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一蓑烟雨任平生》 作者:我想吃肉 文案: 据说文案空着不好 杨康同人,伪历史向,顺着编 又名《我妈总是乱捡人》 又又名《小王爷总是在懵逼》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天之骄子 穿书 历史剧 主角:小王爷 【作品简评】 一个以为自己落到历史军事类,努力奋发图强的小王爷,猛然发现自己其实是掉进了穿书反派类,顿时泪流满面。无奈之下,只好把志向从救亡图存变成造反,从此在崩坏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本文有金手指无虎躯一震,人物形象生动,语言诙谐幽默,情节曲折又情理之中。 ================== 第1章 二连击 暮春三月,满城烟柳,中都一派热闹景象。自海陵王完颜亮迁都于此,累年经营,说是当世最繁华的所在,也不算太错。靖康之时金兵攻破汴梁,将北宋诸帝历年之珍藏尽数掳掠北归,其后又得岁贡供养,更增其奢靡。休说达官贵人,便是平头百姓,眼界也与别处不同。 这一日,一胖一瘦两个闲人正于茶座叙话,忽听得一阵锣响,数名健卒在前驱赶行人,尔后两列军士护着一个骑马的幼童不紧不慢地打街上走过。看那幼童一身锦衣,身上金玉佩饰灼灼生辉,随侍军卒皆彪悍健壮。瘦子咋舌道:“这又是谁?好大的威风!” 胖子往四下里一看,摆摆手道:“老兄离京好些年,自然是不认得他了,这位可不简单哩。这是六王的世子忽都,福气大得狠哩。” 瘦子听到“六王”二字,便不作声。金国治下,女真人汉化日久,各族也学得只言片语的女真话。“忽都”在女真语里,便是福的意思。六王独子,自是福份不浅的。现今金主最宠元妃李氏,若非李氏出身微贱不是女真著姓,金主早将其立做正宫皇后了。饶是大臣反对,还是册她做了元妃。其时金主原配皇后早逝,后宫之中以元妃之封号为尊,很是荣宠。金主第六子完颜洪烈,封作赵王的,便是李元妃唯一的儿子。 “有这样的父亲有这样的祖父母,这世子真是胎里带来的富贵。闻说宫中贵人最爱他,时常往宫里去,他这里回来陪他母亲的,”胖子见瘦子听住了,微有得意,越发卖弄了起来,“看见了没有,这标致模样儿,便没有那样的父亲和祖母,也是讨人喜欢的,你看那后头抬的箱笼,必是宫里又有赏赐了,一个月里总有那么几遭……” 两人叽叽喳喳,说些掌故,正说得兴起,冷不防旁边一声冷哼。闲人们被打断了谈兴,心下不喜,一齐瞪了过去,颇有不肯善罢甘休的意思。抬眼望去,却是一个神采飞扬的道士,胖子动手卷袖,冷不防被瘦子拉了一把,对他一呶嘴。胖子顺势一瞧,见那道人腰悬一把宝剑,又将要骂人的话咽了下去。 那道人脸上略有一点风霜之色,也不与他们计较,冷哼一声,拍下一块碎银子来:“会账。”不等来人与他算钱,便大步走了开去。 却说那位世子于闲人夸奖并不知情,他只想着“也不知道娘怎么样了”。他母亲是汉人平民女子,在金国的地界上,以这般身份做到正妃,实属罕见。比之祖母以微贱之身成为皇妃,更为传奇。做妾和妻,要求总是不同的。他总道母亲必是个颇有成算的人物,不奢不妒,温柔可亲,方能制得住父亲再无姬妾之流。闻说母亲想他了,以为必有要事,忙不迭打宫里辞了出来。 临行的时候,元妃李氏微有不喜,他只作不曾看出来。婆媳是冤家,亲如母女的毕竟不是很多,何必再提起这话头来,惹李氏生气呢? 心里正琢磨着,前头开路的已经进了赵王府门前的巷子里,往门上叫人来迎小主子。这世子如往日一般略勒一下马,愈发放慢了速度,冷不防巷口大步走来一个背剑的道士。这道士看起来颇有气势,前面军卒竟拦他不住。 这小王爷因父母帝妃之宠爱,也不知道遇到过多少想借他谋取富贵之人,早见怪不怪。只因看这道士气质不俗,像是有些本事的人,不欲轻慢,喝住了军卒,不令其无礼,他自家温言问道士:“真人好,不知所来何事?”那道士见他并不娇蛮无礼,心下倒有几分欢喜,因看到健卒以藤鞭抽人而紧绷的面色一缓,道:“小王爷威风甚重,这一路驱逐百姓,不知受伤几何。” 小王爷听了,心中一惊,暗想确是如此,很是不妥,便斥随从:“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随从深恨这道士多事,只得对小王爷道:“小王爷,您总要赶路的呀,难不成凤子龙孙,还要与市井贱民一同拥挤吗?” 小王爷微一皱眉:“赶人已是很有威风了,再打,便过了。记着吧,别做无礼的事情。” 道士见他听劝,心里很是受用,语气愈发温和:“我观公子面相,似与我有缘,可愿随贫道离开,学些武艺?” 简管事抢先道:“哪里来的野道?这是你胡言乱语的地方么?小王爷金枝玉叶,自有师傅!”说便要招呼人将这道士赶走。道士大怒,两道眉毛扬起,便要开口相骂。 世子喝道:“你忙的什么?退下!”索性跳下马来,对这道士微一拱手,婉言谢绝了道士的提议,“今日受真人提点,已承恩德。我年幼,尚在读书时,资质粗陋,不敢分心。父母亲人皆在中都,我可不能离开。”命亲随“管待道长酒饭,取十两银子作香油钱,请道长为母亲点盏灯。”说完,又一拱手,举步往赵王府里去。 心里却想:我是穿越的,又不是穿书的,你又不是《封神》里的西方教,愈加没有《红楼》里的和尚搭档,过来凑什么热闹呢? 那道士瞪了他的背影一眼,也不搭理亲随,冷哼一声,大步走了,众军士居然追他不上。留下一干军士齐齐向他的背影也瞪眼:这杂毛道士好生无礼! 却说那小王爷,是个穿越人士。比起自带老爷爷的穿越前辈们,穿得略苦,除开闹明白自己是金国小王爷,旁的是两眼一抹黑的。他对金史是真的不熟!金代诸帝他也是不大明白的,并不如大一统王朝那般为人熟知。 自去年知道他父亲与他三伯将往蒙古册封王罕与铁木真,登时愁得不行——铁木真已经有了,亡国还会远么?没日没夜,想的全是“我当如何做方可免铁蹄之下灭顶之灾,蒙古人屠城可不是闹着玩的”。换了旁的时候,兴许还好一点,蒙古铁蹄的破坏力,地球人都知道了。 小王爷肚里转着主意,须臾被送到了后院一座乌瓦白墙的小院里。他母亲是南方人,不久前父亲为她建了这所小小的颇有江南气息的小屋。小王爷并不喜欢这里,只进来过一回,看了一眼便不再来了。房屋低矮,采光也不好,照明也不好。习惯了现代社会的明亮与王府皇宫的宽敞,给钱也不来。他认为这是个人爱好,他妈喜欢的,他不喜欢,也不算什么大事儿。他没有自讨苦吃的爱好,平素都是旁人去寻他。 今番被引了过来,他便诧异地问:“妈叫我到这里来?” 简管事躬着腰:“是,王爷和王妃都在呢。” 小王爷心里愈发好奇,进了屋,闭了一下眼睛,适应了光线的变化,向父母请安问好,欲待说些宫中的事情,却发觉父母的表情都不怎么好,便住了口。王妃二十来岁年纪,真真“芙蓉如面柳如眉”与李元妃之朗阔殊为不同。见儿子来了,欲言又止。还是赵王说的:“忽都,前番你说要习武,嫌弃汤祖德看起来不像个有本事的样子,爹给你找个师傅好不好?” 赵王一向对儿子极好,小王爷自是信得过父亲的,笑着应道:“好的呀。” 王妃这才讷讷地道:“忽都,娘给你起个汉名,好不好?”她一口南方话,柔婉顺耳,小王爷笑道:“大家都有汉名,为什么不好?”他知道父亲素来顺着母亲,母亲赐名,父亲自是不会反对的。且金国皇室男子,先取女真名,其次取个汉名也是惯例。小王爷知道,他父亲的女真名叫忒邻,李元妃和金主平素便唤赵王叫做忒邻。 王妃道:“便取一个康字,可好?” 小王爷笑道:“妈说好,就好。嗯,挺好听的,康,完颜……康?!!!”金代、完颜康、住破屋的妈、赵王、六王爷,刚刚门口还遇到个道士,不祥的预感冒了出来。 赵王附和道:“就是完颜康!年纪太小,骨头还没长好,不宜急就练习。待过上两年,丘道长便来收你为徒,他道号长春子,本事是很大的……”他心里惧怕丘处机,却也知道丘处机武艺高强,比那汤祖德强百倍,若儿子能学得丘处机一身本领,是很划算的。更心知丘处机必不会加害“康儿”,自己的安全问题,就暂放到一旁了。 小王爷眼前一黑,半晌没说出话来:【完颜康?完颜康?这跟说好的不一样!我在历史军事类里混了六年多,现在告诉我被分到“穿成反派”组啦?封建社会害我!封建特权害我!我单知道我爹就是“王爷”,我妈就是“王妃”,大家都是要避讳的,所以不会叫他们的名字,愣没想到他们就是完颜洪烈和包惜弱呀!女真人这什么破习惯?都汉化了咋还取女真名呢?害我以为自己就是完颜忽都了!】 第2章 完颜康 当你的名字已经有好几个版本:汉字、女真字、契丹字的时候,也很少会再考虑“我是不是还有其他名字”了。完颜康遇上了“其实还有其他名字”。 完颜康懵逼,略带一点张惶地望一望屋子,便看到了墙上的铁枪。这东西在这屋子里好长时间了,完颜康只进来过一回,看了一眼也没放在心上。他于宋、金风俗本就不熟,平素也不接触这些,只道是寻常装饰。此时深恨自己以前不小心,发誓日后必要事事仔细,不要只钻进书本才好!顶着反派的身份,小心且要小命危哉,不留意就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了。 完颜康其时年纪尚幼,生得又可爱,呆呆的样子越发让人想亲近。不特包惜弱因他这可爱模样愁意略解,完颜洪烈更是欢喜,抚着儿子又软又细的黑发,完颜洪烈又问一回:“好不好?” 【不好!】完颜康收敛心神,态度定格在了:“不好!”小说写得精彩,他是反复看过的,情节倒还记得,丘处机跟江南七怪双方打赌可以说是激将法激其为己所用,但是双方皆不告诉徒弟身世就让徒弟比武。这是脑子有病!看来是治不好了!世交兄弟比武,跟“为证明谁的师父厉害”比武,那下手能一样吗?同归于尽算谁的?新手比武,不死也要受伤,再听说对方应该是自己结义兄弟,父辈是过命的交情,那表情一定好看得紧!两拨神经病!逻辑死透了!老子不跟你们玩了! “忽都?”完颜洪烈大为惊讶,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不是应该乐于向武的吗?之前不是主动讲要练习骑射的吗?他心里很想让儿子学些武艺,并不是每个受伤的人都能遇到一个漂亮的、别人家的媳妇儿救他一命,顶好还是不要受伤。 “爹,我不要学!”话一出口,完颜康愣住了,这爹叫得好顺口! “爹”太年轻,初时别扭,时日久了便发觉这位便宜爹实在是无可挑剔。他比绝大多数男人更有资格讲自己“在做大事”(不一定是好事),却没有将儿子都扔给老婆,说自己“工作忙,太累了”,等儿子犯错了,抡皮带抽一顿,美其名曰“教育”。父子俩常有交谈,虽然不少时候完颜康觉得此人是将他当作小孩子般教育,更多的时候,得到的居然是比较平等的关爱。完颜洪烈跟他讲理,凡有不弄不明白的,都跟他掰开了讲。虽多了千载见识,皇室里、或曰“人上人”的某些心知肚明的道理,还是需要学习的。久而久之,完颜洪烈待他真诚,他如何能不心服?扪心自问,为人父这一条,他还没见过比完颜洪烈更合格的人。 好比现在,包惜弱花容失色,她犹记得丘处机当日杀人如砍瓜切菜般利落,生恐儿子犯犟惹到丘处机,到时候一家三口就危殆了。 完颜洪烈已经俯下身来,又手扶膝平视着爱子的眼睛,柔声问道:“忽都,为什么不愿意呢?多学点本事,总是好事。荣华富贵我都能给你,唯有技艺,只有自己学会的,才算是你自己的呀。人若无能,也保不住这富贵。” 养移体、居易气,每个熊孩子的背后必然有一整套的熊家长呵护眷。完颜康这几年来并不止是被一个赵王娇纵着,溺爱他的大有人在,譬如李元妃,又或者是金主完颜璟,再比如东宫里的许多人。更兼他心智并非幼童,说起道理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引经据典,常令长辈无言以对:“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 “西楚霸王,有垓下之败,不足学。”完颜洪烈毕竟是读过书的王爷,《史记》还是知道的。 “项羽输给了刘邦,单打独斗一个项羽能打八个刘邦,可他还是输了。那么我为嘛要自己学?” “若遇刺客……” “主辱臣死!我为嘛要自己学?” “侍卫也有学艺不精、护卫不周的时候,凡事总有万一。” “要用的时候用不上,还要他们什么干嘛?” 这……真是一个好问题!完颜洪烈语塞,先安抚妻子:“我跟忽都好好说说去。” 包惜弱一南方土著妇人,当然认为管教儿子是丈夫的事儿,丈夫愿意管,总比她一介妇人教导来得高明,她素信完颜洪烈之能,当下点头。完颜洪烈挟起儿子,将人抄到书房,决定和儿子好好“聊一聊”。 到得书房,完颜洪烈很是严肃地向儿子摆事实(昔年南下遇盗之事,没说这盗便是丘处机),讲道理(就算为了有一技之长)诸如此类。完颜康心里很乱,“国家将亡”的阴影之上又被打了密密的“我是对照组”的黑色斜线。没想清楚事儿,干脆来了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完颜洪烈无奈,技巧地转移了话题:“好好好,先不说这个,你妈那里先不告诉她,行不行?”既然孩子心有抵触,那便徐徐说与他听,日常慢慢地浸润着,所谓事缓则圆。反正丘处机那个道士说了,过两年,等孩子再大一些,再传授武艺。 这个可以有,完颜康点了点头。 这孩子看着老成,却总是心软,完颜洪烈又是欣慰又是担心。见儿子应下,开心地道:“我就说康儿这个名字很好,你娘书香门第,起名必是好的。”又指康字教他认,再写了女真大字、女真小字两样,等儿子记住了,似模似样地写了出来,再教契丹文字。金国对契丹旧族尚算优容,也取契丹人为官,契丹文字,还是要知道一点的。等完颜康都记熟了,微笑着问他今天的功课。 完颜康在不知真身之前,只以自己是金国皇室子弟,当然要学些文韬武略、治国之道。只略提了一提,便能每日入宫学习,得金国这半壁江山里最优之学者教授功课。 完颜洪烈的学问比不上宫内师傅,从来是听完颜康复述,再说些师傅不方便讲的东西。今天讲的是“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完颜洪烈陪着完颜康复习,借题发挥,讲这忠字。完颜康听他慷慨激昂讲着“大金国”,不特是父子俩要忠,还要让别人忠才好,否则父子俩身为金国宗室,遇上造反,如何能过得上好日子?这道理讲得极明晰,果是师傅不方便讲的。 完颜康心里打翻了五味瓶。忆及习《论语》,“入则孝、出则悌”,完颜洪烈也是这般陪他复习。 六王独子,没被惯成熊孩子,他自认是因为自己根正苗红三观正,也不能否认有“父王”教导之功。忠孝节义,无一不是此人教他。然则本以为自己是金国王子,立场天注定。其实金人宋人,他并不特别在意——生为金人,在意还能怎样?倒是蒙古之危迫在眉睫,如何平衡金、宋关系,不让蒙古得逞,才是他需要思虑的事情。至于礼法之类,他倒不放在心上。 现今却是这礼法让他难受了。学的是“忠于大金国”、“孝奉父王母妃”,一忽儿知道按血缘算是宋人,教他忠义的金人不是他生父,细论起来是生父的仇人。将他推到这般境地的人是谁?该尽责任为他点明事理的人,又在哪里?! 【抢来的老婆生下的娃,你要这么喜欢干嘛?学雷锋吗?】已经承数年教养之恩惠,又该如何是好? 心里扳着指头数了一下:杨铁心,自己现在是找不到的。包惜弱?她一个弱女子,没死在雪地里,能将儿子生下来、找一安身立命之所,已是对得起他。再要苛责于她,未免不尽人情。冒然离开,一是未必能走脱,二则以他的年纪再带一个包惜弱,唯死而已。唯一剩下的选择便是跟着丘处机走。此时师徒犹父子,以后只好听丘处机吩咐了。 算来算去,现在最合适的,居然是留在这里继续做世子。【除了死,根本就没得选择嘛!】【凭什么要我被这时局逼死呢?!我招谁惹谁了?!】前途一片黑暗,完颜康心中暗恚。【你们一个嘴欠、一个手欠,却让我们来顶缸!凭什么?凭什么我就该任你们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你们想要兄弟情,我就该被抛下,你们想要朋友义,我就该认个师傅去打架?】[1] 完颜洪烈讲解完毕,犹问:“还有不明白的么?” 完颜康摇摇头:“没了,爹,我再想想。”说完,心里又抽了自己一巴掌:怎么还叫他爹? 作者有话要说: 牛家村的锅,本来到不了丘处机身上的,他就是跑个路而已。 话说,那一年的第一场雪……身负朝廷官员命案、正在被追缉中的逃犯丘某机,带着宋、金联合战队放大风筝,在村外的路上走上,并不想进村。突然,有一个身有武艺的汉子叫住了他,喊他喝酒。这时候作为一个思路比较清晰、为人比较警觉的逃犯,丘某机的反应是:卧槽!有埋伏。就和叫住他的汉子,以及另一个有武艺的人打了起来,并且将二人打败。 喊他的人,叫杨铁心,提议的人,叫郭啸天。他们觉得这道士武功高跑得快,想请人家一起来玩耍。人品什么的并没有考虑——得亏喊的是丘处机不是云中鹤。是啦,做人需要热情,不过谨慎同样重要的啦。至于“把江湖侠士逼成通辑犯”这个锅,是南宋朝廷的。 通辑犯丘某机走后,杨铁心开心地喝醉了,包惜弱清扫血迹,发现完颜洪烈,喊老公拿主意,老公醉死了推不醒。她怕被别人发现尸体追查过来说不清楚,只好把完颜洪烈拖回家藏着。这个锅,包惜弱背得也很冤。 后面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 这是嘴欠的杨铁心。 完颜洪烈在最艰难的时候遇着了个好心人救了他,从此挂在心上了。报恩的方式不是回馈她锦旗或者奖金,而是排除万难,哪怕弄死她老公,把人搞到手。然后他就动手了!这TM有病!王子病吧?霸道总裁风不忍直视!然而他是真·皇子,他把这事办成了!活该最后竹篮打水啊! 这是手欠的完颜洪烈。 嘴欠的没了家,手欠的亡了国。 第3章 包惜弱 第二天,完颜康没去上课。在博山炉喷出的淡淡残烟里睁开了眼睛,望着帐顶发了一会儿呆。孩童的身体总是渴睡的,遇上这么一件大事情,还是一夜黑甜,直到天光微明,此时完颜洪烈应该上朝了。 不用人叫,他便爬了起来,也不喊人,外面值夜的丫环听了响动,忙趋了过来:“小王爷,这便起身么?” 完颜康“唔”了一声,问道:“王爷去上朝了?” “是。” 完颜康不再言声,穿衣洗漱,跟包惜弱一块儿吃饭。一日三餐,还是摆在正房里。赵王府统共三个主子,吃饭还是凑到一起的。 包惜弱见到儿子自然是高兴的,完颜康坐下了,挟了只汤包到他面前的碟子里,挑破一个小口,散着热气:“里头汤热,小心点吃。” 完颜康闷头啃了半个包子,包惜弱一直照顾着他吃饭,眼睛里全是慈祥。完颜康擦擦嘴:“妈,你怎么不吃?”包惜弱笑笑,舀了勺人参粥送进嘴里。完颜康仔细回忆,觉得母子俩一同用餐倒也温馨,一家三口吃饭,也没见包惜弱有什么不乐意的地方。 这就令完颜康费解了。说她对亡夫有意,她竟能让独生子管旁人亲亲热热叫了十几年的爹、跟了旁人的姓。说她对亡夫无情,却又不管不顾,任性住着破屋怀念前夫。说她是明白人,宋人女子北国为妃,安安静静过了十几年,怎么看都不是那么和谐。说她糊涂,以她之出身,还能大着肚子进府做到王妃活到儿子长大。浑身写满了不科学,一定是给导演塞了红包,硬改了剧本儿加戏!不然放电视剧里她都活不过十五分钟! 一顿饭吃完,包惜弱小心地问:“康儿,昨天跟你说的事情?”完颜洪烈讲事缓则圆,包惜弱深以为然,却又深感忧虑。虽然已经搞不明白儿子的小脑瓜里在想些什么了,她却知道儿子心志坚定,决定了的事情是极难更改的。偏偏这一件事情又极为要紧,忍不住便问了一句。 完颜康是打定主意不与这些逻辑驾了蹿天猴的人厮混的,完颜洪烈那里还要有些犹豫,丘处机与杨铁心却是第一时间就有了预案的——爷不陪你们玩了!当下不顾包惜弱满眼殷切,斩钉截铁地道:“不。” 包惜弱忧愁道:“你还小,不知道的,那位丘道长,唉,你还是认了吧,也不会有什么坏处的。” 完颜康目光微冷:“妈,你为什么非要拜那个道士做师父?平白无故的,我要个师父干嘛?” 包惜弱显是有备而来:“你前几天不是还说的吗?要个师父学武艺,现在有师父了,怎么又不要了呢?” “我就不想要。不投缘。” 凭你有千般机巧,我自岿然不动,完颜康打定主意,不管包惜弱讲什么,只要不讲牛家村往事,就只有一个答案:“不!”哪怕讲了,也只有一个答案:“不!” 包惜弱大急:“这可怎么好?” 完颜康将手绢往桌上一按,起身:“妈,这些你就别管了,我送你去后面。” 包惜弱叹道:“你不知道这位丘道长。” 听她屡次提及丘处机,完颜康心头忽然一动。或许,并不是给导演塞了红包,而是其实并没有那么傻。生存的小聪明是尽有的,却扛不过礼教迫又慑于武力。完颜康甚至怀疑,包惜弱日后自杀,是真心想死还是不得不死?逼死她的,真的只有完颜洪烈的追兵吗?跟完颜洪烈过的这十八年,在她心里又算什么?这是一个活得黏黏乎乎的人。 完颜康道:“有事,让他自己跟我谈。” 包惜弱愕然,急道:“不,你不知道,丘道长的脾气很爆的,你一个小孩子不要跟他争论啦。” 完颜康不再跟她多讲,她这想法,一时半会儿是拧不回来了。只说一句:“妈,你不欠他什么,我更不欠他的。”便将包惜弱送到了小屋里。包惜弱看到墙上的铁枪,又是一阵心酸,抚弄良久,完颜康在一旁静静看着。 包惜弱放下铁枪,问儿子:“你今天不要读书么?”完颜康笑笑:“莫名其妙要多个师父,我心里烦,不去了,多一天少一天的,也不至于听不懂。”包惜弱还是担心,完颜康知道眼下跟她说不清楚,忽地问道:“妈,这屋子又破又小,墙单壁薄,你怎么喜欢在这里呢?” 包惜弱幽幽地道:“你还小不懂的。” 完颜康踏上一步,看那桌上的铁枪上面镌着四个字“铁心杨氏”,指着问包惜弱:“妈,这个杨铁心是谁?”包惜弱果是一丝口风也不透,并不告诉他杨铁心乃是他生父。完颜康目瞪口呆,他自诩聪明,眼下是真猜不着这女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欲待逼问,只见包惜弱眼圈儿微红,一脸的羞愧,隐约是个要哭的模样,一时束手束脚,连舌头都像被人捆住了一般,再问不出来。只得说:“妈,你别哭,我不问啦。我去温习功课。什么和尚道士的事儿,不要再提了,我不要奇怪的师父。” 语罢,落荒而逃。 回来也不去温书,只拿着竹剑将靶子劈得草屑乱飞,心里憋屈极了。 包惜弱不能说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却也尽其所能给儿子提供了一个她所能提供的优渥环境。完颜康觉得,自己不能对一个被献祭在忠义祭坛上的人牲,要求再多了,哪怕她或许可以有更加“刚烈”的选择。可是,凭什么呢?他可以理解杨铁心的选择,但绝不能容忍有人讲包惜弱所谓“失贞”,或者他完颜康“认贼作父”。 然而,最让完颜康觉得遍体生寒的是,包惜弱自己,居然也是那么想的!她不敢讲自己的来历,不敢向儿子坦诚他另有生父,她觉得这样是不好的。数年相处,总是有感情的,虽然包惜弱在完颜康这里略有些面目模糊,不如完颜洪烈清晰,完颜康也不能容忍她被这样的想法所累。 想逼她说出身世,也只是完颜康心底的不甘罢了。她说与不说,对完颜康的影响都不大,不说,完颜康手上的主动权更大,仅此而已。而包惜弱,终是没有告诉他。 狠狠地劈出一剑,完颜康心里的怒火越发的高涨。如果认同包惜弱的想法,他只要静静等着,等杨铁心一出现就跪下去,然后挥剑斩杀完颜洪烈,痛哭流涕地忏悔,不该“认贼作父”,以后全听这个从头到尾只提供过一颗精子的男人差遣,让死就抹脖子,让割肉喂鹰就不少割一两,让他跟谁结婚他就要跟谁结婚,牲口一样的活着,或许能得到这些“忠义之士”的认可。被宰的鸡鸭还会挣扎呢,牲口不乐意还不会被宰呢。他的挣扎却不会被允许。如果侥幸能够不再遇到“义兄儿子和亲生儿子一起掉到水里掉水里”之类的问题,等到自己有了儿子,他便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也可以这样作践自己的骨肉——以侠义孝道之名。何其可怕! 左砍右劈,累出一身汗来,完颜康将竹剑放下,抄起汗巾擦汗。他脸上的表情过于凶狠,一众随从并不敢上来凑这个趣儿,脑子灵活的想去请王妃又怕被他发觉了会责罚,都不敢去。 直到完颜洪烈回来,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完颜洪烈是跟包惜弱一起过来的,他回来先见妻子,已听说了儿子仍旧顽固异常。夫妇二人一同过来,想跟儿子好好说说。不料儿子一见他,不像往日那般扑过来抱大腿,反应有点冷淡。完颜洪烈主动将他抱起,嘘寒问暖。 完颜康心情不好,阴阳怪气地问:“爹,妈怎么总喜欢住破房子里跑?那个地方好破,你为什么让娘住在那里?还穿得这么差?”完颜洪烈大为头疼,含糊地道:“你娘是江南人氏,有些怀念故乡。”聪明的孩子天然有一般求知欲,继而问起江南事务:“那我外公外婆,也是江南人氏啦?他们人呢?”颇有打破砂锅的味道。 包惜弱性子本不刚强,哪里还听得下去,泪珠儿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复转身回那矮屋子里去了,完颜洪烈既心疼妻子,又不忍心责备儿子。于萧瑟秋风之中,颈挂稚子,呆了好久。 完颜康也不开心,一不开心,便要别人更不开心,包惜弱泪遁,完颜洪烈便要回答他的问题,比如“外公外婆是什么样的人?”、“父王和娘是怎么认识的?”之类的问题。如何与包惜弱相识,本是完颜洪烈心里最柔软一件事情,将她弄到手,乃是平生得意之作,这些却不能对儿子讲。一时之间,完颜洪烈狼狈不已。狼狈之后,又起疑心:忽都一向乖巧懂事,今日如何竟咄咄逼人了起来? 此后,完颜康隔不数日,便要提一提这话头,令夫妇二人大感头痛。完颜康已从破屋里的纺车破犁,又转回杨铁心身上。弄得这二人无心再要他拜师的事情,完颜洪烈更是对府内来了个彻查——他怀疑有人对完颜康讲了什么不该讲的话。一番暗查,府内下人互相倾轧,真有那么几个人背后议论过王妃来历之类。完颜洪烈大怒,将府内一番清洗。且想:忽都还小,再聪明又能如何?过不几年,也就忘了现在的谣言啦。男孩子还是恣意娇养的好,锦绣堆里长大,鸿儒名士往来,方不会轻易被山野村夫拐了去。 于是各种珍玩悉往儿子房里堆去,却发现儿子又跑到宫里去了。完颜洪烈心道:坏了! 第4章 李元妃 赵王府是不想呆了,完颜康是绝不肯拜丘处机做师傅的,完颜洪烈和包惜弱的举动意思也很明白,就是要瞒着他,并不肯告诉他的身世。问一句“棍子(王府某家丁)呢?”,得到的是可怕的沉默。此后再没一丝风声传到他耳朵里,小王爷的胳膊拧不过王爷的大腿。 【你这么铁了心要把别人儿子养熟,我怎么敢不就地宣布你赢了?】他想再来看看李元妃。李元妃和包惜弱不大对付,不知道亲妈是包惜弱之前,完颜康还是觉得这事儿不能独怪哪一个的,自古以来婆媳关系就很紧张,这是风俗。知道了之后,恍然大悟:包惜弱北国为妃怕没少经过波折,李元妃要是能喜欢包惜弱,才是天大的怪事。 这个猜测很准。 李氏不喜儿媳,并不是因为什么“天生冤家”。李氏自己出身微贱,想给儿子娶一贵女为妻,作为臂膀相帮儿子。哪知儿子往南朝走了一遭,回来便丢了魂。李元妃只得含恨答应了,还要在金主面前代儿子打圆场。事情本来不难,皇子想纳妾,并不很复杂,他偏要把南朝看上的平民女子娶作正妃,这便有些麻烦了。李元妃只此一子,总不能将他掐死,还要为他善后。 待儿子将人接来一看,儿媳妇美则美则,却不大方,更可恼的是肚腹已经鼓了起来。李氏目瞪口呆之余,认命给儿子匆匆娶了这媳妇——不答应儿子就要害相思病,有什么办法?幸尔孙子生下来之后,玉雪可爱,较之乃父幼时更为聪慧,又添几分懂事。 李氏因孙子可意,看儿媳也不那么讨厌了。只是担心儿媳教不好孩子,想令他长住宫中,少受包惜弱的影响。孰料孩子离开时间略长,赵王妃便“思念成疾”,赵王便入宫抢人,李氏只得让步。这回孙子才过来不几天,又被接了回去,李氏又是一阵气闷。 看到完颜康来,李元妃只字不提对包惜弱的种种不满,只将孙子揽进怀里,渴盼凝成眼泪掉了下来:“你可算来了。” 完颜康也很想哭。【你说,咱们怎么就遇到你儿子那个王八蛋了呢?】从李元妃怀里爬起来,给李元妃递手绢儿,踮起脚尖来轻抚其背,又伸手在等在她颌下,柔声说:“本来想娘娘见了我必会笑的,笑没见着,接两粒金豆子也好。” 一个小孩子,用一本正经的口气说出近乎调戏的话,居然不令人讨厌还有一点可爱。李元妃破涕为笑:“你这孩子,油嘴滑舌的。” 完颜康叹了一口气:“笑了。” 李元妃抹抹眼睛,将孙子好一顿揉:“哎呀,这些天,大家伙儿都想着你呐。想吃什么,想跟谁玩儿?我叫她们来。”说到这个,李元妃就得意了。太子乃元后所出,元妃乃当今有子的宠妃,金国常有宗室弑君自立,东宫与元妃隐有敌意。就是在这样的夹缝里,照样叫完颜康混了个如鱼得水。 完颜康对此似无所觉:“咱们先玩一会儿。”李元妃自幼聪明,读书也读得、识字也识得,也擅歌舞,也会游戏,诸般杂学也稍有涉猎,真个是机灵百端。宫里再难寻一个比她更聪明的人,是以常感寂寞。游戏若是常输,令人丧气,若是只会赢,且叫你看出来旁人一意奉承着让你赢,就太无趣了。唯有孙子来时,还能抽出空来陪她玩耍。 李元妃初时还怕孙子陪她玩耍耽误功课,次后发现功课于他轻而易举,便也放开了心怀,教他一些宫廷显贵们喜爱的游戏。想来这些她那儿媳妇是不会的,而孙子总是要有些交际的。完颜康也乐得多学一门手艺,与东宫那位伯母关系的改善,也是因为游戏。游戏时极少有人让太子妃难堪,那一回她的运气不知怎的就是差到不行,差到宣布她赢了她都不好意思认。完颜康从容拨乱了棋子,再打死不认自己是故意的,才解了这一围。此后太子妃等人待他便亲近了起来,更加将他宠得无法无天。 李元妃也不是跟孙子随便玩,游戏之时再讲些交际掌故,助孙子了解世情、做事的道理,今天教他斗茶。其时茶道与后世不同,金人学的宋人,斗茶时以茶百戏最好炫技。于小小的茶钵茶盏内翻出许多花样来,完颜康前世今生头一回见此神技,叹为观止。见李元妃作汤戏,取兔毫盏,单手执银壶,建盏内茶膏翻腾出山水模样,还叫她点出四个字来:宁静致远。 完颜康觉得有趣,眼睛渐渐认真起来,李元妃便向他解说要领,又讲:“你知道就行啦,想练成,要许久的功夫呢。这个呀,会的人是越来越少了,都没心弄这个了。其实会了呢,也是有好处的,他们文士好这个。凡做事,投其所好,结交起来总能事半功倍。倒也不用刻意,反而令人生疑,以为你藏奸。只消不经意间露一手,又有趣又自然。” 完颜康问道:“没心弄?”李元妃苦笑道:“你还小,不用管这个,说错了还不如不说呢。刚才我说的,你记住了没有?”完颜康点点头:“嗯,娘娘,我知道啦。大约是蒙古,爹才从蒙古那儿回来没多久呢。” 李元妃且喜且叹:“就说你聪明,圣上也是这样说的,可恨西夏。”完颜康忙问:“又干西夏什么事儿?”李元妃道:“我也听不大明白,西夏最是可恶,自己不顶用,还想左右逢源呐。”说话间,便有不少人来拜会李元妃,东宫也来人相邀,闻说祖孙俩作汤戏,都过来斗茶。 不大会儿,完颜康便被围在锦绣堆里,入耳是莺声燕语,满目金银珠玉,各色脂粉的香气萦绕在鼻端。便是临安城内,也未必有这般齐全的奢侈品。蜀锦的、缂丝的衣裙,合浦珠、和田玉的佩饰,又有或许南朝已经遗失在战火中的合香的配方。 太子妃是先后蒲察氏的侄女,育有一双儿女,长子已到了要娶妻的年纪,女儿多保真今年十岁,另有几个庶出之女,其中年纪稍大一些的两个也跟着来了。蒲察氏又携太子二妾,相伴左右,其一颇艳丽,拂袖间带出傅身香的味道来。另一柔婉,已有身孕。完颜康礼让孕妇,弄得女人们眼神轻飞。在这深宫之中,被人温柔对待,哪怕这个人是个小孩子,也希望这份温柔在自己这里浓一些,在旁人那里略浅一些。 这些女人里,倒有两个是擅汤戏的,完颜康看她们玩,赞几句:“奇技若斯,我才跟娘娘学,总不会。”又向她们请教。自己没能弄成,也不恼,对东宫几个小姑娘吐吐舌头。又抽抽鼻子,满足地笑道:“好香的。”又对多保真说:“阿姐要的蝈蝈笼子他们正在编,编好了我给你拿了来。”谁都没有他忙。 多保真与他并坐,捏捏他的耳朵,嗔道:“我可再不敢信你了,你上回就应了我,再找你,你就好些天不来了。” 完颜康一迭声地告饶,又皱起眉头来:“我不开心的。”多保真吓了一跳,将他的耳朵轻轻揉了揉:“弄疼你啦?那蝈蝈笼子我不要了。”完颜康摇摇头:“我什么时候也不会生阿姐的气。”蒲察氏奇:“谁敢让忽都不痛快啦?”说便竖起眉毛来。李元妃追问:“是为的什么?” 完颜康道:“爹忽地给我找了个道士做师父,我不要。” 李元妃道:“不要就不要,不用不开心。”完颜康双手撑案,朝她倾身道:“好娘娘,娘娘疼我,可爹娘那里……” 也是凑巧,完颜洪烈才拿了一方李廷圭制的墨来要给儿子用,听说儿子进宫了,心头一动:坏了,他要告状!急匆匆再往宫里去,紧赶慢赶,完颜康还是将这一状告完了。进来便见李元妃虎着脸,完颜康依稀也是个讨债模样,娘子军们的样子也不太好看。 李元妃最不能让孙子受委屈的。金室之男女大防并不如想象中严苛,蒲察氏等皆在,见完颜康对人板脸,也颇觉解气。白玉娃娃一样的脸蛋儿一绷,真有一股气势,越看越觉得有威严。 都等着完颜洪烈解释。 完颜洪烈岂能将与丘处机之因果悉数告知?只能翻来覆去讲:“丘处机是有能的道士……”李元妃却不吃他这一套,只回他四个字:“那又怎样?”完颜洪烈暗叫一声倒霉:不该叫忽都被娘娘带坏了的,前几日忽都不讲道理的样子跟娘娘真是一模一样。 李元妃更不饶他:“你们逼他干嘛?干嘛非要臭道士教?他又不是不学好,忽都不要理你爹,想学武,大内高手还会少了么?大金的能人,都在这里了吧?嗯?忒邻?” 完颜洪烈嘴里像含了个青橄榄,苦不堪言,眼睁睁看着老娘与儿子联手,将金主请了来,给完颜康从大内高手里找了个习武的师傅。完颜洪烈心里苦得能拧出汁来,只好安慰自己:先打下底子,等丘处机来了,再说。 第5章 唐括铉 帝妃二人给完颜康定的师傅姓唐括,是女真人,汉名一个铉字,使得一手好剑法。此人比完颜洪烈年长十岁,倒算称得上宫内高手,且颇得金主信赖——唐括氏是女真著姓,自然是令帝妃二人放心的。 此人比丘处机自然稳妥得多了,完颜洪烈反对不得,仔细一想,若是大内高手与儿子有师徒之谊,也不是一件坏事。旋即转忧为喜,对帝妃二人道:“儿这便去为忽都准备礼物。”走不两步,又退回来,向完颜璟道,给儿子取的汉名叫做完颜康。二人对此并不反对,完颜洪烈笑吟吟地对完颜康道:“康儿乖,好好陪圣上和娘娘说话。”完颜康点点头。 待完颜洪烈去后,众人也渐散去,完颜璟使人传话唐括铉,两处作好准备,不日便使完颜康拜了个新师父。说是师父,又与江湖上的师徒有极大不同。江湖之上,师徒如父子,做弟子的万万不能忤逆师父。宫里这一对儿,却还有一重君臣之义。是以唐括铉也不真个将这皇孙当作自己的徒弟般管教,心道:我只拣那差不多入门剑法教他几套,难道真的要用小王爷跑江湖不成?上阵厮杀、骑射兵法,自有师傅教他。 因是帝妃二人作的主,虽则学这江湖上的武艺于军国大事无甚大补,赵王府还是将它当作一件大事来办。认认真真准备了猪羊果酒、金银彩缎诸般礼物,又以两口宝剑相赠。唐括铉受此重礼,收起轻慢之心,换了领新衣,方才去见这新弟子。 赵王府礼物送上,完颜洪烈还要带完颜康登门拜师,被唐括铉推辞了——又不是真个做师徒了,君臣名份还在,完颜康附学宫中,太傅们又不是摆设。他受了赵王府之请,携两个随从,乘完颜洪烈赠予的骏马到了到了赵王府。 赵王府做得还算隆重,摆下了酒席,完颜洪烈作东,父子俩俱着锦袍,打扮得簇新。唐括铉下马入府,先拜见王爷,完颜洪烈不待他拜实,便抢上来挽住他的臂膀,又说:“康儿,这便是你唐括师父。” 唐括铉于宫中与完颜康打过几回照面,今日看时,他与在宫中又有些不同。见他穿一袭团领白衣,足上乌皮靴,额发未剃束成辫子,以金珠作坠脚,一耳垂金环,环下缀一块殷红的宝石。腰间玉带上雕着春山纹,垂下的丝绦,悬着明珠宝玉并一把鞘上镶满宝石的匕首。双手垂在腰带之下,窄袖里露出嵌宝的镯子来。 满目琳琅,倒也没夺了他的风头,剑眉星目直令这张稚气的脸有了丝美男子的样子。只看卖相,收这徒弟赚大发了。 完颜康远远看他走来,早将他看到了眼里。唐括铉年近四旬,体态魁梧。一部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也是一袭团领衫子、乌皮靴,诸般佩饰虽不及王府之华美,所费也是不匪。 完颜康心下满意,暗想:我如今有师父了,丘处机总不能夺人弟子吧?不须人提醒,便向唐括铉行了参拜之礼。冲着他令自己免了这场麻烦,完颜康就心甘情愿执弟子礼待他。 唐括铉心里纳罕:娇生惯养的小王爷,这般懂礼数,怪道宫里贵人都爱他。待要还礼,却被完颜洪烈把住臂膀,笑道:“且住,你是师父,该受这一礼的。”真是个礼贤下士的贤王。 礼毕叙座,完颜康陪坐下首不吭声,显得乖巧极了。唐括铉一面与完颜洪烈谈笑风声,一面想,小王爷真有教养,心便不自觉偏了一偏,将虚应故事的心按了又按,转思要教他点什么好。又想,此事未禀过师父,早晚要跟他老人家讲过一声才好。 唐括铉这里心情舒畅,完颜洪烈那边心情糟糕得紧。丘处机真是他命里的克星,只要遇着这个妖道,就没他什么好事儿。不是性命受胁,就是儿子离心!自打跟儿子讲了要认丘处机做师父的事情之后,儿子的脸就一天比一天冷!还问到了杨铁心! 连宫里都察觉了,昨天李元妃特意问他:“忽都怎么了?”他没来得及想到搪塞的话,李元妃便说:“你休要哄我!他好不好、变没变,我比你看得明白。比以前更懂礼数了,也更冷了,也还是该笑的时候笑、还是该安静的时候安静,可眼神儿不一样了。他整个人都凉透了,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完颜洪烈心里苦透了,苦水只能往肚里咽。想跟完颜康“谈谈”,完颜康却一脸的“你好,有事吗?”的表情,全没了先前追问包惜弱的劲儿,完颜洪烈就知道事情不妙。孩子聪明了真的不好!调走多舌仆役、富贵攻势皆对他无用,完颜洪烈恨不得时光倒流,将在儿子耳边说风凉话的人都杀了。完颜洪烈心下颇为踌躇,不因包惜弱,他也舍不得这个儿子。就算自己再亲生一个,未必能养得比这个更好了。这眉眼,哪一点像杨铁心那个村夫?分明就该是我的儿子!是要想个办法的。 过了两个月,完颜康依旧没有软化的样子,反而愈来愈冷。他与完颜洪烈愈是相处,他心里愈是别扭。杨铁心、丘处机不好,完颜洪烈又好了么? 他对我很好,但他不是一个好人。日后戳破一切,我必不会拦着旁人向他寻仇,如今如何能心安理得享他富贵?他又不是我亲爹,何以一面鄙薄他强夺人妻,一面又敬他如父? 完颜康心里别扭,便要向别人发脾气。包惜弱依附于人,实无道理寻她晦气,完颜洪烈就倒了大霉。左思右想,定下一计,向金主请辞,要带儿子北上会宁。会宁乃金国发源之地,号称上京。金主略一思忖,便答应了,嘱咐他:“趁夏天,早去早回,也算避暑。早早将忽都给我带回来,见不着他很想他。” 完颜洪烈唯唯。回来又使人告知唐括铉,唐括铉听罢,便要随行。完颜洪烈很不欲带他同往,父子往北上,是要弥合裂隙的,唐括铉近来与完颜康日渐亲厚,完颜洪烈难免有嫉妒之意。 唐括铉却不须他批准,只消完颜璟点头了,将行李一收,也往北而来。一路上,完颜康或与唐括铉并辔而行,或前后追逐,或比剑喂招,比之完颜洪烈亲密得多了。 唐括铉心下大喜,竟致疏忽了赵王的感受。他此番北行,是为了拜见师父,请师父答允教授完颜康本门更高深的武功。 从来没有见过天资这般高的孩子!不收入本门,是要将后悔带进棺材里的! 唐括铉初时教扎马,还恐小王爷娇贵不肯用功,待见他认真做功课,也是欢喜。令他歇息,自耍了一套剑法来,逗他:“你试试?”心里并不觉得他能看懂,暗想他能挽两个剑花已是不错。孰料完颜康闷声不响,将一套剑法从头耍到了尾。唐括铉当时便大惊,不死心又让他再练一遍,竟是一招未错。 到得次日,唐括铉不信邪,令他再练,居然并没有忘。完颜康亦无丝毫不耐,只静静等他的下文。唐括铉试着与他拆招,发觉他悟性极佳,数招过后,便自行变招,并不拘泥于所授。许多应变更切合他年幼力小的现状,而非刻板教条。唐括铉又担心他聪明太过,不肯沉下心来,却见他日日功课从不用督促,不消一月,便起爱材之心。他从来话不多,主意却拿得稳,要先说服师父才好向完颜康提及。 待到了会宁安顿,唐括铉去见他师父禀报,完颜洪烈终于得了机会与儿子单独谈谈。会宁的夏天气候十分宜人,完颜康穿一件单袍,自己洗脸。完颜洪烈挥去侍女,面带忧色地看完颜康将擦完脸,坐在桌前铺开了纸。 完颜洪烈一旁看着,未语先叹:“唉,康儿,这些天你总不与爹说话。”完颜康心里很乱,一滴浓墨自笔尖落下,在上好的稷山竹纸上污了个黑点。完颜洪烈道:“爹知道你心里烦的很,明天开始你跟我出去走走,见一些人,你想知道的,我都跟你讲,好不好?” 完颜康手一抖,将笔扔下,惊疑地望向完颜洪烈:这货要杀我灭口还是想忽悠我? 不中亦不远矣!完颜洪烈想将他收伏,收伏的办法也不难。妙在完颜康还是个孩子,只要拿捏好分寸,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心智坚定的成人且要被打动,何况见识还少的孩童?完颜洪烈打得一手好算盘。 此时会宁不远的山林木屋里,唐括铉正向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说:“师父,小王爷天份极高,不收做弟子可惜了。” 第6章 喜当爹 此地离会宁并不甚远,唐括铉身负武艺,全力赶力,不久即至。木屋里的老人白衣辫发,一副女真旧式打扮,师徒二人皆用女真话交谈。老人将徒弟打量了一下,一脸无聊地点点头:“哦。” 唐括铉大急:“师父!” “我还没死呢,你急什么?” 唐括铉无言以对,并不很明白师父为什么对这件事情这么不上心,师门传承,不是么?老人慢悠悠地道:“来,咱们先练练。” 师父要考较武功,徒弟只有奉陪。唐括铉的师父年事已高,唐括铉却是正当壮年。俗话说,拳怕少壮,唐括铉与师父过招时不敢一味发狠猛打。他师父虽在暮年,筋骨仍健,机敏百变。百招过后,唐括铉不敌乃师,被剑鞘抽在膝弯,跪。 败给师父,唐括铉接受得很坦然。师父也不训斥他,只问:“你如今每日练功懈怠了。” 唐括铉赧然:“是。” “官儿越做越大,当然跟以前不一样啦。” 唐括铉有些惶恐:“弟子,弟子……实在是身不由己。弟子日后一定勤加练习。” 白发老者翻了个白眼:“你做出这么个怪样子干什么?我又不是你那圣上!”唐括铉不爱说话,完颜璟以其沉稳,愈发信重。他这沉稳一半本性,另一半全是被这师父给噎出来的。默默地听白发老者问他:“很忙?” “是有些忙,弟子一定多多抽空……” 老者却不领情:“你抽不抽空、练不练功,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一乌犀带尚且如此,小王爷玉带金冠,会比你闲?” 唐括铉被噎了三十年,不曾学会师父的尖刻,居然还很讲道理地认为师父讲得对,白发老者选徒弟的眼光倒是不坏。老者讲话不留情面,又隐居,久而久之,原本来看他的人渐渐绝迹,只剩这一个徒弟,舍不得将这唯一的受气包给气跑了,又放软了口气:“你可真是操心的命!我师父教我武功的时候,自家还一头雾水,也不知道学武好是不好呢,你倒好,想起师门传承起来了。” 唐括铉生性认真,因机缘巧合拜了这位师父,又为家族出仕,肩挑两担,从不叫苦。以为师父嫉世愤俗,必有伤感之事,也想为师父争脸,光大本派来着,不料良质美材近在眼前,师父还是不动心,不由大急:“师父!这、这……是小王爷自家要学,他不喜欢王爷给找的师父,元妃娘娘央了圣上,圣上点了徒儿的。王爷和小王爷待徒儿很是有礼,是认真的样子。”又极力将赵王之礼贤下士,小王爷之认真求学描绘一番。 “有你说得那么好么?不亲眼看到,我是不会信的。” 能否将小王爷带来,唐括铉心里也没有成算,只得含糊地道:“徒儿亲眼所见的。”老人冷笑道:“怕是你自作主张的吧?这些贵人,有忙不完的事儿,修习兵事么,自有旁人教他,哪有功夫与你歪缠?”唐括铉被师父说中,一脸苦样:“师父。” “做什么事不要花功夫的?用心练功,旁的事就要耽误了。你问问小王爷乐意不乐意?” 唐括铉竟不能答,吱唔不语。老者忽然抻腰道:“哎呀,人呢?” “徒儿在。” 老者哼道:“哪个问你来?我问小王爷。” 唐括铉又是惊喜又是疑惑:“师父不是说小王爷没功夫学武功的吗?” 老者点头,语气里似是欢喜不尽:“是呀,就是他没功夫学,我才要教他。爱学不学,不学便罢,多好。哪像你,整日里不是光耀门楣、不坠了祖先名望,就是光大师门、扬名江湖。无趣得很!这小王爷要是不愿意学、学不好,那才有意思呢。” 唐括铉目瞪口呆,耳听得老者大喝:“还不去请这小王爷来?” 唐括铉呆呆地道:“是是,徒、徒儿这便去……”心中大苦:设若请不来,又当如何是好?他却不知,完颜康正需要散一散心。 却说,唐括铉回去拜见师父,完颜洪烈许诺告诉完颜康一切真相。完颜康心中惴惴,饭也少吃了几碗,到得晚间,豁然开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此时不说开了,难道真要等十年后装无辜不成?我又不是真的六岁! 第二日,完颜洪烈命随从远远跟着,与他并辔缓行,一面提鞭指点各处事迹。完颜康听得漫不经心,直到城郊草木繁茂之处,完颜洪烈往完颜康脸上一看,越看越觉得这眉眼像自己。叹道:“康儿,你跟爹怄了多久的气啦?”不等完颜康回答,自家说,“足有两个月零三天啦。” 完颜康喉咙发紧,干巴巴地道:“这可不是我想知道的。”完颜洪烈拢马靠近他,轻声道:“杨铁心,是你妈的前夫。”完颜康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惊讶地看着他。完颜洪烈斟酌着,尽量用孩童能听得懂的语言解释道:“嗯,就是以前的丈夫,他,唉,害得你妈吃了不少苦。” 这一点完颜康十分赞同,看一眼完颜洪烈,心道,你也害她不浅。 完颜洪烈续道:“那一年,我奉命往南朝催岁贡,遇到了盗匪,受了重伤,是你妈救了我。我回到中都,很想报答她,便派人去查访,你猜,查到了什么?” 完颜康也很好奇,他究竟要怎么把这故事编下去,问道:“什么?” “唉,杨铁心真不是个好人!”完颜洪烈的声音突然义愤了起来,“他是个贼人!助江洋大盗击杀官兵、掩埋尸体!追捕他同伙的官兵死了十几个,官府正严加追查呢!若被查到了,他自然是斩首的罪,你妈是犯人家眷,可就大大地不妙了。你妈救过我的命,我怎能让她受苦?当然要救她出狼窝!我一面使人首告,又怕你妈吃亏,亲自南下,将她接了来。你知道我见到你妈的时候,她是怎么样么?杨铁心自己不见了,将你妈一个弱女子扔在了冰天雪地里!再晚片刻,你妈就要冻死啦!这样的人,也配做人丈夫、让妻儿爱敬吗?你外公婆外婆听说女婿是强盗,惊惧而死。没奈何我将你妈接到了大金国,照料她起居,后来她便嫁了我、生了你。” 完颜康目瞪口呆.JPG. 完颜洪烈见镇住了儿子,续道:“你妈心地那么善良,却还怀念江南,我便命人将她旧居搬了来。你猜,拆房子的时候发现了什么?” “什、什么?” “许多尸首,尸骨边还有些宋军的器械。又有宋国内造的金器,是从临安皇宫里偷出来的。就凭这些罪过,够他死一百回了。只可怜你妈……”完颜洪烈的声音低沉了下来,极力描述杨铁心是个悍匪,必会连累妻儿没为官妓奴婢。最后给了完颜康一记重击:“这些查起来并不难,等你长大了,想查自然能查得到,不如查查看。或是问问你妈……唉,算啦,这种伤心事,问她又要惹她哭啦。” 完颜康将完颜洪烈上下打量,心道,要不是看过原著,真要被你骗过去了。虽然我也不喜欢杨铁心,不过你这锅扣的……等等!杀官兵、埋尸首,都是杨铁心实打实干过的,所以不是扣锅?按照任何一个朝代的法律规定他这都是犯罪。 好在完颜康不是真的只有六岁,还读过原著,知道来龙去脉,杨铁心确实做过这些事情,当日之难却是完颜洪烈从中谋划。杨铁心错的不少,然而就事论事,摘开了完颜洪烈去说杨铁心,是避重就轻。 虽然打心眼儿里不认同杨铁心,完颜康还坚持住了问完颜洪烈:“不是您谋夺人妻吗?” 完颜洪烈的声音很疲惫,口气近乎叹息:“杀伤官兵的人是不是犯人?知道有歹人,你报官不报官?知道恩人要被连累罚做官奴,你救不救?要管这叫谋夺人妻,我也没有办法啦。摆在我面前的,就是这么个局面。” “是不是?”完颜洪烈的逻辑没有一点漏洞,完颜康根本没有办法从事实中找到可以反驳的证据。除了动机。完颜洪烈却连动机都把自己给洗了!只要他一口咬定是不想包惜弱跟盗匪过一辈子,是为了救包惜弱出魔爪,还有什么可指摘的?完颜康能追问的,却只有主观动机。 完颜洪烈面不改色:“不是。只要不想你妈做反贼家眷,就是现在这个结果!” “这些事情怎么不跟妈说?” “唉,你妈一向心地善良,只将人往好处想。说了会让她伤心的?咱们是不能眼看着她再继续错下去的。不想办法,难道要我眼看着她受苦吗?她心里向着贼人,又对我有恩,换了你,又能怎么做?康儿,公平一点,爹是凡人,只有凡人的法子,或者你告诉爹,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人要是有了成见,别人说什么也都是藏奸,那我也无话可说了。” 完颜康傻眼,没有,出于好心也只能做到这样。上帝视角不能拿来作证据,比如说“书上是这么写的”,唯一翻供的可能,就是找到段天德,对于现在的完颜康来说,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完颜洪烈句句在理,无懈可击。可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 完颜康垂死挣扎,冷冷地道:“我是您亲生的吗?” 【来了。】自丘处机找上门来,他便担心儿子会问这个问题,应对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以前心存侥幸,现在却是不得不答。完颜洪烈满眼哀伤,认真地道:“康儿,我是金人,断无爱宋之理。”完颜康不解地看他。完颜洪烈叹道:“我是金人,自然是照咱们金人的想法过日子,来罢,你生长在中都,于咱们的事好些情并不知晓,总要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方信不是我骗你。” 一路上,却又向儿子喋喋不休地讲了北宋刘娥的事情,道是:“这个女人,在世时刚强,死后总会有人告诉小皇帝生母是谁,你长大了,我也老死了,必会有讨好你的人告诉你些事情,我又何必瞒你?不过想你年纪还小,等你大些了再说。唉,我真不想你小小年纪便忧愁这些事情。”解释是一着,另一着,便活生生在会宁附近繁衍生息还保存着不少旧习惯的旧部落。 完颜康听闻村中老人讲“并其部族收养子女”、“妻生之子即我之子”时,再度变成了一张JPG图片。 作者有话要说: 六王爷天生心机,纯天然的绿茶BOY。玩宫心计杨铁心玩不过他啊! 面对他的狡辩,小王爷……小王爷抱着原著都快懵逼了。毕竟年轻啊,跟在高层玩了三十年心机的人不能比。有待成长叻。 设想一下,当年雪后的中都,一个懵逼的小王爷,一夜之间经历了亲妈告诉他爹不是亲爹、说完没有任何解释就被一个据说是他亲爹的人抱走了、然后双双自杀,之后,他能询问的最相信的人只有完颜洪烈。好了,丘处机方指责完了退场,把舞台让给了心机王爷自由发挥。 完颜洪烈:我谢谢你们! 没用告诉杨康身世,就忽悠得杨康当了大金国钦使出使南宋为金国效力了。 完颜洪烈的心情大概是:别人不提,我吃多了撑得跟儿子说他不是我亲生的!儿子知道了,我再相机而动,准备好了忽悠他!他重视什么我拿什么说事儿!唯一的失算是完颜康被穿了,over。 第7章 小王爷 完颜洪烈准备的理由很牵强,使了移花接木的手法,将出使蒙古做的功课——铁木真长子术赤的身世拿来用了,对付完颜康却刚刚好。完颜康穿越前的政治历史课学得不错,知道原始部落是有收养孩子的习俗的。女真人保留着不少原始习俗,也不能全说是完颜洪烈狡辩,确是“旧俗”。 【所以他是真心觉得这样没问题,我就是他儿子的?这这这……】完颜康心中不由生出一丝烦乱来。 定了定神,完颜康看完颜洪烈已经从容打这处聚落里带了两个孩子出来,一个八岁,名叫乌也,一个九岁,名叫特斯哈。乌也长得高壮,特斯哈却有些瘦小。完颜洪烈设想得很完美,有这些朴实的孩子在身边,总给带得完颜康心向大金、心向自己。 纵有气,也不能对孩子发,完颜康对完颜洪烈道:“回去我有话说,就咱们两个人。”完颜洪烈见他表情并未和缓太多,心里也是忧愁:这又是怎么了?他这般费尽心机,便是不想失去儿子。孩子聪明,不可敷衍,否则长大了回想起来处处漏洞,弥补就来不及了,是以全力以赴游说完颜康。 乌也与特斯哈都不会汉语,听不懂父子二人讲的是甚么,乖乖随着回城,乖乖被领下去洗沐换新衣裳。完颜康却在这个时候,与完颜洪烈进行了一场谈判:“我都知道了。” 完颜洪烈苦笑,口气里带着宠溺道:“是呀,康儿,都知道了。” 完颜康忍住了没往他脸上打:“中都不是上京。”差点被你骗过去了!金国汉化很久了,还原始习俗?你骗鬼呢? 【哎呀,怎么就那么聪明呢?】完颜洪烈道:“那又怎么样呢?难道爹疼你是假的?娘娘和圣上对你好,也是假的吗?我们用得着骗你吗?” 完颜康道:“他们知道我不是亲生的吗?”知道我不是你亲生的,信不信先掐死我再掐死你?他深知完颜洪烈狡猾,总是不敢轻信。 完颜洪烈心思电转,这事他是瞒着帝妃二人的,实情却并不能讲,叹息道:“你以为他们不知道吗?我闹一闹,他们有什么不答应的?父母对儿女,总是这样的,你发脾气,我可有不依你的事情?康儿,你要记住,只要有需要,什么理由都能为我所用。圣上与先帝推崇女真旧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幼读书不假,旧俗也是要学的,你还学着女真话呢。上京与中都,又有什么分别?” 他这谎话说的毫不心虚,除了事实旁的都是又是真心话,且符合完颜康对他的印象。 完颜康好不容易挣扎明白了一点,又懵逼了,已是信实了完颜洪烈真的认为自己就是他儿子。 他是完颜洪烈教养长大的,于这类人的心思知之甚深。感情是有的,还很深,不舍得是真的,旧俗也是真的,当然不能让儿子飞了!一是自负,我这般好、我对你这般好,你怎会不向着我?二是理智,任何时候,总是希望利益最大化的,数年的心血一忽儿抛了?怎么可能? 此人天湟贵胄,天性不觉得这是什么为难的事情,以为一切皆能如愿,不会轻言放弃——我喜欢的,想要的,必能如愿。或许,他自己都被自己的苦心感动了——我给所有人都安排了好归宿,劳心劳力,多么英明伟大! 完颜康思索着,完颜洪烈见状,忽地一笑,觉得儿子这样子还挺可爱的,伸手拧了一把他的脸蛋:“小小年纪,你想太多啦!我是怎么教你的呢?为什么要照着他们说的那样过?你生来便是人上人,荣华富贵、权势地位,享之不尽!该别人听你的,他们不听,你也要想着办法让他们听,你居然被别人的话弄得心神不宁?!我见过跑得不快,所以要乘马的,没见过因为骑马跑得快,倒要下马来走的。你要做盗贼的儿子吗?” 完颜康抓住了重点:“所以我的生父是杨铁心?” 完颜洪烈最恨这一条,含糊道:“啊,这有什么关系?”又坚定地说,“等你长大一点,学了律法就知道了,你生焉就该姓完颜的。”完颜康惊呆了:“不是说同姓不婚,异姓不养吗?”这个他还是知道的。完颜洪烈道:“那是你读书不多,还没读到呢。我养你的时候你还小,三岁以下,听凭收养的。”【1】完颜康知道,这个容易查验完颜洪烈必不会骗自己,登时说不出话来,只能强调:“我还是觉得你也不对,自己做的事,日后总要承担后果的。你本不必养我,我却无处可去,只好在你府里。我长大了,定会理会清楚这件事的。承你教养的恩情,我一定会回报。我答允你,日后绝不取你性命。你有什么事要我做,也可以告诉我。” 完颜康如今也不过六岁有余,一副软糯样子,自觉冷静严肃认真客观地在谈判提条件。哪知这副并不撒泼打滚的样子,落在完颜洪烈眼里,就是并不记恨,表现出来的抵触情绪一点儿也不激烈,岂会将他绝情的话当真? 完颜洪烈故意配合他,正经地道:“我也不要你做什么,只要还照原来的样子就好啦。原来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我答允你,等你长到十八岁,你想做什么,我也不阻你。你应是不应?”心里却道,毕竟是孩子,连这个都信,真是可爱。这般心软,做了我十八年的儿子,还走得了吗? 完颜康点点头:“好,”又添了一句,“你谋算杨铁心这事儿不对,连妈也算计了更是错了。” 完颜洪烈听他说“杨铁心”而不是“爹”,心头一松,冷笑道:“难道要等?万一等的时候我有急事,救援不及呢?等到他罪大恶极了,将你妈害死吗?”完颜康一呆:“那也……”完颜洪烈道:“那也与我没关系么?怎能如此心冷呢?” 完颜康不要脸的功夫毕竟尚浅,一时词穷。心头涌起怪异的感觉,怎么自己倒成了反派,完颜洪烈却成了好人了呢?不由心生警惕:这人真比李元妃还要难缠,倒不辜负分给他的戏份。 完颜康再次同他强调:“我承你的情,不过我都知道了,我们说好了的。” 完颜洪烈断定:这个儿子保住一大半了!他才六岁,乍逢大变,对我还有礼貌,心里还是向着我的!只是身世的事情对他一个孩子来说刺激未免太大,这才闹了别扭。接下来好好养就是了。养六年已养得七分熟,再剩下三分还用很久吗?养到十分,彻底就是亲儿子了!他又从中得到了另一种趣味,仿佛十月怀胎一般,从头养一个儿子,养熟了之后的满足感,真是别的事情不能比的了。 完颜康却在权衡:现在无法离开他,以后……唉,这可真是难办。竟是不知道该怪谁好了。又想李元妃,心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了。 因此唐括铉犹犹豫豫,邀小王爷去见他师父,完颜康满口答应:“正该拜会太师父。”说完,又顿住了,师父师祖,还是因为完颜洪烈才能拜的。否则李元妃与他就是两条平行线。 白衣老者做好了去会宁的准备,孰料徒弟带回来了赵王父子,这令白衣老者大为意外。尔后冷笑:“这赵王真是没意思!作这般模样,忒不大气!” 唐括铉额上冒汗,劝道:“师父,毕竟是赵王,且赵王礼贤下士……” 白衣老者道:“净弄小手段、小聪明!我看那小王爷,也未必就很好了。” 唐括铉一头是师父一头是王爷,心要被扯成两半,深恨自己嘴贱,不该招了师父来跟王爷父子见面。思及师父气光所有亲朋故旧的事迹,冷汗顺着脊背流了下来。 完颜洪烈自觉了了一桩心事,闻说唐括铉的师父要见完颜康,心道:唐括铉的武艺不如丘处机,差得也不是太远,他师父武功更好,有他师父在,何必怕丘处机?欢喜不尽,备了厚礼,命亲卫挑着,同去见唐括铉的师父。 及见面,见白衣老者略带冷意,以为有本事的人都是如此,并不生气。甘词厚币,求这位高手多多指导完颜康。这一片慈父心肠,白衣老者也是动容,开口道:“师父领进门,修行靠各人。我这徒弟,收了三十年了,还是不顶用,这可怪不得我。” 完颜洪烈听他如此不留情面,顿觉完颜康讲话还是很有礼貌的。陪笑道:“小王这孩儿,旁的不敢说,聪明是尽有的。” 老者在完颜康才过来时,早将人看在眼里,心里喝了一声彩,嘴上却不客气:“就怕聪明反被聪明误。” 完颜康镇定地道:“您说的是。” 老者闻言,多看了他几眼,点点头,命唐括铉:“取剑给他。”要看完颜康学得如何。完颜康也不怵场,提剑上来:“我有剑。”一套舞毕。老者瞪大了眼睛,暗道,哪怕不是一学就会的,这般年纪能有这样的悟性造诣,也很了不得了,也起了爱才之意。亲下场演示了一回:“这里,他就没学好。这剑走轻灵,他性子太迂,领会不得,你再来试试。切记,虚虚实实,亦虚亦实。” 完颜康会意,依言再试,老者大喜:“哎呀呀,我徒弟收得早了。教了一个,要再教另一个,太费事,你还是叫他教,回来我看。” 完颜洪烈趁机邀他往中都去,老者冷笑着摇头:“那有什么好的?不是要恢复旧俗吗?旧俗,咱们女真人有占过中都吗?”完颜洪烈有些尴尬,这用旧制是他父亲的政略,他向慕江南繁华,内心里是并不很赞同的。父亲的决策,做儿子的如何好议论? 老者对完颜康道:“回去之后,不要只着练剑,多琢磨琢磨这些人啊事儿的。光有武功,不行的。纵是盖世英雄,也要小心鬼蜮伎俩。”这话说得有些奇怪,完颜康问道:“您老何出此言呢?” 老者嘿嘿一笑:“你可知道,这会宁曾经来过一位大人物的?” 完颜康有些无聊地道:“本朝太祖便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大人物,怕是多了去了罢?” 老者冷笑道:“我说的,可是太祖都爱敬的人呢,他是契丹人,唉,那可真是个英雄……”完颜康“啊”了一声。老者道:“你道太祖灭了契丹,便不会爱敬契丹的英雄了么?这位英雄,是宋国长大的,宋人多奸诈,哼,辽人也坏,倒比宋人好些……宋国的武林人,个个脑子长包!” 他说的便是北宋末年萧峰的故事了,经他解说,完颜康才知道,他这一脉,乃是昔年一位敬佩萧峰的武林高手传下的。这位高手经萧峰一事,十分沮丧,北上归隐,不履中土,晚年收了个弟子,便是这老者。 老者讲的故事倒还罢了,完颜康知道,中原武林最后营救萧峰的。他嘲讽的本事却让完颜康刮目相看:“从来没听说一介武夫能动摇国本的!没有兵马钱粮、土地人材,就想复国?慕容家从根子上都是徒有其表的疯子。能被这拙劣计谋骗了,少林寺还是念经去罢,傻子不适合过问军国大事的。汪剑通更是恶心,乞丐头子做出皇帝的心机来了。这些人,面上奉你做大侠,心里却脏得很,巴不得你有个错,他们就开起武林大会来,越光彩的大侠,踩起来才越痛快!仿佛他就比你高贵了。害得你身败名裂妻离子散,只要说一句‘是我错啦,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要将过往都抹去,你不原谅他就是你心胸狭窄。该刺配充军的货色,忒看得起自己,真有用,皇帝大臣就都该是武林高手来做了!坐天下,是靠脑子的,坐牢才是靠拳头!” 唐括铉怕他说得兴起妄议朝政,想拦他一拦,轻声道:“不是说大理段氏……” “呸!小国寡民,所以他们只有巴掌大的地方,权臣快把他们玩死了。” 唐括铉一抹汗,完颜洪烈却说:“您这般见识果然高明。” 完颜康又是另一种想法:【卧槽!我还计较什么亲爹后爹啊?计较明白了又有屁用?我钻的什么牛角尖?在别人画的圈里打转,不是傻逼么?钻这牛角尖,萧峰那么牛逼的人都死了,我还能活吗?日!没活路了!什么大宋大金,都给老子滚蛋吧!造反算了!不自立门户好意思说自己是穿的吗?】想到完颜洪烈所言“该要别人听你的,你怎么听别人的了?”一时间大彻大悟:【我一个穿来的,本来就对什么宋金什么三纲五常看不顺眼,不是应该我改造他们吗?把宋金变成一国不就结了?】遂阴蓄反志。这又是完颜洪烈想不到的了。 老者道:“少灌米汤,不去不去!”一顿,“哎呀,看着就心烦,来来来,我教你些本门心法,强身健体,够用就行。学完了,不许再来烦我!”说罢,也不避着完颜洪烈,径向完颜康传授口诀。 须臾,完颜康背完,老者心下讶异,忍不住问:“都记下了?” “嗯。” 老者以其聪慧,虽不欲随行,倒想指点他一二,给他打好内力的基础:“你且试试,我为你护法。” 完颜康诚恳地摇头:“我练不来。” 老者大惊:“怎么会?我看你悟性很好,记性也好的,怎么会练不来内功?这个有气感是会慢些的,以你的悟性,我看一月之内,必有所感。” 完颜康苦笑:“这不对呀,怎么冥想就能出气感呢?”你真的不是骗子吗?知道警察叔叔抓了多少冒充气功大师的骗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 【1】这一条是真的有。同姓不婚,异姓不养。同时又有规定,如果小孩子没满三岁,是可以养作自己的儿子,跟养父的姓。 被心机boy蒙混的某人,由于具备不错的科学知识和理论素养,所以完全不能理解内功系统。