了她。 桓广阳去见乐康公主,桓十四郎陪庾涵、庾清找杜大夫去了。 今天桓十四郎对庾涵格外亲呢,庾清好不容易才找着个机会小声提醒庾涵,“奇怪,八娘怎会在船上的?”庾涵歪头想了想,“就是,八娘不是应该启程去嘉州寻她阿父阿母了么,怎会也在船上?见了面我要问问她。”庾清还想再提醒她几句,见桓十四郎在前方冲她俩招手,恐十四郎不耐烦,只好把快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快走吧。” 到了之后却没看到杜大夫,童儿告诉他们,“杜大夫在厨房。” “在厨房?”三人都觉得很是稀奇。 杜大夫的脾气性情他们略知一二,“君子远疱厨”,他可不是爱往厨房跑的人啊。 “小丫头,慢着点儿,慢着点儿。”他们正在奇怪,外面传来杜大夫热情的声音。 “杜大夫还会这么说话呢。”庾涵吐舌。 在她印象当中,杜大夫总是臭着个脸,仰头向天,不爱理人的。 任江城手中端着一个精巧的小锅走了进来,杜大夫颠儿颠儿的跟在她身边,张开双臂,像护着什么宝贝似的。 “锅里是什么啊?”庾涵和十四郎好奇到了极处。 任江城把小锅放在桌案上,笑盈盈向他们问好,“十四郎,庾娘子,阿敏,我才从厨房出来,仪容不整,让你们见笑了。” 她才从厨房出来,身上穿的是轻便的胡服,和平时华丽飘逸的衣着大不一样。 庾涵一脸笑,“不会,八娘你天生丽质,不管穿什么都很好看的。”说着话,她忍不住低头往小锅里看了看,“八娘,这是你亲自煮的粥么?没想到你这么贤惠。” 庾清提醒过她的话,她算是全忘了,根本没想起来询问任江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注意力全到这冒着热气的小锅上了。 任江城笑,“这是虾粥,很好做的,并不费事。”庾涵一低头便闻到诱人的香气,不由的很是垂涎,“真香啊。” 桓十四郎伸鼻子嗅了嗅,愉快的笑道:“香气扑鼻,我也要吃。”冲杜大夫拱起双手,“失礼了,请容我扰一餐饭。”庾涵本是害怕杜大夫的,这时也壮起胆子,“叼扰了。” 杜大夫拉长了脸。 好容易有了餐丰盛精美、看着便有食欲的饭,偏偏来了这么多抢食的! “人多热闹,吃的更香,您说是不是?”任江城悄悄拉了拉他。 杜大夫气哼哼的,勉强点了点头,“扰吧,扰吧。” 庾涵和十四郎大喜道谢。 庾清笑,“瞧瞧我们阿敏,方才见了表兄便想樗蒲,现在见了杜大夫又要扰餐饭,正事却忘了个一干二净。” 庾涵本来一脸笑,听了她的话,笑容渐渐敛去,愁眉苦脸的,声音细如蚊呐,“杜大夫,我……我是来……”杜大夫心思全在饭上,随口说道:“药补不如食补,你先跟着我吃了这餐饭,之后再说别的。”庾涵很快活,脸蛋红扑扑的,叫过婢女吩咐,“回去禀告公主,我在杜大夫这里食药膳,很补的。”婢女会意,“是,女郎。”回去禀告乐康公主了。 庾涵安安心心的留了下来。 庾清虽觉得不对,却是对堂妹迁就惯了,也没说什么。 任江城要去厨房端菜,桓十四郎很是不屑,“这是仆婢所为之事,你亲自做这个,不觉得有**份么?”任江城对他的脾气性情已略略有些了解,便笑着说道:“这你便不懂了,我是为了好玩。”桓十四郎来了精神,“好玩么?我也来。”不惜纡尊降贵,到厨房帮着端菜去了。 庾清看的直皱眉。 就算是在船上,诸事从权,世家子弟也不能做这种低贱之事吧?十四郎也是,被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任八娘给带坏了。 庾涵也想过去,“我也要玩。”被庾清忙不迭的拉住了,“阿敏,你不许过去,伯母知道了一定不依。”庾涵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长长叹了口气,“好吧,我不玩了。” 等到热气腾腾的饭菜上了桌,杜大夫、桓十四郎、庾涵看的垂涎欲滴。 桌上有一小锅白粥,一小锅虾粥,一盘薄如纸白如雪的薄饼,其余的便是各式菜品,有凉拌绿豆芽,韭菜炒鸡蛋,清炒时蔬,酱炒肉丝,凉拌小黄瓜,还有一盘不知是用什么法子煎成的牛肉,和切好的葱丝、黄瓜条、寒瓜条等。 “一定很好吃。”庾涵两眼亮晶晶。 桓十四郎自问也算世家子弟见多识广了,却没见过这个阵仗,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个吃法,想问任江城吧,又觉得没面子,便偷偷咽了口唾沫,按捺住跃跃欲试的心情,装出幅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根本没把这桌菜放在心上。 杜大夫是主人,招呼着大家落了座。 任江城拿起一个薄饼,依次放了牛肉、绿豆芽、韭菜等,卷好,双手递给杜大夫,“长者先请。”杜大夫也就不客气,接过来咬了一口,仔细品尝过后,伸出了大拇指,“美味之极。” 任江城替庾涵也卷了一个,“阿敏,试试看。”庾涵吃得心满意足,眉花眼笑,讨好的看着任江城,跟她商量,“八娘,明天还吃这个,好么?”任江城慷慨大方的答应了。 庾涵乐不可支。 桓十四郎不等人让,自己拿起张薄饼,把每样菜都夹了一点,麻利的卷好,送入口中。 鲜香脆嫩的口感在舌尖弥漫开来,令得他眉目舒展,愉悦之极。 “人还是心眼儿小爱记仇的好啊。”桓十四郎卷了一个饼,又卷了一个饼,飘飘然,“我要不是爱记仇,便不会出城截杀仇大娘;我若不截杀仇大娘,她便不会受伤;她若不受伤,八娘便不会跟着我上船;八娘不上船,我哪能吃上这美味的一餐?” 觉得自己实在太英明了。 任江城火上还炖着锅鱼汤,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便跟大家说了一声,“我到厨房看看。” 杜大夫等人笑着交待她,“快去快回啊。”交待完,继续埋头苦吃。 任江城出了舱门,只见天色已暮,雨还在下,飘飘扬扬,绵绵不绝,古色古香的画舫,安安静静的江面,倒是很有几分诗情画意。 她入神的看了会儿。 真美啊。 她看的很专心,船头走来了一个人,她丝毫也没有发觉。 她专注的看雨,那人专注的看她。 女郎虽然身着胡服,依旧清逸出尘,在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很美。 任江城嘴角轻轻勾了勾。 前途未卜,还有心情聚众大吃特吃,还有心情欣赏雨景,八娘子,你心很大啊。 她自嘲的一笑,“还是到厨房看看鱼汤吧,再晚会糊掉的。” 转过身,她不由的呆住了。 一名白衣男子自雨幕中缓步而来,身姿濯濯,轩然霞举,好似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俊美得不像话。 这不是……桓十三郎么? “女郎。” “郎君。” 两人客气的见了礼。 雨声淅淅沥沥,雨点打在船板上,声声入耳。 两人有片刻默然。 桓广阳望望苍茫无际的江面,“女郎方才似有忧色……” 他容颜俊美,好像雕塑出来的一般,皮肤很白,一双眼睛如浸在清水中的浅色宝石,美丽中又透着冷淡和漠然。这时的他却面露关切,连眸光都显得温暖了许多。 任江城莫名心悸,柔声道:“‘人生如寄,多忧何为’,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人生短促,不过暂时寄居在人世间,有什么好忧愁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明天见。 谢谢送霸王票的土豪: wen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3-23 07:08:22 于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3-23 21:16:35 杰小西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3-24 10:23:01 杰小西扔了1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6-03-24 10:34:15 jingyi2010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3-24 10:45:16 lxy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3-24 14:17:22 lxy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3-24 14:21:52 草莓大福歌扔了1个火箭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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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任八娘真是太讨厌了。从前没皮没脸的缠着他,后来总算消停了,让人可以松口气了,现在她那见不得人的念头又打到他表兄身上了,真是死性不改。他是什么人,他表兄又是什么人,是她这样的女郎所能觊觎的么。 “我代舍弟向你道歉……”桓广阳低沉的声音传到庾涛耳中。 “哪里,我应该向你道谢……我找不到杜大夫的时候在岸边大声疾呼,借的就是你的名号……”任江城的声音清脆柔嫩,透过雨幕断断续续传过来,庾涛更加生气了。 敢情她不是一心一意喜欢哪个人,而是逮着机会能抓住位名门子弟、美貌郎君,便不肯放手了! “表兄。”庾涛冷静的开了口。 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表兄被这样的女郎纠缠,一定要发声来解救他。 桓广阳转过头,“表弟。” 这表兄弟二人很客气的寒暄,任江城却是一声惊呼,“天呢,我的鱼汤!”转过身向里飞奔。 很新鲜的鲫鱼,又是葱又是姜又是炖的,可别熬干了啊。 她跑的很急,雨天路滑,跑到廊下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她张开胳膊稳定平衡,过了片刻,站稳了,“好险。”一溜烟儿跑走了。 庾涛哼了一声,“总是这些伎俩,不嫌烦么?”想跟桓广阳说说这位任八娘之前做过的糊涂事,不经意间看到桓广阳脸上似有轻蔑之色,蓦然惊觉,“背后说人是非,而且是说一位女郎的是非,表兄会看不起的。”想到这一层,硬生生把想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船舱。 庾涵见了他俩很高兴,“表兄,阿母同意写信了么?同意了啊?我就知道她肯定会答应的,她宠爱你这个外甥啊,嘻嘻。咦,阿兄,你怎么也来了?” 庾涛道:“听说你在杜大夫这里食药膳,我也想来补补。”往桌案上看了看,轻笑道:“阿敏,这便是你说的药膳么?”庾涵不好意思,吱吱唔唔,“那个,那个……”十四郎打抱不平,“怎么不是药膳?这牛肉的调料里便有很补的药材。来,快坐下吧,再啰啰嗦嗦的便没的吃了。”庾涛笑了笑,和桓广阳一起坐了下来。 时下并没有食春饼的习俗,见到这薄如纸白如雪的薄饼,庾涛也觉新奇,学着大家的样子卷了一个。尝尝味道不错,也不在意是任八娘做的了,很不嫌弃的把一个卷饼吃得干干净净。 桓广阳却坐着没动。 “表兄,你怎么不动箸?”庾涵好奇的问。 “阿兄,来。”十四郎殷勤递过去一个卷好的薄饼。 桓广阳:“等八娘子来了,一起吧。” 庾涵不好意思了,“就是,应该等等八娘的。八娘去了好久,怎地还没回来啊?”桓十四郎笑,“她不会是躲在厨房偷吃吧?我去捉她。”正想起身出去,童儿把门打开,任江城端着一个小锅笑咪咪的进来了,“诸位,我回来了。” 庾涛看了她一眼,皱起眉头,“我庾家向来热情好客,不拘身份高低,不会怠慢客人的。你又何必这样?”对任江城亲自做这种事非常不满。 庾涵小脸通红,嗔怪的道:“阿兄,八娘爱这么玩,不行么?”十四郎闲闲道:“端饭端菜,我方才也亲自试过,蛮好玩的。”庾涛脸色便不大好看。 任江城嫣然一笑,走过来把鱼汤放在桌上,“人生如寄,唯当行乐;值此雨夜,当饮鱼汤。” “当饮鱼汤,当饭鱼汤。”众人都笑。 鱼汤已熬至发白,入口鲜美,美味入口,众人都甚为开怀,就连庾涛的神色都从容舒缓了。 “八娘,为什么既有虾粥,又要有鱼汤啊?”庾涵喜滋滋的问道。 其实这两样她都喜欢,不过觉得任江城亲力亲为做这些很辛苦,便随口问了出来。 任江城笑笑,“虾是发物,有伤的人不适合食用。鲫鱼是淡水鱼,却是不妨的。” “有伤?谁有伤啊?”庾涵眼眸中满是困惑。 桓十四郎哼了一声,“敢情这鱼汤你是为仇大娘熬的啊,可真体贴。” “仇大娘是谁?”庾涵愈加不解。 不光庾涵,庾清和庾涛也是莫名其妙。 门开了,童儿快步进来,在杜大夫耳畔小声说了句话,杜大夫笑着放下筷子,“小丫头,你送来的病人醒了,要汤要水呢。”任江城大喜,“仇大娘醒了么?我过去看看她。”杜大夫站起身,“一起去。” 他是大夫,也要去看看病人的。 庾涵追着任江城站起来,“八娘你吃好了再去啊,还有,这鱼汤要不要给她带点儿?”任江城笑吟吟,“不用,我替她留好白粥和鱼汤,还有几样清淡小菜,都是合适病人食用的。”和众人告辞,“诸位慢用,失陪。” 任江城和杜大夫一起走了。 庾涵重又坐下,小声嘀咕道:“八娘是有病人需要杜大夫医治才会在这里吧?是不是病人好了,她也要离开了?”她这声音虽小,桓十四郎却听得清清楚楚,眼珠转了转,暗自盘算,“解药我还是慢慢给仇大娘吧,还有,若她好得太快了,我再偷偷给她加点东西,也吃不坏她,让她走不了,也就是了。” 仇大娘不只醒了,而且精神还不错,见到任江城进来,她坐了起来,“女郎,你还好么?”任江城忙上前扶住她,“我没事。”大概解释了一下,“你中了毒镖,昏倒了,宣州城没有大夫能救你。好在杜大夫妙手回春,医术高超,你的毒已清除不少,很快便会痊愈的。” “杜大夫?”仇大娘喃喃。 她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眼任江城身边的青衣老者。 这便是杜大夫吧?虽然没有见过面,却是久闻大名。杜大夫他是……乐康公主的人啊…… “女郎,你上了乐康公主的船?”仇大娘心中一凛,握紧了任江城的手,沉声问道。 “事急从权。”任江城嘿嘿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 仇大娘冷笑,“乐康公主目下无尘,眼中无人,她费了多少心机方才请到杜大夫,岂是随意肯借给你用的?女郎,这是桓家出的面,对不对?”想到自己竟然承了桓家的情,目中冒火。 她话音未落,杜大夫不耐烦了,板着脸把她的手拉过来,切切脉,哼了一声,“怪不得都有力气骂人了呢,敢情确实好得快,中气很足啊。”他皱眉想了想,断然道:“她好得太快了,容易生事,不如让她再多躺几日呢。”任江城吓了一跳,脸上推起谄媚的笑容,“别呀,她是性情中人,快人快语,不是爱生事。杜大夫您还是大显神通把她医治好了,让她这个被奄奄一息抬上床的人活蹦乱跳的,那样显着您多有本事啊,不愧神医之名。”一边说话,一边悄悄掐了仇大娘两把,仇大娘会意,忍着一口气,面沉似水,没再发声。 杜大夫终是被任江城哄得又有了笑模样,“小丫头比她有眼色多了,又会说话,看在你的份上,我老人家还是照常医治她吧。”重又替仇大娘切了脉,凝神想了想,写下药方交给童儿,命他去煎药。仇大娘胳膊上的伤口该换药了,这却用不着杜大夫,童儿麻利的就给换了,手法娴熟,比寻常的大夫还强。 “强将手下无弱兵啊。”任江城看的砸舌。 任江城把白粥和鱼汤拿过不,“仇大娘,你想喝哪个?白粥是最养人的,不过鱼汤也很好,都替你盛一碗吧,好不好?”盛了白粥,慢慢喂给仇大娘吃,仇大娘眼中有了泪光,声音沙哑,“怎么能让女郎服侍我……”任江城不在意,“咱们是同患过难的,不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来,张口,我听你声音有些哑,应该是嗓子疼,忍着点儿啊,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可不行。”杜大夫在旁看的很是稀奇,“小丫头,你可真不像世家名门娇生惯养的小娘子啊,会煮食,还会照顾人。”他这话任江城听了不过一笑置之,仇大娘却是心酸得想要流泪了,“可怜的女郎,在刺史府不知过的什么日子。”一口一口,把任江城喂给她的饭全吃了。 吃饭了才有力气,好得快,能站起来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童儿煎好药,喂仇大娘服下。仇大娘服下药不久,沉沉睡去。 “您给她喝的这是……?”任江城有些傻眼。 杜大夫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放心吧,她没事。我老人家只是不喜人聒皂,让她多睡睡罢了。”见任江城脸色似乎不大好,又补充了一句,“以她现在的伤势来看,正应该多休养,少生气。” 任江城颇有些哭笑不得。 杜大夫,杜神医,您老人家也太任性了啊。 看过仇大娘,任江城和杜大夫便回去了。 才走到门口,还没进去,便听到里面传出庾涵的声音,“……我知道了,表兄方才要阿母写的信,是给任家的,对不对?八娘到了船上,总得跟任家有个交待啊,表兄不便出面,我阿父、阿兄也不便出面,只有我阿母出面才是合适的。” “桓广阳倒细心。”杜大夫啧啧。 任江城轻笑,“十三郎年纪也不见得比十四郎大多少,人却稳重成熟多了,十四郎胡闹惹事,他这做哥哥的跟在屁股后头善后。” 杜大夫只是笑。 任江城看样子不想马上进去,他便也不急,负手站着,很悠闲的样子。 里面又传出庾清略带迟疑的声音,“可是,八娘不回任家,又去不了嘉州,跟着咱们到京城算是怎么回事呢?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她那个脾气也受不了啊。” 庾涵有些不高兴,“阿姐,八娘也不叫寄人篱下吧?她到京城之后暂时和我住在一起好了,我不会让她仰人鼻息的。” 庾清在小声解释什么,声音小,听不清楚。 桓十四郎这会儿脸色想必也不大好,“别为古人担忧了,八娘到京城后住在舅父家里。” “舅父?”庾涵和庾清都很惊讶。 “对,舅父。”桓十四郎道:“便是任吴郡太守的那位。” 任江城呆了呆。她知道原主有位舅父,是范氏同母兄长,很亲近,时常有信函和各色精致有趣的小玩艺儿不远千里送来任家给外甥女。不过,他任吴郡太守,吴郡离京城近,但毕竟不是京城…… “八娘要到吴郡去么?” “不,范太守会调任回京。” 屋里的谈话断断续续传出来,任江城眼睛有些发酸。 这应该是桓广阳的手笔了。或许他只是想代弟弟做些补偿,不过,任江城做为受益者,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一样感谢他。 “桓家,势力真的是很大呢,一个吴郡太守,桓家说调便调……”任江城脑海中模糊闪过这个念头。 看来桓大将军确实真如传言所说,权倾朝野,如日中天。 “小丫头,听够了没有?”杜大夫小声问。 任江城不承认,“谁偷听了?我是走累了,在门口歇歇。” 杜大夫哈哈大笑。 他这一笑,里边的人自然听到了,十四郎率先出来,“怎地去了那么久?”任江城迎上他的目光,故意叹了口气,露出愁容,“唉,仇大娘虽然醒了,神智却不大清楚,估计是余毒未清的缘故吧。杜大夫说她没有大碍,可我总是担心的……”十四郎心中窃喜,“陵江王那只恶犬一直醒不过来才好呢。”心中虽高兴,不过吃人的嘴短,也不好意思流露出来,还假惺惺的安慰了任江城两句。 时候不早,众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也就散了。 任江城执着灯笼,亲自将庾涵、桓广阳一行人送至船头。 回去之后,任江城也乏了,和杜大夫道了晚安,回了房间。王媪和能红、能白都没睡,等着她呢,见她回来,忙把准备好的温水端过来服侍她洗漱,“八娘,床已铺好,快安歇吧。”任江城疲倦已极,依言上了床,挨枕头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黎明时分。 仇大娘的伤势在好转,任江城放心不少。 乐康公主命人来传唤她,任江城略作收拾,便跟着来人去了大船。 乐康公主上回见她的时候还有些和气,今天冷淡了许多,“在船上可习惯?你倒是挺合阿敏的胃口,这便搬过来和她一起住吧,给阿敏解解闷。” 饶是任江城早有心理准备,知道乐康公主对自己这位不速之客不会太友好,这时也被激怒了。 任江城喜欢庾涵这性情单纯的小姑娘,不代表她能够忍受乐康公主的蔑视和轻慢。 就算家世比不上庾家,任家的女郎也不是给人消遣解闷的吧! 任江城态度不冷不热,语气半咸不淡,“多谢公主殿下垂爱,不过,八娘是为了仇大娘的伤势才上船的,为了照顾她,还是住在杜大夫处为宜。八娘不会打扰公主殿下太久的,只等仇大娘伤势好了,能下地行走,便该告辞了。其实八娘本不敢打扰公主殿下的,是桓郎君坚称桓家自有桓家的担当,八娘无奈,只好从命。” 乐康公主态度倨傲,任江城也没跟她客气,话说得很明白了:仇大娘的伤和桓家有关系,因为这个桓家才想要补偿,我才会来到这里;我来这里纯是为了替仇大娘治伤的,治好了我们就走,不会多停留,赖着不走。我不欠你,你跟我横不起来。什么替你女儿解闷之类的念头,可以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晚上继续。 下一次更新,晚上六点。 从今天起开始双更了,早八点,晚六点,看我能坚持多长时间。 喜欢看的话,多留言,好吗?没有留言作者会很寂寞。 谢谢大家的支持,晚上见。 推荐基友盛世清歌的四月开坑的古言文,心机甚深病娇女主和难搞男主:《怨偶天成》   ☆、第26章 026 乐康公主本来一脸的尊贵骄矜之色,听了任江城的话,面色沉了下来,目光锐利,“任八娘,你好胆色,敢在本公主面前如此大言不惭。” 任江城笑了笑,语气不卑不亢,“公主殿下宽厚温和,恢廓大度,风度举止,实为皇室公主之典范。正因为您有这样的度量和胸襟,八娘方敢在您面前畅所欲言,和盘托出啊。” 方才她对乐康公主说话并不客气,这时却又不留痕迹的捧了捧。 当然了,她吹捧的是乐康公主的风度。 乐康公主被她这么一吹捧,想表现得没有风度都不大好意思。 她是皇室公主,也是庾家新妇,庾家和其余的世家一样注重风度和教养,仗势欺人恃强凌弱这种事传出去,难免为人诟病。 更何况对方是一名年方十四岁的女郎,更何况女郎在言辞气势上占了上风。乐康公主若此时翻脸,除了被人评价为没风度,还会被人讥笑没学问,不学无术,以至于辩不过一位女郎,恼羞成怒。 这年头,名门世家虽然名义上是皇帝的臣子,其实自视甚高,皇家若是做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一样会被他们视为暴发户,或明或暗的揶揄讽刺,挖苦嘲笑。乐康公主如果现在呵斥责罚了任江城,说不定她的船还没在建康靠岸,这段光辉事迹已变为笑柄,传得满京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乐康公主冷冷的看了任江城几眼,“任八娘,但愿你言出必行,说到做到,不要借着这个时机,和庾家、桓家的郎君过于亲近,有失闺阁身份。” “这话恐怕公主殿下跟庾家和桓家的郎君说更合适。”任江城淡淡道:“若不是桓十四郎忽然出现在宣州城外,我根本不会来到这里。” 乐康公主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她许久,吩咐道:“你回去吧。” 任江城默默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出了门,却见旁边衣影一闪,好像方才有人在偷听似的。任江城转过头看了看,见庾涵满脸通红的躲在墙角,手拈衣带,拘束羞涩,见任江城看过来,她愈加慌慌张张,努力挤出丝笑容,“八娘……”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好像下一刻便会忍不住哭出来了。 庾涵论年纪其实和任江城差不多,不过任江城骑马射箭,发育得很好,比同龄的女孩子个子要高一些,庾涵却是打小身子差,瘦弱了些,看上去跟个孩子似的。现在她要哭不哭的,更是显得很可怜。 任江城心中不忍,执了庾涵的手,微笑道:“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昨天我答应你今天再食卷饼,到了这会儿还没开始做,你以为我改主意了,没有好吃的了,对不对?”明知庾涵是因为听到了乐康公主的话而难堪,偏偏往不相干的事上拉扯,不想增加庾涵的心理负担。 庾涵只是性情单纯,并不笨,更不傻,任江城的意思她哪里看不出来呢?心中感激,握紧了任江城的手,“八娘!”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语言总是显得苍白无力,任江城把她轻轻抱在怀里,安抚的拍了拍。 两个人再分开的时候,庾涵已经好多了。 “抱歉。”她轻声说道。 “傻话。”任江城微笑。 任江城不便久留,“阿敏,我要走了。”庾涵犹豫了下,“八娘,我能去看你么?”任江城想了想,觉得乐康公主不愿意她的儿子、外甥跟自己接触,女儿或许是不要紧的,毕竟自己不会把她的宝贝女儿拐了去,便点头答应了,“可以啊,很欢迎,不过,你和你阿姐来便好,人多不方便。”庾涵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连连点头,“放心放心,我知道我知道。” 任江城和庾涵告别,回去了。 庾涵看着她的背影发了会儿呆。 黄昏的时候船靠了岸,庾涵约了庾清一起过去和任江城下棋,庾涛想送她,庾涵不许,“不用了,阿兄。”庾涛皱眉,“你从前不是巴不得阿兄陪你去看杜大夫的么?”庾涵脱口而出,“可现在不一样了啊,八娘不要见你。”说出口后又觉得不准确,歪头想了想,补充了一句,“不要见你们。” 庾涛不由的冷笑。 任八娘长进不小,这还学会欲擒故纵了。 “不行,阿兄定要陪你。”庾涛坚持。 庾涵气呼呼的,“阿兄你怎么不讲道理呢?” 庾涛一定要去,庾清也帮着他说话,“阿兄陪你看杜大夫的,不是看八娘,有何不可。”庾涵性情挺随和的,以庾清对她的了解,这么说了之后庾涵便应该没什么异议了,谁知庾涵眼珠转了转,招手叫过自己的贴身婢女吩咐,“你先过去跟八娘说一声,就说我和阿兄、阿姐很快到了。”婢女得令,不敢耽搁,立即便传话去了。 等到庾涵和庾涛、庾清兄妹三人下了大船要往杜大夫的船上去,却被童儿拦住了,“郎君恕罪,您还是别上去了,恐公主殿下不喜。”庾涛生平头一回被人这样拦下,全身的血往脸上涌,瞬间便面红耳赤了,沉声喝道:“闪开!谁敢拦着我!”这童儿一直是跟着杜大夫的,也没被人这般呵斥过,小脸蛋也涨得通红,抹着眼泪,回去禀告任江城,“八娘子,郎君骂我,呜呜呜……”任江城叹息一声,伸手轻轻摸摸他梳着两个冲天辫的脑袋,温声道:“你洗把脸,歇息片刻,外面的事交给我。”童儿抽泣着点头,鼻音很重的“嗯”了一声,打水洗脸去了。 看到任江城莲步姗姗走出来,庾涛“哼”了一声,恼火的质问:“任八娘你这是什么新鲜招数,竟敢拦起我来了。你在用这种法子吸引我的注意么?” 当着女郎的面说这些话是很放肆无礼的,不过,庾涛这会儿恼羞成怒,平时本不会讲出口的、很不礼貌的话便脱口而出。 庾涵气得直跺脚,“阿兄你胡说什么?” 就连庾清也娥眉微蹙,“阿兄,八娘到底是位女郎,面孔很薄的……” 庾涛话出口后也有几分后悔,听两个妹妹这么说,悔意更浓,却不肯承认自己说错话了,背起双手傲然站立,仰头向天,态度倨傲。 任江城也来了气,“我要是让我进来,你那位公主母亲不知会说出什么好话来;我不让你进去,你又胡言乱语。凭什么啊,我受这种夹板气。”她向来不是个愿意委屈自己的人,心中恼火,便扬声叫道:“能红,拿剪刀来!”能红正在后头眼巴巴的看着,跃跃欲试想替她家八娘子出头呢,听不得这一声,立即答应一声,“是,八娘。”飞快的回了房,取了剪刀,递到任江城面前。 庾涵吓了一跳,“剪……剪刀……八娘你要做什么?不要做傻事啊……”以为任江城有什么不好的念头,跌跌撞撞往她身边跑,“八娘不要……”任江城含笑拉了她一把,“阿敏放心,这是小事情。”庾涵见她镇静自若,后怕的拍拍胸,“你没有生气便好,八娘,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庾涛和庾清莫名其妙看着任江城,不明白她打算做什么。 任江城接过能红递过来的剪刀,顺手又从能红身上截下一段红丝线,让能红和能白一人拽了一头,“庾郎君,你看清楚了。”抬起手,利落的将这红丝线剪为两断! “我那天所写的偈句你可能没放在心上,也可能没看懂,没关系,我亲自演示一遍,你大概再也不会误解了。”任江城手持锋利的剪刀,盯着庾涛那张惊讶不已的面庞,慢吞吞说道。 庾涛脸色雪白。 他那些脱口而出的话确是无礼了些,却不料任江城比他更无礼,直接把剪刀亮出来了! 庾涵张大了嘴巴,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 任江城用胜利的姿态打量庾涛,心中想道:“有完没完,就这么件破事儿直到现在还在纠缠,姑娘我不耐烦了!我现在有多少烦心事啊,真没功夫跟你逗闷子玩耍。高不可攀的庾郎君,你该干啥干啥吧,别再来烦我了。” 庾涛呆呆看了片刻,一言不发,回头便走。 庾清着急,“阿兄,阿兄!”庾涵从她身后偷偷拽她,“别叫了,阿兄不会好意思回来的。阿姐,咱们进去吧,安慰安慰八娘。”庾清很气恼,“阿敏你真是让我不知说什么才好了。被气走的明明是咱们的阿兄,你却要安慰八娘……”不行不行,我快被你气死了。 庾涵睁大了眼睛,“可是,我让阿兄不要来,是他硬要跟来的啊。而且,是他先说了不礼貌的话,八娘才以牙还牙的。”庾清头昏,“阿敏你偏帮外人,不理会自家兄长,伯母如果知道了会很生气的。”庾涵被她说的皱起一张面孔,左右为难。 任江城幽幽叹了口气,握住庾涵的手,诚恳告诉她,“阿敏,你的心意我明白,你还是回去看看你阿兄比较好,莫令公主殿下生气。”庾涵不好意思,“八娘,我阿兄平时不是这样的……他人很好的,真的……”任江城微笑,“我明白,他只是一时气急。抱歉之至,我也是一样。”庾涵脸上便有了笑模样,“气头上的话都别放在心上了,八娘你莫生我阿兄的气,我回去劝劝他,让他也不要生你的气。八娘,我回去了啊。”任江城把她送到船头,看着她上了大船,方才回去了。 乐康公主知道这件事后大怒,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庾涵是在外面偷听过她说话的人,虽然平时很敬爱父母,这时也不肯向着她说话了,“阿母您不让八娘和阿兄见面,八娘把阿兄挡下吧,您又这样,那您究竟要八娘怎样方算如意?” 安东将军也在,他一向是女儿奴,便顺着庾涵的话往下说,“公主,任家女郎这般拒绝了阿放也好,之后便没有牵扯了。” 阿放,是庾涛的小名。 乐康公主怒道:“你懂什么?我是心疼阿放,心疼以他这样的家世才貌,竟然被任八娘那样的小丫头弃之如敝履!” 安东将军呆了呆,“那公主的意思是……?”他小心翼翼看着妻子的脸色,陪着笑脸,“公主不许任八娘这样,是要任八娘好生巴结讨好咱们阿放么?”乐康公主愈发恼火,“就凭她,也配么?”安东将军摸不着头脑,一脸茫然。 他不明白乐康公主到底要什么。 “阿敏,你阿母这是……”他向女儿求援。 庾涵一来年龄还小,二来心思单纯,和安东将军一样理解不了乐康公主,偷笑吐舌,“阿父,我也不懂。” “这样啊。”安东将军也偷偷笑,“看来不是阿父笨,是你阿母太深奥了。” “就是,她太深奥了。”庾涵嘻嘻笑。 丈夫不理解她,女儿也不理解她,乐康公主觉得无限寂廖。 她的心思其实很简单明了,庾涛是她的宝贝儿子,金贵,不得了,任江城配不上,不许招惹。可是,她那么金贵了不起的儿子怎么能被任江城这样的女郎拒绝呢?岂不是太没面子了么? 她就是这样的。任江城和她的儿子站在一起,她不满;走的远远的,她还是不满。 人到中年之后,令她满意的事情已经越来越少了。 乐康公主虽然为这件事情很生气,却也拿任江城没什么办法。动口,她说不下任江城;动手,她丢不起那个人;想眼不见心不烦把任江城撵走吧,又碍于桓家的面子,开不了这个口;思来想去,只有暂时忍着任江城了。 “靠岸之后便和她分离,以后永不再见!”乐康公主面沉似水。 “好好好,永不再见。”安东将军笑着附合。 乐康公主发了通脾气,之后也便把任江城丢到一边了。 不知不觉间,船到了吴郡。吴郡离京城已经很近了,想到京城在望,很快可以下船回家,自乐康公主、安东将军起,船上人人高兴。 陵江王的孙子萧庆正押送贡品入京,正好也停在吴郡,听说乐康公主、安东将军的船只就在附近,前来拜访。 乐康公主听说了,也没放在心上。这一路之上她遇到的官员、亲友也多了,若是身份足够呢,便由她亲自出面接见,若是身份普通,便由安东将军或是庾涛、桓十四郎出面款待。这萧庆正是陵江王的孙子不错,不过他父亲萧翎是陵江王庶出长子,出身不显,又没什么才华,在皇室中并不受器重。这样的父亲,又能有什么出息能干的儿子了?乐康公主坐船久了,觉得很疲惫,便想躲个懒,不见这萧庆正。 不过,陵江王是皇帝的亲弟弟,她是皇帝的亲生女儿,嫡亲叔叔的孙子在路上遇见了不打个照面,也显着太无情了些。乐康公主被安东将军和庾涛父子二人劝了又劝,打起精神,“好吧,那便见上一见。” 萧庆正同时也向桓广阳、桓十四郎兄弟二人送了拜贴,所以桓氏兄弟也在。 萧庆正今年二十岁,一身乌衣,身量很高,五官俊美,眼神非常锐利,神态中透着年青人特有的桀骜不训和皇室子弟的骄横傲慢。 桓十四郎和他年纪接近,论起傲慢无礼来一点也不比他差,两人谁也没跟谁客气。 从一开始见面,两人便狠狠盯着对方,恨不得眼中飞出一把把尖刀,将对方立毙当场。 萧庆正一脸傲慢吹嘘陵江王府的武士如何如何出色,“……有了这些属下,何事不成?我这趟押运贡品,便顺利之极,从无水贼胆敢骚扰。” 桓十四郎听不得他这般吹牛,冷笑道:“可惜,陵江王府最出名的武士仇大娘身陷险地,不能自保,若不是有桓家,她早没命了!” 萧庆正脸色陡变,眼睛咪成一条线,眸中闪动着危险的光芒,“仇大娘?她在哪里?” “在船上养伤呢。”桓十四郎笑吟吟的说道。 桓广阳不赞成的看了他一眼。 桓十四郎讨好的笑了笑。仿佛在跟他阿兄说,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不过我忍不过嘛,难道听萧庆正吹嘘,不予反驳? 萧庆正**的道:“那就劳烦十四郎将她交给我吧!” “你确定要带她走?”桓十四郎笑得越发灿烂迷人,“她可是受了重伤,现在还下不了地呢,带走了她,或许她很快会成为一具尸体。” 萧庆正笑了,笑容冷酷而残忍,“生是陵江王府的人,死是陵江王府的鬼,便是死,她也要死在我的船上!” 桓十四郎本是畅快的欢笑着的,听了他的话,笑容却停滞了。 仇大娘是陵江王的得力下属,萧庆正说起来她这个人却是轻飘飘的一句死也要死在他的船上,这个萧庆正还真是心够狠,手够辣啊。 桓十四郎好像比心狠手辣比输了似的,脸上发烧,怒气冲冲道:“好,我这便命人把仇大娘抬出来,你爱带尸体回去,我成全你!” 他脑中迅速转着念头,真想暗中将仇大娘砍上几刀,真的让萧庆正带具尸体离开! 萧庆正笔挺的坐在那里,面容肃杀。 桓十四郎命人去带仇大娘,桓广阳温声制止了他,“十四弟,仇大娘的性命是杜大夫救回来的,放人或是不放人,咱们不能代杜大夫做主。” “阿兄说的对!”桓十四郎来了精神,傲视萧庆正,笑得扬眉吐气,“还有,仇大娘是奉命保护任八娘的,八娘说了放人,你才能带走她!” 桓广阳眉头微皱。 萧庆正眼中现出令人触目惊心的光亮,拍案而起,“是伏波将军之女八娘么?太好了!她阿父是陵江王下属,她自然也是陵江王府的人,请诸位这便将她交了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明天继续。 谢谢大家,明天见。   ☆、第27章 027 “休想!”桓十四郎心中怒火升腾,挑眉冷冷道。 萧庆正步步紧逼,“任八娘难道不是我陵江王府的人?难道不应该由我带走?”他转向一直没说话的乐康公主,大声问道:“姑母也认为,任八娘不应该由我带走么?” 乐康公主从见到萧庆正的第一眼开始便很是不喜,现在更觉得他粗俗不堪,难以入目,神色越发鄙视。不过,萧庆正提出要带任八娘走,这个提议她却是大为动心,“若是船上没了任八娘,我可就舒心多了。”送走任八娘的渴望之情超过了对萧庆正这位族侄的厌恶和反感,真想立即点个头,把任八娘送到萧庆正这一脸戾气的年轻郎君手中。 如果这件事只牵涉到任江城,她肯定已经含笑表示同意了。可是现在还有桓十四郎、桓广阳兄弟二人,十四郎和萧庆正打着擂台,她若同意,好像跟十四郎作对似的。乐康公主和她阿姐寿康公主一向和睦,思之再三,最后也没好意思当众拆十四郎的台。 拆十四郎的台,不就是折她阿姐寿康公主的颜面么。外人看来,好像姐妹不和似的。 乐康公主矜持冷淡的坐在上首,对萧庆正的问话恍若无闻。 安东将军见她不同意也不反对,猜测她这可能是有些无所适从了,便温的和打着圆场,“任家女郎是否应郎中令带走,却不是我们所能当家作主的。女郎暂居我家船上,到建康之后便会由其舅氏接走,郎中令若要带走陵江王府的人,请到范太守府上。”委婉拒绝了萧庆正,他又微笑对桓十四郎道:“十四郎,有事好好商量。” 萧庆正时任王府郎中令,这个时代流行的就是以官职相称,安东将军这么叫他当然没什么不对。不过,到了桓家的郎君,安东将军的称呼便成了毫不见外的十四郎,亲疏立见。 安东将军倾向于谁,便是瞎子也能看的出来。 萧庆正浓眉挑了挑,脸色铁青,怒道:“姑父,您这么说便是不交出任八娘了,是不是?” 安东将军淡淡道:“八娘是我家的客人,如何能交出给你。方才本将军已经说过了,若要八娘,请至范太守府上。” 他是世家嫡子,向来讲究风度举止,似萧庆正这般大嚷大叫的实在让他看不起,语气已经很是鄙夷。 桓十四郎幸灾乐祸的笑了,语带讥诮,“姨父说的对极了,八娘是客人,哪有把客人交出去的道理?郎中令,你这个无理要求赶紧收回去吧,要不然会被人笑话的。不,不对,恐怕你已经成为笑料了,能让建康的贵人乐上好几个月呢。” 萧庆正脸上阴云密布,锐利如鹰的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野狼一般凶狠。 乐康公主见他落了下风,好像已经束手无策了,心中一动,“这萧庆正有勇无谋,我若不帮帮他,他是带不走任八娘了。可我若帮他,阿姐、桓家脸上须不好看。不如我提醒他两句吧,他若真是蠢笨如驴,那便没有办法了。” 乐康公主似笑非笑,慢悠悠的道:“郎中令想要带走八娘,怕是不成的。八娘是有情有意的女郎,因为仇大娘受了伤需要医治,她无奈之下方才上了本公主的船。她是官府家眷,也是本公主的客人,除非她本人想走,或是至亲长辈前来接人,否则,她是跟定本公主了。” 安东将军听了乐康公主的话,心里咯登一下。公主你这样岂不是提醒萧庆正,仇大娘对于任八娘来说很重要么?萧庆正如何聪明机灵,便不纠缠任八娘的事了,开口索要仇大娘。仇大娘伤还没好,任八娘自然不放心她被萧庆正带走,到时候恐怕不想露面也不行了。 他心绪复杂的看了乐康公主一眼。 桓广阳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失陪。”站起身,施施然往外走。 萧庆正勃然,厉声道:“桓郎君这是看不起我么?” 众人都不悦的看向他。 萧庆正怒而拍案,大声道:“大家坐在这里相谈甚欢,你说走便走,算什么!” 他简直是在咆哮了,桓广阳却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一样,神态自若,步履如常,飘逸洒脱。 萧庆正还要再发怒,安东将军实在看不过去了,淡声道:“世家子弟率性而为,兴之所至,宴席期间道声失陪便起身离去,风雅的很。”桓十四郎哈哈笑,“郎中令怕是少见多怪了吧?也难怪,有些人虽生在富贵丛中,那从娘胎里便带来的鄙俗之气真是多少琼浆玉液也洗不掉,粗陋之极,如同屠夫,哈哈哈……我阿兄清高雅致,不愿和这种人同坐,便即抽身离去,这正是名士风范,可惜有些人根本不懂,还在这儿大放厥词,哈哈哈……” 萧庆正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了。 桓广阳已飘然出门。 萧庆正狂怒不已,“任八娘是客人,那便请将仇大娘交出来吧!她可是我陵江王府的武士!” 他这个要求倒还算合理,安东将军劝了他两句,“仇大娘伤的很重,现在还不能下地行走,你若硬要带走她,对她没好处。”萧庆正语气生硬,横眉冷对,“是死是活,看她的运气吧。” 桓十四郎虽不喜仇大娘,却是要和萧庆正作对的,道:“仇大娘是杜大夫救回来的人,她这条命已经属于杜大夫了。杜大夫不点头,你休想将人带走。”萧庆正冷笑,“原来做大夫的医了一个人,从此以后这个人的性命便属于他了?供他驱策?桓十四,你不觉得自己这话荒谬可笑么?”桓十四郎怒,“普通大夫怎能和杜大夫相提并论?天下也只有一个仇大娘!”两人言来语去的就呛上了,安东将军叹息一声,“仇大娘不错是陵江王府的人,郎中令不顾她的死活,硬要带她走,这自然由得你。”萧庆正森然道:“我便是不顾她的死活,如何?”桓十四郎笑了,“你自己承认便好。”洒脱的冲安东将军笑笑,“姨父,陵江王帐下的死士、得力下属,陵江王殿下的孙儿都不心疼,故意要她死,咱们也乐得置身事外。”安东将军点头,和乐康公主略作商量,命人去带仇大娘。 桓广阳出门之后,命人在甲板上设了案几,席地而坐,悠闲的饮酒。 他的僮仆健步如飞下船,去到杜大夫处,正好杜大夫、任江城都在仇大娘床边,僮仆便将这里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任江城,“……八娘子,郎中令似是非带走仇大娘不可。”说着话,担忧的看了仇大娘一眼,“可仇大娘还下不了床……”知道仇大娘这个样子若是硬要被萧庆正带走,怕是凶多吉少,大为同情。 任江城仔细听完,缓缓道:“我知道了。” 若有所思看了仇大娘一眼,面色沉吟,“杜大夫,可以设法让仇大娘看上去像是病得非常严重么?好像离开了就会立刻没命一样?这样的话,萧庆正便是碍于声名,也不会执意要带她走吧?拖得一时是一时。” 杜大夫漫不经心,“这倒容易。不过小丫头,这样有用么?” 仇大娘冷静的躺了一会儿,慢慢坐起来,“这种法子对陵江王府其余的郎君有用,对萧庆正却不行。八娘不知道他这个人,他是陵江王殿下长子萧翎的儿子,萧翎生母出身既低,他人又平庸,一直得不到殿下的器重。相反,殿下对伏波将军却是视若亲子,宠爱有加,萧庆正嫉恨伏波将军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这个人有仇必报,凶残狡诈,为了达到目的根本不择目的,什么声名不声名的,对他来说屁都不是。” 仇大娘唇畔浮起冷笑,“我奉殿下的差遣,随伏波将军办过几件要紧事。在萧庆正眼中,大概已经是伏波将军的人了。他知道我重伤需要将养,是断断不会放过我的。不过,我是重伤么?我真的是重伤么?” 杜大夫一脸嫌弃,“就你胳膊上那点小伤,也好意思来麻烦我老人家?” “可是仇大娘,你中了毒啊。”任江城忍不住提醒她。 仇大娘低头看看自己,皱起眉头。 她一向刚强惯了,真是难以忍受眼下自己这具并不健壮的身体。 杜大夫道:“你再留数日,我替你针灸,再配上十四郎送来的解药,也就可以痊愈了。如果这时候走了,毒素压制不住,继续扩散,不出十日,小命就没了。” 仇大娘咬牙,“就是死,我也不能让萧庆正给看扁了!” 任江城伸手制止她,“仇大娘,我去打发这个萧庆正。” 仇大娘苦笑,“八娘,他哪里是那么好打发的?他这个人有几分勇力,性情却急燥,脾气上来不管不顾,便是殿下面前也敢顶撞。因为他这个暴脾气,每回差他出门办事殿下都要赐他三道锦囊,命他在路上逐一拆看。” 任江城心中一动,试探的问道:“锦囊中是什么?” 仇大娘摇头,“我却不知。想来无非是提醒他戒急用忍,不许招摇生事。” 仇大娘要下床,被任江城按回去了。 任江城冲杜大夫使眼色。 杜大夫横了她一眼,不情不愿的从怀里掏出个白色的小瓷瓶,慢吞吞打量了好一会儿,叹口气,取出一粒药丸,“吃了它。” 仇大娘怀疑,“是什么?” 杜大夫没好气,“吃不死人的!”仇大娘默默无语接过来,吞了下去。 吞过药丸不久,她便软软的倒了下去。 “小丫头打算怎么办?外面那个萧庆正可不对付。”杜大夫问。 任江城一笑,“在萧庆正心目中,仇大娘算是我阿父的人。如果让他将仇大娘带走了,我多没面子。” 杜大夫眼中闪过丝兴味的光芒,啧啧赞叹,“小丫头很霸道啊。” 说着话的功夫,两人已走到船舱外,任江城望着滔滔江水,笑道:“‘就算浪涛冲我咆哮,我也要把它踢回去。’” 杜大夫冲她竖起了大拇批,“小丫头别的本事有没有先不说,牛皮吹得震天响啊。” 任江城嫣然一笑,独自过大船去了。 能红和能白要跟着她,她坚决不许,命令她们全部留在这里,不许跟过去连累她。 --- 桓十四郎也出来了。 他跪坐在桓广阳身边,小声说道:“阿兄,我把剩下的解药给了仇大娘好不好?她如果活蹦乱跳了,萧庆正未必带得走她。” 桓广阳语气恬淡,“仇大娘这个人自负的很,如果毒解了,会一意孤行带八娘走。可是,她保护不了八娘。” “阿兄说的对,不能给她解药。”桓十四郎从善如流。 桓广阳递了杯酒给他,“阿奴,饮酒。” 桓十四郎却没心思喝,“阿兄,万一仇大娘走了,八娘也要跟着走,怎么办?萧庆正就是头狼,被他带走了,八娘没有好下场的。” 桓广阳欣赏着杯中深琥珀色的葡萄美酒,“他带不走八娘。” “什么?”桓十四郎呆了呆。 桓广阳咪起眼睛,望向苍茫无际的水面,“稍后你便明白了。” 乐康公主见桓家兄弟先后出去,心里很有几分懊悔,“十三郎是不是生气了?”她确实想把任江城送走,但是没想让自己的外甥不开心。 转念又一想,乐康公主硬起心肠,“十三郎素日何等冷情,对八娘却好似另眼相看似的。再不把她送走,十三郎或许会被她诱惑了。那还得了。” 任江城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乐康公主神色冷淡。 萧庆正却好像恶狼看到了猎物,眼中闪着贪婪、凶残又喜悦的光芒。 “这便是伏波将军之女,对不对?”他扬声大笑,“正好,女郎这便跟我走吧!” 他隐约猜到乐康公主不喜任八娘,便转过头看着乐康公主笑道:“姑母,任家女郎是我陵江王府的人,我带她走,名正言顺,您不会阻拦我吧?” 他问的是乐康公主,安东将军、庾涛等人虽不赞同,却沉默不曾开口。 任江城静静站在门口,江风吹起她的衣袖,飘然若仙。 萧庆正很嚣张,不过,她不便求乐康公主出面帮她,好似要乐康公主和陵江王府作对似的。 又何必无缘无故欠了乐康公主这个人情呢? 人情债难还,能不欠就不欠。 尤其像乐康公主这样的人,离她越远越好。 安东将军用担忧的目光看着任江城。 他和任江城并不熟悉,可他是女儿奴,庾涵喜欢任江城,他也愿意任江城好好的,不要受到伤害。 现在的情况对任江城很不利。她和庾家非亲非故,阿父是陵江王麾下爱将,现在陵江王的孙子口口声声要带她走,庾家若不替她出面,她孤单无助;若替她出面,她还没和父母团聚便得罪了她阿父主上的孙儿,对她,对伏波将军,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庾涛冷眼看着窈窕婀娜的任江城,心中时而憎恨,时而怜惜,时而恼怒,时而惊惧,不知该帮她,还是不该帮她。 萧庆正放肆的大笑着冲任江城走过来,“女郎,跟我走!” 任江城冷静的看着他,冷静的问道:“郎中令,你是陵江王府的主人么?” “什么?”萧庆正愣了愣。 “你是陵江王府的主人么?陵江王府上上下下,全听你的号令么?”任江城语气愈冷。 萧庆正慢慢停下在脚步。 他目光锐利,盯着任江城不放,“你胡说什么?” 他不傻,这样的话如果传扬出去,传到陵江王耳中,他以后在陵江王府的日子可就是雪上加霜,更不好过了。陵江王还活着呢,哪轮得到他这个孙子当家作主,号令整个王府。 任江城语速很慢,一字一字,说得异常清晰,“如果你承认自己现在还不是陵江王府的主人,那便回去吧,拿出殿下给你的第三道锦囊,仔仔细细看好了,殿下给你的命令是什么!” “你怎知我有三道锦囊?又怎知我只有最后一道没有打开?”萧庆正握紧拳头,眼露凶光。 外面响起惊惶的叫声、呼救声。 一名黑衣兵士慌慌张张的跑过来,也不管这是什么地方,大声呼喊,“郎中令,郎中令!着火了,丝织船着火了!” “什么?”萧庆正炸了,大声怒吼,“这可是贡品,贡品!贡品若是出了差错,我要你们的命!” 兵士单膝跪倒,哭丧着脸,身体发抖,“郎中令,丝织船突然着火,大家都慌了……” 桓十四郎背着手走过来,笑得无比欢快,“蜀地丝绸精美,陵江王每年都要向陛下进贡许多丝绉绸缎的。哎呀,这回快到京城的时候给一把火烧了,可真是……哈哈哈……” 萧庆正怒不可遏,长剑出鞘,空中掠过一道雪亮,横在了桓十四郎脖颈上! “哎呀,我好怕,好怕。”桓十四郎装出恐惧的样子,大声哀叹,“我好怕,快吓死了,满船的丝绸就要化为灰烬了,我没法交差,没脸见人,半世英名,毁于一旦……” 萧庆正咬牙,“桓十四,你好!” 他收回佩剑“咣”的一声收回鞘中,“走!”带着他的兵士,大踏步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下午继续。   ☆、第28章 028 桓十四郎在他身后大笑,“郎中令连仇大娘也不带上,这便走了么?” 萧庆正眼看着远方上空黑气升腾,这火恐怕是烧的不小,可听到桓十四郎这幸灾乐祸的笑声,还是愤然回头,眼冒怒火。 “我救了你们陵江王府的死士仇大娘,这个人你来了也不带走,还要是这里养伤。郎中令,你欠我一个人情啊。”桓十四郎笑吟吟的道。 萧庆正阴森森笑了几声,如夜枭般令人恐惧又厌恶,“欠你人情?嘿嘿。” 身着王府卫兵衣甲的黑衣人不要命的往这边跑,边跑边声竭力嘶的嚎叫,“大事不好!郎中令,丝绸船着火了,还有水贼趁乱偷袭!” “大胆贼子!”萧庆正狂怒不已,抽出长剑暴喝:“将水贼全部诛杀!”率领着卫兵,一阵风似的去了。 桓十四郎心花怒放,手舞足蹈,仰天长笑。 任江城在不远处看着他,翠眉微颦。 “我骂萧庆正的话你听着解不解气?喜不喜欢?”桓十四郎见到任江城,兴高采烈的问道。 任江城无语。 你要刺激萧庆正是你的事,特地提到仇大娘做甚?怕萧庆正不对仇大娘记恨在心么? 他若因为仇大娘失了颜面,呵呵,就他那盗跖的性情,不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来呢。 任江城缓步下船。 桓十四郎追上她,“哎,那把火烧的好不好?合不合你心意?” 任江城见他喜滋滋的,微微笑了笑,道:“我听仇大娘说,萧庆正这个人心胸狭隘,很爱记仇,有仇必报,凶残狡诈,他的船着了火,恐怕见不着别的船安安生生的,你说呢?” 桓十四郎眼珠灵动的转了转,“今晚加强防卫,不就安枕无忧了?” 任江城笑而不语,径自去了。 桓十四郎未免觉得扫兴。 好在庾涵、庾清很快过来了,瘐涵一脸稀奇,“听说邻船着火了?”桓十四郎笑吟吟,“可不是么。”故意叹息道:“天气大概太干燥了些,故此容易着火。”瘐清微笑,“我怎地听说,郎中令正在索要仇大娘和八娘,不知怎地,他的船便着火了?”瘐涵诧异的睁大了眼睛,“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她只知道邻船着火,至于任江城的事,却没听说。 瘐清自悔失言,犹豫了下,忙告诉她,“陵江王府的郎中令萧庆正前来索要仇大娘,还要带走八娘,正商量着呢,好巧不巧的他的船便着火了,也不知怎么烧起来的。” “烧的好。”瘐涵小脸通红。 瘐涵虽然还不知道详情,可单凭萧庆正想要带走八娘这一点,已足够令她心生反感了。一位郎君想带走别家的美貌女郎,意欲何为啊?说他没有坏心思,鬼都不相信! 桓十四郎眉目舒展,“阿敏,你想不想知道那边烧的怎样了?” 瘐涵忙不迭的点头,“想啊,太想了。” 桓十四郎笑吟吟命人去打探消息。 那边闹的挺大,又乱,打探消息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零零星星、断断续续一直有消息过来。 萧庆正这回押运的贡品有瓷器、丝绸、茶叶、犀角、象牙、珍珠等,种类繁多。这一批贡品当中,有一个大船上装的全是丝绸,称为丝绸船,丝绸船无故起火,火势猛烈,烧着了船舱,丝织品有一小半完全被烧焦了,还有一部分有了烧的痕迹,做贡品肯定是不行的了。剩下完好无损能用的那些,连一半都不到。 “萧庆正一个看守不力的罪名,是逃不掉的。”桓十四郎眉飞色舞。 萧庆正就要倒霉,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美好、太让人精神振奋的好消息了。 瘐涵见他这么高兴,也笑弯了眉眼。 瘐清想的比他们多,“这人也蛮可怜的,辛辛苦苦由嘉州押运贡品进京,都到吴郡了,却出了差错。唉,真是功亏一篑啊。”瘐涵便有些不好意思,桓十四郎却不在意的说道:“他若知道自己押运贡品辛苦,便该收敛些、警觉些。像他这样,纯是自找的。”桓十四郎才不同情萧庆正呢,觉得他完全可以等到了京城之后,交割了贡品,一身轻松,再来向桓家挑衅。 一直到天完全黑了之后,萧庆正那边的黑烟才渐渐散了。 丝绸被烧焦的气味很浓烈,都传到这边来了。 桓十四郎不能放过这个嘲笑萧庆正的机会,遣人前去慰问。萧庆正命人回访,带回来一句强硬的、不友好的威胁:大德不敢忘,今夜必当有报。 “今夜要来偷袭么?还提前打声招呼?”桓十四郎听到这话,轻蔑一笑。 桓广阳修长有力的手指轻敲桌面,思虑片刻,起身找安东将军去了。 任江城也知道了萧庆正这个威胁。 仇大娘已经醒过来了,忧心忡忡:“今夜萧庆正必来偷袭。不过,不知他究竟什么时候来。他有可能前半夜便气势汹汹的杀过来了,也有可能直拖到后半夜才从容而至,咱们没有办法预知。这才是最令人烦恼的地方。” 你知道他今晚一定会来,但是,不知道他今晚什么时候才会来。 总不能安安静静的等他一晚上吧?而且,真要是等上一晚上,人也就疲惫的不行了。到时候对方是睡饱了养足了精神的,这边却是通宵未眠,如何能有胜算。 好在桓广阳和安东将军商议之后,将桓家、瘐家所有的仆从分成三队,一队巡逻,另两队休息,轮流换岗,这样一来,仇大娘倒还安心多了。 她忧心任江城,很想让任江城今晚和她一起住,可转念一想,萧庆正想要对付的就是她,而她现在中了毒,身手不灵便,即便和八娘在一起也保护不了她,只得罢了。 仇大娘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安稳。 瘐涵命婢女送了封信给任江城,信上用抱歉的口吻写道:本想邀请她到大船同住一晚的,怕她不习惯,还是各自分居吧。不过,船上有多名卫兵把守,很安全,让任江城安心入眠,不必忧虑。 “不是怕我不习惯,是令堂大人不大乐意吧?”任江城看过信,不禁笑了笑。 想必瘐涵曾有让任江城同到大船的提议,被乐康公主拒绝了。 乐康公主那边的警卫一定是最好的,和她同住安全系数当然高多了。不过,任江城宁愿危险些,也愿意住在杜大夫这里。这里多自在啊。 任江城和衣而卧,临睡觉之前,又将弓和箭收拾好,放在了手边。 王媪、能红、能白三个人都被她这举动吓的不轻。 任江城笑着安慰她们,“不一定能用得上,有备无患而已。” 这三个人当着任江城的面答应了,出来之后却凑在一起商量了商量,然后决定三个人轮流守夜。能红还把剪刀拎出来了,贴胸口放着,恶狠狠道:“贼人若敢来,我便一剪子刺过去!”能白和王媪感慨的拍拍她,“往死里刺,莫跟他们客气。” 任江城手握弓弦,朦朦胧胧的睡了过去。 她也是心大,这一觉居然睡到了黎明时分。 她从床上悄悄坐起来,忽然觉得很不对劲。 太安静了,安静的不像话。 天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际镶嵌着几颗残星,夜就要过去了,萧庆正居然还没动手? 当然他可以只是口头威胁,并没有实际行动,目的只是令得船上的人睡不好,精神疲惫;也可以接下来的每一天都这么威胁,直等到没人会把他的话当真了,再真的率众偷袭。可是这里离建康越来越近了,再往前走他便不好动手,而且照仇大娘的说法,他不是这样的人……他说了今晚必当有报,今晚就一定会来…… 王媪坐在她床边打盹儿,任江城拿起一床薄被替她盖上,又取过一件斗蓬披在身上,轻手轻脚出来,打开了一面小窗。 外面也看不出什么。 定时有巡视的仆从经过,大船上隔几步便站有人,若有异动,应该躲不过他们的眼睛。 难道萧庆正真的只是过过嘴瘾,口头威胁,今晚不过来了? 任江城蹙起眉头。 如果他要来,难道天都快亮了还不出现么? 任江城目光从仆从、大船、桅杆等一一掠过,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她低头看了看水面。 黎明时分的水面看似平静,可是……是她眼睛花了,还是她太过多疑,怎么总觉得水下有人呢? 任江城目光凛冽,张弓搭箭,向水中射去!“蹼”的一声,利箭急促入水,任江城仿佛听到一声闷哼,片刻之后,水面上依稀有了红色! “水里有人!人在水下!”任江城高声喝道。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寒意料峭,她这一声高喝,震聋发聩,响彻云天。 船上的人警惕起来了,“在哪里,在哪里?” 水下忽然冒出来许多人,纵声长啸,争先恐后的往船上扑过来。不过,并不是任江城这里,而是大船,是乐康公主所乘坐的大船!这些人披散着头发,身着贴身短衣,身形彪悍,大喊大叫的杀过去,声势还真是吓人! 大船上涌出许多人,双方混战在一起,战况激烈。 任江城看的很紧张,手心已经出了汗。 因为敌人全往大船上去,根本没人往这儿来,带队的两个头目商量了下,“保护公主殿下要紧,难得的立功机会。”带着人全奔大船去了。 晨曦微光中,能看到这一队人排着队向大船飞奔。 大船甲板上,桓广阳本是不在意的负手站着,看到这队人脸色却变了,“胆敢违抗军令!各守各的营地,谁许他们未经调遣,擅离职守的!”桓十四郎打着哈欠从里面出来,懒洋洋的伸出双臂,“怎么了阿兄?”桓广阳面沉似水,简短吩咐,“阿弟你在这里督战,不许懈怠,我过去看看。”话音未落,人已经在两丈地之外了。 “哎,阿兄。”桓十四郎大叫,“有你坐阵我多放心啊,你走我多辛苦啊。” 桓广阳已去的远了。 安东将军和瘐涛全身盔甲的出来了,桓十四郎大喜,“有姨父坐阵,我偷偷懒,偷偷懒。”命人取了漱口水来,一边漱口一边抱怨,“也不说过会儿再来,到时我睡足了,也梳洗好了,岂不便当?” 任江城听到声音不对,蓦然回头,只见萧庆正邪恶的笑着,率领数十名精壮随从,气势汹汹,杀气腾腾,“去,把仇大娘搜出来,再把这女郎带走!”他手下的人齐声答应,声势雄壮,一部分人提剑在手去搜仇大娘,剩下的人围成一个半圆,向任江城逼近! 任江城咪起眼睛,扬起手,利箭离弦! 萧庆正身边一名随从惨叫一声,应声而倒。 “箭术不错啊。”晨曦中的萧庆正眼露绿光,纵声大笑,“好,甚好!捉你回去之后,老子先将你挑断手筋,废掉双手,看你还敢不敢射老子的人!” 跟豺狼虎豹用不着说人话,任江城也不理他,两脚开立与肩同宽,身体略向前倾,一箭接着一箭,箭无虚发。 “任平生这个女儿真是有趣。”萧庆正恼羞成怒,哈哈大笑,“捉了她羞辱一般,折磨得不成人形之后再送回给任平生,到时候他会是什么脸色?想想就有趣……” 他话音未落,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了,不能相信似的回过了身。 他后背中箭,利箭入体,尖锐撕裂的疼痛令他痛彻心脾。 比箭伤更痛、更令他震惊的,却是他背后站着的人。 “任……任平生……”他好像见到鬼似的,诧异的话都说不囫囵了。 萧庆正这句呓语般的话传到任江城耳中,她却是一阵狂喜。 阿父,难道阿父在这个要命的关头赶到了么? 萧庆正背后是十几名身着戎装的勇士,为首的一人面如冠玉,目如明星,唇红齿白,温润如玉,端的是一位浊世佳公子,翩翩俏郎君。他容貌既生的好,气度又很是超然,加上满身的书卷气,令人一见之下,便心仪不已。 “阿父是美男子,儒将。”任江城用崇拜的眼神看着眼前这如同神仙一般自天而降来保护她的阿父,心中的喜悦好像红泥小火炉上炖着的清泉水,一点一点冒泡,快活的要冲开壶盖,向全世界蔓延洒开。 任平生目光柔和看着爱女,“阿令稍等片刻,待阿父将这些讨厌之人全都打发了。” “嗯嗯嗯。”任江城拼命点头。 “阿令,背过身去。”任平生吩咐。 “我不怕!”任江城声音清清亮亮的说道。 任平生粲然,“好孩子!”他再不犹豫,气势万千的挥手向下,“行动!”他身边那十几名精壮的府兵应声举起了手中弓箭。 萧庆正的人畏于任平生的英名,从见到他的时候便有人悄悄想溜,留在他身边的死士只有不到一半。这样的乌合之众根本不是任平生的对手,没有抵抗之力,片刻之后,一个接一个倒下。 只剩下萧庆正还一个人傻愣愣的站着。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明天继续。 谢谢大家的支持,明天见。   ☆、第29章 029 他的随从数量比任平生多,可是,他的人全部倒下了,任平生那边却无一伤亡。 他费尽心思招揽来的勇士,在身经百战的任平生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几个萧庆正的手下找到仇大娘,推推搡搡的押了出来。 才出来便看到黑衣黑甲、气势凌人的任平生一行人,和呆若木鸡、周围全是死尸和鲜血的萧庆正,这些人全傻了。 “拿下。”任平生命令。 他的手下应声而出,向那几个人发出迅猛无情的攻击。那些人原本战斗力就比不上,又处于惊魂失魄的精神状态,没过多久,便悉数被擒。 仇大娘站立不稳,踉跄几步,过去靠在木墙上,大口喘着粗气。 “任平生,你快把我的手下放了!”萧庆正色厉内荏的狂叫。 任平生微笑看了他一眼,冷静的吩咐,“就地格杀!” “你……你胆敢以下犯上……”萧庆正失声大叫。 如果说方才任生平杀他的人是局势未明,力求自保,现在可不一样了,任平生不是已经占了上风,而是已经把控了局势!这当儿还要杀人,那就和自保无关,也谈不上什么为形势所迫,纯属泄愤,抑或是立威了。 任平生所带的人下手利落,数道寒光闪过,鲜血喷出,将萧庆正的人尽数屠杀。 “任平生,你胆大包天!”萧庆正被这无情的屠杀激起了血性,狂怒大吼,“你有本事连我一起杀了,拿我的头颅回去呈给大王!告诉大王你对他老家的孙儿做了什么!” 任平生淡淡道:“你要捉我女儿回去折磨,难道我还跟你讲客气不成。郎中令,你的手下助纣为虐,我非杀不可,至于你……”他眼睛微咪,静静打量了萧庆正片刻,忽地笑了,“你还是好好活着,先把贡品如数如期上交吧。你若不在了,这件事少不得也要着落在我身上,何等麻烦。” 萧庆正差点没被气昏过去。 丝织船被烧,他也正为如何填补亏空而暴躁烦恼呢。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也不至于直接命人袭击乐康公主所乘坐的大船-----虽然袭击大船属于声东击西,只是作作样子,真正的意图还是任江城和仇大娘,可毕竟也是冲乐康公主出手了。 萧庆正是气恼到了极处,又被桓十四郎一激再激,才会率众偷袭。 现在任平生提起他的亏空,他哪能不恼火?丝织船被烧这件事他直到现在也没想出应对之策! “任平生,你,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要你好看!”萧庆正恶狠狠的威胁。 任平生语气优雅而恬淡:“随时恭候。” 萧庆正发狠,伸手从背上拨下他所中的箭,愤而掷在地下,“他日必当奉还!”后背血流如注他也不管,忍着巨痛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任平生含笑看着他,神色温和,好像方才下令诛杀萧庆正手下的人并不是他。 萧庆正到了任平生身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任江城一眼,怪声怪气道:“任平生,你可要把你这宝贝女儿看好了,看严实了,要不然……嘿嘿……”他发出一阵刺耳难听的笑声,好像猫头鹰在黑夜中鸣叫。 任平生直视他透着凶狠残忍的双眸,缓缓道:“这双邪恶的眼睛竟然盯着我的爱女,真是令人难以忍受,不如将之剜出来……”腰中长剑一点一点慢慢拨出,寒光幽幽。 萧庆正咬牙冷笑,“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你欠我的都要十倍百倍的还我!”怒气冲冲,挣扎着上了岸,走了。 天渐渐亮了,他在岸上独自行走的背影,似一匹受伤的孤狼。 任平生低声向手下交代了什么,之后便满面春风的向任江城走过来,“阿令。” “阿父。”任江城惊喜的迎上前。 任平生扶着她的双肩仔细打量,由头看到脚,由脚看到头,目光慈爱又贪婪,“上回见面的时候阿令还是个孩子,现在长大了,这般美丽聪慧,和你阿母像极了……”任江城仰起小脸看他,喜悦的笑,“我和阿母很像么?阿父,我不记得阿母长什么样子了……”任平生鼻子酸了酸,轻声道:“阿令那时还太小,自然不记得。” 任江城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要和阿父说,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说什么是好,只看着父亲傻笑。 任平生也是一样,含笑看着女儿,一会儿替她理理鬓发,一会儿替她拢拢披风,却找不到什么话来说了。 他们父女二人面对面傻笑的功夫,任平生的手下已利落的将尸体逐一抬到岸上,整整齐齐并排列好。处理好尸体之后,又打来江水,将船上的血迹一一洗去,忙忙碌碌,井然有序。 任平生握住女儿的手掌,怜惜的喃喃:“阿令的手这么小,这么稚弱……” 任江城双手被父亲温暖的手掌握住,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这是真的,不是在做梦,阿父来了,有人保护我了,有人为我遮风挡雨了……”心中欢喜,笑嘻嘻的问了声“阿父”,仰头四顾,神态得意。 她想向整个世界大声宣布:阿父来了,我不再无依无靠,不再孤单无助! 桓广阳的身影映入眼帘,她不由的呆了呆。 他也在这里么? 桓广阳和她目光接触到,微微点了点头。 任江城回报他一个夷愉的微笑。 桓广阳缓步向这边走过来。 “这么早。”任江城嘴角微微上扬,“听声音大船那边没什么事了,对么?” 喊杀声已没有了,看来不是桓、瘐两家联手把来犯的敌人消灭,就是敌人逃跑了。 “是,没事了。”桓广阳道。 萧庆正不可能真对乐康公主做什么,他派去袭击在大船的人只在外面叫唤,没有一个人往里冲,现在更是已经全数退散。 “桓郎君,你怎么会在这里?”任江城笑吟吟的问道。 她这会儿心情太好了,觉得空气都比平时好闻,整个世界无比美好,喜气洋洋,笑靥如花。 “卫兵擅离,我不放心,过来看看。”桓广阳简短道。 “不过可惜,你来晚了。”任平生依旧握着女儿的小手不放,语气淡淡的。 桓、瘐两家的卫兵全在大船上,所以萧庆正才会畅通无阻,任江城才会身陷险地。现在方才看到桓家的人,任平生便没有好脸色。 桓广阳欠欠身,“仆赶到之时,正好看到贼人后背中箭,愕然转身。之后将军清理贼众,井井有条,仆不便出面打扰。” “是么?”任平生眼中闪过一抹兴味。 桓广阳称萧庆正为“贼人”,称任平生格杀萧庆正的手下为“清理贼众”,也就是不会将这次的事件视为陵江王府和桓家的恩怨了,至少表面上不再追究。对于任平生来说,少了一件麻烦事。 因为,陵江王是他主上,也是他救命恩人,陵江王的麻烦,就是他的麻烦。 萧庆正办的鲁莽之事桓家不往陵江王府头上算,于他来说,自然喜闻乐见。 况且,如果桓广阳确实是在萧庆正后背中箭的时候赶到的,那么要救任江城还来得及。 “阿兄,阿兄。”桓十四郎匆匆过来了,“阿兄,这里没事吧?” 晨曦之中,他看到任江城笑盈盈站在一位美貌郎君身旁,那美貌郎君还握着她的一双小手,不由的呆了呆。 “喂,你放开她!”桓十四郎大怒。 “不放!”任江城声音清脆。 “阿父,桓十四郎一直是这样的,不用理他。”她笑嘻嘻的告诉任平生。 “桓十四郎。”任平生若有所思的看了这气急败坏、好像要冲上来将自己拉开的年青人一眼。 “阿弟不得无礼,这是任将军。”桓广阳道。 桓十四郎惊讶不已,“任将军不是在嘉州么?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任江城得意非凡的吹嘘,“我阿父好似天兵神将一样,自天而降,大展神威!” 任平生微笑,轻抚女儿的秀发,“阿父自接到你的信,便禀明大王,连夜动身了。到宣州之后知道你随乐康公主的船来了京城,日夜兼程,一路追过来的。” “阿父。”任江城心中感动,眼中闪烁着泪花。 原来阿父看到她的求救信,便亲自来接她了…… “可是仇大娘……”任江城想到仇大娘,又糊涂了。难道仇大娘不是阿父派来接她的么? “仇大娘是大王差来的。”任平生眉头皱了皱,小声告诉她。 “哦。”任江城傻傻点头。 阿父接到她的信便亲自来了,仇大娘是陵江王派来的,比阿父出发的早……这里面好像有什么问题……任江城今天大概是起的早了些,没完全睡醒,有点迷糊,想了几遍也没想明白这件事。 任平生看到女儿流露出迷惘之色,面容愈显稚嫩,不由的大为怜惜,心疼的道:“阿令被这拨恶贼扰了清梦,现在回去再眠,好么?阿父去料理几件俗事,等阿令醒了,随阿父一起走。” “是,阿父。”任江城乖巧的点头。 任平生替她裹紧身上的斗蓬,“阿令,去吧。” 任江城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走了。 桓十四郎悄悄拉了桓广阳一把,“阿兄,八娘今天真是小女儿之态尽显啊,难得,难得。” 桓广阳伸手指了指,“方才便在这里,数十名贼人涌向她,她不喊不叫,不慌不忙,射伤数人。” 桓十四郎砸舌,“这才像她。” 任平生笑道:“烦劳两位小郎回去禀告乐康公主、安东将军,任某冒昧前来,多有打扰,稍后便前去请罪。” 桓广阳、桓十四郎自然听出来他有逐客之意,不便久留,告辞回了大船。 已经走出去好远,桓十四郎才恍然,“阿兄,那明明是瘐家的船,怎么任将军像主人似的,咱们被他一句话便撵出来了?” 在那里当家作主的,应该是他们兄弟二人才对啊。 桓广阳倒不在意这些,道:“任将军免不了要问仇大娘一些事,或许还要见见八娘的乳母、婢女,咱们在那里碍事。” 桓十四郎伸手捏捏鼻子,哼了一声。 “阿奴,稍后你把解药送过去。”桓广阳吩咐。 桓十四郎不大情愿,“她是陵江王的人,我不乐意救她。唉,算了,阿兄说给,那便给了吧。也对,以前是怕医好了仇大娘,她一意孤行要带八娘走,现在有任将军在,她说了也不算,坏了事。”啰啰嗦嗦说了许多话,最后终于自己把自己说服了,“好,给她。”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下午继续。 谢谢大家,下午见。   ☆、第30章 030 做了这个决定之后,他又有了新问题,面带愁容,“阿兄,我拿过去怎么说啊?仇大娘服下之后应该很快便好了,我该怎么解释……” “劫匪供出来的。”桓广阳提醒。 “就是,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桓十四郎如梦方醒,高兴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瞧我,方才是糊涂了。阿兄,我这便回去拿解药,立即送过去。” 他洒脱的冲桓广阳挥挥手,施施然回房去了。 解药他挺宝贝的,一直藏在自己房间里。 桓广阳不由的一笑。 他这个弟弟和他年龄相差并不大,可一旦幼稚起来,真跟小孩子一样。 桓广阳走至乐康公主门前,还没进去,便听到里面传出乐康公主带着怒意的声音,“……你和十三郎是分派好了,卢勇他们是应该守卫杜大夫和八娘,擅离职守,确是他们的不是。可是,他们不也是担心本公主的安危,才不顾一切的赶过来的么?怎么,你是见不得有人对我忠心么,这种忠心护主之人,定要严惩?我看你不是要严肃军纪,是故意要给我脸色看呢!”安东将军语气中满是无奈之意,“公主,我哪里敢给你脸色看,我又怎么舍得给你脸色看?”乐康公主冷冷道:“不是要给我脸色看,那便不许再提处罚卢勇等人的事了。”安东将军叹息,“卢勇擅离职守,这是大忌,公主,姑息不得。”乐康公主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尖锐刺耳,“大清早的,你一定要跟我作对,是不是?卢勇擅离职守又怎么了,杜大夫和八娘好好的,任事没有!”安东将军苦笑,“那是因为伏波将军恰巧赶到了……” 桓广阳缓步走了进去。 “任平生来了正好,把他女儿立即带走!”乐康公主柳眉倒竖。 见到桓广阳进来,她有些惊讶,也有些不好意思,目光闪了闪,想换上幅慈爱温和的面孔,可她又不是专业演员,变脸哪有那么快、那么顺当呢?想笑又笑不出来,表情很有几分怪异。 安东将军也讪讪的。 “十三郎来了。”他打了个哈哈。 “姨母,姨父。”桓广阳躬身行礼。 安东将军清了清嗓子,“十三郎,姨父正和你姨母商量惩治擅离职守的那些人……” 乐康公主怒气冲冲的哼了一声。 那些人她并不认识,也不重视,可若是因为保护任江城不力而惩罚瘐家的人,不是显得任江城太重要了么?因此,她是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 桓广阳温声道:“那几位是瘐家仆从,自然是姨父和姨母商量着办便好。姨父,姨母,水贼已经退走,咱们还是清点一下船上的人、财、物,看看可有损失。” “什么水贼?”乐康公主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是萧庆正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率众偷袭!我不会就这么跟他算了,回到建康之后,我要向陛下禀明此事,重重治他的罪!” “证据呢?”桓广阳道:“姨母,要向陛下告状可以,证据在哪里?” 乐康公主先是呆了呆,继而大为生气,“我还会诬告他不成?我说是他做的,便是他做的!” “只要陛下相信即可。”桓广阳从善如流的点头,“到时萧庆正一定会反咬一口,说他的丝绸船是咱们放火烧的……” “他敢!”乐康公主脸色铁青的拍了桌子。 “公主,有备无患。”安东将军忙道。 “你替我想想,萧庆正要是真跟我耍赖,我该怎么说。”乐康公主烦恼的摆摆手。 安东将军自然满口答应。 “伏波将军稍后会前来拜访姨母、姨父。”桓广阳道。 乐康公主不爱见什么伏波将军,不过又有些好奇,“听说他是陵江王近年来最为器重的,不知有何过人之处。”安东将军忙劝她,“见了面不就知道了?”乐康公主这才勉强点了头,“那便见见好了。” 任平生命人把仇大娘扶回房,和她密谈了约一盏茶的功夫。 他们两个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外人便无从得知了。 外面响起“笃,笃”的敲门声,“郎君,桓十四郎来访,说是好像找着解药了。” 仇大娘愤愤不平,“早找不到,晚找不到,偏偏将军来了,他解药便找到了!” 任平生一笑,“你总爱胡乱置气。有解药,难道不是好事。”扬声道:“请桓十四郎进来。”门外答应了一声,过了片刻,桓十四郎笑吟吟的进来了,见了任平生,满面春风的问好,双手捧上一个白色瓷瓶,“今天不幸遇到水贼,我一生气,便想把那天捉来的劫匪全杀了扔到水里喂鱼。刀架到脖子上,那劫匪吓得面无人色,为求保命,终于把他贴身藏着的解药献出来了。唉,这帮人还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从前百般引诱也不说,一说要杀了扔江里,一样也知道害怕了!来,仇大娘快试试,若是真的,我便大发慈悲,饶了那些人的性命;若不是真的,哼,回去便是一人一刀,踹到江城喂大鱼!” 仇大娘恶狠狠的瞪了他好几眼。 她才不相信什么劫匪从前死扛着不招,现在为求保命才拿出解药的说法,肯定是桓十四在捣鬼! 任平生接过解药,谢了一声,将瓷瓶抛了过来,“立即服下。” 仇大娘虽然心里有气,也不敢违抗,拧开瓶盖,将瓶中的药一饮而尽。 “哎,是不是真的?你好了没有?”桓十四郎伸长脖子往她这边看。 仇大娘怒,“再真的解药也没这么快!” 桓十四郎嘻嘻笑了笑,“仇大娘你慢慢养着哈,若是好了,差人来跟我说一声,若是不好……”瞅着仇大娘的脸色越来越凶狠,清了清嗓子,换成一幅正经模样,“任将军,在下告辞,告辞。” “慢走。”任平生微笑。 桓十四郎出了房门,后怕的拍拍胸,“仇大娘好凶。”慢悠悠的走了。 没过多久任平生也出来了。 他向杜大夫道谢,“您救了仇大娘,又很照顾小女,感激不尽。”杜大夫拈须微笑,“救人这件小事,不值一提。令爱慧黠可喜,又做得一手好菜,有她做伴,老朽这一路之上,颇不寂寞。”任平生听的心中一阵酸楚,“我家阿令竟能做得一手好菜,可见她在宣州……” 王媪、能红、能白俱来拜见过。王媪见了任平生,拜伏于地,眼泪不知不觉便流了满脸,“郎君,老奴有负所托,没把八娘照看好……”任平生亲手扶起她,“八娘自出娘胎起便是你在照看了,何出此言。”王媪眼泪愈加汹涌。 能红和能白觉得他威仪棣棣,拜见过之后,便垂手站在一边,低着头,不敢再抬起来。 直到任平生往外走的时候能红才壮着胆子迅速偷看了两眼,过后悄悄跟能白说,“郎君是美男子呢。”能白也学着她压低了声音,“那是肯定的啊,八娘是小美女,郎君和娘子定然仪表不俗。” 她俩实在太兴奋了,任平生走了之后,还时不时的要议论两句。 任江城半睡半醒之间朦胧听到她俩的话,又觉得想笑,又觉得温暖,重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从今以后,可以安眠了啊。 --- 乐康公主见陵江王麾下第一勇将任平生居然是位倜傥出尘的美男子,温文尔雅中又透着清隽秀逸,俨然一位儒将,心中先有几分惊奇,“我还以为这位英名远播的伏波将军会是位纠纠武夫呢,却不知他竟是美姿仪,善容止,如此出众。” 乐康公主一向以她儿子瘐涛、外甥桓广阳精致绝伦的容貌为骄傲,认为别的男子若和他们坐在一起,如蒹葭倚在玉树之旁,又如明珠美玉和瓦砾同列,美丑立分,高下立见。但是现在任平生出现在这里,她却没有这种感觉。 虽然已是三十多岁的年纪,任平生和瘐涛、桓十三郎、桓十四郎相比,风度举止却是丝毫也不逊色。如果说几位小郎清新俊逸,如玉树临风,他便是澄彻明净,皎似天上月。 “儒将啊。”乐康公主有了好感。 南朝自上而下皆注重风度仪容,乐康公主当然也不例外。 和任平生交谈过数句之后,乐康公主就更高兴了。 任平生谈吐优雅,辞令娴熟,彬彬有礼向乐康公主和安东将军道谢,讲话非常漂亮。 “这个任平生可比八娘强多了。”乐康公主心中暗想:“可惜八娘不是跟着她阿父长大的,没学到她阿父的半分……” 安东将军问道:“将军可是要返回嘉州么?”任平生微笑,“大王准了数月假期,这里又离京城很近了,仆暂且不回嘉州,带小女到京城拜访外家,顺便游玩。”安东将军客气的挽留,“伏波将军没有携带家眷,令爱和你在一起,会不会不方便?既然同去京城,不如令爱依旧留在船上,咱们一路同行,也多个照应。”任平生含笑拒绝了,“请瘐将军见谅,仆多年未见小女,思念已极。如今见到了,再也舍不得和她分开的。”安东将军的挽留本来就是例行公事,听他这么说,便笑道:“父女难得相见,这是应该的。” 乐康公主却矜持的微笑道:“这艘画舫乃陛下所赐,坚固壮丽,非寻常船只可比。伏波将军,不如令爱到本公主身边暂住,如何?你乘坐的应是战船,女郎应用之物,未必齐全。” 乐康公主觉得她已经很给任家父女面子了:你女儿原来是住在邻船和杜大夫为伍的,现在有幸和我这位公主殿下同居,光荣吧?幸运吧? 她微笑看着任平生,只等对方诚挚道谢,便要轻启朱唇说出“不用感激涕零,我这也是举手之劳”,让任平生不要和她虚客气。 任平生却还是拒绝了,“仆乘坐的确是战船,不过在吴郡借了艘画舫,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乐康公主便有些不高兴了,觉得任平生很不识抬举。 安东将军见妻子脸色不虞,忙问道:“在吴郡借到的么?吴郡所造之船坚固之极,天下闻名啊。”说的桓十四郎、瘐涛等人也来了兴趣,“能开开眼界么?”任平生自然含笑答应了,向乐康公主告辞,和安东将军、瘐涛、桓家兄弟一起出来了。 乐康公主看着任平生挺拔清逸的背影,再也不觉得他是美男子了,也不觉得他是儒将了…… “粗俗不堪。”她冷冷的哼了一声。 桓十四郎一声惊呼。 水中新出现了一艘宏伟华美、轩昂壮丽的大船,比乐康公主所乘坐的还要胜出三分。 两排身材纤细、容貌纤妍的婢女正向船上走。 这两排婢女有二十人的样子,年纪都是十五六岁,身高差不多,胖瘦差不多,神情也差不多,谦恭温顺。 安东将军脸上现出惊奇之色。 能在短短的时间内找到二十个婢女不稀奇,但是年纪相仿、身高、胖瘦相仿,训练有素,进退得体,那便很不可思议了。 “任平生在吴郡简直能呼风唤雨了。那么,陵江王的势力,究竟有多大?”他心中生出恐惧之意。 他知道自己的襟兄桓大将军权倾朝野,竟不知道远离京城的陵江王,也是如此的深不可测…… 桓广阳那双浅而清澈的双眸一直平静如水。 桓十四郎和瘐涛和安东将军一样,心中满是惊奇之意。 大船、婢女,八娘子的阿父,神通广大啊…… 任江城在睡梦之中被抬到软榻之上,搬了个家。 等她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崭新的大船、崭新的卧室之中了。 崭新的生活、美好的未来,即将向她展开。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明天继续。 没啥留言,写着没劲,从五点到现在才写了这么点儿…… 我在想,要不写个极品出来吧,有极品好像你们就愿意留言了? 啥样的极品呢?让我想想。   ☆、第31章 031 任江城做了一个梦,梦到无数窈窕侍婢殷勤服侍一位温柔如水、美若天仙的少女,这少女面孔很朦胧,浑身仿佛被笼罩在云雾之中,可是没有来由的,就是让人觉得她很美,美极了。她不知是在一个什么样的所在,水气升腾,轻雾弥漫,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她那双美丽的明眸,和冰雪一般洁白无瑕的身子,她……是在沐浴么? 她可真美啊,虽然看不清楚真面目,单凭那诱人的玲珑曲线,那无可挑剔的轮廓,便让人觉得她太美了,美得无法言说……她从水气升腾的地方出来了,侍婢用柔软顺滑的巾帕替她擦拭着湿漉漉的头皮,她杏眼微咪,迷迷糊糊又很享受的样子,慵懒、优雅,又很可爱……侍婢替她披上睡袍,服侍她进了帷帐之中,这帷帐是杏花般的颜色,洁白又稍带红晕,像少女美丽的肌肤一般,“杏子梢头香蕾破,淡红褪白胭脂涴”,风情旖旎…… 真是一个美梦啊。 任江城轻轻的、满足的叹了口气。 她醒了。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看到了睡梦中那床帷帐,雪白一片,梦幻般的美丽。 这是怎么回事? 她清亮的杏子眼中,闪过迷惘之色。 再看看身上,也是同色的锦被,柔暖舒适,灿然若雪,却又隐隐透着胭脂色。 当然这很美,可是……可是她睡下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 先秦尚黑,汉朝尚红,现在这个时代却是流行白色,听说皇帝最年幼的皇子临川王迎娶王妃谢氏之时,谢氏的礼服便是纯白色的,洁如冰雪,美如天仙,一时传为佳话。 眼前这洁白之中又透出淡淡红晕的颜色,如朝霞映雪一般,比纯白更加梦幻,更加好看…… “八娘醒了?”帷帐被掀开,能红探进来了张含笑的面孔。 接着便是王媪了,“八娘睡了许久,肚子饿不饿?” 能白也跟着出现了,冲着任江城笑的温柔又讨好。 任江城看到这三张熟悉的面孔,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 床换了没事,人还在,就踏实了。 “我睡了很久么?”任江城纳闷的问道。 王媪咧嘴乐了乐,“也不算很久,不算很久。”能红抿嘴笑,“八娘定是累了,睡的很沉,婢子们替你洗沐,你都没有睁开眼睛。”任江城汗然,“敢情不是做梦,我真沐浴了呀。” 能白殷勤的笑,“八娘要起来么?” 任江城轻轻嗯了一声,觉得自己确实应该起来了。不过,身下是一片令人沉迷的柔软,她留恋的看看床帐,“再躺一会儿,就一会儿。” 能红向来聪明,见任江城向帷帐看了一眼,便抿嘴笑道:“八娘喜欢这些么?这是如今京城最盛行的颜色和样式,郎君特地打听了,命人置来的。郎君对八娘可真是一片慈父之心啊。” 能白脸色兴奋,“是啊是啊,真是没想到,郎君是这般细心的慈父!” 王媪故意板起脸,“你俩这是怎么说话的?这般惊讶,郎君难道不应该是慈父么?” “不是不是,我就是有点……有点意外……我以为郎君是将军,一定气势雄壮,没想到会这样心细……”能白忙不迭的表白。 能红眼珠转了转,笑着辩解,“媪,我并没有惊讶,只有惊喜。” “那还是惊了。”王媪做出幅不依不饶的样子。 能红口齿何等伶俐,见王媪这样,便笑咪咪的道:“媪,这可怪不着我。咱们从前在刺史府,大郎君二郎君何尝这样对三娘、六娘过?现在见咱们郎君为八娘想的周到,我可不就是又惊又喜了么?” 她高高兴兴的告诉任江城,“八娘,你不只换了卧室、床铺,还换了艘船呢!郎君从吴郡友人处借来一艘画舫,很大很漂亮,比乐康公主的还要好!”她示威的看向王媪,“媪,郎君这样,我不应该觉得惊喜么?” 任江城不由的一乐。 任冬生、任荣生也是做父亲的,任淑慧是大房嫡女,任淑贞是二房嫡女,何曾享受过任江城现在的待遇呢。不是每位父亲都会像任平生一样,对女儿这么好的。能红说她因此惊喜,还真不能算狡辩,蛮有道理的呢。 王媪笑着打了能红一下,“你个伶牙利齿的小丫头。” 能红跟她不依,“人家说的到底对不对嘛?媪,你不要倚老卖老,要以理服人啊。” 任江城懒洋洋笑咪咪躺在枕上,看王媪和能红、能白三个人说笑打闹。 能红:“……从前怎样都算了,现在可不成,船上多了二十名婢女,个个身怀绝技……”她说到这里,忽地转过头看任江城,大眼睛一眨一眨,“八娘,郎君给您添了二十名婢女,有两个很会梳头,有两个会配色,还有两个善厨艺、懂药草,总之个个都是有本事的。八娘,往后只怕你会看着婢子粗鄙不堪,不配服侍……”说到后来,她语气便可怜巴巴的了。 “我更笨……”能白低下头。 任江城粲然。 能红,能白,你俩遇到竞争者了啊,有危机感了啊。 “幸好只是送来二十名婢女,不是二十名乳母。”任江城笑道:“要不然,乳母这会儿大概会和你俩一样垂头丧气了。” 能红和能白不由的一起笑了,王媪眼睛咪成了一条缝,“八娘这笑话说的可真好。” 笑了一会儿,任江城恋恋不舍的坐起身,“起了。” 她伸手摸摸软绵温香的床铺,心中念叼:“我很舍不得你的呀,床啊床,你等着,到晚上我便来睡你了。” 任江城和平时一样由能红、能白服侍梳洗。 梳洗过后,她才见了新来的二十名婢女。 二十名妙龄少女齐齐拜到在面前,任江城一一看过,心中颇有些惊讶。这些少女身材纤细,容貌姣好,神情恭顺,别说放到刺史府,就算在乐康公主的府邸之中也不逊色,可做为得力之人使用。很短的时间内,一下子便集齐这样的二十个人,不简单啊。 任江城温柔对王媪笑道::“您之前要管两个人,现在多了二十个,不要累到您方好。” 王媪胸中一热,“八娘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把这些人管好、教好,让八娘省心。” 任江城前世只是个小职员,这辈子呢,原主一直不曾得意过,手底下能管得了的人也不多,无非是王媪、能红、能白这三个,在如何管人这方面,也没什么经验。任江城觉得吧,她队伍一下子壮大了,要管二三十号人呢,很应该有个就职演说什么的。不过她暂时没想到该怎么说,也就省了这个步骤,只交待王媪,“您冷眼看着这些人都是什么怀情脾气,有什么本事,信不信得过。看好了,挑几个过来贴身服侍。”王媪自是满口答应。 任平生差人来问:“八娘食膳之时,喜正坐?喜胡坐?”任江城道当然还是喜欢坐凳子的,便老老实实的说了“喜胡坐”,那人笑着去了。稍后任平生命人来叫她过去一起用膳,去了之后,任江城看到房中摆着张高足长桌案,桌案旁置两张胡椅,嘴角便不知不觉翘起来了。 她说了喜胡坐,便能坐凳子上吃饭了,真好。 桌案之上放着一个大圆盘,圆盘四边是八个菱形小盘,合起来正好是一朵美丽的莲花。 自从佛教传入之后,莲花图案便渐渐流行起来了。莲花代表净土,象征纯洁,寓意吉祥,故此石刻、彩画、家俱、瓷器等往往有莲花花纹。不过,像眼前这样把餐盘拼成莲花形状的,任江城在这里还是头回看到。 珠帘一掀,任平生自内从容走出。 他此时换了身白色衣衫,宽袍大袖,更显得风度翩翩。 “阿令。”他含笑看着任江城 “阿父。”任江城呆了呆,敛衽为礼。 他这么年轻英俊,就有这么大的女儿了……不对,他女儿年纪也不大,十四岁,也就是个初中生……哦,他女儿不就是我么?任江城脑海中的想法真是乱七八糟的。 任平生在上首坐下,任江城坐了下首的座位。 任平生时不时抬头看着女儿微笑,替她添菜,任江城捧起小瓷碗接过来,笑的很腼腆。 和任平生第一次见面的时刻很特殊,那时她频临绝境,再过片刻便会被萧庆正包围、捉住,乍一见到任平生自然是狂喜不已,好像见到救星一样。现在么,激动过后,才发觉虽然是父女,可十几年没见面的父女,到底还是有些生疏和隔膜的。 “阿令,咱们很快便到建康了。建康属天子脚下,最为繁华,到建康之后阿父带你四处游玩,好不好啊阿令?”任平生含笑问她。 任江城很有几分不好意思。 因为,任平生的语气就像哄孩子似的…… 她转念想了想,原主自打才生下来便被送回了刺史府,现在虽然已经十四岁了,都可以成亲嫁人了,可在父母眼中,她应该还很小,很需要呵护吧?毕竟这么多年来没有亲自照顾过,有内疚之情也正常,想补偿也正常…… “好啊,咱们吃遍建康,玩遍建康!”任江城笑吟吟的道。 任平生眼眸中有了水光,喜悦道:“好孩子!” 任江城见他激动不能自持,心里一酸,埋头扒饭。原主好像一直挺怨恨父母的,这也不怪她,留守儿童本来心理就容易出问题,再有辛氏、王氏那一拨不怀好意的女人有意无意引导,加油添醋,潜移墨化,原主觉得父母抛弃她、不要她,因而产生怨恨之情,也在所难免。毕竟她只是个小女孩儿,天真幼稚,毫无城府,一群女人齐心合力把她往歪了养,哪会不能如愿呢?任平生和范氏这些年来大概一直犯愁,拿这个女儿没办法,现在见她不再抗拒父母,应该是喜出望外、欣喜若狂吧? “阿父,咱们到建康之后,舅父会来接咱们么?”任江城仰起脸,天真的问道。 “会,会。”任平生连连点头。 他才经过吴郡,知道范静已经奉调回京,那他和任江城到了京城的时候,范静肯定会来接他们的。 “舅父会喜欢我么?”任江城眼珠转了转,问道。 “必须喜欢。”任平生语气笃定。 任江城看着一脸纵容和溺爱的父亲,开开心心的笑了。 第二天,任江城在自家的大船上设宴招待瘐涵、瘐清姐妹。任平生好像要把欠宝贝女儿这十几年的债全都还上,任江城少年女郎随随便请个客而已,他命人把大船装饰一新,从岸上采集新鲜带着露水的鲜花装饰厅堂,从岸上请了位当地最出名的谢厨子,依着三位女郎的口味,做出了一桌丰盛又别致的宴席,又恐女郎们冷清,重金聘请了数名技术精湛的琴娘,在甲板上弹奏起悠扬的乐曲。 瘐涵是乐康公主和安东将军的掌上明珠,世家贵女,从小到大也算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了,见识了任平生对女儿的宠溺,也是心中羡慕。她性情单纯,不爱掩饰,拉着任江城的手告诉她,“八娘,我真是很为你高兴啊,你阿父实在太好了。” 任江城快活的笑,“阿敏,我小名叫阿令。” 从前一直被称为“八娘”,她也觉得没什么。现在却觉得阿令比八娘好听多了,她喜欢瘐涵,愿意把自己的小名告诉她。 “阿令。”瘐涵亲呢叫道。 “哎。”任江城眉眼弯弯的答应。 瘐清看到她俩这般亲近,温柔的、无奈的笑了笑。 她微笑看了看这饰满鲜花的厅堂。唉,这般奢华又有何用?任家不属一流世家,连二流、三流也算不上,任家女郎便算是富甲天下,到了建康,世家大族的朱门也不会向她敞开的。 真正的世家大族,连皇族都不放在眼里的,更何况是这样的暴发户。 瘐清后来忍不住跟乐康公主说了她这个想法,乐康公主用赞赏的目光看了她几眼,命婢女打开首饰盒,从中挑了玉雕双螭鸡心佩赏给她。这鸡心佩精致华美,玲珑剔透,更是先皇后留下的遗物,便更珍贵难得了。瘐清大喜,再三拜谢,回房之后用红绳将鸡心佩穿起来,挂在自己雪白纤细的脖颈上,揽镜自视,心里乐开了花。 一行人顺风顺水到了建康。 任江城的舅父范静亲自来接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下午继续。 我这两天犯懒,写太慢了,不好意思。 谢谢大家的支持,下午见。   ☆、第32章 032 任江城的船是和乐康公主一起靠岸的,靠近江岸之后任江城才发觉这是一个专用的码头,码头上并没有不相干的杂人,并且江里也没有其余的船靠岸。 “皇室公主,到底不一样啊。”任江城算是对皇权、特权有了新的认识。 任平生和她一起站在船头,见她兴奋的踮着脚尖往岸上观望,便笑着指给她看,“阿令,穿深青色袍服的那位,便是你舅父了。”任江城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望,虽然离得远还看不清楚,不过单看体形、轮廓便知道了,他仪表一定不俗。 “舅父是位美男子吧?”任江城开心的问道。 任平生笑,“当年阿父和阿母新婚时节,范家亲朋常说,‘妹婿冰清,妻舅玉润’,我和他天生应该做郎舅的。” “真的么?”任江城听的津津有味。 她饶有兴致的瞅瞅任平生,想像了一下他年轻时的样子,不由的悠然向往。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他还有这样的风采,想当年更是皎如玉树临风前,人间真绝色吧?那么,范静舅舅一定也是…… 她兴奋的往岸上张望着,忽地“咦”了一声。 数名府兵抬着个大而舒适的敞篷轿子过来了,在范静近旁停下。那从轿子上下来的人,不是桓十三郎么? 看这样子,他是从岸上过来的吧?可是他明明和乐康公主一样在船上的…… 任江城有些迷惑不解。 船靠了岸,停稳了,任平生携了女儿的手一起下船。瘐涵从邻船下来之后,便笑嘻嘻的冲着任江城过来了,“阿令,咱们这便要分别了,真舍不得你。你闲了要来看我啊。”任江城含笑道:“我和我阿父暂时住在范家,安顿下来之后,我给你写信。”瘐涵很高兴。 任平生也和安东将军道别。 任江城瞅瞅四下里没什么讨厌的、多嘴多舌的人,忍不住问道:“阿敏,你表兄不是和你们在船上么?可是我方才看到他在岸上,也不像是才上去的啊。”瘐涵笑弯了眉眼,“我表兄不拘走水路还是走陆路,都是神速的啊。他这回能陪我阿父阿母慢悠悠的晃了这么久,我阿母和阿父背地里惊叹过好几回。这回表兄算是前所未有的有耐心了。不过,自打在吴郡发生了不愉快的事,他便独自乘船回京了,我阿父说,京里有急事需要他去办。我表兄一走,十四郎也走了,我家阿兄没了可以谈天下棋的人,还很不高兴了一阵子呢。” “如此。”任江城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乐康公主很娇贵,便是出门在外也凡事讲究,坐船坐累了便要停下来休息,上岸散心,所以这一行人从宣州过来走得其实是挺慢的。桓广阳能有耐心陪乐康公主这么久,连她自己都觉得稀奇。等到萧庆正公然挑衅,桓十三郎、十四郎兄弟二人便不再随着乐康公主悠然前行,赶回京城去了。 也或许是桓家真有什么急事需要他兄弟二人去做吧。 瘐涵和任江城依依惜别,回到乐康公主身边。 乐康公主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她一眼,“阿敏你真是……”瘐涵天真烂漫,“阿母,我怎么了啊?”乐康公主恨的牙痒痒,却舍不得说她重话,半晌,方闷闷的道:“没什么。”瘐涵嗔怪的笑了笑,挽起她的胳臂,亲呢道:“阿母,咱们走吧。” 瘐清知趣的跟在她们身后。 桓广阳办起事来井井有条,先请乐康公主和瘐涵、瘐清各自上了轿子,抬出一射之地,才换上公主府舒适奢华的牛车。乐康公主在船上晃了这么多天早腻烦了,回到自家熟悉的牛车上,发出一声惬意的叹息。 不过,当她透过窗户看到任平生和一名儒雅俊秀的中年男子徐步而来,一个掀开轿帘,一个笑吟吟从轿中扶下位年幼美丽的女郎,不由的撇了撇嘴。看不出来,任八娘运气倒很好,阿父、舅父都是这般出色的郎君,又待她这般慈爱。任八娘这样的女郎既没礼貌又不知进退,实在不配有这个福气啊。 乐康公主觉得这件事不合情理,太不合情理了。 任江城被阿父、舅父扶下轿子,接着又扶上牛车。 范静是位俊雅雍容的中年男子,这时却笑着说道:“可惜阿令今年已经十四岁,若是四岁,舅父便要抱你上车了。”任平生脸上的笑容滞了滞,口中有了苦涩滋味,“是啊,若是阿令四岁,便好了。”任江城在车上坐稳了,探出脑袋,一脸正色,“我从四岁开始便日日夜夜盼着长大,经过了十年的艰苦岁月才长到了十四岁,多不容易啊。”说到最后,她用责备的目光看着任平生和范静,好像在无言的谴责。阿父,舅父,你们只想着小孩子好玩好哄,考虑过我的感觉么?我容易么我,花了十年的时间才长这么大的…… 任平生和范静忍俊不禁。 任江城也被自己逗笑了,笑靥如花。 阳光下,她如雪肌肤益发显得晶莹剔透,明媚的笔容宛如迎阳花,灿烂耀眼。 桓广阳一袭白衣,缓步而来。 任江城眸中含笑,微不可见的点点头,算做打招呼。 桓广阳微微欠身,算做还礼。 任平生感觉很敏锐,立即回过了头,“原来是桓家小郎。” “范仆射,任将军。”桓广阳客气的道。 范静原是吴郡太守,调回京城之后任谒者仆射,掌朝廷礼仪与传达使命。以前人们见面要称呼他范太守,现在却要改成范仆射了。 “桓郎君。”任平生和范静对他也很客气。 桓广阳道:“仆也是方才得到消息,朱雀大街清道,不许通过。” “多谢桓郎君告知,省得我们走冤枉路了。”范静向他道谢。 从这里回到范家所居住的五味巷,最近便的路应是朱雀大街。不过,朱雀大街如果清道,那便应该提前绕路了。 桓家和范、任两家没什么交情,没有太多的话好说,桓广阳告知过清道的事情,也就告辞走了。 乐康公主的车驾就在不远处,一直停着没动,把这些情形看了个清清楚楚。 越看,她就越生气,命人把安东将军叫了过来,和她同乘一辆车。 “十三郎跟范、任两家有什么可说的?”乐康公主不快的问道。 安东将军有些无奈,“公主,虽然咱们和范、任两家不熟,但是见了面总要客气几句的,对不对?十三郎是晚辈,过去道个别,实属人之常情。” 乐康公主面沉似水。 安东将军知道她的脾气,没办法,只好下车去问了问,稍后回来,告诉乐康公主,“朱雀大街现在清道,不许通过,十三郎便过去提醒一声。公主,这样的事惠而不费,十三郎做的很对。” 乐康公主脸色更难看了,“我竟不知道,十三郎从何时起变的这般体贴人了?他生的如冰似雪,性情也如寒霜一般,又有谁不知道呢?” 安东将军不知她为何生气,莫名其妙,只得好言劝她,“公主莫要多思多想,十三郎年纪渐长,做事便比从前周到。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乐康公主冷笑几声,恨恨的咬牙,“依我看,十三郎分明是对任家那个没皮没脸的小丫头另眼相看了!” “十三郎?八娘?”安东将军愕然。 “不可能的。”他很快回过神,连连摇头,“家世相差悬殊就不说了,桓家和任家又从无往来。若八娘是范家的女儿,倒有几分可能……” 范家的祖先可追溯到西汉年间,那时便出了几位官至两千石的朝廷大员,之后一直兴盛不绝,绵延至今。任家就差得远了,祖先大概在东汉末年才出了位朝中高官,之后族中子弟也没什么特别有出息的,平庸之人如任刺史者居多。虽然勉强也可列为望族,到底声势差得太多了。 “什么范家的女儿。”乐康公主怒气冲冲瞪他,“范家的女儿哪里配得上十三郎?十三郎和咱们阿敏才是天生一对呢……” 安东将军惊的差点儿没跳起来,结结巴巴道:“阿,阿敏?” “对,阿敏。”乐康公主紧紧盯着他,“你说,咱们阿敏和十三郎如何?” 安东将军心乱如麻,“十三郎当然是极好的,咱们阿敏更是没的说,可是……可是阿姐何等钟爱十三郎,应会为他迎娶身体康健的新妇……” “我费尽千辛万苦请到杜大夫是为什么?把杜大夫当成活祖宗敬又是为什么?”乐康公主冷冷道。 “原来公主是存了这个心思……”安东将军如梦方醒。 寿康公主和乐康公主再怎么姐妹情深,也不可能为桓十三郎迎娶一位身子弱、常年生病的新妇。乐康公主若想嫁女到桓家,就必须先设法医好了瘐涵的身子。这,才是她不惜一切代价寻找到杜大夫、留他在乐康公主府的原因。 如果瘐涵是要嫁到次一等的人家,就算身子不好,夫家也只能敬着、捧着,不敢有丝毫怠慢。桓家,却是完全不同了。 “我这心思如何?”乐康公主盯着他追问。 安东将军呆了呆,“阿敏是好孩子,十三郎也是好孩子,如果他俩都乐意,我自然乐意,乐意的不得了……”可是,他俩乐意么?乐意么? 乐康公主怫然,“婚姻之事由父母做主,哪轮到十三郎和阿敏自作主张?” 安东将军唯唯。 乐康公主这句话倒是没说错,婚姻之事,本来就应当是父母之命。当然了,通情达理的父母总要问问子女的心意的,若子女不喜,又哪里舍得勉强他们呢? 乐康公主望向窗外,目光凛冽,“那个任八娘太讨厌了,在我的公主府,在瘐家,我不希望看到她,永远不希望看到她。” 安东将军愁眉苦脸,少气无力的点头,“好,知道了。” 想起那个和他的阿敏很投缘、很要好的任八娘,他心中有几分怜惜。可怜啊,这位女郎才踏入京城,便要被乐康公主拒之门外了。乐康公主府、瘐家拒绝她,其余的世家豪门大约也不会对她假以辞色。花朵般的女郎,却全无前途…… --- 任江城掀开车帷往外看,对这古老又繁华的京城满是好奇。 “阿令,过几日舅父带你四处转转。”范静骑着头大青驴慢悠悠跟在车旁,笑着说道。 “太好了。”任江城喜之不尽。 “阿令要吃遍建康,玩遍建康呢。”任平生也笑。 他骑的是匹纯白色良驹,马和人一样出众,引得路上少妇、女郎纷纷侧目。 任江城叹息,“现在我又想变成四岁了。如果我今年只有四岁,便是整天像只小猪一样只知道吃吃吃,也不会被人笑话啊。” 任平生和范静都被她逗笑了。 到了范家,任江城先拜见了范静的妻子郗氏。郗氏年近四十,面庞似圆月一般丰满明亮,眉毛和眼睛却是细细的,并不是很美丽,不过仪态十分娴雅。她含笑命任江城免礼,握着她的手细细看过,回头对范静笑道:“俗话说外甥肖舅,真是说的一点也不错。郎君,阿令眉目之间,和你有几分相似。”范静忙重新打量任江城,“娘子说的不错,阿令是有几分像我。” 任平生神色温柔,微笑道:“阿令的相貌,像她阿母。” 任江城见他如此,猜测他大概是想念远在嘉州的范氏了,乖巧的冲他笑了笑。 任平生目光更加柔和。 范静和郗氏有一子一女,儿子今年十七岁了,名叫范琛,女儿比任江城大几个月,名范瑶。 范瑶,范瑶……任江城在心中念叼了几遍,不知怎地总是想起明教那位风流倜傥的光明右使,好容易才忍住了笑意。 范琛和范瑶相貌都很清秀,拜见过姑父任平生,又和表妹相见厮见了。范琛不大爱说话,范瑶比他活泼多了,好奇的问着任江城,“表妹你从宣州来,路上有什么奇闻异事么?有没有看到好景致?”任江城嫣然,“这个么,说来话长。表姐,改天我细细告诉你。” “好啊好啊。”范瑶连连点头。 她上前握了任江城的手,笑的很甜美。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明天继续。 谢谢大家,明天见。   ☆、第33章 033 任江城也回报她一个大大的笑脸。 范静微笑,“甚好,阿令和阿嫣看样子很投缘,姐妹二人可以做伴了。” 任平生也觉欣慰,“舅兄说的是。” 郗氏柔声告诉任江城,“阿令,舅父家和自己家是一样的,莫拿自己当外人,要自自在在的方好。”任江城忙道谢答应,“多谢舅父舅母,阿令不会见外的。”郗氏又道:“你表姐天生的便很爱笑,故此你舅父给她取小名为阿嫣。阿嫣爱说爱笑,你莫要嫌她聒皂方好。”任江城忙道:“舅母,这可巧了,我也很爱说很爱笑……” 郗氏之前是脸上带笑,见任江城如此知趣,眼眸中也笑意盈盈了。 范家是大家族,族人聚居五味巷,范静家前后左右许多户人家都是范氏族人。亲支近派的人家,任江城少不得要过去拜见。范静却说:“阿令长途跋涉而来,先歇息数日,休养好了,再出门不迟。”郗氏听了他的话,便知他对任江城这外甥女着实溺爱,微笑道:“郎君所虑甚是。阿令这般娇弱的女郎从宣州一路来到京城,定是疲惫了,休养数日,再作道理。”说着话,郗氏若有所思的看了任江城一眼。范静向来守礼,和伯父、堂兄又只有一墙之隔,郗氏还以为他会让任江城当天便过去拜见呢。谁知并不是。 任江城在船上住了这么久,乍一上岸还真是觉得需要休息,也就没有客气。任平生溺爱女儿,略推让了一句,“过几日再拜见会不会显得失礼?”范静笑,“伯父宽厚长者,性情豁达,不拘小节。”任平生也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了。 任江城带来的保姆、婢女等也来拜见过范静、郗氏。 郗氏诧异的笑道:“外甥女身边的侍婢竟有二十余人之多,我原本还给准备了几个呢,看来是用不上了。”范静不同意,“二十余人也不算多,况且这些人对范家不熟,娘子还是多给阿令几个得用会服侍的人,免得她在舅父家里住得不舒心。”郗氏含笑点头,“郎君所言甚是。” 郗氏觉得,她以后可以对任江城更好一些。 这晚范家设宴为任平生、任江城父女二人洗尘,低矮而古雅的案几,席地而坐,任江城觉得不够舒服。不过,确实古色古香的,而且一人一席,分餐制,也有其合理之处。盘中的菜肴各具特色,有獐肉脯、鹿肉脯,还有时下非常珍贵的鳢鱼脯,是用极咸的调味汤灌满鱼口,用竹杖穿眼,鱼口向上,挂在屋檐下,至来年二三月即成。任江城尝了尝,其肉白如雪,鲜味无与伦比,不觉心旷神怡。 唯食忘忧。 席间有仆妇到郗氏身边跪坐下来,和郗氏小声说了几句话。任江城以为郗氏是处理家务事,也没放在心上,却不知道郗氏是吩咐仆妇从她房里取几件玩器摆件添到任江城的住处,茫然无知间,任江城的待遇提高了。 蒸豚端上来的时候,任江城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蒸小猪,这可是宫廷宴席上的珍品,没想到在舅舅家里也吃得到啊。 这是整只的小肥猪,工序复杂,前面的准备工作就不说了,单上火蒸也要蒸两三顿饭的时间。 “舅父舅母请客真有诚意。”任江城大乐。 切了一块蒸豚放入口中,香香糯糯,真是好滋味。 范瑶确实很爱说话,笑咪咪问着任江城,“阿令,这回的蒸豚,和你之前食用的有没有不同啊?”任江城猜到范家这蒸豚的做法大概有独到之处,是别家所不知道的,便虚心请教,“味道更鲜美些。表姐,这是为什么啊?”范瑶得意,“因为这小猪平时是喂羊乳的呀。阿令你想,鱼羊为鲜,可见羊是好物,那小猪食用了羊乳之后,味道当然更是妙不可言了。” “如此。”任江城算是开了眼界。 穷奢极侈啊,为了让小猪肉更好吃,特意给它喂羊奶! 任江城颇有惊讶之意,范瑶却笑道:“阿令,这没什么的,我家只是喂羊乳,还有更讲究的人家,会喂小猪人乳呢。听说喂人乳的小猪更美味些。” 任江城睁大了眼睛。 这个……挤人的奶喂给小猪,就为了小猪味道更好,这简直是……奢侈诚然是奢侈,咋觉得有点变态呢…… 范瑶看到小表妹的神情,优越感油然而生,很有大姐姐风度的说道:“京城的奇人异事多,改天我讲给你听。阿令,明后日你先歇歇,等你养足精神,我带你到各家绸缎庄逛逛,再逛逛首饰铺子,京城时兴的衣料、首饰没几个月就要变一变的,若是不经常出去逛,穿错戴错,会被人笑话的。” “好啊。”任江城满口答应。 少女谁不爱美?任江城也一样,提到逛街购物买买买,她也是精神头十足。 当下两个人便把这件事情说定了。 任平生和范静含笑听着她俩说话,脸上都有纵容溺爱之意。他们郎舅二人都是只有一子一女,儿子是心肝宝贝,女儿也是心头肉,母亲会偏爱儿子,做父亲的却会偏爱女儿,对女儿更宽容一些。 接风宴之后,任平生命人搬了一箱铜钱、一箱金子过来,“阿令和阿嫣若看到合心意之物,只管买。”范瑶和任江城手拉着手过去看了,范瑶吐舌,“姑父出手豪阔啊。”任江城心情雀跃,“阿父,这些钱我和表姐可以全部花掉么?”任平生笑,“花完了阿父再给。”任江城牵了范瑶的手,两人均是眉眼弯弯。 范静反对,“阿令到了范家,便和回到自己家是一样的,要用舅父的钱。”吩咐范瑶,“到时阿父阿母有钱拿给你,不许用姑父的。”范瑶留恋的看了看地上那两个箱子,“姑父又不是外人……”任江城也道:“是啊,又不是外人。我到了舅父家里和自己家一样,不见外,舅父也不要和我分的太清楚了啊。”她笑嘻嘻告诉范瑶,“阿父,姑父,舅父,都是父,不拘哪位给了钱,咱们都敢花个干干净净,表姐说是不是?”范瑶乐的直点头,“就是。”两位女郎手拉着手,笑靥如花,任平生、范静、郗氏等人也笑了,就连一直沉默不说话的范琛,脸上也有了笑容。 考虑到任平生、任江城父女二人远道而来,应该累了,接风宴之后大家也便散了,各自回房。 郗氏和范瑶陪任江城一起去到给她准备的听风阁。这里是范家偏西侧的一个院子,应该是做客房使用的,不大,但是很精巧,郗氏笑道:“也不知阿令素日的喜好如何,便暂且这么布置了。若有哪里不合心意,只管告诉舅母,舅母命人换了便是。”任江城四下里看看,露出惊讶的神色,“舅母,这是怎么回事?这里的一桌一椅、一砖一瓦,都很合我心意,我是不是给舅母托过梦啊?”郗氏被她哄得十分欢喜。 范瑶还想和任江城再说说话,郗氏笑话她,“这么大的人了,也不好好想想,阿令在船上住了许多时日,今天又劳累了一天,难道现在不累么?没眼色的阿嫣,还不肯让表妹安歇呢。”范瑶不好意思了,“我太粗心了,没想到这个。阿令你赶紧歇着吧,明天我再过来。”任江城挽留了几句,亲自把郗氏和范瑶送到院门口。 侍婢打着灯笼,郗氏和范瑶的身影渐渐消失。 灯笼的亮光已看不见了,任江城还站在门口没回去。这院子外头是一片竹林,月影横斜,清浅可爱,景色很美。 “阿令,在看什么?”任平生从另一侧的小路上徐徐而来,笑着问道。 “阿父。”任江城没想到这会儿能看到他,惊喜的转过头。 任平生独自一人,没提灯笼,夜色中衣袖飘拂,上下翻飞,月光下,竹林旁,更透出几分仙逸之气。 “阿父怎过来了?”任江城迎上前。 任平生微笑,“阿令头回到舅父家,不知住得习惯不习惯。阿父不放心,来看看。” “真拿我当小孩儿了啊。”任江城又觉得好笑,有觉得温暖。 “还没住呢,不知会如何。不过,想来会比船上睡得好的。”她笑着说道。 语气中不知不觉便有了撒娇的意味。 任平生也就笑了。 任江城想起接风宴上的话,好奇的问道:“阿父,真有用人乳喂猪的人家么?” 任平生道:“确实有。远的不说,桓大将军家里便有这个,传闻是彼时寿康公主身子不好,食用何物都觉得没有味道,桓大将军便想出了这个法子。” “桓大将军,爱妻情深?”任江城有些疑惑。 桓大将军是不是和安东将军一样,对他的公主妻子百依百顺,敬爱尊重? 任平生一笑,“寻常夫妻之间,敬和爱是一定有的,不过程度各有不同。桓大将军固是爱重寿康公主,不过,并不妨碍他宠爱其余的美人。” “原来是这样的。”任江城也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唉,这个时代,就算尊重如公主,也要忍受这些的…… “阿父您呢?”任江城忽然警觉起来,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紧了任平生。 她还没有见过范氏,不知道自己的阿父阿母之间,是什么样的感情,什么样的相处模式。 “我?”任平生愣了愣,看看一脸认真的宝贝女儿,忍笑道:“我么,没娶到贤淑妻室,故此便没有这个福份了。阿令,你阿母又美又凶,我若生了二心……” 见任江城神情急切的看着他,脚尖都要踮起来了,任平生笑意愈浓,“……你阿母大概会先杀了那女子,然后磨刀霍霍,刀尖对准我……” …… 任江城不知该说什么了。好一会儿,她小声嘀咕,“这样啊。” 任平生笑道:“门阀贵女,高傲的居多,懦弱无能、逆来顺受的极少。” “门第是关键啊。”任江城心中一阵茫然。 沉默片刻,任江城打起精神问道:“阿父,您这阵子没有公务要忙,对不对?” 任平生道:“也不是。大王有几件事需要我去做。这几件事不麻烦,举手之劳,阿令想去哪里游玩都行,阿父一边陪你和阿嫣,一边顺手便能把事情做了。” “真能干。”任江城不得不佩服。 又说了几句话,任平生嘱咐道:“阿父回了,阿令早点安歇。”任江城点头,命能红提了灯笼去送他,任平生虽觉得不必要,却也觉得女儿这是关心他,心中受用,没有推辞,含笑答应了。 任江城回去沐浴之后上床歇下,一夜好眠。 次日任江城便请郗氏带她到各家长辈处拜见,有在家的,也有不在家,有的见着了,有的没见着,任江城不过是例行公事,见着或是见不着,也不甚在意。 再次日她便和范瑶一起逛街去了。 她俩乘牛车,任平生骑着他的白色宝马,慢悠悠跟在一边。 到了绸缎庄,任江城和范瑶兴致勃勃看着各色各样的衣料,任平生坐在隔壁喝茶。 他很有闲情逸致的在衣襟边别了一朵由金银宝石镶嵌而成的山茶花。 一位宦者大模大样的从前门进来,看到他衣襟旁那朵山茶茶,眼中闪过丝兴味,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下午继续。 谢谢大家,下午见。   ☆、第34章 034 “阁下的茶很香。”他不见外的说道。 不经邀请他就自作主张做下了,却没有半点难为情的意思,言语行动如行云流水一般,语气更是自然而然,好像他和任平生是很熟悉的朋友了,熟不拘礼。 任平生稳稳当当的坐着,丝毫不以为异,“茶普通,倒是这茶花有几分难得。” 宦者眼中兴味更浓,“难得在哪里?可否借来一观?” 任平生从衣襟上取了茶花递给他。 宦者随意看了看,“确实精巧。”随即将之拢入袖中。 座位不经人邀请他就坐下了,东西不经人同意他就据为己有了,还真是不客气。 任平生却并没有流露出不满之意,抬头望着外面,悠闲的道:“今天天气很好,风清日朗。” 宦者邪邪一笑,“今天风清,明后天恐怕便要刮大风了,嘿嘿嘿……” 这家店铺货品挺齐全,薄如蝉翼的霞影纱、流彩纱飘似云烟,灿如朝霞,富丽堂皇的宫锦、花锦质地柔软坚固,图案精美绝伦,明光缎光亮细腻,绚丽悦目,看的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任江城耳目聪敏,和范瑶一起看着各色衣料,也没忽视独自坐着喝茶的任平生,和那名不请而入、过了片刻之后施施然走出来的宦者。 宦者昂着头,背着手,趾高气扬的问道:“有什么新鲜的丝绸没有?”店伙计一看这位便是个不好惹的,和气生财,忙陪笑脸,“好教内官得知,小店有新从吴郡过来的月影纱,轻似云,净如月,贵人穿着之后如被笼在轻烟薄雾中一样,美如天仙。”说着话,赶忙从里边取出一匹轻纱,“这便是月影纱了。”任江城和范瑶不约而同好奇的看过去,见这匹纱果然和方才所看的不同,如冰似雪的感觉,却又有轻盈俏丽之感,这样的轻纱若做成了衣衫,便是容貌平常的女子也会为之增色不少吧?若本来便是绝色佳人,自然更美了。 那宦者看了也很满意,“有多少要多少。”店伙计吓了一跳,“这是吴郡最出名的织工精工细作的,半年的功夫才织出这一匹,再想多要可就真没有了。”宦者拧起眉头,“一匹够干什么的?”店伙计陪了许多笑脸,说了许多好话,最后把掌柜的也给叫出来了,宦者方勉强道:“听你说的也可怜,那便要这一匹吧。”掌柜的大喜,命人将月影纱仔细包好,“小人亲自给您送过去。”宦者也不推辞,道:“也好。”大摇大摆的走了。 掌柜的忙不迭的给送了出去。 任江城看的很是稀奇。 任平生从隔壁慢悠悠的踱过来,“两位女郎可挑选好了?莫给阿父省钱,想要什么尽管买。”范瑶很高兴,“真的么?那我可不客气,真的要挑了。”任江城笑道:“表姐,你连我的也一起给挑了好不好?你眼光好啊。”范瑶开心极了,连连点头,“好,表姐替你挑。” 范瑶专心挑选衣料,任江城小声问:“阿父,方才那名内官要月影纱,给钱不?”任平生不由的一笑,“阿父倒不知道这个,不过,想来是应该会给的。”任江城恍然,“不会白拿啊?那便好,那便好,店铺不会吃亏,掌柜的也放心了……”任平生好笑的看着她,“阿令拉拉扯扯说了这么多,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任江城不好意思,小脸微红,“阿父,您跟他说了什么话吧?”任平生笑了笑,简短道:“不管萧庆正如何,陵江王府的事始终是我的事。他失了丝绸,交不了差,替他在宫中打点打点。” 任江城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也对,任平生是陵江王的人,陵江王差来押运贡品的萧庆正出了岔子,任平生恼归恼怒归怒,还是要替他把这件事平息下来的。毕竟萧庆正在京城丢的不光是他自己的人,也是陵江王的人。 任江城柔顺的点点头,“阿父说的是。” “阿令乖。”任平生微笑。 范瑶在银红锦缎和玫红锦缎之间犹豫不绝,冲任江城招手,“表妹,哪个颜色更好看?”任江城替她看了看,热心的建议,“表姐,你第一眼看的是哪个?是银红?那挑玫红吧。第一眼看过的是这个,第二眼又瞧上别的了,应该是第一眼瞧的那个不够合心意。”范瑶觉得她说的蛮有道理,“那便听你的吧。”挑了玫红的。 任平生手指无意识的在柜台上敲了两下,眸光清亮。今天风清日朗,明后天恐怕便要刮大风了……风口浪尖,陵江王府什么事也不能出,一定要太太平平过了这几个月…… 两辆饰有朱红色帷幕的牛车在店铺前停下了。 牛车车身是贵重的楠木,朱红色帷幕华美又大气,应该是哪家贵人所乘坐的。 从车先下来几名侍婢,之后恭敬的、小心翼翼的从车上扶下三位戴着帷貌的女郎,一着浅蓝,一着鹅黄,一着淡紫。三位女郎身姿挺很苗条,看身形应该是美人。 任平生避嫌,跟任江城和范瑶说了一声,到隔壁慢悠悠的坐着喝茶。 这三位女郎带着侍儿进来之后,见店里没什么杂人,都把帷貌去掉了,命侍儿拿着。 范瑶不经意间回头看了一眼,又惊又喜,“瘐小娘子,幸会幸会。”任江城随着她的声音转过头,见新进来了三位女郎,那身穿淡紫衫子的正是瘐清,另外两人却是没见过,认不得。任江城知道瘐清一向不热络,含笑冲她点点头,却没说话。 虽然任家和瘐家门第差的远,不过任江城自有她的骄傲。瘐清冷淡,她便绝不会上赶着,但是见了面假装没看见也挺没风度的,所以笑着点点头,算做打招呼。 身着浅蓝衣衫的女郎面容秀丽中又透着冷淡,鹅黄衫子的那位却是脸孔圆圆,脸上挂着笑,配着她衣衫的颜色,愈发显得温柔。瘐清见任江城冲她点头,心里一阵不快,“到底是小地方来的,这般不懂事。任家女郎见到瘐家的小娘子,难道不应该诚惶诚恐的过来寒暄问好么?竟然只是点点头。”她又不爱理会任江城,又不好装作没看见,板了板脸,挤出丝生硬的笑容,也冲任江城点点头。 另两位女郎和范瑶问了好。 同样是问好,浅蓝衣衫的那位神情冷淡,鹅黄衫子那位却柔和多了。 范瑶很高兴的为任江城引见,“表妹,这位是瘐家五娘子,这位是瘐家六娘子。”又告诉瘐家五娘瘐湉、六娘瘐润,“这位是我姑母家的表妹,任家八娘子。”瘐五娘纡尊降贵的看了任江城一眼,勉强点了点头,瘐六娘随和多了,柔声道:“能结识八娘子,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任江城微笑,“六娘子言辞温润,令人如沐春风。” 范瑶好奇看着瘐清,“这位小娘子,却是没有见过的……” 瘐五娘不爱应酬范瑶,已开始看衣料了,瘐六娘好脾气的道:“这是我四阿姐,她一直跟我伯父伯母在宣州的,才回京不久。”范瑶忙喜悦的道:“宣州么?我表妹也是从宣州来的啊。”高兴的拉拉任江城,“表妹,你在宣州和瘐四娘子见过面么?” 任江城笑而不语,瘐清见她神色泰然,心中不忿,不悦的瞪了她一眼,脱口说道:“岂止见过面。八娘从宣州到京城,搭的根本就是伯母的船啊。” “真的么?”瘐六娘惊讶的扬眉。 就连正在看衣料的瘐五娘也转过了头。 “她,搭伯母的船?”瘐五娘和瘐六娘好像不敢相信似的。 乐康公主的脾气性情她们是知道了,很高傲,不近人情,能搭上她的船,可见这位任八娘很不简单啊。 范瑶困惑的眨了眨眼睛。她心里很纳闷,表妹不是和姑父一起来的么?为什么瘐四娘说表妹搭了她家的船? 任江城慢吞吞的纠正瘐清,“四娘子说我从宣州到京城是搭乐康公主的船,这话不对。” “我说的哪里不对了?”瘐清涨红了脸,“难道你没有搭我伯母的船么?” 她觉得任江城不光不懂事、没眼色,还成谎话精了,又是鄙夷,又觉生气。 瘐五娘是很冷淡少言的,这时却皱起眉头,“八娘子请慎言,我家阿姐不会随意讲话。”言下之意,就是任江城在胡说。 瘐六娘看看瘐清,看看任江城,迷惑不解,“是否搭船这样的事,好像也没什么可争的啊?” 搭了就是搭了,没搭就是没搭,搭个船又不是什么大事,怎至于就撒谎骗人了…… 任江城还是慢悠悠的,不慌不忙的,“四娘子说的自然不对。我是搭了乐康公主的船从宣州到吴郡,并非从宣州到京城。” “什么?”瘐五娘、瘐六娘还有瘐清、范瑶同时睁大了眼睛。 任江城扬眉,“从宣州到吴郡,和从宣州到京城,自然是不一样的,你们说对么?” 瘐氏姐妹忿忿的转过头。 范瑶不知怎地想笑,就要笑出来了却觉得很不合适,会得罪瘐家姐妹,忙硬生生忍住了。 她虽然忍住了笑,却没说话,因为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瘐清便有些恼羞成怒,她向前走了几步,欣赏着一匹漂亮的蜀锦,“八娘子是不是和我们姐妹一样,也是接到了寿康公主府的请贴,为了参加嘉苑雅集,才特地来挑衣料的啊?对了,八娘才到京城,可能还不知道,这满京城中的名门世家都会有宴会、雅集,想要参加这些宴会,必须家世、才华配得上才行,才能得到主人家的请贴。家世差些的、人品有瑕疵的、没什么学问的,便不配得到邀请。寿康公主府的嘉苑雅集是全京城最受瞩目的,也是请贴最难得到的,以八娘子的家世、地位、才貌,想必请贴早已经到手了吧?” 瘐五娘不由的轻声笑了笑。 瘐清这是在故意寒碜任江城了,明知道她不可能有寿康公主府的请贴,所以才成心这么问,让任江城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让任江城下不来台。 “阿姐,别这样。”瘐六娘不好意思,轻轻拉了瘐清一下,“你明知道八娘子不可能有的……” 寿康公主府的请贴确如瘐清所言,是全京城最难得的,任京城这位才从宣州来到京城的女郎不可能得到寿康公主府的邀请。别说任江城了,就连范瑶也未必能够呢。 “八娘子,你不必在意……”瘐六娘劝过瘐清,又好心安慰任江城。 “她在意又有什么用?”瘐清声音冷冰冰的。 任江城笑了笑,“瘐四娘子,敢问今天是几日几日?” 瘐清颇为恼怒,“无缘无故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任江城淡笑,“瘐四娘子记性不大好,可能忘记了,那我便来提醒你一下吧,今天是三月三十……” “谁要你提醒我了?”瘐清更加气恼。 任江城恍若无闻,自顾自接着往下说,“那么,寿康公主府的嘉苑雅集又是什么时候呢?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是在四月底吧。嘉苑雅集在四月底,请贴通常于雅集前半个月发出。瘐四娘子,你现在便问我有没有接到请贴,我可以认为你是在为难我么?” 瘐清被她问的哑口无言。 瘐五娘也觉得脸上无光。 任江城笑了笑,命伙计把她和范瑶所选中的衣料一一包起来。包好之后,她扬声道:“我和表姐已经好了,钱袋子呢?” “钱袋子来了。”珠帘一掀,自隔间走出一位丰神如玉的青年郎君,笑着说道。 店伙计报出一个数字,任平生洒脱的一挥手,一锭黄澄澄的金子落在柜台上,“多的赏你们。” 店伙计拿起这锭金子掂了掂,不由的暗暗咋舌,“这么重,沉手,他轻轻松松的便扔过来了,跟扔片树叶似的!”放秤上秤了秤,忙道:“郎君不可,这也太多了……”任平生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说过了,多的赏你们。” “谢郎君,谢郎君。”店伙计乐的都要不会说话了。 他把三位尊贵的瘐家女郎放在一边不理,紧着对任江城和范瑶献殷勤,“范娘子,任娘子,今后请多多光临,多多光临。” “多谢阿父。”“多谢姑父。”任江城和范瑶甜甜蜜蜜的向任平生道谢。 店伙计听在耳中,仔细记下了任江城的样貌。这位小娘子的阿父出手太阔绰了,今后她如果再来光临,一定会做为最尊贵的客人来接待…… 他殷勤备至、热情似火的将任平生和任江城、范瑶送了出去。 瘐氏姐妹看着这一行人结了帐出门,上了等候在外的牛车,个个目瞪口呆。 钱袋子,任八娘出门买衣料,她阿父跟在身边,充当钱袋子…… 那么重的一锭金子丢出去,不用找了…… “这位任八娘子,究竟何许人也?”好半晌,瘐六娘方喃喃道。 瘐清咬牙,“她是宣州刺史的孙女、伏波将军的女儿,阿母是范家女,范瑶的亲姑母,范家也就算了,家世还勉强看的过去,任家算是什么?就凭她这样的出身,不是应该在名门贵女面前低声下气、柔声细语的么?她却……她却……”气得都说不下去了。 瘐五娘皱眉,“她在这里厉害又有何用?有本事到对嘉苑雅集去大展才华,我便服气了。” 听了瘐五娘的话,瘐清好像大夏天喝了冰水似的浑身舒坦,“正是这个话。” 任八娘,在这里威风才有几个人看的见,有本事你也参加嘉苑雅集去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明天继续。 本人拖延症晚期,可能最近几天还是在线写,请大家谅解。 我尽量调整一下,提前存存稿子,一下子发全章。 但是不一定能做到……   ☆、第35章 035 愤慨了一阵子,瘐家三位小娘子也就把任江城抛在脑后,挑起衣料来了。 虽然嘉苑雅集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不过那次雅集太重要了,衣裳首饰什么的,需要提前准备,再三推敲。 瘐五娘忽地想起来,“方才任八娘总共挑了多少匹绫纱?十七八件,还是更多?” 瘐清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淡淡道:“我也没仔细看,大约二十多件吧。” 瘐六娘原来没在意这些细节,听瘐清这么一说,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她一个人穿得完么?”心中有些羡慕,笑了笑道:“怪不得她来这里要特地带上钱袋子了,原来这么能买。”瘐五娘和瘐清闷哼一声,不约而同低下头看一匹青莲紫色织锦缎,不肯接瘐六娘的话。 世家大族确实豪富,家主们斗起富来可以拿蜡烛当柴火烧,可以用糖水洗锅,穷奢极侈,挥霍浪费的根本没有节制。不过家大业大开销也大,当然不可能人人像家主那样肆无忌惮的花费。就拿瘐家来说,孙女辈的共有二十余人,怎么可能每个人想买什么便买什么,想要什么便一掷千金?是有一定之规的。这回因为要参加嘉苑雅集瘐家女郎每位可花费十万钱,十万钱是大数目了,可要和任江城一样随心所欲的买,却是不能够的。 瘐六娘的话刺伤了她两位阿姐的自尊心,恼怒得都不想理会她了。 什么叫世家大族?祖上至少能追溯到汉朝,在汉朝时候便担任高官要员,经过数百年的传承,家族中人才济济,风雅又有权势,部曲众多,财力雄厚-----有人,有才,有权,有兵,有钱,缺一个都不行。现在瘐六娘有意无意的提醒她们,瘐家几位小娘子不如任八娘有钱,这不是太让人难堪了么? 店伙计送任江城等人出去,半晌方才回来,手中拿着封信函,笑着呈上,“这封信是任娘子给瘐家九娘子的,没什么事,只是回京之后向她报个平安。任娘子说,既然在这里遇到了,也是缘份,便请瘐四娘子替她带给九娘,并代她向九娘问好。” 瘐清沉下脸,“她要送信给九娘,不会自己差人到乐康公主府么?”想到任江城真是省事,居然连个送信的人也不肯派去公主府,顺便让她送信,真是气不打一处来。送什么信,难道我是信差么? 店伙计陪着笑脸,“这不是正好遇着您了么?” 瘐清心里窝火,实在不愿意接过来这封信。 店伙计汗都要下来了,用央求的语气说道:“任娘子已经走了,这封信也退不回去,您看……” 瘐五娘冲瘐清使了个眼色。 瘐清虽然很不情愿,到底也没办法说“反正我不管带这封信,任八娘走了,你把信扔了吧”,只好忍着气命婢女接了过来。 瘐六娘同情的看了她一眼。 任八娘可真会投机取巧,这下子,她连信差都省了…… 瘐清命婢女接过信之后又后悔了,心中叫苦,“我即当着五娘六娘的面接了这封信,就必须交给阿敏。暂时充任信差倒没什么,若是被伯母知道了……她不喜八娘,知道我替八娘带信给阿敏,说不定会迁怒于我……”有了这个心事,她失魂落魄的,连流光溢彩的衣料都没心情看了。 瘐五娘和瘐六娘比起她也好不到哪儿去,三人都没什么情绪,胡乱看了看,便走了。 店伙计殷勤把她们送走,等她们走远了,才啐了一口,“呸,架子傻大傻大的,什么也没买!和人家任娘子比差远了!”想起任娘子那财大气粗的阿父,热血沸腾,雄心壮志,“下回任娘子若再来,我得卖给她二十匹丝绸。不对,得三十匹,至少得三十匹!”做着这个美梦,店伙计一整天做起事都是精神头十足,跟打了鸡血似的。 瘐清和瘐五娘乘同一辆车,到了车上,忍不住向瘐五娘诉说她的烦恼,“……任八娘真是可恶,她让人把信送过来,我不接不好,接了也不好。伯母是不喜欢她的,若知道我替她送信,定会不悦。”瘐五娘低头略想了想,道:“不如你把信先拿给伯母看,委婉说明你的无奈,之后再拿给阿敏。如此一来,伯母不光不会怪你,说不定还会赏你呢。”瘐清大喜,“你说的对极了,我也不必烦恼,先拿给伯母看看便好了!”半天的愁都没有了,容光焕发。 瘐五娘微微笑了笑。 她垂下眼睑,若有所思,“阿姐,这任八娘居然连个信差都懒得派,好像不愿意和乐康公主府打交道似的。” 瘐清面色困惑又烦恼,“我也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看样子她确实没打算向公主殿下献媚讨好。” 瘐五娘眸色愈深,轻声道:“这个倒蛮有意思的。” 瘐清果然听了瘐五娘的话,回到家之后略事休息,便拿着信到公主府求见乐康公主。乐康公主坐了许久的船,回京之后觉得疲倦劳累,需要休息,哪会愿意见瘐清呢?命婢女回绝了,“公主正在小憩,不便打扰。” 婢女神色很冷淡。 瘐清脸微红,忍着羞愧之意小声说道:“我求见伯母,是有件事要禀告的,这件事和九阿妹有关……”婢女眼中闪过丝诧异,仔细看了看瘐清,道:“请稍等。”匆匆又进去了。 过了没多久,这婢女又出来了,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公主让您进去。” 瘐清暗暗松了口气。 进去拜见过乐康公主,见乐康公主懒懒的,瘐清也不敢奉承说废话,从袖中取出信函,恭恭敬敬的呈上,“伯母,这封信是任八娘给阿敏的……” 乐康公主直起身子,目光盯紧瘐清,“你说什么?任八娘的信?” 瘐清硬起头皮,“是,是任八娘的信。”见乐康公主脸色变的冷冽,心中一慌,赶忙为自己辩解,“伯母,是这样的,我和五娘、六娘去看衣料,无意中遇到任八娘的……”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说,“她就这么把信放在走了,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实在没主意,只好来请示伯母……” 许久,瘐清也没听到乐康公主说话。 她壮着胆子抬头看了看,只见乐康公主脸色变幻,时而恼怒,时而愤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伯母。”瘐清怯生生的叫道。 乐康公主咬牙,“这任八娘半路遇到你,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便请你充任信使。她可真会省事啊!” 乐康公主心里这个烦燥,就别提了。她虽然很厌恶任江城,可她这两天还真的盼着任江城为表示感谢会往公主府送各种各样的礼物呢------当然不是因为她贪恋财物,而是一旦这样她便有机会嘲笑任江城,讥讽任江城不能免俗,要巴结讨好她这位皇室公主。乐康公主闲来无事之时把如何讽刺挖若任江城好都想好了,偏偏任江城沉得住气,一直不出现,真是把乐康公主憋的不行。 好容易等到了任江城的封,还是给瘐涵的,还是顺路让瘐清带回来的…… 乐康公主气的都快冒烟儿了。这个任八娘,本公主把笑骂她的话都想好了,她敢这样! “伯母,那这封信……”瘐清壮起胆子,嚅嚅问道。 乐康公主正没好气,闻言淡淡扫了她一眼,“既是给阿敏的信,当然是拿给阿敏了,这样的小事也用得着问我?” 瘐清本是来拍乐康公主马屁的,没成想却拍到马蹄上了,满脸飞红,含羞抱愧道:“是,伯母。”不敢再多停留,灰溜溜的和乐康公主告辞,给瘐涵送信去了。 她出去之后,乐康公主胸口如波浪般起伏不已,眼中冒火,一套崭新的、“巧剜明月染春水,轻施薄冰盛绿云”的珍贵瓷器,被她气恼的摔在地上,一声巨响之后,晶莹的瓷器碎片落了满地,看上去触目惊心…… 瘐涵收到任江城的信倒是很高兴,“阿令还算有良心,总算知道写信过来了。”谢过瘐清,把任江城的信仔细收好,“晚上再写回信。”瘐清勉强笑了笑,“阿敏不拘写什么,总是喜欢晚上。”瘐涵笑,“晚上清清静静的,心也静啊。”瘐清点头称是。 平时她是很愿意陪着瘐涵的,不过今天她没情没绪,无精打采,坐了没多久便要告辞。 瘐涵苦着小脸拉住她,“阿姐,我今天要去看杜大夫……”眼巴巴的看着瘐清,满脸央求之色。 瘐清不解,“在船上的时候,咱们不是和杜大夫共用膳食,很和睦的么?”她知道瘐涵一向有些怕杜大夫,不过,在船上不是好多了么?怎么又这样了。 瘐涵垂头丧气,“我也不知道,杜大夫这几天又板起脸了。” 瘐清打起精神,“这是为什么呢?阿敏,会不会是……”她想起船上的情形,灵机一动,“阿敏,杜大夫脾气怪,但是贪口腹之享,对不对?你搜罗些美味送给他,他脸色便好了。你想想,杜大夫吃卷饼喝虾粥的时候,多高兴啊。” 瘐涵凝神想了想,高兴了,“嗯,我给阿令写信的时候,求她替我弄几样鲜美吃食,好送给杜大夫。” 就这么件事也要求助任八娘啊。瘐清无语。 她陪着瘐涵去看杜大夫。杜大夫正埋头在秘室亲自熬制什么药丸,瘐涵来了之后他被打断了,从秘室里被叫出来,一脸的不耐烦。瘐涵见他脸色不发,便想往瘐清身后躲,瘐清福至心灵,微笑道:“不知杜大夫这两天想吃什么?我和阿妹正要跟任八娘讨教烹饪之道呢。”杜大夫脸上的戾气便没那么浓,捋起胡子想了想,道:“有新鲜没吃过的吃食当然好,若没有,上回的饼和粥也凑合。”瘐清一迭声答应,“肯定有新鲜的,比上回更好吃,您就放心吧。”杜大夫大悦。 他很耐心的替瘐涵看病,好声好气的交待了一堆话。 瘐涵一一答应。 出了杜大夫的院子,瘐涵回头望了望,吐舌笑道:“原来杜大夫和饕餮一样啊。”瘐清也笑,“敢情只要有好吃的,他便开心了。唉,早知如此,便好办了。”瘐涵挽起她的胳臂,笑盈盈,“早知道也不好办呀。阿姐,我阿父阿母对杜大夫的供养很丰厚,就差把他供起来了。有什么珍馐美味不舍得给他啊?可是他都没露过笑脸。阿姐,杜大夫之所以高兴,是因为阿令煮出来的餐饭与众不同,又新鲜又好吃。” 瘐清心中一阵烦恶。 “或许吧。”她勉强笑了笑。 瘐涵亲亲热热的挽着她往回走,“不等晚上了,我现在便写回信。阿姐顺便替我送走好不好?阿姐,我等得,杜大夫等不得啊。”瘐清嗔怪的笑,“你呀,我真是拿你没办法。”陪她一起回去,等她写好信,封好了,微笑将信接过来,“我回府的时候绕个路,送到范家。”瘐涵伸手抱了抱她,开心的谢了又谢。 “阿敏,寿康公主府的嘉苑雅集……?”瘐清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问道。 她是瘐家的女郎不错,可她的阿父是瘐家庶子,而且没什么本事,人到中年只做了第九品的小官,在瘐家实在太不显眼了。寿康公主府的请贴,未必有她的份。 “阿姐放心,我亲自跟姨母说。”瘐涵答应她。 瘐清这才算放心了,再三道谢,“阿敏,你对阿姐太好了。”瘐涵笑,“姐妹之间,原是应当的。”瘐清今天虽有种种不如意处,得到瘐涵这个许诺还是很欣慰的,知道瘐涵惦记信函的事,便告辞了,“我早点走,也好早点把信送到范家。”瘐涵眉眼弯弯,“有劳阿姐了。” 出门坐上牛车,瘐清从袖中取出信函看了看,气呼呼的。 她不只“顺便”替任江城送了封给瘐涵,还要“顺路”再送回信给任江城,这个感觉真是很不好,太不好了…… 她到了范家门前,命婢女阿桔将信送进去,“你去送信,亲自送到任八娘面前,之后你自己走路回去。”命令过后,便即驱车离开。 送完信之后走路回去……很远的,腿会不会走断了……婢女呆了呆。 牛车已经离开了,那倒霉的婢女只好独自进了范家。 她被带到了一个幽静清凉的院子外面。 院子里有人说话,她忍不住探头往里面看了看。 有两名布衣短褐的男子拘谨的低头站着,一名紫衫女郎正在侃侃而谈,“……豆浆煮沸之后,表面会形成一层油膜,我要你们将之挑起来晾干,做成豆皮,这个便叫做油豆皮;另外有一种,和豆腐干相似,不过要压得很薄很薄,比纸略厚一些便可,这个也叫豆皮,是鲜豆皮。暂且不要别的,油豆皮和鲜豆皮你们每天试着做,做的有些样子了,拿来给我。” 这婢女便明白了,原来这两名布衣短褐的男子是范家豆腐坊的。 范静讲究吃是出了名的,他家有羊乳喂成的小猪,有自家专用的豆腐坊,尽人皆知。 等那两名男子出去之后,婢女被叫了进去。她伏下行礼,恭恭敬敬的将信呈上,“这是四娘子命奴送过来的,九娘子给您的回信。”任江城命能红将信接过来,笑着问道:“你家四娘子特地命你来送信的么?”婢女有些迷茫的道:“四娘子到了范家门前,命奴进来送信,她先行离开了。”任江城不禁抬头看了看她,“那你呢?你怎么回瘐家?”婢女鼻子一酸,声音低低的道:“四娘子命奴走路回去。” 任江城伸手摸了摸鼻子。 瘐家离范家可是不近啊。 她看了看那伏在地上的婢女,见她身子单薄,生了怜悯之心,命令能红,“把咱们才做好的截饼装些给她。”能红忙答应,“是,八娘。”答应过后,抿嘴笑了笑,“从这里回到瘐家路很远,八娘是担心这婢女体力不支吧?八娘就是这般心地良善啊。”说着话,从屋里取了一个盘子出来,将盘中的截饼用一个朴素的布袋子装了,递给那伏在地上的婢女,“八娘赏你的。” 婢女捧着满满一袋截饼,惊讶的看了又看,眼中有了泪水,“多,多谢八娘。”她结结巴巴的道。 任江城笑了笑。 截饼是用牛奶加蜂蜜调水和面制成的薄饼,下油锅炸成,入口即碎,脆如凌雪。这个截饼有点像后世的奶油饼干,在这个时代还是很珍贵的,皇室、达官贵人家中才会食用,平民百姓很少能见着。眼前这婢女在瘐清身边大概不重要,很少能吃着这样的东西,于是便激动了。 应该是不受重视的。要不然,瘐清也不会赶她下车来送信,之后让她自己走回去。 婢女千恩万谢,小心翼翼捧着一袋截饼出去了。 出去之后,她一个人走在林荫小道上,伸袖子抹起眼泪。 “八娘心肠太好了。”能红和能白热烈夸奖起任江城。 任江城一笑,“能红,能白,你俩拍马屁的功夫越好越好了。” 院子里响起一阵开怀的笑声。 任江城拆开瘐涵的信看过,“我才想折腾鲜豆皮和油豆皮,阿敏便替杜大夫索要新鲜菜品来了。杜大夫,你老人家有口福啊。” 豆腐坊的庸工连夜回去做,真的按任江城要求的做出了鲜豆皮和油豆皮。任江城便将油豆皮用极细的葱丝凉拌了,油豆皮却是先卷成结,接着下油锅略炸了炸,捞出,然后另起一油锅下白糖慢慢翻炒,白糖完全融化下排骨、姜片,排骨上色均匀之后倒入热水和酒,快炖好的时候把炸过的豆腐卷放过去炖,浓香扑鼻。 这两道菜品做出来之后,任江城写信向瘐涵、杜大夫炫耀了一通,却不命人把菜送过去。 杜大夫气得哇哇乱叫,“小丫头捣什么鬼!”本来想写信过来兴师问罪的,坐下来之后却是怎么写也觉得不解气,索性叫了童儿陪他出门,气势汹汹,找任江城算帐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下午继续。 谢谢大家,下午见。   ☆、第36章 036 范家属高门朱户的人家,住处不难打听,杜大夫和童儿顺顺当当的便找到了范家门前。 才到门口,看门的老仆人便弯着腰满脸谦恭的过来迎接,“您老人家里面请。”杜大夫不以不异,大摇大摆的跟着老仆往里走,童儿悄悄拽了拽他,小声嘀咕,“咱们都没有自报家门,他便领着咱们进来了,会不会有诈?”杜大夫嗤之以鼻,“我老人家英名满天下,谁不认识我?”童儿憋的小脸通红,顿足道:“咱们也没说要来找谁啊。”杜大夫想想也是,扬声问那名老仆人,“这是哪位大人的府上?”老仆人笑道:“这是谒台仆射范大人的宅邸。您老人家放心吧,没错。”杜大夫便说童儿,“听见没有?是范仆射府上,没走错。”童儿勉强点了点头,闷声不语跟着杜大夫往前走。杜大夫多嘴啰嗦了一句,“也不知你怕的是啥,还会有人想把你卖了不成?”童儿小脸发白,一路上惊慌不安牵着杜大夫的衣襟,时不时向四下里张望,好像真的怕有人想把他卖了似的。 老仆人到他们到了一道月亮门前,便不往前走了,将他们交付给两位中年仆妇,“这两人自会为您老人家带路。”杜大夫知道大户人家往往如此,没说什么,童儿却是看到眼前的道路越来越窄,树木花草越来越多,心里害怕,把杜大夫拉得更紧了。 两名仆妇把他们带到了一个院子前面,“您老人家请。”自己却停步不前了。 想来这个院子不是她们能进去的。 杜大夫高视阔步往里走,“小丫头,是你么?”他步子迈得太大了,童儿腿短跟不大,又不敢放开他,只好一溜小跑紧紧跟在他身边,看起来真是可怜巴巴的。 才进院子,便闻到一股怡人的香气。 不是花香、果香,而是饭菜香。 这院子莳花置石,布置的很清雅,院中间有一个由鲜花围成的花墙,花墙上方搭有棚子,棚子上也遍布鲜花,迎风怒放,鲜艳夺目,棚子下置有高足木桌、胡椅,木桌上放着杯盘碗盏,和两双筷子。 饭菜香正是由这里散发出来的。 杜大夫本是一腔气愤来找任江城算帐的,走到近前一看,只见桌子上有绿油油的青菜,红艳艳的糖烧小排骨,白生生的鱼汤等,每一样看上去都是色香味俱全,不由的馋涎欲滴。他方才的气早丢到爪洼国了,伸手便要拿筷子,童儿牵着他的衣襟,踮起脚尖往桌上看,一脸艳羡。 “杜大夫来了。”任江城笑咪咪从花墙后走出来。 杜大夫瞪了她一眼,“小丫头半分不知道敬老爱老,有糖烧小排骨也不送过去,害得我老人家特地跑这一趟。”任江城嘻嘻笑,“我不这么做,也见不着您啊,对不对?我这不是想您了么。您最有风度最有器量了,一定不会跟我计较的。您看看,我做了这么多菜呢,看在菜肴的面子上您也不能真跟我生气了啊,您说是不是?”杜大夫哼了一声,“小丫头惯会花言巧语。”脸上却有了笑模样。 能红和能白一人拿着脸盆架,一人拿着洗脸盆过来了,杜大夫用很快的速度洗了手、脸,便冲到桌前坐下,两眼放光,“这排骨看样子便好吃。”任江城替他装了一小碗米饭,“还是配米饭吃最好。”杜大夫也不客气,接过小碗,先夹块排骨尝了,“嗯,好吃。”任江城跟他推荐豆腐卷,“这个也不错。”杜大夫尝了一个,“太好吃了。”然后便顾不上说话,埋头吃起来。 童儿在旁眼巴巴的看着,小眼神儿很可怜。 任江城笑笑,命能红带童儿下去,“厨房还有,每样菜都替他装些。” 童儿道了谢,高高兴兴跟着能红走了。 厨房又端了一道新菜炸响铃上来。这道菜外层是豆腐皮,里面裹的是肉馅,皮层松脆,豆香扑鼻,里层鲜嫩,引人食欲,真是香甜可口,风味绝佳。杜大夫吃的满意之极。 凉拌的油豆皮他也觉得非常爽口。 放下碗,杜大夫一脸惬意,“说吧,小丫头,想见我是有什么事?” 任江城调皮的笑,“没事不能见您了么?您别把我想的那么功利,我就是想见见您,请您享用一顿美餐而已。” “小丫头会这般好心?”杜大夫大摇其头。 任江城把自己的椅子往他身边拉了拉,语气热烈,“杜大夫火眼金睛,什么也瞒不过您。是这样的,杜大夫,仇大娘的毒虽已解了,但一直没有恢复到原来的样子,身体虚弱了许多,我想麻烦您替她开方子调养调养。还有,我舅母胸口发闷,不知是怎么了,您能给看看么?还有,我舅母族中一位弟妇,就是我一位堂舅舅的妻子,和我舅母蛮要好的,但是进门五六年了,一直没动静……” “停!”杜大夫忍无可忍,打断了她。 “吃你一餐饭,想让我医治几个人?”他气呼呼的质问。 任江城无辜的眨着眼睛,“虽然只有一餐饭,可是不只一个菜啊……”她往桌上看了看,伸手去数,“一个菜,两个菜,三个菜……” “停!”杜大夫再次制止她。 任江城再次无辜的眨眨眼睛。 杜大夫扶额,“好吧,我治,敢情我今天不是找你算帐来了,我是自投罗网啊。” 任江城笑的花枝乱颤,“杜大夫,这几个人的病情对您来说都是小事一桩,其实我还有件重要的事要请教您……”杜大夫气哼哼的,“小丫头,你这餐饭还真不是白吃的。”本来想说“下回我再来,有两个主菜就行了,其余的不用”,可是转念又想了想,可口的美味难求,看几个病人有什么呢?不过是举手之劳。于是,话到嘴边,他又咽回去了。 他也算是行遍天下食遍天下了,任江城做出来的菜他却没见过,以后说不定会有更让人惊艳的…… 任江城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循循善诱,“杜大夫,我知道几种做娇耳的法子,还有铜鼎涮肉的法子,改天闲了咱们一一试过。” 杜大夫马上问她:“方才你说有重要的事,是什么?” 任江城脸红了脸,四下里瞅了瞅,见能红、能白和其余的婢女都离得远远的,并没在跟前打扰,便小声问杜大夫,“您有没有听说过一种药,可以让人服下之下便定期发作,痛的死去活来,只有服下解药之后,才能重获新生?有了这种药,设法让人服下,他以后不就乖乖的听话,让他做什么便做什么了?” 杜大夫像看怪物似的看了她许久,看的她心里发毛。 “要是真是这样的药,小丫头,我制出来给你,你拿去设法喂给北朝皇帝,让他每到月圆之夜便痛的不成人形,只有向咱们求救。咱们便趁机要求北朝投降,天下统一,到时候你做天下共主,做女皇帝,小丫头你说好不好?”杜大夫凉凉说道。 任江城目光幽怨看了他两眼,无力的趴在了桌子上。 好吧,就算我说了根本不可能的事,你也用不着这么不留情面的讽刺挖苦我吧…… “小丫头,你要这样的药做什么?”杜大夫好奇问道。 任江城依旧少气无力的趴在桌子上,“还能做什么,当然是自保啊。杜大夫,我一出宣州就遇着贼,在乐康公主的船上还能遇着贼,我到现在想想还是后怕,便生出了这个念头。”杜大夫很是不屑,“若要自保,毒-药难道还不够么?迷药也可以。”任江城很好说话,一点也不嫌弃,“毒-药和迷药也行啊。你若带着,便给我三瓶五瓶的。”杜大夫道:“毒-药我没有,有也不能给你。迷药可以送你防身。”任江城兴奋的两眼发亮,“有迷药啊?真好。杜大夫,多给点儿多给点儿。我这个人太出色了,你知道吧?嫉妒我仇恨我要害我的人实在太多,防不胜防,所以我要多准备点儿,以防不测啊。” 杜大夫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认命的先去给仇大娘看了,又分别替郗氏和郗氏的弟妇姜氏瞧了瞧,开了方子。 这三位的病情都和心情有关。仇大娘和郗氏都是太着急了,仇大娘急于痊愈,郗氏急于替已到婚龄的范琛稍等妻室,伤了肝气和胃气;姜氏却是因为一直没有孩子,太过担忧,以至于日渐消瘦,身体虚弱,那自然更不利于受孕了。 杜大夫给她们都开了药方,不过话说明白了:要放宽心。“百病生于气,病从心生”,若心中郁结,永远也好不了。 看完这三个人,还欠着任江城迷药丸和迷药粉,杜大夫觉得有点吃亏,“小丫头,我老人家是不是不大上算?”任江城已经命人把晚饭准备好了,香喷喷的小米粥,几样精致小菜,主食是一种由鸡蛋、面粉和青菜摊成的软饼,任江城告诉杜大夫,“这叫糊塌子,软软的,蘸蒜汁儿很好吃。”杜大夫夹了一块金黄软嫩的饼,蘸着蒜汁儿送入口中,鲜香美味的感觉充溢了整个口腔,享受的闭上了眼睛。 治三个人,值了。 特地跑这一趟,值了。 --- 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任江城耳聪目敏,听到声音不对,霍的站起身。 能红反应最快,嗖的一声就蹿出去了。 片刻之后她跑回来了,气喘吁吁的,“八娘,郎君和桓郎君一起过来了!” 任江城大为吃惊,“阿父来了?还有桓家的郎君?桓家的哪位郎君啊?” 任平生和桓广阳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前。 “阿父。”任江城忙迎过去,“阿父,发生什么事了?” 她迅速看了任平生一眼,见他身上虽有尘土,却没有别的事,暂时安心。 眼角扫到桓广阳,风姿俊逸依旧仿佛如同往日。不过,神色间仿佛有一抹焦急? 任平生用安慰的语气说道:“我儿放心,无甚大事。”他往院子里瞅了瞅,“这位长者便是杜大夫吧?杜大夫,仆有事相求。”任江城心中一沉,“阿父,有人受了伤,还是有人中了毒?”杜大夫见惯这种场面,根本不以为意,捧着肚子心满意足的踱过来,“小丫头,你怎知不是有人生了急病啊?”任江城犹豫了下,低声道:“若是有人生了急病,我阿父应该不会和桓郎君在一起。” 陵江王府和桓大将军府又不是同盟军,谁生了急病,会让他们一起着急?一定是有人受伤了,这个受伤的人和双方都有干系,所以两家都想着摆平。 桓广阳颔首,“女郎聪慧。” 也就是说,任江城猜对了。 “谁受了伤?”她紧张的问道。 任平生语气温柔,“没什么大事。八娘,是陵江王府一位名叫秦愈的谘议参军受了很重的伤,需要医治。” “这位参军和阿父很要好么?”任江城神色焦急。 这个人一定很重要,要不然,不会同时惊动任平生和桓广阳。 “是。”任平生简短道。 桓广阳冲杜大夫深深一揖,“伤了秦参军的人正是舍弟。若秦参军得救,事情还可以转圜。杜大夫,恐怕要劳烦您了。” 杜大夫哈哈一笑,“原来你们一个是要救自家人,一个是要替自家人脱罪,哈哈哈。” 任江城这时也明白了,这位秦参军和阿父干系不浅,却又是桓家人伤的,所以他若是伤重不治,陵江王府和桓家都损失惨重。她是任平生的女儿,自然不能眼看着任平生着急上火自己却袖手旁观,忙跑到杜大夫面前,信誓旦旦,舌灿莲花,“杜大夫,我还知道好多好吃的,真的!牛肉羊肉馅的娇耳,鱼锅子,羊锅子,煎、炒、烹、炸,好多种吃法,好吃的不得了……” 杜大夫乐了乐,“今天我吃了你一餐饭,便医了三个人。现在想要我医一个人,却许下这么多佳肴。小丫头你吃亏了。” “现在跟您说正经的,不开玩笑啊。”任江城嗔怪。 杜大夫一笑,“行,说正经的,不开玩笑。其实这倒不算什么大事,就只有一点不好,我老人家才吃饱了饭,若是等我散散食,岂不更好一些?这人伤的不是时候。”见任江城眉毛要竖起来了,知道她是真着急,也就不再逗她玩了,大大咧咧的问桓广阳,“我的药箱准备好了么?” 桓广阳道:“准备好了。” 杜大夫洒脱的挥挥手,“走!”任平生和桓广阳听到他这一声,眼眸中都有喜悦之意,一边一个陪着他快步往外走,差不多要把他架起来了。 杜大夫大叫,“小丫头,我老人家明天便要吃娇耳,还要吃鱼锅羊锅……”任江城语气甜甜的,哄死人不偿命,“嗯嗯,一定一定,放心放心。”任平生边走边回头,“八娘莫要担忧,阿父去去便回。”任江城乖巧点头,“是,阿父。阿父一切小心。” 桓广阳也回头歉意道:“扰了八娘子的雅兴,改日仆向八娘子赔罪。”任江城微笑,“哪里,杜大夫本来也就要走了。”桓广阳点头致意,转身去了。 任江城缓步走到院门口,看着他们三个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纳闷:桓家的人跟陵江王府的人怎么就打上了呢?还差点闹出人命?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明天继续。 谢谢大家,明天见。   ☆、第37章 037 郗氏命人来请她。 任江城没有耽搁,立即去见郗氏这位舅母。 郗氏和范瑶母女二人正在说话,见任江城进来,范瑶起身相迎,“阿令来了。阿令,多谢你,阿母服用了杜大夫开的方子,觉得爽快了许多。”郗氏也笑道:“名医便是名医,果真和寻常大夫不同。我也看过不少大夫了,从没有见效这么快的。阿令替我向杜大夫道谢吧。” 中药的作用应该不会这么快便显示出来,任江城非常怀疑郗氏这是心理作用,或者是在真诚的说客气话,便笑盈盈的道:“下回见了杜大夫,我一定转达您的谢意。” 郗氏请任江城在她身边坐下,沉吟问道:“阿令,这位杜大夫是出了名的神医,也是出了名的难请,他如何肯替我诊治的啊?我只是胸口发闷罢了。”杜大夫便是替人治病,也是治疑难杂症、重症大病,像郗氏这种可治可不治的小病他也肯出手,可真是没听说过。 “对啊,阿令,这是为什么啊?”范瑶也很想知道原因,好奇的跟着问。 “这个么,说来话长。”任江城嫣然。 她正要仔细向郗氏、范瑶解说个中原因,侍女来禀报,说范静回来了。 “郎君回来了便好。”郗氏这才想起来,“方才我听说妹婿和桓十三郎匆匆回家,从家里把杜大夫叫走了,也不知是因为何事?” 任江城告诉她,“阿父说是有人受了重伤,因何受伤的,我却不知道。” 范瑶一声惊呼,“姑父和桓郎君一起来寻找杜大夫,必定是那人伤的很重啊,也不知现在救过来没有?” 范静缓步走进来。 他还和平时一样讲究风度仪表,不过,脸上没什么笑意。 任江城和郗氏、范瑶一样猜测不出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范静进来之后,解开了她们这个疑惑,“萧庆正和桓十四郎在铜雀桥上遇个正着,言语不合便打起来了。桓十四郎带的人是家中奴仆,萧庆正带的是王府卫兵,这些人若有死伤,并不是重罪,大概也因为这个,桓十四郎并没当回事。但是,萧庆正暗中命人向陵江王府的谘议参军秦愈求救,秦参军急匆匆的赶过去,桓十四郎不知他的身份,失手误伤了他。阿令,秦参军是士族出身,兴郡秦氏的嫡支子弟,还是陛下的远房亲威。” “原来是这样。”任江城有些明白了。 贵人误伤、误杀奴仆不过是赔钱纳币了事,但杀伤的如果是位士族子弟、王府参军,那就完全不同了。 秦愈如果真死了,陵江王府固然损失一位能员,桓家的麻烦也会很大。桓大将军再有权势,桓十四郎也不能白白打死一位士族子弟,必定要给个说法的。 人如果救回来了,什么事都好说。 “现在全看杜大夫的了。”任江城蹙眉道。 范静叹息,“是啊,全看杜大夫的了。” 屋内有片刻寂静。 郗氏不愿范静忧心,况且现在事态已明了,只看杜大夫能不能把那个秦参军的性命救回来---这事并非其余人所能左右,担忧也是白担忧---便微笑道:“以杜大夫的医术,恐怕只怕这位参军还有一口气,他便能给救回来的,郎君莫要忧心。说起来这位杜大夫,真正是位奇人,听说他还会给人开膛破肚呢,是真的么?”范静点头,“这是真的。左中郎将苏直之独生子酒后发狂,自己将自己肚子剖开,听闻当时情况非常之惨,也非常骇人。是杜大夫将他治好的。不光缝好了肚子,还医好了疯病。” 范瑶惊呼出声,“神医啊。” 郗氏也露出向往之色,“苏中郎将和苏夫人一定是感激涕零千恩万谢了,他们可只有一位独生子。”范静感慨,“正是如此。”郗氏心中一动,微笑告诉范静,“今天杜大夫替我瞧了瞧,还替姜家弟妹也诊了脉,这都是托阿令的福啊。”范静露出诧异之色,“是么?这却令人想不到。”郗氏拉过任江城的手,一脸亲切,“你小舅母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杜大夫这样的名医如何肯替她看病。阿令,她很感谢你。” 任江城笑着客气了几句。 这个时代本来就缺医少药的,女性若是不孕,求医问药的少,求神拜佛的多。姜氏能得到杜大夫的诊治,确实是很幸运的事。 范静仔细打量了任江城几眼,目光中既有欣慰和喜悦,也有几分惊奇,“咱们阿令本事很大啊。”知道外甥女居然有这个本事,能让名医杜大夫来为郗氏、姜氏看这种小病,颇为惊讶。要知道,杜大夫很难请,和他交情不够他固然不肯出手,平常的病症他更是不屑一顾。郗氏胸闷,姜氏是妇人之症,杜大夫连这样的病都肯看,说出来恐怕都没人相信。 “这没什么的。舅父,舅母,杜大夫是性情中人,只要和他对脾气、谈的来,他是很好说话的。”任江城笑道。 “性情中人。”范静溺爱的一笑,“咱们阿令也是性情中人呢。” 郗氏并不认为简简单单“性情中人”四个字便可以解释杜大夫对任江城的迁就和青目,不过,她笑得很优雅,“郎君说的极有道理。” 范瑶拉着任江城的手撒娇,“表妹,我和你一样也是性情中人呀,我也想要杜大夫对我百依百顺的。我要他医谁,他便医谁。” 任江城连连摇头,“才不要。表姐,我希望你一辈子平安顺遂,永远不需要看大夫。你的亲朋好友也是一样,不需要和杜大夫打交道。” 这下子不光范静一脸欣悦之色,就连郗氏都满意极了。 范瑶不需要看大夫、她的亲友也不需要看大夫,就是人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这是多好的祝愿啊。 “阿令真会说话。”郗氏含笑夸奖。 范静却道:“阿令是一片赤子之心。” 这便是舅父和舅母的区别了。 ---- 密室之中点着数枝巨烛,床榻上躺着位面如金纸、眼窝深陷的憔悴男子,他处于昏迷之中,嘴唇干裂,时不时发出几声痛楚的呻-吟。 床榻边一位青衣者头脸蒙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正聚精会神为躺着的男子缝合腹部。 他手中针线翻飞,灵巧的像位技艺精湛的绣娘似。病人伤的很重,缝合不易,他非常专注,头上、身上渐渐被汗打湿,衣衫贴到了身上。 任平生和桓广阳站在门口,两人俱是沉默不语。 密室外面,愤愤不平的桓十四郎和脸色阴沉的萧庆正你瞪我,我瞪我,跟两只斗鸡似的。 萧庆正阴恻恻的笑了,语气也阴森可怖,“桓十四,你知道你伤的是谁么?” 桓十四郎怒道:“呸,你还有脸问这个!明明是你我各带家奴相殴,怎地会忽然多出一位王府谘议参军?分明是有人无耻使诈!” 萧庆正眼神轻蔑,阴阳怪气的讥讽,“真是可笑,都已经大打出手了,还计较什么使诈不使诈。桓十四,兵不厌诈,这句话你听说过么?” “吵什么吵,不知道病人需要安静么?不知道杜大夫最讨厌噪音么?”冷冷的少女声音传了过来。 这声音冷而清冽,听来令人精神一振。 桓十四郎一跃而起,满脸兴奋之色,“你来了!”三步两步走到任江城身边,“你来的正好,阿兄不许我走,杜大夫又慢悠悠的,我正等的没趣呢。”任江城无语看了他一眼,转过头柔声向身边的中年男子介绍,“舅父,这位是桓家的十四郎。”桓十四郎这才注意到有一位儒雅清逸的男子陪着任江城一起来的,忙含笑行礼,“见过范仆射。”范静审视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淡淡点了点了点头。 范静很不喜欢这个闯祸在先、又对他外甥女亲呢却不够礼貌的桓家子弟。 萧庆正唇角浮起凶残恶毒的笑意,站起身不紧不慢的往这边走,“任八娘,你这是想我了么?特地来看我的?” 桓十四郎和范静一起变色。 桓十四郎挥起拳头冲萧庆正迎头劈下,范静脸色铁青,“打的好。” 虽然桓十四郎鲁莽了些,但是萧庆正该打,该狠狠的打。 听到外面吵闹,任平生和桓广阳一起出了门。 桓十四郎才扑到萧庆正身前,却被人从身后拎着衣领提了起来,他恼怒的回头,双手双脚在空中胡乱扑腾,“阿兄,你别拦着我!我非要教训这孙子不可!”桓广阳把他放下来,平心静气的告诉他:“阿弟,你打法不对。” 萧庆正还在肆无忌惮的纵声狂笑,“桓十四你这般生气着急做甚,难道八娘不是来看我的,是来看你的么……”话音没落,任平生脸色一变,欺身近前,一只胳膊利落的将他按在墙上,另一只胳膊高高举起! “阿弟,应该是这样的。”伴随着桓广阳缓慢温和的话语,他和任平生的拳头同时重重落在萧庆正的小腹上,另一只手同时牢牢捂住了萧庆正的嘴,让他喊叫不出来。小腹是人身上最柔软的地方,这个位置被任平生和桓广阳同时重击,萧庆正如何不痛?他身体被任平生钳制住了,嘴被桓广阳捂得死死的,挣扎不了,叫不出来,闷哼一声,脸上扭动,痛楚不堪。 “要打得痛,要打人看不到的地方。”桓广阳教给弟弟。 桓十四郎看的呆了,也听的呆了。 任平生哼了一声,踹了萧庆正一脚,松开了他。 桓广阳也放了手。 萧庆正脸上冒汗,伸手捧着肚子,呻-吟着顺着墙慢慢滑了下去…… “我想打他的脸。”桓十四郎不服气的嚷嚷。 像萧庆正这样可恶的人,啪啪啪打脸,打的他脸肿眼肿没有面目见人才对啊,打小腹疼归疼,别人看不见,岂不是不够解气么? 桓广阳默默看了任平生一眼。 桓十四郎倒也聪明,“打萧庆正的脸就是和打陵江王府的脸,对不对?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的看着他嚣张,却不教训他么?” “他是大王的孙儿,要教训他自有大王。”任平生简短道。 桓十四郎怒气冲冲的哼了一声。 眼前放着个不顺眼的人却不能惩治,这真是让他难受极了。 “舅兄怎来了?”任平生走到范静和任江城面前,口中问着范静,却微笑凝视任江城,目光中满是溺爱之意。 范静道:“外甥女担心你,又恐你未用暮食,腹中饥饿,特地送饭食过来。”任江城笑,“不光阿父,还有杜大夫呢。他要为伤者缝合,一定很劳累,需要进补。”桓十四郎眼睛亮了,不自觉的往这边凑,“八娘,有我的么?” “祸是你闯的,罚你今晚不许吃饭。”任江城板起脸。 桓十四郎不服气,“两人互带家奴相殴,又不是什么大事!谁知道萧庆正捣鬼,会把秦参军叫过来啊。八娘,我没料到他这般无耻阴险。”任江城轻笑,“你一个没料到,便把我阿父和你阿兄都牵扯进来了。十四郎,一个没料到,便能令你推脱掉所有的责任么?”桓十四郎脸上火辣辣的,正赌着气想发通火,却见萧庆正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趁着众人不注意要往密室移动,便大吼一声扑了过去,“萧庆正,你又想做什么?” 萧庆正喘着粗气奋力挣开他,便要往密室的方向跑! 任平生飞起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这人坏透了。”任江城气得小脸通红,“他准是想趁着咱们不注意过去给杜大夫添乱的。他盼着伤者出事呢,对不对?” 萧庆正被任平生一脚踹得脸冲下摔在地上,鼻子撞到地上,生疼生疼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他狞笑着抬起头,脸上眼泪和汗水齐流,看起来又狼狈又凶狠,“任平生你这个女儿倒真是聪明,老子若是捉到她,倒舍不得折磨她了……”任平生脸色铁青,重重一脚踩在他后背,众人耳中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都是心中一寒。 这一脚真是太狠了…… 萧庆正凄厉的惨叫一声,翻了翻白眼,昏了过去。 “阿父。”任江城跑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阿父莫和这种小人生气。” 任平生怜爱的看了她一眼,轻轻把她揽在怀里。 再次听到萧庆正这无耻的威胁,虽然他不绝不允许这件事变成真的,也令他心有余悸。 阿令,这个出生在战火之中、命运多舛的女儿,如果真的落到恶人手里…… 任平生不敢再继续想下去,闭上了眼睛。 “哎,任将军,我觉得你很不对。”桓十四郎很不见外的说道:“陵江王府有萧庆正这样的败类,可见不是什么好地方。以你的才华和见识,应该弃暗投明才是啊。” “桓十四郎,请你慎言。”任江城不悦,正色道:“家大业大,难免会出一个两个败类。请问桓氏族中便人人光风霁月、道德高尚,人人完美无瑕、没有缺点么? “吵什么。”杜大夫扶着墙,少气无力的走出来。 疲惫、倦怠的感觉从他身上丝丝缕缕流泄而出,任是谁也感受得到。 虽是训人,可他声音都是弱弱的。 桓十四郎一直以为自己没有错,这时看到精疲力竭的杜大夫,却生出内疚之感。唉,如果他没有中萧庆正的计,没有上萧庆正的当,杜大夫本来不用这样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下午继续。 谢谢大家,下午见。   ☆、第38章 038 “十四郎,一个没料到,便能令你推脱掉所有的责任么?”任江城轻柔又带着责备的声音仿佛又回响在他耳边。 桓十四郎心中一阵迷茫。 从来没有被哪家的女郎这般训斥过,但是居然觉得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并非信口开河…… 任江城忙走过去,“杜大夫辛苦了,我炖了鸡汤给你,很补的。” 密室门口放着高足方桌案、几张胡椅,杜大夫坐在胡椅歇了会儿,脸上露出笑容,“小丫头还算有良心。”任江城张罗着命人端温水过来,打开食盒将饭菜摆上,杜大夫告诉任平生、桓广阳等人,“他还在发烧,凶险的很,若是能熬过今夜,应该也就没有大碍了。至于他能不能熬过今夜,老夫也不知,看你们的造化吧。”之后,他便洗了手、脸,端过任江城递给他的鸡汤慢慢喝着,一脸享受的表情。 任平生叫了几名下属过来,命他们把萧庆正抬走,“小心,莫碰触到他伤口,请位善治外伤的大夫过来。”下属答应着,小心的抬着萧庆正走了。 任平生和桓广阳关心伤者,进到密室之中探视。桓十四郎犹豫了下,也低着头磨磨蹭蹭的进去了。 杜大夫由着他们三人进密室,并没说什么。他觉着手中的这碗鸡汤味道很美,笑着问道:“小丫头,为什么普普通通的鸡汤,你熬出来也这么好喝啊?” “我心灵手巧呀。”任江城自吹自擂。 “真不害羞。”杜大夫一乐。 任江城献殷勤,“杜大夫,这个鸡汤能给伤者喝么?他受了伤,是不是也要补补。”杜大夫摇头,“他肚子才被缝起来,喝的什么鸡汤。待过两天之后,□□通气,肠胃蠕动,再进食不晚。小丫头你就别惦记他了,这个人现在归我老人家管,什么时候该上药,什么时候该进食,我心里有数。”任江城吐舌,“原来是这样啊,我差点闹笑话。” 她往密室的方向看了看,“关键就在今晚了,对不对?也不知这位秦参军到底行不行。杜大夫,我阿父一直很从容的,今天却流露出焦虑之色,可见这位秦参军很重要。您帮帮他。”热呼呼香喷喷的鸡汤入腹,杜大夫心情好了许多,仔细想了想,道:“该缝的伤口我给缝,该用的药我也给他用了,端看他本人求生之念强不强。他是陵江王的参军对吧?家眷大约不在京城。若不然,让他的心爱之人过来陪着他,或许会大不一样。”任江城眼睛亮了,对啊,电视剧里不是总这么演的么?生命垂危的病人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爱人坐在床沿深情的看着他,深情的诉说美好往事,过往的一幕一暮浮现眼前……到最后病人眼中滴下一滴晶莹的泪珠,或是病人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活过来了…… “我去跟阿父说。”任江城坐不住了。 杜大夫见任江城说走便走了,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喝他的鸡汤。 任平生和桓氏兄弟正低头察看秦参军的伤势,任江城过去牵牵任平生的衣袖,“阿父,有话跟您说。”任平生便跟着她往外走了几步,低声问道:“怎么了,阿令?”任江城把杜大夫方才的话说了,“……秦参军有没有心爱的、很在意的人在京城?如果有,那便叫过来吧,帮着他挺过今夜。”任平生轻轻叹气,“秦参军父亲的在京为官,他的父母、妻室、子女全在杏花巷居住的。不过,秦父秦母年迈,他的妻室闺中弱质,子女又小,故此阿父未曾差人知会。”任江城傻了眼,父母年迈,妻子柔弱,孩子年龄小,那真是叫谁来也不合适啊。毕竟,若来了人是要鼓励伤者呼唤伤者,不是来哭哭闹闹痛不欲生的…… “秦参军的夫人到底有多柔弱?”任江城想了想,秦参军伤得很重,随时可能咽气,让老人家来面对心爱的儿子,说不定会再出两桩人命,让幼小的孩子来面对垂死的父亲就更不合适了,未成年人需要呵护和关爱。还是秦夫人要好一点吧?毕竟她是成年人、青年人,比老人和孩子应该强一点…… 桓广阳还在察看秦参军的伤势,桓十四郎却偷偷张望了下,见没人注意他,哈着腰,脚步高抬轻放,走到任江城父女二人身边侧耳倾听。 “阿父也是听同僚讲的,秦参军的新妇性情懦弱,被家中妾室欺到头上,也隐忍不言……”任平生声音小小的。 “这便难办了。这般懦弱,见到丈夫伤的这般严重,吓也吓死了。唉,这可如何是好,老的老,小的小,弱的弱,到哪里找出一个秦参军的心爱之人来陪伴他、鼓励他?”任江城黛眉微颦。 桓十四郎忍不住插嘴,“这有什么难的?这事好办的很啊。” 任平生面色不悦的回头看了他一眼。 桓十四郎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偷听,言行失当,讪讪的笑了笑,“任将军,八娘子,我的意思是……秦参军家里不是有妾么?父母、妻室、子女都不便惊动,死马当作活马医,让她过来算了。”见任平生面色愈加不善,忙加油添醋的解释,“任将军您想想,秦参军若醒不过来,我固是一身麻烦,您也痛失好友、同僚,且愧对陵江王殿下,对不对?咱们得想方设法让他好起来,不能在今晚无声无息的去了,让萧庆正奸计得逞。想要他熬过今晚,光凭杜大夫的药也不行,还得弄个秦参军的至亲之人陪着他,让他无论如何舍不得走,咬牙熬过来,您说对不对?”啰啰嗦嗦说了两箩筐的话,颠过来倒过去的讲道理,试图证明他说的是对的。 任平生一直冷着脸,没有理会他。 任江城也和他这偷听别人说话的人无话可说。 桓广阳道:“阿奴。” 桓十四郎立即住嘴,不再唠唠叼叼自说自话惹人厌烦了。 任江城灵机一动,问道:“阿父,秦参军的儿子女儿唤作什么?”任平生告诉她,“秦参军有一子一女,年纪都不大,一名平儿,一名安儿。”任江城喃喃,“平儿,安儿。”她缓步走了过去,凝视秦参军那张憔悴不堪、没有生气的面庞,声音清柔,“秦参军,你一定要熬过今晚,一定要醒过来,知道么?你父母已经年迈,妻子性情懦弱,若再没了你,你的平儿怎么办?你的安儿怎么办?你一双尚在稚龄的儿女便会无依无靠了啊,你忍心么?秦参军,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难受,很煎熬,你浑身上下每一处都是痛的,痛的恨不得去死,恨不得长眠不醒。可是,有幼子幼女的父亲没有资格这样,想想你的平儿,你的安儿,一定要振作起来……” 密室中点着数枝巨烛,烛光下的任江城面容稚嫩中透着圣洁,美丽得无法形容。 桓十四郎呆了呆。 任江城的话很幼稚,如果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他会觉得很好笑,但是此时此刻,面对着床榻上那张如金纸般颓坏的面庞,他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忽然生出自惭形秽之感,觉得自己呼出的气息太污浊了,伸出衣袖掩鼻,摒住了呼吸。 桓广阳搬过一张胡椅放在床榻边,用衣袖仔细拂拭过后,向任江城客气的做了个手势。任江城点头致谢,在胡椅上坐了,语气越发深情,“秦参军你知道么?幼儿若是没有阿父阿母呵护,日子定会过得苦不堪言,你的平儿,你的安儿,当然也是一样的……” 任平生鼻子一酸,转过了头。 阿令说的是她自己吧?可怜的阿令,幼时没有阿父阿母没有在她身边保护她,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任平生转过头去之后,正好对着密室门口。 这时他才发现密室门口默默站着位身披玄色斗蓬的中年人。这中年人身材高大,姿貌伟岸,风度不凡,气势逼人,他面容并不显得如何骄傲,却自然而然的显现出了一种久于上位者的威严和尊贵,令人生出敬畏之心。 “桓大将军。”任平生客气而冷淡。 “伯父。”桓十四郎灰溜溜的过来了。 “阿父。”桓广阳这时才发觉他父亲来了。 桓大将军默默作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不要说话,不要打扰任江城。 任平生、桓十三郎、十四郎和桓大将军一样,目光投向床榻上奄奄一息的伤者,和坐在床畔,动情劝说他的任江城。 任江城很专心,并没发觉密室中新来了人,使尽浑身解数想要激起伤者的求生**,“你不能自暴自弃,知道么?要不然真是太对不起杜大夫啦。他为了替你缝合伤口费心费力,汗水打湿了衣衫,缝好之后他好像大病一场似的,这都是为了你啊。人家是名满天下的神医,名号响当当的,你可不能往人家清白无瑕的名声上抹黑啊,那就太对不起他了,你说对不对?” 密室中除了任江城之外没有人说话,显得很安静。 任江城声音清冽如林间山泉,虽然声音不大,却是人人听得清清楚楚。 杜大夫在外笑道:“小丫头话说的不错。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老人家的一世英名便算是毁了。老夫替你缝合了三百多针,手都快累断了,你不能恩将仇报!还有,老夫为了你用去不少珍贵药材,你还没还钱呢,可不能赖账。” “秦参军,想想你的父母,妻子,儿女,想想为你辛苦操劳的杜大夫,你一定不能有事,一定要醒过来,你说对不对?”任江城语气热烈,“当然了,你要是存心要赖杜大夫的医药费,以死避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过你是兴郡秦氏嫡支子弟,人品很好的,一定不是这样的人,对不对?你一定要好起来啊。” “对,你一定要好起来。”桓大将军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床榻前,居高临下,威严说道。 任江城这会儿也说累了,站起身让起桓大将军坐,“我看您蛮有威仪的,说话肯定比我好使。劳您大驾,坐在这儿劝秦参军一会儿,您很威风,说话秦参军会听的。” 桓大将军沉默片刻,真的在胡椅上坐下了。 “多劝几句。”任江城殷勤道。 桓大将军默默无言看了她两眼,目光平静幽深,犹如一眼望去不见底的深潭。 桓十四郎眼角抽了抽。任八娘你胆大包天,支使起他来了,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普天之下有谁敢使唤他?你这算是有胆量,还是算是没眼色,知道他是谁么? 任江城说着话,下意识的扭了扭脖子。 方才她一直冲着秦参军说话,许久没动,脖子都酸了。 “我是晓之以情,您便动之以理吧。您劝过之后,我阿父、桓家两位郎君排队轮流来,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咱们便在他耳畔唠叼个没完,让他睡也不睡不安稳,万般无奈,只好醒过来。”任江城好声好气的道。 “这主意不错。”桓大将军居然开了口。 桓十四郎本来站得好好的,忽然身子不稳,往旁边歪了歪,打了个趔趄。 桓广阳不动声色的往他身边挪了挪。 桓大将军面有沉思之色,缓缓道:“秦参军,你此时的境地虽惨,若比起桓某北伐之时遇到的险状,却还差了些……”竟真的依着任江城的话,劝说秦参军,刺激他的生存之欲。 桓十四郎不能置信的睁大眼睛,顺势倒在了桓广阳身上。 他那一向高高在上的伯父大人,竟然真听了任家小丫头的话,劝起秦参军来了…… 任江城信步往外走,路过任平生身边的时候,顺手拽了他一把。任平生笑了笑,跟着她走出密室。出了密室门,任江城小心又小心的回头把门带上,努力不让门发出声响,不过关门哪会真的毫无声息呢,还是发出了吱扭吱扭的声音。 她弯着腰探着头往里面看了看,见桓大将军依旧坐在床榻畔专心演说,不由的吐了吐舌。 不经意间碰触到桓广阳微带笑意又略带探询的眼神,任江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点头致意,赶紧把门关严了。 她轻手轻脚走到杜大夫对面坐下,后怕的拍拍胸,“这人是桓家家主对不对?我一开始没想到啊,糊里糊涂的话便出口了。后来不知什么时候想到了,头皮发麻,心里发毛,背上冒汗……” “阿令不怕。”任平生眼中精光一闪,握住了女儿的小手。 “不怕不怕,有阿父在,我谁都不怕。”任江城乖巧的说道。 杜大夫笑了笑,“小丫头就是嘴甜。”他往密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冲任江城招招手,任江城忙凑头过去,“您说您说。”杜大夫小声告诉她,“里头那个人权势很大,乐康公主那么傲慢的人,提起她阿姐、姐夫也是敬意十足呢。”任江城眼珠转了转,“他那么神气,说话肯定比平常人好使,或许秦参军就这么被救回来了呢。”她其实是信口胡说,杜大夫却认真的点头,“对,他身上的气息和常人不同,有他在,秦参军十有八-九能熬过今晚。” 任江城无语。 他到底是桓大将军,还是灵丹妙药啊。 “阿父,这位秦参军真的重要到了这个程度么?”任江城不跟杜大夫说话了,和任平生窃窃私语。 桓大将军都亲自来了,可见这件事情非同寻常。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谢谢大家,明天见。   ☆、第39章 039 “阿令,阿父过后再讲你听,现在你先和你舅父一起回去。”任平生柔声道。 任江城很听话,“是,阿父。阿父诸事小心,不要熬夜太晚,保重身体。”又甜言蜜语哄杜大夫,“今晚要劳烦您了,改天请您享用大餐,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您想吃什么咱们便吃什么。”将两个温热的食盒留给他们,“夜里饿了吃。”之后便告辞,随范静一起回家了。 出来的时候,任江城看到外面黑压压站着数排身穿盔甲、手执火把和□□的兵士,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头。见他们出来,一名约三十多岁、首领模样的将军过来看了看,见是范静,含笑道:“原来是范仆射。”对兵士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放行。 范静带着任江城上了牛车。 牛车缓缓驶动,还有兵士打着火把过来替他们照着路,一直到车辆走远,方才折回。 任江城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 在一个毫无防备的时刻,她见到了桓大将军,这个时代的军事□□者,权臣,南朝一手遮天的人物,还指使他干了活儿…… 范静温和道:“阿令脸色不大好,是累了么?阿令,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算秦参军再怎么重要,咱们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阿令答应舅父,回家之后全好好休息,不许再多思多想了,好么?” 任江城释然,“舅父说的对,尽人事,听天命,阿令不会胡思乱想的。” 杜大夫可算是这个时代医术最精湛的大夫,该缝合的伤口缝上了,该用的药用了,所有能做的事情全都做了,接下来的事态非人力所能控制,豁达一些吧。 回到五味巷,任江城疲惫已极,洗漱之后上了床,挨枕头便睡着了。 这晚她一直做梦,睡的不大好。不过,第二天起床后不久便得到了好消息:秦参军终于苏醒过来了。杜大夫为他诊治过后声称,别的虽不敢保证,性命已然无虞。 任江城长长松了一口气。 昨晚的那番折腾,总算还是有用的。秦参军性命无碍,萧庆正的奸计也就落空了,至少现在,陵江王府不用和桓家翻脸,正面敌对。 如果秦参军真的没了性命,桓大将军势必要给陵江王府、给秦家、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桓十四郎一定会倒霉。京城可是桓大将军的地盘,桓家吃了这个亏,以后说不定会如何报复,在京城渡假游玩陪女儿的任平生可就受牵连了。 现在没出人命,事情就容易转圜。虽然不了解桓大将军的脾气禀性,可以任江城对任平生和桓广阳的了解,他们一定会把这件事处理得很妥当。 秦参军虽然没有了生命危险,任平生却一直没有回来,不知在外面忙什么。 一直到第二天晚上,范家人已经用过晡食,正在厅堂闲话,他才一脸疲惫的回来了。 郗氏为人周到,任平生虽然没回来,也替他准备有饭菜,一直在火上热着。任平生回来之后,先命人服侍他梳洗了,之后便摆上热气腾腾的汤、粥和各色菜品。 任平生向郗氏道谢之后坐下来吃饭,任江城坐在对面看他吃。 范瑶好奇的也跟过来,“阿令,有什么好看的么?”任江城笑咪咪道:“没什么好看的。我只是两天没见到阿父了,想多看他几眼而已。”范静、范瑶等人都笑了,任平生也笑。 膳食之后,任平生简略和范静说了几句话,便带着任江城告辞出来了,“阿令,阿父送你回房。” 任江城知道他是有话跟自己说。 果然,送任江城回去之后,任平生便很详细的告诉她,“阿父要做许多琐事,单单安抚秦参军的家眷便费去许多精力,还有朝中的台谏官员风闻此事欲上书陛下,也要设法拦下来……” “必须拦下来。”任江城频频点头。 任平生微笑,悠悠道:“幸灾乐祸冷眼旁观等着看陵江王府和桓家就此翻脸的人多了,阿父总算没有让他们如愿以偿。” “陵江王府和桓家要不要翻脸是小事,可是,要翻也不能由阿父来翻啊。”任江城非常赞同。 任平生笑的舒心,“我家阿令真是聪慧过人。” 任江城虚心请教,“阿父,萧庆正此举其实不只是想对付桓十四郎,更是想对付您,是不是?” 任平生脸上的笑意滞了滞,轻轻摸了摸任江城的头,喟叹道:“阿令真是太聪明了。” 任江城专注的看着他。 任平生把前后经过讲给她听。 萧庆正失了许多丝绸,无法按期上缴贡品,再加上他背上受了伤需要将养,身心俱疲,烦恼无限,连行船的速度都放慢了。任平生到达京城三天之后,他才磨磨蹭蹭的靠了岸。上岸之后,他本以为是被接收贡品的官员刁难,谁知根本没有遇到阻碍,顺顺当当的就交割了。事后他才知道是任平生在宫中替他打点了。知道之后,他非但不感谢,反而暴怒起来,在馆舍大发雷霆,“这个任平生,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特地来羞辱于我!难道我是窝囊没用的废物不成,要他来帮?他也配?” 因为萧庆正的父亲平庸无能,连带着他在陵江王面前也是不甚得宠的。他这个人本事不大,脾气不小,因为这个恨透了任平生,还在嘉州的时候便扬言任平生夺了他父亲应有的地位,总有一天他要把任平生踩在脚下狠狠折辱。狂言传到陵江王耳中,陵江王大怒,亲自鞭责于他,他挨了打,更怨恨任平生。 怨恨到了什么地步呢?明明任平生帮他度过难关,他反咬一口,说任平生这是向他炫耀,是侮辱轻慢他。 他在铜雀桥遇到桓十四郎,生出了毒心,暗中命人把回京探亲的秦参军叫了来,说他受到豪强袭击,命在旦夕。他派去的人既不说明对方是桓十四郎,也不说明只是愤而相殴、一时意气,夸大其辞,说的好像萧庆正快要被豪强之人害死似的。因此,秦参军急匆匆的赶过去,自然对桓十四郎没好气,萧庆正又从中挑拨,桓十四郎大怒,下手便很重。 萧庆正确实不只要桓十四郎倒霉,还要算计任平生。因为任平生就在京城,这件事他是躲不过去的,必定要出面处理。萧庆正曾放过狠话,“大王不是常说任平生能干么?既然他能干,我便找件棘手的事给他处置,让他扬名京师!”等着看任平生的笑话。 按萧庆正的恶毒心思,任平生确实会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秦参军死了,任平生不为他出头,是缩头乌龟,丢陵江王府的人,让世人以为陵江王府软弱可欺;任平生为他出头,就是和桓家正面为敌,桓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不会示弱,一定会猛烈反击。到时候任平生就成了不经陵江王同意擅自对桓家挑衅,野心勃勃,昭然若揭。 反之就是怎么做都不对,里外不是人。 秦参军如果被救活了,却是完全不同的情形。任平生现在只需要安抚秦参军的家眷,继续请名医为他疗伤,堵住几位台谏官员的口,至于其余汹涌的暗流便可以暂时不管,交给陵江王做决断。 “怪不得阿父会和桓十三郎一起过来找杜大夫。”任江城恍然大悟。 任平生点头,“对,桓十三郎和阿父一样着急。” 萧庆正和桓十四郎大打出手,等任平生和桓广阳一前一后赶到的时候,秦参军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任平生机敏,桓广阳冷静,两人迅速把萧庆正和桓十四郎制住,略一商量,心意相通,“救人!”桓广阳命人疾驰到乐康公主府请杜大夫,结果杜大夫不在,只带来了杜大夫的药箱,任平生愁眉紧锁,桓广阳却道:“杜大夫接到令爱的信之后便出门的,许是找令爱有事。”任平生不及多想,便和桓广阳一起去了五味巷。 看到任江城身边果然有位青衣老者,任平生登时放下一大半的心。 有了这位杜神医,或许大家都有救了…… “有惊无险,有惊无险。”任江城弄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连声说道。 萧庆正阴险,桓十四冲动,好在最后没有闹出人命,没有闹出大事,任平生也没有受他们的连累。经过这件事,任平生只会增加美名,而不是像萧庆正所料想的那样,受人质疑。 “这次多亏了阿令。”任平生柔声道。 如果不是任江城认识杜大夫,如果不是任江城坐在秦参军床边卖力的劝说,到最后情形会如何,没有人能够预知。 “哪里,哪里。”任江城眉花眼笑,故作谦逊。 任平生有歉疚之意,“阿父没有保护好你,心里很难过。阿令,你应该在家里看看花,读读书,悠闲自在,天真烂漫……”任江城笑吟吟,“没有啊,我能和阿父在一起便高兴了,在家里读书看花也行,出门办事也行,无所谓的。” 她说的是真话。 只要是和亲人在一起心里就踏实了,遇到困难也没事。 在刺史府的时候孤孤单单一个人,就算百战百胜,也是无聊。 任平生脸色温柔了,“阿令,过些时日阿父带你回嘉州,到时候咱们一家四口度日,便更好了。” “对呀对呀。”任江城连连点头。 想到这样美好的前景她便笑了,那双明亮水润的眼睛弯弯的,笑盈盈的,仿佛天上的小月牙,非常可爱。 “阿瑗,咱们有一个多么可爱的女儿啊。”任平生看着眼前的女儿,想到远在嘉州的妻子,柔情满怀。 他又坐了会儿,交代任江城早些安歇,便回去了。 临分别时,任江城想去见识一下有“南朝第一寺”“南朝四百八十寺”首寺之称的栖玄寺,便和任平生商量,“您先歇两天,然后带我去玩玩,开开眼界,好不好?”任平生笑着答应了,“阿父确有些疲累,明天歇一日,后天带你和阿嫣一起去。” 父女二人愉快的分别,各自回房安歇。 第二天任江城命人请了范瑶过来,和她商量去栖玄寺的事,一向活泼好动的范瑶却不大积极,“栖玄寺啊,去去也行。”任江城仔细看了她两眼,“表姐,你好像不大高兴。”范瑶不是能存住心事的人,拉起任江城的手,一张小脸快要皱起来了,跟她诉苦,“寿康公主府的嘉苑雅集已经在派发请贴了,有两位阿姐已经收到了,可是我没有。阿令,寿康公主会不会把我给忘了啊?我见过她两回的,一回是在宫里,一回是在桓家,她还夸我乖巧漂亮来着……” 范瑶足足说了两车话,来表达她对唯恐接不到寿康公主请贴的担心之情。 任江城想了想,“表姐,我和寿康公主素不相识,不过她的外甥女瘐涵我认识,还算说得上话。” “瘐涵?乐康公主的亲生女儿、瘐家九娘子啊?”范瑶大喜,拉着任江城的手亲热摇了摇,“小表妹,你悄悄问问瘐九娘子好不好?设法替咱们二人要两张请贴。阿令你不知道,这满京城之中,整整一年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寿康公主府的嘉苑雅集了。如果得到邀请,够和阿姐阿妹炫耀好几个月的……” “不用两张,一张便好了。”任江城笑道:“我打宣州来,土里土气的,便是真能去那样的雅集也会出丑,还是在家里养养精神好了。表姐,我现在便给瘐九娘子写信,央她替你要一张。” “阿令你太好了。”范瑶忙道谢。 任江城立即要了笔墨开始写信,范瑶坐在她身边,一边看着她写信,一边念叼,“阿令你怎么土里土气了?没有啊,蛮好的。阿令,我陪你出去逛逛,咱们多买些衣料首饰什么的,好好打扮打扮,你便不会觉得自己土气了。还有啊,雅集不光要比容貌,还要比才华的,琴、棋、书、画,你精于哪样啊?阿父说我书法勉强过的去,画画不错,棋艺虽不精湛也能塞责,就是抚琴太难听了,像杀鸡……” 任江城但笑不语。 她写好信,又看了一遍,等墨迹干了,便命人送往乐康公主府。 她是不耐烦和乐康公主打交道的,所以早和杜大夫约好了,送信人到了乐康公主府之后会通过西侧一个偏僻小门的守门人先送到杜大夫那里,之后由杜大夫转交。 随着书信一起送过去的,还有份食谱和一瓶刚做好的芝麻酱。 任江城把清汤火锅的做法和吃法写清楚了,别的让杜大夫的厨子照着折腾,但是芝麻酱给了现成的。 结果信送过去之后不久,杜大夫便上门了,“厨子笨,我老人家不爱跟他说。”任江城也是拿他没办法,“合着您就只能吃现成的啊。”认命的吩咐下去,命厨娘做了清汤锅底,片好羊肉、牛肉,又做了鱼丸、鱼豆腐等,合着新鲜菜蔬,调好麻酱,在院子里支了桌椅,桌上放着个两个小巧的铜锅,下面烧着炭,等锅开了,便开始涮。 杜大夫一个锅,任江城和范瑶一个锅。 锅没开之前,杜大夫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看了。 范瑶也非常好奇。 杜大夫学着任江城的样子先涮了牛肉,再涮了羊肉,之后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鱼丸鱼豆腐面豆腐鲜豆皮油豆皮香菇草菇等先后下了锅,吃的不亦乐乎。 “慢着点儿,烫着喉咙不好。”任江城笑着提醒。 这是吃火锅的坏处之一,容易烫着喉咙,食道受损。 “偶尔一次无妨。”杜大夫开怀大吃,毫不在意。 范瑶也很喜欢,吃的眉花眼笑,“阿令,这法子好。”任江城便笑道:“这是我在路上听闲人说的,不知味道究竟怎样,便请你先来试试。表姐,你若试好了,以后便请舅父舅母和我阿父一起。”范瑶大乐,“好啊,还有我阿兄。”任江城对范琛那位不爱说话的表哥没啥感情,随口说道:“那是自然。”范瑶却笑咪咪的多看了她好几眼。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谢谢大家,下午继续。   ☆、第40章 瘐涵收到任江城的信,想了想,把信折好放好,带了两名婢女,找乐康公主去了。 瘐涵今天穿了湖水蓝色襦裙,湘妃色半臂,清新喜人。 乐康公主本来有些懒洋洋的,看到宝贝女儿进来却来了精神,含笑命她近前坐下,拉着她的小手摩挲了好一会儿,亲呢又满意,“阿敏今天脸色可真好,白里透着红,太好看了。”瘐涵笑嘻嘻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摸,“不光脸色好看,肌肤也光滑了,阿母您说是不是?”乐康公主只觉触手一片软腻温香,一迭声的道:“可不是么,肌肤又细又嫩,像剥了壳的鸡卵似的,摸着可真舒服。” 乐康公主越看瘐涵,越是心中欢喜。她的阿敏从前身子不大好,单薄瘦弱,脸色也有点黄,经过杜大夫这些年的调养,瘐涵可是大变样,身体越来越好,人越来越美……出自一流世家,又是公主亲女,以她家阿敏和身份、才貌,无论嫁到哪户人家都足够了。即便寿康公主再挑剔、再严苛,阿敏也是一点毛病挑不出来的…… “阿母,我想念桓家姨母了。”瘐涵拉着乐康公主的手,撒娇的说道。 乐康公主心里更加舒服,就好像正打瞌睡的时候有人送过来一个枕头似的,柔声告诉瘐涵:“傻孩子,既想念你姨母,便去看望她啊。”瘐涵歪歪头,“可是,我没有跟姨母递贴子,冒冒失失的过府,会不会显得冒昧失礼?”乐康公主眼眸之中笑意愈浓,“姨甥之亲,不必顾忌这么多。”问明了瘐涵,知她是忽然想念姨母,也想过去寿康公主府见见表妹桓昭,便微笑说道:“府中有人送来了自西域来的寒瓜、蜜瓜,阿母正想给你姨母、表妹送些呢。你若真的想去,正好替阿母走这一趟。”瘐涵高兴极了,连连点头,“想去,想去!”乐康公主笑了笑,命人替她备了牛车,盛将仆从,送她去了寿康公主府。 乐康公主提前差了骑快马到寿康公主府报信,瘐涵到了之后,寿康公主的女儿桓昭亲自出来迎接她。 寿康公主亲生的儿女共有三人:长子桓暶,次子桓噋(字广阳),幼女桓昭。桓昭今年十三岁,比瘐涵略小几个月,身量却比瘐涵还高,苗条纤秀,修长如竹,一张脸蛋稚气犹存,容长脸,肌肤远较常人白皙,鼻梁很挺,一双大大的眼睛颜色很浅,晶莹剔透,温柔又快活。 “阿璃。”“阿敏。”表姐妹二人见了面,笑容满面,很是亲热。 “阿璃你又白了。”瘐涵一脸羡慕,“你从小肌肤便很白,欺霜赛雪,羡煞人也。” 桓昭嫣然,“阿敏你也是,肤色越来越好了。”她仔细打量瘐涵,“咦”了一声,“真的呢,阿敏,咱们才几天没见,你肌肤便细腻了几分。”瘐涵笑咪咪,“这应该是杜大夫的功劳,我天天喝他开的药方子来着。阿璃你还记得几年前我脸色有多黄么?喝了几年苦药水,慢慢便变这样了。” “杜大夫果然是神医啊。”桓昭惊叹。 瘐涵从前的模样她记不大清楚了,不过模模糊糊还有点印象,好像是瘦瘦的、弱弱的、头发和脸都黄黄的,和现在判若两人。 瘐涵说起来意,“我阿母得了些西域来的寒瓜蜜瓜之类,说是姨母和阿璃喜爱这个,命我送来。”桓昭含笑道谢,“多谢姨母惦记,只是辛苦阿敏你了。”瘐涵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是有事想见姨母……”桓昭年纪虽小,很善解人意,“阿敏,今天我阿母心情好,笑了好几回,见到你会更高兴的。”言下之意,便是她若有事要说,现在去正合适。瘐涵明白她的意思,捏捏她的小手,表示很感谢。 桓昭笑了笑。 她是位小美女,笑起来灵动可爱,灿如春华。 瘐涵和她一起去拜见寿康公主。 穿过一道道珠帘绣幕,进到阔大幽深、富贵清雅的厅堂之中,只见上首一位中年女子席地而坐,头上挽着凌云芙蓉鬓,身穿杂裾垂髾服,袿襡上广下狭,如同刀圭,端庄之中又透着华贵,优美挺拨。 这位便是寿康公主了。 寿康公主和乐康公主虽是同父姐妹,却不同母,远比乐康公主美貌。 大概因为桓大将军权势日重的关系,她也比乐康公主更为傲慢。 不过,见到瘐涵,她还是很慈爱的,微笑命瘐涵免礼,道:“多谢你阿母想着,回去替我道谢。”命瘐涵和桓昭在她两旁坐了,婢女捧上茗汁、新鲜瓜果,“这荔枝由岭南快马送来的,还算新鲜,阿敏尝尝。” 这荔枝也不知是如何由岭南快马加鞭送来的,果然还新鲜的很。瘐涵剥了荔枝,笑嘻嘻举给桓昭看,“阿璃,像不像你的小脸蛋?白里透着粉,晶莹剔透,嫩滑无比。”桓昭也剥了一个举到她脸边,“明明像你的小脸蛋呀。” 寿康公主见她俩说笑得这般开怀,原本挂在唇角的笑意渐渐移到了眼眸之中。 桓昭冲瘐涵使了个眼色。 瘐涵会意,笑嘻嘻的央求寿康公主,“姨母,嘉苑雅集的请贴,您能不能破例送我一张啊?”寿康公主正高兴,瘐涵这小小的要求她自然不会拒绝,微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瘐涵听她这意思是答应了,高兴的道谢,“多谢姨母。”寿康公主漫不经心的一笑,“是哪家的女郎这般有颜面,能让阿敏为她开这个口啊?”瘐涵坦率的说道:“是范仆射的爱女,范十九娘。” 范瑶在族中排行第十九,若是出门在外,便被称为范十九娘。 寿康公主唇角绽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阿敏和这位范十九娘交情很深么?姨母竟不知道。” 瘐涵老老实实的告诉她,“阿敏并不认识这位范十九娘,没见过面。” 寿康公主和桓昭未免都有些好奇,桓昭忍不住问道:“阿敏,你不认识范十九娘,为何要替她要请贴啊?”寿康公主虽没问出口,却是含笑看着瘐涵,显然也很有兴趣知道。 瘐涵笑道:“是一位好友托我的。姨母和阿璃大约不识得她,她是伏波将军的女儿,任家八娘子。我和她在宣州认识的,很投缘,从宣州到京城又一路作伴,很熟悉了。” “原来是任八娘。”寿康公主淡淡说道。 “姨母知道她?”瘐涵呆了呆,颇感意外。 “不光阿母知道,我也知道。”桓昭忙告诉她,“我阿父提到过她的,说她……说她……”仔细回忆了下,她想起来了,“我阿父说她很能领会孔丘学说的精髓,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可以称之为慧女子。” 瘐涵睁大了眼睛。 虽然她一向知道任江城是聪明的,可是没想到她会被桓大将军称之为慧女子…… “阿敏,阿敏。”桓昭见她一直发呆不说话,不由的有些好奇,“你怎么了?” “八娘是很聪明。”瘐涵回过神,忙道:“她说话聪明,做事聪明,还有……还有,她煮食也很聪明……”想到任江城折腾出来的美味,悠然神往。 “煮食聪明。”寿康公主不由的一笑,“可惜嘉苑之中举办的是雅集,她再善于煮食,也没有用武之地。” 琴、棋、书、画可称为雅,煮食可算什么呢? “她自己是不来的。”瘐涵脸微红,“她从没参加过京城的雅集,怕出丑。” “如此。”寿康公主眼中闪过丝兴味。 她很慷慨大方的答应了瘐涵的要求,当即便命人在宾客名单中加入范十九娘,请贴明日午时之前送至范家。 瘐涵高高兴兴的向她道谢。 又坐了会儿,瘐涵也便告辞了。寿康公主命人装了荔枝给她带回去,“你阿母打小便爱这个味道。”瘐涵笑吟吟,“我也很喜欢呢,多谢姨母了。”和寿康公主告辞,桓昭亲自送她出去。 送瘐涵回来,桓昭见寿康公主举手托腮,似有倦态,便轻手轻脚走到她身边,“阿母累了么?”寿康公主淡淡一笑,“阿璃,你知道今天是第几人来向我提起这个任八娘了么?”抬头似笑非笑看着瘐涵,寿康公主带着讽刺之色,轻启朱唇,“是第三个。阿敏已经是第三个了。” “之前还有谁啊?”桓昭惊讶问道。 寿康公主讥讽的一笑,“一个是你阿父,一个是十四郎。” “是这样啊。”桓昭立即释然,“阿父欣赏她,十四阿兄受了她的好处,在所难免。”觉得桓大将军和桓十四郎为任江城说话很自然,很应该。 “您干脆也给任八娘请贴吧。”桓昭笑道。 珠帘重重,绣幕深深,寿康公主把玩着手中澄如秋水、色如碧玉的越窑茶盏,悠悠道:“暂时不给。我倒要看看,还会有什么人为了任八娘,再来寻我说话。” 桓昭大而清澈的眼眸之中,满是疑惑之意。 这是什么意思啊? --- 范瑶这两天真是春风得意。 前一天她才和任江城、杜大夫一起享用了美食,吃的眉花眼笑心满意足,第二天便接到了寿康公主府送来的请贴,邀请她参加嘉苑雅集。 “阿令,真的有了真的有了。”她高兴得都快要语无伦次了,“嘉苑雅集的请贴我真的有了,你看。”喜滋滋的拿着请贴给任江城看,“阿令你看,这请贴所用的纸张便不凡,厚密细实,桃花般的颜色,好像会发光一样。这花纹,这古朴雄健的书法,哎呀,真是和平常的请贴大不一样啊。” 任江城见她欢喜成这样,也替她高兴,笑咪咪给出主意,“表姐有没有想好要穿什么戴什么?范氏族中有几位阿姐也去,不如表姐问问她们到时候会穿什么样的衣衫,省得穿重了。”范瑶深以为然,一脸得意,“对,我去问问阿姐,看她们到时候穿什么。若是不小心穿的一样,我比她们年幼美貌,岂不是惹人嫉恨么?” 任江城笑弯了腰。 范瑶抱抱她,“多谢你,阿令。”兴冲冲的拿着请贴,跟她的堂姐们显摆去了。 因为这件事,郗氏也大为开怀,再三对任江城表示过谢意。任江城笑道:“舅母莫要和我客气。 我阿父和我住在这里给您添了许多麻烦,我还没谢过您呢。”郗氏满脸都是笑,“你这孩子,真是太会说话,太惹人疼爱了。”对任江城非常满意。 不过,当范瑶在无人之时冲她挤眉弄眼,“阿令这般惹人疼,不如咱们将她留在范家,不许她走了,好不好?”郗氏脸上的笑却渐渐敛去了,淡淡道:“阿令不过是在范家暂住,之后还要回嘉州的。”范瑶大为失望,“为什么?阿母,难道阿令不够好么?” 她说让任江城留在范家不许走,自然就是让任江城嫁给范琛,成为范家妇,当然以后就永远走不了了。郗氏却说任江城只是在范家暂住,也就是对任江城无意,不愿聘为儿妇。时下表兄妹成婚的例子很多,范瑶还以为自家阿兄和任江城的婚事很是顺理成章,却没料到她才冒出这个想法,才烧起一个小火苗,在郗氏这里便被无情的浇灭了。 “为什么?”范瑶这娇生惯养的女儿扯着郗氏不依,固执的要说法。 郗氏一则被她纠缠不过,二则知道女儿大了,有些事情也应该慢慢教给她,便柔声道:“当年你姑母许嫁任家,我是很不赞成的。倒不是你姑父有何不好之处,而是任家门第不够,连中等世家都算不上,只是末流。任家,也只是比寒族略强些罢了。阿嫣,阿母唯有你阿兄一子,视若珍宝,若要为他择妇,当选高门贵女。” 不是任江城不好,是任家门第不够。 范瑶非常失望,呆了许久,抱怨道:“阿父和阿母也是的,当年怎不将姑母许配高门?若阿令是高门之女,和阿兄不就很相配了么?”郗氏苦笑,“你姑母当年……唉,不说这些了,说了你也不懂。”范瑶不满,“您总是这样。可是您都没说,又怎知我一定不懂?”郗氏一脸溺爱的笑,“等以后你便明白了。”范瑶被她说的没了脾气。 “说了你也不懂”“等以后你便明白了”,从小到大听到的就是这些,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范瑶再见到任江城的时候便有了愧疚之情,觉得对不起她。她不是有城府的人,既有了愧疚之情,便时不时的流露了出来,时不时的一脸歉意,弄得任江城莫名其妙。 “表姐你怎么了?”任江城忍不住问她。 “我……我是想着我能去嘉苑雅集,阿令却不能,我便……”范瑶吱吱唔唔。 “原来是这样。”任江城笑了,“表姐,我在京城不过是暂住,很快便要跟着我阿父去嘉州的。去不去这嘉苑雅集,对我来说又有多大的不同呢?” 任江城在建康不过是一过客,建康所谓级别最高的雅集,于她而言并没太大意义。 她到嘉州之后,在陵江王治下,难道能凭着参加寿康公主府的雅集而获得青睐么?显然不会啊。 任江城还不想去什么嘉苑雅集呢,省得跟桓家走的近了,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陵江王身边有萧庆正这样的小人,有些事,不可不防。 范静和任平生也知道了请贴的事。范静为外甥女鸣不平,也对寿康公主府的礼貌颇有微词,“既然送请贴给阿嫣,难道不知道范家还住着聪慧美丽的阿令么?请贴给了表姐,不给表妹,好没道理。”任平生却自负的道:“一张请贴而已,阿令放心,阿父自会设法替你弄来。” 任江城感动极了。 还是阿父和舅父好啊,亲人就是亲人,骨头管的。 她笑咪咪告诉任平生,“阿父,我用不着这个。您想想,我很快和您一起回嘉州了,这所谓的雅集去或不去,有何分别。” 她说的话很在理,可是任平生听了之后,脸色却不大自然了。 “阿令。”他略一犹豫,柔声道:“咱们可能暂时不回嘉州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寿康公主不是恶婆婆,也不是“好”婆婆,是很客气但是不大亲热的那种。 如果桓大将军根本不爱她,或许她会是很难相处的人,但是并不是这样的。 如果婆婆在她丈夫那里得不到足够的爱,可能会移情,移到儿子身上,寿康公主不是这样。 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大清楚,举个例子吧:东晋名相王导非常怕老婆,老婆不许他亲近美女,他就在外头养了几个小妾,还生了孩子,结果有一天被他老婆发现了,拿着刀子要去杀他的小妾们。得到消息的时候他正在朝会上,什么也顾不上了,乘着牛车就往回赶,非常狼狈。 最后他的小妾们也没死,他被老婆收拾了一通。 那个时代很多人怕老婆,但是,有些人怕老婆就洁身自好了,有些人再怕老婆,小妾还是要的,不能明着要就偷偷的要,冒着生命危险也要。 一时说不清楚,我慢慢写,大家慢慢看吧。   ☆、第41章 041 不回嘉州? 任江城呆了呆。 “为什么,阿父?”她下意识的问道。 任平生神色温柔,“阿令,阿父在京城在几件要紧事,咱们只是暂时不回去。” 范静微嗔,“阿令看上去仿佛很失望似的,这么想离开京城、离开舅父么?” 任江城清丽娇嫩的面容间笼着一抹轻愁,“舅父,我当然舍不得您了,也舍不得舅母和表兄表姐,还舍不得京城这样的繁华兴盛之地。可是我想念阿母,还有从来没有见过面的阿弟。舅父,阿父,我本来以为一家人很快就要团聚了……” 范静对外甥女大为同情,一声叹息,“可怜的阿令。” 任平生歉疚道:“有几件事确实迫在眉睫,耽误不得。等阿父事情一完,即刻便带你走。” 任江城性情豁达,知道不能立即全家团聚,失望了一会儿,很快便振作起来,“凡事有一利总有一弊,有一弊总有一利。唉,合家团聚暂时是不能了,不过,我可以慢悠悠的游玩,一处一处仔细看,不必着急忙慌的。” 有的是时间,脚步便可以放缓。悠闲从容的欣赏沿途风景,何尝不是一件赏心乐事。 “极是。阿令可以自自在在的游玩,把京城的名胜一一玩遍了。”任平生和范静异口同声。 接下来的时日任平生时常在外忙碌不着家,任江城和范瑶若想出门逛逛,在城里便是她们表姐妹二人带侍婢出门,若要出城,便是范静亲自陪同。 范瑶还不死心,看到她人如美玉的阿兄、嫩如新柳的任江城,总觉得这是一对璧人,若因门第之见而错过真是可惜了,有心撮合,便蹿掇范琛也陪着她们一起去,“阿兄也出城散散心,莫要总捧着书本苦读。”谁知不光郗氏反对,连任江城也不赞成,她笑吟吟的道:“舅父要照顾咱们二人已是费心费力了,若再加上表兄,舅父便要照看三个晚辈了,多辛苦。”听了任江城的话,郗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个外甥女真是太有眼色了。 不过,当范静带着范瑶和任江城乘牛车离开之后,郗氏心中又隐隐有丝失落和不快。她的儿子那般俊美出色,寄居范家的任江城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好像家里没这个人似的。 “有眼色,没眼光。”这是郗氏对任江城的评价。 如果任江城知道郗氏的所思所想,大概会仰天长叹,“寄人篱下真难啊。”然后催促任平生买下一处宅院,父女二人单独居住,独门独户,何等自在。不过郗氏向来是周到的,当着任平生、任江城父女二人的面从没流露过任何不满、不客气之意,又有范静坚决挽留、范瑶真心陪伴,所以父女二人还是在范家住下来了,一直到合家团聚的时候才搬走-----这是后话了。 范静学识渊博,牛车又很慢,每次出行他都和范瑶、任江城同乘一车,路上不光陪着她俩看景色,讲起各处名胜的来历、渊源更是如数家珍了如指掌。这一路下来,任江城可是长了不少见识。 任江城很喜欢和舅父说话,时常备上香茗、酒菜,请舅父过来闲坐小酌。 范静爱喝点酒,但是酒量并不好,微醺小醉的时候,差不多问他什么他便会说什么,极少有隐瞒。 “舅父,陵江王殿下和陛下是同母兄弟,对么?可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回过京城,一直在嘉州那么远的地方,这是为什么呢?难道同父同母的兄弟,还不亲近么?”这天范静又有些微醉,任江城拉着胡椅坐到他身边,殷勤问道。 范静微笑,“陵江王是陛下同母弟,只小两岁,他幼时聪慧,颇得先帝欢心,传言先帝当年差一点便要废长立幼了。虽然只是传言,不过先帝驾崩今上即位之后陵江王便出京就藩,只在太后薨逝那年才匆匆回京一趟,数日之后便即乘夜离开。不少人暗中猜测,传言大概不是空穴来风。” “这样啊。”任江城怅然。 陵江王当年差点抢走了皇帝的位子,皇帝登基之后能待见他才怪。怪不得陵江王一直躲得远远的,几十年了只回来了一趟,还是因为太后薨逝…… “那我阿父跟着陵江王,有没有前途啊?”任江城双手托腮,有些犯愁的想道。 她和陵江王又没见过面,没有一点感情,唯恐任平生被陵江王连累了。 这些话她只敢心里想想,并不敢冒冒失失的说出来,和范静讨论-----范静虽然微醉,却并不是全然没有理智,只是比平时更好说话,更纵容任江城。范静的性子任江城有所了解,他表面上虽然也是位名士,爱饮酒,爱清谈,爱风雅,骨子里却是注重儒家礼教和君臣之份的。陵江王对任平生有救命之恩,任平生又曾立下誓言终身追随于他,若是提出让任平生摆脱陵江王,范静定会大惊失色,以为是离经叛道、荒谬诞妄之语。 “想要合家团聚,想要一家人平安快乐的度日,现在看来竟是奢望。”任江城心中叹息。 这样平凡的愿望,想要真正实现也是不容易的啊。 范静醉容可掬的冲她伸过酒杯,“阿令,还要。” 任江城认命的又拿起酒壶,“舅父,您已经有些醉了,喝完这杯便不喝了,好不好?”跟范静商量,要他少喝点儿。 范静笑咪咪的,一只手拿着酒杯,另一只手冲她比划了一下,伸出三个手指头。 “还要喝三杯?”任江城试探的问道。 范静含笑点头。 任江城眼珠转了转,“这酒不好。舅父,您稍等片刻,我给您换壶好的。”命能红将酒壶拿下去,换上白水。能红忙道:“早备好了,现在温温的,喝着正顺口。”拿了个一模一样的壶过来,里面装的是白水,任江城倒了白水哄范静,“舅父,您喝这个,这个好喝。”范静举杯喝了两口,觉得胃里挺舒服的,又觉得味道不对,“阿令,这是什么酒?”问的任江城不禁笑了,能红等人在旁也捂着嘴偷乐。 任江城又替范静倒了杯白水,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舅父,您知不知道我阿父在忙什么?他原来说可以陪我游玩,要做的事顺手捎带着便做了,现在却从早到晚的见不着人。”范静眉头微蹙,“陵江王在京城的好几处店铺都出了事,后面还扯出一长串的麻烦,你阿父自不能坐视不理。唉,萧庆正惹出来的麻烦,却要他来善后。” “原来如此。”任江城将杯中水一饮而尽,肚子里热呼呼的,火气蹭蹭蹭的往上冒。 秦参军转危为安了,桓家的麻烦没有了,表面上和陵江王府客客气气的,转过身便暗中动了手! 陵江王在京城的这些店铺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萧庆正算计过桓十四郎之后便这样了,要说和桓家没关系,谁信。 “桓十四你给我等着!”任江城恶狠狠的道。 桓家是如何商议、如何动手的,细节任江城并不知道。不过,拿手指头想也知道这其中少不了桓十四郎这个臭小子。他本来就痛恨陵江王府,这回又被萧庆正算计了,不生出报复之心才怪。 “阿令要做什么?”范静忽然警觉起来,抬眼看她。 任江城陪着笑脸,“舅父,我不做什么,真的不做什么。”见舅父静静的盯着她看,嘻嘻笑了笑,道:“我只是想到,最近天气热,人很容易吃坏肚子。有人若是性情急燥乱吃东西,上吐下泄没力气出不了门便是顺理成章之事。出不了门,做不了坏事,我阿父或许便没那么多麻烦了。舅父,我这么想对不对啊?” 范静凝神看了外甥女片刻,微微一笑,“对,太对了。” 任江城找杜大夫要泄药。 杜大夫有些恼火,“巴豆便是泄药了,这么普通的药你也来找我?”觉得自己身为名医、神医的身份受到挑战和质疑,很不高兴,不过还是气冲冲的把泄药给包好了。 任江城这些天命人做了各种馅料的娇耳给他,皮薄馅大,非常美味。杜大夫吃的开心,而且以后还要继续吃,所以连任江城向他要泄药这样的事也忍了。 不过,杜大夫是真的很生气。向他要毒-药、迷药也算就了,连普普通通的泄药也来找他,长此以往,神医杜大夫威严何在? 任江城拿到泄药之后,带着能红、能白和仇大娘,去了位于兴荣道的一间茶室。 桓十四郎在羽林卫任职,衙署离兴荣道不远。 到二楼要了一个雅间,任江城坐下来喝茶,命人送了封信函到衙署。 木质楼梯上响起脚步声。任江城转头看过去,只见桓十四郎一身绿衣,风姿翩然,一边抬脚往上走,一边惊喜的抬头望着她,“真的是你。”到了任江城面前,笑盈盈的望着她,春风满面。 任江城静静看着他,半晌,将一杯茶推过去,“喝了。” “你知道我渴了么?”桓十四郎挑眉一笑,伸出纤长手指捏起茶盏,慢悠悠呷了两口。 “全喝了。”任江城冷静的命令。 桓十四郎笑意愈浓,“你是知道我……知道我……”忽然觉得不对,嘴角抽了抽,放下茶盏,伸手抱住了肚子。 任江城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任八娘你……你给我喝了什么……”桓十四郎搂着肚子,一脸痛苦,冲任江城咆哮。 “还有力气大喊大叫呢。”任江城稳稳的坐着,“我若是你,便省口气暖暖肚子,赶紧下去找个清净无人之处,免得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 桓十四郎肚子疼的要命,呲牙咧嘴,狼狈不堪,他用力冲着楼下大吼,“撵走!把所有的人都撵走!”他是带有侍从的,并没跟上来,在下面等着,听到他气急败坏的大吼声便慌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管听命照做,将茶室的客人往外撵,“我家小郎发话了,快走,快走!一意孤行滞留此地的,后果自负!”这会儿茶室人本就不多,桓十四郎的仆从又穿戴富贵,骄傲蛮横,茶室的客人大惊失色,纷纷往外逃。茶室的伙计急了,“没给钱呢!”仆从不耐烦,“这点小钱,我家小郎自会结给你。”伙计点头哈腰的,也就不敢再言语了。 桓十四郎挣扎着往楼下走,一步一步,挪的很艰难。 他得忍耐着些,要不然可能会……唉,那就太难堪了,以后都没脸见人了…… “任八娘,枉我这般信任你,你却暗中在茶里下药……”桓十四郎扶着楼梯扶手,抱怨的回过头。 任江城缓步走到楼梯前,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暗中么?难道我骗过你,说茶里没泄药?哼,我阿父本来答应过我,这些天要陪我游玩,吃遍建康,玩遍建康。因为你,他这些天一直忙忙碌碌的,哪里还顾得上陪我?桓十四,这是你应得的惩罚。” 桓十四郎下气的嘟囔,“我当你是知交好友,还特地向我伯母替你要请贴……” “什么请贴不请贴的,我可不稀罕。”任江城声音清脆。 桓十四郎更下气了。 任江城大为不满,“你竟然替我向寿康公主要请贴。桓十四,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啊,你这么害我?” 桓十四郎腹中一阵鸣叫,捂紧肚子,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仰头看她。 他不明白,替她要请贴怎么跟害了她似的。 任江城生气,“我家和你家素无来往,你这般冒失莽撞是什么意思?你一位桓家小郎,替陌生女郎索要请贴,寿康公主若是多心人,不定会怎么想我呢……” 她正要狠狠训桓十四郎几句,眼角余光向下望去,只见楼下默默站着位白衣郎君,不禁呆了呆。 桓十三郎来的也太快了,他弟弟才出事,他就出现这里了……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 “桓郎君。”任江城彬彬有礼的道。 桓十四郎愕然转过头。 桓广阳广袖博带,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如渊水深沉,如山岳挺立。 “阿兄,我……我……”桓十四郎想要说什么,可是腹中一阵绞痛,他疼的说不下去了。 桓广阳飞身上去抱了他下来,“阿奴,你怎样了?”桓十四郎哭丧着脸,“阿兄,净桶,净桶……”他的仆从很机灵,飞奔打开一间茶室的门,“这里安静,没人!”桓广阳把十四郎抱了进去,仆从又飞奔着去向伙计要了净桶,飞奔着送过来。 十四郎少气无力羞愧满面的央求桓广阳出去,桓广阳才出门,里面便传出巨大的、可疑的声响。 耳不忍闻。 桓广阳抬头,静静看着楼梯口的任江城。 他应该是中原人和燕代人的混血,肌肤雪白,鼻梁高而挺,脸部有立体感,眼睛颜色很浅,却澄澈而明净,如同稀世琉璃。 任江城今天穿了浅绿色高腰襦裙,如枝头的嫩树芽一般,明媚悦目。 这样娇嫩美貌的女郎,却可以毫不心软的在茶中下药,令他的阿弟狼狈不堪。 桓广阳眸色深了深。 任江城也静静看着他,小声嘀咕,“谁让他净会瞎捣乱,害得我阿父忙来忙去的不着家,都没空陪我出城了……”桓广阳沉默片刻,缓缓道:“舍弟确是任性了些,仆代他向女郎赔罪。”任江城没想到十四郎这样了,十三郎竟会这样,颇为吃惊。她想了想,嫣然一笑,“桓郎君大度,我也不好太小气了。我有泄药也有解药,解药这便送去给他吧。不过,桓郎君这些时日还请约束他一二,让他莫要再和我阿父为难了。” “一定。”桓广阳应允。 任江城命能红把解药送下楼。 桓广阳轻轻咳了一声,“舍弟现在有些狼狈,他的样子,一定很不想被人看到……” 任江城闻弦音而知雅意,“我也应该回家了。”带上能红、能白和仇大娘,缓步下楼。 桓广阳目光掠过仇大娘的面颊,仇大娘身子微微颤了颤。 任江城和桓广阳道别之后往外走,仇大娘走在最后。和桓广阳擦身而过时,桓广阳淡声道:“她不明白的事,难道你也不懂么?”仇大娘脸色白了白,低声道:“我能保护好她。”桓广阳不由的微晒。 这个仇大娘真是过于自负,总以为能保护好她,也不看看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任江城出了茶室,正要上车,便见到两边的巷口一下子冒出黑压压的两支队伍,向自己所在的方向包抄过来。 “啊?”任江城一怔。 她蓦然想到秦参军昏迷不醒的那个夜晚,想到那执着手把、一眼望不到头的兵士,心生寒意。 仇大娘忙挡在她面前,“八娘莫怕,有我在!” “退回去!”任江城厉声吩咐,“退回茶室!” 退回去挟持桓十四郎啊,你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 “不必了。”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任江城惊讶的转过头,只见桓广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了她身后,面容沉静。 他宽大的袍袖举起,不知做了个什么手势。那两拨要包抄过来的队伍略作停顿,之后便悄无声息、如海水退潮一般迅速散去,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任江城倒吸了一口凉气。 桓家这个战斗力……真是非同小可…… 她发了好一会儿呆。 “女郎,你……吓到了么?”恍惚间,她听到了桓广阳似乎有些忧虑的声音。 “没有,没有。”她回过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这时再望望空旷安静的街巷,闻闻鼻间传来的茶香,有恍如隔世之感。 “桓郎君。”任江城犹犹豫豫的问道:“如果你不来,我进去挟持十四郎,能否全身而退?” 桓广阳道:“应该可以。不过,那样的话,用迷药比用泄药好。” ----迷晕了好带,好挟持,才服过泄药的人,挟持倒是可以挟持,但是……不会太难受么? 任江城:……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谢谢大家,下午见。   ☆、第42章 042 微风吹过街巷,温柔吹拂在他们的脸颊上。 “我送你回家。”桓广阳简短道。 任江城呵呵笑道:“你的意思是……我若独自回五味巷,有可能会遇到袭击,难以自保么?” 桓广阳沉静无语,应该算是默认了。 任江城迎着风咪了咪眼睛,“我不懂。方才你家的人已经退走了。” 桓家的人明明已经退走了,难道会卷土重来么。 桓广阳心平气和,“从这里到五味巷,要经过七八条街道,每条街道都可能已经设下埋伏,准备伏击。” 任江城脸色变了变,不觉骇然。 桓十四郎到茶室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桓家的人竟然有可能已经在所有她回家会经过的道路上设下埋伏,桓家传讯息是有多快,行动又有多快? 桓广阳见任江城流露出惊恐之意,不觉心肠一软。 再厉害她是位柔弱女郎啊。 “有我在,不必怕。”他简洁而有力的说道。 任江城用信赖的目光看着他,连连点头。 她被能红和能白扶上了牛车。 牛车将行未行之时,她掀开了车上的青缎帷幕,轻轻“哎”了一声。 侍从将桓广阳的坐骑牵过来,他正要上马,听到任江城的声音,便转过了头。 任江城清了清嗓子,“你要送我,一个是为了我的安全,另一个是要避开十四郎,不想见到他尴尬的样子,是么?” 桓广阳沉默片刻,道:“是。” 任江城不好意思,“解药已经给他了,应该很快会见效的。那个,听说喝小米粥、白粥会比较养人,好的快……” “多谢提醒。”桓广阳微微颔首。 他从侍从手中接过缰绳,飞身上马,姿势洒脱之极。 牛车缓缓驶动了。 桓广阳一直跟在任江城的牛车旁。拉车的是牛,跑不快,他也不着急,慢悠悠的跟着在旁边晃。 任江城过意不去,一路上没话找话说,“桓郎君,你虽然没说出来,心里一定是抱怨我的,对不对?十四郎毕竟是你的阿弟嘛。”桓广阳骑在马背上,声音很沉,很有节奏,“女郎,请你相信,舍弟在有所行动之时,想的绝不会是和令尊为难。他只是想给萧庆正一个教训。” 任江城呵呵笑了笑,“以后再遇着这件事,我先礼后兵。先跟十四郎讲道理,若是讲不通,再……再那个啥……”再给他下药。 耳畔似是飘过几声轻笑。 任江城脸不禁红了红。 车到朱雀街的时候,两旁无声无息冒出了数十名黑衣人。不过,见到牛车旁的桓广阳,他们又无声无息的伏下去了。 过垂杨柳的时候,也是同样的情形。 任江城没太注意外面的情形,不过,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仇大娘两度全身紧绷、异常紧张,之后又慢慢放松了、心平气和了。 她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桓广阳此行并非多此一举,如果他不来相送,真的会发生流血事件…… 平平安安到了五味巷口,桓广阳勒住了马缰绳,“我不便再往前去。不过,前边应该没事了。” 任江城掀开帷幕,含笑向他道谢,“五味巷是范氏族人聚居之地,不会有事。桓郎君,今天多谢你。” 桓广阳正待和她客气几句,触到她那双明眸之后却鬼使神差般改了主意,含笑不语。 如果他性情略轻浮些,恐怕便会开口问:“女郎如何谢我?” 当然他并不是。 任江城何等聪慧,虽然他的话并没有说出口,猜也能猜到他的意思,摸了摸下巴,道:“道谢也不能白说说,总要许诺些什么的,对不对?让我想想,我要如何谢你……”装模作样的想了想,眼睛一亮,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以后万一真是迫不得已我需要对你下巴豆,那我便……” 她笑吟吟看着桓广阳,不往下说了。 桓广阳在马背上微微低头,琉璃般的眼眸中笑意闪动,“你便如何?” 任江城笑的狡黠而灵动,“那我便……唉,免了大概是不可以的,那便减半使用吧,让你不必太狼狈……” “顽皮。”桓广阳不禁一笑。 “路上小心。”任江城柔声道。 桓广阳微微颔首。 两人在巷口分别,任江城回了范家,桓广阳目送她走远,之后拨马回到了兴荣道的茶室。 桓十四郎这会儿脸都是青的了,精神萎靡,少气无力,哼哼唧唧,“任八娘你给我等着,看我以后怎么教训你……”正啰嗦个没完,见桓广阳进来了,他脸一红,转身背向墙躺下了,闭起眼睛装睡。 被人下了药,被任八娘这小丫头给下了药……没脸见人,没脸见人了……桓十四郎心中哀叹。 “阿奴,你跟我回去,还是我送你回家?”桓广阳在他床边坐下,征求着他的意见。 桓广阳是住在寿康公主府的,十四郎却是住在桓府。现在十四郎挺狼狈的,若要回桓家疗养当然使得,若要跟桓广阳回公主府,会更清净些。毕竟寿康公主府中只有寿康公主的亲生儿女,并没杂人,桓家可是四房人同住,虽然房舍同样精致轩昂,但是人多嘴杂,事情也多。 桓十四郎装睡,不说话。 桓广阳轻笑,“阿奴若是不说话,我便当你是愿意回家了,这便命人将你送回去……” “别。”桓十四郎忙掀开被子坐起来,“阿兄,我不回家,我……我不想回家……” 回家之后他怎么跟阿父阿母等人解释?可怜他还下不了床,一看就是个病人,糊弄不过去的。 这么丢人的事,不能让阿父阿母他们知道。 桓广阳笑话他两句,伸手将他抱起来,“你反正也没脸见人了,跟阿兄回去吧。阿兄先藏你两天再说。”桓十四郎幽怨的看了他一眼,头无力的埋到了他怀里…… 兄弟二人同乘一辆车回了寿康公主府。 回府之后,桓广阳先把十四郎安顿在自己房里,服药之后,命童儿拿了温水喂给十四郎。 寿康公主命人来唤他。 桓广阳交待十四郎要好生休养,若饿了只许喝水或喝粥,不许食用油腻之物。十四郎一一听了,苦着脸央求道:“阿兄,这件事不要告诉伯父伯母,好么?”桓广阳替他盖好被子,微笑道:“阿兄自是能替你瞒,便替你瞒。不过,阿奴你也知道,公主府上上下下的仆从尽皆听命于我阿母,阿母问什么,他们便答什么。或许瞒不过去,也说不定。” 桓十四郎发了会儿呆,哀叹一声,拿被子蒙住了头。 桓广阳隔着被子拍拍他的肩,安慰道:“阿兄去去便来。” 桓十四郎把被子掀开的时候,桓广阳已经走了,屋里只有位乖巧的童儿陪伴他。 “被人下了药,我被人下了药……”桓十四郎背过身冲着墙,一个人生闷气,“丢死人了丢死人了,我桓十四郎就这么倒下了……伯父一定知道了,以后不定怎么笑话我……” 他觉得这一切全怪任江城,一会儿想要狠狠教训她,一会儿又心软了,“美丽女郎,让人如何忍心下手”,一会儿赌起气,“不能让这么算了,我也要给她下药”,一会儿又怀疑,“娇弱女郎,若是像我这般,会不会连小命也交待了?” 到底要不要原谅任江城,他纠结来纠结去,也没有做出决定 。 --- “听说十四郎是被你抱回来的,怎么回事?”寿康公主问道。 桓广阳跪坐在对面替她斟茶,淡声道:“阿弟不小心吃坏了肚子,腹泄无力,行动不便。”点好茶汤,递到她面前。 寿康公主谢了一声伸手接过,很有些纳闷,“十四郎年轻力壮,吃什么了至于这样?”实在想不到桓十四郎究竟吃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会腹泄到走不动路的地步。 桓广阳摇头,“不知。” 寿康公主对桓十四郎这夫家侄子并不如何关心,奇怪了一下也便放过去了,微晒道:“十四郎成天也不知操的什么心,胡乱巴结你阿父。你阿父不是赞过任家八娘么,他便替任八娘向阿母要起请贴来了,真会讨你阿父的欢心。” 桓广阳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慢慢品了品,“他是想孝顺阿父。” 寿康公主道:“若真是要孝顺你阿父,阿母倒高兴了。十三郎,只怕他是一味逢迎你阿父,不把你阿母放在眼里罢了。” “不会。”桓广阳言简意赅。 寿康公主一笑,“我家十三郎说了不是,那便不是。阿母为了这事还生了番气呢,气十四郎什么也不知道,眼里只有你阿父,想阿谀奉承,如此欺心,把一个寻常女郎夸得天花乱坠。阿母想看看桓家还有多少马屁精,这几天一直等着再有替任八娘说话的说客上门。谁知并没等到。” 桓广阳半晌无语。 他把手中的茶杯放下,“阿母,其实十四弟他是……?” “他是怎么了?”寿康公主莫名其妙。 桓广阳斟酌着言词,“这件事我本想替阿弟尽量隐瞒的,不过,阿母误会甚深,我还是替十四弟说实话吧。十四弟他是被人下了泄药,给他下药的,正是任八娘子。” 寿康公主惊讶的“咦”了一声,“这也奇了。” 桓广阳道:“我赶到茶室的时候,听到八娘子质问十四弟……”把任江城和桓十四郎当时的话大概说了说。 “任八娘,枉我这般信任你,你却暗中在茶里下药……”“我当你是知交好友,还特地向我伯母替你要请贴……”桓十四郎并不是因为桓大将军才开的口啊。 “你竟然替我向寿康公主要请贴。桓十四,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啊,你这么害我?”“我家和你家素无来往,你这般冒失莽撞是什么意思?你一位桓家小郎,替陌生女郎索要请贴,寿康公主若是多心人,不定会怎么想我呢……”这是任江城的话,她真是一位很聪明、很看得开的女郎。 寿康公主听的大为稀奇,“十三郎,任八娘这么做,也不怕得罪你阿父么?” 桓广阳淡淡道:“她自然不怕。她是陵江王府的人。” 寿康公主目光流转,似笑非笑,“阿母却不相信,有哪位女郎受到桓大将军的青睐,竟会无动于衷。这位八娘子能令得你阿父能在阿母面前夸奖她,能令得十四郎为了她向阿母开口央求,一定城府很深,深不可测。” 桓广阳举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他好一会儿才明白了寿康公主到底是什么意思,伸手扶额。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谢谢大家,明天见。   ☆、第43章 043 城府很深,深不可测…… 因为桓大将军的夸赞、十四郎的推荐,寿康公主竟会这么想…… “十三郎,你怎么了?”寿康公主奇怪的看着他。 桓广阳无奈又苦恼,“阿母方才的话千万不要被阿父听到了。否则,他不知会笑成什么样。” 寿康公主愈发疑惑不解,“笑什么?他还好意思笑我?”脸上不觉现出恼怒之色。 桓广阳沉默片刻,道:“阿父若知道他只是随意夸赞了一位女郎,阿母便会想这么多,如何能够不笑?” 寿康公主生气,“谁因为他的话便想多了?阿母一向深图远虑计议长远,谁因为他的话便想多了?” 她是公主的身份,也有公主的傲气,才不会承认自己是因为桓大将军一句夸赞的话便想多了,对那位从未谋面的任八娘存了成见。她只承认,她一向便是深谋远虑之人,遇事向来是爱多想的。 “好,您没有想多。”桓广阳迁就的说道。 “你阿父敢不敢笑我?”寿康公主瞪着他。 “不敢。”桓广阳轻笑。 寿康公主瞪了他片刻,也笑了,笑容中既有得意又有欢欣,“谅他也不敢。” 她心情忽然好多了。 十三郎说的对,他不过是随意夸赞一名女郎而已,有什么好多想的呢? “阿母,十四郎脸皮薄,怕被人笑话,他被下泄药的事您知道便好,莫告诉别人,好么?”桓广阳用央求的语气跟她商量。 寿康公主愉快的答应了,“这是自然。你十四弟的脾气,我还不知道么?” 十四郎替任八娘开口索要请贴,结果却被任八娘一怒之下在茶里放了泄药……寿康公主越想这件事越觉好笑,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阿母如果邀请了任八娘,你十四弟应该会很高兴吧。”寿康公主通情达理的、笑吟吟的说道。 邀请这位给十四郎下过泄药的女郎来参加嘉苑雅集,寿康公主觉得一定会很热闹,说不定会发生一些令人大为开怀的乐事趣事,令人期待。 桓广阳沉吟片刻,“庆元郡主会来吧,阿母,她擅长的是什么?” 寿康公主自负的一笑,“庆元虽是孙夫人所出,却是太子妃亲自教养长大的,秀外慧中,柳絮才高,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最擅长的便是书法了,学卫夫人书,清秀平和,娴雅婉丽。” 庆元郡主是太子的女儿,今年十四岁,今年的嘉苑雅集她也会来参加。 桓广阳眉头皱了皱。 “十三郎,有哪里不对么?”寿康公主嗔怪。 桓广阳笑,“没什么不对。阿母,任家女郎书法绝佳,遒美健秀,到时可能会令庆元郡主失色不少。” “真的么?”寿康公主眼眸中有了亮光,显然很感兴趣,“她竟然有这个本事。那么,阿母必定要邀请她了。” 南朝重家世,也重才华,真的是才华横溢,一样也能成为名流世家、皇室贵胄的座上宾。 寿康公主高兴了一会儿,又有些疑惑,“十三郎,任八娘的书法绝佳你又是从何得知的?不会是听信的传言吧?这位任八娘还真的是很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呢。” 桓广阳颇有几分无奈,“阿母,是我亲眼看到的。在宣州的时候八娘子在刺史府赏花宴会上写过一首诗,笔力遒劲,铁划银钩,颇见风骨。” “如此。”寿康公主释然。 是桓广阳亲眼看到的,那自然错不了。寿康公主相信桓广阳的眼光。 “阿母给八娘子的请贴上要不要多加一行字:恭请光临,但请勿携带泄药……”桓广阳慢吞吞的、半开玩笑的说道。 “噗……” 寿康公主被他逗的大为开怀,眉眼弯弯。 “十三郎,那天你也过来。”寿康公主含笑吩咐,“阿母已经等了你两三年了,今年一定再等下去,知道么?你便是看着这满京师的女郎全是庸脂俗粉,也要定下新妇,阿母好为你迎娶。” 吩咐完,她又自说自话、满意的盘算:“今年迎娶新妇,明年后年阿母便可以抱孙儿了。” 桓广阳颇有些哭笑不得。 他母亲贵为公主,却也和普通母亲没什么两样,儿子稍大便催着迎娶新妇、盼着抱孙。因为这件事,一向矜持高傲的她可没少唠唠叼叼。 “若有哪位女郎令我心动,便定下来。”桓广阳笑道。 “若有哪位女郎令你心动,一定要告诉阿母。”寿康公主握住他的手,殷勤交代。 “一定。”桓广阳含笑答应。 桓广阳陪寿康公主坐了会儿,便要告辞,“阿母,儿有要事需和阿父商议。”寿康公主便不大高兴,蹙眉道:“什么要紧的事?”虽如此,也不便强留,只好放桓广阳走了,“十三郎,闲了便来陪阿母说说话。”桓广阳自是满口答应,“是,阿母。”起身离去。 “你这么忙,赶紧迎娶新妇进门,也有人陪阿母说话了,是不是?”寿康公主在他身后抱怨。 桓广阳脚步滞了滞,随即身姿飘逸的出了门。 出门之后他乘坐一辆车身极为小巧的羊车,穿过一条狭长的路,去了桓大将军府。 桓大将军府和寿康公主府紧挨着,仅有一墙之隔。 他直接去了桓大将军的书房。 沿途的路口都有卫兵把守,见是桓广阳,自然顺顺利利的放行。 “十三郎,过来。”桓大将军见他进来,冲他招招手。 威严的桓大将军这时换了便服,脸上也有笑意,不知底细的人若是看了,会以为这是一位再平凡不过的父亲。 “不过去。”桓广阳离他远远的坐下了,不往他跟前凑。 桓大将军循循善诱,“十三郎,这是阿父的书房,父子之间,不必拘泥。”见桓广阳还是不肯过去,他干脆举例说服,“你看人家王丞相,儿子比你还大,三十多岁的人了,现在还坐他膝上呢。父子之间,何等亲呢。” 桓广阳无语。 您跟王丞相这比的是什么啊,他儿子三十多岁了还坐他膝上,您便也要跟着学么。 “不过去。”他声音淡淡的,但是很固执。 桓大将军长长叹息了一声,好像觉得很可惜似的。 桓广阳正色道:“阿父,我今天送了任八娘子回家。” “知道。”桓大将军浑不在意,“阿父早就得到消息了。” 从十四郎在茶室楼上大喊大叫的时候开始,十四郎的童儿已经飞奔回衙署报信,桓家各部得到消息很快,已经在茶室、从茶室回五味巷的道路两旁埋伏下了。这件事,桓大将军这位家主自然是知道的。 桓广阳扬眉,“阿父,我送八娘子回家的路上,遇到两处伏兵。” 虽然这两处伏兵并没动手,可是,露面了。 桓大将军答非所问,笑咪咪的道:“十三郎,这件事你做的很对,应该送任八娘子回去。桓家和任家,不宜结怨。” 桓广阳静静看着他。 桓大将军微笑,目光敏锐,“十三郎,你若不送她回去,她遇到的可就不止两处伏兵了。” “桓家再怎样,也不至于对一位女郎对手。”桓广阳慢吞吞的道。 桓大将军从善如流,“阿父并没打算为难这位女郎,不过是要她见识见识桓家的实力罢了。见识过桓家的实力,再想对桓家子弟下手,想必会慎重许多。” 桓广阳不知怎地,忽然举起手摸了摸鼻子。 是,慎重许多,免了大概是不可以的,可以减半使用…… “十四郎如何了?”桓大将军问道。 他对这个侄子还是很关心的。 “无事。”桓广阳道:“现在已好了许多,卧床休息两天,便可痊愈。” “不可大意。”桓大将军交待,“腹泄若是厉害,便是壮男也承受不住。” 桓广阳答应,“放心,我会照顾好阿弟。”起身走到桓大将军面前,郑重道:“阿父,伏波将军只是在京城陪女儿度假的,并没有公务在身,把他牵扯进来十分不明智。这段时日,桓家还是暂时按兵不动为好。” 桓大将军笑道:“十四郎也真是爱胡闹。这些天他背着你暗中掀了陵江王好几处地方吧?任家小娘子大概便是为此发了狠。十三郎言之有理,把任平生牵扯进来很不明智,阿父会拘束十四郎,不许他再胡闹。” 桓大将军说的是不许十四郎再胡闹,其实也就是桓家暂时不会向陵江王府挑衅了。 桓广阳露出满意的神情。 他不愿桓家再和陵江王府发生什么不愉快了。 桓大将军面前站着皎如玉树临风前的爱子,心里直痒痒,笑着伸手去拉他,“十三郎过来。”桓广阳悠然将双手负至背后,“阿父,时候不早了,儿告辞。”桓大将军笑骂,“十三郎你没有半分名士风范,太拘谨了些,不够洒脱,不敢放浪形骸。你若执意如此,那便早日迎娶新妇进门,生下白胖可爱的小孙儿给阿父抱吧。” …… 方才寿康公主是那样,现在桓大将军是这样…… 你们有完没完…… 桓广阳无语看他半晌,“阿父若没有别的吩咐,儿告退。”桓大将军好兴致的笑道:“阿父有吩咐。十三郎,阿父瞧着任平生这个人有几分才干,觉着这个人能用。可惜他当年为陵江王所救,之后便立誓效忠陵江王了。十三郎你向来有才干,可能设法将他拉拢过来么?”桓广阳摇头,“怕是不能。当年陵江王如果晚到一步,任平生和他的妻室、和江城所有留守的百姓一起,便会悉数焚于战火,尸骨无存。有这样的恩情,他如何肯另投他人,转而效忠桓家。” 桓大将军大为叹息。 他还是很欣赏任平生这个人的,不能拉拢过来,是很遗憾的事。 “任家小娘子没吓坏吧?”桓广阳已经转身要走了,他又想起任江城,开口问道。 桓广阳眸色暗了暗。 他觉得任江城并没有被吓坏,不过,确实吓到了。 那时她脸色茫然,无助的像个孩子。 他脸色不大好看,没有回答桓大将军的问题,转身径自离去。 桓大将军看着他清秀俊逸的背影,先是呆了呆,“十三郎怎地走了,也不理我。”片刻之后脸上便露出喜悦的笑容,乐呵呵道:“十三郎不拘小节,不修边幅,不落俗套,甚好甚好。” …… 任江城回到范家,静悄悄回到自己房里,谁也没惊动。 她把今天经历过的事从头到尾想了想,决定还是谁也不告诉了,一定要瞒着阿父和舅父。 如果他们知道从茶室出来之的那汹涌而至的黑衣甲士,如果他们知道道路两旁冒出来的伏兵……任江城真不敢想像,他们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能红和能白是很听话的,车夫也容易说服,只有仇大娘,任江城为了劝她把今天的事隐瞒下来真是大费周章。仇大娘和任江城这一路从宣州过来,对任江城已是又感激又佩服了,不过她认识任平生时日更久,更愿意听命于任平生。要她欺骗任平生,这太难为她了。 任江城见仇大娘实在不好劝说,便退而求其次,“这么着好不好?我阿父若不开口问,您便一个字也不提;我阿父若开口问了,你只答是或者不是,不添油加醋,好么?”她这个要求很合理,仇大娘略想了想,痛快的点了头。 范静记性很好,平时说过的话记得,喝醉酒时候说过的话也记得。从谒者台回家之后便亲自来找任江城了,“阿令,你不会真的去给桓十四郎下泄药了吧?”任江城嘻嘻笑,含混其辞想蒙糊过关,可巧任平生也回来了。 “阿令。”任平生目光盯在了宝贝女儿脸上。 任江城呵呵笑过几声,眼珠转了转,“这事真是一言难尽。仇大娘陪我一起的,不如叫仇大娘过来,跟阿父和舅父说说,如何?”任平生和范静都点头。 仇大娘来了之后,任江城笑咪咪问她:“仇大娘,今天的事我问什么,您便答什么,好么?” 仇大娘郑重点头。 任平生和范静专注看着她俩。 任江城问:“仇大娘,咱们到了茶室之后,我便命人约见桓十四郎,是不是?桓十四郎很快来了,是不是?我请他喝茶,他举杯便饮,是不是?” 仇大娘自然全部说“是,”事实的确如此。 任江城又道:“也不知桓十四郎是吃坏了东西还是怎样,吃过茶之后他便捂着肚子叫痛,是不是?” 仇大娘犹豫了一下。 任江城笑,“我换个问法。仇大娘,桓十四郎喝过茶之后便捂着肚子,很不舒服,是不是?” 仇大娘道:“是。” 任江城:“之后桓十四郎便拉肚子了,是不是?” “是。” “之后咱们出了茶室,是不是?” “是。” “申时咱们乘坐牛车平平安安回了五味巷,是不是?” “是。” 任江城用无辜的目光看着阿父和舅父,“事情就是这样了。” “有没有遇到危险?”任平生沉声问道。 任江城眨眨眼睛,一脸天真,“没有人对我凶,没有人拿刀拿枪对着我,也没有人要不依不饶跟我算帐。仇大娘,您说是不是这样啊?” 仇大娘点头,“是。” 确实没人跟她凶,没人拿刀拿枪对着她,也没人声称要跟她算帐。 任平生和范静同时长长松了一口气。 看来桓家还是很有风度的嘛。虽然桓十四郎吃了亏,不过桓家也不能对一位女郎做些什么,只好轻轻放了过去。 任江城偷眼看看阿父、舅父的神色,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其实任平生心中还是有些疑惑的,非常怀疑桓家会不会真的这么有风度。 不过,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并没什么人暗中和他作对。 任江城甚至接到了寿康公主府送来的请贴,邀请她参加嘉苑雅集。 这明显是桓家在示好了。 任平生的心放下来一大半。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下午继续。 其实我觉得读者也挺不容易的,尤其是看我这个文,一回都看不到个整章…… 谢谢大家的支持,下午见。   ☆、第44章 044 寿康公主府来送请贴的是钟媪,年近半百,举止得体,笑着告诉郗氏、任江城、范瑶,“失礼之处,还望海涵。原本不知道任八娘子客居于舅氏家中,若不然,没有单独邀请范小娘子的道理。府上既有范小娘子和任八娘子两位女郎,自然应该同行,也好做个伴。”矜持又客气的表示过歉意之后,将请贴留下,笑容可掬,“恭侯范小娘子和任八娘子的光临。” 她的到来实在出乎人的意料,郗氏直到此刻心中还有些茫然。不过,她到底当家主事多年,虽然心中疑惑不解,应对起来却很流畅自如,面带微笑,场面话一句接着一句,将钟媪应酬得风雨不透。 钟媪只是来送请贴的,并没多逗留,很快告辞走了。 送走这位钟媪,郗氏颇为稀奇的看了看任江城,“阿令,你面子很大啊。” 范静前几年是在吴郡任职的,和京城这些权贵打的交道便少了些。范瑶能得到寿康公主府的请贴对她来说已是意外之喜,没想到任江城竟然也有,便更令人惊讶了。更令人吃惊的是,寿康公主府上回来送请贴的只是普通侍婢,这回却是钟媪,寿康公主身边的红人。 任江城呵呵笑了笑,不知该说啥好。 面子大?是我的面子大,还是……泄药的面子大啊? 虽然还不知道详细的情形,不过,她总觉得这或许和泄药是有关系的。 “桓十四不会是心里气不过,借着这个机会要整我吧?毕竟那是寿康公主府,他伯母的地盘……”任江城开始胡思乱想。 范瑶很高兴,拉着任江城的手,笑容灿烂,“阿令,这可真是太好了,咱俩可以做伴了!” 郗氏打趣她,“怎么,阿嫣原本是要同你十一阿姐、十三阿姐一起的,她俩不能跟你做伴么?不行,见了你两位阿姐,我得跟她俩说说。” 范瑶大伯一直在京城任职,他两位待字闺中的女儿,范十一娘和范十三娘,是第一批拿着请贴的。 范瑶不由的嗔怪,“阿母,您这是故意笑话我的啊,我不依!”过去跟郗氏撒娇不依。 她们母女二人笑的很开心,任江城也跟着嘻嘻笑,气氛欢快和谐。 范瑶语气热烈的央求郗氏,想要多制几身新衣,还要最漂亮的首饰。郗氏哪有不依她的?满口答应,“好好好,听阿嫣的。”范瑶趁机和她商量好了,明天和任江城出门逛逛。 任平生回来之后,给女儿和侄女又搬来一箱铜钱、一箱金子,“随意花用,看中什么便买什么。”任江城眉花眼笑的道谢,心里满意极了,买买买! 等她们再出门的时候,任平生已闲下来了,依旧骑马跟在一旁,慢悠悠,不慌不忙,一家店铺挨着一家店铺的游游逛逛。女人因珠宝而更为动人,大概没有年轻女郎会对美丽的珠宝无动于衷的,任江城和范瑶也是一样,到了金玉坊之后见到各种各样新奇瑰丽的首饰便两眼放光,眼花缭乱,兴致勃勃的挑选起来。范瑶拿起一个由金片、金丝、金珠等焊成的金花饰片给任江城看,“表妹,好看么?”任江城就着她的手看了看,见这金花饰片亮澄澄的,工艺精美,上面镶嵌有珍珠、玛瑙、蓝宝石、绿松石、贝壳及琉璃等,繁缛富丽,光华灿烂,便点头道:“很漂亮,最配表姐了。表姐,这个我送你。”随口问了价,命店伙计将这金花饰片包起来。 范瑶喜滋滋的,“哪能让表妹破费呢。”任江城嫣然,“咱们姐妹之间,还讲这些客套么。”范瑶一乐,“其实我很想要的,不过是装装样子,假意相让罢了。”任江城不由的也笑。 有任平生这个钱袋子跟着,她俩看东西简直不用问价钱,喜欢什么便命伙计包什么。没一会儿的功夫,便买了金花饰片、蓝色琉璃耳珰、白玉带钩、青玉佩、赤金镶红蓝宝石梅竹松兰发钗、嵌珍珠流苏金步摇、金刚石指环等物,收获颇丰。 两人把该买的全买过了,正要离开,店里又来了几位客人。其中一位客人甫一进来,便傲慢的吩咐,“上回我看过的那金花饰片呢?取出来。”店伙计呆了呆,紧着陪笑脸,“对不住,瘐小娘子,那金花饰片……方才卖了……”为难的看了看任江城和范瑶。 那被伙计称为“瘐小娘子”的客人不快的向任江城看过来。 任江城笑吟吟瞪了回去。 巧了,是瘐清。 跟在瘐清身边的,还是上回和她同行的瘐五娘、瘐六娘。 瘐五娘和瘐六娘见了范瑶倒还客气,寒暄见礼,“我家四阿姐瞧上的那金花饰片被你买去了么?真巧。”瘐清却有些着急,“我好不容易看中这个的……”她也是倒霉,昨天便来看过这个了,偏偏已经随身带的钱不够多,也有些嫌贵,便没当时买下来。今天倒是决定买了,可是来了之后,偏偏已经被任江城和范瑶买走了。 范瑶虽单纯,并不是不通人情世故,听瘐五娘、瘐六娘说“我家四阿姐瞧上的那金花饰片被你买去了么?真巧。”便明白了她们的意思。她为人并不骄横,也不爱跟人结怨,当时便想把被金花饰片让出来。不过,这金花饰片非常精美,是她进店之后第一眼便看上的,让出来还真有点舍不得,便犹豫了下。 瘐清好像自己的东西被抢了似的,气呼呼对任江城怒目而视,“我昨天便看中了……” 任江城真想冲她翻白眼儿。 昨天就看中了,昨天你倒是买啊。昨天便看中了,今天才来买,又没跟店里预约,又没下定金,难道金玉坊和其余的客人都能未卜先知,知道你要来,所以能买的不敢买,能卖的不敢卖? 任江城前世也不止一次经历过这样的事了:衣服、鞋子,试的时候或是不够满意,或是超出预算,所以暂时没买。之后再想买的时候已经没货了,或是没号了,只好满怀惆怅的离开。 这不是常有的事么?这件没有了,再看别的便是,难道还能从别人那里抢过来不成。 “可惜,你来晚了。”任江城笑道。 眼泪开始在瘐清眼眶中打转。 她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快要放声大哭了。 她即将去参加嘉苑雅集,并会在雅集之上大放异彩,可是她看中的首饰被人抢走了,被任八娘抢走了…… 瘐五娘不禁皱眉,觉得范瑶和任江城一样没风度,转过身去,连范瑶也不爱理会了。 瘐六娘性子温柔,仔细想了想,给瘐清和范瑶当着和事佬,“十九娘,知道你是温柔善良的小娘子,且咱们也一向要好,我便汗颜多说几句话。我四阿姐昨天来的时候,是真的很喜欢这金花饰片,不巧我们昨天先买了古琴、围棋并几本名家字画,剩下的钱便不大够了,我四阿姐才无奈歌爱的。今天我们什么事也没有,特地陪着她过来,就想买这一件饰品而已。” 范瑶叹气,“原来四娘子是真喜欢啊。唉,我也是,进到这店里头一眼便看中了这金花饰片……”瘐六娘听她这么说,脸色也有些不大好了,不咸不淡的道:“既如此,算我没说。”范瑶挣扎良久,最后还是下定决心,“我是蛮喜欢这金花饰片的,不过我还有其余的饰品,并不是非它不可。四娘子既如此钟爱,我割爱便是。” “真的么?”瘐六娘大喜。 她一边语气热烈的谢过范瑶,一边向瘐清招手,“四阿姐,十九娘让给你了。” 瘐清脸上的委屈、愤怒、不甘渐渐变为得意,示威般的看了任江城一眼,目光中尽是挑衅之意。 范瑶拉拉任江城,小声的、不好意思的道:“瘐六娘话都说到那个份儿上了,我不好不让。阿令,你不会怪我吧?”任江城微笑,“当然不会。表姐,你以后还要经常和她们打交道的,不像我,过阵子便会离开京城,无需敷衍应酬。”范瑶拉着任江城的手晃了晃,很是感激。 本来这件事因为范瑶的退让应该圆满结事的,不过,当瘐清知道范瑶是花多少钱买下那金花饰片的时候,脸不觉黑了。 这个价钱比她昨天听到的要高一大截!她又要多花一笔冤枉钱! “怎么回事?”瘐清狠狠瞪着伙计。 伙计头皮发麻,陪笑脸,“这饰片要买的人很多……两位女郎又没还价……” 瘐清手头并不宽裕,忍着一口恶气将金花饰片的钱还给范瑶,心口都是疼的。 她是心疼钱。 就算把美丽耀眼的金花饰片拿到手了,她也并不开心。 “八娘,你买那么多漂亮首饰有什么用?”她酸溜溜的对任江城说道:“又没有名门世家邀请你赴宴,嘉苑雅集更是跟你无缘,你有再多的衣服、再美的首饰,也不过是锦衣夜行罢了。” 穿着锦缎衣裳在黑夜里行走,谁看的见你啊。 范瑶忍不住想替任江城辩解,任江城却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制止了她。 “你怎知我和嘉苑雅集无缘。”任江城笑。 “难道你接到了寿康公主的邀请?”瘐清故作惊讶。 瘐五娘、瘐六娘和她一样,露出讥笑的神情。 这位任八娘子做梦呢,就连瘐家的小娘子也不是人人都能得到那张请贴,更何况她。 任家,在京城里谁听说过啊。 也太过自不量力了。 “我若真去了呢?”任江城笑吟吟的问。 她的笑容太过明媚,瘐清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心头火起,冷冷道:“八娘,你若真的能去,那天我瘐清便任由你差遣了,不拘你要我上刀火还是下火海,都不会推脱。你呢?八娘,你若去不了,接下来的那天便任由我发落,如何?放心,我不会让你太难堪的。最多做我一天的侍婢,服侍我起居。” 她这话说的真是非常傲慢自满,非常不把人看在眼里。 范瑶气的都想把金花饰片给她要回来了。 这种人,明明让着她就是为了大家面上好看,今后和平相处,井水不犯河水的,她却是半分也不领情啊。 太可恶了。 “好,就这么说定了。”任江城嫣然一笑。 充任一天的侍婢,好主意啊。 瘐清没有看到任江城花容失色、手足无措,气冲冲的走了。 瘐五娘和瘐六娘也随之离去。 瘐六娘还好,临走之前冲范瑶笑了笑,说了几句客气话,瘐五娘却好像对范瑶和任江城都不屑一顾似的,连道别都没有。 范瑶差点儿气哭了,“早知道便不让给她们了……阿令,我是一片好心,想着大家各退一步,和平相处……” 任江城安慰的拍拍她,“表姐,我明白,我都明白。” 店伙计许是看的过意不去了,怯怯的在旁说道:“两位小娘子,是这么回事,这位小娘子问价的时候,小的没想到她说买便买,随口报了个最高价。谁知这位小娘子二话没说便让包起来了,小的心里过意不去,接下来的首饰都给了最低价。两位小娘子,就那一件金花饰片要的贵了……” 任江城和范瑶你看我,我看你,忽然同时弯腰欢笑。 最高价,瘐清昨天没买,今天按最高价买的…… --- 寿康公主府,嘉苑。 门前停遍香车,门内宾客云集,衣香鬓影,珠光宝气,语笑嫣然。 这里聚齐了全京城身份最尊贵、家世最显赫的女郎,个个不同凡响。 这里也聚齐了世上所有的奇花异卉,应该在这个季节开花的、不应该在这个季节开花的,应有尽有。别的不说,单单牡丹花便有赫红、飞来红、袁家红、醉颜红、云红、天外红、一拂黄、软条黄、延安黄、先春红、颤风娇、月宫花、小黄娇、雪夫人、粉奴香、卵心黄、御衣红、紫龙杯等数十个品种,繁艳芬馥,绝少伦比。 清香四溢,冠居群芳,花王的气派,令人流连忘返。 桓昭和瘐涵陪着庆元郡主过来了。 庆元郡主面如银盆,长眉细目,脸上挂着浅淡而得体的笑容。 见她们三人过来,包括瘐清、瘐五娘等人都含笑迎过来寒暄。 庆元郡主不只是太子的女儿,还是桓昭的表姐、桓大将军的内侄女,自然是备受尊敬的。 庆元郡主和众女郎一起赏花、评论,平易近人。 瘐清见她没有郡主架子,很乐意和她多亲近,跟在瘐涵身边,趁机和庆元郡主多说了几句话。 她觉得庆元郡主似乎多看了她两眼,心怦怦跳,“郡主这是青目于我么?” 她父亲官位不高,一直很令她苦恼。庆元郡主是太子之女,太子是未来的帝王,想要提拨一位官员是再容易不过的事……瘐清在阳光下做起美梦。 乐康公主和几位中年贵妇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寿康公主,也往这边走过来了。 赏花的人群中增加了这几位,愈发显得花团锦簇,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瘐清有幸和这些贵人同在嘉苑,又是兴奋,又是欢喜。 “范家几位女郎到了。”恍惚之间,瘐清听到有人在议论。 她不经意间顺着那声音看过去,不由的呆住了。 范十一娘、十三娘和十九娘这几个她都认识,可是,范十九娘身边那位神采飞扬、明艳不可方物的女郎又是谁?看上去好像很熟悉…… 她怀疑自己眼花了,伸手揉了揉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的留言很欢乐,23333 其实我也有点后悔写前两章那个情节了…… 先到这儿,明天继续。 谢谢大家的支持和包容,明天见。   ☆、第45章 045 瘐清仿佛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和身畔的洛阳花一样玉笑珠香冠居群芳的美丽面庞,瞬间面如土色。 真的是她么?怎么可能? 瘐清额头冒汗,急切又慌张的想道:“世家大族的宴请之间很注重身份地位,任家在京城都没人听说过,任八娘不可能有资格作客嘉苑,一定是我看错了,一定是我眼花看错了……”不死心的又揉了揉眼睛,满怀希望的看过去。 周身冰凉。 眼前明明就是任八娘那张熟悉的面孔,那带着笑的、可恶的面孔…… 范家三位女郎容貌气质都是很出色的,但是第一次出现在嘉苑的任江城比她们更抢眼、更引人注目。任江城鬓发高高挽起,芳泽无加,铅华弗御,身上的披帛颜色如朝霞一般自浓而淡,自青紫而深红,映着她那张精致绝伦、无可挑剔的面庞,犹如霞光万道之后,一轮朝日自花丛林木之间被冉冉捧出,美好清新,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这是哪家的女郎?”不少人露出惊艳的神色。 京城之中,还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出色的女郎呢。 众人情不自禁的都将目光投了过来。 “她怎么也来了?”瘐五娘随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不满又惊讶。 “就是,她怎么来了?四阿姐还和她打着赌呢,这下子岂不是输了?”瘐六娘顿足。 瘐清本来就又羞又气又急,被瘐六娘这么一提醒,更是气急败坏、心急火燎,心中暗恨,“就是,我还和她打着赌呢,若她赢了,我便要……我便要……”当天她傲慢自负的话语仿佛又回响在耳边,“八娘,你若真的能去,那天我瘐清便任由你差遣了,不拘你要我上刀火还是下火海,都不会推脱。”任由她差遣……任由她差遣……瘐清心中一片纷乱,乱糟糟的,难道我今天真的要听凭任八娘差遣,丢人丢到嘉苑,丢到全京城的贵人面前? 正在她手足无措之时,和任江城的目光遇上了。 任江城粲然一笑,亲切又得意。 瘐清快被气疯了。 她脑子一热,什么也不管了,径自冲到任江城面前,口中嚷嚷道:“你怎么混进来了?” 她不相信任江城能得到邀请,坚信任江城是混进来的,一定是混进来的…… 京城的贵人都没听说过什么任家,寿康公主何等高傲,怎么可能给任江城请贴?不可能的,她一定是偷偷摸摸混进来了,一定是。 “瘐小娘子,你胡说什么?”范瑶就站在任江城身边,听到瘐清言词无礼,气愤的质问。 她一生气脸就红了,又红又软,像煮熟了的虾子一般。 她是气成这样的,可有些人若是心虚,也会是差不多的神情。瘐清暼了一眼范瑶,好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眼睛亮了,声音高亢,“你是不是装作十九娘的婢女进来的?是不是?”越想越觉得自己实在太聪明了,任八娘怎么可能得到邀请呢,一定是扮作范十九娘的婢女才混进来的,所以范十九娘才会慌了,急了,脸都红成这样了! 任江城笑吟吟的看着瘐清失态高声叫嚷,好像这件事情根本和她没关系似的。 嘉苑雅集是全京城的盛事,若是都像瘐清似的在这儿大喊大叫,呵呵,那可热闹了。 任江城知道,不用她出言反击,主人家自会出面让瘐清安静下来的。 果然,寿康公主眉头微微皱了皱,她身边的钟媪便和另外一名中年仆妇一起过来了,语气温和优雅却又非常坚定,“瘐四娘子请慎言,任八娘子确是公主殿下邀请的客人。” 瘐清还在激动的指责,“你是混进来的,你一定是……”话说到一半,钟媪的话语传入她耳中,她不由的呆住了,张大了嘴,剩下的一半话到了嘴边,却没敢说出口。 钟媪说任八娘确是公主殿下邀请的客人,还请她慎言…… 瘐清脑子嗡的一声,脸色白的像纸一样。 她盼这嘉苑雅集盼了许久,便是希望在雅集之上出风头引人瞩目的,不是来丢脸的。 可她还是在这里丢脸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着寿康公主、乐康公主、庆元郡主这些人的面,丢脸了…… 瘐清身子晃了晃,好像想要晕倒。 瘐六娘还算厚道,忙过去扶了她一把,瘐五娘却是嫌弃的皱皱眉,往后躲了躲。 “瘐四娘子,你可不能晕倒啊。”任江城笑吟吟看着瘐清,语气温柔极了,“你若晕倒了,今天谁来听我差遣?” 瘐清直勾勾的盯着她,眼中既有恐惧,又有仇恨。 任江城越发温柔似水,“瘐四娘子,我今天特地没有带婢女进来的,就指望你了。” 瘐清惊慌恐惧到了极处,“你,你真恶毒……”头一偏,软软的倒在了瘐六娘身上。 “输了便晕倒,想赖帐啊。”范瑶恨恨道。 经过金花饰片的事,她对瘐清反感之极,再没有与之交好的心思了。 不爱得罪人,不等于她喜欢被人欺负。 “我的帐哪有那么好赖,晕倒也赖不了。”任江城嫣然一笑。 钟媪就在旁边站着呢,听到她俩的话,眼皮跳了跳,迅速的、目光复杂的看了任江城一眼。 任江城注意到她的目光,彬彬有礼的冲她点头致意。 钟媪微笑躬身,“八娘子,失礼了。八娘子请随奴过去,见过公主殿下。”任江城很客气,“有劳钟媪,八娘正要拜见主人。”和范家几位女郎一起,跟钟媪过去见寿康公主。临走之前,她笑咪咪告诉瘐六娘,“请令姐等着我,我这赌注是一定要收的,赖帐可不成。”瘐六娘性子虽好,也被她这态度给气着了,气冲冲“哼”了一声。 任江城嫣然一笑,随钟媪走了。 和寿康公主等人见过礼,任江城一抬头,便遇到乐康公主半是嫌憎半是厌恨的目光。 乐康公主和瘐清一样,万万没想到竟会在嘉苑见到任江城,更没想到任江城才到嘉苑便让瘐清当众出丑。乐康公主和安东将军伉俪情深,对瘐家的声誉自然也非常看重,对任江城的厌恶之情又多了几分。 如果嘉苑的主人不是寿康公主,乐康公主恐怕也不管什么礼仪修养,直接就要教训起任江城了。 虽然不便越过主人训斥任江城,乐康公主却也没给任江城好脸色看,面沉似水,阴云密布。 “任八娘,你方才侮辱了我的客人。”寿康公主冰冷如霜不带感情的声音传入耳中,乐康公主精神一振。 对任八娘不满的,可不止她一个人啊。 乐康公主赞赏的看了她阿姐寿康公主一眼,大起知己之感。 范瑶和她两位阿姐范十一娘、范十三娘都有担忧之色,年纪最大的范十一娘陪着笑脸,想开口替任江城辩解,却被寿康公主优雅而冷酷的抬手制止了。 乐康公主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她眼角余光暼见她的宝贝女儿瘐涵似有不忍之色,往前迈了两步,想往寿康公主身边走,忙一把拉住她,严厉的瞪了瘐涵一眼,示意瘐涵不许过去。 瘐涵不敢当众反抗母亲,伤心的低下了头。 寿康公主是桓大将军之妻,比她的公主妹妹们威严的多,在寿康公主面前,任江城这样的小娘子只有俯身听命的份儿。瘐涵不能想像任江城会被训斥成什么样的惨状,都不敢再看了。 任江城迎上寿康公主的目光,彬彬有礼,不卑不亢,“公主殿下,这不是八娘的错。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 “哦?”寿康公主挑眉。 她只是“哦”了一声,不过,熟知她性情的人都知道,她被冒犯了,不高兴了。 瘐涵惊讶的抬起头。 她没想到任江城会这样。 乐康公主却是兴奋的两眼放光。这个任八娘还真是会得罪人啊,连寿康公主的训斥也敢当面驳回,甚好,这下子可热闹了。 桓昭、庆元郡主等人也颇感意外,看向任江城的目光满是好奇、探究。 还有人敢当面反驳寿康公主啊。 任江城伸手指着不远处芬芳的花朵,和花丛中飞来飞去的蝴蝶,“‘花若盛开,蝴蝶自来’,花是如此,人呢?一个人若是品德高尚,谨言慎行,或许不会无缘无故被人侮辱吧。” 瘐清如果不是挑衅在先,又怎会落到这个地步。所有这一切,还不是她自找的。 “你口齿很伶俐。”寿康公主眼睛微咪,缓缓道。 “殿下过奖。”任江城只当寿公主是在夸奖她,谦虚的躬躬身。 寿康公主淡淡一笑,“当面驳斥于我,年幼女郎之中,你算有胆色的了。” 她倒要看看,任江城还能不能继续糊弄下去。 任江城停顿片刻,面色诚恳,“八娘方才看到一处池水,便想起《汉书》中的一句话,‘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公主殿下,您觉得呢?” 寿康公主脸上渐渐现出一丝浅淡的、微不可见的笑意。 任江城之前一直很倔强,简直不给她这位公主殿下留面子,方才这一席话却是软和多了。水太清了,养不住鱼儿,人太严厉了,便没人敢跟随、敢与之打交道啊。 “你在劝我得过且过么?”寿康公主问道。 她语气还是冷冷的,不过,嘴角噙着丝若有若无的笑,脸色温暖不少。 “八娘从前看到过‘难得糊涂’这四个字,觉得很有道理。”任江城答。 难得糊涂,这是在委婉的劝寿康公主了。 寿康公主一笑,“看不出来,你竟是个率真洒脱的性子。” 寿康公主这话一出口,不少人神情大变。 南朝向来仰慕魏晋风流,而魏晋风流最崇尚的便是狂放不羁、率真洒脱,寿康公主这么说任江城,是极高的评价了。 “性情旷达,真挚坦率。”庆元郡主也跟着称赞。 “怪不得公主殿下会邀请任家女郎呢,原来她才貌如此不凡,有林下风气。”不少人跟着热烈的赞美起来。 乐康公主被这些人气的头疼心口疼。什么呀你们就人云亦云眼着夸起任八娘了,她有你们说的那么好么?什么林下风气,她是有强盗风气,看到什么抢什么!等着吧,京城显贵之家女郎们的风头得被她抢走,女郎们最钟意的俏郎君,迟早也会是她的。 “不对,不对,我瞎想什么呢。”乐康公主忿忿的想着想着,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女郎们最钟意的俏郎君不就是十三郎么?我怎能这般咒阿敏呢,呸呸呸……”懊悔不已。 虽然她明知道桓十三郎和任八娘根本是不可能的,还是为自己不经意间流露的念头大为沮丧。 正统的、名士们的雅集都是以吟诗、作文为主,赏景饮酒一场微醉之后,能熏出数十首脍炙人口的诗文来。至于琴、棋、书、画、茶、酒、香、花等便是有,也是次一等的消遣。仕女的雅集却不同,能吟诗固然好,不能吟诗也无妨,抚琴、手谈、书法、画作,以至于调香、品茗,不拘哪样能拨得头筹,都是欢欣喜乐之事。嘉苑雅集便是如此,除吟诗作赋之外,还有琴、棋、书、画、香、茶等项目,不管哪样出彩,都可为人瞩目。 范十一娘善琴,十三娘善棋,范瑶犹豫来犹豫去,“我书法其实还过得去,不过有阿令在,我还是选别的吧。”最后她画画去了。任江城苦练书法多年,也就没想别的,和庆元郡主等人一起奋笔疾书。 她们的书法作品出来之后,众人品评之时有些作难。 最出色的当数庆元郡主和任江城,庆元郡主字体娟秀,任江城笔力遒劲,高下难分。 “八娘子的字更好些。”庆元郡主很有风度的夸奖对手,“遒劲中又带着健美,飘若游云。” 任江城笑着反对,“还是郡主的书法更为出众,清秀平和,娴雅婉丽,如仙娥弄影,又如红莲映水。”又指着自己的字说道:“我竖笔总是写不好,过于生硬。” 因为她自己指出自己的缺点,众人也就顺水推舟,评定庆元郡主为书法第一。 任江城虽然屈居第二,得到的赞美和专注却也不比庆元郡主少。她的书法刚劲有力,和一般的小娘子大不相同,喜欢的人很多。 可怜瘐清本是要抚琴的,可抚琴之时心境至为重要,她哪里还有心情呢?简直不成腔调。 吟歌赋诗,抚琴欢唱,这本是雅集盛事,可是全被败坏了…… 瘐清气闷已极。 偏偏她抚琴过后,任江城字也写完了,要收赌注了。瘐清被吓了个半死,这要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真的听凭任江城差遣,充当她的侍婢,不得成为全京城的笑柄么?她惶恐无依,最后没办法只好央求瘐涵。瘐涵帮她倒是肯帮她,但是要她先说原因,“阿姐,你是如何跟八娘起了冲突的?”瘐清模模糊糊把金花饰片的事提了提,瘐涵叹气,“阿姐,这好像不怪八娘……”全是你提出来的啊。 经不起瘐清再三央求,瘐涵还是给做了回和事佬。 任江城给她面子,答应今天不会过分为难瘐清,只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也不用她充当侍婢什么的,只要她跟在任江城身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情。 瘐涵觉得这个要求很合理。 她把这个要求转告给瘐清,瘐清却是泪水盈盈,“八娘她还是不肯放过我……”对任江城有抱怨之意。瘐涵诧异,“阿姐,你输给八娘的是听凭差遣,现在八娘只要你跟在她身边做些小事情,这已经很好了啊。”现在赌博之风盛行,谁会不赌?瘐涵自己也樗蒲,也输过,输的时候可没耍过赖。 瘐清无奈,只好哭丧着脸答应了。 她能求救的人也只有瘐涵了,连瘐涵都这么说,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而且,任江城是连寿康公主都敢当面反驳的人,还有事情做不出来的?她也怕真把任江城惹恼了,不管不顾,当众羞辱她。 瘐清垂头丧气的跟在任江城身边,等着听她的吩咐,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谢谢大家,下午继续。   ☆、第46章 046 “到底什么是力所能及的小事情啊?”瘐清惴惴不安,心里直犯嘀咕,“任八娘肯定没安好心,不想得罪阿敏,又不愿意放过我,不定有什么难堪窘迫的事在前头等着我呢。” 她一直存着戒心,以为任江城会为难她,谁知任江城只是让她折了枝花、扑了只蝴蝶而已。折花扑蝶真是很平常的事,一位女郎为另一位女郎做这些并不显得猥琐卑贱,瘐清暗暗松了口气。 如果任江城让她端茶递水什么的,那可就太过丢人现眼了。 不过,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在今天的雅集结束之前,她都会提心吊胆,不敢等闲视之。 瘐清一直亦步亦趋的跟在任江城身边,尴尬还是有几分尴尬的。好在她自己不会向外声张赌约的事,任江城绝口不提,范瑶和她的阿姐也不爱多说多话,所以并没人太过关注瘐清。 毕竟能到嘉苑来参加这个雅集机会难得,大家都要结交自己想要结交的人,哪有心思盯着瘐清不放呢?她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瘐清今天虽然不算轻松过关,到底也没有受到多大难为。她自己心中是有几分庆幸的,瘐五娘却大为不乐,“任八娘真是了不起,竟然真的敢支使起瘐家的女郎,当瘐家是什么?”和瘐六娘、瘐家其余几位女郎商议了,要以牙还牙,以暴制暴,让任江城在众人面前狠狠摔上一跤,把瘐家失掉的面子捡回来。 瘐五娘的话说得很冠冕堂皇,她的姐妹们不管心里情愿还是不情愿,都答应了。 这种事如果不冲在前头,好像对瘐家的声誉漠不关心似的,那还得了,配做瘐家人么? “怎么摔她合适呢?”瘐六娘眉宇间含着丝轻愁,“若换个人,她头一回来到嘉苑,头一回参加世家贵女如云的雅集之中,咱们姐妹数人围过去你一言我一语,便能将她说得灰头土脸,面目无光,惶然失措。可对这任八娘却不行,她口齿太伶俐了,咱们未必说得过她。” 瘐五娘沉下脸,“她不光口若悬河夸夸其谈很能说,而且胆子大,脸皮厚,舌战真的不行。” 瘐五娘的妹妹瘐七娘纳闷,“舌战不行,她书法又很好,看样子学问不错,咱们便是联合起来想拿学问来难住她,也不是易事吧?那咱们要怎么办才行?” 她们商量来商量去,觉得普通的办法都对任江城没用,要想让任江城这一跤摔得很重、很惨、很狼狈,须出奇策。 瘐十五娘年龄最小,还很贪玩,对这件事委实提不起兴致,撅起小嘴抱怨道:“都怪这个惹人讨厌的任八娘,要不是因为她,我现在便放风筝去了。我阿兄亲手替我做的风筝,飞的很高的,前天时候不小心挂在竹梢,那竹子很高很高,阿兄说至少有十丈,他费了好大功夫才替我把风筝取下来的……” “竹子,很高很高的竹子……”瘐五娘眼睛亮了亮,“我想起来了,桓家的墨竹林!” 瘐六娘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瘐七娘大为犹豫,“这……这也太冒险了吧?桓家的墨竹林是禁地,从来不许客人进入的……” 瘐五娘自负的一笑,“就是因为这个,才要把任八娘往里边引的啊。你们想想,她若是被引入墨竹林,有没有可能自己走出来?没有吧。那可是一个迷一样的地方,没有人进去会不迷路,也没有人能够自己走出来。她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是一样,进去了便出不来。等她进了墨竹林,咱们便惊慌失措,去到寿康公主面前替她求情……”说到这里,她得意的、狡黠的一笑,“寿康公主若是知道她悄悄潜入墨竹林,会怎么想她?会如何对付她?想想彼时的情形,是不是妙趣横生?” 瘐六娘等人原是有些犹豫的,听她这么一说,都动了心。 是啊,若要整任八娘,把她带到墨竹林中,真是再好也不没有了。桓家是颇有几处神秘之地的,墨竹林便是其中之一,据说是依着五形八卦和奇门遁甲之术所建,深奥幽秘,外人莫入。 瘐五娘脸忽地红了红,“过了墨竹林,便是桓十三郎的书房了。听说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最钟爱十三郎,特地在他书房外植下墨竹林,也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所以,咱们去禀告寿康公主的时候……” “放心,该怎么说,咱们心里有数。”瘐六娘等人会意的一笑,心知肚明。 “不过,怎么把任八娘往墨竹林里引呢?”瘐七娘发愁,“她一脸精明,不好哄啊。” 瘐家几位女郎手托香腮,苦苦思索,“就是,怎么把她往墨竹林里引呢?” --- 瘐涵帮着做过和事佬之后,热心的把任江城介绍给桓昭。 她笑咪咪告诉任江城,“这位是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殿下的爱女,和我一样在族中排行第九。”又亲呢的告诉桓昭,“阿璃,这位是任家八娘子,我和她从宣州一路同行回来的,路上扰过她许多餐食。”说完之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回京之后也扰过她。” “阿敏的意思是说,我和她是因食结缘,都贪恋口腹之享。”任江城嫣然。 瘐涵和桓昭也都笑了。 桓昭笑容纯真明净,一看就是家庭出身很好、很受宠爱、从没经历过风风雨雨的娇娇女。 “我听说过你的。”桓昭眼角眉梢都是笑,语气轻松愉快,“我十四阿兄提起过你。” 任江城眉头跳了跳,“十四郎么?他大概是哪天提过我啊?” 桓昭不大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不过没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便随口说道:“十四阿兄身子不大好,这些天在我阿兄处休养,没回桓府,所以我差不多天天见着他。是哪天提起你的?不是前天便是大前天吧,我记不大清楚了。” 任江城一阵心虚。 那就是桓十四郎被下了泄药之后的事了。他跟桓昭提到我,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看桓昭的样子,应该不是泄药的事吧? “十四郎提起我定没好话。”任江城微笑。 “不是,他夸你性情灵透。”桓昭面色诚恳。 任江城呵呵笑了笑,又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心松。 还好还好,桓十四郎没把茶室的事四处宣扬…… “十四郎提到阿令,必定有好话。”瘐涵笑咪咪,“他哪好意思不夸你啊,在杜大夫那里聚餐的时候,数他最踊跃了。” 任江城不禁一笑。也对啊,吃人的嘴软,桓十四郎就被下了泄药,也不便马上翻脸的。还是钱钟书先生说的对啊,“我们吃了人家的饭该有多少天不在背后说主人的坏话,时间的长短按照饭菜的质量而定;所以做人应当多多请客吃饭,并且吃好饭,以增进朋友的感情,减少仇敌的毁谤。”桓十四郎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桓昭也笑,“我听十四阿兄说过,八娘子于膳食之道很有造诣,真是令人羡慕。我从前也没发觉十四阿兄对饮食有多么在意,现在看他是大不一样了,这几天在家里养病,闲来无事还命人寻来几本食谱翻看。还命人四处搜集能做菜的食材,满满当当弄了一院子稀奇古怪的野菜什么的,也不知能不能食用。” 任江城心中一惊。 桓十四郎只是桓家一个晚辈,还不是桓大将军的儿子,只是侄子,他闲在家里无聊想要做菜的食材,没几天的功夫便能稀奇古怪的野菜堆满一院子。桓家的能量,真的是不容小觑。 “都有什么野菜啊?”瘐涵带着笑意和好奇的声音传入任江城耳中。 “奇形怪状的,什么都有。有的菜上面长有刺,有的上面长着白毛,还有的开着小蓝花,有的明明是菜,但是带有鱼腥气,还有一种矮矮的青枝上结着许多小红果,红通通的看着挺可爱,可从没见过,也不敢吃……”桓昭含笑讲给瘐涵听。 任江城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缓缓转过头,“矮矮的青枝上结着许多小红果?有多小?”桓昭随手比了比,“有大有小,大的大概有我拳头的一半吧。”任江城激动的简直不能呼吸,声音都有点发颤了,“我能看看这小红果么?” “当然可以。”桓昭微笑。 “现在方便么?”任江城一会儿也不想等。 桓昭和瘐涵不由的相互看了一眼。 这也太急切了吧? 瘐涵悄悄拉了任江城一把,“阿令,这个小红果很要紧?”任江城压抑着心中的兴奋之情,“阿敏,我以前在本古书上见过一种菜蔬,便是桓九娘子讲的那个样子。若真的是它,阿敏,今后咱们便有口福了!”说到这里,她不光两只眼睛,连脸颊都开始放光了。 “真的么?”瘐涵被她说的怦然心动。 口腹之享谁不爱,任江城激动成这样,连桓昭都对那小红果有了兴趣。不过,可惜今天她是主人,不便擅自离开将客人撇下,便请瘐涵暂时替她招待任江城,陪着一起过去看看。瘐涵一则和任江城要好,二则也实在好奇,满口答应,“阿璃你忙你的,我陪阿令过去便是。” 瘐涵对于寿康公主府是很熟悉的,桓昭告诉她在哪个院子,她便带着数名侍婢,陪任江城一起去了。 这院子里确实如桓昭所言,遍地是各种各样的野菜,奇形怪状,姿态各异。任江城急切的找了一遍,看到院子角落里放着一个硕大的花盆,花盆里种着矮矮的、青色的植株,枝头结满了红通通的果子,圆圆的,非常可爱。 任江城三步两步走到这植株面前,慢慢蹲下身子,用爱慕的眼神看了许久。 这本来应该是若干年后才从美洲传入中国的,可是在西汉的古墓中也发现有它的种子,所以中国古代是有它的,不过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中断了…… “阿令,这是什么啊?”瘐涵见她这样,更加好奇。 “六月柿,它叫六月柿。”任江城语气异常缠绵,好像在对着情人呓语。 瘐涵过来蹲下身子和她一起看,“你看它的目光,好像它是什么稀世奇珍似的。”任江城温柔似水,“它确实是稀世奇珍。阿敏,等我用古书上的法子做菜出来,你便知道它有多好了。” 她俩正蹲在地上看的津津有味,上空忽然出现了一张俊俏的男子面庞。 瘐涵仰脸看看他,笑道:“十四郎,你怎地也不出声,忽然出来吓人?” 桓十四郎唇角轻扬,“你俩不请自至,倒责怪起主人来了么?” 他眸光潋滟,语气中有着淡淡的喜悦,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 瘐涵站起身,含笑和他叙寒温,“十四郎,听阿璃说你病了,现在好些没有?你好像瘦了。”任江城的心思却全在眼前这青色植株上,仰起脸,神情热烈,“十四郎,这小红果你能送给我么?我太喜欢它啦,十四郎,我把它抱走好不好?” 她本就是位天生丽质的小美女,这时眼睛亮晶晶水汪汪的,愈发楚楚动人。 桓十四郎眸中闪过迷惘之色,轻轻笑了笑,“将它抱走好不好?将它抱走好不好?八娘,这个我要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你还用想什么啊?”瘐涵和任江城异口同声。 桓十四郎清了清嗓子,“这小红果……好像有毒……” “我不怕。”任江城粲然而笑。 它在美洲才被发现的时候也曾被认为是有毒的,但其实并不是。 “阿令不怕。”瘐涵帮任江城说话。 桓十四郎以手掩唇,“阿敏,你能不能出去片刻,允许我和八娘就小红果的事商量一二?” “有什么可商量的?”瘐涵睁大了眼睛,满脸诧异。 这不就是你从外面找来的野菜么?还成宝贝了? “片刻,真的是片刻。”桓十四郎好声好气的。 任江城站起身子,“阿敏,烦你先出去等等我。”桓十四郎看样子是不会轻易点头的,那就听听他有什么条件吧。 