等他理解了再说吧233333333333 老头我编的,此人嘴贱,评论事情带有严重的主观色彩。他师父是个“我对这个阴暗的江湖失望了”的设定,徒弟是顺手拣的,教出来就这德行了。老头自己就是个“我看透了这个鱼唇的世界了”的万年老中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我就是想写个护着小王爷的师门而已,抢个制高点,不让有别人当他师父对他指手划脚。 小王爷心路历程如下: “你穿到金代末期啦~” “我要救亡图存。” “穿成了杨康~” “日!反了!” 反得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多谢心机王爷提醒。 小王爷最大的悲剧是现在生理年龄太小,心理年龄却不小了,装傻过不了心理关,认真起来……过不了外貌关。丁点儿大,说啥别人都当他傲娇。悲剧。 PS:完颜洪烈的心理,是我根据原著里杨康的表现倒推出来的。 杨康杀欧阳克,因为他调戏了穆念慈,杀的时候是为了老婆。杀完了,不是光明正大逃跑,而是“杀都杀了,怎么样从这个结果里得到好处?比如白驼山一代只有一个传人,欧阳克死了,那我就能拜他叔叔为师了,还可以把他的死推到全真教头上,让欧阳锋弄死全真教,免得丘处机来找我的晦气”。结果已经造成,别想有的没有的了,赶紧想想怎么样才能利益最大化吧。 第8章 丘处机 完颜康原本并没有想到内力的问题,小说么,虚构的,看个情节人物,代入爽一下的也就完了。谁知道它会成真呢?【早知有今日,我就打飞的去掐着作者的脖子让他改设定了!】经络他是懂的,中医他是明白的。可是!内力是个什么鬼?!!!这玩艺儿它不科学啊!!!那些个行功口诀,拆开了,字字认得,合起来,句句背得,每个词的意思他都明白,可就是不知道要怎么练! 【如果靠意念就能够成功的话,世上哪来那么多的学渣狗?】违背科学原理的事情,真的很难搞懂!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是心存侥幸的,以为或许能……等这白衣老者讲完了要领,他就又变成了一个讲文明树新风、懂科学爱理性的好少年了。 白衣老者并不肯信:“你还没练,如何知道不成?” 完颜康道:“每句话都懂,却又不知从何练起。” 老者不信邪:“你练!” 完颜康无奈,依言坐下,盘膝打坐,摆个五心向天的姿势。他的身体柔韧度很好,摆姿势摆得似模似样。老者道:“我给你打一道真气,你试一试,顺着真气运行一周天,你自家体会。” 这样也行。完颜康不理解真气,是想不明白原理,譬如一个人,牙牙学语的时候,哪里管什么语法句型?先学,再讲系统。 老者掌心贴向他:“凝神,留意。是不是有点暖烘烘的?” “这么热的天,谁靠一块儿都暖和。” 这老者一向只有他噎人,没有人噎他,头一回被噎了个结实。怒道:“闭嘴!给我练!” “练毛啊?”完颜康的口气也不太好,他虽不重视武艺,没想成为盖世高手,也不想自己在武侠世界里居然是个连内功也无法理解的笨蛋!哪怕不稀罕学,也不能是因为自己学不会!残酷的事实摆在面前——你就是学不会! 一向对自己经受过系统的现代教育训练出来的逻辑思维与科学理性的理解能力颇为自豪,万没想到却因此败在了“内力无法用科学解释”上,完颜康科学地懵逼.JPG. 老者见状也是不解:练剑这般快,悟性很好,真个天才,半天能有气感也未可知。纵然一时半会练不出来,也当有所悟,怎么说不懂呢?问道:“哪里不明白?”完颜康道:“没有一处不明白的,就是练不出。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打搅您了,真是不好意思。”怒气过后,他很快恢复了冷静——我又不要去华山论剑,有没有内力,有什么要紧? 完颜洪烈初时焦急,渐渐生出疑惑来:康儿这般聪敏,宫中文武师傅这许多,皆说他闻一知十、一教就会。便是唐括统领教授剑法,也说他是奇材。怎么到了这老头儿这里,就怎么也学不会了呢?一定是这老头不好! 他自认是个极讲理的人,孩子学不好,等闲不会怨老师,大不了捉了老师给儿子补课——完颜康也没给过他埋怨老师的机会。他三哥完颜洪熙家的次子,与完颜康同年,至今数不对一百个数,完颜康已经能做算经上的题目了!算术比他这个当爹的还好!唐括铉教剑法,要配合步法,九宫八卦的方位计算,从来没有错过! 我儿子数学这么好,怎么可能练不会内功?一定是老师不对! 完颜洪烈心里,对这个老者就低看了一眼。他城府颇深,脸上也不显,因唐括铉的面子,对这老者还很客气:“想来是康儿还小,于经脉之类还不甚了解,以至于有误。” 老者皱眉,忽然道:“收拾行李,去中都!我非看着他练成了不可!” 唐括铉先被完颜康自承弄不明白内功这件事情弄糊涂了,他心里,完颜康不应该有任何学不会的东西。继而被师父的决定惊呆了,这老者明明不愿去中都,且对本门武学一点也不放在心上的。怎么会突然改了主意?却不知道老者是起了好奇好胜之心:我可以不在意,你怎么能一点也学不会呢? 完颜洪烈却踌躇了,这老者自有徒弟,也不用他养,纵要他养,也花不了几个钱。然他教不会儿子,要来何用?岂不是平白耽误康儿的时间?丘处机那个贼道虽然可恶,本事还是有的,过一二年,丘处机来了,康儿的好师父也有了,哪用这老头? 完颜康于武艺是可有可无的,练不成内力,他也不觉得可惜。他还是觉得,多了解一些时事政治更有用,不如将心思放到军国大事上面去。老者要去中都,他也不在意,哪里都不差老头这一口饭。何况,本门武学,走的是轻灵的路子,唐括铉的性情与本门武功不甚相合,活似充话费送的,根本没拣合不合适,不如这老者演示教授得好。完颜康需要一个师门,有了师门练一练武强身健体,以后征战也是加分项。练武是要花时间的,同样的时间,当然想要更高的效率。 完颜康打着小九九,果断答应了:“您的住处,有什么偏好么?” 完颜康答应了,完颜洪烈不好拂了他的意,也附和:“正是,您说将出来,小王即便命人准备。”老者指着唐括铉,不在乎地道:“王府是不能收留我的,我住他那儿就行。” 完颜洪烈奇道:“这话从何说起?王府虽小,屋子总还是有两间的。” 老者冷冷地道:“我姓大。” 完颜洪烈愈发不解:“姓大又……海陵王?” 老者讥讽地道:“不然呢?” 完颜洪烈哑然。海陵王完颜亮。此人弑君自立,淫乱的事情做了不知凡几,最过分一件是召完颜雍的妻子乌林答氏入京,乌林答氏为不连累丈夫,随使者启程,中途自杀。完颜雍造反,自立为帝。金国现在的皇帝完颜璟,便是完颜雍与乌林答氏的亲孙子。完颜亮的生母姓大,生母为人还好,完颜亮却是个疯子!【1】完颜康听老者一说,表情也变得有点奇怪。 老者这古怪脾气,也有了解释。他的师父便是个矛盾的人,他的出身也矛盾得紧。从太后家变成废帝舅家,这种变化培育出一个哲学家来也不稀奇。 完颜洪烈对完颜亮灭宋的志向却很佩服,对老者的态度也好了起来,微笑道:“交给我办就好!”当晚,完颜洪烈又问这老者的名字与谱系。这老者名叫撒哈林,与完颜亮的生母血缘已远。 完颜洪烈虽然带回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却是完颜康要带的,完颜康又与他“达成了协议”,最大的心病解决了,完颜洪烈心情倒是不错。完颜康回来见李元妃,李元妃可再没从眼里看出“冷透了”来。 完颜康随撒哈林习武,剑法日渐娴熟。只有这内力,无论撒哈林如何解释,总是弄不明白。日月匆匆,总有一年半了,再笨的徒弟,也该有点气感了,完颜康却无半丝长进。不论是截气入体让他感受,还是完颜洪烈弄来了针灸铜人让他了解人体之穴道经脉,他总是说:“这不对。” 撒哈林被他绕得快要用不出内力来了,有时甚至会想:他说的也有道理,这内力是不是我臆想?乃是虚幻之物?气从哪里来?天气之气又是什么?混沌之气的源头是什么? 走火入魔的前一刻,撒哈林终于放弃了:“罢罢罢,我本来就不看重什么武艺的,怎么又起了这个好奇心了呢?不练就不练了罢,或许就是天意,你爱练剑,就练个剑,练不出内力来,也不用强求。哎,我师父总说,习武的,只有一个好人。可惜已经死了。咱们就随意吧。” 他很随意,另一个人却很认真。丘处机算算时日,过来授徒,却被完颜康顶了回去:“我有师父了,岂能背叛师门?” 丘处机没有怔太久,将压迫性的目光扫向完颜洪烈和包惜弱:“这是怎么回事?二位今日必要给贫道一个交代!贫道说收徒,并不是与你们打商量!” 作者有话要说: 【1】完颜亮是真的有这个,!抢人老婆也是真的。这个不是编的完颜亮的业绩包括:杀了之前的上司——皇帝,然后把金太宗系子孙全砍光了,保守估计整个完颜宗室被他砍了百人以上。 他要伐宋,嫡母劝他别作死,他把嫡母杀了(其实我也不太明白,他亲妈跟嫡母看起来关系至少没那么坏,亲妈还为嫡母说话,但是完颜亮强行开启了宫斗模式,代妈斗嫡母)。 然后伐宋,被南宋一个进士出身的虞允文虐成狗(当时宋军主将被罢免,没人主事,虞允文是临时接手的)。 他还真的……把许多人的老婆抢进宫里来(还都封妃了),把人丈夫杀了,还搞过母女PLAY,姐妹PLAY,然后乱一下伦什么的……完颜雍老婆被抢,恨得不要不要的,趁他南侵,在背后造反了。完颜雍在位29年,没再立过皇后。哎…… 说起来,他在女真搞汉化,整理了女真比较混乱的各项制度,也是个能干的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么疯。 老头的身世,照例是我编的。 第9章 气走了 丘处机算好了时间,估摸着杨铁心的儿子可以习武了,便往中都赶来。他厌恶完颜洪烈,对包惜弱不能守节更是看不过眼,曾要将她毙于剑下。本不欲与他们打交道,只想教杨康武功,到十八岁上,与江南七怪的徒弟比试一场。 他的师兄弟们都不赞成他作赌斗,劝他认输。他却是个轻易不会认输的性子,并不听劝,一意要让自己的徒弟击败了郭靖。这个小王爷他先前见过一面,聪明是有的,礼貌也不错,唯有一样不能令他满意:看重荣华富贵,真不是我辈中人!也罢,当时年幼,怕书读得不多,于气节并不明了,如今长大了一些,不如再问他一问。 一年多不见,这小王爷越比一年多前长高了一些,身上能挂的东西也就更多了。中都生活日渐奢靡,金主屡禁而不能止,便是他自己,也会忍不住多打扮打扮这个心爱的孙子。是以丘处机见到完颜康的时候,他浑身上下的物件更添了几样,哪一种都够普通人家好几年生活的,令丘处机两眼直要冒出火来。 待要收他为徒,授他武艺,完颜康更是一口回绝:“我有师父了。”态度并不激烈,正是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让丘处机怒到了极致。转而质问起完颜洪烈与包惜弱来,这种事情,一定与这二人脱不了干系! 完颜洪烈冤得很!他做过的坏事数不过来,这一件却真不是他的缘故。依着他,更想让完颜康跟丘处机学些武艺。也许是丘处机曾经给他的心理阴影太大,他始终认为丘处机本事比较高。 丘处机一问,他便道:“道长行踪飘乎不定,小王便为康儿寻了个师父,先打下底子,以免显得愚笨,教道长不喜。只是教些皮毛,免得您不耐烦,论起本事来,他实不如道长的。”他与唐括铉师徒有君臣的名份,哪里用管什么师徒?不能改投他门?太傅太师都能换得,怎么习武的师父就换不得了?纵使不换,多几个师傅,又有谁敢说什么? 完颜康眼角上挑,斜了完颜洪烈一眼,依旧是气死人的轻飘飘的语气:“师父怎么能随便说要便不要了?本事好与不好的,又有什么关系?谁个家里穷,就管邻居叫爹了?” 一句话噎了三个人。包惜弱心思敏感,先便不自在。完颜洪烈想到自己不是他亲生,他亲爹正是个穷鬼,也是心惊。最矛盾是丘处机,想这徒弟能说出这般话来,竟是固守本分的,真是意外之喜,然则越是这样,又越不会拜自己为师了,则与江南七怪的赌约,又要如何是好? 包惜弱险些昏倒,对完颜康道:“康儿,你不要胡言乱语。丘道长收你做徒弟,是天大的好事。” 完颜康踱到一张椅子前坐下了,足尖够不到地面,在下摆的下面露出两只绣着金线、镶着珍珠的靴子来。微仰着下巴,对丘处机道:“我见过道长,在去年三月。道长问我要不要随你学武,我便说了,不要。道长何以如此锲而不舍?”这样子正是丘处机最看不上的纨绔子弟。 完颜洪烈急道:“你师父师祖并不……” “我乐意,”完颜康截口道,“爹你好奇怪,为什么我一定要学武艺?” 这个问题去年就讨论过了,完颜洪烈并没有辩赢,如今更是说不赢他了。无论是包惜弱还是完颜洪烈都很想强压着他拜师,完颜康的骨头却硬得很:“我什么时候有‘听话’这个缺点了?嗯?” 完颜洪烈心塞欲死,包惜弱干脆昏过去了,完颜洪烈急得喊人:“快请大夫来。”完颜康情知包惜弱没有大碍,说一句:“爹,你去看好妈,我跟这位道长好好说。”把完颜洪烈给愁得恨不能有分身术。妻儿他都放不下!他最怕的,无过于儿子被拐走,儿子走了,老婆也要留不住了!杨铁心已死,能拐儿子的只有丘处机。完颜康不理会丘处机当然很好,可丘处机不好打发!而包惜弱又…… 完颜康无奈 ,跳下椅子,将完颜洪烈推走:“想来这位道长不会不在意全观上下的度牒的。”他心里对丘处机很有气。丘处机看他那眼神里透着挑剔、不满、对他这富贵打扮的厌恶,还不告诉他身世,到现在僵住了,也不肯说,逻辑死透了!这年月,师父权威极高,多一个脑子有病的师父瞎指挥,是嫌日子过得太顺么?想让我不抵触你,你要让我对你的有点信心才行啊!你这么在赵王府来去自如强买强卖,有没有考虑过你师门的安危啊? 完颜洪烈道:“度牒?”僧道皆有度牒,盖因僧道可以免除税赋徭役,这是从国家身上割肉,当然要国家的允许。全真教上下,可有不少金国人。完颜康说度牒,完颜洪烈便明白了,这是要以全真教上下之安危相要胁。 【真不愧是我儿子!】完颜洪烈心里暗赞,这主意他也早便想到,然而碍于全真教势力不小,又在陕西,地势复杂、种种势力盘根错节,不好因此一事而兴兵。却又假意道:“康儿,要讲礼貌,不要随便威胁人。道长,贵派上下,不会全是道长这般高手吧?”吓他一吓,也是无妨的。 丘处机心里也是一突,吃不太准他们说的是真是假,也有顾忌,扔下一句:“好自为之。”恨恨拂袖而去。他得回去想办法,不能连累师门。才踏出厅门,迎面来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拎着一瓶酒,晃晃悠悠地道:“道士是要来骗我的徒孙吗?” 老者正是撒哈林。 撒哈林是被乌也和特斯哈搬来的救兵。两人自会宁至中都,语言又不甚通,什么都不懂,全赖完颜康对他们亲厚,看护得周全,又指定了管家教他们汉话,令识字读书。两人心里对完颜康都感激得紧,见小王爷受人逼迫,急忙跑去请了撒哈林来。 丘处机一片好心,听到个“骗”字登时火冒三丈:“你这狗贼又是哪个?!” 撒哈林冷冷地道:“来和我徒弟抢弟子,还弄不明白我是谁,怨不得没能拐骗得了小王爷!看你傻,不忍心欺负你,你走吧。”撒哈林之嘴贱将亲朋世交得罪了个干净,激怒暴脾气的丘处机,不过是信手拈来。 丘处机再忍不得,“呛啷”一声,长剑出鞘,直指撒哈林。眼见便要打起来,完颜康又踱了出来。他不知道撒哈林武功之深浅,却记得才出场的人物里,丘处机的武功是最高的,越到后来高手出现得越多,他才成了观众心目里的菜瓜。事实上,丘处机的武力值设定颇高。完颜康担心撒哈林吃亏。 完颜洪烈见状,将完颜康拉到身后,完颜康皱一皱眉,挤了出来:“办这事儿,你还不如我呢。” 完颜康从容往二人中间走去,两人都不欲伤他,一齐住手,互相瞪着眼,又一起看向完颜康。完颜康先向撒哈林行礼:“太师父。”又瞪乌也与特斯哈:“怎么把老人家请来了?还不请太师父入内歇息?”最后才向丘处机诚恳地道:“我不知道长为何非要收我做徒弟,我现在确是没功夫。”丘处机怒道:“难道不是因为贪图这王府富贵么?” 完颜康觉得丘处机很奇怪:“我是赵王世子,这一切本来就是我的,我恪守本分,又没有僭越。道长管享用自己的东西叫贪图?那世人皆贪!”你能抓住重点吗?张口贪图富贵,闭口要固穷,你跟王府世子说这个……你把逻辑喂谁了? 丘处机听他这般说,心中大是不乐。冷声道:“视荣华富贵为本份,如何不是贪恋享乐?”他心里早将杨康视作自己的弟子了,说话便带上教训的语气,委实令人不快。完颜康没穿越前的上司,都没他这派头!官越大,脾气越好。从小到大的老师,都是“园丁”,他人聪明,成绩好,娇嫩的花朵还没受过这样的气哩。 完颜康一挑眉,作了个送客的手势:“你说是,就是吧,请,话不投机半句多,以后再也不用见了。”哪怕我要造大金国的反,也不会跟你走的! 丘处机是被完颜康气走的,临走前狠狠瞪了完颜洪烈一眼。 终日打雁,倒叫雁雏啄了眼,丘处机进退维谷,眼睛瞪得老大,实是想不到这般大的孩童怎么会这般狠毒奸狡,出此绝户计。他本是侠士,又不能将个孩童如何,若是成人,打杀了是替天行道,杀孩童却有悖侠义之道。且不能不顾全真派的安危,唯今之计,只有暂时离开,再作打算。 纵身跃上墙头,丘处机留下了一句:“我还会再回来的!” 第10章 六王爷 丘处机走了,赵王府并没有轻松下来。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惹上了丘处机,完颜洪烈在一时痛快过后又有些发愁。 包惜弱更是卧床不起,想到丘处机杀人的样子,就是一阵心惊。病中见到完颜洪烈,便含泪道:“王爷,那位丘道长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他今天走了,明天还会来的,他是盯上康儿了。康儿与他硬犟,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可一定要想个办法呀。” 完颜洪烈也犹豫,完颜康的绝户计说得轻松,真个逼反了全真教,他也是要担干系的。他所谋者大,并不想添此一敌,额头一抽:“唉,我又何尝不知道丘处机不是好人?” 包惜弱道:“康儿如今只认一个师父,可如何是好?他在宫里、宫里,不是也有许多老师教导的吗?也没见那些老师彼此不答允啊!丘道长虽然厉害,对康儿倒不会有恶意,康儿还没出生的时候,他就许诺要教康儿的。” 完颜洪烈毅然道:“我与唐括铉说!唐括铉不阻拦,想来康儿……康儿再没有旁的理由好搪塞了。”包惜弱闻言,催促道:“那王爷先将此事办妥罢,否则、否则我心里总是不能平静的。便是王爷,也不能高枕无忧呀。” 不巧唐括铉因得金主这信任,派他出了一趟差使,正不在中都,此事只有暂时搁置。完颜洪烈心情变差了,包惜弱亦是担心,完颜洪烈便允诺与完颜康谈谈,讲明厉害——全真教也不好轻动。 两位心情不好,连带全府上下都心惊胆战的。唯二不受影响的,便是撒哈林和完颜康了。完颜洪烈找到完颜康的时候,他正在和撒哈林斗嘴。完颜洪烈对撒哈林面上功夫还做得很周到,道声打扰:“有事要与康儿讲。” 完颜康起身叫一声“爹”,问包惜弱的身体。完颜洪烈道:“你还惦记着你妈呢。”完颜康笑道:“我这不是想办法除她的心病么?总是见着那道士,她的心病能好?” 此言有理,却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讲,完颜洪烈对乌也、特斯哈喝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二童受惊,不禁惴惴。完颜康笑道:“爹,他们俩已经跟了我了,谁都不能动他们。不管为了谁。不止是他,我师门也不许人威胁。” 完颜洪烈心尖一颤:“康儿?”完颜康道:“先前的奶妈妈走便走了,她走得还算体面,现在过得也还好。对吧?现在我身边的人,有什么不好,您告诉我。可别再先让人不见了,再给我个不痛不痒的解释。他们俩,谁都别想带走。” 二仆心下不安,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被从小王爷身边带走。赵王府主子少,人口单纯,纵有下人勾心斗角,比之其他府邸,也是清净自在的。撒哈林却看得明白,问题大概是出在女主人身上。王妃看似无能,赵王一颗心全在她身上,大事未必由她,小事必会令她如愿。王妃的见识,也关心不了什么大事,能关心的,也就是丈夫和儿子了。 撒哈林的经验,王妃的话,在府里是管用的。她要处置小王爷身边什么人,还真能办得了。动手的虽是王爷,事情的结果,却是王妃的心愿。 撒哈林幼小之时,家族得海陵王青眼,生活优裕,对这些事情一看即明。王妃根本不用动脑子,只要觉得不快活了,自有王爷善后。小王爷聪敏慧颖,却练不出内功,王爷已是不满,有道士来闹,王妃又心中不安。王爷是要有所行动了。拿他身边的人杀鸡儆猴,敲打儿子,是高门里惯用的小手段。小王爷大概也看明白了,七八岁,狗都嫌,为维护“自己人”敢跟父母叫板了。 孩子脾气,令撒哈林心头一暖:小王爷这心性,可真是讨人喜欢呀。有人护着,谁会不欢喜呢? 完颜洪烈狼狈地道:“知道了。” 撒哈林故意说完颜康:“年纪不大,操心不少,我劝你呀,得过且过算了。这年月,没了谁不能活?你就是担心太多!” 完颜康没好气地说:“我最担心的是你哪天被道士打死了。那道士最恨金人,您老口上还不饶人。爹,你真要让他当我的师父?你们要是都没办法,我就跟他走吧?我在这里,他每过来,你们就要受一回惊吓,真是让我不忍心。说好了,我跟他走,必会走丢,到时候他要来找你们,我就再护不得你们了。” 撒哈林淡定地道:“哦。那我给你画张地图,会宁老林里等你。” 完颜洪烈被两人挤兑个半死,怒道:“我能有什么办法?逼反了全真派,你道圣上不会发怒么?本来蒙古人就够麻烦了,西夏也不安生,山东、陕西、河南河北,盗匪原就不少。再来一个全真道,唉!放到十年前,我哪会将全真道放在眼里?” 完颜康不耐烦地道:“等下我跟妈说。”完颜洪烈急道:“你别吓着她。”完颜康道:“她还用我吓吗?以后丘处机还会来的,拜了师,他就更有理由过来了。一见他,妈就想起他会杀人,你有办法吗?”完颜洪烈深恨自己无能为力,发誓必要重金聘些武林高手来才好。完颜康道:“您去陪妈吧,我的事儿,我自己弄,并不会麻烦到您。” 完颜洪烈深深地看了撒哈林一眼,转身离去。他知道,完颜康说的都是实情。无论拜不拜师,丘处机只要盯上了赵王府,就会时常光顾。撒哈林还不肯放过他,背后扬声道:“王爷,有空侍太座的疾,也去宫里侍一回疾罢。”完颜洪烈脚步一顿,走得更快了。 打发走了完颜洪烈,完颜康一脸的冷样,对乌也、特斯哈道:“你们以后都跟着我,别人的话,都不用听。”两人懵懵懂懂,只知道王爷脸色不好看,小王爷护着他们了。不用权衡,齐声道:“我们都听小王爷的。” 完颜康又说撒哈林:“您还是在府里住下吧。”撒哈林哼唧一声:“我可住不惯。”完颜康道:“好歹有命在。” 撒哈林道:“切,笑话。” 完颜康诚恳地道:“真的。您气人的本事比我高明多了。姓大的在朝里做官的也不算少了,就您不来,是有自知之明,怕得罪人吧?” 撒哈林脸上一僵,怒道:“气走道士的,可不是我。” “我七岁,学坏了,必是有人教的。要杀我,他也须得等到我长大。你们可就不一样了。” 两人斗着嘴,撒哈林竟不能赢他,大为光火:“你将这聪明劲用到习武上,早成材了。”完颜康浑不在意:“我要成那个材做什么?”撒哈林道:“凡事,做了就要有成效,才不枉下的功夫。赵王看我可是不顺眼得紧。” 完颜康摇头道:“这个不怪您,是我没想明白。”撒哈林道:“赵王可不是这么想的。让你看医书,看了吗?”完颜康道:“我也懂一点医道的,与其浪费时间,不如做点有用的,我的骑射功夫也不坏。千军万马里,个把高手,结果与常人又有何异?” 撒哈林道:“练武用不着,旁的也能用着。令堂玉体好像也不太好?你宫中长辈的年纪,嘿嘿。”完颜康一顿:“除非我将功夫都用在学医上,否则又有何用?还不如寻常一大夫呢。您看我在什么学问上争强好胜了?那些对我用处不大,不值当得。” 撒哈林越想越生气:“偏你有理!”完颜康道:“跟您学的么。” “我可教不出你这样的徒弟来,你没理讲三分的本事呀,天生的。” “您可真够奇怪的,明明不喜欢这些朝廷上的事儿,更不喜欢什么江湖武林,怎么偏要让我……” 撒哈林略有一点尴尬,道:“我喜不喜欢的,关你屁事?照我说的做就好了。”完颜康也不恼,冷静地点点头:“哦。你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呢。”撒哈林老羞成怒:“我比你明白多啦!去去去,有功夫气我,不如去侍奉汤药。” “爹在妈那里,我不去,别打搅了他们。” 撒哈林道:“谁叫你去王妃那里啦?前天谁还说,圣上病了的,你不去吗?” “微恙,早好啦。” “呸!怎么变蠢了呢?去,我不信道士还能杀到宫里去。他要进了宫里,以为禁军是死人吗?” 完颜康对他行一礼,指着乌也、特斯哈二仆,对撒哈林道:“旁的随意,我这两个人,不方便带出去的时候,您老给看着点。”撒哈林一挑眉,想了一想,大笑:“哈哈哈哈,你还是个小孩子,连身边的人都难护住。” 完颜康道:“那有什么关系?我总是会长大的。这两个人您帮不帮忙看着?” “帮。” 第11章 将生变 不须撒哈林提醒,完颜康也是打算进宫的。入宫之前,他先去寻包惜弱。 包惜弱已能起身,又往那小屋里去,抚着铁枪悲泣良久。完颜康的心情一下子糟糕了起来,他知道自己该同情包惜弱的,然而对着一个只会哭的妈,心情真的很难好起来。 包惜弱见他过来,放下铁枪,慌忙试泪:“你怎么过来啦?入秋了,也不多穿点衣裳。” 完颜康道:“我去找妈,他们说你到这里来了。”包惜弱勉强一笑:“我好啦,躺不住,就过来了。你……还是不肯拜丘道长为师吗?” 完颜康对包惜弱比对丘处机和气多了:“妈总说他脾气不好又说他会杀人,我干嘛要拜他做师父?为了杀人吗?还是等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被打杀?” 包惜弱心头巨颤:“不不不,不是的,我、我、我怎、怎么会让你去杀人?更加不会愿意你受委屈的。” “妈,江湖上师徒如父子,他要我死,我就得死,要我杀人,我就得杀人,要我跟别人殴斗,我就要殴斗。打不还口,骂不还手。从此生死系于其手,做事要先考虑师父,岂能草率?妈,给我找一个这样师父,我是你亲生的吗?”完颜康仰起头,一双大眼睛泛起水光,看起来柔弱又可怜。他平素不用人操心,今日作寻常孩童的可怜样子,包惜弱一时之间忘记了哭泣。 她不哭,完颜康先挤出两滴泪来:“我知道了,我这便跟他走,也算报了你们这几年的养育之恩,从此天大地大,江湖不见。也不知道能活几天,你每年给我烧点纸钱吧。呜呜。”说着,垂下了小脑袋,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外挪。 包惜弱急哭了,将完颜康揽入怀中,呜咽道:“你当然是我亲生!可是这位丘道长……是很厉害的。”完颜康在她怀里挣扎:“那便由着他钝刀子割肉?好好的日子不过,去跑江湖?妈,你说一句,我现在就去。” 包惜弱被儿子带得没办法,又昏倒了。完颜康无奈地抹抹眼泪,招呼侍女:“将王妃扶去房里歇息,将这里锁了罢。”看人抬了乘软轿,将包惜弱一路抬回正房安置了,才换了身衣服,往宫里去。 金主完颜璟是何时死的,完颜康心里没底,穿书之后什么都变了,哪里还有底?金主身体不好,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似乎是打从今年春天一场风寒之后,就断断续续地病着。诸王轮流入宫侍疾,每回他都是不久即康复。一时之间,朝廷上下的弄得十分紧张。 李元妃很是忧心,她巴不得完颜璟长命百岁。完颜璟活得越长,她的日子才能越好过。如果完颜璟死了,太子即位,她的日子势必要艰难得多。 完颜康入宫,极大地缓解了她的这种紧张。完颜康一问及金主的病情,李元妃就恨恨地道:“这些御医真是无能,每回都是那些话,翻来覆去地讲,就是没有一个顶用的!圣上的病,也是好好坏坏的,总没个准。只要圣上好了,我宁愿以后吃斋到死!” 以金主的年纪,这是开始得老人病了。老人病没有个定数,无非是人到了一定年龄,器官老化,整体机能不如年轻时,免疫力也不好。岁月带来的毛病,才是真的没得治,还是早作准备为宜。 完颜康道:“我陪娘娘。”李元妃吓了一跳:“你小小的年纪,吃的什么斋?回去好好吃你的饭,听话。”完颜康心道,我只是来陪你住,谁要吃素?接口道:“嗯,我一向是听话的。我不吃斋就能过来陪娘娘了吧?圣上病了,别人都不来陪娘娘了。” 李元妃眼泪掉了下来:“还是你心里有我。”完颜康问道:“圣上醒了么?”李元妃携了他的手,道:“咱们看看去。” 久病床前无孝子,这是不适合用在皇帝身上的。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许多人往他身前涌。病人很容易情绪化,一时觉得人在跟前了热闹,一会儿又觉得烦。才将许多人都撵了走,李元妃携着完颜康来了,轻声缓语地劝他:“一动怒,又要头疼了,为了自己也别生气。” 完颜璟道:“是他们讨厌!”李元妃哄着他:“哪有父亲说自己儿子讨厌的?”完颜璟还是觉得他们讨厌,看帮他们说话的李元妃也不顺眼了起来:“你这便要讨好他们了吗?我还没死呢?”又说完颜洪烈:“忒邻可恶,居然不来看朕!他忙的什么?”迁怒完颜康,“你又来干什么?” 完颜康老老实实地:“来挨骂。” 完颜璟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个答案,惊呆了:“什么?”他一生气,大家伙都请罪,金主也习以为常了,遇到完颜康这个回答,金主一时没顾上生气。 完颜康重复了一回:“来挨骂,”又问,“还骂么?”完颜璟平生从未遇见如此无耻之人!完颜康认真地说:“我心里不痛快的时候也想骂人,骂完就痛快了。我在这里,你骂吧。骂我好了,别骂娘娘,你要再骂她,还有谁疼她呢?” 李元妃跟着掉泪,完颜璟想李元妃一个女人,只身在这后宫,多年来所倚者唯有自己,若自己也对她不对,她又能倚靠谁呢?不由灰心:“别哭啦,唉,我心里不痛快,并不是想要你也一起不痛快的。” 李元妃趁势道:“只要能让圣上开心了,我挨几句又算什么呢?只要圣上康健,我便终生茹素。”完颜璟道:“唉,你这又是何必呢?”心情却是平复了下来,对李元妃道:“我看到忽都心里很高兴,让他留下来陪一陪我吧。等到有别人来了,我斥他两句,再将他送还给你,可不要再带他过来了。” 李元妃大惊:“圣上这话从何说起?”完颜璟道:“以前是我想错啦。我对你好,等我死后,你必为人嫉恨,所以你担心,是也不是?我也担心忽都呀。”完颜璟也不能保证自己去后,生前所喜爱的人不会被人报复。开始考虑如何才能保住李元妃一系。 李元妃呜咽着,泣不成声。完颜康沉默不语,完颜璟问道:“要是你大伯不喜欢你,怎么办?”完颜康惊讶地道:“这世上还有不喜欢我的人吗?”完颜璟无奈地指指他:“你呀。唉,为了你们,我也要多活几年呀。你便在宫里多住些时日吧。” 此举正合完颜康之意,住到宫里果然安静了几个月。完颜璟的病,也好好坏坏了两回。完颜璟不须想太多,便决定:给予赵王父子更多的世袭猛安。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并非明智的做法,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们自保的能力。完颜康年纪还小,诸般事务,皆由完颜洪烈来掌管。完颜璟试图用这种办法,保证赵王府的平安。 此举不免令人侧目,完颜康似无所觉,行动如常。在宫里住得久了,各处皆不禁他,他也常受邀往各处去。去得最多的,还是东宫。太子与李元妃关系并不甚好,太子见着他,脸上总是淡淡的,完颜康只作不知。 这一日,完颜璟又不开心,将太子斥了几句。太子不敢反驳,回到东宫便发脾气,才推倒一座香炉,便将太子妃引了过来。太子妃后面还跟着完颜康与多保真,多保真见状,吓了一跳。完颜康将她掩到身后,又将太子妃拉了过来,自己正面太子。这位大伯比完颜洪烈大上十岁有余,他的长子已经娶妻,快要做爷爷的人了,当众被金主斥责,脸上火辣辣的,正待发作,眼前一空,人都没了。 再一看,完颜康站在他面前。太子沉声道:“小孩子一边玩去!”完颜康挪到了他身边:“这边行不行?”太子不好对他发作,登时卡住了。有他这一阻,太子的心绪平复了些,脾气便也发不出来,双手托到他腋下,将他举高:“你跟你爹一样,够聪明的呀。” 完颜康撇撇嘴:“谁跟他一样?谁说他聪明了?”太子笑了,将他颠了颠:“他怎么不聪明了?”完颜康道:“昨天听师傅讲,道可道,非常道。说得出来的聪明,还是聪明吗?”太子一怔,旋即大笑:“对对对,你说得对。哈哈哈哈。”又将他抛高了好几下:“来,跟大伯喝酒。” 蒲察氏心道,六王爷生了个好儿子。嗔着太子:“忽都还小呢,别醉着他,我这里有好蜜水,你们爷儿俩一道用饭。” 太子自己也不敢喝得太多,生恐圣上忽然有召。喝到一半,掷杯而叹:“不如意事常八、九。”颓然而倒,盘坐在地毯上,望着窗外的花树发呆。完颜康一撩下摆,也坐在他旁边,托腮看看他,也去看窗户。 太子瞥他一眼,伯侄二人一同望向窗外发呆,太子心绪渐平,抬手用力揉揉完颜康的脑袋:“鬼灵精。” 第12章 长春子 太子待完颜康比以往亲切了不少,连带的,对完颜洪烈的态度也好了一些。与此同时,他看三弟完颜洪熙的眼神便有些不善。 这样的改变并非只因幼童的几句话。完颜璟病中颇有些喜怒无常,唯李元妃等还算有办法。为了不被父皇训斥,至少暂时还是要请李元妃代为缓颊的。他就必须对李元妃一系示好,哪怕这种示好只是暂时的。 怀疑完颜洪熙,完全是一种习惯。完颜洪熙平素与完颜洪烈交好,经常出双入对的,两人更是一同出使蒙古。看起来傻,娶妻女真著姓。完颜洪熙总是盛赞完颜洪烈“有智谋”。有智谋顶多是个诸葛亮,谁是刘备呢? 是孔明撺掇了先主,还是先主用了孔明? 如此改变,令完颜洪烈兄弟措手不及。完颜洪熙更是接连找到完颜洪烈,问道:“六弟,你有元妃庇佑,他不敢动你,是不是要动我了?父皇在世,尚且如此,一旦山陵崩,元妃不能佑你,还有你我的活路吗?”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全然不知道太子已经盯上他了,更以为完颜洪熙是在挑拨。 太子待完颜康愈发亲厚起来。他要习武,就开方便之门,让唐括铉在宫里教他,且给他佩剑。要学文,东宫之藏书也随他取阅。多保真习些技艺,他想学,就让姐弟俩一起听课。看中什么东西,太子也很大方地予他。太子喜欢文,东宫所藏着兵器,便随他取用。 接着便邀完颜洪烈一家过来东宫,做个“家宴”。包惜弱并不很喜欢这样的宴会,若是大宴,妯娌们冷落一点她还落得个清静自由。这等小宴,还要应酬,反不如在牛家村里与李萍等闲谈自在。她的应酬功夫,在完颜康眼里,唉,是完颜洪烈亏了。怪不得诸位皇子对包惜弱的态度并不糟糕——有这样一位王妃拖着完颜洪烈的后腿,大家求之不得,可不能轻易将她挤兑走了。 这个家宴的唯一目的,便是联络东宫与赵王府之间的“感情”,共渡难关。完颜洪烈奇怪极了:太子平素虽然对兄弟们面上很不错,与娘娘却是稍有那么一点疏远的,今日何以如此热情? 越发恭谨了起来。 这样的态度取悦了太子,太子笑道:“你我兄弟,何必拘束?”完颜洪烈道:“大哥是太子,我心里虽然亲近得紧,君臣之礼,还是要守的。”太子更喜,口上还说:“今日家宴,家宴。那些都是做给外人看的,自己家里还这么生份,还有什么意思?唉,父皇又病了,你我兄弟该相互扶持才是。” 完颜洪烈心道:他这是要拉拢于我?这与我并没有坏处,与他交好又能怎地?兄弟二人会心一笑,饮起酒来。 完颜康因年幼,与女人们一起,说些外面的趣事。包惜弱好些日子见不到儿子,颇为想念。因是金主生病,过来陪伴,无论她有多么想念,完颜洪烈都不能过来将人带出宫去的。今日幸得一个机会,眼睛便都放到了儿子身上。 蒲察氏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在意她些许失礼。自以是要做国母的人,待妯娌需要大度:只要六王爷喜欢,于我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她性情温顺,生得也不坏,看着养眼。多半是与完颜康交谈,偶尔提包惜弱一句,以示没有忘了她。 一次“家宴”下来,居然和谐得紧。末了,李元妃那里传出话来,道是金主如今身体康复了些,许完颜康出宫住些时日,以解父母之思。完颜洪烈与包惜弱喜不自禁,一齐叩谢。将完颜康携回了赵王府。 回到王府,完颜洪烈先现宝。完颜康的卧房修饰一新,入内一看,羊脂玉、象牙扇、焦尾琴,样样精致,比全是金银更加贵重。完颜洪烈先命人服侍包惜弱去更衣,自己向完颜康询问宫中见闻。完颜康撇撇嘴:“不过跟他讲,聪明在脸上的不是聪明。”完颜洪烈顿足道:“哎呀,坏了,你三伯要倒霉了。” 完颜康道:“不会的。” 完颜洪烈摇头道:“你还小不知道的。凡被太子记上的……唉,圣上的龙体又……” 完颜康道:“太子若性情刚毅,圣上病了总有三五回了,哪一回都能要了大家的命。若是城府深,定不会让你看出来。不过是有疑心病,又忧柔寡断而已。他喜欢汉学,只读些词赋,五经倒还罢了,史书却懒得看,看了也不走心。” 完颜洪烈讶然:“你……唉,宫里真不是个好地方,让你受苦啦。你还小,不用这般懂事的。” 完颜康笑笑,并不接话,反问道:“那位丘道长,又来过没有?” 完颜洪烈面带忧色:“就是没来,我才犯愁,不晓得他何时会来。我总觉得他不会善罢甘休的。”完颜康笑道:“还没拜师,便愁成这样,拜师后,他时时过来,你们岂不要被吓死?还是交给我打发了罢。” 完颜洪烈道:“不妥,不妥,我已命人去聘请武林高手过来王府坐镇。江湖人最好赌斗,与他赌上几场,设个局,引他入彀,等他输了,命他发誓永不来骚扰我们,才是最好。” 完颜康心道,你把丘处机当老顽童么?问道:“要是不成呢?” 完颜洪烈却很有信心:“单打独斗不行,还不会群殴吗?学什么宋襄公!康儿学到宋襄公了吗?”拎起一本书来,给完颜康讲宋襄公之不可取。完颜康颇为无语,笑道:“什么时候要跟丘道士赌斗了,好歹告诉我一声,我要看着。”完颜洪烈道:“这是自然。” 令父子俩没想到的是,丘处机下回过来,并不寻找这父子二人,而是寻上了包惜弱。 包惜弱自从到了金国,没有比现在更难熬的日子了。完颜康见了面便问她江湖是什么样子?血腥么?杀人有什么好?是能立不世功封万户侯,封妻荫子光宗耀祖,还是开疆拓土护佑黎民?包惜弱皆不能答。完颜康便说要告诉金主与李元妃,包惜弱也不知是如何想的,又阻拦他,又不告诉他身世。 包惜弱怕丘处机,有些话却是不得不讲。完颜康听话懂事的时候,她再没可操心的事了,一生之中唯一的缺憾便是杨铁心。如今儿子是一点也不让人省心,外面都夸他懂事,在家能将天捅成筛子,包惜弱的目光便移到儿子身上。 再遇到丘处机,她秀目含泪,质问道:“道长三番五次来,总要收康儿做徒弟。到底想要做什么?” 一介失贞妇人,竟然还要质问于他,丘处机大怒:“自然是要教杨义士的孩子成材、手刃段天德为父报仇。” 包惜弱自幼也识得几个字、也读得几本书,牙尖嘴利说不上,被逼急了一点道理还是会讲几句的:“道长的成材是什么?是沦落江湖,如道长一般杀人么?我改嫁了,你能说我不好。我康儿不好么?道长来之前,他是多么的好,学文修武,他本来就是往成材路上走的!段天德是大仇人,王爷已答允我,将他正法。康儿正常人家长大,他不喜欢杀人放火,就让他太太平平过一生吧。别让他手上沾了血腥,就当您积德了。” 丘处机不料她一妇人竟问了这许多话,恨恨将剑抽出半截来。包惜弱吓得脸色煞白,哆嗦着道:“道长要杀,便杀了我吧,别害我儿子也做杀人的强盗。我只是普通百姓,并不懂你们杀人有什么好开心的!” 她能说出这几句话来,殊为不易,实是被儿子讲得多了。完颜康每次都问她,难道做小王爷行走于光天化日之下,竟不如做个通缉犯四处逃亡么?有什么事情,王府世子做不到,江湖豪客却能做到的? 包惜弱最怕逃亡,丈夫走失死了,儿子是万不能再这样的了。她又最怕杀人,左思右想,若儿子死了,我还有什么理由活着?若我死了,保全了康儿,也不枉我将他生了下来。竟硬气了起来。 丘处机与她争辩,她只死咬着:“我为了给铁哥保一血脉,委身于人,人都笑我失贞,道长也瞧我不起,我都忍了。要我儿子做强盗,去杀人,再被官兵杀了,是万万不能的!不如现在就杀了我。”竟是油盐不浸。 丘处机因她是杨康之母,又不能真个杀了她,进退维谷。恨恨还剑入鞘,实在弄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弄到这般田地。 第13章 问因由 却说,丘处机被包惜弱弄得进退两难。正所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包惜弱是怕死的,除死而外,她还另有一怕——儿子不理会她。杨铁心没了,儿子再不理会她,她就真的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依旧是个死! 丘处机只要不肯杀她,便拿她没有办法,再次铩羽而归。他对完颜康是没办法了,这小子年纪虽小,却奸滑似鬼,又对金贼死心塌地,总不肯自愿随他离开。完颜洪烈更是个猾狯之徒,唯一的软肋包惜弱突然硬气起来,这令丘处机急得要命。 他的师兄、丹阳子马钰,师弟玉阳子王处一,皆劝他向江南七怪认输。丘处机曾在赵王府蹲点过几回,恰遇上撒哈林传授武艺。他武功比撒哈林要高,整个赵王府也无人察觉,伏在屋顶看了小半个时辰,便见完颜康将一套拳法整个儿学完了。拳法是平平无奇的太祖长拳,能一次学会,这就不是平平无奇了。 丘处机心中忿忿:狗鞑子居然练太祖长拳!眼睛也热了起来,江湖之上,名师难求,好徒弟也是难寻得紧!这般资质,给谁当弟子都足够了。且又自律、肯下功夫。只要完颜康在赵王府里,凡丘处机来遇到他,不是习武,便是学文,一丝不苟,并不用人督促。若能收作弟子,以全真派武学之精妙,自己悉心教导,必能赢得了江南七怪的。 时日久了,见他锦绣堆里,为人倒也方正。也不仗势欺人,也不调戏妇女(当然,年纪还小),还很怜贫惜弱,哪个仆人家里真的有困难,总能得到他的关照。又很明辨是非,想在他面前装可怜蒙混过关,总能被揪出来。 若说他贪图富贵呢,他平素用的都是瓷器,也不讲究金银。穿的衣服,金光灿灿的渐少,清淡素雅的渐多。对身边的仆人也很好,还让两个小厮读书识字,略习些武艺。偶尔还能听他与完颜洪烈讨论国事时,劝阻不要南下之类。 丘处机见了,连赌斗的心思都放到了一旁,只想着:卿本佳人,奈何做贼?更想将他导入正途。 完颜康却不管他这心思,丘处机来了,就一个字:“不。”却又不曾号令去为难全真派——金主常病,确不是生事的时候。丘处机在包惜弱那里也讨不到好,只要不在全真派内理事授徒,不在江湖上行侠仗义,便都泡在完颜康这里,想:这性情看起来还有救,怎么也要弄来做徒弟。难道要让忠义之后游荡在外么? 想了一阵,让他想出个主意来。这一日,趁着完颜康自行练习武艺,丘处机飞身下来,剑不出鞘,与他对招。 彼时完颜康将将九岁,孩童里难有敌手。比之丘处机浸淫武学二、三十年,那是大大地不如的。完颜康心中微惊,手上不抖,沉着应战。他自知若是放开了,能抵丘处机十招,算他命大。丘处机剑不出鞘 ,便是要试他武功。 完颜康这师门,从上到下,只有三人,三个人里,除了唐括铉将师门武学荣耀看得极重,他的师父和徒弟全不将师门当一回事。完颜康既不将师门武艺看重,便一丁点也不怕丘处机窥到他门派武艺的奥义,毫不吝啬地将所学一一施展。 心道,难道有个武林好手陪我喂招,不用白不用。丘处机有意诱他施展完全套招数,再一一以全真教武学破解开来,以示己派之厉害,诱他随自己习武。也不下杀手,出手皆留几分余地。完颜康也留意他剑法里的破绽,心里很是遗憾:这里的破绽,只是我武艺不够、出手又慢、力气又小,看出来也破不了……等等! 比着比着,完颜康心中灵光一闪:这便是唯快不破?!越发留心了起来。因为练不成内功,在他武学上面花的心思便少。更多的时候,练习招式是为了平复心情。譬如看到金国如此杂乱的官制,乱七八糟的地方管理的时候。手上熟了,并没有太过心。 此时与丘处机一一对招,心神合一,再看这些招式,又有体悟:凡剑招,都是由最基本的动作构成的。剑法实无优劣之分,而在习武之人的水平。然则习武的水平,却又与练过、见过什么水平的剑法有关…… 越想越多,忽然手上一重又一轻,剑被丘处机挑飞了。丘处机将剑收回,完颜康面上无喜无怒,抄起汗巾擦汗,大口地喘着气。败而不馁,确是个好品性,丘处机大为惋惜,问道:“如何?” 完颜康点点头:“你功夫不错。”丘处机开口道:“比你师父如何?”完颜康道:“他打不过你。”乌也使张托剔红的托盘托了盏蜜水来,完颜康无奈地道:“不要淘气,再上一盏来。”说便将手里的递给丘处机。 乌也瞪了丘处机一眼,眼睁睁看他接过了缓啜,飞快地又给完颜康再递了一回。哼唧一声,接了两人喝剩的蜜水磨磨蹭蹭走了。 丘处机又问:“你还要跟他接着学?”完颜康悠悠地道:“对呀。你赢便赢了,纵能赢得了我太师父,又能怎样?是我们练的不好,又不是本门功夫不好,我该是谁的弟子,还是谁的弟子。我太师父才不在乎我赢不赢的呢。” 自己徒弟说出这样的话来,做师父的是欣慰的,别人徒弟说出这样的话来,能将人气死!丘处机觉得自己就是个找气受的,他弄不明白,完颜康为何不肯做他的徒弟!完颜康也很无奈,他等了三年了,没等到丘处机任何实质性的解释。每次问丘处机,纵百般引逗,也得不到一个解释。对比完颜洪烈的机变,丘处机如果被完颜洪烈玩死了,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打死也不能要这样的队友啊!看你“侠义”,不弄死你算我积德了,可不敢跟你混,我还要命呢! 金主的身体越来越差,在这节骨眼上,完颜康一点也不想再分心。暗道:他可真有毅力,这下是真被盯死啦。若不让他死心,以后麻烦无穷。宁愿撕破脸,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并不是“侠士”就适合做队友,挑队友是有标准的——双商至少要及格,逻辑不能死透。丘处机不能想明白“立场源于出身,那么就要告诉他出身”、“让宋人孩子作为金国小王爷长大,还要怪他立场不对,根本没有逻辑”这道送分题,就是他的逻辑系统出了问题。以后再遇到旁的事情,很难相信他不会再掉链子。 这样的队友是真不敢要的,更不要提拜他为师了。身世的锅,也是打死都不能背的。必须要既能气走丘处机,日后翻起旧账来,锅还不在自己身上。 完颜康一抬手:“道长随我里面叙话,可好?”丘处机点头道:“我有什么好怕的?”入得室内,丘处机见这屋里布置很是素雅,刺目的大红大金的色彩很少,暗暗点头。 完颜康摆退了侍从,单刀直入地对丘处机道:“我等道长很久了,道长却从来不与我讲实话。”丘处机奇道:“什么实话?” 丘处机的反应完全在预料之中,完颜康依旧觉得心很累,揉揉额角,道:“省去前因后果,只对我下令,当小爷是你家的狗么?我看你也不是个闲人,全真教也算是个大派,竟能累得长春子这般守着我,必有缘故。” 丘处机踌躇一下,问道:“我说了,你抛却富贵?”完颜康问道:“我为何要抛却富贵?”丘处机怒道:“你在戏弄我?”完颜康摇头:“我只要问你一句话:为什么?”丘处机道:“我不与贪图富贵之徒多言!” 完颜康耐心地道:“道长总是说我贪图富贵。我是赵王世子,富贵天成,用贪?”他反复这般讲居然不能诱导对方说出一句“你是什么富贵天成,本来就是宋人百姓的儿子”。对丘处机的反应能力彻底绝望了。 丘处机立场坚定,反问道:“这不是贪图富贵是什么?” 丘处机想的是:你又不是金国王爷的儿子,自己号称是小王爷,不肯抛却富贵,不是贪图富贵是什么?却又死活不告诉他身世。 完颜康单刀直入:“我妈很怕你,你对我妈也是吹胡子瞪眼睛的,你又屡次辱骂我爹,我爹妈都让你讨厌,你还要教我武功,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我做一件我不想做的事情,总要有个能说服我的理由吧?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解惑为先!” 丘处机道:“你问这么多做甚?从来没有徒弟向师父要说法的。你拜了师,我自有教你。” “你还不是我师父呢!” “你父母命你拜我为师。” 完颜康面无表情地道:“我不听。” 丘处机不喜欢完颜洪烈夫妇二人,却依然代他们指责完颜康:“你这是忤逆。” 完颜康道:“我乐意。要不你就把我杀了。要不就别来。你再出现,我即刻入宫请旨,兵发终南山。小爷说话,从来都是兑现的,童叟无欺。”说着,将略显圆润的小下巴一抬,露出白生生的小脖子来。他自幼养尊处优,肌肤柔嫩细腻,隐隐能看出浅青色的血管来。丘处机杀人不少,自然知道一剑抹下去,他便再无生理。 偏这一剑拨出来,却不能真的砍下去。完颜康夷然不惧,嘲讽地看着他。丘处机既下不了手,便再次被气走,留下完颜康坐在房里想了一阵,也是越想越生气。丘处机以长辈自居,他如今只要自己去比武赢个脸面,养鸡的怎么会对斗鸡解释?果然这人还是不打交道的好! 正在思忖间,只见简管家一脸惊惶地奔了过来:“小王爷,宫里宣你,圣上要不好了!” 第14章 山陵崩 金主的身体一日坏似一日,有今日,也是在意料之中。人到了这个时候,总是不肯死的,御医随时候命不提,僧道也来了不少,却一点用也没有。他的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 弥留之际,见儿孙俱在,欣慰无限。到了此时,他反倒重视起太子来,握着长子的手,殷殷嘱咐:“今后国之大事,悉付于你。你的兄弟们是你的臂膀,你们一定要戮力同心才好。”又说李元妃侍奉他多年,以后要太子善待于她。 到得此时,太子更没有不答允的,况且金主病中暴怒之时,总是李元妃代为圆场,太子纵不厚待她,也不会在此时反驳。李元妃却另有主意,金主死了,新君再不需要她帮忙说情,过不多久想起往日不和来,再整治自己,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追随而去,换个儿孙平安! 主意既定,李元妃脸上一片平静。金主又嘱咐其余五子,一定要做贤王。命太子:“汉俗令人软弱,如今四境不安,绝不可纵容奢侈享乐之风,一定要坚持旧俗。” 太子含泪答允了。 金主又问:“忽都呢?” 完颜康急忙上前:“我在的。” 金主道:“看不到你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啦,”将他的手交到太子手里,“忒邻有智计,却不及你老成,我这些时日亏得有忽都陪伴方觉欢乐,这孩子以后的事情,就交给你啦。”语毕辞世。 众人举哀。完颜洪烈心思快,被金帝说他不如太子老成、连儿子都被托付给太子,他面色微变又恢复了平静,劝太子道:“父皇宾天,还请皇兄登基,名正言顺,主持大局。”此言甚合太子之心,他是元后嫡子,又是长子,大义名份占全,兄弟们又没有异议,自然从善如流。 召来宗室大臣,又要为先帝更换入服入敛。翰林草诏,太子登极,太子妃为皇后。新君投桃报李添了一句:“奉元妃为太妃。”众人再寻李元妃,却见她一头触在柱上,竟是自尽了。 完颜康大惊,跑得比完颜洪烈还要快些:“娘娘!”将李元妃的头捧至膝上,拿出手绢去按她额上的伤口。抖着手摸她的头骨,唯恐已经伤了骨头。 众人围过来,李元妃对完颜洪烈道:“我受先帝宠爱几十载,合当下去侍奉,尔父子要忠君爱国,否则我死不瞑目,你与我发誓。” 完颜洪烈当下立誓:“皆如娘娘娘所言,我若不为国家效力,教我兵刃加身。” 李元妃头上流血,强撑着对太子道:“我儿我孙,交与圣上了。”完颜洪烈大喊:“御医!”御医奔得也快,终是没能将人救回。完颜康情知李元妃此时殉葬是最优的选择,心情还是跌到了谷底。他承皇室之教导,虽则完颜洪烈确如金主所言不够老成谋国,撒哈林也说完颜洪烈器小,他却教会了完颜康一件事情:审时度势,务必在眼前的情况下找到一条利益最大化的路,钱都付了,能多拿一点是一点。 理智告诉他,李元妃这样做是再正确不过的,对活着的每个人都好,对李元妃本人也未尝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他的心情却是好不起来的。这是第一个在他眼前非正常死亡的人,还是自杀,完颜康的心沉甸甸的。 李元妃教了他许多知识,与他一起度过了许多欢乐的时光。如今李元妃一去,完颜康忽然觉得没意思了起来了,完颜洪烈念着包惜弱,包惜弱念着杨铁心,杨铁心在遥远地方念着郭啸天的遗孀遗孤,李萍母子想着段天德。丘处机想着江南七怪,江南七怪想着赌约…… 唐括铉看重他,还想着师父师门,他师父撒哈林……完颜康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大概连撒哈林自己都不知道想要什么。其余仆从,打小陪伴的保姆被调走,乌也、特斯哈与他还未完全交心。 完颜康一时之间四顾茫然,哭也没得哭,喊也没得喊,呆呆着捧着李元妃的脑袋,木了。 完颜洪烈哭一会儿爹、再哭一会儿妈,太子等人也惊叹李元妃之刚烈。完颜洪烈以袖试泪:“大哥,一日之间,父母双亡,做兄弟的只有哥哥可以倚靠啦。”太子亦恻然,将昔日的疑心抛却,与他抱头痛哭。弟兄俩哭了一阵儿,孝衣送来,便要穿孝。 完颜洪烈匆匆套上孝衣,又拿了一件小的寻完颜康:“康儿,来,换上……康儿?康儿?康儿!”最后一声甚是凄厉。 太子也吓了一跳,往完颜康那里看去,见他木木呆呆地坐着。兄弟二人小心地围了上来,推一推:“康儿?”这是伤心得傻了,还是吓得呆了? 都不是好事! 完颜康缓缓地仰起头,看看完颜洪烈,再看看太子,吐出两个字,险些将他们吓坏:“娘娘。”完颜洪烈忙道:“娘娘去了,你乖,过来,让她们给娘娘收敛了……” 完颜康目光慢慢地移到李元妃头上,抬起袖子,将血迹擦去,轻声唤道:“娘娘。”完颜洪烈膝行过来,欲将他拉开。完颜康低下头,伸手戳一下李元妃的面颊,小声地说:“娘娘?”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总觉得再摇一摇,再唤两声,她便能醒过来,于是又抬手轻轻戳了一下。 完颜洪烈颇有点六神无主,还是新君拿主意,下令:“快分开!赵王妃呢?把忽都带去见她!” 帝妃双双殒命,中都沉浸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谁个不长眼在这个时候犯事,唯死而已。一切倒还太平,赵王府却是惊惶得厉害。宫里派了好几个御医过来,包惜弱又痛哭一场——完颜康是被完颜洪烈扛回来的,回来之后也不哭也不闹,还傻乎乎地跟完颜洪烈说:“原来娘娘叫不醒了。” 这是一种很难言明的感受,在此之前,完颜康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地不想失去李元妃。非为功名,不因圣宠,细论起来,大概是因为在自己这些年的生活中担当起“母亲”这个角色的职责的,其实是李元妃吧。北国诸事,包惜弱自己尚且两眼一抹黑,哪里还能教得了他什么?此后儿子的教育有完颜洪烈操心,包惜弱在儿子身上并没有下太多功夫。也之所以,完颜康不明身份的时候,以为她是个高深莫测的人——接触得不多,自然会有神秘感。 一个人,哪怕“男孩子要父亲教导”,还是缺不了母亲的引导的。这个空缺,恰是李元妃给填补上的。完颜康心智成熟,然而对这千年前的时代的生活细节并不比初生的婴儿熟悉多少,正需要有人讲解引导适应。包惜弱指望不上,给完颜康讲上层生态的是李元妃,讲人际关系小窍门的是她,教游戏的是她,关心他的心情和小秘密的还是她。李元妃性情直爽,又读过书,善戏谑。不知不觉间,完颜康从她那里也学了不少东西。这些,都包惜弱不曾给他的。 知道你有多么重要的时候,恰是失去你的时候。 完颜康病了,病得很沉,只觉得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口内一会儿苦一会儿甜。耳边嗡嗡之声,一会儿男一会儿女。恨不得能将这些烦恼事都扔到坑里埋了!试图挥臂驱散这些烦扰,才抬胳膊,就觉得像被什么捆住了似的,整个人被裹在一层极热的包裹里。又热又烦! 待他清醒过来,正赶上出殡。完颜洪烈与包惜弱为人子媳,皆要戴孝往送,闻得他醒了,都说::“你还病着,先帝和娘娘知道你的心……” 完颜康声音沙哑:“我要去。” 两人还要劝他,完颜康抬起头来,眼里的亮光将二人吓了一跳,这目光亮得有些碜人。完颜康是被新君指了两个有力太监轮流背着走的,一路什么话也没有说。众人见他瘦了一圈,木木呆呆,都不敢让他靠近李元妃的棺椁。 新君暗暗嘱咐完颜洪烈:“好生教养康儿。”他新登基,总想做个兄友弟恭、一团和气来,侄子最好不要出事。因此便放了完颜洪烈几天假,让他处理家事。 完颜洪烈确实需要时间,完颜康对李元妃有感情,他心里欢喜。伤心至此,确非他所愿。新君登基,他有无数的事情要重新筹划,须得将家里安顿好了,否则不能专心做事。将妻儿带回府内,完颜洪烈决定好生安抚一下儿子。 孰料完颜康换下衣裳,劈头便对包惜弱道:“妈,我都知道了。” 包惜弱一怔:“什么?” 完颜康道:“杨铁心。” 包惜弱眼里闪过一丝惊惶,看了完颜洪烈一眼,见他亦是满脸惊讶,慌乱地问:“是丘道长说的吗?” 完颜康道:“没人说,我就不知道了吗?想查,总能查得到的。” 包惜弱不及分辨他尚未成人,如何查访,只觉六神无主,竟一个字也答不上来。完颜洪烈急道:“康儿……”完颜康打断了他:“先帝和娘娘去了。”完颜洪烈一怔:“是去了,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完颜康道:“我要跟妈好好谈一谈。”言下竟是逐客之意。完颜洪烈心中不由一乱:“康儿?” 完颜康道:“你要忙的事情一定有很多的。”完颜洪烈还不肯走,完颜康道:“我要瞒你,总能找到机会的。”完颜洪烈一顿,低声道:“你是男孩子,要有担当,不要逼迫你妈。” 完颜康道:“我理会得。”完颜洪烈一步三回头,并不知道完颜康生病这几天忽然想明白了:杨铁心、完颜洪烈看包惜弱犹如盆景摆设,猫狗宠物,用怜爱的眼光看着她,纵容她养鸡养鸭养死了也不杀。到了性命交关、决定人生的时候,谁又问过她的意思?我若也一直这般待她,又与他们有什么分别?又有什么立场指责别人也这般对待我? 第15章 母与子 完颜璟驾崩,金国一个旧的时代结束了。李元妃的过世,标志着完颜康童年时代的彻底终结。大病一场,何去何从在他的眼前愈加明晰。对上包惜弱含泪的眼睛,完颜康心里出奇的平静。 别人都是养女儿,到了他这里是半路接手亲妈的思想改造工和。好在完颜康有了一个比较明确的目标:想要自己心爱的小闺女变成什么样子,就把包惜弱往这上面整。觉得她亲爹没做好的事儿,那就我来接手好了嘛!有精力心疼闺女、指点别人,就抽不出时间来拉亲妈一把? 这样一来,思路就豁然开朗了。 这要你闺女,心疼吗?心疼!闺女要遇到杨铁心和完颜洪烈这俩货,你想让她再跟着哪一个?跟个鬼!俩都是坑!必须全部打死!少打一下都不解恨!谁给你们决定我闺女生活的权利?要闺女“守贞”吗?卧槽!这种邪教必须得轰成渣,再踩上一万只脚!还得给闺女找个更好的老公,不不不,她要不想再婚,那就让她潇潇洒洒地过一辈子!得让她的内心强大起来,不然当爹的死了都不安心!别跟我讲封建伦理,按封建伦理来,我特么还是穿来的吗? 定位搞好了,需要调整的是闺女和妈毕竟不是一个辈份儿的,那是具体的方案问题。养闺女可以从一张白纸来养,包惜弱已经三十岁了,略困难。不过也不是完全没辙。完颜康早就发现,包惜弱是个被动的人。让她看见希望,给她指路铺路,她才能走下去,否则就得是稀里糊涂地等死,顺便将儿子也拉下去一起死。 完颜康计划分两大步。第一步,先把她原本接受的内容打碎了,甭管用什么方法,诡辩也好、歪曲也罢,先打碎了再说。第二步,重塑。塑成革命战士暂时是有难度的,别再拿邪教一样的节烈观当金科玉律,就谢天谢地了。暂时能有蒲察氏一半的水平,就算合格的,其他的慢慢来。开了个头,以后就看悟性了。 只要她别再闷头吃亏!如果有可能,完颜康是特别想把包惜弱拉到自己这边来的。天地良心,他是要造反的,生父自认是宋国杀官军的良民,养父是金国想篡位的贤王,两人都不想自己的国家没了。他一个人造了两个爹的反,没亲妈出来背书真的是很难熬得下去呀!只求她到时候别骂自己就行了。 突破口就是包惜弱的心结——当年牛家村事件与改嫁。得在这件事情上给她翻个个儿,让她明白她没对不起前夫后夫什么的这些人! “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这样问。 包惜弱大为踌躇,带着八分羞愧,讷讷地:“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完颜康道:“我想听你说。” 包惜弱心道,我当年贪生怕死,不能死节,合该有今日之辱,被亲生儿子逼问,要亲口承认失贞之事。事已至此,却是不能不讲。包惜弱暗忖,若是儿子不能接受,自己便没有颜面再活着了。只是不知道说开之后,当如何安置他呢?他与王爷,又要如何相处呢?还有丘处机那里又要怎么办呢? 包惜弱暗蓄死志,却还要对儿子解释,想说完便自裁,免得看儿子鄙视自己的眼神。支吾着道:“我是大宋临安府辖下红梅村的人,你外公是红梅村的秀才,我长到十八岁上,嫁给了你的亲生父亲,他是附近牛家村的人,叫做杨铁心。” 又讲杨铁心英雄了得,是个好汉,与同村郭啸天义气相交结为兄弟。杨铁心是杨令公之后,郭啸天是梁山好汉之后……等等等等。完颜康留意听她讲述牛家村的事情,讲的是丘处机路过牛家村,完颜洪烈误入战场,受了伤,为她所救,次后官军诬陷郭、杨二人造反,段天德领兵围剿二人,两家雪夜出奔:“你郭伯父已经死了,郭伯母怀有身孕,是不得不救的。我……” 【完颜洪烈完全将她骗了,这倒不意外,那人忽悠功夫太厉害。】完颜康静静地坐着,等着她说出雪夜遭之事,以判断与自己知道的事情有没有不符的地方。涉及到亲生母亲,当然是不能大意的。包惜弱却对这件事情含糊其词,跳过去讲被完颜洪烈所救。 说完,包惜弱心中惴惴,取出了丘处机所赠之短剑放到桌上,推到完颜康面前:“就是这个了。丘道长实是你未出世前就订下的师父,他大仁大义,还记得我们母子,寻上门来要教你的。”心道,我死后丘道长看铁哥面子,总会照顾康儿的。 完颜康看那短剑,绿鲨皮金吞口,较唐括铉所用佩剑为短,自己现在握着倒是顺手。左手握鞘,右手将短剑拔出一截,正露出两个字:“郭靖?” 包惜弱忙道:“是的,你郭伯父的儿子,就叫郭靖。你们两个的名字,就是为了记住靖康之耻。” 完颜康将短剑回鞘,点点头,问道:“就这些?”靖康耻,犹未雪,儿子姓了完颜,这逻辑我给你满分。 包惜弱一窒,摒息答道:“是。” “哦。” 包惜弱心跳得厉害,颤生地问:“康儿?你?你,没有,什么……要……问的了吗?”完颜康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妈还想我问什么?”包惜弱设想过很多场景,儿子这样质问、那样抨击,最好也是冷淡相对。她是怕了这个儿子了,自打丘处机出现之后,儿子就让人生畏了起来。万没想到儿子问完了,一句为难的话都没说。 包惜弱瞪大了眼睛,泪珠在含在眼眶里要掉不掉的,样子美极了。呆了半晌,才试探地说:“你……不生气?” 完颜康道:“生什么气?”包惜弱狐疑地看向儿子:“我……改嫁了……”完颜康道:“知道了。”包惜弱再承受不住心理压力,崩溃地哭着:“你骂我吧,我是个没用的妈……”完颜康将手帕递给她:“是吗?” 拜师之后,完颜康习武数载,内功无成,噎人的功夫却在与撒哈林的“喂招”中教学相长,一日千里。