瘐涵虽然不大乐意,但是任江城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反对,“阿令,我在外面等你。”带着侍婢出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桓十四郎和任江城两个人。 任江城不好意思,“十四郎,那天我是一时冲动……” 桓十四郎低头看她,神色温柔又害羞,“今后若还要给我下药,换别的好不好?泄药,真的太难受了。” 任江城:…… 青年郎君的眼神明亮如星,透着他这个年纪特有的纯情和真挚。 任江城认真的看了那盆小红果几眼,认真的提出,“我真的很想把它抱走。十四郎,送给我好么?” 桓十四郎:…… 任江城从院子里走出来的时候,脚步异常轻快,喜滋滋的。 “十四郎答应了吧?”瘐涵看到她这样,便笑着问道。 任江城快活的点头,“必须得答应啊。”他也是个吃货,我都答应请他吃饭了,他能不答应我么? 桓十四郎答应今天便命人将小红果送到范家,任江城很满意。 瘐涵和任江城说说笑笑往回走,在外面遇到了一脸惊慌之色的瘐清,“阿敏,小十五忽然肚子疼,你五阿姐和六阿姐她们急的不知如何是好了!”瘐涵大惊,“小十五方才还好好的,怎地忽然肚子疼?快带我过去看看。”瘐清忙拉着瘐涵往右边走,一边走一边回头交待任江城,“八娘,你别跟着过来了,我五阿姐六阿姐看到你便……”话说没完,被瘐涵着急的拉了一把,没再往下说。 “阿令,我命侍婢送你回去。”瘐涵被瘐清拉着往前小跑,还忘不了回头交待。 任江城笑道:“莫管我了,我认得路,放心。”由瘐涵的侍女陪着,沿原路回去。 没过多久,便遇上了一位面生的小娘子,瘐涵的侍女见了她忙行礼,“七娘。”瘐七娘皱眉,“你怎地在这里?九阿妹崴了脚,还不快去服侍?”瘐涵的侍女一听自家女郎崴了脚,登时便慌了,带着哭音问道:“敢问七娘,九娘子在哪里?” 乐康公主御下甚严,瘐涵是她的心头肉,若瘐涵出了一点半点岔子,都能将这婢女活活打死。 瘐七娘往旁边指了批,“看到那绿瓦红墙的小亭子了么?便在那里。”瘐涵的侍女忙向她道了谢,又对任江城再三赔罪,“八娘子,奴本应该陪着您的,可是……”任江城从来不肯难为下人的,柔声道:“你快过去吧,路上小心。”侍女道谢,一溜小跑,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瘐五娘、瘐六娘等人齐刷刷的挡在任江城面前。 任江城不由的一笑。 这是又出什么馊主意了。 “任八娘,你敢不敢和我赌上一赌。”瘐五娘神色倨傲,“我若赢了,你便放了我四阿姐,还要向她赔礼道歉;我若输了,便和我四阿姐一样听你差遣,绝无异言。” “还是算了吧。”任江城失笑,“到时你输了,你另一位姐妹再跳出来向我挑战,我没完没了应付你们瘐家的小娘子不成?你们有这个兴趣,我可没这个功夫。” 瘐五娘脸腾的一下子就红了。 瘐六娘等人也是忿忿。 这个任八娘也太不给人留情面了,真是牙尖嘴利! “你若赢了,我拜你做阿姐!”瘐五娘恼羞成怒,大声说道。 她明明比任江城大,若是真输了,拜任江城做姐姐,那可就不是一天半天的侮辱了,是终生的。 “很不必。”任江城拒绝了,“我也要不起你这样的阿妹。瘐五娘子,不如这样吧,我若侥幸赢了,你便捐出百万钱给京城的贫民,尤其是捐助给流离失所的女童们,可以么?” 瘐五娘昂起头,“一言为定!” 她指指远方,“那里是一处竹林,竹林里种的全是墨竹,被称为墨竹林。咱们便以墨竹林为赌注,同时从西口进去,从东口出来,谁出来的快,谁胜。” 任江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竹林之中有机关,对不对?” 瘐五娘心中一凛,嘴硬不承认,“没有。” 五行八卦之学,奇门遁甲之术,不算机关吧。 瘐六娘等人讥笑着逼问,“任八娘,你是不是怕了,不敢和我们赌了?你若怕了,也容易,便向我们四阿姐当众赔礼道歉,以后见了我们瘐家的女郎退避三舍,我们便宽宏大量,饶过你这一次。” 任江城轻蔑的一笑。 “墨竹林在哪里?我不认得路。”她懒洋洋的说道。 瘐五娘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你敢和我赌么?敢和我赌么?” 任江城微笑,“我是谁啊,自然敢。” 任江城和瘐五娘击掌为誓,立下赌约:同时进入墨竹林,先出来的胜。任江城若输了,不许再役使瘐清,并向她赔罪;瘐五娘若输了,捐出百万钱资助流离失所的女童。 任江城被瘐家几位女郎带到了墨竹林前。 放眼望去,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竹林,竹枝挺拔修长,亭亭玉立,端直劲秀,清雅宜人。和平常竹林不同的是,这里是墨竹林,竹杆为紫黑色,柔和发亮,隐于绿叶之下,甚为绮丽。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谢谢大家,明天见。 这些人全部有红娘潜质,多么的爱做媒啊…… 小天使们,这是我在晋江的作者专栏,求收藏。收藏专栏是对作者的肯定,作收增加我会更有动力更文哒~~伸出小手点上一点吧,谢谢,爱你们~~ 《春天在哪里》电脑看文的菇凉请戳这里 《春天在哪里》手机看文的菇凉请戳这里   ☆、第47章 047 任江城眼中闪过丝兴味。 杆紫黑,叶翠绿,颇具特色,又显神秘。这墨竹林当中,究竟会隐藏着什么呢? 瘐五娘等人一定有阴谋,这个阴谋和墨竹林有关。墨竹林这绮丽特别的外表之下,究竟包裹了什么样的秘密和诡计? “八娘子,请吧。”瘐五娘志得意满,优雅的冲任江城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先请。 “五娘子,你之前进出过这片竹林多少回?”任江城却不急着进竹林,笑着问道。 瘐五娘面色一滞。 她一时之间,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实话实说的话,就是一回也没进见过,可是,她这位瘐家小娘子一回也没进去过的地方,如何能骗得任江城欣然进入?如果她说进去过,又担心任江城因此反悔,因为一个进去过,一个全然陌生,两个人要在这里比谁出去的快,显失公平。 “我……”瘐五娘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竹林中传来脚步声。 瘐家诸女郎都觉肝儿颤,战战兢兢壮着胆子转头看了过去。 一位年约十一二岁的少女自林间跑出来。她长的很好看,圆圆的脸盘上嵌着双大而灵活的眼睛,皮肤白白的,眼睫毛长长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单纯又可爱。 她眼睛滴溜溜看了看任江城和瘐家诸女郎,心虚的笑了笑,转身便跑。 瘐六娘眼疾手快追过去抓住她,大声质问:“阿真,你方才不是和范家几位小娘子在一起钓鱼的么?怎地又到了这里?”那被她唤作阿真的少女眼睛眨了眨,脸上堆起笑,“我……我也不知道啊……范十九娘要到竹林里玩,我就陪她们一起来了……但是忽然找不到她了,她好像迷路了……”瘐六娘冷笑,“所以你便一个人出来了?”阿真眼珠转转,“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路的呀。”挣脱瘐六娘,一阵风似的跑了。 任江城指指墨竹林,“西口进,东口出,谁先出来谁胜,对么?”跟瘐五娘确定游戏规则。 瘐五娘忽然改了主意,“西口进,西口出,到了东口之后,出了竹林是一处幽静的书房,书房前植有各色名贵花卉。先到书房的人便折一枝碗口大的纯色洛阳花,之后再原路返回,回到这里。”指指面前的众人,“她们便是见证。见识咱们从这里进去,再从这里出来。” “对,这主意好。”瘐六娘等人自然频频点头,表示非常赞成。 “这可不行。”任江城断然否定,“从这里进,从这里出,标识只是一朵碗口大的纯色洛阳花,太容易作弊了。” “这你便不懂了。”瘐五娘面带不屑,“那书房前所植花卉每一本都极为名贵,洛阳花也非凡品,而是世间极为罕见的春水之绿。方才你也和我们一起赏过花的,可见过绿色洛阳花?没有吧?只有书房前才有。” “对,你不懂。”瘐六娘等人附和。 瘐七娘却惊讶的看了瘐五娘一眼。 任江城回忆了下,在嘉苑所看到的名品花卉之中确实没有绿牡丹,便同意了,“好,西口进,西口出,以绿色洛阳花为信物。”略作整理,和瘐五娘一起进入墨竹林。 众人目送她们窈窕秀丽的身影走入竹林,目旌神摇。 过了没多久,瘐五娘便轻手轻脚从墨竹林里溜了出来。 墨竹林里的机关听说非常厉害,她根本没敢往里走几步,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路记得清清楚楚,眼看着任江城走进去了,她便及时出来了,全身而退。 “五阿姐!”瘐六娘等人上前握住她的手,同时欢呼。 那被唤作阿真的少女也跑了过来。“十五娘。”众人亲呢的招呼她。 瘐家诸女极为兴奋,“虽说是大费周章,总算把她骗进去了啊。” 瘐十五娘眉花眼笑,“骗进去了就没事了吧?阿姐,我去放风筝了啊。”瘐六娘笑,“哪会没事了呢?我们还要装作惊惶失措的样子去禀告寿康公主呢。不过这件事简单,用不着你,你去放风筝也不碍什么。”瘐十五娘却又不走了,“禀告寿康公主这件事情一定很好玩,我也要去!”便要拉着瘐六娘走。 瘐五娘制止她们,“等等。任八娘才进去,咱们便过去禀告,显得太急了些。”瘐七娘笑道:“五阿姐说的对,太急了些。其实何必这么着急呢?让那位了不起的八娘子在墨竹林的阵法中多转悠转悠,岂不是更为解气?她这会儿可能刚刚开始心慌,难受的还在后头呢。” 瘐五娘等人大为赞赏,“就是。不必着急,让她多在里面转转,出来的时候想必已经吓得面无人色了。”想到任江城在墨竹林里吃苦受罪,笑容都极为欢悦。 她们决定过些时候才把任江城在墨竹林里这件事张扬出去。 瘐七娘忽然想起一件事,“五阿姐,你如何知道竹林尽头是书房,书房前植有绿色洛阳花?” 同为瘐家女郎,这件隐秘之事她可是不知道的啊。 “是啊,五阿姐怎会知道?”瘐六娘等人听了,也一齐虎视眈眈的看着瘐五娘。 她们的想法和瘐七娘是一样的,同样是瘐家女郎,为什么寿康公主府这样的隐秘之事,我们不知道,你却知道?姐妹之间,你有多少事瞒着我们? 瘐五娘神色便有些不自然,眼光闪了闪,道:“其实我哪里知道这些呢?不过是编个瞎话出来,哄那个任八娘进墨竹林罢了。” “真的么?”瘐七娘有怀疑之色。 “自然是真的。”瘐五娘怫然。 瘐七娘心中迅速盘算了下,勉强笑了笑,“我自然是相信五阿姐的。对了,五阿姐,你说任八娘有没有可能真的到了东口,摘了洛阳花,再出现在咱们面前?”瘐五娘连连冷笑,“这墨竹林中包含有数十上百种阵法,她一位少年女郎,如何破解得了?”她转过头向竹林中望了望,淡淡道:“她便在竹林中惊惶失措六神无主魂飞天外吧,等估摸着她吓得差不多了,咱们再去禀告寿康公主。到那时她才从鬼域般的墨竹林里出来,便要面对寿康公主的滔天怒火,真正是精彩纷呈、好戏连台、美妙绝伦。” “寿康公主如果知道任八娘觊觎她的爱子十三郎,擅闯墨竹林,会气成什么样?会怎样对付任八娘?想想就好玩啊。”瘐十五娘笑嘻嘻。 远处出现几个人影。 瘐五娘张望了下,觉得其中一个人看着像是瘐涵,便对瘐十五娘道:“十五娘,好像你九阿姐过来了。见到你九阿姐千万莫露了马脚,明白么?”瘐十五娘乖巧点头,“嗯,明白。我忽然肚子疼,把五阿姐六阿姐吓坏了,不过那阵疼来的快去的也快,过后便没事了。我没事了便闹着要阿姐们陪我出来玩,阿姐们被我闹的没办法,只好依我。”瘐五娘满意点头。 那几个人越来越近了,走在最前面的那人步子很快,面色焦急,正是瘐涵。 “九阿妹。”瘐五娘稳稳心神,做出镇静模样,缓步走过去相迎。 --- 任江城进到竹林中之后,发觉这里确实是奇幻之处,竹林似乎是按一定的阵法排列的,错综复杂,扑逆迷离。 “瘐五娘是知道这阵法的奥秘,所以要和我比试么?”任江城气闷的想道。 她试着叫了瘐五娘几声,却根本得不到回应。 “难道她已经轻车熟路的往前跑了,快到东头了?”任江城小声嘀咕。 后来想想却觉得不对,“桓家若设下这样的竹林阵,那便有安全上的考虑,怎么会让瘐五娘这种身份的人都明白其中的奥秘呢?瘐五娘不过是桓家一名姻亲罢了,并且是关系并不如何亲密的姻亲。”又想想方才那年幼少女的话,试着叫了范瑶几声,风吹竹稍动,沙沙作响,却听不到人的声音。 任江城摸摸鼻子,继续往前走。 说是往前走,其实她心里很迷茫,根本分不清方向了。 墨竹很高,六丈八丈以至十余丈的都有,进到竹林深处之后,简直遮天蔽日,想要借助阳光来判别方向都困难。 竹林东一簇西一簇,看上去杂乱无章,小路七通八绕,不知会通向哪里。 任江城揉了揉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刚才她明明路过这个地方啊,墨竹、竹下生着几朵小花,有蓝有白,小小的,很不起眼儿,自得其乐的开着,颇有几分旷世独立的风采。她不会看错的,前不久她明明路过这里,现在绕来绕去的又绕回来了! “鬼打墙啊。”任江城仰天长叹。 她一阵气闷,伸手入口,发出几声长啸。 说来也怪,吟啸之声在林间鸣荡,却不显嘈杂,反而显得更加清幽。 发泄过后,任江城继续前行,一路上聚精会神的辨认着道路,心中默念,“向前,向前,一直向前,不要转弯,不要转弯……”可是,天不从人愿,她眼前又出现了那几朵悠闲自在、在风中摇摇摆摆如闲云野鹤般洒脱的小花。 连着三次经过同样一个地方之后,任江城生气了,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巧的匕首鞘,将锋利的小匕首拨了出来,“砍了你!把竹砍掉,看我能不能出的去!”扬起匕首,寒光一闪,冲着柔和发亮的竹杆刺了过去! “你在做什么?”她耳旁响起青年男子低沉又略带疑惑的声音。 任江城心中一阵狂喜。 有人啊,遇着人了! 她又惊又喜的抬起头,“我走来走去也出不了这竹林,便想把竹子砍了……”话没说完,迎上桓广阳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一阵心虚,讪讪的笑了笑,把剩下的话语咽了回去。 走不出竹林,便想砍人家的墨竹了…… 这应该是桓家精心种植的,很重要…… 桓广阳凝神望着她,轻轻一笑,“若要把竹子砍了才出去,你得砍上多久?” 任江城四处张望了下,呵呵笑了笑,“我……我其实是……”对哦,这么大一片竹林,若是把竹子砍了才能出去,得砍多少时间啊? “竹子没砍完,我先饿坏了……”任江城不好意思的说道。 她在害羞,清丽妍媚的面庞上现出粉晕,在这幽深竹林之中显得格外鲜活、动人。 桓广阳眸色深了深。 她可以肆无忌惮的追求瘐涛,也可以潇洒豪迈的写下“利刀剪断红线线”;她可以手持弓驽对阵御敌,也可以轻松快活的下厨去,煮出一餐令人惊叹的美味;她前一刻还拿着小匕首冲竹子发脾气要砍,这时便轻捻衣带,一幅小女儿情态了…… 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位女郎? “我和人打赌来着。”任江城小心翼翼把匕首插回鞘,收到袖中,“西口进西头口出,不过要走到东口,摘一朵绿色洛阳花作为表记,证明真的走到东口了,不是在蒙人。” 打赌?绿色洛阳花?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桓广阳啼笑皆非。 他的墨竹林,竟然让她拿来跟不相干的人打赌了么。 “女郎,你知道这是哪里?”他客气的问道。 任江城茫然四顾,“竹林啊。” “和平常的竹林有何不同?”他默然片刻,又温声询问。 任江城一脸孩子气,实话实说:“一般的竹林竹杆是绿的,这里是黑的。” 桓广阳:…… 这里是墨竹林,桓家秘地,非请莫入,看来她是一点也不知道…… 任江城往他身边走了两步,讨好的笑,“哎,十三郎,你帮我个忙好不好?把我带到东口,摘一朵绿色洛阳花,然后再……再把我送出去……”说到后来,她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貌似要求的太多了啊,任家和桓家并没有什么交情。 不只没交情,桓家和陵江王府好像还很敌对。 任江城实在不好意思要求桓广阳这么多,可是她望望眼前这一片一片紫黑色、色泽柔亮的竹林,却又觉得就算赖也得把桓广阳赖上。凭她自己,无论如何是走不出去的,先不说赌约如何,总困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啊,多无聊。 “这次真是要麻烦你了。”任江城硬起头皮,“事成之后,我会好好感谢你的。” 桓广阳颜色极浅的眼眸之中似有光芒在闪动,唇角轻勾,“女郎如何谢我?” 说出这句话,桓广阳心中酥酥麻麻,一阵悸动。 这句话终于说出口了…… 任江城很认真的想了想,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十三郎,我亲自煮食,请你的客。”大方的承诺着桓广阳,任江城心中大乐。从十四郎那里不是要得到六月柿么,有了这种食材,许多美味都可以做出来啦。借花献佛,现买现卖,请桓十三郎好好吃一顿便是,算是还他的人情。 桓广阳一动不动的站着,面有沉思之色,也不知在想什么。 任江城心中忐忑,“他不会是觉得这条件不值得吧?不对啊,十四郎是吃货,他和十四郎是兄弟,应该也差不多吧?”唯恐桓广阳觉得条件不够吸引人,不答应她,心里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下午继续。 我争取存出稿子来,下午一次发个全章。 争取,我争取。   ☆、第48章 048 桓广阳目光若即若离,蜻蜓点水般掠过任江城的面庞。 任江城忙堆起殷切又诚恳的笑容。 她不大能确定桓广阳是不是像他弟弟十四郎一样贪吃。如果能,现在肯定巧言令色舌灿莲花讲起各色美味食物了,务必要诱惑到他点头同意为止。 阳光透过竹林斑斑点点映到人脸上、身上,桓广阳如美玉般的肌肤此时愈显白皙清透,而他颜色极浅的眼眸仿佛是淡蓝色的,如浸在湖水中的蓝宝石一般,神秘、幽静又晶莹美丽。 任江城情不自禁的多看了两眼。 中原人和燕代人的混血,很漂亮啊。 “好看么?”桓广阳蓦然问道。 “好看。”任江城脱口而出。 话出口之后她才觉得不对,脸腾的一下子就红了。唉,打赌快要输了,这墨竹林眼看就出不去了,处境这么糟糕,还有心思欣赏调戏美男子啊?真不是时候啊…… 她脸蛋粉扑扑的,掩饰的转过头,假装赏玩那几朵随风摇曳的小风。 桓广阳血往上涌,脸上也泛起可疑的、三月桃花般的颜色。 他一时觉得惭愧,“我竟问一位女郎这样的话。”一时又觉得甜蜜,“她说我好看呢。”甜丝丝的感觉从心底一直蔓延上来,直到唇畔,花瓣般的嘴唇上不觉泛起一丝浅浅淡淡却又欣悦欢喜的笑意。 林间弥漫着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的暧昧气息。 两人都很不好意思。 “跟我来。”良久,桓广阳方柔声道。 “哦。”任江城下意识的答应了一声。 桓广阳身形移动,任江城忙跟在他身后,“这是往东边走的对不对?十三郎,你不要带错路啊,我要往东边走,瘐五娘说那里有个书房,书房前遍植奇花异卉,有很罕见的绿色洛阳花,碧如春水,我要的就是那个……”桓广阳道:“绿色洛阳花易得。不过,更重要的是一幅图。” “一幅图?”任江城疑惑不解。 桓广阳一笑,“对,一幅图。” 他顺顺利利的便带着任江城出了竹林,来到一处掩映在绿树丛中的清雅房舍。 房舍前确实种有很多名贵花卉,任江城扫了一眼,依稀看到有绿颜色的花。 桓广阳却没看那些花卉半眼,径直推开了屋门,“请进。”任江城留恋的瞅了瞅那碧莹莹的、远远看着便觉风姿嫣然的花中之王,跟着桓广阳走到房舍之中。 一名才总角的童儿过来上了茶。 这里布置得古色古香,桌案长且矮,需席地而坐。 桓广阳请任江城坐了,指指墙上那幅《竹林三十六阵八卦图》,“这幅图若看懂了,出去不难。” “什么?”任江城本来端起茶杯要润润唇的,听了他这话,惊的杯子都快要拿不稳了,“你让我看这幅图,然后自己出去?” 她看了看那奇形怪状的八卦图,头皮发麻,好像很难啊……你送我出去不行么…… “我送你出去也使得。”桓广阳柔声道:“不过,你出去之后,如何对众人交待呢?” 只身进入墨竹林,顺顺当当的出来了,难道你不用做出解释么。 “误打误撞不行么?”任江城用殷勤又热烈的神色看着他。 桓广阳微笑,“这墨竹林中包含有三十六种阵法,你误打误撞能从西头走到东头,再由东头走到西头,便是运气再好,也是不可能的。”见任江城好似还有些不甘心,静静的看着她,“至少,我阿母是不会相信的。” 寿康公主何许人也,哪会相信任江城一位年方十四五岁的女郎,会从这墨竹林中误打误撞出去,还顺手到书房前折了一朵绿色洛阳花?太不可思议了。 “寿康公主?”任江城扬眉,“可是,我和瘐五娘打的赌啊。任家八娘子和瘐五娘子打个赌这样的小事,也会惊动到寿康公主么?” 桓广阳不由的一笑,“看来你是真的不知内情。女郎,墨竹林是桓家秘地,非请莫入,而这里……”他往屋内扫了两眼,微笑道:“是我的书房。” “啊?”任江城张大了嘴巴。 桓家秘地,他的书房?哦,我明白了,怪不得瘐五娘要跟我打这个赌,怪不得才进竹林不久我便看不到她,叫她也得不到回应,敢情她是故意把我引到桓家秘地,而且是通向桓十三郎书房的秘地,她这是想要害我……肯定是既诬陷我莽撞无礼擅闯禁地,还要往我身上泼污水,说我垂涎寿康公主的心肝宝贝,打桓十三郎的主意,寿康公主知道之后定会厌弃我、封杀我,敢情瘐五娘打的是这个主意! “学!”任江城拍桌子,“我一定要把这个八卦图学会了,看懂了,背会了!” 哼,瘐家四娘五娘六娘七娘直到十五娘,这些美丽而狠毒的女郎们,你们越是想害我,我越是不能让你们奸计得逞!我知道你们这会儿肯定是在竹林前头等着我出乖露丑,等着吧,我把这竹林三十六阵八卦图学会了看懂了,踩着优雅从容的步子出了竹林,手持一朵名贵无比、举世无双的绿色洛阳花,凌波微步,飘忽若神,活活吓死你们! 任江城倔脾气被激起来,立志要学会三十六阵图。 这阵法奇幻玄妙,深奥难懂,她一个人傻看当然是看不会的,桓广阳只好一点一点教给她,“……八卦原是无极,盘古开天,劈开无极,然后有两仪、四方、四象,四方加四象为八卦,记下乾官、坤官、震官、巽宫、坎官、离官、艮官、兑官八个官位……”教她看着图,若能看懂便继续讲,若不大懂,便带她到竹林中逐一示范,等她明白了,再带回来继续讲。 这张图何等深奥,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全部学会。桓广阳和任江城都明白这一点,也没奢望学的如何精准,会个皮毛、能把寿康公主糊弄过去,也就行了。 “寿康公主精通这个阵法么?”任江城问道。 如果寿康公主精通这个阵法,那便是不好蒙骗的,必须多学一点。 “家母略知一二,精通是谈不上的。”桓广阳道。 寿康公主对易学没什么兴趣,对阵法更是不屑一顾,她只大体上知道墨竹林的厉害,至于要害在哪里,却是不明白的。 “真好。”任江城一乐,“我好过关了。” 她笑的很开怀,眼睛弯弯,如同天上新月,明媚又可爱。 桓广阳眸中闪过丝困惑又甜蜜的神色,唇角不觉也微微翘起。 方才她认真的像个小夫子,现在又快活的像个孩子了…… 任江城前后推演了几遍,觉得可以支差应付了,便催桓广阳送她出去,“我一个人可能不行,还要劳你替我保驾护航。十三郎,以后我一定会好好感谢你的,真的。”很大方的开了远期支票。 桓广阳虚心请教,“女郎,请问你方才说的一定会好好感谢,具体指的是什么?” 任江城笑吟吟,“心意,主要的是心意,十三郎,世间最重要的便是心意了,你说是么?” 桓广阳:…… 桓广阳微微笑了笑,和她一道起身出来。 任江城很有契约精神,念念不忘她和瘐五娘的赌约,“我能摘你一朵绿色洛阳花么?” 桓广阳客气的伸手,“女郎请随意。” 他身着广袖衫,衣袖宽大,如刀币形,张开的时候真是又好看,又有气度,风姿翩然。 任江城眼前既有名贵花卉,又有霞姿月韵的美男子,不觉心旷神怡。 绿色洛阳花属珍稀品种,就算在桓广阳这里也不多,只有一株,盛开的有三四朵,才绽口的也有三四朵。这花的形状是皇冠形,富丽堂皇,颜色更是漂亮极了,才绽口的时候是浅绿色,盛开时却是粉绿色了,各有各的美。 “哪朵好?”任江城打量来打量去,拿不定主意。 桓广阳替她看了看,“盛开的花朵很快会谢了,才绽口的应该能多开两天。”任江城深以为然,最后挑了花朵半开、浅绿如春水的那朵。 绿色洛阳花在手,任江城志得意满,笑靥如花。 桓广阳陪她走入竹林,边走边提醒她阵法,任江城一开始学习只会为了糊弄,渐渐的也确实有了兴趣,“等等,等我先走,是往右迈两步,对不对?对了?呵呵,我真聪明,这么快便学会了。以后我若再想来你家的墨竹林,便轻车熟路,轻而易举了……” 她忽然停了下来。 也不说话了,也不往前走了。 “怎么了?”桓广阳纳闷。 林间幽光中,任江城美丽面庞的神情从震惊到感动,又从感动到感激。 任江城静静看着他,眼中渐渐有了水光,“你方才把桓家的一个秘密告诉了我,原本对于外人、对于敌人很有用的墨竹林,有可能因为你方才的泄秘而失去应有的效用。十三郎,我还是伏波将军的女儿,我阿父在陵江王麾下效力……”她心中一阵难过,说不下去了。 桓十四郎那么恨仇大娘,并不是因为他和仇大娘有什么恩怨,而是因为仇大娘是陵江王的人,可见桓家和陵江王之间有多深的嫌隙。任平生也是陵江王的人,桓广阳本来应该很防备她的,可为了她不在瘐五娘面前丢脸,不被寿康公主误会,把墨竹林的秘密全部告诉她了…… 少女一双明眸这时湿漉漉水汪汪的,愈觉动人。 桓广阳一阵心悸。 他眸色温柔,“也不是,我跟你藏私了,只教了些皮毛让你糊弄人而已。”沉默片刻,又柔声道:“些须小事,不必放在心上。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出去,好么?” 任江城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桓广阳在前面带路,任江城紧紧跟着,两人都是沉默不语。 很快到了竹林边。 “任八娘真的在墨竹林里?”隐隐能听到寿康公主带着怒气的声音。 任江城侧耳倾听。 她身子微斜,腰肢如柳条一般柔软纤细,令人生出怜惜之心,可她聚精会神侧耳倾听的神情又很严肃,令人不敢轻慢。 桓广阳也凝神听着外面的人说话。 “真的,我们亲眼看她进去的。”“我们拦过她,告诉她这是桓府禁地,外人莫入,她固执的很,根本不听。”“是啊,她太自以为是了,根本不听人劝……”瘐家几位女郎七嘴八舌,加油添醋,搬弄是非。 任江城气得小脸通红。 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么?瘐家也是南朝一流的世家了,怎地养出来的女郎会是这样的品行。 范瑶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音,听着便知道她又气又急,“我表妹从来不是这样的!她没有自以为是,也从不固执!”瘐涵应该在她身边安慰她,“十九娘莫哭,我相信你说的话,相信八娘不是这样的人。”她似是转过了头,诚恳的看向寿康公主,“姨母,等八娘出来了,一定会真相大白的。她确实不是这样的人。” “等她出来?她还出的来么?”寿康公主冷笑。 乐康公主在斥责女儿,“九娘快过来阿母身边,不许惹你姨母生气。” 瘐涵急了,“她还出的来么?姨母,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八娘她……她出不来了么……”声音发颤,显然是慌了。 范瑶呜呜咽咽的,哭出声来。 任江城不由的着急,“我快点出去吧,莫让表姐和阿敏急坏了。还有,若是阿敏和乐康公主起了口角,便不好了。”世上最亲的莫过母女,让阿敏和她的母亲乐康公主起了什么不愉快,于心何忍。 桓广阳点头:“你从容出去即可,不必惊慌。” “再会。”任江城回过头,嫣然一笑。 “再会。”桓广阳眸色沉静。 任江城笑咪咪看了看手中半开的绿色洛阳花,神清气爽的往外走,口中娇呼,“瘐五娘子,你出来了么?你摘到洛阳花了么?拿出来比比看,有没有我的这朵美?” 她的声音传到外面,从寿康公主开始,直到瘐清、瘐五娘等人,个个呆住了。 范瑶最先跳起来,欣喜若狂,“我表妹的声音,这是我表妹的声音!”瘐涵也大为兴奋,“我也听到了呢,听声音阿令很高兴,笑吟吟的!”携了范瑶的手,两人一起往竹林边跑。 “九娘站住!”乐康公主喝道。瘐涵不便违抗阿母的命令,只好停下脚步。范瑶体贴的放开她,“你听公主的话,我一个人过去便好了。”谁知乐康公主却冷冷的道:“谁许你进入墨竹林了?墨竹林是桓家禁地,非请莫入,寿康公主请你进去了么?你便敢往里闯?真和你表妹是一样的性子!”范瑶被她如此不留情面的训斥,脸登时煞白,连嘴唇都是白的了。 “阿母!”瘐涵顿足。 乐康公主本来还想再训斥范瑶几句,见瘐涵急的小脸通红,到底还是心疼女儿,哼了一声,转过了头。 瘐涵歉意拉拉范瑶的手,范瑶勉强挤出丝笑意,“放心,我无事。” “瘐五娘子,咱们来比比啊,看谁的花最美?”任江城含着笑的声音飘出竹林,飘到众人耳中。 瘐清、瘐五娘、瘐六娘等人脸全都白了。 任八娘竟然全须全尾的从墨竹林里出来了?不可能,这不可能! 她们失魂落魄的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一位身姿袅娜、清丽妍媚的女郎自竹林中含笑走出来,华容婀娜,含辞未吐,手执一朵名贵罕见的浅绿色洛阳花,不是任江城,却是哪个? “瘐五娘子,你到了竹林东口么?你的洛阳花在哪里?”任江城眼角眉梢都是笑,满面春风的问着瘐五娘。 瘐五娘定定看着她,忽地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谢谢大家,明天见。   ☆、第49章 049 “五阿姐!”瘐十五娘失声惊呼。 瘐清和瘐六娘瘐七娘等人也焦急的呼唤起她们的好姐妹,瘐五娘。 众人都没料到任江城竟能走出墨竹林,更没料到任江城出来之后瘐五娘竟然昏倒了,未免有些反应不过来,都在发愣。 就连范瑶和瘐涵也是呆呆的,满脸茫然。 寿康公主凌厉敏锐的目光逐一扫过任江城、瘐家诸女郎,不禁皱起娥眉。这是怎么回事?方才瘐家女郎说任八娘擅闯墨竹林,被困在里面了,万般无奈她们才说出实情替任八娘求救,可是任八娘从墨竹林中走出来了,手持一朵洛阳花,说她和瘐五娘在打赌…… 任江城俏生生站在众人面前,欣然四顾,笑容明悦,“公主殿下,诸位女郎,全在这里,想必是来见证我和瘐五娘子的赌局的吧?没想到我和瘐五娘子居然有这样的颜面,一个小小的赌局,惊动了这么多人,惶恐惶恐,惭愧惭愧。” 她虽口中说着惶恐、惭愧,但是意气扬扬,踌躇满志,哪有几分害怕和羞愧的意思。 “赌局?”寿康公主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任江城,缓缓问道。 “是啊,赌局。”任江城笑吟吟,一脸的天真烂漫,“瘐五娘子为她四阿姐出头,要和我再赌一局,赌的便是……” 瘐清本是和瘐家其余的女郎一样围着瘐五娘连声呼唤的,这时猛然抬起头,用仇恨的目光盯着任江城,尖声叫道:“你撒谎!我五阿妹没有跟你打赌!你撒谎!”任江城小脸一板,“瘐四娘子,这便是你的不对了。我正在回答公主殿下的问话,你突然打断我,这不仅是对我的不礼貌,更是对公主殿下的无礼和藐视!” “你……你血口喷人……”瘐清脸一下子白了。 任江城给她扣的这顶帽子可不小,她戴不了。 “我表妹才不会血口喷人!”范瑶跑到任江城身边,握着她的小手,大声宣布。 瘐涵被乐康公主拘束着不许过来,不过,冲任江城又是招手,又是眨眼睛,挺忙的。任江城回报她一个善意的、灿烂的笑容。 “表姐,多谢你。”任江城拍拍范瑶的手,笑咪咪把她往外推,“表姐,方才咱们分开了,我和瘐五娘打赌的时候你不在,所以,你先回去吧。”示意她回到众人当中去,不要和自己站在一起。范瑶不乐意的小声嘟囔,“表妹你一个人……”任江城声音也小小的,“表姐听话,回去。”在她手上捏了捏,冲她使了个眼色。范瑶无奈,叹了口气,一步三回头的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任江城在这里是孤单无助的。只有一个表姐范瑶出来帮她,她不要,又给推回去了。 她宁可一个人,面对着这群尊贵的、傲慢的、对她有敌意、几乎是要群起而攻之的女人。 自她从竹林中出来的那一瞬间开始,她便是谈笑风生、神情自若,大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 寿康公主眼眸中透出浓浓的兴味。 别的不说,单单是任江城的这份勇气和担当,已经足够让她刮目相看了。 瘐清一开始有些发蒙,明白过来后忙向寿康公主赔罪,“公主殿下,四娘只是一时激愤,绝非有意冒犯,请公主殿下恕罪。”她心中忐忑,战战兢兢,看上去颇为可怜。乐康公主当然是站在瘐家立场上为瘐家女郎说话的,便笑着向寿康公主说道:“阿姐,四娘这孩子跟了我几年,她的性情我是知道的。是个好孩子,只是太心直口快了些,阿姐莫和她计较。”寿康公主淡淡一笑,道:“不会。”乐康公主心里一宽,训斥瘐清道:“今后务必谨言慎行,要不然,被人抓住你一个错处便紧咬着不放,令你无从分辩,陷入尴尬处境,明白么?”她明着是训瘐清,其实是在指责任江城抓着瘐清一个小小的错处便大肆张扬,小人得志、没完没了,这样明显的指桑骂槐,又有谁听不懂呢? “你就是血口喷人,我五阿姐没有和你打过赌!”瘐清有乐康公主撑腰,声音又高起来了。 任江城慢条斯理的,“瘐四娘子,我劝你开口讲话之前还是先仔细想想比较好。我方才和瘐五娘子打赌的时候你根本不在场,所以,你没有讲话的资格。” “你……”瘐清气的脸色发白。 任江城语气更加冷静,“根本不在场便要妄加断言,这不是维护姐妹,是信口雌黄了。瘐四娘子,你这样不合适,很不合适。” “我没有信口雌黄……”瘐清委屈的、弱弱的辩解。 不过,她的辩解太过苍白无力,没有什么说服力。 她委屈的看向乐康公主,向乐康公主求救。 乐康公主哼了一声,“任八娘,那依你说应该怎样呢?难道只听你一面之词,就算公平公正了么?”任江城彬彬有礼,“自然不是这样的。公主殿下,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既然是我和瘐五娘打赌,那便应该以我和瘐五娘子双方的言词作为凭证,只听我的,是对瘐五娘子的不公平。”说着话,她往瘐五娘子那边看了看,露出好奇之色,“瘐五娘子比我先出竹林,敢问她手中可持有洛阳花?我在书房前掐花的时候,看到只有一株绿色洛阳花,上面的花朵好像被掐下来的……” “书房,掐花?”任江城这话传入众人耳中,不少人都觉心肝颤了颤。 那是寿康公主爱子桓十三郎的书房啊,任八娘去了书房不说,还掐了珍贵无比、桓家只有一株的绿色洛阳花……还肆无忌惮的当众说了出来…… 乐康公主不觉生出幸灾乐祸之心,高兴的笑了笑。唉,任八娘太不晓事了,在寿康公主面前主动提什么书房,提什么掐花,她就等着寿康公主的滔天怒火吧,十三郎可是寿康公主的心肝宝贝! “书房,掐花?”果然,寿康公主语气不善,一字一字,慢慢问道。 “是啊。”任江城对众人或是怜悯或是担忧或是兴奋的目光视若无睹,坦然道:“我和瘐五娘子的赌约便是这样的,西口进,西口出,不过要到东口的书房前折一枝桓家独一无二的绿色洛阳花,证明真的通过了竹林,没有作弊。” 寿康公主眸色变深,“这么说,你真的进了这墨竹林,从西至东,折了支洛阳花后又原路返回,回到了这里,是么?” 她说话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异常清晰,听到耳中却令人觉得很有压迫感,莫名紧张。 “是。”任江城痛痛快快的承认。 寿康公主脸色大变,厉声道:“你在墨竹林遇到了谁?谁帮你的?”想到十三郎身边出了奸细,有人胆敢暗中帮助任八娘,又是恼怒,又是惊恐。 任江城露出犹豫之色,看了看围观的众人,硬着头皮道:“公主殿下,这件事恐怕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 一位十二三岁、相貌甜美的女郎冲到任江城面前,气呼呼的瞪着她,“我五阿姐还没醒,都是被你害的!你还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为什么?任八娘,做人应该光风霁月,事无不可对人言!” 任江城见她正是那在竹林前骗过人的阿真,颇有几分哭笑不得。 “十五娘,回来。”瘐六娘一脸忧色,冲瘐十五娘招手。 她不是怕任江城,她是怕正问任江城话的寿康公主。寿康公主是皇帝之女、桓大将军之妻,一向被人捧惯了,没什么耐性,瘐清和瘐十五娘一个接一个的过去打断任八娘说话,在瘐六娘看来,实为不智之举。 原来这是瘐十五娘,任江城明白了。 任江城不由的叹了口气。阿敏,你的姐妹们还真是……品行让人不敢恭维啊。 寿康公主不悦的看了乐康公主一眼。 乐康公主不好意思,“阿姐,我会拘束她们的。” 寿康公主转过了头。 乐康公主瞪了瘐清、瘐六娘等人一眼,心里既埋怨她们没眼色,又怨恨起寿康公主,“同为公主,我和你身份是一样的。你的驸马比我的驸马本事大些罢了,你眼睛便长到头顶上去了,把我阿妹放不到眼里。” 庆元郡主一直和桓昭并肩站着,安安静静的,并不开口说话。这时她却含着微笑向寿康公主建议道:“姑母,庆元以为八娘子的要求很合理。墨竹林里的事不宜公开,还是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向姑母单独禀告为好,您说呢?” 寿康公主微笑的、赞赏的看了庆元郡主一眼。 虽然任江城的要求听起来好像冒昧了些,但其实是合理的。墨竹林是桓家机密之地,任江城在这里遇到了什么人、经历过什么样的事,确实不宜公开。像瘐十五娘那样冲上来对任江城大喊大叫只会显得蛮横无礼,庆元郡主就考虑得很周到了。 做为帝王之女,寿康公主觉得和她同样出身帝王之家的庆元郡主无愧于她的身份,言词举止,颇有皇家风范。 “言之有理。”寿康公主微笑,“那么,便请诸位略退后几步。八娘子请过来,庆元、阿璃留下,和我一起听听。” 她这是同意了庆元郡主的提议,要和任江城私下交谈。不过,她没有当庆元郡主当外人,让她和桓昭一样留下。庆元郡主脸上闪过惊讶之色,推让道:“事关桓家秘密……”寿康公主微笑,语气不容违背,“你不是外人,留下。”庆元郡主道:“是,姑母。”和桓昭起留下了。 寿康公主说的虽然是“请诸位略退后几步”,但是众人也不可能真的只是退后几步,而后三五成群,远远的避开了。 乐康公主在不远处一块青石上坐了,满脸不悦。 寿康公主留下了庆元,却没留下她,她自然很不高兴。 看着寿康公主、庆元郡主、桓昭三人站在一起,任江城独自一人面对她们,不卑不亢,从容镇静,乐康公主直冒酸水。 “公主殿下,我之前在宣州之时,偶尔见到过一幅残图,名为三十六阵八卦图。”任江城慢慢说道:“这幅图本就十分深奥难懂,又残缺了一部分,我便更是看不懂了。不过,看过毕竟是看过了,略知一些皮毛,两仪、四方、四象,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宫,这些倒是知道的……” 桓昭“咦”了一声,庆元郡主和寿康公主也露出惊诧之色。 任江城继续说道:“……进到竹林之后,我一开始只当是个平常竹林,只管往前走,之后才觉得不对,因为我连着数次经过同一个地方,仿佛同到鬼打墙似的,总在原地打转,根本走不出去。我定下心来仔细察看,这才发觉,竹林之中是有阵法的,和我曾经看过的三十六阵八卦图有几分相似……” “你真聪明。”桓昭忍不住说道。 任江城曾经看过残缺不全的三十六阵八卦图,进到竹林便能辨认出来,这实在让她在佩服了。她当然是进去过竹林的,也看到过桓广阳书房里的图,那图太难了,和看天书差不多,桓昭是半分也看不懂。 庆元郡主也微笑称赞道:“八娘子确实聪慧过人。看得懂八卦图,并能凭着记忆准确无误走出竹林,这份悟性,当真少见。” 任江城不好意思,“我哪里看得懂?不瞒诸位说,其实我是一知半解,半瓶子晃当,竹林中的阵法我也不是全懂,有时是算出来的,有时是撞上去的。我能走出来,与其说是悟性高,还不如说是运气好呢。” 她也确实不好把话说的太满了,万一寿康公主要她真的看八卦图呢?万一让她再走一遍墨竹林呢?这时候可千万不能吹牛,吹破了没法收场。 “八娘你不只聪明,还很谦虚。”桓昭听她这么说,大为满意。 “唉,其实就是逞一时意气,后悔莫及。”任江城叹了口气,流露出沮丧之意。 “你怎么跟瘐五娘打起赌的?”寿康公主脸上隐隐有笑意。 知道任江城是从前看过一幅残缺不全的八卦图,凭着几个阵法和误打误撞运气好出的竹林,她的警惕之心便不知不觉放下了。阵法有疏漏没关系,今后还可以再完善,十三郎身边没有内奸,她这做母亲的便安心了。 任江城忿忿道:“瘐五娘子要和我打赌,我其实是不在愿意的。不过瘐五娘子说话很气人,若我不愿打赌,便要放了她四阿姐,并且要当众向她四阿姐赔罪。我心高气傲,哪受不了这个?便是刀山火海也要闯一闯了。” 这时候的任江城和方才的从容镇静不同,冲动任性、孩子气十足。 “会看八卦图的女郎,不该是这样啊。”寿康公主淡淡道。 语气虽是淡淡的,眼眸中的笑意却越来越浓。 相比起之前的任江城,还是眼前这个不再从容镇定、气呼呼的、有缺点的任江城更顺眼。 任江城小脸皱了皱,可怜巴巴的道:“我从小不在阿父阿母身边长大,虽然祖父祖母伯父叔父都很好,可我还是经常觉得孤单,经常一个人躲在房里,不敢出来见人。我躲在房里无所事事便什么都看了,奇奇怪怪的书、奇奇怪怪的图,越奇怪我越看……” 寿康公主神色不知不觉就温柔了。 这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任江城不比桓昭大多少,这时拼命装凄惨,一张小脸更显得只有巴掌大,莲瓣般精巧美丽,可怜可爱。寿康公主再威严也是位母亲,面对着这样的任江城,心底的母爱被一点一点勾起来,面色柔和。 “你知道么?你进去的是我儿子的书房,那些名花异卉,是他精心培植的。”寿康公主故意用责怪的语气说道。 任江城呆了呆,忙将手中的绿色洛阳花双手递到寿康公主面前,“我借花献佛……不对,不是借花献佛,我完璧归赵、物归原主……”傻呵呵的笑了笑,“那个,令郎书房的花只有您配戴,别人都不行,真的!” 庆元郡主微笑看了任江城一眼,目光中微有惊讶之意。 这位任八娘子,她反应可真快啊…… 桓昭看了看寿康公主的脸色,将任江城手中的绿色洛阳花接过来,拿到寿康公主面前让她看,“阿母您看,浅绿色,半开,多漂亮啊,我替您戴上好不好?”笑咪咪的,替寿康公主插在云鬓之上。 “太美了!”任江城率先拍掌叫好。 “美不胜收啊。”“国色天香啊。”桓昭和庆元郡主也没口子的称赞。 笑意渐渐从寿康公主眼眸之中,蔓延到脸颊、唇畔。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050 寿康公主命婢女请众人回来。 乐康公主不情不愿的和瘐涵一齐往这边走,瘐涵小声问她,“阿母,您觉得姨母会不会相信八娘的话啊?我真怕姨母不信八娘……”乐康公主见宝贝女儿分不清轻重亲疏,不由的蹙眉,“阿敏,任八娘现在是和瘐家女郎们做对,是你的姐妹们重要,还是任八娘重要?”她宠爱瘐涵,虽然心里不大满意,语气还是异常轻柔的。 瘐涵却轻声道:“我觉得事实究竟如何,才最重要。” 乐康公主不觉苦笑。她唯有瘐涵一女,太过娇惯,瘐涵从小好像养在温室中的花朵一样,从没经历过风雨,也没见识过人心险恶,太单纯、太善良、太天真,遇事只知对错,却不计利弊。这不,到了瘐清等人和任江城站在对立面的时候,她不是偏帮姐妹,而是在意事实如何。 “阿敏应该帮你四阿姐五阿姐才对。这个道理,以后阿母会慢慢教你的。”乐康公主柔声道。 她必须教给瘐涵,利益才是至为要紧的,至于事实究竟如何,管它呢。 “我还是觉得事实更重要。”瘐涵自有她的固执,一脸认真的告诉乐康公主,“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更愿意相信八娘。因为,八娘本来是和我在一起的,后来我被四阿姐叫走了,说小十五肚子疼,但是小十五其实好好的……” “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些。”乐康公主听的心中烦燥,含笑打断瘐涵,“阿敏,咱们又不是主人,只管安安静静听你姨母的,好不好?” 瘐涵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寿康公主是主人,客随主便,确实应该听她的。 “姨母很讲理的。”瘐涵很有信心的说道。 乐康公主不由的一笑。 她们母女二人走的很慢,其余的人也渐渐跟上来了,包括瘐家诸女。 瘐五娘也不能一直装晕倒,这时脸白白的,由瘐六娘和瘐七娘扶着,步子很慢,远远落在最后。 众人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正往这边走,听到寿康公主问任江城,“我家的墨竹林,也是你能和瘐五娘拿来赌博的么?”语气中似有不悦、指责之意。 瘐清心一紧。听寿康公主这话意,她是相信了任八娘真的和瘐五娘打赌了么? 任江城声音清越,“公主殿下,我是头一回到贵府做客,并不明白墨竹林有什么特别之处;赌约是瘐五娘子提出的,因为她是贵府姻亲、常客,我便想着这墨竹林若是不便进入的地方,她肯定不会这么提,便没多想。” “真会为自己辩解。”寿康公主似笑非笑。 任江城用信赖的眼神看着她:“公主殿下目光敏锐,襟怀宽广,故此我在您面前才敢畅所欲言、全盘托出,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啊。” 寿康公主微微笑了笑,“你倒是很会说话,很讨人喜欢。” 瘐清腿肚子一紧,迈不动腿,也走不了路了。 瘐五娘比她更狼狈,瞪大眼睛听着寿康公主和任江城的对话,翻了翻白眼,又昏了过去。 瘐六娘和瘐七娘忙扶好了她,但是,连呼唤她也不好意思了-----现在差不多也算真相大白了,这时候她们呼唤瘐五娘,不是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么?躲还来不及呢,哪敢往上撞。 她们一心想躲,寿康公主却问道:“瘐五娘醒过来了么?”她这一问,众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瘐六娘瘐七娘大窘,简直有无所遁形的感觉,偏偏瘐五娘铁了心装昏,就算寿康公主这么问了,她还是眼睛紧闭,就是不肯睁开。瘐六娘和瘐七娘这会儿都后悔姐妹情深硬要扶着她了,众目睽睽之下,寿康公主的问话声中,这情形是多么的难堪啊。 不光瘐六娘和瘐七娘,其余在场的瘐家女郎都很不好意思,包括瘐清,包括瘐涵。 瘐涵难过的低下了头。 寿康公主耐性不佳,她问过话之后,瘐五娘还没站出来,便露出不悦之色。 任江城却含笑说道:“我和瘐五娘子的赌约不大,她输了的话不过是捐出百万钱来救助京城无家可归的女童罢了。我觉得瘐五娘子是不会赖账的,公主殿下,您说呢?” 瘐十五娘到底年纪小,爱冲动,听了任江城的话便不愿意了。她本想冲过去对任江城大叫大嚷的,不过想到方才的教训,她眼珠转了转,走到乐康公主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话。乐康公主蹙眉看了她一眼,瘐十五娘心中忐忑,陪着笑脸,“伯母,我也是为瘐家着想……”她虽刁蛮,对着乐康公主也不敢无礼,见乐康公主似有不喜,只好含羞带愧退下了。谁知她退下之后,乐康公主便开口说道:“任八娘,听你的话意,似乎已经确定瘐五娘和你打过赌了,这可不对。瘐五娘没醒,到底打没打过,现在还没有定论呢!”瘐十五娘不由的大为得意,掩口偷笑。 乐康公主还是听了她的话啊。 寿康公主娥眉微蹙,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事情其实已经很清楚了。如果开口说话的是别人,而不是乐康公主,恐怕她会直接驳斥了。 一个童儿抹着眼泪远远的往这边走过来了。 桓昭眼尖,“阿母,那不是阿兄的童儿阿禾么?”寿康公主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是阿禾。他哭什么?”桓昭知道寿康公主向来关心她阿兄,忙命人把阿禾带过来,柔声问他,“阿禾,你为什么哭了?”阿禾才七岁,头上扎着两个小羊角,眼中闪烁着泪花,哽咽的道:“郎君今日无事,给小人放了假,命小人自在玩耍。小人在外面玩耍时候听到几位小娘子说要拿墨竹林打赌,摘郎君书房前的绿色洛阳花为表记,还以为她们是说着玩的,哪会有人敢进墨竹林呢?可是,方才小人回去看了看,真的少了朵绿色洛阳花,呜呜呜……郎君回来小人如何交待?呜呜呜……”阿禾哭的很伤心,乐康公主却板起了脸,瘐清、瘐六娘等人更是面如土色。 这下子都不用等瘐五娘醒过来,寿康公主就会有结论了。 桓十三郎的童儿说的话,在寿康公主看来,肯定比瘐五娘说的话更可信。 任江城认出阿禾正是在桓广阳书房里捧茶的那个童儿,嘴角不由的抽了抽。 桓广阳还真是……想的很周到啊…… 桓昭心软,见阿禾哭成这样,小声替他向寿康公主求情,“阿母,阿禾也怪可怜的。”寿康公主微笑摸了摸自己鬓上的洛阳花,“那朵洛阳花现在我鬓上戴着呢。阿禾,你回去能交差了吧?”阿禾忙踮起脚尖卖力的往上瞅了好几眼,看到寿康公主鬓上那抹浅绿,还挂着晶莹泪珠的粉嫩小脸上登时绽开大大的笑容,“是,阿禾能交差了!” 他生的漂亮,雪团儿一般,这会儿喜笑颜开的,更讨人喜欢。 寿康公主命人拿了果子赏他,阿禾伏下拜了拜,抱着圆圆的果子,喜孜孜的走了。 寿康公主目光从瘐清、瘐六娘等人脸上一一掠过,瘐家诸女都是全身紧绷,心知不妙。 “阿妹,这件事交给你了。”寿康公主却不发落她们,淡淡的对乐康公主说道。 乐康公主心里憋气,“瘐家这几个丫头不争气,连带的我也没意思。阿姐也是的,看在我的面子上含混过去不就行了么,偏偏要交给我。唉,既交给了我,我倒不好太过偏向瘐家,多多少少要还给任八娘一些公道的。”她真不愿意管这件事,想把这烫手山芋扔出去,可是寿康公主既发了话,她又不好硬要拗着,只好含笑答应了,“阿姐也倦了,先回去吧,这事交给我了。”寿康公主点头,带着庆元郡主、桓昭等人径自离去。 鉴于这件事比较尴尬,留下来的人不多,大部分人都溜了。 留下来的只有瘐家诸女、和瘐家交好的一些人家,还有任江城,和范家三位女郎。说白了,就是瘐五娘和任江城,以及她们各自的亲友团。 单论亲友团的实力,瘐家可比任家强得太多了。不过,任江城已是胜券在握,瘐家再强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小娘子之间偶尔赌上一赌,无关紧要。”乐康公主淡淡道:“既然要赌,那便有输赢,输了的人如约付了赌资,也便是了。这算什么大事。五娘,八娘,你俩说是不是?” 她心里不舒服,很不耐烦,干脆忽视瘐五娘还在“昏倒”这个事实,直接了当的便这么问了出来。 瘐十五娘有些着急,“伯母,您这么说,难道也认为五阿姐真和任八娘打了赌么?可是,五阿姐都没有承认!” 乐康公主一声冷笑,“你五阿姐确是没有承认,可方才阿禾的话,难道大家没有听到?难道寿康公主没有听到?”见瘐十五娘直到现在还在纠缠有没有打赌这个问题,觉得瘐十五娘简直蠢笨无比,心里又是厌恶,又是嫌弃,面上便自然而然的流露了出来。 在瘐十五娘面前,乐康公主可没有必要掩饰自己的情绪。 瘐十五娘在家里是极为受宠的,被乐康公主训斥过后,眼中含泪,到一边儿伤心去了。 两个平时和她交好的少女过去安慰她。 任江城彬彬有礼的说道:“公主殿下说的对极了,输了的人付过赌资,事情也便了了。瘐五娘子只需如约捐出百万钱给流离失所的女童,我和她之间便两清了,再也没有其余的纠葛。今日之事,便算圆满结束。” 乐康公主虽然很不喜欢任江城,这时也不得不承认任江城比瘐家的女郎有眼色多了:她成竹在胸,稳操胜算,但是并没有趾高气扬,也没有得理不饶人趁机讥笑讽刺,只要瘐五娘答应如约捐钱。百万钱,对于瘐家来说算什么呢?真是小事一桩。 瘐五娘还在“昏倒”,不过,瘐六娘忖度了一下形势,替她答应下来,“瘐家是乐善好施的人家,不管我五阿姐有没有和八娘子打过赌,瘐家都会捐出百万钱资助无家可归的女童。八娘子放心,瘐家做事向来有始有终,这百万钱一定会花在穷苦女童身上,不会浪费一文钱的。” 任江城正色道:“那么,我替那些穷苦人家的女童向你道谢了,感谢你的慷慨解囊。” 瘐六娘呆了呆,忙道:“哪里,哪里。” 瘐家偿还赌约,任八娘反要向她道谢,连她自己都觉得羞赧惭愧,不好意思了。 任江城又转向瘐清,温声说道:“之前我曾和瘐四娘子打过一个赌,那个赌是瘐四娘子先提起来的,我其实并没什么兴趣。那个赌约四娘子输了给我,五娘子代她阿姐不服,又来向我挑战,才有了今天这场风波,才惊动了寿康公主、乐康公主和这么多的贵客,为此,我深感不安。瘐四娘子,因为某种我无需说出的原因,我决定放过你,不再对你有任何要求。从这一刻开始,你可以不必再跟着我,不再为我做事了。” 瘐清脸腾的一下子,红的像块大红布似的。 片刻之后,又转为惨白。 任江城说是放过她,其实却是把她赌输了之后需要跟着任江城、替任江城做事公之于众,她真是颜面扫地,尊严全无……本来她的事没多少人关心,现在可倒好,尽人皆知了…… “你……你……”瘐清嚅嚅,又恨又怕,面色如纸。 乐康公主断然道:“四娘和八娘再无牵扯,瘐家乐善好施,怜悯无家可归的女童,决意慷慨解囊,以百万钱资助她们。事情到此为止,任何人不得再有异言。” 瘐涵率先欢呼出声,“太好了!” 这在她看来是最好的结果了,公平又宽容。 瘐清、“昏倒”的瘐五娘、瘐六娘等人暗然神伤,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 她们本以为把任江城引入墨竹林这个报复计划周密又完善,一定能让任江城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让她们出了胸口那口恶气。可是没想到,任江城能破了阵法,顺顺利利的从墨竹林里出来,顺顺利利摘到了珍贵罕见的绿色洛阳花,还说服了寿康公主…… 这么不可思议的事,任江城做到了。 瘐涵开心的拉起任江城,“阿令,这样太好了。”任江城笑,“阿敏,我有许多话要跟你说,不过,今天怕是不行了。”瘐涵笑嘻嘻,“改天咱们再约。”任江城和瘐涵告别,然后和范家几位表姐一起走了。 看着任江城在范十一娘、十三娘和范瑶的陪伴下徐徐离去,瘐家诸女郎胸中郁结,气闷无比。 今年的嘉苑雅集,是她们有生以来最灰暗的一天! 原本想在雅集上引得众人瞩目的,结果却是颜面尽失、声名扫地…… 惨痛的经历和教训啊。 任江城和范氏姐妹缓缓在花丛中漫步,范瑶忍不住埋怨,“阿令,你都被捉弄成什么样子了,又何必跟瘐家那么客气?她们把你往墨竹林里引时,可没管过你的死活!”范十一娘和十三娘也道:“阿令,你定是顾忌范家,对不对?范家虽比瘐家的权势略差些,却也不怕他们的,范家自有范家的骄傲。”对于瘐五娘等人肆意对付范家姻亲这件事,非常不满。 任江城笑,“我一则不想给阿父、舅父惹麻烦,二则也要看阿敏的面子,三则这是嘉苑雅集,寿康公主府一年一度的盛事,我不能给雅集生色,也尽量不要给雅集生事。要不然,不是惹寿康公主不快么?至于瘐家那几位小娘子,呵呵,反正真相已经大白,这便已经足够了。” 范瑶和十一娘、十三娘想了想,觉得任江城说的也有道理,便不再纠结了。 “阿令,桓家的墨竹林听说很厉害,你怎么出来的?”范瑶兴奋的抓住任江城问道。 任江城呵呵笑,“这个,表姐,等我回家之后,慢慢说给你听,好当了?” 范瑶高兴的答应了。 范十一娘和十三娘也要求一起听听,任江城自然含笑点头,“两位阿姐自然要一起的,这还用说么?” 四人开开心心回了嘉苑。 任江城这时已成了“名人”,过来和她攀谈的人很多,她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 申时,雅集结束,任江城和范家几位表姐一起和寿康公主告辞。寿康公主一左一右站着桓昭和庆元郡主,桓昭语气亲呢,让任江城和范氏姐妹时常给她写信,庆元郡主脸上挂着温文含蓄的微笑,邀请任江城若闲了,可和她一起讨论书法。 从寿康公主府出来,上了自家牛车,四人活活的松了一口气。 牛车悠闲缓慢的驶了出去。 任江城坐在牛车上,双手托腮,幽幽叹息。唉,今天的事是一定瞒不过阿父、舅父的了,回家之后,该如何跟他们交待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自己做饭最好,又好吃又干净。 继续,会写到四千字的。 看到留个言撒个花哈,给病才好就来辛勤更文的作者一个鼓励。 先到这儿,明天继续。明天周六,早上的更新暂时改到中午十点可以不?   ☆、第51章 051 寿康公主府最后一批客人也离开之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桓大将军和桓广阳一起回了寿康公主府。 桓广阳日常是居住在寿康公主府的,桓大将军这位驸马却更喜欢住在自己的府邸之中。所以他能出现在这里,还真是不容易。寿康公主见了他爱理不理的,桓昭却很高兴,“阿父,您来了?”欢快的上去迎接他,命侍婢端来一盆温水,捉住他一双大手亲自替他清洗,“您不能在水里搅搅就算了,洗不干净的。”桓大将军任由桓昭摆弄他的手,哈哈大笑。 桓广阳在寿康公主身边坐下,“阿母今天气色格外好,是雅集让您开心么?” 寿康公主伸手摸摸鬓上的洛阳花,柔声道:“十三郎,是因为你的绿香球啊。”鬓上插着枝珍贵无比的绿色洛阳花,人到中年的寿康公主觉得自己仿佛娇嫩了许多,增添了许多颜色。 桓大将军被女儿捉过去洗好了手脸过来,也随着桓广阳的目光看向寿康公主,一脸惊艳之色,“名花配美人,相得益彰啊。”寿康公主不悦的哼了一声,转过脸去,不理会他。 桓大将军嘿嘿笑。 桓广阳和桓昭见惯他俩这样了,也不以为异。 桓昭坐在桓大将军身边,叽叽咕咕的告诉他,“阿母鬓上这朵绿色洛阳花是怎么来的,您知道么?是任家八娘子送的呀。任家八娘子很聪明,她被人诓到墨竹林那样的地方,按理说不是应该哭泣不止惊慌失措无所适从么,她可不是。她从前看过残缺不全的三十六阵八卦图,凭着记忆,误打误撞的自己走出来了,您说神奇不神奇?对了,她还特地到阿兄书房前摘了这朵绿色洛阳花,献给阿母。阿母本就殊色无双,戴上洛阳花更美丽了,阿父您说是不是?” “是,美极了,天姿国色,举世无双。”桓大将军击节赞赏。 他只管拍马屁,寿康公主只管不理他。 桓昭觉得任江城聪慧过人,对她很是推崇,“阿父,您见过像八娘这样聪明的女郎么?她看过一幅图,便能自己琢磨着走出来啊。” 桓大将军愕然,片刻之后,悄悄看了看桓广阳。 桓广阳不理他,只管陪寿康公主说话。 桓大将军暗中乐了乐,半真半假的说道:“世上哪有这么聪明的女郎?阿父猜想,准是有人当场教她,她才能走出来的。” 桓广阳若有若无的扫了他一眼。 桓大将军眼珠一转,慨然道:“就算有人当场教她,也要她聪慧过人,才学得会,阿璃你说对不对?”口中虽是问着桓昭,眼神却斜着桓广阳。 桓昭嗔怪,“阿父,不可能的,那幅图很难很难,我看了跟看天书似的呢。八娘子比我大不了多少,就算她冰雪聪明,千伶百俐,也不可能短短的功夫内便学会了啊。” 寿康公主嫌弃的哼了一声,“世上又不只桓家有三十六阵八卦图,别人便不能看过了?妄自尊大,日中无人,真是可笑。”她这话虽然不是对着桓大将军说的,可明明就是在讽刺挖苦他,又有谁听不出来呢? 桓大将军眉目间闪过欢喜之意,趁机往寿康公主挪了挪,殷勤问道:“公主是在说谁?谁妄自尊大目中无人了?说出来,我去教训他!”寿康公主横了他一眼,傲慢的转过头去,留给他一个侧影,桓大将军盯着她鬓上的那抹春水般的浅绿,“也就是这么好看的绿香球,才配插在公主的秀发之上。公主,你说咱们十三郎怎恁地有福气,这绿香球在别的地方都种不活,单单他书房中那一株,开的这么好?”寿康公主虽然还不爱理他,不过嘴角微翘,隐隐有了笑意。 桓大将军提起十三郎,她总是爱听的。 桓广阳问桓昭,“阿璃,今天玩的高兴么?”桓昭笑盈盈,“很高兴的啊。阿兄,我今天认识了许多位出色的女郎,增加了许多见识,听到清远悠长的琴声,见到出众的画作和书法,还有很奇妙的调香和茗汗。阿兄你知道么?庆元郡主字写得娟媚秀丽,任家八娘子的书法却豪迈洒脱,好是好,但是不像小娘子,倒像哪家小郎的手笔……”兄妹二人很专心的说起雅集见闻,对寿康公主和桓大将军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到了一家人共用夕食的时候,桓大将军已经把寿康公主哄得面上有笑容了。 桓昭便很开心,笑靥如花,桓广阳还和平时一样,神色淡然。 桓大将军笑道:“公主殿下展颜一笑,满室生春,我这心里也是暖洋洋的。”寿康公主抱怨,“就会哄我。你若真想要我笑口常开,便把十一郎调回京城,让我天天见到他。十一郎有多少位堂兄,哪个不能任徐州刺史,一定要他方可?”桓大将军打了个哈哈,“公主,这个改天再说,改天再说。” 桓大将军的弟弟桓恢任荆州刺史,长子桓暶任徐州刺史,因为桓暶常年不在京城,寿康公主一直很不满意。每回见了面,总要就此事和桓大将军理论一番。 “阿母,换我去徐州也是可以的。”桓广阳徐徐道。 反正总要有桓家子弟接管徐州的兵权、都督诸州军事,桓暶可以,换了他这做弟弟的当然也行。 寿康公主抚额,“那还是算了吧。” 大儿子回来了,小儿子又要远走高飞,图什么? 桓广阳这么一打岔,寿康公主总算不再提要召回桓暶的事了,桓大将军心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夕食过后,桓大将军想留下来,寿康公主却冷淡的道:“本公主宣召你,你才可以留下;若没有宣召擅自前来,可食膳,不可留宿。”桓大将军被她噎的没话说。要留下吧,寿康公主不许;走吧,一则舍不得,二则怪没面子的,左右为难。 “阿父,我送您回去。”桓广阳很孝顺的说道。 桓大将军扶额。 桓昭却舍不得她阿父走,眼珠灵活的转了转,计上心来,甜蜜的笑着说道:“阿母,我想让阿父教我书法,您看可以么?今天庆元郡主和八娘子的书法看的我又羡慕又嫉妒,我也想写一笔好字。阿父的行草自成一派,遒劲挺拔,我要学。”桓大将军闻言大喜,心道:“还是阿璃这孩子最为贴心,比十三郎这臭小子强多了!”示威般的伸手拍拍桓广阳,“十三郎,你不用送阿父回去了,阿父要教你阿妹书法。”桓广阳摸摸鼻子,“甚好。” 寿康公主自然不忍拒绝她的宝贝女儿,桓大将军便这么留下来了。 “阿璃,你今天多练一会儿,到亥初再停下,好么?”桓大将军悄声和桓昭商量。桓昭会意的点头,“好啊,难得有机会跟阿父学习,我一直练到亥初。”桓大将军很满意,乐呵呵教起女儿。他书法确有独到之处,先提笔写了幅字给桓昭看,桓昭看的津津有味。 桓广阳陪寿康公主闲话几句,便要走了,“我和十四弟有几件事要商量。”寿康公主不大乐意,“十四郎身子已好了吧?该搬回桓家了。”桓广阳微笑,“他身子早已好了,不过面子上过不去,恐怕还要再躲几天。”寿康公主想到桓十四郎被任江城下了泄药的事,不觉一笑,“十四郎也是自找的。任八娘不是个好惹的,他偏偏没头没脑便撞过去了,撞的头破血流。” 桓广阳浅浅笑。“任八娘不是个好惹的”,阿母才见她一次,便知道她不好惹了啊。 自寿康公主处出来,桓广阳并没在外逗留,直接便回到自己房里。才一进房,便发觉桓十四郎大摇大摆躺在他床上,双手抱在脑后,翘着二郎腿晃来晃去的,一脸得意。桓广阳见十四郎又睡到他床上了,眉头微皱,道:“阿奴,起来。” “不起,今天我太高兴了,要和你一起睡。”桓十四郎无赖的笑着,开心说道。 桓广阳啼笑皆非。 这个弟弟一直是这样的,无师自通,从小便会耍无赖。 桓十四郎在床上晃着腿,幽怨的看向他,“阿兄,你怎地都不问我,今天为什么很高兴?”桓广阳在胡椅上坐下,童儿替他脱下鞋子,换了木屐,桓广阳脚舒服了,从善如流的问道:“阿奴,你今天为什么高兴?” 桓十四郎一跃而起,盘腿坐在床上,兴滴滴的看着桓广阳,“阿兄,今天我见到任八娘了!她迷上我的一盆小红果,再三央求我,要我把那盆小红果送给她。她才给我下过药,我若是立即便将小红果送给她,显得我多没面子啊,你说对不对……” “所以,你没有送给她?”桓广阳趿起木屐,施施然走了过来。 桓十四郎昂起头,非常得意,“她说了两箩筐好话,又答应请我吃饭,我却不过情面,只好勉为其难的送给她了。唉,没办法,吃人的嘴软的,阿兄说对不对?在船上的时候扰过她,一盆小红果也不肯送,显得怪小气的。” “所以,你还是送给她了。”桓广阳走到床前,慢悠悠在床沿坐下。 “送了,申时便命人送走了。她一回到范家,便会看到那盆小红果的。”桓十四郎眉目间笑意盈盈,春意盎然。 “那盆小红果很好看么?”桓广阳纳闷,“有没有绿香球惹眼?” “不是好看,是好吃。”桓十四郎往前挪了挪,眼眸中露出垂涎之意,“她说这盆小红果做出菜肴来非常非常好吃的,好吃的不得了。唉,我都等不及了,也不知她哪天才想起来请我的客。”长吁短叹起来。 桓广阳不由的伸手摸了摸鼻子。 才被下过泄药便盼着任家女郎请客,阿奴,你真是心大。 桓十四郎叹了会儿气,忽然害羞的低下头,“阿兄,我跟她说了,以后若要给我下药便换别的,不许用泄药了。” 桓广阳:…… “既然这小红果做菜好,多寻几盆过来便是。”他淡淡的道。 桓十四郎大力赞成,“对,多寻几盆!阿兄你从哪里弄来的?让人多弄些,十盆八盆的,不嫌多。” 他兄弟二人在这儿谈论着小红果,任江城那边已经迫不及待的生吃了一个,然后兴致勃勃拿着小红果做上菜了。能做的佳肴有很多很多,不过最想念的还是最经典最常见的那一款。鸡蛋炒番茄,盐炒的来一份,糖炒的再来一份,黄澄澄的鸡蛋,鲜红欲滴的西红柿,配着青翠的小葱花,色泽鲜艳,清甜爽口,看着就很有食欲。 “阿父,舅父,舅母,表姐,表兄,来来来,尝尝鸡卵炒六月柿。”任江城眉花眼笑,热情的招呼大家一起品尝。 “鸡卵炒六月柿么?六月柿,没听说过,也没见过。”范静审慎的观察了片刻,夹了一筷子鸡蛋放到自己面前的小碟子里,又端着小碟子好奇看了看,才送入口中。 他好吃是出了名的,虽然这六月柿从没见过,不知道味道如何。可是看着菜品卖相不错,还是禁不起诱惑,开始吃起来了。 任平生等人也纷纷动起了筷子。 任江城先舀了一勺西红柿汁儿到自己碗里,略拌了拌,洁白光亮的米粒儿拌了红红的番茄汁儿,白里透红,色相诱人,这样的米饭送入口中,酸酸甜甜的滋味在舌尖弥漫开来,味蕾得到极大满足,任江城惬意的轻轻叹了口气。 多么美味的食物,多么美好的人生。 任平生等人吃着也觉得好,范瑶忙学着任江城的样子也舀了西红柿汁儿拌饭,吃的眉花眼笑。 范静忽地停下筷子,“这菜是阿令煮的?”任江城正吃的高兴,随便点了点头,“是啊,舅父,是我煮的。”范静一阵心酸,“阿令怎会这个的?”郗氏也不禁一愣。是啊,她的范瑶比任江城还大些呢,从来也没有进过厨房…… 任江城呆了呆,很不好意思。 之前她在范家也折腾过菜肴,不过总是托辞自己突发奇想,命厨娘照她的想法煮出来的。今天一高兴,说漏嘴了…… 任平生眸色深沉,轻轻拍了拍她,“阿令受苦了。”觉得自己这做父亲的很失职,心中难过。 “阿令,鸡卵炒六月柿这道菜我们在京城从没见过,也没有听说过,你是怎么知道的?”范琛奇怪的问道。 他和任江城接触的不多,不过,总觉得这个表妹和别的女郎似有什么不同。但是具体不同在哪里,又说不上来。 任江城忙道:“我从前在宣州就是很爱一个人呆着,自己看些奇奇怪怪的书,所以我学的真是挺杂的,该会不该会的我都会一些。譬如我看过种菜的书、烹调的书,所以就记住这鸡卵炒六月柿了,书上说是人间少有的美味呢。还有啊,我看过一幅残缺不全的三十六阵八卦图,所以我今天进了桓家的墨竹林,也能误打误撞的走出来……” “什么?桓家的墨竹林?”范静大惊。 郗氏和范琛也变了脸色。 桓家的墨竹林,那可是桓家的禁地,外人莫入啊。 任平生伸手扶住她的双肩,沉声道:“阿令,你怎会去了那里?”任江城心虚的眨眨眼睛,“那个,我本来是和表姐在一起的,后来阿敏带我去见寿康公主的女儿桓九娘,我便和表姐分开了。然后阿敏被人引开,我落了单,有人要跟我打赌,赌注便是进入墨竹林摘一朵绿色洛阳花出来,谁先出来算谁赢。我一时争强好胜,便答应了……” “有人要跟你打赌?”任平生眸色愈深,“阿令,那人是谁?” “是瘐家五娘!”范瑶气愤的抢先说道。 她对瘐五娘已经不满很久了。 范静面沉似水。 郗氏皱眉,“瘐家那样的人家,女郎的教养应该是很好才对。似瘐五娘子这般肆意拿墨竹林来和阿令打赌,真是不可思议。阿令初到京城,对世家大族间的情形一无所知,她难道不知道墨竹林是什么地方么?她这不是打赌了,是在害阿令。哼,瘐家女郎的教养,也不过如此。” “阿父,舅父,舅母,这不是女郎之间在斗气罢了。”任江城只想把这件事解释清楚,不想节外生枝,忙笑着说道:“好在我博学多才,什么杂书都看过,三十六阵八卦图也曾涉猎,所以我没被困住,蒙出来了。对了,我还为那些穷苦人家的女童做了件好事呢,瘐五娘输了,要捐钱给她们的……” 婢女匆匆进来禀报,“郎君,娘子,瘐侍中和瘐将军来访。” 任江城和范瑶相互看了看,做了个鬼脸。 瘐家这便来人了。幸亏已经把事情跟长辈们说清楚了,要不然,瘐家来了人,任平生和范静还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呢,那样多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下午继续。   ☆、第52章 052 侍中瘐朋和安东将军瘐明兄弟二人坐在范家客厅里,神情都有些尴尬。 他们来到瘐家有一会儿了,主人还没有出来招待他们,有点坐冷板凳的意思。 侍中瘐朋年已五十余,中等身材,略有些发福,面容白净,温文尔雅。他是家里的老大,瘐五娘的父亲,这会儿觉得很对不住自己的弟弟,“阿弟,委屈你了。若不是五娘胡闹,阿弟也不必和我一起受此冷遇。”安东将军笑,“阿兄说哪里话,五娘的事,不就是我这做叔父的事么?您快别和我客气了。” 乐康公主因为今天发生的事很没好气,回到自己的公主府后便将这件事告诉了安东将军,“四娘五娘她们几个,可真是让我跟着也丢尽了脸。你说说,她们年纪也不小了,做事怎地还是这般顾前不顾后的?”安东将军大惊,“四娘五娘真做了这样的事么?公主,我要回家和阿兄商量商量。”不及和乐康公主详谈,匆匆回瘐家去了。 乐康公主还有一肚子话要和安东将军说呢,见他就这么走掉了,愈发气鼓鼓的。 瘐朋是长兄,一家之主,安东将军回瘐家之后自然是和他商议这件事。瘐侍中听说之后呆了半晌,不肯相信,“五娘娴雅幽静,知书达理,做不出这样的事。”安东将军叹息,“我也不相信这是五娘所为。阿兄,不如将五娘唤来问上一问,自然水落石出。”瘐侍中又呆了半晌,才让人去叫瘐五娘。 瘐五娘平时是多么端庄矜持的一位女郎,今天知道阿父、叔父召唤,却吓得战战兢兢、面无人色。她壮着胆子走到瘐侍中、安东将军面前时,一张脸白得跟张纸似的。瘐侍中见了她这样子,心里便凉了几分,“五娘,你今天在雅集之上,都做了什么?”瘐五娘呆呆傻傻的怔了片刻,忽然扑倒在瘐侍中膝前痛哭失声,“阿父,我一定是撞了邪了,一定是!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当时我会和任八娘打那个赌,给您惹这样的麻烦……阿父,我还输了百万钱,我哪里有百万钱啊……”瘐侍中被她哭的心乱如麻。 安东将军这做叔父的冷静多了,“五娘,你真的和八娘打这个赌了,是么?八娘初到京城,什么也不懂,你却是多次到寿康公主府做客了,这墨竹林是什么地方,难道你不知道么?”瘐五娘哀哀痛哭,“不管叔父信我还是不信我,我都要说实话。叔父,我一定是撞邪了,当时我说出来的话,现在根本不记得啊。叔父,我知道阿敏和任八娘好,您让阿敏替我向任八娘说一声吧,我委实是不知情的……”安东将军听的瞠目结舌,瘐侍中却生出怜惜之意,“可怜的五娘。”相信了瘐五娘的话。 瘐侍中温言安慰过瘐五娘,命婢女服侍她回房,然后便和安东将军商量,“虽是五娘撞了邪,毕竟也是瘐家对不起任家。阿弟,咱们兄弟二人到范家陪个不是,你看如何?本不该连累你的,不过,任八娘和阿敏要好,你陪阿兄一起过去,好说话。”安东将军无奈,只好陪着瘐侍中一起来了范家。 这不,到了范家,这对难兄难弟就坐起冷板凳来了。 瘐侍中在朝中真是德高望重,没人不敬仰他的,今天在范家却得到这个待遇,心里很不是滋味,“阿弟,任将军和范仆射是在怪咱们吧?”安东将军苦笑,“阿兄,便是人家怪咱们,也是应该的。您想想,墨竹林那个地方进了便出不去,莫说一位十四五岁的女郎,便是壮年男子误入,也是惊骇莫名。任家女郎被五娘诓了进去,长辈哪能不心疼?”瘐侍中勉强笑了笑:“阿弟说的也是。”举起茶杯抿了口水,面带愁容。 想起他那个一直很出色的女儿,瘐侍中一阵心痛。 瘐五娘正在很挑剔的选择夫婿,出了这件事,对瘐五娘的亲事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他可以把瘐五娘偶尔的冲动归到“撞邪”上,但未必人人肯信,原来向瘐五娘求过婚的人家,说不定明天便有人打退堂鼓,若想要再增加新的求婚者,短时间内怕是不可能的了。有意联姻的人家,大概会再仔细察看瘐五娘的性情、人品、修养,之后再做打算。 瘐侍中为他的女儿瘐五娘不值。 去嘉苑参加雅集本来为的是增加身份,结果却是声名受损,不值啊,不值。 堂后传来踢踏踢踏的脚步声。 安东将军站起身,腰身笔直,堆起一脸笑,瘐侍中也勉强打起精神。 堂后走出来一位美男子,大约三十多岁的年纪,面如凝脂,目似点漆,五官精致绝伦,一头鸦羽般的乌发用一根桃木簪子松松簪住,白衣飘飘,衣袖格外宽大,脚上着木屐,神情孤高清傲中又带着慵懒邪魅,风流倜傥,卓尔不群。 瘐侍中见这人仪容轻慢,穿着木屐便出来见客,心中颇有几分不喜。可是这人容貌生的太好,气度又格外雍容,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瘐侍中听到安东将军和他含笑见礼,称呼他“伏波将军”,便知道这人是任平生了,登时刮目相看,“怪不得任八娘能从墨竹林里出来,虽然我没有见过她,不过,单看她这位阿父,便不是寻常人!”和任平生客气的相见了,“下官侍中瘐朋,久仰伏波将军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任平生似笑非笑,“瘐侍中瘐将军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不巧下官才服了五石散,正在行药,故此轻慢了些,贤昆种莫怪。” 五石散是汉代名医张仲景所研制,本来是一种治疗伤寒的药,但到了后来,美男子兼玄学家何晏将原药方加以改进,药品变为毒品,成了士大夫津津乐道的时尚消费。服用五石散之后人会觉得“神明开朗”,和服食毒品之后的感觉大约有类似之处,但是五石散毕竟是毒品,服用之后身体燥热,需要行药,这就怪不得任平生不穿鞋子,而要着木屐了。 “惭愧惭愧,我兄弟二人太冒昧了,不请自来,又来的不是时候。”安东将军诚恳的道歉。 他是没有预约就上门的,来的又这么晚,说来的冒昧,一点也不过份。 瘐侍中经自己阿弟这么一提醒,也觉得不对,说了几句抱歉的话。 他方才还隐约觉得任平生无礼,但是仔细想想,天色已晚,讲礼貌的人也不会这个时候来拜客。况且,他今天之所以会来到范家,就是因为在寿康公主府发生了无礼之事,而这无礼之事,他女儿是始作俑者----虽然是撞了邪,事出有因,但无礼总归是无礼,得罪人总归是得罪人了。 “伏波将军,我和我阿兄是来赔礼道歉的。”安东将军面有惭愧之色,“五娘也不知是撞了邪还是怎地,竟然和八娘子打了那样的赌,实在抱歉之至。” “不只打了赌,而且等我女儿进入到墨竹林之后,她一个人先出去了。”任平生面带讥诮。 安东将军脸上发烧,硬着头皮说道:“五娘好似是撞了邪……虽然她撞了邪,毕竟是瘐家对不起八娘,伏波将军,我和我阿兄万分愧疚,特地带了几样补品来送给八娘,虽然礼品轻薄,也是瘐家的一份心意。”命随从呈上礼物。 礼物是安东将军精心挑选的,除了人参、灵芝这类的补品外,还有几只巨鹿。这些巨鹿是专门养来让人刺血而饮的,据说饮鹿血大补。 送礼这件事,一向是有讲究的。一般来说,如果对方带着礼物上门赔罪,你收下礼物,便是接受和解的态度了。如果拒而不收,则是相当的不给情面,不管话怎么说,也有撕破脸的感觉。 瘐侍中慢条斯理的一一介绍这些补品有多么珍贵,“伏波将军,这支是百年老参,由深山老林之中挖出来的,十分难得。录芝有赤芝、黑芝、青芝、白芝、黄芝、紫芝六种,经常服用轻身不老,延年神仙……”他正饶有兴致的说着话,不经意间遇到任平生冰冷又桀骜的目光,不由的打了个寒噤,忙堆起一脸笑,“这些给令爱补身子,再好不过。令爱本就属有福之人,再服用人参和灵芝,定能益精气,增慧智,坚筋骨,好颜色,延年益寿,长生不老,长生不老。” 任平生神色好了些。 瘐侍中暗暗挥去冷汗。 幸亏没有滔滔不绝说瘐家的补品多么好多么好,要不然,这位伏波将军说不定会翻脸的…… 安东将军见任平生一直懒洋洋的不大肯开口,只好和任平生套起近乎,“伏波将军,令爱在船上的时候和小女很谈得来,小女因为她五阿姐撞邪之后得罪令爱,也大为抱歉呢。” 堂后的木门被“笃,笃”敲了两下,声音清越。 任平生听到这声音,回头望了望,眸中闪过无奈的神色。 安东将军心中一动,“这会不会是八娘……对了,一定是八娘躲在后面,听到我提起阿敏,便出声提醒她阿父了。”他是疼爱女儿的父亲,推己及人,觉得他阿兄瘐侍中这时一定也在为瘐五娘发愁,便语气诚恳的说道:“五娘现在流泪痛哭,后悔不已,伏波将军,咱们都是疼爱女儿的阿父,将心比心,请您体谅一下我阿兄的心情吧。” “将心比心。”任平生轻笑,“若事情颠倒过来,害人的是我女儿,被害的是瘐家女郎,安东将军,瘐家会如何?” 安东将军不由的呆了呆。 如果他的阿敏被人蓄意暗害……不不不,他根本往下想,这样的事太残酷了!花朵般的年纪,美丽清纯的少年女郎,为什么竟会和阴谋诡计联系在一起? “如果被害的是令爱,安东将军做何想?”任平生进一步逼问。 “我不敢想。”安东将军老老实实的答道。 “小女是撞邪了。”瘐侍中忍不住为自己女儿辩解,“她素日娴静文雅,孝顺又懂事,从无悖逆之行。” 堂后传出女子轻轻的嘻笑声。 安东将军脸上又是发烧。 他阿兄瘐侍中是深信瘐五娘撞邪了,要不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可别人却是不信的,在堂后偷听的八娘都笑出声了…… 任平生道:“瘐侍中,安东将军,请稍侯片刻。这件事受伤害的是小女,下官想听听小女的意思。” “应该的,应该的。”安东将军忙道。 任平生趿着木屐,身姿洒脱的往堂后去了。 “做父亲的人,这点小事还要进去问问。”瘐侍中小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安东将军不同意他的话,“阿兄,若是事情和阿敏有关,我也会问问阿敏的。” 瘐侍中大摇其头,“太过娇惯,太过娇惯,你和伏波将军一样,对女儿太过娇惯。” 安东将军挠挠头。 他觉得自己娇惯出来的女儿蛮好的,任平生娇惯出来的八娘也蛮好的,倒是不娇惯女儿的瘐侍中教养出来的五娘似乎……唉,五娘是撞邪了,撞邪了,不是她阿父阿母教的不好。 过了片刻,堂后传来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任平生回来了。 安东将军和瘐侍中都满怀希望的看着他。 任平生莞尔一笑,越发显得清新俊逸,秀美出尘,“小女的意思是,以和为贵。她既和瘐九娘子交好,自然不愿为难她的阿姐,不愿让瘐九娘子夹在中间为难。” “八娘子好气度。”安东将军大喜。 任江城既说了以和为贵,又说是因为他的女儿才会这样,安东将军这做父亲的真是喜出望外,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 任平生话锋一转,“小女什么也不计较,我这做阿父的却不如她大方,小气的很。瘐侍中,安东将军,下官有三件事要向两位请教。” 瘐侍中本来是松了口气的,这时心又悬起来了。 “伏波将军请讲。”安东将军忙道。 女儿虽是大方不计较,做父亲的却要为她讨个公道,安东将军觉得很合理,很正常。 “第一件事,瘐侍中,令爱既是撞了邪,是不是请仙师驱驱邪,方才妥当?”任平生问道。 瘐侍中神色滞了滞,过了好一会儿,方勉强点头,“伏波将军言之有理。” 瘐侍中当然是不想让这件事公开的,但是任平生说让瘐家请仙师驱邪,就是不想让瘐家随随便便糊弄过关。他虽不情愿,也只好点头。 “第二件事,今天天色已晚,属阴时,贤昆仲所赠送的礼物可否次日阳时送来?”任平生说了第二个要求。 瘐侍中脸不由的红了红。 任平生说的还算客气,什么阴时、阳时,其实意思就是你们不要趁着天黑没人看见悄没声息的送过来,要改到白天,大家看得到的时候。 “应该阳时送过来,这是我们想的不周到了。”安东将军不等瘐侍中说话,便满口答应。 瘐侍中虽觉得尴尬,也无异议。 任平生正色道:“第三件事,便是请贵府务必真正将百万钱花费在穷苦人家的女童身上,这样,小女才没有白白在墨竹林中受过一番磨难和辛苦。” 安东将军又替瘐侍中痛痛快快的答应了。 瘐侍中心里一阵难受,“这位伏波将军可真爱吹牛,吹的好像他那宝贝女儿是位圣母似的,好像满京师之中,就他女儿心地善良,看不得穷人受苦……”心里难受着,他和安东将军异口同声的道:“放心放心,一定一定。” 安东将军和瘐侍中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辞了。 任平生借口要行药,没有送他们。 做为主人的范静这时才露面,“惭愧惭愧,方才服用了五石散,在后园疾走行药,仆役几番禀报,下官都没有听到。”因为服用五石散之后各种颠狂状态都有,这暂时听不到也属于正常,所以瘐侍中和安东将军没话可说,反倒和他客气了半天,“冒昧打扰,过意不去,过意不去。” 出了范家的门,上了牛车,瘐侍中方气闷的道:“阿弟,任将军也行药,范仆射也行药,真巧啊。”安东将军笑,“是有些巧。”说了这四个字之后,便不肯再接着说什么了,瘐侍中更加气闷。 到了范家之后硬是坐了半天冷板凳,好容易有人出来招待了,还是蹊着木屐出来的,好不轻慢。不过没办法,人家服五石散了,要行药;范静这位主人一直没露面,直到送客的时候才消消停停的出来,这当然很不合乎礼仪,不过同样没办法,人家服用五石散了,要行药。 呵呵,这两人真不愧是郎舅,心意相通,不谋而合啊,行药行的可真是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明天见。 明天早上还是八点开始。 我这是名符其实的连载啊,对不对? 推荐基友盛世清歌的古言文,心机甚深病娇女主和难搞男主:《怨偶天成》   ☆、第53章 053 两兄弟一路寂寂无言。 到了路口,安东将军便和瘐侍中道别,回乐康公主府去了。 他和乐康公主多年来伉俪情深,鱼水和谐,一直是住在一起的。 瘐侍中抱怨了几句,“娶哪家贵女不好,偏偏要尚主。你若住在家里,兄弟之间,凡事都有个照应。”安东将军哈哈笑,“我住在公主府,家里有事也会及时赶回去的。”和兄长告辞,下了牛车。 瘐侍中叹口气,伸手敲敲车壁,吩咐道:“回府。” 牛车缓缓驶动了,瘐侍中独自一人坐在车上,无精打采,少气无力。 回去之后,他要面对多少麻烦事啊。唉,五娘这次被撞邪,闹出来的事真还不少。 他的夫人刘氏原本是不知道这件事的,瘐五娘见过父亲和叔父之后,知道实在瞒不了,才哭着把前后经过告诉了刘氏,让刘氏替她做主。瘐五娘对着刘氏自然不会往事情起因往撞邪上推,但是也把自己美化了,只说是姐妹情深,气不过瘐清被任江城折辱,这才愤而为其出头。刘氏听了便不喜,皱眉道:“四娘是什么尊贵人物了,为了她,你也值当把自己搭进去么?”瘐五娘往日的清高孤傲这时全然不见了,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不停滚落,和普通的女郎毫无分别,“我也是为了瘐家女郎的名声着想,我是一片好心……”刘氏叹气,“真是个傻孩子。”温声安慰道:“好在对方是任家女郎,门第不高,必定好应付,我儿无需忧心。”瘐五娘含泪点头。 刘氏安慰过瘐五娘,便一心等瘐侍中回府。听到他回来,立即迎了出来,含笑道:“郎君辛苦了。此去范家,诸事顺利否?”瘐侍中愁眉苦脸,“夫人,不算十分顺利呢,伏波将军提了三条要求。”把任平生的话一一说了。 想到自己明天要面对一连串的麻烦事,瘐侍中难免唉声叹气。他个怕麻烦的人。 刘氏很不以为然,心道:“任家八娘才到京城便敢和世家贵女为敌,这算是她年少气盛,无知任性,这位伏波将军已人到壮年了,应该通些人□□故的,怎地也这般不好说话?真是父女了。”她心里这么想着,微笑问道:“这位伏波将军有武将之风,郎君这样文质彬彬之人和他很难打交道,对么?” 南朝重文轻武,不解风情、粗俗不堪的武夫到处受人轻视,刘氏心里不舒服,就想把任平生归到武夫的行列了。 谁知瘐侍中闻言却立即摇头,“不是。伏波将军丽如朝日,他一出来,整间厅堂都被他照亮了。”一下子便否定了刘氏的话。刘氏未免气闷,“这么说,伏波将军不是纠纠武夫了?”瘐侍中道:“自然不是纠纠武夫。夫人可见过范仆射么?伏波将军和他人才相仿,更年轻俊逸几分。” 范静这个人刘氏是见过的,听说任平生和他人品风度差不多,还更胜几分,刘氏便没话说了。 想贬低下任平生都没能如愿,刘氏心里实在堵得慌。 瘐侍中虽然怕麻烦,却也守信用,答应任平生的事他是要一一做到的,便一样一样交代给刘氏,“夫人,有三件事莫要忘了。一件到道观去寻觅一位道法高深的仙师,来为五娘驱邪;第二件是这些巨鹿好生养着,明日阳时再送至范家;第三件事,捐百万钱资助女童之事由我和你亲自督办,夫人吩咐下去,命从人务必尽心尽力,不得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刘氏微晒,“礼物要阳时送到,又要仙师为五娘驱邪,分明是要将此事公之于众,丽如朝日风度翩翩之人不是应该豁达大度不拘小节么,怎地如此计较。”瘐侍中无奈,“伏波将军也是一片爱女之心。”刘氏一笑,“若真是一片爱女之心,便该大度些。他应该知道,不和瘐家计较,才是真正对他女儿好。” 瘐侍中嘿嘿笑。 刘氏对这三个要求很不满,不过,瘐侍中和安东将军已经答应过任平生了,她也只好同意照办,“郎君放心,这三件事都交给我了。”仙师她请,礼物她送,捐出去的钱款,也由她督办。 麻烦事一下子全交代出去了,一件不用他管,瘐侍中觉得他的夫人实在太贴心了,大大的感动了一把,“夫人真是我的贤内助啊。”拉着刘氏的手扬扬洒洒说了许多话,表达他的感激之情。 刘氏笑得很矜持。 第二天,瘐五娘知道了家里要请仙师为自己驱邪,气得跟什么似的,“我就是那么一说,有个借口混过去不就行了么?竟然真要请仙师驱邪,笑话,我身上哪里有邪可驱?”她本就憋着一口恶气无处发泄,堵得自己很难受,现在更是受不了了,在房里哭得差点儿没背过去,把服侍她的婢女吓了个半死。 瘐五娘哭过一场,打起精神去找刘氏,“阿母,您为我做主。”刘氏见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叹口气,命婢女仆女等全部退下,揽过瘐五娘,慢慢告诉她,“我儿,这仙师来了之后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唬唬人,让任家和范家无话可说罢了,不会累着你的。这件事已经定下来了,更改不得,多说无益,倒是你以后需得警醒些了。五娘你看看,你为了你四阿姐出的头,当时你六阿妹、七阿妹她们全都在场,可现在被推出来的唯有你一人,四娘六娘七娘她们全躲在房里呢。她们安安生生的,你却独自站在风口浪尖,五娘,这样的傻事以后不要再有了,好么?”刘氏在这费尽心思教导女儿,却不知要教训任江城是瘐五娘提出来的,打赌的主意是她出的,瘐六娘瘐七娘她们算是从犯,主犯正是她认为很无辜很委屈的瘐五娘。瘐五娘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咎由自取,一点也不冤枉。 “不要仙师,不要驱邪……”瘐五娘泪流满面,什么也听不进去。 请仙师来驱邪,一定会闹得众人皆知,大家会以为她真的被邪祟上了身,会嫌弃她、不敢接近她,对她另眼相看的…… “你阿父已经答应任家,如何改口。你阿父是什么身份,难道可以出尔反尔么?”刘氏温声道。 “阿父为什么要答应?他不疼我,他不疼我……”瘐五娘哭得更厉害了。 刘氏本是温柔揽着她的,这时却慢慢松开了手,语气冷淡下来,“你阿父到范家看了人家半天的眼色,最后还落得个他不疼你。五娘,你冤枉,你阿父比你更冤枉啊。为人子女,孝顺父母是最起码的本份,若连这点也做不到,是枉为人了。五娘,你在诋毁自己的父亲,你在你母亲面前,诋毁你的父亲。” 瘐五娘虽是哭得天昏地暗,也觉察到刘氏不高兴了,忙站直身子,强忍住眼泪,“五娘不敢。”眼泪汪汪、可怜巴巴的看着刘氏,要哭又不敢哭,非常可怜。 刘氏见她这样,叹了口气,向她张开双臂,“我儿,过来。” 瘐五娘软软倒在她身上,眼泪又流了一脸。 跟刘氏哭诉一场也没改变要请仙师为她驱邪的命运,黯然神伤。 刘氏虽觉得她冤枉,却也觉得她心眼实在、傻,趁机教了她许多,“……要为你阿姐出头有很多种法子,为什么要自己站出来呢?还有,若要正面与人为敌,便要一下子将她打死,不容她有翻身的机会。”瘐五娘乖顺的一一答应,心中十分沮丧,“我要出头是因为我觉得万无一失啊。我是想一下子将任八娘打死的,没打算给她翻身的机会,可谁能想到她出的了墨竹林?不怪我,是任八娘太怪异了。” 此天之亡我也,非战之罪。 瘐五娘不认为自己有问题。 不过,经过刘氏的提醒,她倒是真的意识到了,她的姐妹们有些不讲义气。明明是大家一起做下来的事,她还在受苦受难,她的姐妹们却一个一个躲起来了。 瘐五娘对瘐清、瘐六娘等人都有了不满。 这天刘氏一面差人到道观请仙师,一面命人准备好礼品,亲自去了五味巷。 刘氏这些年来还是头一回带着礼物去向别人赔礼道歉,心里堵的慌,脸上也过不去,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虽然是这样,她还是要维持风度,做出端庄雍容的样子,那就更难受了。 到了范家,她和瘐侍中、安东将军昨天来的时候一样坐了许久的冷板凳。 刘氏火气蹭蹭蹭的往上冒,又身负使命,不能站起来一走了之,如坐针毡,芒刺在背,眼神发直。 许久,郗氏才含笑从堂后出来,温雅谦和的和刘氏见礼,“汗颜之至,劳您久等了。小女和外甥女昨天受了些惊吓,一起生了病,请医延治。我才把大夫送走,看着两个孩子喝了药睡着了,便赶着出来见您了。” 把刘氏给气的,饶是让她等了这么久,坐了这半天的冷板凳,郗氏还有理了呢! 刘氏皮笑肉不笑,“哪里,夫人客气了。我多等些时候倒无碍,两位女郎平安便好。”她虽然心高气傲惯了,这时自家女儿做下无礼的事,也只好硬着头皮说了些道歉的话。这些道歉的话她是精心考虑过的,骈四骊六,非常古雅,晦涩难懂,如果听话的人学问不好,便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郗氏含笑坐在主位上,等她说完之后,也回赠了她同样隐晦艰深、诘屈聱牙的古语,表示大度庄严的接受道歉,重归于好。 刘氏笑得很是勉强。 例行公事寒暄过后,刘氏命人把礼物送上来,矜持的说道:“些须微物,是瘐家的一片心意,还请夫人笑纳。”郗氏笑道:“我代外甥女谢过夫人了。我外甥女说了,令爱今日需驱邪,驱邪之后身子一定虚了,需要进补,故此她托我备下几件补品送给令爱,便请夫人一并带回去吧。”也命婢女把补品拿了上来。 刘氏脸上还挂着得体的笑容,这笑容可是越来越僵硬了。 驱邪,体虚,补身,这任家八娘真是一点亏也不肯吃啊。 可怜的五娘,怎么会遇到任八娘这种没有风度没有气量不知温良恭让的女郎。 刘氏也不睱多坐,正事办完,便要告辞了。郗氏客气的留了两句,见刘氏执意要走,便亲自送她出门。 郗氏把刘氏一直送到大门口,殷勤作别。 刘氏心里把郗氏骂了好几句。好嘛,我来的时候你让我坐冷板凳,好半天不理我,我走的时候你热诚相送,一直送到大门口,好像你是位很好客的主人一样。郗氏,你亏心不亏心啊。 牛车停在门里,刘氏满面春风的和郗氏说了许多客气话,就要上车了。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扬起一道尘土,传来清脆悦耳又整齐划一的马蹄声! 这马蹄声一听上去便知道是至少是一队骑兵,刘氏和郗氏都不禁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马在南方是很金贵的,这样的一队骑兵单论马匹已是价值不凡,不知过来的是哪位贵人? 刘氏往台阶下走了几步,惊奇的发现,这队骑兵正是冲着她所在的方向过来的! 郗氏也发觉了,讶异扬眉。 五味巷居住的几乎全是范家族人,温文尔雅,文质彬彬,这么大张旗鼓气势如云,会是谁呢? 两排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兵迅疾冲这边奔驰过来。这两队骑兵骑的全是黑色马匹,毛色光泽漂亮,眼大眸明,头颈高昂,四肢强健,一看就是宝马良驹,马背上的骑士全部着黑衣,盔甲鲜明,在日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到了范家门前,这两排骑兵整齐的停下了。 一辆双驾马车随之出现在范家门前。 这辆车高大轩敞,车身由金丝楠木制成,纹理细密瑰丽,精美异常,木材表面在阳光下金光闪闪,金丝浮现,灿若云锦,其高贵华美,摄人心魄。彼时京城的车全是牛车,这辆车却是由两匹金色骏马拉着的,头细颈高,四肢修长,体型饱满优美。因为马的速度很快,所以这辆车的速度也很快,不像牛车似的缓慢而悠闲,仿佛眨眼之间,便到了范家门前。 “是谁?这会是谁?”刘氏有些头晕。 诚然范家也是朱户高门,可这一行人仿佛自天而降似的,太不同寻常了。 车里的人会是谁呢? 马车帷幕掀开,先是下来两名婢女打扮、苗条秀丽的女子,然后在车前放了脚蹋,从车上扶下一名年约三十余、神采飞扬的少妇,和一位五六岁的小郎君。 这少妇肌肤胜雪,相貌明艳,三千青丝挽作瑶台望仙髻,髻上插着枝镶满明珠重宝、晶莹辉耀的大金钗,明紫地织锦缎绣黄素馨曳地高腰褂裙,青莲色半臂,深紫浅紫相间色泽明快的披帛,映着她那张精致美丽的面庞,愈觉明艳照人。 她手中牵着位小郎君。这小郎君生的和她有几分相像,小脸蛋雪白-粉嫩,两只眼睛黑漆漆的,紧紧跟在她身边,笑的有些腼腆害羞。 这少妇牵着小郎君的手,笑吟吟往范家门前走来,“阿倩,这里便是舅父家了。” “阿父也在这里么?”小郎君奶声奶气的。 “在。阿父在,阿姐也在。”少妇笑容愈浓。 “哦。”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起晚了…… 看到有留言说早上五点就起床的,周末啊,起这么早,羡慕意志坚定、说起就起的人。 先到这儿,下午继续。 谢谢大家,下午见   ☆、第54章 054 刘氏看到这少妇冉冉而来,步子轻快,越显得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明眸善睐,瑰姿艳逸,一时间竟看的呆了。 这一行人气势如虹,少妇又美貌出众,神态自若,见多识广如刘氏,也生出艳羡之意。 “小姑!”郗氏仔细打量过这美貌少妇,又惊又喜的叫道。 “阿嫂!”少妇笑盈盈。 这位少妇,自然是范静的妹妹、任平生的妻子范瑗了。郗氏没想到她会忽然出现在面前,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握了她的手,又是欢喜又是诧异,“小姑,你怎地回来了?”范瑗嫣然,“阿嫂,您不想让我回来么?”郗氏眼中不觉有了泪花,哽咽道:“想,想,当然想了!小姑,你阿兄若见到你,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姑嫂二人多年未见,这一见面,相对唏嘘不已。 刘氏这才知道,这位乘着双驾马车飞扬而至的少妇是任平生的妻子、任八娘的阿母,心中咯登一下,“看这范氏的相貌、做派便知她是如何骄纵了。有其母必有其女,任八娘想必也是一样的。唉,我家五娘真是可怜,怎么便遇到任八娘了呢。” 范瑗身边的小郎君靠在阿母身上,黑漆漆的眼睛盯着郗氏,满是好奇。 郗氏这才注意到范瑗身畔的他,“小姑,这便是阿倩了吧?这孩子生的真好看,雪团儿一般,灵透可爱。”范瑗笑吟吟,“阿嫂好眼光,这正是阿倩了。”郗氏温柔又慈爱的弯下腰,开玩笑的道:“初次见面,请问这位小郎君尊姓大名啊?”小郎君羞涩的笑着,紧紧贴着范瑗,声音小小的、奶声奶气的,“我叫阿倩。” 郗氏大乐,“小姑,阿倩这孩子可真讨人喜欢。”范瑗含笑摸摸儿子的小脑袋,吩咐他叫人,“阿倩,这是舅母,快过去拜见。”小郎君很听话,听了范瑗的话,便松开小手,端端正正站好,像模像样的行了个礼,“阿倩拜见舅母。”郗氏喜的忙拉过他,“咱们阿倩跟小大人似的,可真是知礼懂事啊。”阿倩被夸,不好意思了,红了小脸,躲到母亲身边。 “小姑,你怎地也不说一声,便突然回来了?”郗氏看了看那两队身姿笔挺的骑兵,看看这南朝罕见的马车,奇怪的问道。 范瑗粲然,“陵江王妃回京探亲,我便跟着回来了。这一路之上,多亏王妃照应。” “这可真是太好了。”郗氏大喜。 从嘉州到京城,路途遥远,若是范瑗带着幼子单独出行,那可真够让人担心的。若和陵江王妃一路同行,便轻松自在多了,衣食住行都有人照看不说,陵江王妃仪仗威严,至少安全是没有问题的。 “陵江王妃?”刘氏在旁皱眉,心中暗想:“陵江王妃原是崔氏贵女,我和崔家素日也有往来,怎地没有听说,她要回京省亲了?” 心中奇怪着,刘氏见郗氏只顾着和范瑗说话,根本没有替她引见的意思,有意清了清嗓子,往郗氏身边看了两眼。郗氏恍然大悟,到这时才发觉还有位客人没送走呢,忙替范瑗介绍,“小姑你看看阿嫂,总是这么没记性,刘夫人还在这儿站着呢,我这一见了你,都给忘了。小姑,瘐侍中你还记得么?这位是刘夫人,瘐侍中之妻,刘夫人很客气,知道咱家十九娘和八娘今天不大舒服,特地前来看望的……” “十九娘和八娘不舒服?”范瑗扬眉。 她千里迢迢才到京城,正一心盼着见女儿呢,听说女儿和侄女不舒服,如何不急? 郗氏握着范瑗的手暗中捏了捏,示意她任江城并没事,“刘夫人的爱女瘐五娘子也不大舒服,听说是撞了邪。唉,令人叹惜。”刘氏脸红了红,又白了白,道:“范夫人若不嫌弃,我还有几句话想和您说。”范瑗知道这里边有蹊跷,“愿闻其详。”刘氏却是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 这些话对她来说,真是难以启齿。 郗氏请刘氏进去坐下详谈,刘氏无奈,只好随着郗氏、范瑗又回到了范家。 刘氏心里这个憋气,就别提了。好容易完事了,要走了,走到门口,任八娘的阿母刚好回了京城!这可倒好,她还要再回来,再把方才那些客气话对着范瑗重说一遍。 还是方才那些骈四骊六的话,刘氏第二回说出来,更是纯熟无比、流利之至。 范瑗弄明白事情的原委,冷笑道:“女郎们少年心性,兴之所至打个赌罢了,小事一桩。令爱撞了邪,这也怪不得她,刘夫人无需替她道歉,我倒替她怪可惜的。这撞了邪可非同小可,就算请了法力高深的仙师将邪魔驱走,令爱也是身体受损,少不得要委顿数月,在家中静养。如今京城风光正好,令爱在家中养病,所有的宴会热闹都和她无缘,岂不可怜。” 刘氏气的眼中直冒金星。 任八娘可恶,她的阿母也可恶!口中说着“小事一桩”,好像不在意似的,可是话锋一转,便提出“令爱也是身体受损,少不得要委顿数月,在家中静养”,呵呵,说的可真动听!其实就是明打明的要求瘐家将五娘拘在家里,不许出门!真过份啊,你家八娘好好的,全须全尾,没少胳膊没少腿,就这么一件小事,计较个没完没了,你们好意思么? 刘氏被范瑗气的血往上涌,脸色铁青。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立即拒绝。 范瑗用挑衅的目光看着她,“刘夫人,你说呢?”逼她给出答复。 刘氏脸色阴沉的看着范瑗,范瑗笑容愈加明媚,“刘夫人若做不出决断,我便让外子和瘐侍中商量了,你说好么?” 刘氏脸色更加难看。范瑗的态度很明确,她和刘夫人若谈不拢,便会让任平生和瘐侍中谈,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刘氏心中怨愤。她想想瘐侍中昨晚的交待,想想瘐家如今的尴尬处境,虽不服,也只好忍气点了头。 “小女恐怕要在家里将养一段时日了。”刘夫人语气生硬的说道。 范瑗满意的笑了笑。 这样才对嘛。想害她的宝贝女儿,至少得付出些许代价,总不能昨天她才害过人,没几天便出现在贵族世家的宴会上吧?那也太便宜她了。 郗氏对她俩的对话恍若无闻,只管拿着果子哄阿倩玩耍。 刘氏含着怒气起身告辞,范瑗伸出纤纤玉手握起茶盏,慢条斯理的说道:“本该过去探望令爱的,不巧我才回京城,旅途劳顿,精力不济,若强撑着上门反倒失礼,因此请恕我懒散,便不登门拜访了。”刘氏见她这个样子,又添了几分气,脸黄黄的道:“不敢劳你大驾。”气冲冲的往外走。 “慢走,不送。”范瑗手中把玩着茶盏,曼声说道。 刘氏正在跨门槛,听到她这一声,差点拌了一跤。 郗氏眼疾手快扶着她,把她送了出门。 刘氏草草和郗氏道别,上车去了。 郗氏送客回来,颇觉好笑,“小姑,刘夫人被气坏了。”范瑗哼了一声,“气坏了才好呢,谁让她不会教女儿的?她女儿差点害了我女儿,我还跟她客客气气的不成?”郗氏叹息,“多年没见,小姑你还是老脾气啊。”想想自家小姑的性情,又是笑,又是摇头。 护送范瑗回来的那两队骑兵是陵江王妃的人,见范瑗平安到家,他们便回王府去了。郗氏这做主妇的很周到,将范瑗带来的马车、车夫一一安顿好,逗弄着小外甥,跟范瑗商量,“小姑,你和阿令住一起,好么?” 一直神态自若的范瑗,这时却紧张起来了。 “阿嫂,我……”她犹犹豫豫的,不知想说什么。 “怎么了?”郗氏奇怪的看着她。 范瑗勉强笑了笑,“阿嫂,我……我多年没见阿令了……”她明亮的眼眸暗了暗,揽过阿倩轻轻拍着,“阿倩是我一手带大的,阿令却不是,从小我便把她送回宣州了。阿嫂你说,阿令会不会……会不会……” “阿母。”阿倩眷恋的靠紧了她。 郗氏这才明白范瑗这是又想见女儿,又怕见女儿,不禁为之心酸,“小姑,把阿令送回宣州不也是没办法么?胡人兵临城下,江城只有数百名老弱残兵,城池铁定守不住,你和妹婿是舍不得阿令和你们一起葬身战火之中,才送她回去的啊。” “可是,之后我想方设法去接她,总是接不出来……”范瑗在阿倩的小脸蛋上亲了亲,黯然神伤,“有时是辛氏不放人,有时却是阿令不愿意,阿令在刺史府也不知过的是什么日子,不知会不会怨恨阿父阿母……” “应该……不会吧……”身后传来少女迟疑的、略带踌躇的声音。 范瑗听到这清脆柔美的少女声音,身子颤了颤。 鼓足了勇气,她方才慢慢转过身。 眼前是一名年方十四五岁的少女,身材修长,腰肢纤细,一张脸蛋晶莹雪白,嫩的能掐出水来,眼睛大而明亮,温柔灵动,鼻子小巧挺秀,最好看的是她那张花瓣般的嘴唇,从那张嘴唇中说出来的是天籁之音,可真好听啊。 “阿令。”范瑗嚅嚅着,冲任江城伸出双臂。 “阿母。”任江城忽然哽咽了,飞奔过来,一头扑到母亲怀里。 母女二人紧紧相拥,流下热泪。 范瑶是和任江城一起过来的,这时也从堂后走出来,眼泪汪汪的。郗氏也心酸落泪,招手叫过范瑶,“阿嫣,这是你小表弟,他大名任启,小名阿倩……”范瑶伸手抹着眼泪,“小表弟在哪儿啊?”郗氏和范瑶母女泪眼朦胧找着阿倩,找半天没找着。 任江城和范瑗正紧紧相拥,忽然觉得不对劲,低头往下看,只见一位漂亮的小正太用力想要掰开她和范瑗,小脸憋得通红,“我阿母,我阿母……” 任江城看着他那张精致可爱的小脸,很是入迷。 范瑗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啼笑皆非。 郗氏和范瑶这会儿眼泪终于擦干了,也找着阿倩了,见此情景,不由的大乐,“阿倩见有别人抱着他的母亲叫阿母,不愿意了呢,对不对啊阿倩?” 任江城和范瑗相互看了一眼,目光中既有眷恋,又有些不好意思,不约而同的松开了对方。任江城蹲下来笑咪咪看着任启,“阿倩,我是你阿姐,知道么?快叫阿姐。”任启还生任江城这个入侵者的气呢,撅起小嘴不肯叫,任江城对着范瑗是有陌生感的,对着任启这漂亮的小正太就自在随意多了,笑嘻嘻的逗他,“叫不叫,到底叫不叫?阿倩,你不叫阿姐,我呵你痒痒了……”手伸进嘴里呵了口气,做势要往任启胳肘窝里伸。 任启转身便跑。 他人小腿短,跑起来却很快。 任江城满屋子跑着追他,任启一开始拼命跑,后来却咯咯咯的笑起来了,任江城伸出胳膊把他抱起来,响亮的在他脸上亲了亲。 任启觉得脸上有些痒痒,撅撅小嘴,伸出胳膊擦了擦。 “阿倩,阿姐亲你,你不高兴么?”任江城笑吟吟问他。 “就是,是你阿姐呢,她亲你都不行么?”范瑶也过来凑热闹。 任启被任江城抱在怀里,板着一张小脸,“阿姐咬我。” “什么?”任江城和范瑶同时呆了呆。 任启又伸出胳膊擦了擦脸,“阿姐咬我,痒痒。” 粉雕玉琢的小脸蛋,气愤又嫌弃的小模样,有趣极了。 任江城和范瑶笑不可抑。 郗氏和范瑗也忍不住欢快的笑出声。 范瑗和任江城这对分离多年的母女见面之后本是有几分尴尬的不适应的,因为有任启这可爱的孩子在,原本的感觉被冲淡不少。 欢笑过后,重新落了座。任江城和范瑶拜见过范瑗,任启也向重新向郗氏行礼,小大人般的模样,获得了大家热烈的赞美和表扬。任江城见他可爱,还想抱着他亲亲,任启机灵的躲开了,揪揪小鼻子,“阿姐咬我,痒。”众人笑的前仰后合。 任江城若试着想往范瑗身边坐,任启便会警觉的推她,“阿母,我的。”提醒任江城母亲是他的,不许和他抢。范瑗美丽的眼眸中闪过歉疚之色,任江城假装没看见,抱过任启小朋友跟他讲道理,“阿倩,阿姐比你先来这个世上的,阿姐并没有跟你抢阿母,因为在你还没有出生之前,阿母已经是我的了啊。”她这话说的挺绕的,任启小朋友听不大懂,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小模样有些迷茫。 任江城乐了乐,亲呢拍拍他,“总之阿倩听阿姐的就对了。乖,听话。” 任启冲她揪揪小鼻子,表示很嫌弃。 “阿倩,你这样对阿姐很不好。”范瑗柔声责备。 任江城笑吟吟转过头,“阿母,阿倩喜欢什么啊?”先弄清楚任启小朋友喜欢什么,然后投其所好,姐弟感情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范瑗神色温柔,“你阿弟还小,除了吃,便是玩,若说爱好,便是随手涂鸦了。他很爱画画,但是他年龄太小,画的很乱,还没有章法。” “甚好。”任江城笑了,“爱吃,爱玩,爱画画,太好了,这些我全会!” 任启小朋友,你很爱吃对不对?等我折腾美味的幼儿餐出来,看你吃过之后,还敢不敢嫌弃我。 她笑吟吟拍了拍弟弟的小肚子。 任启小朋友,阿姐先征服你的胃好不好?你吃的满意了,会变成很听话的阿弟的。 “小姑,你随陵江王妃回京省亲的对么?陵江王妃怎地忽然想起来回娘家了?”欷氏的问话传入任江城耳中。 “唉,别提了。”范瑗叹了口气,“这件事啊,说来话长。” 任江城好奇,支着耳朵等着听范瑗往下说。是啊,陵江王妃怎么会突然想起来回娘家的?嘉州离京城可是不近呢,她忽然回京省亲,是不是有什么内情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谢谢大家,明天见。   ☆、第55章 055 任江城想悄悄偷听,范瑗却露出踌躇的神色。 郗氏便笑着吩咐,让范瑶陪着任江城、任启姐弟到花园里玩玩,“阿倩还小,莫拘着了,坐久了他会不耐烦。”范瑶和任江城知道这是想把他们支开,便笑盈盈答应了,带任启出去玩耍。 任启很依恋范瑗,但是他对才认识不久的任江城也挺感兴趣的。任江城伸手要抱他,他犹豫了下,还是张开了小胳膊。 任江城笑吟吟抱着他往外走,范瑶仰起脸逗他玩,三人说说笑笑的出去了。 范瑗担忧看着任江城的背影,“阿倩现在很重了,也不知阿令抱着他会不会累。”郗氏没放在心上,“阿令善于骑射,臂力应该是很好的。便是累了也没事,有侍婢保母跟着,接过来便是了。”范瑗心里更难受,“女郎学什么骑射,唉,阿令定是觉得阿父阿母不能在身边保护她,她要自己保护自己,才会学这些的。”郗氏本想把任江城擅长烹调的事也告诉她的,见她神色暗然,便没敢说-----知道女儿会骑射范瑗已经这样了,要是再知道她会煮菜,范瑗得伤心难过成什么样子。 “小姑,陵江王妃为什么突然回京省亲啊?”郗氏又问起方才的话。 范瑗蹙起两道如远山般舒扬淡远的娥眉,“这其中的原由真是说来话来,不过,却是和我家有关的。阿嫂,陵江王有庶出的孙子名萧庆正,您听说过么?这个人在嘉州时便和你妹婿不对付,屡屡向我们挑衅,大王教训过他多回,他只是不改。他在吴郡遇到阿令,想要劫持,被你妹婿拦下了----阿嫂,提起这件事我便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将那萧庆正千刀万剐,替阿令出气!大王知道之后很气恼,暴跳如雷,便命人出发至京城,要押解萧庆正回嘉州。我气不过,求见王妃哭了一场,我问王妃,如果萧庆正回嘉州之后再和我们为难,我家里又多了阿令这花朵般的女郎,到时我们出手重了也不好,轻了又没用,我们夫妻二人受委屈没事,阿令和阿倩若是被萧庆正怎样了,岂不连累陵江王府的声誉?王妃觉得我说的有道理,禀明大王,大王决定让我带阿倩回京城,和你妹婿一起留在京城,不再再回嘉州了……” “真的么?以后小姑要留在京城了?”郗氏凝神听她说话,听到这儿,又惊又喜的问道。 “真的,阿嫂,我以后不走了。”范瑗脸上有了笑意。 她只有范静一位同母兄长,感情当然是很好的,可惜离得太远,不能常来常往。现在范瑗要和任平生一起留在京城了,当然是很高兴的。她以后隔三岔五的便回娘家了。 “这真是意外之喜。”郗氏拉了范瑗的手,满脸都是笑,“你阿兄回家,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这可不一定。”范瑗嫣然,“我从小便调皮,大了也一样,或许阿兄会头疼难受呢。” 说着话,姑嫂二人都不禁笑了。 郗氏欢笑过后,又觉得稀奇,“小姑,陵江王对妹婿真是太好了啊。萧庆正的事我略有耳闻,虽说他过份了些,到底是陵江王的亲孙子,陵江王殿下能替妹婿主持公道,又将你送至京城,真还是挺公平的,不徇私。皇家这些位亲王贵胄之中,能像他这样的人可是不多啊。” 做了坏事怎么了,不讲理欺压人怎么了,大王的亲孙子就是天生有特权,别人只有受欺负的命。萧庆正和任平生的纷争若是换到另外一个王府,或许会有截然不同的结局。 “大王对我们一家,确实没的说。”范瑗点头。 危难之中救了他们,之后又青眼有加,一直提拨重用,任平生年纪轻轻便成为伏波将军,和陵江王不无关系。虽说萧庆正确实无礼,不过,每一次纠纷陵江王都是向着任平生的,没有一回例外。 当然了,萧庆正再不争气也是他亲孙子,他顶多骂一通、打一顿,总不能杀了他。这回萧庆正闹的过份了些,陵江王又是恼怒,又觉惭愧,决定不让任平生和萧庆正再同城而居了,萧庆正押回嘉州,任平生留在京城,省得将来闹出祸事,无法收场。 郗氏知道了前后经过,啧啧称奇,“这也算因祸得福了。小姑,没想到咱们会在京城全家团聚。”范瑗也笑,“可不是么。本来我们在嘉州,阿令在宣州,兄嫂在吴郡,谁能想到数月之后,我们会全都回到京城,在五味巷团聚了?”执手庆幸,欢笑声不绝于耳。 任江城抱着精致可爱又有点小别扭的任启出来,怀里是一个绵绵软软的孩子,心不知不觉就软了,笑容温柔和煦。 范瑶也很少见到任启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很希罕他,一路上都在逗他玩笑。 任启板着个小脸,没什么反应。 “阿倩,表姐一直逗你玩,你连笑都不肯笑上一笑,太不给面子了。”范瑶装出幽怨的样子。 任江城笑咪咪,“表姐,阿倩长途跋涉过来的,现在应该是累了。咱们先给阿倩弄个美味可口的疙瘩汤好不好?他喝了之后,便有力气和咱们玩笑了。” “疙瘩汤是什么?”范瑶笑,“阿令,你又要弄新鲜的吃食了?” 任启小眼神也满是好奇。 任江城笑了笑,命人把厨娘叫来,仔细交待她,“你先取些面粉,一点一点往里边加清水,一边加水一边用筷子不停搅拌,直至呈现出均匀的疙瘩状;锅中放少许油,放入葱、姜炒香,然后将切好的六月柿倒进去翻炒,炒至粘稠,然后回三碗清水,水沸后放入面疙瘩快速搅散,煮熟后放少许盐调味,一点点倒入鸡卵液形成蛋花,撒上芫荽末即可。”厨娘一一记下,果然按照任江城的法子,做了六月柿疙瘩汤出来。 一小碗疙瘩汤放在任启面前,他“咦”了一声,看了又看。 红色汤底中飘着雪白的面疙瘩、金黄的蛋液、青翠的胡菜,热气腾腾,蛮好看的。 “很美味的,阿倩要不要尝尝看?”任江城笑咪咪问他。 任启挣扎了片刻,还是抵挡不了香喷喷的诱惑,点了点小脑袋。 任江城拿起小勺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吹得不烫了,才喂到任启嘴边。任启迫不及待的张开嘴,把这从没见过的食物咽了下去。才吃了一小口,他便睁大眼睛,露出诧异又惊喜的神色,“阿姐,给我。”他伸手小手冲任江城要勺子。 任江城笑吟吟将勺子交到他手里,“阿倩,还有点烫,你慢慢吃,好么?”任启快活的点头,接过勺子,高高兴兴的吃起来。 “表姐,请。”任江城和范瑶也一起开吃。 范瑶眉花眼笑,“表妹,这六月柿真是个好东西,炒鸡卵好吃,疙瘩汤也美味。唔,酸酸甜甜的,很鲜美啊。表妹,下回还吃,好么?” 范瑶说的是极普通的话,任江城听了却是呆了呆。下回还吃?表姐,六月柿只有一株,吃完了就没有了啊……不行不行,没有六月柿可不行,得留下来,一定得把它长长久久的留下来,陪伴我度过生命中的每一天…… “表姐,最后一个六月柿不吃了,留下当种子。”任江城笑道:“家里有擅于种植的仆人么?让他拿去种,过几个月便又有新鲜六月柿可以吃了。” 范瑶很热心的连连点头,“有啊有啊,咱们家里有上好的良田,也有多年种植的仆人,给他种子,他一定会种活的。”任江城笑,“那便将种子将给这仆人种吧,种出来了,我额外给他赏钱……”她话音没落,已经吃完一小碗疙瘩汤的任启低下头,从腰间解下一个漂亮的小鱼玉佩递到她手里,“阿姐,给他。” “给谁啊?”任江城一时没反应过来。 “给他。”任启认真的重复。 任江城略一思忖,感动的道:“阿倩的意思,是要把这小鱼玉佩给那个种出六月柿的仆人,对么?” 任启认真的点点小脑袋。 任江城大乐,捧起他的小脸蛋亲了亲,“我们阿倩多聪明啊,觉得疙瘩汤好喝,还想再喝,便想要把心爱的小鱼玉佩送给能种出六月柿的仆人了。表姐,他知道有仆人才有六月柿,有六月柿他才有疙瘩汤可以喝,这孩子多聪明啊。” “聪慧过人!”范瑶惊呼。 任启不好意思,红了小脸。 任江城亲过他,笑咪咪转过脸,继续跟范瑶商量,“那仆人叫什么名字?表姐,要不今天便将种了交给他吧,好么?”正跟范瑶商量着,任启伸出小手,轻轻拽她衣襟。 任江城扭过头,正对上任启黑漆漆、亮晶晶的眼睛。 “阿姐,你咬我也没事的。”任启很害羞的、扭扭搭搭的说道。 任江城和范瑶都呆了呆。 “我不怕痒。”任启悄悄暼了自家阿姐一眼,小小声的补充。 任江城和范瑶一起笑弯了腰。 阿倩可真有意思啊! 任江城捧过弟弟的小脸响亮亲了亲,戏谑说道:“好呀,我家阿倩不怕痒,那便多咬两口好了。”任启挣扎着抗议,“阿姐,咬一口就行了,一口就行了呀……”任江城故意抱着他不放,任启扭着小身子想要挣扎,不过任江城又亲了他一下,很痒,任启忽然很想笑,便笑倒在阿姐怀里了。 再回到厅堂中的时候,任启已经和阿姐很亲呢了。 范瑗看在眼里,自然非常欣慰。 任江城命厨娘做了两碗疙瘩汤过来请范瑗和郗氏品尝,两人都大为称赞。不过,知道任启很喜欢吃这个,范瑗和郗氏都说以后她们不吃了,因为六月柿只有一株,很快就没有了,还是留给阿倩、阿令、阿嫣这些孩子们吧。范瑶和郗氏说了种六月柿的事,郗氏满口答应,“范家有几个在田庄里做了几十年的老仆人,阿母今天便吩咐下去,将这种事交给他们。”范瑶又把任启要把小鱼玉佩给种田人的事说了,范瑗和郗氏都是笑不可抑。 范瑗把小鱼玉佩给他挂回腰间,笑盈盈道:“这是大王送你的呢,这便要给种田人了?大王知道了,会不会伤心啊?”任启想了想,腼腆又不好意思的笑了,“不送了。”想起玉佩是陵江王给他的,不送给种田人了。 好玩又有趣的小模样,逗的众人又笑了一回。 不知不觉,已到了黄昏时分。 任江城和任启商量,“阿倩,舅父和阿父快要回来了,你想和他们怎样见面啊?咱们躲到暗处,然后忽然跳出来好不好?给舅父和阿父一个惊喜。”任启眼睛亮晶晶,跃跃欲试,“躲在暗外,跳出来,吓一跳!”想到要吓阿父一跳,他小脸颊发光,神情雀跃,拉着任江城催她快走,“阿姐,快,吓一跳。” 范瑗和郗氏见他这样,都笑的不行。 任江城和范瑶一边一个牵着任启出来了。 范瑗和郗氏笑吟吟跟在他们身后。 远远的看着范静和任平生走过来了,郎舅二人均是衣袂飘飘,风姿翩然。 任江城和范瑶带着任启躲在月亮门后,三人时不时的探头往外看。 等到范静和任平生到了月亮门前,任江城和任启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同时大喊一声,一起跳到路中央。 “阿父,舅父。”任江城笑吟吟。 任启也仰起小脸冲任平生傻乐。 他好几个月没见着阿父了,自然是想念的,笑的又欢快又娇憨,满脸孺慕之情。 任平生忽然看到心爱的小儿子出现在他面前,又惊又喜,一时之间,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 “我眼前怎会出现一位小仙童?他是从哪里来的啊?”任平生惊讶的扬眉。 任启咯咯咯的笑起来。 范静也是愕然,目光贪婪的盯在任启的小脸蛋上,“这孩子和阿妹小时候很像,神似……” 任江城笑吟吟,“这位可爱的小仙童,是由他天仙般美丽的阿母带过来的呢,舅父,阿父,两位请看……”身子往旁边一闪,手臂优雅的指向身后。 范静和任平生情不自禁看向她身后。 郗氏冲范瑗招手,范瑗自花树后盈盈走出来,整个人如春风吹拂过的满树繁花,灿烂又明媚。 任平生更加惊讶,“这位仙子从哪里来?天庭太寂寞了,所以下凡来寻夫的么?”看看范瑗,看看任启,感动莫名,“仙子来就来吧,还不辞辛苦把小仙童也替为夫捎带上了,有劳,有劳。”范瑗笑着走到他身边,娇嗔道:“越来越爱胡说八道了,当着阿兄阿嫂和孩子们的面,瞎说什么?”口中虽嗔怪着,一双明眸之中却满是柔情蜜意,看的人心都要融化了。 任平生和范瑗数月未见,执手感慨,任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阿父抱他,生气的伸手攀住任平生想往上爬,“阿父,阿父!”任平生这才惊觉,“来了,来了。”忙弯腰抱起他,“阿倩,这些天没见,阿父很想念你。”任启这才满意了,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亲,舒舒服服靠在他怀里。 他见到阿父便不肯放人了,任平生和范瑗告诉他,“阿倩,这是舅父,下来拜见舅父。”任启甜甜蜜蜜的冲范静笑,“舅父。”可是搂着任平生的脖子不放,不肯下来。范静惊喜交集,“阿妹,你怎地回来了?阿兄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啊。这孩子是阿倩么?生的可真好!”上下打量过范瑗,又看看任启,恍如梦中。他冲郗氏招手,“娘子,我好像在做梦一样,不敢相信眼前这些全是真的。来,你掐我一把。”郗氏冁然而笑,“郎君,这真的不是做梦,阿妹真的回来了,我已经和她说了半天话了呢。”见范静还不敢相信似的,便笑道:“不过,你若执意要我掐一下,自然也可以,我可以效劳。”走到他面前,真的伸手掐了他一把。范静疼的倒吸一口凉气,“这么疼,那时真的了。”放眼四顾,“阿妹还在,阿倩也在,看来是真的了,不是做梦。” 大家都高兴的笑起来,连任启也咧开小嘴,笑的很开心。 范瑗嫣然,“阿兄,我真的回来了,而且今后留下来,不走了。” “真的么?”范静更加激动。 范静一手拉着范瑗,一手拉着任江城,任平生抱着任启跟在他身边,大家说说笑笑的往里走,范瑗告诉范静和任平生,“陵江王妃回京省亲,我和她一起回来的。大王命萧庆正立即返回嘉州,让我们留在京城,不必再回去了。”范静和任平生这才明白了原因,颇为感慨。 陵江王真是体贴啊。 一行人回到厅堂,范琛也自外归来,见到姑母和表弟,惊讶又欢喜。范瑗很喜欢侄女,也喜欢范琛这嫡亲侄子,拉着他满意的打量许久、称赞许久,送了他一套名贵的笔、墨、纸、砚做为礼物。范瑗送给郗氏和范瑶的则是蜀中丝绸十样锦,飞云流彩、连绵不绝、奇异华丽。 “给阿令留着吧。”郗氏笑着推辞。 范瑗温柔看了眼任江城,“阿嫂不必和我客气。阿令还有呢,大王准备了蜀中各样丝绸,足足有半船,稍后便会运到的。” 任江城露出愕然之色。 呃,这算是替他孙子赔礼道歉么?因为被萧庆正骚扰了,所以得到丰厚的物质补偿? 好吧,虽然孙子没教好,这位陵江王还是很讲道理的。 正在合家团聚的时候,婢女进来禀报,“郎君,娘子,寿康公主府的九娘子差人给十九娘和八娘送礼物来了。”郗氏又觉意外,又很高兴,微笑道:“咱们十九娘和八娘面子可真大。”不只郗氏,范静、任平生、范瑗等人,都有些吃惊。 范瑶和任江城这对表姐妹前些年一个在宣州,一个在吴郡,才回京城便去了嘉苑雅集,还交了桓昭这个朋友,这实在让人想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下午继续。 谢谢大家,下午见,应该还是六点。   ☆、第56章 056 郗氏问了婢女,知道寿康公主府来的人还是上回的钟媪,便和范静商量,“是寿康公主府一位有些身份的保母,咱们是不是应该请进来见一见?”范静点头,“九娘子对咱们阿嫣和阿令另眼相看,应该请进来见一见的。”郗氏便命婢女请钟媪进来。 范瑶未免有些好奇,悄悄问任江城,“是什么了不得的礼物,要赶在这时候送来啊?”现在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并不是送礼的好时候。任江城却隐约猜到桓昭要送的是什么了,唇齿之间仿佛又尝到酸酸甜甜的美妙滋味,粲然而笑,“不拘送的是什么,总之都是一片心意,礼轻情意重。” 不是普通送礼的时候也要来送,可见要送的东西比较紧急。任江城在寿康公主府只对一样东西感兴趣过,所以,如果她猜的不错,钟媪送过来的应该是…… 钟媪走进来和众人相见,范静等人见她虽是保母身份,风度仪态却非常端庄优雅,心生好感,对她也很客气。钟媪微笑道:“冒昧打扰了。我家十三郎君寻到一样新鲜菜蔬,九娘子知道十九娘和八娘子喜爱这个,便命老奴送过来了。些须微物,不成敬意。” “是什么新鲜菜蔬,这般紧要?”郗氏笑着问道。 钟媪恭敬道:“是六月柿。” 钟媪这话一出口,别人还好,任启先就一声欢呼,小脸上现出雀跃之色。 “阿倩也喜欢六月柿么?”任平生见小儿子这么高兴,未免有些纳闷。阿倩应该没有见过六月柿啊。 “喜欢。”任启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钟媪笑道:“九娘子命我立即送来,我还想这个时候送礼,是不是显着太急切了些。现在看看小郎君的模样,便知道九娘子为何片刻也不肯等了。”殷勤告诉任启,“小郎君,外面有好几车,全是六月柿,有红的,也有青的……” “青的?”任启眨眨眼睛,迷惑不解,“阿姐告诉过我,六月柿是红色的呀。” 钟媪呆了呆,“这个……”可是她亲眼看过,真的是有的红,有的青…… 任江城忙为他们答疑解惑,“六月柿才结果子的时候,是青色的,慢慢会青中带红、半红,到大半个是红色的时候,已经可以食用了。若是做菜,还是全红为好。” “如此。”任启点点小脑袋,表示明白了。 钟媪忙道:“原来这个真能做菜,真是令人想不到。城郊有家田庄一直种这个,不过是当盆栽往外卖的,买回去的人家也只是觉得红通通的很好看,放院子里当个点缀,并不敢吃。” “请问是哪家田庄?”任江城、范瑶和范静、任平生几乎是同时开口问道。 敢情大家都挺着急的,想多弄些过来。 相互看了看,众人都觉好笑,钟媪也笑了,“因为买的人不多,故此这家田庄种的也便没多少,我家十三郎君已将能买的全都买了,又和那家预定了许多。大概再过一两个月,便会有新的了。” 范瑶眉眼弯弯,“甚好,过一两个月便又有了啊。”范静是很讲究膳食的人,范瑶和她阿父这一点是很像的,也是个吃货,对钟媪格外热情,“回去之后,请代我和八娘向九娘子道谢,真是太感谢她了。”钟媪笑容满面,“临行前我家九娘子交代了,若是十九娘和八娘要谢她,便请她的客吧。这六月柿她只会看,不会吃呢。”说的大家都笑了。 范瑶和任江城自然满口答应,改日要宴请桓昭。 任启很好奇六月柿长什么样子,任江城便答应带他过去看。婢女进来请示从牛车上搬下来的六月柿应放在哪里,郗氏笑道:“很多对不对?暂时先放在院子里吧。”婢女答应着去了。 “阿姐,去看。”任启掣着任江城,“现在去看。”任江城不忍心拒绝他,便和范瑶一边一个牵着他出来了,“好,现在去看。”到了外面的院子里,任启看到一盆盆或青或红的柿子,好奇的趴过去瞅了又瞅,“这就是六月柿啊。” 玉雪可爱的小脸蛋掩映在青色植株、红通通的果子之间,相映成趣。 钟媪告辞出来,回首看看笑盈盈冲任启讲解着什么的任江城,眸中闪过惊讶之色。这位在嘉苑雅集上大放异彩的任八娘子,在家里原来这么温柔好说话呢,会抱着年方五六岁的弟弟不厌其烦讲些浅显易懂的话语给他听…… 钟媪回寿康公主府复命去了。 任平生和范瑗也坐不住,一起出来,远远看着院子里的任江城和任启,范瑗非常感动,“阿令对阿倩多有耐心啊。郎君,阿令真是好姐姐。”任平生微笑,“也是好女儿。娘子,阿令很为咱们着想的,孝顺又体贴。”范瑗美丽脸颊上现出梦幻般的神色,“以前我做梦也不敢这么想呢。郎君,我没想到有一天阿令会出现在咱们身边,还对咱们这么好……”任平生心中不忍,柔声道:“都过去了。娘子,那些事都过去了,现在咱们一家四口团聚,以后都会和美欢洽的。”范瑗温柔似水,“对,以后咱们一家四口会很和美的。” 两人目光一齐投到儿女身上。 任启摘了小红果拿在手中玩耍,还好奇的放在鼻尖闻了闻,小模样十分趣致。任江城和范瑶哄着他玩耍,三个人,三张笑脸,俏皮可爱。 范瑗心中一动,“郎君,桓家这位九娘子,对咱们阿令是不是太好了一点?”桓昭说的虽然是送给范瑶和任江城,但是,范瑶和大家一样不知道六月柿是什么,看过古书、知道六月柿能吃、怎么吃的唯有任江城,所以桓昭说送给“十九娘和八娘”那只不过是客气话,其实是送给任江城的。范瑗便不禁有些纳闷了,这见过一次面而已,能有多投缘,便如此亲厚了?任平生清了清嗓子,“娘子,方才钟媪说话的时候,我已经觉得不对劲了。你注意到没有?钟媪不只一回提过桓家十三郎君。”范瑗经他这么一提醒,也想起来了,“对,钟媪说过,他家十三郎君已经把那家田庄所有的六月柿全买下来了,又预定了新的。若说做阿兄的爱护妹妹,替妹妹着想,那也是无可非议之事,可桓家九娘子只会看,不会吃啊。”夫妻二人相互看了看,心有灵犀,同时道:“这其中必有蹊跷!” “郎君,这桓十三郎何许人也?”范瑗饶有兴趣的问道。 任平生笑了笑,“不拘他是什么人,总之咱们和他只会是泛泛之交罢了。娘子,大王和桓家渊源颇深。”范瑗有些扫兴,“倒也是。郎君,大王命你留在京城,委以何职?”任平生道:“还没定下来。娘子,这件事不急,咱们好容易合家团聚了,先享天伦之乐要紧。”范瑗深以为然,“对,先享天伦之乐要紧。郎君,我真想……唉,阿令才出生不久便被送走了,我都没能好好抱抱她,我真想好好抱抱我的女儿……” “阿父,阿母。”任启正和任江城、范瑶玩闹着,眼尖的发现了远远站着的两人。 “阿姐,过去。”他牵着任江城的手,仰起小脸央求。 “阿倩自己走过去,还是阿姐抱着你?”任江城笑盈盈征求他的意见。 任启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张开小胳膊,“阿姐抱。”任江城笑了笑,弯腰抱起他。 范瑶笑咪咪跟在他俩身后,不紧不慢的。 “我真想好好抱抱我的女儿,好好亲亲她,我有一肚子的话要跟她说……”范瑗动情的向任平生倾诉着,任江城抱着任启已经快要走到她身边了,她也没有发觉。 任平生却是耳聪目明,女儿抱着儿子到了身旁,他哪会注意不到?柔和的、歉意的冲任江城笑了笑,“阿令,你来了。” 范瑗这才转过头,看到任江城抱着任启站在她面前,不由的呆住了。 任启搂着任江城的脖子,小小声的问她,“阿姐,阿母想做什么啊?”任江城声音也低低的,“阿母想咬我啊。”任启诧异的睁大眼睛看看范瑗,又看看任江城,奶声奶气的说道:“阿母想咬,便让她咬一口好了。”他伸出小手殷勤拍拍任江城,安慰她,“阿姐,会有点痒,别怕。” 任江城哧的一声笑了。 任平生和范瑗眼中隐隐含着泪花,也笑了。 有任启这可爱的孩子在,任家这原本应该有些隔阂的一家四口很快水乳交融,异常和谐。 钟媪离开之后,陵江王妃也差了人过来,也是好几辆牛车,牛车上载的是范瑗和任启各项日用之物,和一些蜀中特产,竹器、蜀锦等。来人和任平生认识,是陵江王府的一名主簿,姓武,笑着告诉任平生,“王妃命我将些应用之物送来。王妃还交代,范娘子长途跋涉辛苦了,先休整数日,之后便带上小娘子、小郎君过去让王妃见见。王妃还从来没有见过贵府小娘子呢。”任平生笑道:“那是自然。王妃殿下远道而来,应该也累了,过几日待她老人家玉体康健,内人便携小女、犬子到王府拜望。”要留武主簿共用晚膳,武主簿推辞了,“还要向王妃殿下复命。”喝了杯茶,说了几句闲话,告辞走了。 郗氏才忙着把桓昭送来的那么些盆六月柿找地方放好了,现在又要忙着把陵江王妃送来的东西归置齐整。范瑗很有些过意不去,“阿嫂,我这一回来,给您添了不少麻烦。”郗氏笑吟吟,“小姑,你问问你阿兄便知道了,他呀,巴不得你给添这些麻烦呢。”范静微笑,“跟兄嫂还客气什么?真是傻丫头。” 范瑗陶醉的伸手轻抚自己的脸颊,“我已是一女一子之母,可是阿兄呼我为傻丫头,我忽然觉得自己变嫩了,好像是尚未出阁的女郎一般,这可如何是好?”任平生神色认真,“娘子这话不对,你怎会忽然变嫩了、好像是尚未出阁的女郎一般呢?你看上去比尚未出阁的女郎至少要嫩上三分啊。”郗氏等人掩口而笑,连范静也是莞尔,范瑗娇嗔的看了任平生一眼,脸颊上飞起红晕。 范琛性情一向严谨,用探询的目光看看他的姑母、姑父,心中颇有几分诧异。 他没想到姑父和姑母是这样相处的,似乎和他的父母很不一样…… 他的父母也恩爱,却要含蓄委婉多了。 他看看姑父、姑母,又悄悄看了眼小表妹。小表妹和她的阿父阿母好像也是一样呢,语笑嫣然,谈笑风生,谈不上娴雅幽静,可是……可是也不讨厌…… “阿令,过几天阿母带你拜见王妃。”范瑗亲呢的告诉任江城。 任江城笑咪咪,“好啊,我很想见识见识王妃殿下的风采呢。” 她还真的是跃跃欲试,很想去。她对陵江王好奇很久了,可是一直无缘见面,那么,见见陵江王的妻子也是好的。至少对陵江王也会有一个侧面的了解。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第57章 057 这晚范、任两家团聚在一起共用晚宴,畅所欲言,直到人定时分才依依不舍的散了。 任平生依旧住在外院,范瑗、任启和任江城住在一起。 沐浴过后,任启小朋友白白嫩嫩香喷喷的,披着一头乌黑亮泽的长发,坐在床上和范瑗一起玩耍。任江城本来是在旁边看着的,任启仰起小脸冲她笑,声音软软糯糯,“阿姐也来。”任江城有些犹豫,正好遇上范瑗又是歉意又是期待的眼神,心里一软,便笑盈盈的上了床,“阿姐来了。”和范瑗一起陪他嘻笑玩闹。 任启打了个呵欠,范瑗温柔的把他揽在怀里轻轻拍着,没多久任启便睡着了。 他今天一定很高兴,就算睡着了,嘴角边也挂着甜蜜的笑容。 范瑗轻柔的抱着他,把他放到床里靠墙的那边,“阿倩睡觉不老实,放里边好一点。”她微微低着头,不知是在对任江城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任江城想想白天那个明快妍媚的女子,再看看眼前这位内心忐忑、手足无措的母亲,大为同情,略一思忖,懒洋洋的伸开胳膊,“唉,好累,不想再挪地方了。”躺到了任启身边。范瑗眼中闪过喜悦的光芒,忙拉过一床锦被替她盖好,柔声道:“很晚了,阿令睡吧,睡吧。”任江城闭着眼睛点头,含混的“唔”了一声。 鼻间隐隐闻到母亲的体香和孩子的奶香,任江城心中安稳,嘴角和任启一样噙着笑。 她很快便睡着了。 范瑗痴痴看着熟睡的儿女,眼眸中不知不觉水光盈盈。 这晚的月色很好,柔和而明亮,月光如水银泄地般洒入窗棱、地面,静谧安详。 一夜安眠。 次日清晨,任江城在鸟儿快活的鸣叫声中睁开眼睛,张开手臂伸了个懒腰,四肢百骸俱觉舒坦。转过头,见身边睡着个天使般美丽可爱的孩子,脸上不觉绽开一个舒心的笑容。阿倩睡觉没有不老实啊,昨晚他安安生生的,没踢人没咬人,晚上睡在哪儿,早上起来还在哪儿。 “阿姐。”任启也睡醒了,睁开眼睛迷瞪了一会儿,口气绵软的叫阿姐。 任江城的心都快要融化了,凑过去亲亲他的小脸蛋,“阿倩醒了?”任启乖巧的点头,“嗯,醒了。”他脾气很好的任由阿姐亲了亲他,目光投向外面,“咦”了一声,“阿母呢?” 任江城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只看外面空空荡荡的,范瑗不在。 “天气好,鸟儿叫的好听,阿母早起到花园里散步去了。”任江城笑着告诉弟弟,“看看带着露水的花儿,听听鸟儿愉快的鸣叫,朝气蓬勃,生意盎然。” “这样啊。”任启明白了,“阿姐,我也要起了,要听鸟叫,要看花。” 任江城便把他抱起来,掀起了帐帷,保母过来服侍任启梳洗穿衣,能红、能白也来服侍任江城,姐弟二人打扮好了,手牵着手出来到庭院中。 旭日初升,霞光万道,院中一株西府海棠迎风峭立,花姿明媚动人,花艳难以描绘,海棠树旁任平生和范瑗亲密的靠在一起,低头耳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一对赏心悦目的璧人,映得这清晨美丽的风光愈加绚烂。 “阿父,阿母。”任启高兴的叫道。 任平生和范瑗一起回头。 看到晨曦中携手而来的女儿、儿子,夫妻二人心里都是热呼呼的。任平生回身弯下腰,“阿倩过来。”范瑗笑的温柔,“阿令,来和阿父阿母一起看日出。”任平生抱了任启,范瑗握了任江城的手,一家四口看着旭日从东方缓缓升起。 美好的一天在阳光下拉开了序幕。 这天范瑗并没歇着,而是和任平生一起带着儿女出门去了。她和郗氏说的是随意出去游玩,郗氏没放在心上,任江城也以为她是生性-爱动,没想太多。出门之后,先是到街市上逛了几家店铺,买了些应用之物,然后到酒楼享用了美味的酒饭,这期间不停的有人来找任平生,悄声和他说着什么,从酒楼出来之后,一家人驱车去了青云巷。这青云巷听着名字挺动听的,其实就是个不起眼的小巷子,很安静,但是街道狭窄,位置不算偏,但也不热闹。 因为马车太显眼了,所以今天一家人还是乘牛车出行的。到青云巷,下了牛车,任江城随着任平生和范瑗走入一栋门脸普普通通的房舍之中,听他俩评点起房子的优劣,才明白原来今天是来看房子的。 这房子外表看着朴实无华,门脸很小,就像是一户再平常不过的人家。走进去之后是一个小巧的院子,穿过院子,眼前一下子明亮了,小桥、流水、假山,错落有致,生机勃勃,再往里走,视野更加宽阔,时而看到粉墙黛瓦、亭台楼阁,时而又是曲径通幽、峰回路转,沿着脚下那铺满鹅卵石的光洁地面往前走,仿佛一直走不到尽头似的,沿途风光无限,清雅恬淡。 “真好看!”任启拍起小手掌叫好。 “阿倩喜欢这里么?”范瑗笑咪咪的问他。 “喜欢。”任启连连点头。 “阿令你呢?”范瑗又问任江城。 任江城往四周看了看,笑吟吟,“我觉得蛮好的。这房子外面看着很一般,进来之后却别有洞天,既不引人注目,又意境深远、构筑精致,可赏,可游,可居。唯有一点不好,这般精致的所在,房价怕是会过于高昂吧?” 房价,一直是任江城心中一处隐痛。她前世是工作过的,而且收入很不错,可是因为种种原因,她曾经不止一次和心仪的房子擦肩而过,到后来她下定决心要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的时候,房价已经高到她承受不起了…… 范瑗微笑,“阿令喜欢便好。房价无关紧要。”任平生语气豪迈,“阿父不算有钱人,像石崇那样建一个金谷园大概是不行的。不过,要买下这所房舍,却是轻而易举。”转过头跟范瑗商量,“娘子,阿令喜欢,阿倩也喜欢,咱们便定下这家了,好么?”范瑗笑着点头,“甚好。” 她也真不是寻常女子,买房子这样的大事,就这样痛快的同意了。 要是换了性情谨慎的主妇,买房置地这样的大事,至少也要多看几家,比较比较,之后再做决定吧。 任平生陪着妻子儿女在园中逛了逛,然后叫过来一名中年男子细细交待了几句,便乘车离开了。 一家人又在街市上逛了逛方才回五味巷。数日之后,任平生和范瑗告诉一双儿女,“房子已买下来了,正在命人收拾整理,待一切妥当了便可搬家。”任启小朋友不过是欢呼雀跃,任江城却没料到自家阿父阿母做事如此雷厉风行,惊讶不已。房子说买就买,这就已经开始收拾了,效率真高。虽然有些吃惊,不过,要搬到自己家了,这可是件好事。舅父是很亲的,舅父家也是很好的,可舅舅家再好,也不如自己家里自在啊。 范静知道这件事之后和范瑗不依,“和阿兄阿嫂住一起让你很难受么?这便急着要搬走了?”范瑗笑吟吟,“阿兄,您就知足吧,从前您在吴郡,我在嘉州,兄妹二人一个天南一个海北,几年见不上一面。现在咱们都回京城了,我便是搬出去也隔三岔五的能见面,难道这还不好?”范静不由的笑了,“还和小时候一样伶牙利齿,总是将阿兄说的无言以对。”想想妹妹说的也对,就算搬出去也可以时常见面的,和从前相比,很知足了。 郗氏这位做嫂嫂的也劝范瑗,“好容易兄妹团聚了,多住段时日再搬走,岂不是很好?”范瑗嫣然,“那边房舍买是买了,也无需大修,不过还是需要收拾整理,我们一家四口还要扰阿兄阿嫂一段时日呢。”郗氏叹息,“甚好,若是你当下便要搬走,我和你阿兄是不依的。” 任江城一下子忙碌起来,要帮着范瑗出主意收拾青云巷的新宅子,要收拾自己的行李物品,要准备去拜见陵江王妃,还要列出菜单,准备宴请杜大夫、瘐涵、桓昭、桓十三郎、十四郎等人-----杜大夫这位老饕知道任江城有了新食材、新菜品之后本来是打算到五味巷来找任江城算帐的,不过听说任江城母亲和小弟一起到了,人家母女、姐弟多年未见,他不好冒昧打扰,竟然硬生生的忍住了没来。虽然没来,却给任江城扬扬洒洒写了封信,表达了他对新食材新菜品的好奇和仰慕,任江城看过信便笑了,当即写了回信,承诺一定要请客,让他安心等着。她知道杜大夫的脾气,怕他等的着急,便先将鸡卵炒六月柿和疙瘩汤做法详细写了,连同一株红通通的六月柿一起命人送回,“杜大夫,您先将就将就,等我家收拾好了,我弄一个带厨房的小院子,在旁边开一个小门,您看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虽然她开的是远期支票,不过话说的很诚恳,又有实际行动,杜大夫看了回信,还是很满意的。 安顿下来之后,任平生和范瑗带着一双儿女去了陵江王府,拜见陵江王妃。 陵江王府还是先帝在位时候赐下来的府邸,当时的陵江王是先帝爱子,圣眷甚隆,赐给他的府邸是诸皇子之中最为轩昂壮丽的。这王府坐落在铜雀桥东侧,依山背水,位置绝佳,明明是坐富贵逼人的王府,风景却又太美了,山水画似的空蒙清灵,意蕴悠长。任江城随父母进到王府中,眼前的秀丽风光让她耳目一新。 任启跟在她身边,小大人似的,端庄挺秀。 “大王家里很漂亮。”任江城笑道。 “嗯,很漂亮。”任启奶声奶气的,“大王哪个家都漂亮。” 任江城眼角抽了抽。大王哪个家都漂亮,看来这位陵江王很富有很奢侈啊,从来不肯委屈自己。他在嘉州的王府,一定也是富丽堂皇美仑美奂吧? “大王凶么?”任江城小声问他。 任启甜甜笑着,摇摇他的小脑袋,“一点也不凶,很慈祥。” 任江城摸摸鼻子,“哦。”她不相信陵江王会是位慈祥长者,不过他对着小孩子能展现慈祥的一面,还是很令人欣慰的。 “那陵江王妃呢?”任江城又小声问他。 任启歪头想了想,道:“也很慈祥。” 任江城笑,“原来大王和他的王妃都一样慈祥啊。”这个可真是没想到呢,太出乎人的意料了。 任启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阿倩?”任江城见他绷着个小脸,好像在深思什么,又觉好笑,又有几分感动,便蹲下身子,柔声问道。 任启认真的想了想,认真的说道:“阿姐,大王更慈祥,更可亲。”任江城说大王和王妃一样慈祥,他觉得是不对的,要跟阿姐说清楚。 任江城不由的呆了呆。 大王比王妃更慈祥更可亲?陵江王在传言中不是一位生性好战、经常提刀上马亲自对敌的威猛王爷么?他比王妃更可亲,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阿姐知道了,谢谢阿倩告诉我这些。若是阿倩不说,阿姐便不明白啊。”任江城柔声向弟弟道谢。 任启高兴的咧开小嘴笑,冲任江城伸出白嫩的小手掌。 任江城会意,牵着他的手往里走。 任启到底还是个孩子,走着走着,便忍不住蹦一蹦,跳一跳。任江城对他很纵容,他若要蹦或是要跳,便有意抬高胳膊帮着他,任启笑得很开心。 任平生和范瑗走在前面,回头看看这样的两姐弟,不觉失笑。 一行人到了一栋层甍反宇、飞檐拂云的的高楼旁,范瑗小声告诉任江城,“阿令,这里便是王妃的起居之所。”任江城知道就要见到陵江王妃了,含笑答应了一声,做出幅端庄模样。她和父母、弟弟一起进到里面,只见房内漆瓦金铛,银楹金柱,珠帘玉璧,备极奢华,不由的暗暗咋舌。 上首设着宝座,宝座上含笑端坐一位年约五十余的贵妇,便是陵江王妃了。 任江城和父母、弟弟一起过去拜见。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谢谢大家,下午继续。 “生性-爱动”直接写出来是不可以的,性和爱之间要加个符号,才能正常显示……   ☆、第58章 058 陵江王妃的声音略带苍老,不过很和善、很文雅,“诸位请起。” 她好像没什么王妃架子,对任平生和范瑗说起话来很亲切,平易近人,寒暄几句,招手叫任江城和任启,“阿倩快过来,我有几天没见着你了,怪想念的。这位是你阿姐么?生的可真好,玲珑剔透,粉妆玉琢,蕙心兰质。阿倩,你阿姐比你更美丽呢,你嫉妒不嫉妒啊?”她打趣的问道。 任启是个认真的孩子,陵江王妃明明是在逗他玩,他却当了真,纠结来纠结去,挣扎了许久,才毅然决然的摇摇小脑袋,“这是我阿姐,我不嫉妒。” 大家都被他逗得粲然而笑。 任江城笑盈盈站在陵江王妃面前,迅速打量了她一眼。她身材已经有些发福了,看脸部轮廓和五官年轻时候应该是位美女,现在有了老态,没那么好看了,不过,珠围翠绕,浑身锦绣,自有她的富态和华贵。任启说她慈祥,大体上是没有错的,她确实很亲切,好像很喜欢孩子。至于喜欢孩子是不是出于真心,外表当然看不出来。 “阿令生的美丽不凡。”陵江王妃微笑看着任江城,“仔细看看,和你阿母有几分相似呢,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王妃过奖。”任江城头颈微垂,言辞谦逊。 陵江王妃笑着对范瑗说道:“你们的这个女儿容貌出众,风度仪态也娴雅动人,唯一不好之处,是太拘束了些,不似阿倩这般自在。” 范瑗正要含笑开口,却有一人捧着茶盘自厅后过来了,笑着说道:“阿家,您这话可有些不公平呢,阿倩是常常见您的,当然进退自如。八娘和您却是头回见面,哪里一下子便能毫不拘谨,悠闲安适呢?” 任江城乍一听到这人说话,心中有些吃惊。 既称呼陵江王妃“阿家”,可见是陵江王妃的儿媳妇了。儿媳妇在婆婆面前这样说话,毫不见外,貌似有些不同寻常啊。 “世子妃。”任平生和范瑗站起身。 一位身穿浅黄衫裙的少妇笑盈盈走过来,杏眼桃腮,唇红齿白,风度洒脱,手中捧着一个白玉茶盘,茶盘中有一个九江窑青瓷茶壶,以及同色茶盏,雨过天青般的颜色,瓷色莹润,淡远优雅。 任江城听到“世子妃”这三个字,便即想明白了。原来这人是陵江王世子萧凛的妻子,也是陵江王妃的内侄女。姑侄之亲,就算做了婆媳,也和平常婆媳不同,非常亲呢。 “拜见世子妃。”任江城和任启一齐行礼。 世子妃将茶盘放到陵江王妃面前的桌案上,笑道:“请起。”一手拉着任江城,一手拉着任启,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赞不绝口,“两个孩子都生了幅好相貌,阿倩肖父,阿令肖母,金相玉质,百世无比。”任江城一边和她谦虚客气,一边心中纳闷,“王妃没架子,世子妃也没架子,这陵江王府的女眷身上没有骄娇二气,很和善啊,简直不像皇族中人。皇族中人不是都有些傲慢的么?乐康公主,寿康公主,都有些傲气,不像这两位似的和蔼温良……” 世子妃夸奖过任江城和任启,众人重又落了座,侍婢捧上香茶。 是蜀中名茶新安茶,汤色碧翠,清澈明亮,香气扑鼻,浓郁宜人。 范瑗平时喝惯了这种茶,见是熟悉的口味,欣然举杯抿了两口。 陵江王妃和任平生多日没见,关切问起他近来的情形,任平生忙起身作答。 任江城和任启坐在同一席,见侍婢给任启上的也是新安茶,便小声问他,“阿倩,你口渴么?”任启乖巧的点点头,“嗯,渴了。”任江城皱了皱眉头。小孩子是不适宜于喝茶的,尤其不适宜喝浓茶,眼前这新安茶香喷喷的,很浓,明显幼儿不宜。可是现在是在陵江王府做客,冒然说出让侍婢换杯清水,合适么? “阿姐,怎么了?”任启小声问她。 “也没什么。这茶太浓了,你还小,不合适喝。”任江城告诉他。 任启天真烂漫,“那便让婢女换一杯啊。”他娴熟的抬起手,叫过侍婢,小大人般的吩咐,“把这杯茶端下去,换一杯上来。”他年龄小,说话便不像大人那样清楚,明明应该说“我不喝茶,要喝清水”的,他却是简单的吩咐,“把这杯茶端下去,换一杯上来”,要换什么,他可没说。 好像他不说,侍婢便能自己体会出来、自己明白似的。 任江城不由的暗笑。阿倩,你当婢女和你心有灵犀么,你说的这么含混,她便听明白了? 那侍婢年方十三四岁,看样子十分白净、规矩,见任启冲她招手,便小心翼翼陪着笑脸过来了,“敢问小郎君有何吩咐?”可是,当任启的话说出口后,她却惊慌失措的迅速看了任启一眼,流露出极为恐惧的神色! 任江城本是含笑看着任启的,可是眼角余扫到这侍婢的神情,不由的心中一震。什么情况?阿倩只是让她换杯茶而已,为什么她跟听到什么骇人听闻的奇诡之语一般,不敢置信,闻风丧胆? 难道这茶里……?任江城脑子里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好像快要凝固了。 “这杯茶赏给你了!”任江城蓦然扬声道。 她声音很大,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过来。 那侍婢到底年龄小,身子一软,瘫在了地上。 任江城目光如电,逼视着她,“这杯茶赏给你了,听到了么?把它喝下去!” 众目睽睽之下,那侍婢颤抖着伸手去拿茶杯,身子抖,手更是抖得厉害,看上去很是可怜。 “喝了它!”任江城喝道。 茶杯好容易拿到手里了,那侍婢手一颤,茶水倾倒在桌案上。正常茶水倾倒在桌案上依旧是茶水,这杯茶却明显有古怪,倒在桌案上之后,冒起了刺眼的、白色的泡泡! “茶里有毒!”任平生沉声喝道。 范瑗手腕一软,手中的茶盏跌落在地上。 “娘子!”任平生握紧她的双手。 范瑗腹中一阵绞痛,却强自支撑,不让自己倒下,“郎君,阿令和阿倩,喝了茶么?”任江城牵着任启的手向这边奔过来,“没有!我和阿倩没有喝茶!阿母,你怎样了?”陵江王妃和世子妃等人看的都呆了,这时才明白过来,陵江王妃厉声道:“拿下这贱婢!”屋里响起少女刺耳的尖叫声、乱遭遭的喊声,登时乱了。 任江城不管周围这份乱,把任启塞到任平生怀里,“阿父,您在回答王妃的问话,没有喝茶,对么?阿倩没事,只是可能吓着了,您哄哄他。”迅速的交代着,从腰带上一个小巧的、如同装饰般的小包里取bm 一粒丸药,“阿母,这是杜大夫给我的解毒良药,您快服下。”把丸药喂到范瑗口中。 范瑗脸色惨白,服下丸药之后,挣扎着说道:“阿令,谢谢你,我觉得似乎略舒服了一些。”任江城心急如焚,跟任平生商量,“阿父,您在这里会不会有危险?”任平生怀中抱着幼子,阴沉的向陵江王妃、世子妃看过去,他目光不善,陵江王妃不由的心中寒意,忙道:“大王对你如何,我对你如何,难道你连我们也信不过了么?”任平生阴冷看了她两眼,转过头面对任江城,“阿令,我在这里无事,我会保护阿倩,审问下毒之人,逼她拿出解药……” “好,那您和阿母、阿倩留在这里,我去找杜大夫!他医术精湛,解毒也自有一套,万一咱们拿不到解药,那便只有靠他了!”任江城断然道。 “好,咱们分头行动,以策万全。”任平生点头。 为今之计,也只有做两手准备了。单顾着一头,或许范瑗便会有危险。 任江城抱抱范瑗,“阿母撑住,等我回来!”范瑗含泪点头,眼中似有不舍之意,任江城鼓励的冲她笑了笑,低头亲亲任启的小脸蛋,“阿倩乖,姐姐很快回来。”任启一脸惧意窝在任平生怀里,信赖的点头,“嗯,等阿姐回来。” 任江城站起身,“王妃殿下,请恕八娘冒昧,要向您借一匹快马。”陵江王妃这会儿正心乱如麻呢,听任江城要借马,哪有不答应的?忙命人去备马,“快,去备最好的马!”世子妃一边命令人把那侍婢绑起来,一边急急忙忙的道:“把最好的马牵出来,让八娘子挑一匹合心意的!”任江城谢了一声,握握任平生的手,“阿父,咱们同心协力,阿母一定会没事的。等我!”飞奔出厅,在陵江王府仆从牵过来的几匹马中挑了一匹黑色良驹,骑上马,冲出陵江王府。 --- 这日宫中举行家宴,寿康公主、乐康公主以及她们的妹妹灵寿公主一齐进宫向皇帝、王皇后请安,皇帝还是很宠爱这几个女儿的,在王皇后居住的甘泉宫中设宴,召了郑贵妃、安妃、宁妃等几位宠妃相陪,席间能歌善舞的安妃亲自歌舞助兴,她身材窈窕,柔若无骨,皇帝大为高兴,连声喝彩。 郑贵妃才是诸妃子之中最受宠的,见安妃露出柔软白嫩的腰肢,皇帝看的眼睛都直了,她心里便不舒服了,伸出纤纤玉手娇弱捧心,娥眉微颦,虽是在“生病”,看起来却格外妩媚动人。她这一“病”,安妃的舞姿再美皇帝也无心欣赏了,握着郑贵妃的手问长问短,十分关切。 寿康公主和王皇后都露出厌恶之色。 王皇后自然是不喜欢这些宠妃的,寿康公主是皇后嫡出的公主,对皇帝这些个宠妃也是向来看不顺眼。现在安妃借歌舞献媚、郑贵妃公然借病邀宠,王皇后和寿康公主看在眼里,除了憎恨,还是憎恨。 “你这个心口疼可是老毛病了,总爱复发,请了多少名医也不见效。唉,这可如何是好?”皇帝长吁短叹。 已是花甲之年的老皇帝,疼爱起美人还是很真心的。看到郑贵妃这西子捧心的娇态,他怜惜无比,恨不得自己能替郑贵妃受苦。 乐康公主母妃早亡,皇帝对她的疼爱便比其余的公主略差一些,见皇帝为了郑贵妃的“病”愁眉苦脸,她心中一动,道:“儿府中倒有一位名医,医术极佳,有神医之名。贵妃的病,或许他可以效劳。”皇帝听了大喜,笑着夸奖乐康公主,“我儿甚有孝心。既然如此,朕这便命人宣召,令其即刻为贵妃诊治。若治好了,朕有重赏。”乐康公主被皇帝夸了,不觉飘飘然,又殷勤道:“儿带了阿放同来,不如让阿放回府去请……去唤杜大夫,好么?”皇帝笑着答应了,“甚好甚好,让阿放回府叫人。贵妃病情若有好转,你和你的儿子,朕都有重赏。”乐康公主心中欢喜,晕生两腮,笑吟吟向皇帝道了谢。 皇帝既然有了旨意,宦者便飞快的出去传旨,命瘐涛回乐康公主府请杜大夫进宫。 瘐涛听说是为郑贵妃请杜大夫,心里很有些不乐意,可这是乐康公主的意思,皇帝也下了旨,他没办法,只好骑上马,不紧不慢的回乐康公主府。 才到朱雀大街,他便遇上了桓广阳、桓十四郎兄弟。 瘐涛勒住马缰绳,含笑向两人问好,“表兄,十四表兄,做什么去?”桓广阳道:“阿母进宫家宴,阿父命我二人前往迎接。”瘐涛笑,“我和表兄又不同,阿父命我送阿母入宫,不必回家,守在宫中等候阿母。”桓十四郎奇怪,“那你现在怎地出宫了?”瘐涛眉头微皱,“郑贵妃病了,我回府请杜大夫。”桓十四郎脸色便有些怪异,“如此。”见乐康公主这般巴结郑贵妃,心中隐隐有些不快。桓广阳道:“表弟既有使命在身,便快些回府去吧,咱们改日再聚。”瘐涛颔首,和这兄弟二人告辞了,策马前行。 “郑贵妃的病有什么好治的。”桓十四郎小声嘟囔。 桓广阳淡淡扫了他一眼。 桓十四郎吐吐舌,“好了,知道了,不说了。” 兄弟二人正要策马往宫中去,身后传来行人慌乱的叫声,“马惊了!马惊了!快躲啊,快躲!”中间夹杂着女人和孩子的惊叫声、哭喊声,乱七八糟的,桓十四郎皱眉,“闹市之上惊了马,会不会伤到人?阿兄,咱们管管吧,好不好?”桓广阳已经准备出手,“自是不能袖手旁观。” 这是朱雀大街,任由惊马乱蹿,必定会伤到无辜行人。 少女的娇喝声自远而近,“劳驾,烦请诸位让一让!马没惊,我骑的很稳,只是有急事骑的快一些,烦劳诸位让一让,多谢了!对不住对不住,真的有急事,打扰了!”口中不停道歉,速度却一点没减慢,灵活的向前疾驰。桓十四郎愕然回头,只见一位女郎骑着匹快马在闹市中穿行,骑术精湛,反应敏捷,不是任江城,却是哪个? “阿兄,是八娘子。”桓十四郎叫道。 “看到了。”桓广阳声音平静,“她遇到麻烦了。” 她平时不是这样的,一定是遇到了很严重很紧急很麻烦的事,才会在闹市纵马疾驰。 “哎,哎。”桓十四郎冲到街中间,冲着任江城拼命招手,“哎,停下来!” 任江城马匹已经冲到近前,蓦然勒住马缰绳,马儿前蹄高高抬起,一声长嘶,差点没把她掀下来。 “桓十四!”任江城挥去脸上的汗水,怒道:“你拦着我做什么?我要去请杜大夫救命,你知道么?” “谁生病了,这么要紧?”桓十四郎被她骂的耷拉下脑袋,没底气的问道。 任江城忽然泪下,“我阿母,是我阿母!桓十四,我要求杜大夫施救的人,是我阿母啊!” “啊?”桓十四郎惊呆了。 桓广阳催马过来,“阿弟,你立即过去拦住阿放,不许他进乐康公主府。”温声告诉任江城,“女郎莫慌。宫中郑贵妃生了病,要召杜大夫入诊,我表弟方才从这里路过,回乐康公主府请人去了。”任江城很着急,“那快去拦住他啊。桓十四你快去,缠着瘐涛,不许他回府。”桓十四郎拨马往回走,口中嘟囔,“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我阿兄?”任江城柔声哄他,“桓十四,你最机灵最会花言巧语了,你能和瘐涛嬉皮笑脸,你阿兄可不会啊。”桓十四郎喜滋滋的回过头,“还是你有眼光,知道做这件事我比我阿兄强。我去了啊,你放心,我一定把瘐涛拖住,不让他赶在你前头。”洒脱的挥挥手,催动马匹,追赶瘐涛去了。 桓广阳凝视任江城,“女郎,我知道一条近路,可以很快到乐康公主府。” 任江城大喜,“那还等什么?快点啊。” 桓广阳点头,“跟我来。”一提马缰绳,白色宝马轻快的扬起四蹄,飞奔起来。 任江城紧紧跟在他后面。 两人驰入一条小巷,抄近道去了乐康公主府。 有桓广阳陪着,任江城畅通无阻进了乐康公主府西边的角门。桓广阳陪着她冲到杜大夫面前的时候,杜大夫正在密室炼制一种新药,无缘无故被打断,露出恼怒之色,“小丫头你这一折腾,我老人家损失惨重。你就是赔我一百顿饭,一千顿饭,我也是不够本儿……”任江城含泪拉住他,“别说一百顿一千顿了,以后我顿顿请您都行。杜大夫,我阿母中了毒……”杜大夫大惊,“真的么?”伸手去拿药箱,“别啰嗦了,走!”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知道大家断断续续看文不耐烦,我也不想这样。 我尽量调整吧,请大家给我时间。 多谢。   ☆、第59章 59 “您太好了。”任江城哽咽道谢,拉着杜大夫匆匆往外走,“杜大夫,咱们快点,我阿母中的毒好像很厉害。” 杜大夫还没见她急成这样过呢,不由的大为叹息,柔声道:“好,听小丫头的,咱们快点。” 桓广阳步子快,赶在他俩前头出去了。等他俩出来,桓广阳一手牵着一匹马,将左手的马缰绳递给任江城,“女郎自己骑一匹。”顺手从杜大夫肩上取过药箱背好,“杜大夫,您骑术平平,和我同乘一骑会比较快。”不由分说,便将杜大夫抱上了马。杜大夫气哼哼的,“什么我骑术平平,我老人家根本不会骑马!我就是不会骑马怎么了!”桓广阳飞身上马,一只手虚扶着他,用哄劝的语气说道:“您老人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这般有学问,会不会骑马有什么相干?”任江城也跟着灌迷汤,“骑马这种小事,哪配劳您大驾啊?”杜大夫被这两人哄的转怒为喜,“十三郎,小丫头,快走吧。” “是。”桓广阳答应一声,提起马缰绳。 他在前头带路,任江城紧随其后,抄小路直奔陵江王府。到陵江王府之后全换成任江城在前头带路了,她还顺着方才她出府的道路回去,一路上遇到的全是见过她的人,通行无阻,到高楼前方才下马,和桓广阳、杜大夫一起快步进去,扬声道:“阿父,阿母,阿倩,我回来了!” 杜大夫年事已高,这一番奔波下来喘气便露出疲态,桓广阳一边替他背好药箱,一边体贴的搀扶着他,看上去倒像是他的弟子或是晚辈。 三人进去之后,只见上首一老一少两位贵妇面色惶急,任平生坐在下首,一手抱着幼子,一手携着爱妻,脸上阴霾笼罩,地上歪七扭八躺着几个人,看样子已经没气了。厅中还有数名仆从、婢女垂手侍立,个个摒声敛气,满脸恐惧之色。 任江城别的都顾不上,直接冲到了范瑗身前。俯身看看,范瑗双眼微闭,脸上黑气隐现,“阿父,他们不肯说对不对?放心,我把神医请回来了。”任平生恨恨,“不管如何严刑逼问,这些人一口咬定根本没有解药。”见到任江城身后一位俊美青年扶着位儒雅老者,认得这俊美青年是桓广阳,儒雅老者是曾在船上见过的杜大夫,忙起身见礼,“有劳杜大夫,拙荆的性命,仰仗您了。”杜大夫喘了口气,指指范瑗,“将她扶到案上躺好。”命令桓广阳,“打开药箱,将我的金针取出来。”这会儿他就是老大了,众人如闻纶音,立即照办,桓广阳从肩上取下药箱拿金针,任平生将幼子交到女儿怀里,自己俯身抱起爱妻,小心翼翼放到长案上。 陵江王妃和世子妃都看的呆了。 这便是……所谓的神医? 陵江王妃又是恼怒又是着急,双手紧张又烦燥的绞在一起。世子妃一双柔荑放到她双手上,低声道:“姑母,但愿这真是位神医,范娘子能救回来。”陵江王妃胸口一阵疼痛,带着怒气低声道:“若范瑗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就算事后查出不是我主使,任平生今后和我也是死敌了。你说说,是谁这般歹毒,要如此陷害于我?”世子妃冷笑,“谁看不得咱们好,便是谁了,左右不过是那几个人。”说到这儿,她心中一动,“或许那暗中指使之人野心大,要一箭双雕,不光害了咱们,还除去任平生这眼中钉肉中刺呢?姑母想想,既恨咱们,又恨任家的,会是谁?”陵江王妃咬牙切齿,“这般心狠手辣丧心病狂,还会是谁?唉,可惜咱们才回京城,王府的人还没来得及清理,这便让人钻了空子……”世子妃心有余悸,“可不是么?姑母,这件事过后,咱们真得一个一个挨着理理,身边有这种下人,寝食都不得安稳呢!” 姑侄二人看到杜大夫开始给范瑗施针,桓广阳背着药箱站在一边随时等候召唤,神态恭谨,便没想到这人会是哪家的公子,还以为是杜大夫的弟子或晚辈。世子妃凝神看着,叹气道:“神医果然是神医,手法如此娴熟。”又道:“便是他的弟子也与众不同。这青年人的气度举止哪像是位大夫的弟子,竟比许多名门公子更为俊美清逸呢。”陵江王妃这会儿心思烦乱,对这些细节便不甚在意,叹气道:“要不怎么说是神医呢?自然和寻常大夫大不相同。”目光全放在杜大夫和范瑗身上。 她万分盼着杜大夫能将范瑗救回来。要不然,眼下的麻烦先不说,将来见了陵江王,她没法交代,她交代不过去。 杜大夫认准穴位,金针以惊人速度频频刺出,又一根接一根的丢弃在盘子里。 盘子里的金针,下半截都是黑色的,可见毒性如何之强。 任平生在旁看着,目不转睛、忧心如焚。 任江城抱着弟弟轻拍安慰,目光也随着杜大夫灵巧的双手上下翻飞。 任启这会儿好像很乖,没哭也没闹。 “阿倩。”任江城觉得不对劲,柔声唤着弟弟的名字。 任启趴在她肩头,软软糯糯的“唔”了一声。 任江城略有些放心。 任平生和任江城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范瑗这边,对周围的情形便放松了警惕。垂手侍立的仆役中有一个豹头环眼的青年人悄悄挪了几步,挪到杜大夫身后的地方,他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响,几乎没惊动人。到了杜大夫身后,他见陵江王妃、世子妃没注意到他,任平生和任江城也没注意到他,嘴角泛上丝得意的笑,右手探入了怀中! “噗”“噗”两声,细小而清晰的利器入肉之声传到他耳中,他不能置信似的睁大了眼睛,许久,才愕然低头看过去。 他的手被两枚银钉钉在了胸口。 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惨叫。 陵江王妃、世子妃和任平生、任江城的目光都被这人吸引了过来,杜大夫却恍若无闻,神情专注,此时此刻他眼中只有病人,世间万物仿佛都已经不存在了。 十指连心,疼痛像海浪似的呼啸而来,这豹头环眼的青年人承受不住,愤然伸手指着桓广阳,“你……你……你偷袭我……” 他眼睛本来就很圆很大,现在怒目圆睁,更是大得吓人。 桓广阳神色淡然,“你探手入怀,要取什么?” “你……你怎么知道……”那青年人露出惊诧之色,再也忍受不了手上的巨痛,双眼一翻,重重倒地,昏死了过去。 “反了,反了!”陵江王妃拍案大怒,“一桩接着一桩,一件接着一件,真不把我这位王妃看在眼里了!” “是谁这般狠子野心,敢在陵江王府兴风作浪?”世子妃眼中含着泪水,万分委屈。 任平生冷冷看了她俩一眼。 他今天在陵江王府连遭变故,对陵江王妃和世子妃疑惑已深,目光冷硬得得如同深冬腊月里的冰霜雪雨,陵江王妃和世子妃都是心中一寒。 武主簿带着十几名王府卫兵匆匆走进来,“王妃,世子妃,属下已奉命将这里团团围住,发现了几名可疑之人,正在加紧审问。”陵江王妃精神一振,指着方才那倒地昏迷的青年人,“这人方才意图行刺,被神医的弟子一击即中,你快看看,他怀里揣的是什么?” “是,王妃。”武主簿躬身答应。 他走到那青年人面前,蹲下身子在他怀中仔细搜捡,过了一会儿,从那人怀中搜出几枚暗器,“王妃,这人怀中有暗器,很锋利,而且淬了剧毒。” 任平生脸色大变,陵江王妃和世子妃同时惊呼出声。世子妃到底年轻,脑子灵活,眼珠转了转,高声赞扬:“幸亏神医的这位弟子耳目聪敏,反应奇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用赏识的目光看着桓广阳,微笑道:“你和你师父立了大功,等你师父救下范娘子,陵江王府必定重金酬谢。” 还好眼前这位神医弟子风姿俊爽,秀异出尘,世子妃不敢亵渎,才说“必定有重金酬谢”,要是风度举止没这么出众,世子妃便会高贵矜持的告诉他“定有重赏”了。 桓广阳依旧神态自若的站在杜大夫身边,好像没有听到世子妃的话一样。 世子妃又是诧异,又觉难堪。 这位神医的弟子,也未免太过傲慢,太过目中无人了吧? “足感盛情。”任平生神色复杂的向桓广阳道谢。 他对桓家的人一向没什么好感,对桓广阳也一样看不顺眼,这时心中却是五味杂陈。这位桓十三郎像个晚辈似的任劳任怨跟在杜大夫身边,又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他是欠下桓十三郎这个人情了。如果桓十三郎没有及时出手,或许杜大夫这时已经倒下,范瑗便无人医治,性命堪虞…… “哪里,举手之劳。”桓广阳丝毫没有居功自傲之意,客气的欠欠身。 “十三郎,多谢你。”任江城轻声道谢,一双明眸之中,满是感激之意。 她和任平生是关心则乱,警惕性放松,还好有桓广阳在,以旁观者的从容和冷静替任家解决了一个意图行刺的小人。虽然桓广阳很客气,说他只是举手之劳,可实际他不只救了杜大夫,也是救了范瑗啊。 她生着双很美丽的眼睛,明亮灿烂如天上星辰,清澈无辜如单纯的小鹿,这时水汪汪的含着无限情意,便愈加楚楚动人了。 一向从容淡定的桓广阳,这时却现出迷惘之色。 “女郎客气了。”他柔声道。 任平生继续看杜大夫给范瑗施针,桓广阳柔和的声音传入他耳中,不知怎地,他听着格外刺耳。 陵江王妃恼怒过后仔细想了半晌,觉得先洗清自己最为紧要,便命令武主簿协同另一位在京的王府参军将可疑之人逐一盘查,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也不可放过,务必要将幕后主使之人查出来。武主簿一一答应,将那环眼年青人等抬了出去,会同褚参军审案子去了。 范瑗中的毒被渐渐清除,脸上的黑气渐渐少了,任平生放心许多。 武主簿出去的时候和他告辞,小声说了几句话。任平生点头,“武兄和褚兄办事,小弟放心。有劳两位,改天小弟当面致谢。”武主簿感慨的拍拍他,“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这般客气么?”安慰了几句,快步离去。 大家的目光重又投到杜大夫身上。 杜大夫身上的衣衫伤了大半,额头上也是汗水直流,显然损耗精力很大。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将手中金针掷下,疲惫的坐在一边,“性命已然无碍了。明后日我再替她施针,慢慢将养,应能痊愈。”任平生大喜道谢,“杜大夫救命之恩,任某永生不忘!”见范瑗眼睛动了动,好似要醒,忙扑过去低声呼唤她,“阿瑗,阿瑗!你觉得如何了?” 任江城满脸惊喜,“杜大夫您太神奇了,功同良相扁鹊复生妙手回春啊。”恭维了许多话,谄媚的冲杜大夫笑,“我阿母真的没事了,对不对?”杜大夫就着她的手看了看她怀里的任启,没好气的道:“你阿母真的没事了,不过,你阿弟不大好。这孩子吓着了,眼神不对,你看到了么?”任江城吓了一跳,忙看向怀里的任启,“阿倩,阿倩乖宝贝,你怎么了?没事吧?”任启迷迷糊湖的笑了笑,眼神确实有些呆滞。 “阿母好了,阿弟又吓着了……”任江城不觉哽咽。 杜大夫叹气,“行了,小丫头别哭,你阿弟没甚大碍,交给我老人家了。”任江城一手抱着弟弟,一手从袖中取出帕子拭泪,擦完自己的眼泪又替杜大夫擦汗,“多谢您啦。没有您,我便不知如何是好了。”杜大夫哭笑不得。 范瑗努力睁开眼睛,“郎君,我想回家……”任平生握紧她的手,柔声答应,“好,咱们回家。”任江城也觉得这里属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便高声道:“阿母您想回家对不对?好好好,依您,咱们这便回家去。”陵江王妃和世子妃都是苦笑,明知不可留,也便不强留,命人将任家的牛车一直牵到门前,任平生抱着范瑗,任江城抱着任启,桓广阳扶着疲惫不堪的杜大夫,一齐往外走。 “这位神医,还有神医的弟子。”世子妃不死心,还想表现她的慷慨大方,“敢问府上哪里?稍后王府的酬谢会送至府上。” 杜大夫虽是疲累之极,也不禁纵声大笑,“给桓家十三郎的酬谢,得是什么酬谢啊?想想就有趣,哈哈哈。” “桓十三郎?”世子妃大惊。 陵江王妃脸色大变,失声道:“他便是桓十三郎?” 婆媳二人面面相觑,实在难以相信这竟是真的。跟在杜大夫身边替他背药箱、任劳任怨跟弟子似的这位青年郎君,竟是桓家的十三郎? 任平生等一行人的身影渐渐远去。 世子妃扶额,一声呻-吟,“我方才说了什么?要重金酬谢桓十三郎这位神医弟子?”她口中发苦,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倒霉到家了,同时心中又隐隐有些庆幸,“幸亏我方才说的不是重赏。若说的重赏,便更没意思了。寿康公主和王皇后若是得知,桓大将军若是得知……唉,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一连串的倒霉事……” 世子妃和陵江王妃执手相握,两两相对,欲哭无泪。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谢谢大家,下午见。   ☆、第60章 范瑗被任平生抱到了牛车上。 她身体还虚,声音也弱弱的,“郎君,我想看到阿令,还有阿倩……”任平生自然依她,“好,我这便唤两个孩子上来。”任江城抱着任启也上来了,范瑗看到自己这一双儿女,心里才安生了,微微笑了笑,朦胧睡去。 任平生把自己的胳膊给她当枕头,小心翼翼,想让她睡得舒服些。一边照顾妻子,一边惦记女儿和儿子,“阿令,阿倩好像一直没怎么说话?”任江城亲亲阿弟娇嫩的小脸蛋,低声道:“杜大夫说无妨,回家之后他会给阿倩看看。”任平生低声喟叹,“阿父做梦也没想到,陵江王府之行,竟是这样的结果。”他欢欢喜喜带领妻儿去拜见陵江王妃,原以为会度过愉快的一天,谁知会过得如此惊心动魄、险象环生。 “阿父,好在有惊无险。”任江城柔声安慰。 任平生面色沉重的点头。 任江城无意间向车窗外望了望,只见外面一片灿烂悦目的白色,原来是桓广阳白衣飘飘骑在他的白色宝马上,不紧不慢跟在牛车旁边。 任江城目光温柔了。 今天多亏了桓十三郎啊。 任平生虽是心系爱妻,也注意到了任江城的目光。他随之望过去,微微一晒,“桓十三郎这位所谓的神医弟子,真是古道热肠。”任江城听出他话语中的不满之意,大为困惑,“阿父,今天他帮了咱们的大忙啊。”任平生笑的有些苦涩,“是,他帮了大忙。万万想不到,陵江王府内讧,倒要指着桓家的人帮忙度过难关了。” 任江城默然片刻,轻声道:“阿父,我是一个再浅薄不过的人,我不管陵江王府和桓家曾经发生过什么,只要咱们一家四口安安生生的守在一起,便心满意足了。”她眼神清清亮亮的,神色坦荡,任平生心中感动,柔声道:“阿令说的对,只要咱们一家四口安安生生守在一起,已是世间至为称心如意之事。” 不久之后,牛车到了五味巷。 桓广阳下了马,去扶杜大夫下车。杜大夫哼了一声,“十三郎,你今天似乎对老夫格外殷勤,是何原因?”桓广阳笑而不语。杜大夫被他扶下车来,“小丫头,等等我。”一边让任江城等等他,一边随口对桓广阳道:“这里用不着你了,十三郎,你回吧。”桓广阳体贴的扶着他,“我从乐康公主府把您载出来的,于情于理,还应把您载回去。” 杜大夫不满的瞪了他两眼。 如果他说“我从乐康公主府把您请出来的”,杜大夫一定会不留情面的驳斥他,“我哪里是你请的?明明是小丫头请的”,偏偏他不这么说,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什么“我从乐康公主府把您载出来的”。呸,他可真会说话! 一行人还像和在陵江王府时一样,任平生抱着范瑗,任江城抱着任启,桓广阳扶着杜大夫,进了范家大门。郗氏闻报,和范瑶一起急急忙忙的迎出来,见状大惊,“小姑怎么了?”范瑶见姑母面如白纸,双眼紧闭,急的流下眼泪,“姑父,姑母怎会这样?”她们紧着问,任平生和任江城紧着回答,乱了好一阵子。好在郗氏还是很干练的,知道范瑗没有大碍,也就放心了,忙请众人进去,将范瑗安置在静室之中,请杜大夫和桓广阳落座,把婢女、仆妇们支使的团团转。 任江城把弟弟抱给杜大夫看,“我一直哄着他,他偶尔答应一两声,不大爱说话。我瞧着他眼神不对,您老人家帮着给看看。”杜大夫翻翻任启的眼皮,切切脉,皱眉道:“受了些惊吓。我先开个安神的方子,煎了药给他喝。等他睡上一觉,再看情形。”任江城惴惴,“我阿弟他……没事吧?”杜大夫道:“脉相上看没有大碍。不过孩子小,很难说,等他睡醒了之后再瞧瞧。”任江城听他说“脉相上看没有大碍”,心里也就踏实了许多,“甚好,那烦您开方子吧。” 杜大夫给任启开了安神的方子,给范瑗开了清毒的方子,“先煎两幅,明天看情形重新斟酌。”任平生再三道谢,将方子交给了郗氏,郗氏忙命人按方子抓药去了。煎好了药给范瑗和任启服下,两人相继沉沉睡去。杜大夫一一看过这两位病人,满意点头,“呼吸顺畅安稳,脉息也强健不少,很好。” 他这一句话,让任平生、任江城、郗氏、范瑶都安心了许多。 一直到了这个时候,任江城才觉得奇怪,“瘐涛回到乐康公主府之后便应该发觉杜大夫不见了,为什么一直没有找过来呢?他不会直接回宫复命了吧?”她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看到桓广阳的时候,恰巧和桓广阳的目光对上了。她神色略滞了滞,桓广阳彬彬有礼的点头致意。 任江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也不知……也不知瘐九娘子如何了……”任江城含混的说道。 她不好意思问瘐涛如何、桓十四郎如何,只好提瘐涵。毕竟她和瘐涵一向要好,这时候提起瘐涵,也不会显得非常突兀。 “表妹很好。”桓广阳简短道。 任江城清丽面庞间闪过迷惑之色。阿敏很好?那就是说,瘐涛没有麻烦,乐康公主府也没有麻烦,皇帝下旨召杜大夫进宫为他的妃子看病,杜大夫若是不去,也没有妨碍么? 皇帝脾气这么好? 婢女匆匆走进来,神色有些慌张,“娘子,外面来了桓家一位郎君和瘐家一位郎君,他们说……他们说……”郗氏忙问道:“他们说什么?”婢女犹犹豫豫的看了杜大夫一眼,“他们说要来找位大夫……两位郎君一直在争吵,婢子也不敢确定是不是找杜大夫……”郗氏不觉纳闷,“是找杜大夫么?”奇怪,他们怎知道杜大夫在这里? 任江城不由的悄悄看了桓广阳一眼。 桓十四郎和瘐涛找上门来了呀,怎么办? 桓广阳施施然站起身,“是舍弟和舍表弟来了,请恕在下无礼,要先行告辞了。”杜大夫不屑,“你不是要载我回去的么?怎么,不等我了?”桓广阳微笑,“好,载您回去。”邀杜大夫和他一起走,杜大夫哈哈一笑,“我才不走。我老人家劳累了半天,小丫头得慰劳慰劳我,给我做一餐稀罕少见又美味无双的菜肴。”转过头看着任江城,得意的道:“小丫头,今晚咱们吃什么啊?我要吃新鲜的、没吃过的、可口的、秀色可餐的、清脆滑爽的、唇齿留香回味无穷的……”一口气提出了许多要求。 劳动了这么久,不吃上一顿,杜大夫觉得实在太吃亏了。吃的若是不好,那还是太亏了。必须要美美的吃上一顿大餐,才算不虚此行啊。 任江城呵呵笑,“这个,这个……杜大夫,我当然是很想请您的,太想了,恨不得把我家最好的菜肴拿出来招待您,来表达我对您的感激之情……”她求助的看了桓广阳一眼,好像在征求他的意见。杜大夫不走行么?人家劳累了这么久,想要享用一顿美餐这小小的心愿,应该满足他吧?宫里的事要紧么,那位皇帝的宠妃,是不是必须要今天看病?任江城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问桓广阳,可是也没办法当着任平生和郗氏的面问出来,只能无声的以眼神示意。 任江城这会儿恨不得生了双会说话的眼睛,好使个眼神,便让桓广阳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任平生自然热诚留客,“今天真是辛苦杜大夫了。请您留下来和我们共用夕食。”郗氏也很热情,“太感谢杜大夫了,请在寒舍便饭。”杜大夫忙不迭的摆手,“便饭可不行。需是小丫头亲自料理出来的、色香味俱全的美餐,方才可以。”郗氏等人不觉莞尔。 这位神医杜大夫坦白直率又带着些孩子气,童心未泯啊。 桓广阳声音纯净而和煦,如同清风拂面,“杜大夫便请留下享用夕食,稍后我回来载您回去。”他这话别人听了都无所谓,任江城却是心中一阵激动,“杜大夫可以留下了么?宫里没事了么?真好!”桓广阳沉默片刻,好像特地解释给她听似的,道:“我表妹没事。” 任江城心中感激。他明着是在说瘐涵没事,其实是在宽慰她,告诉她瘐涛和乐康公主府不会因为这件事惹上麻烦。任江城是个不爱连累别人的人,知道瘐家和乐康公主不会因为她的行为而受到伤害,心里便踏实了。虽然她的所作所为全是为了救范瑗,不过,如果因为要救自己的母亲而连累了他人,任江城会过意不去的。 “阿敏会有什么事?”杜大夫不明白桓广阳为什么会没头没脑的说这么一句。,愕然问道。 桓广阳微笑,“没事。我的意思是您偶尔一天不在乐康公主府,阿敏也没事。” 杜大夫蹙着眉头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桓广阳和众人告辞,任平生没挽留,亲自送他出来。桓广阳推辞不过,只好由他陪着走了出来,不过,才出了院门,便请他回去,不必远送。任平生笑道:“只送到这里,未免太过失礼。”坚持要往前送他。出了二门,桓广阳再次推辞,任平生略让了让,便顺水推舟的不再往前送了,让仆役为桓广阳带路,送他去大门。 两人彬彬有礼的道了别。 任平生却没回去,等桓广阳走远了之后,他迈着悠闲的步子,如闲庭信步一般,也往大门口去了。 他站在一株大树后面,把门口的情形看了个一清二楚。 桓十四郎眼角眉梢全是笑,精致绝伦的面庞上春风得意,春意盎然,“阿兄,我今天做了件错事,兴之所至拉着表弟啰啰嗦嗦说了两筐话,耽误了表弟的功夫,等他回府的时候,杜大夫已行先行离开了。阿兄你也知道,表弟是回府传陛下的旨意召杜大夫进宫为郑贵妃诊治的,杜大夫这一走,表弟不就无法回宫复命了么?我心里过意不去,费了好大功夫打听出来杜大夫是去了陵江王府,便陪表弟去陵江王府了,要他们交出人来。陵江王府的人好不蛮横,死活不肯交人,他们这般不讲理,我自然要和他们讲讲道理了,对不对?唉,阿兄,我和陵江王府的人真是费尽唇舌啊,快累死我了……” 他说的是“快累死我了”,可听声音便知道他是快活的,很快活的。 任平生不由的嘴角微翘。 这位桓十四郎性情很活泼啊。 他神色很快又凝重起来。 原来杜大夫本来是应该入宫为郑贵妃看诊治的,是桓十四郎半路拦截了瘐涛,阿令才能赶在瘐涛之前叫走了杜大夫,范瑗因此得救…… 他神色复杂的望了望桓家两兄弟。 “陛下亲自下的旨意,不能带杜大夫进宫,如何交代?”瘐涛有几分苦恼。 “无妨。”桓广阳温声安慰,“郑贵妃的病咱们都知道,她向来是在需要病的时候便病了……” 任平生嘴角抽了抽。 “她向来是在需要病的时候便病了”,其实就是说她在装病,对么? “……我和十四郎陪你一起进宫,顺便向陛下解释。”桓广阳温润清新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必,我独自向陛下复命即可。”瘐涛语气中带着自负之意。 桓广阳是皇帝的外孙,他也是皇帝的外孙,为什么向皇帝解释一件事,他需要表兄陪同呢? 三位青年郎君商量好了之后,先后上了马。 任平生看到他们骑马离开之后,才缓缓从树后走了出来。 方才听到的事,让他心中颇有几分讶异。 他在路上默默站了片刻,方才徐徐转身,回到厅室之中。 任江城正在和杜大夫商量,“今天有点赶,来不及精工细做,不如先吃五熟釜好不好?一个锅里五个格子,将肉和鱼、鸡、菜蔬分开,各煮各的,肉会很嫩,不会煮老了。”杜大夫听的挺动心,不过略有些不满,“之前吃过了啊。”任江城竭力劝说,“没有啊,和从前不一样的。从前只有一个格子,现在有五个;从前只有麻酱蘸料,今天我加一个香油碟,味道不一样的。”杜大夫终是被她说动了,“好,那就五熟釜。” 范瑶在旁听的津津有味。 郗氏去看了看范瑗和任启,见她们母子二人睡的很沉,呼吸均匀悠长,松了口气,去料理了一回家务。 任江城和杜大夫商量好了之后,便和郗氏说了,将五熟釜取出来,备办夕食。 杜大夫想到就要有好吃的了,兴致勃勃。 五熟釜是三国时期开始有的食具,因为范静爱美食,所以范家的食具可以说是应有尽有,任江城说过之后,郗氏很快命仆妇找了出来。任江城命人煮了排骨汤和鱼汤做为锅底,又选用上好的六月柿,去皮之后加油炒制,配上精心熬制的牛骨高汤和鸡骨高汤,又是一道清香诱人的锅底。除以前常吃的麻酱蘸料之外,任江城又用香油和蒜茸做成了香油碟。因为现在这个时代是没有辣椒的,香油碟便没有太大意义,不过杜大夫尝过之后便很满意的笑了,开始埋头苦吃。 任平生进去看过妻子和儿子,坐到了任江城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第61章 061 虽然瘐涛坚持他不需要人陪同,不过桓广阳和十四郎反正也是要去接寿康公主的,所以三人还是一路同行,进宫去了。 “阿母这时一定很恼火。”瘐涛表面上镇静如常,心里却颇有几分担忧。 皇帝哪会知道乐康公主府有杜大夫这个人呢?一定是乐康公主自己提起来,皇帝才会下旨召杜大夫进宫。现在旨意下了,人却没带回来,乐康公主在皇帝皇后和诸妃嫔、公主面前一定很尴尬,不定怎么生气呢。 瘐涛不知道,他在宫外经历了许多波折,而当他不在的时候,甘泉宫里也是很热闹的。 乐康公主自愿“献”出名医为郑贵妃诊治,皇帝开心了,郑贵妃也觉得很有颜面,被郑贵妃抢了风头的安妃却暗暗怀恨在心,不光郑贵妃,连着乐康公主一起记恨上了。王皇后和寿康公主神色淡淡的,母女二人心中是一样的想法,对乐康公主这种巴结皇帝顺便捧高郑贵妃的行为十分不屑。乐康公主只顾着讨皇帝欢心,考虑不周,一个献殷勤的举动惹到了好几个人。 安妃美目流转,笑容娇滴滴的,媚态横生,“乐康公主既然慎而重之的推荐这位杜大夫,那么这位杜大夫的医术定是奇佳,不说起死回生吧,至少也是华佗再世,对不对?想必郑贵妃的心疼之症这便要痊愈了,真是可喜可贺。”她这番话说的很得体,皇帝闻之大悦,笑着夸了她两句,安妃晕生双颊,媚眼如丝,“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以后陛下便不必再为郑贵妃的心疼之症而忧虑了啊。”对皇帝道过喜,又娇笑着恭喜郑贵妃,“你以后不必再为心疼之症所苦,真是件天大的喜事,对不对?”虽是笑的娇媚,话语间却有着咬牙切齿的意思,分明是在讽刺郑贵妃以后不能凭着“西子捧心”来邀宠了。 郑贵妃能得到皇帝特殊的宠爱,可依仗的法宝很多,“西子捧心”便是她手中利器之一。以后要让她不再使这一招,不再凭这一招得到皇帝的怜爱,对郑贵妃自然是大大的不利。安妃用言语激着郑贵妃,笑的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郑贵妃和她在宫中斗得久了,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了解她,见她这样便立即知道她的用意了,如何不恼?恼火的瞪了她一眼,目光明亮迅捷,如刀似剑,锋利的似可剪断水流,真称的上“双眸剪秋水”了。 安妃挑衅的回瞪她,那眼神分明在说,“发火啊,捧心西子,你别再扮娇弱了,发火啊。” 郑贵妃强忍下一口气,娇娇柔柔的说道:“我这心疼之症是自幼便有的,怕是神仙下凡,也难一下子便痊愈呢。” “贵妃这话说的,是说乐康公主特意推荐的大夫不够好,不能医你的病么?”安妃笑道。 郑贵妃又是眼波娇利的横了她一眼。 安妃这是在挑拨离间!是在挑拨她和乐康公主的关系!虽然她是皇帝宠妃,可是她无缘无故得罪乐康公主做什么呢,乐康公主再不济也是瘐家妇,瘐家树大根深,百年世家,可不是能随意招惹的人家。再说了,乐康公主今天明明是捧着她的,她敢是闲的慌了么,和乐康公主起不愉快? “乐康公主推荐的大夫自然是极好的,妙手回春,药到病除。不过,我这病自六岁起便得了,缠绵多年,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能说好便好?”郑贵妃语气依旧柔如清风,带着“病人”特有的娇怯,更是楚楚可怜。 皇帝更心疼她了,叹气道:“六岁便得了么?可怜,真可怜。” 郑贵妃眼眸之中水波盈盈,愈增妩媚,安妃却气得脸都白了。 乐康公主看着皇帝、郑贵妃、安妃等人,忽地心中后悔,“我好端端的提什么杜大夫啊?这下子是不是郑贵妃和安妃都要恨上我了?她俩虽说奈何不得我,到底是陛下的宠妃,背后吹吹枕头风,于我有什么好处?” 乐康公主觉得自己今天一时不慎多说了句话,简直后患无穷。这杜大夫来了之后,若是治好了郑贵妃,郑贵妃以后不能借病邀宠,会恨上她吧?若治不好郑贵妃,皇帝又会不高兴了,“推荐这庸医进宫做甚?倒折腾的贵妃不安生。”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治好或是治不好,乐康公主都捞不着好处…… 王皇后和寿康公主冷眼看着这一幕,神色由讥诮转为不屑。 王皇后便不理会这些人,由寿康公主、灵寿公主陪着闲闲说家常。灵寿公主并非王皇后亲生,不过她亲生的母妃在她儿时便去世了,被接到甘泉宫养育,长大后又嫁到了王皇后的娘家,驸马是王皇后的娘家侄子、风流名士王冠之,所以她和王皇后是极亲近的。 乐康公主正在后悔,享受够了皇帝怜惜之情的郑贵妃却又语气娇柔的和她道起谢来,“虽是儿时便有的旧疾,一时之间难以治好,能得位良医诊治,暂时缓解些也是好的。说起来,还是要多谢乐康公主的美意了。”皇帝呵呵笑,“爱妃说的对,不管结果如何,乐康是一片好意。”乐康公主没想到宠冠六宫、有嚣张跋扈之名的郑贵妃会这样善解人意,颇觉意外,微笑道:“儿见陛下忧虑,欲为陛下分忧罢了,至于杜大夫能不能令贵妃痊愈,也是没有把握的。陛下不怪罪儿便好。”皇帝大悦,“我儿一片孝心,朕心甚慰,朕心甚慰。”越看乐康公主越顺眼,命宦者取来蜀中才进贡的十样锦,赐给了乐康公主。 乐康公主离席道谢。 她这会儿又不后悔了。 毕竟她得到了皇帝的欢心,还得到了皇帝的赏赐,不是么? 宁妃相貌只是清秀而已,却是位才女,仪态娴雅安然的要求为郑贵妃抚琴,以缓解痛苦,皇帝欣然同意。宁妃得到皇帝的许可,却不命宫女拿她的琴过来,微笑道:“陛下在此,若是寻常的古琴抚出来,恐怕有辱清听。”皇帝听她话里有话,来了兴趣,“依宁妃的意思,什么样的琴才配得上朕?”宁妃笑容恬淡,“陛下,只有一直保存在皇家内库之中的焦尾琴,才配得上您这位人间帝王、上天之子啊。”皇帝哈哈大笑,“朕明白了,原来宁妃是心悦名琴。”虽然知道宁妃是别有用心,但是被宁妃捧的高高的,大悦,命宦者至内库取琴。 焦尾琴是汉代名人蔡邕所制,传说他曾因得罪权贵畏惧报复而流亡江湖,他到吴郡时,吴郡人烧梧桐木煮饭,他听到火势猛烈的声音,便知道这是好木材,请求那正在烧饭的人家将梧桐木送给他。之后,他拿这已经烧焦了一段的梧桐木削制成琴,果然音色绝美,悦耳动听。因为琴尾已经烧焦,被称为“焦尾琴”。蔡邕遇害之后,这张琴一直被保存在皇家内库之中,历代相传,如今属于南朝皇帝所有。 王皇后和寿康公主、灵寿公主也注意着这边的动向呢,一开始听宁妃愿意为郑贵妃抚琴,未免不屑,“又多了个拍马屁的。”听到宁妃后来的话才知道这位才女兼琴痴是想趁机见识下汉代名琴了,又觉好笑。 宦者奉命从内库取来古琴,摆在宁妃面前。宁妃目光贪婪的看了许久,命宫女打来香汤沐手,之后方端坐抚琴。琴声曼妙,如清泉流过山林,欢乐明快,又如春风吹拂过花丛,香气弥漫,众人听的如醉如痴。 皇帝醉心于音乐之中,慢慢松开了郑贵妃的手。 他的目光转移到宁妃身上去了。 他平日里觉得宁妃姿色平平,可此时此刻优雅的琴音为她增色不少,秀美雅致,恍如天人。 宁妃一曲弹完,余音袅袅,皇帝击节赞叹,赏赐宁妃珍珠一斗,以示嘉奖、褒扬。 见皇帝见欣赏喜爱的目光看向宁妃,郑贵妃眉头一皱,又捧起胸口,“哎呀,我心口疼。”安妃也不讽刺她了,紧着帮她说话,“大夫呢?神医呢?乐康公主府离宫里又不远,瘐家小郎不是亲自出宫回府叫了去了么?为什么直到此时还不见踪影?” 安妃只是想把皇帝的注意力从宁妃身上转移开,乐康公主听在耳中却是不悦,且又心慌,“是啊,算算时候阿放也应该回来了,为什么还见不着人呢?唉,阿放这孩子要学什么名士作派,一向懒散,拿正事最不当回事,便是领了陛下的旨意,他也不会十万火急的把事情给办了啊。”乐康公主一向是以瘐涛的“名士风范”为傲的,这时却隐隐有些埋怨了,埋怨瘐涛闲散的不是时候。 平时可以云淡风轻扮名士,到了陛下面前,该殷勤还是要殷勤的啊。 郑贵妃和安妃忽然同仇敌忾起来,安妃不停的催问杜大夫,郑贵妃捧心蹙眉,好像已经痛苦得经受不住了。于是皇帝也没有闲情逸致回味宁妃的音乐,也催问乐康公主道:“我儿,阿放为何一去不复返?”乐康公主口中一阵苦涩,硬着头皮道:“陛下,儿也不知究竟是何原因……” 她向皇帝赔罪,皇帝烦恼的挥挥手,“这也怪不得你。”命令宦者立即出宫,“到乐康公主府看看,为何阿放还没带杜大夫过来。”宦者片刻没敢耽搁,立即出发去了乐康公主府。 郑贵妃还在捧心,安妃还在催问,因为这个,皇帝心情都不大好了。 别说皇帝了,就连王皇后、寿康公主等人也奇怪起来。王皇后纳闷的问乐康公主:“杜大夫不是就在你府住着的么?阿放这都出宫多久了。”寿康公主淡淡一笑,“阿妹,是不是杜大夫这个人有点脾气,不大好请?”乐康公主忙辩解,“不是的,阿姐,杜大夫是极随和的人。”灵寿公主笑,“那怎地一直不见人?”乐康公主一脸苦恼,“我也想不到原因啊。杜大夫平时就在密室之中折腾药草,极少出门的……”按说应该一叫就来的,为什么就是见不着人呢? 乐康公主木木的坐在那里,笑容越来越勉强。 她又有点后悔强出这个头了…… 宫女进来恭敬的禀报,“陛下,皇后殿下,瘐郎君回宫复命。” 乐康公主听了这句话,精神一振,“阿放总算回来了。” 宫女又禀道:“桓家十三郎君和十四郎君也在外求见。” 王皇后微笑,“十三郎定是来接他阿母回家的。这孩子,从小便孝顺。”寿康公主脸上现出矜持又愉快的笑容,连皇帝都笑了,“皇后说的对极了,十三郎是个孝顺孩子,阿婧有子如此,令人欣慰。”寿康公主笑容愈盛,乐康公主心里却是酸酸的,“陛下总是宠爱阿姐多一些。阿姐在他口便是‘阿婧’,我呢?他连我的小名是什么都忘了吧?”想到自己从小到大受到的忽视,不觉黯然。 皇帝命令,“让他们三个人一起进来。” 宫女俯身答应,后退几步,出去传话去了。 没过多久,桓广阳和十四郎、瘐涛一起进到了甘泉宫。 这三人均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他们一进来,人皆瞩目,郑贵妃连心口疼都忘了。 三人进来拜见过皇帝、皇后,王皇后见了桓广阳心情大好,命他近前坐下,亲手剥干果给他吃,活脱脱一位疼爱孙子的外祖母。寿康公主微笑,“十三郎何事进宫?”桓广阳道:“儿奉阿父之命,接您回家。”灵寿公主挑眉惊呼,“姐夫这么体贴,外甥这么孝顺,阿姐,你这是要羡慕死我们么?”寿康公主虽是矜持,也被她逗得笑了,王皇后亦是笑容可掬,满面春风。桓广阳又道:“亦是想念外祖母了,进宫探望。”王皇后更是高兴的不行了,笑得合不拢嘴。 皇帝还是很喜欢桓广阳这外孙子的,笑道:“只想念你外祖母,不想念朕这外祖父么?” 众人都知趣的笑起来。 也不是皇帝这话说的多可笑,而是皇帝明明有逗乐的意思,大家自然捧他的场。 “孙儿是进宫跟您求情的。”桓广阳微笑。 “求情?求什么情?”皇帝愕然。 既然说到要求情,自然是做错了事。桓广阳虽然年青,为人一向沉稳,行事一向牢靠,他说要求情,皇帝真还想不到会是因为什么。 桓广阳正要开口,瘐涛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道:“外祖父,孙儿失职,没有将杜大夫带来。孙儿回府的时候,杜大夫已经离开了,去向不明……” 乐康公主又气又急,“怎会离开了呢?杜大夫一向守在府里,不爱外出的。” 桓十四郎已在一旁冷眼旁观很久了,跃跃欲试,到了这会儿可真是忍不住了,笑道:“陛下,阿阿放这是受我连累了。因为我拉着他多说了几句话,致使他回到乐康公主府的时候,杜大夫已经离开。阿放受了陛下的召命,见杜大夫不在,未免忧心忡忡。我心中愧疚,和阿放一起仔细盘问、详查,才知道因为陵江王府有人中毒,杜大夫到陵江王府了,便和阿放一起追了过去……” “陵江王府有人中毒?”皇帝眼中闪过兴味之色。 陵江王自幼便比他聪慧、先帝在世之时把他比得黯然无光,这位弟弟府中出了事,有人中毒,皇帝哪能不感兴趣呢。 “是,有人中了毒。”桓十四郎语气肯定,“我和阿放追到陵江王府,要他们交出人来,纠缠了半天,他们终是不肯。后来知道杜大夫离开王府去了五味巷,我们便又追过去了……” “陵江王府不肯交人么?”皇帝笑了笑,慢条斯理的问道:“他们可知道,这杜大夫是朕下旨宣召进宫的?” 桓十四郎露出气愤的神色,“陛下,臣说了这一点,他们咬紧牙关,只是不肯放人!” 皇帝淡淡笑了笑。 他确实是在笑,不过,如果是熟悉他的脾气,便会知道现在的他是在生气了。 桓广阳扫了十四郎一眼。 十四郎做出幅无辜的、天真的神情。 乐康公主和瘐涛母子见十四郎这样,都是暗中苦笑。桓家还真的是一有机会,便要报复陵江王府啊。 瘐涛面带惭意,“外祖父,都怪孙儿办事不力。”皇帝下意识的转过头看了郑贵妃一眼,郑贵妃也是聪明人,她原本就不愿意和乐康公主发生不愉快,现在陵江王府牵涉其中,她就更不想往里边搀和了,忙笑道:“我方才心口疼的厉害,现在已经好了。杜大夫来或不来,无关紧要,小郎无需自责。”皇帝笑了笑,“好在贵妃已无事了。阿放,那便命杜大夫明日进宫吧,替贵妃好生诊治。若贵妃病情好转,朕有重赏。”瘐涛心中一块重石终于落下,暗暗松了口气,躬身道:“是,外祖父。” 皇帝露出沉思之色。 桓十四郎略一思索,脸上现出气愤的神色,“我和阿放在陵江王府要不出人,最后追去了五味巷。陛下,王府之中也不知是谁心肠恶毒,差点将一位上门做客的娘子毒死……” 皇帝眉头跳了跳,“上门做客的娘子?” 桓十四郎忙道:“对,是一位上门做客的娘子。那位娘子中毒很深,家人忧虑万分,情形十分凄惨。不过,她也是白白中了这个毒了,因为,她丈夫属陵江王麾下……” “在京城之中,天子脚下,也会有朕的子民凭白无故被伤害,却无人主持公道的事么?”皇帝大怒。 “绝对不应该有!”桓十四郎信誓旦旦。 郑贵妃、安妃等人见皇帝发怒了,尽皆摒声敛气,平时她们是巴不得被皇帝注意到的,现在却一点也不想引起皇帝的注意,恨不得皇帝眼里根本没有她,才觉得最安全。 王皇后、寿康公主等人也神色肃然。 皇帝但凡提到他那位天纵英才的弟弟,情绪总会很复杂、很不可捉摸的。 “无辜的子民,朕的亲弟弟……”皇帝感慨。 按理说有人中毒这属于重案,朝廷应该差人查证,可是,那是在他弟弟王府之中发生的事啊。如果最终揭出什么阴私之事,他的嫡亲弟弟,岂不是声名受损? 桓十四郎果断的拍马屁,“陛下,您爱民如子,大公无私!” 皇帝沉思良久,在他的亲弟弟和公道之中反反复复,来回挣扎,最后还是选择了公道。 他召见以精通刑律、铁面无私闻名的廷尉左监谢平,“谢卿负责彻查陵江王府中毒一案,三日之内,将真相呈报到朕的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谢谢大家,下午继续。   ☆、第62章 062 从宫里出来,一路上桓广阳神色都淡淡的。 桓十四郎偷眼看他,“阿兄,我这也是为了公平和正义……” 桓广阳骑在马背上,不紧不慢,和寿康公主乘坐的牛车一个速度,看上去非常悠闲。十四郎说的话他好像没有听到一样,爱理不理。 桓十四郎觉得挺委屈,伸手拽拽他,“哎,阿兄,我也是一片好心,我是为了……”见桓广阳骑在马背上纹丝不动,“公平和正义”那五个冠冕堂皇的字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低声道:“我也是为了她好嘛。阿兄你说,她阿父属陵江王麾下,就算在王府遭遇到了什么,也只好克制忍耐,隐忍不发,吃了这个哑巴亏,对不对?这可不成,我要替她发声,替她找回公道。” 桓广阳不由的摇头。 桓十四郎受到莫大的鼓舞,“阿兄你为什么摇头?我说的不对么?”两人骑的很慢,马蹄声得得,清脆却又舒缓,桓广阳讲话也很慢,徐徐道来,“阿奴,这终归是她的家事,咱们帮忙可以,却不宜横加干涉。”桓十四郎不乐意了,“谁横加干涉了?我这不是义愤填膺,唯恐恶人得不到惩罚,她阿父阿母白白受了苦,所以才要替她出头的么。”桓广阳摇头,“这不是替她出头,是给她添乱。”见十四郎还是很不服气的样子,也不多说,“阿奴先回去,我到五味巷接杜大夫。” “我也去!”桓十四郎忙大声道。 “你也去做什么?”桓十四郎这声音太大了,连车里的寿康公主也听到了,透过车窗看着他们,笑吟吟的问道。 桓广阳唇角噙着浅淡笑意,“阿母,我要去接杜大夫,将他送回姨母家。”寿康公主露出不赞成的神色,“你又何必亲去?差人走一趟便是。”桓广阳还来不及答话,十四郎便神情雀跃,“伯母说的太对了,这种小事何必阿兄亲自去办,交给我就行了!”寿康公主含笑点头,觉得十四郎挺有眼色的。 “阿母,我不想长肥。”桓广阳微笑。 “这是从何说起?”寿康公主一时没弄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嗔怪的看了他一眼。 “食言而肥。”桓广阳语气温和,“我答应去接杜大夫的,若是不去,岂不是食言了么?自己把自己说过的话吃下去,岂能不肥?” “十三郎有话也不好好说,跟阿母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寿康公主这才知道桓广阳是什么意思,不由的笑了。 既然桓广阳已经许诺过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寿康公主也便不再反对,叮嘱桓广阳早去早回。桓十四郎坚持要一起去,寿康公主倒是挺赞成的,笑道:“去吧,去和你阿兄做个伴,他一路之上也不寂寞了。”十四郎俊眉微扬,凤目清明,示威般的看着桓广阳,桓广阳轻轻笑了笑,和寿康公主告辞,带着他一起走了。 寿康公主由众多护卫、仆婢簇拥着回了公主府,桓广阳和十四郎却冲着五味巷的方向去了。 “阿兄为什么不想带我?她还欠着我人情呢,应该请我的客。”桓十四郎抱怨。 桓广阳简短道:“到五味巷你便知道了。”一声呼喝,宝马良驹撒开四蹄疾驰,快如闪电,桓十四郎大叫,“阿兄,等等我!”马鞭子自空中漂亮的甩下,紧紧的跟了过去。 两人乘坐的均是宝马,头细颈高,四肢修长,奔跑起来尤其矫健有力,体形优美,看上去赏心悦目。 当然了,马上的骑士更是风流倜傥,俊秀清逸,引人瞩目。 一路之上,引得无数女郎、娘子侧目。 如果他俩是坐在车上的,女郎们定会将水果不断的投进去,掷果盈车。 到了五味巷,兄弟二人很快便请了进去。 任平生和范静郎舅二人亲自接待,范静异常客气,“下官方才得知舍妹遇险、两位小郎仗义援手之事,铭感五内,正要登门拜谢呢,可巧两位小郎便来了。”他从衙署下班回家之后才知道了范瑗中毒的事,大吃一惊,任平生和任江城父女将前后经过讲给他听了之后,他又是后怕,又是庆幸,“阿瑗福大命大,幸亏杜大夫及时赶到。”再三赞叹任江城聪明机灵,对施以援手的桓十三郎、十四郎兄弟也很是感激。这会儿见到桓家两兄弟,自然是热情洋溢,感激不尽。 任平生也道:“贤昆仲相助之情,镂骨铭肌,终生难忘。” 桓十四郎心花怒放,“阿兄,范仆射和任将军夸咱们呢。”得意的、小声的和桓广阳炫耀过后,笑容可掬的长揖,“哪里哪里,这是晚辈应该做的,应该做的。” 一样是客气谦虚推辞,桓广阳端凝持重,桓十四郎就活泼多了。 他心中惦记任江城,忍不住向后张望了下。 “十四郎君在看什么?”任平生敏锐的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桓十四郎讪讪的,“那个,我和我阿兄是来接杜大夫的……” “原来十四郎君是想看到杜大夫。”任平生微微笑了笑,“杜大夫还在享用五食釜,请两位稍等片刻,下官这便命人去请。” “不着急,不着急。”桓十四郎一迭声的声称不着急。任平生却不管这个,命仆役请杜大夫去了。 范静对桓家兄弟是真的感激,说了无数客气话,又关切问道:“听闻陛下也召杜大夫入宫,没给两位郎君惹什么麻烦吧?”桓十四郎笑吟吟道:“无事。郑贵妃那是儿时落下的旧疾,并非急症。陛下英明君主,是不会因为这种事便怪罪的。瘐家表弟到了乐康公主府的时候,杜大夫已经出去了,找不到了,这让人有什么办法,范仆射您说对不对?”范静会意的笑,“是,这可让人没办法。陛下英明,不会怪罪。” 桓十四郎很健谈,言辞诚恳之中又带着轻松俏皮,桓广阳话却很少,大多数时候总是沉默。 他正襟危坐,肃穆而端庄。 虽然严肃了些,不过他生的实在太好,便是正襟危坐也自有一种说不出的风致,令人着迷。 任平生冷眼旁观,把这兄弟二人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里。 “一个话太多,一个话太少;一个太严肃,一个太活泼;两个人均均还差不多。”任平生在心中默默评价着二人的优劣,“心情好的时候,和十四郎一起或许会很好玩;可情绪低落之时,和桓广阳在一起会让人平静和清净吧,十四郎便太吵了些。” 杜大夫背着手,慢悠悠的晃了进来。 他才享用过一顿丰富美味的餐食,心情愉悦,一张面孔显得格外和善。 见到桓广阳,他不禁笑了,“十三郎很守信用啊,果真要载我回去了。” 桓广阳站起身,“晚辈怎敢对长者食言?” 杜大夫一脸惬意之色,“今天从乐康公主府出来的时候,你骑的实在太快了,我跟腾云驾雾似的,觉着颠得慌。这回去咱们便从从容容的晃回去,你不许不耐烦。” “不会。”桓广阳微笑。 “杜大夫,我载着您啊。”桓十四郎献殷勤,“我最有耐心了,一定慢慢悠悠的不着急,肯定颠不着您的。” 杜大夫却不领情,“十三郎载我来的,他还得载我回去,我不能轻轻放过他。” 杜大夫不知是吃的太撑了还是太得意了,进来之后也没坐下,一直负手而立。桓广阳便也陪着他,没有落座,“杜大夫,您今天回到乐康公主府后,我姨父姨母会亲自见您的,有些事我先跟您理一理,可好?” “什么意思?”杜大夫白了他一眼。 他今天先是被任江城跑到密室给拉出来,然后到陵江王府为范瑗解毒,又回五味巷继续开方子、观察病情,工作完毕之后便兴致勃勃的开始大吃特吃,现在才享用过美食,除了肚子略撑之外浑身舒坦,美滋滋如在云端,听到桓广阳要跟他理理事,便嫌弃起来了。 他对俗事是很不耐烦的。 杜大夫身后立着一个雕刻有山水人物图的黑花梨木落地大屏风,简约云澹,生动自然,桓广阳和他说话的时候,注意到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下意识的往屏风后看了看。 桓广阳不动声色的往屏风前挪了挪,声音低沉的道:“杜大夫,今天乐康公主在宫中推荐您为陛下的一位宠妃诊治旧疾,您出乐康公主府西角门的时候,奉命回府请您的阿放正好进了大门……” 杜大夫脸上闪过丝怒色,“乐康公主在御前推荐我,她问过我的意思了么?” 他又不热衷于功名利禄,到宫里去做什么! 什么皇帝的宠妃,也不知是真病假病,便支使起他来了,她配么? 发怒过后,杜大夫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咧嘴乐了乐,“真不凑巧,我出门了,不在家,进不了宫,乐康公主白推荐我了,呵呵呵。” 他笑的很得意,好像自己占了什么大便宜似的。 范静、任平生、桓十四郎等人把他的言行举止看在眼里,不觉微笑。这位杜大夫医术是没的说,人也很热心,很尽职尽责,只是这个脾气,和小孩子颇为相像啊。 桓广阳接着说道:“您闲来无事出门闲逛,不知不觉便逛到了陵江王府门前……” “净胡说。”杜大夫和他离的很近,生气的推了他一把,“明明是你把我载过去的!骑那么快,差点把我的心肝肺颠出来!” 桓广阳站的稳稳的,纹丝不动,“……您到了陵江王府门前,刚巧里面有人中毒,您古道热肠,医者仁心,为范娘子施针解毒达小半个时辰之久,聚精会神,汗湿衣背。” 范静等人都凝神听他说话,杜大夫嗤之以鼻,“十三郎,你挺会胡说八道的啊。” 桓广阳心平气和,“范娘子醒来之后,执意立即回家,她余毒未清,幼子又受了惊吓,您身为大夫不能袖手旁观,便陪同任将军、范娘子一家回了五味巷。再次为范娘子诊治、为范娘子和她的幼子开过药方之后,见病人病情平稳,您便心无挂碍的享用美食去了,游游逛逛,至晚方回。” 杜大夫懒洋洋的,“成,我老人家记住了。” 这是答应依着桓广阳的口径撒谎骗人了。 众人都觉欣慰。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章没写完,但是,先到这儿吧,太困了。 跟大家报告下,明天第一更不是早上八点了,暂时改到中午十二点。 你们猜我明天中午十二点会不会放个整章出来? 目前这种情形我真是厌倦了,挺累的,但是没什么收益。 唉,我是个爱钱如命见钱眼开的俗人啊,没收益,觉得没动力…… 这种情况需要改变一下,我暂时把更新时间推迟,调整一下。 喜欢这个文的话留个言鼓励一下吧,别的不用啊。 谢谢大家的支持,明天见。   ☆、第63章 063 能让这位童心未泯、超然物外的神医大夫答应配合,不容易啊。 毕竟杜大夫只是受乐康公主和安东将军的邀请在他们的府邸为瘐涵调养身体的,和瘐家也好,桓家也好,其实没什么牵连。杜大夫若是不肯纡回婉转的圆谎,实话实说,谁也拿他没办法。 桓十四郎见范静、任平生等人都流露出欣悦之色,眼珠转了转,暗中打起主意,“她说过要请我的客的,可是直到现在也没动静。今天既然来了,我也该老实不客气,先祭祭五脏庙再说。方才任将军说杜大夫在享用五食釜,我听了便很动心啊,五食釜并不稀奇,可她兰质蕙心冰雪聪明,煮出来的五食釜一定别有风味,美味之极,不尝尝多可惜。范静对我和阿兄何等感激,但凡我流露出一丝半点肚子饿了的意思,范静肯定会留我和阿兄共用夕食的……”想到这里,他不由的眉头一蹙,捧起了肚子,“唉,忙了这大半天,我腹中忽然有些……” 他话才说了一半,桓广阳清朗的声音便入耳中,“杜大夫,明后日或许廷尉左监谢平大人会约见您,向您询问当时陵江王府的情形,您心里有个数。” 黑花梨木屏风后有了悉悉邃邃的声响,似乎后面有人。 桓广阳目光幽暗不明,往屏风处多看了两眼,似乎是在欣赏上面的山水人物画。 “什么?”范静和任平生听了桓广阳的话,不禁愕然。 桓十四郎捧着肚子的手,无力垂下。 他真是欲哭无泪了。阿兄,你便是一定要说,过会儿再说也可以的吧?我肚子真的饿了啊。 杜大夫眼角抽了抽,“今晚是乐康公主和安东将军,明后天是廷尉左监,我老人家可真够忙的。”感慨了几句,断然道:“都是因为要替小丫头救人,我老人家才有这样的麻烦。小丫头只请我一回五食釜可不行,我太吃亏了。”他率直的告诉任平生,“小丫头说你们搬家到青云巷了,我以后要常常到你家食膳。” 任平生微笑,“欢迎之至,随时恭候。杜大夫,您什么时候来都可以,仆扫榻以待。” 杜大夫喜孜孜,“很好,我总算没有白忙活啊。” 任平生答应过杜大夫,目光锐利,微笑看着桓广阳,语气平平淡淡,“陵江王府的内务居然惊动了廷尉左监谢平大人,看来这位谢大人是耳聪目敏,对京畿每一处王府的动向都洞察分明了。” 任平生的话虽然平铺直叙平淡无奇,可话中的质疑、敌对之意,又有谁感受不到呢? 桓十四郎讪讪的向后退了两步,悄悄坐回席上。 阿兄说的有道理,可以帮她的忙,对她的家事不宜横加干涉。她阿父似乎不高兴了…… 桓广阳言辞诚恳,“任将军,我表弟回府后见不到杜大夫,便和我阿弟一路追到了陵江王府,和陵江王府的人起了冲突。回宫复命之时,陛下自然会得知此事。” 任平生挑眉冷笑,“于是,陛下便命谢大人彻查此案了么?” 桓广阳言简意赅,“陛下沉思良久,召见了谢大人。” 听到一桩下毒案之后沉思良久,然后召见了执掌京师地区刑狱的廷尉左监,意图何在,真是再笨的人也猜得到了。还能为着什么呢?当然是要查这个案子了。 范静为妹妹、妹夫担忧,坐都坐不住了,站起身,忧心忡忡,“阿妹今天陵江王府中毒,明日廷尉左监便到陵江王府查案,妹婿,陵江王殿下会不会误会你呢?便是陵江王殿下清明果决,不会胡乱猜疑人,也怕他身边有想要生事的小人趁机进谗言,挑拨离间,搬弄是非。” 范瑗才中过毒,谢平就上门了,若是有人趁机在陵江王面前诋毁任平生,诬陷是他怀恨在心,告密倒戈,任平生恐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虽然没人注意到坐在末席的桓十四郎,他身子还是往后缩了缩,好像想把自己藏起来似的。 她阿父有麻烦了……会被陵江王怀疑的…… “舅兄不必担心。”任平生声音明朗清澈,神色语气之中,都是满满的自信,“大王睿智贤明,眼光独到,卓有见识,绝对不会肖小之辈所蒙蔽的。” 任平生本就美姿仪,善容止,这时的他更是安心定志,信而有征,愈显得雅人深致气宇不凡,他的话也便格外有说服力,令人难以置疑。 “如此甚好。”范静感慨。 陵江王不会因此对任平生起疑心,太好了。 桓广阳默默无语。 桓大将军曾经有过拉拢任平生的念头,可任平生对陵江王的信托和依赖,是常人所想像不到的。虽然此时陵江王远在嘉州,任平生独自在京,他和陵江王之间却好像有无形的铁索在联结维系着,坚韧、苍凉、寒峻、无可断绝。 任平生是在绝境之中被陵江王救出来的,这份恩义,他永生也不能忘怀吧。 “这件事,我很惭愧。”桓广阳歉意道。 任平生淡笑,“哪里,贤昆仲仗义援手,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十三郎君,十四郎君,过几天我们会搬家到青云巷,届时会送请贴过府,请两位郎君务必光临。” 搬家过后,总要暖暖宅的,亲朋好友要一一宴请。任家和桓家虽无交情,桓广阳和十四郎今天却是帮了大忙的,自然会是青云巷的座上客。 一直蔫儿蔫儿的桓十四郎直到这时才来了精神。好嘛,总算等到她请客了-----不是,总算等到她阿父答应请客了! 桓广阳和十四郎欣然答允,“乔迁之喜,自然应该到府上道贺。” 桓十四郎这会儿肚子是真饿了,“到时也和杜大夫一样享用五食釜,好么?” 范静惊觉,“两位郎君还未用夕食,是么?若不嫌舍下简陋,请留下一起便饭。” 桓十四郎正想要略推让几句便顺水推舟的留下,见识下任江城用来招待杜大夫的五食釜是什么,桓广阳却委婉而坚定的拒绝了,“实在抱歉,家父家母还等我回去,怕是要辜负范仆射的好意了。”范静见他坚辞,也便不多留,“改日要宴请两位郎君,以表谢意。” 桓十四郎悄悄伸手揉了揉肚子,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阿兄,你……回家了你给我弄五食釜,若是不美味不好吃,我和你没完…… 桓广阳和十四郎也便要告辞了。 杜大夫让他俩等一等,自己转身走到屏风后。片刻之后,后面传出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走了。”杜大夫大摇大摆从屏风后走出来,气势万千的挥挥手。 “请。”桓广阳优雅的做了个手势,请杜大夫先走。 杜大夫和范静、任平生告辞,“范娘子和小阿倩没有大碍,不必担心,明天我再过来。”范静和任平生感激不尽,“有劳杜大夫了。”亲自将他和桓家两兄弟送到大门口。 桓广阳果然言而有信,和杜大夫同乘一骑,不慌不忙,慢慢悠悠的走了。 桓十四郎无奈的跟在一边。 范静和任平生目送这一行人走远,在门前静静立了片刻,才转身回家。 “妹婿,陵江王那边,真的没事么?”范静还是不大放心。 这件事实在太巧了,又发生在远离陵江王的京城,等传到陵江王耳中的时候,事情不知会变形成什么样子了。况且范瑗既然在陵江王府中毒,便说明陵江王府有内讧,有内奸,这个人如果有党羽,在陵江王面前进进谗言,后果如何,便不好说了。 “一定没事。”任平生语气笃定,“大王说过,就算他怀疑自己的儿子,也不会怀疑我的。” 见范静还有忧虑之色,任平生微笑道:“舅兄,不只大王救过我,我也救过他的。大王性好征战,经常亲自上阵冲杀,我在战场上也拼死救过他。就在我救了他之后,大王才对我说了上面那一番话的。” “原来是这样。”范静恍然大悟。 他脸上忧虑之色渐渐没有了,又恢复了平时的温润莹然,“妹婿,我放心了,很放心。” 范静和任平生回去之后,一起去看了范瑗和任启。见这母子二人睡的很沉,呼吸平稳,任启的小脸蛋上还红扑扑的,一点也不像生病的样子,也便放心了。 “阿令呢?”任平生注意到他的宝贝女儿不在,问道。 侍女能红忙过来回禀,“郎君,小娘子听杜大夫说了花可以美颜,亦可以食用,到花园找能吃的花去了。等娘子醒了,好给娘子调制出鲜花美食。还有,要用鲜花配出方子,用来美白肌肌肤……”范静赞叹,“阿令真是又聪明又孝顺的孩子啊。”任平生面上也不觉露出舒心的微笑。 正好郗氏命人来请他们共用夕食,郎舅二人便一起去了。 等到他们出了门,能红后怕的拍拍胸。小娘子,女郎,姑奶奶,咱们运气真好,郎君用夕食去了,没到花园找你…… 杜大夫和桓广阳在外面慢悠悠晃着,等到离开了范家大门,便命令桓广阳,“往小巷子里拐,到绿色墙头停下。”桓广阳毫不犹豫,“是。”便拨马往小巷里去了。 桓十四郎忙不迭的追上来,“阿兄,这乌漆抹黑的,到这小巷子里来做什么?” 彼时天已经黑了,小巷里没灯,暗沉沉的。 桓广阳浅笑不语。 那黑花梨木屏风后一定是有人的,杜大夫临告辞之前进去和她说了话,应该是约好了在这里见面的吧? 他情不自禁往路旁的花园瞅了瞅,夜色茫茫,黑漆漆的看不到什么,他却无端的觉得眼前这一片黑暗有些绮丽,风光宜人。 “咕,咕,咕。”路旁传出三声鸟叫。 杜大夫乐了,很有兴致的也回了三声,“笃,笃,笃。” “真难听啊。”桓十四郎听到杜大夫学的鸟叫声,咧了咧嘴,腹诽心谤。 路旁的花园里响起细碎响声,过了片刻,灯笼的微弱亮光出现了。 朦朦胧胧中,一位身姿轻盈的女郎跳上石阶,在石墙上露出了一张清丽难言的面庞。 她眼睛明亮璀璨,比她手中的灯笼耀眼多了。 “哎,是你呀。”桓十四郎蓦然看到任江城,又惊又喜。 桓广阳默默看着暗夜中那一双美丽的、光辉灿烂的眼眸,静寂无语。 杜大夫高兴的和任江城打着招呼,“小丫头,你要的人我给你带过来了,要问什么就快问吧。” 桓十四郎呼喝着跨-下-坐-骑到了墙边,眉眼盈盈看着任江城,“哎,你说了要请我的客,是不是忘记了?六月柿好吃不好吃,我都还不知道呢。” 任江城面色不悦,清脆问道:“桓十四你老实说,是不是你在陛下面前加油添醋,蹿掇陛下彻查陵江王府的?”桓十四郎呆了呆,“你……你……”他迎上任江城清清亮亮的目光,觉得头皮发麻,这小丫头她也太聪明了,她又没跟着进宫,怎么就知道在皇帝面前借题发挥旁敲侧击想要皇帝彻查陵江王府的人是他呢?为什么她不猜阿兄,不猜阿放,就单单认准他了? “小丫头对我很不一样呢。”桓十四郎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竟然也有一丝甜蜜,“三个人一起进的宫,她就认准是我了……” 桓广阳也牵着马儿靠近围墙,“女郎,我深感歉意……” 他肤色极浅,眼睛的颜色也极浅,在夜色之中缓缓走近,如同从画中走出来的王子一般,优雅高贵,非常迷人。 “不是这样的。”任江城声音柔和了,“就算十四郎不说话,陛下恐怕也不会轻轻放过陵江王府的。” 皇帝和陵江王的恩恩怨怨已经几十年了,他幼时一直被出色的弟弟所压制,现在有了笑话陵江王的机会,皇帝是不会放过的。 只不过,如果没有桓十四郎的提醒,或许不会这么快。 明天谢平大人便开始调查了,在任平生和任江城还没有掌握真相的时候让朝廷的人介入陵江王府,太被动了。 “就是,就算我不说话,陛下迟早也会让人查证的。”桓十四郎听到任江城为他说话,大喜过望,一双狭长妩媚的凤眼之中笑意闪动,得意洋洋。 任江城、桓广阳还有杜大夫,心有灵犀,一起瞪了他一眼。 桓十四郎讪讪笑了笑,不大好意思。 “谢平谢大人,何许人也?”任江城眨眨眼睛。 “出身律学世家,精于刑律,铁面无私。”桓广阳道。 “如此。”任江城点点头。 现在的南朝承袭汉制,设廷尉掌刑狱,廷尉的人选往往是出于律学世家的人,从小便耳濡目染接触刑法、律例,有很深的研究。而廷尉正、左监、右监也是如此,这位廷尉左监谢平大人,看来也是一位法学家了。 “也就是说,他会公平处理?”任江城微笑。 “谢平不属于任何一派,他眼中只有律法。”桓广阳告诉她。 也就是说,谢平不会故意和陵江王府做对,故意得出和陵江王府不对的结论。 任江城满意的点点头,“如此甚好。” 点头过后,任江城心中又觉得奇怪,“皇帝为什么不派个他的人去审案啊,那岂不是他想要什么结果,便是什么结果了?难道……难道廷尉或廷尉正、右监是属于哪一派的,皇帝控制不了?”想到这里,不觉心中恻然,唉,这位皇帝陛下也是命苦,不只有位要把他比下去的弟弟,朝中还有桓大将军、王丞相这样的权臣,哪一个也不是省油的灯。皇帝,也挺难做的。 “小丫头,你打算怎么做?”杜大夫笑问。 “我么,什么也不做。”任江城忽闪着大眼睛,一脸淘气,“我阿母余毒未清,阿弟受了惊吓,阿父忧虑妻儿,精神不济,我要照顾父母阿弟还来不及,哪有心思管外面的事啊,您说对不对?” “调皮。”杜大夫不由的一乐。 桓广阳也是微笑。 这位聪明的女郎,知道皇帝陛下派了一位铁面无私、不属于任何一派的廷尉左监去审理此案,便立即说她什么也不做,还说她阿父忧虑妻儿,精神不济,看样子是也不许任平生插手此事了,置之事外,保自家安宁。 任江城笑咪咪,“杜大夫,十三郎,十四郎,今天真是多谢你们了。我搬过家之后请你们的客,到时请一定光临。” “哎,到时候咱们吃什么啊?”桓十四郎来了精神。 任江城卖起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桓十四郎像模像样的叹了口气。 “诸位请回。”任江城笑的调皮,“路不好,我就不远送了,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杜大夫和桓广阳瞅瞅她身前的石墙,不由莞尔。 确实,路不好,没办法远送。 杜大夫兴高采烈,“小丫头,我老人家走了,你费费心思弄几样新鲜吃食,到时候好好招待我,记住了么?” “一定,一定。”任江城大包大揽的答应。 “你早就说过要请我的客了……”桓十四郎面色幽怨。 任江城撇撇嘴,“有时候人的嘴太快了,话太多了,便会吃亏的。说话太多,吃的便少了,明白么?” 桓十四郎沮丧,煞有介事的仰天叹息。 大家都被他逗的笑了。 “慢走啊。”任江城笑咪咪和他们挥手作别。 “保重。”桓广阳轻声道。 “保重。”任江城声音也是轻轻的。 桓家两兄弟相继拨返马匹,在夜色中渐渐去的远了。 任江城目送他们离去之后,悄悄从石阶上跳了下来。 她机灵的往四周看了看,见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便猫着腰,轻盈的沿着小路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谢谢大家,下午继续。   ☆、第64章 064 路过花园,闻到芬芳甜郁、幽远清雅的茉莉花香气,不觉深深呼吸了一口,“好香啊。”她提着灯笼照了照,顺手摘了些洁白如雪、新鲜娇嫩的,“茉莉花炒鸡蛋,不错不错。” 回去之后,知道范静和任平生等人忙了半天直到这会儿才用夕食,笑道:“加个菜吧。”命能白将茉莉花拿到厨房,细细教给她,“水烧开,放入一勺盐,茉莉花下水焯,一定要焯,不然会有苦味,焯出来之后捞出过凉水,轻轻挤掉苦水,保持花身不破。鸡卵打散,加入盐和酒,锅中油烧热,倒入鸡卵液,炒的嫩一点,然后放入焯好的茉莉花,翻炒均匀即可。”能白一一记下,拿着茉莉花到厨房去了。 这个菜做起来不麻烦,很快便好了。 能白捧着鸡卵炒茉莉花,跟在任江城身后去了厅堂。 任平生和范静、郗氏,以至于范琛和范瑶兄妹,因为今天发生的事,兴致都不是太高,可口美味的食物吃到嘴里也是没滋没味的。见到任江城盈盈走进来,身后的婢女还捧着香喷喷的菜肴,都是精神一振,“阿令来了?听说你到花园里摘花做菜去了,是么?”任江城命能白将菜肴放到桌案上,含笑介绍,“我见茉莉花开的正好,便摘了它做成这道菜,舅父,舅母,阿父,你们尝尝看味道如何。” 鸡卵炒的嫩软香滑,茉莉则是绿叶衬托着小白花,赏心悦目,这样的一道菜放在面前,就算心情欠佳,大家的食欲也被勾起来了。 “阿令真是心灵手巧,怎想到用茉莉花做菜的?”范瑶又是羡慕,又是好奇。 任江城微笑,“茉莉具有理气和中、开郁辟秽、清热利湿之效用,今天大家心情都不好,未免肝气郁结,食用些茉莉,可以清热安神、疏肝解郁。”夹了菜肴到任平生、范静面前的小碟子里,“舅父,阿父,杜大夫说阿母无碍,阿倩也会好好的,你们快别愁眉苦脸的了。别等到阿母醒了,你们愁的老了十岁,她看着也不欢喜。阿母一向以舅父和阿父的风度容止为傲,你们可千万不要让她失望啊,很没面子的。”一番轻松又俏皮的话,说的范静和任平生脸上都有了笑意。 “阿令过来让舅母看看,你是怎么长的?这么会做菜,还这么会说话?”郗氏打趣的道。 任江城笑,“不用看我。舅母,您看我舅父便可以了啊,外甥肖舅,我和他是一样的。” 郗氏等人愈加欢喜。 “咱们要学学杜大夫。”任江城一边为范静和任平生夹菜,一边笑着说道:“杜大夫救人时便专心救人,救过之后便专心享用美食,心无旁骛。愁眉苦脸的管什么用啊?什么用也没有,所以咱们乐乐呵呵的,不犯愁。” “阿令说的对,咱们是该学学杜大夫。”范静大为赞同。 “对,杜大夫童心未泯,一派天真。”郗氏等人也笑道。 一家人开始高高兴兴的吃饭,任江城坐在范静和任平生中间为他们夹菜-----她陪着杜大夫一起吃的五食釜,现在是再也吃不下去什么了。 任平生依旧有些心不在焉,范静温言相劝,“妹婿,莫多思多想。”任平生道谢接过来,心中苦笑,“舅兄,你不会明白我的,你没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妻中毒,不会明白我的感觉。我没有保护好她,没有保护好阿令和阿倩啊。” “阿父,多吃点。”任江城殷勤替他夹菜,“崔家或秦家的客人今晚不来,明早也该来了,您不多吃便没力气应付,对不对?” “阿令怎知崔家或秦家会来人?”郗氏忍不住问道。 范瑗和任平生的这个女儿聪慧过人,比范瑶要机灵多了,由不得郗氏不好奇。 任江城笑,“陵江王府这大半天都没来人,应该是还没审出结果。这是陵江王府内的事,和外界无关,就算今晚审不出来,明早也应该有些眉目了。一旦事情有些眉目,陵江王妃便会让崔家的人或秦参军来传话的,毕竟是在她面前发生的事,她也想洗清嫌疑,对不对?” 任平生微笑,“为何不是武主簿和褚参军?” 他看着任江城晶莹柔嫩、略带稚气的面庞,心中涌起复杂难言的情绪。这个从小不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女儿,是因为没有人能够依靠,竭力自保,所以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么?明明是位娇柔女郎,虑事却清晰果决,颇有见地。 任江城有些不好意思,“没什么啊,我瞎猜的。阿父,我也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我说出来,若是说错了您别笑话我。咱们在陵江王府遇到的事,我觉得不像是王妃和世子妃主使的,因为……” 说到这儿,她停顿下来,仔细想了想。她想说的是,“因为王妃和世子妃没有动机”,因为陵江王早已经立了王妃的儿子萧凛为世子,世子虽不是长子,却是嫡子,理所应当该是陵江王的继承人。虽然萧凛是完全的文人风气,连骑马都不太擅长,这一点不得陵江王的欢心,可他温文尔雅,很有风度,陵江王对他只有一点不满,这一点不满并没有影响到父子感情,一直善待他,父子关系和谐。任平生效忠的是陵江王,陵江王善待世子萧凛,陵江王妃和世子妃有什么必要害任平生?相反,如果要有人要害陵江王妃,倒是可以从任平生这里入手的,因为,如果任平生一家在陵江王妃遇难,陵江王妃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和萧凛因为有了嫉贤妒能、妄杀大将的罪名,以后在陵江王面前很难翻身。也就是说,害了任平生一家人,陵江王妃和世子妃得不到好处。这在任江城看来,就是没有动机。当然没有动机也会有罪行发生的,不过可能性相对小很多。截止到目前为止,任江城还是更倾向于假设陵江王妃和世子妃是被人陷害的,在幕后主使此事的,另有其人。 “……因为,如果是她们婆媳二人要害咱们,未免太笨了些。”任江城想来想去,简短的说道。 她将心中所思所想,简简单单用这一句话表述了出来。 范静等人都是点头,“对,太笨了些。” 陵江王妃和世子妃如果真的这样亲自出面害人,笨的太离谱了些,让人不敢相信。 “那,为什么害人的不是陵江王妃和世子妃,来的便会是崔家或秦家的客人呢?”范瑶还是不懂,眼眸之中满是困惑。 任江城微微一笑。 不管陵江王妃是不是被冤枉的,她现在都急于取得任平生的信任。她要怎样取得任平生的信任呢?让她的娘家亲人出面,将查证的结果坦然相告,或是让秦参军,也就是萧庆正和桓十四郎相争时无辜受了重伤的秦愈来出面,因为秦愈就是萧庆正这个王府异类妄图挑拨离间令任平生左右为难的一个明证,任平生看到秦愈,便会想到自己曾经的经历,对陵江王妃是被陷害的这一点,更容易接受。 她一边思索,一边缓缓说道:“最终查证的结果,我猜是陵江王府有其他人陷害,才导致今天的祸事。这样的事若由武主簿和褚参军来告知阿父,一则显得不大郑重,二则也不太有说服力,所以我猜想,陵江王妃或是委托娘家亲戚出现,坦诚相告,以表示重视和坦荡不藏私;另一个便是请秦参军出面,毕竟秦参军才受过重伤,他受的重伤便是陵江王府中有人居心叵测的明证。若由他出面,比武主簿和褚参军的解释强上何止千倍百倍。” “原来是这样。”范瑶恍然大悟。 “阿嫣多学着点儿。”郗氏微笑道。 “阿嫣,看你表妹多聪明。”连范静也这么说。 任江城脸色微红,不好意思,“别呀,我纯粹是看到阿父没什么胃口,说出这番话来哄他的。我这全是胡扯,随口瞎编的……” “阿令你就别谦虚了。”范瑶掩口笑。 “不是谦虚,我真的是信口雌黄,瞎编乱造的。”任江城决定谦虚到底。 正在这时,婢女进来禀报,“秦参军来访。” 范静和郗氏、范琛、范瑶相互看了看,同时笑了起来。 任平生脸上也露出笑颜。 阿令还说她是瞎编乱造的呢,可是,秦参军真的来了。 “瞎编乱造的都这么准,要是正经八百的说话,你还得了啊?”范瑶啧啧赞叹。 婢女将残馔收拾过,换上香茗。 郗氏料理家务去了,范琛到书房读书,范瑶一边啧啧赞叹,一边起身牵了任江城的手,“咱们到后头躲着去。”任江城点头,叫过能白吩咐了几句,起身和范瑶一起去到屏风后坐着,一人拿了杯茶,慢慢啜饮。 “这两个小丫头。”范静见她俩这样,溺爱的笑道。 能白命仆从抬过一张长榻,“郎君,八娘子请您躺下,装出虚弱无力的样子。” “这孩子。”任平生和范静异口同声的道。 “阿父,您遭逢变故,爱妻幼子均在昏睡,自己忧思成疾,恍恍惚惚,这是在所难免的啊。”任江城在屏风后头笑道。 任平生又是摇头,又是笑,拗不过任江城,还是依言倚在了长榻上,做出虚弱的模样。 他本就忧心爱妻幼子,又后悔没有保护好他们,这时躺在榻上装病,方才一直隐忍的情绪肆意散漫开来,竟真的是怏怏的,少气无力的。 “为什么要姑父装病?”范瑶小声问。 任江城小小声的告诉她,“省得我阿父被人叫到陵江王府去了啊。今晚是秦参军,明天会有谢大人,我阿父要是不装病,不被秦参军叫去,也得被谢大人弄走。到时候我阿父还得帮着陵江王妃跑前跑后,还要配合这位铁面无么的谢大人,你说憋气不憋气?就算陵江王妃没害人,她也是管理不好自己的府邸以至于连累无辜之人,给这种女人跑腿,我阿父凭什么啊?” 范瑶冲她伸出大拇指。 没多久仆役便陪着一位年约三十多岁的男子进来了。这人和时下流行的美男子不同,身材很高大,脸色黑红,一点也不白,不过,看神色却是很温和的,并非脾气暴燥的粗人。 范静起身相迎,任平生也努力挣扎着要起身,秦参军忙上前按住他,“看你脸色就不对,快躺着。”三人见过礼,分宾主落座。 秦参军重伤初愈,说起话来中气不是很足,显得有些虚弱。 “尊夫人如何了?阿倩呢?”他关切的问着范瑗和任启。 “舍妹余毒未清,昏迷不醒,小外甥也正睡着,大夫说明天醒了之后,才知道病情究竟严重不严重。”范静淡淡的说道。 秦参军现出抱歉之意。 他是忠厚人----如果不是性情忠厚,也不会轻易便被萧庆正利用了----见范静这做哥哥的明明很伤心,却强自克制,很同情,也很钦佩。 他正要开口说几句客气话,胸口一阵难受,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任平生皱眉,“秦兄,你伤还没好,应该好好休养才是。尊夫人不知你伤势没痊愈么,怎地便放你出门了?”言下之意,对明知秦参军伤还没好便把他派出来的人很不满意。 秦参军拍拍胸口喘息片刻,温声道:“王妃也是突遇变故,六神无主,这才将我唤了去。任兄,咱们同僚多年,相知甚深,我也不说客套话了,实言相告。今天的事表面上看是有侍婢欲向你一家人下毒手,实际上却是……”说到这儿,他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 任平生闻弦歌而知雅意,“这位是我舅兄,一家人,秦兄但讲无妨。” 一则范静不是外人,二则中毒遇险的是他亲妹妹,任平生和秦参军密谈,不应该避过他。 秦参军略一犹豫,苦笑道:“陵江王府的事,咱们是清清楚楚的,不知道范仆射可听说过么?大王膝下有三子,长子萧净乃妾侍所出,生母身份卑微,连姓名亦不为人知;次子便是世子萧凛,王妃嫡子,性情温和善良,信佛教,爱惜生灵,向有贤名;三子是颜夫人所出,名萧准,三公子长相随大王,性情脾气也随大王,美如谪仙,却酷爱上马征战。这三个儿子之中,恐怕有许多人会认为大王最喜欢的三公子吧?其实这只是世人的愚见罢了,三位公子全是大王亲生的,哪个他不爱惜?” 范静对陵江王府的事知道得真还是不多,听秦参军讲的很详细,便静静的倾听。 任江城和范瑶也听的津津有味。 三个儿子,同父不同母,陵江王又家大业大的,这要是不争不抢的,反倒不正常了。 秦参军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事发之后,武主簿和褚参军连口水也没顾得上喝,一直在清理、审问。唉,任兄,这件事查到最后,似乎是和……大公子、三公子的人有关……” 当着范静的面他本来是不想说这些陵江王府的家丑的,可是,范静是范瑗的哥哥,人家亲妹妹现在还昏迷不醒呢,于情于理,他也应该对范静有个交待。 “秦兄,王妃这是查清楚了么?”任平生冷冷问道。 秦参军有些尴尬,吱唔道:“也不算查清了。不过,形迹可疑的仆从和侍婢之中,查到有人和大公子、三公子的心腹之人过从甚密……” “也就是说,只是怀疑。”任平生语气冷静。 秦参军感慨,“是,只是怀疑。”沉默片刻,道:“任兄,我当时若不幸伤重而亡,或许有人会怀疑中郎将是有意将我推向桓十四郎刀下,那也只是怀疑。” 范瑶又冲任江城伸出了大拇指。 怪不得陵江王妃要把秦参军这伤没好的给叫出来呢,他说话有说服力啊。 他的经历,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要唤起任平生对萧庆正,以至于对陵江王长子这一房人的愤恨,看到秦参军便可以了。 良久,任平生方徐徐说道:“秦兄,我明白了。” 秦参军大喜。 他觉得自己没有白来一趟,使命完成,不虚此行。 范静、任平生和秦参军本来是在厅堂密谈的,除了他们三人之外连个仆役也没有(当然还有屏风后的任江城和范瑶),这个时候不应该有人进来打扰他们,可是外面竟然响起匆匆的脚步声,“郎君,陵江王府的武主簿来访,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求见!” 任平生和秦参军同时大吃一惊。 “十万火急,会是什么事?”秦参军惶然道。 任平生挣扎着要起来,“不行,我得出去看看。” 秦参军和范静一起把他按住了。 范静命令,“快快有请!”仆役答应着去了,没过多久,武主簿便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不好了,廷尉左监谢平到了陵江王府,声称奉了陛下的旨意前来查案,当即便审问起犯人来了!” “这……这……廷尉如何知道此事的?”秦参军又惊又怒。 “桓十四郎和瘐家小郎来找杜大夫,曾在王府门前闹过。”武主簿硬着头皮说道。 秦参军一声长叹,“这可麻烦了。” “麻烦什么。”任平生冷冷道:“做些手脚,让他们最终查到这只是下人心怀不愤,意图向主人报复,不就行了?哪家没有不知轻重的下人,这也算不得什么家丑。” 秦参军和武主簿惊讶片刻,欣喜的点头,“对极了!” 如果查到幕后主使的是萧净或萧准,这自然是陵江王府的家丑,让人笑掉大牙的丢人事。如果只是下人不服主人管教,要向主人报复,虽然也不是好事,但是就好听多了。 只要不是父子反目、兄弟相残,就不相干。 秦参军和武主簿便要回陵江王府,任平生也奋力想要起来,可惜气力不济,累得一额头汗珠也是自己无法起身。范静一把按住他,生气的质问:“我阿妹还在床上躺着,昏睡不醒,小外甥也是一样,你这一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阿妹和两个孩子怎么办?”秦参军和武主簿都不好意思,“任兄也太信不过我们了吧?这种小事难道我们办不好?”安慰任平生几句,嘱咐他好生歇息,告辞了,匆匆离去。 任江城从屏风后绕出来,“阿父虽是装病,却也是真的累着了。您现在什么也别管,赶紧歇着吧,有什么事明天再商量。舅父,您也是,早些安歇。”她扶着任平生,范瑶拉着范静,各自把他们拉走了。 任平生还有心事,不过,上床之后,任启忽然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软软糯糯的叫了声“阿父”,任平生的心登时化成了一滩水,抱住幼子亲了亲,低声道:“阿倩,好好睡,明天什么都会好的。”任启乖巧的答应了一声,小身子往他怀里拱了拱,又朦胧睡去。 任平生抱着爱子,也不知不觉睡着了。 次日清晨,任启一骨碌坐了起来,眼神和平时一样灵动,“阿父。”任平生看到爱子这样,神清气爽,心花怒放,“阿倩。”抱着他亲了又亲。 “阿母呢?”任启奶声奶气的问。 “在这里。”任平生抱着他下了床,走到范瑗床边。 范瑗这时也醒了,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大一小两张美丽的面庞,温柔的笑起来。 “气死我老人家了!”外面传来杜大夫气呼呼的声音。 “还大夫呢,还神医呢,气大伤身,知不知道?”任江城不客气的训他。 “小丫头你还想不想让我老人家替你阿母疗毒了?” “神医大夫你还想不想吃我煮的美味佳肴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肯让着谁。 任启侧耳倾听,咧开花瓣般的小嘴,咯咯咯的笑了出声。 “多美的声音啊。”范瑗低叹。 “娘子,你这是说咱们阿令和杜大夫的争吵声么?”任平生笑。 范瑗听了听外面的声音,也笑了。 “我昨晚先是被什么公主将军盘问,然后又被什么廷尉盘问,烦的我老人家都要脾气了,你知道不?” “被他们盘问了你冲我发什么脾气呀?” “没良心!不是因为你,我老人家能遇上这些个麻烦?”杜大夫怒气冲冲。 任江城大概没理,声音忽地低了,柔和了,“那什么,杜大夫,要不您干脆住到我家算了。我家在青云巷,院子蛮大的,种满奇花异草,你要什么草药我都能给你找着……” “小丫头,你小气死了,这话也不早说!”杜大夫更加生气,怒发冲冠,“我老人家等你这句话等了多久,你知道么?知道么?”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晚了,不过是全章,很肥。 谢谢大家,明天第一更还是中午十二点。 明天见。   ☆、第65章 065 任平生和范瑗都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 杜大夫住到青云巷?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家里若是有这么位神医坐阵,那可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情啊。 夫妻二人一起凝神静听。 任启学着他们的样子,绷着小脸,支着耳朵,听他阿姐和杜大夫说话。 任江城的声音得意中又透着淘气,“不懂了吧?我这是欲擒故纵放长线钓大鱼,手段高明啊,嘻嘻嘻。” “呸,小丫头还好意思吹牛。”杜大夫没好气。 任江城声音中有了讨好之意,“杜大夫,我今晨到花园散步,闻到徘徊花的香气,芬芳馥郁,袅袅不绝,便命厨娘拿花瓣做馅儿,团成了酥饼。这饼很好吃的,香甜软糯,花香沁心,甜而不腻……” “要吃。”杜大夫语气坚定。 任平生和范瑗听他的语气便能想像到他现在馋涎欲滴的模样,不禁莞尔而笑。 “阿倩也要吃。”任启软绵绵的道。 任平生怜爱亲亲儿子细腻滑嫩的小脸蛋,柔声答应,“好,阿倩也吃。” “阿母也去。”任启伸出小手热情招呼范瑗。 任平生心里紧了紧,阿倩很快会发觉他的阿母病了,起不了床…… 范瑗伸了个懒腰,口中嘟囔道:“困,没睡醒,我还要接着睡……”眼睛朦朦胧胧的合上了,一幅很困没睡醒的样子。 任平生小声哄儿子,“阿倩,让阿母接着睡,阿父抱你出去好不好?” 任启乖巧的点头。 任平生伸手替妻子盖好被子,握握她的手,抱着任启出来了。 婢女打来温水,父子二人洗漱过,到了院子里。 任江城命人在院子里搭了凉棚,摆下高桌案和胡椅,细粥小菜和鲜花饼一一端上来,样样精致讲究,“粥有甜咸两样,一样白粥,一样牛肉粥,小菜有时蔬、熏鱼、腊肉、白切鸡,饼有鲜花的,也有葱花的,杜大夫您看看,朝食便如此丰盛,我请客是不是很有诚意?”任江城自卖自夸。 杜大夫竭力想装出生气的样子,可他看着满桌的佳肴实在心中欢喜,嘴角不知不觉就翘起来了,“勉强还行。” 任江城看到任平生牵着阿倩的小手在晨曦中含笑走过来,心中一喜,弯下腰亲呢捏捏任启的小脸蛋,“阿倩醒了?昨晚睡的好不好啊?”见弟弟安安静静的,眼神却不像昨天那么呆滞,很灵动,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踏踏实实。 任启捧起肚子,奶声奶气,“睡的很好,就是肚子饿了。” 任平生和任江城都笑,连杜大夫都乐了,他拉过任启上上下下打量过,满意点头,“老夫昨天开的安神汤药也太管用了些。”顺手把他抱起来放在胡椅上,“肚子饿了,那便开吃。”递给任启一个鲜花饼,自己也拿了一个,香香甜甜的吃起来。 任平生也落了座,任江城却回去命婢女服侍范瑗梳洗了,看着她喝了一碗白粥,吃了些小菜,脸上有了红润之色,才嘱咐她继续躺着,重新出来了,自己也安安生生坐下享用精致可口的早餐。任平生关切问着杜大夫,“昨晚您回去之后,麻烦很多么?”杜大夫吃着鲜花饼,脸上的神情和他在密室研究药草时一样专心致致、心无旁骛,随口道:“尚可,尚可。”也不知他是说饼的味道,还是在说昨晚的麻烦。 任江城口味很杂,白粥要,牛肉粥也要,各盛了一碗,鲜花饼爱吃,葱花饼也爱吃,尝过这样,又尝那样,有条不紊,井然有序,“昨晚的麻烦倒还算了,今天您打算怎么着啊?乐康公主可是在陛下推荐过您的,您是不是得进宫给那位宠妃瞧病去?” 杜大夫三口两口吃掉了一小块香喷喷的葱花饼,得意的摆摆手,“用不着了。小丫头你猜我怎么跟他们说的?我就说,这个心疾之症治倒是能治的,不过呢,如果吃了我的药,于容貌有损,让他们问问这位宠妃,如果是这样,她还治不治。” “噗……”任江城和任平生不禁同时一笑。 郑贵妃那样的女子以色事人,就凭着美丽的容貌讨皇帝的欢心呢,杜大夫说了病能治,可是要损损伤美貌,不得把她吓死啊? 任江城忍笑,“郑贵妃大概这辈子都不想让您进宫替她瞧病了。” “这是一定的。”任平生笑着点头。 “那正好,我老人家要的便是这个。”杜大夫大大咧咧的。 任启乖乖的自己喝粥,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听阿父、阿姐和杜大夫说话,他好像没听太懂,小脸蛋上露出迷惘的神情。 任江城心情和这清晨美丽的天气一样明媚,见弟弟这样,笑吟吟的逗他,“阿倩,如果你生了让你不舒服的病,这个病可以治好,但是治好之后你便没有现在精致可爱了,那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啊?” 任启呆了呆,放下碗,低头怜爱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又伸出手留恋的、不舍的摸了摸自己的面颊,一脸纠结。 “阿倩这是当真了。”任平生不由的心中好笑。 他慢条斯理的喝着粥,想知道阿倩最后会怎么选。 任江城也笑吟吟的看着弟弟。 杜大夫见任启这么大一点儿的孩子便知道爱惜容貌,不由的摇头,“人舒舒服服的活着才是最要紧的,长的好看不好看,又管什么用了?” 任启纠结半晌,用乞求的、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任江城,“都要,好么?” 任江城乐了,“我们阿倩的意思,是既要身体舒服,又要脸蛋漂亮,哪一个也不能抛舍,是么?” 任启点头,“嗯。” 雪白-粉嫩的小脸蛋上全是认真和郑重,看上去可爱极了。 任江城心里痒痒,忍不住捧起他的小脸亲了亲,“我们阿倩可真是贪心啊,这个也要,那个也要,哪个也舍不得。” “阿姐,痒。”任启忙着往后躲,咯咯咯的笑出声。 任平生和杜大夫享用过美味早餐,胳膊搭在椅背上,含笑看着这对快活的姐弟,神情惬意。 早餐之后,杜大夫进去为范瑗复诊,又用金针替她除去体内余毒,“幸亏当时小丫头给她服了解毒灵药,所以没有深入骨髓内脏,今天已好的差不多了。我开方子,依着方子服用三五日之后,便应该痊愈了。”他语气笃定,自信满满,任平生和任平生大喜,“多谢您了。” 父女二人很有默契的相视而笑。 痊愈,杜大夫说的痊愈,那就是说,范瑗是真的没有危险,很快便会恢复如常人。 “会变丑么?”父女二人正喜上眉梢,耳中却传来任启稚嫩的声音。 一起愕然看过去,只见任启忧心忡忡看着范瑗的脸庞,眉头一会儿松开一会儿紧皱,一幅心事重重、忧愁苦闷的模样。 “阿倩你……”任江城笑弯了腰。 任平生抱起幼子,“阿倩方才被问过那样的问题,便担忧起阿母来了是么?真是乖孩子。阿倩放心,阿母不会变丑的,会和以前一样美。” “什么和以前一样美。”杜大夫看着这一家四口,心中莫名感动,故意做出生气的样子,“若是只和以前一样美,岂不是显得我老人家医术平平么?不行,我得开个美白的方子,让范娘子更增几分颜色。” 任江城和任平生一起冲他伸出大拇指,“杜神医,了不起!” 任启给了他一个甜甜的、清新如晨曦纯净如朝露的笑脸。 杜大夫心里舒坦之极。 廷尉左监谢平大人还真的是雷厉风行,很快便差人来请任平生去陵江王府,协助他查证范瑗中毒一案。任江城委婉建议他不要去,“阿父,一则阿母和阿倩离不开您,二则咱们很快要搬家了,家里的事还多着,需要您拿主意,三则您也累了,精神不济,去了也未必能帮得上忙,所以,还是在家中静养为好。”杜大夫取出一瓶药水,“涂上这个,包管你比病人还像病人。”见任平生似有犹豫之色,不悦道:“你是不是信不过我的医术啊?那我以后不来了,尊夫人那里你另请高明。”任平生不好违拗杜大夫的意思,只好接过药水涂上,果然脸立即黄喇喇的,一脸病容。 他带病见了谢平差过来的人,少气无力的,“我委实病的起不了床,请谢大人宽容数日,待我略好些,便过去效劳。”来人不禁苦笑,“不是谢大人不宽容,是陛下限了三日破案,谢大人也等不得啊。”任平生剧烈的咳嗽了一阵子,无力倒在枕上,“烦劳你将我抬过去吧。”来人为难的看了又看,觉得也不能真将任平生抬到陵江王府,只好匆匆告辞,回去向谢平讨主意去了。 来人走了之后,任平生本想涂掉药水的,杜大夫不乐意,“这药水配制不易,莫浪费了。”任江城也劝他,“稳妥起见,您多装会儿吧,省得再来了人会麻烦。”任平生没办法,只好听了他俩的,继续黄着一张脸。 他是位美男子,也是爱惜容貌的,揽镜自视,颇为不喜。 不光他自己不喜欢自己,任启本来很喜欢缠着他的,这时却一脸失望,“阿父变丑了啊。”正好范氏族中有几位和任启年龄相近的小孩子来找他玩耍,任启便毫不留恋的和他们一起噔噔噔的走了,任平生和任江城啼笑皆非。 阿倩,你也太爱美了…… 果然不出杜大夫所料,瘐涛进宫把“病能治,但治好病之后容貌受损”的话一说,郑贵妃当即花容失色,连连摆手,“那不治了,不治了。”皇帝有些不高兴,“治病便要损容貌,也好算神医么?”郑贵妃大概是被吓的狠了,内心之中对这位神医杜大夫有了畏惧之情,忙使出浑身解数劝皇帝,“我这个病自六岁起便得了。这么多年过来,虽然有时会难受,毕竟没有性命大碍,陛下千万不要为了我降罪这位神医。这样一来,我岂不是成了妲己妺喜一类的人物了么?也有损陛下的英名啊。”皇帝被她柔声细语的劝了许久,总算消了气,“如此,不召这神医进宫,也就是了。” 郑贵妃这才放下心。 她这心疼之症是怎么回事,她知道,别的宫妃大概也能猜到几分,无非是邀宠的一个手段罢了。真为着这个降罪大夫,而且是一位知名的大夫,她不是没事找事么? 皇帝虽然不再坚持召杜大夫进宫为郑贵妃治病,不过白白高兴了一场,最后竟是水中花镜中月,烟消云散,颇觉扫兴,“乐康郑而重之的推荐这杜大夫,朕还以为他真的是位神医呢,谁知是浪得虚名。乐康这孩子也是的,害得朕空欢喜一场。”郑贵妃自然不会忤逆皇帝的意思,顺着他的话意往下说,“乐康公主也是一番好心,不过,没弄清楚便胡乱开口,君父之前,不够谨慎啊。” “爱妃言之有理。”皇帝蹙眉,“乐康如果虑事周全,应该是得知你有心疾之症后回府先问问大夫能不能治、有多大把握能治,大夫点了头,她再进宫推荐,那便是十拿九稳了。唉,乐康这孩子真是太冒失了。” 郑贵妃顺着皇帝的意思,也抱怨了乐康公主几句。 皇帝还得很疼瘐涛这个外孙子的,自乐康公主一家人回京之后,乐康公主便有意让瘐涛成为皇太子的侍从官,皇帝本来也有这个意思,这时却改了主意,“乐康是这样,阿放的性子会不会随他的阿母?朕再仔细瞧瞧他,之后再做决定不晚。” 乐康公主之所以要“献”出杜大夫,便是为安东将军和瘐涛的仕途着想,谁知没有帮上瘐涛,反倒耽误了他,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皇帝倒是觉得桓家这十四郎蛮机灵的,委任他做了太子洗马。 太子洗马,就是乐康公主想要为瘐涛谋取的那个官位了,太子的侍从官员。 乐康公主得知这件事,气的脸都白了,在府中很是发了通脾气,“放着嫡亲外孙子不提携,提携桓十四郎!桓十四郎嘻皮笑脸没个正形,他也配做太子侍从么?”安东将军和瘐涵都劝她,“事已至此,生气也无益,快别这样了。”乐康公主性子执拗,哪里肯听他们的?怒气冲冲,痛詈不休。 瘐涛因为这个都不大高兴了,“阿母,我便是不做这个太子洗马,又有谁敢看不起我不成?”乐康公主恨铁不成钢,“阿放你若跟着我们在宣州,当然任由你闲云野鹤,现在回了京城,公主之子却不在朝中任职,外人看了,还以为你阿母在陛下面前不得宠呢。” 不管安东将军、瘐涛和瘐涵怎么劝,乐康公主还是怒火蹭蹭蹭的往上蹿,摔了茶盘,又摔茶盏,弄的一地碎瓷片。 她生很多人的气。她气皇帝不疼爱、不体恤她这样亲生女儿、尊贵的公主,气十四郎在皇帝面前胡乱献殷勤,引起了皇帝的注意,气郑贵妃得的病这么刁钻,难以治愈,还气杜大夫配不上这神医之名,居然连个心疾之症也治不好,要命时刻塌她的台。她气来气去,就是不气自己,也不想想,如果不是她乱拍马屁,什么也没弄清楚便冒然推荐大夫,也不至于得到这个结果。 安东将军、瘐涛和瘐涵,这三个人劝她的话她一句也听不进去。 不生气?她怎么能不生气呢?在宣州的时候她地位超然,但是心有不满,嫌宣州偏僻,一心想回京城。回到京城之后和寿康公主、灵寿公主等姐妹一比,她又觉得自己过的是最差的,不光和寿康公主不能比,就连灵寿公主过的也比她滋润。这次她拍了一回皇帝的马屁,结果马屁没拍成,拍到马蹄子上了,让她情何以堪呢。 乐康公主一直在生气,非常非常生气,可是她丈夫、儿女,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没有一个人理解她、明白她,每个人都在劝她一些不疼不痒的话。这些话平时听听也就算了,这时候听在耳中格外刺耳,乐康公主气得把安东将军赶出去了,瘐涛和瘐涵这一对心爱的子女虽没舍得往外撵,却严命他们不许再劝,不许再说那些不管用的、宽慰人的话。 瘐涛和瘐涵相互看了看,同时叹气道:“阿母,您一个人静静,我们去看看阿父。”出去追安东将军了。 乐康公主见瘐涛和瘐涵这样,和郑贵妃犯了一样的病,心口疼起来了,“没良心的阿放,没良心的阿敏,只知有阿父,不知有阿母,坏阿放,坏阿敏,以后你们会后悔的。” 瘐涛和瘐涵事后真的后悔极了。 不光他兄妹二人后悔,连同他们的父亲安东将军也悔青了肠子。 因为,就在他们三个人都不在的时候,杜大夫自外游玩回来,到密室研究药草,发觉有几样珍贵的药草没了,便差童儿向乐康公主要。乐康公主正在气头上,又对杜大夫非常不满,发了公主脾气,不仅没给药草,反倒将童儿寒碜了一番。童儿抹着眼泪回去告诉杜大夫,杜大夫亲自来问乐康公主,被乐康公主呛了几句,气的当即收拾了贴身衣物,带着童儿出府去了,不知所踪。 安东将军知道之后,顿足长叹,瘐涵拉着他的手,难过的流下眼泪。 乐康公主不屑,“请他来为的本是阿敏。现在阿敏都好了,和平常的小娘子一样面色红润,身子康健,再留下他有什么用?府里养着位活祖宗,很有意思么?” 安东将军苦笑,“公主,咱们阿敏能好,靠的不全是杜大夫么?我心里是很感激他的,哪能让人家就这么被气走了呢?多过意不去。” “如今府中已用不着他了。”乐康公主板起脸。 安东将军无奈,“公主,就算用不着他了,真要走也好离好散,客客气气的将人送出府,这般逐客,是何道理?” 就算真的不需要他了,要请人家走,也斯斯文文和和气气的啊,撕破脸皮做什么?有什么必要? 瘐涵哽咽,“杜大夫没来之前我是什么样子?现在我是什么样子?阿母,这全是杜大夫的功劳……” 乐康公主虽是疼爱女儿,这会儿心情恶劣,却也不耐烦了,“阿母没有白白用他,给了他好处的。阿敏,他是大夫便该治病救人,是他份内之事。” “可是,多少庸医都拿咱们阿敏没办法……”安东将军不禁开口反驳。 乐康公主狠狠瞪了他一眼。 安东将军忽觉心灰意冷,沉默下来,不再开口说话了。 跟她说什么呢?她是公主,天生的高贵,因为瘐涵的身体她已经忍耐了杜大夫这么久,一直颇有怨言,现在瘐涵身体康健如同常人,再让她对杜大夫客气礼让,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了吧?更何况杜大夫不肯进宫替郑贵妃看病,已经惹恼了她……唉,离开就离开吧,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公主,驸马,谢平大人求见。”婢女来报。 “谢平怎地又来了?”乐康公主神色怏怏。 昨晚他不是来过了么?还没问够,又来惹人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谢谢大家,晚上继续。 晚上的更新时间暂时改为八点行不?六点可能写不完。 八点一定有,如果真不写完就先放上来半章。 谢谢大家,晚上见。   ☆、第66章 066 昨晚谢平第一次来的时候乐康公主便心绪欠佳,现在当然更不耐烦了。 连安东将军和一双儿女都被她赶走过,她哪还愿意见什么廷尉左监。 安东将军柔声道:“公主,谢大人是奉陛下旨意查案的,不好怠慢。我和阿放一起去见见他。” 乐康公主面色疲倦,双眼微闭,好像没有听到安东将军的话一样。 安东将军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招手叫上瘐涛,父子二人快步出去了。 瘐涵坐在乐康公主身边掉眼泪,“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呜呜呜……”乐康公主方才那燥怒的情绪略平复了些,又心疼起女儿,“阿敏莫哭,阿母差人将杜大夫找回来,好不好?”瘐涵摇头,“他不会肯回来了。”乐康公主微笑,“傻孩子,阿母想要他走,便赶他走了;若想要他回来,他便得乖乖的回来,知道么?” 瘐涵连哭都忘记了,怔怔的看着她。 “发什么愣啊?不相信阿母说的话么,真是傻孩子。”乐康公主嗔怪。 瘐涵声音细如蚊呐,“不是不相信阿母的话……可是杜大夫……” 她真的不是不相信自己的母亲,只是,杜大夫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么?想赶走就赶走,想叫回来就叫回来,他是位知名的大夫啊,又不是公主府的奴仆。 “杜大夫怎么了?他在公主府可以有自己的密室,有世上所有的珍贵药草,独居的院子,供养丰厚。”乐康公主看出瘐涵的意思,自负的一笑,“他这个人不善经营,身无长物,又喜欢口腹之享,离开公主府他能去哪里?他啊,出去过两天便知道京城居,大不易,那时候我差人奉上礼物请他回来便是。” “真的么?”瘐涵半信半疑。 “真的。”乐康公主语气笃定。 安东将军和瘐涛不久之后回来了,安东将军告诉乐康公主和瘐涵,“谢大人有几处疑问想找杜大夫问一问,知道杜大夫已经离开,便没多留。”乐康公主狠狠发过一通脾气之后,情绪平静了许多,淡淡笑道:“谢平也是倒霉,摊上了这样没头没脑的案子,够他烦恼一阵子了。”安东将军和瘐涛见她不复暴怒,神色宁宁不少,都觉欣慰,笑道:“他想烦恼一阵子也不能够了,陛下限他三日破案,过时不侯呢。” 说着话,乐康公主便提出先打听着杜大夫在哪里落脚,等过个一天两天的,杜大夫的气消了,便差人再请他回来。安东将军虽然觉得重新请回杜大夫不是易事,但听到乐康公主终于松口了,还是大为喜悦,“好,我这便命人出去打听。” 瘐涛、瘐涵兄妹脸上也有了笑意,“如果杜大夫肯回来,那便太好了。” 乐康公主和安东将军、一双儿女闹的这场不愉快,到这里就算过去了。 不过,安东将军虽然差出不少心腹四处打听,却一直没打听到杜大夫去了哪里。 杜大夫在京城是没有房舍的,也没有听说他有很亲近的亲戚或是朋友,但是,自从离开公主府之后,他并没有住到邸店之中-----安东将军命人将京城之中所有的邸店都查了一遍,都没有发现杜大夫主仆二人的身影。 乐康公主本以为杜大夫无处可去,从公主府出来之后便会到邸店暂时存身的,听说查遍了也没见着人,怏怏不乐,“杜大夫不住邸店,到哪里去了?难道他在京城有亲朋么?这却没听说。”想想答应过瘐涵的话,她未免有些心虚。 她可是对瘐涵担保过,一定能把杜大夫找回来的啊。 安东将军找遍京城所有的邸店都没见着杜大夫,在酒肆、饭庄、茶舍等地也没见到他的身影,觉得很茫然,“他会到哪里去了?若是被亲朋收留了还好,好歹衣食无忧,他……他不会留落街头吧……”他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又差了不少仆从出去找人不说,还回瘐家托了他的兄长瘐侍中,“阿兄,您一直在京里,地方上熟,帮着我找找。”瘐侍中满口答应。 知道杜大夫是被乐康公主赌气赶走的,瘐侍中摇头,“公主这又何必?名医难求,府中供奉一位好大夫,全家都安心,这赶走容易,再请回来可就难了啊。”安东将军苦笑,“我也不求能把人找回来,只要知道他安枕无忧,也就放心了。” 瘐侍中宽慰了他几句。 安东将军难得回瘐家,便说要拜见阿嫂,再见见侄儿侄女,瘐侍中登时唉声叹气,“阿弟,你阿嫂……唉,咱们兄弟至亲,我也就不瞒你了。她自打那天从五味巷范家回来之后便气着了,五娘也是一样,母女二人都不大好。我还正想着到你府中请杜大夫过来给瞧瞧呢,谁知道杜大夫已经……唉,这也是你阿嫂和五娘运道不好,没有福气。” 安东将军不由的愕然,“阿嫂和五娘病了?为什么我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瘐侍中不好意思,老脸微红,掩饰的清了清嗓子,“阿弟,这也不是什么好事,有什么好声张的……”瘐五娘被迫请仙师驱邪,刘氏这做母亲的生生给气病了,这是什么脸上有光的事么,也经得起大肆张扬? 安东将军见瘐侍中有羞惭之色,也不好深问,反过来安慰他,“阿嫂和五娘福泽深重,很快会好起来的。”瘐侍中叹道:“但愿如此吧。”兄弟二人无语相对片刻,安东将军便告辞了,“阿兄,我回了。” 从瘐家出来,安东将军没情没绪的回了公主府。 到了府门口,门房有些迷茫的迎上来,“驸马,方才有人送了封信过来,说是给您的,可这信封是空白的,既没抬头,也没落款……”安东将军心中一动,命令门房将信拆开,取出信,递过来给他,门房当然照办,忙找到截纸刀将信封整整齐齐的沿边裁开,之后将里边的信纸取出来,恭敬呈到安东将军面前。 安东将军打开信看了,大喜,“是杜大夫的笔迹!” 这信是杜大夫写的,龙飞凤舞,气势飞扬,不过只有廖廖八个字,“平安勿念,有缘再会。” 虽然只有八个字,安东将军却是看了又看,激动不已。 知道杜大夫是平安的,他也就放心了。 宾主一场,就算不能好离好散,至少也知道杜大夫现在安安生生的,有瓦遮头,衣食无忧。 杜大夫这个人,安东将军还是很有几分了解的。他颇有才情,但是不通世务,不善经营,身上一点钱也没有,安东将军真担心他离开公主府会饿肚子…… 安东将军心情大好,拿着这封信回去了。不过,他忖度着乐康公主见到这封信未必欢喜,便没和乐康公主说,只给瘐涛和瘐涵看了,“杜大夫无恙,可安心。”瘐涛反应平平,瘐涵却是珍惜的拿过信看了好几遍,面色欣悦,“虽然不知道他在哪里落脚,不过知道他平安,我的心总算可以放到肚子里了。” 瘐涵笑微微的,眼睛弯弯,如天上月牙,安东将军和瘐涛见她这般欢喜,也不禁粲然。 “阿父,我可以去五味巷看看么?”瘐涵见她阿父高兴,趁机软语央求。 她知道范瑗中毒之后便想过去探望了,不巧她知道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乐康公主又一直在生气,便没敢提起。现在见乐康公主神色宁静了,安东将军心情又好,便提出了这个要求。 安东将军一向是溺爱她的,这时却面有难色,“阿敏,现在谢大人正在查陵江王府的中毒案,你暂时避避嫌,好么?”瘐涵惊讶,“阿父,这……这有什么好避嫌的?”她去看望范瑗而已,这样的人情往来何等平常,竟然需要避嫌? 安东将军宠溺的看着她,“阿敏,是这样的,今天谢大人在查案之时,有仆役指证是这桩下毒案的幕后指使人便是伏波将军任平生……” “什么?”瘐涵惊呼,眼睛瞪得溜圆,“怎么会怀疑阿令的父亲呢?中毒的是她的母亲啊。” “阿敏,稍安勿燥。”安东将军温声抚慰,“阿敏你想想,任家是不是一家四口去赴的宴,中毒的却只有范娘子一人?八娘子和她的弟弟,稚龄儿女,却是安然无恙。而且范娘子虽中了毒,却又被杜大夫救回了性命。说到最后,任家一点损失也没有……” “凭这个便能断定阿令的父亲是幕后主使了?”瘐涵气得脸通红。 “凭这个当然不能断定,只是怀疑。”安东将军轻轻拍拍她,语气轻柔,“不过,虽然只是怀疑,你这时候去看望八娘的母亲也不合适。阿敏,杜大夫原本是住在咱家的啊。” 瘐涵扶额。 就连瘐涛也连连摇头,“荒唐,荒唐。” 因为有仆人指证,因为任家只有范瑗一个人中毒,又正好被杜大夫救了,所以任平生便有了幕后主使的嫌疑,所以瘐涵连去看望范瑗也不行了,要避嫌……真是荒唐。 “阿父,那怎么办?”瘐涵急切握住安东将军的手,“咱们要怎么才能帮阿令?” 安东将军苦笑,“阿敏,杜大夫忽然出现在陵江王府,又不肯进宫替郑贵妃诊治,现在还忽然消失了,这些事联系在一起,对咱家也很不利呢。咱们只能旁观,要再做些什么,真是不能够了。” “如此。”瘐涵有些失望。 “阿敏,吉人自有天相,八娘子一家不会有事的。”安东将军柔声安慰。 瘐涵茫然点头,“知道了,阿父。” 安东将军有故友前来拜访,招待客人去了。瘐涛本来应该陪他一同前往的,见瘐涵脸色不大好,不放心,便陪她一起回去了。 一路上瘐涵都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瘐涛不禁奇怪,“阿敏,你和这位八娘子认识也没多久,便有如此情意深厚了么?”瘐涵幽幽叹气,“阿兄你不懂,阿令这个人就好像清澈的湖水一样,蓝蓝的,暖暖的,和她在一起很舒服很自在的。”瘐涛沉默片刻,轻声一笑,“你不知道,咱们还在宣州的时候她可是……” “阿兄,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瘐涵不快的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生硬。 显然,任江城曾经痴心于瘐涛的事,她也听说过。 “这么维护她。”瘐涛哭笑不得。 瘐涵咬咬唇,撇下瘐涛,独自往前走。 瘐涛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她,笑着哄劝,“阿敏,明天阿兄陪你去看姨母好么?还有阿璃表妹和表兄……”瘐涵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对啊,我怎么没想起来表兄呢?他本事可大了,一定能帮到阿令的!”她眼睛转了几转,本想委托瘐涛到寿康公主府央求桓广阳的,不过想想瘐涛对任江城的偏见,决定还是算了,“与其费尽唇舌劝阿兄去,我还不如写封信呢,简便多了。”想到这里,她声音清脆的道:“阿兄,我有事先回去了啊,回见。”说完,一溜小跑,身姿轻盈,没多久便跑的远了。 “这丫头,也不知她忽然想起什么了。”瘐涛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头。 他转身回去,步履轻松,中途经过一处池塘,不经意扫过水面,瘐涵轻柔的声音仿佛又回响在他耳边,“阿令这个人就好像清澈的湖水一样,蓝蓝的,暖暖的,和她在一起很舒服很自在”,瘐涛不觉痴痴发呆,像水一样的女郎,像清澈湖水一样的女郎,该是何等的温柔和美丽…… 水波潋滟,他好像在水中见到一张美丽的少女面庞,少女生的很美,股肤雪白柔嫩,好像要溶到水里一样……瘐涛情不自禁想上前救起她,不许她溶入水中,不许她消失,可他才上前一步,水中却又现出飞扬凌厉的二十八个大字,前面两行隐隐约约的看不大清楚,后面两行却笔势驰骤,触目惊心,“利刀剪断红丝线,你若无心我也休!” 瘐涛眼睛一痛,停下了脚步。 他闭目喘息片刻,等他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水中哪有什么清丽不可方物的少女,又哪有什么发人深省的诗句,明明只是一潭清水罢了。 瘐涛忽觉怆然。 曾经那样热烈的、不顾一切的痴恋,忽然就烟消云散了,再也没有了…… 说断就断啊。 这世上的人和事,还有什么可以长久?又有什么可以永垂不朽? 他感怀甚深,心中没来由的一阵酸痛。 瘐涛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捂胸。 他的身影映在清清水中,美丽而清逸。 “我还是去看看她吧。”最终他下了决心。 --- 夕阳西下,城西一处偏僻的小路上倒下一头快牛,那头牛拉着的车自然也翻了,车中两名婢女扶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走出来,三人均是战战兢兢,泪流满面,形容狼狈。 这条小巷前方没有路,是一堵坚硬的石墙。 牛是被杀死的,头颈还在汩汩的往外冒血。 一名白衣郎君站在牛的旁边,手提利剑,白衣之上沾染了斩杀奔牛之时喷上的血滴。 “郎君救命之恩,老身感激涕零。”那老妇人由婢女扶着颤颤巍巍的走过来,要伏地道谢。 “老人家请起,年少之人,当不起长者的大礼。”白衣郎君客气的将她扶住了。 婢女胆战心惊,俯身下拜,“这牛忽地疯了,拉着老夫人乘坐的车乱跑,直跑到这小巷之中,眼看着就要撞上墙了!若非郎君搭救,我主仆三人难免一死,救命之恩,如同再造啊。”越想方才的情形越是后怕,心中感激,连连叩首,也不知拜了多少拜。 “敢问郎君尊姓大名?”老妇人拉着那白衣郎君的手,流泪问道。 她是被这白衣郎君救了性命的,总要知道他是哪家的小郎,好上门道谢的。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白衣郎君不肯说他的姓名。 不只不肯说自己的姓名,还要告辞离开,“老夫人有婢女服侍,您家里人应该也很快会追过来,会有人照看您的,仆在此无用,告辞。” 老妇人哪肯放他走呢?奋力抓住他不肯放,气喘吁吁的道:“你,你不能走!你救了我,我要我儿子报答你,你不能走!”两名婢女偷眼看着这位风神俊逸的郎君,语气热烈的帮腔,“是啊,您不能走,要让我家郎主好好报答您!”“是啊是啊,我家郎主姓谢,是朝廷官员,正直廉洁,生性至孝,您救了我家老夫人,郎主会很感激,一定会好好报答您的!” 作者有话要说:  唉,名字很重要啊,瘐涛本来是个重要的男配,可是自打给他改名叫瘐涛,我就懒得写他了,没感觉…… 这章没写完,但是先到这儿吧,明天继续。 谢谢大家,明天见,明天第一更还是中午十二点。   ☆、第67章 067 虽然婢女抬出了她家贵为朝廷官员的郎主,白衣郎君亦不为所动,“仆有事在身,失陪。” 可是老夫人也不知受惊吓太厉害了,还是实在太感激他了,一定要感谢他,死命拉着他,不许他离开,“你不许走!我要让我儿子报答你!”她已是暮年之人,身体衰弱,可是发起狠来也有一股子蛮力气,白衣郎君竟然没有挣脱。 一个要走,一个执意挽留,双方正在纠缠,从巷子口形色慌张的飞奔进来十几名仆人、仆妇,“老夫人,老夫人您怎样了?” “这些愚蠢的下人总算赶来了!”老夫人皱眉,气哼哼的道。 仆人来了之后,先是伏在地上下拜,然后便争先恐后的围在老夫人身旁嘘寒问暖,“老夫人您没事吧?可把奴婢们吓死了!那头牛平时好好的,怎地今日便突然发了疯呢?”老夫人紧紧拉着白衣郎君不放,板着脸,干鳖的嘴角抿得紧紧的,“谢思奴呢?去把这个不孝子给我叫过来!他不来我便不走了!” 一个看样子像是个管事的中年仆人陪着笑脸,“老夫人,阿东已经去禀报郎主了。” “再派人去,让谢思奴立即过来!”老夫人喝道。 中年仆人不敢怠慢,“是,是。”回身在旁边的青年人中挑了个机灵麻利的,“阿丁,你立即骑马去陵江王府见郎主,把老夫人的话带到。”那名叫阿丁的青年人行了个礼,像兔子一样迅速的蹿了出去,到了巷口,骑上马直奔陵江王府。 老年人自有老年人的执拗和固执不讲理,不论身边的人如何相劝,这位老夫人就是死命拉着白衣郎君不放,执意要等她儿子谢思奴过来,让谢思奴看看她是如何被人搭救的。 “阿母,阿母。”巷口传来男子惊慌失措的呼唤声。 一名中年男子在巷口下了马,踉跄几步,冲这边跑过来。 这中年男子身材高而健壮,国字脸,浓眉大眼,五官很端正,不苟言笑,看到好端端站着的老夫人,他脸上露出惊喜之色,“阿母,您没事吧?” 老夫人眼中有了水光。 白衣郎君被她握着手,想走也走不了,这时好奇看了她一眼,猜测她下一刻要和“谢思奴”抱头痛哭,感慨自己劫后余生,逃得了性命。谁知这位老夫人明明是泫然欲泣的模样,却忽然撒开白衣郎君的手,喝道:“拿来!”她身边的婢女应声送上一根沉甸甸的乌木拐杖,老夫人拿了拐杖在手,没头没脑便冲谢思奴打过去了,“我打死你这不孝子!我被疯牛拉着车乱跑之时你在哪?我快被吓死之时你在哪?呸,我是没白养了你这个不孝子了,最后要靠着位不认识的小郎君救命!”这老夫人看上去年事已高,这时的身手却很敏捷,乌木拐杖被她甩得虎虎生风,那人高马大面孔方正的“谢思奴”被她打的呲牙咧嘴,抱头鼠蹿,狼狈之极。 白衣郎君看的十分稀奇有趣,浅色琉璃一般的眼眸之中现出笑意。 “阿母息怒!”谢思奴跪在老夫人面前,抱着她的双腿苦苦哀求,“打坏了儿子不要紧,累到您老人家,儿子更增加罪过了。” 老夫人打的也累了,喘着粗气住了手,恨恨道:“养你何用?我遭遇危难之时总是见不到你!”谢思奴再三赔罪,老夫人怒气未消,指了指白衣郎君,“这便是我的救命恩人了,还不快过去拜谢。” “是,阿母。”谢思奴恭敬的答应。 “别总是板着一张脸,好像人家欠你三百大钱似的。这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你的犯人,你得冲人家陪个笑脸,知道么?”老夫人毫不客气的训斥。 “是,阿母。”谢思奴竭力在他方方正正的脸上堆起笑容。 转过头看向负手站立的白衣郎君,谢思奴脸上那本来很不自然的笑容愈发僵硬,“桓十三郎?” 杀了疯牛,救下他阿母的“过路人”,竟是桓家的十三郎么。 “谢左监。”桓广阳彬彬有礼的俯首。 “你们两个认识啊?”老夫人顿时高兴了,兴高采烈,“这太好了!” 谢思奴笑的有些苦涩,“阿母,这位郎君是寿康公主和桓大将军的爱子,桓家的十三郎。” “小十三啊。”老夫人热烈的看着桓广阳,神情别提有多满意了,“十三好,我家小思奴在族里也排行第十三!” 桓广阳眼角抽了抽。 他瞅瞅人高马大、向来以正直无畏、铁面无私著称的廷尉左监谢平,再想想“小思奴”这个呢称,笑意汹涌而来,在胸中来回翻腾。 如果他不是自制力很强,一定会笑出声的。 谢平脸上现出尴尬的神色,“家母……家母年事已高,有时候会……” “我明白。”桓广阳了然。 这位老夫人一定是年龄大了,有些糊涂了,明白的时候还是正常人,犯起糊涂来就闹各种笑话,让人啼笑皆非。俗话说的好,“小小孩,老小孩”,人若是老了,会和小孩子一样懵懵懂懂,幼稚无邪。 谢平命人把一辆牛车赶到小巷子里,请老夫人上车,“阿母先回家,好不好?”老夫人先是生气,“谢思奴又想撵我回去,把我关起来!”被谢平柔声软语的哄着,扶着她上了车,她不知怎地又欢喜了,脸上现出喜悦的神情,“小平平,我先回家了,你也快点回来,好不好?”谢平被她目光殷切的看着,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好。”老夫人笑的眼睛咪成了一条线,高兴的和谢平、桓广阳挥手作别,任由婢女放下帷幕。 牛车缓缓驶动,老夫人走了。 谢家其余的仆从也被谢平打发走了。 小巷里只剩下桓广阳和谢平两个人。 “十三郎要我怎么做?”谢平咪起眼睛。 他知道他的阿母固执起来非常难办,不过,他不认为桓十三郎如果救了人后真的想走,会因为他的阿母不放人而走不了。桓十三郎一定有事要他办,他可以确定。 桓广阳嘴角微挑,浅淡一笑。 京城所有人都知道谢平精通刑律,铁面无私,不依附于任何党派、权贵,桓家也好,王家也好,都休想拉拢到他,将他收于麾下。但是,谢平并非由钢铁铸成,亦是血肉之躯,他的阿母,便是他的软肋,他最柔弱的地方。 桓广阳身上的白衣浸上了血迹,却更显得华美圣洁,风姿特秀,“奇怪,为什么我当天也出现在陵江王府,谢左监却一直没有向我问话。” 谢平露出惊讶之色。 显然,他不知道桓广阳当天也曾去过陵江王府。 桓广阳扬眉,“陵江王妃和世子妃,没有提到我么?” 谢平摇头,“陵江王妃病倒,世子妃侍疾,都没有见我。下官隔着珠帘问候过王妃,王妃病弱的说不出话来,世子妃关心则乱,忧心如焚,什么事也想不起来。” “如此。”桓广阳神色冷淡下来。 谢平心中一凛。这件案子皇帝限他三天查清,可一天已经过去了,又有多少事情他还被蒙在鼓里,没有查出来呢?桓广阳到过陵江王府,他居然不知道…… 这也难怪,知道桓广阳身份的只有陵江王妃、世子妃和有限的几个心腹仆人,其余的人都把桓广阳当成杜大夫的弟子了,哪知道他是桓大将军的爱子。 还有多少真相,是他所不知道的呢? 谢平不禁深思。 ---- 陵江王妃从床上懒懒的坐起身,“总是躺着,没病也躺出病了。”世子妃忙过来扶起她,体贴的安慰,“您再忍忍,陛下限他三天破案,他在府里也就只能嚣张三天。”陵江王妃皱眉,“三天可不行,我躺不了,没病却要躺着,实在太难受了。”世子妃献殷勤,“出去外面不行,我扶您在屋子里走走。” 外面有廷尉的人,屋子里是无妨的,全是心腹。 陵江王妃叹了口气,“好吧。”认命的由世子妃扶着下了床,在屋里缓缓踱步,“这次回京真是倒霉,摊上了这么样的事,大王还不知怎么想咱们呢。”世子妃冷笑,“大王英明,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他这三个儿子哪个忠哪个奸,哪个斯文哪个野蛮,他会心里没数?老大自恃是长子,不服气世子;老三自恃文武双全本事大,也不服气世子;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他老人家哪有不知道的。还有,老大和老三连世子都嫉妒,任平生不是他的儿子,却比他的儿子还受宠爱,他们能看着任平生顺眼么?早想除之而后快了。这次咱们一个不慎,让他们得了手,呵呵,任平生也受怀疑,咱们也摘不干净,老大和老三大概做梦都能笑醒吧!”陵江王妃说话少气无力的,“要闹这些,好歹也在嘉州啊,闹到京城、闹到陛下眼前,算什么?”世子妃气愤的哼了一声,“若在嘉州,在大王眼皮子底下,谅他们也没这个胆子,就是到了京城才敢这么折腾呢,唯恐事情闹不大,唯恐您和世子人丢的不够!” 陵江王妃幽幽叹气,“兄弟相残,这又何苦。” 世子妃本是气愤难忍的,想到今天的事,又幸灾乐祸的笑了,“现在谢平又怀疑上任平生了,好啊,我看任平生还忍不忍的住。他要是忍不住有人往他身上泼污水,这便站出来吧。有任平生和他们对上,咱们也好坐山观虎斗,不费力气,坐收渔人之利。您说呢?” 陵江王妃沉默许久,半晌,方缓缓道:“这样也好。” 让任平生和老大老三去斗,总比她亲自出马要好。 世子妃拉拉她,警醒的四处看了看,低声说道:“阿家,依我看,这件事不管实际上是谁做的,都往老三身上推,如何?老大生母不显,人又窝囊没本事,就他几个儿子不安生,说到底也是不顶用的,老三母子二人却是咱们的心腹大患啊。” 陵江王妃恨恨,“你说的不错,老三和他那可恶的亲娘,才是最最可恶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张千娇百媚的面庞,恨的咬碎银牙。 世子妃受了鼓舞,贴近王妃,声音更低、更急切,“那咱们设法让老三和任平生对上,如何?最好任平生能料理了老三,省得脏了咱们的手。就算最后是老三赢了,也无所谓,任平生也不是个好惹的,就算能赢,他也是伤人三千,自损八百,损兵折将,势力大减。” “好。”陵江王妃略一犹豫,便即点了头。 世子妃服侍王妃重新躺下,自己便精神抖擞的亲自召见心腹,一一吩咐了下去。 她费了不少心思,将说辞设计得天衣无缝,自以为完美无缺,一点破绽也没有。安排妥当之后,心满意足,等着陵江王府后院硝烟再起,等着任平生坐不住了,从五味巷赶过来,代替她和王妃、世子正面迎敌。 世子妃这如意算盘打的真是啪啪响。 接下来的一天,谢平和昨天一样查看现场、逐一审问在场的仆从、侍婢,一一记录供词。 从他记录的供词来看,任平生的嫌疑最大。因为指证任平生的仆从由原来的一个增加为两个,还有一名婢女也受刑不过招认了,指使她下毒的正是任平生,她本来是在所有的茶里面都下了毒的,只是那天世子妃亲自为陵江王妃泡茶,所以她才没有向王妃和世子妃下手,最终只有任家这一家四口人面前放着的才是毒茶…… “任平生该沉不住气了吧?”世子妃知道供词是这样的,笑的很是欢欣。 有人要把她拉下水,她没有办法,只好拉个替死鬼先挡一挡了。 等到那替死鬼和敌人两败俱伤的时候,她再不慌不忙的出面,坐收渔人之利,何等从容。 可是,出乎世子妃的意料,任平生一直没有出现。 第一天没有,第二天没有,直到第三天,他都没有出现。 “他都被这样指证了,居然还稳如泰山?”世子妃想不通这个道理,汗水不知不觉从她额头流下来。 第三天的申时,谢平如期进宫向皇帝复命。 他向皇帝呈递了所有的口供、记录,“当天的情形已经可以确定了:陵江王妃和世子妃由外地初回王府,府中的下人有人心生异志,在茶水中下了毒。因王妃所喝的茶是世子妃亲自冲泡的,所以无毒;王妃当时问了任平生一句话,任平生起身答复,没来的及喝;任平生的儿子任启年幼,不宜饮浓茶,所以他阿姐任家小娘子阻止了他,两姐弟也没有喝,只有范娘子一人欣然饮下。” 皇帝听的很有兴味,“接着说。” 谢平语气和他平时一样严谨而冷静,很有执法者的威严,“也是范娘子命大,杜大夫闲来无事出府游逛,只好到了陵江王府门前,巧遇惊慌失措的任家小娘子,便和她一起进去为范娘子疗毒。最终范娘子平安无恙。陛下,任家小娘子进京时搭了乐康公主的船,和杜大夫是认识的。” “只有一个人中毒,而且还平安救回来了。”皇帝惋惜的道。 虽然皇帝真是觉得惋惜,不过谢平最后的陈词还是让他有几分高兴的,谢平冷静而坦白的告诉皇帝,“陵江王府下人的供词时而指向陵江王长公子,时而指向三公子,时而指向任平生,因陵江王殿下和他的大公子三公子不在京城,故此,臣无法确定谁才是幕后的主使人。” “这好办,召朕的御弟进京不就行了。”皇帝语气轻松。 谢平不禁愕然。 皇帝和陵江王的关系他是知道的,这么多年来皇帝都不许陵江王回京,怎么因为这件事,就突然要……? “朕多年没有见到阿弟了,很是想念他啊。”皇帝叹息,“下个月便是朕的寿辰了,寿宴上若能见到和朕一母所生的阿弟,诚为人生乐事。谢卿,你说是么?” 谢平躬身,“是,陛下。”停顿片刻,又道:“恭喜陛下,要兄弟团聚了。” 皇帝面色欣悦。 谢平退出去之后,郑贵妃便莲步姗姗的从后边出来了,皇帝伸出胳膊揽她入怀,笑的格外畅快,“朕多年没见阿弟,还真是怪想他的。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是位英勇将军,战神王爷,没想到后院这么乱,儿子们一个比一个不争气。这可不行,朕这做阿兄的若是见了面,得好好说说他啊。” 郑贵妃眼波流转,娇滴滴的笑,“长兄如父,先帝不在了,教训陵江王的重担便落在陛下身上了啊。陛下只有不辞劳苦,多教导这个不懂事的弟弟,教给他修身齐家的道理了。” 