包惜弱被噎得哭不下去了,擦擦眼泪,问道:“你这么问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呀?”早就意识到儿子心思难测,包惜弱放弃了关于他想法的任何揣摩,猜不如问。 完颜康反道:“我不该问吗?”包惜弱语塞。完颜康收起短剑:“这把短剑我拿去了,丘处机再来,我还给他。以后不要总往这里来了,想家了,我让人给你把外公家搬过来。” 包惜弱不敢应声,只管摇头。完颜康道:“妈,你总是将最该做、最该想的放到一边,却关心些鸡毛蒜皮。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一看外面呢?走出去,不好吗?” 包惜弱有些胆怯,猛然发觉儿子给她的压力已经与这陌生的金国参差仿佛了。让她离开这习惯的蜗牛壳,她又是不愿意的。包惜弱摇了摇头:“我……习惯啦。我本来侥幸偷生,现在这些荣华富贵,也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还是这里让我安心。” “我不安心,”完颜康平静地说,“我不喜欢这里,不喜欢你还念着这里。被破砖烂瓦的囚室关一辈子。”包惜弱道:“这里不是牢房。你不明白的,我……”说到这里又咽了下去,难道要告诉儿子,她嫁了现在的丈夫,心里还有前夫?她自觉不妥,即时住了口。 完颜康道:“这里当然不是牢房,牢房建在你心上呢!若你不愿,丘处机再厉害,也不能强按着人在火坑底下不许往外爬。”对于只想过个小资生活的女人来说,没有完颜洪烈,杨铁心也是个坑好吧?不幸包惜弱从一个坑里又掉到了完颜洪烈这个更大的坑里了。现在又添了自己这个想造反的,好像也是在坑她。完颜康心虚了一下,暗道,这事儿可要处理得好了,万不可连累了她,至少要保她平安。 包惜弱道:“你爹不是火坑!他……我,我本就该守节的。”说着,又要哭了。 完颜康却冷下心肠来,对他道:“妈,你能告诉我,杀官军的不是反贼是什么吗?反贼还不是火坑?”他在赌,赌一个秀才家养大的女儿,她的价值取向与江湖豪客是不一样的。 他赌对了,包惜弱迷惘了:“不不不,不是这样的……他……” “他帮丘处机埋了尸首。还宋国的几个大内高手追查皇宫失窃的案子,也死在牛家村,也是他们帮忙埋的,还拿了赃物埋了,这个您不知道吧?良民不是这么个当法的!妈,你为什么不重大义而在乎小节?” 包惜弱对这个倒是有说法:“康儿,你嫌弃他是贼,我也没办法,他总是我的丈夫。你很聪敏,我说不过你,可是我不是什么大丈夫,大义我也无能为力,我能有的,只是小节罢了。我从小,就知道什么是……要从一而终。” “我不在乎,”完颜康看了一她一眼,强调,“你是不是从一而终,我不在乎。此事本就不该在乎。什么狗屁倒灶的守贞全是SHI!那都蒙人的,谁信谁就傻了。我要有个闺女,绝不会教她这种傻念头,她敢这样想,先打一顿再说。” 一刹那,包惜弱的表情变得很怪异,甚至有点扭曲:“什、什么?怎、怎么可能?” 这个时候,儿子的宽容,对她是一种救赎,只有解了这个套,她才能比较平静地想事情。完颜康很冷静地步步逼近。解完套,耸耸肩,平静地道:“其实大家都没怎么在乎过啊。你看,后周太祖凡四娶,四位夫人皆是寡妇再嫁。也没见哪个不长眼的跑到皇后跟前说三道四。”又举出了许多两宋名人的例子。 包惜弱惊道:“竟是这样吗?那这皇后怎么能这样?” 完颜康道:“书都在那里啦,你自己看嘛,问别人也行,反正不是我编来骗你的。至于这柴皇后,她侄儿继承了姑父的皇位,就是后周世宗柴荣。” 包惜弱还没消化完这个消息,完颜康又是一记杀到:“妈,你已经是王妃了,知道王妃的想法么?” 包惜弱怔怔地问道:“什么?” “万法一理。打个比方,若我有本事,人人都听我的,供我驱使,自是极好的。若我没本事,可又想人人都服侍我,不被别人抢走,怎么办呢?” 包惜弱跟着重复了一句:“怎么办?” “给人身上带上枷锁是最蠢的办法,不但会让人反抗,还会束手束脚的做不好事情。那就给他们的脑子戴上枷锁,让他们觉得我再蠢再笨再对他们不起,他们也要听我的,不能跑,跑了就是他们不对。这样就行了,天下太平。古往今来,哪个当权的不是这样干的?给驴马的身上套上笼头,给人的心里套上笼头,只管驱使。不去管他是将车管到平坦大道上,还是赶下万丈深渊。国事如此,家事也如此。笼头是给别人的,我自己是不会往里面钻去的。” 第一步并不太困难。包惜弱现在身处上层社会,如果她十年来肯开眼看世界,早就能发现不同阶级的想法,是不一样的。包惜弱能十年如一日地坚持邪教节烈观,令完颜康十分鄙视完颜洪烈——真把老婆当宠物养了! 包惜弱陷入了混乱,她毕竟识文解字,细细想来,完颜康说的,竟然都在理。这与她之前的认知又是矛盾的!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思考,想不明白,又寻了书来看,依旧混乱。两种念头在心里不停地交织,竟不能分辨哪个对哪个错。 不得已,包惜弱委婉地问完颜洪烈。完颜洪烈大喜过望,他原本担心完颜康年少气盛,逼迫包惜弱,将她气坏。没想到居然能让包惜弱反思以往,真是向着我的好儿子!对我说话不客气全是他小孩子别扭,不好意思。并不知道完颜康这是要将亲妈撬走。等她看开了,不向着杨铁心,难道会向着你吗? 完颜洪烈假意对包惜弱道:“御下之道,确是有此一说,不可对外人道破。至于其他,我的学问浅,不如给你寻几个饱学之士解惑。就说是你关心康儿功课。”为包惜弱寻了几个想法开明的进士,隔帘问答,皆如完颜康所言。 就在完颜洪烈想趁热打铁的时候,宫中一纸诏令将他叫了过去:山东乱起,要他去议事。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爷,你就快能从六王爷这里出师了。 主角的心里,只想把历史军事类进行到底,并不想走反派翻身剧情,所以不会主动去找丘处机等人的麻烦的。愿意周旋,是因为看不下去包惜弱被人拿神马失贞之类的傻逼理由说事。宋代寡妇改嫁例子不少,高层底层都有。拿这个说事真是有病! 包惜弱的问题从来不是寡妇改嫁(完颜洪烈告诉她杨铁心已经死了),而是嫁的对象有问题。当时她又在完颜洪烈的掌握之下,摆脱完颜洪烈对她来说太难了。完颜洪烈就是个巨坑。 第16章 细细聊 先帝时,种种义军就不曾断过反抗,再往前推一点,自从金国南下,就遇到过种种抵抗,上下已经习惯了。而让新君如此着急地将完颜洪烈召回宫里,足见这回的乱子不小。包惜弱听了,难得心中着慌,亲自来问完颜康:“康儿,是不是出大事了?” 完颜康道:“眼下还没有事的。” 包惜弱还是不太安心:“我的心跳得厉害。” 完颜康微笑道:“只要处置得宜,眼下不会出事。” 包惜弱道:“你在王府里长大,不到外面不知道,其实汉人对金人,心里恨得紧。”自从完颜康的身世说开了之后,包惜弱也能对完颜康说些以前不会讲的话了,也会就大事表达一下意思了。这样的改变并不很大,也仅限于与赵王府有关的大事,却足以令完颜康欣慰了。 完颜康笑道:“我知道的呀,谁要这么对我,我也是要反的。大金国,就要完了。” 自打金兵南下,种种反抗便不曾断过。打一开头,金兵杀人就不讲究,攻城掠地,杀,有人反抗连,没反抗的一起杀,心情不好了,还要杀。后来倒是有安抚的举措,可惜祸根已经种下了,安抚得还不及时不到位。女真人起初并不善治国,拿下偌大的土地之后不会经营。好在内部也有些精英,又吸纳了其他民族的一些能人,也不得不采取一些怀柔的策略,才稳住了形势。然而依旧带着傲慢,也没放弃压榨百姓。行军打仗还抽丁,更是雪上加霜。如何不反? 包惜弱吓了一跳,想要掩住他的口:“这样的话也能胡乱说的吗?” 完颜康道:“我并没有说错的,大金国对百姓并不好,自己又乱,支撑不了多久啦。妈,你以为百姓反金国,是为了什么?”包惜弱道:“难道不是因为金国侵了大宋的国土,残害百姓么?我听你外公就是这么说的。” 要是让亲妈一心做大宋的忠臣孝子,他这个梦想把两国一锅端了的人,可就难办了。北宋朝廷坑爹,南宋朝廷也坑爹,金国本身就烂,而且亲妈对金国的反感度挺高,把这俩朝廷都攻讦完了,等自己扯旗干了,希望亲妈不会觉得自己做得太错。况且多读经史令人眼界开阔,这些也要与她分说分说才好。包惜弱吃亏在知识面窄,没扩充信息来源。 完颜康认真地道:“你这话说的并不全对。” 这便与包惜弱自幼听到的不一样了,包惜弱不由好奇:“为什么?”完颜康叹道:“妈,你知道宋金两国当初是盟友吗?”包惜弱更加不明白了:“怎么会?” 完颜康便取了幅地图来,比划着给她讲解。 包惜弱此生还是头一回见到地图,好奇地道:“奇怪,大金国居然并不很大。”完颜康一笑,给她讲解道:“宋国是半壁江山,金国难道就不是了么?妈,你看,这里是长城,这一片便是燕云十六州了。”燕云十六州,包惜弱居然是知道的,大约是平素听得多了。 “当初,金与宋订了‘海上之盟’相约伐辽。金取长城以北,宋取长城以南。宋国得燕云十六州,然后把岁贡给金国。”【1】包惜弱听到这里“啊”了一声,问道:“不是合伙儿打辽国的么?我看燕云十六州不是在长城之南么?为什么大宋打下的土地,还要给金国岁贡?” “……”完颜康无语凝噎,宋国要是争气,自己用得着从金国造反试图一挑二吗?反是那么好造的吗?还不是那个朝廷表现得太恶心! “啊?康儿?” “他们约好了,由宋国攻燕京,宋兵被燕京的辽兵给揍了出来,还是金兵将燕京给打了下来的。宋国从金国手里买下了的燕京,尔后又盘剥百姓,百姓想喜欢也喜欢它不起来。” 包惜弱喃喃地道:“朝廷怎么会这样?”她也知道北宋南宋的有奸臣昏君,排挤忠臣,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等没用。 完颜康摇了摇摇头:“宋兵还以为自己北上,便有当地汉人‘箪食壶浆’迎‘王师’,其实北地自唐末便不曾归中原管过,对这个朝廷并不曾有十分热切的盼望。新占之地,安抚尚且来不及,居然想着课税了,我没见过这样做还能兴旺的朝廷。此时金有太祖约束,女真并未对宋动手。太祖过世,太宗继位,再无顾忌,挥兵南下。这之后占的地方,才是宋的。才有思念故宋的遗民。” 包惜弱深吸了一口气,小声道:“那百姓也太惨了。” 完颜康却另有说法:“是惨,宋国君臣受百姓的供奉,却只会耍心眼儿,党争不断!流血拼命的士卒被摇笔杆子耍嘴皮子的压制。金兵围汴梁,唉,原本是打不下汴梁的,可是宋徽宗一看安全了,便将李纲等人罢免了。金兵没想到宋国朝廷这般帮忙,拿下汴梁金国也傻了,老鼠掉进米缸里了,疯了似的开始抢。将百姓祸害得惨。认真算起来,宋廷也有责任,都说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收了百姓的税,难道不该保护百姓么?” 包惜弱哑然,她很少听人讲这些,父亲与杨铁心提及的时候,多半是骂,完颜洪烈多与她说些风花雪月。完颜康所言浅显直白,又有许多与她先前所知完全不同的地方,无论对错,她都不由听得住了。 完颜康见她这样,心里欢喜,愈发卖力向包惜弱讲了许多宋、金之间的事情。他切入点选的好,此时一般女子不甚关心政事,但是宋金之争却是大家都关心的。包惜弱听了半天,渐渐入神,叹道:“唉,金国的朝廷和大宋的朝廷竟然都不好,百姓可怎么活?而你……你究竟流着宋人的血呀。” 完颜康道:“我倒盼着能合同为一家,那样才好。”包惜弱心道,这般大的冤仇,怎么能化解得开呢?又怕说出来让他为难,犹豫了一下,问道:“那,对你的亲生父亲,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终究该姓杨的,丘道长也是因为这个才来找你的。亲生父亲,这是天注定的,他纵然犯法了,也是你的生父呀。你总这么不冷不热,我心里很慌啊。你到底有什么想法呀?” 您终于觉得他不是什么都对了,完颜康道:“我知道了呀。”包惜弱没有听明白,问道:“你究竟知道什么了?”完颜康安抚地按着她的肩,将她按在了椅子上,答道:“我知道我亲生父亲另有其人,就可以了。”包惜弱愈发糊涂了:“你知道了,就不想……” 完颜康从书架上取了一撂书来,放到桌子上,包惜弱往封皮上看去,见上面写着《宋建隆重详定刑统》,这便是后世说的《宋刑统》了。完颜康于内拣出一本书来,翻到了某页,指给包惜弱看——“其遗弃小儿,年三岁以下,虽异姓,听收养,即从其姓。”包惜弱一怔:“这……这……这是……” 可怜她父亲一个秀才,尚且未必能将律书记全,她自己就更加不明了种种规定,只是乡间人云亦云,无法与儿子辩论。完颜康道:“论法当如此。妈,你我都是被遗弃的人,不论是因为什么,被遗弃了就是被遗弃了。这不用我选,是宋国的律法帮我定下的。从杨铁心松开你的手开始,谁养我,谁就是我爹了,这是杨铁心帮我选的。” 包惜弱六神无主,望向完颜康:“不不不,你这般想,小小年纪,未免绝情,这可对你不好……” 完颜康心道,伸手握住包惜弱的双手,只觉得她双手冰凉,也泛起一丝不忍来,柔声道:“妈,我只是想告诉你,要讲道理,道理不在他那一边。你我也没犯了哪条律法,更不用闲汉来碎嘴说你的不是,咱们不听他们的,好不好?” 儿子待她宽容,包惜弱下意识地投桃报李,心中生出一股勇气来,抿嘴望向儿子的眼睛,用力点头。又有些不忍:“可这样,他就绝后了呀。” 完颜康道:“那却未必了。怎么还弄不出个后来呢?”何况他还没死。我死了他也未必就绝了后了。 包惜弱却以为他另有主意,因看律法,又以为他或是要设法过继一子,或者养子之类承继杨氏香火,便也安心。又小声说:“死者为大,你也不要将他的不是挂在嘴边啦,别人会说你太刻薄。” 完颜康点点头:“好,我答允你,不再理会这事,”又笑指《刑统》对包惜弱道,“礼之所去,刑之所取。妈得闲将这个看一看,这是宋国朝廷定下的规矩。朝廷都罚不到的,旁人未免管得太多,以为自己是老天爷吗?不服,让他们去临安找赵扩说理去!哼!” 包惜弱不禁露出一个短促的笑来,伸手去拿书。这一套书并不轻,母子俩说体己话,将仆从皆遣开,完颜康见状忙唤了她的侍女将书拿了去给她看。母子二人相谈甚欢,完颜洪烈又被金主派出了一趟远差,更方便了母子俩亲近。 完颜康有计划,不谙世事就让你多接触红尘俗世,见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开眼看世界,总是能够震撼心灵的。既不能将包惜弱就这么丢到人堆里,又没有走进科学的电视节目给她看,只好从书籍、从身边的事情入手。 他找出一叠的文书判例来,家长里短的琐碎事也有,争产纠纷也有,充满了烟火气。又寻了一些经史来给包惜弱看。凡能载入史籍的女人,总有不平凡处,或有殉国者,然而有计谋城府杀伐决断,又或者再嫁者多矣。包惜弱心里渐渐不以自己再嫁为羞。 完颜康托词自己累了,央包惜弱读些“外面判的案子”,又或者自己胡乱编些女子自立的故事也让包惜弱读给他听:“功课好沉。妈声音好听,帮我念一念,我听着妈的声音就一点也不累了。” 包惜弱毕竟起步有些晚了,并不至于一夕之间完全变了个模样,然而时日久了,倒真有一些利落的意思了。也不死守着被完颜康认为是邪教的贞洁观了。最会心的一击是,居然有官人支持寡妇再嫁,被称为“义举”。 时人心里,读书人的地位总是要高一些的,他们说的话更让人信服一些。包惜弱多方证实之后,不免怅然若失——是之前听的错了吗?我爹也错了,铁哥也错了?王爷是一直纵容着我,不令我劳心。以前日子的过法算是不对?又想她父亲终究只是一个秀才,学问好像是比不得中进士做官的人,看来竟是一直错了。我这些年心里的苦闷,又算什么呢?又究竟为了什么呢? 完颜康却不再步步紧逼地对她说教,只是往她面前堆一些书籍。又或者设法让她“无意间”看到一些个律令或者故事,再或者诱她出门走走,接触些性情爽朗的贵妇。惹得包惜弱道:“奇怪,近日怎么总有这些东西在眼前晃?” 完颜康笑道:“大约是您上心了吧?我开始不认识契丹字的时候,放到我面前也只当是花纹,后来认识了,才知道每个字都是有意思的,不经意就将意思默读了出来。我倒常看这些,如今爹不在家,我常来陪妈,妈才觉得看得多了。” 包惜弱的表情并没有放松,忽然问道:“改嫁没有错,是不是嫁了敌国之人错了?” 完颜康愕然,待要说话,包惜弱已经点点头说了句:“我好像明白了。”完颜康不由问道:“妈,你明白什么了?”包惜弱指腹轻拂他的眉毛,轻声道:“误了你。”说完手指移到他的唇上一封。弄得完颜康心中惴不安,他很担心包惜弱承受不了这样的结果。昔日包惜弱想问不敢问,如今情形掉了个个儿,变成完颜康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包惜弱察觉出他的不安来,主动对他讲:“事已至此,担心也是没有用的。” 完颜康懵逼.JPG. 作者有话要说: 【1】宋辽金这一段,基本就是这样了,北宋的表现已经不需要黑了。为了不妨碍大家阅读流畅,这里就不多写了。因为北宋的表现真的特别奇葩,我写完两千多字,又删了…… 打个简单粗暴的比方,就是努力赶走叶不修的嘉世,一路掉到挑战赛,完了挑战赛又被打爆,最后打包卖了那个阶段。高层表现只能用恶心来形容。 唯换老板可破。 遗憾的是那会儿不太流行打爆老板…… 第17章 兄弟间 懵逼这种事,懵着懵着也就习惯了。 完颜康懵完之后,花了三个时辰拣回理智,火速去找包惜弱——说话说一半儿,太让人难受了! 以往明明都是他这么吊别人的,现在风水轮流转了,好想哭。得赶紧跟她沟通,万一她钻了牛角尖儿就坏了! 包惜弱有自己的想法,这当然是很好的,完颜康现在却恨不得她能开窍得再慢一点。她似乎把过错都能揽到自己身上了,完颜康心里很不安,很担心包惜弱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来。 不均衡发展,想明了问题,却没解决的办法,会把人活憋死的!完颜康的心七上八下的,就怕包惜弱想太多,然后崩溃掉!因为眼前这个境况,母子俩的力量是完全没有办法全身而退的。 完颜康惴惴不安,寻到了包惜弱,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妈,你是不是又想什么宋国金国的事情了?” 包惜弱勉强笑道:“在想你爹什么时候回来。” 完颜康哑然,就像包惜弱问完问题,一眼就从他的表情上读出答案一样,完颜康也从包惜弱的脸上读出了答案。包惜弱苦笑道:“我真是个没用的妈,对不对?我但凡有点儿用,就不用让你小小年纪陷到这般困境里了。” 想起儿子问她为什么不重大义而在乎小节,自己却振振有词说小女子只有小节,顿时羞愧得要命。此生最对不起的,便是儿子了。她人生前三十年什么大事也不须自己动脑子,现在才开始独立思考自己的事情,一时半会儿,哪里想得出周全的办法来? 踌躇了一下,包惜弱便拣自己能想的最好的办法问完颜康:“要不,我将你送到丘道长那里,好不好?” 完颜康又懵了一下:怎么又绕回丘处机身上上来了?! 这回没懵太久,完颜康反问道:“妈你打算将事情全扛下来?我是被蒙蔽的,我清清白白的,他们得照顾我,是也不是?其实你说得也没有错,国家大事,小女子只有被碾为齑粉的份儿。谁也没问过你愿不愿意,便没有资格追究你的责任。等你能拿得了主意,再担这个担子吧。” 包惜弱又想哭了,强忍着道:“那可不一样,我总归是你妈,已经对你不起,便不能再叫你独个儿为难。见了丘道长,你可不要顶撞他。你不要拜他为师,便不拜,如果金国这里有个万一,你还有个去的地方……” 完颜康越听越不对味儿,打断道:“妈!我不要他!跟他过活我宁愿去死!我自在的日子过得惯了,才不要听人啰嗦呢。” 包惜弱道:“那怎么行呢?我们一无所有,一无所有的。靠着谁吃饭,便要受谁辖制。你本是宋人血脉,只因我糊涂,才致你沦落到此。我必须将错事再改回来。” 完颜康听了她的说法,暂时放下心来,道:“妈,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我想宋、金合而为一。宋国金国,在我眼里,也没什么分别的。” 包惜弱微张着口,惊讶了一下:“啊?那不行的!听妈说,你自己不在乎是不行的,外面的人都在乎!他们会逼死你的!两个家两个国,都会有人逼你选的!一个人两个人你不在乎,三个五个你也不在乎,要是所有人都让你选呢?”她现在倒看得清楚了。 完颜康自是不能对她讲准备一挑二,便说:“妈,你这才读了多少书,知道多少事呢?你知道的还没有我多呢,不如再多看看,就能想出更好的法子来了。” 包惜弱现在倒信了儿子的能耐,却又定下了另一样主意:我既明白了这样的事情,就得跟丘道长讲明白了,可不能再让他误会康儿了。 然而丘处机并没有再出现在王府里,完颜康怀疑他是被气走了。 待完颜洪烈从山东回来,道是将一处叛乱抚剿并重地压了下去。对完颜康道:“丘处机不曾再过来吧?我在山东遇到了他!”完颜康顿悟:山东有义军,丘处机大概是去帮忙了,只是没想到这股义军实力略差,被镇压了。 此后不知为何,丘处机也不曾再来。反是完颜洪烈常被金主召去议事,却又面色凝重地回来了——这是金主的疑心又起来了。 金国新君是个并不出色的人。他是元后嫡子,排序居长,有着礼法上的天然优势。然而金国并不是一个全然按照中原礼法行事的国度,拳头大的说了算。新君喜爱汉化,并不全为着奢侈享受。 在最初的对于三弟的怀疑之后,金主最终确定,三弟完颜洪熙就是个草包,还是六弟更危险一些。帝死前可给分给了赵王府许多的兵马,在金国,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实惠?然而国政靡败至此,他又要用着完颜洪烈。所以对赵王府的态度,也就微妙了起来。 金主就使起帝王心术,想叫六弟弄不明白自己的想法,战战兢兢、不敢妄动。一时对完颜洪烈委以重任,一时又借故下旨对完颜洪烈加以斥责。同时又对六弟的独子加以爱护,希图趁他年纪幼小,将他养得心向自己。完颜洪烈止此一子,将他养熟了,兵不血刃便能将赵王府的势力收为己用。 金主本就很喜欢完颜康,聪明漂亮的男孩子,会讨绝大部分人的喜欢。完颜康很狡黠,得到了他后宫所有女人的喜爱,他的女儿们也对这个堂弟爱护有加。这样很好,并不显得计划很突兀。他待完颜康更加亲厚起来,居然不时将侄子留在了宫中,倒与李元妃在时的待遇仿佛了。若非完颜康说会思念母亲,大约就要一直养在蒲察氏的宫里了。 完颜康进出宫廷不禁,金主还要携他出席许多场合,惹得许多人眼热了起来。金主这点心思早被完颜洪烈看破,只是陪着他演戏。时不时向他抱怨:“圣上总说康儿淘气,惯他的又岂是臣弟夫妇呢?有您撑腰,他越发不肯用功了。”金主就有些高兴,笑道:“有什么事情要他亲自动手吗?有人看护就好了,我看他的礼仪上就不错。你不许打骂他。真要他成材,咱们女真人还是从弓马战场上来,先帝不是给了他不少兵马给你管着么?也该渐渐让他练一练啦。”暗有挑拨父子之意。 完颜洪烈便说:“还是圣上说的是。”心里却恨得要命: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这挑拨的意思吗? 不好与金主撕破脸,只得将趁儿子回家,与他长谈,好打消他的疑虑。他最担心的,就是金主离间父子之情。虽然儿子很聪明,不至于被皇帝利用了,但是做父亲的总不能因此不对儿子说明。 完颜洪烈等儿子跟妻子见了面,叙完话,才与儿子到书房说话,先不提兵马、挑拨等事。只管问:“丘处机又找过你没有?” 完颜康道:“我也正奇怪呢,他最近倒没有过来。” 完颜洪烈皱眉想了一阵,道:“他要放弃了,那是最好,纵使因着铁杨心,”说到这里更深皱了一下眉,似是对这个人名难以容忍,“看到你这般争气,也该放心了,哼!杨铁心有他这个朋友,还真是死也能瞑目了。” 完颜康笑了一声,完颜洪烈道:“康儿?”完颜康摇了摇头,道:“说他们做什么?我哪天发疯了才会理会他们。”完颜洪烈心喜不己,口里故作平淡地道:“也不要讲得这么绝情么,不然你妈又要为难了。” 完颜康对上他总有些不自在,故意说:“爹你跟妈真是一般做派,妈说我,也是说,你不知道的,那个丘道长如何如何,又或者,你这样宫里来申斥,你爹又要为难……你如今说话,也是不然你妈又要怎样怎样了。你们对我讲话,敢不敢痛快一点?就说你们自己想要如何如何?” 完颜洪烈被他一顿抢白,也不恼,笑着解释道:“你妈胆子小,心地又善良,才会那样讲。我对你说的,哪句不是实话呢?要不是怕你妈为难,你以为我会记住那两个人?一个不知所谓,一个连妻儿且不能护得住,我凭什么瞧得上他们呢?” 完颜康道:“好罢,算你说得对。”心里却疯狂吐槽:哔了汪了,强盗集团瞧不上小偷公司规模小!杨铁心的老婆不是你坑走的吗? “我本来就没有说错么,”完颜洪烈声音带着一股柔和的气息,“圣上说的事情,你也不要着急。他是想分你我父子的势力呢,你在宫里,兵马交给你,与交还给圣上何异?如今大金国里还是有些乱的,等你再长大一些,我不但将兵马交给你,还要给你一样好东西。” 完颜康也有些好奇:“什么?” 完颜洪烈将他揽进怀里,轻声道:“你知道岳飞吗?” “嗯。”完颜康从他怀里挣扎了出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心说,不会吧? 完颜洪烈觉得他这个样子很可爱,笑着捏捏他的脸,道:“他这个人打仗还是不错的,亏得赵构傻,哈哈,不然大金国可要为难的。不过他留下了一本兵书,叫做《武穆遗书》,待爹想办法取了来,你便学起来,咱们父子便要天下无敌了。” 完颜康心说,你对这本兵书的狂热简直侮辱了你身为BOSS的智商,你究竟为什么啊。 为了破解这个谜团,完颜康问他:“爹,你以为一本书便能将大金国起死回生了吗?譬如我学武,师父师祖对我寄以厚望,也是一片真心,我总是练不成内力。拿到了岳飞的兵法,就真能所向无敌了?兵法再好,还要看用的人,再者,金国之弊,并不在兵法呀。” 完颜洪烈毅然地道:“我大金国于太祖、太宗时所向披靡,士卒自然是极好的,所缺的不过是用法而已。” 完颜康想翻白眼,心道,不如再讲得明白一点:“我这些天往来宫里,又看了不少历年掌固,如今百姓不附,难道不是因为苛捐杂税徭役兵役的逼迫么?得民心者,方能得天下啊。”说完又想抽自己:告诉他这个干嘛? 完颜洪烈顿了一顿,道:“你不懂的,你看,先打天下,再治天下,这才是正理。否则,正在打着天下,有大将家里侵占民田,管是不管?便说当年破了汴京,只有不禁掳掠,才能士气如虹。不让人尝到了甜头,哪个会为你卖命?世上没有两全的好事,百姓如今吃点苦头,待天下大定,再轻徭薄赋,便是补偿了。何况,大金国哪里就压榨得这么厉害了?忠臣多矣,何须担心?康儿,男人丈夫,若做大事,便不能有妇人之仁。”他倒是用心教导着儿子。 好像也有道理,不过破绽依旧多!完颜康忍不住嘲讽道:“爹,待天下大定,彼羽翼已成,还能再辖制得了吗?”完颜洪烈笑道:“赵匡胤杯酒释兵权,你听说过吗?到时候天命所归,大将岂能不听?人,总是会喜欢享受的,用荣华富贵软化了他们的骨头,就行。” 完颜康已经不想多作辩论了,他只有最后一个疑惑了:“爹,你是不是现在怕得罪人呐?”扫除弊病总是会触动利益的。 完颜洪烈瞪眼睛,故作生气地道:“你这孩子,怎么什么都敢讲呢?”想了一想,又叮嘱,“今天的话,不许对别人讲,对你妈也不能讲。”完颜康点头道:“好。” 两人倒真有一点默契,完颜康进宫是对金主报怨,说他爹又骂他了,必是金主对他爹说了他淘气的缘故。这般骄蛮,金主偏就喜欢,不特宫中珍玩时常赏赐,但有所请,总是能够骗得金主点头。完颜康情知金主另有深意,也从容享受。只是心中放不下包惜弱,不时回家居住。春天他提议踏青,包惜弱欣然答允,还有意学习骑术。母子相处愈来愈融洽。 如是数年,竟不见丘处机寻来,完颜康也不去过问完颜洪烈那里江湖人的事情——知道他并不能成功。 直到完颜康十三岁上,金国国势日渐衰落,完颜康不得不另作谋划。 第18章 下克上 却说,金国皇帝忌惮着完颜洪烈,却又不得不用着他。因而又生出一个主意来,要将完颜康养作自己的势力。哪知完颜康这家伙,心里根本就没有“忠君”这个概念,养多久都是白搭。然而接触得多了,倒是相处融洽。 金主自以为计谋奏效,对他也是多方优容。因他年纪并不算大,依旧居住宫里,金主此人又好个风雅。见他风流清秀,容止闲雅,偏好将他带在身边,常与太子陪伴左右。且说:“生儿当如此。” 太子唯有苦笑。他对完颜康倒没什么不满,这位堂弟看似娇气,其实很有礼貌,并没有纨绔子弟无知傲慢的毛病,太子出于自己的立场来看,与他培养感情以作臂膀,也是极好的。女真贵族到得现在,也是堕落得厉害,有这么一个虽然娇气一点,但是脑子还没坏掉的弟弟,真是太不容易了! 至于皇帝对太子透露出来的离间的意思,太子也只有唯唯。心里却想:先帝分与六叔兵马又能怎样?猛安人到现在,大半已是不堪用了。一小半堪用的,也要看是谁带的。六叔并不会治军,你防他做甚? 太子的心病,眼下在西边儿。大金国病入沉疴,毛病不止一样,这两年爆发得尤其厉害。来自各方面的敌意一股脑儿涌了上来,金国十分地吃不消,正是该梳理关系,少惹麻烦的时候,金主又矫情上了。 起因还在西夏。 党项人也是马背民族,论起战斗力来,也不比女真人弱到哪儿去。近年来虽然也是衰落了些,底子还是有一些的。西夏与金国的关系,勉强还算不错,彼此也有些往来。直到现在—— 金主冷着脸,恨恨地吐出两个字来:“不许!” 丞相们大为焦急:“圣上,此时不宜与夏交恶呀!”徒单丞相是进士出身的女真人,完颜承晖是宗室,都心向着他,见他如此顽固,心忧如焚。其时女真上层有识之士,也都看出蒙古是大患来了,金国与蒙古的仇,真是比山高比海深——他们把铁木真家的曾叔祖俺巴孩给钉木驴上钉死了!这种冤仇,哪是轻易能化解的? 金主就是不乐意,阴着脸道:“呸!犯上作乱的逆臣贼子,也敢要朕册封他吗?” 彼时完颜康也随侍在侧,听得此言,心里一阵白眼。他对这一段时期的历史并不熟知,只知道最后三国团灭于蒙古。穿越以来,才渐知互相纠葛。到得今日,方听徒单丞相给金主理清目前的局势,劝他拉拢西夏。 金主却不乐意,因为现在这个西夏国主嵬名安全,或曰李安全,他是篡位上来的。李安全与西夏国主的母亲罗氏合谋,废君自立。为了平息国内的疑议,由太后罗氏出面,为李安全向金国讨要册封。盖因西夏名义上尊奉金国为宗主国。金国自己,就是个喜欢弑君自立的国家,金主自己做皇帝的人,怎么能支持别人家里下克上呢?便不答允。 两位丞相自以忠臣,无法强逼君主,只得摇头叹息。二人退后,金主便机大发议论,教育太子与完颜康二人:“这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是万不能姑息的,一旦姑息,便是开恶例!”太子心焦得要命:“阿爹,丞相们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眼下蒙古才是心腹大患呐!”金主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懂什么!忽都,你说呢?!” 完颜康道:“这罗氏是西夏国主的生母?天下有这样的亲妈吗?” 金主一口老血憋在喉咙里,怒道:“谁让你关心这个啦?”完颜康无辜地望着他,眨了眨眼。金主绷不住了,他习惯了优容完颜康,见状也只好摆手道:“你呀,什么时候能长大哟~”完颜康笑道:“这不就长大了吗?”招呼着内侍给金主上皋卢茶来。 这便是宫里人纵容他的一个原因了,他固然骄纵,关怀起人来也是贴心得要命。金主含笑饮了茶,又对这二人絮絮叨叨,讲了许多大道理,才放二人去读书。 太子哪里的心情再读书?出得殿来,一扯完颜康的衣袖,将他领到东宫去说话。到了东宫,太子脸上的忧色便掩也掩不住了,对完颜康道:“忽都,这件事情你可一定要帮我。”完颜康奇道:“我如今什么都没有,有什么能帮得上你的?”太子道:“大金国须得早日册封了李安全,否则遗患无穷!” 完颜康叹道:“这些丞相已经说过啦。哥,你说,罗氏为什么不要亲儿子去扶植侄子?”太子道:“此时哪里还能管得了她这个?事到如今,是不能再竖敌了的。忽都,阿爹一向疼你,你帮我敲个边鼓好不好?”完颜康道:“能帮哥,我自然是不会推辞的。”看太子心情并不很好,便告辞出来。 他如今在宫的住处,是紧挨着蒲察氏的中宫的。撒哈林老迈,得以进来陪伴。唐括铉本就是宫中侍卫,也得以见他。见他回来,撒哈林哼了一声:“大忙人回来啦?”完颜康一笑:“不忍心您变成望夫石呀。”气得撒哈林飞奔过来要打他。两人飞快地过着招。撒哈林虽老,胜在气息绵长,完颜康却是机灵百变。两人皆不下杀手,一来一往喂着招,过了小半个时辰,都出了一身汗,这才停了下来。 撒哈林一面擦着汗一面说:“人质做到你这个份儿上,也是潇洒。” 完颜康浑不在意:“我什么时候成人质了,我怎么不知道?我不过是到伯父家里住几天。”撒哈林冷笑道:“一个受猜疑的王爷,儿子被皇帝养在宫里,不是人质,是什么?” 完颜康道:“还没到那个份儿上呢。我要走,他也不拦我。不过是想把我养熟,向着他,若是王府真个要造反,我兴许告个密什么的罢了。又或许,因我年纪小,能从我口里套出些什么话来。他的想法总归是那些,只是忘了一条,如今的大金国也是风雨飘摇的。他若将国家治理得好啦,人人服他,别人就算想篡位也没人搭理,他若做的不好,没人篡位,国家亡了,他这皇帝也做不下去的。” 撒哈林撇撇嘴,带着点不屑地道:"我看令尊比他好的也有限。他是不知死活,令尊是知道了,偏又心存侥幸,全不似谋国之人。哪怕争皇位,弄死了别人,也不是你就能上的!坏别人的事,阴谋可也,想到自己做一番事业,须得脚踏实地才是!"完颜康默然,完颜洪烈以为撒哈林不会教学生,却不知道撒哈林的长处是在挑刺。他旁观数朝之得失,早已人老成精。自己去做或许也做不好,针砭时弊却是犀利的。 两人口无遮掩惯了,旁听的唐括铉惊出一身汗来:“你们说话小心一点!”两人没一个听他的,完颜康贴心一点,安慰道:“没事,这里没旁人的,我都检查过了。”撒哈林还要嘲笑他:“你那点胆子,怎么不去告密?” 唐括铉被秒。 撒哈林见好就收,在中都数年,也知道这个徒弟不易,向完颜康转移了话题:“你在宫里过得很滋润嘛,打算老死宫中了?你是黄花闺女吗?”完颜康正在吃水果,听得此言,果肉卡在嗓子眼儿,一边咳嗽一边翻白眼儿。乌也从外面听了,奔进来给他捶背。 师门三人说话原是避开人的,这一番响动将殿内的宫女也惊动了,见状人人心疼得不行。这些女子藏于深宫,平素也不得见什么人,分配过来服侍完颜康,分外上心。好容易捶背喂水,将他的咳嗽给压了下来,又有小宫女捧来巾帕给他擦嘴擦手。 撒哈林看他这娇气模样,不由大摇其头:“娇惯坏啦!”完颜康对宫女们吐吐舌头,惹得她们娇笑连连。完颜康对撒哈林道:“您老也别催了,咱们明天就回家去。”撒哈林往宫女们脸上看了看,见她们面露失望之色,奸笑一声道:“是啊是啊,你再不回去,王妃该想了。” 回去路上,完颜康便说了西夏之事。撒哈林严肃地道:“如今王爷不在家,你可要小心着,别叫人记恨上了,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完颜康道:“我有数,此事必成的,我等着收他们的谢礼就是了。” 回到家里,却是包惜弱亲自在大厅里等他,见面便说:“康儿,为什么会有西夏的人送礼物来?我看这太贵重了,似乎有些不对。他们的使者还没有走。” 完颜康道:“妈,这事我知道的,回来就是为了这个事儿。”包惜弱道:“敌国的礼物,轻易收得的吗?”完颜康轻笑一声:“只怕这中都权贵,都要发一注财呢。”包惜弱严肃地说:“收人礼物就要为人办事,办好了不得好,办差了招埋怨。不是人人的东西都能收的!” 完颜康被训了,也不恼,笑道:“他要不送礼物,咱们还不好给他们说话呢。妈,回来我再跟你细说。”匆匆换了衣裳,去见这西夏使者。 西夏使者是个留须的中年人,身后跟着两个剽悍的青年人。撒哈林悄悄地对完颜康道:“这两个身负武功,还不弱。”完颜康一怔,旋即大悟:一品堂!我怎么忘了这个?! 西夏人是诚意送礼来的,赵王府一向是游说的重点,礼物是从来不会少的。待见到完颜康,心道:难怪金国皇帝会喜欢他了!他这模样倒与我所携的名马十分相宜。 他所携礼物甚是贵重,大块的蜜珀、两三尺的珊瑚、走盘珠、夜光杯……此外还有一匹极神骏的马。 完颜康见了,恍惚地脱口而口:“天马!” 这马通体淡金色,华贵异常。腿极长,线条流畅,鬃毛如月光一般披散下来,美得惊人。 来人微有得意,他奉国主李安全与罗太后之命往金国来请求册封,也是为了堵一堵国内反对者的口。不想金主并不答应。罗太后对此早有预料,派了数人携带大量珍宝随行,贿赂金国权贵,代为说项。 完颜康的惊讶也只在这一时,看过一眼便不再理,口里道:“国主真是下了本钱了,贵国太后怎么讲?” 使者见状,心道:这世子真不可小觑。一躬身,道:“太后为国家计,忍痛废掉爱子,实是为国为民。”完颜康道:“知道了。”使者不解地道:“世子?”完颜康道:“我也不管你们为的什么,这个忙我会帮。这马,我很喜欢。”使者大喜道:“这是敝国太后自西域得来的。”完颜康摆手道:“带回去吧。” 使者大惊:“世子这是何意?”完颜康道:“我虽然胡摔海打长大的,却也不是没见过东西的人。”使者小心地问:“不知世子喜欢什么?”完颜康只管笑嘻嘻地看着他。使者再三肯求,完颜康道:“我喜欢我们圣上别生我的气呀。”使者忙说:“法不责众。” 完颜康摇头道:“我才不上这个当呢,你且回去,我心里有数的。两国一向唇齿相依,怎么可以见外呢?”使者见他不肯收礼,怎么敢信他这个话?完颜康道:“你且回去,我自有说法。” 使者铩羽而归,中都不久便都知道世子拒绝了西夏的礼物——这马太招眼了。 完颜康再跑到宫里,什么也不做,就坐在金主脚边,眼巴巴地看着他。将金主看得生出愧疚之感:“有话就说。”完颜康摇头,依旧看着他。金主受不了了:“就这么舍不得?去,找皇后去,就说是我说的,补给你。”完颜康对他直眨眼,可怜巴巴的:“好马啊!好马啊!”金主哭笑不得:“罢罢罢,你就收了罢!” 完颜康道:“那,我可没帮西夏说话啊。”金主道:“他们活该。”完颜康道:“东西我可收了哟。”金主摆手道:“去吧去吧。”完颜康爬起来,拍拍走,走了两步,又回来了,愁苦道:“人叫我给赶走啦。”金主气道:“去内库。”完颜康道:“马。” 金主道:“……他们还会来的,哼!乱臣贼子,不得人心,怎么会不再来求我?” 夏使果然又来了,完颜康这回却不客气了,从容收了,道:“等消息。”自己却骑了马到宫里去,公子如玉,骏马似金,金主看了也呆住了,道:“这倒该收了。”蒲察皇后拍手道:“我正有一白狐裘,可妆扮忽都。”因赐白狐裘,令其穿上,更显俊美。阖宫都来围观。 金主也对完颜康放心了:收钱说情,总比与李安全惺惺相惜好。真是个孩子,就知道玩。 消息传出,夏使松了一口气。再往权贵人家送礼物,便没有人拒绝了。收礼的既多,为李安全说话的也便多了起来。再往赵王府酬谢,完颜康却说:“我不要你这些东西,除了那马在圣上那里挂上了号,旁的都还与你也无所谓。”夏使越发觉得他年纪虽小,所谋却大,不敢大意,忙问:“世子的意思是?” 完颜康从容提出了条件:他要西夏提供三千副铠甲、战马,且要一品堂的秘药悲酥清风。双方的交易交不落在纸面上。 使者心头一震,道:“悲酥清风倒还好办。余事外臣做不得主,须得报与国主太后。” 完颜康笑道:“他们会答应的。” 西夏人数次往返两国,大撒金钱,朝中为他们说项的人很多。渐渐不止丞相等人,无关人等也来说情。完颜康自己不说,悄悄地对太子道:“大哥要真想办成此事,便对圣上说,夏国之事,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这罗氏亲儿子尚且能废,内里必有隐情!让他们内乱好了。”太子以此游说金主。金主渐渐撑不住了,终于点头答应。 与此同时,西夏国主李安全最终讨价还价,给出了结果:两千战马、两千套连人带马的冷锻甲都可以兑现。夏使带来了悲酥清风的配方。 李安全自以得计:狗皇帝!你拖拖拉拉不肯下诏,现在你家宗室要造反,我怎么能不帮他一把?正好让他与我里应外合! 作者有话要说: 李安全篡位这件事情,发生在1206年。剧情需要,我给挪到这里来了。反正本文历史向是架空的伪史。下面许多事件发生的大顺序基本不动,时间间隔会有所调整。 西夏罗太后帮侄子废了儿子这事儿,是真的,而且是独子。 西夏,也流行打爆皇帝。好几个皇帝就是这么被打爆的!从元昊因为抢了儿媳妇当老婆被儿子砍掉鼻子死了开始(……) 李安全打爆了桓宗之后不久,自己又被别人打爆了。 西夏的女人相当彪悍的!最厉害的是梁太后,当年她囚禁了自己儿子秉常,北宋以此为契机五路伐夏,梁太后亲自上阵。这是真·率军上阵,然后就把北宋打爆了(……)北宋惨败因素是多方面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梁太后智商没有掉线。 她侄女小梁太后也是一脉相承,追着宋、辽打,最后是把辽国惹怒了,出手毒死的。 梁太后是汉人。 第19章 新主意 能够拿到悲酥清风,完全是意外之喜。完颜康几乎都要忘了这东西的存在了,他原本只是想敲诈李安全一笔装备而已。李安全这个人,他了解得也不透彻,完全是在碰运气。一笔生意做下来,他也将李安全的性格摸了个大概了——这货根本就没打算跟金国和平相处,否则不会答应这样一大笔的军需的! 完颜康自己抱着两张配方,派出撒哈林去接收这笔物资。撒哈林诧异道:“我去?”完颜康道:“当然啦。”撒哈林问道:“不跟王爷说一声?”完颜康道:“他还没有回来呢,当然要先弄来啦。” 撒哈林这才知道,这事儿是他悄悄办下来的。他与西夏使者一样,全都以为此事是完颜洪烈授意他办的,遥控指挥着他弄来些武备,好谋权篡位。以他的年纪来讲,能将此事办成,已是难得。不想居然是他自己的主意! 饶是胆大嘴贱,撒哈林也被吓了一跳:“你就自己办下这等杀头抄家的事来了?”完颜康嗤笑一声:“时不我待呀。”撒哈林道:“现在事情办成了,也不要跟王爷商议一下怎么收尾吗?你一个人做得来吗?你手里根本没有可用的人!” 撒哈林心里直骂娘,他以为自己已经够随心所欲招人骂的了,没想到完颜康是个大大的坑爹货!向关系不怎么好的敌国国君索取贿赂说情,已是大大的不妥,直接要了铠甲等物,问十个人,十个人都会告诉你,这是要谋反了。十三岁就敢做这种事,真是个祸害! 万没想到自己还有苦口婆心的一天,撒哈林耐心劝导着:“就算大金国造反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也不能这么乱搞一气啊!你师父知道会吓死的,他那个胆子!”造反不是什么大事,找死就是了。撒哈林也看不上现在这个皇帝,完全不能给大家带来希望,变一变,也好。 完颜康笑道:“您的意思,告诉我爹,让他派人接手这些东西?他连这些东西都没搞来呢,送到他手上,他也用不好。”这么理直气壮地无视了完颜洪烈,让撒哈林又是一阵无语,稳了下精神,撒哈林道:“你手上没人。” 叹了一口气,完颜康无奈地道:“是啊,所以才要劳动您老人家,好生将东西接了,藏起来。”撒哈林道:“那还得跟王爷说一声,虽然王爷这个办事也有不到的地方,起码比你这个稳。这么多的东西,你手里又没地方藏。” 完颜康追问道:“真的不行?”撒哈林果断地道:“当然不行!”完颜康无奈,打怀里取出一封信来,递给他道:“那您老拿着这个,去寻我爹吧。他要派人跟着你去,你可要看好了,看人堪不堪用。”撒哈林大怒:“好小子,试探我呢?”完颜康笑道:“怎么会?我这里只有您老一个靠得住的人了,去与我爹那里的人周旋,不得小心一点吗?”撒哈林不大痛快地道:“你们家人互相怀疑的毛病,真是改不了了!” 等了一阵,不见完颜康呛回来,撒哈林诧异地望去,见他犹带一点稚气的脸上挂着苦笑:“我从来没疑心过我爹会对我不好,您也说了,他有时候做事也就比圣上好那么一些而已。他还在醉心着《武穆遗书》,若是一本兵书就能让大金国起死回生,则良将美材也就太不值钱了。有什么东西,我真不敢贸然交到他的手上。” 撒哈林的怒气散了,心里升起了对他的无限同情:“王爷也是个怪人,一时聪明得要命,一时又……”当着人家儿子的面不好过份攻击他父亲,撒哈林及时住口。 待撒哈林走后,完颜康才开始研究西夏人送来的悲酥清风配方。一看之下,不由捶桌!西夏人送来的两张配方,一张是无色无臭闻之战力清零的毒药,一张是解药。西夏人“厚道”地还送了不少样品,但是没有用。配料难搞!完颜康愁得直转圈儿:“我就知道,他们答应得这般痛快必有蹊跷!若是悲酥清风易得,西夏不早就无敌于天下了?还拿来对付什么江湖人,直接拿来对会敌军不就得啦?” 好在他对医药还算有研究,仔细看了配方,思索着能不能改进配方——反正现在他也没有别的事情。埋头到了研究里,考虑将几味西夏特产的药物毒物如何替换成易寻的材料。只可惜时日尚短,改制出来的简化版悲酥清风药效时间变短,药力也没有原版的强。不过,现在是够用的了。揣着原版的悲酥清风,完颜康对江湖人的忧虑降了八档。 待要再设法增强简化版的效力的时候,宫里又有一件喜事:金主将多保真封为燕国公主,下嫁给徒单丞相的孙子。完颜康与包惜弱也要准备了礼物相赠,包惜弱这回办事很利索,飞快将礼单准备好了,对完颜康道:“咱收了西夏不少礼物,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如结些善缘。”完颜康笑道:“这是当然啦。”一股脑儿将西夏送的许多礼物统统打包送到了宫里。 包惜弱道:“哎呀,你这样胡乱弄可不好,人家是成亲,要送应景的。”完颜康道:“反正我小,就胡闹。我姐姐要出门子了,必要多给东西傍身。”包惜弱一叹,由着他去了,又给他包了一帕子物什:“到了宫里,手也不要空着。” 完颜康到了宫里,广散钱财,宫女、宦官、侍卫乃至妃嫔、公主等都开心不已。原就看他不讨厌,此时更是喜欢他。唯一不开心的,乃是准新娘。见了完颜康,便是一脸委屈地将头扎到在肩窝里,哽咽着道:“忽都。” 完颜康有些不解,将她扶了起来,道:“阿姐这是怎么了?又不是远嫁,想大家伙儿了,或叫我们,或自己到各处去,很方便的。”出嫁的公主,又是嫁到大臣家里的,其实比养在深宫要自在得多。 多保真哭道:“我才不要嫁给那个人。” 完颜康大吃一惊:“为什么呢?你有什么打算的?”听多保真不愿意,他心里就活泛开了。这事儿不太好办的,要是还没决定之前,还有转圜的余地,现在一个公主、一个是丞相家的孙子,这婚事怎么能随便黄?除非一个死了,或者犯罪之类的。徒单丞相家风还不错,他的孙子完颜康也见过几回,中规中矩一个男子。挑不出毛病来。此事有些棘手。 不等多保真再说话,却是蒲察皇后来了,见了他便道:“忽都来啦?你可真疼你的姐姐们,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哥哥呢。”笑着拉他去自己宫里说话,却将多保真关着不许出来。 完颜康觉得不对味儿,试探地道:“娘娘,阿姐这里有什么事儿?她不愿意出嫁吗?”蒲察皇后道:“女孩子都这样,离了娘家会心慌的。”完颜康道:“公主何至于此?娘娘莫要哄我。” 蒲察皇后心里发愁,这驸马她是看好的,四平八稳,女儿却嫌他拘泥。居然有了抗婚的意思! 完颜康道:“阿姐不愿意,强拉到一起有什么意思?驸马尚主,若不得公主喜欢,日子也不好过。本是一件好事,要是做成不好的了,岂不违背了本意?娘娘,您再想一想好不好?”蒲察氏道:“旨意已下,有什么办法?就算是错了,也得好好过下去。”心头忽地一顿:我说怎么回事呢?还有你这个小东西在里面! 比起这个时代贵族男子,完颜康天性里就带那么一股对女性的理解与爱护,无需刻意,日常行动里自然而然就带了出来。宫里的女人们宠着他,他也宠着宫里的女人们。这一点在公主们的身上表现得尤其明显。不但护着,还时不时要撺掇着她们。蒲察皇后被他维护时,心里暖得紧,遇到他护着抗婚的女儿,心情便不似往日了——不能妨碍大局。 蒲察皇后罕见地强硬了起来:“她既生为公主,有些事情就是她逃不开的!你也是,你是王子,以后要做贤王的,长辈宠爱你们,你们也该有所回报。”顺势给完颜康上了一堂思想课。完颜康黯然。 蒲察皇后还是不放心的,就怕这姐弟俩再闹出什么夭蛾子来。她心里对完颜康也是颇为爱护,心道:早早将燕国发嫁了,她有了丈夫自然就老实了。忽都以后前程是不同的,宠爱可以,再惯纵了可不好。他母亲又不顶事,少不得我来操这个心。 转头便劝金主:“忽都也长大了,总这般娇养着不知祖宗创业之艰难,或偶有不如意,偏激起来,岂不可惜?不如派他去会宁祭祖?海陵庶人虽然迁过陵,可原陵还在,让他去见识一下。就算六弟回来,咱们也不算对他儿子不好。”留他下来,姐弟俩再做下点什么出格的事情,那可就不好交代了。 金主道:“也好。”心里想的却是,忽都也长大了,已经能骑马了,我派人跟着他去,让他见识一下军威。他性情好动,不怕事儿,男孩子长大了,岂能不爱武事?他回来只要露出一丁点儿喜欢,我就帮他从老六手里收回些人马来! 完颜康被蒲察皇后教育了一回,没精打采地回到了府里。遇着撒哈林回来了,告诉他:“办妥了,东西也藏好了,只是马难办,只好冒名先放到某马场里。”将藏的地点告诉他,给了他一枚印信日后提取时用,且说完颜洪烈十分欣喜之类,转交了完颜洪烈的书信。又问他下面要怎么办。 完颜康叹道:“只能等啦。” 撒哈林道:“你可要快着些了。如今猛安实在是不堪用了!我今番出去一看,啧啧!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也就好哄哄那些自欺欺人的家伙罢了。你就算拿了骏马铠甲与他们,他们也是稀烂。样子好看有什么用?宁愿丑点。蒙古诸部互相攻伐,便于控制,今渐渐一统,大金,嘿嘿,中都不远便是草原啦。卧榻之侧有虎狼,还不警觉,嘿,蠢成这样,我也服气啦。” 完颜康道:“未必是蠢,国内也是乱七八糟,啃不下硬骨头啦。” 撒哈林道:“大金国要是亡了,你可没法自在的。想想当初宋亡了的时候,王公贵族哪里有个好字可言?” 完颜康道:“您怎知我没有想法的呢?” 撒哈林大奇:“你有什么办法能挽危救亡?我看这大金国是不行了的。” “不破不立,”完颜康冷静地道,“我要想个法子,去上京会宁。那里的人,冰天雪地里生活,或许还有可取之处。” 撒哈林沉默片刻,道:“上京路的人又招谁惹谁了?每次好事总轮不到他们,遇到送命的事情,又想到他们了。当年海陵王迁都,整个会宁城的宫室都毁了,想过我们心里是什么滋味吗?” 完颜康将印信收了起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说没有好事,也不尽然,立国之后对猛安谋克比别人好多了,怎会没有好处?” 撒哈林一指点点桌子,道:“也罢,不用别的办法了,就说我快死了,想回会宁。你要满足我这个心愿,陪我去。” 完颜康道:“别咒自己。对了,还有一件事情……”说起多保真的事儿来,问撒哈林可有开解之策。撒哈林道:“你心里不是很明白的吗?除非她不做公主了。又或者是圣上发昏了。不然结怨偶也得结!” 两人正商议着,宫里却传出旨意来,命完颜康去会宁祭祖。 两人面面相觑:这么巧? 第20章 拜长者 前往会宁是完颜康比较明确的事情之一,金国不单是满身漏洞这么简单,最让人无力的是它还在继续作死。仔细研究了当时的形势,完颜康认为,只有另寻一块地方作为根据地,重新发展了。 摊开地图,不需要太仔细的分析,就能发现最适合的地方有两处:一是陕西一带,一是东北一带。五千年的历史里,几乎所有的统一战争都是自西向东、由北而南而后大功告成的。唯二的例外,一是元末、一是民国。这类事件的比例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甚至,现在放眼去看蒙古,不需要多高的智商,就能够看出来,他们也会从西、北两面并吞中原。这背后的要素很多,凝结出来就是那么一个结果:西或者北,更容易。 对于完颜康来说,西边的性价比不如北边。西边的压力大,蒙古、西夏,甚至南宋都时不时往那边瞥两眼,相较之下,北边的压力还是比较单纯的。再有一条,全真教也在陕西啊!总不能拿着悲酥清风去抓一窝道士吧? 经略东北,方是上策。而且当地气候在这时候算是恶劣的,在那种环境下长期生活的人,总比旁的地方更彪悍一些。完颜康目前限于自身条件(年纪不大,没有领实际的职务),是不敢妄想登高一呼的,他想先去实地看一看,再制定应对之策。 天意巧合,金主竟让他去会宁祭祖,完颜康被这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给砸得头昏眼花的:“为什么呢?我还年幼。纵圣上不能亲行,还有太子,还有皇子,再不济还有诸位伯父呢。” 宫使只管宣旨,笑吟吟地道:“世子只管接旨,这是好事儿,圣上和娘娘疼您呢。”奉命祭祖,多么荣耀的事情,除了冷,再没什么好挑剔的了。完颜康心里却不太平:为什么还要扯上皇后呢?会是因为燕国的婚事么? 满腹心事地领了旨,乌也端了一盘子金银过来。他今年十五岁,身材日渐魁梧,越长越像个铁塔,礼貌却很周全。宫使收了金银,眉眼也开了,笑对完颜康道:“小王爷路上小心。小人再多一句嘴,圣上很重视这次的事情,给您派了两位副使。”完颜康便问两位都是谁,宫使痛快地出卖了消息:一个是驸马都尉仆散安贞,一个是宗室完颜承麟。 仆散安贞家族三世为将、两代尚主,他本人娶了先帝的妹妹,算起来是今上的姑父,完颜康的爷爷辈。只此一尊大神压阵,便谁也挑不出毛病来了。完颜康更是看重他的本事——完颜洪烈谋划这么多年,阴谋城府可以完爆今上,行军布阵的本事却是有限。仆散安贞则不同,他所拥有的,正是完颜康所缺乏的。哪怕不站到自己这一边,一路上如果能够学到一些实用的本事,也是赚了。 完颜康想了一下,先去宫里见金主。金主万没想到他回来谢恩,自己勉励的话还没讲,他就砸下来一句:“阿姐要出嫁,不能叫她不快活。”金主茫然:“我精挑细选的驸马,怎么会不好?你小孩子不要管太多啦,等你娶妻的时候,你就知道啦,这样的安排,才是真的疼她。你要出远门回去好生安慰你的母亲!”果断将他打发走了。 此时包惜弱比先前开朗许多,虽则温婉依旧,已能理些事情。听说儿子要出远门,除却担心天冷之外,并没有恋恋不舍要哭不哭的表情了,问谁跟着,知道有撒哈林,还命给撒哈林也置一身行装来。 检点行李,包惜弱叹道:“有娘娘这件狐裘,咱们准备的都不必再用啦。” 完颜康笑道:“还是都带上吧,再好的衣裳,也不能时刻都穿着。”包惜弱听了,欢喜答道:“好。你出城的时候,还是穿皇后这一件吧。路上……唉,我竟忘了这件事情。自从你长大,身边就没有乳母丫头啦,出这样的远门小厮们总不如丫环细心,我将小翠给你,好不好?” 小翠是包惜弱的侍女,是个细心周到的姑娘。完颜康却想,这丫头是中都人氏,这辈子也没有出过远门儿,也不知道能不能顶用,真个要用女仆伺候起居,还不如到了会宁再寻人呢,当下推辞道:“我是去办差的,并不是去游玩,怎么能带女仆呢?”包惜弱还在担心,完颜康道:“乌也和特斯哈是会宁人,到会宁去,他们两个更妥当。” 包惜弱拗不过他,只得随他,又将乌也与特斯哈两个叫过来,耳提面命:“小王爷独个儿出门,你们两个是陪着他长大的,万要上心。他的一应用具,你们都盯着……”絮絮地说了许多,赏了二人银两绸缎。继而命人给撒哈林备了厚礼,又置酒,请他千万看顾完颜康。 撒哈林纳闷极了:王妃这是怎么了?变化可真大。完颜康见她吩咐事情明晰,甚是欢喜。笑着对她说:“妈,不用担心,不独我一个人,还有人陪着我呢。”包惜弱忙问是谁,又问要不要准备什么礼物一类。完颜康笑道:“都是可靠的人。” 包惜弱往日不甚理事,对仆散安贞与完颜承麟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两个人,也点评不出什么来,只说:“那你一路上多听听他们的。”完颜康笑道:“成。”包惜弱想了一下,道:“他们为人如何我也不知道,不过驸马辈份总比你高,另一个比你年长罢?你爹不在家,你又年幼,虽是正使,也不要张扬,不如先去拜会他们。” 完颜康道:“我正有此意。”遂打点礼物,往二人家里去。 仆散安贞已有些年纪了,遇事沉稳,他对赵王父子的评价并不很高。完颜洪烈在他看来,是比今上资质略高一些,但也有限,娶妻的时候也闹得很不像样子。完颜康更是年幼,只知道宫中宠爱他,卖相十分好,打小就讨人喜欢,学习也比较努力,其他的就看不出来了——一直被娇养在宫里府里的,能看出个鬼来!如果是太平盛世,哪家有这样一个孩子,那是要围观一下的。放到风雨飘摇的大金国,又勾起仆散安贞的愁肠来了:能不能来几个靠谱点的操劳国事? 直到完颜康亲自登门,仆散安贞对他的评价才高了那么一点: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能放下架子,倒是难得。有了这点好感打底,完颜康再执礼以待,仆散安贞就觉得他诚恳。看他昂首挺胸,便是朝气蓬勃而非傲慢无知。 完颜康也会讨巧,说完:“此行全仗老翁。那有什么要我准备的吗?什么随从啊,侍卫什么的,我从没自己张罗过出远门的事儿……”将仆散安贞勾到了出行准备上,渐渐问到了兵马之类。 仆散安贞厚道谨慎,隐讳地道:“这个……路上世子一看便知,唔,不要焦急、不要生怒。”完颜康道:“会让我生气?”仆散安贞叹道:“这个要看世子了。” 完颜康见再问不出再多的来了,也不追问,就问:“我要如何做呢?” 仆散安贞道:“此番护卫仪仗等臣都会准备好,世子只准备好自己的行装即可。路上我与世子分说,可好?”完颜康道:“好。我自带多少人为宜?”仆散安贞有心试探他一下,对他分说了些基本的准备事项,想看他做事如何。 完颜康记下了,又重复了一遍,并无疏漏。仆散安贞见他用心,再给他加了一项分数,又额外多嘱咐了一句:“万不可纸上谈兵,吩咐下去就完事。” 完颜康道:“我是新丁,诸事不懂,纵有人代劳,头一回也会自己亲自做一遍。哪怕以后小事不用我自己操心,也不致被下面的人蒙骗了,是也不是?” 仆散安贞笑道:“是极。”又加一项分数。 完颜康却又不再问别的,转了个话题,说起燕国公主的婚事来,求问公主婚后生活,与驸马相处之类:“会不会不太方便啊?”仆散安贞笑问:“世子是担心公主过得不顺心?世上哪有受委屈的公主?”完颜康立即接口道:“那便好!”声音很响,旋即改口,“那个,也不好让驸马多受委屈的。” 仆散安贞大笑:“世子是个好弟弟。” 完颜康摸摸鼻子,有点落荒而逃:“我便回去准备了。”仆散安贞亲自携了他的手,将他送到门外,殷殷嘱咐。 离开仆散安贞家,完颜康又往完颜承麟家里去。完颜承麟的府邸就差了些,却也不缺仆妇侍候。投了名刺,完颜承麟夫妇亲自相迎。 完颜承麟二十余岁年纪,身形魁伟,唇上微髭,坐如钟立如松,当得起赳赳男儿四个字。完颜康所见诸人里,无一似他这般,不由心道:我师父、仆散驸马诸人都带一点愁眉苦脸的,不似他这般坚定,若我是皇帝,也要信重于他。完颜康口内称“兄”,命人奉上礼物与他。又见了他的儿子——将满周岁的一个小男孩儿,还不大会说话,养得却是白白胖胖的,一般奶香味儿。完颜康忍不住抱抱他,还嗅了嗅:“真可爱。” 完颜承麟夫妇见他礼物丰富,又有礼貌,都颇欢喜。夫人笑道:“常听官人讲世子颇得圣心,今天一看,人要不喜欢世子,才是没天理了。”完颜康亦笑:“哎呀,旁人夸我,爹妈总教我要谦逊,旁人夸我,我倒要贬自己。今天趁他们不在眼前,嫂子这么夸我,我就受领啦。我偷着乐,不告诉他们。”将夫人说得笑不可遏:“我去置些酒菜,你们慢慢聊。” 两人先前打过照面,却不曾这般亲近。一时酒菜摆上,完颜承麟便问完颜康此行有计较,准备了什么之类。完颜康如实说了,完颜承麟道:“有驸马提点,果然是万无一失了。”完颜康道:“若还有什么不妥的,大哥只管说。”完颜承麟道:“再没有啦,咱们这趟差,固然是光彩,实惠却是藏在下面的,跟老驸马学一些本事,可是终身受用的。” 完颜康笑道:“只怕我笨。”完颜承麟道:“世子要笨,世上还有聪明人吗?”完颜康道:“我笨的时候也是笨得紧的,有些事儿总是学不会。”完颜承麟颇觉奇怪:“怎么会?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他可聪明得紧,说笨蛋能讨这么多人喜欢,你觉得我会信吗? 完颜康因说武功等事,完颜承麟道:“那有什么要紧的,战阵兵法,可不在乎这些个的。”两人说得投机,放下筷子,到院里试了一回武艺,打得一身是汗,彼此也亲近不少。 不几日,启程的日子便到了。三人齐聚,仆散安贞与完颜承麟都不由去关心一下完颜康,两人一对眼,都有些感慨:这世子真是会讨人喜欢,看不过几日驸马/呼敦就对他关心了起来。 完颜康一无所觉,招呼两人上路。 第21章 小菜鸟 再次往会宁去,完颜康的感觉与上一次大为不同。上一回是与完颜洪烈同去,一路上全有完颜洪烈张罗,什么心也不用费,看到的满眼花团锦簇、风光无限。这一回,虽然有仆散安贞指点、完颜承麟襄助,作为正使,他还是发现了许多问题。 头一个就是撒哈林之前说的,猛安人的银样镴枪头。这腐化堕落的程度,直追八旗子弟!完颜康终于读懂了仆散安贞说的“不要生气”是什么意思了,再度上演了目瞪口呆.JPG. 承平日久,军队战斗力下降,这是完颜康早就有的心理准备了,但是没有想到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是颇威武雄壮的,衣甲鲜明,刀枪耀眼,连马都显得肥壮有力。作为一个根本没有接触过军队的人,完颜康这个时候感觉还是挺不错的。他如今一切确是“纸上谈兵”,不止是指挥作战,还包括评估士卒的战斗力。 完颜康的军事水平,如同他的造反能力一样,理论素养是一等一的,或许当世许多大将读过的兵书加起来都没有他多,然而他的实践经验——零!此时的完颜康,对于造反和行军,都没有什么直观的体会。 出中都第二日,完颜康便想:独立出行,这是一个好机会。 他表现得很积极,绕着队伍转了好大一圈,个人感觉还是比较满意的。以前也曾风闻过“如今女真人并不如开国时彪悍”这样的说法,现在一看,还是人肥马壮——这样的兵打个一般的仗,比如策应一下应该还行。 抱着这样乐观的态度,完颜康开心地邀请随行的官兵与他比试武艺,这是他能想出来的与官兵拉近关系的一个比较靠谱的方法。无论是史籍记载,还是完颜康自己的计划,这个办法都不能算是土气。他还有年龄的优势,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喜欢与人较量武艺,太正常不过了。 几场比试下来,他完胜。 这就不太对了。 撒哈林冷眼看着,嘲讽道:“别白费功夫了,没用的,他们就这本事。你再弄,他们脸上不好看,当心弄巧成拙。”完颜康不信邪,却又知道撒哈林从不无的放矢。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悬赏百金,但求一败。重赏之下,也只求了两个与他平手的人,一个是军官,另一个却只是个小卒。完颜康知道,自己习武占了优势,然则以他的年纪,居然打遍军中无敌手?怎么看也不太对。 因为赢了比武,完颜康又被撒哈林一通嘲笑:“谁能打谁不能打都看不出来,你还是不要带兵了。” 完颜康顾不上跟他斗气,向他请教。撒哈林嘲讽力强大,对完颜康倒是不藏私:“看他的样子。你见过打架的时候昂首挺胸的吗?都是弓着腰背蓄力待发的。上手试过吗?那肉都是松的。再看他们听号令时的行动,拖拖拉拉。还有,你每日起得太早了,他们心里很不愿意陪你早起。” 完颜康稍加思索,便去寻仆散安贞与完颜承麟,气愤地道:“人人都让着我,还有什么意思?”仆散安贞一捋须,与完颜承麟脸上都现出一丝尴尬的颜色来。完颜康这些时日的举动,他们都看在眼里,心里也不是没有嘀咕的:这是要干什么? 完颜康有一个惯会有手段的爹,人们当面背后夸着“贤王”,对完颜洪烈的心机也不是没有认识的。