郑贵妃这话很合皇帝的心意,皇帝不由的纵声大笑。 他那位在先帝心目中完美无缺的弟弟也是会犯错误的,而且是这般低劣的错误,不会教儿子,儿子们相互拆台、诋毁、陷害…… 皇帝越想越畅快,“你回来吧,让朕笑话你一通,这是最好的寿礼了。” 皇帝心情愉快,以王皇后的名义赏赐给陵江王妃、世子妃诸多财帛,以示安抚慰问,又下旨任命任平生为通直散骑常侍。通直散骑常侍为皇帝的侍从官,入则规谏过失,备皇帝顾问,出则骑马散从。这是朝中显赫的职位,高才英儒方可担任,皇帝有这样的任命,其实是很出人意料的。 更出人意料的是,任平生以有病在身、无法胜任为名,三次上表推辞。 一次推辞可以算是谦虚,两次推辞可以算是故作清高,三次推辞,这是真的不想干,真的不想做这个官。通直散骑常侍,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显要高官,这位在京城籍籍无名的伏波将军任平生是真的给推掉了。 皇帝有些生气,“他对陵江王也太忠心了吧。”又有几分奇怪,“这样的高官还不动心,这人是不是有几分傻气?”虽然皇帝颇为不满,不过南朝重风度,任平生因为这次辞官声名鹊起,赢得一片赞誉,皇帝也觉得这个人忠贞可嘉,笑了笑,也就放下了。 任平生和范瑗携着一儿一女搬家到青云巷之后,虽没广发请贴,上门来庆贺乔迁之喜的人却很多,其中不泛高门朱户,世家大族。 南朝崇尚的是魏晋风度,不拘礼法,洒脱倜傥,超然物外,风流自赏,任平生三次上表推辞高官显要之职,这样的行为让他一下子便形象高大起来了,和他结识、来往,是很风雅的事。更何况任平生是位美男子,面如凝脂,目如点漆,风姿俊爽,飘逸不群,那更是令人乐于结交了。 任平生的妻子范瑗本就是范氏女,范氏在京城名门世家之中一直是有一席之地的,范瑗从小到大便受人喜爱、敬重,她的地位是没有发生变化的,倒是任平生和她的一双儿女,本来因为任家门第不显而受人冷落,现在却是光彩夺目,备受重视了。 任启还小,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任江城身上。 “任家小娘子从容娴雅,林下风致,颇有乃父之风。”见识过任江城的风采,都是交口称赞。 瘐涵和桓昭一起到青云巷看望过任江城。 有这两位贵族女郎来往,任江城今后若要踏入世家大族的大门,就更容易了。 这样的情形让亲人和朋友欢喜,却让敌人和意图利用的人大大的气愤。 “任平生什么事也没有?还成了所谓的风流名士?”陵江王妃和世子妃仿佛一头冷水自头顶消下,别提多失望了。 “任八娘以后留在京城不走了,还要和我们这些名门贵女在一起?”瘐清、瘐五娘等人气急败坏,“她这个人又会装,又会抢,花言巧语装模作样骗了世人,我们的风头会被她抢走,声誉会被她抢走,什么都会被她抢走的!” 对于任江城这个即将侵入贵女圈的外来者她们都很气愤,气愤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晚上八点继续。 谢谢大家,晚上见。   ☆、第68章 068 “修我戈矛,与子同仇”,瘐五娘和她的姐妹们原本已经有些疏远了,现在因为有了共同的敌人,又重新聚集到了一起,戮力同心,一致对外。 瘐五娘不是装的,是真的气病了,脸瘦了一圈,黄黄的,眼睛却比平时更大、更亮,“任家搬到青云巷之后肯定会有乔迁宴,到时候咱们全体不去,让任八娘清醒清醒,知道她到底有几斤几两。”瘐十五娘率先表示赞成,“五阿姐说的对,到时候咱们全体不去,瘐家的女郎不到场,她这乔迁宴有什么意思?诸位阿姐,依我说,不只咱们不去,但凡和咱们交好的人家、姐妹,咱们都得或明或暗的劝她们别去,任家的宴会冷冷清清的,没人捧场,任八娘就知道她在京城究竟算不得什么了。哼,就凭她也想在京城耀武扬威,未免好笑。”瘐十五娘虽然幼稚了些,她提议的这个劝亲戚朋友也不去任家却是个好主意,瘐五娘、瘐七娘等人点头称赞,“确实应该这样,把能知会的亲友全知会了,莫给任家留面子。” 她们议论的很是热烈、投入,瘐清一直斯斯文文的坐着,并没有开口说话。 “四阿姐,你是什么意思?”瘐十五娘最先发现她不对劲,奇怪的看着她,“你不赞成我们的话么?” 瘐五娘等人也一齐看着瘐清,“是啊,四阿姐,你怎么了?” 瘐清矜持的笑了笑,“我在想,只是冷落青云巷,冷落任八娘,似乎还不够解气……” “四阿姐,你想到什么好主意了?”瘐十五娘眼睛发亮,激动握住她的手,一迭声的催问。 不只瘐十五娘,连瘐五娘、瘐七娘等人满是期待的盯着瘐清,“四阿姐,你有何高见啊?快说出来吧,咱们一起参详参详。”瘐清若有所思,“你们也知道,前些时候我是和阿敏一起住在宣州的,故此我对这位任八娘知之甚深。妹妹们知道么?任八娘是宣州刺史的孙女,任刺史只管州务,不带兵,勉强可算做第五品的官员,他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在宣州任小官吏,比他更是差得远了……” “这样的家世啊。”瘐十五娘不由的掩口笑。 她父亲任西中郎将,家中的伯父、叔父大多是朝中高官,若和任八娘比家世,至少强出十条街。 瘐清笑的很温柔,“任八娘的家世确实谈不上高贵,可她父亲推辞了陛下亲自任命的散骑常侍之职,得了清高的名声,母亲又是范氏贵女,所以她现在俨然也是一位有资格和各大世家来往的女郎了。这种情形,我想是因为大家不知道她的底细,不知道任家究竟是什么样的家族吧?” 瘐五娘等人神情专注,等着听她继续往下说。 瘐十五娘自作聪明,“四阿姐,你的意思是咱们把她的底细散布出去,让大家都明白她祖父、伯父是什么人,是么?” 瘐清微笑摇头,“当然不是这样的。十五阿妹,我的意思是,如果任八娘那两个任职小官的伯父进了京城,还把他的家眷也带来了,那么,和任家交往的士族自然而然便会知道任家的底细,任八娘的身价,也就一落千丈了。” “原来是这样啊。”瘐十五娘如梦方醒。 瘐五娘等人也很感兴趣,“这法子不错。”瘐六娘仔细想了想,“任平生现在是成了风流名士,范氏的出身和教养无可挑剔,可是任家其余的人怕是拿不出手了吧?他们一来,任八娘真实的出身便暴露无疑。”瘐清又含笑把辛氏、刘氏、王氏等人的出身、言行举止等描绘了一番,瘐十五娘又是笑,又是跳,“等她们一来,任八娘大概会被笑话死吧?嘻嘻嘻……谁若是和任作娘来往,当然也要和她的伯父伯母堂姐等人一起来往的,到时候京城惊现数位俗不可耐的乡下人、土豹子,会不会让人笑掉大牙?”她眉花眼笑,笑的十分欢畅。瘐五娘等人虽年龄大了些,不像她这样外露,嘴角的笑意也是掩都掩不住的。 总算有了寒碜任八娘的好法子,能不高兴么。 瘐家女郎曾经在任八娘那里碰了个硬钉子,若不能十倍八倍的还击回去,多么憋气。 才聚到一起的时候瘐家诸女皆是义愤填膺,怨天尤人,商量出了对付任江城的好办法之后,却是人人喜笑颜开,欢天喜地,眉飞色舞了。 “不过,如何将任八娘的伯母、堂姐弄来京城呢?”瘐六娘性子谨慎一些,提出了这个问题。 于是,她被她的姐妹们嘲笑了。 从瘐清开始,人人笑话她,“以咱们瘐家的能力,将两个不起眼的小官调到京城会很为难么?”“以辛氏、刘氏、王氏等人的眼光,将她们诱惑至京城还不是小事一桩。”瘐清笑道:“乐康公主似乎也不喜任八娘,若跟她提起这件事,一定能办成的。”瘐六娘不好意思的笑了,“是了,阿姐阿妹们说的对,说的很对,这事对于瘐家来说,算什么呢?” 各自散去的时候,瘐家诸位女郎的面孔上都挂着得意的笑容,就连尚有病态的瘐五娘脸色也红润了许多。 如果任江城真的倒个霉,她的病肯定马上全好了,娇艳妍丽,容光焕发。 瘐五娘当晚便开始央求她的父亲瘐侍中,而瘐清第二天去了乐康公主府求见她的好伯母,乐康公主听了她的建议,脸上浮起了奇怪的的笑容,“任八娘独自在京城太孤单了,让她的姐妹们过来陪她,是一件仁慈的事情。” 乐康公主笑的不怀好意,瘐清陪着她也笑了,心情忐忑又兴奋。 青云巷,才搬到新家不久的任平生、范瑗、任江城、任启一家四口悠闲安适的坐在灯下,任平生在拆看从宣州过来的家书,范瑗理着家务,任江城拿硬纸片制了识字卡,在教任启识字。 任平生提笔要写回信,落笔前看了眼妻子儿女,眸色温柔。 “阿父,祖父的信里说什么了?”任江城随口问道。 任平生笑,“朝廷委派了安远将军苏军接管宣州军务,你祖父不大高兴,发了通牢骚,别的没什么。”任江城不由的一乐,“祖父没做成带兵刺史啊?”这刺史带兵还是不带兵,差别可大了,带兵的是一方霸主,不带兵的只是流官,任刺史最终没能如愿升官,真是可惜啊,可惜。 想起那位祖父,任江城心中并没有什么亲切的感觉。至于辛氏那位“祖母”和刘氏、王氏、任淑慧、任淑贞等人,就更别提了,真是一点也不像亲人,离开了她们,任江城如释重负,非常庆幸。 和任平生、范瑗、任启在一起才是家人的感觉啊,亲密、关切、温暖、浓浓的亲情。 任平生提笔打算写回信,口中闲闲道:“还有,你二伯父信中隐约提到想到京城谋个职位,事情已经有些眉目了,大概是尚书都令史之职……” 任江城眼角抽了抽。 她大概能想像到这是怎么回事。任刺史想谋求带兵刺史,一定是到王丞相那里走的路子,虽然这一点王丞相虽没做到,不过答应提携任冬生和任荣生。想必刺史府中也是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最后才决定让任荣生进京做这个尚书都令史的吧。令史相当于文秘,不属于什么好工作,但是尚书都令史秩属八品,除整理文书之外还可以参预司法、协助尚书选举官员等,比任荣生在宣州的职位是强得太多了。 “……你二伯父知道咱们在青云巷有宅子,想一起住过来。”她正在思索任荣生在京城的职位好不好,任平生又接着说道。 “什么?”任江城吃了一惊,也顾不上教弟弟识字,转身坐到任平生身边,“阿父,您答应了?” 范瑗也不理家务了,将账册等放在一边,似笑非笑看着他。 任启这小孩子还啥也不懂,这时却蹬蹬蹬跑过来,站在范瑗身边,和他阿母一起,用深沉的、责备的眼神凝视着他的阿父。 任平生正待落笔,抬头看到女儿、妻子、儿子的目光,微微一笑,“放心吧,我会跟他说,这宅子是拿娘子的嫁妆钱买的,故此,他住在这里可能不大方便。” “如此。”任江城后怕的拍拍胸。 父母在,做子女的不可以有私产。如果是任平生拿钱买的这宅子,那便是任家公有的财产了,任荣生想住过来也算合情合理。不过,范瑗的嫁妆是她自己的,不能归到公产之中,如果是范瑗拿自己嫁妆购置的房子,任荣生想一起住便显得厚脸皮了。 范瑗眼中闪过丝笑意,也不看任平生了,拿起她的帐册,重又闲闲的翻看。 任启小脸也不绷着了,也不再用那种眼神盯着他的阿父了,喜滋滋的笑了笑,坐回到小板凳上,拿起任江城做给他的认字卡,认真的看起来。 任平生不由的粲然。 “阿父,您对阿母一点也不藏私。”任江城受了番惊吓,这会儿心又放到肚子里了,冲任平生伸出了大拇指,“明明是两个人一起的,您把功劳全归给阿母。” 这所宅子很大,而且景色又美,买下来可不便宜,并不是拿范瑗的嫁妆钱买的,而是任平生这些年来的积蓄。当然了,他的积蓄里至少有一半属于范瑗,是夫妻共同财产。但是,他却肯这么告诉任荣生,并不在意自己的颜面。这若是换了别的男人,就算真的是拿妻子的嫁妆买的,还巴不得吹嘘成自己有本事呢,更何况并不是。任平生算是很爱护妻儿的男人了。 范瑗低头看帐册,嘴角微翘。 任平生含笑看着她,眼眸中的柔情蜜意,浓的都要化不开了。 “看我做什么?”范瑗嗔怪。 任平生往她跟前挪了挪,声音小小的,“阿令这孩子净说傻话,什么明明两个人一起的,我却把功劳归给了你,娘子,连我这个人都是你的,更何况这些阿堵物了,对不对?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范瑗虽是大方,欺霜赛雪的面庞上也泛起片片绯红,如三月春风里的桃花一般,粉嘟嘟的,娇艳欲滴。 任江城觉得坐不住了,轻手轻脚的起来,哈着腰往回走。 任启正津津有味看着认字卡,无意中抬头看到范瑗的脸色,惊奇的“咦”了一声,“阿母,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喝酒了么?” 范瑗脸更红。 任平生以拳抵唇,轻轻笑了笑。 任江城快走两步抱起弟弟,“阿倩,很晚了,阿姐哄你睡觉觉,好不好?”任启一脸认真,“阿倩要学认字。”任江城柔声哄他,“乖,洗漱了之后上床,阿姐继续教你。”任启听话的点头,“嗯,我听阿姐的。” 任江城抱着弟弟出来,回身掩好门,不禁乐了乐。 “阿姐,你笑什么呀?”任启奶声奶气的问。 “没什么,没什么。”任江城笑,抱着他洗漱去了。 剩下任平生和范瑗独自在房里,任平生笑着往范瑗身边凑,范瑗嗔怪,“当着阿令和阿倩的面,你胡说什么?”任平生轻笑,“声音那么低,孩子们听不到的。”范瑗脸色酡红,“什么听不到?阿令马上带着阿倩走了,还不是……还不是……”还不是听到你的话,不好意思,赶紧溜之大吉了么? “真没听见,不信你明天问问阿令。”任平生笑。 “呸,我好意思问么?”范瑗伸手打他。 任平生趁机握住她的手,再也不肯放开。 --- 给任启小朋友洗漱过之后,任江城把他抱上床,高高兴兴的逗着他,“这白嫩嫩香喷□□致漂亮的小郎君是谁家的呀?怎么生的这么好看,让人见了就想亲亲呀?”任启咯咯笑,一边笑一边往后躲,“阿姐莫咬我,痒。”等到任江城真的“咬”了他的小脸蛋,他却笑得更开心了。 任江城哄弟弟玩了会儿,给他讲了睡前故事,把他哄的睡着了。 熟睡中的任启小脸蛋红扑扑的,更加可爱。 任江城着迷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惬意的、舒服的叹了口气。 有父母在身边、有弟弟在身边的日子,真好啊。 虽然一样会有风风雨雨,一样需要面对不愉快的人和事,但是有亲人在身边,那是不一样的。 任江城对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 在青云巷安顿下来之后,任江城终于履行承诺,精心安排了菜单,要下贴子请客,“阿父,阿母,六月柿是我在桓十四郎那儿看到的,我跟他要六月柿的时候便答应要请客了,还有阿敏、阿璃和杜大夫,还有……”她想了想,又加上了桓广阳,“还有十三郎也一起请吧,人家送了咱们那么多的六月柿呢。” 任平生和范瑗相互看了一眼。 范瑗笑盈盈的答应,“好,阿令说请谁,咱们便请谁。”兴兴头头的准备给厨房派差使,“这可是咱们阿令第一回在青云巷请客呢,是大事,我得厉兵秣马面面俱到,不能准备不周,让咱们阿令丢面子。” “那是当然。”任平生满口赞成。 任江城和父母商量好,嫣然一笑,亲自写请贴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明天继续。 明天第一更还是中午十二点。 谢谢大家,明天见。   ☆、第69章 069 她早就答应过要请客,在五味巷居住的时候一个借居舅舅家,到底还是有些不方便,另一方面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的,总是太平不了,现在搬到自己家了,风波也过去了,满院繁花盛开,景色宜人,正是请客的好时候。 她心情很好,写好请贴之后,又好兴致的信封上画了画。 瘐涵和桓昭、桓十四郎是一样的,在信封上画了一树鲜红可爱的六月柿,桓广阳的与众不同,是一朵半开的绿色洛阳花,含苞欲放,碧如春水,清丽无匹。 写好画好之后,任江城满意的看了又看,亲手封起来,命人送走。 杜大夫是不用送请贴的,他就住在青云巷一个幽静的院子里,任江城亲自去邀请他,顺便又和他讨论一下当天他想吃什么这个紧要的问题。杜大夫才从密室出来,神情有些疲惫,可是提到吃什么他就兴奋起来了,和任江城详细的探讨了半天,最后亲手列出菜单,“小丫头,要这些。” 任江城接过菜单,大方的答应,“都依您。” 杜大夫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 任江城笑,“别说上面的这些菜肴了,您就是要吃龙肝凤髓,我阿母也会竭尽全力寻找食材,让您如愿以偿的。杜大夫,她对您真是满怀感激啊。” 杜大夫欣然,“原来救治一位病人,好处竟然这么大,哈哈。” 他在青云巷不只住的好吃的好,更是备受尊敬,人人礼遇,范瑗对他的衣食住行日常起居都照顾的周到妥贴,生平从未有过的宾至如归之感。想想这些,杜大夫还是很得意的。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任江城,“小丫头,如果哪一天我老人家救了你,是不是这辈子的饭食都有着落了?能尝遍天下美食?”任江城一乐,“那是自然。”杜老先生,不只天下美食啦,就连那些现在还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的美食我也可以弄出来给你啊。 本以为杜大夫会高兴的,谁知他想了想,大力摇头,“不要。我老人家宁愿少吃几餐,也不愿意救你。小丫头,你最好永远别生什么了不得的大病,也别中什么难解的巨毒,不用麻烦我老人家。我老人家怕麻烦,知道不?” 任江城心里暖融融的。 杜大夫这是不愿她身涉险地的意思了,一辈子平平安安的,用不着他这位神医。 “您已经够忙活的了,我哪敢麻烦您啊?”任江城笑嘻嘻。 杜大夫瞪了她一眼,又钻进密室研制他的新药去了。 任江城把所有的邀请全部送出去,神情气爽,带了能红和能白还有仇大娘到园子里勘察地形,最后挑了涵远亭做为宴会的场所。涵远亭地势高,在半山坡上,亭子建的很别致,能看到的景色也好:前面是一湾清澈的湖水,后面是青翠林木、奇花异草,若闲了想逛逛可以继续往山上走,登高望远,心胸宽阔,也可以下去划船戏水,采摘莲蓬,若是风雅些还可以请了琴师来在水上的亭阁中抚琴,琴音顺着水面传到半山坡,会更加悠扬动听。 现在流行赌博,就连瘐涵这样的闺中女郎也是喜爱掷色子的。任江城也命人备下赌具,有樗蒲、围棋、投壶、弹棋、双陆等,如果饭后无聊,可以开个赌局。小赌怡情,也是不错的消遣。 任江城在这里兴兴头头的设想、布置,能红、能白、仇大娘跟在身边替她出主意,想的挺美,她们却不知道,任平生另有安排。 任江城走后,任平生拉拉范瑗的手,“娘子,阿令要请桓十三郎。” “阿令想请,那就想啊。”范瑗不在意。 任平生清了清嗓子,“娘子,桓十三郎……我总觉得他不怀好意……” 范瑗诧异看了他一眼,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娇嗔道:“郎君,你不许因为他是桓家的人,便对他有了成见。之前的事便不说了,这回我能平安无事,多亏了桓十三郎和桓十四郎两兄弟。你不感谢他们么?看来你是不把我的安危放在心上啊。” “不是这样的。”任平生急忙为自己辩解,“我怎会不把你的安危放在心上?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介意他是桓家的人,对不对?”范瑗见他神色惶急,心便软了,语气柔和,“好了,我知道大王和桓家过往有恩怨,不过大王一向英明,桓家两兄弟帮过咱们,咱们设宴邀请,大王是不会介意的。” “大王是什么样的胸怀,自然不会介意这个。”任平生见妻子不明白他的意思,心中有些沮丧,苦笑道:“不是因为大王和桓家的恩怨,而是桓十三郎……真的不怀好意……” 他一时也和妻子说不清楚这件事,索性不深谈了,“娘子,桓十三郎和十四郎可以请,不过阿令出面招待他们不合适,还是我来做主人吧。” 他的意思就是不让任江城和桓广阳、桓十四郎兄弟接触、见面,范瑗倒也赞成,“虽说阿令和他们早就认识,早就见过面了,不过阿令出面招待他们确实不合适,有劳郎君了。” 任平生大喜,“好,就这么说定了。” 他心情莫名愉悦,这时候再想起桓广阳,也觉得好像没那么可恶了。 任江城从园中回来,任平生和范瑗正在说家常,任启小朋友坐在范瑗身边玩耍。 见到任江城进来,他声音糯糯的叫了“阿姐”,任江城俯身亲亲他的小脸蛋,喜盈盈的笑,“阿父,阿母,我方才过去看了看,把宴会地点选在了涵远亭……”把她之所以选这个地方的原因一一说了,“……菜品要好,景色也要好,喜欢菜品的人可以一饱口福,喜欢景色的人可以拿景色下酒,这样真是很完美了,阿父阿母说对不对?” 任平生和范瑗相互看了一眼。 任平生眼中含笑,“阿令选的这个涵远亭真是好极了,相信瘐九娘子和桓九娘子也会很喜欢的。对了阿令,阿父觉得见碧亭不错,想在那里宴请桓十三郎和桓十四郎,阿令觉得如何?” “啊?”任江城愣了愣。 因为桓十三郎、十四郎和瘐涵、桓昭是兄妹,所以她请客本来是打算请在一起的…… 这个时代的男女大防不算严密,她在宣州的时候,就经常能见到各家的郎君,只要长辈们知道、允许就可以了…… 任平生关切的望着她,“阿令,你觉得见碧亭景色不美么?” “没有,没有。”任江城呵呵笑,“阿父您是什么眼光啊,见碧亭清雅淡远,用来招待桓氏兄弟正合适,正合适。” 见碧亭离涵远亭不远,隔着一条河和一个小树林,也是在半山坡上的,亭前是满满一塘荷花,夏天的时候推开窗放眼望出去,真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所以就取名叫见碧亭了。这见碧亭夏天的景色最好,是原主人夏天用来宴客的场所,任平生挑了这里请客,当然是没有问题的。 “阿令说合适,那一定合适。”任平生微笑。 范瑗见他们父女二人商量好了,便笑着说道:“如此,我便命人安排了,到时候郎君在见碧亭,阿令在涵远亭……” “我在哪?”任启本是在一边专注玩耍的,这时却抬起头,认真的问道。 “阿倩你啊?”范瑗呆了呆。 因为任启太小了,所以他在哪里,范瑗真还没有想过。他还这么小,其实请客也用不着他出面啊…… 任江城拉了胡椅坐在他身边,好心情的逗弄他,“阿倩,是这样的,阿父那里请的是男客,阿姐这里请的是女客。阿倩可以跟着阿父,也可以跟着阿姐,随你挑。阿倩,阿姐请的可是两位出身高贵的女郎,美丽又娴雅,非常可爱,阿倩若跟着阿姐,便可以见到这两位女郎了。” 任平生笑道:“阿倩,阿父要请的是两位俊俏郎君,风度翩翩,恍如天人,你若跟着阿父,便可以和他们交识了。” 任启皱起一张小脸,“美丽女郎,俊俏郎君,我都想见呀……”犹豫来犹豫去,一时拿不定主意。 任江城诱惑她,“阿倩你想想,平时只有阿姐一个人陪你玩,现在有三位阿姐,是不是很难得?” 任平生提醒,“阿倩你是小郎君,不和男人在一起玩,难道和女郎们一起,混在脂粉堆里么?” 任启害羞的笑了笑。 三位阿姐陪他一起玩,这个诱惑真是挺大的,可是身为小郎君不和男人在一起,混在脂粉堆里,他也有点不好意思…… 他思来想去,十分纠结。 任平生、范瑗和任江城含笑看着他,都觉童趣可爱。 任启挣扎良久,最终还是做了决定,“我是小郎君呢,要和阿父在一起。” “噗……”他的阿父阿母和阿姐同时笑了。 范瑗笑吟吟抱起他亲了亲,“我家阿倩知道自己是小郎君,便不和女郎们一起玩了,对不对?” 任启弱弱的反对,“不是不和女郎一起玩,我还是很喜欢美丽女郎的……” 任平生和任江城父女二人一齐笑喷。 范瑗也乐坏了,笑的花枝乱颤,“是,我们阿倩还是很喜欢美丽女郎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对不对?” 任启红着小脸点了点头。 他的阿父阿母和阿姐都在笑,笑的很开怀,任启小朋友不好意思了,红扑扑的小脸蛋埋在了范瑗怀里…… ---- 桓十四郎一直没回桓家,还在桓广阳这儿赖着呢,接到任江城的请贴,他喜得心痒难挠,拿着请贴向桓广阳炫耀,“阿兄看到没有?她记着我的情呢,特地在信封上画了六月柿,你看看,这六月柿叶子多么的青翠,果子多么的红润,多么的可爱啊。” 他终于等到这来之不易的邀请,语气不知不觉缠绵起来。 六月柿,终于能吃到你了。 “我和你同去。”桓广阳淡声道:“还有阿璃和阿敏。” 任江城的请贴上写明白了,请的是他们兄妹四人,另外还有一位神秘客人。这位客人的身份她暂时不说,不过到了之后,大家自然会明白的。 桓十四郎赶忙又将请贴仔细看了看,“是的呢,她请的是你、我还有阿璃和阿敏。很好,请的是咱们兄妹四人,都不用避嫌了。”想到要和阿兄、阿璃、阿敏和她同席,心里喜孜孜的,满面春风。 他正在高兴,青云巷却又紧急补送了信函过来,信上任平生亲笔所写,口吻非常客气,说他邀请了内侄范琛做为陪客,“……后日巳正,恭侯贤昆仲光临。”桓广阳和桓十四郎看过之后,便知道任平生是什么意思了,不由的相视苦笑。 “任将军真小气啊。”桓十四郎叹道。 “也不是。”桓广阳语气温和,“或许他只是待客热诚,亲自出面,务必宾主尽欢。” 桓十四郎闷闷的,“唉,到时只能看到阿兄,看不到阿璃和阿敏了。”桓广阳微笑,“阿奴才在这里住了多久,便看腻阿兄了么?”桓十四郎不由的一乐,“没有,阿兄,我还没有看腻你呢,后天到青云巷接着看。”不再想当天能见到谁的问题,计算起能吃到什么,“也不知会有什么新鲜的菜品。”拿着信函左看右看,馋的差点儿流口水。 桓昭接到请贴后跟寿康公主说了,寿康公主不在意,“你若爱去,便去玩玩。若懒怠出门,不必勉强。”桓昭笑,“我当然爱去了。阿母,我很喜欢新鲜菜式呢。”寿康公主一笑,“好,阿母这便命人打点你出门的事。”将桓昭出门要用的车、要带的人一一理清,吩咐了下去。 瘐涵就没有这么轻松了。乐康公主虽溺爱她,却不喜任江城,听说是到青云巷赴宴,脸色便不大好了,“任家有什么好去的。阿敏,她身份和你差的太远,不宜深交。”瘐涵撒娇不依,“可是我喜欢她呀。阿母,我要去,我就是要去。”乐康公主又不忍拒绝她,又不想她和任江城来往太多,板着脸,蹙着眉,一直不肯吐口。瘐涵正不屈不挠的跟乐康公主讲道理,瘐涛来了,听说了这件事,便自告奋勇要陪妹妹一起,“阿母是不放心阿敏一个人出门对不对?我陪她。” 乐康公主狐疑的上下打量他。 按说瘐涛和任江城绝无可能,瘐涛对任江城一向厌恶,从来表现出来有过什么情意,任江城则当众写下“利刀剪断红丝线”这样决绝的话,也已经把路堵死了。不过,乐康公主这时看着瘐涛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却生出不妙之感。他,不会是对那令人讨厌的任八娘……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情愫了吧? “阿母,我是关心妹妹。”瘐涛语气淡淡的。 乐康公主见他好似很坦荡,应该是真的没有什么,不过,还是将信将疑。 正在这时,任江时补送了一封信过来,殷勤询问瘐涵介不介意和范家三位小娘子同席,瘐涵莫名其妙,“当然不介意啊。”瘐涛却忽然想到了什么,“阿敏,八娘给你的请贴是怎么写的?”瘐涵随身带着呢,便从袖中取出来给他看,“是这样的。”瘐涛打开请贴看了,又看了任江城补过来的信函,心中五味杂陈,道:“原本她请的是你和表兄、表妹兄妹四人,不过,现在多了范家几位小娘子,不便男女同席,便要分开招待了。”想到任江城会宴请桓十三郎、十四郎,却绝口不提他,不由黯然神伤。 乐康公主也拿过请贴看了,一时有些后悔,“早知道十三郎也一起,该叫阿敏去的,她也应该常和表兄见见面。”一时又赌气想道:“十三郎是阿敏的表兄,什么时候想见面见不到,却要到青云巷见面去?”想到瘐涵和桓广阳的婚事,她心里着实犯愁,“唉,阿姐也是眼睛长到头顶上了,阿敏和十三郎有明门当户对年貌相当的,也不知她为什么一直不肯吐口。从前是因为阿敏身子弱,情有可原,现在阿敏活泼可爱,脸色红润,她还是不肯点头,是想娶个天仙为儿妇么?”她在这儿思来想去心潮起伏,一时也顾不上瘐涛、瘐涵兄妹了,瘐涛要送瘐涵一起去,她心不在焉的答应了。 “阿姐总是不接我的话,那不如让驸马和姐夫提提吧?”她打起这样的主意,“阿姐外强中干,看着很厉害,其实她当不了姐夫的家。这一点阿姐便不如我了,我的驸马虽不如她的驸马有出息,可对我百依百顺的,在家里,我可是说一不二。” 乐康公主心里打着如意算盘,瘐涛和瘐涵兄妹却不知她在想什么。 反正她已经答应了去青云巷的事,兄妹二人如愿以偿,别的便没有放在心上。 瘐涵写信给任江城,委婉说了瘐涛想陪她一起去的意思。任江城飞快的便有了回信,补了张给瘐涛的请贴,瘐涵大喜。 到了宴客的那天,瘐涛陪同瘐涵一起去了青云巷。 青云巷今天是小范围的请客,不过准备的也是很充分的。任平生身边跟着范琛和小任启,客气的将桓广阳、十四郎和瘐涛让到了见碧亭,任江城则和范瑶等人一起亲自迎接瘐涵、桓昭,将她们请至涵远亭。这时天气已经很热了,登高望远,空气新鲜,又冲着一池碧水,更增清凉之意,真是好个所在。 因为这次大家都冲着六月柿来的,所以以六月柿为食材的菜品最多:糖拌六月柿,六月柿拌窝笋,六月柿炒鸡卵,疙瘩汤,六月柿炖牛腩,六月柿鱼等等,当然也有诸多宫廷名菜,五味脯,脍鱼莼羹,胡炮肉,跳丸炙,驼蹄羹和豚皮饼,非常丰盛。 女郎们斯文清雅,聚会一般是不以吃为主的,不过今天任江城请到的客人都有共同爱好,贪口腹之享,席间虽也有笑谈,不过注意力还是集中在膳食上的。每一道新菜上来,都能引发浓厚的兴趣和惊喜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晚上继续。 晚上还是八点。   ☆、第70章 070 天热了之后人就没什么胃口食欲了,可是六月柿酸甜爽口,清淡宜人,用它来做菜就很好了,不管和鸡、牛肉还是鱼搭配,全是美味。 瘐涵吃的眉花眼笑,“阿令,你虽然写了做法给我,可是我家的厨娘再怎么做味道也不对,还是你家的好吃。”桓昭也跟着点头,“对,还是阿令家的好。”说着话,她有些后悔,“我先前还在院子里摆过六月柿,那时怎地只图它好看,不知竟是如此美味呢?” “我也是无意之中翻过一本书,才知道六月柿是可以食用的啊。”任江城笑道。 西红柿在最开始被人类发现的时候确实是做为观赏植物的,后来才发现它可以食用,成为餐桌上的一道佳肴。 一道漂亮的面点端上来,几位女郎都是眉眼弯弯,“徘徊花么?真漂亮。” 这道面点看上去就像一朵朵徘徊花一样,鲜活逼真,好看的让人都不忍心吃它了。 “这是馒头。”任江城告诉她们,“是用牛乳和面制成的,试试看,味道还不错。” 瘐涵、范瑶等人夹起一朵尝了尝,果然鲜甜可口。 除了这种玫瑰花状馒头之外,另外还有几样精巧的点心,譬如如同红叶般漂亮的红豆糕,可以从半透明的凝膏中清晰看见其中每一颗红豆馅料,层次丰富清晰、色彩缤纷的千层糕,还有色泽洁白如玉的发糕,闻起来鲜香扑鼻、吃起来甜而不腻糯而不粘,美味之极。 最令人惊艳的是餐后几样甜品,有甘菊冷陶,荔枝奶冰,樱桃冰沙,和冰镇酸梅汤。 如果要喝热的,则有蜀中名茶新安茶,色泽鲜亮,雀舌含珠,滋味甘美。 瘐涵最爱的是樱桃冰沙,晶莹如雪的碎冰块上摆放着切成两半、去了核的樱桃,玲珑剔透,味美形娇,让人一眼看上去便很有食欲。 桓昭更喜欢荔枝奶冰,清香淡雅润如滑脂的冰冻牛乳和剥了壳的、珍珠般晶莹的荔枝果肉,清甜可口,细腻多汁,令人馋涎欲滴。 范瑶喜欢冰镇酸梅汤,范十一娘喜欢甘菊冷陶,唯有范十三娘体弱畏寒,一边饮着热茶,一边用羡慕的眼神看着这些享用冷饮、奶冰的人,“好喝不?我也很想喝……”任江城安慰她,“阿姐,你慢慢调养身子,调养好了,没那么畏寒怕冷了再说。反正有我在呢,想什么时候喝都行。”范十三娘笑,“好啊,我从前怕药苦,大夫给开了汤药我总是偷偷倒掉,以后我不倒了……”话没说完,范十一娘和范瑶同时“哦”了一声,都用恍然大悟的眼神瞅着她。 范十三娘不好意思的干笑了几声。 瘐涵笑咪咪,“原来你和我一样啊,我也是不爱喝药,总是偷偷的倒掉……” 她正要给范十三娘传授自己喝药的经验教训,远处林中忽然传出几声鸟叫,非常尖利刺耳。 不只尖利刺耳,好像还带着怒气,就跟人在生气是一样的。 “什么鸟啊?”她的注意力登时被吸引了过去。 “就是,什么鸟啊?”桓昭、范瑶等人也奇怪。 任江城眼珠转了转,神态自若的招呼大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别管这个了。来来来,我命人准备了笔墨纸砚,琴棋书画,还有樗蒲、弹棋、双陆等,你们想吟诗作赋呢,还是想玩上两把呢?”说吧,想风雅还是想赌博。 “当然是玩上两把了。”瘐涵搓着两只白嫩的小手掌,跃跃欲试。 “谁耐烦吟诗作赋啊,太俗了。”范瑶嗤之以鼻。 “对,吟诗作赋,琴棋书画,这雅的都俗了,还是玩别的吧。”桓昭和范十一娘也笑道。 任江城不由的一乐。吃喝过后就想开赌,美丽的女郎们,你们还真是别开生面啊。 “那就……”任江城不太确定她们要玩什么,试探的问道。 “樗蒲。”瘐涵眼睛亮晶晶。 任江城忍俊不禁,“表姐呢?阿璃呢?你们也想樗蒲啊,好,那便樗蒲。”命人支开赌桌,拿来色子,几位女郎便围着赌桌兴奋的掷起色子。 仇大娘算是这里的保镖,一直守在亭子外面没动弹。任江城冲她使了个眼色,仇大娘会意,眨眨眼睛,请她自便,任江城便趁着瘐涵等人赌的兴起,没注意到她,悄悄溜了。 下山之后,她穿花拂柳,经过石桥,去了一处名为芰荷居的水榭。 水榭之中,杜大夫正气哼哼的坐着,童儿愁眉苦脸坐在旁边,虽然面前是满满一桌子美味佳肴,杜大夫却看也不看,仰头向天。任江城走到近旁坐下,盛了碗米饭递给童儿,“饿了吧?你先吃。”童儿偷眼瞧了瞧杜大夫,摇摇头,不敢接,任江城撇撇嘴,“我让你吃你就吃,小孩儿家不经饿,把胃饿出毛病还要他替你瞧,怪麻烦的。”顺手舀一哨西红柿汁儿到饭里,“这么拌着好吃。”童儿望着晶莹的米粒,咽了咽口水,可还是不敢接。 任江城啧啧,“杜大夫,您平时得有多凶啊,把这孩子吓得都不敢吃饭了?”见杜大夫还是一幅不爱理人的样子,伸手捅捅他,“哎,别这样了,老仰着头你脖子累不累?歇会儿吧。来,我给你拌个饭,很好吃的。”杜大夫这才转过头,慢条斯理的吩咐,“多舀几勺汁儿,汁儿越浓拌饭越香。”任江城心中暗笑,依言替他拌好饭,笑着放到他手里,“您快点开动吧,要不可是两个人挨饿呢。” 童儿见杜大夫手里有了碗,才敢拿起碗盛了饭,夹了几样菜到碗里,一边儿吃去了。 一边吃,一边偷眼瞅杜大夫,瞧着杜大夫脸色越来越好了,他咧开小嘴乐了乐,飞快的扒起饭。 “生什么气啊,有什么气可生的。”任江城一边替杜大夫夹菜,一边轻声软语。 杜大夫哼了一声,“还说请我的客呢,那为什么我出了密室,你们这都吃大半截了?” 任江城无奈,“我让人请您去了,回说您正忙着呢,没空,让给您留着。我这不是每样菜都给您留着的吗,一样没敢少……”说到这儿,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忽然停下了。 杜大夫立刻不依了,“小丫头,漏了什么?我老人家这儿漏了什么?”任江城一笑,“没什么,是几样甜品,不是冰沙就是奶冰,凉凉的,我怕您老人家吃不了。”杜大夫冲她瞪眼睛,“谁说我吃不了?谁说我是老人家吃不了?”任江城吐舌,“算我说错话了还不行么?好了,您别生气,那是饭后甜品,您先好好吃饭,等吃完了,就该上来了。”杜大夫又瞪了她两眼,继续埋头苦干。 等到他老人家饭吃完了,奶冰还没上来,他便不高兴了,伸手掩唇,又是几声愤怒的鸟叫。 “我不在这儿,您叫几声我就知道了,赶紧过来。现在我就坐在这儿呢,您还叫,有什么用?”任江城忍不住数落他。 “爱叫,我叫的好听。”杜大夫玩上瘾了,又来了几声。 任江城笑着摇头。 她拿这位杜大夫这位老顽童也没啥办法。 岸上出现两个穿着厨娘装束、手中小心翼翼捧着托盘的中年女子,任江城认得她们是家里的厨娘,知道是送奶冰过来的,也没放在心上。 那两个厨娘把甘菊冷陶、荔枝奶冰、樱桃冰沙、冰镇酸梅汤等放下,便行礼退下了。 杜大夫瞧着哪样都顺眼,“小丫头,哪样最好吃?” 任江城自己是偏爱荔枝奶冰的,因为那个味道最像冰淇淋,便顺手指了指,“这个。不过杜大夫,真的很凉,老……您就是爱吃也别多吃,好不好?”杜大夫哪里肯听她的,舀了一勺,觉得细腻滑嫩很是美味,开开心心的吃起来,任江城说的话他只当没听到。 岸上又有人影飘过,任江城不禁觉的奇怪,“谁会到这里来呢?” 这是杜大夫中意的歇夏之地,除了任家人,没人会知道这里的。 “杜大夫,您在这里么?”岸上响起桓广阳的声音。 “原来是他。”任江城有些放心,又有些纳闷,“他怎会到了这里?” “十三郎,进来吧。”杜大夫扬声道。 “是。”桓广阳答应了一声。 没多久,他便白衣飘飘,出现在水榭之上。 任江城含笑起身相迎,杜大夫却是捧着一盘奶冰吃的津津有味,胡乱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子,“十三郎,坐。”桓广阳和任江城彼此见过礼,便陪着他坐下了。 “听到您的叫声,我以为您有什么事,便过来了。”桓广阳道。 任江城半晌无语,“原来杜大夫一直是这么叫的……桓十三郎很熟悉他这一套……” “没事,我没事。”杜大夫一门心思都在他的奶冰上,一边吃,一边含混的说道。 任江城不禁下力气瞅了他两眼。 眼光却不经意间正好和桓广阳遇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水榭上的缘故,桓广阳浅色眼眸中似有水波流动,光华满目。 任江城目光却是幼稚而任性,孩子气,生机勃勃。 两人同时愣了愣,都有些不好意思,同时转过了头。 杜大夫专心吃奶冰,任江城和桓广阳专心发愣,童儿吃过饭,盘腿坐在水榭边上,拿张荷叶遮着脸,好奇的、偷偷的瞅着他们。 “唔,不错,真不错。”杜大夫连声称赞。 任江城看到水榭边有一个大大的荷叶,招手叫童儿,“过来,有冰沙吃。”童儿大喜,颠儿颠儿的跑过来,任江城将樱桃冰沙取了一半给他,“凉,小孩子不能多吃,只许吃这些。”童儿连连点头答应,捧着冰沙,喜孜孜的到一边吃去了。 尝了一口,他小脸蛋上便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小丫头这奶冰做的真不赖。”杜大夫一盘荔枝奶冰下肚,惬意的叹息。 “老……不能多吃,吃冰多了不好。”任江城忍不住提醒。 杜大夫斜睇着她,“你是大夫我是大夫?你懂养生之道还是我懂养生之道?” 任江城毫不示弱,“懂归懂,可是知易行难,懂了不代表能做到!” 两人吵的挺热闹。 桓广阳在旁含笑看着,不知怎地,只觉安然舒适,清凉沁心。 水榭之中,真的很凉快。 任江城和杜大夫吵了一会儿,嘻嘻笑道:“我正请着客呢,今天先吵到这儿吧,改天再继续。”杜大夫哧的一声笑了,“没理就说没理,输了就是输了,小丫头还不承认。”任江城看看天色,“我真的得回去了,她们正在樗蒲,一时看不到我还算了,许久不露面,哪有做主人的样子啊?” 桓广阳眼眸不禁暗了暗。 他也不能久留,任平生若是一直看不到他,会生疑心的…… “杜大夫,我也要告辞了。”他声音中透着怅然之意。 “一个两个的都要走,扫兴。”杜大夫怫然。 任江城一笑,“杜大夫,我二伯父可能会到京城任尚书都令史了,他若真的来了,我家便热闹了。我保管您到时候会嫌人多,嫌烦。”杜大夫端着杯冰镇酸梅汤惬意的抿了一口,起身踱步,“你二伯父跟你阿父是兄弟,应该很像吧?他家里的小丫头像不像你?小郎像不像阿倩?若是相像,再来多少个我老人家也不会嫌烦的。” 任江城一脸不屑,“怎么会有人像我?我这么出色的人,怎么可能有人像我?杜大夫,您可真是……”她在杜大夫面前一向随意惯了,这时也是放纵恣意,脸上的表情鲜活生动,活脱脱一个刁钻蛮横的任性女郎。 她目光无意间掠过桓广阳的面庞。 或许因为这水榭是阴凉地,桓广阳如白玉胜冰雪的面庞显得很柔和,眉宇间荡漾着笑意,眼神像流水似的自然流动,似醉非醉,满眼深情。 任江城忽地停住了,要数落杜大夫的话咽了回去。 “我老人家如何啊?”杜大夫大喇喇的问道。 岸上传来脚步声。 桓广阳本来耳目极为聪敏,今天却异常迟钝,等脚步声已向这边走过来时方才发觉,“女郎,这里有没有别的出路?有人来了,你还是先行离开最好。”任江城忙探身往外看了看,见任平生独自一人沿着石桥往这边走,吐舌道:“我阿父来了。这里另有出路,我先走了啊。”小小声的交代童儿,“我今天应该做主人的,我阿父知道我不好好招待客人跑到这里来玩,会不开心的。”童儿乖巧的点头,“小的明白。”任江城摸摸他的小脑袋,“乖。”冲杜大夫和桓广阳挥挥手,沿着水榭另一边轻盈的跑开了。 她腰肢纤细,脚步很轻。 她离开之后没多久,任平生便上来了,和杜大夫问过好,目光锋利扫了桓广阳一眼,“十三郎离席更衣,却一直没回去,仆甚是担心。”桓广阳抱歉,“途中遇到杜大夫便过来一叙,却没想到您会担心,晚辈考虑不周了。”任平生淡笑,“哪里,十三郎客气。” 杜大夫命童儿拿了钓杆来,头上顶着大大的荷叶,坐在水边垂钓。 任平生和桓广阳不便打扰他,告辞了出来,缓步往山上走。 不知不觉,见碧亭已隐隐在望。 见碧亭坐落于半山坡,山并不高,但是要走上去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 “我第一次见到令爱的时候,她便是在一个山坡上。”桓广阳凝望前方,缓缓道:“那个山坡和这里不同,更陡峭一些,山坡后面悬空,若是从上面掉下来,弱质娉婷,只怕便会化为一抔黄土。” “你说什么?”任平生心惊胆战,脊背发凉,厉声低喝。 阿令在一个山坡上……若是从上面掉下来,弱质娉婷,只怕便会化为一抔黄土……这是什么意思? 桓广阳语气稳而冷,“那是在刺史府桃杏林外的山坡。当时令爱被人威逼,一步一步往后退,眼看着再有两步便要摔下来了。我不知道她当时是何感受,只记得我远远的看着,已觉心惊。” “竟有这种事么?”任平生脸色煞白。 他从来不知道,他的阿令在宣州刺史府,竟有这样惊险的时刻…… “后来呢?”任平生沉声问道。 他不光脸色白了,嘴唇亦是没有一丝血色。 桓广阳眸光柔和了,“后来,她跟那拨逼她后退的女郎们说了几句话,女郎们渐渐止住脚步,不再威逼于她,她安全了。” 任平生出了一身冷汗。 “如此。”他木木的说道。 桓广阳转过头凝视着他,目光幽深,“逼她后退的那拨女郎人数不少,冲在最前面的那位,名叫任淑贞。” “任淑贞。”任平生脸色铁青。 任淑贞,他兄长的爱女,他的侄女,阿令的堂姐,姐妹之亲,带着一拨外人逼迫自己的堂妹。 任平生胸口一阵巨痛。阿令,他那可怜的、出生于战火之中、被迫送回刺史府的女儿,这些年来,一个人在宣州到底经历过什么?如果不是因为磨难和困苦,她又怎会聪敏慧捷,远胜同龄女郎? 刺史府的主人是他的阿父,是阿令的祖父啊,为什么竟然会这样? 任平生稳定下情绪,冷淡而客气的一揖,“多谢十三郎告知我这件事情。” “不敢。”桓广阳恭谨的还礼,“晚辈只是看到这山坡,便想起一段往事罢了。‘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即便自己亲眼看到的事,与未必便是真相了,或许这其中另有曲折,也或许女郎们只是在开玩笑,事实如何,还请您再详查。” 孔子当年周游列国,非常穷困,没有饭吃。后来颜回弄来了米,孔子让他煮好了和大家一起吃,饭煮好后却发现他先从里面拿出饭来吃了。当时孔子没说什么,一起便教育起大家,颜回解释,“因为有些饭可能是粘上煤灰,是黑色的,我怕扔了浪费,所以把黑色的饭先吃了。”孔子才知道是冤枉了他,发出“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这样的感慨。桓广阳特地提出这句话,就是在解释他看到的也未必是事实,可能任家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或许另有内情。 他和任家并无交情,这样委婉道来只是在因为看到了任家家丑,为避免任平生的尴尬和难堪,故意提出来的。“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我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你不必觉得颜面有失。 很为任平生着想。 任平生哪能不明白这个呢?淡淡笑了笑。 桓十三郎年纪轻轻的,倒是很会做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明天继续。 明天第一更还是中午十二点。 谢谢大家,明天见。   ☆、第71章 071 两人信步向山上走。 路两旁山花烂漫,时不时传来数声鸟鸣,却显得更加幽静了。 任平生呼吸着空气中的花香,“还没谢谢你替我送的那封信。” 桓广阳之所以会到刺史府,就是因为任平生的那封信。如果不是因为那封信,他根本不会去刺史府,当然也就见不到山坡上的任江城,也就不可能数月之后,和任平生有这番谈话。 “哪里。”桓广阳谦虚,“陵江王殿下大概觉着我脚程快,才命我送信的。” 任平生有片刻默然。 他其实不大明白陵江王为什么要让桓家子弟替他送信。现在想想,也许没有什么深刻的原因,只是桓广阳正好要去宣州,顺路,托他送信快且稳,如此而已。 陵江王真称得上日理万机了,知道他和范瑗一直惦记爱女,不惜亲自出面委托桓家的人替他往宣州送信。陵江王对他,也真算得上无微不至了…… 见碧亭中,桓十四郎正在好兴致的逗着任启,“阿倩小郎君,你阿父方才说过了,你年龄小,不宜饮冰,所以这奶冰你不可以再吃了,明白么?”任启认真瞅着色相诱人的荔枝味冰湛淋,馋涎欲滴,语气软糯的和桓十四郎讨价还价,“就吃一口,好么?”桓十四郎见他可爱,乐了乐,“好啊,就一口。” 任启拿小银勺舀了一勺奶冰放入口中,“唔”了一声,小脸蛋上现出高兴的神色。 他眼珠黑漆漆的,灵动可爱,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可爱极了。 桓十四郎越发喜欢他,小声道:“阿倩小郎君,你若爱吃,多吃几口好了,我不告诉别人。”谁知任启挣扎了片刻,郑重摇了摇小脑袋,“不要,我阿姐说了,小孩子饮冰不可过多,会伤身的。”范琛和瘐涛在一边下棋,听了任启的话,含笑夸奖,“阿倩真乖,阿姐的话记得这么清楚。”任启点头,“嗯,我听阿姐的话。” 瘐涛正要落子,听到任启的话,脸上闪过犹疑恍惚之色,手停在半空。 范琛以为他在为棋局费心,体贴的道:“你多想想,不急于落子。” 桓十四郎心里痒痒,悄悄问任启,“哎,阿倩小郎君,你很听你阿姐的话啊?你阿姐人很好么?”任启得意,“我阿姐当然很好了,那还用说。阿姐陪我玩,教我识字,教我唱儿歌,对我可好了。”桓十四郎愈是心痒难搔,故意摇头,“我才不相信呢,世上没有完人,她肯定有不好的地方。”任启歪头想了想,奶声奶气道:“嗯,也有的。”说着话,他伸出小小的手指,指指自己的脸颊,“阿姐咬我这里,很痒。” “咬你这里啊?很痒啊?”桓十四郎心怦怦跳。 瘐涛脸色变了几变,半天没有落子。 任平生和桓广阳的身影出在亭前。 任平生似笑非笑,桓广阳默默无语。 桓十四郎干笑几声,眼珠迅速转了转,一把握住任启的小手,“阿倩小郎君,我演个木偶戏给你看好不好?很好玩的!”任启兴奋的连连点头,“木偶戏好呀,我想看!”桓十四郎拿了两个茶杯到面前,“阿倩,这两个茶杯,高一点的是阿兄,矮一点的是阿弟,这兄弟二人很要好的,形影不离,亲密无间……” 桓十四郎绘声绘色讲着阿兄和阿弟的故事,任启坐在他身边,听的津津有味。 任平生淡淡笑了笑。 任江城回去之后,瘐涵眼尖看到她,一把拉过来,口中抱怨,“如厕而已,你怎会去这么久?快来帮我看看,阿璃已掷了三个卢,我一个也还没有呢。”范瑶也笑,“阿璃今天手气实在好,竟掷出三个卢了,把我们赢的脸都白了呢。”桓昭笑容温柔又快活,“大家闲来无事一起玩玩而已,不赢钱的,等下我把钱全还了。”范瑶和瘐涵都不乐意,“这什么话,我们输不起么?”任江城笑吟吟的打圆场,“不如这样吧,赢了便是赢了,输了的话呢,由我做这主人的代付,如何?也得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啊,你们说对不对?” 众人一起反对,“这可不行,你这做主人的已经尽过地主之谊了,我们今天又吃又喝又玩的,很开心。”尽管如此,等到她们尽了兴之后,任江城还是替范瑶和瘐涵把赌资付清了,瘐涵乐了乐,“阿令下回到我家,我也是一般无二的对你,你若输了钱,我替你清账。”范瑶啧啧,“听听,这还没开赌呢,便盼着我们阿令输钱了。”瘐涵笑着去打她,众人笑成一团。 一片欢笑声中,瘐涛和范琛带着任启来了。 任启人小走不了长路,范琛抱着他过来的,离得远远的任启便探着小脑袋往这边看,“都是美丽的女郎么?有多美啊?”那好奇的小模样,令得范琛和瘐涛同时哑然失笑。 瘐涵、范瑶等人看到任启他们三个人,“咦”了一声,争先恐后的迎上去,“这位漂亮的小郎君是谁家的啊?怎地这般可爱?过来让我抱抱好不好?”任启目光一一掠过她们,露出羞涩又满意的笑容,“阿姐没骗我呀,真是美丽的女郎。”瘐涵、桓昭和范瑶、十一娘、十三娘同时热情的冲他张开胳膊,任启小身子向前掣了掣,神色犹豫,“先抱谁呢?都这么好看呀……” 瘐涵见瘐涛也来了,负手站在一边,面带微笑,神色温柔,和平时的冷淡漠然大不相同,不由的奇怪,“阿兄,你来做甚?”瘐涛含笑看向任启,“咱们阿倩小郎君要见识下诸位美丽的女郎,我和范兄便带他过来了。”瘐涵随着他的目光朝任启看过去,见他在桓昭、范瑶等人中间犹豫来犹豫去,还没挑好到底要谁抱,不由的大乐,“咱们阿倩小郎君拿不定主意了,是么?” 任江城笑盈盈走过来。 “阿姐。”任启看到她,像看到了救星一样。 任江城走到范琛身边,笑道:“阿倩,哪位女郎离你最近你便先样近哪一位,好么?这几位全是咱家的客人,你要挨个亲近,哪位也不可怠慢,明白不?” “阿姐,我明白。”任启忙不迭的点着小脑袋。 桓昭离他最近,而且桓昭肌肤是半透明的,异常美貌,任启便羞涩的笑了笑,先冲她扑过去了。 桓昭抱着任启亲呢了一会儿,心满意足,“这么精致可爱的小孩子,多讨人喜欢啊。” 任启被桓昭这位绵软美丽、浑身散发着淡淡香气的女郎抱在怀里,称心如意,轻轻叹了口气。 他这个样子映入众人眼帘,引起一片欢笑声。 任江城也不觉莞尔。 这古往今来人的心理大概是差不多的,男孩儿在还很小的时候便有自己的审美了,喜欢亲近美女。任启小朋友也是一样,被桓昭这样的小美女抱着,他笑的又羞涩又开心,多么的享受啊。 任启生了幅好相貌,精致漂亮的不像话,任江城也是一样。既有山茶的清丽典雅,又有海棠的妩媚动人,远看窈窕多姿,近观美艳娴雅,若是唇角轻扬,眼眸含笑,那更如异花初胎,轻盈灵动,风姿楚楚,难以描绘了。 瘐涛只觉得她光姿艳逸,丽色夺人,忙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真转过头,眼前没有方才的丽人了,他又心中后悔,“我跟着范兄过来做什么?难道真的是喜欢任启,要陪这位小郎君玩耍么?范兄是爱护小表弟,我可不是,我明明是……唉,我为什么要转过头,为什么不敢正眼看她?”柔肠百转,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桓昭抱过任启之后,瘐涵也笑嘻嘻的接过他。 任启脾气很好的也让范瑶表姐、十一娘、十三娘等人一一抱了。 “阿倩真乖。”几位女郎笑咪咪的夸奖他。 “阿姐们漂亮,我喜欢。”任启害羞的笑着,实话实说。 “噗……”大家都被他逗笑了。 有任启这可爱的孩子在,人人笑逐颜开。 任江城这回请客很成功,菜好酒好景色好,主人更好。 她这里的客人都是很兴高采烈的,任平生那里却是他一个人同时和桓广阳、十四郎兄弟两人下棋,凌厉无情,将桓氏兄弟杀的丢盔卸甲,愁云惨雾。 申时前后客人们才告辞离开,玩的都很尽兴。 任江城亲手写了几份菜谱,人人赠了一份,上面写有今天所有新鲜菜肴的做法,包括奶冰、冰沙和酸梅汤等等。桓昭和瘐涵很喜悦,“回家可以让厨娘照着做,有口福了。”范瑶却笑嘻嘻道:“我才不管呢,反正我以后就常常到青云巷来吃吃喝喝了,有现成的,为什么要在家里自己折腾啊。”范十一娘和十三娘深以为然,“就是,青云巷和五味巷又不远,不管阿令喜不喜,反正咱们常来便是,想来姑母是不会讨厌咱们的。”笑吟吟的,乘兴而来,尽兴而去。 男女平等,任江城给桓广阳、十四郎等人也送了菜谱,和桓昭她们的是一模一样的。 回家之后,桓昭、瘐涵等人的菜谱多多少少起了些作用,都照着任江城的法子折腾过一番,不过有的做出来好吃,有的做出来不好吃,水平有高有低,良莠不齐。桓十四郎、范琛和瘐涛等人却是从没有拿出过那份菜谱,看过之后,便锁到了抽屉里。 给桓广阳的那份信笺四角各画了朵小小的绿色洛阳花,字迹格外娟秀。 桓广阳也是讲究饮食之人,对菜谱有兴趣,每天都会拿出来默默观赏。 假以时日,相信他对美食会更有研究,更有心得。 吃,是人生大事。 这晚任平生、范瑗、任江城、任启一家四口还是夕食之后围坐灯下,闲话家常,任平生不经意间问起任江城,“阿令,在宣州的时候,堂姐们平时可照顾你?”他语气很随意,好像只是顺口问问而已,任江城呵呵笑了几声,“阿父,这个……” 任淑慧任淑贞那拨人不害她就好了,哪会照顾她。 任江城不想欺骗任平生和范瑗,可是实话实说吧,一个是牵涉到许多尴尬往事,另外一个,她也弄不清楚任平生对刺史府是什么样的感情、对任刺史是什么样的感情,不知应该说到哪个程度,才不会刺伤他。 毕竟那是他阿父的家,可是在那个家里,他的女儿却处处受到歧视、刁难,根本没有得到关怀。 任江城欲言又止。 任平生和范瑗都专注的看着她,见她这样,心里都是难过,“可怜的阿令,堂姐们一定不喜欢她,从来没有照顾过她。”任平生更是心情激荡,“看来桓十三郎说的话,不是空穴来风啊。” 范瑗语气冷淡,“青云巷地方狭小,住不下多少人,阿令二伯父一家人来了,请他们另置住处吧。”任平生知道妻子是有些生气了,柔声道:“好,我写信给他。” 任荣生被任命为尚书都令史,带了妻子、儿女一同到京中任职。 出发的时候他便给任平生写了信,说了自己即将到京城的事,快到的时候信更是一封接着一封,嘱咐任平生到时出城接他。 和任荣生同行的有他的妻子王氏,王氏所出的儿子二郎任召,六娘任淑贞,还有任荣生庶出的儿子三郎任吉、庶出的女儿四娘任淑英,妾侍孙氏,另有仆从五六人,婢女七八人,仆妇两名,一行人也算是浩浩荡荡、人多势众了。 船过吴郡,王氏便开始唠唠叼叼,“三弟、三弟妹接到咱们的信了吧?咱们船到京城,他们便会前来迎接吧?”任荣生被她唠叼的都烦了,皱起眉头无奈道:“我信已经写过了,三弟既然在京,当然是要来接咱们的。行了,别再啰嗦了。”王氏不服气,“咱们这不是从没到过京城么,若三弟和三弟妹不来接,咱们两眼一摸黑,上岸之后该何去何从?”任荣生恼火,“三弟若是不来接咱们便自行到杏花巷住下啊,杏花巷还是咱家的老宅,你不记得了?”王氏登时大恼,“杏花巷的宅子还是阿翁当年在京城任职时买下的,又偏僻,又浅窄,又多年失修,如何住得人?” 任刺史当年曾在京城当过小官,便在杏花巷买了栋宅子。那宅子不大,离繁华地段也远,要让王氏住在那里,她可是真是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 “阿父当年住得,我如何住不得?我和阿父当年的官职也差不多!”任荣生被王氏吵吵的头疼,也发起火。 大概是人在船上呆的久了心情都不好,这夫妻二人便吵起来了,声音越来越高。 “杏花巷如何住不得人?难道我比阿父高贵?”任荣生怒气冲冲。 王氏声音尖利,“青云巷是三弟和三弟妹才买的房舍,三弟妹向来奢侈,定是挑好的买的。住到青云巷,岂不是便利的很?”想起范瑗那世家贵女的作派,衣食住行无一不精,她心中酸水真往上冒,又是嫉妒又是羡慕又是恨,别提多难受了。 他俩吵架的声音太大,把任召和任淑贞也引过来了。 兄妹二人过来劝架。 任召一味和稀泥,“阿父阿母消消气,有话慢慢话。”任淑贞却是眼珠乱转,一脸笑,“阿父,阿母说的有道理啊,三叔母衣食住行都是讲究的,她才买的宅子一定是位置又好,房舍又精,诸物齐备,咱们住到青云巷,肯定会很舒服的。” “是啊,六娘说的对。”听了任淑贞的话,不光王氏,连任召都露出赞成的神色。 他当然也不想去住任刺史当年住过的、年久失修的老宅,而想住到任平生和范瑗才买的新房子去。范瑗和她的兄长范静都是出了名的讲究衣食,住的地方肯定差不了,有现成的精致房舍,谁愿意去收拾破旧老宅。 “唉,别提了,青云巷的房子是用你们三叔母的嫁妆买的。”任荣生见妻子、儿子、女儿都虎视眈眈的盯着他,没有办法,只好把实情说了出来,“若是你三叔父买的,咱们只管去住,没什么。现在是你三叔母的嫁妆,咱们如何能厚着脸皮上门?还是去杏花巷吧。唉,老宅子也没事,修整修整,装饰装饰,照样住人。” “什么,你说什么?”王氏气的手脚冰凉,“这三弟妹嫁给三弟都多少年了,儿女已经成双了,还在跟三弟计较什么嫁妆不嫁妆的呢?是她拿嫁妆买的又如何,她人都是任家的了,嫁妆自然也是任家的,拿她嫁妆买下来的房子,也是任家的!” 想到自己不能住到什么都现成的青云巷,反倒要费尽力气修整杏花巷的老宅,凡事亲力亲为,王氏气的真是不行了。心里直骂范瑗,你这也太小气了吧,嫁到任家已十几年了,还紧紧纂着私产,存着这样的私心! 任荣生干巴巴的笑了笑,“娘子,照你这么说,你的嫁妆也该是我的了。我眼下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要不,你把你的私房钱先拿出来,让我使使?” “你真有出息,主意都打到我的私房钱上来了。”王氏愈发气恼,尖刻的道:“我们王家可不像范家似的家大业大,肯十里红妆陪送女儿。我哪里有什么私房钱了?” “没有多,难道没有少?”任荣生笑道。 王氏狠狠瞪了他一眼,“休想!我一文铜钱也不会给你的!” 任淑贞悄悄拉了王氏一把。 王氏不悦,小声斥责她,“你这傻丫头,分不清谁亲谁疏了?我和你阿父吵架,你应该向着谁?”任淑贞吐舌笑,“我当然是向着您啊。阿母,我不是不向着您,我是想说,咱们若想住到青云巷,全靠阿父和三叔父交涉呢,您现在别和阿父吵,先哄着他。您想啊,咱们和三叔母又不熟,八娘又和咱们不亲近……”王氏撇嘴,“我和她不熟又如何?我是阿嫂,她还敢不敬着我?”口中这么说着,语气到底缓和下来了,和任荣生商量,“咱们吃点苦没什么,二郎和六娘却是娇滴滴没出过门的孩子,在刺史府又享受惯了,若住到年久失修的老宅,如何吃得消?你还是和三弟好好说说,咱们哪怕先借住一阵子呢,等杏花巷修整好了,再慢慢搬。” 任荣生被她说的也有些动心,道:“好,见了三弟,我跟他商量。”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晚上八点继续。   ☆、第72章 072 拿范瑗嫁妆买的宅子,住进去他当然不好意思,可是暂时借住数日而已,那却没有妨碍。 任荣生觉得他和任平生兄弟之间虽然多年不曾亲近,这点小事还是不成问题的。 王氏打的却是另一番主意,“什么借住,我只要住进去就赖着不走了,看任平生和范氏好意思撵我么?都是任家人,嫡亲兄弟,他们能拉得下这个脸?”她把这个主意和任淑贞说了,任淑贞高兴的冲她竖起大拇指,“阿母聪明!” 王氏笑的得意。 想到任荣生就要担任京官,她们母女又要跟着范瑗这讲究之人住到青云巷,今后可以见识京华的繁华热闹,更可以和京城各世家大族频繁来往,王氏和任淑贞真是高兴的合不拢嘴。 多么光明的未来啊。 王氏想起一件要紧事,又叫过任召,“桓十三郎到刺史府送信是你接待的,这个人是桓大将军爱子,咱们若在宣州还算了,既到了京城,自然要和他结交。二郎,到青云巷安置下来之后你便到桓家拜访,请桓十三郎到青云巷赴宴,咱们得好好招待招待他。把他招待好了,以后让他在京城带着你,你多认识几个名门子弟。”任召犹豫,“咱们借住在叔父叔母家里,再设宴待客,好像不大好吧?”王氏不禁笑了,“青云巷若能接待桓十三郎那样的客人,你叔父叔母可是面上有光,求都求不来呢。二郎,这不是你给他们找麻烦,而是你给他们添荣耀,懂么?” 任召还是顾虑重重,“桓十三郎只是送封信到刺史府罢了,还是陵江王亲自托付,他才郑而重之,亲自到府交付。说起来我也只是和他见过那一面,没什么交情。桓家门第本就高,桓大将军如今又权倾朝野,我就是想结交桓十三郎,只怕也不是易事。” 王氏恨铁不成钢,“不是易事,那也要想方设法去做,对不对?你只管到桓家拜访,将桓十三郎请到青云巷,其余的你便不用管了。你三叔母这做主妇的自会设下精美宴席,好生招待桓十三郎的。等你结交到了他,让他在桓大将军面前替你美言几句,你还怕没有前程么?” 任召怦然心动,“真能这样,便太好了。” 如果真能结交桓十三郎,谋份美差,今后他便可以长居京城了。京城是南朝最为靡丽繁华的地方,能留在京城,谁还想回宣州。 王氏和任召、任淑贞想的都挺美。 任荣生还有一个儿子任吉,比任召只小一岁,个子却矮了一大截,人也十分瘦弱,不爱说话,天天躲在船舱中也不出来。任荣生的妾侍孙氏是四娘任淑英的生母,因王氏不喜孙氏,且船上地方狭小,所以任淑英也经常陪孙氏在船舱里呆着,很少出来透气。 虽然很少出来,但是任淑英这个人很有心计,一上船便买通了两个婢女做为耳目,王氏很兴奋,和任召、任淑贞说话时嗓门挺高的,所以这些事情先后都传到了任淑英耳朵里。 “打的真是好主意。”任淑英讥讽的笑。 孙氏是名三十多岁、身材小巧的妇人,眉眼生的很好,有几分艳丽,听了任淑英的话,抿嘴笑,“她什么时候打的不是好主意了?在刺史府的时候她巴结着夫人,压着你大伯母,既不用管家又能得实惠,日子过的极是滋润。现在要到京城了,她又打算吃你三叔父的,喝你三叔父的,还和在宣州一样过舒坦日子。” “嫁到姨母家里,好处真的不少呢。”任淑英淡淡道。 王氏能这么舒服,归根结底不就是因为她嫁到了辛氏这位姨母家里么?姨母不为难她,妯娌让着她,就连任荣生都看在辛氏份上,对王氏诸多容忍。 孙氏手中持着把铜镜,仔细审视自己的发髻,“不过,她这个如意算盘倒是对咱们也有好处。四娘,来之前我打听过了,青云巷在城东,离青溪中桥不远,那一带是王公贵族聚居之地,比杏花巷强的可不止十倍百倍。若能住到这里,一个是诸事方便,你和女郎们来往也有颜面,另一个,你三叔母出自名门,慷慨大方,日常使用短不了你的,也短不了我的,咱们日子也好过。若是真到了杏花巷,在王氏手下度日,咱们两人得被她克扣成什么样子,我都不敢想。” 任淑英不服气的咬唇,“一样是阿父的女儿,她凭什么克扣我?敢扣我的,看我不到阿父面前告她的状。”孙氏叹气,“你阿父这个人……唉,算了,不提他了,提起他我头都是疼的。他才娶了王氏的时候还是有几分硬气的,后来只要夫妻两个争吵了,夫人便派他没理,大人又不理会内宅这些事,慢慢的他在王氏面前便矮了一头。我这些年冷眼看着,他是真怕王氏。想让他为你做主,我只怕他是不能啊。”任淑英面色倔强,“那是从前有夫人压着,他不得不给王氏颜面。现在到了京城,离夫人远了,我不信阿父撑不起一家之主的威严。”孙氏放下铜镜,大力看了她几眼,颇为心动,“是啊,从前是有夫人在头上压着,现在夫人不在了,他也该换个样子了……” 任淑英微微一笑。 王氏和任淑贞的为人处事她一直冷眼看着呢,她觉得这两个人没什么心计城府,好对付,只要离开了刺史府,离开了辛氏,她自然有办法让任荣生凡事偏向着她、顾念着她。 “我只可惜一点。”任淑英叹道:“原来八妹妹对我是言听计从的,后来不知怎地,自打她投水醒来过后,对我便冷若冰霜不理不睬了。唉,若是她还是从前一样傻,一样听我的,那咱们住到青云巷,岂不是我想要什么,她便会双手捧来给我了么?” 想到任江城一下子变得不近人情不可亲近了,她觉得非常可惜。 孙氏点头,“可不是么?我也记得她从前傻呼呼的,又争强好胜,府里从夫人开始,到刘氏、王氏,到你们姐妹,就没有一个人是喜欢她的。你聪明机灵,偶尔给她几句好话,她便掏心掏肺的对你好,什么都听你的了。你到了青云巷之后再好好哄哄好吧,把她哄好了,咱们想要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么。”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任淑英嫣然而笑,“从前她这位八娘子不算什么,现在她到了三叔父三叔母身边,便娇贵起来了。我一定能想方设法将她哄好了,有她跟在我身边摇旗呐喊,任淑贞也要退避三舍的。” 任淑英踌躇满志,打算住到青云巷之后,使出浑身解数,重新收服任江城。 过了吴郡,一路顺风,很快便到了京城。 船就要靠岸了,王氏手忙脚乱催着仆婢们收拾行李,“分门别类装好了,一样也不许拉下!若遗漏了一样两样,我要你们的命!”口中呼喝着下人仆从,还忘不了催问任荣生,“三弟来了么?你看到他了么?”你别在这儿傻站着了,到船头看看啊。”任荣生烦不胜烦,起身到了外面,翘自向岸上张望。 等着靠岸的船很多,码头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车如流水马如龙,哪里能看到任平生的身影? “看到没有?”王氏的声音从船舱一直传到船头。 “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哪能看的到。”任荣生还是头回到京城,被眼前这繁华景象惊的呆了,茫然答道。 这码头上不是人就是车,熙熙攘攘,热闹又纷乱,让他到哪里找人去? 王氏急的直跺脚,口中抱怨,“咱们都到了,你三叔父还不来迎接,真是不像话!这京城咱们人生地不熟的,他不来接,咱们上岸之后,该怎么办?”任召安慰她,“阿父已写信给三叔父,三叔父不会不来接咱们的。阿母,您就放心吧。”虽然口中这么安慰,任召往岸上张望了下,只见车水马龙华盖云集,生平头回见到这样的兴盛热闹,心中也是没底,“三叔父会不会找不到这里,人这么多……” 船要轮侯靠岸,非常缓慢,等的人很是心焦。 本来就着急,再看看岸上一直没有出现任平生一家人的身影,心里更是焦燥。 王氏不停的抱怨,“你们三叔父这时候还不来迎接,这上岸之后,可让人怎么办呢?”原本就焦灼不安的众人被她这么一抱怨,人人心烦意乱,不得安宁。 船等着靠岸的时候太阳还很高,船上的人被晒得都快要蔫儿掉了,才终于轮着了,靠了岸。 等到任荣生和王氏指挥着仆从婢女仆妇将行李搬上了岸,太阳已经西斜了。 “出远门真是不容易。”任荣生擦拭着脸上的汗水,气喘吁吁。 “三弟和三弟妹怎地还不来?”王氏上了岸还没见到任平生和范瑗,不禁大为恼怒,“兄嫂、侄儿侄女一起到了,这是多大的事,他们竟然到了现在还没露面!太不像话了!三弟是男子,本就粗心,我就不说他了,三弟妹可是青云巷的主妇,应该面面俱到的,兄嫂都已经上了岸她还不来迎接,是何道理?” 任召和任淑英一起劝她,可是越劝她她就越生气,“你们三叔母若来的晚了,就算她求我去青云巷,我也不去了!她求我也不行!” 他们这一行人,人又多,带的行李也多,滞留在岸上不走,便把道路给挡住了。没多久便有码头的管事过来催促,“此处不可久留,请诸位速速离开。”王氏生气,命任召、任吉和他们理论,任召脸皮薄,不乐意,“初来乍到的,什么也不懂,理论什么?”任吉低了头,缩了脖子,好像很害怕王氏似的,惹的王氏气恼上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你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我有那么吓人么?”任吉脸都白了,往任荣生身后缩了缩,任荣生不忍心,皱眉道:“这是在外头呢,要训儿子你回家再训。”说过王氏,命仆从婢女分了行李,背着往外走,仆从苦着脸,“郎君,不是小的们偷懒,委实是行李太多了,拿不完啊。郎君,要不干脆雇辆车,把行李先放上?”王氏咬牙,“就算真雇了车,也是我们先坐上,容不得你们偷懒!”仆从点头哈腰,“是,娘子说的是。”看着小山似的行李,满脸愁容。 有一名看着精明的仆从自告奋勇去雇车,没多大会儿便垂头丧气的回来了,“雇不到。没有空车,偶尔见着辆空车还是有人定好的,来接人的。” 任荣生、王氏等人守着行李,你瞪我,我瞪你,都没好气。 任召扶额,“京城果然和外地不同,想雇辆车都不容易。” 看看周围,虽然来来往往的到处是车,可是真没见着空车,全是坐着人或拉着东西的。唉,京城繁华是繁华,可是太繁华了也不好,拿着钱都雇不到车啊…… 好容易有辆破破旧旧的牛车是空的,也没人定,可以雇,但是那拉车的老者十分倨傲,“我人老了,车也破,走不得长路,只能将你们拉出码头便卸下,到时候你们再换车。”他不光不跑远途,开价还很高,拉出码头便要收一串铜钱,王氏气的不想给他,任荣生却觉着一直堵在这里不是个事儿,“先出去再说。出去之后,再做道理。”当下便和这老车夫商量好了价钱,命仆从将行李装上车,又高价雇了几乘轿子让王氏、任淑贞等人坐了,一行人跟着这辆破破烂烂的牛车出了码头。 老车夫很守信用,才出码头便将牛车停在路边,“快卸快卸,今天人多,我还能再拉几趟。”任荣生没办法,只好命仆从将行节卸下来,结了车钱,眼睁睁的看着那老车夫驾着破车走了。 王氏自打中午之后便再没进过食,现在真是又饿又累,又气又急,“郎君,你在京城真有位三弟么?他不会把咱们忘记了吧?他……他算你的什么弟弟啊,早就写信给他了,他将咱们抛在这里便不管了……”说着话,她大概实在太委屈了,滴下泪来。 她怎能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呢?应该是任平生和范瑗亲自乘了牛车来接,毕恭毕敬的将他们请上车,拉到青云巷,到青云巷下了车,便应该有无数仆婢迎接出来,香汤沐浴,美酒佳肴,待若上宾……哪能让她在码头苦等,饥寒交迫,狼狈不堪…… 王氏这一落泪,任淑贞也觉得委屈,“阿母!”扶着她的胳膊,也泪如雨下。 她也委屈啊,她在船上坐了很多美梦,梦到她到了全天下最繁华的都城,住到了都城之中最漂亮的房舍,所有的名门贵族都喜欢她,争相和她结交,她成为王、谢、瘐、桓等高门朱户的座上客,成为王公大臣们倾心爱慕、想要迎娶的女郎……梦做的那么美,等到真上了岸,却是在岸上迎着风吃土啊,这让人怎么受得了呢? 任荣生也累的不行了,没办法,只好叫过一名机灵的仆人,“你到青云巷去见三郎君,让三郎君来接我们。”那仆人陪着笑脸,“郎君,小的不认识路……”任荣生抬脚踹他,喝道:“你鼻子底下长着的是什么?不认识路不会问么?”那仆人痛的眼泪鼻涕一起流下,连声道:“小的明白了,小的明白了!”从地上爬起来,飞快的跑着走了。 “也不知他能不能问着路,能不能找到青云巷。”任荣生喃喃。 说来也巧,这仆人刚跑出去没多久,便有两辆牛车不紧不慢的迎面过来了。 已是黄昏时分,任荣生等人都累的有些麻木了,看到有车过来,痴痴看了过去。 这两辆牛车到了近前方才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位玉貌朱颜、三十多岁的郎君,风流俊俏,翩然儒雅。 “三弟!”任荣生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眼中流泪,激动的叫道。 “二兄。”任平生平静看着他,语气冷淡。 “是三叔父啊。”任召和任淑贞看清楚是任平生,登时便兴奋了,笑容可掬。 方才的疲惫和抱怨仿佛一下子便消失不见了。 “三弟,你怎地到现在才来?”王氏一脸委屈的质问,“我和你二兄在这里傻等了多久,吃了多少苦,经过多少磨难,你知道么?” 她看到任平生过来也是高兴的,可是,她得先跟任平生算算帐,让任平生这做弟弟的知道他错了,他慢待兄嫂、侄儿侄女了。 任平生似笑非笑,目光一一掠过任荣生、王氏、任召、任淑贞、任吉、任淑英,最后停留在王氏身上,“我确是来晚了。二嫂知道我为何会来晚么?” 王氏挺起胸,摆起嫂嫂的架子,“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来晚的,都是你对不起兄长和嫂嫂啊。” 任召和任淑贞一左一右,不约而同的伸手拽她。 这不是在宣州,是在京城,咱们要三叔来接才能离开,还要住到三叔家里去,你跟三叔横什么啊? 王氏不悦的甩开他们,低声训斥,“你们两个小孩子懂什么?阿母自有道理!” 训斥过儿女,她重又委屈的看着任平生,“三弟,你说吧,你是因为什么来晚的?我就不明白了,还有什么事,会比迎接兄嫂更重要的?兄嫂还带着侄儿侄女呢,侄儿侄女,难道不是你这做叔父的心头肉么?难道你不疼他们么?” “二嫂问的好。”任平生淡笑,“我应该疼爱侄儿侄女,那么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二兄和二嫂也应该疼爱我的八娘吧?二兄,二嫂,八娘在宣州养活了十四年,多蒙两位看顾了。” 他声音明明很平静,可王氏等人听来却觉得颇有恨意,不禁毛骨悚然。 王氏往后缩了缩。 她不仅没有疼爱过八娘,还和辛氏一起打击她、嘲笑她、讽刺挖苦她,每每看着任江城哭着从她们面前跑开,她便会陪着辛氏开怀大笑、喜不自胜…… “是啊,我们……我们也是很疼爱八娘的。”良久,王氏方勉强说道。 任荣生比她脸皮薄一点,红了红,没好意思说话。 他对任江城这侄女一向不闻不问的,要他厚颜自夸,他真还没这个脸。 任淑贞本是一心要到三叔父面前献媚讨好的,这时也觉得不对,悄悄往后挪着步子,想躲到王氏身后…… “这是六娘吧?”任平生蓦然问道:“六娘,叔父有件事情不明白,要问问你。今天我正要出门来接你阿父阿母,八娘知道了之后忽然失声大叫跑了出去,我和你三叔母急忙去追她,一直追到一个山坡前。八娘伸手指着山坡,不停的流泪,还呜咽着叫六姐姐……” 任淑贞脸色煞白。 这个任江城真坏事啊,都八百年前的陈年旧事了,她还念念不忘,还拿出来说……不愉快的事过去便过去了,忘掉便是,一直记着这些做什么?小气鬼…… “六娘,这是怎么回事?”任平生声音异常温柔。 任淑贞竭力堆起笑脸,笑的比哭的更难看,“三叔父,我……我也不知道……” 王氏忙揽过她紧紧搂着,狠狠瞪了任平生一眼,“三弟,这事你问八娘便是,追问六娘做什么?六娘都不记得这件事了。” 任平生凝视她母女二人许久,淡淡一笑,“我却问不了八娘。八娘呜咽不止,她的阿母正在陪着她,慢慢哄劝。” “什么?”王氏大为不悦。 她心里声速盘算了下,“八娘以前在宣州的时候便爱哭,这个毛病到现在还没改,今天赶在这要紧关头,她又跟她阿父阿母哭起来了,还没完没了,把范氏也给绊住了,都不能出来迎接我们。八娘这么一闹,范氏要照顾她,心无二用,会不会对兄嫂和侄儿侄女招待不周了啊?到时候若是缺什么短什么,还得我亲自开口,真是麻烦。唉,八娘这丫头真是不讨人喜欢,太耽误事了。” “八娘还小,弟妹正该陪着她、哄哄她才是。”王氏假惺惺的说道。 任平生目光重又从任荣生、王氏等人身上一一掠过。 任荣生和这个弟弟分别多年,彼此并不熟悉,见他似乎目光不善,讪讪的笑了笑。 任召心头生出不妙之感,“三叔父似乎是生气了,生了很大很大的气……” 任平生伸手指指后面的两辆牛车,“我因为要照顾八娘,所以出来晚了,劳二兄二嫂久候,过意不去。这两辆车是为兄嫂准备的,一辆车坐人,一辆车装行李,请吧。” “就两辆车哪够?”王氏嘟囔,“这得多挤啊。” 她心里有气,可是任平生脸色不对,她已经不敢大声嚷嚷了。 任荣生和任启忙指挥着仆从将行李装上车,然后命仆人挤在后头车上,挤得上就挤,挤不上就在地上走着。然后他们和王氏、任淑贞等人上了同一辆车。 他们上车之后,任荣生掀开车帷幕,热情邀请,“三弟,你快上来。” 任平生恍若无闻,伸出手指到嘴里,发声一声清亮悠长的啸声。 片刻之后,便有一匹骏马飞驰而至,仰头长嘶,到了任平生面前。 任平生飞身上马,洒脱之至。 任荣生看的呆住了。 任召和任淑贞等人和他一起往外望,也呆呆的。 他……他不和咱们一起坐车么? “走。”任平生沉声吩咐。 车夫答应了一声,挥起鞭子,牛车缓缓驶动。 夜色已经降临人间。 任淑贞透过车窗往外看,见外面处处灯光,热闹非凡,不由的很羡慕,“到底是京城呢,若在宣州,晚上便没什么人了。”王氏随着她的目光往外看了看,笑道:“火树银花,流光溢彩,果然天子脚下,和别处是不同的。” 任召好兴致的问车夫,“这是往青云巷走对不对?很繁华啊。” 车夫哈哈笑了两声,却没有答话。 渐渐的再往前走,灯光渐渐少了。 路太远了,王氏和任淑贞这天确实是累着了,上了车,最初的兴奋之情过去之后,困倦袭来,她们便迷迷糊糊的合上了眼睛。 任淑英和孙氏缩在车角,两人紧紧靠在一起,越往外看,心里越觉得不对劲。这怎么越来越荒凉了呢?后面没有灯,黑漆漆的,这是去哪儿啊? 外面渐渐的连微弱的灯光也没了,黑呼呼的。 任召觉得不对,问车夫,“这是去哪里?” 车夫又笑了两声,指指自己的耳朵,示意他是个聋子,听不到。 任召觉得很扫兴,把车帷放下,不再理会那车夫了。 牛车缓慢悠闲的不知走了多久,才进了一个偏僻的巷子,在一处古老的宅院前停了下来。 这巷子很狭小,巷口有一个驼背老头提着盏灯笼慢慢走过。 灯笼微弱的光茫映在墙上,隐约看到墙上有字。 杏花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明天见。 明天还是中午十二点。   ☆、第73章 073 牛车猛地停下,车里的人本来坐得挺稳,这下子却习惯性的往前栽了栽。 王氏和任淑贞本来困倦在打盹儿,这下子可好,她俩打了个机灵,醒了。 “到了。”任召笑道。 “到了啊。”王氏也不困了,也不乏了,登时精神一振。 “六娘。”王氏拉了拉任淑英,笑容满面,“快跟阿母下来,咱们到青云巷了。你三叔母肯定带着八娘和四郎来迎接咱们了,莫让他们娘几个苦等。” 任淑贞还迷糊着呢,便跟着笑了,“青云巷,一听就是好街名,青云直上,鹏程万里,前途无量啊。阿母,青云巷在城东,离秦淮河不远,过几天咱们便泛舟河上,夜游秦淮……” 车帷幕拉开,眼前是黑漆漆的一片,静悄悄的,根本没有想像中热烈欢迎的场景,王氏和任淑贞不由的呆住了。 居然没有人出来迎接? 王氏不由的生气,“你三叔母是怎么回事,这么没礼貌,兄嫂上门,她这做弟妹的连人影也不见。她以为这是在京城,夫人不在,便由得她放肆了么?哼,若是在宣州,在夫人眼皮子底下,看她敢不敢这样对我?”想到没了辛氏的庇护,自己便被妯娌欺负了,心中恨恨。 任淑贞却是又惊又怕,脱口道:“这不对啊,三叔母不是很奢侈么?为什么这里连灯也没有,乌漆抹黑的?这里……这里真是青云巷么?” “对啊,这里真是青云巷么?”不光任淑贞,任荣生、任召和任淑英、孙氏等人也都有同样的疑问。 任荣生和他的妻妾儿女之中,只有任吉脸色纹丝不动的坐着,脸色淡漠,好像周遭这一切和他统统没有关系似的。 后面那辆装行李和仆人的牛车也停下了,车夫是名满脸络腮胡子的粗人,走过来笑道:“已是到了,请下车吧。” 给任荣生、王氏他们赶车的是个聋子,这个不是,听他说话便知道是个正常人,说话声音响亮,中气足,只是长的凶了些,虽然他是笑着说话的,还是让人觉得很不自在,心生惧意。 “这是哪儿?”王氏壮着胆子喝道:“这不是青云巷吧?若不是,我们便不下车!” “就是,我们不下车!”任淑贞跟着嚷嚷。 她看着外面黑漆漆的一片,真是都被气疯了。这么荒凉偏僻的地方哪里能住人,她可不要在这里苟且,她是要住到王公贵族聚居之地,和公卿人家、皇族贵胄诗礼往来的! “不下车。”任淑英也恨恨的咬牙。 “我们不下来!”有王氏在的地方,孙氏一向是不敢高声说话的,这时也气得火冒三丈,什么也顾不上了,尖声叫道:“我们要去青云巷,要住在锦绣乡,不要这种破地方!” 孙氏眼神特别好,虽然外面很黑,可是她适应了之后仔细往外头看过了,眼前这是栋老宅子,年久失修,暗淡无光,根本不是王氏津津乐道的青云巷,不是王氏口中由范瑗精心布置、神仙都能住得的好居所!这样的破地方,她才不要住呢! “破地方,敢让兄嫂住这样的破地方,敢让侄儿侄女住这样的破地方。”王氏气得直发抖,发狠道:“我们不住,不下车!” “就是,我们不下车!”车里的女人异口同声。 她们平时也是有矛盾的,经常争斗的,这时却是心思一致,很快联合起来。 任荣生和任启心里有气,沉着脸,没阻止王氏、孙氏等人。 “我们不下车!”王氏等人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理直气壮。 车夫轻蔑的笑了笑。 门“吱扭”一声开了,这开门声沉闷又无力,让人想起已是暮年的老者,背已驼,腰已弯,步履蹒跚,满脸沧桑,言语行动,均是少气无力。 这是栋老宅子,连开门声都透着衰老和疲弱。 门开了之后,先没有出来人,而是传出一阵令人心惊的咳嗽声。 他咳的又猛烈又沙哑,实在太厉害了,好像要把心肝肺全都咳出来似的。 “这里面住的是什么人?”王氏小声嘟囔着,背上发凉。 夜风吹过,凉凉的,任荣生、任召等人也心生寒意。 王氏等人也不吵闹了,大家都侧耳倾听那人的咳嗽声。 听声音他应该是老年人了,年纪很大了…… 许久,那咳嗽声才停了下来,一个老年人出现在门口,手中提着盏灯笼,灯光微弱,和他这个人一样没有生机,暮气沉沉。 他提着灯笼,缓慢的、艰难的朝这边走过来。 “是二郎君、二娘子么?小的名杜二,奉郎主之命在这里看家,知道二郎君和二娘子要来,府里已经打扫过了。”这老者到了近前,陪着笑脸说道。 “奉郎主之命在这里看家”,王氏听了他的话,眼睛发直,呆愣愣的坐了片刻,忽然两眼一翻,软绵绵的向后倒去。 奉郎主之命在这里看家,这里是杏花巷老宅啊,不是青云巷,真的不是青云巷…… “阿母,阿母。”任淑贞忙扶着王氏,泪如雨下,“可怜的阿母,被人骗了,被三叔父和三叔母骗了……她以为三叔父和三叔母会顾念兄弟之情、妯娌之情,没想到会被骗到老宅,年久失修、根本没法住人的老宅……” 她泪汪汪的看着任荣生,“阿父,您得为我们做主啊,您去说说三叔父,好好说说他。” 任荣生沉着脸,一声长叹。 他和任平生是兄弟不错,可是多年没见面了,生疏得很。让他摆出兄长的架子去训斥任平生,他真还没那个底气,也没那个胆子。 任召苦笑,“阿父,方才在码头时我便觉得三叔父生气了,生了很大很大的气,现在才知道,那是真的,三叔父是真生气了。”任荣生犹豫了下,低下头往他身边凑了凑,“二郎,你三叔父是不是因为八娘啊?”任召笑容更加苦涩,“三叔父提到山坡,提到八娘看着山坡流泪,那应该便是了。”任荣生莫名其妙,“这是怎么回事?” 他对内宅的事一向漠不关心,任江城曾被他女儿任六娘逼迫、差点掉下山崖的事,他是一无所知。任淑贞做过的好事王氏会得意的一一告诉他,至于任淑贞做的坏事,那是能瞒他多久便瞒他多久,不会主动在他面前提起来的。 任召犹豫了下,小声告诉他,“阿父,桓十三郎曾到咱家送信,您知道么?他来送信的那天,是我陪着他的,我和他在河岸边看到……看到六娘带着一拨小娘子气势汹汹的去和八娘算帐,八娘当时是在山坡上的,坡后是断崖,六娘太凶了,差点逼得八娘掉下去……” “有这种事?”任荣生大吃一惊。 “是。”任召硬着头皮点头。 提起这件事,他也觉得很尴尬。 当时他和桓十三郎离的远,他虽难堪,还可以自己欺骗自己,“离得这么远,桓十三郎又不认识她们,或许看不清楚,以为女郎们是在嬉戏。”他当时也确实是干笑两声,拿这个说法搪塞桓十三郎的,桓十三郎少言寡语,不置可否,他以为这件事便算过去了。 谁知道数月之后,初到京城,会因为这件小事而全家倒霉,被青云巷拒之门外,直接拉到杏花巷老宅了。 任召瞅瞅眼前这笼罩在夜色中的古老、陈旧的宅院,脸上愁云密布。 这样的地方怎么住人啊,这得费上一番大力气修整收拾,就算收拾好了也只是勉强能住人而已,不会多么舒适安宁的。 收拾这样的破房子就像打扮一位已经年迈的老人,再费力气,她也不可能恢复青春韶光了。 “六娘怎地会做下这样的事?”任荣生想来想去,勃然大怒。 怪不得他的三弟久久不来接他,来接他之后脸色又不对,原来是因为六娘害过八娘! 任荣生又是气恼,又觉冤枉,要害八娘的是六娘一个人罢了,为什么他的三弟不分青红皂白,将二房的人全部拒之门外? “六娘,全是你做的好事!你明天便滚到青云巷向八娘赔礼道歉,八娘不原谅你,你就别回来了!”任荣生指着他的好女儿,没好气的喝道。 他这一喝,王氏连装晕也忘了,腾的坐起来,杏眼圆睁,“姐妹之间玩玩闹闹罢了,是什么大事,八娘年龄小不懂事,三弟和三弟妹一味溺爱女儿,不识大体,连你也糊涂起来了?” 王氏在宣州的时候仗着有辛氏撑腰,在任荣生面前向来是有几分嚣张的,任荣生也一直让着她。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任荣生奔波劳累了一天,直到晚上也没有找到称心如意的住处,早就窝了一肚子的气,怒骂王氏道:“还有脸说三弟和三弟妹一味溺爱女儿,你不是一样也把六娘给惯坏了!” “我如何将六娘惯坏了?六娘哪里不好了?”王氏不依不饶。 “她都要害八娘了,还没有哪里不好?”任荣生气的脸红脖子粗。 “她什么时候要害八娘了?我女儿是那等心狠手辣之人么?姐妹间嬉戏打闹是常有的事,有些人小心眼儿当了真,怪起我的女儿,你这做阿父的也跟着外人瞎闹。”王氏瞪起眼睛,半步不肯相让。 他们在这边吵的热闹,车夫已经在催着仆从们往下搬行李了。 “不许往下搬,我们不住这!”任淑英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发觉那辆车在往外搬东西,马上就急了,一声娇喝。 “对,我们不住这。”任淑贞很罕见的赞成任淑英,“不许往下搬行李,去青云巷。” 车夫恍若无闻,一件接一件的往下扔。 “他只管往下扔行李吧,反正我们不下车。”任淑英咬牙。 “对,我们不下车。”任淑贞连连点头。 任荣生和王氏吵的不亦乐乎,这姐妹俩又打了这个主意,也没人去阻止那车夫。 行李全扔下去,仆从全撵下去之后,两名车夫一齐上了后面的那辆,高声笑道:“二郎君,二娘子,这辆车便送给你们了,算是我家郎君祝贺你们乔迁之喜的。天色不早,小的们不打扰了,告辞。”响亮的打了一记鞭子,赶起牛车,走了。 “哎,你不能走,不能走。”任淑英等人这才慌了。 那辆牛车来的时候慢腾腾的,这时候却是空车,速度很快,等任荣生和任召下车想要追赶,牛车已去的远了。 “唉。”任荣生顿足长叹。 “三叔父是真生气了。”任召苦笑。 王氏还在车里闹腾,任荣生烦恼的一摆手,“都到这时候了,还闹腾什么?别丢人现眼了。”沉着脸,率先往老宅走去。 任召没办法,只好回去一边劝着王氏,一边扶她下车,“莫再闹了,三叔父的人全走了。”王氏被他扶下车往里走,四处张望,见这里实在破败的很,气的流泪不止,“你三叔父三叔母也太狠心了,家里的房舍白空闲着,也不让咱们住,把咱们撵到这里来。”任召一直陪笑劝她,“其实也不太破的,收拾收拾便好了,真的。” 任淑英不过是幽怨的看了任淑贞一眼,“六妹妹,都是你做的好事。”孙氏就没那么好涵养了,冲任淑贞吐了口水,“呸,我们这些人全是被你害的!”任淑贞急的眼睛都红了,冲过去想打她,谁知孙氏机灵的很,蹭的跳下车,像兔子似的跑了。 本来任荣生这里就够乱的,进到家里之后才发觉因为有几个仆人婢女没挤上车,是在地上走的,现在还没有到。本来他们带的人手就不够用,现在少了几个,使唤的人更是不够,王氏和任淑贞想喝口热水也喝不上,叫苦连天。 这一夜的杏花巷老宅真是人仰马翻,杂乱暄嚷,热闹非凡。 --- 任平生纵马回到青云巷,心中郁气难平,在花园中疾走数圈,散了散心中的闷气,等心情平静了一些,才缓步回房。 才一进门,任江城便两眼亮晶晶的迎上来,“阿父快看,我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任启颠儿颠儿的跟在他阿姐身后,“阿父快看,阿姐有哪里不一样。” 范瑗懒洋洋倚在长榻之上,以手支头,笑盈盈看着他们这父子三人。 任平生仔细看着宝贝女儿,“让阿父看看……” 任江城脸蛋微昂,示意任平生仔细看。 她将发髻高高挽起,发型华靡绮丽,眉毛和眼睛都化了浓妆,眼睛下面不知用什么点上了亮晶晶的一行,看上去像是眼泪一样。 说来也怪,这看起来像眼泪的妆饰不仅没有让她显得楚楚可怜,反倒让她增加了冷艳,愈显得华贵优雅,高不可攀。 “这是什么,眼泪么?”任平生试探的问道。 任启咧开小嘴,笑的很开心,“阿父猜对了呀。” 任江城一乐,“阿父,我这化的是泪痕妆,是不是别具一格?” 任平生看着她俏皮可爱的笑容,心中一暖,不禁也笑了。 他的阿令这是知道他才和任荣生、王氏等人交涉过,心情欠佳,故意扮了新奇的妆容来逗他开心的啊,真是体贴父母的好女儿。 “阿姐,我画什么好?”任启仰起小脸,语气绵软的问道。 他大眼睛一眨一眨,显然对化妆这件事也是很有兴趣的,那一脸期盼的小模样,令得任平生和范瑗、任江城都是忍俊不禁。 一则任启还小,二则现在流行美男子,就是男人也有很多爱涂脂抹粉精心打扮的,所以任江城也不反对弟弟爱美。她笑吟吟把任启抱到胡椅上坐好,“阿倩也想化个妆容啊,让阿姐瞧瞧,给你弄个什么比较好。”见任启小脸蛋白白嫩嫩的,眼睛黑漆漆的,又很大,有了主意,“阿倩,阿姐给你画个猴屁股妆吧,好不好?” “好。”任启也不知听清楚他阿姐的话了没有,便忙不迭的点头。 “阿倩会被坑吧。”任平生坐在范瑗身边,低声和她说话,“猴屁股妆,听起来便不美啊。” 范瑗嫣然,“阿令应试不会坑弟弟吧,咱们耐心看着。” “好。”任平生点头。 两人含笑看着,只见任江城拿过胭脂在阿倩的小脸蛋上涂涂抹抹,把他的脸颊涂成了粉红色,最后把阿倩头上的小羊角去掉,让头发自然的披散下来,“阿倩,这便是猴屁股妆了。”任启忙要过铜镜上下端详,“这就是……猴屁股妆啊。”直到这会儿才意识到这个妆的名字不大好听。 范瑗笑弯了腰,任平生也是莞尔。 怪不得叫这个名字呢,阿倩小脸蛋粉红粉红的,就跟猴屁股是一样的…… 不过,粉红色的脸颊映着清清亮亮、纯真无邪的大眼睛,其实是很漂亮的,又清新又特别。 “好看不?”任启颠儿颠儿的跑过来。 “好看极了。”范瑗信誓旦旦。 “这是天上的小仙童吧?怎么跑到我家了?”任平生故作惊讶。 任启乐的合不拢小嘴。 “郎君,杨大和杨二回来了。”婢女进来禀报。 杨大杨二,就是任平生派去杏花巷的那两名车夫了。 任平生不愿让妻子和女儿、儿子听到不愉快的事,起身出来,到外面见了杨大杨二,听他们把杏花巷的事讲清楚了,方才回来。 任启很喜欢他的这个猴屁股妆,在铜镜前照照,在清水中照照,笑嘻嘻的,自得其乐。 范瑗和任江城笑吟吟逗他玩耍。 任平生眼神温柔。 他的妻子儿女是这么的和谐快乐,他怎么可能把任荣生一家人请进来呢?家里多了王氏、任淑贞那样的人,阿令和阿倩会不开心的。 “阿父。”任江城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他身边。 “阿令。”任平生微笑。 他的宝贝女儿眼神狡黠灵动,一定是有什么不大好开口的话要问他了。 果然,任江城略犹豫了下,还是堆起一脸笑,“阿父,您回宣州时候肯定见到祖父了吧?祖父是怎么说我的啊?” 任平生是接到任江城的求助信之后立即出发回宣州接女儿的,到宣州之后知道她和仇大娘一起上了乐康公主的船,又一路追过来,日夜兼程,终于在吴郡追上了她们。 “我没有见到你祖父。”任平生摇头。 “啊?”任江城不禁一愣。 任平生柔声道:“我到刺史府的时候已是深夜,不想惊动你祖父,便逾墙而入,直接找你去了。问了你房中的婢女,知道你已离开宣州,和乐康公主一起去了京城,我忧心如焚,又连夜出了城,没来得及和你祖父见面。” “这样啊。”任江城感动莫名,“阿父对我太好了。” 千里迢迢回了宣州,知道她上了乐康公主的船,连任刺史也来不及见,立即又上了路…… 任平生目光闪了闪,“阿令,时候不早,早些安歇吧。” “是,阿父。”任江城乖巧的点头。 各房的灯渐渐都息了,整个青云巷一片寂静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晚上继续。   ☆、第74章 074 等范瑗睡熟了之后,任平生轻手轻脚披衣起床,悄没声息的出去了。 他独自站在屋檐下,夜凉如水,满身孤寂。 “我到刺史府的时候已是深夜,不想惊动你祖父,便逾墙而入,直接找你去了……我忧心如焚,又连夜出了城,没来得及和你祖父见面。”他今晚告诉任江城的话,仿佛又回响在他耳边。 沉沉暗夜中,任平生嘴角轻扬,泛起无奈又廖落的笑意。阿令,我确实没有见到你祖父,不过,我听到他的声音了,听到他向辛氏暴燥怒吼的声音了…… 以他的人生阅历,怎么可能只听信侍女的几句言语,就轻信了,就直接出城追赶乐康公主去了?他并不是直接出城的,而是知道任刺史在辛氏那里,悄悄潜到了墙外,听到了任刺史和辛氏激烈的争吵。 听到那夫妻二人的争吵之后,他才确定任江城确实是搭乐康公主的船奔京城去了,忧心爱女无依无靠,寄人篱下,也顾不上和任刺史见面详谈,连夜出城而去。 多年没回宣州,好容易回去了,父子二人竟然没有见面。 阿令这些年在宣州……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形?任平生眉头微皱。 他信步向台阶下走去。 值夜的仆妇看到他出来,连瞌睡也吓没了,忙过来问安,任平生摆摆手,“我出去走走,你们警醒些,不许睡磁实了。”仆妇曲膝答应,任平生脚下不停,出了庭院。 他从西边一个小门出去,一路疾奔,去了杏花巷。 到了杏花巷之后,他逾墙而入,顺利摸到了任荣生和王氏居住的上房,伏在房顶,轻轻取下几个瓦片,侧耳倾听。 他估计着任荣生和王氏这晚不会安安生生入睡,果然,如今夜已深了,这夫妻二人还在吵架,吵了个不亦乐乎。任荣生气呼呼的,“你还有脸抱怨?咱们能到今天这个惨状,还不全是因为你?不是你宠着六娘,把她惯的无法无天,她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肆无忌惮逼迫自己的堂妹么?她不逼迫八娘,三弟和三弟妹也不至于恼成这样,将咱们凉在码头大半天不说,还将咱们一家人拒之门外,拉到这荒凉偏僻之处!”王氏委屈了,说话带了哭音,一把鼻涕一把泪,“六娘又没做什么过份的事,就是和八娘开个玩笑、嬉戏笑闹而已。别人不明白她,你这做阿父的还不懂得咱们六娘么?她温柔善良,贤淑坚贞,说话行事是很有分寸的啊。退一步说,就算她真做了不应该的事,那不是还有三娘在场么?大娘和二娘出阁了,三娘才是姐姐,应该主持大局的人,六娘若果真行事不妥,她怎么不拦着六娘呢,只会在一边看热闹?我可怜的六娘,她心直口快,性情单纯,这是被人利用了啊。” “她怎么被人利用了?三娘四娘五娘还有七娘都在,为什么冒出头来逼迫八娘的只有她?你到现在还在袒护她,她就是被你惯成这样的。”任荣生没好气。 王氏恼了,尖声道:“她是我一个人的女儿么?不是你亲生的么?平时你什么都不管,出了事只知道责怪我,我要去告诉夫人,让她来给我评评这个理!” 任荣生气乐了,“你以为这还是在宣州呢?你想向夫人告状,好啊,这便动身回宣州去吧,我不拦着你。” 王氏直喘粗气。 她才从宣州拖儿带女的来到京城,受尽奔波之苦,怎么可能再回宣州去呢?任荣生说的这些,纯属风凉话。 任淑贞一直躲在外面偷听,这时忍不住推开了门,“阿父,您不能逼我阿母回宣州,她因为要替您争这个都令史,可是把大伯父和大伯母得罪的狠了呢。她这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您,为了二兄和我么?您却这么对她……” 王氏也觉心酸,抱着任淑贞大哭,“这个都令史你大伯也想做,你四叔也想做,我是费了多少功夫才把夫人给劝下了啊,他半分也不承我的情,把我的好处全抛在脑后了……”任荣生又是羞,又是恼,指着破旧的墙壁恨恨道:“你为我争来这都令史之职有什么好处?我在刺史府锦衣玉食的,到了京城要住在这种破地方!” 任平生不觉冷笑。 辛氏何等精明,这都令史之职若是金贵难得,还轮得到任荣生么?就是因为这职位并不稀罕,任家在京城又没有像样的宅子,所以辛氏的亲生子任安生才不屑一顾,给了任荣生。 任荣生在这屋中巡视一遍,看到任淑贞身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全是你作的孽!若不是你,咱们一家人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任淑贞被他骂哭了,哽咽道:“这能怪我么?八娘一向讨厌,自祖母开始,家里没一个人喜欢她的,但凡在祖母面前说话,哪里大家不是拿八娘取笑的?别人能取笑她,偏偏我就不能了么?我就是吓唬吓唬她罢了,又没有真的将她怎样,三叔父也不值当为这个生我的气,您也不值当为了这个骂我,呜呜呜……”任荣生头疼欲裂,一声怒喝,“你若真将八娘怎样了,你还见得你三叔父么?” 任淑贞见他火气很大,吓的打了个哆嗦,没敢再作声。 王氏心疼,将她搂紧了。 任荣生看着这母女二人实在生气,“我到后头歇下了,不用等我。”甩甩衣袖,怫然而去。 王氏恨恨,“没羞没燥,不要脸,才到京城第一天,他便到那贱人房里去了。” 任淑贞才不管这些,只顾倾诉自己的委屈,“阿母,我真是冤枉,您说说,在刺史府谁不笑话八娘,谁不欺负八娘,怎么就我欺负了她一回,便这样了呢?”王氏咒骂了任荣生和孙氏一回,安慰任淑贞道:“我的儿,这你便不懂了,你祖母欺负八娘,你大伯母欺负八娘,都是不打也不骂的,我也是一样啊,你见我打过八娘么?指着她鼻子骂过么?没有啊。我们就是讥讽她,嘲笑她,让她觉得自己是没人要的小可怜儿,让她知道没人喜欢她,没人疼她,谁都嫌弃她。范氏在她身边放了王媪这样的乳母,要是明着欺负她,她不知道,难道王媪会不知道么?王媪若是知道,便传到你三叔父三叔母耳中了,究竟不好。” “原来是这样的,欺负她也可以,但是要讽刺嘲笑,不能打也不能骂。”任淑贞喃喃。 “当然不能打也不能骂了。”王氏见她才明白这个道理,也后悔从前没早早教给她,“你三叔父三叔母是迫于无奈才将她送回府的,这些年来因为她在府里住,你三叔父三叔母年年往府里送许多财物,还不是为了要给八娘使、让她过好日子的么?欺负八娘不能是明着的,不然你三叔父三叔母早不答应了。” “我明白了。”任淑贞耷拉下脑袋,“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三姐姐总是唆使我和八娘吵闹,她自己却很少亲自出面。” “所以说,你这孩子心直口快,太单纯太天真了。”王氏恨铁不成钢。 王氏声音忽然低下来,小声教给任淑贞什么姐妹间相处的秘籍。任平生没有兴趣再听,将瓦片原处放好,轻轻跃下房顶,向后门而去。中间路过一处偏院,听到里面传出任荣生的声音,他便站在窗前随意听了听,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矫柔造作的声音,“郎君,不是我说娘子和六娘子的坏话,实在是娘子对六娘从不管教,只会纵容,对四娘却又苛刻无比,奴真是替四娘子委屈不平……”任荣生也不知是素日便宠爱她还是对王氏和任淑贞不满,顺着她的话意说了几句,任平生蹙眉,脚步轻灵,走了。 任荣生这一房人今后在杏花巷大概会很热闹,会明争暗斗的很激烈,这个他就没有兴趣知道了。 一道轻灵的身影穿透重重夜幕,远远离开了杏花巷。 他离开后不久,又有一道身影自夜色中奔来,跃上了任家的院墙。 这人艺高人胆大,身上着的竟不是黑色夜行衣,而是白衣胜雪,洒脱飘逸。 他在任家各处看了看,之后便在王氏和任淑贞的房顶上盘腿坐下,揭开几个瓦片,向屋里看了过去。 王氏这做母亲的好容易良心发现要教导她的宝贝女儿了,真是恨不得一夜之间把任淑贞教成个“明白人”,倾囊以授,从刺史府的各房人、各件事讲起,尤其是一提再提任江城,“……你看你祖母是如何整治八娘的?八娘赴宴时见到瘐涛,似有爱慕之意,你祖母便当着众人的面提及瘐家的家世,言辞之间,无比羡慕,又把瘐涛夸的天花乱坠,好像瘐涛是南朝第一名士似的。这样一来,八娘会不动心么?你祖母却知道任家和瘐家门第相差过远,八娘教养又不好,她绝无希望……”任淑贞如梦方醒,“祖母就是祖母,手腕高明啊,阿母放心吧,我懂了,以后对八娘我也是不打不骂的,哄着她走弯路办傻事就是了。唉,阿母,你说奇怪不奇怪,从祖母开始,大伯母、您,还有三娘四娘五娘以至我和七娘,这些人加起来对付一个八娘,居然也没有将她怎样。她现在好好的住在青云巷呢,有三叔父三叔母宠爱她,日子一定过的不错。” 王氏长吁短叹,“是啊,八娘日子一定过的不错,团圆美满,你祖母若是知道了,会很伤心难过的。” 辛氏知道任平生一家四口团聚了,小日子和和美美,该是多么的失望和灰心啊。 “什么团圆美满。”任淑贞眼珠乱转,贼贼的笑着,“阿母,您看这样好不好?咱们安顿下来之后,阿父便应该拜见王丞相,到衙署任职了。到了任上,或是到了王丞相面前,阿父诉诉苦,如何?三叔父自己住城东青溪中桥的豪华宅邸,却把兄嫂和侄儿侄女撵到破败老宅,这些话若是传出来,好说不好听吧?三叔父若是不在京中长住,那也便罢了,若要长住,他便要顾忌名声的,只能忍气将咱们接回去,您说对不对?况且,阿母您不是说了么,三叔母娘家是五味巷范家,世家名门,那一定是很注重声誉的,不会让三叔母不孝不悌,薄情寡义,将咱们拒之门外的。” “六娘真聪明!”王氏大喜,“我怎地没想到这个呢?好,我明天一大早便和你阿父说。” 任淑贞得意的笑了。 她们母女二人越说越起劲,房顶上坐着位俊俏郎君,她俩是毫不知情。 “哎,六娘,等你三叔父三叔母服软了,将咱们迎到青云巷,我便哄着你三叔母,让她引见名门世家的贵公子给咱们,或者让你三叔父引见几位王府小郎君……” “做什么啊?”任淑贞装疯作傻。 “给你挑一位贵婿啊。”王氏笑道。 任淑贞撒娇撒痴,和王氏不依。 白衣人不忍再听,将瓦片放回原处。她有着什么样的姐妹啊,简直令人目不忍睹,耳不忍闻。 像她那样美好的女郎,怎会有这样的姐妹。 白衣人闷闷坐了片刻,飘然下了房顶,趁着夜色,扬长而去。 次日一大早王氏便跟任荣生说了这个好主意,任荣生有些犹豫,“这样不好吧?毕竟家丑不可外扬。”王氏瞪了他一眼,拉着他到院子里四处察看,“你看看这里有多破旧,这要想收拾好了得费多少力气,得花多少钱?”任荣生踌躇再三,道:“看情形吧。若能说,我自然不会憋着。” 王氏见他松了口,也便放心了。 虽然眼下很狼狈,不过她相信任平生和范瑗很快会抗不住,会服软,毕恭毕敬来请她的。 任荣生略做休整,便到王丞相府拜访了。 王丞相公事繁忙,无缘得见,王丞相的大公子王静之接见了他,请他喝了杯茶。 任荣生在王大公子这样的贵人面前连大气也不敢出,唯唯诺诺,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王静之闲闲道:“都令史一职事关重大,必须谨言慎行之人方可胜任。任令史,在你任职期间,我阿父不希望听到有任何闲言碎语传出来,也不希望你家有任何家丑传出,惹人议论,你明白么?” 任荣生额头冒汗,恭敬长揖,“下官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明天见。   ☆、第75章 075 王静之很快吩咐送客。 任荣生从王丞相府出来之后,不知不觉背上全是冷汗。 虽然是盛夏天气,迎着风一吹,也觉寒意入骨。 他很快便乘牛车离开了。坐到车上,他心有余悸,暗暗抱怨起王氏,“真是妇人之见,若听了你的话到衙署逢人便讲家丑,我这尚书都令史大概也做不长了。没见识的妇人,最耽误事的便是你了,从前和六娘一起害苦我还不够,现在还要继续害我。哼,看我回到杏花巷之后,如何和你算帐!” 任荣生走了之后,一位中等身材、眼神精明的老者进来向王静之笑道:“恭喜大公子,为丞相大人除去一桩隐患。”王静之含笑站起身,“庄公请坐。这还要多谢庄公。若非庄公提醒,我也不知道这任荣生和他三弟任平生有恩怨,急于在衙署生事,也就不能防患于未然了。”被王静之称为庄公的老者微微一笑,“任荣生可是经由丞相府方才能担任都令史一职的,他若生事,不明内情的人还以为丞相府欲向陵江王发难,丞相府岂不冤枉。”王静之点头笑道:“就是这个道理。”两人感慨过这件事,又闲谈几句,庄公方告辞去了。 这庄公是王丞相府的门客,本来就颇受器重,经过这件事,王静之更是高看他一眼,凡事倚重。 王静之可不愿意他阿父王丞相才向吏部曹推荐了一位都令史,这位都令史甫一上任便向陵江王麾下第一爱将发难,到时候丞相府毫无防备的被牵涉其中,不尴不尬,鬼鬼祟祟。 任平生不为高官厚禄所动,推辞了皇帝的任命,士族名流纷纷称赞他品性高洁、不慕富贵,这个时候,丞相府何苦没来由的去招惹他。 任荣生匆匆回到杏花巷,跳下牛车,一直冲到了王氏房里。 王氏和任淑贞这天兴致很好,让任召陪着出去到街市上转了转,算是开了眼界,“京城果然是京城,与众不同,这也太繁华了啊。”母女二人看到鲜亮的丝绸、别致的首饰等都是眼睛放光,真想一股脑买回家里去,无奈王氏本就没有什么私房,任淑贞又曾经输了一大笔钱给任江城,所以王氏和任淑贞母女二人手头更加拮据,看的眼花缭乱,只是买不起。 既然买不起,眼前这些繁华热闹一下子就变的没意思了,母女二人没有多逛,催着任召回了杏花巷。回去之后,王氏和任淑贞梳洗了,一起坐在窗下对镜理妆,又转怒为喜,开始兴滴滴的盘算,“六娘,现在虽然简陋了些,可是别下气,过两天便好了。过两天啊,我拉着你三叔母出来逛街市,她有钱,你看中了什么,便让她给你买。”任淑贞一脸贪婪,“对,三叔母有钱。阿母,方才咱们逛绸缎庄时,吴郡和钱唐来了好几样新纱,轻薄的像雾一样,好看极了,店伙计让人送到五味巷,说是范家小娘子定下来的。阿母,范家这么讲究,三叔母肯定也是一样的……”想到自己见过的如云雾似锦霞般的上好绢绫,怦然心动。 “对,你三叔母讲究,爱美,到时候让她带着你。”王氏笑道。 母女二人正说到高兴处,本就不结实的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一声巨响,木屑横飞,把这母女二人吓了一跳。 “谁?是谁如此大胆?”王氏呆了片刻,霍的站起身,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我!”任荣生大喝一声,怒气冲冲走进来。 “阿父。”任淑贞忙站起身。 王氏看看被踹掉的门,看看半屋子的碎屑,再看看黑着脸的任荣生,气不打一处来,“你无缘无故把门踹掉做什么?若是咱们立即要搬到青云巷,你踹掉了也没事,现在咱们不是还住着的么?你踹掉了便要命人修理,既费人力,又费功夫……” 她自从嫁给任荣生的第一天起,因为有辛氏做依靠,便养成了跋扈的性子,在任荣生面前一向是趾高气扬的。现在到了京城,没有了辛氏的庇护,若是聪明人便会暂时收敛一些,可她并不是聪明人,还和过去一样张扬,又觉得任荣生没理,她自己占理,更是喋喋不休啰啰嗦嗦,一张红唇张了合,合了张,越数落越高兴,没完没了,无休无止。 “是啊,阿父,您有话好好说,何必动粗。”任淑贞也帮着王氏抱怨责怪。 这门坏了就要修,修门就要花钱,本来钱就不够花,这么闹下去岂不是越来越穷了么? 任淑贞对她阿父踹门这件事非常不满。 任荣生才从外面受了窝囊气回来,见王氏和任淑贞这样,如何不恼。他没有骂惯王氏,可任淑贞是他女儿,他对任淑贞却是不必客气的,指着任淑贞一声怒吼,“六娘立即给我滚出去!滚!” 他这真是怒吼,又气又急,响遏行云,把整个院子的人全都惊动了。 任召本来是在外头书房的,这时也听到声响,匆匆忙忙的过来了。 任淑贞当着众人的面被她阿父这般怒吼训斥,羞忿欲死,双手捂脸,哭着跑了。 任召正好迎面遇上她,忙拉着她问长问短,“六娘,这是怎么了?”任淑贞脸红得似要滴出血来,顿足道:“我也不知道,你去问阿父。”奋力挣开任召,掩面而去。 屋里面,任荣生和王氏已经针尖对麦芒的吵上了,一个比一个声音大。 任召脑仁儿都是疼的。 这都是什么事啊。 有几个仆人、婢女在院子里探头探脸,脸上都有幸灾乐祸的笑意。这几个人昨天没挤上车,是在地上走着回来的,累的半死,直到后半夜才回来,回来之后又被王氏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心里憋着一股气,巴不得王氏、任荣生这家人倒霉呢。 任召沉下脸,“贼眉鼠目的看什么?还不快出去!” 仆人和婢女被他呼喝着,不敢久留,纷纷低头退出去了。 任召叹口气,伸手揉揉眉心,硬着头皮进屋,给任荣生和王氏劝架。 王氏责怪任荣生没出息,没让妻儿过上好日子,任荣生骂王氏妇人愚见,净给他出馊主意,差点害了他,两人各执一词,谁也不肯相让,吵的脸红脖子粗。任召央告任荣生,“阿父,看在儿子的份上吧。”又劝王氏,“阿母,这些也不是阿父愿意的,您埋怨他做甚。”任荣生更觉生气,“连二郎都知道,我也不愿意这样,我也是没办法,你却只会一味怨我恨我,你……你真是我的贤妻……”王氏滴下泪来,拉着任召诉苦,“二郎,我为他生儿育女,亲操井臼,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有一点不如意,他便骂起我来了。” 王氏是真的很委屈。以前有她在辛氏面前卖乖,她这一房人在刺史府真是占尽便宜的,任荣生因为这个也很让着她。现在一旦离开宣州,她没用了,任荣生立即便露出了真面目,对着她又吼又叫,不留情面…… 王氏拉着任召落泪,任召用央求的眼神看着任荣生,任荣生也就骂不出来了。 毕竟儿子是亲生的,他还是很疼任召这个嫡出爱子的。 任荣生不吭气了,王氏气焰越发嚣张,梗着脖子吩咐,“套车,让人立即套车!我这就到青云巷去,让你三叔父三叔母给评评这个理!”任荣生慌了,忙要拦她,“不行!王大公子吩咐过我,都令史不可有家丑传出!”王氏一把便将他甩开了,轻蔑白了他一眼,“我去看看弟弟和弟妹罢了,这算什么家丑?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我不会和三弟、三弟妹闹翻的。” “唉,虎落平阳被犬欺,龙落浅滩被虾戏,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她一声长叹,叹息声中颇有悲凉之意。 任荣生听她说不会闹翻,也就放心了,“你去看看也好。” 他是不好意思和任平生见面了,不过,王氏向来长袖善舞,如果王氏那三寸不烂之舌能令任平生和范瑗消气,摒弃前嫌,又有何不可。 任召看看杏花巷这乱遭遭的一摊子,也觉得这里没法住人,便陪着王氏一起出门了。 好在杏花巷还有任平生留下的一辆牛车,出门倒是容易的。套上车,命车夫赶着,母子二人便奔青云巷去了。 她们并不知道青云巷的具体位置,车夫是跟着他们才从宣州过来的,也不认识路,不过这时是白天,沿途问问人也就是了,青云巷地处繁华的城东,并不偏僻,很多人都是知道的,问路不难。 要说京城的居民真是高风亮节,古道热肠,车夫下来问路,遇到的人都是格外热情,指路指的非常详细,更有一两个在路边下棋的闲人,恨不得亲自将他们送到青云巷去,令得车夫受宠若惊。 车夫顺着这些热心人给指的路往前赶,不知不觉,越走越偏,天快要黑的时候,竟然走到郊外去了。 “你这个蠢物,怎会到了这里?”王氏掀开车帷幕往外看了看,见天色将暮,外面却越来越荒凉,惊怒交加,喝骂起车夫。 车夫愁眉苦脸,“娘子,小的是按热心人指的路走的,没错啊。” 任召回忆起那些指路人的神色,不由的苦笑,“那般殷勤,原来给指的路竟是错的。”身心俱觉疲惫,温声对车夫道:“天色已晚,回杏花巷吧。”车夫听不得这一声,赶忙掉转车头往回赶,“是,这便回杏花巷。” 王氏怒不可遏,“为什么要回杏花巷?今天的功夫岂不是白费了?”任召无奈指指外面,“您看看这路,再看看天色,不回去不行啊。”王氏心有不甘,咒骂不已。 任召盘腿坐在车上,愁绪满怀。 天色不作美,车走到半路上,竟然下起雨来了。这车帷幕并不厚,又不隔雨,任召虽再三设法为王氏遮挡,她还是被淋成了落汤鸡。 “这什么破车!”王氏一边淋雨,一边打着寒战唾骂。 任召伸出衣袖为她遮雨,心中叫苦不迭。 车夫浑身上下也淋湿了,又不认得路,想下来问路吧,天又黑了,又下雨,路上行人稀少,想问路也问不着,真是把他急坏了。 王氏在车中连声怒骂,骂车夫愚蠢无用,车夫又冷又饿又累,再被王氏没完没了的骂着,火气也上来了,挥起鞭子鞭打拉车的牛,牛也有牛脾气啊,仰起头长叫一声,向前疾奔,车夫拉都拉不住。 蛮牛发起脾气来也是不可理喻,干脆将车拉到水沟里了。 这下子可热闹了,下着雨的夜晚,车翻到沟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想找人帮忙都不好找。 车夫先从沟里爬起来,摸索着救出车里的任召,任召又拼命拉出了王氏。王氏现在魂儿也吓没了,也不怒骂了,顶着一头一脸的污泥,哭的肝肠寸断,“二郎,阿母的命怎会这么苦,不过是想去看看你三叔父三叔母,这条路却走的如此艰难……”她现在衣裳全湿透了,发髻散乱了,身上一片一片的污泥,头脸上也不干净,看着真是狼狈之极,任召心中酸楚,伸出衣袖为她遮雨,“阿母,会好起来的。” “好个屁。”王氏呜咽,“你就在这儿干站着,咱们便会好起来么?” 任召想想也对,忙叫过车夫,“你到附近看看,叫几个有力气的壮汉帮着抬车,工钱从优。”车夫答应着,见不远处的房舍透出灯光,应该是有人居住的,忙过去叫人帮忙去了。 大雨滂沱,车夫去叫人,王氏和任召母子二人站在雨中发抖。 王氏冷的上牙和下牙直打架。 任召嘴唇也冻得青紫了。 王氏喃喃咒骂,“都怪你三叔父,都怪你三叔母,都怪你阿父没本事……” 任召抱着双臂淋着雨,心中抱怨,“还不是您不听劝,一意孤行,硬要今天出门的?” 雨越下越大,母子二人在雨中抖得越来越厉害。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夫才带着几个壮汉过来了,“娘子,小郎,这几位愿意帮着抬车,不过每人要一串钱打酒喝,好去去寒气。”把王氏气的,“抬个车而已,每人就要一串钱,为什么不干脆去抢?”任召也知道这些人要的确实是贵了,但是车陷在沟里人就走不了,形势所迫,贵也得答应啊,逐满口应允,“好,便依几位,将车抬出来后,每位一串钱,拿去打酒喝。”那几名壮汉面有喜意,“还是这位小郎见事明白,不像那位娘子似的,舍命不舍财。”呼喝着下到沟里齐心合力将车抬了出来。 任召取出钱酬谢了他们,又问了回杏花巷的路,便扶着王氏上了车,命车夫赶着牛车,慢慢往杏花巷走。这回车夫也怕了,不敢死命挥鞭子,还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牛盖在身上,牛大概心里舒服了,拉着车慢慢腾腾的往回走,没再故意进水沟。 等这一行人艰难万分的回到杏花巷,已是半夜了。 他们母子二人这一路历尽千辛万苦,任淑贞却是满心欢喜,特地去向任荣生献媚讨好,“阿父,阿母和二兄这时候还不回来,一定是三叔父三叔母留他们在青云巷住下了,是大好事啊。”任荣生被她说的心中欢喜,“六娘说的对。” 任荣生这晚多喝了两杯酒,到孙氏房中歇下了,临睡前吩咐门房锁好门,“娘子和二郎已在青云巷歇下了,不用等门了。”门房听命,将门锁好,到自己的小屋中安睡。 车夫回来之后用力拍门,拍了半天,门房迷迷糊糊过来开门,见了车夫,十分惊讶,“郎君说娘子和二郎在青云巷歇下了啊,你怎地又回来了?”车夫累的都快虚脱了,苦笑道:“什么在青云巷歇下了,根本连青云巷的门也没摸着。”门房惊的连瞌睡也没了,结结巴巴,“那……那郎君为什么……” 任召扶着王氏晃晃悠悠的下了车,两人在车里冻了许久,路都走不稳了。 门房惊叫着到里面叫人。 任荣生和孙氏本来已经歇下了,又被唤醒,十分恼火,“娘子又回来了?根本没找到青云巷?那便让她早些安歇吧,有事明早再议。”吩咐过后,气哼哼的又躺了回去,“这个没用的,竟然根本没找着,我还以为她被青云巷留下了呢。”孙氏是个机灵人,趁机说了许多王氏的坏话,又诉说四娘任淑英多么乖巧听话,多么受委屈,任荣生正生着王氏的气,便道:“四娘整天在家里闷着,也怪可怜的。我还有些私房钱,给了四娘,你陪她到街市上逛逛,出去走动走动,见识见识。”孙氏大喜,柔情蜜意哄着任荣生歇下了,曲意奉承,任荣生也乐得消受美人温存,至于王氏,管她呢,不听人劝,硬要往青云巷去,结果连门也没找着,落到这个地步,是她自己没用。 任淑贞和任淑英都睡下了,王氏回来后她们勉强起身过来服侍,任淑贞一脸失望,“我还以为您和二兄……唉……”愿望落空,失魂落魄。任淑英低眉顺眼,亲自过来服侍王氏梳洗,见她浑身上下都是污泥,狼狈之极,不由的心中暗笑。 王氏见了任淑英就没好气,可是现在她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梳洗过后被扶上床,她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倒在床上,便睡过去了。 任淑贞和任淑英也很困,见王氏睡下,她们便打着呵欠回去了。 第二天早上才发现王氏发烧了,烧的很厉害。 不光王氏,任召也是头重脚轻的,根本起不了床。 倒是车夫,到底是常年劳作的,身体好,当晚回去之后他央着相好的厨娘替她熬了碗姜汤喝下,蒙着被子闷头睡了一觉,到了第二天醒来,依旧生龙活虎。 那头牛也没生病。 病倒的只有王氏和任召母子俩。 任荣生为他俩请了大夫,一碗一碗的苦药水灌下去,任召病情倒是日见好转,王氏却没什么起色,一直无精打采的。 任荣生请教过大夫,大夫振振有辞,“令郎年轻,身体底子好,娘子却是人到中年,又是女子,淋了那么场大雨,不是玩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慢慢将养吧,莫要着急。” 大夫说的是正理,任荣生唯有点头。 按理说王氏病了,范瑗这做弟妹的是应该来探望她的。不过,很不巧,任江城自打听说王氏、任淑贞要来,便一直没什么精神,任平生和范瑗心忧爱女,陪她出城避暑去了。 建康城中的贵人们是很会享受的,到了盛夏时节有很多人便不爱在城里呆着,而是纷纷到山中避暑。范家在栖霞山中,明镜湖畔有一处精致的别业,范静和郗氏知道任江城精神不大好,执意说是中了暑,到郊外散散心便好了,让任平生、范瑗带儿女到别业住一阵子。任平生和范瑗推辞不过,便带着任江城和任启,还有范瑶、十一娘、十三娘等人,到山中避暑去了。 所以,等任荣生打听到青云巷的位置,和任召一起来送信的时候,门房便恭恭敬敬的告诉他们,“郎君和娘子不在家,因着八娘子不大开心,带她游山玩水去了。” 任荣生和任召呆若木鸡。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晚上继续。   ☆、第76章 076 这父子俩直到这时才意识到,原来任平生现在并没有职务在身,非常悠闲,是可以陪着妻子儿女随时离开京城,到处游玩的。 “敢问我三叔父何时归来?”任召不死心的追问。 门房陪着笑脸,非常客气,“这却没有一定。郎君如今赋闲,没有公务烦心,若八娘子在山里住得开心,或许酷暑时节都会在明镜湖度过呢。” 好像有一瓢冷水兜头浇下似的,任召觉得心都凉了。 任荣生也和他差不了多少,神情委顿。 这父子俩没有办法,只好向门房借了笔墨,写下一封书信,托他送到任平生手中。门房一迭声的答应,将书信仔细收好,“小的今天便命人送走,最晚明天郎君便可以收到了。”任荣生和任启心里略舒服了些,相伴回了杏花巷。 回去之后看着破旧的房子、病的糊里糊涂的王氏、杂乱无章的家,都是头疼。 任平生的回信第二天便送过来了。他在信中说,八娘多年不在父母身边,他和范瑗都觉得亏欠女儿,要尽量弥补,因为八娘在家里住总会对着那个山坡发愣,他和范瑗不想触动女儿的伤心事,加上现在天气已很火热,城里住着不够清爽,便决定在山中歇夏避暑。什么时候天凉快了,八娘心情好了,再做打算。 任荣生看了这封信以后真是觉得一点指望也没有了,和任召商量了下,决定写信回宣州向任刺史诉苦,“老宅太过破旧,需大加修缮”,求任刺史寄些金银过来好修整宅子。任刺史的金银没寄过来之前,房子该整还得整,因为不修整确实没法住人。任召现在没什么事,就先在家里盯着修宅子的事,任荣生可是该到吏部曹报到去了,不能再耽搁。 父子二人把这些事商量好了之后,少不了要跟王氏说一声,好让她这位主妇心中有底。 王氏那晚淋了场大雨,病的实在不轻,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还忘不了蹿搡任荣生和任召,“修什么房子,若依着我的意思,咱们一家人直接坐车到了青云巷便往里闯,那些下人仆役还敢拦着咱们不成?咱们挑好房子住了,相中哪便住哪儿,三弟和三弟妹回来了,只好干看着罢了。” 任荣生脸红了,“等你病好了,你一个人去吧。我不去。” 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任召啼笑皆非,“阿母,您都病成这样了,还有闲心思说笑话呢?好生养着吧。等您病养好了,什么都好商量。” 王氏气的捶床,可是力气太弱,捶床也没捶响,“谁说笑话了,我是说真的!” “好好养着,好好养着。”任召无奈哄她。 正好大夫来为王氏复诊,任荣生和任召趁机脱了身. 王氏迷迷糊糊的还在唠叨着什么,大夫听在耳中,讶异不已。 他低头沉思片刻,在已经开好的药方上加了一味药材。 -- 栖霞山由三山二涧组成,中峰最高,名三茅峰,中峰绵延向东形若卧龙名龙山,西侧山梁状若伏虎的名虎山,又有中峰涧和桃花涧,兼山水之胜,沟壑纵横,幽谷深邃,林木茂密。范家的别业在明镜糊边,取名明镜山庄,山庄中既有处处水流,又有葱郁密林,置身此间,令人神清气爽,周身清凉。 任江城随着父母、堂姐们到了这里之后,很喜欢周围的景色,时常着胡服出行,到处游玩。 任启也爱跟着她,任江城便拜托杜大夫替他配了防蚊虫的药水,将他全身上下都涂抹了,牵着他的小手四处游山玩水。 到了休沐日,范静和郗氏也会带着范琛、协同范氏族人一起出城,两家人在别业中聚齐了,寄身山林之中,备觉舒畅无忧,吃喝玩乐,无所不至。 任江城穿上胡服之后,性子更加活泼,和范瑶、十一娘、十三娘等人在一起叽叽咕咕商量过之后,命人捉了只头小体大、肥壮细嫩、黄嘴、黄脚、黄毛的三黄鸡,栽杀后去掉内脏,带毛涂上黄泥、柴草,把涂好的鸡置于火中煨烤。等到泥巴干了,鸡也就熟了,剥去泥壳,鸡毛也随之脱去,露出细腻的鸡肉,香气四溢,鲜美无比。 “又好玩,又好吃。”范瑶等人都很高兴。 任启小朋友尤其喜欢叫化鸡的味道,白嫩小手捧着只大鸡腿,啃的不亦乐乎。 既然试过了这种吃法,觉得好吃,当然不能藏私,当晚便将范静、任平生等人全请了出来,又捉了只鸡杀了,依法炮制,等到叫化鸡的香气飘出来,众人分而食之,只觉酥烂肥嫩,香而不腻,俱是赞叹。 “阿令怎么想起来这好主意的?”范静笑问。 任江城笑道:“周代八珍之一的炮豚,是用土将乳猪包裹起来加以烧烤而成,我方才和表姐们琢磨新吃法,大家商量着就出来了。舅父,这可不是一个人想出来的,表姐们都有份出主意的。” “阿令真谦虚。”范十一娘饮着清茶,笑盈盈,“明明是你想出来的法子啊。” “谁说的?”范瑶表示不同意,“我明明出了好主意的。” 转过头殷勤看向范静,表着自己的功劳,“阿父,阿令说要拿泥巴裹鸡来烤,我特地跟她说了,阿父饮食讲究,这泥请她务必选好的,不可搪塞。阿父,我是不是孝顺女儿,是不是想的特别周到啊?” 范静这平日云淡风轻的人,笑得格外畅快,“是,我家阿嫣是孝顺女儿,想的周到,想的周到。” 范瑗、郗氏等人也笑的花枝乱颤。 “好没羞。”十一娘和十三娘笑话范瑶。 范瑶振振有辞,“这怎么会是没羞?我出的主意明明很好,就是要用好泥,鸡才会这般美味的,对不对啊?”话没说完,她自己也觉可乐,笑弯了腰。 任启扑到任平生怀里,仰起小脸,双眼亮晶晶,“阿父,我给阿姐帮忙了。”任平生含笑揽着他,“阿倩帮什么忙了啊?”任启一脸得意,“我给阿姐捡小树枝,帮着烧火了。”任平生满脸惊讶,“这么说我们方才享用的叫化鸡也有阿倩的功劳在里边了么?阿倩,多谢你。”范静、范瑗和郗氏也一本正经的向任启说“多谢”,任启咧开小嘴,笑得别提有多高兴了。 山中岁月,悠闲淡远,自在逍遥。 任江城和父母、舅父母、表兄表姐们在一处谈笑,时不时逗着弟弟玩耍,甚为开怀。 人还是要经常休个假的啊,心情会很放松。 众人正在说说笑笑,婢女来禀报,“寿康公主府的钟媪来访。” 郗氏“咦”了一声,“钟媪我是见过的,知道她是寿康公主身边得用之人,不过,天已经黑了,她这时候来做什么呢?”范静道:“寿康公主在栖霞山中也有别业,离咱们这里不远,或许是邻居之间相互拜访吧。”范瑗嫣然,“阿兄,敢情您拜访邻居便是专门趁着夜黑风高时节上门的么?”说的大家都笑了。 郗氏还是笑着说了“请”字,不多时钟媪便由婢女引领着过来了。钟媪和众人见礼之后便笑着道歉,“我来的实在不是时候,要先跟诸位表示歉意了。公主殿下也在别业避暑,方才正在外面乘凉,忽然闻到远远传来一股子异香……” 她笑着不肯再往下说,众人也觉好笑,俱是粲然。 怪不得邻居晚上来拜访,原来是闻着香气,挑动食欲了。 “钟媪,您来的晚了一点,方才我们做了叫化鸡,已全部吃完了。”任江城笑,“不过,我可以把做法告诉您,或者详细写下来让您带走,您回去之后,令厨娘如法炮制即可。” 钟媪露出踌躇之色,“这个……”好像很不情愿似的。 “怎么了?”任江城不由的奇怪。 钟媪脸红了红,“不瞒八娘子说,您给我家九娘子的菜谱也写的很详细了,可我家厨娘照着菜谱上做出来的菜,九娘子总说味道不对,不如您家的。这道名为叫化鸡的菜,我只怕也和从前的那些一样,厨娘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唉,公主殿下今天心情不大好,若是菜肴再做不好……”她望着任江城,露出央求的神色。 任江城呵呵笑了笑,偷眼看任平生。 她知道,任平生是不喜欢和桓家多来往的。可是当面拒绝钟媪吧,任江城又觉得这是一件小事,为了一件这么小的事冲寿康公主说“不”,似乎不大明智。 到底怎么办好?干脆让阿父阿母拿主意吧,她照办就是了…… 任平生语气淡淡的,“这叫化鸡的做法我方才也看了,非常简单,想来贵府的厨娘定是能照样子做出来的,钟媪不必杞人忧天。”命令任江城,“我儿将菜肴的做法详细写出来,交给钟媪带走。”任江城规规矩矩的答应,“是,阿父。” 任平生既然做了决定,她当然是听父亲的。 钟媪露出失望和焦灼的神色。 寿康公主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如果任江城带不回去,只带了个菜谱,一定大为不悦。 “八娘子,我家九娘子正念叨着您呢。”钟媪堆起一脸笑。 任江城歉意的看着她,“这叫化鸡的做法真的很简单,简单之极。” 钟媪正在心中焦虑,范瑗却笑盈盈的吩咐道:“阿令莫找纸笔了,阿母想消消食,出去走走,便陪你到寿康公主的别业去一趟好了。”她吩咐过任江城,转过头亲呢告诉任平生,“郎君在此稍侯,我和阿令去去便来,好么?” “阿母,我也要去。”任启声音软糯。 “好,阿倩也去。”范瑗笑吟吟拉起他的小手。 任平生不忍拂逆爱妻之意,微笑道:“这可巧了,我也正想消消食,走上几步,若娘子不嫌弃,下官便陪同你母子三人前往,如何?” “有劳了。”范瑗嫣然一笑。 任平生和范瑗和众人告辞,带着女儿和儿子随钟媪走了。 郗氏看着这一家四口的背影,抿嘴轻笑,小声跟范静说道:“郎君,你看妹婿,他才正经八百的说过不许阿令去,小姑一开口,他立即便顺着小姑了。”范静面有得色,“当年阿瑗下嫁任家,族中长辈多有不以为然的,觉得妹婿人才虽好,任家门第却委实低了些。现在看看,虽然有所失,却也有所得,妹婿和阿瑗伉俪情深,恩爱逾常,令人欣慰。”郗氏深以为然,“可不是么。” 郗氏想了想,踌躇道:“郎君,小姑这样和妹婿对着来也究竟是不好,依你的意思,过后我要不要提醒小姑一句呢?”范静摇头,“不用。阿瑗并不是无缘无故要去的,桓十三郎和十四郎帮过她的忙,她一直心存感激,才会有方才的言行。妹婿知她甚深,心里也是明白的,不会误会。”郗氏恍然,“还是你这做阿兄的知道妹妹啊,我差远了。”范静道:“哪里,你这做阿嫂的也很好。”郗氏不由的一笑。 任江城等一行人到了寿康公主的别业,见别业门前灯笼高挂,上面写着两个篆体字“桃园”,便笑问钟媪,“这里想必种有许多桃花吧?”钟媪点头,“对,这里遍植桃花,春天时候开的漫山遍野,灿烂美丽。”任江城心生向往,“那一定漂亮极了。”钟媪笑,“我家九娘子若知道八娘子若喜欢,明年春天一定会邀请您过来赏花的。”任江城欣然,“到时候可以做桃花饼,桃花粥,桃花茶,还可以做桃花烩牛腩。” 任平生其实是不大情愿来这里的,可是见宝贝女儿一心惦记着吃,天真可爱,又不禁微微笑起来。 任启被他阿姐的描绘弄得垂涎三尺,“一定很好吃。” 小馋猫般的模样,逗的大家都笑。 进到别业后不久便是一个大院子,院中高悬上百盏灯笼,亮得如同白昼,花树下搭着帘帷,帷幕中衣香鬓影,珠围翠绕,一片锦绣。 不只寿康公主,乐康公主也在。 围在这两位公主身边的除了桓昭、瘐涵之外,还有瘐家的瘐清、瘐六娘等人,和桓家的几位女郎,济济一堂。 任家一家四口见过两位公主,桓昭和瘐涵也过来向任平生和范瑗行礼,桓昭含笑弯腰,看着小任启,“阿倩小郎君,你还记得我么?那天在山上你第一个便要我抱的。”任启害羞的点点小脑袋,“嗯,记得你。”瘐涵逗弄他,“为什么记得她啊?”任启小脸红了红,细声细气道:“因为她长的好看呀。”桓昭和瘐涵同时笑弯了腰。 寿康公主脸上也有了笑容。 她今天心情确实不好,不过,见到任启那天真无邪的面容,却觉得好多了。 乐康公主见瘐涵和桓昭都和任江城挺好的,不由的暗暗皱眉。等她觉察到寿康公主脸上竟然有了笑容,便更不高兴了,“我们陪了她一整天,也没见她给个笑脸,任八娘一来,她便这样了啊。她……十三郎似是对这出身平平的任八娘另眼相看,她不会也是吧?这可不行,这一定不行!” 乐康公主心中的火气呼呼往上蹿。 她这嫡亲妹妹明示也好,暗示也好,寿康公主就是不接她的话茬,不答应桓广阳和瘐涵的婚事,若是将来一个不小心让任江城捡了这个漏,嫁进寿康公主府,那岂不是要怄死人了么。 瘐清偷眼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在她耳畔小声说了几句话。 乐康公主略一思索,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 好,四娘这个法子很好。 她笑容可掬,扬高了声音,务必要让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任八娘子,你是知道寿康公主胃口不好,今天没有好好进食,所以特地来为她烹饪的,是么?那便快些动手吧,我们都等着呢。” “就是,我们都等着呢。”瘐清声音温温柔柔的,不过也很大声。 “我肚子真的饿了,八娘,你快一些。”瘐六娘语气亲热又理所当然。 好像任江城是应该来给她们做饭的人一样。 瘐十五娘轻盈到了任江城身边,一脸的孩子气,“八娘子你做的是什么啊?很美味对不对?我都等不及想要品尝了呢,你快些动手吧,不要让我等的太久。八娘子,若是我的厨娘手脚不快,我可是会生气的哦。” 瘐十五娘这番话过后,瘐家、桓家的女郎很有默契的发出一阵嘻嘻低笑声,“厨娘,嘻嘻……与众不同的厨娘啊……” 拿任江城当做厨娘来使唤了。 任平生和范瑗都现出恼怒的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第77章 077 任江城却不过微微一笑。 乐康公主和瘐清、瘐十五娘这些人,还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从前没有得逞,现在又来当众挑衅了。 现在这个情形,如果任家不当回事,不做还击,那真是做实了任江城这“厨娘”之名,以后这些女郎们更可以肆无忌惮的笑话她了。若是正面还击呢,也不合适,因为那个瘐十五娘真是一脸的孩子气,如果任江城认真了,她装出娇嗔的模样,说她只是在开玩笑,会显得任江城小气没度量,禁不得一点风浪便翻脸了。而且,乐康公主从一开始便说是为寿康公主烹饪,若要反驳,一个不小心便可能把寿康公主给得罪了。虽然任家不畏寿康公主,不过,看在桓十三郎和十四郎、桓昭、瘐涵的面子上,怎么也不能同时将寿康公主和乐康公主全得罪了吧。 还击或是不还击,任江城都落不着好。 想来乐康公主和瘐清、瘐十五娘等人也正是这么打算的。 乐康公主等人带着嘲弄、幸灾乐祸的笑容,目光都落在任江城身上。 “十五娘你……”瘐涵气的脸色发白。 她紧张的看了任江城一眼,“阿令,对不起。” 桓昭也很不好意思,“阿令,我家的客人对你无礼了……” 这是在寿康公主的别业之中,在场的不是桓家人,就是桓家的客人,客人有了无礼举动,桓昭这做主人的自然也是万分抱歉。 桓昭一边对任江城说着抱歉,一边求救的看了寿康公主一眼。 她当然也可以出面驳斥瘐十五娘等人,但是远不如寿康公主说话来的有力度。 她盼着寿康公主能为任江城说句公道话。 寿康公主却露出兴味之色,含笑看着任江城,一幅冷眼旁观的模样。 “阿母您怎么这样。”桓昭不由的心中抱怨,“这不是做主人应该有的风度啊。” 她转过头看向瘐十五娘,语气还是很委婉的,“十五娘,方才你……”她才开口,任江城轻轻拉了她一把,“阿璃。”桓昭回头,诧异的小声问:“阿令,怎么了?”任江城声音也小小的,“你打算跟瘐十五娘说什么?”桓昭脸色歉疚,“我打算……告诉她,她言语孟浪了,不应该提到什么厨娘不厨娘……”任江城一笑,“那便正合她意了。”桓昭也是聪明人,略一思忖,便明白了,“是,我越提什么厨娘不厨娘,她越得意,看你的眼光越是意味深长,耐人寻味。”想到瘐十五娘的心计,颇为恼怒。 小小年纪,怎这么多坏心眼。 “那怎么办?我不能让你这么受委屈啊。”桓昭拉住任江城的手,面色焦急。 任江城沉吟,“其实倒也有办法的,不过……” “不过什么?”桓昭和瘐涵一齐关切的问她。 任江城大而灵动的一双眼眸中现出慧黠之色,淘气的笑了笑。 任平生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在瘐十五娘故作天真的面庞上掠过,瘐十五娘觉得眼前仿佛有只黑色巨鹰盘旋翻飞,吓的心头突突跳。 这便是任八娘的阿父了吧?玉貌朱颜,风神秀逸,但是眼神真凶啊,很吓人…… “这位是瘐家的十五娘子吧?”范瑗唇角噙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举止高华,气度从容,语气非常亲切,“瘐十五娘子大概是年纪还小,言行举止即便有不适当之处,自己也还懵懂无知,少不得要长者来教导一二了。十五娘子,你方才的话有两点很不对,你知道么?” 瘐清、瘐十五娘等人见她丝毫也没有因为自己的宝贝女儿被诋毁而露出气急败坏的神色,还是雍容镇定、淡定自如的样子,不由的有些诧异。不过,转念一想也便释然了,任八娘的阿母可是五味巷范家的女儿,范氏女的容止教养十分出色,那是世人皆知的。 瘐清谦逊的请教,“不知舍妹哪里说的不对了呢,还请范娘子指教。” 范瑗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含笑的目光盯在瘐十五娘的脸上,朱唇轻启,语气轻蔑,“瘐十五娘子,你方才有两点说的很不对,不对到了荒唐无知、令人发指的地步。这两点不对之处,你可想到是哪里了么?” 她方才还很亲切,现在却一下子转为高傲轻慢,仿佛瘐十五娘的迟钝、愚蠢和无能令她很不耐烦似的。对,她是世家贵女,教养很好,可是面对着一个蠢人,让她如何能一直保持耐心呢?那也太难为她了。 瘐十五娘涨红了脸。 如果说她刚才还沉浸在折侮了任江城的快感之中,现在则感到难堪极了。 她被蔑视了,被任八娘的阿母蔑视了…… 她虽然惯会装痴卖傻,毕竟年龄小,又不是真机灵,并没有应变之才,一下子便窘迫起来,脸通红,身子微微发抖,无言以对。 任平生一声轻笑,“娘子,这位瘐十五娘子果真是年龄太小,懵懂无知,犯了那么严重的错误,娘子已经提醒她了,竟还是什么也想不到。”他感慨的摇摇头,好像在叹息瘐十五娘实在太蠢了,令他不忍直视。 情形猛转直下,方才是任江城这边左右为难,现在却是瘐清、瘐十五娘这边尴尬难堪了。 瘐清咬紧了嘴唇,眼中闪过不服气的神色。 她就不相信了,她是瘐家的女郎,居然治不了任八娘这个刺史的孙女、任家名不见经传的八娘子? 乐康公主本是得意微笑着的,见瘐十五娘等人处于下风,脸便板了起来,心中暗骂,“没出息,一个比一个没出息!怪道瘐家比不上桓家,我在阿姐面前总也直不起腰杆儿,都是被你们这些没出息的瘐家人给连累的!”怨念不已。 “都怪十五娘多事。”瘐六娘和瘐清不约而同埋怨起瘐十五娘。 都怪她,说话有毛病,这下子被任八娘的阿母捉住了吧?害得大家跟着她一起丢脸! 瘐十五娘脸越来越红,红得跟煮熟的虾须似的,她气恼已极,大声质问:“敢问范娘子,我有哪两点说错了?!我很仔细的想了又想,觉得我说的话很对,一点也没错!” 她是被惯坏的孩子,虽然经常装出乖巧的模样,骨子里还是任性的,这时窘迫已极,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范瑗就等着她这一句话了,闻言云淡风轻的微微一笑,语重心长,谆谆教诲,“看来瘐十五娘子真是年龄太小,这般明显的错误,你竟仔细思想之后,依旧一无所知。好吧,那便由我来告诉你好了,我虽不才,到底在这世上多活了些岁月,做别的或许不能,教育你还是可以的。” 她还没说出瘐十五娘哪两点说错了,可是已经教训了一通,训的瘐十五娘脸色像发了烧似的,连耳朵根都是红的。 瘐家和桓家的女郎们这时哪里还有心情笑话任江城?都被范瑗吸引过去了。 范瑗把瘐十五娘寒碜了一通,方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口若悬河,侃侃而谈,“你想了半晌,也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是么?好,我来告诉你。首先,乐康公主殿下说寿康公主胃口不好,没有好好进食,你便忙不迭的接上话了,说你不能等太久。瘐十五娘子,你虽说年龄小,也有十一二岁了吧?应该知道尊卑上下了吧?你把自己这小小的女郎和寿康公主殿下相提并论,是太看得起了你自己了呢,还是太不把寿康公主殿下放到眼里了呢?” “我……我没有……”瘐十五娘又急又气。 范瑗扬眉,“我话说了一半,你便忙着打断我,瘐十五娘子,你的教养可真好!” 瘐六娘偷偷掐了瘐十五娘一把,瘐十五娘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疼的,眼泪都出来了。 她忍着疼,眼泪汪汪的向范瑗行了一礼,“抱歉,范娘子,我不应该打断您说话。” 范瑗含笑点头,“这才对了。方才我只教了你一点,还有另一点没教,对不对?看你态度还可以,我也不好藏私,另外一点也告诉你吧。瘐十五娘子,你一个是不知道尊卑,另一个是分不清宾主。你所在的地方是哪里?是寿康公主的别业,也是桓大将军的别业,这里的主人是寿康公主,是桓九娘子,唯独不可能是你!你既不是主人,便和我们一样是客人,你以客人的身份对另外的客人指指点点,看似亲热,其实无礼,让做主人的如何是好?你这是在为难我们呢,还是在为难主人呢?” 桓昭激动的挥了挥拳头。 如果不是碍于礼貌,她真想为范瑗大声叫好。 范瑗说的,正是她心里想说的话,瘐十五娘你们这些人也是客人,却肆意对别的客人无礼,究竟有没有把主人放在眼里?! 范瑗这番话说完之后,周围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 瘐十五娘连生气恼怒也忘了,惊恐失措,面色惶然,“没有,我才没有那个意思!” 不知道尊卑,分不清宾主,这每一项指责都是冲着寿康公主去的。寿康公主是皇帝亲女,桓大将军之妻,这个人她可惹不起。若惹恼了寿康公主,只怕她今后会被寿康公主府和桓大将军府拒之门外了,那还得了。 “我当然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范瑗语气又转为亲切,精致美丽的面庞上挂着浅淡而愉悦的笑容,“但是你年幼无知,口没遮拦,你说出来的话给人的感觉就是那样的,明白么?瘐十五娘子,你还是太小、太嫩了啊。” 范瑗叹气摇头,露出惋惜的神色。 瘐十五娘脸色煞白。 装防子气扮天真本是她的利器,可是范瑗轻描淡写一句“太小、太嫩”,就把她全盘否定了…… 乐康公主脑仁儿突突的疼,以手支头,神情郁闷。 她算是真知道瘐家的女郎都有什么本事了,敢情平时嚣张的很,到了范家女面前,就哑口无言了啊。 寿康公主似笑非笑,“不知道尊卑上下,分不清宾主,好,瘐十五娘很好。” 她极少开口,不过她一旦开口,桓、瘐两家的女郎是没人敢跟她争辩的,瘐十五娘这两样不是,就算定下来了。 瘐清和瘐六娘都不敢看十五娘。 都是一家子的姐妹,但是她们帮不上她,真的帮不上…… 如果是寿康公主没有开口之前,她们还是可以为瘐十五娘说上几句话,现在真是不行了,没人有胆子和寿康公主拗着。 瘐十五娘茫然四顾,只见寿康公主面色淡漠,乐康公主一脸嫌弃,瘐家诸姐妹目光躲闪,范瑗面露讥诮,而任江城和桓昭、瘐涵站在一起,冲着她笑的分外灿烂…… 瘐十五娘浑身无力的软软的倒了下去。 “敢情瘐家的女郎全是一样的。”任江城心中微晒,“瘐五娘那时是装晕,瘐十五娘真是她的妹妹,如假包换,遇事的反应如出一辙,也是这一招。” 瘐清和瘐六娘等人忙上前扶住瘐十五娘,轻声呼唤着她,把她扶到一边坐好。 桓昭的几位堂姐堂妹,桓星、桓昔、桓晴、桓晶等人出于礼貌也问了几句,却没过来帮忙。 瘐六娘忧心忡忡,“小十五晕了,咱们快给她请个大夫吧,你们说好不好?”她话才出口,便觉得自己手腕猛的一疼,忙低头看了看,原来是瘐十五娘在死命掐她,不由的皱眉,改口道:“小十五就是被气的,没事,歇会儿便好了。”瘐十五娘闭着眼睛,嘴角泛上丝奇怪的笑容,倒在了瘐六娘怀里。 瘐六娘没办法,知道十五娘这是赖上她了,也知道十五娘不想走,还要继续看热闹,只好认命的抱着她,硬着头皮继续坐在这里,等着看好戏。 “任八娘子,莫让寿康公主等太久了,烹饪吧。”乐康公主淡淡道。 她旧话重提,瘐家、桓家的女郎们目光重又落在了任江城身上,目光不无幸灾乐祸之意。 就算把瘐十五娘这孩子说的昏倒了又如何?任八娘还是躲不过做厨娘的命运啊。她就是来给寿康公主烹饪的,废话莫要多说,快动手吧。 任平生眼中闪过怒色,向前迈了一步。 他这是要发作了。 任江城忙拉着桓昭和瘐涵挡在他面前,嘻嘻笑,“阿父,我和阿璃、阿敏方才商量好了,要一起给寿康公主、乐康公主、您和阿母做餐难得的美味。您先坐一下好不好?我们这便开始了。” 桓昭生着张晶莹剔透的面庞,这时脸上满是歉疚之意,“是啊,伏波将军,您和范娘子稍坐一坐,我们很快好。” 瘐涵却笑着看向乐康公和寿康公主,“阿母,姨母,伏波将军,范娘子,请稍坐片刻,我和阿璃、阿令去弄夜宵,孝敬长辈。” 瘐清、瘐六娘等人目瞪口呆。 这要是任江城、桓昭、瘐涵一起去弄吃食,还怎么笑话任江城是厨娘啊?和任江城一起动手的有瘐家的九娘子,还有寿康公主和桓大将军的爱女! 任江城如果独自去烹饪,就会被嘲笑为“厨娘”“为了巴结讨好寿康公主、乐康公主而无所不用其极”,可是桓昭和瘐涵一起动手,那就完全不同了,是知礼懂事的女郎在孝敬长辈、不惜亲手做羹汤…… 如果真这样的话,她们想要借烹饪这件事来嘲弄笑话任江城的打算便落空了,方才的种种努力,全部付之东流。 “阿敏,阿璃,不许胡闹。”乐康公主板起脸。 她对瘐涵和桓昭今天的表现真是不满已久,忍不住斥责出声。不过,或许她是太生气了,竟然同时训斥了瘐涵和桓昭两个人。 这对于她来说算是失误吧。如果放在平时,放在她心平气和的时候,她就算舍得当众训瘐涵,也是绝对不会提及桓昭的。要知道,寿康公主可是一向护短,谁若是在她面前说了桓暶、桓暾、桓昭这三兄妹,就算这个人是皇帝皇后,她也是不依的。 寿康公主冷漠的看了乐康公主一眼。 乐康公主心中一凛,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叫苦不迭。 她训斥自己的女儿就好了,提桓昭干什么?有寿康公主在,轮得着她说桓昭么? “阿璃,姨母不是说你。”她勉强笑了笑。 “姨母客气了。”桓昭彬彬有礼。 寿康公主淡笑不语。 乐康公主总算松了一口气,吩咐瘐涵,“阿敏,不许胡闹,老实坐在阿母身边。” “孝顺您是胡闹么?”瘐涵笑咪咪。 “有任八娘子便足够了。”乐康公主瞪了她一眼。 桓昭神色温柔却又坚定,“姨母,这样可不成,阿令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呢。这不是寿康公主府的待客之道,也不是桓家的待客之道,我阿父阿母一定不许的。” “是,一定不许的。”瘐涵语气热烈。 乐康公主见这表姐妹二人如此执拗,不由的皱起眉头。 “任八娘子,你这道菜打算如何做?”她问着任江城。 任江城道:“方才我们吃的是叫化鸡,所以现在还做叫化鸡,弄只三黄鸡过来,再团些泥巴,生堆火,便可以了。” “这如何使得?”乐康公主怫然,“阿敏和阿璃是何等尊贵的女郎,哪能跟着你一起团泥巴呢?” “对,阿敏和阿璃哪能团泥巴呢?”外面传来中年男子豪迈的笑声。 乐康公主不由的一惊。 寿康公主脸色却很怪异,似喜非喜,似怒非怒。 “阿父!”桓昭听到她阿父桓大将军的声音,喜悦的回过头。 众人都随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一名伟岸卓异的中年男子从夜色中走来,高大挺拔,气势飞扬。 他身后是一位青年郎君,白衣飘飘,俊逸出尘,就算离得远还看不清面目,单凭那清隽的身材,洒脱的气度,已是光彩夺目,恍如天人。 “阿父您怎么来了?”桓昭笑盈盈的迎上去。 桓大将军笑道:“我家阿璃哪能去团泥巴呢,这种粗活儿,交给阿父来做吧。” “这么说,阿父您是来替我团泥巴的?”桓昭掩唇笑,调皮的冲桓大将军眨眨眼睛。 桓广阳不紧不慢的走过来。 桓昭嘻嘻笑,“阿兄,你也是来替我团泥巴的么?” 桓广阳那双如浅色琉璃一般的眼眸在灯光映照下越发流光溢彩,璀璨耀眼,整个人也越发气度高华,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瘐清远远望了他一眼,心怦怦直跳,再也不敢看他第二眼,慌乱的低下了头。 瘐六娘等人也用爱慕的眼光偷偷看着他,面带羞怯之意。 桓广阳瞥见任平生和范瑗身边那俏生生的身影,唇角轻勾,浮起一丝微不可见的、浅淡的笑。 “表兄,你是来帮我们团泥巴的么?”瘐涵也笑咪咪的过来了。 桓广阳慢吞吞道:“我是知道阿母胃口不好,特地来为她烹饪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晚上继续。   ☆、第78章 078 乐康公主蓦然红了一张老脸。 瘐清、瘐六娘等人脸上也**辣的。 桓广阳说的是知道寿康公主胃口不好,特地来为她烹饪,这话从一位孝顺儿子口中说出来本来是应该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的,可不知怎么地,放在当下的环境当中,乐康公主和瘐清、瘐六娘等人就是觉得好像被人迎面狠狠打了一巴掌似的,很狼狈,很窘迫,很难堪。 她们方才还热衷于催促任江城让她为寿康公主烹饪,要以此来不动声色的羞辱任江城呢,这才多大会儿功夫,桓十三郎便来了,还说出这样的话…… “十三郎,咱们真是父子同心啊。”桓大将军纵声笑,“为父也是这样想的,哈哈哈。” 他殷勤的看向任江城,“八娘子,公主殿下喜欢你家的菜,对不对?那劳烦你教给我和十三郎怎么做吧,我们父子二人亲自动手,务必要让公主殿下美餐一顿。她人本就娇弱,又一天没怎么进食,长此以往,身体会受不了的。” 众人脸上都露出怪异的神色。 驸马巴结公主的例子当然很多,可他是朝中的大将军啊,大权在握,显耀朝野,赫赫扬扬,他在朝堂之上是何等的威风凛凛,这时却到寿康公主面前献媚讨好,还要亲自烹饪,还要不耻下问,向任八娘谦虚请教…… 别说乐康公主等人了,就连任平生和范瑗也颇觉意外。 他们也是恩爱夫妻,可任平生并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向妻子如此趋奉阿谀。当然了,范瑗也不是会为难自己的人,她无论遇到什么事也不会亏待自己,不会一整天都不好好进食的。 任江城掩口笑,小声告诉任平生和范瑗,“阿父,阿母,我猜桓大将军准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寿康公主的事,所以特地赔罪来的,嘻嘻。” 任平生和范瑗不禁粲然。 也是,这桓大将军许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寿康公主愤而率众出城,他白天忙于公务,晚上便赶紧追过来了。 桓大将军神色更加殷勤,“八娘子,公主殿下喜欢你家的哪道菜啊?” 任江城嫣然,“桓大将军,公主殿下并不是喜欢我家的菜,而是喜欢我家的菜的味道。这个味道并不是食物吃到嘴里的味道,而是随风传出去的气味。”她向空中指了指,连说带比划,“我们在家里烤叫化鸡,味道随风飘散,公主殿下闻到味道,才会了食欲的。因为她还没有食用过,所以现在只是喜欢气味而已,真正做好了她喜欢或是不喜欢,还两说。” “只要她可能会喜欢,便做。”桓大将军爽快的挥挥手。 寿康公主还是似喜非喜似怒非怒的模样,不过,若是仔细观察她,会发觉她眼眸中隐隐有笑意闪动。 也是,桓十三郎要为她烹饪,桓大将军也担忧她没有进食要亲自动手下厨了,她能不高兴么。 再怎么掩饰,内心之中的喜悦之情还是不由自主向外散发了。 乐康公主心里酸溜溜的,笑着向寿康公主道恭喜,“恭喜阿姐,十三郎这般孝顺,姐夫又这般体贴,知道你没有好生进食,放心不下,都从城里赶过来了。”寿康公主矜持微笑,“十三郎这孩子向来便是这般孝顺的。”对桓大将军却是提也不提,好像不屑一顾似的。 乐康公主不由的撇了撇嘴。 她就看不得寿康公主这样,明明很在意桓大将军,偏偏要装作很刚强的样子。 方才还很活跃的瘐家、桓家诸女郎这时全安生下来了,尤其是桓家的女郎,有桓大将军在眼前,她们简直是大气也不敢喘,一个一个规矩极了。 能在桓大将军面前还从容自在一如往日的,便只有他的女儿桓昭、外甥女瘐涵,和伏波将军的女儿任江城了。 任江城笑盈盈,“既然大将军要试,那咱们便试试吧。先让人捉只三黄鸡好不好?所谓的三黄鸡,便是黄嘴、黄脚、黄毛,这样的鸡肉质嫩滑,皮脆骨软,做出来味道会更好。捉到鸡之后先宰杀了,将内脏取出,但是羽毛还留着,用泥巴将整鸡裹了入火中烧烤,等泥巴干透了,鸡也就熟了,将泥巴剥掉,鸡毛会随之脱落,露出细腻的鸡肉来。” “听着就好吃。”桓大将军赞叹。 他叫来仆人,命人捉鸡、杀鸡去了。 “阿父,阿兄,你俩既然来了,也别干站着,帮我们团泥巴吧。”桓昭笑吟吟。 “就是,团泥巴,我还没有见过姨父和表兄团泥巴呢。”瘐涵一脸快活神色。 桓大将军摩拳擦掌,“好,让你们见识见识。” 任江城便牵着任启的小手在胡椅上坐了,“大将军,十三郎,来,我和阿璃、阿敏动口,两位动手,咱们合力为寿康公主烹饪出一顿美餐。”桓昭和瘐涵笑嘻嘻在她身边坐下了,“阿令这主意蛮好,我们动口,阿父和阿兄动手。”任江城悠闲的坐在胡椅上,教给弟弟,“阿倩,《道德经》第六十章中有一句名言,‘治大国,若烹小鲜’,是宰相伊尹对商汤说的话,你看现在桓大将军也在做叫化鸡了对不对?这说明了什么啊?”任启眨着大眼睛,考虑的很认真,“说明了……宰相可以烹鱼,大将军可以杀鸡?” 他是犹豫的、非常不确定的口吻,桓大将军听在耳中,却不由的纵声大笑,“漂亮的小郎君,你说的很对啊,实在太对了!” 任启被他夸奖得扭捏起来,小脸蛋藏到了阿姐怀里。 桓昭笑着嗔怪,“阿父,您把阿倩说的都不好意思了呢,快做正事吧,好好团泥巴。” “好,团泥巴,团泥巴。”桓大将军笑道。 他还真是不讲究,席地而坐,命人弄来土和水开始搅合,桓十三郎白衣胜雪坐在他身边,也伸出纤长优美的手指去团那些软泥。 明明是很不适宜的动作,可他做起来却是行云流水一般自然,看起来竟有一种奇怪的美感。 “呸,十三郎哪是要孝顺我,他这分明是……小时候想玩泥巴我不许,大了倒打着孝顺我的旗号明公正道玩起泥巴来了。”寿康公主啼笑皆非。 乐康公主干巴巴的笑了笑,“是,玩泥巴。” 她鼓起勇气看了看桓大将军和桓十三郎父子,别提多难堪、多难受了。她要用来羞辱任江城的“烹饪”,桓家父子亲自操持起来了,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呢。这以后还怎么可能拿“厨娘”来笑话任江城,真要是笑话了,岂不是要把桓大将军也牵连进来,引起轩然大波么? 瘐清和瘐六娘等人眼睁睁的看着桓十三郎在任江城的指挥下开始盘膝坐在地上团泥巴,一个一个柔肠寸断,想死的心都有了。这是桓十三郎啊,她们这些女郎爱慕敬仰的贵介公子,竟被任八娘支使成这个模样了…… 桓广阳玩的那么自在,看的任启小朋友都羡慕起来了,拉拉任江城的衣襟,“阿姐,我也要玩。”任江城笑咪咪看着他,“你的手和脸会脏,衣服也会脏,你会不漂亮。”任启略一犹豫,毅然决然,“我不在乎。”任江城和桓昭、瘐涵都是笑不可抑,“是你说不在乎的啊,等下小脸变花了可不许哭。”让他也过去了。 任启蹬蹬蹬跑了过去,瞅瞅桓大将军,瞅瞅桓广阳,半分没犹豫便蹲在桓广阳身边,冲他讨好的笑,“阿兄,我想和你一起玩,行不?”桓广阳正团着一团软泥,随手取出一小块放在他手中,“阿倩随便玩吧,想捏成什么都可以。”任启眉花眼笑接过来,想了想,小心的将手中泥巴捏成了一个小兔子。 “阿令,能烤兔子不?”桓昭心中一动,问道。 任江城笑着点头,“可以啊,不过兔子没有提前腌,可能会不大入味。不只兔子,豚骨什么的都可以烤,不过一般是要提前腌一下的。”瘐涵撺掇,“不腌也没事,今天先尝尝,改天再完善。”桓昭深以为然,便和任江城商量了下,命厨房将兔子、豚骨等用作料腌好了送过来,用新鲜荷叶层层包裹之后也团上了泥巴,和叫化鸡一起送入火中。 任启跑来跑去捡小树枝烧火,快活极了。 火烧好后,空气中慢慢传来食物的香气,任江城惬意的咪起了眼睛。 “阿兄,手脏了。” “阿兄带你去洗手。” 耳边传来任启和桓十三郎的声音。 任江城睁开眼睛,见桓广阳拉着任启的小手往一条小溪边走,忙不迭的追了过去,“溪水太凉,阿倩不能用这个洗手。”山里的夜本来就有些寒意,再让任启这么小的孩子用凉水洗手,那可不行,会着凉的。 桓广阳已经拉着任启到了小溪边。 任江城飞快追了过来,跑的太急了些,脸上现出粉晕。 “这里引的是温泉水。”桓广阳凝视着她,柔声道:“水不凉,是热的。” “热的呀。”任启低头看看清澈的小溪,觉得非常新奇。 溪水居然会是热的,他从来没有见过,也从来没有听说过。 “原来是这样。”任江城有些不好意思,脸更红了。 桓广阳蹲下身子替任启洗手,任启惊喜的叫:“真的是热水呢,阿姐快来。”仰起小脸,一脸殷切的看着任江城,想让任江城也感受下温热的溪水。任江城便在他另一边蹲下来了,“阿姐替你洗吧,好不好?” “好。”任启快活的把小手伸给了她。 “我洗吧。”桓广阳客气。 “还是我洗吧。”任江城比他更客气。 两人的手不经意间在水中碰到,同时红了脸。 任启开心的笑,“一人一只。” “好,一人一只。”桓广阳和任江城都笑。 一人捉着他的一只小手,细心替他清洗。 水是温热的,洗着一点也不难受,很舒服,任启咯咯直笑。 桓广阳很耐心的替任启洗了又洗,任江城那只已经洗好了,他还捉着任启的小手不放。 “阿兄,还没好呀?”任启奶声奶气问他。 “还没好么?”任平生挺拔清逸的身姿出现在溪水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一直想偷懒…… 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第79章 079 “阿父。”任江城忙站起身。 任平生脸色本来是些冷峻的,却不忍对爱女发脾气,简短道:“阿父不放心你和阿倩,故此过来看看。” “是,阿父。”任江城乖巧的点头。 “阿父。”任启仰起小脸,炫耀的道:“阿姐和阿兄替我洗手,一人一只。” 大概是觉得任江城和桓广阳都对他很好,很纵容他,任启小朋友一脸得意,笑的像朵花。 “洗好了么?洗好了便起来吧。”任平生看见爱子的笑脸,语气不知不觉便温柔了。 “阿兄,好了么?”任启扭过脸,殷勤的、笑嘻嘻的问着桓广阳。 任平生沉静的目光也落到桓广阳身上。 一人洗一只手,阿令这只都洗干净了桓十三郎却还没好,在磨蹭什么? “好了。”桓广阳柔声道。 “谢谢阿兄。”任启高兴的向他道谢。 他跳起来冲任平生伸出两只白生生的小手掌,“阿父,洗干净了。”任平生从怀中取出折得方方正正的手帕替他擦手,“对,洗的很干净。”任启一边伸出小手让他擦,一边快活的告诉他,“阿父,这溪水是热的,洗手可舒服了。”任平生微笑,“是热的么?真好。”替任启擦干小手,将手帕袖好,笑问任启,“有没有闻到香味?”任启用力嗅了嗅,小脸蛋上现出惊喜之色,“很香,这个香气我之前没有闻过到呀。” “是蜜汁豚骨和蜜汁兔子的香气吧。”任江城笑盈盈,“这是方才新做的,以前阿倩没有吃过。” “有新菜肴了。”任启咧开小嘴笑。 任平生笑着牵起小儿子的手,“去试新菜。” 任启正要跟他走,忽然想起桓广阳,转过头快活的向他招手,“阿兄快来,试新菜。”桓广阳顺势向前迈了两步,自然而然牵住了他另一只小手,“好,试新菜。阿倩,这新菜里边有咱俩的功劳,我团泥巴了,你捡小树枝了。”任启兴高采烈,“对,有功劳,咱们得多吃点!”催着任平生快走,“阿父快点,我等不及想吃了呀。” 任平生无奈,只好和桓广阳一边一个拉着他,回到火堆旁。 任江城慢悠悠的跟在后面。 等他们回到火堆旁,桓大将军和桓昭、瘐涵正围着火堆指指点点,热烈的议论,“好了吧?香味都跑出来了,应该是熟了。”“要不要把火拨开,把泥球球弄出来?我觉得是可以吃了。”见到任平生和桓广阳过来,桓大将军招手,“快,放出眼光来瞧瞧,这是不是好了,可以吃了?” “阿倩,食物好还是没好,得听谁的?”桓广阳含笑问道。 “听我阿姐的!”任启挺起小胸脯,眼睛亮晶晶。 桓广阳俯下身子,低声和他说了几句话,任启认认真真的听着,频频点头,“嗯,好,听阿兄的。” 任平生冷眼看着这样的桓广阳,心中不快。这个桓家的十三郎到底想做什么?肯定不怀好意。 桓大将军和桓昭瞅见他家十三郎和任启窃窃私语,形状亲密,却是诧异的睁大了眼睛。他……他什么时候喜欢起小孩子了?对小孩子这么有耐心…… 瘐涵拉拉桓昭,“阿璃,表兄喜欢孩子啊?我头回知道呢。”桓昭眼神迷惘,“我也不知道啊,阿敏,我和你一样是头回见……”两人心中都是纳闷。 不光她俩了,就连寿康公主远远看到桓广阳和任启这个样子,也是疑惑不解,“十三郎什么开始喜欢起孩子了?我竟不知道。”虽然心中疑惑,她却也是高兴的,“喜欢孩子好,他若是喜欢哪家女郎、中意哪家女郎,那便更是令人欣慰了。” 乐康公主和瘐家、桓家的女郎们目光不由自主望向这边。 众目睽睽之下,桓广阳和任启同时松开了手,分别站在两边,各自伸出了右臂,微微弯腰,“掌膳仙女,请。”郑重而庄严,弄的跟欢迎什么重要来宾似的。 任江城笑盈盈从他们两人中间走出来,“你们弄这么大架势,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啊。” “为何要不好意思,你配得上。”桓广阳温声道。 “你配得上。”任启语气热烈。 他大概是觉得这样很好玩,腰弯得更低了,脸色更殷勤,“阿姐,请,请。” 他虽然还是个孩子,衣衫却做的很讲究,和大人一样衣袖宽大,形状漂亮,右臂张开,华美的衣袖在晚风中随风轻拂,很有诗意,小细腰再这么一弯,便更加好看、更加可爱了。 桓广阳是完全不同的。他年方弱冠,五官精致绝伦,肌肤欺霜赛雪,又有南朝士人推崇的儒雅飘逸,这时和他对面那个五六岁的小孩子一样认认真真张开右臂,远远望去犹如谪落凡间的仙人一般美好,不带一丝一毫人间的烟火气息。 虽然列道两旁对任江城表示欢迎的只有这一大一小,可是因为这两个人实在太出色了,所以这欢迎仪式虽然简单,却显得既隆重,又热烈,盛大无比。 桓昭和瘐涵看的呆了。 远处的寿康公主、乐康公主和瘐清、瘐六娘等人也呆了。 范瑗眼眸中闪过惊讶之色。 这个桓十三郎是在陪阿倩玩耍么?他对阿倩……是不是太好了些…… 任平生却觉得牙根儿痒痒。 灯光照耀下,任江城容光焕发走过来,脖颈高昂,笑靥如花,仪态万方。 “请阿姐帮忙看看,蜜汁豚骨熟了么?”任启馋涎欲滴。 他吃过任江城做的糖醋豚骨,红烧豚骨,蒜香豚骨,可是这种从土里烧烤出来的蜜汁豚骨,从前却是没有试过的。对蜜汁豚骨的味道,他真是充满了期待。 “漂亮又可爱的小吃货啊。”任江城不由的一乐。 相当初任启小朋友才见面时对他的阿姐并没有一见钟情,可是他的阿姐一小碗疙瘩汤便把他收服了,变成了阿姐的忠实拥护者和甩不掉的小尾巴。 “八娘子,劳驾帮着看上一看。”桓大将军也笑着说道。 任江城口中答应着,偷偷看了他一眼。 今晚的桓大将军和她在秦参军病榻前见到的桓大将军大不一样,随和多了,整个人显得没有攻击性,好像脾气很温和似的……得罪了老婆想要献媚讨好挽回芳心的男人,难道都这样么?对她这个外人都很和气啊…… “闻着香气应该是差不多了,不过还是要将火堆扒开看看,如果泥已经干透了,那便是熟了。”任江城微笑说道。 “原来是这样啊。”桓大将军和桓昭、瘐涵一齐如梦方醒,“原来是看泥干了没有。” 桓昭忍俊不禁,“阿令,你知道我们方才在商量什么么?我们围着火堆看来看去,想从火堆上看看是不是熟了……” “噗……”众人不由的都笑了。 桓大将军命仆人将火堆拨开,将泥球球捧到任江城面前,“八娘子看看,可行了么?”任江城仔细瞅了瞅,“嗯,看泥团已经全干了,应该剥落之后,便可以食用了。”桓大将军大喜,双手放至唇边作喇叭状,“公主殿下,八娘子说叫化鸡和蜜汁豚骨已经好了,劳烦你把胃口准备好,咱们这便开始宵夜啦。” 寿康公主似笑非笑,“哼,好像我高兴理他似的。” 口中虽是不屑,眼眸中的笑意却盈盈闪动,都快要溢出来了。 乐康公主酸水直往上冒,“阿姐,姐夫对你可真好,真体贴,妹妹替你高兴。”她坐的离寿康公主本来就近,这时又特地往寿康公主移了移,低声道:“阿姐,你注意到了么?姐夫对那任八娘子好像很看重似的,很听她的话,姐夫对这任八娘子……是不是另眼相看啊?” 寿康公主眼眸中的笑意渐渐淡了。 乐康公主不由的心中一阵狂喜。 她大喜之下,转而看向范瑗,面带笑意,语气中含着讥讽,“范娘子,桓大将军对令爱似乎很关照,你说对不对?” 她这话有点口不择言,简直是赤-裸-裸的寻衅生事了。 瘐清、瘐六娘等人本来好像斗败了的公鸡似的,垂头丧气,心中沮丧,听了她这句话,却一个一个又打起了精神。 连瘐十五娘都不装昏倒了,霍的坐起来,眼睛瞪得溜圆,神情兴奋,等着看范瑗的笑话。 谁知范瑗向来高傲,便是在公主面前也是不会肯吃亏的,当即反唇相讥,“乐康公主殿下,瘐九娘子是你的爱女,请问她需要不相干的人照看么?若她不需要,我的女儿自然也不需要。做父母的人总是爱惜女儿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以乐康公主殿下的胸襟,就算不能‘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想必也不会对别人的爱女存着恶念,随意诋毁吧?”竟然毫不客气的当面驳斥了乐康公主。 驳斥完,她又指了指任平生,“外子便在小女身边站着,小女有她阿父照看,又何需劳驾旁人?”语气颇为自负。 乐康公主一张面孔登时羞得通红,“范氏,你大胆!我不过随便问了句话而已,你便敢在本公主面前拉拉扯扯,说上这么一通,没上没下,胡言乱语!” “范娘子,你对公主殿下太也无礼。”瘐清忙站出来,站到了乐康公主身后。 瘐六娘等人也赶忙献殷勤,纷纷来到乐康公主身边,“范娘子,你还不快向公主殿下赔罪?”“公主殿下宽宏大量,你快俯伏赔罪,她会饶恕你的。”“就是,快快赔罪。”七嘴八舌,要范瑗向乐康公主赔礼。 乐康公主心里这才舒服了一点,脸上露出丝笑容。 范瑗轻蔑的撇撇嘴,“瘐四娘子,瘐六娘子,这些话我跟你们说了也是无用,你们这些没出阁的女郎自己还没有孩子,体会不到做母亲的心情。你们啊,今后若是嫁了人,生儿育女,看到有人往自己的孩子身上泼污水,便明白我此时此刻的心情了。现在跟你们说再多也是白搭,十年之后,等你们左手抱着一个,右手牵着一个,再来跟我理论计较好了。” 瘐清、瘐六娘等人被她说的满脸羞红。 她们是打算趁机逢迎阿谀乐康公主的,也很愿意舌战范瑗,可是范瑗提起“嫁了人”“生儿育女”“左手抱着一个,右手牵着一个”,这让她们如何接话,如何辩论下去? “母亲和孩子的事你们这些小娘子不懂,休要胡乱插嘴。”范瑗沉下脸。 瘐清和瘐六娘面面相觑,没了主意。 乐康公主声音颤巍巍的,“范氏,你在这些女郎们面前提什么生儿育女,你不会觉得羞愧么?” 范瑗一声冷笑,“公主殿下在一位母亲面前中伤诽谤她的爱女,不会觉得过意不去么?” 乐康公主气得脑子发昏。 让她更生气的事很快来了。 桓昭笑盈盈的走过来,“阿母,阿父说他亲手制了宵夜,想陪您一起享用,他还说……”桓昭说到这里,大概也觉得桓大将军的话太好笑了,伸手掩口,笑不可抑。 “他还说什么了?”寿康公主虽然还在生桓大将军的气,不过好奇心还是被她给勾起来了。 桓昭忍着笑,“阿父还说,他这个人阳刚之气太浓,他过来之后,恐怕姨母和表姐、堂姐们会不自在,所以请求和姨母、表姐们分席。”她说着话,凑近寿康公主,嘻嘻笑着,小声告诉她,“阿父还说了,他亲手做的佳肴,舍得给阿母,不舍得给别人,嘻嘻。”寿康公主眼波流转,心中恨恨骂道:“桓惕,你真是个小气鬼。” 虽然心里骂着他小气鬼,却莫名舒服了,“你阿父这个人不苟言笑的,莫把你姨母和表姐们吓着了,便请她们到丹霞院就餐吧。” 桓昭笑嘻嘻的去请乐康公主,“姨母,丹霞院离得不远,我陪您过去。” 瘐涵也过来了,和桓昭一边一个扶起乐康公主,把她往外哄,“丹霞院风景多漂亮啊,美酒佳肴都摆好了,来来来,我们陪您过去。”乐康公主头昏脑胀,“怎么我好像是被赶走的一样?”桓昭和瘐涵只管柔声哄她,扶着她走了。 乐康公主都走了,瘐清、瘐六娘等人也不敢执意留下,灰溜溜的也跟着去了。 桓晶等人倒是不用人劝,一个比一个溜的快----她们平时就怕桓大将军,这时听说了是桓大将军的意思,别的都不管,就想溜之大吉。 “我好像是被赶走的……”到了丹霞院,乐康公主还在喃喃自语。 “哪能呢?”桓昭和瘐涵一齐哄她,“阿父(姨父)是怕他太凶了,会吓着人。” 哄着乐康公主在丹霞院坐下,瘐涵留下来陪着她,桓昭呆不住,回去享用美食去了。 过了一会儿,桓昭命人将叫化鸡、蜜汁豚骨、蜜汁兔子等各样菜肴都取了一些送过来,可是乐康公主、瘐清、瘐六娘等人气都气饱了,哪会愿意吃任江城做出来的菜?看也不肯看一眼。 瘐涵一个人吃的津津有味。 桓晶、桓昔等人看的眼馋,忍不住也尝了尝,尝过之后眼睛发亮,连声赞美,和瘐涵一起眉花眼笑的吃起来。 她们吃的太高兴了,气得乐康公主和瘐清、瘐六娘、瘐十五娘等人胃疼。 瘐十五娘也不装昏倒了,拉着瘐清和瘐六娘、瘐七娘悄悄商量,“阿姐,咱们躲到暗处偷看,好不好?那个任八娘肯定不怀好意,咱们都走了,她们一家人没走,她要是趁机向十三郎献媚,如何是好?”瘐清不由的冷笑,“就凭她,也配么?”瘐六娘和瘐七娘一齐训斥,“十五娘胡说什么?十三郎是任八娘那样的女郎所有觊觎的么?就凭任家的家世,就算人人像她阿父似的有出息,也得再过三十年五十年,方才有资格和桓家联姻吧。” “什么三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也不够。”瘐清恨恨。 她的堂妹们和她同仇敌忾,“就是,任家实在太差了,一百年也不够啊。” 瘐十五娘一再撺掇,她的堂姐们到底被她说的动了心,纷纷和乐康公主告辞,“儿等疲倦了,想回房歇息。”乐康公主神色怏怏的挥挥手,“去吧。”瘐十五娘等人又和瘐涵、桓家诸女郎告辞了,出了丹霞院之后装模作样走了一段路,好像是要回房去,其实却拐了个弯,悄悄折了回去,由小门进去,躲在暗处偷看。 寿康公主和桓大将军一席,任平生和范瑗一席,任江城和任启姐弟一席,桓广阳和桓昭兄妹一席,四席分坐,离得并不远。桓大将军注意力大多放在寿康公主身上了,也没忘记做主人的本份,时不时的和任平生谈笑风生,桓广阳、桓昭兄妹和任江城正好是对着的,瘐十五娘探头探脑的看出去,正好看到桓广阳眸光掠过任江城的面颊,似乎停留了片刻,有眷恋之意。 “无耻!敢勾引十三表兄!”瘐十五娘怒不可遏。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其实没写完,但是我有点累了,先到这儿吧,晚上继续。 谢谢大家,晚上见。   ☆、第80章 “怎么了,十五娘?”瘐清见她很气愤的样子,忙小声问她。 瘐十五娘眼中闪烁着泪花,又委屈又愤恚,“任八娘真没羞,使出浑身解数,引诱十三表兄……” “在哪里,在哪里?”瘐清和瘐六娘等人低声的、急切的追问。 瘐十五娘流下两行眼泪,抽抽搭搭的往那边指了指,“方才十三郎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定是她诱惑十三郎……也不知是她用的什么古怪法子……呜呜呜……”瘐清咬牙,“她这个人确是古怪,我在宣州的时候不是没有听说过她,但是,全部是笑话嘲弄她的!也不知她为什么忽然间开了窍,一下子就机灵了,讨人喜欢了……”看向院中任江城那窈窕多姿的身影,眼眸中满是嫉羡之意。 “她到底用的什么古怪法子引诱人的?咱们快仔细看看。”瘐七娘皱皱眉头。 虽然脸上都是不屑,可心里全是好奇的,瘐清、瘐六娘、十五娘等人果然全神贯注望着任江城,要仔细琢磨她究竟是如何吸引到十三郎的注意的。 任江城一边自己吃吃喝喝,一边照顾任启,偶尔和桓昭说笑几句。 “没羞没燥,她哪里和阿璃说话,分明是在勾引十三郎。”瘐清等人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寿康公主在宴会上一向是矜持少语的,今天不知是因为心情愉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微笑和范瑗说起家常,“令爱真是冰雪聪明,八卦图会看,六月柿认识,连叫化鸡也会做。我一整天都没什么胃口,尝着这叫化鸡和蜜汁豚骨却味道不错,鲜美可口。”范瑗笑道:“她小孩子家哪里懂什么烹饪了,不过是贪玩罢了。这叫化鸡本是她和表姐们一起玩耍时商量出来的,孩子心性,又想玩又想吃。”又道:“也未必是这蜜汁豚骨和叫化鸡多么的美味,或许是大将军和十三郎、桓九娘子都在跟前,公主殿下心情愉快,便有食欲了。”寿康公主眉目开朗,语气慈爱 ,“也对,有十三郎和阿璃在,我便有食欲了。”和范瑗相谈甚欢。 “有其母必有其女啊。”瘐清等人见寿康公主对着范瑗话也多起来了,酸溜溜的想道。 桓昭和任江城、任启一样喝的是酸梅汤,除热送凉,生津止渴,桓广阳喝的却是桃花酒,酒香扑鼻,任启馋了,“阿兄,我喝一口行不?就一口。”桓广阳把玩着手中粉青色的酒杯,“阿倩,小孩子喝酒不好。”任启使劲嗅了嗅桃花酒的香气,可怜巴巴,“就一口也不行呀?我想尝尝什么味道……” “女郎,你的意思是……?”桓广阳询问任江城的意见。 他既然是询问任江城的意见,目光便自然而然落在任江城脸上了。 灯光下的任江城面容愈加柔美,桓广阳目光落到她脸上,便移不开了。 瘐十五娘伸长脖子瞪大眼睛往这边看,义愤填膺,“卑鄙,下流,无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肆无忌惮,百无禁忌……” 不知道瘐家的女郎在暗中监视着她么?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么?不自重,太不自重了。 瘐清站不稳,扶住了身边一颗树,“她知道自己是位女郎,是待字闺中的小娘子么?当众和十三郎眉来眼去的,也好意思。” 任启拉着任江城的衣襟央求,“阿姐,我就喝一口,行不?”任江城听着他糯糯的声音心便软了,柔声叮嘱,“只许喝一口,不许多喝。”任启开开心心的答应了,起身蹬蹬蹬跑向桓广阳,口中欢呼,“阿兄,我阿姐说了,可以喝一口!” “慢点。”桓广阳张开双臂,“阿倩,你跑太快了。” 任启扑到他怀里,咯咯笑,“阿兄,酒。” 桓昭嫣然,“看不出来啊,阿倩原来是个小酒鬼。”桓广阳微笑,“我小时候也是一样,阿父阿母越是不许我喝酒,我越是心里痒痒,想尝尝什么味道。”任启仰着小脸,差点流口水,“嗯,我就尝一口,知道是什么味道就行了。”桓广阳举起粉青色的酒杯,“阿倩只喝一口,就不另用酒杯了,喝阿兄的好不好?”任启一门心思只想尝尝桃花酒,哪管什么酒杯不酒杯的呢,乐陶陶的点头,“好。”桓广阳将酒杯放到他唇边,“阿倩,你只许喝一口,所以慢慢喝,细细品尝、回味,不要着急。” 任启连连点头,快活的、好奇的喝了一口。 桓昭在一边看的呆住了。 她阿兄是有洁癖的,餐具从不和人共用,现在却让任启就着他的酒杯喝酒…… “真好喝呀。”任启贪婪的吸了口气,高兴的拍起小手。 这桃花酒一点也不烈,温和清洌,细腻香醇,味道确实是很好的。 他眼巴巴的看着桓广阳,“酸梅汤也很美味,可桃花酒是不同的。” 桓广阳笑,“阿倩,真的是只许喝一口,不许多喝。” 任启撅起小嘴。 他生的真是精致漂亮,嘴唇尤其好看,像粉嘟嘟的花瓣一样,当他撅起小嘴,那个模样真是又委屈又可怜,让人看了就会心软的。 桓广阳露出犹豫的神色。 任启很会察颜观色,见桓广阳的脸色便知道他内心之中在挣扎,小模样更是楚楚可怜,“阿兄,再喝一口,就一口……” 桓昭笑的趴在了桌案上。 阿令的弟弟看着蛮可爱的,其实也是这般慧黠,为了多喝一口酒,他简直是什么法子都使出来了啊。阿兄,我看你能不能抵挡得住,看你给不给阿倩再喝第二口…… “阿倩,喝酒是不好的,不止你不喝,阿兄也不喝了。”桓广阳果断的道。 “喝酒这么不好么?”任启长长的眼睫毛一眨一眨,似有疑惑。 “太不好了。”桓广阳招手叫来婢女,命她将酒壶、酒杯撤下,“所以咱们不喝它。” 任启眼前没了酒壶,也没了酒杯,又被桓广阳劝了几句,也就不想什么桃花酒了,“嗯,酒不好,阿兄不喝,阿倩也不喝。” “阿倩乖。”桓广阳和桓昭一齐夸他。 桓昭夸过任启,背过身去偷笑。可怜的阿兄,他是很喜欢喝上几杯的,可是为了让阿倩不喝第二口,他自己也不喝了,硬是命人把酒全收起来了…… 任启在桓广阳这时喝到了桃花美酒,也不急着走,靠在他身边絮絮叨叨说着话,“今天我很高兴,山里不热,凉快,阿姐还带我做了叫化鸡,我捡小树枝了,阿兄替我洗手,溪水是热的……”他靠在桓广阳身边转来转去,跟小陀螺似的,桓广阳由着他转,时不时伸出胳臂扶他一把,“阿倩小心。” 瘐十五娘等人伏在暗处看的心头火起,“原来任八娘是靠着她有个可爱的弟弟啊,可恶,连小孩子也不放过,连小孩子也要利用。” 她们一开始还不觉得什么,呆的久了却不行,有蚊虫骚扰,身上不是这里被盯上一口,便是那里被咬上一回,苦不堪言。再接着看下去吧,真是受罪,可是就这么走了呢,又很不甘心,唯恐任八娘趁她们不在的时候用下流手段迷惑住了她们的表兄,唯恐京城世家大族中最风流倜傥高不可攀的的名门公子桓十三郎匹配了身份低贱、城府极深的女郎,明珠暗投,美玉蒙尘,令人痛惜…… 蚊虫叮咬固然难受,可是放任这种结果发生却什么也不做,让人更难受啊。 任启在桓广阳这边撒娇玩耍了一会儿,忽然伸出小鼻子嗅了嗅,“不对,还有酒味。”他警觉的四处看看,没多久便发现问题出在哪儿了,“阿父在喝酒。这是不对的。阿兄,我要去告诉他。”说着话,他便蹬蹬蹬跑到了任平生面前,伸出小手捂住了他的酒杯,“阿父,喝酒不好。” 任平生呆了呆。 他以前在家里也喝过酒的,阿倩并没有阻止他啊。 任启固执的捂着酒杯,振振有辞,“阿兄都让人把酒收起来了。” 任平生这才明白为什么他的小儿子会有这个举动。 范瑗不禁掩口笑。好嘛,桓十三郎把酒收起来了,还告诉阿倩喝酒不好,所以阿倩便来管着他的阿父了…… 任平生见他的宝贝小儿子捂着酒杯一脸警惕的看着他,无奈又溺爱的笑,“好,阿父不喝了。”命人把酒收起来。任启这才高兴了,“对呀,喝洒太不好了,阿兄说了,咱们不喝它。”任平生啼笑皆非。 桓昭见任启继桓广阳之后,把任平生面前的酒也成功的收起来了,心中好笑,冲着任江城挤眉弄眼,“阿令,你弟弟很厉害啊。”任江城嫣然,“阿倩还这么小,就是很孩子气……” 她们的话音还没落,任启小朋友又伸出鼻子嗅了嗅,疑惑又惊讶的看向桓大将军。 喝酒这么不好,阿兄都说不喝它了,阿父也不喝了,这里还有人在喝啊?他不知道喝酒不好么? 任启小朋友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到了桓大将军面前,仰起小脸,笑的很殷勤,“喝酒太不好了,咱们不喝它。” 桓大将军:…… 寿康公主:…… 寿康公主眼睛有点不大舒服,她伸手揉揉眼睛,才低头看向那个站在她和桓大将军桌案前的孩子,那个一脸可爱笑容的孩子。 “阿兄说的。”任启笑的更加天真无邪。 寿康公主眼前是一个白白嫩嫩的孩子,小脸蛋吹弹得破,好像掐一把便会出水似的,不禁微微笑起来。多讨人喜欢的孩子啊,桓家要是也有这么一个孩子,该有多好。 她正在看着任启眼馋,桓大将军“咦”了一声,伸手掐了掐任启的小脸蛋,任启倒吸一口凉气。 “你做什么?”寿康公主忙把任启揽过来,不悦的质问。 桓大将军声音低低的,“公主,我见他脸那么嫩,想试试掐一下会不会出水……” 他本来还要接着往下说的,寿康公主狠狠瞪了他两眼,他讪讪的笑了笑,剩下的话便咽了回去。 “桓惕你今年贵庚啊?”寿康公主轻轻拍着任启哄他,讥诮的问道。 桓大将军叹气,“公主,这可不怪我,十一郎娶妻了,却没生子,十三郎一直不肯娶妻,以至于我一直抱不上孙子。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可爱,难免会发发痴啊。” 寿康公主的语气也缓和下来了,“你抱不上孙子,我不也一样么?”想到长子娶妻未生子,次子年已弱冠尚未娶妻,也是叹息。 “酒不好,不喝它。”任启看着他俩笑,笑容乖巧甜美。 这样的一张面孔,任是谁看着也要心软的吧? “好,不喝它。”桓大将军大手一挥,慷慨大方的答应了,“本大将军本来是无酒不欢的,不过,既然这么漂亮的小郎君都说喝酒不好,那便不喝了!” 任启兴奋的小脸通红。 他扭捏的笑了笑,蹬蹬蹬跑回到任平生和范瑗面前,指指桓大将军,炫耀的道:“他也不喝酒了。”说完,欢快的扑向桓广阳,“阿兄,他俩也不喝了。”桓广阳笑着揽过他,耐心告诉他,“主位上坐着的那位便是家父了,他是朝中的大将军,在外面很威风的,不过回到家也是慈父,和令尊是一样的。”任启快活的偎依在他怀里,“嗯,我知道,他很好说话的,还夸我是漂亮的小郎君。”说到桓大将军的夸奖,他露出害羞的神色,不好意思了。 他伸手拿起一块蜜汁豚骨来吃,咬了一口之后却皱起小脸,“阿兄,我饱了。” 他已经吃饱了,方才大概是太高兴,便把这件事忘了,见蜜汁豚骨外观光亮,色如玫瑰,随手又拿了一块。 “饱了,便不吃了。”桓广阳声音温和。 任启皱着小脸,很纠结,“可是,阿母说取餐应该有节制,取餐之后却食用不完,浪费食物,是不对的。” 范瑗和任平生很宠爱任启,却并不是纵容娇惯无限溺爱,凡是一个小郎君应该具备的涵养和修为,都会一点一点要求他。如果明明吃不完却胡乱取餐,会被责备和提醒。 “不会浪费。”桓广阳从他手里取过蜜汁豚骨,顺手放入自己口中,“阿兄吃了便是。” 他神情自若的把任启咬了一口的蜜汁豚骨吃了下去,优雅而自然。 桓昭惊的眼珠子差点跳出来了。 他不光让阿倩就着他的酒杯喝酒,还吃阿倩咬过的豚骨……他没事吧? 躲在暗处的瘐清不知是被蚊虫叮咬的,还是被这一幕给刺激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他爱穿白衣,他有洁癖,这些她当然是知道的,可是她不知道,他会毫不嫌弃的吃一个小屁孩吃剩下的食物…… 瘐六娘、瘐七娘等人也碎了一颗芳心。 一对不知名的鸟儿在夜色中双-双-飞过来,因为瘐家诸女是静止不动的,这对鸟儿便没觉察出不对,停在了瘐十五娘的头顶上。 瘐十五娘皱皱眉头,厌恶的抬眼瞅了瞅这对鸟儿。 她怕惊动人,便没动手把这对鸟儿赶走。 鸟儿或许是久飞之后有了栖息之地,舒服了,发出一声鸣叫,振了振翅膀。 瘐十五娘觉得头顶一阵凉意,忽然发出一声尖叫,“可恶啊,它尿到我头上了!” 她这一声又高又尖,声遏云宵,登时把院子里的人全惊动了。 “谁?”桓大将军沉声喝道。 任启吓的打了个寒噤。 桓广阳把他抱在怀里,“阿倩莫怕,有阿兄在呢。”一手揽着他,一手拿起盘子里吃剩下的豚骨、鸡骨等朝发出声音的地方逐一掷出,力道很疾,传出破空之声。 任平生是客人,本来不便动手的,见桓广阳出手了,他便也没有客气,拿吃剩的骨头当暗器,凌厉迅疾的朝着暗处一一射出! “啊!”“啊!”“哎哟!”“疼死我了!”黑暗中传来阵阵惊呼叫痛声。 “是谁鬼鬼崇崇的?还不快滚出来!”任平生喝道。 口中暴喝,手下不停,和桓广阳一样将桌案上的剩骨头不停射了出去。 寿康公主听出来声音不对,“怎么是女郎娇滴滴的声音?” 桓大将军冷哼,“娇滴滴的女郎怎会躲在那样的地方?”他往黑黝黝的角落里看了看,知道这里竟然藏着人,心中不悦。 他生平最讨厌的,大概就是有人躲在黑处窥探他、算计他了…… 仆役、婢女等都呼喝着围了过去,为讨家主欢心,捉住之后,不分青白,迎头痛击。 “别打了,别打了,是我们啊,是瘐家的女郎。”瘐十五娘吃痛不过,哭着喊道。 “瘐家的女郎?”桓大将军眸中闪过玩味之色。 “成何体统。”寿康公主面沉似水。 任平生和桓广阳将盘子里的剩骨头全部掷了出去,方才住手。 瘐清、瘐六娘、瘐七娘、瘐十五娘等人由婢女扶着,战战兢兢、狼狈万分的走了出来。 她们有的脸上挂了彩,有的身上受了伤,发髻散乱,惊惶失措,羞愧难忍,狼狈万分。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瘐十五娘了,不仅身上脸上都受了伤,而且头顶上还有一泡鸟屎,稀稀的鸟屎顺着发髻、脸颊不停流下,又难看,又好笑。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第81章 081 “呜呜呜……痛,痛死了……”瘐十五娘年龄最小,耐力最差,又最倒霉,被打的最厉害,顶着一泡鸟屎哀哀哭泣,不停的叫痛。 她之所以被打得最厉害,是因为那尖叫声是她发出来的,桓广阳和任平生的剩骨头自然主要朝着她没头没脑的招呼,如痴风暴雨一般,让她躲闪都来不及。 瘐十五娘最狼狈,瘐清、瘐六娘等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发髻散乱,惊恐万分,脸上或是有被蚊虫叮咬出来的红包,或是有被剩骨头打出来的淤青,还有被硬生生吓出来的惨白和蜡黄,五颜六色,五彩缤纷,热闹之极。 这些人被婢女从黑暗中拉出来到了明亮的灯光下,到了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等人面前,又是恐惧,又是羞惭,又是气愤,如临深渊,诚惶诚恐,不寒而栗。 平时或优雅或斯文或娇弱或天真的她们,现在脸色惊慌,眼神恐惧,身子发抖,窘迫尴尬的简直没办法看了。 “这是怎么回事?”寿康公主皱眉,“这不是瘐家的女郎么?” 她目光逐一掠过瘐清、瘐六娘等人,眼神镇静如常,却带了嫌弃厌恶之意。 “对,是瘐家的表姐表妹们。”桓昭看到灯光下的瘐清等人,惊讶扬眉,很是纳闷,“瘐家的表姐表妹们不是和姨母一起去丹霞院了么?我和阿敏亲自送她们过去的啊。” “果真是瘐家的女郎么?”桓大将军沉声道:“既是瘐家的女郎,为何会鬼鬼崇崇躲在暗处偷窥?” 桓昭神色迷惘,“阿父,我也不知道啊……” 瘐清等人羞愧不已,恨不得眼前能裂开条地缝好让她们钻进去,不用在寿康公主和桓大将军面前丢人现眼,不用在桓十三郎面前形象全无…… 其实她们头一个担心还算了,第二个担心纯属多余。桓广阳根本看也没有看她们一眼,正柔声安慰任启,“阿倩方才是不是吓到了?没事,你看这些人全被捉住了,一个也没跑。”任启还是有些害怕的,缩到他怀里,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脖子,搂紧了,心里踏实了,才偷眼往瘐清、瘐六娘等人站着的方向看过去。看了没几眼,他便嫌弃起来,“这些人太丑了。”桓广阳微笑,“太丑了,那便不看她们。阿倩累了没有?累了便靠阿兄肩上吧。”任启听话的嗯了一声,小脑袋靠到桓广阳肩上,不再看那几位丑陋的女郎了。 桓昭起身到了瘐清等人面前,踌躇片刻,问道:,“方才你们不是和我姨母、阿敏在丹霞院的么?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瘐清面红耳赤,无言以对,瘐六娘、瘐七娘也是惭愧无语,只有瘐十五娘最无法无天,气呼呼的道:“我们本来是要回房歇息的,可是无意中经过这里,见天色这么晚了,任八娘她们还不回家,还赖在这里,便想要看看,她留在这里,究竟意欲何为!” “十五娘你怎能这么说呢?”桓昭方才还是惊愕又同情的,听了瘐十五娘的话登时大为不悦,“任将军和范娘子是我阿父阿母的客人,八娘也是,你对我家的客人屡屡出言不逊,是看不起我们桓家么,是要和我们桓家为难么?” 瘐十五娘就算年龄小不懂事也不应该是这样的,在寿康公主的别业做客,却一再对任江城无礼,桓昭这做主人的实在忍不了了。如果说方才有乐康公主在,桓昭还有几分隐忍的话,现在她可是一点顾忌也没有,直接训斥起瘐十五娘来了。 她训瘐十五娘是天经地义的,因为桓、瘐两家属姻亲,而她比瘐十五娘年龄大,是表姐。表妹为人处事不得体,表姐出于亲戚情意、姐妹情份教导她,这是很光明正大的事。 “我……我不是要和桓家为难……”瘐十五娘说话都结结巴巴的了。 她一方面是为桓昭气势所震摄,另一方面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唐突无礼,太不合时宜了,非常后悔。她是来桃园做客的,哪管得到寿康公和桓大将军要不要留别的客人、别的客人在桃园逗留多久呢?若说因为不满别的客人留得过久而躲到暗处偷窥,就更说不过去了,怎么也无法自圆其说的。 任平生冷眼看了半晌,忽地拍案而起,“瘐家女郎这是因为我们逗留过久,以至于心生不满,要躲在暗处失声尖叫,吓唬我年幼的儿女么?是可忍孰不可忍!桓大将军,寿康公主,下官告辞!”冲范瑗伸出手,“娘子,咱们走。” 范瑗缓慢而优雅的伸出右臂,“好,咱们走。” 桓大将军霍的站起身,“要走也不能是你们走!” 寿康公主也慢悠悠的道:“任将军,范娘子,你们若是就这么走了,我这做主人的可就脸没处搁了。” 桓昭思忖片刻,“阿父,阿母,要不还是请姨母过来吧,这几位全是她的夫家侄女啊。”桓大将军点头,“好,请你姨母过来。唉,你姨母带了她的侄女在桃园游玩,她的侄女忽然成了这个样子,阿父也要给她一个交待的,快请她亲自来看看。”桓昭虽是满怀愁绪,听了他的话也不禁心中一乐,阿父真狡猾,明明是要姨母给他个交待的,当着阿母的面却把话说的如此委婉啊。 婢女赶忙去请乐康公主了。 瘐清大惊失色,“不,不要!”她太明白乐康公主的脾气和性情了。乐康公主这个人不太讲理,也从不会替别人着想,瘐清有什么苦衷她是完全不会想要知道的,只知道瘐清给她丢人了,会很生气,会记恨在心,以后会不待见瘐清的…… 瘐六娘和瘐七娘连身体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煎熬也忘了,也一起央求,“不要啊,不要让公主殿下过来。”她们也是很怕乐康公主的,知道乐康公主若是来了绝不会像寿康公这样仅仅厌恶的看她们两眼,而是会狠狠的训斥责骂,丝毫毫不留情面…… 瘐十五娘头顶上那一泡鸟屎还没滴完,淅淅沥沥还在往下流,她委屈又气愤的哭了起来。 乐康公主被婢女十万火急的请了来,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呢,来了之后才知道是瘐清等人闯了祸、丢了脸,登时大为气恼,眼中似要喷出火来,怒目看着瘐清、瘐六娘、瘐七娘、十五娘等人,恨不得将她们一个一个撕了! “你们不是告诉我疲倦了要回房歇息的么,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乐康公主怒吼。 “阿母,莫气到自己。”瘐涵心疼,上前扶着她。 “是啊,姨母,莫气到自己。”桓昭也过去柔声相劝。 乐康公主真是太生气了,瘐涵和桓昭加在一起也劝不了她,她指着瘐清、瘐六娘等人疾言厉色痛加训斥,把瘐清等人训的面如土色,羞忿欲死。 乐康公主在这儿精神抖擞的骂人,任平生和范瑗却冲桓广阳过去了,“十三郎,请将阿倩交还,我们这便带他回去了。”桓广阳以手指抵唇,示意他们轻声,“阿倩好像快要睡着了。”任平生忙上前两步,往桓广阳肩头看了看,只见任启眼神朦胧,不时张开小嘴打呵欠,可不是困了么?他轻声呼唤,“阿倩。”任启迷迷糊糊看了他一眼,嘴角轻扬,“阿父。”张开小嘴又打了个呵欠。范瑗见桓广阳拿宽大衣袖将任启的小身子遮得严严实实,细心呵护着他,心里便有几分满意,“看不出来,桓十三郎还很会照管小孩子呢,对我们阿倩倒是真的很好,很关爱。”她心里满意,脸上的笑容便非常亲切,“多谢十三郎,请将阿倩交给外子吧,我们该哄阿倩入睡了。”桓广阳道:“是。”将任启小心的交给了任平生。 桓广阳叫过一名婢女,吩咐了她几句话。 婢女不敢耽搁,忙壮着胆子到桓大将军面前传话去了,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大将军,十三郎君说,任家小郎君快要睡着了,若是有人嚷叫不休,会吵到他的。” 桓大将军向来威严,这婢女奉命前来传话,心里也是万分惶恐的,谁知桓大将军听了之后恍然大悟,“十三郎说的有道理,阿倩小孩子睡的早,这时已困倦了,若在这里吵吵闹闹,是不行的。”寿康公主破天荒的赞同他,“对,在这里吵闹可不行。” 乐康公主越怒越骂,越骂越怒,“瘐四娘,瘐六娘,你们的阿父阿母也在山中避暑,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本公主?你们跟着本公主便是打算给我丢人的,是么?” 桓大将军精神一振,“原来瘐侍中等人也在栖霞山么?太好了。” 他立即吩咐仆从备车,仆从飞奔出去套车,片刻不敢耽搁,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乐康公主各说了一声,命婢女扶着瘐清等人往外走,“本大将军亲自送瘐家女郎回家,她们在这里太受委屈了。唉,看她们一个一个狼狈的样子,本大将军真担心见了瘐侍中会没办法交待呢。” 瘐清吓的魂飞魄散,“不要送我回去啊。” 深更半夜的被桓大将军亲自送回瘐家,瘐家长辈不知道会以为她们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呢,能轻易饶得了她们么? “不要,不要这时候送我们回家……”瘐六娘等人也落下泪来。 这个时候被送回家,还是这个狼狈的样子,就算是瘐家嫡出女郎也会被家族厌弃的啊。 瘐十五娘惊恐拉住桓昭的衣襟,低声下气的央求,“阿璃姐姐,你帮帮我,我不能这时候被送回去,长辈们会生气的,真的。”桓昭一向心慈,现在如果换个人来央求她可能她真还会心软不忍,可是瘐十五娘今天一再向任江城挑衅,放肆无礼,桓昭对她实在同情不起来。现在你要倒霉了,就知道害怕了啊?那你肆意侮辱别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无辜的女郎会怎样? “我向来不敢违拗家父的意思的。”桓昭温温柔柔的道。 瘐十五娘眼中闪过绝望的神色。 完了,完了,她要和她的堂姐们一起被桓大将军亲自押回瘐家了,以后的日子要难过了…… 瘐清和瘐六娘、十五娘等人想要哭泣哀求,可是当桓大将军威严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她们,她们每个人都被吓住了,呆若木鸡,唯命是从,糊里糊涂便被婢女们带出去了,一齐送到了车上。 乐康公主看的目瞪口呆。 瘐涵心有不忍,可是想想她的姐妹们做的事情,幽幽叹了口气。 “阿敏,你姨父也太狠心了。”乐康公主小声向她诉苦。 瘐涵摇头,“也不能怪姨父无情,实在是她们太过份了啊。明明说是疲倦了回房歇息的,结果却是躲在暗处偷窥,这幸亏姨父只是和友人相相聚,被她们看到了也没有什么,若是姨父有军国大事要处理呢?若是在这里见了外国的使者了呢?阿母,姨父是朝中的大将军,位于三公之上,大权在握,身份重要,不经允许私自在桃园偷窥,这事很严重。” 乐康公主头晕、发呆,“阿敏,阿母可没有想到这一点。” 瘐涵安慰她,“阿母,我也是听阿璃说过姨父的事,才想到这一层的。阿璃说,姨父在别业会见过北魏的使臣,朝中有心怀不轨之人暗中遣武士前来,想要知道姨父和北魏使臣商谈的内容是什么,结果一行五人,全部被姨父的护卫当场击毙,无一逃脱。” 乐康公主不由的打个冷战。 当场击毙,无一逃脱……方才她还想抱怨桓大将军下手重了,不该对娇滴滴的女郎下手这么狠,可是听瘐涵这么一说,又觉得瘐清她们还算幸运了,毕竟没有为此送了命…… 眼睁睁的看着瘐清等人被送上了车,乐康公主心里不好受,脸上很难堪,热喇喇的。 桓昭和瘐涵对她还是很心疼的,知道她很尴尬,忙上前拉过她,“阿母(姨母),您看样子累了,我们送您回房去,您赶紧歇着吧。”瘐涵嘴尤其甜,“阿父明天也会过来陪您了,若是看到您瘦了,脸色不好了,会心疼的,嘻嘻。”乐康公主心里略舒服了些,勉强跟寿康公主告辞,任由她俩扶着往外走。 不经意间瞥见任江城笑盈盈坐在那里,清丽妍眉,如娇花软玉一般,不禁一阵难过。 她就是看不得任江城这个样子,好像什么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大美女一样。 乐康公主停下脚步不走了,木木的瞪着任江城。 桓广阳叫过婢女吩咐了几句,没多大会儿功夫,婢女便捧出一件深紫色披风和一件朱红色披风,分别捧到寿康公主和范瑗面前,“十三郎君说,夜凉了,请添衣。”寿康公主见儿子这么孝顺体贴,当然是高兴的,范瑗眼中闪过讶异之色,“多谢。”将披风接了过去。 她还真有些凉意了。 两名婢女含笑走过去,将一件白色薄缎披风捧到任江城面前,“八娘子,您身体娇弱,莫要着了凉。”这件薄缎披风质地很好,柔软亮泽,顺滑飘逸,衣襟和衣角绣有兰草,淡雅高洁,姿态优美。 任江城披上这件披风,白衣胜雪,愈显得亭亭玉立,气度高华。 乐康公主胸口实在堵得慌,“十三郎怕是忘记了我这位姨母吧?”想到她看中的东床快婿眼光这么差,总是对任八娘这样的女郎青眼有加,真是气都要气死了。 桓昭忙道:“当然不会是忘了您了,阿兄很敬重姨母您的。” 瘐涵奇怪,“阿母,咱们这便要回房了啊,当然用不着披风。” 乐康公主刚被桓十三郎的没眼□□得要死了,现在又被瘐涵的无知无识气得活过来了。她养的这是什么女儿啊,如意郎君就要被人给引诱了、抢走了还一无所知,跟个傻子似的! 乐康公主气得昏昏的,被桓昭和瘐涵连哄带劝的扶着回去了。 回去之后又哄得她立即洗漱了上床歇下,替她盖好被子,要她立即安眠。乐康公主哪里睡得着?和瘐清等人方才的心思一样,恨不得飞过去看看桓十三郎和任八娘在做些什么,有没有不守规矩的地方,可是瘐涵坚持认为她累了,必须安歇,按着不许她起来,弄的她干着急没办法。 不得不说,乐康公主这真的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任平生和范瑗都在呢,对任江城在意的很,桓十三郎就是真有什么心思,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啊。 桓广阳如果知道她的担忧,大概会发出一声叹息:姨母,你想多了。 一辆牛车,数十名盔甲鲜明的士兵簇拥着位黑衣将军,在栖霞山中疾驰。 瘐十五娘从来没坐过这么快的车,山路颠簸,颠的她都快要吐出来了,浑身难受,“你倒是慢点啊,赶这么快做什么?”她忍不住大声斥责车夫。 瘐清也颠的脸色苍白,闻言赶紧拉了拉她,“十五娘,不许出声。”瘐六娘脸黄黄的,说话少气无力的,“桓大将军就在旁边呢,你难道不知道么?这时候还要出声,你是想找死?”瘐七娘等人也嫌她这个小妹妹不懂事,把她好一通埋怨,“十五娘,你还有脸作声,咱们这些人全是被你害的!你若不出声,咱们偷看过后,悄悄走掉便是了,现在已经在桃园的床榻之上安然入睡。就是因为你沉不住气,出了声,我们才会落到这个地步的!”“就是,全怪小十五!就她最误事!”瘐十五娘被她的阿姐们七嘴八舌的埋怨着,气的小脸发白,“现在你们怪上我了,那咱们商量着要去偷看的时候,你们不也兴致很高么?” 瘐七娘冷哼,“我们是商量好了去偷看,可没让你尖叫出声啊。” “就是,谁让你叫出声?不就是鸟在你头上拉屎么,什么大事,也值得你跟见了鬼似的,就这么叫出来了?”瘐六娘不满。 瘐清等人全部对准瘐十五娘开火,瘐十五娘寡不敌众,架不住这么多人围攻,气得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好不凄惨可怜。 等到了瘐家的近湖小筑,就变成瘐家女郎全体凄惨可怜了。 桓大将军亲自见了瘐侍中,再三道歉,“不知是几位小娘子,下手重了些,侍中莫怪。瘐侍中,我这也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也知道,我在桃园曾经杀过敌方暗探的。” 瘐侍中又惊又怒,一迭声的对桓大将军说抱歉,“侄女们胡闹不懂事,瘐家万分抱歉。” 他和刘氏之前还为瘐五娘不便随乐康公主一起去桃园而沮丧呢,现在却是大大的庆幸,幸亏五娘没有一起去啊,不然也会和四娘、六娘她们一样了…… 瘐侍中看看几个侄女狼狈的样子,又是厌恶,又是生气,命人把她们带到静室,“请二郎君、三郎君、六郎君、十郎君过来,再叫上几位娘子,看看他们的宝贝女儿是何等模样。”瘐清等人知道这是要叫她们的父母了,心中惊恐,可是又没有什么办法,只好含着一包眼泪,垂头丧气去了静室。 瘐侍中再三道歉,“都是舍侄女不懂事,多有得罪。”桓大将军挥挥手,“这是什么话,彼此姻亲,太外道了。”客气了几句便告辞了,出门上了马,呼啸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晚上继续。   ☆、第82章 082 范静来接妹妹、妹婿,也到了桃园。 任启已经在任平生怀里甜甜睡着了。 任平生和范瑗见兄长来接,便和范静一起向主人告辞。 天色已晚,寿康公主也不便再留,“慢走,路上小心。”桓广阳徐徐站起身,“阿母,我送送您的客人。”寿康公主露出赞许的笑意,“十三郎最孝顺了,知道任八娘子是特地为阿母过来的,便要亲自相送任将军和范娘子、范仆射了。”桓广阳笑的浅淡,“您一整天都没有胃口,阿父担心,我也担心。”寿康公主心里别提多熨贴了,柔声道:“十三郎,早去早回。” “是,阿母。”桓广阳答应。 桓昭和任江城依依惜别,“阿令,今天真是很谢谢你,叫化鸡和和蜜汁豚骨的味道太好了,令人毕生难忘。”任江城见她面色歉疚,猜测她是在为瘐十五娘等人对她的刁难而感到抱歉,笑着说道:“桃园景色很美,主人又热情,我也是毕生难忘啊。”桓昭听她话语中丝毫没有不愉快的意思,大喜,握着她的手掌留恋的捏了捏,“真舍不得放你走,改天我再约你吧。还有啊,明年桃花盛开的时候我下请贴,你一定要再来这里啊。”任江城笑,“一言为定。” 范静是驾着车过来接妹妹一家人的,也给他们各自带了御寒的衣物。所以范瑗和任江城便将桃园婢女所捧过去的披风取下来,换上了自家的。 巧了,范静带过来的衣物和范瑗、任江城母女二人方才穿着的差不多,也是薄缎长披风,一件朱红,一件纯白。范静和范瑗兄妹二人在衣着、饮食方面向来是讲究的,这两件披风都是真丝面料,色泽柔亮,在灯光下闪着悦目的光芒,灿烂华美。范瑗和任江城披上这两件披风,一位美艳动人,一位清纯秀丽,母女二人,相映生辉。 就连寿康公主那么挑剔的人眼中也闪过惊艳之色,命桓昭,“阿璃,替阿母送客。” 桓昭很开心的答应,“乐意效劳。” 她笑盈盈的一直将任江城等人送至外面,看着他们上了车。 桓广阳则骑上了他的白马。 任平生掀开车帷幕,“离的并不远,不劳十三郎相送了。”桓广阳不肯,“虽然离的不远,可天色已晚,山路又不大好走,我便是别的不做,替您照个明也是好的。”他带了数十名仆从,有的骑马,有的步行,骑马的手中拿着火把,步行的手中提着灯笼,确实很明亮。 桓昭笑,“任将军,您就不要和我阿兄客气了,还是让他送您回去,替您照着明吧。您车里有阿令,还有阿倩,若是看不清路颠到他们,您不心疼么?”任平生和范静、范瑗一齐笑了,“九娘子真会说话。好,那便劳烦十三郎了。” “哪里。”桓广阳和桓昭兄妹二人都客气。 车缓缓驶动了,执着火把的兵士在前边开路,提着灯笼的则跟在车两旁,桓广阳的白马就跟在车旁边,一行人有条不紊的在夜色中缓缓前行。 山里的夜色很美,也幽静,这一行人行走在夜色中,虽然人数众多,却只有整齐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并不显得杂乱,没有破坏这份静寂的美。 亮亮的火把宛如一条火龙般蜿蜒在山路上,非常醒目。 桓大将军这时正好从瘐家出来到了附近的山坡上,远远看着这一景象,勒住了马缰绳。 他身后的骑兵也随之停下了。 一行人站在高处,看着由桃园出来的这一行人去了镜湖山庄。 桓大将军回到桃园的时候,寿康公主坐在院中举杯独酌,神色间颇有寂廖之意。 不过,看到桓大将军进来,喜悦之色却从她眼眸中一闪而过。 她向来是高傲的,虽然心底的喜悦之情不停翻涌,却还是板着一张脸,做出冷若冰霜的样子。 桓大将军若是看到她这样,一定会凑过来陪笑脸百般讨好的。没人在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没什么大将军的架子,很温存,很体贴。 今晚桓大将军却一反常态,大步流星的过来坐到寿康公主身畔,眼睛睁得大大的,非常诧异,“公主,咱们十三郎送任将军和范娘子回去了,对不对?” 他没向寿康公主献媚讨好,寿康公主便不爱理他,可是见他脸色诡异,神情反常,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对,我让他去送的,有什么不对么?” “你?”桓大将军仔细瞅了她两眼,神色更加怪异了。 “怎么了,有哪里不对么?”寿康公主被他勾起了好奇心。 桓大将军哈哈笑了两声,“没什么不对的,我只是觉得奇怪,咱们十三郎好像之前并没有对客人这般体贴过,哈哈。”寿康公主微笑,笑容中颇有些得意,“那是因为十三郎孝顺我啊,我本来一直没胃口,任八娘子弄了叫化鸡和蜜汁豚骨,我才勉强用了些夜宵。”桓大将军凝神看了她片刻,目光温柔起来,“是,你一整天没什么胃口,我和十三郎很担心,十三郎劝我连夜赶过来……” “儿子若不劝你,你便不过来了,对不对?”寿康公主有些恼火。 桓大将军往她身边凑了凑,声音低低的,柔情似水,“公主,若不是朝中紧急事务太多,都等着我做决断,我一大早便追过来了,哪会等到现在?”寿康公主似喜非喜横了他一眼,“呸,我才不信你呢,就会花言巧语哄我。”桓大将军索性紧紧挨着她坐了,轻叹道:“这世上令我甘心情愿费尽心机花言巧语来哄来骗的,除了公主你,再也没有第二个了啊。” 他坐的太近了,浓烈的男子气息萦绕在鼻尖,寿康公主脸色绯红。 “去,离我远远的。”寿康公主伸手推他。 她虽然真用了几分力气,可他坐在那里跟一座小山似的,她哪里推得动呢? 寿康公主似是恼了,星眸微转,又多用了几分力气,“你敢让我推不动!” 桓大将军很聪明的顺势倒了下去,好像是被推翻的一样,一声惊呼,“公主你力气真大,下官撑不住了,再也撑不住了,倒了,倒了……”他模样滑稽,寿康公主终是被他逗得露出了笑模样,冲他伸出一只纤纤玉手,“起来吧。” 桓大将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捉住了她的那只手,“多谢公主。” 谢过寿康公主之后,他又爱惜的捧着她的手温存抚摸,放到唇畔亲了亲。 “色狼。”寿康公主脸色酡红,骂了他一声。 虽是骂他,语气却极为亲呢,桓大将军知道她心里大约是没什么气了,趁机坐在她身边替她和自己分别倒了酒,殷勤递了过去,“公主,阿璃睡了,十三郎送客未归,现在只有咱们夫妻二人,何等清静。来,咱们饮酒。”寿康公主却不过他一番盛情,接过酒杯抿了抿。 “咱们十三郎喜爱什么样的女郎呢?”桓大将军托腮,作深思状。 寿康公主心中一动,“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咱们十三郎有可能对任八娘子不大一样呢。哎,你说,这和任八娘子能看八卦图,能独自一人从他的墨竹林里走出来,有没有关系?不如这样,我请阿母替咱们留意下,世家贵女之中,有哪家的女郎既明艳照人,又聪慧过人,学识渊博,通易理,晓军事。这样的女郎,或许会比较合十三郎的心意吧。” 桓大将军干巴巴的笑了笑,“呵呵,好,呵呵。” 寿康公主明明已经意识到十三郎可能对任八娘不大一样了,可是并没有想再仔细看看,更没有想撮合他们,而是想寻找和任八娘有些相像的世家贵女。呵呵,她果然注重门第。 “你笑什么?”寿康公主见他笑的怪异,不悦的质问。 桓大将军语气诚恳,“没事,没事,公主,我在想明天让厨房为你煮什么菜肴,会合你胃口。” 寿康公主听他这么说,不由的微微一笑。 桓大将军顺利哄过了寿康公主,伸手摸了摸下巴,默默想着心事,“十三郎,你若真喜欢了任家女郎,门第之见什么的倒也算了,阿父自然能帮你。可桓家和陵江王府之间的恩恩怨怨,怕是阿父也无能无力啊。” 他沉默下来,默默无语。 “想什么呢?”寿康公主嗔怪。 桓大将军打起精神,“公主,我在想阿倩。你说要是咱们十一郎或是十三郎能给咱们早早的生下孙子,就阿倩这样的小郎君生上十个八个的,该有多好。” “什么十个八个的,能有一个两个已经很庆幸了。”寿康公主听的怦然心动,“小郎君当然好,小娘子也不错,我不挑孙子孙女。” “公主,我也不挑。”桓大将军忙表白。 夫妻二人说着小孙子小孙女,觉得比之前亲密多了。 桓大将军要陪寿康公主回房,她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高傲的站起身,径自走了。 桓大将军忙追了过去。 等桓广阳回来的时候,他的父母已经回房安歇,熄灯了。 桓广阳望着那一团黑暗默然许久,萧萧肃肃,独自回到卧房。 桃园的卧房非常舒适,可不知怎地,他总觉得今晚的床榻有些凉,不够暖,不够温软…… 这里布置的真是很好,称得上应有尽有,可是好像还缺了些什么,缺的到底是什么呢? 这一夜,桓十三郎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和桓大将军回城了,他和往常一样神色淡然,桓大将军却是容光焕发,精神抖擞,谈笑风生。 桓昭和瘐涵一起到镜湖山庄做客。 任江城命人在湖边支了遮阳伞,又向杜大夫要了防蚊虫的药抹上,三人坐在湖边钓鱼。 瘐涵很过意不去,“阿令,真是对不起你,我家十五娘年纪小,总爱胡说八道……” 任江城嘻嘻笑,“阿敏,你是你,她是她,我是明白人,从来不搞株连的。” 她言辞风趣,语气诙谐,逗得瘐涵和桓昭都笑,气氛一下子就轻松愉快起来了。 瘐涵手中拿着钓杆,说道:“我四阿姐她们今天和小十五一起回城了呢,大伯父好像给她们请了什么名师,她们回城之后,便要开始上学了。听说课程会很严,老师很厉害,小十五都吓哭了。”任江城不禁纳闷,“老师能有多严啊?”至于把瘐十五娘这样无法无天的狂妄少女给吓哭,这老师到底是何方神圣。桓昭淡淡笑了笑,“这位老师不是南朝人士,她来自北朝魏国,曾经担任过北魏昌安公主的老师。” “钟大家?”任江城扬眉。 “是,钟大家。”桓昭点头。 任江城倒吸了一口凉气,“久闻大名啊。” 这位大名鼎鼎的钟大家是北魏官宦家族之女,幼读诗书,因罪没入宫中为奴。北魏皇帝的爱女昌安公主性情暴戾,八岁起便开始手刃宫人,死在她手下的宫奴也不知有多少,恶名远播。钟大家不幸入了她的逍遥宫,近身服侍,所有的人都以为钟大家必定凶多吉少,谁知她后来竟驯服了昌安公主,还被昌安公主拜为老师,皇帝又惊又喜,对她大加褒奖,北魏宫中咸称之为“钟大家”。 不过,昌安公主后来嫁给了英俊青年杨少雄,杨少雄不知为了什么叛了北魏,投奔西凉,一向深受皇帝宠爱的昌安公主竟然不顾念自己的亲生父亲,和她的驸马一起出逃,最后夫妻二人全被北魏官军捉了,皇帝盛怒之下亲自下令处死他爱逾掌珠的昌安公主,驸马一并诛杀,还下令诛杀所有昌安公主的近侍、心腹。钟大家这位做老师的本来也难逃一死,可是她警觉,早早的逃离了公主府,一路乔装改扮逃到了南朝。因她父亲是北魏官吏,母亲却是南朝人,本人又颇有名气,所以她逃到南朝之后倒是没有受到冷遇,哪家若是有令父母头疼的、难以管教的女郎、女童,是很乐意聘请她教导的。 连昌安公主都能驯服的人,难道还管不了几个女孩子么。 昌安公主可是亲手射杀、击杀宫奴的狠角色呢。 “所以,阿敏你的姐妹们……?”任江城生出同情之心。 瘐涵淡声道:“老师严厉些也好,有个严厉的老师,做学生的至少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瘐十五娘等人当时的无礼言辞她真是耿耿于怀,现在知道瘐十五娘等人要被以严厉无情闻名的钟大家管教了,并没有觉得怜悯。 或许,她们真的应该被管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第83章 083 桓昭也没有太在意这件事,“严师出高徒,老师既有学问又管得严,辛苦可能会暂时辛苦些,但是没坏处的。昌安公主本来粗鲁不文,拜了钟大家为师之后都文雅起来了,辞令娴熟,言行得体。相信数月之后,十五娘她们也会有很大改变吧。” 任江城语气恬淡,“我看过昌安公主的《逍遥宫赋》,立意新颖,语言清丽,章法多变,洒脱自如,可见她文学修养是很好的。” 瘐涵一笑,“昌安公主没拜钟大家为师之前,言行举止的粗鲁无礼举世闻名,她之所以能有这样的改变,全是钟大家的功劳。唉,可以预见到今后我的阿姐阿妹学业会突飞猛进,远胜于我……” “那你还在这里悠哉悠哉的钓鱼,还不快回书房用功去?”桓昭取笑她。 瘐涵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是啊,我的姐妹们都要超过我了,我怎么还有心思钓鱼呢?阿璃,阿令,你们看看我,玩物丧志,不务正业,不思进取,安于一隅,固步自封……” 桓昭和任江城一起笑弯了腰。 “不过,钟大家那么会教学生,怎么没把昌安公主真正教的聪明呢?她怎会那么笨,跟着驸马背叛自己的父亲?”说笑了一会儿,瘐涵忍不住问道。 桓昭一脸迷惘,“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在北魏昌安公主是皇帝的掌上明珠,和驸马一起逃到西凉她又算什么呢?为什么这么傻,为了一个成婚不到一年的驸马,国也不要了,家也不要了,父亲也不要了?” 两位在家里同样排行第九的女郎都觉得昌安公主的行为匪夷所思,奇怪之极。 任江城悠闲看着水中的游鱼在咬鱼饵,却懒得拉线。 这个时代的女性当然还是从属于男性的,但是风气比较开放,不会拼命贬低女性,鼓吹女性要从一而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也不会纯粹以婚姻来评价一个女人------当然婚姻还是很重要的,可是出身似乎更重要些,有个好父亲、好家族,比能嫁到好男人更体面、更有保障。可能正因为这些吧,桓昭和瘐涵对昌安公主都是不理解的。昌安公主的驸马要叛逃他国没关系,让他逃好了,昌安公主留在北魏,还是皇帝宠爱的公主,可以光明正大的再选驸马,另嫁他人,一样是尊贵又悠闲的公主。 别说另外挑选驸马了,她就要想多要几名美少年陪伴也是很容易的事。贵为公主,还愁没有人愿意做她的面首么? 可昌安公主竟然跟着她的驸马一起叛逃了,还没逃成功,最后被她的亲生父亲下令处死。 令人唏嘘啊。 “这其中的详情咱们不知道,便无从判断了。”任江城道:“听说北魏皇帝内宠颇多,儿子多,女儿也多,争斗的很厉害。昌安公主虽有很多缺点,不过据说北魏皇帝赞赏她的真性情,对她比对其余的公主们纵容偏爱的多。或许昌安公主是被人陷害的也说不定呢,毕竟她太受宠了。” “也对。”桓昭和瘐涵对任江城的解释倒是很赞同的。 北魏皇帝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骁勇彪悍,后妃多是世家大族之女,背后各有家族撑腰,关系错综复杂。这样的后宫之中肯定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昌安公主性情直率,若是被人暗害了,也一点不稀奇。 “钟大家也不劝着她些。”瘐涵虽是想开了,还是小声嘀咕了一句。 任江城不由的一笑,“钟大家只是她的老师而已,驸马却是她痴心爱慕的夫婿,地位大概还是不能比的。”瘐涵有些失望,“所以钟大家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对么?”任江城和桓昭一齐笑了,“对,不是无所不能的。阿敏,你的阿姐阿妹们以后未必一定通情达理、仪态万千,知道在什么场合该说什么样的话,令在场之人如沐春风,如饮甘霖,谈笑自如。” 瘐涵长长叹了口气。 如果她的姐妹们还像从前似的胡乱说话,作为同族姐妹她会觉得很难堪的…… “鱼上钩了,快!”任江城眼尖,看到有鱼在咬瘐涵的鱼饵,忙提醒她。 “啊,上钩了?”瘐涵精神一振,赶忙去拉鱼杆,“哎哟,拉不动啊,这么沉。” 任江城和桓昭立即扔下自己的钓杆来给她帮忙,三人合力拉起鱼杆,一条肥肥胖胖的大鱼被钓在半空,三人不禁齐声欢呼。 一条大胖鱼被甩在湖畔的草地上。 “今天咱们喝鱼汤!”任江城笑咪咪道。 “成啊,喝鱼汤。”瘐涵和桓昭也笑。 任江城命婢女拾起那条大胖鱼,拿到厨房收拾整理去了。 这条大胖鱼很管用,一条鱼倒分开做成四样菜:鲜美可口的豆腐鱼头汤,开味滋补的六月柿炖鱼,香茅烤鱼,还有清蒸鱼。除了这四样之外,还有几样清淡又精致的小菜,清冽香醇的果子酒,任江城命人就地铺了席子,三位女郎就在湖畔席地而坐,面对着湖光山色,开开心心,吃吃喝喝。 “可惜阿倩不在。”桓昭有些可惜。 “就是,可惜阿倩不在。”瘐涵也道。 她俩和桓大将军、寿康公主一样,是很喜欢任启这位漂亮小郎君的。 “我阿弟和阿母、舅母、表姐们出门做客去了。”任江城笑,“我差点也要一起去的,不过后来我掐指一算,咦,今天我有客来访啊,那不便出门了,好像躲着她俩似的,多不好。” 桓昭和瘐涵不由的大乐,“还掐指一算呢,阿令,你简直不得了。” 午餐之后三人沿着湖畔走了一个圈,回来品茗闲谈,非常惬意。正说的高兴,桃园的婢女来了,“九娘子,庆元郡主、淳安郡主造访桃园,公主殿下说,九娘子若玩的差不多了,便回去吧。” “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来了么?”桓昭呆了呆。 “我和表姐这便回了。”她含笑说道。 来传话的婢女很知趣,行了礼,轻手轻脚退下了,并没敢多打扰。 桓昭有些纳闷,“庆元表姐和淳安怎么会在一起的?”瘐涵担心任江城听不明白,向她解释,“庆元郡主你在嘉苑是见过的,她是太子之女,虽不是太子妃亲生,却是生母早亡,从小由太子妃抚养长大的,太子妃待她和亲生女儿无异。淳安郡主是会稽王之女,今年才十一岁,她不大爱出门的,连我们这些做表姐的也很少见到她。” “如此。”任江城点头。 她有点明白桓昭为什么会是那样的表情了。 皇帝子嗣不丰,活到成年的儿子只有太子萧克和会稽王萧刚两人。同样是皇帝的儿子,萧克是太子,萧刚却只能做会稽王,他当然是不服气的,一直明着暗着和太子较劲。太子也不示弱,会稽王一旦挑衅他便会无情反击,日积月累下来,太子和会稽王已快要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父亲一辈既然不友好,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也便相互不喜,除了必要的宫中聚会之外,在宫外极少同时露面。这堂姐妹二人向来不对付,却一起来了桃园,大概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吧。 怪不得桓昭会有些想不通。 “小娘子在城里住得久了,想到山里来散散心,也是人之常情。”任江城笑,“既然两位九娘子家里来了贵客,我也不便再挽留,这便送两位出去吧。” “阿令,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么?” “对啊,有你这么撵客人的么?” 桓昭和瘐涵娇嗔。 任江城笑着把她俩往外送,“我现在有些倦了,想小憩片刻,两位慢走,明后日若闲了还请过来,咱们下棋饮酒垂钓闲谈,尽半日之欢。” “这么坦白直率的女郎也就只有阿令你了。”桓昭和瘐涵也笑,三人一起缓步走出来,任江城看着她俩由婢女簇拥着上了车,挥手作别,约了明后日再相聚。 车子渐渐远去,任江城在门前眺望片刻,方才不慢不慢的往回走。 走到一处二层小楼前,忽然看到远处尘土飞扬,耳中更听到马嘶声、马蹄声和呼啸笑闹声,任江城不禁停下了脚步。 这是在山里,道路不好走,一般人赶着牛车不会走太快的,这一队人却来得很快,很是不同寻常啊。而且,这一带全是王公贵族人家的别业,清净之地,就算是有权有势的人家也不会这么喧嚣吵闹,肆意扰民的。这些,会是什么人呢? 她带着能红、能白上到楼上,举目远眺。 镜湖旁边的山路上过来了十几匹高头大马,马上的骑士你追我赶,哈哈大笑,好像很快活的样子。 “八娘子,这些人生的好奇怪,眼窝这么深,鼻子这么直!”能红颇觉惊奇。 任江城笑了笑,“看样子他们是燕代人。” 燕代属北地,游牧民族,血统复杂,有些是有白种人特征的。 “真难看。”能白仔细观察过,嫌弃的说道。 任江城不禁莞尔。 这拨人本来已经疾驰过去了,谁知没过多久,他们又折了回来,为首的一人很年轻,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相貌灿烂阳光,冲着任江城咧嘴笑,“美丽的女郎,本王子很喜欢你,你愿意跟我走么?” 这人是胡人的相貌,说出来的却是略带生硬的洛阳雅音。 洛阳雅音是南朝最流行的语言,也是南梁王朝的官话,是洛阳太学教学采用的标准读书音,相当于古代的普通话了。 这胡人王子能讲普通话,看来学习意愿和学习能力还是有的。 他身边的应该是些卫兵,听了他的话纷纷欢呼起来,仰起脸冲着任江城大喊大叫,说的却是胡语,任江城听不懂。虽然语言不通,不过人的肢体也是有语言的,表情更是能暴露人内心的想法,任江城从他们放肆的神态、张场的狂笑声中便能判断出来,这些人说的肯定不是好话。 “这些王八蛋在胡说什么呢?”能红也猜到这些胡人不怀好意,脸红脖子粗,怒目圆睁。 能白胆小,悄悄拉了任江城一把,“八娘子,郎君陪着娘子出门了,没人保护您,您还是赶紧下来吧,避避这拨恶人。” 任江城淡淡一笑,“逃避并不是办法。而且,现在避也未必避得过了。 她冲能红优雅的伸出右手。 能红明白她的意思,一脸激动,“是,八娘子!”回身取了弓箭,恭敬递到任江城手中。 这里是高楼,镜湖山庄中但凡高楼都有武器准备的,除了弓箭之外,还有刀、枪、剑、戟 、盾、鞭等等。 任江城接过弓箭到手中,微微皱眉。 这是一把重弓箭,需要很强的臂力才能拉开。 “能红,难为你居然拿得动。”任江城无奈的道。 能红忙仔细看了看,不好意思,“八娘子,我方才一激动,力气便大了,拿着这重弓箭便起来了……”她一脸羞惭,任江城不禁笑了笑,能白虽是满怀愁绪,也扑哧一声笑了。 能红忙把任江城手中的弓箭换了,拿了一个轻巧些的过来。 任江城拿在手中掂了掂,满意点头,“这才是我的弓箭嘛。” 外面那胡人王子一直全神贯注看着楼上的任江城,一开始见她居然拿过弓箭,眼眸中闪过诧异之色,看来见她一脸无奈的命婢女调换,不觉纵声大笑,“美丽的女郎,你应该调脂弄粉,不应该舞弓弄箭,还是跟我走吧,不要再犹豫了……” 话音未落,任江城弓已拉满,稳稳的对准了他。 他不由的一愣,“女郎,你……你真的要射我么?” 任江城声音清亮而坚定,一字一字,非常清晰,“这一箭是对你胡言乱语的惩罚,是警告教训你这位所谓的王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嗖”的一声,利箭离弦,冲着那胡人王子射了过去! 他头上的紫金发冠应声而落,一头长发登时飘散开来,随着山风四处翻飞,煞是好看。 “好箭法!”他失声惊呼。 他的随从先是惊讶,继而愤怒起来,拨出刀剑冲着任江城挥舞,口中“哇哇”乱叫。 “念你只是初犯,所以这次我只是小小的惩诫你,射掉你的发冠。”任江城站的稳稳的,神色冷峻高傲,“倘若胆敢有下次,我的箭便会再往下两寸了!” 胡人王子不禁愕然,“女郎,你真狠!” 再往下两寸,那是要射人的头颅,要人的性命了啊。 他的随从还在尖叫、愤怒,不过,那胡人王子伸出胳臂阻止了他们。 他抬头看着那楼上的女郎,只见她修长窈窕,清丽妍媚,肌肤晶莹如山顶之雪,眼眸璀璨如夏夜草原上空的星辰,俏生生迎风站立,衣袂飘飘,风华绝代,眉宇间那一抹高华清傲更为她增色不少,令人生出“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之感,“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女郎,你不该冒然对我出手的。”他依旧是略显生硬的洛阳雅音,语气却缓和多了,笑的也没有那么嚣张,“我有十几名手下,你却只有两名娇弱无用的侍女,如果我恼了,你会很危险。” 能红方才还紧着给任江城递弓箭呢,这时听了胡人王子的话却觉后怕,竟有些赞同他了。是啊,如果这群人真的翻了脸,那八娘子岂不是会很危险么?对方有十几个人呢,郎君又不在家! 任江城轻轻笑了笑,“王子殿下,你是来和谈的,也是来要求和亲的。我不相信在这个要紧时刻你会冒然向南朝官家女郎下手,让一位素未谋面的女郎影响了你的和谈大计、和亲大计。” 那胡人王子露出愕然之色,“南朝的女郎,都这般聪慧么?” 任江城不愿再理会他,优雅送了个送客的姿势,“路在前边,王子殿下,请。” 那胡人王子怔了片刻,纵声长笑,挥了挥手,“走!” 他冲在最前面,后面跟着十几名随从,呼啸而去。 “八娘子,这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王子啊?”能红踮着脚尖,看着这拨人去的远了,忍不住问道。 “应该是北魏三皇子元绎。”任江城若有所思,“我听阿父说过,北魏和我南朝连年交战,互有胜负,现在北魏西边有西凉,北方有蠕蠕,兵力消耗不起,派了三皇子元绎到南朝和谈。不过,我以为他还在路上呢,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一国皇子,长成这样。”能红不满的道。 任江城无语。 能红你的关注点……颇有些奇葩。 “八娘子,是和谈,还是和亲啊?”能红和能白陪着任江城往楼下走,不解的问道。 “和谈通常总是伴随着和亲的。”任江城道。 “八娘子,朝廷若是答应了,会让谁去和亲啊?”能白殷勤请教。 任江城叹了口气,“和亲……谁倒霉谁去……” 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会同时出现在桃园了。 或许,她们都想要逃避什么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晚上继续。 我又想拖延了,大家别理我,过两天就好了,每天的更新或许会晚一些,不过肯定会有的。   ☆、第84章 084 和亲北朝,对于南朝公主、郡主来说一向是苦事、祸事,人人避之不及。 南朝地杰人灵,物华天宝,衣食住行样样精致细腻,北朝就粗犷的多了,简直没法比。这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她们若嫁入南朝世家大族,会一直保持公主的身份和尊荣,富贵清雅,终生无忧,到北朝和亲却要离开自己熟悉的都城建康,远走异国,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备感凄凉。 这当然是谁都不愿意的,所以人人想躲,所以一向不对盘的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会一起出现在桃园。对于她俩来说,到寿康公主和桓大将军的别业避暑,大概是能合理离开宫城、远离北朝皇子的好办法吧。更别提昨晚乐康公主受了刺激,精神不大好,她俩更是可以打着看望乐康公主的名号出城了,理由很堂皇,谁也说不出什么。 下了小楼,任江城正想由能红、能白陪着回去,门房脚步匆匆的过来了,额头冒汗,“八娘子,山庄来了位小娘子,自称是您的阿姐任四娘子,想要见您。” 这门房是范家的老仆人,虽然任江城在这里也是客人,可他知道主人范静格外宠爱这位外甥女,所以拿任江城也是和范琛、范瑶等人一样来敬重的,有人来找任江城,他可不敢怠慢。 能红和能白听了门房的话,一齐涨红了脸。 “四娘子也真是的,郎君和娘子也是在范家做客啊,怎么都没人邀请她,她便自己上门了?真是不尊重,给郎君、娘子丢人,给我们八娘子丢人。”两人均是心中埋怨。 任江城听说任淑英来了这里,也觉得很惊讶,“任四娘子么?待我亲去看一看。” 门房忙在前头带路,“八娘子,这边请。” 这里离镜湖山庄的门口不远,任江城带着能红、能白,没多大功夫便到了门口。 任淑英正由一名婢女扶着下了车,往这边走过来了。 “真的是你。”任江城见了她,微微笑了笑。 要说起来任淑英是她堂姐,来找她当然没什么,可这里是范家的别业,任江城并不是主人,任平生和范瑗也不是主人,任淑英不经邀请自己便过来了,终归是一件失礼的事。 “八妹妹,我也是心情实在烦闷了,才特地出城寻你,来和你说说心里话的。”任淑英含情凝睇看着任江城,眸中似有无限深情,水光盈盈,“我阿母一直卧病在床,家务靠阿姨掌管,家里乱遭遭的,简直衣食无着,令人添了多少烦恼。” 任江城听她一见面便诉苦,不由的微晒,“二伯母既卧病在床,家务自该由四阿姐和六阿姐共同掌管,两位阿姐年纪不小,早就已经学着管家了,听说学的是极好的,精明干练,玲珑剔透,不会连一家人的衣食住行也照应不来吧?” 任淑英神色一滞。 是啊,既然她的嫡母王氏卧病在床,那便由她和任淑贞这姐妹二人管家好了,管家她俩是早就学过的,杏花巷人口不多,连仆人婢女全加上也不过二十人。这样的一个家也管不好,任淑英和任淑贞以后还好意思夸口么?王氏病了便将家务交给孙氏,然后说孙氏不会管家,杏花巷日子过不下去了,这话听起来确实漏洞百出啊。 “我阿父命阿姨管家的……”任淑英弱弱的说道。 任江城轻轻笑了笑。 这个时代,子女称呼父亲的妾侍为“阿姨”,若本身是庶出,称呼自己的生母一样是“阿姨”或简称“姨”。南朝和北朝情况不同,北朝女子彪悍,庶出子女地位很低,比奴仆也高不到哪里去,南朝却是好多了,庶出子女虽比不上嫡出子女,也有一定的地位,甚至于“江左不讳庶孽,丧室之后,多以妾媵终家事”。可那也是丧室之后啊,现在王氏还健在,杏花巷又有任淑英和任淑贞两位小娘子,怎么就让孙氏管起家来了呢。如果真因为孙氏管家,杏花巷家务紊乱,那也是杏花巷的内部事务,青云巷可管不着。 “四阿姐,别的事先放一放,以后再说。”任江城笑道:“我想知道,四阿姐是如何知道我舅父有这里有别业的呢?又如何认得路,顺顺当当找到了这里?” “这个……这个……”任淑英眼光闪了闪,吱吱唔唔。 “四阿姐,请进去说话吧。”任江城并不逼迫她,彬彬有礼的请她进去。 任淑英长长松了口气,“八妹妹,请。” 她一路和任江城缓步往里走,仔细看着两旁的景色,心中艳羡已极。从前在宣州的时候她也是住大房子的,家里宽敞轩朗,可是京城不一样啊,满城都是王公贵族,房子很贵,以任荣生的财力,他在京城可买不起好房舍,只能将任刺史当年住过的房子修整修整便即入住。眼前这镜湖山庄只是八娘的舅舅家一处偶尔来散心小住的别业罢了,却也是莳花置石,山环水绕,既显得精致,又颇见野趣。唉,这里真是讲究啊,可惜这是八娘的舅舅家…… 任江城并没带她往里多走,到一处粉墙黛瓦的小亭子前面便停下了,命能红、能白在这里摆上茶点,“我和四阿姐在这里坐坐。”两名婢女答应着,快手快脚的将桌椅抹拭干净,在桌上摆了茶壶、茶杯,和四样精美可爱的小酥饼。任江城请任淑英入座,“四阿姐远道而来,辛苦了,请用些茶点。” 任淑英大老远的由城里过来,还真是又渴又饿,见酥饼细腻如雪,茶叶香气扑鼻,大为动心,“八妹妹盛情款待,那四阿姐便不客气了。”取过酥饼放过口中,饼香混合着果香、花香的味道在她口腔弥漫开来,她大为满足,高兴的笑了。 八娘的酥饼,味道可真好啊。 任淑英吃着酥饼,喝着新安茶,心满意足,得意洋洋。 能红和能白站在旁边服侍,看到任淑英这个样子,恨的牙都是痒的。从前在宣州的时候欺负我家八娘子没有阿父阿母在身边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总是哄着她也就罢了,现在到了京城还敢硬要找上门来跟我家八娘要吃要喝啊,你脸皮可真厚! 任江城微笑看着她,随口和她说着家常,“杏花巷只有一辆牛车,被四阿姐用了,对不对?那么,二伯父今天并没有到衙署去?”任淑英闻言叹了口气,连美味的酥饼也不吃了,“八妹妹,这里住的全是王公贵族,你和你舅父住在这里,一定认识许多贵人对不对?你帮帮我阿父吧,给他调一个清闲些的官职。” “怎么了?”任江城不动声色的问道。 任淑英愁眉苦脸,“阿父那个都令史之职俸禄并不高,可是事情很多,他这两天都住在衙署,连回家的功夫也没有……” 她眉宇间全是哀愁,用央求的眼神看着任江城。 任江城把玩着手中的青瓷茶杯,好像没有看到她的眼神一样。 任荣生家里又小又破,王氏又总跟他闹,住的又偏僻,离衙署很远,他不想回家那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么?因为这个便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轻松无比的想要任江城帮忙另换官职,呵呵,当任江城是可以随她驱使的么?当朝廷是任江城开的么? “八妹妹。”任淑英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开口叫她。 任江城一笑,“四阿姐,二伯父上衙署,是不用车的么?” 杏花巷只有一辆牛车(还是任平生留给他们的牛车),可现在任淑英乘着牛车找到镜湖山庄了,可见任荣生没用车。那么,他每天是怎么上衙署的呢?那么远,他不可能走路去吧。 任淑英脸红了红,“家里只有一辆车,所以每天我阿姨会命车夫送阿父到衙署,之后再赶车回来,供我们使用。” “所以二伯父连着两天没回家是因为……?”任江城挑眉。 任淑英脸更红了,含混的道:“前天不是下小雨了么?路滑不好走,所以就……” 任江城啼笑皆非。 任荣生和任召在宣州的时候虽然没显示出什么才能,可也没显得多么废物啊,到了京城,离开任刺史的庇护,居然把日子过成这个样子了么? “四阿姐,今天天气晴朗,你本来是想乘车出门逛逛街市开开眼界的,对么?”任江城闲闲问道。 任淑英道:“是啊,阿父觉得我可怜,给了我一些私房钱,我便想出门逛逛街市,散散心。” 任江城含笑看着她,“二伯父已经两天没回家了,二伯母病着,六阿姐想必要在二伯母病榻前侍疾,你阿姨管家,所以你便独自出门闲逛了,好,很好。四阿姐,你在街市的时候凑巧遇到了瘐四娘子,对不对?她脸色好么,穿的是什么,有没有提到我,有没有生我的气?” 任淑英不禁怔了怔,心中惴惴,“我都没说,八娘怎知道我遇到瘐四娘子了?八娘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啊,还问我瘐四娘子脸色好不好,穿的是什么,有没有提到她……” “瘐四娘子身边还有瘐六娘、瘐七娘和十五娘吧,她们都好么?”任江城笑吟吟。 她的语气太随意了,任淑英也便渐渐放松了警惕,点头道:“她们都蛮好的。瘐四娘子一点架子也没有,和我说了许多宣州的事,又说她昨晚才和你见过面,你在栖霞山中的明镜山庄。八妹妹,我很想念你,便来找你了。” 任江城讥讽的一笑。 果然没猜错,任淑英之所以能顺利找到这里,是遇到瘐清了,瘐清等人告诉了她具体位置。若没有瘐家那几个多事之徒,以任淑英对京城的了解,她哪里知道栖霞山怎么走,明镜山庄又在哪里? 这个小亭子离大门不远,离围墙也不远,任江城不经意抬眼向外望,又看到高高扬起的灰尘。 “总算追过来了。”任江城没头没脑的说道。 “什么追过来了?”任淑英莫名其妙。 能红和能白却猜到可能和方才那胡人王子有关,脸色不忿。才追过来啊?这些官兵也太慢了! 任淑英谄媚的陪着笑脸,“八妹妹,咱们在宣州时的情形你还记得么?那时我和你是多要好的姐妹啊,你说是不是?” 能白脾气好,闻言只是心里生气,嘴上还没说什么,能红却是忍不住了,讽刺的笑道:“四娘子对我家八娘子可真是好的很呢,在她面前夸奖过多少回瘐郎君,又多少回撺掇她向瘐郎君示爱,说什么只要她心意到了,瘐郎君一定会感动的……” “你胡说!”任淑英大为气恼,拍案而起。 “四娘子您这么生气做什么?我哪句话是胡说的了?”任淑英这么生气,能红倒笑了。 任淑英再怎么庶出、受冷淡她也是宣州刺史的亲孙女,自然受不了能红这样当面讥讽,气咻咻的看向任江城,“八妹妹,你的婢女这般无礼,你不打算管管么?” “我身边何止有无礼的婢女。”任江城语气不咸不淡,“若是无礼之人我都要管,四阿姐,我要管的人可就多了。” 她用嘲弄的、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任淑英几眼。 无礼?你的到来便是无礼的吧,你提的要求也是无礼的吧,你无礼在先,凭什么要求别人温文尔雅文质彬彬,待你周到妥贴无微不至? “八妹妹你……”任淑英没想到竟会听到这样的回答,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八娘子,门外有鸿胪寺的人,和客曹尚书的人,问方才有没有北魏人经过?”门房急急忙忙的跑过来请示。 任江城吩咐,“有十几匹快马经过,为首一人约二十四五岁,高目深鼻,会说洛阳雅音,略显生硬,看长相像是北魏人,但是咱们并不敢确定,这一行人向北方去了。”门房一一记下,一溜小跑出去,将任江城的话告诉了外面的人。 “什么鸿胪寺,什么客曹尚书?”任淑英一脸迷惘,不懂任江城在说什么。 任江城微晒,“四阿姐,你不知道接待外国使臣的事是由鸿胪寺和客曹尚书负责的么?” 任淑英茫然又羞愧,“我……我没想到……” 她之前一直以为自己出身虽差了些,人却是聪慧的,比任淑慧、任淑贞、任江城这些嫡出的女郎都强上许多。可这时她面对着镇定自若的任江城,自惭形秽、自愧不如之感,却油然而生。 八娘懂的可真多啊,还很有气度…… “四阿姐,我送你出去吧。”任江城站起身,语气非常自然,“这里是我舅父家的别业,我在这里也是客人,你未经邀请便上门,实在太失礼了。我先送你出去,之后再作打算。” “八妹妹,我……”任淑英做梦也没想到任江城会出言撵她走,不由的大吃一惊。 上门便是客啊,再不受欢迎,也没有开口赶人走的道理吧? “八娘子,八娘子!”门房又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了。 任江城抚额,今天可真热闹啊,这是又发生什么事了? “桓十三郎君在门口呢,问……问女郎有没有受到惊吓……”门房气都喘不匀了。 “桓十三郎君?”任淑英眼睛立即亮了,一迭声的催促,“是桓大将军的儿子么?八妹妹,快,快请人家进来好生招待啊。” 任江城心生厌恶,淡声道:“父母长辈都不在家,我请他进来不妥。四阿姐,我这便送你出去吧,顺便告诉他一声,请他放心。”任淑英本是很不情愿离开的,可是想到和任江城一起出去能见着桓十三郎,眼珠一转,欣然同意了,“好,有劳八妹妹。” 任江城淡笑,带着能红、能白,将任淑英送了出去。 快到明镜山庄门前的时候,任淑英远远看到一位青年郎君站在那里,白衣胜雪,身姿清逸,脚步不知不觉便加快了,“八妹妹,快点,莫让桓郎君久等。” 任江城见她这般不矜持,不由的摇头。 美人谁不喜欢,可是见了美人也不能这样啊,也不怕把人家吓着。 “女郎。”“桓郎君。”桓广阳和任江城客气的相互见礼。 他风姿特秀,她清雅鲜妍,两人面对面站在一起,比这山庄的湖光山色更加美好,如诗如画。 任淑英本是想迫不及待想向桓十三郎献媚的,可是真的见到他气度雍空的站在那里,沉静如山岳,凝重如深潭,又觉得他凛然不可侵犯,犹豫再三,勇气一鼓再鼓,也没敢往前凑。 “北魏三皇子今天曾经过这里。”桓广阳声音温柔,“女郎见到他了,是么?有没有受到惊吓?” 他的声音清朗中又透着低沉缠绵,很有磁性,很动听,任淑英不由的一阵心颤。 “他曾经对我无礼,我已经教训过他了。”任江城声音亦是轻柔,“我身边恰巧有弓箭,便顺手射了一箭,射掉了他的发冠。” 想到元绎那一头长发随风飘扬的模样,她不由的嫣然一笑。 她天生丽质,肌肤晶莹,这一笑如同国色天香的洛阳花迎着春风缓缓绽放,容色绝美,活色生香,风姿绰约,娇美无比。 任淑英一直偷眼看着桓广阳和任江城,见她笑容如此清灵生动,光可映人,一时间竟看的呆住了。 八娘她……原来是如此的瑰姿艳逸,华容婀娜……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里吧,明天继续。 谢谢大家,明天见。   ☆、第85章 085 原来在宣州的时候,没发觉八娘有这般出色啊。 当然她生的很好,可总是一脸倔强和不服气的模样,和这个阿姐比,和那个阿姐比,心胸狭隘斤斤计较,气质便差了。不像现在似的,便是当着桓家郎君的面,也落落大方坦然自若,俨然一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八娘,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任淑英心中生出怅然之感。唉,想要再像在宣州的时候那样哄骗八娘,让八娘唯命是从,看来是不可能了啊。 “我今天大概是白来了。”任淑英不由的沮丧。 虽是心里这么想,可看到桓十三郎那清俊如玉的容颜,任淑英目光重又变得贪婪和热烈了。今天怎么能算是白来了呢,这不是见到桓十三郎君了么?桓大将军的爱子,陛下宠爱的外孙,桓十三郎是建康城中最爱青睐的郎君了啊,他如此尊贵,如此出众,尚未成婚…… “十三郎君。”任淑英被巨大的、灿烂的希望驱使着,鼓起勇气走到任江城身边,娇滴滴的叫了一声。 桓广阳正为任江城方才遇到的事而担心后怕,任淑英这声汇聚了她所有爱慕和敬仰、饱含无限情意的呼唤,他恍若无闻。 “惊扰女郎了,万分歉意。”他向任江城致歉。 任江城笑,“是鸿胪寺和客曹尚书没有照顾好从北魏远道而来的客人,和你有什么相干?十三郎,你太客气了。” “不是。”桓广阳柔声反对,“我身为虎贲中郎将,陛下命我接待北魏使臣,这次是我失职了。” 任江城嫣然,“你接到陛下任命的时候,那北魏皇子已经悄悄出城了,是么?” “女郎聪慧。”桓广阳见她轻轻松松便猜到了这一点,由衷赞美。 当然他知道她是聪明的女郎,可她反应如此之敏捷,还是令他惊喜。 “我不是聪慧,是投机取巧。”任江城笑的狡黠,“如果陛下命你招待北魏皇子,你却对北魏皇子的去向一无所知,等人家悄悄的出了城才慌慌张张的追过来,你便不是桓十三郎了。我猜测肯定是他人都走了,陛下才向你下达任命,你才会后知后觉的追过来,对不对?” “对。”桓广阳简短的应了一声。 虽然只是简短的一句话,虽然这句话只有一个字,听起来却格外缠绵缱绻。 可能是因为他眸色太温柔了吧。 任淑英孤零零的站在一边,因为从头到尾没人理睬她,备觉难堪。 “八娘。”她气的极了,伸手牵牵任江城的衣袖,用责备的眼神看着她,“八娘。” 你阿姐就在你身边站着,当着桓郎君的面,你怎么好意思装作没看见一样,对她不理不睬呢? “四阿姐。”任江城如梦方醒,“四阿姐见天色已晚,急于回城,对不对?来,我送你上车。” 拉起任淑英的手往前走,“四阿姐,你的车在这边。” 任淑英快被她气死了,心中将她狂骂一通,“桓郎君近在眼前啊,八娘你太小气了,都不替我引见引见。哼,方才我还说你有长进了呢,现在看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你这是唯恐我引起桓郎君的注意么?都是一家子的姐妹啊,相煎何太急!” “八妹妹,我……”她一边挣扎,一边回头看桓广阳。 桓广阳眉头微皱,转过身去,欣赏明镜山庄门前的石雕。 “四阿姐,回城之后,请代我向二伯父、二伯母和二兄、六阿姐问个好。”任江城才不管她如何挣扎呢,只管拉着她往前走。 任江城精于骑射,任淑英却是真正的闺中弱女,就算是拼命挣扎她又哪里挣得开呢?被任江城拉着到了她的牛车旁。 其实也不能算是她的牛车,这还是任平生的车呢,是任平生去码头接她们一家人的时候给留在杏花巷的。 “八妹妹,我还有话跟你说……”任淑英回过头眷恋看着桓广阳的背影,实在不甘心就这么走了,不甘心就这么着被任江城赶走了。 桓家的郎君啊,多不容易才能见着一面,难道就这样轻易放弃了,连话也不能搭上一句么? 桓广阳叫过他的随从吩咐了几句。 他的随从立即便向这边走过来了,“八娘子,我家郎君吩咐小的回城办事,正好顺路护送任四娘子回去,不知您意下如何?”又笑着向任淑英作了个揖,“小人是十三郎君的侍从,名郭五,拜见四娘子。四娘子,小人要和您一路同行了,一直送您到杏花巷。” 任淑英又惊又喜,“是十三郎君在你护送我回去的么?他可真是……真是贵介公子的作派,太体贴人了。”羞搭搭偷眼看桓广阳,眼中的浓情蜜意浓浓的,都要化不开了。 他多体贴啊,特地命人送她回家,送她回杏花巷…… 任淑英身子酥软,满脸晕红,甜甜蜜蜜的上了牛车。 牛车缓缓驶动了。 临行之前任淑英想跟桓广阳深情而郑重的告个别,可他离得远远的,又背对着她,任淑英无法和他凝眸相视,只好轻启朱唇,语气娇柔妩媚的说道:“多谢桓郎君这份深情厚意,奴改日定有重谢。” 桓广阳背着对她,好像没有听到一样。 “多稳重、多沉得住气的郎君啊。”任淑英心中赞叹艳羡不已。 郭五带着另外两个骑上马,护送任淑英的牛车回城去了。 看着牛车渐渐远去,任江城长长松了一口气。 唉,有些人真是跟狗皮膏药似的甩也甩不掉,避暑避到栖霞山明镜湖畔,也避不开这样的人啊。 “女郎叹气,是在为杏花巷的人和事烦恼么?”正心绪不宁时,耳边传来桓广阳的声音。。 任江城顺着声音望过去,只好遇上桓广阳关切的眼神。 他肤色过白,眸色浅淡,整个人看上去美好却又带些冷意,像冬日里洁白又高傲的冰雪。这时却不一样,声音和眼神都温柔,让人觉得暖融融的。 “谁又能没有烦恼呢。”任江城嫣然一笑,所答非所问。 杏花巷的主人到底也姓任,家丑不可外扬,任江城觉得不便和桓广阳说起这些。 桓广阳沉默片刻,道:“任令史学识渊博,或许应该升迁了。” 任江城一阵惊喜,“我二伯父才任都令史不久,便应该升迁了么?” 把任荣生调走,这个法子她不是没想过,可是任荣生才到京城任都令史之职,想要调走他,谈何容易。当然了,这件事对于任江城来说不容易,对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的儿子来说,却又截然不同。 “是,应该。”桓广阳笃定点头。 任江城笑靥如花。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啊。 她自从和父母、弟弟团聚之后,虽然偶然也会遇到奇葩的人和事,但是有父母亲人在身边,感觉特别踏实、安稳,日子真是无比舒心。任荣生、王氏带着儿女一来,那可就让人为难了,到底姓的同一个任字,亲近固然亲近不得,无情打压也不是个办法,真是豆腐掉进灰堆里,吹不得打不得,轻不得重不得,让人左右为难。从任平生的立场上来看,他和任荣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任荣生没有善待他的女儿,要他再和任荣生兄友弟恭一团和睦,他大概是做不到了,可兄弟毕竟是兄弟,也不能因为这一点,便对任荣生这一家人痛下杀手。桓广阳的这个提议却很完美的解决了她的问题,调走任荣生,王氏、任淑贞、任淑英这些讨厌的人自然也就跟着走了,眼不见为净。 她到底不过是位年方十四五岁的女郎,开心笑起来的时候,孩子一般轻快、天真无邪。 桓广阳不禁唇角轻勾。 他平时不是很爱笑的人,可是她的笑容很有感染力,看到她笑,他便也想笑了…… “不过,我二伯父怕是不能担任县令一类的官职。”任江城想到一件要紧事,神色认真起来,“他这个人才干不足,如果将一方行政事务交给他,将一方百姓交给他,肯定会乱七八糟不成体统的。他还是担任显要人士的清闲属官比较好,比较不会耽误事。” 无能的人让他担任闲职,领一份俸禄,那么政府损失的只是一份俸禄而已;如果让无能的人担任要职,那损失的就不只是区区一份俸禄了,而是一方百姓的福祉、利益,未免太坑人了。 “我知道。”桓广阳神色愈发温柔。 她想的多周到啊,胸怀多宽广啊,她认真起来别有风致,格外动人…… 桓广阳一名随从自路口快步走过来,在他耳畔小声回禀了几句话。 桓广阳深深看了任江城一眼,“女郎,仆告辞。” 任江城猜测他应该是有什么紧急事务需处理,礼貌的点头,“十三郎慢走,不送。” 桓广阳飞身上马,带着他的一队随从疾驰而去。 他们这一行人速度也很快,但是和那位北魏皇子不一样,并没有呼叫喧闹,肆意扰民。 任江城笑吟吟看着他远去,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他这样的人,沉静、克制,善解人意,不会随便给别人添麻烦,更不会看到路旁有位美丽女郎便出言调戏,要人家跟他走。 “阿姐。”任平生、范瑗等人回来了,才到街角,任启小朋友便从车里探出小脑袋,高兴的叫着阿姐。 “阿倩。”任江城看到弟弟,也是笑咪咪。 她很喜欢这个精致又软萌的小弟弟,每每看到他那张天真可爱的小脸蛋便觉欢喜,心都融化了。 任平生一行人很快到了近前。 任江城从车里抱下任启,笑盈盈问道:“阿父,阿母,阿倩,今天玩的开不开心啊?”郗氏和范瑶、十一娘、十三娘等人的车在后面,这时也各自下来了,范瑶很得意,“阿令,你没去我舅父家真是太可惜了,舅父舅母准备了许多美食招待我们,还有琴师隔水抚琴,意境悠远,我们还开赌了呢,我赢了十万钱!” “十万钱!”任江城抱着任启,姐弟俩很有默契的同声惊呼。 一大一小两张美丽的面庞映在一起,非常有趣。 她俩这惊讶万分的神情极大的取悦了范瑶,范瑶不禁笑逐颜开。 范十一娘和十三娘手挽着手走过来,故作忧愁状,“阿嫣赢钱,我俩却输了个净光,唉,今晚夕食别叫我俩,我俩躲房里抱头痛哭去。” 任启漆黑灵动的眼珠转了转,忙伸出小手去取腰间的小包包,“十一表姐,十三表姐,给。”要把自己的私房钱给她俩,安慰她俩受伤的心灵。 范十一娘和十三娘感动的不行,“阿倩,你对表姐这么好啊。放心放心,表姐不哭了,咱们高高兴兴的,等下表姐陪你玩。” “阿倩真乖。”郗氏等人见任启这样,也纷纷夸奖他。 任启咧开小嘴,笑的腼腆又害羞,可爱极了。 任江城笑吟吟在弟弟脸颊上亲了亲。 一行人说说笑笑往山庄里走。 范瑶问着任江城,“阿令,桓九娘和瘐九娘子来了吧?已经走了?你们玩什么了啊?”任江城炫耀,“我们三人合力钓了一条大胖鱼,这条大胖鱼真是了得,我们三个人一起吃,都没有吃完。” “三个人都没吃完啊。”任启小朋友睁大了眼睛。 范瑶半信半疑,“三个人都没吃完,那得是多胖一条鱼啊?” “能做四个菜的大胖鱼。”任江城吹嘘,“就这一条鱼,我们做了豆腐鱼头汤,六月柿炖鱼,香茅烤鱼,还有清蒸鱼。” “四个菜啊。”任启惊呼。 任江城见他实在可爱,忍不住又在他滑腻细嫩的小脸蛋上亲了亲,“因为实在太胖了嘛,所以鱼头能做一道菜,鱼身能做三道菜啊。” 任启羡慕不已。 任江城答应第二天带他钓鱼,如果再钓出大胖鱼来,就照样也做四个菜,任启非常高兴,用力点着小脑袋,“嗯,好。” 任平生含笑伸过胳膊,“阿倩,你阿姐力气小,还是阿父抱着你吧,好不好?” “瞧这做阿父的多知道心疼女儿。”郗氏挽着范瑗,感慨道。 范瑗点头,“是,他这个人也没有别的好处,就是疼女儿,疼儿子。” 郗氏啧啧,“妹婿年纪轻轻已是伏波将军了,这还叫没有别的好处啊?”说的范瑗也不禁笑了。 任平生接过任启,和任江城一起往里走,“阿令,今天除了桓九娘子和瘐九娘子,家里没有别的客人吧?”任江城叹气,“有啊,阿父,今天家里可不止两位客人。”把北魏那位三皇子、任淑英、桓广阳等人一一说了,“……阿父,建康怕是要热闹一阵子了。”有了跟北魏的和谈,再加上和亲,太平不了,肯定得闹腾一通。 “元绎,四娘,桓十三郎。”任平生语气淡然的重复这几个人的名字,眼眸之中,寒光闪闪。 “阿兄。”任启快活的拍起小手掌。 什么北魏三皇子、四娘,他是没有一点印象的,桓十三郎他却是认识的,听到桓十三郎的名字,便兴奋起来了。 “阿倩喜欢桓十三郎?”任平生低头看爱子。 “喜欢。”任启卖力点着小脑袋。 任平生眉头微皱,似乎不大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晚上继续。   ☆、第86章 086 任江城转身挽过范瑶,问起她在郗家好玩有趣的事。范瑶得意的一一讲了,“樗蒲过后舅父和姑父问难,辞辩纵横,对答如流,很精彩的,我和十一阿姐、十三阿姐听的津津有味。” 问难也就是这个时代的辩论了,诘问辩驳,反复辩难,是文人雅士之间经常进行的活动。最流行的是玄学,但是除玄学之外,儒、佛、道也经常互争高低,各不相让,像范、郗这样有文化素养的人家,亲友间聚会有问难,而且问难很精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任江城听了,也不以为异,笑道:“可惜我没有听到啊。” 任平生语气自负,“阿父都记得,回去讲给你听。” “都记得么?”任江城和范瑶很是吃惊。 不光她俩,范十一娘和十三娘,以及郗氏都是有些不敢相信的,“反复问难,有半个时辰之久,竟能全部记得?”都觉得这件事不可思议。唯有范瑗嫣然一笑,“他的记性还过得去,今天的问难,确实会记得的。” “到了明天,便不一定了。”任平生谦虚。 范瑶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任启虽然听不大懂大家在说什么,也知道是夸奖他阿父厉害,兴滴滴搂着任平生的脖子亲了亲。任江城作出幅深沉模样,“阿父,您这么出色,做为您的女儿,我似乎也不好意思太笨了啊,以后得聪明点。”郗氏先笑了,“阿令,你若再聪明,舅母便不愿意了,知道么?你和你表姐差不多大,再聪明些,会把你表姐衬成傻子的。”范瑶和范十一娘、十三娘都凑热闹,“就是,你再聪明些,我们这做表姐的得被你衬托成什么样子啊,简直不敢想。”任江城忙拉过范瑗,顺势靠在她肩上,撒娇的说道:“阿母,您在娘家一定是人缘太好太受器重了对不对,所以连我也跟着沾光,舅母和表姐们对我这么好,这么给颜面。我被夸得飘飘然快要飞起来了呢,您快让我靠靠,要不然我就随着风飘走了。”范瑗忙伸手拉她,“阿令,心肝宝贝,你可不能随风飘走了啊。”郗氏和范瑶等人也来拉她,大家一起笑软了。 任启见状,高兴的咯咯直笑。 任平生也露出浅淡而喜悦的笑意。 一行人开开心心的回去之后,任平生果然要了纸笔,一边说,一边写,把他和范瑶舅父的问难悉数写了下来,递给任江城,“虽不敢说一字不错吧,该记的全部记下了。”任江城接过来看了,不禁心旌神摇,“机警犀利,迅捷敏锐,应对如流,无有疑滞,着实令人向往。”范瑶拉拉她,“下回我再去舅父家,你也跟着去吧。”任江城痛快的点头,“那是自然,一定要叨扰的。” 范瑶和十一娘等人又问起任江城在家里做了些什么,任江城把今天的事约略讲了讲,“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造访桃园,阿璃和阿敏午食之后便回去陪伴客人了;北魏三皇子曾经路过,十几匹快马,速度很快,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我四阿姐乘车至郊外游玩,偶然间路过这里,小坐了片刻,现在已回城去了。北魏三皇子过去之后,鸿胪寺、客曹尚书、虎贲中郎将都曾到山庄问过他的行踪。”略过了她箭射元绎的事不提,省得范瑗、郗氏担心,也省得吓坏范瑶等人。 这些事情当中最让她觉得发窘的是任淑英冒昧到访,所以她有意夹在中间简明扼要的讲了那么一句,很快便绕开了。 范瑶不由的呆了呆,“北魏三皇子是来和谈的吧,都没有听说他到京城的消息,怎地忽然便到了栖霞山啊。”范十一娘和十三娘也纳闷,“是啊,之前都没有听说过。”任江城听她们三人很有兴趣的谈起这位北魏三皇子,不由的心中一乐,“果然异性相吸,女郎们感兴趣的还是元绎啊。” 风气开放,未婚少女谈论男子并非什么骇人听闻之事,任江城便安静旁听。 “阿令,这位北魏的三皇子相貌如何?”范十一娘忽然转向任江城,认真问了这个问题。 “呃,能红知道他是北魏三皇子之后说了一句话……”任江城笑道。 “什么话?”不光范十一娘,连范瑶和十三娘也饶有兴趣的一起发问。 任江城摸摸鼻子,“能红说,‘一国皇子,长成这样’。” “如此。”范十一娘和范瑶、十三娘一起泄了气。 她们很快谈论起今夏建康城中的新首饰样子,那位北魏三皇子早被抛在脑后了。 任江城不禁又是心中暗乐,“一国皇子又怎样了,生的不美,女郎们也是不屑一顾啊。” 没办法,这是个注重门第也注重风度举止和容貌的年代,生的好或不好,得到的待遇便天差地远。 这天晚上,任平生命人把仇大娘叫了来,“今后你跟在八娘子身边,便是她在家中,也勿轻易离开。”仇大娘自然满口答应,任江城却知道他是因为自己简射元绎的事而担心了,忙陪笑脸,“阿父放心,我这个人很小心谨慎,一向是谋定而后动的,真的。”任平生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阿父知道你不会轻举妄动,不过仇大娘向来好动,若是闲着她便不舒服了,故此才命她跟着你的。”任江城听他话说的如此委婉、含蓄,不由的嘻嘻一笑。 有这样的父亲真好,他不会因为你做了一件他认为不够谨慎的事、不对的事,便疾言厉色的训斥责备,而是默默想好对策来尽力保护你,还会把话说的很婉转,丝毫不会令人难堪。 “阿父,您真好。”任江城甜甜道谢。 任平生脸上露出欣慰又满意的笑容。 多么乖巧懂事的女儿啊。 范瑗牵着任启的小手过来,闲闲问起任淑英的事,“阿令,方才你舅母和表姐都在,我也没好细问,你四阿姐是怎么回事?”任江城便有些气鼓鼓的,“唉,别提了,阿母,事情是这样的……”把自己从任淑英那里套来的话讲了讲,“……二伯父在衙署不回家,二伯母卧病在床,孙氏管家,四阿姐便乘牛车逛街市去了,恰巧遇到瘐清那一拨人,将明镜山庄的地址告诉了她,她才会找到这里的。” 范瑗连声冷笑,“都被送回城里要让钟大家管教她们了,还不思悔改,还要生事。哼,这件事我记住了,定有回报!” 任江城见她目光不善,桃腮含怒,心里为瘐清、瘐十五娘等人默哀数秒。 瘐家的诸位女郎,你们就等着倒霉吧。 范瑗次日和郗氏见面后摒退侍婢,密密商议了许久,范瑗小声说着些什么,郗氏凝神想了想,点了头,“小姑,看不起你便是看不起范家,这事我竟不和你阿兄商议了,便做主了吧。”亲笔写下一封信,命人送给了瘐侍中的夫人刘氏。刘氏看过信函之后,羞恼欲死,咬牙道:“瘐家的人都被四娘、六娘和小十五她们几个给丢光了!我便是不明白,瘐家和范家虽无深交,却也从无嫌隙,这几个丫头不分青红皂白硬生生要和范家结怨,为的究竟是什么?”把信函又仔细看过,越发气的狠了,“为了这几个不争气的,我和郎君少不得又要厚着脸皮到范家赔礼道歉。唉,老了老了,为了几个丫头一再跟人低头,我怎会如此命苦?” 瘐清等人在桃园做的事说起来很不体面,桓大将军虽连夜送她们回去了,可是看在和瘐家的姻亲关系上一句难听话也没说。这种情况下瘐家还可以装装糊涂,只给瘐清等人请严师教导,对桓大将军有个交待便是。可是现在郗氏写信过来了,那便是范家要追究这件事,向瘐家讨说法,刘氏知道自家没有道理,这个糊涂也就装不下去了,瘐侍中做为家主,她做为宗妇,少不得要硬着头皮出面,去向范静、郗氏、范瑗等人陪不是了。 刘氏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为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瘐五娘让她去五味巷范家赔罪她已是觉得万分难堪,更何况现在是为了瘐清、瘐六娘等人呢?这些人只是她的夫家侄女罢了,为了她们弯腰屈节,刘氏能愿意才是怪了。 不愿意归不愿意,可是也没有办法,范家她还是要走一趟的。 她心中存了怨气,对瘐清等人恶念陡生,“四娘、六娘这些人平时真是太舒服了,不好好管教不行,必须要严厉起来了。”又转念一想,“桃园风波过后,范家本来也没有站出来说话,隔了一天才写下这封书信的,可见四娘她们又做下了什么不好的事。这会是什么不好的事呢?”取出信涵仔细推敲,终于恍然大悟,“郗氏这亲笔信中提到瘐清在街市偶遇任四娘,与之相谈甚欢,肯定是瘐清跟那个任四娘说了什么不大好的话,范家这才恼了。”对瘐清大为恼火,沉着脸吩咐婢女,“钟大家是明师,也是严师,能请到这样的老师来教导着实不易,机会难得,女郎们跟着钟大家求学期间,暂时便不出门了。不拘是逛街市,还是会亲友,一概不许。” 婢女得了吩咐,忙出去传话了。 刘氏看看信函,想到又要到范家赔礼,想到范瑗那高傲华贵又盛气凌人的模样,不由的头疼。 又要向她赔罪了啊,真让人胸口堵得慌…… 刘氏憋着一口气命人备下礼物,之后和瘐侍中一起去了范家赔罪,而瘐清等人则被严密看管起来了,不许外出,不许逛街市买新衣裳新首饰,连比较风雅的书铺琴店也不许去逛了,亲友也不许会,在瘐家除了跟着钟大家上课之外,便是面壁思过,反省自己的德行和言行举止,苦不堪言。刘氏自从替她们赔了一回罪后心里便不好受,又回想起瘐五娘倒霉的时候这些人一个一个能躲多远躲多远,丝毫也没有和瘐五娘同甘苦共患难的姐妹之情,更是发了狠,“既是面壁思过,饮食便不能太过奢侈,一菜一汤即可。还有,这思过是不是真的,口说无凭,还是白纸黑字写下来为好。”命令瘐清等人每天各交一张千字悔过书给钟大家,必须辞意诚恳,发自肺腑,否则发回重写。这一菜一汤的饮食连同千字悔过书真是把瘐清、瘐六娘、瘐七娘、瘐十五娘这姐妹几个快折腾死了,叫苦连天,怨气沸腾。 在这样的艰苦岁月中,瘐家女郎起了内讧。 一开始人人怨恨瘐十五娘,“要不是小十五语含挑衅,要不是小十五忍不住叫了出声,我们原本不用这么惨的。”瘐十五娘一向是有心计的,也被她的阿姐们日夜不休的埋怨给折磨得容颜憔悴,萎靡不振。 之后瘐六娘等人才发觉是因为范家来了信函,刘氏才被迫到范家赔罪、下狠手整治起她们,怨气又发泄到了瘐清身上,“你不撺掇任四娘到明镜山庄,咱们何至于此?”瘐清不服气,“当时咱们人人同意啊。”瘐十五娘这下子可来了精神,连声冷笑,“四阿姐,那位和你一样排行的第四的任四娘是从宣州来的,我们根本就不认识她。要不是四阿姐多事,咱们的车肯定直接就过去了,谁也不会注意那个任四娘的!” “对,谁也不会注意那个任四娘的。”瘐六娘、瘐七娘纷纷附和。 瘐清气得流下眼泪。 被众姐妹排挤、训斥责备的人由瘐十五娘换成了她。 瘐清又要应付钟大家的功课,又要面对瘐六娘等人的怨恨,心力交瘁,精疲力竭,形容枯槁,狼狈万分。 这是后话了。 明镜山庄迎来了几位贵客,有桓昭、瘐涵,还有她们的表姐妹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 庆元郡主身材苗条,脸却有几分福相,面如满月,长眉细目,温婉可亲,气度自然是有的,容貌勉强只能算作中上。淳安郡主年纪比她小上两三岁,身量还未长开,脸盘却漂亮多了,一双眼睛又大又圆,明亮有神,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雪白的、如编贝一般的牙齿,甜美可爱。 这堂姐妹二人看样子并不亲近,却也不会无礼,彼此之间客客气气的,略有些冷淡。 不过,这份冷淡并不明显,如果不仔细观察,或是感觉不敏锐,是看不出来的。 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这对堂姐妹并不友好,可她们来明镜山庄拜访的原由竟然很一致,都说是听闻任江城书法出色,来向任江城讨教书法的。 “你俩是来我这儿避难的吧?”任江城含笑应酬着她们,心中暗暗想道。 庆元郡主和任江城不过是一面之识,淳安郡主和任江城则是从来没有见过面,都算是冒昧登门。以她们的身份、教养,本来是不应该发生这种事的,不过想想北魏三皇子也在栖霞山,现在有可能到桃园拜访,就不难想像庆元郡主、淳安郡主的态度了。 她俩当然是要躲着这位北魏三皇子的。 其实元绎这个人虽然唐突了些,却也算得上是一位英俊青年。可是南朝不欣赏他那样的美,就连能红都对他的相貌表示不满,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自然更不喜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其实这章没写完,但是太晚了,先到这儿吧,明天继续。 明天的更新会比今天好的…… 谢谢大家,明天见。   ☆、第87章 087(* 任江城看看温婉斯文的庆元郡主,漂亮灵动的淳安郡主,也替这两位天之娇女觉得难受。 若没有这次和谈、和亲,她俩便会和寿康公主、乐康公主等人一样在南朝下降本国的青年郎君,精挑细选,优中选优,富贵清雅,悠哉悠哉。若是一个不小心嫁到北魏,从此身处异国他乡,周围除了陪嫁之人全是陌生面孔,人生地不熟,日子可就难过了。北魏民风彪悍,皇族子弟之中也是勇猛的多,儒雅的少,和南朝士人差别很大。她们已经习惯了南朝的这种审美,嫁到北魏皇族好像是被发配到了边疆蛮荒之地似的,非常凄惨悲凉。唉,贵为郡主,也要面临这样的不得已啊。 为避免客人尴尬,任江城请了范瑶、十一娘、十三娘等人一起陪庆元郡主、淳安郡主和桓昭、瘐涵鉴赏名画、品评讨论书法。说到高兴处,还有婢女展开光润洁白的凝霜纸,请众人泼墨挥毫,即兴写诗作画。庆元郡主的书法任江城是见识过的,秀美平和,娴雅清婉,颇见功力,倒是淳安郡主令人很感意外,没想到她年纪尚稚,又生的这般美貌、灵动,竟然也写得一笔好字,端庄秀丽,方中见圆。 任江城觉得很意外。 一般来说像淳安郡主这样活泼灵动的女郎是静不下心,坐不下来的,可是书法只能苦练,没有捷径可走。“字如其人”,能写出这样的字,是不是也说明淳安郡主有另外不为人知的一面呢?或许活泼可爱只是表面,真实的淳安郡主,也是有心计有城府的吧。 也是,生长于皇室之中,从小见惯尔虞我诈,争名夺利,想来也单纯不了。 庆元郡主、淳安郡主和任江城、范家几位女郎本来并不熟识,不过一起在书房盘桓良久,品评过书画、各自赞美过对方的才华造诣之后,最初的陌生感、无所适从感便渐渐消失了。瘐涵见大家慢慢的有说有笑,自然了,没那么别扭了,趁机建议到湖边钓鱼,“这大夏天的,在屋里便是有冰也是闷热,不舒服,不如到湖边坐坐,吹吹风,对着一池清水,心头一片清凉。” 众人都很给她面子,纷纷称赞这个主意好,唯有桓昭含笑道:“我猜你是惦记昨天钓着的那条大胖鱼吧?”瘐涵煞有介事的摇头,“才不是呢,阿璃你太不了解我了,我是惦记昨天的鱼头豆腐汤和六月柿炖鱼。”桓昭嫣然,“原来到湖边坐坐是假,钓鱼也是假,想要享用美味、饱口腹之欲,这才是真的啊。”说的大家都笑了。 任江城和范瑶这做主人的热情待客,命婢女在湖边撑了遮阳伞,安置好桌椅,摆上新鲜的瓜果、截饼、冰镇酸梅汤、新安茶等,以备客人可以随时享用。任江城想的周到,担心水边蚊虫多扰人雅兴,特地命人去向杜大夫要了些防蚊虫叮咬的膏药让大家抹在手上、手臂上、脚踝上。 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很有默契,坐的远远的,谁也不挨着谁。 淳安郡主机灵,才坐下便冲任江城招手,“八娘子,我不大会选钓鱼杆,你来教教我好么?”任江城便笑着过来了,在她身边坐下,“谈不上教,可以给郡主一些建议。这里的钓鱼杆有长、中、短三种,如果要钓远钓深,自然是用长杆,如果是池塘钓鱼,用短杆便好了,方便又敏感。”淳安郡主恍然大悟,“我人小,力气又不大,应该用短杆啊。”任江城含笑点头,“郡主真是聪慧。”淳安郡主顽皮的笑笑,命婢女拿了短杆给她。 “八娘子,我应该怎么抛出去?”淳安郡主又殷勤的、笑咪咪的问道。 她本就生的好,笑起来更是鲜活生动,看起来单纯天真,非常可爱。 庆元郡主坐的远远的,一边和桓昭说着话,一边留意着任江城和淳安郡主这边的情形,细长的眼睛中闪过丝忿色。淳安不会钓鱼?笑话,她陪皇帝祖父钓起鱼来,能两个时辰一动不动呢,祖父因为这个夸了她多少回。 皇帝是怎么夸奖她的来着?“小小年纪,如此有耐性,难得难得。”“小阿珠像朕,朕和阿珠这般大的时候,好动归好动,也是坐得住的。”“阿珠又聪明,又沉得住气,朕的好孙女。” 庆元郡主嘴角噙着淡淡笑意,将鱼饵挂上钩。 桓昭和瘐涵叽叽咕咕,商量着什么鱼饵好,瘐涵别出心裁,“大夏天的,人都爱食素了,想必鱼也是一样的吧?给面食吧。”桓昭同意,“嗯,夏天用素饵。”挑了面食挂到鱼钩上。 桓昭的轻柔细语传到庆元郡主耳中,她微微笑了笑。是啊,春天钓鱼应该用虫,夏天用面,秋天便应该用地龙了,钓鱼向来是如此的,时势不同,鱼饵便不同。唉,皇帝祖父确实宠爱淳安更多一些,一口一个阿珠,叫的好不亲呢,可那又如何呢?北魏三皇子前来和谈,淳安不也一样吓得离开建康,躲到栖霞山来了?皇帝祖父再怎么宠爱她,真到了需要孙女和亲的时候,她也是怕的啊。 庆元郡主慢悠悠的、不慌不忙的把鱼线抛了出去。 淳安郡主运气很好,才下了杆就有鱼来咬,但是她眼睁睁的看着水下晃了晃,却纹丝不动。 “八娘子,我怜悯这条鱼,决定放它一条生路。”淳安郡主幽幽道:“它只是年幼无知罢了,不知道为了口吃的,会断送它一条小命。” 任江城也下了杆,悠闲看着水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淳安郡主抬头望着前方,眼光有些茫然,“八娘子,我看你的书法便知道你心胸宽广光明磊落了,所以,虽然是初次见面,有些心里话我也愿意跟你说。你知道么?北魏的皇子们内宠颇多,妻妾成群,听说皇子府常常有数十位美人争宠,有燕代人,也有南朝汉人,还有来自西域等小国的公主,桃红李白竞春光,各不相让。” “如此。”任江城沉默片刻,心中大为同情。 看看寿康公主、乐康公主、灵寿公主等人在建康这悠闲富贵的生活,再比较一下嫁到北魏的仓惶,确实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了。 淳安郡主轻笑,“这不是最凄惨的,也不是最令人恐惧的。八娘子,你知道北朝皇室有子立母死的制度么?” “听说过。”任江城道。 “儿子若被立为皇储,生母便要立即赐死。”淳安郡主声音微微发颤,“无论这女子的娘家多有权势,无论她本人多受皇帝宠爱,只要儿子被立为太子,这女子就必须死去!如此残忍!” 虽然任江城眼光是看着水面的,也能听出来淳安郡主声音中含着的恐惧和愤怒之意。 任江城温声道:“北朝这项制度,听说是由汉武帝要立钩弋夫人的亲生子为皇储,便将钩弋夫人赐死,不希望母后擅权,不希望外戚专政。不过,汉武帝到底是天-朝的皇帝,虽然赐死钩弋夫人,但表面上还是指责她犯了错,因而被关、被杀,北朝可就彪悍了,直接定下子立母死这样的制度,以至于北朝的皇妃盼望生诸王,生公主,谁也不愿意自己生下的儿子被立为太子,因而送掉自己的性命。” 其实北朝的皇妃如果儿子被立为太子,她本人将在死后被追封为皇后,将来儿子登基被追封为太后,但是人都死了,封号有什么用?有几个人会愿意慷慨赴死,得死后的虚名。 淳安郡主咬牙,“所以,若倒霉嫁到了北朝,只能在哪个皇子的王府之中和些庸脂俗粉争宠,休想入主宫庭,母仪天下,将来生下儿子,自己荣登太后宝座,享无上尊荣。” 任江城到这时才明白真正令淳安郡主愤怒的地方在哪里。 如果北朝没有子立母死的残忍制度,她嫁到北朝之后扶助自己的夫婿成为北朝皇帝,将来生下儿子,被立为皇储,将来登基为帝,她便是北朝皇太后了,可以享受人间至高无上的荣华富贵。但是北朝有这项制度啊,那她嫁过去做什么呢?她想要的是母以子贵,实际上却是子立母死…… “这种情形,也不是没有办法。”任江城回忆着一些历史知识,慢慢说道:“如果有哪位女子做了北朝皇后,自己不生孩子,在后宫妃嫔的孩子当中挑选一位聪明的、年幼的孩子立为太子,将这孩子抚养长大,将来一样是皇太后。” 淳安郡主嗤之以鼻,“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谁乐意?那也太悲惨了。” 任江城无语。 敢情这位淳安郡主想的很完美,既要地位,又要亲情,一样也不能少。 什么都想要也是人之常情,问题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常八-九,想要件件都顺心,十全十美,哪那么容易啊。 身边传来一阵惊呼嘻笑声,原来是范瑶钓了一条肥肥大大的鱼上来,抛在了湖边的草地上。 “我好像闻着鱼头豆腐汤的香味了。”瘐涵笑道。 “我要吃六月柿炖鱼。”范瑶雄心勃勃。 众人都笑,范瑶命侍女拿了鱼到厨房,“还照着昨天的办法,先炖汤吧。”侍女答应着去了,范瑶笑吟吟的坐回来,兴致勃勃,继续垂钓。 有了这条鱼,湖边热闹多了。 “表妹,你和郡主在说什么啊?”范瑶钓着鱼后心情大好,话也多起来了,笑咪咪问着任江城。 任江城神色自若:“北朝三皇子不是来访么?我和郡主便提到北朝那奇异的子立母死了。” 范瑶啧啧,“听说他们是跟汉武帝学的呢。唉,汉武帝是因为主少母壮,恐怕国家以后乱了,才出了那样的下策,结果也没什么用,母后不传权了,霍光专权,想立哪个便立哪个,想废哪个便废哪个。” 众人都是一笑。 汉武帝杀了钩弋夫人有什么用,刘弗陵登基时年幼,大权落到霍光手中,霍光成为朝政实际上的决策者。刘弗陵二十出头便病逝了,之后霍光先是立汉武帝的孙子昌邑王刘贺即位,但只有短短的二十七天就废了他,另立汉武帝的曾孙刘病已。母后不专权,霍光专权,是不是这样汉武帝就如意了呢? 任江城也钓上一条活蹦乱跳的鱼,道:“汉武帝不只怕国家乱了,还担心‘女主独居骄蹇,淫-乱自恣,莫能禁也’,唯恐钩弋夫人在他死后没人管了,过上随心所欲的好日子。” “就是见不得女人好。”范十一娘忿忿。 “钩弋夫人真倒霉啊,怎么就被这样的人给看上了呢?还备受宠爱,呸,若是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命丧掖庭,鬼才要那样的宠爱。”众人纷纷附和。 大家议论的很热烈,连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也时不时的插上两句嘴。 从表面上看,都看不出来这是一对嫌隙颇深的堂姐妹。 范瑶忽然想起一件事,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一下子便把手中的钓杆给扔了,“哎,你们记得不,北朝十几年前那桩奇事?听说他们有位天纵奇才的七皇子,才生下来便龙姿凤质,仪表不凡,长到两三岁聪明伶俐,人见人爱,北朝皇帝有意立他为皇太子,满朝文武无一反对,可见这位七皇子有多么的出色,多么的可人意了。可到了最后,呵呵呵……” 她不由的笑弯了腰。 桓昭、瘐涵等人也露出会心的笑容。 范十三娘却是没有听说过这件事的,忙问道:“最后怎么了啊?”范瑶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哎哟,我肚子疼了,等我缓上一缓。最后怎么了?最后,也是一个炎热的夏天,这位七皇子在随同皇帝在行宫避暑之时忽然失踪了,再也找不到了……” “失踪了?”范十三娘听的目瞪口呆。 一位皇子呢,说失踪便失踪了么。 范瑶捂着肚子,“这件事很蹊跷的,当时什么传言都有,有说七皇子太聪明了,所以被上天收了去,也有人说七皇子太受宠爱,有宫妃嫉妒他,将他暗害了,最好笑的是有人说……”她又想笑了,肚子更疼,赶忙捂紧了,“……有人说七皇子的母妃怕被赐死,所以把儿子扔了,呵呵呵……子立母死,皇帝狠,皇妃也狠……” 任江城还是头回听说北朝皇帝曾经有意立七皇子为太子,后来七皇子莫名失踪的事,惊讶挑眉。 仔细一想,又觉释然。谁不爱惜生命,谁想死?如果真是因为生了个出色的儿子自己就要被送上断头台,这也太不公平了。面对着这样的命运,有人认命,含着一包眼泪被皇帝赐死,死后落了个皇后的封号;有人不认命,宁可让儿子失踪,也不愿引颈就戮,这是人求生的本能,没什么可指责的。 正在这时,外面乱起来了。 喧嚣纷扰的呼啸声、狂笑声传了过来,众人皆是心惊。 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脸色同时变得雪白。 十几个身材高大、笑容灿烂的异族人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 门房、仆从在他们身边、身后追赶、堵截,都被他们无情的摔了出去。 南朝人的身量不及北朝人高大,贴身肉搏的时候,劣势显出来了。 “无耻,竟然敢追到了这里!”庆元郡主低骂。 “可见他是如何的野蛮!”淳安郡主也是恨恨。 姐妹二人对视了一眼,眼眸中没有敌意,只有同样的悲凉。 桓昭竖起柳眉,“这人是元绎吧?竟敢如此无礼?” 瘐涵胆子便比她小多了,她和范十一娘、十三娘离的最近,紧紧抓住她俩的手,“我有点怕。”范十一娘和范十三娘声音带了哭腔,“我也有点怕。”三人紧紧靠在一起,心中十分惊恐。 范瑶是主人,心里害怕也不能往后躲,勇敢的往前跨了一步,“我要质问这帮这所谓的元绎,他是野人么?” 任江城冷静的拦住了她,“表姐,这里的事交给我。” 她冲能红伸出手。 能红将弓箭递给了她。 元绎看到任江城那清丽的容颜,眼中闪过惊喜之色,“女郎,本王子特地到你家送客的,你一定会很欢迎吧?” 任江城站在众人面前,张弓搭箭对准了他,微微咪起眼睛,眼神冷冽,“元绎,这里是我家,风可以吹进来,太阳可以照进来,可是没有我的邀请,连国王也不准擅入,更别提什么王子了!” 这一刻的任江城冷酷中又带着高傲,洒脱中又透着庄严,玉颜光润,翩若惊鸿,元绎不由得看的呆了。 不止元绎,桓昭、庆元郡主、淳安郡主等人也是目旌神摇,心向往之。 “八娘太厉害了。”范十一娘羡慕的道。 “我,我好像没那么怕了。”瘐涵有些羞愧。 “我也好像没那么怕了。”范十三娘也道。 她们三人手还是抓在一起,却不再发抖了。 仇大娘跟在任江城身边,全身紧绷,目光一一掠过元绎和他的随从,若是对方有人拨兵器,不等任江城放箭,她便会第一个冲过去! “女郎,你太不好客了,客人已经到了,哪能拒之门外?”元绎呆了呆,柔声跟任江城讲道理。 外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任平生自后面出来,轻裘缓带,从容不迫,镇定的冲着两旁挥挥手。 两边各涌出一排武士,手持强弓劲弩,对准了元绎这一行人。 湖畔林荫道上出现了桓广阳、桓十四郎等人的身影。 “阿兄。”桓昭又惊又喜。 “看我姑父多神气。”范瑶心花怒放。 前有任平生,后有桓广阳,女郎们心里更有底了,也不害怕了,范瑶上前两步,一脸激动,“阿令,等姑父和桓十三郎都到了,大概双方就要和谈了,也打不起来,你岂不是白白搭了这枝箭?射他吧!” “对,射他!”众女郎异口同声。 任江城不禁莞尔。 女郎们,你们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先到这儿,晚上继续。   ☆、第88章 088(* “王子殿下,我警告过你什么?”任江城笑吟吟问道。 她脸上带着笑,目光却冷冽起来,箭镞瞄准了元绎的脑袋。 元绎本是大笑着往她跟前走的,闻言却露出愕然之色,张开双臂,拦住了他的随从们,“停!” “我的箭若是往下两寸,会如何?”任江城笑道。 “不会吧?”元绎叫道:“我今天说话很谨慎,很注意的!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我知道啊。” “可你放肆无礼,硬闯我家了。”任江城淡定提醒。 元绎笑容可掬,“女郎,我不是要硬闯贵府,我是知道两位郡主在这里,特来拜会的。” 他说着话,目光漫不经心的往任江城身后看了看,“是有两三位女郎姿色不错,气度从容,令人心仪,可也有几位……” “住口!”任平生从后面疾步走来,怒声呵斥。 桓广阳见任江城手持弓箭,眸光深一深,步子愈疾,十四郎非常气愤,“这个元绎胡说什么了,惹得她这样?她很少用弓箭的!”提了一口气,撒腿便往这边跑,“八娘莫怕,我来了!” “射啊,阿令,射呀。”范瑶等人听到元绎胡乱品评她们,气得脸色变了,纷纷顿足。 “元绎,站稳了,这是对你无礼的惩诫!”任江城一声呵斥,扣弦的右手三指迅速张开,“嗖”的一声利箭离弦,传出刺耳迅疾的破空声! 元绎果然稳稳的站着没动,任江城这枝箭准准的射到他发髻上,和上次一样将他的发冠无情射飞。 “又被这美丽的女郎射了一次。”他嘴角微翘,似笑非笑。 他一头如丝绸般顺滑的长发披散开来,淡淡的金色,亮泽悦目,映着他那张雪白耀眼的面庞,和嘴角若有若无的微笑,倒显出几分柔和的美,和方才的蛮横骄矜形成鲜明对比。 “好,好,太好了!”范瑶率先为任江城叫好,“表妹,你箭法真准!” “箭法太好了,解气!”桓昭、瘐涵等人也大声喝彩。 元绎的随从现出气愤的神色,有几个急性子的手都按到佩剑柄上了,元绎含笑制止他们,“不许动手。你们往前后左右看看,这时候动手,咱们能有一成的胜算么?”他的随从看看已经到了眼前的任平生,再看看自后面追上来的桓广阳、桓十四郎,板起脸,按着剑柄的手一动不动。 这个时候,他确实不敢拨剑。 任平生的手下密密麻麻伏在两旁,正虎视眈眈看着他们,桓广阳和十四郎带领的部下更有上百人之多,身形剽悍,精明强干,一看就知道全是高手。 任平生眼神如刀,“阁下擅闯明镜山庄,是何道理?” 桓广阳淡声道:“三殿下将馆驿中的侍者打昏,独自出行,擅闯官员别业,请给我朝一个交待。” 十四郎恶狠狠瞪着元绎,“三殿下,你到底是来和谈的,还是来寻衅生事的?贵国是不是迫不及待想开仗啊?贵国皇帝陛下知道你办的蠢事么?和谈失败了你滚回北朝,很有颜面么?”一口气连声质问,气贯长虹,磅礡伟岸,声势猛烈,锐气逼人。 元绎面对着这一连串的指责和质问,却是纵声大笑,“是,我失礼了,可我也得到惩罚了,不是么?我失去了我的发冠。”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披散着的头发,“让诸位见笑了。” 庆元郡主、淳安郡主当然是很关注这位北魏三皇子的,见他这时非但没有盛气凌人的和桓广阳、十四郎、任平生等人争辩,反倒很洒脱的承认自己失礼了,还以轻松的、自嘲的语气提及自己目前的窘态,不禁心中惊异。 这位北魏三皇子看样子也不是野蛮粗俗没有丝毫可取之处,还是有几分风度的…… 这时再看这位三皇子元绎,见他肌肤胜雪,目光璀璨,笑起来如三月春风般暖意融融,倒没有那么排斥讨厌他了。 任平生怒道:“我不管阁下是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来意,你擅闯明镜山庄,惊扰到我的爱女和诸位女郎,这件事我不会肯跟你善罢干休!” “你们还想怎样?”元绎身边一个会说洛阳雅音的随从愤怒的高声叫道:“这件事是我家三殿下莽撞了,可他不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么?贵国陛下既有和亲之意,皇室只有两位适龄的郡主,却根本不和我家三殿下碰面,一直躲着我家三殿下,好像我家三殿下见不得人似的!若不是为了一睹两位郡主的芳容,我们又何必出此下策!” “这么说你们还有理了不成?”桓十四郎挑眉,美丽的凤眼之中闪过寒光,“陛下便是有和亲之意,贵国三殿下做为客人,也不能在主人没有允许的情形下私窥郡主的容颜吧?这便是你一国皇子的修养么?” 元绎的随从非常嚣张,连声冷笑,“那也要看主人有没有待客的诚意了!若是主人没有丝毫诚意,既有和亲的意思,又将郡主藏得严严实实,少不得我们这做客人的要想想办法,自行相看了!我家三殿下龙姿凤质,顶天立地,若是贵国郡主风度仪态欠佳,举止行为配不上,岂不是坑人么?” 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气的脸色煞白。 “我才不管什么皇子不皇子,和亲不和亲。”任平生语气霸道蛮横,“你们擅闯明镜山庄便是对主人无礼,必须给我一个交待!” “你待如何?”那随从如临大敌,目中精光大盛。 任平生冷哼,“我还能如何?这明镜山庄不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今天你们不经邀请擅自闯入,便休想轻轻松松毫发无伤的离开。”他挥挥手,“弓箭手准备!”两边的兵士得令,同时将弓拉满,精铁所制所的箭镞在日光下闪着光,对准了元绎这一行人。 “姑父厉害。”范瑶在后头看的热血沸腾。 瘐涵不大满意,“表兄怎地不作声啊?他应该很威风才对。” 桓昭不大好意思,“我阿兄……我阿兄大概……” 任江城含笑回头,“我阿父现在没有职务在身,只代表自己,当然可以肆意行事。十三郎却是由陛下指派接待北朝的使者,他代表的不是自己,是朝廷,言语行为自然要谨慎些。”她微微笑了笑,若有所思,“你们注意到了么?那位北魏的三皇子也没怎么说话,都是他的随从在讲。” “真狡猾。”范瑶气愤。 瘐涵恍然,“是啊是啊,阿令没说之前,我真还忽视了,那北魏的三皇子一直冷眼旁观来着。他代表北朝,表兄代表南朝,他让身边的人说话,咱们这边由十四表兄对付他就行了。任将军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行,他是庄主啊。” 桓昭一向是喜欢任江城的,现在听到她这一番有理有据的话,对她更增添了许多好感,“阿令真是善解人意啊,明艳动人的解语花。” 庆元郡主也斯斯文文的说道:“八娘子言之有理,表兄是奉陛下旨意接待北魏使者的,的确不宜轻举妄动。”淳安郡主踮起脚尖往外瞅,脸色兴奋,“我等着看表兄收拾那个元绎呢,表兄很厉害的!你们知道么?我小时候调皮,趁着保姆宫人不注意偷偷爬到祖父寝宫外的桃树上,上的太高了,下不来,急的直抹眼泪,还好表兄路过把我救下来了,没有惊动祖父,没有挨骂,嘻嘻。”桓昭惊讶,“还有这样的事呢?我从来没有听阿兄讲过。”淳安郡主笑的天真,“表兄做了好事从来不会自己往外讲的。这么多年了,除了我和他,这件事没人知道的。” 庆元郡主淡淡笑了笑,笑容中隐隐有着讥讽之意。 淳安郡主的话意之中,仿佛她和桓广阳有着别人所不知道的、专属于他俩的小秘密似的。庆元郡主心中颇为鄙夷,“总是装出纯真无邪的样子这么说话,淳安你不累么?” 桓昭笑,“我阿兄话不多,便是对着我阿父阿母和我这个妹妹,他的话也金贵得很。”瘐涵自然而然的接口,“怪不得这件事除了你和他没人知道呢,表兄不爱说话啊。”淳安郡主眼珠转了转,甜蜜的笑了,“嗯,表兄是不爱说话,前些时日我在温泉宫看到他,他只是问了问我学业如何、爱吃什么爱玩什么,又叮嘱了我几句话,便走了呢。” 庆元郡主心中一阵不耐烦,转过头去,欣赏起湖畔的青石。 桓昭和瘐涵相互看了一眼,笑道:“这还少啊?他能跟你说这些话,已是非常难得了。” “是么?”淳安郡主略带诧异的睁大了眼睛。 她眼睛本来就又大又漂亮,做了这样的表情就显得眼睛更大了,还有着孩子气的迷蒙和懵懂,有着异样的动人之处。 “是啊。”桓昭笑。 “对。”瘐涵点头。 淳安郡主快活的笑了起来,笑容愉悦而甜美。 女郎们的谈话虽然透着机锋,到底表面上还是温和的、客气的,另外一边则已经是剑拔弩张的局面了。 任平生的弓箭手对准了元绎一行人,元绎的随从大怒,“中原大国,礼仪之邦,便是这般对待外国使臣的么?”任平生寸步不让,“明镜山庄是私人别业,并不曾征为公用,为何会出现外国使臣?难道有人邀请你来这里了么?你也知道自己是外国使臣,既然记得自己的身份,为何没有和自己身份相适宜的言行?外国使臣可以私闯明镜山庄么?”那随从被任平生问的无话可说,愤而转身质问桓广阳,“虎贲中郎将,请问贵国这是要和我家三殿下兵戎相见么?” 桓广阳负手站着,面色沉静,并没有理会他。 那随从越发怒了,高声叫道:“虎贲中郎将,你是对我大魏国不屑一顾,对不对?” 桓十四郎冲湖边指了指,“那边有水,你赶紧过去照照。”那随从不懂,“我过去照什么?”桓十四郎讥讽一笑,语气轻蔑,“到湖边照照,不就知道你自己长什么样子了么,不就知道你究竟是谁了么。你哪根葱哪根蒜啊,也配和我阿兄说话?” 那随从被桓十四郎当众羞辱,脸色白了白,眼中闪过愤怒的神色。 桓十四郎也没把他放在眼里,故作惊讶的看向元绎,“三殿下,你好一阵子没有开口说话了,全是这位随从代劳。你是不是嗓子不舒服了,得了喉疾,以至于开不了口啊?你可是我朝的贵客,不能怠慢,若果真如此,我这便去请大夫为你医治,如何?唉,三殿下,你应该看大夫了啊。”语气中满是幸灾乐祸之意。 “哪里,本王并非得了喉疾,而是心中惭愧,以至于开不了口。”元绎长发披肩,面带微笑,“擅闯明镜山庄,确是本王的错,本王无话可说……” “三殿下!”那随从急了,想跳出来提醒。 元绎扫了他一眼。 他脸上现在还挂着笑容呢,可是他扫过去的那一眼极其凌厉无情,那随从怔了怔,随即俯下身,“是,三殿下。”退回原处,不敢再作声。 元绎忽地有些扭捏,“一个是没道理,另外一个,我现在披头散发的,太不尊重了,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没有皇子的样子,逞不出皇子的威风,便不想开口说话了啊。” 他如此坦白,倒让桓十四郎没法再讽刺挖苦他了。 元绎脸上依旧带着笑,话锋一转,“不过,我这随从虽然话说的粗了些,道理却是不错的。贵国陛下既有和亲之意,为何两位郡主对我避而不见,是在嫌弃我呢,还是在隐藏她们自己?是因为她们生的太丑陋,举止太粗俗,见不得人么?” “呸,你才粗俗呢!”淳安郡主是备受宠爱的金贵女郎,听到元绎如此中伤,再也忍耐不住,气咻咻的呸了一口。 元绎似笑非笑的看了过来。 “这位女郎年齿最幼,想必是贵国淳安郡主了。”他语气非常轻快,“淳安郡主相貌倒是很不错的,非常美貌,仪态教养似乎略差了些,这个倒没什么,本王不在乎。只是,她这么小……娶回去做什么?”等她慢慢长大么?谁有这个耐心。 淳安郡主气的哭了,“表兄,你替我做主,呜呜呜……你最疼我了,你替我揍死这个坏人,他欺负我,呜呜呜……” 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面颊不停流落,看上去楚楚可怜。 她身量还没长开,可是脸上挂满泪珠,显得更加单薄娇弱了,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保护她、守卫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太晚了,先到这里,明天继续。   ☆、第89章 089 庆元郡主眼中闪过凛冽之色。 任江城轻轻叹气,同情的看了桓广阳了一眼。 桓十四郎激的元绎开了口,元绎说着说着话里出现了漏洞,本来这应该是桓广阳一招致敌的大好时机,可是淳安郡主沉不住气,脱口说出了这些话,情况就变成这样了…… 沉不住气?任江城不知怎地心中一动,淳安郡主真的是因为年龄小沉不住气,才会冒然开口的么? 她看了小巧玲珑、精致可爱的淳安郡主一眼,若有所思。 “阿妹,休要如此。”庆元郡主缓步走了过去,纤纤玉手扶上了淳安郡主的胳臂,“阿妹,表兄奉祖父之命接待北朝使臣,他此时代表的是南朝,如何对待北魏三皇子,他要顾及的不是私情,而是公义啊。你放心,我相信表兄行事最有分寸,定会遵从祖父的命令,在他国使臣面前,维护咱们大梁王朝的尊严。” 她和淳安郡主一样看向桓广阳,目光却是和煦如春,又满是信赖、依恋,“表兄,你向来受祖父器重,一定不会让他老人家失望的,对么?” 元绎含笑打量庆元郡主,“女郎的身份本王也猜到了,你是庆元郡主吧?郡主温柔大方,举止得体,远胜令妹,只是可惜……” 他带着遗憾的样子摇了摇头。 “可惜什么?”庆元郡主脸色漠然,沉声问道。 “可惜你的相貌……唉……”元绎长长叹了口气,虽然话没有说得太明白,可是嫌弃之意,尽在不言中 庆元郡主白了脸。 她脸色虽是一下子变得煞白,眼中却闪过一抹狂喜。 淳安郡主连流泪都忘了,忿然咬唇,气冲冲将庆元郡主虚扶着她胳臂的手打掉了。 别人或许不明白庆元郡主的用意,难道她还能不明白么?心里恼怒极了。 任江城把这两位郡主的言语神情一一看在眼里,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鼻子。 唉,为了不嫁到北朝,为了不和亲,她俩也真是费尽心机啊。淳安郡主故意在不应该她露面的时候站出来,让元绎看清楚她的刁蛮和年幼,让元绎看到她尚未长开的身材。庆元郡主呢,则是在表现自己大方得体温柔懂事的同时又表明了她对大梁王朝的忠心、对桓广阳的信任,任是哪位求婚者见了她,大概也不会对她这位相貌不算出类拔萃的郡主动心,因而认准了她执意求娶吧?尤其元绎这样的,在评价淳安郡主的时候肆无忌惮提到什么美貌不美貌的,可见对王妃的相貌很在意。庆元郡主应该便趁机站出来,让元绎看到她的真容,让元绎知道她不美……贵为郡主又能怎样,为了自己的前程,也是要殚精竭虑费尽心思的啊。 现在这两位郡主虽然一位在哭泣,一位在愤怒,心里都应该是美滋滋乐呵呵的,因为她们和元绎闹的很不愉快,让她们去和亲的可能性大大降低了。 当然,只是降低了而已。只凭眼前这些小事,还不足以左右皇帝的心意,不足以左右南、北两国之意的外交态势。 元绎想要迎娶她们的意愿应该很低很低了,不过,元绎在这件事情上的选择权也就是仅仅比她俩略多那么一点点而已。在这个时代,女人的婚姻固然不能完全自己作主,男人也是一样不自由的。凭自己的心意迎娶妻子是一件奢侈的事,就算他是皇子,也未必能够做到。 和亲是跟和谈同时进行的,关系到两个国家之间的邦交,哪能任由他的心意而决定呢。 他也不过是北魏皇帝诸多儿子当中的一个罢了。 桓十四郎看看眼下的情形,未免有些下气,小声对桓广阳说道:“阿兄,你说庆元和淳安无缘无故跳出来做甚?没有她俩捣乱,这时候咱们已将元绎驳斥得无话可说,灰溜溜赔礼道歉,跟咱们回馆驿去了。”桓广阳脸色如常,淡淡道:“她俩无非是不想和亲。”桓十四郎怫然,“不想和亲好好跟陛下说啊,从皇室之中挑选宗女册封为公主嫁过去不就行了么?为何要在不应该出头的时候强出头,瞎捣乱。”桓广阳淡笑不语。 他镇静的伸出手,做了个手势。 身后一名青年随从快步走上来,“郎君有何吩咐?”桓广阳招手示意他再近前,小声吩咐了几句话。 任江城一直注意到这边的情况,见桓广阳在交待随从,不知是从他的口形上看出了什么,还是心有灵犀,蓦然想到一种可能性,不由的嫣然一笑,冲桓广阳反手批了指自己,意思是让桓广阳把事情交给她。 桓广阳用探询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任江城笃定的点头。 桓广阳嘴角轻扬,微不可见的颔首。 任江城一乐,“十三郎你太信任我了,嘻嘻。”叫过能红,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能红凝神听了,“是,女郎。”转过身步履轻盈的走了。 离开众人的视线之后,她一路快跑,去了一个满是奇花异草、到处是珍贵药材的院子,“杜大夫,杜大夫!”她来的挺是时候,杜大夫正好带着童儿从密室出来,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小红你这么匆匆忙忙的过来,找我老人家有何要事啊?”能红抿嘴笑,话音甜甜的,“杜大夫,杜先生,杜神医,我家女郎有件小事想要麻烦您……” “今天吃什么?”杜大夫兴致勃勃的问道。 “我家女郎说大夏天的吃烧烤和五食釜最过瘾了,等下她忙完了,亲自为您准备。”能红笑咪咪。 杜大夫满意的点头,“说吧,小丫头要什么猛药?” 能红忍笑凑近他,把任江城要的药小声说了说。 杜大夫撸了撸袖子,非常气愤,“这小丫头把我老人家当什么了?兽医么?” “不能够!您是神医,举世无双的神医!”能红冲他竖起大拇指,笑容非常谄媚。 杜大夫根本不理会她,很生气的自言自语,嘟嘟囊囊,“长此以往真是不得了,小丫头不管什么调皮捣蛋的事都要来麻烦我老人家,我神医变兽医了……” 能红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故意激他道:“您老人家连死人都能给治活了,难道拿几匹马没有办法么?” “谁说的?”杜大夫瞪起眼睛,“几匹马而已,我老人家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那咱们快走吧。”能红殷勤道。 “走!”杜大夫气势万千的挥挥手。 “小丫头这运气真是没的说,我老人家才研制出来的新药。”杜大夫命童儿从密室中取出一大包药,怜惜的看了一眼,说道。 “才制出来的,管用不管用啊?”能红疑惑的眨眨眼睛。 “什么,小红你说什么?”杜大夫不乐意了,“你敢怀疑我老人家的新药?小丫头都没这个胆子!” 能红唬了一跳,忙陪笑脸,“杜大夫,杜神医,我方才是在您面前撒娇,胡说八道呢,您可千万不要告诉我家女郎啊,她那么敬重您、信赖您,要是知道我敢这么说话,会把我打死的……” 杜大夫嗤之以鼻,“哄谁呢?我老人家就没见过小丫头动你一指头。”脸色好看了,“快走快走,等着我老人家大展神威,让小丫头知道我这神医之名不是白叫的。” 能红大喜,“是,我给您老人家带路。”殷勤领着杜大夫,绕小路到了明镜山庄的大门前。 等能红回到任江城身边时,这里的情形已经变了。 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被桓昭等人劝解着在湖畔坐下,不再看那个北魏三皇子元绎。和元绎继续理论的是桓广阳、十四郎等人。 能红小声跟任江城说了几句话。 任江城给了桓广阳一个灿烂的笑脸,告诉他事情已经办成了。 她一时高兴,附送了一个表示OK的手势。 桓广阳如浅色琉璃一般的眼眸中笑意闪动,比葫芦画瓢,也比了个一模一样的手势。 任江城大乐。十三郎,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啊?呵呵。 桓十四郎怒视元绎,俊美如玉的容颜中透着肃杀之意,“三殿下身为使臣,不知会我等便离开馆驿,擅闯明镜山庄,为的便是窥视两位郡主的容颜,是么?北朝的三皇子,言行举止可真是令人眼界大开了!” 元绎笑的无赖,“不管怎么说,我今天终于见到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的真容了,宿愿得偿,心满意足,哈哈哈。” 他口中说的是“终于见到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的真容了”,眼神却是看向任江城的,目光中满是欣喜欢悦之意。 桓广阳、十四郎和任平生不约而同注意到这一点,都是心头火起。 桓十四郎脸色铁青,手按到了剑柄上。 他的剑才拨出半截,便被桓广阳拦住了,“阿奴,稍安勿燥。” 桓十四郎闷闷的,“阿兄,一定要严惩元绎。” “一定。”桓广阳声音冷静。 桓十四郎心里有底了,将剑收回鞘中。 任平生的长剑已经拨出来了,在日光下闪着幽冷寒光。 桓广阳缓步上前,“他到底是北朝使臣,如果他在明镜山庄遭遇到了什么,不是您个人的事,是整个朝廷的事。” “我若不出手惩诫,难道由着他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如入无人之境么?”任平生横眉冷对。 “当然不是。”桓广阳浅笑,“惩诫自然要惩诫,不过,鉴于他目前的身份,不宜出自您。如果您放心,请将这件事情交给我吧。” 任平生直视他许久,方道:“好。” 如果任平生真在明镜山庄和元绎流血冲突,一定会闹到皇帝面前。到时候不只任平生要面对皇帝,做为庄主的范静也会被牵连进去的。任平生不能逞一时意气,连累明镜山庄,连累他的舅兄范静。 桓广阳是奉皇帝旨意接待北朝使臣的人,他若要做些什么,必定会打着公义的旗号,让皇帝、让朝中其余的人挑不出毛病。由他出面,最为合适。 桓广阳躬身致谢,冷静看向元绎,“我有三件事要向阁下请教。阁下自北朝远道而来,是我大梁的客人,客人在主人家里需要有人引领,不便自行走动,我本以为这是世间常理,三岁孩童皆知,没料到阁下生性不羁,来到我大梁不过短短数日,一而再不辞而别,从馆驿消失。有你这样的客人,主人会感到为难的,此其一。” “哪里,哪里。”元绎仰天打了个哈哈。 “擅闯官员的私人别业,惊扰郡主和无辜女郎,此其二。”桓广阳声音平稳。 “这件事是我不对。”元绎非常痛快的承认。 他心里忽然痒痒,想再偷看任江城两眼,不过眼瞅着任平生手中长剑在阳光下闪着幽冷蓝芒,暗暗叹息了一声,“唉,美丽的女郎厉害,她的阿父也不是寻常人……” “一再错怪我朝,以你之心,度我之腹,以为我朝是有意将两位郡主藏起来的,此其三。”桓广阳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难道你们不是有意将两位郡主藏起来的么?”元绎哈哈大笑,“或者,确实不是你们藏起来,是两位郡主自惭形秽,知道配不上本王子,便很有自之明的躲起来了,哈哈哈。” 他这声大笑声传到庆元郡主、淳安郡主耳中,两人脸上全是火辣辣的,像被人狠狠扇了一记耳光似的羞愤难堪。 不过,两人心中的喜悦之情也是汹涌泛滥,难以阻挡。 元绎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看来他不会挑选任何一位郡主和亲的…… “三殿下,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我虽然懒得理会你,却不得不站出来,告诉你一个真相。虽然这真相可能会令你非常难堪,但是没办法,事实就是事实,躲避是没有用的。”任江城声音清脆的说道。 她听到元绎用刻薄的口吻提及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心里气就来了,当即出言驳斥。 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可爱或是不可爱,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同为女性,任江城难以容忍有人这样公然侮辱她们。而且,她是主人,这两位是客人,客人在主人面前被人肆意羞辱,难道主人会面上有光么?元绎方才的话显得很零碎,若由任平生、桓广阳来反驳便不合适,任江城义不容辞的站了出来。 “什么令人难堪的真相?”元绎听到任江城的声音,大喜,忙不迭的看向她。 总算可以正大光明的看到她了,元绎心里一阵激动。 这位连着两次射掉他发冠、令他长发在风中飞扬的美丽女郎啊。 任江城一本正经,“两位郡主不想见你的原因很简单,是因为你的相貌啊。三殿下,南朝是很注重相貌的,你不知道么?” “我的相貌怎样了?”元绎呆了呆。 他的相貌怎么了?虽然他在他的兄弟之中不算最出色的,可也是知名的美男子了,风度仪表,都是不差的啊。 任江城莞尔一笑,“阁下的人品如何,方才已是有目共睹,我就不说什么了。你的相貌么……”她故意停顿了下,见元绎和他的随从们都关切的盯着自己,才忍笑说道:“别人的评价我就不说了,单说一位侍婢的话吧,她见到阁下的尊容之后,大为不满的说了八个字……” “哪八个字?”元绎非常好奇。 任平生、桓广阳、十四郎等人却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话,心中都觉好笑。 遇上任家这位聪慧过人的女郎,元绎,你就安安静静的等着沦为笑柄吧。 众人的眼光都中在任江城身上,她得意的环顾四周,轻启朱唇,“那侍婢说,‘一国皇子,长成这样’。” 她语气轻快中又带着轻蔑,鄙夷之意,昭然若揭。 能红骄傲的挺起了胸脯。 这个评价是她给出来的呢! 元绎惊讶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我……我长成这样?女郎,我长成什么样了啊?” 桓十四郎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哈哈哈,没有一点自知之明,还有好意思问这个话呢,笑死了,哈哈哈……” 淳安郡主也率先快活的笑出声,女郎们你靠着我,我拉着你,笑得花枝乱颤。 “阿令你真厉害。”范瑶大声赞美,“这种硬闯到明镜山庄的使臣恶客,打又打不得,杀又杀不得,放他走了吧,咱们又挺憋闷的,就是要这样笑话他一番,才够解气啊。” “还有呢。”任江城笑吟吟。 “还有?”范瑶愕然。 不光范瑶,桓昭、瘐涵和庆元郡主等人也是纳闷,“还有什么啊?” 整人的法子其实挺多的,但是,因为元绎是北朝使臣,皇帝厌战,一意要求和,所以能对付元绎的办法,她们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是想不出来太多。 “接着往下看,便知道了。”任江城一笑,目光投向了对面。 众位女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桓广阳冷静如常,语气辞锋却锐利多了,“阁下方才说到两位郡主躲着你,真是莫名其妙的指责。你贵为一国的皇子,难道不明白要见主人家的女郎,必须得到主人的同意么?既有意见两位郡主,为何不向我大梁皇帝陛下提出这个要求,得到陛下的同意之后,在宫中和两位郡主相见?这才是光明正大的途径,阁下不知道么?” “表兄说的好!”淳安郡主眼睛亮晶晶,大声叫好。 “阿兄说的太对了。”桓昭、瘐池也高兴的拍掌。 元绎干笑了几声,“虎贲中郎将年纪尚轻,大概不明白本王的心思。本王今年已经二十四岁,尚未婚配,急于成亲,故此……” “你才二十四岁啊,看着真不像,我以为至少三十四了。”淳安郡主一脸天真的道。 元绎无语。 元绎的随从愤怒起来,大声道:“方才我家三殿下说你年小,你便说我家三殿下年老,报复心这般强!” “我不是报复啊,是真觉得贵国三殿下有些老。”淳安郡主眨眨大眼睛,一脸无辜。 虽然任江城不太喜欢这位淳安郡主,这时也不禁随着桓昭等人一起笑起来。 元绎倒还好,他的随从们气得脸色紫红,一个一个出离愤怒,怒发冲冠了。 桓广阳伸出两臂,示意众人停下。 桓昭等人自然唯命是从,也不笑了,也不闹了,都热切的看着他。 “我方才有三问,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桓广阳声音深厚有力,“阁下做为我朝的贵客,主人赤诚相待,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辜负、欺凌,没有丝毫悔改之意。三殿下,你这样会受到天谴的。” “天谴?”元绎愕然。 “天谴,哈哈哈。”他的随从们仰天狂笑。 一片狂笑声中,林荫小道上跑来位神色惊慌的南朝校尉,“回禀虎贲中郎将,北朝使臣所骑的马匹不知怎地忽然全部倒在了地上,外表没有伤,也不像中了毒,倒像是,倒像是……” 他跑得气喘吁吁的,后面的话一时半会儿便没有来得及说出来。 “什么?”元绎和他的随从大吃一惊。 “像什么?”桓广阳唇畔噙着抹浅笑,优雅的问道。 “像是……像是……”那校尉跑的太急了,还在喘气。 到底是什么啊,众人都是焦急。 “天谴!”众目睽睽之下,那校尉一口气总算喘过来了,仰起头,响亮的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晚上继续。   ☆、第90章 090 “胡说,这世上哪来的天谴!”元绎的随从大声呵斥。 桓十四郎背起双手,幽长的叹了口气,“有些人无知又狂妄,连上天都不敬重啊,连天谴是什么都不知道啊。人间最为尊贵莫若于帝王了,帝王秉承天意治理天下,有天子之尊称。可是有些人连上天都不屑一顾,罔顾上天的旨意啊。” “太不像话了,连上天也不敬重。”淳安郡主抢在诸位女郎之前,第一个表示谴责和愤慨。 “岂有此理。”“骇人听闻。”庆元郡主和桓昭、瘐涵等人也纷纷出声指责。 元绎那名汉语十分纯熟的随从脸涨得通红,咬牙看着桓十四郎等人,怒目以对。 元绎像被雷劈了似的呆呆站着,看上去就像根木桩子,一动不动。 桓十四郎心中一动,往桓广阳身边挪了挪,声音小小的,“阿兄,他们不会察看出来什么吧?” 桓广阳自负的摇了摇头。 桓十四郎声音更小,“阿兄,这些马对元绎来说,是不是特别重要?” 桓广阳淡笑,“元绎的座骑名青翼,是北魏皇帝所赐的漠北名驹。这青翼北魏诸皇子人人眼热,元绎的四弟元纲在皇子比剑的时候战胜了他的兄弟们,得了第一,也没能得到这匹马。元绎出使我朝之前,北魏皇帝才将青翼赐给了他。为了这件事,他的兄弟们多有不服气的。”桓十四郎不由的一乐,“那万一这青翼出了事……”桓广阳默契的接上,“大概他也没脸回去见他阿父了。”桓十四郎嘴角牵了牵,又牵了牵,胸中笑意汹涌。 “三殿下,三殿下。”元绎的随从们见他呆呆的,慌忙呼唤他。 “三殿下,这不是发呆的时候。”那汉语纯语的随从欺近元绎身旁,急切的提醒。见元绎没什么动静,咬咬牙,伸手在他手臂上狠狠一掐,“三殿下,三殿下!” 元绎一直呆滞的眼珠这才动了动。 那随从用胡语急促的说道:“三殿下,南朝这些蛮人个个无礼,说咱们遭了天谴,说属下对上天不敬!” “天谴。”元绎喃喃。 他仰起头哈哈笑了笑,“十四郎君,你恐怕是误会了,我这随从的意思并不是对上天不敬,而是说这次的事件不像是天谴,而是**。” “对,是**!”那随从精神振奋。 桓十四郎轻蔑的、傲慢的笑了笑,凤眼之中水波流动,更显得风流倜傥,从容不迫。 “是天谴还是**,出去一看便知。”桓十四洒脱的伸出手,“三殿下请,在下陪你一道去看看。” 元绎定定神,问道:“虎贲中郎将不和本王一起去么?” “在下要向庄主赔礼,三皇子,容我失陪。”桓广阳淡声道。 饶是元绎脸皮厚,这时脸也红透了。 他不再废话,快步跟着桓十四郎一起出去了。 “天谴”还是“**”,他必须察看清楚。 桓广阳向任平生道歉,“晚辈办事不力,以至明镜山庄受到侵扰,女郎被惊吓,万分抱歉。” 任平生神色淡淡的,不怎么爱理他。 任江城笑,“阿父,方才校尉来禀报过后,您看到元绎的随从们都气成什么样子么?一个一个真是怒发冲冠啊。那时候我便在想,我射掉元绎的发冠,他们再气掉自己的,这群北魏使臣就全部不戴发冠,长发披肩,随风飘扬,那也会是一道风景呢。阿父,您说是不是啊?” 她这么一说,众人都是忍俊不禁。 任平生本是心里有气的,也不禁露出了笑容。 桓广阳再次诚挚的表示歉意,任平生淡笑,“哪里。这胡人王子行事出人意表,身份又特殊,要看住他也不易,虎贲中郎将不必客气。”表示不介意了。 桓广阳当着任平生的面不便向任江城致谢,只好微笑看了看任江城,用眼神略作表示。 这一刻的桓广阳恨不得自己的眼睛会说话,把自己的情意表达出来,让她知道。 任江城俏皮的冲他眨了眨眼睛。 一切尽在不言中。 “天谴还是**,也不知他们察看出来了没有。”淳安郡主笑咪咪的问道。 她话音才落,元绎等人便在桓十四郎的陪伴下匆匆忙忙的过来了。元绎那张原本俊美出众的面庞上满是焦急之色,“虎贲中郎将,敢问这里可有高明的兽医?我的青翼得了莫名其妙的怪病,需要兽医来看看!”桓十四郎脚步和他一样快,神情却悠闲得多了,笑道:“我说是天谴吧,三殿下不信,硬要说是**,现在还跟我阿兄要起兽医来了。唉,这是天谴呢,上天的旨意,谁敢违背?便是找来高明的兽医,也是无用的。三殿下,你节哀顺便吧。” 元绎的随从们都是怒气冲冲的,还有几个性情急燥的想要伸手拨剑,被元绎喝住了,“没有本王的命令,你们胆敢擅自行动么?”那些随从着急了,用胡语哇哩哇拉的跟他说着什么,元绎脸上现出苦涩的笑容,“本王明白。” 他用复杂的眼神看了看桓广阳、任平生等人。 就算明知道是**,又能怎样?人家手段高明,青翼浑身上下没有伤,也不像是中毒,可就是昏迷不醒,毫无知觉,若是不明内情的人看了,大概真的会以为这是所谓的天谴吧?可是元绎明白,这是**,这一定是**。 桓广阳才义正辞严的指责了他三条罪状,扬言他会遭到天谴,然后这“天谴”便真的来了。这里面如果不是桓广阳在捣乱,打死元绎他也不信。可是他不信又怎样呢?青翼的症状实在奇怪,他只有暂时忍下一口气,向桓广阳妥协、求和了。 他输不起,他必须留住青翼。 因为他要出使南朝,皇帝才把那么多人眼热向往的青翼赐给他。如果他在南朝失去了青翼,回去之后,无颜见江东父老。 “虎贲中郎将。”元绎竭尽全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请教虎贲中郎将,若是不幸遭到天谴,该如何化解呢?” “敬天。”桓广阳凝视着他,话语简短、简洁,“敬天,守礼,敬人。” 元绎苦笑。 桓广阳方才一直默不作声,他还以为这位南朝权臣之子是虎父犬子,没有出息,谁知道人家在这里等着他呢。 你要不要青翼?不要,你灰溜溜回国吧;要,你得出拿出个态度来,敬天,守礼,敬人。 元绎叫过他的随从们,用胡语和他们商量了片刻。 他的随从们怒气冲冲看着桓广阳、十四郎、任平生等人,又是愤怒,又是无奈。 如果是平常的战马还罢了,大不了损失一笔银钱,或是借机到南朝皇帝面前告状。毕竟南朝这皇帝老了,没胆子了,怕打仗,急于求和,只要到他面前告了状,南朝皇帝肯定是惩罚他的臣子,而不敢对北朝使臣无礼。但是现在这个情势,就算他们能够弄到马,疾驰回建康到皇帝面前告状,回来的时候也不知道青翼如何了啊。青翼一旦有损失,就算和谈、和亲大功告成,回燕京之后也是颜面无光,沦为诸皇子的笑柄…… 片刻之后,元绎有了决定。 “虎贲中郎将。”他肃容看着桓广阳,一字一字,郑重表示,“本王因为不懂南朝礼仪,做了些过份的事,现在遭了天谴,本王愿意悔过。今后,不管和贵国的和谈如何进行,本王一定敬天,守礼,敬人,尊重南朝的礼仪。” “还有,请尊重我朝的女郎。”桓广阳正色以对。 桓十四郎挑挑眉毛,“对,尊重我朝的女郎!没有主人的同意,请勿私窥主人的女儿,更不许以眉目挑逗!” “本王答应了。”元绎硬着头皮点头。 他用胡人的礼仪,以手抵胸,向任平生和诸位女郎赔礼,“今天是本王冒昧了,失礼之至。” 任平生不过是微微笑了笑,淳安郡主等人却是发出了欢呼声。 这太令人高兴了。 回想一下这位北魏三皇子方才的嚣张,再看看他现在的无奈,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么? 南朝官兵的脸上都是笑容灿烂,元绎的随从们却是怒目圆睁,咬碎了钢牙。 元绎陪过不是,含笑对桓广阳道:“虎贲中郎将,请问你可认识高明的兽医?本王的青翼怕是耽误不得,急需用药。”桓广阳微笑,“这里有高明的大夫,却并非兽医;这位神医我认得归认得,他却不肯听别人的话,只肯听一位智者的话。” “哪位智者?”元绎忙追问。 桓广阳伸出胳臂,宽大的衣袖飘逸垂落,优美之极,“便是这位女郎了。”他指了指任江城。 “女郎,智者?”元绎惊愕不已。 “虎贲中郎将是在玩弄我们么?”他的随从气愤难忍,大声责问。 别说元绎和他的随从了,连庆元郡主、淳安郡主等人脸上也露出异样的神色。智者?任八娘子在虎贲中郎将眼中,竟称得上是智者了么? “他不是在玩弄你们,是真的。”任江城笑盈盈,“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的,平平无奇,可是我认识一位神医,医治诸位的马匹对他来说,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元绎微笑看着她,眸色深沉,“女郎,你总是出乎我的意料,我虽贵为大魏王朝的皇子,像你这样的女郎,却从来没有见识过。” “世间只得一个我,你第一次到南朝,又如何会见识过呢?”任江城自负的一笑。 “这位女郎是在自吹自擂么?”元绎的随从忿忿,“女子便该谦虚温顺些,夸耀自己盖世无双,世上可有这个道理?” 他神色语言都十分无礼,任江城却不动怒,心平气和指了指树上的树叶,“阁下请看,就连树上的树叶也是有生命的,你找不到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树叶如此,人又何尝不是呢?这世上根本没有两个人是完全一样的,不管多么相像,也是有区别的。所以,方才我说世间只得一个我,并无骄傲之意,不过是实话实说,质朴纯粹。” 那随从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他被任江城反驳得无话可说。 是啊,树上都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人当然也没有一模一样的人。任江城说“世间只得一个我”,并不代表她在吹嘘,也并不代表她傲慢自大,目中无人…… 庆元郡主等人见元绎的随从被任江城驳的哑口无言,有人衷心喜悦,有人却是心绪复杂。任家这位女郎倒不是哪里不好,或是做得不对,可是,她也太出风头了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她不知道么? 元绎笑着替他的随从赔罪,“他认识几个字,却没什么学问,说出来的话狗屁不通,让女郎见笑了。女郎,你认识的这位神医,请问现在能将他请出来么?”一双美目盯在任江城脸上,元绎心中忐忑,凝神等着听任江城的回答。 “请是可以请出来的,但是诊费会很贵。”任江城彬彬有礼。 做为一名现代人,她绝对是可以毫不脸红的谈钱的。该要价的时候就要价,不会手软。 元绎有些迟疑。 不知怎地,他心头感觉很不妙。这位美丽的女郎是挖了个坑等着他往下跳吧?她不会安好心的……她怎么可能会安好心呢…… “若是治不起,只好算了。”任江城很是通情达理。 “什么治不起?我家三殿下的这匹青翼可是漠北名驹,价值连城!”元绎的随从们不愤,一齐嚷嚷起来。 他们嚷嚷的是一个意思,不过有的用胡语,有的用汉语,有的胡汉杂用,一脸愤怒,大声咆哮。 “价值连城啊,那太好了。”任江城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眼角眉梢全是笑,“那么,我便请神医治好青翼,再顺便把另外的十几匹马也捎带着一起给看好了吧,算是添头好了。” 桓十四郎乐的不行了,凑近桓广阳,小声的笑,“阿兄,十几匹马当添头,你说她得要得多贵啊?”桓广阳眼眸中闪过一抹柔情,“会贵得让这拨人暴跳如雷吧。”桓十四郎笑不可抑,“我看也是。”想到元绎就要大出血,大为得意,笑的肚子都疼了。 虽然桓十四郎早有思想准备,可是任江城清清楚楚的说出来她要的诊费之后,桓十四郎还是呆住了。 不光桓十四郎,庆元郡主、桓昭、瘐涵、范瑶等人也全都呆住了。 任江城直视元绎,声音清脆甘美,“神医出马,诊费昂贵,医治青翼就以林城这一座城池为代价吧,其余的那十几匹马白送,不要钱。” 林城?一座城池?任江城的这句话如一声惊雷响在耳畔,所有的人都是发晕。 知道她会死命要,但没想到她会狮子大开口要一座城池,而且是位于南朝和北朝之间的军事要塞林城!林城地势险要,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这几十年来战火纷扰,时而被北朝攻占,时而被南朝夺回,现在是在北朝手里呢。 一座城池,而且是这样重要的一座城池,她一开口就要这样的诊费…… “女郎,你也太坑人了吧?”元绎的随从们不出桓广阳所料,果然暴跳如雷。 “方才是谁夸口说青翼价值连城的?价值连城是什么意思你们懂么?是连在一起的许多城池啊。你们这一匹价值连城的漠北名驹,我不要连城,只要一座城池便肯相救,这还叫坑人?”任江城嫣然而笑,振振有辞。 这一刻的她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谈笑风生,虽是一位妙龄女郎,却仿佛有着将军的风采和气魄,神采飞扬,风华绝代。 元绎看着这样的任江城,牙根儿都痒痒了。 他的手下气急败坏,大肆咆哮,一个一个全红了眼睛。 桓十四郎觉得自己的心跳了跳,然后停止不动了,许久之后,才又重新开始跳搏。 他心里又是喜悦,又是酸楚,“她怎地这般聪慧狡黠,惹人喜爱?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女郎,我怎会今年才认识她呢,早些年我做什么去了?我虚渡了这么多年的光阴啊。” 任平生和他的心情颇有些相似,心怀激荡,又喜又悲,喜的是自己有这样光彩照人、出类拔萃的女儿,悲的是当年江城一别,十四年后才重新将她接回身边,父母不在身边的这十四年阿令究竟是如何度过的,才会养成了这样的性情,学成了这样的本事?所有的本事都是苦练出来的,阿令当然也不例外,这可怜的孩子,到底吃了多少辛苦啊? 桓广阳凝神看着任江城,眼眸中闪着璀璨的光芒。 元绎神色复杂的看了任江城许久,问桓广阳,“虎贲中郎将,女郎要这城池何用,这是贵国的意思吧?” 桓广阳微笑,“非也。我国皇帝陛下并不知三殿下擅闯明镜山庄,也不知这桩天谴,自然也不会下达任何旨意。“ 元绎无语。 他的随从们快要发疯了。 “勒索,这明明就是无耻的勒索!”“要一座城池,她可真敢开口!真要把林城给了她,我们还有脸回朝见皇帝陛下么?干脆一个一个抹脖子自杀算了!” 那名汉语流利的随从眼中精光一闪,蓦然向前冲出,势若脱兔,奔向任江城! 擒住了这女子,利刃在喉,还担心她拒不交出神医么? 他来的突然,速度又奇快,任平生和桓十四郎又沉浸在悲喜交加的情绪之中,他快到任江城面前时才发觉了,同时怒吼,奋不顾身的扑了过去! 那随从眼看着就要抓住任江城了,脸上露出狰狞而狠毒的笑容。 “阿令!”“八娘!”桓昭、瘐涵、范瑶、庆元郡主等人齐声惊呼,花容失色。 那随从心中狂喜,“抓到这女子,逼她交出神医,奇功一件啊。”速度愈快,可是,就在他快要得手的时候,眼前白光一闪,桓广阳白衣飘飘挡在他面前,出手如电,拦住了他! 两人快速的交手数个回合,桓广阳一记重手,将他打的斜斜飞了出去。 “扑通”一声,他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众人一直激动的看着,到了这时,发出阵阵欢呼。 “表兄太厉害了,太神气了。”淳安郡主兴奋的脸颊通红。 “嗯,厉害,神气。”瘐涵眼中含泪,拼命点头。 她刚才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唯恐任江城真的被北魏使臣抓了去,现在看到桓广阳英雄一般自天而降把任江城救了,既为任江城高兴,又感激桓广阳,对他的崇拜到了极点。 庆元郡主脸上泛起潮红,轻轻拉了桓昭一把,“阿璃,表兄不似凡人,神仙一样。” “我觉得也是。”桓昭正热切看着她的兄长大声欢呼呢,听到庆元郡主的话,连连点头。 别说她们这些桓广阳的阿妹、表妹了,就连范瑶、十一娘、十三娘这样和桓家毫无干系的人都觉得桓十三郎俊美无俦,举世无双,兴奋得为他拍掌叫好,“十三郎,十三郎!” 桓广阳没有理会这些欢呼和赞美,头微微低了低,关切的看着任江城,“女郎,你没事吧?” 他才和人动过手,如冰雪一般的肌肤上露出淡淡的红色,像是半透明的羊脂美玉一般温润细腻,白如截肪。而他浅色的眼眸在阳光下看起来像身畔的湖水似的呈现出淡淡的蓝色,温暖、深邃、舒缓,让人想沉下去,沉下去…… 任江城凝视着他的眼眸,声音温柔,“谢谢你,我没事。”   ☆、第91章 091 湖畔的女郎们忽然安静了下来。 他俊美清雅,她芳泽无加,两人的正脸看上去固然是一肌一容,尽态极妍,侧颜亦是轮廓优美,无可挑剔。他比她大概要高上半个头,这时他头微低,她脸轻仰,两人凝神对视,温馨美好,如诗如画。 “一对璧人啊。”看着他们,这样的想法油然而生。 “但是,为什么是她?”有人是欣慰的、喜悦的,却也有人很不服气。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不是我? 十三郎是什么样的身份,她又是什么样的身份,才华、胆识、才干或许她真是有的,可就凭她的出身和家世,有资格和十三郎站在一起么?不配,太不配了。 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同时绷紧了身体。 “阿令,你怎样了?”“你怎样了?”任平生和桓十四郎一前一后到了任江城身边,关切的询问着她,满脸焦灼之色。 “我没事,没事。”任江城堆起一脸笑,伸出胳膊轻盈的转了个圈,“阿父你看,我没事。” 对着桓十四郎她就神气多了,得意的吹嘘,“我能有什么事啊?十四郎,我的本事别人或许不明白,你还不知道么?” 桓十四郎又是欢喜,又是咬牙,“好啊,你笑话我,那我以后也……” “也什么啊?”任江城好奇的看着他。 桓十四难道你也给我下泄药不成? 她眼睛圆溜溜的,纯净明亮,桓十四郎心一下子就软了,语气也软绵绵的,“还能怎样,我也笑话你啊。” “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任江城嗤之以鼻。 任平生和桓广阳对视了几眼。 这几眼看似平静,实则波涛汹涌。 “十三郎,多谢你救了小女。”任平生道。 “哪里。”桓广阳谦虚,“令爱镇静自若,一定有办法自救,没有我她也会安然无恙的。只是对付这种粗人,又何必让一位尊贵的女郎亲自出手呢?” 任平生虽然对桓广阳总是看不惯的,可是听他说话如此知趣,毫无居功自傲之意,神色还是舒缓了许多。 桓家这十三郎,倒还算有眼色。 目光掠过任江城那娇美无瑕的面庞,任平生心中的火气不觉又蹭蹭蹭往上冒。对,有眼色,他不只有眼色,还很有眼光呢,知道谁家的女郎最美最好,最值得他献殷勤! “仇大娘呢?”他往任江城身边看了看,脸沉了下来。 他吩咐过仇大娘要守在任江城身边的,可是现在仇大娘却连人影也看不见。 “阿父,我让她做事情去了。”任江城忙道。 任平生眉头微皱。 不行,阿令身边只有一个仇大娘还是不够,要多派几个人保护她才行。贴身保护她的只能是女护卫。女护卫,功夫要好,要足够忠诚…… “八娘子,你没事吧?”别的女郎还在发呆,淳安郡主已经机灵的跑到任江城身边,向她表示问候了。 “我没事,谢谢你。”任江城向她道谢。 淳安郡主笑的很甜美,“你没事就好了啊。” 问候过任江城,她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桓广阳,热烈如火,“表兄你可真厉害,我看的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你知道么?你是我表兄,嘻嘻,我有这么厉害的表兄……” 庆元郡主携了桓昭和瘐涵的手也过来了,柔声说道:“表兄大展神威,我们都看傻了,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表兄,恭喜你,也谢谢你。” 范瑶和十一娘、十三娘也过来了,客气又兴奋的向桓广阳道过谢,拉着任江城叽叽喳喳的问她,“阿令你怕不怕?我们远远看着都吓得不行了呀。”范瑶不好意思,“我应该过来救你的,可是方才我吓得都不会动了……”任江城含笑安抚,“我也一样吓的不会动了,表姐,我方才一动没动,你们没发现么?”她这么一说,范瑶、十一娘等心里都舒服多了,叹气道:“可怜的阿令。” 淳安郡主、庆元郡主等人过来之后,桓广阳立即后退,“阿妹,诸位表妹,我有公务在身,失陪了。”身子向后掠出,找元绎理论去了。 淳安郡主顿足,“表兄,表兄!” 庆元郡主眼中闪过失望之色。表兄,我才说过“恭喜你,也谢谢你”,难道你不应该问问我在恭喜你什么,又要谢谢你什么? 桓昭笑的不行,冲瘐涵眨眨眼睛。 瘐涵会意,也笑弯了腰。 唉,表兄他一向是这样的啊,女郎们若要靠近他,他会不喜欢的。这不,淳安郡主和庆元郡主才来,他便立即逃之夭夭了…… 任平生目光冷峻,“闯我山庄,偷袭我爱女,这件事北朝一定要跟我有个交待!女儿,阿父这便去替你讨回公道!”大步流星向前走。 “对,替你讨回公道!”桓十四郎摩拳擦掌,雄纠纠气昂昂的跟在任平生身后,和他一起过去了。 “三殿下,你的随从偷袭一位娇弱的女郎,这件事情请你给出解释。”桓广阳语气强硬。 “岂止。”任平生眨眼间也到了桓广阳身边,眼神如刀,“我去救我女儿的时候还有人在我身后放暗器偷袭!真是无耻!” “我也是!”桓十四郎紧随其后到了,非常愤慨,“要不是有人在我身后放暗器,我阿兄也不用独自一人对付那个疯子!元绎,你说吧,这件事你如何交待?” 元绎本是一脸无奈茫然的,听了桓十四郎的话,眼睛却蓦然一亮,朗声道:“十四郎君眼光真好,看出来那是个疯子!对,这人就是个疯子,方才他便是狂疾发作了!” “你的随从是会随时发疯的么?”任平生冷笑。 元绎一再赔罪,“是我看管不严了。虎贲中郎将,任先生,十四郎君,不如这个人让我带回去,请位名医,医治他的疯病,如何?” “你想的倒美!”桓十四郎怒喝,“偷袭了任先生的爱女,想就这么算了不成?” “那依十四郎君的意思,应该是……?”元绎做出为难的模样。 如果是放在平时,桓十四郎应该会先征求下桓广阳的意见的,可现在他实在太气愤了,怒气冲冲的道:“不管他是真疯假疯,这个闯了祸的人都应该交给我朝,由我朝依律法处理!” “这个么……”元绎故作沉吟。 “凭什么要我们交人?我们是使臣!”“对,我们是使臣,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元绎的随从们嚷嚷开了。 桓十四郎坚持要元绎将那偷袭之人交出来。 元绎装出很不情愿的样子,“他真的是偶尔发疯,不过既然十四郎君如此坚持……” “我们不要这个人。”正在这时,任江城莲步姗姗走过来,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三殿下,这个疯子是你的人,还是由你处置吧,我们不要他。我们南朝人杰地灵,物华天宝,不缺疯子,也不爱和疯子打交道。处置疯子这么令人头疼的事,还是你自己来吧。” 元绎就要把人交出来了,没想到这时候任江城会突然出现,不由的呆了呆。 这位美丽出众的女郎总是把他的事坏掉,真是既让人爱,又让人恨啊…… 桓十四郎委屈又不解,“哎,我是想替你出气啊。” 任江城摇头,“出气不出气什么的真是小事一桩,我才顾不上呢。我现在惦记的只有大事。” “什么大事啊?”桓十四郎殷勤请教。 任江城淘气的笑了笑,“当然是林城那座城池啊。十四郎,虽然我身为女郎,不能做官,不过我想建功立业的心和你们也没有什么分别。如果我能为咱们大梁争来一座城池,那你说,我神不神气,威不威风?这才是大事啊。” “原来如此。”桓十四郎恍然大悟。 他俩一唱一和说的很热闹,元绎却是咬紧了牙关。 林城,这位美丽的女郎一口咬定,还是要林城。 他们正说着话,仇大娘带领着几个人,牵着十几匹马过来了,“八娘子,按照您的命令,这些马匹除了青翼之外,已全部请神医治好了。” 元绎的随从看到自己的座骑又生龙活虎般站在自己面前,一个个不能相信似的,目瞪口呆。 方才他们可是随着元绎出来看过,亲眼看到自己的座骑软绵绵躲在地上,根本站不起来啊。 这……这是什么诡异之事,难道真的是……天谴? 任江城笑道:“有劳仇大娘了。仇大娘,劳烦您将这些马匹交还给北朝使臣。” 仇大娘听命,把马缰绳交到了元绎的随从们手中。 这些人手抚心爱座骑,五味杂陈。 这些马匹都治好了,唯有青翼不肯给治,还在那里躺着呢。青翼至为金贵,如果躺得久了,会不会……可是想治青翼便要拿城池去换,也太贵了……唉,真是令人为难啊。 “这是添头,就奉送了。”任江城笑容和悦,“我朝一向热诚好客,虽然诸位没有做客人的自觉,我们还是要尽到地主之谊。不管三殿下最后救不救青翼,这些都不用给钱,算是我做主人的一番心意吧。” 元绎神情复杂的看着她,“女郎,不是我不肯答应,林城实在太重要了。那是军事要塞,你知道的,丢了林城,我回国之后,如何向陛下交差。” 任江城似笑非笑看着他,冲他招了招手。 元绎心怦怦跳,“她……她向我招手,她这是要做什么?要做什么?”他口中发干,困难的咽了口口水,不由自主向任江城缓慢走了过去,“女郎有何吩咐?” 离她近了,鼻尖渐渐闻到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幽香。 元绎离任江城越来越近,任平生皱皱眉,站在女儿身边。 任江城讨好的冲他笑了笑。 任平生嘴角微翘。 他真是拿这个宝贝女儿没办法啊。 待元绎走得很近了,任江城才笑咪咪看着他,声音小小的,“元绎,你那位皇帝父亲派你来南朝之前,肯定交待过你和谈的上、中、下三策,对不对?如果能谈到上策,你们北朝就便宜占尽了,我们大梁只有吃亏的份儿。如果谈到下策,那你未免可怜了些,割地赔款,丧权辱国。咱们公公平平的,你把中策告诉我就行……” “我告诉你中策,你就肯治青翼么?”元绎激动。 “你想的美。”任江城白了他一眼,“我先听听,再作打算。” 她眼波娇利,一双瞳仁剪秋水,元绎不由的心神一荡。 他小声的和任江城说了几句话。 任江城眼珠转了转,干脆的做了决定,“你跟朝廷如何和谈我不管,我要林城和山城。” “怎么变两座了?”元绎快跳起来了。 “真是好笑,我这个人从不吃亏的,能白白被你的随从偷袭么?”任江城不屑。 元绎恶狠狠的瞪着她,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你再不做决定,我坐地起价,就不是两座城池的事了。”任江城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恶语威胁。 “你……”元绎气得发昏。 “你这个人怎地如此死心眼儿啊?”任江城稀奇的看着他,“我一位闺中女郎,冲你要两座城池也无非是为了好玩、扬名,我还能左右得了两个国家之间的情势不成?现在和谈了,真给了当然好,之后你们翻脸不认人,背信毁约,我还能上北朝找你要去?况且,就算这两座城池真给了,你要求我朝陛下做为公主的嫁妆再带回北朝,又焉知他一定不允?元绎,你真是死心眼子啊。” “南朝的小娘子都像你这么狡黠么?小狐狸似的?”元绎又羞又怒。 “不是,我就是爱赌。”任江城把他寒碜够了,又好言好语安慰他,“搓色子什么的太无趣了,赌个大的,我可以吹嘘个十天半个月的,好消磨光阴。三殿下,你想的太多了。” 元绎脸抽了抽,又抽了抽,一会儿狂怒,一会儿阴沉,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哎,你有二十多个兄弟,对不对?”任江城问他,“你上头有大兄、二兄,下头有那么多的弟弟,你在你皇帝父亲的心目当中,能排到第几?这次和谈就算你谈的特别顺利,最后回国时没了青翼,你有多少个兄弟会趁机诋毁你、完全抹杀你的功劳?你以后在北魏皇室之中如何立足?你仔细想想啊,我这个人很公道,不会让你做赔本生意的。” 元绎脸色阴沉的站了片刻,大踏步回去和他的随从们商议着什么。没过太久便回来了,“好,我同意。”任江城赞赏的一笑,“这才对嘛,不管什么时候,先保住自己才是最要紧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三殿下,去吧,去对在场所有人宣布这件喜事,让他们知道,你的青翼确实珍贵,价值连城。” 元绎沉沉看了她一眼,走到中间,环顾众人。 他神色悲壮,众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过去。 任江城笑吟吟看着他,等着他发表一通慷慨激昂、振动人心的演讲。 最终元绎却只是对手抵胸冲她行了个礼,简短说道:“女郎,本王愿以林城和山城为诊金,请你为青翼医治。” 虽然他这句话很简短,可是出口之后,还是如一记惊雷响在半空,人人震惊。 同意了,北朝的三皇子竟然真的同意以城池为代价,换得任江城同意医治青翼。 林城和山城,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她便坐地起价,由一座换成两座了…… 淳安郡主和庆元郡主这对堂姐妹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可是这会儿她俩看任江城的眼神都有些痴呆。 或许这之后交接起来并不顺利,或许北朝会耍赖不给,或许以后会再起风波,可此时此刻她真的做到了,为大梁争到两座城池…… 一战成名啊。 任江城笑成了一朵花。 “阿令,恭喜你。”任平生看着她笑。 “阿父,同喜同喜。”任江城乐不可支。 桓广阳也向她道喜,“女郎,这件事情我会禀报陛下,陛下定会有嘉奖。” 桓十四郎一脸艳羡,“哎,你要发财了。” 任江城做出大公无私的模样,豪迈挥手,气势万千,“身为大梁子民,为国家谋福利,是我应该做的!” 她这样子映入众人眼中,有的人爱死了,有的人却是要恨死了。 淳安郡主忽闪着漂亮的大眼睛,亲呢的跟桓昭说道:“表姐,任家这位八娘子真是人才,说出来的话很是冠冕堂皇,连我这位皇室郡主都比不上她呢。” 庆元郡主微笑,“我也比不上。” 她凝神看着神采飞扬的任江城,心绪复杂,“是,她确实是位出色的女郎,如果她没有站在十三郎身边,或许我是会喜欢她的吧?” 桓昭一直很喜欢任江城,今天任江城的所作所为又能帮到桓广阳,对任江城的好感更是大增,笑着替她解释,“阿令并不是冠冕堂皇,她是调皮啊。表妹,你仔细看看她,便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了。”淳安郡主眼中闪过不甘之色,“开玩笑啊,嗯,仔细看好像真的是。表姐,我明白了。 ”说到后来,她脸色已经明媚起来,笑容纯净可喜。 “变脸就是这么快。”庆元郡主看着这样的堂妹,不由的心中苦笑。 她不大看得上淳安郡主,可她不得不承认,淳安郡主小小年纪,有耐性、应变强、善于察颜观色,确有其过人之处。 皇帝最疼这个孙女,不是没有原因的。 女郎们在这边很有闲心思的议论、闲谈,中心人物就是任江城。不过,任江城对此却是一无所知。 她说到做到,条件谈妥之后立即请神医出马,去医治青翼。 这位神医出手果真不同凡响,任江城答应过后没过太久,青翼便被医好了。 青翼被牵到元绎面前的时候,他珍爱的抚着马头,良久无语。 任江城和桓广阳、十四郎、任平生等人一起送他出去。 “这真是我毕生难忘的一天。”到了明镜山庄大门口,元绎回头看着任江城,目光犹如深潭,一眼看不到底。 “有礼貌的人,总是会顺遂一些的。”任江城彬彬有礼。 元绎深深看了她一眼,飞身上马,带着他的随从绝尘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写忘了,没定时间 ,我以为我定了十二点发布的…… 先到这儿吧,晚上继续。   ☆、第92章 092 任江城和任平生、桓广阳、十四郎一起看着他走远。 桓十四郎长长呼出一口气,“我怎么觉得这小子很不甘心,说不定会有后招呢?” “不是说不定会有后招,是一定会有后招。”任江城笑道。 桓十四郎转过头看她,“一定有后招?会是什么啊?” 任江城摊手,“我哪里知道?接下来再看吧。元绎代表北魏来和谈的,他虽然年轻,北魏皇帝可是老谋深算的。元绎方才答应我的条件之前,回去跟他的随从商量过,我怀疑他的随从之中有北魏皇帝的谋士。” 桓十四郎断言,“他那些随从肯定是没本事的。你想想,如果有谋士跟着,他会做出今天的事么?他今天多丢人,多狼狈啊。” “你难道不觉得他今天所做的事,其实很难对付么?”任江城笑,“我反正是很头疼的。” 任平生点头,“对,不好对付。主要是难在他的身份上了。” 元绎是北朝皇子,奉命来和谈的。皇帝年迈,胆子也小了,不爱打仗,知道北朝愿意和谈之后大喜,宁愿做些让步、宁愿和亲,也要这次和谈成功,让他有生之年能够安享太平,不再为边境的战火纷飞而扰了他的雅兴。皇帝是这样的态度,明镜山庄要对付元绎就会束手束脚、左右为难。 “也对。”桓十四郎搔首。 元绎硬闯明镜山庄,确实是无礼在先,可是要如何对付他,这个尺度真还不好拿捏。轻了,不解气,不管用;重了,皇帝说不定会怪罪下来。仔细想想,是有点不好对付啊,她说的没错…… 任江城自信满满,“我不管元绎有什么样的后招,总之他擅闯明镜山庄,无礼在先,便一定要付出代价。他骑马来的,我还让他骑马走了,这已经是看在他北朝使臣的身份面上,客气之极,没办法再谦让了。许诺我会给两个城池,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 “林城和山城,代价也未免太大了些。”桓十四郎啧啧,“这位北魏三皇子殿下,今天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他正想再多夸奖任江城几句,任江城却是一笑,“说的好像北朝是什么君子之国,真会因为他这句许诺便将两座城池双手奉上似的。” 桓十四郎凤眼中满是诧异之色,“女郎,你什么意思?” 任平生和桓广阳都露出会意的笑容。 桓十四郎更加纳闷,奇怪的看看任平生、任江城父女,拉着桓广阳替他答疑解惑,“阿兄,这是怎么回事?” 桓广阳含笑打了他一下,“阿奴,装傻子有意思么?” 桓十四郎不好意思的笑了。 他是桓家子弟,虽然有些不拘小节,其实也是精明强干的,任江城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哪能真的不懂呢?不过是逗着任江城多说几句话罢了。他就想听任江城说话,愿意听她把她的想法都说出来,觉得这样很光明,很美好…… 他又何尝不知道南北和谈是件大事,并不会因为明镜山庄今天的事所左右、控制。任江城逼迫元绎当众答应交出林城和山城,是在逼迫元绎认错赔礼,更是在压北朝的锐气,在向元绎示威-----你仗着使臣的身份到我明镜山庄肆意横行对不对,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对不对,好,那我就让你看看,一旦你把我惹恼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她确实把元绎这一行人给震摄住了。 元绎和他的随从们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走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来的时候嚣张不可一世,走的时候灰头土脸惨淡无光啊,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任江城得意,“敌人到了我家门口,我若是不给他迎头痛击,当头棒喝,不是太对不起他了么?现在好了,我因为替大梁王朝赢得两座城池而一战成名,明镜山庄的名头也因此响当当的。我家算是没损失了。接下来的事我可就管不了了,看皇帝陛下和你们的了。”调皮的冲桓广阳、十四郎眨眨眼睛。 今天因为事情是发生在明镜山庄她才会慨然站出来,否则,南北和谈这样的大事她是不会胡乱搀和的。她并不爱惹事,也不爱出风头,可是敌人欺到了家门口,也不会怕事畏缩。 元绎虽然迫于无奈答应给林城和山城,但是两国相交,背信弃义的事太多了,这种口头上的应允并无实质意义。将来北朝可以找借口耍赖不给,或是两国交接的时候再生事端,或者干脆要求公主出嫁和亲的时候这两座城池做为嫁妆再带回去,真正将之交出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过,那已经不是任江城应该考虑的事了,是朝廷的事。 任江城不是这个王朝的统治者,只是伏波将军任平生的女儿、谒者仆射范静的外甥女,今天她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逼使擅闯明镜山庄的恶客赔礼道歉,把他的嚣张气焰打下去,维护范、任两家的声誉和尊严,还明镜山庄安宁与和平。 接下来的事,她可以旁观,却不必参与了。 她是这么想的,事情也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可是世事多变,将来会发生什么,谁知道呢? “好,看我们的了。”桓广阳和十四郎都笑。 几个人缓步往回走,任江城边走边道:“元绎这个人看似鲁莽,其实也未必。他这次来,我觉得他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来试探我们南朝的底细和底线的。若我们软弱可欺,他便嚣张起来了,和谈之时他一定会狮子大开口,不定提出什么让人生气的条款来呢。” “我觉得也是。”任平生赞同。 任江城喜孜孜的,“阿父,咱们是父女同心啊。” 任平生见她笑容明悦,心中也是欢喜,笑着伸手和她响亮击掌,“父女同心,其利断金!” 父女二人配合的非常默契。 桓十四郎看的羡慕之极,“我阿父和我并没有这般要好。” 桓广阳嘴角轻扬,“我阿父和我也是这般要好。” 桓十四郎幽怨的看了他一眼。 他父亲是桓大将军的二弟桓恺,时任荆州刺史,桓恺性情非常拘谨,为人非常方正,每回见了十四郎总会一本正经考问他的学业,将近二十年了,桓十四郎没有听他父亲讲过一句笑话…… 任江城笑容满面的陪任平生说说笑笑,把他哄得非常开心。 走到林荫道时,任江城讨好的看着任平生,“阿父,我方才听到的一些事想告诉下十三郎,您看可以么?”她笑的太过小心翼翼,任平生哪里忍心拒绝,温声道:“女儿,但说无妨。” 反正是当着他的面,光明正大,又有什么话是不可以跟桓广阳说的呢? 任江城高兴的向他道谢,“阿父,您太好了。” 她和桓广阳走到路边的海棠树下,小声的、细心的和他说着什么。 桓广阳凝神听着,偶尔点头。 任平生和桓十四郎刚好能看到他俩的侧脸。 明明是两张无可挑剔的面庞,分开来看或许任平生两个都是喜欢的,现在看起来却觉得格外不顺眼,脸色便不大好了。 桓十四郎忍不住往那边看,“任将军,令爱特别认真呢,真是……真是令人敬佩。我阿兄也很认真的,他做事一向周全,滴水不露……” “滴水不露么?”任平生淡淡笑了笑。 任江城和桓广阳小声讨论了几句,很快便向这边走过来了。 “阿父,回吧。”任江城容光焕发。 “有了女郎的话,我们和北朝谈起来心里便有底了,真是要多谢令爱。”桓广阳向任平生道谢。 任平生淡笑,随意和他客气了一句。 桓十四郎却来了精神,“阿兄,怎么谢她啊?要不,报到陛下面前给她嘉奖吧,如何?” “不要。”任江城断然摆手,“我可不是沽名钓誉之徒,我做好事不求回报的,懂么?” 她装的跟真的似的,很是俏皮可爱,任平生和桓广阳、十四郎一起,都被她逗的笑了。 任江城和众人告辞,步履轻快的往湖边去了。 桓十四郎很想多看看她的背影,可是有任平生虎视眈眈的盯着,哪敢放肆? 桓广阳和十四郎公事已毕,本来应该告辞的,不过,桓广阳说今天的事多亏了杜大夫,他要去向杜大夫当面道谢。任平生觉得这是个合理要求,便答应了,“请自便。”叫过仆从,命仆从带他见杜大夫。 桓十四郎眼珠转了转,“我也和阿兄一起去吧,若不然,女郎们见了我定是七嘴八舌的问阿兄,到时候我一定怅然若失,唉……”装模作样的长长叹了口气。 任平生笑,“十三郎,要不你先去见见两位郡主和令妹、令表妹,再去向杜大夫道谢,如何?” 桓广阳连连摆手,好像对这些女郎避之不及似的。 任平生等人忍俊不禁。 桓十四郎随着桓广阳一起去看杜大夫了。 桓广阳临走之前恭敬的拜托,“劳烦代我兄弟二人跟两位郡主和女郎们陪个不是,我兄弟二人看过杜大夫便回馆驿了,还有公务。”任平生道:“明白了。”待他兄弟二人渐渐走远,方缓步回去了。 任江城回去之后,立即被范瑶、十一娘、十三娘、桓昭、瘐涵等人围上了。 范瑶高兴的挽起她的胳膊,“阿令,你真行!”没法用语言表达她的心情了,拉起任江城的胳膊晃来晃去,嘻嘻笑。 “阿令,我的心情便像你的胳膊似的,这般荡漾啊。”十一娘含情脉脉。 “嗯,我也是。”十三娘深情款款。 “两座城啊。”桓昭从身后抱住她,柔情似水。 “林城和山城啊。”瘐涵自身侧揽着她,情意绵绵。 把任江城乐的,“别这么说啊,也别这么对我,我这个人特别不禁夸,会飘飘然的。你们再说下去,下一刻我可能就随风飞去了,到时候你们可别后悔。”说的众人都笑,花枝乱颤。 “八娘子,恭喜你。”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一起过来了,庆元郡主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你太出色了。” “哪里,郡主过奖。”任江城跟她客气。 “八娘子,你是在宣州长大的,对不对?”淳安郡主满脸好奇,“我没去过宣州,不过,宣州一定风景奇佳,对不对?所以才会养出来你这样的女郎啊,钟山川之秀,太有灵气了。” 说着话,她笑嘻嘻牵起了任江城的手。 她和任江城并不熟,不过眼下范瑶、桓昭等人都和任江城十分亲热,她也是女郎,而且年龄小,人又可爱,这个动作并不显得如何突兀。 “八娘子,你今天立了大功劳呢,真羡慕你。”她和范瑶一样摇晃着任江城的胳膊,笑的很纯真。 “八娘子,我回宫之后,要向祖父禀明你的功劳。”庆元郡主端庄的微笑。 这两人都在向任江城示好,可是,她们的眼眸中都没有笑意,笑意只在浮在脸上罢了。 “千万不要。”这会儿气氛很好,任江城和这两位郡主说话也便比平时亲呢,“我是气不过那胡人王子到我舅父的山庄胡闹,所以赌气想替明镜山庄挽回些颜面罢了,可谈不上什么功劳不功劳的。” “两座城池呢。”淳安郡主天真的睁大了眼睛。 任江城不禁笑了,“别人或许看不清楚,两位郡主是什么样的修养,什么样的见识,又怎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干系呢?两国邦交,城池归属,这些国家大事并非我能左右,我不过是小小惩诫北魏使臣、让他们不敢小觑我南朝而已。真想索回林城和山城,那还是要看朝中大臣、将军们的本领。” 庆元郡主见任江城毫无自骄之意,心中慨叹,“难得之至,我实在应该喜欢她的……如果她和表兄只是擦肩而过,今后再无纠葛,我肯定会喜欢她的……” “八娘子虽胜不骄,令人感佩。”庆元郡主微笑道。 “我还是觉得你很了不起。”淳安郡主语气热烈。 “我真的没什么。”任江城笑。 任平生慢悠悠踱了过来。 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见到他只是一个人,桓广阳、十四郎都不在身边,未免有些失望。 桓昭笑盈盈迎上前,“任将军,我家阿兄怎地没有和您一起回来啊?”任平生微笑,“十三郎让我转告女郎,他和十四郎去办一件要紧事,因有公务在身,办完之后便回馆驿了。让你不必等他。” “如此。”桓昭点头。 她知道自己的阿父、阿兄都是忙人,对此倒是没有什么失望的。 淳安郡主面有惧色,“表兄不回来,那我们怎么回桃园啊?万一那胡人王子在路上再忽然出现,不是会吓死人么?”她央求的看着桓昭,“表姐,还是让人去跟表兄报个信,让他来接咱们吧,好不好?不然,我都不敢出明镜山庄了。” 桓昭犹豫了下,面有难色,“应该不会吧?他已经被阿令吓走了。” “怎么不会?他是胡人王子,不讲道理的。”淳安郡主撒娇的道。 任平生冷眼旁观片刻,微笑道:“郡主不必担心,十三郎虽有要事离开了,不过他虑事周全,爱护他的妹妹,特地留下数十名精兵,等着护送诸位回桃园。北魏那位三皇子殿下总共只有十几名属下,他便是出现了,也是占不到便宜的。” “阿兄真周到。”桓昭听了,大喜。 “是,真周到。”淳安郡主眼光闪了闪,略有不甘的勉强点头。 她和庆元郡主经过今天这场惊吓,都没什么心情再和任江城研讨书法,也没心情说笑玩乐,略坐了坐,便要告辞了。桓昭和瘐涵本来就是陪着她俩过来的,她俩要走,当然也得陪着。 任江城客气的挽留了几句,见她们执意要走,便和范瑶、十一娘、十三娘等送她们到了明镜山庄大门前,看着这两位郡主和桓昭、瘐涵一起上车,离开了。 “阿令,你今天太出风头了!”送走客人,范瑶再也不用遮掩什么,原形毕露,拉着任江城笑成了一朵花。 “我预感到最晚明天,建康城中便会到处流传你的光辉事迹了。”范十一娘嫣然。 “要不,明天咱们进城去吧?”十三娘出主意,“咱们到市井之间转转,到茶楼坐坐,说不定便能听到京城士庶在热烈的议论阿令呢。” “不用吧?”任江城呆了呆。 这……是不是太夸张了些? “怎么不用。”范十三娘一脸兴奋,“肯定会到处传颂的呀,想想便让人热血沸腾。” 任江城被三位表姐拉着往回走,很有几分茫然。 一下子成了英雄人物,有点不适应啊…… 回去之后范瑶和十一娘、十三娘绘声绘色、七嘴八舌的跟郗氏、范瑗、任启等人把今天的事学了学,郗氏和范瑗又惊又喜,任启小朋友听的入了迷,开心的笑起来,“我阿姐这么出色呀。” 他冲任江城热情的伸出小胳膊。 任江城笑着把他抱起来,他双手捧起任江城的脸颊,认真的亲了亲,“阿姐,你高兴的时候咬我,我很高兴,也咬你。” “阿倩笑死人了。”范瑶等人听他这么说话,乐的不行。 郗氏一脸稀奇的看着任江城,“这么说,咱们阿令今天大展奇才,把北朝皇子给收拾了?” “收拾了。”范瑶热切的告诉她,“不光收拾了,还收拾得很惨!” “阿令让人刮目相看啊。”郗氏啧啧赞叹。 她一向觉得任江城的家世、身份是配不上她的宝贝儿子范琛的,这时心中却有些动摇了。虽说任家是差了些,可阿令如此出色,将来生下的儿女必定随母亲啊,若是能生下聪明绝顶的孙子孙女……郗氏不觉怦然心动。 家世,出身,唉,再想想吧,再仔细想想。 “我女儿怎地如此聪慧过人啊?”范瑗溺爱的看着任江城,满脸都是笑。 “随您啊。”任江城笑道。 范瑗眉眼弯弯。 这天晚上,桓大将军亲自到明镜山拜访。 他不是来拜访明镜山庄的主人范静,也不是来拜访伏波将军任平生,而是来拜访一位年方十四五岁的美丽女郎。 任江城。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说了写到六千字的,但是今天又倦怠了,先到这儿吧,明天继续。 谢谢大家,明天见。   ☆、第93章 093 任江城之前不止一次见过桓大将军,不过之前是偶遇、小聚,这次却是正式拜访,与众不同。 桓大将军是由他的儿子桓广阳陪着一起来的。 任江城跟在任平生身后出现在在客厅里,向来自桃园的这这对父子表示欢迎,之后宾主双方落座,桓大将军用热烈的语气和夸张的言辞表扬了任江城的所作所为,称赞她是南朝的才女,长了南朝的志气,任江城落落大方的谦虚,“您过奖了。敌人肆意侵入,我们不得不反击而已,当时并没有想太多。如果无意之中做了有利于朝廷的好事,是我的荣幸。”桓大将军见她不骄不燥,露出赞赏的笑容,道:“本大将军会上表朝廷,对你进行嘉奖的。” 任江城怦然心动,“朝廷会奖我什么呢?我是不是要发财了?” 认真又很是向往的样子,非常的孩子气,逗得桓大将军哈哈大笑。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这位女郎便让他另眼相看,见面次数多了之后,愈是觉得她卓而不群,褎然举首。不仅如此,她还时不时表现出年幼小娘子的灵动娇憨,和他的宝贝女儿桓昭颇有些相像。既有才干又很可爱,见识广博而不拘泥,这样的女郎,为他生平所仅见。 桓大将军意气风发之际,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桓广阳那张淡漠的、一本正经的面庞,见他眼波流转,光华灿烂,不由的心中一动,“十三郎平时可不是这个样子啊,他今晚本可以不必跟着我一起过来的,可他执意陪同我前来,为的难道是……?” 他望望对面巧笑嫣然的任江城,心有所想。 从之前和现在的种种蛛丝马迹来看,他这个向来对女郎冷淡冷漠、敬而远之的儿子,似乎对某位讨人喜欢的小娘子另眼相看了,这是真的么? 桓大将军眸色深沉。 临告辞的时候,他热诚邀请任江城,“公主和阿璃一样很喜欢你,请你常到桃园玩。桃园和明镜山庄离的这么近,咱们便是近邻了,远亲不如近邻,多来往,把桃园当成自己家一样。” 任江城客气的道谢,“承蒙公主殿下厚爱,八娘受宠若惊。” 桓大将军这次来明镜山庄拜可以算是例行公事,所以该说的话说完之后,便和桓广阳一起告辞了。 任平生和任江城一起礼貌的送客。 桓大将军和任平生虽然并无私人恩怨,可是因为分属两个阵营,总是有些话不投机的。不过,走到外面灯光昏暗之处,他忽然热情起来,一脸诚挚握起任平生的双手,“任将军,不要再送了。”任平生微笑,“哪里,你是客人,送送是应该的。”他只等着桓大将军再客气,就正好趁机回去了,谁知桓大将军话锋一转,叹气道:“既然任将军执意相送,我也不好太推辞,倒显得我落了俗套了。”拉起任平生的手大踏步往前走,边走边大肆夸奖任江城,“任将军,你有一位多么出色的女儿啊,太让人羡慕了,哈哈哈。” 桓大将军热情洋溢的拉着任平生往前走,桓广阳却慢下了脚步。 任江城掩口一笑。 她从来也不知道,这位传说中权倾朝野的桓大将军也有这一面,也有这样的时候…… “女郎。”桓广阳凝神望着她,语气温柔,“明天或许你便会名扬建康了。” “是你阿父的意思么?”任江城感觉敏锐,“他要借机向北魏示威,对不对?” 桓广阳默默点头。 任江城略想了想,微笑道:“换了是我,大概也会这么做的。” 皇帝老了,总想过安生日子,哪怕多划几座城池、多赔些款给北朝,也恨不得立即缔结和约,两国互不侵犯。桓大将军却不是的,他正值壮年,野心勃勃,哪里甘心让北朝占尽便宜呢?不仅不愿意让北朝占便宜,他还恨不得挥师北上,进行北伐,收复大梁故土呢。 现在有了元绎在明镜山庄受锉的事,他自然要趁着皇帝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先把消息散布出去,激起建康上上下下的士气,让皇帝想一退再退、委婉求和都不好意思,只能坐下来和北朝慢慢谈判,不能因为急于求成而接受北朝过于苛刻的条件。 “你不会反感么?”桓广阳声音低低的。 昏暗灯光下,本就天生丽质的任江城好似笼罩着一层轻雾似的,有着一种难言的朦胧美,让人想多看她几眼,好把她看个清清楚楚。可是她又有一种超凡脱俗的仙气,美得像一朵深夜中静静绽放的昙花,高雅洁白,润如玉,轻如纱,远远的看着便可以了,走近仔细观瞧,唯恐亵渎了她。 “不会。”任江城轻轻笑了笑。 做人嘛,不要怕被人利用,被人利用说明你有用,有利用价值。 “女郎,多谢你。”桓广阳声音低沉,和夜色一样温柔。 “谢我什么?”任江城疑惑。 “多谢你心胸豁达,不予计较。”桓广阳轻声道。 “不是啊。”任江城笑着辩解,“我不是豁达不计较,而是热衷名利,爱出风头……” 她笑着看向他,他的目光恰巧也谨慎又略带羞涩的扫过来,两人四目相对,同时呆住了。 他眼眸中似有星光闪烁,异常动人;她脸颊上好像荡漾着春光,秀色可餐;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四目相对,让人颇存遐想,让人浮思联翩…… 周围的气息安宁静谧中又带着丝丝甘甜,桓广阳心中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却不愿在这时说出口,唯恐一个细小的声音便会打破这份静谧,这份梦幻般的、带着甜蜜和甘美的静谧…… 任产生被桓大将军拉着往前走出去了很远,见任江城和桓广阳没有跟上来,眸中闪过怒意,扬声叫道:“女儿!”他这一声很是响亮,透过夜幕传出去很远。 桓广阳如梦方醒,“女郎,我告辞了。” “慢走。”任江城柔声道。 桓广阳走在前,任江城慢悠悠跟在后头,桓广阳没多大功夫便追上了任平生和桓大将军,任江城却是直等他们到了大门前,站在大门前把客气话来来回回说了好几句遍,才不慌不忙的出来了。 两边有兵士执着明晃晃的火把照路,虽是夜晚,却亮如白昼。 桓大将军和桓广阳和主人告辞,先后上了马,疾驰而去。 任平生看着他们在夜色中渐渐远去,不悦的哼了一声。 任江城眼珠转了转,忙冲着他殷勤的笑,“阿父,你猜猜我明天会不会名扬建康啊?我这个人虚荣心还是挺强的呢,想到自己要被人传颂、赞美,心情十分激动,不能平静啊。”任平生神色缓和了些,“这怎么叫虚荣心强呢?莫说你小小年纪,喜欢这个虚名,便是像阿父这样人到中年,也是有名利心的。”任江城傻呵呵笑,“真的么?”任平生心软成了一滩水,微笑道:“傻孩子,自然是真的。” 父女二人说说笑笑的回去了。 到了次日,果然明镜山庄里发生的事传遍了大街小巷,伏波将军任平生的女儿任八娘智勇双全、迫使北魏三皇子同意交出两座城池的故事人人皆知,街谈巷议。 “以十四龄之弱女,犹能奋身而出,不畏强敌,真乃古今罕见之奇女子也。”“壮哉任八娘,可以激扬千载矣。”建康城中的文人雅士咬文嚼字,对任江城大加赞美。 任江城俨然成了南朝的女英雄。 如果她在这个时候回到建康城,大概会受到京城士庶夹道欢迎的特殊礼遇吧。 任江城还是跟着父母在栖霞山中避暑,不知道她已经轰动了整个建康城。 本来天气就热,因为有她这个传说,这个城市的气氛更热烈了。 这个消息当然也传到了瘐家,传到瘐清、瘐五娘等人的耳中,连偏僻的、孤陋寡闻杏花巷也是人人都知道了,人人惊讶万分。 任荣生是在衙署听说这件事的。 他才到衙署不久,人又不够精明强干,又没有强大的家族背景,本来是没人把他放在眼里的。可是当任江城的事迹传遍建康之后,便有好事之徒找上他了,“任令史,你是不是有位阿弟,是伏波将军任平生?”任荣生向来是不受人待见的,闻言忙满脸陪笑,“是,那正是舍弟。”那同仁登时两眼放光,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任令史,看不出来啊,你们任家出人才啊!”任荣生莫名其妙,“这是怎么回事?” 那同仁看着他笑,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来了。 其余的同仁也眼中放光,纷纷围了过来。 任荣生吓了一跳,还以为任平生闯了什么祸事呢,硬是给他唬出一身冷汗,结结巴巴的道:“是不是舍弟……他……他做了什么……其实我这阿弟和我……”他正想解释他和任平生虽是兄弟,却是异母,彼此并不十分亲近,却听得同仁们七嘴八舌的告诉他,“不是你家阿弟做了什么,是你家侄女啊!你侄女太厉害了,女中豪杰!她一位稚龄女郎,北魏三皇子擅闯山庄肆意欺凌,被她给痛痛快快的收拾了不说,还逼使北魏三皇子同意交出林城和山城,向咱们大梁赔礼道歉呢!” 如果任江城在场,听到他们的话,也只能感慨了,“唉,这话传的多了,经过的人多了,就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了啊。没办法,没办法。” 任荣生听到同仁们的话,呆呆的站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本来以为是任平生闯了祸的,谁知并不是,而是他的侄女任八娘出了风头,立了功劳,立了很大很大的功劳……八娘成了英雄…… 任荣生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失声叫道:“这不可能!我那侄女……她很平常,太平常了!” “任八娘怎么可能会很平常?”他的同仁们一起叫了起来,和他不依。 任荣生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忙解释,“不是的,诸位,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唉,我这侄女在宣州的时候真是很平常的,一天到晚闷着头也不说话,不像是诸位所说的智勇双全、口才了得、能制得住北魏三皇子的……” “可她明明就是制住了啊。”“对啊,这件事全建康都知道了!”令史、都令史们纷纷指责他。 任荣生额头冒汗,“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怎么可能是误会?”一位资历颇深的都令史走过来,不悦的说道:“桓大将军已经向陛下递交奏章,要求褒奖她了,这怎么可能有误会?” “是啊,怎么可能?”令史们异口同声。 任荣生汗流夹背,直到这时方才接受了这个事实,“诸位,对不住,我是太激动了,太兴奋了,口不择言,口不择言。”他一迭声向同仁们陪不是。 “有了这样的侄女不是应该很高兴么?你怎么会……?”有人不满的看着他。 “是,应该很高兴,应该很高兴。”任荣生连连点头。 现在他可真有些后悔了。唉,提什么八娘在宣州时候不说话、不机灵的事呢,这些人又没见过八娘,不知道她有多平常,多不讨人喜欢。一个一个听风就是雨的,还以为八娘是什么惊才绝艳之人呢,呵呵。 这天任荣生在衙署成了风云人物,不时有人过来向他道喜。 连王丞相都知道这件事了,命人将他唤了去,当面夸奖了一番,“有这样的侄女,是贵府的福气,恭喜恭喜。” 任荣生还是面对面见到王丞相这样的大人物,头脑一时之间都是空白的,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谦虚话、客气话说的七零八落,乱七八糟。 从王丞相处出来,他还是晕晕乎乎的,摸不着头脑。 八娘,八娘,这天他见到的所有的人,都笑容满机和他提起八娘…… “任令史,家里出了这样的喜事,请客啊。”有同仁跟他开玩笑。 “好,好,请客,请管。”任荣生忙不迭的答应。 他本来人物就平常,这时略带迷惘,更显得土气。衙署的人同僚笑了笑,也就不再和他多说什么了。 唉,任八娘是任八娘,任荣生是任荣生啊,不可同日而语。 任荣生这天早早的便离开衙署回家了。回家之后他把全家人都叫到面前,带着惊疑之色把明镜山庄的事说了说,王氏、孙氏、任召、任淑英、任淑贞等人,全体惊呆。 有好半天,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声音,就连一根针掉到地上也能听清清楚楚。 半晌之后,王氏发出第一声尖叫,“不,这不可能!” 她和任荣生真是夫妻,听到这件事的反应是一样的,不可能,八娘成了风云人物,这不可能。 “不可能!”任淑贞紧跟着也愤怒起来,“八娘那么笨,怎么敢面对北魏三皇子?这肯定是瞎编的!” 想到任江城居然都见到北魏三皇子了,她这位任家六娘子还在杏花巷憋屈着,不见天日,简直肺都要气炸了,怒不可遏。 任淑英虽不像任淑贞一样冲动易怒,也是持怀疑态度的,温温柔柔的对任荣生说道:“阿父,女儿也觉得不对,八娘她从小便平常,不出色,似乎做不出来这样的壮举。”口中温柔的说着话,任淑英腹内一阵搅痛,心肝肺没有一处不疼。她真是后悔,悔的肠子都快要青了,早知道有一位北魏三皇子会到明镜山庄,还会和女郎们会面,那她真是要不惜一切代价留在明镜山庄的。北魏三皇子呢,见到这种贵人的时机,哪里容许错过? 孙氏忽然咬牙掐了她一把,恨恨的小声道:“四娘,你看看人家八娘,怎这般有心计?你啊,比起她还是太嫩了,太软弱可欺了。那天你真应该留在明镜山庄,说什么也不回来的!你要是留在明镜山庄,现在扬名建康的便是你了,这南朝的世家子弟也好,北朝的皇族贵胄也好,还不是由着你的性子挑选么?” 任淑英本来就后悔,被她说的愈发懊恼。是啊,她比八娘强多了,如果是她见着北魏三皇子,说不定可以劝说三皇子迎娶她,到时她会被册封为公主,以南朝公主的身份嫁入北朝,成为北朝王妃。全天下的荣华富贵,会全部被她享用遍的…… 她母女二人在这里窃窃私语,任召却是稀奇过后,安慰起王氏和任淑英,“八娘以前是别别扭扭的,那也是三叔父三叔母不在身边,小娘子没有父母关爱,便怪僻了些。现在有三叔父三叔母疼爱她,她又是聪明人,能有明镜山庄的壮举也不奇怪。阿母,六娘,你们不要骂,也不要责怪了,任家有这么位八娘子,对咱们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 “对,有好处。”任荣生非常赞同,“今天丞相大人都见我了,就为了八娘的事。” “阿母,六娘,你们看,这便是好处了。”任召忙道。 谁知王氏眼中似要喷出火来,直起脖子嚷嚷道:“有什么好处?有什么好处?好处应该是六娘的,现在都让八娘抢走了!八娘只顾着自己出风头,想过她的阿姐没有?想到我的六娘没有?她住明镜山庄那么好的地方,怎么就不知道把六娘接过去,让六娘也避避暑、见见贵人呢?” “呸,自私自利,毫无姐妹情谊。”任淑贞对任江城表示唾弃。 任召扶额,“不要这样行么?三叔父三叔母或许有什么苦衷,咱们也不知道。再说了,明镜山庄是范家的别业,八娘自己也是住舅父舅母家里的……” “我和她是姐妹,她的舅父舅母,不就是我的舅父舅母?”任淑贞振振有辞。 任召一声呻-吟。 他悄声问任荣生,“阿父,为什么在宣州时阿母和六娘好好的,到了京城,却好像变了个似的,总是不肯讲道理呢?”任荣生踌躇半晌,小声道:“是不是刺史府的房子宽敞,她们住得舒心,所以通情达理的。到了建康,房子窄窄小小的,她们住得难受,心胸便跟着房子变小了?”任召叹气,“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和这个有关。不过,阿父,阿母和六娘脾气真是越来越不好了,连我都……”他想说连我都开始受不了了,但是这样无情不孝的话究竟不敢说出口,呵呵笑了笑,又咽了回去。 这父子二人俱是愁容满面,长吁短叹。 好在王氏虽然还想再闹,可她前些天病的厉害,还没有全好,这一激动又头疼起来了。她一头疼,任召霍的站起身,“我亲自去请大夫。”赶紧溜了。任荣生也机灵,忙吩咐任淑贞,“快扶你阿母到床上躺着,我出去看看,吩咐人准备煎药。”也借机出来透口气。 任荣生和任召父子二人逃了,剩下王氏、孙氏、任淑英、任淑贞四人在房中你瞪我,我瞪你。任淑英温柔的笑,“六妹妹,你当初大概没想到,八娘也有今天吧?”任淑贞反唇相讥,“你当初能把八娘玩弄于股掌之中,现在还能够么?”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继续   ☆、第94章 094 任淑英拉下了脸,脸色阴沉。 这个任淑贞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道她现在已经根本指挥不动八娘了,偏偏拿这个来刺激她、寒碜她。 任淑贞见她无话可说,精神更加振奋,得理不饶人,“你若有本事,再像从前似的哄着八娘,让她对你唯命是从俯首帖耳百依百顺啊,让她把你接到明镜山庄,你也和她一样出个风头,满建康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你不能吧?你既然不能,便闭嘴吧,没人拿你当哑巴。” 任淑英脸色更加难看。 在宣州的时候因为有辛氏在上头压着,任淑英处处忍让任淑贞,孙氏也从来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任荣生这一房人从外表上看还是很太平的。到了京城之后却不一样了,任荣生就是杏花巷的老大,他头上再也没有辛氏管着了,这个家他做主人了,孙氏便开始不安份,任淑英也不再甘心再被任淑贞压迫、欺负,孙氏、任淑英这对母女和王氏、任淑贞这对母女便明争暗斗起来了,好不热闹。王氏吃亏在从前一直太顺利,不屑在任荣生面前低头,温婉柔顺的去哄他,孙氏却是惯于看人眼色,知道眉高眼低,总是顺着任荣生的意思说话、行事,时间久了,任荣生看孙氏越来越顺眼,对着王氏却很头疼,能躲则躲,又因为王氏病了一阵子,家务交给孙氏掌管,现在孙氏在杏花巷头抬得越来越高,已经不像在宣州似的见了王氏便低声下气陪笑脸,而是很有几分脾气了。任淑英呢,也不像以前的妹妹长妹妹短的哄任淑贞,一开始说话是绵里藏针、软中带硬,渐渐的当面便呛起来了,不再给任淑贞留颜面。久而久之,姐妹感情越来越淡。知道了任江城的事情姐妹二人心情都很差,这便吵上了。 任淑英冷着脸不说话,孙氏替她委屈上了,抹起眼泪,“奴这个身份,自是不敢说六娘的。不过,任家可是有规矩的大户人家,一直讲究个长幼有序的,四娘是姐姐,六娘是妹妹,六娘这样对四娘说话,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啊?” 王氏本是躲在床上难受的,听了孙氏的话气得都坐起来了,“孙氏你闭嘴!你算什么东西,六娘也是你能说得的?” 孙氏耳朵好,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便借机哭起来了,“是,奴确实不算什么东西,便是六娘真是有什么错处,也轮不着我去说。我不过是替四娘子抱不平罢了,虽说出身差了些,她难道不姓任?难道不是六娘的姐姐?六娘凭什么随意辱骂她呢?我……我再不是东西,二郎和六娘也叫我一声阿姨的啊……” 任召正陪着大夫往里走,听到孙氏这番哭诉,登时血往上涌,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幸好大夫是一直以来便替王氏瞧病的,对杏花巷任家的家务事略知一二,温和的对任召说道:“仆来的匆忙,现在有些渴了,二郎能否赐杯水?”任召忙道:“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把大夫让到偏房,请他在胡椅上坐了,命婢女倒茶上来。 趁着大夫喝茶的功夫,任召忙往上房走。 “你还真当自己是二郎和六娘的阿姨不成?也不到端盆水照照,看你那幅尊容配不配?”屋里传出王氏的怒吼。 任召正过门槛,被她吼的打了个机灵,差点摔倒。 “便是我真的不配,六娘也不能肆意辱骂四娘,四娘到底是她的姐姐……”孙氏哀哀哭泣。 “呸,她是我的什么姐姐!”任淑贞被孙氏激怒了,口不择言。 任召头都是疼的。 南朝和北朝风俗习惯不同。若是在北朝,任淑贞这话或许也没什么,毕竟北朝庶出子女地位很低,可是南朝不一样,只要排进家谱的便是兄弟姐妹,庶出比不出嫡出,却也不是嫡出子女能由着性子说不认便能不承认的。像任淑贞这样任性的说辞若是传扬出去,世人只会评价,“任家女郎家教不好,姐妹之间,如此无情。” “六娘你……你怎么能这说出这样的话?”孙氏更是泪如泉涌。 任淑英扶着她,两人一起流泪。 “二兄,你来了!你快给我和阿母做主!”任淑贞看到任召进来,尖声叫道。 “六娘,声音低一些。”任召无奈,“大夫请来了,在偏房坐着呢。声音若是高亢,大夫会听到的。” “大夫听到又怎么了,我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了么?”任淑贞委屈的和他不依。 她在任淑英、孙氏面前没有占到绝对上风,心里本来就不舒服,看到任召进来以为来了救兵呢,谁知任召并不向着她,她哪能答应。 任淑英却是迅速捏了捏孙氏,孙氏泪眼迷朦的冲她微微点头。 “对不起,二郎,这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一时情急,胡乱指责六娘的。”孙氏弱弱的说道:“我也是见四娘受委屈,替四娘抱不平罢了。她是我亲生的孩子,和你一样叫我一声阿姨,我总不能见她被人欺负,却一句话也不说吧?二郎,我错了,我以后不说了,再也不说了……” 任淑英眼眸之中也是泪光闪动,“二兄,都怪我不好。”把错往自己身上揽。 “就你会装相!”任淑贞愤怒的叫道。; 孙氏和任淑英声音低低的,柔柔的,任淑贞声音却高而尖利,很刺耳,任召担心的往外头看了看,唯恐正在偏房喝茶的大夫能听到,“六娘,不许再这样了。大夫在呢,等大夫为阿母诊过了脉,开了药方,送走大夫之后二兄再听你说,好不好?” “是啊,家丑不可外扬,等大夫走了之后咱们关起门来,你想说什么都行。”任淑英声音轻柔。 本来任淑贞就要答应任召了,耳中听得任淑英这虚伪软弱的声音却是火气蹭蹭蹭往上冒,梗着脖子道:“不行,我就要现在说!我不管什么大夫不大夫的,这些话堆在心里快把我憋死了,不吐不快!” “六妹妹,阿母的身体要紧……”任淑英好像故意气她似的,声音更轻更柔。 “呸,我的阿母,不用你献殷勤!”任淑贞气极,不假思索的迎面唾了她一口。 任淑英就算是能装,真被人把口水吐到了脸上,还是气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你……你……” 任淑贞这才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昂起头,得意洋洋的看着她,“我怎么了?” 自从到了京城以来她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好像今天终于得到释放了,浑身轻松。 孙氏见任淑英这么被欺负,脑子里嗡的一声,也不再想着装柔弱骗同情了,嗷的叫了一声便冲任淑贞扑过去了,“你欺负四娘,你欺负四娘!”疯了一样伸出留着长指甲的手往任淑贞脸上抓去!任淑贞凶归凶,却是色厉而内荏,胆子其实并不大,见孙氏扑过来了,她吓得魂飞魄散,不要命似的尖叫起来。 正在偏房悠闲喝茶的大夫,手里的茶杯抖了抖。 “杀鸡呢这是。”他嘴角抽了抽,心中默默想道。 站在一旁服侍的婢女脸上露出羞色,大夫却只是手抖了抖之后便一切如常了,继续举杯喝茶,对于上房传出来的尖叫声好像没有完全没有听到一样。 婢女后怕的拍了拍胸。 幸亏大夫没听到,幸亏大夫没注意,要不然真是太丢人现眼了…… 坐在床上的王氏也尖叫起来,“抓住她,快抓住她!” 任召见孙氏想要行凶,忙奋不顾身的上前拉住她,“阿姨,住手!”抢在孙氏的长指甲要挖到任淑贞脸上之前,把孙氏给拦住了。 孙氏直喘气,任召也累的不轻。 任淑贞好像被吓傻了,呆呆的不动。 房里好容易才太平了一会儿,坐在床上喘大气的王氏挣扎着冲任召招手,“二郎,把这个贱人拖过来,让我亲手炮制她。”王氏病了这许久,脸盘消瘦,看着有些吓人,这时眼中冒火,容颜憔悴,猛的看上去跟鬼似的,孙氏听到“让我亲手炮制她”这句话已是毛骨悚然,再抬头看到王氏咬牙切齿的样子,更是吓得六神无主,尖叫嚎哭。 “这还有完没完了!”任召急得直跺脚。 偏房的大夫缓缓把茶杯放下,冲婢女客气的笑,“贵府是在杀鸡么?不必费神招待我,我不在贵府用饭,给娘子看过脉、开过药方便会离开的。”那婢女也是聪明,知道大夫这是等的不耐烦了,忙陪笑道:“是,奴这便去禀告二郎,说您不在这里用饭,不必杀鸡了。”道了失陪,匆匆出去了。 大夫抬头看外边看了看,摇摇头,不觉失笑。 这样的一家人……唉,伏波将军居然有这样的亲戚…… 也不知那婢女过去之后说了什么,过了一阵子,上房果然安静了不少。 任召面有惭色的来请大夫过去,“抱歉,劳您久等了。”大夫微笑,“哪里,仆不过是坐在这里喝了杯茶,正好也是口渴了。”任召连声道歉,陪着他往上房走,大夫进到上房之后,觉察到有两位女郎原本是在房里的,见他进来,便避到了屏风后。 大夫不由自主望了望那两位女郎的背影。 任八娘的事他也听说了,想到眼前这两位是任八娘的堂姐妹,他还真的是有几分好奇。任八娘那样出色,同一家子的姐妹呢,应该会有些相似之处吧? 大夫开始为王氏诊治。 王氏气的不轻,现在还在喘气呢。 大夫不由的皱眉,“这个病是要靠养的,若是生气,如何能好得快?让我们做大夫的人也没办法了。”任召不好意思,陪着笑脸,“是,大夫说的对,家母也是……唉,家里遇到了一些不大好的事……”王氏也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让大夫见笑,方才我真是气着了。”大夫当着病人的面也不好说什么,细细的望、闻、问、切之后,大夫点点头,任召便知道他这是看好了,忙和王氏告辞了,陪着他出来。 偏房里头,婢女已经磨好了墨,大夫到窗前桌案旁坐下,写方子。 任召在一旁陪着。 大夫一边写方子,一边纳闷的问道:“贵府有位八娘子吧?这八娘子的事连我这孤陋寡闻之人都听说了,真是贵府的大喜事啊。有这样的喜事令堂还生气,这能是什么气?二郎,不是我危言耸听,令堂这病若不好好养着,总是生气,只怕难好。”一边说着话,一边琢磨了下,又在方子上加了两味药。 医者父母心。但是有些人吧,可能还是继续病着比较好。 她若好了,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事来。 任召脸色通红,“这个,这个……”他不擅说谎,可他也不能实话实说,说王氏正是因为八娘的事才生了大气,只好吱吱唔唔了。 大夫同情的看着他,“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对,对!”任召觉得这位大夫简直是知己了,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方子开好之后,大夫将方子交给任召,笑道:“二郎拿方子命人煎药去吧,仆今日不知食用了什么,口渴得很,还要再扰一杯茶。”任召忙道:“您请自便,请自便。”接过方子,急忙出去命人煎药去了。 王氏头疼得厉害,做为儿子他当然是心疼的,盼着赶紧煎出药来喂王氏服下,让她略舒服些。 大夫一边喝茶,一边跟婢女闲聊家常,“贵府今天不是喜气洋洋的么?京城都传遍了你家八娘子的事呢。”婢女瞅瞅这屋里只有她和大夫两个,屋前面也没人,眼珠转了转,低声笑道:“八娘子虽也是我家的,却是三房的小娘子,我家郎君是二房主人,故此是隔房的。二房有四娘和六娘两位小娘子,同样是任家女,八娘出了风头,四娘和六娘却没人知道,大概因此不大高兴吧?”见大夫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忙又说道:“这却是奴瞎猜的,若大夫说出去,奴会被娘子打死的。”大夫正色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婢女大为放心,轻盈的行了个礼,“多谢您。” 大夫悠闲的喝完一杯茶,“你家四娘和六娘也只是在家里生生闷气罢了,没什么办法,对不对?这是最不利于养生的。你看着是聪明人,听我这做大夫的一句劝,这种无谓之气生不得,于人于己,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说完便站起身,“我还有病人等着,不能久坐,见了你家二郎,替我说一声吧。”婢女忙答应了,陪着他往外走,送他出去。 两人走到院子里,听到侧房中传出争吵声,“去啊,我有什么不敢去的?我是她六姐,她见了我只有恭恭敬敬听话的份儿,我为什么不敢去?”“好,这话可是你说的,明镜山庄的路怎么走我知道,我这便告诉你,你到八娘面前逞威风去吧!”“去就去,谁还怕她不成?” 婢女脸红红的,大夫一笑,“走吧。”跟着婢女出了杏花巷任家。 大夫离开后不久,任淑贞便怒气冲冲的出门上了牛车,直奔郊外去了。 任荣生和任召知道她独自乘车离家之后大惊,任荣生骂了又骂,“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任召却是关心妹妹,“阿父,我出去租辆牛车,追着她过去吧。六娘性子急燥,遇事不知变通,我怕她吃亏。”任荣生烦恼的挥挥手,“要去你去,我不管。”闷闷的背起手,找孙氏说话散心去了。 现在他回到杏花巷便很烦,只有到了孙氏那里才能得到片刻安宁。王氏见了他总是要吵架的,孙氏却凡事都顺着他,看他的眼色行事,任荣生这位并不受上司器重的都令史、并不受妻女尊敬的家主,也只有在孙氏面前才觉得自己是重要人物了。 任召见他不管,没办法,只好自己出门租了辆牛车,打算去追任淑贞。 任淑英若留在家里便要在王氏床前“侍疾”,听王氏的责骂羞辱,便自告奋勇要和他一起去,“二兄,我听人说过明镜山庄怎么走,我可以给你指指路。”任召正是没主意的时候,听她这么说便同意了,“四娘,上车。”兄妹二人上了车,奔郊外去了。 幸亏他俩追了过去。 郊外一条偏僻人少的道路上,任淑贞的车和对面一辆摇摇晃晃的牛车撞上了,从那辆牛车上跳下来两名彪形大汉,叉着腰,气势汹汹的过来了,口中骂骂咧咧,“知道这是谁的车么?不要命了,竟敢撞我们?”“这车上装的全是名贵瓷器,现在被撞碎了,快赔钱!”车夫连声喊屈,“怎能让我们赔钱呢?明明是你们硬撞上来的啊,你们这是不讲……”见这两名彪形大汉身体健壮,眼露凶光,心里也是害怕的,有名壮汉冲他挥起蒲扇似的巴掌,他更是恐怕之极,“不讲道理”这四个字已经到了嘴边,“不讲”说出来了,“道理”被他给咽了回去。 两名彪形大汉唬住了车夫,不耐烦的敲敲车壁,“别装缩头乌龟了,滚出来!知道这是谁的车么?你就敢指使车夫乱撞了?”另一人粗声粗气的,“喂,你是不是对我家主人不满,故意要撞我们,故意惹事的?” 任淑贞在车里吓的啰啰嗦嗦,“明明是……明明是你们撞上来的……” 她只带了一名贴身侍婢,这时吓得不像样子,搂着这名侍婢,主仆二人抖成一团。 “谁说我们撞上来的?谁说我们撞上来的?”那两名彪形大汉怒吼起来。 这两人生的固然是人高马大的,声音也又粗又高,怒吼起来很是吓人,任淑贞和她的侍婢更是抖似筛糠。 “知道我家主人是谁么?敢欺瞒我们?”那两名彪形大汉声音愈高。 “你家主人……是……是谁啊……”任淑贞上牙齿和下牙齿直打架。 外面那两人纵声大笑起来,“告诉你,你可坐稳了,别把自己吓趴下,我家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陛下的爱子,会稽王殿下!” “会稽王。”任淑贞不由的心中叫苦。 她再孤陋寡闻也知道皇帝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太子,另一个就是会稽王了。这会稽王在京城可是骄横的很,等闲人根本不敢惹他,像杏花巷任家这样的人家就更别提了,见了会稽王,只有俯伏拜倒、任人宰割的份儿啊。 “六娘子,这可怎么办啊?”侍婢吓得魂不守舍,哭着向任淑贞讨主意。 任淑贞泪流满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呀,我真后悔,早知道不出来打八娘算帐了……” 外面两个大汉吼声如雷,虽然他俩还没动手,可任淑贞和侍婢、车夫吓也要吓出毛病来了。 就在任淑贞等人失魂落魄心惊胆战的时候,任召带着任淑英赶到了。 任淑英远远的便觉得不对劲了,“二兄,我好像听到六娘的哭叫声。”任召心里怦怦跳,凝神听了一会儿,“我好像也听到了。”心急如焚,吩咐车夫,“赶快一点,冲着哭叫声传过来的方向,我多给你一倍的车钱。”车夫听到加钱,鞭子一甩,赶得那老牛也快跑起来。 哭声越来越近,任召也越来越觉纠心,“六娘这是怎么了?” 任淑英本想趁机挑拨两句的,可是看看任召的脸色,仔细想了想,快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眼下这个时机,似乎不大合适啊。 终于到了任淑贞和会稽王从人撞车的路口,牛车才停下来,任召便跳下了车,“六娘,六娘!”任淑贞还在拼命哭呢,倒是车夫眼尖看见了,大喜叫道:“二郎!”敲敲车厢,激动的道:“六娘子莫哭,二郎来了!” “二兄来了?”任淑贞立即来了精神,抹抹眼泪,不哭了。 “六娘,六娘!”任召拼命往这边跑。 任淑贞脸上还带着泪,便飞快的伸手将车帷幕拉开了,“二兄!”好不容易见到亲人,泪水重又夺眶而出。 她这回可是吓坏了,受委屈了,要好好的和兄长诉诉苦呢。 任召还没到跟前,便被那两名彪形大汉拦住了,“站住,你是这车里人的兄长,对不对?给钱吧。”任召愣,“什么给钱?”那人挺着肚子,大喇喇的,非常傲慢,“这是会稽王殿下运瓷器的车,里面装的全是名贵瓷器,被你妹妹的车给撞了,碎了。你说说,你是不是应该给钱?” 任召倒吸一口凉气。 会稽王的名贵瓷器,撞碎了,赔钱,这……这得赔多少钱啊? 任淑贞大为愤怒,“二兄,别理他们,明明是他们撞上来的,现在却耍起赖来了!” 她方才吓得差点没命,现在看到任召却恢复了元气,又敢大喊大叫了。 那两名彪形大汉阴冷的笑了几声,其中一人迅疾出手,扼住了任召的咽喉! “啊!”任淑贞看在眼里,惊呼出声。 任淑英跟在后面过来,也吓得掩住了嘴。 这些人真凶啊,看样子是会杀人的!她恐惧的站了片刻,见没人注意她,又慢慢地、慢慢地一步一步退了回去……自己的命才是最要紧的啊,没有命,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任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颤抖着举起双手,“有话好好说。” 彪形大汉冷笑,“会稽王殿下的瓷器被你们撞了,你们不想赔钱,还想耍赖,老子难道还跟你们讲客气不成?说吧,这被撞坏的瓷器你们到底赔不赔?” “赔,赔。”任召困难的挤出丝笑容。 赔啊,钱再要紧,也没有命要紧。 “你身上带有多少钱?”一名大汉去取他的钱袋。 扼着他咽喉的人手渐渐松开了,任召干咳了几下,瞬间热泪盈眶。 不被人扼着咽喉,能自己吸气,这是世上最幸运、最好的事了! “没多少钱。”任召一边干咳,一边解释,“我回家取,回家取。” “骗谁呢?”那彪形大汉凶巴巴的瞪着他,“这天都什么时候了,老子知道你家在哪,等你回家取?”他拿出任召的钱袋看了看,呸了一口,“呸,原来是个穷鬼,钱袋里这么干净。” 任召脸羞得通红。 两个大汉小声商量了下,断然挥挥手,“你们反正也是没钱,老子也不要你们全赔了,就把这辆牛车留下,你们滚吧!”“对,这辆牛车当然也不够,不过老子宽宏大量,就不跟你们斤斤计较了。” “这怎么能行,我家就这一辆车……”任淑贞愤愤不平。 彪形大汉凶狠毒辣的眼神看过来,她立即住了嘴。 “滚下来,不然老子拖你下车。”彪形大汉怒喝。 “不必了,不必了,我来扶她。”任召唯恐妹妹真被那粗人拖下来,忙赶到车前,冲任淑贞伸出手,“六娘,快下来。”见任淑贞含泪不肯,不由的跺脚,“钱财乃身外之外,性命要紧,快下来。”任淑贞“哇”的一声哭了,“可是家里只有这一辆车,没了车我以后怎么出门啊?”任召一边把她扶下来,一边哄着她,“以后再买,以后再买。”任淑贞哭的更厉害,“可是家里没有钱啊。”任召扶着她下了地,叹气道:“人在就好。” 那大汉很凶,侍婢和车夫被他们驱逐,一前一后跳下了车,抱头鼠窜。 任召扶着任淑贞站在路边,眼睁睁的看着那大汉将杏花巷唯一的一辆牛车赶走了。 那大汉一边赶车一边高声唱歌,好像在笑话任召等人似的。 夜幕渐渐降临,任召扶着妹妹站在夜风中,身体冰凉,心也冰凉。 眼下这情形,不比他上回陪王氏一起出门要到青云巷时好多少啊,都是一样的狼狈,一样的难堪…… “唯一的车也没了,呜呜呜。”任淑贞痛哭。 “以后再买。”任召哄着她,扶她往自己租来的牛车走。 “车是三叔父送的,让他再送咱们一辆……”任淑贞边走边哭边说。 “好,让三叔父再送一辆。”任召什么都顺着她。 任淑贞威风凛凛的出门,无精打彩的的回去,把杏花巷唯一的牛车给弄丢了。 可怜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第95章 095 任淑贞生气又委屈的哭了一路,任召一直在柔声哄她。 任淑英偶尔帮着任召劝说两句,不过她很知趣,一旦任淑贞火气很大的冲她瞪眼,她立即便缩到墙角,不再说话了。 任召抱歉的冲她笑了笑,好像是在替任淑贞陪不是。 任淑英报之以一笑,心里这份酸楚就别提了,“唉,任淑贞再笨再傻再冲动,她也有任召这样的嫡亲兄长呵护她、宠爱她,哪像我,本来就是庶出女郎,身份不显,又连个一母同胞的兄长也没有,凡事只能靠自己……” 任淑英酸了一会儿,忽地想到三郎任吉,心里动一动,“他能不能让我归为己用?”不过,任吉一向窝囊不说,和孙氏、任淑英也并不亲近,淡漠的很,任淑英思之再三,暗暗叹了口气,“还是算了吧。朽木不可雕也,三郎这样的人若想教出来,只怕要将我累死。” 到了杏花巷之后,因为任召的钱袋被那两个自称会稽王手下的彪形大汉给抢了,没钱给租来的车夫,只好请他在门前稍等,“我回家拿钱,很快便出来。”那车夫抬眼往前面瞅了瞅,狐疑的小声嘀咕,“这里不会是好几户人家杂居的吧?若是你进去以后便不出来了,我上哪里寻你去?”任淑贞才被任召从车里扶下来,闻言气愤的嚷道:“没见过世面的伧奴!些须几个车钱罢了,难道谁会赖你的不成?”车夫虽然说话不够谨慎,可听她骂自己“伧奴”,还是气得够呛,大声回嘴,“这位女郎你倒是尊贵,不是伧奴,方才是谁将贵府最后一辆车给弄丢了,还害得贵府郎君钱袋被抢啊?不都是你么?”任淑贞今天遇到一连串的不顺利,现在连个车夫也敢和她呛声,气得哭了,拉着任召道:“二兄,你替我做主!” 任召一个头两个大,一边安慰任淑贞,“六娘,莫哭,咱们总算是平平安安到家了,对不对?”一边板起脸对那车夫道:“既然尊驾信不过我,那我便命侍婢回去取钱吧,我在这里等着,你可不用怕我跑了。”命婢女回去取车钱,“速速取来,我还在这里押着呢。”婢女得了命令,忙一溜小跑回家了。 车夫讪讪的赔罪,“对不住,方才是小的失言了。” “哪里。”任召非常冷淡。 任淑贞还要再说什么,任淑英实在看不过去了,上前扶住她,似笑非笑,“六妹妹,你这般尊贵的女郎站在门前和个车夫理论,这种事说出来可是有损你的身份啊。来,快跟阿姐回家吧。”任召颇觉欣慰,“四娘说的对,快回家吧。”催着任淑贞回去。 任淑英抿嘴笑了笑,不由分说扶着任淑贞就往里边走。任淑贞受了通惊吓,又哭了一路,早就没有力气了,只好由着任淑英拉着走。一路走,任淑贞还发狠,“四娘,待我缓过这口气,会收拾你的。”任淑英嫣然,“好啊,我等着。”她冲任淑贞笑了笑,居然笑的很有风情,任淑贞差点没被她气得死过去。 侍婢很快从任荣生那里取了钱送出去。 “呶,车钱。”任召接过铜钱,冷淡又傲慢的递给车夫。 “对不住,对不住,方才小的失礼了。”车夫拿到了钱,眉花眼笑,一迭声的赔礼。 任召轻蔑的笑了笑。 车夫数好了钱,陪笑道:“府上以后若再用车,还请照顾小的吧,小的住在榆钱巷,离隔着一条街,极近便的。” 任召哪有心情理会这车夫,转过身,意兴阑珊的回家去了。 才进到家门,便听到王氏的尖叫声,“车没了?被会稽王的手下抢走了?杀千刀的,没王法的,这是京城啊,天子脚下,也敢如此?郎君,快,你连夜出城去找三弟和三弟妹,他家八娘不是才出了风头,很厉害么?让他家去找会稽王理论,把咱们的牛车要回来!” 任召脚下一个踉跄,身子靠到了门上。 任荣生怒道:“我没脸去找三弟!这辆牛车还是三弟送我的呢,我保管不好给弄丢了,还有脸为了这个找他?娘子,我劝你也省点事吧,为了一辆牛车要找会稽王殿下理论,这种话也就是你才说得出来了!” 王氏方才是尖叫,现在却是哭泣了,“我怎么了?我这不也是为了家里着想么?家里就一辆牛车,现在弄丢了,以后怎么出门啊?你怎么上衙署?”任荣生很是烦恼,“唉,算了,我先赁辆车子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王氏哭的更厉害,“你能赁辆车,我们娘几个呢?就整天窝在家里不出门了?”任荣生无奈,“谁让你们窝在家里不出门了?不是说了以后再说么?” 孙氏在旁垂手站着,眼珠骨碌碌乱转,故意说道:“唉,这也是六娘执意要出去明镜山庄兴师问罪,结果连明镜山庄的门也没摸着,倒把家里唯一的牛车给丢了。真是晦气。”王氏听她这话里有挑拨的意思,登时便不愿意了,“孙氏,这个家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六娘做的好或不好,轮不着你来挑剔她。”孙氏怯怯的看了任荣生一眼,“奴是直性子,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了,娘子恕罪。”王氏被她这两面三刀气得直瞪眼,还要喝骂孙氏,任荣生却皱眉看着她,道:“孙氏也没说错,确是六娘执意要去明镜山庄,才把牛车给丢了的。” 孙氏这一阵子背地里没少在任荣生面前告状,“青云巷为什么死活不让咱们住进去?因为六娘啊。六娘在刺史府的时候仗着夫人的宠爱凌虐八娘,把八娘往死里逼,八娘差点在她在前跳下断崖。郎君想想,六娘都这样对八娘了,青云巷哪里还容许咱们住进去?所以啊,咱们今天落到这一步,全是被六娘害的。”任荣生听了她的话,对任淑贞已经很不满了。今天任淑贞赌气出门,撞上了会稽王的瓷器车,闯了大祸,任荣生都不用孙氏挑拨,对任淑贞的厌恶之情,便又加深了一层。 王氏气得破口大骂,“她没有说错?她一个做奴婢的敢议论起六娘来了,还没有说错?” 任淑贞站在王氏身边,眼泪流了满脸。 任荣生虽是厌恶她,可到底是亲生女儿,以前又是备受宠爱的,看了便心有不忍,柔声道:“六娘,莫哭了。” 任召在门上靠上了一会儿,喘过一口气,走过来对孙氏说道:“阿姨,你先回去吧。”又看着任淑英,“四娘,你陪着阿姨。”孙氏和任淑英不敢违拗,低声答应了,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出去之后,母女二人却不走远,躲在窗下偷听。 任召哄王氏,任荣生哄任淑贞,语气都很轻柔。 孙氏和任淑英心里别提有多不服气了,咬碎银牙。 王氏哭诉,“二郎,你阿父现在都妻妾不分了,当着孙氏给我没脸……”任召安慰她,“阿父断断不是这样的糊涂人。不过是因为您病着,四娘和六娘又年纪小不善理家,才让阿姨暂且管管家务罢了。等您身体康健如常,阿姨便回房绣花,诸事不理了。” 孙氏暗中啐了一口,“呸,你想的美。” 王氏被任召哄了又哄,任荣生也跟她说了几句好话,总算把她的心又暖回来了。 “阿父,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这样、……”任淑贞哭。 “知道,阿父知道。”任荣生声音中透着无奈和溺爱。 “呸,我那些枕头风白吹了不成。”孙氏气得心口疼。 为了说任淑贞的坏话,她可是费尽心思讨好任荣生呢,现在看来,这些心思全白费了。 屋里渐渐没有哭声,任荣生和王氏、任召、任淑贞好好的说起话,好像很和乐的一家人似的。 在外面偷听的孙氏和任淑英心中凄凉,相互看了一眼,眼圈都是红红的。 果然他们才是一家人么? “不行,不能就这么吃了亏。”王氏的声音传到了这母女二人的耳中,“二郎,你明天亲自去趟明镜山庄,跟你三叔父三叔母诉诉苦。你三叔父若能去跟会稽王理论,把牛车讨回来那是最好,若不能,反正他有钱,便让他再送咱们一辆吧。” 任荣生不悦,“我买不起一辆车么?” “你才有几个钱?”王氏怒。 好嘛,才安静了一会儿,这就又吵起来了。 孙氏和任淑英本来满怀凄凉悲伤的,听到里面又开始吵,却舒服多了。哼,就知道有王氏这样的女人在,好不了多久,还是要吵的! 任淑贞声音中带着兴奋之意,“二兄,你带上我吧,我也想一起过去。我要看看八娘现在到底住什么地方,看看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哼,她在外人面前再怎么神气也没用,到了我跟前,她什么也不是。我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 王氏大为赞成,“对,八娘到了六娘面前,立即暗淡无光。” 她们母女二人说的高兴,任召却是执意不肯,声音低沉起来,“阿父,阿母,六娘,难道你们不觉得事情很奇怪么?上回我和阿母一起去青云巷,车子在半路出了事;这回六娘想要去明镜山庄,车子也在半路出了事。” “是啊。”王氏呆了呆。 任淑贞声音中有着惊恐之意,“二兄你的意思是说……这是……这是天意么?” “不管是不是天意,总之绝非巧合。”任召庄容正色。 任荣生也觉得不对了,“第一回出事,第二回还出事,这确实怪异之极。”略思索了片刻,他心有余悸的道:“既然前两回是如此,咱们再也不要有第三回,再也不要想去明镜山庄或是青云巷了。” “是。”任召同意,“第一回是车子翻进了水沟,第二回便严重多了,撞了会稽王殿下的瓷器车。若有第三回,说不定会遇到什么……”他声音中也有了恐惧之意。 “不去明镜山庄,也不去青云巷,那咱们怎么见到三弟和三弟妹啊?”王氏气呼呼的,“见不着他们 ,一直住在在这杏花巷,我先就憋死了!” “憋死也比出事强,好歹是死在家里的。”任荣生没好气的呛了她一句。 “你……你……”王氏气得说不出话来。 孙氏和任淑英听到这里,悄悄笑了笑,手拉手蹑手蹑脚的离开了。 “哎,是不是明镜山庄真的去不得?”两人已走的远了,孙氏方面色狐疑的问任淑英。 任淑英自负的一笑,“那是他们去不得,不是我去不得。阿姨你忘了,我不是就去过明镜山庄么,安安生生的过去,安安生生的回来,没有遇到一点意外。” “可不是么。”孙氏想到这件事,满脸喜色,“可见你和他们不一样啊。” 母女二人相视一笑,沾沾自喜。 任淑英尤其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将来一定大有作为。 “阿姨,你知道么?北魏三皇子是来和谈的,他还要在南朝闺秀中挑选一位王妃呢。”任淑英咬了咬嘴唇,眼眸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他选中的这名闺秀一定会被册封为公主,以公主的礼仪出嫁北朝。” “南朝的公主,北朝的王妃啊。”孙氏一脸艳羡。 “岂止。”任淑英微笑,“北朝还没有立下皇储,所以,三皇子也是有机会坐登大宝的。如果有朝一日他真的成了北朝皇帝,那这位闺秀便是南朝的公主,北朝的皇后了……” “天呢。”孙氏发出一声惊呼,“南朝公主,北朝皇后,天底下的尊荣全被她一个人享用尽了啊。” “可不是么。”任淑英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 何以见得这个人不是她呢?何以见得呢?八娘这样的女郎都能在北魏三皇子面前露了脸,她比八娘强上千倍百倍,若换做她出现在北魏三皇子面前…… 任淑英忽觉口干,下意识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若换做是她出现在北魏三皇子面前,他会不会对她一见钟情,深情缱绻,郑而重之的将她带回北朝,册为王妃? “或许,有一天我可以头戴凤冠,母仪天下……”任淑英眼神迷离、晕晕乎乎的想道。 这个念头像发了疯似的在她心中疯长,迅速由一个小苗苗长成了参天大树。迷朦夜色中,她好像看到自己越长越美了,华丽妩媚,明艳照人,头戴八雀九华,身着袆衣,长长的后摆由数名贵族少女恭恭敬敬的提着,仪态万方的走向礼坛……册封皇后的礼坛…… 多么令人向往的未来啊。 任淑英热血沸腾,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眶。 --- 夜已深,桓大将军已洗漱过后准备就寝,桓广阳却在这时候找他来了。 “十三郎,你这时候过来,是打算今夜和阿父联床夜话么?”桓大将军见了心爱的儿子当然是很高兴的,笑咪咪的问道。 桓广阳脸色严肃,“阿父,我和您说过调任荣生到外地的事,您还记得么?” “这件事啊,记得,记得。”桓大将军打了个哈哈。 桓广阳静静看着他,“可是,任荣生现在还担任都令史,并未调离建康。” 桓大将军哈哈笑了笑,伸了个懒腰,“今天忙了一整天,还真是有些疲倦了呢。”趁着桓广阳不注意,机灵的扭过身子,一跃上床,拉过被子盖在身上,口中胡乱嚷嚷,“困死了,睡觉睡觉,赶紧睡觉。”才挨着枕头,便把眼睛紧紧的闭上了。 桓广阳无语。 半晌,他方慢悠悠踱过来,在床沿坐下,语气镇静,“阿父,说话。” 桓大将军睁大眼睛,干笑了两声,“你要调范静,那件事好办,因为范静谁的人也不是。任荣生官不大,一个不显眼的都令史,可他毕竟是王丞相的人,阿父要动他总是不大方便,十三郎你说是不是?” “不是。”桓广阳坐得稳稳的。 他才不相信,桓大将军真心想要动一个都令史,会束手无策,拖延至今。 桓大将军以手支头看着桓广阳,故作深沉,“唉,有一个聪明过人不好糊弄的儿子,对做老子的人来说,是幸,抑或是不幸?” 桓广阳不说话,静静看着他。 他眸色浅淡的眼珠在灯光下显出醉人的一抹淡蓝,流光溢彩。 桓大将军叹了口气,笑道:“好,这件事明天阿父便命人着手去办,好不好?” “用不着您了,我自己动手。”桓广阳简短道。 “不用麻烦阿父了啊。”桓大将军两手交叉叠在脑后,笑吟吟看着桓广阳,语气懒洋洋的,“我家十三郎长成俊美郎君了,本事大了,用不着阿父了。” 桓广阳闷闷看了他两眼,起身要走。 桓大将军忙伸手抓住他,“十三郎,你如果答应阿父娶妻生子,像阿倩小郎君那样漂亮可爱的孩子生上十个八个的,阿父什么事都愿意替你做……” 桓广阳如冰雪一般洁净白皙又略带冷意的肌肤上泛起桃花般的颜色,有的粉,有的红,煞是可爱。 “十三郎你也有害羞的时候,哈哈哈。”桓大将军捶床大笑。 桓广阳甩开他的手,踩着木屐,宽袍大袖,飘然而去。 桓大将军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乐开了花。十三郎都会害羞了,想必连娶妻生子也不远了。他看看自己这宽大舒适的床铺,想像了一下几个雪团儿似的孩子在床上爬来爬去、围着他嘻笑玩闹的情形,美滋滋的。 他幸福的睡着了,晚上做了好几个美梦,一夜安眠。 第二天,北魏另一名使臣抵达建康。 这人是北朝的武国侯兼车骑将军,李安民。 李安民年四十余,老成持重,显然不像年轻气盛的三皇子元绎那么好对付。大梁朝廷上上下下也确实做好了准备,要和这位武国侯、车骑将军舌战一番。 不过,等到李安民真的朝见过皇帝,在朝会上发表起他的高论,南朝的官员们还是差点被他气得鼻子冒烟儿。 李安民在北朝很有地位,经历过很多的风风雨雨,便是面对南朝皇帝、大将军、三公九卿、诸多大臣,他也是侃侃而谈、洒脱自如,“我大魏向来慷慨大度,于小节上从不计较,三皇子既然将林城和山城许诺给了贵国,不管当时是否戏言,我国绝不反悔。这林城和山城,是一定要交给贵国的。”话说的很是冠冕堂皇。 皇帝、桓大将军等都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年迈的皇帝眼中闪过喜色。 他才开始听到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对他讲述任江城的事情时,,见庆元郡主对任江城有诸多溢美之辞,很不以为然,“这位任八娘哪有你们说的这么好,世上出身微贱而野心勃勃之人很多,为了出名往往不择手段。”庆元郡主闻言默默不语,淳安郡主却顺着皇帝的意思说了几句话,“是啊,祖父,有些人出身不高,又一心扬名天下,当然只能铤而走险了。”皇帝心里舒服了,更加认为自己说的对。 桓大将军替任江城请求褒奖,颇令皇帝吃惊,“这任八娘的阿父任平生不是陵江王麾下么?”桓大将军正色道:“家国荣誉面前,私人恩怨算得了什么呢?”皇帝大笑,“好,既然你都这么大方了,朕也不好小气。等北朝真的将林城和山城交割过来,朕必定重赏任八娘。现在还是算了吧,说不定是元绎一句戏言,北朝不肯承认,朕若嘉奖了,到时岂不成了笑话?” 皇帝却没有想到,北朝没有把元绎的话当成戏言,真的要交割林城和山城了。 皇帝怕打仗没错,想求和没错,但如果他不费一刀一枪便能得到两座城池,那何乐而不为呢?当然是太乐意了。 凭白无故得到的东西,谁不想要啊。 想到南朝就要不费吹灰之力得回两个军事要塞,皇帝飘飘然。 “阿惕,林城和山城啊。”皇帝乐呵呵。 桓大将军微微一笑,“北朝向来狼子野心,李安民又是出了名的狡诈多端,老狐狸一样,这件事北朝定有后招,陛下且再往下看吧。” “如此。”皇帝不大高兴,脸色耷拉下来了。 他年轻时候便不是位明君,现在老了老了,更是有些昏庸。 果然不出桓大将军所料,李安民才慷慨激昂的表示要守信重诺,交割林城和山城,接下来便话锋一转,大声说道:“林城和山城属军事要塞,地势险要,我大魏决意将这两座城池交给贵国,以这两座城池为三皇子的聘礼,向贵国求娶王妃!我不知贵国的风俗习惯如何,若依着我大魏,男方有聘礼,女方便有嫁妆,女主的嫁妆除将男方聘礼依原样带回之外,还要额外再增添一倍。故此我国要求,贵国公主出嫁之时,请将林城和山城带上,再另外陪嫁两座城池!” “什么?”从南朝皇帝开始,大臣们全都炸了。 好嘛,话说的这么漂亮,说什么重信守诺,说了给林城和山城,就一定会给。结果却是做为聘礼送过来的,还要求我们南朝再陪送两个城池做嫁妆,敢情你们不光不给林城和山城,还要再赚我们两个城池过去啊?这也太不要脸了! “无耻啊。”“伧奴,不要脸。”“这哪是和谈、和亲,简直是明抢!”“这种无耻之人,还和谈什么,把北魏使臣轰将出去,重新开战!”一时之间南朝众臣群情振奋,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原来群臣有主战的,有主和的,现在北魏使臣这样的话一出来,主和的大臣都气势汹汹,大声嚷嚷着要重新开战了。 年迈的皇帝脸拉了下来。 他身体不好了,日子不多了,他死后的事是完全不考虑了,只想自己活着的时候多享受、少烦恼,不再为边境的战事悬心。现在主和的人都被激得想打仗了,他实在是心中懊恼。 “阿惕,这任家八娘朕要重罚她。”皇帝沉着脸说道:“不是她多事向元绎要两座城池,我们也不必这般狼狈。” 桓大将军看着他这张苍老的面庞,心中厌恶鄙夷已极。 一国的皇帝陛下,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事到如今,竟怪起八娘来了。 “陛下,以当时的情形来看,八娘若不惩罚元绎,北朝会看轻我们的。”桓大将军淡淡道。 “看轻便看轻,有什么了不起?”皇帝不悦。 桓大将军面沉似水。 南朝的官员们群情激奋,李安民自负的微笑着,环顾众人,面有得色。 这群南蛮子,也不过如此啊。 正在这时,一位身穿虎贲中郎将官服的青年郎君徐徐出列,向他走了过来。 这名青年郎君姿仪俊爽,秀逸出尘,李安民看到他泰然自若的脸色,不由的呆了呆。 他很年轻,但是他没有生气,没有激动,情绪没有失控,冷静得如同冰霜…… “安国侯阁下。”青年郎君微微躬身,说话很客气,语音清朗,非常动听,“窃以为贵国以林城和山城为聘还不够,不如以整个北朝为聘,如何?”? “阁下这是何意?”李安民又惊又怒。 皇帝和南朝的群臣们也呆了呆,不知道他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青年郎君淡笑,“贵国以整个北朝为聘,我国添上一倍嫁妆,以整个南朝陪嫁过去,岂不更是美事?如此一来,天下统一,四海归心,贵国皇帝陛下这便轻轻松松的成为天下共主了。” “噗……”“哈哈哈……”片刻寂静之后,南朝群臣发出一阵阵的狂笑。 是啊,你们以林城和山城为聘,我们要再多添一倍嫁妆,总共陪嫁四座城池。那干脆你们以整个北朝为聘吧,我们忍痛给一倍陪嫁,天下就这么统一了! 本来是庄严的朝会,这时全乱了套。 跺脚的,大笑的,仰天狂笑的,相互搂抱的,胡言乱语的,手舞足蹈的,奔走相告的,什么样的怪状都有。 整个大殿沸腾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先到这儿,晚上继续。   ☆、第96章 096 李安民脸上现出恼怒的神色。 虽然他也没指望三言两语的便能不光保住林城和山城,还能再迫使南朝再陪嫁两座城池过去,可也没料到会被南朝这样干脆利落又风趣诙谐的当面反击。 本来应该是他把南朝官员气得跳脚,现在南朝官员在狂笑暄闹,七窍生烟怒不可遏的人变成他了。 “敢问阁下是何人?”李安民横眉冷对。 “大梁虎贲中郎将,桓暾。”那青年郎君彬彬有礼。 李安民失声道:“原来你是桓大将军的爱子桓十三郎,虎父无犬子啊!” “哪里,武国侯过奖了。”桓大将军微笑,谦逊说道。 李安民感慨的上下打量桓广阳,“我在盛京之时便久闻桓十三郎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桓大将军,您的爱子能言善辩,词锋锐利,真是位卓尔不群的年轻郎君啊。”把桓广阳夸成了一朵花。 “哪里,我最爱他的却是相貌好,风度佳,言而有信。”桓大将军笑道。 他这句话半开玩笑半认真,一方面说明了南朝更在意一个人的相貌风度是不是出色,另一方面却是在暗示和嘲讽李安民背信弃义,实际上并不想交出林城和山城。 “对,虎贲中郎将言而有信,从不食言。”王丞相和桓大将军一样,也是话里有话。 李安民嘿嘿笑了两声,“言而有信好,言而有信好。” 元绎从前是很张扬的,今天却一直站在李安民身边,默默无语。 “三殿下,你觉得虎贲中郎将如何?言而有信,是否令人敬佩?”王丞相笑着问道。 南朝官员的狂欢时节过去了,这时都笑容满面看着元绎,等着听这位北魏三皇子做何答复。 林城和山城是他亲口答应给的,听听他怎么说吧。 元绎深深行了一礼,面色诚挚,“丞相大人,我当日在明镜山庄答应任八娘子的时候心里便已经有主意了,要将林城和山城这两座军事要塞做为我的聘礼送到南朝,来表达我对王妃的敬意和重视。我,是言而有信的。” 王丞相一笑,“当然了,你如果食言,以后身材大概是那样的。”指了指北朝使臣之中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本是大模大样的,见王丞相拿他的身材说事,脸登时拉了下来,很是不悦。 南朝官员哈哈大笑,“食言而肥,哈哈哈。” 说出来的话不算数,都给他又吃回去了,能不胖么? 南朝官员笑的痛快,北朝使臣脸拉得一个比一个长。 元绎却不理会这些嘲笑,面色诚恳又认真,“林城和山城我是会做为聘礼送给她,但是,这贵重的聘礼她还是要带回北朝的。今后这两座城池会做为她的封邑,由她遣官员治理,林城、山城所征得的赋税作为她的俸禄,由她本人享有,将来由其嫡长子继承。” “这听着还像人话。”“是,比方才那再陪嫁两座城池强多了。”元绎这话一出口,南朝官员纷纷小声议论。 王丞相听着也有几分动心。 林城和山城这样的军事要塞要让北朝痛痛快快的交出来那真是难上加难,如果真的成了南朝公主的采邑,倒也还算差强人意。 一心求和的皇帝担心双方再起争执,笑着说道:“这么说,哪位郡主若是要和亲,便能享有这两座封邑了么?好福气啊。” 桓大将军和王丞相等人见他一幅唯恐和谈不成、恨不得立即缔结和约的急切面孔,心中都是不以为然。 元绎躬躬身,语气恭敬,“贵国适合和亲的郡主只有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两位,这两位郡主不喜北朝皇子,即便勉强嫁给我也会成为怨偶,那又何必呢?陛下,我有意在贵国名门世家的闺秀之中选择王妃,到时候希望您能将她册封为公主,并且将她许配给我。” “准。”皇帝大喜过望,也不和群臣商议商议,立即便答应了。 庆元郡主不愿和亲,淳安郡主也不愿和亲,他哪里会不知道呢?不过是装聋作哑,故作不明白罢了,现在元绎说不娶庆元,也不娶淳安,要另择王妃,这意味着他一个孙女也不用舍出去了,不用在庆元和淳安之间为难、不用在太子和会稽王之间取舍,自然喜出望外,太乐意了。 桓大将军立即警觉。 在世家名门的闺秀之中选择王妃么,这北魏三皇子意欲何为? 他不会是已经看上了哪家的闺秀吧? 桓广阳目光锐利,“三殿下,我大梁乃礼仪之邦,恪守圣人教诲,儿女婚事是由父母做主的。你若要向世家名门的女郎求婚,需取得女郎父母家族的同意方可。” 元绎自负的一笑,“虎贲中郎将放心,本王晓得。” 李安民得意的指着元绎,“我大魏的三皇子济王殿下,仪表堂堂,人物出众,勇冠三军,膂力过人,这样的青年皇子,还会有哪位女郎不想嫁、不愿嫁么?”说着话,哈哈大笑起来。 他身后的北魏使臣同时纵声大笑,笑声非常放肆。 王丞相等人脸上现出怒色。 桓广阳面色沉静,缓缓道:“若是三殿下向哪位女郎求婚,却被拒绝了,我朝皇帝陛下英明仁慈,爱惜子民,是不会强逼那位女郎和亲的。” 他还真是皇帝的外孙子。皇帝没征求群臣的意见,就答应元绎在世家名门的女郎之中自择王妃,他也不向皇帝请示、不和群臣商量,就替南朝表态了:你求婚归求婚,女方若不答应,我们可没办法,帮不上忙。这话先撂在这儿了,到时候可别说我们没有提前说明。 “还会有人不愿意做济王妃么?”李安民语气中含着讥讽。 “不用这么装模作样吧?”“我们三殿下亲自求婚、以林城和山城为聘还说不愿意,也太矫情了吧?”“做济王妃还不愿意,难道要嫁入皇宫,做我朝陛下的妃子么?”北魏使臣态度猖狂,言语无礼。 “呸,济王妃算什么了不起的高位么?我们南朝的女郎优雅高贵,希罕这个?”“就是,世家名门之女,眼界高的很,济王殿下未必能得到美人青目呢。”“这些伧奴言语如此粗俗,就算是皇子、济王又如何了?我朝的女郎看不上!”南朝的官员气不过,立即反唇相讥。 双方各不相让,激烈的争吵起来。 其实朝臣上男人的争执和菜市场上女人的吵架也没有多大差别,激动起来都是唾沫横飞,口出狂言,甚至还有脾气不好的人,吵的怒了便开始挽袖子想要动手,乱成一团。 桓广阳冷眼看了片刻,两臂平平向外伸出。 他做了这个手势之后,南朝官员这边渐渐平息下来,即便还有人在骂骂咧咧,声音也慢慢的小下去了。 北朝使臣看到桓广阳年纪轻轻便有这个号召力,惊疑不已,定定的看着他,也安静下来了。 “之后究竟会如何,让我们拭目以待。”桓广阳简短道。 太子一直冷眼旁观的,这时微笑道:“虎贲中郎将言之有理。三殿下现在反正在建康住着,便慢慢的选择王妃吧,若是选好了,女郎的父母家族也答应了,尽管来向陛下提出请求,陛下一定会玉成这件美事。” “朕乐见其成。”皇帝笑道。 “那便拭目以待。”李安民语气**的。 他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北魏强大昌盛,三皇子年轻英俊,在建康城中居然会真的有女郎拒绝他,不愿嫁以南朝公主的身份嫁到北朝,成为济王妃?要知道,北朝直到现在也没有定下皇储人选,所有的皇子都有机会问鼎大宝,成为大魏王朝新的帝王!这么大的诱惑,弱质纤纤的闺中女郎如何能抵御得了? 朝会就在这样的气氛中解散了。 北魏三皇子元绎要在世家名门的女郎之中挑选一位为王妃,这位女郎将会被皇帝册封为公主,以公主的身份出嫁和亲的消息,迅速在建康城中传开了。 对于这件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反应。 像桓昭、瘐涵这样的女郎自是不屑一顾的,她们的阿父阿母也绝对不会考虑让宝贝女儿和亲。疼爱还疼爱不过来呢,哪舍得她远嫁异国,去吃这份辛苦? 比她们身份差着一些的女郎,就心思各异了。 拿瘐涵的堂姐妹来说吧,瘐清心有所属,还在痴心妄想桓广阳,对这个远嫁和亲自然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瘐五娘父亲是侍中,母亲是刘氏贵女,一心一意在要南朝风度翩翩的郎君之中挑选一位成为东床快婿,根本不愿远退异国他乡,对元绎这位北魏三皇子不屑一顾;瘐六娘和瘐七娘等人却是虚荣心太盛,听到“南朝公主”“北朝王妃”这样的名号,登时怦然心动,“若能被三殿下选中,以后前途一片光明啊。”年纪最小的瘐十五娘最是野心勃勃,“不一定只是王妃,将来可能会再往上升,成为一国的皇后!”她本来是不爱上课的,自从存了这个心思,便格外用功起来,除了上课的时候特别认真之外,下了课之后还缠着钟大家不放,要听她讲述北朝风光和风土人情,以及北朝皇室的种种秘闻。 钟大家其实年龄并不大,今年只有二十八岁,并不如何美貌,可是一双眼睛明亮有神,透着异样的光彩,“十五娘怎地忽然对北朝皇室这般感兴趣了?”瘐十五娘嘻嘻笑,“北朝使臣不是正在建康,要和我们南朝和谈么?我便想多知道些北朝的事情了。”钟大家淡淡笑了笑,“北朝皇室秘辛甚多,我不知道你想了解的是什么。不过,有两点是流传最广、众人皆知的事,你应该听说过吧?” “什么啊?”瘐十五娘眼巴巴的看着她。 钟大家看着这年纪尚稚、眼神却非常灼热的女郎,心中有怜悯之意,轻轻叹气,“一个是子立母死,一个是手铸金人。子立母死,说的是北魏一旦立某位皇子为储君,他的生母无论出身高贵还是低贱,无论她本人有多受皇帝宠爱,便会被杀死,以防将来母后擅权。手铸金人,指的是每逢册立皇后之前,这位皇后人选必须在众目睽睽下手铸金人,用以占卜吉凶,窥探天意。如果手铸金人不成,即便再怎么众望所归,即便她实际上已是六宫之主,专理内事,宠待有加,最终也无缘后位。北魏皇帝后宫妃子之中有一位柔然公主,你知道么?这位柔然公主嫁过去的时候,皇帝是以正妻之礼相迎的,也确实打算立她为皇后,但是因为她手铸金人不成,无可奈何,直到现在也未能正位中宫。” “怎么会这样?”瘐十五娘还是第一回听说这样的事,不禁花容失色。 钟大家怜悯之意愈浓,柔声道:“北朝向来如此,十五娘,你以前没有留意而已。” 瘐十五娘有片刻沉默。 钟大家也很善解人意的没有说话。 “手铸金人,很难么?”过了一会儿,瘐十五娘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润了润发干的嘴唇,低声问道。 “工匠已将所有的器具都准备好了,那有意被立为皇后的妃嫔只需将铜液灌进去,便可以了。”钟大家淡声道。 “那岂不是很容易?”瘐十五娘本来有些暗淡的面庞重又焕发出光彩。 钟大家失笑,“若此事容易,为何古往今来,有那么多的人因手铸金人不成,而无缘后位?” 瘐十五娘便不懂了,“只需倒进去铜液便可,为何会铸不成呢?” “所以才可以凭借这个来窥探天意啊。”钟大家笑。 瘐十五娘懵懵懂懂。 钟大家暗暗叹气,命瘐十五娘回去了。 瘐十五娘不情不愿的走了。 钟大家独自站在庭院中,面对着一树怒放的木槿花。 木槿花色彩艳丽,或淡紫,或深紫,娇艳夺目,满满一树,甚为壮观。 钟大家面对着这样的繁花,心绪却甚为繁乱。 北朝,又听到人在她面前提及北朝,提及北朝皇室秘辛…… 那少不更事的女郎在想什么,她猜也猜得出来。呵呵,真是年幼无知,居然做起那样的美梦来了呢。唉,孩子太小了,没经历过风风雨雨,不懂事啊。 “钟大家,您的信。”服侍她的婢女小樱笑咪咪的过来,恭敬的将一封书信交给她。 小樱是名十二三的少女,圆圆脸,活泼娇憨,钟大家一向喜欢她,见她额头上有汗珠,顺手取出手帕替她擦了擦,“看你热的。” “您真好。”小樱快活的笑。 钟大家溺爱的笑了笑,拿过书信,打算拆开。 小樱知道她不像南朝人似的那么讲究,有书信过来向来不用裁纸刀,是随手撕开的,也便不以为意,笑嘻嘻的在旁垂手侍立。 钟大家正打算撕开信,可是,看到信封上的字迹,她却忽然愣住了。 这字迹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刺眼…… 钟大家拿着信函的手微微颤抖,眼眸中闪过愤怒之色。 就不能放过她么?她都逃到南朝来了,为何还是不肯放过她,定要苦苦相逼?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明天见。   ☆、第97章 097 过往血腥残酷的一幕一幕重又出现在眼前,钟大家脸颊痛苦的抽了抽。 这封信函她实在不想拆开,就好像她万分不情愿再次面对她的过去一样…… “钟大家,您怎么了?”小樱奇怪的问道。 钟大家苦涩的笑了笑,“没事。”定定心神,慢慢将信封撕去,慢慢将信纸展开,仔仔细细、一字一字看了起来。 明明是炎炎盛夏,酷暑季节,钟大家看过信之后,却打了个寒噤。 “您……没事吧?”小樱见她和平时大不一样,很是忐忑不安,犹豫又担心的问道。 “没事。”钟大家声音有些沉闷,“小樱,你替我准备出门衣裳,我想到春常在去坐坐,想念那里的蒲桃酒了。” “您最爱喝的便是蒲桃酒啦。”小樱听她这么说,立即笑逐颜开。 钟大家这个人言语行动严谨克制,不过她偶尔也饮酒的,桑落酒、缥醪酒都很喜欢,最爱的却是由西域传过来的蒲桃酒。春常在这个酒馆环境幽雅,常年有蒲桃酒出售,钟大家要到这里喝酒,说明她心情还是不错的,小樱自然非常开心。 小樱兴冲冲的替钟大家准备好了出门衣裳,打算陪她一起出门。 “不必了。”钟大家却不许她跟着去,“你在家里守着,替我烧好热水,我回来便要洗漱歇息的,明早还要早起。” 小樱圆圆的脸蛋上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不让我陪您一起去啊?” 钟大家虽是苦恼烦燥,见了她幼稚单纯的模样也微微笑起来,打趣的说道:“怕你跟着去了嘴馋也要喝,把我给喝穷了啊。” 小樱不好意思的笑了。 她和钟大家一样,也是很爱喝几口蒲桃酒的。 钟大家笑话了她几句,答应回来的时候替她带一瓶让她在家里慢慢喝,然后便换了衣裳,出门去了。 她去了一家名为春常在的酒馆。 早已有人在等着她了,她到了之后,便被带到了个僻静的雅间。 一个年约五十余的男子大模大样的坐在上首,不怀好意的看着她,“钟大家,别来无恙啊。” 钟大家笑了笑,在他对面端庄优雅的坐下了,“多年未见,车骑将军风采依旧,可喜可贺。”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北魏使臣,武国侯、车骑将军,李安民。 李安民阴恻恻的笑,“钟大家,现在南朝正和我大魏和谈,这个时候我若要求南朝将你这叛徒给交出来,交给我带回大魏,你猜南朝会答应么?” 钟大家脸色登时雪白。 她对于南梁朝廷来说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朝廷哪会在意她这个教导女郎读书的老师呢?如果北魏一定要她,南朝不会有人想要保护她,这是可以肯定的。 她对南朝没有用处,南朝犯不上为了她影响两国和谈。 李安民笑声磔磔,“如果我真的把你要了回去,你倒是猜上一猜,回到盛京之后,你会受到什么样的惩处?” 钟大家大为恐惧,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起来。 北魏皇帝儿女众多,可他对昌安公主的感情确实是与众不同的。当年他一怒之下杀了他最宠爱的女儿昌安公主,过后很快便后悔了,转而怨起昌安公主身边的心腹,“全怪这些奴仆不好,不知道好生规劝说服。”昌安公主的心腹侍从、婢女,但凡被魏军抓到的,全都死得很惨,惨不可言…… 李安民慢慢凑过来,定定看着她,语气冷静而又残酷,“你,若被抓回去,会被虐杀。” 虐杀两个字,李安民说得清晰又轻松,钟大家听在耳中,却是不寒而栗。 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当中到底包含了什么样的内容,做为一名在北朝宫廷经历过生生死死的人,她实在是太明白、太了解了。 钟大家连嘴唇都是惨白的,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上牙齿和下牙齿直打架。 李安民傲慢的、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好像猫在戏弄老鼠一样,残忍、狡诈、得意。 “车骑将军要我做什么?”钟大家蓦然抬起头,身子依旧颤抖着,直截了当的问道。 李安民一笑,赞赏的拍了拍手掌,“钟大家到底是钟大家,若是寻常女子听了老夫的威胁,大概会吓昏过去吧?钟大家却和老夫讲起条件来了。好,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钟大家,那老夫便直言相告吧,大魏现在需要你做一件事,这件事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这件事若是做成功了,便可免去你的死罪。” “什么事?”钟大家问。 李安民笑道:“三殿下欲向一位女郎求婚,你暗中玉成即可。” 钟大家微晒,“三殿下何等的身份,何等的人才,他想求为王妃,还有哪家女郎会执意不允么?南朝公主,北朝王妃,尊荣之极,多少女郎梦寐以求的好事。” 她语气中含着讥讽之意,李安民却不甚在意,付之以一笑,“三殿下年轻气盛,一时激动便同意把林城和山城交出去了。这哪里使得?可我朝又不能落个言而无信的名声。故此,这林城和山城只能做为聘礼交给南梁,过后还要再陪嫁过去的。三殿下要迎娶的这位王妃可是不简单,将来会享有两座封邑,还要交给子孙继承。钟大家你说说,配享有林城和山城的,得是多么出众的女郎?” 钟大家默然许久,缓缓道:“原来三殿下想要迎娶的这位女郎太出色了,不会轻易答应他。” “越是聪明尊贵的女子,越是难以求娶。”李安民没有否认。 “那么,车骑将军要我如何做呢?”钟大家问。 李安民哈哈一笑,冲钟大家招招手。 钟大家眼神暗了暗,强忍着心中的厌恶恐惧之意,头往他面前伸了伸。 李安民不屑,“都已是年近三十的老女人了,你还装什么清纯呢?”钟大家勃然,横眉怒目,似是被李安民这无礼的话语激起了血气,要和李安民撕开面皮了,李安民连声冷笑,“怎么着,你还不服气啊?”钟大家脸色由通红变为煞白,沉声道:“做事归做事,车骑将军不能凭白无故侮辱我!”李安民皱眉,“你当年竟然还曾经入掖庭为奴,也不知道以你的脾气是怎么活过来的。罢了,本将军不和你这小女子一般见识,说正事吧。” 钟大家忍下一口气,“好,说正事。” 李安民小声和钟大家说了几句话,钟大家凝神听了,苦笑点头。 愿意不愿意的也由不得她,她若不想被抓回北魏受尽折磨,现在便只能答应李安民。 “好,我记下了。”钟大家一一应允,“我会尽力而为的。车骑将军,如果你没有别的吩咐,我便先告辞了。” “怎么?片刻也不想多坐,看着本将军很烦么?”李安民神色不悦。 “不是,我住在瘐家,回家晚了不好。”钟大家忍气解释。 李安民哼了一声,“既然这么急着要走,我也不留你。你答应过我的事不许忘了,否则……”他目光阴沉的看着钟大家,威胁之意,尽在不言中。 “一定谨记于心。”钟大家低声道。 她得到了李安民的首肯,起身告辞。 钟大家已经站起身了,李安民脸上的神情由傲慢转为惆怅,“钟大家,你还记得咱们的七皇子么?” 钟大家怔了怔,道:“先父还在朝中做官时,我也曾经随先母进宫,是见过七殿下的。七殿下龙姿凤质,骨骼清奇,确非凡品,凡是见过他的人,又有谁会忘记他呢?” 李安民淡淡扫了她一眼,“你倒是会说话,知道七殿下是本将军的外甥,将一个年仅两三岁的孩童说的如此神奇。” “不敢。七殿下确实可爱极了。”钟大家低下了头。 李安民有片刻沉默。 钟大家留在原地没敢动,也没敢作声。 过了一会儿,李安民方幽幽道:“我这些年来已经很少想起七殿下了。不过,在朝堂上见到桓惕的爱子桓十三郎之后,不知怎地,又想起了那个苦命的孩子。那孩子若还活着,今年也应该是二十岁了。唉,桓惕有桓十三郎这样出色的儿子,我们的七殿下却小小年纪便失踪了啊。” “桓十三郎如何能和七殿下相提并论?”钟大家小心翼翼的道:“七殿下是陛下爱子,十三郎不过是南朝世家子弟。” “你以为桓惕会甘心只做个大将军,位极人臣么?”李安民哈哈大笑,“他迟早有一天会篡位登基,自立为帝,难道你没有看出来?” “这……这……”钟大家瞠目结舌。 李安民看了钟大家的模样,心情更加愉快,“你也算不错,不过,到底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妇道人家,天下大事,你还是不懂啊。” “是。”钟大家低眉敛目,“以后还请车骑将军多加指教。” 李安民脸上浮起得意的笑容。 钟大家趁着他心情好,趁机告辞,李安民挥挥手,“去吧,以后有事我会命人送信给你,咱们还在这里见面。”钟大家答应了,后退几步,转身出了雅间。 她背上全是汗,出来之后被冷风一吹,登时觉得浑身发凉。 她本来匆匆忙忙出了酒馆的,之后想到答应小樱的事,又走回去买了一瓶蒲桃酒带了回去。 “您回来了?”回去之后,小樱立即从房里出来,一脸欢喜的来迎接她。 钟大家柔和的笑笑,将蒲桃酒递在她手里,“给你的。”小樱乐不可支,赶忙上前接过来,脸色陶醉,“真的给我带了一瓶啊?您实在是太好了。您知道么?和我一起进瘐家的侍婢都要羡慕死我了,跟着您不打不骂的不说,还教我识字,教我读书,给我带酒喝……” 小樱捧着这珍贵的蒲桃酒,喜悦的两颊生出晕红,像抹了胭脂一样。 “真是个孩子啊,一瓶酒而已,就乐成这样的了。”钟大家看着小樱喜孜孜的模样,不由的微笑。 她伸手摸摸小樱的头,温声道:“拿回去吧,不许一下子全喝了,会醉倒的。”小樱兴奋的连连点头,“嗯,我舍不得全喝了,每天喝上一两口便好了。”谢了又谢,珍爱的把蒲桃酒捧回房里放好,殷勤过来服侍钟大家洗漱。 钟大家一些有些心不在焉。 小樱沉浸在得到了一瓶蒲桃酒的快乐当中,并没有发现的她的异常之处。 服侍钟大家睡下之后,小樱倒了杯蒲桃酒仔细品着,小脸蛋上露出幸福陶醉的笑容。 绵滑香醇,真好喝啊。 小樱没舍得多喝,品了一杯,便小心的把酒瓶、酒杯收好,洗漱之后,开开心心的上床睡觉了。 她的很香甜,钟大家半夜睡不着觉起床在房中走来走去,她丝毫也没有发觉。 第二天清晨起床,钟大家眼圈发青,应该是没睡好。 她也没有放在心上,自己对着铜镜理过梳容,便照常给瘐家的女郎们上课去了。 钟大家上课一向是很严格的,今天却很宽松,以至于瘐清、瘐六娘等人都暗中觉得惊奇。怎么了,钟大家这是改性子了么?不和她的学生为难了? 钟大家去拜访了瘐侍中的夫人刘氏,摒退左右,和刘氏进行了一番长谈。 刘氏脸色犹豫,“瘐家搀和到这件事里,合适么?” 钟大家推心置腹的道:“刘夫人您想想,庆元郡主是太子殿下爱女,淳安郡主是会稽王殿下的掌上明珠,两位郡主不愿和亲的事京城之中人人皆知,哪家的女郎若能代替她们和亲北朝,不只能得到公主的封号、王妃的地位,更能够同时得到太子殿下和会稽王殿下的青睐呢。因为,这样一来,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才算彻底安全了。” 刘氏仔细想了想,觉得有道理,“是,现在北魏三皇子虽说放出话来,愿在南朝世家大族的女郎当中择选王妃,但若是这择选王妃之事很不顺利,到头来不还得庆元郡主或是淳安郡主和亲么?这确实是向太子殿下和会稽王殿下示好的时机。” 她也是名利心很重的凡俗之人,若让她的亲生女儿瘐五娘和亲北朝她是一百个不情愿,一千个不情愿,实在舍不得,可若是换了瘐家其余的女郎她却是不心疼的。若能因为这和亲之事给瘐家带来好处和利益,她求之不得。 至于这和亲之人到了北朝之后会过什么样水深火热的日子,就不在她的考虑之中了。 钟大家微笑,“以现在的形势来看,皇帝陛下性情慈悲,愿与北朝和平相处,不愿边境再起战火,生灵涂炭。太子殿下和会稽王殿下也希望尽快和谈、和亲成功,天下太平。刘夫人,此时若有哪户有远见卓识的人家玉成了北魏三皇子的婚事,在陛下和两位殿下面前,可都是立了大功啊。” “有道理。”刘氏连连点头。 皇帝想求和,太子和会稽王不想献出自己的亲生女儿,谁家若能把和亲这件事给解决了,一举便能同时讨好皇帝和太子、会稽王这父子三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晚上继续   ☆、第98章 098 钟大家和刘氏密谈许久,刘氏眼中的笑意愈来愈浓。 她仿佛看到了瘐家美好的前景、瘐侍中光明的仕途。 “家里几位小娘子已是让您费心,又替瘐家想到了这一层,感激不尽。”刘氏面色诚挚的道谢。 钟大家微笑,“一向宾主相得,这是应该的。我在瘐家衣食住处均精致整洁,应该我向夫人道谢才是。不瞒您说,从北朝宫廷到南朝京师,我见过的大家女子也多了,像您这样管家井井有条无可挑剔又待人真诚古道热肠有大家风范的贵夫人,少之又少,非常难得。” 刘氏听了她的话,容光焕发,“哪里,过奖了。”对钟大家愈觉得亲近起来。 钟大家沉吟道:“贵府几位小娘子文雅聪明,倒个个是好的,只是……” “只是什么?”刘氏很是关切,神色殷殷。 钟大家微笑,“刘夫人,北朝和南朝风俗习惯略有不同,南朝的青年郎君自是爱慕美丽风雅的女郎,北朝男子却是……”她停顿片刻,似乎是在斟酌着词句,刘夫人侧耳倾听。 “北朝男子,更喜欢聪明能干、精于骑射的女郎。”钟大家细细想了片刻,脸上浮起歉意的笑容,“贵府几位小娘子美则美矣,也足够雅致聪慧,只是过于娇弱了些,恐怕并非北魏三皇子心目中的良配啊。” “如此。”刘氏怔了怔。 她有些后悔,“其实各家贵女之中,王家、谢家、瘐家、桓家的小娘子还真是有人身手矫健,英姿飒爽,不过瘐家的女郎……唉,她们不爱这个,我也浅见了,觉得没有什么大用处,便没勉强她们……” “不会。”钟大家表示反对,“夫人没有逼着几位小娘子学,也是因为爱护怜惜罢了。” “谁说不是呢。”刘氏感慨的点头,“花朵般的小娘子,家里总是宠爱的多、苛求的少,又怎会逼着她们向北人一样练习骑射呢。” 感慨了几句,刘氏面上有了愁容,“可惜,瘐家的小娘子全部不合适啊。”钟大家微微一笑,善意的提醒,“又何必定要瘐家的小娘子?只要夫人玉成了北魏三皇子的婚事既是一桩功劳,至于这位将被册封为公主的女郎是哪位,又有何要紧?”刘氏恍然大悟,“钟大家说的对,太对了!” 只要把这件事办成了就是功劳,至于女郎到底是哪家的,皇帝、太子、会稽王哪会关心? 刘氏心里有数了。 钟大家一一细数,“精于骑射、明艳照人的女郎我倒是知道几位,王丞相的孙女王三娘,谢尚书的幼女谢十九娘,桓大将军的爱女桓九娘也出色的很,可那位身份特殊,想必北魏三皇子便是看中了也不便随意开口,门第次一等的人家倒是还有几位的,秦家的大娘子,任家的八娘子,听说骑射功夫都很不错。” 刘氏听到“任家八娘子”,脸上露出怪异的神色,“她还是算了吧。不就是她逼着北魏三皇子交出林城和山城的么?北魏三皇子在她手上吃过亏,见了她定是没好气。” 钟大家笑着摇头,“不是的。刘夫人,北人豪爽,心胸开阔,又佩服有本事的人,越是比他强,他越是一心想要结交,所以这位给了北魏三皇子下马威的任八娘子,倒是最有希望的呢。” “原来如此。”刘氏听的未免有些纳闷。 被人收拾了反倒喜欢上这个人了,这是什么怪脾气? “如此,钟大家说的这些人,我便全请了。”刘氏笑着答应,“单请这些女郎也太显眼了些,看着不大自然,我索性多请几户人家,多请几位女郎,倒显着从容许多,不动声色,您觉得呢?” “夫人高明。”钟大家一脸赞佩。 刘氏得意的一笑,“哪里哪里,过奖过奖。” 两人又仔细商议了许多细节,直到婢女来禀报说瘐侍中回府了,刘氏方才依依不舍的把钟大家送了出去。 钟大家才走不久,瘐侍中便一脸倦容的进来了,“娘子,为夫今天很累,想早些安歇。”刘氏笑着迎上去亲自替他宽了官服,命侍婢打过温水给他洗了手、脸,换上宽松的家居衣裳,拉他坐下低声说话,“……钟大家这么提议,我倒觉得很有道理,郎君你说呢?”瘐侍中呆了呆,“若事情真的能办成,倒真的是件功劳,可这件事不好办吧?”想想那老奸巨滑的李安民、跋扈嚣张的三皇子元绎,觉得想给元绎做媒成功,会很难。 “事情便是不好办,该想办法还是得想办法啊。”刘氏嗔怪,“难道咱们什么也不做,眼看着瘐家一天不如一天么?” 这句话说的瘐侍中没了脾气。 是,瘐家祖上确实很威风,可是传到他这一代之后家族之中没有什么惊才绝艳之人,本来和桓家是不相上下的人家,现在已经被桓家甩开了何止十万八千里。若是继续听之任之,可能瘐家还会一步一步败落,将来拍马也追不上其余的世家。 “到底怎样,你快拿个主意啊。”刘氏推了他一把。 “办吧。”瘐侍中终于下了决心,“这位王妃能出在咱家自然好,便是别的女郎,总是咱们促成这件事的,陛下面前,定能记上一功。” “郎君终于想通了。”刘氏喜笑颜开。 夫妻二人又细细商议了许久,把请客的名单差不多就定下来了。 瘐家发出了消夏宴的请贴。男客这边,瘐侍中邀请的主客是北魏三皇子元绎及北魏使臣,以及平时相交好的几户人家,女客这边除了王、谢、瘐、桓、刘、范等世家大族之外,还有秦家的几位女郎,以及任家的四娘、六娘和八娘。 任江城这里接到请贴倒还算了,反正桓昭、瘐涵、范瑶、十一娘、十三娘等人全部被邀请了,大家反正是要结伴同行的,也没有多想什么。杏花巷的任淑英和任淑贞这还是生平第一回接到瘐侍中府的请贴,这两位没有见过世面的女郎又惊又喜,热血沸腾,就连任荣生、任召和王氏、孙氏也喜不自禁,“瘐家的请贴啊,难得难得。” 任荣生这位官职并不显要的都令史笑容可掬,得意洋洋,“没想到四娘和六娘也要赴瘐家的消夏宴了,为父与有荣焉,与有荣焉。”王氏两眼放光的琢磨起任淑贞的衣裳和首饰,“咱们是从宣州来的,本就土了些,六娘可不能衣着不够鲜亮,会被人看不起的。”她自己没什么私房钱,便逼着任荣生拿钱,“这是正经事,休要小气了,有多少便拿多少吧。”任荣生对这件事是真心高兴的,拿钱倒是乐意拿,不过要任淑英和任淑贞一模一样,“这笔钱四娘和六娘一人一半。”王氏登时拉下脸,声音尖锐,“谁家嫡女和庶女一样?”任荣生不痛快,“庶女又怎么了,四娘也姓任,也是我的亲生女儿!”两人当即便因为这件事情吵了一架。王氏坚持认为嫡女和庶女应该不一样,庶女也就是比侍婢略强些罢了,也敢和嫡女打扮的一般无二?任荣生生气,“四娘若只是比侍婢略强些,难道六娘这做妹妹的便有颜面了?别的贵女便看得起她了?只会暗中笑咱们任家寒碜罢了,六娘脸上也无光。”王氏原本就不是有钱人,又因为任淑贞输给任江城一大笔钱,更是捉襟见肘,囊中羞涩,也就越发的小气起来,休想从她手里多流出一文钱。任荣生和她讲了半天道理,口也干了,头也昏了,就快要恼羞成怒了,也没能让王氏松了口。 接到瘐家的请贴本来是好事,可是因为任淑英、任淑贞的衣裳首饰,却又吵的不可开交。 因为任荣生和王氏的这场争吵,任淑贞趾高气扬自鸣得意,任淑英却是紧咬嘴唇,红了眼眶。 孙氏要出去跟王氏哭闹,被她一把拉住了,“阿姨,难得能参加世家大族的宴会,休要节外生枝。”孙氏不由的着急,“四娘子,我若不闹,你难道穿着旧衣裳去瘐家么?不得被人笑死啊?”任淑英咬牙,“我才不会穿旧衣裳去消夏宴呢!阿姨,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孙氏眼睛一亮,赶忙追问。 任淑英哼了一声,嘴角浮起不怀好意的笑容,“阿父是真穷,真没钱,三叔父三叔母却有钱的很呢。八娘现在成了风云人物,三叔父三叔母要脸面,想必不会看着我一身寒酸的出现在瘐家,给八娘、给三叔父三叔母丢脸的。阿姨,我写封信命人送到明镜山庄,跟八娘要些建康时兴的衣料、首饰,想来她不会不给。” “对,她不敢不给。”孙氏竭力点头,“她敢不给,她这任家八娘子一齐跟着丢脸!” 母女二人商量好了,任淑英立即命侍女磨墨,挥笔疾书,给任江城写了一封信。 孙氏拿出私房钱,命一个素日便听她差遣的仆役出去租辆车,到明镜山庄送信。 信使出去之后,孙氏和任淑英母女二人便翘首以盼,一直不停的往外张望,脖子都要酸了。 “八娘会不会不理我,不给我?”任淑英心中惴惴。 “不会,她不敢!”孙氏替她打气。 任淑英心里踏实了许多。 还别说,她这封信真没白写,派去送信的仆役当天去,当天便回了,带回了两匹上好的霞影纱,一匹银红,一匹浅碧,如烟雾一般又轻又软,朦朦胧胧,看上去美丽极了。又有十几样精巧的首饰,都是京中最流行的款式,金、银、玉、宝石,应有尽有,晶莹耀眼。 “八娘子说,这是给四娘和六娘的。”那仆役恭恭敬敬的说道。 孙氏大喜,忙问道:“八娘子气色好么?身体好么?”口中这么问着,心里却巴不得任江城病了、中暑了,根本起不了床,去了消夏宴。 那仆役老实的答道:“小的没见着八娘。小的出城之后便不大认识路了,问了许多人才到了一处别业前,有人出来看了书信,没过多久便命人将这些东西拿出来放在车上了,命小的赶紧回城,说这是八娘给四娘和六娘的,不许耽搁。” “没见着八娘啊。”孙氏未免有些失望。 “那别业门前是不是有四个大字,‘明镜山庄’?”任淑英问道。 “小的不识字。”那仆役满脸羞愧。 “也没有回信么?”任淑英看到有衣料、有首饰盒,却没有回信,便问了一声。 “没有回信,只有口信,说这是八娘给四娘和六娘的。”仆役恭敬的道。 任淑英听说没有回信,心里有些诧异,不过漂亮的衣料和首饰就摆在面前,她也就顾不上这样的小事了。 孙氏拿出一把铜钱赏了那仆役,仆役欢喜的道谢,告退出去了。 孙氏和任淑英母女立即欢呼一声,扑到了衣料和首饰盒旁边。 “八娘还是爱面子的啊。”任淑英看了这些衣料、首饰,喜上眉梢。 “我早就说了,她不敢不给。”孙氏珍爱的拿起首饰一样一样仔细看过,眼中闪着贪婪的绿光。 这些首饰太漂亮了,她在宣州之时从来没有见过。 到了京城之城就更不可能见到了,因为任荣生穷,没钱,就算向着她,也给她买不起昂贵的首饰。 “四娘,你闻闻,这首饰不光漂亮,还有很好闻的香气。”孙氏献宝似的捧到了任淑英面前。 任淑英忙闻了闻,“是,很香。” 孙氏把首饰一一嗅遍,又闻了闻那两匹霞影纱,叹息道:“这衣料上面也有香气呢。唉,京城到底是京城,好东西就是多,我在宣州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呢。”任淑英掩口笑,“我也没见过。”两人用爱慕缠绵的眼光将衣料和首饰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心里乐开了花。 “连衣料亦有香气,八娘真奢侈。”任淑英本是挺高兴的,想到任江城现在过上了她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脸色便有些阴沉了。 “奢侈又怎么了?四娘子,你到消夏宴上出了风头,得了贵人青目,之后自然便威风了,到时候咱们把八娘的好东西想办法都抢过来!”孙氏野心勃勃,卖力的挑唆。 “那也不用。”任淑英脸上又有了笑模样,“她分我一半便好了。” “瞧我们四娘子,又温柔又大方。”孙氏眉花眼笑。 任淑英也高兴的笑了。 王氏还病着,任淑贞粗心大意,家里的事都是孙氏把持。因王氏刻薄,孙氏着意笼络,所以仆役侍婢等听孙氏话的人多,向着王氏的人少,任淑英竟然就这么着把两匹衣料和所有的首饰都昧下来了,一件也没有分给任淑贞。 不光不分给任淑贞,孙氏还在任荣生面前装可怜,“郎君莫和娘子闹了,我这些年苦哈哈的,倒也攒了几个私房钱,这便全部拿出来给四娘置些新装吧。唉,我这几个钱攒的着实艰难,多少回忍饥挨饿,都没舍得动用。这回为了郎君不和娘子争吵,为了四娘子不丢任家的脸面,我心甘情愿的拿出来……” 她眼中含着一包眼泪,说着这些情深意重的话,任荣生感动的差点掉下眼泪。 他拉起孙氏的手,信誓旦旦,“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孙氏低下头,狡猾的、得意的笑了。 到了要赴瘐家消夏宴的这天,任荣生提前为任淑英、任淑贞这姐妹二人雇了两辆牛车,任召不放心妹妹,要亲自送她俩过去,早早的便在外头等着了。 任淑英和任淑贞两人打扮好了出门,甫一见面,任淑贞看到任淑英身上那轻薄飘逸的纱衣、璀璨耀眼的首饰,立即便炸了,“你从哪里弄到的这些?是不是阿父贴补给你的私房钱?”任淑英早料到了这一点,装出幅委屈模样,“这是我阿姨攒下的私房钱置办来的,阿父并没有贴补。”说着话,早偷偷往任荣生身边溜了。 任淑贞肯里敢信她这个鬼话,冷笑道:“你哄傻子呢!你身上头上这些没有十万钱根本置办不下来,我不信你阿姨能攒这么些私房钱!”也不管任淑英身边站着任荣生,只管吵嚷不依。不光吵嚷,见任淑英穿的实在太好,嫉妒的眼睛都红了,伸手要拉扯任淑英,“凭你也配穿这些?” 任荣生沉下脸,“六娘,规规矩矩站好了,和你阿姐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阿父确实没有贴补你阿姐私房钱,你连阿父的话也不信了么?”将任淑贞劈头盖脸,丝毫不留情面的一顿训斥。 王氏不在跟前,任淑贞便没什么底气,被任荣生骂得低下了头。 任召过来拉任淑贞,“时候不早了,快上车吧,迟了可不好。” 任淑贞半推半就,跟着任召上了车。 任淑英得意的笑了笑,上了另一辆车。 一路上任淑贞都在跟任召诉苦,“二兄,阿父一定暗中贴补她了啊。”任召叹气,替她理着鬓发,柔声道:“这件事回家再细说。六娘,你不能再为了这个生气,若是生气,便不漂亮了。”任淑贞听到“不漂亮”,吓了一跳,“我不要生气了。”任召欣慰点头,“这样才好。”好说歹说,总算劝得任淑贞暂时放下了这件事。 到了瘐家,任召眼看着任淑英、任淑贞各带侍婢上了瘐家的轿子,见瘐家有管事仆妇陪在一边,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井井有条,也很放心,便和两个妹妹约好了午食之后便亲自来接她俩,之后也不回杏花巷,命车夫将车子赶到附近的茶室,进去喝茶休息,等着他的两个妹妹。 任召挑了个靠窗的位置,看着一位又一位青年郎君鲜衣怒马,风姿翩然,估摸着都是往瘐家去的,心中羡慕不已。 “可惜瘐家只是给了两位妹妹请贴,没有阿父,也没有我……”任召大为叹息。 这茶室之中陆陆续续来了许多闲人,其中不乏见多识广的,高谈阔论,旁若无人,“这瘐家哪是什么消夏宴,分别是为北魏三皇子特地举办的择妃宴。瘐家特地请了几位精于骑射的小娘子,便是因为北朝男子喜欢这样的女郎啊。” “听听,这口味。”他旁边有人啧啧赞叹,笑话起北朝男子的品味。 又有禀性和平的人叹息,“唉,这和亲赶紧谈成了吧。和亲成了,和谈也就差不多了,边境也就安宁了。” 不爱打仗的人还是很多的,有不少人由衷的附和着他,“是啊,边境也就安宁了。” 任召侧耳倾听这些人的谈论,见其中不乏意态悠闲、用词文雅之人,不由的很是感慨。怪不得阿母听说有进京做官的机会,便要不顾一切替阿父争了来,这京城就是京城,别说名门世家了,便是市井间的百姓也是如此不俗…… “北魏三皇子,北皇三皇子。”茶室中忽然暄闹起来,有人争先恐后往窗前跑,“那是北魏三皇子啊。” 任召惊愕的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出去,只见外面街道上一队黑衣黑甲的骑兵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位年轻王子,肤如冰雪,目如明星,笑容灿烂,不时向路两旁的百姓挥手致意。 “今日瘐家的消夏宴,便是为他择妃么?”任召心中好奇。 “也不知他最后会选谁为妃?”“是啊,专门为他办的择妃宴,今天应该会定下来了吧?不知哪家女郎能得到异国王子的青目?”围在窗前的闲人们议论纷纷。 任召以为他这辈子可能只会看到北魏三皇子这一次了,便用力的多看了几眼。 他万万没有想到,今后他还有机会再次面对这位异国王子,而且是面对面的,非常亲近。 --- 任淑英和任淑贞下了轿子,由瘐家的管事仆妇陪着往花园走。 这姐妹二人还是头回到瘐侍中府这样的人家,虽是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四处张望,开阔眼界。 管事仆妇冷眼看着她们,脸上带着笑,笑容中却有着几分鄙夷。 这两位一看就是从乡下来的,什么世面也没有见过啊。这东张西望的样子,啧啧,有教养的小娘子可不是这样的…… 前面是一处松树林,从树林中走来一行数人,其中最为醒目的是那位走在中间的俊美郎君,白衣飘飘,如谪落凡间的仙人一般,仪表风度十分出众。 “桓郎君。”任淑英见这人竟是在明镜山庄有过一面之缘的桓广阳,不由的又惊又喜。 “女郎认得桓郎君?”管事仆妇没想到任淑英居然认得桓广阳,颇为惊讶。 这管事仆妇惊讶的模样令得任淑英有几分得意,她矜持的笑了笑,“我在栖霞山明镜湖畔的别业之中,见过这位郎君。” 栖霞山有别业的全是达官贵人,管事仆妇听了任淑英的话,还以为她家也在栖霞山有别业呢,登时刮目相看,目光热烈了,态度恭敬了,笑容殷勤谄媚了。 任淑英笑的越发仪态万方。 任淑贞笑着凑近她,小声咬牙问道:“你是怎么认识桓郎君的?快说!” 任淑英轻轻的笑了,冲任淑贞抛了个媚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任淑贞被她气得七窍生烟。 这姐妹二人虽是暗中较着劲,可是桓广阳愈走愈近,她俩却不约而同将戾气、恼怒全收起来了,换上了一幅娇艳明媚的笑脸。 “桓郎君。”任淑英声音娇滴滴的。 “桓郎君。”任淑贞生平未有的温柔似水。 “任四娘子,任六娘子。”桓广阳默默看了她俩片刻,客气的寒暄。 “桓郎君认得我么?”任淑英和任淑贞没料到他竟然是认识她们的,惊喜交集,不敢置信。 任淑英睁大了眼睛,娇美中又显出天真之态。 任淑贞平时的泼辣这时全不见了,两颊酡红,像喝醉了酒似的,居然也显出几分妩媚多情来。 另一行人在大步流星的往这边走,为首的一人是位二十多岁的青年公子,高目深鼻,神采飞扬。 “三殿下。”桓广阳微笑。 那青年公子咧嘴笑,“十三郎君。”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第99章 099 任淑英和任淑贞听到桓广阳称呼对方“三殿下”,知道这便是那位北魏的三皇子了。 任淑英眼角往元绎那边扫了,心里扑通扑通直跳,“眼前这两位俱是人中龙凤,一位是北朝王子,一位是南朝最尊贵的郎君,各有千秋,让人难以取舍啊……”任淑贞却懊恼她今天没有任淑英穿的好,也没有任淑英戴的首饰华贵,担心北朝这位三皇子不懂得欣赏女郎的美,只会简单粗暴的凭衣饰分出高低上下,便冲她的侍婢使了个眼色。侍婢会意,忙拿出把团扇装作替她打扇子,实则是故意将她的脸庞遮住了,不让外人看见。 “六娘子,这样才尊贵啊。”侍婢小声的、谄媚的说道。 任淑贞被她奉承得甚为欢喜,斜了任淑英一眼,故意挖苦道:“是,这样才尊贵,不像有些人,当着番邦王子的面也丝毫不知害羞,就那么站着,任人观看。” 任淑英脸上露出恼怒的神色。 虽然很是恼怒,不过任淑英觉得在北魏使臣面前遮起面容来似乎显得更矜持、更尊贵,也冲她的侍婢使了个眼色。侍婢有样学样,也用团扇将她的脸遮住了。 元绎在和桓广阳寒暄问好,并没有注意到她们两个。 管事仆妇见这里又有桓郎君,又有北魏三皇子,心中很是纳闷,“怎地这般巧,全赶在一起了?”她冲任淑英和任淑贞陪着笑脸,“两位女郎,花园在前边,请随奴婢过来。”任淑贞现出不情愿的模样,任淑英温温柔柔道:“稍等片刻如何?我还未和桓郎君告别。”管事仆妇觉得此事不妥,但她限于身份,不敢高声说话,又见任淑英和任淑贞各自遮了面,想来也是无碍的,便也听由她们在路边花树下俏生生的站着了。 瘐侍中和安东将军等人快步过来了,“三殿下,有失远迎,有失远迎。”瘐侍中这做主人的满是歉疚之意,“下官本应到大门处迎接三殿下的,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得到的通报竟然晚了,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元绎洒脱的一笑,“感蒙过爱,特辱宠招,本王不胜愧感之至,侍中大人何出此言。”瘐侍中见他吐属文雅,态度随和,自是喜悦,“三殿下不愧为天潢贵胄,果然器量宏伟。” 瘐侍中这次请客是很用心的,他除了安东将军之外还有他其余的弟弟们,显得非常郑重。元绎身边跟着的人很多,其中以武国侯、车骑将军李安民地位最高,瘐侍中和安东将军又和他客气了一番。桓广阳也在,因他奉皇帝旨意招待北魏使臣,所以他身边带着的人也不少,有负责记录两国和谈事宜的、德高望重的太常博士虞知文等人。三方面的人彼此寒暄见礼,很是忙乱客气了一阵子,之后瘐侍中和安东将军便把客人往里让。 桓广阳叫过他的侍从,温声道:“去告诉任四娘子和任六娘子,我失陪了。” 侍从恭敬的答应,“是,郎君。” 元绎本来是要跟着瘐侍中、安东将军等人往另一条路上走的,听到“任四娘子”“任六娘子”,却蓦然回头。 他眼光如闪电一般在那两名被团扇遮面的女郎身上扫过,也不和瘐侍中这位主人打声招呼,也不知会李安民这位北朝重臣,径直便冲任淑英和任淑贞过去了。 李安民皱皱眉,对元绎的冲动很有些不以为然。他如果年轻二十岁,这时肯定一个箭步上前去把元绎给揪回来了,可他现在已是五十岁的人了,手脚远不如从前灵便,又考虑到元绎年轻,贪恋美色,这乃是人之常情,便也没有深管。 反正众目睽睽之下,也不会发生什么丑事的。 瘐侍中大惊,想要拦阻他,却被元绎的随从有意无意的给挡住了。安东将军抬腿想要把元绎追回来,桓广阳却微笑看着他,“姨父,我有事相求。”安东将军一愣,“十三郎,什么事?”桓广阳身子动了动,大袖飘拂,两步便到了他面前,“姨父,我今天想喝龙膏酒。”安东将军不由的笑了,“好,给你喝龙膏酒。” 龙膏酒是从西域一个小国传过来的酒,不知是什么法子做成的,纯黑如漆,饮之令人神爽。桓广阳这少年时便老成持重之人今天居然向他要起酒来了,安东将军真是又意外,又高兴。难得十三郎兴致这么好想饮酒,他这做姨父的哪有不答应的。 桓广阳和安东将军说着话的功夫,元绎已大步流星的到了任淑英和任淑贞面前。 “四娘子,六娘子。”他深深施了一礼。 任淑贞脸涨得通红,不知该如何接话,任淑英却反应很快,优雅端庄的还了一礼,低声道:“任家四娘,见过三殿下。”声音非常娇柔。 元绎不由的多看了她两眼。 他已经来到面前,团扇已阻挡不住他的目光。 任淑英脸上泛起娇羞之色,任淑贞更是面如朝霞,连耳后根都是红的了。 “她的阿姐也很美丽,不过和她相比,实在太过平常了……”元绎看清楚任淑英和任淑贞的面容,心中未免有些失望。 任淑英语气轻柔的问候他,“三殿下远道而来,还适应建康的水土么?” “多谢四娘子,很适应。”元绎彬彬有礼。 “听说北方和南方风土人情,差异颇大。”任淑英微笑。 “确实如此。”元绎咧嘴笑,“改天若有机会,本王仔细跟四娘子讲讲。” 任淑英妩媚又娇羞的笑了。 任淑贞脸色通红,眼中喷火,心里把任淑英骂了一遍又一遍,“真是你阿姨亲生的,和你阿姨一样不尊重爱勾引人,呸,真丢我的脸。” 瘐侍中和安东将军见元绎和这两位女郎竟然叙起话来了,惊讶不已。 瘐侍中尤其吃惊,差点瞪出了眼珠子。 “这……这是哪家的女郎……”他结结巴巴的问道。 “任四娘子和任六娘子。”旁边有人小声提醒。 “任家的女郎啊。”瘐侍中茫然。 他知道刘夫人请了任家女郎,还知道任家有女郎聪明能干,精于骑射,不由的多看了任淑英、任淑贞两眼。 只要促成了北魏三皇子的亲事即可,女郎是哪家的,并不重要…… 瘐侍中眼睛亮了亮,仿佛看到了曙光。 “武国侯阁下,贵国三殿下似乎是对任四娘子和任六娘子非常关心在意啊。”桓广阳身边一位不知名的、身着绿衣的低级官员笑着说道。 李安民嘿嘿笑了两声,“这便是南北两朝之同之处了。在我大魏,青年郎君和女郎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讲讲话,那是没有任何含义的,什么也不能说明。” “是,只是说说话,那自然什么也不能说明。”那不知名的官员笑着点头。 一边点着头,他目光一边意味深长的投到了元绎身上。 元绎不知是在和任四娘子说话还是在和任六娘子说话,言来语去,没完没了。 “只是说说话,哈哈。”那官员哈哈笑了两声。 李安民脸上露出恼羞成怒的神色。 瘐侍中和安东将军脸色都不大自然。 瘐侍中心中很有些埋怨,“是,我和我夫人是打算给你做媒来着。可是你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便挑逗起女郎来了吧?好歹挑个背人之处……” 德隆望重的虞老博士把这情形都看在眼里,不由的愕然。 “贵国三殿下和任家小娘子熟识么?”他态度谦和的问着李安民。 李安民脸色由红变紫,由紫变绿,“也谈不上熟识,点头之交罢了。”说着话,他心中恼怒,重重的、响亮的咳嗽了一声。 元绎还算知趣,听到他这声明显带着恼怒之意的咳嗽声,便和任家两位女郎告辞,很快回来了。 他回来之后,大家心照不宣,闭口不提这件事,说说笑笑的往里边去了。 桓广阳的侍从过去传话,“四娘子,六娘子,我家十三郎君说他告辞了,失陪。” 管事仆妇在元绎过来的时候便后悔的不行了,现在见桓广阳的侍从这么说,忙道:“四娘子,六娘子,时候不早,咱们快些过去吧。”任淑英和任淑贞无奈,恋恋不舍的回头张望了下,跟着管事仆妇走了。 到了花园,便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这里仕女云集,大多是十六七岁、十四五岁的女郎,或优雅,或明艳,或清秀,或斯文,或高傲,或清丽,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任淑英和任淑贞看的羡慕已极。 管事仆妇将她们两人带到了刘氏面前,“夫人,这位是任家四娘子,这位是任家六娘子。”任淑英和任淑贞忙见了礼,“拜见夫人。”刘氏含笑请她们免礼,上下打量几眼,道:“这可巧了,八娘子也才到了不久。”命婢女,“去将任八娘子请过来,就说她的阿姐到了。” 任淑英和任淑贞听了刘氏的话,心中感激,差一点泪盈于眶。 “八娘啊八娘,我总算要见到你了。”任淑贞想到自己一家到了京城之后的种种遭遇,暗暗咬牙。 “见了八娘,我还是客客气气的为好,虽然她薄情了些,毕竟这些首饰衣裳还是她送的。还有,我得先堵着她的嘴,省得她说漏了,让六娘抓着把柄,”任淑英打的却是这个主意。 任淑英嘴甜,不停的恭维刘氏,任淑贞忍不住给了她一个大白眼。 这个无耻不要脸的马屁精。 刘氏爱听奉承话,也笑咪咪的夸奖了任淑英几句,“四娘子穿的这是霞影纱吧?京城今夏最时兴的便是这种霞影纱了,轻软明媚,远远的看着像烟雾一样,美极了。” 正说着话,任江城来了。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有桓昭、瘐涵、范瑶、十一娘、十三娘等人陪伴着,一行六七人翩然而来,笑语盈盈,娉娉袅袅,活色生香,神采飞扬。 “八娘。”任淑英见了任江城,便含泪迎上去,握住了她的手,一幅姐妹情深的模样。 “六姐姐。”任江城笑吟吟的看着她。 任淑英迅速往四周扫一扫,凑近任江城,小声告诉她,“八娘,你送我和六娘的衣饰我没有分给她,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回头再仔细告诉你原由。现在你暂且不提,好不好?六娘那个脾气你也知道,若你现在提了,她大吵大闹,丢人的是我,也是你。” 任江城眼中闪过诧异之色。 送给任淑英和任淑贞的衣饰?什么意思? 她似笑非笑看着任淑英,不点头,也不摇头,不置可否。 鼻中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任江城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退,想离任淑英远一点。 她这是用了什么香露么?浓郁馥烈的香气,很不寻常…… 任淑贞本来是等着任江城这做妹妹的去向她行礼问好的,可任淑英一直缠着任江城不放,她等的不耐烦,便板着脸过来了,“八娘,你架子真大,我自从到了京城,这还是第一次见你呢。” 任江城笑的从容,“六姐姐,你是想向我兴师问罪么?好,这里是瘐府的消夏宴,来客众多,贵女云集,你在这里向我发难,正合适。我向你保证,你今天便会名扬建康城的。” “你……”任淑贞怒目瞪着她。 任江城淡漠又轻蔑的看了回去。 范瑶挽起任江城的胳臂,神色亲呢,“阿令,这两位是你的姐姐么?来跟我们引见引见。”桓昭等人也笑,“是啊,快给我们引见引见。”任江城从善如流,“四姐姐,六姐姐,我来向你们引见几位女郎,这位是我表姐,这位是我十一表姐,这位是我十三表姐,瘐九娘子你们在宣州之时是见过的,这位是瘐九娘子的表妹,桓九娘子。” 任淑贞眼睛一亮,忙道:“桓九娘子,是十三郎的妹妹么?” “是。”任江城微笑。 “六娘子认得十三郎?”范瑶听任淑贞这么说话,心里奇怪,笑咪咪的问道。 “认得。”任淑贞脸一红,又是害羞又是得意,“方才还见过他呢。” “我姐妹二人方才和桓郎君攀谈了几句。”任淑英笑的矜持。 桓昭和瘐涵同时现出惊讶之色。 任淑英和任淑贞笑得更得意了。 桓昭拉拉瘐涵,“哎,阿敏,我阿兄居然会和她们攀谈,这岂不是奇事一桩?”瘐涵眼珠转了转,“我怎么觉得这对她们不是好事呢?”桓昭嫣然,“阿敏,我也是这么想的呀。”表姐妹二人相互看了一眼,不觉陶陶然。 刘氏被迫到范家赔过两次礼,道过两次歉,对范家和任江城已是怀恨在心,恨不得当众让任江城狠狠的丢个脸,她才趁心如意,高兴了。知道任淑英和任淑贞是住在杏花巷的,和任江城并不亲近,她便想趁机挑拨,把任江城和任淑英、任淑贞等人全叫到面前,含笑问道:“我隐约听说你们堂姐妹并不住在一起,是真的么?”任江城笑而不语,范瑶这做表姐的抢着替她说话,“我表妹是暂时在我家歇夏的啊。刘夫人您知道么,我家的风俗习惯,出嫁女每逢到了盛夏时节,都要回娘家住一阵子的。”瘐涵等人纷纷附和,“对,在娘家歇夏呢。”桓昭微笑,“刘夫人,这屋里太闷了,我想到园子里走走,您看可以么?”把话题岔开了。 刘氏笑道:“瞧我,虑事不周到,竟没想到这一层。”忙命人把她的女儿瘐五娘叫了来,命瘐五娘陪着桓昭、瘐涵等人到花园里散心。 瘐五娘便陪着桓昭等人出来了,任江城、任淑英、任淑贞自然也是一起。 到了花园,瘐清、瘐六娘等人也笑着过来问好。 任淑英和任淑贞在宣州时是见过瘐清的,这时见到她感觉简直是故人重逢,非常亲近,瘐清却根本看不上这两人,微笑敷衍应酬了两句,便不愿再和她俩说话了。 任淑英和任淑贞未免有些下气。 桓昭、瘐涵、范瑶那些人是只和任江城亲热,不大理会她俩的,现在好容易遇着一位旧交,也是这样不冷不热的。唉,京城这些贵女,真不好打交道啊。 因天气炎热,所以瘐家准备了游船、钓杆等,客人们可以乘着画舫到对岸采花,也可以坐在树荫下钓鱼,或是在水榭中抚琴、吟诗、作画,凭自己的爱好即可。 瘐清从前跟任江城并不亲热,今天和往常可不一样,一口一个“阿令”,好像她和任江城很熟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钟大家的教养见效了?”任江城心中稀奇。 瘐家为这次消夏盛会准备的很充份,有侍婢来回穿梭服侍,不管要什么,都会有人很快送过来的。 任江城耳目聪敏,觉得瘐家有个瘦瘦小小的婢女路过几回,总是眼巴巴的看着她,好像有话跟她说又不敢说的样子,不由蹙眉想了想。“婢女,看着可怜巴巴的,能有什么事啊?”她心中好奇,当这瘦小婢女又一次经过,又一次偷眼看她的时候,含笑冲那婢女招了招手。婢女大喜,颠儿颠儿的跑过来,满脸陪笑,“女郎有何吩咐?”任江城笑道:“我想喝杯清水,不要热的,也不要冰的,温温的最好。”那婢女忙不迭的答应,略微发黄的面颊上闪着光芒,“是,奴这便去拿。”曲曲膝,飞一般的去了。 任江城又觉好笑,又觉可怜。 远远看着那婢女小心翼翼捧着托盘过来,她故意坐到水边钓鱼去了。 那婢女将托盘送到她面前,抬眼瞅了瞅,见附近没人,小声又急促的道:“八娘子,若是我家四娘子请您去看由中庆运来的奇花,您可一定不要去!那花有毒,人闻了会晕倒的!”任江城笑着从托盘上拿过水杯,“是温的吧?我不爱太热的,也不爱冰水。”这句话声音是正常的,和她平时说话一样,清脆悠扬。 接下来的话声音就压得很低,“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她也看出来了,这个小丫头告诉她这些冒着风险的。若是一个不小心被瘐清发觉了,瘐清不会放过她的。 瘐清正好冲这边走过来了。 “截饼。”那婢女来不及说别的,只吐出这两个字,便曲曲膝,离开了。 “截饼。”任江城有些莫名其妙。 “阿令在这里钓鱼么?”瘐清一脸亲切的笑。 任江城也笑,“有点烦闷了,想在水边坐坐,拿个钓杆其实是唬人的,我心不静,钓不上来鱼。” 一边敷衍着瘐清,任江城还在苦思冥想,“截饼?”电光火石间,她恍然大悟,“瘐清有回让个可怜巴巴的小丫头到五味巷传话,我瞧着她单薄可怜,正好家里有新炸出来的截饼,便命能红给她装了一袋子。唉,怪道我看这小丫头有些眼熟,原来我见过她。这个小丫头倒有良心,知道瘐清要算计我,冒险来提醒。”很是感慨。 感慨过后,任江城又想到:“事情过去之后,如果瘐清发现我只支使过她这一个丫头,会不会怀疑到她身上呢?我是多支使几个丫头分散瘐清的注意力,还是干脆让阿敏出面替我把这丫头要走,省得她遭了瘐清的毒手?”想到小丫头那单薄的身子,怜悯之心顿生,觉得多支使几个丫头也不见得会去掉瘐清的疑心,保险起见,还是让瘐涵把这小丫头要走了吧。 瘐清一直在陪任江城聊天。 任江城偶尔回应她一两声,不怎么热情。 任淑贞独自过来了,言语中透着酸意,“瘐娘子和我一样也是在宣州认识的,可是你只喜欢我八妹妹,却不喜欢我。”瘐清不耐烦应酬她,可她毕竟和任江城是堂姐妹,不好怠慢了,便笑道:“我哪里不喜欢你了?六娘子请坐。”拍了拍自己身边的胡椅。任淑贞喜悦的挨着她坐了,示威般的看着任江城。 任江城不过淡淡笑了笑。 除了任平生、任启之外,她对其余的任家人不感兴趣,刺史府的人她一个也不喜欢。像任淑贞这样硬要贴上来和她比较,只会让她心中厌烦。 瘐清打起精神陪任淑贞说了会儿话,后来实在吃不消了,满脸歉意的告辞了。 “瘐娘子今天是主人,那当然是很忙的。”任淑贞很善解人意的笑道。 瘐清勉强笑了笑,逃之夭夭。 “哎,八娘,你看瘐娘子对我多好。”任淑贞推了任江城一把,笑吟吟的炫耀。 任江城耐心看着水面,没理她。 任淑贞被这个她看不起的妹妹冷落,恼了,瞅着附近没什么人,发狠道:“任八娘你别神气,你现在的这些早晚得落到我手里!我是六娘,你是八娘,凭什么你做妹妹的能越过我去?” 任江城转过头看了她两眼,连声冷笑。 早晚落到你手里?好,任淑贞,你这么眼气我,想跟我抢,那我就让你如愿以偿吧。 “你有本事今天一直跟着我。”任江城淡淡的道。 “跟着你又怎么了?当我不敢啊?”任淑贞的脾气根本经不起激,立即昂起脖子。 一位看着很机灵的瘐家侍婢捧着托盘来送冷饮和茶,已经越走越近了。 任江城扔下钓杆,发了脾气,“真没意思,我钓不上鱼,哎,如果有什么新鲜东西可以看便好了,活的当然好,不会动的也行……” 那侍婢眼珠转了转,记在心里。 她殷勤请问任江城和任淑贞要不要饮品,见两人都冲她摆手,便快步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有一位细眉长目的婢女满脸陪笑的过来请任江城去看花,“我家才从中庆运来的奇花,花大如盆,灿烂如雪,别提多好看了。八娘子若在这里坐的闷了,不妨去开开眼界。”任江城故意装出惊讶的样子,“真的花大如盆,灿烂如雪?”那婢女信誓旦旦,“真的。”任江城思忖片刻,小声问任淑贞,“哎,我和这婢女看花去,你敢不敢偷偷跟着我?”任淑贞恼怒挑眉,“我为什么不敢?” 任江城轻笑,“你可别太笨了,跟着跟着把我跟丢了啊。” “我聪明着呢。”任淑贞不屑。 任江城笑了笑,站起身。 桓昭、范瑶等人远远瞧见任江城起身,都向她看过来。 任江城冷静的做了个手势。 她们便装作没看见,依旧和身边的人说说笑笑去了。 任江城随着那婢女走了。 任淑贞悄悄跟在她俩身后,七拐八拐,到了一处很幽静的地方。 这里四周空荡荡的,有一个不大的粉墙黛瓦房子,看起来像是专门用来养花的。 “我家四娘子在里面等您。”婢女殷勤的请任江城进去,她自己却不再抬脚了。 “这花得是有多毒啊。”任江城不由的暗暗想道。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忽然惊叫道:“坏了,我的耳坠掉了一只。”那婢女忙看过去,见她耳朵上真的只剩下一个蓝色琉璃耳坠,不由的心中一喜,“这肯定是掉在路上了,路径我记得清楚,回去捡着了,又是一注外财啊,反正这位女郎她……她是用不着这个耳坠了……”想到这里,便殷勤的笑道:“奴这便回去替您找找。” “有劳了。”任江城客气的道谢。 “不敢当。”婢女忙曲曲膝。 眼看着任江城抬脚进了房,婢女惦记着那精致漂亮的蓝色琉璃耳坠,急急忙忙的离开了。 婢女走后,任江城又笑着出现在门口。 任淑贞嗖的由路边花丛中窜出来,“你看看,我把你跟丢了没有?” 任江城故意作出不服气的样子,“没把我跟丢,就算你有本事了么?我不理你了,我要进去看花……” 她话音未落,任淑贞便推开她,跑到屋里去了。 任江城淡笑,跟在她身后进去看了看。 这里种的全是花花草草,奇花异卉。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中间一盆白色的花,花开的硕大,花色如冰似雪,明明应该很纯洁的颜色,却给人以妖异之感。 任淑贞着了迷似的朝着那盆花走过去了。 她走到近前,情不自禁的弯下腰嗅了嗅。 任江城远远看着,见她慢慢的、慢慢的倒在了地上。 “人闻了会晕倒的”,那婢女果然所言不虚。 一个二十岁上下、身材瘦弱单薄的青年男子在另一头哈着腰鬼鬼崇崇的过来了,走到了任淑贞身边。 望着地上那玲珑有致的身影,他脸上露出猥琐不堪的笑容,“任八娘子,任八娘子……”弯下了腰,要去搂抱地上的任淑贞。 任江城心头一阵恶心。 她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见那年轻男子俯身想要靠近任淑贞,却毫发无伤,估计那有毒的花只有凑近了闻才会生效,便从怀中取出匕首,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虽然任淑贞令人厌恶,不过,任江城看不得有女性在自己面前被男人欺侮。 趁着一位姑娘昏迷的时候欲行不轨,世上还有比这个更恶心的事么? “女郎。”她耳畔忽然响起低沉温柔的声音。 任江城诧异回头,正好看到桓广阳那比美玉更加温润的面庞,和那双颜色浅淡却眸光深沉的眼睛。 “十三郎。”任江城又惊又喜,“你怎会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八千字了还没写完,我决定再开一章。 接着写,估计到六点前后应该出来了吧,最晚八点。   ☆、第100章 她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桓广阳,一双明眸熠熠生辉,闪烁着喜悦的光芒,整个人格外生动、水润。 桓广阳有片刻失神。 “你也是被瘐清邀来看花的么?”任江城调皮的眨眨眼睛。 桓广阳摇头,“并不是,除了阿敏,我和瘐家的小娘子素无来往。” “如此。”任江城不禁失笑。 也是,他怎么会和瘐清来往呢?阿璃曾以非常骄傲的口吻提到过,她的阿兄既洁身自好,又眼界奇高,除了自己的妹妹、表妹,别的女郎是不予理会的。 桓广阳伸手指指房屋中间,柔声道:“女郎,你看那里。” 任江城随着他的手势看过去,大吃一惊,只见那名猥琐男子也软绵绵的倒下了,和任淑贞并排躺在一起,渐渐的一动也不动。 “毒性这么强。”任江城嘴角抽了抽,忙把匕首收好,取出帕子掩住口鼻。 不光自己掩得严严实实,还另外取出一方帕子递给桓广阳,“十三郎,谨防中毒。” 桓广阳本想说“无妨,咱们离得还远”,可话到嘴边,却见任江城纤纤素手递过来一方绣着可爱小鸭子的手帕,那句话鬼使神差般咽了回去,道了谢,从任江城手中接了过来。 帕子质地轻柔,他心中亦是一片柔软。 “我掩住口鼻,应该没事了吧?”任江城向那边张望,“我想过去把那猥琐男子移开。” “这般替她着想?”桓广阳学着她的样子拿帕子掩了口鼻,只觉一阵淡淡的幽香袭了过来,不觉心旷神怡。 “我不喜欢女子被人欺负。”任江城认真的说道。 她很注重自身安全,唯恐吸入毒气,将鼻子和嘴巴全掩住了,只露出明亮的眼睛和光洁的额头,看起来有着和平日不同的风采。 桓广阳柔声道:“这个容易。”拍了拍掌,外面有随从进来躬身请示,“郎君有何吩咐?”桓广阳命令,“将那名男子拖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扔着。”随从得令,飞身过去拖起那不知名的男子,将他抱出去了。 “这样好。”任江城满意点头,“让他找个凉快地方歇歇。清醒清醒。” 这种心思龌龊想要坏人名节的贱男人,就应该狠狠的收拾他,让他吃些苦受些罪,什么时候他被风吹醒了,自己救自己吧。 桓广阳莞尔。 任江城抬脚往前走,“这花毒气很厉害,久了怕出人命,我还是把她弄出去吧。吹吹风,可能就好了。”桓广阳拦住她,“既然这花毒气厉害,便不要过去了。稍侯我命婢女将她抬走。”任江城犹豫,“久了会出事吧?”桓广阳柔声道:“不会太久的。”叫了另一名随从进来吩咐了,那随从很快押着两名啰啰嗦嗦的婢女过来了,将任淑贞抬到了外面院子里一处荫凉地。 “郎君,瘐四娘子和几位夫人一起过来了。”有随从过来禀报。 任江城知道瘐清这是准备抓“奸”来了,厌恶的道:“这个瘐清,心肠如此恶毒。”看看昏迷不醒的任淑贞,叹了口气,“任六娘也不是好人,可是和这位瘐四娘子一比,她居然还比较白,没黑到骨子里。瘐清让人骗我来这里看花,又事先埋伏下那猥琐男子,是铁了心肠要毁掉我。” 桓广阳目光冷冽。 “女郎,你先避一避。”他简短道。 “好。”任江城点头。 桓广阳叫过随侍小声吩咐了几句,随从快步去了。 两名仆役抬了一乘小轿来将任淑贞放上去抬走了。 桓广阳陪着任江城从一条小路也离开了这里。 他们离开之后,那名被弄走的猥琐男子又被弄回来了,扔在毒花旁边。 瘐清本是和乐康公主、刘氏以及她的母亲苏氏等几位夫人同行的,不过,走到半路的时候有名婢女从路边的花丛中悄悄溜出来到她身边,面色惊慌的和她耳语了几句,她听后脸色大变,和刘氏等人道了失陪,匆匆跟着婢女走了。 “四娘这是怎么了?”刘氏纳闷,“今天这么忙,她一定要咱们过来看看,怎地自己半中间跑了?” 乐康公主也是狐疑,“四娘跟我再三保证,说这件事值得一看,不会是唬人的吧?” 这妯娌二人心照不宣的相互看了一眼。 瘐清的父亲不争气,所以瘐清在瘐家也就不重要。这位不重要的瘐家四娘子能把今天做主人的刘氏请来,能把傲慢的乐康公主请来,会是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瘐清暗中向她们保证了,她们能够看到任江城的窘迫和难堪,能够拿住任江城一辈子的把柄,能够尽情嘲笑侮辱任江城啊。要不然,就凭瘐清,能劝得了她们,用得了她们? “四娘说值得一看,那肯定是值得一看的。”瘐清的母亲苏氏陪笑说道。 刘氏略想了想,脸色不悦,“照旧过去,若这事不值得一看,四娘要好好跟我解释才行。” “若不值得一看,四娘这是哄骗长辈了,以后休想再进我的公主府。”乐康公主似笑非笑。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苏氏嚅嚅。 乐康公主和刘氏笑了笑,妯娌二人带着她们的几个弟妹,不慌不忙的继续往前走。 瘐清这会儿正是心急火燎。 “那女子真的不是任八娘?真的弄错了?”她一边走,一边急促的问着那来报信的婢女。 婢女一边点头一边催她,“四娘子您快过去看看吧,那位倒下来的女郎好像是……好像是……” “到底是谁?”天气太热,瘐清背上开始出汗了。 “倒下的是……”婢女口中说着话,眼看着瘐清已经进了屋子,便凌厉出手,一掌砍在她脊背上。将她击晕之后,拖到了毒花前,和那猥琐男子以一种极不雅观的姿势放到了一起。 放好之后,婢女低头欣赏片刻,轻声笑了笑,“害人终害己啊。”从屋子另一头出去了,不知所踪。 等到刘氏和乐康公主等人进来之后,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奇景:瘐清和一名形容猥琐的青年人倒在一起,乍一看上去,两人倒像是一对相偎相依、难分难舍、不弃不离的情侣……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乐康公主气的浑身发抖,怒骂道。 眼前这瘐清若是换成任江城,才是她乐意看到的情景啊。她想看的是任江城出丑,不是瘐清,不是瘐家的小娘子! “四娘便是让我们来看这个的么?”刘氏怒极,一声暴喝。 瘐清的母亲苏氏已经迷糊了,傻了,也来不及向乐康公主和刘氏道歉,跌跌撞撞跑了过去,“四娘,四娘,我的儿……”过去拼命想扶起瘐清,把她和那名倒地不起的男子分开。 可惜她力气太小,又着急的狠了,更是弄不动瘐清,勉强把瘐清和那名男子分开,她已累的气喘吁吁了。 她也呼入了毒气,没过多久,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这算怎么回事?”乐康公主、刘氏等人又是跺脚,又是着急,又是愤怒。 本来就没人待见瘐清,到了现在,更是人人对她厌恶之极。 刘氏一位弟妹眼尖,踮起脚尖看了看那昏倒的男子,失声道:“大嫂,这不是您的娘家侄子刘十五郎么?”刘氏忙向前张望,还别说,越看越像,“真是十五郎啊。”本是怒气冲冲的,这一牵涉到她的娘家侄子,又费起了思量。 她也是世家出身,娘家子侄有出息的是很多的。可这十五郎却不行,他原是刘家旁支子弟,因为刘氏的二弟一直没有儿子,没办法才过继了他。可是过继了他之后的次年,刘氏的弟妹忽然老蚌生珠,生下了亲生儿子,便对这刘十五郎嫌弃起来,不好生教养,以至他长大之后轻薄猥琐,很没出息,已经二十出头了,尚未娶妻。因为没有门当户对的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刘氏心中一动,“二弟再不疼他,这年龄大了总得替他娶妻啊。否则说出来也是嗣父嗣母刻薄,于二弟的名声究竟不好。这瘐清虽然不讨人喜欢,可若是配十五郎,那是十五郎沾大便宜了,刘家可不吃亏……” “公主,您说怎么办?”她笑着问乐康公主。 乐康公主被瘐清逛着白跑了一趟,没有看到任江城的笑话,满心不快,阴沉的看了瘐清一眼,没好气的道:“一个是你的夫家侄女,一个是你的娘家侄子,你说说,还能怎样?” “那便设法遮盖过去……”刘氏陪着笑脸。 “不许给瘐家丢人。”乐康公主冷声道。 放下话,乐康公主气冲冲的走了。 刘氏定下了主意,“四娘嫁给十五郎,丑事变美事,才是正理。” 瘐清醒过来之后死活不同意,苏氏也抱着瘐清痛哭,寻死觅活的不答应,可是瘐清和刘十五郎的丑样子是被好几个人一起看见的,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她了。 瘐清经过好几番痛苦挣扎、抗争,最后还是含着一包眼泪嫁给了刘十五郎。 这是后话了。 --- 桓广阳和任江城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很僻静的地方。 他们之所以会走到这里,任江城是不认识路,桓广阳则是心猿意马,只觉得有她在身边处处是美景,不知怎地便走到这里了。 “车骑将军,我说服刘夫人开这次消夏宴可以,让我将一位女郎诳到三殿下面前,不合情理。”带着恼怒之意的女子声音传了过来,“三殿下是何等的身份,他若要向一位女郎求婚,不是应该堂堂正正的遣使上门,向女郎的父母求婚么?” 桓广阳和任江城全是心头一震。 桓广阳犹豫了下,轻轻牵起任江城的手,躲到了一株大树后。 手中是一片绵软,向来冷静的他眼神甜蜜又迷惘。 任江城握到他温暖的手掌,亦是耳热心跳,又是羞涩,又觉甘美。 她定了定神,探头往外看。 一男一女在河岸边柳树下激烈的争吵。 那男子约五十余岁,怒道:“三殿下要约那位女郎见面便约那位女郎见面,要你管?老夫拿你当号人物,跟你客客气气的,你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怎么,老夫出面跟南朝要你,将你要回我大魏肆意折磨,你可满意?” 那女子立即沉默下来,似有惧意。 那男子更气焰更盛,冷哼道:“别人叫你一声钟大家,你还真以为自己可以为人师表可以光明鲜亮的做人了?哼,你在老夫眼中,不过是名没入掖庭的奴隶罢了!” “原来这人便是由北朝逃过来的钟大家,这男子在拿抓她回北魏来威胁她。”任江城暗暗思忖。 钟大家语气和缓了,“车骑将军,我只是不明白,既然已经明明白白定下了是哪位女郎,为何不明媒正娶呢?” “这老家伙是北魏的李安民。”任江城听到钟大家称呼车骑将军,也就猜出来李安民的身份了。 李安民嗤之以鼻,“说了你也不懂,总之你照做便是。” 见钟大家默默无语,他讥笑的道:“你放心吧,三殿下是什么身份,难道会对女郎用强不成?他在灵秀坡摆好了鲜花阵,要用鲜花阵来感动这位女郎。” “竟然是这样。”钟大家惊讶的道。 她大概没想到,元绎费尽周章让她去诳一位女郎,只是想用鲜花和真情打动她,而不是别有用心,更不是要用强。 既然有这个诚意,为何不上门求娶?钟大家更不懂了。 虽然不懂,不过她觉得这件事不伤阴骘,便恭敬的道:“车骑将军,敢问是哪位女郎?” 李安民没好气,“就是那个逼使他交出林城和山城的任八娘。” “如此。”钟大家恍然大悟。 怪不得要这么费尽心思的折腾,任八娘既然能逼元绎到这一步,定然聪慧过人。对这样的女郎,多花费些心思是值得的。 李安民哼了一声,甩甩袖子,大步离开了。 钟大家默默站了片刻,也沿着河岸缓步离去。 钟大家已走远了,桓广阳还牵着任江城的手不放。 “那个,十三郎。”任江城不好意思,声音小小的,“那个,人都走了,你看……” “惭愧。”桓广阳这才惊觉,忙放开了她纤细柔软的手掌。 太舒服了,舍不得放啊…… 他羞得连耳后根也是红的了。 任江城清清嗓子,“那个,十三郎,这个所谓的鲜花阵,到底是个什么啊?” “你不用知道这些。”桓广阳温柔看着她,语气不容置疑,“我会让元绎在这次宴会上便定下王妃人选,以后不许他再烦你。” “哦。”任江城轻轻答应了一声,声音亦是温柔。 “郎君。”一名黑衣人飞快的过来,单膝下跪,禀道:“元绎在灵秀坡布置好了鲜花阵,已命人在寻找八娘子了。” 桓广阳点点头,这黑衣人又飞快的去了。 “就等我了啊。”任江城笑嘻嘻。 桓广阳看着她活泼可爱的笑颜,嘴角也微微上扬,“去的当然不会是你。” 他送她到了花园一角,听到远处传来女郎们的笑声,才和她道别,看着她轻盈的回去了。 任江城才进花园,便看到钟大家和任淑英站在一起,不由的一愣。 她俩怎么会认识的? 任淑英看到任江城,脸色一滞。 “阿妹。”任淑英亲切的叫道。 任江城嘴角翘了翘。平时她似乎是叫八妹妹的吧?为什么改了阿妹呢? “阿姐正在找你呢。”任淑英殷勤握住了她的手。 “阿姐。”任江城微笑,像她希望的那样称呼她。 “阿妹。”任淑英大喜。 钟大家眼神疑惑,“请问这位是……任九娘子么?” 任江城呆了呆。任九娘子?任家什么时候有了九娘子?难道我不是任家年龄最小的女郎么? 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任淑英在冒充!她在钟大家面前冒充了任八娘! 她迅速瞥了任淑英一眼,从她的神情上来看,更加确定了自己方才的想法。任淑英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如果知道有可能做为南朝公主嫁到北朝为王妃,她是会拼上一拼的。可是,任淑英是如何知道钟大家的意图的呢?她怎么知道钟大家要诳任八娘去灵秀坡,怎么知道钟大家和任八娘没有见过面,不认识她,又怎么会这么巧的在花园口截住了钟大家? 一定有人在捣鬼…… 任江城脑海中冒过一个又一个想法,心潮起伏。 任淑英脸上闪过惊恐之色,声音小小的,细如蚊呐,“阿妹,我……我内急……”她急切之下,口不择言了。 任江城嫣然一笑,“我才不是什么任家九娘子呢,钟大家,我的身份稍后再跟你说吧,有趣的很。现在你先让我阿姐去做她的急事,好么?” 钟大家以为任江城所说的急事是她方才和“任八娘”说过的事,犹豫了下,欣然同意,“是,那的确是件急事。八娘子,您不要耽误,快些过去吧。”她彬彬有礼的对任淑英说道。 任淑英如释重负。 她和钟大家、任江城告别,跟着一个小丫头出了花园。 任江城看着她的背影,又是笑,又是摇头。 今天的事,可真是有趣的很啊。 “这位女郎,你方才说你的身份说起来有趣,指的是什么?”钟大家好奇的问道。 任江城转过头,笑咪咪看着她,“也没什么特别有趣的地方,简单来说,我是任八娘,任家最小的女郎,我没有妹妹,这世上根本没有任九娘子。” “什么?”钟大家大惊失色。 她下意识的想去追任淑英。 “你这又何必?”任江城叫住她,“如果南朝不答应交出你呢?钟大家,你还有必要为李安民卖命么?” 钟大家愕然回头望着任江城,心中涌起惊涛骇浪,“你……你怎地……会知道这些?” 任江城微微笑了笑,神色诚挚,“钟大家,活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无奈之处。但是我相信你有些事会做,有些事却是不肯做的,所以,我愿意相信你,帮助你。” 钟大家在和李安民谈判的时候虽然处于劣弱,也有她的原则和底线。她是在相信元绎是要用情意打动一位女郎而不是对她用强的时候才答应了李安民,虽然说不上光明正大,也称得上有所为有所不为了。她曾经历过父母双亡、没入掖庭,曾经服侍杀人不眨眼的昌安公主,曾经仓惶由北朝逃往南朝,中间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可以想象。这样惨痛的经历,她也没有泯灭良心,没有满怀仇恨,面临威胁之时违背良心的事情还是不肯做,单凭这一点,任江城便不愿意与她为敌。 何必要把这样的女子逼入绝境?她已经历过太多的磨难了。 钟大家眼眶渐渐湿润了。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元绎为何定要求娶你。”她低声说道。 任江城摸摸鼻子,“唉,这个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元绎这样的求爱、求婚,虽然能小小的满足下虚荣心,总体上来讲还是让人挺不愉快的。她才从穿过来开始便在奋斗,为了能回到父母亲人的身边煞费苦心,现在好不容易和亲人团聚了,天伦之乐还没享受够呢,如果远嫁北国,再去适应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她是疯了不成? “钟大家,我能力有限,但我会尽我所能保下你。”任江城诚恳道:“毕竟方才我明知事情有异,却没戳穿我的四阿姐。” 钟大家这时却洒脱的一笑,“不管你能不能保下我,有你这一句话,我就心满心足了。八娘子,你若能保下我,以后我跟在你身边为你效劳,你若保不下我,我痛痛快快的给自己一个了断便是。生而何欢,死而何惧,不瞒你说,李安民最能吓住我的地方不是别的,是要将我捉回去残忍虐杀。我有点怕死,更怕的却是那个不知道何等死法的虐杀。” “太残忍了。”任江城勃然。 钟大家握住她的手拍了拍,“世上残忍的人和事很多。不过,不用怕,也不用生气,好人更多。” 任江城听了她的话,为之动容。 经历过那么多的苦难之后还会说出这样的话,得要多么宽广的胸怀啊。 --- 灵秀坡上,鲜花处处,美仑美奂。 元绎微笑看着一位蒙着面纱的窈窕女郎渐渐向近他,志得意满,欢喜无限。 “怎么想起来戴这个面纱了?”他柔声问道。 那女郎不答话,缓缓到了他面前,垂首无语。 元绎试探的张开双臂拥抱她,她居然没有拒绝。 元绎心头狂喜,“她在我怀里了,她终于在我怀里了!”他鼻间闻到一股异香,忽然觉得脑子有些昏昏沉沉的,好像不大清醒。 “我这是怎么了?是欢喜过度了么?”元绎又是喜欢,又生出恐惧之心。 “让我看看你。”他伸出手,去掉了她脸上的面纱。 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庞出现在他面前。 “你……你不是八娘……”元绎吃惊。 “我怎么不是。”她娇呼一声,伸出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鼻间一阵异香,他迷糊了,浑身软弱无力,想要把怀中这女子推开,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力气…… 李安民面带得意之色和瘐侍中、安东将军、虞博士等人到了灵秀坡前时,元绎正和任淑英紧紧搂抱在一起,好像恨不得变为一个人似的。 “有伤风化。”虞博士不满。 李安民哈哈大笑,“什么有伤风化,男欢女爱,人之常情。虞博士,你太古板了。” 瘐侍中、安东将军等人都看呆了。 桓广阳缓步而来,“武国侯阁下,只是不经意抱了一下而已,说明不了什么的。” 李安民怫然,“什么叫只是不经意间抱了一下而已,都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必须成为夫妻!” “此话当真?”桓广阳淡笑。 “自然当真。”李安民背起双手,一脸自负。 “这种情形之下结为夫妻……”虞博士摇头叹息。 李安民大笑,“只要今后夫妻恩爱,鱼水和谐,便是好姻缘,虞博士你说对么?” 李安民现在笑得痛快,等到元绎从山坡上下来,一脸痛苦的告诉他人弄错了,那不是任八娘而是任四娘的时候,他不由的傻了眼。 他要反悔。 但是瘐侍中、安东将军、桓广阳、虞博士等人如何肯。 虞博士年高德劭,见北朝使臣出尔反尔,如此无耻,也是恼了,高声道:“咱们在瘐府门前初会,三殿下是不是和任四娘子私语良久?宴席之上,三殿下是不是酒后吐真言,说要讨好一位姓的娘子?方才我等到了灵秀坡前,三殿下……三殿下怀中是不是有任四娘子?” 他本是不好意思说出这种话的,可被逼的没办法了,方方正正的老博士,居然也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家三殿下要求娶的是任八娘子……”李安民也很生气。 事情没有按他预定的进行,脱离了他的掌控,他怒了,恼了。 “你还有完没完!又想把一位无辜的小娘子牵涉进来!”虞博士已经出离愤怒了,胡须都是抖的,“老夫为了和谈之事,已经忍让你们这些伧奴许久了,现在已是忍无可忍!这件事北朝不给出合理解释,老夫……老夫……”他抖了好一会儿,剩下的话才一吐而出,“老夫宁愿辞官不做,也不和这无耻不讲信义的北朝和谈了!” 瘐侍中和安东将军等人忙劝他,“您老人家年纪大了,休要生气,休要生气。” 李安民怒气冲冲质问桓广阳,“虎贲中郎将,贵国这是不想继续和谈了么?想重新开战么?” 桓广阳轻轻一笑,眼神凛冽如寒冬,没有一丝一毫的暖意,“武国侯阁下,你猜我是想战呢,还是想和呢?” 李安民看到他这样的眼神,打了个寒战,脑子好像清楚了些。 南朝皇帝想求和,桓家却是不服气,一直想开仗,今天这件事必定是桓家设计的,若元绎接受了这桩婚事,和谈也没有多少底气了,势必按照南朝的意思进行;若元绎不接受这桩婚事,桓家借这件事鼓动朝中主战派,说不定南北和谈就这么黄了,边境重起战火! 李安民吓出了一身冷汗。 北朝现在可在打不起这个仗啊…… 和谈如果失败,回朝之后如何交待…… 可是,难道让三皇子就这么娶一个他不爱的、身份地位根本配不上他的王妃么?北朝也太丢脸了! 李安民不愧是老奸巨滑之人,和元绎简短商量了两句,慨然道:“既然如此,我家三殿下只好纳了这位美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写忘了,我以为我设定了晚上八点,其实并没有…… 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第101章 101 纳了这位美人…… 别说桓广阳了,就连虞博士这样并不以机警著称的方正之人都觉察到了不对,厉声道:“什么叫纳了这位美人,方才武国侯说的难道不是应该结为夫妻么?” “哈哈哈。”李安民仰天打了个哈哈,“是结为夫妻,不过这夫妻也是很有说法的,对不对?不知道南朝风俗习惯如何,我大魏的皇子,是可以三妻四妾、妻妾成群的,哈哈哈。除正妃之外,还可再娶两位侧妃,凑足三妻之数,哈哈哈。” 大概他也知道自己这话不占理,一直用大笑来掩饰心虚,言语行动非常的不自然。 “你……你……”虞博士又被他这无耻的话气着了,重又开始发抖。 瘐侍中和安东将军忙安慰他,“莫气,莫气,有话好好说。” “原来三妻四妾,在贵国竟是这么个说法。”桓广阳微晒,“我国守圣人教诲,‘诸侯无二嫡’,即便身份再高,也不能同时娶两位妻子。” “也不是同时娶两位妻子。”李安民硬着头皮耍赖,“正妃侧妃还是不一样的,哈哈哈,不一样的。” “原来这便是武国侯所谓的结为夫妻!”虞博士这老实人怒极。 他老实,和李安民生起这个气,别人可不是。桓广阳身边的官员纷纷笑起来,“原来三妻四妾是这个意思,今天咱们算是开眼界了!” 那位身穿绿衣的低级官员高声笑道:“武国侯阁下,你不仅在贵国很威风,在我朝也是赫赫有名,都说你三头六臂,神通广大,本领出众。武国侯,你不会以为这真的是说你有三个头、六只手臂吧?”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还有一人笑着跺脚,“武国侯阁下,我们现在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你,你不会以为这七嘴八舌是七张嘴、八个舌头吧?” “哈哈哈……”这下子连瘐侍中、虞博士都忍不住跟着笑起来了。 三妻四妾明明和三头六臂、七嘴八舌一样只是形容词,形容妻妾众多,李安民却蛮横不讲理的硬要说成是一正妃两侧妃,这个时候南朝官员若不好好寒碜他一通,那还有天理么。 饶是李安民脸皮厚,也被这些南朝官员笑话的脸皮发紫,难堪之极。 “总之我家三殿下不能迎娶任四娘为济王正妃。”李安民恼羞成怒,“她不配!” “呸,这个话你方才怎地不说?”虞博士怒极,一口唾沫直接吐到他脸上了。 “你……你……”李安民哪受过这个羞辱,狂怒起来,撸袖子想要动手。 桓广阳和安东将军不约而同挡在虞博士身前,冷冷的看着他。 “武国侯,谨慎些。”元绎在后头牵牵李安民的衣摆,小声提醒。 李安民把袖子撸得高高的,怒道:“我再不济也是北朝使臣,不知虞博士这样对我是何道理!我不和诸位争高低长短了,这便进宫求见贵国皇帝陛下!” “我也要求见皇帝陛下!”虞博士梗起脖子,“我要向皇帝陛下进言,暂停和谈,不和这些背信弃义的小人打交道!” 两人较起劲,都吵吵着要进宫求见皇帝,让皇帝给评评理。 安东将军叫过桓广阳,小声的、担心的问道:“陛下可是一心要求和的,若真到了陛下面前,只怕这老奸巨滑的李安民真能得逞吧?”桓广阳淡笑,“任四娘是济王妃还是济王府的夫人,或是给个什么济王侧妃的封号,这些都无关紧要。总之和亲人选就这么定下来了。”安东将军忧心忡忡,“若陛下真向李安民妥协,还要再选正妃吧?”桓广阳眸光幽寒,“他当咱们大梁的女郎是什么,由得他予取予求么?”安东将军感慨,“是啊,北朝太嚣张了。” 李安民和虞博士还在争吵不休,互不服气,一行人吵吵嚷嚷的入宫,找皇帝评理去了。 虞博士气过头了,到了皇帝面前反从容起来,把今天的事一一细讲,“……三件事来看,三皇子确实是对任四娘子有意。第一,他当着众人的面和任四娘子私语良久;第二,他酒后吐真言,想要向一位姓任的小娘子求婚;第三,我和瘐侍中、安东将军、虎贲中郎将以及武国侯到了灵秀坡前,看到三皇子和任四娘子……有肌肤之亲,可见一往情深。” “阴谋,这全是阴谋!”李安民气急败坏。 “武国侯阁下此言差矣,就算这是计谋,也是阳谋,并非阴谋。”桓广阳气度雍容。 李安民被气得够呛。 “若是那位聪慧过人、有勇有谋的任八娘子也就算了,任四娘这种庸脂俗粉、凡桃俗李,出身又低微,品行又不端庄,怎配做我大魏的三皇子妃?”他暴跳如雷。 “武国侯阁下请慎言。”桓广阳变了脸色,“任八娘子与此事无关,她的芳名,不是你能提到的!” “武国侯这么说就不对了。”安东将军不悦的道:“在灵秀坡前,虞博士曾感慨过,认为在这种情形结为夫妻不妥,那时你不是说了么,‘只要今后夫妻恩爱,鱼水和谐,便是好姻缘’。” 李安民直喘粗气。 元绎一直苦笑,默默无语。 北魏使臣当中一位白净细腻的青年人站了出来,斯斯文文的道:“下官校尉关简,有话禀告诸位。北朝和南朝风俗习惯不同,南朝一夫一妻,北朝也是一夫一妻,但皇室与众不同,皇子可以有正妃,也可以有侧妃,侧妃的地位虽然比不下正妃,却比美人、夫人要高。任四娘子出身不高,品行又……似乎不端,要我家三殿下求为正妃实在为难了些,不如纳为侧妃,陛下以为如何?” 他最后这问话的却不是问别人,是问皇帝的。 他还真不傻,知道皇帝才是最急于求和的那个人,也是最有可能支持他的人。 “有道理。”果然,南朝这位昏庸的老皇帝没有让他失望。 南朝官员本来是群情激奋的,听到老皇帝的话,都有些下气。 官员们再怎么努力,有个拖后腿的皇帝陛下,也是没办法往前走的,走也走不远…… “那么,请皇帝陛下再赐一位正妃。”关简客客气气的要求。 元绎这时方站了出来,深深一揖,“尊贵的皇帝陛下,小王自从败在任八娘子手下,便对她有了爱慕之意,希望能娶她为妻,求陛下恩准。” 皇帝正要开口,桓广阳眸中闪过寒光,抢他在前面开了口,“三殿下,你记性真是不好,我早就提醒过你,婚姻是父母之命,你若要向哪位女郎求婚,要请求她父母家族的同意。我朝陛下英明慈爱,是不会不经过其父母的同意,便许嫁其女的。” 皇帝呵呵笑了笑,“十三郎说的有道理,有道理。”他兴致勃勃的问,“这任八娘子的阿父,是任平生对不对?召他进宫,朕要亲自问问他的意思。还有任四娘的父亲也一并召来,他愿不愿意嫁女在他,朕不强迫。” 任平生和任荣生早已得了消息,都在宫门口等着了,所以时间并不久,两人便到了皇帝面前。 任荣生一个是爱慕虚荣,贪图富贵,听到任四娘这庶出女儿能嫁给北魏三皇子,哪怕只是侧妃,他也是喜出望外了。因为任家本来家世就不显,他本人官位不高、没本事,任四娘又是庶出,若是在南朝择婿,根本不可能嫁入豪门。现在虽然只是侧妃,不是也嫁给皇子了么?他乐意。再说了,任四娘是在那种情形下被众人看到的,他就是想说不愿意,也是说不出口的。 任荣生没有异议,任平生却是断然拒绝,“我的女儿在世人眼中或许只是位再普通不过的女郎,在我这做父亲的看来却如眼珠子一般,珍贵之极。我可舍不能将她远嫁异国他乡。” “女儿总要出嫁的,不管远近,总是别家的人了。”关简也不着急,和气的劝说。 任平生冷笑,“在你们北朝人看来,女儿出嫁了就是别家的人,不亲近了。我南朝却不是的,女儿即便出阁也是掌上明珠,父母珍爱她怜惜她的情意,和她幼年之时一模一样,毫无差别。” “说的好。”就连虞博士这么守旧的老古板也为任平生喝彩。 北朝的人硬扯什么风俗习惯不同,本来是“结为夫妻”,后来见人不对,便无耻的改成“纳为美人”。那南朝也不用跟他们讲究温良恭俭让,讲究圣人之道,也讲南北差异好了。你们北人不重视出了嫁的女儿,我们南朝可不是这样薄情的呢。 “我家三殿下年轻英俊,嫁了他能享受尽人间的富贵荣华……”李安民见任平生毫不犹豫的便拒绝了北朝的求婚,非常恼火。 任平生斜睇他一眼,神色轻蔑,“我做父亲的难道不能给他荣华富贵么?荣华富贵在南朝是什么稀罕东西了,也值得到北朝去求取?” 南朝的官员们纵声大笑。 他们对任平生的态度真是满意极了。 对李安民这样的无耻之人,就应该给他迎头痛击,休要跟他讲客气! 元绎深深一揖,言词诚恳,“任将军,我不敢说给令爱人世间至高无上的尊荣,但是我敢保证,我会给她世上最真挚的尊重和爱慕,终生敬爱于她。” 南朝官员们见他们讲理不成,又讲起情意,都是心中鄙夷。 任平生淡淡的一笑,“三殿下居然说到敬重和爱慕了,真是令人诧异之极。” “我是真心的。”元绎正色庄容。 任平生直视着他,一字一字,缓缓说道:“我根本不可能容忍,我女儿的夫婿在迎娶她的同时又另纳美人,新婚时节便令她不快,你明白么?” 元绎脸色白了白。 他和任四娘的事已是众人皆知,想不要这个女人也是不行的了。可是,任八娘那样的女子何等骄傲,怎么可能接受和自己的堂姐一起嫁给同一个男人? 这桩婚事,看来是不成的了…… 元绎神色惨然。 李安民还在替他抱不平,大声道:“任将军,你爱惜女儿是对的,可也要看看女婿是什么人!和一位皇子殿下议婚,你还在意另纳美人这样的小事,不是太小气了么?” “谁和你议婚了?”桓广阳沉声道:“武国侯,请你弄明白,任将军从来没有和你议婚,是你家三殿下向他求婚,他在拒绝!他没有任何要和你们商议的意思!” “就是,任将军可没和你们议婚!”虞博士等人都大声笑话李安民,“武国侯太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李安民本来也是经过风浪心中有城府的人,这时被激怒了,便不如平时冷静,大声斥责任平生,“天子一娶九女,你难道不知道么?不同身份的男子,娶妻本就是不一样的!我家三殿下天潢贵胄,一娶二女,有何不可?” “你家三殿下哪怕娶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我也管不着。”任平生慢条斯理的,“我女儿反正不嫁好色之徒。迎娶她的人必须洁身自好,一夫一妻。” “若是我朝皇帝陛下要迎她为后,任将军也是如此蛮横么?”李安民暴怒之下,大声问道。 “太老了,不嫁。”任平生回绝得干脆利落,“便是贵国皇帝陛下遣散六宫,情有独钟,任某也不敢问津。” 大殿之中,一片沉寂。 南朝官员和北朝使臣一起惊呆了。 皇帝就算遣散六宫专宠一人,任平生也不肯嫁女…… 片刻之后,南朝的官员们暴发出一阵阵的狂笑,“太老了,哈哈哈,太老了。” 和桓广阳讽刺“天下就这么统一了”之时一样,殿里又疯狂了,大笑的,跺脚的,笑的喘不过来气的,干什么的都有。 李安民等北魏使臣脸色铁青,尴尬极了。 皇帝听到他的官员们笑话“太老了,哈哈哈”,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他自己。 他比北朝皇帝年纪还大呢,太老了…… “朕只是想安享晚年,也这么难么?”皇帝看着处于狂欢之中的群臣,心中直叹气。 皇帝疲倦的摆了摆手,“三皇子,武国侯,既然女方的父亲不同意,这桩婚事是不成的了,另外择选王妃吧。若三皇子难以自择,朕便在宗室之中挑选娴雅女子,册为公主,嫁往北国。” “为什么要在宗室之中挑选?太子殿下和会稽王殿下不是有女儿么?”李安民不愿意了。 “好,那便在庆元和淳安之间挑选。”皇帝厌倦已极,怏怏的说道。 不就是元绎要挑个王妃么?多大点事,折腾这么久还没结果,皇帝真是不耐烦了。 皇帝这一松口,让事情又回到了原点:和亲人选,还是在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之间挑选一人。哪个倒霉,哪个嫁往北国。 这下子不光太子和会稽王大为懊恼,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更是气怒交加,寝食难安。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躲不过这个命运还算了,偏偏曾经以为逃脱了,和自己没关系了,现在又被扯进无底深渊…… “都怪瘐侍中和刘夫人,凭白无故办的什么消夏宴,如此误事。”她们一齐把瘐家给恨上了。 瘐侍中和刘夫人大概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本来是想拍马屁的,但是费尽心力折腾了一番,没拍成马屁,拍到马蹄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晚上继续   ☆、第102章 102 所以,瘐府精心准备的消夏宴就是这样的结果:瘐清自食恶果,嫁给了她根本看不上的刘十五郎;任淑英如愿以偿的要嫁给北魏三皇子了,但却不是她做美梦时的南朝公主、北朝王妃,而是元绎的侧室;本来已经庆幸逃脱和亲恶运的庆元郡主和淳安郡安重又陷入惶恐不安之中;瘐侍中和刘氏非但没有功劳,反被太子、会稽王等人记恨上了,这真是“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 任江城一直惦记着那个身材瘦弱的小婢女,和钟大家说完话之后便找到了瘐涵,“阿敏,有个小丫头太可怜了,我想把她要走,花多少钱都行。她叫阿桔,在瘐家是个小丫头,并不起眼,但是我不好开这个口的。”瘐涵不在意的一笑,“不用花钱,我跟大伯母说一声,只说是合我眼缘,大伯母一定会送给我的。”果然,刘氏脸色阴沉的回来之后瘐涵笑盈盈过去要人,刘氏连是哪个婢女也没有问一声便慨然应允,“阿敏,虽然你住在公主府,一样是咱们瘐家的女郎,喜欢哪个婢女便要过去,不必和大伯母客气。”瘐涵忙道:“多谢大伯母,那婢女名叫阿桔。”刘氏当即便命人把那婢女叫来给了瘐涵,又道:“这婢女的卖身契稍后大伯母命人送去公主府给你。”瘐涵含笑道谢,“大伯母待我太好了,阿敏感激不尽。” 刘氏见那小婢女既不漂亮也不聪明,心中有些奇怪,“阿敏,这小丫头看上去一点也不机灵,你看上她哪点了?”瘐涵眼珠转了转,“大伯母,她给我送饮品的时候一脸笑,小心翼翼的,我不知怎地看便心软了……”刘氏微笑,“原来是这样。”又瞅了瞅那小婢女,见她生的格外单薄,暗暗叹了口气,“唉,原来阿敏是看她瘦瘦小小,可怜巴巴,这就发了善心。”心里感慨了一番,也没多想,没往心里去。 瘐清因为自己的“不幸”遭遇正在寻死觅活,所以根本没人注意到瘐涵要走了阿桔这件小事。直到若干天之后瘐清才知道自己有一个小婢女被瘐涵要走了,隐约猜到那小婢女坏了她的好事,不过,她再想找那个小婢女算帐,已经不能够了-----阿桔已经被瘐涵转送给任江城,和瘐家再无干系,她已经管不了这个人了。 瘐侍中和刘氏这天唉声叹气愁眉不展,整个瘐家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他们连客人也没有心情去送,来赴宴的女郎是由瘐五娘等人送走的。 任召来接两个妹妹的时候,见任淑英满脸晕红,任淑贞却是脸色苍白,好像有着恐惧之意,不由的很是担心,“六娘,你怎么了?”他扶着任淑贞上了车,关切的询问。 任淑贞身子抖了抖,忽然靠在他肩上哭起来了,“阿兄,我怕,我想起来便后怕……这件事太可怕了……”任召大惊,忙柔声哄她,“六娘,有事告诉阿兄,阿兄替你做主。”任淑贞小声将自己今天和任江城的冲突说了,“……阿兄,我闻了那花香,便晕了过去,人事不知。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是在河边的一块青石上,衣服还穿的好好的,身上也没有伤,可是我怕,我想起来便后怕……” 任召也吓的出了一身冷汗。 “八娘呢?她在哪里?”任召双手扶起任淑贞的肩膀,沉声问道。 任淑贞脸上闪过愤怒之色,“我醒来之后回花园便见着她了,冲她兴师问罪来着,她把我笑话了一番,还说瘐四娘子邀请的是她,又不是我,是我自己愿意跟着她的,是我自己抢先进去看那毒花的,与她有何相干?我说不过她,又不便和她当众争吵,气得自己独自坐在水榭中远眺。就在那个时候,我听到瘐家两个婢女小声说话,才知道……才知道……” “才知道什么?”任召忙追问。 任淑贞脸色几番变幻,咬咬牙狠狠心,说了实话,“那两个婢女私下议论说,瘐四娘子后来也去看花了,闻了花香之后昏迷不醒。很不幸,刘夫人的内侄刘十五郎也在那个地方,两个昏倒在一处,肌肤相亲,所以瘐家和刘家不得不结了一门亲……” “竟有这等事?”任召大吃一惊,“这么说,六娘你还是很幸运的……” “阿兄,你怎会这么说。我都快倒霉死了。”任淑贞怒气冲冲,“我什么正事也没做,还晕倒了一回!” “不,很幸运。”任召不同意,“六娘你想想,瘐四娘子现在的下场,差一点便是你的下场啊。” 任淑贞惊出一身冷汗,连连摇头,“刘十五郎猥琐难看,没人愿意嫁给他的,如果我是瘐四娘子,我宁可死也不愿嫁给他的,我宁可死了!” “你胡说什么?什么死啊活啊的,太不吉利了。”任召沉下脸。 任淑贞“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阿兄,我不要啊,四娘要嫁给北魏三皇子了!虽然只是侧妃,她也是要嫁给皇子了啊,你说我以后要嫁给谁,才能比得过她?我不要输给她啊,我不要!” “四娘要嫁给北魏三皇子?怎么回事?”任召眉毛直跳,心中慌乱。 “我也不知道,呜呜呜。”任淑贞伏在他肩上,哭的涕泪滂沱。 任召柔声哄着妹妹,心里越来越乱。 毒花,香气,晕倒……瘐四娘子要嫁给刘十五郎了……四娘要嫁给北魏三皇子了…… 车子到了杏花巷,任召先把任淑贞扶下来,又过去另一辆车上扶下任淑英,神色复杂,“四娘,我不知道竟要恭喜你了。” 任淑英脸红了红,娇羞的低下了头。 任淑贞“呸”了一声,气冲冲的往院子里走。 任召默默看了任淑英几眼,“六娘,等等阿兄。”快步追任淑贞去了。 “唉,我都要嫁入皇室了,阿兄还是重视六娘,不重视我。”任淑英看看前面那对兄妹的背影,幽幽叹气。 “四娘。”任荣生骑着头大黑驴从巷口过来了,远远的看见任淑英,脸上便挂着笑,“四娘,阿父回来了。” 任淑英忙迎上去,等他的大黑驴停下之后,小心的伸手扶他,“阿父,慢着点儿。” 任荣生下了驴,满面笑容,“四娘,阿父都知道了。北魏三皇子求娶你为济王侧妃,陛下已恩准了。咱们一家人明天便迁往玉带街一处御赐的宅院,你会在那里出阁的。” “济王侧妃?”任淑英好像被雷劈了似的,呆住了,一动不动。 任荣生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四娘,咱们家这个家世,你做济王妃好像不大般配……” “我不般配,八娘便般配了么?”任淑英呆了许久,冷冷的笑了,“阿父,若元绎求娶的是八娘,他敢让八娘做侧妃么?” “正妃八娘也不做啊。”任荣生脱口而出,“别说济王妃了,就是北朝皇后八娘也不屑。三皇子当众求婚,你三叔父已经推辞掉了,不答应。” 想到任平生在皇帝和南朝众官员、北朝众使臣面前的豪言壮语,任荣生忽然自惭形秽。唉,同样是任家子弟,他和任平生怎差的那么多呢? “济王妃她不爱做,连北朝皇后她也不稀罕。”任淑英不觉凄然。 她梦寐以求的,是任江城不屑一顾的,这让她情何以堪。 “四娘,人比人气死人啊。”任荣生叹气。 任淑英凄凉仓惶许久,眼泪在眼眶中盘旋着,却一直没有流下来。 任荣生在旁看着,手足无措,惴惴不安。 “阿父,皇家和寻常人家不同,侧室也是极富贵的。”半晌,任淑英方低低的说道。 “是啊,侧室也是极富贵的。”任荣生见她终于想开了,如释重负。 任淑英笑了笑,父女二人一起回了家。 回到家里,任荣生喜气洋洋,春风满面,眉飞色舞,“四娘要嫁给北魏的三皇子了,大喜事啊。咱们一家人明天便搬往玉带街一处御赐的宅院,四娘会在那里出阁,嫁妆不用自家准备,朝廷自有安排。”说到这些,任荣生颇有些沾沾自喜。 他穷,没钱,嫁女儿也是花费极高的,他还为这个发愁过。现在任淑英要出嫁了,很风光,还不用他给陪嫁,任荣生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大好事。 任荣生高兴,王氏和孙氏却吵起来了。 “什么?四娘嫁皇子?就凭她,也配么?”王氏听了任荣生的话,便尖叫出声。 孙氏一听立即便不愿意了,委屈的道:“娘子面前本没有奴说话的地方,可是娘子此言实在不妥,奴有些话不得不说。四娘嫁皇子这是北魏求的,陛下允的,郎君也同意了,事情明明已经定了,娘子还要这般侮辱四娘,有什么意思呢?” “是啊,事情明明已经定了,你这么说有什么意思?”任荣生见王氏这么扫兴,板起了脸。 “好啊,四娘才不过许嫁北魏皇子,还是个侧妃,你这贱人便要欺压到我头上来了!”王氏强横惯了,哪受得了这个,登时便气炸了。 孙氏眼圈红了,回嘴道:“奴虽卑贱,也是为任家生儿育女的人了,娘子便是看在四娘的份上,也不能口口声声骂我贱人……” “对啊,就是看在四娘的份上,也不能叫她贱人。四娘就要嫁给三皇子了。”任荣生很是同意。 王氏更是眼中冒火,喝令婢女将孙氏拉过来,“将这贱人拉过来,给我打,狠狠的打!她女儿这才嫁着好人家,她就跟着趾高气扬了。我若不降住她,她往后不得骑上我头上来啊。”王氏吩咐婢女去拉孙氏,孙氏尖叫着往任荣生身后躲,任荣生大声呵斥王氏,任召两边相劝,屋里乱成了一锅粥。 任淑英滴下眼泪,“阿母这般作践我阿姨,是想逼死我么?”任荣生本来就恼火,任淑英这么一挑拨,他更是怒不可遏,猛的一声暴喝,“王氏,你够了没有?”王氏气的嘴唇都发白了,“当着二郎和六娘的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呵斥我,你毫无夫妻情意啊,你……你……”任召上前扶着王氏,脸色铁青,“阿父,这是我和六娘的亲生母亲!”任荣生见爱子怒了,也觉得自己方才做的不妥,声音不知不觉就缓和了,“我不是呵斥你,娘子,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行么?”也过去扶王氏,却被王氏将他甩开了。 任荣生讪讪的。 孙氏和任淑英互相看了看,孙氏黯然神伤,“唉,这有儿子的人就是不一样,你就要嫁给皇子了,咱们母女二人在王氏面前还是挺不直腰杆儿啊。”任淑英咬唇,“阿姨,我总有一天会飞上枝头做凤凰的。等我登上高位,你定能扬眉吐气。”孙氏眉目舒展,“好,四娘,阿姨等着这一天。” 孙氏委委屈屈的对王氏陪了礼,任召和任荣生两相劝合,这件风波就算过去了。 第二天,这家人搬到玉带街一处御赐宅院,宽敞、气派、处处清雅。 自从到了京城之后任荣生这一房人还没住过这么好的宅子,人人兴奋。孙氏又想兴风作浪,“都是因为四娘,咱家人才能这么神气的啊。”可是北魏那边很快便派来了两位保姆,人到中年,非常板正,是来给任淑英讲北魏宫廷各项规矩礼仪的。任淑英唯恐孙氏和王氏不合,被保姆无意中看了去,将来笑话她,便暗中劝住了孙氏,不许她轻举妄动。孙氏自然是听任淑英的,在王氏面前格外小心翼翼的服侍,比在宣州时更会服低作小,王氏一得意,也就不找她的麻烦了,这家人居然和和睦睦起来了。 不过,令任荣生不大痛快的是,并没有多少人上门来恭贺他,就连他的亲弟弟任平生也没有。 任荣生为了这个特地去找过任平生,“三弟,四娘有好事,你做叔父的总该给她道个喜。还有三弟妹、八娘和小阿倩,也应该到玉带街来坐坐,大家热闹热闹。”任平生不冷不热的,“女郎出阁,不能明媒正娶,嫁人为侧室,我竟不知道这算是什么好事,有什么好恭喜的?”任荣生登时面红耳赤。 任平生没有和他多说什么,拂袖而去。 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的争斗日益激烈。 淳安郡主平时便讨皇帝喜欢,这些天更是每天进宫陪伴老皇帝,言笑晏晏,讨其欢心,老皇帝一高兴,便放出话来了,“阿珠年纪小,便是嫁过去也不能圆房。为子嗣计,三皇子还是娶年长些的王妃为好。” 他这话一出口,淳安郡主喜笑颜开,庆元郡主却是又惊又怕。 她一则不受皇帝宠爱,二则年龄上她确实更为合适,所以挑选她和亲的可能性非常之大。想到自己不能嫁给心爱的男子,而要远嫁异国,颠沛流离,她日夜忧惧,以至于容颜憔悴、形销骨立,病的昏昏沉沉的,卧床不起。 她这一病,元绎不愿意了,“我朝处于北方,更愿意娶一位身体健康的王妃,主持中馈,教养儿女。”听元绎这话意,他是不愿意迎娶庆元郡主的。可是要他娶淳安郡主,他也没有什么兴趣,“那么小,娶了回去做什么?养多少年才能圆房?”反正说来说去,这两位郡主他对哪位都无意。 和谈的条款已经谈的差不多,只是这和亲的人选,却迟迟定不下来。 “元绎这小子分明是还没有死心。”桓大将军摸摸下巴,“十三郎,他还在想着那位他求娶不到的女郎呢。” 桓广阳不屑的转过脸。 桓大将军哈哈大笑,“十三郎,那位女郎的阿父可是说了,人家的女儿娇贵,眼珠子一般,不嫁好色之徒,必须一夫一妻,哈哈哈。” “这有什么好笑的?”桓广阳淡淡道。 “没什么。”桓大将军忍住笑,“以后谁要是想娶她,会很费心思。娶到家之后也不轻松,若要广纳美女,妇翁说不定会气势汹汹杀上门来,不肯甘休。” “谁想要广纳美女了?”桓广阳不悦。 “十三郎,阿父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你,话不要说的太满。”桓大将军笑咪咪。 “以您之心,度我之腹。”桓广阳神色冷冷的。 桓大将军愕然,稀奇的看了他好几眼,“十三郎,你将来难道不会喜欢上别的美女么?不对啊,咱们桓家似乎没有这样的痴情人。桓家的男子向来是爱重妻子,也喜欢美人的。” “我又不是您。”桓广阳断然道。 桓大将军口中啧啧着,围着他转了好几个圈,“十三郎,你是阿父亲生的么?阿父爱美人,你兄长也颇多内宠,为什么到了你,却是这个样子?” 桓广阳淡淡看了他一眼,都不爱理他了。 桓大将军乐不可支。 桓广阳在席子上跪坐下来,身姿端庄,一本正经,“阿父,坐下说正事。” 桓大将军见他心爱的儿子颜如美玉,风流倜傥,别提多喜欢了,笑咪咪在他对面盘膝坐下,“十三郎,阿父坐下了,想说什么正事啊?阿父奉陪。”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第103章 103 北魏使臣所居住的驿馆中,李安民面沉似水,“钟大家真的找不到了?不辞而别离开了瘐家,不知所踪?” 站在下首的随从小心翼翼的解释,“倒不能算是不辞而别,她是和瘐家请辞了的。小的打听过了,瘐侍中和刘夫人正为消夏宴的事情烦恼,因这消夏宴是钟大家提议举办的,故此刘夫人迁怒于钟大家,钟大家请辞,她没有挽留。” 提到消夏宴,李安民脸色更加难看。 元绎就是在消夏宴上栽了大跟头,被狡诈的南人硬将任四娘塞到了怀里,不得不忍气吞声的同意纳了任四娘。这是元绎的失败,也是他李安民的失败、北魏的失败,李安民想起来便觉得气恼之极。 “然后呢,钟大家就这么消失了?”李安民语气不善。 那随从陪笑脸,“因为刘夫人正在气头上,所以她没有挽留,也没有相送,任由钟大家带着贴身侍婢和两个小箱子走了。刘夫人没问,瘐家其余的人也漠不关心,钟大家会去哪里、会在哪里落脚,在瘐家根本打听不到……” “这个贱人!”李安民怒极,伸出拳头重重捶在桌案上。 那随从吓得脸色大变,战战兢兢,“回禀武国侯,小的……小的用心查问过,目前为止还没有查到钟大家在哪里落脚……” “还不快去查!”李安民一声怒喝。 “不必了。”元绎不慌不忙的出现在房门口,“我知道她在哪里。” 李安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起身相迎,“三殿下见过她?”元绎苦笑,语气中颇有无奈之意,“我倒是没有见过她,不过,猜也能猜到她现在躲到哪里了。”李安民略一思忖也便明白了,咬牙道:“原来她投奔了任八娘!哼,怪不得那天她敢故意将人掉了包,将任四娘换到了灵秀坡。这贱人何其可恶,当面答应得好好的,背过身便狠狠算计,出手毒辣,老夫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不行,这个人我不放过她的,定会向南朝索要,带回大魏慢慢折磨!” 元绎有些犹豫,“如果咱们猜的不错,她真在八娘那里,我担心这个人咱们要不过来……” 李安民不悦,“三殿下休要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不过是南朝一位略有些小聪明的小女郎罢了,她能有多大作为?老夫还就不相信了,咱们大魏这些干练能臣,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折在她手中。” 元绎敬重他是朝中重臣,微笑道:“武国侯言之有理。” 李安民气色好了些,“明日我便向南朝要这个人。谅他们也不敢不给。” 元绎不愿在这样的小事上和李安民起争执,便默许了。 能不能捉到钟大家,对元绎来说根本无关紧要。李安民因为钟大家坏事而恨透了她,一定要重重惩罚此人,元绎却是不止一次在任江城手上吃过亏,知道她本事很大,觉得这件事又是她的手笔,心里又是恨,又是爱,对钟大家便没什么感觉了。 李安民认为是钟大家坏了事,可在元绎看来,任江城才是那个掌控整个棋局的人,钟大家不过一枚小小的棋子,无关紧要。 李安民挥挥手,命随从退出去,自信满满的对元绎说道:“三殿下放心,陛下既将和谈、和亲之事托给了老臣,老臣定当全力以赴,不损我大魏的威名,令三殿下称心如意娶得王妃,顺利北归。” 元绎有些不敢相信,“武国侯此话当真?” 李安民自负的一笑,“三殿下别的不必管,只需拖延着不挑选王妃,对那两位郡主诸多挑剔和不满,别的不必管了,交给老臣。老臣已命人挑拨太子和会稽王了,这兄弟二人正在明着暗着的较量,好像谁的女儿和亲了,他这做父亲的便输了一样,谁也不愿意嫁女儿。三殿下只管哪个也不选,他们若发觉任八娘才是最好的和亲人选,自会去逼迫任平生一家人。到时咱们不费吹灰之力,坐享渔人之利即可。” “太子和会稽王真的会去逼迫任平生么?”元绎心中惴惴。 李安民哈哈一笑,“会,肯定会。三殿下,你对南朝人了解的还是太少啊,这些南蛮子好颜面,好享受,对外软弱,对内强横,最擅长的便是窝里斗了!若让太子、会稽王和咱们大魏军队对垒,他们未必有那个胆量;若让他们欺压本朝官员,那是再娴熟不过的了。” 元绎露出会心的笑容,冲李安民伸出大拇指,“武国公好眼光!南人确是好颜面,好享受,对外软弱,对内强横,最会窝里斗。好,咱们便等着他们自己斗自己自己吧。”想到太子和会稽王会“帮助”他,让他如愿以偿,元绎心情激奋,热血沸腾。 有了任四娘的事,有了任平生毫不留情面的拒绝,他正大光明向任江城求婚的可能性已经没有了。但是,明的不行,可以来暗的,他还没有绝望…… 李安民和元绎愉快的谈论了一会儿,心情都明媚了许多。 元绎笑,“武国侯,既然本王还有希望,那钟大家又在任家,咱们便暂时不要人了,免得激怒了任将军,你说呢?”李安民不由的心中叹气,“真没看出来,元绎这小子竟然是个情种。”他微晒道:“好,老臣听三殿下的,暂时不要人了,免得惊动了那位了不起的任八娘子,令她不悦。”元绎不由的脸微微一红。 他装作没有出李安民的话外之意,交代道:“武国侯行事小心,皇帝虽然主和,桓家却是主战的,若是和谈不成,重新开战,届时你我回朝均无法交差。”李安民异常笃定,“放心,桓家虽然势大,架不住南朝这皇帝已经老糊涂了。”无绎点头,“对,幸亏有这糊涂老皇帝,否则桓惕和桓十三郎父子可不好打交道。” 李安民的策略果然奏效了。 太子和会稽王这一对兄弟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在和亲这件事上真是憋足了劲,谁也不愿嫁女儿,好像谁的女儿和亲谁就算斗败了似的。太子一方想方设法要把淳安郡主推出去和亲,理由是她美丽聪慧、机警过人,会稽王一方则在皇帝面前再三进言,“论年龄、论教养,认胸怀,庆元郡主才是最合适不过的和亲人选,淳安郡主太过年幼,担当不起济王妃的重任。”老皇帝倒是非常认同,可惜元绎一直挑剔、不满,就是不肯依着老皇帝的意思选择庆元郡主,就是不肯做这样的决定。太子和会稽王心里着急,不约而同开始暗中命人联络北魏使臣,重金贿赂,让他们在元绎面前美言。北魏使臣真是北方人,坦率、实诚,没费多少功夫便把元绎的心事告诉他们了,“三殿下心心念念想要迎娶的王妃始终是任八娘子,不曾改变过。”这下子可让太子和会稽王作了难。 如果任平生是普普通通的朝廷官员,他们可能直接就把他召过来了,软硬兼施,逼他同意嫁女。 任家并非世家大族,任平生也不是朝中重臣,威胁这样的人,他们心里没有负担。 但是,任平生并不是单独一个人,他背后有人,这个人不可小视,是皇帝的嫡亲弟弟、太子和会稽王的嫡亲叔父,陵江王。陵江王杀伐果断,骁勇狠辣,有战神之称。这样的一位皇叔,太子和会稽王此时都不大敢招惹。陵江王是迟早要收拾的,但是,那是争储成功、登基为帝之后的事了。现在陵江王还是地位超然,除非皇帝下旨意,没有人敢轻易动他。 太子和会稽王权衡过利弊,打了退堂鼓。 但是庆元郡主病得愈来愈沉重,太子妃到底是亲手养大庆元郡主的人,看她这个样子,哪有不心疼的呢?会稽王妃也忧心爱女,和亲之事一日不尘埃落定她便一日不能释怀。就在这样的情形下,太子妃和会稽王妃这对向来不和睦的妯娌忽然亲近起来,仔细商议过后,决意召见范瑗和任江城母女,合力劝说。 太子妃差宫人到任家传了话。 传话的宫人走了之后,范瑗若有所思,“任家和和太子妃并无深交,阿令,咱们这次被宣召进东宫,似乎不是什么好事情啊。”任江城嫣然,“阿母,我和您心有灵犀,也是这么想的呢。不过,太子妃召见,咱们却没有理由推辞,少不得要到东宫长长见识了。” 范瑗淡笑,“好,那咱们便去开开眼界。” 任江城叫来钟大家细细和她说了几句话,又命人去向任平生送了封信,“我阿父出西城办事去了,你到西城门口迎一迎,亲自将书信交给他。”诸事交待好,又将任启小朋友暂命王媪、保姆等人照管,之后随着范瑗一起去了东宫。 到东宫之后,范瑗和任江城才发觉她们要见的不只是太子妃,还有会稽王妃。 太子妃一脸的端庄贤淑,温言劝说,“和亲北朝,不只自己能得到公主的册封,父母亲人也会跟着受益的,真是利国利民、有益家族的好事,何乐而不为。身为女子,还是嫁一个身份显贵又情深似海的夫婿方才不枉此生,范娘子,任八娘子,你们说对么?” 会稽王妃相貌艳丽,眉眼灵活,似笑非笑,“现在皇帝陛下正为和亲之事愁眉不展,任八娘子,依你之见,身为大梁子民,身为官员之家的女郎,世受国恩,当此之时,是否应该抛却自己的小算计,以君父为重呢?任八娘子,昭君出塞历来传为美谈,那才是令人敬佩的奇女子,你说是不是?” 范瑗不禁动了怒。 你们的女儿不想和亲,就想劝我的女儿以国家、家族、君父为重了?无耻之极。那北魏三皇子已经当众向任家求过婚,阿令的父亲已经当着皇帝陛下、南朝官员、北朝使臣的面严正拒绝过了,难道你们是瞎子是聋子,这些明摆着的事情看不见也听不见么?我们已经一口回绝了,毫无缓和余地,你们竟然还有脸这般义正辞严的重新提起和亲。 呸,安上这么顶大帽子,扣着这么个名义,我们便会改变主意不成? 范瑗扬眉,正要开口说话,任江城冲她轻轻摆了摆手。 范瑗会意,忍着一口气,暂时没有说话。 任江城彬彬有礼,“太子妃殿下,王妃殿下,两位有没有想过,和谈是关系到两国邦交的大事,故此会由陛下差遣朝中重臣出面和北朝使臣慎重谈判,来回磋商,而和亲只不过是和谈之后的一件小事,根本微不足道?” “微不足道?”太子妃和会稽王妃同时一怔。 这困扰她们多时、令得她们无限烦恼苦闷的和亲,在任江城看来,竟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么? “和亲怎会微不足道?”太子妃板起脸,不悦。 任江城自信满满,“我大梁不欠北魏什么,更不欠元绎一位王妃。太子妃殿下,王妃殿下,以我的浅见……” 她正要侃侃而谈,给太子妃和会稽王妃出个好主意,太子妃却皱起眉头,不高兴的训斥道:“和谈大事,是你能懂得的么?”会稽王妃亦是冷笑,“任八娘子,你为了逃避和亲,还真是什么危言耸听的话都敢说呢。依我说,你还是不要在这里高谈阔论,妄图留在建康安享尊荣,置君父家族的安危于不顾。你啊,还是安安份份的和亲去吧!” 任江城扬眉,明眸之中闪过怒意。 这两位尊贵的王妃还真是刚愎自用、不听良言,根本不听人把话说完,便要强逞威风了! 范瑗腾地站起身,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太子妃和会稽王妃这是何意?强逼我家八娘和亲么?” “谁敢强逼八娘和亲?”外面传来一个苍老威严却又豪迈浑厚的男子声音。 太子妃和会稽王妃没想到有人敢在东宫喧哗,同时惊怒站起身,“大胆!宫禁重地,谁敢擅闯!” 黑压压一群卫兵如众星捧月般围着位精神攫烁、气慨非凡的男子进来了。这男子看样貌已经不年轻,约有五六十岁的样子,可是目光如电,炯炯有神,身穿盔甲,威武雄壮,气势如云,令人不敢直视。 “快,将这匪人拿下,速速拿下!”会稽王妃厉声吩咐东宫卫兵、宫人,“诸位奋勇拿人,定有重赏!” “拿下这匪人,赏金千斤!这是哪里来的匪人,竟敢……竟敢擅闯东宫……”太子妃强自镇静,可是说话声音已经发抖了,上牙齿和下牙齿打起架。她是做梦也没想到,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居然有人敢带兵闯入东宫,闯到她的面前! “闯东宫怎么了?本王若高兴,皇帝的建章宫也照样闯了!”那身着盔甲的老年男子威风凛凛的在殿中扫视一圈,双手叉腰,纵声大笑。 太子妃和会稽王妃听到他自称“本王”,更是惊骇不已,“他……他究竟是谁……” 其实这人的身份一点也不难猜,可她俩突然之间面临这种情形,脑子已经发昏了,一时之间,竟然没想到。 范瑗看到这人,却已是笑吟吟的了。 任江城愕然片刻,便猜到了这人的身份,好奇之极,悄悄看了他好几眼。 闻名已久的陵江王殿下,终于见着了啊。 “大王。”范瑗笑盈盈站出来,行礼问好。 “拜见大王。”任江城更知道自己没猜错了,跟着行礼。 陵江王笑道:“范娘子快快免礼。”目光落到任江城光洁如玉的面容上,见她有着令人惊奇的稚嫩和美丽,不禁多看了几眼,目光中有着浓浓的怜爱之意,“这便是那个被你和平生先行送走的孩子么?唉,当年本王晚到了一步啊,若不然,你们就不必不必骨肉分离这么多年了。” “是那个孩子。”范瑗柔声道:“因为这孩子是在江城之战时出生的,我和她阿父便为她取名‘江城’。她在任家排行第八,小名叫做阿令。” “阿令。”陵江王微笑。 他闯进来的时候还是很凶悍的,脸上有笑容时便没有那么可怕了。声音再温柔一点,简直像位慈祥的老人家。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先到这儿。 我再放一章,现在如果看到了先不要买,因为里边没内容的,之后会替换掉。   ☆、第104章 104 “大王。”任江城没想到陵江王会如此随和,心中喜悦,语笑嫣然。 她自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接触到的老年人有任刺史和陵江王,再加上一位杜大夫,三位都是祖父辈的人了。杜大夫不用说了,虽然医药上很有研究,但性情单纯直率,非常的孩子气,简直就是位老顽童。陵江王这位大名鼎鼎的战神王爷也蛮有人情味的,倒是任刺史这位嫡亲祖父最不好接近、最不好打交道,任江城想起他,半分亲切感也没有。 “好孩子。”陵江王笑容愈发温和,如同春风拂面。 于是他显得更加慈祥可亲了。 “大王,您怎么会到东宫来的啊?”任江城甜甜的笑着,问道。 “是啊,没想到会在东宫见到您。”范瑗也笑道。 陵江王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抬头看向太子妃和会稽王妃,眉毛拧了起来,“本王还没有进城,便得到了你们被太子妃召入东宫的消息。元绎那臭小子还对阿令虎视眈眈,太子妃这个时候召你们进宫能有什么好事?本王就知道你们两个弱女子一定会被人欺负,故此疾驰入城,闯了东宫。哼,幸亏本王来的及时,否则阿令便被会这两个恶女人逼着和亲了!” 太子妃和会稽王妃面如土色。 她俩就算再笨现在也知道陵江王的身份了,被陵江王骂作“恶女人”也只好忍耐着,不敢作声,羞愤难言。 “原来是这样。”任江城非常感动。 任江城在没有见到陵江王之前,因为种种原因,对他也是有些戒心的。可是见面之后,很快便有了亲近的感觉:他才抵达京城,风尘仆仆,还没见着皇帝便直接闯到东宫了,会是因为什么?当然是担心范瑗和任江城,才会冒这样的大不韪啊。 就算他是皇帝的弟弟、太子和会稽王的叔叔,擅闯东宫也是不合适的。 他这样做是冒了风险的,皇帝如果要追究,完全可以治他的罪。 太子妃勉强挤出丝笑容,恭敬的行礼,“原来是叔父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会稽王妃心中虽不甘愿,却不敢放肆,也一起下拜行礼,“拜见叔父。叔父,您老人家怎地突然便直接到了东宫呢?应该我们这些小辈出城迎接您才对啊。”她比太子妃要厉害些,口中说的虽是客气话,其实是在责备陵江王不听召唤,擅闯东宫,做为长辈有这样的行为,很不适合。 她话说的还算委婉,陵江王却不跟她讲客气,冷笑道:“本王若是从容进城,不知道阿令母女会被你们逼到何等境地了!谢氏,陆氏,老实给本王说说,若本王不来,打算如何威逼我们阿令啊?” 太子妃和会稽王妃脸涨得通红。 “回叔父的话,并非威逼,只是劝说。”太子妃稳稳精神,低声下气,“我想着这也是桩美事,便想玉成……” “你还敢狡辩!”陵江王大怒,“既是桩美事,为什么不玉成你自己的女儿,却推到阿令身上?” “因北魏三皇子执意要求娶任八娘子为王妃……”太子妃嚅嚅。 如果元绎不是这么难缠,太子妃只需祸水东引,设法令淳安郡主和亲就行了,又哪里用得上费这一番辛苦周折呢。 “放屁!”陵江王两道浓眉扬起,迎头痛喝,“元绎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北朝一个不起眼的皇子罢了!他想娶谁便娶谁,真当我大梁无人么!” 他手按剑柄,浑身上下透出凌人的锐气和杀气,咄咄逼人。 陵江王向有战神之称,太子妃看到他便莫名想到了刀光剑影、烽火连天,不由的打了个寒噤。 会稽王妃比太子妃要有胆色、要嚣张许多,这时也是面色发白,惊惧不已。看陵江王这样子,好像北魏三皇子如果执意要任江城和亲,陵江王便要拨出腰中剑,登高一呼,和北魏重开战事了!这倒也对,连东宫都敢硬闯,世上又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呢?怪不得陛下数十年来都不许他返回京城,这个人果然很蛮横,很可怕,很不讲道理…… 太子带着东宫卫士急匆匆的赶来了。 陵江王不管三七二十一,劈头盖脸将他一通怒骂,“萧克,你还有没有一点出息了,身为国之储贰,不能正面迎敌,不敢和北人翻脸,倒有脸强逼一位年幼稚弱的女郎!”太子被他骂的灰头土脸,面无人色。 “和谈、和亲,均是陛下的意思。”陵江王怒骂不休,太子涨红了脸。 正在这时,建章宫来了宦者传皇帝口谕,命陵江王立即到建章宫见驾。 陵江王怒气冲冲,“本王正要面见陛下,和他讲讲这个道理!趁着本王不在,肆意欺压本王的人,陛下还有没有一丝半点的兄弟之情了!” 太子、太子妃、会稽王妃等人见他如此强悍,都是暗暗吃惊。 陵江王已多年未回京城,没想到他性情竟是这样的…… 陵江王招手叫任江城,“阿令过来,本王命人送你回家。”任江城缓步过来,小声提醒他,“大王,小心谨慎为上。”陵江王那凌厉的眼神瞬间温柔许多,微笑道:“本王心里有数。”命他的卫兵护送范瑗和任江城回家,他则和太子一起到建章宫见皇帝去了。 任江城很不放心,出了东宫之后,还频频回望。 知女莫若母,范瑗见了她这样子便知道她在担心陵江王,柔声安慰道:“阿令,大王外粗内细,行事谨严有度,你无需为他忧虑。”任江城有些迷糊,“可是,他方才硬闯了东宫啊。”她不大明白,这位陵江王殿下明明做出了这样令人惊骇的行为,范瑗却会评价他“行事谨严有度”呢? 范瑗一笑,“他擅闯东宫一则是因为牵挂你,怕你年幼,被太子妃欺负了,二则也是有恃无恐,知道陛下碍于兄弟之情,不能将他如何。” “如此。”任江城道。 她心里其实还是半信半疑的,对老皇帝和陵江王之间的兄弟情意一点把握也没有。 范瑗却好像对陵江王很有信心似的。 任江城和范瑗由陵江王的卫兵护送出宫,一路之上都在胡思乱想,猜测陵江王到建章宫见了他的皇帝兄长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会不会发生剧烈的冲突,会不会到了垂暮之年,同胞兄弟忽然撕破了脸…… “真想跟大王过去看看。”她小声嘀咕。 范瑗溺爱的笑,“阿令,这个阿母做不到啊。” 任江城虽然被拒绝了,心里却是甜丝丝喜滋滋的,“阿母,如果您能做到,便会答应我了,对不对?”范瑗满目温柔,“那是自然。阿令,你想开开眼界罢了,若能做到,阿母自然不会阻拦。”任江城开心的笑了,眉眼弯弯,飞扬灵动,孩子气十足,“知道您疼爱我,我便心满意足了,嘻嘻。” 母女二人才到宫门口,便看到任平生和桓广阳匆匆下了马,向她们走过来。 “阿父,十三郎,这么巧。”任江城又惊又喜。 “郎君好像不喜欢十三郎,他俩怎会在一起的?”范瑗心中有些惊讶。 “范娘子,女郎。”桓广阳骑快马过来的,冰雪一般的面颊上透出红花碧桃般的颜色,比平时生动许多。 “娘子,阿令。”任平生快步走过来,上下打量妻子和女儿,“你们平安无事便好。” “其实没什么事,不过大王好像很生气。”任江城把东宫的事大概讲了讲,“阿父,大王不会一时冲动,对陛下不敬吧?” “不会。”任平生一笑,“大王心思细密,做事严谨,不会这样的。” 任江城从任平生口中也听到这样的评价,心中很有些犯嘀咕。严谨?那位陵江王殿下看起来可是不像啊。 “郎君你不知道,咱们女儿一直替大王担忧,还想跟着过去看看呢。”范瑗笑道。 任平生和桓广阳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了任江城身上。 任江城不好意思,面颊飞红,“我确实不放心,很想跟着过去看看的,可是没办法,我没被陛下召见,进不去建章宫……” “办法倒是有的。”桓广阳声音不高,明朗甘爽,如清风拂面,“我进建章宫是可以携带随从的,女郎若想跟过去看看,并非难事,暂时委屈你换了衣裳,充作我的随从便是。” “真的么?”任江城眼睛登时亮晶晶,一脸激动。 “真的。”她的一双明眸太过璀璨耀眼,桓广阳虽是当着她阿父阿母的面也是心中一阵迷惘,声音不知不觉便温柔了。 任平生眉宇间闪过恼怒之色。 这个桓十三郎胆大包天,当着他的面便敢对他的爱女献媚了! 范瑗悄悄拉了拉他,“郎君,咱们亏欠了阿令十四年,她开心便好,你说呢?” 任平生胸膛起伏,心潮澎湃,最终却道:“好,我女儿想去,便过去玩玩好了。” 任江城得到父亲的许可,笑的眼睛弯弯,犹如天上明亮可爱的小月牙。 桓广阳命人取来了一套随从的衣饰,“这是新的,并没人穿过。”任江城道了谢,笑吟吟和范瑗一起到车上换衣服去了,任平生却是勃然大怒,狠狠瞪了桓广阳几眼。这人坏透了!他分明是早就备好了阿令的男装,也不知他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十三郎君心思缜密,准备充分啊。”任平生似笑非笑。 “大人过奖。”桓广阳好似听不懂任平生的话外之意。 任江城换了男装从车上下来,昂头挺胸,神清气爽,“两位请看看,我穿上这件合不合适?” 她身材本就修长,和中等身材的男子身量差不多,南朝的男子又以斯文瘦弱居多,以肤白精致为美,所以她换了男装之后虽然美丽的过份了些,但看起来居然也没有太大的违和之感。 “很合适。”桓广阳道。 “好看。”任平生仔细看过,见这身衣裳好像是专门为任江城量身定做的一样,处处都合适,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过他当着任江城的面是不会流露出愤慨之情的,由衷的夸赞道。 任江城得意,嫣然一笑。 她和范瑗告别,跟在任平生、桓广阳身后,去了建章宫。 任平生和桓广阳都是被皇帝召来的,到了建章宫之后,便由宦者在门面引领,“虎贲中郎将,任将军,这边。” 任江城还是第一回到这里来,很是好奇,沿途一直向两旁偷望,见这里宫室华美,布置精巧,暗暗赞叹老皇帝会享受。 一行人顺顺利利到了太液池畔一处风景秀丽、荫凉舒适的水上亭阁前。 宦者进去禀报,任平生和桓广阳等人在外侯着。 因为离得已经很近了,所以里面的声音是可以听清楚的。 “哎,见皇帝这么容易啊?”任江城小声问。 桓广阳微微笑了笑。 任平生扫了他一眼,“若是阿父独自来,大概到不了这里。虎贲中郎将是陛下的外孙,和常人自是不同。” 桓广阳躬身,“大人说的是。不过,我能够随意出入的是温泉宫,建章宫还是要依着规矩的。” 任平生淡淡一笑。 任江城吐舌,“这样啊,我明白了。” 原来并不是皇帝容易接近、看到,而是因为有桓广阳在,所以才会是这样的…… 亭阁中传出陵江王怒气冲冲的声音,“和什么谈,和什么亲?阿兄你太贪恋安逸了,以我的意思,干脆不和这帮伧奴和谈了,我带领十万大军北伐,将这背信弃义厚颜无耻的北魏给灭了,看元绎这黄口小儿还敢不敢在建康嚣张?我大梁的郡主、女郎难道由着他这伧奴随意挑选么?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任江城听的呆了呆。 心思细密,行事严谨……他老人家这样叫严谨么? “北什么伐。”老皇帝明显是不高兴了,声音中透着冷淡之意,“北伐什么?阿弟,你从小便冲动易怒,现在老了老了,这脾气还是不肯改改。国库空虚,将士疲乏,百姓需要休养生生息,这北伐之事,不许再提了。” “你不让北伐也行,可不能硬逼我的孙女和亲!”陵江王叫道。 “你孙女是哪个?谁逼她和亲了?”老皇帝晕。 “平生是我心腹爱将,和我儿子也差不多了,他的女儿,不就是我的孙女么?”陵江王理直气壮。 老皇帝弄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的扶额,“阿弟,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糊涂不晓事啊,你心腹爱将的女儿便和你的孙女一样了,那你得有多少个好孙女,照顾得过来么?”陵江王大大咧咧,“我自己孙子不多,孙女更少,就稀罕孩子!我能照顾得了,不嫌累!”老皇帝奇怪了,“你孙子怎么不多?你不是有三个儿子,三个孙子么?三个孙子你还嫌少,朕只有两个……” 任江城跟着任平生、桓广阳愈走愈近,已经能隐约看到亭阁中的情形了。 “别提了。”陵江王烦恼的摆摆手,“我本来是有三个孙子的,不过很快就会少一个了。” “此话怎讲?”皇帝呆了呆,不懂陵江王是什么意思。 陵江王双手叉腰在亭中来回走了几步,恼怒难堪的神色变幻来变幻去,最后长叹一声,恨恨道:“这事说来真是丢人啊。唉,范娘子在陵江王府中毒之事我已经查明白了,是萧庆正那个臭小子嫉恨平生,临出京时重金收买仆役侍女,命他们在茶中下毒,要毒杀平生和他的家人。阿兄,萧庆正虽然是我的亲孙子,可他这件事做的太毒了,我这做祖父的没有办法,只好亲手将他处斩,以警后人!” “什么?”皇帝大惊失色,“你把庆正杀了?” 任江城也怔了怔。 陵江王府的中毒案背后凶手是萧庆正,这个不算奇怪,可陵江王居然能够大义灭半,把萧庆正绳之以法,这却大大出乎任江城的意料。世上有几个做父亲、做祖父的不护短啊,亲孙子,说杀就杀了? “关起来了,过两天就杀。”陵江王道。 皇帝睁大眼睛,像看怪物似的看着陵江王,“那可是你的亲孙子啊。” “亲孙子怎么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陵江王说的漫不经心。 老皇帝干笑了几声,“你的亲孙子,你自己看着办吧。庆正是萧家子孙,朕本是不赞成杀他的,不过你若执意如此,朕也不拦着……”他话说到这里,忽地停顿下来,语气迟疑,“阿弟,你要杀庆正,真的只是因为他要谋害你麾下一名将军么?”好似生了疑心。 陵江王仰脖笑了笑,“哈哈哈,要不然还能因为是什么,哈哈哈。” 他这笑声很怪异,怎么听怎么心虚。 “你不会是想要遮掩什么吧?”老皇帝忽然变的聪明了。 陵江王怒拍桌案,“同胞兄弟,你给我留些颜面又怎么了?不揭穿我又怎么了?非把我的家丑全暴露在你面前,你才甘心快意么?”他咬咬牙,大声道:“好,咱们是至亲兄弟,你又英明神勇,睿智不凡,我反正在你面前也是无所遁形,索性跟你说实话算了。你猜的不错,我要杀萧庆正,一个是因为他确实犯了罪,另一个便是因为他……唉,他心肠实在太恶毒了,竟然想一箭双雕,借着暗算平生和他家的这件事把王妃和世子妃也牵涉进去,好让他父亲夺了萧凛的世子之位,他以后好做陵江王!你说说,我怎么会有这种丢人现眼、无情无意的孙子啊?” 说到这里,陵江王以手掩面,好像没有办法再面对皇帝了一样,好像没脸见人了一样。 皇帝脸上露出愉悦的、发自内心的欢快笑容,高高兴兴的安慰着陵江王,“谁家没个不肖子孙啊?阿弟,莫要抬不起头了,朕不会因此看不起你的,哈哈哈。” 任江城伸手摸了摸鼻子。 她现在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任平生和范瑗异口同声,说陵江王是一个严谨的人。 陵江王看上去莽撞粗鲁,可是这才多大会儿功夫,他便把老皇帝给哄住了,让老皇帝对他的戒心大大降低啊。 作者有话要说:  替换昨天的防盗章,多了一千字。 谢谢大家,下一次更新到晚上六点了。   ☆、第105章 105 陵江王唉声叹气,面色沮丧,“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皇帝笑的越来越开怀。 宦者趁机上前回禀,“陛下,虎贲中郎将和伏波将军已在外面侯着了。” 皇帝还来不及答言,陵江王已经是一脸警觉,“平生来做什么?陛下,你召见平生有何要事?擅闯东宫是我一时气愤没忍住,和平生可没有干系!”老皇帝一乐,“你还真拿他当儿子看待么?紧张成这样。行了,歇着吧,什么大不了的事,大惊小怪,跟炸了毛的猫似的。”陵江王不好意思的搔搔头,“我小时候就不是什么精细之人,阿兄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年来总是身先士卒,争战沙场,自然便越来越粗糙了。”老皇帝大概是想想自己的养尊处优,想想陵江王的征战辛苦,自己也觉得很满意,大笑说道:“粗糙什么?再怎样你也是朕的同母弟,朝中的陵江王。” 陵江王哈哈笑了两声,问皇帝,“阿兄召平生过来,有何要事?能先让我听听么?”老皇帝怡然捋着胡须,“也没什么大事。朕前些时日要封他做官,他执意不肯,朕欣赏他的才气,要劝他出山。” 任平生是陵江王的人,按理说皇帝就是真想把任平生调到京城任职也要先跟陵江王说一声才符合常理。可陵江王居然没生气,热心的道:“平生这个人很有才华,不管什么样的重担也能胜任的,陛下将他留下吧,封个大官,越大越好。”老皇帝未免纳闷,“阿弟,你变大方了。”陵江王干笑几声,“我也不是变大方了,是没有办法。阿兄,我在京城不过逗留数日便要离开了,还要回我的封地上去。到时候萧净若知道他儿子的死和平生有干系,不暗中记恨平生才怪。我又何苦将平生带回蜀中,让他陷入危险之中呢?”皇帝流露出兴味之色,“你还真打算杀萧庆正么?到底是亲孙子,令他悔过自新,以后不许再犯错,也就是了。”陵江王长长叹气,“可是,他才二十多头便如此品德败坏,心狠手辣,这回若是将他放了,将来他再兴风作浪,我还要再跟着丢人现眼。” “因为你怕丢人现眼,便视我萧家子弟的性命为无物么?”老皇帝作出严肃的模样。 陵江王满脸愁容,“若不杀他,以后麻烦一定更多……罢了,既然阿兄仁慈,那便暂时不杀他,押回嘉州关起来吧。那样的话,平生更不能跟我一起回去了,萧净和萧庆正父子不知会把他恨成什么样。” “甚好。”皇帝满意点头。 这个结果太合他的心意了。保全萧庆正,既体现了他的仁慈和权威,又给陵江王留下了一个大麻烦,还让任平生留在了建康,简直是一箭三雕的大好事。皇帝对任平生的才干并不如何了解,不过,陵江王既然这么重视,那任平生一定是卓越不凡之人。朝中多一位人才,皇帝没有不乐意的。而且,任平生若是留在建康任职,不再跟随陵江王,那他便是直接听命于皇帝了…… “我孙女不和亲。”陵江王好似能猜出皇帝心中所想,眼睛死死盯着他,断然说道。 “谁让你孙女和亲了?”皇帝恼羞成怒。 “休要惯着那帮伧奴,不和亲才是最好的,真谈崩了我愿意领兵打仗。”陵江王啰啰嗦嗦的交代,“你硬要和亲也行,拿你的孙女和,别打我孙女的主意。” 老皇帝直翻白眼。 “凭什么朕的孙女能和亲,你的孙女便不行?”老皇帝气哼哼的。 “我愿意打仗,你不愿意。”陵江王梗着脖子,直通通的顶了回去。 老皇帝怒目而视。 陵江王双手叉腰,气冲冲的瞪了回去。 老皇帝烦恼的摆摆手,“罢了,朕不和你计较。你孙女不和亲,行了吧?”想到自己贵为帝王,如今只是想安享晚年,竟也是诸般不易,不由的长长叹了口气。 陵江王却兴高采烈的笑了。 宦者壮着胆子又一次回禀,“陛下,虎贲中郎将和伏波将军在外等候。”老皇帝吩咐,“命他们进来。”宦者哈着腰,陪着笑脸,“尊陛下旨意。”出去将任平生和桓广阳请了进来。 任江城本来也可以跟着进去的,却临时改了主意,“我从来没有见过皇帝陛下,忽然怕了,我不进去了,在外面等你们。”任平生自是由着她的,桓广阳也没有反对,吩咐另外的随从和宦者照看她,自己和任平生到水阁中见皇帝。 要说桓广阳这位皇帝的外孙在宫里的待遇到底和平常人不一样,他交待过后,宦者果然不敢怠慢任江城,将她请到不远处靠近太液池的一栋精巧房舍中暂时休息。这间房舍孤零零的设在水边,并不大,里面的面置却是穷奢极侈,地上铺着乳白细润、柔软舒适的名贵象牙席,古朴低矮的桌案乃紫楠木制成,在阳光照射下映显出缎子般的光芒,金光闪闪,金丝浮现,淡淡幽香若有若无,给人以舒适清雅之感。 有宫人过来摆上香气扑鼻的茗汁和各色盛放在青瓷小碟子里的截饼、胡饼等,请任江城享用。 任江城经过这半天的折腾,还真是饿了也渴了,看到这些茶水点心,很有食欲。 不过,当她拿起一块胡饼放在手里看了看,便没有了兴趣,“不得不说,宫庭点心做的也没有我家的好,首先卖相就不够好看,香味也似乎略有不足,改进的余地很大啊。”拿着块胡饼左端详右端详,不大乐意吃它,可是又有些饿了,需要吃它,一时半会儿没拿定主意。 门上垂着珠帘,就在任江城对着一块胡饼犹豫来犹豫去的时候,珠帘后有一道小巧的身影一闪而过。 任江城仿佛没有看到一样,还埋头研究这块胡饼。看了半天,叹气道:“这胡饼长的样子实在不合我心意,不过,现在我真是饿了,暂时裹腹也好。”以衣袖掩口,斯斯文文的把胡饼放入口中。 吃过胡饼,她又饮了两口茶。 过了一会儿,她困倦之意上来,软绵绵的趴在了桌案上。 珠帘被一双白皙纤巧的手掌掀起来了,淳安郡主探头探脑的往里边看了看,嫣然一笑,轻手轻脚往里边走,“八娘子,八娘子。”声音低低的,好像在做贼一样。 任江城埋头昏睡,没有任何反应。 淳安郡主还不放心,伸手推了推她。 她被推得晃了晃,可是,并没有醒过来。 淳安郡主笑靥如花,“我来看望祖父的,没想到会远远的看到了你。八娘子你知道么?今天对于你来说会是很特别的一天,因为,有一件于你来说意义非凡的事,会在今天尘埃落定呢。” 她想到那件得意事,笑容更为灿烂。 “八娘子,你真不应该进宫的,这宫里你可没有我熟。”淳安郡主语气温柔。 她饶有兴趣的看了任江城几眼,脚步轻盈的出去了。 过了约一盏茶的功夫,门帘重又被掀开,元绎犹犹豫豫出现在门口,脸上的表情又是惊喜,又有内疚,神色复杂的看了任江城半晌,终于还是慢慢走到了她身边。 “我会对你好,一辈子对你好。”他声音低而哑,像是在对任江城表白,又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 他挣扎良久,缓缓在任江城身边跪下。 他靠近任江城之后,鼻尖闻到一股淡淡的、好闻的少女体香,不觉意乱情迷,伸出胳臂想要拥抱她。 忽然间,他脖颈间被什么利器抵住了,一阵冰凉! 他大骇,方才的柔情蜜意消失不见,惊出了一身冷汗。不能相信似的低头看去,只见任江城笑咪咪的打量着他,手持一支钗头锋利无比的金钗,准准的抵在他咽喉上。 “你……你不是……”元绎瞠目结舌。 “我怎么了?”任江城轻笑,语气中满是揶揄之意,“我困倦了,趴在桌案上小憩片刻而已,难道你便可以借机轻薄于我么,尊贵的济王殿下?” 元绎不由的苦笑,“八娘子,你真是我命里的克星,我又落在你里了。” 任江城嫣然,“你知道便好。”一手紧紧抵着他的咽喉不放,柔声道:“三殿下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我这个人胆子特别小,一受惊吓手便会不稳,说不定会误伤你呢,那便不好了,你说是不是?”元绎觉察到那抵着他咽喉的金钗钗头很锋利,配合的举起双手,“八娘子,我是很爱惜我这条小命的,你大可放心。”任江城微微一笑,警惕的看着他,另一只手自袖中取出粒小小的药丸送到他嘴边,声音异常温柔,“三殿下,吃下去。”元绎大惊,“我虽有错,罪不至死……”任江城微晒,“放心,我不要你的命。吃下去!”元绎无奈,只好认命的张开嘴,把那粒小药丸咽了下去。 这约见效快,服下之后,他很快软软的趴下了。 任江城胳膊也软了,出了一身冷汗,心中又是庆幸,又觉后怕。 自从她看到淳安郡主身影的时候心头已是警钟长鸣了,因为桓广阳留下的另一名随从本来是在外面守着的,如果淳安郡主过来,那人应该出声才对。可是他并没有。任江城猜测他是被调开了,或者被打晕、药晕了,只好努力自救。 任江城坐在原地歇息片刻,力气和精神都恢复了不少。 外面墙壁上响起“笃,笃,笃”的声音,应该是在和里面的人对信号。 任江城略一思忖,拿金钗钗头在元绎的衣裳下摆划了一道,顺手撕下他一截长衫。 她拿着这长衫悄悄走到门前,迅速的晃了晃。 元绎这件衣袍是醒目的亮绿色,如果外面的和他对信号的人看见了,应该会以为是他到门前转了个圈。商量好的信号不肯对,人却往门前晃,应该是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了,说不定外面的人摸不清楚状况,便会自投罗网了。 果然,片刻之后,淳安郡主悄悄过来了,“三殿下,好了么?”声音小的不能再小,细如蚊呐。 任江城憋住气,没有回答她。 淳安郡主纳闷,探进了她的脑袋,“三殿下,三殿下……”见没人应她,觉得奇怪,小心翼翼往前走了两步,“我方才看到你了,你得手了没有?为什么不放信号?”任江城在门后躲着呢,见她走的近了,眼中寒光一闪,迅疾出掌,重重击打在她的后颈上。淳安郡主闷闷的哼了一声,软绵绵的在倒向一边。任江城眼疾手快扶住她,把她拖到元绎身边,顺手扔在元绎身上了。 扔过之后本来要走,但是想想自己方才所受的惊吓,心里实在憋气,用力把元绎的上半身扶起来,把淳安郡主硬塞到他怀里,“你俩真相配,以后相爱相杀吧,看谁比谁更缺德,更没底线!”塞好了,看着很是难舍难分了,她心里的气方才略消了些,抹抹额头上的汗,拍拍手掌,轻轻松松向外走去。 出去之后,她在四处察看了下,见到桓广阳的另一名随从和方才那个负责招待她的宦者面对面趴在水边的一个石桌上,好像是困的睡着了一样。 任江城叹了口气,“虎狼之地啊,有人保护也不是绝对安全的。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人人跑,还是靠自己最踏实啊。”大大的感慨了一番,拿茶杯到水边舀了杯清水回来浇在那随从和宦者的脸上,“醒醒,别睡了。” 那随从和宦者被任江城用凉水泼醒,宦者还有些迷迷糊糊的,随从却一下子跳了起来,“八娘子,你没事吧?”眼中露出恐惧之意。 任江城用安慰的语气道:“放心,我没事。”她指了指那间小屋,“不过,那里面有事。”随从又惊又怒,立即想飞身过去看,可是他站起身之后才发觉腿还是软的,身体不协调,差点栽倒。 “不着急,沉住气不少打粮食。”任江城笑道。 那随从满脸羞愧,宦者反应慢,这会儿也清醒了,又是怒,又是怕,“是谁……是谁……这可是在宫禁之中啊……”想到有人敢在宫里捣鬼,敢在皇帝眼皮底下捣鬼,脸上雪白,没有一丝血色。 随从和宦者一起跑到了屋里,再出来的时候他俩相互看了看,眼中都有绝望之色。 他们受了命令照看任江城,可是最后他们倒下了,是任江城用冷水泼醒了他们…… 失职,这是严重的失职,会要人命的…… 任江城何等聪明敏捷,这两人的神色哪能逃过她那双慧眼?她想了一想便明白了,“真相若是泄露出去,你俩会有很大的麻烦,对不对?” 那随从嘴角勉强挤出丝笑意,“岂止是很大的麻烦,应该是……应该是……”身子颤栗,神色惨然,说不下去了。 宦者哭丧着脸,“呜呜呜,我家里穷,养不活我,才会净身进宫的,就是想保住条小命啊,今天还是要死了,呜呜呜……” 任江城到底还是太善良了,心软,闻言起了恻隐之心,“我有办法救你们。” “什么?”随从和宦者都难以置信似的齐刷刷转头看她。 任平生和桓广阳、陵江王等人从水阁中出来了,桓广阳在外面问了一个小宦者,之后任平生和桓广阳往一起往这边过来了。 任江城踮起脚尖看了看,莞尔一笑,“来,趴在桌上,我讲给你们听。” 随从和宦者很听话的趴到了桌子上。 任江城也趴下了,小声告诉他们,“如果是对着我阿父和桓十三郎,便说是咱们早就发觉了,里面那两个人是咱们一起收拾的……如果是对着宫里的其余的人,咱们便是一问三不知,饮用了茶水之后便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记住了么?” 随从和宦者绝处逢生,心情激动得难以自持,趴在桌案上,连连点头。 