现在见完颜康这样,便以为他也有什么诡计。等他跑过来抱怨,两人又失笑:毕竟年轻呀。 笑完又有些尴尬。仆散安贞干咳一声,干巴巴地解释道:“他们,就这个本事啦。” 完颜康目瞪口呆.JPG. 犹豫着向仆散安贞确认:“不至于吧?我学的武艺虽然也算高明,却不是顶尖,我才练了几年呢?怎么会?” 仆散安贞对他印象不错,且此事又不是什么秘密,索性说开了:“如今的猛安,不比当年啦。世子不要以为这是一句客套话,又或者是泛泛之谈。”完颜康还是不信,问道:“我也听说过一些,想来没上过战阵的兵,比见过血的,总是差着一些,可为何会差了这么多?” 完颜承麟咳嗽一声,完颜康倏地转头,目光灼灼。完颜承麟不好意思了,勉强说了一句:“这又岂是见没见过血的区别呢?” 话既说开,两人也不再多作隐瞒,你一言、我一语,都告诉了完颜康。 自打有了大金国,吞辽灭宋,占据了不少肥美之地,作为征服者,女真人理所当然地享受了起来。谁的军功多,谁的特权就大,谁圈占的地盘就多。这也就意味着,他的家族所占有、享用的资源就多,养出纨绔子弟的概率被提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完颜康道:“我听说的可不是这样的,不是才打赢了宋国吗?宋国有那么弱吗?真那么弱,早就被打死啦。”这也是他判断金国兵力的一个依据。简单地说弱或者强,未免太过粗暴,弱里也有等级、强里也有等级的,不是吗? 仆散安贞苦笑道:“那不全是猛安人在打呀。” “什么?”完颜康再次惊呆了,“还有什么?” 完颜承麟看他是真的对这些不懂,接过话头来给他讲课。完颜康说完颜洪烈对兵事一窍不通,他自己在别人眼里又何尝不是如此? 完颜承麟与仆散安贞你一言、我一语,给他补了一回课,完颜康这才闹明白,现在金国的主力,可不是开国时的猛安谋克了。凡有征战,还要抽取汉人充作兵丁,此外还有一些少数民族的兵源,比如契丹人。契丹人虽然战败,还是有部分兵马成建制地保留了下来,比如乣军。契丹的乣军战斗力很不错,女真人也不能轻视。在大部分人或往西辽,或是战死等等之后,还有部分乣军并入了金国。 打仗的时候,汉兵和契丹兵的战斗力,现在比女真兵还要强那么一些。此外,女真兵里还保持有战斗力的,倒是与完颜康判断得没有太大差别——在东北,条件恶劣的地方,一群没有南迁的女真人,你可以叫他们生女真。 完颜康有点绝望:国家都盯上的资源,这个墙角想挖有点困难啊。再看身边这两位,一脸的忧国忧民,仆散安贞是欣慰的:“世子如此关心国事,是国家之福呀!”完颜承麟也说:“世子当努力,为国分忧。” 完颜康快要哭了:【我是来造反的啊!手里铠甲有了、战马有了,现在告诉我找不到人,人干事?】不反就要死得惨,完颜康很快收拾了情绪,心道:果然还是需要出来一趟的,否则闭门造车,怎么能够成功呢?生女真拉拢不易,然而事在人为,无论如何,这一趟过去,刷一点好感度总比没有存在感强得多。 转而对仆散安贞虚心请教。在他拉下脸来的时候,仆散安贞心里也是咯噔一下,担心他失了勇气,就此沉沦,不想他又斗志昂扬了起来。解答起他的问题来更加尽心。 经过他的解释,完颜康知道了,契丹人曾经“叛乱”过。经过完颜康的分析可知,契丹人降得未必真心实意,女真人待契丹人更是防范,双方都少了那一些诚意,女真人想要消化掉契丹人,对契丹人又不是一视同仁,契丹人心理落差也有那么一点大,于是乎反了。虽然被镇压,这火苗到底是埋下了。金国对于乣军,也是且用且防范的。再有汉人,人口太多,也不可能消化得了,利用,给予官职,却又防着汉人爬得太高了掌大权。 仆散安贞解释完了,自己也有些灰心,安慰完颜康道:“事情也没有坏到无可救药,世子宜自努力。” 完颜康心道,那就是彻底玩完了,皇帝根本看不清局势,还那儿跟李安全置气呢,好容易有个贤王,搁那儿一心造反。算了,我还是也反了吧。 打起精神,向仆散安贞请教行军布阵的办法:“带着这样的兵马,要怎么打仗才能赢呢?看起来很危险啊。” 这是仆散安贞的强项了,便以本次行军为例,给他讲解,信手拈来,毫不费力。他讲的好些个与兵书上有验证,又有许多与兵书上全不一样。 完颜康好奇问他这是为什么,仆散安贞有一个好学的学生,也乐得多讲一些:“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世子难道忘了,咱们的兵马成色杂乱?”各族人都有,不同的成份之间,其装备是不一样的。真个调动的时候,如果忽略了这种差别,行伍就容易拉开层次,为人所乘。 除此而外,仆散安贞又教他行军传令的法门:“命令须短浅易懂,军汉们目不识丁,你文绉绉下一大堆的命令,他们听不懂,岂不误事?又或者临阵交接之时,命令尚未下完,敌军又掩杀而至,便是自寻死路了。” 完颜康一一记下了,又听仆散安贞讲什么行军布阵之道。他对布阵很有些不解:“这不是等着别人来打吗?并不灵活。”仆散安贞笑道:“错错错,岂是摆设?关键是变。凡阵必有变,不变的,就是没用的阵。这与号令是一个道理的。战场之上瞬间万变,怎么会给你详尽规划某队如何变的时间?事先排演好了,出某旗号,某队便是如何变化,岂不快捷?比如包围敌人,左翼左抄、右翼右抄、中军押上。这分作三股,便是最简单的阵了。省得临阵再分兵三路。” 一路上,完颜康只觉得学会的实用技巧比先前十年学会的都多。只恨在赶路,根本没有机会操练。如是月余,便到了会宁。 会宁正在下大雪,到了之后完颜康依照这一路所学,下令安营扎寨,又巡视营地,也是似模似样。 当地官员接了,完颜康还记得会宁府一个姓徒单的留守,是他当年到会宁时见过的。笑用女真话问他:“数年不见,老翁可好?”留守万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颇为感动:“蒙世子垂问,一向很好。”完颜承麟大为诧异,暗道,世子倒是个细心的人,这一点与赵王可真像。 祭陵之事自有官员张罗,完颜康只消穿着大礼服,照着礼仪走一遍即是。事情办完,完颜康很想多留些时日,再往北走一走,多考查一点,便说昔年也来过会宁,很想再多走走看看。 仆散安贞道:“这倒还罢了,世子出来一趟,难道不要往中都去捎些礼物吗?不如再停留数日,将礼物备齐再走。” 此举正合完颜康的心意,暗道,眼下一时无法招兵买马,留下点印象也是好的。笑道:“我自去捉些野物来!”向完颜承麟发出挑战,要看谁个猎得多。完颜承麟有心陪他玩耍,含笑应了。 完颜康摒弃护卫不用,只征些本地土著。他一路学了些行军宿营的法门,战阵的门道还不清楚。本地土著打猎是一把好手,也有些配合,令行禁止上却差了不少。完颜承麟见了,笑问:“如何?” 完颜康赌气道:“你等着!” 完颜承麟又一鞭马:“好!我那儿可见着狼了,你这里只有山鸡兔子,可要小心了。你的人马还有些生疏,遇到猛兽,千万小心。” 完颜康眼看着他带队前奔,自己这边一通鬼叫,队形散漫。不得已,完颜康“身先士卒”,纵马上前为他们开路,带起他们的士气来,猎了些野鸡野兔之类。他常年骑射,箭法倒是极准,也往城外打过猎,射这些倒是箭无虚发。 众人见他年幼却箭法高明,都喝起彩来,渐渐服他。完颜康这才渐能指使得动他们,依旧有些吃力。众人非不愿听他的,而是习惯了各行其事,有时又听不懂他的号令。完颜康讲的也是女真话,众人听了总要慢半拍才能想明白。 一日下来,完颜康这一队却是输了,众人心中惴惴,恐他生气。完颜康先不训斥他们,与完颜承麟约了明日再比:“明天再来。”完颜承麟道:“你这般年纪,一日内能驱使这些人,已是不易。他们毕竟不是训练过的士卒,明日再比,也不过如此。” 完颜康道:“明日比过便见分晓。” 仆散安贞自以辈份高、年纪大,不预其中。但见完颜康气鼓了脸,也觉得有趣,顺手指点了他几句:“你才征的人,武艺都是不错的,错在你。领了生人,要先整号令、分派队伍,使他们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完颜康所领的,乃是乌也与特斯哈二人出身之部落猎人,彼此陌生,仆散安贞一眼便看出不妥来。手把手地教他如何领兵,如何训练简单的战阵。完颜康依他指点,一一纠正,过不几日,便渐有了点模样。 天冷无事,又没什么熟人吃酒。仆散安贞见他学得快,心情也好。索性多教他一点:“慈不掌兵,小王爷总想着样样周全,这样是不行的。样样周全,便是样样不齐全。没有不打士卒军棍的将军,也没有手下不死人的元帅。心软不是件好事。心一软,想护得人人性命,便是要让大家伙儿一块儿去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完颜康愈发虚心,连完颜承麟也跟着学了好些实用的经验。 会宁周边渐不够他们两个折腾了,队伍越行越远,完颜康也见识了不少上京路猛安人,于各处战力有了一个粗疏的评估。 过不数日,仆散安贞又提醒完颜康:“世子冲杀在前,能够振奋士气,也要记得,眼下是行猎,猎物打死便死了,剥皮吃肉,骨头泡酒。打不死的,圈养起来,还是剥皮吃肉。翌日到了战场上,你面对的就是人!人与猎物,是不一样的。人心难测呀。”说着,又唏嘘了起来。 完颜康这一回悟得很快,问道:“您说的是征伐之事?” 仆散安贞却不再说话了。 完颜康对完颜承麟吐吐舌头,两人又比试起来。 完颜康渐渐于指挥这事得心应手,礼物也堆积得差不多了,仆散安贞便劝他早回中都。完颜康思忖着再留也是无益,欣然同意。仆散安贞先派斥侯去探路、往沿途驻扎地通报,不想斥侯回来却说:“雪下得太大,道儿不好走,怕要耽误了。” 仆散安贞下令清雪开路,起初,完颜康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直到新的情报送上案头:沿途有游骑路过。仆攻安贞与完颜承麟的表情,瞬间严肃了起来。 第22章 背锅侠 作为一个新手菜鸟,这些日子以来完颜康充份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庆幸自己得了这么一个机会,能够与仆散安贞这样有经验的老将有了直接的接触,并且得到了他的指点。 若是之前,他会毫不犹豫地发表意见,到得此时,到慎重了起来,先是询问二人:“这个,会有什么麻烦么?又或者……有什么原因?” 仆散安贞与完颜承麟一看到他,脸上更愁了。犹豫了一下,还是由仆散安贞作了个说明:“这游骑不大对。世子在中都,大概是没有听说过的。”完颜康奇道:“我常伴圣上左右,知道的事儿也不少了,若是大事,总会知晓的,没听到的,想来不会太严重吧?” 仆散安贞苦笑道:“世子聪明,照常理推测,事情总是瞒不过你的。可这事若是不按常理来了呢?比如圣上不想叫人知道。” 完颜康讪讪地道:“大概是我年纪小,还要读书求学,圣上这才……” 仆散安贞道:“老臣可不是这个意思。老臣的意思是,圣上并不想让人知道这些事儿,并不是针对世子你一个人。知道的人多了,议论的就多,容易生出事端来。” 完颜康扶了扶下巴:“什么……什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大哥?”是像我想的那样吗?我那便宜大伯是个游骑侠? 完颜承麟道:“先前我们说过的,世子还记得契丹人和蒙古人么?” “是他们?” 完颜承麟道:“是。蒙古人心里对大金国记恨得很,这个世子已经知道啦,他们降服可不是心服,心里记着仇呢。契丹人里,想造反的就更多啦——他们已经反过一回了。”仆散安贞续道:“最头疼是他们还勾结到一起了。蒙古人又收留对大金国不满的契丹乣军逃兵,专一骚扰边境。” 完颜康鸭子听雷一样,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描绘出了一幅大厦将倾的图卷。这……究竟是美妙还是不美妙呢?完颜康也说不好。若是金国固若金汤,他也反不起来。眼下千疮百孔的,谁都是敌人,也很难啊! 【又要改计划了T T】完颜康心里哀嚎不已。他原本的计划里,是有重视东北的选项,可是真的没有想到东北还能有这么多的隐患,并且隐患开始爆发了。还好现在还没大爆,估计大爆了,皇帝也不敢就这么把他给扔过来。 饶是如此,仆散安贞和完颜承麟还是不放心,怕他少年心性,想去建功立业之类的。两人给他讲述东北的事情,并不是为了给他补课这么简单好心,目的只有一个:你看这么危险,你就老实呆着吧,千万别出去。这样的事情,就交给我们来处理好了。 完颜康不客气地道:“你们是我长辈,我又支使不动这些老爷兵,还能怎样?这一路我还不知道么?领兵的事儿,我是一窍不通的。我不给你们添乱就是了。” 他脸上犹带一点婴儿肥,发脾气的时候,有点圆嘟嘟的脸颊很好地冲淡了骄横的气息,让生气也可爱了起来,很像是一个在怄气的小朋友。仆散安贞高他两辈,见状也是莞尔:“生我的气没关系,世子很得明白就好。”心里对他的评价愈发高了:遇事冷静,是一个难得的品质。 完颜康道:“我才没生气,不过看到这个样子心里烦。”仆散安贞笑不起来了:“唉……慢慢来罢。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呐!”完颜康赶紧做起了这两个月来常做的事情——顺竿爬地请教:“您有什么办法吗?”仆散安贞道:“当然是分化、安抚啦。顽固的,也不要显戮,宁愿放他走,也不要令新附者有会被杀死的错觉。当然,也不能一味地宽纵,那便会没有了威严。” 完颜康全没了乖宝宝的样子,哼唧道:“泛泛之言。”仆散安贞却认真地说:“非也非也,世子可知‘因地制宜’四个字?有的人要怀之以德,有的人要镇之以威,不见到人,如何能下断言?” 此言有理,完颜康肃容长揖。仆散安贞捋须道:“快不要这样,世子不如让呼敦陪你出去走一走,看一看。老臣去收拾收拾那些游骑,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完颜承麟也说:“治民的事儿,我也不是很擅长,不过总比世子多吃了几年饭,见的多了一些,或可为世子讲解一二。” 完颜康是来考查的,正愁没个理由,当下答道:“好!” 一出去,他又闹了个没脸。乌也、特斯哈二人出自此处,他先前去的,自然也是女真人聚居之处。这一回,仆散安贞却建议他往他族居住之处而去,让他换了身布衣,马也换过了,撒哈林携剑相随。 一脚踩进去的时候,完颜康没有一丝的不适。他通晓契丹语言文字,只是发音与他们的口音略有点不一样,听起来倒不吃力。街上也有小孩子在跑,也能听到鸡犬之声。街道干净、人人衣帽整齐,看起来居然过得不错的样子。完颜康好奇地东张西望,契丹这个民族,尤其是他们这种生活方式,后世已经看不到了。眼前的情形,与仆散安贞说的,又有不同了。 正待要问,忽然听到一个小孩子用契丹语问道:“那个勒索财物的小王爷来了吗?快点借我一顶皮帽,我没有帽子……” 完颜康站住了:【妈的!面子工程你!领导以为的微服私访全TM是别人做好了给你看的,打扫卫生、穿新衣服,没帽子借也要借一顶,显得温饱。借老子的名头搜刮财物,自然是少不了的啦!我哪里要这些东西了?要带什么礼物我都自己找的!】完颜承麟也听得懂契丹语,悄悄看了看完颜康的神色,低声道:“这也是常有的了,难道他们不拿你当一回事儿,知道你来了不作准备,就好了吗?” 完颜康怒道:“以我的名义勒索财物,我背着口黑锅,就是好事了?” 完颜承麟问道:“那你想好了吗?现在发作了,你回中都了,他们留下来要怎么生活?” 完颜康怒极,冲仆散安贞露出个纯洁的笑来:“我倒真有办法的。”低声吩咐,下令本地官员来见他,又命取了户籍册子来。自己却寻那说真话的小孩子去,荷包里摸出点糖来给他,一句一句引他说话。说不两句,孩子母亲拿了顶半新的皮帽来,见状愕然:“这位小哥,好面生。” 完颜康将糖塞给小孩,对她笑笑:“嗯,我新来的。”这妇人直觉得不对,又不知道哪里不对,眼睁睁看着他抱着自家孩子,问长问短。自己那个蠢儿子,口水滴嗒地咬着糖,问什么说什么,什么抽丁啦,什么被盘剥啦、什么哪哪家儿子上回被害死啦……妇人懊悔得紧:怎么这孩子知道得这么多?以前说话也太不小心了。 待本地官员到齐,妇人双脚一软,几乎要瘫到地上了。张张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直到她大儿子寻来,将她扶住,问道:“出什么事啦?”妇人才颠三倒四将事情讲了,她儿子说:“纵然是祸事,也是躲不过的。”将腰间的匕首藏好,眼睛只管盯着完颜康。只见完颜康虽着布衣,却是高个儿白皮肤,样子很是精致好看,暗哼了一声:小白脸! 完颜康耳聪目明,听这一声,一眼扫过去,见这少年相貌极普通只有一双眼睛黑亮有精神,也不以为意。被盘剥了,有敌意太正常了。一手托着那个小孩儿,一手摆了摆道:“把人都带了来吧,咱们一样一样地算总账。”拣本地最大的屋子去,自往正堂坐了,一页一页地翻着户籍簿子,问道:“人都在这里了吗?” 上京留守是大老远被叫了来的,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闻言道:“都在了。”完颜康道:“你知道,有人用我的名义敛财吗?我是来给你们背锅的吗?!查!一层一层给我往上揭!” 怀里的孩子吓了一跳,叫了一声:“阿娘。”完颜康低头笑道:“阿娘这不是来了吗?”取手绢给他擦了擦口水,温柔得紧,又对妇人打招呼:“大婶,我跟这孩子说几句话,好不好?”妇人吓得说不出话来,只剩点头了。完颜康抱着这孩子,喂他糕饼,又喂他喝茶,顺手还将他的衣服给理了一下。孩子见他母亲来了,也放下心来,完颜康问什么,他就答什么,直将留守吓得浑身冒起汗来。 完颜康将事情问明,心里已经掀了八十张桌,捶塌十八堵墙,面上还是和风细雨的。看留守将村里的契丹人召了过来,抬眼一看,心头一惊。这些契丹人集体透着一股压抑的气息来。完颜康长叹一声,取了簿子,一一核对人名,从头对了一遍,将册子合上。将怀里的孩子交还给他母亲,轻松踱着步子,站到一人面前,将他之姓名、家庭等等情况复述了起来,又换一人,还是如此。 众人皆不解其意。完颜康忽然回头对留守道:“老翁可以考一考我,这里面还有没有我没记住的人。”留守不解道:“小王爷这份功夫,老朽佩服的。”完颜康道:“那便好,这些人我都记下了,我走了,谁要拿他们泄愤,我是会找到他头的。你们不用担心,将实情告诉我,谁个借我的名头敛财。” 留守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手!这种蠢办法谁会用啊?!就算想用,谁有这记性呢?完颜承麟性情敦厚,不及阻拦,就见他将事情闹成这样,登时无措了起来。 完颜康自觉此事办得漂亮,心中微有得意,往契丹人脸上扫去。只见他们脸上现出一丝惊喜的表情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压抑的气息依旧笼了回来,让完颜康闹了个老大的没意思。心里发狠:让你们看看我才不是三分钟热度呢! 从此,完颜康便盘踞于城外,挨个儿去搜索,遇到以他的名义盘剥百姓的,无不捆起来暴打一顿。心道: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逮着一只羊薅!也不怕人家造反! 完颜承麟拦他不住,见他没有收手的意思,急忙送信给仆散安贞。仆散安贞才将道路扫平便接到这样的消息,不由大吃一惊,很担心他会闯祸,连夜赶了回来。 见了面,不及寒暄便提到此事:“回来的路上,很听到一些议论。世子这样做,契丹人未必感恩,却又将当地官员得罪啦。除非世子能在此镇守个十年八载的,将风气扭过来,否则……” 完颜康认真道:“失了民心,官吏又能有什么用?” 仆散安贞道:“我引你去看这些,不过让你不要以为天下太平,并不是想你现在这样去搅局。治国要民心,但是什么是民心呢?你平常是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尤其是此地部族,都是看他们的领头人的主意的。你与他们的头人千户一齐说话,你猜他们信谁?慎之!再有,本地官员积威甚重,你能打他,征丁抽税,纳粮擒贼,还是要指望他们的。况且,世子身上有官职吗?没有官职,就不能擅自处置官员。再有,你现在的年纪也很难取信于人呀。” 完颜康自信满满地往上京来,一直受打击到现在,此时皱眉道:“我做得一点是一点。此地像是一张拉满的弓,快要绷断了,我得给它松松。” 仆散安贞谨慎地道:“世子现在快要将上京路整个儿掀翻啦,足够了。怎么可能一夕之间就将事情全做了呢?这么大动静,您让中都怎么想?就算中都不追究,您补上奏折参了他们,又要从哪里找人来填这些缺呢?眼下这样做,不过赚一个心里痛快,实是年少轻狂。” 完颜康道:“这锅我是不会背的。”仆散安贞笑道:“知道啦,这些事情,交给我好不好?我与他们说明。”完颜康摸摸鼻子:“我又给您惹麻烦啦。” 仆散安贞道:“这算什么麻烦呢?”摆下酒席来,下帖召了些本地官员,饮宴安抚。完颜康也被拉了过去表态:“我与诸位,原是井水不犯河水,谁要欺我年幼,那是不能够的。你们做好本份,我自然会向圣上言明你们的功劳。”心里哀叹:东北也不好整呀! 仆散安贞也有些后悔:他到底年少气盛,心憋不住事,让他这一闹,回去少不得要向圣上解释了。 此时的仆散安贞并没有想到,真正给完颜康善后的人,来了。 第二天一早,仆散安贞正长吁短叹,便接到了通报:赵王亲自领兵来接世子回中都。仆散安贞愕然:“赵王亲自来了?”这么疼爱孩子,可不太好啊,男孩子就要摔摔打打地成长。收起信来,安排迎接的事情。 第23章 再见面 到上京是皇帝派的任务,给的副使也都是可靠之人。出行前也向包惜弱讲过了,免得她惦记。完颜康再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能够让完颜洪烈赶过来了。完颜洪烈近来应该很忙才对,连东北都是这副死样子的话,大金国需要他东奔西蹿安抚出使的事情估计能排到亡国。 完颜康满怀疑惑地看着仆散安贞忙上忙下,又不好出言询问。他看得出来,自从他闹了那么一出宾,仆散安贞对他说话又恢复了客气的模样,这让他很是丧气。完颜承麟心眼儿好,还安慰他:“国内不安,驸马有心事。”完颜康勉强笑笑,又猜起完颜洪烈的来意。 完颜洪烈来得很快,这一天,雪才停,便有飞骑来报:“王爷率军赶来了。”完颜康见他神色有些奇怪,心头一动,问道:“可有什么与平常不一样的地方?”仆散安贞与完颜承麟听了,一齐看他一眼,心道:怎么会有不一样的地方?想你了呗。 来人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道:“王爷,王爷不让说。” 完颜康冷哼一声:“有本事别让我看到,等我看到了,就什么都瞒不住了。”暗想完颜洪烈又在玩心计了。 来人这才下决心道:“王爷受伤了。” 完颜康等三人听了,都“啊”了一声,完颜承麟最先问:“怎么伤的?”来人看了完颜康一眼,小声说:“听说中都与上京中间的道路有盗匪出没,王爷担心得紧,便求圣上发兵接应。圣上起初不肯答应,说是有驸马与大人在,不用担心。王爷在宫里跪了好久,伤了膝盖,圣上才答应了。” 仆散安贞与完颜承麟面面相觑,虽觉得赵王溺爱儿子,倒也理解他,心里对金主的做主也有些微词。两人交换了个眼色,一齐望向完颜康,却见他脸色苍白,嘴唇也失了血色,衣衫微微地颤抖着,似是听到了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完颜承麟大吃一惊:这是怎么了?怎么不是欢喜的模样? 指尖不停地抖着,完颜康狠狠地握住了拳头,大声问:“我的马呢?”仆散安贞道:“不急,与其急着去迎,不如再看一眼王爷下榻的地方有什么没齐备的。”完颜康扭头便走,仆散安贞在后面摇摇头:“真是个别扭的孩子,咱们也准备起来呗,王爷快到了。” 完颜洪烈来得很快,由两个亲兵搀着下了马。完颜康惊疑不定,上前一步将完颜洪烈搀起,别扭地道:“不过是大雪封路,我来的时候都跟妈说过了,你何必再来……” 完颜洪烈听他埋怨,也不恼,只看着他感慨:“又长高啦,力气也大了。我怕再不来,把你丢了,可怎么是好?这么大的风雪,没有亲人陪着,心里很冷的。”又与仆散安贞两人打招呼,仆散安贞辈份高,完颜承麟上来与完颜一左一右扶他行走。 想起完颜康那别扭的样子,绕过完颜洪烈背后悄悄戳了完颜康一指头,探过头去,轻声戏笑:“心肝宝贝儿,你爹等不及来看你了。”他现在与完颜康熟了,全没了初时的拘谨。口里取笑着,心想,毕竟还是个孩子,我要有这么个儿子,也想念得紧。 完颜康别过头去,手上用力,将完颜洪烈扯往行辕室内。完颜承麟手上一空,不由好笑,索性落后数步看着,犹戏言:“慢着点儿,王爷腿上有伤,可禁不得你这么拖拽。”只见完颜康的脚步却放轻了些,完颜承麟于后面放声大笑。仆散安贞也大摇其头,扬声道:“王爷,想来与世子有好些话要讲,容臣过一时再来拜见。” 完颜洪烈半转了身子对他摆摆手:“见笑了。”完颜康耳朵通红,一旋身,移到他面前,将他抓到背上背了,快步冲进了房内。 完颜康哼哧哼哧地不说话,心情复杂得紧。完颜洪烈不是个好人,金国政权也不正义,这些他全明白。千里迢迢,顶风冒雪地赶过来,怎么也不能说完颜洪烈是吃多了撑的来作戏。完颜康忽然问道:“为什么着急过来?” 完颜洪烈怔了一下,道:“你不知道么?会宁到中都的路上有盗匪。唉,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如今大金国很乱。这样的天气,盗匪没了吃的用的,饿急了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呢?” 又说:“天幸你一切安好。”完颜康撇撇嘴:“腿没好,你跑的什么?”完颜洪烈笑道:“来看你呀。”完颜康恨恨地道:“伤成这样,不养着,等瘸?”完颜洪烈解释说:“有御医跟着呢。”完颜康浑身不自在,逃也似地跑了出去,大喊:“御医!” 御医顷刻便到,身后小药僮背着药箱子,完颜康看他给完颜洪烈上药,问道:“伤得如何?”御医道:“地上太冷,又是下雪的时候,跪得时间长了,有些不好。亏得医治及时,往后冬天小心些,倒不妨事。阴雨天也要在意,得闲便用药油推拿一下。”完颜康故作不经意地看他推拿按摩,不时发问:“这是活血的?要顺着经脉?不是伤在膝盖么?”御医耐性极好,一一答了。 完颜康点点头,示意特斯哈送了他一盘子金银,又说乌也:“让他们把虎骨、虎筋都收拾出来,前面屯子不是说会做上好的膏药么?去做了拿来用。” 完颜洪烈心里熨帖,放心地想:幸亏我来了。他在中都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便是怕完颜康独个儿在会宁会多想,一想得多了,儿子就不一定还是自己的了。现在跑了这一趟,儿子别扭依旧,却贴心多了,真是值! 等御医给他推拿过了,摆上酒菜来,仆散安贞等过来同饮。完颜康忍不住抱怨起了自己背黑锅的事情,完颜洪烈放下筷子,含笑听了,听他说完,摸摸他的脑袋:“这些事情,哪用来操心?谁冤枉了你,我办了他。”仆散安贞忍不住道:“王爷,惯子如杀子。” 完颜洪烈从善如流地道:“驸马说的是,你不要以为长辈们都是胆小怕事。譬如你办的这个事,你以为记得住这些人的名字,就能保住他们了吗?大金和西夏在开战,抽丁的时候把这整个村子的男丁送到前线去,你能说什么?谁又该去送死,谁又不该去呢?” 完颜康再度懵逼。 【卧槽!卧槽!卧槽!还带这样的吗?我真是太有节操了!】完颜洪烈缓了一口气,宠溺地道:“你呀,年纪还小呢。慢慢学,啊。”仆散安贞大摇其头,你就这么惯着他,没把他惯成个败家子,算是祖上积德啊!咳嗽一声,仆散安贞隐讳地提示完颜洪烈:“正好王爷来了,可接手此事。”你儿子闯的祸,你来收拾烂摊子吧。 完颜洪烈丝毫不觉得麻烦,接口道:“那是当然的啦,我正要见一见他们呢。”康儿这一闹虽然有些鲁莽,却也好解释,我却正可借机拉拢些官员。看完颜康更是满意了:不声不响从西夏弄了战马铠甲,这又制造了机会可以与当地官员多作接触。 仆散安贞无奈了,喝完酒便告辞。完颜洪烈这才絮絮地与儿子说了好些话,给了他一份名单——都是他的党羽。完颜康一看,得,数得上号的大将这些天他听仆散安贞也说了一些,这份名单上一个也没有。一些不那么有真材实意、有各种缺陷的人,倒是榜上有名。 完颜洪烈还不满足,对他讲:“过两天你与我一同出席,看我怎么做的。驸马怎么说?”完颜康复述了一遍,完颜洪烈道:“驸马是个能干的人呀,他说的并没有错。大金对这些契丹人,且用且防,羁靡而已。你在他们身上花心思,很难的。不如重金收买他们的头领。至于有些官员败坏你的名声,当然不行的啦,不过你也要记住,有时候,你就是要为什么顶一些事情,他们才会死心塌地跟着你走。”完颜康哼了一声:“收一群小人,可信吗?”完颜洪烈道:“谁要你信他们啦?好用就行。” 完颜康默。完颜洪烈道:“有些人,可以晓之以理,有的人,可以动之以情,然而这世上更多的人,只要诱之以利就好啦。小人又怎么样?你比他们聪明就可以了。”说着,传授了完颜康许多阴谋诡计的法门。完颜康还记得他说的事儿,问道:“那……有什么办法能够不让这些人因为我被赶上战场送死呢?”完颜洪烈大包大揽:“交给爹吧。” 等完颜洪烈休息好了,也设宴招待诸官,席间谈笑风生,好似一个寻常父亲一样,说儿子:“就是脾气有些冲。”众人都说是有些人坏了小王爷的名声,十分不可取。完颜洪烈道:“诸位不曾听过六尺墙的故事吗?各让一步,有什么不好商量的?不过不打招呼就占了我的地,那就不行啦。”说着,让完颜康给大家敬一杯酒,众人连说不敢。完颜康心道,你这样好说话,根本镇不住人,他们怎会听你的? 岂料完颜洪烈话风一转,留下一句:“既然是他喜欢的,那里的人就给我留一下,以后他领兵上阵时,亲自向圣上讨要去。”这就挂上号。完颜康:…… 完颜洪烈一场酒,谈笑自若,使人如沐春风,宴散时,人人面带笑容,比起仆散安贞设的酒宴来收获大得多了。晚间,完颜洪烈又将完颜康拎了过来,给他好生上了一课:对什么样的人要怎么怎么说话,如何令人觉得你是想提携他了,诸如此类。 如是数日,将会宁的事务整顿完毕,准备启程。完颜康叹道:“可惜耽误了回去过年,不知道妈一个人在府里怎么凄凉呢。”包惜弱虽不似以往那般柔弱,他还是担心不已。 完颜洪烈道:“我过来,她也是同意的,我们都怕你出意外。你也不用太担心你妈了,她呀,近来找到一个陪着说话解闷的人,连我都不大搭理了。” 完颜康心下大奇:“是什么人这么有本事?” 完颜洪烈道:“什么有本事的人呀?不过是我以前去蒙古的时候拣到的一个瞎眼婆子,看她可怜,就将她带了回来。她倒老实,只在咱们家花园里扫地,平常也不出来。我当时是听她口音与你妈有些像,动了恻隐之心。巧了,你妈那天往花园里去,听她说话,也勾起了乡愁……” 完颜洪烈下面再说什么,完颜康已经听不进去了,脑子里无限循环着三个字:梅超风…… 【妈!你怎么在自己家还拣了个女魔头?】 第24章 陈娘子 知道亲妈身边陪着一个梅超风,完颜康就担心了起来。这两个人,本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现在凑在了一起,梅超风的脾气也是古怪,包惜弱的性格完颜康现在完全没有把握,很是担心两人话不投机,梅超风直接把包惜弱给灭了。 时间到了,他便再不提什么留下来看一看之类的话了,赶紧打包了行李一溜烟回了中都。东北之行,收获也还是有的。除开学了一些基本的领兵之道,最大的收获就是确定了两条规则:一、要有自己的兵;二、要有能治国的人。 完颜康自初雪后离京,紧赶慢赶,回到中都时,已是次年春天了。 城外驿站驻扎修整,完颜洪烈要先去请罪。完颜康道:“我也同去。”完颜洪烈道:“你要去干嘛?”完颜康扔给他一副熊皮的护膝,道:“戴上这个,请罪也不至于伤了身体。我打了他的官儿,当然得请罪啦。”完颜洪烈自诩智计过人,却因没想到完颜康对金主并无一丝敬意而有些吃惊:“这……这怎么……也好。”接过来绑上了。 完颜康自己也绑一副,道:“他总记得别人对他的不好,忘了自己对别人的不好。”完颜洪烈哭笑不得:“你这又是置的什么气?圣上对你还是很重视的。”完颜康道:“真有事,我就要死在外面了。内外交困,他必有抛妻弃子的一天。” 完颜洪烈无语,默默地整理衣裳,半晌,方道:“派人回府里跟你妈说一声,不然她又要担心了。” 父子俩聊着,等仆散安贞二人也收拾齐整了,一同回宫面圣。金主生着完颜洪烈的气,也有些迁怒完颜康,对完颜承麟却是和颜悦色的。任三人在地上跪了一阵,才哼唧一声:“还用我请你们起来吗?逼我的时候哪有这么恭谨?我看你跪着就害怕!”完颜洪烈从容谢恩,缓缓起身,膝盖忽地一弯,完颜康在他身侧,抬手将他搀了起来。 金主见状,也不好再多说,很是不曾折损人马,依旧能做征战之用。见完颜康一副不讲理的样子,金主道:“你爹可心疼你了,男孩子长这么大,回趟老家,就让他急成这个样子。” 完颜康道:“又不是我自己要回去的。”金主被他噎得不轻,伸手指了他半天,方道:“那你以后不要出去了!”完颜康左一歪头:“我不。”金主被他连噎两下,好气又好笑:“大家伙儿惯得你这般骄纵。”完颜康道:“又不白让你惯。” 完颜洪烈打个圆场,对金主道:“他在上京猎了些好物,还说拿回来进上呢。”完颜康道:“派人去,又将人叫回来,还没玩够呢。”金主终于弄明白了,食指遥点了他几下:“你就为这个怄气吗?怄气顶撞朕就罢了,还拿下面的人出气。”完颜康不说话。 金主叹道:“你呀,什么时候能长大哟。要孝敬朕的东西呢?拿上来呀。”完颜康右一歪头:“我爹腿怎么了?”金主道:“你这是赖上我了吗?”完颜洪烈忙代他请罪,三人纠缠半晌,完颜康只是不依。金主无奈,问道:“那你要怎么办?”完颜康这才笑嘻嘻地道:“我要人,以后好打猎玩儿。” 金主就等他这一句话,肚里高兴,偏要故作头痛地道:“随便你了!跟你爹商议去!你的兵马在他那里收着呢,他答应了,我什么也不管。还有,去见过皇后,她总惦记你。我与你爹有事要讲。” 完颜康这才磕了一个头,痛痛快快地走了。后宫里,蒲察氏见他安全归来,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嗔道:“你这孩子,真是让人挂心。”完颜康笑道:“不让娘娘白想我,”因献了一株百年的人参,“我自己挖的。他们说,会宁边儿上还能挖着这样的参,是我运气好。”蒲察氏见了,也是欢喜,道:“你自己动的手?那可要好好收着了。”完颜康笑道:“人参就是拿来吃的,放得时日久了,就没药力了。挖这个,其实不算很难的……”比划着给蒲察氏讲挖参,又说会宁之见闻,那里鱼又大又肥,狍子肉也香极了,“狍子皮还带回来不少呢。不去会宁,我竟不知道野兽这般的多!” 蒲察氏含笑听着,待完颜康问:“咦?阿姐不在?我还带了好东西给她呢。”说着,袖里掏出一只匣子来,打开了,是略带淡金色的十二颗大珠。蒲察氏笑容僵在了脸上,示意宫女将匣子接了来,道:“她要准备出嫁啦,可得煞煞性子。你也不要见她。” 完颜康顺口道:“圣上和娘娘的女儿,要磨什么性子呢?活得痛快一点不是应有之意么?” 蒲察氏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忽都这样,真是招人喜欢啊。”完颜康摸摸鼻子:“嘿嘿。那我对大家也好,大家怎么能不喜欢我?”说着,又零零碎碎摸出好些个东西来,都是与宫中诸人的。 蒲察氏想到女儿,就没心情说话了,胡乱找个借口,让完颜康回去,赐了他好些药材,让他带给包惜弱。 完颜康正担心着包惜弱,当即告辞。 完颜康离家数月,包惜弱自是想念儿子,先不看礼物,将他拉过来打量:“黑了。”完颜康道:“妈,我又不是未出阁的姑娘,要那么白嫩做什么?”包惜弱嗔道:“你出去一趟,回来可粗鲁不少。”完颜康翻了个白眼,塞给她一盒子珍珠:“妈,这个给你慢慢玩。府里怎么样?” 包惜弱道:“好好的珠子,拿来玩,真是不知人间疾苦了。你爹呢?”完颜康左右看看,见包惜弱气色不错,答道:“跟圣上议事吧。妈,这几个月府里还好吗?”包惜弱道:“你回来就闲不住,也不换衣裳,也不吃茶,哎,小王爷的茶呢?” 完颜康任她张罗,问简管家道:“这几个月府里如何?”听了简管事略说了几件事,得知过年的事情是包惜弱亲自张罗,各处交际并没有出错,心里也是欢喜的,又问了些府中琐事,也还算中规中矩。这些都不是他最关心的,他最关心的是:“妈,爹说你现在有了说话的人,不想我了。” 包惜弱哭笑不得,在他脸上掐了一把,道:“又胡说八道了。陈娘子身世可怜,你不许去淘气闹她。她也是江南人氏,我听她口音好熟,叫她陪我说说话,也解了乡愁。就是有些孤僻,不肯离了花园,我也就随她去了,给她涨了些月钱,让她好好儿过活。你可不要为难她。” 【陈娘子……怪不得我以前也看过府里名册,就没发现有个叫梅超风的!她老公可不就姓陈么?】完颜康心里掀桌。 “哦,亲切,啊……也行。身有残疾的,总有些坚持,她不愿意,就还扫着地,您要心疼她,就让她安安静静地在花园里吧。”您知不知道那是一个魔头啊?哪天丘处机来了,两人打起来,你们都是炮灰! 包惜弱催他去沐浴换衣裳。完颜康答应了一声,送包惜弱回去,又对孙管家道:“这婆子也没来,你随我去看看她,让王妃上心的人,我不去看看,总是不安心。” 主仆一行人往后花园里走去,远远听到破风之声,完颜康摆手道:“通报吧,你不要进去了,乌也、特斯哈,你们随我来。” 孙管家识趣,只管叫一声:“陈娘子,小王爷来看你来啦。”便束手退到一旁。破风之声顿止,一个带着南方口音的女声阴沉地道:“来啦。” 完颜康主仆三人走了过去,看这陈娘子。只一眼,完颜康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这必是梅超风。她一身缁衣,颜色秀丽,双目已盲肤色很暗,扶着一把长柄的笤帚站着:“小王爷,恕我身有残疾。” 完颜康摆摆手:“些许不便,难得住铁尸?” 梅超风表情一厉,手摸到了腰间:“小王爷说笑了,什么铜尸铁尸……” “铜尸是什么?我说过铜尸么?”完颜康慢慢踱步,“你的过往,我也懒得问,你到王府来这几年,也没有生事,或许有事我不知道的,总归没有麻烦到我头上,我便不计较。你在宋国犯的案子,与金国无关,除非宋人移文请朝廷助他们缉凶,但是在金国,你好自为之。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梅超风的声音阴恻恻的:“府里上下都说小王爷能干,不知道小王爷要我一个瞎子做什么?” 完颜康诚恳道:“我要你真没什么用,可是我妈很想家呀。你们都是南方人,她若来寻你时,你陪她说说话。” 梅超风对包惜弱原本是敷衍的,然而包惜弱性情温婉,对她又关切,梅超风许久未曾感受到这般关怀,心里对她也是不同。短短的时间里,两人在异国他乡心里都把对方当成了朋友。包惜弱赞她坚强,她也感动于包惜弱关怀自己。常听包惜弱说起完颜康,心里也想:我与贼汉子要是有个孩子就好啦,总有些念想,不至于这么寂寞。 见完颜康也关心包惜弱,梅超风难得温情了一回,面色也缓了,声音也柔了,带点诧异地道:“就这样?” 完颜康微微一笑,道:“既然你嫌容易,那就再加一点难的好了。日后我妈若是遇到什么危险,你要将她安全护送到我身边。以后或许会有全真教的道士来找麻烦,还望铁尸手下留情,我不想王府里不得安生。你在府里这些时日,我保你无人打扰,三餐一宿,妥妥当当。我看你脸色不太好,需要什么药材,就对特斯哈说,我为你寻。” 特斯哈机灵,上前一步,吐字清晰地用汉话说:“小人特斯哈,见过陈娘子。” 梅超风冷哼了一声:“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你来谈什么条件。”完颜康认真地道:“还是要的,您不知道,我妈很久没能跟人好好聊天了。你在江湖上的事儿,我不多问,便是为了这个。先小人后君子,将话讲明白了,才好相处,是不是,陈娘子?” 这话合了梅超风的脾气,她将软心肠一收,也谈起了条件:“我不见外人,你也不许对别人说我会武功的事情。”完颜康一口答允:“好。若是有人来寻你的仇……”梅超风截口道:“我自会料理,不须你们担心。” 完颜康无赖地道:“谁说要帮你啦?”梅超风怒道:“要不是看你妈的面子上,我现在就取你首级。”完颜康认真地道:“要不是看我妈的面子上,你现在已经死啦。” 两人齐齐哼了一声,算是达成交易。 完颜康并不知道,他把一个“梅超风真心以待”的好机会给气飞了,回来吩咐特斯哈:“她有什么要的,都给她,只要她能护王妃周全。这件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特斯哈连忙应下。 第25章 赚人情 为包惜弱找到了这么一个贴身保镖,完颜康开心得不要不要的。他要造反,最担心的就是包惜弱受牵连。现在即使他出个差错,以梅超风的武功,只是带着包惜弱跑路,问题还不是太大,这样他就能放心去搞风搞雨了。至于梅超风的为人或者血账,他现在是顾不了这么多了的。 他在金帝那里过了明路,声言要带人围猎,正可趁机练兵,试验一下仆散安贞所教授的一些知识。完颜洪烈倒想将兵马交由他一体演练。完颜康道:“太多了,我做不来。这些人都不大顶用,什么精气神儿也没有。”完颜洪烈笑道:“能往前冲就行啦,只要一直打胜仗,自然是有气势的。” 完颜康并不好高骛远,只肯在所率兵马里精挑细选五百人。不强求面上好看,不论年纪、个头、长相,只选凶狠好斗之人:“能打的都给我出来。”又将乌也、特斯哈也塞进去做小队长,两人皆喜。 完颜洪烈随他去看了一回,回来将完颜康唤到书房里,大摇其头:“你这挑的都是什么人?全没样子。”完颜康毫不客气地说:“管用就行了。”甚至品德也不要紧,只要有点狠劲就可以。背主?除了自己,没人能给他们更好的待遇、更好的前途,也不用怕他们会集体跑路。 不让完颜洪烈继续挑剔下去,完颜康果断转移了他的注意力,顺手抓过一本书来,无聊地翻着,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只怕圣上有心事。”完颜洪烈一怔:“什么?”完颜康晃晃脖子:“原本没有的,派我去上京,是看重我。上京与中都之间出了意外,并非他所愿,可是——” 拖长的调子将未尽的意思拉得长长的,完颜洪烈很快明白了过来:自己的担心与请求,和金主的理智与拒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数年养成之功,因为这一件事情毁于一旦。哪怕完颜康不觉得他做错了,金主心里也会有了疙瘩,他会担心完颜康对他已经有了意见。 这位大哥从来都不聪明,但他是皇帝,可以调动的资源实在是太多了。心有愧疚,因而产生疑心,简直太可能了!如果他因此再做出什么针对自己父子的事情,那可真是要小心应对了。 完颜康抛出一道难题,吸引了完颜洪烈的注意力,自己便去忙自己的事儿了。此事他自有思量,一是如果接手了所有的兵马,动静太大。再者,他还没忘记,他的身世那是一个大坑!苦哈哈训出一大堆人来,末了,说自己不是金人?怎么收场?还是先这样吧。 待将五百人选拔停当,在城郊另行驻扎安置好,乌也便提醒他:“小王爷有两天没去见老爷子啦。” 完颜康笑道:“忘不了,有好事儿给他呢,”说着又取笑,“你们跟着太师父习武,倒成了我师叔啦。” 两人急跪地请罪:“不敢。” 完颜康道:“师叔,本门不兴严肃的,做我师叔也怪没尊严的。你看我师父,多惨。”特斯哈糟心不已:“我去问问陈娘子要些什么。”乌也有样学样道:“我去伺候老爷子。” 完颜康道:“都站住,还有事呢。”两人应声而住,一齐望向他。完颜康道:“乌也去打听一下,王爷有没有聘请什么江湖人。忙完了回来,有事交待你们。” 两人垂手道:“是。” “还有你们的功课,落下了不少,都给我补齐了。” 乌也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个苦兮兮的惨笑来:“小王爷,我笨。不要说拍马都赶不上您,就是特斯哈,也比我聪明得多了,读书我真的不行,让我卖点力气吧。”完颜康不依不饶:“谁要你考状元去了?状元我自己去考,道理你总是要自己去看的。”乌也苦着脸应了。 完颜康道:“你先去打听事儿,我自去见太师父,你们不用跟了,让你们做的事情,快些做好,到太师父那里来见我。” 撒哈林正在唐括铉家里,见完颜康亲自登门,诧异道:“你不在宫里府里,到这里来做什么?” 完颜康笑嘻嘻地问:“您看,乌也和特斯哈怎么样?”撒哈林抄起手来,眯着眼将他上下打量:“你这是要给我塞徒弟了?”完颜康笑得愈发没皮没脸:“你只说愿意不愿意,您亲自调教出来的人,我可不忍心当小厮使,总要给个名份的。您看?” 撒哈林没好气地道:“乌也笨拙,跟你那傻师傅差不多了,特斯哈倒是灵醒。”完颜康问道:“收几个?”撒哈林道:“当年能收个蠢的,现在就不能继续收蠢的了吗?”完颜康道:“那好,我为他们准备拜师礼。”撒哈林道:“又是弄了亲兵,又是要栽培心腹,小心皇帝疑你。” 完颜康道:“随他的便,赶明儿我还要想办法领兵出征呢。”撒哈林并不意外:“你的胆子总是很大的。”完颜康道:“我可胆小了呢,就怕手里没点势力,大金国完蛋了,我要跟着陪葬。” 唐括铉一脚踩过门槛便听到不省心的师父和更不省心的徒弟又在说要灭九族的话,脚下一个踉跄,摔到了完颜康脚下。完颜康笑吟吟地将他扶起来:“师父好。”唐括铉看看老的,再看看小的,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来:“以后说话小心,别叫人听到了。”说完,又唾弃自己没出息,居然连劝阻的话都讲不出来了。 完颜康笑道:“不是在这里,我才不会这样的话呢。”唐括铉认真地道:“小心隔墙有耳!”撒哈林忽然道:“好了,你要添两个师弟了。” 唐括铉还未想明白,乌也与特斯哈便到了。完颜康笑着说:“以后叫你们师叔便不是开玩笑了。”两人惊得面上变色,讷讷不敢言声。撒哈林怒道:“他都敢叫了,你们还不敢认吗?”特斯哈道:“老爷子,我们是王爷从会宁带过来服侍小王爷的。” 完颜康道:“既然如此,你们便要听我的。拜师吧。”乌也与特斯哈面面相觑,发觉完颜康是认真的之后,惶恐里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喜悦与感激。完颜康见状一笑:“好啦,明儿忙完了,咱们再来行礼。今天已经晚了,让太师父和师父休息吧。” 唐括铉犹在迷惘:“这是怎么了?师父?”撒哈林浑不在意地道:“我们派什么时候认真过?你那么讲究干嘛?”唐括铉脑中划过一道亮光:我师父和徒弟都是混蛋,这俩新来的“师弟”看起来还有点规矩,好好调教,师门或许还有救!思及此,唐括铉笑道:“那我也去准备些见面礼给他们。”你们俩都不在乎了,我在乎有用吗?! *************************************** 从此,完颜康每日呼啸过市,撒哈林冷眼看着,也不说话,转头督促着新收的徒弟习武。过不数月,正夏时节,完颜康却接到完颜承麟的帖子,请他过府说话。 完颜康大为惊奇,自从上京回来之后,两人的接触比以前多了一些,却也没有到密友的程度。原本完颜康在金帝那里时间长,完颜承麟也得金帝喜欢,两人会有很多的机会增进感情。然而自会宁回来,金帝自己心里先有了疙瘩,完颜康又有事忙,到他面前的次数便少了。这一次突然接到他的帖子,完颜康也猜不透是为了什么。 到底有些渊源,完颜康整束停当,带着乌也、特斯哈二人去了完颜承麟家。依旧是完颜承麟亲自来接了,携了他的手进门。完颜康笑道:“大哥这样子,我有些害怕。”完颜承麟脚下一顿:“啊?”完颜康道:“热情得不像你了,必有什么缘故的。” 完颜承麟叹道:“瞒不过你,确是有事相求,进来再说。” 两人到了堂上对坐,听完颜承麟说:“忽都,我是遇到为难的事情了,想向你借几个人。”完颜康笑道:“你要盖房子?我这里倒有几个粗使打杂的。要是做别的,我可不敢大包大揽说能做好。”完颜承麟苦笑道:“是看房子。” 完颜康奇道:“咦?” 完颜承麟道:“忽都,圣上现在心情很不好,李安全在西寇边。圣上懊悔起来,说是当初不该听信了劝说册封了他。当时说情的人太多,并不能将大伙儿怎么样,这仗却是要打的。愚兄也忝在出征之列,正在集结兵马。与西夏作战,我是不怕的,只是近来出现了一些怪事。” 完颜康问道:“什么事?” “我总觉得营地周遭有贼人窥视,安排下人手设伏来捉,却又没有捉到,只看到一些依稀的影子。我便想,是不是遇到武功高手了。为这事,不好向圣上借大内侍卫,我便想起来,你那里是有高手的,对吧?” 完颜康道:“正是。不过此事,危险不危险?”完颜承麟道:“奇就奇在这里,有几个岗哨正在当中路上,却没有死人。我以为是他们吃里扒外,无论怎么调换人手,或是拷问,都没有破绽。” 说完,也觉得这样说法是有些不大能说服人的。他要借的,自然是撒哈林,撒哈林名义上还是完颜康的师祖呢,若是太危险了,确实不太好讲。完颜康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好,我答允你啦,不过有个条件。” 完颜承麟道:“你说。” “我要同去。” 完颜承麟大惊:“这怎么行?”他算是知道完颜洪烈对这个儿子有多么重视了,因为一条军报,冲到宫里求了兵马去接应。设若让完颜康冒险,他可不敢挑战赵王的怒火。 完颜康笑道:“放心,一点油皮也不会伤的。不带我,我就自己去了呀。这样……”我有悲酥清风,怕啥?! 烧香引出鬼来,找帮手碰到个惹祸的小祖宗,完颜承麟胆战心惊,直到几道灰影无声倒地,他的心才放回了肚里。完颜康笑道:“怎么样?”正版的悲酥清风他舍不得用,自制山寨的效果也不错呀,趁着人倒了,周围一拥而上,铁链将人捆了。齐活儿。 完颜承麟道:“这就好、这就好。” 完颜康晃了晃手:“我到这里来的事儿,‘谁’都不许说啊,叫人知道了,我可是不依的。”完颜承麟会意:“放心。” 完颜康只当给完颜承麟解决了一件麻烦事,赚了个人情,自回府里休息了。一面想:这个山寨版的效果还是有点不够,还是要改进的。山寨的事儿,有个正版的底子,很快就能做出来,再要改进就麻烦很多,哪是这么短时间能研究起来的?完颜康研究了好几天,用脑太多,一时有些倦了,拿了本书踱去临窗的美人榻上歪了,眼皮渐沉。半梦半醒间,忽然听到一声冷哼。 完颜康警醒地睁开眼,只见三个道人立在自己面前,其中一个正是见过的丘处机。丘处机与另一道人分列左右,完颜康看中间的道人,却是慈眉善目。完颜康心里恼火得紧:最讨厌不打招呼就偷偷跑别人家里来的家伙了!信不信喂你悲酥清风啊! 低头将掉了的书捡了起来,掸一掸,放到榻上:“原来是丹阳真人法驾到了。” 第26章 错了么 书房的布置并没有刻奇,规规矩矩三间房,完颜康歪在西间南墙下的榻上,书桌上的笔纸书卷乱糟糟堆着。因他休息了,将伺候的人都打发了不令搅扰。此时屋里除了他,便是三个道士了。三道摆开阵势立在桌边,一齐望向他。 中间这道人略带惊诧地问道:“你见过我?”完颜康道:“能让长春子陪侍左右的道士,还能有谁?”中间这道人,正是丘处机的师兄,全真教掌教,丹阳子马钰。见完颜康面目俊俏,行止有礼,人也聪明,便板不起脸来。 完颜康再看另一个道人,只见他比丘处机略年轻些,眉宇间飞扬的气息并不比丘处机少半分,笑道:“玉阳真人好。”玉阳子王处一也惊诧:“有几分小聪明,偏不学好!” 完颜康道:“不敢当,束发读诗书,忠君爱国,孝事父母,哪里做得不好?” 王处一一按腰间佩剑,怒道:“残害忠良,如何得好?” 完颜康道:“哪位忠良?”真是奇了怪了,身上是有爵位官职的,不过是虚领,并不曾干过什么实事儿。真正做的,就是在东北揍了几个让他背锅的货。那肯定不是王处一说的忠良。 丘处机冷笑道:“前几天京郊大营,你没有捉过义士吗?”完颜康一脸冷然,道:“哦,原本我还想什么人这么大胆子,听你这么一讲,我就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来了。军营重地,闲人免进。鬼鬼祟祟,必有阴谋。这等反叛,算什么义士?”丘处机大怒:“称义士为叛逆,是非不分!” 完颜康歪头,奇怪地道:“我是金国世子,谁个反金,就是我的逆贼,这便是金国的是非。自我懂事起,家父便教过我的。” 王处一原本一脸的气愤,此时忽然道:“且慢!令尊?” 完颜康道:“正是家父。” “教你效忠金国?” 完颜康失笑:“家父是金国王爷,不效忠金国,岂不是砸自己的饭碗?”心里实是哭笑不得,过了十几年,终于等来了个明白人了啊! 王处一奇怪地看了丘处机一眼,问道:“师哥,你没告诉他亲生父亲是谁?”完颜康发誓,当王处一的问题脱口而出的三十秒钟之内,丘处机和马钰的表情都是懵逼的。翻译一下,丘处机大概是“卧槽!这个要说吗?!”马钰大概是“卧槽!师弟你怎么没告诉他?” 马钰神色诡异地道:“不教而诛谓之虐呀。”说着摇了摇头,满面慈祥,眼带怜爱地对完颜康道:“你不要怕,我们……唉,现在不会伤你的。” 完颜康满头黑线:“道长,我的胆子大得很,并不怕。我只是担心你们再多呆一阵儿,外头侍卫就要冲进来了。还是长话短说吧,你们是因为我捉了几个捣乱的匪类来向我兴师问罪的?” 马钰忠厚长者,心里更是难受,暗悔:这些年来,不该因担心丘师弟让他争强好胜,便只顾劝他,竟没有仔细过问此事,以致出现这般大的疏忽。这孩子在金国王府里长大,认贼作父,这……这……这可真是……耽搁了呀!当下放柔了声音道:“这个,有件事情,你是要知道的,完颜洪烈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这等事情,没有一个什么委婉的说法能说出来。马钰暗暗担心,生怕完颜康经受不住打击,然则此时说,已是有些晚了,再瞒下去,这祸事岂不是越瞒越大? 岂料完颜康面色不变,点点头:“哦。” 丘处机性情直爽,被师弟问破事情,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妥。见完颜康这般应对,不由焦急了起来:“你就不想知道你亲生父亲是谁?”完颜康面无表情地道:“你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认识你多少年啦?你一直沉默不语,现在为了营救歹人,给我编个亲生父亲,就要我信?我给你街上找个人,你敢对他说这个话,看他揍不揍你!”说着,默默拔出了剑。 马钰左手拉一个丘师弟,右后拉一个王师弟,对完颜康道:“今日打扰了,你……先自己想想吧,我们,先走了。” 完颜康与丘、王二人皆不解,马钰却不再解释了,挟了两个师弟,三人使轻功遁走。完颜康也有点傻眼:这走得也太干脆了吧?撇撇嘴,重又卧回榻上,心里却活泛开了:看来捉的几个人确实是“江湖侠士”,并不是先前猜测的西夏一品堂的好手,并且与全真教还有些渊源,否则不能劳动马钰也跟了过来。大概是他们以为金兵集结,是要侵宋,这才摸了过来打探消息,又或者想搞点小破坏。 猜了半天,他对江湖事几乎一无所知,哪里猜得出来。只好派人给完颜承麟送信,让他加强防范,可能会有江湖好手劫狱,问出计划来就将人打发走。完颜承麟亦知轻重,派人回信曰:这几个人嘴巴有点硬,撬开了之后就杀了,一定不会成为拖累。问完颜康现在有什么办法刑讯逼供,又或者能将人牢牢看住之类的。 完颜康接了信,呆了三秒,对“我是金国权贵大反派中的一员,还是个头小级别高的那一只”这个事实,有了更加明晰的认识。完颜承麟刑讯擅入军营的人,立场有错吗?宋人对金国有敌意,那就更加不需要解释了。有心写个信求情,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想了半天,还是将信纸揉烂,闷闷不乐了起来。 将来,他要面临的类似抉择,只会越来越多。 ********************* 话说,包惜弱如今对完颜康很有一些弥补的意思,对他越发关心起来。她细心敏感,很容易发现儿子心不在焉,问他,他也不说,便召来乌也。乌也是个实诚人,被包惜弱一问,他也不知道,干脆跑回来跟小伙伴特斯哈商量:“我也觉得小王爷有点不太对劲儿。这是为什么呢?”特斯哈比他伶俐得多,也是无解,便说:“师父他老人家比咱们都明白,不如问他。” 撒哈林也不知道,但是他有办法:“他的嘴严得很,问不出来就不要再问了。这样,你们跟着我,紧盯着他,我看他怕是遇上烦心事了。”他们本是完颜康身边亲近之人,乌也二人更是从会宁带回来作陪伴的,自然是常在身边的。 完颜康神思恍惚,竟也不觉有异,只想着完颜承麟会对被捉的江湖客做些什么。凭心而论,他倒是对这次混入营地的江湖客,有了很大的好感——至少人家是在做实事,还做到点子上去了。 然而很不幸,这些被他欣赏的人,现在当他是恶人,大家立场并不一致。完颜康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世”而气馁,一直在奋力向前,现在却因为几个灰色的人影,首次尝到了心慌的滋味,他甚至不知道这些人的名字。 他一直以为自己选的路是正确的,走下去,对谁都好!然而在猜出这些人的来历之后,他又不确定了——我没错,难道他们错了吗?金国对占领地百姓的盘剥压迫,也是实实在在的! 反抗专政有错吗?没有!那我以后还要再“清理”这些人吗? 造反的路鲜血淋漓,他并不惧怕。御座下堆满白骨,他也有心理准备。却被突如其来的一群人惊醒了,这些人的“简单正义”,并没有错,也不该被蔑视,正相反,他们值得尊敬。这群值得尊敬的人,当他是仇人。 神思恍惚间,只听撒哈林大喝一声:“谁?!”话音才落,便有一个影子当头飘落了下来,似惊鸿,如游龙,来得好快! 撒哈林离完颜康极近,猱身而上,便要接站。他与完颜康紧挨着站着,房上落下的距离却颇长,饶是如此,梁上人一双铁手伸向完颜康肩头的时候,撒哈林几乎来不及抢救。完颜康惊出一身冷汗来,反射性地抬手,与撒哈林双战来者。乌也、特斯哈一面喊:“刺客!”一面也抽剑上来。 完颜康与撒哈林两人联手,不出三招,就要疯了:为什么洪七公跑到我家里来了?他为什么找上了我?更重要的是……他为嘛这么难打?! 洪七公很好认,他的长相并不出众,打扮却很有特色。普通的方脸中年汉子,衣服上打着补丁,背着一只大酒葫芦,手里还拎着一根青翠玉滴的碧玉棒。 完颜康自认在同龄人里武艺算是极好的了,撒哈林比他武功强多了,然则两人齐上,若非洪七公不想伤他,撒哈林或许还能抵上两招,自己早就歇菜了!叫人来围殴?别开玩笑了,大家就是互相添乱来的,没看乌也被洪七公一拨,就砸特斯哈身上了吗? 撒哈林自知不敌,强行上前:“你快走。” 洪七公冷声道:“都别走啦……操!”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原来,完颜康不等撒哈林将话说完,便跑了!撒哈林势若疯虎,不顾自己安危强往上打来,洪七公道:“来得好,先除了你,再捉他。”一掌拍出。 完颜康并未走远,而是摸出一个瓶子来——正版悲酥清风! 洪七公不知这里面是何物,料想总不是什么好东西,侧头闪过便觉不好,脚下一软,再提不起力气来。冷冷看去,只见那个讨厌的小金狗,眼睛红了! 洪七公对金人当然不会留手,完颜康这迷药放得及时,却也没阻得住他往撒哈林身上拍的这一下。这一招乃是丐帮绝学降龙十八掌,洪七公武艺不凡,纵然吸了迷药,没一掌将撒哈林打死,也是将他打成了个重伤——离死不远了! 完颜康疯了! 外面侍卫这才一面叫着捉刺客,一面赶了过来。完颜康理智回笼,大喝道:“嚷什么?都滚出去!快去给我抢个太医来!今天的事情,谁也不许说出去!”哆嗦着手,蹲下试撒哈林的鼻息,一颗泪珠落了下来,砸到撒哈林的鼻子上。 撒哈林大大地打了个喷嚏,还有心情说笑:“我就说了,练武不好。”完颜康招来乌来,将撒哈林抬到榻上,摸了一把脉,心倏地沉了下去:不好!御医怕也救不好! 正在此时,却听一道声音:“这是怎么了?” 第27章 出中都 师祖重伤将死,完颜康正在最容易发怒的时候,却又人突然闯了进来。来人还是他很不喜欢的人——全真道士。 三道回去,终于弄明白了“你不告诉他身世,他只当自己是金国小王爷,则现在做的这些,正是小王爷会做的事情,有什么好奇怪的?”丘师弟,你根本没给人家孩子思考人生的选项呀! 丘处机想了半天,终于把这思路理顺了:“我要早些告诉他亲生父亲另有其人,早些将他引入正途,教他做人的道理,也不至于此呀!” 三道又商议了一回,决定再与他好生谈谈,一次谈不拢,。丘处机更是惭愧:“都是我做事不牢靠,累得师兄奔波。”马钰道:“你我同门,何必说这些?你又是为了忠义之后,何错之有呢?何况,我此去还另有一件事情。他捉了好些丐帮的高手,唉,看看能不能将他们救出来。” 丘处机慨然道:“这是自然。” 二道恐完颜康与丐帮交手有误伤,急匆匆一面赶路,一面向丐帮发了讯息,道是自己师兄弟将去帮忙。 岂料一到王府,就遇到这等情形?二道认得洪七公,知道他乃是一代宗师,武功已入化境,如今委顿于地,必是有什么古怪。再一看撒哈林唇上、花白的胡须上、胸前的衣襟上都是血。登时知道不好!此时师徒如父子,情份大如天,撒哈林是完颜康的师祖,若是因此重伤或者死了,这怨仇就结得大了! 马钰沉稳,上前来问完颜康出了什么事,生怕真像自己猜的那样。若人是洪七公伤的,这麻烦可就大了。原来,这到军营里蹓跶的,乃是丐帮净衣派的好手,被完颜康一锅端了,完颜承麟看管甚严,丐帮中都分舵营救不力,折损了不少人,终于惊动了洪七公。洪七公乃是想捉了完颜康做人质,以交换净衣派弟子。 丘处机性子急,见洪七公不能行动,上前质问道:“你对洪老前辈做了什么?” md!你还问起罪来了!完颜康没心情跟他争执,又担心他耽误了救治撒哈林。悲酥清风他有的是!一扬手,将二道又给拿下了。丘处机瞪大了眼睛,待要开骂,马钰先开口了:“你先救人,这位是丐帮洪老前辈,内里必有误会。我师弟精于岐黄之术,你给他解了毒,让他给这位老人家先看看。” 完颜康红着眼睛,从乌也手里夺过剑来,目光在三人面上来回逡巡,三人毫无惧意,马钰却目露焦急之色。依旧劝说:“先看伤者,不要做下不可挽回的事情来。”乌也气得要命,抬脚踢了洪七公一下。 完颜康突然道:“乌也!”说着将手里的剑扔还鞘里,“去库里取鲜参来,煎了给老爷子吊口气。” 想了一想,命特斯哈封了丘处机穴道,拿了解药先给他闻了。丘处机见他如颠似狂,到底忍住了不再说什么,过来一摸脉,道:“不成的,寻常医药救不好了!别急!还有救!有当世高手以内力给他续命,佐以良药,能活。呃,实在不行,送少林寺吧,他们治病有一手的。” 完颜康当即道:“特斯哈,把我前儿弄的那几张贝页经装匣子里,我要用!” 撒哈林道:“我不去少林!”他的心里,中原武林没一个好人,少林也是坏的,丐帮也是坏的,他才不要坏人救命。 完颜康道:“你乱叫什么?!现在我说了算!” 马钰见状,舒了一口气,待要说什么。完颜康又坐在榻边,呆呆地看着撒哈林,撒哈林也不好再闹别扭,轻声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只可惜看不到你飞龙在天的那一天啦。我一辈子也没做什么正经事,直到遇到你。也算值啦。” 完颜康凶恶地道:“闭嘴!”眼泪又掉了下来。 不多时,御医先到了,果然是治不了撒哈林的伤的。完颜康无暇与他们生气,命乌也去告诉包惜弱:“遇到了刺客,师祖为了救我受了伤,命在旦夕,我亲自送他去少林寺治伤。府里有什么事,交给爹去做,你自家有什么危险,带上陈娘子。” 包惜弱知道情况紧急,又准备了些金银:“去了少林寺,不要莽撞,好生与那里的和尚说话。你爹那里,我对他说吧。” 完颜康自己在书房里盯了洪、马、丘三人良久,抬手将一个瓶子放到了桌上:“解药给他们闻了即可。从今而后,再不相见。再动我身边的人,看我饶了谁去!” 