随从道:“八娘子,小的姓宋,名宋小从,以后小的唯您马首上瞻,水里来火里去,绝无异言。”宦者忙也道:“小的名叫甘小泉,和宋兄长一样,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任江城趴在桌上,还忘不了跟他们谦虚,“哪里,哪里,休要客气。” 耳边听得脚步声,任平生和桓广阳在往这边走。 “阿平,等等我。”陵江王大喇喇的声音。 “光禄大夫,恭喜恭喜。”又有两个人跟过来向任平生道喜。 那名叫甘小泉的宦者小声道:“八娘子,宋兄长,这两位声音圆些的是太子,尖些的是会稽王。”宋小从大喜,“这下子可好了,见证的人这么多,里面那两个坏蛋……哈哈哈……”甘小泉急的伸出脚踢他,“宋兄,小声,小声。”宋小从忙禁了声,装出绵软无力之态,实则心中的喜悦都快要漫出来了,想要放声高歌。 任平生和桓广阳走近之后,看到有人在石桌上趴着,大惊。 任平生身子向前掠出,疾如飞鸟,桓广阳紧随其后,轻飘飘的如同一片树叶,飘落在石桌旁。 “怎么了?”陵江王大声叫着,也紧跟着便过来了,居然也不比任平生和桓广阳慢多少。 太子和会稽王见他们忽然一个一个“飞”走了,相顾愕然,莫名其妙,“这是什么意思?” “阿令。”任平生见到女儿娇弱的趴在石桌上,大急,伸手扶起任江城,小声又急切的叫道。 任江城一只眼睛微微睁开,拼命冲他挤了挤眼睛。 “调皮丫头。”任平生见她这样,长长松了一口气,小心的把她又放了回去,让她原样趴着。 陵江王眼尖,“咦,这不是……”桓广阳掐了他一把,扬声道:“朗朗乾坤,我的两个随从怎会忽然昏倒在这里?此间必有蹊跷!”陵江王怒喝,“对,必有蹊跷!”眼光从四周一一掠过,大踏步往房舍中走,“让本王看看,这房舍之中到底有什么魑魅魍魉!” 太子和会稽王走的慢,这时也到了,见陵江王怒气冲冲往房里走,忙一左一右扶着他,“叔父,什么事啊?莫气着您。陛下方才还交待了,说您打小便是急脾气,冲动易怒,让我们多劝着您一些呢。”陵江王气哼哼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不过,桓十三郎两个随从,还有一个宦者昏在外头了,里头大概不会是什么好……” 三人走到屋里,跟被雷劈了似的,全愣住了。 元绎正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见他们三人进来,努力想睁开眼睛,“太子殿下,会稽王殿下。”而他怀里是抱着一个人的,那是一名身材娇小的少女,看样子还未成年…… 会稽王忽然感觉血液像被冻住了似的,浑身冰冷。 这身材娇小的少女分明是……他的宝贝女儿淳安郡主啊…… 会稽王腿一软,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 太子先是愕然,继而怜悯,最后却有一丝惊喜自他眼眸之中一闪而过。 好了,元绎再也不用在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之间挑挑拣拣却做不了决定了,太子和会稽王也不必再为这件事明争暗斗各显神通了,和亲这件事,尘埃落定,无可更改。 太子忍了又忍,脸上还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果然孤王才是国之储贰、未来的帝王,得到上天垂青的人,最终还是孤王啊。” 陵江王愕然,“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有个青年郎君抱着位小小女郎?咦,这小女郎样貌我好似很熟悉。阿刚,你坐地上干什么?地上凉,快起来。唉,方才你是怎么劝叔父的,现在你自己倒随意发起脾气,一生气便坐地上去了……克儿,这人方才叫过你的,他认识你对不对?何许人也?”唠唠叨叨,啰啰嗦嗦,说了两箩筐话。 外面的任平生和桓广阳也没闲着,高声呼唤小宦者,“这里有人昏倒了,快取凉水过来。”小宦者远远的答应了,不敢怠慢,取了凉水飞快的跑过来,依着桓广阳的吩咐逐一扶起趴着的人,将凉水浇到他们脸上。 “阿嚏……”宋小从响亮的打了个喷嚏。 “阿嚏……”甘小泉也是一模一样。 任江城不会他俩这一手,被浇了凉水之后便睁开了眼睛,客气的谢过那小宦者,“有劳,多谢。”小宦者见她醒的这么快,好像被吓住了,呆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连连谦虚,“不敢当,不敢当,小的不敢当。” 宋小从和甘小泉响亮的喷嚏声之后,屋里传出一声又细又尖、锐利无比的叫声。 这叫声太刺耳了,好像要把人的耳膜给活生生刺破一样。 这尖叫声响彻在岸边、水上,两条正在水里游来游去快活觅食的鱼儿被震得凌空而起,笔直的飞出了水面,在空中痛苦挣扎之后,才重新落回水中。 水面安静了,异常的安静。 只有那一声又一声的尖叫呐喊还在水面盘旋、回响,久久不绝。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先到这儿,今晚我会放一个防盗章,明天中午十二点前后替换掉。 防盗章不要买,不过买了也没事,会替换掉的,字数会多。 谢谢大家,明天见。   ☆、第106章 106 任江城眼角抽了抽。 淳安郡主年龄不大,中气很足,这连绵不绝的尖叫声,堪称声振林木、响遏行云、惊天动地啊。 屋里响起太子惊惶失措的声音,“叔父不要啊,这是北魏三皇子,来我朝和谈的,这个人杀不得!杀不得!”陵江王一声怒吼,“本王才不管什么北魏皇子,胆敢轻薄本王的侄孙女、大梁的郡主,不管他是什么人,也是杀无赦!克儿你让开,本王刀锋锐利,小心伤到你!”争执声,惊呼声,呼呼的刀风,比淳安郡主的尖叫声更加惊心动魄。 桓广阳往房舍那边看了看,“陵江王殿下不会真的杀了元绎吧?” “你若担心,便进去看看。”任平生语气冷淡。 桓广阳一幅守礼模样,“里面分明有年少女郎,我进去不合适。” 眼前明明是张比明月更加皎洁的面庞,明明他说出来的每一句都冠冕堂皇,任平生却莫名气愤,暗暗咬牙。 太子的惊呼声里又掺杂了会稽王的惊呼声,“叔父,不要啊!”继淳安郡主之后,元绎也发出狼狈的叫声,“老人家休要如此,这是误会,这是很大很大的误会!”陵江王怒吼,“本王亲眼看到你轻薄于她,有什么误会!休要狡辩了,看刀!”太子、会稽王、淳安郡主,同时发出一声尖叫。 “难听死了。”任江城皱眉,“淳安郡主叫两声也就算了,太子和会稽王怎地也……” 两个都是人到中年了,有没有搞错,遇事不知妥当善后处理,瞎叫唤什么? 任平生沉声道:“女儿,阿父去去便回,你在这里稍等片刻。”任江城乖巧的点头,“是,阿父。”快进去劝劝吧,要不然这件事没法收场,大家的耳朵都要继续受折磨,太可怜了…… 任平生扫了桓广阳一眼,快步进屋,扬声道:“大王消消气,给三皇子一个机会,让他解释。”太子和会稽王大喜,“对啊,叔父,给三皇子一个机会,让他解释。他一定会给出合理解释的。” 大批御林军黑压压的往这边跑过来了,人数众多,盔甲分明,井然有序。 桓广阳命他的随从和宦者过去阻拦,“告诉他们,陵江王和太子、会稽王都在,不许过来。” 宋小从和甘小泉忙不迭的跑过去,伸出双臂拦住御林军,“站住,站住!前边有贵人,惊动不得。”他俩身份不高,御林军首领但看不到眼里,不耐烦的挥挥手,“方才的叫声如此惊骇,我等身负皇宫守卫之责,是必定要察看清楚的。什么?陵江王殿下和太子殿下、会稽王殿下都在?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到?”宋小从忙指了指那房舍,“都在房子里头,您当然看不到了。这位大人,我是虎贲中郎将的随从,虎贲中郎将却是在外面的。您看,在那里。”御林军首领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果然看到了桓广阳的身影。 桓广阳和一位随从打扮、身材秀丽挺拔的玉人在低声说着什么。 “虎贲中郎将在此,那必是无事的了。”御林军首领语气马上缓和了。 “是,那是一定的。”宋小从和甘小泉这两个被派来传话的人大喜。 御林军首领不敢再往前去了,却也不敢就这么走了,“方才的叫声太大,想必已经惊动陛下了……”露出为难之色。 甘小泉拉拉宋小从的衣襟,小声和他商量,“要不,咱们先把这些人稳住,回去请示虎贲中郎将,如何?”宋小从偷眼看了看,见桓广阳和任江城正在小声说话----其实他和他们离得不近,也看不大清楚,更不可能听到,不过,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他本能的觉得桓广阳是在小声说话,好像怕打扰到谁一样----宋小从想了想,“咱们还是多拖延一阵子为好。”他是桓广阳的随从,自然更了解情况,甘小泉人很机灵,立即从命,“好,那便再拖延一阵子。”两人商量好了,和御林军首领东拉西扯起来,就是不让他带着人过去。 御林军首领看到桓广阳一直站在那儿,心里也就安生了。虽然不敢走,却也不愿往前冲,唯恐看到了什么不应该看到的人和事,心甘情愿和宋小从、甘小泉拉拉扯扯、言来语去,一直留在原地没动。 任平生去屋里劝架,随从和宦者阻拦御林军,就剩下了桓广阳和任江城两个人。 桓广阳是个爱清净的人,人少了,心情愉悦绮丽,觉得河岸边的空气也甜蜜起来。 屋里人多吵闹,外面又有大批御林军,可此时此刻这里却像世外桃源似的,专属于他和她,没人前来打扰。 “女郎。”他柔声叫着任江城。 “嗯。”任江城轻声答应。 “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让你受惊了。”桓广阳满脸歉意,“不应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外面的。” “不是我一个人啊。”任江城反对,“你留了随从给我,还有一个宦者。这两个人都很机灵很有用的。十三郎,谢谢你。” “不,是我要谢谢你。”桓广阳凝视着她姣好的面容,“谢谢你聪慧过人,把自己保护的很好。女郎,如果你……” “如果我在建章宫出了什么事,你会很内疚对不对?”任江城善解人意的接过话,“不用啊,这里虽然是你外祖父的内宫,毕竟你不是主人,掌控不了所有的事,你不用内疚,真的。” 桓广阳无奈又轻浅的笑了笑,声音低沉,“如果你真的受到伤害,我又岂止是会内疚?我……”他忽然心里空空的,茫然又恐惧,如果她真的受到伤害,他会怎样?不堪设想…… “你不用内疚啊,这事谁也不想不到的。”任江城好心安慰他,“这是陛下的建章宫,大梁至为尊贵之地,庄严神圣,谁能想到有人会在建章宫暗中害人啊?做梦也想不到的。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下手害人的那个人才会胸有成竹,非常自负,才会被我不费什么力气便设计了啊。嘻嘻,我今天真是运气很好啊。” 她丝毫也没有居功之意,更没有觉得自己多么了不起,一声嘻笑,把这一切归之为走运。 桓广阳心中一片柔软。 她这么聪慧能干,又这么善良,总会设身处地的替别人着想。方才她一定是处于危险之中,可她没有一句抱怨,只轻描淡写的说“嘻嘻,我今天真是运气很好啊”。 屋里传出淳安郡主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她方才是跟没了魂似的连连尖叫,现在应该终于面对现实了,开始痛哭了。 “自作自受。”桓广阳脸色冷峻。 任江城摇头,“淳安郡主看上去挺聪明的,却办出这样的蠢笨之事,让人想不通。北魏现在正和柔然交战,焦头烂额的,哪有精力再和大梁开战?和谈之事,北魏明明比大梁更着急啊。大梁不欠元绎一个王妃,这个道理淳安郡主想不通么?退一步讲,即便真的一定要有个人嫁过去,那个人也不见得是她,毕竟她年龄小,又得陛下的宠爱,所以她这么着急的跳出来,真是何必呢?” 任江城确实想不通淳安郡主的所作所为。和谈这样的国家大事就算她不懂,不知道北魏想要求和的迫切之意,那总会对她和庆元郡主的优点、缺点仔细评估过吧?庆元郡主比她年龄大,比她端庄持重,最终被老皇帝强迫和亲的可能性比她大多了。 桓广阳凝神想了想,缓缓道:“女郎,你会来到建章宫实属偶然,所以淳安不可能是早就设好的圈套,应该是临时起意……” “对,不可能是早就设计好的。”任江城点头。 她从东宫出来之后按理说就应该回家了,能和任平生、桓广阳一起进到建章宫,确实是一个偶然。淳安郡主原先根本不知道她会来,当然也就不可能存心要在这里设计她。 “所以,她是无意中看到你,仓促之间,想到了害人的计策……”桓广阳沉吟。 “大概就是因为太仓促了些,所以才会这么不严谨,最终没有得逞。”任江城笑道。 桓广阳心头一寒,低声道:“无意中看到你,立即便有了害人的主意,立即实行,淳安她……原来竟是这样的……” 任江城幸灾乐祸的乐了乐,“这时候说这个话,好像是风凉话似的,不大厚道。不过我还是想说,她这个性子跟猛虎豺狼似的,嫁到北魏,挺合适。” “任八娘!”淳安郡主披头散发,跟疯了一样从屋里跑出来,“任八娘你给我滚过来!我要杀了你!”看到和桓广阳站在一起的任江城,她眼中冒火,不管不顾的冲了过来。 任平生和陵江王同时跃出来追赶她,“站住!” 元绎的心思本不在淳安郡主身上,听到她忽然发疯,大惊失色,也跟着冲出来,“站住!不许伤人!” 太子和会稽王跺脚,“这是什么事啊。”硬着头皮也跟着出来了。 人一旦发起疯力气就比平时大的多,淳安郡主是比平时快的多,一阵风似的冲向任江城,眼看着就要扑到她身上了。任平生、陵江王、元绎又惊又怒,“淳安这是发的什么疯!”脚步愈快,恨不得飞将过去,不许淳安郡主作恶。 就在淳安郡主咬牙切齿快要扑到任江城身上时,一道白色的人影挡在她和任江城之间,舒展长臂,像拎小鸡似的将她提起来,轻轻巧巧掷向元绎,口中喝道:“三殿下,接住你的未婚妻。”淳安郡主一声惊叫,不由自主便凌空而起,冲着元绎过去。元绎下意识的伸出手将她接住,才接到手里,便觉肩上一阵巨痛,“你咬我!”他又痛又气,怒喝一声,想把怀里的淳安郡主甩出去! 淳安郡主死死咬住他的肩头不放,眼泪流了满脸,“我恨你,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难道我就愿意娶你么?”元绎咬牙。 他看看怀里这个身量尚未长开、心思却已如此恶毒的女郎,厌恶之情,油然而生。 他对淳安郡主根本无意,可是为形势所迫,没有办法,只好答应娶她。现在见她委屈成这样,又是发疯又是咬人的,心中懊恼不已,“这就是我的王妃,这就是我要共度一生的妻,呵呵。” 元绎真想把淳安郡主毫不留情的甩出去,可是太子、会稽王等人在旁虎视眈眈,他左思右想,只好暂时忍耐下来。 淳安郡主还在咬他,他忍着痛,一言不发。 “我不要嫁给你,我不要嫁给你……”淳安郡主泪流满面。 会稽王面色有些尴尬,小声训斥淳安郡主,“事已至此,你说不嫁便不嫁了么?阿珠,莫闹了,再闹便把你祖父给惊动了……” “我才不管……”淳安郡主这会儿哪还管皇帝喜欢不喜欢她,哭的快要昏过去了。 太子见状,似笑非笑的道:“阿珠,你便是嫁到北魏,不还是我大梁的郡主么?不还是陛下最宠爱的孙女么?阿珠,你将来要仰仗你祖父的地方还多着呢。” 会稽王的柔声相劝淳安郡主根本听不进去,太子这冷冰冰的话传入耳中,淳安郡主却清醒了不少。是啊,就算嫁到北朝去了又怎样,难道以后便用不着祖父、阿父了么?不是啊,嫁到异国他乡的郡主才是要靠着娘家呢,若不然,将来在北魏谁替她撑腰,谁做她的靠山? 淳安郡主渐渐停止了哭泣,也不再死命的咬元绎了。 看到她渐渐安静下来,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好了,总算她不闹了,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大梁淳安郡主和北魏三皇子联姻,和亲北国,皆大欢喜。 任平生快步走过来,“女儿,没吓着吧?”任江城甜甜笑,“阿父,没有吓着,十三郎挡在我前面了啊。”任平生目光晦涩不明的看了看桓广阳,“十三郎,多谢你。”桓广阳神色真挚,“哪里,我应该向您赔罪才是,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淳安郡主眼神涣散,幽幽叹了口气,“表兄,原来你喜欢的是任八娘啊。” 她声音低低的,软弱无力,可是众人听在耳中,却是一震。 元绎身体僵了僵,神色黯然,太子和会稽王却是不能置信似的,看看桓广阳,再看看任江城,怎么看也觉得身份实在不相配。这位随从打扮的想来便是任八娘了,她看上去确实是位国色天香的美女,便是男装也如此出众,美丽得如诗如画。可是,任家的女郎和桓十三郎,门第实在差的太远了啊。 陵江王用崭新的目光重新审视桓广阳,嗯,桓家的这个小子相貌不错,人品也还过的去,勉勉强强,好像配得上我们家阿令……不对,这小子是桓家的,这事不行!陵江王目光变了,原来只是审视、打量,现在却比刀子更锋利。 任平生对淳安郡主怒目而视,“淳安郡主,请你慎言。” 淳安郡主诡异的一笑,“我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要谨慎自己的言行么?” 桓广阳语气淡淡的,“淳安郡主,你毕竟是皇室之女,一言一行都应该是讲究的,不要辜负了你的郡主身份。大庭广众之下随意议论一位女郎,粗俗又无礼,你不觉得惭愧么?” “粗俗又无礼,粗俗又无礼。”淳安郡主惨然一笑,“表兄说我粗俗又无礼……” “虎贲中郎将说错你了么?”元绎神色间满是厌恶之意,“难道你方才的话语,不粗俗,不无礼?” 淳安郡主气的脸色惨白。 表兄骂她,和她定下婚约的元绎也骂她,这让她情何以堪。 “你……你……”她怒视元绎片刻,低下头去,又冲着元绎的肩头要狠狠咬下! “你再咬我一口试试看。”元绎低头下来在她耳边细语,语气森然,“你出嫁之后,看本王会不会一口一口咬回来?” 淳安郡主大骇,背上发凉。 一口一口咬回来?他……他……真的会么? 她抬头对上元绎的目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瞪得圆了。 元绎冲她咧嘴笑了笑,“你不信,尽管再咬。” 淳安郡主从他眼眸中分明看到了狼一样的残忍绿光,不由的轻轻颤栗起来。 元绎并不是一只羊,他是一头狼啊,一头凶狠的狼…… 皇帝身边的宦官匆匆过来了,“陛下有旨,宣陵江王、太子、会稽王和北魏三皇子进见。” 众人自然领命,陵江王等人便要跟着宦官见皇帝去。 会稽王头皮发麻,把宦官拉到一边,将自己手上一枚贵重的戒指戴在他手上,小声询问,“陛下可是听到了什么?”那宦官苦笑,把那枚戒指又推回去了,声音也是小小的,“殿下,淳安郡主那叫声已是惊天地动了,陛下怎会不知?陛下已知道几位殿下全在这里了,您快跟奴婢过去吧,若耽搁的久了,陛下更为不快。”会稽王心中叫苦,只好和陵江王、太子、元绎等人一起见皇帝去了。 任平生和桓广阳知道暂时走不了,只好在这里等候。 果然,没过多久,皇帝便命宦官来召他两人。 这回桓广阳和任平生都不放心把任江城留在这里,便将她也一齐带走了,跟着一起去见皇帝。 任江城跟着父亲一起往前走,觉得两道火辣辣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后背上。 转过头,正好迎上淳安郡主那仿佛淬了剧毒的目光。 “任八娘,是你害了我。”淳安郡主轻声道。 “是么?”任江城不怒反笑,“难道不是你先要害我的么?” “我是郡主,天之娇女,害你又怎么了?”淳安郡主到了这时,还认为自己很有理。 任江城正色看着她,“陛下在城中建了许多佛寺,听说你也常常到寺中进香拜佛,是么?你拜了那么多的佛,难道不明白佛法众生平等么。淳安郡主,没有哪个人是天生应该被你糟蹋、为你牺牲的,每个人最本能的事,就是要保全自己。” 淳安郡主冷笑一声,还想要继续和任江城争辩。不过,桓广阳那清净又轻蔑的目光落到她脸上,她心中大痛,话到嘴边,却已是说不出口了。 任江城随着任平生和桓广阳快步离去。 因为事实很清楚:陵江王和太子、会稽王进去的时候,淳安郡主确实是在元绎怀里,所以这件事皇帝快刀斩乱麻,当天便下了旨意。 淳安郡主和亲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继续。 晚上还是八点。   ☆、第107章 107 陵江王出宫之后,没有回他的王府,而是和任平生、任江城父女一起到青云巷去了。 到了青云巷之后,陵江王有些失望,“阿平,你住的地方怎地如此浅窄?换个大宅院吧,钱不够用到王府支。”任平生和任江城都笑,“大王,到里边看看再说。”陪着他往里边走。 “好,很好,这地方能住人!”越往越走,陵江王越是欢喜。 任平生指给他看,“我们一家四口全住在主院,很近便。”陵江王哈哈大笑,“那是自然。阿令和你们分离了十四年,既然团圆了,自然要住在一起。小阿倩才五六岁,更是离不得阿父阿母。”说到任启,他便心里痒痒了,“几个月没见着小阿倩了,想他。” “陵江王看样子很疼我家小弟啊。”任江城把陵江王的一言一行都看到了眼里。 侍婢已进去通报,没过多久,范瑗便牵着任启的小手出来迎接。 任启不知才跑跑跳跳过还是才吃过东西,小脸蛋粉嘟嘟的,非常可爱。 “阿倩快看看,这位贵客是哪位,我们阿倩认识不认识啊?”范瑗笑咪咪的问他。 任启盯着陵江王看了片刻,一声欢呼,“大王!”放开范瑗,张开两只小胳膊,撒着欢冲陵江王跑过来。 陵江王弯下腰,一把抱起任启,将他高高举过头顶,哈哈大笑,“阿倩,咱们好几个月没见过了,你想翁翁不想?” “想,想。”任启咯咯笑着,快活的点着小脑袋。 “翁翁。”任江城听到陵江王这个自称,心里有些纳闷,“翁翁一般是叫祖父的啊,陵江王自称翁翁,他是真把我阿父当儿子、把我和阿倩当孙女孙子了?看阿倩的样子,倒是真的和他很亲。” 陵江王大笑着把任启抱在怀里,任启搂着他的脖子喜孜孜的笑,还很不见外的在他脸上亲了亲。 任启小朋友很少和人这么亲呢的,陵江王在嘉州的时候肯定对他很好,所以虽然几个月没见着,猛的一下子见着了,任启还是和陵江王很亲热。 有了陵江王和任启这一老一小,庭院中满是欢声笑语。 陵江王把任启架在脖子上,任启高高在上,视野开阔,咧开小嘴笑得格外欢快。 任平生和范瑗也笑吟吟的。 所有的人都很高兴。 夏天天热,这晚大家也没进屋吃饭,而是在外面的河岸旁摆上了任江城早就命人打发的烧烤架子,各种各样新鲜的鱼、肉、虾、菜蔬等放在火上烤,现烤现吃,又有煮好的粥温在火炉子上,各种凉菜放在一边,可以随时取用,惬意又舒适。 “阿姐,做饭。”任启跑到任江城面前,软语央求。 “阿倩这是什么意思?”陵江王莫名其妙。 任平生笑着解释,“我们前些时日便常常这样在外头烧烤,有时还支了炉火在外头让厨子现炒现吃。阿倩看的眼热,也要炒,阿令便答应他了,要给他弄小炉子、小锅小铲,让他也做饭玩。” “原来是这样。”陵江王明白了,一迭声道:“阿倩想玩,那玩吧,玩吧。” 任江城小声问范瑗,“大王很惯着阿倩吧?”范瑗轻笑,“阿倩小的时候他有一天闲了,亲自抱着玩,阿倩不知怎地说了几声‘火,火’,他便要命人放火给阿倩看了……”任江城听的目瞪口呆,“那,那后来,真的放了么?”范瑗笑,“你阿父闻讯匆匆赶过去的时候,柴禾都摆好了,就等着大王一声令下,便可以点火了。还好你阿父口才好,总算把他给劝下来了。” “如此。”任江城算是开了眼界。 她不由的多看了陵江王几眼, 嗯,比老皇帝身材挺拔,也比老皇帝长的俊,虽然老了,风度气质还是很好的,不发脾气的时候,简直是位俊雅的老人家。 小炉子摆好,小锅小铲拿过来,任启高高兴兴的跑了过去。 “阿倩,等等阿姐。”任江城忙跟了过去。 有任江城跟在一边,任平生和范瑗很放心,陪着陵江王说说笑笑。 任启在众多食材之中了相中那翠绿的青菜,两只小手一拍,“我要炒它!”任江城只当是哄孩子玩,便笑道:“好,我们阿倩喜欢,那便炒它了。”任启很高兴,亲自掌勺,忙活来忙活去的做了个清炒时蔬。 他从来没拿过锅铲呢,所以功夫实在不行,虽然有任江城的帮忙,“炒”出来的菜还是一半炒焦了,一半还是生的。任启可不知道菜好还是不好,命人将菜盛在一个漂亮的小盘子里,颠儿颠儿的捧去给陵江王,请他品尝。任平生和范瑗看着这菜品卖相实在不好,好在量少,只有廖廖几根,忙道:“是我们阿倩做的啊,那可是太难得了,要尝尝。”眼疾手快伸筷子要去夹菜,谁知陵江王不高兴了,“这是小阿倩做的,给我的,你们不许抢。”拿过小盘子放到自己面前,大口大口吃起来。 “好吃不?”任启仰起小脸,眼巴巴的看着他。 “好吃!”陵江王冲他伸出大拇指。 任启高兴的拍起小手,笑靥如花。 任江城看着那或是糊掉了或是还没熟的炒时蔬,对陵江王很有几分佩服,“他可真是一点也不挑,这菜就是哄阿倩炒着玩的,也不知会难吃成啥样,难为他竟然……全吃了啊……”见那一小盘菜被陵江王吃的干干净净,惊讶不已。 她想起来了,因为是哄孩子玩的,没打算真吃,所以任启拼命往里面放盐的时候她也没阻拦,这几根蔬菜,任启好像舀了不只一勺盐…… “翁翁。”任启扑到陵江王膝上,眼睛亮晶晶,“很好吃对不对?那我再去炒。” “不去了,小阿倩。”陵江王心疼,“会累着你。” “不累,我爱玩。”任启声音清脆又响亮。 “爱玩啊?那去吧,去吧。”陵江王呵呵笑。 任平生和范瑗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下次炒好的该我了!” 任启哪知道他的阿父阿母是唯恐把客人给吃出毛病来,还以为他炒的菜特别受欢迎呢,乐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兴奋的搓着小手,殷勤保证,“翁翁,阿父,阿母,都会有的,都会有的。”扭过小身子,颠儿颠儿的又“炒菜”去了。 任江城笑弯了腰。 任平生和范瑗小声商量,“娘子,咱们是给阿倩泼泼冷水呢,还是怎样呢?要不然,他如果一直想炒下去……”范瑗道:“泼他冷水我可舍不得,让他玩吧,若是玩的差不多了,咱们便说吃饱了。阿倩炒出来的菜归我吃。”任平生点头,“好,那就让阿倩玩吧。不过,炒出来的菜却要是归我吃的,娘子不许和我抢。”范瑗不由的嫣然一笑。 任江城知道这不光是哄孩子玩,真是要给人吃的,便不敢大意,跟在任启身边盯着他,见他又要大把撒盐,忙把他拦住了,“阿倩,盐不能放这么多,会很咸的。”任启认真的看着她,“可是,方才我放的就很多,翁翁说好吃。”任江城停顿了一下,柔声哄他,“阿倩,盐是很贵重的调味品,够吃就行了,多用会浪费的,翁翁不喜欢。”任启恍然大悟,“会浪费啊,那不要了。”伸出小手,捏了一点点盐。 “行了,阿父阿母不用受太大罪了。”任江城如释重负。 想到刚才陵江王吃掉的那几根青菜,任江城都替他咸的慌。 任记正欢快的炒着菜,水面上飘来一叶轻舟,“好啊,小丫头弄好吃的,不叫我!”杜大夫站在船头,面色不悦。 “哪敢不叫您呢。”任江城见到这位神医便笑了,“杜大夫,主要是我们阿倩的菜还没炒好,想着等菜炒好了一起叫您的。” “小丫头又糊弄人。”杜大夫嗤之以鼻。 陵江王目中精光一闪,“这人是谁?”任平生忙告诉他,“这是一位名医,姓杜,我们都叫他杜大夫。杜大夫医术很好,现在住在我家里。”范瑗道:“杜大夫是我的救命恩人呢,是他帮我解的毒。”陵江王神色复杂,缓缓道:“原来这就是那位杜大夫了。我听说过。” 他会嘉州到京城这一路上已把陵江王府当天的事情查得清清楚楚,杜大夫这个关键人物当然是知道的。 “请杜大夫上来吧。”陵江王简短吩咐。 任平生答应一声,站起身,朗声道:“杜大夫,如蒙不弃,请共用夕食。” 杜大夫笑,“好,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小舟慢慢靠了岸。 杜大夫和他的童儿缓步上来,任启仰起小脸冲杜大夫笑的很甜,“我炒的菜,请您吃。”杜大夫见他可爱,捋着胡须笑,“还是小阿倩好,不像有些人,呵呵。”任江城纳闷,“我命人给您送去了啊,什么也不少,您没见着?”杜大夫不高兴了,“一个人吃饭有什么意思?小丫头,我老人家也是很爱热闹的。”任江城这才知道他在别扭什么,嫣然一笑,“这可不怪我。杜大夫,您之前可没跟我提过这个。”杜大夫不屑,“小丫头你不是很聪明么?非要我老人家说了你才想的到?”任江城和他斗口是斗惯了的,笑嘻嘻道:“我虽然聪明,可是我毕竟没有年老过,所以不了解老年人在想什么呀。”杜大夫冲他吹起胡子,“谁老了?你说谁老了?” 任平生和范瑗不禁莞尔。 任平生向陵江王解释,“大王,杜大夫和阿令见了面总是这样的,不斗上几个回合,不打好嘴官司,都不会坐下来吃饭的。”陵江王微笑看了杜大夫好几眼,“阿令很喜欢他,是么?不是外人,让他一起过来坐吧。”任平生含笑站起身,“杜大夫,家里有位贵客,跟您介绍下,这位是陵江王殿下……” “也是我翁翁。”任启娴熟牵起杜大夫的手,拉着他往这边走。 杜大夫惊愕,“有客人?陵江王殿下?”看到席上果然多了个人,不止任家这一家四口,怔了怔。 他并不知道任家有客人,以为是普通家宴,便想过来和任江城、任启一起玩玩。任江城聪慧狡黠,任启软糯可喜,他很喜欢这姐弟二人。却没想到今天竟然是有客人的,这客人还是陵江王…… 走到席上,看到那端坐在上首、仪表威严的陵江王,杜大夫不知怎地,心中生出微妙的不适感。这位陵江王殿下不像位王爷,更像位将军,杀伐果断、骁勇彪悍的将军…… “见过大王。”杜大夫躬躬身,“山野草民不知朝廷礼数,大王莫怪。” “不会。”陵江王深深看了他一眼,“杜大夫,二十年前周城有位穆神医,你可听说过么?” 杜大夫捋着胡子,慢条斯理,“穆神医啊,他太出名了,但凡学医之人,没人不知道他的。” 席间有片刻沉默。 除了任启还在没心没肺开开心心的咧着小嘴笑,任平生和范瑗、任江城都觉得气氛似乎有些滞涩,也跟着不大自然了。 “穆神医后来去了哪里?”陵江王蓦然问道。 杜大夫怅然,“有生之年,我若能见到他一面,死而无撼了。” 任江城猜度着他们的话意,笑盈盈的问道:“杜大夫,那位穆神医的医术很好,比您还要好,对不对?”平时杜大夫总是和她拌嘴的,这时却正色答道:“我如何能和他比?他在天上飞,我还在地上爬呢。”任江城不禁一愣。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么遥远的距离么?杜大夫已经这么出色了,那位穆神医得神奇成什么样子? “哎,杜大夫。”任江城大为好奇,“若是穆神医遇到我阿母那天的事,解毒大约要多久?” 杜大夫叹了口气,“我要花上许久的功夫来针灸,一点一点将毒解出来。他会如何,我便不知道了,大概不会像我这么笨吧。” “不笨。”任启牵牵他的衣襟。 杜大夫低头,和任启天真无邪的目光相遇,不禁微微笑了笑。 多么可爱的孩子啊。 任江城笑吟吟挽起他的胳臂,“您为我阿母解毒的那天,我可是答应顿顿请您的。来,快请坐,我去拣几样您爱吃的拿过来。” “我也去!”任启不会做什么偏爱做什么,听到任江城要为杜大夫拿食物,他也要跟着凑热闹。 “好啊,一起去。”任江城扶杜大夫坐好,拉起任启的小手,高高兴兴拿食物去了。 任平生客气的请问,“杜大夫,您爱喝什么酒?有芙蓉白,富阳春,还有荷花蕊、寒潭香。” “荷花蕊蛮好。”杜大夫心不在焉。 范瑗嫣然一笑,亲自执壶,替他斟了一杯香醇的荷花蕊,“杜大夫,请。”杜大夫漫不经心的谢了一声,接在口中,慢慢品饮。 任江城和任启为他拿来满满一盘子美味佳肴,有鲜嫩可口的烤牛舌、香而不腻的炸银鱼等,还有用蒜蓉和粉丝作为辅料的蒸扇贝等,香气扑鼻。 “我和阿倩替您选的,包管样样好吃。”任江城笑咪咪将盘子放到杜大夫面前。 杜大夫看到这一盘子色香味俱全的美食,眼睛就亮了,“还是小丫头好。” “方才您明明说我好的。”任启好像有些失望,小小声的嘀咕。 任平生等人哈哈大笑。 杜大夫也笑,伸手摸摸任启的小脑袋,“阿倩也好。”敷衍的说完,埋头猛吃。 他吃起东西一向专心,连让他有些不舒适的陵江王也忘了,酣畅淋漓,非常过瘾。 夜色降临,仆役在席上、河岸旁挂起灯笼,疏疏点点,倒显得景色朦朦胧胧,非常好看。 陵江王站起身,“坐的闷了,想到水边走走。”对任平生道:“你陪我出去走走。”任平生笑着站起身,“是。”陪着陵江王一起出去了。 两人并肩走在河岸旁,灯光明明灭灭,陵江王的面容时而清晰,时而隐入一团黑暗之中。 “大王有心事,对么?”任平生问了一声,声音和这夜间的水流似的,舒缓、平和。 陵江王停下脚步,定定看着他。 “阿平,你知道么?十几前我曾经被人冤枉过,冤枉我心如铁石,明明能救一个小孩子,却不肯伸出援手……”陵江王声音中有着难以描述的苍凉。 任平生一惊,“这小孩子是贵人之子,很重要,是么?大王,您是如何被人冤枉的?” 陵江王哼了一声,“如何被人冤枉,那也不重要了,我这辈子被人冤枉的事还少么?别的不说,单是我那位好兄长便无端疑了我数十年,总以为我要抢他的皇位,取而代之,我在他面前若不装疯卖傻,他便不肯放过我。” 任平生同情的看着他。 陵江王笑了笑,“被人冤枉我倒没什么好气的,反正这家人和我的冤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便是没有这件事也好不起来。我只是气愤被冤枉的偏偏是这么一件事,好像我这个人多么的小肚鸡肠,会和一个三岁孩子过不去似的。” “是因为那孩子病了,要求医么?”任平生想到他今晚忽然提起穆神医,心中一动,试探的问道。 “你就是这么聪明。”陵江王赞赏的看着他,“是,冤枉我故意把穆神医藏起来了,就为了害死他家那三岁小儿。哼,好像我会在意他那宝贝儿子似的。” “那个孩子……”任平生迟疑起来。 他也是做父亲的人,太明白一个孩子对于父母来说意味着什么了。如果那家人真以为陵江王害了他们的儿子,必定和陵江王埋下仇恨,不死不休。 陵江王笑,“那小子命大,后来不知怎地竟活下来了,没死。不光没死,现在还长成了俊美郎君,清逸隽秀,浑不似尘世中人。” “如此甚好。”任平生听到这里,活活的松了口气。 孩子还活着就好,那便没有结下死结,还有缓和的余地。 他这话虽没明明白白说出来,可陵江王哪有不明白的呢?他一声冷笑,“他家记恨不记恨我,我已不在意了,倒是他家欠我的,这辈子再也难以弥补!哼,我总有一天要和这家人算算总帐,但凡他们欠我的,定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他想到那悲伤凄凉的往事,心中一痛,挥拳重重砸向身畔一株大柳树。 大概是他心中郁气凝结,用的力气太大了,那大柳树的一个分枝竟然被他砸的应声折断,坠落地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先到这儿,明天继续。 我没有存稿,放防盗章不能及时替换,挺不好意思的,所以就不放了。 明天还是中午十二点开始,不一定是全章,但是肯定会有。 谢谢大家,明天见。   ☆、第108章 108 而他虎口也被震裂,鲜血直流。 任平生看到他手上的鲜血,唬了一跳,忙撕下一片里衣要为他包裹伤口,“大王,身体要紧,何必为那样的人生气。”陵江王摆摆手,“小伤,没事,不用大惊小怪的。”不在意的笑了笑,又道:“我这辈子大大小小的伤也受了几十回,胡刀确在我后背都没死,手掌流点血又算什么呢?”任平生眼睛酸了酸,低声道:“小伤也要裹。”拉过他的手,替他擦拭过鲜血之后,小心的包扎起来。 战场上伤亡是常有的事,任平生随陵江王征战多年,大伤小伤见得多了,包裹起伤口很是娴熟。 陵江王无奈摇头,笑道:“你总是不听话,这般固执。”微笑看着任平生专心替他裹这并不要紧的小伤,心里却也有几分欢喜。 生长在皇家,他的嫡亲兄长很早就视他为威胁,时刻提防,妻妾儿孙又在他面前争宠夺利,卖弄心机,明争暗斗,陵江王能享受到的亲情很少、很可怜,这时将自己的手掌交在任平生手中,却觉得无比温馨、温暖,自顶至踵,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舒服的地方。 任平生为他裹好伤,还不放心,“大王,有杜大夫在,稍后让他给您上上药吧。”陵江王哈哈一笑,“就这么一点小伤,裹上一裹已够慎重的了,还要再上药么?阿平,你实在太小心了。”他畅快的笑了一会儿,话锋一转,语气变的严肃,“阿平,去将仇大唤过来。” 任平生没想到他这时候要见仇大娘,怔了怔,立即道:“是,我这便命人去叫。”招手叫过一名婢女,命她去叫仇大娘。 “大王,仇大娘对阿令是尽了心的,这些时日和阿令也很要好,阿令很喜欢她……”任平生温声道。 陵江王微晒,“你怕她保护阿令不力,我会杀了她么?我是嗜杀之人么?”任平生笑,“不是。大王,阿令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只是心肠太软了些,别人对她若有一丝一毫的好处,她便牢牢记住,再也不会忘记的了。仇大娘在宣州城外为了保护阿令而受了伤,阿令一直记得她的情。这傻孩子前些天知道大王要来,还悄悄问过我,‘大王凶么?残暴么?会不会责怪仇大娘?’我一再跟她保护不会,她才放心了。”陵江王叹气,“责怪仇大就算凶就算残暴么,阿令这孩子心肠确实太软了。不过,她是娇滴滴的小娘子,这也难怪。” 任平生唯唯。 陵江王律下甚严,仇大娘办事不力出了差错,按说是会受到惩罚的。不过有了方才那番话,以任平生对陵江王的了解,他应该不会将仇大娘如何了。 “阿平,你替我拿杯酒过来。”陵江王吩咐。 任平生知道这是支开他的意思,道:“是,大王。”快步走开了。 一个黑色的人影到了陵江王面前拜倒,“属下拜见大王。” 陵江王冷冷道:“仇大,你竟连一位女郎也保护不了。”仇大娘面色惭愧,低声道:“当天共有两拨人想要将八娘子截回宣州,又有桓十四郎捣乱,前后夹击,属下一时不慎,中了毒箭,几乎丧命。若不是八娘子聪明机警,果断带着属下上了乐康公主的船,此时属下已是一堆白骨了。”陵江王注视着她,“共有两拨人要将她截回宣州?”仇大娘点头,“前后共有两拨匪徒,都是在我们才出宣州不久便出现的。属下和八娘子都认为他们不是要劫财,也不是要杀人,而是想把我们逼回城去。大王,这宣州城里有人不想让八娘子离开啊。” “两拨人?”陵江王冷笑。 刺史府里至少有两个人不想让阿令走,一定要把她留下。为了留下她,不惜私下里和匪徒勾结。哼,好一个藏污纳垢、阴冷狡诈的刺史府! “是。”仇大娘声音低沉。 陵江王冷笑几声,又问道:“桓家也搀和进来了?”仇大娘想到那天的事也觉憋气,眸中闪过怒色,“若不是桓十四郎捣乱,属下不至于会中了毒箭!不过,属下随同八娘子在船上疗伤的时候,桓十三郎、十四郎兄弟二人对八娘子倒是很好的……”说到这里,她神色迟疑起来,好像不确定接下来的话该说还是不该说。 “说!”陵江王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厉声喝道。 仇大娘身子抖了抖,“是,大王。那桓家两兄弟似乎对八娘子很好,八娘子对桓十三郎……似乎也有好感……”陵江王暴怒,胸膛起伏,“桓家的人也配么?阿令美如天仙,是桓家这臭小子能肖想的?”仇大娘叩头道:“是,他不配。大王,八娘子只是心肠太好,谁若帮过她,她便会念念不忘。桓十三郎不止一次帮过八娘,八娘便念他的人情了,如此而已。”陵江王怒气未息,厉声道:“阿令欠他的人情,本王自会代阿令还了,他休想因为这些便拐走阿令!桓家尽出卑鄙小人,这样的人家,阿令可看不上!” “翁翁,嘻嘻,翁翁在那里。”“阿倩眼神真好,那可不是翁翁么?”任启和任江城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了。 “大王,八娘子和小郎君来了……”仇大娘道。 陵江王冷静的摆摆手,“你退下吧。今后跟在阿令身边保护边,不许有失。” 仇大娘恭敬的叩头,“是,大王,只要属下有一口气在,定保八娘子无恙。” 她无声无息的消失在黑暗中。 “翁翁。”任启走的近了,看清楚了果然是陵江王,高兴的叫道。 陵江王回过身,脸上全是笑,“小阿倩想翁翁了,特意来找翁翁,对不对?”任启忙不迭的点头,“嗯,我见翁翁一直没回去,怕翁翁跑了。”陵江王纵声大笑,“小阿倩放心,翁翁不跑,一定不跑。” 任江城不由的一乐。 “怕翁翁跑了”,哈哈,小朋友说话真是童言无忌,很可爱啊。 陵江王抱起任启,任启认真的问着他,“翁翁今晚不走了,对不对?”陵江王呆了呆,“小阿倩,翁翁要回王府……”他自从回到京城,还没回王府呢,陵江王府里可是有他的王妃、世子,还有他的孙子孙女…… “翁翁还是要跑。”任启撅起小嘴。 陵江王挠挠头,“翁翁不是要跑,小阿倩,翁翁是要……”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跟任启这小孩子解释了。 任江城笑盈盈的看着他们。 她很会哄孩子,就眼下这种情况来说,让她去哄哄任启说不上不费吹灰之力吧,到底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不过,她很想冷眼旁观,看看陵江王最后会怎么说。 “翁翁要出门办事,明天还回来。”陵江王犹豫了半晌,最后是这样说的。 “真的呀?”任启小郎君还真是好哄,陵江王这么说,他还真信了。 “真的。”陵江王信誓旦旦。 任启高兴的在他脸上亲了亲,“好,翁翁办完事还回来。” 任江城看的很是稀奇。 这位陵江王殿下是真的拿任平生当亲生儿子看待了么?他对任启这个亲热劲儿真像爷孙,任江城觉得吧,如果任刺史见了任启是绝不会和他一样的,绝对没这么和谐。 “阿令,翁翁带了一船的衣料玩器给你,明天让人送过来。”陵江王笑着跟任江城说道。 不知是夜色太朦胧,还是任江城想多了,她觉得陵江王神色中带着讨好的意思,好像想要补偿什么似的。 “一船?”她惊呼。 一船的衣料、玩器,那得有多少啊。 陵江王笑,“阿令,翁翁十四年没见到你,这便把十四年应该给你的补上吧。这回不够的,以后再慢慢补。” “我也要补。”任启搂着他的脖子要求。 “好,我们小阿倩也要补。”陵江王哈哈大笑,“翁翁几个月没见你了,也欠着不少,很应该补给你的,对不对?” 任启高兴的咯咯直笑。 任江城听的又是骇异,又觉迷惘,心中不自禁的想道:“怎么跟真的一样?陵江王殿下别这样了,再这么下去,我会以为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孙女了。唉,一个人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要是真能让我自己挑,那我宁愿挑你当爷爷,不挑任刺史……” 这倒不是因为任江城贪恋荣华富贵,而是任刺史对她并没有什么祖孙之情,陵江王却是掏心掏肺的对任平生一家人好。这不,才见面就送了一船东西,还说不够,要慢慢补,祖父对心爱的孙女才会这样吧? 陵江王抱着任启,和任江城一起说说笑笑的回到席上。 杜大夫已经酒足饭饱,乘船离开了。 陵江王妃和世子差人来接,陵江王不好再留,只好依依不舍的离开了。临走之前任启殷勤邀他明天再来,他答应得很爽快,“一定,小阿倩,明晚翁翁还要吃你炒的菜。”任启见他这么说,小心灵里大概很有成就感,笑成了一朵花。 陵江王对任平生一家人很好,但是,没有邀请他们到陵江王府去。 送走陵江王,任江城感慨,“大王对咱们一家人是真好,阿父,阿母,他都没提让咱们去陵江王府。”任平生默然片刻,道:“是啊。”知道他和他的妻儿在陵江王府受过伤害,便不让他们再踏足了。 “阿父,阿母,大王真的会把萧庆正关起来么?”任江城好奇问道。 萧庆正再没出息,再残暴,也是陵江王的亲孙子啊。 “应该会。”任平生沉吟道:“萧庆正性情暴戾残忍,大王因为他头疼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从前便起过要把他关起来的念头。不过,王府幕僚多为他求情,以为他年纪还小,还可以加以教化。这回,大王应该是真的对他死心了。” 范瑗也道:“萧庆正在陵江王府设计咱们,想害的可不止是你阿父,还要顺便把陵江王妃、世子妃也给坑了。从前萧庆正干坏事害的总是‘外人’,幕僚们会尽力保他,这回事关陵江王府的内斗,牵涉到王妃和世子,大概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再会站出来了吧。” “关起来好。”任江城如释重负,“像他这样的人,就应该关起来,永远不见天日。” 范瑗怜爱的把她揽在怀里,“可怜的阿令。” 任启凑过来也要抱抱,范瑗笑着把他也揽过来,“好啊,也抱抱我们小阿倩。” 怀里是心爱的女儿和儿子,她心中一片宁静满足。 任江城不知是太累了还是怎么着,竟然偎依在范瑗怀里睡着了。 任启一开始是学着姐姐的样子装睡,后来就不知不觉真睡着了,在睡梦中流下了晶莹的口水。 任平生和范瑗一起看着爱女、爱子的睡颜,眉目温柔。 范瑗声音低低的,“郎君,你说咱们阿令怎会这样呢?才生下来便遭逢战火,被送回宣州,之后十四年一直接不出来,独自在刺史府受苦。现在经过千辛万苦总算合家团聚了,她又总是被人算计,就算在建章宫那样的地方都会遇到淳安郡主。唉,这个孩子,命运如此坎坷……” 她俯身亲吻任江城娇嫩的面颊,神色黯然。 任平生扶住她柔弱的双肩,沉声道:“无论以后会遇到什么,我会保护阿令和阿倩的。娘子,咱们阿令福大命大,那么多风风浪浪都挺过来了,以后跟在父母身边,定会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会稽王会记恨咱们阿令吧?”范瑗小声问。 任平生淡笑,“害人不成反害己,他还有脸记恨?娘子放心,我心里有数。” 范瑗温柔点头,“嗯,知道了。” 两人头抵在一起,目光贪婪的凝视睡梦中的一儿一女。 阿令,阿倩,他们的心肝宝贝啊。 次日陵江王妃差人来传话,让范瑗带任江城、任启到王府游玩。王妃的人来过不久,陵江王的人就来了,来传的话却和方才的截然不同,说任江城、任启这两个孩子八字似乎和王府风水不合,在没有破解之前,暂时不要到王府去。任平生和范瑗自然是以陵江王的意思为准,便用这一套还算委婉的言辞把王妃给推了。 陵江王妃气的脸色黄喇喇的,关起门发了通脾气,“大王这是何意?明明我是被人陷害的啊,他不是已经查出来了么?他……他难道是在怀疑我么?”想到陵江王对她也起了疑心,胸中一片冰凉。世子萧凛是位文弱男子,好声好气的劝她,“阿父未必是怀疑您,只是这件事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他行事会很谨慎。”陵江王妃惊觉,“什么?这件事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你什么意思,难道这件事情不是已经查清楚了么,全是萧庆正干的啊。”萧凜苦笑,“哪有这般容易便查清楚了?阿父其实并没有查清,不过,萧庆正肯定是有干系的就是了,没有冤枉他。另外还有人是有嫌疑的,阿父还在命人追查。阿父发誓要把幕后所有的人都抓出来,一个也不会轻饶。”陵江王妃呆怔许久,伸手去拿茶杯想要喝水,却一个不小心将茶杯碰洒了。 “阿母,小心。”萧凛见她这样,忙伸手去扶她。 这一扶不要紧,发现她双手冰凉,没有一丝暖意。 “阿母,您病了么?”萧凛大吃一惊。 “没有。”陵江王妃目光闪了闪,摇头。 “阿父要将所有人都抓出来,这也是好事。”萧凛委婉的道:“若不然,他们以后不定怎样兴风作浪呢。阿母,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就让阿父查好了。” 陵江王妃定定看着他,缓缓笑了起来,“好,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就让他查好了。” 萧凛倒了杯热茶递到她手中,“阿母听说了么?朝中本有议论让任八娘子和亲,结果最后和亲的苦差使还是落到了淳安郡主身上。会稽王和会稽王妃爱女心切,对任家似有不满,听说会稽王妃已经有怨言了。” 陵江王妃呷了口热茶,咪起眼睛,“你阿父不让任平生跟着回嘉州,怕老大一家人会害他,特意让他留在京城。留在京城又能如何呢,会稽王难道不会害他?到时你阿父不在,任平生势单力孤,呵呵,后果如何,不堪设想。” “是啊。”萧凛满脸可惜。 会稽王妃是什么人啊,平原陆氏嫡女,御史大夫陆成和夫人的掌上明珠,在娘家时便有几分骄横,嫁为会稽王妃更是不肯吃亏,在太子妃面前都是不肯低头的。现在有人卖了她的宝贝女儿,她若不狠狠报复回去,那还是她么? 陵江王妃和萧凛母子二人因为这件事叹惜了许久。 都为任江城的命运感到担心和忧虑。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晚上继续。   ☆、第109章 109 寿康公主府清凉水阁,桓昭正陪寿康公主喝茶闲谈,婢女来禀报,“公主殿下,大将军求见。” “他怎么来了?”寿康公主纳闷。 “他怎么就不能来了?”桓昭笑嘻嘻推了推她,调皮的冲她眨眼睛。 “顽皮丫头。”寿康公主见宝贝女儿这样,不由的一笑。 “请他进来吧。”桓照竟越过寿康公主,对婢女下了命令。 寿康公主皱皱眉,似乎不大高兴,但是并没有出言阻止。 婢女偷眼看看寿康公主,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便陪笑躬身,“是,奴婢这便去请大将军。”后退几步,出去叫桓大将军了。 “阿璃本事大了,能替阿母做主了。”寿康公主嗔怪。 桓昭吐舌,“阿母,我是觉得阿父肯定有急事要跟您商量,真的,我就是觉得的……阿母,我有事先走了啊,您和阿父慢慢说话,慢慢说话。”见寿康公主似笑非笑好像要生气的样子,她陪着笑脸,脚步轻盈的溜了。 “坏阿璃。”寿康公主又是爱,又是恨,笑骂一声。 “阿璃怎么了?”桓大将军笑着走了进来。 寿康公主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坐的笔直端庄。 桓大将军在她对面坐下,故作神秘,“公主,我今天来是有件大事要跟你说,这件事大的很呢,和咱们十三郎有关系。”寿康公主本是不爱理会他的,可他提起心爱的儿子,还说是什么大事,心不由的就悬起来了,情不自禁的开了口,“十三郎怎么了?” 桓大将军趁机挪了挪,离她近了一点,“公主,咱们十三郎最近脸上经常泛起红晕,眼神也很不对……”寿康公主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十三郎病了么?哪里不舒服?怎么会脸红?你说他眼神也不对么,这是什么奇怪病症?”一连串的问题都蹦了出来,让她慌了手脚。 “不是,不是病。”桓大将军清了清嗓子,“公主,咱们十三郎并不是病了,而是……” 寿康公主这才想到了什么,脸上的惊惶渐渐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非常怪异的神色。 “咱们十三郎好像终于开窍了,知慕少艾……”桓大将军犹犹豫豫的道。 “真的么?是哪家的女郎?”寿康公主眼眸中满是兴味。 桓大将军呵呵笑,“这个,我也不知道啊,公主,我只是觉得咱们十三郎好像是春心萌动了。” 寿康公主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个桓惕,他自己不正经,便以为别人也不正经,以为十三郎跟他一样呢…… 婢女敲门进来,回禀道:“公主殿下,大将军,十三郎君回来了,正往这边走,就快要到了。”寿康公主吩咐,“请十三郎君进来,去泡他喜爱的碧潭飘雪。”婢女恭敬的答应,下去了。 桓大将军起身走到窗前往外看,“公主,咱们十三郎过来了,这孩子步履比平日轻快,脸上春意盎然,和平时实在太不一样了。公主,如果说他平时那张脸是初冬的轻寒,此刻便是仲春的温暖啊。” 寿康公主听他这般感慨,不禁起了好奇之心,“真的么?等十三郎进来,我可要好好看一看。” 桓大将军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的一拍大腿,“不好了,十三郎多怕羞的孩子啊,他和公主亲呢,有心里话只愿意和公主说,若是他进来看到我也在,有话也不爱说了,那可如何是好?不行,公主,我得躲起来。”四处乱看,想找个妥当地方藏起来。 “躲什么躲,你干脆从后门走了,不就行了?”寿康公主不屑。 桓大将军大摇其头,“这可不行,我太关心咱们十三郎了,我得偷听,一定得偷听。”在屋里转了几个圈,最后相中一个立在寿康公主身后的落地檀木大屏风,“公主,我就躲这儿了,这屏风下面有洞,我盘腿坐在地上,不光听,还可以往外看。”也不管寿康公主答应不答应,直接就过去了。 才到屏风后,他便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惊呼。 桓广阳已经到了门口,声音如同清风,“阿母,我回来了。” “乱叫什么?”寿康公主这会儿真是太嫌弃给她瞎捣乱的桓大将军了,不满的道。 桓大将军很知趣,再也没有发出声音。 屏风后,桓昭吐舌笑,伸手拍地,示意桓大将军和她一起坐下来。桓大将军无声的乐了乐,盘腿坐到桓昭身边,用口型发问,“阿璃,你也来偷听啊?”桓昭快活的点头,伸手指指外面,示意他桓广阳已经到了,要他不要发出声音,桓大将军会意点头,和桓昭一起透过屏风上的菱形空洞向往望去。 桓广阳在他方才坐过的地方坐下了,寿康公主亲手替他倒了茶,“十三郎,这是你喜欢的碧潭飘雪。”碧潭飘雪是一种花茶,茶叶似鹊嘴,如秀柳,汤呈青绿,清澈见底,佐以雪白晶莹、含苞待放的莫利鲜花,汤色澄碧,仿若幽潭,茶汤中飘着朵朵洁白的小花,如同天降瑞雪,香气扑鼻,赏心悦目。桓大将军在后面眼巴巴的看着,觉得口中有些干,不禁后悔起来,“方才应该喝杯茶再进来的。现在口干想喝,也只能忍着了。” 桓广阳品了几口茶,赞道:“阿母亲手倒的茶,格外甘爽宜人。”寿康公主被他逗的喜笑颜开。 桓昭拉拉桓大将军,在屏风后虚写了两个字,“学学。”让她阿父跟阿兄学着点儿,该拍马屁的时候要拍果断去拍。桓大将军叹气,也凌空虚写道:“谈何容易。”女儿啊,你阿兄想讨好她很容易,你阿父想讨她欢心便难了,明白么? 桓广阳陪寿康公主说了几句家常,提起最近他做的一件错事,“阿母,我做错了一件事情,心中时常自责,想让您帮帮我。”寿康公主心疼的不行,“十三郎,到底是什么事啊?人非圣贤,离孰能无过,你也不要太在意了。来,快说给阿母听听,阿母一定会帮你的。”桓广阳便把建章宫里的事提了提,“……女郎本来是随同她的阿父进宫开开眼界的,是我多事,担心她没有见过陛下,或许会失了礼仪,便没让她随同我和任将军进水阁,命随从和宦者带她到旁边等候。就在这个时候,她差点被淳安郡主暗算了。多亏她机警过人方才脱了身,可是,因为我的过失,到底受惊了。”寿康公主只知道元绎和淳安郡主的婚事有蹊跷,却没听说过这个内情,登时流露出厌恶的神色,“一位郡主竟然做出这种事情来,也不嫌丢人。再者说了,建章宫是什么地方,竟敢在这里暗算人,她还把陛下放在眼里么?可恶之极。”她对淳安郡主这侄女是很失望很看不起的,不过,桓广阳的内疚她却觉得没什么必要,“十三郎,不是阿母偏袒自己的孩子,这件事真是怪不得你。那是建章宫,陛下的内宫,谁会想到竟有人胆大包天,敢在这里暗算人?不怪你思虑不周,只怪淳安太胆大妄为了。好在任八娘子并没有什么受到伤害,你也就不必自责了。” “可是,她一定会被会稽王、会稽王妃和淳安郡主记恨的。”桓广阳轻声道:“她身份及不上会稽王妃和淳安郡主,我怕她会吃亏。” 寿康公主听了他这句话,不由的呆了呆。方才桓惕说了,十三郎似乎春心萌动,知慕少艾……她仔细回想了下桓大将军的话,又仔细看看她的宝贝儿子桓十三郎,似有所悟。 十三郎对这位任家八娘子,真的是与众不同啊。 “阿母,她要拜托给您了,有会稽王妃、淳安郡主的场合,请您多留意,多照顾她。”桓广阳明确要求。 寿康公主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他,满口答应,“好,阿母会照顾她。” “阿母太好了。”桓广阳道谢。 躲在后面偷听的桓大将军和桓昭均是大乐,不敢出声,相视而笑,快活的眨着眼睛。听听,答应他照顾人家,便是“阿母太好了”,看看他那一脸感激的模样,嘻嘻,简直是感激涕零啊。 “十三郎,你到了年纪,该娶妻了。”寿康公主的声音传到桓大将军、桓昭耳中,这父女二人马上打起精神,侧耳倾听,“我请你外祖母帮着看过,你外祖母看遍京城中的名门闺秀,认为谢家的三娘子最有才气,王家的五娘子容貌最美,天姿国色,但是要说有灵气,那还属徐侯的幼女徐小欣,一双眼睛好像会说话似的,楚楚动人……” “阿母又催婚了。”桓昭掩口而笑。 桓大将军也笑,睁大眼睛,聚精会神往外看。 “阿母,若是哪位女郎我爱慕向往,可她家世不够显赫,您会不会不喜欢?”桓广阳柔声问道。 桓大将军和桓昭一起支起了耳朵。 “不会。”寿康公主声音清晰,“十三郎,只要你心悦于她,阿母便不会不喜欢。” 桓大将军和桓昭都露出激动的神色。 “十三郎,你若有了喜欢的小娘子,会告诉阿母么?”寿康公主笑问。 “嗯。”桓广阳轻轻嗯了一声。 寿康公主心花怒放,“好,十三郎,咱们便这般说定了,你若爱慕哪位女郎,一定要告诉阿母。只要她身家清白,阿母不管门第高低,都愿意为你求娶。” 桓大将军和桓昭眼巴巴的往外看,只见对面的桓广阳眼眸之中水波潋滟,星光闪烁,光华流转,美不胜收…… “阿母,儿告辞。”桓广阳站起身,如冰雪一般的面容上桃花片片,异常动人。 “去吧。”寿康公主声音中带着笑意。 桓广阳的步子看上去也不显得如何急,可是速度很快,清逸的身影不久之后便消失在门口。 桓大将军一跃而起,哈哈大笑,“公主,我猜对了没有?咱们十三郎是不是春心萌动了?”叉着腰到了寿康公主面前,笑的非常得意,寿康公主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坐下好好说话,不许笑的这么大声,耳朵都快被你给震聋了。”桓大将军笑咪咪坐到她对面,“好,坐下说话。公主,我方才猜的对不对?”寿康公主有些纳闷,“这回居然是你比我心细。”桓大将军吹嘘,“公主,若论起别的我或许会粗心些,若在咱们的儿女身上,我是一点也不比你差的啊。”寿康公主哧的一声笑了,笑声中似有不屑之意。 “哎,公主,你说十三郎喜欢的会不会就是八娘子?”桓大将军压低声音,一脸神秘的问着寿康公主。 寿康公主声音也低下来了,和桓大将军窃窃私语,“我看着也有点像啊。” 他俩声音这一低下来,桓昭听不大清楚,就有点着急了,心中抱怨,“阿父您压低声音干嘛?不知道我在后头偷听的么?太不讲义气了。哼,以后阿母生气,看我还帮不帮您说好话。”心中抱怨着,耳朵贴到了空洞上,想听的清楚一点。 “任家,门第似乎差了些。”桓大将军犹豫的道。 寿康公主白了他一眼,“不是似乎差了些,是真的差了些。不过,差些又如何了?十三郎如果真喜欢了任家女郎,你还要反对不成?家世重要,还是十三郎重要?” “当然是十三郎重要,十三郎重要。”桓大将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陪笑脸。 寿康公主哼了一声,“十三郎若喜欢,你反对一下试试看。” 桓大将军挺起了胸,“我还想要十个八个阿倩小郎君那样的小孙子呢,为什么要反对?” 说的寿康公主怦然心动。 “哎,桓惕。”她伸手推推桓大将军,跟他商量,“就咱们十三郎那清冷的性子,要是等着他来跟咱们说爱慕哪位女郎了,得等到什么年月啊。不如咱们多和任家来往,你我设法多见见这位任八娘,让咱们十三郎也顺便见见她。咱们暗中察看,看十三郎和任八娘是否有意,你说好不好?” “好,太好了!”桓大将军兴奋的拍起桌子。 “什么太好了呀。”桓昭前面的没听清,只听到她阿父兴奋的拍桌案叫好,忍无可忍,从后面跑出来了。 “阿璃?”寿康公主忽然见到她,很惊讶,“你不是早就走了么?” “她又回来了,又回来了。”桓大将军忙替女儿打圆场。 “是啊,我这不又回来了么,听到阿父拍案叫好,就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桓昭很不好意思。 她是很不习惯在父母面前撒谎的,这几句话说完,她小脸蛋已是红扑扑的了。 寿康公主看看桓大将军,看看桓昭,含笑道:“也没有什么。是你阿兄说做了件错事,要补偿,让我们对任家八娘子好一些,有会稽王妃和淳安郡主在场时,要维护她、保护她。” 这件事是桓昭知道的,她有些下气。 “还有呢?”她执着的追问。 寿康公主沉吟未决,桓大将军却不忍心让她失望,清了清嗓子,“阿璃,是这样的,阿父觉得任将军一家蛮好,尤其阿倩小郎君很招人喜欢,决定和这家人多来往……” “真的么?”没等他说完,桓昭便欢呼起来。 “真的。”桓大将军点头。 桓昭笑靥如花。 作者有话要说:  一看已经有四千多字,就不想接着写了,明天继续。 谢谢大家的支持,明天见。   ☆、第110章 110 “我也喜欢阿倩小郎君。”桓昭快活的笑。 “你只喜欢阿倩小郎君么?”寿康公主微晒。 桓昭和瘐涵一样,才和任江城认识便很有好感,之后来往密切、遇事偏袒,寿康公主做为母亲,哪里不知道的?早已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了。 “我也喜欢阿令。”桓昭长而纤细的眼睫毛忽闪忽闪,可爱又无辜,“阿令生的又美,人又聪明,而且一身傲气,王公贵族面前无所畏惧,北魏那个元绎言语张狂,她张弓搭箭便射了过去,那个元绎的发冠应声而落,一头长发在风中翻飞,别提多好玩了。” 桓大将军畅快大笑,寿康公主脸上也露出赞赏的笑容。 “女郎身上是应该有傲气的。”寿康公主微笑道。 “她还迫使元绎答应交出林城和山城。”桓昭忙道。 寿康公主眉头微蹙,“可是北魏使诈,说什么当作聘礼送给大梁,之后还要再陪嫁回去。”想到任江城一番苦心白费了,她觉得大为惋惜。桓大将军不在意的一笑,“北魏说什么便是什么不成?哪里由得他们予取予求了。这些事情公主和阿璃不必操心,请八娘和阿倩小郎君到公主府游玩吧。阿倩小郎君若在,知会我一声,我也要来。”桓昭有些奇怪,“阿父,我不知道您原来这么喜欢小孩子。”桓大将军作深沉状,“女儿,阿父也不是什么小孩子都喜欢的,只有既漂亮可爱又聪慧过人的小郎君,才令我心动。”寿康公主和桓昭都是嫣然。 桓大将军有军务要处理,很快就走了。 寿康公主也不在意,和桓昭兴致勃勃的商量,“阿倩喜欢吃什么玩什么,你知道么?还有,你和八娘子来往甚密,她的喜好你也是略知一二的吧?来帮阿母想想。”桓昭故意打趣,“阿母,您很重视客人啊。”寿康公主微笑,“既要请客,便要热忱周到,令客人有宾至如归之感。我是真的很喜欢阿倩小郎君,不过,家里已多年没有小孩子,他喜爱什么,阿母心里没数。”桓昭挽起她的胳臂,笑咪咪,“阿倩喜欢什么,我再慢慢打听。阿令曾经来过咱家,还独自从墨竹林里出来了,您记得么?阿母,我最近对八卦图也很有兴趣,想让阿令教教我。您说说,如果我请阿令到公主府来玩,午宴之后把她请到墨竹林,让她带我从墨竹林里出来,您说好不好啊?”她一边说,一边调皮的冲寿康公主挤眼弄眼。 寿康公主心动,“阿璃你的意思是说……?” 虽然她不知道桓昭一直在后面偷听,不过,桓大将军方才说喜欢阿倩小郎君、要和任家多来往,其实已经是在表明态度了。以桓昭的聪慧,自然明白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的用意。现在桓昭一脸淘气的提到墨竹林,自然不是简简单单真的想让任江城教她八卦图,而是要给桓广阳和任江城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阿母若有心,可以躲在暗处悄悄看。”桓昭热心的给出着主意。 寿康公主却不同意,“你阿兄耳目聪敏,若他发觉了,会害羞不好意思的。还是算了,阿母不看了。” “您太疼爱阿兄了。”桓昭感动。 寿康公主想了想,又道:“如果真要这样,那要安排的很好很恰当才行。墨竹林那么大,八娘又曾被困在里头过,一个人在里面会害怕。娇滴滴的小娘子,吓到了可不好。” “您也疼爱起阿令了!”桓昭睁大了眼睛。 寿康公主面色冷淡而不屑,“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个胸怀难道阿母没有么?” “阿母,您不愧是大梁王朝最有教养、最仪态万千的公主啊。”桓昭惊讶片刻,热烈的拍起马屁。 寿康公主忍了又忍,那略带得意的微笑到底没忍住,嘴角还是愉悦的翘了起来。 “唉,以后阿兄娶妻成家,我会不会失宠啊?”桓昭眉头皱起来,忧虑起她的将来。 “不会。”寿康公主微笑,“你阿兄娶妻,你是不会失宠的。不过,若你阿兄给公主府添了小郎君、小娘子,你便有可能地位下降,受到冷落了。” 桓昭幽怨的看着她。 寿康公主往华美而空荡的屋舍中四处看看,眼眸中满是慈爱之情,柔声道:“若阿母这里有几个活泼可爱的小郎君小娘子跑来跑去玩耍,阿璃,恐怕阿母是真的顾不上你了。” 桓昭哀叹一声,趴在了桌案上。 “阿母,您再这么说,我不请阿令和阿倩来玩了。”她赌气威胁。 “别呀。”寿康公主笑,把她从桌案上拉起来,伸出手跟她比划,“阿璃你想想,才生下来的小孩子,雪团儿一样,小脸蛋只有梨子大,手和脚都小小的,玲珑可爱,他还不会说话,只会咧着没牙的小嘴冲你笑,跟朵小花似的……” “真好玩。”桓昭被她说的大为心动。 “那还要不要请阿令和阿倩?”寿康公主笑问。 桓昭下定决心,神采飞扬的拍拍桌子,“请,必须请!为了活泼可爱的小郎君小娘子,必须要请!” 寿康公主眼睛咪成了一条线。 她再骄傲再冷淡,在儿女面前也不过是位普通的母亲罢了。 若她将来有了孙子孙女,在孩子们面前便是脾气最好的祖母。 不知是为了表示请客的郑重之意,还是想出门玩玩,桓昭亲自到青云巷送了请贴。给任平生和范瑗的请贴是寿康公主具名,给任江城和任启的请贴是桓昭亲笔所写,任江城的那张还算了,不过是语气和口吻略显亲呢,给任启的这张却是花了心思的,上面画有蹦蹦跳跳的小鹿、小羊等,还有在天空展翅飞翔的小鸟、在水里游来游去的鱼、于枝头自在怒放的鲜花,漂亮又活泼,生意盎然,生机勃勃,颇具童趣。 桓昭亲自把请贴送到任启手里的时候,他心花怒放,乐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阿璃姐姐,单门给我的啊?公主和大将军特地请我的?我这么重要呀,嘻嘻。”打开请贴一看,更是喜的咧开小嘴直笑,“给我的请贴真好看,有鸟,有鱼,有小鹿小羊,还有花,什么都有呀。”他高高兴兴的谢过桓昭,跑过去冲任平生、范瑗和任江城炫耀,“阿父,阿母,阿姐,公主和大将军给我的请贴,很好看!”指着上面的小鸟小鱼让他们看,小胸脯不知不觉就挺起来了,得意非凡。 “专门给我们小阿倩的啊。”任平生和范瑗惊呼。 “这画的太好看了,画上的花鸟鱼羊等等,全是小阿倩喜欢的呀。”任江城仔细看过,认真的评价。 任启小朋友笑的合不拢嘴。 任江城微笑,循循善诱,“阿倩,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阿璃姐姐对你这么好,你应该怎样呢?”任启想了想,,乖巧的点头,“阿姐,我知道了。”理理衣襟,迈着端庄的步子到了桓昭面前,深深一揖,“阿璃姐姐,回府之后请转达我对大将军和公主殿下感谢之意,也谢谢阿璃姐姐,费心画了这个美丽的花园给我。”感谢完桓昭,他直起小身子,笑的很讨人喜欢,“阿璃姐姐,我请你吃糖。”从口袋里小心的掏出一颗裹着漂亮糖纸的糖果,捧到桓昭面前,“阿璃姐姐,这是酥心糖,很好吃的,送给你。” 桓昭看着任启稚嫩的小手捧着颗糖果冲她笑,心都酥了,“谢谢阿倩。” 任江城笑着走过来,“阿璃,虽然只是一颗糖,不过我家阿倩的糖轻易不给人吃的。家父家母一天最多给他一颗而已,所以这颗糖虽普通,对他来说却是很珍贵的呢。” “原来是这样。”桓昭更加感动。 “小孩子就是这样,对人好起来掏心掏肺的,好到不行。”范瑗也笑。 任启扭着小身子,笑的很不好意思,别提多可爱了。 桓昭心中一动,“怪不得阿母提起来小郎君小娘子便两眼放光,小孩子真的是很可爱!”看着眼睛黑漆漆的任启,想像了下比他更小更可爱的小郎君会是什么样子,心里热呼呼的。 她把任启硬要塞给她的糖果吃了下去,甜丝丝的感觉从口腔一直蔓延到了心房。 桓昭和任启、任江城说说笑笑,非常投机。 任平生和范瑗看看请贴,再看看巧笑嫣然的桓昭,心中都有些纳闷。桓昭和任江城要好,他们是知道的,寿康公主却傲慢的很,之前并不曾假以辞色,今天桓昭来送请贴,这是因为什么呢? 今天也不知是什么日子,前后又有两户人家来送请贴,一家是杏花巷任荣生家,一家是会稽王府。 任荣生的请贴,范瑗并没放在心上,拿着会稽王府的那张微笑道:“这可巧了,会稽王妃请客的日子,和寿康公主是同一天呢。”桓昭心思敏捷,立即说道:“我正好有事要见舅母,回府的时候我顺便绕个路,告诉会稽王妃。”任平生和范瑗听她的意思分明是对会稽王妃寸步不让,心中更加不解。任家和桓家没什么交情,寿康公主和会稽王妃却是姑姐和弟妹,桓家犯得上为了任家,去得罪会稽王妃么? 任平生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不由的暗暗咬牙。好嘛,原以为十三郎就是自己瞎想想而已,谁知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也是溺爱他,也不看看任家和桓家差的有多远,也不想想陵江王府和桓家的嫌隙有多深,这便想要亲近起来了! 这一切,全是因为十三郎觊觎阿令啊。 和父母分离了十四年、好容易才接回身边的心肝宝贝就这么被桓十三郎惦记上了,任平生气愤不已。 桓昭和任江城、任启玩了一会儿,也便告辞了。 她从青云巷出来之后,果然绕路去了会稽王府,亲自面见会稽王妃,笑盈盈的告诉她,“舅母,这可真是不太巧,您请贴送到青云巷的时候我正好在呢。”会稽王妃听了她的话暗暗吃惊,忙笑着问道:“阿璃怎会在那里?”桓昭笑的天真烂漫,“我是替我阿母送请贴的呢,舅母,我阿母要请青云巷一家四口,和您正好是同一天。” “怎么会这样?”会稽王妃心里咯登一下。 陵江王妃和世子说她一向骄横,连太子妃也不放到眼里,这话大体上是不错的。可她不把太子妃放到眼里,那是因为会稽王也有野心,要和太子争宠、争大位,对着寿康公主这位大姑姐就不一样了。寿康公主是王皇后亲生的公主,地位本就超然,夫婿又是大权在握的桓大将军,这样的寿康公主,会稽王妃如何敢惹。 “怪我不好,没想到和阿姐请客的日子重了。”会稽王妃勉强挤出丝笑意。 “这怎能怪舅母呢?我阿母又没有知会您。”桓昭微笑,彬彬有礼。 桓昭说完了正事,并没多逗留,便离开了。她走后,淳安郡主面色苍白的从后面走出来,咬碎银牙,“这个任八娘果然邪门,才几天没见,她竟然搭上了寿康姑母!寿康姑母多骄傲的人啊,连我这个侄女都不爱亲近的,竟宴请起她来了!”会稽王妃皱眉,“若是任八娘真的搭上了你寿康姑母,只怕我们倒不好弄她了。”淳安郡主眼中闪过怒意,“不行!这个任八娘我要定了,一定要把她名声毁了,跟着我同去北魏,我要把她带在身边日日夜夜折磨!”会稽王妃一脸心疼,溺爱的把她揽在怀里,“阿珠,你心里恨她,阿母知道。可是她有陵江王保护,现在又多了寿康公主,一时半会儿怕是动不得她了。我的儿,你先安心嫁出去,这个人留给阿母,阿母总有一天会折磨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放心吧。”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两行泪水顺着淳安郡主消瘦憔悴的面颊流下来,更显得楚楚可怜,“都是她害的我啊。她破了我的暗算就罢了,为什么一定要把我推到深渊?这关系到我的一辈子啊,她不知道么?” “这个任八娘确实心如蛇蝎。”会稽王妃脸色阴沉,“陵江王和寿康公主护得了她一时,护不得她一世。她迟早会落到我手里的。到时我把她送到北魏,由你发落。” “一定不要忘了。”淳安郡主哭着央求。 “不会忘的。”会稽王妃心疼的替她拭去泪水,柔声承诺。 会稽王妃忍下一口恶气,重又差人去了青云巷,笑容满面的告诉任平生和范瑗夫妇,“王妃不知和寿康公主请客的日子重了,那便改天再请吧。”任平生和范瑗客客气气的将来人送走,会稽王妃送来的请贴请他原封带走。 杏花巷也有请贴,是任淑英临出阁前想要邀请任江城去坐坐,叙叙姐妹情谊。范瑗不满,“我家阿令和她有什么情谊可叙。郎君,我都问过了,阿令在刺史府很孤单可怜的,没有哪个姐妹真心喜欢她,四娘也是一样。既然她对阿令并无情份,阿令何苦去敷衍她。”任平生脸色不大好,“阿令不用委屈自己过去和她话别。一个是姐妹之间没什么情份,另外一个,她自甘轻贱冒充阿令投入元绎的怀抱,人品太差了。这样的人,阿令才不要和她做姐妹。”范瑗深以为然,“就是,阿令若和她话别,会被人看轻的。”夫妻二人就这么商量妥当了,任江城不去杏花巷,不和就要嫁给元绎做侧妃的任淑英道别。 任江城对父母的这个决定非常感谢,“阿父,阿母,刺史府真的没有让我眷恋的人和事。我在刺史府的时候只有王媪、能红和能白对我是好的,其余的人不是欺负我,就是讽刺挖苦我。那些人我一个也不想见到。” 任平生和范瑗听到她的话,心如刀割,范瑗眼圈红了,“这十四年里也不知阿令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所有的姐妹都和她不亲,那必定是因为辛氏、刘氏、王氏等人的关系了,只有祖父是亲的,祖父还不管内宅的事……” 任江城眼角抽了抽。祖父是亲的?没有啊,任刺史一点也不可亲,他还不如陵江王呢。 任启在屋里无忧无虑跑来跑去的玩耍,任江城心中一动,把他拉了过来,亲切问道:“阿倩,你想不想咱们的祖父啊?”任启歪歪小脑袋,“祖父不就是翁翁么?我喜欢翁翁,想翁翁。”说着话,兴奋的往门口望了望,“翁翁说了,他今天来要给我带小弓小箭,教我学射箭了。” “阿倩对祖父根本没有概念,看来阿父阿母很少提及任刺史。”任江城默默想道。 对阿倩提到“祖父”,他便想到翁翁,想到陵江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章没写完,不过都五千字了,先到这儿吧,晚上继续。 谢谢大家,晚上见。   ☆、第111章 111 傍晚时分陵江王果然来了,给任启带来了小弓小箭。 弓做的很小巧,也很漂亮,上面饰有名色宝石,晶莹耀眼。箭更是奢侈,箭镞居然是由黄金制成的。 “真好看。”任启把小弓小箭拿在手里,兴奋的两眼亮晶晶。 “大王这是真的要教阿倩练箭么?”任平生和范瑗见了这样的弓箭,都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了。 “那是自然。”陵江王笑道。 “可是这弓箭……”任平生瞅了瞅兴高采烈的任启,再看看他手里那饰满珠宝的小弓,觉得更像个玩器。 “阿倩喜欢漂亮的东西。”陵江王不在意的笑了笑。 “谢谢翁翁。”任启甜甜蜜蜜的向他道谢。 “小阿倩喜欢便好。” 陵江王乐呵呵的。 “阿姐,我也有弓箭了。”任启高兴的拿着他的小弓小箭跟任江城炫耀。 任江城扬起眉毛,一声惊呼,“这么漂亮啊。”任启喜的不行,忙把小弓小箭塞到任江城手里,“阿姐你看。”任江城和他一起端详过,称赞了一番,教他伸手拉弓,“对,这样就拉开了,有没有感受到它的力量?”任启觉得这样很新鲜,快活的点头,嘻嘻直笑。 陵江王含笑看着任江城和任启一起玩,神情愉快。 任平生趁机把寿康公主府送请贴的事和他说了。 陵江王笑容渐渐敛去,语气不善,“单请你们一家四口?我怎么觉着桓家别有用心呢?”任平生硬起头皮,“是,我也觉得是别有用心。大王,桓家那个十三郎……”他才提到十三郎,正和任江城一起摆弄弓箭的任启便听到了,蹬蹬蹬跑过来,满脸的期盼,“阿兄。” “小阿倩这是什么意思?”陵江王不由的一愣,“什么阿兄?” “阿兄。”任启固执的道。 他提到阿兄是很高兴的,黑漆漆的眼睛中闪着喜悦的光芒。 “阿倩说的是十三郎吧?”到底还是任平生更了解他,善解人意的问道。 “嗯。”任启快活的点着小脑袋。 陵江王似有所悟,“阿倩喜欢十三郎?” “喜欢。”任启奶声奶气的道。 陵江王略一踌躇,便即笑道:“阿倩喜欢十三郎,那咱们便到桓家做客去,好不好?”任启高兴的扑到他大腿上,仰起小脸殷勤询问,“翁翁也去么?”陵江王笑着点头,“那天正好翁翁闲着,所以虽然桓家没邀请我,我也是要去的。”任启知道陵江王也去,高兴的屋里撒起欢。 任平生和范瑗相互看了看。 他俩都知道陵江王不喜桓家的人,方才还在猜测陵江王知道寿康公主单请他们一家人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却没有想到竟会是这样的。陵江王知道任启喜欢十三郎,不光答应他们到桓家赴约,而且他也要跟着去。 “这位可真像翁翁。”任江城也暗暗称奇。 陵江王对任启,真不像是一位王爷对他得力下属的儿子,而是像祖父对孙子。看来他在皇帝面前的话也不全是糊弄人的,譬如他说拿任平生当亲生儿子看待,这话大抵是真的。“或许因为他没有一个好儿子的缘故?萧庆正是那个德性,他爹萧净大概也好不到哪儿去;世子萧凛太过文弱,没有决断;他另外还有一个儿子,那个儿子和世子明争暗斗的,也不是省油的灯。儿子全部不争气,格外偏爱心腹下属,这也算人之常情吧?”任江城心中胡乱猜测。 不管原因如何,反正赴宴的事这就定下来了。 任启知道陵江王要和他一起去桓家,满屋子撒欢笑闹。家里有这么个孩子,登时就热闹起来了,人人笑逐颜开。 寿康公主府则是另外一番情形。 桓广阳走进来的时候,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端坐在上首,桓昭坐在一边,人人脸色都很严肃。 桓广阳有些莫名其妙,“阿父,阿母,阿璃,怎么了?” 桓大将军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十三郎,考虑到你年纪已经不小,阿父和阿母觉得,你的终身大事也应该重视起来了……” 桓广阳静静看着他。 桓大将军越说越高兴,“十三郎,后天阿父阿母要宴请一位美丽聪慧的女郎和她的父母,巳正时分客人应该会到了。这家的客人很喜欢你的墨竹林,十三郎你看……” “后天我有事,不在家,帮不上什么忙。”桓广阳不留情面的回绝了。 寿康公主和桓昭强忍着笑,不作声。 桓大将军惊讶扬眉,“你有事不在家啊,看来招待任将军和小阿倩的重任,只能落在我一个人的肩上了啊。唉,我又要陪任将军谈天说地,又要照看阿倩小郎君,应该还是很忙的啊。” 桓广阳那云淡风轻的面容不复平静,有些诧异,有些慌张,有些忙乱。 “阿父阿母要宴请的是任将军和范娘子一家人么?”他定了定神,柔声问道。 “是啊。”桓大将军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寿康公主和桓昭的目光也是一样的。 被父母和妹妹灼热的目光盯在身上,镇静如桓广阳,这时也有些不自在了,“那个,我方才想起来了,后天我没什么事,可以在家里帮忙招待客人。” “你真的没事么?不要耽误公务啊。”桓大将军情意殷殷。 “就是,不要耽误公务啊。”桓昭在旁帮腔。 “不会。”桓广阳摇头。 “你真的有空闲?”桓大将军故意追问。 “有。”他的脸不知不觉就红了,冰雪一般冷峻晶莹的面颊白中透粉,热闹又好看。 桓昭终于忍不住嘻嘻笑起来,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也绽开了笑颜。 这三个人的笑容实在是意味深长,含义深刻,神情复杂,深远莫测,笑的桓广阳坐不住了,落荒而逃,“阿父,阿母,阿璃,我还有事,先走了。”不等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答话,他已经一跃而起,逃之夭夭了。 “哈哈哈……”在他身后,是一连串畅快肆意的哈哈大笑声。 “原来我只是怀疑,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桓大将军兴奋。 把桓昭乐的,“就是啊,阿父说要请客,他就冷冰冰的说没空,知道是客人是阿令,他立即便改口了呀。” 寿康公主叹息,“我今天才知道十三郎常说的没空闲是什么意思。原来他说没空闲,便是说他对客人没兴趣啊。若是客人对胃口,紧急公务便不紧急了,空闲便有了,他便可以在家招待客人了。” 桓大将军乐的拍起桌子,桓昭笑倒在寿康公主身上,“阿母,我要笑死了,阿兄太好笑了。”寿康公主伸出胳膊揽过她,“我也笑得肚子疼了。”桓大将军忙献殷勤,“公主,我替你揉揉。”伸过来一只大手,被寿康公主不客气的打开了。 乐了好一会儿,寿康公主打起精神,“不行,我要把那天的厅堂重新布置一下,还要把菜单再斟酌斟酌。”桓大将军明知故问,“公主,这是为什么啊?”桓昭也跟着凑热闹,“对啊,阿母,这是为什么?”寿康公主白了这无知的父女俩一眼,“这都不懂。十三郎重视的客人,我这做母亲的也重视,原来是普通客人的待遇,现在改为贵客的待遇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桓大将军和桓昭很有默契的哦了一声,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还是公主想的周到!”桓大将军竖起大拇指。 “因地制宜,随机应变,说的就是您了。”桓昭语气热烈的赞美。 寿康公主矜持的一笑,“美酒、菜肴、琴师这些事都交给我了,你父女二人就琢磨下如何让十三郎和阿令顺顺当当在墨竹林里见面吧。又要巧,又要不露痕迹,还不能让阿令受了惊吓,明白么?” “明白!”桓大将军和桓昭声音响亮。 桓昭出主意,“有我在,事情就很好办啊。我邀阿令出去玩,见机行事便是。我可以问问阿令的意思,如果她对八卦图有兴趣,想再出入一次墨竹林,便带她进去。这样是最好的了,因为阿兄熟悉这里,可以展示才华,赢得佳人芳心。如果阿令不想进墨竹林,那我请她看花也可以啊。家里有几本珍稀的菊花开了,有瑶台玉凤,有紫龙卧雪,还有朱砂红霜和绿水秋波,到时候阿兄陪她看看花,也是蛮有诗情画意的。”桓大将军赞成,“就是,不一定非要在墨竹林,只要你阿兄能见到她,安安静静的说说话便好了。”这父女二人商量好之后去和寿康公主说,寿康公主面色有些怪异,“嗯,你们看着办吧,看花当然也很好。不过,最好还是在墨竹林。” “为什么?”桓昭奇怪。 “没什么。”寿康公主淡淡笑了笑。 她不肯说,桓昭也就不问了。 和父母告辞回房的时候,桓昭脚步异常轻快。 桓昭走了之后,桓大将军谦虚的请教,“公主,为什么一定要在墨竹林啊?”寿康公主不屑,“阿璃不懂也便罢了,你竟然也不懂。桓大将军,你想一想,阿令是任将军和范娘子的掌上明珠,咱们对阿璃是怎样,他们对阿令便是怎样的。到公主府做客,范娘子会不会放心让阿令离开太久?若是她不放心要出来找人,墨竹林大的很,一时半会儿未必能找到,十三郎还可以和阿令多说会儿话。” 桓大将军流露出惊异的神色,盯着她看了许久。 “怎么了?”寿康公主不悦。 桓大将军一声低叹,“公主,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什么叫做一片慈母之心啊。” “你懂什么。”寿康公主嗤之以鼻。 虽然很是不屑,她脸上却有了笑意。 她身为公主,严肃的时候多,活泼的时候少,这时面目间却充满了母性的光辉,整个人温柔、慈爱,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美丽和端庄。 桓大将军看着这样的她,不觉痴了。 -- 桓大将军和桓昭计划的真是很好,真到了这天来临的时候,一个突发状况却把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任平生和范瑗带着任江城、任启才到公主府不久,陵江王不请自来,公主府多了位不速之客。 陵江王是寿康公主的嫡亲叔父,他来了可没人敢怠慢他,桓大将军忙将他请至上首入座。 寿康公主亲自为他倒茶,“叔父,您是稀客。” 桓昭和任平生、任江城等人都过来拜见了陵江王。 陵江王举目望去,见厅中只有桓大将军、寿康公主、桓昭和任平生一家四口,并没有见到桓广阳,不由的有些奇怪,笑着问道:“怎地不见十三郎?”桓大将军叹了口气,“叔父,十三郎这孩子真不像我们桓家的人,忙起公务来非常认真,便是家里请客,他也是脱不开身啊。”一边回答陵江王的问话,桓大将军一边暗自庆幸,“幸亏十三郎临时起意,要亲自到墨竹林和花房察看一下地形,稍后再过来陪客人。否则这时肯定被陵江王看到了。陵江王对任平生视若亲生,对阿令和阿倩也当亲孙女亲孙女,若是知道十三郎在家,他肯定会把阿令看的紧紧的,十三郎岂不是没办法和阿令单独见面相处了么?”一边暗自庆幸着,桓大将军回忆起方才桓广阳的神态、表情,不禁一乐,“十三郎这是情窦初开无疑了。他便是在皇宫里也是不怯场的,方才要出去迎接任将军一家人的时候却忽然害起羞,拿察看地形当借口躲开了,哈哈哈。躲的好,这下子陵江王应该放下戒心了吧?” “ 陵江王神色怪异,“好,甚好,像十三郎这样的年轻郎君再多一些,朝中才会出现新气象呢。”知道桓广阳不在家,他心中一松,冲任启张开双臂,“小阿倩,过来。” 任启一直眼巴巴的看着陵江王,碍于是在公主府做客,才没有轻举妄动。这时见陵江王冲他张开胳膊,立即喜孜孜的跑了过去,扑到陵江王怀里,高兴的叫“翁翁”。 他不光相貌生的好,精致又漂亮,声音也悦耳好听,奶声奶气,软软糯糯,这一声“翁翁”叫出来,陵江王眉花眼笑,桓大将军却是心里痒痒的,“哎,若是十三郎能够得偿所愿,再过两年,也该有小郎君叫我翁翁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吧,明天继续。 陵江王和桓家的那段过往牵涉到女主的身世,这件事揭开之后,男主和女主差不多就可以结婚了。   ☆、第112章 112 青天白日,桓大将军做着这样的美梦,自得其乐。 任启舒舒服服偎依在陵江王怀里,自在又随意的嘻笑,“翁翁讲信用,真的来了。”陵江王神态亲呢,“那当然了,答应过小阿倩的事,翁翁必须说到做到啊。”桓大将军见这一老一小俨然如亲祖孙一般,又觉惊奇,又隐隐有嫉妒之意,“陵江王自己的儿孙也不见得如何出色,任平生这名爱将却收的好,更受到阿倩小郎君的喜爱,他也算是有福气的人了。”见阿一口一个翁翁的叫着陵江王,不禁大为纳闷,“阿倩小郎君很可爱,也很聪明,若不是陵江王真心对他好,他也不会这么喜欢陵江王。可是陵江王这样的铁血统帅、冷血之人,他会真的喜欢一个孩子么?” 呵呵。 桓大将军眼前仿佛出现一张三岁孩童苍白瘦弱的容颜,怒气从心底升腾上来,愤郁难忍。 是,孩子最后是遇到名医圣手,幸运的救回来了。可当时那个冷笑着袖手旁观之人、那个涉嫌把穆神医故意藏起来的坏人,难道就可以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装出幅慈爱的样子继续做他的王爷么?哼,世人只知他是先帝爱子、铁血战神,没人知道他这道貌岸然的外表下掩藏的是颗什么样的心吧?唉,偏偏任平生是他的人,偏偏十三郎喜欢的是阿令,做父亲的为了心爱的儿子,不得不耐着性子,敷衍应酬这样的人…… 寿康公主和陵江王这样叔父多年不曾相见,不亲近也不疏远,可她也是喜欢阿倩的,见陵江王和阿倩好像祖孙一样,好感油然而生,微笑看着他们,神色柔和。 桓大将军心中怜悯。 可怜的公主,她一直被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幼小的十三郎遭遇到了什么。这么残忍的事还是瞒着她吧,不能让她知道,她的亲叔父为了争权夺利,竟然要害她的亲生爱子…… 陵江王迎上桓大将军的目光,心中也是大怒。呸!桓家全是卑鄙小人!桓惕的父亲便是老奸巨滑、不择手段,他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将军就不必提了,目空四海妄自尊大,想冤枉谁便冤枉谁,他儿子是宝,别人都是草! 这两人目光相接,火花四溅,虽然只是眼神在无声交战,却有了刀光剑影炮火连天的气势。 任江城把这两人的反应一一看在眼里,心里这个郁闷就别提了,“看看这两位的样子,他们之间得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啊?怪不得桓十四郎知道仇大娘要护送我回嘉州,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出城阻拦捣乱了。陵江王和桓家的恩怨颇深,很难化解。奇怪,陵江王看着像是豪爽的性子,桓大将军也很光明磊落的,这两人能有什么样的过往啊?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她心里这么想着,觉得现在的气势似乎太沉闷了些,便笑盈盈和范瑗、桓昭说起她最近才想到的美食,“现在天气炎热,总是不大有胃口,可以用鲜虾仁配以茶叶嫩芽烹制菜肴,虾仁玉白鲜嫩,茶叶嫩芽碧绿清香,又好看,味道又清淡可口。也可用糯米裹了肉馅蒸制珍珠丸子,雪白雪白的,滑嫩细腻,香喷喷,回味无穷……” “听着就好吃。”桓昭馋涎欲滴。 “头回听你说起来呢,回家咱们便试试。”范瑗笑盈盈。 “不用回家再试,在这里也是一样的。”桓昭非常热忱,“范娘子,阿令,拿这里当自己家,不必客气。” “对,不必客气,当成自己家便可。”寿康公主缓缓道。 她脸上虽然没有什么笑容,语气也因为惯性带着丝冷意,眼神却是温和的,甚至有几分慈爱。 任江城暗暗吃惊。 她印象中的寿康公主可没有这么平易近人啊,对人没这么好。嘉苑雅集的情形任江城记得清清楚楚的呢,寿康公主不会和乐康公主似的无理取闹,可她也并非平易近人、通情达理的公主,对于任江城这种小人物的喜怒哀乐,她不会放在心上,不会想要去维护和关爱。就是这样的寿康公主,今天却纡尊降贵的说,“不必客气,当成自己家便可”。 发生什么事了? 桓昭还真不是随口跟任江城客气,当即便命人把厨娘叫来了。 任江城仔细把做菜的步骤告诉她,“……你不必着急,因为我也是方才忽然想到的,未必做的出来,或者做出来也未必美味。总之你尽力去做便是了。”这厨娘姓方,生的却是圆滚滚的,把任江城说过的步骤一一记下,眼睛放光,“奴从前没有做过这些,不过,听小娘子所言,做出来应该是很清爽可口的。”桓昭笑吟吟,“你把别的事先放下,先专心做这两道菜吧,若做的好,有重赏。”厨娘精神抖擞,“是,九娘子。”生龙活虎的下去煎、炒、烹、炸,忙起来了。 任启伸出小手拉拉陵江王的衣襟,“翁翁。” 正在用眼神厮杀的陵江王和桓大将军同时后悔,“当着小阿倩的面剑拔弩张的做什么呢?孩子这么小,胆子必定不大,凶巴巴的岂不吓坏了他?”同时换了幅笑脸。 “小阿倩,怎么了?”陵江王慈爱的问道。 任启四处张望,漆黑的眼眸中满是好奇,“阿兄呢?” 听到他问阿兄,陵江王和桓大将军都露出怪异的神色。 寿康公主微笑,“阿倩小郎君所说的阿兄,指的是……?” “是十三郎。”任平生欠欠身。 寿康公主嘴角的笑容愈来愈浓,“原来阿倩小郎君喜欢十三郎啊。”她从前只是觉得阿倩精致可爱,现在还觉得阿倩很有眼光,懂得欣赏她的宝贝儿子十三郎,看着小阿倩更顺眼了。 陵江王笑咪咪的告诉任启,“十三郎公务繁忙,不在家,今天咱们见不到他了。小阿倩,翁翁陪你玩,好不好?”任启有些失望,“阿兄不在家啊?”桓昭见了他这小模样,便笑着问道:“阿倩小郎君,你很喜欢我阿兄对不对?他不在家,你觉得扫兴,对不对?”任启不好意思的笑笑,犹豫了下,轻轻点点小脑袋。 “我以为能见到阿兄的。”他小小声的嘀咕。 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心里都是热呼呼的。十三郎啊十三郎,你没有白白中意任家的女郎,她对你如何我们不知道,可她的阿弟喜欢着你、惦记着你呢。 “不能让咱们阿倩小郎君失望。”桓大将军果断的挥挥手,“阿倩小郎君是公主府的贵客,让客人扫兴可不是公主府的待客之道。来人,去传话给十三郎君,让他不管有什么紧急公务也要先放下,回家陪客人!” 这一刻,桓大将军真是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管他什么戒心不戒心的,有陵江王在又怎么了,十三郎好容易才有了中意的女郎,做父亲的一定要成全他,让他如愿以偿!回来吧,十三郎,就算是在陵江王的眼皮子底下,阿父也有法子让你私下里见到阿令,向她倾诉衷肠! 桓大将军示威一般的看了陵江王一眼。 陵江王恶狠狠的瞪了回去。 任启听到桓大将军让人去叫十三郎,眼眸中闪着快活的光芒,“阿兄要来了么?真好。我要和阿兄坐一起,再喝阿兄……”本来他想说“再喝阿兄一口酒”的,可是想到陵江王向来不许他饮酒,眼珠转了转,剩下的话又咽回去了。 “再喝阿兄的什么?”陵江王警觉。 “喝阿兄的汤。”任启甜甜笑。 他这倒也不能算是撒谎,十三郎确实喂过他喝汤。 陵江王释然,“原来是喝汤啊。” 任启垂下小脑袋,笑的很不好意思。 桓广阳萧萧肃肃自外而来,如雪白衣,高华容颜,映得整间客厅都亮堂了不少。 “阿兄。”任启见到他,高兴的叫着阿兄,从陵江王怀里机灵的溜下地,颠儿颠儿的跑了过去。 陵江王黑了脸,桓大将军却好像三伏天喝了冰水似的,别提多舒畅了。 “阿倩小郎君看样子很喜欢十三郎。”寿康公主嘴角微微上扬。 任江城含笑道:“其实小孩子是最聪明的了,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心里清楚的很。”桓昭忙不迭的点头,“是呀是呀,阿令你说的太对了。你知道么?上次咱们在桃园烤叫化鸡,阿兄这有洁癖的人却愿意和阿倩共用一个酒杯……” “什么,共用酒杯?”陵江王眉毛拧起来了。 “是,是啊……”桓昭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了,一头雾水。 陵江王脸色更差了,黑的跟锅底似的。 任江城清清嗓子,小声告诉桓昭,“他背着我阿父阿母偷偷给阿倩吃糖,但是,不许喝酒。” 桓昭这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吐吐舌,心虚的低下了头。 “翁翁,阿倩只喝了一口,之后便不许他再喝了。”任江城笑盈盈的道:“您知道他喝了一口之后发生什么事了么?因为他自己不能喝,所以我阿父,还有大将军,被他一个挨一个的劝过去,那晚都不能再喝酒了啊。” “真的,谁也拿他没办法。”桓昭和范瑗一起笑起来。 寿康公主想起那晚的情形,也不禁露出笑容,“大将军一向嗜酒,能让他乖乖把酒收起来的,也就只有阿倩小郎君了。” 任启又是高兴又是害羞,小脸蛋粉扑扑的,桓广阳笑着抱起他,“阿倩若害羞,趴在阿兄肩上好了。”任启乖巧的嗯了一声,果然软绵绵的趴在了桓广阳肩上,不肯抬头,不让众人看他了。 桓大将军等人哈哈大笑。 就连陵江王也露出了笑脸。 小阿倩自己喝不了酒,便也管着他阿父、桓惕这些人也喝不了酒么?甚好,甚好。 陵江王目光敏锐的盯在桓广阳身上,见他进来之后处处守礼,并没有偷眼看任江城,心里的气暂时平了些。 “阿兄,你方才做什么去了?”任启声音软糯的问道。 桓广阳微笑告诉他,“阿兄在墨竹林演练一种新的阵法……” 他话还没说完,任启便直起小身子,满脸兴味,“墨竹林?新的阵法?阿兄,这是什么,好玩么?”桓广阳眉目温柔,“是大人的事,阿倩不懂。这个也不算好玩吧,还是有凶险的。” “不好玩啊。”任启小朋友失望了。 “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桓大将军笑道:“那是一个很古怪的阵,我不经十三郎允许进去了也是走不出来的,全天下只有十三郎一个人可以自由出入。” 说起桓广阳的墨竹林,桓大将军这位做父亲的满脸骄傲自豪。 陵江王不屑的哼了一声。 桓昭笑盈盈道:“阿父,您这样说我可不同意啊,有替阿兄吹嘘之嫌。您知道么?阿令是误入过墨竹林的,她自己走出来了呢。” 桓大将军睁大了眼睛,诧异之极,“这么说,能自由出入墨竹林的除了你阿兄,还有……” “还有阿令啊。”桓昭自然而然握起任江城的小手。 桓大将军不能相信似的,上下打量任江城。 任启小朋友热烈看着任江城,黑漆漆的眼眸中满是崇拜和敬佩。 陵江王还是头回听说这件事,也露出惊讶之色,“阿令,翁翁不知道你还有这个本事。” 任平生和范瑗看向任江城的目光又是欣慰,又是心酸,“唉,阿令在宣州时是有多孤单寂寞,年纪轻轻的小娘子,连八卦图她会看了……” 任江城被大家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的笑,“我那不叫自由出入,我是瞎猫逮着了死耗子,蒙的,纯粹是蒙的……” “太谦虚了。”寿康公主微笑。 “越是有本事的人,越是谦虚啊。”桓大将军感慨。 “阿令,你是除了我阿兄之外,唯一可以毫发无伤从墨竹林里走出来的人。”桓昭夸奖着任江城,情真意切。 陵江王不由的大怒。好啊,我才说十三郎还算守礼,没有死乞白赖的盯着阿令看,桓惕这一家人便联合起来给阿令灌上迷汤了!当着我的面便敢这样了,真过份! “阿璃说的不错。”寿康公主温声道:“除了十三郎,便只有阿令了。” 桓大将军看看桓广阳,看看任江城,“十三郎是从小便熟悉了,八娘子却是天纵奇才,了不起。” 陵江王怒气更是蹭蹭蹭的往上窜。 “阿姐和阿兄。”任启快活的笑起来。 他笑的甜蜜又可爱,让人看了心里酥酥的,陵江王想发脾气,可是当着他的面,哪里发得出来? “这墨竹林果真如此神奇么?”任平生语气淡淡的,“可惜这是桓家禁地,如若不然,我都想进去见识见识了。” “有何不可?”桓大将军笑道:“让十三郎替你带路便是,里面的几处风景倒还能看。” “不必。”任平生镇静道:“如大将军不介意,我想一个人进去看看。” 他这一言,震惊了四座。 桓家的人不用提了,自是人人吃惊。这个墨竹林的机关真的是除了桓广阳之外无人能破,未经允许进去之后能从里面活着走出来的人只有一个任江城,从来没有过别人。可任江城也是初到京城,对各名门世家的内情一无所知,才会被瘐家几位女郎给骗进去的啊。但是任平生却在非常清醒的情形下,自己提出来要进去…… 任江城听在耳中,暗暗叫苦,“阿父,您不能因为我从里边出来过便轻视了,觉得这没有什么,我……我是十三郎放了水的,他若是不带着我,我在里边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任平生话已经说出口了,她这时候当着大家的面过去劝也不合适,无奈之下,她偷偷看了桓广阳一眼。 正好桓广阳也在悄悄看她。 虽然是当着陵江王的面,可是现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墨竹林上,桓广阳又有任启小朋友做掩护,他在悄悄看任江城,居然没被其他的人发现。 任江城勉强牵了牵嘴角,努力想挤出丝笑容。 她真想和桓广阳打个商量,“哎,你方才在琢磨什么新阵法?先收起来行不行?我阿父如果被困在里面他会觉得很没面子的啊,我也会很担心……” 桓广阳好像知道她想要说什么,轻轻点了点头。 任江城方才还悬着的心一下子就踏实了。 他懂,他什么都懂,她还没有开口,他便慷慨的答应她了。 她感激的、喜悦的笑了笑,眼眸中星光点点,唇角却是春光明媚。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比蜗牛还慢。 晚上还有一更,但是不知道到几点了。 八点肯定出不来,九点也够呛,反正明天早上再来看肯定会有新章的……   ☆、第113章 113 她天生丽质,笑起来更为灵慧动人,美的不可方物。 桓广阳心底有一朵小花慢慢的、喜悦的绽开,由花骨朵直至盛开。 他把任启抱得高高的,挡住了陵江王的目光,也对她轻轻浅浅的笑了笑。 笑容极浅淡,却没有半丝他平时气质中的清冷之意,温暖、和煦,如春风一般。 桓昭是和任江城坐在一起的,看到她阿兄的这些小动作、这些面部表情,惊讶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诚然她知道她的阿兄对任江城有意,可是做梦也没想到,一向端庄优雅的他居然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 范瑗不知是意识到了什么,还是出于别的原因,往这边扫了一眼。 “阿兄,你别这样啊。这坐着这么多人呢,拜托你收敛一些,要不然任将军、范娘子翻了脸,你可就惨了!”桓昭心里着急,恨不得出声提醒桓广阳。可是她这时候是万万不能出声的,只好拼命冲桓广阳挤眉弄眼,恨不得自己的眼睛会说话、眉毛也会说话,好把这些都告诉桓广阳,好好生提醒提醒他。 桓广阳脸上泛起可疑的晕红,转过脸,不再看任江城了。 桓昭活活的松了口气。 要见面咱们想法子私下里见面啊,可不能当着阿令父母和陵江王的面眉目传情。阿兄,像你方才是那样是不行的,会惹出麻烦来的。 陵江王高声笑了笑,“你要去墨竹林对不对?也好,我陪你一起去。我也正想开开眼界呢。” “大王,我一个人去便好。”任平生不大情愿把陵江王也牵扯进来。 “叔父若去,我也陪着。”桓大将军笑道。 “我不用你陪。”陵江王不悦。 任江城忙扬声道:“阿璃,方才你说今天有什么美食来着?”桓昭会意,故意提高了声音,清清脆脆的道:“有五味脯和鳢鱼脯,跳丸炙,豚皮饼,脍鱼莼羹,驼蹄羹,还有几种你之前用六月柿做出来的美食,种类蛮多的。不过,因为有阿倩小郎君在,怕他馋了,故此没有备什么美酒,不知叔外祖父和任将军会不会觉得不尽兴啊?” 她声音娇嫩动听,故意看着任启说出“因为有阿倩小郎君在,怕他馋了,故此没有备什么美酒”时更是一脸顽皮淘气,众人都觉好笑。 任启小朋友害羞了,小脸微红,躲到桓广阳怀里不肯露面,天真可爱的模样逗得众人笑意愈深,笑声愈大。 “阿倩不用害羞,因为有阿倩在,所以大家都不喝酒了,这说明小阿倩很重要啊,对不对?”桓广阳小声哄他。 “嗯。”任启乖顺的嗯了一声。 众人笑声更大,任启干脆把小脑袋拱到桓广阳怀里,把小屁股撅得高高的,这下子可倒好,陵江王和桓大将军等人大乐,差点笑岔了气。 他这个小模样实在是太可乐了啊。 欢笑声中,任江城兴致很好的提起各种夏季美食,尤其是冰沙、冰镇酸梅汤,说的众人口中都有了凉意。 桓昭和她一唱一和,两人配合的非常默契。 今天的正事是宴请,任江城和桓昭大肆谈论起美食,陵江王和桓大将军也不好意思争论去不去墨竹林、要不要主人陪着一起去的问题,方才他们的争执,就暂时混过去了。 午宴的时候寿康公主请众人移步今天用做餐室的西厅,西厅被寿康公主精心布置过,由鲜花和兰草等做为装饰,清雅讲究,菜肴更不必提了,融汇了大梁皇室的精品美食和任江城新研发出来的新鲜菜品,色香味俱全,令人赞不绝口。 “唯一不足之处,是没有酒。”桓大将军叹息,“不过,若是咱们饮酒,阿倩小郎君看着未免眼馋。给他喝吧,这么小的小郎君喝了对身体不好;不给他喝吧,他眼巴巴的在旁看干着,也怪可怜的。所以,为了阿倩小郎君,这一餐咱们便暂时不喝酒了,大家不反对吧?” “同意。”陵江王爽快的道。 他也是无酒不欢的人,不过桓大将军这一番话讲出来,他完全同意,宁可不喝酒了,也不让阿倩在一边看着难受。 “难为诸位了。”任平生歉意的道。 为了任启一个小孩子让陵江王、桓大将军都不能喝酒,他这做父亲的还真是过意不去。 “不难为,不难为。”桓大将军笑声爽朗,“阿倩小郎君太可爱了,公主很喜欢他,特意这么吩咐我的,哈哈哈。” 任平生和桓大将军客气了几句,陵江王却是黑了脸,气的不行。好嘛,连阿婧都跟着凑起热闹来了,阿婧这位公主殿下多傲慢啊,多不近不情啊,现在也作出关爱阿倩的样子,好像真心喜欢小阿倩一样。其实就是想哄住我们,好把阿令骗过去!哼,就你们这点子心思,还当谁不知道啊? 任启小朋友在这次宴会上成了小香包,从陵江王、桓大将军开始,人人喜欢他,人人想亲近他,对他格外纵容,任启在陵江王、桓大将军、寿康公主等人身边来回穿梭,这边吃一口,那边吃一口,如鱼得水,快活之极。不过,这么多人当中,他似乎格外喜欢十三郎,在他身边逗留的时间最久,时常往他身边去,以至于陵江王和桓大将军看十三郎的目光都有些酸溜溜的。 “十三郎,你挺招阿倩小郎君待见的啊。”桓大将军语气中掩饰不住的嫉妒之意。 桓广阳毫不谦虚,“我想,大概是因为我生的俊美无双,所以比较合他的心意吧?阿父您也知道,小孩子眼神最好了,谁美谁不美,他看的清清楚楚。” 桓大将军吹起胡子。 席间响起低低的欢笑声。 桓昭倒吸一口凉气,“阿母,我今天才知道,原来阿兄竟然是会说笑话的啊。”寿康公主脸颊上笑意隐现,“我是十三郎的母亲,应该是这世上知他最深的人了,不过,我也是今天才发觉这一点的。” 范瑗和任江城眼眸中都是笑意盈盈,任启欢快的拍起小手掌,乐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都不一定能听懂寿康公主和桓昭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看大家的样子就知道很好笑,那么,跟着笑就对了。 “公主,为什么咱们十三郎从前不会说笑话,今天忽然会说了呢?”桓大将军谦虚请教。 寿康公主忍着笑,“或许因为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吧。” “是,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桓大将军和桓昭知趣的附合。 桓广阳哪禁得住他们这么打趣?白玉般的一张脸上早已霞光处处,五彩缤纷了。 “阿兄,笑话!”任启兴滴滴的扑了过去。 “阿倩乖,喝了汤再讲笑话。”桓广阳拿过一个青瓷小碗,红着脸哄他。 “好,喝汤,喝完汤讲笑话。”任启乖乖的坐了下来,让桓广阳喂他喝汤 陵江王、桓大将军、寿康公主都放下筷子,看呆了。 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是惊讶于他们的十三郎竟然无师自通,会哄孩子吃饭,陵江王吃惊的却是小阿倩向来不爱喝汤的,可是,在十三郎面前他竟然这么乖,这么听话。 “这臭小子还真是肯花心思,为了哄骗阿令,颇费周章啊。”陵江王看着桓广阳和任启亲热,心头火起。 想到阿令有可能落入阴险毒辣的桓家人手中,陵江王目光凛冽。 他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午宴之后,陵江王和桓大将军、任平生去了墨竹林,桓广阳这位竹林主人自然一起陪着去了。 任启有些瞌睡了,范瑗一边轻轻拍着他,哄他睡觉,一边和寿康公主柔声说着家常。寿康公主看着睡眼惺松的任启很是眼热,“我家若有这么个小郎君便好了。”范瑗轻笑,“公主,您家里有两位呢,只不过这两位都长大了,成了风流倜傥的俊俏郎君。”寿康公主道:“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小郎君长成大成人之后,做父母的便盼望他聘娶妻室,再生下小郎君小娘子,绵延宗嗣了。” 她俩轻声说着话,倒是很投机的,任启慢慢闭上眼睛睡着了,睡的很香。 桓昭趁机要求和任江城出去走走,消消食,看看几本珍稀的菊花,寿康公主欣然同意。 “快去快回。”范瑗交代。 “是,我们走几步消消食,看看花便回来了。”桓昭和任江城笑着答应。 等到两个人真的出来了,相视一笑,“墨竹林?”“那是自然。”挽起手臂,自然而然的冲着墨竹林过去了。 她俩才到竹林边,桓广阳便从竹林里出来了。 墨竹秆形高大,端直挺秀,紫黑色的竹杆柔和发亮,映着桓广阳的一身白衣,有着说不出道不明的清雅宜人之意。 “阿兄。”“十三郎。”桓昭和任江城迎了上去。 “阿璃,女郎。”桓广阳向她俩问好。 他目光低垂,没有看任江城。 “任将军呢?陵江王呢?”桓昭是聪明人,知道任江城关心的是任平生和陵江王,便很体贴的替她问道。 “进到竹林之后他们便打了个赌,要看谁最先到达我的书房。现在应该已经分开了吧。”桓广阳道。 “打赌?”桓昭晕,“阿父和叔外祖父还真是童心未泯啊。” 任江城面色踌躇。 她当然是想跟着进去帮她的父亲,可他的父亲也在,他们还打了赌…… 桓昭眼珠转了转,呵呵笑,“阿兄,不如你带着阿令一起进去帮帮她阿父,好不好?我身手不行,脚步太重,对八卦阵又不一窍不通,就不进去给你们添麻烦了。任将军头回到公主府做客,不能让客人输了啊,那岂不是太扫兴了?你们快去吧,去吧,这可是正事。” “任将军精通奇门遁甲之术,他可以轻轻松松从墨竹林出来,不用我帮忙。”桓广阳语气淡然,一本正经,“不过,女郎若想重温八卦阵,我这做主人的自应相陪。” 桓昭忍笑,“对,阿兄说的对极了,任将军可以自己走出来的,不用你帮忙。你啊,就陪着阿令重温八卦阵吧,你们重温,我有点事先走一步啊。”挥挥手,笑嘻嘻的转身要走。 “阿璃。”任江城想要挽留,“你和我一起,好么?” “回见。”桓昭装作没听见,步子轻盈,转眼间便拐到小路上,消失在树丛之中。 墨竹林中,只留下了桓广阳和任江城两个人。 风吹竹林,枝摇叶晃,带来丝丝凉爽之意。 “女郎,我……”桓广阳声音异常温柔。 紫黑色的竹杆格外粗汢高大,阳光透过层层竹叶映进来,映在他如冰雪般洁白的面容上,令得他那张精致绝伦无可挑剔的脸庞添了几分暖意,柔和可亲。 “我知道。”任江城低声说道。 桓广阳惊喜的向前迈了一步,“女郎……” 他没有想到任江城如此坦白,声音已经微微发颤了。 “我知道。”任江城脸颊发烫,不敢直视他澄澈如琉璃的眼眸,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轻轻的,“我知道你是真的想帮我阿父,十三郎,咱们现在进去看看他,好么?” 她在害羞,不光脸颊在发烫,连耳后根都是红的了。 她一直是明媚清爽的,这时头颈微垂,却有动人的娇羞之态。 “桓十三郎,你太冒昧,羞到她了。”桓广阳不禁生出自责之心。 他稳稳心神,柔声道:“好,女郎,咱们这便进竹林去。” “嗯。”任江城轻声答应。 他在前,她在后,两人一前一后往里走。 前方有个黑色的影子闪过,任江城花容失色,下意识的一声轻呼。 “怎么了?”桓广阳忙回过身。 “没什么,我以为是……以为是……”任江城嚅嚅。 可能是她花眼了吧,除了紫黑色的竹杆、碧绿的叶子,前面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她心有余悸的往四周看了看,脸色还有些发白。 桓广阳默然片刻,纤长白皙的手掌伸到她面前,柔声道:“女郎,我……我牵着你的手,好么?”任江城略一犹豫,牵住了他的手,“好。” 他人是有些冷淡的,手掌却很温暖,任江城握到他的手,心里便觉得安宁踏实了。 他再次握到她温软娇嫩的小手,却是心神一荡。 他俩手牵着手,肩并着肩,往密林深处走去。   ☆、第114章 114 “林子这么大,也不知我阿父到哪了?”任江城有些犯愁。 “我大概能猜到。”桓广阳语气笃定。 他带着任江城绕来绕去,到了一处地势较高、紫竹稀疏的地方。这里的紫竹虽然少,但格外粗壮,高耸入云,和别处的景致明显不同。 桓广阳示意她往下面看,“女郎,任将军在那里。”任江城忙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只见一位相貌清俊的郎君先是凝神注视四周,继而蹙眉苦思,面带踌躇,正是任平生。 “我阿父是在计算方位吧?嘉苑雅集之后我告诉他八卦图的事,他应该留意过的。十三郎,你在竹林中的布置,和普通的八卦图区别有多大啊?”任江城问道。 桓广阳有些歉意,“女郎,我平时是拿墨竹林当排兵布阵演练来用的,所以阵法会经常变,和普通的八卦图大不相同。” “我阿父若是要靠自己走出去,大概是不大可能的。”任江城踮起脚尖往下面张望,“可是怎么提醒他呢?” 桓广阳心里一阵痒痒。 她踮起脚尖向下张望的样子,又孩子气又可爱,让人真想…… 他不觉手上用力,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她在探头向下张望,毫无察觉。 “其实很简单的。”桓广阳柔声道。 “什么?”任江城惊讶的转过头。 桓广阳笑笑,伸出手指放入水中,发出两声清亮悠长的啸声。啸声过去后不久,一只洁白的鸽子展翅飞来,轻盈而美丽,落在桓广阳的手掌上。 这只鸽子好似通人性一样,扑闪着翅膀,冲桓广阳欢快的叫了两声。 “它是在跟你说话么?”任江城好奇。 桓广阳嘴角轻扬。 他发出几声清啸,命令道:“去吧。”鸽子在他手掌上踱了两步,点点头,展开小小的翅膀飞走了。 “你通鸟语么?”任江城小声问他。 “我又不是公治长。”桓广阳轻笑。 “那你很会训鸽子?”任江城又问。 桓广阳谦虚,“略知一二。” “这只鸽子能做什么啊?”任江城不懂。 “这里。”桓广阳示意她往任平生站着的方向看。 那只小白鸽飞到任平生前面的竹梢上欢快的叫了几声,然后忽然展翅向右前方疾飞。 任平生身形奇快,也向着右前方冲了过去。 白鸽在空中飞翔,它变方向,任平生也变方向。 渐渐的,任平生的身影消失在竹林深处。 “看不到了。”任江城顿足。 桓广阳笑笑,带她往更高处走,“这里能看到我的书房。” 任江城和他一起上去之后,果然远远的看到一个身影出了竹林,往桓广阳的书房走过去了。 虽然离得太远看不清楚,不过,猜也能猜出来那个人是任平生了。看身形就像。 竹林里还有桓大将军和陵江王,他俩的身量有些相像,都是高大伟岸的,任平生却风流俊俏的多。 “好了,我阿父出去了。”任江城喜笑颜开。 “女郎,咱们再去看我阿父和陵江王。”桓广阳微笑道。 “好啊,他俩在哪里?”任江城心情愉快,跟着他往下走。 “我把他俩困在一个阵里了。”桓广阳告诉她,“女郎,我想让他俩吵吵架。” “对极了,让他俩吵架。”任江城连连点头,“陵江王府和桓家之间也不知有什么样的恩怨,让他俩吵吵架,以前的事或许便水落石出了。” 桓广阳点头,两人信步下来,一边走,桓广阳一边告诉任江城,“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是完全清楚。我只知道,我祖父还在世的时候,桓家和陵江王之间已经生出嫌隙来了。” “你祖父还在世的时候?这得是什么样的陈年旧事啊?”任江城晕。 这些恩恩怨怨,真是小孩儿没娘,说起来话长。 “那时先帝尚在,虽然我外祖父早被立为太子,但先帝更钟爱陵江王,似乎有意易储。”桓广阳缓缓提起往事,“彼时王家和桓家是支持我外祖父的,征北将军、大司马钟慎支持的却是陵江王。钟慎认为南北朝对峙,大梁应有强悍的君主即位,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任江城觉得钟慎这看法也不无道理,顺口说道:“钟慎说的也有……”话说了一半,猛然意识到现在的皇帝是桓广阳的外祖父、寿康公主的亲生父亲,讪讪的停了下来。 “那个,我的意思是说……是说……”任江城期期艾艾。 “我明白。”桓广阳语气温和。 任江城不好意思的笑了。 虽然大梁现在这个老皇帝确实有点不靠谱,软弱无能,一意求和,不过,他到底是桓广阳的外祖父啊。 “钟慎乃大梁名将,声威烜然,名望卓著,心腹左右皆身经百战,儿子个个英勇彪悍,功绩实力,着实不容小觑。有了他和钟派一系的支持,陵江王隐隐有和我外祖父争位之意。”桓广阳道。 任江城眸色暗了暗,低声道:“钟慎早已去世,陵江王也被逐出京城,这场争夺终究是陛下胜、陵江王败了。” 每一次的储位之争都伴随着鲜血、阴谋和计算,老皇帝和陵江王兄弟二人争位子,有多少人被牵扯了进去,又有多少人枉送了性命前程?桓家和陵江王就是在那时候结下的冤仇吧?只怕真的是血海深仇,很难化解…… 桓广阳握紧了她的手。 任江城抬头,看到他眼眸中的关切和深情,心中一暖,语气轻快的道:“你把他俩困起来了对不对?也不知他俩吵成什么样子了。咱们快点过去吧,若是吵的太凶,也好帮着劝劝架呀。” 桓广阳和她相视一笑。 两人手牵着手,桓广阳带她去了一个有趣的地方。 到了这里之后,任江城不由的嫣然一笑。 桓广阳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用墨竹竹杆围成了一个方方正正、小屋子一样的阵,这小屋子四周全是墨竹,密密麻麻,根本出不去。才到这里,任江城便听到陵江王的骂声,“桓惕,你不许再拦着我,我非把这些破竹子全一根一根拨了不可!全拨掉了,看我走不走得掉?”桓大将军哈哈大笑,“你又没带兵器,没带手下,单靠你一个人一双手来拨这些巨竹,得拨到什么时候?我不让你拨是为你好,知道么?” “什么为我好?当我不知道你那点子坏心思呢?不就是想把我困在这里,你家那臭小子好打我家阿令的主意么?”陵江王怒气冲冲。 “哈哈哈。”桓大将军仰天大笑,“我家十三郎俊美无俦,天下无双,多少名门贵女觊觎他而不可得……” “那些名门贵女你桓家要么,要么?”陵江王直问到桓大将军脸上去。 “不要。”桓大将军笑道。 “呸!”陵江王气冲冲的呸了一声,“你也知道那些名门贵女给阿令提鞋也不配,这便打起她的主意来了,是不是?” “我不过是一片慈父之心,想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如愿以偿罢了。”桓大将军语气忽然缠绵起来。 “宝贝儿子,就你家是宝贝儿子。”陵江王连声冷笑,“你儿子是宝,别人都是草,对不对?桓惕,就凭你是这样的人品,阿令也不可能嫁给你儿子的!” 桓广阳和任江城才到这里便听到他俩这样“吵架”,又是惊讶,又是害羞。 两人脸上都晕起片片霞色。 任江城想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来,“我现在不害怕了……” 桓广阳不敢看她,却固执的握着她的手不放,轻声道:“可是我现在害怕……” 任江城脸颊发烫,用力想抽出自己的手时却觉得他的手凉了凉,心一软,手也跟着软了。 “我害怕的时候他安慰我,现在他害怕了,我也应该安慰一下他吧?”她模模糊糊、乱七八糟的想道。 她没有再往外抽自己的手。 桓广阳心中无比满足。 他和她心思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陵江王和桓大将军在里面争吵的声音那么大,他俩却恍若无闻。 “我不管了,就要拨这些破竹子!桓惕你再拦我,我连你一起打!看招!”不知过了多大会儿,陵江王的怒喝声才传到他俩耳中。 任江城忙侧耳静听,只听里面有呼呼的拳脚风声,敢情陵江王和桓大将军这就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她失声道。 “无妨。”桓广阳从绮梦中惊醒,柔声道:“我阿父和陵江王功力相仿,谁也占不到便宜的。” 任江城透过竹杆的缝隙往里看,只见陵江王和桓大将军大声呼喝着打在一起,战况相当激烈。 “打恼了怎么办?”她忧心忡忡。 “不会。”桓广阳安慰她,“这是在桓家,我阿父不可能对客人下狠手。陵江王只是生气,并没有失去理智,也不会真伤了主人的。” “我还是担心。”任江城娥眉微蹙。 “就当他们是饭后活动手脚,消遣且消食好了。”桓广阳安慰。 任江城不由的一笑。 她是天生的小美女,笑起来的时候犹如晨曦中晶莹露珠在繁花似锦的花丛中流过,灵动美好,灵气逼人,非常漂亮。 桓广阳眸色深了深。 “呸,就你儿子宝贝!提起你那个宝贝儿子我就生气!”陵江王出拳如风,口中怒骂不止。 桓大将军声音中也有了怒意,“你也是昂藏七尺的大好男儿,却和一个三岁孩童斤斤计较!过去的事我已经不计较了,你还有脸再提起来!” “我为什么没脸再提?我行的正坐的端,俯仰无愧,我为什么没脸再提?”陵江王声音更高。 “见死不救的是不是你?小肚鸡肠和个孩子计较的是不是你?故意把穆神医藏起来的是不是你?”桓大将军口中喝怒,呼呼呼接连拍出三掌,真有排山倒海的气势。 任江城和桓广阳都是心中一紧,忙凝神倾听。 陵江王到底年纪大了,桓大将军这带着怒气的三掌接起来很吃力,呼吸沉重,也来不及答言了。 桓大将军一声长笑,“没话好说了么?哑口无言了吧?理亏了吧?哼,你这样的人,倒质疑起我的人品来了,真真好笑!” 陵江王一声怒吼,又冲他扑了过去,“桓惕,看拳!” 桓大将军接下他这一掌,语气中有了辛酸之意,“叔父,当年我是怎么央求你的啊?你可曾起过恻隐之心?看一个幼小的孩子受苦,你真的就无动于衷么?你……你的心难道是铁打的……” 陵江王笑声阴冷,“你桓家害得我受尽折磨、害得我生不如死的时候,又有谁怜惜过我?” 虽然看不清他此时的容颜,却能听出他声音中的无限悲苦,桓广阳和任江城同时心中一凛。 他俩的手不知不觉握紧了。 桓广阳手心冒汗。 被桓家害得受尽折磨……被桓家害得生不如死…… “我桓家向来光明正大,磊磊落落,什么时候害过人?”桓大将军大声斥责。 陵江王“呸”了一声,“你家如果光明磊落,我也不至于是现在的样子了!我早已和心爱的女郎成了亲,躲到蜀中过世外桃源般的日子了。建康的这些魑魅魍魉、利益纷扰,我哪有心思理会!” 他心中大痛,饿虎擒羊一般扑向桓大将军,两人重又缠斗在一起。 “又打,你们倒是好好说话啊。”任江城心急。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倒是说清楚了再打啊。“我早已和心爱的女郎成了亲,躲到蜀中过世外桃源般的日子了”,唉,这还真的是陈年旧事,陵江王当年想娶谁?又为什么被桓家给破坏了?说清楚啊。 “女郎。”桓广阳轻声叫她。 “怎么了?”任江城转过头。 桓广阳浅色眼眸此时显出好看的浅蓝色,“女郎,你的祖母,是李家的女郎,对么?” “我没有见过她。”任江城轻声叹息,“不只我没有见过她,我阿父也没有。他才出生不久,我祖母便过世了啊。” 正是因为祖母李氏过世的太早,所以任刺史才会续娶辛氏,所以任江城在宣州的十四年会过得很不愉快。刺史府要么是任刺史原配留下的子孙,要么是辛氏的人,李氏这位夹在原配和辛氏之间、太早过世的人,简直没有一点存在感。 “如此。”桓广阳沉吟。 他目光重又投向被困在阵里的陵江王和桓大将军,眉宇间带着一丝轻愁。 “十三郎,你的意思是说……”任江城恍然。 桓广阳点了点头。 陵江王年轻时不知因为什么错过了他的心上人,没能和他心爱的女郎缔结良缘。陵江王对他的心腹爱将任平生视如亲生,对任江城、任启也像祖父疼爱孙女孙子一样,宠爱逾常。把这两点结合起来看,陵江王年轻时错过的那位女郎,有没有可能是任江城的祖母李氏呢?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陵江王的言行就很容易理解了。 “哎,十三郎。”任江城拉拉桓广阳的手,“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很早很早的时候,你祖父还是桓家家主的时候,真的对不起陵江王、真的把他和他的心上人拆散了?所以后来你家的孩子有事,陵江王赌气不理会,不肯救人?” 桓广阳被她的小手这么一拉,心里又甜蜜,又慌张,又酥酥麻麻痒痒的,也不知是舒服还是难受。 “女郎,那个孩子是我。”他柔声道。 “啊?”任江城愕然,转过头不可思议似的上下打量他,“你?你……你生过病么……?” 桓广阳浅笑,“我曾经在鬼门头前转了个圈,之后又被拉回到阳间的。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阿父阿母对我格外宠爱,格外纵容。” “真可怜。”任江城看着眼前玉人一般的他,想到他在孩童时曾病的很严重,心中怜悯同情。 她看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怜惜。 “女郎,我的意思是,桓家那个伤重几乎不治的孩子是我,所以桓家是没事的。”桓广阳声音清朗、轻柔,听在耳中让人觉得很舒服,“倒是陵江王的心结,要设法替他解开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吧,晚上继续。 谢谢大家,晚上见。   ☆、第115章 115 “桓家那个伤重几乎不治的孩子是我,所以桓家是没事的”,任江城回味着桓广阳的话。 “你不介意,可是你的阿父阿母一定会介意的。”她有些遗憾的说道。 桓大将军还算了,寿康公主那样的性情脾气,有人“害”过她的儿子,她竟然能前嫌尽释不予计较,简直令人难以相信。 “不会。”桓广阳语气笃定,“我阿父心胸宽广,我阿母则根本不知内情。” “原来是这样。”任江城恍然大悟。 原来寿康公主什么也不知道啊。 陵江王和桓大将军越说越僵,打斗得越来越厉害。 任江城有些担心,晃晃桓广阳的手,“哎,十三郎,陵江王到底年龄大了,令尊却正值壮年,再打下去我怕陵江王体力不支。你还是进去给他们劝劝架吧,好不好?当年的事我会找机会问出来的。” “你很关心陵江王。”桓广阳凝视着她。 “我叫他翁翁的。”任江城神色柔和,“你知道么?我虽然有祖父,可是和祖父一点也不亲近,倒是陵江王慈祥又亲切,我心甘情愿叫他翁翁。” “明白了。”桓广阳点头。 “哎,你再叫只鸽子来送我走,然后你进去劝架,好不好?”任江城小声和他商量。 桓广阳深深看着她,“你不害怕了?盛夏时节,竹林里虫蛇鼠蚁很多的。” 任江城背上生出凉意,下意识握紧了桓广阳的手,却还嘴硬着,“我胆子大的很,不怕,一点也不怕。”一边说大话,一边向四周逡巡,唯恐哪里钻出个她特别不待见的活物来。 桓广阳眼眸中有了笑意。 这倔脾气的女郎,明明很害怕,却偏偏却装出无所畏惧的样子来。 “我送你出去,之后再回来。”他微笑道:“不必担心陵江王体力不支,我有法子让他们不打。” “什么法子啊?”任江城大为好奇。 桓广阳笑了笑,口中发出清啸之声,这啸声清亮又高亢,似乎含有责备之意。 桓大将军有些后悔,跳出了圈子,“我家十三郎不高兴了,叔父,咱们不打了。”陵江王暴跳如雷,“这小子就在外面对不对?你让他进来!你摇什么头,你是他阿父,难道还命令不了他?”桓大将军笑道:“我家十三郎是从鬼门关前转过一圈的人了,福大命大,与众不同。他一向孝顺,不过我这做父亲的怜惜他,总是由着他的。他既然不愿进来,总归会有他的道理,我可不爱勉强他。”陵江王冷哼,“你又提起你那宝贝儿子受伤的事了,好像想要提醒我似的。桓惕,我告诉你,我没有对不起你儿子,他受伤和我无关,治伤更不关我的事!”桓大将军怒极反笑,“好,不关你的事,你全是被冤枉的!是桓家冤枉了你,你冰清玉洁、纤尘不染!” 里面的两个人不打架了,重新吵起嘴。 任江城觉得按照他俩吵架的这方式,再听下去也听不到什么新鲜的猛料了,便拉拉桓广阳的手,“我还答应过我阿母要快些回去呢。”桓广阳不敢再耽搁,“是。”陪她向外走去。 他很熟悉竹林,不多时便到了方才进来的地方。 桓昭在不远处的柳树下一边纳凉,一边往这边张望,见他俩出了竹林,兴奋的冲他俩挥挥手,“阿兄,阿令,我来了。”脚步轻盈的跑了过来。 任江城这时才意识到她和桓广阳还是牵着手的,忙拍拍他,“哎,快放开。”桓广阳万分不舍,可是又没有办法,只好不情不愿松开了她温软的小手,“嗯,放开了。” 手一下子空了,桓广阳很不适应,心中怅然。 桓昭到了近前,亲呢握住任江城的双手,笑咪咪问着她,“阿令,见到你阿父了么?他出去了没有?已经出去了啊,这下子好了,你可以放心了。” 桓广阳和妹妹一向友爱,可是看到本该由自己握着的温软手掌被妹妹握住了,心里竟然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 “还不能放心呢。”任江城叹气,“陵江王和令尊……似乎发生了不愉快的事。” 面对桓昭这娇娇女,任江城说话还是很克制的,没说陵江王和桓大将军吵架,更没说他俩打架,只说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 桓昭秀眉微蹙,“阿兄,那你快回去吧,看看阿父和陵江王如何了。” “对,快回去吧。”任江城催促。 桓广阳交代道:“太阳晒,别在外面玩了,知道么?”桓昭惊奇的“咦”了一声,“阿兄,你以前没有这么啰嗦,也没有这么细心的啊。”桓广阳脸色微红,“阿兄走了。”深深看了任江城一眼,白衣飘飘回了竹林。 桓昭笑咪咪冲他的背影挥了挥手,“阿兄慢走。”任江城看着桓广阳的身影消失在竹林中,轻轻叹了口气,“阿璃,咱们回去吧,再不回我阿母要出来寻人了。”桓昭点头,“嗯,我知道,咱们回去的路上顺便看几眼菊花,便回去了。瑶台玉凤和有紫龙卧雪、朱砂红霜倒还罢了,绿水秋波碧莹莹的,如同春日之水,漂亮极了。”任江城饶有兴致,“天气还很炎热,菊花竟然开了,而且是少见的绿菊,这定然要看一看的。”桓昭执心的介绍,“是啊,世上所谓的绿菊大多是白中带绿或黄中带绿,整朵青绿青绿的菊花可谓十分罕见,这绿水秋波便是很纯粹的绿色,绿宝石一样。”任江城也是爱花之人,听桓昭这么一说,怦然心动,“阿璃,咱们走快点,我已经等不及了呢。”桓昭笑弯了眉眼,“好,走快点。”携着任江城的手,看菊花去了。 到了花房之后展目望去,果然看到一株醒目的绿水秋波,花色碧绿如玉,晶莹欲滴。任江城颇有惊艳之感,“翠的这么好看啊,这种绿一眼看上去便觉得舒服极了!” 因为叶绿素一般存在于植物的茎叶组织中,存在于花瓣中的很少,所以绿色的花朵是极为难得的。不只菊花如此,其余的花卉也是一样,譬如绿色的牡丹便格外珍贵,非常少见,传说是要将特制的药方埋在牡丹根下,等到开花的时候,才会是悦目的碧色。 其余的菊花有的洁白如雪,有的红通通犹如火焰,也各有美态,但都不如这绿色的菊花醒目、耀眼。 任江城本来打算看一眼便走的,结果到了这株异花面前,却流连忘返,看了又看,也觉得看不够。 正在这时,寿康公主陪着范瑗、任启一起来了。 寿康公主和范瑗一边一个拉着任启的小手,任启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寿康公主和范瑗一脸溺爱,这一行三人看上去居然非常和谐。 放在从前这是不能想像的事。谁能想的到寿康公主竟有这般平易近人、关爱孩童的时候? 寿康公主微笑,“阿倩小郎君小憩醒来,又想见阿姐,又想看花,我们便一起来了。”范瑗言语风趣,笑着问道:“我们来的冒昧,没有打扰到两位吧?”任江城和桓昭忙笑道:“没有没有,三位大驾光临,不胜荣幸之至。”说说笑笑,异常融洽。 “阿姐,阿璃姐姐。”任启小朋友笑的很甜。 他才睡醒不久,没有平时机灵,可是这股迷糊劲却让更加可爱了。任江城和桓昭爱的不行,一前一后弯下腰亲吻他的小脸蛋,任启不好意思的笑,“阿姐咬我,阿璃姐姐也咬我,嘻嘻。”桓昭喜的又亲了他两口,任江城拉起他的小手去看那株绿水秋波,“阿倩你看这株花多漂亮啊,绿颜色的花很难得,有马中赤兔、人中西施之称呢,漂不漂亮?” “漂亮。”任启看着绿莹莹的花朵,漆黑明亮的眼眸中满是羡慕之色,“太漂亮了。” 范瑗也啧啧称奇。 寿康公主笑的很温和,“这绿水秋波是马中赤兔、人中西施,也是小郎君中的阿倩,对不对啊?” 任启被她这么夸奖,激动的小脸蛋亮晶晶的,非常快活。 范瑗和任江城也不是第一回见寿康公主了,今天才知道她有多喜欢小孩子,有多随和,心中俱是惊讶不已。 桓昭拉拉寿康公主的衣襟,小声和她商量,“阿母,阿倩小郎君这么喜欢绿水秋波,咱们送给他吧,好不好?” 她以为寿康公主一定会答应的,谁知寿康公主却摇了头。 “不行么?”桓昭失望。 “让你阿兄送。”寿康公主小声告诉她。 桓昭倒吸一口凉气,冲她伸出大拇指,“姜还是老的辣啊。” 寿康公主矜持又得意的笑了笑。 寿康公主和桓昭在这里为了桓广阳煞费苦心,桓广阳这时却已将陵江王和桓大将军引出竹林,到了他的书房。 任平生已在这里消磨了许久,等的无聊,命童儿取了本诗册,闲闲翻看。 见到陵江王大踏步进来,他放下手中的诗册,起身相迎,“大王。” 陵江王虽是怒气冲冲的,见了任平生却和缓不少,脸上硬挤出丝笑意,“阿平,你出来的最快,这个赌是你赢了。”任平生很坦白,“有只鸽子在前头替我引路,我才能走出来的。”陵江王略一怔,便明白这是什么原因了,心里这个气就别提了。十三郎这分明是故意讨好阿令的父亲啊,存心不良!桓家的坏小子,臭小子,有我在,你休想趁心如意! 陵江王沉着脸在桌案旁坐下,任平生替他倒了杯茶,“大王润润喉。” 桓大将军在陵江王之后进来的,他到底是主人,从容多了,命童儿打了水过来,慢条斯理洗过手、脸,才在陵江王对面坐下了,“渴了。”也不使唤童儿,自己拿过杯子倒上茶,一饮而尽。 桓广阳最后进来,不慌不忙在下首坐了。 他是主人,又是小辈,坐下首当然是应该的。 “十三郎,喝茶么?”桓大将军笑着问他。 “要。”桓广阳点头。 桓大将军顺手倒了杯茶,正要递给他,却想起来一件事,“十三郎你有洁癖的,先洗手洗脸吧。”谁知桓广阳却不领情,自然而然的伸手接过茶杯,自然而然的道:“不洗了。” “为什么?”桓大将军不解。 他是疼爱儿女的父亲,对十三郎的喜好、性情很了解,知道十三郎向来有洁癖,但凡饮食之前必定要将手脸洗干净的。可是,现在他却眼睁睁的看着和他们一起从竹林里出来的桓广阳,进来之后直接便坐下了,竟然没洗手。 “十三郎这洁癖,治好了?”桓大将军心里直犯嘀咕。 桓大将军还在奇怪、犹疑,陵江王却目中精光一闪,死死盯住了桓广阳,“十三郎,你有洁癖?但是今天你不肯洗手?” “这有什么不对的么?”桓大将军不悦,“叔父,你别这么盯着我家十三郎,怪吓人的。有什么你冲我来。” 陵江王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眼光锐利如刀剑,“十三郎,这是因为什么?” 桓大将军更加莫名其妙,任平生却蓦然想到了什么,目光从桓广阳身上掠过,脸上有了恼怒的神色。 桓广阳慢悠悠饮了口杯中清茶,把玩着水中精致的白瓷茶盏,浅浅一笑,“抱歉,我不便说。” “你……”陵江王和任平生怒目而视。 “到底怎么了?”桓大将军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陵江王凄凉的笑了笑,神情中有着说不出的落寞和萧索,“桓大将军,难道你年轻时候从来没有爱慕过哪位美丽的女郎么?没有握过她的玉手之后,魂牵梦萦,缠绵缱绻,所以不想洗手,要留下那一丝余温、留下那份念想么?” 桓大将军目瞪口呆。 “没有。”他摇头。 他和寿康公主是奉旨成婚的,婚前并没有这等旖旎时光。 “我有。”陵江王喃喃,“我曾经爱慕过一位高贵又美丽的女郎,和她有了白头之约。我答应要迎娶她,她也答应了要嫁给我……” 他语气温柔缠绵,却又有着难言的荒芜悲凉之意,桓大将军和桓广阳心里都沉甸甸的。 “后来呢?”任平生小心翼翼的问道。 陵江王神色一冷 ,“洛邑之战我随军出征,本来约好凯旋归来便迎娶她的,可是大军回师之日我没有回来。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我还是没有回来。” “那她……”任平生咽喉仿佛被人掐住似的,困难的开了口。 “她被她的继母阴谋设计嫁了人,一个没了原配、拖着两个孩子的鳏夫。”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第116章 116 屋内一片静寂,鸦雀无声。 任平生胸口好像压着块大石,沉闷、难受,无法呼吸。 高贵又美丽的女郎,白头之约,三月未归,被继母阴谋设计嫁给拖着两个孩子的鳏夫……这一切听起来是这么的陌生,却又这么的熟悉…… 天空响起一声惊雷。 夏天的天气很是多变,方才还是晴空丽日,湛蓝美好,突然间便昏暗一片,乌云滚动,阴沉和黑暗覆盖了整个天空。 大点大点的暴雨直扑下来,落在房檐、落在青石地面,发出急促而焦燥的响声。 狂风伴着暴雨,闪电和着雷鸣,刹那间,天地黯然失色。 闪电过后,震耳欲聋的雷声自远而近呼啸而来,好像要在人的头顶炸裂开来似的,声势惊人。 “三个月……没回来……?”黑暗中,任平生低声喃喃。 他声音很低,外面风雨声、雷电交加声又很大,但奇怪的是,陵江王、桓大将军、桓广阳,人人都听到了。 一道闪电从天空划过,照亮了整间屋宇。 外面暴雨如注,天空白茫茫的一片,陵江王脸色也是煞白,“是,三个月没回来。” “为什么?”任平生直起腰身,大声问道:“为什么大军凯旋,独你迟迟未归,竟达三个月之久?” 他仿佛看到花季女郎在闺中苦等,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焦急忧虑,翘首以盼,花朵般的容颜渐渐憔悴了,明亮的眼眸渐渐暗淡了,整个人渐渐消瘦了,心中痛楚怜惜,难以言喻。 闪电过后,整间书房又陷入黑暗之中。 “为什么?”陵江王古怪的笑了一声,“这要问一问桓大将军那英明神武的父亲了。” “先父做了什么?”桓大将军沉声问道。 “还能是什么?他派出无数高手一路之上对我围追堵截,不许我及时返京。我强行突围,被一名手持虎形百辟刀的刺客重创心肺,性命垂危。”陵江王凉凉道。 桓大将军和任平生同时大惊失色。 桓广阳在黑暗中坐直了身子。 百辟刀乃三国时期之百练之宝刀,是魏武帝曹操命人制成的,共有五把,分别以龙、虎、熊、鸟、雀为识。这五把百辟刀曹操自己持两把,其余的三把分别给了他的儿子曹丕、曹植、曹林。司马氏取代曹氏之后,百辟刀有一段时间不知所踪,后来陆续被献入大梁皇室。先帝时桓广阳的祖父、大司马桓鉴护驾有功,先帝便将百辟刀赐给了他,做为嘉奖。陵江王被手持百辟刀的刺客重创,要说这刺客不是桓家指使的,大概没人相信。 “虎形百辟刀,心肺重创,性命垂危。”桓大将军缓缓道:“可是,我记得你回到建康的时候精神很好,并无病态。” “你当穆神医是浪得虚名么?”陵江王嗤之以鼻。 众人这才知道他许久之前便和穆神医有了交情,不由的默然。 桓广阳语气和缓,“外叔祖,您的意思是当年我祖父为了不让您及时回京城,所以才暗中阻拦您的,是么?” 陵江王语含讥诮,“彼时正值先帝寿诞,又值大军凯旋,你说说看,他担不担心我回京之后更得先帝欢心,令得先帝易储啊?” 桓广阳默默无语。 桓家和王家当时是支持现在的皇帝,也就是当时的太子的,陵江王比他的太子兄长更得先帝欢心,又立下战战,得胜归来,当时身为桓家家主的桓大司马担心太子储位动摇,设法阻拦陵江王回京,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外面雨渐渐小了,狂风渐歇,屋里也有了亮光。 桓大将军忽然发怒拍桌子,“就因为这件陈年旧事,你便见死不救,把怨气发泄到一个三岁孩子身上了么?你没出息!心上人被抢走了,你去抢啊,去夺啊,怎么,她嫁了人,你就这么认命了不成?” “对,为什么不把她救回来?”任平生红了眼圈。 桓广阳年轻最轻,最为冷静,“外叔祖,如果换做我是你,我不会怨天尤人,哪怕踏遍千山万水也要找到她、救出她。她若还是一个人当然好,若有了孩子,我连孩子一起要。不过……”说到这里,他托长了声音。 任平生本来一直看他不顺眼,这时却不自禁的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我根本不会让她到了这一步的。”桓广阳这隽美秀逸如同谪仙一般的人物这时语气坚定,如同坚硬的岩石,“我会保护她,爱惜她,未雨绸缪,防患未然,哪怕自己受尽千辛万苦,也不会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桓大将军虽然满腔烦恼,听了宝贝儿子这话,眼中也有了笑意。 这个十三郎,他还真是见缝插针,逮着机会便向心上人的父亲倾诉衷肠啊。 “就凭我家十三郎这个人品,这个相貌,这份痴情,我就不信任将军不感动!十三郎,乖儿子,继续努力吧,以阿父的眼光来看,你离你心爱的女郎越来越近了,就快能……不对,说不定你已经牵到她的手了……”桓大将军想着心事,美滋滋,甜丝丝。 任平生果然有些动容。 桓家虽然可恶,这个十三郎倒是真的不错…… 他有些犹豫,可是想到陵江王,心又坚硬了。不管陵江王是出于原因救他的,总之陵江王是在他和范瑗陷于绝境的时候自天而降,浴血奋战前来解救他们的。没有陵江王,他和范瑗早在十四年前就已经殉城身亡了。他不能背叛陵江王,无论如何也不能。 “大王。”他转过头看陵江王。 陵江王望着窗外在发呆,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 任平生心中警觉,试探的又低低叫了一声,“大王?” 陵江王依旧没有理会他。 任平生慌了,忙挪到他身边,伸手想要扶他,“大王。” 他才碰到陵江王,陵江王便手捂胸口,无力的靠在他身上,“阿平,我……我……”任平生大惊,忙扶好他,“大王应该是旧伤复发了,去叫大夫。”他一边照顾陵江王,一边简短的吩咐。 “是。”桓广阳立即站起身。 “不用。”陵江王气息微弱,面容异常苍老、疲惫,“阿平,我要回家……” “好,咱们回家。”任平生心中酸楚,迅速的答应。 桓大将军见陵江王虽然虚弱,却很固执的样子,也不敢违拗他,“叔父,我背你。” 他过来要背陵江王,却被任平生冷淡的拒绝了,“不必了。大王这里有我。” “可是你……”桓大将军看看健壮的陵江王,再看看清秀的任平生,觉得他俩这身材,任平生要背陵江王可能会有些费劲。 桓广阳当机立断,“我这就放信鸽,请范娘子带女郎和阿倩到门口等,咱们走水路。”他立即写下字条,招来信鸽将字条绑到腿上,命它送信去了。童儿则去准备船只。 任平生看着清秀挺拔,力气却大,抱着陵江王便出来了。 四人一起上了船,看着清清秀秀的童儿原来不只能端茶倒水,还会划船,站在船头轻轻一点,船便离了岸。 再次上岸的地方,已经离大门不远了。 陵江王方才大概是太过激动的缘故,现在脸色看着已好多了。 任平生心里一松,问桓广阳:“你书房前有墨竹林做为屏障,书房后却只是湖水,难道不怕有人从水上袭击么?”桓广阳微笑指指水面,“您看水里。”任平生往水中细看,不由的大吃一惊,原来这水浑了些,他也没在意,现在仔细看过去才发觉水深之处静静潜伏着细而尖利的渔网,虽然看着普普通通,却莫名给人以面目狰狞、张牙舞爪之感。 “水阵和竹林阵的效用,其实差不太多。”桓广阳温声道。 任平生微微咪起眼睛,再次打量起这位俊俏郎君,“好,果然年轻有为。” “哪里,您过奖了。”桓广阳谦虚。 桓大将军心中得意,要不是陵江王现在还虚弱无力,他便要哈哈大笑了,“我家十三郎打生下来便聪慧过人,心思巧妙,这些全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任将军,十三郎聪明不聪明啊?” “很聪明。”任平生皮笑肉不笑。 “因为我小时候受过伤,戒备之心可能会比常人严重,这也只是想要一个安寝之处罢了。”桓广阳语气平和。 任平生不由的又多看了他两眼。 陵江王咳了两声,无力的说道:“当年若是知道你这么聪明,我说不定生了爱才之心,亲自替你找大夫去了。”桓大将军恨恨,“不敢当,你不把穆神医藏起来,我就千恩万谢了。”陵江王虽然没什么力气,还是一声冷笑,“说的好像穆神医是我招来即来挥之即去似的,可笑。”桓大将军不服气,还要反唇相讥,桓广阳牵牵他的衣袖,桓大将军叹了口气,剩下的话就不说了。 到了大门前,范瑗和任江城、任启由桓昭陪着,已经在等着了。见他们这一行人过来,任启和任江城都一脸关切的过来叫“翁翁”,陵江王强笑,“翁翁没事,歇歇便好。”任江城还好,任启见陵江王这样便眼泪汪汪的了,任平生哄了他几句,先把陵江王抱到牛车上,然后把任启也抱上车,让他坐在陵江王身边。任江城不放心,也跟着上去了,“翁翁,还有我。” 她临上车之前,桓广阳徐徐走过来,将一个纸条塞到她手里。任江城灵活的将纸条收好,看也没看桓广阳一眼,上了车。 任平生见桓广阳走近任江城便警觉的看过来了,不过,任江城很快上了车,他没有发觉什么。 桓昭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后怕的拍拍胸。幸好幸好,没被发现啊。 任江城一家人和桓大将军等人挥手作别,牛车慢悠悠的离开了公主府。 一路上有任江城和任启陪着陵江王,陵江王心中的烦闷感渐消,脸色倒好起来了。不过,回到青云巷之后任江城还是立即将杜大夫请了来,开药方、煎药,很是忙乱了一阵子。 陵江王服药之后,沉沉入睡。 任江城守在床榻前,从袖中取出小纸条看过,皱起秀丽的双眉。按十三郎这小纸条上所写的,陵江王是出战洛邑得胜回朝的时候被人阻拦重伤,以至于不能按时返京,心上人被迫嫁给了别人。这应该是故事的开始,绝不可能是故事的全部。眼下是南北朝,又不是明清,风气开放的很,名门贵女初嫁是宝,再嫁也不减身份,如果陵江王真的深爱那位女郎,以他的性情脾气,不可能就这么算了,一定穷追不舍,要把心上人救回来的啊。 和离再嫁,在这个时代真的不算什么。想当年王家、谢家同属名门望族,王家女嫁到了谢家,谢家女也嫁到了王家,后来两家交恶,各自离婚,再婚时匹配的还是名门子第。陵江王如果真爱那位女郎,成亲嫁人这件事是拦不住他的。 “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任江城幽幽叹息。 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细节,可是能够想像,一定是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了,才会造成陵江王这一生的遗憾。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陵江王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张清丽中又带着天真稚嫩的面庞,他有片刻迷惘,眼神却很快清明了,“阿令,是你。”任江城殷勤扶他坐起来,“阿母在替您准备药膳,阿父和阿倩在陪世子,照顾您的重任,便落在我肩上了啊。”陵江王听着她清脆俏皮带着笑意的声音,嘴角轻扬,“辛苦阿令了。”任江城嘻嘻笑,“不辛苦,不辛苦。”扶他坐好了,端过一个青色的小瓷碗放在他手里,“这是用人参熬成的鸡汤,很补的,快喝了吧。”陵江王在她殷切的注视下,笑了笑,将一碗鸡汤喝的干干净净。。 “杜大夫是我见过最好的大夫了,有他在,您就在青云巷安安生生的养病吧,什么时候养好了,什么时候才许回陵江王府,知道么?”任江城笑道。 “好。”陵江王想也没想,便点了头。 恍惚之间,任江城觉得陵江王像是祖父,自己像孙女,孙女在对位高权重的祖父发号施令,祖父乐呵呵的便答应了,一脸宠溺…… 这什么情况?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任江城用力摇了摇头,想把这没来由的念头给赶走。 这太荒唐了,如果任平生真是陵江王的儿子,陵江王怎么可能让任平生流落在外,一直不认回去?任江城这样想着,眼前不觉浮起任刺史那苍老的面容、刻薄的眼神,不由的打了个寒噤。唉,如果能由着自己的心意挑选祖父,谁愿意要任刺史那样的啊……可是祖父也不能由着自己的心意挑选吧,父母、祖父母、出身,这些都是由不得人的…… “八娘子,世子来了,想见大王。”婢女进来禀报。 任江城探询的看向陵江王。 “让他过两天再来。”陵江王有些不耐烦。 “翁翁,做子女的总归是会牵挂父母的,就像父母会惦记子女一样啊。”任江城委婉的道。 陵江王叹了口气,“好吧,那便把他叫进来,我见一见。” 任江城松了口气,起身吩咐婢女,“去传大王的话,请世子进来。” 婢女答应着,很快退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晚上继续。   ☆、第117章 117 不多时,任平生就陪世子萧凛一起过来了。 萧凛带了他的儿子萧庆归,萧庆归今年十岁,比任启高一头,不过他和任启倒是挺合得来的,手牵着手,很是亲呢。 “ 这算是‘忘年交’么?”任江城见到萧庆归和任启很要好的样子,不由的心中暗笑。 五岁的孩子和十岁的孩子交朋友,感觉还是挺不容易的呢。 萧凜和萧庆归向陵江王问安,一脸关切,陵江王淡淡道:“只是旧伤复发而已,没什么大事。我在青云巷暂时住上几天,你回府后跟你阿母说一声,让她不必惦记。”萧凛自然一一答应,“是,阿父。” 任启也过来向陵江王问好,可是这小孩子他精的很,平时明明是叫陵江王“翁翁”的,现在萧庆归一来,他听萧庆归叫“翁翁”,自己便改口叫“大王”了。 “大王,你好点了么?”任启奶声奶气的问道。 “好多了,好多了。”陵江王一迭声的道。 萧凛注意到陵江王对任启的慈爱和关心,心里一阵不舒服。陵江王是他的父亲,却要在青云巷暂时养病,这件事已经让他很难受了。现在萧庆归和任启同时站在陵江王面前,陵江王对萧庆归这亲孙子不过尔尔,对任启却明显偏爱的多,真是令人生气。 “阿父,王府什么都是齐备的,您回去养病,好的岂不是会快些?”萧凛想劝陵江王回王府,便委婉的劝道。 “不必,青云巷有名医。”陵江王一口回绝了,“况且,我懒得搬动了。” 萧凛不敢再说什么,唯唯答应。 任平生温声道:“世子不必忧虑,大夫说过了,大王无甚大碍,将养数日便可恢复如常了。” 萧凛笑的温文,“如此甚好,家母和我便可以放心了。” “还有我。”萧庆归牵牵他的衣袖,“翁翁没事,我也放心了。” “对,还有你。”萧凛含笑摸摸他的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 陵江王叫过萧庆归问了几句话,“今天学了什么书?老师教的全会了么?”问过话之后,现出疲倦之色,“回去吧,早些安歇,明天还要上学。”萧凛知道他的脾气,没敢多停留,便带着萧庆归告辞出来了,任平生和任启出门相送。 任江城脸上挂着浅淡得体的微笑站在一边,自始至终,并没有说话。 萧凛出门之后,情不自禁的回头又看了一眼。 任江城在床榻边的胡椅上坐下了,笑盈盈和陵江王说着什么,陵江王脸上也有笑意。 萧凛只看了一眼,便迅速转过头,离开了。 任平生把他送上了车,“请世子回府之后转告王妃,大王只是旧伤复发,并无大碍。他年纪大了,懒得搬动,况且青云巷又有好大夫,便让他在这里将养数日吧。过两天等他身体康复了,我便送他回王府。”萧凛意兴阑珊,道:“甚好,有劳费心。”和任平生告辞,带着萧庆归上车去了。 萧庆归和任启告别的时候,两个孩子倒都是情真意切的。 牛车缓缓驶离青云巷,任平生和任启看着他们走远,方才回家去了。 萧凛上车之后,心潮起伏,思绪万千,连萧庆归跟他说话都没有听到。“阿父,阿父。”萧庆归见他不答腔,好奇的推了推他,萧凛这才如梦方醒,“怎么了?”萧庆归低声问道:“阿父,翁翁不跟咱们回去,阿婆会不会不高兴啊?”萧凛不觉叹气,“或许吧。” 他这一趟没能接回陵江王,陵江王妃大概高兴不了。 萧庆归见他面有愁容,也跟着皱起了眉头。 回到陵江王府,萧凛想了想,命萧庆归先回房,自己单独去见了陵江王妃。 果然,陵江王妃听说陵江王没有大碍,只是要暂时在青云巷养伤,脸色便阴沉下来,非常难看。 萧凛心里也替她难受,低声劝解道:“阿母,不管怎么说,阿父身体没事,很快便会好了,这是好事……”陵江王妃冷笑一声打断他,“什么好事?我倒宁愿他身体再差一点,却是躺在陵江王府的!”萧凛吓了一跳,“阿母,千万不要这么说……”陵江王妃不耐烦,“我已将侍婢摒退,这里只有你和我。无人之处说几句心里话有什么呢?为什么不能这么说?你呀,就算是胆子小,也不用怕成这个样子吧?”见萧凛还有犹豫之色,她不禁气的笑了,“怎么,我这么说你阿父,你这孝顺儿子心里不乐意了,是么?”萧凛低了头,嚅嚅道:“阿母,阿父毕竟是一家之主,陵江王府的主心骨啊。”陵江王妃微晒,“我说的不过是气话罢了,难道你不知道?好了,别拿这种脸色给我看了,我不说他了,还不行么?”萧凛脸色方渐渐好了。 陵江王妃却还是气不过,“青云巷倒是运气好的让人惊讶。八娘得罪了会稽王、会稽王妃,我本以为会稽王妃一定放不过她,谁知这些时日过去了,会稽王府一点动静也没有。不对,也不是一点动静没有,会稽王妃命人到青云巷叫过她,但是被寿康公主抢在前头了,没能如愿。凛儿你说说,寿康公主这个人多冷淡多傲慢的一个人,怎么就偏偏中意了任家,要和任家来往呢?”烦恼的长长的叹气。 “这也是好事。阿母,如果会稽王妃对八娘出手了,阿父一定会替任家出头,到时又不知会惹出什么样的麻烦来。”萧凛柔声说道。 陵江王妃冷笑,“连你这样的温润君子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如果任家遇到事,你阿父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替任家撑腰做主。哼,你阿父对任平生这一家人未免太好了些,好的我都……”她话说到这里,却忽然停下,不肯再往下说了。 “您,怎么了?”萧凛小心翼翼的追问。 陵江王妃眼眸转了转,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唉,你阿父对任平生一家人实在太好,好的我都怀疑,任平生是不是他遗落在外头的儿子了。” “不可能。”萧凛吃了一惊,用力摇头,“绝不可能。阿母,阿父是什么样的性情,什么样的脾气,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有儿子流落在外,却不追回来,命他认祖归宗呢?” “倒也是。”陵江王妃气平了些,“任平生如果真是他的儿子,他肯定早就要认回来了,不会忍这么多年。就算他对任平生再好,对任平生的儿女再好,任平生也不能叫他阿父,八娘和任启也不会叫他翁翁,他那个脾气,哪能受得了?” “是这个道理。”萧凛大力点头,表示赞成。 陵江王妃皱眉,“不过,这个任平生就算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好到这个地步,也是令我心惊。凛儿,我曾经试过……”她想说她曾经试过挑拨离间陵江王和任平生,却并未得逞,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这件事说出来实在丢脸,犹豫了下,又咽了回去。 “您曾经试过什么?”萧凛忙问道。 陵江王妃想了想,笑道:“我曾经试过想把任平生调回到他父亲任刺史身边,让他们父子团聚。可惜没做成。” “阿母真是慈悲。”萧凛叹息,“您太为任刺史父子着想了,事情最后没做成,确实令人遗憾。” “其实,任刺史是很想让他的儿子调回宣州的。”陵江王妃若有所思,“可是你阿父死活不肯放人,任平生也不愿离开你阿父,让人无法可想。” 萧凛心思怔忡,“我方才离开阿父的时候回头看了看,见任八娘在陪他说话,他在笑……阿母,我……”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陵江王妃说气话的时候,说“我倒宁愿他身体再差一点,却是躺在陵江王府的”,当时萧凛听着觉得过份了,可是仔细一想,他也隐约有同样的想法,只要陵江王愿意在王府养病,哪怕他病的再严重一点呢…… 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后,萧凛自己也被吓了一跳,脸色煞白,“不行,不行,太不孝了,不能这么想,一定不能这么想。”他不停的提醒自己。 “你觉得心里不舒服了,是么?”陵江王妃声音淡淡的,“我明白。因为,我也是一样的。” 母子二人四目相对,彼此同情。 “难道咱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么?”陵江王妃咬牙,“从前在嘉州我不敢做什么,如今到了京城,你阿父不是唯一的王了,朝中自有能和他相抗衡的人,王丞相、桓大将军、太子、会稽王,各有各的势力。就算这些人全部不管用,还有皇帝陛下呢。凛儿,我不能再放任这种情形了,我要把任平生撵走,撵到他亲生父亲身边,不许他再霸占你阿父,不许他抢走你的任何一样东西。” “让他们父子团聚,也是一件好事。”萧凛挣扎良久,点了头。 --- 萧凛和萧庆归父子二人离开之后,桓广阳和桓昭兄妹到了青云巷。 他俩一则是来看望陵江王的病情,二则是来送绿水秋波的。 桓广阳亲自将那一盆碧绿如玉的奇花搬到任启面前,“马中赤兔,人中西施,小郎君中的阿倩,这盆绿菊是应该送给你的。”任启兴奋得小脸通红,颠儿颠儿的帮着桓广阳一起把花放到桌案上,围着它又蹦又跳,“真的送给我了么?阿兄你太好了!” 桓昭拉拉任江城,小声道:“我阿兄少说了一句,马中赤兔,人中西施,小郎君中的阿倩,还有女郎中的阿令啊。”任江城亲呢的轻轻打了她一下,“坏阿璃,又来打趣我。”桓昭一边和任江城说笑打闹,一边调皮的冲桓广阳挤眉弄眼,仿佛在说,“阿兄,羡慕我吧,我能随意接近她,你可不能啊。”桓广阳迅速向这边扫了一眼,如稀世琉璃一般澄澈明净的眼眸中满是柔情蜜意。 任启高兴的冲桓广阳张开小胳膊,“阿兄,抱抱。”桓广阳一笑,果真弯腰抱起他。任启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亲,“阿兄,我是想亲亲你的,可是我太小了够不着,所以要你抱我。”桓广阳被他两只小胳膊围绕着,感觉到浓浓的、温暖的信任之意,心软成了一滩水,柔声道:“阿倩真可爱。”在他小脸蛋上也亲了亲。 他不习惯和人这般亲热,嘴唇吻上任启稚嫩滑腻的小脸蛋,心跳加速,脸色微红。 任启咯咯咯的笑起来。 桓昭见桓广阳沉醉得连正事也忘了,只好笑着替他开口,“我阿兄说,这盆绿水秋波很难养,得有专门的花匠侍弄才行。所以,他不光送阿倩小郎君这盆花,连花匠也带来了,一并相送。” “花匠也一起送啊。”任启惊呼。 任平生客气的笑着,伸手拉拉范瑗,小声问她:“娘子,你说这桓十三郎又送花,又送花匠的,意欲何为?” 范瑗看了看眼神迷离的桓广阳,断言:“必有所图。” 任平生眼角抽了抽,“我看也是。” 这臭小子说的是送花给阿倩,呵呵,那是他没办法明公正道的送给阿令好么?哼,打着阿倩的幌子,其实是讨好阿令,当谁是傻子啊。 “阿令,你记得不记得,你还在我阿兄的书房摘过一朵绿色洛阳花?”桓昭挽着任江城的胳膊,亲呢的问道。 任江城微笑,“那当然记得了,那是朵又特别又美丽的洛阳花,我终生难忘。” 她说着话,情不自禁的看了桓广阳一眼。 那天她被瘐家女郎齐心合力骗进了墨竹林,幸好在那里遇到他,他悉心教给她八卦图,把墨竹林的秘密倾囊以授,对她这位“仇家之女”没有丝毫隐瞒,最后,还送了她一朵风姿嫣然、国色天香、碧如春水的洛阳花…… “绿色洛阳花啊。”任启小朋友又是惊呼。 他今晚实在太高兴了,眼睛睁得圆圆的,不管听到什么,都想表示惊讶和喜悦。 桓广阳见他可爱,忍不住又在他小脸蛋上亲了亲。 “阿兄,那你送给阿……送给阿倩啊。”桓昭热情的道。 桓广阳微笑,“培育绿色洛阳花,是要冬天时候在花根处埋下特制药方的。今年冬天我命花匠多培育几盆,来年春天便有了,便可以……”他温柔看了任江城一眼,低声道:“便可以送给阿倩了。” “好啊,多培育几盆,我也要。”陵江王由杜大夫陪着,出现在门口。 “您怎么来了?”任平生见他下了床,大惊失色,三步并作两步便过去了,“不好生养着,起来做甚?” “是啊,翁翁,您这会儿应该躺在床上歇息。”任江城嗔怪。 “翁翁不听话。”任启板起小脸,责备的看着陵江王。 “翁翁没事了,没事了。”陵江王呵呵笑了两声,随口哄着任江城和任启。 杜大夫慢条斯理的,“没见有我在么?他若不能起床,我能让他满地乱跑?”说的众人都笑了,“可不是么,我们是关心则乱,竟没看到大王身边还有位神医站着呢,失敬,失敬。” 陵江王和大家说笑了几声,道:“十三郎,陪我出去走走。” 桓广阳知道陵江王是有话和他说,便哄着任启下了地,“乖,阿兄和翁翁有话要说。”任启很乖巧的点头,“嗯。”桓广阳陪着陵江王出了门。 才下过一场暴雨,这晚的天气有几分凉爽。走在夜色中,陵江王和桓广阳都是沉默。 到了一盏灯笼下,陵江王停下了脚步。 桓广阳也停下来,静静的看着他。 陵江王身材魁伟,桓广阳颀长挺拔,两人身形虽然大不相同,高度却差不多。 陵江王直视桓广阳的眼眸,“十三郎,你白天问过我,问我为什么不追过去,把她救回来,是么?我告诉你,她嫁人之后我没有认命,追过去了。她一直记挂着我,不肯和她的夫婿圆房,独自住在乡下的田庄里。她没有忘了我,却也不肯原谅我,不肯放我进门,我在她门外守了三天三夜,苦苦哀求,终于求的她回心转意,和我重归于好。我答应她,我会出面要求她的夫婿跟她和离,之后我迎娶她为王妃,我们离开京城,去我的封地,双宿双飞,永不分离……” 他忽然哽咽了,眼中全是水光。 桓广阳安安静静的站着,心沉了下去。 陵江王抹了把眼泪,目光变得凶狠凌厉,“我挽回她的芳心之后,约好今后之事,和她作别。这一别,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桓广阳心房仿佛被重物袭击,一阵钝痛,他脸白如雪,低声道:“您又遇刺了,是么?” 陵江王惨笑,“你真聪明,我又遇刺了!还是你桓家的刺客,数十名高手夹击,我伤重将死。我在鬼门关前转了一个圈,重回人间之后,她……她已经……香消玉殒……”他神色凄楚,眼泪瞬间流了满脸。 桓广阳不敢看他这悲伤的模样,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她嫁了人,他还可以追过去。可她离开了人间,天人永隔…… “十三郎,我没有办法原谅。”陵江王**的道:“你不能和阿令在一起,桓家的人配不上阿令!你死了这条心吧。”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缓缓离去。 桓广阳凝视他的背影,心一点一点结成了冰。 作者有话要说:  太晚了,先到这儿,明天继续。 明天我早点开始,放上来的时候不会是几百字的   ☆、第118章 118 任江城秀丽窈窕的身影出现在台阶上。 灯光下的她没有白天明媚,却更添了几分柔美。 “翁翁。”她伸出纤纤玉手,搀扶步履蹒跚的陵江王。 “阿令。”陵江王把手伸给她,温柔纵容中又带着依赖和信任,就像年纪渐渐老迈的祖父对待活泼可爱、朝气蓬勃的小孙女一样。 任江城一边扶着陵江王上台阶,一边悄然往下面看了一眼。 桓广阳站在远处,正痴痴的看着她。 虽然夜色正浓,虽然灯光昏暗,任江城根本看不清他,却莫名觉得他此刻是不快乐的,浅色眼眸中满是忧郁,浓浓的、和这夜色一般无边无际的忧郁…… 任平生和范瑗、任启、桓昭等人也出现在台阶上。 桓昭和任平生等人告辞,任启高兴的冲她挥着小手,任江城想要送她,陵江王声音沙哑的叫了声“阿令”,任江城忙着照顾他,也就顾不上送桓昭了。 桓昭独自走下台阶。 “阿兄。”她到了桓广阳面前,低声的、同情的叫道。 虽然她不知道陵江王和桓广阳说了些什么,可是看桓广阳的样子便能猜出来了,那一定是很糟糕很不幸的,往事不堪回首。唉,可怜的阿兄,可怜的十三郎。 桓广阳没有理会她,依旧静静的望着任江城。 任平生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任江城和任启从来没见过祖母,而这一切,全是因为桓家对陵江王的两次刺杀……她,还能再面对他么,还会再对他露出愉快明媚的笑容么? 他和她明明就在一个同一个院子里,可是,他却看到一道巨大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天然险要,怒涛翻卷,仿佛天堑一般难以跨越、隔断交通…… 他和她遥遥相望,心中无限悲凉。 “十三郎,九娘子,恕不远送了。”任平生声音清越。 桓广阳和桓昭都道:“请留步。” 桓广阳深深看了任江城一眼,和妹妹一起携手离开。 一路之上他默默无语,一言不发,桓昭偷眼看他,张张嘴想问些什么,可是话已经到了嘴边,还是又咽回去了。问些什么呢?陵江王说的话一定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一定不愿意再回味,唉,算了,兹事体大,还是让阿父阿母拿主意吧。 桓昭很乖巧很体贴,什么也没问。 回到公主府,桓广阳意兴阑珊,直接回房去了,“阿璃,跟阿父阿母说一声,我倦了,先睡。”桓昭连连点头,“是,阿兄。”踮起脚尖,看着桓广阳走的远了,方才一溜烟跑去见寿康公主和桓大将军。她聪明的很,知道桓大将军和桓广阳对寿康公主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她也一样,当着寿康公主的面嘻嘻笑,“阿兄也不知是累了还是害羞了,连阿父阿母也不回来见,直接回房歇息了,嘻嘻。”寿康公主不由的嘴角微翘,“十三郎害羞起来是什么样子?我还真想见见呢。”桓昭怕她真的过去看,眼珠转了转,计上心来,“阿母,阿兄害羞的样子若被您看见了,说不定恼羞成怒,以后有心里话不跟您说了,一味憋在心里。”桓大将军大为赞成,“就是。公主,十三郎现在的样子你还是别看了,他反正不待见我,我去瞅一眼,回来说给你听。他若没事呢,那便最好;他若恼了,也只恼我一个,和公主还是亲近的。”寿康公主不屑,“你说什么梦话?十三郎会恼了我,和我不亲近?我十月怀胎生下的他,明白么?”桓大将军赶忙陪笑脸,“公主说的是,你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咱们十三郎,就怕他光着屁股的样子被你看见了,也不敢和你不亲近,对不对?是我说错话了,失言,失言。”寿康公主被他逗的露出笑颜。 桓大将军暗暗松了口气。 他终于劝好了寿康公主,同意让他一个人找桓广阳去。 桓昭出来送他,小声把在青云巷的情形说了说,“……一开始还是很和谐的,后来外叔祖把阿兄叫出来说了说话,然后气氛就变了,说不出来的诡异。阿兄有些呆呆的,以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心疼死了。”桓大将军略一思忖,柔声道:“陵江王年青时和你外祖父有储位之争,阿璃你也知道的,储位之争事关重大,难免有流血牺牲、阴谋诡计。桓家和王家是支持你外祖父的,若是当年曾经和陵江王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那也在所难免。”桓昭懂事的点头,“阿父,我知道,我只是同情阿兄。”桓大将军叹口气,“阿璃,时候不早,你早些回去安歇吧。万事都有阿父在,不必想太多。”安慰女儿几句,急匆匆的走了。 “阿兄可怜,阿父也可怜。”桓昭喃喃,“外叔祖和外祖父争储位的时候,桓家家主还是祖父啊。就算真的有什么不愉快,也不是我阿父下的令,也不是我阿父动的手,阿兄和阿令多相配啊,可惜因为祖父一辈的事,我这么出色的阿兄都被嫌弃了,唉,前人的恩恩怨怨要算在我们这些小辈身上,真是很不公平,很不合理。”闷闷站了一会儿,没情没绪的回去了。 “笃,笃,笃。”桓大将军到了桓广阳卧室前,很有礼貌的敲门。 “请进。”桓广阳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 桓大将军推门进去,看到眼前的光景,不由的愣了愣。 桓广阳已经换下见客衣裳,卸下了发冠,一头如丝绸般柔顺亮泽的长发披在肩上,慵懒、散漫,他大概就要上床就寝了,只穿了件纯白里衣,赤足踩着双木屐,更显得肤光胜雪,精致绝伦,如诗如画。 “你早多少年都不给阿父抱了,明知阿父会来,还打扮成这样。”桓大将军抱怨。 桓广阳不理会他,踩着木屐踢踏踢踏到了床畔。 他人生的美,走起路来姿势也好看,看的桓大将军心里痒痒的。人家王丞相的儿子多好,三十多岁了还肯给阿父抱、坐阿父膝上,十三郎却是早就不肯了。唉,看来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给十三郎娶了新妇进门,生下和他儿时一样雪团儿似的小郎君了…… 桓广阳径自上了床。 “陵江王说了什么?”桓大将军在床沿坐下,问道。 桓广阳面色冷淡,把陵江王的话简单说了说,“……他追过去了,重获芳心,然后他又遇刺,又失约,这一次天人永隔,永远失去了她。” 桓大将军愣了半晌,方道:“那位女郎也是可怜,先是心上人失约,她被迫另嫁他人,然后心上人追过来了,说尽甜言蜜语,哄的她回心转意,她已经准备和离,准备嫁给他,然后他又失踪了,不见了……”想到那位至死也没等到情郎的可怜人,不禁生出恻隐之心。 桓广阳闭上了眼睛。 他眼睫毛细细长长,一张面庞无可挑剔,灯光下看他的睡容,会觉得非常美好。 桓大将军发愁的看着他,“十三郎,这可怎么办呢?你祖父当时是支持你外祖父的,如果说他为了你外祖父派人去袭击陵江王,这事是完全可能的,连我都相信……” 这事可不可能是真的?太可能了啊。皇帝不是现在才平庸无能的,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没有决断,拖泥带水,先帝很不喜欢他,好几回都想废掉太子改立英勇果决的陵江王。如果没有当年的那两场刺杀,现在能坐在那个宝座上的人是皇帝,还是陵江王,谁能说得清。 桓广阳捞过被子蒙住了脸。 桓大将军替他拉开,“逃避是没有用的。十三郎,阿父出面替你出面解释,如何?” “没用。”桓广阳简短道。 桓大将军默然。也是,陵江王和任平生俨然是一家人,陵江王的仇人就是任平生的仇人,这些事如果是真的,那是怎么解释也没用啊。 “那,求和?石州靠近蜀中,划给陵江王?”桓大将军苦起脸。 “陵江王不是这种人。”桓广阳摇头。 把桓家的地盘划给陵江王,他就前嫌尽释了?没有这样的事。 “那,离间陵江王和任平生?”桓大将军出起馊主意。 “怎么可能?”桓广阳语气淡淡的,“任将军很可能是陵江王的亲生儿子,如何可能离间。” “十三郎你说什么?”桓大将军大惊,声音不知不觉提高了。 桓广阳微微皱眉,“阿父您声音小点儿。我这也只是猜测和感觉罢了,到底是不是,还有待查证。不过,陵江王和任将军不可分割,这是一定的。阿父,您如果频临绝境的时候被人救了,这人还对您关爱有加,无微不至,您可能会背叛他么?” “不会。”桓大将军呆了呆,道。 对啊,换了他是任平生,也是绝对不可能背叛陵江王的啊。 桓大将军挠挠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要不你……你换个人喜欢吧……” “不换。”桓广阳怫然。 “十三郎你终于承认喜欢阿令了,哈哈哈。”桓大将军忽然开心起来,捧腹大笑,“养了你这么大,头回听到你红口白牙的承认喜欢上别人了,哈哈哈。” 桓广阳脸上泛起可疑的酡红,如喝醉了酒一般。 桓大将军把他笑话了一番,心情变好了,“十三郎,不能因为你祖父和外祖父当年做的事便把你和阿令耽搁了。放心吧,阿父会替你想办法的。” “我自己来。”桓广阳坐起身子,脸色郑重,“我会让陵江王改变主意。” “你打算怎么做?”桓大将军好奇。 “这您就别管了,我心里有数。”桓广阳浅浅笑。 桓大将军颇觉欣慰,笑着拍拍他的肩,“十三郞,有事尽管跟阿父说,阿父会帮你。” 桓广阳道过谢,便舒舒服服的躺下了,闭上了眼睛,“阿父,您走的时候,劳驾替我带上门。” 桓大将军一笑,俯身替他盖好被子,“阿父走了。十三郎,好梦。” “好梦。”桓广阳道。 桓大将军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出去之后转过身,替他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桓大将军走后,桓广阳重又睁开了眼睛。 他眼前仿佛浮现出任江城秀丽的身影,不禁胸中一热。 是,他和她之间确实有一道鸿沟,难以跨越,可是那又怎样呢?他不会甘心,不会认命,不管是奋力将这鸿沟填平也好,或是架起一座桥梁也好,总之他会排除万难走到她身边,和她共度这一生一世。 他和她注定是要在一起的,谁也无法阻挡。 陵江王不能,过世的桓大司马不能,当今皇帝也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吧,下一次更新是晚上六点。 我争取提前存出来,到时候放个全章。 谢谢大家,晚上见。   ☆、第119章 119 这年初秋时节,南朝和北朝和谈成功,和亲事宜也一并谈妥,三皇子元绎即将带领北朝使臣回国,要和他一路同行的还有淳安郡主、任淑英,他的王妃和侧妃。 淳安郡主对于这桩婚事很不满意,不过她被大梁册封为淳安公主,备极尊荣,北朝又以林城、山城及大批珍贵珠宝做为聘礼,非常隆重,南朝则增加了泽城和海城做为陪嫁,因为老皇帝的宠爱,也因为老皇帝迫切想要和平,所以除了例行的公主陪嫁之外又增加了许多古董珍玩、名贵丝绸等物,淳安郡主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对这桩婚事倒没那么抵触了。 会稽王妃心痛爱女,这些时日不停的劝说,“北魏并未立下皇储,元绎也是有机会的。你阿父将来自会助你一臂之力,将来元绎坐上那个尊贵的位子,你成了皇后,世上还有比这个更风光的事么?”淳安郡主闷闷不乐,“可是,北人有杀子立母之说,我这辈子休想母凭子贵,让我亲生的儿子继承皇位,成为尊贵的皇太后了。”会稽王妃伸出纤纤玉手点她额头,恨铁不成钢,“傻孩子,生孩子要怀胎十月,临生产之时又要在鬼门前关走一圈,何等凶险。你为什么要自己的亲生儿子登上皇位,让别人替你受十月怀胎之苦,让别人替你生下儿子,你抚养他长大、扶他登上皇位,怕他不将你当作亲生母亲来尊敬么?” 淳安郡主问道:“十月怀胎真的很辛苦?生孩子很凶险?”会稽王妃一脸心疼,“傻孩子,你连这个还不懂呢,真是不应该这么早便出嫁的。这女人生下来便命苦,十月怀胎只是累、心烦,生孩子的时候真是会要人命的。生孩子是什么好事了?乡野村姑是生孩子越早越好,越多越好,皇室女儿金贵,和她们可不一样。你快别惦记这件事了。”淳安郡主想了想,“可我还是想要自己亲生的孩子。这样吧,我生女儿好了。”会稽王妃忙交待,“阿珠,你还小,这生孩子的事不急,至少再过几年,等你十七八岁的时候再说,或是再晚一些也使得。”淳安郡主点头,“好,知道了。” 淳安郡主出嫁在即,会稽王妃万分不舍。 她背着人的时候不知对着会稽王垂下多少泪水,“阿珠才这么小,我舍不得她,放心不下。”会稽王无奈,“那怎么办?你当作保姆陪嫁过去?”会稽王妃眼泪如泉涌,眨眼间便湿了一条手帕,“也行。”会稽王被她弄的哭笑不得。 会稽王妃越是心疼女儿,就越是怨恨任江城,无人之时和会稽王商量了不止一回,“怎生摆布这个任八娘才好?若她一直好好的,难消我心头之恨!”会稽王皱眉,“对付任八娘,便是对付她父亲任平生。单单一个伏波将军任平生倒还罢了,偏偏他背后还有陵江王,那便难办了。你也知道,陵江王和陛下是同母兄弟,陛下就算不喜欢他,对他和其余的叔父们也不一样,非常宽容。你要摆布任八娘,等叔父回封地之后吧,到时候任平生一家人落了单,随你怎么报复都行。”会稽王妃咬牙,“陵江王什么时候回封地?”会稽王苦笑,“陛下年事已高,眷恋故人,怕是要留他在京城住一阵子了。”会稽王妃气的眼泪汪汪,“那咱们要等到哪年哪月方才可以动手?这口气憋在心里出不来,快把我憋死了。” 淳安郡主若是见了会稽王,也是必定要抱怨任江城几句的。 会稽王妃和淳安郡主一再撺掇,会稽王终于被她俩说的动了心。 一则他确实疼爱淳安郡主这个女儿,二则和亲这件事上他一直和太子较着劲,因为最后和亲北朝的是淳安郡主而不是太子的女儿,他颜面尽失,在太子面前好像矮了一头似的。有这两个原因,他哪会不怨恨任江城呢?只不过这份怨恨藏在他心里,隐而不发,会稽王妃和淳安郡主时常跟他提起来,便愈来愈烈愈来愈浓,藏也藏不住了。 会稽王妃本来是没有把青云巷任家放在眼里的,但是自从她知道寿康公主也对任家另眼相看之后,便命人密切监视起任家的一举一动。陵江王和任平生一家人到寿康公主府赴宴时旧病复发,之后回青云巷休养的消息,自然没能瞒过她。她把这件事告诉给了会稽王,“殿下想想这件事,能据以做些文章么?陵江王在青云巷养伤,不回王府,咱们应该能挑拨陵江王妃吧?萧凛也不会满意的,应该有机可乘。还有,姐姐和姐夫和太子来往的密切,对咱们冷淡,对桓家,咱们也不必太客气了,殿下以为呢?” “陛下和陵江王从前嫌烦隙甚深,现在却好像过于太平了些。”会稽王细细思忖良久,笑道:“或许是时候让陛下再回想起陵江王威胁储位、令他寝食难安的岁月了。到时候陛下看到陵江王便不舒服,自然会命他返回封地,咱们再想收拾任平生一家,便易如反掌。”他却没有提到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 “对,让陵江王赶紧返回封地是正经事。”会稽王妃极力赞成,“他可是先帝最宠爱的儿子呢,若他在京中呆的久了,朝中大臣拥戴了他,可如何是好?” 会稽王和会稽王妃不由的相视一笑。 老皇帝虽平庸,却已登基多年,他的地位哪里是陵江王所能动摇的?可是,身居高位的人总是疑心重的,尤其是坐在皇帝宝座上的人,高处不胜寒,没有哪个是不怕兄弟、儿子、大臣造反夺宫要抢他位子的。皇帝若知道陵江王在京城开始和权臣频繁来往,他会不会害怕,会不会起疑心,会不会担心陵江王继续留在京城会对他不利?当然会啊,不会才怪了。 会稽王进宫陪老皇帝下棋的时候,似乎是无意中提起来,“叔父和姐夫倒是很要好,前天在姐姐府中赴宴之时不知吃坏了什么,旧病复发,就叔父那个性子,居然没和姐夫生气,还好好的。” 老皇帝闻言咪起眼睛,慢吞吞的问道:“是么?” 会稽王熟知老皇帝的性情,知道他这是往心里去了,便笑着说道:“自然是真的。叔父也是奇怪,旧病复发之后不回陵江王府休养,反倒住到青云巷任家去了。任家您知道么?他家那位女郎便是因为逼迫北魏三皇子而声名雀起的那位了。” 会稽王说任江城“因为逼迫北魏三皇子而声名雀起”,其中的话意就是暗指任江城的行为纯属钓名沽誉,一切全是为了自己出名,是含着贬意的。 “原来是那多事的女郎。”老皇帝不悦,“因为她多事,我大梁倒要多陪嫁两座城过去。” 会稽王干笑了两声。 他有点尴尬,按说南朝少了两座城池他应该是反对的,可因为那是陪嫁给他女儿的,他的感觉却和老皇帝截然不同,暗暗想道:“陪嫁越多越厚重,阿珠在北朝才越容易立足嘛。” 老皇帝生了会儿气,皱眉道:“你叔父这两天住在青云巷,没回王府?”会稽王打起精神,“是,没回王府,听说叔母为此很不满呢。” 其实陵江王妃对这个有没有不满他并不知道,因为陵江王妃就算是不满也不会跟他说的。不过,他现在反正是要调拨离间,知道的或是不知道的,又有什么是他不敢说的呢? “成何体统。”老皇帝沉下脸。 会稽王唯唯诺诺的低下头,心中窃喜。 老皇帝都觉得陵江王不成体统了,之后大概会越想越气,命令陵江王离开京城返回封地居住吧?那样的话,他就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毫不客气的下手收拾那害了他女儿也害得他丢了颜面的任平生一家了。会稽王觉得,以他的实力,要收拾任平生这一家人真是易如反掌,手到擒来。 “你回去吧。”老皇帝生了会闷气,烦恼的摆摆手。 会稽王不敢违拗,便即站起身,“儿告退。” 离开建章宫,会稽王心情愉快,就等着老皇帝冲陵江王发难了。谁知老皇帝行事也是出人意料,非但没有发作陵江王,反倒命宦官携了许多药材补品前往青云巷慰问,丝毫也没有发怒的意思。 会稽王摸不着头脑。 皇帝这是……老了老了,反倒顾念起兄弟情意来了么? 桓大将军面见老皇帝商议朝政,正事说完,老皇帝漫不经心的问道:“听说你和阿婧一起招待你叔父了?他情形如何啊,这几天朕都没有见到他。”桓大将军老老实实的说道:“叔父不大好,旧伤复发,病了,现在正养着呢。大夫说无甚大碍,过几天便行动如常了。”老皇帝那混浊的眼眸中闪过异色,“你叔父才到你家坐了坐,便旧伤复发了?”桓大将军脸色便不大好了,“叔父身上的伤没有四十年也有三十多年了,多年老伤,逢阴雨天便爱复发。那天正好下了大雨,大概是因为天气的原因吧,和桓家无关。”老皇帝嘿嘿笑。 桓大将军用探询的目光看了看老皇帝,“我和公主并没有邀请叔父,叔父是不请自来的客人。陛下,叔父是来兴师问罪的。” “有这等事?”老皇帝兴味盎然。 桓大将军淡笑,“是,我没有追究叔父当年狠心不救我孩儿的旧事,叔父倒怪起我来了,怪我桓家两次刺杀,害得他几乎丧命。陛下,我真不知叔父这话是从何说起。叔父因此旧伤复发,也怪不到我身上。” 老皇帝眼光闪了闪,“对,怪不到你身上,怪不到你身上。” 桓大将军更进一步,“陛下,我和公主不会去看望叔父的,也不会跟他赔罪。就算别的恩恩怨怨我都不计较了,十三郎小时候受过的苦,难道我可以忘记么?” 老皇帝不自然的笑了几声,笑声干瘪,“阿惕啊,过去的事便过去了,宽宏大量些,莫和你叔父计较了。”安慰了桓大将军几句,命他退出去了。 桓大将军告辞皇帝出来,嘴角浮上丝冷笑,“是谁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了?查出来这个人,我饶不了他!” 他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建章宫。 --- 元绎离开建康的前夕,忽然命人到青云巷送来信函,向任江城索要钟大家。 他在信上说,如果任江城想留下钟大家也不是不行,那就要给他和他的侧妃一个面子,届时出城送送任淑英,顺便和他道个别。 “这小子想什么呢?”任江城接到信之后自然是和任平生、范瑗、钟大家等人一起商议的,任平生看过信之后大恼,气得差点把信给撕了。 元绎肯定没安好心,隔着信纸都能闻着馊味坏味,都能闻着他的坏心思。 钟大家咬牙,“宁可我跟着他回北朝,八娘也不能去送那个任淑英。元绎肯定不是想和你告别这么简单,他不知操的什么心!” 看着娇花软玉一般的任江城,她眼眸中闪过怜惜之色。 她落到李安民手里会很惨,可是这样娇滴滴的小娘子若是落到元绎手中,难道会不惨么? 任江城笑道:“我若不去送送他,他一定会在陛下面前瞎说八道,亲自要人的。现在南朝和北朝什么都谈好了,陛下以为已经万事大吉,当然不会驳回他这个小小的要求,会命我把人交出来。呸,这小子倒是把时候算的很准,逼的我不得不去跟他见最后一面。” “八娘。”钟大家大惊失色。 “阿令。”任平生和范瑗也皱起眉头。 “放心,我会做好万全的准备。”任江城笑着把信收起来,“来,咱们来想想看,元绎和李安民到时候会出什么馊主意,会如何对付我?” “你这是明知山有虎,明向虎山行啊。”钟大家无奈。 任平生果断道:“反正不管怎样,阿父要一直跟在你身边保护你。” “我也是。”范瑗也道。 任江城心里暖融融的,嫣然而笑,“阿父,阿母,钟大家,我毕竟也姓任,和任淑英是堂姐妹,平时躲过去也就算了,现在她离开建康远嫁异国,我连送也不去送送,岂不是很异常、很发人深思么?这一送是躲不过去的,没什么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我这么聪明,还能让元绎那臭小子算计去了么?” 任平生和范瑗虽是舍不得,却也知道她说的有道理,忍痛点头,“好,到时候咱们一起去送送她。”想起那个讨人嫌的任淑英,咬牙切齿,一阵厌烦。 陵江王身体已好了许多,可他不愿回王府,还在青云巷住着,任平生和范瑗不敢瞒着他,便和他商量去了。任江城说要向杜大夫要些防身的药物,去了杜大夫的住处。 “杜大夫,杜神医,我来啦。”还没进院子,她便欢快的叫道。 “小丫头来了?进来吧,正好陪我老人家喝一杯。”杜大夫兴致勃勃的声音。 任江城脚步轻快的进了院子,愣住了。 院中花树下摆着胡桌胡椅,杜大夫和另外一个人正对坐小酌,那人不是桓广阳,却是哪个? 见到她进来,桓广阳缓缓站起身,“女郎。” 任江城嘴角牵了牵,轻声道:“十三郎君。” 数日未见,两人之间似乎有些陌生。 杜大夫拉任江城坐下,“小丫头别愣着了,坐下,喝酒,十三郎带了上好的西域蒲桃酒,你要冰镇的还是没有冰镇的?” 任江城在杜大夫身边坐下,“不要冰镇。” 杜大夫本来要给她倒酒的,提起酒瓶却又放下了,“不行,我是老人家,你俩得照顾我,哪能我给你们倒酒呢?”任江城一笑,“好,我自己来。”桓广阳也道:“我来。”两人的手不约而同一起放在了酒瓶上。 两人的手不经意间碰在一起,桓广阳触手一片温软,不由的心神荡漾,又回忆起牵起她小手的甜蜜时光。任江城却是脸一红,脱口道:“不好意思。”手又飞快的收回去了。 桓广阳握着冷冰冰的酒瓶,心也凉了凉。 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他碰到她的手,她不会像被冒犯了似的,飞快的躲开。 虽然他现在和任江城面对面坐着,离的很近,他却仿佛看到了两人之间的鸿沟,深不可测、幽不见底的鸿沟…… 杜大夫摇晃着手中的高脚酒杯,“十三郎带来的酒不错,酒杯也不错,全是从西域过来的。小丫头,我老人家现在简直是心满意足啊,你打点我的衣食住行,给我收拾的这院子舒服极了,而且有门通街,我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丝毫也不受拘束。我老人家生平过的最舒服的日子,便是在这里了。” 任江城替他想的很周到,他在青云巷不仅可以有许多珍贵药草供他研究新药,而且可以随意出入,门口的抽屉里永远放有金银和铜钱,想买什么便买什么,不需要跟别人伸手。 这样的日子,对于杜大夫来说真是太惬意了,太享受了,满意的无以复加。 “小丫头,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说吧,找我老人家要什么?”杜大夫大喇喇的问道。 任江城清了清嗓子,“那个,元绎要我出城送他,否则他就向朝廷索要钟大家,我想要些防身的药物。” “毒死他!”杜大夫拍案大怒。 任江城见他这样,又觉好笑,又觉感动,“杜大夫,他是北魏皇子,真毒死了很麻烦,你给我些迷药什么的,我把他迷晕就行。” 杜大夫气哼哼的,“就不明白了,这世上坏人怎这么多!小丫头等着,我去去就来。”进屋拿药去了。 任江城和桓广阳遥遥相望,默默无语。 遥遥相望么?是的,虽然是面对面的坐着,感觉却有一道天堑将他们隔开了,距离遥远。 “女郎。”他轻声唤她。 “嗯。”她轻轻答应了一声。 他凝视她清丽脱俗的面容,语气缓慢而温柔,“我和你之间有一道鸿沟,很深很深、难以跨越的鸿沟。我会一点一点填平它,不管要花费多少力气,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在所不惜。”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明天应该会多更,大家不爱看波折,我尽快把这一段写过去。   ☆、第120章 北魏使臣离开建康的这天,旌旗招展,绣带飞扬,声势浩大。 淳安郡主,不,现在应该叫她淳安公主了,临时搭在路边的锦幕之中,许多人前来送行。会稽王妃一直在抹着眼泪就不说了,她的堂姐庆元郡主、表姐桓昭、瘐涵等人,那是肯定少不了的,还有灵寿公主的小女儿王湘,也言笑晏晏的陪在淳安公主身边,陪她说话,做最后的道别。 庆元郡主侥幸逃脱了和亲的命运,本来应该是趾高气扬幸灾乐祸的,其实却没有,还和平时一样温婉端庄,言辞谨慎。会稽王妃和淳安公主几回讥讽于她,她也只当没听见,笑一笑便过去了。因为庆元郡主的一再忍让,这里的气氛还是很和谐的,至少没有吵起来。 “其实,做公主的人远嫁异国皇子,也是好事。”淳安公主身着北魏王妃服饰,似笑非笑,似喜非喜,斜睇庆元郡主,“无论南朝北朝,皇室总是特权最大、最尊贵的。公主下降本国臣子,生下来的孩儿便是普通世家子弟,比自己兄弟们的孩子凭空矮了一截。还不如嫁入他国皇室,以后若生下孩儿,尊贵无比。” 庆元郡主心平气和,“岂只尊贵无比,前途更是不可限量呢。” 淳安公主说这话本来是要刺激她的,见她不为所动,镇静依旧,美丽的大眼睛便睁得圆圆的,狠狠瞪了她两眼。 王湘年纪虽小,却很机灵,甜甜的笑着说道:“表姐,愿你此去北国青云直上,飞黄腾达,和表姐夫恩恩爱爱,白头偕老,伉俪情深……”她这一连串的话说出来,众人都忍俊不禁,“湘儿你才多大,知道什么叫恩恩爱爱?”王湘嘻嘻笑,“人家这不是想显摆显摆新学会的词么?”众人笑意愈浓。 这一打岔,就把淳安公主和庆元郡主这姐妹二人方才的不快给岔过去了。 范瑗和任江城母女二人走入幕中的时候,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范瑗是位神采飞扬的美女,虽然人到中年,美艳依旧,气势不减,那是不用说了,任江城年纪不大却天生丽质,秀美绝俗,肤光胜雪,眉目如画,她走入幕账之中,众人登时眼前一亮,可以想像,她是何等的风华,何等的容光。 “范娘子来了,阿令来了。”桓昭和瘐涵亲热的迎上去。 王湘眼珠转了转,也跟着桓昭和瘐涵一起过去了。 庆元郡主不像桓昭和瘐涵那么亲热,也是彬彬有礼的,“范娘子,八娘,多日不见。” 会稽王妃和淳安公主就没什么好脸色了,会稽王妃眼中好像要冒出火来,死死盯着任江城看了好几眼,如果她的眼光能够杀人,任江城早已死了一止一回,淳安公主皮笑肉不笑,“哟,智计过人的任八娘子来了?失迎,失迎,八娘子,你辛辛苦苦用计骗来的两座城池现在要被我带到北国去了,也不知你心疼成什么样子了呢,我很是过意不去。” 桓昭蹙眉,“阿珠,那天你明明也在的,阿令难道不是为了保护你和庆元郡主才和北魏三皇子周旋的么?你不感谢她也就算了,还这么讥讽她。”瘐涵也道:“是啊,别人以讹传讹就不说了,咱们都是在场的,真实情形如何,再明白不过。阿令可没有骗人。”淳安公主见她俩帮着任江城,不由的红了眼圈,“我是你们的表妹,就要远嫁异国啦,你们不帮着我,反帮着外人,真坏。” “阿令可不是外人,她是我阿兄喜欢的人,以后就是我阿嫂了,我们才是一家人呢。”桓昭心中暗暗想道。 “阿令不是外人,是我的内人。”瘐涵却揽着任江城,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内人一般是用来称呼妻子的,她这么一说自然是可笑的,范瑗和庆元郡主等人脸上都露出笑容。 “阿令才不是你的内人,她是……”桓昭脱口说道。 她想说是“是我阿兄的内人”,可是这话太过造次,如何能说出口? “她是什么呀?”瘐涵笑咪咪的问。 桓昭淘气的笑了笑,“是我的内人。”和瘐涵一样亲亲热热揽着任江城的肩,做势要和瘐涵抢。 “敢抢我的人!”瘐涵嗔怪。 “就抢了,怎么了?阿令这么可爱,为什么不抢?”桓昭笑道。 庆元郡主面目含笑,“八娘确实可爱,我也想要抢上一抢呢。”王湘偷眼瞅瞅会稽王妃、淳安公主,又瞅瞅庆元郡主、桓昭、瘐涵等人,思忖片刻,拉拉庆元郡主,“表姐,咱们也过去吧。”庆元郡主点头,也过去一起嘻嘻哈哈,说笑打闹。 会稽王妃和淳安公主气的白了脸。 淳安公主叫过婢女吩咐了几句,婢女陪笑对庆元郡主等人道:“公主要换装了,诸位能不能到隔壁稍等片刻?”庆元郡主等人并无异议,都笑道:“你换装,我们就不打扰了。”出来去了隔壁。 任江城随着众人一起出来的时候,察觉几道恶狠狠的、阴毒的目光落到她背上,后背霎时火辣辣的。 “恨我恨到什么地步了?”任江城微晒。 她神态从容的向外走,没有回头。 眼看着任江城的身影消失了,不见了,淳安公主怒气未息,叫来婢女小声吩咐,“去告诉任四娘,若她不能将任八娘悄悄带到北国,就等着我的滔天怒火吧。到了北国之后,我饶不了她。”婢女面有惧色,唯唯答应,传话去了。 会稽王妃有些不满,“唉,你堂堂一位公主,不过想带一个官家女郎陪嫁过去,竟要费这样的周折。”淳安公主烦恼,“其实我自己动手会更痛快,不过庆元和阿璃、阿敏这些人太讨厌了,一定会紧紧跟着任八娘的。只有到了任四娘那里,才有单独和任八娘相处的机会。”会稽王妃同情的拍拍她,“虽说不能亲手抓她,不够解气,不过到了北国之后你想怎么折磨她都可以了,对不对?” “对。”淳安公主露出甜蜜的、舒心的笑容。 元绎所乘坐的豪华辂车之中只有他和李安民两个人,两人正在低头秘密议事。 “不可。”李安民不知说了些什么,元绎大惊失色,“我把她骗到北国去做什么?我王妃侧妃都已经有了,像她那般骄傲的女郎,难道甘心屈居人于么?她宁可死也不会愿意的。武国侯,我只想再见她一面,和她道别,不想逼死她!” “殿下对她未免看的过高。”李安民不悦,语气自负,“这南朝人平时总会谈论什么气节、风度、见识,真到了斧钺加身砍头落地的时候,谁不是痛哭哀嚎,谁不是摇尾乞怜?你那位了不起的任八娘也是一样,真落到咱们手里,把她囚禁起来,她也会俯伏在你脚下,乞求你的恩宠。” “那还有什么意思?那还是她么?”元绎苦笑摇头,“把一位骄傲的女郎折磨成可怜巴巴的女奴,实非我愿。武国侯,这样的女奴北国现成的就有,成千上万,我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从南朝抓一个回去?” “现成的女奴有何意味,抓一个曾经傲慢不可一世的折磨成可怜样,那才有意思呢。”李安民眼神阴冷。 “风险太大了。”元绎婉言拒绝。 李安民不由的一笑,“有什么风险?在任四娘那里抓的她,南朝有什么怨言,任家有什么不满,冲着任四娘去啊。殿下放心,咱们的人是不出手的,全靠一个任四娘,就算闹出事来,也是南朝内讧罢了,与我等何干。” “武国侯,我对她有几分真心。”元绎正色庄容,“我真的没有想把她抓回北国囚禁,她如果真变成女奴,我也就不喜欢了。武国侯,请你收回命令,停止这件事情。” 李安民怒其不争的看了他片刻,灵机一动,道:“淳安公主年纪比你小的太多,配你不合适,倒是嫁给十皇子最好。十皇子比淳安公主大不了几岁,人也聪明机灵,淳安公主一定会喜欢他的。” “还可以这样?”元绎听了,怦然心动。 李安民哈哈大笑,“这样有何不可?公主娶回去,就由得咱们,由不得南朝了。新台故事,殿下还记得么?卫宣公本来是为自己的儿子求娶齐国公主,迎到齐国后看到公主貌美,他便迎为自己的夫人了。更何况咱们只是拿弟弟换成了兄长,有何不可?” 元绎脸色变幻,脸上涌起一阵阵潮红。 李安民终于说动了他,满意的笑道:“到咱们即将起程的时候,殿下便到任四娘幕账之中看一看吧。” 元绎含混答应。 到了北朝使臣即将起程的时候,任淑英果然派人来请任江城。 “阿令,我们陪你一起过去。”桓昭和瘐涵要陪任江城一起过去。 “我家四娘子想和八娘单独叙叙姐妹之情。”任淑英的婢女婉言谢绝。 范瑗冷笑,“你家四娘子临行之前,就不想见见我这位叔母么?” 婢女无言以对。 范瑗陪着任江城去了任淑英的幕账。 瘐池踮起脚尖往外看,“我听说阿令和她的堂姐并不亲近啊,会不会没安好心?”桓昭信心满满,“放心吧,不会有事的。”瘐涵疑惑的转过头看她,“阿璃,你怎地如此笃定?”桓昭调皮的眨眨眼睛,“我……我反正就是知道啊。”瘐涵更加疑惑。 任江城和范瑗到了任淑英这边之后,最先见到的居然不是任淑英,而是王氏和任淑贞。 王氏和任淑贞穿戴的都很华贵,和在宣州的时候大不相同,尤其是任淑贞,身上穿的是蜀中名锦,头上戴的是吴郡精工制造的首饰,灿烂华美,映花了人的眼睛。 范瑗、任江城和这对母女见了面,淡淡笑着见了礼,虽然客气,却十分疏远。 “八娘,二伯母到了京城之后这还是头回见你吧?可真是不容易呢。”王氏酸溜溜的说道。 任江城微笑,“在宣州的时候二伯母似乎很嫌弃我,我但凡到你院子里坐坐,你都恨不得立即赶我走。怎么到了京城又想见我了呢?这是什么道理,我想不通,二伯母教教我。” “八娘你……”王氏气急败坏。 她本来想控诉任江城不敬长辈的,可是被任江城这么一说,却成了她拜高踩低、趋炎附势、面目不堪了。 “我哪里说错了么?”任江城笑容可掬。 王氏被她气得直喘粗气。 任淑贞一直站在王氏身边的,这时忙扶着王氏替她顺气,“阿母,算了,咱们又没吃亏,您就别生气了。”王氏恼火,“咱们怎会没有吃亏?”任淑贞瞟了任江城一眼,目光闪烁,“任四娘这一嫁,您从她的嫁妆里也扣下不少,咱们这不是手头宽裕了么?没吃亏。”王氏低头瞅瞅自己的衣裳,气平了些,“是,刻扣些四娘的嫁妆,咱们母女二人是鲜亮不少。” 王氏整整衣襟,直起腰,昂起头,“弟妹,八娘,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很好,不过四娘走了之后,那个地方便住不了多久,要腾出来了。我和六娘可是住惯华宅之人,杏花巷那么偏僻的地方不是太委屈我们母女了么?过几天我们便搬到青云巷去住了,我和弟妹做个伴,六娘和八娘做个伴。” 你这脸皮厚的……任江城看着理直气壮的王氏,半晌无语。 像王氏这样不知眉高眼低只知一味索取的无知妇人,也是没谁了。 “你知道青云巷是用我的嫁妆买的么?”范瑗冷笑。 王氏脖子缩了缩,似乎也知道自己理亏,可是很快又昂起头,“用你嫁妆买的又怎么了?任家四兄弟又没分家,你这一房有的,便是公中的!我不管青云巷的房子到底是谁买的,总之就是要住进去!你敢不让我住,我便满京城吵吵,败坏你和任平生的名声!” 这算是什么人啊。任江城扶额。 难为任刺史了,怎么给任荣生挑的儿媳妇,这位简直是泼妇行径啊。 范瑗也没见过王氏这样撒泼的,呆呆看了她片刻,冷声道:“你便试试看好了。你当我范家是纸糊的泥塑的,由着你拿捏不成?” 王氏又缩了缩脖子。她虽蛮横粗俗,也知道范家可不是好招惹的…… 任江城捏捏范瑗的手,示意她不要动气,范瑗笑了笑,“阿令莫笑话,我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今天开眼界了。”任江城一乐,“其实我也没见过。阿母,在宣州的时候所有开销全是公中的,王氏也没有露出过这幅嘴脸。” 任江城劝了范瑗几句,笑着向王氏说道:“二伯母,你的身份太高贵了,青云巷的房子,不配让你居住。陵江王府有的是空房舍,你到那里暂居,如何?” “陵江王府?”王氏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是,陵江王府。”任江城笑吟吟。 “陵江王府我们怎么能住啊?”王氏呆呆的。 别说王氏了,就连任淑贞也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瞧二伯母说的,陵江王府你有什么不能住的。”任江城连说带笑带挖苦,“你这么高贵,别说陵江王府了,就是皇宫也住得,对不对?” 王氏和任淑贞这才知道任江城是讥刺她们的,露出恼怒的神色。 “不过,二伯母想住皇宫我没办法,想住陵江王府却不过是我一句话。”任江城话锋一转,“我和大王说一声,陵江王府的房舍二伯母和六姐姐随便挑。” “原来不只是讽刺我们,她还在炫耀,炫耀她在陵江王面前能说上话。”王氏气得头晕。 任淑贞心里紧了紧,忙扶好她,低声道:“阿母,她不只是炫耀,更是在示威。她是在警告我们呢,拿陵江王来压着我们。” “是这样,是这样。”王氏恍然大悟。 她恨恨看了任江城一眼,心情复杂。唉,不闹闹吧,不甘心;闹闹吧,这无情的任八娘不知有什么狠招在后头等着呢。 “咱们走。”瞪了任江城半天,王氏咬咬牙,要回去了。 任淑贞扶着她,眼神闪烁,“八娘,你虽对我不好,到底坑我没坑到底,算你有些良心。” 任江城不由的一笑。 真难得,任淑贞居然说她有些良心,多么高的评价啊。 “可是,你到底坑过我,我不会忘记的。”任淑贞咬唇,神色不甘。 任江城伸手摸摸鼻子。任淑贞,你和王氏真是母女。 任淑贞扶着王氏,母女二人慢慢走了。 任淑贞却没走远,过后抛下王氏又悄悄回来了,躲在幕后偷看。 任江城和范瑗被婢女带到了一处绣带飘扬的幕账前,这里有卫兵把守,两柄刀剑相交,横在范瑗面前,“侧妃只请任八娘进去相见。”范瑗似笑非笑,“她幸亏只是做了侧室,若真做了北魏王妃,得神气成什么样?”任江城不在意,“小人得志,往往如此。阿母稍等我片刻,我很快便出来了。”缓步走了进去。 任淑英锦衣华服,珠围翠绕,正笑盈盈的看着她。 任江城也笑,“我送了件白色皮裘给你。北国冷,莫冻坏了。” 任淑英轻启朱唇,声音柔媚,“八娘,多谢你。” 她莲步姗姗的迎过来,伸出纤纤玉手和任江城相握,“八娘,我一个人去北国会很寂寞,你陪我一起去,好么?” “你自有嫡亲妹妹,又何必是我。”任江城淡笑。 真要姐妹相陪,任淑贞这同父的妹妹难道不是更亲近么,为什么要是隔了房的任江城。 “可是,四姐姐就喜欢你啊。”任淑英娇嗔。 她这阵子不知是不是专门学过迷惑男人的手段,声音和从前不同,柔媚圆润,沥沥莺声,宛转动人。不过,任江城听在耳中,却觉得要起鸡皮疙瘩。 “你还喜欢做元绎的王妃呢,还喜欢北魏的皇后呢,我是不是都要让你一一如愿啊?”任江城用讥讽的语气说道。 你喜欢我就要陪你去么?你以为你是谁。 任淑英脸色一滞,勉强笑道:“八妹妹还是这般口直心快,老脾气,一点没改。” “本王就喜欢八娘这样的脾气。”元绎纵声大笑,掀开帘子,从幕后走了出来。 他精心修饰过,头戴紫金冠,身披明紫色织锦华服,面如凝脂,目如明星,神采飞扬。 任淑英看到他出来,便媚笑着迎过去,“殿下。”元绎笑的有些勉强,“四娘。”和她并肩站在一起。 “你俩真相配。”任江城揶揄道。 “哪里,八娘和殿下才是真的相配呢。”任淑英眼波流转。 听了她这话,元绎容光焕发,任江城却是恶心得差点吐了。 世上真有这种不知廉耻的人啊,为了献媚讨好一个男人,不惜出卖自己的姐妹。 元绎热烈看着任江城,“八娘子,和我一起走吧,北国风光无限,气象万千,不是暗弱的南朝可以相提并论的。”他取下自己随身佩戴的腰刀,双手捧到任江城面前,面色郑重,“我十岁的时候陛下赐了这把腰刀给我防身,它已经陪伴我十四年了,现在转赠予你。” “有什么说法么?”任江城淡笑。 元绎现在扭捏之色,“也没什么说法。不过,若是将随身腰刀送人,便是表示爱慕之意了。” “对方若是接受,就是以身相许了,是么?”任江城语带戏谑。 元绎红着脸点头,“是。” 他忽地想到一件事情,忙解释道:“我并非存心轻薄。八娘子,淳安公主只是嫁到北国,并不一定要嫁给我。她年纪太小了,可能嫁给我的弟弟会更合适。” “你想的还真周到。”任江城一笑。 任淑英却流露出嫉妒和羡慕之意。 她做梦都想得到的身份和地位,任江城根本不屑一顾,还要北魏三皇子这般苦心劝说…… “殿下英明睿智,想的当然周到了。”任淑英挽起元绎的胳臂,娇媚的笑道。 元绎不自然的避开了她,目光缠绵,柔声道:“八娘子,我会对你很好的,请你相信我。” 任淑英咬紧了牙关。 “表示爱慕之意的腰刀,再次求婚,还有什么?”任江城缓缓问道。 “还有我无限的深情。”元绎脸色微红,“八娘子,我对你一片真心,倾心爱慕,愿意献出我的腰刀和我的生命,但求余生能和你一起度过。” 他也是位美男子,这时深情款款的倾诉衷肠,自有其动人之处。 任淑英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任江城却是铁石心肠,丝毫没有感动的意思,“元绎,你今天的打算是先要拿言词和所谓的深情来打动我,对么?你的后招是什么呢,如果你这海一般的深情我不稀罕,不接受,你打算怎么办?” 元绎温柔又不好意思的笑,“那,我只好不客气了。” “怎么个不客气法?”任江城目光盯紧了他。 元绎柔声道:“八娘,你这又何必?接受我的求婚,和我一起远赴北国,做我的王妃,难道不是一件美事么?” “你想劝我乖乖的跟你走,是不可能的。”任江城道:“元绎,反正你最后还是要动用武力,就不必和我多废唇舌了。” “哟,好大的架子。”一直躲在暗处偷听的任淑贞这时忍不住跳了出来,“人家三殿下好言相劝你非要不听,这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么?” “你是怎么进来的?”任淑英看到她,脸色大变。 她在幕帐之外安排有人看守,不应该有人不知不觉的溜进来啊。 “我高兴来便来。”任淑贞板起脸,“你不过是我庶出的姐姐,还真以为你做了个侧妃就了不起了,就能管住我了?” 任淑英哪有心情和她斗口?想到外面看守的人不知哪里出了岔子,她额头冒出冷汗。 元绎面对突然冒出来的任淑贞,也觉愕然。 事情有些不对,哪里出了岔子…… “八娘子,跟我走!”他当机立断,抽出腰刀,一道幽冷的亮光展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一柄宝刀,刀锋锐利无比。 任淑英和任淑贞同时幸灾乐祸的笑了。 八娘不愿意又能怎样?刀架在脖子上,她不走也得走!再说了,她不明不白和北魏三皇子同处一室,说出来何等难听,不想嫁也得嫁啊。 “元绎,清谷关战事已起。”任江城蓦然道:“南朝和北朝才和谈成功,北人便背信弃义,攻我大梁清谷关,敢问这是何意?” “什么?”元绎大惊,已经抽出来的腰刀吓的又回了鞘。 任江城嫣然,“我说,方才和谈成功,你北朝便故意挑衅,进攻大梁,这是把我大梁不放在眼里么?” 元绎又惊又怒,“不可能!我朝不可能主动挑衅!” “管它谁先挑衅呢,反正已经打起来了。”任江城笑吟吟。 元绎不能相信似的看着她,“女郎,只因为我向你索要钟大家,你便起了这样的歹意么?重新挑起两国的战争?” 任淑英和任淑贞也像傻了一样的看着任江城。 这个任八娘她也太厉害了吧? “我没起这样的歹意。”任江城笑道:“我这个人是很仁慈的,厌恶战争,你不知道么?是你们出尔反尔,恶意满满,将另外一个人惹恼了。” 眼前仿佛浮现出桓广阳那如冰雪一般纯净的容颜,那浅蓝色的、宁静而深情的眼眸,任江城心跳都变得温柔了。 “殿下,走!”帐外响起一声低喝。 任江城觉得脚下震了震,之后,她竟然惊奇的感觉到自己在慢慢升高,越来越高,不觉骇然喝道:“元绎,你搞什么鬼!”元绎笑,“没什么,这里是早就布置好的,其实这是一个车厢,套上马就是辆马车。你莫管这么多,跟我着走就对了。”外面声音杂沓,人声、马声、呼喝声络绎不绝,紧接着马儿仰天长嘶,马蹄阵阵,这果然是车厢,跟在马后面疾速奔跑起来! “让开,快让开!”车夫大声怒吼。 外面传来阵阵惊呼声。 任淑贞失声尖叫,“这是要去哪?你们要的是任八娘,不关我的事,快把我放下来!” 她只是来看热闹的,现在居然要被拉走了,如何不慌,如何不急? “你少废话!”任淑英翻脸,横眉冷对。 任江城弯腰要从靴子里拨匕首,元绎及时阻住了她,笑道:“八娘子,不要负隅顽抗了,你已经上了本王的车,不走也得走了!”他和任江城正在纠缠的时候,外面大梁的官兵惊慌失色在后面追赶,李安民一声长笑跃上车尾,大声道:“我国三殿下向任家娘子当面求婚,蒙她应允,这便要跟着三殿下到北国去了!诸位,告辞!” “这个武国侯太不要脸,他是仗着两国和谈已成,知道陛下为此心喜,吃定我大梁不敢和他翻脸么?”“李安民不仅强抢我大梁的女郎,还说是什么女郎自己应允了,无耻啊!”南朝官员气得头昏昏的。 侍卫、兵士等人在车后追赶,可是李安民早有防备,备的是两匹塞外良驹,速度很快,远远的冲在了前头,追赶不及。 李安民率人冲出了南朝的包围圈,纵声大笑,“哈哈哈,就凭南朝这些文弱之士,居然敢和我北朝的英雄对峙,凭他们也配么?任八娘最后还是落在我们手里了,哈哈哈。” “武国侯慎言。”元绎敲敲车厢壁,恼火的道:“什么叫任八娘落在咱们手里了?她是本王最尊贵的客人,不是囚犯!” “到了这个时候,殿下还用得着宠着她么?”李安民放声狂笑。 元绎一脸尴尬,“八娘子,对不起,这不是我的意思……” 任江城哪有心思理会他?四处敲车厢壁,又到车厢前面查看,想要寻找薄弱之处突围求生。任淑英轻轻笑了笑,“没用的。八娘,这车厢是精铁制成,坚硬无比,前后都锁了,你逃不出去的。”任淑贞有了哭音,“你要拐骗八娘,带上我做什么?”任淑英不耐烦,一声低喝,“谁耐烦拐你了?你也值得让人费心拐骗么?闭上你的臭嘴!”她眼神毒辣,语气阴冷,任淑贞被她吓了一跳,还真就不敢再哭叫了。 李安民这辆马车冲在最前头,后面跟着北朝使臣和卫兵,眼看着这一行人已经上了官道,离建康越来越远了。 “赢了,我赢了,我最后还是赢了!”李安民心头狂喜,纵声狂笑。 赢了,他赢了,南朝这些蛮子妄图塞一个不懂事的公主和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出女郎给他家三皇子,却将真正的金凤凰留住不放,简直欺人太甚!可是最终他赢了,还是将任八娘子骗上了元绎的辂车! “嗖----”的一声,前方传来凌厉的破空声! “武国侯小心!”兵士们惊呼。 李安民正在仰天狂笑,一枝利箭射入他后肩,“扑”的一声,精钢制成的箭镞入肉,钻心疼痛,李安民大叫一声,自车顶栽落! “武国侯!”北魏使臣惊的魂飞魄散。 前方、两边涌现出黑压压的南朝士兵,手持强弓劲弩,瞄准了他们。 “停下,否则就地射杀!”领兵的将军声音威严。 北魏使臣面对这透着悍勇之气的队伍,平时的嚣张跋扈不见了,面色迟疑的停了下来。 只有最前面的那辆辂车马受惊失控,疯了似的向前奔去。 南朝官兵并没有人上前堵截。 北魏使臣中有人看到这样的情形,以为南朝这是色厉内荏,不敢和北朝对抗,便不怕死的也跟着往前冲,可是他才往前奔了没多远,便有利箭飞来,正好射中马腿!马儿一声哀鸣跪倒在地,那马背上的骑士晃了晃,终于坐不稳,也跟着滚落在地上,狼狈之极。 北魏使臣这才知道,原来南朝官兵是只肯放前面那一辆车过去,不由的心里凉凉的。 那辆车里坐的可是他们的三皇子啊,如果三皇子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 有心腹下了马去把李安民扶起来,不过这时候北魏使臣心烦意乱,关心李安民的少,担忧元绎的多,“也不知三皇子如今怎样了?” 车夫控制不住赶车的马,本就心慌,后来看到一队黑衣黑甲的兵士追过来,就更慌张了,失声惨叫。 车里的任淑英、任淑贞听到外面的惊呼声、车夫的惨叫声,花容失色,声音发颤,“这是怎么回事?”任淑英扑到元绎身前,战战兢兢,脸色发白,“殿,殿下,怎么办?”元绎一阵心烦,把她推开了,“我也不知道。” 任淑贞发起脾气,“八娘,这怪你,这全都怪你!是你害的我!要不是好奇四娘究竟会把你怎样,我也不会上了这鬼车,也不至于这么担惊受怕的!” 她的逻辑比较特别,因为是她好奇任江城的遭遇而跟上来的,所以就是任江城害的她。 任江城心里正烦,喝道:“休要聒噪!”顺手重重砍在她后背,砍的她昏了过去。 虽是伤人,她的动作却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自如,非常美观。 元绎看的清清楚楚,心中羡慕,正好任淑英娇滴滴眼中含泪向他诉说心中委屈,“殿下,我很怕,我真的很怕……”元绎不由自主模仿起方才任江城的动作,手起肘落击在任淑英后背,任淑英双眼圆睁,软软的倒了下去。 “现在这里没有别人了,只有我和你。”元绎轻笑,一声叹息。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  他话音才落,外面便响起车夫的惨叫声,和车厢门被打开的声音! 任江城嫣然一笑,如枝头绽开了繁花,又如杨柳吐出了新芽,“又来新人啦。” 元绎咬牙,又是爱,又是恨。 “元绎,滚出来!”车厢门打开,桓广阳那冰山一般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十三郎也会说粗话么?”元绎一声长笑。 他伸手挥向任江城,想将任江城挟持过来,谁知任江城已从靴子里拨出匕首,敏捷的刺到他手上!元绎一痛,下意识的抽回手,任江城已机灵的跃了出去! “躺下吧。”她咯咯娇笑,回身冲元绎扔出一包药粉。 元绎大惊,想闭气,已经来不及了,中了毒气,软软倒下。 桓广阳握起任江城的手,和她一起跃上自己的白马,“走!” 白马撒开四蹄奔跑,任江城骑在马背上,后面是桓广阳温暖的胸膛,心情不知不觉便欢快了。可是身后坐着人,还是个男人,她又莫名心慌。 “十三郎,你怎地不多备一匹马?”她抱怨。 他低头看她,神色温柔,“对不起,是我想的不周到了。” 男子气息萦绕在鼻尖,任江城脸红心跳,“你分明是故意的。” “嗯,我是故意的。”他没有辩解,一声喟叹,“我就是这么卑鄙,想借机亲近你。” 任江城脸粉扑扑的。 想起身后这个白衣飘飘、如冰似雪的男子,再想想卑鄙这个词,唉,真是不搭啊。 “偶尔卑鄙一次就好了,以后还请你做个好人。”任江城轻声说道。 “如果只有卑鄙才能接近你,我宁愿一直卑鄙下去。”桓广阳声音温柔似水。 任江城脸上像被烧着了一样,火辣辣的。 她耳后根儿才开始是一片莹白,后来白里透着粉,现在却已是红绸缎一般,要红透了。 桓广阳心怦怦跳,几经犹豫,手臂还是伸了出去,轻轻环住了她的腰。 “别这样。”任江城轻轻打开他。 “你坐不稳。”桓广阳道。 “我能坐稳。” “坐不稳。” “我坐不稳,所以你要环着我对不对?” “嗯。” 任江城无语了。 桓广阳多君子的一个人啊,可是耍起赖来,也跟无赖一个样……   ☆、第121章 121 “咱们现在去哪?”任江城问。 “回去。”桓广阳告诉她。 任江城四处张望,有些疑惑,“哎,你走的路对不对啊?” 桓广阳不确定的道:“应该对吧?” “你居然不认识路。”任江城晕。 她放眼看了看,这是在郊外了,如果不认识路走反了,岂不是越走越远、今天都回不到建康了么?“你停下来,咱们好好认认路。我阿母还等着我回去呢,见不到人,她会心慌的。”任江城说道。 “我命人回去传话了。”桓广阳鼻尖闻到一股醉人的幽香,心中一荡,语气温柔的不像话,“阿璃和阿敏陪着你母亲呢,放心。” “这时又显的你很周到了。”任江城沉默片刻,打趣他道。 “嗯,我愿意周到的时候,就会很周到。”桓广阳大言不惭。 任江城真想冲他翻个白眼。就是说你不想周到的时候便不周到了呗,故意只骑一匹马,故意要和我……真无赖…… 白马速度渐渐慢下来,乡间的小路很安静,凉风徐吹,惬意又悠闲。 桓广阳轻轻环着腰,自己坐的笔直,并不敢碰触到她,这个姿势并不舒服,他心里却是甜丝丝的,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可以和她一直走下去,可以和她始终在一起…… 有辆华贵的辂车停在前面。 桓广阳看到这辆车,依依不舍收回手臂,“女郎,猜猜车里会是……?” “你把寿康公主折腾出来了?”任江城探头往前看。 桓广阳轻笑,“真聪明。” “她好像不耐烦搀和这种事。”任江城心存顾虑。 “本来是不耐烦的,可是和我有关,那便不一样了。”桓广阳笑道。 他不愿让寿康公主看到自己和任江城同乘一骑,便飞身下马,然后把任江城也扶下来,牵着马缰绳,徐徐向辂车走去。 他衣袂飘飘,她天生丽质,两人并肩走在一起,真是一对璧人。 车里的寿康公主看到她的宝贝儿子和任江城一起走过来,露出欣慰笑意,“多般配的两个孩子啊。” 桓广阳把任江城送上车,“阿母,拜托您照顾好她。”寿康公主倚在车窗前,闲闲看着他,“放心,一定。”寿康公主的眼神含义实在太丰富了,桓广阳不觉脸微红,含混道过谢,没敢多停留,骑上他的白马走了。 寿康公主敲敲车厢壁,辂车缓慢驶动。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瘦了。”寿康公主微笑看着任江城,温声说道:“以后要多吃,长得丰满圆润些,知道么?” 任江城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寿康公主冲她招手,她往寿康公主身边挪了挪。寿康公主伸手替她掠掠鬓发,“这里有些乱了。别动,我替你理理。” 她一直是傲慢不近人情的,这时却显露出母亲般的慈爱。 任江城很受感动。 寿康公主和任江城驱车回到郊外送别的地方之时,这里正热闹着呢。任淑英幕帐所在地,也就是任江城被劫走的地方,现在是一个大坑,以桓大将军为首的南朝官员和以李安民为首的北朝官员正站在坑边唾沫横飞,激烈的辩论。 南朝官员自然是义愤填膺,“我们是很诚意和谈,也是很有诚意和亲的,和谈之事再三相让,还将我朝淳安公主许配济王为王妃,将任四娘子许配济王为侧妃,又陪嫁丰厚妆奁,只盼两国和好。我朝如此有诚意,北朝呢?娶了淳安公主和任四娘子犹嫌不足,还设下机关,赚走了任娘子!太霸道了!”“对啊,太霸道了!居然在此地设下机关,目中无人啊!” 李安民也算是强人了,后肩中箭,他伤口包扎过后虽然脸色发黄,精神不济,却不曾倒下,由两名北魏使臣扶着和南朝官员理论,“这里有机关又怎么了?我家三殿下中意任家女郎,也得到了她的青睐,任家女郎已同意和他共赴北朝喜结连理了,我家三殿下知道任家女郎心思巧妙,不落俗套,所以才会设下这个机关,讨好美人芳心。这样有什么不对么?”其余的北魏使臣纷纷附和,“是啊,有什么不对么?青年郎君为了讨好心爱的小娘子,有什么招数使不出来的?人家郎有情妾有意的,大将军何必气势汹汹,定要将一对有情人拆散了?” 这些人争论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寿康公主的辂车到来,居然两边都没人注意。 范瑗、桓昭等人在幕帐之中向这里张望,见到寿康公主和任江城从车里下来,兴奋的冲她俩挥着手,“在这里,在这里。”谁知寿康公主和任江城只冲她们笑了笑,打了个招呼,便往前面走过去了。 瘐涵小声问着桓昭,“姨母和阿令这是要去做什么?”桓昭笑道:“阿令又要大展奇才了吧?那李安民受了箭伤还嚣张的很,让阿令去吓吓他也好。”瘐涵嫣然,“就是,看那个李安民口口声声说任家女郎和他家三殿下郎有情妾有意的我就生气,让阿令去吓唬吓唬他们也蛮好的,说不定过会儿这个李安民就趴下了。”两人开开心心的说了几句,一齐安慰范瑗,“您看,阿令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范瑗含笑点头,“是,看到她,我这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会稽王妃和淳安公主本是一脸幸灾乐祸的笑容,看到任江城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而且和寿康公主并肩同行,又惊又怒,不能置信。 庆元郡主心绪复杂,嘴角泛起苦涩的笑容,“我真傻,方才还在替她可惜焦急呢。也不想想,以她的聪明才智,以……以表兄对她的看重,哪会让她这般轻易的被北朝掳了去?自然是早就有安排的了。”想到桓广阳待任江城总是不同的,神色黯然。 前面已是愈吵愈激烈了,桓大将军被北朝官员激怒,怒声道:“以你们这么说,贵国在此地设下机关是光明正大的事了?” “自然光明正大!”李安民强忍着箭伤的疼痛,高声叫道。 “武国侯阁下,你这脸皮可真够厚的啊。”任江城啧啧,“你这负责和谈的北朝官员在南朝设机关都算是光明正大了,那在你看来,世上还有不光明正大的事么?” 李安民听到任江城的声音,脸上露出痴傻的表情。 半晌,他才慢慢转过头,“你……你……”看到眼前这人果然是任江城,他双目圆睁,像见到鬼似的,“你……你怎会在这里?” 不光李安民,北魏使臣也露出呆傻的神情。 方才武国侯不是说过,任家女郎和三殿下郎有情妾有意,已经双宿双栖了,那任家女郎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这是怎么一回事? 任江城笑吟吟,“我在这里有什么不对么?武国侯阁下,你好像很不愿意见到我似的,做为北魏使臣,你未免太不友好了。” 寿康公主微微皱眉,“我让八娘陪我说说话的功夫,怎地便出了这么大的事?这里好好的怎会出现一个大坑,看着真是不吉利。” 桓大将军笑道:“这便要问问北魏的使臣了,是他们干的好事。” 李安民缓过一口气,忽然颤巍巍伸手指着任江城,怒声喝问,“我家三殿下呢?你把他怎样了?” 他这话问的既可以算是出离了愤怒,为元绎担心,却也是含着圈套的,如果任江城答了元绎现在的情形,那无疑是她曾经和元绎在一起,只是后来分开了而已。 任江城睁大眼睛,一脸无辜,“贵国三殿下自有你们这些北朝使臣服侍,再不济还有南朝官员陪同,和我有何相干?武国侯阁下,做为一位北朝使臣,你居然这么问起我,你是不是昏了头啊?是了,你一定是昏了头了,要不然,你方才也不能说出在我国设下机关是光明正大的这样的混帐话啊,对不对?” 任江城连调整带挖苦,根本不给李安民留脸面,南朝官员听了心中大快,有不少人大笑出声。 李安民本来就受了箭伤,身体虚弱,被任江城这一气,更是脸色蜡黄,抖似筛糠,要不是旁边有人扶着他,可能就真的趴地上了。 两队骑兵“护”着元绎的辂车缓缓过来了。 “三殿下,三殿下。”北朝使臣好像看到救星似的,一个一个不顾形象也不顾礼仪的扑了过去,将元绎的辂车围住了。 “三殿下。”李安民也颤颤巍巍的由人扶着,过去看元绎。 走到车前,打开车门,看到元绎木木的坐在中间,两边各坐着一名女子,一个是任淑英,另一个面生,却没人认识。 “她是谁?”李安民看到那面生女郎便觉怒从心头起,没好气的问道。 “任家六娘。”元绎一脸苦恼,却不得不如实相告。 “什么?”李安民快要炸了,快要疯了,“任家六娘?” 为什么任四娘也上了你的车,任六娘也上了你的车,唯独没有你想要的任八娘啊?为什么啊? 他这一声吼的太高,不光北朝使臣听到,连南朝官员也是人人皆知。 “怪不得方才武国侯大肆宣扬,说三殿下向任家女郎求婚,任家女郎已经答允了,原来是任六娘啊。这要恭喜任令史了,两个女儿都嫁给济王做侧妃,娥黄女英,也是一段佳话。”这人才感慨完,就有人训斥他,“你懂不懂典故?不懂别瞎说。娥黄女英嫁给舜帝,一个是妻,一个是妾,任令史家这两位女郎可不是这样的。”那人惊觉,“是是是,我说错了,说错了。”一迭声的道歉。 任荣生这人微言轻之人站在南朝官员当中,满脸迷惘。 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就又有一个女儿要嫁到北魏,给济王做侧妃了,好像做梦一样…… 这算怎么一回事啊。 他只是迷惑不解,后面的王氏闻讯却放声大哭嚎起来,“不要,四娘能和亲,六娘可不能啊,六娘是我亲生的女儿,她不和亲,她一定不能和亲……”哭声震天响,离她近的人都觉得耳朵发麻,有人悄悄躲开了她,有人默默掩上了耳朵。 桓广阳带领一队骑兵飞驰而至,朗声向桓大将军报告从前线传过来的消息,“大将军,清谷关被北朝军队袭击!我方死伤无数,裴将军正率众死守!” “不可能!”北魏使臣全慌了手脚,从李安民起,人人惊恐不安。 才和谈成功北朝就开始挑衅了,这和谈还能算数么?这些人的心血岂不是全白费了么? 倒是元绎早就听任江城说过这一消息,木木的坐着,无动于衷。 桓大将军大怒,“北朝欺人太甚!和谈,和亲,原来全是幌子,骗人的!” 南朝官员群情沸腾,“这像北人干的事!像这种设了机关还说自己光明正大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这边和我们和谈,骗我们和亲,那边便派兵来攻打了,狼子野心,狼子野心!”更有人举拳高呼,“打回去!打回去!把胡人打回去!” 李安民耳中听得这样的声音,脸色惨白。 他怨毒的看着桓大将军和桓广阳父子二人,恨的牙根儿痒痒。他知道这父子二人愿战,不愿和,和谈是老皇帝的意思,可是皇帝毕竟是皇帝,南朝还是以他的旨意为准的,桓家人就算不愿意,也只得憋着一口气跟北朝和谈。谁能想到呢?明面上桓家老老实实的和谈,条款还一让再让,让北朝占尽便宜,其实他们上有准备,特地要在这个时候重燃战火!这清谷关的仗一打起来,呵呵,那一纸和约还算个屁啊。 李安民一脸阴沉,“桓大将军,你究竟要怎样?” 桓大将军哈哈大笑,“我能怎样?北朝要攻打清谷关,我大梁官兵自然不畏强敌,派兵应战啊。” 李安民咬碎钢牙。 桓大将军当机立断,立即派他的弟弟桓惔率军迎敌,誓将北军驱逐出境。 南朝和北朝的和约被撕毁,李安民和元绎无法回国复命,桓大将军又不许他们进城,只好在城外暂时驻轧下来。 淳安公主和任淑英、任淑贞也无法回城,只好在郊外临时搭建的幕帐中暂住,度过了一段难熬的时光。这段时日,淳安公主也好,任淑英和任淑贞也好,不光吃尽了辛苦,而且担惊受怕,寝食难安,唯恐和谈、和亲之事若出了重大变故,她们连元绎也嫁不了,沦为笑柄。 老皇帝一心求和,闻知起了变故,大发雷霆,可是桓大将军等人一口咬定是北朝先发起的进攻,大梁官兵只不过是自卫罢了。大多数官员群情激奋,就连一向不干涉朝政的陵江王也在朝堂上大声咆哮,“北朝是欺我大梁无人么?我虽年迈,愿披战甲,替陛下征讨背信弃义之人!”陵江王这做弟弟的如此英雄无畏,老皇帝做兄长的也不能太软弱无能了,遂长叹一声道:“那便打吧,打完了之后,重新再谈。” 有了老皇帝这句话,南朝官员越发有了主心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要和北朝论论短长。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  桓惔逐走进击清谷关的北军之外,长驱直入,一口气攻下北魏数座城池,声名大震。北魏正和柔然作战,西边的羌人又开始作乱,焦头烂额,南方的军情令得北魏皇帝十分烦恼,另派了他素来圆滑的弟弟宋王元铮前来谈判。桓大将军这回强硬的很,本来和谈是北朝占了便宜的,这回却改成南朝占便宜了,但是也谈不上苛刻,勉强还算公平,元铮无奈,只好答应了。 桓大将军对元绎和李安民在和谈成功将要离境之时的所作所为非常不满,原本答应要将林城、山城、泽城、海城做为淳安公主的陪嫁,这时全部不给了,“贵国三殿下心系美人,既娶了我家淳安公主,又纳任家两位娘子为侧妃,这两位侧妃便是淳安公主最好的陪嫁了,远胜四座城池。” 元铮万分不情愿。 别说一个任淑英一个任淑贞,就算再怎么倾国倾城的美女,她也比不上四座城池啊。能用四座城池做陪嫁,谁会要两位侧妃? 他不情愿,但是这件事确实是元绎和李安民做的不地道,不上台面。所以,虽然再三拖延、犹豫,最后元铮还是万般无奈的答应了。 没办法,北朝理亏。 会稽王大为不满,“本来已经说好了的,阿珠若不带这四座城池过去,北魏上上下下会如何看她,她在北魏如何立足?”桓大将军笑道:“元绎要拐走任家女郎时,又想过阿珠会怎么看他么?”会稽王不禁现出羞色。桓大将军又道:“你不必想这么多,阿珠是大梁公主,只要大梁屹立不倒,便没人敢看不起她。”这回却是连老皇帝也动心了,“两个侧妃换四座城池,这个帐傻子也会算啊。”不管会稽王怎么说,支持桓大将军。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淳安公主原本做过的美梦,是她身为携带四座城池等巨额嫁妆的大梁公主到了燕京之后,在北魏上上下下一定会受到礼遇,所过之处,众人瞩目。可是,这个美梦很快便破灭了,她的嫁妆由四座城池,变成了两位侧妃,任淑英和任淑贞。 “谁要那两个贱女人了?我要林城和山城,我要泽城和海城!”淳安公主气的简直要发疯。 可是这回连老皇帝都不帮着她了,会稽王和会稽王妃孤掌难鸣,不能为她撑腰作主。 谁也帮不了她了。 淳安公主带着她珍贵的嫁妆----两位美女侧妃,启程去了北魏。 她心中有再多的怨恨也是没用,两国和谈之事,轮不到她说好还是不好。 贵为公主,到了这个时候,她也只有听天由命的份了。 这年秋天,淳安公主和任淑英、任淑贞和亲北朝,南朝和北朝达成协议,暂时停战,边境地区少有的安宁和平。 南朝版图中多出数座城池,其中林城和山城格外醒目。 虎贲中郎将桓暾联合数十位朝中文官向皇帝进言,建议封任八娘为林山君,食邑林城、山城两千户,以表彰她的功劳。老皇帝对任江城其实很不满,但是上书建议的官员之中不乏老臣、重臣,又是他外孙子桓广阳率先提议的,况且任江城确实有功劳,不表彰也说不过去,思之再三,老皇帝终于同意了。 好吧,林山君,食邑林城、山城两千户,便宜这个爱生事的任八娘了。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里放了一千多字,追文福利。 先到这儿,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第122章 122 老皇帝命尚书台拟旨。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震惊了整个京城。 “君”这个封号其实也就是县君了,通常是宗女、命妇的封号,受封者或是有皇室血统,或是贵族、大臣的母亲或妻子。也就是说,除了宗室女儿会因为父亲的身份得到这个封号之外,其余的命妇若想被封为县君,要么是嫁了有能为的夫婿,要么是生下了出色、能建功立业的儿子。像任江城这样年纪轻轻尚未出阁的官员之女能获此封赠,绝无仅有,只此一家。而且,任江城所获得的不是虚衔封赠,而是食邑两千户,实打实的享有林城和山城的赋税收入,这就更加令人惊奇和艳羡了。 与此同时,那几乎已经被人遗忘的往事又重新在各世家大族之间被热烈传颂,“被陛下封为林山君的这位任八娘子,便是那位在栖霞山箭射北魏三皇子、迫使他同意交出林城和山城的女郎了。”“怪不得呢,原来如此。”“朝廷确应封赏这位奇女子,以酬谢她的功劳。”“对,太应该了,这林山君的封号任八娘子受之无愧 、实至名归。” 册封旨意还没正式下来,建康城中已到处是关于任江城的传说了。文人雅士在集会之时吟诗作赋赞美她,市井之间有民谣歌颂她,任江城成了炙手可热、传颂一时的风云人物。 寿康公主向全城世家大族发出请贴,特地选了金秋十月的大好时节,要在公主府举办宴会为任江城庆祝。这样一来,任江城的芳名更是尽人皆知,风头一时无两。 寿康公主是什么样的身份啊,她特地为某位女郎举办庆功宴会,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不光这样,寿康公主还亲自面见老皇帝,要求封任江城为林山君的盛大仪式在寿康公主府举行,在她特地为任江城举办的宴会上宣布。老皇帝不大情愿,“何必这么隆重?阿婧,让尚书台派个官员去宣读旨意即可。”寿康公主很执着,“可是我都准备好了啊。阿父,您就答应我吧。”寿康公主百年难得一遇的跟老皇帝撒起娇,老皇帝抵御不了,只好点了头,“好好好,阿婧你来安排吧。”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寿康公主既然一心想这么做,老皇帝也乐得成全她。 寿康公主得了老皇帝的许可,微笑道谢,翩然而去。 剩下老皇帝独自一人闷闷的发呆。 “阿婧和十三郎这是怎么了,如此抬举那个多事的任八娘。”老皇帝不明白桓广阳为什么要联名为任江城请求封赠,也不明白一向傲慢冷淡的寿康公主为什么要纡尊降贵为任江城庆祝,对此真是既不满,又疑惑不解。 他的弟弟陵江王却是气的够呛,“这个十三郎是缠上我家阿令了,看这架势简直是不死不休啊。要说起来这个臭小子倒是真的不错,对阿令看起来也像是真心的,可桓家行事卑劣,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阿令嫁到这样的人家去!” 陵江王生了通闷气,到青云巷找任平生去了,“你看好阿令,不许十三郎那个臭小子见阿令,也不许他再打阿令的主意。”任平生唯唯,“是,大王。”请他坐下,命人沏了香气扑鼻的蒙顶茶,“阿令爱这个味道,您也尝尝。”陵江王气渐渐平了,端起茶杯品了品,“好茶。” 任平生笑问:“大王,那寿康公主府的宴会,还让阿令过去么?” 陵江王眉毛跳了跳,又生起气,“阿婧那个脾气我还不知道么?多少年了,她不管对谁都冷冷淡淡的,就连对她那做皇帝的阿父都一个样!现在她这么捧咱们阿令,你说是因为什么?十三郎真是贼心不死!” “是,贼心不死。”任平生赞同的点头。 十三郎就是贼,想偷死他宝贝女儿的贼。 为了达到目的,十三郎把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联合朝中重臣为任江城请求封赠,唆使他的公主母亲出面宴请,和任启交好,以至于任启见了他便笑嘻嘻的叫“阿兄”,几天不见就想他,吵着要见他,他妹妹桓昭也是频频出入青云巷,桓大将军对陵江王府、对任家一再示好,桓十三郎这是把他全家都折腾了一遍啊,为了接近讨好任家,不惜血本。 还有,任淑英和任淑贞和亲之后,桓大将军便出面说服王丞相将任荣生调到了吴郡任司马,举家搬离京城,青云巷因此得到了清净。 如果任荣生还留在京城任职,就凭王氏那个性情、那个作派,肯定三五不时的会上门骚扰,范瑗和任江城少不得要出面应酬她。虽然王氏危害不到青云巷什么,可是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凭添多少烦恼。不管怎么说王氏和范瑗也是妯娌,范瑗想要长期不理会王氏、不和她来往是很困难的,因为任荣生的这次调离,范瑗真是浑身轻松,心情愉快啊。 “那,寿康公主府的宴会,还让不让阿令参加?”任平生问道。 寿康公主已经向全城各大世家派送了请贴,要为任江城庆祝,这天任江城当然是主客了。如果任江城到寿康公主府做客,以任平生对桓广阳的了解,肯定会想方设法见到任江城,和任江城单独相处。陵江王既然不许桓十三郎和任江城接触,任平生便有了这样的疑问。 陵江王咬牙,“十三郎这臭小子净是给人出难题!” 不去吧,寿康公主是一片好意,岂不是辜负了她么。而且,封任江城为林山君的盛大仪式就是要在那个宴会上举行的,任江城如果不去,那不止是不给寿康公主、桓大将军面子,还好像是在和老皇帝赌气似的。可是真应邀去了,在桓十三郎的地盘上,难以确保他不和任江城见面,不向任江城献殷勤啊。 陵江王自己在和自己挣扎,任平生安安静静的陪他坐着,也不催他。 “小郎君,莫跑这么快。”外面传来婢女陪着笑的、小心翼翼的声音。 “阿倩来了。”陵江王精神一振。 门帘被掀起一角,任启探进来一个小脑袋。 “阿倩过来。”陵江王含笑冲了招手。 任启咧开小嘴乐了乐,撒着欢冲陵江王跑过去,熟练的攀到他怀里坐下,“翁翁,我给你带了好吃的。”从怀里取出一个由雪白绫帕裹着的小包,打开,献宝似的给陵江王看,“这是鲜花酥,阿姐命人做的,又香又甜。”陵江王看到帕子里包着两粒小小的、桃花状的小酥饼,便乐呵呵的道:“阿倩一粒,翁翁一粒,好不好啊?”任启乖乖点头,“嗯,好。”伸出小手要拿小酥饼,看到任平生在对面坐着,含笑看他,又有些犹豫了,“阿父也在……”想了一会儿,很快下定决心,“阿父不用了,他不爱吃甜的。”拿起小酥饼,一块送到陵江王口中,一块自己飞快的吃了。 陵江王和任平生忍俊不禁。 小孩子真是有趣啊。 “阿兄请我到公主府玩,翁翁去不去啊?”任启坐在陵江王怀里,啰啰嗦嗦的问着他。 陵江王看着他明净的眼眸、期待的眼神,哪里忍心说不去呢?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任启高兴了,“我去让阿姐再做好吃的,我要包起来两粒,一粒我吃,一粒给阿兄。”说着话,他从陵江王膝上滑下来,冲陵江王和任平生摆摆手,欢快的跑出去了。 “这个可恶的十三郎。”把陵江王给气的。 任平生同情的看着他。 虽然陵江王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情愿,可是为形势所迫,最后不得不答应任江城到寿康公主府赴宴。 任平生陪他说了会儿话,把最近直接登门求婚或是央人从中说合的人家说了说,“……大王,这些人家有些是之前没有打过交道的,应该是慕名而来。还有些人家是有来往的,之前并没有这个意思,现在一下子冒出来了。” “不行。”陵江王一律给否定了,“趋炎附势,瞧着阿令风光了便想高攀,不要。” 任平生无可无不可,“其实阿令还小,我根本没有要将她许配人家的意思。不过求婚的人若是接连不断的涌上来,要一一拒绝,也有些费神。”陵江王不在意,“一家有女百家求,像阿令这么出色的女郎自然有人欣赏,青云巷的门槛便是因此被踩破了,也没什么稀奇的。”任平生粲然。 任江城即将被皇帝封为林山君、食邑两千户的消息传出来之后,登门求婚的人确是络绎不绝,有人是直接上门毛遂自荐的,也有人委托和任平生有交情的人委婉提亲,一时之间真是热闹的很。 就连郗氏也动了心。 她仔细想了想,“阿令容貌人品才华是一等一的,无可挑剔,只是家世弱了些,不大配得上我儿子。可是现在她就要有县君的封号,并且食邑两千户,并且听说这个爵位可以传承下去,由其嫡长子继承。这样一来,她家世上的缺陷,便完全可以忽视了啊。” 等范静回家之后,她便和范静商量起这件事。范静有些奇怪,“娘子也不是第一天认识阿令,怎地今天忽然提起来想要聘她为儿妇了?”郗氏有些不好意思,“从前阿令还小,我便想冷眼多看些时日,看看阿令的性情脾气将养,和咱们琛儿是否相配……”范静道:“若说聘阿令为儿妇,我当然是再乐意不过。不过,阿令和妹妹、妹婿分别多年,现在好不容易团聚了,妹妹的意思是多留阿令几年,不肯轻易许婚。你便是现在去提了,妹妹和妹婿也不会答应的。”郗氏迟疑,“听郎君的话意,你早就有这个意思,早就和小姑提过么?”范静一笑,“我早就有这个意思,却没明白和阿妹提过,只是问过她对阿令的婚事有什么想法。阿妹说了之后,我便没有再提。”郗氏这才明白,“原来是这样。” 她心里有些发闷。 为了范琛的婚事她也是操碎了心,现在好容易有位各方面都挑不出毛病的儿妇人选,而且还是范家至亲,可是范静说了,他妹妹要多留女儿几年,不肯轻易许婚…… 虽然范静这么说了,不过郗氏和范瑶到青云巷拜访的时候,任江城和范瑶带着任启小朋友出去玩耍,屋里只剩下她和范瑗,郗氏还是忍不住模糊含混的问道:“小姑,你觉着琛儿这孩子如何?他和你阿兄性子不同,有些古板,但是对阿令还是不同的,处处关爱。”范瑗正亲自沏茶,闻言停顿了下,片刻后便又娴熟的握起茶壶柄,漫不经心的说道:“琛儿对阿令自然是关爱的,就和对阿嫣一样啊。两个都是他的妹妹,有何分别?” 郗氏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不再提范琛了。 范瑗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任江城只是范琛的妹妹。 郗氏和范瑶走了之后,范瑗不高兴的和任平生说起这件事,“阿兄是早就有这个意思的,阿嫂却是从前不提,阿令风光了之后她才有这个意思。郎君,我想到阿嫂竟是这样的,便满心不快。”任平生柔声安慰,“阿嫂和阿兄怎会一样?阿兄是血脉至亲,阿嫂却是自别家嫁过来的。只要阿兄是真情真意便好,阿嫂么,表面上过的去便行了,你说对不对?”范瑗蹙眉想了想,叹气道:“也是,阿嫂和阿兄究竟不一样啊。”被任平生劝着,也就把这件事放到一边,不再想了。 陵江王妃心里气不过,和世子萧凛商量再三,“任平生明明是大王的麾下,任八娘这件事却让寿康公主抢在前头办了,你说说,我们先前怎地便没想到?不如让大王出面劝劝寿康公主,还是由陵江王府出面来办,较为适宜。”萧凛一开始倒也动心,后来仔细想了想,苦笑道:“还是算了吧。阿母,我们身上的嫌疑还没有去尽呢,阿父怎放心让任八娘到王府来受封。”陵江王妃黑了脸。 “那件事办的如何了?”陵江王妃低声问道。 萧凛也压低了声音,“应该是办的差不多了。” 母子二人相视一笑,心中都觉欣慰。 凭什么姓任的一直占着陵江王的关怀和宠爱,自己的嫡亲儿孙倒要靠后了呢?赶紧把任刺史召进京,让他把任平生领回本家,陵江王府便太平无事,王妃和世子可以高枕无忧了。 “如果这件事是在陵江王府办,举办仪式的时候任刺史突然出现,再带上任家其余的几位小娘子,你说热闹不热闹啊?”陵江王妃满脸遗憾的说道。 萧凛明白她的心意,不由的一笑。 他虽然没有见过任淑慧等人,可是由任淑英、任淑贞的所作所为也能推测出任家诸女的性情了。这任刺史儿子一辈之中只有任平生出色,孙女辈当中只有任江城出色,大概是可以确定的了。任淑英和任淑贞已经和亲去了北国,其余的任家小娘子若到了京城,恐怕也只有丢人现眼的份儿。到时若让这些人和任江城同时出现在陵江王府,任江城会因为她的姐妹而形象大大受损,那是可以肯定的。 “阿母,咱们不必节外生枝,只要任刺史将他的儿子、孙子孙女带走,还陵江王府清净,也便是了。”萧凜语气委婉的说道。 “是,但求如此,我已是心满意足。”陵江王妃知道萧凛不爱惹事,也不和他拗着,顺口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晚上继续。   ☆、第123章 123 乐康公主坐在铜镜前理妆。 铜镜是新磨的,如水面一般光滑,就连眉毛和鬓发也看的很清楚,光可鉴人。 安东将军自外进来,见到对镜理妆的妻子,温柔笑了笑,过去坐在她身后,接过她手中的梳子,“公主,为夫来效劳。”乐康公主嗔怪的瞟了他一眼,将梳子递在他手里,“不许毛毛躁躁的,将我的头发都梳掉了。”安东将军笑道:“人到中年头发开始脱落,不是很正常么?公主,你头发又浓又密,就是脱落些也无妨的。” 铜镜中映出乐康公主不悦的面容。 安东将军望着镜子呆了呆,忙改口道:“公主,我会很小心很小心的。”动作果然轻柔起来。 乐康公主脸色好看多了。 她已是人到中年,越是年纪大,越是爱惜容貌,每掉一根头发她都是心疼的。 “任八娘的事,你听说了吧?”乐康公主缓缓问道。 “是八娘被封为林山君的事么?当然知道。”安东将军笑容愉快,“十三郎上书的当天我便知道了,陛下曾就此事垂询,我向陛下力谏八娘,说她的才华、修养、能力和功劳足以当得起这个封号,朝廷必须予以嘉奖……” “什么?”乐康公主惊愕,猛的回头。 安东将军不提防,一下子拽掉了她好几根长发,其中有一根发根竟然已经银白。 “公主你掉头发了,哎,还有一根白头发……”安东将军吓了一跳。 乐康公主现在哪还顾得上什么头发不头发的,气急败坏,“你在陛下面前为任八娘说话了?你怎么能这样呢?回家居然也不告诉我,让我一直蒙在鼓里!”安东将军挠挠头,“我当然为八娘说话了,一则以她的作为,应该有此封赠,二则她是咱们阿敏的好友,我未免存了私心,对八娘偏爱了一些……”乐康公主头都晕的,气呼呼道:“你竟然偏爱任八娘!瘐明,你气死我了!”安东将军莫名其妙,“我偏爱八娘怎么了?她是阿敏的好友啊。她和阿敏要好,我这做父亲的自然看着她顺眼,偏爱一些,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乐康公主胸膛起伏,“你是故意气我的吧,不知道我厌烦任八娘么?”安东将军叹了口气,慢慢将梳子放到梳妆台上,柔声道:“公主,这又何必?八娘只是一个晚辈,阿敏又和她投缘,和咱们女儿交好的小娘子,咱们待她和气些不好么?阿敏知道了也高兴。”乐康公主冷笑,“你以为你待任八娘好便是为阿敏着想么?根本不是那样的。瘐明,你对任八娘凶一些,狠一些,才是真正为阿敏好呢!” 安东将军怔了怔,这才想到了她的用意,有些哭笑不得,“你还在惦记阿敏和十三郎么?公主,姐姐和姐夫并没有这个意思,你没看出来么?” 乐康公主打的如意算盘是要将瘐涵嫁到寿康公主府,嫁给她的表兄桓十三郎,亲上加亲,成就一桩美满姻缘。因为这个宏伟的目标,她不惜血本的为瘐涵调养身体,对神医杜大夫待若上宾,但是,瘐涵身体调养好了,和平常的女郎一样健康俊秀了,她却一直没能如愿。乐康公主暗示过,也明着提过,寿康公主就是不肯接她的话。乐康公主无奈,让安东将军直接和桓大将军提,安东将军倒是真的说了,桓大将军哈哈一笑,“十三郎这个孩子打小便命苦,我和他阿母最怜惜的便是他,婚姻大事,全听他本人的意思。”安东将军便知道桓大将军对瘐涵无意了-----桓十三郎对瘐涵和对桓昭的态度是一样的,拿她当妹妹看待,从来没有过儿女私情,桓十三郎没这个意思,桓大将军便绝不会逼迫他接受。 事情已经如此清楚明白了,可是乐康公主不肯死心,直到现在还在打桓十三郎的主意。安东将军想到这一层,不由的叹气摇头。表兄妹又怎么了?十三郎就是拿阿敏当妹妹看的,对着阿敏从没脸红过,这让做父母的有什么办法可想? “姐姐、姐夫怎么没这个意思?若没有任八娘捣乱,阿敏和十三郎一定能成其好事的。”乐康公主恼羞成怒。 在乐康公主看来,瘐涵天生就应该和十三郎是一对,以前她身体弱,配不上十三郎,现在费了那么大的力气为她调养好了身子,论身份、论地位,这世上还有比她更合适十三郎的人么?没有了啊。嫡亲表妹,母亲是公主,父亲是世家子弟、安东将军,瘐涵本人美丽纯真,落落大方,只有这样的女郎才配得上十三郎,那个任八娘是从哪个村子里出来的,她也配踏进寿康公主府? 安东将军无奈的笑,“公主,这林山君的封号是十三郎联合数十名大臣上书替八娘争取的,姐姐又特地要为此举行隆重的宴会,可见对八娘有多么的看重。十三郎这心意已经定了,姐姐、姐夫有多宠爱十三郎,你又不是不知道,事已至此,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要算了?我那么完美的计划,就因为凭空冒出来一个乡野村姑,就要放弃了么?”乐康公主恼火。 “乡野村姑……”安东将军呆了呆,无语。 任江城那样风华绝代的女郎还算是乡野村姑,那什么样的小娘子才算是大家闺秀啊?安东将军实在想像不出来。 “阿敏喜欢的表兄,难道就让任八娘这乡下来的野丫头给抢走了?”乐康公主气冲冲的。 “阿敏喜欢表兄?”安东将军听乐康公主这么说,吃了一惊。 “是啊,你不知道阿敏喜欢十三郎么?”乐康公主自然而然的说道。 安东将军呆了呆,摇头。 “你这做阿父的也太不关心女儿了,你知道什么?”乐康公主不满。 “公主打算怎么做?”安东将军迁就惯了乐康公主,好声好气的问她。 “我打算……”乐康公主话到嘴边,眼珠转了转,却又停顿住了,笑道:“我还能怎么办?多跟姐姐说几回呗,总归是要把她说动了的。”安东将军见她始终不死心,笑了笑,由着她去了。 乐康公主过后却把瘐涛找了来,和他私语良久。 瘐涛做梦也没想到乐康公主会跟他说这些,登时傻在那里了。 “阿放,你不乐意么?”乐康公主蹙眉。 “小事一桩,无所谓什么乐意不乐意的。”良久,瘐涛故作镇静,徐徐答道。 乐康公主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才是世家子弟应该有的胸襟和气度嘛,比他阿父那死板方正的性子强多了。”乐康公主欣然想道。 被乐康公主鄙夷为“死板方正”的安东将军这会儿正陪爱女瘐涵在池畔喂鱼,瘐涵拿起饼屑兴致勃勃的撒到水里,看着游鱼争食,活泼乱跳,笑嘻嘻。 “阿敏,你这几天……见过你表兄么?”安东将军带着丝忐忑不安,小声问瘐涵。 “没有啊。”瘐涵随口答道。 安东将军偷眼看他的宝贝女儿,见她脸上并无异色,心里便踏实了,“公主净危言耸听,阿敏哪里对十三郎暗生情愫了?看着便不像啊。” “阿父,您问这个做什么啊?”瘐涵一边喂鱼,一边问道。 安东将军对瘐涵一向是很坦白的,不惯跟女儿撒谎,清了清嗓子,“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和你表兄都大了……大了,便和小时候不一样了……”瘐涵抬头,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诧异,“阿父,您今天说话怎么有些奇怪啊。”安东将军呵呵笑,“是么?”转过身去,悄悄伸手抹去了额头的汗水。 瘐涵想到了什么,转身到了他面前,笑咪咪看着他,“阿父,您方才可是话里有话啊。”安东将军被瘐涵点破,不好意思了,“没什么,真的没什么。”瘐涵淘气的笑,“阿璃虽没有明着告诉我,不过我也看出来了,表兄对阿令是不同的。阿父你说,这回他不避嫌疑,联合朝中大臣向陛下上书,是不是有意讨好阿令啊?还有,姨母那样的性情都要特地为阿令举办一次盛会了,是不是姨母也喜欢阿令?” “我女儿真聪明。”安东将军欣慰。 他又觉得欣慰,又有些下气。唉,阿敏这孩子都能看清楚的事,为什么公主就是不明白呢? 安东将军方才被乐康公主吓住了,以为瘐涵真的喜欢上了十三郎,所以什么事也顾不上,先来瘐涵这里打探虚实。见瘐涵很清醒,他便放心了,“阿父还有公务要处理,先走了。”瘐涵忙伸手拉住他,讨好的笑,“阿父,您手头宽裕不?阿令封了县君,是件大喜事,我想送件贵重些的礼物,可是我平时把钱都花光了,又不想跟阿母要……”安东将军溺爱的笑,“有,有,我宝贝女儿要用钱,阿父怎会没有?”答应瘐涵让她到外书房拿钱,自己随意出去购置礼物。 瘐涵高兴的向他道了谢。 从安东将军手里拿到钱之后,瘐涵约了桓昭逛街市。 两人在珠宝店看来看去,瘐涵比较中意一顶由红蓝宝石和珍珠等镶嵌成的金步摇,桓昭同喜欢一对通透明净的琉璃耳珰,分别让伙计包了起来。 “会不会俗了一点?阿璃,要不咱们送古琴这一类的风雅之物吧?”瘐涵有些犹豫。 “已经有了。”桓昭笑道:“阿兄搜罗来了绿绮古琴。” 瘐涵倒吸一口凉气,“汉代名琴,失传已久,被表兄找到了?” 桓昭笑着点头。 瘐涵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哎,阿璃,除了古琴,表兄还要送什么啊?”桓昭叹气摇头,“我也不知道啊。”她调皮的冲瘐涵眨眨眼睛。瘐涵也跟着叹气,挽起桓昭的胳膊,“阿璃,我有点羡慕阿令了呢。如果将来也有人对咱们这么用心,该有多好。”桓昭装作吓了一跳的样子,“什么?有一个人对你和我这么用心?那还得了,咱们不得打死他啊。” 两位无忧无虑的女郎一起笑弯了腰。 是啊,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的俊俏郎君敢同时对她俩用心,那必须打死,毫不留情! 选好要送给任江城的贺礼,瘐涵和桓昭高高兴兴的各自回家。 金秋十月,天高云淡 清风送爽,寿康公主府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来客很多,全建康名门望族的女眷、皇室公主王妃等全部到场,衣香鬓影,珠光宝气,笑语盈盈,暗香浮动。 又一辆香车驶过街头,奔着寿康公主府的方向去了。路边有人和那香车擦肩而过,衣袖中拂上了车中的香气,之后经月未散。 今天能来到寿康公主府赴宴的,非富即贵,个个来历不凡,不过最引人注目的中心人物,还是光禄大夫任平生之女,任家八娘子了。因为,今天这场宴会就是专门为了她而举办的,她会在宴会之上受封为林山君。 宾客之中有人见过任江城,有人没有见过,还有些好奇,“这位任八娘子既然能以自身之力获得县君的封赠,想来不是平常人。”当她们见到陪伴在寿康公主身边、神态自若的任江城之后,都是点头,“看这风度仪态,便知她胸有丘壑,非池中物了。” 来客大多和任家不熟,或者根本没有听说任家,范家却是众人都熟知的,纷纷向范瑗、郗氏等人贺喜。郗氏做为任江城的舅母,这天居然也是出尽了风头。 尚书令谢称捧着圣旨前来宣布皇帝的任命,来客围观,任江城从谢称手中接过圣旨,从此她便不仅仅是任家八娘子,而是有封号有食邑的林山君了。客气一点的话,应该称她做“县君”,或者“林山君”。 因任江城是有爵位的人了,所以她今天穿了身份相配的紫色华服。她本就天生丽质,秀美绝伦,这一身华贵又美丽的紫色衣裳更将她衬得肤光胜雪,双瞳剪水,玫姿艳逸,国色无双。盛大的礼仪之后,寿康公主亲手将一顶镶嵌有金刚石和助水绿宝石的发冠亲自戴在发髻之上,珠宝配美人,愈是熠熠生辉。 周围响起阵阵惊呼声,“太美了!”“原来世上竟有这等令人惊艳之女子!” 范瑗笑吟吟将一对温润晶莹的上好羊脂玉手镯戴在她手腕上,“君子如玉,我儿今受封为林山君,更应和这美玉一样,外带恭顺,内具坚韧,光华内敛,不彰不显。我儿,好自为之。” 任江城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听着一片溢美之辞,耳朵不觉发起热,笑容可掬,“阿母,公主,我此刻有些飘飘然了。”范瑗嫣然,“阿令,飘吧,今天可以飘。”寿康公主微笑,“飘到半空也没事,落下来的时候,我在这里接着你。”任江城笑逐颜开。 真是很美好的一天啊。 陵江王妃和世子妃坐在一边观礼,此时心里都有些酸溜溜的。谁能想到呢?前几个月在京城还默默无闻的任八娘,如今已是大名鼎鼎的林山君、寿康公主的座上客了啊。 “不行,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要把任家逐出京城,让任刺史把他的儿子、孙子孙女便领回宣州,不能让任平生一家人再留在大王身边了!”陵江王妃暗暗下了决心。 乐康公主是有心事的人,见任江城站在中间,寿康公主和范瑗一左一右站在她两边,俨然都将她当成了掌上明珠,肝儿都是疼的。太过份了,寿康公主那么高傲的人,竟然拿一个宣州乡下来的野丫头当宝…… “大将军来向林山君道贺。”婢女过来禀报。 这声音传入乐康公主耳中,她心中怨气升腾,怒气难忍,“还有完没完了,一个小丫头而已,姐姐捧着她还不够么,姐夫竟然也来了?” “有请。”寿康公主声音中似乎带着笑意。 桓大将军大步流星的来了,笑容满面,神采飞扬,显见得心情极为愉快。乐康公主看到他已经是浑身难受,再看到他身边那容颜隽美、沉静雍容的青年郎君,心肝肺全是疼的了。 十三郎,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明天继续。 谢谢大家,明天见。   ☆、第124章 124 桓大将军昂藏英武,十三郎清隽秀逸,父子二人风格迥异,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和谐。 寿康公主今天神色很和悦,看到十三郎冉冉而来,她目光更温柔了,“范娘子,犬子陪他阿父一起来了,你不会介意吧?有令爱在,十三郎应该得到你的允许才出现的。”范瑗在中毒当天曾得到过桓广阳的帮助国,对这位桓家十三郎一向有好感,落落大方的道:“公主殿下客气了,虽然小女和令郎男女有别,不过,大庭广众之下见面,何等磊落,不妨事。”寿康公主笑意愈浓。 瘐清已经出阁,成了刘家妇,这时挽着妇人的发髻,远远望着高台上的任江城,整个人已经被嫉妒、怨恨等种种情绪折磨得痛苦不堪。这个宣州刺史府里最不起眼的任八娘、这个原本她看不上眼的任八娘,现在成了寿康公主的新宠、成了建康贵族们争相一睹芳容的名人,她以后是县君了,她有爵位了,这个爵位还是十三郎联合朝臣上书陛下为她要来的……十三郎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为什么…… 瘐清肝肠寸断,她的妹妹们也好不到哪去。瘐五娘、瘐六娘以至于瘐十五娘等人见到如今的任江城意气风发,一枝独秀,备受瞩目,难受得眼睛都红了。凭什么啊,明明建康城是注重家世和出身的,任家和瘐家相比就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但是任八娘居然比她们这些瘐家女郎还强了!这是什么事,还有没有天理啊。 桓大将军和十三郎父子二人到来之后,她们的怨气更是到达了顶峰。 桓大将军和十三郎过去向任江城道贺,并送上了贺礼。桓大将军送的是珍贵罕见的八卦布局古棋谱,“这棋谱中盘攻杀强悍。如在急流里行舟,蓦然间峰回路转,错综复杂,厮杀激烈,你会喜欢的。”十三郎送的却是古琴,这古琴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看上去如绿色藤蔓缠绕于木上,古雅而神秘,“绿绮古琴,送给林山君赏玩。” 绿绮?瘐清、瘐五娘等人差点没晕过去。绿绮啊,汉代名琴,司马相如曾经以此琴抚“凤求凰”向卓文君表达爱慕,十三郎他……他不会当众抚琴,凤求凰吧?她们眼巴巴的、忧虑又焦急的望着台阶上的桓十三郎,心中祈祷他只送琴就好了,千万不要再做别的了,千万不要……瘐十五娘心情紧张,伸手捂胸口,幽幽道:“十三表兄如果当众抚琴向任八娘求爱,我……我会心碎而死……” “我也会。”瘐清、瘐五娘等人虽不像她那么直白,没有说出话,心中却均作此想。 其实,不光她们会有这样的担心,就连范瑗此时脸上都写满了疑问,“十三郎你这是何意?你是不是打算当众向我家阿令求爱啊?送古琴,而且是绿绮古琴,你这做法真是令人遐想,发人深思啊。” “十三郎,你想做什么?”任江城小小声的问他。 十三郎柔声道:“我想学这琴的原主人抚琴一曲……” 任江城眼睛圆溜溜的瞪着他。 十三郎轻笑,“可是我若学他,外叔祖定会闻讯赶来,将我碎尸万段。女郎大喜的日子,我不能胡乱添麻烦,因此还是算了。” 任江城长长松了口气。 这就对了,虽然是献殷勤,也要局限在一定的范围之内,不能肆意妄为,否则陵江王会翻脸,任平生也会翻脸,平地起波澜啊。 桓大将军并没有多逗留,道完贺、送完贺礼,略说了几句话,便要告辞了。 他要走,桓广阳自然没有理由再停留,只好无奈的跟着他一起离去。 眼睁睁的看着桓广阳随着他父亲桓大将军下了台阶,飘然而去,瘐清、瘐五娘等人总算暂时放下心,瘐十五娘软软的瘫到在地上。还好还好,十三表兄没有鬼迷心窍,没有抚起绿绮古琴向任八娘表达爱慕之情…… “阿父,为什么走的这么早?”桓广阳似有不满。 “适可而止啊,十三郎。”桓大将军笑着拍拍他的肩,“你外叔祖不便为自己人请封,陵江王府又暂时不清净,所以为阿令请封、替阿令设宴的事才能由咱们桓家代劳。你不能过份了,过份了会惹怒你外叔祖,后果不堪设想,知道么?十三郎你要知足,现在的情形已经很不错了,虽然你外叔祖竭力反对,你还能向阿令献媚讨好,还能堂而皇之的送她贺礼。若你把陵江王惹恼了,他翻了脸,完全把你俩分隔开,到时候你和阿令面都见不着,哭都没地方哭。” 一名侍卫疾步而来,到了桓大将军面前,单膝下跪禀道:“大将军,公主府前来了宣州刺史任路和他的夫人、儿孙、孙子女等,连同婢女、仆役在内共六辆车,数十人。任刺史虽然没有请柬,不过,他说要来为他的孙女道贺的。” 桓大将军和桓广阳同时笑了笑。 这把握得真是时候,任江城正值春风得意、万人瞩目之时,任刺史和辛氏这一家人便到了啊。 若是让他们这一家人进去呢,非常突兀,非常奇怪,而且桓大将军和桓广阳虽然对任家女眷并没有什么接触,也能想象得出来她们和范瑗、任江城不同,大概会带着些小家子气和猥琐,和范瑗、任江城站在一起会形成鲜明的对比。但是,任江城总归是任刺史的孙女,孙女受封为县君,公主府在举行盛大的庆祝宴会,这个宴会若是把任刺史一家人摒弃在外,未免太不通人情了。 “她现在很开心,我不许有人进去打扰她,扫她的兴。”桓广阳冷淡的道。 桓大将军哈哈一笑,命令道:“但凡到公主府赴宴之人,皆需审核身份。你将这自称任刺史的人带到驿馆中去,将他和他的家人妥善安置,一一查实身份,待查实清楚,再行请过来。”他说“这自称任刺史的人”时,“自称”两个字是有意咬了重音的,侍卫是桓大将军贴身服侍之人,何等聪明伶俐,听了桓大将军的命令便知道是什么意思,应声道:“是,属下明白。”站起身,快步去了。 对啊,你若真是任刺史,你孙女受封为林山君的大好日子,公主府在为你孙女举办宴会,自然不便将你挡在门外。可是,你本来应该是在宣州的,现在却突然出现在京城,自称任刺史,你就你是任刺史你就是啊?先核实身份吧。等你的身份核实过后,再请进入公主府。 不过,可以想见的是,等任刺史身份核实过之后,公主府的宴会也已经结束了。想到公主府凑热闹,呵呵,这完全是空想。 公主府门外,辛氏由刘氏、任淑慧搀扶着,下了牛车。 说是公主府门外,其实离公主府大门也还远着。因为今天寿康公主是大肆宴客,请的客人太多了,所以府门外长长的一排豪华车辆,一眼望不到头。任刺史和辛氏的车根本到了府门前,离的还很远,就被迫停下了。 辛氏、刘氏、任淑慧等人望着各色宝马香车,看着不远处雄伟壮丽的寿康公主府,眼中闪过惊异、羡慕、嫉妒等种种神色,复杂难言。 “这便是京城,便是寿康公主了。”辛氏叹息,“到了这里,才算是开了眼界啊。” “是啊。”刘氏、任淑慧等人都附和。 任淑慧口中附和着辛氏,眼神渐渐暗淡下来。她是喜欢过瘐涛的,直到现在也没有完全对瘐涛的痴念,看到寿康公主府的气势,想到瘐涛的母亲也是位公主,想必府邸和寿康公主府是一样的,又觉欣喜,又是自惭形秽,“他是公主之子,何等尊贵,我这小小宣州刺史的孙女,哪里配得上他?”心酸不已,黯然神伤。 庶出的五娘任淑然和七娘任淑清并肩站在后面,悄悄把寿康公主府的轩昂壮丽看在眼里,心里羡慕的无以复加。这里便是公主府了,果然一砖一瓦都透着贵气,与众不同啊。 “有这么多车,也就有这么多客人了。”刘氏往四周看了看,眼光闪烁,心中五味杂阿,“听说今天寿康公主是特地为八娘举办的庆功宴呢。没想到,为了一个八娘,竟然惊动了这么多的贵人。” 辛氏、任淑慧等人心思和她一样,瞅瞅这一眼望不到头的宝马香车,想想任江城竟有这样的一天,又是不服气,又是气愤,胸口好像被重物堵住了,闷闷的,钝钝的。 “八娘居然有这个福气。”辛氏淡淡道。 “谁能想到呢。”刘氏和任淑慧叹息。 “祖母,咱们也进去开开眼界,看看八娘现在是如何的风光。”任淑慧扶着辛氏,鼓足勇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 “好,咱们进去开开眼界。”辛氏点头。 想到那个抢在她前头嫁给任刺史的李氏,她真是厌恶之极。而李氏留下的任平生和任平生的儿女,她更是憎恨入骨。李氏的孙女有出息了是么?她要亲眼过去看看,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氏的孙女就算再怎么风光,再怎么不可一世,见了她不也要乖乖的俯伏下来,恭恭敬敬叫她“祖母”么? 辛氏昂首挺胸,由刘氏和任淑慧扶着往前走。 比她们先走一步的任刺史、任冬生、任安生等人却由数十名卫兵陪着,垂头丧气的回来了,正好和她们迎面碰上。 辛氏心中打了个突突,忙问道:“郎主,您怎么又回来了?”刘氏和任淑慧也纳闷,异口同声,“是啊,您怎么又回来了?”任刺史脸黑得像锅底一样,不肯说话,任安生年轻没经过事,一脸迷茫,也说不出话来,还是任冬生苦笑着告诉她们,“我们自报身份了,可是公主府的护卫不肯放我们进去,要让我们先到驿馆去,待核查完身份之后再说。” “什么?核查身份?”辛氏和刘氏一齐愤怒了,高声叫道:“咱们的身份有什么好查的?三郎和三娘子就在里头,把他们叫出来,咱们的身份不就明白了?” 这婆媳二人是真的不懂,就算公主府的人不认得她们,可是任平生和范瑗不是在场么?把他们叫出来,大家见个面,事情不就一清二楚了么,用得着这么麻烦? 任刺史越发面沉似水,任冬生也笑得更加苦涩,“是,若是能叫出三弟,自然什么都好说……” 公主府一位看样子是头目的护卫走过来笑道:“话虽是这么说,可是公主殿下和大将军御下甚严,没有请贴、不请自来又未经核实身份的人,我们如何肯进去惊动公主殿下的贵客?诸位闲言少叙,这便跟我走吧。先请到驿馆住下,吏部曹会有人来和诸位一一核对的。” “难道我们会冒充不成?”辛氏心头火起,柳眉倒竖,“任平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他的家人也值当冒充?” 想到李氏留下的那个瘦弱婴儿不仅长大成人了,还成了伏波将军、光禄大夫,成了公主府的座上客、公主府护卫不敢惊动的贵客,辛氏一口怒气在胸中来回翻滚,险些把她气炸了。 “诸位既不是冒充的,便到驿馆暂住何妨?”那护卫微晒,“反正吏部曹很快会有人登门,诸位不会等太久的。驿馆所有日用之物齐备,诸位也受不了委屈。” “可是我要看八娘,要看八娘的受封礼!”辛氏冲口道。 “是啊,我们是八娘的长辈,她受封为县君,我们不得在旁观礼么?”刘氏也觉得自己理直气壮。 任淑慧、任淑然和任淑清个个不肯落后,七嘴八舌的和护卫理论,“我妹妹是林山君,她的大喜日子,我们不能进去道个贺么?你也太不讲道理了。” 任刺史和任冬生、任安生父子冷眼看着几个女人和护卫纠缠,也不帮忙,也不阻止。 任淑慧神色诚挚的说道:“我祖母年迈,母亲晕船,可是为了赶上八妹妹的受封礼,不顾身体虚弱,日夜赶路。还请诸位看在我祖母和母亲的面上,网开一面,将我三叔父、光禄大夫任大人请出来和我们见上一面,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的身份自然便见分晓。”任淑然和任淑清赶忙帮腔,“是啊,请我三叔父出来见一面,自然便明白了啊。劳烦你去将他叫出来吧,他知道我祖父祖母来了,一定倒履相迎的。” 她们姐妹三人说的话倒不能说道理,这确实是将任平生叫出来一看便清清楚楚的事,可是寿康公主府的护卫哪肯跟她们说这些,扬声道:“方才已经说过了,这里是公主府,公主府的贵客,不是我等可以随随便便惊动的!我已经说的很大声,请问诸位是听不清楚 ,还是听不懂?”挥挥手,身后的护卫立即很有默契的拥上来,将任刺史、辛氏等人围在中间。 “请跟我到驿馆去。”那护卫首领冷冷的道。 “你们真不讲理!”任淑慧气得脸通红。 “不请自来的客人,倒跟我讲起理来了。”那人哈哈大笑,语气中有了威胁之意,“这位自称任刺史的大人,你带着的可是有女眷啊,再不跟着我们上驿馆,只怕我的兄弟们粗鲁没耐性,这就要跟贵府的女眷们拉拉扯扯了。自称任刺史的大人,你不会愿意这样吧?” “你……你无耻!”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听到他说出这种话,又惊又怕,羞怒交加。 任刺史目光晦暗不明的在辛氏、刘氏、任淑慧等人脸上扫了扫,咬牙道:“上车,去驿馆!” 公主府摆明了不肯让他进去,他还赖在这里做什么?等着公主府无法无天的护卫真的对他的妻子、儿妇、孙女动手么? 任刺史发了话,辛氏等人就算再不情愿,也只好从命了。 再说了,那些护卫已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仿佛下一刻就要像恶狼似的狠狠扑上来了,这时候再不走,真等着被护卫动手拉扯,丢人可就丢大了。 辛氏、刘氏、任淑慧等人一脸不甘的上了车,随着护卫去了驿馆。 从车窗中遥望寿康公主府,她们人人眼中含着幽怨。唉,本到为已经到了门前,就要走进去开眼界了,谁知一盆冷水泼过来,她们不得其门而入…… 一行人到了驿馆之后,因为人数众多,光是分房舍安顿下来就费了许多功夫,人仰马翻,一片暄闹。刘氏和任淑慧抱怨,“居然住到驿馆里来了!我可没想着会这样,还打听着你三叔父三叔母住在青云巷,以为咱们定然也是住到那里的,还想着晚上雇个船,带你到河上看看夜景呢。”任淑慧看着驿馆的房舍也是苦恼,叹气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一切只有见到三叔父三叔母之后再作打算了。”母女相对长吁短叹。 到了日暮时分,好容易大体上各回各房,平静下来了,任刺史忍不住出言询问,“我儿什么时候会过来?”护卫首领怔了怔,过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任平生,便笑着说道:“这可说不准了。光禄大夫贵人事忙,没人敢拿这样的事去惊动他的。你先等着吧,等吏部曹有人过来核实过了身份,若真是光禄大夫的阿父,自然有人前去知会他。”任刺史气了个仰倒。 他已经一让再让,暂时住到驿馆中来了,这可恶的护卫还不去通知任平生!还不让他的儿子来看望他、拜见他! 任刺史心中有气,可是他这位宣州刺史到了京城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罢了,发脾气也没人理会他,脸气得黄黄的,独自生着闷气。 偏偏辛氏还没眼色的过来挑拨,“郎主,您都到了京城,三郎也不过来迎接,他到底还算不算您的儿子啊?”这句话传到任刺史耳中,刺的他头疼心也疼,一时脸色煞白。 他恶狠狠的瞪了辛氏一眼,目光毒辣的像只饿狼。 辛氏吓的心跳几乎停止,立即闭上了嘴。 --- 任江城这天真是春风得意,扬扬自得,开心极了。 继受封礼之后,先是桓大将军和十三郎向她道贺并赠送贺礼,然后陵江王和任平生也来了,陵江王将由宝石和红珊瑚做成的鲜花盆景搬到她面前,祝福她前程似锦,任平生将一个璎珞项圈挂在她颈间,温声道:“这是护身符,保祐我儿岁岁平安。”这两人一个比一个慈爱,让任江城感动的几乎落泪。 陵江王妃在下面看着这样的一幕,差点没咬碎银牙。 陵江王和任平生才像是父子,和任江城才像是祖孙,这实在太气人了,令人无法容忍! 有婢女悄悄过来,附耳和陵江王妃小声说了几句话,陵江王妃眉头跳了跳,心里这个气就别提了,“这个任刺史是个草包啊,都到了寿康公主府门口了,你孙女在这里行受封礼,你儿子、儿妇在这里是贵客,你做长辈的居然连门都进不了,硬生生被撵到驿馆去了,可真够没出息的!”想到任刺史原来这样上不得台面,她脸色阴沉。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才将任刺史一家弄到京城,若是任刺史在任平生面前没有做父亲的威严,带不走他,那……那可如何是好…… 任江城由陵江王、寿康公主和任平生、范瑗陪着下了台阶,向德高望重的宾客一一致谢。 陵江王妃见陵江王这平时很粗心大意的人竟然陪在任江城身边,好像担心任江城会被人难为似的,心里酸水直冒,“亲孙女也没有见你这么待见啊。”任江城向她道谢的时候,她勉强笑了笑,握着任江城的手说了几句夸奖、勉励的话。 乐康公主也是心里酸酸的,灵寿公主就活泼多了,笑盈盈夸奖了任江城半天,又打趣的问陵江王,“叔父,我能不能借您这掌上明珠一时半会儿的,带她去见见王家的夫人们?您这位掌上明珠太出色了,我的嫂嫂们都想一睹她的风采呢。”王家是建康城中的百年世家,根基深厚,灵寿公主要带任江城去见王家的夫人们可以说是一片好意,陵江王笑着答应了。乐康公主虽然满心不情愿,这个时候也不能落后,忙笑道:“我也带八娘见见瘐家的夫人。八娘,我的嫂嫂和弟妹也是很想结识你的。”一时之间有好几位王妃都笑言要带任江城见见她们的娘家亲眷,因这些人全是世家出身,所以娘家都是有背景的,任江城跟着这些人走了一圈之后,虽然累的够呛,可是收获颇丰,已经认识建康城中大半的贵族人家了。 这个时代门第之见很深,但是因为有寿康公主等人陪着她,那些贵族人家的夫人们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面上都非常客气,对任江城赞誉有加。 “我这算是踏入上流社会了么?”任江城不由的嫣然。 还别说,有了林山君这个身份,感觉和从前被称呼为“任八娘子”时确实有很大的不同,好像真的变尊贵了不少。不得不承认,身份、称呼这些也是很重要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晚上继续。   ☆、第125章 125 她短短时间内见了太多的人,自己还没觉着什么,寿康公主却道:“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不急在这一天。”范瑗也心疼,“阿令脸色好像有白了。”说的任江城一笑。她伸手摸摸自己光滑细腻的面庞,笑嘻嘻问道:“白了么?我自己却是不知道的。”寿康公主仔细看了看,“坐下歇着,若有没见过的长辈,改天再见也是一样的。”范瑗赞成,“公主殿下说的是。”任江城虽然觉得自己精力还很充沛,不过寿康公主和范瑗既然都这么说了,她也乐得从命。 桓昭和瘐涵、王湘一起笑吟吟走过来,“说句老实话,在长辈身边正襟危坐不叫歇息,和我们一起游玩那才是浑身轻松呢。阿母,范娘子,这话是阿兄说的呢,他陪外叔祖、光禄大夫和阿父在看山楼小坐,虽是小坐,却半分不敢懈怠,很拘束的。”寿康公主微笑,“我一时倒忘了这个。”转过头看着范瑗,客气的和她商量,“让阿令到园中散散,自在游玩,如何?”范瑗含笑点头,“甚好。”握着任江城的手替她理理鬓发,温声交待了几句话,让她和桓昭等人一起走了。 桓昭对寿康公主府自然是最熟悉的,挑了在一处小山之上风景优美又幽静的亭阁,舒舒服服坐了下来。这里视野宽阔,满目青翠,空气又很清新,亭阁旁边还有清澈可以见底的小溪流过,山花烂漫,颇有山野情趣。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任江城愉快吟起东晋诗人陶渊明的诗句。 “可见方才有多拘束了。”桓昭和瘐涵一起可怜她。 王湘年纪虽小,却很机灵,甜甜叫任江城做姐姐,“阿令姐姐,你生的太美了,眼睛像星星,嘴唇像花瓣,我一见就喜欢你了呢。你还会射箭,会骗人,可真好呀,我听说你骗来了两座城池,自己做城主……”她话还没说完,桓昭和瘐涵一起笑喷了,“小湘儿,这骗来两座城池自己做地主的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啊?” “不是这样的么?”王湘眨眨眼睛。 她一脸无辜和懵懂,逗的任江城也一起笑起来,“小孩子就是好玩啊,怎么会把话传成这样的?” “原来是我听错了呀。”王湘不好意思了。 任江城笑道:“也不一定是你听错了,不过话传来传去总会变样的,这是没办法的事。” 王湘似懂非懂的点头。 瘐涵笑着告诉她,“小湘儿,说你阿令姐姐骗人这不是好话,以后不要这么说了,明白么?”王湘懊悔,“哎,骗人不是好话,我把这个给忘了……”任江城莞尔,“你觉得骗人也很好玩,对不对?”王湘摇头,“不是,我是觉得能骗到人很有本事。”童言无忌,说的桓昭和瘐涵一起笑了。瘐涵正要再多教王湘几句,王湘却崇拜的看着任江城,“阿令姐姐你胸怀真宽广,我听错话,说错话,你一点也不生气啊。”任江城笑咪咪,“因为我有弟弟,我知道小孩子的想法和大人常常是不同的。”王湘越发高兴了,“阿令姐姐真是善解人意!”搜肠刮肚,用她有限的词汇卖力夸奖起任江城。 “看你这架势,不把我夸成一朵花,誓不罢休,对么?”任江城打趣。 王湘咧开小嘴,笑的很开心。 对面也是座小山,有笛声从对面传过来,悠扬飘荡、绵延回响,如这亭阁畔的溪流一般恬静幽远、轻吟浅唱,时而欢快,时而委婉,时而清柔。 桓昭不禁呆了呆。 她记得自己并没有这样安排,也就是说另外有人在这里吹笛子了。那么,这个人是无意、随意的吹,还是有意识的吹呢?是要吹给这里的人听么?她一开始还往桓广阳身上想了想,但立即觉得不对,因为桓广阳并不爱吹笛子。 瘐涵凝神听了听,迟疑的道:“这笛声听起来很熟,有点像我阿兄啊。” “原来是他。”这下子任江城和桓昭都明白了。 王湘嘻笑歪头,“表兄吹的真好听,天籁之音啊。” “你会的词还真不少。”任江城等人忍俊不禁。 王湘开心的笑起来。 “表兄为什么要在这里吹笛子?”桓昭听着悠扬动听的笛声,心里嘀咕,“他有什么意图啊?他这个人吧,我觉得平时还是很稳重的,如果什么目的也没有,应该不会专程过来吹笛子吧?” 瘐涵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悄悄拉了桓昭一把,“阿璃,好像真的是我阿兄,他……他为什么吹起笛子来了?听声音还很缠绵。”桓昭摇头,“不知道啊。”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心中都是狐疑。 “咱们过去看看好不好?”王湘两眼亮晶晶,“离得近了,想必会更好听吧?” “我有些累了,走不动。”任江城笑,“请恕我不能奉陪。” 她已经听到了瘐涵的话,知道那吹笛子的人很有可能就是瘐涛,怎么可能会过去呢?原主可能真的爱慕过这个人,也可能只是朦朦胧胧有点喜欢而已,不过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任江城对他丝毫也没有兴趣。他是自己兴之至随意吹吹也好,是有意引起人注意也好,对于任江城来说都没有区别,反正她不会过去的。 “阿令姐姐,你不喜欢笛子么?”王湘天真的问道。 任江城笑容温和,“笛声或许喜欢,不过你到了我这个年龄便会知道,即便喜欢也是听听便好了,没有力气为此跋山涉水、四处奔波。” “噗……”桓昭和瘐涵笑的不行了,“阿令,你这话说的老气横秋的,好像你很有年纪、经历过多少人世风霜似的,哈哈哈。” 王湘呆了呆才明白过来,也笑得花枝乱颤,“到了你这个年龄便会知道……笑死了,嘻嘻。” 几个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任江城本来有些疲惫的,这一笑,登时浑身都松快了。 她们笑的太欢快了,就连那笛声渐渐低了、没了,也没有察觉。 另一座小山上,瘐涛手持横笛站在一株开满金色小花的桂花树下,眉目清冷,隐隐有不悦之意。他对面站着位白衣郎君,身材颀长,萧萧肃肃,正是桓广阳。 “表兄应该是在陪客人吧?”瘐涛道。 “阿放也是客人。”桓广阳淡笑。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任江城和桓昭等人步子轻快的下了山。 路过一片松林时,林中传出婉转的笛声,瘐涵停下了脚步,“阿令,阿璃,我去看看我阿兄。”王湘雀跃,“我也去!我喜欢表兄吹的笛子!”瘐涵笑,“好啊。”和任江城、桓昭挥手告别,和王湘一齐去了松林。 四季常青的松树下,有一名青年郎君背对着她们,笛声清亮。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手颤了颤,吹错了两个音。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他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惊喜转身。 迎上瘐涵和王湘笑吟吟的面庞,他不由的呆住了。 为什么会是妹妹和表妹?为什么? 瘐涵和王湘身后再也没有别人了,瘐涛胸中一片冰凉。 任江城和桓昭现在正站在清澈的湖水旁,笑盈盈看着对岸一位白衣郎君。这位白衣郎君身姿端庄的坐在青石之上,临流抚琴,琴声时而如高山流水,清越明净,时而如清澈溪流,委婉清柔,悦耳动听。 一曲既罢,任江城和桓昭热烈的为之拍掌叫好,那白衣郎君徐徐站起,躬躬身,作为答谢。 任江城和桓昭手拉着手走上石拱桥,到了对面。 “你怎么会在这里抚琴的?我翁翁和我阿父呢?”任江城奇怪的问道。 虽然这是寿康公主府,在这里见着桓广阳不算稀奇,可是以任江城对陵江王和任平生的了解,他们应该不会放任桓广阳离席才对。陵江王肯定是要防着桓广阳的,任平生也是一样,防他跟防贼也差不多了。 “任刺史来了。”桓广阳告诉她,“还有任刺史的家人。” “啊?我祖父来了?”任江城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任刺史怎么会突然到了京城啊,这件事真是太让人吃惊了! 桓昭却是眼珠一转,留意到一件很特别的事。她阿兄说的是“任刺史”,而不是“令祖父”,为什么阿兄对阿令那么在意,提起阿令祖父的时候会这么说呢? 虽然时下对人的称呼有很多时候是用官职来称呼的,可是桓昭觉得她阿兄这么称呼任刺史肯定不寻常,很不寻常。 桓广阳淡然看了桓昭一眼。 桓昭调皮的冲他吐吐舌,悄悄往后退了退,远远的坐到了一块青石上,低头玩水。 水边便只剩下桓广阳和任江城两个人了。 桓广阳柔声道:“陵江王妃和世子一直在暗中运动要将任刺史调进京,今天终于如愿了。” “原来是陵江王妃和世子。”任江城明白了。 这母子二人大概是对陵江王偏爱任平生和任平生的家人有所不满,所以便设法将任刺史从宣州调到了京城。指望着任刺史这亲爹到来之后,任平生会和陵江王有所疏远吧。 “我不喜欢他们。”任江城苦起一张小脸。 在宣州时满满都是不愉快的回忆,任江城对这家人实在是一点感情也没有。任刺史和任荣生可不一样,任荣生来了还可以设法将他拒之门外,不许他入住青云巷,也不许他染指明镜山庄,任刺史可是嫡亲祖父呢,没有办法,他来了之后,之前的幸福生活便一去不复返了…… “你不喜欢他们,那便不许他们留在京城。”桓广阳声音比这初秋时节的微风更清柔。 “嗯。”任江城高兴的点头。 才高兴了没多久,她便警觉的看着桓广阳,“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你也有办法让任刺史调不进京城,对不对?为什么啊?”为什么明明可以阻止,还是把这么讨厌的人放进来了呢? 桓广阳微笑,简短道:“因为有件事情,我需要向任刺史求证。” 任江城静静看了他片刻,忽然明白了什么。 是啊,有些尘封已久的陈年往事,可能只有任刺史才清楚详情了。 确实应该向他求证。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又拖延了,只写了短短的一章。 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我希望这月底或下月初结文,那就必须多更才行啊。   ☆、第126章 126 “你打算怎么求证这件事啊,我能旁听不?”任江城虚心请教。 “你想旁听么?”桓广阳有些意外,“这件事有可能会……” 他沉吟未决,露出踌躇之色。 桓昭一边弯腰戏水,一边偷眼看过来,见她那平时面对外人如冰山一般的阿兄此时眼角眉梢写满了温柔和关切,不由的暗暗称奇。咦,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便会是这样的么? “有可能会很残忍,或是很令人难堪,是么?”任江城微笑,“不管怎样,我都不会介意的。” 她自信满满,面容光洁,眼神明亮,桓广阳看着这样的她,唇角不知不觉便翘起来了。 多么阳光明媚的女郎啊,心胸如此豁达。 “好,我想办法。”桓广阳温柔点头。 桓昭见他两颊晕起霞色,好像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不禁低喟一声,转过了头。阿兄,你傻的简直不能看了,知道不?你今年是二十岁啊,又不是十二岁…… “阿璃,走了。”任江城呼唤她。 桓昭忙站起身,“来了,来了。”笑着到了任江城身边,“那个,水很清,很好玩,阿令你要不要也玩一会儿?”任江城笑着摇头,“不要了,时候不早了。”桓昭不好意思的笑,“对,时候不早了。”携了任江城的手,和桓广阳告别,要往石拱桥上走。才走了两步,桓昭发觉桓广阳低头看她的手,似有嫉妒之意,忽然生出促狭之心,松开任江城一溜小跑到了桓广阳身边,淘气的冲他挤眉弄眼,“阿兄,我替你亲近亲近她,也差不多就等于你亲近到她了,对不对?你可以欣慰了。”眼看着桓广阳面颊一点一点变成可疑的酡红,羞态可掬,桓昭才算是满意了,笑嘻嘻的跑走。 “有什么好事啊,阿璃你高兴成这样?”任江城见她快活的快要飞起来了,不解的问。 “没什么,没什么。”桓昭挽起她的胳臂,笑靥如花。 她越想越高兴,回过头冲桓广阳做了个鬼脸。 桓广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脸色愈红。 瘐涛手持横笛沿着湖畔慢慢走过来,看到眼前这一幕,脸色惨白。他美妙的笛声没有吸引到她,桓广阳却把她招来了……方才她一直在这里么?他们说了些什么? 任江城纤丽妍媚的身影渐渐消失,桓广阳依旧站在水岸边,久久不肯离去。 瘐涛眼神暗淡无光。走了,她走了,那曾经痴恋于他的少女,现在眼里根本没有她了…… 桓广阳耳目聪敏,但是今天似乎迟钝了些,瘐涛快到他身边的时候,才蓦然发觉。 “表兄。”“阿放。”表兄弟二人客气的颔首示意。 瘐涛看到桓广阳身畔的古琴,瞬间明白了什么,又酸又痛,又有些着急,“表兄方才在这里临流抚琴,可吸引到了金凤凰?” 桓广阳淡声道:“任何有关她的事,若不经她允许,我便无可奉告。” “如此。”瘐涛脸色更白。 他听桓广阳的话意,俨然和任江城已是非常亲密,达成了一定的默契,心里便好像喝了两坛子山西陈醋似的酸溜溜的,又好像迎头被人痛击一掌,脸上火辣辣的疼。曾经为他痴狂的少女,现在和他没有一点相干,他成了多余的陌生人…… 有护卫快步过来小声跟桓广阳说了句什么,桓广阳道了“失陪”,携起古琴,飘然去了。 瘐涛独自在青石上坐下,对着清澈的水面发起呆。 乐康公主跟他提起来的时候他并没有当回事,说“小事一桩”,直接便应下来了。想想在宣州时她对他的痴迷和爱恋,他觉得他只需勾勾小拇指,她便会明知飞蛾扑火明知是毁灭还会奋不顾身的扑过来了。可是,今天他吹了许多的笛子,无限的情意尽在不言中,却根本没有见到她的面。 瘐涛低头看着自己的水中的倒影,顾影自怜。 善变的女郎啊,说变心便变心,说翻脸便翻脸,春天时还是痴情一片热情似火,秋天时便弃置如秋扇了……曾经那般含情脉脉的看着他,情深似海,这才多久,眼里便根本没有他了……太善变了…… 这天寿康公主府的宴会非常圆满,宴会结束之后,直到所有的客人都告辞了,任江城和范瑗方才离开。 寿康公主亲自将她俩送出门。 桓昭更是依依不舍,执手相送,又再三叮嘱任江城常常过来。 陵江王和任平生有事先走了,寿康公主便命令桓广阳护送她们母女二人回去。范瑗客气了几句,见寿康公主并非虚客套,是实心实意的,也就没有拒绝。 任江城坐在车窗旁,桓广阳骑在马背上,速度很慢,小声告诉她,“原本我阿父是命人将任刺史一家安顿在驿馆中的,但是陵江王命人把任刺史带走了。”任江城道:“我猜他可能是嫌驿馆人多,说话不方便吧。他把人带到哪里去了,是陵江王府么?”桓广阳摇头,“不是,是带到了青云巷。” “我家?”任江城惊愕。 惊讶过后,她也就释然了,“陵江王府有他信不过的人,不带回去也是对的。青云巷宅子大,空房子多,他想找个僻静地方和任刺史说话,确实没有比我家更合适的地方了。” 桓广阳有片刻沉默。 虽然他没有说话,任江城却很快快便猜到他在想什么了,不由的掩口偷笑。 任刺史如果在驿馆,那个地方他肯定是来去自如,没人会阻拦他的。可是在青云巷就不行了,这是私宅,外人非请莫入啊。 桓广阳把范瑗和任江城送到青云巷,任平生匆匆出来接她们,小声和范瑗说了几句话。范瑗惊讶扬眉,“竟有这样的事?”不过她声音很快便很低很低,别人根本听不见,和任平生简单说了两句话,范瑗便客气的向桓广阳道谢,“十三郎,多谢你,回去的路上骑马不要太快,回去向公主和大将军转达我的谢意。改天我和外子回席,请公主和大将军务必光临。”她这是在送客了,并没有请桓广阳进去坐坐的意思。 桓广阳向任平生、范瑗告辞,目不斜视,上马去了。 任平生心中恨恨,“这个臭小子当着我的面倒还守礼,我不在的时候,他不知是个什么样呢!”他心中有事,一手拉着范瑗一手拉着任江城进了家门。任江城知趣,一句话也不多问,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大半天没见阿倩了,我去哄阿倩玩。”笑盈盈走了,留下任平生和范瑗单独相处。 范瑗以手支头,神情疲惫,“大人公怎会忽然到了京城?郎君,我有点头晕。”任平生将她扶到长榻上让她躺好,两手按在太阳穴上不轻不重的揉着,“阿父是调任进京的,可能是王丞相的手笔吧?我也不能确定。大王有话要问他,两人现在棠园,大王吩咐不许人进去,偌大一个棠园,只有他们两个人……”范瑗幽幽叹了口气,“大王要说的话,不想让人听到吧?” 青云巷房舍很多,景致各处都有不同,棠园遍植海棠树,景色很美,可是整个棠园只有中间一座小巧阁楼,再没有其余的房舍了。陵江王要问任刺史话,特意把地方挑在那里,看来真的事关重大,需要保密啊。 “也不知他们会说些什么。”范瑗烦恼。 任平生踌躇,“我倒是想悄悄过去看看,不过,大王好像知道我心中所想,严厉警告我,不许我过去。”他对陵江王是很尊敬的,陵江王明明白白说过了不许他去,这种情形下他再设法偷听,太不像话了。 “不管了。”范瑗性情洒脱,既然没什么办法可想,也便暂时抛到脑后,“咱们还是把阿令、阿倩叫来,一家人安安生生的说说话吧。” “甚好。”任平生很赞成。 他让婢女去叫任江城、任启,婢女却恭敬的道:“郎君,娘子,女郎带小郎君找杜大夫去了。” 杜大夫一直很喜欢任江城和任启这对姐弟,任平生夫妇二人知道女儿、儿子去找杜大夫了,也当作平常事,没有放在心上。哪知道任江城带着小任启到了杜大夫这里之后,便笑嘻嘻的拜托,“您老人家这会儿闲着没事干对不对?替我看会儿孩子吧。”杜大夫冲她瞪眼睛,“谁说我闲着没事干了?我老人家忙的很,有无数新药等着我去琢磨、研制呢。”任江城故意道:“那我把阿倩带走了啊。”杜大夫嫌弃的哼了一声,“虽然我老人家很忙,不过既然你人都已经带来了,那还是留下吧。”说着话,把任启的小手拉过来了。 任启冲他甜甜笑。 任启生的精致,笑起来格外漂亮,杜大夫心酥酥软软。 任启指着外面,“认药草。”杜大夫身不由主便站起来了,“想认药草啊?小阿倩你可找对人了,我老人家什么药草都认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吹着牛,带着任启一样一样辨认起院子里的珍稀药草。 任江城嫣然一笑,轻手轻脚的走了。 她当然不是要回去的,而是去了棠园。 寿康公主府,桓广阳换了身轻便衣裳,桓大将军推门进来,“十三郎,阿父有话有跟你说……你这是打算出去么?要去哪里?” 桓广阳拿起一柄软剑,如腰带般系在腰上,“去青云巷。” “夜探芳踪啊。”桓大将军感慨。 桓广阳施施然往外走,“不管她姓任还是姓萧,我心意不变。可是,我总要知道她姓什么,才好知道应到哪里求婚。” “十三郎你太厉害了。”桓大将军眼神热烈,语气热烈,“阿父年轻的时候只爱慕过……” 桓广阳回身看着他,眼神不善。 桓大将军仰天笑了笑,“只爱慕过画中的仙女,画中的,哈哈哈,十三郎你快去吧,去吧。” 等桓广阳真的要走了,他又追过去交待,“十三郎,路上小心啊。” 桓广阳身影已飘出去了,远远的应了一声。 桓大将军倚在门边,双手抱臂,笑咪咪,“去吧,弄清楚她到底姓任还是姓萧,阿父替你登门求婚。”想到公主府很快会添新面孔,会添像阿倩小郎君那般精致可爱的小娃娃,桓大将军容光焕发。 如果阿令真的姓萧,那便是陵江王的孙女了。以桓家和陵江王之间的恩恩怨怨来看,十三郎的前途并不光明。不过,桓大将军信心满满,坚信他和寿康公主可以帮助十三郎达成心愿,和他心爱的女郎缔结良缘,百年好合。 偌大的棠园,除了中间那名为棠阁的小楼上偶尔传出说话的声音,其余的地方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任江城后面溜进来,蹑手蹑脚上了阁楼。 脚高高抬起轻轻落下,她走的很小心。 幸亏这楼梯上是铺着锦毡的,她脚步又轻,竟没发出什么声响,没有惊醒陵江王和任刺史,太太平平的上了楼。 但是上到楼上之后她傻眼了:楼上中间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屋子,四面窗户全部大开,若想偷听,这里根本藏不住人啊。 幸好陵江王和任刺史此时全是背对她的,两人又极其专注,从后背都能看出紧张之态,一时才没有发觉她。 陵江王好像要转身,任江城心里一慌,忙躲到了墙角。 这里正好也是一截楼梯,看样子是通向顶楼的,任江城想了想,蹑手蹑脚上了楼。 她正好走到顶楼,外面飘进来一个白衣人。 楼上没有灯光,黑暗之中,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女郎?”那人声音低低的。 任江城一凛,仔细看过去,才发觉来人竟是桓广阳,登时松懈下来,长长出了一口气。 “好吓人。”她后怕的拍胸。 “你也来偷听?”他和她同时开了口。 问完,两人都笑了。 桓广阳走到中间,趴到木地板上,回头向她招手。任江城略犹豫了下,便跟着过去也趴在地上。桓广阳拿出一把利器撬开木板,又小心拿起一块砖瓦,任江城面前出现一个方洞,楼下的陵江王和任刺史都能看到了。 任江城探头往里看。 陵江王和任刺史不知提起了什么往事,两人都是怒气冲冲的,你瞪我,我瞪我,目光中似有闪电惊雷。 任江城看的专心致致,桓广阳此刻却是心猿意马,魂不守舍。如花树堆雪般的一张美丽面庞近在咫尺,阵阵幽香传来,沁人心脾,此情此景,让人如何不意乱情迷? 任刺史忽然咬牙,“怪不得新婚之夜她便和我闹起来了,宁死不愿和我同房。原来是因为你!她心中有了你,才将我拒于千里之外,不肯给我亲近她的机会!”陵江王大怒,“你还有脸抱怨?!不是你勾结她的继母设下骗局,假装救了她的她的继母,就凭你这带着两个儿子的鳏夫,怎可能娶她为妻?你配得上她么?”任刺史脸红了白,白了红,难堪之极,“我骗了她又如何?总之她已经嫁给我了,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室!” 陵江王怒极,挥拳相向,“你该死!”任刺史躲避不及,中了一记老拳,登时鼻血直流,却放声大笑起来,“你恼羞成怒了又如何?她还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活着是我的人,死了是我的鬼,现埋在我任家的祖坟之中!” “你胡说!她明明是我的人!”陵江王两眼通红,将任刺史扑倒在地上,死死按住了他,令他动弹不得。 任刺史眼睛也红了,“她继母那个笨蛋以为她嫁给我便算大功告成了,一时松懈,泄露了真相。她知道真相之后便不肯跟我圆房,宁肯躲到乡下过苦日子,我那时还真的以为她真是恼了我,心中内疚,便由着她的性子去了,还痴心妄想有一天她气消了,会和我生归于好……” “呸!你和她好过么?”陵江王啐了他一口。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  任刺史不理会他,沉浸在悲伤之中,“后来我才知道,她不是恼了我,是还记挂着你!陵江王,那些日子你每晚去向她哀求,以为我是聋子瞎子,看不到听不到,无动于衷么?你欺人太甚!” 任刺史面目狰狞起来。 任江城将他的脸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从来没有觉得任刺史可以亲近,但是现在她是觉得可怕,任刺史的面目,非常可怕……桓广阳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犹豫了下,轻轻握住她的手掌。 任江城挣了一下,没有挣脱,也就暂且由着他了。 陵江王横眉怒目,如同凶神恶煞,“我出征之前便和她有了白头之约,难道回京后看着她另嫁他人,会不追过去问问究竟么?会不看看她过得好还是不好么?我告诉你,我不仅天天哀求她,还终于说动了她,同意和你和离,嫁我为妻……” “不可能!”任刺史目眦欲裂,“她不可能跟我和离,后来她回心转意了,她回心转意了!” “不可能!”陵江王一声怒吼。 “怎么不可能?后来我和她有了平生,这便是明证。”任刺史到了此时,倒镇静下来了,笑着说道。 陵江王脸色惨然,按着任刺史的手渐渐松了下来,“你和她有了平生,你和她有了平生……”任刺史哈哈大笑,笑声中既有得意,又有猖狂,却也有无尽的心酸,“是啊,她心里向着你又如何?你一去不复返,她伤心失望之下,还是和我重修旧好了,如果不是她生下平生之后生病去了,我和她一定可以白头到老的。” 陵江王坐在地上,神情呆呆的。 任刺史也挣扎着起来,盘腿坐在到他对面,脸上挂着讽刺的笑容,“你知道她等了你多久么?一个多月而已。一个多月之后,她便命人将我唤去田庄了,还留我在那里住下了。你和她那了不起的感情,一个多月她便忘记了,哈哈哈……” 陵江王被他的话刺痛,脸颊抽动,一声暴喝,扑过去按住了他,雨点般的拳头落在了他身上、脸上,“一派胡言,一派胡言!”任刺史奋力挣扎、还手,“你不服气么?可事实便是如此!” 他两人打成一团,楼上的任江城心中却是涌起惊涛骇浪。 陵江王求得李氏的原谅之后,才离开她不久便遭到了暗算,再也没有在李氏面前出现过。而已经和任刺史翻了脸的李氏却在他离开一个多月之后主动和任刺史和好……这是不是说明…… 任江城心怦怦乱跳,汗水湿透了掌心。 作者有话说: 先到这儿,晚上继续。 谢谢大家,晚上见。   ☆、第127章 127 桓广阳觉察到她不对劲,握紧她的手掌,温柔看着她。 “我没事。”任江城勉强笑了笑,用口型对他说道。 两人正在互相凝视的时候,却听下面“咚”的一声巨响,吓了一跳,忙同时向下面看过去。 这一看任江城真是魂飞魄散,原来是陵江王忽然昏倒,重重摔在了地上!而任刺史这时面露凶色,腾的站起身拨出陵江王身上的宝剑,寒光闪闪,对准了陵江王的咽喉! “你拖延着他,我下去!”桓广阳沉声说道。 话音未落,他已闪电般的起身,向楼下奔去! “祖父!”任江城眼看着任刺史扑剑欲刺,情急之下,大声喊道:“你不要一时冲动做下傻事,你想想任冬生、任荣生,还有任周、任召这些人,你若一时糊涂,他们全都要跟着你陪葬!你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也就罢了,难道连子孙也不顾了么?” 任刺史忽然听到上方传来少女娇柔又清亮的声音,大为惊恐,不由自主的仰起头往上看。 狡诈、恐慌、阴险、凶狠、邪恶、毒辣等种种神色交织在他脸上,令得他好像魔鬼一样,丑陋之极。 “祖父,是我啊,您认出来我了么?”任江城脸趴在洞口,殷切看着他,用尽全身力气想引起他的注意。 就在任刺史抬头向上看的时候,桓广阳自敞开的窗户中一跃而入,到了他身旁!任刺史听到风声,急忙挥剑相向,口中喝道:“谁?”桓广阳道:“在下桓十三郎。”任刺史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的自报家门,顿时呆住了,桓广阳轻轻巧巧从他手中取过宝剑,“任刺史,您是文官,不擅长使剑,剑在您手中怕是会伤人伤己。”一声轻笑,宝剑回鞘,将地上的陵江王扶了起来,柔声呼唤,“外叔祖,您醒醒。” 任刺史面色阴沉退到桌案旁,拿了一个花瓶,双手背到身后。 任江城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热泪盈眶,起身飞奔下来。 桓广阳可以破窗而入,她却没有这个功夫,踹开门,从大门进来,“我翁翁怎样了?”桓广阳皱眉,“那天他在我书房也曾经晕倒过,情形和这个有些相像,应该是旧疾复发。”任江城当机立断,“我马上叫人。”她起身正要向外走,又回过身,“十三郎,防着他些。”她虽说的隐晦,桓广阳却是心中明了,点头道:“我明白。” 任刺史阴冷的连连笑了几声,“好啊,我的孙女和我的儿子一样,向着外人,也不向着我啊。八娘,你是防着祖父呢,对不对?哼,我自宣州外道而来,你和你阿父不来迎接,不来向我请安,反而像防贼似的防着我,这便是你们做晚辈的孝道么?”说到后来,他已是怒目圆睁,声色俱厉了。 任江城面带憎恶,“想让人尊敬你,爱戴你,请你先做一个值得别人尊敬爱戴的人。”说完,快步出去了。任刺史被她这轻慢的态度气得怒气升腾,胸膛起伏,“好,好,这就是我费尽苦心养出来的好孙女了!”桓广阳不爱和他这样的人废话,听到这里却微晒道:“敢情她是你费尽苦心养育的孙女么?任刺史,你对她费过什么样的苦心?”任刺史愈是发怒,脸色如鱼肚一般,白惨惨的。 任江城站在外面拿出一个口哨吹了吹,发出急促凄厉的哨声。 吹了一回还嫌不够,放入口中,又用力吹了几声。 “不好,阿令有危险。”任平生听到这哨声,蓦然惊觉。 杜大夫正陪任启认着图片,也是愕然,“这哨声是小丫头和我约好的信号啊,这青云巷太太平平的,她有什么事?还是谁生了急病?”忙带了任启起身,“小阿倩,你姐姐叫咱们呢。”任启很高兴,“真好,姐姐办完事,我可以和她一起玩了。”牵着杜大夫的手,开开心心往外走。 哨声是从棠园发出来的,任平生和杜大夫都朝这个方向走,正好在半路上遇到了。任启看到任平生大喜叫道:“阿父!”任平生飞奔过来一手抱起他,另一手拉起杜大夫,“阿令这哨声很凄厉怕是真有什么不幸的事了。杜大夫,咱们快点。”杜大夫甩开他的手,“我不老,跑的动。”任平生歉意的笑笑,心中焦灼,却也只好陪着杜大夫一路小跑,去了棠园。 等任平生和杜大夫赶到的时候,任江城已是花容失色,急的不行了,“别的先不说,杜大夫,快跟我来,陵江王旧疾复发!”来不及跟任平生和任启说话,拉着杜大夫的手便往里跑。任平生吓了一跳,“又复发了么?”任启眼泪汪汪,“翁翁,呜呜呜,翁翁。”任平生心疼,忙柔声哄他,“翁翁没事,阿倩乖,翁翁一定没事。” 任平生抱着任启进到屋里,迎面遇上任刺史怨毒的眼神,不由的打了个寒噤。 任启身子往他怀里缩了缩,小小声的问道:“阿父,这人是谁啊?我害怕……” 任平生心颤了颤,抱紧了怀中的爱子。 “杜大夫,我翁翁有没有事?”任江城急切问道。 “翁翁,翁翁。”任平生和任启同时回过神,任启掣着小身子,带着哭音,“我要翁翁。” 任平生静默片刻,抱着他蹲下身子,“杜大夫,大王如何了?”杜大夫正在为陵江王看视,桓广阳伸手为任启拭泪,“阿倩,不哭。”任启乖巧的点点头,“是,阿兄,我不哭。”探出小脑袋看看昏迷的陵江王,眼泪又模糊了眼眶。 桓广阳和任江城同时伸出手为他擦眼泪,手不经意间碰到了。 桓广阳似触电般的缩回手,任江城也有片刻的尴尬。 任平生淡淡看着桓广阳,“十三郎怎会在这里?” 正在这时,范瑗带着几名侍婢,和陵江王的十几名护卫一起赶到了。 护卫们看到陵江王昏迷不醒,人人大惊,“大王怎么了?”更有胆小怕事的和任平生不依,“大王好好的在你家里,如何会昏迷不醒的?你需对王妃、世子有个交待。”杜大夫正聚精会神为陵江王诊治,听不得这些暄杂声,不耐烦的道:“叫什么叫?他本来没有性命之忧,让你们乌鸦似的一通乱叫,把魂儿也叫没了。”护卫们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听到他说“没有性命之忧”,却是又惊又喜,也不管他说话难听,都唯唯诺诺的,“是,大夫。”不敢再大声叫嚷了。 任平生很是自责,“大王前些时日才旧疾复发,怪我大意了。诸位放心,我自会将大王送回王府,向王妃、世子请罪。”护卫们见他这般大包大揽,顿觉放心,温声道:“大王一向信你,你也对大王忠心耿耿,王妃和世子又不是不知道,不会怪你的。” 任刺史冷眼看着这拨人,发出磔磔的怪笑声,“我这个人果然人微足轻、微不足道么?明明我就在这里站着,我的儿子、儿妇、孙子、孙女见了我,却是无人理会,呵呵呵。”众人乍然听到他这难听之极的笑声、怪怪的说话声,均是大惊失色。 任平生忍气,“阿父,事出仓促,请恕孩儿无礼。”范瑗也勉强笑了笑,“不是我等无礼,只是大王好好的忽然昏倒了,我们年轻没经过事,便慌了。大人莫怪。”任刺史连连冷笑,“好,陵江王命贵,我任某人命贱,他昏倒了,我的儿子儿妇便眼里没我,好,很好。”他凶狠的目光投到任启身上,森然道:“这是我的宝贝孙儿对不对?抱过来,让我瞧上一瞧。” 任启心中害怕,小身子拼命往任平生怀里缩。 “还有你,也过来。”任刺史的目光又落到了任江城身上,阴恻恻的说道。 范瑗后背发凉。 她以前也是见过任刺史的,可那时的任刺史只是冷漠、不近人情、不慈爱,这时的任刺史却是阴冷又毒辣,即便对着自己的孙子孙女,也是满满的恶意……这样的祖父,她如何放心让宝贝女儿、儿子去亲近?万万不能! 可是,任刺史又是孩子们的祖父,她机智过人,一时之间竟也想不出什么理由可以回绝他! “过来!”任刺史阴冷的笑着,向任平生张开胳膊。 任启小脸发白,惊慌的看了他一眼,小脑袋深深埋到了任平生怀里。 任刺史一步一步向任平生走过来。 任平生和范瑗都是脸色苍白。 “阿父,阿倩年纪还小,现在和您还不熟……”任平生勉强笑道。 任刺史步步紧逼,“多亲近几回,不就熟了么?” 眼看着任刺史离得越来越近了,桓广阳却挺身拦在了任刺史、任平生之间。 任平生和范瑗同时松了一口气。 任启从任平生怀里探出小脑袋,感激的看了桓广阳一眼。 “怎么,桓十三郎要干涉我的家务事么?”任刺史冷笑,“你桓家再怎么势大,也管不到我家里来吧?”脸色一沉,喝道:“请你让开!” “我自然不是要干涉任刺史的家务事。”桓广阳面色冷淡,如同冰山,“任刺史,方才你意图对陵江王行凶,是我亲眼所见,也是我亲自阻止你的。现在,我要将你带回驿馆暂时看管,明天我会将你交给陛下,由陛下亲自处治!” 桓广阳这番话一出口,众人都是大惊。 陵江王的护卫马上不干了,“小小一个宣州刺史,竟敢行刺我家大王!不行,虎贲中郎将你不能带走他,这个人要交给我们!”“对,交给我们,我们要将他押回去给王妃和世子发落!”一涌上前,想要对任刺史动粗。 任平生和范瑗也是难以置信,“阿父,您竟然……要对大王下毒手么?” 任刺史没料到桓广阳会当众揭穿他,眼色沉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似的,阴云密布,难看的吓人。 杜大夫不耐烦,“吵什么,吵什么?陵江王的这些下属,你们是要抓人,还是要救人?”护卫们慌了,纷纷蹲在或跪在他身边,“神医大夫,自然是要救人啊,请您务必要救救我家大王!”杜大夫哼了一声,“若想我救他,便不许瞎吵吵。你们去找张长榻来,把大王放上,抬走,我好医治他,给他开方子。”护卫们很听话,赶忙依言找了长榻过来,杜大夫命令护卫将陵江王抬到长榻上,“让他平躺,不许颠着了。”护卫们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这时对杜大夫真是奉苦神明,忙听着杜大夫的话让陵江王躺好,抬着他走了。 范瑗趁机向任平生要任启,“郎君,我去照顾大王,阿倩在这里碍事,我一并带走。”任平生知道她心疼小儿子,点头道:“好。”将任启交到了她怀里,范瑗哄着他,又伸手拉任江城,“阿令,和阿母一齐走。”任江城过来抱抱弟弟,轻声道:“阿母和阿倩先走吧,我留下陪阿父。”范瑗温柔道:“乖女儿,一切小心。”抱着任启,和杜大夫、陵江王的护卫等一齐走了。 任刺史恼羞成怒,“好啊,任平生你本事大,为了不认我这官卑位低的父亲,连桓十三郎你都搬出来了,要诬陷我入狱!你这逆子,为父到了京城,你在公主府赴宴,我却和你的母亲、兄嫂等人一起被赶到了驿馆;现在我到了你家里,你不来为父身边服侍,却让陵江王来折侮于我!逆子,我白养你了!” “任刺史莫要混淆视听。”桓广阳正色道:“意图谋害陵江王、陛下嫡亲弟弟、我的外叔祖父,这是何等大罪,是你顾左右而言他便能躲过去的事么?任刺史,请跟我走一趟吧!” 桓广阳抽出腰间软剑,剑尖抵到了任刺史颈前。 任刺史气得抖似筛糠,“任平生,这是在你家里,你就让桓十三郎这么指着我,对么?你可真我的好儿子!”任平生脸色很差,任江城心中不忍,过去扶住他,“阿父,方才我和十三郎亲眼看到的,翁翁和他争执之中忽然旧疾复发倒下了,他真的是从翁翁身上拨出宝剑,举剑欲刺!”任平生身子抖了抖,任江城忙扶稳他,脸色焦急,“阿父,没事的,我在上面拖延,十三郎飞奔下来搭救,他没有伤到翁翁……” 任平生望了任刺史一眼,神色惨然,低声道:“阿父,这是为什么?您明明知道的,若没有陵江王,我早就死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他居心叵测!”任刺史愤愤然。 “居心叵测。”任平生苦笑,“一句居心叵测,您就可以对我的救命恩人下毒手了么?阿父,您……您……”神色暗然,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跟任刺史说些什么了。 桓广阳冲任江城使了个眼色。 任江城安慰任平生几句,和桓广阳一起出了门。 桓广阳和她小声商量了几句,之后伸手入怀,取出一个小小的、笛子状的物事抛向半空。 空中燃起璀璨的烟花。 这便是桓家的信号了。信号过后,桓大将军很快率领大队人马到了青云巷,桓广阳将任刺史扭送出来,“此人意图行刺陵江王殿下。”桓大将军大为吃惊,“天子脚下,竟有这等狂妄大胆之徒。”命人将任刺史绑了,暂到驿馆关押,明日送交皇帝亲审。 任平生从家里冲出来和桓大将军、桓广阳父子不依,“大王还昏迷着,事情尚未查清,你们不能带走我阿父!”桓大将军冷笑,“光禄大夫,你最好祈祷陵江王殿下安然无事,若不然,本大将军要带走的便不只是令尊,还有你了!”悍然命护卫押起任刺史,扬长而去。 任平生顿足不已。 陵江王妃和世子闻讯大惊,世子和世子妃陪着王妃亲自来了青云巷。 “大王素日是如何待你的?你却和你的父亲一起密谋加害大王,任平生,你还有良心么?”陵江王妃痛心疾首。 “王妃慎言,事情尚未查实清楚,家父也只是有嫌疑罢了。”任平生板着脸,冷冷回道。 范瑗脸色也不大好,“王妃,我知道大王昏迷不醒你老人家忧心如焚,可是这话也不能乱说啊,我家郎君什么时候意图加害大王了?这不是血口喷人么?” “你没有意图加害大王,为什么大王一而再的在你家旧疾复发?”陵江王妃发怒了。 “是啊,为什么两次都是在你家旧疾复发?”世子和世子妃也愤愤不平。 他们正在外面吵的厉害,杜大夫不慌不忙的走了出来,“人醒了。” 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有很大的威力,令得陵江王妃、世子、世子妃同时住了口。 任平生大喜,什么也顾不得了,飞奔进屋,“大王,您醒了?”陵江王虚弱的冲他伸出手,“阿平,我没事,不用担心。外面是谁啊,这么吵吵?”任平生握紧他的手,柔声道:“没事,是些不相干的人,我这就把他们赶走。”陵江王点头,“好,赶走吧。你去把他们赶走,我今晚不走了,住你家。”任平生鼻子酸酸的,重重点头,“好。”替他掖掖被角,勉强笑了笑,快步走了出来。 “大王醒了,没有什么大碍,但是要好生休养。今晚他不想见人,也不想搬动,要在这里过夜。”出来见了陵江王妃等人,任平生淡淡的说道。 “那怎么行?”世子妃本能的反对。 陵江王妃和世子也不愿意,“大王既然醒了,总要让我们见上一见才行。” “见本王做甚?”一声怒吼从台阶上传来,吓的陵江王妃和世子、世子妃同时颤了颤。 陵江王扶着墙壁慢慢走出来,虚弱无力却又气愤万分,“见本王做甚?本王便是没死,吵也被你们吵死了!还想诬陷平生加害于我,真是黑了心肝!你们也知道这是旧疾复发了,几十年的旧伤,谁知道它什么时候复发!”一顿臭骂,骂得陵江王妃、世子和世子妃灰头土脸,面无人色。 “滚,全都给我滚!”陵江王怒喝。 陵江王妃和世子、世子妃也没脸再留着,羞惭万分的相携离去。 “他们担忧大王是应该的,没来由的诬陷我们算怎么回事?”范瑗流下委屈的泪水。 任平生沉默片刻,道:“娘子,咱们回去吧。” 陵江王冷笑,“他们哪是担心我?他们这是……”忽然想到万一自己醒不过来,那任平生一家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定会被陵江王妃、世子、世子妃欺负死冤枉死,不由的浑身冰凉。 任平生过来扶他,见他手是冰凉的,唬了一跳,“怎会这样?你快躺回去。”求救的看向杜大夫,“您快来看看大王。”杜大夫奇道:“怎么了?他身体壮实的很,就算旧伤复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过来看了看,知道任平生担心的是什么,黑了脸,“他这是自己吓自己,你也是自己吓自己。” 任平生这才知道陵江王是没事的,心中暗道惭愧,扶着陵江王躺下,一迭声向杜大夫道谢。 任江城小心翼翼捧着药碗走进来,“翁翁喝药,喝了药病就好了。”任平生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不烫了,这时候喝正合适。”被任平生和任江城四只眼睛一起盯着,陵江王没办法,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药挺苦的,他不由的皱起了眉头,任江城笑笑,拿起一只蜜饯塞到他口中,“翁翁,吃点甜的,感觉会好一点。”陵江王心里美滋滋的,乐呵呵道:“翁翁这辈子吃的苦多了,不怕苦。” 虽然只是一句玩笑话,任平生和任江城听在耳中,却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很难受。 “他呢?”陵江王这时才想起任刺史,有些犹豫的问道。 任平生脸上现出怪异的神色。 任江城清了清嗓子,“翁翁,这个,他因为意图行刺您,被桓大将军和十三郎带走了……” 陵江王愕然,“行刺我?” “对啊,行刺您。”任江城同情的看着他,把他昏倒之后的情形说了说。 陵江王气的吹胡子瞪眼睛,“他竟敢这样!”发了通脾气,他才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瞪圆了眼睛,“阿令,你躲在楼上偷听?”任江城讪讪的,“嗯,我好奇嘛,就悄悄躲到楼上去了,十三郎也来刺探消息,所以我便和他合谋了。”知道陵江王总会问到十三郎,索性也不等他问,便全盘托出了。 陵江王听的眼睛都直了。 “你们就这样让桓家把人给带走了?”他质问。 任平生和任江城这对父女很有默契的低下了头,任江城不好意思的“嗯”了一声,任平生一脸惭愧 ,“我拦了,没拦住。” “桓惕和十三郎大张旗鼓的把他给带走了,也就是说,这件事并不是瞒着人的。”陵江王着急,“这件事明天公之于众,咱们怎么解释?”他是真的着急,眼睛都红了,“阿平的父亲为何要行刺我?什么理由?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外人会如何议论?” “问十三郎。”任江城小声嘀咕。 陵江王和任平生一起看她。 任江城呵呵笑了笑,“我说真的,问他吧。”觉得陵江王和任平生的目光太明亮了,如坐针毡,坐立不安,含混道了晚安,溜了。 陵江王和任平生都觉得莫名其妙。 “大王,郎君,十三郎来访。”童儿进来禀报。 陵江王气哼哼的,“阿平,你说咱们是不是应该谢谢这十三郎啊,他是知道咱们心里着急,便连夜过来解释原因了,对不对?”任平生摸摸鼻子,“其实这十三郎吧,本人真是不错的,如果他不是桓家的人,我有可能会喜欢他。”陵江王哼了一声,表示不屑。 桓广阳从容走进来,年轻隽美的面庞上带着几分疲惫之色,却依旧是秀异出尘,光采照人。 年轻就是好啊。陵江王和任平生心中都是喟叹。 “你把任刺史弄到哪里去了?”陵江王瞪他。 “关起来了。”桓广阳泰然自若。 任平生腾的站起身。 桓广阳静静看着他,“大人,我有一句心腹之语要告诉您,我想您听了我的话之后,心境大概会有所不同。” 任平生忍着胸中怒火,“你说。” 桓广阳起身察看了下四周的情形,确定这里除了陵江王、任平生和他之外再没有其余的人,关上门,回身会在陵江王床沿,语气平静的讲述了一件事情。 陵江王惊得坐了起来,任平生却是脸色大变。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他行刺我是因为当年他抢走我的儿子,现在耍赖不想还,所以对我动了杀心?”陵江王目瞪口呆。 任平生也觉得这事实在太奇怪了,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桓广阳。 桓广阳温声道:“大人,方才的情形您也看到了,为了令爱,为了小阿倩,您不能认下任刺史。如果认下任刺史,令爱和小阿倩以后会受到什么样的伤害,便难以预料了。我跟您说过,从前令爱在宣州被她的堂姐逼得差点跳崖,对不对?” “什么?谁逼阿令,谁敢逼阿令?”陵江王激动起来了。 任平生和桓广阳同时安慰他,“和亲北魏的那个,任淑贞,六娘子。” 陵江王怒,“怎不早说?若本王知道,定要亲手杀了她!”又恨恨道:“算她命大,赶在我知道之前去了北魏。若不然,我一刀便结果了她,看谁敢来跟本王废话!” 任平生又安慰了他几句,待他情绪平复,桓广阳缓缓道:“在宣州时候是如此,到了京城又能好到哪里去。若令爱和她的堂姐继续相处,说不定又会有哪个堂姐想要害她,防不胜防。单是令爱倒也罢了,她到底大了些,人又聪慧机警,可小阿倩年纪尚小,不能自保,若与这样的人共处,恐怕以后咱们俱是寝不安席,食不知味了。” 陵江王和任平生脸色变得凝重。 “可是,父亲毕竟是父亲。”任平生沉声道。 桓广阳凝视着他,“可是,您的身世,恐怕另有真相。”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任平生惊讶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这……这……”不能相信这竟是真的,眼神迷惘,如在梦中。 陵江王想起往事,心狂跳,“难道阿平真是我的儿子?不对啊,我和她有了肌肤之亲后便又遇刺,等我能下床的时候她已香消玉殒……算算日子也不对啊,阿平若是我的儿子,难道在她的肚子里足足呆了十一个月?” 桓广阳淡声道:“因任刺史家乡风俗,五月是恶月,五月出生的孩子不吉利,所以大人虽是五月出生,任家家谱上的出生日期却是推迟了一个月。这个是任刺史方才承认的。外叔祖和任大人若有疑问,寻找任家当年的老仆人求证,也就是了。” “如此。”陵江王和任平生又惊又喜。 两人感慨互望,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这么多年了,他们不是父子,情份却胜似父子,现在得知有可能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那种感觉,真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 “真相可以再详查,不过,女郎和小阿倩不能置于危险境地,也不能日日夜夜和讨厌的人打交道。所以,任刺史行刺外叔祖,必须严惩。”桓广阳正色道。 “对,不能。”陵江王大力拍床,“让我家阿令和小阿倩和那样的人为伍,我以后都别想睡安生觉了!十三郎说的对,必须严惩!” 任平生默默无语。 任刺史对他来说从来也不是慈父,可他毕竟叫了任刺史几十年的“阿父”,感情还是有的。可是想想任刺史望着任启的目光,想想任江城这些年在宣州的遭遇,任平生又觉心疼,心疼他的宝贝女儿、宝贝儿子。 “外叔祖,大人,这件事交给我来办便是。”桓广阳自告奋勇。 陵江王用赞赏的目光看着他,拍拍他的肩,“十三郎,你虽然是桓家的人,外叔祖看你却很顺眼。” “外叔祖好眼光。”桓广阳迅速接口。 陵江王畅快的大笑起来。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明天见。   ☆、第128章 128 “十三郎还真是见缝插针,一有机会便向大王献殷勤,毫不犹豫啊。”任平生眼角抽了抽。 桓广阳微笑,“外叔祖,十三郎有几句心里话想告诉您,不过事关您的家务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过来告诉外叔祖。”陵江王乐呵呵冲他招手。 桓广阳附耳过去小小声的说着什么,陵江王凝神细听,一边听,一边点头,“好,甚好,计议妥当,步步为营,十三郎年纪轻轻,虑事很周全。”夸过桓广阳之后却又露出遗憾的神色,“可惜了,你姓桓。”桓广阳庄容正色,“外叔祖,陵江王和桓家之间过节虽多得不可胜数,但桓家最在意的便是我幼年时候的伤痛,您最在意的便是您和原配王妃因故失散,如果这两桩撼事都能得到弥补,陵江王府和桓家又有什么必要成为死敌呢?外叔祖,冤家宜解不宜结。”陵江王听到“原配王妃”四个字,耳中一热,心中也是一热,慨然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过去的事不提了,咱们看以后!” “外叔祖英明!”桓广阳站起身,郑重长揖。 “十三郎辛苦了,先回去吧,以后常来陪外叔祖说说话。”陵江王面目慈和。 “是,外叔祖。”桓广阳浅而明亮的眼眸中闪过惊喜之色。 夜已深,桓广阳不便久留,和陵江王告辞了,任平生亲自送他出来。 “大人,不劳远送了。”桓广阳一再推辞。 任平生却不理会他,淡声道:“你是客人,送送是应该的。”执意把他送到大门口,看着他上了马,交待道:“夜路难行,路上要小心。时候不早,这便直接回公主府吧,不许拐到别的地方去了。”昏暗灯光下,还是依稀能看到桓广阳脸红了红,唯唯答应,“是,大人,大人也请早些安歇。”和任平生告辞,带着一队随从,疾驰而去。 任平生送走桓广阳回去,陵江王没睡,在灯下发呆。 他已年迈,发起呆来和年轻人不同,沧桑中又透着痴傻,格外令人心酸。 “大王,安歇吧。”任平生心里难过,扶着他躺下,低声劝道。 陵江王眼光亮了亮,握着他的双手,“你母亲生前曾和我同看天上满月,含笑告诉我‘大盈若冲,其用不穷’,我那时心中全是私情,也无睱想她这话有什么含义,便和她商量,‘我们以后有了孩儿,叫他冲儿好不好?’她……她……”想起心上人那时酡红满面,娇羞无限的光景,又是欢喜,又是痛楚,心情激荡,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了。 任平生黯然,“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的模样,她很美,很温柔,对不对?” “她比天上的月亮更美丽,更圣洁。”陵江王语气中满是爱慕和向往。 两人执手相握,相对默然。 “冲儿。”陵江王小心翼翼的、声音低沉的叫道。 任平生低头半晌,方答应了一声,“是。” 这晚本来是天阴阴的,到后半夜时天空又有了月亮,月光透过窗棱、墙角抛洒到每间房屋,如水银般静静流泄满地,如银色海洋一般,带给人多少美妙遐想。 这晚也注定是个不眠夜,青云巷一直纷纷扰扰,驿馆之中也是灯火通明,久久不得安宁。辛氏坐立不安,已经很晚了还不肯上床安寝,刘氏、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等人也不敢睡,战战兢兢的在旁陪着,宽慰劝解。刘氏故作镇静,“阿家勿忧,大人公被陵江王殿下请过去应该只是叙叙旧罢了。”辛氏一脸烦恼,“叙旧能叙到这时候还不回来么?就算今晚都不打算回来了,难道不知道差个人回来说一声,也好让咱们放心?不行,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一定是。”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辛氏咬紧了牙关。 “难道是我做过的事被发觉了?应该不会啊。都已经是春天时候的事了,那伙贼人也被差不多都被灭口了,漏网之鱼没几个……”辛氏心中又是忐忑不安,又是后悔,“唉,我也是自己挖坑给自己跳,自己给自己找麻烦,那个丫头走便走了,我为什么要念着往事不服气,想方设法截回她?谁知道不光我这么想,郎主也这么想,我找了一拨人,他也找了一拨人,都想把那丫头逼回城,逼回刺史府,结果非但没把她截回刺史府,反倒让她阴差阳错的到了京城,现在出了这么大的风头,被陛下封为县君,眼看着以后就要青云直上,前途无量了……”越想越后悔,肠子都快要悔青了。 任淑慧柔声劝着辛氏,“祖母,一定没事的。陵江王殿下对三叔父那么好,那么器重,怎么会不尊重祖父呢?”任淑然和任淑清忙不迭的点头,“三姐姐有见识的,说的对极了。三叔父是陵江王殿下麾下将领,这个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现在虽然留在建康任了光禄大夫,可他还是陵江王的人,陵江王便是看在三叔父的面上,也不会为难祖父的。”她们这么一说,倒让辛氏有了新思路,皱眉道:“是不是你们的三叔父不愿再跟着陵江王,转而追随了陛下,所以陵江王恼了,迁怒到了你们的祖父身上?”她这话有些奇怪,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一起呆住了。 刘氏忙道:“一定不会。阿家想想,若是三弟脱离陵江王,不愿再效忠于他,陵江王就算恼了也不敢在京城做什么的,对不对?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啊。”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正发呆,听了她的话,下意识的点头,“对,是这样的。”辛氏面色也缓和了些,“唉,我也是太为你们祖父担心了,唯恐他出事,故此才会胡思乱想的。” “祖母是太担忧祖父了。”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一起乖巧的道。 任淑慧想了想,安慰辛氏道:“祖母,这一定是不妨事的,三叔父如今在朝中任光禄大夫,光禄大夫乃陛下近臣,掌顾问应对,依陛下诏命行事。有这样的三叔父在,咱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今天太晚了,无法可想,明天命人知会了三叔父,三叔父自然会和陵江王交涉,接回祖父的。” “是啊,告诉三叔父就行了。”任淑然、任淑清都是一脸乐观。 被刘氏和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再三劝解,辛氏脸上也露出笑容,“是,虽然郎主和三郎分别多年,毕竟是嫡亲父子。有三郎这位光禄大夫、陛下近臣在,郎主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辛氏这说的倒是心里话。在她看来,就算任平生和任刺史再怎么生疏也是父子,血脉至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血浓于水。不是么?任平生在江城即将城破之时也只能将才出世不久的女儿带回刺史府,托任刺史抚养啊。现在任刺史好像遇到了麻烦,任平生哪里躲得开?必须要为任刺史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父子就是父子,感情再淡薄也是父子,这是没办法的事。 直到更深露重之时,任淑慧等人已困得不行了,辛氏才被她们劝得暂时放下心事,洗漱睡下了。 自刘氏起,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人人长长松了一口气。好吧,现在总算可以安然入睡,一枕安眠了。 她们满心以为任刺史并没有什么事,即便真有什么事,有任平生在,也一定可以平安无事的把任刺史保出来。谁知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她们便听到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令得驿馆之中所有的任家人全都呆傻了。 辛氏还是不能安心,一大早起来便命驿馆中的仆役替她叫车,说她要到青云巷儿子家里看看,有话要和她的儿子说。辛氏知道世人多是拜高踩低的,怕仆役欺负她们是从宣州来的,没见过世面,特地声明,“我儿子是光禄大夫,陛下的近臣。”仆役却是一脸倨傲,连连冷笑,“什么光禄大夫,陛下近臣,也是你们能见到的?你们已经是犯官的家眷了,还不老实些?!” “犯官的家眷”一出口,辛氏等人腿都软了。 “什么犯官的家眷,你给我说清楚!”辛氏色厉内荏的喝道。 刘氏、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也纷纷喝问,“什么叫做犯官的家眷?你可不许胡说八道!”仆役不屑,“任刺史行刺陵江王殿下,被虎贲中郎将当场抓获,这事你们还不知道么?任刺史已入狱,你们这些犯官家眷暂时要被看管起不,不得擅自外出,都回去!”翻转面皮,将辛氏、刘氏都撵回房里去了,不许她们胡乱走动。 “什么?行刺陵江王殿下?”这些人一时之间都快要疯了,“他是文官,只会提笔,不会拿刀剑,他怎么会行刺陵江王殿下?不可能的,一定是被人陷害了!” 刘氏急着要向她的夫君任冬生讨主意,可是任冬生、任安生和任周等人是住在另一个院子的,现在却被看管起来了,连面也见不着,当然更别提商量如何营救任刺史了。刘氏急的眼中金星直冒,那边任冬生等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嘴上起了泡,两边都是惊慌失措,惶惶不可终日,不可计将安出。 还是三娘任淑慧有决断,含泪道:“任家和陵江王有什么相干?祖父又为什么要去行刺陵江王?一定是和三叔父有干系了。唯今之计,只有向三叔父责以大义,让他出面搭救祖父了。”辛氏和刘氏心乱如麻,闻言点头,“是,只有向他责以大义,命他出头。”辛氏手腕无力,没法提笔,刘氏书法、文笔欠佳,便由任淑慧捉刀,以辛氏的名义写了封书信,命令任平生无论如何,也要将任刺史营救出来,好一家人团聚,共享天伦。 信写好之后,却送不出去。驿馆真将他们当成犯官家眷关押的,哪会允许他们派人出门送信?任淑慧拿出私房的一吊铜钱送给驿馆仆役,“这真是给我三叔父的家书,没什么的。你替我送这封信,这吊钱赏你了。”到底财帛动人心,方才还吵吵嚷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仆役见到钱便眼开了,假意推让了几回,还是接下了,“等着,我换班之后,亲自替你送一趟,你却不可告诉别人,知道么?若告诉别人,嘿嘿。”笑声中满是威胁之意。任淑慧忍气,“放心,不会告诉人的。若告诉了人,让我不得好死。”仆役这才满意了,收了钱,将信揣好,笑咪咪的去了。 送走信函之后,任淑慧便伸长了脖子等着任平生来接她们,谁知等了一天又一天,望穿秋水,也没能等到任平生出现。不只任平生没有出现,范瑗、任江城母女二人也是不见踪影。 “任平生还好意思做光禄大夫,任八娘还有脸做县君!”辛氏气得脸色蜡黄,大发脾气,“郎主被人诬陷入狱,我们被困在驿馆,对至亲之人不管不问的,他父女二人这是什么做派!” 刘氏只会陪着她一起骂人,任淑慧却生出另外的心思,咬牙道:“八娘无情,便休怪我这做姐姐的无义了!她对祖母、伯父伯母、堂兄堂姐如同路人一样不理不睬,见死不救,咱们也不能轻轻的放过了她!”拨下自己头上的金钗首饰,朗声道:“我情愿拿这些贿赂驿馆看守,好让咱们把这消息放出去!我就不信,八娘现在刚被陛下封了县君,她会不在意她的名声!”费尽心思,用一双妙笔写出了感人肺腑的文章,将任刺史一家人的境况说的很凄惨,将任平生和任江城父女骂了个狗血淋头,重金贿赂驿馆的人,要将这文章散布出去,败坏任平生和任江城父女的名声,让他们被全京城的百姓士庶唾骂。 这回她给的贿赂虽重,可这件事情太大了,仆役不敢轻易答应,一直在犹豫。任淑慧等人没有办法,只好耐下性子等着。 就在这个时候,事情起了很大的变化。 最初这件事暴露出来的时候,从皇帝到文武百官到京城百姓,只知道陵江王邀任刺史到青云巷叙旧,陵江王旧疾复发倒地,任刺史凶性毕露悍然拨剑行刺,幸亏虎贲中郎将及时赶到,这才救下了陵江王,擒住了任刺史。因为这件事得到了陵江王的证实,有陵江王这位苦主,又有虎贲中郎将这位证人,任刺史这行刺的罪名已是板上钉钉,再也洗脱不了的。不过所有的人心中都有疑问,“任刺史为什么要行刺陵江王呢?他和陵江王有什么恩怨?”因为行刺地点是在青云巷任平生的家里,任平生是任刺史的儿子、陵江王曾经的得力下属,所以各种各样的猜测、谣言都出来了,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有说任刺史是被冤枉的,有说任刺史是被激怒的,有说任刺史只是好奇陵江王的剑所以想拨出来看看,并不是真心想伤人、杀人,还有一种流传甚广的说法,那便是“任平生是任刺史爱子,但自从江城之战被陵江王救了之后便效忠于陵江王,和生父渐渐疏远。任刺史痛失爱子,心中不忿,所以一时激愤,要刺杀陵江王,夺回儿子。” 建康街头的闲人分成两派,一派是同情任刺史的,一派是拥护陵江王的,同情任刺史的一派认为,“你抢了我的儿子,那我还不得跟你拼命啊。这回的刺杀,怪不得任刺史,他也只是位普通的父亲罢了。”拥护陵江王的却道:“江城之战时任刺史坐视不理,见死不救,是陵江王奋不顾身、身先士卒,兵临城下解了江城之围,也是他救了任平生的性命。若没有他,任平生早已尸骨无存,灰飞烟灭。他因此对陵江王感恩效忠,这不是人之常情么?任刺史凭什么为了这个,便意图刺杀陵江王?人家救了你的儿子,还救错了不成?” 这些乱七八糟的说法在城中沸沸扬扬的,谁也说服不了谁,各说各话,争论越来越激烈,事情越来越热闹。 终于,在这件事情已被讨论得白热化的时候,一个激动人心的新消息传出来了。 这个新消息震惊了所有的人,不只建康城中的百姓、官员,还包括皇宫中的皇帝,以及每一位王公贵族。一时之间,街谈巷议,众说纷纭,整个建康城都沸腾了。 “哎,你听说了么?原来任平生不是任刺史的儿子,而是陵江王的亲生子!当年被任刺史偷走的!”“听说了听说了,现在都已经传疯了,说任刺史偷走了陵江王的爱子,陵江王这些年一直不知道这件事,可是出于父子天性,对任平生一直视若己出。唉,可怜啊,明明是亲父子,却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最可恨的任刺史见事情败露,还要杀陵江王灭口泄愤,真是丧心病狂啊。”“原来是亲父子,怪不得,父子天性啊。” 也有人表示不相信的,“陵江王的儿子能让人给偷走了?说笑话呢。”旁边立即有人嗤之以鼻,“这你就不懂了吧?陵江王现在是威风了,拥有蜀地,兵力强劲,从前他可不是的,被人嫉妒追杀,好几回差点没命。儿子就是那时候被偷走的。”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 这谣言传到皇宫里,传到皇帝耳中,老皇帝差点没被气死。 陵江王被人嫉妒追杀,好几回差点没命,这是说谁呢?诽谤谁呢? 而驿馆中的任淑慧等人花了重金贿赂之后听到这个消息,一个一个全都傻掉了。 “三叔父不是祖父亲生的?是祖父偷回来的?”任淑慧简直不能置信,“怎么会?怎么可能?” 辛氏瘫坐在地上,“现在咱们唯一的指望就是三郎了。他……他如果真不是郎主亲生的,咱们可怎么办呢?还有谁会来救咱们、救郎主?”刘氏也站立不稳,坐到了她身边,“三弟如果真不是咱家的,咱们就真的完了,没救了。”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也木木的跪坐于地,痴痴呆呆,眼神暗淡无光。 完了,这件事如果是真的,她们就全部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晚上继续。   ☆、第129章 129 刘氏和任淑慧等人还只是沮丧和恐惧,辛氏则额外添了悔恨和酸楚,“我嫉妒了李氏任平生母子这么多年,恼怒了任八娘这么多年,到头来任平生竟然不是郎主的亲生儿子,这件事不是太讽刺了么?我这么多年来的怨恨有什么意义、有什么必要啊,全部是自寻烦恼……” 辛氏悔之不及。 她倒不是后悔别的,主要是后悔不应该阻拦任江城去宣州,“如果我不是妒火中烧,没有勾结匪徒想劫回八娘,现在她已经到嘉州了。郎主不会跟去嘉州,自然不会行刺陵江王,也不会因此让陈年旧事浮出水面。怪我,这都怪我……” 辛氏在这自怨自艾,陵江王妃比她也强不到哪儿去。 自从知道任刺史意图行刺陵江王开始,她就开始后怕,开始后悔了,和世子萧凛哭了不止一回,“凛儿,咱们费尽心机把任刺史调到京城,只是想让任刺史把任平生带回去,让他们父子团聚,让大王回归王府,可没有什么坏心思啊。为什么最后竟然会这样?任刺史这个人狼子野心,竟敢行刺起大王来了!”萧凛也不复镇静,额头渗出汗水,颤声道:“如果阿父真被任刺史伤了,有个三长两短,我……我真是万死不能辞其罪……”陵江王妃越发伤怀,泪水扑簌扑簌掉下来,“凛儿,我后悔了,后悔把任刺史调到京城。”萧凛是文人性情,多愁善感,见陵江王妃哭个没完,他也红了眼圈,“是,我也后悔了。” 早知道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他们才不会把任刺史调到京城来呢。 那时候他们只是后怕、后悔,但是也庆幸有桓广阳在,陵江王安然无恙。过了两天,心中的愧疚之情也就渐渐淡了。萧凛安慰陵江王妃,“阿母,一则行刺并非我们的本意,二则行刺未成,阿父还好好的,这件事就算没有发生过吧,不要再想了。”陵江王妃点头,“对,就当没有发生过,不再想了。” 但是,紧接着新的流言传遍全京城,这回陵江王妃和萧凛一齐懵了。什么?任平生是陵江王的儿子,以前被任刺史偷走,现在终于真相大白了?呵呵,这可真有趣,暗中把任刺史调进京城本来为的是赶走任平生一家,最后弄巧成拙,查出来任平生是陵江王亲生子,那岂不是说,任平生以后可以光明正大留在陵江王府,留在陵江王身边,光明正大把陵江王抢走了? 世子妃听到流言,惊怒不已,来向陵江王妃、世子讨主意,“传这个流言的人实在太可恶了,一定要究其源头,将之抓捕起来才是!这些人心存叵测,意图混淆皇室血脉,罪名可大了。”陵江王妃经受不起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说起话来都少气无力的,“这种无稽流言,不必理会。皇室子弟有玉牒记录,不是流言传一传便能跻身皇室子弟之列的……”王妃和世子妃这姑侄二人紧紧握起双手,热泪盈眶,互相鼓励,拿这几话翻过来掉过去的说了一遍又一遍,说的多了,她们自己也就信了。对,皇室血脉不容混淆,所以任平生这已经人到中年的人想认祖归宗,谈何容易,几十年前的事现在哪里还说得清?就算陵江王想认他,皇帝和皇室的亲王、公主们必定也是不肯的啊。 陵江王妃当机立断,决定进宫见王皇后。 王皇后是很讲究出身,也很讲究规矩礼仪的,陵江王妃觉得,如果她进宫提醒一下王皇后,一定会令王皇后警觉,不会允许陵江王肆意妄为,将任平生认回王府的。 她和王皇后是妯娌,想进宫拜见当然不难,递牌子进去,很快获准召见。 陵江王妃由世子妃陪着,满怀信心的去了温泉宫。 谁知这婆媳二人到了王皇后的温泉宫后,王皇后并没召见世子妃,只命宫人将陵江王妃带进去了。这事当然是反常的,陵江王妃心不由的一沉。 进到王皇后日常起居的偏殿,陵江王妃打点起精神请安问好,非常殷勤。王皇后手中拿着张泛黄的银霜纸,看样子已经有年头了,仔仔细细的看了又看,王皇后看向陵江王妃,似笑非笑,“弟妹,我竟然不知道,当年你是以继妃之礼被迎进来的。”陵江王妃本来堆了一脸的笑,这时笑容却一下子凝固了,全身的血液也好像被冻住了一样,浑身冰凉。 王皇后将手中的银霜纸放到桌案上,淡淡道:“这是当年皇家给你的聘礼。我仔细核对过了,确实比元妃的聘礼次了一等,是继妃之礼无疑。” 陵江王妃木木的坐了下来。 当年她父亲托人向陵江王提亲之时,陵江王确实说过他私娶王妃,王妃早亡,但是她父亲以为这不过是推脱之词,并没放在心上,还是想结这门亲事。彼时先帝尚在,对陵江王十分纵容,因为陵江王一句话,便真的以继妃之礼下了聘。继妃和元妃的聘礼虽有差别,却差的不多,亲友之中注意到这一点的人几乎没有,陵江王妃便也不在意了,却没想到数十年之后,这件事又被王皇后提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这时候提什么元妃继妃,有何用意?”陵江王妃忽然心慌慌。 “皇后殿下的意思是……?”陵江王妃艰涩的开口问道。 王皇后和平时一样高傲,说话也和平时一样不紧不慢的,“没什么,陵江王原配王妃的骸骨已经找到,她虽早亡,她留下的孩儿却平平安安长大了,英俊善良,又有出息。弟妹,恭喜你,多了位出色的继子。” 陵江王妃明明是坐在温泉宫偏殿的,可此刻她却偏偏堕入黑暗的深渊一般,气都喘不过来了。 原配王妃的骸骨找到了……原配王妃留下的孩儿平平安安长大了,英俊善良,又有出息…… 进宫之前陵江王妃想的是如何不让陵江王把任平生认回来了,现在却是惊恐已极,六神无主,担心起世子萧凛的地位了。要知道,王皇后向来是不会随便说话,她既开了口,这件事便有九成会是真的了,如果真如王皇后所言,那就不是认不认任平生的问题了,而是任平生认回来之后会是原配嫡子,地位在世子萧凛之上! “难道要凛儿让世子之位么?”陵江王妃愤愤然。 王皇后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怎会想到这个的?自然没有。世子已立,便不能轻废。” 陵江王妃听了王皇后的话本来应该心里轻松些的,可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愁眉紧锁,“可皇后殿下方才却说什么原配王妃,还有她留下的孩儿……”王皇后淡笑,悠悠道:“原配嫡子也未必便要做世子啊,他大度的很,只求和生父团圆,对名利丝毫不感兴趣。什么世子之位,他根本提也没提过。弟妹,你可以把心放回到肚子里了。” 陵江王妃脸红了白,白了红,非常难堪。 王皇后越是夸奖任平生,越是衬得她小肚鸡肠,眼界不宽广。唉,尴尬啊。 “都几十年的事情了。”陵江王妃不甘心的低声说道:“皇后殿下,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的事情哪里还能说得清楚?这可是是件大事,皇室血脉不容混淆啊。” “你能想到这个,难道陛下想不到。”王皇后微晒,“你就放心吧,事关重大,陛下和陵江王定会慎重其事的。” 陵江王妃唯唯。 王皇后也没多留她,说完正事,便命她回陵江王府了,“府里这时候可不能乱,你回去吧,约束下人,稳定人心。”陵江王妃无奈,只好拜别王皇后,脚步飘忽的出了偏殿。 王皇后看着她的背影,直摇头。 这也太没有风度,遇事太不镇静了,简直没有王妃应有的涵养和气度。虽然看着好像有点可怜,不过,十三郎说过,这任刺史是她密谋调进京城的,这也只能说她时运不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吧。 寿康公主到温泉宫来看望王皇后。 王皇后看到寿康公主,端庄的面容就变慈爱了,“阿婧,快过来。”寿康公主在她身边坐下,语气随意而亲呢,“阿母,十三郎拜托您的事如何了?”王皇后打趣,“这才一见面,就问起你宝贝儿子关心的事来了啊。阿婧,要不是为着十三郎,你是不是今天也不会进宫来看望阿母啊。”寿康公主道:“是,要不是为了十三郎,今天我便不会来了,要到后天才来。”她这个人一向严肃,难得说回笑话,王皇后不由的粲然一笑。 “十三郎再三拜托我的事,我会不紧着办?”王皇后嗔怪,“放心,早办妥了。” “甚好,离十三郎娶妻又近了一步。”寿康公主欣慰。 王皇后颇为好奇,“说起来这个我真是心里痒痒,恨不得立即见见能让咱们十三郎看上眼的女郎。唉,可惜了,本来她受封为县君之后应该进宫拜见的,可是这件事一闹便耽搁下来了,以至于我直到现在还没见过她。”寿康公主露出得意之色,“阿令生的又美,人又聪明机灵,又很大气,您若见了她,肯定会喜欢的。”王皇后道:“我外孙子喜欢的女郎,我当然会喜欢啊,这还用说么?阿婧,我就是等不及的想见见阿令这孩子。”寿康公主用诱哄的语气说道:“那您在阿父面前美言几句,让他快些承认阿令的父亲吧。这件事一了,朝中太平了,阿令便可以踏踏实实到温泉宫见您了。”她这话说的过于直白,一点也不委婉,但王皇后居然听进去了,认真的想了想,慨然点头,“好,一言为定。” 冷淡如寿康公主,这时也露出感动的神色,“阿母,您对我和十三郎太好了。” 王皇后淡淡笑了笑,“陛下的皇子、公主虽多,我亲生的却只有你一个。阿婧,我真心疼爱的,也只有你和你的孩儿了。其实我很不喜欢陵江王,当年的事我可没忘记,这皇位差一点便被陵江王夺去了呢。不过,这些比不上十三郎重要,为了我的宝贝外孙,陵江王我可以容忍。” 寿康公主眼中隐隐闪着泪光。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瘦了点儿,先到这吧,明天会是肥章。 谢谢大家,明天见。   ☆、第130章 130 “傻孩子。”王皇后轻轻拍了拍寿康公主,满目怜爱。 寿康公主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她感情向来内敛,像这种真情流露的时刻并不多。 “我稍后便去看你阿父,劝劝他。”王皇后含笑许诺。 “听说太子和会稽王也蠢蠢欲动呢。”寿康公主道。 王皇后神色冷淡,“你阿父身体还硬朗,我也还活着,轮不着他们指手划脚的。” 寿康公主走后,王皇后便带了宫人傅姆,到建章宫去了。 建章宫中,陵江王和老皇帝面对面坐着,陵江王隐隐含着怒气,目光凌厉锋锐,老皇帝却是目光躲闪,好像做了亏心事似的。 “阿兄。”陵江王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几分阴森,“阿母出身卑微,咱们从前在宫里的日子颇苦,阿兄还记得么?” “记得,记得。”老皇帝讪讪的点头。 怎么能忘记呢?他们的母亲原来只是位美人,因出身不够,生了老皇帝之后位份也没提上去。宫里向来拜高踩低,老皇帝小时候可没少吃苦。后来张美人又有了陵江王,陵江王性子野不吃亏,又机灵有眼色,颇得先帝欢心,才将张美人封为淑妃,母子三人的境况逐渐好转。 “阿母只生了咱们兄弟二人,从小谆谆教诲,命咱们兄弟友爱,你还记得么?当年咱们在阿母面前发过什么样的誓?”陵江王怒拍桌案,厉声问道。 老皇帝汗都快下来了,“咱们发过誓,终此一生,定不能加害自己的兄弟。若违背誓言,便……不得好死,断子绝孙……”说到后来,他不知是觉得这誓太毒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结结巴巴,面有惧色。 陵江王脸伸到他面前,直勾勾的看着他,“阿兄,我可以坦白直率问心无愧的当面告诉你,我这一生从没打算害过你,也真的没有害过你!阿兄你呢,你敢不敢说同样的话?” “我为什么不敢?”老皇帝想装出要发怒的样子,却是底气不足,装也装不出来,想和陵江王一样拍拍桌子的,手都伸出去了,到底也没好意思拍下去。 “好,阿兄你看着我。”陵江王扳过他的双肩,目光炯炯,沉声道:“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从来没有对我起过歹意,从来没有害过我!” 老皇帝被他一双大手严严实实的攀住,整个人被他旺盛的生命力和强悍的气息所包围,又是慌张,又有些生气,“你又胡闹了!好端端的提起这些做什么?放开我,你快放开我,要不然……要不然,朕要治你的罪,重重治你的罪!”想起自己是皇帝,天下至尊,老皇帝把心里的慌乱内疚等全收起来了,高高昂起了头。 “好端端的?”陵江王气的脸都变形了,“你说我好端端的提起这些?我两度被刺杀,几乎丧命,我的原配妻子因此丧命,儿子因此和我失散了几十年,你说我好端端的?” 他目露凶光,恶狠狠的盯着老皇帝,像头愤怒的、失去理智的狮子一样。 老皇帝强笑道:“阿弟,有话好好话,你儿子这不是找着了么……” “可是,我的原配妻子过世了。”陵江王神色苍凉,“她怀了我的儿子,却一直等不到我,伤心绝望,生下孩子之后便郁郁而终。你知道我那时候在哪么?我被众多高手突然袭击,身受重伤,钟将军找到我的时候,我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老皇帝打了个啰嗦。 陵江王把他的反应全部看在眼里,心里愈加悲哀,“这便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么?呵呵。我发过的誓言一直没有忘记,一直坚守,他呢?” 陵江王慢慢松开了老皇帝。 老皇帝狼狈万分的伸手拭汗。 他背上已经被汗水浸湿了,额头上也满是汗水。 “她走了,孤孤单单的走了,临走之前也没等到我……”陵江王痛苦的双手抱头,低语喃喃。 老皇帝一边拭着汗,一边同情的偷眼看陵江王。 老皇帝觉得陵江王也挺倒霉的,明明先帝在诸多儿子之中最为青目的是他,想要传位的也是他,就是因为喜欢他才会把张美人一再晋位,最后册为皇后,母仪天下。可不巧的是张美人生了两个儿子,陵江王是次子,同样是皇后之子,长子总是在次子前面的,老皇帝就这么占到了大便宜。 如果老皇帝和陵江王异母,那么,最后的结果肯定是陵江王的生母被册为皇后,陵江王被立为储副,这皇位和老皇帝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造化弄人,偏偏平庸的老皇帝和英气勃勃的陵江王是同一位母亲。 陵江王忽然一跃而起,粗暴抓住了老皇帝的衣襟,“你说实话!当年刺杀我的人,是不是你派过去的?”老皇帝惊骇得脸色苍白,“不是,不是!”陵江王却不肯放过他,步步紧逼,“那么,你知情不知情?”老皇帝目光闪了闪,“阿弟,不许再胡闹了。” 陵江王咬牙,抓着他的衣襟把他往外拖,“你和我去见阿母!在阿母的灵前发誓!如果你当年没有害过我,如果我被刺杀的事你不知情,你问心无愧,便当着阿母的灵位发个誓!”老皇帝面如土色,“放手,放手!无缘无故的打扰阿母亡灵,你……你不孝,不孝!”陵江王哪里听他胡言乱语,只管狠命往外拖他。 老皇帝虚弱无力,哪里禁得起陵江王这样?虽然奋力挣扎,还是被他拖到了门槛前。 “成何体统。”王皇后面色冷淡的自台阶下缓步上来,嫌弃又厌恶的说道。 她是世家贵女,每逢出行总是盛带宫人傅姆的,这时却是孤身一人,独自过来的。 显然,她在上来之前,便已经知道皇帝和陵江王单独在里面说话,也知道这兄弟二人起了冲突。 “陵江王,你放开陛下,我来给你们兄弟做个和事佬。有什么委屈,你只管和我说。”王皇后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陵江王怒气冲冲瞪了她两眼,把老皇帝塞回到宝座上。 老皇帝身体虚弱,被陵江王这么一折腾,连声咳嗽起来。 陵江王和王皇后都没有理他,王皇后慢条斯理的坐下了,陵江王叉着腰生了会儿闷气,在老皇帝面前坐下,虎视眈眈的看着他。 老皇帝咳了一会儿,见没人理他,也怪没意思的,讪讪的道:“阿弟,你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是这般急燥不晓事。朕是你一母同胞的兄长,怎会害你?你莫要被小人挑唆了。”陵江王很固执,“你没有害我,那便和我到阿母灵前发个誓。”老皇帝脸上发烧,怫然道:“好端端的发什么誓?阿弟,你真不懂事。”陵江王被老皇帝激怒,腾的站起身,怒目以视。 王皇后冷眼看了片刻,起身劝陵江王,“陛下虽是你兄长,也是一国之君,在陛下面前怎能如此无礼?你到外面吹吹风,消消气,等气消了之后再和陛下从容计议,如何?” 陵江王本来瞪着老皇帝的,现在王皇后不合时宜的开口了,他把怒火又发泄到王皇后身上,嚷嚷道:“我们兄弟之间的事,你少管!” 王皇后撇撇嘴。哼,若不是为了十三郎,你当我乐意管啊?你们兄弟两个吵翻天都和我无关! “我为什么不能管?”王皇后昂首挺胸,非常傲慢,“我是陛下御妻,寿康公主之母、十一郎、十三郎和阿璃的外祖母,你和陛下之间的事,我为什么不能管?” 说到“十三郎”三个字的时候,王皇后又骄傲又喜欢,加重了语气。 陵江王登时明白了什么。 “看你是阿嫂,给你颜面,我出去走走,之后再来请教阿兄。”他果断挥挥手,大踏步出去了。 老皇帝见他这桀骜不驯的弟弟总算暂时被王皇后糊弄出去了,长长出了一口气,倚在了宝座之上,“皇后,朕这个弟弟真是越老越冲动。唉,若不是看在先太后的面上,朕定要严惩他的,定要严惩!”王皇后不屑的一笑,漫不经心的说道:“陵江王现在无非是想原配王妃和失散在外的儿子认回来,陛下由着他也便是了,何苦为他费心呢。”老皇帝一声呻-吟,“都几十年了,他说原配王妃就原配王妃啊?再说世子都已经立了……”王皇后笑,“陛下若不同意,便让他再闹上一阵子好了。他也没什么新鲜的,左右不过是拿先帝、太后来威胁陛下罢了。反正陛下友爱兄弟,宽容大度,那便再辛苦一段时日。”说完,施施然站起身,要走了。 老皇帝忙止住她,“皇后不急走,再陪朕坐坐。”王皇后似笑非笑,“再坐上三天两天,结果也还是一样的。陛下,你要么顺了陵江王这个心意,要么让他没日没夜和你胡闹,再没有第三条路了。反正他是你嫡亲弟弟,先帝、太后生前你是发过重誓的,断断不会伤害他。他就算再闹,你也不能对他下杀手,对不对?”老皇帝无奈,“朕怎么可能因为他胡闹便要治他的罪,方才不过是吓唬他罢了。太后生前……”说到这里,老皇帝嘴角抽了抽,苍老面容之上显出疲态,“太后生前,再三吩咐,命朕好生照顾阿弟,就算他放肆无礼也要宽恕,唉。” “太后交代的话,不止这些吧?”王皇后微哂,“难道太后没有交代过陵江王,命他全力辅佐陛下,不可起二心?” 老皇帝不禁默然。 这是一定的。太后不光吩咐他照顾陵江王,更嘱咐陵江王要尽臣子和弟弟的本份。她是一位再平常不过的母亲,大儿子小儿子都是她的心头肉,她想要同时保全两个儿子,大的不许害小的,小的也不许伤大的,和平相处,和衷共济,风雨同舟。 王皇后皱起眉头,“陵江王说什么当年害他,什么刺杀,是怎么回事?”老皇帝目光闪了闪,“阿弟性子急,不知被谁挑唆了,皇后莫要理会他。”王皇后蹙眉想了想,恍然大悟,“我依稀仿佛记得当年他有一回随大军出征,打了胜仗,大军凯旋归来之时他却没有回来,说是兴之所至,游山玩水去了?因为这件事,先帝似乎发过很大的脾气。” 老皇帝嘿嘿笑了笑,笑的很扭曲,很不自然。 王皇后笑容愈发讥诮,“陵江王性子也真是好笑。不光这回,他后来又故态复萌了吧?不告而别,一年多没回京城,先帝气得都病倒了。陛下,我记得当年还有人曾提议他为储君呢,就他这样的,一再悠游误事,既不稳重又不识大体,他也配么?” 老皇帝越来越不自在,如坐针毡。 “敢情他那时不只悠游误事,还私娶了王妃。”王皇后啧啧。 老皇帝坐不住了,在殿中转过来转过去,神色茫然。 王皇后摇头,慢悠悠的道:“不就是个原配王妃,答应他不就好了么?从此以后就安生了。陛下若不爱答应,和他耗着也并无不可,反正辛苦的是陛下,不是别人。” 老皇帝颓然坐下,“可是,若由着他无凭无据认回什么原配王妃、原配嫡子,朕如何向朝中大臣交待?”王皇后冷笑,“这有何难?没有凭据,把凭据造出来不就行了?”又不悦的道:“不过是陵江王认回妻子和儿子罢了,什么大事,也用得上向朝中大臣交待?陛下,你未免太把这些朝臣当回事了。”老皇帝似乎被王皇后说动了,却还有顾虑,“还有阿大和阿二,他兄弟二人也是不赞成的。” 老皇帝口中的阿大和阿二,就是太子和会稽王了。 王皇后怫然,冷冷道:“是陵江王认回原配王妃、原配嫡子,又不是陛下认回元妃嫡子,碍着太子和会稽王什么事了?多了个堂兄弟而已,何必这般斤斤计较。这两个不孝子知不知道陛下现在受的是什么难为啊,半分不为陛下着想!” 老皇帝叹气,“阿大和阿二也是为皇室着想,不愿皇室血统被混淆……”王皇后嗤之以鼻,“当陵江王是傻子啊?乱认儿子?就算陵江王真的乱认儿子,他不过是旁枝,有何紧要。陛下,我废话不多说了,陛下看着办吧。若我是陛下,便顺水推舟成全了陵江王,既得了爱护兄弟的美名,又得了安宁和清净。” “安宁和清净”五个字听在耳中,老皇帝一阵耳热心跳。 是啊,老了老了,他就是想安享荣华富贵,想要安宁和清净啊。 “可是,这件事太骇人听闻了。”老皇帝犹豫,“若是传扬出去,皇室会被议论的。皇后你想想,陵江王私娶的王妃被朕承认为他的原配王妃,已经立了世子,现在又回来位原配嫡子,何等纷乱。” “是够乱的。”王皇后懒洋洋的,“我听着就烦。陛下,这事若要我做主,我可不会事必躬亲。我有十三郎这外孙子,聪明机敏,无所不能,我呀,把事情交给十三郎,让他替我圆谎去。” 老皇帝怦然心动,“对,十三郎这孩子聪明绝顶,洪福齐天,什么事都难不倒他。皇后,朕这便召见十三郎,把这件事情交给他。” 王皇后自负又得意的微微一笑,“陛下英明。”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晚上继续。 谢谢大家,晚上见。   ☆、第131章 131 王皇后和老皇帝并没有多余的话要说,劝好了他,便走了。 陵江王再次回来的时候老皇帝态度很好,“阿弟,你原配王妃的事让朕好好想想,过两天一定给你满意答复。”陵江王死死盯着他,“如果不是有人两度刺杀偷袭,现在我会和她在蜀地过着世外桃源般的日子,我和她的儿子、孙子、孙女,我们一家人共享天伦,该是什么样的光景。”老皇帝头皮发麻,“阿弟,死者已矣,现在为她正名份、让你儿子认祖归宗才是最要紧的,对不对?”陵江王盯着老皇帝看了许久,默默点头。 老皇帝暗暗松了口气。 王皇后说的没错,让他认回原配王妃和儿子,他也就消停了。要不然他能一直闹,闹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一则因为他是老皇帝的亲弟弟,二则因为他的大儿子和三儿子萧净、萧准还在蜀地,手握重兵,就算他任性胡闹,老皇帝也不能将他怎样了。现在想想,还是王皇后出的这个主意好,反正不是什么大事,依着他算了,别的不图,图个清净自在。 至于几十年前的事如何向朝臣解释、如何向宗室交待,这个重任老皇帝决定交给十三郎。 打发走陵江王,老皇帝便命人将桓广阳叫了来,摒退宦者,秘密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你外叔祖虽然做事糊涂,可他总归是朕的亲弟弟,不得不帮他这一回。十三郎,你细细琢磨琢磨,这件事公之于众时该有什么样的措词,才不会显得太荒谬,才会让朝臣、宗室无话可说,不会再起波澜。”桓广阳凝神听了,道:“外祖父,我今晚仔细想想,明天再来见您。”老皇帝喜之不尽,“这也太快了吧?”桓广阳微笑,“外祖父交代的事,十三郎哪敢怠慢?”老皇帝自得的一笑,异常欣慰,“十三郎,朕的好外孙。”这老皇帝高兴起来也有外祖父的样子,慈爱交待桓广阳不要想太晚,不许累着了,啰嗦了好些句,才让桓广阳走了。 桓广阳从建章宫出来的时候面容和平时一样沉静,不过,如果仔细观察,会发觉他嘴角微微上扬,那笑意虽浅,却非常甜蜜。 他没有在外耽搁,直接回了寿康公主府。回去后命人备水沐浴,之后换了新衣,命人备马,准备出门。 “十三郎,你做什么去?”桓大将军笑容满面挡在门前。 “青云巷。”桓广阳轻飘飘吐出这三个字。 门后放着一面落地大铜镜,这面铜镜非常奢侈,是可以照全身的,才打磨过,光滑无比,能清晰照出每一根头发丝儿。桓广阳一边和桓大将军说话,一边走到大铜镜前照了照,只见镜中映出一位风流倜傥的绝世佳公子,容颜胜雪,精致绝伦,白衣飘飘,俊雅不群。 “看看,有什么样的父亲,便有什么样的儿子啊。”桓大将军大踏步过来和他站在一起,望着镜中人,啧啧赞叹。 其实桓大将军威严有余,隽美不足,和桓广阳差别还是很大的。不过桓大将军没有一点自觉性,越看桓广阳越觉得像他,沾沾自喜,志得意满,意气扬扬。 “十三郎,你到青云巷有何要事啊?”桓大将军明知故问。 桓广阳道:“看望外叔祖。”说的非常正式,非常堂皇。 桓大将军哈哈大笑。 桓广阳照过镜子,满意了,身子轻轻一晃,人已经在门外了。桓大将军笑着也出了门,和他并肩同行,“十三郎你可以假公济私,趁着办公事的机会满足下私情,和你心爱的女郎见上一面了,对不对?”桓广阳语气恬淡,“那是自然。若不是因为这个,我当时便可以直接向外祖父复命了。”桓大将军倒吸一口凉气,“十三郎,你原先说到这个会害羞的,现在大不一样,脸不红心不跳了啊。”说着话,故意趴到桓广阳脸上看了看,却发觉他不仅脸红了,眼神也羞涩了,眉目含情,异常生动,不由的捧腹大笑,“阿父高估你了,十三郎,这么多时日过去了,你一点长进也没有!你这孩子太不像我,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 “大将军年轻的时候,如何啊?”寿康公主由桓昭陪着,从前方过来了。 桓大将军立即变的正义凛然,昂首挺胸道:“我年轻的时候,真是不解风情,什么也不懂!以至于新婚时节都不会讨好取悦公主,一直到成婚许久之后,才学会俘获佳人芳心的!” 桓昭掩口偷笑,寿康公主不屑的哼了一声。 对着桓大将军她是如冬天般寒冷,对着桓广阳却是如春天般温暖了,“十三郎,你现在要到青云巷去对不对?府里有些新鲜果子,是街市上买不到的,你带给……你带给你外叔祖,还有光禄大夫、范娘子他们吧。” “阿母,您直接说带给阿令,不就行了?”桓昭挽起寿康公主的胳膊,冲她挤眉弄眼,笑的非常快活。 “阿母这不是不好意思说的那般直接么?”寿康公主微笑。 桓广阳脸更红,含混道:“还有小阿倩。”向寿康公主道了谢,跟逃跑似的走了。 剩下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桓昭在身后笑咪咪看着他,一个一个心里乐开了花。 “阿父,阿母,没想到阿令是那样的身世啊。”桓昭感慨,“我从第一眼看到她开始,便觉得她与众不同,坦率自然却又娴雅雍容,风度仪态非常出众,很有世家风范。但是她的那些姐姐,任四娘、任六娘就不行了,和她站在一起根本不像同姓同宗的姐妹,不瞒阿父阿母说,我因为这个,还替阿令可惜过呢。” 有任淑英、任淑贞那样的姐姐,在世人看来是身价大跌,在和她亲密的人看来,却是觉得不相匹配,替她无惜,替她不平。 “阿璃这话说的不大对。”寿康公主微笑,“阿令不是很有世家风范,是很有皇家风范啊。” 桓大将军和桓昭父子二人默契的一起惊讶看向她,“这还早着呢,您就因为阿令挑起阿璃的毛病了?”寿康公主高高昂起头,非常傲慢,“什么还早着呢,阿令就要和她父亲一起认祖归宗了,知道么?她和我一样姓萧,我们可是自己人。” “天呢,姓萧的美女真是不得了!”桓大将军和桓昭一起惊呼。 桓昭忙握起桓大将军的手,“阿父,以后咱家如果添上一位萧姓小美女,和咱家这位萧姓大美女联合起来,所向披靡,那咱们这些姓桓的人可怎么办啊?”桓大将军痛心疾首,“唉,没办法,谁让人家萧家的女子又美丽又聪明,又高贵又大方,咱们还能怎样,只有俯首听命的份了。阿父奉承萧家大美女,你阿兄讨好萧家小美女……” “那我呢?”桓昭忙问。 寿康公主含笑看着桓大将军,好整以暇,看他如何答复。 桓大将军拍大腿,“她们是萧家美女,你是桓家美女,同样是美女,自然是惺惺相惜,互相爱慕,互相欣赏了啊。阿璃你什么也不用做,只需俏生生站在这里,萧家两位美女眼光极好,便要来同你交好了!”说的桓昭笑弯了腰,寿康公主横了他一眼,脸上也是笑盈盈的。 桓昭心里痒痒,“这事定下来了没有啊?若是定下来了,我便要去和表姐说一说。唉,我都忍了好几天了,忍的很难受啊。”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异口同声,“阿璃想和阿敏说话,命人把阿敏请过来便是了。表姐妹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桓昭眼睛滴溜溜,“没确定也能说么?”桓大将军微笑,“事到如今,这件事还可能有第二种结局么?”桓昭大喜,“那我命人请表姐去了啊?”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不约而同一起点头,“去吧。”桓昭笑靥如花,一溜小跑走了。 她前脚命人去请,瘐涵后脚就到了,见面之后便激动的拉着桓昭说悄悄话,“阿璃,城里的流言你听说了没有?外面都传疯了啊。我家的伯母、婶婶、姐妹们这些天一个接一个的上我阿母那儿打探消息,我阿母烦不胜烦,脸都绿了……” 其实乐康公主不是被瘐家女眷给烦的,而是被任江城有可能是陵江王亲孙女这个消息给烦的。不过瘐涵也不深究原因,反正知道乐康公主这些天时而怏怏不乐,时而怒气冲天,情绪很不对劲,都是被刘氏等人给烦到了。 “……我很关心阿令,可是这样的事吧,就是再想知道也只能忍着,不能赶这时候上门给阿令添烦恼,对不对?”瘐涵叹气,“唉,这几天我一直憋着,问又没法问,说又没法说,快憋死了。” “我也一样,憋的很辛苦。”桓昭握住瘐涵的手,如遇知音,“这样的事真的没办法找人说啊,可是一直放在心里吧,又难受极了。” 两人执手相握,又是感慨,又是笑。 唉,憋在心里许多天的话终于一吐为快了,真好! “光禄大夫真的是外叔祖失散多年的儿子?”瘐涵好奇的小声问道。 桓昭声音也小小的,“应该是吧。听说任刺史就是因为事情败露了,才恼羞成怒而要刺杀外叔祖的。幸亏我阿兄及时赶到了,否则外叔祖或许现在已经……”瘐涵气愤,“外叔祖是陛下的亲弟弟、朝中亲王,他也敢刺杀,好大的胆子!”桓昭道:“所以说他是恼羞成怒了啊。若放在平时,他想必不敢的。”两人感慨了许久。 瘐涵拉拉桓昭的手,“哎,阿令是我们的表姐了。” 桓昭嫣然,“不止呢,咱们多了位舅舅、舅母,还有阿倩小表弟。” 一下子多了好几位亲戚,而且还是她们认识的、喜欢的人,两位女郎都很快乐。 “我现在就盼着这件事赶紧敲定了。”桓昭嘻嘻笑,“阿令的身份定下来,我阿兄便要登门求婚,我便要有阿嫂了。” “建康城里的女郎会一个一个心碎死掉的。”瘐涵摇头叹息,“阿璃,我仿佛听到一地芳心乱碎的声音。” 桓昭和瘐涵同时开心的笑起来。 是啊,桓广阳的婚事尘埃落定,城中定有无数仕女灰心失望,伤心欲绝。可是那又怎样呢?他还是会向他心爱的女郎求婚,缔结连理,双宿双栖,鹣鲽情深,白头到老的。 --- 桓广阳到了青云巷,立即被请到陵江王面前。 他从前是陵江王的仇人,现在却俨然摇身一变,成为陵江王面前的红人了。 “十三郎,坐。”陵江王不见外的拍拍自己身边的胡椅。 桓广阳并不推辞,真的坐了下来,小声和陵江王秘密商议,“……外叔祖,现在第一要务是要将王妃骸骨迎回,以元妃之礼重新安葬,其次便是……”陵江王听了他的话,又是欢喜,又是心痛,欢喜的是可以重新安葬心上人,生虽不能同床,死却可以同穴,心痛的是她已经走了,骸骨却还要迁移一回,念及她这一生实在受了太多的苦,凄惨可怜,心如刀割,泪落如雨。 “外叔祖。”桓广阳见他这样,吃了一惊。 陵江王无力摆手,哽咽道:“十三郎,无论怎样都好,你……你和冲儿商量吧……” 桓广阳无奈,忙命人将任平生-----现在应该叫他萧冲了------请了来,“大人,外叔祖伤心过度,请您劝劝他。”萧冲看到陵江王以手掩面,泪水不停流出来,大惊失色,“阿父,您怎么了?”陵江王疲弱的笑,“没什么,想起了你阿母……”萧冲也不禁落下泪来。 他父子二人相对唏嘘,桓广阳看到院中人影闪过,心中一动,缓步走了出来。 江城从一株大树后探出如花面庞。 桓广阳胸口一热,快步走了过去。 “女郎。”他声音低沉缠绵。 江城笑的俏皮,“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叫我八娘子,是么?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八娘,一直很不喜欢。” “再也不会了。”桓广阳眼神是温柔的,语气却很笃定。 江城粲然一笑,“以后会怎样?” 桓广阳柔声道:“以后你会被称为江城郡主。” 老皇帝既然把这件事交给他去办,他自然会办得完美无缺,不留一点遗憾。江城祖母的遗骸自然要迎回来以元妃之礼重新安葬,萧冲以原配嫡子的身份认祖归宗,做为失散多年流落民间的补偿,桓广阳会要求老皇帝给予萧冲一家格外的恩宠,给江城郡主的封号。 “我看行。”任江城笑吟吟。 只要老皇帝愿意承认萧冲,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郡主的封号对于老皇帝来说不过是顺水人情,并不需要犹豫迟疑。 “还有呢?”她兴致勃勃的看着他,明眸璀璨。 桓广阳轻轻笑起来,“还有很多很多,说来话长。” 不远处有一个长长的木椅掩映在花树之下,江城听他这么说,便提议过去坐着细说,桓广阳欣然从命。 玉人在侧,花香、草香、少女淡淡的体香萦绕在鼻尖,此情此景,恍如梦中。 桓广阳声音低沉的和江城说着话,明知道陵江王和萧冲父子二人很快便会出来了,却完全顾不上这些,只想在她身边多停留一刻半刻。 如他这般从容镇静的男子,一旦坠入情网,所思所想和寻常男子并无不同,也是一有机会便想见到心上人,若有她在身边便是最美时光,徘徊流连不忍离去,哪怕能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十三郎君,大王请您进去。”一名童儿走过来,声音清脆的说道。 桓广阳的美梦,硬生生被这稚嫩的童声惊醒。 他深深看了江城一眼,“女郎,那么便如此办理了,好么?” “很好。”江城笑吟吟点头。 童儿过来牵桓广阳的手,“十三郎君,大王会等急的。”桓广阳知道这是萧冲的童儿,轻轻笑了笑,和江城道别,跟着童儿走了。 也不知桓广阳进去和陵江王、萧冲说了什么,总之他从青云巷离开之后又去了趟陵江王府,日暮时分方才离开,世子萧凛亲自送了他出来。 “十三郎,费心。”萧凛对桓广阳非常客气,神色间甚至有着感激之意。 桓广阳温声道:“陛下和陵江王殿下兄弟情深,不忍见他骨肉分离,想来亦不忍心见他家中不和睦。世子,陛下兄弟情深,最愿见到的也是兄友弟恭,相互谦让,您说是么?” “多谢提醒。”萧凛更加殷勤。 一直将桓广阳送到大门口,目送他走远,萧凛才回去见陵江王妃和世子妃。 “你还是世子,蜀地所有的兵权、财权全部交给你,是么?”陵江王面有喜色,“凛儿,这几乎是你阿父的全部了啊。” “是,几乎是全部了。”萧凛也很激动。 虽然陵江王要认回萧冲这件事令他不安,可是陵江王同意这么做简直是提前将王位传了给他,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在桓广阳第一回说出口之后简直不敢相信,再三确认之后,便狂喜起来。 陵江王妃和他一样,也是惊喜交集,喜大于惊。 陵江王妃、世子、世子妃这些时日俱是心情愤懑,郁结于心,但是桓广阳这次造访之后,三人俱觉心情爽快,都有了笑脸。 陵江王百年之后萧凛才能拥有的一切现在便提前拿到了,他们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呢? 世子妃眼睛眨了眨,“方才十三郎说大王若今后再有斩获,便和世子无关,这话是什么意思?”陵江王妃幸灾乐祸的笑,“大王是牵挂他才认回的宝贝儿子,想为他再搏一搏,为他再去开疆拓土吧?他都多大年纪的人了,以后还能怎样啊。”世子妃想了想,也露出愉悦笑意,“可不是么,近些年来大王都没有什么作为了,以后就怕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萧凛也作此想,念及陵江王已经年迈,今后不能为萧冲再留下什么,还为萧冲叹息了一翻,“可惜,好容易认回王府了,却什么也得不到啊。” 陵江王妃、世子、世子妃对这样的结果无比满意。 次日桓广阳到建章宫见了老皇帝,和他私语良久。桓广阳神色淡然,语气却坚定,老皇帝很快便被他说服了,“好,陵江王满意,王妃也满意,陵江王府的家事,他们自己都没话说了,想来朝臣和宗室也没有什么可啰嗦唠叨的。十三郎,就这样吧。”桓广阳自然而然的提起笔,“外祖父,我闲来无事练了书法,现在写出来的字很能看得,我替您拟诏书,如何?”老皇帝乐呵呵,“十三郎真孝顺外祖父,外祖父交给你一件事,你便恨不得从头到尾都办好了,不让外祖父操一点心。好,写吧,写吧。” 桓广阳挥毫泼墨,扬扬洒洒,替老皇帝写下允许陵江王接回原配王妃骸骨、认回原配嫡子的诏书。写完之后,他谦虚的请教老皇帝,“外祖父,那行刺外叔祖的任某一并处置了,如何?”老皇帝对任刺史一点兴趣也没有,道:“你看着处置吧。十三郎,你外叔祖认回儿子是喜事,这时候杀人不祥。”桓广阳隽美面庞上浮现出奇异的笑容,“那是自然,他不能死。”任刺史怎么能死呢?应该让他眼睁睁的看着阿令祖母的遗骸从任家祖坟迁出,葬入陵江王的墓地,让他眼睁睁的看着他曾经用卑劣手段得来的一切全部完璧归赵,妻子、儿子、孙子孙女,都不是他的,和他无关。任刺史不用死,只需将官职罢免,发回原籍,让他在老家面对着已经没有李氏的祖屋,面对着一群没出息不争气的子孙,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在懊恼和悔恨中度过余生吧! 这样的人,让他灰暗又痛苦的活着才是对他最严厉的惩罚,一刀杀了他,太便宜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   ☆、第132章 132 被关押在狱中的任刺史和被看管在驿馆中的辛氏、刘氏、任冬生等人日子都很不好过,每天在焦虑和恐惧中度过,寝食难安,惶惶不可终日。“行刺的罪名最终会落实么?会人头落地么?”“任家能躲过这一劫么?还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么?”一天一天过去,风向越来越不对,这些人也越来越绝望,眼前一片灰暗,看不到丝毫光明。 辛氏、刘氏、任淑慧等人容颜憔悴,眼神呆滞,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任淑然和任淑清这两个任家庶女日日抱头哭泣,“咱们本来就没什么身份,任家再倒了,更是没有依靠了啊。”想到自己年纪老大终身还没有着落,偏偏这时候任家倒了,更加没有前途,悲从中来,哭个没完没了。 辛氏、刘氏和任淑慧本就心情灰败,日日听到任淑然和任淑清的哭声,如泣如诉,更添无限烦恼。 任淑慧本来是位美女,被看管在驿馆之中失于保养,心情又糟糕到了极处,肌肤变得粗糙了,连头发干枯干枯的,看上去凄惨之极。刘氏揽过她伤心落泪,“我的儿,委屈你了。”任淑慧呆了半晌,嘴角勉强牵了牵,浮起苦涩的笑意,“阿母,先前知道四娘和六娘做了北魏皇子的侧妃,咱们还替六娘叹息委屈过呢,可惜她好好的任家嫡女,却给异国皇子做了侧室。呵呵,现在看来,四娘和六娘的下场不错,比我强,我……我的将来还不知道在哪里……”刘氏急忙打断她,“不许胡说!事情尚未尘埃落定,还有转圆的机会!前日咱们不是将簪环首饰给了仆役,令他到王丞相府和司马参军府求救去了么?” 任刺史是王丞相的人,建康城中还有一位司马参军和任刺史是多年好友,任淑慧等人病急乱投医,但凡和任刺史挨得上的人全写了求救信过去,言词凄惨恳切,哀婉动人,只盼着这些求救信能打动任刺史的故人,让他们伸出援手,救任家上上下下于水火。 “事关陵江王,司马参军这样的人能顶什么事?就算王丞相,也不会为了祖父,和陵江王做对的。”任淑慧眼神暗淡,“若是三叔父肯伸出援手,恐怕我们还有些希望。但是,三叔父他……” “什么三叔父,不知是哪里来的野孩子!”刘氏沉下脸。 任刺史入狱、任家诸人被看管关押,这些全因任平生而起。刘氏现在想到任平生,就是一肚子的怨气。 辛氏恨恨咬牙,“野种!野种!” 刘氏想到任平生只是有怨气,辛氏却是要发疯了。她心心念念的任家继室之位,是李氏不屑一顾、看都不肯看一眼的。她嫉恨了几十年的任平生,原来不是任刺史的儿子,其生父是陵江王!这一个接一个的打击连二连三袭来,辛氏承受不住,几乎要崩溃了。 任淑慧露出无奈的神色,“可是,眼下我们真的没什么指望了啊。” 刘氏心思一动,道:“你三叔父多年在外,和你祖父、阿父都生疏了,不亲近。可是八娘在刺史府从小养到十四岁,她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呢。咱们如今落了难,她不能见死不救、袖手旁观吧?三娘,你写封信给她,让她念在旧情,救咱们们出去。”任淑慧想到当年她和任四娘、任六娘等人一起作弄嘲笑任江城、陷害设计任江城的种种,苦笑摇头,“她不会肯的。她在刺史府的时候,人人看她不顺眼,人人鄙夷轻视她。咱们和她并没什么旧情,让她念什么?” 任淑慧这话说的还有几分自知之明,谁知辛氏听了之后神色恨毒,眼中闪过绿幽幽的光芒,尖声道:“人人鄙夷轻视她,是因为她自己不争气,自己没出息,怪不得别人!她从送回刺史府的时候只是小小婴儿,刺史府若不养她,她还有今天么?无论如何任家也将她养大了,现在任家落难,是她报答旧日恩情的时候了!三娘,你这就写封书信给她,不用哀求央恳,就说我这做祖母的发了话,让她速速来拜我!快,快写!” 刘氏和任淑慧见辛氏焦燥又急切,眼神狂热,跟发了疯似的,心里都是一紧。任淑慧不敢和这样的辛氏拗着,忙道:“是,祖母,我这便写,这便写。”片刻不敢耽搁,当着辛氏的面取来纸笔,一笔一划,仔仔细细,给江城写了一封信。 虽然辛氏在发疯,要命令江城来看望她,可是任淑慧理智尚在,知道自己这时候是求人的,必须放低身段说些哀恳之语。还有,若能回忆往昔的一些温馨时刻、姐妹之情,那便更容易打动人了。可是任淑慧搜肠刮肚的想了半天,竟然一件她和江城的温馨往事也没想起来,自己也惭愧起来了,“唉,我说起来是她的三姐姐,可十四年来,从来没有帮过她一丝半点……”硬着头发写下求情信,从衣箱中搜罗中一匹好衣料偷偷给了仆役,央他将信送到青云巷任家。 “青云巷任家?”仆役笑的跟什么似的,一脸的看不起,“青云巷现在是有户知名的人家,可是到底姓什么,却没人知道。这位光禄大夫从前是姓任的,现在陵江王要认他回去做郡王,城中都传遍了呢,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任淑慧只好忍着一口气改了口,“大叔,央你这将封送到青云巷光禄大夫府上,交给他家……”说顺口了,想说“八娘子”,话到嘴边才知不对,迟疑片刻,道:“交给他家小娘子。光禄大夫家中只有一位小娘子,一位小郎君,这封信想必你不会送错,对不对?” “自然不会。”仆役皮笑肉不笑的接了布匹,接了信,走了。 任淑慧回头,看着空荡荡的衣箱苦笑。 唉,能找不能找的人全找了,该花不该花的贿赂花遍了,若是依旧不能奏效,只能说任家命该如此吧。 这封信送出去之后,她们没有等到江城的回信,却等到了任荣生和王氏、任召、任吉这一家人。 风尘仆仆的任荣生、王氏一家人到了之后,任荣生和任召、任召和任冬生等人关到了一起,王氏则被赶到了辛氏、刘氏这边。 “你怎么来了?”辛氏看到她,惊的坐都坐不稳了,腾的站起身。 王氏哭着扑到她怀里,“姨母,我也不知道啊,二郎官做得好好的,忽然有官兵如狼似虎的捉了我们,糊里糊涂就被带到这里了。姨母,这是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啊。” 辛氏木木的站在那里,人傻了,身子也僵了。 任淑慧打了个寒噤,低声道:“这难道是……一个也不放过么……” 她声音虽低,却是人人都听到了,人人心中生出寒意,一开始背上发凉,后来浑身发凉。 就连最嚣张最蠢笨的王氏也眼泪汪汪的仰起头,哽咽道:“真的是一个也不放过么?” 仓惶的相互看了许久,辛氏、刘氏、王氏等人颓丧的坐到了地上,欲哭无泪。 “我为什么要嫉恨任平生、任八娘?为什么要勾结匪徒将她逼回刺史府?如果不是这样,八娘不会到了京城,任家也不会落到今天……”辛氏一遍又一遍的责备自己。 “我还想要住到青云巷,还想沾三房的光呢,呵呵,现在三房干脆不姓任了……”王氏懊悔不已。 这帮人坐在冷冰冰的地上,你看我,我看你,惊惶失措,茫然无助。 “姨母,咱们会怎样?会死么,会被杀头么?”王氏忽然急切的爬到辛氏身边,向她讨主意。 辛氏木木的、呆呆的摇了摇头。 她哪会知道?平时在刺史府她是威风的,现在被看管在驿馆中,她也和刘氏、王氏等人一样,拿不出什么主意,想不出什么办法…… “若是郎主在便好了,他会有办法的。”辛氏喃喃。 “是啊,如果祖父在,我们便有主心骨了。”任淑慧等人也跟着流眼泪。 这难熬的日子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天,她们等到了任刺史,也等到了结果。 任刺史被大队黑压压的官兵押着到了驿馆的这一天,任冬生、任荣生和辛氏等人全被带到了院子里,看到老迈虚弱、面无人色的任刺史,从辛氏开始,任家每一个人都泪流满面,激动不已。回来了,一家之主、一家人的主心骨终于回来了! “郎主。”辛氏眼里含着一包眼泪,呜咽叫道。 “阿父。”“祖父。”任冬生、任荣生、任周、任召等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有的叫阿父,有的叫祖父,泣不成声,乱成一团。 任刺史眼睛已是昏暗无神,可是这一幕他却看的异常清楚,被刺的很疼,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的儿孙全部在这里了,除了任平生,除了李氏拼着性命生下的任平生…… 押送任刺史回来的官兵迅速把任家人团团围住了。 被黑压压悍气逼人的官兵包围,任家上上下下立即恐慌起来,跌跌爬爬的往任刺史身边去,“阿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祖父,为什么会这样?您真的行刺陵江王了么?”王氏平时最厉害,实际最胆小,率先哇的一声大声起来,连连尖叫,“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她一哭,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也跟着哭叫起来,现场更是一团混乱。 任刺史听着这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心中更痛,混浊的泪水顺着他苍老丑陋的面颊流了下来。 一败涂地啊,完了,任家完了…… 一名军官模样的人挥挥手,便有一名黑衣兵士过来,拿着花名册一一念名,两名兵士看管一人,将任刺史、辛氏等人一个不剩的制住了。 “你们待要如何?”辛氏大惧,失声尖叫。 军官威风凛凛的看了一眼,朗声笑道:“任某刺杀亲王,本应是死罪,不过伏波郡王心地纯善,念在任某虽有种种劣迹,毕竟也曾养育了他,代他向陛下、陵江王殿下求情,恳请特赦。殿下大度,陛下宽厚,已准了伏波郡王所请,任某行刺陵江王殿下一事朝廷不再追究,但是任某道德败坏,不堪重用,今后贬官回乡,任某终生不得出原籍半步,任家三代之内,不许出仕为官。” “什么?”从任刺史开始,任冬生、任荣生、任周、任召等人,个个吐血。 任刺史终身不许复出,这已经是让他们非常绝望,还下旨三代之内不许出仕做官,这岂不是绝了任家所有人的路么? 辛氏忽然发了疯,甩开押送她的兵士,冲那军官扑了过去,“你说的伏波郡王便是任平生那个野种了,对不对?他做了郡王,他的女儿呢?那个被封了县君的任八娘,现在如何了?” 她不过是名弱女子,可人一旦发起疯力气便大的不行,那两名兵士竟没拦住她,被她如出栏的猛虎一般扑到了军官面前,不由的大惊失色。 军官却是久经沙场,面色如常,饶有兴致的看了辛氏一眼,笑道:“伏波郡王是陵江王殿下原配嫡子,为奸人所掳,和陵江王殿下失散多年,陛下悯其遭遇,特封其为郡王,其妻为郡王妃,其女为江城郡主,其幼子尚小,不足十岁,故此没有封号,却也赏赐了财帛无数。” “江城郡主。”辛氏面如土色。 那个被她欺压了十四年、笑话了十四年的少女,现在做了江城郡主…… 刘氏、王氏目瞪口呆,不能置信,“八娘竟有这样的运气!”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和江城同是妙龄女郎,和刘氏、王氏等人的感情又不相同,胸中更是嫉妒之火熊熊燃烧,差点把她们自己给烧着了,“江城郡主,八娘居然成了郡主!” 就算江城一家被陵江王给认了回去,亲王的孙女依律也是封不了郡主的,顶多是位县君。可是在任家灰溜溜毫不起眼不招人待见的八娘,才回皇室就得了皇帝的青目,得了殊荣特封,现在是郡主了。 江城,她的名字很大气,竟然能直接用做封号。 几辆灰不溜秋、非常难看却很结实的大车被兵士推了进来,“任某,辛氏,上车!”一个挨一个叫着名字,把任家诸人一一分到了车旁。 但是,却没有让他们上车,只是在车旁等着。 任刺史和辛氏已是魂飞天外,没注意到这些,任冬生、任荣生理智却还在,迷惑不解,“让我们分别到了车旁,却不让我们上车,这是什么道理?” 他们的疑问很快便得到了解答。 黑压压的兵士向两边散开,一辆由两匹骏马拉着的香车飞驰而至。 车停下来之后,有随从飞快的抱来红毡铺在车前,迅速打开,耀眼的猩红展现在众人眼前,华美而奢侈。 车厢门打开,身着郡王服饰的萧冲先下了车,之后回身从车上扶下盛装打扮的江城郡主,父女二人踩在红毡上,缓缓向任家众人走来。 萧冲风神俊逸,江城郡主国色天香,这父女二人徐徐走来,恍若天人。 任家众人都看呆了。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蓦然发觉,伏波郡王和他们不是一家人,江城更是风华绝代,举世无双,这样的女郎,天生便是不属于任家的。 走了没几步,伏波郡王和江城郡主便停下了脚步。 伏波郡王略微躬了躬身子,语气冷淡,“大人虽有种种不法之事,却也曾养育过萧冲。故此,萧冲今日特来送行。” 任刺史目光如毒蛇吐信一般落在伏波郡王身上,“萧冲?” “是,萧冲。”伏波郡王毅然道。 两人目光相遇,任刺史是怨毒、不甘、愤怒、嫉妒,伏波郡王却是冷淡厌恶中又带着憎恨鄙夷,难以言喻。眼前这个人不错是养大了他,可正是因为他,他的父亲和母亲才会被迫分离,一家人才不得团聚,父子对面不相识长达数十年,一直被蒙在鼓里。 “大人回原籍本应是步行的,萧冲代大人要了车。”伏波郡王淡淡道。 军官纵声大笑,“伏波郡王宽容大度,不计前嫌,对任某一家仁至义尽,现在建康城中谁不知道他的度量,谁不传颂他的美名?哈哈哈。” 任周和任召面面相觑,唯有苦笑。怪不得罪犯和罪犯家眷还有这个待遇呢,可以坐车回去,原来是……伏波郡王请求的…… “我宁愿不坐车,我宁愿走着回去。”辛氏咒骂。 她真是宁愿吃些辛苦,也不愿看到伏波郡王得了便宜又卖乖,饶是认祖归宗了,做郡王了,还因为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得了个好名声啊。 军官饶有兴趣的看着她,“这位便是辛氏了,对不对?宣州新任刺史最近捕获了一群盗匪,这拨盗匪招认出曾和你合谋,在宣州城外拦劫江城郡主……” “不,不是我,不是我!”辛氏听这军官提起这件事,魂飞魄散,连声尖叫。 军官根本不理会她,郎声大笑,继续说了下去,“……不过,江城郡主机智聪慧,这拨贼人非但没有拦劫到她,反倒使得她阴差阳错之下,上了乐康公主的船,到了京城,因而才有接下来的奇遇。辛氏,你是陵江王殿下和伏波郡王父子相认、合家团圆的功臣呢。本来是应该治你的罪的,不过你虽意图害人,却无意之中做了功臣,功过相抵,不赏不罚了,哈哈哈。” 辛氏嘴唇张了张,面如土色。 任刺史怨毒的看了看她,辛氏背上凉嗖嗖的。 刘氏、王氏、任淑慧等人也忿忿,“阿家何苦如此多事!”“祖母何苦如此多事!” 辛氏打了个啰嗦。 虽然军官说功过相抵,不赏不罚,但是辛氏却好像预料到了,回到原籍之后,她的日子会很不好过……任家所有的人都会埋怨她,恨她,排挤她,没有人再会尊敬她了……是她把江城逼到了建康,是她让陵江王父子相认,合家团圆…… 江城似笑非笑看着这拨人,轻启朱唇,“原本我是特来向夫人表示感谢,谢谢你的养育之恩。但是我今天才知道了宣州城外的劫杀是由谁主使,唉,请恕我年纪小,心胸不够宽广,原谅不了对我心存恶意之人,就不向夫人行拜谢之礼,也不远送了。” 军官正色道:“郡主说哪里话,您不怪罪这辛氏,她已经应该额手称庆了啊。若您要治她的罪,她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么?” 军官凌厉无情的目光落在辛氏身上,辛氏腿一软,瘫倒在地。 伏波郡王和江城郡主看也没有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江城郡主宽衣博带,裙子下摆很长,一直拖出去很远。她有一截美丽的裙尾眼看着就要离开红毡,落到地上去了,一旁的侍女忙眼疾手快小心翼翼的过去提起来,重又放在猩红华美丽的地毡上,好像若是沾到一点点尘埃,便会玷污了她似的。 辛氏、刘氏、王氏、任淑慧等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幕,伤心欲绝。 江城郡主已经高高在上,如在云端,而她们却在泥地里,连江城的一片衣角也沾不着了。 昏昏沉沉的任刺史,呆呆傻傻的辛氏,连同任冬生、任荣生、刘氏、王氏等人,全被押了车,送返原籍。 任刺史终生不得复出,他的儿子和孙子也不得出仕做官。任家,算是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晚上继续。   ☆、第133章 133 老皇帝和陵江王的母亲文太后葬在百鸣山,老皇帝和陵江王的墓地也已也选好,都在百鸣山,离文太后的陵墓很近。这也是文太后生前的愿望了,她和她的两个亲生儿子活着的时候要和睦亲爱,到了阴间也要互相扶持,守望相助。 陵江王元妃李氏的遗骸被迎回京城,葬到了陵江王的墓地。 一个男人妻子亡故之后可以续娶妻子,但是和他合葬的通常是原配。所以,这也就意味着陵江王百年之后是和元妃李氏同葬,没现在的陵江王妃什么事了。陵江王妃为此懊悔过许久,不过,想到陵江王手中所有的兵权、财权都要交给萧凛,她气又平了,“人死就死了,葬在哪里不行,我一个人还清净呢。只要有子孙的供奉,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凛儿能得到实惠,这才是最要紧的。”陵江王还活着,世子萧凛却已经能得到他的全部了,还奢求什么呢。虚名不过是浮云,何必计较。 萧冲受封为伏波郡王之后并没向朝廷要府邸,而是将青云巷左右领居的房舍买下,将门面改得堂皇了一些,便成为他的郡王府了。老皇帝封他为郡王本是迫于形势,很有些不甘不愿的,见他这般知趣,摆出一幅不愿意为朝廷增添麻烦的架势来,大加赞赏,“似伏波郡王这样省事,真是为国分忧、为朕分忧的好臣子啊。”对着群臣将萧冲好一通夸奖。 这不怪老皇帝眼皮子浅,实在是做皇帝也不容易,家大业大开销大,钱永远也不够花。现在他封了萧冲一个郡王却连府邸也不必赐,人家有现成的奢华宅院,可以自给自足,不劳朝廷费心,这让老皇帝如何不喜。 老皇帝哪里知道萧冲一家人的用意呢,他们只是好容易安定下来了,懒得搬家而已。 “我才不要搬家呢。”范瑗懒洋洋的,“这青云巷我可是费了大力气收拾布置的,若不多住几年,划不来。” “就是。”江城笑吟吟的附和,“咱们的家只是门脸略小略寒碜而已,里面的亭台楼阁、假山池水、花草树木精巧极了,不比哪家王府差。若是陛下赐了新府邸,咱们还要费心收拾整理,麻烦不麻烦啊。” “不搬家。”阿倩小郎君坐在他的小凳子上,奶声奶气,“我喜欢这里,玩熟了,不爱搬。” “不搬。”萧冲微笑,“咱们合家团聚之后的家园便是在这里了,要搬走,那可舍不得。” 范瑗、江城和他相视而笑。 可不是么,多年来一家人分隔两地,在京城团聚之后先是在五味巷住过一阵子,接下来便搬到青云巷了啊。这是他们一家四口的家园,他们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在这里最有归属感,哪里忍心离开呢。 “舍不得什么?”陵江王大步流星的走进来,精神矍铄。 “翁翁!”阿倩见了他便眼睛一亮,欢呼着冲他跑过去了。 陵江王弯腰抱起小阿倩,在他嫩嫩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哈哈大笑,“翁翁出门都半天了,小阿倩想翁翁了没有?” “想了。”阿倩声音软软的,“想了有……”他伸出小手指认真的数了数,想了想,最后冲陵江王伸出三个指头,“想了有三遍。” “阿倩想了翁翁三遍啊。”陵江王眉花眼笑。 “瞧瞧这祖孙俩。”萧冲和范瑗把他们的情形看到眼里,不由的微笑。 “翁翁。”江城也笑吟吟迎上去。 “阿令。”陵江王瞅着自己的孙女格外顺眼,笑得更为开怀。 自打青云巷任家改为伏波郡王府之后,陵江王便借口多年没和萧冲相认,要弥补遗憾,在这里一直住下来了。每次回家看到萧冲、范瑗,孙子孙女,他总是兴高采烈的,尤其是江城和小阿倩,他见了便笑口常开,所有的烦恼和不快乐都抛到了脑后。 萧冲和范瑗也过来问好,陵江王笑咪咪,“冲儿,瑗儿,咱们小阿倩有大名了。我请了位易学大师占卜、分析,给小阿倩了大名,萧庆歧。” 江城是不用再起名字的,小名阿令,封号江城,不用费一点心。阿倩原来的名字却是不能用了,要换一个名字,陵江王自己冥思苦想了许久,翻了不少书,也没给小孙子想到一个合心意的名字,直到易学大师再三向他推荐,思虑再三,这才决定下来。 “萧庆歧,很好。”萧冲点头。 “萧庆歧,挺顺的。”范瑗也笑道。 “我也喜欢阿弟的新名字。”江城笑盈盈。 阿倩漆黑灵动的眼珠转了转,有些迷惑不解,“我要改名字了么?”他记得自己的大名是任启,怎么一下子改成萧庆歧啊,真是不懂。 “阿倩,是这样的的……”陵江王想跟阿倩解释,可是思之再三,也没有组织好语言,不由的挠了挠头。 萧冲和范瑗相对苦笑,“怎么跟小阿倩解释才好呢?唉,他还这么小。” 江城伸手捏捏阿倩的小脸蛋,语气亲呢,“阿倩,翁翁姓萧,阿父姓萧,阿姐也姓萧,你呢?” 阿倩环顾屋里的众人,很不好意思的笑了,扭捏的道:“翁翁,阿父,阿姐,都有三个人姓萧了啊,那……那我也姓萧好了……” “噗……”“哈哈哈……”江城和陵江王、萧冲、范瑗等人一齐欢快的笑了出声。 “阿倩,你可真有意思啊。”江城好心情的在他小脸蛋上亲了亲。 “阿姐咬我,我也咬阿姐。”阿倩笑嘻嘻,也探过小脑袋亲江城。 陵江王得意之极,“瞧瞧我的小孙女,小孙女,多懂事多可爱啊,哈哈哈,他的那些孙子孙女,拍马也追不上!明天温泉宫的家宴,他肯定会笑在脸上,苦在心里的,哈哈哈。” 萧冲和范瑗颇有些哭笑不得。 陵江王和老皇帝算是较上劲了,什么都要跟他比比,尤其是跟老皇帝比孙子孙女,是他最热衷的事了。每逢阿令、阿倩有什么好玩有趣的话、懂事知礼的举止,他必定夸之再三,最后结束时总是这样的一句,“他的那些孙子孙女,拍马也追不上”。 “大人公是不是有些过了啊?把阿令和阿倩吹嘘的天上有地上无的。”范瑗小小声和萧冲私语。 萧冲微笑,看向陵江王的眼神非常柔和,“让他夸耀吧,只要他心里高兴,怎样都行。” 范瑗看到他的眼神心便软了,“好,只要他高兴,怎样都行。” 陵江王和萧冲父子相认之后,不只陵江王非常宠爱萧冲这个儿子,萧冲也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父子之情,对陵江王当老人尊敬,也当孩子似的纵容。不管陵江王有什么样的举止,他从来没有觉得不对、不恰当,总是说“由着他吧,他高兴便好。” “明天温泉宫的家宴,都会有什么人参加啊?”范瑗笑着问道。 陵江王乐呵呵的告诉他们,“陛下,皇后,太子一家,会稽王一家,三位公主及其家眷,还有在京的几位亲王宗室,荷泽长公主和安泽长公主,这两位长公主一位比我大两岁,一位比我小两岁,现在都是子孙满堂了。家宴会很热闹的。” 想到他终于要带儿子、儿妇、孙子孙女进皇宫,向皇帝、皇后和皇室宗亲隆重介绍他们,陵江王容光焕发,面目间有了异样的光彩。 他的儿孙,当然要得到他的家族的接纳才行啊。 “如此。”萧冲和范瑗心里也便有底了。 “我可以和阿璃、阿敏、庆元郡主她们一起玩。”江城笑道。 虽说这是她第一回参加皇室家宴,可是这其中的人她认识的不少了。别的不说,单单是同龄的女郎便认得好几位,到时候不愁寂寞。 “荷泽长公主和安泽长公主家里也有孙女,有两个和你年龄差不多,听说性情教养是很好的,一定好相处。”陵江王笑道。 “翁翁,您连和我同龄的有哪些人都打听了啊。”江城非常感动。 “那是自然。你是我最心爱的孙女,头回参回皇家的家宴,翁翁不得细心打听打听么。”陵江王自然而然的说道。 “翁翁,我呢?我呢?”阿倩忙攀起他的脖子,殷勤询问,“谁能和我玩啊?” 那急切的小模样,逗的萧冲、范瑗和江城都笑了。 陵江王眉头微皱,“萧庆归比你大一些,不过也可以在一起玩。太子的儿子萧仰、会稽王的儿子萧攸和萧庆归年龄差不多,都比你大,不知能不能玩到一起。安泽长公主家里倒是有一位小孙子,年方五岁,可是这两天拉肚子了,恐怕明天去不了……” “都比我大呀。”阿倩未免有些失望。 “阿倩,到时候翁翁陪你一起玩。”陵江王见宝贝孙子失望,很不忍心,陪着笑脸安慰。 范瑗笑着提醒,“阿倩很喜欢阿璃姐姐的,对不对?阿璃姐姐亲笔做了请贴给你,上面画有很好看的画,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阿倩用力点头,“阿璃姐姐画的可好看了,我喜欢画,也喜欢她!” “这样就好。”陵江王见终于有了宝贝孙子喜欢的人,松了一口气。 “阿兄也会去,对不对?”阿倩喜孜孜,“阿璃姐姐的阿兄,也是我的阿兄呀,阿兄最好了,嘻嘻。” “阿倩这么喜欢十三郎么?”陵江王惊讶。 “喜欢。”阿倩连连点着小脑袋。 萧冲见阿倩提起桓广阳这么高兴,未免有些不快,拉拉范瑗的衣襟,轻声道:“十三郎意图不轨,表面上喜欢小阿倩,其实就是个幌子,实际上他是为着什么,咱们都清楚。阿瑗,我不喜欢他。”范瑗低笑,“大概是因为十三郎帮过我的缘故,我倒还蛮喜欢他的。”萧冲皱眉,“他确实帮过咱们不少,有时我也很感动,但是想想他做这一切都是有目的的,是想把咱们的女儿拐走,我便看他不顺眼了。”范瑗笑话他,“你当年还不是一样啊?为了求我阿父阿母将我许配给你,不也是奇计百出,大显身手么?”说起这个,萧冲不好意思的笑了,人到中年的他,脸色微红。 “原来十三郎和阿璃这么讨小阿倩喜欢。”陵江王笑道。 “是呀。”阿倩快活的嘻笑。 他扭头看到江城,殷勤的问她,“阿姐,你喜不喜欢呀?” 他这话传到萧冲耳中,萧冲登时警觉起来,目光如电。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第134章 134 不光萧冲,就连陵江王和范瑗也同时愣了愣。 阿倩是童言无忌,小孩子的想法很单纯,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可不知道这句喜不喜欢会牵涉到多少人、多少事。可是他这问话让阿令怎么答呢?说喜欢吧,好像对十三郎动了情似的,说不喜欢吧,和弟弟想法不一样,说不定阿倩会失望,会追问,而且这里面还有桓昭,说不喜欢也太无情了些。但是若把十三郎和他的妹妹分开来说呢,又显得太刻意、太不自然了。总之,怎么回答都不对劲啊。 唉,小阿倩这是给他阿姐出难题了。 “阿倩,你脸上脏了,阿姐替你擦擦。”江城顾左右而言他,取出手帕替阿倩擦拭小脸蛋。 其实阿倩脸上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脏了么?我不知道呀。”阿倩乖乖的一动不动,“阿姐,擦掉了么?擦干净了啊,谢谢阿姐。” 江城捧着他的小脸蛋笑盈盈端详了端详,“嗯,擦干净了,阿倩又成漂亮的小郎君啦。阿倩,你方才是不是在画画啊?画的一定很好看,拿来给翁翁看看,好不好?” “好!”阿倩响亮的答应。 他从陵江王怀里机灵的滑下地,蹬蹬蹬跑过去拿他的画去了,什么喜不喜欢这样的话早忘记了,抛到了九宵云外。 不得不说,小孩子的注意力是很容易被转移的啊。 “慧黠的阿令。”陵江王、萧冲、范瑗都不禁笑了。 小阿倩无意中给她出了难题,她却从容的给打了岔,把小阿倩带沟里了…… 阿倩拿来他的画,兴滴滴的给陵江王看,“翁翁,这是太阳,这是我,看我画的像不像?”陵江王还没拿着画,也没看着画,便笑咪咪一迭声的道:“像,像,像极了!”江城不禁一乐,小声跟萧冲、范瑗说道:“翁翁真不会哄孩子,应该是拿过阿倩的画仔细看上片刻,然后击节赞赏,这样才显得比较真实啊。这也就是阿倩还小吧,再大点便哄不住了。” “顽皮。”萧冲和范瑗都笑。 陵江王这会儿显得脾气特别好,特别有耐心,和阿倩一起捧着他那了不起的画作看了又看,评了又评。 江城吐舌,“翁翁真是好耐性,陪着阿倩看画看了这半天。阿父,阿母,小阿倩画的那些我都看不懂啊。” 阿倩现在还小,那画法简直是抽象派的,风格飘忽不定,难以捉摸,看的人云里雾里,一脸茫然。 说的萧冲和范瑗都笑了,“可不是么。” 他们在这儿笑的开心,陵江王和阿倩却看的津津有味,指指点点,时不时的发出惊呼声,显然是很投入的。 就在这时,范静带了范琛、范瑶兄妹一同来访。 阿倩见到舅舅、表兄、表姐,连画也顾不上看了,颠儿颠儿的跑过去,“舅父,表兄,表姐。”范静温和摸摸他的小脑袋,“阿倩,两天没见,你似乎长高了些,更俊美了。”阿倩被夸奖得非常高兴,咧开小嘴,笑的很可爱。 范静和范琛、范瑶见过陵江王,又和萧冲、范瑗等人见过了,坐下说话。 江城问候过舅舅,又和范瑶亲热的握手叙着寒温,对表兄范琛就平淡了些,含笑见过礼,之后就没有别的话了。 “郗家有亲友从安南带来的蜜望子和红龙果,知道阿令和阿倩爱吃,便带来了一些。”范静微笑道。 “蜜望子和红龙果啊。”阿倩惊呼。 “多谢舅舅,多谢舅母,我最喜欢蜜望子和红龙果了。”江城嫣然。 蜜望子就是芒果,果实椭圆滑润,果皮是柠檬般的黄色,果肉细腻,气味香甜,既能抗癌又能美化肌肤,红龙果就是火龙果,外表火红,果肉也是红色的,却又布满了黑色的小籽,质地温和,清香可口。这些水果产自南方,要运到建康来很不容易,非常珍贵难得,属于这个时代的稀罕物了。 婢女将两个木筐抬进来,阿倩看到黄色的蜜望子,火红的红龙果,喜笑颜开。 范瑗嫣然,“阿倩最爱吃果子了,阿兄阿嫂疼爱他,为了给他送果子,特地跑了一趟。”她谢过范静,又命人拿来了苌楚(猕猴桃)、郁李(樱桃的亲戚)、枇杷、杨梅、产自云梦的柚子、西域寒瓜(西瓜)等上来,围坐享用。 江城没有忘记杜大夫,命人将每样水果都拣了一些,给杜大夫送过去。 青云巷但凡有好吃的一定不会忘记杜大夫,这已是惯例了,大家都不以为异。 阿倩吃的最欢势,江城和范瑶平时就喜欢吃水果,这时当然也是一边吃一边叽叽咕咕说话,非常开心。其余的人就不是以吃水果为主了,尤其范琛,一本正经的坐在那里,好像是到陌生人家里做客似的,非常拘谨。 男子不爱吃水果的挺多,众人只当他是不爱吃这些,也没放在心上。 范静道:“阿妹和妹婿什么时候闲了,回五味巷一趟,范家要设宴招待你们。” 萧冲当然第一天和五味巷认识,但是他之前的身份和现在的身份差别很大,自他受封为伏波郡王之后还没回过五味巷呢,范静这次来是给阿令、阿倩送果子,也是邀请妹妹、妹婿回娘家做客的。 “都闲,什么时候都闲。”萧冲笑道。 “是啊,陪阿母回娘家这样的大事,我阿父什么时候都有空的。”江城也笑。 这父女二人说出来的话倒还没什么,表情却非常生动,语气更是含义丰富,范瑗不由的红了脸,众人都笑了。 “好,那我回家之后和兄长们商议定了日子,再来送请贴。”范静笑道。 “别啊,舅父,您定了日子,让我阿父上门去拿请贴吧。”江城嘻嘻笑。 阿倩扑到范静膝上,仰起小脸,殷勤备至,“让阿父去拿!” 范静忍俊不禁,“那就这么说定了,范家定好了日子,妹婿自己到五味巷拿请贴。” 众人笑得更加欢快。 范琛红着脸站起身,恭敬一揖,“还是我送过来吧。” 本来大家都是在开玩笑的,他这么正经八百的插过来一句便显得有些突兀了,陵江王等人不由的愣了愣。范瑶正和江城絮絮叨叨的说着悄悄话,听了范琛的话却快活的冲江城眨眼睛,“哎,阿令,让我阿兄来送请贴,好不好啊?”江城笑,“无所谓,表兄来送也行,我阿父去取也行,其实舅父若想我和阿倩了,或是有时令鲜果要送给我俩品尝,亲自来送也未尝不可啊。”她这话一出口,立即被萧冲和范瑗嘲笑了一通,“瞧瞧我们阿令馋的,这便跟她舅父预约下一次了啊。”范瑗柔声对范琛说道:“好孩子,你姑父和我去取也行,你和你阿父来送也行,咱们自家人,怎么着不一样啊。来,琛儿,这寒瓜很甜,给你。”拿牙签插起一块寒瓜,递给了范琛。 这种吃法也是江城提议的,将寒瓜去皮切成小块,拿牙签插着吃,又文雅又方便。 范琛接过寒瓜吃着,食而不知其味。 他偷偷看了江城一眼,只见江城正和范瑶说着什么,应该是正说到了有趣处,双眉挑动,兴奋愉快的表情跃然脸上。 “表妹和阿嫣会这样,对着我却从来不会。”范琛未免有些下气。 想到郗氏交代过他的话,他心中生出无限烦恼,“阿母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却也未必啊,表妹都不怎么看我。”瞅着郁李的样子红红的很可爱,取过一枚放入口中,酸酸甜甜的味道溢满了整个口腔。 范瑶告诉江城,“荷泽长公主的孙女陆若桐,安泽长公主的孙女安青,这两位我虽称不上熟识,却也见过几回,都是很温柔端庄的女郎,言谈举止非常得体。”江城笑吟吟,“这么说,明天我遇上的同龄女郎全是讲究风度的了,个个好相处。”范瑶点头笑道:“对,明天你到皇室之后的第一回家宴,会很顺利的。” 桌案上放有各类水果,还有茶水,两人说到高兴处,举起茶杯碰了碰,一饮而尽。 “我也要,我也要。”阿倩忙不迭的过来了。 江城和范瑶知道他这个年龄的孩子就是爱凑热闹,便笑着也替他倒了清水,然后举起杯子分别跟他碰了碰,阿倩眉花眼笑把水一口气全喝了。江城含笑打趣,“阿倩,是不是和姐姐碰过杯之后,水特别甜,特别好喝啊?”阿倩乖巧的点头,“嗯,很甜。”可爱之中又带着几分傻气,逗的大家笑个不停。 范静和范琛、范瑶坐了一会,也就起身告辞了。 萧冲、范瑗带着江城和阿倩一直把他们送到大门口,依依惜别。 送走范静等人,阿倩在前面跑,江城在后面追,姐弟二人嘻嘻哈哈的回家去了。萧冲缓步和范瑗一起回去,问道:“你觉不觉得琛儿今天和往日有些不同?”范瑗微哂,“是不大一样,好像对咱们阿令另眼相看了似的。”萧冲隐隐有不悦之色,“若是咱们甫一回京阿嫂和琛儿便有这个意思,也未尝不可。”可偏偏郗氏和范琛是在江城被封为县君、郡主之后才有了这个意思的,这就发人深思了。难道江城是任家女郎的时候他们便看不上,身份改变之后,才觉得江城终于匹配得起了么?范瑗推了他一把,“哎,这么一看,是不是十三郎还算不错的了?他的态度可是始终如一啊。”萧冲板起脸,不肯接她的话。 范瑗粲然。 唉,这有成见就是有成见,从前说是陵江王府和桓家有宿怨,现在两家的宿怨渐渐化解了,他的心情却依旧不改啊。 “反正不管怎样,你就是不肯喜欢十三郎。”范瑗笑。 萧冲忿忿,“他想拐走我女儿,我当然不喜欢。你见过谁喜欢拐子的么?” 范瑗笑弯了腰。 傍晚时分,桓昭来了。她是来给范瑗和江城送一份名册的,名册上有明天皇室家宴上所有人员的姓名、喜好、禁忌等,就连这家宴摆在温泉宫哪里、什么地形,都画的清清楚楚,务必要让江城心里有数,心知肚明。 “我外祖母人很好的,在她老人家面前,你不必有什么忌讳。”桓昭笑吟吟,“她还没见到你,已经很喜欢你了,知道么?就和喜欢我阿……就和喜欢我是一样的,一样的。” 她明明是要说“就和喜欢我阿兄是一样的”,可是硬给改成“就和喜欢我是一样的”,居然也挺顺的,没让人听出毛病。 阿倩跑到她身边,一脸期盼的看着她,“阿璃姐姐,明天没有和我一样大的小郎君小娘子,我能和你一起玩不?” “可以呀。”桓昭拉过他的小手,亲呢说道:“不光我,还有我阿兄是可以陪你一起玩的呀。” “阿兄,阿兄。”阿倩又是蹦,又是跳,别提多高兴了。 桓广阳来接桓昭,虽然萧冲刻意的不许他见到江城,可江城送桓昭出来的时候他还是远远的看到了江城的倩影,痴痴看了许久。 萧冲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叹了口气。 好吧,虽然是拐子,却是用情甚深的拐子…… 这晚伏波郡王府诸人早早的便安歇了,次日一大早起来沐浴更衣,盛加妆饰,一同到温泉宫赴宴。 家宴是在温泉宫银桂苑举办的,这里遍植九龙桂,枝条自然扭曲生长,造型奇特,呈圆弧状,宛如“龙”一般,树叶是悦目的绿色,花冠却是银白色的,花梗细长,有如串串白色银铃悬挂在枝头,清香宜人,洁白可爱。 因为这个原因,江城今天穿了件浅绿地蜀锦博袖上衣,和一条星星点点绣着白色桂花的丝缎长裙,亭亭玉立,袅袅娜娜,虽然还没到最美的年纪,却已有了惊世的芳华。 王皇后见到这样的江城,乐不可支,拉起她的手掌上下打量,怎么看也看不够,“世上竟有这样的小美女,今天我算是见着了。”寿康公主和桓昭都在她身边呢,寿康公主不悦的清了清嗓子,小声提醒她,“头回见面,阿母,您莫把阿令羞着了。”桓昭却撒娇的问她,“外祖母,是我可爱,还是阿令可爱啊?” “自然是阿璃更可爱啊。”江城笑盈盈的道。 桓昭淘气的笑着,拉拉她,“阿令,咱们都不说话,听外祖母怎么说。” 这下了可让王皇后作了难。 “阿璃可爱,还是阿令可爱啊?”王皇后故意做出深沉的模样。 寿康公主和范瑗都含笑看着她,心中未免有些好奇,不知这位外祖母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王皇后看看桓昭,看看江城,“从前谢光禄有子特为聪慧,故抚其背曰‘真吾家千金’,我看着阿璃和阿令也是千金,珍贵的很,一时分不清高低上下。若真的要分,那没有其余的办法,只有将你俩分别上秤称上一称,谁更重,谁便值得更多,我这见钱眼开财迷心窍的俗人便更喜欢谁好了……”一番话,说的众人都是忍俊不禁。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事,先到这儿吧,晚上继续   ☆、第135章 135 “外祖母,您真是深谙中庸之道,不偏不倚,一视同仁啊。”桓昭笑靥如花。 “难得见您这样呢,简直敷衍得风雨不透。”寿康公主也笑道。 王皇后得意,“其实这一手吧,我没做外祖母之前也是不大会的。我只有阿婧这一个亲生女儿,喜欢她一个人、偏心她一个人便好了,哪用得着什么中庸之道制衡之术的啊。我是做了外祖母之后,有两个外孙子,有一个外孙女,三个孩子都是心肝宝贝,我既要顾这个,又不能忘了那个,久而久之,这个本事便练出来了。阿璃这个问题可难不倒我,十一郎、十三郎和阿璃三个孩子从小到大我一直哄着他们,到如今已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出神入化了。” “失敬,失敬。”桓昭一脸淘气。 “多么慈爱的老人家啊。”江城心中感动。 怪不得阿璃说王皇后面前不必拘束,不必有什么忌讳,她虽然是皇后之尊,可现在也只是位和蔼可亲的外祖母罢了。惯起外孙子、外孙女来,比平常人家的老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后殿下,您这个本事认真不得了。”范瑗笑盈盈的道:“我记得我小时候也和我阿兄常常在先父先母面前争宠,先父先母即不忍伤了我阿兄,也不忍冷落我,左右为难,进退维谷。若有了您这个本事,便不至于这样了啊。” “说起来这个,我还要拜您为师,好好跟您学学呢。”寿康公主笑道:“我也是一样的啊,不能偏着这个,也不能向着那个,要一碗水端平的。” “不用拜师。”王皇后眼眸中笑意闪动,“都是一家人,你们不用拜师,我也是倾囊相授的。” “那以后可要常常向您请教了。”寿康公主和范瑗都笑道。 王皇后拉过江城满意的看了又看,慷慨大方的答应,“尽管常来温泉宫‘请教’,我不仅不收束修,还负责佳肴美酒招待,满腔热忱、无微不至,务必要让你们有宾至如归之感,亲如一家,天下大同。”风趣又温馨的话语,说的众人心里都是暖融融的。 “阿倩呢?”桓昭没有看到阿倩,好奇问道。 范瑗忍笑,“别提了,阿倩以前出门总爱跟着我的,今天不知怎么了,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小郎君,应该跟着翁翁和阿父,不要跟着我了……” “知道自己是小郎君了啊。”王皇后、寿康公主又觉好笑,又觉可爱。 王皇后笑道:“五六岁的小郎君,说话行事正是有意思的时候呢。当年十一郎和十三郎……”说到这里,她脸色忽地变了变,有些阴暗,就仿佛阳光灿烂的大晴天忽然阴了下来,晦暗不明。 寿康公主神色柔和,“阿母,十三郎六岁的时候病已经好了啊。” 王皇后脸色渐渐恢复了光明,微笑道:“看我,也不知想到哪里去了。是啊,十三郎福大命大,已经全好了。” 范瑗和江城知道这是一段不愉快的往事,很知趣的没有开口说话。 江城更是心中嘀咕,“十三郎不是三岁的时候要寻找穆神医么?怎么王皇后和寿康公主却会这么说?难道他那一病直病了好几年方才痊愈了不成?十三郎真是可怜啊。”不觉生出怜悯、怜惜之心。 那个冰山似的桓十三郎,小时候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啊。 桓昭一脸殷勤,“外祖母,阿倩小表弟很可爱,我最喜欢他了,趁着现在人少,只有咱们自己人,命人把小阿倩叫过来您见见,好么?”王皇后微笑,“好啊,我们阿璃最孝顺了,知道外祖母喜欢漂亮小郎君,这便想让外祖母见见小阿倩了,真是好孩子。” 阿倩跟着陵江王、萧冲先到建章宫拜见老皇帝去了,王皇后便差了宫人过去,也没说单叫阿倩,只说王皇后想见见萧冲父子。过了一段时间,陵江王果然带了萧冲、阿倩来到温泉宫拜见王皇后,王皇后仔细打量过萧冲,对陵江王叹息道:“小叔,这孩子乍一看和你生的并不是很相像,可细细看过去,神韵却是一样的,形不似而神似啊。”陵江王大喜,“阿嫂,您有眼光!”扳过萧冲感慨的看了看,眼中有泪光闪动。 王皇后冲着阿倩招手,“这位漂亮的小郎君是哪家的啊?快过来,让阿婆好好看看。”阿倩是个不经夸的孩子,见王皇后很慈祥,又夸他是漂亮小郎君,便羞涩又喜悦的走到了王皇后面前,冲她咧开小嘴笑,软软糯糯的叫道:“阿婆。” “阿倩小郎君生的精致绝伦,又这般知礼懂事,真是好孩子。”王皇后本来是看在江城的份上才对阿倩另眼相看的,可是见他天真纯净,这么讨人喜欢,便真的喜欢上了,眼睛咪成了一条缝。 阿倩亲祖母早已亡故,所以并没有亲人可以叫“阿婆”。他年龄虽小却很机灵,见王皇后很喜欢他,便一口一个“阿婆”的叫起来,把王皇后哄的满心欢喜,笑的合不拢嘴。 这个时候,客人们陆续来了。 最先到来的是乐康公主一家人。乐康公主对江城虽然向来没好感,但是当着王皇后和陵江王的面她是不敢放肆的,对萧冲这位新认回皇家的表弟以及范瑗、江城、阿倩都很和气,笑容可掬。不过,听到江城和阿倩一起叫她“姑母”,乐康公主还是心里一阵不舒服,眼角不由的抽了抽。姑母,她竟成了江城的姑母,这个她丝毫也看不上眼的小娘子,现在是皇室郡主,和她是亲戚了…… 安东将军很是感慨,“阿令从宣州到京城的时候和我们一路同行,当时我便觉得她实在太出色了,聪慧果决,智计过人,没想到竟是皇室的血脉啊,怪不得,怪不得。”江城和阿倩叫他“姑父”,安东将军露出欣慰笑意,“阿令,阿倩,好孩子。” 瘐涛今天刻意打扮过,浅浅的青色大袖衫,如天空一般的颜色,明净幽远,他的眼神也是深沉,“表妹,阿倩小表弟。”江城对他很冷淡,冷声叫了“表兄”便再也没有别的话了,阿倩机灵,见江城冷淡,他本来打算冲瘐涛笑笑的,嘴角都已经翘起来了,但是又把笑容收回去了。 到和瘐涵相见的时候,江城便是亲呢又随意,阿倩畅快的咧开小嘴,笑的很是开怀。 “阿敏表姐。”他乖巧的叫道。 瘐涵喜的弯下腰,“几天没见,表姐很想你。阿倩小表弟,咱们现在是亲戚了啊。” “嗯,是亲戚了!真好!”阿倩一脸欢喜。 瘐涵见他可爱,忍不住在他小脸蛋上亲了亲。 阿倩不好意思的躲到了江城身后。 众人都捧腹大笑。 紧接着灵寿公主一家人也到了。灵寿公主虽然也和乐康公主一样并非王皇后亲生,但她的夫婿是王家子弟,所以王皇后对她也便不同,比乐康公主要亲厚不少。灵寿公主是位活泼俊俏的女子,她的驸马王冠之风流倜傥,对灵寿公主却是很体贴的,对他和灵寿公主的唯一爱女王湘也极为纵容。 灵寿公主一直是追随王皇后和寿康公主的。早在江城被封为县君的时候她已经知道寿康公主对江城是什么态度了,自然对江城一家非常礼貌,对江城尤其亲呢,拉着江城的手开起玩笑,“民间的俗语仿佛说的是侄女赛家姑,意思是倒女和姑母总是相像的。今天见了阿令,姑母觉得此言不虚啊,阿令果然生的有几分像我。”江城虽然觉得自己和她容貌并不相似,但知道她是亲近之意,便含笑说道:“和姑母生的相像,阿令深感荣幸。” “阿令真会说话。”灵寿公主喜悦,笑的花枝乱颤。 王冠之和王湘也笑吟吟的,对江城添了好感。 有眼色又会说话的人,总归是比较讨人喜欢的。 太子和会稽王这两家人是前后脚到的,太子、太子妃倒还罢了,神色如常,谈笑风生,会稽王和会稽王妃看到江城便想到他们那小小年纪便被迫远嫁异国的女儿淳安公主,便没好气了。 庆元郡主和平时一样端庄雍容,脸上一直挂着得体的微笑,语气中却微微带着怅惘之意,“阿令,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便觉得与众不同,但是,没有想到我和你竟然是姐妹……” 庆元郡主含笑和江城说着话,心绪复杂难言。她对江城并无反感,如果十三郎不曾对江城青目,那么,哪怕江城忽然变成了陵江王的孙女,忽然变成了她的堂妹,飞上枝头做凤凰,青云直上,前途不可限量,她也是可以欣然接纳江城、喜爱江城的。但是,偏偏人前如冰山般的十三郎对江城是不一样的,庆元郡主就算再大方,也接受不了这样的江城,也接受不了这样的事。 “我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呢。”江城微笑道。 她才穿越过来的时候因为任家的家庭关系很是烦恼了一阵子,哀叹自己为什么会到了这样没有关心和爱护的人家,那时候哪里能想到会有今天呢,慈祥的祖父、开明的父母、天真可爱的弟弟,还有可以让人引以为傲的郡主身份,这一切来的似乎很顺利,很自然,但回头想想,简直像做梦一样啊。 庆元郡主浅浅一笑,“现在你和我一样是郡主了啊。” 她神态语气还算自然,心里却是一阵酸楚难受,如果不是当着这么多的人面,说不定便会哭出来了。从前她还可以安慰自己,“虽然他待八娘子不同,可是以八娘子的家世和出身,是万万没有可能嫁入公主府的。任家和桓家之间隔了何止十万八千里。”但是,现在江城和她一样是郡主了,江城和十三郎之间再也没有身份上的差距。如果哪一天传来桓家和陵江王府成了亲家的消息,庆元郡主会伤心欲绝,却不会觉得惊讶和不可思议的。 身份是横亘在十三郎和江城之间的一个大障碍,这个障碍消除了之后,他们当然会越走越近,渐渐走到一起,这还用问么? 太子的儿子萧仰和会稽王的儿子萧攸,一个十岁,一个九岁,一个斯文瘦弱,一个皮肤白皙,却都是看不去身体不大好的样子。江城还是第一回见他们,不由的心里打了个突突,“老皇帝这基因是不是不太好?只有两个孙子,还一个比一个弱,没一个看着健康的,可是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看着倒还行啊。他们这一家是怎么了,孙女身体正常,唯独孙子不行?”疑惑不已。 阿倩看到萧仰和萧攸本来还是有几分高兴的,毕竟萧仰和萧攸比他大的也不太多,如果真要玩也能玩到一起。可是等他和这两个人相互见过礼认识了之后,却发觉这两人似乎不大好接近,身上有着阴郁之气,便想躲得远远的,不和这两个人亲近了。 会稽王妃恨恨,小声和会稽王说道:“殿下,我看到这任八娘便没好气了,是她害了咱们的阿珠。”会稽王一惊,低声警告,“陛下执意认回这家人,又为他们举办了这次家宴,可见还是很重视叔父的。王妃,今天不可生事,免得扫了陛下的兴。”会稽王妃暗暗咬牙,“好,不扫兴。” 她一边承诺着会稽王不扫兴,一边还是仗着老皇帝不在,酸溜溜的开了口,“叔父,怎么没有见到叔母和弟妹啊?有些天没见到她们了,还怪想念的呢。还有庆归这孩子也没见着面,攸儿一直嚷嚷着要找他玩。” 她这话不能算挑衅,听着就像普通的说家常。可是陵江王府的情形和普通人家不同,现在是陵江王认回原配嫡子之后便和王妃、世子生疏了,一直住在伏波郡王府,和陵江王妃已是多日不曾团聚。她这时候特地提起来陵江王妃、世子妃等人,其实是特地指出陵江王妃和陵江王已经是分头行事,有裂痕了,说轻点是糊涂不晓事,不会说话,说重点儿就是故意想揭开陵江王府的伤疤,让大家看陵江王府的笑话了。 陵江王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听了她的话,怒气冲冲瞪了她一眼。 陵江王这常年带兵的统帅身上自然有着股子杀气,会稽王妃方才说话的时候还是理直气壮的,被他瞪过之后却背上发凉,生出惧意。 “叔父,我随口问问的,随手问问的。”她勉强挤出丝笑容。 王皇后冷眼旁观了片刻,淡声道:“陵江王妃之前便和我提过,因为陵江王这原配嫡子因故流落在外数十年,父子见面不相识,其情可悯。故此这次特地为伏波郡王一家举办的家宴之上,她便和世子、世子妃等人迟一迟再到,令得伏波郡王能享受到他几十年前便该享受的原配嫡子待遇。不得不说,陵江王妃是位贤淑的女子,很善解人意,很替陵江王和伏波郡王着想啊。” 王皇后这话明着是夸奖陵江王妃,其实却是替陵江王说话的,又有谁不明白呢? 会稽王妃嘴角翘了翘,竭力想挤出丝笑意,可是实在太勉强了,难看之极,“是,叔母贤淑,太贤淑了。” 会稽王抱怨的看了她一眼。 说了今天不要扫兴的,怎么就不听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太晚了,先到这儿吧,明天继续。   ☆、第136章 136 在京的几位亲王,安平王,东海王,中山王、宁川王等人,和荷泽长公主、安泽长公主一起到了。 安平王、东海王、中山王、宁川王等都是先帝之子,因身体不好并没有到藩地去,而是在京城过着富贵闲王的生活。这四人之中,安平王、东海王、中山王是真的身体不好,不只看着虚弱,子女亦是稀少,安平王只有一女,已经远嫁,东海王只有一个儿子,五年前已经去世了,单给他留下一个小孙女,这小孙女东海王爱逾掌珠,十分娇养,因今天人太多,便没带过来。中山王是无儿无女的,宁川王大腹便便,看着就富态,他倒是儿女众多,孙子外孙子、孙女外孙女足足有十几个,看上去非常热闹。 荷泽长公主是陵江王的异母姐姐,膝下有一子名陆辰,陆辰娶妻刘氏,生下孙子陆向晚、孙女陆若桐;安泽长公主是陵江王的异母妹妹,膝下也只有独子安德,安德娶妻张氏,生下孙女安青、孙子安铮,安铮只有五岁,这几天身子不爽快便没来,所以陪着安泽长公主的只有儿子、儿妇和孙女。 江城随着萧冲、范瑗一起拜见安平王,东海王,中山王、宁川王和荷泽长公主、安泽长公主这些长辈,行礼如仪。 安平王等人见萧冲风神俊秀,范瑗明艳照人,江城和阿倩这两个孩子也是卓尔不凡,都羡慕起陵江王,“你行啊,老了老了,失散多年的儿子又认回来了,还有这样的孙女,这样的小孙子。”荷泽长公主和安泽长公主也是一样,看看萧冲一家四口觉得哪个也是出色的,赞不绝口。 陵江王被他的兄弟姐妹们这么一赞美,得意洋洋,满面红光。 他先是炫耀起萧冲,“冲儿十几岁便从军,身经百战,智勇双全,三十出头的时候他已经是伏波将军了,你们说他厉害不厉害?”又夸奖起范瑗,“这是冲儿的新妇,范氏淑女,和冲儿年少之时结为夫妇,江战之战时不弃不离,真是巾帼英雄。” 他夸得热烈,他的兄弟姐妹们听的专注,频频点头,露出欣慰的笑容。 等他叫过江城,一脸骄傲的提起来,“诸位,这便是我的小孙女江城了……”荷泽长公主却率先笑着打断他,“这个你不用说,我们全知道!你这小孙女早就闻名全建康城了,还用你说啊,她箭射北魏三皇子、赚得林城和山城的事可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啊。” “对,连我这常年闭门不出的闲人都知道她。”安平王含笑附和。 “我啊,被府里几位少年门客唠叨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说的全是她。”东海王笑道。 “回回上茶楼饮茶必定听到文士书生大肆赞美林山君,我对小江城的事迹已是耳熟能详了。”中山王神态从容。 胖呼呼的宁川王也呵呵笑,“我家那几个小丫头总是吵吵着要见见这位林山君,好开开眼界,今天总算如愿以偿了,呵呵。” 陵江王欢喜已极,纵声长笑,“我家小江城这么出名呢?哈哈哈。” 若是平常人被这么多长辈再三夸奖,可能早已满面羞红,不知所措了,江城却是俏生生站在那里,面带微笑,落落大方,丝毫没有小儿女之态。荷泽长公主、安泽长公主等人看在眼里,更添惊奇。就算皇室郡主,小小年纪能做到这一步也是难得之至了,更何况这位女郎受封为江城郡主不过短短数天,之前只是任家八娘子…… “翁翁,还有我呢。”阿倩见家里其余的人都被介绍过了,唯独漏下了他,忍不住着急起来,拉了拉陵江王的衣襟,小声提醒他。 “对,还有我们小阿倩呢。”陵江王如梦方醒,忙弯腰将阿倩抱起来,环顾众人,得意万分,“阿兄,阿姐,阿弟,阿妹,这是我小孙子阿倩,今年六岁,聪明伶俐,天真可爱……” “停!”荷泽长公主笑着挥挥手打断了他,“这还用你说么?这难道不是一眼看过去,便人人心知肚明的事么?” “是啊,这还用你说?”安泽长公主笑咪咪,语气亲呢。 这两位长公主都是爱孩子的,见到阿倩这么可爱的小郎君便心里痒痒,都向他伸出手,“来,姑婆抱抱。”安平王、东海王、中山王个个家里缺小孩子、稀罕小孩子,也不甘落后,“小阿倩过来,和伯祖父(叔祖父)亲近亲近。”只有宁川王家里不缺小孩,不稀罕,笑咪咪看热闹,“你们抢吧,抢吧,就一个小阿倩,看谁抢得过。” 现场一片欢腾。 江城悄悄拽拽萧冲,“阿父,伯祖父叔祖父还有姑婆他们,好像都和翁翁很要好。”萧冲微笑,“你这几位伯祖父叔祖父都是因为种种原因胸无大志、只管悠游度日的闲王,又不爱争权夺利,当然会和你翁翁要好了。两位长公主的婚事很称心,当年都嫁到了如意郎君,你翁翁出力不小,兄妹之间自然是和谐的。” “这样。”江城明白了。 荷泽长公主身边站着位身着红衣的女郎,鹅蛋脸,眉目温柔,安泽长公主身边站着位身着浅紫色衣裙的少女,修眉长目,肤色白皙,相貌娟秀。荷泽长公主身边那位是她的孙女陆若桐,安泽长公主身边的则是其孙女安青,两位女郎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和江城差不多大,相互引见之后,均有相见恨晚之感。 江城原以为这次皇室家宴会是各种各样的勾心斗角、或明或暗的刀光剑影,没想到陵江王和他的兄弟姐妹之间竟然非常和谐、友爱,这会儿仿佛真的有和家人团聚的感觉了,心里觉得非常奇妙。谁说皇家没有亲情啊,如果用不着争抢那个位子,如果用不着争夺什么利益,大家也可以和平相处、融洽亲善的…… 江城才这么想了片刻,陵江王妃、世子、世子妃等人到了。 世子萧凛笑容温和,世子妃手里牵着她儿子萧庆归,也是一脸笑容。可是,这本来应该是陵江王府全部的人员了,现在却多了一个人,陵江王妃身侧还着着一位身穿黑衣、骄横傲慢的年青男子。 他相貌俊美,笑起来却冷酷阴狠,无比残忍。 看到他,江城非常意外,脑子里“嗡”的一声。 萧庆正?他不是被陵江王关在王府地牢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光江城觉得意外,陵江王和萧冲也变了脸色。这个萧庆正应该是被严密关押在陵江王府的,谁这么大胆,敢擅自将他放了出来? “他如何会在这里?”陵江王指着萧庆正,缓缓问着陵江王妃。 陵江王妃神色恭谨,“大王,这是陛下的旨意。” 原来是老皇帝命令把萧庆正放出来的,呵呵,这是看陵江王太顺利了,故意想给他添堵么? 萧庆正眼神阴鸷的看了陵江王一眼,拜伏于地,“祖父,陛下宽宏仁爱,看在陵江王府合家团圆的份上,赦免了我的罪过,命我重新做人。今日家宴,陛下特许我参加。祖父,孙儿以后会改过自新的,以前犯过的罪,以后再不也会犯。” 江城撇撇嘴。 呵呵,千万别以为萧庆正这么说了就代表他以后要改过从善,不再做坏事,他说的意思只是从前犯过的罪不会再犯,就是说他还会继续做坏事,但是会出新招,老一套他玩腻了! “老皇帝这是故意的吧。”江城心里本来对老皇帝有着的一丝好感,到了这时已荡然无存。 看不得自己的弟弟好,迫于无奈承认了他的原配嫡子、允许他将原配王妃的遗骸葬入皇家陵墓,可是转过脸便把萧庆正这样的小人给放出来了,等着看陵江王府的笑话。 “阿父,翁翁会不会发脾气?”江城不放心的问着萧冲。 萧冲摇头,“不会,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你翁翁心里有数。” 陵江王能在老皇帝的层层打压之下活了下来,还做了蜀地之王,凭的可不是一腔勇力。他也是会审时度势的,不该意气用事的时候,他会克制。 “那就好。”江城放心了。 萧庆正再恶毒也只是陵江王的一个孙子而已,左右不了陵江王府的大事。只要陵江王理智,能冷静对待,这件事就没什么。 安平王、荷泽长公主等人都忧心忡忡的看着陵江王。 陵江王府那件投毒案因为有廷尉介入,当然已经是不保密的了,他们都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也知道萧庆正是那件投毒案的幕后主使人。今天是皇室特地为萧冲举行家宴的大好日子,应该被关在牢里的萧庆正却被皇帝给放出来了,其中的原因是什么,不用说大家也明白。老皇帝此举确实不地道,但是老皇帝说什么萧冲认回来了,陵江王府合家团圆了,所以也不能缺了萧庆正这孙子,话还是很冠冕堂皇的,让人想骂他也不好骂出口。 陵江王沉默片刻,弯下腰,将萧庆正扶了起来,“陛下宽仁,实在出乎我的意料。萧庆正,你以后要重新做人,改过自新,不要辜负了陛下的期望,知道么?” 他扳着萧庆正的双肩,直勾勾的盯着他,目光炯炯。 萧庆正和他对视片刻,垂下眼睑,恭敬的道:“是,祖父。” “陛下驾到-----”宦者声音尖利,吓了人一跳,大家都振作起了精神。 宁川王是个胖子,儿孙之中胖人也多,有一个胖呼呼的、十二三岁的孙子大概是早上没睡醒,正躲在角落里闭目养神。宦者的这一声传入耳中,他却以和他身材极不协调的速度蹦了起来,伸出袖子抹抹口水,脸色茫然。 众人都起身下拜,迎接皇帝。 老皇帝一脸笑,命众人平身,“免礼,免礼。” 他伸手握住陵江王,“阿弟,你今天合家团圆了,朕也替你高兴。你家老大和老三远在蜀地,来不了,这人在京城的可是全聚齐了。阿弟,你开心么?” “开心,开心极了。”陵江王嘴角勉强牵一牵,皮笑肉不笑。 老皇帝见他笑的很勉强,笑里又隐隐有着恨意,心情不知怎地便愉快了,笑着命令大家各自入座,“今天是皇室的大喜日子,坐吧,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萧冲、范瑗带着一儿一女拜见过老皇帝,别的人倒也罢了,只是老皇帝想起和北朝和谈时的种种麻烦都是和江城有关的,心中不喜,未免愀然不乐。阿倩却是因为太精致漂亮也太聪明可爱了,和老皇帝那两个无精打采的亲孙子形成了鲜明对比,也令得老皇帝拉长了脸。皇位最终是他得到了,可是若和陵江王比儿孙,原来他就不如陵江王,现在萧冲一家人被认回来之后,差距更大了,拍马也追不上啊。 老皇帝是不大快乐的,可是眼光放到萧庆正脸上之后,他又隐隐有了笑意。孙子多又怎么了?那也经不起自相残杀啊。萧庆正这样的残忍狡诈之人但凡有上一个,陵江王府就一定太平不了,平地起风波,也就是可以预见的事了。 老皇帝特赐萧庆正御酒一杯,勉励他洗心革面,“必若清波之涤轻尘”,萧庆正接过老皇帝所赐的美酒一饮而尽,“臣遵旨。”老皇帝大悦。 萧庆正跪在老皇帝面前,低垂着头,斜视江城,目光如旷野上的孤狼一般绿幽幽的,让人头皮发麻,脊背发凉。 江城静静看着他,静静伸出手掌,无声做了一个砍杀的手势。 萧庆正眼光更绿,嘴角浮上凶残冷酷的笑意。 太子环顾四周,有些奇怪,“大姐夫怎地还不见人?”会稽王被他提醒了,也露出诧异的神色,“对啊,今天这家宴可是欢迎伏波郡王一家人认祖归宗的,大姐夫怎么会直到现在还不见人?” 太子眼中闪过恼怒之色,板起了脸。 他方才那句问话纯粹是发现桓大将军没来,觉得奇怪,便问上一声而已。会稽王紧跟着问出那一句,表情丰富,语气暧昧,好像是在奇怪这么重要的日子里桓大将军竟然缺席,是不是对陵江王、对萧冲有所不满……太子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如何能不生气呢? “这个心机深沉的会稽王!”太子心中恶狠狠的将会稽王骂了不知多少回。 “对啊,阿惕怎地没来?还有十三郎。”老皇帝也被提醒了,这才发觉桓大将军和桓广阳父子二人均未在场。 “十三郎办正事去了。”王皇后淡声道。 “什么正事?”老皇帝奇怪。 寿康公主微笑,“阿父,十三郎最尊敬您老人家,但凡您交待的事,他总会办得格外认真。今天是叔父合家团圆的大喜日子,十三郎知道您和叔父高兴,特地想了个别开生面的主意,要为您和叔父助兴呢。” “什么主意啊?”老皇帝乐呵呵。 想到十三郎为了他这位外祖父别出心裁、独具匠心,想出了新鲜点子来嬉戏游玩,老皇帝还是很欢喜的,心中暗暗想道:“要说起来十三郎真是个好孩子,本事又大,运气又好,当年那样的……那样的事他也挺过来了,如今长成了隽美无匹的青年郎君。唉,可惜他只是外孙子,不是孙子啊。若是能有这样的孙子,我还用得着嫉妒阿弟?该换阿弟嫉妒我了。”叹息不已。 “到底什么主意啊?”不光老皇帝,安平王、东海王等人也是非常好奇。 “陛下,诸位叔父、姑母,大家一看便知。”桓大将军哈哈大笑,从殿门口走了进来。 他向后面伸出了胳膊,好像在欢迎什么似的,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听古雅的音乐声响起,乐曲声中有一名白衣郎君手持利剑凌空飞来,飘然落仙,在他身后又有一队白衣少年和一队红衣少女联翩飞来,这些人全是同样的姿势,看起来真是美妙之极。 “舞剑,阿兄要舞剑!”桓昭激动的拍起手掌。 舞剑是时下贵族青年的常事,但是这样别具一格的舞剑还是生平头一回看到,自老皇帝起,在场众人都兴奋起来。 安泽长公主纳罕的问着王皇后,“阿嫂,咱们十三郎本事越来越大,会飞了?”王皇后一乐,“当然不是,他脚下踩有东西的。”安泽长公主这才明白十三郎早有布置,王皇后也是心知肚明的,笑着点头,“好,真是太好看了。” 桓广阳和白衣少年、红衣少女进殿之后,先向老皇帝、王皇后等人行礼,接着便舞起手中剑,“遍身绣出蛟螭文,赤手交持太阿舞”“侧身捷如飞鸟轻,瞋目勇如独鹘举”,舞姿优美,看的众人眼花缭乱。 “十三郎真孝顺。”老皇帝看的既高兴,心中又有些后悔,“我是不是表现得太爱护阿弟了,所以十三郎当了真,真把阿弟家里的事当成了第一要务?唉,他这样做好倒是很好,只是太看重阿弟一家,太给他们脸面了……” 老皇帝正在后悔,却见桓广阳手中的剑已舞成一团,只能看到剑影,看不到他的人了。众人一起喝彩,“十三郎好剑法!”正在他们喝彩的时候,忽然有一名妙龄宫女捧着个托盘到了他近前,托盘是绿玉制成的,碧莹莹的很是悦目,但更为显眼的是盘中那朵红花,那朵火红耀眼的红色牡丹花。宫女手捧托盘到了近前,桓广阳蓦然从剑影中现身,剑尖一挑,将那朵红牡丹从托盘中挑起,凌空飞越,准确无误的落到了老皇帝面前! “好剑法!”安平王等人看的兴高采烈,纷纷为桓广阳叫好。 又有一名宫女托着同样的托盘过来了,桓广阳重又用剑尖挑起鲜花,送到了王皇后案头。 “乖孙子。”王皇后眉花眼笑,“这么准,你们说他平时是怎么练出来的?” 拿起鲜花放到鼻尖闻了闻,露出陶醉的神色,“十三郎送的这朵花,是我生平见过的最美的花了。” “朕也一样。”老皇帝也乐不可支,学着王皇后的样子举起鲜花闻了闻,“不仅仅是最美的,也是最香的啊。” 老皇帝和王皇后案前的鲜花是由桓广阳亲自相送,别人就没有这个待遇了,宫女欢笑着抬进来一筐又一筐的鲜花,那些白衣少年和红衣少女逐次将鲜花送至各位亲王、长公主、公主等人面前,殿宇中顿时成了锦绣世界,气氛也热烈起来,成了欢乐的海洋。 江城和阿倩坐在一起,姐弟二人津津有味看着眼前的一幕。 桓广阳含笑向他俩走过来,淡而明净的眼眸之中水光潋滟,“阿倩,阿兄变个戏法给你看,好不好?”阿倩兴奋得都坐不住了,腾的站起来,用力拍掌,“阿兄,要看!阿倩要看!”桓广阳深深看了江城一眼,“好,阿兄变给你看。” 他拨剑起舞,白衣飘飘,姿势美妙,如同天上的仙人一样。 陵江王、萧冲、范瑗全被他吸引过来了,“十三郎打算做什么?”陵江王和萧冲父子更是心有灵犀,“十三郎这小子肯定没安好心!”别的都顾不上,悄悄离席,都奔江城这边来了。 桓昭和瘐涵,还有陆若桐、安青也溜过来了,瞪大眼睛看着桓广阳,要看他接下来会使出什么手段,把……把阿倩小郎君给俘虏了…… 庆元郡主心里酸了酸,也跟着过来了。 别人看着这样的场面都是兴奋又喜悦,她却是酸楚难过,怎么劝说自己也没用。 桓广阳剑舞得越来越快,阿倩看的血脉贲张,奶声奶气的不停叫好。忽然之间,桓广阳剑尖不知从哪里挑过,有两片绿叶自他剑尖凌空飞过来,落到了江城和阿倩面前! “这比挑一朵花可难多了。”陵江王和萧冲看的都是惊心。 阿倩兴奋的不如该如何是好,“阿兄送我绿叶,嘻嘻。” 继两片绿叶之后,一片接一片的花瓣飞到案前,每一片花瓣落下来的地方都非常巧妙,就像它们的模样和位置似的,“天呢,阿兄是要把这些花瓣重新拼成一朵花么?”桓昭低声惊呼。瘐涵和陆若桐、安青等人看的目旌神摇,“阿璃你说的不错,表兄好像确实是这个意思啊。” 片片花瓣飞来,阿倩兴奋的小脸通红,江城却已是痴了。 要有什么样的深情,才会有这样的举动啊?他说要填平他和她之间的深渊,不是凭空说说而已,他真的在做,一点一点,震撼人心…… 陵江王和萧冲也看的呆了。 范瑗美目之中泪光闪烁,“十三郎多好的孩子啊,为了……为了我家小阿倩,这般费心……” 渐渐的,其余人的目光也都被这边吸引过来了,都围过来看。 看到一片接一片的花瓣落到江城和小阿倩面前,渐渐有了鲜花的形状,众人都是目瞪口呆。 当最后黄色的花蕊准确落入花瓣中间,一朵完整无缺、由绿叶衬托的鲜花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众人痴呆了片刻,才暴发出雷鸣一般的欢呼,“了不起,十三郎你太了不起了!” 欢呼声中,桓广阳回剑入鞘,目光温柔,声音更是温柔似水,“小……小阿倩,你喜欢么?” “喜欢。”阿倩拼命点头。 “喜欢。”江城涌起酸酸甜甜的滋味,默默在心里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晚上继续。 谢谢大家,晚上见。   ☆、第137章 137 欢声雷动中,他和她痴痴相望,眼神中都有无尽情意。 阿倩本来算是文静的孩子,这时候也疯起来了,又是蹦又是跳,不知该如何表达他的激动之情才好。 他跑过去牵了桓广阳的手,拉着他往江城这边走,“阿兄你看,这朵花你堆得多漂亮!就像是它自己长成的一样!”拉着桓广阳的手,看着那朵由绿叶衬托着的红花,脸颊亮晶晶。 桓广阳虽然在舞剑,穿的也是宽衣博袖,飘逸出尘,缓步向江城走来时,像从画中走出来的风雅名士一般清新美好,丰姿隽爽,轩然霞举。 江城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星眸璀璨,脉脉含情,脸颊不知不觉已是酡红。 “表妹。”桓广阳声音轻轻的,很温柔,又很坚定,“祝贺你和外叔祖合家团圆,愿你今后如花似锦,青云直上。” 江城脸红了红,这才想起来她和他已经是亲戚了,他是她的表兄,忙起身答谢,“多谢表兄。” 他凝视她的眼眸,声音低沉,美好得像音乐,“表妹,如果你是这鲜花,那么,我宁愿是这绿叶。” “可是,绿叶只是个陪衬啊。”她柔声提醒。 “可是,绿叶可以亲近鲜花啊。”他声音已经温柔得不像话了。 她和他两两相望,柔情满怀。 “十三郎这是做什么呢?”老皇帝远远的向这里张望着,问道。 “十三郎喜欢伏波郡王的小儿子,变个戏法哄他玩,江城在向十三郎道谢。”王皇后不咸不淡的答道。 “原来是这样。”老皇帝这才明白了。 王皇后和寿康公主相互看了看,肚中暗乐。唉,可怜的十三郎,明明是向姐姐献媚,却只能打着弟弟的旗号啊。寿康公主这性子清冷的人也是忍不住,小声和王皇后说道:“阿母,什么时候十三郎和阿令之间没有小阿倩,便好了。”王皇后不同意,“有小阿倩也没事,将来成为夫妇,头胎就生像小阿倩这样的小郎君,岂不是很好?”寿康公主眼睛都亮了,“好,好!”那有什么不好的,简直太好了啊,做梦都想啊。 “阿母,阿令会不会感动?”寿康公主激动了一会儿,又小声问王皇后。王皇后乐了乐,“阿婧你说呢?你看看这两个孩子,你看我,我看你,眼光好像要粘到一起了,谁也舍不得离开谁。还有啊,你看这些妙龄女郎,不管是平时是落落大方的还是温婉端庄的,现在全都有嫉妒艳羡之色……”寿康公主放眼望去,莞尔一笑,“这也难怪。阿母,不是每位女郎都会像阿令似的,会被十三郎如此对待啊。”王皇后悻悻,“我年轻的时候便没有。”寿康公主蹙眉,“我也没有。”母女二人相互看看,王皇后忽然展颜微笑,“等到哪家的青年郎君爱慕追逐咱们阿璃,非要也这么用心不可。要不然啊,阿璃便不嫁给他!”寿康公主很有雄心壮志的点头,“那是自然,必须如此!” 陵江王和萧冲本来是护孙女(女)心切,过来保护江城的,把桓广阳所做的一切看到眼里之后,心情却各自起了变化。陵江王心一软,“当年我爱慕阿令的祖母,不也和十三郎现在是一样的么?我憎恨桓家两度刺杀,害得我和心上人分离,现在我若硬要拆散十三郎和阿令,做的事岂不是和当初陷害我的人一模一样么?唉,难得有情郎,看阿令的样子对十三郎也有情意,我和冲儿亏欠了阿令整整十四年,现在合家团圆了,可不能让阿令失望,硬把她中意的俊俏郎君推开啊。”萧冲却是酸溜溜的,“我的宝贝女儿眼看着就要被十三郎这坏小子给骗走了……能想到这个主意,十三郎可真够坏的……” 范瑗本来就对十三郎有好感,这时更是感动得泪光盈盈,一边拿手帕拭着眼泪一边推了推萧冲,哽咽道:“郎君,十三郎对咱们的孩子太好了,我很感动……”萧冲不忍违拗她的意思,柔声道:“我也有一点感动。”范瑗含泪看着他,明眸之中水光闪动,“只是一点么?”萧冲轻轻叹气,道:“不是,也有很多的。”范瑗不看他了,继续擦眼泪,“真感动,呜呜呜。” 不只范瑗,桓昭、瘐涵和陆若桐、安青等人并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可这时候一个一个也是泪盈于睫,桓昭先流下眼泪,“我阿兄……我阿兄对小阿倩太好了,我感动极了……”瘐涵也是一个样子,“嗯,感动,感动极了。”陆若桐和安青都是聪明的女郎,看情形也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了,心中对江城又是嫉妒,又是羡慕,口中却道:“十三表兄对小阿倩太好了,感人至深。”并不肯随意乱说话。 反正这个场合已经有很多人落泪,庆元郡主也就不忍着了,拿出手帕,泪如泉涌。十三郎对阿令是这样的情深似海,让人连嫉妒的勇气都鼓不起来啊,别拦着我,我要哭,我要痛痛快快的哭…… 太子妃生出忧虑之意,悄声和太子说道:“殿下,十三郎似乎和陵江王府走的很近啊。”太子想了想,摇头,“不会,据孤所知,桓家和陵江王府一向是不和睦的。十三郎这孩子是太孝顺了,陛下交待他的事他便要尽力做到最好。陛下和叔父兄弟情深,特地举办这次家宴,十三郎便别开生面的办了这个,是给陛下助兴的意思。”太子妃心中虽然还有疑虑,可是听太子语气笃定,对他说的话很有自信,犹豫了下,勉强笑了笑,“殿下说的是。” 太子趁机向老皇帝献媚,“阿父,您看十三郎这孩子多孝顺,知道您爱护叔父一家人,他便别出机杼,匠心独运,亲自向您舞剑献花,为这次家宴增色不少啊。”老皇帝果然被他说的很高兴,“阿大说的有道理,十三郎是个孝顺孩子。快,把十三郎叫过来,朕要赏他。” “烦死人了。”王皇后白了老皇帝一眼,虽然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他,却忍不住腹诽,“十三郎费了多少心思,花了多少心血,现在好不容易和阿令见了面,含情脉脉看着他心爱的女郎,他稀罕你的赏赐?你给他座金山银山他也不爱要啊,宁愿多看阿令一眼。”觉得老皇帝坏事,心中对他格外不满。 老皇帝身边的宦者从台阶上走下来,低眉顺眼的向十三郎走去。 桓大将军本来是远远站着旁观的,看到这宦者从老皇帝身边过来,皱皱眉,大踏步迎了上去。 他沉声问了那宦者几句话,宦者忙陪笑一一答了。桓大将军今天话特别多,问起话来没完没了,宦者不敢不答,说的非常详细。 萧冲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江城身边,面色沉静的道:“十三郎对小阿倩的一番好意我们心领了,多谢你。”桓广阳长揖,“舅父客气了。彼此至亲,表兄爱护小表弟,自然是应该的。”萧冲还是第一回听到桓广阳叫“舅父”,不由的呆了呆,心中想道:“是啊,这十三郎是我堂姐的儿子,和我是亲戚,应该是我舅父的。”目光又柔和了几分,温声道:“十三郎有心了。” “阿兄,我快活极了。”阿倩拉着桓广阳的手晃来晃去,嘻嘻笑。 范瑗拭去泪水,柔声道:“十三郎以后常到青云巷来吧,阿倩喜欢你,你也喜欢阿倩,表兄弟二人可以多亲近亲近。” 桓广阳眸光闪动,深深一揖,“是,舅母。” 陵江王耳目聪敏,看到有宦者从老皇帝身边下来,却被桓大将军拦住了,一直在问东问西,心里又是好笑,又有些佩服,“桓惕这个人对十三郎也算是宠溺之极,无微不至了。哼,难道我会比他差了么?他爱惜自己的儿子,我不怜爱嫡亲的孙女?不能,我可不能输了给他。” “十三郎,应该是陛下在召你过去。”陵江王道:“你先过去吧,若想和小阿倩玩,以后常到青云巷便是。” 萧冲听到陵江王这么大方的话,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您这是……对桓家完全改观了么?这简直是答应和桓十三郎常来常往啊……早知道您是这样的,我其实也可以对十三郎好一点。虽然这小子总是惦记我的宝贝女儿,显得可恶了些,但他毕竟是真心的…… 桓广阳如闻纶音,欣然说道:“是,外叔祖。”喜悦的悄悄看了江城一眼,见她星眸低缬,似有羞涩之态,却更添了无限的风致,心中爱慕已极,实在舍不得离开。可是在陵江王、萧冲等人面前又不敢放肆,只得克制心情,和陵江王、萧冲、范瑗道了失陪。 “阿兄,你要走啊?”阿倩仰起小脸看着他,一脸的舍不得。 桓广阳摸摸他的小脑袋,柔声道:“阿兄过去有事,稍后便来陪你玩。” “好啊。”阿倩欣然应允。 桓广阳转身,不疾不徐的向殿中央走去。桓大将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他过来了,便不再和宦者说话,笑道:“十三郎,陛下要赏你,快过去吧。”桓广阳道:“是,阿父。”随桓大将军和那宦者一起去了。 桓昭、瘐涵等人到了这时方一涌过来,围着那朵花看来看去,啧啧赞叹,“我的天,这简直和天然生成的花朵一模一样啊,真不敢相信是一片花瓣一片花瓣拼成的。”阿倩见她们离的太近了,唯恐她们把花弄散了,讨好的笑,“阿璃姐姐,阿敏姐姐,这花好像不能摸,也不能碰,看看就好了。”桓昭和瘐涵快笑喷了,“好好好,小阿倩,姐姐知道了,我们看看就好,不摸也不碰。”阿倩努力做出大度模样,“嗯,看看还是可以的。” 他这样实在太可乐了,陆若桐和安青也笑的不行。 庆元郡主已经收了眼泪,默默看着他们,眼神中有着抹不去的哀伤。 乐康公主做梦也没想到桓广阳会在家宴上露这么一手,心中一阵狂怒,“我早就看出来十三郎对任八娘……对江城有心思了,可是我却不知道,以十三郎的身份和骄傲,他会当众做这样的事!江城是郡主又怎么了,他就是想娶太子的女儿也不是难事,难道他不知道么?又何苦如此?”没好气的看过去,见瘐涵和桓昭一起正和江城在说说笑笑,心中更是怒极,“我全是为了你啊,阿敏,你却根本不长心,还和那个要抢走你如意郎君的女子谈笑风生呢。表姐妹,呸,她和你算是什么表姐妹。”乐康公主本来是很疼爱瘐涛和瘐涵这一对子女的,可是今天她实在是气不顺,怨过瘐涵,又怨起瘐涛,“江城原来对你何等痴心,还以为你轻轻勾勾手指头,便可以将她引过来呢,谁知竟然没用。阿放,难道她只在宣州时爱慕你,到京城之后便不行了么?一定是她水性杨花,看到你和十三郎虽然同为公主之子,桓家却比瘐家有权势,所以她便攀高枝去了。”越想越恼,恨不得立即将瘐涛拎过来听她诉诉苦水,可是她向瘐涛的位置看过去,竟发现瘐涛已经不见了。 虽然是家宴,可这是宫廷宴会,一般很少有人会离席的。乐康公主没看到瘐涛,怔了怔。 “阿放不会是看了方才的剑舞,一时想不开,出去散心了吧?”乐康公主心中惴惴。 这回乐康公主猜的不错。瘐涛确实是看到方才的一幕之后深受刺激,精神恍惚,一个人悄悄离席,在外面独自面对着一池清水发痴。 水中映出他清秀的身影,他不由的顾影自怜,自言自语,“曾经让她发疯一般喜爱、追逐的我,便是这样的么?嗯,我还是我,没有丝毫改变,变的是时势,变的是她。她现在是江城郡主了,也对我不屑一顾了……”想到那样深挚的感情有朝一日也会忽然变冷,冰消瓦解,幽幽叹了口气,世事无常沧海桑田之感,油然而生。 没有什么是永恒不朽的,女子尤其善变,不可捉摸,呵呵。 瘐涛盘膝坐在水畔,神色淡漠又茫然。 为她朝思暮想又有何用?专门为她换了新衣又有何用?不过是徒劳罢了。 今天的这一幕不仅大大刺激了瘐涛,也令得在场的亲王、公主、王妃们大开眼界,成为他们津津乐道的趣事。家宴之后更是做为一桩趣闻被传扬了出去,渐渐成为美谈。 在这件美谈当中世人乐意提及的是皇帝陛下和陵江王的兄弟之情,是桓十三郎对他皇帝外祖父的孝顺和体贴,和对幼小表弟的关爱和怜惜。直到若干年之后广阳和江城结为夫妇,人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他的真正用意啊,哈哈哈。”-----这是后话了。 萧冲、范瑗和江城、阿倩回归皇室之后的首次家宴就这样在欢快、融洽的气氛中过去了,虽然有萧庆正的意外出现,虽然会稽王妃时不时的就想酸上两句,但是这些无关大局,家宴最后还是圆满结束了。从此之后,江城和她的父母、弟弟一起,开始了崭新的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家人已经接受男主了。 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第138章 138 湖中间有一个四四方方的亭子,湖心亭。 湖心亭中窗户大开,从外面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里面只有两个人,陵江王和桓大将军。 湖心亭不大,四周围全是水,没有藏身之地,所以如果要谈什么机密的事,这里是很合适的。 更何况湖畔还有萧冲带着人看守,那就更安全,更不可能有人偷听了。 但是,这种几乎不可能有人偷听的地方,却真的潜伏有了人。因为湖心亭边上有一个用青石垒成的瞭望台,瞭望台就在一扇窗户旁边,躲在瞭望台后,便能既不被外面的人看到,又不被里面的人发现,安安静静的偷听了。 江城弯腰站在窗前,不敢露出脑袋,小心翼翼的往里边看。 外面忽然来传来纷乱的声音,江城不禁纳闷,“这是在伏波郡王府,守卫那么严密,会有什么事?难道有人硬闯进来了么?应该不会吧。”没过多大会儿那纷乱声便低了,没有了,江城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她正好奇的想要探出头往里头瞅瞅,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拍了拍,惊的她小心脏差点跳出来。 “这是在我家,我的地盘,我不怕!”江城这么鼓励着自己,慢慢转过头。 桓广阳微带羞涩的隽美面庞出现在她面前。 “是你呀。”江城后怕的拍拍胸,用口型跟他无声说道。 她拍胸只是个无意识的动作,可是她现在有了少女的玲珑曲线,胸部也已经微微隆起,这个动作便引人遐思了。桓广阳脸红了红,眸色沉暗。他取出一个折叠好的凳子支开,放在地上,客气的伸手示意,让江城坐上去。江城喜悦的笑,“半蹲着还真是很累啊。”用口型快活的说了一句,便欣然在凳子上坐下了。坐好之后拍拍另外半边,示意桓广阳也坐下来。桓广阳犹豫片刻,和她并肩坐下,因为这凳子不够长,所以他坐下之后便和江城挨着了,身畔是朝思暮想的心上人,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桓广阳低喟一声,有心满意足之感。 陵江王和桓大将军面对着面默默下棋,谁也不说话。 “他俩这是什么意思?”江城疑惑不解,“不说话,只下棋,下赢一盘棋有什么好处啊?谁羸谁当家作主?” 她心中有疑问,陵江王和桓大将军又一直默不作声,啥也听不到,便转过头看着桓广阳,指指里边,以手托头,表示不理解。她又没学过哑语,这手势做得不伦不类的,但是桓广阳居然懂了,浅浅一笑,伸出手指想在空中写字,解释给她听。 江城眼巴巴的等着看。谁知他手已经伸到半空,又改了主意,伸出左手放到江城面前,右手在上面写字。“写的什么啊?”江城伸长脖子过来看,却没看明白,有些糊涂,桓广阳脸红了红,鼓起勇气握起她一只小手掌,在她手心写着什么。 一向镇静的他这时很紧张,又有些慌乱,根本不敢看她。她也有些慌乱,觉得手心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酥酥的,“哎,你写的是什么啊?我一个字也没懂。”趁着湖面有风吹过,估计着亭子里的人听不清楚,她小声的问着他。 桓广阳脸粉扑扑的,连耳后根都成粉色的了。 他写的到底是什么,他现在好像也不知道了…… 亭子里的棋局这时却已经见了分晓。陵江王一声长叹,“平局,竟然是平局,我没输,你也没羸。”桓大将军呆了呆,也是叹息,“大概这就是天意吧。叔父,看来老天也要桓家和陵江王府和解啊。”陵江王哼了一声,“平局就是势均力敌平分秋色,和要不要和解有什么相干?桓惕,咱们两家各是什么样的立场,我明白,你也清楚得很。我陵江王府可能和你桓家和平共处么?” 如同一个炸雷响在耳畔,江城紧张的手心出了汗。 有一个念头模模糊糊出现在她脑海里,但是这个念头太模糊了,她好像竭力想看清楚,又很不愿看清楚,自己在跟自己挣扎…… “叔父这是何意?”桓大将军笑道。 陵江王哈哈大笑,“桓惕,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咱们各自打的什么主意,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么,在先太后面前立过重誓的,绝不伤害我阿兄,只要他活着,我便安安份份做我的陵江王。你呢?只要你和阿婧还是恩爱夫妻,只要阿婧还好好的,你就想做些什么也要暂时隐忍,对不对?” 江城胸中一片冰凉。 那个模模糊糊的、她想要躲避不想看清楚的念头还是清晰了、明了了:陵江王和桓家之所以这些年来成为死敌,一方面确实有误会,有心人从中作梗,另一方面也是他们有根本利益上的冲突。因为陵江王曾经离皇位很近,先帝本来是要传位给他的,他当然不肯死心,而桓家权势很大,比老皇帝、太子、会稽王这些人更有实权,桓家又怎么肯一直屈居做臣子,而不是夺了这天下,自己登基做皇帝呢?这才是陵江王和桓家交恶的真正原因吧?因为他们全都有意登上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谁也不肯让谁…… 江城的手一点一点凉了,桓广阳心痛,双手握起她柔软白皙的小手,放到唇畔亲了亲。 江城有些茫然的看过去,迎上的是他温柔又坚定的目光。 他的眼眸和这湖水一样是淡蓝色的,宁静包容、幽邃深远、柔情无限。 江城本是有些凄凉的,被他温柔深情的凝视着,心却慢慢定下来了。 “我们不会反目成仇,对不对?”她满怀希望的看着他,声音细如蚊呐。 “不会。”他没有一丝犹疑。 江城忽然有了要流泪的冲动。这是很大很严重的一件事,他却是连犹豫都没有啊,要有怎样的深情才能做到这一步? “叔父想多了,桓家并无不臣之心。”桓大将军冷淡的道。 陵江王哧笑,“真的么?阿惕,当年你父亲支持我阿兄,反对我,为的是什么啊?难道不是因为我阿兄昏庸无能好控制么?” 桓大将军默然许久。 江城和桓广阳也是默然。陵江王说的没错,当年的老皇帝在先帝诸皇子之中既不是嫡,又不是长,更不算贤明卓著,他所能依仗的仅仅是有位英气勃勃的同母弟,先帝有意立他的同母弟为储君,便一步一步抬举他的生母,但先帝作茧自缚,因为老皇帝和陵江王的生母做了皇后,老皇帝成了嫡长子,理所应当成为太子,而陵江王的继承顺序在老皇帝之后……桓大司马当时支持这样的皇子还可能是因为什么原因,当然是因为他昏庸无能好控制,能够满足他做权臣的**啊。 桓大将军打了个哈哈,“叔父,今上登基所依赖的不仅有桓家的支持,还有王家,叔父不会忘记吧?叔父,当年您和今上差不多同时开始选妃,我听说先帝有意为您选王谢高门之女,不过后来这些高门贵女对您都退避三舍了,您当然知道是为了什么,哈哈哈。” “你……你……”陵江王颇为恼怒,都说不出话了。 “为了什么?为了什么?”江城脑中迅速转着念头。 当时肯定是老皇帝和陵江王同为皇子,老皇帝还没被立为太子,他和陵江王相比除了年少些是兄长之外便再也没有别的优势了,为什么王家、谢家的女儿都不愿嫁给陵江王?难道是因为……?想到陵江王府那位庶出的长子萧净,江城仿佛有些明白了。仇大娘早就说过,萧净因为生母出身卑微,在陵江王面前没什么地位,可能不仅仅因为萧净生母的出身,还有其他的原因吧?譬如说,萧净是在一个他根本不应该出生的时候来到这世上的…… “桓惕,你胆敢讽刺我!”陵江王大怒。 桓大将军笑,“叔父,我很尊敬您的,哪敢讽刺笑话您?我只是提醒一些您没有注意到的往事罢了。叔父,您当年是在先太后宫里小憩,在那里遇到了萧净的生母,对么?叔父,那是在先太后宫里啊,虽然您和今上同为太后亲生,不过今上依恋太后,时常在太后身边服侍,您却志在千里时常不回宫,两相比较,太后是更喜欢今上呢,还是更喜欢您呢?” “你胡说!”陵江王怒极,亭子里传出他大声喘气的声音。 “可怜的翁翁。”江城心里一阵难过。 她从来也了解已经过世的太后,可是听了桓大将军的话,依稀也能猜想到当时的情形了。先太后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平庸,依恋她,小儿子出众,每天不着家,太后肯定是两个儿子都疼爱的,但是她更愿意让平庸的大儿子登上皇位,一个是因为感情更深厚,另一个是有些做母亲的总是试图在子女之间均贫富。你不是能干嘛,不是出色嘛,你自己去开疆拓土也会有所成就的,你兄长笨,必须要继承家业才行……就这样,她在老皇帝和陵江王择妃的时候设下圈套,让她宫里的宫女怀上了陵江王的骨肉。还没娶亲就有庶出的儿子了,可见这个人分不清轻重,可见这个人自制力极差,呵呵,王谢高门的贵女愿意嫁给他才是奇怪了。 江城想到陵江王的遭遇,心里难过,对他颇为同情。 一母同胞的兄长算计他,这也还罢了,亲生母亲也这么对他,让人情何以堪。 “叔父,您真的想多了,桓家确实没有不臣之心。”桓大将军说道:“当年您两度被刺杀,我也不确定这事和桓家有没有干系……” “这件事不必再提了。”陵江王冷冷的道:“就算真是你父亲下的手,也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我信你的为人,你说不知道,就是真不知道。你都不知道,十三郎自然更是一无所知,那和十三郎便没有一点关系了。我能认回冲儿、认回冲儿一家,十三郎功劳很大。我心里记着十三郎的情,不会把这笔帐算到他头上去的。” “叔父英明!”桓大将军听他这么说,大喜。 陵江王又冷冰冰的道:“我和你家交恶了这么多年,有些事本来不耐烦解释的。不过,现在我看着十三郎这孩子很顺眼,便耐下性子和你说说吧。桓惕,我这个人虽称不上什么正人君子,却绝不是卑鄙小人。什么动手害个三岁的孩子,见到三岁的孩子性命垂危却故意将能解救他的神医藏起来,这种事我根本不屑于做!” “翁翁肯好好的解释了。”江城听到陵江王这么说,非常欣慰。 有些事放到桌面上摊开来一说,其实真是什么事也没有。就怕双方都拗着,死活就是不肯开口好好说话,误会一再加深,弄的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怨气日积月累,越来越厉害。 她的小手又渐渐暖过来了。 桓广阳握着她温软的手掌,心神荡漾,又放到唇畔亲了亲。 “喂。”江城小声的、气恼的喂了一声,神色中满是警告之意。 桓广阳轻笑,眉目之间满是春意,“原本是凉的,亲亲便变暖了,我是为你好……” “呸,无耻小人。”江城又羞又气,低声骂他,“君子啊,你不应该是君子么?” “我宁愿做这样的小人。“桓广阳喟叹,看着她白皙中透着粉嫩的小手掌,语气缠绵。 “还以为他是君子呢,原来是个色鬼。”江城晕。 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桓大将军沉默片刻,缓缓道:“时至今日,我也相信这件事和叔父无关。叔父,当时我爱子生命垂危,应该已经失了方寸……”陵江王挥挥手,“别说了,我明白。桓惕,过往的恩怨就让它过去吧,以后咱们各凭本事,谁也不用让着谁。我亏欠冲儿,也亏欠阿令,现在阿令也大了,她的终身大事,凭她的心意,只看她喜欢不喜欢。”桓大将军惊喜不已,“真的么?只看阿令喜不喜欢?叔父,这还用问么,阿令她肯定是……肯定……”大概是想说“阿令肯定喜欢十三郎”的,可是被陵江王恶狠狠的瞪着,后半截话硬生生咽回去了。 “阿令还小,过几年才出阁。”陵江王语气生硬,“这几年当中十三郎这表兄可以登门拜访,表兄表妹见个面也无妨。桓惕,我答应你,无论将来形势如何,我必定不会迁怒到晚辈身上,对十三郎始终如一。” “我也是一样,无论世事如何变幻,对阿令始终珍爱如亲生女儿。”桓大将军神色郑重。 “你俩到底打算怎样啊?”江城苦起一张小脸。 陵江王和桓大将军的对话桓广阳明明也听到了,也知道这是很要紧的话,却偏偏一直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身边坐着他痴心爱慕的女郎,这时要他镇定从容如平日,也太难为他了。 江城虽然瞪他,却并没有用力挣开他的手,桓广阳心里甜丝丝的。 “表妹。”他轻声呼唤她。 江城忽然侧耳倾听,“不好,有人来了。”桓广阳警觉,悄没声息的起身到瞭望台看了看,“有船过来了。”江城也起身跟着往外看,“是我阿父。”桓广阳眼疾手快将凳子折叠好收起来,“表妹,我绕到前面,跳水走。”不连累江城,要跳水离开。江城拦住他,“不用了,你就是跳了水,我阿父也会追上的,他水性很好。 “谁在外面?”他俩不知不觉说话声音就大了,陵江王和桓大将军一齐到了窗边。 “翁翁。”江城转过头,讪讪的笑,“翁翁,我……我见这里风景好,特地来转转……” “外叔祖,阿父。”桓广阳硬着头皮,一脸的窘态。 “阿令快进来。”陵江王当机立断,“见了你阿父就说翁翁让你在这里的,记住了么?” “记住了,记住了。”江城喜出望外,忙不迭的点头。 陵江王还真是护短的翁翁,就像后世溺爱孙女的爷爷一样,帮着孙女骗爸爸…… “十三郎也进来,你是跟着阿父的。”桓大将军笑道。 “是,阿父。”桓广阳浅笑答应,和江城对视一眼,两人眸中都有无尽的欢喜,眼波流转,水光潋滟,熠熠生辉。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晚上继续。   ☆、第139章 139 一叶扁舟翩然而至,萧冲下船进亭,看到亭中不只有陵江王和桓大将军,还有江城和桓广阳,便知道他俩是来偷听的,不由的眉头微蹙。 江城冲他陪着笑脸,桓广阳也不好意思,深深一揖。 本以为他要板着脸训斥两句的,谁知并没有。 “阿父,萧庆正来了,说王妃生了急病,请您回府看看。”萧冲简短说道。 江城惊讶的看了桓广阳一眼,难道方才她听到的纷乱不是桓广阳引起的,而是萧庆正么? “萧庆正现在和谁在一起?”桓广阳沉声问道:“舅父,萧庆正这个人……外叔祖不是外人,我也不妨实话实说,萧庆正这个人残忍狡诈,不可不防。” “还很野性。”江城偷眼看看陵江王,“好像荒野上的狼似的。” 萧庆正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正常人,好像茹毛饮血长大似的,野性难驯。 陵江王有些尴尬,也有些烦恼,“阿令和十三郎方才也听到了,知道萧庆正的阿父是什么身世……唉,不说了,先回去吧。” 桓大将军冷笑,“若我料得不错,这本来犯了大罪、应该被关在牢里的人被陛下释放出来,也是有用意的吧?叔父,萧庆正虽是你的亲孙子,我也要说句公道话,以后您就算不把他关起来,也得看好了。要不然,他不定做出什么令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呢。” 江城脸色变了变,“姑父您这话我听着真糁得慌。”拉着萧冲催促道:“阿母现在应该带着阿倩在外面玩,咱们快走吧。”萧冲沉声道:“你阿母身边有护卫。”虽然这么说,心也提起来了,匆匆告诉陵江王和桓大将军,“船小,稍后我命人来载两位。阿令和十三郎先跟着我走。”带着江城和桓广阳出来上了船。 “快,回去!”萧冲上了船,便扬声吩咐。 船夫答应一声,船浆在水中轻轻一点,小舟便离了岸。 陵江王和桓大将军并肩站在外面看着他们渐渐远去,陵江王面色沉暗,“萧庆正这臭小子难道又丧心病狂想害人了不成?”桓大将军淡笑,“陛下总不会无缘无故放他出来的。”陵江王沉默片刻,道:“我这便命人押他回蜀地,将他看管起来。”桓大将军笑了笑,“陵江王府的家务事,自然是叔父做主。叔父,我可是听十三郎说过,萧庆正很早之前就意图伤害阿令,阿令亲手射伤了他的下属,他还曾经扬言要报复呢。”陵江王怒意隐现,“从前他不知道阿令的身份还算了,现在知道阿令是他的堂妹,若还存有歹意,我一定亲手杀了他!” “到底是亲孙子。”桓大将军劝道:“叔父还是慎重为好,若他实在不肯悔改,关起来也就是了。” 陵江王干笑两声,声音晦涩,神色也有些奇怪,“你方才说的没错,萧净的生母确是先太后宫中的宫女。我有一天在先太后宫中饮了茗汁之后感觉困倦,沉沉睡去,醒来之后身边多了个人,后来我多了个儿子。这个儿子到底是怎么来的,我一直有些莫名其妙。” 桓大将军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您……您就……没有怀疑过么?” 陵江王面色冷淡下来,声音也冷的像冰块,“换作是你,会不会怀疑自己的亲生母亲?” 桓大将军心中生出怜悯之意。 是啊,有几个人会怀疑自己的亲生母亲呢? “叔父,您其实也不算太冤。”桓大将军低声道:“您太重情了。像您这样的性情,不适合做孤家寡人。” “你又比我好多少?”陵江王微哂。 桓大将军无语。 他又何尝不重情呢? 小舟到对岸后又回来载了陵江王和桓大将军上岸。岸上自有陵江王的护卫和桓大将军的随从,两人各带了随从,乘轻便小车回去。 萧冲和江城、桓广阳到了客厅之后,看到里面的情形,不由的勃然大怒。 萧庆正大喇喇一脸冷笑的坐在上首,地上倒着位来给他上茶的仆役,这仆役年纪不大,只有十几岁的样子,一只手捧着软绵绵的另一只手,疼的满脸是汗,口中不住哀叫求饶。萧庆正却笑的更冷酷了,无情的伸出脚,踩到了这仆役的头顶! “住手!”萧冲一声怒喝。 桓广阳不说话,飞身进去向萧庆正疾扑,也不知他是如何行动的,身形非常美妙,却一脚踹在萧庆正胸前,萧庆正脸色发白,“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江城迅速蹲下来看了看那仆役,“忍着点儿,我现在便命人叫大夫。”仆役见到她像见到了救星似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声音嘶哑的道:“多谢郡主。”江城命人去请杜大夫,“是外伤,请他老人家直接带了医药箱过来。”等到杜大夫急匆匆背着药箱赶来时,刚好陵江王和桓大将军也到了,陵江王看到地上那忍不住哀嚎出声的仆役便知道是萧庆正的手笔了,脸上阴云密布,冷笑连连,“萧庆正,你到了伏波郡王府胆敢如此放肆,可见根本没有把主人看在眼里。”萧庆正被桓广阳踹的不轻,一口鲜血又往咽喉处涌,他却狠狠心硬是咽了回去,伸手抹了把嘴角的血,阴狠笑道:“我和伏波郡王是叔侄,到了这里便是自己人。祖父,我身为您的孙子,惩罚一个萧家的仆役,难道不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么?就是叔父也不好跟我这么计较吧,一个下人而已,打了便打了,又有什么相干。倒是虎贲中郎将一见面就冲我动手动脚的,很不尊重呢。” “你住口!”陵江王暴怒。 江城听的大为气恼,“这是个活生生的人啊,怎么在这萧庆正的口中他比个物件儿还不如,一钱不值?”有陵江王、萧冲等人在,也不用她跟萧庆正理论,命人把那仆役抬到长案上放好,亲自帮杜大夫整药箱,“杜大夫,我给您打下手。要用什么您说,我都认得。”她不理萧庆正,萧庆正却放不过她,手捂胸口斜眼看江城,发出如夜枭般的磔磔怪笑声,“这位郡主还真是仁慈,一个仆役受了伤都这么看重。怎么,我的好妹妹,你是看上他了么?” “萧庆正你这畜牲,还不住口!”陵江王和萧冲怒发冲冠。 桓广阳一言不发,取出竹制的笏板当作武器,迅疾无比的到了萧庆正面前,“啪啪”两声,左右开弓,给了萧庆正两记响亮的耳光!这笏板虽然是竹制的,可是笏板属朝堂上应用之物,做的特别讲究,特别结实,拿这笏板当武器抽在萧庆正脸上那可是厉害的很,萧庆正脸颊登时鼓了起来,好像瞬间吃胖了似的,嘴角却又鲜血直流,看上去又是恐怖,又是好笑。 “十三郎打的好!”桓大将军给他心爱的儿子叫好。 “打的好!继续抽他!”陵江王恶狠狠的道。 桓广阳道:“是,外叔祖!”果然又欺身近前,清脆响亮在他面颊上左右开弓,又是两下,这下子可好,萧庆正这张脸跟才出笼的包子似的,发的不像样子,同时又鲜血淋漓,血流不止,简直不能看了。 “打的好。”杜大夫也是有闲心情,一边给那仆役裹伤,一边兴高采烈的评价道。 “桓郎君打的太好了!”那仆役虽是疼的呲牙咧嘴,痛楚不堪,也为桓广阳喝彩。 “一位是大夫,一位是病人,一位忙的不行了,一位疼的快昏过去了,还惦记这些。”江城无语。 杜大夫这会儿用不着她做什么,她忙里偷闲的转头看过去,见萧庆正被桓广阳打的狼狈异常,心中也生出痛快的感觉。坏蛋,敢随意辱骂我,看十三郎不教训你。 现在的场景虽然有些混乱,江城心里却是甜丝丝的。萧庆正这个人她自己也可以对付,陵江王和萧冲也可以帮她对付,可是由十三郎替她出手教训这个混蛋,感觉却是不一样的,“其实我挺能干的,我能独自面对任家那拨人,也能冷静沉着面对劫匪,射个北魏三皇子什么的也不在话下。可如果有人站出来保护我,我还是觉得甜蜜温馨,很惬意,很喜欢……” 萧庆正喘息片刻,怒吼一声,冲桓广阳扑了过去,“我让着你不和你计较罢了,你欺人太甚!”桓广阳毫不避让,手中竹笏直击他面颊,斥道:“你欺到我舅父家门,出言侮辱我表妹,难道我能放过你?看打!”又重重击打萧庆正,这下子萧庆正的脸是真没法看了,肿的不行了。 萧庆正自负勇力,在桓广阳面前却占不到一丝便宜,心中又是气愤,又是惊骇,“桓家这小子看上去明明是位翩翩公子,怎地身手如此之好?我生平极少遇到对手的,桓家的人……都这么厉害么?” “呸,这是萧家!”他森然道。 “是我舅父家,明白么?”桓广阳横眉冷对。 陵江王、桓大将军等人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要说起来萧庆正和萧冲姓同一个姓,是叔侄,这才应该是亲人,桓广阳和萧冲的关系差远了,毕竟一个姓萧,一个姓桓,是两家人。可是现在桓广阳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说“你欺到我舅父家门,出言侮辱我表妹,难道我能放过你”,却好像他和萧冲才是一家人似的,萧庆正是外人、敌人、不受欢迎的人。 萧冲虽然内心之中嫌弃桓广阳是个拐子,这时心里也舒坦极了。 他爱子阿倩还小,是个需要父母、姐姐处处呵护关爱的孩子,可是他这时却体会到了有能干儿子的好处-----十三郎是他外甥,那也和儿子差不太多了,不是么? 杜大夫嘴角抽了抽,“小丫头,十三郎这外甥很不错,这样的外甥我愿意多要几个。”江城嫣然,“杜大夫,专心些,您可是位大夫,正在行医呢。”杜大夫不屑,“这样的小伤算什么?我闭着眼睛便包扎好了。”那仆役听他说“这样的小伤算什么”,不禁愕然,眼睛瞪得像铜铃,“小伤?小……小伤?”他都快疼死了,快昏过去了,这还只是小伤?那大伤得是什么样子啊,简直让人不敢想。 杜大夫这边给这仆役裹好了伤,那边萧庆正也被桓广阳打的没了脾气,坐在胡椅上大口大口喘气,目露凶光,但是已经没有力气再挑衅了。 陵江王被萧庆正气得够呛,沉着脸道:“差人把萧庆正送回府。再去请位太医到陵江王府,替王妃看病。”萧庆正听他这么说,目眦欲裂,大叫道:“祖母生病了,您都不回府看看她,毫无夫妻情意!”陵江王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我不去看望王妃,你好像很失望似的。”萧庆正目光闪烁,“我当然失望了。我跑了一趟,还弄成这个样子,您却不回府,我这些罪岂不是白受了?”陵江王凝视他许久,微微笑了笑,“如此。” 江城忽觉毛骨悚然。 她起身拉起陵江王到一边,脸色发白,“翁翁,我是个爱胡思乱想的人,方才急急忙忙的往回赶,担忧萧庆正会不会对阿母和阿倩怎样。可现在我却在想,万一他要对您下毒手……”陵江王笑了笑,“阿令,翁翁这辈子在鬼门关前可不止转过一个圈,想让我死,没那么容易。”江城忧心忡忡,“总之翁翁要小心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陵江王温声道:“阿令放心,翁翁心里有数。”他略一思忖,叫过一名护卫首领低声吩咐了几句,护卫首领领命,“大王放心,属下这便去安排。”走到萧庆正面前,躬身道:“郎中令,小人送您回府。”萧庆正怨恨的看着陵江王,“祖父,您对我太无情了。”陵江王淡声道:“我如果真的无情,查清你指使下毒案时便应该将你立即处斩。”萧庆正低低的笑了一声,阴恻恻的,让人听了头皮发麻。 “我是您的亲孙子啊。”他声音低如呓语。 “郎中令,请吧。”护卫例行公事的说道。 萧庆正有些凄惨的笑了笑,随着那护卫慢慢的走了出去。 他临出门时还回身望了江城一眼,目光中满是恶意。 萧庆正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口。 “翁翁在这里么?我要找翁翁玩,嘻嘻。”“阿倩,慢着点儿。”外面传来阿倩和范瑗的嘻笑声。 江城忽觉不妙,起身向外冲,“不好,阿倩正好遇上萧庆正那个变态!”桓广阳比她起身晚,却比她快,在她前面出了门,“我去追。”陵江王、萧冲等人也大惊失色,争先恐后的疾奔出来。可是他们出来的都晚了,萧庆正势如疯犬,像兔子一样蹿了出去,仰天狂笑,将阿倩抢了过来,高高举起! 阿倩吓的失声尖叫,范瑗花容失色,“放下我儿子!”护卫惊的三魂去了七魄,拨出佩刀喝道:“快放下小郎君!”可是萧庆正将阿倩举得越发高了,哪里肯听他们的? “孙子,你是祖父的孙子对不对?你信不信我把你摔死啊,我就是摔死了你也没事。你是祖父的孙子,我难道不是?”萧庆正兴奋的大笑。 江城等人气怒交加,“萧庆正,把阿倩放下来!”桓广阳却是提起一口气疾奔,速度奇快,离萧庆正越来越近了! “我难道……难道不是……祖父的孙子?”萧庆正的笑声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 他不可思议的转过头去。 他背上插着一把利剑,从后心直刺进去,一直透到了胸前。 陵江王站在他身后,静静看着他。 “祖父,我……难道不是……您的孙子?”萧庆正那已经变了形的脸上竟挤出丝笑意,定定看着陵江王。 他从利剑刺穿心肺,已经没有力气,手慢慢松开,阿倩眼看着就要摔下来了。 桓广阳纵声跃起,“阿倩。”稳稳的把阿倩接到怀里。 “阿兄。”阿倩吓的小脸惨白,哭都不会哭了。 萧冲、范瑗和江城一样,别的顾不上,都过来看阿倩,“阿倩乖,阿倩不怕。”江城哄了弟弟两句,就急着要回去请杜大夫,谁知她才转过身便看到杜大夫过来,忙一把捉过他,“您快给阿倩看看,我怕阿倩会吓着了。”杜大夫就着桓广阳的手看了看,翻了翻阿倩的眼皮,“这孩子命大,胆子也大,没事。我开个安神的方子,给这孩子煎服药,好好睡一觉,便全好了。”萧冲和范瑗都放心不少,范瑗眼中含泪,“怎会这样的?世上怎有这样的丧心病狂之徒?”萧冲心酸,用力抱了抱她,“已经过去了,没事了。” 萧冲本想要回阿倩的,见阿倩搂着桓广阳的脖子,很依恋他的样子,想了想,没有开口。 这里有死人,不适宜阿倩停留,桓广阳便抱着阿倩,和杜大夫、范瑗等人一起走了。 “咚”的一声巨响,萧庆正已断了气,猛然倒地。 “这恶人。”范瑗回头看了看,又是憎恨,又是厌恶。 桓广阳替阿倩掩了耳朵,不许他看,也不许他听,柔声道:“阿倩,没事。”阿倩乖巧的嗯了一声,小脑袋依恋的往他怀里拱了拱。 萧冲见陵江王木木的站在那里,忙快步过去扶起他,低声劝道:“阿父,死者已矣,您……节哀吧……”萧庆正再不好也是陵江王的孙子,萧冲担心他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亲手杀了自己的孙子,对于一位祖父来说,简直是剜心剜肺的疼痛啊。 陵江王眼神动了动,“冲儿,阿父没事。”他推开萧冲,缓缓蹲下身子,凝视萧庆正片刻,从他身上拨出了自己的佩剑。 护卫跪下请罪,“属下保护小郎君不力,求大王降罪。” 陵江王没有理他。 他拨出自己的佩剑,端详着剑上的鲜血,一字一字慢慢说道:“萧庆正向来狂悖,今天更是凶性大发要杀本王,本王为图自保,逼于无奈只好杀了他。杀孙也是有罪的,本王会亲自面见陛下,自首认罪,听凭陛下发落。” 护卫等人一齐叩首,声音雄壮,“是,大王,萧庆正意图行刺大王,为我等亲眼所见!” 陵江王慢慢擦拭着剑上的血迹,“王妃自从到了京城之后便水土不服,生了病,别无良方,只好让她依旧回到蜀地,身体方能痊愈。传令下去,命世子、世子妃明天便启程陪王妃返回蜀地,半天也不许多耽搁。” “是,大王。”护卫唯唯领命。 陵江王擦拭干净剑上的鲜血,宝剑闪着寒光,锋利无比。 护卫没敢耽搁,立即到陵江王府传了话。陵江王妃和世子、世子妃知道萧庆正突发狂疾要刺杀陵江王,结果刺杀不成,反被陵江王亲手用剑刺死,一个一个吓的面无人色,恐惧已极。杀了?萧庆正他再不争气也是亲孙子,就这么亲手给杀了? 护卫对陵江王妃还是很客气的,道:“萧庆正这次到伏波郡王府,说的是王妃病了,让他去请大王回府,敢问可有这回事么?”陵江王妃闻言脸色雪白如纸,“不,我身子是不大爽快,只命请了大夫,并不敢打扰大王。”护卫叹息,“可见萧庆正这个人确是发了狂疾,竟敢打着王妃的旗号去诳骗大王了。王妃,大王爱重于您,知道您在京城水土不服,身体一直不好,而且世子急需到蜀接管,故此命您和世子、世子妃、小郎君明天便启程返回蜀地。”陵江王妃又是心酸,又是恐惧,“大王这是连我也一起怀疑上了。”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吧,却怕越辩解漏洞越多,只好闭口不言。世子萧凛却觉得陵江王这前答应过他的兵权、财权一样没少,都会交给他,有这些还嫌不足么?回蜀地便蜀地吧,赶早不赶晚,遂唯唯答应了。 护卫传过话,告辞离去。 陵江王心有余悸,颤声道:“凛儿,这萧庆正虽是自动请缨,却的确是我同意让他前去伏波郡王府的啊。若大王回头查明了此事,可如何是好?”世子又是惧怕,又是烦恼,“您就是让他去请阿父,也没让他行刺阿父啊。您放心吧,阿父英明,不会怀疑您的。”世子妃也安慰她,“是啊,世子现在兵权财权还没有到手,说不定以后还有多少地方要倚仗大王呢,您怎么可能对大王下毒手?大王是明白人,不会胡乱心怀疑的。”陵江王妃苦笑,“大王认回萧冲一家之后我确实心里很不服气,很不舒坦,可是我就算会对萧冲做些什么,也不会害大王啊。莫说凛儿现在还不是蜀地之王,就算凛儿将来接管了大王的一切,大王也是我的夫君、凛儿的父亲,我又怎会想谋害他?”世子和世子妃异口同声,“那是自然。”虽然他们在这里自己安慰自己,可萧庆正毕竟发了狂,又被陵江王亲手给杀了,他们越想越觉得恐怖,背上都是凉嗖嗖的。 陵江王妃等人屁滚尿流的当晚便收拾了行装,带了萧庆归,一起回蜀地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第140章 至于京城里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局面,陵江王妃和世子已无暇顾及。 他们回到蜀地之后便要接手陵江王的兵力、财力,这个过程肯定不会是多么顺利的,因为萧净和萧准这两个人、两支力量一定会百般阻挠的。尤其是萧准,这个陵江王的幼子从小便骁勇彪悍,受到陵江王的器重,他手里的权力很不小,单单为了对付他,陵江王妃和世子就要耗费不少心力。还有萧净,本来他不过是个废人,可是他的儿子萧庆正在京城被杀,难保他不会受到刺激而性情大变,也和他儿子一样发了疯。单单这两个人已经会让陵江王妃和焦头烂额,必须要全力以赴、殚精竭虑了,京城里的人和事,他们哪里还顾得上呢? 陵江王命人抬着萧庆正的尸体进了宫,向老皇帝自首,坦然承认亲手杀了亲孙子。 老皇帝本是带着笑模样接见他的,见他后面跟着两个抬尸首的人,知道他们抬着的就是萧庆正,唬的面如土色,“你……你你你……亲孙子也杀,你何其狠心!”陵江王直勾勾的看着他,幽幽道:“我不想杀他的,他却要杀我。你是要我伸长了脖子凑过去,等着被他宰杀么?”老皇帝勉强牵牵嘴角,“当然不是,哪能等着被他宰杀呢?不过自家的亲孙子,打一顿骂一通就是,再不济关押起来,不许他再次行凶,哪能亲手杀了?他固然不孝,你也是不慈。” 陵江王连连冷笑,“我是把他关起来了,可是,他又被人放出来了!”老皇帝涨红了面皮,恼羞成怒,发作道:“我放他出来也是为你好!他是你亲孙子,我哪里想到亲孙子竟会谋害祖父!阿弟,这不怪我,只怪你不会教养儿孙,教出来的孙子如此不成器!”陵江王怒极反笑,“好,我教出来的孙子不成器,这一切全都怪我!阿兄,陛下,你打算怎么处置我这冲动之下杀了自己亲孙子的人啊?” 老皇帝喉头动了动,愁眉苦脸,“唉,这也是难办。” 他冲着陵江王说话总是大义凛然、冠冕堂皇的,可是真让他处置这件事,他也费思量。正常来说虽然孙子是小辈,祖父无故杀孙也是要入罪的,可陵江王这又不是无故杀孙,而是孙子发了狂疾要杀他,他无奈之下为图自保才不得不杀人。这种情况,别说他杀的是亲孙子了,就是无关的外姓旁人,老皇帝也不好重惩陵江王。但是就这么轻轻放过陵江王吧,老皇帝又觉得挺憋屈挺窝火的,心里难受。 “罚俸一年。”半天,老皇帝黑着脸说道。 不罚陵江王,他憋气;可是罚的这么轻,简直跟没罚似的,他也憋气,心情自然就不好了。 “谢陛下恩宠。”陵江王讥讽的道。 老皇帝脸更黑了。 “阿兄,蜀地原是大梁国土,昭文皇帝年间连年荒旱,民不聊生,巴国氐人趁机起兵,占了蜀地,自立为王。后来是我出兵蜀地,逐走氐人,令得蜀地重回我大梁版图。”陵江王缓缓说道。 “说这些做什么?不用你自卖自夸,我也知道你本事大,知道你功劳大!”老皇帝忽然发起脾气。他这辈子从没像陵江王似的真刀真枪拼下来过什么,听陵江王提起他的功劳,便满心不舒服了。 他只管发他的脾气,陵江王恍若无闻,“阿兄,以前我可以亲自征战,身先士卒,现在我老了,身体不行,人也累了。我不想再上马搏杀,想安安生生留在京城养老,过几天奢靡富贵的日子。等我死了,埋在阿母墓旁,埋在我原配我王妃身边,我这一生,也就知足了。” 老皇帝听他说不愿再回蜀地,心里一阵欢喜,“他若再回蜀地,只怕势力越来越大。我在一日,他还不敢轻举妄动,若有一天我驾鹤西去,他会服气阿大么?到时他带兵进京,那还得了。还是留在京城吧,在我眼皮子底下,他翻不出浪花。”老皇帝虽然昏庸,陵江王和萧凛的区别他还是知道的。蜀地在陵江王统治下就是铜墙铁壁,异族人固然无法攻陷,朝廷也插不进去手。换成萧凛可就不一样了,萧凛文弱,远不如陵江王能干,有他做蜀地之王,总有一天蜀地会重归朝廷掌控的。 老皇帝脸上有了笑意,“那是自然。阿兄也老了,咱们兄弟二人做个伴,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阿母生前也是这个意思,所以会把她老人家的陵墓和你我的一起选在百灵山啊。” “甚好。”陵江王道。 他声音好像很平淡,可是若仔细听,却能听出咬牙切齿的味道。 老皇帝正沉浸在喜悦之中,完全没有留意到这一点。 老皇帝向朝臣公布了萧庆正的死因和对陵江王的“处罚”,朝臣们并没有什么异议。就算是和陵江王府一直不和睦的桓大将军也没有说什么。因为萧庆正这个人劣迹斑斑,真不是什么好人,而且他才因为指使陵江王府的仆人下毒而被陵江王关押过,是老皇帝特旨才放他出来的。萧庆正因此对陵江王怀恨在心,意图行刺,这种情形之下陵江王把他杀了,简直是大快人心的事。当然了,萧庆正再怎么凶恶、忤逆,那也是一条人命,陵江王当时应该命人将他擒拿下来,而不是直接击杀,这行为毕竟还是欠妥的。所以,老皇帝下旨罚俸一年,不轻不重,还算恰当。 萧庆正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当然了,事发之后京城中流言汹涌,无非是说陵江王惯于征战,不会教养儿孙,所以才会养出萧庆正这样的狂悖之人,竟然敢刺杀自己的嫡亲祖父,真是罪大恶极。“能养出这样的孙子,可见祖父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这个,纷纷嘲笑起陵江王。 这个流言老皇帝知道,陵江王也知道,老皇帝是颇为心喜的,表面上却很维护陵江王,发了一通脾气,“哪个大胆狂徒敢说朕的阿弟不会教养孙子?萧庆正是发了狂疾,并非禀性凶残,懂么?”陵江王却不过淡淡一笑,不予理会,好像对这流言很不在意似的。 他并没有搬回陵江王府。因为范瑗曾在陵江王府中过毒,阿倩曾在那里受过惊吓,所以那个地方对于萧冲一家人来说是个不吉利、不受欢迎的地方,就算陵江王妃、世子、世子妃等人回了蜀地,也不愿意搬过去住。萧冲一家既然不愿搬,陵江王自然不会勉强他们,就跟着一起在青云巷住了下来。 接下来的这段时日,是陵江王一生中少有的安闲清净日子。 也是江城来到这里之后的一段悠闲岁月。 萧冲被封为伏波郡王之后依旧担任光禄大夫之职,早出晚归,勤于公事。范瑗是位快乐的主妇,把一家人的衣食住行打点得井井有条,把伏波郡王府管理得清清楚楚,齐齐整整。江城和阿倩这一对无忧无虑的姐弟便和陵江王这位无牵无挂的祖父嘻笑玩闹,游山玩水,过起了神仙般的小日子。 风和日丽,天气晴好,江城会让人在花园里支起小火炉,放置好烤架,和阿倩、陵江王、杜大夫一起亲自动手烤肉做菜,其乐无穷。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江城笑吟吟。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阿倩学着姐姐,欢呼一声,翻了翻烤架上的一串羊肉。 “阿倩,慢着点儿。”陵江王一脸慈爱的提醒。 “知道了,翁翁。”阿倩笑嘻嘻点头。 杜大夫很享受这种自助式的餐饮方式,“自己烤自己吃,有意思。小丫头,以后闲来无事的时候,多弄几回这个吧。”江城自然满口答应,“行啊,只要您喜欢,咱们以后就常吃。”正说着话,婢女脚步轻快的过来了,抿嘴笑,“十三郎君来了。” “十三郎又来了啊。”杜大夫漫不经心的说道。 “阿兄!”阿倩高兴的蹦起来。 “让他快来,这串鸡胗子还是热乎的。”陵江王乐呵呵。 江城不由的掩口笑。自打她有一回兴之所至让人做了鸡胗子之后,不知怎么地陵江王就爱上这个味道了,不光自己吃,还逢人就推荐。可怜的十三郎,他并不爱吃鸡胗子,可是不忍拂了他外叔祖的好意,只好闭着眼睛往下咽…… 桓广阳缓步而来,身边跟着个清秀的童儿,童儿手里捧着个竹编提盒。 这竹编提盒编的很精巧,盒上还印有名色果蔬及小兔子、小鹿等的图案,清新生动。 阿倩蹦蹦跳跳的迎上前,牵了桓广阳的手,“阿兄快来,我的羊肉快烤好了,给你吃。” 桓广阳微笑,“谢谢阿倩了。阿倩,阿兄带了镜面鱼,等下咱们烤那个。” “镜面鱼啊。”江城登时两眼放光,“洗干净了么?腌好了么?” 镜面鱼也就是鲍鱼了,这是江城喜爱的美味,陵江王、杜大夫、阿倩等人也一样,没有不喜欢的。 “洗干净了,也腌好了。”桓广阳嘴角轻牵,浅笑道:“可以直接上火烤。” “太好了。”江城大喜,忙冲童儿招手,命他把提盒拿过来,打开,看到里面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野生大鲍已用清酒、酱油、糖等腌制过,便将鲍鱼取出来放置在炭火上,“很快可以吃了,嘻嘻。” 陵江王、杜大夫见她笑的像个小女孩儿,不觉莞尔。 杜大夫闲闲道:“我老人家已算是爱吃的人了,不过若和小丫头相比,我似乎略差了些啊。” “您是做大事的人,生平的精力都用在治病救人、研制新药这些伟大了不起的事上了。”江城娴熟的拍他马屁,“我和您不一样,大事做不了,就研究这些吃吃喝喝的小事了呀。” “吃还是小事啊?”杜大夫摇头。 “对啊,吃是大事。阿姐,你做的也是很伟大了不起的事。”阿倩一脸讨好的说道。 他这小模样实在太生动,逗的陵江王、杜大夫、桓广阳一齐笑了。 江城忍不住捏捏他嫩嫩的小脸蛋,“我们阿倩这是馋了,对不对?所以猛拍阿姐的马屁。” 阿倩不好意思,小声的道:“没好吃的阿姐也了不起呀,不过,有好吃的就更伟大了……” 众人哈哈大笑。 鲍鱼烤至两面金黄熟透,香气四溢,可以吃了,江城笑吟吟一一分配过去,“翁翁,这是您的;杜大夫,您请享用这一只,这一只看着就好吃;表兄,小阿倩,这是你们的,这只最漂亮最好看的是我的了,呵呵。” 鲍鱼浓郁鲜香,口感软糯香滑,臻于完美,这样的美味入口,人的味蕾得到极大满足,身心愉悦,觉得水更清,花更香,连天空都更加明亮了。 “吃点好的,很有必要啊。”江城惬意的咪起眼睛。 陵江王见她高兴成这样,又觉好笑,又觉心酸,“唉,从小也不知阿令在任家过的是个什么日子,吃点好吃的,她就这样了。” 江城要是他是这么想的,准会头晕。吃了好吃的就想发感慨,觉得无限满足,这是吃货本色好不好,和小时候过的苦不苦毫不相干啊。翁翁,您想多了。 陵江王正在心里不好受,眼角余光扫到桓广阳在偷眼看江城,那忐忑不安又小心翼翼的少男模样这一刻真把他给打动了,“我家阿令小时候吃苦了,我这做翁翁的得补偿她,把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全给她。郎君,我家阿令要最隽美最高贵最清纯的,就像十三郎这样的。” “忽然想吃鲜鱼。”陵江王笑道。 桓广阳反应很快,“我去捉。” 陵江王满意的点点头,“阿令,十三郎去捉鱼,你去帮他找找鱼叉、鱼网什么的。”江城欣然答应,“好呀,我替表兄找找渔网,多网几条活鱼。”阿倩吵着要一起去,陵江王却把他叫过来,低声劝他,“小阿倩,翁翁现在不舒服,你陪翁翁坐一会儿,好不好?”阿倩紧张了,伸手摸他额头,“翁翁,你发烧了么?”陵江王笑着摇头,“并没有。只是不大爽快,阿倩陪翁翁坐一会儿便好了。”阿倩乖巧的点头,“嗯,我陪翁翁,不捉鱼了。”遗憾的冲桓广阳摆了摆手,“阿兄,我不能陪你了,你和姐姐一起捉鱼吧。” “不急着吃,钓鱼也行。”杜大夫慢悠悠的道。 饶是桓广阳向来镇静,也被杜大夫这话说的脸色微红。 江城命人拿来小桶、渔网、渔叉、钓鱼杆放到池塘边准备着,有名婢女提了个小桶过来,江城瞧着可爱,向那婢女要了来拎在手里。不过,她才拎过来新鲜了片刻,就被桓广阳要过去了,“我拎。” 江城笑吟吟给了他,两人一起往池塘边走了。 “唉,我不能陪表兄一起捉鱼,阿兄一定很失望。”阿倩小大人般的叹了口气。 陵江王和杜大夫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同时大笑出声。 小阿倩,你是很可爱的孩子,可你实在没有自知之明啊。这时候你若一起去了,你阿兄才会失望,知道么?   ☆、第141章 141 到了池水旁,桓广阳也不用渔网,也不用渔叉,拿起了钓鱼杆。 “钓鱼是最慢的了吧。”江城陪他一起坐下来,小声嘀咕。 “杜大夫说了,不急着吃,钓鱼也可以。”桓广阳镇定的道。 他只是貌似镇定而已,实则脸上已是朝霞片片,眼眸中也是春波荡漾了。 江城想了想,“杜大夫确实这么说过。行,反正他们不急着吃,咱们就慢慢钓吧。”也拿了钓杆,将渔线远远的抛了出去。 和心爱的女郎坐在一起面对一池清水,吹着清凉的小风,此情此景实在醉人,桓广阳像喝了美酒似的微醺,壮起胆子低声叫道:“阿令!” 江城听到他柔声呼唤她的小名,又有些害羞,又觉得甜丝丝的,轻声答应,“嗯。” 虽然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对此时心还提在半空的桓广阳来说却不啻为人间仙音,“我唤她的小名,她没有羞恼,应我了!”他手握着钓杆,魂魄却已经飘至半空,喜悦已极。 他柔情的看着江城,江城也偶尔回望他,两人脸色都是粉扑扑的,又羞又喜。 “阿令,阿令。”他低声唤她的小名,一遍又一遍。 “叫我做什么呀?”江城娇嗔。 “不做什么,你的名字太好听了,我不由自主便念了出口。”他的声音和这眼前的池水似的,清澈、明悦、温柔。 江城脸颊发烫,心花一朵一朵依次绽开,别提多快乐了。 被人爱慕,被十三郎这样的郎君爱慕,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啊。可是……可是他的目光渐渐灼热,江城本来就发烫的脸颊更是像着了火似的,好像已经承受不住他的目光了……有两条鱼儿在水中嬉戏,不停的吐着泡泡,江城红着脸指指那里,“你看,鱼儿在吐泡泡,多快活啊。”桓广阳随着她的手势看过去,温柔又低沉的道:“是,很快活。阿令,我也很快活,我心里在冒泡泡……” “我也是。”江城张了张口,没好意思发出声音,无声的说道。 我也是呀,心里冒起一串一串粉红色的泡泡,整个人快飘起来了…… 大概是因为坐在水边的缘故,两人眼眸都水盈盈的,眼波流转,深情无限。 桓广阳美其名曰是来捉鱼的,不过陵江王和杜大夫等不到他的鱼,也不着急,乐呵呵烤着别的,一边吃一边哄小阿倩玩耍,非常闲适。 萧冲公事完毕,含笑过来了,“阿父,杜大夫,你们好兴致啊。”阿倩高兴的起身迎接他,一脸兴奋,“阿父您吃这串牛肉,这是我烤的!可好吃了!您先吃肉吧,等阿姐和阿兄捉回来鲜鱼,咱们再烤鱼,好不好?” “阿姐和阿兄捉鱼?”萧冲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陵江王打了个哈哈,“那个,我想吃鲜鱼,就让十三郎现到池塘里捉去了。十三郎是客人,不熟悉地形,便让阿令和他一起过去,张罗张罗……” 萧冲脸色更差。 陵江王呵呵笑了笑,埋头吃肉,杜大夫却道:“我这个人是不大通世事的,我说一句话,听不听在你。你啊,先过去看看,如果阿令在笑,你就悄没声息的回来,别管那两个年轻人了。如果阿令不开心,你立即将十三郎赶走,以后再不许他来青云巷。” “杜大夫这话有道理!”陵江王抬起头,眼神兴奋。 萧冲无语看了他们片刻,转过身往池塘边去了。 “阿父怎么了?”阿倩小朋友迷惑不解。 “没事,没事。”陵江王笑,“阿倩,你阿父什么事也没有。来,你方才吃肉多了,来吃些菜蔬。” “好啊。”阿倩很听话,见陵江王拿了串茄子喂到他嘴边,便张开嘴,好脾气的都吃了。 他是不爱吃菜蔬的,不过长辈若殷勤喂他,他也不拒绝,很惹人疼爱。 陵江王和杜大夫一边哄着阿倩玩,一边站起身往远处张望,见萧冲到了池塘旁之后默默站了一阵子,又转身往回返,便不厚道的乐了,“看看,阿令在笑吧?他这做阿父的不好说什么了吧?”以为萧冲就这么认命了。 谁知萧冲回来之后却吩咐婢女,“厨房有虾王,去取过来烤了。” 这虾王产自南海,头胸部粗大,外壳坚硬,色彩斑斓,腹部短小,每只足足有一两斤重,若是现烤出来的话会非常美味,而且很香,称得上香飘十里。 “哈哈哈。”陵江王忍不住纵声大笑。 杜大夫也忍俊不禁。 好嘛,萧冲不忍心直接跟江城说什么,可他还是不服气,不放心,所以转过身便想要烤虾王了,想要以香气诱江城回来!哈哈哈,他这做阿父的也真是不容易,用心良苦啊。 婢女果然从厨房取来虾王烤了,香气四溢,香飘十里。 江城正在情荡意牵之时,鼻间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不由的伸鼻子嗅了嗅,一声惊呼,“烤龙虾!十三郎你闻闻看,是不是烤龙虾的味道?”桓广阳这时候哪有心思闻什么烤龙虾,别说龙虾了,给他天上的龙肉他也不感兴趣啊,可是见江城馋涎欲滴的样子,又不忍令她失望,只好和她一起闻了闻,“嗯,好像是龙虾的香味。” “十三郎,快走快走。”江城眉花眼笑。 “稍等片刻,我替外叔祖捉条鱼。”桓广阳不情不愿的站起身。 对于江城来说无比诱人的烤龙虾香味,却让桓广阳惆怅了。唉,这时候烤什么龙虾啊。 “快点好不好?”江城嘻嘻笑。 桓广阳不由自主点头,“好。”拿起渔叉凝神看了片刻,出手如电,一条胖胖的大鱼被他叉上岸,准确的落到了小桶里。 “好厉害!”江城为他拍掌叫好。 桓广阳方才还觉得遗憾,这时见到她如花笑颜,却颇为自责,“阿令开心便好了,为何要强求和她始终厮守?今天能和她相守这么久,已是少有的快活时光,难道还不知足么?桓广阳,你太贪心了。” 他冲着她微笑,伸手拎起小桶,“快,咱们去吃烤龙虾。” “对啊。”江城兴滴滴,“快走快走,我迫不及待想要大快朵颐了。” 其实她这是很文雅的说法,真实情况是这样的:想到烤龙虾的味道,她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没办法,这是吃货本色。 桓广阳见她这样孩子气,心柔软得像滩水,“阿令多可爱啊,可爱极了。” 江城虽然急着回去吃烤龙虾,但是考虑到桓广阳拎着个小桶,桶里还有条活蹦乱跳的鱼,便没有走的太快,“不着急,没吃到东西的时候也是有意思的,等待的越久,吃的时候便越美味。”她这话是安慰自己不要太着急吃烤龙虾,桓广阳却是心中有鬼,不知怎地便想歪了,脸越来越红,羞态可掬。 两人已经离陵江王、萧冲等人越来越近了,陵江王略显苍老的面容映入眼帘,江城忽然想起一件事,停下了脚步,“十三郎,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她脸色郑重。 桓广阳见她这样的脸色,心里有些发慌,忙柔声问道:“怎么了?” 江城眉宇间闪过烦恼之色,“是我翁翁。十三郎,我翁翁虽然表面上很正常,可是实际上却不是的。我仔细观察过他,觉得他和从前不一样,有时候会一个人呆呆的坐着,脸上的神色是……”她停顿了一下,在考虑着措词,想着怎样形容陵江王的情形比较好。 “我明白。”桓广阳声音低沉,“萧庆正虽然是罪有应得,可是他老人家亲手射杀了自己的亲孙子,心里哪能好受?他会难过,那是一定的。” 陵江王并非无情之人,亲手杀了一个人,而且这个人是他的孙子,想让他若无其事,哪里能够。 “我不忍心见翁翁受苦,他已经很可怜了……”江城低声道。 “我知道,我已经让人在查萧净和萧净的生母随夫人了。”桓广阳低声告诉她,“现在还没有太多的消息传回来。不过,据查萧庆正并不是从小便这样,而是从十二岁那年起忽然性情大变的。而他十二岁那年,随夫人生过一场重病,陵江王当时征战在外,陵江王妃连棺椁都替她准备好了。” “有这种事?”江城惊讶,“也就是说,萧庆正十二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令他祖母受伤、令他性情大变的重大事情?” “是。”桓广阳点头。 江城心中一动,低声道:“十三郎,你早就想到我翁翁的事了,对不对?所以你早就让人着手调查萧净的身世,想让我翁翁解开心结。” 如果陵江王知道萧净不是他的儿子,萧庆正不是他的孙子,虽然不会所有的心事一起放下,便肯定是会好很多的,心理负担不会那么重。桓广阳一定是早就想到这一点,所以才会无声无息派了人到蜀地暗中展开调查,目的就是查清真相,还陵江王心灵上的宁静。 “你想的多周到啊。”江城非常感动,“十三郎,你是我见过的最周到的人了。” 桓广阳却不肯居功,“不是,我差去的人还说,有另外一拨人也在暗中调查这件事情。阿令,我觉得另外一拨人可能是舅父……” “我阿父?”江城呆了呆,“也对,我阿父肯定比我细心,早就觉得翁翁不对劲了,所以也派了人到蜀地。” “放心,很快会查清真相的。”桓广阳柔声道。 “嗯。”江城用力点头。 必须查清啊,要不然陵江王一直背着这么个心理包袱,太可怜了。虽然江城不知道事实真相究竟是怎样的,不过以先太后的种种做派来看,萧净这个庶长子怎么看都像是她硬塞给陵江王的、诬陷给陵江王的。当然了,还是要查清楚之后再作结论。 “阿姐,阿兄。”阿倩跳起来,冲他俩挥着小手。 “阿倩,来了。”桓广阳笑道。 他和江城一起走过来,将小桶交给婢女,江城吩咐,“去剥洗干净了,腌制好,然后再烤。”婢女答应,忙接过小桶,忙碌去了。 “虾王。”阿倩热心的向江城和桓广阳推荐。 “太好了。”江城两眼放光。 “阿父替你剖开了。”萧冲将一个已经从中间剖作两半的大虾王递给江城。 “还是您疼我。”江城眉眼弯弯。 美味当前,她食指大动,别的都顾不上了,埋头苦吃。 萧冲露出宠溺的、心满意足的微笑。 陵江王和杜大夫背过身,笑的一抽一抽的。 “哎,十三郎,你恨这龙虾不?”陵江王拉过桓广阳,打趣的问着他。 “不恨。”桓广阳庄容正色,“表妹吃的这么开心,我怎么会恨它呢?” 杜大夫凑到他身边,“十三郎耳后根粉粉的,真好看。” 陵江王和杜大夫一起捧腹大笑。 可怜在外面如冰山般的桓广阳,被他们打趣的脸像烧着了似的,朝霞满天…… 萧冲嘴角牵了牵,“这臭小子虽然可恶,也有其可爱之处啊。他也不容易,才被我整了,又被阿父和杜大夫笑话。”心情愉快,递了龙虾给他,“十三郎,这虾王味道不错,尝尝。”桓广阳受宠若惊的接过来,“多谢舅父。”萧冲嘴角又牵了牵,心中想道:“有个十三郎这样的外甥,似乎也蛮好的。” 烤龙虾的香气把范瑗也吸引过来了,全家人围坐在一起享用美食,度过了愉快的半天。 萧冲确实和桓广阳一样在暗中调查萧净的身世。功夫不负有心人,半个月之后,萧净的身世终于被查清楚了。 原来,在萧庆正性情大变的那一年,不仅仅随夫人生了场重病,陵江王府还死了个人,一个叫王忠的护卫。这护卫本是宫中侍从,后来跟着陵江王出宫到了王府,虽然不出众,人倒也还本份,依着年资升职,也是个头目了。他娶妻张氏,但是和妻子并不恩爱,也未曾生下子嗣,他死了之后张氏便改嫁了。桓广阳派去的人找到了这张氏,威逼利诱之下,张氏说出了一个惊天大秘密,“王忠那个人看着老实,其实根本不是。他和随夫人通奸多年,后来被随夫人的孙子知道了,他才因为这个送了命的……”但是,这张氏语焉不详,很多细节根本说不上来。其实她也就是模模糊糊发觉王忠和随夫人有暧昧而已,也知道王忠死的蹊跷,但是更多的事情,她就不得而知了。 桓家的人当机立断,求见陵江王妃和世子,只说他们是在要别的案子时无意中发现了这件事,让王妃和世子拿主意要不要继续查下去。陵江王妃和世子正为萧净、萧准这两个人烦恼着,自然乐于对付萧净,陵江王妃亲自审问起随夫人。桓广阳派去的那人很机灵,诈了随夫人一回,冷笑道:“事已如此,你还想狡辩,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你以为大王什么也不知道么?他为何会亲手杀死萧庆正,你自己想想!萧净也已经被关起来了,迟早是个死,这都是被你害的!”随夫人原来就是个宫女,到了陵江王府之后也只是看在萧净的份上给了她一个夫人的位子,但其实陵江王常年不见她,她没有宠爱,王妃和其余的夫人们也就懒得对付她。她日子过的平淡,多年来没什么长进,老了老了,也不比做宫女的时候更聪明有胆量,拿萧庆正的死吓了吓她,又威胁杀了萧净,要挖王忠的坟,将王忠这欺主之人鞭尸,她受不了了,崩溃大哭,“王忠已经死了那么多年,死的那么惨,求求你们,不要挖他的坟,鞭他的尸……” 原来,她当年是有一个情人的,就是这名叫王忠的侍卫了。她和王忠私通之后月事没有按时到,她担心自己有了身孕,更担心事发之后遭遇极刑,惶惶不可终日。王忠也怕死,费尽心机找保命的法子,重金贿赂了先太后身边一个得宠的宫女,知道了先太后的心事,便壮着胆子设下了当年的那个局。她和王忠纯粹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才想的这个法子,指望着这样能死中求生,没想到竟顺顺利利的便成功了,先太后承认了她,承认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她进到陵王府,做了夫人…… “都是我的错,杀我吧,快杀了我吧,放过我的儿子、我的孙子,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啊。”随夫人痛哭失声。 陵江王妃冷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王忠会死了,萧庆正会变得暴戾无比、不可理喻?” 随夫人软软的瘫在了地上。 王忠跟着她到了陵江王府,跟着她到了蜀地,一个是牵挂亲生儿子萧净,一个也舍不得随夫人,想暗中保护他们母子。随夫人虽然锦衣玉食,可是陵江王常年征战在外,就算回府了也不会见她,她吃的好穿的好,可是心里空虚,身体也空虚,如何能忍受呢?当年她做宫女的时候明知道后果严重,还和王忠偷吃了禁果,当然也忍不了常年的寂寞,和王忠偷偷摸摸的又好上了。她在陵江王府实在太不重要了,也没人察觉到这件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和王忠也就放松警惕,不当回事了。 就在萧庆正十二岁那年,她和王忠在屋里偷情,偷情之后回忆起当年的事,也说到了萧净的身世。这些话,被一个人偷偷过来的萧庆正给听到了。萧庆正年少气盛,接受不了萧净不是陵江王亲子这个事实,一怒之下,亲手砍死了王忠。自此之后,萧庆正性情大变,成了连随夫人都害怕的残忍狠毒之人。 随夫人交待出所有的往事,哀求不要挖王忠的坟、不要杀萧净,之后便咬舌自尽了。 她画了押的认罪书被带了回来,桓广阳和萧冲再三商议之后,将认罪书放在陵江王面前,告诉了他这一段往事。 陵江王沉默了许久,沉默得萧冲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王忠啊?我记得这个人。”半晌,陵江王却只说了这么一句。 他一字一字重新看了认罪书,放到烛火上,烧了。 “将随氏按夫人之礼安葬,萧净离开王府,到路县任县令。”陵江王缓缓说道:“萧净没什么大本事,但管理一个县,还是可以的。” 他没有对萧净斩尽杀绝,让他依旧姓萧,给了他县令之职。 江城对他这个决定倒是很理解,“一个人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的出身、自己的父母,萧净身世不堪,不是他的错。只要他不是恶人,便有活下去的理由。而且,翁翁养了他几十年,就算不是亲生的,多多少少总会有些感情吧。” 萧冲等人也不在意萧净的下场。 他们要的,只是陵江王心灵上的安宁。 这桩颇费力气的调查是有用的,知道萧庆正不是亲孙子,而且他十二岁那年性情大变是因为他杀了他的亲祖父王忠,陵江王心头的重担慢慢卸下,不再一个人发呆,神色也开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里,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第142章 142 北国燕京,三皇子元绎下朝回府,既没去书房,也没去看两位侧妃,而是到了王妃萧氏的房中。 他的王妃淳安公主一个是年龄还太小没有办法圆房,二则到了北国之后很不习惯,对日常起居诸事颇有怨言,所以和他是不亲近的。倒是两位侧妃,因为年龄已经到了,早已圆房,有了肌肤之亲的男人和女人之间到底不一样,元绎对任四娘和任六娘亲呢狎爱,对淳安公主则是敬而远之了,轻易不到她房里来。 淳安公主见元绎来了,真有些惊讶,似笑非笑,似嗔非嗔,“殿下真是稀客啊。” 元绎并没有将她的讥讽放在心上,先是盯着她仔仔细细看了半晌,后来还嫌不够,索性双手扳过她柔弱的双肩凝神观看,好像不认识她一样,好像她是什么稀罕物件儿一样。淳安公主又是奇怪,又觉恼怒,心中却又隐隐有些欢喜,“元绎似乎对我有些兴趣了似的。唉,到了北国之后我这位济王妃日子并不好过,因为元绎总是冷落我,喜欢任四娘和任六娘那两个贱货,我在济王府连他的下人都命令不动,明着暗着吃了多少亏。总和他拗着也不好,他总归是我的夫君,我还是花些心思将他笼络住了吧,这样对我也有好处……”心里这么想着,淳安公主便不像从前似的冷若冰霜,嗔怪道:“盯着我看什么啊,从前没有见过我么?” 元绎目光贪婪的将她看了个够,扬眉叹息,“原来,你才是她的姐妹。” “什么意思?”淳安公主疑惑不解。 元绎笑了笑,“你还不知道么?从建康传来消息,陵江王失散在外的原配嫡子认回来了……” “什么原配嫡子?”淳安公主大惊失色,声音不知不觉便尖利起来了,“我叔祖父哪里来的原配嫡子?他不是一直有王妃的么?” 元绎正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之中,听到淳安公主这尖利的声音,不快的皱起眉头,“王妃,你和她虽是姐妹,却连她一成的镇静从容也没有。若是她听到了什么令人惊奇诧异之事,绝不会像你这般大呼小叫、高声喧哗。” 淳安公主浑身血液一点一点变冷,绝望之情,油然而生。能让元绎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口吻提到的人,世上也只有任八娘一个人了。可是,元绎说“你和她虽是姐妹”,这是什么意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把话说清楚,谁和谁是姐妹。”淳安公主弱弱的低声说道。 元绎眼中重又有了兴味,“方才我话说到一半,被你打断了。你这位南朝公主北朝王妃也太闭塞了,难道你父母没有传消息给你么?陵江王迎回了他原配王妃的遗骸,也认回了他的原配嫡子,就是伏波将军任平生,任平生已经改名萧冲,被封为伏波郡王,妻范氏为郡王妃,唯一的爱女则被特旨封为江城郡主,幼子尚小,没有封赠。王妃,她现在是江城郡主了,和你难道不是堂姐妹么?” 淳安公主木木的坐到了椅子上。 陵江王的原配嫡子,任平生改名萧冲,伏波郡王,江城郡主……这一个接一个的词化作一波接一波的浪涛向她袭来,她已经迷了,蒙了,弄不清楚怎么回事了。 “姐妹?我和任八娘,姐妹?”淳安公主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她本来设计了让任八娘嫁给元绎的,可是任八娘不仅识破了她的计策,还反手一击把她推到元绎怀里,把她推入深渊,让她成了不得不和亲北朝的可怜公主。因为这一点她恨毒了任八娘,不知有多少回想置她于死地,可是元绎现在却告诉她,任八娘的父亲任平生被陵江王认回去了,改名萧冲、伏波郡王,任八娘也摇身一变,成了江城郡主……这么荒谬的事让谁相信呢,呵呵。 她是南朝皇帝的孙女,血统纯正的公主,那个任八娘现在也成了南朝皇室成员,还获封江城郡主,这怎么可能? “你一定弄错了!”淳安公主腾的站起身,脸色铁青,“不可能,这全部是不可能的事!叔祖父很早之前便迎娶了他现在的王妃,他现在的王妃便是原配,不可能冒出任平生这个所谓的原配嫡子!” “我有什么弄错不弄错的。”元绎见她不肯接受这个现实,微哂道:“这是从南朝传来的消息,现在建康城中已是人人皆知。她家是住在青云巷的,你还记得么?现在并没有搬家,略作整改,原来的宅子改成了伏波郡王府。” “不,我不信,我不信!”淳安公主拼命摇头。 元绎本是满怀惊奇的要来看看淳安公主,看看她和江城有何相同之处,见淳安公主这样,他一下子没什么心情了,懒洋洋的道:“你爱信不信的,我也管不着。反正温泉宫中已为伏波郡王和江城郡主一家举办过家宴了。” “不可能!我阿父阿母写信过来,从没提过这些!”淳安公主眼睛发红。 “你父母对这些事一字不提,大概是知道你不爱听吧。”元绎兴致缺缺,“我也是多余来告诉你。王妃,本王告辞了。” 淳安公主见他要走,也顾不得自己的矜持和骄傲了,伸手一把将他拉住,“把话说清楚了再走!”元绎奇怪的看着她,“哪里没说清楚了?我不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了么,陵江王认回原配嫡子,她现在是江城郡主,和你是堂姐妹了,这难道还不够清楚?”淳安公主鼻子一酸,声音中有了哭腔,“不可能啊,她明明姓任,怎么会是这样的?因为她姓任,因为任家没什么地位,她曾经被多少人嘲笑、看不起,王谢瘐桓的贵女们哪个不用鄙夷的眼神看她……”元绎无语看她半晌,从她手里挣脱出来,“现在这些人不仅不敢看不起她了,而且见了她还要行礼下拜,因为她是你朝皇帝陛下御赐亲封的江城郡主。”冷冷的说完,元绎不再停留,扬长而去。 “你回来,你回来……”淳安公主追到门前,见元绎头也不回,已去的远了,忍不住无力的倚在门上,“你回来啊,我虽然看不上你,可是你不在我这里留宿,我这王妃便有名无实,连济王府的下人都震慑不住啊……”想到自己目前的尴尬处境,心中酸楚,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不停滚落。 南朝公主的名号在北朝是唬不住人的,淳安公主想在北朝过的风生水起,少不了元绎的尊重和爱护。可是她和元绎这桩婚事一开始就是建立在沙堆上的,太不稳固了,她对元绎固然没有感情,元绎也不爱她、也不尊敬她。她敢给元绎脸色看,元绎就敢整月整月不到她房里来坐坐,时日久了,莫说北朝皇室的人了,就连济王府的下人也欺负淳安公主没人撑腰,怠慢起她来。淳安公主本来很会见风使舵的,她在南朝时不就把老皇帝哄的很开心么?可她到底年龄还小,如果说巴结老皇帝是她从小便会做的、视为理所当然的事,那么和元绎搞好关系、和平共处的必要性她却是认识不足,直到备受冷落之后才渐渐领悟到的。“我是大梁公主,不比你这北魏皇子低贱”,一开始淳安公主是这样想的,也因此赌气不去向元绎示好,可她现在生活的地方到底不是大梁,而是北魏,在北朝要摆南朝公主的架子,谁理她啊。 现在淳安公主已经尝到了些辛苦,想和元绎重归于好。可她头一直是昂着的,现在要她低下来,实在太难受,太难受了。 当然,不低头也是能令元绎倾心爱慕的,可是那样的本事淳安公主没有。世上确实有位聪慧美丽的女郎头颈高昂,骄傲不可一世,而元绎依旧会为她心荡意牵,情根深种。不过,那位女郎究竟是凭借什么而做到这一步的,淳安公主百思不得其解,至今也没想明白。 “公主,快别这样了。”淳安公主的乳母过来心疼的扶起她,扶到美人榻上坐好,一边替她拭泪,一边柔声相劝,“现在公主出阁了,做了三殿下的王妃,便和从前不一样了,有些小性子还是暂时收一收为好。公主,您就算不喜欢三殿下,也要留他在这里住上几夜的。否则,您这王妃岂不是有名无实么?” “我知道。”淳安公主心酸,低声道:“可是,他就算留下来,我又能怎样?” 她低头瞅瞅自己尚未发育好的身子,颇为怜惜,“阿母的信上说了,让我不要急着和元绎圆房,至少等到十五岁,等到及笄之后。”女子及笄才是成年了,可以婚配了,在这之前,根本还是个孩子啊。 “圆房是必须要等到及笄之后的。”乳母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可是,三殿下留宿这里,又不等于要您和他圆房……” “让他在这里独寝么?他这好色之徒怎么会肯?”淳安公主没好气。 如果元绎肯和她盖着被子聊天,秋毫无犯,她当然是乐意的。可是元绎正值青年,血气方刚,如何肯这样。 “或许,可以命阿妩服侍殿下?”乳母看着淳安公主的脸色,忐忑不安、陪着笑脸说道。 阿妩是淳安公主一名绝色侍女,今年正值二八芳龄,整个人像熟透的桃子似的诱人。如果把阿妩放到元绎面前,这色狼一定按捺不住,会因为阿妩留下来的。 “休想!”淳安公主气的脸通红,发起脾气,“当着我的面让他和别的女子亲热么?简直欺人太甚!” 乳母低了头,低声下气的认错,“是,老奴思虑不周。” 淳安公主发了会儿脾气,咬牙道:“一定会有别的办法,一定会!你别急,让我好好想想……” “是,公主。”乳母唯唯诺诺。 淳安公主托起香腮,冥思苦想,陷入沉思之中。 淳安公主这位济王妃是这样,任四娘和任六娘这两位侧妃此时也很不轻松,两两相对,茫然又仓惶。 任家乍然遇到灭顶之灾,一家人都蒙了,没什么应对之策。因为事关陵江王,就连王丞相也不便出面为任刺史说话,任家就这么倒下了,如大厦将倾,回天无力,谁也没办法搭救。任荣生和王氏一开始也是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后来还是王氏忽然明白过来,“大嫂前些时候还讽刺六娘这嫡女嫁人为侧室,做了北魏三皇子的侧妃,现在看看,是不是六娘运气很好?赶在任家败了之前嫁了,比三娘强多了!三娘现在要嫁,能嫁什么人啊?有读书人愿意娶她就不错了,时运再差些,只能是村夫野人了。”任荣生见她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和妯娌攀比这个,苦笑着说不出话来,可任召却被她提醒了,打起精神,“是,六娘还远在异国他乡呢。这件事迟早会传过去的,不如咱们早些写封过去,委婉说明了,六娘也好心里有数。”王氏心里热呼呼的,“任家现在是靠不住了,你也不能出仕做官,路都被堵死了。告诉六娘,让她好好服侍三殿下,若能生下一儿半女,在济王府站稳了,便把咱们一家人都接过去吧。你在南朝不能出仕,北朝可以啊。”任召本来只是想关心一下妹妹的,听王氏这么一说,也动了心,“是,南朝不能出仕,北朝未必不行。”满怀希望,贿赂了押送他们的小兵,要了笔墨来写了封亲笔信,让人送往燕京。 王氏是只想写给任六娘的,任召比她看的长远,道:“眼下咱们能依靠的没什么人了,也不要冷落了四娘。”给任四娘也写了封言辞恳切的信,把任家的情形说了,并允诺定会善待阿姨,让任四娘有机会的话也要提携娘家人。 这两封信到了任四娘、任六娘手里,两人拆开看了,都是昏昏沉沉的,好像被人迎头打了一闷棍似的。任家倒了……三叔父成了陵江王原配嫡子,八娘成了江城郡主……本来嫁作侧妃就没底气,低人一头,现在娘家又倒了,一家人全成了平民百姓…… 任四娘和任六娘都是欲哭无泪。 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没有娘家的保护了,还要反过来提携娘家。 任四娘接到信之后呆呆坐了许久,急匆匆去了任六娘的院子。 “喂,你接到家里的信了么?信上说的是什么?”她去了之后便把婢女喝退,急切的、小声的问着任六娘。 任六娘正在发愁,顺手把一封信扔给她,“你长眼睛了吧?自己看!” 任四娘也顾不上和她计较这无礼的举动,拿起信一目十行的大概看了看,胸中冰凉。同样是兄长的笔迹,说着同样的事,只不过交待的话略有不同罢了,看来这件事是板上订订,无可置疑了…… 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神情痴呆,“完了,这下子可完了。”任六娘心中烦燥,猛的拍了拍桌子,“我说呢,为什么从小我便看那个任八娘不顺眼,原来是有原因的,她根本不是任家人!是野种!” “什么野种?”元绎笑着走了进来。 “殿下。”任四娘和任六娘看到他忽然进来,又是吃惊又是慌张,忙起身迎接。 “方才你们在说什么?”元绎一手拉着一个,笑着问道。 任六娘还余怒未息,一时说不出话来,任四娘却低眉顺眼的道:“奴方才得了家信,才知道八妹妹竟不是我家亲生的,而是一位皇室郡主。奴便和六妹妹感慨,怪不得呢,八妹妹从小便和常人不同,娇嫩之中却透着尊贵和雍容,世家大族的女郎也不及她淡定从容,才华横溢啊。” 元绎赞赏的看了任四娘一眼。 任六娘心里这个气,就别提了,“好啊,明明我是嫡女你是庶女,我应该比你尊贵的,可是殿下却宠爱你更多些,我一直不明白原因是什么。今天我才知道了,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无耻下作,知道殿下喜欢八娘,你就这么昧着良心夸奖她,硬往上贴!” 要是依着任六娘以前的脾气,她大概就要当场发通脾气了。 可是现在不一样,她嫁人了,而且她嫁的人身份比她娘家高了不知多少,而且她娘家现在倒了,连个刺史也不能做,一家人全成了平民百姓,三代不得出仕为官。她现在冲着元绎发脾气,如果惹恼了元绎,她这辈子就算完了,再也不会有人来救她,她也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我和八妹妹从小一起长大,有十几年之久,姐妹之间虽然偶尔打打闹闹,但姐妹总归是姐妹。”任六娘抹了抹眼睛,“现在她认祖归宗,成了郡主,我只有替她高兴的,可是我又很伤心啊,我没有妹妹了,没有八娘这么令人疼爱的妹妹了啊。” 软绵绵的说着这些话,任六娘心中一阵恶寒,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在太恶心,无法直视。 任四娘打了个寒噤,以崭新的目光打量了任六娘一眼。刮目相看啊,连任六娘都学会这样说话了…… 元绎笑容满面,“很好,王妃和她是血缘上的姐妹,你们却和她一起居住了十几年,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好。” 任四娘和任六娘心里都是不服气,却同时做出娇羞的模样,任四娘更是主动靠在了元绎身上。元绎一笑,伸手把她抱住了。任六娘未免很不起任四娘,“小妇养的。”想到王氏在受苦,任召在受苦,她眼圈一红,低下了头,“我阿父阿母还有阿兄,现在也不知过的什么苦日子……”元绎叹气,“没想到你还是位孝女。你放心,等过了这一阵子,我会设法接济你父母兄长,让他们日子过的好一些的。”任六娘大喜,“多谢殿下垂爱。”任四娘这时也暗暗后悔,“我怎地没想到这个?让六娘抢了先。”她眼泪来的很快,泪盈于睫,“殿下日理万机,我来不应该拿娘家的事为烦殿下的,可是想让父母兄长在受苦,我们却跟着殿下锦衣玉食,心中实在愧疚。我已经吩咐厨房减我的份例,每餐只要一个素菜便好了,陪我远在老家的亲人一起吃苦……”元绎感动不已,连连叹息,“孝女啊,孝女。” 他这儿发着感慨,任四娘和任六娘却是已经用眼光交战了几回,恨不得用目光将对方斩杀当场。 元绎稍后便到书房和门客议事去了,却命人给任四娘、任六娘各送了些金银。任四娘、任六娘知道他这是让她们接济娘家的意思,任四娘想了想,留下一多半,寄回老家一小半,“我在王府要上下打点,用钱的地方多;父母兄长他们在老家又不会客,不必讲究衣着,够吃的就行了。”任六娘比她强点,自己留下一半,“任四娘会笼络人心,我是嫡女,可不能比她差。阿父阿母和兄长现在肯定开销小,这些便够用了。” 她俩在这儿盘算着钱要怎么花才合理,书房里的元绎却是面对着门客,惊呼出声,“七弟有下落了?”那门客身材很矮,年事已高,小小的眼睛中却透着精明强干,“也不能算是有下落了。不过,千牛卫不知如何查到了当年七皇子失踪的时候有一名丐妇在深山之中见到一哭泣无助的三岁小男孩,心生歹意,将其拐了去。后来这小男孩生了病,丐妇没钱为他请大夫,便偷偷将他放在一位大夫的门前,眼看着大夫将小男孩抱了进去。” “这能说明什么?”元绎不解。 门客简短道:“那丐妇供认,小男孩穿的很华丽,生的极好,肌肤雪白,眼睛是美丽的浅蓝色……” 元绎愕然。 他那失踪已久的七弟,眼睛正是美丽的浅蓝色。 “听你这么说,现在要找到七弟,便是要寻找……”元绎心绪烦乱,在室中来回踱步。 “大夫。”门客清晰的道。 北魏皇帝这么多年了也没放弃,一直在寻找他失踪的爱子。如果这丐妇供认的属实,那么,想到找到七皇子,便要逐一调查所有当年曾经出入境的大夫了。这虽然也是件很难的事,但比起以前还算好多了,至少有了头绪,知道要向哪一类人重点盘查。 “如果七弟真找回来了,呵呵。”元绎苦笑,神色暗淡。 “真找回来了又如何?一位养尊处优的皇子流落民间十几年,就算侥幸再能找回来,也不知是个什么样子了。”门客自信满满,“三殿下,您自幼所受的便是皇子应该受到的教育,七皇子呢?他如果失散在外,也不知际遇如何,可能连字也不认识,连剑也不会拿。” “是,很有可能。”元绎脸上又渐渐有了光彩。 就算他的七弟真认回来了,他也不是没有机会的。 “先生的意思是,我们不必出手阻挠?”元绎向他请教。 “一定不能。”门客神情严肃郑重,“陛下何等英明,若出手阻挠被陛下察觉,前程尽毁。若不出手,冷眼旁观,一则找回七皇子的希望实在渺茫,二则就算找回来了,七皇子还不知是什么样子,可能只是位平庸的农夫。为了眼下毫无威胁的七皇子去冒触怒陛下的危险,这又何必?” “先生说的有道理。”元绎心悦诚服。 送走门客,元绎本来想在书房歇下了,但是淳安公主命人给他送来一份便笺,“殿下,我想学射箭,能不能替我找位高手做师傅?”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看的元绎怦然心动。学射箭?如果她的妹妹像她一样会射箭,那一定有趣极了……元绎想起那位女郎张弓搭箭对准他时的情形,胸中一热,“射啊,你射我啊,我就是愿意给你射。哪怕死在你手里,我也甘之如饴。” 他当晚便去了淳安公主处,“公主,现成的高手在此,何必另找师傅?” 淳安公主牵牵嘴角,勉强冲他笑了笑,心中怒气翻涌。 堂堂南朝公主,血统纯正,尊贵无比,现在却要用这样的法子来吸引元绎在她房中留宿,太屈辱了,太没有尊严了。 元绎连着半个月每晚到淳安公主这里教她学射箭,累了便在她这里歇下,第二天早上从她这里出发去上早朝。有了这样的半个月,济王府的形势和从前大不相同,任四娘和任六娘心中惊惧,不知淳安公主使出了什么样的手段才令得元绎对她如此眷顾,也不知道淳安公主接下来会如何对付她们,都夹起尾巴做人,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而济王府上上下下对淳安公主添了敬畏之意,再也不敢轻慢了。 淳安公主日子过的越顺利,心中的屈辱和仇恨就越深。 远在建康的会稽王和会稽王妃接到淳安公主的家信,忙打开看了,用早已约定好的暗语译成了寻常话语。译好之后,会稽王和会稽王妃看着眼前的一行大字,目瞪口呆。 这行大字反反复复就是一句话,“杀了江城!杀了江城!杀了江城!”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晚上继续。   ☆、第143章 143 “阿珠这是怎么了?”会稽王先是震惊,继而头疼,“从前江城是任家八娘子时还算了,现在她是江城郡主,叔父的嫡亲孙女,谁敢杀她?” 会稽王觉得吧,别说他了,就是他的父亲当今皇帝陛下,也不是想杀江城就可以杀江城的。就陵江王那个护短的劲儿,谁杀了他的亲孙女他不得跟谁拼命啊。江城不可怕,可怕的是她身后有陵江王,还有萧冲,萧冲这位伏波郡王才认回皇室不久便得到安平王等人的喜爱,常来常往,现在俨然是皇室的红人了。和陵江王、萧冲这样的人做对,还是想清楚了再说吧。 会稽王妃却是红了眼圈,“阿珠在北朝的日子一定很苦,很难过……” 会稽王妃是疼女儿的,见到淳安公主这一连串的话便知道她是陷在怎样愤怒的情绪当中了,对她深为同情,对江城则是恼怒极了,因为淳安公主之所以会到今天这一步,全是江城害的。 “殿下,咱们依了阿珠吧。”会稽王妃冲动的说道。 会稽王被她的话吓了一跳,“阿珠年龄小不懂事,你也跟着胡闹!若是从前的江城还算了,现在她是叔父的孙女,动她就是得罪叔父啊。你觉得叔父是好惹的人么?是由着你谋算他亲孙女的人么?”会稽王妃绞着手中的帕子,“可阿珠怎么办?她这么恨江城,如果江城不除,她是不会心安的啊。”会稽王烦恼了许久,道:“江城被封为郡主的事也别瞒着她了,全部告诉她吧。知道江城已经是郡主,是她的堂姐,或许她便会改变主意了。另外再到鸡鸣寺请本佛经送给阿珠,让她念念佛经,去去心中的戾气。”会稽王妃差点被他气哭了,“阿珠有什么戾气了,需要佛经来化解?你……你竟然向着江城,埋汰起咱们的亲生女儿了。”会稽王心烦意乱,“那你说怎么办?江城现在是郡主,背后有陵江王和萧冲,怎么杀??” 会稽王妃冷笑,“真想杀一个人,会很难么?” 她凑近会稽王,小声说着她的主意。会稽王犹豫不决,“我再想想。”嘱咐她道:“把这里的事告诉阿珠,宽慰宽慰她,实在劝解不了,便哄着她说咱们正在想办法,让她稍安勿燥。”会稽王妃答应了,“好,我先劝劝她,若实在劝不了,再和殿下商议。”会稽王心事重重的点头,“好。” 会稽王即使语气缓和了,说的也还是“哄着她”,显然没有依着会稽王妃和淳安公主的意思。会稽王妃见他如此惧怕陵江王,心里未免很不服气,“一个自己都能亲手杀了亲孙子的人,你还怕动了他的孙女会惹怒他么?呵呵,他虽是陛下亲弟,却是当年和陛下争过储位的人,现在陛下防他防的这么紧,已经不放心让他回蜀地,命他在京中养老,和安平王、东海王那些闲王一模一样了。这样的陵江王,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就算是动他的孙女,也是暗算而已,做的巧妙一些,让他找不到把柄,他这种粗鲁不文、只会打仗的人又会有什么办法呢?”这么想着,会稽王妃并没有依着会稽王的意思劝说淳安公主,而是好言好语安慰了她一番,信誓旦旦的答应,一定会依照她的心愿行事。不过,因为陵江王的关系,可能这件事做起来不会太容易,需要些时日,让淳安公主耐下心,静候佳音。 建康和燕京相距甚远,信件传递不易,等到会稽王妃得到淳安公主的回信之时,已是一个多月之后的事了。淳安公主在信中先是谢过会稽王妃对她的宠爱和纵容,然后好意劝说,“阿母,对于阿父和咱们来说最重要的始终是那件事,对么?阿父需再往上走一步,可这一步着实艰难。如果阿父顺应祖父的心,做了祖父内心深处最盼望、最想做而不便动手的事,又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会稽王妃很动心。 是啊,对于会稽王和她来说,最为紧要的事当然不是杀了江城,而是争过太子,令得老皇帝废掉储君,改立会稽王,最终让会稽王登上皇位。可是太子已立,又没有什么过失,要想废掉,谈何容易。老皇帝在两个儿子之中确实更偏爱会稽王一些,可是也仅仅是偏爱而已,并没有到要为了他易储的地步。会稽王若想再上一层楼,只有另辟蹊径,不走寻常路,才能得到老皇帝的欢心。 “祖父内心深处最盼望、最想做而不便动手的事”,会稽王妃盯着这句话,看了又看,若有所悟。老皇帝内心之中最盼望的会是什么事?当然是和陵江王有关了,他当年争位险些输给陵江王,虽然碍于先太后的遗命必须善待陵江王、不能起恶念,可是一个强悍的、善于征战的弟弟怎么会让他放心?如果有人巧妙的除去陵江王……哈哈,那必定会龙颜大悦,独得圣宠,直上青云…… 夜深无人之时,她细细把这想法和会稽王说了。会稽王倒也不傻,“是不是阿珠提议的?她为了达到目的,还真是什么法子都敢想。阿珠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明白她,她准是痛恨江城,一心想毁掉江城,可是担忧有陵江王护着不好动手,便要先除掉陵江王了。”会稽王妃微笑,“阿珠是怎么想的倒无所谓,可这个主意你说好不好?你若觉得好,咱们便开始策划了,我也好回娘家探探我阿父、阿兄的口风。”会稽王其实也很心动,“陛下已经年迈体衰,却根本没有易储之意,若再拖延下去,我怕是终生无望了。”会稽王妃知道他这是被说动了,不由的嫣然而笑。 会稽王妃向来是自负的,对太子妃也向来是不服气的,她绝不愿有一天俯伏在太子妃面前恭顺的称臣。所以,她一定要将会稽王扶上储位,成为下一任皇帝,她自己当然也就会母仪天下、万世流芳了。 但是,会稽王妃万万没想到她的宝贝女儿淳安郡主记仇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她为了顺利杀掉江城,不仅向会稽王、会稽王妃做了这样的提议,还通过会稽王府在太子身边的奸细,对太子也做了同样的提议。 太子和会稽王的情形又不一样了。因为他已经坐在储君的位置上,皇帝又老态毕露,他只要言行谨慎、守住自己的位置,总有一天胜利会属于他。正常来说,他实在没有必要冒这样的险,因为陵江王虽然把兵权财权全交给了萧凛,自己留在京城做了个闲王,可陵江王毕竟征战多年,骁勇强悍,要除掉他谈何容易。太子确实想杀陵江王,不过,那应该是在他熬到老皇帝驾鹤西去、熬到他登了基,才要对陵江王这位皇叔下毒手,之后对付萧凛,将蜀地重新收回朝廷管辖,他这皇位才算坐稳了。现在他可不愿意冲在前面去对付陵江王,犯不上。 所以,当他听到这个提议时,只是口头上温和的夸奖了两句,并没打算采用。 但是世事变幻无常,这年夏天会稽郡发生了很严重的水灾,会稽王以会稽是他的封号为由要求前去赈灾,老皇帝准了。会稽王一系上下同心,将这次赈灾办理得天衣无逢,非常圆满,据说会稽王活人无数,会稽郡有许多百姓为他立了生祠,朝夕跪拜上香,感激他的恩德。不仅仅这样,会稽王在赈灾地还得到了一只全身毛色纯白的白鹿,回京后将白鹿献给了老皇帝。因白鹿属于难得的祥瑞,象征国泰民安、江山永固,老皇帝喜出望外,将会稽王夸成了一朵花。会稽王一系趁着这个机会大造声势,会稽王的功劳被一再放大、夸张,最后竟然有朝臣站出来建议老皇帝废掉太子,改立会稽王为储君,以顺应天命。 如果老皇帝是个英明的君主,这时把那鲁莽的朝臣呵斥一通、狠狠的责罚,表明“国之储副岂可轻言废立”的立场,这件事也就过去了。谁知老皇帝竟然没有,只是轻描淡写将那人骂了几句,并没处罚。 老皇帝的这种态度对于会稽王一系简直是种纵容,会稽王大喜,以后的动作更是变本加厉了。他知道老皇帝年事已高,迷信,便弄了不少鬼,什么鱼肚子里有纸条,黄河中惊现石碑,总之就是告诉老皇帝他才是真命天子,让老皇帝废掉太子,传位于他。 这种情况下,太子哪里还坐得住,必须要反击了。 太子从前一直以守为主,现在一旦要反击,便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会稽王攻势凌厉,他有些心慌,和僚属、门客人等人商议之后,也是以天降详瑞这样的方式来挽回老皇帝的心,可是这种把戏最先使出来还像是真的,若是多了,就是以老皇帝那样的头脑也是不肯相信的,“老天很闲么,哪会接二连三降下这么多的详瑞?”明显是信不过太子。 太子开始惶惶不安了。 朝政时局变幻诡谲,京城之中风起云涌,眼看着就要变天了。 青云巷一处花圃前,江城笑吟吟吩咐着花匠,“这里的花种出来是要吃的,不是用来看的,种法和寻常的花不同,你要多留意一下。”花匠恭恭敬敬的答应,“是,郡主,小的心里有数,一定尽心尽力培育适宜食用的鲜花,不敢懈怠。” 桓广阳沿着小径飘然而来。 江城最近和他常常见面,较前些时日熟稔许多,见他过来,便不再和花匠多说,笑盈盈迎过去,“表兄,你来了。” “表妹。”桓广阳柔声道。 他更喜欢叫她阿令,不过那是在两人独处的时候,如果有其余的人在场,他便会很守礼的叫她表妹了,不会逾矩。 江城嫣然一笑,信步和他一起走到一丛木芙蓉畔,“表兄,你近来很忙么?昨天没有来,前天也没有来。” 桓广阳心咚咚跳,“表妹,我以后天天来,好么?” 江城不好意思的伸手摸了摸鼻子,“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有点后悔,本来就是随意聊聊天的,只是提出他两天没有来的事实罢了,可是为什么听起来像抱怨,抱怨他来的少了…… “你在忙什么啊?”江城不回答他的话,顾左右而言他。 “这个么,说来话长。”桓广阳凝视着她娇嫩的面颊,柔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太晚了,先到这儿。 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第144章 144 “这样啊。”江城往四周看了看,“既然说来话长,那应该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 “那里。”桓广阳指指不远处掩映在花树下的长木椅。 这是江城的主意,花园里隔不太远便有洁净雅致的木椅、石椅,通常掩在树荫下或花架下,便于游园之人走累了可以随时坐下舒舒服服的休息。 “好啊,咱们过去。”江城欣然同意。 两人到了木椅前坐下,江城笑吟吟,“这里坐的舒服,多长的话都可以说了。十三郎,你这两天在忙什么大事啊?” 这里一片荫凉,幽静而舒适,花树掩映下江城的面庞如剥了壳的荔枝一般白白嫩嫩,晶莹剔透,滑腻香甜,桓广阳眼前是这样甜美妍丽的容颜,心情哪里还能平静呢?他虽是尽力克制,眼眸中还是有了迷离之意,语气也缠绵缱绻起来,“我在想一个人,一个远在天边的人。” 远在天边,那不就是近在眼前么?江城脸颊发烫。 “胡说什么,我问你在忙什么大事。”她轻嗔薄怒。 “想她便是我的大事了。”桓广阳笑的浅淡而温柔。 江城脸愈红,心愈慌,却又觉得甜丝丝的,很是受用。 天气睛好,风景绝佳,坐在花树下听十三郎这隽美郎君说说情话,何等的惬意美好…… 风儿轻轻吹过,花树上飘落几片花瓣,落在了江城身畔。江城捡起花瓣贴到脸上,心情绮丽。 桓广阳在看着她笑,“笑什么?”江城横了他一眼。 刚好又把花瓣飘落,江城顺手捡起来贴到他脸上,“你本来就好看,贴上这花瓣就更漂亮了,嘻嘻。”桓广阳任由她往他脸上贴花瓣,眼眸中满是纵容和宠溺。 两人脸颊贴着花瓣,神色喜悦,春意盎然,心情好得要飞起来了。 “除了大事,你还做什么了啊?”江城甜甜蜜蜜的问道。 “另外还有些事情,譬如宫庭的护卫,譬如京城的防守,还有荆州、扬州、吴郡等地的军情。尤其宫庭的护卫,是最不能掉以轻心的。”桓广阳道。 江城从美梦中惊醒,坐直了身子,“那是自然,皇后殿下还在宫里。” 老皇帝身体日渐衰弱,太子和会稽王相争,桓家两不相帮,可是宫里有一个人是桓大将军、寿康公主和桓广阳都关心的,那便是王皇后。太子和会稽王谁胜谁负桓家可以不介意、不参与,王皇后的安危却是要紧的,桓家可以不偏不倚,既不帮太子,也不帮会稽王,却不会放松宫庭护卫的。 “是,我外祖母还在宫里。”桓广阳目光温柔。 他喜欢这样的江城,聪慧又厚道,这样的时刻他告诉她这样的事情,她的反应却是“那是自然,皇后殿下还在宫里”。 “太子和会稽王会不会越打越厉害,战火烧到这里?”江城蹙眉,“我让人备好弓箭。” 桓广阳听她这么说,一阵心疼,柔声道:“我和外叔祖、舅父商量过,青云巷有重兵把守,除王府护卫之外,还有暗卫。表妹,你和舅母、阿倩的安全是有保证的。” “这样啊。”江城眼珠转了转,殷勤看着他,“那,全靠你了。” “好。”桓广阳被她信赖的看着,胸中热血翻涌。 江城漆黑明亮的眼眸中有了困惑之色,“十三郎,你方才说和我翁翁、阿父一起商量过,对么?你……你是打算……?” 这两天陵江王和萧冲也是忙的见不着人,江城听了桓广阳的话这才意识到,原来桓家和陵江王府在这样的时候,竟然是在合作的…… “我是觉得郡主这称号不够好,配不上你。”桓广阳浅蓝色的眼眸中满是柔情蜜意,“阿令,我觉得江城公主听起来会更加悦耳,你说呢?” “十三郎。”泪水充盈了江城的明眸。 他是想做什么啊?江城公主听起来会更加悦耳,也就是说他会努力让她成为江城公主,而想要让她成为江城公主,也就是支持陵江王、萧冲父子上位。他又不傻,自然知道陵江王如果做了皇帝,和现在的老皇帝会有多大的不同。桓家也是有野心的,如果要夺位自然要趁现在这种纷乱不堪、萧家人正忙于内斗的时候夺啊,难道要先把英明强悍的陵江王捧上去,之后再设法从陵江王手中谋取江山?那不是傻了么? “你是想……你是想……”江城哽咽。 “我是在想,太子和会稽王眼界狭窄,性情暴戾,不管任何一个人上位,都不是百姓社稷之福。”桓广阳正色庄容。 江城含着眼泪笑了。 他不爱说笑,到了这个时候反倒幽默起来,冠冕堂皇的话说出来像真的一样啊。 伏波郡王府的仆役带着桓广阳的随从找到这里来了,“十三郎君,大将军有急事找您。”江城这才知道桓广阳是明里偷闲找个空闲来看望她的,催促道:“表兄先走吧,姑父肯定有急事。”桓广阳不便再留,“表妹,再会。”深情凝视江城,带着随从走了。 “江城公主听起来会更加悦耳”,江城耳边一直回响着他的话语,不由的痴了。 要有多爱一个人,才会慨然做出这样的牺牲啊。 大将军府中,桓大将军笑着拍拍桓广阳的肩膀,“十三郎,你主意定了么?其实让她做公主也没什么好的,公主并不是至为尊贵的位置,皇后才是。”桓广阳神色淡淡的,“那您为什么不把阿母这位公主变成皇后呢?”桓大将军打了个哈哈,“这个……你阿母肯定是不乐意的……”桓广阳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她也肯定是不乐意的。”桓大将军差点被他糊弄了,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十三郎你莫要胡乱混淆,你阿母已经是公主了,我要她变为皇后便要对付她的父亲和兄弟。你不一样,阿令现在还不是公主呢。” “公主比较悦耳。”桓广阳淡定道。 “皇后也很好啊。”桓大将军循循善诱。 桓广阳微笑,“阿父您很清楚,这皇位本来就应该是外叔祖的,因为外祖父、王家、桓家的种种……种种行为才使得外叔祖和这皇位擦肩而过。本来就是他的,现在还给他,不是很公平么?” “天下惟有德者居之。”桓大将军不赞成的摇头,“这天下为什么就应该姓萧呢?改成姓桓又有什么不可以?” 桓广阳道:“阿父,您知道阿令是怎么评价您的么?” “怎么评价的啊?”桓大将军来了兴趣。 桓广阳轻笑,“她说,您太善良太有人情味了,不够无情,不够狠辣,也不够无耻,不够流氓,所以您大概做不了孤家寡人。” 桓大将军一开始觉得高兴,“阿令对我的评价还是挺对的,我这个人确实太正直了。”后来却生起气,“那又怎样?她的翁翁一样是不够无情不够狠辣,也不够无耻不够流氓!” 我不够资格做孤家寡人,她翁翁就有资格了么?! “可是,她翁翁姓萧。”桓广阳淡声道。 陵江王和您一样不够卑鄙无耻,可是他姓萧啊,他是皇室中人,是现任皇帝的弟弟,如果皇帝肯传位给他,他登基为帝就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我还是替你可惜,你本来可以让你的爱妻位置再高一些。”桓大将军拍拍桓广阳,笑道。 “外叔祖的志向已经存在了几十年,从来没有放弃过。”桓广阳道:“我要让她位置再高些,便要和她的祖父、父亲作战,血流成河,生死相搏。阿父,为什么我一定要这样呢?” “也是。”桓大将军有些同情,“要她眼睁睁的看着你和她翁翁、阿父搏杀,也够难为她的了。” 必须得说,桓大将军的父亲桓大司马算无遗策,非常精明,唯独算错了一件事:他让桓大将军迎娶寿康公主本是为了巩固桓家的势力和地位,可是没想到桓大将军外表威严,内心柔软,这么多年来因为顾忌爱妻只做了权臣,而不肯再往上进一步。到了桓广阳这一代人,桓广阳既聪敏过人又冰冷无情,本来应该是绝佳的上位人选,可是他一旦动起情便不得了了,居然会不爱江山爱美人。 “有一天到地底下见了你翁翁,咱们头上蒙得厚一点吧,没脸见他。”桓大将军感慨的道。 “我才不蒙头。”桓广阳镇静自若,“我要好生和翁翁讲讲忠君爱国的大道理。” 桓大将军呻-吟一声,扶额。 眼下南北朝分立啊,崇尚的是魏晋风度啊,十三郎你要讲忠君爱国……不服气你不行啊…… 天气渐渐冷了,老皇帝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朝中的局热也越来越乱。本来太子的地位还是很稳固的,可是会稽王一系开始散布他才是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之后便开始人心惶惶,后来又有人站起来大声疾呼,说国赖长君,南北朝对峙之时尤其如此,不如废了太子,改立陵江王为皇太帝。于是朝中更是乱成了一团,太子和会稽王心中惊惧,唯恐陵江王这时真的搀和进来,都对陵江王虎视眈眈。 陵江王因为兵权过重,威望过高,太子和会稽王都对他心存猜忌,以后不管是太子继位还是会稽王后来者居上,都不会放过陵江王的。他们登基之后第一个要清理的宗室亲王,便会是他们的亲叔父陵江王。陵江王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也不会坐以待毙。 太子和会稽王想登基之后再杀他,他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的。 他不会让太子和会稽王中的任何一个登上皇位。 老皇帝身体越来越不好,神智也开始不清楚了,这个时候太子害怕老皇帝临时起意另立新太子,会稽王担心老皇帝真的走了,他再也没有明正言顺登基的机会,两人都是焦虑如焚,东宫、会稽王府夜夜亮着灯光,灯光下的太子、王爷、谋士、僚属、门客人人神色焦灼,眼中闪着贪婪又急节的光芒。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分别有人惊惶失措的到东宫、会稽王府报了信儿,“陛下身体不好,已在弥留之际!他召见了陵江王,真的要把陵江王立为皇太弟,传位给他了!”这本来应该是荒谬不可信的,因为老皇帝并不是可以传位给弟弟而不传给儿子的人,他没有那个魄力,也没有那个胸怀,这对他而言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太子和会稽王此时一个是方寸已乱,宁可信其有,另一个是冒不起这个风险,担心明天一大早起来朝中便会真的出现一位皇太弟,和门客们商议之后,各自带兵出发,向建章宫逼近。宫庭守卫本来是很严密的,可是这晚他们却太轻易的便攻进了宫城,攻进宫城之后两拨人半途相遇,自相残杀,建章宫外响起震天的喊杀声。 老皇帝从睡梦中被惊醒,惊骇不已,“外面谁在喧哗?” 殿宇深深,灯光明灭,陵江王穿过重重绣幕而来,居高临下看着老皇帝,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你……你怎么来的?”老皇帝惊的差点跳起来。 这是他的寝宫啊,陵江王怎么能进来的?难道他已经掌握了宫庭的禁卫军么?不可能,宫庭禁卫他向来是在意的,尤其是病了之后,交给谁他也不放心,千挑万选,最后选了他的亲外孙桓十三郎。现在陵江王深夜出现在这里,难道是…… 老皇帝吓的快要疯了,惶惑低语,“十三郎怎会这样?难道从前的事他知道了么?” 他这一声真是低语,陵江王又满腔悲愤,一时没有注意到。 陵江王俯瞰老皇帝,清晰又残忍的问着他,“阿兄,咱们曾在阿母面前发过的誓,你还记得么?你实话实说,当年到底有没有害过我?阿兄,你可想清楚了,咱们当初发的誓是若有违背便要断子绝孙的。现在,外面的喊杀声是你两个宝贝儿子的,是太子和会稽王在互相残杀!你仔细想想,到底有没有害过我,有没有违背你许下的誓言?断子绝孙啊,阿兄,你可想清楚了……” 一个字一个字的从陵江王嘴里蹦出来,每一个字都阴森寒冷,令人不寒而栗。 老皇帝看看一脸戾气的陵江王,再听听外面令人惊惧的喊杀声,放声痛哭。 这难道真是报应么?违背了誓言,真的会有这样的报应么? “阿弟,这皇位本来就是你的,我还给你。”老皇帝哀切的看着陵江王,“先帝临终前曾留在遗诏,命你继承皇位,那份遗诏已经被我烧了。但我可以还给你,真的可以还给你!我可以立你为皇太弟,你可以光明正大拿回本就属于你的东西。阿弟,我只求你一点,求你不要迁怒于我的儿孙,放了我的儿子、我的孙子……放了他们……” 老皇帝唯恐“断子绝孙”真的应了誓,担心起他的儿子和孙子了。 “现在担心你的儿孙了?”陵江王逼近他,满腔愤懑,“阿兄,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指使的两次刺杀让我错过了什么?第一次我辜负冲儿的母亲,令得她在无可奈何的情形下含泪嫁给了别人,第二次我永远错过了冲儿的母亲,她怀着我的孩儿等着我去迎娶她,我却躺在床上没有知觉,被你害的差点进了鬼门关!她日日夜夜等着我,一直等到冲儿出生我也没有醒来,没有去找她,那十个月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你告诉我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陵江王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老皇帝仿佛被灼伤了似的,吓的往后退了退,“不是我,阿弟,是王家和桓家……” “还不是你主使的?”陵江王咬碎钢牙,“如果不是你主使,现在怎么会应誓,你的两个儿子怎么会在自相残杀?” “我一时糊涂,我真的是一时糊涂。”老皇帝眼泪鼻涕流了满脸,抓着陵江王的衣襟苦苦哀求,“阿弟,看在咱们一母同胞的份上,你放过我的儿孙,放了他们!我现在就命人拟诏书,立你为皇太弟,我立你为皇太弟……” “诏书已经拟好。”身着虎贲中郎将官服的桓广阳从殿中走出来,“外祖父,您加盖玉玺,便可以了。” 老皇帝虽然早就想到了桓广阳和陵江王早有预谋,可真的看到桓广阳时,还是不能置信,恍如梦中,“十三郎,你这样对外祖父,你竟然这样对外祖父……”桓广阳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那么,外祖父您又是如何对我的呢?” 方才老皇帝的那句低语陵江王没有注意,桓广阳却听得清清楚楚。“十三郎怎会这样?难道从前的事他知道了么?”老皇帝之所以会这么说话一定是有原因的,桓广阳很想知道,这其中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老皇帝仿佛看到鬼了似的,眼中满是恐惧和慌乱,“没,没有,外祖父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做!” 老皇帝大概是真的老了,良心发现,多年前的一幕又呈现在他面前:寿康公主带了十三郎进宫,他很喜欢这个可人的小外孙,便把他从温泉宫带出来玩耍。本来只是在御花园里转转的,可是他偶遇一位被他冷落已久的美人,来了兴致,便和她一起到了偏僻的宫室之中。他正和美人寻欢作乐,十三郎好奇的坐在一边看着他们,自己玩自己的,很乖巧,一点不也闹人。刺客突然来袭,美人横在血泊之中,侍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很多人横尸当场,刺客所使的暗器是有毒的,见血封喉,非常毒辣,老皇帝吓的一直往后躲,一直往后躲,恐惧已极。活着的侍卫越来越少,外面传来震天喊杀声,大批侍卫赶来增援,就要有希望了,可这时剩余的刺客拼了命向他扑来,一道寒光袭向他!他贪生怕死,怕受伤,旁边正好坐着已被吓呆了的、哭都不会哭的十三郎,他顺手抓起十三郎挡在胸前……大批侍卫冲进来,他得救了,年仅三岁的十三郎却中了带有巨毒的暗器,生命垂危…… 他曾经很庆幸,因为在场的美人死人,侍卫也死了,刺客也死了,没人知道他拿十三郎这亲外孙挡暗器的事,没有人揭穿他的真面目。可是现在,为什么十三郎一幅好像什么都明白了的样子呢?哪里出了问题,难道当年有漏网之鱼么? 桓广阳把盖了玉玺的诏书妥当收好,决定诈诈老皇帝。 他对当年的事知道的并不算多,但也知道是老皇帝带着他到了一处偏僻宫室和美人亲近时才发生的刺杀。略一思忖,桓广阳缓缓道:“外祖父,有一天晚上我亲自巡逻,经过很荒凉的、已经废弃的宫室,遇到一位满脸鲜血的宫装女子……” 老皇帝毛骨悚然的叫道:“你别听她的!别听她的!十三郎,你是自己害怕扑到我怀里来的,不是我抓了你挡暗器,不是!” 桓广阳闭上了眼睛。 他一直以为外祖父虽然昏庸了些,也是疼爱他的,没想到遇到危险之时,外祖父会毫不犹豫的抓了他来挡刺客,挡暗器…… “十三郎。”陵江王同情的拍拍他。 桓广阳睁开眼睛,嘴角牵了牵,“外叔祖,我没事。” 这时的陵江王和桓广阳颇有些惺惺相惜了。他们都曾经被同一个人害得很痛苦,几乎丧命。不同的是,桓广阳病好之后便一切如常了,陵江王醒来之后却永远失去了他的心上人,他想要终生厮守的女子,他儿子的母亲。 桓广阳站起身,神色冷漠,“请陛下这便下旨,废太子为昆明王,会稽王为琼州王,即日起动身前往封地,无诏不得返京。” 昆明和琼州都属于当时很偏远的地方,在这里为王当然远远比不上京城。但是,太子和会稽王的性命到底是保住了。 老皇帝现在只求保住儿孙的性命,“好,朕这便下旨。” 正在这时,一名浑身是血的侍卫满面惊慌的冲进来禀报,“回禀陵江王殿下,回禀虎贲中郎将,太子和会稽王他们……他们……” “太子和会稽王如何了?”老皇帝坐直了身子。 “如何了?”陵江王沉声问道。 那侍卫喘了口气,眼眸中全是惊恐和诧异,“会稽王先刺了太子一剑,太子反击,东宫侍卫和会稽王府的侍卫各自护主,混战之中,太子和会稽王双双身亡!” 众人都呆住了。 皇帝要贬他们为昆明王、琼州王的诏书正要起草,他们却双双身亡了么? “咚”一声巨响,老皇帝头晕目眩,重重倒下。 陵江王本是恨毒了他,现在见他到了垂暮之年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是怜悯又是憎恶,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唉,这誓言不是随便发、随便破的,发了那么毒的誓,之后又做了那样的事,如何能不应到子孙身上? 这年秋天,南朝发生了太子和会稽王深夜逼宫、双双身亡的惨案,原本已经躺在病床上的老皇帝雪上加霜,眼看着是不行了。朝中重臣王丞相、桓大将军等人奉老皇帝的旨意立陵江王为皇太弟,半个月之后老皇帝驾崩,陵江王继位成为新的皇帝。次年起,改年号为天佑。 南朝,变天了。 老皇帝临死之前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糊涂的时候他时常发出呓语,很有些吓人,清醒的时候却会拉着陵江王的手哭泣哀求,“阿弟,孩子是无辜的,我那两个孙子还小,你大人有大量,要容下他们啊。” 陵江王不屑,“你当我跟你一样呢?放心吧,我不至于要对个孩子下手。” 老皇帝涕泗横流的道谢,却到底也没放下心,心事重重、满怀顾虑的离开了人世。 朝臣们为老皇帝议谥号,最后议的是一个“神”字。这个神字在皇帝谥号中可不算什么好的,有“神神叨叨”“让人不知该如何评价”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晚上继续。   ☆、第145章 145 神宗王皇后被新帝尊为宣太后,一切待遇不变,迁居甘泉宫。但是,陵江王妃却并没有被册封为皇后,当然也没有被从蜀地迎入京城、迁入温泉宫,大梁皇后所居住的温泉宫就这么空闲下来了。 新帝因为是被立为皇太弟之后才登基的,算得上名正言顺,所以登基时一切顺利,并没有朝臣对此提出异议。倒是太学有几个迂腐的学生有些怨言,说的无非是太子和会稽王虽然没了,但他们的儿子还在,那才是正经八百应该继承皇位的人。但是这几个人的言论才出口,很快就被老师、同学等驳斥了,“太子逼宫,会稽王协同作恶,这是什么样的行径?有这样的父亲,他们的儿子又能好到哪里去,有资格做大梁的皇帝么?更何况如今南北对峙,北朝虎狼之国,对我大梁虎视眈眈,奉一个十岁小儿上位,是想让北魏蔑视我朝么?”那几个迂腐书生本来就没理,人数又少,很快被训的垂头丧气,不敢作声了。 新帝登基之后,追封原配王妃李氏为懿贤皇后,册立皇长子萧冲为太子,大赦天下。 萧冲之妻范氏顺理成章的成为太子妃,太子的儿子萧庆歧年纪尚小,暂无封号,而太子和太子妃的唯一爱女江城因为原来已是郡主了,新帝笑道:“朕从皇太弟成为了皇帝,冲儿由伏波郡王成为太子,难道朕的孙子孙女不是也应该升升职么?阿倩还不足十岁,暂时不宜加封,阿令原来已是郡主了,应该升上一级才是。”特旨册为江城公主,除林城、山城的食邑之外,另外享有公主的俸禄。 次子萧凛被封为蜀王,依旧留在蜀地,三子萧准被封为闽王,迁往闽地,守东南沿海。 一般来说陵江王登基为帝,陵江王妃是会被册封为皇后的。但凡事总有例外,王爷做了皇帝但王妃没有成为皇后的例子历来都是有的,陵江王妃也成了这些倒霉蛋中的一个,只是得到了蜀王太妃的封号,并没有被册为皇后,也没有被迎入京城。 蜀王府里,太妃和蜀王捶胸顿足,呼天抢地,追悔莫及。 “怪不得当初十三郎会说那样的话……”太妃瘫坐在地上,“我现在悔的肠子都快要青了,你知道么?十三郎说那些话的时候,我还在心里笑话过他呢。” 陵江王认回萧冲的时候,十三郎曾经说过“不过大王今后若再有斩获,便和世子无关”,那时陵江王妃和萧凛都没有当回事,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陵江王已经年老,老皇帝那时有太子和会稽王,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这个皇位能落到陵江王头上啊?可是做梦都没想到的事现在成为事实了,太子和会稽王自相残杀,兄弟二人一齐废了,老皇帝知道自己的孙子太小当不起重任,只好传位给弟弟陵江王。