不多时,车马齐备,完颜康携带了珍贵的药材与给少林寺的礼物,一路往少林寺而去。 ************************* 却说,完颜康这边赶路,又想早些到,又怕车行太快颠簸剧烈撒哈林受不了,愁得不行。那一边,丘处机与马钰商量了一下,拿了解药先给马钰闻去,洪七公道:“咱们这一回都栽了,此毒倒像是西夏一品堂的悲酥清风,不过要当心他耍诈。” 马钰嗅了解药,给丘处机解穴,一面给洪七公解释道:“非是晚辈等大意,此事实是另有内情。”拿解药给洪七公也嗅了,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三人略一运功,内息运转不停,施展轻身功夫出了王府,寻安静地方坐下。马钰慢慢将完颜康的事情解释给洪七公听。 洪七公听了,问丘处机道:“你便将他留在金国王府里?”丘处机一脸苦相:“晚辈这事是办得岔了。前辈此来,是为了失陷的义士么?”洪七公点头道:“我去牢里看了,金狗实在狡猾,将人分散了看押,还给上了重枷,锁头被铜汁灌死啦。实在没办法,就听到他们说是那个小王爷做的帮手,便想去拿了他作交换。谁知道,嘿!老叫花一辈子打鹰,叫家雀叼了眼睛啦。” 丘处机道:“只怕经此一事,那边防范得更加严了。”洪七公沉默不语,马钰忽然道:“我看事情也未必就这么糟了。他有极厉害的迷药,却不曾害我们的性命,可见是心存善念的。”丘处机道:“师哥你是说让他放人?他现在已经不在中都啦。”马钰哭笑不得:“你的脾气总是那么急,总要让人家救师祖。” 洪七公忽然发问:“你说少林寺能救人,是真是假?”丘处机略一犹豫,道:“少林寺毕竟是有底蕴的名门正派,救治的手段是有的,只是这一身武功,略一耽搁就回不来啦。”洪七公想了一下,道:“追上去!”马钰道:“前辈……”洪七公口气有些冷:“我看他狡猾得很,强捉来也没用,不如与他谈个条件。” 丘处机惊问:“这如何谈得?” 洪七公道:“照你们说的,他们倒罪不致死,那个人若是死了,也是老叫花出手办错了事。我便护他一路到少林又如何?”丘处机顿悟,马钰却有点愁:“这个,要如何开口?”洪七公道:“开不了口也要开的,不论是他的师祖,还是我丐帮弟子,哪个死了,都是憾事。” 丘处机道:“我随前辈去。”马钰道:“我也一同去。” 洪七公看了他们一眼:“你们脚程不够。” 丘、马二人赧然,他两个的功夫比起洪七公来差得多了,洪七公嗖嗖地追人去了,他们得跟在后面吃土。两人商议了一下,洪七公在前面先追着,两人也尽力追赶,丘处机一再说自己需要跟着去解释一下杨康的身世。 洪七公道:“也罢,就这么说定了。” 洪七公武功卓绝,完颜康又才走了不久,不多时洪七公便追上了。正遇到完颜康一行人停下歇息,完颜康守着撒哈林,乌也与特斯哈亲自跑去给撒哈林煎参汤。两人凑到一起,乌也很是不解:“小王爷为什么放走那三个反贼?”特斯哈道:“小王爷一定另有计谋。”两人素服完颜康,乌也道:“我也这样想,我就问你有没有猜到是什么计划。”特斯哈道:“我怎么猜得到?” 两人嘀咕半天,没嘀咕出结果来,参汤好了。端了来给撒哈林服用,恰看到洪七公到了,乌也警惕地拿起剑来。完颜康见了,看了洪七公一眼,并没有理会。洪七公为人坦荡,见他模样不对,虽警惕他再使迷药,该说的话还是说了:“我听丘处机说了你的事情,你这长辈伤得厉害,不快些送医武力不保。我给他用真力续命,总能多几分把握。” 完颜康不想懵逼的,还是懵逼了:“啊?” 洪七公已经上前,以掌心抵着撒哈林后心了。乌也与特斯哈交换了一下眼色:小王爷果然是有计谋的,这大概就是故事里说的以德服人?对洪七公也不再吹胡子瞪眼睛了。 两人猜得十分离谱,撒哈林又不干了:“谁要他们来续命?”完颜康阴恻恻地看着他,也不说话,直看到撒哈林赖皮闭上了眼睛,他居然装起死来!洪七公只觉得大开眼界,老的为老不尊,这小的……一脸的阴鸷,谈条件的话,一时竟说不出来。 他们离中都尚近,等撒哈林服了参汤,给马车也换了新马,丘处机和马钰也追到了。见状也是沉默。 完颜康乘的是一辆宽阔的马车,乌也与特斯哈两人敏捷地先上车,铺好毡垫,将撒哈林接了进去。接着,完颜康等人也上了车,原本宽敞的空间变得拥挤起来。丘处机想说话,又觉得怎么开口都不太合适,完颜康一言不发,默默摸出把短剑来递给他:“这个,还你。” 第28章 少林寺 绿皮鞘、金吞口、乌木的剑柄,一柄小小的短剑,丘处机看到眼里,觉得熟悉。仔细一看,这不是我送给郭、杨两家的东西吗?他这还给我又是怎么个意思?丘处机面露犹疑之色,完颜康将剑放到他身边就不在看他了。 洪七公沉得住气,续了些真气,觉得撒哈林伤情稳定了,才细细打量起完颜康来。只见他脸上犹带着点稚气,眼睛却是死气沉沉,呆呆地看着撒哈林不说话。撒哈林受不了这么压抑了,咳嗽一声,咳出一点血沫出来。完颜康伸手压上了细小血点,一抹,低头看着指尖的一点红色。 撒哈林闭着眼睛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死在见到和尚面前,正好。你尽的什么力?你师父是先帝和元妃娘娘怕你被傻子教坏了,指给你的,原就是君臣的名份,可与江湖上的说法不一样。我这个师祖是白拣来的,用不着这样。”完颜康静静看着他,撒哈林闭着眼睛也感受到了车厢里压抑的气氛,不得不睁开了眼睛,才要说什么。只听完颜康道:“你挺在乎的。” 撒哈林不明就里,发了一个单音:“啊?” “你原本在会宁过得好好的,为了我到了中都。我练不出内力来,你在意。所以教了乌也他们两个,是想知道哪里出了毛病。我有危险的时候,你也陪着。” 撒哈林老脸一红:“哦。” 完颜康用女真话对特斯哈道:“传信给呼敦吧,那几个人,别钓鱼了,事情我都清楚了,将人押到少山室来给我。”特斯哈答应一声,打开车门下去了,不多会儿回来,手里托着一钵参汤来,也用女真话回道:“信已经传过去了。” 将参汤放到车内小矮桌上,摸出两只碗来,特斯哈斟出两碗参汤,一碗奉与完颜康,一碗拿来喂特斯哈。完颜康将参汤尝了一口,推给洪七公。洪七公看了他一眼,乌也实诚,以为完颜康已经将这位“反叛”收服了,“反叛”这不护着他师父上少林了么?捧了碗来侍奉他喝参汤,全不见当初那眼睛通红要吃人的样子。洪七公怔忡了一下,旋即明白他或许是误会了,一手拿了碗:“我自己来。” 丘、马二人看了,心道,他毕竟心存善念,或许还可救。然则完颜康心系撒哈林,哪有时间与人啰嗦?只管守在撒哈林身边。 偶尔与乌也、特斯哈说两句话:“人与人的缘份很奇怪的,不管是什么样的开头,能有个开头就是缘份了,你做了什么,缘份就会变成什么样子。你们遇着老爷子本就是巧合,缘深缘浅,是你们自己的。”说完又沉默了,一天里难得再说上一句话,整个队伍都不敢高声喧哗,只管闷头赶路。 少室山离中都不算很远,完颜康不惜工本,日夜兼程,不日即到少室山脚下。少室山在望的时候,撒哈林脸上的灰败之气又重了几分,完颜康急命人送名刺到少林寺去。对洪七公道:“你们不要露面了。”丘处机这几天憋得厉害了,此时听他这般说忍不住道:“怎么我们上不得少林吗?洪前辈一路辛苦……”完颜康脸色未变,当什么也没听到,摆摆手,示意乌也带人取了付单架来抬撒哈林。 马钰忠厚长者,劝他道:“你勿要心急,少林寺毕竟是名山古刹,逼迫急切了,他们也是有骨气的。不若我等去说和……”完颜康嗤笑一声:“三位陪金国世子上少林吗?”他将金国二字咬得极重,三人听了都是一怔。 完颜康再一摆手,特斯哈恭恭敬敬上来请三位去一旁歇息,那一边,侍卫们开始搭起帐篷来,不断往帐篷里放置摆设。三人在帐篷里才坐下,便听到外面钟鼓之声,丘处机掠到帐外,不由大吃一惊:少林寺方丈居然亲自出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忙回到帐内对洪、马二人讲了。 ***************************** 少林寺也是倒霉,只因地方在河南,如今是金国境内,被架到墙头上,左右为难。佛门圣地,附近乡民也虔诚依附,少林寺不去招惹金国,金国也不来管一寺庙。驱除鞑虏的口号是不喊了,雁门截杀的气势也息了,一心一意在这小小的佛国里过自己的日子。不意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金国的小王爷登门求医,少林寺治是不治?不治,正在人家辖下,少林寺名下的佃户商户都是免科税徭役的,少林僧人领度牒都是不纳税的,少林寺拿人的手短。治,叫中原武林知道了,少林寺襄助金人,则少林寺古刹清誉在江湖上将要无存。 少林寺自方丈往下,愁得连胡子眉毛也要一起秃掉了。方丈召来诸位高僧议事,将完颜康的拜贴摊在了面前。方丈道:“送了贝页经与诸般礼物,又许诺,以后若得舍利子,必先予少林。此外少林有何要求,都可以提。” 少林寺与官府打了数百年的交道,自然不像寻常江湖武夫那般不仔细,态度倨傲又或者狮子大开口。达摩堂首座道:“这却是难办,如此厚礼重诺,他是必要救这个人的。若是耽搁了,怕要记恨,如今心有多诚,到时候恨便有多深了,不能不救。何况,这诚意也是够了的。” 戒律堂首座摇头道:“不妥不妥,便是要救,也不能说是为了贝页经与舍利子,又或者旁的什么条件。”不能让人说少林寺眼皮子浅,又或者性贪,又或者是没立场不要脸屈从金人。 此事虽难,众僧也不愚,一个寿眉拖下四寸的老僧很快有了主意:“救,是一定要救的,还要快。但是一定要向这位世子提一个条件,不许是要东西,连贝页经也退回去。” 最后还是方丈主意高,一拍额头:“东西我们不要了,不如请他抄写经文,以示诚意?” 众僧都说好,戒律堂首座又有疑问:“他会答应吗?这样富贵人物,要些东西,于他不过是九牛一毛。你要扣他下来抄经?不如管他要黄金万两,更让他觉得轻松。” 方丈道:“若能讨要黄金,我们还用这么愁吗?” 另一枯瘦老僧道:“不妨一试,又不要扣着他做早课晚课,但能有一纸手书,彼此有个交代即可。” 方丈亲自去见完颜康,送还礼物。完颜康见他将装贝页经的匣子原封不动退了回来,眸色不由一沉。及听这僧人说:“无功不受禄,少佛门净地,非为贪图珍宝而救人。少林寺不忍眼前有人伤重不治,却也不图这些。” 完颜康舒了口气,问道:“则贵刹要什么呢?” 方丈微笑道:“自然是诚意了。” 完颜康道:“好,我便在山中结庐,抄经百日,如何?” 方丈心下颇喜,面上力持镇定,宣了一声佛号,躬身道:“如此,便请世子少待,老衲这便唤人将老施主抬到寺内。少林寺佛门之地,实是不敢见兵刃的,请世子多担待,经书即刻送到。” 回到寺内,将对话逐一复述,僧人们都放下心来:“这是一个聪明人。”枯瘦老僧便对方丈道:“既然他答应了,本寺便要践诺救人,且寻几本经书,随他抄多少罢。”寿眉老僧道:“也不要拣得太随意,与聪明人打交道,少林也要有诚意才是。” 方丈没想叫完颜康真的抄满百日,只消他认真抄上几遍心经,便算他过关了。亲自往藏经阁里取了几册经书来,请这赵王世子抄录。 ******************************** 洪、马、丘三人闪在一旁偷听,直到完颜康将贝页经又送还了回去,命人在山下建屋,接了少林寺送来的经书,又将撒哈林送上山,派特斯哈跟着去照顾,命他劝导撒哈林别在嘴欠,才缓过神来。丘处机道:“原来少林也是忌讳着金狗。”当年赵王府要胁全真道的时候可是说得更露骨,丘处机这回反应得比另外两人都快。 马钰问道:“怎么?”丘处机道:“师哥,僧道的度牒,是谁的发的?”一句话,洪七公也听明白了。 完颜康却不再理会他们了,在少室山结庐并不是难事,只是要花些时日,现在只好暂时住帐篷。夏日炎炎,山中清凉,住几天帐篷也不算吃苦。待大帐搭好,少林寺上还往下送了冰来。陈设布置添齐,完颜康在案前坐定,铺开了长的纸卷预备抄经。乌也给他磨墨,完颜康看着墨色由浅转浓,取了一本经来,然后就呆住了。 传说中的《楞伽经》! 小王爷要抄经,少林寺本着不想翻脸的原则,并且对方也给了自己台阶,自然要表示自己的诚意,给他抄寺里比较名贵的版本,也是应有之理。方丈去寻好经书,藏经阁看守的僧人以为方丈要读,向方丈了这一部经书,方丈也就从善如流了。九阳神功便在这夹缝里跟着一起到了山下。 自撒哈林重伤之后,完颜康的表情就平静得吓人,此时乌也却发现,他的脸上居然有了点生动活泼的呆萌气息。【这是怎么回事?】乌也狐疑地继续磨磨磨。 完颜康目瞪口呆.jpg. 第29章 不讲理 九阳真经在哪里,完颜康一直都是知道的,却从来没动过心思来寻,甚至快要忘了有这么一档子事了。以他的情况,费尽心机地寻这一部武学著作很没有必要,还不如收拢几个合用的人材实惠。后来练不出内力来,更是不去想这件事情了。拿到悲酥清风,他就有了自保之力,更加没需求了。 眼下这部秘笈却这么大剌剌地摆在了他的案头上,还是少林寺主动给送来了的。 完颜康再作深沉状,也不由怔愣了起来。片刻,他又起了疑心——越是陈旧、有污渍、书写了很多注释的书,就越比新书要厚。这部《楞伽经》膨胀程度并不很重,不像是内藏了一部秘笈的样子。 顺手翻两页,完颜康整个人都呆住了——里面真的有《九阳真经》。完颜康练不成内功,理论知识却是满满的一肚皮,一看即知这是上乘武学。 定下神来,完颜康对乌也道:“这些日子也都累了,你也歇着去吧,路过他们的帐篷的时候不要多停留。若是得空,也抄一抄经吧,多些人惦记,说不定老头子能好得快些。呼敦送了人来,你也先接了,将他们安顿下来。” 这是他这些时日以来说过的最长的话了。乌也见他思路清晰,放下心来。他口拙,自己也担心着撒哈林,也不知道要怎么劝完颜康,将手里的墨锭放好,垂手退了出去。 将人都打发走了,完颜康提起笔来,先默写心经。心经是陪李元妃的时候背会的,字数既少,背得又熟,提笔就来。先写一遍行书,继而左手楷,右手隶,同写一经。如是往复,默了数遍,心绪渐平。方才搁笔,拿起《楞伽经》来看。 《九阳真经》是写在夹缝内的,不是每页都有,零星分散,字数并不太多。完颜康取来纸张,誉抄了大半日才抄完,看起来不过是半薄不薄的两本册子。抄完又失笑:真是傻了,抄这个有什么用吗?又练不了,是因为撒哈林受伤,自己无能为力反要四处求人,所以急疯了么? 将册子放到一边,转而抄起《楞伽经》来。这经书的内容比心经多得多,抄出成册,非一日能成。完颜康一时之间竟不能专心抄写,一面抄着佛经,心里却想着《九阳真经》。他记性原本就好,心又在这上面,不知这觉间居然将《九阳真经》记得极牢。 到得晚间,躺在床上,又不自觉去回忆经文。如是数日,待佛经抄毕,《九阳真经》也是夜夜入梦。夜间多梦,次日起来精神居然还不错。到第五日上,特哈斯下山来取撒哈林的换洗衣物,告诉完颜康:“老爷子已经能自己起身了,只还不能行走,方丈大师说,还要静养数月。只可惜这一身的功夫剩得不多啦。” 完颜康一点头,说:“知道了。” 特斯哈相伴完颜康长大,至今将近十年,自以对他知之甚深。完颜康平素虽然也因为精英教育在外面很有点装样子,私底下说话却是淘气得紧,近来更是以师侄自居,令人哭笑不得。眼下哪有一点活泼淘气的样子?特斯哈深以为不妥,暗想:若说一路上担心师父,现在师父伤愈好转,为何还不见轻松?其中必有缘故,多半与那三个江湖匪类有关。只恨乌也是个呆子,未必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不好问,只好向完颜康告退,依旧到寺里伺候撒哈林。临行前千叮万嘱:“乌也,你可看好小王爷。” 乌也道:“你也觉得小王爷有些不对头吗?” 特斯哈问道:“你发现什么了吗?” 乌也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不对,并不知道哪里不对……” 特斯哈气结:“你可看好小王爷啊!” 乌也并没有个主意:这要怎么看? 他又是个实在人,想不出主意,就用笨办法,搬张小马扎,日夜守着完颜康。完颜康晚间躺下,发觉乌也抱着铺盖卷儿在地下打地铺,叹气道:“你这是做什么呢?”乌也道:“守夜。”因不知如何回答,他的话竟比完颜康还要少。完颜康道:“我已给你录了名字,你现在也有武职了,还守什么夜?”乌也想了一想,没说话,居然抱个铺盖过来预备打地铺。 完颜康待要再问,却听外面马钰的声音响起,问他可曾歇下。完颜康心里诧异,马钰平常不紧不慢,很有高人风范,这一回声音倒有些急迫。乌也不等吩咐便爬了起来,打开帐幕,扭头向完颜康回道:“小王爷,中都送人来了。” ***************************** 这几日,马钰、丘处机颇觉有些难熬,洪七公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不说话。完颜康也不与他们交谈,整个营地都在闷头做事,不远处一所别院已经初具规模。 期间往中都送了两三次信,又收了几封信,是与王府互通消息。今天白天,中都王府送了好些物什过来,洪处机等三人都看在眼里,暗道奢侈。晚间却是几辆囚车过来了,三人身怀武功,听到声音不对,警醒地去看。 丐帮被捕的义士押解来了,洪七公去看丐帮帮众,马钰便来跟完颜康打个招呼。完颜康道:“人送过来就是要放还回去的。”趿着鞋,披了件单衣出去看时,洪七公面色很沉,丘处机脸色亦是不好。丐帮诸人被刑求,形状凄惨,见了洪七公都是激动叫:“洪帮主。” 完颜康微微侧过脸去,目示乌也。乌也得令去与中都押解官做交割,完颜康画了押。乌也躬身引押解官去准备好的帐篷里歇息。完颜康微一点头,便有亲随将伤药交给洪七公。完颜康见状,不作停留,只说:“好了,人你们带走。江湖不见。” 丘处机此来可不止是为了丐帮义士,又或者是撒哈林治病,乃是要“将杨铁心的儿子导回正轨”,闻言便说:“你呢?”完颜康并不理会他,回帐歇息了。马钰伸手拉住了丘处机,低声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你且看看这些义士的伤。” 待众人裹好伤,又诉说遭遇,将完颜康大骂一通:“尽使下流手段。”江湖上,下药、迷香、洒石灰之类,是不入流的地痞手段。又说还是帮主厉害,制住了这个小金狗,才营救了他们。 洪七公道:“好啦,幸亏人都安全,明日我们便走。”叹着气出了帐篷。丘、马二人跟随而出,马钰问道:“前辈将有什么打算?”洪七公不答反问:“你们呢?我看他很不爱搭理你们。”丘处机道:“那也不能再让他为虎作伥、残害义士了。”洪七公道:“还是我去问一问吧。”他已经看出来,完颜康对丘、马二人极为抗拒,倒是对自己还能答几句。他也觉得完颜康也不是坏透,谁放到那个位置上都得懵两天,不如去问问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到了完颜康的帐篷里,乌也又在铺地铺,完颜康穿件白色丝衣,赤脚立在地毯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乌也硬着头皮,还在地上蹲着,见洪七公过来,扭头仰望,眼睛里透出一点感激来。完颜道康:“我还有事,你下去歇息吧。” 乌也:…… 乌也抱着被子,郁闷地走了。 洪七公大马金刀地往交椅上一座,拿葫芦来喝了一口酒,才说:“人已经到啦,都是外伤,养养便好了。你……哎……丘处机说的事情,你是怎么想的呢?”完颜康静立着不动,听他说完了,轻轻地道:“他管得太多了。”洪七公道:“这事情是他办得不够地道,早就应该将你们母子接走。” 完颜康道:“你也不要管。” 洪七公道:“不闻不问,如何心安?” 完颜康淡淡地道:“干我什么事?我放这些人,不过是觉得他们还做了点实事,不管他们是不是敌人,是不是恨我。我与你们,本不是一路人。”洪七公道:“你本是宋人,若非你母亲改嫁,你……” 完颜康声音变冷了:“家长里短,不适合您理会,我也不想理会。”洪七公道:“没有这件事情,你也不认识我这个老叫花,只当我是个过路人罢。纵你心里有不甘,也该分清是非善恶,我知你心有善念,否则不会放了我丐帮弟子,更不会饶过我们性命。丘处机性急,你也知道他是好人,否则不会与他打这么交道,是也不是?” 完颜康道:“您为人合我脾性,我才答您——不是。” 洪七公以为他嘴硬,语意轻快地问道:“那你是闲的吗?” “不是,”完颜康诚实地说,“因为先前我打不过他。” “现在打得过了?”洪七公大吃一惊,十几根牛油大蜡烛下,仔细地看完颜康,发觉他还是十四、五岁年纪,也不见有精湛武功。 “您也栽了,”似是知道洪七公在说什么,完颜康又说了一句,“我不是江湖人,绝不会守江湖规矩。”所以用起悲酥清风来毫无压力的。 洪七公道:“你这算什么道理?” 第30章 吐心声 “打不过”多么质朴的理由! 洪七公见多识广,诚实的人见得多了,诚实到让他手痒想抽的,只此一家。这种情绪太过强烈,以至于将他脸上的担忧都冲淡了。自打完颜康给了解药,洪七公就一直在猜完颜康是怎么想的。他是武学宗师,又是一帮之主,内心并不如外表那般粗犷。猜测完颜康诸般自相矛盾的举动,全由身世而来。心中大为惋惜,不想他一错再错。 现在好了,问出一个这么让人想打的原因来!全真教正义之士一瞬间成了恃武凌人的恶霸,连自己,也有了欺负小孩儿的嫌疑。洪七公的表情活似吞了黑暗料理。 完颜康本是一脸的无所谓,见到他这个样子,脸上现出笑意来,又绷住了。 洪七公顺了气,问道:“你笑什么?”依旧有点想打,但是这小子笑起来的时候居然有了点淘气可爱的意思,洪七公又气不起来了。这几天完颜康的样子阴沉得很,与年纪很不相衬,现在笑了起来,弄得洪七公也不那么压抑了。 完颜康轻轻摇了摇头:“老先生问完了?”口气里颇有送客之意。 洪七公又喝葫芦里的酒,灌一大口才说:“老叫花也不会拽文,便直说了吧。我也不是来做说客,是自己有几句话要对你讲。生恩养恩,原就两难,中间人办事不牢靠,这须怪不得你。可你现在真要有个章法啦,你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这件事情稍有差池,你将无地自容。你流着汉人的血,又长在金国,两边不讨好。” 语意十分诚恳。 完颜康心道,九指神丐不愧为一代宗师,并非苛刻之人。他想要说话,我便与他谈谈又如何?能有默契是最好,否则对立起来,真是一件遗憾的事情。 想明此节,完颜康忽然当地盘腿坐下了,扬声道:“乌也,师叔,别装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外面,给我点儿酒吧——” 帐篷外面响起重物倒地的声音,乌也有点结巴地声音传了过来:“小王爷,你又淘气了!”不多时,带人送了一张短桌,一壶酒,两副杯盏,四碟小菜过来。见完颜康坐在地毯上,无力地劝一句:“地上冷,说了也不听。”完颜康捞过一个垫子,垫着坐了,仰起头来看着乌也,那意思:这样行了吗? 乌也无奈地道:“先吃点小菜,我去让他们煮醒酒汤。”说完才退下。 四碟小菜都不多,样子却很精致,五色俱全,装在银盘子里堆得十分好看。完颜康招呼洪七公同食。洪七公抽抽鼻子:“素的。”完颜康不客气地先举箸:“少室山脚下,这样就挺好。”洪七公也不客气,每样都尝了几口,眯起眼睛来品一品,赞道:“比得上御厨啦。” 完颜康斟了两杯酒,自捏起一杯,碰了碰洪七公面前的酒盅。洪七公也不拒绝,尝了一尝道:“这个酒够劲儿。”完颜康又斟一杯给他,自己也满饮一杯,又斟又饮,连饮了三杯,放下杯子来,手肘撑在矮桌上,支着下巴看洪七公。 洪七公毫不在意,也自斟自饮了数杯,看他不动了,说:“小孩子家就不要喝太多啦,酒多伤身。”完颜康道:“不喝不想说话。” 洪七公耐心很好,听他此言很像赌气,便问:“为什么?” 完颜康收回了手肘,低头又饮了一杯酒,低声道:“人不对。”洪七公哑然,想了一想,问道:“老叫花算是那个对的人啦?” 完颜康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并不接他这个话:“你我能坐在一起,本来就是件奇怪的事情,以后见面的机会大约也不会多,不如珍惜眼下,老先生要说话,咱们便说说。” 洪七公又饮一杯,道:“好。这点缘份也确实太巧,倒是难得。” 完颜康道:“话说得太多,便讨人厌啦。今夜无事,便多说几句。老先生来寻我,一是丐帮的人还回来了,老先生厚道,觉得这也算是一个人情,二是以为我还不须被‘锄奸’想拉我一把,三是知悉我的来历,心有不忍。是也不是?” 洪七公舒了一口气:“正是。你是怎么想的呢?又打算怎么做?你的难处你自己也该知道的。” 完颜康摆弄了下碟子,捏起一只来往前一放,道:“放人只因他们虽然反金,却不是口上说说,拿这理由逼别人做什么事,是自己去做,自己的事儿自己担着,这很好。至于老先生找上门来失陷了,那就另说啦。” 又捏起另一只碟子与前一只并排放着:“我也是这样,你们锄不锄奸,都随你们,我也不怕,你们也试过了。” 再捏一只,排成一线:“我的事情,不须别人操心。路是我自己选的,福我享了,祸我担着。别人不能代我受一切苦楚,就不能对我指手划脚。老先生以为如何?” 洪七公道:“这倒是也不错。然则老叫花手下许多小叫花,也都是听老叫花的,出了事儿,老叫花也不能代他们死,只好尽力搭救,这一回若是救不回来,老叫花也是无法啦。” 完颜康摇头道:“他们自己选了听你的话,是死是活,都自己背着吧。我做事也是这般,别人愿意听我的,我便多为他着想,不愿意听我的,也就自便。” 洪七公道:“这样就说明白啦。” 完颜康道:“我既开了口,索性讨人厌一回。咱们来说几件事儿,我也将事情捋一捋,好不好?” 洪七公道:“这是自然。唉,只盼你想明白之后,不要让大家伙失望,也不要让自己后悔。” 完颜康道:“有什么后果,我一力担着,有什么好失望后悔的?” 洪七公道:“第一件。” **************************** 完颜康道:“最简单的一个,我有师门,不想跟那位道长打交道。” 洪七公叹道:“这也是强求不得的事情。我看他如今这个念头也息啦,只是关心朋友的孩子,不想你为敌国效力。你又生长在金国,并不觉得它不好,唉……” 完颜康道:“世间本没有两全的事情,我若费心机想要八面玲珑,那是不能够的。” 洪七公嚼了片藕,道:“不错。只要是对的事情,就不要怕得罪人,凡事有所为有所不为。至于其他,何必叽叽歪歪。” “所以,我就懒得说话了。” 洪七公:…… 完颜康不禁莞尔:“我肯与您坐下来喝酒聊天儿,不是因为您武功高、辈份高,是因为您做事清爽。” 洪七公道:“你不如说老叫花直肠子。” “直爽与鲁莽,自信与傲慢,看起来相似,其实差得远啦。” 洪七公道:“我只当你夸我啦。” 完颜康道:“有好些话,说出来像是强词夺理给自己找借口。” 洪七公问道:“难道你要选金国?那是与父母之邦为敌。” 完颜康反问道:“这是第二件啦。宋国有种种不好,你们也没少骂,帮过另人打它吗?” 洪七公道:“我们不是为了朝廷,是为了百姓。” 完颜康道:“我生在金国、长在金国,金国的百姓,就不是百姓了吗?” 洪七公叹道:“你为金国的百姓,难道金国的皇帝会放弃贪念吗?金人残暴,你或许不知道。你的名字,便从靖康之难上来。” 完颜康低沉地笑了:“难道不是因为宋国君臣无能误国吗?这也能怪到别人头上?一个人,若是做事不成,便要怨天怨地怨别人,那他干脆不要活了。一个国家,也是一样的。” 洪七公怫然:“总有义与不义。” 完颜康道:“说得好,则后周柴家的孤儿寡母,被夺了皇位后居然还活着,大约是赵家人仁义了?牵机药倒是滋味鲜美,哦?” 洪七公微拳的手指一紧,竟说不出话来。 完颜康低声道:“到了他们那个份儿上,比的就是不要脸。只要将国家治理得好了,让百姓不用担惊受怕有一碗饭吃,再不要脸也能维持。可要是人连饭都吃不好,那就什么意思也没有啦。 您知道辽国的常胜军吗?徽宗朝廷为了让投降的常胜军给他卖命,坐视他们侵吞民田,不特如此,还要再加税来奉养常胜军。不止幽云六州,河南河北等地,也是如此。金国南下,幽云百姓心里便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洪七公捶桌:“这狗屁朝廷!” “去帮宋国?走了狗屎运再收回一次幽云,我生长的地方,再受一次这样的磨难?我才不干!靖康之难?百姓不抗金吗?朝廷先跪啦,搜罗民间数千百姓家女孩儿送往金营,数目不够了,再拿贵妇人凑数的。这样的朝廷,我可不敢效力。他们背后捅刀子的事儿可没少干。宗泽被气死了,岳飞被害死了。” 洪七公嘟囔道:“金国现在对百姓也不见得好。” “是很不好,宋国金国,现在不过是比谁更烂,金国烂得更多一点,就先完蛋,接着就轮到宋国了。您不用担心宋国百姓,金国没那个力气了。” 洪七公道:“可是你?” “洪先生,我只要过得痛快一点,不想被这些事情缠着。至于别人爱怎么说怎么看,随他们去吧。” 洪七公道:“只要你说到做到,老叫花还有什么好说的?有什么老叫花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只要不违背侠义之道,你便说。” 完颜康道:“我与老先生说话,可不是为了说服您帮忙的。现在说第三件,我只是一说,办与不办,看您。我与您说话,可不是为了让您做判官来维护我。” 洪七公心道,主菜来了,打起精神来:“你且说来。” ********************************* 完颜康道:“当年的事情,老先生知道多少?”洪七公将丘处机所言复述一回,道:“他心里也懊悔得紧,该早些说明白的。”完颜康道:“您讲过了一个故事,我也给您讲几个。” 将包惜弱所述往事先说一回,仔细看洪七公的脸,见他在杨铁心留下妻子去追李萍时,面现不忍之色,心下微微点头。说到包惜弱被完颜洪烈所“救”时,又一皱眉。说完,问道:“如何?” 洪七公道:“你母亲也不容易,我说她改嫁错了人,现在也还这般说。然则当时情境,我也不能说七尺男儿没做好的事情,却要个弱女子引颈就戮去成全满门忠烈的名声。不过,我还是要说,你那个王爷很不对劲!” 完颜康微微一笑,竖起手掌,掌心向他,不让他说下去:“再听下一个故事。” 洪七公道:“好。”心中却想,原来他不是不在意这件事情,也是打听过了的。 完颜康又将完颜洪烈所述说了一遍,洪七公听得险些拿不住筷子,问道:“怎么能这么颠倒黑白?”完颜康反问道:“哪一句颠倒了?”洪七公皱眉道:“一句也没有,朝廷那群人,就是这么干事的,这个我信。然而这件事情太巧。老叫花行走江湖这么些年,这点警觉还是有的,觉得不对的,终会应验。” 完颜康点头道:“不错。” 洪七公问道:“难道真有内情?” 完颜康又饮一杯酒,吐出一个酒嗝来,洪七公捉住酒壶道:“别喝啦。”完颜康摇头晃脑地:“别动,不喝说不出来。”提起壶来,衔着壶嘴灌了好大一口酒,酒液自唇角溢出他也不管,“砰”一声放下酒壶,缓声将真相说了出来。 洪七公听完,“啪”地一掌拍在桌上,四只碟子跳得老高,骂道:“无耻!禽兽!恩将仇报!”外面乌也紧张的脚步声响起,完颜康扬声道:“没事,且不用进来。”脚步声顿止。 洪七公忽然问道:“此事你又如何得知?”完颜康喝了酒,表情变得慢,没有让他看出端倪来,慢悠悠地道:“我猜的。” 洪七公瞋目:“这样也行吗?”完颜康低声道:“他教养我十四年,心里想什么,我清楚得很。”何况我还看过剧本。洪七公冷静了下来,道:“若是凑巧,是两难,现在你还有什么好为难的?此人与你实有家仇!” 完颜康却不接话了,吐出一个酒嗝来,轻声道:“我爹、我妈、丘处机、我的猜测,都说啦,我家的事儿,就剩杨铁心没说啦。现在他不在这儿,您就权作杨铁心,好不好?您的功夫太高了,设若您在当时,只怕大家都不会出事。” 洪七公道:“你怎么又绕远啦?好,我便试上一试,权作我武艺低微。我若在当时,只怕也要去救义兄的遗孀,总不能让他血脉断绝的。便是被妻儿埋怨,我也是要做的。便是搭上自己的性命,也是在所不惜的。” 完颜康一点头:“若活了下来呢?” 洪七公叹道:“自然是要寻找妻儿啦。” 完颜康又问:“妻子带着孩子改嫁啦,见面又怎么说?” 洪七公道晃晃酒壶,里面一滴也没有了,拔了葫芦塞子,灌一大口酒,道:“我知道你的意思。看他们过得好不好,过得不好,是我的过错,自然有力出力。若过得好时,还有什么说的?道个歉,走开就是。妈的!有家室拖累就是麻烦,娇滴滴的女人是加倍的麻烦,所以老叫花才不讨老婆。” 完颜康道:“天下人都是您这般想就好了。您现在再来听我说一说?” “好。” 完颜康道:“十几年了,我只从您这里听到了一句说我妈也不容易的。若我有个女儿,被人这般对待,杀了他们全家都不解恨!这样的女婿再敢找上门来指责我的女儿,我必请他去死。” 洪七公严肃地道:“丘处机是性子急了,亏得没有酿成大错,他是出于义愤。你若怪他,他也不会与你计较。但是你不该将亲生父亲想得太坏。老叫花若是先对人不起,绝不会再要别人做些什么。” 完颜康道:“对我们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赵匡胤是自己穿上龙袍的吗?” 这话说得太诛心,洪七公心里一阵地不舒服。他的主意很正,没被带歪,道:“你不该将人想得太坏。天下总有义士的!老叫花现在知道了,便作这个保又如何?你这小朋友长这么大也很不容易,我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心道,你镇日在金国那些勾心地角的地方长大,并不知道侠士坦荡,有这样的顾虑也不算很过份,我给你打消顾虑就是。 完颜康抚掌大笑:“您真是好人,我也再跟您说点实话。乌也~师叔~~~” 乌也守在外面,被他这扯着嗓子的一嚎,担心得要命,赶紧进来。却见完颜康一身白色丝衣,可怜兮兮地垂着头,盘坐在垫子上,头发也有点散了。听到他的脚步声,抬起头来带点撒娇地说:“酒没了。” 乌也半蹲下来,忧虑地道:“你喝得不少啦。” 完颜康委屈地看了他一眼,微微撅起了嘴,俊挺的鼻子皱着,缓缓地转过头去,将委屈的目光盯在洪七公面前的酒杯上,又移到他的脸上。再委委屈屈地又看乌也一眼。 洪七公:=囗=!你这是在坑我吗?老叫花也喝了酒,是你斟给我的!我也没喝你许多,你自己还灌了好多呢! 万没想到,乌也的忧虑变成了感激,趁着取空壶的机会,小声对他道:“老爷子您多担待,我这就拿酒来,您千万让我们小王爷少喝一点。” 洪七公:=囗=!笨蛋你回来,你被骗了啊! 乌也脚步轻快地又送了一壶酒来,往洪七公手边放了一放,笑得很热切:“老爷子,请。呀,小菜快用完了?我再去弄点小菜来。”说着,指挥撤去残肴,重整新馔。 洪七公目瞪口呆.jpg. ****************** 侍从上完菜跟着乌也走了,完颜康全没了委屈样儿,笑吟吟地问:“如何?” 洪七公怒道:“你耍诈坑害老叫花抢你的酒喝?!你的出息呢?” 完颜康断然否认:“非也非也,我师叔可感激你了,你这般多喝,我就少喝,对我身体好。你明明在他们心里做了好事,为什么要生气?” 洪七公道:“我要心疼你,自然会拦在前头,用不着你这般耍心眼儿。” “那我换个说法,您反金吗?” 洪七公果断地道:“这是自然。” 完颜康道:“若是有人说,为了抗金,须得你将本门绝学如数交出,让兵士修习,否则就是不爱国,就是私心太重,你如何想?” 洪七公心中若有所感,沉吟了一下道:“这个,若是真的能……倒也……不是不能商议的。” 完颜康问出这个问题,乃是想令他有所触动,不意他为人这般坦荡,并不一口回绝,心里也是佩服得紧。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还追逼问了一句:“不给商议的机会,让所有习武的人都这般呢?否则就是不够坦荡、因私害公?” 洪七公至些已经全明白了:“独门绝学,那是习武人的身家性命,要他们全交出来,唉,便是我也做不到。” 完颜康道:“有人受了灾,我出一百两银子,不会嘲笑那只拿出一两银子的人小气,更加不会骂他为富不仁,便是一文不出的,我也不会苛责他。有人出一千两银子,我敬佩他,不会说他是个傻子,有钱不会自己花。旁人也没资格说‘你有那许多钱,为何只出一百两?该将你的家资拿出一半来才是。’他只能出自己的钱,将手伸到旁人钱袋里的,是贼,破门而入逼人拿出钱来的,是强盗。不管手里拿的是刀剑,还是仁义。你做大侠,也须得容得下别人不做大侠。” 洪七公又拍一下桌子,道:“你这样说,也不算错,只要别做恶事,也不算不好。” 完颜康道:“你去找杨铁心吧。” ********************************** 洪七公本以为这一晚受到的冲击已经很大了,没想到最大的这一个居然在这里等着了,一面有些警惕,一面问:“杨铁心不是死了?难道还活着?你先前说这些,全是为了让老叫花不要维护于他?” 完颜康苦笑道:“我只要做一个捐一百两银子的人,绝不会好奇别人钱袋里有多少钱。我若落了难,没人给我一文钱,我也不怪任何人。日子是我自己在过,我去挣就是了。” 洪七公道:“你自己不去找吗?不好奇生父的样子吗?” 完颜康冷漠地问道:“找来干嘛?便是你,找他的时候也小心些,叫人看出端倪来,我爹一定会想办法弄死他的。”洪七公心下大慰,问道:“你是因为这个才不去找的?” 完颜康道:“洪先生又错了,我只是懒得在这些事情上耍心眼罢了。杨铁心死了,我给他收尸,再多就没有啦。” “完颜洪烈那般对你母亲,你还要认他做父亲?”洪七公总是能关心到重点上去。 完颜康道:“这些家长里短的,您又管起来啦。” 洪七公却不肯放松:“我不喜欢多管闲事,此事却是必须得管的,原本不过是左右为难,现在那个金贼为人如此不堪,你还有什么好留恋的?你如何能不带你母亲走?留在金国,未必要留在王府!” 完颜康道:“我会将事情告诉她,她要怎么做,谁也不能拦她。我们生而为人,不是谁兜里的钱,还要有个‘失主’。我也不能代我妈做决定。” 洪七公道:“说了这么多,你待如何?” 完颜康道:“我就这样。” 洪七公也生起气来:“你这小朋友,老叫花已经很忍耐啦,还是要被你气得想动手。别人要说你古怪绝情,也不能怪别人不体谅你。” 完颜康笑道:“您真是个好人。好人太耿直,所以不能明白人能坏成什么样子。比如这件事,我要使坏,听了之后便大闹起来,要我生父,说他肯定没死,你猜我爹会怎么做?一定起了疑心,想办法给我带了他的尸体来。我就再没了什么生父上门的麻烦了。” 洪七公一呆:“这……这……这可真是……” “别急,还没完。纵我不做这个,只要‘大受打击’、‘失魂落魄’,恨起你们来,你们能奈我何?还有,我要我外公外婆,问他们怎么死的?女婿犯事,被官府上门拿人时吓死的,完颜是罪魁,杨铁心做下的事情不够官府捉拿的吗?再比如,我就回归宋廷,洗心革命,投个名师好生学学做人的道理,不巧,这位名师乃是朝廷忠臣,奉命追查大内御器失踪案,一不小心查到了什么,再不小心透露了,然后掩面而走……再或者,纳头便拜,奉养他,过不旬日,他便要被奉养得含笑九泉了。” 洪七公又一拍桌子,这回话也说不出来了。心里对他也生出一点警惕来:有这样的心计,若走上歧路,危害可就大啦。 完颜康道:“我有千百种办法片叶不沾身,都没有去做。只因我从未恨过他,却也不可能亲近他,听从他的话。他若有您的胸襟气度,大家还能客客气气,他也能活得很好,我发誓绝不动他。若是没有,他又或者他的朋友追究起我们母子来,我就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了。” 洪七公酒也不喝了,问道:“你要怎么做?” “完颜洪烈没有对不起我,我也不能当他谋算我妈这件事儿不存在,不能拿我妈来酬谢他,我得告诉我妈。您是不是觉得这样太宽容了?洪先生,世事难两全,我承他的情,怎会对他下手?对他来说,妻子恨他,儿子又冒出一个父亲来,他又无能为力,才是报应到了。不过,我会陪他。 杨铁心,于我之恩在生,我还之在死,收尸敛葬,日后供他一碗饭,也是他该得的。 唯有我妈,终要让她失望,我对完颜,下不了手。然而他们自己的事情,终究要自己面对的,我插的什么手?我又不能将天下的事情全包揽了。” 洪七公长出一口气,一时不好评论,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一个老叫花?你这样,两面不讨好。” 完颜康面无表情地道:“谁要讨好他们了?” 洪七公:“……还有什么要我办的呢?” 完颜康眼珠子缓缓转了一下道:“找到郭靖母子,将他们从蒙古接出来吧。那里不是久居之地,蒙古终会是宋、金大患,到时候他们也要受磨难。” 洪七公道:“我明白啦,他们就是你不愿意将武功秘籍交出来的人,是吗?” 完颜康摇头道:“郭大娘人很好,我佩服得紧,不想让她有闪失。我只要自己管自己的银袋,全给了他,也不干别人的事儿。原本我愿意的,正解着袋子,冒出个人来将银袋夺了去给他。换了是你,恶心不恶心?” 洪七公心道,我便去寻杨铁心又如何?丐帮弟子甚众,也不费什么事。想来杨铁心侠义之人,到时候你见了,必不会像眼下这般想。还有郭家母子,那位郭大婶比你妈可明白得多啦,他们必不会讨人厌。等见了面,你就知道世上还是好人多了。 便说:“好。我明日便启程,马钰他们两个,我也带走,找到了人,我会来找你的。” 完颜康往地上一躺,道:“先生随意,今天说得太多,活像个碎嘴婆子,再没下回了。” ********************* 到得次日,完颜康居然起得迟了。他平素极少饮酒,这一晚喝得多了,便一直沉睡。洪七公等人早上起来早课都做完了,他还没醒。乌也推他,他也捂着脑袋不肯起。只得出来向洪七公解释:“老爷子,小王爷大约是酒多了,起不来。” 洪七公道:“我就说,小小年纪不能多喝,我看看他去。” 进了帐篷里,完颜康依旧挺尸,听到声音迷迷糊糊睁开眼:“头疼。”乌也急端来了醒酒汤:“昨晚就没喝,现在可快点喝了吧。” 洪七公道:“这样子可不够。”伸手欲渡一点真气助他,才渡过一点,忽然觉得完颜康体内自有一股真气与之相碰。 完颜康通体一麻,弹坐了起来:“啊啊啊,怎么了?怎么了?” 洪七公无奈地道:“你醉了,我给你理一理,你不用运功相抵,不害你。” 完颜康懵逼了:“运功?我动什么功啦?啊!卧槽!怎么可能练出内功了吗?” 洪七公道:“你师门功夫很是正宗,怎么会练不出内功来?不过你年纪还小,切记不要急功冒进,否则再正宗的内功,心境不稳,也是要走火入魔的。小孩子习武,师长不会让他过早修习内力,就怕曲解练岔了,他们还说不清楚哪里练错了,总要长大一点……” “噗——”乌也趁完颜康听呆了的时候塞过来的一碗醒酒汤被喷到了洪七公的胡子上。 【我日!我还小吗?你不如说这个型号的豆浆机是全自动的啊!像我啊,觉远这种电器盲也能喝上豆浆的。】 第31章 谁理你 惊喜来得太突然,没有一点点防备。 完颜康懵逼的时候,洪七公等人已经走了。 *********************** 洪七公头天晚上回去,向丘、马二人简略地说了夜谈的内容。丘处机当时便要寻完颜康问个明白,却被马钰给拦下了:“你们说不到一起去,争吵起来只会将他推远。事缓则圆,他又不是颠倒了黑白。他人在那里,总是跑不掉的,不如且将眼下要紧的两件事情给办了。” 洪七公道:“不错,我这便命人去寻杨铁心,郭家那里,你们是不是知道的?”丘处机忙说:“这个晚辈知道。不错,正是该先将他们安排妥当。虽然我与江南七怪有赌约,不好干预。此一时彼一时,若能找到杨义士,又知道了罪魁祸首,正该齐聚一堂,将陈年旧事理会清楚。到时候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杀了金狗,难道他还能再不认生父吗?” 洪七公心中一叹:“你还是不要莽撞的好,叫花子总是多一些,杨铁心我去找。郭家母子,便交给你们啦。找到之日,大家伙儿到中都齐聚吧。” 丘、马二人一齐答应,三人一早便来与完颜康打声招呼。因完颜康没有坚决与完颜洪烈划清界线,又对杨铁心态度冷漠,三人心里究竟是有个疙瘩的。洪七公经常得多些,心更热,试出他有内力来,见他没有什么毛病了,终究没有什么旁的话好说了,三人一齐走了。 丐帮诸人皆有伤,行动不便,走得慢些,丘、马二人走得却快,两拨人不久便互相看不到了。丘、马二人先回终南山,依马钰的意思,将人从蒙古接了来,总要有个去处的,牛家村那里不知情状,暂时不宜回去,纵要复分,也须得将李萍安顿下来。且回重阳宫,为这对母子安排一个处住为宜。 洪七公之里,乌也还给他们安排了一辆车,拖着一车受伤的丐帮弟子慢慢去附近分舵。 *************** 等完颜康回过神儿来,乌也便来回报:“别院建好了,今天就能搬进去。”一日纷纷扰扰地搬家,到得日落西山之时,少林寺又送来消息,道是撒哈林的伤势稳定,惜乎武功废了大半,性命倒是无忧。 特斯哈亲自跑了一趟,入得别院,留心打量,这别院造得颇为小巧别致,正对着满山青翠,夏日居住十分舒适。往主屋去的路上,他顺手捞过一个长随,问道:“一起从中都过来的那几个江湖人住在哪里?”长随道:“好教您知道,他们已经走啦。” 这话特斯哈听得舒服极了,陪侍在撒哈林身边,他最担心的就是完颜康这里突然出现的奇怪的人。直觉告诉他,这些人有问题,会对完颜康有不太好的影响。如今这几个人走了,特斯哈甭提有多开心了。 到得主屋,完颜康正背着手看浅盆里的两条锦鲤。径有二尺的白色瓷盆,盆底的花纹是双鱼莲叶,鲤鱼乃是少林寺放生池里送来的。听到声响,完颜康抬起头来,笑道:“来啦?” 不错不错,果然那几个画风不对的人走了之后,小王爷笑得都多了。特斯哈心底舒畅,笑道:“来了,有个好消息——老爷子的伤养得差不多啦,少林寺里为了稳妥,说是再留一个月看看,若是没事,就送下山来。” 完颜康舒了一口气:“那便好,他要有个万一,就是我的不是了。” 他这么关心撒哈林,特斯哈作为“同样是小王爷身边的人”,也很受鼓舞。笑道:“等老爷子好了,咱们就能回中都啦。哎呀,山里景色虽好,住得久了也是处处不便,不及中都热闹的。” 完颜康轻笑一声,道:“是啊,中都就要很热闹了。”特斯哈与他相处甚久,听出来他说话的语气与平日大为不同,竟带着一股决绝又轻松的快意,不由又担心了起来。不时往完颜康脸上看去,完颜康好似全没察觉一样,指着临窗小几上一叠书道:“那是少林寺的经书,那边是我抄好的经卷,你带去给他们,也算有交代啦。” “居然这般多?”特斯哈快步走了过去,看了一眼,回头哭笑不得地说,“小王爷也真是的,还这么认真,和尚们哪里敢检查您的功课?借口而已。” 完颜康道:“左右无事,抄抄经,其实大有收获的。” 特斯哈笑着摇头,卷了袖子道:“抄都抄了,便做得更庄重些,我去寻几只上好的匣子来装着带上去。” 两人并没有交换什么让人担忧的信息,特斯哈却走得一步三回头。他不是乌也,乌也有些实在有些笨,让乌也去想,也想不出什么来,特斯哈却能想出花儿来。从中都王爷、王妃出事了,一口气想到了有人要给小王爷定亲……最终无果,将他自己愁得要命。上了山,将经书交还,回来又被撒哈林嘲笑:“你再这样下去,就留下来吧,反正头发也快要愁没了。” 师父的嘴巴还是欠!特斯哈深深地无奈了,小王爷到底有什么心一呢?还是看上哪个女香客了? ************** 自己的“严肃”“升华”“破茧成蝶”,被亲近的小伙伴曲解偏题了十万八千里,完颜康还不知道。他听说撕哈林月余后便能回归,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晚饭后散了一会儿步,回来试着有意识地运功,居然让他真的有了气感。惊喜之余,又想起洪七公说的走火入魔的问题。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很快修习九阳神功,而是慢慢将经书内容再仔细回忆一遍,不出意外,越到后面越难懂。 长久以来,他都认为武功对他只是锦上添花,此时倒还压得住。慢慢从开头练起,也不求冒进,真气运行周天并无阻滞。练的时候难免紧张,练完放松下来才觉得通体舒泰,心道:果然是不同凡响。 第二天起来,正在抄经,便听到由远及近一阵马蹄声。常与骑兵厮混,他也能听出点门道来了,这声音不知道的人听起来不知道有多少兵马,其实不足百数。 中都要来人,这他是知道的,出行在外,完颜洪烈总有种种不放心。认为白龙鱼服,不带些护卫是绝对不安全的,强要将他的护卫送过来。完颜康以为不须这般大声势,否则引人注目,又要麻烦。他是来求医的,又不是一路过来让沿途官吏围观的。 两人书信来往,完颜洪烈还是强行命令一小队人马南下。 完颜康皱了皱眉头,这些人马一来,另一桩麻烦事也要随之而来了。来领队的是一个颇为健壮的男子,姓徒单,汉名叫做大乐,完全不知道他的父母为嘛给他起这么个名字。 与完颜康手下所有的亲卫一样,这也是一个比较凶狠,却又不那么像好人的人。好在比较佩服完颜康的“率性”(通常,金主管这叫淘气任性),又服气完颜康回护他们。完颜康整个师门都不拿功夫当一回事儿,偶尔也传他几手功夫,他倒服完颜康的管。 见了面,十分开心地磕了一个头:“小王爷,小王爷事情紧急,我们帮不上忙,也要说一声,叫我们随后追来呀。”完颜康笑骂一句:“就你事多,还不起来?”大乐跪得干脆、爬得痛快:“谢小王爷。”完颜康道:“好啦,一路辛苦,且去歇息。咱们在外面,不可扰民,不好叫人说咱们不好。少林寺在帮我治师祖,须给他们面子,你们歇息好了,若要吃酒肉,往山下去吃。” 大乐问道:“您呢?岂有我们吃肉您吃青菜的道理?” 完颜康道:“我只当为师祖发愿祈福了。你们却不必这样,守卫也吃青菜豆腐,没有力气怎么行?” 大乐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道:“嘿嘿,小王爷体谅我们,咱也不能给您丢脸不是?谁也不是没见过吃的,隔几天放出去打个牙祭就得啦。” “去扎营安歇罢你!等会儿这里治下的知县要过来,你给我过来撑个场面。唉,我悄悄的过来,顶不喜欢惊动这些人,偏又要打交道了。” 大乐大声答应了。 到得后半晌,便有一顶青呢小轿,带着十数随从,一路气喘吁吁上山来了。知县大人与少林寺也是熟的,这山路也是常走的,知道有这么一队人马来求医,他起初并没有放到心上。直到大乐一行人马经过,才引起他的警觉,细一打听心里暗暗叫苦,一大清早便赶到少室山来拜见小王爷,一面往留守汴京的官长那里送信。 他这一路靠人腿,比不得马四条腿走得快,午饭也胡乱对付一会儿,紧赶慢赶地,还是过午才至。到得别院,生怕这位祖宗发怒,连别院的样子也不及仔细看。这份紧张在看到传说中的赵王世子之后,便都消散了。 完颜康穿一领白色团花长袍,顶上金冠,手执折扇,见了便笑道:“恕罪,我出来得急了,并不曾带许多衣裳。”笑也是轻轻的,说话也是轻轻的,便似这山间夏日里的凉风,将人的焦躁全吹散了。 两人对坐,完颜康也不说什么政事,只谈些沿途风物:“在中都听说河南河北也不算很太平,来了才发觉也不算乱。”知县骄傲地道:“此地民风淳朴,朝廷教化之功。”闲聊时发现,这知县是举人出身,完颜康某一师傅还是他的座师,更生亲切之感。 直到送客,知县才觉出味儿来:他好像什么也不曾讲呀。 知县走后不到半月,留守汴京的官员又来。完颜康如法炮制,再打一手太极,将人送还。 ******************************* 又住月余,少林寺终于传下来了消息:撒哈林的伤好了,接回去静养即可。少林寺的方丈等亲自送了下来,来见完颜康,谢他的贝页经,又赠以佛珠相赠。完颜康见撒哈林面色虽然憔悴,摸一回脉,脉相还好,也是开心,将佛珠随手缠到了腕上,笑道:“有劳大师。” 凡送人礼物的,都希望别人喜欢、重视,他这般不见外,僧人们心里也高兴。完颜康又将这一月抄写的佛经送与方丈,再以重金酬谢。少林寺虽立场尴尬,也觉得这位世子真是会做人。方丈等私下说,也讲他:“一片诚心,权贵人家有几个对习武的师傅这般上心呢?做事也周到,委实难得。”一边叹息着将山门关上了。 送走了少林方丈一行了,完颜康才有功夫仔细去看撒哈林。撒哈林却在别院里来回转悠:“不错么,偷得浮生半日闲,你这山里隐居,小日子舒服呀,我就放心啦。哈哈,要不是离臭和尚太近,我都不想走了。” 完颜康道:“那便再住几日再回去。” 撒哈林睨他:“不怕家里担心?” 完颜康低声道:“只怕我回去要鸡犬不宁了。” 撒哈林与他相伴数年,脾气相投,问道:“可是有什么难事了?”完颜康想了一想,道:“王府要变天啦。” 撒哈林寻摸了一张贵妃榻,往上一歪,斜眼看他:“你又要做什么大事了?” 完颜康道:“等一下,将乌也他们也都叫了来,我一块儿说吧。” 撒哈林道:“我要先知道。” 完颜康道:“哦,那等会儿你帮我说。” 撒哈林答得极是干脆道:“行!” “我不是我爹亲生的,是我妈跟亲夫生的,我不想把这事儿瞒人啦……唔唔唔,靠!死老头,你干嘛?” 【一手哈喇子!】嫌弃地甩甩手,取了手绢擦手,问道:“老子才治好伤下来,你就开这样的玩笑欢迎我吗?” 完颜康不说话,冷着脸看着他,将撒哈林看得心里发毛:“居然是真的?此事……” 完颜康不等他回过神儿来,便召集了乌也、特斯哈、大乐等数人过来。诸人皆摸不着头脑,大乐年纪大些,自觉有些脸面,腆着脸问道:“小王爷叫我们来有什么吩咐?” 撒哈林跳起来指着完颜康:“你你你,你敢说!” 完颜康道:“我凭嘛不敢说呢?” 撒哈林一怔:“也对。” 几句话的事儿,完颜康顺口就说了出来:“好了,我并不是什么正宗的小王爷。咱们能聚在一处,全因为我是赵王世子,如今,大家要有什么打算,我绝不怨你们。我回京便要将此事禀报上去,是去是留,你们想好后路。想不好的,我来为你们安排。” 特斯哈一阵轻松:【哎呀,我说呢,这些日子总觉得小王爷又要淘气了。如今果然应验了,真是放下心头大石了。】“小王爷,你又淘气了。” 完颜康道:“谁会拿自己身世开玩笑啊?自然是有可信的人说的。” 大乐道:“红口白牙的,随便说你不是你爹样生的,就得信吗?焉知不是骗子在玩仙人跳呢?” 特斯哈一脸的“你又淘气了”表情,赞同地点头,还打了个哈欠:“好了,我在山上陪着住了好久,身心俱疲,谢小王爷开这大玩笑给我提神。” 【麻痹的,你们怎么能不信啊?!】完颜康泪流满面,简直要懵逼了。连撒哈林都要骂他:“卧槽!居然被你骗过去了,看来你在这山里住了两个月,憋得厉害啊,走走走,现在就回中都,那里人多,随便你祸害。祸害到宫里都没人管你。” 几人一拥而上,将完颜康堵了起来,他现在虽练出内力来了,毕竟时日尚浅,论起功力来,只好与才被救活的撒哈林参差仿佛。被四个人围殴,很快被架住了。大乐道:“乌也、特斯哈,两位兄弟,看好小王爷,我去招呼弟兄们整装,咱们回中都。小王爷中邪了,回去给他驱邪。” 完颜康懵逼.jpg. 良久,终于再次挣扎了起来:“你们放开我!大乐你给我回来!我回中都不用你们绑!你们放开我!妈的!要造反吗?你们等我练好功夫……唔……” 撒哈林出手将他嘴巴给堵住,道:“不错不错,这样清净多了,到了中都,就把迷药还你。小孩子,瞎激动什么?该是你的,跑不了!从小到大,你净淘气去了。” 【qaq】会宁诚实的契丹小朋友的话外音重又回响在耳边,“那个勒索财物的小王爷”身心俱疲,【妈的!你们都糊弄我!】一行人动作很快,须臾整装完备,将完颜康塞进马车里,几个人都挤了进来。大乐亲自驾车,往中都而去。 ********** 车行二十里地,撒哈林见他一脸阴郁,也觉得有些不对,问道:“不是撞邪?”完颜康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我妈说的。” “王妃在中都呢,托梦给你吗?”撒哈林气得要命,抬手抽了他的后脑勺儿,“王爷对你,像抱养的吗?哄谁呢?” 完颜康真要哭了:“真的,来之前我妈说的,这仨人来是证实这件事儿。不然丘处机一个全真道士,跑王府来追着我要收徒是为的什么?他认识我生父。” 撒哈林一想,这倒是合得上了,并不作声。 大乐很会会抓重点,回头问道:“小王爷,您这是要不认王爷,跑去找别人啦?” 几人一同盯向着他,看到他的脑袋摇了一摇,都松了一口气。 撒哈林骂道:“呸!这有什么好想的?你是嫌弃师门吗?你忘记师门来历了吗?这算什么?能保你太平无事,咱这门功夫也就不算白流传到现在啦。大乐,你驾好车!别东瞅西望的。” 乌也想了一下,说:“小王爷说过的,人与人的缘分,不管怎么开始的,日后变成什么样子,都要看自己。我……这样也挺好。” 撒哈林嚷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就是王爷的儿子,好生做你的小王爷就是了。” 大乐忽然严肃了起来:“老爷子说的是,还有什么好说的?说出来不过白闹一场,有什么意思么?完全没有嘛!那还说它干嘛?遛朝廷上的大臣们玩儿吗?他们又得白吵吵了。不如不讲。大家都立誓,死守这个秘密。” 撒哈林问道:“可是还有旁人知道?” 大乐差点跳了起来,车子也跑得歪歪斜斜的:“谁?谁?”很有灭口的架式,“谁敢要胁污蔑小王爷?我就说这破庙旁边不好住,一定是撞了邪了。正好老爷子伤也好了,咱们这就回中都,跟王爷说,请他老人家拿主意。您就是小王爷,有什么好怀疑的?谁要为难您,我头一个不答应!” 完颜康有点懵了,他能料到撒哈林应该是很不介意的。乌也和特斯哈应该会犹豫,至于大乐等其他人,他是一点也不觉得他们有拼命维护自己的必要。完颜康盯着大乐,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用力说道:“是我自己要说的,既然白闹一场,那就闹闹又何妨?” 特斯哈眉头紧皱,听得此言,抚掌开怀:“不错不错,将所有的破绽都自己露出来,破绽便不用再费心遮掩啦。坦坦荡荡也没什么不好。何况朝廷律法,小王爷纵是养子,也是王爷的儿子,也姓得完颜。” 【=囗=!麻痹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要摆脱历史包袱,坦荡造反的!】撒哈林也被大乐煽动了起来,他说话比大乐讲究多了:“小王爷,独自在外,纵对身世有怀疑,也该与父母商议。您这么做,要置王爷、王妃于何地?快回去想办法。哎,你这样做就对了嘛,有什么麻烦,全打掉就好了嘛!宋人有什么好的?尤其是中原武林,净爱干些让你拉磨还不喂草料的事儿!大乐,驾好车!md!车快被你架到沟里去了!” 【卧槽!我是猪!师门关爱就算了,大乐他们指着我吃饭呢,怎么会让我这个饭碗摔坏掉啊?我那点狗屁倒灶的‘威严’,倒有一半是建在小王爷这个身份上的。在他们看来,他们跟了个风光的头儿,我又能保持风光的身份,根本就是两下得利。肯定会挺我啊! 日哦,才拿陈桥兵变的梗当着洪七公的面往杨铁心脸上抽,现在大乐这王八蛋把它抽回我脸上来了!】被维护自己的手下抽得两颊生疼,完颜康泪流满面了。 第32章 悄悄话 车辚辚,马萧萧,完颜康沉着脸,缩在车厢的角落里不搭理人。脸疼!打死他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形!他设想过很多可能,比如大家接受无能,比如同样是马上回中都,也是人心惶惶。然后才是他需要从零开始奋斗,用努力折服大家…… 从来不曾想过是自己被人挟持回中都的! 【武功这东西,真的要好好练啊!qaq】多么痛的领悟。 车厢里另外三个人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出来疗伤的,伤好了,皆大欢喜的一件事情,队长给大家丢了个天雷。大家心里想维护这个猪队长的来着,却不得不为他担心:这事情做了下来,可是不好反悔的。个中尴尬,要怎么面对? 特斯哈说的没错,这身世也算是一个破绽,总护着也不是个事儿。再者那些江湖人高来高去的,捉着一个还有两个三个,万一以后在紧要关头被捅出来,比现在难收拾得多了。眼下完颜康这样做,几个人心里是相当舒服的——小王爷信任大伙儿,才将这秘密先告诉我们。 完颜康猜的也没错,他与师门本来情深谊厚的,又有尽力救治撒哈林的事情在先,师门自然是向着他的。大乐等人也是要有个饭碗的,跟着他混,可比自己混吃得开。 无论真爱还是利益共同体,现在都达成了一个共识:不想瞒就不瞒吧,后果无非就是大家都知道了。想来在乎的人也不是很多,顶多就是赵王受点白眼,可也没人敢当面给他白眼看。 唯一的问题是:回去王爷会为难大家伙儿吗?唔,小王爷会护着我们,这个倒没什么。要怎么才能尽一份力呢? 完颜康缩在一边暗恼,没想到半天没人搭理他,登时一口老血卡在嗓子里喷不出来,快要将自己给憋死了。 到了驿馆,众人拥簇着他到了上房里安歇。驿丞见一行人面色凝重,有心讨好也不敢上前。完颜康饭也没有心情吃了,沉着脸,抿着嘴,谁都不想搭理。这种“我觉得我已经够独立,顶天立地呆胶布,但是大家当我是中了邪的中二”的感觉,真是太不美妙了! 更让他感觉不美妙的是,撒哈林让乌也使托盘托了一盘子的饭菜,跟在后面进门。从驿卒的目光里,完颜康感觉自己从中二少年,变成了“乖宝宝吃饭了”的不乖小朋友,要家长追着喂饭的那一款。 =囗=! 撒哈林对乌也说:“好啦,饭菜放下来吧,我来跟他讲。” 完颜康在椅子上打了个旋儿,将身子侧向墙壁。 撒哈林踱到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了,将右脚往左腿上一翘:“你还闹上别扭了,跟我们胡说八道时的劲儿哪里去了?难道你不回中都,要四下流浪吗?你置王妃于何地?” 完颜康忍忍忍,没忍住,在太过熟悉的人面前,很多习惯是很难更改的。纵使下了万般的决心,他与撒哈林的相处模式,依然很难更改过来。气乎乎地转过身来:“当然不是。” 撒哈林见他看过来,将脚放到地上,正色道:“那你闹的什么脾气?越闹脾气,越像小孩子。这可不像是有城府的人该做的事情,你越这样,旁人越不会当你是有主见有决断的人。该忍便忍,该发作再发作才是正理。” 他可以说是看着完颜康长大的,已然想明完颜康怄气的原因。没道理跟自己说身世的时候一派淡然,现在就开始因为身世闹别扭了,这是不合常理的。只能是因为觉得大家不重视他的意见。 完颜康呆了一呆,有点讪讪地道:“我也不全是因为那样。” 撒哈林忽然起身,以与年纪不相称的敏捷将门窗都拉开检查了一回,又将房里角落、床底、柜子也都翻看了。回来附在完颜康的耳朵上说:“那你是不想跟着王爷造反啦?” “阿嚏!”完颜康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惊的。拧过脸来,只见撒哈林一张老脸透着严肃:“得啦,六王爷一副贤王的样子,外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圣上疑他,也找不出证据。在他身边久了,却是能觉得出他的野心的。我在王府八年啦,又没傻到家,如何看不出来?他四处收买人心,样样都要插手,为国事那般操劳,圣上也不是白疑的他。” 完颜康默不作声。 撒哈林道:“真不想跟他一路?” 完颜康顿了一下,别过脸去:“他成不了事。” “为了这个不要他?可不像是你会做的事情,”撒哈林伸手把少年的脸扭了过来,“有打算快些讲,我师徒与王府纠葛太深,总要让我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里通外国的事情我都为你办了,还有什么信不过我的?我一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好图谋反水的?” 完颜康心道,也确请他办过不少事情,便说:“他的办法行不通的。” 撒哈林皱眉道:“唔,你年纪还小,他一时也不会听你的。你这是要另起炉灶,好不致全军覆没?”完颜康犹豫了一下道:“算是……吧。”撒哈林道:“不对不对,那也不用。你这也太实诚了。” 完颜康叹道:“紧要关头,有人说,王爷儿子不是亲生的,会怎么样?是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发完了呢?