“今后若再有斩获,便和世子无关”,太妃和蜀王回想起十三郎的话,欲哭无泪。 “我才是阿父的嫡长子,太子之位应该是我的,这天下应该是我的……”萧凛想到自己错过的那一切,扼腕叹息,愤懑不已。 “对,你才是正经八百、无可争议的嫡长子,那个萧冲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是不是你阿父的亲骨肉还两说呢!我当初不应该任由大王认下他的,真不应该!”太妃咬碎银牙。 依着当地的情形,如果陵江王妃和世子没有痛痛快快的同意这件事,陵江王想认回萧冲会比较麻烦。可是陵江王开出来的条件多吸引人啊,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便让萧凛继承他的一切,成为蜀地之王,这个诱惑真的很大,陵江王妃和萧凛抵御不了。 “我们被你阿父骗了,被十三郎给骗了!”太妃捶地痛恨。 “上当受骗了。”蜀王颓然。 他们母子二人正在悔恨往事,蜀王妃也红着眼睛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十三郎说的话我还记得呢,现在想来,他这话不是凭空说的,竟是早有预谋么?姑母,大王,是不是桓家早就和大人公暗中结盟了啊?”太妃狐疑,“不能吧?桓家和陵江王府素有仇怨,十三郎那次不过是奉了先帝的旨意,才不得已而为之的。”蜀王本来是斯文人,这时已烦燥不堪,“早已结盟又如何?没有结盟又如何?总之太子之位没有了,天下没有了,都被萧冲抢去了!” 太妃怒火熊熊燃烧,恨恨的道:“只怪我一时心软,那次竟放过了他!” “您这是什么意思?”蜀王、蜀王妃大惊,“您什么时候……制住过萧冲了?” 太妃笑的阴冷,“那时他还不叫萧冲,叫任平生,他带了妻子、女儿、儿子到陵江王府做客……”蜀王妃惊呼,“是范瑗中毒的那回么?那回是萧庆正下的手,和咱们没关系的啊。”太妃疲倦的摇头,“傻孩子,你是真没有发现什么,我比你多活了些年头,比你眼光毒了些,早觉察出不对了。你记得当时我特地吩咐你亲自去泡的茶么?那是咱们喝的,没被萧庆正等人沾上。萧冲、范瑗他们的茶,都是被人动过手脚的。唉,我对任平生向来是不满的,觉得大王对他实在太好了些,那回我想想装作不知道,一箭双雕,既害了任平生,又把幕后的人揪出来。反正在背后捣鬼的不是大房就是三房,他们迟早是祸害,能扳倒一个便扳倒一个……” 蜀王和蜀王妃都听呆了。 “可是茶都已经端上来了,我又有些害怕,害怕你阿父对任平生太过器重,万一任平生真的死在我面前,他迁怒于我可如何是好?我一时心软,叫了任平生起来说话,他便没有喝毒茶,所以还是好好的。我恨啊,我快恨死了,你们说说,我那时候退缩什么,害怕什么?如果真把任平生一家人结果了,现在凛儿就会是太子了啊。”太妃连连捶胸。 蜀王和蜀王妃目瞪口呆,“您……其实是知道的……?” 蜀王汗下来了,“阿母,这件事千万不能被阿父知道,千万不能!” 以新帝对萧冲的宠爱和重视,如果他知道当时陵江王妃明知有人要害任平生一家而听之任之,那么,等候蜀王府的不一定会是什么样的雷霆怒火呢。 蜀王妃也有些害怕,“是,千万要保密啊。” 太妃怏怏,“我现在才发没错我被他骗了,呵呵。十三郎当时传的是他的话,不管十三郎是否明白其中的含义,他肯定是心知肚明的。他要谋权篡位,要让太子和会稽王自相残杀,他肯定早有预谋……” “阿母住口。”蜀王听她诋毁起新帝,大惊之下,过去掩住了她的嘴,急促又低声的央求,“住口啊,不要再说了!” 做不了太子,抱怨几句是正常的,就算传到新帝耳中也没事,新帝也不能因为这个就治他们的罪。可是对新帝心存怨望这件事就严重了,曾经想害任平生也很严重…… 太妃生气,“咱们都这么惨了,你连句话也不让我说么?”蜀王苦笑,“不是不让您说话,而是……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太妃忽地暴怒,“你一直是这样温温吞吞的性子,什么时候也不果断!你阿父就是因为你的性子才不喜欢你的,知道么?任平生和你不一样,所以你阿父喜欢他,不管是不是亲生的儿子都喜欢他!”蜀王被她骂的有些蒙,“可是,可是您说过,我是世子,不用和任平生、萧准似的亲自搏杀,陵江王府的一切注定全是我的……” 这母子二人两两相对,神色凄然。 陵江王府的一切确实全归萧凛了,可是这一点也不让人高兴,因为陵江王做皇帝了啊,拥有整个南朝了啊。和大梁的江山社稷相比,陵江王府的这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甚至不肯封我为后。”太妃绝望的喃喃,“他在怕什么?怕我有了皇后的名份,你会跟萧冲争太子之位么?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室,他现在做了皇帝,却只封了我一个蜀王太妃啊。” 太妃通常是先帝留下的妃子的封号,现在新帝还活着,却给她这位明媒正娶的妻子封了蜀王太妃,可见是要她终生留在蜀王府,不许再回京城了。 不,她不甘心,无论如何也不甘心。 “萧冲虽然已经认祖归宗,可他的身世始终是有问题的。”太妃眸中闪过寒光,“凛儿,让人在京中散布谣言,就说萧冲其实不是你阿父的亲生子,他是野种,是冒充的。” “以后再说吧。”蜀王目光闪烁。 他这个人一向文弱,抱怨两句还行,让他出手去害萧冲,他有那个心,没那个胆子。 “什么以后再说,想做的事,立即去做。”太妃语气严厉,“凛儿,你真是从小便拖拉惯了,从事从来也不知道着急啊。” 蜀王被太妃逼的急了,说道:“这样吧阿母,咱们先命人到京里探探情形如何?京里还有几位亲王、大长公主,先让人到这些皇室宗亲面前吹吹风,如果把他们吹动了,咱们再大肆行事,萧冲的地位也就不保了。” “皇室宗亲?”太妃沉思,“倒也是个好办法。我记得东海王脾气最好,他的王妃和我同一年出生,和气的很,就从东海王这里着手吧。成事了,当然最好;若不成事,以东海王和王妃的脾气,也没有妨碍。” “便依阿母。”蜀王听她说的有理,依了。 蜀王和蜀王太妃在扼腕叹息和他们擦肩而过的尊位,远在京城的新帝却是在经过一段时日的忙忙碌碌之后终于朝局初定,有闲情逸致让桓广阳陪着下棋了。 “十三郎,今天这棋局很重要,你可要好好下啊。”新帝乐呵呵的道。 “是,陛下。”桓广阳有些忐忑不安。 棋局很重要,要好好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以棋局定……定终身么……? “这是私下里,叫什么陛下,还和原来一样,外叔祖。”新帝笑道。 “是,外叔祖。”桓广阳从善如流。 他本是绝顶聪明之人,可这会儿关心则乱,因为新帝一句话他联想到了终身,联想到了一位美丽的女郎,于是头脑也不清楚了,思维也有些混乱了,人也有些茫然了。不过他棋力不弱,虽然思绪很乱,棋下得还是很好,颇有章法。 “十三郎,你知道这棋局关系到什么?”他正要落子,新帝饶有兴致的问道。 “关系到什么?”桓广阳手一抖,棋子落错了位置。 新帝一乐,紧接着也落了子,闲闲道:“这棋局关系的可大了,关系到今天的一餐饭啊。阿令今天心情好,亲自到厨房督菜,给我这做翁翁的准备了餐美食。你如果赢了,可以跟着一起享用,哈哈哈。” 桓广阳看着自己方才落错的一子,有些心疼。 这是很关键的一子…… “翁翁,我不是今天心情好才督菜的,我是太孝顺了,知道您这些时日太忙碌,累着了,特地孝敬您的啊。”江城公主笑吟吟走了过来。 她穿了件纯白色的宽袖上衣,浅绿色襦裙,像盛开在枝头的白色玉兰花般,于一片绿意盎然中开出大朵雪白芬芳的鲜花,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清新明快,令人惊艳。 桓广阳手中执着棋子,却迟迟不曾落下。 “孝顺,我家阿令最孝顺了。”新帝眉花眼笑。 “十三郎,你怎么不落子?”他看见孙女满脸都是笑,还忘不了催促桓广阳。 “是。”桓广阳惊觉,忙听他的吩咐落子,不小心又落错了位置。 “十三郎,看来你今天是没有口福了啊。”新帝一脸遗憾,“今天阿令做了许多美食,有鸭方,有金汤,据说样样是美味。可是,输了的人便没的吃。”低头看看棋局,颇为得意,“十三郎,外叔祖眼看着就快赢了,你只能干看着了……” 江城公主凑过来看热闹,“翁翁,我能瞧一眼么?”新帝笑,“当然能。”谁知她过来的急了些,脚下一滑,手自然而然的伸到桌子上,把棋子给拨乱了,“翁翁,乱了啊,怎么办?现在都到饭时了,不如先别下棋,先祭祭五脏庙,如何?”她笑嘻嘻的道。 “坏阿令。”新帝笑骂。 桓广阳却是心都醉了。 她知道他快要输了,便故意把棋局搅乱……她不忍心让他饿肚子…… 他偷偷看了她一眼。 正好她也在偷眼看他,两人目光相遇,又是甜蜜,又有些慌乱,羞涩的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快结婚了。 据说南北朝的婚礼上有新娘穿白色礼服,真是每个朝代都不一样啊。   ☆、第146章 146 新帝把他俩的小儿女情态看在眼里,又觉得欢喜,又有些酸溜溜的,“我家阿令迟早有一天会被十三郎这臭小子拐跑,到时候他得意了,桓家热闹了,宫里可就冷清了。?”想到这里他就很气愤,恨不能好好刁难刁难桓广阳。 “方才看棋局是谁要输啊?”他慢条斯理的问道。 “看不出来呀。”江城堆起一脸笑,笑的很讨喜,“翁翁,别管什么棋局不棋局的了。午食已经准备好,色香味俱全,小阿倩已经坐在餐桌前眼巴巴的等着了,馋涎欲滴。翁翁,咱们过去吧,莫让小阿倩等急了,好不好?” 新帝很想再掰扯掰扯棋局输赢的问题,可是江城笑的太谄媚了,他这做翁翁的很不忍心,况且也不忍心让小阿倩对着一桌美食等他,馋的要留口水,便慢悠悠的站起身,“走吧。” 江城忙过去搀扶着他,嘻嘻笑,“翁翁,我扶着您。”桓广阳扶住了他另一只胳膊,“外叔祖,您慢着些。”新帝没好气的想往外抽胳膊,抽桓广阳扶着的那只,“十三郎,我自己会走,我还不老呢。等我七八十岁的时候,你们再这么扶着我也不晚。”江城甜甜蜜蜜的给他灌迷汤,“翁翁,我就喜欢扶着您,怎么办?要不,您提前享受八十岁的待遇吧,好不好?”新帝想到自己八十岁的时候还有孙女、孙女婿一左一右搀扶着,觉得也挺美,心里舒坦,乐呵呵的道:“阿令喜欢扶着翁翁,那扶吧,扶吧,翁翁提前享受八十岁的待遇。” 江城和桓广阳扶着新帝到了餐室,阿倩早已经坐在餐桌旁了,见了他们高兴的站起身,“翁翁,阿姐,阿兄。”很懂事的和江城一起扶他在上首坐下。新帝慈爱摸摸他的小脑袋,“阿倩等急了没有?”阿倩老老实实的点头,“嗯,等急了。翁翁,这些菜我看着就很想吃啊。”新帝忙道:“人来齐了,阿倩快吃吧。”阿倩快活的笑,“翁翁,阿姐,我坐在这里琢磨好一会儿了,相中了好几样菜。我要金汤,还要鸭方,还要蟹酿橙,菠萝虾。”江城笑咪咪,“我们小阿倩眼光可真好,相中的这几样菜都是很美味的啊。来,坐下,阿姐盛给你。”阿倩乖乖的道谢坐下,等着江城替他盛饭菜。 江城给他们每人盛了碗金汤。这金汤是以鱼唇、鸟筋、鹿筋、竹荪为原料,精选家养老母鸡,文火连续煨炖六个时辰方才熬制成的。成品色泽金黄,入口细滑柔软,辅以香米饭和各类小菜,更增风味。 除金汤之外,还有蟹酿橙、菠萝虾、鸭方等菜式,鸭方尤其受到了阿倩、桓广阳等人的喜爱。这鸭方则是用成品烤鸭和鲜豆皮为主要原料,辅以鸡蓉和杂菇类,咸鲜微辣,风味独特。将烤鸭肉连皮切小丁,但是不能剁得太碎.否则馅料太杂乱,然后将鸡腿菇、香菇、滑子菇等口感爽滑的菇类入沸水汆水1分钟,捞出过凉挤干水分切小丁。锅里放鸭油,下姜末、菇丁炒干水汽,加入盐、香料等调味,再下入鸭肉丁炒匀倒入盘中,这便是陷料了。鸡脯肉打成蓉,加适量猪油、盐、葱姜水打上劲,这便是鸡肉蓉了。将鲜豆皮切成长方形,里面抹上一层鸡肉蓉,然后将馅料包入豆腐皮内卷成方形,下油锅炸出来熟装盘,配酸甜蘸汁上桌,这便是美味无比的鸭方了。 “真好吃。”阿倩小朋友一脸满足。 “美味。”桓广阳情意绵绵的夸奖着,有意无意的看向江城。 “那当然了,这餐饭是我亲自到厨房指导、督办的呢。”江城得意洋洋。 新帝一脸慈祥,“阿令啊,有你照顾翁翁的饮食起居,翁翁实在是有口福啊。阿令,你以后一直留在宫里,好么?” “好啊好啊,阿姐一直留在宫里。”阿倩饭也顾不上吃了,放下筷子,开心的拍起小手。 桓广阳也放下了筷子,脸色有些发白,哀求的道:“外叔祖。” 阿令一直留在宫里,那怎么行?她长大了,应该选驸马了…… 江城公主却笑嘻嘻的道:“我才不要一直留在宫里呢。翁翁,我大了之后便要出宫建府的,要有我自己的家,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全由我亲自规划设计,我是要当家作主的。” “阿姐说的太好了!”阿倩热烈的为她鼓掌。 新帝慢吞吞看看自己的宝贝小孙子,无语。小阿倩,敢情你是一点立场也没有,谁说话你都叫好啊?翁翁让你阿姐留在宫里,你拍掌;你阿姐要出宫建府,自己当家作主,你也喝彩。唉,你个小墙头草。 “阿姐,你住到青云巷好了,那里你多熟悉啊。”阿倩给江城出着主意。 “不好吧,那是阿父阿母的私产,将来要留给你的。”江城故意逗弄他,“给了阿姐,你就有损失了,知道么?” “阿姐,咱俩谁跟谁呀。”阿倩奶声奶气却又慷慨大方的道。 新帝、桓广阳、江城公主,全被他逗笑了。 “阿倩友爱姐姐。”新帝很高兴。 “那当然了,我喜欢阿姐。”阿倩自然而然的说道。 他才说完,便看到桓广阳了,觉得不能厚此薄彼,又补充了一句,“我也很喜欢阿兄的。阿兄和阿姐都对我好,我喜欢。” 他这虽然只是句孩子话,可是桓广阳和江城公主听到阿倩把他们两个人放在一起谈论,还是害羞了,脸色粉扑扑的。 当着新帝的面桓广阳一般是比较克制、不敢放肆的,这时却实在忍不住,痴痴偷望江城。他这小动作马上被新帝发觉了,警告似的清了清嗓子。 这时宦者捧上了一盘新菜,是一种用很薄很薄的圆饼卷上菜蔬裹好,蘸着酸酸甜甜的蘸汁来吃的。“这是一种春卷,大家尝尝。”江城热心的向大家推荐,分别给翁翁、桓广阳、阿倩夹到面前的小盘子里,“风味独特,试试。” 她给桓广阳和阿倩多夹了两个。 “为什么他俩的多?”新帝不乐意了。 “翁翁,这里面裹的是菜蔬,您不爱吃这个。”江城解释。 一边解释她一边柔声细语哄阿倩,“阿倩是乖孩子,爱吃菜蔬,对不对?你尝尝看,很美味的。”阿倩不经哄,乖乖的点头,“嗯,我是好孩子,受吃肉,也爱吃菜蔬和果子。”夹起春卷吃了,眉眼弯弯,“阿姐,真的很好吃!” 桓广阳把江城夹给他的春卷一个接一个全吃光了,明明春卷是面皮裹着菜蔬,蘸着酸甜蘸汁,他却好像喝了蜜似的,从唇舌开始,一直甜到心里去。 “真甜。”他情不自禁的道。 “嗯,是有一股甜香,应该是面饼的香味和菜蔬本身的甜味吧,还有蘸汁也是酸酸甜甜的。”阿倩小朋友很内行的品评道。 新帝却狠狠瞪了桓广阳一眼。十三郎你也就是哄阿倩这小孩子吧,难道我还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当着我的面便敢跟向阿令献殷勤了,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啊。 “朕这一登基吧,很多国家来朝贺。”新帝漫不经心的说道:“有几个国家不只来朝贺,还向大梁求婚,要和我大梁结为秦晋之好。” “谁啊?谁啊?”江城和桓广阳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阿倩先激动起来了,嚷嚷道:“翁翁,有没有哪个国家的小公主,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 “阿倩你……”新帝没想到阿倩竟是这样的小孙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江城笑的趴到了桌子上,肩膀直抽抽。 哪个国家的小公主和你年纪差不多大,阿倩,你笑死人啊。 桓广阳嘴角牵了牵,也露出浅淡而愉悦的笑容。 “没有和你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公主,有和你阿兄年貌相当的。”新帝幸灾乐祸的看看桓广阳。 桓广阳正色庄容,“陛下,臣忠君爱国,只愿娶我大梁的女郎,不愿和异族公主通婚。” 新帝眼角抽了抽。好嘛,十三郎你真行,这件事都能扯到忠君爱国上啊。 “真如果忠君爱国,十三郎你就娶了北方的柔然公主吧,大梁因此和柔然结盟,让北魏夹在大梁和柔然之间,畏手畏脚。”新帝笑容可掬。 “陛下,十三郎身份不够,您还在宗室子弟中挑选出一位文武双全的青年郎君来迎娶柔然公主为好。”桓广阳不为所动。 “十三郎你不忠君爱国。”新帝笑道。。 江城出着主意,“翁翁,让表兄常常来陪您下下棋,说说话,共用午食、夕食,这样您心情便好了,对不对?您是大梁帝王,您心情一好,朝政便顺利了,群臣便精神抖擞了,大梁便国泰民安了,这才是真正的忠君爱国,翁翁说对不对啊?” 她这一番话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的,既替桓广阳解了围,又把她的翁翁捧的非常非常之高,简直是人人忻悦,个个满意,皆大欢喜了。 江城用殷切的眼神看着新帝,新帝不忍让她失望,遂笑道:“好,那十三郎今后便常常来陪伴我这位外叔祖吧。什么时候陪的我这位外叔祖满意了,便……” 桓广阳心扑通扑通的跳。 桓广阳、江城、阿倩都凝神等着听新帝往下说,谁知他卖了个关子,沉吟片刻,徐徐道:“今天的菜式很不错,阿令,明天换新的行,照样再来一份也行。” 桓广阳清澈眸光落在新帝脸上,仿佛在无声责备,“您怎么能这样?” 他一直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聪敏英明,这时却和寻常陷入情网中的男子一样,显得傻呼呼的。 新帝终是忍耐不住,哈哈大笑,“十三郎,若是你陪的我这位外叔祖满意了,我便让你换一个称呼,如何?你心里早就不想叫我外叔祖了,是也不是?” 这臭小子早就想和阿令一起叫翁翁了,哈哈哈。 “是,外叔祖。”桓广阳又惊又喜,深深一揖,朗声答应。 他转过头看江城,却见江城羞不自胜,已经悄悄离开餐桌往里边去了。阿倩“咦”了一声,忙起身追过去,“阿姐你去做什么?等等我啊。阿姐你脸为什么这么红?好像发烧了一样。阿姐,让我摸摸你额头烧不烧……”拉着江城要她蹲下来,他这做弟弟的要摸摸姐姐的额头,看她是不是发烧了。 “阿姐没事,真的没事。”江城含混的说着,弯腰抱起阿倩哄他。 她一边哄着弟弟,一边满面羞红的悄悄看了看桓广阳,两人目光相遇,眼眸中都有星光闪烁,无比快乐,无比动人。 -- 新帝登基之后,陆续接到各国的国书,大多是向他表示祝贺的,也有些国家派了使臣到那建康递交国书并赠送贺礼,就连远在北地的柔然也不远千里遣使祝贺,并向大梁求婚,要求结为秦晋之好。 柔然这封国书是在朝会上念出来的。国书念完,本来应该是群臣讨论这个提议的,已被新帝任命为五官中郎将、身着戎装的桓广阳却忽然站了出来,在新帝面前单膝下跪,朗声道:“陛下,臣请尚江城公主。” “什么?什么?”群臣哗然。 这柔然的国书才念完,朝中还没提到要不要答应柔然的这个要求呢,五官中郎将便急急忙忙的要求尚江城公主了?这迫不及待、唯恐错失江城公主的模样,真不像是冷若冰霜的桓十三郎,不像是年少有为的五官中郎将呢。 要知道,五官中郎将在大梁已是丞相的副手,大权在握,前途无量。桓广阳年纪轻轻便有这样的职位,之后不管到了哪一步,都不会出乎世人意料的。他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靠尚公主来得到什么啊。 “五官中郎将这是唯恐江城公主被抢走了么?”一位朝臣笑道。 群臣发出阵阵善意的、畅快的笑声。 见惯了五官中郎将那如同冰雪般的镇定从容,眼下这位听说柔然向大梁求婚便慌了手脚、当众求婚的桓广阳更接地气,更让人有亲切感。 “五官中郎将真的担心江城公主被抢走么?”新帝也笑着问道。 群臣的目光全落到桓广阳身上了。 “是。”桓广阳声音低沉而坚定。 这下子群臣笑得更痛快,更大声了。 唉,年青郎君爱慕美丽的公主,患得患失,辗转反侧,虽然急切一些,却是真情流露,感人至深啊。 本来应该严肃沉闷的朝堂,这时却是愉快又活泼。 御座上的新帝也不似平时威严,笑道:“江城公主的父亲和五官中郎将的父亲都在,太子,桓卿,你俩来说说,乐意不乐意这桩婚事啊?” 太子萧冲和桓大将军被新帝点了名,同时出列。 “臣是很乐意这桩婚事的,若蒙陛下和太子殿下允婚,一定会把江城公主当作亲生女儿来疼爱。”桓大将军声音很高,透着诚意,也透着喜气洋洋。 太子萧冲面色踌躇。 他不是不喜欢桓广阳,也不是不想要这个女婿,只是想到这就要把心爱的女儿许配出去了,实在是舍不得啊。 “殿下。”桓广阳满是期盼的看着他。 萧冲看着桓广阳的神色,一下子就心软了。 他根本不需要桓广阳这时来信誓旦旦的声明他有多爱慕多敬重江城公主,以后会对她多么好多么好,桓家和陵江王府数十年交恶,可是桓广阳肯倾尽全力支持陵江王上位,他对江城的爱意已经尽在其中了,难道还需要用言语来表达么? “我很欣慰,以后多了半个儿子。”萧冲含笑说道。 他这是在答应求婚了。话出口中话,萧冲胸中热血翻涌,眼眶一阵阵发热,女儿许配出去了,以后要嫁给十三郎,和十三郎白头到老了…… 朝臣们欢腾起来,殿中的气氛非常热烈,“太子殿下答应了,太子殿下答应了!” 新帝神情愉快,“既然桓卿愿意替他的爱子求婚,太子也答应了,朕当然乐见其成。” 群臣纷纷向新帝、太子和桓大将军贺喜,朝堂成了欢乐的海洋。 桓广阳被巨大的喜悦包围了,眼睛闪闪发光,郑重向萧冲承诺,“殿下,您不是多了半个儿子,是多了一个儿子。以后我会像儿子一样孝顺您的。” “好孩子。”萧冲伸手扶起他,眼中也有泪光闪动。 “什么?太子殿下多了一个儿子?”桓大将军愕然,“十三郎,你是准备尚公主还是打算入赘啊?怎么会让太子殿下多一个儿子的?那我的儿子呢,你说说,我的儿子到哪里去了?” “桓大将军嫉妒了,哈哈哈。”朝臣们顿足大笑。 “养儿子做什么?养儿子做什么?”此情此景,连德隆望重的虞老博士都生出促狭之心,故意装出痛心疾首的样子感慨,引得他周围的人笑个不停。 “阿父,您会多一位女儿的。”桓广阳面色绯红,硬着头皮说道。 “你还有理了。”桓大将军忍俊不禁。 他们周围响起一阵阵笑声。 离得远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紧着打听,“笑什么呢?笑什么呢?”等到打听到了原委,也觉可乐,“原来五官中郎将竟是这样的十三郎。”迫不及待当众求婚,迫不及待当众向太子献媚,冰雪一般的外表下,掩藏的竟是这样的旎旖情怀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晚上继续   ☆、第147章 147 朝会在欢快的氛围中结束了。 不少桓家姻亲故旧过来向桓广阳道喜,“十三郎升职了,要做驸马了。”这话本来是有些打趣的意味在里面的,可是向来机敏的桓广阳这时却显出痴相,只知道向众人道谢而已。安东将军见到他这样,不禁笑了,“十三郎这是欢喜得傻了么?” “十三郎,恭喜你。”安东将军笑道。 “多谢姨父。”桓广阳含笑向他道谢,眉宇之间,春意盎然。 “没想到你会做了驸马。”安东将军想到往事,又是感慨,又是笑。 当年十三郎路过宣州的时候,在安东将军府还和江城公主见过一面吧?彼时的十三郎仿佛站在云端,对于任八娘子来说遥遥不可期,谁能想到呢,短短数年的时间,那位女郎从名不见经传的任家八娘子一步一步变为林山君、江城郡主、江城公主,而十三郎当众请求尚主,成了她的驸马。唉,世事变幻无常,白云苍狗,没有止境啊。 安东将军笑,“回想起咱们在船上的日子,恍如昨日。阿敏和阿令做伴,我和你、十四郎、阿放一起在船上消磨过多少时光。现在你和阿令定下婚约,其余的几个孩子好事还不知道在哪里。对了,十四郎呢?我好像有些日子没见到十四郎了。”说着话,才想起来桓十四郎已是多日不曾露面。 “叔父将十四郎叫到身边,要亲自教导。”桓广阳道。 安东将军不禁笑了,“你二叔父向来方正,不苟言笑,十四郎性情活泼,也不知被他管束成什么模样了。” 桓广阳道:“阿弟来信诉过苦,我阿父或许不日会调他回京。” “如此。”安东将军明白了,微笑颔首,“我今天得早点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家里。家里人不定多高兴呢,哈哈。” 其实这是客气话,安东将军心里想的是“赶紧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阿敏,她准得乐坏了。”瘐涵和江城一直很要好,和十三郎这位表兄也关系融洽,知道十三郎和江城定下了婚事,一定会替他们高兴的。不过,他家里的另外两个人乐康公主和瘐涛,安东将军觉得就没必要细说这些事了。乐康公主一向不喜江城,瘐涛也对江城很漠然,不会有什么兴趣的。 “妹夫,回去跟阿妹说一声,早早的准备贺礼。”桓大将军笑容满面的过来了。 他今天心情实在太好,春风满面,身为大将军的威严全不见了,逢人就想开玩笑。 “一定,一定。”安东将军大笑,“那是必须的,十三郎叫我姨父,阿令叫我姑父,到了两个孩子的大喜日子,我们必须备份厚重的贺礼才对。” “怎么就开口要起贺礼来了呢?”虞老博士慢吞吞的过来了。 “虞老,还有您呢,您也是一样的。”桓大将军顺手拉了虞老博士,热情洋溢,“到了十三郎的好日子您一定得来,不用厚礼,备份薄礼就行了。” 桓大将军和虞老博士等人谈笑风生,桓广阳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梦幻般的神情,大概这一刻已经进入到忘我的状态,魂游天外了吧? 安东将军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很稀奇的看了又看。 他兄长瘐侍中向他过来了,冲他使了个眼色,安东将军会意,便悄悄离开,和瘐侍中一起出来了。瘐侍中和他一起出来之后,到了无人之处,冲他诉起苦,“阿弟,你说说咱们瘐家有多倒霉啊。我和你阿嫂到范家赔过两次礼,道过两次歉,你知道么?两次都是因为家里这些不懂事的孩子,不是五娘,就是四娘、六娘、七娘、十五娘。唉,咱们瘐家和范家、任家……不对,现在不能提任家了,和太子殿下……”说到这里,他神色更加愁苦,唉声叹气,“你说说,咱们和范家,和太子殿下有这样的过往,以后瘐家可怎么办啊。”安东将军劝他,“阿兄勿忧,太子殿下和范仆射心胸宽广,不会记仇的。”瘐侍中哪里肯听他的,脸皱得跟包子似的,“唉,你说说四娘她们怎地如此不懂事呢,就会给瘐家添麻烦。以前是得罪了范家和太子,现在十三郎要尚江城公主,那岂不是连桓家也一起得罪了么?”想到瘐家的冤家对头这么多,这么强,他真是要多沮丧有多沮丧。 “不会,姐夫不是这样的人。”安东将军安慰道。 他对桓大将军这连襟还是很佩服的,觉得桓大将军并不是瘐侍中所说的那种人。因为十三郎要娶江城,而瘐家女郎不止一次得罪过江城,所以桓大将军以后就会针对瘐家了,这完全是无稽之谈。 不过瘐侍中是个斯文人,也是个没什么胆色的人,虽然安东将军一再安慰,他还是不敢相信,也一直提不起精神。安东将军无奈,只好陪他到酒楼中喝了回闷酒,“阿兄莫要胡思乱想了,不会那样的。”数杯美酒下肚,瘐侍中飘飘欲仙,心情这才好了些,“好,我听阿弟的,不胡思乱想了。”安东将军听他这么说,暗中松了口气,“想开就好了。” 和瘐侍中在十字路口分别,安东将军直接回了乐康公主府。回去之后他没去见乐康公主,而是命人将瘐涵叫到了书房,“阿敏啊,今天-朝堂上发生了一件这样的事……”把柔然国书一念完,桓广阳便要求尚主的事从头到尾说了说,越说越觉可乐,“阿敏你不知道,你表兄高兴得有点傻了,虽然人是站在殿中的,魂魄却不知已经游荡到哪里了,眼神朦朦胧胧,迷离沉醉,脸色酡红,好像喝了好几瓶蒲桃美酒似的……” 瘐涵喜得差点蹦起来,“真的么真的么?表兄向阿令求婚了?太子殿下和陛下都答应了?大喜事啊。”安东将军笑,“可不是么?所以阿父一刻也没耽搁,回到家便命人把你叫来,赶紧把这好消息告诉你啊。”瘐涵嘻嘻笑,甜蜜的道谢,“阿父,您最疼我了。”安东将军神色温柔,“那是自然。” 这时的瘐涵经过数年精心调养,已经没有了幼年时的瘐弱模样,身材苗条修长,五官端正秀丽,肌肤白里透着微红,妩媚清艳,生机勃勃。安东将军看看爱女现在的样子,再想想没有请到杜大夫时她的样子,感慨万千。 瘐涵快活的笑,“我得去向姨母道喜啊,还有表兄,还有阿璃,我还得进宫去看看阿令,也向她道恭喜。阿父,阿令一直很大方的,您说她现在会不会害羞啊?还有,我要去告诉阿母……”安东将军吓了一跳,“阿敏,这个还是不要了吧。”瘐涵奇怪,“为什么不要啊?”安东将军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小声告诉她,“阿敏,你阿母一直存着要把你嫁给十三郎的心,现在知道十三郎向阿令求婚,不知会多生气呢。” “啊?”瘐涵愕然。 安东将军不好意思的清了清嗓子,“真的,你阿母……一直有这个意思……” “表兄就是我兄长,我为什么要嫁给我的兄长?”瘐涵不满。 “你阿母她不知道你的心思啊。”安东将军有些尴尬。 瘐涵眼珠转了转,“阿父,您的意思是阿母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生气,对么?” 安东将军神色郑重的点头,“一定会。”做了几十年的夫妻,他对乐康公主的脾气当然是有所了解的,乐康公主从瘐涵年幼之时便存了这个心思,因为想把瘐涵嫁到桓家、担忧因为瘐涵身体欠佳寿康公主不喜,所以才费尽心思找到了杜大夫,要为瘐涵调理身体。瘐涵身体好转之后她自己不止一次向寿康公主提过这桩婚事,还逼着安东将军也和桓大将军提过,在她心目当中,桓十三郎已经是瘐涵的了,若是知道十三郎向江城公主求了婚,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呢。 “这样啊,那我还是别去告诉她了吧。”瘐涵想了想,很有自知之明的说道。 “对,别去。”安东将军露出欣慰之色。 他可不想让宝贝女儿去看乐康公主惊怒交集时的模样,也不想让女儿承受乐康公主的怒火。 “那,我在您这儿躲个清闲,行不行啊?”瘐涵殷勤问道。 “好啊。”安东将军欣然同意,“阿父和你一起躲。” 父女二人相视而笑。 “可是,总要有人去告诉阿母的啊。这件事瞒不住,阿母到最后还是会知道的。”瘐涵蹙起眉,面有忧色。 安东将军想了想,“现在这件事情应该已经传扬开了。便是咱们不说,你阿母也会从别处知道的。或许你阿兄回来会告诉她?不管这些了,阿敏过来,阿父才得了幅好字,咱们来观摩观摩。”瘐涵也是喜欢书法的,听说有幅好字,登时来了兴趣,“那可要好好鉴赏鉴赏。”安东将军取出字幅,父女二人品评议论,兴致盎然。 安东将军和瘐涵指望着瘐涛去告诉乐康公主这个坏消息,却不知瘐涛知道是知道了,可是他知道之后如寒冬腊月饮了冰水似的透心凉,“表兄向她求婚,她阿父同意了……她的终身大事已经定下来了……”万念俱灰,心灰意冷,像根木桩子似的坐在池水边发呆,眼神都直了。 她要嫁人了,那个曾经不顾一切爱慕着他、追逐着他的女郎,那个宁愿忍受着满城风言风语也要向他示爱的女郎,那个为了他曾经愤而投水的女郎,现在就要嫁给别人了…… 愤而投水……瘐涛想到这里,忽然打了个寒噤。 他眼前就是一池清水啊,愤而投水…… 瘐涛下意识的向水面望去,见水深望不到底,蓦然以手掩面,悲痛难言。 当年她为他愤而投水,不愿再在人世苟活之时,会是怎样的绝望、怎样的心情? 瘐涛的不对劲早被婢女、仆役等悄悄看在眼里,担心瘐涛出了什么事他们担当不起,去禀告了乐康公主。乐康公主听说瘐涛在水边一个人坐着发呆,唬了一跳,“阿放这是怎么了?”忙带了侍婢、保姆等人,匆匆忙忙出了门。 “阿放,你怎么了?”看到瘐涛还在水边坐着,乐康公主心里略微放心,可是看到他空洞痴呆的眼神,乐康公主就知道他确实不对劲,心疼的揽着他,含泪问道。 瘐涛那双无神的眼睛动了动,低声道:“阿母?”乐康公主听他声音有些嘶哑,更是心痛,把他揽的更紧了些,柔声道:“阿放,是阿母来了。好孩子,你有什么心事只管和阿母说,阿母必定能让你称心如意的。阿放,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瘐涛嘴角牵了牵,笑的很勉强、很苦涩,“我很好,没有什么不如意的事。阿母,我只是奇怪,一个人要伤心到什么地步,才会不想活了,想要寻死,纵身跳到这冰冷的水里……” 乐康公主听的毛骨悚然。 “纵身跳到这冰冷的水里?阿放你在说什么?”她扳住瘐涛的双肩,厉声喝道。 瘐涛面色疲惫,“没什么。阿母,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乐康公主惊魂甫定,这才知道他不是自己想跳进去,而是想起了江城当年为了他投水的事,不禁恨恨,“你又想那个没良心、水性杨花的女人了,对不对?她这个人没长性的,当年能为了你要死要活,后来见到比你家世更好、身份更高的男子,心就变了,就不把你放在眼里了。阿放,她这种人就算身份再高贵也脱不了低贱的气息,不值得你为她神魂颠倒,不值得你为她费心思。她啊,就算被封为公主,也没有公主应该有的尊贵仪态,骨子里还是任家的小丫头罢了……”乐康公主口中作践着江城,越说越来劲,越说越兴奋。 “表兄向她求婚,太子已经答应了。”瘐涛忽然道。 “什么?”乐康公主一直反应不过来。 瘐涛方才的那句话仿佛已用尽了力气,闭上眼睛,一脸倦意,不肯再说话了。 乐康公主回味着他方才的话,“表兄向她求婚,太子已经答应了”,人有些昏昏沉沉的,觉得天空一下子阴暗下来了,太阳消失不见了,天地之间灰蒙蒙的,凄凄惨惨的,没有一丝生气。 “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你说,到底什么意思?”她暴怒起来,用力摇晃着瘐涛。 瘐涛苦笑,“还能是什么意思?阿母,今天十三表兄向陛下请求尚江城公主,陛下和太子殿下已经答应了……” 乐康公主身子晃了晃,头晕目眩,天旋地转,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公主!”婢女保姆等大惊。 瘐涛也吃了一惊,伸手扶她,“阿母。”谁知乐康公主却破天荒把他的手打开了,声音中满是怒气,“阿放你真没用,过去你能让她倾心爱慕你,为你生为你死,现在却拿她没有办法,硬生生被她把十三郎给拐跑了!十三郎是我早就看好的女婿,他是阿敏的,你知道么?” 婢女保姆等人本来想上去搀扶的,可是见乐康公主眼都红了,恶狠狠好像要吃人似的,说出来的话又实在令人害怕,各自心惊。她们不约而同的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慢慢退到了安全的、听不到乐康公主说话的地方…… 瘐涛从自怨自伤、自哀自怜中醒过来了,眼神有些冰冷,“原来您让我去诱惑她,是因为这个。”让自己的儿子牺牲色相诱惑一位女郎,为的并不是儿子,而是为了得到一位理想的女婿啊。 “她曾经为了你要死要活啊,这样的女子你都诱惑不了,阿放,你……你气死我了……”乐康公主越说越气,呼吸急促起来,“你……你气死我了……” 瘐涛一脸厌倦的闭上了眼睛。 母亲一向是爱他的,可是此时此刻的母亲不复慈爱温柔,戾气所钟,面目全非,他已经快不认识了。这是他的母亲么?这是他高贵优雅善解人意又疼爱子女的母亲么?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乐康公主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把自己憋死。她这么难受,近在咫尺的亲生爱子却一脸冷漠,看也不想看她一眼,乐康公主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又是痛楚,又是伤心,颤颤巍巍站了起来,“阿放,你好啊,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敢不孝顺阿母了……” “孩儿怎敢。”瘐涛冷淡的道。 “你……你……”他这态度差点没把乐康公主气死。 “我是听到下人禀报说你在水边坐着,不放心,特地来看你的……”乐康公主啰啰嗦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阿母放心,我不会投水的。”瘐涛更加冷淡。 他是爱面子的人,江城和桓广阳的婚事定了之后他坐在水边发呆,跟要出什么事似的,这件事提起来他也觉得丢人。乐康公主特地提醒他这个,他脸上挂不住,自然没好气。 “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乐康公主怒气上涌。 “我说错了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哪里敢有所损伤?”瘐涛冷冰冰、**的道。 乐康公主被他气得头昏,胸中又怒气翻涌,喉中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她是站在水边的,脚下滑了滑,站立不稳,斜着身子向水中落去。 喷血、落水,这两个高难度动作乐康公主同时完成,情形相当悲壮。 瘐涛木然坐在水边,看到乐康公主一边口喷鲜血一边直直落入水中,整个人都惊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第148章 148 “阿母!”他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蹭的站起身。 “公主!”远处的侍婢保姆等人见到乐康公主落了水,魂飞魄散,什么也顾不上了,飞奔着往这边跑。 乐康公主在水中拼命挣扎,沙哑着声音呼救,“救我,阿放,快救我!” 她本来是落在水边的,水并不深,如果掉下去之后沉着冷静,不要乱动,是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可是她慌了,乱了,手脚并用乱挥,结果反倒往水中心飘过去了。 “怎么办?我不会游水!”瘐涛顿足。 “我会!”一个身材苗条、肤色微黑的婢女飞快的跑过来,自告奋勇,“我在水边长大的,我会游水!”脱去外衣,“扑通”一声跳进水中,奋力向乐康公主游过去。 其余的婢女保姆等人有会水的,也有不会水的,可是这会儿全都争先恐后的要下去,唯恐别人都下水了自己衣服还是干的,因而落下一个不肯忠心护主的罪名。一群女人跃跃欲试你追我赶的争着往水里跳,瘐涛的孝心和勇气也被激发起来了,“我不会水又怎么了?现在水里的是我亲生母亲,我不会水也要去救她啊!”咬咬牙,狠狠心,眼睛一闭,他大少爷也跳进去了。 这下子可倒好,本来那些侍婢保姆救一个乐康公主就行,现在还要再添上一个瘐涛。因为他和乐康公主一样,掉进水里之后便一下子便慌了,恐惧大叫,拼命挣扎,这不会游水的人若是掉进水里,最怕的便是像他们这样的了,这才是最危险的。侍婢们没办法,只好分出人再来救他,乱成一团。 那第一个跳下来的婢女虽然水性不错,但是运气太差了,遇到乐康公主这样自私又怕死的人,她一过去便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连手带脚抱住她不放。把这婢女给急的,“公主,您不能这么抱着我啊,再这么下去咱们两个会一起没命的!”乐康公主哪里肯听她的?只管死死抱着她不放,眼看着两个人就要一起沉下去了。 那婢女心中绝望,“我就这么死了么?”满心的不甘,可是手脚被乐康公主抱着,水性再好也没用啊。幸亏有人机灵,不敢下水,一边大声呼喊救公主一边冲安东将军的书房飞奔过去了,安东将军正和瘐涵一起欣赏书法,闻讯大惊,和瘐涵一起冲了出来,“在哪儿?公主在哪儿落水了?” 到了水边,安东将军毫不犹豫脱下外衣跳了进去。瘐涛离水边近一点,他这会儿喝了不少水,已经没什么力气再瞎扑腾了,安东将军顺顺利利的把他先捞上岸。将瘐涛救回到岸边,交待瘐涵照顾他,安东将军重又下水,游到乐康公主身边,将她也救了上来。 “将军,小草怕是不行了。”一名青衣婢女浑身湿漉漉的,冲着安东将军抹眼睛,“她是去救公主的,后来她沉下去了……” “有这种等?”安东将军一惊,嘱咐瘐涵叫大夫、救乐康公主和瘐涛,自己又跳了下去。 “阿父,小心啊!”瘐涵不放心的在他身后叫道。 “放心,阿父水性很好。”安东将军说着话,人已经下了水。 那婢女已经沉下去了,安东将军费了番功夫,才将她救了上来。这次上岸之后,安东将军已是精疲力尽,无力的坐到了地上。 “将军,您是好人,您是好人。”青衣婢女见同伴被救上来,大喜,冲安东将军连连磕头。 安东将军疲惫的挥挥手,“她还昏迷着,快救她吧。”青衣婢女哽咽道:“是,将军。”流泪替同伴按着肚子,拼命想让她把腹中的积水给吐出来。 大夫赶来之后也是同样的办法,“得先把水吐出来。”让人给乐康公主、瘐涛按着肚子,让他们先把肚子里的水吐出来之后,挪到屋子里,换了干净衣裳躺下,给开了药方。 乐康公主这边的侍婢因为大多下水了,有受了凉的有受了惊吓的,真是乱成了一锅粥。 好在安东将军和瘐涵还算镇静,瘐涵性情又宽厚,不苛责下人,有病的养病,有伤的养伤,下水救人的一律有赏,但是并没有因为乐康公主和瘐涛的落水而迁怒于人,更没有胡乱责罚下人。侍婢保姆等人心中渐渐安定,各行其事,慢慢的也就安定下来了。 瘐涛跳水晚,喝的水不多,很快就清醒过来了。乐康公主却是一直昏迷不醒,安东将军和瘐涵忧心忡忡。瘐涵咬唇,“阿父,如果杜大夫在,便好了。”安东将军眼光闪了闪,“现在杜大夫怕是不好请了吧?”瘐涵迅速想了想,有了决断,“阿父,命人到宫里送个信,如何?我写封信给阿令。”安东将军苦笑,“也只有如此了。”瘐涵匆匆写下一封亲笔信,命人送进宫,交给江城公主。 安东将军和瘐涵正在烦恼,瘐侍中的妻子刘氏带着瘐五娘、瘐六娘、瘐七娘、十五娘等人来了。 她们当然不是知道了乐康公主落水的事前来慰问的,这件事才发生,不经安东将军的允许也没人敢外传。瘐五娘等人是听说了十三郎和江城公主的婚事,又是惊讶,又是气愤,满腔怨气无处发泄,来向乐康公主诉苦的。而刘氏则是和瘐侍中一样,担心瘐家得罪的人太多了,太强了,坐立不安,来向乐康公主讨主意的。 婢女来禀报,“刘夫人带府上几位小娘子来了。”安东将军皱眉,“这时候来做什么?”他家里正乱着,惊魂甫定,这时候很不愿意再和刘夫人等周旋。瘐涵略一思忖,“阿母的情形还是不要被伯母、阿姐们知道为好。阿父,我出去应酬几句,只说阿母今天身子不爽快,请伯母和几位阿姐先回去吧。”安东将军心事重重的点头,“甚好,还是阿敏想的周到。”望着昏迷不醒的乐康公主,心中着实犯愁。 瘐涵轻轻叹了口气,不忍心打扰安东将军,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刘夫人、瘐五娘等人正在客厅中坐着,见瘐涵一个人出来了,看样子精神不大好,脸色有些苍白,都是心中奇怪,“乐康公主怎地不见人?为什么只有阿敏一个人出来了?”刘夫人招手叫瘐涵,“阿敏过来,让伯母看看,你脸色好像不大好。”瘐十五娘却冲动的问道:“九姐姐,公主殿下呢?”瘐涵向刘夫人施了个礼,语气有些冷淡的解释,“伯母,诸位阿姐、阿妹,对不住,让你们久等了。我阿母今天身子不大爽快,懒怠见人,不能接待诸位了,还请见谅。” 刘夫人和瘐五娘、瘐六娘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哦,原来乐康公主病倒了啊,呵呵,敢情十三郎和江城公主的婚事不只咱们受不了,她这位尊贵的公主殿下也受不了么? “我过去看看。”刘夫人站起身。 乐康公主病了,她这做大嫂的于情于理,总是要过去探视一番的。要不然,不是显得太无情了么? “我们也一起去。”瘐五娘、瘐六娘等人不甘落于人后,纷纷要求一起过去向乐康公主请安。 “不必了。”瘐涵精神很差,脸色也不大好,语气不如平时温婉柔和,“大伯母,诸位阿姐、阿妹,家母现在需要静养,暂时不便见客。” 刘夫人、瘐五娘等人从没听到瘐涵说话这般生硬,都吓了一跳。 她们对着骄横的乐康公主都是要要忍着一口气的,对着好脾气的瘐涵就不是了。因为瘐涵随和,她们也就不把瘐涵当作一回事。可瘐涵身份在这儿摆着,若执拗起来也自有一股凌人之气,刘夫人、瘐五娘等人倒是刮目相看了。 “那,我们改日再来看望公主吧。”刘夫人勉强说道。 刘夫人已经开了口,瘐五娘等人就算心里不服气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瘐涵心里正乱着,并没有挽留,“好,我送伯母和阿姐阿妹出去。” “好嘛,这就撵起人了啊。”刘夫人心中升腾起怒气。 瘐五娘等人也是气咻咻的,觉得瘐涵未免太不给她们这些堂姐妹留面子了。 瘐涵把刘夫人、瘐五娘等人送到院门口就停下脚步,命管事仆妇送她们出去。因为这个,刘夫人、瘐五娘等人更是生气。瘐十五娘最不爱吃亏,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叫过她一个婢女,“你不是有个同乡在公主身边服侍么?去打听打听,公主府发生什么事了?”那婢女陪笑脸,“是,奴婢有两个同乡在公主身边服侍,这就去打听。”借口给同乡捎了家乡特产,找她那两个同乡去了。 等刘夫人和瘐家几位女郎回到瘐家之后,那婢女不久之后也匆匆回来,打探清楚了,“小郎在水边会着发呆,乐康公主去劝他,不知怎地公主便落水了,后来小郎也落水了。后来都被救上来了,小郎平安无事,公主现在还昏迷不醒呢。”刘夫人等听了,目瞪口呆。 怪不得瘐涵方才生硬冷淡,大异往日,她的阿母还在床上躺着,昏昏沉沉,醒不过来,换了是谁也没有心情应酬客人啊。这么想想,她们倒是都有点明白瘐涵、同情瘐涵了。 “阿兄为什么要到水边坐着发呆啊?他有什么心事啊?”瘐十五娘最爱自作聪明,悻悻的说道:“是不是他也想尚江城公主,却被十三表兄抢了先,所以他才会不高兴的啊?”瘐十五娘年纪虽小,对桓广阳也是有觊觎之心的,提起桓广阳和江城公主,她心里难受,语气不知不觉便有些酸溜溜的。 “小十五胡说什么呢?阿兄才不会看上那个宣州乡下来的人!”瘐五娘板起了脸。 “就是,宣州乡下过来的,身上满满的乡土气息。”瘐六娘和瘐七娘都是忿忿。 任家八娘子啊,一开始毫不起眼、没人会把她放在眼里的任家八娘子啊,也不知她走了什么狗屎运,硬是青云直上鹏程万里,先是以伏波将军之女的身份在京城站稳脚根,之后被封为林山君,跻身京城贵女的行列,后来更是气人,竟然一步一步变成江城郡主、江城公主,俨然是皇室之中最高贵、最美丽、最出风头的女郎了!没天理啊,一个宣州乡下出来的小门小户的任八娘,她怎么就会有了今天的呢? “你们胡说些什么!”刘夫人耐着性子听她们说了半天,忍无可忍,拍案大怒,“从前你们看不上任八娘还算了,毕竟任家太寒碜了,和瘐家、桓家这样的世家大族没法相提并论。可现在江城都已经是公主了,你们背后还敢这么议论她,这是想做什么?还嫌瘐家麻烦不够多,还嫌你们的阿父、伯父太清闲么?” 瘐五娘等人被刘夫人骂的灰溜溜的,低下头,不敢由着性子胡言乱语了。 刘夫人气上心头,真想再请位像钟大家那样严厉无情的老师再来管教管教她们。可是满京城之中像钟大家那样的人也只得一个罢了,现在想再找一个,可是难如登天。刘夫人气了半天,决定暂时把她们关在家里,“你们这些天不许出门了,省得一个不慎给瘐家惹了祸,我和郎主又要出去赔礼道歉。小娘子们,你们长点心吧,从前我和郎主是到五味巷范家陪不是,你们若是再闯了祸,我们难道要到宫里请罪么?”说到这里,刘夫人悲从中来,落下伤心的泪水。 瘐五娘等人也各自心惊。 从前江城还只是任家八娘子的时候,瘐家诸女联合起来几次三番和她交手,一点便宜都没有占到。现在江城已经是公主了,若再得罪了她,不知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刘夫人疲惫的挥挥手,命令她们各自回房反省。 瘐五娘等人行礼告退出来,一个比一个郁闷,“任八娘居然成了公主,这个已经够让人憋气的了,现在她把十三郎也占了去,凭什么啊?十三郎应该娶一位精致优雅的女郎为妻,出身世家大族,从小受到良好的教养,她这乡下来的野丫头,配么?”“就是,她当公主我不生气,我们这些世家大族的女郎身份高贵,比公主也差不了多少。我就是不服气她竟然得到了十三郎。”“她哪点配得上十三郎啊?想不通。”“十三郎竟然要娶任八娘,明珠暗投,美玉蒙尘,我真是心疼死了,气死了!” 瘐家这些女郎在这里痛苦哀嚎,扼腕叹息,温泉宫里新帝、太子、太子妃、桓大将军、寿康公主以及已经退居甘泉宫的宣太后却齐刷刷的聚在一起,人人脸上带着笑,满面春风。 有宫人拿了封信禀告太子,“殿下,这是从乐康公主府送过来的,瘐九娘子给江城公主的亲笔信,说是很急。”太子听说是急信,想了想,“眼下可不能打扰我们阿令,这又是阿敏的急信,等不得。”便拿过信拆开看了,命令道:“将这封信原封不动拿给杜大夫看。”宫人忙答应了,将信重又封好,片刻不敢耽搁,拿到一处偏僻又幽静的宫室,把正在密室里研制新药的杜大夫给叫了出来,“太子殿下让您老人家看看这个。”杜大夫拆开看了,撇撇嘴,“病人很讨厌,但是阿敏讨人喜欢,我老人家还是跑一趟吧。”吩咐童儿替他准备药箱。 杜大夫把信又仔细看了看,奇怪的问着宫人,“这不是瘐家小娘子写给江城公主的信么?为什么你方才会说,是太子殿上让你送过来的?”那宫人陪着笑脸,“杜大夫,事情是这样的:江城公主现在正忙着,这封信是太子殿下替公主拆看的。太子殿下看了之后,便命小的来请您了。”杜大夫心中纳闷,“小丫头在忙什么?连看封信的功夫也没有了?太子这做阿父的对小丫头多纵容啊,今天怎么会私拆起她的信来了?”这时候童儿把药箱准备好拎出来了,救人要紧,杜大夫也来不及多想,便带着童儿,由宫人引路,出宫去了。 江城现在确实正忙着。 别说瘐涵的信了,不管是什么天大的事情也得往后排,不能在这个时候去打扰她。 桂园之中,新帝和桓大将军在下棋,太子在旁观战,宣太后和太子妃、寿康公主坐在一起品茗闲谈,阿倩在两边跑来跑去,玩的很开心。 院子里有花墙,墙上有菱形空格,透过空格可以望到对面院子里的情形。阿倩不光在两边跑来跑去,还时不时跑到花墙前探着小脑袋往对面看,看的津津有味。 “这个小阿倩。”宣太后、太子妃、寿康公主看到他这样,都觉好笑。 阿倩一脸激动的跑过来了,“阿婆,阿母,姑母,你们猜猜看,阿兄和阿姐在做什么?” “在做什么啊?”范瑗笑吟吟的问他。 朝会散了之后,新帝请了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进宫,也把迁居甘泉宫的宣太后请了来,两家人很开心的以亲家身份重新见面。见面之后,经桓大将军提议,经太子允许,桓广阳便和江城公主私下里见了一回------说是私下里,其实就是隔壁呢,没有离开长辈的视线,通过花墙还是能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太子和太子妃也不担心桓广阳敢有什么逾矩的举动。 “戒指啊,阿兄送阿姐戒指!”小阿倩两眼亮晶晶,伸出可爱的小手指做示范,“阿兄把一枚闪闪发光的漂亮戒指戴到阿姐手上了!” “是么?”范瑗笑道。 宣玉后和寿康公主眼中也闪着兴味的光芒,“小阿倩,是枚什么样的戒指啊?” 阿倩卖力的比划,“阿婆,姑母,就是很漂亮的戒指啊。阿姐的手本来就好看,戴上之后好看的不行了!”宣太后、寿康公主和范瑗都被他说的心里痒痒的,恨不得也过去看上一眼,可是宣太后和寿康公主都是一模一样的心思,“我们如果去看了,太子妃一定也会过去,那十三郎和阿令不是不能畅所欲言了?算了,还是忍忍吧,让十三郎好好和阿令说说话,一解相思之苦。”范瑗却是因为太子答应过让桓广阳和江城私下里见个面的,那她这做母亲的就不便半中间再去偷窥,好像信不过桓广阳似的,所以她虽然好奇,也坐着不动。 桓大将军却是童心未泯,一把将棋子丢了,“不行,我得去看看。”几步到了花墙边。 他一过去,太子顺理成章也过去了,一起往对面看。 小阿倩也来凑热闹,太子笑了笑,把他抱起来,让他可以看的更省力些。 对面的桓广阳人如美玉,江城身着浅紫色衣裙,整个人更如同被笼罩在烟雾里一般,美丽得如诗如画。这样的一对璧人,看起来委实是赏心悦目之极。 江城手上多了枚嵌金刚石的戒指,纤长白皙的手指愈发美不可言,桓广阳温柔又羞涩的捧起她一双纤纤玉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吻。 这个吻太轻柔了,柔情蜜意,尽在其中。 桓大将军和太子都不好意思再看,忙转过身,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来,继续下棋。” 阿倩小朋友却从太子怀里溜下地,一溜烟儿跑到了宣太后、太子妃、寿康公主等人面前,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惊疑,“阿婆,阿母,姑母,阿兄他……他咬阿姐的手……” 宣太后喜之不禁,把阿倩揽在怀里柔声哄他,“没事,小阿倩,你阿兄不是咬人,他是……唉,总之是没事的。”阿倩连连点着小脑袋 ,“嗯,我知道,阿姐也咬过我的。”说的宣太后、太子妃、寿康公主再也忍不住,噗的笑出声。 “姐姐,以后还要请您多照顾阿令了。”太子妃温柔的说道。 寿康公主道:“那还用说么?弟妹,我和阿令一样姓萧,我必定帮着她的。” 太子妃和寿康公主相视一笑,心中都觉满意、满足。 阿倩舒舒服服的坐在宣太后怀里,“阿兄和阿姐很要好了,对不对?阿婆,那让阿兄嫁给阿姐吧,我就可以天天见到阿兄了。”宣太后亲亲他的小脸蛋,亲呢告诉他,“阿倩乖,男子不能嫁给女子的,你阿兄不能嫁给你阿姐,要把她娶出宫。”阿倩奇怪,“为什么啊?”宣太后对着阿倩这样软软糯糯的小郎君真是太有耐心了,乐呵呵的告诉他,“天底下的男子都是要娶妻的,譬如说小阿倩你长大之后也要娶妻进宫,不会嫁出去。” “也不一定啊。”阿倩奶声奶气的道:“如果哪个国家有美丽的小公主,我嫁过去也是可以的啊。” “噗……”宣太后、太子妃、寿康公主同时笑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晚上继续   ☆、第149章 149 “阿倩很喜欢美丽的小公主么?”宣太后忍笑问他。 “嗯,喜欢。”阿倩一脸扭捏,又有些害羞,又满怀期待,“我是小王子,当然喜欢美丽的小公主了。王子总是要和公主在一起的呀。” “原来如此。”宣太后郑重其事的点头。 太子妃和寿康公主实在忍不住,一个一个笑得肚子疼。 “王子总是要和公主在一起的”,小阿倩,你可真好玩啊,才这么一点点大,便知道要爱慕小女孩子了么? 她们的笑声传扬开,新帝、太子、桓大将军那边忙过来问是怎么回事,听到小阿倩的童言童语,也是笑的不行。 反正桓大将军已经开了个头,太子也便没什么顾忌了,过一阵子便要踱到花墙旁边看上几眼。阿倩连他的小公主也忘了,也跟着过去看,“阿兄和阿姐在做什么啊?咦,他俩在说话,离的那么近,阿兄脸红了,阿姐也是……”太子心中不快,“我是答应让十三郎见上阿令一面,可这一面十三郎见的也太长了些吧?这都多久了,还不回来。”他柔声问着阿倩,“你能不能看清楚?要不阿父扛着你吧,好不好?你坐的高高的,便能看得很清楚了。”阿倩很开心的点头,“好呀好呀。”太子一笑,把阿倩扛起来坐到肩上坐好,“看清楚了么?”这下子阿倩坐的高望的远,正好比花墙略高一点,可比透过菱形空格往对面观望舒服多了,兴高采烈的点着小脑袋,“清楚,清楚极了!” “你阿姐和阿兄应该也看到你了。阿倩,和他们打个招呼吧。”太子笑道。 “可以打招呼么?我还以为是偷看的呢。”阿倩眉花眼笑。 “当然不是偷看了,咱们是光明正大的。”太子面不改色心不跳。 “阿姐,阿兄!”阿倩乐了乐,冲着对面高兴的挥舞着小胳膊,“阿姐,阿兄,我在这里,看到我了么?” 他这稚嫩的声音惊醒了花墙对面的一对璧人,也惊醒了院子里的宣太后、寿康公主等人。 桓广阳想装着没听见,不理会阿倩,江城却已经笑吟吟向阿倩挥手了,“小阿倩,阿姐看到你了,你的笑容很可爱,可以融化寒冰。”阿倩笑成了一朵花,咯咯直笑,“阿父,阿姐说我的笑容可以融化寒冰,嘻嘻。”太子牵牵嘴角,也露出欢欣笑意。 “阿令,以前我一直很喜欢小阿倩的,可是现在我不喜欢他了。”桓广阳有些委屈的说道。 “为什么啊。”江城问他。 和别的正在恋爱中的少女一样,她心情绮丽,语气软绵绵的,明明是疑问句,她说出来却像是梦幻般的呓语。 桓广阳神色温柔了,“其实也没有不喜欢他,只是不喜欢他打断我们。阿令,我好不容易才能见你一面的,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跟你说……” 攒了那么久,也不知攒了多少知心话语要跟她讲,这短短的时间哪里够?而且一开始他还傻呼呼的,只知道看着她笑,脸红心跳,话不知从何说起。话才说得顺溜了,有千言万语在排着队等着向她倾诉了,偏偏小阿倩这时候在花墙对面挥着手……可恶的小阿倩,坏孩子…… “十三郎,以后咱们有的是见面机会啊。”江城柔声道。 “嗯。”桓广阳还是挺委屈的,不过,心爱的女郎柔声细语,他哪里忍心违拗她呢,轻轻答应了一声。 “长辈们应该是等急了,咱们回去吧。”江城提议。 桓广阳虽然舍不得这难得的独处时光,可是小阿倩还在对面兴高采烈挥舞着小胳膊呢,有这么个小捣蛋,想继续清清净净留在这里是不可能了,只好答应,“好,咱们回去。” 他向阿倩挥挥手,扬声道:“小阿倩,阿兄这便回去了。” “好呀,等着你们。”阿倩一脸快活。 桓广阳本可以直接沿着花间小径出去的,他却有意绕了路,走到一株足足可以两人合抱的大松树后面。江城淘气的笑了笑,也和他一起走到了松树后。 这里被挡得很严实,小阿倩就算是骑在大人肩上,应该也是看不见的。 “阿令,我会对你好的,一辈子对你好。”桓广阳温柔又郑重。 江城螓首低垂,“嗯,我也一样。” 阿倩看不到他俩了,不由的着急,“阿姐看不见了呀,阿兄也看不见了。”太子心一沉,“咱们快去看看。”架着阿倩就往这边走过来了。桓大将军忙跟在他身后,“太子殿下,小阿倩,你们这是做什么去啊?”太子脚步不停,“忽然看不到阿令了,我不放心,过去瞅一眼。”桓大将军惊讶的道:“真的么?这是真的么?” 桓广阳和江城从松树后走了出来。 他们才出来,太子和桓大将军也一齐到了。 阿倩看到桓广阳和江城便高兴了,热情的冲桓广阳伸出两只小胳膊,“阿兄。”桓广阳浅笑,向太子和桓大将军见过礼,从太子肩上接过阿倩,“小阿倩,想阿兄了么?”几个人一起回去了。回去之后,宣太后乐呵呵讲起阿倩方才的话,“……十三郎,你去打听打听,哪个国家有美丽的小公主,配得上咱们小阿倩的?”阿倩小脸蛋粉扑扑的,满含希望的看着桓广阳,桓广阳也微笑看着他,“小阿倩,你明年很可能就开始掉牙了……” “啊?”阿倩从来没有想到过还有掉牙这件事,呆了呆。 桓广阳细细告诉他,“开始掉牙,再漂亮的小孩子也会不大好看的,直到乳牙全换完,才会恢复过来。阿倩,你要不要让美丽的小公主看到你换乳牙时的模样呢?真的不大漂亮的。” “这样啊。”阿倩陷入沉思之中。 宣太后和寿康公主笑的不行。宣太后小声问寿康公主:“如果阿倩方才没有去捣乱,十三郎会不会这样啊?”寿康公主粲然,“我猜想大约不会。如果阿倩没有过去捣乱,十三郎知道他向往异国美丽的小公主,应该想方设法替他寻找去了……”母女二人小声说着话,越说越觉可乐。 太子和桓大将军也不约而同想到了这一点,太子又是气,又觉好笑,桓大将军却是心里乐开了花,“十三郎也有这么幼稚可笑的时候啊,哈哈哈,这个至少够我笑话他一年半载的了。” 江城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也觉得可乐。 阿倩小脸蛋上现出犹豫之色,自己跟自己挣扎了许久,最终做了决定,“那还是暂时不要认识了吧,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的丑样子。” “噗……”“哈哈哈……”大家都被他逗的捧腹大笑。 小阿倩,你很讲究自己的形象啊。 两家人做为亲家的第一次会面在热烈友好温馨和悦的氛围中度过,新帝和太子、太子妃对桓广阳还是很称心的,宣太后、寿康公主、桓大将军就别提了,越看江城越顺眼,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两家人也商量好了,在寿康公主府旁边修建江城公主府,让新婚小夫妻既有自己的府邸,又不会离公婆家人太远,可以经常亲近。公主府修建完工之后,江城也大了,可以离开宫庭,离开父母,和她的驸马单独生活,双宿双栖了。 新帝是头回嫁孙女,很高兴,特地设宴招待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席间桓广阳向新帝敬酒,恭敬的称呼“外叔祖”,新帝大笑,“十三郎,你是不是应该改个称呼了啊?”桓广阳喜上眉梢,忙改口叫了“翁翁”。新帝大乐,众人也非常欢喜。 桓大将军心里痒痒,小声跟寿康公主说悄悄话,“真想让阿令也改个称呼啊。”寿康公主白了他一眼,“十三郎改口叫翁翁没什么,一则叔父是隔辈人,二则十三郎是男子,这些都是不要紧的。阿令是小娘子,脸皮薄,你可不许瞎说八道的,把孩子给羞着了。”桓大将军一乐,“公主,阿令这还没过门,你就这么向着她了啊。”寿康公主傲然道:“那是自然。我们可是同姓一个萧,自然是要亲密些的。”桓大将军砸舌不已,“不得了啊,这以后家里来了位公主的同姓侄女,我和十三郎、阿璃还有站的地方么?”寿康公主自负的一笑,脖颈昂得更高了。 这次宴会轻松愉快,一直到日暮时分方才结束。 桓大将军、寿康公主和桓广阳告辞出宫,宣太后也回了甘泉宫。 太子这才告诉了江城,“阿敏来了信,向你借杜大夫,现在杜大夫已经在乐康公主府了。”江城吃了一惊,“为什么会要借杜大夫?谁病了?”太子安慰她,“没事,是乐康公主身体有恙,不过应该不严重。”江城知道病人是乐康公主,心一下就松了,“原来是姑母身体不好。阿父,今天晚了,我不便出宫看望,命人送些药材过去,可以么?”乐康公主虽然一直不友好,可瘐涵和江城很合得来,既是好朋友又是表姐妹,乐康公主生病了江城送些药材过去,是很正常很应该的事。 “甚好。”太子点头。 太子妃也道:“虽然不知道乐康公主是哪里不舒服,不过,送人参灵芝之类的补药总是没错的。”命人在库中挑选了些药材送往乐康公主府。江城还写了封亲笔信,安慰了瘐涵一番。 这晚杜大夫没有回宫。 因为乐康公主的情形不大好。 落水之后的昏迷可轻可重,睡上两天就醒过来一切如常生龙活虎的有,一直醒不过来或者是醒过来之后傻了呆了和从前相比像变了个人似的情形也有。乐康公主一直昏迷着,脉息很弱,杜大夫觉得情况不乐观,不能离开病人,当晚便在乐康公主府住下了,半宿没睡,一张药方推敲来推敲去,颇费思量。 安东将军、瘐涵父女也和他一样,半夜未眠。 瘐涛不知是因为惭愧还是羞恼,本来已经醒了,却一直闭着眼睛,不说话,也不肯饮食。安东将军担心爱子,请杜大夫给他也看了,杜大夫只替他把了一回脉便皱起眉头,“你把心放回到肚子里去吧,他一点事也没有。”不理会瘐涛,又研究起乐康公主的病情。 安东将军知道瘐涛没事,心里踏实不少。 他和瘐涵一起陪着杜大夫,很有些内疚,“若是还像从前一样,杜大夫就在家里住着,大概你阿母也不至于到了这个地步。唉,想想杜大夫是怎么离开乐康公主府的,我还是觉得很对不起杜大夫。”瘐涵柔声安慰他,“不会,杜大夫这个人很单纯,很宽宏大量,他不会在意这些的。”安东将军苦笑,“是,我知道他不会在意这些,可我还是很内疚。”瘐涵幽幽叹了口气。 乐康公主昏迷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上午才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没写完,但是太晚了,先到这儿吧。 明天一定不拖延了……   ☆、第150章 150 安东将军和瘐涵父女二人只在后半夜咪了两个时辰,心里有事睡不好,一大早就醒了,忧心忡忡的陪在乐康公主身边。好在杜大夫看视过乐康公主,说她已经好多了,这父女二人心情还略松快了些。 婢女进来禀报,“江城公主前来探病。”安东将军过意不去,对瘐涵说道:“昨天接到你的信阿令便立即让杜大夫过来了,又送来许多药材,今天自己又亲自来探病,真是周到。唉,她昨天才定婚,现在正是大喜的时候,却要为病人操心啊。”瘐涵小声嘀咕,“我心里正难受着,阿令来了蛮好的,可以陪我说说话。”安东将军见宝贝女儿容颜憔悴,好像一夜之间消瘦了不少,很是心疼,柔声道:“对,阿令来了好,能陪我们阿敏说说话,开解开解。”瘐涵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阿父,您在这里守着阿母,我出去接阿令。”安东将军疲惫又温和的点头,“甚好。” “阿令。”“阿敏。”江城和瘐涵见了面,执手相握,亲呢的问好。江城见瘐涵脸色很差,蹙眉轻叹,“阿敏,你的脸蛋好像小了一圈似的。”瘐涵苦笑,“阿令你也知道的,我没经过什么风浪。昨天阿母这一病,真是把我吓坏了啊。”江城同情的拍拍她,“我明白。”瘐涵天真单纯,从小被安东将军和乐康公主保护得很好,就像一朵养在温室里的娇花,从没经历过风风雨雨。她这样的年纪,这样的经历,乍一遇到大事便惊慌失措了,也是人之常情。 “姑母的病情如何?”江城问道。 瘐涵眉宇间有了忧色,“杜大夫给针灸了,还开了方子,阿母原来脸色苍白,现在已经有血色了。杜大夫说她好多了,可是还没醒过来……”江城握紧她的手,柔声道:“我陪你进去看看姑母。”瘐涵很感激,“我阿母还昏迷着,阿兄虽然醒了却不说话也不饮食,阿父忧心如焚,我也很难受。阿令,你能来陪陪我,真是太好了。阿令,多谢你。”江城拍拍她的手,“莫说傻话了,咱们既是好友又是表姐妹啊。阿敏,我陪你进去。” 江城和瘐涵进到屋里,江城向安东将军问安,安东将军温和的向江城道谢,屋里响起轻轻的、温和有礼的说话声。 就在这个时候,乐康公主醒了,睁开了眼睛。 她呻-吟一声,迷迷糊糊的向四周看了看,“我这是在哪里?我不是在……”想起在水里挣扎时的情形,心中恐惧,打了个啰嗦。 看到乐康公主终开睁开了眼睛,安东将军和瘐涵父女二人都是又惊又喜,安东将军颤声道:“公主,你醒了?”瘐涵又哭又笑,“阿母,你总算醒了啊,快吓死我了。”乐康公主还有些昏昏沉沉的,看到瘐涵流眼泪,心疼的不行,嗔怪道:“傻孩子哭什么,阿母不是好好的么?”瘐涵握着她的手流泪不止,“可是,您从昨天开始便一直昏迷不醒,直到现在才醒过来啊。我吓坏了,呜呜呜。” 安东将军惊喜过后,忙命婢女去请杜大夫,“快去,告诉杜大夫说公主殿下醒了,请他过来看看。”婢女答应着快步去了,乐康公主却拉下了脸,不快的道:“杜大夫?他怎么会在这里?”安东将军听到她这话,心里咯登一下。 “阿母,您昨天昏迷不醒,幸亏杜大夫来了,又是针灸又是汤药的,您才醒过来了啊。”瘐涵不安的看了江城一眼,轻声提醒乐康公主。 杜大夫医术高明,他的水平可不是普通大夫所能比拟的。按理说能请到杜大夫看病乐康公主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可就怕这位公主殿下性情高傲,想到杜大夫是被她赶走的,想到再请回杜大夫很没面子,因而发起脾气,口不择言,胡乱得罪人啊。 安东将军也有些尴尬,低声告诉乐康公主,“是啊,公主,你的病情多亏了杜大夫……” “我不稀罕。”乐康公主沉下脸,**的道:“我不稀罕这位高明的杜大夫,哪怕我就这么死了,也不要他来救!” 说来也巧,杜大夫正好赶在这时候进了门,正好一字不拉的听到了乐康公主的话。 他眉毛挑了起来。 江城冲他吐吐舌,他也看到江城了,冲江城翻了个白眼。 杜大夫这人也是有些痴气的,听到乐康公主这样说话,生气的道:“你不要我救,我就不救了么?我是大夫,就是要治病救人的。阿敏,你替我按住她的手。”瘐涵下意识的“哦”了一声,下意识的按住了乐康公主的手,可怜乐康公主才醒过来,浑身没力气,挣也挣不动,只好任由杜大夫替她把了脉。 “阿敏,快放开我。”她骂道。 瘐涵陪着笑脸,“阿母,您稍安勿燥,很快的,很快的。” 杜大夫凝神替她把把脉,哼了一声,站起身,大喇喇的道:“她已好得差不多了,以后用不着我老人家,普通大夫只要不是杀人庸医,便能治好她。安东将军,阿敏,我告辞了。”冲江城招招手,“小丫头,这位公主殿下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你,你也别在这里讨人嫌了,跟我老人家走吧。” 江城笑,“别啊,杜大夫,我是来看望姑母的,总要问候一声才行,我还要陪阿敏说说话……”乐康公主本来就没好气,再听到江城的声音,更是心头火起,恨恨的道:“江城,你现在也是公主了,做出事来却小家子气得很。杜大夫你要抢,十三郎你也要抢……”安东将军和瘐涵做梦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同时大惊,瘐涵顿足,“阿母!”安东将军当机立断扑过去捂住她的嘴,不许她再说下去了,“公主慎言!”一边警告乐康公主,他一边难堪的冲江城笑,“阿令,你姑母她……你姑母她……” “姑母才醒过来,可能在说梦话。姑父,阿敏,我不会放在心上的。”江城冷静的说道。 安东将军露出欣慰的神色,瘐涵泪光盈盈,“阿令,我阿母是无心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就好了。”乐康公主却余怒未息,用力咬了安东将军一口,“我说错了么?她就是爱抢,现在什么都是她的了……” 江城也不能和个病人计较什么,更何况中间还隔了安东将军这个老好人和瘐涵这个闺蜜兼表妹,那就更不便在乐康公主面前逞一时口舌之利了。不过,她也不能逆来顺受的听乐康公主说难听话,便不久留,“姑父,阿敏,我改天再来看望姑母。”彬彬有礼的告辞,和杜大夫一起出来了。安东将军忙道:“阿敏,你阿母这里有我,你快送阿令出去吧。人家好心好意来看望病人的,莫让她乘兴而来,扫兴而归。”瘐涵道:“是,阿父。”也追着江城出来了。 “阿令,对不起啊,我也没想到我阿母会这样……”她追上江城,拉着她的手,一脸歉疚,期期艾艾。 江城很善解人意,避重就轻,轻描淡写,“病人是这样子的。阿敏,你可能没有照顾过病人,不知道,病人因为身体不舒服,是很容易迁怒于人,很容易发脾气的啊。”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有道理,她特地问着杜大夫,“杜大夫,您说对不对?病人的情绪是不是很容易起波动?”杜大夫哈哈一笑,“小丫头这个话倒是说的没错,人身体一不舒服,心情也就不好了,易怒,易烦燥,很不好伺候。”瘐涵幽幽叹气,真诚的道:“阿令,杜大夫,多谢你们。” 江城是在安慰她,杜大夫是在顺着江城说话,她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瘐涵正要送江城和杜大夫出去,婢女却进来禀报道:“庆元郡主来访。”瘐涵不禁心中纳闷,“庆元表姐来做什么呢,难道她也知道我阿母病了所以来探望的么?不对啊,阿母的病情应该只有阿令知道,因为我向阿令借杜大夫了。庆元表姐不可能知道这个啊。”虽然废太子和会稽王同时殒命,但是瘐涵和庆元郡主以前关系还是不错的,便命令婢女,“请庆元郡主到西厅稍坐,我马上过去。”婢女答应着去了。 “也不知庆元表姐这个时候过来,会有什么事。”瘐涵小声嘀咕。 江城微笑,悠悠道:“我大概能猜到。” “是么?”瘐涵疑惑的看着她。 “小丫头牛皮吹的震天响。”杜大夫哼了一声,似有不屑。 江城笑吟吟,“杜大夫,我可不是吹牛皮,我是真的猜到庆元郡主要来做什么。柔然知道大梁新君初立,遣使修好,要和大梁通婚。昆明王妃想必为了萧仰的前途,想要庆元郡主嫁到柔然去。庆元郡主心中烦乱,要和你这位表妹商量商量……也或许不是商量,是向你倾诉倾诉心事。” 太子和会稽王双双身亡之后,老皇帝还活着,他不忍为难他这两个已经死去的儿子,将太子贬为昆明王,将会稽王贬为琼州王,以王礼安葬。新帝登基之后也没跟这两个死人清算旧账,品级照旧,所以原来的太子妃就成了昆明王妃,原来的会稽王妃就成了琼州王妃,这两人现在虽顶着王妃的名号,其实已是门前冷落车马稀,没什么人理会她们了。 昆明王虽死,却给王妃留下了一儿一女,女儿是庆元郡主,儿子是才十岁的萧仰。萧仰之前因为年龄小还没有封号,现在他渐渐长大了,父亲却去世了,祖父也不在了,以后真是前途未卜。庆元郡主并不是昆明王妃亲生的女儿,在这样的情形下牺牲一个庆元郡主,因此给萧仰换来些功劳和身份,自然而然就成为昆明王妃的选择了。 不过,柔然是北方的游牧民族,就像汉朝的公主听到和亲匈奴会花容失色一样,庆元郡主想到要嫁到柔然,也是日夜忧惧、寝食难安吧?做为一位养尊处优的郡主,她肯定不会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命运啊。 江城把她的猜测一一说出,瘐涵连连点头,“阿令你太聪明了,应该就是这样的了。”杜大夫却是哧笑,“小丫头有时候神蒙,一蒙一个准。”江城大言不惭,“不管是猜的,还是蒙的,总之对了就行了,你们说是不是?”瘐涵拉拉江城的衣襟,央求的看着她,“阿令,我昨晚没怎么睡,现在头昏昏的,见了庆元表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你陪我一起见见她好不好啊?阿令,求你了。”为了让自己的话语更有说服力,她还特地指指自己的脸颊,语气可怜巴巴的,“你方才不是说了,我瘦了,脸蛋好你小了一圈似的……” “好。”江城答应了。 “小丫头真好管闲事。”杜大夫白了她一眼。 “怎能这么说?我的事也叫闲事么?”瘐涵跟他不依了。 杜大夫哈哈一笑。 江城微笑,“我才不是管闲事呢。” 江城心里明镜似的。庆元郡主若是扛不住昆明王妃给的压力,上表自请和亲柔然,一定会引起朝中一些旧臣的议论的。好嘛,新帝的孙女就要嫁给桓十三郎,先帝的孙女就要和亲柔然,一个风风光光,一个凄凄惨惨,新帝是不是太心狠了些呢?先帝临终前立他为皇太弟,明明有孙子在,却把皇位传给了他,他就这么对待先帝留下的骨血啊。 不行,不能让庆元郡主和亲柔然。 新帝登基之初,务必求稳,类似庆元郡主要和亲柔然这样的的事情,应该尽力避免。 江城和瘐涵一起去见庆元郡主。杜大夫不喜欢这样的应酬,而且他昨晚很劳累,没睡好,补眠去了,“小丫头,走的时候记得叫我啊。”杜大夫提醒江城。江城嫣然,“好,一定记得叫您,忘不了的。” 庆元郡主在西厅独坐品茗,眉宇间隐隐有着烦恼之色。见到江城和瘐涵一起进来,她颇为惊讶,“阿令,原来你也是在这里。”江城微笑,“是啊,真的很巧。”瘐涵也笑,“今天真巧了,两位表姐一前一后登门来看望我,我可不知道,原来我这么招人喜欢啊。”说的江城、庆元郡主都是一笑。 “阿敏,你脸色好像不大好。”庆元郡主虽然心事重重,还是注意到瘐涵和往日不同。 瘐涵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昨晚没睡好……” “为什么啊?”庆元郡主未免有些好奇。 “我……我……”瘐涵求救的看了江城一眼。 庆元郡主把这一幕看在眼里,神色暗然。 她和瘐涵也是表姐妹,江城和瘐涵也是表姐妹,但是瘐涵明显更信任依赖江城啊。 江城笑咪咪,“阿敏你为什么睡不好啊?让我来猜一猜。姑父和姑母那么疼你,肯定不会是姑父姑母骂你了,表兄当然也不会,你这娇生惯养的瘐九娘子会有什么烦恼,以至于夜不成眠啊?我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准是你在胡思乱想,现在柔然仿佛有什么和亲的提议,你不会以为这件重任会落到你头上吧?” 庆元郡主心中一震,迅速的、惊讶的看了江城一眼。 瘐涵伸手打江城,嗔怪道:“你净会胡说。”江城捉住她的小手,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若是为了别的,咱们回头再细说。若真是为了这个,你是不是傻?第一,大梁不一定要和柔然缔结婚约;第二,就算缔结婚约,也不一定是大梁嫁女,娶妇不行么?第三,就算是大梁嫁女,有皇家血统的女郎多了,为什么一定要是你?” 庆元郡主脸色一白。 江城这些话其实都是对她说的啊,她哪能听不出来呢? 庆元郡主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瘐涵揉揉眼睛,小声道:“阿令,对不住,我倦的很,眼睛睁不开了。”软软的趴到了桌子上。 “阿敏也是可怜。”江城见她照顾一夜病人就成这样了,轻轻叹了口气,心中同情。唉,家里有病人就是很难受啊。 江城起身也到了窗前,和庆元郡主站在一起。 庆元郡主幽幽道:“阿令,你说的道理我懂,可是你不明白我的处境。我阿母现在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阿弟身上了,不惜一切想要栽培他。我阿父是那样去的,身后声名受损,我阿弟自然没有前途。如果我愿意舍弃大梁的繁华,毅然决然和亲柔然,令得大梁和柔然交好,做为强援,我自然是为朝廷立下了很大的功劳……” “所以你阿弟就可以藉着你的功劳,得到封号和封邑了,是么?”江城温声道。 庆元郡主默默低下了头。 昆明王妃打的正是这个主意,而且昆明王妃还劝她,“你阿父已经走了,你阿弟若是再没有出息,咱们母女二人还能依靠谁?不是阿母狠心,而是事到如今,咱们没有别的办法了啊。你上书自请和亲,一来可以洗刷你阿父的污名,二来可以为你求得前程,三来可以提携你阿弟。一箭三雕的美事,还犹豫什么?” 庆元郡主鼻子酸了酸,低声道:“阿令,其实我现在有些后悔,还不如当初嫁给北魏三皇子的是我呢……” 就和任淑慧等人后悔没有在任家倒掉之前把自己许配出去一样,庆元郡主现在也后悔了。她应该在她父亲还是太子的时候选好夫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孤若无助,飘零无依。说句难听的,她并不是愚孝,一定要听昆明王妃的话,而是她现在根本没有求婚者。现在哪怕是有一个不大理想的世家子弟向她求婚,她也是宁愿得罪昆明王妃接受求婚,而不是远嫁异国啊。“冰霜凛凛兮身苦寒,饥对肉酪兮不能餐。夜闻陇水兮声呜咽,朝见长城兮路杳漫”,蔡文姬的哀叹之声仿佛响在耳畔,令人闻之胆寒,谁想嫁到柔然去,过这样的生活呢? 相比较起她现在的窘迫,倒羡慕起已经嫁到北魏的淳安公主了。至少淳安公主出嫁的时候会稽王还在,淳安公主和北魏三皇子算是门当户对势均力敌。而且北魏比柔然富庶繁华多了,这两个国家根本没有可比性。 “你又何必这么想?元绎不是良人。”江城不赞成的摇头,“单凭他为人轻薄这一点,便配不上你。” 元绎这位北魏三皇子硬是从大梁带走了一位济王妃两位侧妃啊,虽说每回都是被算计了,可这也是因为他处事不慎行事荒唐为人轻薄所致。元绎和淳安公主还算相配,庆元郡主若是嫁了他,就太可惜了。 “可是我现在……”庆元郡主苦笑。 她有些茫然,真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应该在哪里了。 “我不想和亲柔然,但是,恐怕我不得不如此了。”她苦思良久,狠下心。 江城摇头,温和的责备,“你如果自请和亲柔然,朝中会有什么样的议论,你想到了么?先帝生前他被立为皇太弟,明明还有两个亲孙子,却把江山社稷交给了他,可见对他的信重。他登基之后却不念旧情,逼迫先帝的孙女自请和亲,远嫁蛮夷。堂姐,你这是想用言行表达对我翁翁的不满么?” “当然不是。”庆元郡主吓了一跳。 她当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迫于无奈,认命罢了。 江城笑了笑,“那么,堂姐便将这件事情交给我吧。我会请我翁翁替你挑选一位品貌上乘的世家子弟为夫婿的。堂姐不必谢我,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翁翁得到关爱先帝孙女的佳名,纯粹是私心。” “阿令!”庆元郡主热泪盈眶。 江城不只是要帮她,而且连她的感谢也不要啊,所以才会说“我不是为了你”“纯粹是私心”。 “你俩在说什么啊?”瘐涵揉着眼睛过来了,“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庆元郡主眼中有泪花,见瘐涵过来,忙转过身去,悄悄擦拭眼睛。江城笑了笑,“没什么,我和堂姐随意说了几句闲话。” 江城知道庆元郡主很感激,但是她自己并没有居功之意,“我只不过面对着一个有风度的人的时候,也会做一个有风度的人罢了。”她愉快的想道。   ☆、第151章 151 江城和瘐涵、庆元郡主闲话几句,便要告辞了。瘐涵想留她多坐坐,江城笑道:“我出来是有时辰限制的啊,若回的晚了,我翁翁和阿父阿母会不愿意的。”瘐涵想想也是,“那倒也是,你可是宫里唯一的公主啊。”也就不留她了,命人去请杜大夫,“就说江城公主要回宫了,等他老人家了。”婢女忙答应着,请杜大夫去了。 庆元郡主有些心酸。江城现在的位置,正是她曾经的位置,可她还是太子之女时并没有享受到江城现在的优渥宠遇。庆元郡主仔细想了想,“我阿父并不是祖父的嫡子,我也并非阿母亲生,可能就是因为这些,我才没有办法和阿令相比的吧。毕竟现在的太子是今上原配嫡子,阿令更是太子妃嫡出的,自然和我不同。”这么想着,她也就心宽了。 “阿令,多谢你。”庆元郡主握着江城的手,向她道谢,“我并没有帮过你什么,现在却要受你的恩惠,我很惭愧。不瞒你说,当年我在东宫的地位和你完全没办法相提并论,就算我想帮你什么,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 “我只是想要帮我翁翁而已。如果堂姐你真的得到了什么好处,也不是我有意为之的,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江城温声说道。 庆元郡主感慨的点头,“我,我知道了。” 江城根本不承认给了她恩惠,当然更不会挟恩惠求回报或者借此盛气凌人不可一世了。这样的光风霁月,这样的慷慨大方,让人没话可说。 杜大夫打着呵欠来了,抱怨道:“真不会挑时候,睡的正舒服呢,被你们给吵醒了。”江城笑吟吟,“杜大夫,回宫之后您一连睡上三天五天的也没人管啊。走吧,咱们上车,到车上您也可以咪一会儿的。”杜大夫半闭着眼睛“嗯”了一声,嘟囔道:“回去之后,我要一连睡上五天。” 大家看到他这渴睡的样子,都觉得好笑。 瘐涵想到他昨晚那么劳累,今天乐康公主说话又不好听,颇有歉疚之意,“杜大夫,多谢您了。”杜大夫本来也是爱和她开几句玩笑的,但是这会儿太困了,摆了摆手,“莫要瞎客气了。阿敏,我们走了。”和江城一起上了车。 庆元郡主见瘐涵这么困,杜大夫也这么困,便猜到昨晚乐康公主府是有病人了。送走江城,她试探的问着瘐涵,“阿敏,我想拜见姑母,方便么?”瘐涵吱吱唔唔,“我阿母……今天身子不大爽快……”庆元郡主便知那病人是乐康公主了,猜测是病情不便为人所知,或是致病原因有些尴尬,便不深问,道:“那你见了姑母,替我问个好吧。”瘐涵一迭声的答应。 庆元郡主好像知道瘐涵现在有心事似的,略坐了坐,便借口家里有事,告辞了。瘐涵还担心着乐康公主呢,也不虚留她,亲自送了她出去。送走庆元郡主,瘐涵急急忙忙回去了,“阿父,阿母如何了?”安东将军嘿嘿笑着,“没事了。”瘐涵见他笑得奇怪,又见他捧着自己的手不肯放,心中一惊,不由分说抓起他的手,“阿父,你的手怎么了?让我看看……”这一看过去可倒好,惊的倒吸一口凉气,“阿父,怎会这样的?”安东将军手肿得老高,整只手被白布严严实实的裹着,里面还有血迹渗出来,显然受伤不轻。 乐康公主却已经不闹了,安安静静的睡着了。 瘐涵见安东将军的手伤成这样,眼泪巴搭巴搭的就掉下来了。 安东将军手上的这些伤,肯定是乐康公主气急了咬的。咬完安东将军,她大概也不好意思了,便喝了安神药沉沉睡去。她安生了,安东将军的手却已经不能看了。 “阿敏,别哭,这伤很轻的,不疼。”安东将军见瘐涵哭了,慌了手脚,“一点也不疼,真的。阿敏,不哭了,不哭了。” 他越是安慰,瘐涵越是伤心,伏在他肩头无声抽泣。 安东将军和乐康公主都很疼爱她,但是安东将军更纵容她一些,又和她对脾气,感情上她和安东将军更为亲近。现在看到安东将军被乐康公主咬成这样,她真是心疼的不行了。 “阿敏,真的没事。”安东将军道:“你阿母睡着了,这回她呼吸轻细悠长,看样子是好多了。阿敏,事情过去了就好,不要哭了。” 瘐涵含泪看向乐康公主,发觉她脸颊上确实有了红晕,呼吸很平稳,和昨晚的情形大不相同。“嗯,阿母确实好了。”她哽咽的道。安东将军笑着轻声责备,“你阿母好了,这是喜事啊,为什么还要哭?”瘐涵抽泣,“女儿心疼您啊。”安东将军心中一阵暖流涌过,柔声道:“傻孩子。”揽着她轻轻拍了拍,欣慰又满足。 被乐康公主咬了是很痛,可是有女儿这么心疼他,他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瘐涵哭了一会儿,拿起帕子擦拭眼泪,“早知道不放杜大夫走了,让他再给您看看。”安东将军失笑,“我这么一点小伤劳动杜大夫这样的名医,简直是暴殄天物啊。”瘐涵却不放心,抓过他的手看了又看,“包扎得行么?小伤也不能大意的。”安东将军一笑,“你阿父也是行过军打过仗的人,不过不如你桓家姨父就是了……”瘐涵听到这里,眉毛都拧起来了,“阿父,我今天昏了头了,见到阿令居然没有恭喜她的婚事,也没有打趣她……”顿足长叹。 今天先是乐康公主那突如其来的、令人尴尬难堪的话,然后是庆元郡主忽然来访,居然让她把这么重要的一件事给漏过去了。瘐涵回头想想,觉得不可思议,觉得太可惜了。阿令定婚了啊,见了面居然没有打趣她,没有拿她开玩笑,简直不像话啊。 乐康公主在睡梦中皱起了眉头。 安东将军警觉,忙拉着瘐涵轻手轻脚的出来,去了外间,“阿敏,咱们在外面说话吧,莫扰到了你阿母。”瘐涵还没想明白,随口说道:“咱们声音小一点就行了啊。”安东将军没办法,只好小声告诉她,“阿敏,在你阿母面前还是不要提起十三郎和阿令了,暂时不要。”瘐涵涨红了小脸,眼中闪过难堪之色,“为什么不能提?明明是件大喜事。”安东将军叹气,温声道:“暂时不要跟她提起来这个了,等她病情好转了,我会慢慢劝她的。”瘐涵想到自己方才的尴尬情形,不由的扶额,“我从来不知道阿母竟会这么想。表兄是表兄,我是我,表兄又没卖给我,什么叫他是我的?阿父,我真想叫醒阿母,跟她好生讲讲这个道理。”安东将军吓了一跳,忙道:“阿敏,缓一阵子好么?等你阿母病好了,咱们一起劝她便是。”瘐涵闷闷的点头。 瘐涵告诉安东将军,“方才庆元表姐来了……”把方才的情形略说了说。安东将军神情怔忡,“庆元这个孩子倒是很稳重,从前你阿母还有意替阿放向她求婚呢。”瘐涵一愣,“有这等事么?我却不知。”她虽单纯,却也对乐康公主的心思有些了解了,心中立即想道:“从前庆元表姐是太子之女,将来和阿母一样是公主,阿母自是愿意让阿兄娶她。现在肯定不会了,庆元表姐现在比普通的宗室之女还不如啊。”对瘐涛和庆元郡主的婚事并不抱什么指望。 安东将军想了一回心事,叹气道:“庆元这个孩子命不好,照眼下来看,她还不如淳安公主呢。淳安公主到底是以公主之礼出嫁的,嫁到北魏也是济王妃,现在就算会稽王没了,今上还是她的叔祖父,她还是有娘家的。庆元的终身却是不知道在哪里了。”瘐涵不同意,“不会。庆元表姐的婚事也不会差的。”安东将军笑了笑,纵容的道:“我家阿敏说的对,她也不会差的。” 安东将军以为淳安公主还算幸运的,哪知道身在北魏的淳安公主这时候已经气得快要发疯了呢?她的伯父和她的阿父同一个晚上双双身亡,她的皇帝祖父没多久也驾崩了,她有弟弟,也有堂弟,可最终继承帝位的却是陵江王,她的叔祖父!陵江王做了大梁皇帝,萧冲成了太子,那个让她魂里梦里都憎恨不已的任江城,则成了大梁的江城公主!她才离开建康多久,大梁就变了天啊。江城公主,那个害得她小小年纪便离开父母亲人、离开繁华的建康城远嫁异国皇子的任江城,现在是大梁公主了,呵呵,这简直像个笑话,简直像个梦啊。 淳安公主本来经常会以学习射箭为名哄着无绎到她房里的,可是知道大梁皇帝换了人、江城成为公主之后她发了狂,将房中所有器物砸了个稀巴烂,脸孔痛苦得变了形。她的乳母、婢女等人见状大惊,“公主这个样子若是被三殿下看到,会被厌弃的。”也就不敢再请元绎过来了,只是低声下气哄劝淳安公主。 元绎新鲜了一阵子,发觉淳安公主再怎么是江城的妹妹,终究也和江城不相像,兴致已是大减。淳安公主这边不再请他之后,他也就不再过来了。淳安公主气得发疯之时只有打砸器物或是责打婢女解气,想让元绎柔情蜜意的来哄她是不可能的。所以趁着会稽王还在世之时嫁到北魏为济王妃的淳安公主并不幸运,自从没了父亲、祖父,一直生活在痛苦绝望之中。她甚至还不如庆元郡主呢,因为庆元郡主不会像她那样恶毒,也就不会像她那样痛苦。 --- 江城出了乐康公主府之后,牛车走到朱雀大街,桓广阳骑着他的白色宝马,带了十几名随从,从对面过来了。 他下马过来向江城问好,声音低沉动听,称呼江城“公主殿下”。江城掀起车帘一角,露出小半张妍媚娇美的面庞,“十三郎,这么巧遇到你了啊。”桓广阳轻笑,“不是这么巧遇到的,我知道你出宫,特地来‘巧遇’的。”江城不由的嫣然一笑。 虽然只看到小半张面庞,桓广阳也觉美不可言,心神为之一荡,低声道:“公主殿下,你愿不愿到前面的茶楼小坐片刻?”江城声音小小的,“十三郎,我出宫是去看望乐康姑母的,我阿父阿母和翁翁都知道。”桓广阳柔声道:“可是,途中口渴了,下来喝杯茶,也未尝不可。”江城略一思忖,轻轻点了点头。 也对,口渴了喝杯茶,翁翁会允许的,阿父阿母也会允许的。 桓广阳会意的一笑,和江城告辞,先行带人走了。 江城随后也到了茶楼。 等她进到茶室之中,桓广阳已经席地而坐等着她了。他面前是一张纹理细腻的楠木长桌案,桌案上放着精美的茶具,新茶已泡好,碧莹莹的,香气浓郁,清爽宜人。 “请坐。”见江城进来,他抬头微笑,客气的请她在对面坐下。 江城着迷的看了他一会儿。 唉,十三郎这位古装美男子真的是很好看啊,尤其现在他这样的正坐姿势,笔挺端庄,俊朗中又透着禁欲气息,太迷人了。 江城在他对面坐下,两人相对微笑,笑容都是羞涩而喜悦。 “为什么要‘巧遇’我?有什么事啊?”江城声音中不知不觉就有了撒娇的意味。 “那天被小阿倩给打断了,我还有话没有说完。”桓广阳温柔的笑,语气缠绵。 “这样啊,那你说吧。”江城脸上开始发烫,故作镇静的道。 她等着听桓广阳说那些还没有说完的话,可是等了片刻,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她抬起头,有些诧异的看着他。不是有话要说么?怎么不见你开口啊? 桓广阳面有赧色,“我明明有一肚子的话要跟你说的,可是现在真见了你,却不知该说什么了……” “没关系啊,你慢慢想,想到了再说。”江城温柔似水。 他看着她笑,她也笑,两人心里都是跟喝了蜜似的甜丝丝的。 其实又何必一定要说些什么呢?只要面对着面看看他(她)就好了啊,无限情意,尽在不言中。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据说南北朝时婚礼奢侈到了危害国家财政和社会稳定的地步啊,也是有趣。   ☆、第152章 152 “哎,我方才见到庆元堂姐了,她在为终身大事发愁呢,我想帮帮她。”江城不知怎么的,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两人独处的甜蜜时刻,这话似乎有些煞风景。 “交给我好了。”桓广阳微笑。 “真的啊?”江城醉心的笑。 “当然是真的。”桓广阳浅笑,眉目间满是宠溺之色。 江城开心又甜蜜。原来说了煞风景的话也没事呀,十三郎蛮好的,一点也不介意。 “我本来想回去之后告诉翁翁和阿父的。”江城轻言细语,清丽面庞上浮起梦幻般的笑容,如同娇花软玉一般,美好得难以用言语形容。 桓广阳深情款款,“翁翁和阿父日理万机,这样的小事何必麻烦他们呢,交给我就行了。” “嗯。”江城被他含情脉脉的看着,声音不知不觉就娇滴滴的了,虽然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却是妩媚婉转,荡气回肠,别提有多好听了。 桓广阳胸口一阵发热,向前探探身子,“阿令,你这里……”伸手指指自己的脸颊,“这里。”江城以为自己脸上脏了,忙伸手指着同样的位置,“是这里么?有什么?”桓广阳温柔摇头,“不是。阿令,你过来些。”江城已经习惯了他正人君子的形象,并没多想,向前探了探,“哪里啊?”她也往前,桓广阳也往前,两人离得越来越近了,心上人如花朵般的容颜近在眼前,幽香阵阵,沁人心脾,她的小嘴美丽得像花瓣,粉粉的,水水润润的,太可爱太**了……可是她又生着双明眸,太明亮太纯净了,被这样的眼神凝视着,让人自惭形秽,仿佛内心深处最幽暗的地方都被照亮了,想法都被看到了……桓广阳眸色转深,柔声吩咐,“阿令,闭上眼睛。”他声音低沉中又带着丝沙哑,温柔中又带着种霸道,江城心怦怦跳,依言闭上了眼睛,“十三郎,要我闭上眼睛做什么呀。”她妩媚的、轻柔的问道。 眼前是一张绝美的面庞,清新明丽,娇嫩柔美,像新荷才在清清池水中绽放开来,又如同一轮新月才在天际冉冉升起,淡雅宜人,秀丽无匹。桓广阳心神荡漾,低下头,吻上了她的唇。柔软,芳香,甜蜜,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袭上心头,低喟一声,陶醉的闭上了眼睛。她的嘴唇是这么的柔软,这感觉是如此的甜美,太美妙了…… 江城长长的眼睫毛颤了颤,身子一阵战栗。唇间传来湿润的触感,暖暖的,软软的,令人心醉……十三郎以前真的是正人君子,就算在无人之处遇到也只是拉拉小手、亲亲小手,现在定婚了,他胆子大了,敢亲嘴了呀…… 两人初次亲吻,心神俱醉,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时光在这一刻静止了,所有的尘世纷扰,全被他们抛到了脑后。 杜大夫在车里睡了一觉醒来,睁开眼睛,觉得不对劲,“车怎么不走了?是到了么?到了应该有人提醒我下来啊,怎地一点动静也没有?”他才醒过来,也没什么力气,伸手敲了敲车厢壁,“咚咚”两声,很清脆。没过多久,车帘被掀开了,能红谄媚的笑脸出现在前面,“杜大夫您醒了?公主殿下口渴了,停下来喝杯茶,您老人家是在车里再歇息一会儿呢,还是也进去用些茶点啊?”杜大夫被她这么一提醒,想起来了,“我在乐康公主府没好好吃东西,还真有些饿了。”慢腾腾的下了车。 能红忙陪着他进了茶楼。 “小丫头在哪?”杜大夫漫不经心的问道。 桓广阳的随从守在外面,看到杜大夫、能红进来,脸色变了变。杜大夫瞅了瞅他们,皱眉道:“十三郎也在么?”随从吱吱唔唔,杜大夫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冲着茶室去了。随从想过去阻拦,被杜大夫瞪了一眼,“江城公主和十三郎,谁不拿我当座上宾?你们敢拦我”随从额头冒汗,“十三郎君说了,谁也不许过去打扰他们……”这话能红可不爱听了,哼了一声,“我是江城公主的贴身侍婢,我要进去见我家公主殿下,谁敢拦着我?”趾高气扬带着杜大夫就往前走了。 “公主殿下。”“小丫头。”能红和杜大夫兴冲冲的推开门。 看到屋里那隔着桌案陶醉亲吻的两个人,能红和杜大夫同时呆住了。 还是能红敏捷,只呆了一呆,立即迅速将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转过头,能红、杜大夫和追过来的随从们你看我,我看你,呆若木鸡。 屋里那两个已经魂游天外的人这才被拉回到现实。江城脸像烧着了一样滚烫滚烫的,“被人看到了啊。”桓广阳歉疚的安慰,“阿令,咱们定婚了,是未婚夫妻,被人看到也没什么的。”江城还是羞涩,“十三郎,你出去看看好不好?吩咐他们不许出去乱说话。”桓广阳柔声道:“好。”定定心神,站起身。 能红和随从们对峙片刻,回身又将门打开,先是开了一条小逢,然后慢慢的、慢慢的推开,探头往里看。迎上桓广阳带着不满的目光,她先是陪了个笑脸,随即挺直了腰身,“时辰不早了,我是来接我们公主殿下回宫的。”杜大夫不乐意了,“回什么宫?不是说了我老人家肚子饿了,让我进来用些茶点的么?”用力推开门,高视阔步,昂然而入。 门被杜大夫推开,外面的随从也就全部暴露了。 看到静静站着的桓广阳,随从们羞惭的跪下了。桓广阳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随从们会意,无声无息的退开了,守在外面。 能红把门关上,步子轻快的冲江城跑过来,“公主殿下,时候不早了啊,咱们该回去了。若是回去太晚了,见了太子妃咱们怎么交待啊?”还没等桓广阳和江城开口,杜大夫黑了脸,“要回也等我老人家祭过五脏庙再说。”看看桌上只有茶,便吩咐能红,“去要几样小食过来。”江城也笑道:“去吧,去要几样杜大夫爱吃的。”能红虽不乐意,也只好答应,“是。”出去给杜大夫要吃的了。 江城嘻嘻笑,“杜大夫,方才都有谁看到了啊?”杜大夫得意,“我老人家啊。”得意了片刻,想起来还有一个人,又补充了一句,“还有能红。”江城殷勤的跟他确定,“只有你们两个?”杜大夫一乐,“小丫头你运气不错,只有我和能红两个。这能红肯定是听你的话的,我老人家么,你如果贿赂贿赂,想封口也不是不可能的。”江城也笑,和他讨价还价,答应这些时日亲自备办他的膳食,杜大夫心花怒放,满口答应,“放心吧,方才你和十三郎亲热的样子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谁也不告诉。”江城和桓广阳都是脸红。 过了一会儿能红回来了,“杜大夫,我替您要了几样小食,很快便会送过来。”江城笑咪咪的看着她,能红腰杆儿挺得笔直,脆生生的道:“公主殿下您不用看着我了,我眼神不好,方才推门的时候只见阳光万道,差点闪瞎了我的眼睛,别的什么也没看到!”江城脸一红,称赞道:“谁说你眼神不好了?我看你眼神蛮好的。回去之后过来领赏赐吧。”桓广阳也微笑道:“眼神确实很好,应有赏赐……” “真的有赏赐啊?”能红激动了,“那个,我能不要金银财物么,换成……换成……” “换成什么?”江城狐疑的看了她一眼。 能红,你不会是不想要财物,想要位英俊郎君吧? 能红有些扭捏,“换成……换成地吧,买房置地,最踏实的事……” “可以。”桓广阳很痛快的答应了。 “多谢郎君。”能红高高兴兴的道谢。 江城摸摸鼻子。好嘛,敢情今天因为一经意间的一推门,杜大夫和能红都得了不少好处…… “我真的该走了。”她告诉桓广阳。 桓广阳也知道她的翁翁、阿父阿母有多在意她,看看时辰,不敢再留,依依不舍的和她道别。 杜大夫用过小食,心满意足的拍拍肚皮,江城便和能红、杜大夫一起出来了。 江城公主一行人离开之后,桓广阳才施施然出了茶室,向北去了。 骑在马背上,桓广阳想起方才的旎旎情状,眼神迷醉,伸手掩唇。 唇间似乎还留着她的芳香和柔软……这滋味太美妙了…… “哎,我方才见到庆元堂姐了,她在为终身大事发愁呢,我想帮帮她。”江城清脆柔嫩的声音又回响在他耳畔。 “好,我这便去给你的堂姐物色如意郎君。”桓广阳嘴角轻扬。 他答应过江城的事自然不会忘记,当天便开始在未婚的世家子弟中详加甄选。一则是他答应过江城,二则庆元郡主也是他的表妹,所以他这番挑选是很尽心的,除了家世要显赫、郎君要才貌双全之外,考虑到庆元郡主现在的处境,还需要是一位心胸豁达大度、家人也通情达理,不会因为庆元郡主的父亲是废太子便因此鄙弃她、看不起她的。这样的人选不易得,颇费心思,桓大将军知道之后把桓广阳嘲笑了一番,“十三郎你现在连这种婆婆妈妈的事都肯管了,哈哈哈。”嘲笑够了,他乐呵呵的道:“阿父帮你一起找这个人吧。”也命下属留意此事。 因为这个人选不容易找到,而庆元郡主的处境又不大好,所以江城和桓广阳通了消息之后,江城跟新帝、太子、太子妃说了这件事,“……我觉得庆元堂姐这个人挺光明磊落的,不忍心她被昆明王妃逼迫。而且翁翁登基不久,也应该做几件这样的好事,关爱宗亲,美名远扬。”新帝和太子一齐夸奖她,“看看我家阿令,心地多善良啊,想的多周到啊。”太子妃笑吟吟道:“这件事交给我吧。我来出个面,给庆元择婿。” 太子妃在接见皇室宗亲的时候流露出这个意思,得到荷泽长公主、安泽长公主、寿康公主等人的一致赞扬。昆明王妃虽然心有不甘,但是太子妃已经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了,她也无计可施,只好眼睁睁看着太子妃开始光明正大的为庆元郡主择婿,她想牺牲庆元郡主为昆明王府换来荣耀的想法只好暂时歇了。不过,让她有些安慰的是新帝既然肯对庆元郡主施恩,那么对萧仰也应该是不错的。萧仰的前途,似乎也没有她想像中的那么灰暗。 乐康公主身体渐渐恢复之后,陆续有亲友听说她病了,过府探望。寿康公主也带着桓昭来看过她,乐康公主正在看着寿康公主真是满腹的苦涩,想抱怨些什么吧,可是她的那些胡话敢跟安东将军、瘐涵等人说,敢跟江城说,对着寿康公主这位冷淡而傲慢的异母姐姐她还真是不敢,只好硬生生憋在心里,憋的她难受极了。寿康公主和她姐妹之间情份虽有,却不浓厚,礼节性的探望过她也就告辞了,倒是桓昭和瘐涵很说得来,两人叽叽咕咕说了半天私房话,提到桓广阳和江城定婚之后她们还没有机会打趣笑话江城,都是扼腕叹息。 桓昭随着寿康公主离开之后,还和寿康公主感慨呢,“我没来得及笑话阿令,阿敏虽见过阿令一回也忘了,我俩都觉得很可惜。”寿康公主微笑,“这有何难?你若想进宫见阿令,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么。”桓昭兴奋,“那我明天便去吧,好不好?”寿康公主却道:“还是等你姨母病情好了,阿敏有心情了,你和阿敏一起去最好。”桓昭不大明白,“为什么啊?”寿康公主自然而然的道:“你和阿敏反正也省不掉这一回,两人结伴过去,笑话阿令一回也就行了。若是分着去,阿令不是要被笑话两回么?”桓昭绝倒,“阿母,您这对阿令也太体贴、太关心了啊。” 寿康公主微笑不语。 “阿令还没有进门,我已经可以预见到自己会失宠了。”桓昭叹气。 “但是你阿兄会美滋滋的啊。”寿康公主笑道。 桓昭抱膝而坐,快活的笑了,“是啊,阿兄到时候一定美的不行了,嘻嘻。” 寿康公主伸手揽过她,母女二人相偎相依,欢欣喜悦。 乐康公主本来病情渐渐好转了,但是,就在她已经能下了床、行动自如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人意外的事。自从她不慎落水之后安东将军和瘐涵都是备加小心,对她的饮食起居、日常行动格外留意,但是这个意外他们却没有提防住。因为这个意外不是来自别人,是来自乐康公主心爱的儿子瘐涛。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乐康公主渐渐好了之后,瘐涛也就不再躺在床上发呆,也肯出门走动了。太子妃为庆元郡主择婿的消息传到他耳中之后,也不知他是怎么了,跟安东将军、乐康公主说他要娶庆元郡主。这下子可把乐康公主气坏了,“从前她是太子之女时倒还罢了,现在她祖父、父亲都去了,虽有郡主之名,其实却不过是名孤女。这样的女郎,娶回来对你一点助力也没有,还会是累赘啊。”瘐涛犯倔,“从前您不是提过让我向庆元表妹求婚么?我没忘记您的话,现在我答应了,我会照做的。”乐康公主七窍生烟,“那时候我让你向庆元献殷勤,你不是看不上她的容貌,说不喜欢的么?我也没有逼你啊。现在她还是同样的容貌,并没有变好看,为什么你反倒肯了?阿放,你不要气我,我是不会同意你娶庆元的,死也不会!”乐康公主和瘐涛本来是母慈子孝的,但是落水之后他们的性情都有些改变,乐康公主更加易怒,瘐涛性情却有些阴沉固执了。乐康公主越是反对,他越是坚持,可怜乐康公主本来病已经好的差不多,又被他气得病倒在床了。 安东将军很生气,严厉的训斥了瘐涛,“婚姻大事不是赌气,你又不喜欢庆元,为什么坚持要娶她?”瘐涵也气的哭了,“如果阿兄喜欢庆元表姐,那当然是可以的。可阿兄你明明不喜欢表姐啊,为什么要这么气阿母?”父女二人联合起来,把瘐涛好好训斥了一通。 瘐涛执拗起来也是很愁人的,乐康公主已经病倒了,他竟然还不敢改口。安东将军一向是慈父,这回气得差点却手揍他。瘐涵一直在抹泪,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的阿母明明很慈爱,阿兄明明很孝顺,却莫名其妙会到了今天的地步呢? 其实这件事说来也正常。乐康公主本性是自私的,瘐涛和她一样,凡事以自己为先。这样的母子平时还好,一旦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令得他们彼此失望,把天性中自私凉薄的部分释放出来,就会很难看了。当一向很受父母宠爱器重、有些自负的瘐涛知道他在乐康公主心目中其实是一个废物,很没用,他的世界便崩溃了,对父母的感情也起了微妙变化。他爱庆元郡主么?当然不爱。可是为了和乐康公主作对,让乐康公主难受,他居然愿意娶这位女郎。 因为安东将军的严厉责备、警告,瘐涛没来得及去到太子妃面前毛遂自荐,向庆元郡主提出求婚的要求。在他一意孤行令得乐康公主府不得太平的时候,太子妃却意外的得到了庆元郡主夫婿的合适人选:桓大将军族中有位堂妹嫁到了安国刘氏,这位堂妹从小受舞刀弄剑,性情豁达,嫁的夫婿却是斯斯文文,工诗能赋,善书法,她的幼子刘定像父亲,也是很喜爱文学和书法的。这家人一直在外地做官,近日才回京,因和桓家是亲戚,所以和寿康公主一起进宫拜见了太子妃。太子妃在宫中设宴招待,那天庆元郡主也在宫里,和刘定谈的投机,刘定做了一幅画送给她,她也写了幅字送给刘定。这一对既然是彼此有情,刘定的母亲桓氏又是心胸宽广之人,并不介意庆元郡主的父亲是曾经逼宫的废太子,于是,庆元郡主的婚事就这么定来了。 乐康公主知道之后,差点没气死,“阿放为了庆元和我这亲生母亲争执不休,庆元却这么快便许给了刘定。唉,这算什么事呢?白白让我们母子交恶啊。”她躺在病床上,虽有安东将军温存体贴,虽有瘐涵悉心服侍,少了瘐涛的嘘寒问暖终究还是觉得缺了什么,碍于做母亲的威严又不便向瘐涛低头,便把怨气全撒到庆元郡主身上了。 瘐涛之后很是颓废了一阵子,颓废得不仅乐康公主心疼,安东将军和瘐涵也很是忧心。直到许久之后瘐涛才慢慢好转,这是后话了。 庆元郡主和刘定有了婚约之后,接到了淳安公主一封来信。淳安公主在信中用浮夸的口吻描绘了她在北魏的奢华又尊贵的王妃生活,炫耀够了她讽刺庆元郡主,“你的终身还不知道在哪里吧?依我说,你还是识趣一些,自请和亲吧。除了和亲,你还有别的出路么?会有大梁世家子弟敢娶你么?我的好堂姐,你机关算尽,最终命运也和我是一样的,要走上和亲这条路。不对,你还不如我呢,你现在就算想和亲,也没有哪国皇子想娶你了,试问又有谁愿意娶废太子的女儿呢?” 淳安公主的日子应该很不顺心,所以她的信里充满了戾气,没有一丝一毫的详和安宁。 庆元郡主无语半晌,提起笔亲笔写了回信。她的信就平和多了,谢过淳安公主对她的关心,说她这里一切都好,末了淡淡的提了一句,她已和刘定有了婚约,今后将和刘定一起过着品评诗文书法的悠闲日子。春天携酒赏花,夏天泛舟溪上,秋天看枫,冬日赏雪,围着炉火一起吟诗作画,这正是她一直向往的生活。 淳安公主接到这封信后,她屋里的器皿又遭了殃。 安国刘氏也是南朝数得着的世家了,庆元郡主在这样的境况下还能嫁到安国刘氏去,这让她怎能不生气,怎么不失望?原来两姐妹之中,被逼和亲的到最后也只有她这位淳安公主罢了。 蜀王太妃差人到京中联络东海王,但是东海王不肯搀和这样的事,委婉拒绝了。 不光委婉拒绝了,东海王还向新帝揭发了这件事,“陛下,有人怕是想把太子拉下马,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扶上去啊。”新帝大怒,增派人手到蜀地,秘密监视蜀王太妃、蜀王、蜀王妃等人。 蜀王太妃在东海王这里吃了闭门羹之后心有不甘,思之再三,“萧冲本名任平生,要揭发他的身世,还是要从任家着手。”暗中差了人到任刺史的老家,联系上了任刺史。 老眼昏花的任刺史看着密信,手颤抖,身子也颤抖,“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辛氏已是形容枯缟,夺过任刺史手中的信看了,两眼放出幽光,“答应啊,快答应!揭发任平生的身世,毁了他,快毁了他!”任刺史恶狠狠的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倒在地,抢过信放到手上要烧年。辛氏忍痛从地上爬起来跟他抢信,“为什么不答应?任平生又不是你亲生的儿子,你为什么不毁了他?咱们落到今天全是被他害的啊!”任刺史拼命和她争抢,“呸,无知妇人!你以为以咱们的力量能和皇帝抗衡么?我一个废人、庶人,争得过皇帝陛下?”辛氏抢不过他,看着密信烧成了灰,一屁股坐在地下,呜咽起来,“争不过,就只能这么认命了么?我不甘心啊。当年向我求婚的人很多,就你最有出息,官做得最大,我不肯答应别人的求婚,一定要等着你啊。为什么你要娶那个心里根本没有你的李氏,却不肯要我?你娶了我,不理会那个李氏,现在你还做着刺史,咱们还过着神仙日子呢。” 辛氏自从知道她一直嫉恨的李氏原来是那样的身份、那样的心情,她心里实在是恨啊。为什么她那么想嫁给任刺史,任刺史却不肯娶她,费尽心机谋了李氏,最终因此被罢了官、毁了前程呢?不值得啊。 辛氏唠唠叨叨,啰啰嗦嗦,抱怨任刺史当年娶错了人。 任刺史干鳖的嘴角浮起丝诡异笑容,“娶错了人么?我可没有。但凡有一线希望,我都要娶她;实在没办法了,才会娶你。” 辛氏愕然抬头,又是恨,又是怨,又觉羞忿难堪,“实在没办法了才会娶我?你,你,你太过份了……” 任刺史嘿嘿干笑,混浊目光望向了窗外。 从这里直着往前五里地,本来应该是李氏的坟墓的。但是现在那坟墓已经空了,李氏的遗骸已经被移到京城,葬到了百灵山。“最终我连你的尸体也留不住啊。”任刺史低语喃喃,心中一阵难受,落下两行老泪。 辛氏眼中闪过愤怒之色,忽然朝他扑了过去,“你还想着她,你到现在还想着她!那你把她抢回来啊,把她的儿子、孙子孙女全抢回来!你知不知道我听说八娘成了公主之后我有多难受?我快气炸了你知道么?你把任平生抢回来,把八娘抢回来,再穷再苦我也认了,我愿意!” 辛氏想到那个自小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任八娘现在已经飞上枝头成了公主,就快要气疯了。任八娘怎么配呢?她就是个小可怜儿,是个被刺史府上上下下随意欺负、随意嘲弄的小可怜儿,她居然成了公主,这不是开玩笑么? 不只辛氏是这样,刘氏、王氏以及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等人知道这件事后都差点发疯。曾经任八娘是随着她们搓圆揉扁的,现在她们在乡下受苦,八娘却成公主了,这是什么世道?还有没有天理了? 得知萧冲被册为太子、江城成为公主的那一天,任家所有的女人全都张开双臂,仰面朝天,一脸悲愤,“老天,你不长眼啊!” 任淑慧尤其不服气,泪水流了满脸,“像我这样的淑女被困在乡下,备受煎熬,那个既没有德又没有才还不讲廉耻为了瘐郎君愤而投水的八娘,现在居然是公主了啊。八娘她也配么?” 别说任淑慧这位嫡女了,就连任淑然和任淑清两个庶出的女郎也哭个没完没了,怨个没完没了,“我们再差也比八娘强啊,刺史府城最让人笑话的便是八娘了,现在八娘居然成了公主,简直是不让人活了……” 刘氏揽着任淑慧落泪,王氏倒是来了精神,野心勃勃的道:“我家六娘有福气,现在是北魏三皇子的侧妃,以后她生下小皇孙,可能会做北魏皇帝的!到时候我家六娘可比八娘强,八娘不过是个公主罢了!”想到任淑贞以后生下皇孙,做了北魏皇帝的美妙情形,王氏真是心里乐开了花,虽然吃的粗糙,穿的更是难看,但她居然笑出声来了。 不过,任淑慧一句冷幽幽的话,却把她的美梦一下子打破了,“北魏可是有立子杀母的习俗,六娘如果真有儿子要做北魏皇帝,她自己先就没命了。”王氏受惊,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哎哟,我的屁股,我的屁股……”摔到了屁股,疼的呲牙咧嘴。 看着王氏疼成这样,刘氏等人幸灾乐祸的笑了。 任淑慧嘴角才有笑意便敛回去了,悲从中来。她望望破败的屋子,心情绝望又灰暗。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啊,再这样下去,一个一个都会发疯的…… 虽然辛氏极力撺掇,但任刺史已被吓破了胆,不敢和蜀王太妃合作,不敢出面“揭发”萧冲的身世有问题。消息传回到新帝御案旁,他冷笑道:“当初明明说好了,今后朕若有斩获,便和萧凛无关。现在再来后悔,不觉得太晚了么?”写了封亲笔信,命人带到蜀地交给他的儿子蜀王萧凛。在信里,新帝告诉萧凛,蜀王太妃所做的事他全部知道,也全部宽宥了,但是今后蜀王太妃若胆敢再有一丝一毫不法之举,那便将从前的事全部翻出来,一体治罪,绝不轻饶。 任家,新帝没有动。 新帝太在意萧冲的感受了,没有萧冲同意,他不会对任刺史下毒手。至于任家那些欺负过江城公主的女人们,呵呵,她们欺负了江城公主十四年,那么也在乡下受上十四年的苦吧。如果十四年后她们还健在,或许可以考虑赦免她们。 夜已深,新帝还在伏案处理公文。 “陛下,江城公主求见。”宦者进来禀报。 “江城公主来了?让她进来。”新帝听到宝贝孙女来了,抬起头,伸个懒腰,舒展了下筋骨。 “是。”宦者得了旨意,出去了。 不多时,一身白衣的江城轻盈进来,在新帝面前转了个圈,“翁翁,您看我这身礼服如何?是白色的呢,很漂亮,我喜欢。” 现在这个时代崇尚清净自然,白衣不仅可以用作常服,也可以用作礼服,婚礼上穿白色礼服的新娘也是很多的。江城在为自己备嫁,这嫁衣她挑来选去,今天相中白色了,便穿来给她的翁翁看一看。 “好看。”新帝站起身,仔仔细细、前前后后的观察,“好看。我家阿令生的美,穿什么都好看。” 江城高高兴兴的和他商量, “要不然我多做几身礼服吧,好不好?到时候可以换着穿。” “阿令就这么想出嫁啊。”新帝不大高兴了。 江城甜甜蜜蜜的给他灌迷汤,“也不是,我就是位无忧无虑的公主,想多试几件新衣服罢了。翁翁,我能这么无忧无虑都是因为有您啊,您保重自己,把身体养得结结实实的,我不管出不出嫁,就能一直就过着这样的日子了,您说好不好?” 新帝乐呵呵,“好啊,太好了。” 江城看了一眼他的书案,殷勤问道:“那么请问翁翁,熬夜是不是对身体不大好?是不是应该尽量避免呢?” 新帝这才明白江城的来意,感动极了,“看看我家阿令多懂事,知道翁翁熬夜了,便拐弯磨角的来劝说了,还顾着翁翁的面子,这么委婉。” 江城笑靥如花。 夜色朦胧,一身白衣的江城恍若仙子,飘然出尘。 新帝忽然咬牙,“明天把十三郎这臭小子叫过来,翁翁要打他一顿!” 这么好的阿令就要被他娶走了,真应该好好打他一顿的,不打不解气啊。 “别呀,翁翁,十三郎还是挺孝顺您的。”江城讨好的笑。 新帝眼珠一转,哈哈笑,“好,不打他了。阿令,明天翁翁要下道旨意,让工匠消消停停的,江城公主府不必急于完工,哈哈哈。” 江城和桓广阳的婚事就等公主府完工了,完工之后,桓广阳肯定会迫不及待的请期,要求完婚。新帝偏要和他作对,让公主府晚些完工,那婚期自然要延后了。 “翁翁!”江城顿足嗔怪。 新帝纵声大笑。 新帝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当然不可能真的故意阻挠公主府的施工。 随着江城公主府的完工,江城和桓广阳的婚期也渐渐临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晚上继续。   ☆、第153章 153 桓家在外任州牧之职的重要人物也陆续回到了建康,包括桓广阳的兄长、徐州刺史桓暶,和桓广阳的二叔父、桓十四郎的父亲荆州刺史桓恺。当然,桓十四郎也跟着回来了。 桓暶跟桓大将军身形很像,高大魁伟,面貌却还是像寿康公主多一些,五官端正,面容严肃。他的妻子陆氏是吴郡陆氏嫡女,长眉细目,气度高华,言行举止和寿康公主有几分相像,端庄矜持,沉稳持重。 寿康公主许久没有见到桓暶了,看到桓暶的身影出现在面前,泪水便模糊了眼眶。 “阿母!”桓暶俯伏下拜,膝行到了寿康公主面前,流下两行热泪。 “十一郎。”寿康公主平日里的冷静端庄这时全不见了,像位再普通不过的母亲一样捧着桓暶的脸贪婪的看了又看,热泪滚滚。 “好像几百辈子没见面了似的。”桓大将军眼眶也热呼呼的,感慨的道。 桓昭和陆氏也陪着这母子俩掉了不少眼泪。 桓广阳过去把桓暶扶了起来,“阿兄,你也不能只亲近阿母,却把阿父抛到脑后。来,再和阿父抱头痛哭一场。”说的大家都笑了,哭里带着笑,非常热闹。 “十三郎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桓暶擦干泪水,诧异的道。 桓昭和陆氏都过去安慰寿康公主,寿康公主从陆氏手中接过手帕拭着泪水,说道:“从前我真是后悔把十三郎生到冬天了,弄的他性情跟冰雪似的,寒冷严峭。现在可不一样了,他要娶妻成家了,性情大改,也会笑了,也会说笑话了,我都有些不适应。” 桓暶用崭新的目光打量他的弟弟,“有这种事?”陆氏却微笑道:“是江城公主的功劳吧?”桓大将军、寿康公主和桓昭都笑,桓暶的目光有些痴呆了,“十三郎因为他的未婚妻而改变?简直不敢相信啊。他小时候常常面无表情,我想方设法的逗弄他,可是一点效果也没有。”他拍拍桓广阳的肩,“十三郎,为什么你阿兄没做到的事这么轻易的便让一位女郎做到了呢?你阿兄多没面子啊。”他话音才落,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异口同声,“岂有此理,我们做父母的还没说什么呢,哪轮得着你做兄长的不满啊。”说的众人都乐了,笑的前仰后合。 陆氏也和大家一样笑的很开怀,心里却在轻叹,“唉,有位公主弟妹,还是这么讨人喜欢的公主弟妹,我在她面前大概摆不出长嫂的架子来了吧?也不知这位公主殿下性情如何,会不会有些嚣张啊?” 陆氏很想知道江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这个倒是不难。因为桓暶是王太后宠爱的外孙子,知道桓暶要回京,王太后已是在甘泉宫翘首盼望了,所以次日陆氏便随同寿康公主、桓暶等人进宫拜见王太后。太子妃和江城公主、阿倩也来看望王太后,大家顺理成章的便见了面。 第一眼看到江城,陆氏便有惊艳的感觉,“天呢,这位江城公主美丽得简直不像话,怪不得十三郎这样的贵介公子也会为她倾倒。”等到和江城说起话,陆氏发觉这位江城公主年龄虽不大,词令却很娴熟,不禁心中暗暗纳罕,“看她的言行举止,真的会让人以为她生下来便是公主呢。若不是知道底细的人,哪里能想得到她是在宣州任家长大的?” 王太后多年没见桓暶,拉着桓暶看个没完没了,怎么看也看不够,“十一郎越长越像他阿父了,你们说是不是?不过脸像阿婧,比他阿父好看多了。”寿康公主和太子妃陪她说着话,“嗯,看身形是像父亲多些,脸庞却像母亲,若是论起神情呢,还是像父亲,和他父亲一样威严。” 桓昭和江城快活的说着话,阿倩坐在她俩中间,快活的荡着小脚丫,非常自在。 桓昭少不了要打趣江城,“阿令,同牢合卺之礼是怎么回事,你一定是精通的,给我讲讲好不好啊?”江城闻言笑着打了她一下,“坏阿璃。”她俩在这儿嘻笑打闹,阿倩小朋友却来了精神,坐直了小身子,响亮的道:“阿璃姐姐,这个我知道!同牢之礼,是说牢房里的犯人只能同吃一锅饭,行完此礼后,新郎新娘便成了一家人呀。” “噗……”听了他这响亮的话语,江城和桓昭同时笑岔了气。 同牢原来是这个意思啊,不行不行,小阿倩,这会笑死人的。 王太后等人也被小阿倩的声音吸引过来了。 王太后、太子妃、寿康公主等人都笑的不行。 桓暶、陆氏和小阿倩不熟,好奇的看着他。 阿倩见江城和桓昭都笑,不好意思的眨眨眼睛,“阿姐,阿璃姐姐,我说错了么?”江城忍着笑,细细告诉他,“小阿倩,同牢之礼不是这么讲的。因祭祀所用牺牲,行祭前需先饲养于牢,故这类牺牲称为牢。同牢之礼,是新婚夫妇共食一牲的仪式,不是同住一个牢房啊。” “这样啊。”小阿倩害羞了,很不好意思,“我弄错了……” 他偷眼看了看,见王太后、寿康公主等人都笑吟吟的看着他,更不好意思了,小脑袋埋到了江城怀里。 “不许笑,都不许笑,会羞到我们小阿倩的。”王太后一迭声的道。 “对,都不许笑。”寿康公主附和。 太子妃粲然,“阿倩现在还小,常常会说些很好笑的话语,令人喷饭。” 桓昭忙安慰他,“小阿倩年龄还很小,所以弄错事情是很正常的呀,不用害羞。”江城柔声道:“其实我们小阿倩已经很有学问了啊,听到牢字,便想到了牢房。牢这个字共有四层意思,本来是指养牲畜的圈,后来也指作祭品的牲畜,指□□犯人的地方,也就是牢房了,另外还有结实、坚固的意思。小阿倩原来知道这四层意思的一层,现在已经知道至少两层了,对不对?” “四层。”阿倩抬起头,眼睛亮晶晶,“阿姐,四层意思我全记住了呀。” “阿倩真聪明。”江城含笑夸奖。 “阿令真会教孩子。”王太后乐呵呵。 寿康公主赞成的点头,“阿令并不是一味的哄,也不是一味的娇惯,这真是极好了。” 太子妃含笑替江城谦虚了几句。 陆氏也觉得江城很会教孩子,不过,王太后和寿康公主都满眼怜爱的看着小阿倩,陆氏心不由的紧了紧。孩子,她成婚数年,还没有孩子,她知道王太后和寿康公主都已经等的很着急了,虽然她们嘴上不说…… 桓暶露出感慨的神色。 桓昭笑盈盈走到他身边,“阿兄,如何?”桓暶道:“我现在有点明白十三郎为何会对江城公主情有独钟了。”桓昭得意,“那是自然,他是什么眼光啊。”桓暶有点遗憾,“唉,我实在猜不出来十三郎若是见到江城公主会是什么样子啊……”桓昭一乐,“这有何难?你今天会看到的。”桓暶怔了怔,随即便明白了,“阿璃你的意思是说十三郎也会来,是么?可是他今天有公务在身啊。”桓昭淘气的笑,“你等着看吧,他肯定会来的。”一边说着话,一边冲江城坐着的方向努了努嘴,她在,他会不赶着过来么?未婚夫妻啊,多难得的见面机会。 桓暶砸舌,“我实在难以想像十三郎会急成这个样子……”话音没落,宦者便来禀报,“十三郎君到了。”桓昭得意,“我说什么来着?”桓暶睁大了眼睛,直视前方,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弟弟飘然而入,先向王太后、太子妃、寿康公主等人问过安,和桓暶等人也相见了,之后便含情脉脉的看着小阿倩,满目深情,“数日未见,阿兄甚是想念你。”-------阿倩就在江城公主旁边呢,他这话到底是对阿倩说的,还是对江城说的?桓暶对自己的弟弟有了新的认识。 “他还真的来了啊。”桓暶和桓昭小声说着话。 一边说话,一边仔细观察他的弟弟,发现他弟弟平日里的冷静从容全不见了,眼里有星光,面上有桃花,嘴角有柔情蜜意,一幅纯情的、情窦初开的少男模样,吃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当然了,今天是舅母在啊,舅母人很好的,对他最宽容了。”桓昭小小声的告诉桓暶,“若是换了陛下,或是太子舅舅,那是不行的。会把阿令看的很紧。” 桓暶又觉惊奇,又觉新鲜,“敢情十三郎和江城公主之间是这样的啊。” 江城公主还是落落大方的,不过再大方的女郎面对情人也不会四平八稳毫无异色,现在的江城脸色白皙中透着淡淡粉晕,细腻灵动中又带着少女特有的娇羞,可爱极了。 阿倩冲桓广阳伸出两只小胳膊,桓广阳便把他抱起来了。 阿倩快活的跟桓广阳说着话,桓广阳含笑听着,时不时的回应他,温柔又有耐心。 “天呢,十三郎还会哄孩子了。”桓暶惊叹。 桓昭掩口笑。 桓广阳小声和阿倩说着什么,阿倩睁大眼睛听的很认真,“嗯,阿兄,我明白了,记住了。阿兄放我下来吧。”桓广阳脸微红,把阿倩放下地,阿倩蹬蹬蹬跑到江城面前,高兴的问道:“阿姐,结缨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啊?”问完之后大概唯恐江城误解,又喜滋滋的补充,“阿兄要我问你的。”江城红了脸。 缨也就是彩带了,女子许嫁时所系,用它来束发表示有了夫家,到了新婚当天由新郎亲手从她头发上解掉,谓之解缨之礼。现在王太后、寿康公主这么多人都在,十三郎竟然让小阿倩问她喜欢哪种颜色的结缨了…… 众目睽睽之下,江城有些不好意思,硬着头皮说道:“浅紫色好么?礼服纯白,纯白配浅紫,会比较悦目。”阿倩是位很尽职尽责的传话人,歪着小脑袋仔听完江城的话,开心的点头,“阿姐,我记住了。”跑回到桓广阳面前,高兴的告诉他,“阿兄,阿姐喜欢浅紫色的结缨。” “是,浅紫色。”桓广阳弯腰抱起阿倩,柔声答应。 他凝视江城,江城也回望他一眼,两人眼眸之中都是水波盈盈,星光灿烂,晶莹璀璨。 这一刻殿宇中明明有许多人,但他眼中只有她,她眼中也只有他,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凝固不动了。 不久之后,在温泉宫里进行了江城公主的定婚礼,寿康公主亲自将一条美丽飘逸、仙气十足的浅紫色缨带系在江城发上。 “阿令,当十三郎亲手替你解下这结缨之时,你和他便成为夫妻了。”寿康公主眼中闪烁着泪花,柔声说道。 “是,姑母。”江城螓首微垂,又是欢喜,又是羞涩。 当他的手指滑入她的发间,替她解下这浅紫色的结缨之时,会是怎样的旖旎光景?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第154章 154 定婚礼之后,桓广阳向皇帝和太子请期。因为他第一次见到江城的日子是三月二十六,所以他希望把这一天定为新婚大喜的吉日。皇帝命钦天监卜算了,钦天监称这天确是吉日,宜嫁娶,皇帝和太子便应允了桓广阳的要求。 “阿姐就要出嫁了呀。”小阿倩又是欢喜又是惆怅的叹息。 他知道阿姐的婚礼是喜事、好事,不过他也知道阿姐要离开皇宫到宫外生活,以后就和他分开了,会和阿兄在一起。两个他喜欢的人要在一起生活了,当然是很圆满的,可是他以后就不能天天见到阿姐了啊。 “没多大不同的。”江城笑着告诉他。 太子妃也笑,“对啊,没多大不同,只不过以前你叫十三郎阿兄,以后要叫姐夫了。” “姐夫。”小阿倩听着这个称呼觉得新鲜又有趣,拍起手掌嘻嘻笑。 江城脸蛋粉扑扑的。 小阿倩真是个好记性的孩子,自从太子妃这么说过他便记住十三郎是姐夫了,再提起十三郎时便是“我姐夫如何如何”。他对十三郎是很认可的,可是皇帝和太子听到这一声都不大高兴,皇帝太宠爱他了,没舍得说什么,太子却是皱皱眉头,提醒他道:“阿倩,现在还阿姐和他还没成为夫妻,婚礼之后再改称呼不迟。”阿倩歪歪头,“可是,离婚礼没几天了呀,差几天也不行么?”太子黑了脸,“不行。”语气虽然平淡,却让人无端觉得其中透着咬牙切齿的气息。 太子妃不由的掩口偷笑。 江城又觉好笑,又觉感动。 其实,她所处的这个时代虽然是男权社会,但因为她有着公主的身份,所以她出嫁和一般的少女出嫁是不同的。一般的少女就算出身世家大族,身份高贵,结婚之后也要由娘家嫁到夫家,换一个完全陌生的生活环境。她是公主,有自己的公主府,公主府里的一切是由她和桓广阳两个人当家作主的,不必依赖于桓家。她觉得自己的婚事和现代社会有些相像:男方不是娶,女方也不是嫁,男方和女方共同出资筹建一个新的小家庭,在这个小家庭里双方地位是平等的,不存在谁依附谁的情况。这是很理想的状况了,也应该是让她的翁翁、阿父阿母很放心的状况了。可是她的父亲还是不大开心的,因为女儿要成亲了,要离开父母家人了,他实在舍不得。 “阿父。”江城牵牵太子的衣襟。 太子眸色柔和了,“阿令,阿父真舍不得你。” 江城声音软糯甜蜜,“阿父,他会对我很好的啊。” “你是公主,他敢对你不好么?”太子语气霸道。 江城嘻嘻一笑。 当然历代的公主在驸马面前都是有特权的,也有公主会凭借皇权凌驾于驸马之上,不过江城肯定是不会这样的。一方面她内心之中始终有“人人平等”这样的思想,另一方面,十三郎爱她,她也爱十三郎,相爱的人之间为什么要一个人压着另一个人啊?互敬互爱不是更好么? “十三郎若是敢对你不好,回来告诉阿父,阿父替你收拾他!”儒雅的太子这一刻变得凶狠了,杀气腾腾的。 “阿父,姐夫不会对阿姐不好的。”还没等江城答话,阿倩便一脸认真的说道。 “瞧瞧,咱们小阿倩这是早就被姐夫给收买了啊,无时无刻不替姐夫说话。”太子妃嫣然。 阿倩不乐意的扭着小身子,“不是收买呀,真的不是。” 阿倩扭捏不好意思的可爱模样,令得皇帝、太子、太子妃和江城都开心的笑了。皇帝一迭声的道:“好好好,不是收买,不是收买。我们小阿倩这么聪明,哪会轻易被人收买呢?不可能的。”太子妃笑着打趣,“小阿倩,不是收买那是什么啊?你总是替你姐夫说话的啊。”阿倩眼珠机灵的转了好几转,很快想到了答案,眨眨大眼睛,说道:“我不是被姐夫收买的,是被姐夫用真情打动的呀。” “好,好一个是被真情打动的。”皇帝第一个为他的宝贝孙子喝彩。 太子和太子妃也同时笑了,“小阿倩口才不错啊。”对他的说法非常满意。 “我们阿倩越来越聪明,越来越机灵了。”皇帝乐呵呵亲了亲小阿倩。 小阿倩在翁翁怀里嘻嘻笑。 阿倩这句话却让江城眼眶发热。是啊,阿倩说的没错,他确实是被十三郎用真情打动的。其实这个家里又有谁不是被十三郎用真情打动的呢?她的阿母和阿弟不用说了,早就认可十三郎了,她的翁翁和阿父又何尝不是呢?如果不是被十三郎的真情打动,怎么可能答应这桩婚事。 十三郎对他可不是一般的好。为了她,他情愿放弃桓家的野心,捧陵江王登上皇位,让她成为大梁尊贵的江城公主。他对她的爱是这么的纯净、无私、深沉,她怎么可能不被他感动,她的翁翁、父母又怎么可能不被他感动呢?他对她的爱简直到了“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地步,以至于江城每每想到这一点,会感动,也会自恋,油然生出“红颜祸水”“倾国倾城”之感…… 如果这世上没有她,如果她没有穿越到这个时空,现在陵江王府应该和桓家依旧是仇敌,或许老皇帝还在世的时候两家便已经斗得你死我活不亦乐乎了吧?那么,大梁不会有现在的和平局面。 “因为我的出现,南朝的政局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改变了……”江城飘飘然。 江城的想法或许有些自恋,但是并不只她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遥远的北国,大魏盛京紫禁城内,一位身穿帝王衮服、不怒自威的男子伏案沉思,叹道:“朕早有扫除**混一宇内之雄心壮志,所有强敌之中,最为顾忌的便是南朝大梁。大梁虽为华夏正统,可内部有陵江王和桓家这两一对仇敌,迟早有一天内乱陡起,战火频仍,到时朕自然可以趁虚而入,挥师南下,马踏江南,天下一统。可惜啊,可惜,陵江王和桓家这一对仇敌竟然会和解了!陵江王登上皇位,桓家甘心辅助,这样的南朝,这样的大梁,无懈可击无隙可乘,令朕痛心啊。” 这人就是北魏皇帝元斌了,年号为明德。 元斌是位野心勃勃的帝王,不只立志要做位明君,而且有意统一天下成为天下共主,做一位古往今来人人敬仰、万古流芳的明德大帝。 他已经是北魏皇帝了,但是皇帝从古至今人数多了,数不胜数,真正能称大帝的却是寥寥无几。 他的志向,便是成为明德大帝。 一封来自南朝的国书呈现在他面前。这国书来自南朝新帝天佑皇帝,天佑皇帝以骄傲喜悦的口吻知会道:他的孙女江城公主和五官中郎将桓暾既然完婚,欢迎明德皇帝到建康喝杯喜酒。明德皇帝如果大驾光临,大梁一定会盛情款待的,宾至如归,不醉不休。 魏帝嘿然。 请喝喜酒?呵呵,真有闲情逸致。 他仔细看过这封国书,心中未免有些纳闷、好奇,“难道桓家之所以会和陵江王化解仇怨,会和这位江城公主有关么?”只这么想了片刻,他便微微笑了笑,“怎么可能?陵江王府和桓家结怨已久,怎么可能因为一位女郎便化解了?没可能的事。” 魏帝思虑过后,召来了他的十五皇子元维。 元维今年十六岁,一双眼眸明亮纯净,清隽飘逸,让人看了眼前一亮。 魏帝看到他,威严的面容上也露出淡淡笑意。 “十五郎,你不是一直想要到南朝求学么?”魏帝微笑道:“朕便如了你的心愿吧。南朝江城公主出降,你做为使臣前去道贺,之后便在建康留下来,做一名太学生。” 元维又惊又喜,深深一揖,朗声道:“是,陛下!” 南朝的太学是最负盛名的太学了,拥有许多大儒、学者,能到那里求学,对于酷爱诗书的元维来说,是求之不得的美差。 魏帝招手命他近前,吩咐道:“你明着是到建康求学,其实是要做两件事……”小声交待了几句。 元维露出惆怅的神色,“是,陛下的吩咐,臣记下了。七兄虽然失踪多年,阿母想到他还是会伤心落泪呢,若能寻找到他,那便太圆满了。” 元维也是李贵妃所生,和失踪的七皇子同母。 魏帝神色淡然,“另外一件事,也不许忘记了。” 元维神色一凛,恭敬的道:“是,臣不敢忘。” 告辞魏帝出来,元维便回府收拾行装。收拾好行装之后进宫和他生母李贵妃告别,动身去了南朝。 李贵妃很舍不得十五皇子离开她,但也知道魏帝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只好含泪送元维离开。 元维到达建康的时候,是三月二十五。 第二天就是江城公主和桓广阳的好日子了。 中国自古以来就重视婚姻,自周代以来,神圣典雅、宁静端庄为婚礼的基本风貌。婚礼,也就是昏礼,于黄昏时分举行,取阳往阴来之意。元维才到建康,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奇,尽过使臣的义务之后,特地命人在茶楼重金包下一间临窗的雅间,以便观看桓家的迎亲车队和江城公主的送嫁车队。 他倒是很想到江城公主府观礼,无奈因时下的婚礼无论南北都是奢侈成风,危害性极大,以至于朝廷下令禁止铺张浪费,浮丽奢华,提倡婚礼俭朴。江城公主做为大梁皇帝的嫡亲孙女,身体力行这一倡议,婚事办得隆重却又简约,不举乐,不宴客,不大肆铺张,被邀请参加婚礼的只有皇室至亲、桓家至亲,外人想要观礼就不可能了。若真的想看,只能在江城公主仪仗通过的路上看几眼罢了。 吉时还没到,元维在雅间里等的有些闷,便踱了出来,听茶室中的文人雅士们闲谈议论。 厅中坐无虚席,全是衣冠人物,这会儿议论得正热烈着呢,差不多全是关于江城公主和桓十三郎的。 “算算时辰,现在五官中郎将应该出了寿康公主府,准备到宫中亲迎了吧?”一位中年男子笑着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实在不好意思,有些异常情况,太慢了。先到这儿吧,晚上还有一更。 晚上的更新可能会慢,还有可能会放一个防盗章(就今天,以后不会),所以如果想看全章的话明天上午再看吧。 谢谢大家,晚上继续。   ☆、第155章 155 “应该是了。”他旁边一位老者捋着胡须微笑,“五官中郎将从寿康公主府出来,到宫里迎了新妇,回到寿康公主府隔壁的江城公主府。唉,这事听起来就觉得喜气洋洋的啊。” “可不是么?母亲是公主,新妇也是公主,五官中郎将好福气。”那一桌坐的人不少,都笑着附和。 隔壁那桌上有位肤色微黑的中年人听到,不乐意了,扬声说道:“明明是江城公主有福气才对!十三郎君可是建康第一位佳公子,满京都再也没人比得上他了!因为他要和江城公主成婚,你们知道建康城中有多少妙龄女郎碎了芳心么?” 这桌老者的身边有位青年人便不服气,皱眉问道:“你怎知有人碎了芳心?道听途说的吧?” 那中年人愤愤不平,“我怎地不知?我家中几个侄女这些天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哭的我烦都烦死了!邻居家的也是!我骂了她们几句,她们还振振有辞,说不只她们在伤心,许多贵族家的小娘子也是一样,黯然神伤芳心碎!” 众人哄堂大笑。 那老者好脾气的笑道:“依老夫看,这一对新人都有福气。五官中郎将是青年俊彦,江城公主是人中龙凤,这两位正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对。”那老者的同桌纷纷表示赞同,“钟翁说的有道理,这一对新人都是出色的。十三郎君年纪轻轻已是丞相的副手,江城公主也很了不得呢,当年智退北魏三皇子的不就是她么?为我大梁赢得了林城和山城。” 元维眼角抽了抽。 林城和山城,呵呵,这位江城公主可真是不简单啊。 “都有福气,都有福气。”茶室中的闲人们经过一番热烈的讨论,最后在这一点上总算达成了一致意见。 “算算时辰,十三郎君现在应该路过这里了啊。”有人看了看沙漏,纳闷的说道。 他话音才落,便有茶室伙计一脸激动的跑进来,“诸位,诸位!十三郎君的迎亲队伍已经到了巷口,就要经过这里了!诸位要观看的请尽量到窗边去,莫争莫抢,莫要喧哗……” “哗---”茶室中的人潮水般向窗边涌去。 元维抽身回了雅间,站在窗前,向外观望。 街道上有兵士在前面清着道路,之后缓缓走过来了一个青色方队。这青色方队中的每一个人都在二十岁上下,身量一般高,眉清目秀,身着青衣,仪容整洁,精神奕奕。青色方队过去之后是一个深青色方队,再之后是玄色方队,再之后是蓝色方队,每一队人都和第一个的情形差不多。 元维看在眼中,又觉惊奇,又是骇异。 以桓家的权势,迎亲时要找来这么多人不难,可是每个人身量相同、仪容相似,这可就非同小可了。 “桓家的实力,恐怕比我想像的还要雄厚一些。”元维心中冒出了这个念头,“陛下交给我的那件事,恐怕不好完成啊。” 四个方队过去之后,接下来的便是骑兵了。 这一队骑兵也是方方正正的,骑的马同样高大,马上的骑士同样英气勃勃。但最为引人注目的,还是正中间那位身着白色大礼服、骑在一匹白色宝马上的青年公子。这位公子容貌生的实在太好了,如美玉雕成的一般,洁白细腻,神圣端凝,光可映人。 “这样的郎君,确实会让无数少女碎掉芳心。”元维看到桓十三郎的风采,心中感慨。 桓十三郎越来越近了,像从天庭被贬下凡的谪仙一般,飘然而来。 离的近了,元维才发觉桓十三郎生着双美丽的眼睛,颜色很浅,如稀世琉璃般澄澈明净。 “大梁皇族果然有我燕代血统。”元维不禁微微一笑。 骑兵过去之后,又是青色方队、深青色方队等,和前面的一模一样。 这样的迎亲队伍看着既整齐又壮观,既盛大又庄重,真称得上别开生面了。 迎亲队伍过去之后,元维才发觉对面窗前也是有人的,珠光宝气,浑身锦绣,看发髻装扮应是未出阁的女郎。这些女郎一边拿帕子拭着泪一边默默望着桓十三郎远去的方向,看样子很伤心。 “她们爱慕的郎君今天做了新郎,新妇是江城公主,怪不得她们会这样。”元维不禁一笑。 看来桓十三郎和江城公主的这桩婚事确实让无数少女碎了芳心啊。 新郎的迎亲队伍过去之后,要过一阵子才会从宫中折返,元维在雅间坐着无聊,便又踱了出来,听外面的闲人们说闲话。 这会儿外面炸开了,人们一个比一个激动兴奋,“哎,看到没有?桓家多神气多威风啊,除了十三郎君,还有谁娶亲时能有这样的场面?”“对,别的不说,单说这些个年青人,年龄相近,身量相同,连面容也都是清俊的,这可真是在不容易凑到一起了。难得,难得。”“十三郎君是真的爱慕江城公主,你们听说了没有?柔然被北魏打败了,想隔过北魏和咱们大梁联姻,结果柔然请求和亲的国书才念完,十三郎君便请尚江城公主了!他这是唯恐江城公主被抢走了啊。”“哈哈哈,这么老成持重的贵介公子也有幼稚冲动的时候,稀奇啊,稀奇。” 元维听着闲人们热烈的议论,不由的羡慕起这一对新人。 桓十三郎的风采他已经亲眼看到了,那位能令得桓十三郎痴心爱慕的江城公主也一定很出色。这是一对金童玉女。 不过,想起魏帝交待给他的差使,又想叹气。唉,桓家越强大,桓十三郎和江城公主愈恩爱,魏帝交给他的差使就越难办啊。 元维思绪有些烦乱,回了雅间。 他倚在窗前慢慢饮茶,就等着桓十三郎从宫里迎亲回来,一对新人的车队再次经过这里了。 桓广阳的迎亲队伍进入东宫之时,引起一阵轰动,“太整齐太隆重了,听说婚事俭办,我以为怎么个俭法呢,原来是这样啊。”“新郎太神气了,这样的仪式来迎接咱们江城公主,方才配得上啊。” 宫室之中,盛装的江城一一拜别新帝、太子、太子妃、王太后等人,又和小阿倩作别。 大梁尚白,江城身着纯白色的大礼服,美丽又纯洁,飘飘欲仙。 鬓发边那浅紫色的结缨映着一片雪白更显得清艳妍眉,柔美悦目。 新帝依礼醮戒过,不舍的道:“其实翁翁舍不得你这么早便出嫁,还想多留你两年……”江城甜甜笑,“翁翁,我成了婚还是公主,还是您的孙女,没有变化的啊。翁翁,只要您龙体安康,我便高枕无忧了,所以您一定要保重自己,不许太劳累了,知道么?”新帝见江城大喜的日子还忘不了提醒他这个,非常感动,“阿令,翁翁记住了。你放心,翁翁会长命百岁的,让你一直高枕无忧。”江城嫣然,“翁翁,您对我真是太好了。” 太子和太子妃也是舍不得她,江城安慰的道:“江城公主府的大门向阿父阿母是敞开着的。阿父阿母若不放心,请随时光临寒舍,来检查我过得是不是顺心。”太子妃不由的笑了,太子也露出笑颜,“好,说定了,阿父阿母真的会不请而至,检查你过的好不好。”说的众人也觉好笑。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王太后笑咪咪的道:“阿令,阿婆就不多交待你什么了。阿婆已经嘱咐你的舅姑要对你好,嘱咐十三郎要让着你疼爱你,好孩子,你就等着享福吧。”江城柔声向她道谢:“阿婆,多谢您。”望着老人家慈祥的笑容,江城心中感动。她知道,她的婚后生活会像蜜一样甜的,有这样的外祖母,她怎么会不幸福呢? 长辈们都好好的,唯独到小阿倩这里出了问题。 小阿倩不肯和江城告别,固执的要求,“我跟着阿姐。”不管别人怎么劝他,反正他就是要跟着江城一起去。 “也好,小阿倩去送亲吧。”新帝这个溺爱孙子的祖父很快做了决定。 他是皇帝他说了算,有他这句话,江城公主便多了位送嫁的弟弟。 “十三郎君来迎接公主殿下了。”宦者一脸喜气的进来禀报。 新帝和太子、太子妃又是欢喜,又觉不舍,太子妃眼中闪烁着泪花。 “姐夫来了呀。”阿倩小朋友开心的笑起来。 姐夫要来迎娶姐姐了,他也要跟着去,这件事他觉得挺好玩、挺有意思的。 穿着大礼服的桓广阳缓步而入,雍容华贵,隽逸无匹,别人倒还罢了,王太后看到她的好外孙,泪水登时模糊了眼眶。十三郎要娶妻了,要把和阿令成为夫妻,多么美满,多么幸福,多么顺心如意啊。 能红手中执着把漂亮的折扇,遮住了江城清丽难言的面容。 桓广阳看到了他小娇妻亭亭玉立、窈窕多姿的身影,看不到她花朵般娇美的容颜。 “阿令。”他胸中一热。 小阿倩兴冲冲的冲他跑过来,“姐夫,翁翁说了让我去送亲,我要去送阿姐了!”桓广阳听到小阿倩这一声“姐夫”,胸中更是热浪翻滚,“姐夫,我是小阿倩的姐夫了。”伸手轻抚阿倩的小脑袋,满眼怜爱,“阿倩乖,姐夫疼你。” 阿倩快活的笑。 桓广阳拜见新帝,新帝这时纯粹是位慈爱的祖父了,温声吩咐,“十三郎,今后你要和阿令互敬互爱,白头偕老啊。”桓广阳郑重答应,“是,翁翁,我会敬重她让着她的,和她鹣鲽情深直至白发苍苍。”他又道:“翁翁您要长命百岁万寿无疆,一直监督着我。”新帝这时看他跟看自己孙子似的,非常慈爱,“好,翁翁一定要多活几年,好好的看着你们。” 太子面容严肃,例行公事交待了他几句祝福话语,太子妃泪光盈盈,“阿令这孩子很聪明,也很能干,可是再聪明再能干她也是娇滴滴的小娘子,需要有人替她遮风挡雨……”桓广阳信誓旦旦,“您放心,我一定会把她保护得很好。”太子感慨的道:“十三郎,夫妻之间难免会发生不愉快的事情,男人的胸怀要宽广些,知道么?”桓广阳恭敬的道:“是,阿舅,我会让着她的。” 王太后眉花眼笑,“十三郎,外祖母就什么也不用跟你说了,对不对?”你对阿令有多在意,外祖母哪有不知道的?你放在心尖上的爱妻,难道会对她不好么? 桓广阳柔声道:“是,外祖母,您什么都不用跟孙儿说了,孙儿明白。外祖母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的。” 一对新人拜别新帝、王太后、太子、太子妃等人,出门上了轿子。 他们要先坐轿子到大门前,然后再换乘辂车。 两人一起迈过门槛的时候,桓广阳特地扶了江城一下,出门之后抢先到了轿子前,深深一揖,请江城上轿。 小阿倩和长辈们告别,高高兴兴的跟在他们身后。 桓广阳先请江城上了轿子,之后便拉起小阿倩,“阿倩,和姐夫一起,好不好?”阿倩开心的点头,随着桓广阳上了另一乘轿子。 新帝、太子、太子妃等人看着这样的情形,心中的哀伤淡了,喜悦更浓,“十三郎是真爱阿令的,毫无疑问。” 一对新人的轿子到了东宫门前之后,下轿换辂车。桓广阳先把小阿倩送上自己的车,“阿倩乖乖的一个人坐一会儿好不好?阿兄要为你阿姐驾车。”新郎为他的新婚妻子驾车是古礼,桓广阳自然要遵守的,不过阿倩听了这个话之后便兴奋了,“驾车啊?一定很好玩,我也要去。”桓广阳整个人沉浸在幸福之中,心情实在太好了,对阿倩百依百顺,真的抱着他坐到车前,挥起鞭子,等车轮转了三圈之后方才下来,重新登上自己的辂车,先行一步,在前面带路。 回去时和来时相比添了江城的辂车和送嫁队伍,其实风格也还是一样的,但是无端就添了许多喜庆的气息。 大概一个人孤单单的和成双成对确实有不同吧,接到新娘,气氛就改变了。 车队再次经过茶楼时,外面天色已经黑了,但是却人声鼎沸,热烈如火。元维站在窗边向外望去,只见一盏盏灯笼形成了灯的海洋,把这条街市映照得很明亮,如同白昼,但同时又有着夜的朦胧、温柔,韵味独特。灯光下江城公主的辂车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车上覆着圣洁如雪的白纱,透过车前的白纱,可以隐约看到车中坐着位身穿白色大礼服的妙龄女子,单看身形,已知必定是位绝色美女,必定是位倾国倾城的佳人。 “和桓十三郎真是天生一对啊。”元维看到辂车中的江城公主,由衷赞叹。 “美啊。”“天仙啊。”“十三郎君好艳福啊。”外面响起一阵一阵的惊呼赞叹声。 江城公主车驾所过之处,留下一股独特的香气。这股香气在若干天后还留在人们鼻尖、心中,而江城公主和桓广阳的这场婚礼,若干年之后还被建康百姓津津乐道,娓娓而谈。 桓广阳的车驾到了江城公主府门前,抱着阿倩下了车,在门前等候。 虽说婚事俭办,没请多少宾客,可皇家、桓家的宾客还是有不少位的。见新郎手里牵着个漂亮的男童下来了,大家都觉得奇怪,“这大喜的日子牵着个孩子算什么意思?”仔细一看,这男童是太子殿下的嫡长子、江城公主的亲弟弟,俱是粲然,“十三郎对内弟真好啊,真有耐心啊。” 阿倩站在桓广阳身边和他一起等候阿姐,咧开小嘴,笑的像朵花。 和姐夫一起等阿姐,可真有意思啊。 江城公主的辂车到了门前,桓广阳和阿倩没等车停稳就过去了。 “公主殿下,请下车。”桓广阳深深一揖。 阿倩学着他的样子也做了个揖,非常郑重,非常周到。 江城看着车外的这两人,心中满满都是欢喜,快要溢出来了。 “多谢十三郎,多谢小阿倩。”她此时还未下车,也就没有用折扇遮面,柔声向桓广阳和小阿倩道谢。 桓广阳听到她的声音,仿佛听到仙乐一样陶醉不已,良久方道:“公主殿下客气了。” 小阿倩却是兴滴滴的笑,“阿姐,咱俩谁跟谁呀。”天真无邪,诙谐可爱,惹得宾客们无不发笑。 能红、能白服侍江城公主下了车。 一个扶着江城公主,另一个替江城公主遮面,配合得很天衣无缝。 同样身着白色大礼服的江城公主和桓广阳并肩站在一起,一位是俊男,一位是美女,珠联璧合,相得益彰,相映生辉。 两人在侍婢的陪伴下,徐徐向公主府走去。 这两位站在一起便是一道风景了,缓缓前行,便是一道流动的风景。 礼堂中的桓大将军、寿康公主等人看到这样的一对新婚夫妇,心里都是热呼呼的。 多么般配的一对璧人啊。 新婚夫妇在侍者的陪伴下缓步进入礼堂,举行婚礼。 父母亲人和宾客静静旁观,许多人激动得眼中闪烁着泪花。 桓大将军眼疾手快,迅疾如闪电的把小阿倩抱到他和寿康公主中间,“小阿倩,跟着姑父和姑母好不好?”阿倩有些失望,“我想跟着姐姐和姐夫呀。”寿康公主粲然,柔声哄他,“你姐姐和姐夫要举行婚礼,小阿倩,这时候你过去不合适啊。婚礼是他们两个人的。”阿倩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孩子,寿康公主给他进明白道理,他便欣然点点小脑袋,“好,我跟着姑父和姑母。”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见他这么好哄,不再想要跟着新婚夫妇了,喜上眉梢。 婚礼上负责主礼的是德高望重的虞老博士。他身着直裾,神色肃穆,手捧卷轴,悠扬地吟诵着赞辞,“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桃夭》是一首贺婚诗,象征“男女以正,婚姻以时”,用桃树的枝叶茂盛、果实累累来比喻婚姻生活的幸福美满。此时此刻听着虞老博士声调悠扬的诵出这首诗歌,新婚的喜庆气氛一下子就被渲染出来了,让人仿佛看到红灿灿的桃花一样,内心充盈着喜悦和满足。 两名侍者各端来了一个铜盆,铜盆中盛满清水,放至沃盥位。 一对新人至沃盥位前,将双手放入盆中清洗,行沃盥礼。 沃盥礼,象征整个仪式的纯洁和庄重,象征着新婚夫妇会以纯洁的身心进入这圣洁的仪式。 桓广阳和江城公主都是肤色雪白之人,两个人的手放在清水中洗濯,好像要融到水中一样,有一种特殊的美感。 沃盥礼之后,主礼者请一对新人对面正座,行同牢礼。同牢礼即新婚夫妇共食一牲的仪式,以表示共同生活的开始。一般同牢礼是新婚夫妇祭后食用一块肉食,只象征性的吃三次。当然了,都是自己吃自己的。桓广阳持刀切下一小块嫩嫩的小牛肉时,却将它夹起来,递到了江城唇边,江城嫣然一笑张开樱桃小口将那牛肉咬在口中,一边咀嚼,一边温柔看着桓广阳,眼眸中全是笑意。 她也切了一块小猪肉,喂给了桓广阳。 桓广阳含笑看着她,吃的无比香甜。 “这两个孩子生的真好,吃东西的样子都这么好看啊。”寿康公主看着他俩,实在是太喜欢了。 “这是我看到过的最好看、最动人的同牢礼了。”桓大将军断言。 作者有话要说:  太晚了,先到这儿,明天继续。 谢谢大家,明天见。   ☆、第156章 156 “这就是同牢礼啊。”小阿倩饶有兴致的看着,目不转睛。 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既要观礼,也没忘记照顾小阿倩,柔声道:“对,这便是同牢礼了。” 小阿倩想起之前自己弄错的那件事,笑的很不好意思,“从前我还以为……嘻嘻,我弄错了……” 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也是知道他闹的那个笑话的,不由的莞尔。 新婚夫妇同牢,他们吃的很香甜,父母亲人以及宾客也看得津津有味。 之后便是合卺礼了。 传统中的合卺礼是将一个完整的葫芦切成两半,用一根红线拴着,葫芦里盛上酒。新婚夫妇共饮合卺酒,一方面象征着这对夫妇合二为一,永结同好,另一方面因为葫芦味兼甜涩,还有新婚夫妇今后要同甘共苦的意思,寓意隽永深刻。 因时下风气奢侈,所以早已经不用葫芦做为酒器了,而是改用金银、玉器等名贵之物。江城公主和桓广阳的婚礼却恢复了古朴的风俗,真的将一个葫芦从中切开,用来盛合卺酒。侍者恭敬将盛好酒的半个葫芦奉到新人手边,江城公主和桓广阳分别饮了一半,然后交给侍者,侍者将两人的葫芦换过来,两人又分别饮了剩下的一半。 “从此以后,合二为一,同甘共苦。”赞者含笑道。 桓大将军有些心疼,“真用葫芦了。唉,十三郎和阿令这么精致的孩子,却要用这么粗糙的酒具。”寿康公主微笑,“我觉得很好啊,淳厚朴素,古色古香。”桓大将军便改了口,“是,蛮好的。十三郎和阿令便是用了最粗糙的酒具,这合卺礼也是美不可言。”寿康公主嘴角轻勾,连小阿倩都嘻嘻笑了,“姑父说话可真有意思呀,嘻嘻。” 桓昭就坐在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身后,闻言也是掩口笑。 接下来是解缨礼。 定婚时候新娘的发髻上会系上结缨,表示她已心有所属,情有所依,婚礼上新郎要将这定婚信物解下,之后向来宾展示,象征婚姻得到家族和亲人的认可,表示已将新娘已经娶进门,今后他将承担起保护佳人之责。 许婚系缨,成婚脱缨。 一对新人面对面跪坐,因为他要替她解缨,所以两个人距离很近。 身穿白色大礼服的一对新人,她冰雪为肌,他美玉为骨,两个人倒像是两座玉雕,美丽得如诗如画。 “太美了。”宾客们看得入了迷。 一座玉雕动了,纤长白皙的手指伸到她的发鬓旁,触到了她发间那抹清丽的浅紫。 烛光流动,倾泻于地,他轻柔为她解缨,此情此景,温柔动人。 那抹浅紫到了他手中,优雅、梦幻,美艳不可方物。 他依着赞者的祝词,举起浅紫色结缨向来宾展示,唇角徐徐绽开笑容。 “太感动人了。”小阿倩感动,伸出两只小手搂住了寿康公主的脖子,偎依在她怀里,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的姐姐和姐夫看。寿康公主慈爱的轻轻拍他,桓大将军看着眼热,往寿康公主身边挪了挪,也轻轻拍了拍小阿倩。 小阿倩扭过头,给了他一个可爱的笑脸。 主礼者声调悠扬,诵起《诗》的名句,“‘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请新婚夫妇行执手礼,婚礼大典礼成!祝新人鸾凤和鸣、枝兰永茂,血脉相融,白头偕老,永结同心!新人礼谢亲人宾客!新郎新妇,执手而归!” 桓广阳握起江城公主的手,答谢过在场的亲人、宾客,携手进入洞房。 烛光摇曳中,一对璧人在侍者的服侍下徐徐离去。 小阿倩感动的看了许久,直到江城的身影已经快消失了他才反应过来,想要下地,“我要去找姐姐。”寿康公主忙把他抱紧了,柔声哄他,“小阿倩,今晚是你姐姐和姐夫新婚大喜的日子,你去了不合适啊。”小阿倩不乐意了,挣着小身子要去追江城,桓大将军担心妻子力气不够,忙自己抱过他,笑咪咪的和他商量,“小阿倩,姑父送你回宫好不好?若不想回宫也行,姑父陪你玩。”桓昭笑吟吟道:“姐姐陪你画画好不好?教你画小羊和小鹿,可好玩了。”阿倩犹豫挣扎片刻,“那画小羊吧。”这下子好了,桓大将军、寿康公主、桓昭等人一起陪他画画,铺开了一堆研料、明光纸,几个大人围着他转,热闹非凡。 宾客不是皇家人就是桓家人,今天只是观礼,江城公主府并不设宴席,明天认亲的时候才要一起招待宴请。观礼之后,这些宾客便由桓恺、桓暶等负责一一送了回去,敬请明日光临。 送走宾客,桓暶回来之后,便看到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怎么哄小阿倩,觉得很稀奇,“敢情现在不只十三郎会哄孩子了,阿父阿母阿璃,你们人人会哄孩子啊。”寿康公主很淡定,“我们不止会哄像阿倩这么大的孩子,便是再小一些也无妨,也会。”桓大将军哈哈笑,“十一郎你若不信,生下小郎君小娘子给我们教养好了,到时候便知道我和你阿母会不会哄孩子了,哈哈哈。”桓暶也笑,“我还真想见识见识呢。”他若有所思的看了妻子陆氏一眼,陆氏脸色僵了僵,片刻之后,露出浅淡得体的笑容。 寿康公主向她招手。 陆氏忙走了过去,“阿家有何吩咐?”寿康公主微笑,“你来陪小阿倩玩一会儿,若能抱得动,抱抱他最好。”桓昭眼珠转了转,悄悄问桓大将军,“阿母为什么要阿嫂和小阿倩一起玩啊?为什么要抱他啊?是不是有什么讲究?”桓大将军笑,“似乎有种说法是抱了男童之后,有利子嗣。”桓昭乐了,快活的道:“那咱们现在把小阿倩放到新房不,好不好?阿兄和阿嫂便会……嘻嘻嘻……”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一起嗔怪,“傻阿璃,这可不行,新婚之夜一刻值千金呢,让个孩子过去打扰,如何使得。” “这样啊。”桓昭吐舌。 “不光小阿倩不能过去,你也不能去,不许打扰你阿兄阿嫂。”寿康公主淡声道。 “哦。”桓昭乖乖的答应。 一直贴身服侍寿康公主的吴媪匆匆过来,行了个礼,在寿康公主耳畔小声说了几句话。寿康公主露出奇怪的神色,“知道了,你们别管了,在外面侯着便是。十三郎君若有吩咐,不许怠慢。”吴媪答应,又快步去了。 “怎么了啊?”桓昭一边教小阿倩画画,一边好奇的低声问道。 寿康公主慢吞吞的道:“没什么。你阿兄把所有服侍的人全赶出来了,新房中只剩他和阿令两个人,吴媪是担心他们没人服侍罢了。”桓昭张大了嘴巴,“全赶出来了呀?一个也没留?那他们……那他们……”寿康公主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桓昭吐舌笑笑,转过了头。阿倩拽了拽她,“阿璃姐姐,我不会画小羊的角。”桓昭忙告诉他,“小阿倩,羊角是这样画的。”提起笔,给他做起示范。阿倩认真的看着她画,忽然又想起江城了,闷闷的道:“也不知阿姐和姐夫现在怎样了,唉……”小大人似的长长叹了口气。 桓昭掩口笑。 我阿兄和你阿姐,他们现在大概……嘻嘻,阿兄把人都赶走了,准是要做“见不得人”的事了…… 新房里,烛光下,桓广阳和江城面对面席地而坐,目光温柔又贪婪。 “盯着我看什么?没见过面么?”江城脸颊被他看的像被烧着了似的,娇嗔道。 她是位明快的女子,可这时声音里却带了娇滴滴的味道,像绵软顺滑的丝绸一样,柔软甜腻,妩媚撩人。 桓广阳眸光更加热烈,头低下,离她越来越近了。江城被浓郁的男子气息包围,有些慌乱,眸光迷离,“怎么了啊。”她声音软软的,身子也有些发软。 桓广阳轻轻喘着气,轻轻命令,“阿令,闭上眼睛。”江城眼睛眨了眨,“呜”了一声,羞涩的闭上了双眼。她心有些慌,眼睛虽然闭上了,又密又长的眼睫毛却在上下闪动,这样一个慌乱不安的她比起四平八稳的她更添了可爱迷人之处,桓广阳痴痴看了片刻,摒住呼吸,吻上了她的唇。 柔软、芳香、甜美、温润,再次尝到这难忘的滋味,桓广阳备觉**。 “不要。”江城想挣开。 “阿令,那天的滋味我回味了很久,想的快要发疯了。”桓广阳柔声央求着,在她唇上啄来啄去。 她躲,他追,不知怎地他的舌头滑到了她口中,舔到了她的齿,她的舌。顿地周围一切都安静了,两人都呆住了。他有些晕晕的,不只思绪停止,连心跳也不知在哪里了,“这个滋味更**,比亲嘴唇更美、更好……”他呆了片刻之后,便小心翼翼的在她口中辗转探索,唇舌柔韧又灵活,她不自禁的配合着他,舌头和他绞在一起,他很快探索出心得,轻柔吸吮着她的舌,这一刻两人一起魂飞天外。 原来吻自己心爱的人,感觉是这么的美妙,这么的**。 他的吻越来越深,缠绵缱绻中多了霸道意味,多了攻城略地的气势,她承受不住,发出羞人的嘤咛呻-吟之声,“不要,不要这样……”他轻轻喘着气,“这么美,为什么不要?阿令乖,给我……”吻的愈深愈热,温存绵长,热烈的快要把她融化了。 她身子软软的没有力气,嘤咛一声,伸出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得抓住他,要不然她真是没坐着的力气也没有了,全被他吸走了…… 他趁机抱紧了她。 把绵软滚烫的她抱在怀里,他的身体也灼热了。 “阿令。”他柔声呼唤着她。 “十三郎。”她软绵绵瘫在他怀里,娇软柔媚,眼波如丝。 江城既沉迷于情爱和欢娱,心中又有那么一点点后悔,她伸出纤纤玉手轻抚桓广阳的下巴,吐气如兰,“十三郎,今晚是咱们的新婚之夜,我本来想和你商量下咱们今后如何生活……” 两个人要生活在一起了,相爱归相爱,彼此的生活习性却可能是不大相同的。以今要如何相处,还是协商一下最民主、最妥当,不是么? “不用商量。”桓广阳指尖在她粉粉润润泛着水光的唇畔掠过,眸光深沉,“阿令,咱们今后要如何生活全听你的,不用和我商量这个。” “这样啊。”江城轻轻的、舒心的笑了。 他的答复很不理智,但是她喜欢,喜欢极了。 “那我就全部当家作主了啊。”江城绵软的、撒娇的说道。 “嗯,你当家作主。”桓广阳声音温柔似水。 江城心情愉快,在他唇上啄了啄,“十三郎,你真好。” 桓广阳眼神变得热烈,打横抱起她,“阿令,咱们就寝。”江城靠在他宽阔有力的胸膛上,明明应该是安心的,却一阵阵慌乱,想要逃避,挣扎着道:“十三郎,不要,我现在不想睡,我要和你说话,规划规划咱们的将来……”桓广阳低头给了她一个绵长的亲吻,把她剩下的话堵了回去,“阿令,如此良夜,应该交颈共眠。”抱着她向婚床走去。 “你方才说了全听我的……”江城弱弱的抱怨。 桓广阳柔声哄她,“阿令乖,过了今晚全听你的。” “哦。”她哦了一声,耳垂发烫。 桓广阳把她抱到了婚床边。 婚床大而奢华,和他们身上的大礼服一样,是纯净的白色,美丽得如同梦境一般。 江城脸颊一阵阵发热。 这就是婚床了,就要在这张床上和十三郎成为夫妻了…… 他深深吻她,她情不自禁的回应,柔软而滚烫,缠绵而霸道。 多么美好的夜。 作者有话要说:  网文的标准大家也知道,只许写脖子以上的部分。净网净到这个程度,连我这个写清水古言的作者都觉得不方便了,但是没办法,所以洞房只能这样了。 谢谢大家,晚上继续。   ☆、第157章 157 桓昭教小阿倩画着小羊,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的花枝乱颤。 “阿璃姐姐,你笑什么?”阿倩疑惑的看着她。 “没事,没事。”桓昭忙敛起笑容,坐直身子,仪态端庄,一本正经。 阿倩扁起小嘴,“我不要画画了。”放下画笔,眼巴巴的瞅着桓大将军,委屈的道:“姑父,我要阿姐,要姐夫。”大概是天色晚了,他也困了,想睡觉了,这时候便想起姐姐了。毕竟在家里江城也是经常唱着儿歌哄他入睡的啊。 桓大将军伸手抱起他,耐心的问道:“小阿倩,姑父送你回宫好不好?若不想回宫,便跟姑父一起睡,好么?”阿倩眨着大眼睛,“跟姑父一起睡啊,姑父你会讲故事么?会唱儿歌么?”桓大将军愕然,“讲故事?唱儿歌?这个……姑父真的不大会……”阿倩不高兴了,用责备的眼神着他,“姑父你既不会讲故事,又不会唱儿歌,我怎么跟你睡啊?” 桓大将军被他问的目瞪口呆。 哄孩子睡觉,一定要会讲故事、会唱儿歌么? 寿康公主、桓昭等人见小阿倩问住了桓大将军,都是莞尔。 阿倩困了,张开小嘴打了个呵欠,一脸倦态,还没忘了质问桓大将军,“姑父,你什么也不会,那你怎么哄我睡觉啊?” 桓昭乐的不行,“小阿倩你这个样子还用哄么?再过一阵子你自己困的撑不住就要睡了啊。” 就在小阿倩困的不行又坚持不肯睡,吵着要找姐姐的时候,太子和太子妃居然来了。 他俩深夜来访可是稀罕事,众人都是惊奇不已。 桓大将军、寿康公主迎上来和他们寒暄,阿倩看到父母,迷迷糊糊的咧开小嘴笑,太子微笑冲他伸出胳膊,“过来吧,阿父抱。”阿倩点头,乖乖的被他抱了过去,两只小胳膊搂着他的脖子,“阿父,我困了。”太子柔声道:“困了便乖乖的睡觉,好不好?”太子妃也亲呢的道:“睡吧,阿倩。”阿倩冲太子笑笑,冲太子妃也笑笑,果然偎依在太子胸前,甜甜睡着了。 桓大将军挠挠头。 小阿倩,敢情你阿父来了,他也不用会讲故事,也不用会唱儿歌,哄你两句你便肯睡觉了啊。 桓暶、陆氏夫妇和太子接触得不多,见他娴熟的抱起小阿倩,娴熟的把这孩哄睡着了,心中都觉惊奇。 太子妃和寿康公主低声说着什么,看样子很亲热、亲呢。 寿康公主向来有些傲慢的,从前神宗皇帝还在世的时候,她便在是她的皇帝父亲也是一样矜持又清高。桓暶、陆氏看到她和太子妃头挨着头说悄悄话,也是眼界大开。 桓大将军纳闷了很久,忍不住问太子,“为什么我要哄小阿倩睡觉,他就要我讲故事、唱儿歌啊?现在却睡的这么快。”太子微笑,“若换在平时,他对我的要求也是一样的。今天大概他实在太困了吧?”桓大将军这才明白原由,不由的一乐。 原来小阿倩对他这位姑父并没有特别的苛求,这孩子是向来如此的啊。 桓大将军陪太子说着话,觉察到太子的眼神会时不时的瞟向太子妃。太子妃正和寿康公主亲呢的说着什么,桓大将军猜测了下,觉得太子妃应该是在问江城现在的情形,太子和太子妃关心的问题也是一样的,也是江城公主到了公主府之后如何了,对太子这位父亲不由的生出同情之心,“父母总是疼爱子女的,就算他是太子,也和普通父亲一模一样的啊。” “十三郎和阿令的婚礼古朴又凝重。”桓大将军告诉太子,“一切都是依古礼进行的,不过就是同牢礼的时候十三郎有些出格,切了小牛肉自己不吃,喂给阿令。”太子唇边浮起笑意,“‘共牢而食,合卺而酳,所以合体同尊卑,以亲之也’,十三郎这样也不算出格。” 太子妃和寿康公主私语过后,两人一起过来了。太子妃笑盈盈,“时候不早,我们便先回宫了。阿令和十三郎这里便拜托姐姐、姐夫多照看了。”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都道:“我们离的近,这是应该的。”桓大将军又开玩笑的道:“我必须得照顾阿令,这可是跟你们阿姐的内侄女呢,和她一个姓,很亲近的人。桓家若照顾不好她,你们的阿姐不得翻脸么?”说的众人都是一笑。 桓大将军、寿康公主等人将太子和太子妃一行人送至门前,看着他们上了辂车,在羽林卫的前呼后拥中扬尘而去。 桓昭笑吟吟挽了寿康公主的胳膊,“舅母问您什么啊?是不是问阿令到了公主府之后怎样了啊?”寿康公主语气和缓的道:“虽然你舅母知道阿令很聪明,很能干,可做母亲的总是爱操心,爱多想,你舅母这样也是人之常情。”默认了桓昭所问的问题。 “那,阿令现在怎样了?”桓昭眼珠灵巧的转了转,露出慧黠之色。 寿康公主道:“我说是可以说的,但是怕你不好意思听。” 桓昭冲她扮了个鬼脸,“那我不问了。”笑着和父母、兄嫂道别,带了侍婢,回房歇息去了。 寿康公主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阿令现在怎样了,谁知道?十三郎把服侍的人都赶走了,直到现在也没放进去,不过新房的浴室外面有水房,据负责烧水的仆妇说,今天的热水可是用了不少,那说明十三郎和阿令已经沐浴过了,或许还洗了不止一次…… 寿康公主命桓暶、陆氏回府休息,让桓大将军回他的将军府,“我和阿璃留在这里便好了,你们都回去。”桓大将军想陪她一起留下,寿康公主却道:“明天十三郎和阿令要庙见,你还是回将军府吧,诸事留心,早早的备办妥当。”桓大将军听着也有道理,便答应了,回了他的将军府。 江城公主府、寿康公主府和他的大将军府是紧挨着的,中间有门相通,他穿过几道小门便可以回去了。 到了将军府,经过一个枫树林时,桓大将军看到地上扔着几个酒葫芦,抬头往树上一看,见桓十四郎坐在树干上,举起一个银色的酒葫芦仰头痛饮,看样子已是醉了。 “十四郎,快下来。”桓大将军皱眉,担心他喝醉了会摔下来,语气非常严厉,“你都快喝醉了,知道么?” “没醉,伯父,我没醉。”桓十四郎醉容可掬。 说着话,他身子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了。 桓大将军一惊,忙纵身跃起,将他安安稳稳的托到了地面上。 “伯父,我真的没醉。”桓十四郎笑,口中吐出的全是酒气,“我真的没醉,不信您看看我,看看我……”在原地挥舞起胳膊,转起圈。 “十四郎,站好了,不许摇摇摆摆的。”桓大将军看着这样的十四郎头晕,生气的命令。 “我没喝醉,就是站不稳。”桓十四郎傻呵呵的笑着,神情有些幽怨。 “都这样了还说没喝醉。”桓大将军面对这样的十四郎,不由的摇头。 “十四郎,现在立即回房歇息。”桓大将军命令,“若不然,明天我便告诉你阿父,看你阿父如何惩罚你。” 桓恺如果知道十四郎深夜独自饮酒,还差点从树上摔下来,一定饶不了他。 “是,伯父。”桓十四郎含混答应了一声,作了个揖,起身往回走。 他已经分不清方向了,本来应该往回走的,他却往树林里去了。 桓大将军看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忙伸手将他拽回来,“十四郎,跟着伯父走吧。”将桓十四郎带到了他的书房,命人替十四郎换下满是酒气的衣衫,清洗了身子,送他上了床。 “怎地喝这么多的酒。”桓大将军随口问道。 桓十四郎隽美的面目间有了惆怅之色,哧哧笑道:“因为今天是阿兄的大喜日子啊。大喜的日子,不是应该畅快痛饮的么?” “你这个臭小子,这可逮着喝酒的好机会了。”桓大将军看着醉意未消的十四郎,不由的一笑,“这些时日跟着你阿父,可把你拘的紧了吧,拘的惨了吧?乍一见着酒,贪着这幅模样。” “是啊,阿父管的我真紧。”烛光映在桓十四郎俊俏的面庞上,他喃喃自语,“我想回京城,他不许;我偷偷跑,每回都被他捉了回去……” “可怜的十四郎。”桓大将军听到他的呓语,生出同情之心。 “睡吧,十四郎。”桓大将军和善的拍拍他,“睡醒了就没事了。明天要见你阿兄阿嫂,若是无精打采形容不整,那便失礼了。” 桓十四郎应了一声,转身向里,面对着墙,安安静静的,好像睡着了。 可是喝醉酒之后舌头麻木,胃中灼热,头重脚轻,胸闷气烦,滋味实在难受。 一滴晶莹的眼泪,顺着他的面颊悄然流落。 桓大将军安顿好十四郎,出来到了外间。外间已经有名黑衣人在等着他了,见到他单膝下跪,“大将军,今晚属下遵照您的吩咐,加强各处的守卫,府中东、西、南三处均安宁无事……” “北边出了什么事?”桓大将军沉声问道。 那黑衣人面有惭色,低声道:“北边有人夜探府邸,属下带人去追,这人轻身功夫很好,又机灵善变,被他跑掉了。” “‘这人轻身功夫很好’。”桓大将军重复着他的话,缓缓道:“也就是说,来的只是一个人。” “是。”黑衣人硬着头皮,“来的只有一个人,属下无能,竟被他跑了。” 桓大将军默然片刻,道:“自己去领责罚。” “是,大将军。”黑衣人叩首。 “加强守卫,大将军府、寿康公主府、江城公主府,各处均不许有失。”桓大将军声音冷冷的。 “是,相同的错误属下不会犯第二次。”黑衣人面容坚毅。 桓大将军挥挥手,黑衣人行了个礼,悄没声息的退了出去。 桓大将军站在窗前默默思索片刻,方才命童儿打了温水过来洗漱了,上床安歇。 北魏十五皇子居住的馆舍中,飘进去了一个人影。 元维在灯下读书,见到他进来,放下手中书卷,静静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第158章 158 夜色静谧。 这一夜对于江城来说陌生而又充满诱惑。她仿佛置身一个梦幻的世界当中,躺在洁白细腻的沙滩上,浪涛一次又一次冲上海岸冲刷着她的身体,欲-仙-欲-死,**蚀骨,美妙之极,她兴奋又喜悦的嘤嘤哭泣,觉得自己轻飘飘的浮起到了半空,那一瞬间时间停滞,岁月静止,是什么也捉不住的空虚,也是令人无力承受的极度狂喜。 当她知觉恢复,发现自己慵懒而娇弱的躺在柔软的婚床上时,温暖温馨的感觉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包围了她,充盈了她,占有了她。 她不禁长长的、满足的呻-吟了一声。 这种感受真是很新奇、很美妙啊。 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张餍足的、含着温柔笑意的面庞,俊美无俦,精致绝伦。 因为才激动运动过,他脸颊白皙中透着淡粉,越发显得妖娆有魅力。 他修长有力的胳膊揽着她,手指在她脸颊、耳畔、胸前一一滑过,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好听极了,“阿令,谢谢你。” “谢我什么呀。”她小声的、撒娇的问着他。 他轻笑,咬住了她的耳垂吸吮,“谢谢你,让我体会到这样的人间极乐。” 她脸腾的一下子就红了。 “我困了,想睡觉。”她扯过被子把自己盖严实了,紧紧闭上眼睛。 他笑,仰面躺好,抱起她放到自己身上,“我给你当床,好么?”懒洋洋的,宠爱纵容又透着无赖和胡闹,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不好,太硬了。”她撅起粉嘟嘟水盈盈的嘴唇。 “硬了不好么?”他含笑看着她,语带双关。 她脸色晕红,眼波流转,似嗔非嗔的横了他一眼。 呸,这个人真是进步神速,明明今天晚上才学会舌吻的,现在连这种流氓话都会说了! 她瞪他,可是他眸光明亮温柔,又带着笑,她便瞪不下去了。 “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她闭上眼睛,小声嘟囔。 “晚起也没关系,阿父阿母不着急。”他声音里也带着笑。 “还要庙见……”她弱弱的道。 新婚次日不只要谒舅姑,还要庙见,十三郎你是全忘了么? “累了便往后推两天,成婚三个月之内庙见都是可以的。”他自然而然的道。 “十三郎你……”她无力的趴在了他身上。 婚礼的流程仪式是早就定下来的好不好?你说改就改啊。 他以为她被说服了,嘴角轻勾,“阿令乖。”她却调皮起来,伸出手指放到口中,大眼睛滴溜乱转,做势要呵他痒痒,他笑着要躲,她趁机脱离了他,抱起一床被子滚到了另一头,“你乖乖的躺着别动,我睡这里,咱们从现在开始要斯斯文文的睡觉觉了,互不打扰,互不干涉……”话没说完,十三郎在床上打了个滚也跟过来,躺在她身边,一脸无赖,“就算分开睡也要离得近一点才行。”她笑,“为什么啊?”他凝视着她,无限深情,“离你太远了,我心里不踏实,睡不着……” 两个人静静的、痴痴的对视许久。 她羞涩的掀起被子,他大喜,忙钻了过去,两人紧紧相拥。 “十三郎,我困了。”她软软的道。 “那睡吧。”他抱紧了她。 被他抱着很舒服,她甜甜蜜蜜的睡着了。 他低头凝视她,在她额头印下一记亲吻。 第二天清晨,江城是被鸡鸣声给叫醒的。 “哦哦哦”,高亢响亮的鸡鸣声透过晨曦远远的传了过来,竟然带着丝乡土田园的气息。 她揉着眼睛,很是疑惑,“府里怎么会有鸡啊?”她不记得她的公主府养有这种生物啊,她这里有花园也有动物园,但是养的动物是小鹿、小羊一类的,会有鹅,也会有鸭,鹅和鸭是养在水里的,但是她不知道竟然还养有鸡。 他也醒了,顺手拿过一个枕头放到脑后,垫高了头,静静的看着她。 “问你话呢。”她轻轻推了他一把。 他有些委屈,“我才醒过来的时候总是不大快乐的,要身边的人亲亲我才会好一点。” “真无赖。”她腹诽。 虽然心里在犯嘀咕,可是他生的实在太精致太好看了,早晨才醒过来,还没有梳洗,他却还是玉人一般晶莹温润。“这样的俊美郎君,亲亲也不吃亏的。”江城心里这么想着,色咪咪的凑过去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他眉眼舒展了,浅色眼眸中露出笑意。 她却反应过来了,“十三郎,咱们没有在一起的时候,是谁在你身边啊?”早晨才醒过来的时候要身边人亲亲才会快乐,那以前是什么样的啊?以前他身边有谁? 她凶巴巴的瞪着他,好像他的答案若让她不满意,她便会扑过去打他一顿似的。 他懒洋洋的,“咱们昨晚才成婚的,从前自然没有人啊。” 她心里松了松,“可是,你方才明明说了,你才醒过来的时候总是不大快乐的……” “从前身边没有人,所以我一直不快乐。”他笑,声音低沉,“所以阿父阿母会抱怨我不爱笑,太严肃了。” 这个十三郎。江城一时无语。 “以后我便会快乐了,因为我的小娇妻晚上会吻我晚安,清晨会吻我早安。”他深情款款的说道。 江城不由的笑了。 唉,十三郎真是刷新了她对他的认知。原来他这个人外表是正人君子,其实很会耍无赖,还会撒娇…… 外面又传来鸡鸣声。 “哪来的鸡啊?”江城又想起她方才的疑问了。 他忍笑告诉她,“应该是阿父的报晓鸡。” 桓大将军书房养着只报晓的公鸡,若是他到寿康公主府居住,那只鸡大清上便会飞到公主府报晓。现在应该是他在这里吧,所以报晓鸡也跟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江城晕。 这只报晓鸡也太执着了,不给主人报晓誓不罢休啊。 客厅里,寿康公主有些恼火了,板起了脸,“不是说了让你在将军府等着么?你一大早到这里来做什么?”桓大将军嘿嘿笑,“昨晚十四郎喝醉了,闹人,我反正也睡不好,便出来四处巡视。巡视到这里,累了,便在这里歇下了……”寿康公主不快的白了他一眼,心道这可倒好,你来了,把你的报晓鸡也给招来了。 桓大将军邀寿康公主同去桓家,“咱们做长辈的摆摆架子,等着新婚夫妇登门拜见,如何?”寿康公主不大乐意,桓昭撺掇道:“阿母先去吧,阿兄阿嫂这里交给我了,我会照顾好他们的。”说的寿康公主一笑,“你自己还是个孩子,会照顾谁?”虽这么嗔怪着,不过吴媪差人来禀报说新婚夫妇已经在沐浴更衣了,寿康公主知道这边也没什么事了,便交待了桓昭几句话,和桓大将军一起往桓家去了。 新房里,已经穿好大礼服的桓广阳站在落地大铜镜前,对镜自视,神情认真。 “郎君对自己的形象还满意么?”江城坐在梳妆台前,娇声问道。 桓广阳对着镜子仔细照了照,向她走过来了,“公主殿下,能不能借你的粉用一用?” 能红、能红、王媪等人在忙着为江城公主梳妆打扮,听到桓广阳问了这么一句,都是抿嘴笑。 江城也有些惊讶,上下打量他,“驸马,你已经很白皙了啊。”简直是冰肌玉骨,欺霜赛雪,为什么还要敷粉呢,有什么必要。 桓广阳在她身边坐下,小小声的告诉她,“公主殿下你看我的脸色,是不是有些不大对?”江城看了看他,嫣然而笑,“是呀,是不大对……”他平时脸色如同冰雪,白皙中透着冷峻、冷静,现在却是白皙中透着粉润,一眼看上去便觉春意盎然啊。嘻嘻,怪不得他想要掩盖…… “我替你扑。”江城笑咪咪拿起粉饼,“我会扑很匀的,来,快过来。” 她要替他扑粉,他不许,两人打打闹闹,把江城脸上的妆给弄花了。 能红等人忙着替江城补妆,这么一来,两人出发到了桓家的时候,便有些晚了。 桓家大客厅中人已是齐了,笑语盈盈,喜气洋洋。 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坐在上首,接下来是桓大将军的三个弟弟和弟妹,桓恺和妻子杜氏、桓恢和妻子裴氏、桓慎和妻子王氏,另外桓氏族中的长辈们,济济一堂。 桓家七娘桓星和八娘桓昔小声说着悄悄话,“时辰好像到了吧?这位公主殿下架子蛮大,还没见着人呢。”桓昔笑,“她是公主,大伯母也是公主,她在大伯母面前可摆不起公主的架子。你知道么?她蛮聪明的,早就声明今天纯是家人聚会,不讲国礼,只讲家礼。因为她这样,我阿父阿母都快把她夸上天了呢。”桓昔是桓大将军四弟桓慎之女,这几天桓慎和王氏一直在夸江城公主,夸得太多,以至于桓昔都有点反感了。 桓星自负的微笑,“这是她的聪明之处。她这位公主本就来的很突然,名不正言不顺的,她再冲着我们桓家人摆公主的架子,不是傻了么?”桓昔点头,“对啊。而且她和十三阿兄才成婚,现在这个时候还是谦虚些好。若是因为摆公主的架子失了十三阿兄的心,多不上算。她如果不珍惜十三阿兄,哼,有的是人肯珍惜呢。”桓星非常同意,“就是,有的是人肯珍惜呢。”两人相视一笑,接下来的话,不用说也明白了。 她们的十三阿兄虽然已经成婚了,可是觊觎他的少女依旧大有人在啊。江城公主应该明白这一点的,对吧? 桓星忽地有些伤心,低叹道:“咱们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桃园吧?那时她还是任家八娘子,那个身份,那个地位,唉,若不是因为她还有位出身范家的母亲,简直让人看都不想看一眼。但是现在,她竟然是公主了,还嫁给了咱们的十三阿兄。”桓昔心里也不大舒服,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她很会挑住的地方,京城那么多豪宅,她偏偏挑到了青云巷。后来,她真的青云直上了。” 十娘桓晴和十一娘桓晶也在小声说着话。桓晶顾虑重重,“阿姐,咱们以前在桃园见过江城公主的,那时候咱们没得罪过她吧?没什么让她记恨的地方吧?”桓睛犹豫了下,“应该没有吧?咱们没怎么说话,要说得罪她也是瘐家那几位,和咱们没关系的。”桓晶一脸期盼,“那就好那就好。现在她是公主了,也是咱们的阿嫂了,我可不想因为曾经得罪过她,让她没有好脸色给我呀。”桓晴不由的一乐。 桓昭窈窕秀丽的身影出现在厅前。 “九阿姐来了。”桓晶看到她,眼前一亮。 桓昭是在江城公主府帮忙的,她来了,也就是说江城公主快到了吧? 桓昭和在场的长辈们行过礼,笑吟吟到了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旁边,小声和他们说了几句话。 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大伯父和大伯母笑什么呢?”桓星等人都纳闷。 就在这时,新婚夫妇到了。 一身盛装的江城公主和桓十三郎携手缓步进来,华容婀娜,含词未吐,明眸善睐,容色照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晚上继续。   ☆、第159章 159 桓广阳和她并肩站在一起,神气高朗,轩然霞举。 “金童玉女啊。”见到这样的一对新婚夫妇,众人都是称赞。 桓大将军大概是在座所有人当中最为高兴的了,他笑咪咪瞅着桓广阳,殷勤问着寿康公主,“公主,你看咱们十三郎是不是和从前大不一样了?我觉得他面目温柔了许多,气色也好多了,温暖如春。”寿康公主微笑,神色慈爱的看着她的十三朗,“娶了妻便是大人了,不像从前还是小孩子,当然要不一样了啊。” 虽然江城早就声明过只行家礼,但是桓恺等人考虑到她毕竟是一位公主,还是纷纷起身相迎。 “叔父,叔母,请勿客气。”江城笑盈盈的道。 桓恺等人和她客气了一番,重新入座。 江城和桓广阳一起拜见了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依礼献枣栗盘。时下有新嫁娘拜见谒舅姑时送鞋子的风俗习惯,江城送给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的礼物拿上来,是漂亮的木质鞋盒,打开来看,里面装的却是木屐。江城笑盈盈向公婆解释,“大人公,阿家,本来我应该做鞋子的,但是我不大会,便改成木屐了。这两双木屐虽然粗糙,却是我亲手所做,大人公和阿家不要嫌弃。”桓大将军乐不可支,恨不得立即取过这木屐穿上,一迭声的称赞道:“太好了!太好了!江城公主,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木屐了!”寿康公主微笑,“这不就是鞋子么?还是很漂亮的鞋子呢。多谢你,我很喜欢。”拿过木屐看了,爱不释手。 桓星和桓昔等人凝神观看,见江城公主送给公婆的竟是木屐,嘴角抽了抽。 江城笑,“我做出来的第一双木屐是给翁翁的,那是我第一次做,手艺不行,所以那双是最粗糙的。不过翁翁不承认,他老人家坚持说那是大巧若拙,浑然天成,是最好看的木屐。后来我给阿父阿母也做了,手艺便略好了些。到大人公和阿家,分别是第四双和第五双了呢。”她语气甜蜜的告诉寿康公主,“阿家,您这双是第五双,我已经很熟了,所以是最漂亮的。”寿康公主大乐,“好孩子,难为你了。”露出满意的、灿烂的笑容。 寿康公主很少会有这样的表情,桓家众人看在眼里,有的人惊奇,有的人心中感慨,“不一样啊,新妇也是一位公主,和寿康公主一样姓萧,和她是自己人,她便这样了。若换了另一个人,呵呵,怎么可能。新妇见舅姑,她不给个下马威才怪。” 桓大将军最小的弟弟名叫桓慎,但性情和这名字其实很不相符,一点也不谨慎,见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都对新妇所送的木屐很满意,便笑着打趣桓广阳,“十三郎,不如让江城公主也给你做双木屐吧,好不好?到时候你就是第六双了,一定是又漂亮又舒服,自在的不行了。” “不要。”桓广阳一口回绝了。 “为什么不要啊?”桓慎饶有兴趣的追问,“难道你是怕累着江城公主么?” “对,我怕累着她。”桓广阳坦然自若的承认。 桓慎呆了呆,大家也都没想到十三郎会这么痛痛快快的就承认了,也跟着他一起呆了呆。 片刻之后,众人哄堂大笑,就连一向严肃方正的桓恺也跟着笑了。 十三郎一点也不隐讳啊,这样就承认了,哈哈哈。 接下来新婚夫妇拜见诸位叔父、叔母,因为江城的身份,桓恺、桓恢、桓慎三夫妇都不肯受全礼,当然更不可能有刁难的情形,彼此之间,非常客气。 拜见过长辈们,新婚夫妇便由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带领着行庙见礼去了。 庙见礼之后本来应该是认亲的,因为长辈虽然见过了,但桓广阳的堂兄、堂嫂、堂弟、堂妹很多,既然已是一家人了,也是要一一相见的。 桓家现在没出阁的女郎除了桓昭之外,便是桓星、桓昔、桓晴、桓晶这四人了。这四人想法不尽相同,桓星和桓昔很自负,“她是公主,我们桓家的女郎也不比公主差什么。而且我家十三阿兄太出色了,能嫁给十三阿兄是她的福气,她一定会对我们很和气的。如果聪明有眼色,还会巴结讨好我们这些小姑子呢。”桓晴和桓晶却是忐忑不安,“江城公主会喜欢我么?会喜欢我么?哎呀,真想让她喜欢我啊。”她们在想着认亲的事,考虑着认亲的事,谁知庙见礼之后直接便是团圆宴了,新婚夫妇便没有一一和平辈们认亲。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桓星和桓昔没想到会这样,惊讶的询问。 桓家大郎桓昂是桓恺的长子,和桓十四郎同父同母,他的妻子许氏是位温婉大方的女子,笑着告诉两位小姑,“你们的十三阿兄很体贴新妇,说她今天谒舅姑、庙见,已经很费精神了。若再要认亲,会很疲惫的。所以改天再认吧。”桓星和桓昔听的目瞪口呆。 “那什么时候再认亲啊?”桓星忙问道。 许氏笑,“今天家宴之后新婚夫妇便要回江城公主府休息了,次日你们的十三阿兄要陪江城公主进宫。认亲的事,之后再说吧。” “如此。”桓星和桓昔这两位骄傲的小姑子都是闷闷的。 唉,敢情公主就是不一样,她今天累了,便可以不认亲,可以推到以后啊。 桓星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依着常礼,不都是新婚次日认亲的么?”许氏眉头微皱了皱,随即微笑道:“若依着常礼,小姑你到江城公主面前俯伏下拜即可,也很简单的。”桓星脸不由的红了红。许氏含笑看了她一眼,又道:“江城公主丝毫没有架子,不肯拿公主身份压着夫家人,夫家人也应谦逊有礼,相互体谅,七娘你说对么?”桓星勉强挤出丝笑意,“大嫂说的是。”许氏微笑,又和她说了几句闲话,往别处去了。 桓星和桓昔有些沮丧的交换了一个眼色。 桓昔小声的道:“我还以为她会很随和呢,原来也不是。”桓星撇撇嘴,“到底位公主嘛,再随和,再没架子,还是和普通人不一样的。”桓昔犹豫了下,“听大嫂方才说的,这是十三阿兄的意思吧?十三阿兄对她倒蛮好的。”桓星悻悻然,“嗯,看样子是的。” 团圆宴开始,众人依次入席。 桓星、桓昔和桓晴、桓晶这四个人的座位是挨着的。桓星和桓昔很想看看这位新做了她们阿嫂的江城公主礼仪如何,桓晴和桓晶则是很想知道江城公主有什么喜好,不过新婚夫妇的座位在桓大将军、寿康公主旁边,她们的座位离得很远,想看也是看不清楚的,只好息了心思。 桓星眼尖,把所有的人看了一遍,没发现桓十四郎,不禁奇怪的问道:“十四阿兄怎地没来?”桓昔不在意,“昨天观礼的时候十四阿兄便没在。大概他不喜欢这种场合吧。”桓星想想也是,便没放在心上。 桓十四郎这时已离开桓大将军的书房回了他自己的住处。经过庭院,看到墙角有株六月柿,他眼神一暗,鬼使神差般绕了过去,蹲在那株六月柿前。六月柿枝干很结实,叶子青青的,羽状,上面结了不少小小的、青色的柿子。 桓十四郎摘下一个青色的六月柿咬了一口,苦涩的滋味立即弥漫了整个口腔。 成熟的六月柿味道鲜美可口,可没有成熟的时候,却是这么的苦,这么的涩,这么的难吃啊。 “阿兄和她像是成熟的六月柿,我和她却像这刚长出来的、青青的六月柿啊,还没来得及长大,便……”桓十四郎看着水中还剩一半的六月柿,神色黯然。 他父亲桓恺吩咐他离开京城去荆州的时候,他虽然不大乐意,却也不敢违背父亲的命令,不情不愿的去了。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意识到建康有什么放不下的人、放不下的事。到了荆州之后不久他开始思念某人,当思念愈来愈浓,他向桓恺央求过,他偷偷逃跑过,可是都没有成功。就在他用尽心机和他父亲周旋的时候,新帝登基了,桓广阳向江城公主求婚了,他一下子就懵了。 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令人猝不及防。 他举起手中半个青涩的六月柿端详着,喃喃道:“可怜,你都没来得及长大啊……” 他神情怅然。 有的六月柿顺顺当当长至成熟,红艳艳挂在枝头向世人展示它的甜美芬芳。可是,并非每一枚六月柿都有那样的幸运。 桓十四郎命人拿来一坛酒,携酒跃到了房顶。 举起酒坛迎风独饮,大口大口的烈酒顺着喉咙流下去,就象一团火一路烧下去似的,很难受。 但是,难受他也想喝,越难受越想喝。 服侍他的童儿在下面急得直跺脚。好嘛,您昨天喝,今天还喝,这也就是家里有喜事吧,若换了平时,大人能放过您么? 负责府中巡视警戒的安护卫带了一队卫兵过来。 这些天府中有喜事,所以警戒格外严密。 童儿看到安护卫,跟看到救星似的便过去了,指着房顶的桓十四郎给他看,“十四郎君又喝酒了,您帮着我劝劝他行么?”安护卫皱眉,先是设法上了院墙,然后从墙上到了房顶,“十四郎君,可不能这样了。您知道么,昨晚您在林中喝酒,那次便是危险的,昨晚有人夜探桓府啊。”桓十四郎一坛酒喝了个差不多,放下坛子,伸手抹抹嘴巴,“谁这么大胆?”安护卫面有惭愧之色,“属下没抓住那人,让他给跑了。十四郎君,您快别喝了,这么着喝酒太伤身了,况且也危险。您想想看,您不是在树上就是在房上,坐的那么高,喝的又那么多,若是一个不小心喝醉了掉下来,那还得了?”桓十四郎见他苦口婆心的相劝,笑道:“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好,我不喝了。”把酒坛子递给了安护卫。 安护卫大喜,“十四郎君,属下陪您一起下去吧。”桓十四郎笑着摇头,“不,我在房顶坐一会儿。你放心,我若不喝酒,便不会醉,以我的功夫,这房顶还是上下自如的。”安护卫欣慰道:“是,您只要不喝醉,上房还是上树都随您,属下哪里敢管。”陪桓十四郎说了几句话,之后便抱起酒坛子,从房顶上下来了。下来之后他将酒坛子交给童儿,嘱咐道:“便是十四郎君要酒,也不许给他了。”童儿连连点头,“是,再不敢给了。”安护卫放下心,带着卫兵到别处巡视去了。 “有人夜探桓家?”桓十四郎咪起眼睛,“还别说,那晚我醉得迷迷糊糊的,依稀仿佛看到有个黑影从我身边掠过。那黑影身形很快,身法有些怪异,不像是南朝的。呵呵,难道哪个外国黑手想伸向桓家么?自不量力,也不拈量拈量自己几斤几两。 远远的看到有人从大厅出来了,先出来了许多侍婢,接着是一位盛装华服、气度非凡的女子,她身边有位青年郎君陪着她,看样子非常体贴。 那青年郎君的身影桓十四郎太熟悉了,是他的阿兄,是桓家十三郎。 那么,猜也猜得到那名女子是谁了。 桓十四郎胸口一阵闷痛。 作者有话要说:  没写完,但是太晚了,先到这儿吧,明天继续。 谢谢大家,明天见。   ☆、第160章 江城和桓广阳一起上了辆轻便小车。 上车之后,车帘才放下来,她便头一歪,舒舒服服靠到了桓广阳肩上。 “累了?”桓广阳揽过她,柔声询问。 “嗯。”江城倦意上来,双眼微闭,“我现在真是无比想念我的床啊。” 桓广阳眸色深了深,“我给你当床。” 江城闭着眼睛,恨的伸手掐了他一下。现在不是在床上,是在外面好不好?有些带颜色的话就算要说也要回去之后,夜深无人之时两个人悄悄的说,大白天的在外头说这些,羞不羞啊。 桓广阳却越发来了劲,低笑道:“你一定也是把我当床了,对不对?所以才上车便靠着我了。”江城依旧闭着眼睛,“床是用来躺的,不是用来靠的。”她这话的意思是要证明十三郎说的是错的,她没有把他当床,谁知十三郎却殷勤去抱她,“来,我当床,你躺我身上。”江城眼睛还是没睁开,却嘴角轻勾笑了笑,“坏,无赖。”伸出小拳头去打他。他握起她的小手亲了亲,两人一起甜蜜又羞涩的笑了。 “睡吧。”他声音轻柔,“你先睡一觉,等你睡醒了,咱们再……?” “再什么呀。”她一直是懒洋洋闭目养神的,这时却警觉的睁开了眼睛。 他眼眸含笑,一脸宠溺,“等你睡醒了,我陪你一起看星星看月亮,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她松了一口气,小声嘀咕着,又靠到了他肩上。 好累,真想回到家便踢掉鞋子上床,什么都不管,先睡一个天昏地暗…… 她居然就这样在车上就睡着了。 回到江城公主府,是桓广阳把她抱下来的。 江城睡的很香,毫无察觉,两颊像擦了脂胭似的,甜美可爱。 她那花瓣似的嘴唇这时粉粉的,水水润润,格外诱人。 把怀中的小娇妻放到床上,欣赏着她的睡态,桓广阳目光渐渐炽热,缓缓俯下身…… 他就要吻到那瓣粉唇时,外面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他眼中闪过不悦之色,直起身子,沉声问道:“什么事?” “十三郎君,大郎君有急事求见。”侍婢小心翼翼的道。 桓广阳听说桓昂来访,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了,替江城盖好被子,在她娇艳面颊上轻轻一吻,轻手轻脚走了出来。 出去到了院子里,只见桓昂在阶下踱来踱去,脸色焦色。 “大兄,何事?”桓广阳快步走下台阶。 桓昂见了他眼睛一亮,忙迎上来,“十三弟,小十四今天喝了点酒,在发酒疯,他平时最听你的话了,你看是不是……”桓广阳不等他说完,便道:“大兄,我陪你一起过去。”桓昂大喜,“那太好了!”他高兴过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十三弟,你正是新婚燕尔的时节……”桓广阳浅笑,“大兄,咱们走吧,若是传到二叔父耳中,十四弟该倒霉了。”桓昂忙道:“是,我也是虑到这一点,才不得不来麻烦你的。”和桓广阳一起快步出了门。 “十四弟在做什么?”“唉,别提了,在枫树林里舞剑高歌,树枝被他砍了一地。”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远远的已经能看到枫树林了,桓广阳凝神望了望,沉声道:“大兄,前面情形不对,有激烈搏杀!”话音才落,他已经身形极快的向前奔了过去,桓昂吓了一跳,也跟着急跑,“等等我!”桓昂到底慢了一步,等他到了枫树林,打斗已经结束,他只看到桓十四郎跃过墙头向外疾奔,也不知做什么去了。 “十四郎呢?这是怎么回事?”林中有几名护卫,他厉声喝问。 那护卫头领一脸汗,“有刺客混了进来,被十四郎君发觉,我等闻声赶来,方才在这林中有一场混战。那贼人跑了,十四郎君不顾我等的劝说,追那刺客去了!”桓广阳略一思忖,“大兄,你若离开了,二叔父定会察觉。我没事,阿父和叔父们以为我已经回公主府了。大兄,我去追十四弟。”桓昂想了想也对,不放心的交待道:“十三郎,要小心啊。”桓广阳点头,身形飘逸洒脱,跃过墙,追十四郎去了。 --- 元维的馆舍当中,桓十四郎立在院中,横眉立目,咄咄逼人,“我明明追着刺客到了这里,哪里还容得你们狡辩!北魏的十五皇子元维是吧?你才到建康,青天白日的便敢遣人暗探我桓家,也太不把我大梁放在眼里了吧?” 元维觉得自己很冤枉,“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他心里委屈极了。我是差人探过桓家,不过那是昨晚,不是今天;是晚上,不是青天白日啊。 元维的随从不乐意了,一个个沉下脸,“我家十五殿下天潢贵胄,人品贵重,是不会撒谎的。他说没有,那便是真的没有,你这个人不要再胡搅蛮缠了。哼,你忽然闯到我北魏的馆舍,却借口说什么追刺客,你以为有人会信你的鬼话么?” 桓十四郎眉毛拧了起来,冷笑道:“怎么着,敢做却不敢当么?” 元维定定心绪,客气的询问:“阁下自称是桓家人,那么敢问阁下,是桓家哪一位郎君?” 桓十四郎傲然,“在下桓十四郎。” “原来是十四郎君。”元维颔首。 “请十五皇子这就把刺客交出来吧。”桓十四郎不耐烦的道。 “我真的没有。”元维气闷,“我不知今天你家的刺客是谁派去的……” 昨晚的我知道,可是昨晚那个全身而退了啊,虽然没什么收获,却也没惹来什么麻烦。今天你说的这个我是真不知道,冤枉死我了。 “看来十五皇子是不肯给我这个面子了?”桓十四郎冷笑。 两人正在争执之时,仆役匆匆跑了进来,“十五殿下,大梁五官中郎将来访。” “什么?”元维和桓十四郎听了这个话,都是一惊。 五官中郎将就是桓暾桓十三郎了,他怎会这个时候过来呢。 “如果我没有记错,令兄这时候应该是新婚次日……”元维有些茫然的看了桓十四郎一眼。 桓十四郎恶狠狠的瞪他,“你知道今天是我阿兄新婚次日,还偏偏挑了这个时候去捣乱!” “快快有请。”元维无语看了看他,命仆役请桓广阳进来。 元维的这些随从们本来都是愤愤不平的,可是桓广阳进来之后,白衣胜雪,霞姿月韵,气度安然,雍容不迫,令得他们个个生出赞叹之意。南朝衣冠人物,确实卓尔不凡啊。 元维既有些惊讶,又有些羡慕。 他不是第一次见桓广阳。那天在茶楼的雅间他已经瞻仰过桓广阳的风采,不过那时离的远,现在却是近在咫尺。清清楚楚看到桓广阳的仪容风度之后,他感慨又喜悦,觉得自己想到南朝来求学真是来对了。南朝果然是钟山川之灵秀,人才辈出啊。 元维周到的和桓广阳见礼,请他到客厅落座。桓广阳没有推辞,淡声道:“这位是舍弟,若十五殿下不弃,请允许舍弟也一起进去。”元维当然答应了,“五官中郎将,十四郎君,请。”将两人让到了客厅。桓十四郎本来是满腔怒气的,但是桓广阳目光淡淡扫过来,他便没了脾气,乖乖的跟着桓广阳一起进去了。 “十五殿下,今天有刺客潜入寒舍,我们一路追击到了这里。”桓广阳语气淡淡的,并没有不客气的意思,好像只是在叙述一个和他没什么相干的事实。 桓十四郎直起腰身,坐的笔挺。 桓广阳很镇定,元维也冷静下来,苦笑道:“五官中郎将,咱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如果刺客真是我派的,我怎么着也不可能大意到青天白日便把他派出去了,怎么着也得等到晚上吧?而且,他若逃回来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应该逃到我这里,而是另有隐秘之处啊。” 桓广阳沉吟片刻,缓缓道:“十五殿下言之有理。看这个情形,倒像是有人要移祸江东。” 元维连连点头,“是啊是啊,五官中郎将英明,这分明是心存叵测之人暗中陷害啊。” “谁会陷害你啊?你有那么重要么?”桓十四郎不屑的道。 元维红了脸。 一个人如果份量太轻,确实不会有人故意陷害他的。会被故意陷害的,肯定是值得费这份心思的人。 元维挺直腰身,“我是大魏的十五皇子!” 我可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我可是皇子呢,北魏的皇子! “失敬,失敬。”桓十四郎哧笑。 桓广阳含笑看了十四郎一眼,十四郎面色悻悻,闭上嘴巴,不再说话了。 桓广阳声音温和而冷静,“十五殿下幼年之时便受到明德皇帝的宠爱,有人会嫉恨中伤陷害,也是很自然的事。” 元维和十四郎纠缠过了好一会儿,现在听到桓广阳这样的话,好像遇到了知音一样,两眼放光,神色喜悦,“对,有人嫉妒我的。我朝陛下共有二十五位皇子,可是想要立为皇储的却只有我的七兄,和我一母同胞的七兄。” 桓广阳心中了然。原来这位十五皇子和北魏那位失踪多年的七皇子同母。也就是说,他的舅舅是那位武国侯阁下,李安民。 武国侯原是北朝重臣,但南北和谈一事上他出了大岔子,回到北魏之后被魏帝当面申斥,连降三级,之后灰头土脸的在家休养,已是多日不曾上朝了。 “还请十五殿下盘查自己的从人,以防被小人蒙蔽。今后若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请务必告知我大梁官员。”桓广阳用例行公事的口吻说道。 “一定,一定。”元维知道这件事是暂时可以告一段落了,心中一松,愉快的答应。 桓广阳和十四郎起身告辞,元维这时却又生出不舍之意,“五官中郎将,请再坐坐吧。”桓广阳婉言谢绝,“家中还有事。”元维脸红了,“是啊,你现在还是新婚燕尔时节,我不应该留你的,太不知趣了。”亲自将桓广阳和十四郎送到大门前,挥手道别。 “大梁这位五官中郎将,江城这位驸马,风度很迷人啊。”目送桓十三郎和十四郎兄弟二人离开,元维不无艳羡的想道。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晚上继续。   ☆、第161章 161 一直等到桓十三郎和十四郎的身影已经消失了,看不见了,元维才依依不舍的回了馆舍。 随从李成是元维的舅舅武国侯李安民送给他的,对他格外关心,回去之后便向元维进言,“十五殿下,这件事不如交给属下去调查清楚吧。属下怀疑背后有人想陷害您,想害的您在南朝失手,好让您失了陛下的欢心。”元维叹息,“这些人也把我看的太重要了吧。有没有弄错啊,我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皇子罢了,又不是我那天命所归的七兄。”李成道:“殿下您这么说,未免过于妄自菲薄了。陛下的这些皇子当中,最器重、前途最光明的难道不就是您么?”元维一笑,“哪有这回事?陛下对我如何,难道我不知道么?这一点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李成只当他是谦虚,陪他笑了笑,坚持要求查清楚这件事。元维想了想,“也好。不过你凡事谨慎小心。还有,若真的查到了什么,不许自作主张,禀报我之后,再做打算。”李成堆起一脸笑,“是,属下自然事事禀告十五殿下,不敢自专。” 元维心事重重,“唉,早日找到我七兄便好了。”李成脸上的笑容有些僵,“当然是能找到七殿下最好。不过,这都多少年了过去了,恐怕是……恐怕是……”元维眸光渐冷,语气生硬的道:“我七兄只是失踪了,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李成额头冒汗,连声道:“是,是,七殿下总有一天会回来的!”深悔失言,忙趁机告辞,追查元维被人陷害的事去了。 李成出去之后,元维踱至窗前,愁眉苦脸,闷闷不乐。 他那位皇帝父亲交待给他两件事,找回他七兄这件事虽然希望渺茫,但这同时也是他的心愿,当然愿意倾尽全力去做。另外一件事就令他为难了,寻机挑拨大梁皇帝和桓家的关系?很难啊。大梁皇帝和桓大将军才做了亲家,这个时候想要挑拨离间,谈何容易。 “如果七兄在就好了。七兄聪明绝顶,这些小事肯定难不倒他。”元维想到他那位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传说中天资卓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同胞兄长,悠悠叹了口气。为什么他的七兄要失踪呢?如果他的七兄还在,那该有多好。 想到他的七兄,元维忽然计上心头,“我七兄是被一位大夫带走的。我想找到七兄,必须先找到那位大夫啊。不如我装作病人吧,身体看着还行,其实内里很虚,需要寻找医术高明的大夫。这样一来,我既要求学,又要求医,便有足够的理由留在建康了啊。大梁上上下下,没有人会怀疑我的。便是真怀疑我,也说不出来什么的。这两个理由很冠冕堂皇。”他越起越觉得有道理,就这么做了决定。 从今以后,他打算做一个“病人”了。 做了这个决定,元维心情愉快。 他眼前浮现出桓广阳那雍容镇定的模样,羡慕的叹气,“五官中郎将真是好风采,坐在那里像座白玉堆成的小山似的,令人看了又觉悦目,又觉安心。我若是有这样的兄长便好了……”这个念头只在他心中闪了闪,他自己便笑了,“我是大魏皇子,他是大梁官员,我怎么可能有他这样的兄长啊?唉,我这是太过向往南朝风流,人都有点傻了。”自嘲了几句,将方才的念头收了起来。 桓广阳带十四郎回府之后,直接将他送回到了他所居住的临碧轩。 “阿奴,你饮酒了么?”桓广阳将他送回内室,缓缓问道。 桓十四郎不答,闷闷的坐了一会儿,起身倒在床上,拿过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蒙了个严严实实。 “阿奴,睡觉蒙头不好。”桓广阳过去替他把被子掀开,让他露出头脸。 十四郎闭着眼睛又把被子蒙上,桓广阳又替他揭开,两人来来回回折腾了几趟,忽然同时笑了。 “阿奴,怎么了?”桓广阳温声询问。 十四郎嘻嘻笑了笑,“也没什么。不过我吃了半个青涩的六月柿,想到一些往事,心里不大好受。现在已经好多了。等我安安生生睡一觉,可能就没事了吧。” 桓广阳沉默片刻,缓缓道:“阿奴,昨晚是我的新婚之夜,我和江城公主行了婚礼,结为夫妻……” 十四郎身子颤了颤。 桓广阳凝视着他,继续说道:“我和她结发同心,今后要相互扶持,鹣鲽情深,白头到老了。阿奴,望你也会遇到和你情投意合的佳人,她愿为你系上结缨,表示心有所属,你会娶她为妻,替她解缨,守护她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十四郎心颤了颤。 “阿兄你今天话很密,快赶上我了。”十四郎勉强扯了扯嘴角,笑道。 他把被子掀开,翘着二郎腿摇晃来摇晃去,吊儿郎当的,“阿兄你居然是驸马了。其实这样不好,你还不如自己做王,立她为王后呢。”桓广阳道:“遇到她之前,我确实想过自己做王。遇到她之后,我宁愿做驸马。”十四郎身子一振,“阿兄对她,竟是这样的么?” 望着桓广阳沉静的面容,十四郎心头迷惘,“阿兄能为她做到这一步,我能么?我能么?”他一遍又一遍的问着自己,但是根本找不到答案。 “愿你以后也能遇到自己的公主。”桓广阳拍拍他,替他把腿放下来,盖好被子,“你喝了酒,好好睡一觉便舒服了。”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公主让我去遇啊?”十四郎惆怅。 桓广阳浅浅一笑,“你若真心爱她,她便是你的公主。”安慰的拍拍他,施施然走了。 “你若真心爱她,她便是你的公主”,十四郎喃喃自语。 他转身看着墙壁,回想着桓广阳方才所说过的话,眼神痴痴的。 --- 桓广阳回去的时候,他的公主睡醒了。 明亮的眼睛中盛满了笑,水盈盈,清亮亮,“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 “公主殿下这双明眸,可以剪断秋水。”桓广阳柔声赞美。 “我不想剪断什么秋水,只想俘获一个人的心。”江城慵懒又调皮。 “又何必只俘获一个人的心呢?身和心可以一起的。”桓广阳眼眸含笑,唇角轻勾,连声音中也带着笑意,“公主殿下,我的心属于你,身也属于你……” 江城脸腾的一下子就红了。 失言了失言了,主动出言挑逗某人,下场就是这样的…… 她拿过一方绢帕蒙在脸上,遮住了自己桃花含笑的面容。 “公主殿下,你便是蒙住这绝世的姿容,也一样可以俘获我的心……”桓广阳慢慢俯下身子,语气渐渐暧昧,“……和身啊。” “这个没羞没燥的十三郎。”江城心中恨恨的骂着,闭着眼睛,摸索着想要掐他。 “在这里了。”桓广阳主动把手递过去,笑声低沉。 江城抓着他的手掐了两下还觉得不解恨,想放到嘴里咬。 “轻轻的咬啊。”桓广阳语气缠绵,“其实我也想咬你,很轻很轻、很温柔很温柔的咬你……” 江城耳热心跳,也不咬他了,坐起身,“我去洗漱,然后用夕食,然后沐浴,然后……”她正要说“你陪我看星星看月亮”,桓广阳却自然而然的接上了,“然后你就可以咬我了,想咬哪里都行。”江城脸羞成了朝霞般的颜色。 江城盘腿坐在床上,“恼羞成怒”的看着桓广阳。 怪不得有人说恋爱是完全不必要的呢,因为不管你之前和他是怎样的了解过、相爱过,总之结婚之后你会发现你嫁给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你完全不认识的人!这话还真是有几分道理,结婚之前,哪能想到桓广阳会是这个样子的! “驸马,请问我睡觉的时候,你做什么去了?”她板起小脸,“义正词严”的问着他。 他在她对面盘膝坐下,摆出和她一模一样的神色,“公主殿下,我友爱弟弟,为了十四郎,追击刺客去了。” “什么?刺客?”江城大惊,忙上下打量他,“你没事吧?家里怎么会有刺客的?十四郎也没事吧?就你和他两个人么,有没有多带人手?”一连串的问题问了出来。 桓广阳笑,把方才的事大略讲了讲,“……我追十四郎到了北魏十五皇子元维的馆舍,十四郎正和元维理论,被我带回来了。”江城好奇,“北魏十五皇子么?和元绎像不像?”桓广阳告诉她,“并不大像。元维和元绎异母,他和北魏那位失踪多年的七皇子是同母所出。这次来建康是来向咱们道贺兼来求学。”江城淡淡一笑,“表面上是这样,实际上元维要做的事肯定不只这两件了。说不定是来刺探大梁国情、挑拨离间,或是寻找他那位失踪多年的兄长,或是有其余的秘密任务在身。”江城可不相信这位十五皇子会真的只是想到建康求学------就算这位十五皇子真的只想这样,北魏明德皇帝肯定也不会简单纯粹的。 “刺探国情,挑拨离间,这是难免的。国与国之间,向来如此。”桓广阳道。 “不管他想做什么,都不能让他做成功了。”江城若有所思。 “每一件都不许么?”桓广阳微笑。 “不许。”江城也笑,“现在还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来意,若是刺探国情、挑拨离间当然是不允许的,便是想寻找他们的七皇子,也尽量阻止。” “为什么?”桓广阳问着话,不动声色的往她跟前挪了挪。 江城丝毫没有察觉,说的头头是道:“翁翁才登基不久,大梁需要稳定。北魏已经打败柔然,如果北魏国内事事顺利,接下来或许便会对大梁用兵了。魏帝二十多个儿子争储位,单这件事也可以耗去魏帝不少精力。如果让他找回那个自三岁起便想立为皇储的七皇子,储位确定,对北魏是好事,对大梁来说却可能是战争的开端。” 她说的高兴,没注意到桓广阳离她已经越来越近了。 “都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再找回来的希望已经很小了。”他唇角轻勾。 江城摇头,“话不能这么说。我阿父快四十岁的时候才被翁翁给认回去了呢。”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桓广阳伸出双臂抱紧了她。 “做什么呀。”她被浓郁的男子气息包围着,心慌慌的,乱乱的,娇嗔的、弱弱的问道。 桓广阳眸色深沉,“公主殿下,你说呢?” 作者有话要说:  困的睁不开眼睛了,先到这儿,明天继续。 明天我要更的很多很多……   ☆、第162章 162 他眼眸深邃,像夜的天空,江城迷失在他的眼神中。 本来睡醒了,精神抖擞,容光焕发,现在又觉得全身软绵绵的,没力气了。唉,嫁了一个美男子也有不好的地方啊,随时随地可能被他诱惑,随时随地可能为他着了迷…… 他低下头想要亲吻她,她伸出手指放在他唇畔,声音细细小小,“我才睡醒,还没有洗漱……”他唇角轻轻勾了勾,“我不嫌弃你。”她还是很不好意思,嘀咕道:“不要,才睡醒会有口气的,就是不要……”笑意从他唇畔蔓延到了眼角眉梢,“公主殿下,我轻轻亲一下就好。”她这才放心了,害羞的闭上了眼睛。 他轻吻她的唇。 这么单纯的肌肤之亲,也令他俩备觉**。 正在这时,她肚子里发出了可疑的响声。 江城不由的红了脸。桓广阳抱着她下了床,“这还得了,新婚次日便把公主殿下饿的肚子咕咕叫啊。明天便要回门了,这事若被翁翁知道了,我大概会挨打吧?”江城笑,“不会的呀。”挣脱他的怀抱下了地,赤足踩在地毯上,脚步轻盈的往浴室跑了。 她的脚小巧白皙,赤足小跑的样子真是美极了,看的桓广阳心里痒痒的。 一定要快点洗浴,快点用夕食,快点……陪她看星星看月亮,然后快点上床歇息啊。 江城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神清气爽,脸颊光润,头昂得高高的,非常傲慢,“驸马,夕食准备好了么?”桓广阳道:“公主殿下已经饿的肚子咕咕叫了,夕食怎敢不备好办?已经妥当了,公主殿下请。”江城嫣然一笑,向他伸出一只手,两人手拉着手出去了。 外间已经摆好丰盛的晚饭。 因为江城喜欢胡坐,所以摆的是高桌案、胡椅,可以舒舒服服的坐下来。 饭菜精美,色香味俱全,江城吃的很香甜,桓广阳却是食不知味,心思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晚饭后,明明天色还早,桓广阳却一本正经的告诉江城,要陪她出去看星星看月亮。 “这么好?”江城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反正江城饭后也是要散散步消消食的,便大大方方的答应了,“好啊。” 手牵着手走出来,吹着凉风,备觉惬意。可是抬头望天,真的既没有星星又没有月亮啊。 江城向桓广阳指出这一点,他庄容正色,“虽然没有,咱们也只当看过了吧。公主殿下,看过星星和月亮,咱们便该回去安歇了。”说到“该回去安歇了”,他眼中现出异样的光彩。 江城瞪了他两眼,眼波娇利,“你想什么呢?”又道:“该看星星时便专心看星星,莫想不相干的事。”桓广阳痴痴望着她,声音低沉魅惑,“怎么可能不想?我昨晚便想着的事,一直忍到了现在……”江城大羞,转身欲走,却被他低笑着打横抱起,“公主殿下累了想歇息,对不对?你走不动了,我抱你回去。”江城面如桃花,“我走的动。”桓广阳装作没听清楚的样子,“公主殿下说什么?你腿软了,走不动了,是么?有我在呢,自有我为公主殿下效劳。”江城伸出小粉拳要打他,手都伸到他面前了,却又觉得他这张无可挑剔精致绝伦的脸很可爱,着迷的看了片刻,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一株西府海棠树态峭立,新长出的嫩叶簇拥着含苞欲放的花朵缀满枝头。此时海棠花将开未开,花蕾红艳,似胭脂点点,既香且艳。两人站在海棠树下亲吻,香风阵阵,心神俱醉,物我两忘。 也不知他们吻了多久,江城再睁开眼睛时,一轮新月挂在树梢,将银色的光辉洒向人间,海棠树上好像挂着银丝带似的,安详静谧,美不可言。 “太美了。”江城仰望夜空,低语喃喃。 “你更美。”桓广阳柔声夸赞着她,眼眸中是海一般的深情。 江城认为自己的新婚之夜是很美满的,新婚次日的这个夜晚也是很温馨的。不过这一个夜晚在今后的岁月中无数次被桓广阳用来夸口,每当江城对他有所抱怨时,例如隐晦的暗示他是不是过于注重□□如狼似虎,他便振振有辞,“新婚次日之夜,人家急的跟什么似的,不也陪着你在外面看星星看月亮了么?”弄的江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好嘛,敢情你就克制了那么一下下,就想炫耀一辈子啊。 两人度过一个甜蜜浪漫的夜晚,第二天早早的便起来了,沐浴装扮后到寿康公主府陪寿康公主和桓大将军一起用过朝食,之后便驱车进宫。 今天是三朝回门的日子。 中国自春秋时起便有回门的风俗了,女儿出嫁后的第三天要回到娘家,俗称三朝回门。因为公主并不是“嫁”给驸马的,所以通常公主的婚礼安排中并没有这一个环节。不过江城很希望在婚礼之后再次进宫和翁翁、父母团聚,皇帝也是头回嫁孙女,有心要热闹一下,所以特地在宫中举行了宴会,将在京的皇室宗亲全请来了,尽半日之欢。 江城才到宫门口,阿倩便亲自来接她了。 阿倩骑了匹白色的小马驹,他骑术还不够好,没敢让他放开了骑,有名身材高大的侍卫替他牵着小马驹,慢悠悠的,显得很从容。 “阿姐!姐夫!”看到桓广阳扶着江城下了辂车,他便高兴的叫道。 “小阿倩。”新婚夫妇看到他,都绽开了笑颜。 桓广阳走过去,把他从小马驹上抱了过来。阿倩本来开开心心笑着的,被姐夫一抱,却想起伤心事,扁了扁小嘴,“阿姐,姐夫,我睡醒了便看不到你们了……”想起自己睡了一觉便把姐姐和姐夫丢了,觉得非常委屈。 “阿倩乖,现在不是看到了么?”江城亲呢的哄着他。 阿倩是个好性情的孩子,虽然很委屈,不过姐姐和姐夫都哄他,他就又高兴起来了,“翁翁和阿父阿母都在等你们呢。阿姐,咱们快回去吧。”江城笑吟吟,“小阿倩,你是骑小马驹回去呢,还是让姐夫抱你回去呢?”阿倩认真的想了想,“骑小马驹也蛮好玩的,不过还是姐夫抱着舒服啊。”江城和桓广阳都笑,“那就姐夫抱着吧。”桓广阳抱着阿倩,和江城一起上了辆轻便小车,去了建章宫。 皇帝和太子、太子妃已是翘首盼望了。 看到桓广阳抱着阿倩和江城一起进来,他们也不看桓广阳,都把目光投到了江城身上。见江城脸色粉润,目光明亮,笑盈盈的很快活,心情都松快了些。 皇帝和太子脸上都是笑,太子妃却是热泪盈眶。 等江城和桓广阳一起下拜行过礼,太子妃便含泪拉过江城上下打量,问东问西。江城调皮的笑,“别啊,阿母,您别这样,您眼泪若是掉下来了,十三郎会内疚的啊。他还以为是他待我不好,所以让您伤心了呢。”阿倩也殷勤的道:“阿母别这样,会把姐夫吓着的。”童言无忌,说的大家都笑,太子妃眼中含着泪花,也笑了。 江城哄好了太子妃,伸开双臂,得意的转了个圈,展示起自己的新礼服,“翁翁,阿父,阿母,看我这身礼服漂不漂亮 ?和婚礼那天的不一样呢,婚礼上的那件以庄重为主,这件更飘逸洒脱。”皇帝和太子、太子妃以及阿倩仔细看过之后都是不绝口的称赞,“好看,这件礼服太好看了。不过还是人更好看,我们江城公主真是芳泽无加,铅华弗御,玫姿艳逸,举世无双啊。”江城笑靥如花,“还是白色礼服更漂亮,对不对?早起的时候我们在挑衣服,十三郎还说让我穿红色礼服呢,他穿绿色的,说我是红花,他甘做我的绿叶,可是我想着红和绿有点俗了,还是选了白色的……” “白色好,阿令有眼光。”皇帝乐呵呵的夸奖。 太子打量了桓广阳一眼,想像了下他身穿绿衣的情形,嘴角勾了勾。 太子妃嫣然,“阿令和十三郎若是穿红着绿,想必会有另一番风采。不过,还是白色更悦目,如冰雪一般,纯洁无瑕,清净自然。” “大红和大绿,阿姐、姐夫穿大红和大绿,嘻嘻。”阿倩觉得好玩,嘻嘻笑。 “不过,十三郎甘做绿叶,很爱护阿令,这却是极好的。”太子妃话锋一转,夸起桓广阳。 “十三郎很好。”皇帝笑咪咪。 做为一位祖父,他在看到阿令的笑脸时就已经对桓广阳很满意了。 太子却是嘿然。 太子妃暗中牵了牵他的衣襟,他才有些勉强的说道:“爱重自己的妻,这当然是极好的。不过,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么?”----很少见的夸了桓广阳,还只夸了一半。 江城掩口笑。唉,没办法啊,婆婆和儿媳妇,岳父和女婿,这大概是世上最不好相处的关系了,简直是天然的敌人啊。婆婆不喜欢儿媳妇,因为儿媳妇抢走了她的儿子;岳父不喜欢女婿,因为女婿抢走了他的宝贝女儿。太子殿下对他的女婿现在还是看着不顺眼的,假以时日,也不知会不会好一些。 “十三郎,我对你有些抱歉。”江城小声和桓广阳说道:“你的阿父阿母对我蛮好的,我阿母对你好,阿父却有些挑剔你。” 桓广阳眸中含笑,本想说“你我之间,无需抱歉”的,不过他心中一动,低声和江城耳语,“公主殿下,抱歉倒不必,你想法子补偿我便好了……”江城听着他暧昧的话语,一腔歉意登时消失不见,反正彼此袍袖宽大,做个小动作别人也未必看得见,便伸手过去,想狠狠掐他。 “这里不行。”桓广阳小声提醒她,“太靠外面了,稍后要敬酒,可能会被人看到的。要掐便往里,掐人看不到的地方。” 这下子江城连掐他的心思也没有了,横了他一眼,转过头去,不理会他了。 “翁翁,这两天我不在家,您有没有熬夜啊?”江城撒娇的问着皇帝。 皇帝呵呵笑,“阿令啊,翁翁没有熬太晚,没有太晚。”江城追问,“没有太晚,那是什么时候休息的?”皇帝想糊弄过去,“忘了,翁翁记性不好,忘了。”江城微笑,“翁翁,身体才是人的本钱呢,我知道您最疼我和小阿倩了,为了我们,您也要保重身体啊。”皇帝感慨,“翁翁这一生从不喜欢被人管头管脚的,莫说别人了,便是先帝在时要管着我,我也是不乐意的。可是被阿令管我却心里很舒服啊,你们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翁翁,这一点我和您老人家是一样的,喜欢被阿令管。”太子和太子妃还没来得及说话,桓广阳便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道。 “还有我,还有我!”小阿倩乐的快蹦起来了,跟着凑热闹。 “十三郎真不害羞,当着翁翁和阿父阿母的面便向我示爱了啊。”江城明眸之中闪烁着快活的光芒,嘴唇水水润润,整个人看上去像会发光似的,别提多好看了。 她喜悦的看着十三郎,十三郎也凝视着她,满目深情。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晚上继续。 昨晚太困了,看到留言想解释一下没来得及。 老皇帝平庸无能,但是皇位一直坐得还挺稳,一个是桓大将军和陵江王各自有顾虑,另一个就是因为他们互相牵制,桓大将军如果想篡位,就算老皇帝拿他没办法,陵江王也不会答应的,到时候定有一场恶战。 谁输谁赢,还说不定。 不是桓家想篡位,就轻轻松松可以篡了的。 如果没有江城,后来的结果就是桓家和陵江王打一仗,谁赢谁上位。桓家在朝中的势力更大一些,但是陵江王势力也不小,而且他姓萧,代表正统,就算在南北朝那么乱的时候代表正统也是有优势的。 桓家和陵江王争的两败俱伤,北魏就可以来捡便宜了。 桓大将军和陵江王性情有些相像,其实都不是做皇帝的料。不过陵江王姓萧,他上位相对比较容易,桓大将军想上位的话就要经历腥风血雨了。 桓广阳确实爱江城,也为她做出很大牺牲,但是这种牺牲不是有一个王位摆在他眼前,他往前跨一步就能坐上去了,没有这么简单啊。 还有,这个文的结尾南北朝不会统一。   ☆、第163章 163 孙女婿在向孙女示爱,小孙子快活的蹦了起来,皇帝老怀大慰,狠狠夸了桓广阳几句。 太子又有些高兴,又是咬牙,“这个十三郎,还真是一有机会就向咱们阿令献殷勤啊。”太子妃笑,“这样蛮好,我喜欢。我就喜欢十三郎对咱们阿令好。”太子叹气,“我倒不是不喜欢十三郎对咱们阿令好,只是想到阿令被他娶走了,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太子妃安慰他,“也不是啊。若是寻常人家嫁女儿,女儿是被女婿娶走了。咱们家阿令不是,她是公主,可不是嫁给驸马的。她虽然出阁了,但凡事自己都能当家作主,十三郎又爱重她,这样不是很好么?”太子被她劝的好了些,“你说的有道理。” 阿倩这个年龄的男孩子一旦疯起来也是够瞧的,“还有我,还有我!”蹦的额头都出汗了,也不知他有多欢乐。 “阿倩,我们都知道了。”太子心疼他,笑着说道。 “是啊,我们都知道了。”太子妃拿出帕子,温柔的替他拭去汗水。 阿倩乖乖的让她擦汗,擦好了之后他颠儿颠儿的跑到江城面前,仰起小脸笑的很讨喜,“阿姐,我也乐意让你管。” 正在深情对视火花四溅的江城和桓广阳被拉回现实。 “阿倩乖,现在你小,所以翁翁管你,阿父阿母管你,阿姐和姐夫也管你。以后你渐渐的大了,便要自己管自己了,知道么?”江城柔声告诉他。 “知道。”阿倩也不知听懂还是没听懂,点着小脑袋,声音清脆悦耳。 太子妃问起婚礼当天和次日的事,“都还顺利么?”江城笑吟吟的告诉她,“都还好了。只是昨天拜见舅姑、见庙之后有点累了,所以没来得及认亲。十三郎的兄弟姐妹,我现在还认不全。”说认不全是客气话,其实她现在就认得十一郎、十四郎和桓昭,其余的人就模模糊糊的了。 “我单是兄长便有十二位,如果要昨天一天认完,阿令会很累的。长辈已是见过了,平辈之间,改天再见也是一样的。”桓广阳神色认真的道。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皇帝见他这么体贴江城,心里自然是高兴的,笑着说道。 “对,来日方长。”太子也赞赏的看了桓广阳一眼。 十三郎的表现还是让他很满意的。 宫人进来禀报,说范侍中一家到了。 新帝登基之后范静升任侍中,宫人所说的范侍中,就是指的是他了。 皇帝呵呵笑,“你们的舅父舅母和表兄表姐来了,阿令,阿倩,过去见见。” 江城笑道:“是,翁翁。” 皇帝和太子还有朝政要处理,太子妃便带着江城、桓广阳和阿倩去了温泉宫偏殿。今天的宴会便是设在温泉宫的,范静和郗氏、范琛、范瑶已经到了,在偏殿休息。太子妃一行人进去之后,众人相互行礼问好,人人都是一脸笑,范静含笑打量过江城,“阿令气色不错。舅父看过你的脸色之后,便用不着问你新婚时节是否愉快了。”郗氏等人都笑,“是啊,愉快或不是愉快,这不是一眼便能看出来的么?”范瑶拉着江城,笑的狡黠,“阿令,我在你脸上看到朵朵桃花啊。”江城红了脸,却也还是大大方方的,“可能因为我食用过桃花饼的缘故吧。” 范瑶和江城很亲呢,范琛却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根本不往江城这边看。 郗氏暗暗叹气。她有点后悔了。当年任平生和范瑗才搬回京城的时候,范瑶曾经几次三番提过想把江城永远留在范家。她对江城倒也是喜爱的,但是实在看不上任家的家世,便没同意这门婚事,也没向范瑗透过口风。等到江城名声雀起,受封为林山君,她的心思便松动了;等到任平生认回陵江王府,江城成了郡主,她越发的热心。可是她有心了,范瑗却无意,最后江城以公主的身份嫁给了桓家的十三郎。唉,如果知道这家人今后会有这样的际遇,她当年为什么不先下手为强呢? “可怜的琛儿,他一向冷淡,嘴里虽然不说,其实对表妹也是有情的。”眼瞅着范琛连看也不敢看江城一眼,郗氏心中怜悯之意愈浓,“唉,现在范家其实也不错,郎君是太子妃的同胞兄长,以后前途无量,想要嫁女给琛儿的人家不计其数。可是不管给他说哪家的女郎,他都是黯然不语啊。这可怜孩子。” 郗氏目光落在桓广阳身上,虽然心中对他存着无法说出口的不满之情,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桓十三郎实在是太出色了。容貌、风度、仪态,无论哪一方面都称得上无可挑剔。 “十三郎还有一位同母妹呢,那孩子也是出色的,况且父亲是大将军,母亲是公主,家世何等显赫。”郗氏心中一动,“可惜她今天不会来。要不然倒是能仔细看看她呢。” 郗氏和太子妃姑嫂之间一直是和睦的,和太子妃也便无话不说,趁机小声问着太子妃,“阿妹,桓家还有位九娘子尚未字人,对不对?也不知这位九娘子想许给什么样的人家啊?”太子妃微笑,“这个我却不知道。阿嫂您也知道的,太子并不是从小便生长在皇家,是后来才认回来的,所以之前我们和寿康公主并不熟。”郗氏有些失望,微笑道:“看看我,竟没想起来这个,冒冒失失的便问着阿妹了。”太子妃语气亲呢,“阿嫂,咱们之间有什么不能说不能问的么?您可不许和我客套生份了。”郗氏笑,“哪会呢?你阿兄只有你这一位同母妹,不知多宝贝你呢。我和他夫妻一体,也是拿你当亲妹妹看待的。”姑嫂二人十分融洽和谐。 范瑶也在和江城说悄悄话,“哎,阿令,等下你替我看看荷泽长公主的孙子,叫陆向晚的那个人。”江城惊讶,“陆向晚?”范瑶脸红了红,“我和若桐常一起玩,见过她阿兄几回,就是这个陆向晚了。阿令,现在向我求婚的这些人当中,我好像看着这个陆向晚最为顺眼。”江城见她满面娇羞,便知道她心里是有陆向晚这个人的,不由的抿嘴笑,“表姐,我一定放出眼光来替你好好看看。不过我现在可是已婚身份,若要盯着位俊俏郎君看,驸马会跟我不依的。我告诉十三郎,和他一起看看,行么?”范瑶脸更红了,“你真是越来越坏了啊。”抱怨了几句,道:“你和你的驸马一起看好了,我不在乎。”江城拉起她的手晃了晃,笑的很开心。 陆家是江南名门,荷泽长公主又是皇帝的姐姐,和皇帝一直很亲近。如果范瑶真的和陆向晚在一起了,应该是一门很不错的婚事。 她和范瑶说了会儿悄悄话,便让阿倩和范瑶一起玩,自己趾高气扬的冲桓广阳走过来了,“驸马,等下我要相看一位青年郎君。”桓广阳扬眉,“公主,这才新婚第三日,你便想相看别的青年郎君了么?”江城笑弯了腰。 两人说着玩笑话,江城小声把范瑶的话说了说,“……咱们放出眼光来替表姐看看,这个陆向晚配不配上她。”桓广阳轻笑,“你没有见过陆向晚对不对?等你见到这个人,就全明白了。” “明白什么啊?”江城不大懂。 等到真的见到了荷泽长公主,见到在她身边服侍的陆向晚,江城便明白桓广阳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了:这个陆向晚简直是另一个范静啊,虽然五官不大像,气质却非常接近,同样是斯文秀逸中带着安适的神情,一举手一投足间都有相似之处。当然了,这个陆向晚是年轻版的。 “所以表姐这是……”江城张口结舌。 范瑶是按着她父亲的标准找的男朋友么? 桓广阳笑,“陆向晚学问不错,风度仪态也不错,很喜爱美食。” 江城不由的一乐,“我舅父也是这样的啊,对美食情有独钟。” 范静衣食住行都很精美,尤其讲究吃,这是出了名的。 荷泽长公主从前便待江城很亲切,现在更加慈爱了,“阿令啊,这是你表兄,他和十三郎是认识的,你却是头回见他。你知道么?以前他妹妹出门,让他去接,他总是不大乐意的,现在可不一样了,但凡他妹妹要出门,便抢着去送,抢着去接,风雨无阻……”说的陆向晚红了脸。 江城看着这样的陆向晚,大乐。 “我是不是可以准备为表姐添嫁妆了?”她喜滋滋的想道。 看荷泽长公主和陆向晚的样子便知道陆家是很乐意的,而且也已经上门求婚了。范瑶对陆向晚有意,以范静的性情脾气肯定是会成全宝贝女儿的,没有问题。 想到这世上又多了一对有情人,江城还是很开心的。 不过,等江城看到乐康公主和瘐涵母女二人出现时,心情却受到了影响。 乐康公主对江城维持着表面的礼貌,可眼神的厌恶、神色中的鄙夷却是挥之不去的。瘐涵一向活泼愉快的,现在脸色却有些苍白,人也瘐了,虽然参加喜庆的场合悉心妆梳打扮了,还是能看出容颜有几分憔悴。 “瞎折腾什么啊?”江城心中怒气升腾。 瘐涵这个样子肯定是因为乐康公主了。也不知乐康公主是怎么想的,和外人闹别扭也就算了,闲着没事折腾自己亲生女儿算什么意思! “阿敏,你瘦了。”江城握着瘐涵的手,一脸心疼。 瘐涵笑的有些苦涩,欲言又止,“唉,阿令,你大喜的日子,咱们还是说些高兴的事吧。” “自己的身体最要紧啊。”江城嗔怪。 瘐涵点头,“我知道。阿令,我只是……唉,放心吧,我会好起来的。” 桓广阳和江城站在一起,温声告诉瘐涵,“阿敏,闲了便去找你表嫂说说话。她喜欢阿璃和你。”瘐涵虽然愁绪满怀,听了他这话也笑了,“表兄,敢情我和阿璃都是陪表嫂解闷的,是么?”说着话,调皮的冲江城眨眼睛,江城被她调侃的脸色微红。 “这个没心没肺的阿敏。”乐康公主看到瘐涵这样,心里非常烦燥。 乐康公主不愿意看到这几个人,想转身离开,就在这时,殿里又进来了新的客人。乐康公主看到这人,精神一振。 是琼州王妃,也就是以前的会稽王妃。 乐康公主觉得这位王妃和江城见了面总会发生点什么异常之事的,内心之中,非常期待。 琼州王妃并没有带她的儿子萧攸,而是带了一位面生的年轻郎君。这位年轻郎君年约十六七岁,身材颀长,面容俊俏,虽然年纪不大,却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一眼看上去便知道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弟。 “这人是谁?”乐康公主心中打了个突突。 琼州王妃的亲眷她应该是认识的,可是这个人却并没有见过。 “琼州王妃,十五殿下。”桓广阳彬彬有礼的道。 原来这是北魏的十五皇子!乐康公主听到桓广阳这么称呼来人,这才恍然大悟。 也对,琼州王妃的爱女淳安公主嫁到了北魏,她爱女心切,自然会处处为淳安公主打算。这不,大梁皇室的宴会,她把一位北魏皇子都带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第164章 164 “五官中郎将,咱们又见面了。”元维面色有些激动。 琼州王妃眼中闪过疑惑之色,“又见面了?”又见面的意思当然是曾经见过,可是元维才到建康不过三四天,他到来的时候桓广阳已在准备婚礼,他们应该没有见过面才对啊。 “我和五官中郎将……在馆舍中见过一面。”元维吞吞吐吐的说道。 他当然是不好意思提起他和桓广阳的第一次见面的。不管是不是有人在背后陷害,那次的见面总是有些尴尬的啊。 “如此。”琼州王妃皱皱眉头。 元维带着些歉意向桓广阳解释,“我替三嫂带了礼物给琼州王妃,今天去向琼州王妃请安,不巧阿攸病了,卧床休养,琼州王妃无人陪伴,所以我就冒昧陪她一起来了。”琼州王妃凉凉的道:“是啊,我女儿远嫁北国,儿子又病歪歪的,今天若是我一个人来参加这宴会,不是太凄凉了么?可这江城公主三朝回门的大喜日子,不来又不好。所以我就请了十五殿下陪我一起。江城公主,五官中郎将,想来贤伉俪不会介意的吧?” 元维听到琼州王妃提到“江城公主”,目光不由自主便落到了江城身上。 江城身穿白色礼服,身才修长,浅笑盈盈,娉婷纤妍,清丽难言。 她不光生的美貌,更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气势,仿佛生下来就是位公主,矜持又尊贵。 可是在她来到人世间的前十四个年头,她分明只是任家八娘子啊。 元维不无艳羡,“五官中郎将,上次你离开了之后,我还在想,似你这样谪仙般的人才,世间哪里有女子能配得上你?今日见了江城公主,才知道月老实在太神奇了,竟找到这样的女子匹配你。你和她真是珠联璧合天生一对啊。五官中郎将,愿你和江城公主百年好合、鸾凤和鸣、白头到老、携手一生。” 虽然元维来的出乎人意料,不过他这说话倒是挺讨人喜欢的。 元维再次为自己的冒昧到来表示歉意,江城含笑道:“你是淳安公主的小叔,也就是大梁皇室的亲戚了,欢迎你,多谢你的光临。”元维听她这么说,大喜。 桓广阳也客气的向元维表示欢迎。 琼州王妃虽然带了元维过来,内心深处其实还是有几分忐忑不安的。见江城和桓广阳对元维这么客气,原来的那一点担心也就消失不见了,“哼,我带北魏皇子过来又如何了,江城还不是一句难听话也不敢说么?也是,阿珠之所以会远嫁北国全是江城害的,江城但凡还有点心肝,也就知道是她对不起阿珠了,还好意思说什么?我可不管别的,阿珠是我亲生女儿,她在北魏孤零零的一个人,多么可怜,我做阿母的不帮她,还有谁帮她。现在她的小叔奉魏帝之命到了南朝,我得招待好她的小叔子,对不对?不能给阿珠拖后腿啊。” “江城,你很有眼色。”她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她这话像是夸江城的,不过却别别扭扭的,让人听起来很不是滋味。 “哪里。”江城淡笑,“今天的宴会本来就是翁翁为我举办的,遍邀皇室宗亲,宗亲家中的近亲也欢迎光临。北魏十五皇子是淳安公主的小叔,本就属于可以参加宴会的亲戚,这也谈不上什么有眼色没眼色的。” 琼州王妃被江城这不咸不淡不轻不重的话噎得没话说。 庆元郡主和她的夫婿刘定紧接着也到了。 庆元郡主新婚不久,面色安详,眼眸隐隐含笑,看样子过的不错。刘定比她高上一头,也是从容安宁稳重斯文的样子,和她颇有夫妻相。 琼州王妃看到这样的庆元,心里直泛酸水,“她倒是命好,阿珠和亲去了北国,她这位废太子之女却安安生生在建康嫁了人,还是刘氏这样的家族,刘定这样的人才,日子过的这般安逸……呸,日子安逸又如何了?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不像阿珠,她可是北魏王妃呢,有朝一日妻随夫贵,母仪天下,也不是不可能的。”这么想着,她的腰杆挺得笔直。 刘定是桓广阳的表兄,庆元郡主是江城的堂姐。桓广阳这位新郎也是有趣,听江城叫庆元郡主“阿姐”,叫刘定“姐夫”,他竟然也叫了刘定一声“姐夫”,把刘定跳了一跳,“这是什么意思?十三郎你入赘到公主府了不成,竟叫起我姐夫来了?”桓广阳镇静自若,“今天是公主回门的好日子,宴会在宫里办,自然以她为主,你便是姐夫了。若到了大将军府,你还是表兄。”说的刘定、庆元郡主莞尔而笑。 江城满面春风,“到了大将军府,两位便是表兄表嫂了。” 庆元郡主是很感激江城的,柔声道:“不拘叫表兄表嫂,还是堂姐堂姐夫,总之咱们的情份是不变的。阿妹,称呼无所谓。”刘定微笑,“我觉得有所谓的。十三郎叫我姐夫,我听着极不顺耳。不过,想到内子也有被江城公主叫表嫂的这一天,气也就平了。”众人又是粲然。 琼州王妃见江城和庆元这么和睦,觉得很刺眼,看不下去,哼了一声转身要走,“十五殿下,请吧。”谁知元维却舍不得动弹,柔声央求,“王妃,您先过去就座好么?我想多看五官中郎将几眼。”琼州王妃不想扫他的兴,僵硬的笑了笑,“十五殿下请便。”一个人先走了。 安泽长公主由她的儿子、儿妇和孙子孙女陪着也来了。别人倒还好,她的小孙子安铮和阿倩年龄是差不多大的,阿倩见了他便跑过来了,两个孩子手拉着手跑到一边玩,看样子很亲密。“现在看着好,过不了多长时间便得打起来。”江城笑,“让人看着他们,不许大意。”宫人得了命令,果真有个机灵的宫女过去看着两个孩子,不敢掉以轻心。 “公主殿下,你好像很会哄孩子。”桓广阳声音低沉,“如果家里以后多了小郎君小娘子,你一定会把他们照看的很好,对不对?他们满院子跑来跑去,欢声笑语洒满庭园,多好。” 江城脸上**辣的,狠狠瞪了他两眼。 没羞没燥啊,新婚才三天就想小娃娃满院子跑来跑去了…… 安平王,东海王,中山王、宁川王等人也相继到来。 这些人是江城公主的叔祖父,是桓广阳的外叔祖父,看着这一对新婚夫妇觉得都是自家孩子,格外亲切,每人都乐呵呵的说了一堆祝福话语。江城和桓广阳一一向他们道谢,宁川王身子肥胖,走路不大方便,桓广阳还亲自扶他入席。 元维用爱慕的眼神看着桓广阳,觉得这位五官中郎将一举手一投足都很迷人,真是让人怎么看也看不够啊。 “传言误人。”元维心中暗暗想道:“从建康传回去的消息中总是说五官中郎将如何高冷不近人情,手段凌厉,处事果断,桓大将军是将他做为继承人培养的。可他根本没有高冷啊,他很有人情味,温情脉脉,彬彬有礼,对老人家多体贴啊。” “陛下驾到----”“太子殿下驾到-----”听到这声音,殿中的人都站起身,元维也赶忙随着这声音向殿门口看去。 大梁皇帝年约六旬,高大威严,太子却是位清隽飘逸的美男子,看样子还不到四十岁,气度高华,轩轩如朝霞举。 “十五殿下,你要以大礼参拜我朝皇帝陛下。”江城似笑非笑的说道。 元维愣了愣,“公主殿下,我是北魏使臣……” 江城微笑,“你若是北魏使臣的身份,今天如何能来到这里?你是以淳安公主小叔的身份来参加宴会的,便是我翁翁的晚辈了,理应行大礼。” 元维呆了片刻,点头道:“公主殿下说的有道理,应该这样。” 江城没料到元维这么痛快的就答应了,不禁有些纳闷。怎么?北魏这个十五皇子和那个三皇子不大一样么?若换了元绎,不可能就这么答应了的。 众人下拜迎接,元维果然也随着众人俯伏跪倒,行礼如仪。 皇帝亲自扶起东海王等人,命众人平身。 “今天是为江城和十三郎办的宴会,也是咱们萧家喜庆团圆的好日子,大家把酒言欢,都不许拘束了。”皇帝笑道。 皇帝和宁川王等谈笑风生,宴席间的气氛很和谐欢乐。 琼州王妃带了元维去向皇帝问好。 皇帝看到元维这位北魏十五皇子,并没有流露出惊讶的神色,微笑道:“你是淳安公主的小叔,又是特地从北魏赶过来向江城公主和五官中郎将道新婚之喜的,今天来参加宴会很合适。”元维俊美面庞现出喜色,忙趁热打铁,“陛下,我从小便仰慕建康的文人风气,如果能在建康太学读书,是我毕生所愿。”皇帝道:“贵国皇帝的国书中也提到了,一心向学是好事,朕准了。”元维大喜,深深一揖,“谢陛下。” 琼州王妃道:“十五殿下既然仰慕建康的风气,不如在建康娶一位淑女为妃,将来带回北国,如何?”想到元维也能娶位南朝女子为妃,可以和淳安公主做个伴,心里热呼呼的,很是向往。 江城公主却道:“大梁已经嫁了一位公主到北魏,如果十五殿下也要和大梁女子结为夫妇,那便不能是王妃随着你回北魏了,而是你要入赘,留在建康。国与国之间的来往应该公平,你说对不对?没有大梁一直嫁女的道理。” “对,如果真的再要缔结一门婚约,那应该反过来了,大梁增加一个人,而北魏减少一个人。不能总让大梁吃亏对不对?”众人纷纷表示同意。 琼州王妃拉长了脸。 元维很少男的红了脸,“婚姻大事,我要听从我国陛下的旨意。如果我国陛下应允,我怎么样都可以的。”居然没有当场驳斥要他入赘的言论。 这一点还是显着挺奇怪的,因为就算这个时代风气开放,可一般的男子听到“入赘”这两个敏感的字还是会跳起来的,非常气愤。但是元维却没有。 “这个元维和元绎差别可是太大了。”江城有些纳闷。 “其实也没什么。”桓广阳淡淡的道:“如果他不想争夺储位,真留到建康反倒于他有利。” 江城略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嗯。” 魏帝有二十多个儿子,至今没立太子,可以想像北魏诸皇子之间明争暗斗的激烈情形。元维如今真的没有当皇帝的心思,那他留在建康一边按自己的心意求学,一边娶位温婉明媚的江南女子为妻,悠闲度日,真的比留在北魏和他的兄弟们斗来斗去省心多了呢。 “不过,有李安民那样的舅舅,我不大相信元维是这样的人。”江城小声嘀咕。 李安民是多讨厌的一个人啊,直到现在,偶尔和钟大家提起他,钟大家还会吓得脸色煞白呢。 “外甥也不一定肖舅的。”桓广阳道。 “那倒是。”江城乐了乐。 这件事十三郎是有切身体会的。废太子、会稽王是他的舅舅,可是十三郎和这两个人真是一点也不相像啊。 这对新婚夫妇私语片刻,便又向亲友们敬酒去了。 今天是特地为他们举办的宴会,虽然这宴会上的大多数人桓广阳都是自小便认识的,不过今天他是新婿身份,还是要一一敬酒的。 桓广阳向荷泽长公主敬酒的时候,荷泽长公主满意的看着他,眼睛咪成了一条线,“十三郎,你是个福泽深厚的孩子啊,以后要和阿令好好的,偕老百年啊。”桓广阳微笑,“姑婆放心,一定会的。”元维一直注意着桓广阳的动向,听到荷泽长公主夸奖他“福泽深厚”,以为只是平常的恭维话,倒也没多想。 皇帝和东海王等人老兄弟相聚,备觉欢欣,谈笑风生,举杯畅饮,非常热闹。 正在众人都兴高采烈的时候,皇帝忽然痛苦的捂住了胸口,“我……我……”东海王等人吓坏了,“陛下,你怎么了,怎么了啊?”宁川王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声道:“传太医,传太医!”他一开口,便有不少人响应,“传太医,传太医!”殿里的人都慌起来了。 太子耳目聪敏,听到声音不对,便敏捷的到了皇帝身边,扶住了他。 太子心很慌,但是还算镇定,一边扶着皇帝,一边命人传太医,又命侍卫维持好秩序,不许众人乱跑乱动,更不许随意出入。 江城脸色雪白,“翁翁旧疾又复发了。”桓广阳用力握着她的手,鼓励的看着她,“阿令,你去守着翁翁,好么?我这便去请杜大夫。”江城眼中含泪,连连点头,“十三郎,要快一点!”桓广阳点头,拍拍她的肩,沉声道:“翁翁吉人自有天相,没事的。阿令,你等我。”转过身,也不见他步子迈的如何大如何急,速度却很快,转眼间便不见了人影。 起了这个变故,大家都慌了。元维也跟着呆了呆,但是他的注意力却还是在桓广阳身上的。见桓广阳非但没往皇帝身边去,还忽然出去了,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五官中郎将难道不担心大梁的皇帝陛下么?” 他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注意到琼州王妃脸色很不正常,眼中闪过恨毒又狂喜的神色。 皇帝这一发病,担惊受怕的有,幸灾乐祸的当然也有。琼州王妃无疑就是后一种了。 太子抱着皇帝让他就地平躺下来,然后从皇帝怀中取出一丸药送入他口中。江城快步过来了,“阿父,十三郎去叫杜大夫了。我来帮着您。”太子点头,“你俩做的很对。” 太医很快被叫来了,来了之后战战兢兢的替皇帝把了脉,面有难色,“陛下这是……” 元维一直瞅着皇帝这边的情形,离得远,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他觉得太子和江城虽担忧,却没慌乱,皇帝身边的秩序还是井井有条的。但是,皇帝的病情似乎不简单,看太医的神情就知道了,不乐观啊。 “如果天佑皇帝真的出了什么事……”元维颤了颤。 如果皇帝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按理说应该太子登基。可是南朝这位太子萧冲不是自幼便生长在皇家,是成年之后才认回来的。有皇帝保护着他还好,如果有朝一日皇帝驾崩,而他在朝中的势力还不够稳固,那么他不能顺利登基的可能性也很大……到时候南朝就会乱了…… 一个白色的人影“飘”进殿中。 对,就是飘进来的,因为他很快,而且很轻盈,像片云彩似的就进来了。 “五官中郎将回来了。”元维看到这人,又惊又喜。 桓广阳不是一个人,他肩上还扛着一个人,一个被青色大衫裹住的、神色狼狈的老者。 “劳驾让一让。”桓广阳带着那老者,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到了皇帝、太子、江城等人面前。 “杜大夫。”江城看到桓广阳肩上扛着的老者,泪光盈然。 “杜大夫。”太子和太子妃看到杜大夫,跟看到了救星似的。 杜大夫下了地,气哼哼的,“我老人家正睡午觉啊,衣服都没穿啊,被十三郎裹巴裹巴,扛起来就走……”一边唠唠叨叨,一边穿好衣裳,蹲下身子看视着皇帝,“银针。”他不唠叨了,命令道。 桓广阳打开药箱,取出银针送到他手上。 杜大夫出手如电,一根根银针扎入皇帝的身体。 太子已经命人将皇帝和众人隔离开来了,虽然同在一个大殿,但其余的人也只能隐约看到杜大夫在针灸而已,具体手法却是看不清楚的。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皇帝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陛下醒了!”众人大喜。 元维也跟着长长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南朝这位天佑皇帝平安无事,又活过来了。方才那些担心可以烟消云散了…… 今天的宴会上出了这么一桩意外之事,不过幸亏到最后有惊无险,皇帝身体慢慢的好转了。 出了这件的事,宴会自然不会继续举行下去,提前散了。 元维和琼州王妃一起出了宫,先将她送回王府,自己才回了馆舍。 他当天便将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写在密信里,命人呈送北魏皇帝,“……情形便是这样的了。现在只知道这位大夫姓杜,是位神医……”他密信送出去后不久,得到了北魏皇帝的回函,函件中除交待了他几件要事之外,还特别嘱咐,“关注这位杜大夫。维儿,凡是大夫,每一位都不可以放过。”元维对他这句话倒是深以为然,“对啊,我七兄当年是被一位大夫抱走的嘛。这位大夫不是坐馆的,是游方郎中,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也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那只有全天下的大夫都一一关注、盘查了。” 但是接下来元维并没有机会接近杜大夫、调查杜大夫。因为天佑皇帝这一回旧疾复发,太子和太子妃、江城、桓广阳都警觉了,江城建议杜大夫入住建章宫,方便随时看视皇帝。皇帝不忍拒绝她,答应了。 元维做为一名异国皇子,本事再大手也伸不到建章宫去。所以他想要调查杜大夫的打算,就这么落空了。 接下来元维入了太学,成为一名太学生,开始了他在建康的求学生涯。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晚上继续。   ☆、第165章 165 不知不觉间,一个月过去了。 皇帝也不知是徇私还是宽容,给桓广阳的婚假足足有一个月之久。这一个月中间,除了回门那天皇帝偶尔旧疾复发让人受场虚惊之外,其余的事情都顺顺利利。 桓广阳不出门的时候就在家里陪江城。她对镜梳妆的时候,他替她画眉;她兴致上来要吟诗作赋的时候,他替她铺纸研墨;她思念家人的时候,他陪她驱车进宫;有时候她觉得有些烦他了,“十三郎,我整天对着你也挺腻的,还不如和阿璃、阿敏聊聊天呢”,他便命人把桓昭、瘐涵请过来陪她说笑玩闹。总之,他对她很好,简直称得上百依百顺。不过这是白天,到了晚上他就不好糊弄了,撵也撵不走,一定会赖在江城身边的。 新婚的这个月中间,江城觉得桓广阳这位驸马接近于完美。如果要说有什么不足之处的话,那就是外表超然淡漠的他太注重夫妻之间身体上的交流和接触了,有时候痴迷到了江城不能理解的地步。譬如说江城在每个月的特殊几天有意和他分床睡,大道理小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跟他讲,讲的江城口干舌燥,最后桓广阳神色淡然的睡到了长榻上,弄来了一面琉璃墙隔在他和江城中间,在琉璃墙对面傲慢的看着江城,看的江城心里发虚。 “驸马,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江城谦虚的请教他。 桓广阳头昂得更高了,语气却故作淡然,“公主殿下,我要让你看得着,却摸不到。” 看得着,却摸不到…… 江城嘴角翘了翘,又翘了翘,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桓广阳盘膝坐在琉璃墙后,淡然和傲慢的神情渐渐变得委屈。 江城笑,掀开了自己的被子,“驸马,过来吧,不要让我看得着却摸不到啊。”桓广阳委屈的看了她好一会儿,“好吧,公主诚意相邀,盛情难却。”下了长榻,趿上高高的木屐,踢踏踢踏往江城这边走。 他这时穿着雪白的里衣,样式很简单,料子也薄,隔着衣衫能看到宽宽的胸,窄窄的腰,还有那两条长长的腿,“真性感啊。”江城不由的感慨。 桓广阳踢掉木屐上了床,两人抱在一起,悠长缠绵的亲吻。 “十三郎,我是怕你这几天和我睡在一起会不舒服……”江城娇柔的解释。 “不和你睡在一起才会不舒服。”桓广阳轻轻啄着她的樱唇,眼神迷醉,低语喃喃。 “那就一起睡吧。”江城感动。 两人相拥入眠,一夜好梦。 打这以后,江城也就不再提分房睡的话了。 快乐的时光容易过,眨眼间一个月满了,桓广阳第二天就要上班去了。江城回头看看这一个月,还是非常留恋的。 “蜜月就要过去了啊。”她跟桓广阳感慨。 “什么是蜜月?”桓广阳揽着她纤细的腰肢,微笑询问。 江城甜甜笑,“就是咱们新婚的头一个月啊。这一个月啊甜的像蜜一样,我就把它叫蜜月了。” “原来如此。”桓广阳明白了。 他低头凝视她,眼眸中星光点点,“咱们不只新婚头一个月是蜜月,以后也会是的。阿令,我要让你一辈子都过蜜月,一辈子甘甜美满。” 江城心中涌过一股暖流,感动的连连点头,“好,咱们一辈子过蜜月。” 第二天桓广阳上班走了,他走了之后不久,桓昭和瘐涵一前一后到了。桓昭看着江城笑,“其实我想让人请你过去的,不过阿母说咱们平辈人在一起比较自在,和她这位长辈在一起多多少少会有些拘束的。让我陪你在这边说话。”瘐涵做出羡慕和嫉妒的模样,“姑母做阿家便是这样的么?这也太体贴了啊。”江城嘻嘻笑,“咱们三人一起说说话,中午过去陪阿家一起用午食,好么?”桓昭和瘐池自然笑着说好,桓昭还命人回寿康公主府传了话,说她们中午会一起回去。 江城命人在花树下摆了高桌、胡椅,三人坐在花树下喝茶谈天。桓昭和瘐涵并不是多嘴多舌的人,可是对江城的新婚生活还是好奇的,桓昭问道:“阿嫂,婚后和婚前不大一样,对不对?到底哪里不一样啊?”瘐涵笑,“我也想知道这个呢。唉,我阿母总是催我,让我早点嫁出去,催的我都烦了。”桓昭嫣然,“那你就嫁人呗。”瘐涵娥眉微蹙,“但凡上门来求婚的,就没有一个能让我阿母看得上肯点头的啊。” 替瘐涛、瘐涵兄妹二人做媒的很多,可是乐康公主一个也看不上。本来乐康公主是位很爱子女的母亲,现在因为一双子女的婚事变得很暴燥,越来越不好打交道,瘐涵都有些怕她了。不光瘐涵,瘐涛也躲着她,就连一向注重夫妻感情的安东将军也有些吃不消了,在避免和乐康公主见面。一个人如果持续有着坏脾气,至亲之人也没办法长期忍耐的。 “姨母想要什么样的女婿啊?异国的皇子不成?”桓昭颇为同情瘐涵,叹气道。 她和瘐涵来往很频繁,对那些求婚者是略知一二的。这些人当中有宁川王的孙子,有王、谢这种高门大族的子弟。可是皇族也好、世家子弟也好,乐康公主统统看不上眼,觉得这些人身份不够。这样的人如果还算是身份不够,也不知道她是想要什么女婿了。难道想嫁异国的皇子或是皇帝么。 江城心中一动,“若说异国的皇子,眼下还真有这么一位。北魏有位十五皇子在太学读书,你们知道么?他好像不介意入赘,愿意娶妻之后依旧留在建康。” 仔细想想这件事还真的有几分可能呢。乐康公主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若对方是位异国皇子,那身份上她应该能够满意了,这位皇子成婚之后可以留在建康,虽然不能叫作入赘,其实跟上门女婿也差不多了。这样的婚事,乐康公主应该会乐意吧? 江城其实挺理解瘐涵现在的心情的。她本来有一位很爱她的母亲,现在母亲因为种种不如意之事脾气变坏了,长此以往瘐涵肯定受不了,想要逃离。而她逃离乐康公主最好的方式就是出嫁。瘐涵本来就到了婚龄,家里又是这样的情况,她肯定希望早日遇到如意郎君,早日成婚,好开始崭新的生活。 瘐涵却是不大感兴趣,“算了,什么北魏的皇子,听起来就够烦的。” 江城以为她是因为元绎的缘故把北魏的皇子全都讨厌上了,便笑着说道:“这位十五皇子和三皇子元绎不同,不张扬,蛮谦虚的。” 桓昭撺掇道:“要不我陪你到太学看看?太学我很熟,我前几年扮男装在那里读过几年书的。”瘐涵还是兴趣缺缺的样子,“不去了。阿令,阿璃,如果放在以前我就算没什么想法也会有兴趣看一位美男子的。现在不行了,唉,我好像未老先衰了啊,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江城和桓昭看到原本活泼可爱的瘐涵现在成这个样子了,都是心疼的不行。 “我要想办法帮帮阿敏。虽然乐康公主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可我和阿敏是好朋友啊,她的事情我一定要帮忙的。对,有主意了,等十三郎回家之后我和他商量商量,在江城公主府宴请元维好了。可以让阿敏躲在帘后看看他,如果实在没眼缘便另打主意,如果阿敏有意,那便要多了解下元维这个人了。”江城暗暗想道。 桓昭却是这么想的,“不管成或者不成,看个美男子又不吃什么亏。有了,今天我亲自送阿敏回家好了,回家的路上我让车夫拐个弯,到太学看上一看。” 中午江城、桓昭、瘐涵一起过去陪寿康公主用午食,寿康公主微笑,“对着三朵娇花,令人胃口大开。”四人一起享用了午食,之后寿康公主小憩去了,江城和桓昭、瘐涵到园子里逛了逛,瘐涵也就要告辞了,桓昭自告奋勇要送她,江城以为桓昭是姐妹情深,也没多想。 桓昭拉着瘐涵上了她的车,让瘐家的车在后面眼着。 因为表姐妹之间这样的时候很多,瘐涵也没放在心上,一路之上和桓昭谈着心,竟没发觉路线不对。车子过了朱雀大街之后便拐弯了,去了太学。桓昭对太学这一带很熟,命令车夫将车赶到太学旁边的幽静之处停了,叫过车夫吩咐几句,然后悠闲的在车里等着。 瘐涵这时才觉得不对劲,“阿璃,咱们在这里做什么啊?”桓昭嘻嘻笑,“我闲来无事,想叫位美男子过来调戏调戏。”瘐涵不觉红了脸,“是那什么十五皇子么?我真的没兴趣啊。”桓昭纳闷,“阿敏,那你怎么办啊?姨母又逼你出嫁,又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的,你多为难啊。你最近瘦了一圈,知道么?”瘐涵幽幽叹气。 车夫带着两名年轻人远远的过来了。 “真的是甘先生的亲笔字么?”元维一边往这边走,一边向车夫求证。 “真的。”车夫信誓旦旦。 元维的随从也做书生打扮,警惕的看看车夫,又警惕的看着前面的牛车。 看到车身上有着篆书的“桓”字,他握紧了腰间的腰带,低声道:“谨防有诈,这车是桓家的,或许桓家要对殿下不利。”元维向前方张望了下,“桓家向来光明磊落,不应该对我使诈啊。”那随从心急,低声道:“殿下,您莫要为了一个所谓的甘先生的亲笔字,便身涉险地啊。您还在是这里等着吧,属下过去看看。”元维想了想,停下了脚步,客气的说道:“我在这里等着,劳烦您把甘先生的字拿来一看,好么?若是真迹,价钱好说。”车夫是奉命办事的,道:“劳烦阁下稍等片刻,小的去去便来。”元维点头,车夫快步过来,将元维的情形小声禀告了。 桓昭要瘐涵下去看一眼,瘐涵不肯,“阿璃,我委实倦的很,没有心情。”桓昭已经把人叫来了,瘐涵又无精打采的,她想了想,嘻嘻笑道:“你懒怠自己看,那我便替你看一眼吧。阿敏,你稍等我片刻。”轻盈的下了车。 元维看到从车上下来一位妙龄女郎,不禁怔了怔。 这妙龄女郎身着紫衫,高贵的紫色映衬着她如雪肌肤,优雅又清纯。 女郎向他走过来了。 元维全身紧张,腿绷得紧紧的,“请问这位女郎,你……你……”他应该问你确实有甘先生的真迹么,可他脑海中一片空白,把该问的全忘光了,吞吞吐吐,不知所云。 元维的随从见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位女郎,没有方才那么紧张了,但手还是一直握在腰带上。 “你便是北魏十五皇子了,对么?”桓昭背起手,在元维前后左右转着圈,仔细打量他,“嗯,还不错。” 她是替瘐涵来“相看”这位十五皇子的,所以从身材到相貌到站姿看的仔仔细细明明白白,目光敏锐,一丝不苟。 元维生平从来没有这样被一位妙龄女郎用这样肆无忌惮的目光打量过,又是气愤,内心深处却又有几分欢喜,端正笔直的站好,脸色羞红,“女郎,你……你不应该这样打量一位陌生郎君……” “我替别人打量的。”桓昭不经意的道。 好似一瓢冷水兜头泼下,把元维浇了个透心凉。 她是替别人打量的,是替别人打量的…… 他怒从中来,直直盯着桓昭,生气的道:“你招惹了我,却说是替别人打量的。女郎,你……你……你欺人太甚!” “我欺负你什么了?”桓昭莫名其妙,“替别人打量下,便算是欺负你了么?” “你……你……”元维更生气了,胸膛起伏。 “至于的么?瞧你这样子,好像想要吃了我似的,我怎么你了?”桓昭百思不得其解。 “表妹,上来吧。”瘐涵掀开车帘。 “好。”桓昭回头冲她笑了笑,扬声答应。 “不许走,你不许走!”元维热血沸腾,张开双臂拦在桓昭面前,不许他走。 桓昭扬眉,“不许我走?你好大的口气!” 做为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的掌上明珠,还没人敢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呢! 瘐涵听到桓昭和北魏的十五皇子起了争执,急的直跺脚。 正在这时,前方传来清脆的马蹄声。瘐涵忙掀开车帘往前看,只见一匹黑色骏马向这边疾驰过来,马上端坐着一位绿衣郎君,正是桓十四郎。 “十四郎!”瘐涵看到他,胸口一热。 十四郎来了,不用担心那个北魏的十五皇子了。 桓昭和元维听到马蹄声,也一齐转头往这边看。 “阿兄。”桓昭看清楚马上的人是十四郎,心中喜悦,笑盈盈的叫道。 元维心里却是紧了紧。是桓十四郎啊,好像上次和他见面便不甚愉快啊,这次又是……唉,不会和桓十四郎又起什么误会吧? “阿妹。”桓十四郎到了近前,飞身下马,大步流星的冲桓昭走过来,“阿妹你没事吧?” 他一边问着桓昭,一边目光不善的瞪了元维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总要让元维和南朝的人接触啊,要不然怎么办。   ☆、第166章 166 “元十五,这是怎么回事?”桓十四郎不客气的质问。 “我,我……”元维期期艾艾。 元维的随从不干了,指了指桓昭的车夫,高声说道:“是他说有甘先生的真迹想要出让,我家殿下酷爱书画,听到有真迹出让便心动了,故此才会带了我一起过来的!这位郎君,心怀叵测的并非我们,你还是问一问你自家人吧!” “不许无礼。”元维呵斥他的随从。 随从躬躬身,不再说话了,目光却倔强又凌厉的盯着桓十四郎。 桓十四郎仰天打了个哈哈,把桓昭把后面拉了拉,拉到车旁,小声问着她,“阿璃,这是怎么回事?”桓昭不好意思的笑,“没什么呀,真的没什么呀。”她顾忌着瘐涵,含混不想说原因,瘐涵却觉得桓昭是一片好心为她着想,不能让桓昭为难,便把今天的事简单说了说,“……阿璃是想替我看看这十五皇子。”桓十四郎听了这话,很是不屑,随口说道:“南朝多少美少年啊,用得着看他?我都比他强。”说的瘐涵脸上一红。 桓十四郎笑道:“我去把元十五给打发了。”桓昭却拦住了他,“阿兄,我真的带了甘先生的真迹,也不算哄他。”命婢女从车里拿下一幅卷轴,“就是这个了。”桓十四郎来了精神,“知道了。”拿着卷轴施施然到了元维面前,神色傲慢,“这便是甘先生的真迹了。不过所值甚巨,只怕你买不起。”元维是很喜爱书法的,但这个时候哪有心情理会什么真迹不真迹的呢,唯唯道:“是,买不起,买不起。” 元维的随从忍无可忍,“阁下请开个价吧,何以见得我家十五殿下会买不起?” 桓十四郎漫不经心的道:“真要买啊?这幅字可是价值连城啊。” 随从怒,“他可是我大魏皇帝的爱子,我大魏的平王殿下!怎会连幅字也买不起?” 桓十四郎粲然一笑,“好吧,若真的想要,便拿柔然才划给你们的两个州来换吧。” 随从怒不可遏,“哪有一幅画便值这么多的?阁下这简直消遣人了。” “我消遣你又怎么了?”桓十四郎眼神转为冷冽。 “就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消遣消遣怎么了?”元维竟同意了桓十四郎的说法。 随从气的鼻子都要冒烟了,可是又不敢在元维面前放肆,硬生生把一口气憋了回去,差点没憋出病来。 “元十五这小子脾气倒好。”桓十四郎心中诧异,“也不知是脾气好,还是城府深,居然就这么认了?” 他伸手拍拍元维的肩,笑道:“你是来建康求学的,年轻人不务正业可不好,回去好好读书,知道么?”教训了元十五几句,见元十五这小子唯唯诺诺的答应,心中爽快,洒脱的挥挥手,“阿妹上车吧,阿兄送你回家。”桓昭清脆的答应了一声,“好啊,多谢阿兄。” 元维急忙上前一步,“女郎!” “什么事啊?”桓十四郎警觉的看过来,拖长了声音,不满的问道。 元维面红耳赤,“没什么,没什么。” 他觉得自己有许多话想要说,可是当着十四郎的面,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桓十四郎哼了一声,飞身上马。 桓昭回眸看了元维一眼,握起小粉拳冲他示威似的挥了挥。 元维的脸又不合时宜的红了。 桓昭轻盈的跳上车,牛车缓缓驶动,桓十四郎骑马慢悠悠的跟在一边,车和马渐渐去的远了。 “殿下,咱们就这么算了不成?”随从心里还憋着气呢,忿忿的问道。 “当然不能。”元维从沉思中醒来,声音温雅,“怎能就这么算了呢?我一定不肯的。” 随从大喜,“殿下果然胸中有丘壑!”想想自己方才还以为十五殿下太过懦弱怕事,心里不由的大为惭愧。 前方的车和马都已经去的远了,看不见了,元维却还留恋的站在那里,不肯离去。 随从以为这位殿下是在盘算如何报复桓家、如何报复桓十四郎,以元维非常佩服,面露喜色,用崇敬的目光看着他。 直到太学敲起钟,随从提醒,“殿下,接下来是虞博士的课。”元维才收回目光,温和吩咐,“回去吧。”带了随从,由原路返回,还回太学上课去了。 桓昭回到车上,和瘐涵窃窃私语,“阿敏,你瞅见那个元十五了么?看着顺不顺眼啊?什么,你根本没看?真的没兴趣?阿敏,可是……可是你越来越瘦了……”瘐涵心中感激,“放心,我阿父很疼我的,因为阿母性情大改,他比从前更疼我了呢。而且我阿母也只是啰嗦我几句罢了,对我还是很关心爱护的。阿璃,我真的没事。”桓昭拉着她的手,认真的道:“那你一定不许愁锁眉头了,也不许再瘦下去了,知道么?如果你继续消瘦,我还是要管闲事的。说不定我直接到乐康公主府跟姨母讲道理去了呢。”瘐涵鼻子酸了酸,柔声道:“我一定不会瘦了。” 桓昭安抚的拍了拍她。 两人一时无言。 “如果表兄娶了位让姨母满意的淑女,你也嫁了称心如意的良人,姨母便会好起来吧?”桓昭低声道。 瘐涵苦笑,“这可难了。” 从前瘐涵一直被父母保护的很好,天真无邪,最近她才明白了乐康公主心中所思所想,便觉得很难堪。乐康公主想要的是什么?她想要瘐涛娶庆元郡主这位太子之女、未来的公主,想让瘐涵嫁给桓十三郎,这样的婚事才是她看得上眼的婚事,稍微差一点的她便看不上了,死活不肯点头。可是太子已废,皇室之中再也没有可以和原来的庆元郡主身份相媲美的人了,瘐涛娶谁她都不会称心的;桓十三郎是她早许多年便相中的“女婿”,现在这个“女婿”尚了公主,不管瘐涵嫁给谁她都觉得是失败的,颜面全无。唉,想让乐康公主满意,已经不可能了。 乐康公主的余生注定会在不快乐中度过,接下来的日子里她脾气也不会变好了。 “真的不可能么?”桓昭苦苦思索。 瘐涵笑,“除非你嫁给我阿兄,那我阿母肯定会有笑脸的。” 桓昭吓了一跳,“表兄就是阿兄啊,哪有阿妹嫁阿兄的?” 瘐涵深以为然,“就是啊,表兄就是阿兄。我一直拿十三表兄当嫡亲兄长看待的啊。”想到乐康公主钻牛角尖,就是想把她和十三表兄拉在一起,不由的摇头。 “我得赶紧的给你挑一个如意郎君。”桓昭道:“要不让我阿母请请客吧,但凡家里有未婚郎君的,全部请了来,你仔细挑。” “不要了。”瘐涵温柔又疲倦的笑着摇头,“阿璃,我觉得自己心境好似衰老了似的,没有心情去结识新人、应酬新人,那太费事了。真的,你让我妆扮整齐去见陌生的青年郎君,我只会觉得累,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和期待。” “那就你已经认识的人?”桓昭眼珠转了转,“哎,阿敏,你已经认识的人里面,有没有你喜欢的啊?” “没有。”瘐涵脸色微红。 “这样啊。”桓昭愁眉苦脸。 唉,简直让人没办法了。 把瘐涵送到乐康公主府门前,桓昭想要陪瘐涵一起进去的,瘐涵不肯,“阿璃,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真的。”桓昭和她推让了一会儿,见她脸上泛起羞色,忽地醒悟,“阿敏是不是不想让我看到姨母发脾气的样子啊?那样她会很尴尬的啊。唉,我太没眼色了,太不会体贴人了。”忙含笑和瘐涵告别,答应过两天再派人接她过去寿康公主府散心。瘐涵很高兴,“我喜欢到姨母家去玩,还喜欢到阿令家里玩。”两人约好过几天再聚,瘐涵便下了车。 桓十四郎百无聊赖的骑在马上,见桓昭和瘐涵一直不下来,心里奇怪,“阿璃和阿敏过不了多少天就要见上一面的,这是有多难分难舍?”好容易见瘐涵下了车,他心松了,“好了,可以回家了。”他也没下马,散漫不羁的冲瘐涵摆摆手,“阿敏,回见。” “十四表兄,回见。”瘐涵低声道。 她心里不知怎地有些发酸,和十四郎道别之后转过身,眼圈就红了。 桓十四郎不经意间看到瘐涵伤心的神色,吃了一惊,翻身下马追了过去,“阿敏,你怎么了?” 瘐涵强抑悲伤之情,努力堆出一脸笑,“十四表兄,我没事。” 桓十四郎仔细看看她,“还说没事呢?简直是强颜欢笑。” 瘐涵笑的舒心了些,“我真的没事。十四表兄,你陪阿璃回去吧,过两天我到公主府玩,如果你也在,咱们便一起……” “樗蒲。”桓十四郎摩拳擦掌,“上回你赢了,掷了好几个卢。下回我得赢回来。” “好啊,樗蒲。”瘐涵心动,点头。 她还真想把所有的心事都放下,大赌一场了。 瘐涵嫣然一笑,和桓十四郎告别,迈着轻快的步子进了乐康公主府。 过两天和十四郎、阿璃阿令他们樗蒲去!多掷几个卢,把他们的钱全赢光了! 瘐涵进到乐康公主的院子,看到婢女们全都摒声敛气,面有惧色,便知道乐康公主又在发脾气了,不由的眉头轻皱。她缓步走到窗下侧耳倾听,只听里面传出来安东将军隐隐带着怒气的声音,“王家你也看不上,谢家你也看不上,阿放和阿敏的婚事你究竟想要怎样?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小了,一天一天的这么拖下去,你做阿母的忍心么?”乐康公主比他更生气,“若以瘐家来看王谢是足够匹配了,可阿放和阿敏是我的孩子,是皇室血脉!”安东将军怒,和她大声争吵起来,“原来你这么看不上我瘐家,我直到今天才知道!” 瘐涵疲惫的靠到了墙上。 说起来容易,要振作,要放宽心,不要消瘦,不要消沉,可真是面对着这些的,有几个人能够把心放宽呢?原本多么和睦的一个家,现在却成了这样,换谁谁受得了? 安东将军和乐康公主吵架的声音越来越高了。 “你看不起我!你说我没出息!”安东将军气得发抖。 乐康公主不甘示弱,“我说错你了么?你和桓惕同样是驸马,你的本事能和他相比么?他是朝中的大将军啊,位置还在丞相之上,大梁官员中的第一人,你这位安东将军算什么?” 瘐涵痛苦的伸手扶额。 怎能这样呢?怎能这样贬低她的阿父? 瘐涵脸色苍白的推开了门。 正在争吵的安东将军和乐康公主看到摇摇欲倒的瘐涵,都是一愣。 “你们别吵了。”瘐涵声音弱弱的,“好好的不行么?吵什么?阿母,您不许说我阿父。阿父,您对阿母温柔些,还像从前那样,好不好?” 弱弱的说完,她疲倦转身,慢慢向外走去。 安东将军和乐康公主呆了许久,才一前一后追出去,“阿敏,阿敏!” 安东将军一直到院子里追上了瘐涵,乐康公主扶着门呼唤瘐涵的名字,看样子颇有悔意。 “阿敏。”安东将军追上瘐涵,小心翼翼的叫道。 瘐涵幽幽叹息,“阿父,以前咱们的家多和谐多美满啊,现在却是……阿父,我很烦,我不想一回家便看到阿母的苦脸,更不想听到你和她在吵架。” “不吵了,不吵了,阿敏,我们以后一定不吵了。”安东将军一迭声的道。 “算了,您不和她吵,她也会和您吵。”瘐涵漫步到湖边,在岸边青石上坐了,“阿父,我看咱家以后是不得安宁了。” 安东将军和她一起在青石上坐了,对着一池湖水发呆。 父女二人此时都是心生感慨。 就是这一湖水,改变了他们一家人的命运啊。就从乐康公主和瘐涛先后落水开始,他们一家人才会变成这样的…… “阿敏,嫁人吧。”良久,安东将军缓缓道。 嫁人吧,嫁人之后你就解脱了,便不用面对着这一切了。 瘐涵心疼的看着他,“阿父,那你怎么办?” 她可以嫁人,他呢?一辈子要守着乐康公主的。 “我忍着她。如果有一天实在忍不了了,我回瘐家。”安东将军淡淡的道。 瘐涵心中一阵难过。 “其实,如果阿兄能好好的,阿母大概也会想开的。”瘐涵低声说道。 安东将军不赞成的摇头,“你阿兄也是奇怪的很。阿令当年还是任八娘子时,便是为他寻死觅活他也视而不见。现在阿令是江城公主了,也和十三郎结为夫妇了,你阿兄倒痴情起来了,简直不知所谓。先不说他对阿令到底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单单说阿令现在已经他表嫂了,就算他真的有什么想法,难道不是应该发乎情止乎礼的么?”瘐涵道:“阿父,我第一回见阿令的时候她也是任家八娘子啊,可我当时便喜欢她了啊。我想阿兄不是喜欢阿令,只是不服气罢了。”安东将军叹气,“可是因为他这个不服气,便把全家人弄的……唉,不说这些了。阿敏,阿父为你看了几家的少年郎……” “不要。”瘐涵迅速的反对,“阿父,您别为我的事着急了。我自有主意。” “阿敏喜欢上谁了?”安东将军敏锐的看向她。 瘐涵脸红了红,“也谈不上。阿父,我忽然很想赌博,想大赌一场。” “赢一个夫婿回来么?”安东将军哈哈大笑。 瘐涵娇嗔着打了他几下,安东将军笑得更为畅快,瘐涵也禁不住笑了。 笑了一会儿,瘐涵认真的道:“阿兄也不过是心病罢了,我想开导开导他,让他放开怀抱,不再想过去的事,不再想他已经错过的人。如果阿兄放下心事,阿母渐渐也会好起来的。您说是不是?”安东将军心中感动,虽然觉得乐康公主这性子恐怕很难改过来了,还是柔声道:“但愿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晚上继续。   ☆、第167章 167 瘐涵目光投向清澈的水面,轻声叹气,“唉,如果阿兄娶到一位淑女为妻,他满意,阿母也满意,咱们家是不是可以回到从前啊?”安东将军笑的有些苦涩,“门当户对的淑女还是很多的,但是你阿兄不会满意,你阿母更不会满意。”乐康公主看上的是从前的庆元郡主,瘐涛更稀奇,心里想的是从前他看不上眼的江城,这母子二人还一个比一个高傲,一个比一个执拗,看样子天底下再也没有哪位女郎能入他们的眼了。 “阿璃肯定是可以的。”瘐涵道。 安东将军想了想,笑了,“你说的对,若论身份,阿璃是肯定可以让你阿母满意的了。”如果能娶到桓昭为儿妇,那绝对可以满足乐康公主的虚荣心了,没有问题。 “但是阿璃和我一样,对表兄无意。”瘐涵又道。 安东将军一笑,“这还用你说么?我这做长辈的都看在眼里呢。” 瘐涵蹙眉苦思,“我去劝阿兄,要怎么开口才好呢?我总不能直接了当的跟他说,‘阿令和你没缘份,你把她忘了吧’,对不对?我若是说得太隐晦了呢,他听着肯定不疼不痒的,一点感觉也没有……”她苦苦思索了一阵子,眼睛一亮,“有了。阿父,我拿本佛经跟他说佛理去,然后借机行事,劝他忘掉过去,眼光往前看。” 她说做就做,真的回书房找了本佛经,找瘐涛说话去了。 安东将军心里热呼呼的,“阿敏还是个孩子,都肯这样为家里着想了。我这做阿父的也不能太任性了,不然对不起孩子。”在水边坐了一会儿,鼓起勇气,回到了乐康公主身边。乐康公主正后悔呢,见他进来,却板起了脸,坐的笔挺端庄,好像对他不屑一顾似的。安东将军在她身边坐下,讪讪的陪着笑脸,“公主,咱们以后不吵架了,好么?方才把阿敏吓着了,我陪她在水边坐了许久,阿敏心情才略好了些。公主,便是为了阿放和阿敏,咱们以后也有话好好说,和和气气的,好不好?”乐康公主脸色冷淡,“你以为我愿意和你吵吵闹闹的么?成何体统。”语气却已经是软了。 安东将军又陪了个笑脸,两人重归于好。 乐康公主道:“王家和谢家现在实力已不如从前,我的意思是不要和他们联姻。”安东将军笑道:“阿放和阿敏的婚事,还是你做主吧。不过,孩子的终身大事,总要他们自己愿意,你说对么?”乐康公主心里一宽,“那是当然。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难道我不心疼?”安东将军听了这话觉得内疚,“是啊,她贵为公主,十月怀胎辛苦产子,何等的不容易。”于是便满口答应了,儿女的婚事全听乐康公主的。 乐康公主脸色好多了,心中想道:“他这个人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好在还算听话,还算体贴妻儿。”对安东将军神色和悦了许多。 乐康公主心里一松快,便含笑跟安东将军说道:“你以为我不操心阿放和阿敏的婚事么?我比你可着急多了。我冷眼看着阿璃那孩子不错,和咱们阿放蛮相配的,你说呢?” “啊?”安东将军愕然,张大了嘴巴。 阿璃和阿放……他俩是表兄妹,见面的次数多了,从来不脸红,分明彼此无意……他很想反对的,但是现在乐康公主脸上难得的有笑容,他也很珍惜这来这不易的和平和安宁,不忍心打破,便呵呵笑了笑,“你做主吧,我不懂。” 乐康公主得意的一笑,头颈高昂,志得意满。 放眼望去,这建康城中的青年郎君,有哪位比得上她家阿放?论相貌,她家阿放冰肌玉骨,风神秀逸,恍如谪仙;论才华,她家阿放出口成章,文采斐然,出类拔萃;论风度,她家阿放萧萧肃肃,举止洒脱,翩然出众;论家世她家阿放也是很提得起来的,父亲是瘐氏嫡子、安东将军,母亲是皇室公主,雍容高贵,她家阿放真是无可挑剔啊,家世、相貌、才华、风度,每一样都是不同凡响,与众不同! 带着这样的自信,暮春时节,风和日丽的一天,乐康公主携瘐涵造该寿康公主。 瘐涵反正也要是去看望桓昭和江城的,欣然答应了。 母女二人到了寿康公主府,桓昭亲自接了出来,“姨母和表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乐康公主含笑瞅瞅桓昭,见她身材苗条修长,容貌秀丽脱俗,满意的笑了笑,心道:“这样的女郎才配得上我家阿放啊。”携了桓昭的手,非常亲呢,“几天没见阿璃,阿璃又漂亮了呢。”桓昭笑的俏皮,“我阿父阿母是这么说的,阿兄阿嫂也这么说,我这个人吧,太谦虚了,还不大敢相信。现在姨母也这么说,可见是真的了,可以相信。”说的乐康公主和瘐涵都笑,“阿璃愈发淘气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的进去,和寿康公主相见了,坐下叙话。 乐康公主见陆氏和江城都不在,有些奇怪的问道:“阿芷和阿令全不在么?”寿康公主微笑,“阿芷今天回了娘家,阿令在她的公主府。”桓昭笑咪咪的道:“姨母,两位阿嫂是不知道您要过来啊。若知道,一定早早的便在这里侯着,和我一起出去迎接您了。”乐康公主不由的一笑,“阿璃真会说话。” 