难道不会有疑虑吗?” “这……” “何况,这里面还有内情。” 撒哈林奇道:“我不敢说自己聪明绝顶,世上的事情都瞒不过我。要说八年了,什么事情都看不明白,那也是不可能,究竟有什么重大的内情呢?” 完颜康便将完颜洪烈如何谋夺包惜弱的事情给讲了。撒哈林终于被雷给劈到了,呆立半晌,顿足道:“这事却是办得岔了!怎么能……确凿可信?”完颜康木着脸道:“不可信我用得着这样吗?总不能瞒我妈一辈子,我良心会不安的。” 撒哈林倒抽了一口冷气:“那……王爷王妃,这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吗?其实,就这么过下去也……可又确实……那你呢?又认了他,又觉得他不对?这是为什么?你的生父,你又待如何?若是不认,可于你不利的。你并不可以亏待他。” 完颜康道:“他们给了我什么,我便还什么。” 想了半天,觉得这家长里短的确实纠缠不清,完颜康这样处置,也不能说不对。还不如造反比较简单直接,撒哈林直白地问:“还要造反吗?” 完颜康重重地点头:“不然呢?我是选金、还是选宋?我干嘛非要选一个呢?” 撒哈林是金人,感觉十分微妙,问道:“你要做冉闵吗?”他并非先知,自然不知道完颜康对杨铁心的反感全在于十八年后重逢的表现,只看现在的表现,则完颜洪烈是小人无误,杨铁心倒是个义士,包惜弱也是个受害者。二选一,撒哈林凭良心讲也要选杨不选完颜。 完颜康道:“为什么要杀人而不是救人呢?蒙古势大,这个时候再内乱,是自取死路。” 与聪明人说话,赌咒发誓不如讲清利害关系。撒哈林暂时接受了这种说法,点头道:“特斯哈说的,也算有道理,我却以为,并不止如此。咱们来仔细合计合计。”说着,拖着完颜康,两人在书桌前头碰头,小声地一问一答。 撒哈林道:“第一,中都未必会很惊讶,赵王的人缘总是不错的,便是圣上要发怒,也要掂量掂量,必然是不会降罪的。然则你这世子恐怕也做不太好,赵王也要受些损失,如此,你还觉得能反成吗?” 完颜康道:“大金国造反,很难吗?” “……”撒哈林沉默了一下道,“原本我就看出来啦,六王其志不小,你们总比今上要好些。那你,预备怎么干呢?” 完颜康道:“我自己干。” “哈,”撒哈林不客气地嘲笑道,“得了吧,你?你是怎么从少室山过来的你忘了吗?你有兵马吗?哦,先帝给的,不是你亲爷爷,现在你手上的只有五百人,大乐他们还有自己的想法,他们听你的吗?你有智囊吗?哦,特斯哈那个小东西倒是有点脑子,可我看他耍心眼儿还嫩得很,不好生磨个一、二十年,他成不了气候。旁的你还有什么?” 完颜康安静了一下,道:“我识字。” “呸!” “汉、女真、契丹、西夏,我还识些白文,宋金两国,加上西夏、蒙古、大理,你找这样的人能找出多少?” “这样都行,那老学究就都能当皇帝啦。” “我还会点武艺。” “呵呵。”撒哈林斜眼挑了他一下,没明说,那意思:你又忘了是被大家捆成球团到驿站来的了。 “放到军中,骑射武艺也算上等了。” “你还有迷药呢,咋不算上?” “嗯,那也算一条,”完颜康伸出了三根手指,“必要的时候,我也不迂腐。说明我脑子清楚。” 撒哈林小声呸他:“你明白个屁啊!” “我十四岁。” 撒哈林突然不作声了。年轻,在这个年纪能兼具这些优势的人,那是极少极少的。这是极具潜力的配置,从最底层做起,哪怕不姓完颜不做小王爷,他也能爬得很快。这样如果都不能出头的话,那就只能说是老天爷给大家开了个大玩笑。就算是造反,也是越早准备越好,七老八十的年纪再造反,万一死在造反的路上,才是真的开玩笑了。 “可也太小了,”撒哈林指出了年轻的另一面,“你还什么都没有,还得从小开始做。” 完颜康道:“金国还能再撑个一、二十年,从头做起,正好。如今危机四处,却是我的机会。” 然而,还不够:“一方诸侯而已。” “我舍得下大金国三个字。” 撒哈林一把将他的领口揪起:“你还是要做冉闵?”他毕竟是女真人,自己讥讽朝廷,帮忙造反,都是可以的。做其他的就要考虑考虑了。 完颜康哭笑不得地反握住他的手:“别闹,快勒死了,死老头哪儿来的那么大手劲儿?让人好好说话都不行,能不能听我说完啊?” 撒哈林虎着脸:“你说。” “大金国三个字,招恨。我的名字,由靖康年号而来。快一百年了,宋国的想法,不用我说你也知道的。谁背这个名头,谁就要被这一百年的怨气缠绕,靖康年多少冤死鬼在看着呢。你想两全其美,那是不可能的。” 撒哈林忽然失了力气:“是啊,世仇。” “背着这样的血海深仇,想让别人原谅,来十个冉闵都不解恨的!这般深仇大恨,哪怕赔上身家性命,与你同归于尽,让渔翁得利,也是有人愿意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金’字消失,或许能够将现在的女真人从这债里解脱出来。你南下说一句自己是金人试试?打不死你。老头,本来就是烧杀掳掠做得不对,还要扛着这旗号接着打下去?” 皇太极改后金叫大清,改女真叫满洲,真是显摆他识字多吗?大金国三个字,是政治包袱,谁背谁要被压坏掉的。连女真人自己,在事情过去五百年后都背不动了。【1】撒哈林撇撇嘴,晃着脑袋道:“完颜这个姓氏,也是不能要啦。” 完颜康道:“这倒没有什么。姓什么,有什么关系?”看需要呗。 撒哈林道:“我要想想。”双掌撑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完颜康也不着急催他,拖张椅子抵在他腿上,一推,撒哈林便不得不坐下了。他自己却踱到桌前慢条厮理地吃起饭来,吃到半饱,撒哈林拖了椅子过来:“你不会做冉闵吧?” 完颜康擦擦嘴,低声道:“把要接手的国家弄成个破烂,我傻吗?我在金国长了这么大,回到宋国谁信我?但凡出了什么事,一句‘他生长在金国’我就百口莫辩,到时候我也只好反了。金国也会疑我,可我在这里熟啊。在哪里都要造反,不如在这边赢面还大些。我眼下的困境,唯反可破。” 这话说得太明白了,撒哈林放心了,道:“好啦,合计合计王爷那里怎么办吧。不可思议啊!谋夺人妻?堂堂王爷,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看上宋国的妇人,一句话吩咐下去,自有人去抢了来孝敬。亲自去做,谁信?你现在别想着这件事啦,没用的。等你真的势力盖过他了,自然有人帮你,那时候,他的报应就来了。忍吧,别跟个竹筒似的,有什么都往外倒。心无山川之险、城府之严,是坐不了江山、拥不得城府的。” 完颜康无奈地道:“没证据我敢说出去吗?说一句不是亲生的,你们都当我是疯了,无凭无据说这个,不得给当成疯子关一辈子?也就对你说了。” 撒哈林恢复了一惯的嘴贱:“那不有义士等着收留你这心肝宝贝儿吗?” “呸!”完颜康啐了一口道,“您老这嘴,有时候我都想撕。” “哼!对啦,王妃……” “我会上表不做世子,宁愿做个小兵,去跟西夏人练练手,争些功绩。我妈不做这个王妃也好,真相也快出来啦。” “西夏?也好。他们现在虽然也不如当年了,总比要你与宋人对峙好些。要我看,圣上也未必就会让你做小兵,或者说你欺君要砍你的头。养这么大个侄子,也不容易。他再虚伪,再疑心,十几年相处,疼你的时候也不全是作戏。” 完颜康低低地接口道:“何况父王还没有亲儿子。真是一个好把柄。养子可以从父姓,若要承嗣可就有的说道啦。他得留着我,到了父王死的那一刻,他便随便安排我一个位子,却将这些都收归国家,又或者过继个听话的宗室过来,还要赚一个仁义的名声。我可不能陷在这个泥潭里。” 撒哈林撇撇嘴:“这才是赵王的报应来了。你想那么多干嘛?你若能全活这许多女真人的性命,我便做你的马前卒又如何?你还真是去西夏挣点功劳吧,现在这个样子,谁听你的呢?威望,是自己做出来的。” 金国这个样子,西夏、蒙古、契丹、宋国,都讨厌它要命,庞然大物的内里已经虚了,一旦有个变故,便要被群起而攻,那时才是真的大难临头,抱怨报仇。若非已经觉出金国不对劲来,撒哈林怎么会这么顺当就接受了谋反这样的事情?一潭死水是不行的,搅一搅,或许还有希望。 完颜康点头道:“这是自然。” 二人商议毕,撒哈林道:“我这下真成叛逆啦。”完颜康道:“难道我不是?只盼别吓坏了师父。我再做不得好人啦。” 撒哈林看不惯他这个样子,讥讽道:“想做好人还不容易?回去将事情一讲,带着令堂走,谁拦你就打谁,再将王爷这个恶人一刀抹了。到宋国效力去,谁冤枉你,你辩驳不过,要捉你下狱,你就束手就擒。运气好沉冤得雪,你就是好人啦。运气不好,就是金国奸细嘛!又或者就留在金国,看他们问你一个行刺亲王的罪名……” “好啦好啦,我都知道,还不兴感慨吗?” “等你事成,自然有人替你感慨,为你找借口,事若不成,你做什么都没用了。你若凡事都想着谁好谁不好,要弄一个分明,那你就白在王府深宫长这么大了。你要舍弃大金国,随你,只要不舍百姓。可想要国家,你也要舍弃一些其他的东西。天下哪有白得的好处?” 完颜康垂下眼:“我明白。” 因有事,一行人加紧赶路,不日便回到中都。完颜康做好了兴风作浪的准备。 第33章 教做人 抵达中都的时候是傍晚。 中都在望的时候,大乐握着缰绳的手心里全是汗。他算是完颜康心腹,当时说的是浑不在意,心中却也不是那么塌实的。队伍在离京三十里的驿站里暂歇,却见外面铺开了仪仗,大乐心里砰砰直跳,回头说道:“小王爷,前面有人,小的去看看。” 到了一看,大乐膝盖一软——完颜洪烈和包惜弱都来了。 两人想儿子想得紧,接到信便赶了过来。一见大乐飞奔过来,完颜洪烈犹自谈笑风生:“你这东西跑得倒快,小王爷呢?” 大乐结结巴巴地:“在在在在,在后面。” 说话间,乌也已经跳到了御座上,将车驾了过来。完颜康是被特斯哈搀下车的,他一路想着心事,脸色并不好看,特斯哈以为他才下这般重大的决定,魂不守舍,怕他摔着,紧紧搀着他过来。 长途跋涉的人,样子总不会特别好看,不止完颜康,连跟随的人都是一脸菜色——背着这么大的事情,撒哈林等人都急于赶回中都,连操练过的精壮骑士都是一脸灰败。 完颜洪烈与包惜弱都很开心,相视笑道:“可算回来了。累坏了吧?脸都白了,歇息歇息,换身衣裳再进城。明天一早,咱们一块儿进宫去。”完颜洪烈还说:“这回与西夏交战打了胜仗,圣上可高兴了呢。” 看撒哈林虽模样憔悴,却是活了过来,也都觉得是件好事——鬼门关上将人拉回来,自然是个好兆头了。连唐括铉也因此告假过来,还捎来了宫中的口谕:“忽都忒没良心,出去这许久。明天过来让大家伙儿看看,免教悬心。” 撒哈林听了,颇有点担心,他怕完颜康心软。相处数年,他也摸着了完颜康的脾气,这会儿没有“精分”这个词,但是完颜康确实给了他这样一种感觉。在大事情上,这个少年冷静又冷酷,看谁都不像是在看活人。但在与真人相处的时候,又显出了与之相反的特性。 这是不行的! 大家伙儿响应号召造反了,队长忽然说:“想想我大伯对我也挺不错的,这反不造了。”这不是开玩笑呢吗? 不行!坚决不行! 撒哈林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哎哟,可有好多人惦记你啦~” 完颜康知道他的意思,他对皇帝是没好感,太子对他是不错的,后宫的女人们更不要讲了,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这一反,难怪撒哈林要担心了。这不是一个适合说清楚的场合,完颜康对他翻了个白眼。 才担心着他,他就这么地不要脸了,撒哈林的感觉,像是俏媚眼做给了瞎子看。 完颜康心里藏着事儿,不去看他,却看向包惜弱侧后两步一个体态苗条的女子——梅超风居然变样子了。她不再是一身黑衣,而是着浅青色的衣裙,腰音还垂了根缀着玉环的绦子,也不披头散发了,头发挽了个简单的低髻,连脸都不黑了。倒将她五官娟秀的底子给显了出来。完颜康故意笑嘻嘻地跟她打个招呼:“陈娘子也来啦?” 大庭广众之下,梅超风不好抽他也不好骂他,只得低低答应了一声。心里却想:小兔崽子,看你妈面子上! 包惜弱笑道:“陈娘子也很惦记你的,好啦,咱们先进去收拾了,有话等从宫里回来再说。”梅超风憋得要死,心说,等回去,我一定教这小兔崽子怎么做人! 儿大避母,完颜康去换衣服的时候,包惜弱并没有跟着去,完颜洪烈知机,快步过来跟他说话,问他一路辛苦,又恨声说:“我就知道遇到牛鼻子没有好事,我已经礼聘到了几位高手,这回比前几年的功夫还要高些,你一定要带在身边,哼哼,下回他再来,必要他有来无回。” 身世的事情,完颜康早经知道,完颜洪烈对丘处机的一切忌惮都只有武功一条而已。现在聘请了高手,这一条也要打个折扣,更有甚者,完颜洪烈还在考虑如何将丘处机给阴死。 完颜康低声道:“不用啦。” 完颜洪烈道:“那怎么行?你这师祖,是我看错啦,以前觉着他教不会你内功,权当养个清客,没想到他还能舍身救你。然而只有他一个人,那是不成的……” 完颜康道:“我告诉丘处机,我都知道了,我会将我的身世公布天下,让他别再来找我了。” “什么?”完颜洪烈一声惊呼。 ************************ 包惜弱就在隔壁的房间里等着,完颜洪烈二人讲话,都不是粗门大嗓的豪放派,寻常她是听不到的。这一声惊呼的声音着实是大,包惜弱就听到了,走到房门口问道:“怎么啦?” 听到她的声音,完颜洪烈瞬间回神,笑言道:“正说着少林寺的事儿呢,你先别进来,他正换着衣裳。”包惜弱嗔道:“你们爷儿俩可真好,也不等我一起说,快些换了衣裳来。”完颜洪烈道:“知道啦。” 脚步声远去,完颜洪烈面上再无了笑容,轻轻地看了完颜康一眼。只一眼,让完颜康很想去摸悲酥清风——他从没见过完颜洪烈这样的表情。完颜洪烈却踱远了,往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又轻轻地看了服侍更衣的乌也一眼,乌也一惊,忙跪了下来。完颜康旧衣除了一半,立在一边,心里的不安更加强烈了。 完颜洪烈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召告天下?” 完颜康背上蹿起一片鸡皮疙瘩,说话也有点结巴了:“那个,终究是、是隐、隐患,不、不如自己说出来,免得……免得……”直到此时,他才有了一种“这家伙是为了抢别人老婆能弄死别人全家的人”的真实感觉。这是一个王爷,并且是凭自己的能力站稳了脚跟能够切实谋反的王爷!慈爱的父亲、笑吟吟的美男子?不不不,那只是他的面貌之一。 完颜洪烈问乌也:“乌也?” 不如为何,完颜康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爹?” 乌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他感觉得到完颜康的恐惧,所以他感到了不解——小王爷的计划,不就是捅破这件事情,彻底让别人不能再拿这个说嘴的吗?小王爷又怕的什么? 乌也不是一个聪明人,一时间无法辨明情状,完颜洪烈再问一句的时候,他便招了。在乌也的叙述中,完颜康的心越来越冷:完颜洪烈的表情,可是一点高兴的样子也没有。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这么的弱小,他的一切确实是依附于这个人,他远远没有长成到可以独立的地步。而自己在他面前的退缩,令乌也受到了影响,他们,包括他自己,都没有摆脱完颜洪烈的阴影。 更可怕的是,他现在只能庆幸,并没有向乌也说明全部的真相。没有让他去找什么段天德,如果连这个都告诉了乌也,那才真是……无可挽回。幸亏,只是对撒哈林讲了,而这个老头子,还算可信。到底可不可信呢?完颜康又惶惑不安了。 原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掌握一切,喝口水的功夫,就成镜花水月。完颜康没有做过宇航员,也没有过失重体验,但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像是被扔到了茫茫太空里,八面都空间,哪一边也没有一点实地可以让它落脚。远处的星云是那么壮美,明知道每一个小点都是庞大的星体可以承载他的躯体,却都隔了几万光年那么远,脚踩不到上面去。 完颜洪烈面无表情地听完,轻轻地“哦”了一声,声音舒缓地问完颜康:“康儿,是这样吗?” 完颜康大喘着气:“是。” 夕阳不像是缓缓下沉的,倒像是个顽皮的孩子,跳下楼梯一般倏地就隐在了群山后面。一瞬之间,室内便经历了从昼到夜。包惜弱遣了丫环来问:“好了吗?时候不早啦。” 完颜洪烈眼睛里一点笑意也没有,声音却依旧是那么地春风拂面:“就好啦。王妃要是等急了,不如做点事情,长途而来,他们也累得不轻,请几个大夫开几剂药喝才好。尤其是老人家,伤才好呢。” 丫环忙去回禀包惜弱。 完颜洪烈忽然口气一变道:“好啦,还跪着做什么?还不快去传令?天晚了,不好带这么多兵马入城,免得御史又要啰嗦了,叫他们在城外驻扎着。人人有赏。康儿?衣服呢?快穿上,你妈该等急啦。” 完颜康一个哆嗦,迟疑地望向他,试探地说:“爹?” 完颜洪烈摸摸他的头:“你呀,总是那么心急,回家到书房里咱们再慢慢说。” “哦……” ************************** 回到王府,完颜洪烈设宴,给大家接风洗尘,宴毕,便留撒哈林与唐括铉在府内客房居住,自己将完颜康领到书房说话。包惜弱嗔道:“有多少话说不完。”心里也是狐疑,王爷这样子,可不大对,过一时我可要问一问康儿。 到得书房,心跳加速的感觉又来了。 完颜洪烈背着手,望着墙上的一幅字儿,完颜康识得,宋徽宗赵喆的翎毛丹青与瘦金体书乃是一绝。徽宗、钦宗父子亡国被俘,徽宗在五国城过了好几年才死,留下些东西也不稀奇。王府里这些东西反而易得。 完颜洪烈问道:“认得这是谁的字画么?” “赵喆的。” “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病……病死的?”谁去关心这个啊? 完颜洪烈又问:“你为什么想告诉他们?除了隐患,还有什么原因?可是丘处机他们逼着你的?另一个同去的高手是谁?” “啊?”完颜康心里默念着撒哈林的教导,拼命装傻,脸色却白了起来。 完颜洪烈一笑,走到衣架边上提起一领外衣:“穿上,我带你看一个地方。” 完颜康脸色恢复了过来,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穿上了衣服,跟在完颜洪烈的身后。完颜洪烈看了直摇头:“你呀,想长大就要长快一点呀。” “啊?”这回是真的不明白了。 完颜洪烈笑笑,父子俩上了一辆小车坐稳了。完颜洪烈放下车帘才轻声说:“康儿,我没想到你这么的天真。” 完颜康来了精神,原来是因为这个吗?这个他倒是不怕的,反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完颜洪烈轻轻瞥了他一眼:“然后呢?圣上他的疑心病重到了骨头里,你又不是不知道,倒给他送去一个把柄!”完颜康不服气地道:“那、那又怎样?我便从一个小兵做起……”完颜洪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夜里的车厢很暗,完颜康却被看得毛骨悚然。 完颜洪烈这才幽幽地说:“年轻人,想得很好。想过你爹是欺君吗?想过你会有什么下场吗?” 完颜康无法将答案说出来,心道,这个却是不能告诉你了。 身为一个有势力的王爷,完颜洪烈在宵禁后出城并不麻烦。小车一路前行,到了一处营地。车帘被打开,篝火灯笼下,完颜康依稀分辨出这是大乐他们临时扎营的地方。此时里面一片安静,酒肉极轻微的香气夹杂在更浓烈的药味里。 完颜洪烈先下了车,半侧着脸道:“过来看看吧。” 完颜康几乎同手同脚随他前行,营地一片死寂。完颜洪烈拉着他的手,攥得紧紧的,一个帐篷一个帐篷地点着人数:“这是大乐?嗯,他是这里的头儿。你看着他!一。这个是谁?哦,姓唐括的?二。这百人你都能记得住吗?我都能的。三、四、……” 一口气数到了一百零一,一百个兵,一个队长……的尸体。古代的星夜纯天然无污染,满天星子,天幕仿佛触手可及。触手可及的地方离你有多远?一臂之遥。近得仿佛整片黑夜都压了下来,只有篝火在跳动着,跳得更让人生出恐惧之感。 火光下,完颜洪烈轻声道:“老驸马教过你慈不掌兵吗?” 完颜康不知道怎么回答,深一脚浅一脚又被拽上了车,再拖回府里,重新站在灯火通明的书房里,惚如隔世。 完颜洪烈眼睛里升起一阵的心疼,还是说:“我原本想着,你就这么天真烂漫下去也没什么不好。我将一切都为你打点妥当了,你只管享用就好。不知不觉间,你就长大啦。西夏的事情,你做得很好,我以为不用再担心你了。没想到你还是……唉,怪我,我早该狠下心来,将那道士除了,谁知你终是受了他的激。快意恩仇?嗯?我教了你十几年,你就学会这四个字吗?我竟不知道你居然是这样的头脑简单。” 完颜康张张口,想说,那咱不是有势力吗?他总要忌惮的。却才猛然醒悟,原来这一切,都是依托于完颜洪烈,而自己是在亲手拆自己的后台。坑爹的是拆完了台自己并不能保证能下来。对撒哈林说的“我的优点”言犹在耳,此时回想起来,一字一句,都像是抽在了自己的脸上。 完颜洪烈道:“你想的,也不能说是错,只是时机不对。你糊涂!年轻人,心中有无数的念头,恨不能一夕成真。你聪明、能干、有见识,你说的许多事情,都很准,唯独少谨慎与忍耐。三岁的娃娃,就想娶妻生子,四岁做爹,那是不可能的。” “就凭一个老头、两个小厮、几个粗汉向着你,你想做什么?他们有这个本事吗?他们要是有见识,就该让你闭嘴!等你积累了威望,别人想反对也来不及啦,没有威望,说出来就是死。大乐向着你,因为一身荣华富贵系于你身,你才系了五百人,就想从中都安全脱身吗?只有我做了皇帝,咱们才能活!你在系希望于侥幸!我却不能。万一圣上震怒,将你下狱,你有把握逃脱吗?他那个人,你真吃得这么准吗?” 完颜康如遭雷击。 完颜洪烈轻声道:“你呀,还是心太软,太实在。”他喜欢这样的孩子,却又有些遗憾。恰如包惜弱,若是如寻常女子一样,那就没有意思。可一直想着前夫,也是令人惆怅的一件事情。 收敛了思绪,完颜洪烈道:“好了,这件事情我压下来了。对外面说,你们路上染了病,病死几个人,也没什么不对,明日也不要面圣啦。”说着,一点下巴。不远处的海棠桌上放着两把剑。 完颜康如坠冰窖,他认得这两柄剑,给乌也、特斯哈拜师的礼物,他亲自挑的,递给他们的时候还调笑地叫着“小师叔”。特斯哈当时无奈地说:“小王爷,不要淘气。”这句话后来被乌也学了去,都成口头禅了。 脸彻底白了,失去血色的薄唇轻颤,将指甲掐进掌心,完颜康嘶哑着才问出两个字来:“他们?” 完颜洪烈拉过他的手,一点一点掰开他的手指头,拉着他,走到桌前。抓着他的手按到了桌上:“康儿,快些长大吧。想要积累威望,不再受辖制,我给你安排。你好好想想。” 完颜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像个失恋少女一样缩在床角了。不但姿势像,做的事情也像是专拖后腿猪队友。怀里空了,剑也不知道怎么没拿回来。 外来者融入一个世界要多久? 完颜康可以告诉你,他用了十四年,都没能融入进来,总将自己放到一个超然的位置上,高高在上的点评一切角色。是的“角色”。自以为已经看穿一切,这世上傻子太多,他可以掌控一切。指点江山,反金吞宋驱元,拨弄着剧情。好似在好整以暇地拨弄着一只地球仪,指指点点,如何如何。 完颜洪烈只用了半个时辰,就将他从自以为的外太空拉到了地球,扔膝盖上一顿暴打。用百条人命告诉他:你还太嫩。摧毁他的骄傲,只在一条条的命令里,轻而易举。 你只是个嘴炮! 你只是个嘴炮! 一声声回声在脑子里盘旋,完颜康只觉得胸闷气促,窒息的感觉涌了上来。他的房间精致而宽敞,此时四面的墙壁给他的感觉却像是古墓里的机关一样往里挤,几乎要将他碾为齑粉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完颜康险些失声哭出来:“老头,没人再跟我说‘小王爷不要淘气了’。” 第34章 没人了 撒哈林的样子并不比完颜康好,他受的打击也不比完颜康小。 平素指点江山,撒哈林说得也不比完颜康少多少。两人气味相投,遇到的打击,那也是一同承担的。撒哈林比完颜康更自责。他是长辈,并且没有在第一时间里觉得有什么不妥,没有拿出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去反驳完颜康。明明已经认识到完颜洪烈不是易与之辈,却也默许了完颜康的做法。 他本人极瘦,重伤初愈再受打击,越发显得干枯了。他现在走路的样子很滑稽,像个火柴人在做平移运动。只几步,就平移到了完颜康面前,完颜康昂起了头。 外面梆子敲了两下,十几只蜡烛的火苗微微地跳动着。撒哈林像个木偶人一样呆滞地出现在了完颜康的面前,不忍看他泛红的眼睛,轻声说:“我的错,没有看好他们。你早就让我帮着看好他们,等你长大的。”声音里也没有了往日的傲气。 完颜康爬起来站在床上,站了一会儿,又盘腿坐了下来,仰头看他。烛火的光线从撒哈林的背后投射过来,他的面庞一片暗黑。完颜康眼睛瞪得大大的,眼泪流出来也不在意:“老头,这是我的错。” 撒哈林想了想,慢腾腾地转地身,坐在床沿上,望着烛火出神:“你我指点江山,以为世人皆愚,可曾想过有这一天?” 完颜康道:“便是我蠢,也不见得世人聪明。” 撒哈林有点意思,强打起精神来问道:“年轻真好啊,你还有干劲吗?” 完颜康没回答,只是说:“他告诉过我,娘娘和先帝都知道。”而我,信了他。交了这样一笔昂贵的学费,用别人的性命。说完,又觉得现在说这话真是没意思。“我并不知道xxx”、“我以为xxx”,理由找到了,又怎么样呢?上学考试订正了答案,这一回的分数都追不回来,何况是人命关天? 这一回,是真的什么都不想说了。说什么呢?说都怪我信了他,以为他真的将这件事情做好了?说我以为我是走了正规手续的养子,没想到他给我办了假证?最让完颜康难受的是,他一直知道完颜洪烈不是好人,但是自己还是一直信任着他的某些能力甚至是依赖的。完颜洪烈处理的事情,自己从来没有操过心。如今却被这种念头反噬。 撒哈林沉默了,坐在床沿上发怔。许久,才说:“不怪你。”到中都数年,完颜洪烈待完颜康如何,他是看在眼里的。也之所以,完颜康才说身世的时候是没有人肯相信的——哪家亲爹能做到这样,也是这孩子积了几辈子的德才投了这样的好胎。被这般对待,不信任这样的一个人?那才奇怪。 完颜康没接话,怪谁,有用吗?追究责任?现在这个样子,能追究到谁? 撒哈林深吸一口气,迟顿地转动脖子,问道:“你还要走下去吗?” 完颜康整个人一僵,重重点头:“我要活下去!” 撒哈林低头想了一下,说:“我将他们的骨灰带回会宁安葬,以后的路,就要你一个人走啦。” 完颜康一怔:“你要走?”他没想到,这件事情对于撒哈林的打击会比对自己还大,他这就走了?“也好,我实在不是一个靠得住的人,是吧?” 撒哈林摇头道:“你身边的人都没有教你,不怪你。”这是他第二次说“不怪你”了。老人的气息总是那么悠长,长得你以为他吐尽这一口长气就再也不会呼吸。撒哈林今天说话是那么地慢:“宫里的师傅很好,你读经史学文字便很好。我那个徒弟,自己资质有限却教了你,你练得比他还好。这件事情却办砸了……” “我……” 撒哈林缓缓地摆手:“我做事不行的,想我活了快八十岁,却并不曾做过什么实事。你与我呆的久了也就只剩下夸夸其谈了。我做事是不行啦,只剩挑剔的本事了。我下面说的,你可要记住了。” 完颜康道:“你说。” “跟什么人,学什么样儿。一、万万不要再与江湖人混在一起了!你要做的事,可比江湖凶险得多。总是想简单的事情,快意恩仇,你的脑子会转不过弯来的。二、忍,像这样的事情,再来一回,你不会总有这么好的运气的。三、不要轻信!你有没有想过,你对我说的可比对他们说的多得多?我若向赵王告密,你和王妃要怎么办?” 完颜康背上的汗出来了,面上一片灰败之色,苍白的唇轻颤了两下。撒哈林道:“便是我要告密,你又有应对吗?看来是没有的。不怕疏忽,怕连补救都没想过!” 完颜康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不停点头。撒哈林道:“去找有用的人,贴上去,使劲学。我现在还要说,赵王格局并不大,然而做阴谋你比他差得太多了,这你要学。圣上那里你也该留意看着才是,别像他那样。若想治国成事,还要多多亲近俊彦!朝中丞相们、将军们,会治国的、会领兵的,去学!如果这些都不能让你明白,就去读书,多读史书!” 完颜康道:“好。” 撒哈林定定地看着他,完颜康并不畏惧,撒哈林道:“赵王是个聪明人,你心生反意,他觉察出来……” 完颜康苦笑道:“他疼我疼得紧。” “你还信他?”撒哈林的声音透着浓浓的讥讽。 “他是王爷,这些人命在他眼里又算得了什么?为了万全灭口,我们该庆幸自己还活着,”口气不由咬牙切齿了起来,“再说,用几条人命,换儿子脑袋开窍,多么的划算?” “你比他就差在这上面,简直不像一个小王爷!”撒哈林叹了一口气,“说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卒的时候,你可没这样。现在知道厉害了吧?你该知道了,我也该知道了。我教不了你什么了,就不要再耽误了你。我想活到你做成的那一天,不想因为我的拖累,我们都含恨而终。” 撒哈林慢慢起身,在完颜康卧室里踱起步来,踱到妆台前,掂起一枚靶镜,递到了完颜康的面前。铜镜磨得十分光滑,反射出烛火的光来。完颜康望进去,一张憔悴的脸,镜子里的脸十分茫然地又转了开去,看向了撒哈林:“?” 撒哈林道:“对着它,叫声爹试试,你是眼中带恨,还是一脸冷漠?你若还这般不痛不痒断定他对你一片关爱之意,信他信得五体投地,趁早与我一同去会宁,好歹能平平安安过一世。” 完颜康的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撒哈林将镜子系到了他的衣带上,道:“你这般轻描淡写评论人的口气,真与我像极了,真是讨厌极了,也蠢极了!我们都蠢。我给你带来的坏处太多,能给你的益处,就只有这个了。以之为鉴,勿蹈覆辙!” ************************* 芭蕉样的靶镜,巴掌大小,握起来没有多沉,它甚至不能照出一整张脸来。完颜康捧着这镜子,镜子里的人也看向他。他和完颜洪烈是真的有点父子相的,一般的眉清目秀,看起来一般的温文尔雅。轻轻地牵起嘴角,镜子里的人也僵硬地一笑,比哭还难看! 重来! 直到鸡啼声响起来,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完颜洪烈推门进来。 完颜康轻手轻脚,敏捷地坐回床上。一条腿压在臀下,一条腿垂在床沿,低着脑袋,整个人蔫蔫的。 见到他这个样子,完颜洪烈不由叹了一口气。声音并不大,完颜康却像只受惊的雏鸟,带点惊惶地看着他,试探地问:“爹?” 完颜洪烈独自进房,将门带上,缓步走了过来,瞄了一眼只剩一滩烛泪的灯台,捧起儿子的脸:“没睡?” 完颜康样子有些昏昏沉沉的,攥着他的袖角问:“爹,乌也他们……” 完颜洪烈道:“病啦,你也病啦,好好养病。过两个月,你师祖会将他们的骨灰带走的。” 袖子被往下拽了拽,完颜洪烈道:“唉,他们是运气不好。” 完颜康颤抖的声音传了过来:“他们才知道的,他们……” “他们的家人,我会照顾好的。抚恤从优,你要觉得他们脾性好,我就从他们的兄弟里再挑两个来补了差。” 完颜康心里一片冰冷。 袖角一沉又一松,完颜洪烈也有些不忍,依旧狠起心肠来道:“我从不与你说这些事情,便是不想你没了天真率直。唉,造化弄人,你要走上这条路,就要受这样的苦。你现在若是后悔,就当什么事也没有,依旧吃喝玩乐,想打猎,那里还有人陪你,想玩了去宫里也好、在宫里也罢,我再为你找人,都好。嗯?康儿?” 身上一沉,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落在了肩窝上,完颜洪烈不由莞尔。 【这一次,没猜错。】合上的眼睑下,眼珠微微动了一下。 完颜康这一觉睡了很久,再醒来的时候又是一室灯烛,依稀还有数人守候。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不及开口,便听到梅超风带点阴恻恻的调子说:“王妃,人醒了。” 一时间好些人一拥而上,领头的就是包惜弱。包惜弱已经很久不哭了,此时双眼通红:“可算醒了?太医呢?”完颜康这一睡许久,倒是坐实了完颜洪烈所言“出京治伤,结果染上了疫病”,将宫中也惊动了,派了太医来瞧他。 完颜康看到包惜弱,也是一怔:幸好,我不曾想过将你蒙在鼓里,也幸好,我不曾将冲动将一切早便告诉你。 昏迷而醒,那便好生养病。宫中蒲察氏赐下来的物什竟比金主还要多,东宫亦有赏赐,已经出嫁的多保真还亲自来过,却被阻在了外面。 完颜康只在自己的屋子里,一句话也不说,书也不想看,默背着九阳真经,慢慢修练。待将第一册练完,已觉身体轻盈,第二册才开了个头,撒哈林来向他告辞:“我要走啦。你……” 自上次见面,已两月有余,天气已冷,完颜康裹在宽大的裘衣里整个人都瘦弱极了。完颜康道:“我很好,一路小心,我会去看你的。” “你长高啦,光长个儿可不行,还得长得壮一点才好。” 完颜康勉强笑笑:“我送你。” “哟,不禁足啦?” “该面圣啦。” 撒哈林忍了忍,没忍住,道:“你那个师父,是个傻货。” 完颜康忽然扑了上去,语带哽咽地道:“老头——呜——” 撒哈林也是老泪纵横,将这孩子搂了,才要说什么,就听到一个耳熟到痛恨的声音感叹地说:“康儿真是舍不得老人家,我也舍不得,此行为我们父子带个歉。”撒哈林背上一僵,用力拍了一下完颜康的后背,极小声说:“你长大啦。”松开完颜康,垂手说:“应该的。” 完颜洪烈道:“康儿,你也该换身衣裳去宫里啦。叫他们知道你好了,却不去谢恩可不好。你这样子,让他们看了,唉,也能去去疑心的。” ****************** 到得宫里,金主果然疑心尽去。他总是怀疑这差点养熟了的侄子心里怨他,更怀疑六弟有什么阴谋,今日一见,第一份疑心先去了。等父子二人谢过恩,便说:“这是什么病,这般厉害?也没见下面报上来,瘦成这个样子,太让人心疼啦。皇后她们见了,还不知道要心疼成什么样子呢。去见过皇后吧,午膳就在宫里用。”命太监去取药材金帛赐给他,让他好生休养。 完颜康脸上一丝极浅的笑,才要透出来又不见了,看得人恨不得能将这点笑意抓出来一般挠心挠肺,轻轻地答道:“哎。” 到了后面,果然被一群女人围住了,多保真也回来了,一齐问他:“什么病,现在觉得好些了没?怎么瘦成这样啦?哎呀,长高了些。”多保真尤其激动,她担心这个堂弟很久了,却总是见不到,心里明白这是父母怕堂弟帮她悔婚,便更觉得连累了完颜康。现在见他这样,更是担心了。 蒲察皇后也是担心不已:“几个月不见,你可吃大苦头啦。伺候你的人呢?真是该打!” 数月不见,少年猛然蹿高了数寸,又清减了几分,带着一股脆弱又忧郁的气质,只一眼,就将人看得心疼又耳热。轻声说:“我现在已经好啦,养病除了太闷,也没什么不好。” 蒲察皇后道:“那便多出来走走。”多保真道:“就是,你还没看过我府里的花园呢。” 女人堆里周旋了一阵儿,完颜康只觉得她们似乎更热情了一些,又微笑了一点点。金主那边传过话来,一同用膳。 宫中的饭完颜康是吃惯了的,并无不适,席间,金主便说:“你也大了,光在朝上听着别人议事,自己不去做事也是不应该。你先到东宫里去,帮帮你大哥吧。”完颜洪烈在一边敲边鼓,完颜康便知道,这是他说的“安排”。 怔了一下,完颜康微蹙着眉头,金主不太高兴了:“怎么不愿意吗?” 完颜康皱皱鼻子道:“我都不知道你们怎么做事,不能说我捣乱。” 太子笑了:“我教你。” 完颜康才一扫愁容:“那可说定啦。” 第35章 徒单衡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站在东宫殿前的台阶上仰望苍穹,完颜康忽然生出一种难以言明的心情来。中都深秋的天空蓝得让人心醉,那么的干净,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仿佛能够穿越时空。而自己,也与刚穿过来一般,孑然一身。好像什么都有过,其实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别人给予的,到头来,他所有的,也只有自己而已。 摊开双掌,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审视,这么清醒地发觉,这只是一双少年的手,修长、匀称、秀美、精致,独独少了他最需要的——力量。蜷起拳头缩进袖子里,双手背在背后,完颜康又仰起头来。 徒单衡跟在太子身侧,远远地看着这个小王爷很久了,他知道完颜康。完颜康比他小上八岁,却是与他一道在宫中读书的。他是太子的伴读,今上还没登基的时候,就已经伴在太子左右了。太子仁厚,待这堂弟挺好,徒单衡与完颜康彼此也是脸熟。 深交却是没有的。年纪差得也太大了,书读得好,能与有巨大年龄差的人有一样的进度,这不稀奇,古往今来神童多得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长大之后不知人情世故的,也是一大把。他是丞相的儿子,眼界比寻常高官还要高几分,总觉得这个小王爷太单薄、太虚,可爱得有点不真实。不如等他再长大一点再看看。 万没想到,这位还没长大呢,就被塞进来了。徒单衡也得佩服赵王的本事,圣上的疑心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金国里,完全不怀疑兄弟叔侄之类近亲的皇帝,不是太有自信就是太傻。现在这个圣人,虽然不能令人满意,但是疑心病这项基本的素养还是有的。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将世子送到东宫来,并且不是玩耍,赵王这能耐可见一斑。 徒单衡皱起了眉头,他对太子印象很好。作为一个出生的时候,国家如日中天,成年之后谁都想过来揍一下的青年,是无法容忍自己所在的国家变成这个样子的。金主作为直接责任人,很是令他不满。 太子仁厚,又不全像圣上那般无能,是他心里比较理想的明君人选,他愿意辅佐这样一位君主。徒单衡可不想太子有什么意外,自然对赵王府大为戒备。若是赵王父子野心太明显,他不介意做一些不好让太子脏了手的事情。 太子轻叹了一声:“忽都可清减多啦。” 徒单衡顺着望过去,深秋的风卷起袍角,长袍的边沿卷出波浪来,远远看过,像是要将人也吹走了。赵王世子的卖相,真是没得说,圣上父子加起来,也不如他的一半儿。眉间的折痕更深了一些,徒单衡道:“臣倒觉得,世子比先前见到时沉稳了好些。” 直觉,徒单衡说不上原因来,只是觉得这个世子变得危险了,很想将此人悄悄拿去剁了。 太子已经大步走了上前。 朝靴在青石地上摩擦的声音在完颜康耳朵里很清晰,内功的好处还真是多。慢慢地转过头,缓缓颔首示意,完颜康又别过脸去看天了。太子走上前问道:“跟你的人呢?就让你这么傻看着天?你病才好呢。”深秋天,已经将裘衣穿上了,小身板看起来单薄得紧。 完颜康轻轻地道:“大哥,他们都死了。” 太子一惊:“什么?你说谁?哦,乌也?特斯哈?” 完颜康垂下了头,手滑下来摸到腰间系的镜子,摩挲着背面的花纹,点点头:“嗯。” 太子与徒单衡面面相觑,他们都记得这两个人,也私下说过完颜康胡闹。明明是顺路带回来的伴当,真有本事抬举出去做个官,也算是养点势力,反而容易接受。完颜康呢?弄来天天调戏着叫“小师叔”,真是被惯坏了。可这也说明这两人合他的意,一忽儿两个人都死了,难怪他看起来样子不太对了。 完颜康道:“是我任性,将大家都带出去,结果……”说着摇了摇头,“这天多美啊,令人心折。千百年来,唯此不变。去年也是这样的天,今年也是这样的天,今年却不见去年人了。多想飞上去,将一切都当成是一场梦。” 太子心下恻然,上前虚揽他的肩膀,惊觉他已经长得与自己一般高了,掌下隔着裘衣肩骨依然突出。手上一紧,用力握着他的肩膀,将人扳了过来:“他们已经去了,多想无益!” 徒单衡心里叹着太子真是仁君,口里却顺着劝道:“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完颜康忽然笑道:“你说得对。” 太子放下心来,携了他的手道:“我对六叔说要好生调教你懂些国事艰难,可不会像往日那般随你淘气了。快来,有事要你做。”徒单衡心中的担忧更甚:太子这也太实在了,真要教他吗? *********************** 还真是教。 完颜康有爵位,却与实职不是一回事儿,领了实职,才算是真正进入到国家运转的体系里面来了。他知悉国家一切官职责任,这些很好背,但是太子却告诉他:“上胡不法先王之法。”好些官职的责权范围,已经与最初设立的时候变得不一样了。又有一些是混用的。 完颜康少不得一一记下。 第一天,就在“什么事情也没做”的状态下结束了。这一回,完颜康并没有着急报怨,或者主动请缨,而是仔细观察着。东宫的办事效率,竟比朝廷还要高一些。朝廷上扯皮的事儿他是旁观过的,并且往往扯到最后,会选一个最糟糕的方案。 东宫则不然,人员精简,太子也比他的父亲脑筋清楚。凡交待下来的事情,总是能比朝廷上有更优的解决方案。并非朝廷里没有能人,而是有的时候,最优的方案并不为朝廷上选择。 完颜康想,他来对了,或者说完颜洪烈将他塞到这里,真是一件极有眼光的事情。想一完颜洪烈,心里又是一阵纠结。摸着铜镜,指尖一点一点滑过花纹,心才又静了下来。 完颜康梳理着一日所见所感,知道一个帝国的大致构造,与亲自去参与他的运转,完全是两个概念。 他也立朝站班,也跟在金主面前听了许多政事、观摩过他们的处理,还腹诽过他们的愚蠢。然而自己上手的时候,也未必比他们做得好。譬如今天,看到金主给儿子的功课——某处受灾,当如何赈灾。 完颜康想的是,就近调粮食,再以工代赈,如何如何。太子的第一道命令,却是令周围州县的兵马注意戒备。在完颜康略带疑惑的目光里,太子告诉他:“现在遇到灾情,赈灾当然是需要的,也要防着因灾成乱啊。”吃不饱就要造反,这是肯定的。发粮食会不会引起动乱?粮车会不会被劫持,会不会因为有官员贪污,反而让这赈灾变成另一场灾难? 谁都说不好的时候,一定要防患于未然。 【谁都不比谁蠢。】完颜康的脚,终于落到了地上。往地上一站,他就发现了更多的问题。 比如,他深深地觉得徒单衡对自己有着极深的敌意。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徒单衡说话总是向着太子说的,太子表态的事情,他会为太子加深效果。就像太子安慰自己时,他做的一样。这也是一种态度。 完颜康思忖着自己在东宫的职业规划,一日所见,便知自己以前全是飘在天上。现在能做的,便是不管善意恶意,只管学实用的。只可惜除了太子,没人指点于他。徒单衡隐约是这一群人的头儿,对他的态度会影响一群人对他的态度,这种影响有时候甚至比太子的善意更容易体现。 还有一个人,是更合适的指导者,但是完颜康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接受他的行事方式。 完颜康犹豫了,完颜洪烈却不会放松对他的指点。既然不肯做个傻白甜,那就不能把甜扔了,只剩傻白,要扔一起扔,做个小心机吧。完颜洪烈亲自携了一只盒子,到了完颜康的书房。 完颜康正在看着他今天的功课——写一份文书,完颜洪烈未进庭院,他便听到了声音,手上一顿,终于将文书放下。抬眼望向门户,看到完颜洪烈进来,便起身。完颜洪烈看他削瘦的样子,微微摇头,将手里的盒子放到桌上,打开来,取出一面巴掌大的镜子:“用这个吧。” 完颜康一怔。 完颜洪烈道:“哪有辟邪用靶镜的?传说,汉宣帝有身毒镜,后终否极泰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倒是个好兆头。”说着,将这小镜子系到了完颜康的臂上。 完颜康呆呆地低头看了良久,才低声问道:“爹,你还是想要《武穆遗书》么?” 完颜洪烈笑道:“怎么?出去看了一天,回来依旧以为爹不务实?” 完颜康不说话。 完颜洪烈道:“大金是藏兵于民的,人还是那些人,却不如昔日功绩,大约是我们不会用兵了。” “赵括。” 完颜洪烈笑了:“你还是这么犟,我很担心你就此沉沦,你能这样我很欣慰。你倒是告诉我,现在爹要怎么抓兵权?怎么练兵?给你一点人马去玩,那是可以的,我要玩,第二天就要被带走啦。” “啊?”完颜康嘴巴微张,像只小金鱼。 完颜洪烈道:“我是圣上的亲兄弟啊,你倒比我方便啦。这是什么?”拿起文书来,见是他的字迹,认真看了,又指出,“你这样写,那是不行的。不要总嘲笑这些书吏傻,他们才明白呢,看,这里要这样,不能写得太直白,你这又不是写给大头兵看的……” 完颜康被他弄得心情复杂得紧,丝绦系在臂上,血管被扎得有些紧,能感觉到血液流过血管的频率。收敛了心神,完颜康认真向他请教。 待讲完,完颜洪烈道:“你呀,以前是漫不经心,现在又有些急切了,你的心没有放对地方。” 完颜康心中一惊,以为他察觉出了什么来。完颜洪烈却道:“你觉得我们想执掌天下,就是坏人了吗?将自己作坏人,怎么还能做得了好事呢?我这是为天下换上一个明君,是为了大金国的将来。哪怕现在,我也是在为大金国打算的嘛!” 完颜康试探地望向他,小声道:“大……智若愚?” 完颜洪烈笑骂一句:“你便说大奸若忠又如何?其实无论忠奸,不过是身后盖棺,当他们生时,皆是人杰,都要大气。哪怕皇帝是傻子,他不识货,也会货比货的!何况想在君王面前出头的人是那么的多,总会有旁人凑上去让他比较。” 完颜康眼睛嘴巴都张得圆圆的——我怎么能忽略了这个? 完颜洪烈一笑:“明白了?” 完颜康点点头。 完颜康的表现,让完颜洪烈与金主父子日渐放心。似乎真的是因为身边玩伴双双过世,让他一下子变得成熟了起来,真的比以前稳重了许多。徒单衡看向他的目光越发的怀疑了——好想拿去烧了。 太子便笑他太多疑:“忽都从来是个热心又心软的好孩子,你想得太多了。”徒单衡道:“以前是好孩子,长大了未必会是个好人。”太子道:“你我身边,何须担心?你防着别人,别人如何会待你赤诚呢?”徒单衡只是不语,太子道:“我们打个赌吧,若我赢了,你可不能再这样啦。” 徒单衡道:“好。” 第36章 二王爷 太子与徒单衡讲话,自然是避开完颜康的。二人并不知道,完颜康自勤修九阳真经,内力一日千里,虽不曾与人交过手立什么威名,听个悄悄话,却是方便极了的。简直像是开了个窃听器一样,附近的声响听得一清二楚。 枯燥的生活变得丰富了起来。 自从撒哈林离开之后,完颜康的生活就变得十分沉闷。现在却能接收到一个电台,呃,也许是好几个,其中无疑会有不少有趣的节目。许多不会对他讲的话,现在一字不漏地进到了耳朵里,很有意思。 于是,他便知道了自己这段时间的表现并不能算是最优。令他十分意外的是,有人将他与徒单衡作了个对比。徒单衡因为父亲的关系,起点颇高,也是十分年轻的时候就到了东宫,做的也是完颜康现在的工作。比较起来,徒单衡当年虽然也是个愣头青,却是朝气蓬勃奋发向上的。完颜康呢,认真,特别认真,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用他们私下嘀咕的话说就是“每天也在做事,也写文书也作见解,就是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彼时完颜康正端坐案前,提笔作笔记。听了此言,不由一怔,连笔尖的墨点落下来污了文书都不曾察觉。 原来是这样么?他以为自己已经很努力了,岂料还是得了这么个考语。说话的人离他挺远的,若不是心怀高明内功,根本是听不到的,显然不是故意讲给他听。那便是真心所想了? 完颜康皱起眉毛,思考起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气质?他自认比徒单衡那样锋芒外露的要好多了呢…… 放下笔来,扯掉污损了的纸张,完颜康望着桌面发起呆来。 右后边,又有声音传来,是太子与徒单衡! ********************** 却说,徒单衡虽应下了与太子的赌局,心里却颇不以为然。既然太子这般说了,他便替太子留意便是,便隐有监视之意。 这般举动,令太子哭笑不得。见他跟个探子似的,远远看着自己堂弟,太子只好将他揪了过来。徒单衡比太子高出一个头来,相貌英俊,颇具男子气概。此时却被比他矮的太子一手后领一手腰带,硬拖到了一边:“你这又是在干什么?” 徒单衡对太子道:“我总是觉得他有些不对,殿下偏又信他。” 太子道:“你也疑神疑鬼了起来。” “也?”徒单衡抓住了重点,“还有谁?”说着,手指往天上指了一下。 太子无奈地道:“你这胆子也是够大,我看你比忽都还要叫人担心呢。” 徒单衡挣扎着站直了身体,太子顺势放开了他。正一正衣冠,徒单衡悄声道:“殿下,容臣斗胆一问:眼下这个样子,您真的以为赵王不是威胁吗?”太子无奈地道:“他是不是威胁,与我何干?我若做得好了,别人又不是瞎子非要跟着他作死。若是做得不好,唉,大金国且要危哉,哪里还顾得上人反不反的?如今危机四伏,真要到了那一日,有一人能力挽狂澜,我也不怨。” 徒单衡道:“殿下为何出此不详之言?”太子很冷静地问:“你看现在这个样子,很好吗?与西夏本就不该打起来的,唉,我进谏,圣上总是不肯听的。” 徒单衡与完颜康两人都无语,金国与西夏已经打了好久,各折了不少精锐人马。起先是李安全出了昏招,金国的接招也比他高明不到哪里去。反正现在是将两国都拉进了泥潭。 过了一阵儿,徒单衡方道:“是臣孟浪了,臣依旧请殿下三思。” 太子道:“你不知道忽都,唉,他与六叔不一样的,他心最软。不过元妃殉葬之后,他就有些魂不守舍了。” “元妃殉葬?” “你又多想了,我亲眼见到的,并没有什么阴谋逼迫。他现在,不过是变回原来的样子,有什么好奇怪的?他的性情一变,必是经过一番生离死别,我心何忍?再者,他若不明白事理,我便教他,教得好了,自然就好。教不好,我也不遗憾。阿衡,人生在世,不要想太多却做太少,就会少很多烦恼。” 徒单衡道:“是殿下想得太少。” 太子道:“大事尚且顾不过来,却将精神放到猜疑上。是舍本而逐末。祸起萧墙,是什么好兆头么?无论他如何,我一旦起疑,便是祸自我起。” 徒单衡道:“那就更不应该了,如此心志不坚之辈,殿下若想将他教导成材,只怕也是徒劳。” 太子道:“阿衡,他还小。并非心志不坚,而是心太软。” 徒单衡道:“若殿下真有此心,臣请隔绝世子与赵王!赵王宠爱世子,世人皆知。殿下想比赵王对他还好,恐怕是不行的。在他明白大义抉择之前,不能再让他受赵王的影响了。殿下若是做不到,便趁早别打这个主意了。若做得到,臣愿尽弃前嫌。” 太子想了一想,道:“这……他才死了亲近的人,师祖又走了,再让他离开父母……” 徒单衡断然道:“十四了,不小了,他永远比你小。” 太子道:“也罢,我看看,先调他出京,往某一地任职?” 徒单衡道:“这却要从长计议了。” ***************************** 完颜康听了两人说话直发怔,他知道太子为人不错,对自己态度也和气,却是没想到他能有这般心胸的。细思自己与他的差距,不由苦笑:怨不得活了十几年,连个自己的班底都没有。 善变而不够纯粹,琐碎却缺乏细致。总是摇摆不定,完全不能给人安全感,连当个精神寄托,都很虚无不够格。既不曾担过什么事,自然没有人信服啦。 【换了我,也不肯跟着自己干呐!】 太子提起小时候,他才恍然:小时候那个样子,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啊!现在这几年,居然是在吃小时候的老本吗?自己在后宫里吃得开,除了李元妃等人的面子,又何尝不是因为自己从来不想在她们身上谋点什么?能帮忙顺手就帮了,也不要什么回报,只管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 居然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完颜康啼笑皆非。仔细想来,一切的变化,就是从知道自己是“完颜康”开始。然后就一头钻进死胡同里了,除了抵死不拜师,竟是一点有益的事情也没有做。 要是压根儿不知道什么郭靖杨康,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么?答案是否定的。这个问题就像是“预言的陷阱”,知道了,倒出了事。 完颜康想明此节,心境一变,几乎要纵声长啸。再看手上的繁活计,也不觉得愁了。 太子却又在这个时候过来了:“燕国回来了,咱们去看看她吧。” 完颜康放下笔来,问道:“她现在过得好吗?”说着,有点不好意思地,“我最近心里烦,都没有好好探望她去。” 太子笑道:“她有什么不如意的?她不开心了,倒霉的必是别人。” 两人一同往蒲察皇后那里去,只见宫里妃嫔公主来了大半,都借着这个由头聚在一起玩耍。见到两人来,都很高兴。见过了礼,太子与蒲察皇后正正经经地说话,完颜康却被多保真拉到了一边仔细端详:“哎哟,这下我可放心了,上回见你死气沉沉的。” 完颜康认真地点头,笑道:“是啊,我又从棺材里爬出来了。” “呸!”多保真说着,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将头上纱冠给打落了下来。挽发的玉簪也一同散了下来,好巧不巧的,没有落到地毯上,偏撞上了柱子,撞断了半寸长的一段尖儿。 多保真讪讪地道:“那个,我不是故意的,哎,来,我给你梳好了。” 姑娘们拥簇着他去了蒲察皇后妆台前,多保真的手艺不大好,她妹子歧国公主笑道:“我来吧,姊姊给忽都寻跟新簪子是正经。”多保真道:“这还用寻?咱们谁没有?”歧国公主道:“是我糊涂了。”顺手打自己头上拨下一根玳瑁簪来,重给完颜康挽上了发髻。多保真将纱冠给他罩上,拉着他的手左右端详:“好了。” 完颜康先道:“歧国阿姊好手艺。”又说多保真“好辣手”。被多保真啐了一口,道:“前一回看你蔫头耷脑的,还心疼你,现在你生龙活虎了,居然开始埋汰起我来了!”又问他,“听说你师祖回上京去了,你心里不痛快?” 她这话说得挺有技巧,不说死人,只说活人。大约是从别的地方知道了消息,晓得完颜康心情不好与此有关。完颜康默认了。多保真便说:“你也是,不管出了什么事儿,都不能叫自己不痛快。要是不痛快了,那就想办法痛快,我教你个巧——看见了么?外面随便揪个奴才来,打他一顿,就什么气都没了。” “……”完颜康哭笑不得,劝道,“阿姊……”才说了两个字,又顿下了,暗骂自己是猪。因为“杨康”的取舍,总想着宋金,却忘了一个更重要的概念——阶级。 太子那边已经听到了,过来斥道:“多保真,你不要教坏忽都。” 将诸姐妹等都集起来,告诫她们:“尔等虽然贵为公主,也不可骄横,更不可轻视小民。唐太宗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更将完颜康叫了过去,再三叮嘱,让他千万不可放纵,“当年太宗伐宋,就是因为不曾约束好部下,激起民变,最终功亏一篑的。前车之鉴,慎之慎之。” 完颜康唯唯。 太子又笑了:“好啦,这些记住就得了。我有一件事情,要与你商议。” 完颜康道:“大哥有什么吩咐?” 太子问道:“调你做宿直将军,如何?” 宿直将军,从五品,品级不高。但是掌总领亲军,凡宫城诸门卫禁、并行从宿卫之事,一共十一员。 完颜康没想到自己在东宫不过当了两个月的实习生,这就给调到这个职位上面了。不是因为品级高,这品级并不算多高,而是因为这是个颇得信任的官职。世上最讨厌的就是这些二世祖们,他们年纪不大,却总能空降到一个别人努力一辈子都爬不到的职务上面去! 这样的好事,拒绝不是完颜康的风格,当下接受了。太子抚着他的背,道:“宜自努力。” ****************** 完颜康便在太子的回护下,经过两个月的实习生涯,转身便做了宿直将军,从此在宫里的时间比在家里的还要长。 领了实职,便不能如先前那般了。不领实职,怎么胡闹,上自丞相,下到小太监,都能含笑看着你淘气。领了实职,便是进了另一个评估体系。完颜康勤勤恳恳,当值的时候也与所有同僚一般,并不挑剔值班环境。按时按刻巡查宫门,检查侍卫换班的情况。 自他来了,旁人便都轻松了不少。无他,这货是赵王世子,遇到旁人不大敢惹的亲贵,推他顶上准没有错。完颜康也不在意,“好人”未必会令人“信服”,想令人信服,必然不能怕得罪人。只消自己立的规矩自己也遵守了,能坚持下来,必然会有志同道合之人。 完颜康咬牙坚持到了次年春天,果然风气好了许多。也不总拿他做挡箭牌了,除非犯事的家伙实在难缠——二王爷酒醉闯宫来了。 二王爷,顾名思义,完颜洪烈他同父异母的二哥。放到二十年前,如果大哥不小心病死了,二哥不用挣扎就能上位的那一款,论起来可比完颜洪烈排序在前。可惜很不幸,大哥他总是不死,不但不死,还当上了皇帝。疑老六,难道不疑老二吗? 老六有城府、有能力,自己将日子过得舒坦了,老二就惨了,既不得重用,又憋屈得要命。这一回,却是喝醉了酒,被人一挑唆,想起来自己有四个儿子,皆不得重用,蹉跎岁月。老六这货就一个儿子,宫里拿着当宝贝似的,先帝宠,现在皇帝也宠,太子还亲自推荐宿卫。何等的荣宠? 二王爷不忿起来。 他醉醺醺的,旁人也拦他不住,又不敢真的伤了他。谁知道皇帝是不是心里暗喜,却要罚“伤了吾弟”的人?完颜康才巡了一回宫城回来,正要打坐练功,门板被敲响了。却是他的亲兵来报:“二王爷吃醉了酒闯宫。” 完颜康急掠过去一看,二王爷已经满脸泪痕地开始唱骂了:“都是侄儿,圣上你可怜可怜我儿吧……”四下围了不少人在看了。 完颜康上前一把握住他的胳膊,大声惊叫:“二伯,二伯,二伯你怎么了?醉成这个样子?”说话间,一指戳在二王爷的睡穴上。 世界,清净了。嗯,武功有时候挺好使的。 一手提着二王爷这个三百斤重的胖墩子,一面站直了吩咐:“圣上手足,有什么事情不能上表奏闻?非要惹下笑话来?跟着二伯的人呢?还不赶紧来扶了二伯回府醒酒去?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还做什么亲卫?” 连消带打,将二王爷丢给他的随从,塞到了车里弄回府去了。 然而事情还没完,等二王爷醒了酒,这却直闹到金殿上去告状,告完颜康不让他跟金主见面。骂得兴起,便说:“叵耐汉儿,目无尊长,阻塞言路,蒙蔽圣听。叵耐汉儿,不知何处来的……” “汉儿”一出口,朝上有一半有脸色变了,另一半也皱起眉来。完颜洪烈当即出列:“圣上,忽都既然已经领职,做得好与不好,自有公论,臣弟不敢偏袒。二哥这般说我儿,还请圣上做主。” 完颜康将二王爷戳昏之后就去报给金主了,金主自己也不喜欢这个二弟,眼下却还要说个场面话,不肯显得太偏袒了。咳嗽一声,金主预备温言安抚完颜康,柔声道:“康儿……康儿,你干嘛?!” 完颜康在卷袖子。 二王爷体肥不灵活,这一回脑子转得倒快,赶忙喊:“汉儿要杀人了!” 事情闹大了。 第37章 关禁闭 完颜康并不想当众打人来着。 当了这么久的奋发向上、谦和有礼的好少年,容易么?跟个傻货争长短,不是把自己格调也给降低了吗?何况说他是“汉儿”对他而言也不算是什么侮辱,他听起来也不觉得受损。卷袖子为的是“不知何处来的”,这要不揍,那就说不过去了。 也不知道二王爷是怎么长的。大概是把弟兄六个的肉全揽到他身上了,胖得一塌糊涂。宫里几个淘气的小侍卫还曾就他的体重打过赌,有赌二百五的,有赌三百的。可惜没人能将他架到大秤上去秤一下,二王爷的体重至今还是个谜。 现在,这个谜底揭晓了——据完颜康的手感,如果给别院打石狮子的石匠没有偷工减料的话,那么,三百斤。 没错,完颜康当场把他三百斤的一个“二伯”举了起来,然后扔到了地上!他修习的是九阳真经这等高深功夫,虽然要做一些实习生的工作,却不用自己洗衣做饭养家糊口,总的来说,比一般练武的人那是省心多了。能够将更多的精力脱离了柴米油盐放到学习上,进步也是神速,如今已经将九阳真经第二册练完了。 拎一个虚胖的胖子,手到擒来。二王爷眼前一花,也就赚了个嘴快,脚上还没挪半步呢,完颜康已经闪到他身前了。二王爷稀里糊涂就被扔地上了,唐括铉心里还喝了一声彩:好轻功。 完颜康将人一扔还不够,自己又追了上去暴揍。 金主见状大急,侄子与蠢弟弟比起来,还是二弟更讨人厌一些!不过也不能眼看着侄子当众把二弟给打了呀!这不闹笑话了么?文武百官看了,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金主暗怪二王爷不懂事,却也不能让弟弟被打死,喝道:“康儿,你这是做什么?” 完颜康手上不停,他当初为了内力的事儿,可以钻研过一阵儿医学的。专逮着疼的地方揍,下手又快,间或挟着内力戳两指下去。将二王爷揍得满地打滚,偏又逃不出他的手下。朝上有几个武将指指点点:“小王爷这两手,倒是有些门道。” 亏得丞相完颜承晖亦是宗室,挺身而出,将二人分开。二王爷见完颜康真的敢卷袖,顿时做起识时务的俊杰来,不再骂骂咧咧,转向金主说:“圣上,你瞧,在圣上面前他还……” 【你这蠢东西,少说两句吧!怎么没打死你呢?】金主听不下去了,以袖遮面,连连摆手:“都退下!” 完颜承晖急召两个武士过来扶二王爷回府,太子亲自将完颜康领到了一边,低声道:“这一阵也打够了。你且忍耐,必有说法。”完颜康打了这一阵沙包,连滴汗也不曾出,深深感受到了内力的好处,听他这般安抚,笑道:“我做了什么,自己知道的。方才要我不动手,那是不能够的,要圣上不训我,怕也说不过去。有什么,我领着就是了。大哥不用担心,我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明白。” 太子摇头叹气:“这事也怪不得你,好啦,你先回去吧。” 完颜康出殿的时候,正遇到二王爷也被架出去。哪怕是两位武士,要拖一个三百斤的胖子行走,步速难免慢一些。完颜康后发先至,与太子说完话才大步出来,却比二王爷先到门口。 冷笑着睨了这个胖子一眼,完颜康右手拳起,只余小指伸直,在脖子上一拉。扬长而去。 ******************** 完颜康从容回家,又被包惜弱喊了过去:“你今天回来得时候不太对,是不是出什么事啦?” “……”完颜康有点方。要不要对包惜弱说实话呢? 完颜康没有犹豫很久,上前扶着她的手臂,将她扶到室内,委婉地道:“在朝上跟二伯吵架了。”二王爷酒醉闯宫的事情,包惜弱倒是知道,此时便说:“那是他做错了,怎么还好与你吵?你又为何这么早回来?” “呃,我就掐了他两把。” “……”包惜弱沉默了一下,“掐了两把?不会是你打了他一顿吧?这可不像是你会做的事情。” 完颜康嘴唇动了一动,道:“他骂我。” 骂一句就要打“二伯”?这显然不科学,必须是骂了什么难听的,包惜弱的脸色也变了,喃喃地道:“这事儿怨我。”完颜康摇摇头:“没什么,都过去了。”包惜弱越发地不安心,却又没有破解之策,一时之间一筹莫展。口上却说:“那你正好歇息歇息,上回病了,总养不回来,我看就是累着了。” 她如今已不是什么都不明白的民妇了,明白完颜康这身世,在金国实是无解,搞不好要丢掉性命。回到宋国,也要被人防范。与完颜洪烈商议,又直觉得不妥。昔日是不往这上面想,如今自己办事多了,有时也会有疑惑。虽还想不清有哪里不对,遇事却要多想一二了。 完颜康回到房里,一眼望到墙上挂的两柄剑,心里一阵压抑。上前摘了一口剑下来,往院中练剑。练到一半,猛然觉得不对,剑尖一抖,划了个弧线直指向院内一株松树下。只见梅超风正握着鞭子半侧着脸,将耳朵对向他。听到他停了下来,梅超风道:“呵,小王爷武艺精进了不少么,我来试试!” 完全不知道她在发什么疯!完颜康一顿的功夫,梅超风已经抢攻了上来,只得举剑应战。完颜康自恃习得九阳真经,乃是上乘的正宗内功,不像梅超风个学渣,好好的九阴真经被练得跟个邪教似的。待交上手才察觉,自己内力虽然能够压得住她,招式上却差她远了。师门武功虽是保存了不少精妙招数,自己用它与人过招的次数却是有限,几乎从来不从与人对战。 此时不免打起精神来,心道,她总不至于是来行刺我的,再说,我还有悲酥清风呢!梅超风也是暗暗称奇,她的内力比完颜康还要苦逼得多!靠吃丹药再逼出体外来练,自然不是什么正宗法门。她临敌的经验却比完颜康要丰富得多,一上手便知完颜康内力正宗,心里微微发酸。 她过来是因包惜弱担心儿子,心道,总是相识一场,我也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他师祖走了,没人教他,我就去指点一二还是可以的,总让他能有功夫自保,与人对阵不至手忙脚乱。到了一看,人家内力比自己还正宗。梅超风便有些气苦,手上加劲,将完颜康逼得十分狼狈。 完颜康九阳真经尚未大成,又缺乏经验,且不熟悉她的路数。见状赶紧往后一跳,大叫:“你干嘛?真的疯了吗?” 梅超风收了鞭子,阴恻恻地道:“你这点功夫,再不加把劲,又要叫你妈担心了!哼!以后你回府的日子,等别人睡下了,我都会来试你的功夫的,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当心你的天灵盖。”说着,伸手往树下石桌上一插。 完颜康:=囗=! ************************* 找梅超风当陪练?这主意他还真没打过,谁知道这货能不能收得住手,一不小心自己被戳成个筛子怎么办?现在梅超风自己找上门来了,完颜康只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奇妙极了。 【你想练?我还没功夫呢,我还得上班好吗?】完颜康这样想。 不料当天完颜洪烈下朝回来,便给他带来了处分结果:“衅自他起,你当殿打人也被御史给参了一回。好在大家伙儿都不觉得你没有道理,只是为了朝廷威严,你还是要先闭门思过的。” 这个处分并没有超出完颜康的心理承受能力,并没有拒绝,他便接受了:“冷一冷也好。”完颜洪烈却很有些不忿,完颜康做官才有些起色,风评才从一个“受宠爱的小王爷”往“做事认真有章法”上转,连二王爷酒醉闯宫的事情都处理得不错,二王爷便横插一杠子,将他逼得回家反省。简直添乱! 事已至此,也只能等解禁了。 完颜康又问了一句:“要我思多久?” 完颜洪烈道:“三个月顶天了,还想多久?” 完颜康忽然想起一事,嘴角一抽:卧槽!那岂不是天天要被梅超风特训吗? 梅超风的特训课,还是开在夜里的。她是个瞎子,白天晚上一个样。完颜康是个正常人,光线变化对他的影响很大!一到晚上就被打得惨!本来不应该输的,也要输。输了还要被嘲讽,完颜康苦得一比,有点后悔将二王爷打得太狠,害自己被禁足的时间过长。 梅超风在江南等地作恶颇多,经常遇到江湖好手围剿,战斗经验十分丰富。哪怕不下杀手,比起撒哈林来,喂招的时候她也更让完颜康难受。她的鞭法与九阴白骨爪来自九阴真经,虽然是个学渣,架不住九阴真经博大精深,完颜康在她手上吃够了苦头。 收获也是巨大的,至少与梅超风对战,近乎实战。 有事做的日子总是过得快一些,期间,徒单衡奉太子之命来过两回,告知他:“太子正在想办法。”完颜康笑道:“让大哥别为我费心了,我不过熬三个月,正好在家里好好陪我妈。三个月过后,依旧是一条好汉。” 徒单衡将他这些日子的表现也看到眼里,对他的戒心也放下了一些。想了一想问道:“世子想不想往西夏走一遭呢?” 完颜康与他互相并不信任,哪里会对他讲真心话,心里是挺想担些差使做些实事的,口里却说:“我只管听朝廷的安排。” 徒单衡与他很有点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意思,听了也知道与他不能交心,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徒单衡没事人一样地整整衣襟:“话带到了,臣便告辞。” 完颜康也不在意,出使西夏,又不是让他孤身前去,有什么好在意的? 依旧在府里,每天读读书,种种花,练练功,被梅超风每天打。一个月后,两人过招,完颜康自以一个月来也摸清了梅超风的路数,一剑刺向她左肩。梅超风的鞭子却抖了起来,绕着一个一个的圈子将他的手臂整个儿都套了进去。千钧一发的时候,完颜康弃了手中宝剑,借着两册九阳真经的功夫,硬生生将手臂从圈子里拨了出来。半条袖子都被绞烂了,鞭子打下的红痕像是一支巨大的弹簧卡在手臂上,螺旋着盘满了整条胳膊。 完颜康生出一身牛毛细汗来,心说,妈的,儿子还没生,我先成独臂大侠了!怒道:“你疯了吗?” 梅超风冷笑道:“真个打起来,谁会让你?我要真个出了全力,你这条胳膊不养一个月别想好。” 完颜康知道只有实战才是提升经验的最好办法,口里埋怨两句,养好了伤,依旧被虐。头一天夜里被打惨了,第二天便再背诵九阳真经,从里面找寻破解之道。第二天夜里,好与梅超风交手,逼得她不得不再使别的手段。如是再三,将梅超风的性子也激了下来,每每险些忘了这是在喂招。 完颜康被逼无奈,只好耍些小手段脱险,比如欺负梅超风目盲。每每将梅超风气得下手更狠。 两个月后,他便很少被梅超风压着打了,间或有灵光一闪,能让梅超风大吃一惊,须得仗着九阴真经的功夫才能脱身,偶尔还要使出并不常使的一些桃花岛的功夫来。心里也是称奇:这小王爷悟性实在是很好啊,若是有心,真是想收个徒弟。 然而完颜康绝口不提此事,梅超风又有一股傲气,不肯自己先提,下死力气去打他。忽忽三个月过后,到了完颜康解禁的时候,梅超风再与他交手,开始要被他反虐了。 完颜康因为有这么个凶残的陪练督促,不特是本门功夫十分纯熟,连内力也进步得比往日也要快。只可惜九阳真经到了第三本上,比前两本更加难一些,却不是三个月就能练完的了。 梅超风心里也生出一丝“前浪死在沙滩上”的感慨,不过三个月的时间,即使完颜康是个健全的人,这进步也够大的。内力已在她之上,连过招也因诡计迭出,让她讨不了好。不由感慨:连一个纨绔少年武学造诣也超过于我,我这一生,真不知在忙些什么了。 完颜康并不知道她的感慨,他自己的新工作也来了——出使西夏。 第38章 使西夏 从宿直将军的任上出使西夏,完颜康不是第一个,显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金、夏两国就是这么一边打着,一边使节不断。其时各国也都是这般,并不稀奇。这样做只有一个好处:想和谈的时候能够马上和谈。并且因为经常做这种事情,能够比较好地遵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规则。 呃,也不是没有不遵守的,比如西夏,然后就被揍了。总的来说,还是比较守规矩的。真要赶上了,那也没办法。 可惜,两国的皇帝没有一个想握手言和的。宁愿人头打成狗脑袋,让第三方得利,也不肯各让一步,各延数岁国运。不知道的,还以为金国曾经攻占的不是宋都汴梁而是夏都兴庆府。其实两国关系在此之前都还能说得过去,直到两国皇帝吃了同一家假药厂的产品。 完颜康被勒令闭门反省三个月,刑期虽然没有减,太子说到做到为他争取到了这么一个差使。相较起来,可比减两个月的刑要划算得多了。完颜康对太子,算是服气了。只是有一事不解:有他这样一个人,怎么金国还是亡得这么快呢?难道有什么内情? 百思不得其解,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包惜弱给他打点行装,不无忧虑地问:“你那匹马是从西夏那里得来的,还要再骑过去吗?不太好吧?”完颜康微一踌躇,道:“再另准备两匹吧。” 出这样的公差,完颜康这是头一回,是一点经验也没有的。家里却看着一位出使的老手,每次出使必要生出一些事端来,没事也要挑拨点事出来的六王爷。当然,作为一个反派,他每次总是功亏一篑地不能达到目的。 本来这个差使,让他去办是再合适不过的,因为派了别人,亏的就不止是一篑了。但是因为太子提议了另一个似乎更合适的人选,金主在弟弟和儿子中间,果断相信了儿子。依据太子的提议,派了完颜康,完颜康与完颜洪烈二选一,金主也是宁愿选择完颜康的。 完颜康要出使,完颜洪烈少不得耳提面命:“你头回出使,不功不过就好,沿途留意风土人情,只管与他们游玩便罢。西夏民风彪悍,自己要多多注意安全。”完颜洪烈还是想给完颜康配几个武林高手。完颜康一想到他聘请的都是什么样的“高手”就拒绝了:“西夏一品堂也不是吃素的,武林人不习朝廷礼仪,万一惹出事端来反而不美。我独个一人,脱身总比带着别人容易。” 完颜康思忖一下,倒也同意了他的说话:“既然如此,便去面圣吧。” 领了一趟有点艰苦,但是刷资历的公差,确实是要表示感谢的。 到得宫中,金主将他看了又看,像是十分满意:“我将承麟给你做副使,他很稳重,有什么事情多问问他的。去西夏也要精精神神的,好好打扮起来,你那马呢?让他们看看,我大金国使者的风采!你们另要留意一件事情——西夏国内可有什么征兆,何处可以突袭……” 得,这一位还忘没跟西夏接着打呢。派使者就象卖水果,也是展现本国风度的一件事情,使者如果有文采武力样子又好,那是最好了!金主絮絮叨叨,又和西夏较上了劲。 与他相反,徒单衡的看法就靠谱得多了。完颜康到东宫去辞行,太子所嘱与完颜洪烈也是差不多,只多了一句:“如今两国情势你也是知道的,若是能与彼国主和之人交好,便是大功一件了。旁的事情也不要多做,安全为上。” 这话说得可比金主高明多了,完颜康认真听了,道:“我记住了,一定不会自己找事的。” 徒单衡听了,心中大为惋惜,咳嗽一声道:“若是机会正好……” 他与完颜康互相看着都有那么一点不顺眼,然而为了国事,还是多插了那么一句口。完颜康也是顷刻会意:“哦。” 你哦什么哦啊?徒单衡有点手痒。 太子却笑了:“好啦,头回出使,稳重为要。唉,你这一路辛苦啦。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完颜康答道:“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 该嘱咐的都嘱咐完了,完颜康便去见完颜承麟。两人算是老相识了,完颜康还帮过完颜承麟一个大忙。两人见了面,少了几分客套,完颜承麟只略略说了几句:“忽都这是到了长个儿的时候了吧?可也太瘦,要吃好些。” 接着便是向完颜康说起西夏的概况来。 这一趟差使并不会很容易,尤其完颜承麟是才从前线刷了点军功回来的,对金、夏两国的纠葛更是明白一点。他告诉完颜康:“很难。不止李安全一人,圣上也,咳咳。西夏那里,不打得疼他疼了,也不肯收手。西夏人口又少,又常征战,出产也少,还要靠着劫掠维持一些补给呢。” 好么,有客观的经济需要,这就更停不下来了。除非打到不划算。 如此看来,这趟任务难度是s级的,想要做得出色,几乎不可能。唯有一个办法,就是徒单衡讲的,在西夏内部扶植起一个主和的、亲金的政权。这个办法有一个弊端——在西夏扶植了一个主和的皇帝,金国皇帝又傻逼了,还得打! 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头疼。最后还是完颜承麟说:“走一步看一步吧,兴庆府里波谲云诡,也未必没有机会。咱们只消不堕了大金国的威风,也不算这一趟差使没办好。” 完颜康回到家里,对包惜弱道:“妈,还是将那匹马拿来吧。”包惜弱吃了一惊:“怎么又要牵了去?这也太招眼啦。”完颜康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要兴风作浪了,那必须带去蹓蹓,招人眼。 到得启程这一日,完颜康果然打扮起来,锦袍金冠,乘那匹招牌的淡金色的名马,一路招摇出京。整个队伍的风采,全在他一人身上,至于身后还带了三百骑士,这已经没有太多的人去关心了。 出得京来,完颜承麟便取笑他:“你这个样子,不晓得今夜要入多少少女的梦里了。”完颜康见四下再无人围观,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你不如说我是小白脸。”完颜承麟哈哈大笑:“你我赛过一程,让我好看看你这马脚力如何,是不是中看不中用!” 两人扬鞭而行,跑不三、五十里,到前面一所驿站前即停下,完颜承麟道:“必是你体轻,马才跑得快的!”完颜康放声大笑:“你也会赖皮吗?” 因有蒙古之忧,两人此番走的不是北线,而是中都往南行一段,再折向西。经河北、山西、陕西而入西夏。这一路最起初的一段,完颜康去年往少室山去的时候走过。当时忧心如焚,哪里有心思留意其他?这一回却小心得多,只见田间也有务农的百姓,看起来挺有秩序的样子。比起上京路来,这一队明显是金兵的人马,受到的敌意倒不多。 中途在易州休整,完颜康很是注意勒住人马,不令扰民,他自己却与完颜承麟两个微服闲逛。完颜康仗着自己有随身窃听器,一路仔细听着,唯恐再有什么“勒索财物的小王爷”的事情发生。出乎意料的,这里的秩序居然不错。 再往南行一段,便折往西,这一路便都是新鲜了。此时便要完颜承麟与他讲解沿途风物。越往西去,便见不止民居、景色不同,连民生也很有些凋蔽了。完颜承麟道:“往西与夏交锋、往北与蒙接战,百姓疲弊。此地又不是十分靠北,若宋军来攻,虽不是前线,少不得要出些人伕马力。如何不困顿?陕西最苦,往上二、三百年,自宋时与西夏相持,便是如此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完颜康道:“兴总比亡好。” 完颜承麟道:“正是,别人亡总比自己亡好。” 两人兴致便都高不起来,完颜承麟为躲避这氛围,转说起如何转运粮草,损耗多少。何地兵马可战,什么地的地方可作埋伏。 两人身负使命,是往兴庆府道贺李安全生日,沿途不敢多作停留,一口气行到西夏境内。完颜康不由大吃一惊:“怎地如此凋弊了?”其实金国也是,到得陕西境内的时候,已有破败之兆。不想西夏国内比金国还要破!这么破了,你们还打什么打?! 完颜承麟倒是并不意外,有些怀念地道:“这里啊,我上回来过,差一点儿就能拿下来啦,后来夏兵攻得急,只好暂退,倒是迁了不少人口回来。”完颜康秒懂,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打草谷吗?虽然现在不叫这么个名字,事情的本质并没有改变。金国和西夏,你抢我、我抢你,谁也不肯吃亏。 这一队人马入境,对方如何不如?两人说话的功夫,便有一个青年纵马而来:“前面可是金国使节?” 完颜承麟扬声道:“正是,阁下何人?” 一问一答间,来人已领数骑到了跟前。完颜康仔细看去,只见这是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一身西夏贵族的服饰,秃发、带两枚大大的黄金耳环,微有些髭须。个头并不高,气质很是平和。完颜康不由有些吃惊,此人的相貌虽然不同,这气息倒是很熟悉嘛。隐约有点中都里太子的平和气息。 又过片刻,又有数骑过来。领头的一人,完颜康却还有些印象了,便是当初为李安全游说中都权贵的那位西夏宗室。完颜康含笑与他打了招呼,对方却看着他骑的马瞪大了眼睛。完颜康读懂了他的意思:这不是我们送给你的马吗?你这么骑过来给我们皇帝看了,不是找事儿吗? 完颜康只作不知,四人互通了姓名,才知道这青年也是西夏宗室,他叫德任,他的父亲是西夏的齐王嵬名遵顼,或者简单的说,叫李遵顼。完颜康对他,有一种莫名的关切感,连完颜承麟也有同感。 李德任的父亲是西夏的状元,他自己也有很不错的文化素养。完颜康与他东拉西扯,从酒泉的来历,说到陕西的山河,一口气回溯到了唐代,又说起唐朝与党项人的渊源,继而讲到唐代的佛寺。西夏举国上下都信佛,完颜康在少林寺抄了几个月的经书,两人又说起鸠摩罗什所译心经与玄奘所译之不同来。 只苦了另一位仁兄,得了空儿才提醒一句:“世子这般,只怕弊国圣上不喜。” 完颜康笑道:“得了别人送的礼物,珍而重之的展示,不是一种礼貌吗?啊,对了,这是贵国太后送我的,不知太后现在何处?” 罗太后啊,被李安全同学给软禁了…… 李德任咳嗽一声,打了个岔道:“世子且到驿馆休息,余事待安顿好了再说。” 完颜康一笑:“好。” ***************** 到了驿馆,完颜康才换完衣裳,李德任便过来见他。却又不说旁的,依旧东拉西扯,完颜康知道他有心事。这回完颜康倒沉得住气了,你来我往,你说我便接了。此后数日,皆是如此。 西夏国土并不大,很快便到了兴庆府。才进兴庆府,完颜康便震惊了,以眼神示意完颜承麟。完颜承麟面容整肃,微微点头。那一位一直不得说话的仁兄微有点得意地问:“贵使,敝国城比中都如何?” 这也是使节文化的一部分——夸耀。 完颜康不客气地嘲讽道:“贵国的钱都在这里了吧?” 李德任一脸不忍,别过头去咳嗽了一声:“贵使,这边请。” 完颜康等人也是安置在使馆里,临行前,完颜康也是做过功课的,知道他们现在居住的这个馆舍,正是长久以来接待金国使节的地方,并没有给他下马威,这才从容入住了。 住下之后,李德任等先去报与夏主,再行通知完颜康等人具体日程好去觐见夏主。 当天晚上,李德任便来了,完颜康笑道:“阁下真是热情。”李德任苦笑道:“都别装啦,我看贵使也不像不知人间疾苦之人。”完颜康摸摸脸,问道:“这都看得出来?”李德任也摸一摸脸:“看不出来吗?看不出来你说什么兴庆府富庶?贵国的钱,难道不在中都?”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都露出苦笑来。看来,都在为老板脑筋不正常在发愁。 完颜康忽然说:“谁?”一挥掌,推开了一扇窗。这一手却是与梅超风交手的时候,偶然看到学会的。徒有其形,仗着内力深厚,倒也打得像模像样。扇子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个一身红衣的姑娘来。 李德任呻吟一声:“你怎么过来的?!” 第39章 兴庆府 说全国的钱都在兴庆府,那也不是特别恰当,若说西夏的贫富分化已经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倒是十分恰当的。不但百姓已经快到崩溃的边缘了,连权贵,也开始忍受不了了。 诚然,他们不像百姓一般愁苦,然而有这样一位脑筋不太清楚的皇帝,日子也是难熬得紧!抢劫金国?也有能抢到的时候,但是金国醒过味儿来,反手过来抢得只有更多!就国力而言,夏不如金,就抢劫的力度而言,夏不如金。简而言之,占不到便宜。占不着便宜那还打个p?! 然而谁都劝不动李安全。李安全又因为打不过蒙古而依附于蒙古,献女求和,蒙古却并未因此放弃对西夏的企图。赔了闺女又折兵,说的就是他。这个就不太好忍了! 让这货下台吧!随便来个谁都好! 这是许多人发自内心的呼喊。 李德任的父亲李遵项,正是其中之一。甭管以后怎么样,眼前这货大家就不想忍了。总不会比现在这货更差吧? 派李德任迎接金使,一是因为他爹是状元,他的个人素养很好,李安全也不想在金使面前失了威风。二也是李遵顼为儿子争取的,父子俩也想通过与金使接触,探一探口风。金国管不到西夏,名义上却还是需要金国册封的。 李德任通过与完颜康的接触,认为此事并不难。其一,金国管不着西夏,最后还是得同意册封。其二,通过数日接触,他认为完颜康也是个主和派。两人都认可蒙古对两国的威胁是巨大的。最最要紧的,他们都明白“钱全在国都”这是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代表着两国都面临着一个巨大的危机——民不聊生。 最关键的两句话彼此都说了出来,并且对方的表情也说明了一切。李德任正准备再接再厉,咔,来了个搅局的。 李德任头痛不已,完颜康心里惊讶不已,他并不认为在这种场合,李德任应该放一个这样的姑娘过来!如果李德任做事是这么的不谨慎的话,那么他必须叫停合作计划。还好,他吸取了教训,与李德任并没有一开始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这姑娘长得还挺好看的,完颜康挺吃这一款的。很有点风风火火的样子,鲜活,张扬,与以前的包惜弱,那是完全不同的款型。如果不是在这种场合也张扬的话,那就好了。 完颜康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两个人,他需要一个解释。他是来帮忙篡位的,不是来给自己相亲的。咳咳。 李德任几乎是同时意识到这个妹妹出现是大大的不妥!没错,妹妹!西夏上层女子风气比金国要彪悍许多。 但是!这不是擅自跑到里通外国的密谋现场的理由!李德任反射性地先介绍她的身份:“这是舍妹。”再看完颜康,只见他微一颔首,深深看一眼妹妹,却含笑望向自己,显是要等一个解释。李德任叹了口气,对妹妹道:“进来罢。” 党项自元昊之后,就是典型的胡风,很适合运动。这姑娘一身大红胡服,手里拎着一条鞭子,从窗子里跳了进来。将她哥看得嘴角直抽,完颜康见了她手里的鞭子,也是眼角一抽——这玩艺儿形态有点眼熟,在这之前,他被梅超风的鞭子追着抽了仨月,刚刚翻身。 李德任斥道:“怎么,还要我请你吗?”她才有点不好意思地拣了张椅子坐了。李德任才对完颜康一拱手,介绍起妹妹的另一个身份来。原来,她还是个女将。 完颜康大为惊奇,正要说什么,忽然想起一事:“麻魁?”李德任含笑道:“正是麻魁。”西夏人口无法与宋、辽、金相抗衡,于是许多时候便不得不用女子充男子之役。有干活的,便有主事的。党项民风彪悍,男女老幼皆习骑射,女子也能成军。不但能成,而且早就有了建制。这便是麻魁了。李德任的妹妹身为王女,若要领一部分麻魁,倒不算出格。【1】李德任的妹妹名德馨,女子闺名,做哥哥的就没有说给陌生男子听。她也参预一些大事,手上也有一些力量,听说兄长与金使接触,担心兄长太过正直吃亏,便要亲自打探一点消息。万没想到完颜康耳目这般灵敏,居然相隔甚远就听到她来了,还将她拆穿。 完颜康微一点头,笑道:“原来如此。” 李德任察颜观色,便知今天这事儿谈不下去了,邀完颜康逛一逛兴庆府。完颜康笑着答允了。李德馨眼睛微眯了一下,低头弄她的鞭子不说话。完颜康却与李德任两人结伴往外去,李德任笑道:“世子灵的耳目。”完颜康道:“不过侥幸而已。” 一路说笑,到了驿馆外面。 完颜康的服色与本地人迥然不同,招来不少围观之人,他也浑不在意,假装听不懂周围西夏语对他的品头论足。也有说他长得好看的,也有说得瘦得像只鸡仔的,听起来十分有趣。李德任也听到了这些评论,却不好加以评论,右手成拳抵在拳下大声咳嗽了两声,他的亲兵们开始驱散人群。 完颜康正要说什么,忽然眉头一皱,直直往一个方向看去。李德任顺着看去,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等等!那是?完颜康以眼神示意:我要去看看。李德任点了点头,心里已经有了预感。那应该是有人在说汉话,并且是陕西一带的口音。兴庆府一国之都,有些异国商旅并不是奇事。完颜康却听得真切,这是讨饶的声音。 两人带着随从近前一看,却是一家主人在鞭鞑奴仆。李德任命手下去问,才知道这是从夏、金接壤的地方掠来的人口。人口对于西夏来说,是一项国家资源,架不住参战的部族不少,昧点私财,再正常不过了。李德任命手下拿钱去赎了这人,赠予完颜康。 完颜康道:“我便不与阁下客气了。”又问这汉人姓名,答曰李姓,行六。完颜康见他衣衫褴褛,命人顺手在成衣铺子里买了件衣裳给他披上。李六便是再傻,也知道这回是撞了大运了。紧紧跟着完颜康,问什么答什么。他知道的也是有限,一脸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全倒出来的表情:“夏兵来了,牛羊都被抢走了,家里人也被抢了,也不知道分散到哪里去了。”说完,又木了一张脸。 经此一事,完颜康便再没了闲逛的心情,再折回驿馆去。路上李德任忽然叹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不知贵国有没有敝国百姓呢?”完颜康摆了摆手,示意回到驿馆再说。 ****************** 到得馆舍,完颜康命人将李六带下去,再与李德任对坐说话时,先戏言:“这回不会再从窗子呀、房梁上来跳下个姐姐来了吧?”李德任苦笑道:“怎么会?”完颜康道:“我只管看着,谁也不偏帮。”李德任道:“贵使这话从何说起?” 完颜康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一晃:“你不是能做得了主的人,我也只是一个传话的人。” 李德任终于下了决心:“贵使稍待!” 第二日,并不见李德任再来。完颜承麟见状,来寻完颜康商议:“兴庆府,是不是要变天了?你我身陷其中,可不是什么好事。”完颜康道:“他们变他们的天,咱们看咱们的戏,叫底下人整束停当,日夜不要停了巡逻岗哨。别被误伤了。无论夏国谁当政,总是要咱们一纸诏书的。” 完颜承麟道:“你看这个齐王世子?” 完颜康道:“不见他父亲,可说不好。”完颜承麟道:“看他的样子,他的父亲,总不至于比李安全更麻烦。你我倒可助其一臂之力。”完颜康笑问:“如何助?我们只有三百人。”完颜承麟道:“坚其志即可。” 完颜康道:“等见过李安全。”他可没忘记,当初从李安全手里敲了好大一笔军需。李安全还等着他造反呢!又对完颜承麟招手,与他一阵耳语,说的却是两人唱个双簧,自己装作是个来镀金的纨绔,完颜承麟看起来老成持重,作个实际的主事人。完颜承麟笑道:“偏你主意多。”也同意他这主张——多一点底牌总是好的。 李安全晾了金使三天,听探子回报,说完颜康不慌不忙的,一点也不着急。倒将李安全气了个倒仰,恨恨地下令,宣金使入见。 完颜康与完颜承麟还没等到李遵顼的消息,先接到了夏宫的通知,两人穿戴停当,往夏宫里去见李安全。李安全年纪比两人都大,目光有些凶狠,面色微黄,两颊却是通红。见了二人便问:“尔如何不行礼?” 这又是扯皮了!嫌弃两人对他行的礼不够大,完颜康从容道:“我,赵王世子,殿下,夏国之主。”你就比我高半级,要个毛的大礼?夏国方面又跳出一人来与他争执,完颜承麟也为完颜康挡驾。 你来我往,打了半天嘴仗,才轮到完颜康代表金主“颁赐”礼物。李安全阴恻恻地道:“贵国国主好大方。”完颜康微笑道:“圣上的赏赐,是面子。便是一张纸,轻易也是求不来的。拿金银去衡量,岂不贻笑大方?”将李安全鼻子都要气歪了:“世子好忠心。”完颜康笑道:“过奖了。安守本份而已。” 卧槽!你安守本份跟我要军需,是要补贴国家吗?别告诉我你这么爱国啊!你个死纨绔! 李安全忍了忍,命人引他们参观夏宫花园,将完颜康单独引到了一间偏殿,他要跟完颜康摊个牌!你到底反是不反? 完颜康先到的殿中,进了之后大吃一惊:卧槽!这墙上都是些什么鬼?!虚竹,你老婆的陪嫁是不是少带了点什么?! 打死他也想不到,在西夏宫里还能看到高深的武学啊!还挂得满墙都是…… 第40章 又反了 西夏国家比宋、金都要小一号,连皇宫也比宋、金的小些。当然,这个小也是相对的,该有的,一样不缺。比起中都的赵王府来,也还是要大上许多。略施小计,并且是在自己的主场,将两个人分开,并不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完颜康早有准备要直面李安全,却也不由得暗生警惕。 万万没想到会到了这么一个地方! 只一瞬,完颜康就想明白了。 逍遥派三大Boss之一的李秋水,做过西夏太妃,在西夏皇宫里有点什么遗存,也算不得稀奇。大概所有皇室里,也就大理段氏对武功有着非同一般的追求和成绩,其他皇室基本上处于一种“我手下有人能打就行了”的心态里。所以这些拿出去能够让江湖人为之疯狂的招式秘笈,就这么大剌剌地摆在了这里。宫女太监从眼前路过,瞅都不带多瞅两眼的——因为完全看不懂嘛。 完颜康以前属于对武功不重视型的,尝到甜头之后,虽不至于拼了老命地搜罗,东西到了嘴边还不咬一口,似乎也对不起这样的运气。心里已经盘算开了,要怎么将这些东西都卷走。 这一分心的功夫,李安全便已经来了。完颜康知道此人不好对付,就算是与金主俩傻到一块儿,拿国运怄气,人家起码篡位成功了,自己还在苦逼地当着实习生。完颜康的态度很端正,用一种看老前辈的态度来对待着李安全。 李安全却不好打发,沉着脸,用审视的目光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再从脚打量到头。“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孩子”这是李安全对他的最终评价,完颜康的外表太有欺骗性,当他故意装乖的时候,真是乖得不行。 李安全并不打算放过他,有意地用有压迫性的目光看了他很久。完颜康心里数着数,差不多三十个数低头。李安全满意了,才开口:“你在我兴庆府过得倒是自在!朕的马,好骑吗?” 个小王八蛋!这么招摇过世!生怕别人不知道老子给金狗送过礼,是吗?信不信毒死你们啊?还提什么罗氏?!让别人嘀咕我忘恩负义!我打死你个小兔崽子信不信! 完颜康抬起头来,一脸地莫名其妙:“啊?挺好的啊?可是你为什么要生气?” 李安全却不傻,冷笑道:“在朕面前装傻吗?奏对的时候不是说得挺好吗?” 完颜康没去计较“奏对”这个词儿用得挺不好,而是反问:“我是使节呀,不应该那样讲吗?” 他的态度太端正了,像个拿着外交教科书宣读的好学生,并且自信自己照本宣科得十分完美。完颜康知道自己的优势——年龄小,这样的优势保持不了几年了,能用则用,装个傻,又不少块肉,能迷惑住李安全,安全脱险再捞上一笔,那就再划算不过了。他已经察觉到了,之前他的许多举动,在别人眼里,就是受了完颜洪烈指使的。包括神来一笔坑了李安全的军需,不是他自己的主意,他只是个传声筒。那么,在李安全面前,就将这个角色扮演到底好了。 一个生涩的执行者,胜在能将指令执行到位。又有一点小聪明,但是聪明外露让人能看出来。总的来说,在枭雄人物眼里,此人不构成威胁,却又有些小用。 李安全也快速作出了判断,这小子看起来老实,其实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正派。完美地执行指令,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得到的。能扮演好一个不丢脸的使节,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还是个执行者而已。 李安全不客气地问道:“你父亲是怎么说的?” 完颜康一顿,心道,来了。表情更加认真了些:“一颗种子,从种下去到开花结果,总是需要一些耐心的。我们的准备,并不比国主。”完颜洪烈并没有说什么,这是他自己编的。他的心里,对李安全篡位成功,也是有几分佩服的,话说出来便格外的真诚。 李安全对这种说法却很满意,带点嘲讽地提醒道:“可别准备来准备去,叫你们那个傻皇帝看出来了。”完颜康道:“这怎么会呢?” 李安全满眼讥诮,不再搭理这个话题了。如果眼前是完颜洪烈,他或许还能再多说一点,完颜康的话……还是算了吧。 “你与德任处得倒好,学得怎么样?” 完颜康眉毛一扬:“他经念得不错,您不会就指望这样的宗室拱卫疆土吧?”口气里也带上了讥诮。 李安全一笑:“会念经就好。他父亲是状元,做你的向导讲解风物,绰绰有余了吧?”必须是温文尔雅、处事大方,能压金国野蛮人一头的! 完颜康摇摇头,忽然指着墙壁道:“这世上必有他也不懂的东西,这是什么?” 李安全以为他词穷要转移话题,也不以为意,顺口道:“不过一些前人留下的字画,也不值什么。” 完颜康心道,那是你不懂,拿出去能让人疯了似的抢。口上却说:“我看倒像是武功,这个他也懂吗?”李安全浑不在意地道:“些许小技,懂又如何?不懂又如何?” 完颜康便面现怏怏之色,显得很是不服气。李安全一见便知他是对这个上心,不由一笑:“我大夏一品堂有许多高手,你若喜欢,可与他们练习。”完颜康便作出了不乐意的样子,活似个怄气的纨绔:“谁要他们?”李安全加重了语气:“贵使……” 完颜康听到这两个字,又变做一个合格的使节了。他将这变化掌握得很好,存了心去误导李安全,每一种表情和语气变化,都不激烈夸张,只作细微的改变,让李安全以为是自己判断出来的。 人总是倾向于相信对自己有利的判断,李安全希望金国乱,希望完颜洪烈造反,却不会希望金国出现一位明君英主,更不会希望完颜洪烈的继承人少年老年,智多近妖。他宁愿相信这样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现在只能做一个执行者,同时,有着少年人共通的毛病——喜欢新鲜热血,如果能进化成玩物丧志,那就再好不过了。与国家利益比较起来,一点江湖武功,又算得什么? 完颜康精准地把握住了这种心理。 将脸一沉,显出十分不甘的样子。李安全自己的事情也挺多,略作拿捏,便说:“既然如此,朕便将这些赠予贵使,贵使好好钻研便是了。近来使节颇多,兴庆府里怕要混乱,贵使还是少出门的好。” 完颜康卷了一大箱子秘笈回到了馆驿。 ****************** 完颜承麟与李德任二人正在馆驿里急得团团转,一个副使,将正使丢了,一个是来约定见李遵顼的时候,发现正主被扣宫里了,生怕是哪里疏忽被李安全发觉了,那便是灭门之祸。 等完颜康拖了个大箱子回来,两人都惊呆了,一齐问道:“这是什么?” 完颜康笑道:“误入仙境,得了些东西。”两人都不信,完颜康道:“不幸遇到贵国主,幸尔说得投机,捞了些东西回来。”两人对武学秘笈兴趣都不大,完颜承麟低声道:“忽都,不要耽误了正事。” 完颜康道:“让他以为我无心正事,便是最大的正事了。” 李德任以手加额:“正是。”又说约定今晚见他父亲。 当天夜里,李德任父子穿斗篷,悄悄到了驿馆。 李遵顼是个有些阴沉的中年人,与李德任面貌上有些相似,气质却大为不同。完颜康能感受到他的……虚伪的热情,直觉是个很玄妙的东西,很多时候是经由经验、对比而来。眼前一个活脱脱的对比,便是李德任。比起儿子来,李遵顼就显得没有那么真诚了。 这是一个对金国强硬派,完颜康在一瞬间就有了判断。没有任何犹豫的,完颜康就认为,他上台也好,政变通常带着清洗,这是对西夏国力的削弱。况且,还有李德任,这一位对金国的好感很难判定,但是却很明智,知道再与金国打下去,西夏也要完蛋,所以宁愿和平。面上却也带一点虚伪的诚恳,将李遵顼好生吹捧了一番。 李遵顼并不是来听他夸奖的,等他说完,略作谦逊,便问道:“不知贵使何日归去?回去之后,又要禀报些什么呢?” 李德任面露惊讶之色,又不好插话,只听完颜康道:“我不过是来送个礼,转一转,礼也送到了,吃了饭便走,就是完事儿了。至于回去说什么——您有什么别的事儿要我一并带回去的吗?” 李遵顼道:“贵使到时便知。” 完颜康道:“静候佳音。” 两人一瞬便有了默契,李德任这才上前说出了李遵顼的来意:一、若是事成,请完颜康为李遵顼向金国请求册封;二、若是有个闪失,请求完颜康设法将他们带到金国,进行政治避难;三、如果有可能,希望能够混几个人在完颜康的随从里,进宫赴宴,相机行事。 完颜康目视完颜承麟,完颜承麟照着两人先前预谋,趋上前附耳过来。两人故意咬了一回耳朵,装作是在商议。完颜承麟来时确得金主吩咐要有所动作,却不知道完颜康想要做些什么。此时心里也有些惴惴,悄悄拉了下完颜康的袖子。 李遵顼见状便想:果然这个世子只是个幌子! 完颜康便说:“我带的人刺杀了贵国国主,我还要不要回去了?这个可不行。你可真不厚道,我们一路而来也算投契,你只给了我一个奴隶,便要做这许多事情,这是不行的。”他心思转得挺快,立意要从这件事情里面再捞点好处。 两人讨价还价一番,完颜康只答允了前两条,却要求李遵顼要归还从金国掠掳的人口。哪怕不能全部归还,先还个三千户也是好的。理由还很正当:“我与德任兄投契,帮忙便帮了,朝廷诸公却不像我这么好说话,圣上也不可能听我说什么,便信什么,殿下总要拿出点诚意来吧?我答允你,给我三千户,我将这两件事情都办得妥妥当当。立誓也可,你我歃血!” 李遵顼再看完颜承麟,完颜承麟硬撑着微笑看着他。 双方扯皮许久,方才议定。除前面两条外,完颜康与完颜承麟允诺,若李遵顼出了万一,他们二人会在金国尽力,将李遵顼的遗孤扶植上位。李遵顼归还掠自金国的人口三千户。 两边盟誓,只待宫宴当日发动。 此后,不再见李遵顼的影子,倒是李德任常往馆驿处来,眉宇间渐渐多了些紧张的神色。完颜康这里,因一入驻便是个警戒的样子,如今依旧警戒,别人也不以为异。李德任已经悄悄将其幼弟引来藏在馆内,若事有不偕,便混入金使队伍里,夹带出逃。 到得宫宴当日,完颜康作为金使,位次靠前,与西夏诸臣听歌看舞。酒正酣时,李遵顼却摔杯为号,便有许多顶盔贯甲之士执刀涌入。李安全大吃一惊,旋即冷笑:“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李遵顼却细数他的过错,说他蒙罗太后的恩德登基,却太后放逐,又擅兴兵事,致使国家疲弊不堪等。 李安全亦不肯束手就擒,大声呼喊救驾,又向完颜康求救。宫中卫士先吃一惊,再与李遵顼的人厮杀起来。正在缠斗中,李德馨携她的军士赶到,笑道:“你们总是忘了防备女人。”胜利的天平倾斜了。 完颜康却将桌上两只果核捏在手里,趁乱暗运内劲一弹,将一个打在李安全的哑穴上——让他当众喊出来“我还资助过你造反”,可就坏了。另一个却运力打他膻中,令他受暗伤,不致眼下即刻毙命,迟一刻再死。却又来不及说出些什么不利的话来。 李安全并不很得人心,大臣里有忠于他的,另有一些却是袖手旁观。有呼唤金使主持正义的人,完颜康也充耳不闻。只留意看呼喊他的那位老兄被人砍了,才放下心来——这位就是直接与他接触,坑了一大笔军需的老兄了。 直到李遵顼将李安全擒下软禁,完颜康方道:“今日之事,我会向陛下如实禀告的。” 李遵顼大事已成,却还需要金国的承认,虽然很不喜欢金国,还是板着脸对他点了点头。又对女儿一抬下巴,李德馨即上前道:“贵使,请吧,现在兴庆府乱得很,我护送您回驿馆。” 第41章 大礼包 以下克上,在西夏并不是第一回,完颜康也不觉得这是自己的功劳。李遵顼父子显然是早有准备的,并不一定要依赖金国的力量。金国上层,至少徒单衡等东宫人士,在此之前早有判断——久战不下,西夏内部必然生乱,至于由谁来篡位,这个并不重要。 至于以后的态度,或者直白一点说,是不是亲金,这玩意大家都说不好。因为金国皇帝他,也没吃药。想要虐人千百遍,还让别人待你如初恋,玩政治的人不带这么天真的。 拿稳了这一点,完颜康便不准备对李遵顼再索要其他的东西了。他人还在兴庆府呢,将李遵顼带得太狠了,双拳难敌四掌,被人扣了怎么办?能将这三千户带回去,他就知足了。这一件事情,他倒不是特别担心,西夏人笃信机鬼,出兵要占卜,立誓也挺当真。最重要的是,李遵顼还需要金国的一纸册封。拿到上岗证之后再把这些人口抢回来,这事儿他也绝对得出来。 这点户口,是完颜康自己的主意,仗的是当时的情势。并且自己也答应了,如果李遵顼事有不偕,便保全他的血脉。这是双方共担风险的交换,超过了这样的交换价值,自己敢要,李遵顼绝对会教做人。此外,还要防止路上出现意外,所以,回去得越早越好! 完颜康打定主意,接收了人口就尽早上路。只有将人口悉数带回金国安置妥当了,才算大功告成。向李遵顼提这个条件的时候,确是有感而发,十分同情流落他国的百姓。等谈成了条件,又发现此事对自己也是十分有利的。将他们从西夏硬抠回故土的人,自己在这些人的心里会个什么份量,完颜康心里十分明白,三千户,值得他扯这个皮。 在回去的路上,完颜康故作不经意的对李德馨说:“要公主护送我,那可不敢当啦。”李德馨以这般年纪,参与这等大事,到底是有些得意的,唇角微微上翘着,口里却说:“你现在说得有些早了。” 完颜康心里一叹,总觉得这姑娘与自己,唔,两、三年前的自己有些像的。总觉得自己做了很多事、能做很多事,其实不然。李遵顼现在的处境,稳定国内是第一位的,她被派来“护送”自己,显是重要性不及乃兄。再者,西夏女兵虽然威风,其实是男兵的一个补充。 完颜康低声道:“只盼经此一事,世上能少些杀戮吧。以杀止杀,唉,终究也是不得已。” 李德馨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对于这个少年,她的父亲与兄长有些不同的评价。父亲以为他轻浮,兄长却与他有点惺惺相惜的味道,父亲说兄长“痴”,她一时不知道信谁好了。 一路沉默,直到了驿馆接回了幼弟,李德馨才说:“去年,蒙古来攻,我们向中都救援,可没有人搭理我们。” 完颜康愕然:“还有这件事情吗?”完颜承麟小声说:“那会你被勒令闭门思……”完颜康掐了他一把。这真是个实在人啊!这事儿他当然是知道的,哪怕闭门思过了,消息还是通的。眼下不过是作戏而已。 【奇怪的感觉又来了!】李德馨总觉得反常即妖,眼前这货令人难以捉摸,敲诈的时候是一把老手,忧国忧民的时候连李德任都感同身受。怎么逗逼起来也这么地真情实感呢?【我还是回去跟大哥说一声吧。】李德馨带着弟弟,匆匆告辞,完颜康还没忘催她:“还请公主给令尊令兄捎个话,我等着带人回去为令尊请封呢。” 【怎么又正经了?】李德馨决定回去赶紧跟大哥商议一下。比起父亲,她与长兄的感情要更好一些。 完颜康摸着下巴,回味着她刚才的表情,悄悄问完颜承麟:“咱们刚才的样子,是不是有点假了?” 完颜承麟松了一口气,完颜康一直与李德馨说话,让他以为完颜康对人家有意思,少年人么,知慕少艾,真要看上了,就麻烦了。现在听他这么讲,回想了一下,答道:“还好。你不是本来就要装成个雏儿的吗?装得挺像的。”又夸奖完颜康,向李遵顼讨要人口真是神来之笔。 完颜康却一皱眉:“咱们还是不能放松,人,他们肯定会给,给完会怎么样就不好讲的。再者,给什么样的人,也不好说。” 完颜承麟道:“无非是留下青壮,发还老弱妇孺,又或者塞进几个奸细。” 完颜康道:“这些我都想着了,已经发文中都,请他们派人襄助。我还有一忧——怕他们再抢回去。又或者,路上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完颜承麟道:“怕的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你我于民事也不是很通,移文中都请个行家过来帮忙,倒是请对了。然而这一路……” 两人叽叽咕咕,说的是如何清点人口,三千户,点人头得超过一万。李遵顼肯定不会好心给他们安排车马,让他们赶着马车带上家当回金国,不扒光了算不错了。这样的人,一路上走到金国能活多少,难说。到了金国,肯定还要花粮食先养着,哪怕立时能下地干活,庄稼长出来也是需要时间的。从一定意义上讲,人口是好的,但是也是负担。 *************************** 完颜康与完颜承麟商议到掌灯时分,才将清点人口、沿途安营等事商议妥当。李德任却又来了。 他是听了妹妹的控诉来见完颜康的。 完颜康一见他便笑道:“太子大喜。” 李德任一脸的苦逼样! 见了听完颜康打趣他,也勉强牵起唇角,问完颜康:“世子究竟是怎么想的呢?舍妹回去,将世子的话都转告于我了。去岁之事,世子不知,今年世子可长成了不少呀。” 完颜康将他让到室内,依旧是微笑:“先前太子可没这么多的问题的。” 李德任一噎,叹道:“世子的意思我明白,世子又何尝不是如何?”谁都别装大尾巴狼了,不就是前恭后倨吗?大家都看出来了,也都没那么多时间扯皮了。 完颜康正色道:“我不与偷听的人说话。” “舍妹……” “弟弟妹妹都一样的,我从来不敢瞧女人不起。唉,出使之前,我在家里才被女人打得惨。咳咳,不说这个了。有些事情,令妹做不了主,太子也做不了主,我也做不了主,不是吗?” 李德任脸上更苦,道:“什么都瞒不过世子。我便说世子不是一般人。”又为他父亲表白了几句。 完颜康没搭理李遵顼的茬,只道:“我若非常人,早被憋死啦。” 李德任见完颜康挑破了真相,却又不再接着往下讲,索性自己说了:“中都对我大夏,究竟是个什么章程?”完颜康道:“兴庆府对中都,也不全是善意呵。便是太子,有机会壮大贵国,也是会做的,不是么?”李德任接口道:“只可惜眼下和则两利,战则两害,然而……” 完颜康道:“这便是你我能坐下来好好说话的原因了。” 只靠十几天的接触,可以成为朋友。一见如故也不是说着玩的。但是赌上身家性命,结成一个有默契的联盟,还是远远不够的。如果有共同的利益需要,那就可以了。说自己爱对方的国家爱得欲生欲死,所以要求和,信的人估计也没吃药。如果是为了自己国家休养生息,那就对了。 两人友好接触的基石,就是这个。如今不过是打开了天窗而已。 奠定了基调,两人就有点推心置腹的意思了。李德任表示,他会尽力配合将这三千户送还金国,并且劝说他的父亲理智一点。完颜康表示,他会将这个意思带给金国太子。 一瞬间,李德任的表情,简直没办法形容!那种“原来我不是一个人在苦逼,在世界的另一个地方,也有一个和我一样苦逼的太子”的表情,真是看一眼都没法儿忘。#世另我# 两人再作盟约,各自在各自的国家里努力,和谈,一起抗蒙。 送走了李德任,完颜承麟便凑了上来,问完颜康:“他说了什么?”完颜康道:“不过又是一个在试图劝谏的太子。呼敦,圣上的意思,就没办法扭转了吗?”完颜承麟思忖了一下,才含蓄地说:“大金自来就是想吞宋的,若是夏国不来挑衅,圣上多半也腾不出来对付他们。但是……帮他们就……” 完颜康道:“现在不要再与西夏打大仗,就很好啦。” ************************* 由于西夏政局动荡,稳定下来还需要一点时日。完颜康等人且在兴庆府住下,等着清点完了人口,再回国为李遵顼请封。须得西夏那边先点完人,完颜康这边再去接收。李遵顼一心不想给人,又忙,便办得拖拖拉拉。完颜康正好趁此机会将从李安全那里卷来的武功秘笈一类好好看一看。 若真是李秋水传下来的武功,算一算年份,这些画轴的时间已经很长了。纸帛一类放得时间长了,会发黄脱水变脆。西夏保存这些东西又不很上心,完颜康担心它们坏掉,讨了纸来开始自己临摹。 临摹之前,自己先运起九阳真经,平心静气,以防心情受了卷轴的影响。他的画功也是金国翰林教的,与当世名家比起来要差些,临摹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完颜康临摹得很小心,唯恐哪里出了错,照着练坏了,可就没办法嘲笑梅超风了。临摹抄写了三天,再取下一卷的时候,发现果然是有些损坏糊裱的痕迹,里面似乎透着些字来。 小心地取了竹刀子破开,发现里面满满写的,乃是西夏文。完颜康有些失望,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下,又呆住了——你们为什么总喜欢考验别人的外语水平?幸亏我学过。很好,西夏文版的小无相功。 将卷轴都搜检了一遍,果然又发现了若干逍遥派的武学典籍。完颜康终于弄明白了这位boss的思路:毕竟是自己的国家,不留下点什么好像不对。但是宫里大家对这玩艺儿根本不重视,那就藏起来,给有缘人,只有醉心于此,日夜钻研的,才有可能发现。 【我对这个招体育生考文化课,要靠秘籍来招弟子报复前夫,绝不肯好好招个徒弟教武功的门派彻底绝望了!你们不怕这么重要的东西一不小心被当成柴禾火烧了啊?】完颜康埋头苦抄。小无相功是内功,先留着,逃命的功夫先学起来。逍遥派的功夫果然是精妙异常,完颜康最缺的那一环——招式,补上了。 第42章 到陕西 大概是看他很识时务地窝在老实驿馆里,又或者是想到了李安全当年给的贿赂,李遵顼这个时候也不吝啬钱物,又派人送了些宫中宝物过来。完颜康也笑纳了。 志得意满之时,李遵顼那边终于忙完了,国书也写好了,人口据说也清点完了。金国也争执完了,决定了派一个叫做完颜承裕的能干宗室到陕西去,等完颜康将人带回去,他好安置,也顺便经营一下陕西。 完颜康与完颜承麟欣然去清点人口。 据说,抢来了这批人口差点就要分下去了,是现追回来的。完颜康到了一看,脸就沉了下来。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没有想到会这么惨!青壮……一家能有一个算是好的了,老人妇孺居多,女孩子又比男孩子少些。人,没扒光,就是光头赤脚只有单衣。住的地方?就是些破帐篷烂草棚。吃的,一天口粮给四两——粮食就只有这些,别想要什么荤菜素菜水果了。 完颜承麟摒息与西夏官员理论。对方却是一脸的“你真是很傻很天真啊,跟你们不是这样干的似的”的表情。据说,西夏好些百姓也是一天只有两餐,这个不算虐待。 完颜康压下反感,大声道:“我管你们是怎么样,人归了我国,就不能这样!” 西夏官员道:“委实没粮。前番蒙古大军过来,可消耗不少。这些人耕作还没收成呢,贵使便要将人要过去,哪里来的粮养别国人?” 完颜康自习内功,声音也大了不少,当下吐字清晰地说:“去禀你们太子,我们出钱买粮!总不好家乡在望,叫人饿死!”反正你们皇帝给我送了许多钱!真是越说越生气,本来他就是想收买人心的。一眼望去,这些人实在是太惨了!这他妈是人吗?牲口都不带过这么惨的!收买人心的做戏想法瞬间就崩了!必须得把人捞回去。 自己掏钱买粮食,传到中都,他可是要担着很大的怀疑的,此时也一时说出口来了。说完,半悔不悔的。待四下一看,百姓惊诧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已有感谢涕零,跪下叩头的了。 当此之时,那一点点的后悔也被完颜康扔到一边了。开始琢磨着另外两件愁事:一、上表可得想办法使劲把这事儿给糊弄过去;二、买粮的钱可别不够啊!这么多人,一路的花销呢,不晓得能不能报账啊?咦?如果跟中都报账? 完颜康又临时补救,说:“圣上和太子并没有忘记大伙儿,嘱咐我将大家带回去呢。” 百姓开始是麻木的,这年头被抢来抢去,亲朋友流散,到哪儿都是干活受罪,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能死在故乡,心里觉得舒服一点。然而看看四周,再看看自己,别说药材了,缺衣少食,不知道路上要死多少人。再看完颜康与完颜承麟,那叫一个衣着光鲜,与大家明显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除了对故乡的盼望,旁的激烈的感情倒是不多。直到此时,才觉得这个小孩子大官是不错的。 正琢磨着,那一厢西夏的官员看到这死气沉沉的地方一下子激动起来,也怕出事,急遣人去汇报给李德任。 *********************************** 桂花开在枝头,香气四散。李德任抽抽鼻子,鼻端似乎还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味。西夏皇宫,换了新的主人。作为少主人,李德任的心情并没有轻松多少。他知道,金使虽然年幼,看起来没什么心机,可正是诚实最难令人招架——他将大家所有的难处都摊在明面上了。但凡还有理智的人,都会选择合作。 李德任知道,父亲的态度根本瞒不了人,金使不去救李安全,是因为对双方都没有好感。而自己的态度,无疑是加分项。西夏已经废了一个皇帝了,短期内再经不起另一场动荡。他需要在这样一个缓冲期内,努力改变父亲的想法,至少,理智一点。 李遵顼正在炙勃焦,他是西夏进士第一,西夏人又笃信鬼神,这些占卜的事情他也熟悉得很。见儿子来了,愤愤地将一块灼过的羊脾骨放到一边,道:“算这小子命大!” 李德任背上冒着冷汗,心说,您这是打算对金使做些什么吗?他还真猜着了,李遵顼是很有心给完颜康下点慢性毒药来着,从这一点上看,他跟李安全可真是亲戚。 不作过多的争辩,李德任先向父亲汇报了整顿的情况,其次再说国书已经交给金使,他们不日便要启程。李遵顼冷笑道:“快让他们走。哼,等他们到了金国,也是秋尽冬初了,看这些东西怎么活!他带得去?” 李德任劝道:“既然已经答允了,何不好人做到底?”李遵顼冷笑道:“何必与他做这个好人?他要做好人,让他自己做去好了!等册书一到,哼!” 李德任反复说金、夏两国,和则两利、分则两害的道理。李遵顼道:“蒙古来时,未见来援,还说什么?”将儿子轰了出去。李德任见状,且不敢硬扛,心道,总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容我慢慢游说。况且亲贵们也不是很喜欢跟金国打仗的。 出得宫来,却又得知完颜康去清点人口,并且赌上了气。急忙赶了过去。 到了一看,完颜康正带着一点沉痛,满眼是安抚地与难民亲切地交流。见了他来,才过来与他理论衣食的事情。此事李德任路上已经听说了,不等完颜康质问,便先说:“是我疏忽了,不曾与世子讲明白。这些已经是分了有主了的,能将人要回来,已经费了老大力气的了。” 再来,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西夏穷。兴庆府的繁华,与底层无关,与国力无关。能保证这些人不饿死,已经算厚道了。完颜康便提出要买点粮食、衣物以及少量的药材、代步的板车。马车是不指望了,倒是板车能拉得多一点。 这个李德任倒是答应了。然而不出完颜康所料,西夏的粮价,至少卖给他的粮价,并不便宜。李德任给出的解释是:“天旱,欠收。”这个完颜康知道,因为金国也是…… 难民的口粮一天提到了八两,也只有八两。其他的要求满足程度与这个也差不了多少,鞋子现赶制也是来不及的,只好买些羊皮、牛皮裹上。好在有回乡的动力,难民营里的妇人行动起来,自己做了些简易的鞋子。 药材也有了一些,不幸的是没大夫。三千户人里,没一个大夫。人口抢掠来的第一时间里,精壮、工匠、兽医、伎乐、大夫……这些有技艺的人会先被挑拣出来,然后瓜分一空。想再要回来,难如登天。宁愿还点青壮,三千户人里,青壮男子还能有个两千上下,大夫是一个也没有。 完颜康再要想在兴庆府聘请愿意跟随去金国的大夫,几乎是个不可能完全的任务。还是李德任想示好,死活给他弄了三家人来。交接的时候,两人都是一脸的苦笑——真是揽了一件大麻烦上身。 李德任道:“这下弊国的窘状世子都看到啦。” 完颜康心里也苦得很,妈的中都到现在也没派接应的人来兴庆府好么?他的上表写了多少回,是因为大金国威严令夏人臣服,是秉承了皇帝与太子关爱百姓,不忍子民流落异国的理念,所以他才敢死抠这些人回来。中都很开心,但是要花钱的时候就开始扯皮! 亏得太子大哥挺他,才能派了完颜承裕跑陕西去“顺便”接应安置。 “弊国的窘状,太子也都知道了。” **************************** 清点完了人口,完颜康与完颜承麟舒了一口气,一天也不想多呆,带着夏使和国书,点起人马,一路往陕西去。 临行前,李德任亲自来送,难兄难弟,执手相看泪眼。李德任请他给金国太子带了一封书信,并且展示了内容并无阴谋。再三说:“你我当各自努力呀!”完颜康道:“好。” 次日启程,完颜康拖着近两万人,一路东行。因病弱者颇多,完颜康将他们重新编队,将老弱与精壮混编,互相扶持。晚间结营,又作安排布置之法,守望相助。到得最后,一日最多能走上五十里。却是越来越顺利了。 临近边境,又被当地部族拦住了。西夏人各部比起金、宋两国来更为独立一点。看到这些人口,明知是兴庆府放归,也很有点打劫的意思。 亏得完颜康这一路用心,难民很快用大车将老弱围在了内侧,男子守卫在外。完颜康也不客气,直接拎了夏使去交涉。夏使被他一爪子卡在后颈上,进退不得,心说:小王八蛋,你他妈在兴庆府的时候可没这么横呀! 夏使亦是豪族,当地部族也恐因此令他丢了性命,与他家族争斗,就这么被当成人质使,一路被完颜康挟持到了金国境内。 见到守军的那一刹那,好些难民哭出声来。数名老者伏在地上,含糊不清地哭着:“死在这里,也是瞑目了。” 完颜康也特么要哭了,尼玛那不远处立着的,好像是道士?窝去!为毛洪七公也来了?我这回没干坏事啊! 自乌也与特斯哈过世后,完颜康进行了深刻的反省,也觉得自己对这些江湖人的态度,反应过激。从此对于江湖人,颇有一种事不萦怀任去留的味道,除了洪七公。 那是一个好人,不是好人,不会有耐心听他嘴炮,还对他持一些同情的态度的。面对当年那个中二的自己,还能宽容地听自己说完话,真是,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蠢得一比!被此人遇到,他总是忍不住三省吾身。 硬着头皮,完颜康顶着洪七公的目光,先与完颜承裕办交割。 第43章 得人心 全真教大本营在终南山,并非完颜康等人的必经之路,丘处机与马钰出现在这里,只能是自己过来,而非巧遇。丐帮总舵也不在陕西,洪七公虽是北丐,凑巧与这二人一同出现的机会是少之又少。 【这是……郭靖和杨铁心都安顿好了,来通知我了?】完颜康猜测着可能的答案,不免担心起包惜弱来。有梅超风在,应该没问题……吧?看来得早些回中都了。此时他倒真有些后悔早早对三人说了许多话。这里的三千户难民,他是真的放心不下。 他们看到他,眼睛里满是安心,却不知他看他们,也是安心的。第一次,办了一件实事,让完颜康心里觉得特别塌实。再多看两眼,就把旁的什么事儿都先扔一边儿了。 回来之前,通过书信往来,太子就叮嘱完颜康说“承裕长于庶务”,让他有机会跟着好好学习,能学一点是一点,因为完颜康并没有实践经验。完颜康这一路带着万多号人回来,光是安排衣食住行就累成狗,确实是没有经验只好硬上的。 完颜承裕,宗室里比较能干的人之一。在“均赋税”、“通检推排”核查民产,把百姓逼得破产,最后无计可施只好造反的年代里,他能通括户籍时被百姓称为公平,还是相当难得的。 再者此人在对宋作战的时候,还捞到了那么一些资历和功劳——虽然金国满朝上下,什么歪瓜劣枣都能在南宋身上捞点军功。如果让他们跟蒙古人拼,多半是要输掉内裤的。所以军功这方面,完颜康对他是打一个大问号的。 既然太子说他在庶务上有长处,那就跟着学一学吧。完颜康很快端正了态度。 近了一看,完颜承裕就是长了一副“长于庶务”的样子,完颜康认为自己的问号打得有理。大约是因为眼界高了,完颜康觉得他的样子很普通,略有些魁梧的身材,并不令完颜康觉得此人彪悍精干。 与完颜承裕一接触,完颜康就知道现在金国这个政务水平有多坑爹了。完颜承裕的办法并不比他高明多少,也是分门别类,然后分成里坊。不过因为他的经验比完颜康多些,所以更加细致一些。如果这样都能被称为“长于庶务”的话,那么底层百姓的生活…… 【仅仅是不折腾而已。】完颜康心里摇了摇头。 待一切交割完毕,大半天的时间也过去了。难民很是舍不得完颜康,人都是比较而来的。在西夏过得苦,到了完颜康手里,可就轻松多了,还能回家。完颜康一路上态度极好,缺大夫的时候,他还能亲自上来给大家诊个脉。现在接应的官员,虽然不是满脸横肉,看起来也是和气,但是比起完颜康之平易近人,可就差着些了。哪怕完颜康服饰奢华精美更胜于完颜承裕。 纵不舍得,完颜康也知道,这三千户是他弄来了,承他的恩情,他却不可能现在将这些人划到自己名下。也只能让他们暂时在完颜承裕的带领下扎下营。他自己也去休息,到得明日,便是分道扬镳。 人离乡贱,再回故乡,搞不好开垦好的土地已经被别人占了。这一点完颜康倒是想到了,提前向朝廷打了申请,也和难民通了个气,全要回来,估计是不可能了,就近倒可划拔一些土地补足——要自己垦荒。 做完这些,完颜康再不好多留,在另一宗室、管当地军政的完颜赛不的安排下,先行休息。 完颜赛不见完颜康一脸不忍的样子,忍不住道:“世子的心未免太软,这样不好。”这赵王世子能从西夏抠回三千户来,确是神来之笔,是宗室里后起之秀。只可惜,这性情有些像赵王妃,这也太多愁善感怜贫惜弱了。 完颜康沉默了一下,道:“路上折了七百多人。” 完颜赛不中肯地说:“也是世子好心护持,不然这一路死去一、二千都算少的了。” 完颜康轻轻地道:“他们,差几步路就能到家了。”言罢,催马而行。 完颜赛不咀嚼着他话中之意,竟也有些心酸。 ************************* 迎接钦使的大帐华美异常,完颜康一路上与难民一处,也不意思讲究吃穿用度,如今一步踏入帐入,恍如隔世。热水备好,衣饰配齐,赵王府专程派人夹塞了过来迎他。一面为他宽衣,一面说:“小王爷可清减了许多,本来就瘦……” 完颜康充耳不闻,洗沐完毕,披着湿漉漉的头发,问道:“府里一切都好?可有什么奇怪的人上门吗?” 来人正是孙管事,恭恭敬敬地答道:“府中一切照旧,中都里都夸您这趟差使办得好,有古时纵横家的风采呢。”完颜康嗤笑一声:“这才算什么呀?都是胡说八道。”孙管事陪笑道:“王爷和王妃也说,不要夸得太狠了,叫您也谦逊些。” 完颜康便肃手听了,才说:“叫谁来看了这些百姓的惨状,也都开心不起来的。” 孙管事不敢再笑了,陪着愁着脸叹了几句可怜,请他用饭。完颜康道:“旁人呢?”孙管事道:“副招讨使说,小王爷远来辛苦,既然交割已经办明,便请先歇息。小王爷,用饭么?” 完颜康有点心塞:“没心情吃。” 孙管事吓了一跳:“怎么累成什么样了?要传大夫吗?小人带了大夫来的。” 完颜康道:“叫他过来,再给他些金银,给呼敦也看一看脉。若没有旁的事,让他去看看那些百姓,一个个病病歪歪的。都是路上胡乱对付的。”一万多号人,还都是受了搓磨的,就仨大夫,哪够用啊?一路上完颜康在普通人疾病伤痛方面的经验有了突飞猛进的增长。 孙管事答应一声。 完颜康道:“不用来见我了,我心情不好,先睡了。” 孙管事是赵王府出来的人精,见他累了,取了些茶水糕点往熏笼边放着,饿了顺手就能拿来吃。自己却出去,好生宣扬一番小王爷的仁德,反正,赵王家的钱,可不能白出。 孙管事将侍从都带了出去,完颜康却睡不着。红日西沉,天还没黑,他坐在帐内发呆,连功也不想练了。看了这么多人的惨状,心里累得要命——他们只要片瓦遮身,土里刨食,却连这些最卑微的要求都得不到。 正在发呆的时候,猛然听到几个与众兵丁不同的脚步声,脚步颇轻,似有武艺在身。完颜康警觉了起来,抄起剑来。又过片刻,外面响起一声咳嗽,却是洪七公先问了一声:“喂,小朋友,真的睡了吗?” 完颜康失笑,将剑放下来:“请进。”真没想到还有江湖人会进门前先打招呼啊。 洪七公与马钰、丘处机一同来的,马钰神色颇为平和,丘处机却有些别扭,倒再没有往日气势迫人的样子了。完颜康捞了一件外袍披上,光辉璀璨的样子让丘处机眼角一抽。洪、马二人却不在意,都大大方方坐下了。 完颜康问道:“有何贵干?” 马钰看一眼洪七公,洪七公道:“本来有几件事情要问一问小朋友你的,不巧遇上了这件事情,你能将这一万多人从西夏接回,唉,老叫花一辈子行侠仗义,怕也未必救得了这许多人。有些事情,便不多问了。只是有两件事,与你相关,是要说一下的。” 虽然是为金国敲诈回来的百姓,助人回到乡里终究是件好事。何况西夏在陕西的风评,一向也比较糟糕。完颜康只有金国为官,才能救这许多人回来,若要三人说别做官这三千户听天由命,他们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三人好似被塞了一嘴的抹布,索性不再提及。 