她想和寿康公主说说私房话,便想打发瘐涵和桓昭出去玩,“阿璃,阿敏,你们若不爱在这里呆着,出去逛逛也好。”桓昭和瘐涵巴不得这一声,笑吟吟的道:“我们正好过去看看阿令,怪想她的。”手拉着手,亲亲热热的要出门找江城。可怜乐康公主本是怀着美好的心情过来的,听到她俩用这种亲密的口吻提到江城胸口却一阵阵发疼,伸手捂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去吧,陪你们阿嫂说说话。你们阿嫂若愿意过来呢,中午便一起用午食;若是你们几个玩的高兴了,中午便留在江城公主府。”寿康公主微笑道。 乐康公主听到这话,胸口又疼了。 同样是公主,做阿家的人何必对新妇这样宽容呢?有什么必要? “好呀,我们若玩的高兴,中午便不过来了。”桓昭和瘐涵高高兴兴的答应了。 这一对表姐妹和寿康公主、乐康公主告辞,携手出去了。 乐康公主勉强笑了笑,“阿姐,您对江城也太好了,简直是纵容啊。”寿康公主微笑,“她和咱们一样姓萧,我不向着她,还向着谁?今上是她翁翁,她在宫中备受宠爱,便是想要一处独立的公主府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可她就是要和我挨着,以便早晚过来请安问好,这是她的孝顺懂事之处。她还是个孩子呢,便有这样的心胸了,我几十岁的人了难道会输给她么?自然也有我的风度了。”乐康公主笑的更加勉强,“阿姐说的是。” 乐康公主虽然很不开心,可是想到她的来意,还是笑着夸奖道:“阿姐,阿璃这孩子长大成人了,一天比一天美,我今天看着她都移不开眼睛了呢。阿姐,您是怎么教养孩子的啊,把阿璃养的这般出众,羡煞人也。阿璃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花,明艳照人,让人见到了便心生爱意,恨不得要移回到自己府里啊……” 正在这时,侍婢恭敬的进来禀报,“公主殿下,五味巷郗夫人来访。” “她怎么来了?”乐康公主听到郗氏也来了,心里打了个突突。 “快快有请。”寿康公主道。 她性情向来是冷淡的,但是她的十三郎迎娶了江城公主,郗氏是江城公主的舅母,她便不会怠慢客人了,对郗氏非常的有礼貌。 郗氏是由范瑶陪着过来的,进来之后看到乐康公主在座,郗氏也有些惊讶。她带着范瑶和寿康公主、乐康公主见礼寒暄过,含笑说道:“小女一时兴起要来看看她的表妹,我向来溺爱她,只好答应了。看望阿令之前,自然要先拜望公主殿下的。我们母女来的冒昧,望公主殿下不要见怪。”寿康公主微笑,“郗夫人这是哪里话。您带令爱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彼此客套了一番。乐康公主忍不住问道:“令爱和陆家的婚事定下来了吧?向晚是个好孩子,和令爱很配啊。”又对寿康公主笑道:“阿姐,这可真是件大喜事。不过咱们既是男家的亲戚,又是女家的亲戚,到时候该到哪家赴宴?我到现在还没想明白这个呢。”说的寿康公主和郗氏都笑了。 范瑶脸上飞红,“公主殿下,阿母,我想过去看看阿令。”寿康公主知道她这是害羞了,道:“快过去吧。不只阿令在,阿璃和阿敏也有,你们几个好好玩,中午不用过来了。”范瑶落落大方的答应,行礼告辞,到江城公主府找阿令、阿璃、阿敏去了。 妙龄女郎全走了,剩下寿康公主这位主人和乐康公主、郗氏这两位客人。三人相互之间都很客气,但是乐康公主和郗氏都是有来意的,当着另一位客人的面却不好明着说出来,一个比一个气闷。 范瑶到了江城公主府后,江城、桓昭、瘐涵见了她都是大喜,“又来了一位!来来来,开赌开赌。”范瑶来了精神,“要开赌么?你们也太善解人意了。我今天就是来找你们大赌一场的啊。”桓昭奇怪,“阿敏这几天心情不大好,所以特别想赌,阿嫣你是因为什么啊?”江城笑,“表姐定是想到出嫁在即,想好好的疯上半天,对不对?”范瑶挽袖子,“唉,这出阁之后的日子也不知道会有多大的差别,以后想豪赌一场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来吧,今天咱们赌场大的。”把手上的四五个镯子、七八个戒指等全取下来放在一边,“这些全是赌资。若是输光了,头上还有。” “我也是。”瘐涵也忙忙的取手镯,取戒指。 桓昭笑,“我离的近,不用首饰也可以赌。”命婢女回去取钱。 “好嘛,一个两个三个,个个是小赌鬼。”江城晕。 她也命人回房取了金银放在一边,“这是我的赌资。你们谁若赢了,便统统拿走。” “单咱们几个人赌也没意思,多叫几个人过来。”瘐涵交待。 江城想想也有道理,叫过桓昭商量,“要不,到大将军府看看谁还闲着,一起叫过来吧。”桓昭笑,“我那些兄长们便是爱赌博也不爱和咱们赌,大概是不会来的。姐妹们大多不爱赌,尤其是七姐和八姐,她俩正经八百的,来了也是扫兴。”瘐涵听着她俩在商量,笑道:“上回十四郎输钱了,还不服气呢,说以后要赢回来。”桓昭笑,“对对对,十四阿兄是很爱玩的,叫上他。”当下便商量好了,命人去看看桓十四郎在不在、闲不闲,若是闲着,便把他也叫来。 天气好,江城命人把赌桌摆在了院子里,花树下。 桓十四郎来了之后,看到花树下聚集了几位美女,正呼三喝四的在樗蒲,不由的一乐,“行啊,你们这就赌上了啊。” 看到其中一张晶莹剔透、娇美绝伦的面庞,桓十四郎心揪了揪。 --- 桓广阳陪着一位客人沿河岸漫步。 这客人正是北魏十五皇子、平王元维。 “五官中郎将,那件事我查清楚了,确实是有人陷害我。”元维神色认真,又有些惭愧,“这个人是……唉,这个实在难以启齿,我如果不说,您会怪我么?” “不会。”桓广阳冷淡而客气,“家丑不可外扬,我明白。” 元维羞赧又感激,“实不相瞒,那幕后之人是我大兄,他一向……一向是这样的……” 桓广阳淡淡笑了笑。 魏帝有二十多个儿子,但迟迟不立太子,这种情形下他的皇子们明争暗斗不稀奇,风平浪静才让人纳罕呢。 元维脸色微红,鼓起勇气道:“五官中郎将,我来建康不只为求学,还想来求医。您能为我推荐位好大夫么?” “你哪里不舒服?”桓广阳看了他一眼。 元维这个人虽然有些清瘦,但看起来非常健康,朝气蓬勃,怎么看也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啊。 “我,我外面看着蛮好的,内虚,内虚。”元维忐忑不安的说道。 桓广阳停下脚步,静静看着他。 元维承受不住他的目光,烦恼的道:“好吧,我实话实说。我身体其实很好,没病,我是因为要寻找我七兄啊。五官中郎将,我七兄在行宫离奇失踪之后,不知怎地被一名丐妇抱走了,这丐妇养了我七兄一段时日之后我七兄生了病,她没钱给医治,便将我七兄悄悄放在一个大夫的门前,眼睁睁的看着那大夫将我七兄抱进去她才走的。那大夫没有太多的特征,但是他穿了短袖,右上臂露出一个很大的黑痣……” “所以你要寻找一位右上臂生着黑痣的大夫么?”桓广阳不禁浅浅一笑。 这简直就是大海捞针啊。 元维挺起胸,“是,我一定要寻找到这位大夫。因为寻找到他才有希望见到我七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出生的时候,你七兄已经失踪了吧?”桓广阳淡声道。 就算是同母兄弟,从来没有见过面,难道会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么。 “五官中郎将,你不明白,我从小便盼望能有一位兄长保护我,做梦都想让我七兄回家。”元维异常严肃,“如果有我七兄在,我母亲便有人保护了,不会背着人悄悄落泪。而我,小时候可以做天真无邪的孩童,现在可以做无忧无虑的少年,会很自在。” “还有呢?”桓广阳目光沉静。 元维不好意思了,吭吭吃吃,扭扭捏捏,“还有,如果找到我七兄,我父亲便答应由我自己选择王妃,还答应我和我的王妃一起留在建康……” 桓广阳眉头微皱。 他静了片刻,缓步向前走。 元维忙跟在他身后。 风中传来女子娇滴滴的呼喝声,“卢,卢,卢!”应该是有女郎在开赌,樗蒲。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明天继续。   ☆、第168章 168 桓广阳嘴角轻牵,笑意浅淡而温柔。 元维偷眼看了看他,掩口而笑。 “十五殿下笑什么?”桓广阳淡声问道。 元维忙放下手,“我见到五官中郎将的笑容,猜测五官中郎将准是听到江城公主的声音了,所以神色异常柔和。想到五官中郎将这样惊才绝艳的人才亦有如斯深情,我很感动,便笑了。” 桓广阳:…… “十五殿下的来意我已明白了,你请回吧。”桓广阳慢吞吞的道。 “别,我还有事,还有事。”元维听到桓广阳要赶他走,心中着急,慌忙说道。 桓广阳目光沉静,“何事?” “我,我……白天那个刺客不是我派的,但是我也让人探过桓家的,在你的新婚之夜。”元维被桓广阳深沉宁静的目光看的心都慌了,这些本不应该说的话,竟脱口而出。 桓广阳伸手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 这位北魏的十五皇子看着挺明白的一个人,没想到说起傻话来也很在行啊。 “还有么?”桓广阳面容恬淡,波澜不惊。 元维期期艾艾,“临来之前,我父亲其实交待给了我两件事,一件事是寻找我七兄,另一件事……另一件事我不便说。这两件事只要做成功一件,我就可以实现我幼时的愿意,留在建康读书求学了。五官中郎将,另一件事我不想做,我只想找我七兄。” “卢,卢,卢!”女子的娇喝声随着风远远的传来,虽然离的很远,可听声音也能想象出她们快活张扬、香汗淋漓的模样,元维不禁悠然向往。 “我赢了!”一名女子欢呼。 桓广阳嘴角轻轻上扬。 “这肯定是江城公主了。”元维心中明了。 “五官中郎将和江城公主是我生平所见过的最相配的夫妇了。”元维面色诚恳的道:“最初在馆舍见到五官中郎将,我心中还在暗暗叹惜,叹惜以你这样的才貌气度,这世上哪里能找到女子匹配你呢?可是见到江城公主和你并肩站在一起,我才明白什么叫做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啊。” 桓广阳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映得他那张如冰似雪的面庞多了几分明媚如春的气息。 元维神色愈发真诚,“五官中郎将,有句话心里话我忍了许多,还是忍不住要告诉你。我在馆舍见到你的时候便觉得你气度高华,神情散朗,而且你和我七兄年纪差不多,我在心里已经把你当成我阿兄了啊。五官中郎将,你会介意这一点么?” 桓广阳静静看了元维一眼。 元维目光清澈纯净,眼睛和桓广阳一样是淡而悦目的浅蓝色,孩子般无邪。 虽然明知元维这话不可尽信,桓广阳还是浅浅一笑,“‘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 对于元维的这番表白,他虽然没有报之以亲近的话语,但至少是不排斥的。 元维兴奋的脸颊泛起晕红。 “卢,卢!这回我一定要赢,不能再输了!”这回的喊声居然是名男子,声音中带着笑,清朗爽快。 “这是桓十四郎!”元维眼睛一亮,“兄长,十四郎在呢,我也可以过去对不对?他是您的弟弟,我也一样啊。” 不得不说,他还真是会顺竿往上爬。 桓广阳一笑,“十五殿下,请吧。” 元维喜之不尽,“兄长,请,请!”跟在桓广阳身边,喜形于色,神情雀跃。 赌桌那边现在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瘐涵今天手气好到了今人砸舌的地步,偏偏桓十四郎不服气,回回要跟她赌,现在已经输了个干干净净,眼看着再赌下去他真是要连裤子也输掉的了。 “十四郎,你还赌么?”瘐涵轻启樱唇,含笑问道。 江城、桓昭和范瑶都笑,“十四郎今天输的惨了点儿,还要不要继续啊?” 桓十四郎挥手抹去额上的汗,“让我想想,我还存有多少钱,够输多少回的……” 众人嘻嘻笑。 “不一定要赢钱呀,提钱多俗。”瘐涵笑吟吟,“咱们赌别的也行,譬如说你若再输了,便答应我一个条件,听我差遣。” “钱虽然俗,但是省事。”十四郎笑道。 “省什么事,你还要在这里冥思苦想。”瘐涵笑,“我可不爱等。要赌就快来吧,赢了你把钱拿走,输了听我的话。” “这太公平了。”桓昭率先叫好,“输了都不用给钱啊。十四阿兄,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十四郎别想你存有多少钱了,赶紧开赌吧。”江城也笑着催促。 桓十四郎撸袖子,“行啊,阿敏,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我如果再输了,就答应你一个条件!咱们先说好了啊,我如果一个不小心真输了,你可不许刁难我,让我出乖露丑……” “还没开赌呢,就惦记这个了,我怎么瞅着他还要输。”桓昭笑。 江城也道:“我瞧着也是。今天阿敏气势如虹,势不可挡啊。” 范瑶疑惑,“阿敏会不会让十四郎输了学狗叫什么的?我瞅着她心情似乎不大好,正要找人撒气呢。” “噗,学狗叫。”江城和桓昭一起笑喷。 十四郎也听到这话了,高声叫道:“阿敏,我不学狗叫……”他话音未落,瘐涵一把掷出去,五子皆黑。 五子皆黑,这是樗蒲中的最胜采了,名曰“卢”。 “阿敏你又掷到一个卢。”十四郎嘴角抽了抽。 “十四郎看样子又要输喽,要听阿敏差遣喽。”江城等人幸灾乐祸。 “阿敏你今天这手气简直是……唉,你都掷了多少个卢了……”桓十四郎叹气。 他气势上已经输了一截,拿起棋子踌躇再三,奋力一掷,五子之中有四个是黑的,最后一个子在桌上滚来滚去一直停不下来,十四郎和瘐涵的眼睛都盯死了那个棋子,十四郎大叫,“黑,黑,黑!”瘐涵却是和他反着的,热切呼喝,“红,红,红!”最后棋子慢慢、慢慢的停下了,江城、桓昭和范瑶一起凑过去看,“什么,到底是什么?” 到了红色的那一面,棋子停了,不动了。 “天亡我!”桓十四郎目瞪口呆的看着,仰头悲叹。 “行吧,输了一把而已,你就扮起楚霸王来了。”桓昭推了他一把。 大家都跟着嘻嘻哈哈,“就是,输了一把而已,有什么?放心放心,阿敏不会让你学狗叫的。” “阿敏,你到底要我做什么啊?”桓十四郎一跃而起到了瘐涵身边,殷勤的看着她。 “对啊,阿敏你要十四郎做什么啊。”江城、桓昭和范瑶也好奇。 “这个嘛,我要仔细想一想。”瘐涵卖起关子。 “十三郎君来了。”婢女含着笑的声音。 本来桓广阳应该是被称呼为驸马的,但是江城觉得他从小便被称呼为十三郎君,已经习惯了,没有必要改掉这一称呼,所以不管是在寿康公主府还是江城公主府,桓广阳还是被仆人侍婢等呼为“十三郎君”。 “阿兄来了啊。”桓昭喜悦的转过头,“阿兄!” 她正玩的高兴,脸色粉粉润润,眼中闪烁着快活的光芒,明艳不可方物。 元维再一次看到她,惊喜难以言喻。这不就是那位替别人打量他的女郎么?那天她叫十四郎做“阿兄”,应该是桓家人,果然没错啊,她也在这里,又见到她了…… 桓昭看到桓广阳身边的元维,脸色便冷下来了,“阿兄,你带这个人来做什么?” “女郎,我没有得罪过你……”元维委屈。 “你得罪我了。”桓昭用极其肯定的口吻说道。 这个人得罪过阿璃?桓广阳和江城看元维的目光立即不同了。 桓十四郎沉着脸过来了,“我阿妹说你得罪过她,那你就是得罪过她了,还敢狡辩?” “兄长,我真的没有。”元维见桓广阳眸光转为深沉,桓昭面色悻悻,忙为自己辩解,“有人到太学找我,说有甘先生的真迹要转让,我酷爱书法便出来了,出来之后我才知道……” 瘐涵脸色白了白,忽然双手捂脸,飞一般的跑走了。 “阿敏!”众人见她这样,都是愕然,不明白她到底怎么了。 “阿敏!”桓昭急的拨足想追,江城心思敏捷,一把抓住她,对十四郎道:“十四弟,你方才输了,快去追阿敏,把赌注还了。”桓十四郎呆了呆,“什么?”江城面色镇定,“快去吧,谁让你输了呢?”桓十四郎如梦方醒,“我想起来了,阿敏是因为……唉,你们等着,我去追她回来!”拨腿便跑,去追瘐涵了。 他直到这会儿才想起瘐涵是因为什么跑的,心中很不以为然,“不就是阿璃为了你去相看这十五皇子了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这有什么呢?” 瘐涵跑到一花圃上,在花圃旁的石凳上坐着发呆。 “阿敏。”桓十四郎追着她过来,见她螓首低垂,神色黯然,独自一个人坐在花丛旁,和方才的神采飞扬不可一世形成鲜明对比,心里也有些难受,安慰的说道:“阿敏,其实什么事也没有,你用不着这样,真的。” “我忽然不开心,便想一个人静静。”瘐涵轻声道。 “有什么好不开心的?”桓十四郎在她身边坐下,很卖力气的劝她。 “十四郎,你方才输给我了,要答应我一件事,对不对?那你能哄我开心么?”瘐涵抬头,满含期盼的看着他。 “什么啊?”桓十四郎吓了一跳,“阿敏,你想要怎样?我告诉你,学狗叫、学猪跑这样的事真不行,能哄你开心我也不干……” “不是。”瘐涵羞红了脸,声音轻如蚊呐,“不是那样的。” “那是什么啊。”桓十四郎有些放心了。 瘐涵不说话,含情脉脉看了他许久,轻轻闭上了眼睛。 “十四郎,我也不知道要怎样才会开心。”她低语喃喃,“我真的不知道……” 樱桃小口一张一合,雪白的牙齿忽隐忽现,桓十四郎口中发干,头慢慢凑了过去,“我也不知道怎样哄你开心,要不咱们试试这个……”吻上了她的唇。 瘐涵从没和男子有过肌肤之亲,桓十四郎也没有这样亲吻过正值妙龄的小娘子,两人从不知道世上有这样灼热又这样柔软的嘴唇,从不知道世上有这样的美妙滋味,闭着眼睛细细品味,同时魂飞天外。 再次睁开眼睛时,两人眼眸亮亮的,羞涩又惊喜。 “开心些了么?”十四郎轻声问。 “好像好多了。”瘐涵声音娇软。 两人又是笑,又是不好意思,内心之中又有些惶惑不安,好像偷偷办了什么坏事似的。 “我回去禀告阿父阿母,这便到府上提亲。”十四郎柔声道。 桓家和瘐家是姻亲,瘐涵是十四郎的表妹、乐康公主的亲生女儿,他既然亲了人家,那没有什么可说的,上门提亲吧。 “我阿父很好的,我阿母可能会不大乐意,或许说话会不大好听……”瘐涵忐忑的道。 十四郎愕然又气愤,“姨母不乐意?我这样风流俊俏的郎君她还不乐意?阿敏你等着,我会好好劝说她的,非劝得她同意了不可!” 瘐涵心情飞扬,“咦,你不是我樗蒲赢回来的人么?也敢这么嚣张了?” 十四郎眉飞色舞,“咦,你不是我在花丛旁强吻之后便对我死心踏地的小娘子么?也敢对我说话这么大声了?” 瘐涵心情明媚,眼神水汪汪的,灵动可爱。 十四郎拉拉瘐涵的手,“哎,阿敏,你是不是早就看上我了?” 瘐涵笑,“行了吧,你就是我一个不小心赢回来的,跟将军上战场赢回来的战利品一样。”说着话,她施施然站起身,脖颈昂得高高的,胸脯也挺得高高的,别提多神气了,“十四表兄,你要认清楚自己战利品的身份,言行举止要恰当,明白么?若不服气,你便苦练赌术,将来再赢回来好了。到时候我许你赎身。” 瘐涵像只骄傲的孔雀一样走了。 “从前没有发觉,阿敏也蛮好玩的呢。”十四郎心怦怦跳,从石凳上蹿起来,追了过去,“哎,赢回来的人你也得善待啊,等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晚上继续。   ☆、第169章 169 十四郎和瘐涵走了之后,桓昭眼珠灵动的转了转,心中想道:“这事不只关乎我,还关乎阿敏呢。阿敏都气跑了,可见这事不便让人知道。”思忖片刻,果断的指着元维命令道:“你,跟我过来。”傲然走到了一边。 元维扭捏了下,向桓广阳道:“兄长,我去去便回。”跟着桓昭过去了。 江城和范瑶都有些莫名其妙,桓广阳却不理会他们,慢悠悠拿起棋子,道:“公主,我来陪你玩几把,如何?” “你也会赌博么?”江城和范瑶异口同声的问道。 “我为什么不会?”桓广阳微笑。 江城啧啧赞叹,“驸马,你生得这般雅致脱俗,这吆三喝四的赌博可和你联系不起来啊。” 桓广阳内里虽然是黄的,但他外面是白的啊,不知内情的人看他简直是仙姿玉质,清雅高洁。他这样的人掷色子,画风不对,太不对了。 “就是,真不知道你樗蒲会是什么样子。”范瑶也用惊讶的口吻说道。 桓广阳笑,握起五个棋子在手中有规律的摇晃,凝神静听。 “看这架势他好像是个内行。”江城和范瑶惊呼。 桓广阳摇了片刻,眼神一亮,蓦然撒手,五枚棋子清脆落在赌桌上,激烈的滚来滚去,许久未停。 “会是什么?”范瑶好奇的探头过去看。 过了一会儿,棋子停了,整整齐齐,全部黑色向上。 “卢!”范瑶倒吸一口凉气,“今天真是邪了,见着了这么多的卢!” “驸马,你还有这个本事呢。”江城大开眼界。 桓广阳轻笑,“公主,我的本事还多着呢。天长日久的,你慢慢的便知道了。” 他话语虽轻柔,神色却暧昧,江城觉得吧,如果这会儿没有范瑶在,他不一定会说出什么话呢。 江城凶巴巴的瞪了他一眼。 桓广阳却看着她微笑,和煦如春风。 桓昭把元维叫到一边,板起小脸,“我不就是命人把你诳出来瞧了几眼么,你居然就拦着我不许我走了,好不狂妄。” 元维生气,“只是瞧了几眼么?” 桓昭纳闷,“难道不是么?” 元维憋的脸通红,半天方忿忿道:“何止几眼?你围着我前后左右上上下下的打量,怕不得有几十眼、几百眼?” “你还数了啊?”桓昭讶异扬眉。 元维站的笔直如松,额头冒汗,“没有。我当时被你看的快晕了,哪还有心情数?” “你当你是谁。”桓昭斜睇他一眼,很是不屑,“人家卫玠风采极佳,观者如堵,结果这位美男子硬是被看死了。你呢?不过我一个人看了看你,你就要晕啊。” “你一个人,顶得上千千万万人。”元维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桓昭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江城一直留意着桓昭,见她张大嘴巴露出愕然的神色,拽了拽桓广阳的衣襟,示意他往桓昭这边看,“阿璃怎么了?”桓广阳放下棋子,道:“我过去看看。”江城点头。 桓昭感到很委屈,见桓广阳过来便拉着他告状,“阿兄,他调戏我!”元维忙辩白,“兄长,我没有!”桓昭怒,“你有!”元维道:“我没有!”他奋力拉桓广阳的衣襟,“兄长,我真的没有,不信我把我们方才的话一五一十讲给你听……”他话音还未落,桓昭却任性的叫道:“我不许你说!”元维张开嘴正要倾诉,嘴张了半天,一个字没说出来,又合上了。 “那便不说。”半晌,他小声嘟囔道。 江城远远的看着这一幕,觉得很稀奇。 看样子北魏的这位十五皇子对阿璃挺迁就的啊。 “哎,阿令。”范瑶小声跟江城说道:“你小姑可能对这位十五殿下另眼相看了呢。” “表姐,你从哪里看出来的?”江城低声笑。 范瑶也笑,声音低低的,“阿令,我认识你小姑也许久了,她的性子我多少知道一些。她看着随和,其实挑剔,等闲的郎君是根本看不到眼里的。譬如她见了我阿兄,那便是平平淡淡的,一点波澜也没有。可是她见了这位十五殿下却不同,不再四平八稳了,会使性子会发脾气了。” “表姐,你眼光很犀利啊。”江城冲范瑶竖起大拇指。 范瑶谦虚,“哪里,我这也是因为替我阿兄操心婚事,所以对女郎们的一举一动格外留言罢了。”说起来这个,江城也很关心,“表兄的婚事还没定下来么?”范瑶这做妹妹的都即将出阁了,范琛这兄长还没定下婚事,也挺反常的。范瑶一直笑的很开怀,这时却是蹙起娥眉,“没有呢。也不知阿母到底在相看哪家的女郎,现在还没有尘埃落定呢。”江城对舅舅家的家事向来是不干涉的,听范瑶这么说,她也有些好奇了,“表兄的婚事由舅母做主,难道舅父不管么?”范瑶一笑,“如果是我阿父做主,那我家早就向你求婚了啊。阿令,我阿父和我一样,自从见到你,便想把你永远留在五味巷的。”江城笑着打了她一下,“表姐不许胡说。”范瑶笑,“不是胡说,是真的,我们当时真是这么想的。不过阿父说新妇进门打交道最多的不是他,而是我阿母。所以新妇人选还是让我阿母满意为好,这样家中才会和谐安宁,新妇也不受委屈。” 江城微笑,心中有些感动。范静这位舅舅对她一向是很疼爱的,早就有心聘她为儿妇,但知道郗氏不大乐意,范静便很明智的放弃了这一打算。为什么呢?因为江城如果真的嫁给范琛,日常打交道最多的就是郗氏了,如果郗氏不喜欢她,范静担心她受委屈。真是很替外甥女着想的舅舅啊。 “看来你要把表兄先成婚了。”江城笑道。 范瑶却摇起头,“那也未必。这些天我阿母很有精神的在为我阿兄相看呢。” “那她今天到寿康公主府是为了……?”江城眼神中带着疑问和探询。 范瑶呆了呆,转过头看了桓昭一眼。 桓昭气咻咻的走在前头,桓广阳和元维慢悠悠的跟在后头,三个人一起向这边过来了。 范瑶低声道:“难道我阿母是为了阿璃?唉,不行的,阿璃是可是不止一次见过我阿兄,从来没有多看一眼啊。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何等疼爱阿璃,难道会把阿璃许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么?”江城轻轻拍了拍她,心中叹息。唉,连表姐也懂得的道理,为什么舅母会不明白呢?郗氏看着也像是位很明智的人啊,至少江城住在五味巷时,这位舅母对她还是很好的,招待的非常周到,宾至如归。 “可能她是因为只有范琛一个儿子,对范琛太过重视,所以在他的婚事上犯起糊涂了吧。”江城这么安慰自己。 五味巷范家对于江城来说是一个很温馨、很亲近的地方,江城很愿意把郗氏往好处想。 桓广阳等人回来之后,元维不会樗蒲,桓广阳便教给他。元维看到桓广阳手势那么灵活,准头又那么好,简直想要什么便能开出什么,佩服的不行,“兄长你太神奇了,真是无所不会无所不能啊。”桓广阳微笑,“这些嬉戏不过是用来散心解闷的,会或不会,无关紧要。”元维很认真的拍马屁,“散心解闷之术也娴熟到了这个程度,可见世上没有什么是兄长不精通的。” “马屁精。”桓昭不屑。 江城和范瑶都觉好笑。 桓昭性情并不娇纵,待人接物是很有礼貌的。可她唯独对元维这样,可能真的看元维和常人不同吧。 之后瘐涵和桓十四郎也回来了。 这两人回来之后便和之前不同了。瘐涵一脸傲慢,但是时不时的会脸红,媚态横生,桓十四郎颠儿颠儿的跟在她身边,很殷勤,眼中常有星光闪烁,非常快活。 “十四郎输的到底是啥啊?”江城心中纳闷,“是樗蒲,还是人啊?” 大家赌博的兴致已经过去了,江城便命人把赌桌收了,另外摆上美酒佳肴。 江城和桓昭、瘐涵、范瑶回到厅中用餐了,桓广阳和十四郎、元维的位置却摆在外边花树下。 没有了桓广阳、十四郎等人,江城说话便率直多了,笑咪咪的问着瘐涵,“阿敏,我能不能知道你今天到底赢了什么?”瘐涵脸一红,含混的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江城和桓昭、范瑶相互使着眼色,暗中偷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啊,反正就算是天大的事也可以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轻飘飘的来上这么一句啊。 她们才坐下不久,郗氏便来了。 江城和桓昭、瘐池、范瑶一起迎了出来:“正说午食之后要过去看看呢,可巧您就来了。”郗氏微笑,“你们年轻小娘子不嫌我烦便好。”众人都笑,“您说哪里话?哪能呢?”让着郗氏进厅,坐到了上首。 菜式一样一样摆上来,用料讲究,色香味俱全,大家都吃的很满意。 虽然有郗氏在,虽然郗氏多夸奖了桓昭几句,大家也还是很开心的。因为郗氏也只是多夸奖了几句而已,并没有太多的、意味深长的话语。不过等到午食过后众人一起去了寿康公主府,便都有些不大自在了,因为乐康公主以异乎寻常的热情夸奖起桓昭,那热烈的语气、慈爱的眼神、夸张的词汇,听的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桓昭还保持着落落大方的笑容,瘐涵却是脸红了。 江城笑吟吟的提议,“阿母您最喜欢玩双陆,我们陪您消遣消遣吧,如何?”她这一提议立即得到桓昭、瘐涵等人的拥护,“双陆最好玩了,你们玩,我们旁观。”桓昭命婢女拿上棋盘摆好,坐到寿康公主身边,“阿母,我替您看着。”江城又向郗氏和乐康公主笑道:“姨母和舅母也开一局,好么?”双陆比较高雅,在贵族人家一向受到青睐,郗氏和乐康公主也喜欢玩这个,便没推辞,也命人拿过棋盘玩起来。 这一开始玩棋,大家终于不用再听到乐康公主那夸张的声音了,都松了口气。 甘果继进,清酒徐行,大家都玩的很开心,流连忘返。 不知不觉到了申时,郗氏和乐康公主也就要告辞了。寿康公主也没多挽留,只道:“改日闲了请再过来。”江城和桓昭殷勤送客人到了大门前,看着她们上了车,方才挥手道别。 傍晚时分桓大将军来了,寿康公主和他说了今天的事,“……看样子都是替自家儿子来的。”桓大将军不假思索的摇头,“这两位不行。公主,你看咱们十三郎和阿令,这两个孩子站在一起就让人觉得很般配,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是不是这样?可是阿放或者范琛若是和阿璃站在一起,我可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不是我做父亲的偏爱自己的女儿,他们真是配不上阿璃。”寿康公主微哂,“在你看来根本没人配得上阿璃吧?”桓大将军哈哈笑,“公主太了解我了,还真的是这么回事呢,在我看来,没人配得上我的宝贝女儿。”寿康公主白了他一眼,“你看着谁也配不上阿璃,那怎么办?咱们留阿璃一辈子么?”桓大将军盘膝坐好,故作深沉,“公主,你看这样如何?如果有哪家的郎君能让咱们阿璃喜欢了,咱们便把阿璃嫁给他。或者哪家的郎君能让公主喜欢了,能让我喜欢了,也勉强可以。”寿康公主一笑,“女儿要厮守终生的人,她喜欢便好了,要你和我喜欢做甚?”桓大将军挠头,嘿嘿笑了笑。 “我自小养到大的宝贝女儿要嫁人,女婿怎么着也得是个我喜欢的人吧?”他暗暗想道。 他正要和寿康公主讲讲这个道理,婢女恭敬的进来禀报,他的弟弟桓恺和弟妹杜氏来访。 桓家人是很少晚上到寿康公主的,桓大将军有些惊讶,“二弟和二弟妹一起来,会是什么事?”寿康公主道:“应该会是急事吧,不然二弟和二弟妹不会这么着急,大晚上的特地过来这么一趟。”吩咐婢女快请进来。 等到桓恺和杜氏进来之后把来意一说,桓大将军睁大了眼睛,“十四郎要向阿敏求婚?还要立即、尽快?”桓恺面有惭色,“是啊,这个真是……让人难以启齿……”杜氏忍不住替他开了口,“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十四郎今天不知怎么的……碰了阿敏一下,那他只有求婚了啊。”桓恺虽然不好意思,却也有些欣慰,“我本来觉得他太不尊重太轻浮了,想好生教训教训他的,不过听他这么说,觉得他还算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桓大将军惊奇不已,“竟有这种事么?要说起来阿敏是个好孩子,瘐家和桓家门第也相当,两个孩子也很般配,倒是一门好婚事。”桓恺欣然点头,“大兄,我也是这么想的。”杜氏对瘐涵也很有好感,“这孩子小时候瘦弱了些,身体不大好,现在可是调养好了,水灵灵的,清纯秀丽,招人喜欢。”唯有寿康公主缓缓道:“两个孩子是挺般配,两家也门当户对,不过我那位阿妹只有阿敏这一个女儿,或许对她的期望会太高了,舍不得轻易许人。”桓恺和杜氏呆了呆:“总之既然这样了,桓家肯定是要求婚的。许或不许,看乐康公主的意思吧。”桓大将军笑道:“就咱家十四郎这样的人才,若是乐康公主还看不上,她是想要什么样的女婿啊?天上的神仙不成?满京城看看,哪家的青年郎君能比得上咱们十四郎?”说的桓恺和杜氏脸上都有了笑意。 父母对自己的孩子总是偏爱的。 桓大将军笑着提议,“二弟,二弟妹,不如这样吧,明天我先跟安东将军透个口风,听听他的意思。若他有意,咱们央个有身份的媒人上门求婚,你们看如何?” 桓恺和杜氏大喜,“如此甚好。” 先向安东将军探探口风,然后央个有身份的媒人出面,那这婚事是必成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本文最后一个风波,快结文了。 谢谢大家,明天见。   ☆、第170章 170 桓恺和杜氏对瘐涵是认可的,却也并没有喜欢到“非她不可”“一定要为十四郎娶到她”的地步,不过这夫妻二人性情相似,都是很方正的。觉得十四郎既然一个不小心和瘐涵有了肌肤之亲,那当然要把瘐涵娶回家了,不然还能怎样。况且十四郎一直散漫不羁,现在难得他自己开口要娶妻了,做父母的哪能不成全他呢? 商量好之后,桓恺和杜氏便满脸喜气的告辞了。 寿康公主微笑,“没想到阿敏的终身就这样定下来了。”桓大将军笑道:“你方才不是说乐康公主可能会不同意么?”寿康公主淡淡的道:“她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前一直惦记着咱们十三郎。现在十三郎已经和阿令结为夫妇,她应该已经死了心吧?”桓大将军得意,“她这个人吧,别的就不说了,眼光还是很不错的。”寿康公主不由的一笑。 “我明天请妹夫喝酒。”桓大将军道。 “请吧。”寿康公主点头。 她幽幽叹气,“阿敏的婚事有着落了,阿璃的如意郎君还不知在哪里呢。”桓大将军不在意,“阿璃还小,急什么?公主,不如今年的嘉苑雅集你多请些青年郎君吧,或许阿璃的缘份便到了呢。阿令不也参加过嘉苑雅集么?那时你才见到她的。”寿康公主精神一振,“对,那天阿令被诳进墨竹林,居然安然无恙的出来了,和十三郎真是有缘份啊。”桓大将军心中一乐,忙鼓励她,“可见雅集能成就姻缘啊。”寿康公主容光焕发,“对,你说的有道理。”心中打定主意,今年的嘉苑雅集要多请青年郎君,把满京城的名门子弟全请齐了,让桓昭好好挑拣挑拣。 第二天桓大将军便特地约安东将军到酒楼坐了坐,席间把桓恺和杜氏的意思说了。当然了,他略去了十四郎不小心和瘐涵有了肌肤之亲这个环节,只说桓恺和杜氏喜欢瘐涵心地善良,纯真开朗,欲为十四郎求婚。安东将军听了桓大将军的话,心里怦怦跳,“昨天阿敏和我说了半天话,十句话里倒有八句话有意无意的提到这十四郎,难不成阿敏是对十四郎有意么?今天桓家便来探我的口风了……”他对十四郎的观感并不太好,印象中这个孩子不够稳重,但他是位溺爱女儿的父亲,更看重瘐涵的心意,想道:“我还是回家问问阿敏吧。如果阿敏真喜欢十四郎,那便是他了。”心里有了决定,他便笑着对桓大将军说道:“姐夫,桓家的家世、家风无可挑剔,我本来应该立即答应您的。不过女儿是我和公主两个人的,所以我还是要回家问问公主的意思,才能给您答复了。”桓大将军吹起牛皮,“妹夫,你肯定是需要回家问问的。如果换作是我,当场便可以做决定了啊。我家的事情,全是我说了算!”安东将军诧异,“姐夫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啊?我竟然毫不知情。失敬失敬。”相互戏谑几句,同时哈哈大笑。 喝了几杯酒,畅快的笑了一通,两人也就离开酒楼,各回各家了。 安东将军回家之后喝了醒酒汤,略事休息,之后便命人把瘐涵叫来了。 “阿敏,今天你姨父请我喝酒,还提了一件事。”安东将军含笑说道。 瘐涵脸不知不觉就红了,低头摆弄衣带,一幅女儿家的娇羞之态。 到了这会儿,安东将军其实不用问,就已经知道她的答复了。 “女儿,阿父觉得十四郎这个孩子人品不错,可能因为年纪太轻,不够稳重。不过,如果你喜欢,阿父会答应的。”安东将军柔声说道。 瘐涵专心摆弄她的衣带,小声嘀咕道:“年青郎君要那么稳重做什么?不活泼,没朝气,不好玩。”安东将军头回听到瘐涵说这样的心里话,愣了愣,“阿敏喜欢活泼有朝气的人么?”瘐涵点头,“嗯,我从小就喜欢这样的人。”安东将军略一思忖也就明白了,“原来如此。” 瘐涵小时候身体瘦弱,亲友聚会的时候别的孩子在玩笑打闹,她却只能眼巴巴的在一旁看着。大概从那时候起她便对朝气蓬勃、神采飞扬的同龄人生出羡慕之心了吧。 “我第一次见到阿令,就很喜欢她。”瘐涵一脸向往,“她穿一身绿油油的衣衫,张扬又艳丽,阿母说她的衣着不够淡雅,她便说因为就要和她的阿父阿母团聚了,心情欢愉,想要把春天穿在身上。阿父,我真喜欢那样的她啊。” “好,阿父明白了。”安东将军叹息点头,“全明白了。” 瘐涵见到江城的时候是他们即将从宣州启程返京,那时瘐涵身体已调养得好多了,可她看到江城还是会生出艳羡之心。再往前的事那就别提了,十四郎从小精力充沛,生气勃勃,瘐涵会喜欢他这样的人一点也不稀奇。 “您明白什么了啊?”瘐涵嗔怪。 “阿父会和你阿母商量的。”安东将军笑道。 “我才不管呢,阿父和阿母做主吧。”瘐涵满脸羞红,起身跑了。 “这孩子。”安东将军看着她的背影,溺爱的笑了。 在这之前向瘐涵求婚的人家也不少了,可是直到这回安东将军才蓦然发觉瘐涵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该出嫁了。他既觉得欣慰,又有些惆怅,唉,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就要嫁到别家了啊…… 安东将军心绪复杂的独自坐了许久,才去和乐康公主商量这件事,“……姐夫亲自提的,公主你看如何?”乐康公主不大高兴,“桓家也算不错了,可是十四郎比十三郎差了多少啊,没法比。”安东将军心中一阵反感,强忍着一口气委婉劝道:“十三郎已经成亲了啊。”乐康公主不快,“可是,十四郎和他兄长实在差得太远。”安东将军道:“我倒觉得十四郎和咱们阿敏还是很般配的。”乐康公主思虑再三,“唉,姐夫亲自提的,看在亲戚的份上咱们也不便回绝啊。桓家……要说起来真是不错的了……”安东将军听她语气松动,心中一喜,忙道:“是啊,十四郎还是很不错的,要比十四郎更好的女婿除非是异国王子,可那样的话女儿便要远嫁,谁舍得?”乐康公主终是被他劝说得有点动心了,却还有别的顾虑,“阿敏是怎么想的啊?”安东将军微笑,“我问过阿敏了,她说听咱们的。”乐康公主思之再三,勉强点了头。 安东将军一阵欣喜。 他觉得乐康公主真是太通情达理了,高兴的和乐康公主说着家常,眼神都变得温情脉脉的了。 但是,他哪里能猜得到乐康公主的真实想法呢?乐康公主的如意算盘是:“反正十三郎已经娶了江城,那阿敏的婚事无论如何也是不能称心如意的了,不如将就一下答应了桓家。瘐、桓两家亲上加亲,到时候我再开口替阿放求婚,桓家好意思拒绝我么?阿放能娶到阿璃,总算有一桩亲事还是合我心意的。”安东将军对乐康公主的心事混然不知,若是猜到了,能把他气死。 安东将军次日便在酒楼还请桓大将军,笑容满面的把乐康公主也同意的话说了。桓大将军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又是意外,又是高兴,“妹夫,那我回家便央媒人上门了。”安东将军乐呵呵,“愚夫妇随时恭侯。”两人都很高兴,痛饮了一回,至晚方散。桓大将军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回去之后便和桓恺说了,桓家央了东海王和东海王妃做媒人到乐康公主府提亲,十四郎和瘐涵的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江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和桓广阳在花园中漫步。 因为她见过瘐涵和十四郎那天的情形,所以并不觉得意外,只笑着和桓广阳说道:“前一阵子我还在为阿敏考虑终身大事呢,觉得十四郎太散漫了不像个大人,就没把他算在里头。没想到他俩会是一对。”桓广阳微笑,“十四郎太散漫了不像个大人,是么?”他拉过江城的胳膊,让江城面对着他,“公主殿下,我呢?你是怎么评价我的?”江城用赞赏的目光打量着他,“十三郎你么,你其实有点冷漠,有点傲慢,还有点老气横秋,但是因为你生的实在太过美貌,所以把以上这些缺点全盖过去啦。”桓广阳嘴角轻勾,“所以我最大的好处便是生的美,是么?”江城嘻嘻笑,用安慰的语气说道:“一名男子若想温文尔雅老成持重文质彬彬风度翩翩都不是难事,可以靠后天的修养,可惊人的美貌却是天生的,人力无法造就,这才是最难得的,十三郎你说对么?” 桓广阳纤长而有力的手指若有苦无抚过她的面颊,柔声道:“公主殿下,这些全部无关紧要。” “那什么才重要啊?”江城脸微仰,明眸含笑。 “重要的是……”桓广阳凝视着她,薄唇轻启,“你喜欢。” 天生的美貌也罢,后天养成的气质也罢,最重要的是你喜欢啊。 “十三郎!”江城听到他的甜言蜜语,耳根发热,整个人喜气洋洋的。 她和他在花园中漫步的时候一般是不许人跟着的,所以这时她无所顾忌,踮起脚尖,想要亲吻他。 他眸色幽深,低下了头。 两人就要吻在一起时,桓昭高高兴兴的从一条花间小径蹿出来了,“阿兄,阿嫂!我有好消息告诉你们!” 桓广阳身子僵了僵,眼前明明是爱妻诱人的、水润润的樱唇,也只好暂时忍耐,不敢吻上去。 江城身子颤了颤。好嘛,以为花园里没人跟着,很安全,可以亲热,谁料到小姑子忽然出现了…… 他俩尴尬,桓昭也无所适从,“你们……你们……我什么也没看见啊,真的没有看见!你们不用管我,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吧!”干笑了两声,转过身想逃。 “我们还能干什么啊。”桓广阳和江城都很无奈。 都已经被你撞破了,阿璃你说说,我们还能怎样?能若无其事的继续下去么? 趁着桓昭转身逃跑的功夫,桓广阳迅速的、蜻蜓点水般的在江城嘴唇上啄了啄。 江城娇嗔的瞪了他一眼。 桓广阳笑,扬声道:“阿璃,回来。”桓昭很听话的站住了,硬着头皮转过身,“那个,阿兄,阿嫂,我真的什么也没有看见……”桓广阳和江城并肩走过来了,桓广阳淡声问道:“阿璃,找阿兄阿嫂有事么?”桓昭歪头,“好像有事来着,让我想想,到底是什么事?” 江城看她这样子便知道不会有什么要紧事了,不禁肚中暗乐。阿璃你把你阿兄的“好事”撞破了,然后你还没什么要紧事,你阿兄肯定会很沮丧的呀,说不定会对你有意见了,嘻嘻。 桓昭眼珠转了转,吐舌笑,“我应该是来跟阿兄阿嫂说十四兄和阿敏的吧?阿兄,阿嫂,家里又要办喜事了啊,呵呵。” “甚好。”桓广阳道。 他语气和平时一样淡淡的,桓昭却觉不妙,笑得很心虚。 江城伸手拉过桓昭,神情亲呢,“阿璃,过来坐下说话吧,我正想呢,可巧你就来了。”桓昭感动的眨着大眼睛,“原来我是受欢迎的么?”江城嫣然,“当然了。你是我们的小妹妹呀,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受欢迎的。”拉着桓昭在一边的木椅上坐了。 桓广阳把江城拉到一边,脸色严肃,“你方才的话需要修正,并不是什么时候阿璃都受欢迎,譬如晚上。”江城满脸飞红打了他一下,“没羞的话夜深人静时再说。”打过他,昂着头走回来,坐在桓昭身边,言笑晏晏的闲谈。 桓广阳也过来坐下了,虽然故作镇静,可眼角眉梢都是笑和温柔。 桓昭叽叽咕咕的告诉江城,“我说呢,我好像不止有一件事要告诉你,除了十四兄和阿敏,还有件有趣的事呢。北魏那个元十五你知道吧?他最近除了上学就是看大夫啊,我看他可能满京城的大夫都看遍了呢。他这看大夫也是奇怪,不管是从哪里请来的大夫,不管花再大的代价,最后也要大夫露出右臂给他看看,才算罢休。你说他这算是什么毛病?” “这不是大海捞针么?”桓广阳微哂。 不过,元维这办法虽笨,却透着固执和坚持,桓广阳也有几分欣赏。 不管元维单单是为了寻找回他的七兄,还是除此之外另有目的,都是值得尊重的。 “这个不算毛病。”江城笑道:“阿璃你知道么?元维因为是在咱们大梁,他是客人,所以只能用这样的笨法子。在北魏可是动用官府的力量,所有的大夫,不管是坐馆的还是游方郎中,必须经由官府验看方可……” “也是要露右臂么?”桓昭忙问道。 “是。”江城笑,“因为北魏七皇子失踪多年,一直遍寻不获。前一阵子有一名丐妇饥寒交迫,无奈之下到当铺当一块玉佩,这才暴露了行踪。” “那块玉佩是七皇子身上的,对不对?”桓昭很聪明的想到了。 “对。”江城亲呢的拍拍她,“因为这个意外的收获,北魏皇帝才知道当年他的七皇子是被这丐妇在深山中捡着了,喜欢他生的玉雪可爱,一直带在身边。后来这孩子生了重病,丐妇便把他放到了一位大夫门前,亲眼看着那大夫把孩子抱进去了才走。孩子身上挂着枚双龙佩,是可以分开的,丐妇自己留了一半,另一半佩在孩子胸前,抱走孩子的大夫当时光着胳膊,右上臂有颗很大的黑痣。大夫,黑痣,半块玉佩,这是现在所有的线索了。” “原来是这样啊,元十五是在寻找大夫,寻找他七兄。”桓昭恍然大悟,“没想到元十五还挺重感情的,他七兄失踪都这么多年了,还没死心,还在找。” 江城微笑,“北魏那位七皇子据说天资聪颖,异于常人,很小的时候便手铸金人成功,被北魏皇帝视为理所当然的继承人,原本打算立为皇储的。七皇子失踪之后,北魏皇帝的儿子虽多,可是再也没有像七皇子那样令他满意的了啊。” “也怪可怜的。”桓昭为之叹息。 叹息了片刻,她忽然觉得不对,“阿嫂,这些事我都没听说过,可你全知道啊。” 江城冲桓广阳呶呶嘴。 桓昭嘻嘻笑,“原来是阿兄告诉阿嫂的。唉,有些夫妻成婚多年彼此还客气又生疏,有些夫妻却是新婚不久便无话不说亲密无间啊,嘻嘻。阿兄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啊,我知道了,我走,我这就走……”活泼的笑着,轻盈跑走了。 桓广阳立即紧挨着江城坐了,严肃的道:“阿璃走了,公主殿下,咱们继续。” 江城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笑弯了腰肢。 馆舍中,李成恭敬呈上请贴,“十五殿下,这是寿康公主府邀请您参加嘉苑雅集的。”元维接过请贴看了,大为心动,“好,我一定如期参加。”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这么晚了,晚上我要不要再写一章呢? 要不先这样吧,晚上再写一章我肯定得熬夜,熬夜对身体不好。 明天继续,好吗?   ☆、第171章 171 李成犹豫着似乎想要说什么。 “何事?”元维沉声问道。 李成陪笑脸,“十五殿下,属下听说往年嘉苑雅集邀请的多为小娘子,今年却是遍邀建康城中的未婚郎君呢。” “如此。”元维心跳加速。 寿康公主两位公子都已娶妻,膝下只有幼女尚未字人,今年嘉苑雅集又一反常态邀请了众多青年郎君,这用意很明显啊…… “雅集之上都会有什么?是以吟诗作赋为主么?”元维挺直了腰身,一脸严肃。 “除吟诗作赋、比赛书法、绘画之外,还有抚琴、围棋、品茶、品酒,以及射箭、投壶等等,种类繁多。不管来宾有什么样的技能、特长,都能一展风采。”李成有些羡慕的说道。 不得不说,寿康公主府办的雅集很有气魄和度量,并不拘泥于诗词歌赋、附庸风雅,客人不管有哪方面的才华都可以脱颖而出,得到赞赏和关注。 元维露出沉思的神色。 李成没敢打扰他。 元维收到请贴之后到江城公主府拜访了桓广阳一次,之后的一段时间,他除了到太学上课之外便开始专注练习书法和射箭,寻找大夫的事他还在做,不过换了位和他相貌相似的随从扮他,验看大夫右臂的事也交给了李成等人,元维不再亲力亲为。 李成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惴惴不安,思之再三,找了个他认为合适的时机向元维进言,“十五殿下,顺利完成使命,回到燕京,得到陛下的喜爱和信任,这才是您当前的要务,也是李贵妃和武国侯对您的期望啊。”元维神色淡然,“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心里有数。”虽然他年纪不大,平时又随和,可他这时却自然而然现出身为皇子应有的威严和尊贵,李成心中一凛,干笑了两声,连声道:“是,是,属下僭越了。”不敢再多说多话。 虽然不敢再多话,不过李成对于元维的言行还是很不赞成的,少不了写信把这一切都详细报告给远在北魏的武国侯李安民,“十五殿下对于嘉苑雅集的兴趣似乎在浓厚了些。不过是寿康公主府的雅集而已,无关大局,十五殿下似乎将精力用在了不相干的事情上……” 李成告的这个状肯定没什么用,因为距离遥远,李安民鞭长莫及。等他“劝诫”元维的信函到了的时候,嘉苑雅集的正日子也到了。 到了这一天,元维一大早起来悉心打扮了,白玉冠,月白衣衫,丰神秀逸,翩然不群。 到了嘉苑,他先去拜见了主人桓大将军。桓大将军远远的看到位俊俏郎君进来,瞧着那身形、气度,觉得还是挺顺眼的,眼眸含笑,满怀希望,等到了近前才发现是元维这位北魏的十五皇子,兴趣马上就消失了,眸光深暗,不苟言笑。 他是个大忙人,今天特地抛下一堆军国要务来参加这次雅集就是想放出眼光看看有哪家的小郎配得上他的宝贝女儿。元维这容貌风度他看着倒还行,不过这是位异国皇子,他的宝贝女儿可不会远嫁北国,远离父母兄长,所以这元维看见也可以当作没看见了。 桓恺、桓暶等镇守在外的桓家人已经陆续离开了,现在桓大将军身边的子侄虽多,亲生的却只有桓广阳一个。元维和别人都不大熟,不安的看着桓广阳,好像在向桓广阳求助。桓广阳浅淡一笑,目光中似乎含着鼓励之意,虽然他这仅是礼节性的笑容,元维却是心中一暖,觉得安定多了。 乐康公主的儿子瘐涛和太子妃的内侄范琛两位年轻公子也相继到来。 瘐涛外貌出众气度安然,范琛眉清目秀端庄从容,这两人各有各的优点,对桓大将军俱是殷勤。桓大将军询问了他俩的喜好、特长等等,对两人应该也是另眼相看的。瘐涛彬彬有礼,“姨父,家父家母命我向您和姨母问好,向表兄表嫂问好,家母还说想念九表妹了,过两日便来看她。”范琛温文尔雅,“家父家母也命晚辈向您和公主殿下问好,家母说,她探访江城公主府之时偶遇桓九娘子,九娘子秀外慧中,冰雪聪明,令人羡慕。” 瘐涛和范琛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敢情他俩都是奉了自家母亲的命令,要在这雅集之上显露才华,要向桓家表明心意的。 元维露出焦灼的神色。 十四郎一乐,悄悄跟桓广阳说道:“阿兄,元十五这小子是不是没安好心?打扮的这么惹眼,来的这么早,在大伯父面前这么恭敬,是不是也是冲着阿璃来的?哈哈,阿放和范琛能当面表明态度,他可是不能啊,只能干着急了,哈哈哈。” 瘐涛能含蓄的说“家母还说想念九表妹了,过两日便来看她”,范琛也能打着郗氏的旗号夸奖桓昭“秀外慧中,冰雪聪明”,元维能干什么啊?干看着罢了。他父母远在北魏,别说不会同意他了,就算同意他也帮不上忙啊。 桓广阳微微笑了笑。 十四郎看看元维惶急的神态,幸灾乐祸的笑了。 元维往前跨了一步,脸微红,态度却非常认真,端庄肃穆的说道:“大将军,我今年一十七岁,没定过婚事,酷爱书法和射箭,书法平和自然,委婉含蓄,遒美健秀,箭术精绝,百发百中,算得上文武双全。我从小到大的老师全是建康宿儒,所以我一直期望到建康求学,今后在建康长期居住。我……我……我可以入赘……” “入赘?”桓大将军愕然。 众人也听得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北魏这位十五皇子啊,你是来参加雅集的,一见面便向主人家表明你可以入赘,这是何意? 瘐涛和范琛脸色却同时微微一变,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了。 元维脸更红,硬着头皮道:“也不是完全入赘。譬如说我是不能改姓的,我的儿女当然也要跟我姓元。不过我会一直留在建康,可以依舅氏而居,那便是和入赘差不多了啊。” 桓大将军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托媒人向桓昭求婚甚至亲自见他毛遂自荐的青年郎君不是没有,可是像元维这样,以一国皇子的身份,先厚着脸皮把自己夸奖一通,然后坦言可以“入赘”的年轻人,桓大将军还真是没见过呢。说实话,就元维这个身份,桓大将军真是看不上,他是北魏皇子,北魏和大梁互为强敌,边境常起战火,和这种身份的人联姻那不是自找麻烦么?不过,元维这年轻人青涩又真诚,桓大将军中看不上他的身份,却也为他的直率和诚意所感动,拒绝还是要拒绝他的,却不愿拒绝得太生硬了,以至于既伤了这年轻人的心。 年轻人那颗真诚的心,还是很宝贵的啊。 “书法,箭术。”桓大将军笑,“十五殿下,那稍后我就等着观看文武双全的你如何大展奇才了。如果这两项你都被评为第一,本人有重奖。” 桓大将军并没有直接回应元维的话,但是也没有泼他冷水,还是很客气的。 元维容光焕发,深深一揖,“是,大将军。” 瘐涛和范琛都用崭新的目光打量着他。 这位北魏的十五皇子别的且不说了,礼数周到,对桓大将军很恭敬,很有礼貌啊。 他俩并不熟,可是这一刻却心有灵犀,同时生出“此事不妙”的感觉。 接下来的一系列事情准确验证了他俩的感觉。 元维这位异国皇子书法非常出色,他写的字被拿到桓大将军面前之后,桓大将军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多了惊喜和欣赏,少了淡漠和疏远。 等到了比赛射箭的时候,元维的优势更是瘐涛和范琛加起来也比不上的。只见他箭无虚发,百步穿杨,每一箭都准准的射入红心,稳、准、狠,令人惊叹。 “年轻人,好样的!”桓大将军笑着冲元维伸出了大拇指。 如果说瘐涛和范琛的书法和元维各有千秋、平分秋色,这箭术可就是拍马也追不上了,不由的露出沮丧之色。 乐康公主和郗氏所吩咐的事他们未必有多感兴趣,对桓昭也没有多少爱慕之意,可做为男人在比赛时失利,损伤的是颜面啊。 “既是雅集,不如我们还是做诗吧。”瘐涛温雅的道。 雅集当然还是以诗词歌赋为主的,其余的诸如琴、棋、茶、酒、香、花等只能算是点缀,至于射箭、投壶等更是一般雅集所没有的了。 范琛善赋,也同意瘐涛这个提议,桓大将军也笑道:“诗言志,把你们的所思所想写成诗赋,当然是极风雅的。”谁知元维却脸红红的道:“我的感情太深沉了,用言语是无法表达的,诗词歌赋也不能。”认真又羞涩的模样,惹得桓大将军多看了他好几眼。 “元十五这臭小子还真是会说话啊。”十四郎摸摸鼻子,“这小子是不擅长诗词歌赋所以不敢参加不敢和阿放他们比试吧?却把话说的这么堂皇,真不害羞。” “怎么不害羞,阿奴,他的脸都红了。”桓广阳微笑。 十四郎不屑,“今天这小半天的功夫,他可是脸红了好几回了。阿兄,我觉得这臭小子很不可信,九成是装出来的。” “阿奴装个脸红来看看。”桓广阳道。 十四郎怔了怔,“装脸红啊?这个我好像不大会啊……” “把阿敏叫过来?”桓广阳低笑,征求他的意见。 十四郎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桓广阳笑,十四郎佯怒,“你坏,不跟你说话了。”转过脸装出不理人的样子,头颈高昂。 他才转过脸不久,便发现前方来了一队宫中侍卫,走在中间的却是一老一小,那老者是他熟悉的杜大夫,小郎君却是本应在东宫的阿倩,牵着杜大夫的手,兴滴滴的,左顾右盼,对看到的一切都很好奇。 “杜大夫,阿倩。”十四郎惊讶。 桓广阳随着他的声音转过头,“真的是小阿倩。”快步走了过去。 “姐夫。”小阿倩看到他,欢呼雀跃,牵着杜大夫的手就蹦起来了。 不过,桓广阳过来要抱他,却被他板着小脸一本正经的拒绝了,“姐夫,我已经大了,不用抱。”桓广阳微笑,“对,阿倩是大孩子了,不用抱。”把阿倩夸奖了一通。阿倩很高兴,“对啊对啊,阿姐说了,我是小郎君,应该勇敢坚强。”桓广阳含笑摸摸他的小脑袋,“对,小郎君应该如此。”阿倩高兴的咧开小嘴笑。 但是,没笑多大会儿他便把嘴巴闭上了。桓广阳知道他的心意,鼓励的道:“阿倩,虽然你正在换牙,但你现在也是很好看的,想笑便尽情的笑,无妨。”阿倩不大高兴,“我对着镜子笑过,很丑的。”桓广阳摇头,“哪会?漂亮的小郎君便是换牙时也是与众不同的,别有一番风采。”杜大夫也笑道:“别人换牙时或许会丑了些,你却是不会的,尽情欢笑吧。”阿倩却他们鼓励着,果然又咧开小嘴开心的笑了。 桓大将军等人看到阿倩,也一起过来了。 元维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想道:“兄长对他的内弟可真好。”竟隐隐生出嫉妒之心。 “杜大夫,难得在这里见到您。”桓广阳和杜大夫寒暄。 杜大夫虽然一直住在宫里,但他并没有接受朝廷的职务,大家还是像从前一样叫他“杜大夫”,并没有改变称呼。 元维只顾着嫉妒阿倩,一时之间竟没想到眼前站着位大夫,而且是位很不容易见到面的大夫,应该设法验验他的右臂。 魏帝交代过他的,凡是大夫,每一位都不可以放过。皇宫中的大夫当然也是如此了。 桓大将军一向喜欢阿倩,见阿倩忽然装起小大人,忍不住故意逗弄他,“这位不请自来的小郎君,到嘉苑有何贵干啊?”阿倩一脸认真,“姑父,我是来开眼界的啊。我是小郎君,应该很有学问的,所以听说姑母在嘉苑举办雅集,雅集上什么都有,便想要来见识见识了。”桓大将军大乐,“原来小郎君是来增长见闻的啊。”阿倩点头,“我阿姐说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只会死读书本是不行的,要多听、多看才行啊。”众人见他小小年纪却讲得头头是道,都是点头赞叹。 “大梁的这位小皇孙被教得很好。”元维也不由的跟着点头。 “我能看射箭么?”阿倩兴致勃勃的问道。 桓大将军有些意外,“你想看射箭么?”不知道阿倩竟有这样的爱好。十四郎忙告诉他,“射箭已经比赛完了,不过你若想看,再比一回好了。”阿倩摇头,“不要了。十四表兄,不要为了我大费周章,有什么便看什么吧,随缘。” “大梁太子的这个儿子也太聪明了吧?”元维听到阿倩的话,大为吃惊。 众人也纷纷夸奖阿倩。 阿倩兴奋的小脸通红,“除了射箭,我还想看书法,请问书法比完了么?”桓广阳微笑,“书法也比完了,不过阿倩若想看诸位才子的书法作品却是可以的,所有的书法作品现在我阿母那里,由她来品评。”阿倩快活的笑,“我阿姐也在,阿璃姐姐也在,对么?”桓广阳温声告诉他,“对,都在。” “都在。”元维听到这一句,心情一阵激荡,“她也在,她在看我的书法……那么多佳作,她会看到我的么?会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少了中午十二点的更新,这和过节有关系,也因为我想偷懒…… 祝大家节日愉快,爱吃甜吃甜,爱吃咸吃咸,粽子节快乐。 太晚了,先到这儿吧,明天继续。 明天还是中午十二点开始。   ☆、第172章 172 寿康公主和江城、桓昭等人在品评才子们的书法。 这些书法各有特色,有的外表浑厚含蓄朴实无华,内里却“藏骨抱筋,包文含质”,有的饱满沉着中透出飞扬恣肆和痛快淋漓,给人以挺拔有力、凝练流畅之感,还有的以轻灵笔调写出生意盎然的书法,使观者目旌神摇。若论气势,有的雄伟,有的奔放,有的沉着,有的激越,有的纵横舒展,有的洒脱自如,争奇斗艳,各矜巧妙,令人目不暇接,流连忘返。 桓昭狡黠的笑,“我记得阿嫂头回来参加嘉苑雅集的时候,书法可是惊艳了许多人啊。”寿康公主被她提醒,也回忆起往事,“我记得那回是庆元夺冠了吧?但是阿令的书法别具一格,才女之名,从那时候起便已经在建康传开了。”江城故作谦逊,“哪里,哪里。”口中谦虚着,脑海中却浮现出第一次来到嘉苑被瘐家诸女骗到墨竹林、在墨竹林偶遇十三郎的情形,柔情满怀。 桓昭殷勤凑到她跟前,“阿嫂,你就是那回进了我阿兄的墨竹林,安然无恙走出来的吧?这真是缘份啊。”寿康公主是很喜爱书法的,这时却连才子们的书法作品也顾不上欣赏了,目光柔和的看着江城,“阿璃说的对,这是缘份。阿令和十三郎真是命中注定的姻缘啊,能在十三郎的墨竹林进出自由的女郎,从始至终,也只有你一个罢了。” 江城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心中想道:“唉,她们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我是作了弊的……十三郎如果不帮我,那个八卦阵我是走不出来的……” 寿康公主轻叹,“那次的雅集让我认识了阿令,这次的雅集不知会不会有同样的效用,让我再认识一位应该认识的人呢?”说着话,含笑看了桓昭一眼,看得桓昭的脸色从雪白的杏花变成了灿若云霞的桃花。 “阿家,我能告个密么?”江城笑盈盈的道:“方才我陪阿璃一起看射箭比赛,有位青年郎君箭术奇佳,阿璃多看了他两眼……” “阿嫂,不许说!”桓昭小脸一板,霸道的阻止江城。 “为什么不许说啊。”江城故作天真,“阿璃,我仔细看过仔细数过,真的是多看了两眼……” 桓昭眼疾手快过去捂江城的嘴,“阿令,不许再说了。” 江城被她捂了个严严实实,说不出来话,笑的软了。 寿康公主扬眉,眸中闪过惊喜之色,心跳的都比平时快了,“真的有让阿璃多看了两眼的青年郎君么?那可是真是太难得了。”桓昭捂严实了江城,不许她再说话,红着脸坐回到了桌案旁,“阿嫂不务正业啊,现在是品评书法,知不知道?”说着话,把众人的书法粗略看了看,顺手从中抽出一张,“我看这张很不错,平和自然,却又筋骨健秀。” 她只看着这张字顺眼便抽出来了,却没注意到右下角那一行用蝇头小楷所署的落款。 “阿璃的书法虽不算上乘,鉴赏能力却是绝佳。阿璃既说好,那这幅字定然是佳作。”寿康公主含笑说道。 江城拿过来看了,嫣然,“看落款的话,这幅字是北魏十五皇子元维写的,便是方才……” “阿嫂!”桓昭没想到自己随手抽出来一幅字就会是元维写的,又羞又急,娇嗔顿足,转身跑走了。 “我家阿璃这是害羞了么?”寿康公主生平第一回见到桓昭这个模样,又是惊喜,又觉诧异。 “我去追她。”江城忙道。 “不急。”寿康公主微笑。 就在这时,桓广阳陪着杜大夫、阿倩过来了。寿康公主是很喜欢阿倩的,看到他便含笑招手,“阿倩怎么出宫了?快,到姑母这里来。”阿倩小大人般的向她见礼,“姑母安好。”行过礼,便撒着欢向她跑过去了,“姑母!”扑到她怀里亲了亲她,又热情的向江城张开手臂,“阿姐!”江城被他眼巴巴的看着,不忍让他失望,含笑亲亲他、抱抱他,阿倩方在寿康公主身边坐下了,一脸的心满意足。 桓广阳清了清嗓子,“方才是哪位小郎君说他已经长大了,要勇敢坚强,不用人抱了?”阿倩眼珠机灵的转转,“嗯,我是不用姐夫抱了,可是姑母和阿姐还是可以亲亲的啊,我们都姓萧,是一家人。” 众人一起笑喷,就连寿康公主这么严肃的人眼眸中也是笑意闪动,乐的不行了。 阿倩你可真有意思,不让你姐夫抱,只让姑母和阿姐亲亲、抱抱,你还有理了,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啊。 “这家里有个孩子,得添多少乐趣啊。”寿康公主看着这样的阿倩,真是心里痒痒。 她若有所思的看了桓广阳和江城一眼,见这对新婚夫妇就算当着她的面也不避讳,含情脉脉的相互凝视,不由的心里一乐,“十三郎和阿令都这样了,家里还愁没有小郎君小娘子么?迟早的事啊。嗯,我心里这么想想这就行了,可千万不能说出来,会羞到十三郎和阿令的,他俩可是新婚夫妇,禁不起打趣。” 阿倩四处望了望,“咦”了一声,“阿璃姐姐不在么?怎地没看到她?”江城笑着告诉他,“你阿璃姐姐方才还在的,现在出去转转,还会回来的。”桓广阳拿过一幅字放在阿倩面前,“阿倩不是要来看书法的么?看看这幅字写的如何?”阿倩神色认真,“姐夫,我觉得这幅字写的很飘逸,很有灵气,就像天上舒卷的流云,河畔倒垂的杨柳。”寿康公主非常欣慰,“瞧瞧我们小阿倩,小小年纪便有这样的眼力了。不错,这幅字确实是南派书风,清恬淡雅,飘逸自如。”拿出另一幅字来做比较,“这幅便是北派书风了,刚劲峻拔,开朗爽健,和南派的风格大相径庭。”阿倩听着她内行的点评,把这些书法作品看了又看,很入迷。 杜大夫不满意的咳嗽了一声。 江城惊觉,和寿康公主商量,“让阿倩在您这里玩一会好么?我去去就来。”寿康公主含笑答应,“去吧。”江城摸摸阿倩的小脑袋,“阿姐和杜大夫有话要说,很快会回来的。”阿倩乖巧的点头,“嗯,知道了。阿姐快些回来。”冲江城摆摆手,专心致志的继续听寿康公主的点评。 江城便和桓广阳、杜大夫一起出来了。 杜大夫气哼哼的,“小丫头,当年你是怎么骗我老人家的?现在把我扔到皇宫不管了!”江城知道他是老顽童的脾气,赶忙陪笑脸,“杜大夫,您老人家在太医里头挑两个有悟性的人做弟子吧,如何?若我翁翁旧疾复发他们能医治,您就可以四处游玩走动了啊,也可以住到江城公主府,您的饮食起居就由我照顾了。您放心,我别的本事没有,吃喝玩乐还是很在行的,一定让您小日子过的舒舒服服,神仙一般逍遥自在。”杜大夫脸色好一点,“小丫头还算有良心。”江城嘻嘻笑,“我当然有良心啊,这还用说么?对了杜大夫,我在花园里发现了一株挺好看的小野花,让人留下来了,您想不想去看看?”杜大夫听说是江城也没见过的小野花,还是挺好看的小野花,倒也来了兴趣,“走,去瞅瞅。” 桓广阳也要一起去,江城却知道桓大将军今天请了众多的青年郎君,桓广阳这位做主人的不便扔着许多客人不管陪她和杜大夫去看小野花,便劝了他两句。桓广阳板起脸,“有客人又如何?客人为数众多又如何?总之你不能和别人去看花。”一本正经,说的跟真的一样。 杜大夫笑的前仰后合,江城也是嫣然。 “行了啊,我陪杜大夫去看的那株小野花没准是株药草。”江城忍笑推推他,“别闹了,快过去吧。” 桓广阳浅笑,“公主殿下,雅集结束之后,我陪你去看花。”又对杜大夫道:“您早日把弟子教出师便可以住过来了,江城公主府中有蘅芷园,种的全是奇花异草,便是为您准备的。”杜大夫笑,“光有奇花异草也不好,有什么新鲜瓜果菜蔬其实也可以种上一些,随时拨来吃。”说的桓广阳和江城都是一笑。 桓广阳虽然舍不得,但还是走了。 杜大夫啧啧,“十三郎居然也有这样的时候,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小丫头你知道他以前什么样子么?”江城得意,“我当然知道他以前什么样子了,他直到现在当着外人的面还是那个样子呢。可是有什么关系,见到我会说会笑就行了呀。杜大夫,赶紧的吧,您难得出来放放风,咱们去看小野花。”杜大夫怒,“还不是你害的我?你还好意思跟我说风凉话。小丫头你快点想办法把我弄出来,我喜欢住在你家,吃的好喝的好自由自在,还有人陪着说说笑笑。”江城哄着他,“皇宫除了不够自由,其余的都还行吧,您说对不对?您就勉为其难的教两个弟子,教出他们,您也就自由了。”杜大夫一脸嫌弃,“你给我找两个资质好的,机灵的,若是太笨没悟性我可不教,教那样的弟子能活活气死我。”江城满口答应,“那还用说么?一准儿给您挑两个机灵的,必须不能太笨了。若是把您这样国宝级的大师给气着了,那还得了?”一路说着话,江城带杜大夫到花园去了。 -- 桓昭出来之后,脸上还是**辣的,好像烧着了一样。 “怎么就抽着了他的那一幅字呢?”她越想越觉可恼。 这里本是她最熟悉的地方,现在她心思有些恍惚,竟不知不觉走错了路,到了一处僻静所在,在一株海棠花树下坐了下来。 “哎。”她发出幽幽一声叹息。 为什么要多看他那两眼啊,为什么偏偏在众多的字幅之中抽到了他的啊…… 对面的墙上出现一个人影。 这人影映到地上,被拖得又细又长,连低着头的桓昭都看到了。 桓昭心中一凛,“这么如此安静,这会是谁呢?” 她慢慢的、冷静的抬起了头。 正好迎上一双半含羞涩半是惊喜的眼眸,不是元维,却是哪个? “你怎么会在这里的?”桓昭蓦然见到他,心里攒着的恼怒一下子全暴发了,凶巴巴的瞪着他,一声娇喝。 元维本来是站在墙头的,听了她的话身子晃了晃,掉下来了。 “你下来做什么?回去,回墙上去!”桓昭见元维掉下来,吃了一惊,蛮横的命令道。 元维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回身向后望了一眼,果断的摇头,“桓娘子,不是我不听你的话,实在是我没有这个能力啊。这墙太高了,我下的来,上不去。” “你……你耍赖!”桓昭娇俏的小脸登时涨得通红。 “我没耍赖,我是真的上不去。”元维远远的站在墙边,一脸委屈。 桓昭本是又羞又恼的,可是看到他这带着孩子气的委屈模样,心竟然也软了软。 “你别过来。”桓昭咬咬唇,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是,不敢过去。”元维老老实实贴墙角站着,“你像仙女一样美丽,高不可攀,我远远的看一眼便觉得是福气了,不敢离你太近。” “你又调戏我。”桓昭气的咬牙。 虽然很气,可她心底又泛起酸酸甜甜的、从来没有过的奇妙滋味…… “我没有调戏你。”元维更委屈了,“上次你说我调戏你,我就觉得很冤枉,这次也是一样。我没有想调戏你呀,我就是实话实说。” “你还敢狡辩。”桓昭装出凶巴巴的模样。 元维躲到一株杨树后,只露出一张隽秀的面庞,小声嘟囔道:“天上的仙女都是这样的么,不知道人间疾苦,不知道人间相思之苦……”说到“相思之苦”,他脸红了,不好意思了,整个人全躲到了树后,连片衣角也不敢露出来了。 “不露出来我就抓不到你了么?”桓昭又是好气,又是好气。 她大眼睛转了转,慧黠一笑,冲着元维就过来了,“你给我出来,出来把话说清楚。”元维吃惊,“你,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我就……”桓昭坏笑,“你就怎样啊?啊?你倒是说出来让我听听,你是能上天呢,还是能入地呢?” 桓昭一步步逼近,元维越来越慌,情急之下,竟攀起杨树奋力往上爬,“你再过来,我就上树了!我真的上树了!”还别说,他爬树的本领不错,攀着杨树蹭蹭奋力向上爬,猴子似的灵活,没多大会儿功夫竟攀了有数尺高。桓昭目瞪口呆,“你……你……”没想到这位北魏皇子竟然跟乡下孩子似的很会爬树,一时之间竟然呆住了。 不过,看着元维这相貌秀美清逸的郎君爬树也是怪有趣的,桓昭呆了片刻,便嫣然而然,笑弯了腰肢。 元维见她笑了,更加卖力气,没多大功夫便利落的攀到树顶,抱着树枝往下看。 两人一个在地上捧腹笑,一个在树上满怀柔情的往下看,也真是一对欢喜冤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刚才下冰雹,现在天又睛了。 晚上八点继续,谢谢大家,晚上见。   ☆、第173章 173 桓昭开心极了,“你爬树的样子真好玩,嘻嘻。” “我以后常常爬给你看。”元维没想到桓昭竟然会喜欢看这个,红着脸许诺。 桓昭脸也红红的,“呸,谁稀罕常常看了?” 虽然她在生气,可是薄怒轻嗔,自有其动人之处。 元维心怦怦跳,不敢再低头看她,转过头望向远方。 他本来是掩饰性的要躲开桓昭,谁知却意外的看到了两个人,江城和杜大夫。 江城和杜大夫在前面走,后面跟着十几名妙龄婢女,也不知要做什么去。 “桓娘子,你阿嫂。”元维下意识的说道。 “什么?”桓昭仰头,“你方才说什么?” 元维定定心神,低下头,柔声道:“我看到你阿嫂和那位杜大夫一起,看样子是往江城公主府走。”桓昭这才明白他什么意思,露齿一笑,“杜大夫和我阿嫂认识很久了,他这个人医术高明,童心未泯,是位很有趣的老人家呢。”元维看着她如花笑颜,心中激情澎湃,“我喜欢她,我要娶她!我……我想要婚事自择便需至少做到一件事,要我挑拨离间桓家和大梁皇帝这样的事我做不到,但我可以设法找到我七兄啊。找到我七兄本来就是一件美事,还可以帮助我达成心愿,向我心爱的女郎求婚……” “凡是大夫,每一位都不可以放过”,魏帝的话又回响在他耳边。 “我得去看看那位杜大夫,哪怕他是江城公主认识的人、是皇家御用的大夫,不大可能和我七兄有什么纠葛。可他是位大夫,那为了寻找我七兄,便不能轻轻放过他。”元维下了决心。 他凝神看了看方向,撒开双手,利落的滑下杨树,眨眼间便落到了地面。 “你这么快。”桓昭被他吓了一跳。 元维一脸的不好意思,用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圈,“我……我身体不大好,所以想找位名医调理调理……”桓昭一笑,“你还真的有病啊?难道你不是为了寻找右臂有黑痣的大夫才装病的么?”元维张口结舌,“你,你怎么知道?”桓昭得意,“也不看看我是谁,这点子小事,能瞒得过我么?”元维呆了呆,“既然你都知道,便帮帮我吧,好么?我父亲贵为大魏皇帝,君临四海,威风凛凛,可他也不过是位再普通不过的父亲罢了,亲生儿子失踪二十年,他便不辞辛劳的找了二十多年,很可怜的。”桓昭好奇,“你七兄不是他普通的儿子吧?听说是他早就看中的继承人,而且小小年纪就手铸金人成功,是北魏天定的皇储?”元维眼神暗了暗,“是,我七兄确实资质异于常人。可是请你相信,我父亲一心一意要找回来的不只是帝国的继承人,也是他心爱的儿子,他的亲生骨肉。”桓昭默然片刻,慢慢的道:“我有事要找我阿嫂,你反正也闲着,跟我来吧。”元维知道她这是答应了,又惊又喜,深深一揖,“多谢女郎。” 桓昭笑了笑,和他一起向外走去,“你也不必谢我。探访每一位大夫对你们北魏人来说是第一要务,就算我不带你去,以后你想方设法还是要接近杜大夫的,不看到他的右臂,绝不会死心,对么?你也不必谢我,我不过是想彼此省些事罢了。” “女郎。”元维神色复杂。 桓昭说的没错,如果她不帮他,他也不会死心的。他会命人装作匪人在路上设伏,不惜一切代价,务必要验看到杜大夫的右臂。 “不过,我只带着你过去见见杜大夫,至于你如今验看他的右臂,我可管不着。”桓昭利落的说道。 “是,知道。”元维点头。 两人一起去了江城公主府。 桓昭对府中的路径很熟悉,挑的是小路,一路之上并没遇到什么人。到了江城公主府之后,婢女们看到她都躬身行礼,并指明了方向,“公主殿下和杜大夫去了蘅芷园。”桓昭点头,带着元维穿过一条林间小径,到了一个遍地种植着奇花异草的地方。 “呶,这便是那不知名的小野花了。”江城笑着指给杜大夫看。 杜大夫两眼放光,人都啰嗦起来了,“小丫头,你知道这是什么?你遇到宝了啊。”他围着那小野花转了好几个圈,激动难捺,“没错,这是九叶苓兰,根和花有剧毒,也可以制成解毒良药。我在我师父的药书上见过它,应该没错了。小丫头你看,它的叶子是不是每片上有九片小叶子?花是不是蓝幽幽的,蓝中透着微紫?没错,书上是这么写的,师父也是这么教给我的。”江城喜滋滋,“真的么真的么?我就是偶尔路过这里看到它生的蛮好看,花匠本来要砍掉的,我没让啊。”杜大夫兴奋的拍了拍她,“小丫头你做的太对了!”蹲下来仔细观察着这株小野花,露出狂喜之色。 “九叶苓兰,九叶苓兰!”他蹦了起来,像个孩子似的振臂欢呼。 他穿着时下流行的大袖衫,振臂欢呼时宽大的袖子落下,露出了大半截胳膊。 元维和桓昭从他的右侧走过来,正好能看到他□□出来的右臂。 元维定定看着杜大夫,木木的、不敢相信似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杜大夫扬起的右上臂有颗黑痣,又大又醒目的黑痣! 桓昭原以来只是让元维过来去个疑而已,毕竟杜大夫在南朝多年了,先是在乐康公主府,后来一直跟着江城,谁能想到他身上竟会有元维苦苦寻找的那个特征呢?见此情形,不由的呆住了。 “瞧把您给高兴的。”江城笑吟吟看着杜大夫,被他的欢乐和狂喜所传染,竟没注意到花园里来了人。 杜大夫还在振臂欢呼、仰天长笑,元维却忽然从地上爬起来,疯了一样冲他扑了过去,把他扑倒在地,奋力扼住他的咽喉,“说,你快说!我七兄被你抱到哪了?我七兄现在哪里?你快说!”杜大夫蓦然被人扑倒、被人扼住咽喉,莫名其妙,恼怒非常,用尽全身力气想挣脱,“你,你是什么人,发什么疯,快放开我!”江城大惊,喝道:“不许无礼,快放开杜大夫!”欺身到了元维身边。元维眼睛都红了,大声叫道:“他右臂有黑痣!他就是我要找的人!江城公主,你不要拦着我,你知道我们魏国为了寻找我七兄费了多少心力么?你知道我父亲我母亲在日夜盼望我七兄回家么?求你别拦着我!”江城沉声道:“你的心情我理解,大家都是明白了,你放开杜大夫,咱们有话好好说。”桓昭呆了一阵子,也跑过来了,气恼的道:“元十五!你的心情我们都理解,可你也不能死死掐着杜大夫啊,你快放开他!他会被你掐死的!”见元维像疯了一样死掐着杜大夫不放,心中着恼,低下头在元维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快放人!” 元维手腕一阵剧痛,不自觉的就放松了杜大夫,江城忙趁机掰开他的手腕,把杜大夫解救了出来。 杜大夫痛苦的咳嗽了几声,“天呢,这疯小子简直是要我的命啊。”江城又是心疼又是着急,“杜大夫,我应该如何施救?应该做什么?”杜大夫有力无力,“对我不用做什么,把那疯小子掐死就行了。”江城虽是着急,也被他逗的笑了,嗔怪道:“都到这时候了,您还有心情说笑话呢。” 元维被桓昭拉开,喘了几口气,忽然冲杜大夫跪下,满脸泪水的央求,“您行行好告诉我实话行么?我七兄失踪这么多年,我母亲经常以泪洗面,我父亲贵为一国之君,亲手绘了他的画像,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看着看着,流下泪来……” 江城虽是怪他鲁莽,这时也心生怜悯。 杜大夫冲他翻了个白眼,“你怎么知道的?骗人!” 元维呆了呆。 江城忍不住提醒他,“魏帝时常一个人对着画像流泪,你是如何知道的?” 元维忙道:“我小时候偶尔会跟我父亲同睡,有好几回我半夜睡醒了,看到我父亲独自在画像前发呆,看着看着他眼泪就下来了,我不敢做声,便闭上眼睛装睡……杜大夫,江城公主,桓娘子,可怜画像上的七兄只有三岁,永远只有三岁……” 江城和桓昭神色都软和了些。 听元十五说的这些,也怪可怜的…… “杜大夫,求您告诉我吧!”元维苦苦哀求。 “我能告诉你什么?”杜大夫不耐烦,“你一上来就差点把我掐死,我还不知道为的是什么事呢!” 元维向前爬了两步,眼神急切,“是这样的,杜大夫,我七兄三岁的时候走失了,被一名丐妇在深山中捡到抱走,后来我七兄生了病,丐妇便把他放到一位大夫门前,眼看着大夫把我七兄抱进去了才走。那大夫右上臂有颗黑痣,和您一样……” “就为了这个,差点把我掐死。”杜大夫怒气冲冲。 元维惭愧,“您掐回来好了,我伸着脖子让您掐,绝无怨言。” 杜大夫勉强看了他一眼,“今天被你弄的没力气了,改天吧,改天等我养回来了,一把掐死你。” 江城和桓昭知道杜大夫的脾气,不禁掩口笑。 “是,我随时恭候。”元维这会儿老实了,唯唯诺诺。 “求您告诉我。”他神色诚恳。 杜大夫大喇喇仰头看天,“疯小子,你问的是什么时候的事啊?你都这么大了,你七兄肯定年纪也不小了,他三岁的时候,那是哪年哪月的事?”元维忙道:“有二十年了吧……”杜大夫拍地大怒,“消遣人有意思么?二十年前一个三岁小儿,谁能记得住?” “是啊,你这有点强人所难了。”江城和桓昭虽没说话,心中都作此想。 谁能记得清楚那么多年前的事啊。 元维忙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杜大夫,您看看这个双龙佩,这是完整的图样,这是分开的图样,我七兄胸前有璎珞项圈,项圈上缀有双龙佩,那丐妇把双龙佩分开了,她留一半,给我七兄佩了一半。这双龙佩是血玉制成,鲜红如血,晶莹剔透,龙的形状也很特别,见过的人应该不会忘记的……” 杜大夫拿过那图样仔细看了,脸上露出怪异的神色。 “杜大夫,求您一定告诉我!”元维伏在地上,苦苦哀求,“求您怜悯我的父亲母亲,怜悯这一对苦苦寻找亲生骨肉二十年、日日夜夜以泪洗面的父亲母亲吧。” 杜大夫摸摸下巴,叹了口气,“你傻啊,你七兄在皇宫里娇生惯养的,那丐妇带着他,他喝不到清洁的水,吃不到干净的食物,不生病才怪。他一旦生病便病的不轻,普通大夫根本救不了他……” “这么说您记起来了,您记起我七兄了,对么?”元维跪爬几步到了他面前,满含希望的看着他。 杜大夫苦笑,“你若说起那块双龙佩,我还真是记得,因为那块玉佩实在罕见,那孩子也实在生的漂亮……”元维热泪盈眶,哽咽道:“您果然记得了,想起来了……我七兄在哪儿,您快告诉我,我七兄在哪儿?” 不光元维,连江城和桓昭也摒住了呼吸,等着听杜大夫的答复。 杜大夫怜悯的看着元维,缓缓道:“那孩子得的是肺痈,很严重,寒战、高热、胸痛、神志模糊、呼吸不畅,莫说当年了,便是放到今时今日,以我现在的医术,也很难治好他。” 元维脸色惨白,瘫在了地上。 江城和桓昭都同情的看着他。 元维目光涣散,像丢了魂儿似的。 连杜大夫都同情起他来了,想回头再掐死他的心都淡了。 这小子虽然疯、可恶,也蛮可怜的…… “那么,我七兄他……他最后……怎样了……?”不知过了多久,元维才仿佛从梦中醒来似的,恐惧的、忐忑的低声问道。 “还能怎样。”杜大夫淡淡的道:“我既然治不好他,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孩子在我面前痛苦挣扎送掉小命,只好抱着他去央求一位神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明天还是中午十二点。   ☆、第174章 174 “神医,一位神医。”元维原本已经暗淡无光的眼眸中又燃起新的希望。 “敢问是哪位神医?”他万分激动,紧紧握住了杜大夫的手。 杜大夫疼的咧嘴,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你方才是要掐死我,现在是要捏死我么?” “对不住,对不住。”元维忙放开他的手,一迭声的道歉。 江城拿过杜大夫的手替他揉了揉,低声道:“今天您可是遭罪了。”杜大夫哼哼唧唧的,“倒霉,我老人家命中有此一劫。”元维不敢再催促,可是眼巴巴的看着杜大夫,那眼神真跟摇尾乞怜的小狗似的,杜大夫生了会儿闷气,冷冷的道:“天底下能称得上神医的总共能有多少位,你们北魏朝廷不是很厉害么?自己去查吧。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些了,我把那孩子抱给神医之后,神医仔细为他诊治过,说事在人为,或许能治……” 元维兴奋的搓着手,“能治,能治,神医说能治……” 杜大夫说的明明是“或许能治”,可是“或许”那两个字被他完完全全给忽视了。 “那我七兄现在……”他声音发颤,身子也发颤,满含希冀的、小心翼翼的问道。 江城和桓昭也关切的看着杜大夫,等着听杜大夫说出北魏七皇子的下落。 杜大夫摇头,“我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我把他抱去给神医之后,神医就把我赶走了,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位神医,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唉,多少年了,真想念他老人家啊。”杜大夫声音渐渐低沉,神情惆怅。 “赶走了,再也没见过?”元维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才看到丝亮光,立即又陷入一团黑暗,这样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啊。 他企求的看着杜大夫,好像溺水的人看着岸上的人,求他伸手援救一样。 江城可怜这位十五皇子,却更心疼杜大夫,温和却又坚定的道:“杜大夫心地善良纯净,他是不会骗人,也不会说谎的。杜大夫说以后再也没有见过那位神医,就是真的再也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他的消息,请你不要再追问他了。十五殿下,以贵国的实力,既然知道七皇子被抱到一位神医那里,不难查到这位神医的身份,也不能查到这位神医的踪迹,对不对?” “我也盼着你们能查到他的消息,他老人家当年已是年过半百,现在已是七旬老人了,也不知他老人家现在到底怎样了,还在不在人世……”杜大夫喃喃。 江城和桓昭体味到杜大夫话语中的苍凉之感,都替他难过。 元维也觉心酸。 杜大夫一手扶地,想要站起来,江城忙扶起他,“杜大夫,我扶您回去吧。”杜大夫站起身,走的很慢,“小丫头,这株九叶苓兰你让人看好了,我有用处的。”江城满口答应,“那当然,一定看好了。”当即便命人在这里搭了架子,把这株药草看好,不许人在蘅芷园随意走动,又问桓昭,“阿璃,你和我一起走么?”桓昭摇头,指指元维,歉意的道:“我把这个人弄走。”江城微笑,“十五殿下也是惦记自己的同胞兄长,虽然做法似乎值得商榷,心情却是可以理解的。”桓昭感激的点头,“嗯,知道了。”江城安抚的向她笑了笑,扶着杜大夫慢慢回去了。 回到院子里,江城命人打来温水替杜大夫洗过手脸,陪他一起在荫凉之处坐了,摆上茶点,“这猪油糕和红豆饼味道不错,您尝尝。”杜大夫一向爱吃,今天却是没情没绪的拿过来咬了几口,食不知味,“唉,也不知我师父现在怎样了。”江城沉默片刻,慢慢问道:“穆神医是您的受业恩师,对么?”杜大夫道:“你这丫头聪明的很,我瞒不过你,索性也不哄着你了。不错,穆神医是我师父,我这个姓便是为了纪念他老人家的,他老人家姓穆讳图,我便把两个字拼在一起让自己姓了杜。唉,我本来就是个孤儿,被他老人家收养的,姓什么都无所谓了,只是多年没见着师父,心里空空的,真不是滋味。” 江城倒了杯热茶递给他,杜大夫接过来喝了几口,脸上烦恼之色一点没减少。 “杜大夫,您说当年是他赶您走的么?”江城缓缓问道。 杜大夫皱眉,“是啊,他也不知是怎么了,见了我没多久便变了脸色,硬赶我走。” 江城凝神思虑片刻,道:“自从那次您和他分离了之后,便再也没有通过消息,是么?” “不是。”杜大夫摇头,“那次他把我赶走之后,让人传了消息给我,说让我立即离开,之后改名换姓,不要再回洛邑,还特地交待我……”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迷惘的神色。 “交待您什么?”江城心提了起来。 杜大夫想了半天,长长叹气,“他老人家一向是很清高的,那回却说了些很奇怪的话,让我以后不要恃才傲物,最好找有权势的大人物做靠山,在豪门贵族中隐居……” “所以您才会答应乐康公主和安东将军的邀请,对么?”江城好像明白了什么。 杜大夫闷闷的点头。 江城起身在院中缓缓踱步,“穆神医赶您走,一定是他当时遇着什么事了,想要保护您,让您置身事外。至于不和您通消息,应该也是为了要保护您,至于他一反常态要您找豪门做靠山,或许是因为……”江城停下脚步,脸上现出奇怪的神色,“或许是他得罪了什么豪强,怕被打击报复连累了你,所以要你预先找好靠山,免得被连累了吧。” “大夫治病救人,能得罪谁?”杜大夫不解。 “如果病没治好呢?”江城淡淡道。 杜大夫气愤,“大夫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包治百病。更何况有些人就是阳寿尽了,神仙下凡都没办法的,救不了他,拿大夫撒气是什么道理?” “您是不是被病人家属无理取闹过?”江城敏锐的看着他。 杜大夫悻悻然,“当然有了。有一回被一个年过花甲的老者请去他家,给他快九十岁的老父亲看病,我这凡夫俗子无力回天,没把那位年近九旬的老翁从阎王手中救回来,结果被这家人视为庸医,暴打一顿……” “天呢。”江城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这医闹还真是每个时代都有啊,快九十岁的老翁病死在床上,也要找大夫的麻烦,责怪大夫没有尽力,没有把他救回来。这纯粹是不讲理了,快九十岁的人各个零件都已经老化,自然规律逃不过的,哪个大夫能保证让他长生不老啊。这也要打,做大夫真是不容易…… “然后乐康公主和安东将军差人来请,我便没推辞。”杜大夫痛快的喝了一杯热茶,抬起衣袖抹去额头的汗水。 江城柔声安慰,“从前的事就别想了,现在有我在呢,我好歹也是大梁的公主,别的不敢说,保护您还是没有问题的。”杜大夫目光柔和,叹气道:“小丫头,我后悔了,我应该早点把我师父的事告诉你,说不定你有办法替我找到师父呢。”江城道:“亡羊补牢,永不为迟,您现在告诉我也不晚,我会派人找穆神医的。”杜大夫欣慰的点头,“我就知道小丫头靠的住。” 江城又仔细问了他和穆神医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形,知道他们是在洛邑药王谷,穆神医的老家。洛邑处于北魏、大梁交界处,大部分时候是在北魏的版图中,但有时候大梁北伐,也会暂时收归大梁。那年正值魏、梁两国开战,洛邑年初还属北魏,年中便被大梁夺了去,到了年底却仍旧被北魏以重兵攻陷,真是乱的很。杜大夫回忆,“我抱着孩子到了之后,看到谷外有兵士把守,便多了个心眼,把孩子放到了我身后装药草的麻袋中,之后才壮着胆子往前走。把守的兵士过来盘查,我便说我是穆神医的弟子,奉师父的命出外采集珍贵药草,现在回来了。兵士打开麻袋看了看,见里面果然是药草,便没在意,挥挥手,让我进去了。幸亏那孩子已是病的昏昏沉沉,并没发出声响,所以兵士并没发现他。”江城惊讶,“药王谷有兵士把守?”杜大夫点头,“对,不只谷外有,谷里也有,我见到师父,他老人家正愁眉不展,见到我便把我拉到屋里,关紧屋门,命我速速离开,不可久留。我那时一心惦记那孩子的病情,赶忙把麻袋取下来,打开麻袋,捧出孩子……” 江城听的都呆住了。 她原来还以为杜大夫是正大光明抱着孩子去找穆神医的,原来不是啊,原来弄的这么惊险,跟间谍似的…… “之后怎样了?”江城忍不住问道。 杜大夫道:“我师父和我一样,看到疑难病症便来了精神,把孩子放到桌案上仔细为他诊治过,之后便说‘事在人为,或许有救’。” “如此。”江城了然。 穆神医果然了得,杜大夫现在也未必治的好的肺疾,当年他便说“或许有救”了。 “然后呢?”江城追问。 杜大夫脸上现出烦恼之色,“师父身旁本来是有两个采药煎药的童儿的,那时却全不见了,师父给那孩子看过之后,自己动手煎药。我问童儿哪里去了,师父含混了几句糊弄我,不肯说实话。我问那把守的兵士是做什么的,师父不仅不肯说,而且脸色大变,硬是把我赶走了。” 江城安抚的拍拍杜大夫。默然。 这位穆神医一定是位心地很好的长者,他自己被人挟持了,不得自由,或许被迫为哪位要人治病,这位要人的病情不稳定,或许很难治好,所以他设法把两个童儿全打发走了,独自留下面对病人家属的怒火。杜大夫在这个时候硬闯了来,他也没有想要这个徒弟帮他什么,而是脸色变了,撵他走,要他远离这是非之地…… 江城想着想着,心头忽然生出不妙之感。 穆神医,陵江王当年先后两回差点进了鬼门关,把他救回来的都是穆神医啊,而且当年十三郎在宫中遇刺,身受重伤,桓大将军也是拼命要找穆神医救治…… 江城心生怖意,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我会设法寻找穆神医的。”江城郑重的说道。 找到这个人吧,没找到这个人之前,何必自己胡乱猜测。 杜大夫心事重重的点头,“好。” 这天阿倩在嘉苑玩的很开心,到了申时才依依不舍的和寿康公主、江城等人告辞,和杜大夫一起坐上牛车,由众多侍卫护送回了东宫。 元维痛哭了一场之后,把今天的事写了一封亲笔信详细禀告给他的父亲北魏明德皇帝。魏帝来信把他嘉奖了一番,告诉他,“朕相信,找到你七兄,已是指日可待。”虽然元维并没有完成他所交待的任何一件事,但因为元维找到的这个线索实在太重要了,所以很大方的答应元维,“你的王妃可以自择,你也可以一直留在建康求学,朕不会干涉。”元维大喜,怀着忐忑的心情向魏帝说明心意,“……臣爱慕桓九娘子,若能与她结为夫妇,诚为人间至乐之事,别无他求。”魏帝应允了,派出使臣到大梁向桓大将军的爱女求婚,请求桓大将军许嫁爱女为大魏平王妃,元、桓两家,结为秦晋之好。   ☆、第175章 175 北魏方面派来的求婚使者是魏帝的姐夫兼亲信、上柱国大将军贺坚。贺坚的妻子是魏帝的胞姐朝歌长公主,本人则是追随魏帝多年、能征惯战的大将军,他在北朝的地位和桓大将军在南朝的地位相似,派出这样的使者前来求婚,别的不说,诚意还是很足的。 贺坚率领三百名近卫抵达建康的那天,就在京师引起了轰动。 “北朝的上柱国大将军啊,很大很大的官了,还是北魏皇帝的姐夫!这次是特地替他们的十五皇子向桓九娘子求婚的呢,听说这位大将军在北魏是日理万机的重要人物,派这样的人来向桓九娘子求婚,可见北魏有多重视了。”“有道理,但凡能称上柱国大将军的哪位不是了不得的大人物?这样的大人物充任求婚使者,桓九娘子真有面子。”议论纷纷。 也有人替桓昭抱不平的,“他北魏的求婚使者是与众不同,那是因为咱们桓大将军的嫡出爱女身份在这儿摆着呢!诸位想想,桓九娘子是什么身份、什么人品、什么才貌?”“就是,咱们桓大将军的爱女身份贵重,品貌端淑,仪态万方,北魏让他们的上柱国大将军来担任求婚使者又怎么了?这是应该的!”立即有人热烈的响应起来。 还有人对北魏这位十五皇子好奇起来,“人品如何?配得上桓大将军的爱女么?”便有好事者笑着告诉他,“北魏十五皇子现在太学读书,人物隽秀飘逸,学问还是很不错的,我听几位博士夸奖过他呢。”于是围观的闲人们都笑了,“这么说起来是郎才女貌了,喜事,喜事。” 贺坚这样的人物到了建康,天佑皇帝也没怠慢他,亲自接见了他,还在建章宫设宴招待,宴会规格很高。贺坚这位名将中等身材,相貌儒雅,说话慢而清晰,一言一行都是彬彬有礼,毫无战场上的杀伐之气,也没有上一任使臣武国侯李安民那样的骄矜之气,得到南朝官员的一致好评。 元维和贺坚坐在一起,满含希冀,又很有些惶恐不安。 “大姑父,桓大将军如果不答应可怎么办呢?”他紧张的低声问贺坚。 贺坚微笑,“十五郎,你先告诉姑父,你和桓九娘子是如何认识的,好么?”元维脸红了红,吱唔道:“我,我是……”他不可能把桓昭替别人到太学打量他的事说出来,想了片刻,含混的道:“我应邀参加寿康公主府的嘉苑雅集,在雅集上偶然间见到了桓九娘子,惊为天人,一心求为王妃……”贺坚笑了笑,“好,姑父知道了。”拍拍他的肩,安抚的道:“你一表人才,和桓九娘子年貌相当,桓大将军没有理由拒绝你的。”元维惴惴不安,“可是我听说三兄当年在建康便被拒绝了啊。”贺坚微哂,“婚姻大事不以礼相求,被拒绝可不是应该的么?你放心,姑父不会那样的。”元维信赖的看着他,“是,我知道,姑父做事最稳妥了,和三兄是不同的,和我舅父也是不同的。”贺坚不由的一笑。 贺坚起身向桓大将军敬酒,恭敬而诚恳,“敝国皇帝陛下命下官为求婚使者,替十五皇子元维向令爱九娘子求婚。若蒙阁下允婚,十五皇子和王妃成婚之后会继续留在建康求学,还求大将军多加照看。”桓大将军谢过他的好意,“多谢贵国皇帝陛下和十五殿下对小女的垂青。请允许我回府之后和公主殿下商议,之后再给您回复。”贺坚微笑,“那是自然。下官就等您的好消息了。” 安东将军和范静是在座,看着这样的一幕,范静不过是一笑,“看来娘子要失望了,需为琛儿另觅良缘。”安东将军却是头皮发麻,“北魏那位十五皇子本就是人中龙凤,品貌出众,现在北魏又摆出这样的阵仗,拿出这样的诚意,看来这件婚事十有八-九是要成了。公主若是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样呢……”越想越头疼。 宴会结束之后,散席回府,安东将军不敢见乐康公主,回了书房。可乐康公主也听说了北魏使者入城的事,正憋了一肚子的气等着他呢,哪容得他这么轻易的便躲开了呢?知道他回府,立即差婢女来请,“公主殿下有要事相商,请驸马务必过去。”安东将军无奈,长叹一声,对婢女道:“请告诉公主,我稍后便来。”婢女答应着去了。 安东将军呆了呆,硬着头皮去见乐康公主。乐康公主见到他进来便连珠炮似的问道:“北魏使者到了对不对?听说是北魏的上柱国大将军,很大很大的官?他是来向阿璃求婚的,对不对?姐夫有没有答应他?你快告诉我!”安东将军无奈,只好慢慢告诉她,“来的是北魏皇帝的姐夫、朝歌长公主的驸马、上柱国大将军贺坚。这人在北魏的地位和姐夫在大梁差不多,可称为北魏第一重臣,他确实是替十五皇子元维向阿璃求婚的,姐夫没有立即答应他,说要回家和阿姐商议……”乐康公主听的眼中冒火,恨恨道:“北魏皇帝真是可恶极了!建康有多少好女郎他不求,偏偏要求阿璃!依我看,他这是没安好心,想娶了阿璃好拉拢姐夫、要胁姐夫,姐夫不能上了他的当!”安东将军苦笑,“应该也不是吧?贺坚说十五皇子成婚之后可以继续留在建康,在建康求学,应该不会是为了要胁姐夫。”乐康公主更是气得发昏,咬牙道:“北魏的皇子娶妻之后还留在南朝求学,这简直跟入赘似的,我就不信一国皇子肯这样。这里面一定有阴谋!姐夫不要上了他们的当才好!” “姐姐和姐夫会为阿璃打算的。”安东将军温声道。 乐康公主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坐都坐不住了,起身踱步,“不行,明天我得去见见姐姐,提醒提醒她,不能让她上了北魏这些老奸巨滑之人的当,把阿璃送入虎口。阿璃这样娇生惯养的孩子,还是嫁给咱们阿放这样的既才貌双全又知根知底的郎君,才能过上太平富贵的好日子。” 安东将军很想劝劝她的,可是看到她那狂怒的神色,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乐康公主这样的人,他还真是惹不起。 到了第二天,乐康公主真的在家里坐不住,去了寿康公主府。 瘐涵就快要和十四郎成婚了,不便再去桓家,所以她是独自一人去的。 到了寿康公主府,她也顾不上客套,便苦口婆心劝起寿康公主,“阿姐,那北魏皇帝也不知安的什么心,堂堂一位皇子竟然肯入赘,这里面不知有什么阴谋诡计呢,阿姐劝劝姐夫,为了阿璃一辈子的美满富足,还是慎重一些,把这婚事拒绝了吧。” 寿康公主听到她这样直白的干涉起桓昭的婚事,有些不快,正要开口驳斥她,婢女却来禀报,说桓大将军和北魏的上柱国大将军贺坚、十五皇子元维一起到了,寿康公主便道:“请他们进来吧。”她问乐康公主,“阿妹要和我一起见见求婚的使者,还是到花园里逛逛,散散心?”乐康公主知道贺坚是来求婚的,心里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走了实在不甘心,留下来吧又有点不好意思,而且看寿康公主的意思分明是不大愿意谈论儿女婚事的场合多上她这一个外人,思忖片刻,道:“我懒怠见北魏的人,又不爱走远了,不如我到屏风后暂坐,如何?”寿康公主点头,“阿妹请自便。”乐康公主便避到屏风后去了。 桓大将军陪着贺坚、元维一起进来了,宾主相见,彬彬有礼。 贺坚向寿康公主说明了魏帝的意思,寿康公主缓缓道:“十五殿下要留在建康求学,不知大约是多少年?若是三年五年之后便要返回北魏,我和小女还是要骨肉分离的。”听她的话意,对这桩婚事还是有顾虑的。 元维露出焦急的神色。 贺坚微微笑了笑,问元维,“十五郎,你在建康学习五年,够么?” “不够。”元维脱口而出,“建康的宿儒大家很多,前朝典籍也很多,我就是在这里学上三十年二十年,也觉得不够啊。” 他语气急切,桓大将军、寿康公主和贺坚不由的都笑了。 这年轻人炽热的感情,把他们这些已经年过半百或是即将半百的人都给感动了呢。 贺坚微笑道:“下官是十五郎的姑父,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这孩子大概因为从小到大的老师全是建康人氏,一直向往南朝风流,很久之前便想到建康来求学了。他想在建康求学二三十年,那便暂时以二十年为限吧,三十年也并无不可。” 寿康公主听的颇为心动。 桓昭的心思,她这做母亲的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做为一位溺爱孩子的母亲,当然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如愿以偿嫁给她喜爱的郎君。若是元维真的能留在建康二十年,也就是在她有生之年桓昭都可以陪在她身边了啊。 “贺大将军可以当家作主,是么?”寿康公主微笑问道。 贺坚躬躬身,“下官离开燕京之前,敝国皇帝陛下吩咐过,是否留在建康以及留在建康多久,主要看十五郎自己的心愿。” 寿康公主面色一松,“如此。” 她抬起头,正好遇上元维那亮晶晶的眼神,有着少男的羞涩,更含有无限希望和憧憬。 寿康公主心一软,徐徐道:“如此,请贺大将军留下庚贴。” 留下庚贴也就是说接下来要请大师给合八字了,虽然不是直接允婚,至少也是松动了。 贺坚和元维俱是大喜。 屏风后的乐康公主却是肺都要气炸了,心中把寿康公主骂了又骂,“愚蠢啊,我方才都提醒过你了,要小心北魏,要小心北魏有阴谋诡计,你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啊。愚蠢,真是太愚蠢了。”如果外面的那对夫妇不是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或许乐康公主现在会忍不住自己的怒火,冲出去痛骂他们一顿。不过桓大将军却是朝中重臣,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寿康公主更是神宗皇帝和王皇后的嫡出爱女,自小颐指气使惯了,乐康公主在她面前威风不起来。心里骂着他们,一直想冲出去,最终还是没敢真的冲出去。 乐康公主却也在屋子里呆不下去了,失神的走了出去,到后院一处僻静之处坐了,望着一丛娇艳的芍药花发呆。 花开的这么好看,她的心境却这么凄凉,真是可悲啊…… 乐康公主觉得生活太亏待她了,觉得她姐姐寿康公主太亏待她了,她从多少年前便相中十三郎做女婿,寿康公主明明知道她的心愿,却一直不肯成全她,最后宁愿让十三郎尚了公主,做了驸马。现在她退而求其次,要为瘐涛聘桓昭为妻,这明明是再好不过的姻缘,寿康公主却还是推三阻四的一直不肯答应,今天却收下了北魏十五皇子的庚贴。“公主就这么好么,皇子就这么好么?哼,我的阿敏比公主差哪里去了,我家阿放又比那异国皇子差哪里去了?元维能二十年留在建康,我家阿放还能一辈子留在建康呢,不比他强多了?”乐康公主心中怨念。 收下庚贴,以后就是找大师合婚了。 合婚其实只是走个过场,两家如果真的想要缔结这桩姻缘,就算八字不合也能想办法破了的。 乐康公主思来想去,很不甘心,“阿姐和姐夫可以看不起我,不能看不起我家阿敏和阿放!不行,我得设法救阿璃,不能让她嫁给那心怀叵测的北魏皇子,跳进火坑。” 现在不是只是收下庚贴了么?那许婚至少是几天以后的事了,还来的及。 怎样才能破坏掉这门婚事呢?乐康公主冥思苦想。 “嘻嘻。”她耳边传来年轻女郎的嘻笑声。 乐康公主惊觉,往四处看了看,见桓昭在前面跑,元维在后面追,两人都是一脸的阳光灿烂。 “男的不知礼,女的不知羞!”乐康公主见了,登时大怒。 “还有姐姐和姐夫,对阿璃管的也太松了,太惯着她了!”骂过桓昭和元维,她又怪起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心中愤愤不平。 两个年轻人的欢笑声实在刺耳,乐康公主再也坐不住,站起身,咳嗽了一声。 桓昭和元维没想到这里有人,都呆了呆。桓昭悄悄探头往这边看,见是乐康公主,她吐吐舌头,弯下了腰,躲到一株树后,不肯再露面了。元维认得那人是乐康公主,思忖片刻,“女郎躲起来了,肯定不想让姨母看到,那我也躲起来好了。”和桓昭反方向走,轻手轻脚躲到了花墙边的葡萄架下。 乐康公主却悠闲的冲着葡萄架来了。 元维心中暗暗叫苦。 不过,还好他现在不是和桓昭在一起的,就算被乐康公主发现了也没事,所以他心里并不慌。 乐康公主到了葡萄架下,却在一个草编的藤椅上坐下来了,悠悠叹了口气。 “您还不走了啊?”元维悄悄探头看了看,冲乐康公主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乐康公主是桓昭的姨母,他便也当作自己的姨母了,虽然不敢站出来,但感觉上还是很亲近的。 乐康公主抬手拢着鬓发,幽幽道:“阿姐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收下了北魏十五皇子的庚贴。难道她就那么喜欢皇子和公主么,难道她就那么喜爱权势么,明明我家阿放和阿璃才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两个孩子从小便要好啊。” “什么?”元维听的呆了呆。 片刻之后,他心中涌起怒意,“什么青梅竹马,什么两个孩子从小便要好,阿璃才不会这样呢!姨……乐康公主胡说!”现在他可是不肯再叫姨母了。 乐康公主一边幽幽抱怨,一边侧耳听着元维的反应,见那边一直静悄悄的,不屑的撇撇嘴,心道:“什么北魏皇子,也是个没血性的。”她也是个性情执拗的人,遇事该拐弯的时候就是不拐弯,一条死胡同就是要走到底,不到黄河就是不死心,又幽幽叹了口气,“唉,阿姐,我这做阿妹的哪点对不起你了,你这么看不起我?”满心想提提自己对寿康公主的好处,提提寿康公主的“忘恩负义”,可寿康公主是王皇后嫡出的公主,她却是庶出的,从出生一直到现在她没有任何一个时期是能比得过寿康公主的,寿康公主也从来没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她就是想控诉也没的控诉啊,冥思苦想了许久,终于想到一件算是她帮忙过寿康公主的,语气幽怨的讲了出来,“我是怎么对你的?你又是怎么对我的?十三郎那年才三岁,阿父喜欢他,抱了他去玩,谁知中途遇上刺客,十三郎受了重伤,那小小的孩子眼看着就要一命呜呼了,那时候你痛苦成什么样子?还不是我这做阿妹的陪着你么?” 元维好像被兜头泼了冷水似的,从头凉到脚,“可怜的兄长,小时候也是这么可怜啊。现在他真是长成了神仙般的人物,谁知道他也在鬼门前打过转转呢。” 乐康公主想破脑袋也没想到什么新鲜的事,只好就着这件事继续抱怨下去。 “十三郎伤的那么重,所有的太医束手无策,阿父都暗中替他准备小棺材了,你和姐夫不肯放弃,我不是一直支持你的么?姐夫带着十三郎找寻神医去了,你在公主府哀哀哭泣,那时候不是我这做阿妹的陪着你么?不是我和你一起度过难关的么?十三郎伤的太重了,神医一时半会儿也救不了他,要慢慢将养,那么日子你度日如年,我是怎么宽慰你的?十三郎一直到六岁才治好伤,才回到你身边,我陪了你三年多啊,那样的日子,难道你忘记了么?” 元维好像被雷劈了似的,僵住了,整个人都动不了了。 兄长和七兄年龄相近,他三岁的时候在宫中遇刺,也曾经重病将死!所有的太医都没有办法,桓大将军带他寻访神医,又是一位神医!三岁到六岁啊,兄长他三岁离开父母,被神医悉心医治了三年多,才捡回一条性命!三岁到六岁,三年多的光阴…… 元维呆呆的站着,汗水顺着他的脸颊不停流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第176章 176 乐康公主搜肠刮肚想要再倾诉些什么,再抱怨寿康公主几句,可她实在想不出什么来了。 “我都已经说了这么多,元维你应该知道寿康公主有多忘恩负义多贪慕权势了吧?她的女儿你娶不得啊,还不赶紧去退婚。”乐康公主恨恨的想道:“你应该满脸怒气的冲出来,冲出花园,冲出寿康公主府,永远不要再回来了,知道么?” 可她身后却静悄悄的,元维很久都没有动静。 元维脑海中模模糊糊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敢深想,汗水、泪水不停往下流,惶恐失措。 “这北魏的什么十五皇子真是不懂事,也不生气,也不发怒,一点脾气没有!”乐康公主等来等去,等的都有些不耐烦了。 桓昭在树后躲了一阵子,见乐康公主一直不走,也很不高兴,“姨母这是怎么了,坐葡萄架下有意思么?流连忘返?”她想了想,“我现在过去见姨母,和元十五也不是同时出现的,姨母就是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的。”定了主意,从树后出来到了小路上,笑盈盈往乐康公主这边走,“姨母,您怎地在这里?”乐康公主勉强笑了笑,“葡萄架下凉快,姨母在这里纳凉。”桓昭到了近前,正想和乐康公主闲话几句,可一抬眼,元维那汗水、泪水一起流落的狼狈样子映入眼帘,她不由的吓了一跳。 “喂,你怎么了?”桓昭失声叫道。 乐康公主看着桓昭的样子很不对劲,下意识的回过了头。 元维汗水、泪水流了满脸,胸前的衣衫已经湿透了。 看到元维这个模样,乐康公主也目瞪口呆,“这……这……”这小子他还是有反应的啊,可是他这反应太奇怪了,流什么汗,流什么泪,你心里有数知道寿康公主是什么人,把这婚事退掉不就行了么?也至于这样? 元维好像傻了一样,还在默默流泪。 “哎,你怎么了啊?急死人了!”桓昭顿足。 乐康公主幸灾乐祸的扯了扯嘴角,皱眉道:“十五皇子这是怎么了,别是撞着什么了吧?看着倒像是……像是丢了魂似的……” 桓昭愈发着急了。 乐康公主恨的咬牙,“阿璃你才认识这元十五多久,可你从小便认识阿放了!阿放若是这样了,你也会着急么,会么?” “元十五!”桓昭横眉怒目。 “我没事。”元维如梦方醒,抬手抹了把泪水,用力挤出丝笑容,“放心,我没事。” 他费力的抬起腿,一步一步,慢慢往桓昭和乐康公主这边走过来了。 他身体有些僵硬,每走一步,似乎都要用尽全身力气。 桓昭看到他这样,又是疑惑,又是心疼,“你到底怎么了啊?”她声音变细了,也柔和了。 “我真的没事。”元维心中内疚,低声说道。 桓大将军和贺坚同时疾步向这边过来了,“阿璃!”桓大将军口中呼唤着女儿,脸上有焦急之色,桓昭忙快步迎上去,“阿父,我没事。”她携了桓大将军的手,冲元维站着的方向努努嘴,小声的道:“我没事,是元十五不知怎么了,他在葡萄架后躲着,姨母在葡萄架下乘凉,我过去的时候他满脸都是汗水、泪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姨母狠狠打了他一顿呢。可是姨母在架下坐着,他在后面站着,姨母也打不着他啊。”桓大将军诧异道:“你姨母也在这里?”望了乐康公主一眼,现出沉思之色。 贺坚惦记元维,飞快的到了他身边,伸手扶住他,“小十五。”元维冲他扯扯嘴角,“姑父。”贺坚见他笑的这般勉强,一阵心痛,看到乐康公主呆呆的站在元维面前,便沉声问道:“这位夫人,请问我家十五殿下这是怎么了,为何他会是这幅模样?”他并不认识乐康公主,但是看衣着也知道这是位贵夫人,元维神态如此反常,乐康公主又在现场,那他无论如何也要问上一声的了。 “我,我不知道啊。”乐康公主茫然。 她是想要刺激元维的,可她是想要元维生气、愤怒、厌弃寿康公主,进而生出退婚的心思,可不是想让元维流泪流汗,发痴犯傻啊。 “这位夫人,我家十五殿下身份贵重,一言一行、一喜一怒都至关重要,还请您务必告诉我实话。”贺坚沉声道。 他并非普通人,而是北魏高官、上柱国大将军,儒雅虽儒雅,自有久居上位者威严傲慢之气,乐康公主为他气势所摄,更加结结巴巴了,“我,我,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这倒不是谎话,她是真的不明白,真的弄不懂眼前的情势了。 “姑父,请您不要追问了。”元维握住贺坚的手,弱弱的说道。 贺坚看到他央求的眼神,心也有些软了,柔声道:“好,姑父不再问了。小十五,你没事就好。” “我没事,姑父,我真的没事。”元维一再表白。 贺坚安抚的拍拍他,“好,姑父明白了。” 他很想知道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现在是在大梁,是在寿康公主府,他不宜太过咄咄逼人,而且元维看眼神还是清醒的,那他回去之后细问元维也就是了,又何必在寿康公主府胡乱得罪人呢?他是北魏求婚使者,替元维向桓昭求婚来的,不可节外生枝。 贺坚虽然不再追问乐康公主,可是看元维脸都发白了,还是很心疼。 桓大将军和桓昭过来了,桓大将军柔声道:“十五殿下脸色不大好,怕是中了暑,先回去歇歇,好么?”贺坚正心疼元维呢,闻言正中下怀,“对,他应该是中暑了,应该回去歇着。”元维努力冲桓大将军挤出丝笑意,“伯父,我没事。”贺坚一直悬着的心忽地放松了,“呸,这当儿还忘不了巴结妇翁,看来小十五是真的没事,做姑父的白替他担心了!” 贺坚扶着元维往回走,临走前回头望了望还在发呆的乐康公主。 不知怎地,贺坚觉得这位素不相识的夫人一定跟元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她看样子就是一个会胡乱说话的人啊…… “姨母。”桓昭没有跟桓大将军一起回去,走到乐康公主身边,彬彬有礼的叫道。 姨母,原来这位是桓九娘子的姨母。贺坚这才明白了乐康公主的身份。 桓昭既然称呼她为“姨母”,想必她是乐康公主或灵寿公主中的一位。灵寿公主排行最小,才三十多岁,还很年轻娇俏,眼前的这位却已是人到中年了,所以她应该是乐康公主。 “乐康公主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小十五会这样?”贺坚一路走,一路想着这个问题。 回去之后,元维渐渐恢复了常态。 他和贺坚是来求婚的,不宜逗留太久,回去之后又喝了杯茶,也就起身告辞了。 桓大将军亲自将他和贺坚送了出来。 “伯父,不敢劳您大驾。”元维很客气的推辞。 桓大将军风趣的道:“十五殿下,你如果一个人来我大概不会送你,可是有你姑父贺大将军在,我如果送都不送,不是显得我太没礼貌了么?” “对,十五郎,你自作多情了。桓大将军是来送我的。”贺坚也微笑着打趣。 元维脸红得如同天边云霞。 桓大将军和贺坚同时哈哈大笑。 桓大将军一直把他们送到大门外,看着这两人上了马,在侍卫的陪同下疾驰而去,才敛去笑容,“元十五方才为什么会是那幅模样?乐康公主对他做了什么?” 和贺坚想的一样,桓大将军问也没问,就断定是乐康公主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才会令得元维如此反常。 桓大将军大步流星的回去了。 厅堂之中,寿康公主默然在上首坐着,乐康公主坐在她身边,桓昭坐在乐康公主对面,正委屈的问着她,“姨母,您到底和元十五说了什么,他那么大的人都哭了啊?”乐康公主脸涨得通红,非常狼狈,“阿璃,姨母和他又不熟,能说什么啊?” 桓大将军在门前默默站了片刻,转身出去,命人去请江城公主。 江城公主府就在隔壁,所以江城来的很快,“大人公,有何吩咐?”江城浅笑盈盈的问道。 桓大将军也笑,简短把今天的事说了说,“……我不便细问你姨母,阿令,这件事要麻烦你了。”乐康公主是他小姨,让他这位大将军去质问小姨子他还是觉得挺难受的,可是又不能放任不管,想来想去,还是把这件事交给江城吧。以江城的聪慧,一定会处理的很好。 “我是什么人啊。我办事,您就放心吧。”江城大包大揽。 桓大将军欣慰点头,“那是自然。”把家里的事交给江城,他出府去了。 他这位大将军还是很忙碌,真正是日理万机。 也正因为这样,他更能理解北魏派出上柱国大将军贺坚为求婚使者是多么的不容易,可见对元维和桓昭的婚事是何等重视。 江城并没有立即进去,而是命人把她带到了方才那个葡萄架下。 她在葡萄架下坐了片刻,叫过婢女,交待了婢女几句话。婢女会意,去到厅堂之中小声向寿康公主禀告着什么,寿康公主温和对乐康公主道:“阿妹,阿令这孩子也是调皮,要请你到葡萄架下乘凉呢。”把乐康公主给气的,“不就是元十五哭了么,什么大事,你和阿璃盘问了我半天还不算,现在江城也来了!还要劳我大驾去什么葡萄架下乘凉!呸,江城拿我当什么了啊,我是她娘家姑母,夫家姨母,不管哪边来讲都是至亲长辈,她是这是对待长辈的礼貌么?”寿康公主微笑看着她,“阿令这孩子也是一片好意,阿妹你看……?”乐康公主忍气笑道:“好,我正想出去乘凉呢,正好和阿令这孩子一起。” 桓昭看着乐康公主的背影,有些纳闷,“阿母,阿嫂这是特地要姨母到方才的葡萄架下么?这样姨母便会实话实说了。”寿康公主安抚的道:“总之你阿嫂会有办法的,阿璃莫急。”桓昭小声嘟囔,“我才不急呢。”口中说着不急,脸上却不知不觉晕起胭脂般的颜色,娇艳如花。 其实江城并不是特地要把乐康公主再请到葡萄架下,只是想有机会和乐康公主单独说话罢了。 远远看着乐康公主过来了,江城便款款站起身相迎,“姑母,许久不见。” 乐康公主嫌弃的看了她一眼。 不管江城叫她姑母还是叫她姨母,她都是不乐意的。她可不愿有江城这样的侄女,更不愿有江城这样的外甥媳妇。 不过,虽然她看江城种种不顺眼,可现在皇帝不是她的父亲了,而是江城的翁翁。乐康公主就是再嫌弃江城表面上也要装装样子的,皮笑肉不笑的道:“阿令约姨母来乘凉啊,可真孝顺。” 江城按娘家的亲戚关系应该叫她姑母,按夫家的亲戚关系应该叫她姨母,她们都是公主,和普通女子嫁人之后就要以夫家为主不一样,完全可以按照娘家的关系来称呼的。不过乐康公主就是要和江城拗着,江城叫她“姑母”,她就偏偏要以“姨母”自居。 江城哪会跟她计较这个呢,微笑看着她,“姑母,您方才在这里说什么了,还记得么?” 乐康公主挺起胸膛,非常傲慢,“我哪知道元维在背后藏着?我不过是独自坐在这里,回忆起一些往事罢了。” 江城略微思忖片刻,缓缓问道:“姑母,您在这里提起十三郎了,对么?” 乐康公主本来正跟她赌着气呢,可听她单刀直入毫不隐讳的这么一问,也不禁愣了愣,“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奇怪了,她当时又不在,怎么知道我提起了十三郎?”乐康公主心里直犯嘀咕。 江城不在意的一笑。 怎么知道的?猜的呗。元维也不知是爱慕阿璃还是别的原因,总之他对桓广阳真的有兄长一般的尊敬。在桓家,元维在意的人就是阿璃和十三郎了,能让他泪流满面的应该也只有这两个人。乐康公主应该是提起了阿璃和十三郎这兄妹二人当中的一个,才会让元维失了常态的。阿璃会有什么的往事让元维哭成狗?江城想不起来。倒是十三郎,因为和元维的七兄差不多年纪,又同样在三岁时重伤将死,寻访名医,遭遇相似,令人唏嘘。 江城不说话,只是笑咪咪看着乐康公主,好像已经明白了一切似的。 乐康公主被她看的心里发毛,昂然道:“我是提起过十三郎小时候的事,那又怎么了?十三郎三岁时候在宫中遇刺,所有的太医束手无策,先父当时命人给他准备棺材了……” “可怜的十三郎。”江城听在耳中,虽然已是多年前的旧事,依旧一阵心疼。 十三郎真可怜,那么小的孩子,却受到那么大的伤害啊。 “……姐夫不肯死心,抱着他四处寻找神医,在十三郎还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终于找到那位神医,把孩子放在神医身边医治,等到他伤完全好了,抱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六岁多了。”乐康公主又诉说起她一生中唯一的功绩,“那三年多我经常过去陪姐姐,宽慰她,告诉她十三郎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健康的回来,这难道不是我姐妹情深么?” 江城如闻惊雷,木木的坐到了藤椅上。 三年多,十三郎那次治伤竟然长达三年多,三岁离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六岁多了。三岁到六岁多,一个孩子的面貌得起多大的变化啊,连亲生父母也未必认得出……江城不知自己脑海中怎会冒出来这样的念头,觉得这实在太可怕,忙摇了摇头,好像要把这念头撵跑似的。 “姑父姑母多爱十三郎啊,十三郎在父母身边多受宠爱多自在啊,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以前是,现在是,今后也是,我们永远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江城含泪告诉自己。 她缓缓站起身。 乐康公主却不依不饶的问着她,“三年多啊,那三年多我一直陪着她,安慰她,鼓励她!这是不是姐妹情深,你说,这是不是姐妹情深?” “阿妹。”她身后响起寿康公主沙哑的声音。 乐康公主怔了怔,傻了似的转过身。 寿康公主扶着桓昭,脸色发白,“父亲还在的时候,是怎么吩咐咱们的,你忘记了么?你在父亲面前发过什么样的誓,你也忘记了么?”乐康公主慌张起来,“阿姐,我,我一时糊涂,忘了……”是啊,十三郎回来之后,她和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一起被神宗皇帝叫了去,在他面前发过誓,一辈子不提起十三郎在宫中遇刺、养伤养了三年多之后才回到建康这件事,为什么今天她鬼迷心窍,会把当年的誓言给忘了呢? “父亲在,你便记得;父亲驾崩,你在他面前发过的誓便忘了。”寿康公主语气冷冷的。 乐康公主浑身冷汗直流,“不是,不是这样的……” 想到她在老皇帝面前发过的誓言,乐康公主头晕眼花。 寿康公主疲惫的闭上眼睛,“十三郎当年才三岁,看到刺客扑向他的外祖父,奋不顾身扑过去,替他外祖父挡下了那致命一击。这是他的孝顺之处,却也令得他的外祖父内疚之极,看到十三郎便回忆起往事,痛不欲生。我不忍见到他那样,便抱着大病初瘥的十三郎恳求他,命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发下誓言,永远不许提起,让他也不许再回想,凡事往前看。阿妹,父亲流着眼泪同意了,当年咱们都在他面前发过誓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没人再提起这件往事,唯独你……”她痛苦的扶额,轻声道:“你破了誓言,我也帮不了你,你好自为之罢。” 乐康公主腿软了,站不住了,瘫坐在地上。 江城扶住寿康公主,低低叫了声“阿母”,嗓子便哽咽住了,再也说不出话来。 寿康公主温柔拍拍她,“阿令,十三郎这孩子虽生长在锦绣丛中,从小却也是吃过苦的,所以我和他阿父很疼爱他,疼他到了骨子里……” 江城鼻子酸酸的,“所以,就算我一直任八娘,十三郎若要娶我,您也不会拒绝,是么?” “不会。”寿康公主微笑,细心把江城耳边的碎发拢到耳后,“你是任八娘的时候,我和你们的阿父已经同意这门婚事了。阿令,如果你有一个儿子,他小时候经历过那样的磨难,你也不忍心拒绝他的,对不对?” 江城眼睛红红的,连连点头。 桓昭在旁都听得呆了,“所以,所以……” 江城轻声叹气,“阿璃,北魏找他们的七皇子都要找疯了,元维尤其惦记他的同胞兄长。大概听到姨母的自言自语,勾起了他的伤心事吧?” “这样啊,也蛮可怜的。”桓昭很同情。 江城冲桓昭使了个眼色,桓昭乖觉,立即挽起寿康公主,甜甜的道:“阿母您知道么,我从前还嫉妒我阿兄呢,嫉妒您和阿父对他太好了。阿母,我现在懂事了,以后再也不嫉妒他了,好不好啊?”寿康公主很是怜惜,“阿父阿母也是疼爱你的啊,没分别的。”桓昭扶着寿康公主往回走,甜甜蜜蜜的哄她,“真的,也疼爱我啊?不许哄我。阿母,您如果疼爱我,这便回去好好的歇着,不许胡思乱想了。”寿康公主笑,“放心,过去的事阿母已经放下了。”母女二人偎依在一处,慢慢走远了。 瘫坐在地上的乐康公主这才回过神,“没有,我没有破誓,我发的誓是不许跟别人说,可我没跟别人说啊,我是自言自语……” “您是自言自语还是有意说给别人听的,您清楚,上天也清楚。”江城冷冷的打断了她。 乐康公主面如土色。 乐康公主今天做的事彻底把安东将军惹恼了,“阿敏以后是要嫁到桓家的,你在桓家做这样的事,为阿敏想过么?让阿敏以后怎么办?”破开荒的和乐康公主大吵一架,决定等瘐涵出阁之后他就搬回瘐家去住,不再跟乐康公主住在一起受她的折磨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晚上继续。   ☆、第177章 177 贺坚和元维一起回到馆舍后,便问起元维,“小十五,方才乐康公主说什么还是做什么了,你会如此失态?”元维眼神闪烁,吱吱唔唔,“没事,姑父,我……我也不知是怎么了……”贺坚见他不肯说,不禁心中纳闷,“小十五性情单纯,很少有事瞒着长辈的,这回是怎么了?” “你和桓九娘子的婚事,还要继续么?”贺坚问道。 “当然要继续!”元维差点跳起来。 贺坚微笑看着他,缓缓道:“好,姑父知道了。” 元维眼光闪了闪,低下头,讪讪的笑。 “小十五这是有事瞒着我了。”贺坚有些不解,却也没有想的太多,“这孩子心里是存不住事的,慢慢套他的话,总能问个一清二楚的。” 贺坚这想法本来是不错的,谁知当晚元维便发起了高烧,烧的糊里糊涂的。这可不是件小事,因为烧的太厉害要了小命的事又不是没有,贺坚忧心如焚,请了大夫服过汤药他也不放心,整晚守在元维身边,一直没有合眼。 “据那丐妇所言,小七当年就是高热、寒战,现在小十五也是……唉,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哪有脸回去见陛下啊。”贺坚望着脸色潮红的元维,忧心忡忡。 元维一直睡得很不踏实,到了后半夜烧的更厉害了,说起胡话,贺坚更担心了。 可是,当他无意中听到元维说的是什么胡话,却是惊心动魄,惊喜交加。 “小十五,你是因为这个才生的病么?”他低头抚摸元维的面颊,爱怜的叹息,“也是个傻孩子啊。” 他眼前浮现出桓广阳那张隽美又冷峻的面庞,心神激荡,“陛下一直坚持寻找七郎,我私下里还有些不以为然,因为即便找得到,七郎也不知沦落到哪里,说不定会是农夫或是猎户,没有见识,粗野不堪,根本不可能成为大魏的继承人。可是,如果他真的是十三郎,天呢,这样的大魏太子,简直完美!” 如果说他方才是不放心元维所以不敢入睡,现在却是心情太激动了,睡意全无。 他在屋里踱来踱去,最后终于坐下来亲笔写了密函,同样的内容写了四份,两份绑到了信鸽腿上,连夜放飞,另外两份分别交给两名心腹,命他们天亮便出城,分头行动,日夜疾驰,送回燕京。两名心腹知道所送的信函十分重要,不敢怠慢,回去收拾行装,天蒙蒙亮便骑马出来,一个去了北城门,一个去了西北城门,城门才开,他们便出城去了。 贺坚一夜未眠,清晨便进宫求见天佑皇帝,把元维的病情说了,请求皇帝派杜大夫前去治病。天佑皇帝知道元维高热不醒,安慰贺坚几句,答应了他的请求。杜大夫听说皇帝要他给元维看病,嘴角抽了抽,“就是那个扑倒我的疯子啊?今天他还发疯不?”收拾好药箱,命童儿背着,和贺坚一起出了建章宫。 在建章宫外遇到了桓广阳,杜大夫见了他眼睛便亮了,一把过去拉住他,“上回扑倒我的那个人了,陛下命我去看视,十三郎你陪我一起去吧,行么?”贺坚这回看到桓广阳的感觉和从前不同,抑制着心中的激动之情,歉意的道:“对不住,十五郎性情莽撞,吓到杜大夫了,下官替十五郎赔礼。十五郎昨晚发起高热,烧了一夜,下官实在担心,还求杜大夫快去看看他。”桓广阳见他眼圈都是青的,知道他这是昨晚没睡好,关切的问道:“十五殿下病了,发热了,是么?”拉拉杜大夫,“那个扑倒您的人病了,您快去看看他吧。我有要事见陛下,稍后我也过去。”杜大夫有些下气,“你还要去见陛下么?好吧,那你快点来。”贺坚向桓广阳道谢:“有劳五官中郎将。”桓广阳和他们道别,快步进了建章宫。 贺坚凝视他的背影,眼眸中是掩饰不住的狂喜和贪婪。 杜大夫奇道:“方才你不是急的很么?怎地还不走?”贺坚惊觉,歉疚的道:“对不住,下官关心十五郎的病情,方才有些痴迷了。对不住,对不住。”连声说着抱歉,礼让着杜大夫,“杜大夫,您请!”杜大夫大摇大摆的跟着他往外走,“请,请!” 到了馆舍,杜大夫看到昏迷不醒的元维,探了探他的额头,叹了口气,“好了,我知道你今天不会发疯了,只会发烧。”仔细的望、闻、问、切之后,皱起眉头,“你这烧的真还是不轻,得下猛药。”要了纸笔过来,开了方子,“先照这个煎一幅药来给他服了,让他先安安稳稳的睡一觉。”贺坚忙接过来交给仆役,“立即照着方子煎药。”谢过杜大夫,请他到客厅坐,杜大夫摇头,“不必。他烧的厉害,我替他降降温。”命人打过一盆温水,将巾帕沾湿,替元维一点一点擦拭身体。 “太感谢您了。”贺坚见状,非常感动。 杜大夫不在意,“医者父母心。” 他替元维擦拭过身体,仆役也把药煎好了,杜大夫拿过药碗闻了闻,又伸出指头沾了一点尝了尝,“趁热给他喝了罢。”贺坚忙坐到床沿,扶着元维,让元维靠到他身上,柔声道:“小十五,把药喝了,喝完药病就会好了,知道么?”命一名仆人端着药碗,他拿了勺子,一勺一勺喂到元维嘴里。 杜大夫看的很稀奇,“你这位上柱国大将军,很会喂孩子,很会伺候病人啊。”贺坚喂完元维药,累的出了一身汗,将勺子放回到药碗中,微笑道:“我是做父亲的人了,会哄孩子有什么稀奇。杜大夫您可能不知道,我有一儿一女,对我比对他们的母亲还要亲呢。”杜大夫惊讶不已。 贺坚小心的把元维放好,“小十五,你怎样了?有没有舒服一些?” 元维自然不会答复他,还昏迷不醒呢。 杜大夫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好,呼吸平稳多了。” 贺坚低头看了看,面有喜色,“杜大夫,您果然是神医!” 杜大夫道:“别,我谈不上,我若是神医,当年你们的七皇子也不用另求他人了。”贺坚听他主动提起七皇子,大喜,低声道:“杜大夫,多谢您,当年多亏了您……”杜大夫摆摆手,“咱们就不闲扯了。你家十五殿下只是发热,你却进宫把我要了来,若说只是为他看病,不是想借机问我点什么,我是不相信的。贺大将军,我敬你是位英雄,跟你实话实说,我知道的已经全告诉过你们了,再没有什么多余的可讲了。”贺坚心一沉,“这么说,您真的多年来没有再见过那位神医?”杜大夫怅然,“不只没见过,而且多年没有他的消息了。我也很想他。”贺坚不觉默然。 “您还记得我家七皇子的模样么?”半晌,贺坚试探的问道。 杜大夫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换作是你,二十年前见过的一个孩子,你还会不会记得很清楚?当然不会啊。我之所以记得那个孩子,一个是血玉难得,一个是他长的太漂亮,但最重要的原因却是他病的很严重,我看不了。我对疑难病症的兴趣是很大的,你明白么?若是那病症我见过却治不了,一定会终身难以忘记。” “如此。”贺坚露出了然的神色。 桓广阳来了。 他来的时候元维已经服过了药,睡的很沉,桓广阳亲自到床前看视过他,见他脸上虽然一片潮红,呼吸却很平稳,露出欣慰的神色。 贺坚看看躺在床上的元维,再看看坐在床沿的桓广阳,心神一阵激荡。 他俩真是很像兄弟啊,很像很像…… 贺坚恨不得上前拉着桓广阳的手仔仔细细端详他,仔仔细细问他这些年来的遭遇、感受,可是当桓广阳略带清冷的眼眸看过来,他却心中一凛,异常警觉,“他是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的爱子,听说他的阿父阿母待他如珠如宝,百依百顺,我若冒冒失失的和他接近,只怕反倒会坏了事……”他脸上浮起和善的笑意,抱怨的说道:“小十五这孩子真是快吓死我了。昨天回来我问了他几句话,他大概是怕羞,死活不肯说。不肯说便不肯说吧,是什么大事不成?晚上却发起高热来了,真是把我吓了个半死,昨晚一夜没合眼。”桓广阳浅笑,“您很爱惜十五殿下,大概做姑父的都会爱护内侄吧。”贺坚道:“看情形吧。若是爱重妻子,自然爱护内侄。”说的桓广阳也是一笑。 桓广阳知道元维病情稳定,也就放心了。 杜大夫留在了馆舍。 桓广阳离开之后,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亲自来看望过元维,天佑皇帝和太子也派宦者来送了药材,表示慰问。 “小十五,这些我回去之后讲给你姑母听。以后你留在建康,你姑母也可以放心了。”贺坚见南朝君臣对元维这么看重、关爱,非常感动,备觉欣慰。 当然了,感动归感动,欣慰归欣慰,该做的事他一样也没拉下。 元维和桓昭很快定下婚。因为贺坚是北魏重臣,不便在外久留,而元维成亲的时候若没有男方长辈在也不好,所以定婚之后贺坚很快在秦淮河畔为元维买下一栋带花园的豪华庄园,在这里为他们举行了婚礼。 婚礼是严格按照北魏亲王迎娶王妃的规格来的,郑重而奢华。 瘐涵和范瑶也先后出阁,成为幸福的新娘。 瘐涵出嫁之后安东将军便借口兄弟情深,借口要照顾大兄瘐侍中,搬回瘐家住了。乐康公主差点没气死,“若是你父母高堂依旧在世,要回家去照看也就罢了,兄长要你照顾什么?你大兄难道没有妻子儿女在身旁服侍么?”无奈安东将军已经受够了她,铁了心不愿面对她了,不管乐康公主说什么,反正就是要回瘐家住。瘐侍中是个好性子的人,也劝过安东将军,“弟妹是公主嘛,公主性子不好,那是难免的。你反正大半辈子都过来了,再忍耐几年吧。”他妻子刘氏却是因为之前乐康公主爱摆谱,架子大,不把她这长嫂放在眼里,早就心存不满了,见安东将军要回瘐家住,她倒是很赞成的,私下里劝瘐侍中,“若是神宗皇帝还在位,那是无论如何不许小叔回家住的。可现在不是了啊,陛下只是乐康公主的叔父,而且乐康公主还不得陛下的欢心,和江城公主很不和睦。小叔回家来住也好,一则煞煞乐康公主的傲气,省得她以后肆无忌惮,有事没事拿小叔来撒气,二则咱们也趁机和乐康公主分清彼此,以免触怒江城公主,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江城公主可是太子的掌上明珠,也是陛下最宠爱的孙女啊。”瘐侍中想一想,“夫人言之有理。”反正安东将军态度很坚决,也不听他的劝,他索性也就不管了。 可怜乐康公主人到中年,爱女出阁之后本就心里空落落的很不是滋味,又被安东将军这样冷漠无情的对待,真把她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她是公主,身份矜贵,可是她的亲生父亲已经不在人世,王太后不爱理她,这点家务事她又没办法拿到皇帝面前去说,皇帝一直没立皇后,六宫无主,太子妃就是实际上掌管后宫的人,可太子妃哪能看得上她啊?她若到太子妃面前倾诉,那不是自取其辱么?乐康公主觉得她受到了亏待,受到了背叛,可是思来想去,竟然没有人可以听她诉苦,为她做主。 乐康公主一个人失神坐在空荡荡的厅堂中,孤单、寂寞、无限冷清。 如果乐康公主就此警醒,去掉心中的戾气,依旧成为瘐涛、瘐涵的慈母,那么她虽然失去了安东将军,却还有瘐涛的陪伴。将来为瘐涛娶上一位贤妻,还是可以过上很舒适的晚年生活。但她忽然落到了这样的境地,伤心绝望之下变得更啰嗦更刻薄,逮住瘐便喋喋不休的诉说往事,既埋怨安东将军不体贴她,又埋怨瘐涛没本事不能替她争气,瘐涛不胜其烦,也住回了瘐家。原本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结果女儿出嫁了,丈夫离家出走,儿子跟着也走了,只剩下乐康公主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她受不了这个打击,竟然中了风,半边身子瘫痪,不能动弹,余生只能在床上度过了。 寿康公主知道之后,很为她叹息了一番,“在父亲面前发过的誓言怎能不遵守?不能因为父亲不在人世了,便把从前的誓言忘个一干二净啊。希望她以后谨言慎行,不要再胡言乱语了吧。”寿康公主顾念她这位妹妹,还为她叹息了许久,其余的人却是根本顾不上乐康公主瘫痪不瘫痪了。因为,近年来和大梁议和休战的北魏忽然陈兵边境,不宣而战,分东、中、西三条战线向大梁发起迅猛的进攻,来势汹汹,无可阻挡。 魏兵来势太猛,梁兵节节败退,从东到西,边境处处告急。 天佑皇帝大怒,召贺坚入宫,当着群臣的面加以诘责。贺坚异常镇静,“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陛下,请您派一位得力使臣和我一起去燕京,和我大魏议和。”天佑皇帝大怒,“朕宁愿亲披战甲,征讨背信弃之徒!”贺坚恭敬的道:“陛下请息怒。我还是那句话,这其中一定有误会,若陛下派出使臣到魏国议和,魏、梁两国都可以得到和平。” 因北朝这次发动战争很突然、很猛烈,南朝没有准备,被动,处于劣势,所以朝中主张议和的官员占了多数。天佑皇帝几经考虑,也勉强同意了遣使议和的提议。 在使臣的人选上,贺坚认准了桓大将军的次子、五官中郎将桓广阳,“这次和谈事关重大,若是官职比五官中郎将低,可以不必出使了,一定没用。若官职比五官中郎将高,不是位高权重,便是年事已高,行动不便。故此,还是请五官中郎将辛苦一趟吧。” “为何一定要我的儿子?”桓大将军怒,“我做这个使臣岂不是更好?” “大将军位高权重,不敢劳动。”贺坚冷静又恭敬。 “为何一定要孤的女婿?”萧冲也很生气,“孤是大梁太子,做为使臣岂不是更有份量?” “殿下乃国之储贰,不宜轻出,更不敢劳动。”贺坚更恭敬了,可是拒绝得更加彻底。 敢情你们就是要十三郎出使啊。桓大将军和太子都被气得够呛。 桓广阳出列,一步一步走到了贺坚面前。 他眼眸如同秋夜寒星,冷洌而明亮。 贺坚看到这样的桓广阳,又是欣慰,又觉心酸。 “你知道的,我朝陛下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见你一面的。”贺坚轻声道:“这次突袭东线西线全是在虚张声势,攻势最猛烈的是中线,目标便是桓暶所镇守的徐州。你耽搁的越久,桓暶便越危险。” 桓广阳目光由明亮转为幽暗,如深潭般一眼看不到底。 “我可以做为使臣去燕京。”桓广阳言辞铿锵,“但是,请北魏立即休战,从今天开始休战!” 贺坚略一思忖,当机立断,“好!如果五官中郎将立即随我启程,我今天便飞鸽传书,暂时休战!” 这一天,五官中郎将桓暾做为使臣随同北魏上柱国大将军贺坚启程出发,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家和母亲、妻子告别。 到了城门口,贺坚忽然勒住了马缰绳。 “五官中郎将,你回家见令堂一面吧。”贺坚想起那位外表看着傲慢实际上却是位慈母的寿康公主,起了怜悯之心,柔声说道。 “不必。”桓广阳冷冷的。 “或许你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贺坚怜悯之意愈浓。 桓广阳眸中闪过寒光,“她是我的母亲,生我养我、鞠我育我的母亲!就算我的肉身有一天归于尘土,魂灵也会回到我母亲身边,陪伴她、孝顺她的!” 他面对外人向来是淡然的,这时却是语气坚定,掷地有声。 贺坚不由的一阵心惊。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桓广阳还回来吗? 猜对的话……留言超过二十五个字送积分…… 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第178章 178 贺坚还是守信用的,他带着桓广阳离开建康之后,北魏那边就暂时停战了。 天佑皇帝和太子、桓大将军紧急调派军队,严密防守。 桓大将军在百忙之中还抽空回去看望寿康公主,宽慰她的心,“魏军并没有打到徐州,十一郎安然无恙,不必忧虑。十三郎忧国忧民,做为使臣去了北魏,临走之前他说他很快回来,还让我代他照顾你。公主,你说咱们十三郎是不是有点傻?你是我的妻子,他让我代他照顾你。” “你才傻。”寿康公主听到他这么说十三郎,不高兴了。 桓大将军呵呵笑,“是,我傻,我傻。”偷眼看寿康公主,见她并没有焦灼忧虑、坐立不安,暗暗松了口气。寿康公主两个亲生儿子,现在一个在外镇守徐州,一个做为使臣去了北魏,桓大将军还真是怕她一时想不开会把身体愁坏了呢。 “行了,你快去忙吧。”寿康公主撵他走,“陛下和太子一定在调派兵将对不对?这个时候哪离得开你。” “公主真通情达理。”桓大将军见寿康公主非但没有跟他闹、没有抱怨,还赶他走,感动得眼泪差点流出来。 “阿令劝我半天了。”寿康公主微笑,“我做姑母的难道还比不上个孩子?你就放心吧。” 江城手中捧着一个玉质托盘从外面走进来,浅笑盈盈,“阿父,阿母,这是我命厨房新做的糕饼,甜香软糯,很可口。阿父急着走么?若不急,和阿母一起品尝品尝,好么?” 她容颜和平时相比略显憔悴,笑容却依旧甜美。 她以前和别家新妇一样称呼舅姑为“大人公”“阿家”,现在却改口叫“阿父”“阿母”了,更觉亲近。 “她和十三郎正是新婚燕尔,十三郎连和她告别也来不及便去了北魏,她一句怨言也没有,一滴眼泪也没流,还在为长辈着想呢。”桓大将军看着这样的江城,感慨万分。 他笑着从托盘上的碟子中取了几块糕饼,“阿父来不及了,这就要走,却也不能空着手,要带走慢慢吃了。”江城忙道:“我给您多带几块。”取过一个小巧的布口袋,将各样糕饼都装了些,“阿父,您带着路上吃。”桓大将军捧着热呼呼的糕饼,心里也热呼呼的,笑道:“公主,你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又对江城道:“阿令,你多研究些好吃的,等十三郎回来了让他尝尝鲜。”江城乖巧点头,“嗯,知道了。” “公主,阿令,再会。”桓大将军捧着点心袋子高高兴兴的走了。 送走桓大将军,江城在寿康公主身边坐下来,柔声道:“阿母。”寿康公主含笑拍拍她的手,“阿令,不用再说了,阿母都知道。我愁的茶饭不思也于事无补的,对不对?况且十一郎和十三郎并没什么事,我在这儿坐着犯愁也是杞人忧天。来,咱们一起吃些糕饼,十三郎不在,他的那一份咱俩便替他分了吧,好不好?”江城见她终于肯吃东西了,喜悦又感动,用力点头,“嗯,好,咱们替他分了。”捡了块糯米糕递给寿康公主,见她小口小口慢慢吃下去了,放心许多。 不管遇到什么事,饭还是要吃的啊。 婢女脸色有些惊慌的进来禀报,“公主殿下,平……九娘回来了。” “真好,阿璃回来了。”江城笑盈盈,“阿母,我出去接接阿璃。” 寿康公主吃完糕饼,取过帕子拭着嘴角,含笑点头。 江城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脚步轻盈的出了厅门。 江城出去之后,寿康公主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皱起眉头。阿璃回来了?她这个时候回来,是和元十五吵架了,还是闹翻了? 江城才出门,便看到桓昭气呼呼的过来了。 “九娘,十五殿下在外求见……”有婢女怯怯的和桓昭说着话。 “撵走!不许他进来!”桓昭气愤的命令。 “是,九娘。”婢女苦着脸答应。 元维现在毕竟还是桓昭的夫婿,前几天还是寿康公主府的娇客呢,现在一下子要把人往外撵,婢女心里犯嘀咕,很是惶惑不安。 “阿璃,和妹夫吵架了么?”江城握住桓昭的手,柔声问道。 桓昭红了眼圈,“阿令,这有什么好问的?北魏背信弃义不宣而战进攻我大梁,我还能和元十五好好过日子么?这个夫婿我不要啦,让他回北魏去吧,我以后再也不要见到他了。” “九娘,我要见你,我一定要见你!”外面响起暄闹声,争执声,其中元维的声音清越高亢,隔着墙也听得清清楚楚。 有婢女飞奔进来,一脸慌张,“十五殿下不听劝,硬往里闯,护卫们不敢硬拦……” “为什么不敢硬拦?”桓昭气恼,“拦住这个人。他若敢硬闯,便绑起来,绑成粽子,扔到柴房去!” “是,九娘。”婢女一边无奈的答应着,一边求救的看向江城。 江城笑,“妹妹,你进去陪阿母用些糕饼,如何?这个元维,让我替你打发走。” “好。”桓昭不愿驳江城的面子,点头答应了,“不过元十五很会装可怜的,阿嫂你不要心软。” “不会。”江城笑吟吟的答应了她。 元维的叫声愈大,桓昭嫌弃的揪揪鼻子,快步进了厅堂。 护卫们到底也没敢对元维下狠手,还是被他给闯进来了。 江城看到元维的那一刹那,不由的呆了呆。天呢,这元十五是怎么了,脸上被抓得一道一道的,脖子上也是……身上的衣服都破了,看样子不是割的或划的,倒像是撕的,这当然不是护卫的杰作,倒像是哪位女士的手笔…… “阿璃跟他动手了么?”江城晕。 “阿嫂。”元维看到江城,像往常一样深深一揖。 “原来是十五郎,有失远迎。”江城微笑,“十五郎你这是……?”上下打量他,眼中疑惑之意更浓。 元维不好意思,小声的道:“阿璃生气了,抓了我几下。我跟她商量过,让她抓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她很生气,‘你们北魏净做没脸面的事,还怕什么被别人知道?’就冲我脸上抓了。阿嫂,这样的事我也不想的,我不想让两国打仗的,真的不想……” 江城挥挥手,命护卫、婢女全退下去了。 她微笑看着他,眼神凛冽,“可是,在你把乐康公主的话告诉你姑父的时候,你便应该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十五郎,你们北魏寻找七皇子已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你千万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把十三郎三岁受伤、六岁多才回来这件事告诉贺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我没有!”元维觉得很冤枉,大声叫道:“阿嫂,我真的没有!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没有告诉我姑父这些!” “我也曾经以为是没有。”江城眼光暗淡下来,苦笑道:“据说你回去之后便发了高热,贺坚什么也没问出来,而且贺坚没有任何异常的言行,我便以为他什么也不知道。唉,你这位姑父城府太深了。” “是,我姑父是很沉得住气的。”元维低下了头,“阿嫂,我真的没有告诉他。我……我回去之后一直吱吱唔唔不肯说,当晚便发起高热,烧的糊里糊涂的,等我病好了,姑父便告诉我可以娶阿璃了,别的什么也没提。阿嫂,我当时还傻高兴来着,以为我和阿璃可以天长地久守在一起了……” 他神色难过,看样子也不是装出来的。 江城沉默片刻,缓缓道:“可是你姑父一定知道了。否则不会有这次的不宣而战。” 元维央求的看着她,“阿嫂,我真的没说,我发誓。我不知道姑父是从哪里知道的,可是,我父亲真的很爱我七兄,您想想,我七兄失踪二十年了,二十年他都没有放弃啊。” “所以他强兵压境,突然袭击,就为了要让十三郎做使臣到北朝去见他。”江城面有倦意,疲惫的揉揉眉心,“他太强悍了。为了一个有可能是他亲生儿子的人,不惜发动一场战争。” 元维轻声道:“是,我父亲确实很强悍。他是一位独断专行的帝王,也是一位不可违抗的父亲。” 不可违抗的父亲。 江城心颤了颤。 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是什么样的父母啊,如果让十三郎对上一位“不可违抗的父亲”,后果简直不能想像…… “十五郎,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否讲一些燕京的事情给我听?”江城柔声问道。 元维吃了一惊,“阿嫂,你是只想知道些什么,还是想亲自去燕京?阿嫂你不要去燕京啊,千万不要去!” “为什么?”江城盯着他,不紧不慢的逼问。 元维急的额头出了汗,吱吱唔唔,“你是南朝的公主,去北朝做什么啊?别去,千万别去。” “你是北朝皇子,现在不也在南朝么?”江城冷静的反问。 元维苦笑,“我是不一样的。阿嫂,我在我父亲眼中只是一个普通的儿子罢了,我在燕京一点也不重要。我七兄是不同的,他离开了那么多年,我父亲对他的器重和喜爱丝毫未减。如果……如果他真的是他,那么他在燕京是有未婚妻的,我姑父和姑母的女儿,我表姐贺洛容。我七兄失踪那年,我表姐才出生,她比我七兄小三岁,她出生的时候双方父母便有联姻之意,我表姐才貌双全,举世无双,今年二十岁了,还在等着我七兄回来……” 元维以为江城会花容失色,谁知并没有。 “如果他真的是他,那么,他会被立为大魏太子,而且被迫迎娶贺洛容为妻,是么?”江城慢悠悠的问道。 元维有惭愧之色,“是,一定会是这样的。表姐已经等了这么多年,而且姑父是国之栋梁,也是我父亲最宠信的大臣,这婚事又是早年间便定下的,所以我七兄必须要迎娶表姐,不可能……他的妻子不可能是另外一人……” 他眼中歉疚之意很浓,低下头,说不下去了。 江城默默无语。 元维心中过意不去,低声道:“是或不是,谁知道呢?我七兄不是一位普通皇子,是大魏储君,所以我父亲不可能随随便便认回去,一定是证据确凿毫无疑问。阿嫂,或许他并不是……您还是不要多想了……” 江城淡淡一笑,“我自有道理。” 她温和对元维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这些天让阿璃暂时住在公主府,你不要来打扰她了。你也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她是没有办法继续和你生活下去的。” 元维垂头丧气,“是,我知道。我是不想让阿璃误会我、怨恨我……” “清者自清。”江城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元维知道见不到桓昭,踮起脚尖留恋不舍的看了又看,才无奈的走了。 江城缓步回去,见桓昭正调皮的说着什么,寿康公主含笑听着,母女二人神情轻松愉快,心里一松。 还好,寿康公主没有看到桓昭回娘家便乱了方寸。她总共两子一女,现在大儿子在守城,二儿子出使北国,小女儿又和夫婿闹翻回了娘家,若是心不够宽,现在不得愁出病来啊。 “阿令。”寿康公主看到江城进来,笑着冲她招手,等江城在身边坐下了,微笑说道:“阿璃这一回娘家倒让我想起来了,阿令也该回宫看望太子妃和阿倩了。”皇帝和太子在忙着调派兵将,太子妃却不知在东宫如何胡思乱想呢,很应该让江城回去看看她,宽宽她的心。 “好,明天我便进宫。”江城笑着答应了。 是,她确实应该进宫看看她的翁翁和父母了,还有可爱的阿倩。 江城回去之后便命能红能白替她收拾行装。 十三郎是她的驸马,也是她的亲人,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她不能任由他落于暴君之手。 “我要去解救他。就算我不能解救他,至少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我要陪着他。”江城次日进宫见了她的亲人,言笑晏晏,毫无异状,但是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十三郎现在的处境一定很艰难,她要去解救他;就算不能顺利把他救出来,也要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度过这段岁月。 不久,北魏方面就宣布失踪多年的七皇子为神医穆图所救,现已平安回归。 魏帝并没有直接册封七皇子元绍为太子,而是将他封为秦王。 北魏国书到了建康,把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都气坏了。桓大将军面沉似水,“就因为他那失踪的儿子也和十三郎一样被穆神医救治过,他就说十三郎是他的儿子了,是不是有病?”寿康公主生气,“魏帝的儿子失踪了,同样是做父母的人,他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也很同情他。但是单凭同样在穆神医处求过医便说我儿子是他儿子,要抢走我儿子,魏帝是不是疯魔了?” “对,他一定是疯魔了。”桓大将军恨恨。 天佑皇帝和太子也大为恼怒,陈兵边境,大梁和北魏的战争,一触即发。 天佑皇帝本就年事已高,这回动了真气,连续两回旧病复发,把杜大夫忙坏了,把太子、太子妃和江城唬的不轻。 “翁翁年事已高,魏帝却是人到中年,精力充沛。而且这场仗北魏的准备充分,大梁就仓促多了。不宜轻易言战。”江城当机立断,“十三郎是一定要救回来的,但是,不需要一场战争,有我就足够了。” 皇帝和太子不许,太子妃反对,就连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也不允许,“阿令,你一介弱女子,救十三郎不是你的事。”江城反复劝说,也没劝下这些长辈,但是她主意已定,当晚她留下一封书信,带着仇大娘、钟大家等廖廖数人,悄悄离开了建康。 江城伪装的很好,直至第二天早上才被发现,那时她已离城数十里地了。天佑皇帝想命人把江城强行拦住,押回来,太子和太子妃却想通了:“阿令向来是有主意的孩子,她要做什么事大人是拦不住的,不如让她光明正大的去吧。”太子妃眼中含泪,“十三郎和她是什么样的情份?让阿令抛下十三郎不管,她做不到的。”说服了天佑皇帝,让江城以公主的身份去往燕京。 元维想将功赎罪,自告奋勇要陪江城公主一起去,天佑皇帝答应了。 元维日夜兼程追上江城公主,初秋时节,一行人风尘仆仆,到了北魏都城,燕京。 “阿嫂,我父亲真的很专断,你不可以违背他的旨意,会很危险的。”燕京城门口,元维勒住马缰绳,殷勤交待江城。 “我不怕。”江城微笑。 元维犹豫了下,嚅嚅道:“或许阿兄已另外娶了妻,阿嫂你……你不要伤心难过,阿兄也是没办法……” “他不会的。”江城板起脸,脆生生的道。 从城里冲出两队黑衣近卫,将他们围在了中央。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晚上继续。正文没剩几章了,我尽量早点写完。   ☆、第179章 179 为首的一人黑衣黑甲,眼神阴鸷,用放肆无礼的目光上下打量江城,嘴角浮起不怀好意的笑容。 “这人和我有仇吧?”江城蹙眉,“我和他认识么?” 元维不好意思,“此人是武国侯李安民之子李克,是我的表兄。” “如此。”江城明白了。 李安民在建康吃了大亏,回到燕京后先是被魏帝申斥,后来又受到责罚,真是既丢了面子又丢了利益。李安民吃亏多因江城而起,这个李克会因此记恨江城,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李克脸上浮起阴险狠毒的笑容,向近卫们挥挥手。 近卫们缩小包围圈,向江城逼近。 “表兄,你想做什么?”元维大声喝道。 李克纵声长笑,“不想做什么。平王殿下,下官奉命要抓拿萧江城……”他话音未落,江城冷静的命令,“动手!”仇大娘应声从马背上跃起,如离弦之箭一般迅猛奔向李克,如兔起鹘落,捷疾若神,稳稳落在李克身后,手中利剑瞬即架到了他脖子上! 这个变故很突然。李克也好,近卫也好,这些人面对的是十五皇子元维和一拨南朝大梁来的弱女子,谁也没料到这拨南朝的弱质女流到了北魏都城竟然敢亮出兵刃,对李克动了手,一下子都懵了,呆了,不知该做什么了。 李克身子僵了僵,却还嘴硬,“你这疯婆子快放开我!知道我是谁么?” 仇大娘轻蔑哼了一声,手下轻轻用力,利剑见血,在他脖子上轻轻划开了一道。李克只觉脖颈间一凉,饶是他蛮横惯了,这时也吓得魂飞天外,脸色煞白。那帮近卫就更别提了,首领被人挟持,方才的威风全不见了,个个惶惑不安。 “阿嫂,你这是……”元维见仇大娘挟持了李克,迷惑的问道。 江城微笑,“远来是客。主人家既然不跟我待客之礼,难道我还跟主人还讲客气不成?这李克和他父亲李安民一样不知礼仪,不讲礼貌,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教教他做人也好。” “平王殿下,你难道和萧江城是一伙的么?快救我!”李克声竭力嘶的喊道。 元维板起脸,“表兄,江城公主远来是客,你对待客人太不讲礼貌了,受到一些惩罚也是应该的。希望你以后长长记性,不要再对客人无礼了。” “你……”李克气得鼻子冒烟。 元维看着发呆的近卫皱眉,“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李都尉已经这样了,你们还不回去禀告上司么?”近卫被元维提醒,这才交头结耳商量了下,派了两名长腿的回城送信去了。 “进城!”江城意气风发的挥挥手。 江城、元维等人,押着李克的仇大娘,和一拨还懵懵的近卫一起进了城。 近卫们因为首领被挟持,都有些垂头丧气的。 元维紧紧跟在江城身边,“阿嫂,我虽然不重要,到底是位皇子。有我跟在您身边,会好一些的。”江城不由的一笑,“十五郎,多谢你了。”元维面有惭色,低声道:“您是阿璃的嫂嫂,也就是我的嫂嫂了,我保护您是应该的。如果……如果他真的是他,您就不只是阿璃的嫂嫂,也是我嫂嫂了,我更应该对您好了。”江城微哂,“以你的说法,如果他真的是他,你的嫂嫂不应该是贺洛容么?”元维讪讪的,“是,是那样的,不过……不过……”吞吞吐吐,不知道该说啥了。 仇大娘挟持着李克,一帮近卫灰溜溜的跟在后头,这支队伍看上去也是奇怪。 行人们议论纷纷。 “这就是那位南朝公主啊?真美,仙女似的。”“我方才看到李都尉气势汹汹带人冲出城,现在却灰头土脸的回来了啊,看样子是被南朝公主制住了。”“大男人被女子制住,真丢人。”“呸,大男人欺负弱女子就不丢人了么?我看最丢人的就是这样的事了!”“不是吧,最丢人的难道不是大男人想欺负弱女子却没欺负成,反过来被弱女子折磨侮辱么?” 江城听着行人们的议论,嘴角抽了抽。 好嘛,北朝人倒是豪爽不护短,他们的人被挟持了,竟然没有向着李克的,倒是帮南朝公主说话的人更多。 “生的美就是有好处多多啊。”江城自恋的摸了摸下巴。 “萧江城,站住!”前方传来一声暴喝。 江城和元维同时勒住了缰绳。 这次来的人江城认识,正是曾经出使南朝的武国侯李安民,也就是元维的亲舅舅。 李安民带着数百名随从飞驰而至,横眉怒目,气冲斗牛,“萧江城,快把我儿子放了!否则我对你不客气!”江城嗤之以鼻,“我放了你儿子你才会对我不客气吧?到时候你若对我不客气,我还真拿你没什么办法。现在可不是,你儿子在我手里,你若敢轻举妄动,我先让人给他放放血。”李安民气得直啰嗦,“大胆,好大的胆!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秦王和平王的亲舅舅!是你必须要尊敬的人!”江城不屑,“我身边这位好像就是平王吧,你这位做舅舅的也没看到他,他这做外甥的人也没看到你,你们这算是什么舅甥。再说了,你是秦王和平王的亲舅舅,怎么就变成了我必须要尊敬的人了?”李安民生了会儿气,仰天大笑,“萧江城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夫婿便是我们大魏的秦王,他是我的亲外甥,你难道不需要尊敬我、讨好我么?我是你夫家的舅父!”江城啧啧,“武国侯,你好歹也是北魏数得着的官员了,听听你这话说的,真是荒唐可笑之极。按你的说法,你们的秦王便是我的驸马了,是么?你国陛下承认么,你就敢这么堂而皇之的在街市上乱喊乱叫了?”李安民不由的一呆。 是啊,北魏皇帝什么时候承认过秦王和江城公主的婚事了?没有啊。不光没有,魏帝还打算替秦王和贺洛容完婚呢,要不是秦王死活不同意,现在贺洛容已经是秦王妃了…… 李安民气急败坏,指着元维厉声喝问,“十五殿下,你怎么说?” 元维挺直了腰身,一脸严肃,“武国侯,江城公主远来是客,咱们做主人的要有风度,不能对客人失了礼数。您说呢?” 李安民怒不可遏,“十五郎,你以前多听话啊,现在连你也被萧江城给教坏了!” 元维梗起脖子,“我到建康之后确实学到了很多,江城公主也教给了很多。但是对待客人要讲礼貌是我很小便懂得的,不需要到了南朝之后才知道!” 李安民被元维气得差点从马上栽下来。 他大口喘着粗气,“萧江城,你就使坏吧,等你以后日子越来越惨,你就知道我这位武国侯、李贵妃的嫡亲兄长、秦王和平王的嫡亲舅父有多重要了。你以后再想来巴结讨好我,就晚了。” 江城微哂,“怎会是我巴结讨好你?武国侯,现在难道不是你们从上到下拿秦王没有办法,需要我来开导他么?难道不是你们央求我么?” “你……你……”李安民抬头,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不可思议的看着江城。 “江城公主果然聪慧过人。”李安民的随从向两边让开,贺坚只带着数名随从过来了,神色感慨,“不错,我们现在很需要江城公主。” 元维一阵心慌,“姑父,我兄长怎样了?他怎样了?”跳下马到了贺坚身边,眼中满是央求之色。 贺坚轻声叹气,“十五郎,没事。” 江城稳稳的坐在马背上,声音清晰又清澈,如林间溪水,如田间甘泉,“贺大将军,我需要一处馆舍来安置我的随从,并要求贵国保证我随从的安全。最晚今夜,我希望能见到他,和他单独相处。” 贺坚深深凝视江城许久,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江城吩咐仇大娘,“放开李都尉。相信李都尉是聪明人,经过这一次的教训,以后会学会尊重人、礼貌待人的。”仇大娘道:“是,公主殿下!”松开李克,收回利剑,跃回到了自己的马背上。李克虽然得到了自由,捡回了性命,但是当着李安民、贺坚这些人的面真是太丢人了,恨恨望了江城一眼,摸摸流着血的脖子,阴沉的道:“今天的事我记下了,他日必有回报。”江城嫣然,在马背上欠了欠身,“随时恭候。” 李克脸色铁青。 贺坚亲自陪江城到馆舍安置了。 元维不肯走,“我要保护阿嫂。”贺坚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是南朝公主,难道我大魏好随随便便杀了她不成?十五郎莫胡闹,你多时没回来了,快回宫见见李贵妃,她很想念你。听话,快回去。”元维无奈,再三交代江城,“阿嫂,你有事一定要告诉我,我赴汤蹈火也要替你办到的。”之后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江城打发仇大娘等人去歇息,小小的客厅里只剩下她和贺坚两个人。 “他,怎样了?”良久,江城方缓缓问道。 贺坚苦笑,欲言又止,“江城公主,你亲自看看他,便明白了。” 贺坚带江城出门上车。上车之后,贺坚歉意的道:“江城公主,多有得罪,恐怕我需要让人蒙上你的眼睛。”江城淡笑,“随便。若是要绑上我,也请随意。”贺坚不好意思,“恐怕还真是要绑上你。”江城默默无语。 江城被绑上双手,蒙上双眼,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车在夜色中颠簸,江城的心情忽上忽下,起伏不平。 车终于停下了,江城被一双柔软的手扶下了车。 这是双女子的手,而且是年轻女子的手,娇嫩、柔软、手指修长。 江城被蒙着眼睛,感觉自己似乎是先穿过庭院,然后进了屋子。 那双柔软的手扶她在席上坐下,便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江城听到了关门声。 她应该是在一个密闭的屋子里了,但是仔细听的话,屋子里还有人,因为有另外的呼吸声。 江城坐直了身子。这呼吸声……很熟悉,是十三郎!真的是十三郎! 她想开口叫“十三郎”,可想到这里或许是北魏皇宫,又咽回去了。不,如果这里有人监视呢?北魏不会高兴他被叫做十三郎的。当然了,她也不会叫她“元绍”“七殿下”“秦王”,那也太尴尬了。 “宝宝?”她试探的、温柔的叫了一声。 宝宝,这是她和桓广阳温存缠绵之时,她亲呢称呼桓广阳的。桓广阳很喜欢,每每她这么叫他的时候,他如那冰雪般明净的肌肤便会泛起桃花色,异常动人。 身畔有了穸穸碎碎的声音,好像是那人坐起来了。 “宝宝?”江城又温柔的叫了一声。 “小宝宝?”那人凝神听了片刻,想了片刻,方才颤声回应。 这是桓广阳的声音。不知是因为心情不好还是长期没喝水,他声音没有了往日的清朗,低沉暗哑。 江城再次听到桓广阳的声音,热泪盈眶。 “宝宝,是我。”她循着声音往那边挪,“是我,我说服翁翁、阿父阿母,来看你了……” “阿令,真的是你。”他也往她这边挪着,两人在黑暗中摸索着凑到一起,身子挨着身子,脸挨着脸,唇贴上唇。 “真的是你。”江城哽咽了,“这是你的唇,你的吻,你的声音,真的是你……” 他温柔又贪婪的亲吻她,“我不是在做梦么?阿令,真的是你,小心肝,小宝贝,我每晚都梦到你,方才我以为我又做梦了,你又出现在我梦里了……” “不是做梦。”江城热烈回应着他,“真的不是做梦。不信你……”想说不信你掐自己一下,可是却想起来自己是做被绑着的,桓广阳的手也一直背在背后,那应该也是绑着的了,当然掐不到,便改了口,“我咬你一口好不好?咬的疼了,你便知道不是做梦了。”桓广阳轻笑,“心肝宝贝,你舍得咬我么?舍得咬疼我么?”江城这时虽然人被绑着,眼睛被蒙着,心情却好得想要飞起来了,柔声道:“你把脸伸过来,看我舍不舍得咬你。我别的地方还不爱咬呢,就要咬你的脸,咬人人看得见的地方,告诉他们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桓广阳心荡神驰,颤声道:“咬吧,阿令,我是你的,你爱咬哪里都可以。”伸过脸在江城唇边蹭来蹭去,说不尽的缠绵缱绻。 他俩都被蒙着眼睛,什么也看不到,不知道这屋子里其实灯光很明亮,更不知道这屋子里有扇小窗,小窗后有两双眼睛盯着他们呢。看到他俩吻来吻去,说不完的情话,没完没了的温存,一个人有些尴尬不自然,另一个却是皱起了眉头。 “阿令,我想死你了,我日日夜夜想你。”“唔,我也是,宝宝,我天天想你,发了疯一样的想你。”两个身子被绑眼睛被蒙的人只有嘴是能动的,亲吻、甜言蜜语,诉说着这些时日的相思。 小窗后的一人沉着脸站了起来,另一人忙跟着站起身,用口型说道:“陛下,请耐心些。” 魏帝沉着脸站了会儿,又坐了回去。 贺坚暗暗松了口气,也跟着坐了回去。 桓广阳和江城还在亲吻,不过方才的热烈和激情过去了,吻的很轻柔。**的亲吻之间常常伴随着甜甜蜜蜜的情话,一句比一句情深似海。 “他俩还有完没完了?”小窗后的魏帝看的气闷,用口型问着贺坚。 贺坚笑的很尴尬,“年轻人嘛……” 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分别了一段时日,再见面不就这样了么?你就是再急,也得让人家亲热亲热,解解相思之苦吧? 就在魏帝快要耐心崩溃的时候,江城终于甜甜的道:“宝宝,我眼上蒙着东西不舒服。”桓广阳立即道:“小心肝,我手虽然被绑着,嘴却能动,我替你咬开。”江城嘻嘻笑,“你的牙齿还有这个用处呢。”桓广阳笑的低沉魅惑,“我牙齿的用处多着呢,小宝宝,难道你不知道么?” 魏帝和贺坚同时耳根通红。 唉,这年轻人啊,这口没遮拦的年轻人啊…… 江城凑到他面前,桓广阳先用舌头舔了一遍,“嗯,是用布勒起来的,我应该能咬开。”江城嘻嘻笑,“你舔我做什么呀?坏宝宝,坏死了。哎呀,越说你越舔,痒死了,嘻嘻。还舔,你还舔,让你拿嘴咬开我的蒙眼布啊,不是让你用舌头舔我痒痒的呀……” 魏帝给他们气的已经转身走了,想想不甘心,又回来了。 贺坚强忍着尴尬和不适,正襟危坐。 “我重见光明了,我重见光明了!”桓广阳终于把江城的蒙眼罩给咬下了,江城欢呼。 桓广阳嘴角轻扬,笑的也很舒心。 “敢情这臭小子他也会笑啊。”魏帝看到这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 “宝宝,我也替你咬开好不好?”江城凑到桓广阳面前,笑的很谄媚。 “不好。”桓广阳含笑摇头,“乖乖的坐好,你手上的劳什子我也替你咬开,省得你不舒服。” “那你怎么办呀?”江城傻呼呼的问道。 话问出口之后她才想起来,“哎,你如果把我手上的绳子也咬开了,我不就行动自由了么?不就可以替你也解开束缚了么?瞧我,简直傻了。宝宝,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我本来是很聪慧的大梁公主,可是一旦到了你身边我就变笨了,该会的也不会了,我是不是太依赖你了呀?” 魏帝听到江城这么撒娇,眼角抽了抽。 这位大梁公主不好对付啊,想让她开导好小七之后再一脚将她踢开,呵呵…… 贺坚的心情也很复杂。 他对自己的女儿很有信心,相信贺洛容秀丽妍媚,才华横溢,举世无双,一点也不输给这位大梁的江城公主。可是江城公主已经和小七有了这样的情意,想要取代江城公主,谈何容易。 桓广阳道:“你坐着不舒服,干脆趴着吧。你趴在地上若是闷了,还可以翘起腿脚玩玩,不会太闷。”江城甜甜笑,“宝宝,你替我想的太周到了啊,那我就趴着吧。”桓广阳交代,“慢着点,不许趴太快,磕到了会不舒服的。”江城摸索着趴到了地上,他则探头过去在江城背后舔来舔去,“嗯,知道了,绑的也不是太复杂,也不是太紧,我咬的开。”江城笑的开心,“他们是不是瞧我生的娇弱,没舍得用力绑啊?嘻嘻,这样你就省力气了,真好。” 桓广阳方才咬个蒙眼布还折腾了半天呢,这咬开绑着江城的绳子就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魏帝瞧的实在气闷,站起身走了-----这回是真走了。 贺坚也不便再停留,跟着他一起出来了。 到了院子里,魏帝扶额,“朕从来不知道,小七在房里会是这个样子的。你说说,咱们大魏皇室的男子,有这么粘乎的么?”贺坚道:“他这大概是小别胜新婚吧?”魏帝烦恼,“等他们咬开绳子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事了,唉,朕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要听小两口的壁脚。”贺坚陪着笑脸,“陛下这也是没办法了。”魏帝长长叹气。 屋子里,桓广阳时而帮江城咬着绑绳,时而在她耳边低语,陆陆续续的告诉她,“阿令,魏帝找到药王谷,在穆神医的房中地底下找到一具小孩的骸骨,只有三四岁的样子。他拿血试了,和那具骸骨不相溶。他和我滴血认亲了,是相溶的。”江城一边和他甜甜蜜蜜的说着话,一边在脑海中迅速转着念头,“滴血认亲并不科学。不过,如果穆神医房中真有一具小孩的骸骨,那这具骸骨是桓家孩子的可能性更大,是北魏七皇子的可能性很小。因为那时候穆神医并不知道七皇子的身份,一个无父无母捡来的孩子,死了就死了罢,有什么必要背着人埋在屋里?倒是桓家,听杜大夫说当时谷中有兵士把守,应该是桓大将军以为陵江王要故意藏起穆神医,好容易找到穆神医之后便动用武力逼迫了,穆神医不知究竟,只知道这来看病的人很霸道很不讲理,所以孩子没了不敢说,索性拿另一个孩子来代替。” 这样的话,杜大夫的许多话也就可以理解了。譬如说,他的师父在这件事之后就不肯见他了,也没有消息给他,而且最后一次联系会嘱咐他投靠豪门,寻找靠山。很有可能是怕这件事有朝一日败露了,会连累到杜大夫。 前后左右的事联想一遍,江城觉得桓广阳是七皇子的可能性更大。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悉心养大他的是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爱他如命的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凭什么若干年后魏帝一句话,就要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把孩子交出来了?十几年的养育之恩,是说断就能断的么? 而且,桓大将军是什么样的父亲,魏帝又是什么样的父亲啊,简直不能比。魏帝会因为桓广阳不听话就把他绑起来,关起来,这若是放在桓大将军身上,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宝宝,我是来救你的。”江城也趁机和桓广阳耳语。 桓广阳欣喜吻她,“小宝贝,你对我太好了。” 江城低笑,“宝宝,咱们这样这样这样,你说好么?” “嗯,好。”桓广阳吻吻她的后颈,鼻尖闻到一阵幽香,心神俱醉。 魏帝和贺坚在院子里徘徊了一阵子,估摸着屋里的两个人应该相互解开束缚了,方才又轻手轻脚的回去了。 他们没猜错,桓广阳和江城果然已经相互解开束缚,亲亲热热的拥抱在一起,你亲我一下,我亲你一下,其乐无穷。 “你俩还有完没完了?”这下了连贺坚也快要崩溃了,头无力的靠在了墙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第180章 魏帝更是脸色铁青。 屋里的那一对还在温柔缠绵,不过,桓广阳腹中很不合时宜的发出一声可疑声响。 “你饿了么?”江城蹙眉。 桓广阳不好意思的“嗯”了一声。 江城气愤,“所以北魏皇帝不惜发动一场战争也要把你弄过来,为的是什么啊?难道把你弄了来之后就是要绑着你关着你饿着你折磨你么?他是不是闲疯了,这么无聊?” 魏帝脸黑得像锅底一样。 贺坚心里咯登一下。 桓广阳委屈,“我也不知道。他说他是我亲生父亲,但是他哪是拿我当儿子,简直是当贼。” “就是,又是绑又是关还要饿肚子,他不是拿你当儿子,是当仇人。”江城忿忿的说着话,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口袋嘀咕道:“我装了点心给你的,不知还能不能吃了。” 她解开布口袋看了看,有些懊恼,“唉,都碎了。”桓广阳笑,“碎了也能吃。阿令,我现在什么都能吃。”江城一脸心疼,“看看,饿成什么样了。幸亏我来了,要是我不来,你肯定会饿坏的呀。”捏了点心喂到桓广阳嘴边,“快吃吧。”桓广阳张开嘴吃了,连连称赞,“味道真好。”江城得意,“单吃点心太干了,我还给你带了水。”变戏法似的又取出一个精巧的小瓶子,“呶,给你。”一开始是桓广阳吃点心喝水,后来就变成他们两个人一起吃吃喝喝了,一袋碎点心,一小瓶水,两人却是有滋有味,很享受的样子。 一面吃吃喝喝,还一面说话。 “你在这里真可怜啊。”“嗯,太可怜了,如果你没来,我会被他们饿死的。”“什么仇什么怨,要这么对待你?”“不知道,大概上辈了欠了他的钱吧。”“阿父阿母对你多好啊,哪舍得这么对你?”“嗯,阿父很宠爱我的,从来舍不得打我骂我,更不会把我关起来饿着我。”“对啊,那才是亲生父亲的样子嘛。” 魏帝实在受不了,气冲冲的走了。 贺坚赶忙跟在魏帝身后离开了。 “陛下,陛下。”魏帝步子迈的虎虎生风,贺坚要一路小跑才能追上他。 魏帝猛的转过身,眼中怒火隐现,“你凭良心说句话,朕对小七还算没耐心么?关爱不够么?不像亲生父亲么?”贺坚柔声道:“陛下对七郎好的不能再好,把所有的证据摊在他面前给他看,苦口婆心耐心劝说,七郎固执不肯听,陛下一气之下,才会被把他关起来的。”魏帝余怒未息,“这臭小子冥顽不灵,朕必须要管教他!”贺坚陪着笑脸,没敢接话。 魏帝可以骂“冥顽不灵”,他却不好附和的。 “小七多久没进食了?”魏帝发了通脾气,蓦然问道。 贺坚低声道:“回陛下,自从您下旨把他关起来之后,他便不肯进食了,连水也不肯喝……” 魏帝胸膛起伏,“逆子,逆子!他失踪二十年,朕一天也没有放弃,苦苦找了他二十年。费尽心血把他找回来之后,他却是这般忤逆不孝!” 贺坚默默无语。 他挺同情魏帝的,可是也同情桓广阳。人家正好好的做着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的爱子,忽然间有人告诉他“你另有身世,另有身份”,谁能坦然接受? 魏帝脸色阴沉的站了许久,抬脚往外走。 贺坚忙跟上去,“陛下,七郎这里,暂时不管了么?” 魏帝冷声道:“一袋碎饼哪里能够裹腹?命人立即送吃食过来!” “是,陛下!”贺坚赶忙答应。 魏帝怒气未息,一阵风似的走了。 桓广阳侧耳静听片刻,把江城紧紧抱在怀里,小声在她耳畔说了句什么。江城惊喜的跟他确认,“只有咱们两个人了么?”桓广阳点头,把她抱得更紧了,江城抱怨,“这么用力,我都快要喘不过来气了呀。”口中虽这么抱怨,却伸出双手也抱紧了他。 两人静静相拥了许久,桓广阳低声道:“阿令,你没来的时候我痛苦极了,一个人躺在这里,不想说话,不想动,什么也不想做……”江城心疼的轻吻他脸颊,“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很痛苦,所以我来了。就算我救不了你,也要陪着你啊。”这个时候他最需要的就是亲人了,可怜的十三郎。 门从外面打开了。 桓广阳和江城转头看过去,只见两列身着青色宫装的女子低眉顺眼走进来,每人手中都捧有托盘,托盘中放着碗、碟、盘、盏等。 把食物一一摆好,这些人也不说话,躬身行礼,后退几步出去了。 江城知道桓广阳饿了很久,盛了碗汤递给他,“先喝汤。”桓广阳孩子气的小声嘟囔,“我是大梁子民,不食魏栗。”江城笑,“乖了,先喝汤,然后吃饭,吃饱有力气了咱们才能设法回去啊。阿父阿母还在家里等着咱们呢。”桓广阳胸中一热,“你说的对。”接过汤碗,慢慢把汤喝了。 江城也没好好吃饭,便陪他一起吃了。 两人吃完饭不久,方才的宫女又进来了,这回是把残羹剩饭收走。 外面有位女官把每样饭食都仔细看过,一一记录下来。这女官的记录不久之后传到了魏帝案头,魏帝看后,哼了一声,“这臭小子总算肯照常进食了。”顺手递给了一旁的贺坚,贺坚忙拿过来看了,含笑说道:“就算是七郎和江城公主两个人的食量,这些也不少了。恭喜陛下,七郎肯进食,这便是他的心结慢慢打开了。”魏帝恼怒的道:“还以为他有志气到不食魏栗呢。”虽是气恼之色未减,眼眸中却有了欢喜之意。贺坚看在眼里,未免心中叹息。 “臣在建康之时便听说七郎和江城公主夫妇之情甚笃,看来这是真的。”贺坚语气委婉的说道。 魏帝沉下脸,“打小定下的亲事,如何能更改?朕知道你一向谦让,可做为一位父亲你应该替洛容着想,不能委屈了这孩子。”贺坚苦笑,“臣自己无论如何谦让都好,又怎忍心委屈了洛容呢。可是七郎和江城公主成婚在先,七郎心里只有江城公主,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魏帝思忖片刻,缓缓道:“七郎身边是不应该有一位南朝公主的,不过他离家多年,已经成婚,要拆散他和江城公主这样的恩爱夫妻,朕也不忍心。朕允许江城公主留下,不过,她的位置只能在洛容之下,不能在洛容之上。”贺坚还要替贺洛容推辞,“陛下,江城公主成婚在前……”魏帝打断了他,“洛容才出生时便和小七定下婚事了,难道不比南朝公主更在前?”贺坚很感激,“陛下,您太念旧情了。”魏帝感慨,“朕难道是铁石心肠么?洛容这孩子才貌双全,有令姿淑德,这些年来小七没有一点音信,她一直守着。这样的女子才配做大魏太子妃,外面的那些,再出色也只能居于洛容之下了。”贺坚顾虑重重,“陛下,江城公主是天佑皇帝最宠爱的孙女,她这样的身份,怎么肯委屈自己呢?”魏帝冷冷道:“她不肯委屈自己便回南朝去,我大魏不稀罕。” “可是七郎稀罕。”贺坚在心中默默说道。 他对魏帝的性子也算摸得很清楚了,不敢跟魏帝拗着,唯唯而已。 宦者进来禀报,“陛下,七殿下和江城公主携手在宫中漫步、赏景,江城公主想看星星,七殿下便带着她上了房顶。” 魏帝好半天没说话。 一男一女半夜在外面漫步赏景,女郎想看星星,郎君便带着她上了屋顶,好让她看得清楚些,这些事对于登基多年、一直致力于治理国家的北魏皇帝来说,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魏帝挥挥手,宦者退下了。 “七郎对这南朝的公主,也太好了些。”魏帝慢慢说道。 贺坚恭谨的道:“陛下,七郎和江城公主毕竟是光明正大成过婚的,在他心目中便是他的发妻了,这世上又有哪位男子会不敬重爱护自己的结发妻子呢?” 魏帝脸色好了些,“你说的也有道理。小七其实另有妻子,但是他现在还和朕拗着,不肯接受。洛容稳重识大体,以后他和洛容成了婚,会有所改变的。” 贺坚唯唯。 他见魏帝心情不错,趁机劝了几句,“七郎肯进食便是想开了,他离家在外的岁月太久,陛下宽容他些时日,七郎一定会回心转意的。陛下,以七郎的资质、才干,只要他回心转意了,陛下再加以教导,他定会成为大魏最出色的皇子,成为陛下的骄傲。” 魏帝被他说的有几分动心,威严的面目间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笑容。 桓广阳坐在房顶,江城坐在他怀里,抬头看星星。 江城前后左右看了看,有些下气,“北魏这皇宫建得……唉,想从这里逃出去还真是挺难的……”桓广阳亲亲她的面颊,“莫愁,我总会有办法的。阿令,只要有你在我身边,什么样的难关我也不怕。”江城笑,“我本来是要来救你的。可是听你这话意,现在用不着我了,你一个人便能应付啊。”桓广阳柔声道:“阿令,你只要陪着我便好了。有你在,我便踌躇满志了。” 他声音低沉下来,“阿令,你没来之前,我很迷茫,你知道么?我好像一下子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江城一阵心疼,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脖子,明眸在暗夜中璀璨生辉,温柔的凝视着他,“不管我是任家八娘子还是江城公主,你爱我的心是一样的,对么?我也是一样的啊,不管你是什么样的身份,不管你是桓家的十三郎还是北魏的七皇子,我对你的心也是一样的,不会改变。” “阿令。”桓广阳浑身暖洋洋的,一颗心快要融化了。 两个人温柔又热烈的吻在一起。 地上站着几名宫女、侍卫,见此情景一个一个踮起了脚尖,满怀忧虑,“那是在房顶上啊,很高的啊,你俩坐好了啊,千万别掉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有些特殊情况,暂时到这里吧,明天继续。   ☆、第181章 181 这些人也是白操心了,桓广阳和江城并没有掉下来。 他俩很有兴致的看了半天星星才从房顶下来了,下来之后没有回房歇息,手拉着手在宫院中漫步。走到宫门前的时候被侍卫拦住了,不许他俩出去,“七殿下,陛下有旨,您不能离开含象殿。”江城抱怨,“这还真的是拿你当贼防了啊。”拉着桓广阳和他一起往回走,“我累了,咱们回去吧。哎,你说咱们回去之后如果想要热水沐浴,他们会给么?”桓广阳摇头,“不知道。我现在是阶下囚,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对我。”江城叹气,“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有任人宰割了啊。”挽着桓广阳的胳膊,慢悠悠的回去了。 侍卫们面面相觑。 桓广阳虽然以阶下囚自居,但是凡和他有关的事对于北魏来说都是大事,他这些言行很快被一层一层报到了魏帝面前。魏帝深夜未睡,正在看奏章,听到宦者的禀告之后,脸色马上不好了,阴云密布。 “陛下,七殿下要热水,还要新鲜的、清洗干净的玫瑰花瓣……”宦者战战兢兢,硬着头皮低声道。 魏帝脸色黑如锅底,“给他。” 这下子含象殿的宫女可忙活开了,夜色中人人提着花篮在花圃中采摘新鲜玫瑰花,摘下之后一片一片撕开、清洗,最后将桃红、深红的玫瑰花瓣洒在浴桶中,江城公主过来看了,伸出纤纤玉手掬起一捧清水嫣然而笑,这些宫女才算松了口气。 桓广阳施施然走过来。 他已卸去发冠,如丝绸般顺滑亮泽的长发披在肩头,慵懒、迷幻、精致,隽美飘逸。 “你们下去吧。”他吩咐。 宫女迟疑,“奴婢们还要服侍……” “公主殿下有我服侍便够了,用不着你们。”他淡声道。 宫女们不敢违抗,躬身道:“是。”提起花篮,鱼贯而出。 她们出去之后,浴室中便传出嬉戏笑闹声,“公主,我服侍你宽衣。”“不用,我自己会。”“你不会。公主莫乱动,我来服侍你。”宫女们耳热心跳,不敢再听,低着头一个比一个跑的快。 她们出去之后便再也进不来了,门从里面插上了。 桓广阳和江城一起沐浴之后上床就寝,小别胜新婚,这一晚格外和谐、美满。 这两个人你侬我侬的说了许多话,具体说的是什么,就只有他们两人自己清楚了。 两人温存过后交颈而眠,次日起得便迟了些。睡醒之后桓广阳方才过去开了门,放宫女们进来,洗漱后用过朝食,便有宦者过来传魏帝的口谕,“江城公主至延英殿觐见。”桓广阳拉起江城的手,“我陪你一起去。”宦者有些为难,嚅嚅道:“陛下召见的是江城公主,没有召见您啊。”桓广阳坚持,“我要陪公主一起,我和她是不会分开的。”江城笑着给那宦者出主意,“你若能当家,便带我们两人一起过去。若不能当家,便回去请示吧,在这里耗着也不是办法,对不对?”宦者面色犹豫,江城猜度着他的心思,微笑道:“难不成你想对我们用强?你可要想清楚了,我是南朝公主,你不把我放在眼里也就算了,他是什么人?没有你们陛下的旨意,你敢对他用粗么?”宦者忙陪笑脸,“小人不敢,小人这便回去请示。”飞奔出门,回去请示了。 “这宦者会不会倒霉啊。”江城小声嘀咕。 “会。”桓广阳简短的道。 魏帝脾气不好,他让宦者来叫人,宦者却回去请示了,保不齐这宦者会怎样了。 江城眼珠转了转,“哎,咱们会不会倒霉啊?” 桓广阳眼角抽了抽,“说不好。” 魏帝最初见他的时候态度还行,一度激动的流出泪水,后来就恼羞成怒把他给关起来了。魏帝这样的人如果一怒之下翻了脸,桓广阳觉得那简直太正常了。 上百名近卫步伐整齐的跑进了院子,盔甲鲜明,手持□□,气势如虹。 江城吐舌,“这是干啥来的?来捉我?捉我用不着这么多人吧?” 桓广阳握紧了她的手。 贺坚步履匆忙的来了,面带歉意,“七郎,莫和陛下拗着,否则还是会……唉,陛下龙颜震怒,姑父也不敢劝。你若抗旨,姑父也只有暂时将你绑起来了。”桓广阳面沉似水,江城望了望他,仰头看天。唉,这魏帝还真是独断专行,十三郎也没有怎样,只是想陪她一起过去,魏帝便派贺坚带着这么多近卫来了。真是一言不合就要动粗啊。 “我们不能给贺大将军添麻烦。”江城笑盈盈的对贺坚道:“贵国陛下既然只召见我一人,不见我的驸马,那我单独一人去见他好了,不必劳烦这些近卫。” “公主!”桓广阳提高了声音。 江城安抚的拍拍他的手,“放心,没事的,这不贺大将军亲自来了么?贺大将军是什么人啊,他的人品咱们还信不过么?”口中说着这样的话,她凑过桓广阳,小声耳语,“乖了,听话,咱不和这些蛮子打架。你要保持体力,明白么?”桓广阳不情不愿的点头,“好,我听你的。”江城嫣然一笑,“这样才对嘛。”站起身,语气轻松的道:“贺大将军,请吧。” 贺坚神色复杂的看了她片刻,客气的道:“江城公主,请!” 桓广阳把他们送至门口,贺坚便不许再送了,“七郎,你回去吧。”桓广阳沉声道:“贺大将军,我妻子是你带走的,请你务必安全将她送回来。她若受到任何伤害,我一定会以同样的方式伤害自己;她若有三长两短,我便随她去了,绝不独活。”贺坚又是感慨,又觉好笑,温和的道:“陛下不过想见见江城公主罢了,七郎你想到哪里去了?”桓广阳语气淡淡的,“一个人求生不易,想死却不难。总之请转告皇帝陛下,若对我妻子有歹意,请务必准备两口棺材,我和她不能同生,也要同死。”贺坚见他根本不信自己的话,不禁苦笑道:“好,我一定转告。” 院子里的近卫一个一个站的笔挺,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不过,为首的一人相貌很英俊,他迅速扫了桓广阳一眼,流露出诧异的神色。 江城笑盈盈,“我本来是有些忐忑不安的,不过听了驸马的话就安心了,很踏实!驸马,咱们一定会再见面的,要么就在地上,在阳光下,要么就是在黄泉路上了。总之,咱们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桓广阳声音异常温柔。 院子里这些近卫个个都是北魏的精锐,久经训练,喜怒不形于色。可是见到这夫妻夫人依依惜别的情形,许多人的眼神都变了,或是惊奇,或是艳羡,或是伤感。当然了,也有些迷惑不解的,至于的么?陛下召见而已,你俩弄的跟生离死别似的。 江城和桓广阳告别出来,贺坚请她上了一辆小巧的、由两只羊拉着的宫车。 那为首的一人快步两步追上贺坚,小声的道:“阿父,七郎对南朝公主这般一往情深,对阿妹太不公平了。”贺坚面色不变,“这有什么不公平的?七郎和江城公主已经在建康举行了盛大的婚礼,是结发夫妻。结发夫妻伉俪情深,难道不是应该的么?”贺坚的儿子贺鹏不服气,“可是,阿妹等了他二十年。”贺坚苦笑,“七郎连自己的身份都不知道,哪知道世上有洛容这个人?”心中也是烦恼,疲惫的摆摆手,“别再说了,阿父不想听。”贺鹏顿了顿,恭敬的道:“是,阿父。” 江城坐在宫车上,被拉到了延英殿。 江城下车徐徐前行,仔细看着两边的景物,觉得延英殿的格局大气而俭朴,并不奢侈。 魏帝并没有立即接见她,而是让她在殿外等。 江城笑了笑,问贺坚,“贺大将军,请问此时此刻,我的驸马在做什么?”贺坚有些尴尬,“自你离开之后,他一直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江城敛起笑容,正色道:“贺大将军自称是他的姑父,难道不心疼他么?难道不担心我回去的晚,他会变成一块望妻石?”贺坚神色复杂的看了她片刻,道:“江城公主,请稍等。” 贺坚进殿去了。 过了约一盏茶的功夫,有宦者来引路,江城跟着那宦者进去了。 贺坚却不在殿中。宝座上坐着一位中年男子,身着紫袍,龙眉凤目,不怒自威。 江城缓步进来,脸上绽开恬静的笑容,客气的躬身,“陛下安好。” 魏帝面色凝重的看着她,“于公于私,你都应该对朕下拜的。江城,你是不知礼数么?” 他任北魏皇帝已久,自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威严之意,令人生出畏惧之心。 江城笑,“于公于私,陛下都应该下了宝座礼让我一番吧?我可是来给魏国帮忙的,也是来给陛下帮忙的啊。” “是么?你能帮朕什么忙?”魏帝扬眉。 江城一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陛下现在虽有二十多位皇子,可这二十多位皇子各有各的缺点,没有一个能令陛下满意,也没有一个能合适立为魏国储贰,对么?要不然,陛下也没有必要苦苦寻找七皇子二十年,更没有必要在他的身份尚未确定的情况下为了见到他,不惜发动一场战争了。” 魏帝哼了一声,“自作聪明。”似乎对江城的话很不以为然。 江城不以为忤,继续说道:“现在陛下把七皇子捉回来了,可是却关着他,绑着他,和他的关系非常恶劣。他是我的夫婿,我太了解他了,陛下,如果你继续这样的做法,七皇子会和你离心离德,也会对魏国更加排斥,永远不会跟你和解,更不会融入魏国。” “朕出色的儿子很多。”魏帝冷冷道。 “适合立为储贰的儿子呢?陛下有多少个?”江城一声轻笑。 “放肆!”魏帝沉下脸。 他被江城戳到了痛处。他出色的儿子确实很多,有的英勇善战,有的温文尔雅,可是出色到能够被立为储君的却没有,而且,除了七皇子之外,他其余的儿子没有一个能铸金人成功。他儿子多,出色的也多,但天定的储君只有一个,小七。 江城侃侃而谈,“我的驸马我知道,他的性情一直吃软不吃硬的。陛下如果想要继续摆架子,那我就不管了,你开心就好。如果陛下不仅想收回他的人,也收回他的心,那还是对他宽容一些较为妥当。其实你不必太拘束他,放他在宫中随意走走,让他对这魏国皇宫有亲切和归属之感,难道不是一件美事么?他小时候生活过的宫殿,他失踪时住过的地方,都可以让他旧地重游啊,说不定他便会想起什么来了,也就不再跟陛下拗着了。” 魏帝有几分动心。 这南朝公主的话,似乎也有些道理…… 他重新打量江城,虽然心中对她早有偏见,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清丽无匹,端美绝伦,落落大方,委实是一位难得的好女子。 “江城公主,小七从小是定过亲的,你知道么?”魏帝缓缓道:“你若想回南朝,朕不留你。若留在小七身边,便不得不委屈你,居于小七未婚妻之下了。” 殿侧是挂着珠帘的,江城看到珠帘下先是出现一双男子的大脚,之后现出一双精巧的丝履。 江城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我很骄傲,不会和别的女子分享我的驸马。”江城一字一字,清晰说道:“若那位未婚妻能令我的驸马心甘情愿和她成婚,和她有肌肤之亲,这个驸马我便不要了,情愿拱手相让。” “江城公主,你莫要反悔。”魏帝板起脸。 “南朝重信义,一言即出,驷马难追。”江城笑道。 魏帝嘿然。 良久,他方才挥挥手,命宦者带江城出去。 江城重新坐上宫车,回到含象殿。 桓广阳还在院中站着,见她回来,惊喜的迎上来,两人紧紧相拥。 “十三郎,接下来他有可能对你管的松一点,态度温和一点。”江城小声告诉他,“我劝了他,应该是有用的。” 接下来桓广阳和江城搬到了紫兰殿。 贺坚告诉他俩,“紫兰殿是李贵妃曾经的居所,七郎幼时也住在这里,常在这附近玩耍。你们住在这里,七郎算是故地重游了。”江城故作惊奇的四处张望,“这里风景蛮好,你小时候是住在这里的么?”桓广阳摇头,“我哪里记得?便是真在这里住过,我那时也只得三岁罢了。”江城和贺坚都是叹息。 贺坚还交代他们,紫兰殿和附近的几个宫殿、花园、桃林等地都是可以去的,但是不要走的太远。 送走贺坚,桓广阳和江城满怀喜悦的抱在一起。江城快活极了,“我还跟他说了,可以让你去到你失踪时住过的地方,那里是行宫对不对?保卫一定松散多了,到了那里,逃走便容易了呀。”桓广阳吻吻她的脸颊,声音里全是笑,“对,容易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啥,快完结的时候忽然颓了,半天写不出一个字。 这两天就完结了,加油写完,可以出去玩了。 谢谢大家,明天见。   ☆、第182章 182 江城四处看看,有些好奇,“你对这里有没有印象啊?据他们说这是你小时候是住这里的。”桓广阳颇觉气闷,“三岁时候的事谁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我只模糊记得曾在谷中治病,一位慈祥的老大夫照顾我,每天喝苦药水,后来病好了被阿父接到建康,便跟着阿父阿母一起生活了。”江城想想也是,“是啊,三岁的事谁还记得?”她狡黠的笑笑,小声和桓广阳商量,“不过你得装装样子啊,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但是没有完全想到,好让魏帝放你去行宫。”桓广阳会意,“好,我装。” 两人手拉着手在紫兰殿漫步,走着走着,江城神色依旧,桓广阳却是越来越迷惘。 “阿令,我好像来过这里……”他拉着江城在花圃旁坐下,心烦意乱,“我好像看到一个小小孩童在这里嬉戏玩耍,他很小很小,只有这么高……”他伸手比了比,大概有三尺高。 差不多是后世的一米,也就是三岁孩子的身高了。 “十三郎装的真像,嘻嘻。”江城见他这样,不禁心中暗笑。 桓广阳眸色转深,喃喃道:“他真的很精致很漂亮,一张小脸像才绽开的莲花瓣似的,白里透粉,晶莹可爱,他眼睛很亮很纯净,是浅蓝色的……” 江城凝视桓广阳,一声喟叹,“和你一样呢,你的眼睛也是浅蓝色的,像清澈的湖水,又像晴朗的天空,稀世琉璃一般璀璨明净,美丽极了。” 江城一直都知道桓广阳生的像混血儿,不过,因为大梁皇室的妃子中有燕代人,老皇帝和陵江王的生母便是燕代人氏,所以她也没有放在心上。现在看来,或许这就是桓家的孩子和魏帝的皇子分不清的原因吧,桓十三郎是寿康公主的儿子,有燕代血统,北魏皇帝是燕代人,宫中却有大量的汉族妃子,所以皇子混血的很多。桓十三郎和元七一样生的精致漂亮,肌肤雪白,也一样有着浅蓝色的眼睛。这两个孩子如果三岁时因为重伤重病一前一后进了药王谷,三年之后再接出来,恐怕亲生父母也很难分清是不是自己的孩子了吧? 桓广阳脸上现出迷惑又痛苦的神色,蓦然伸手抱头,“不,阿令,我不要再想下去,我头疼,很疼很疼……”他装的实在太逼真了,江城虽然知道他在演戏也心疼的很,忙抱住他安抚的拍着,“好了好了,不想了,咱们不想了。” 方才明明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这时却忽然涌出十几名近卫,一齐急匆匆的过来了。 “监视的这么严密,一点也不肯放松啊。”江城烦恼皱眉。 “殿下怎么了?”为首的一人英俊挺拔,正是贺坚的儿子贺鹏。他看到桓广阳痛苦抱头,脸色大变,严厉的问道。 江城不耐烦,“你没看到他不舒服么?还不快叫太医?” 贺鹏看了江城两眼,忍气吩咐身旁的近卫,“快请太医。”近卫动作很快,效率也很高,弄了竹轿来把桓广阳抬到屋里,太医很快也到了,仔细看视过之后,给桓广阳开了安神的药方。 桓广阳睡着之后,江城被带到魏帝面前。江城把桓广阳的话坦白告诉魏帝,“……他好像想到一些从前的事,太痛苦了,我不忍心。陛下,请你还把我们换到含象殿,我不要看到他这个样子。”魏帝却道:“长痛不如短痛。他真的把从前的事都想起来了,也就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江城抗议,“不,你如果疼爱他,不会忍心看到他这么痛苦的!”魏帝沉下脸,“世上哪有不疼爱儿子的父亲?难道疼爱他就舍不得他吃一点点苦么?这样的父亲教出来的儿子只会是庸才,废人!”不理会江城,命人把江城带下去了,让她和桓广阳继续住在紫兰殿。 “你太狠心了!”江城和他讲不通道理,怒气冲冲的走了。 魏帝并不介意江城的无理,心中又惊又喜,“这南朝公主的法子倒有用,小七果然想起从前的事了。他若把从前的事全部想起来,便会安安心心留下来做我大魏的太子了。他资质绝佳,桓惕又把他教养的文武双全、睿智机敏,朕再稍加调-教,他的进展,一定不可限量啊。”想到今后的美好前景,已经人到中年的他,也是热血沸腾。 江城回到紫兰殿不久,这里便来了客人。 客人共有三位,两位已经是人到中年,雍容华贵,风韵犹存,另一位是娉婷女郎,年约二十许,丰容盛鬋,温婉可亲。 “江城公主,这位是李贵妃,这位是朝歌长公主,这位是贺大娘子。”宫女替江城引见,满脸陪笑,“李贵妃的身份您自然是知道的,朝歌长公主很喜爱七殿下,当年也是紫兰殿下的常客,常来看望七殿下的。” “如此。”江城看看这三位不速之客,心中颇觉无奈。这魏帝也太心急了吧,才告诉他十三郎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他便迫不及待把李贵妃和朝歌长公主一起叫来了,这是让十三郎不仅能故地重游,还能再看到当时关爱他的母亲和姑母么?可是,这紫兰殿的环境或许没有多大改变,还是当年的样子,李贵妃和朝歌长公主却由美貌少妇变成了中年女性,容貌上的变化也太大了,想让十三郎因为见到她们而想起从前的事,是不是傻? “魏帝这是疯魔了。”江城呵呵笑,摸了摸鼻子。 “李贵妃,长公主,贺大娘子。”江城彬彬有礼的和她们打招呼。 李贵妃看样子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微微有些发福,容貌却依旧端丽,她淡淡看了江城一眼,娥眉微蹙,似乎很嫌弃的样子。朝歌长公主却笑的温和慈祥,“久闻江城公主的大名,今天见了面,才知道传言是真的。江城公主果然光丽艳逸,举世无匹。”江城含笑谦虚:“长公主过奖。”贺洛容螓首低垂,要过来和江城见礼,李贵妃忽然出言阻止,“洛容不用过去。只有她拜你的,没有你拜她的。你比她大。”江城不禁一笑,“怎么北魏的风俗习惯是谁年龄大谁便占先么?好不有趣。”朝歌长公主面色尴尬,李贵妃却发作道:“洛容才是小七正经八百的未婚妻,你不过是他在外面娶的罢了,大魏皇室不承认你!你若舍不得小七,定要留在他身边,只能洛容做大,你做小,终身矮着洛容一头。” 江城不禁一笑,轻蔑想道:“这李贵妃和李安民那厮还真是亲兄妹,蠢起来都是如出一辙的模式啊。”她饶有兴致看着面沉似水的李贵妃,笑吟吟的道:“我的驸马只能终身守着我一人,若他和外面的女子有染,这个驸马我便不要了,另换新人。李贵妃,你明白么?”李贵妃又气愤又惊讶,“因为这点小事便要换驸马,你气性也未免太大了!身为女子,还是以柔婉顺从为好,太刚强了,不是好事。”江城哧的一笑,“对于李贵妃来说当然是以柔婉顺从为佳,对于我来说,却是想怎样刚强,便怎样刚强,随心所欲,无所顾忌。” “你和我有何不同?难道你不是女子么?”李贵妃恼羞成怒。 她愈怒,江城愈闲适,巧笑嫣然,“我当然和李贵妃不同了。我是大梁公主啊。李贵妃,你从没做过公主,只知道如何为人妃妾罢了。公主的骄傲,你是不会明白的。” “你……你……”李贵妃被江城噎的面红耳赤。 朝歌长公主和贺洛容在李贵妃对江城发难的时候都露出不忍之色,这时却一起诧异了。这位江城公主真是口齿伶俐,寸步不让,没有一丝一毫尊敬畏惧李贵妃的意思啊。 贺洛容见李贵妃着实难堪,柔声替她说话,“江城公主,李贵妃是咱们的长辈,更是七表兄的母亲,无论如何咱们还是要尊敬她的,你说呢?”江城一笑,“贺大娘子,你可以去问问你的母亲长公主殿下,她和她的驸马成婚之后,有一位‘长辈’来告诉她,她只能屈居人下,她还会不会对那人客气尊敬?”贺洛容不由的神色一滞。 她和江城年龄相近,但是江城特意提醒她去问她母亲朝歌长公主而不是让她扪心自问,原因当然是江城和她母亲一位是南朝公主,一位是北朝公主,身份相对等的。而贺洛容只是公主的女儿,江城根本没有把她列为同样的人。 贺洛容生着双明亮的眼眸,这时眼神却暗淡下去了。 门前出现一道清逸秀雅的男子身影。 贺洛容紧张极了,摒住了呼吸。是他么?是他么?眼前这如同谪仙般的男子,便是阿父阿母提了无数遍的他么? 朝歌长公主也看到他,眼中瞬间噙满了泪水。 “七郎,这是七郎。”她哽咽道。 李贵妃也顾不上难堪了,忙和她们一起看向桓广阳。 桓广阳那冰雪般的面容映入眼帘,李贵妃登时泪如满面,“小七,你是我的小七啊。” 江城盈盈走过去扶住桓广阳,亲呢的问他,“方才你说头痛,现在睡了一觉,有没有好些?”桓广阳柔声道:“公主,我好多了。”江城含笑跟他介绍,“既然好多了,那来见见客人吧。这三位分别是李贵妃、朝歌长公主和贺大娘子。”桓广阳面色冷淡,“李贵妃和朝歌长公主见见虽没必要,倒也没有大碍。贺大娘子年轻女郎,和我这有妇之夫见面甚不相宜,还请回避。”贺洛容如兜头一瓢冷水泼下,呆了片刻,以帕掩面,哭着跑了。 朝歌长公主本能的想要去追她,可是才迈开步子,不知怎地又停下了。 李贵妃很是气恼,“小七,洛容才是你的未婚妻!她才出生便和你定了婚!” 桓广阳淡淡扫了她一眼。 这一眼很不友好,冷幽幽的,如快刀出鞘,宝剑出匣,闪着微蓝的光芒。 李贵妃心中一寒,打了个啰嗦。 “哎,十三郎,这些人你全是头回见面啊?”江城小声问桓广阳。 桓广阳“嗯”了一声,“我才到燕京便被带到魏帝面前,他一开始见到我很激动,也很有耐心,把他所谓的证据一一摆给我看,讲给我听。后来我不理他,他便恼了,把我关起来了。除了他和贺坚,我没见到几个北魏人。” 江城嘴角抽了抽。好嘛,这魏帝也是真有个性,想认回儿子却不走寻常路,不打感情牌,桓广阳已经到了燕京有段时日了,居然还没见过李贵妃。这魏帝是不知道正常的话母亲和儿女之间有什么样的情份、母亲又会对孩子有什么样的影响力吧? 江城对魏帝也是服了。 “小七,你是我的小七。”李贵妃眼泪哗哗的往下流。 她和朝歌长公主一起走过来,想来扶桓广阳,桓广阳却立即避开了。 “七郎,你不在的这些年,姑母很想念你。”朝歌长公主泪盈于睫,握住了桓广阳的手,“你小时候很喜欢姑母,姑母常带你一起玩耍的,你还记得么?” 桓广阳看了看她,道:“对不起,以前的事我不大记得了。” 朝歌长公主一脸怜爱,“这也难怪,当时你还太小。七郎,从前的事不记得没有什么相干,以后好好孝顺陛下,好好做咱们大魏的七皇子,这样便可以了啊。” 桓广阳沉默片刻,轻轻把手掌自她手中抽了出来,“对不起,我今天精神不大好,恐怕不适合招待客人。”朝歌长公主一迭声的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今天头痛得很厉害,七郎,你好好歇息,姑母不打扰你了。”拉拉李贵妃的手,示意李贵妃和她一起出去。李贵妃看样子不大想走,但是桓广阳冷冰冰的根本看也懒得看她一眼,李贵妃再留下来也是没趣,只好不情不愿的和朝歌长公主一起告辞出来了。 江城出来送她们。 “江城公主,七郎就拜托你照看了。”朝歌长公主握着她的手,面色诚恳。 李贵妃却是才被江城呛的没话说,不爱理会江城,板着脸径自往前走了。 江城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十三郎和李贵妃、朝歌长公主都是初次见面,他对朝歌长公主虽然不顶客气,还是温和的,对李贵妃却好像本能的有些厌恶啊…… 朝歌长公主见江城往前边看,以为她在想李贵妃,思忖片刻,温声道:“江城公主,李贵妃是七郎生母,就算你以后真的和七郎分开了,对李贵妃的尊敬还是要有的,你说对么?”江城却是一声哧笑,“我的驸马如果不是贵国七殿下,李贵妃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的驸马如果是贵国七殿下,他被立为太子的那天便是李贵妃的死期,我又何必对她客气?” 她的声音并不大,而且听上去很随意,但是很稳,很清晰,不管是朝歌长公主也好,还是李贵妃也好,肯定会听很清清楚楚。 “江城公主你……”朝歌长公主惊呆了。 昂头挺胸走在前面的李贵妃却是身子晃了晃,差点没一头栽倒。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再写一章,但是到几点就不好说了,反正明天早上起来看肯定会有的。 谢谢大家的支持,晚上继续。   ☆、第183章 终章(上) 李贵妃回头怒目瞪着她,目光中除了愤怒之外,更多的却是恐惧。 江城冲她笑了笑,无辜又单纯。 “放肆,放肆之极。”李贵妃口中喃喃着,跌跌撞撞的走了。 朝歌长公主现出不忍不色,命宫女过去好生服侍李贵妃,她自己却没有跟过去。 “江城公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有几句心里话想跟你说。”她柔声说道。 “您请讲。”江城微笑。 她请朝歌长公主回客厅坐下,宫女恭敬的捧上茶,便退出去了。氤氲热气中,朝歌长公主有片刻怔神,江城很有耐心,镇静看着她,并没有开口催促。 “江城公主,你方才对李贵妃说的话,似乎有些不妥当。”朝歌长公主温声道。 “可是,我方才根本没有和李贵妃说话啊。”江城笑了。 她是提到李贵妃了,可是她跟李贵妃说话了么?没有啊,她明明是跟朝歌长公主说的。 朝歌长公主怔了怔,“也对,你并没有跟李贵妃说话,你是跟我说的。可是李贵妃应该也听到了,江城公主,她会很受伤的,因为这会让她想起一些本该忘记的往事。你知道么?在七郎三岁的时候陛下决定立他为太子,彼时陛下命令刘贤妃和冯淑妃带七郎到行宫小住,留在宫中的李贵妃却是……”她露出怜悯的神色,说不下去了。 “沐浴更衣,准备赴死,是么?”江城轻声问道。 朝歌长公主见江城如此冷静、镇定,眼中闪过诧异之色,叹息道:“是,她准备赴死。因她笃信佛教,所以要求在佛前亲自为七郎念三天佛经,让佛祖保佑七郎这一生平平安安,陛下应允了。她三天三夜没有入眠,在佛前为七郎日夜祷告。到了第四天清晨,阳光照进佛堂,负责送她上路的女官也进来了……” 江城默默无语。 这项制度真是太野蛮了,要立儿子为太子,先要杀了他的亲生母亲。如果他知道他通向帝王宝座的道路上有他母亲的鲜血,这让他情何以堪呢。 “女官进来之后,她知道自己在这世上的时候不多了,请求去到院子里,最后看一眼太阳、花草,和她养的两只小鹿。”朝歌长公主很是伤感,“和小鹿告过别,她本打算慷慨赴死,就在这时……” “七皇子在行宫失踪了,是么?”江城了然。 朝歌长公主苦笑,“是,七郎失踪了。陛下宫中当时最受宠爱的妃子便是刘贤妃和冯淑妃了,她们二人很幸运,各生下一位公主……” “在这个重男轻女的时代,因为有立子杀母这项制度,令得后宫中的女子以生公主为幸事了啊。”江城心中呵呵了一声。想生女孩是好事,可因为这种原因想生女孩,何等的辛酸。 朝歌长公主继续说道:“刘贤妃的女儿和七郎差不多大,冯淑妃的女儿还在襁褓之中,都一起带到了行宫。行宫当然也是守卫森严的,但处于青山绿水之间,到底和宫中有所不同。就是在这里,七郎出了事。” “这么重要的一个孩子,怎么就丢了呢?”江城想不通。 她知道北魏七皇子失踪了,世人也都知道北魏七皇子失踪了,可他到底是怎么失踪的,北魏皇室一直秘而不宣,知道的人就很少了。 朝歌长公主沉吟片刻,道:“这本是我朝皇室秘事,本不应该告诉你的。不过你和七郎已是夫妻,在我眼里已是自己人了,你又是极聪明的女子,告诉你也无妨。事情可能坏就坏在带七郎去行宫有两位妃子,这两位妃子平时看着极稳重极贤惠的,可到了要紧时刻,却各自露出了本性。刘贤妃仗着她的女儿阿宝和七郎年纪差不多,总是把七郎霸在身边,冯淑妃不服气,带人气势汹汹去抢七郎,双方争执起来,七郎和阿宝吓的悄悄躲出去了,刘贤妃和冯淑妃竟然都没注意。” 提及这段往事,朝歌长公主眼神沉痛。 “贵国陛下不是打算在这两人当中挑出一位做皇后吧?”江城公主忽然问道。 朝歌长公主有些尴尬,“这个……我也不知道……” 江城却知道十有八-九是了。魏帝按旧例处死李贵妃之后会追封她为皇后,但是七皇子当时还小,需要母亲照顾,所以魏帝还要再为他挑选一位养母(这不是闲的么,杀了人家的生母,再给找个养母)。如果魏帝要在刘贤妃和冯淑妃这样的宠妃之中挑选,那么这个人很有可能是未来皇后人选。也就是说,谁更能得到七皇子的欢心,谁更合适照看七皇子,谁将来就会是皇后。 怪不得两个人要争要抢了。 “居然让这样的两个人照看你们七皇子。”江城摇头。 这魏帝据说是英明干练的帝王,怎么做出事情来这么糊涂。 朝歌长公主有些尴尬的解释道:“陛下的乳母保太后当时也在行宫之中,保太后原为官宦人家的女儿,有学识,明礼仪,又有威望,因有她在,故陛下非常放心。可保太后那天染了风寒,卧床不起,她老人家一倒下,刘贤妃和冯淑妃便没了拘束。” 江城半晌没说出话来话。 北魏奇怪的规矩很多。譬如子立母死,生母亡故之后皇子由乳母照顾,皇子登基之后会封乳母为保太后,地位尊崇。魏帝要外死李贵妃,当然不能让七皇子眼睁睁看着他的亲生母亲赴死,要暂时把他放到行宫。魏帝自以为防范的很严,以为有他的乳母保太后在,刘贤妃和冯淑妃会尽心尽力照顾七皇子,他也好趁机观察一下哪个妃子更贤惠、更适合做皇后,谁知乳母病了,倒下了,刘贤妃和冯淑妃各显神通,争斗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以至于两个三岁的孩子一起悄悄溜了,竟然没人发现。北魏准备立为太子的七皇子,就这么失踪了…… “后来七皇子便不见了,是么?”江城沉默许久,慢慢问道:“和他一起的阿宝呢,也不见了么?” 虽然事隔多年,朝歌长公主还是潸然泪下,“阿宝她……小小年纪,葬身虎腹啊,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那真是我大魏的惨事,阿宝没了,小七失踪不见,保太后闻讯老泪纵横,说她没脸再见陛下,羞惭自尽;刘贤妃看到阿宝的小尸首之后就疯了,不久病死,冯淑妃回去抱着她襁褓中的小女儿痛哭一场,之后悄悄在房中悬梁自尽了……” 保太后死了,刘贤妃死了,冯淑妃死了,阿宝死了,七皇子失踪了。江城想想这件事,也觉惨然。 “冯淑妃临死前留下了遗书,说她本想抱着阿玉一起走的,可是看着孩子娇嫩的小身子,她实在是舍不得。求陛下不要因为她而迁怒阿玉,对阿玉好一点……”朝歌长公主哀痛而伤感。 “阿玉便是昌安公主了,是么?”江城想到传闻之中那位性情暴戾却备受魏帝宠爱纵容的北魏公主,敏感的想到了这一点。 “是。”朝歌长公主以帕拭泪,“这孩子小时候很可爱,长大之后知道她母亲的遭遇,便改了性情。陛下恨她不争气,但每每要处罚她时,又总是不忍心。” 三个孩子去了行宫,一个死了,一个失踪了,只剩下这一个还好好的活着啊。 “还有哪些人当时也死了?”江城向朝歌长公主求证。 朝歌长公主不想说的太多,“年代久远,我记不清了。江城公主,我本不应该跟你这些的……” 江城微笑,“大家都是明白人,还是开诚布公的为好。长公主殿下不可能是自作主张跟我说这些秘辛之事的,一定有贵国陛下的指示,对么?” “江城公主,你怎么知道的?”朝歌长公主眼中闪过惊疑之色。 江城笑,“长公主殿下,我和你是初次见面,并不熟,不过贺大将军却是闻名已久,也听不少谈起过他,都说他功劳虽大,为人却异常谨慎。你是他的爱妻,大概也莽撞不到哪里去,像这样的秘事,你不会一时冲动便向我全盘托出的吧?没有贵国陛下的示意,你这位长公主殿下、上柱国大将军贺坚之妻,怎会轻易向我说出这些。” “江城公主,你果然很聪明。”朝歌长公主由衷的赞美。 “哪里,过奖。”江城谦虚了几句。 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朝歌长公主也没再隐瞒,“当时在行宫之中的宫女、宦者、近卫等大多受了牵连,活下来的几乎没有。”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江城并没有觉得惊奇。 连保太后和冯淑妃都畏罪自尽了,这些宫女、宦者、近卫保不住性命,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朝歌长公主诚恳的看着江城,“李贵妃是经历过生死的,曾经只差一点点就被送上了黄泉路。江城公主,她也很令人同情的,你说是么?” 江城笑,“看来世上以讹传讹的事真是太多了。我最初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讲话的人还在奇怪呢,说魏国皇帝不是很英明么,七皇子失踪的事明明就是他的生母不想死,所以设法把孩子放跑了,魏国皇帝却丝毫也不在意,对李贵妃荣宠如初。现在听了长公主的话,才知道当时李贵妃在宫中礼佛,七皇子却是在行宫失踪的,和李贵妃完全没有关系啊。” “这是自然。”朝歌长公主听了江城的话,不由的摇头,“李贵妃动了手脚,怎么可能?我大魏自立国以来便有这个规矩,她进宫之前便是知道的啊。她这个人深明大义,曾经对我说过,只要她的亲生儿子能登上皇位,成为大魏至尊,她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呢?情愿为爱子牺牲。” “是么?”江城不禁一笑。 李贵妃居然会是这样有牺牲精神的母亲,肉眼凡胎可真是看不出来啊。 “对她好一点,她不易啊。”朝歌长公主温柔的劝说。 “她若对我客气,我一定比她更客气十倍百倍。”江城大方的许诺。 朝歌长公主也知道江城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听江城这么说,也只好罢了。 她告辞要走,江城起身送她,“本来我想着驸马的身世既然有疑点,那还是早日找到真相为好。可是他才住到紫兰殿便开始头疼、痛苦,我舍不得了。请转告贵国陛下,我是绝对不同意送他到行宫去让他回想当年情形的。你们不心疼他,我心疼。” 朝歌长公主叹息,“我们怎会不心疼他?莫说陛下,便是我做姑母的也是很疼爱他的啊,不过他肩上的担子很重,我们虽心疼,却不敢太过娇惯他。” 江城板着脸没有答话。 朝歌长公主安抚她几句,便离开了。 当天桓广阳和江城便被移到了坐落于燕京城外清凉山中的行宫。这里林海苍茫、烟光岚影,景色绝佳,本来应该是令人心情愉快的,可是江城发觉行宫中守卫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竟然比皇宫中更严了些,未免气闷。 想在这里逃走,不容易啊。 她陪桓广阳出去在四周转了转,这时才发觉贺坚也跟着来了,这里的近卫由他统一指挥,不由的心中哀叹。贺坚何许人也,想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呵呵,做梦去吧。 江城在草地上坐下来了,有腔有调的叹了一口气。 眼前是一片草地,草地后面是小溪、银杏树林,银杏树躯干挺拔,风骨清奇,树叶金黄,颇为美观。 “驸马,陪我坐一会儿。”她拍拍身边的草地。 桓广阳向来照顾她,注重她的感受,这时却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没有任何回应。 江城觉得奇怪,抬头看他。 他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方,脸色发白。 江城对他都有点佩服了,“十三郎你太敬业了,说装就装,时刻不忘啊。” 她身姿轻盈敏捷的一跃而起,“驸马,你怎么了?”过去扶住桓广阳,一脸惊慌。 立即有人飞快的跑走去传话,贺坚带着人匆匆赶过来了。 桓广阳声音有些沙哑,“阿令,这里有只老虎,还有两个小孩子,你看到了么?” 匆匆赶来的贺坚听到他这句话,虎躯一震。 他眼神沉痛,江城虽知道他是装的也心疼了,柔声安抚,“哪里有什么老虎,哪里有小孩子啊,你别瞎想了。我扶你回去歇着,好不好?听话,跟我回去。” 贺坚眼睁睁的看着江城扶着桓广阳回去了。 他其实很想让桓广阳再继续想下去的,可他向来谨慎,不会在这时候逼迫桓广阳和江城,凝神想了想,并没有拦下他们。 急什么呢?日子还长,以后有的是机会。 这晚桓广阳做了一晚的恶梦,这恶梦断断续续,飘飘忽忽,但是梦醒之后,他竟然可以连起来,可以回想起来。 梦中有一个小男孩,个子小小的,生的精致又漂亮,两个女人各自带着手下在凶巴巴的吵架,他不爱看这些,便牵着妹妹的手出来玩。妹妹捂着眼睛在树下坐着,他东找西找要找个好地方,让妹妹找不着,他兴致很好,路过花丛时还顺手摘了朵不知名的红花拿在手里,后来不知怎地他找到一个墙角,听到两个男子在说话。 “这两个蠢货果然打起来了,接下来便好办了。” “就算这两个蠢货吵起来了,可七殿下这样的身份,想弄死他谈何容易?就算侥幸成功了也会连累很多人的。” 另外那人的语气冷峻起来,“我不管这些。总之他不死,他母亲便要死,所以他一定不能留。” 小男孩手抖了抖,手中的红花无声无息落到地上。 “弄死七殿下,李贵妃能同意么?”一个小心翼翼的男子声音。 “她为什么不同意?”那人语气还是很冷峻,“我说了要救她,她含泪点了头。难道她不知道唯一能救她的办法便是杀了七殿下么?只有七殿下忽然没有了,才不会被立为太子,她才能保住性命。这么简单的道理,谁不明白?” “可怜,李贵妃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会同意杀七殿下的啊。” 小男孩呆在原地不能动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往回走,想回去找妹妹。可他出来的太久,妹妹等不及,笑嘻嘻的过来找他了,“七兄,嘻嘻,七兄。”妹妹的声音惊动了那两名男子,他们一齐冲了出来,狞笑一起,一人抓起一个,把兄妹两人嘴堵得严严实实,带到了树林里。 “这里有虎出没,让他们被虎吃了是最好的。”那两人把他俩解开,要装作是他俩自己走迷了路,自己跑到这里的。 “是,他们身上若有刀伤剑伤可不行,还是让猛兽吃了最好。” 妹妹已经吓傻了,小男孩想跑,可是面对着两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他哪里跑得了。 远处传来虎啸声。 那两人脸上一开始现出喜色,后来隐隐看到斑斓猛虎的身影,却同时变了脸色,“这样的猛虎,便是咱们两人合力也未必制得住,快跑!” 猛虎咆哮着冲小男孩和妹妹扑过来,小男孩下死力气推了妹妹一把,“阿宝快跑!阿兄把虎引开!”吩咐妹妹朝着另一边跑,他自己则跳上一块青石,昂首挺胸站着,严肃的看着那只猛虎。 站在青石上,他正好和那老虎一样高。 老虎和他对峙了许久,竟然没有吃他,甩甩尾巴,走了。 老虎走出去很远之后,小男孩才瘫坐在青石上。 妹妹的哭声已经听不见了。 “阿宝!”桓广阳一身冷汗,从恶梦中惊醒。 “十三郎,你怎么了?”江城也坐了起来。 她发觉桓广阳满身是汗,身子热呼呼的,不禁心中发慌,“十三郎,你怎么了?” 桓广阳抱紧了她,“阿令,我们回去!我们回家!” 虽然他只有这两句话,江城却体会到了他心中的痛,温柔拍着他,温柔答应,“好,咱们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接着更。 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第184章 终章(中) 次日一大早,桓广阳便起来了,命人去请贺坚。 贺坚听近卫传话,说秦王要见他,登时便激动了,来的飞快。 桓广阳独自一人站在厅前,背对着厅门,身形如郁郁青竹般挺拔秀逸,却又带着挥之不去的清冷之意。 “七郎。”贺坚试探的叫了他一声,声音微微发颤。 桓广阳缓缓回过身。 他眼神和从前不同,从前他一直是防备的,现在眼神中的戒备之意少了,却添了悲哀和伤感。 “七郎。”贺坚眼眶发热。 他凭直觉也可以判断出来了,眼前这年轻人变了,变化很大。 “贺大将军,请问那名丐妇现在如何了?”桓广阳声音不大,优雅而冷淡,“她虽粗鄙贫穷,对我一直是照顾的,希望你们没有为难她。” “七郎!”贺坚再也忍耐不住,热泪夺眶而出,激动握住了桓广阳的手,“你想起来了,从前的事你全都想起来了,对么?” “并没有。”桓广阳手微凉,拨开贺坚的手,神色淡漠,“我只记得在深山中迷了路,被野兽追赶,衣裳全划破了,非常狼狈。如果不是遇到她,我大概会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死掉吧。” “可怜的孩子。”贺坚目光沉痛。 “她帮过我,善待我,我希望能报答她。”桓广阳欠欠身,“若允许我见她当面致谢,不胜感激;若不许我见她,也请给她财物、房舍,让她安度晚年。” “一定,一定。”贺坚满口答应。 其实魏帝对那丐妇非常不满,“深山中捡到这样精致漂亮又穿戴富贵的孩子,为什么不交到官府?若她识趣,朕的小七也用不着流落在外多年。”因为魏帝不满,那丐妇一直是被关押在监牢里的,不知受了多少挫磨。不过,贺坚深信只要七郎回想起了从前的事,愿意好好做大魏太子,他有任何要求魏帝都会满足的,释放、善待那丐妇,不成问题。 “多谢。”桓广阳躬躬身,客气而疏远,“另外,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见见李贵妃。” “七郎,我这便亲自面见陛下,亲自转告你的请求。”贺坚略一思忖,说道。 “有劳。”桓广阳淡然道。 贺坚部署好行宫的守卫,带着亲卫疾驰回京,求见魏帝。不出贺坚所料,魏帝虽然对那丐妇不满,但这样的小事他显然不会和自己心爱的儿子拗着,皱眉道:“其实应该严惩。不过,好在小七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她也算有功劳,赐她田宅财物,命她回原籍度过余生。但是小七不用再见她了。朕不罚她已是法外施恩,难道还要小七再感谢她么?”贺坚唯唯受命,“是,陛下。” 贺坚又转告魏帝,“七郎想见见李贵妃。”魏帝威严的面庞上露出微笑,“小七终于想见他的母亲了么?”贺坚猜度着他的意思,恭敬说道:“相信七郎不久之后便会急于见到陛下,见到最疼爱他、最器重他的父亲了。”魏帝笑容愈盛,显然心情非常愉快。 魏帝答应了这个请求。 李贵妃坐上宫车,由虎贲卫负责护送,去了行宫。 “朕也许久没有出宫散散心了。”魏帝心情少有的畅快,靠在胡椅背上,懒洋洋、笑咪咪的说道。贺坚闻弦歌而知雅意,忙提议道:“陛下由十五郎陪着到行宫去住上两日,岂不是美事一桩么?”他这提议魏帝真是很动心,微笑道:“不急。让小七和他母亲先行团聚,朕稍后再过去,也是一样的。”贺坚叹息道:“到时陛下和李贵妃、七郎、十五郎团聚了,该是何等美满。”魏帝脸上的笑容蔓延到眼眸中,一向威严的他,这时显出几分温和可亲。 魏帝向来勤政,可是现在什么样的军国大事他也没心情管了,吩咐宦者,“去叫小十五过来,陪朕一起去行宫。”元维被叫到了魏帝面前,知道魏帝这是让他一起去行宫看阿兄的,高兴的眼泪都下来了,“我总算能见阿兄了,呜呜呜。”贺坚拉拉他,“十五郎,这是好事,你哭什么?”元维抹着眼泪,“姑父,我是高兴的啊。”贺坚不由的粲然。 魏帝破天荒的没有骂元维软弱,笑着拍拍他,“小十五,你还没有见着你七兄便哭成这样了,等见到了他,是想哭成泪人么?”元维泪眼迷蒙,哽咽道:“他是我同胞兄长,我就是很可笑很软弱他也不会笑话我的。他还不知道他自己是谁的时候,就很照顾我了啊。”魏帝和贺坚尽皆默然。 北朝太子却是在南朝长大的……这件事真是一言难尽…… 魏帝让元维和他上了同一辆辂车,“小十五,讲讲你七兄的事给朕听。”元维偷看他一眼,“全是在建康发生的事啊。”魏帝并无忤意,“朕知道。”元维没办法,只好壮着胆子讲起他和桓广阳在建康是如何认识、如何来往的,魏帝听到有人在桓家露了形迹却嫁祸给元维,逃到了元维的馆舍,不由的沉下脸,“是谁主使的?”元维吱吱唔唔的不想说,“还不就是我的哪位阿兄么?您就别问了,问了伤和气……”被魏帝追问得急了,元维才不情不愿的道:“孩儿的下属李成捉到了一个人,是大兄的手下。父亲,孩儿也不敢确定是不是大兄指使的,后来孩儿命李成把这人送到燕京给了大兄,大兄给我写了封信,说这人早就背叛他了,因为被他处罚过而生了怨恨之心,故意挑拨我们兄弟的。大兄为了表明心迹,把那人给杀了。”魏帝嘿然。 他的长子元纲有勇无谋,性情暴燥,根本不是储君的合适人选,但因为他是老大,一直觊觎储位,以为大魏太子应该由他来做。他手还真长,都伸到建康去了。 “父亲。”元维惴惴不安。 魏帝不悦,“这件事你不向外张扬是好的,可是,回到燕京之后,为何不禀告朕?”元维呆了呆,“回来之后……我还来不及跟您说这些……”他这些日子焦头烂额的,只想着怎么接近桓广阳、江城,怎么把他俩的迅息传给桓大将军、寿康公主,哪顾得上这个呢? 魏帝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几眼,眼中忽然闪过恐惧之色。 他的儿子之中有人想嫁祸给元维,无非是以为元维受他器重,有可能被立为皇储。现在他的小七回来了,更会是毫无疑问的继承人,难道便没人心生妒意,想谋害他的小七么?皇宫之中戒备森严,行宫之中……当然有贺坚在,守卫应该是很严密的,可现在贺坚不在行宫,近卫之中如果有人生了异心…… 他敲了敲车厢壁,吩咐道:“停车,传贺大将军。”贺坚很快被叫了过来,魏帝沉声命令,“朕不坐车了,骑马前往行宫。贺卿,加快速度,急行军。”贺坚心中一紧,一句多余的话也不问,立即下达了命令。 魏帝和元维下了辂车,骑上骏马,一行人风驰电掣般驰向行宫。 行宫中,桓广阳命人设了靶子,他在练箭。 近卫队长姓陈,很犹豫,很不情愿,但是桓广阳淡淡扫了他一眼,近卫队长心生寒意,迅速转了转念头,躬身道:“是,属下遵命。” 眼前这位现在是大魏的秦王,以后会是太子、皇帝,和他硬拗着,这是想找死么? 近卫办事还是很有效率的,很快树好靶子,还给桓广阳拿来几张上好□□请他挑选,桓广阳很娴熟的给自己挑了张神臂弓,又替江城挑了把小巧些的。近卫队长看到江城公主莲步姗姗的过来,和桓广阳一起拿起弓箭,诧异的睁大了眼睛。 “会射箭的公主?”他小声嘀咕。 “孤陋寡闻啊,三皇子在南朝不就是败在江城公主手下了么?”有人低声笑话他。 “啊?”这近卫队长听了,露出痴呆的神色。 他发过呆之后又有些恼火,“谁这么大胆敢当面嘲笑我?”转过身看了看,却是他的一位同僚,也是近卫队长,姓周名登。 “你不当值,怎么也来?”陈队长疑惑问道。 “我酷爱射箭,你不知道么?”周登笑道。 近卫队长往桓广阳和江城那边看了看,“那倒是,你小子爱武成痴,刀枪剑戟,你哪样不爱?”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靶场上,桓广阳和江城相视一笑,同时拉弓搭箭射了过去!“噗”“噗”两声,两人的箭一前一后射中红心。 “好箭法!”近卫们振臂欢呼。 这夫妻二人箭法均是高超,近卫们都激动起来了。 北朝人尚武,这样的秦王和江城公主让他们热血沸腾、钦佩不已。 正在他们投入叫好的时候,李贵妃车驾到了。 看到雍容华贵、身穿曳地长裙的李贵妃在宫女、宦者、虎贲卫的簇拥下缓缓而来,近卫很自觉的让出一条通路,单膝下跪,拜见李贵妃。 李贵妃今天是盛装前来,单是替她拖裙摆的宫女便有六位之多。 看也没有看这些近卫一眼,李贵妃径直走到了桓广阳和江城面前。 桓广阳和江城并没有放下手中的弓箭,一起沉默的看着她。 李贵妃嘴角浮起丝奇怪的笑意,挥挥手,命令跟着她的宫女退下。 宫女很听话的退到了远处的草地上,虽然能看到,但是却听不到他们的讲话了。 “小七,你想起了什么?”李贵妃轻启失唇,慢悠悠的问道。 桓广阳静静看着她,“那个人是谁?” 李贵妃如墨玉般的眼睛中浮起一片水气,语气酸楚,“我就知道,你一旦回来,我的平静日子便没有了。小七,我是你的亲生母亲,不是不疼爱你,可是让我为了你欣然牺牲自己的性命,我做不到你明白么?我是你的母亲,可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我怕疼,我怕死,我怕有人借着祖制、规矩,把活生生的我逼向坟墓。小七你知道么,当年你被带出宫,带到这里,就是为了不要让你亲眼看着我死,让我静悄悄的消失啊。我一个人跪在冷冰冰的佛堂里,想到三天之后我就要死了,以后再也看不到阳光、花草、亲人,要被埋到坟墓里去,我有多绝望你知道么?刘贤妃和冯淑妃一前一后来看过我,向我炫耀,炫耀她们以后要抚养你了,要做皇后了,那时候我心里有多恨,你能想到么?我亲生的儿子成了她们向上爬的工具,我和她们争了这么多年,就因为我生了一个出色的儿子,所以我眼看着就要死了,而她们却会好好的活着,养我的儿子,占我皇后的位子,将来陛下百年之后,更会是万人尊崇的太后!凭什么啊,小七你告诉我,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凭什么啊?就因为我生了你,而你是这么的出色,所以我就该死么?” 两行清泪,顺着她依旧美丽的面颊流了下来。 江城虽然一向不喜欢她,这时也是心中叹息。 当然李贵妃并不是什么好人,可是造成惨况的难道不是这项罪恶的制度么?儿子要做太子,亲生母亲便要死去,这是何等的野蛮,何等的残忍。 桓广阳身姿挺拔,屹立如松,“那么阿宝呢?她只有三岁,天真可爱,难道她就该死么?” “你是为了……阿宝么?”李贵妃身子一震。 “对,我是为了阿宝。”桓广阳声音缓慢而清晰,“你要杀我,悉听尊便。可阿宝有什么错?” “我怎么可能杀你。”李贵妃惨笑,“小七,虽然我一直担心你太聪明了,太引人注目了,有可能被立为太子,有可能会害得我没了性命。可我是你的亲生母亲啊,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才生下你,难道我舍得亲手杀了你么?你以为我舍得么?” 她向前迈了两步,神情激动又伤心。 “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当然舍不得亲手杀我。”桓广阳不为所动,“只是有人要救你的时候,你点了头而已。” 李贵妃脸色煞白。 她身处禁庭,那人能怎么救她?带领人马杀进皇宫硬把她救出来么?当然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那即将被立为太子的儿子死掉、消失。子立母死,既然儿子已经不在,那处死母亲当然也就没有必要,她就可以活下来了。她在同意那人救她的时候,其实就是宣判了她亲生儿子的死刑。 “如果我早做准备,不会是这样的……”李贵妃哀求的看着桓广阳。 “如果你早知道,早做准备,会设法让我消失,但是不会真的让我死,是么?”桓广阳轻声问道。 李贵妃泪流满面,拼命点头。 当然了,她自己生下的儿子自己能不心疼么,如果她早就知道小七三岁的时候就会被立为太子,她会早些想办法的!既让小七“消失不见”,又不会真的杀了他,母子二人的性命都得到保全! “小七,原谅我吧!我是你的亲生母亲啊!”李贵妃苦苦央求。 “我可以原谅你。”桓广阳不肯让步,“可是阿宝呢?阿宝能原谅你们么?她才三岁,因为你们的原因葬身虎腹……” “阿宝阿宝,一直提阿宝。”李贵妃拨高了声音,柳眉倒竖,“ 是阿宝重要,还是你的亲生母亲重要?” “你明明知道的,他没有想伤害你。”江城见李贵妃这样,替桓广阳抱不平,挺身挡在他面前,“他只是想替他的妹妹讨回公道,所以你只要说出那人的下落,这件事便和你无关了!他没有要见魏国皇帝,更没有向贺大将军透露一丝半点,他一直在保护你,难道你不明白?他已经这样替你着想了,为什么你还是这么冥顽不灵,一定要和他作对呢?交出那个害死无辜小孩子的凶手,对你来说有那么难么?” “不可能的!”李贵妃眼睛红了,尖声叫道:“我宁可自己死,也不可能交出他的!” 桓广阳眼圈也红了。 呵呵,原来这世上还有她拼了性命也想要保护的人啊,原来并不是每一次面临生死抉择,她都会不顾一切选择让自己活下去…… 李贵妃目光疯狂了,“我和他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他可以为了我去死,我也不会辜负他、出卖他的!小七你不要怪我狠心,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想一想,如果咱们两人之中只有一个能活着,你会慷慨赴死,把生的机会留给我么?你会么?” “我会。”桓广阳脸色雪白,连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如果你真是我的母亲,我当然会。” 江城握紧他的手,同情的看着他。 江城知道,如果桓广阳和寿康公主同时面临危险,寿康公主宁愿自己性命不要也会保护桓广阳,桓广阳也是一样的。 为了保护自己的母亲,何惜一死。 李贵妃震惊,“你,你……”她惊讶片刻,颓然瘫坐在地上,嘴唇哆嗦,喃喃道:“所以你是一定不会放过他了,是么?”桓广阳神情冷漠,“如果他当初害的只是我,你求我,我便肯放过他。可他不该害了阿宝,阿宝只是个三岁的小女孩,妨碍到他什么了?” 桓广阳话音未落,李贵妃带来的虎贲卫为首一人忽然发出凌厉的啸声,抽刀向桓广阳飞奔过来!而他的手下却是转过身对近卫发起猛攻!近卫陡遭变故,本来就有些发懵,这时周登和他带来的手下忽然也翻了脸,抽刀疾砍,近卫更是慌张了。 周登等人是早有蓄谋的,攻其不备,立即占了上风。 近卫发出声声哀呼,受伤、毙命之人很多。 更多的虎贲卫冲着桓广阳和江城扑过去了。 那率先冲上去的虎贲卫首领的腿被李贵妃抱住了,“不,不要杀他,他是我儿子,是我亲生的儿子……”那首领咬牙,“我不杀他,他便要杀我!而且他迟早有一天会被立为太子的,到时候你也没命!不如我现在杀了他,一了百了!”李贵妃泪流满面的摇头,“不要,他是我儿子……杀了他咱们也是死,陛下不会放过咱们的……”首领狞笑,“怎会?到时候咱们把所有的罪过全推到元纲身上,咱们还是清清白白的,没有人会怀疑!” 李贵妃现出犹豫的神色。 她慢慢松开了那首领的腿。 桓广阳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江城对他无限同情,“可怜,他遇上的这是什么人啊。”手持弓箭,背贴上他的背,鼓励的道:“十三郎,敌人很多,咱们要互相依靠了。”桓广阳心中一凛,暗暗骂自己,“危险面前,难道不是应该首先保护我的爱妻么?为不相干的人烦恼什么?”蓦然睁眼,沉声道:“阿令,你躲在我身后,这些贼子交给我来对付!”首领狞笑着挥起长刀,刀挟风雷,凌厉无比砍向桓广阳,桓广阳飞起一脚,将那首领斜斜踹飞了出去,正好落在李贵妃身边。 李贵妃本来是眼中含泪心有不忍的,这时却吃了一惊,“你怎样了?”话音未落,已有数名虎贲向桓广阳恶狠狠的扑过去了,桓广阳冷静的射出几枝连珠箭,稳、准、狠、快,“扑”“扑”“扑”,利箭入肉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刺耳,令人心生惧意。 江城也数箭连发,毫不留情。 这夫妻夫人配合的很好,两人背靠着背,一人对付一边的敌人,同时还忘不了提醒对方,“十三郎,有人从左边偷袭。”“阿令,右边有暗器。”相当有默契。 桓广阳一箭射中那首领的小腿,那人吃痛不过伸手扶着小腿,咬牙切齿的道:“没想到他养尊处优,身手却这么好!”李贵妃六神无主,“不光他厉害,那南朝公主也厉害啊。咱们怎么办?到底怎么办?”那人恶狠狠的道:“还能怎么办?只有杀了他!”忍着巨痛拨下腿上的箭,推开李贵妃,大吼一声,凌空跃起,明晃晃的长刀向桓广阳劈了过去! 桓广阳嘴角浮起丝冷笑,沉着冷静,一箭射穿了他的左胸! 左胸是心脏的位置,那人痛苦倒地,面无人色,眼见得是不活了。 李贵妃抱紧了他,仇恨的瞪着桓广阳,绝望又悲伤,“他只是想救我罢了,你又何必下这样的狠手?” 桓广阳眼光冷冽,已经看也不想看她一眼了。 如果她真的是他的母亲,他宁愿自己死一千回,也不忍伤她一分。可是,她真的是他的母亲么? 他不再看李贵妃,咪起眼睛看向来犯的敌人,射出致命的一箭。 魏帝和贺坚、元维等人赶到之时,人人目瞪口呆:桓广阳和江城背靠着背,一箭接着一箭,去势凌厉,箭无虚发。夕阳在他俩脸皮踱上一层金光,这夫妻两人真正是熠熠生辉。 “阿兄,阿嫂!”元维惊喜的跑了过去。 “十五郎,小心!”桓广阳沉声喝道。 一名本来已经倒在地上的虎贲蓦然跃起,手持长刀拦腰砍向元维,元维慌了,“别啊,我不大会打架……”说时迟那时快,桓广阳劈面射了那人一箭,贺坚从背后甩出长刀正中那人后背,那人晃了几晃,脸上满是怨恨和不甘,重重倒在了地上。 “清理现场,一个也不许放过!”贺坚沉声命令。 近卫们清理起现场,一个挨一个察看伤势、死活,魏帝在贺坚和众多侍卫的保护下也缓步过来了。 桓广阳和江城手牵着手,安安静静的看着他。 魏帝看看一地的死尸,再看看这对金童玉女般的夫妻,眼眸中终于露出欣慰之意,感慨道:“佳儿佳妇,佳儿佳妇。” 贺坚心沉了沉。陛下这是……终于认可了江城公主么? 他神色复杂的打量了江城许久,最后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南朝公主很出色,和七郎很相对,简直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陛下……”他小声和魏帝说了句什么。 魏帝露出赞许之色,“贺卿大度,从无私心,真是诸臣之楷模啊。” 贺坚便知道自己方才的话说对了,谨慎的谦虚了几句,“陛下过奖,臣不敢当。” 元维瞅瞅魏帝和贺坚这会儿心思都不在他身上,忙跑到桓广阳身边,小声告诉他,“阿兄,家里很惦记你,妇翁已经暗中联合了柔然和几个小国,要同时进攻大魏。当然了,这就是虚张声势,逼陛下放人……” 桓广阳沉默片刻,捏了捏他的手。 “阿兄。”元维觉察到了桓广阳的亲呢和关心,幸福的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阿璃的兄长便是他的兄长,这可真好! “以后回了建康,阿璃如果和我吵架,我便要把阿兄搬出来了。”元维喜滋滋的想道:“我要很神气的告诉阿璃,阿兄是她的,也是我的!我们都是亲的!” “小十五。”元维正飘飘然,却听到了一个疲惫沙哑又苍老的声音。 元维愕然看过去,只见李贵妃瘫坐在地上,面无人色,异常狼狈。 “阿母,您怎么了?”元维见她这样,大惊,忙不迭的跑了过去。 李贵妃挤出丝笑容,费力抬起手想抚摸他,元维忙把自己的脸凑过去,“阿母,您怎么了啊。”李贵妃无声笑了笑,抬头看向桓广阳。 “阿兄,这是怎么回事?”元维带着哭腔问道。 魏帝和贺坚的目光也被吸引过来了。 他们一齐看着桓广阳。 李贵妃笑了,笑的很凄惨。 桓广阳沉默许久,方慢慢说道:“虎贲忽然发难,李贵妃也受了牵连,很惭愧,我没有保护好她。” 他向李贵妃躬躬身子,表示自己的歉意。 李贵妃眼中充满了泪水。 她的儿子虽然害了她,可关键时刻也是肯保护她的。当着魏帝的面,她的儿子什么也没说,为了保护她什么也没说…… 元维在流眼泪,李贵妃眷恋的看了他一眼。 小十五和小七不同,这个孩子是她从小养到大的,感情自然深厚一些。她自己也承认,她疼爱小十五比疼爱小七多。不过,虽然她真的疼爱这个孩子,可她一直潜移默化的告诉他,不要争储位,不要想当太子,你不是喜欢南朝么?不是喜欢建康么?当了太子你还怎么到建康去玩啊,自然是要当一名普通皇子了,自由自在的,不必受那么多的束缚。她说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其实目的很简单,就是不想她的儿子被立为太子,不想自己因为这个送了性命…… “不必为我伤心,我不是个好母亲。”她虚弱的说道。 魏帝冷冷看着她,先是震惊,继而露出了然的神情。 当年他不是没有怀疑过李贵妃,只是李贵妃正在宫中斋戒礼佛,小七却是在行宫失踪的,所以他的怀疑很快也就烟消云散了。可是现在,桓广阳回忆起往事之后第一个要见的便是李贵妃,见了李贵妃之后却是这样的情状,要说李贵妃没有问题,他是不会相信的。 李贵妃看到魏帝的眼神,打了个寒噤。 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知道他有多么的果断,多么的无情…… “小七,你想保全我,我领你的情,可你的这片心,恐怕还是白费了。”李贵妃喃喃。 李贵妃想自杀,可是用刀她怕疼,用毒她也怕,一时之间她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只想找到一个既能死去又不疼不痛的法子,好让她得到解脱,不用回宫之后面对魏帝的怒火。 魏帝目光迅猛锋利的看着她,如同寒冬时的北风一般,凛冽冰冷,刀子一般。 李贵妃瞪大眼睛,没了呼吸。 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总算如愿以偿了,没有用刀,没有用毒,但是干脆利落的死了,被吓死的。 “阿母,阿母,”元维发觉到她的不对,惊慌哀嚎。 桓广阳脸色雪白,江城紧紧抱住了他。 魏帝震怒,这天的行宫行刺案牵连甚广,包括大皇子元纲、武国侯李安民在内的许多人都被贬谪,近卫更是被从新清洗一遍,大换血。 这年秋,南朝向北魏发出檄文,讨伐北魏背信弃义、扣留大梁使臣等种种令人发指的恶行,正式向北魏宣战。太子萧冲,大将军桓惕亲自率军至南北朝交界处的林城,准备进攻北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本来起挺早的,想一口气写完正文。打开电脑,晋江登录不了,一小时不行,两小时还不行,我最近一直是在线写文的,这种情况真让我烦恼,又颓了。 先到这里吧,还有一章,我很想今天晚上就写出来,但是我感冒了,喷嚏一个接着一个,一盒纸抽已经去掉了半盒,我怕熬夜的话症状会更严重,还是消停点明天继续吧。 谢谢大家,明天见。   ☆、第185章 终章(下) 魏帝对这些却好似浑不在意,以风雷手段处理完行宫这桩行刺案之后带着桓广阳、江城、元维等人返回了皇宫。不久之后,他召集齐北魏宗室、大臣,让桓广阳和江城在众目睽睽之下手铸金人。手铸金人在北魏是用来占卜吉凶窥探天意的,立皇后时必须手铸金人成功,否则无缘后位,权臣、皇位觊觎者也是一样,想当皇帝想篡权往往事先手铸金人,铸成了则信心百倍,也会得到众人认可,铸不成就算了吧,所有的野心、宏图,都可以付诸流水了。 江城还从来没有铸过自己的像,也觉得挺新奇,便依着工匠的提示将铜液灌到了模具当中。 她不经意间看了桓广阳一眼,见他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非常娴熟、优美。 两具和真人一样栩栩如生的金人出现在魏帝、宗室大臣面前时,不少人流下激动的泪水。 江城是以游戏的心情来铸这个金人的,倒觉得有几分好玩有趣。不过当她看到宗室大臣们兴奋得眼睛放光纷纷向桓广阳拜倒时,便知道这是魏帝有意为之了,目的就是让宗室和大臣接受桓广阳这个从小没有在北魏宫廷长大的皇位继承人。 宗室和大臣们接着又向她下拜的时候,江城呵呵笑了笑。这些人当然不会是朝拜一位南朝公主的,而是北魏未来的太子妃、皇后啊。 “别,我和十三郎一样,一直想逃,想回家,没想和你们长期相处啊。”江城摸摸鼻子。 “十三郎,这个金人如果铸成了……”她有些顾虑的小声问桓广阳。 桓广阳简短道:“他们会将你和我视为受到上天眷顾的皇储、储妃,会敬畏,不会伤害。” “可是,逃跑就更难了吧?”江城小声嘀咕。 桓广阳一笑,“就算咱们没有手铸金人成功,逃跑也是很难的。” 魏帝找了二十年才找到的亲生儿子,肯定会看得紧紧的。想在他眼皮子底下逃掉,何其艰难。 “唉。”江城有腔有调的叹了口气。 “小七,以后朕这万里江山,就要交给你了。”魏帝眼中闪烁着泪花,拍拍桓广阳的肩。 宗室和大臣们热烈的围住了桓广阳,对他表达自己的忠心、炫耀大魏王朝是如何的富饶、如何的强盛,一个一个唾沫横飞,别提多殷勤喜悦多欢欣鼓舞了。 “魏帝这是改利诱了么?拿大魏江山做诱饵,以为十三郎这便会动心了?”江城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很是无语。 当然这个诱惑真的是很大,一个皇位摆在面前,谁能拒绝这样的诱惑、这样巨大的利益呢?可他是十三郎啊,他不是第一次面对这个诱惑,他已经拒绝过一次了…… “他是因为我才拒绝的。”江城想到这里,心里甜丝丝的,“为了我,他甘愿扶翁翁上位,自己做了驸马。” 她柔情满怀,向桓广阳绽开一个欣悦的、绝美的笑容。 被一帮北魏宗室、重臣包围着的桓广阳嘴角微扬,眸色温柔。 她和他两两相望,像喝了陈年美酒似的,心醉了。 除大皇子元纲被贬谪之外,魏帝其余的儿子们全都在场。这些人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当着魏帝的面对桓广阳真是恭敬又亲热,好像已经认可了他的地位,把他当作魏国今年的储君来看待了似的。 三皇子元绎和他的兄弟们一样脸上挂着笑,不过他的笑容有些僵硬,跟喝了黄连水似的,心里苦啊。他曾经求过婚的女郎、他曾经真心爱慕过的女郎,现在就站在他面前,不过她现在是南朝的公主,也是北朝的储妃了。虽然离的很近,其实远在天边,他再也够不着了,连她的一片衣角也够不着…… 元绎心里这个难受,真是难以用语言来表达了。 桓广阳和江城手铸金人成功,魏帝显然才是最高兴的人。宗室大臣们离开之后他把他的儿子们全部留下了,仔细的一一交代他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皇子们自然一一受命。 魏帝平时对元绎很一般,今天却多看了他两眼,“你的王妃、侧妃和江城公主都有些渊源,明天的宴会把她们全带来吧,江城公主远离故国,听到乡音想必会很亲切。”元绎受宠若惊,忙恭敬的道:“是,陛下,臣一定把王妃、侧妃一起带过来,让江城公主听到乡音。” 元绎回到济王府之后把淳安公主、任淑英、任淑英一起叫过来,将魏帝的意思告诉她们,“……王妃是江城公主的堂妹,两位侧妃是和江城公主一起长大的,想必知道她的喜好。你们明天到了宫里好生陪伴江城公主,江城公主听到乡音,想必会备感亲切,你们也可趁机多渲染我大魏的强盛,劝江城公主陪同七弟留在大魏,享受无上的尊荣。” 淳安公主差点没气死。 好嘛,原来江城这么了不起,因为嫁了桓广阳,因为桓广阳是魏帝流落在外的儿子,所以我现在要低声下气好好劝说她留在魏国做皇储妃啊。这本来是大家争先恐后要抢夺的尊贵地位,也是我梦寐以求的荣宠,现在要拱手让给她不说,还要我去劝说她接受,好像这是在难为她一样!苍天啊,大地啊,这还有没有天理了,留在魏国做皇储妃,居然要人劝说、要人央求! “这个江城,她怎么不去死。”淳安公主愤愤想道。 任淑英和任淑贞相互看了一眼,目光中都有惊惧之色。 她们从前是怎么对待江城,自己心里清楚。如果说之前江城成为大梁的公主已经让她们羡慕嫉妒的要发狂,现在江城即将北魏的皇储妃,这件事则让她们惊慌失措,寝食难安了。“江城如果真成了北魏皇储妃,今后成了北魏皇后,她会怎么报复我们、折磨我们?”这姐妹俩都是头皮发麻。 任淑英想到自己曾经的美梦,尤其觉得悲伤。南朝公主,北朝王妃,那是多么美好的一个梦啊,原来这是属于江城的…… “听大王的意思,好像要我去讨好她似的。”淳安公主忍了又忍,心中的怨气太盛,最后还是没忍住。 “并非讨好,只是劝说。”元绎皱眉。 “秦王会被立为太子,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吧?她留下来便是太子妃,还用人劝说?”淳安公主装出疑惑的模样。 “她不止会是太子妃。”元绎叹息道:“她今天手铸金人成功了,所以将来她会顺利成为皇后,没有一位宗室、大臣会站出来反对的。” “什么?”淳安公主花容失色。 江城居然手铸金人成功了?北魏人很重视这个,手铸金人成功就说明她是天命所归的贵人,将来新帝登基,她毫无疑问会成为皇后的啊。 “要做皇储妃了,将来一定会是皇后,这样居然还要人劝?”淳安公主扬眉。 任淑英和任淑贞也觉得匪夷所思,“是啊,这样还要人劝?” 老天爷不长眼啊,八娘真是太矫情了,这样的好事摆在眼前她还要拿拿架子,等着昔日的姐妹们过去劝她!她这是纯心想要气死人吧? “当然要人劝了。”元绎沉下脸,“江城公主并非凡桃俗李、庸脂俗粉,她是重感情之人。正因为如此,我才要你们前去劝说她的。” 见淳安公主、任淑英、任淑贞都露出痴呆的神色,元绎很是烦恼,“算了,你们也不用劝说她什么,明天过去陪她说说话,让她听听乡音、开怀片刻,也就足够了。” “好嘛,我方才还勉强算是说客,现在一下子降成了清客,成了陪江城说话逗乐的人了!”淳安公主气得鼻子都要冒烟儿了。 任淑英和任淑贞倒是没她脾气这么大,不过想到要陪江城、要逗江城开怀,心里也很不乐意。其实如果换一个她们不认识的人,一位异国公主,现在要成为北魏太子妃,已经手铸金人成功,将来会是北魏皇后,她们一定忙不迭的赶过去巴结,还唯恐巴结不上呢。但是想是这个人是江城,是她们从小便看不起、从小便欺负惯了的江城,便不甘心了,不情愿了,便郁闷了。 这三人各怀鬼胎,但是见元绎脸色不好,当着元绎的面不便也不敢多说什么,憋着一口气答应了。 次日元绎带着她们一起进宫,宴会设在绮兰殿,因是家宴,所以比较随意,已经娶过王妃的便是一对夫妻一席,未婚的一人一席,按长幼次序排列,倒是显得挺温馨的。当然了,桓广阳和江城不同,他们的位置在上首靠右,仅次于魏帝。这次别家来的全是一夫一妻,元维特别,除带了他的王妃之外,还带了两位侧妃,四人一席,格外引人注目。 “老三,你行啊,你的王妃是江城公主的堂妹,你的侧妃又是和江城公主一起长大的,你和七弟渊源这么深,以后必须要很亲近才行啊。”二皇子元绪笑着打趣。 “哪里,哪里。”元绎呵呵笑。 淳安公主暗暗咬牙。 想到以后竟要讨好江城了,她简直痛不欲生。 任淑英和任淑贞以前没参加过这样的皇室宴会,胆怯认生,低垂了头,看起来很温顺。 魏帝是最后到来的,他并携带宫中的宠妃,只带了桓广阳、江城两个人。 魏帝在上首坐下,一脸意气风发的笑容。 桓广阳和江城一起在魏帝旁边的席位落座,一位隽逸无双,一位清丽绝伦,真是一对璧人。 淳安公主又妒又恨,心痛无比,“陛下身边没有皇后啊,李贵妃又已经去世了,将来江城后宫独大,她上面除了新帝,连个管着她的人都没有,连个太后都没有……她凭什么啊,她一个任家八娘子,得到这一切她凭什么啊。我才是正经八百的南朝公主,论出身论地位论教养,哪样不比她强?她竟要强过我了,她翁翁和阿父抢走了我祖父的江山还不够,她又要来抢我的了……” 如果不是畏惧坐在上首的魏帝,淳安公主一定会走过去讽刺江城一番的,讽刺得江城面红耳赤,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没脸见人了。可是魏帝高高在上的坐着,虽然眼眸含笑,却威严依旧,淳安公主见了他便害怕,在他面前发威风,哪有这个胆子?和众人一起俯伏下拜过,淳安公主一脸恭顺的坐下了,低眉敛目,和任淑英、任淑贞差不了多少。 出乎淳安公主和任淑英、任淑贞的预料,她们一家人过去向魏帝等人敬酒的时候,江城对她们非常和气,巧笑嫣然,“两位侧妃,阿珠妹妹,以后咱们要多多亲近了啊。”任淑英受宠若惊,“是,是,是。”一向伶俐的她都不知道该说啥了。任淑贞心中鄙夷,“呸,什么要人劝说,你是巴不得留下,巴不得做这北魏皇储妃的吧?装样子。”内心深处对江城的厌恶之情又泛滥成灾了,板着脸躬躬身,竟然没有回答江城的话。淳安公主过去在南朝时当着老皇帝的面是很会做人、很会看眼色的,现在当着魏帝的面她也和气得很,脸上堆着一脸笑,“那是自然。江城姐姐,我随时扫榻恭候,盼着你光临啊。”这话说的太甜腻了,她自己也是浑身起鸡皮疙瘩。 江城粲然,“好啊,那我不客气了,以后要叨扰你了。” 魏帝把这一幕看在眼中,欣慰不已,“江城看样子是动了心,要留下了。也是,身为女子,她哪能拒绝得了太子妃、皇后这样的尊荣?她都动了心,朕的小七便不必提了。他已回忆起往事,知道自己的身世,难道放着朕的亲生子、大魏储君不做,还想回南朝做桓惕的儿子?没这个道理!” 魏帝眼眸中的笑意快要溢出来了。 当着魏帝的面,北魏的皇子们温良谦和,王妃们温婉端庄,言笑晏晏,和睦欢悦。 家宴非常圆满。 家宴的当晚,桓广阳和江城一起被魏帝叫了去。 魏帝在灯下沙盘演兵,见到桓广阳和江城进来,笑着冲他俩招招手,“小七,江城,你俩过来看看,咱们大魏应该如何抵御这些不自量力的敌人。”桓广阳和江城携手到了近前,看到沙盘上的形势,同时黑了脸。 沙盘上清晰呈现出南朝北朝对峙的局面。 “小七,江城,你们在南朝多年,必定知道南朝的弱点在哪里。”魏帝笑道。 “这还真还我和十三郎当自己人了啊。”江城嘴角抽了抽,想道:“居然和我们商量起如何对付大梁了!十三郎的身份先不说了,我是大梁公主啊,难道我会出卖我的父母、我的翁翁,和我的国家?” 江城有些气愤,仔细想了想,算了。反正这个时代是男权社会,大概在魏帝这样的人看来,女人只要出嫁了就跟和娘家断绝关系了似的,以夫为天,一切以夫家为重。而且,他应该以为有皇储妃、皇后这样的前途摆在眼前,江城就会不在意自己公主的身份了吧?也是可笑。 桓广阳脸色冷冽,江城却是笑吟吟的,“陛下,南朝的弱点我当然很清楚啊。从前陵江王府和桓家也不知有多深的仇恨,普天下的人都以为陵江王和桓家迟早总有一战,我想就是陛下也曾经这么以为过吧?可是后来他们居然联合起来了,桓家扶持陵江王上了位,从南朝到北朝,不知有多少人想不明白这个道理,想不明白为什么桓家就肯支持陵江王了呢?” 魏帝慢慢问道:“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确实让他很不解,不明白为什么桓大将军会忽然和陵江王和解,转而支持了他。 这简直是两大高手对阵之时自废武功,太不可思议了。 桓广阳捏捏江城的手,示意她不要再往下说了,江城却不听他的,笑盈盈的道:“因为我啊。因为驸马喜欢我,不愿和我父亲、翁翁为敌,宁愿和他们化敌为友。” “是么?”魏帝眼中精光一闪。 他目光落在桓广阳身上,眸光深沉,“小七,是这样么?” 桓广阳摇头,“不是。” 魏帝和江城同时呆了呆。 “怎会是不是啊?”江城晃了晃他的手,和他不依。 魏帝追问:“不是这样的,那么,真相是什么?” “真相其实很简单。”桓广阳扫了魏帝一眼,淡淡的道:“我喜欢做驸马。” “噗……”江城不由的笑了。 魏帝失神的喃喃:“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哪里想得到呢?陵江王和桓家竟然因为一个江城公主而和解了,期待已久的南朝内讧、陵江王和桓大将军的对决,就这样没有了;魏国进攻南朝、统一天下的大好机会,就这样没有了…… 他眼神复杂的看看桓广阳,目光落到江城身上时,阴沉了许多。 江城感觉异常敏锐,微笑道:“陛下是想要杀我么?” 桓广阳神色一变,立即将江城护在身后,“我和她夫妻一体,要杀她,先杀我!” 魏帝额头青筋直爆,显然已经气到极处。 江城从桓广阳身上探出头来,调皮的笑,“其实真相是这样的,我从一位苗医那里学到下蛊的法子,在他体内中了蛊,如果我死了,他就必须要跟着死,神仙也救不了的。” 她这纯粹是胡扯,魏帝却咬牙道:“真是狠心的女子!如果不是为了小七,朕真想杀了你,立即杀了你!”看看心爱的儿子,看看江城这位南朝公主,露出悲愤的神色。 桓广阳扯扯江城,“莫胡说了,不许吓到他。” 江城愕然,“你……你真的把他当做……把他当做……” 魏帝怔了一怔才明白过来,眼中闪过狂喜之色,“小七,朕的乖儿子!” 小七这是把他当做父亲来尊敬了啊,所以不许江城胡说,不许江城吓到他! 虽然魏帝觉得自己是天下至尊,根本不是江城这样的女子能吓到的,可他的小七这么护着他,他还是很高兴,高兴坏了。 魏帝一脸殷切,“所以,小七你没事,根本没有下蛊之说,对么?” 桓广阳面色肃然,“确实没有下蛊一说,不过,江城公主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独活。” 魏帝沉下脸,“你这就是逼朕不能动她了。她是你的妻子,也是朕的儿妇,朕本来也没有打算对她怎样。小七,江城,你俩多心了。” “呵呵,多没多心,你自己心里清楚。”桓广阳和江城均作此想。 如果换了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就算是自己不喜欢的儿妇也不会想对她不利的,因为重视儿子,也就会重视儿子的爱妻;魏帝嘛,呵呵,他独断专行惯了,连儿子的感受都会忽视,更何况儿妇呢。 魏帝看着沙盘,沉吟道:“小七,你就算是有对付南朝的办法,也不会肯告诉朕的,是么?” 桓广阳语气淡漠,“就算我妻子点了头,我也是不可能帮着你对付南朝的。南朝皇帝是她的翁翁,南朝太子是她的父亲,血浓于水,血脉亲人是隔不断的,我既然爱她,又怎忍心对付她的亲人呢?最多我置身事外,两不相帮。” 这个结果虽然魏帝并不满意,不过听到他的小七说出“血浓于水,血脉亲人是隔不断的”的这样的话,魏帝还是心花怒放,“小七总算想通了啊,此诚为朕之幸事,大魏之幸事!” 重新得到爱子的喜悦令他变得宽容了,他没有和桓广阳、江城计较他们不肯一起对付南朝的事,放他们回去了。 从这之后,他心理上放松了,对桓广阳和江城的看管便没有那么严了。而且边境战事吃紧,不仅南朝对魏国发起猛攻,柔然、西凉等国也一起凑热闹,北魏四面受敌,形势严峻,魏帝忙于国事,也有点顾不上桓广阳了。 本来要举行的太子册封礼,也因此耽搁下来了。 但桓广阳和江城的行动明显比从前自由,淳安公主和任淑英、任淑贞邀请江城到济王府小坐,姐妹团聚,叙叙旧情,宦者前去禀报魏帝的时候他正为前线战事焦头烂额,眼睛盯着紧急战报,头也不抬的道:“让七郎和江城出去散散心也好,多带近卫,不许怠慢。”宦者答应了正要退下,魏帝又想起一件事,“让贺鹏亲自带领近卫保护七郎。”宦者领命。 贺鹏带领近卫保护桓广阳、江城出宫到了济王府,元绎亲自陪桓广阳,淳安公主和任淑英、任淑贞三人笑容可掬陪江城说着家常,说着宣州、建康的往事,其乐融融。 淳安公主笑的欢悦极了,附在江城耳边,声音甜蜜的说道:“江城你知道么?你真的是前途无量,我羡慕死你了啊。你以后会成为北魏最尊贵的女子,你还会生下北魏的继承人。你这么有福气,怎么可能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儿子啊,你说对么?”她的话语很甜,可其中的阴森恨毒之意,又有谁听不出来呢?她这是诅咒江城将来“有福气”生出北魏的继承人,然后在儿子被立为太子之时赐死,香销玉殒啊。 江城一笑,柔声道:“承你吉言。”好像淳安公主说的真是什么祝福的话,她很受用似的。 “你就嘴硬吧,我等着看你哭,看你死!”淳安公主咬碎银牙。 江城笑的更加温柔。 淳安公主没有吓到她,没有气到她,反倒自己窝了一肚子的火。 淳安公主实在气不过,索性也不装样子了,借口要更衣走开了,其实是回房躺一会儿,消消心头那口恶气。 任淑英和任淑贞一起向江城敬酒,任淑贞有些忐忑的问道:“江城公主,从前在宣州时的事,你都忘了吧?”任淑英和她差不多是同时开口的,语气谄媚,说出来的话却和她恰恰相反,“江城公主,从前在宣州时的事,你一定还记得,对么?” 江城迎上任淑英、任淑贞又是不安又是惶恐的目光,笑盈盈的道:“我记得清楚着呢。两位侧妃放心,你们对我的好我一点也没忘,将来一定会重重回报的。” 任淑英和任淑贞同时面色惨白。 她俩是怎么欺负江城的,自己心里有数,听到江城这句话,不害怕才怪。 “江城公主。”任淑英嘴唇颤抖起来。 这会儿她真是后悔极了。唉,当年为什么不长眼睛,跟着辛氏、任淑慧等人一起欺负江城、哄骗江城啊?好处没得到,给自己惹了一身躁。 任淑贞先是害怕,继而愤怒起来,心中怒气翻腾。呸,不就是个父母不在身边任人作践羞辱的任八娘么?现在神气起来了,便想要算旧帐了么? “当年我是什么样子,她又是什么样子?我带着人气势汹汹冲上去,逼得她步步后退,差一点就把她逼下断崖了啊。”任淑贞回忆想往事,心中很不服气。曾经她是那么神气,江城那么卑微,现在江城贵为南朝公主、北朝皇储妃,她却只是济王府一个侧妃,如果不是因为江城的缘故,连进宫参加家宴的资格都没有…… “我为什么没有再往前逼两步,逼死你。”任淑贞怒目瞪着江城,恨恨的道。 江城嫣然一笑,笑的好看极了。 任淑贞更加怒不可遏。 任淑英眼中闪过恐惧之色,用训斥的语气说道:“六妹,你忘了大王是怎么交待咱们的了么?你这么看着江城公主做什么啊,太没礼貌了,还不快向她赔罪?”任淑贞如梦方醒,想了想,忍气斟了杯酒陪笑捧给江城,“公主,妾失礼了,还求公主恕罪。”江城笑吟吟的看着她,却不肯接她的酒。任淑贞无奈,只好扑通一声跪下了,将手中的酒杯高高举起,“求公主饶恕!”江城笑意愈浓,可还是不肯接。真到任淑英也跟着跪下了,柔声细语替任淑贞陪不是,“当年她也是一时冲动,不是有心要害公主。公主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她吧。”好话说了一箩筐,江城方笑了笑,将酒杯接了过来。 任淑贞胳膊已经酸软了,心中将江城恨到了极处。 江城举起酒杯抿了一口,也就放下了,脸上现出疲倦之色。 任淑英趁机请她到室内歇歇,江城头有些头晕,同意了。 任淑英和任淑贞一边一个殷勤扶江城到了室内,任淑贞忽然变了脸色,低声吼道:“与其等你将来变了脸色来报复我,还不如我现在就拼掉一条性命,将你杀了吧!反正我们任家已经被你害惨了,再也不能翻身了!”从案上摸出一把刀,奋力向江城劈落! “六妹妹你……”任淑英已经吓呆了。 江城脸上的疲倦之色全消,眼中精光一闪,敏捷的翻身躲了开去。 任淑贞低喝,“四姐姐你还不赶紧帮着我?反正我已经动手了,你躲也躲不过的!”任淑英下定决心,“反正也是个死,先杀了八娘!”顺手从针线筐中抽出一把剪刀,猛的向江城戳了过去! 门前闪过一道白色的身影,桓广阳迅疾无伦的闪身进来,夺刀、夺剪刀、踢人、绑人,一连串的动作如流云流水一般,毫无阻涩之处。 任淑英和任淑贞被五花大绑,嘴里也塞得严严实实的。 她俩恐惧的看着江城,眼眸中满是绝望和仇恨。 到了这时她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俩是被江城和桓广阳利用了,还不知这夫妻俩想干什么呢…… “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做什么?难道不是你跪下来求我,求我诬陷你的么?”江城看到任淑贞气鼓鼓的样子,笑着说道。 任淑贞被她气的狠了,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桓广阳把她俩一齐拖到了被窝里,从自己头上取下发冠,放在枕头一侧。 江城帮着他把两人盖好了,伪装现场,好像被子里睡的是江城和桓广阳似的。 两人伪装好现场之后,又各自换了身衣裳,桓广阳装扮成随从,江城装扮成侍女。 任淑英躺在被窝里,恐惧到了极处。江城这是要做什么啊?她是……想把昔日的姐姐们全坑死么?她很无助,依稀听到外面响起脚步声,心中燃起希望,可是听到柔声告诉外面的人,“七殿下和江城公主在此休息,无关人等,不许打扰。”希望一下子又破灭了。 江城这是要害死她们了,存心要坑死她的姐姐们了…… 外面的人去的远了,任淑英的心也一点一点凉了。 桓广阳和江城换了衣裳,低眉敛目出来,却不往前院走,反倒去了后院。 才翻出院墙,元维已在焦急的等着他们了,见他俩出来,眼睛一亮,“快,上车!”桓广阳和江城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黑车,元维带着名身材苗条的侍女乘上另一辆,一辆车向东,一辆车向西,疾驰而出! 等到贺鹏等人发觉桓广阳和江城其实并没有在歇息、睡在床上的是任淑英和任淑贞之时,桓广阳和江城已经离开济王府很远了。 他们并没有直接往南走,而是出北门往北疾行,到了草原之后折向东,这才南下。 消息传到魏帝耳中时,他大为震怒,倾尽近卫、府兵之力搜寻逃跑的儿子和儿妇,不过他没有搜捕到他的小七,而是在京城南郊捉到了元十五,元维。 魏帝暴怒之下,拿过鞭子亲自把元维狂抽一顿,逼问桓广阳和江城的逃跑路线。元维一向温和斯文,也很怕魏帝,这时却强硬起来了,脖子一梗,宁死不招,“兄长和阿嫂吩咐什么,我便做什么,至于他们的逃跑路线我可不知道,他们没告诉我!”魏帝气得又挥起鞭子,元维泪光盈盈,哽咽的央求他,“阿父,您如果把我抽的断了气,便把我的尸体还给我妻子,好么?她和我新婚不久便怀了我的孩子,现在孩子已经六个月了,将来孩子出生见不着我这位亲生父亲,能到我坟前拜拜也是好的啊。”心如铁石的魏帝听到这话也心软了,恨恨的扔下了鞭子。 魏帝从元维这里问不出什么,心绪恶劣,一怒之下命人将济王府围了起来,所有的人不许随意出入,包括济王元绎。一时之间,济王府上上下下,人人惶惶不可终日。 任淑英和任淑贞抱头痛哭一场,双双上吊自杀。 她俩曾经庆幸过自己要比留在原籍的任家人幸运多了,却不知道身为元绎的侧妃,一个不小心,她们将会死的很惨。 魏帝将元绎贬为河间王,发配到西北守边,这是后话了。 魏帝从元维这里虽然什么也没问出来,但是他和贺坚等朝中重臣仔细分析过后,认为十五郎是直接向南,而七郎可能是绕了路的,而且肯定乔装改扮了,他下令北魏全境开始盘查过往行人,尤其是北朝和南朝交界之处,务必严密盘查每一个人,遇有可疑之人立即收监,不许放行,当然了,也不许伤害,务必毫发无伤。 这下子可热闹了,北魏官员草木皆兵,各地的监牢都不够用了,里面关满了各式各样“可疑”之人。 魏帝命二皇子元绪监国,丞相、大将军等人辅佐,他命人绑上元维,率大军向边境进发。 桓广阳和江城一定会去和萧冲、桓大将军会合,他要赶在这夫妻二人之前到达,把这两人生擒活捉。 “陛下息怒,七郎这一举措虽然可恶,却也可见他是重情意的孩子,难忘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的养育之恩啊。”贺坚一直在尽力劝说他。 “他们的养育之恩难忘,那朕呢?”魏帝疲惫,“朕痛失爱子,茫茫人海中苦苦寻找了他二十年,朕又有什么错?” 贺坚见他怒气减了,心中稍觉安慰,趁机替元维求情,“十五郎也是友爱兄长,总绑着这孩子也不是事,陛下您说呢?”提起元维,魏帝怒气又上来了,横眉立目,“把这逆子绑到城头,让萧冲和桓惕看看!告诉他们,七郎若不回来,朕便在两军阵前将小十五处斩,以儆效尤!” 魏帝命人将元维绑上了城头。 贺坚苦劝未果,暗暗心焦。 乔装改扮的桓广阳和江城历经种种艰难险阻到了城下,看着被绑在城头的元维,两人均是神色暗然。 “阿令,我……”桓广阳柔声道。 “十三郎,你不用说了。”江城迅速的制止了他,“你去吧。” 眼水充盈了她的眼眸。 她舍不得十三郎,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被绑在城头的上他亲弟弟,魏帝的性情又是那样的,他若发了狠真伤了元维,十三郎会内疚一辈子的。 “阿令。”桓广阳又是欣慰,又是感激。 他的阿令就是这样的,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总是理解他、支持他的。 “等我回来。”他深深凝视江城一眼,毅然决然转过了身。 “好,我等你回来。”江城喃喃。 泪水不知不觉从她腮边滑落。 等他回来,谈何容易。以魏帝的性情,这回若是把桓广阳抓回去,今后定会严加防范,像防贼一样防着他。等到两国罢兵,他被立为大魏太子,诏告天下,正位东宫,他还能回南朝么?还能再回到建康,和他的阿父阿母、妻子儿女团聚么? 桓广阳没有回头。 江城慢慢弯下双膝,蹲到地上,无声哭泣。 晶莹的泪水一滴一滴,持续不断的滴到了黄土地上。 十三郎,我还能再见到你么,还能么? --- 一个清逸挺拔的身影独自走向城头。 这身影映入魏帝、贺坚等人的眼中时,贺坚激动不已,泪水模糊了魏帝的眼睛。 “他回来了,这臭小子终于还是回来了……”魏帝喃喃。 “阿兄,你走啊,别管我!”元维急的大叫。 桓广阳走到他身边,轻轻抚摸他脸上的伤痕,“阿维,痛么?” “不痛。”元维眼中含着热泪,竭力想挤出幅笑脸。 桓广阳从腰间取出长剑,割断了元维身上的绑绳。 元维倒吸一口凉气,活动着手脚,“阿兄你回来了,阿嫂怎么办啊?” 桓广阳不理会他,目光扫向魏帝,“陛下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难道毫无怜悯之心么?”魏帝大怒,“你这是在指责朕么?小七,这世上谁都可以指责朕,唯独你不能!自你出生之时朕便疼你爱你,视你如珍宝,你失踪二十年,朕便足足找了你二十年,没有一天忘记过你!小七,朕知道你这是要回到桓惕膝下,为他尽孝,你想过你的亲生父亲么?你的亲生父亲有什么错,要承受再一次失去儿子的痛苦?小七啊,朕二十年前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了啊,难道你没有长眼睛,看不到朕的痛苦和伤心么?”他抓住桓广阳的手放在他胸前,又是愤怒,又是伤心,“你摸摸,小七你摸摸,你亲生父亲的心在流血,在痛楚哀嚎!你看到了么,你听到了么?” 魏帝情真意切,贺坚等身经百战的将领都为之垂泪。 “七郎,你养父是父亲,生父难道不是父亲么?”贺坚声音沉痛。 桓广阳眼中水光萦绕。 魏帝心中忽地有些安定了。贺坚说的对,养父是父亲,难道生父不是父亲?做为父亲,他坚信他不比桓大将军差,一点也不差…… 对面城墙上涌现出旌旗、、伞盖、甲胄、兵士,为首的正是大梁太子萧冲,和大将军桓惕。 令人惊讶的是城头还有女子,人到中年、衣着华贵的女子。 “阿母。”桓广阳热泪流了满脸。 那是寿康公主,是他的母亲,这位从来没有离开过建康城的尊贵公主,现在为了他长途跋涉到了边境,到了两军对敌的城头。 魏帝也看到了对面的情势,心头起了不妙之感。 他自问不管比什么都不会输给桓大将军,可李贵妃不是一位让儿子留恋不舍的母亲啊…… 桓广阳拭去泪水,向魏帝跪下,庄重的拜了四拜。 “小七。”魏帝心神激荡。 这是他把小七找回来之后,这个孩子第一次郑重向他下拜。 桓广阳拜过魏帝,一言不发,站起身向城墙下走去。 “小七你敢走!”魏帝大怒,“你敢再一次让朕承受失去爱子的痛苦!” 桓广阳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嘴角抿得紧紧的,一句话也没有。 魏帝怒极,命人取过他的宝弓,张弓搭箭,对准了桓广阳的后背。贺坚等人都是心中一紧,元维不顾一切扑过去抱着魏帝的腿大叫,“父亲不要!他是七兄,是您的亲生儿子!求求您不要杀他,不要!”魏帝一脚将他踢开,冷声道:“小七,你再不停下来,朕便要射箭了!” 桓广阳应声停下了。 魏帝大喜。 桓广阳依旧没有回头,而是缓缓脱去了外衣。 “阿兄这是什么意思?”元维趴在地上,看的糊里糊涂。 不光元维迷惑,魏帝、贺坚等人都不明白桓广阳是什么意思。 桓广阳脱去外衣之后,露出里面的一件软甲。他将软甲脱去,随手抛在地上,“陛下,此时我软甲已经脱去,或许您一箭便能结果我的性命。我的性命是您给的,您若想拿回去,悉听尊便。” 说完,他径直向前走。 笔挺、坚毅,义无反顾。 魏帝瞄准他的后心,举弓欲射,贺坚、元维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元维哭着往魏帝身边爬,“父亲,不要,他是七兄,是您亲生的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啊。” 魏帝眼中的愤怒渐渐消失,一声长叹,恨恨将弓箭掷在地上,“这逆子!他将软甲当着朕的面脱了,这是对朕不设防、随朕发落的意思啊。难道朕是暴君不成,要亲手射杀自己的儿子!” “陛下英明!”贺坚泪水纵横,单膝下跪,朗声赞美。 “陛下宽厚仁爱,陛下英明!”其余的将士们也跟着齐刷刷的跪下,大声赞美魏帝。 元维爬到他身边,抱着他的大腿放声哭,“父亲,您是我的亲生父亲!” 魏帝看着一步一步渐渐走远、形单影只的桓广阳,神色苍凉。 贺坚对他最为了解,膝行几步,恭敬的说道:“陛下,臣以为这件事虽遗憾,究竟也还是喜事。从前您一直在寻找七郎,却苦寻不获,现在总算知道七郎的下落了啊。” “对。”魏帝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现在朕总算知道小七的下落了。就算他这回走了,可他总归是我大魏皇室的一员,总有一天他还是会回来的。” “下旨,改封秦王为广阳王。”魏帝命令,“命广阳王暂居建康求学,待学业有成之日回归魏国,另有任命。” “是!”贺坚等人响亮的答应。 --- 对垒的两军现在都异常安静。 桓广阳安然无恙的下了魏国城墙,向前方走去。 “阿父,阿母,舅父。”看到城头那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心情激动。 “十三郎,是十三郎啊。”桓大将军看清楚来人是自己心爱的儿子,大声叫道。 他赶忙扶起寿康公主,“公主,这是咱们十三郎,来,我扶你下去,咱们去接接他。”寿康公主平时是很嫌弃他的,这时却信赖的握起他的手,激动的微微发抖,“快,咱们快点下去。” “十三郎。”桓广阳快到城下时,一个熟悉的、苗条的身影从城中奔出来,“十三郎!” “阿令。”桓广阳胸中一热,加快了脚步。 两人热烈拥抱在一起。 江城抱紧了他,泪水流了满脸,低语喃喃,“十三郎,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以为你回不来了……” “傻话。”桓广阳柔声嗔怪,“你在这里,阿父阿母也在这里,我为什么不回来?” 江城脸上还挂着泪珠,甜蜜的笑了。 桓大将军扶着寿康公主,身后跟着萧冲和将士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了。 “十三郎。”寿康公主深情的呼唤。 江城忙松开桓广阳,“十三郎你快过去,阿父阿母想你想坏了呢。” 桓广阳飞奔到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面前,看着父母憔悴的面庞,他眼圈红了,“阿父,阿母!” 他俯身拜了几拜,膝行到寿康公主面前,抱着她的腿,默默流泪。 这是他的母亲,疼爱他、养育他、待他如珠如宝的母亲…… “十三郎,让阿母好好看看你。”寿康公主含泪捧起他的脸。 桓广阳顺从的抬起头,母子二人相对唏嘘。 分离了这么久,他想念母亲,母亲又何尝不想念他呢? 桓大将军泪水一直在眼眶中打转,却没流下来,哈哈笑道:“十三郎,你是不是太过重母轻父啊?你和你母亲都亲热了好半天了,阿父这里你还没顾上看一眼呢。” “去,轮不着你。”寿康公主嫌弃的瞪了他一眼。 “是,我往后排,往后排。”桓大将军知趣的说道。 萧冲带着将士们也过来了,看到这样的一幕,众人都是哈哈大笑。 杜大夫背着药箱也来了,慢条斯理的说道:“久别重逢,有没有人激动得想要晕倒?晕倒也无妨,有我老人家呢,随时能救。” 众人笑的越发开怀了。 桓广阳头埋在寿康公主膝下,心里无比踏实,“阿母,您是我的母亲,我唯一的母亲。” 寿康公主欣慰的笑了。 杜大夫和江城许久没见面,一见面还是挺高兴的,“来来来,小丫头,这么重要的日子居然没人晕倒,我老人家英雄没有用武之地,几个月没见你了,给你把把脉吧。” 江城嫣然,“我这阵子比较狼狈,可能身体状况不大好,还真想让您给开个方子,调养调养呢。” 逃跑不是易事,一路之上都要躲北魏的缉拿,还动过几次手,江城真觉得自己身子不大好了,吃不香睡不好的,需要看看大夫。 杜大夫替她把把脉,露出怪异的神色。 “怎么了?”萧冲一直微笑在旁看着,见杜大夫这样,忙关切问道。 杜大夫一把抓过江城的手,仔仔细细的望、闻、问、切。 “难道我得了什么病么?”杜大夫这股子认真劲儿把江城吓了一跳。 杜大夫神色怪异的瞅了她一眼,慢吞吞的道:“你这如果算是病,也就是十个月包管会好的,不必忧心。” “十个月包管会好?”江城呆了呆。 萧冲却已经想到了,不由的又惊又喜,“阿令这是……?”期盼的看着杜大夫,等着听他详细解释。 “有喜了。”杜大夫笑道。 萧冲大喜。 桓大将军耳朵尖听到了,也乐的不行,“阿令有喜了?真好,家里要有小郎君或是小娘子了。” 他推推寿康公主,“公主,别光顾着十三郎了,阿令有喜了。” “真的么?”寿康公主精神一振。 桓广阳有点呆愣愣的。 桓大将军低头瞅瞅他,“十三郎,阿令有喜了,你没听到么?还在这儿发愣呢?” 桓广阳转过头看向江城,江城一双纤纤玉手正捧在小腹上,笑吟吟的看着他。 “阿令!”桓广阳快步走向她。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正文完结) 本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