他们初时确是因为郭、杨两家的事情,想找完颜康来着。马钰、丘处机去蒙古想接郭靖母子到全真教居住,然则郭靖早有师父了,江南七怪因与丘处机打赌,在大漠居住十几年,约期未到,丘处机居然要抢人走?两下纠缠了好久,还是马钰性情平和说动了他们且到终南山居住。 马钰便问完颜康要不要去见一见郭靖母子。完颜康摇头道:“我不认得他们,若是我妈想见,我陪她去就是了。我自己却是不必了。”丘处机皱了皱眉,他为这事儿可与江南七怪怄了一回气,后来虽然说开了,却也有些郁闷。马钰抢先说:“那便罢了,一切随缘。这些百姓?” 完颜康道:“道长要是有空,就去帮忙看看吧,大夫太少。” 马钰忙问:“怎么了?” “抢去的人,大夫是有技艺的,怎么会还?我现在都他妈快学会接生了!” 马钰莞尔,目视丘处机,丘处机道:“我去!”说完,瞪了完颜康好几眼,又泄气走了。完颜康倒不生气,只觉得自己以前是个十足的中二病大傻冒!跟丘处机开了许久的嘴炮,不如迎回三千户百姓能堵住别人的嘴。 马钰笑道:“他脾气急。”完颜康还以微笑:“挺好。” 洪七公便说起另一件事来:“还有一事,你先时与我说的杨义士,我派了好些小叫花去找,却总也没有找到。唉,你是不是猜错了?” 完颜康道:“怎么会?”你还教过他闺女武功呢。 马钰道:“丐帮弟子遍天下,我全真门下也有些弟子,却是遍寻不着杨义士的。” 完颜康思忖了一下,问道:“你们不会……满世界打听‘杨铁心’吧?他是宋国通缉犯啊,武功连你们也比不上,能用本名?”洪、马二人面面相觑,都说疏忽了。盖因寻这李萍郭靖包惜弱,一个个都是本名,他们自己也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经完颜康一提醒,才发现思路错了! 马钰便说:“丘师弟大约去看病人了,我们这便去寻人。”向两人一拱手,便走了。洪七公临行前,却摸出一个原色的木盒来放到桌上,大大方方地说:“先前老叫花伤了你师祖,幸而他人救活了,这里有些药,或许对他的武功有好处。便是他不用,给徒子徒孙也是合用的。” 完颜康表情一僵:“不用啦。” “怎么?” “少室山上,您见过的人,除了我和我师祖,都死了。” 洪七公本来就是要问这件事的,完颜康原本说的好好的,并不畏惧将身世揭穿,结果却悄无声息给金国做了使者去了西夏。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万没想到会中间出了这样的事情。 完颜康道:“洪先生,我一念可救三千户,一言却害了百人命。这些,他们用不上了,先生收回去吧。” 洪七公心里一沉:“这里面却有什么文章?” 完颜康摆摆手,道:“你管不了的。” 洪七公想了一下,低声道:“又是勾心斗角?唉,你救这许多百姓,却又……唉,只要你觉得做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便好。有什么难处,江湖这么大,总有容身的地方。也不要太勉强啦。这才多大的年纪。”口气竟是十分的温和。 完颜康道:“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担着就是了。” 洪七公不住摇头叹气,心里直说当妈的脑筋不清楚,真是要坑死儿子了!看李萍,大字不识,脑子却明白,郭靖便少了这许多烦恼。自己等人只道他反悔,不肯自承身世,哪知他不但救了这许多人,又经了这许多苦。有些后悔不曾十分关注于他。 药丸也不拿了,竟自大踏步走了。 完颜康目送他离去,也是辗转难眠。第二日上,悄悄去看一眼难民,便要回去归。不意一路上将人调教得太好,他既不是做贼隐藏形迹,便被难民里巡罗的青年男子发现,登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孙管事带了人,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小王爷给抢了出来。 ***************** 因在西夏耽搁得太久,回去便是日夜兼程。正在赶路的小王爷并不知道,他虽然出门很久,但是差使办得漂亮,太子十分欣慰,愈发要栽培他,竟与完颜洪烈想到了一起:让他去谋点军功。 第44章 被劈了 凡出差,回来先缴旨,何况还带了个西夏使臣? 不及回府,完颜康便先去宫中缴旨。这一回,完颜洪烈和包惜弱倒是忍住了没出城去接他。已经独立办差了,父母再当宝宝似的捧着,对他的仕途不利。反正,有孙管事去了陕西接人,一路上自然会送来消息的。 完颜康先在城外驿站暂停整顿,夏使也需要休息一下,再见金主。完颜康见他目光里隐隐透着狡狯,临行前便在他面前慢腾腾地伸出了爪子。“笃”一声,插到了木桌上。他这九阴白骨爪徒具其形而已,与梅超风过招的时候瞄了两眼,又不曾专门练过。不过是仗着内力深厚,学的梅超风吓唬人。 西夏使者:=囗=! 他来之前,也受李遵顼的嘱咐,也是出于外交使节的职责——扬自己的威风,祸害别人国人。路上又被完颜康一爪子卡在了后脖子上捞去做人质,便想在见金主的时候说一点明褒实坑的话,比如“世子果然是仁德爱民”之类,描述一下一路上百姓对他的爱戴,让金主对完颜康父子生出猜忌之心来。 岂知这小王八蛋真不愧国主对他的评价,先猜出自己的意图来,还恐吓!难道本大人是被吓大的吗?! 完颜康似乎也知道了他的想法,出手如电,点在他的膻中穴上。然后笑吟吟地问道:“贵使可知,李安全身上是不是也有这么一点,嗯?”西夏使者知道他心狠手辣,急忙解衣一看,一个深红色的印子正印在那里。登时大急:“你!”李安全在宫变次日死得不明不白,连句话也没能留下来,这事儿他是知道的。 完颜康依旧笑吟吟地:“贵使知道要怎么说了吗?” 西夏使者:小王八蛋!老子认栽。 完颜康却在遗憾,可惜了,不会生死符。口上还说:“其实你怎么说都没关系的,我已经告完状了。你可以试一试,真的。” 西夏使者:……你他妈到底哪句真哪句假?要不是打不过你,我打死你个小兔崽子啊! 完颜康威胁完了西夏使者,开开心心去见金主了。无论金主还是太子,对他这趟办差都是满意的,没人指望着他一出去,就能把西夏给搞成金国的地盘。看着李安全完蛋,金主十分快意!再要回些人口,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是以行过礼、汇报完了西夏之行后,完颜康又成了金主最最心爱的侄子了。 公事说完,自家人闲聊,金主笑眯眯地拉着他的手说:“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可要好好补补,这都一年多了,你怎么还没胖过来?”完颜康道:“我可不怕瘦,回来跟着圣上,还会缺了饭吃吗?”金主大笑,又说:“你大哥很想你,去看看他吧。” 完颜康道:“不急,我要告状!”金主笑道:“你已经写信告了很多状啦。去见你大哥,回来有好事补给你呢。” 他说的大哥,就是太子。 太子见了他,也是欢喜。戏言:“这回可长大了吧?呼敦才说,你和李遵顼的女儿……”完颜康大惊:“开什么玩笑?我一直以为他是厚道人!我跟那丫头的哥哥更熟一点!”太子笑道:“是么?”完颜康左右看看,问道:“呼敦来过了?” 太子道:“放心,没有乱人,是吧,阿衡?” 完颜康与徒单衡互相有点不对付,都是皮笑肉不笑地打个招呼,然后一个脸往左、一个脸往右。也不知道为什么,徒单衡这么大的人了,跟完颜康呆一块儿,就开始幼稚了。 徒单衡得承认,完颜康这趟差使办得漂亮,但是!“殿下可为世子这回的差使费了老大的心。朝里可有人嫌世子多事的,世子要小心。” 完颜康道:“二伯吧?挑我刺?嫌弃精壮少、妇孺多,还要多费口粮养到来年?好呀,让他去还,明天上朝我就跟圣上讲,派二伯做贺喜李遵顼的使者,再带着这三千户去西夏还回去好了嘛!” 太子正色道:“休要胡说,怎么能用这种口气说百姓呢?” 徒单衡本来笑的,也赶紧不笑了。完颜康自知理亏,小声说:“我生那傻子的气!” “愈发胡说八道了,再傻也是二伯。咳。”太子咳嗽一声,也有点不好意思。 完颜康再三确认没有乱人,才将李德任的信函交予太子:“这是那边李遵顼的长子给大哥的。”又悄声将李德任的情况跟太子说了一下。太子也露出了与李德任相似的表情。#世另我# 将要说的都说完了,太子道:“有谁说你什么收买人心的,都有我,你不须担心。回来还有一事,等我这里有眉目了,再告诉你,放心,好事。” “我才不用担心大哥坑我呢。”这一点完颜康倒是挺放心的。 直到此时,太子对完颜康一次出使的评价才达到了最高,也最终坚定了要彻底栽培完颜康之心。笑问徒单衡:“如何?” 徒单衡小声嘀咕道:“不如何。”太子笑了,拿着李德任的信看完,又递给徒单衡,问道:“你怎么看?”又问完颜康,“忽都在兴庆府住得久,又怎么说?” 完颜康道:“十分糟糕。”将一路所见都说了,又说李德任想法倒是不错,但是能不能干得过李遵顼,还是个未知。完颜康本人倾向于干不过。 三人嘀嘀咕咕说了半晌,徒单衡忽然问道:“世下不好说,我看世子也不敢说,只好我来说了。请问,圣上那里,会如我们所愿吗?”三人一齐沉默。 太子道:“忽都,你且回家去吧,此事不是一时能够有章程的。” 完颜康心里一叹,心说,你们都想要帮李德任造他爹的反了,就是不想造自己爹的反。当下也假装啥都没想明白,愁苦着脸走掉了。 徒单衡望着他的背影问太子:“您是不是太心急了些?揠苗助长可不是好事。一次出使做得好,可未必是真沉稳,万一是碰巧呢?” 太子叹息良久,方道:“阿衡,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大金国的时间不多了。忽都这般年纪,在异国这几个月,并没有出错,这可不是碰巧能做得到的。”徒单衡也沉默了,是的,大金国的时间也不多了,内外交困,皇帝还…… ********************** 完颜康回到了家里,被合府上下捧了回来。包惜弱将他仔细看了一回,同每一次一样,都觉得他受了很大的苦楚。又骄傲于他这次差使办得漂亮,难得是求助了许多百姓。笑吟吟地催他去换衣裳,命人将箱笼都抬到他房里。 完颜康换了一身便服出来,开始分派礼物。对外说是自己没捞到什么好处,其实还是有几样压箱底的东西,也没有全贡献出去。一路所见所感,都写成了笔记,当成作业交给了完颜洪烈。又给包惜弱一只盒子,里面是两朵雪莲。西夏靠近吐蕃西域,好些异域的药材倒比中都容易寻些。 两人都笑纳了,完颜康顺手塞给梅超风一只小盒子:“陈娘子陪伴我妈辛苦。”其时高门大户对父母身边的仆役也是颇为关照的,完颜洪烈与包惜弱都说“他有心,你便收下。” 梅超风心里已经惊涛骇浪了:他出门一趟难道有什么奇遇?怎地出手变得这般快了?这是递给我一个盒子,若是一剑刺来,我哪里还有命在? 摸一摸盒子,放到手里份量颇轻,也不好当面打开,想来完颜康还不至于害她。匆匆找个借口退下,打开来便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细细分辨,居然也是雪莲的味道。梅超风暗骂一句:小滑头。 那一厢,一家三口叙话毕,完颜洪烈有许多话要对完颜康讲,有表扬的、有鼓励的,还有以他为荣的、有叮嘱的,都忍下了。等到第二日,上完朝回来,完颜康正因出使日久,得了半个月的假,这才有功夫一起聊个天。 西夏之行的评价,是正面的,这个不需要说太多。完颜洪烈给完颜康扔下了一颗巨型炸弹:“太子有意栽培你,这很好。但是他想明年送你往南边去,对宋国用兵。” 完颜康自认已经大彻大悟,绝对不会懵逼了,这会儿还是懵逼了! 毛?领着金兵去打宋国捞点军功?才吐槽过什么歪瓜劣枣的都能从南宋身上捞点资本,这就轮到我了吗?我为什么要打宋国啊? 完颜洪烈心情有些紧张,在他看来,完颜康需要能领兵对宋作战,才算是完美的投名状。他也知道,明白了身世的完颜康,让他对付南宋,还是有一定困难的。完颜洪烈特别犹豫,好比看上别人家贞妇烈女的流氓,从了他,他就会认为得来容易,这女人不够坚定,不从他,他又心痒痒。 捏了一下手指,完颜洪烈道:“你莫要着急,总要到明年,宋国岁币送不足数,才有理由。你若不愿,这还有三、四个月呢,我来想办法。唉,你年纪还小,多在东宫学学有什么不好?偏偏太子说你太聪明,该学的都学得差不多了,再在东宫也是蹉跎岁月。” 完颜康低头望着足尖,轻声道:“南下?我明年也不过十六,看粮草罢。没意思。我去对太子讲,我宁愿去陕西。” 完颜洪烈心里矛盾得紧,还是咬牙说:“这事儿交给我吧。” 完颜康摇摇头:“你和太子,圣上听太子的。” 完颜洪烈心里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欣慰,讪讪地道:“那也好。我看太子的主意也正得很,怕难说服。” 完颜康道:“他总要对我讲道理的。”心里十分忐忑,又担心太子讲出个什么道理来。那就……大概真的要被“锄奸”了,趁这半个月休假,再突击一下凌波微步吧…… 第45章 细分说 想象一下,一个才得到部分谅解的完颜康,别过脸去就带着金兵侵宋,绝对会成为mt中的战斗机,仇恨拉得妥妥的,走到哪都是一张嘲讽脸。仇恨值绝对比正经的金兵统帅还要高一万倍,不前仆后继地弄死他不肯罢休。 自打有了江湖上认为不入流的“迷药”悲酥清风,完颜康就不用再担心什么来自正义之士的烦恼了。现在又有高明武功傍身,更不会害怕“锄奸”。却不能完全忽视这样的情况。至少,他是不想与洪七公为敌的,即使不害怕他的武功。 完颜康真正的政治启蒙,是东宫太子做的,如果太子认为需要去做这件事,完颜康是不会一力反对的,至少要见过太子,听听他说得有没有道理。换了完颜洪烈,完颜康只会相信他的阴谋。这大约就是对政治家的信任与对政客的不同了。 放着假,也没说不允许他四处蹓跶,完颜康在家先自己考虑了几天,准备好了应对的方案,然后跑到了东宫。 太子看到他就笑了,对徒单衡道:“怎么样?我说着了吧?忽都一定会过来的。” 完颜康与徒单衡相看两相厌。 太子也不介意,招呼完颜康过来坐。他坐在一张罗汉榻上,正捧着个手炉子。完颜康见了便问:“怎么,你冷?体虚吗?”东宫的火盆烧得挺旺的,没有内功傍身也不至于这样。太子道:“久不活动,有些体虚而已。真羡慕你呀,将有活动的机会了。” 完颜康趁机问是什么事情。太子也不避讳他,道:“正有一件事。”将要给他机会领兵伐宋的事情给说了。说完,也有点担心地看着他。完颜康的母亲是汉人,这个没什么,事实上,金国许多宗室姓着完颜,包括许多皇子,比如完颜洪烈本人,他们的母亲都是汉人。然而包惜弱是宋国人,她会对儿子有什么样的影响,这个就不好讲了。现在比较明显的一点就是,完颜康会心软。如果对宋国也心软,那就不太好办了。 太子对完颜康,是寄予厚望的。 完颜康心里倒真把他当大哥看,也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攘外必先安内,前脚出去打人,家里后院起火,是个什么道理?再者,相较宋国,不是蒙古、西夏更是威胁吗?” 太子叹道:“你能想到这些是很好的,不过有些事情,你还是没有看到啊。阿衡?”徒单衡对着完颜康呲了一下牙,去取了地图来,放到太子与完颜康中间摊开了。 太子再给完颜康讲解:“你说后院,唉,我知道,我都知道,千头百绪,择要而行。后院还没坏到要烧房子。如果不出去打架打赢了,房子才要倒掉。忽都,情势紧急。你看。” 说着,指着宋、金、夏、蒙的位置,问完颜康:“若你是蒙古人,将怎么做?” 完颜康道:“自然是南下。”顺手划了两条路线,一条是经金、一条是经夏,最后肯定是要连宋一起吞了的。不需要读过历史,现在比较精英的上层,也会有这样的认知。 太子又问西夏。完颜康想了想,道:“他们虽然悍勇,但是我看能自保就不错了。”再问宋,完颜康道:“自然是想着北上啦。” 太子问道:“这三者,何者易,何者难?”完颜康道:“要我说,西夏最易,其次宋,其次蒙古。但是宋有世仇,很难合作,可如果我们跟宋、夏都开战,蒙古岂不要趁虚而入了吗?” 太子道:“你忘了一条,这是四国,不是四个人在做游戏,有国家就有土地!蒙北宋南,我们在中间,是我们与西夏帮着宋国扛蒙古,”然后很丢脸地承认,“打蒙古,有些难。”金国这边扛着蒙古,那边宋国肯定背后捅刀,世仇嘛,不捅你对不起死去的祖先。打蒙古很难,兵力胶着,那么宋国就会捅得很欢快。不如去打宋,墙内损失墙外补,啃宋国,就是壮大金国,增强国力,好与蒙古一拼。相反,即使打赢了蒙古,也没啥收益,不划算。 所以,与西夏的联合就比较重要了。或者说,必须与西夏保持友好关系。 这不是拣软柿子,又或者是不知道谁是更大的威胁,完全是从情势出发,最优的选择。 至于国内造反之类的事情,太子也比较担心,但是认为眼下只能从缓:“只要大金兵势不败,就不用太担心。忽都,择要而行,先保住国家,才能善待百姓。况且,也不是处处都败坏的。” 就侵宋这件事情,对于金国来说,确实是性价比最高的。除了在岳飞那里吃了败仗,再就是完颜亮傻逼了一回,其他大多数时候,金国侵宋都是个低风险高回报的买卖。而且,除了几个牛人之外,南宋一直很好打。再者,打仗这回事儿,不是你不想打,别人就不打了的。蒙古人的先辈被金人虐杀,南宋更惨,这俩……怎么也不可能跟你哥俩好,金国不少“叛军”的背后,就有南宋或者蒙古的影子。 完颜康低头不语。 太子心里虽然有些担忧,也不催促他。反是徒单衡,有些嫌他不够痛快。在徒单衡耐心耗尽之前,完颜康终于说话了:“哥,我倒有些想法。”太子精神一振:“你说。” 完颜康道:“我资历太浅。” 太子笑道:“谁都是这么过来的,你还小么,多出征几回就好啦。明年你就十六了,到二十岁上,便谁也不能小瞧于你了。到时候,你再转回节度使也好,回朝也罢,天地就开阔。” 完颜康道:“只怕有些事情不由我。” 太子谨慎地问:“什么事情?” 完颜康道:“我这些日子,也看了些往日的记载。记功以斩杀为首要,其次才是俘虏,要是我能做到多俘虏人,少些杀戮,是不是更好?” 徒单衡忍不住小插了一句:“孩子话。宋人恨我入骨,要活的来反水吗?拿一群随时会炸营的精壮俘虏来,谁养?”西夏没多余的粮食养难民,金国就有粮食养恨自己的俘虏了吗? 完颜康反唇相讥:“宋人都恨你,把宋国人全杀光了好了,你去种田,哦?你去当兵,哦?为什么恨你?还不是烧杀抢掠太重?!先砍你一刀,再给你裹伤,就当你是好人了?谁那么贱啊?你吗?为什么要得罪了人再赔礼,而不是一开始就收拢了人心呢?” 徒单衡开始卷袖子,他就服太子,别人嘲讽他可不行。完颜康也开始卷袖子,开嘛玩笑,打不过你我还用混吗?徒单衡大步走了上来,完颜康跳下坐榻,开片! 太子大声咳嗽了起来:“都不要闹了!忽都,回来坐好!阿衡,忽都说的也有些道理,打杀是不能征服人心的。杀了他们的兄弟子侄,江南便又是一个山东。可是忽都,人心不容易收服的。” 完颜康道:“凡事总要有一个开始。这不过是我的一个念头,哥你要觉得有道理,我就上表好了,反正我胡搅蛮缠惯了的。”太子皱眉道:“不急,总要到开春才能定下来,我再斟酌斟酌。你……且把你想的写个札子给我看看。” 完颜康答应一声,到销假回来的时候,将札子交给了太子。太子又与金主商议,安排他先熟悉一下军事。仆散安贞在朝,完颜康正经给他打个下手。完颜康便问太子:“来年我跟着老驸马一块儿南下?”太子道:“这倒未必。” “那?” 徒单衡又嘴痒了,嘲讽道:“世子菩萨心肠,太子能不给您安排一个活菩萨吗?您可当心点儿,圣上可不太喜欢您那个主意。” 话里有话呀,完颜康知他好意,也嘴欠了一句:“知道啦,徒单公公。” 毛?徒单衡炸了,又卷袖。两人再次扭打起来。太子且看且笑,最终将二人分开,一面说徒单衡:“打不过他,还要撩他。忽都,阿爹那里,不用担心,我与他说得明白。” 通常,完颜康的举动和建议,会被归入“收买人心”的行列。金主疑心又重,想打消这个疑虑也是不容易的。完颜康别无选择,并不能因为他的怀疑,自己就不干事了,只能抢时间,抢在他的疑心到了极点之前,养成势力,让他不能轻动自己。 好在中间还有一个太子,从大局考虑,认为防人只会让国家更加衰落,力保完颜康。 ***********************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完颜康与仆散安贞早先熟识,再次见面依旧恭谨。仆散安贞留意看他,先时那股傻劲儿去了,脚落到了地上,也是捋须含笑。再细细给他讲授一些道理,有部分主张倒与完颜康是重合的,倒是相谈甚欢。 完颜康也没丢松了修习武艺。他内力主修九阳真经,到得新年,第三册又练完,将第四册开了个头,倒不觉得特别难。小无相功因也是内功心法,不敢练混,打算九阳真经练成之后,再考虑两门内力的使用问题。逍遥派的招式却没少练,除却大名鼎鼎的北冥神功凌波微步,他于卷轴上还抠下了数套剑法,皆是精妙异常。 在完颜康剑法略有小成的时候,太子通知他:准备出征,剑指南宋。 完颜康少不得打点行装,正将两柄宝剑放到行囊里,听到急匆匆的脚步由远及近——包惜弱带着梅超风来了。 完颜康心里咯噔一声! 包惜弱今时不同往日,听说儿子要领兵侵宋,坐不住地过来了。到了一看这打包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喝退了余人,问完颜康:“不能让别人去吗?你不能换一个地方吗?” 完颜康问道:“妈,我不去,派谁去?” 包惜弱道:“反正你不行。” 完颜康道:“圣上大约不会答应。” 包惜弱也觉得被塞了一嘴抹布,什么也说不出来。一时心如刀绞,嫁与敌国最惨烈的结果摆在了她的面前,她的儿子,要领兵去攻打她的祖国,而她无力阻拦。 梅超风沉声道:“你要不愿意,扔下这些走就是了。何必受这个煎熬?” 完颜康一昂头:“走去哪?落荒而逃吗?” 梅超风语塞,包惜弱再也撑不住,时隔数年,再度昏厥。 第46章 坑一把 本次出征,理由是南宋岁币未能如数交割。主帅是纥石烈执中,本名胡沙虎,嗯,这又是一个从宋兵身上捞到了足够的军功的歪瓜劣枣,性情还不好,又贪又暴。完颜康为副,另有将领若干。金主并不喜欢完颜康这样“柔弱心软”的主张,暗嘱纥石烈执中,将完颜康安排在后队。此举正和纥石烈执中之意,他也不想来个分战胜品的。 完颜康明知如此,也不计较,只当实习。一路行来,起得比士卒早,睡前亲自巡营。凡驻扎,士卒帐篷不扎好,他便不入大帐歇息。凡用饭,士卒不吃过,他便不用餐。然而赏罚皆严,并不一味宽纵。每日定下行止里数,分派各队营盘,达者赏,迟者罚。有阳奉阴违的又总能知晓,无论何样人,违反他的命令,便是一顿军棍。 行有半月,皆是如此。又知兵士辛苦,不仅是行军打仗,拖垮斗志的还有军官中饱私囊,造成待遇极低,又下手整顿。众人大感意外,不想他一介少年头番出征便井井有条,看他的眼神渐渐不同。私下说起只能讲“这是天生的本事”,并不知道完颜康为得这点经验可付出许多代价。 到得三月里,久旱的天居然下起大雨来,后军辎重颇多,官兵人等皆吃了许多苦头。如完颜康等人装束齐全,连马匹都有油布,契丹兵卒往往蓑衣也不得一件好的,又因道路泥泞,车轮时常隐入泥水坑中,还要淋雨推车。 这一日,完颜康督队询问油衣何时能到,军需官只是诉苦:“并不得这许多,前锋还缺着呢。”说话间,一个军官抡起鞭子夹头夹脑抽在一个瘦弱少年的身上:“没吃饭吗?用力推!耽误了走路,小心你的脑袋。” 完颜康止住了与军需官的争执,将那军官喝住:“你打他做什么?”军官委屈道:“若今日赶不及,元帅要责罚的。”完颜康道:“你打他便能赶得及了?” 言罢,跳下马来,微一运力,将车轮推出坑外,下令:“没有点眼色吗?寻些砂石将坑填了,免教后面车轮也掉进去!”又扯了块油布兜头盖到那瘦弱少年身上:“披着,到了地方给他们烧些姜汤。” 少年作契丹打扮,头发剃光,只余两边一点头发编作发辫,身上衣裳已经被雨浇透,被打时也一声不吭。此时顶着油布抬起头来,他相貌普通一双黑眼珠灼灼生辉。完颜康下意识一笑,少年又转过头去用力推车走了。 完颜康有些吃惊:真是奇怪,这少年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偶然遇到一个契丹少年,完颜康伸完手便走了。底下人却将这当作一件大事来办,当天晚上扎营的时候,在完颜康帐中打杂的就添了一个瘦弱的契丹少年。 孙管事因乌也、特斯哈二人不在,被完颜洪烈点着一路侍奉完颜康。他见外头送了个少年来,问明了情况,也不赶人,只等完颜康巡营回来再作示下。却又以眼神示意众仆从:当没看见。又吩咐人去扛完颜康的铺盖。 少年感受到了无形的疏离,浑不在意。在暖和的帐篷里跺跺脚,他的靴子破了一个口子,一路上踩在泥水里,脚冷得要命,被调到这里服侍,才给了他一双略大的新靴。 待契丹少年的脚暖和了起来,完颜康才回到帐篷里,除去油衣,就着烛火看到这少年略有些脸熟,不由一怔:“是你么?” 契丹少年低头,眼睛瞪着靴尖。完颜康看到他,就知道底下人又动小心思了,不由一笑:“他们调你过来了?”少年避无可避,低声应了一声“是”。完颜康往交椅上坐了,将马鞭扔到一边:“我见过你。” 少年一怔。 完颜康道:“你叫什么?” 少年道:“斫答。” 两人一坐一立,少年纵低头,还是叫完颜康将他看了个正着,啧,这年纪的小孩儿,别扭呀。完颜康问道:“上京路人?”少年大声道:“是。”完颜康道:“我又没聋,听得见。女真话、契丹话、汉话,你都懂?”两人说的是女真话,而金国境内并不禁契丹语。少年的声音小了些,犹带一点不服气道:“会。”只等完颜康问下一句,必要好好回答,不肯失了志气。 完颜康道:“知道了,歇着去吧。”契丹少年抬起头,眼睛瞪得滚圆,看起来有点可爱也有点好笑,完颜康笑了出来:“去去去,自己去讨碗姜水喝,冻坏了可不好。”少年小声“哼”了一下,跑了出去。 完颜康对孙管事道:“这小子有意思,我记得当初那一村子的人,讲好是要留着不要征发的。”孙管事答应一声,跑去招了个亲随来。又回来小声问道:“您要收伏他?” 完颜康笑道:“路上遇到了,搭一把手,说什么降服不降服的?人心难测,岂是我想收服便能收服的?” 收买人心博好感这等事情,并不容易做。金国承弊百年,女真人、契丹人、汉人等等等等,互相没有看得顺眼的。完颜康并不以为偶施援手就能令契丹人归心,他并不心急,慢慢走着,纥石烈执中会帮他的。此人性情十分不好,自己只要及格,就会被衬成一个大好人。 他将更多的精力放到留意看沿途之山川地理上,此时的地图画得都不如后世精细。前世地理学得还是不错的,但是地名之类古今称谓不同,又有好些地方因年代变迁地貌有了些微的变化,还是实地看过为宜。又取重绢,打上经纬,亲自动手绘图。 ******************* 因在后队,几次交锋,完颜康都不得上前线。纥石烈执中抢了个盆满钵满,完颜康这里却没有分到什么油水。 孙管事等一则庆幸,一则也很是不忿:“纥石烈执中好大胆子,居然晾着您!王爷在京里,很是为您鸣不平呢。”岂止,纥石烈执中与御史抹捻尽忠不和,没人撺掇,抹捻尽忠且要狠参纥石烈执中,何况还有完颜洪烈撑腰?快把纥石烈执中给喷死了! 更兼宋兵虽然战斗力不是特别强,但是恨金兵恨得要命,歪瓜劣枣们想要捞军功,也是要付出代价的。纥石烈执中损失了一些人马,虽然也取得了一些战绩,还是被喷得体无完肤。什么嫉贤妒能,什么昏庸无能,什么消极避战,什么抢劫太狠了所以遇到的抵抗才会这么厉害……能扣的锅全被扣他脑门上了,弄得金主觉得十分亏欠于他。又有太子为完颜康说项,金主手诏纥石烈执中:好歹让我侄子拿点功劳回来吧。 斫答冷眼看着,给完颜康塞了一条手帕擦手。这个勒索财物的小王爷真是朵大奇葩,领兵不求上阵,也不去抢钱,闲着没事儿就练剑,晃得人眼都花了,死活看不清他练的是什么。 完颜康不理孙管事,对斫答招了招手:“你怎么会派到这里来了?” 斫答没好气地道:“朝廷征兵,怎么会饶过我们?托您的福,没派到西边去,南下还算优差呢!”他口气不好对完颜康倒没太多怨气,夏兵的战斗力,比宋兵要强些。宋国又要比西夏富庶,打宋国,是发财来了。 孙管事怒道:“你小子,怎么跟小王爷说话的呢?” 完颜康摆摆手,问道:“你家是哪一户?”他当初是背过一个村子的名册的,时日久了,咳咳,还真忘了不少,听到名字才想起来这个人他背过。斫答有点扭捏地回答,他就是说“那个勒索财物的小王爷”的小孩子的哥哥。完颜洪烈虽然有过嘱咐,真到了抽丁数目不够的时候,还是照抽不误。 完颜康:“……人生何处不相逢。你会写字吗?” 揪了斫答来,教他写字。斫答满眼的“你有病吗?”还是别别扭扭地跟着学写了,他想学识字。孙管事傻眼了:“小王爷,您就这么来一回玩吗?大家伙很服您啊……” 斫答说:“得打赢一仗,才服。”孙管事卷袖,完颜康道:“去看看水烧开了没有,我都有数呢。”要不是纥石烈执中自己的主意,要不就是有人授意,授意人只能是金主。无论是哪一个,都得仔细斟酌。将纥石烈执中逼急了,坑自己一把,怎么办? 完颜康一等数日,京中参纥石烈执中不止。到分派任务时,纥石烈执才不让完颜康窝在后面看戏了,将大军分作两部,很平常的左右军,自领一军,命完颜康也领一军,分击合围。 完颜康才下令整装。弃了笨重的车辆,直扑宋军。一连数日,完颜康就是个打酱油的,自己人当他是来镀金的,宋兵也当他是来旅游的。看他领兵,以为他是个软柿子,一口气冲了过来,集中兵力分而破之,先灭左路,再取右路。 哪知完颜康是块硬骨头,他身负武功,出手诡异,直擒宋将。老大都被拿下了,还打个p!宋军降的降,跑的跑,完颜康也不命去追击。只管约束队伍,整军前进,将溃散的宋兵甩给了纥石烈执中。 纥石烈执中亲提大军,左等右等,等不到宋兵来与他决战,等了老半天才得到消息,宋兵冲完颜康去了。纥石烈执中忙命夹攻,想以完颜康部为饵,自己却捡便宜。不料完颜康已经击溃宋军,命人剥了宋兵降兵的衣甲,伪装败兵叫开城门。 入城之后,完颜康下令接管府库,出安民告示。一面下令将城中大族、读书人等集中保护起来,向他们询问当地官员的风评,保护优者,却将劣者家财籍没。带队巡逻维持治安,宋军俘虏降兵缴械看押,不许虐待。颇得了一些好评。不好评也不行啊,难道要换纥石烈执中过来? 纥石烈执要疯了! 老子拼命打仗为的是什么?你说!!!居然封了府库接了城池不让我染指!派出使者去质问完颜康。 完颜康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来:“原是敌国,现在既然入了我们手里,便是自己的百姓了,哪有抢劫自己人的道理?元帅打了胜仗,国家自然会有犒赏。” 纥石烈执中想带兵先把这个小王八羔子给灭了,可恨这小王八蛋有后台!最后还露出了狐狸尾巴:“元帅先前不许我出兵,自纵兵掳掠,我可不曾要分一杯羹,如今城是我取的,元帅最好也不要染指。” 你他妈就是记仇,是吧?是吧? 岂料完颜康死活不肯承认,往上说的还是那么悲天悯人的台词。更可气的是,据他收买的近侍传出来的消息,完颜康早就跟金主、太子报备过了,用的就是那个十分上得了台面的理由!据可靠情报,这个王八蛋一把捏住了金主的脉门,假惺惺说是为金主考虑,对军士的奖励应该“恩出自上”,不能让他们觉得跟某一将军才有好日子过。以纥石烈执中对金主的了解,收买军心比收买人心更可疑。小王八蛋又是个好侄子了,纥石烈执中要不赶紧表白自己,就要被怀疑了。 纥石烈执中:妈的!想杀了他! 然而还没完,完颜康还在继续酝酿着坑他。 第47章 一文钱 纥石烈执中看不惯完颜康,完颜康还看不惯他呢。无关利益,就是单纯的互相看不顺眼。纥石烈执中严重认同二王爷给完颜康起的绰号“汉儿”,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不够痛快。完颜康觉得这个王八蛋就是头野猪,走哪儿拱哪儿,破坏正常生活秩序。 主帅与副帅不和,放到哪里都是要吃败仗的征兆,好在完颜康一直在装鹌鹑,直到最后一击,才翻脸拦截。仗都打胜了,翻脸就翻脸呗。他一翻脸,纥石烈执中才发现,他拿这个汉儿是没有办法的。 他先前所倚者,不过是资历,还有自己比较能打。现在完颜康蓄力一击,至少在这次出征上,完胜。 而且,完颜康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金主有一项足以亡国的特异功能:谁个有能力对国家有利,他就想弄死谁,哪个人是乱臣贼子,他就信任谁。除了亲儿子太子,余人概莫能外。别看总是疑心赵王父子,十好几年了,赵王府一直稳如泰山。堪称神奇。 纥石烈执中就属于不利于国家长远发展的危险份子,金主觉得这回让他受了点委屈。完颜康呢,顶着怀疑活了这么大,还越活越滋润了。完颜康还有盟友,抹捻尽忠,这货也不是什么好人,所以金主也挺信任他的。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抹捻尽忠一个劲儿地在中都给纥石烈执中上眼药。 朝上勉强算是平手,还居下风。后宫就更坑爹了,完颜康他就是在后宫里长大的。白天金主在外面生气了,晚上回去,从老婆到小老婆就能把他的气给灭了。他又觉得这个侄子是极好极好的了。 完颜康做事也做有条理,封了府库就直接上报给朝廷,请求朝廷派人来协助治理。将本地户籍田册都整理好了,驻军的名册却是自己收了起来。跟朝廷打过了招呼,这些人他来处理。 他还派人到中都去诉苦,说纥石烈执中排挤他,不让他打仗,不打仗就没有缴获。等好不容易他有了缴获,纥石烈执中还要来抢,真是良心大大地坏!这个说法在中都引起了广泛的同情,本来嘛,谁抢的归谁,天经地义的。他就算抢来了送人,也不干你事。何况,还是送给朝廷的。 抹捻尽忠更是上蹿下跳,弄得金主也不得不发诏让纥石烈执中收敛一点:你之前已经抢过了,现在就收手吧! 之前卷几个小破村庄,能跟一座城比吗? 纥石烈执中也上表诉苦,表示跟自己的人不能白出来。中都回曰:赵王世子良心很好,封了府库,只等中都派人来清点完毕,情愿将财物分为三份,一分自留,一分上缴朝廷,一分“让与”纥石烈执中。 多么大气,多么善良的孩子啊! 中都一则不以为他初次征战便能立功,不想居然独下一城,这是惊喜。一则又对他的处理方式颇为赞赏。中都高层自徒单镒、完颜承晖二丞相往下,驸马仆散安贞等不少将领,都认为他是可造之材。他们都已经意识到了,光靠抢和杀,是不可能长久的。 纥石烈执气呆。想拿元帅的头衔压完颜康,才到城下叫门,门内一声锣响,完颜康着世子服色出来了。比等级,纥石烈执中完败。 纥石烈执中:…… 小王八蛋还笑得:“元帅来得好迟,请进。”纥石烈执中鞭马入城,擦身而过时,完颜康出手如电,叼住他的手腕,纥石烈执中竟然挣不脱。纥石烈执中心中大骇,他不敢说勇武天下第一,至少是个颇有自信的将领,力气上居然比不过这个娇生惯养的小王爷! 骂也骂不过,阴也阴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纥石烈执中果断怂了。他突然想起来了,这个“汉儿”敢金殿当众殴打二王爷,他会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吗?绝对不可能!纥石烈执中有些后悔了。 完颜康却放开了他的手,笑吟吟地让他住到了府衙内,并没有再做任何其他的威胁。纥石烈执中却不敢轻举妄动了。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坏也坏不过……这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 *********************** 纥石烈执中觉得日子没法过,城内百姓的日子却变得好过了起来。宋金边境上的城池,百姓的日子艰难程度自不必说。这不单是金国时不时来抢个劫,到现在还把家给占了的问题,有时候……自己人刮起地皮征起兵来也很坑爹,如果不是因为金兵仇恨值更高一点,百姓会先反了南宋朝廷的==! 这一回,金兵来了,原以为要遭一次大罪,不曾想这位小王爷居然比大宋朝廷的官儿还和气。本城百姓以为在做梦。可不是,大家讨厌了很久完全没办法搞掉的知府,当天就被他抄了家,公布了罪证砍了头。整天偷鸡摸狗调戏大姑娘小媳妇儿的地痞,捉来打个半死,现在还在家里挺尸。 全城风气为之一肃啊! 这还是金国的官儿吗?这不对吧? 甭管对不对吧,已经有士绅大着胆子,开始组织劳军了==!也搞出个“箪食壶浆”相迎的样子来,弄得完颜康哭笑不得。站在大街上,看着个花白胡子的乡绅领着几位老头老太太,完颜康不得不发问:“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骨气呢?你的画风才是很不对吧? 老乡绅带着点激动地大声说:“苛政猛于虎,将军此来,为本城百姓除了一害呀!”口水四溅,脸都涨红了。完颜康一怔,这个说法,好像也是成立的?不过,老兄你这演技有点假呀!身边有一个睁眼说瞎话技能满级的湖绿王爷,些许忽悠功,完颜康还是能识破的。 他倒要看看,这老头想怎么着。这是拍好了马屁,让他继续约束了兵士么? 不只是他,斫答因调到身边,也权允起长随之责。看这老头这个样子,一撇嘴:真假!小白脸你要信了他,我鄙视你! 本城好些“诗礼之家”此前城破不及出逃的,因得完颜康这庇护,家业完好,不得不出来凑一热闹,见状也是举袖掩面:过了!过了!能做下这些事情的人,必是胸中有沟壑的,你们这个样子,是小瞧了他。这样的人觉得被愚弄了,生起气来,不是一城百姓能够承担得起的。两下各让一步,才能周全此城。 才要上前圆个场,就见完颜康已经携了这老者的手,笑邀他一起往府衙里走,一面询问城中状况。老者絮絮叨叨,也没讲什么实情,就是反复讲些恩怨之类。直到说得口干舌燥,才惊觉这三百步的路,好像走了好久。 诸文士已经看出来了,这金兵副帅是拿了十二分的耐心看这老头在那里唱独角戏呢,不是配合演戏,不是为了表现金兵宽和。不由遍体生寒。已有心存厚道的,想上来圆场了。 老者终扯不下去了,将心一横说出了目的:“本城子弟有好些被强征作民伕,不知将军……能不能许他们与家人团聚?” 完颜康停步,注目老者良久,他还是低估了劳动人民的勇气和智慧。 麻痹的这是把我当日本鬼子糊弄了吧?完颜康气极反笑,越笑越大声。真是自作自受啊! 笑声里,老者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大滴大滴的汗珠出现在了他的额头上。人群里,一个黑瘦的乞丐就要冲上前来,却被一个方脸乞丐拦住了。黑瘦乞丐低声道:“帮主……” 完颜康放了老者的手,对一旁几个府内被留用的小吏招招手:“带上籍簿,”变掌为指,一字一点地点着小吏,“盘查户口!”又低声吩咐金兵军士,将检抄来的宋军名册取来核对。老者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完颜康再也不看他,却招了城内几位有名望之士到府内议事。 到得府内,几人有心为老者讲几句话,完颜康已经吩咐斫答:“小契丹,带人去看着那个老头,别让他自杀了。”斫答心里骂一句“狡猾的小白脸,白让我担心”,口上含糊答应了一声,领人奔去将老头从房梁上放了下来。 城内有一大族之族长见状勉强夸一句:“将军料事如神。”完颜康被人当成鬼子一样糊弄,有些意兴阑珊,摆摆手道:“场面话就不要拿出来气我了。”说话者一噎,听他续道:“附近的宋军守卫官长是谁?现在何处?” 族长有些迟疑,最终还是说了实话:“离此地七十里,冯将军……”完颜康道:“来人,告诉他,我这里有战俘三千两百一十二名,另敛尸四千八百七十六具,活人每个一贯,死人每个半贯,拿钱来,我许他赎走。” 众人大惊,孙管事本是他的奴仆,并不能参赞军务,此时也忍不住劝道:“小王爷,不可!本是功勋,奈何贱卖与人?您已经向圣上请求饶了这些俘虏的性命了,何必再担这个风险?”一贯钱一个大活人,还是士兵,你开毛的玩笑啊啊啊!这些人,统共也不够你一件好衣裳的钱,好吗?!都买不到你半个马蹄子的! 众族长也是不解,似乎还从来未遇到过这样的金兵将领。完颜康却只是摇头,又问:“户口盘查完了吗?查完尽早报我。” 金兵在胜利的驱使之下,效率是极高的,不多时便盘查完了。来汇报的时候,完颜康正换了一身常服,让斫答也换了衣服,陪他出去逛街。斫答再忍不住了:“现在城里人心慌慌的,你又穿这么好出去,谁不认识你吗?”完颜康笑道:“你不知道,快些换。” 两人到了街口,在一个还开了半扇门卖茶水的铺子里坐下了,一个老婆婆战战兢兢过来问:“长官,要喝些什么茶?小店只有粗茶,怕不合您的胃口。”完颜康道:“那就来一碗清水吧。”老婆婆小心翼翼给他端了碗清水,完颜康略沾一沾唇,又问道:“有纸钱吗?” 老婆婆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哦,有有,您……” “给我一枚纸钱吧,”完颜康轻声说,“一枚纸钱就够了。” 老婆婆吓了一跳,又不敢不从,哆哆嗦嗦取了一把纸钱来,完颜康拈起一枚来,在她面前晃了一下,对她说:“这个我收下啦,你若有子侄在战俘营里,就去接他们吧。” 老婆婆一怔,完颜康已经揣了纸钱走远了,自有亲卫过来带她去领人。这老婆婆委实没有儿子被俘,仍是去将邻居的儿子带了出来,又一咬牙,战战兢兢,将一个受了伤的宋兵,也指作自己儿子领了出来。再要多领,又不敢,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完颜康远远地看着,心中一片灰暗,尼玛真被当成鬼子了! 回到府衙,饭也不太想吃,又恐行功岔气,便不练内功。九阳真经到得最后一册,学霸也觉得有些难。将宋兵名册拿了来,正要细看,忽然耳朵一动,目光如电盯着窗外。窗外又是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小朋友,没睡吧?” 完颜康:……=囗=! 挥扇打开了窗子,洪七公正与一个背着好些麻袋的丐帮弟子坐在庭院内的一棵大树上。完颜康眼力好,数得出这弟子身上麻袋的数目为九,原来是九袋弟子。洪七公领着鲁有脚纵轻功蹿进了房里,正看到桌上一叠册子旁边钉着一枚纸钱,轻声问道:“这你还是留着?” 完颜康便猜他大约到城里有些时候了,轻轻起出纸钱:“留着。” “做什么?” “黄泉路上,自己用。” ☆、第48章 立功了 洪七公原是想锄奸来的。 完颜康判断得很对,一路大军所经之地包括新近被占之城池内,百姓对他的评价,那是普通金兵将领的基础上往上走再往上走。也有如今日老者这般想,管你是不是吃错药,趁机救人的。不管怎么样,如果不认定他并不是那么残暴,老者也不至于大着胆子来跟他耍心眼。 但是,在知道他身世的人眼里,他就是个嘲讽满格的mt战斗机。 洪七公尤其愤怒!他一直是以比较宽容的态度来对待完颜康的,而且完颜康一直以来的表现也在他容忍的范围之内。近来更是做过一件大好事,令洪七公对他的看法大为改观。对他的态度从同情变成了有那么一点心疼,认为他的问题责任在他父母。这是相当不容易的一件事情,毕竟国家民族立场摆在那里了。 完颜康领兵南侵这事儿,洪七公知道得挺晚。一来丐帮虽然消息灵通,却不至于连这样的动向都一清二楚。二则主帅是纥石烈执中,完颜康为副。三则洪七公正满世界找杨铁心呢!“杨铁心”还有个明确的目标,他要改了名字,鬼知道他会改成什么样!丐帮弟子再多,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到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等洪七公收到消息,再日夜兼程追赶过来的时候,中都派来接管的官员都在半路上了。一到就遇到“箪食壶浆”,洪七公也是懵逼了一阵儿,才反应过来,完颜康又出门了。因一路总有人围观,二人尾随而行,并没有引起注意。回到府衙,完颜康可就听出来跟随他的九袋弟子鲁有脚在外面了。这却是洪七公不知道的了。 两人一问一答间,鲁有脚听得好没意思,他是随洪七公来兴师问罪的,可不是来看金贼演苦情戏的!这个小贼好生奸狡,丐帮好汉一路尾随,也给纥石烈执中造成了不少的困扰。到了完颜康的后营,简直水泼不进、针扎难入,丐帮还折了些人手。最让人郁闷的是,这些好手连完颜康的面都没照着——他的营盘实在是严谨。 一直不插口,是敬着洪七公这个帮主,此时听来听去,鲁有脚再忍不住,喝道:“既知是做的丧尽天良的事,为甚还要做下去?知道了还做,日后必要过奈何桥的,有钱也没用!呸!” 洪七公眉头一皱,他今日感触颇多,如今反而平静了下来,对鲁有脚道:“你且不要着急。”不想完颜康却很赞同鲁有脚,点点头道:“不错不错,我如今便回中都,将元帅从东厢请出来再执军政就是了。” 纥石烈执中是个什么样的货色,鲁有脚自然是明白的,让他主政,不是祸害全城吗?登时大急:“你怎么让他再主事?” 完颜康一脸无辜:“这些事情本来就是该他来处置的,我抢他大权原就是勉强行事。你说得很好呀,这样丧心天良、祖宗十八代不积德的事儿,我做它干嘛?” 鲁有脚懵逼.jpg. 洪七公头痛不已,心道,你这呆头呆脑的就不要跟他比牙尖嘴利啦。不得不出来喝止:“好啦,你也不要怄气啦。” 完颜康眨眨眼睛:“哦。” 洪七公叹了一口气:“你如今真是多一句也不肯说了。” 完颜康:(⊙o⊙) 洪七公指一下鲁有脚道:“多给他说了一句,算不错啦。真要什么都不说便走了,我不知道这城里会是什么样子了。” 鲁有脚登时大急,又抹不开脸去与完颜康说话,只好向洪七公道:“帮主,这……” 洪七公问完颜康:“你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呀,究竟是怎么想的呢?既有善心,也有本事,真没想过回归故国,什么都不用担心地建功立业吗?纵然难一些,也好过良心受煎熬。你如今这样,良心过得去吗?再想一想吧。” 完颜康诧异地反问道:“什么都不用担心?”捏起军册来,对洪七公道,“你们若想做事,就去盯着这些人吧。” 鲁有脚急切地问:“怎么?他们有什么不对吗?你……”不是说让朝廷出钱赎人吗? 洪七公皱眉一想,试探地问道:“朝廷不会赎他们?” 完颜康幽幽地道:“我就全放了他们又如何?” 洪七公道:“你说了许多话的时候,我只觉得你这小朋友钻牛角尖儿,有些天真还很极端。现在不说话了,又想你多说一些啦。” 完颜康道:“要钱,是在保他们的命。肯赎,他们还有命。不肯赎,我纵放归了,他们也要受搓磨。一直打胜仗的还要死在风波亭,吃了败仗还被捉而又放的……” 洪七公到底更明白一些,恍然大悟:“朝廷不会信他们?” 完颜康点点头。 洪七公便问策于他:“这可如何是好?” 完颜康道:“我是金国副帅,您问我吗?” 洪七公哭笑不得:“你就不要再怄气啦。”鲁有脚听到现在,也听得明白了,狠一狠心,对完颜康一揖到地:“先前是我性急,说话难听了,你要有什么办法,还请救这些人性命。” 完颜康略吃一惊,还是将他扶了一把,道:“现在已经是最好的了。要不他们我走,要不就去赌一赌宋廷的心吧。”鲁有脚睁眼盯着他:“再没旁的办法了么?”完颜康道:“那就落草为寇,又或者造了你们朝廷的反。最后,只怕也是一死。” 鲁有脚沉默了,洪七公道:“朝廷未必没有良臣。”完颜康道:“指望史弥远?哈?”口中讥讽之意如有实质,刺得二丐无法接话。 完颜康道:“我一点也不想他们变成洪先生的徒子徒孙呀。”洪七公眼前一亮,完颜康道:“别想太多了,他们有名册,我抢了来,宋廷就没有留底了么?”鲁有脚有些不服气,做丐帮弟子,他自觉可没什么不好。 洪七公道:“再没别的办法了?”完颜康道:“我想不出来,且看吧,说不定……南边的人心比我还狠呢。”洪七公道:“老叫花就且在这城里讨饭啦。”完颜康道:“请便,我不日也将北归。放心,纥石烈执中也须与我同往,朝廷会再派来过来的,我求太子设法派个恤民的官儿。” 鲁有脚道:“可是这些兵士……”也是力竭被擒的吧?你放他们走,难道不是放他们去死吗? 完颜康道:“你说,我是留他们,还是杀他们?” 鲁有脚竟不能答。完颜康如今所做,已是力所能及的最优选择。余下的,看宋廷,宋廷会怎么做,那可真是难说了。 这里消息发到宋国,宋国也有点懵逼——金国这是吃错药了吗?宋相史弥远,阴谋倒是一把好手,在国事上的脑子,大约比金主更不好使一点,完全不在状态里。什么地方发生的事情?离我远吗?远?那管他做什么?好好好,你们商议一下给我建议吧。 出钱赎俘虏?会不会有奸细混进来?这是有良心的人在老成谋国。苛刻一点的出的主意极其阴损:先将殉难将士遗体赎回。赎死不赎活。史弥远心想,还是第二个想法妥当,就它了!又命人送了好些财物去给完颜康与纥石烈执中:求您别打了! 消息传来,战俘营里便有数十人自戗。完颜康也将这些人的遗体交还宋国。 一时之间,战俘营里人心惶惶。金兵却在议论,宋人真傻,朝廷傻,兵也傻。许你赎了精壮回去继续当兵,你还不要!兵也是,你降了小王爷不就行了吗?死什么呢? 洪七公默默看着。看到战俘营里已经有人串连,近五百人结作一团,主动请降。 完颜康接待了领头的人。此人看起来就是一脸短命样,五短身材小矮个儿,脑袋长得像个拳头,鼻子眼睛往一起皱,招风耳支楞起来,嘴巴还有点歪。与完颜康那玉树临风的样子,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此人自称姓魏,行三,情愿归降。完颜康道:“说了要还,我就会还。”魏三当地一跪,苦笑道:“大人,您心地比旁人好很多,好人是很难知道人心阴险的。” “好人”完颜康:…… “我们便是回去,也要被怀疑的,以后会成什么样子,可是难说了。要不远流,要不就顶在最前面,拿死来证明忠心。会被真心相待的,一百个人里也没有一个。” 完颜康道:“你很聪明,聪明得让我都不敢信啦。” 魏三道:“只求给条活路,旁的可不敢再求的,既降了,随您处置。被您怀疑,总比一片真心回去,被自己亲人怀疑好受些。” 完颜康道:“那你们就且留下吧。”真个将这些人留下,又不做处置。金营里议论纷纷,完颜康也不搭理。待到中都来使,带来了给他的赏赐,又与他做了交割,大家分了城内库藏之物。 完颜康将自己所取那一份库藏,分散与麾下将士,各依品级,并无扣留,人人欢呼。乐得接着为他效命。他又将自己所得之赏赐,折作银钱,竟是自己为宋廷出了钱,将三千余战俘赎买了。 中都使臣大惊失色:“世子,世子才立功勋,请毋自误!” 完颜康道:“放他们走,咱们再等两天。”使者不明其义,一迭声劝他:“臣来之时,曾得太子、赵王嘱咐,二位皆言,世子心太善,要臣开解您。徒单大人也有一话捎来——第一莫做,第二莫休。” 完颜康道:“你不知道的,等一等吧。”竟又在这里住了数日。 数日后,隔壁州城使人来献城。 中都使者:卧槽!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完颜康放归了三千余俘虏,这些人自行组队,往附近而去。对方却不肯轻信他们,先令他们在城外等候,再派兵来监视,又令他们裸衣受检,一个一个搜查。且又有打骂、拷问之事,内里便有人不服了起来。三千余人,有一大半是心中有愧,挨了之后心里好受些,也是自认倒霉,另一小半却是模棱两可。在金人手里且没受过苦,到了自己人这里却被怀疑!你们赎死不赎活!我们侥幸逃了一命还要受虐待! 不满便发酵了起来,连心中有愧的,也灰心了起来。 偶有漏出一句:“自己人比金人还狠。”便被守军捉去拷打,一时人人自危。 守将也有些智谋,暗想,有这些知道敌营消息的人在,我何不趁此机会,反将城池夺回,也是救民于水火。却又驱使这些人作先锋,然而又不太相信他们,连发放的兵器衣甲都是次等的。这也不能怪这位守将,并不是每个将领都有资本去相信一批回归的俘虏的。 此时,便有人想起魏三说过的话来了。当时大家还鄙视他来着,不料居然被他说中。意志并不坚定之辈便想:你疑我,我便坐实好了。趁着发放兵器、清点人数,开了城门的机会,夺了兵刃,却抢入城中。 又有一同被俘回归,却心念故国的,见状想要阻拦。城中兵士只以为他们都是奸细,此时却是宁错杀不错放的,哪里敢再信?俗话说,哀兵必胜,说直白一点,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居然让作乱的人险胜了。 中都使者听了,大喜道:“不愧是小王爷!” 完颜康:=囗=!我以为他们回去受怀疑,还会回来再找我的!并没有让他们带着投名状回来呀。 ☆、第49章 回程路 满载而归,完颜康的心情很不好。他知道,城中百姓不舍的目光,不是因为对他有什么感情,完全是对未来生活的担忧。他在这里,无论动机为何,大家还能过点安生日子,他一走,来的官员是个什么样子,那可就难讲了。是以听说大军要撤,城内百姓竟没有什么欢喜之情。 事到如今,完颜康却也没有理由再多作停留了。何况,气氛并不友好。明知是自己自作自受,心情也绝难好得起来。他能做的,不过是临行之前将两城再巡视一回而已。必须得回去了,这些投降的宋兵,他得回去争一个安置之处。好在有“献城”之举打底,话也好说一些。 中都太子、完颜洪烈的书信又追至。太子是十分欣慰的,他总是担心完颜康心太软,听说完颜康以极低的价格向宋廷开价赎俘的时候,太子惊出一身的冷汗,生怕他功亏一篑。不意有了惊喜,太子开心不已,连连问徒单衡:“如何?如何?”搞得徒单衡都看不下去要请假了,太子才收敛了一些,又写信给完颜康加以表扬。 完颜洪烈的心境起伏与太子基本一致,如今终于尘埃落定,生出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自豪感来。又写信给完颜康,说包惜弱最近担心得病了,在听说了完颜康的所作所为之后,病情才好转,让他赶紧回家彩衣娱亲。 其他如纥石烈执中告状等事,二位都没有多说——已经被他们摁下去了。完颜康这边整军待发,将降兵另编一营,发给补给的时候,中都已经在太子和完颜洪烈、两位丞相的努力之下,决定将降兵另编一军了。 这大概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一路行来,完颜康依旧不敢懈怠,唯恐数月努力毁于一旦,还依进军时行军之法行事。时值六月,田间青苗渐熟,完颜康勒令行军不许践踏庄稼,违者鞭三十。不许骚扰百姓,不许调戏妇女。他又深谙打一棒子给一甜枣的道理,又能保障军士衣食不被苛扣。昔日喝兵血的部分官油子被他压制得狠了,也得了甜枣——报功时完颜康绝不会抢下属的功劳。 几手下来,竟是人人畏服,心里很是愿意追随于他。后营原是他一路带过来的,回去时更是士气高涨。纥石烈执中所率之部却与来时截然相反,南下时,他们是元帅嫡系,一路高歌猛进,大抢而特抢,不但抢敌方的,兴起时连自己人都要抢上一抢。回来时,元帅自己都萎了,他们也不得不收敛。好在副帅体恤士卒,衣食上头也没苛待他们,还分了他们好些战利品,倒也不算亏了。只是士气未免有所不足。 沿途州县闻说大军回程,一个一个都紧张了起来。南下的时候,北方地气寒冷些,播种得晚,倒不是很担心田苗被踩践。如今再过一点时间就要收获了,这要被踩践坏了,补种也来不及了。百姓担心官府催逼缴税,官府也担心百姓没了收成自己政绩完不成。再有更心系百姓一点的,就要担心百姓的日子过不下去了。 有机警一些的当地大族,便向地方官进言,何不准备了礼物,先行劳军?给元帅送足了礼物,再求他收束部下。地方官员以为甚妥,连忙准备了起来。完颜康一路收到礼物,还有些惊讶:“这是做什么?” 孙管事奉承地笑道:“必是敬佩小王爷您英武。”完颜康道:“我本来也这么觉的,你一说,我就又不这样想啦。”孙管事语塞。倒是魏三,被完颜康带在身边,听了之后小声说:“大约是有所求的。” 完颜康笑道:“聪明人,你有想说的便说吧。” 魏三道:“大约,是想请您约束了行伍,不要,呃,咳咳。” 完颜康道:“你这说的倒是说对了一半啦。”另一半,自然是为了不要得罪于自己。又咐吩孙管事道:“不能不收,也不能全收。告诉他们,我本约束队伍,不许践踏庄稼,这礼要是为了这个,就让他们都带回去。留点吃食,给下面打打牙祭吧,总不能一点面子也不给。” 孙管事笑道:“别人家出行,肥得流油地回来,小王爷出征,两袖清风。” 完颜康道:“亏不着底下的人就行啦。” 孙管事依言传信,完颜康道:“分一份,一模一样的,交给魏三带走。” 一路这般行来,沿途官民人等惊诧不已,都说这回大军是转了性了么?居然有了一点“秋毫无犯”的“王师”模样。大军行进并不瞒人,过不多久,便都知道这回是副帅主事,是以与主帅行事截然不同。议论纷纷,都以为完颜康才是可信赖的、干大事的人。以为若是朝中官员皆类此,大金国也不会是现在破败的样子,百姓生活必能好上许多。 这令纥石烈执中愤慨不已,却又无计可施,只盼早日回到中都,好生笼络金主近侍,好告完颜康一状。完颜康哪在意他这个?早早将抄没贪官那一份财物分作数份,只留数样,其余都散了出去。给皇后、妃子,那叫孝敬伯母,给公主们的,那叫想着姐妹,给东宫的,那叫逗太子新生的女儿玩。早就将金主身边包围了。 公主里,多保真与他最为亲厚,听了所谓“路上都说小王爷好,倒没提圣上”的传言,她便跑到宫里来了。婚前闹,说驸马不合心意,婚后徒单家的政治立场还是影响到了她——徒单丞相并不喜欢纥石烈执中。她便回去对金主讲:“要是打一开头就照忽都的法子来,百姓早就称颂您啦!谁叫您的元帅是只走哪拱哪的野猪呢?您的名声,都是被他败坏的!该谢谢忽都没让事情变得更糟才是。否则愚民就不是骂纥石烈执中,是腹诽您啦!” 金主一想,果然是这样的!他又觉得纥石烈执中只是粗豪,并不责怪纥石烈执中。他的心里,还是觉得完颜康对宋的手段太温柔,不够痛快。 这个多保真就懒得分辨了,只要她弟弟摘出来了就行。等着小孩儿回来,一块儿玩呢。她的别庄,造好了。 完颜康一路行来,纥石烈执中的心情也变得糟糕了起来,连带的影响到了他的亲随们。见到亲随们都蔫了,纥石烈执中心中警惕不已,若是亲随都对自己失去了信心,那还怎么混?心里愈恨完颜康,却又教唆自己所部不遵号令。 一试之下,险些气破肚皮。他所部好些人已在完颜康手段之下蛰伏了起来,并不肯动了。好在还有一些人,觉得这般行军委实不痛快,略一撺掇,便发作起来。打了胜仗,不热闹一下,似乎说不过去。现在虽然晚了些,总比不热闹强。 这一晚,完颜康练功毕,顿觉神清气爽。孙管事却急匆匆来报:“小王爷,小王爷,打打、打起来了。” 完颜康不明所以,易州在处河北,也算是金国腹地了,怎么会打起来? 斫答正在隔壁习书汉字,虽不知道这个小白脸安的什么心,但是能学一点东西,总是好的。不然总是听不懂别人说话,也挺烦的。斫答也得承认,这个小白脸心地还算不错。如今他也只能听得懂一些简单的汉语。搁下笔,过来给完颜康拿了件外衣披上。 完颜康微一点头,命孙管事前面引路。升帐才知道出了事儿,纥石烈执中部的土匪们憋得狠了,竟去骚扰民户。也合该他们倒霉,本来遇到这样的事情,只要不是太大规模的,百姓也都认了。不料完颜康是动了真格的,军中也设有督察。易州大族张氏子弟张柔又恰在附近,张柔也习些武艺,也读些诗书,颇有侠气。听到响动便说:“今副帅有严令,不许扰民,此必是散兵自作主张,我等擒了他去交与副帅,必不会受责。”招呼起民壮,将几人围殴擒获。 打斗声引来了督察队,将双方人马一齐带了回来。 完颜康看这几个兵士,越看越觉得这歪鼻斜眼的样子像纥石烈执中。再看张柔,眉目间一股慷慨之气,却又不锋锐。暗一点头。先问张柔名姓籍贯,张柔自陈便是易州定兴人,世代务农。完颜康笑道:“你可不是像土里刨食的人呀。刚则易折,柔能持久,你的名字很好呀。” 张柔蒙他向句夸赞,并不飘飘然,依旧记得兵士扰民之事,请他禀公处置。完颜康道:“我先同你说话,不问他们,便已是决断了。”说话间,却报元帅来了。完颜康再横,还没有正式造反,也不能将纥石烈执中如何。 纥石烈执中过来,便向完颜康要人来了。且瞋目瞪向张柔,张柔也不惧他,还是稳稳站着。完颜康乍开五指,截断了二人的目光。对纥石烈执中道:“国有国法,军有军律,营里熄灯后跑出去的逃兵,您也要吗?” 纥石烈执中怒道:“我命他们办事。” 完颜康奇道:“是您命他们去抢劫的?” 几名兵士见到纥石烈执中到来,大声喊冤,说自己是被从营里掳了来的,是被冤枉的。张柔真是大开眼界,不想这些人竟能颠倒黑白若此。纥石烈执中唇边一抹冷笑:“如何?你是副帅,不信自己的兵士,不信自己的上峰,却信几个民人信口胡柴吗?” 完颜康慢慢地踱步,轻声道:“推出去,斩了吧。” 纥石烈执中又惊又怒:“你!” 完颜康身量已高,逼视着他,依旧语气轻柔地道:“元帅以为,督察队都是死人吗?” 竟不顾纥石烈执中的反对,将人正法。纥石烈执中大怒,完颜康慢悠悠伸出拳头,将指节捏得啪啪作响。纥石烈执中……唾了口唾沫,退了。完颜康对张柔微笑道:“也就这样了吧。”张柔不无担忧地问:“副帅回去,要如何交代?” 完颜康叹道:“交什么代呀,扛着就是了。”张柔目光一黯,孙管事心道,小王爷这可真是高呀,又要得许多好评啦。 ☆、第50章 又出事 完颜康是载誉而归的。 第一次正式出征,虽然是副职,表现却令不少人满意。初次上阵的新丁,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缺点,这里有疏忽,那里生硬了,有做不到的地方。完颜康也有这样的问题,比如释放宋俘,在很多人看来,就是弄险了。最后成功了,那就什么都好说,真要被赎了回去,再引路打回来,岂不危哉?金主也是这个观点,认为他还是有些飘忽,过于心软。 综合来看,他又是合格的。 对他满意的人,并不是因为胜利,而是因为在他身上看到了某些潜力。少年人,初次出征,被主帅冷落而能忍。得到机会便果断出击,不止是对宋兵,对纥石烈执中又何尝不是如此?直到奠定胜局,才由盟友开头诉苦抱怨,且每一条都是有理由的。直到回中都,骄横如纥石烈执中都没能在他手里翻过身。稳、准、狠,说他心软?你们太甜。 同时,他所部的军纪又是最好的。克制,知道该干什么。哪怕与纥石烈执中明摆着相争,哪怕一开始被压制得极惨,拿到的缴获,也没有吃独食。行军途中,又不扰民。自己颁的命令,必须执行到底。 这些素质令人欣喜。 何况,他还有一个对照组。纥石烈执中,一路对照组对照回了中都。完颜康最初的判断并没有错,纥石烈执中这一路,为他的成绩帮了大忙。 回京之日,太子亲自来迎。名义上,纥石烈执中是主帅。作为太子,自然不会在这件事情上令人非议,先亲切地握着纥石烈执中的手说辛苦,情辞十分恳切。然后才说完颜康:“可算回来了,大家伙儿都想着你呢,王妃想你都想得病了。”又无奈地说他淘气,给纥石烈执中添麻烦了。 不想纥石烈执中居然很忌讳地看了完颜康一眼,并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太子大为诧异。 完颜康很想翻白眼,纥石烈执中这是等着跟金主见面的时候私下说小话呢吧?他撇撇嘴,对太子做了个小小的鬼脸,太子的表情愈发地无奈了:“你出去这一回,大家都要为你担心,还不如自己出去呢。”说着,一手一个,拉着他们入城。 先面圣,金主自然是要夸奖他们的。完颜洪烈等俱陪侍在侧,看到完颜康的样子,一个一个都很欣慰。抹捻尽忠大力称赞完颜康少年英雄,说自己等人垂垂老矣,以后要看新秀们的了。将纥石烈执中气得想揍他。 场面话讲完,金主给他们放半月假。完颜康还记得要紧事:“我带回来的降兵呢?可得安置好了,不然下一回再没人投降,都是死战,我军岂不是要增加伤亡么?”这也与太子的主张相合。金主道:“忘不了,已经有些眉目了。”此言倒是不虚,完颜康也有内部线报。当下辞去。 太子拉着完颜康,对完颜洪烈笑道:“六叔,忽都就要放假回家了,先借我们兄弟说一会儿话,回来送他回去,你们一家人只管亲热。”完颜洪烈道:“太子与他投契,我是欢喜不过的。”说着,往大殿呶一呶嘴,纥石烈执中正在里面跟金主说悄悄话呢。太子道:“并不用担心他们。” 完颜洪烈心道,难道我们父子是吃素的吗?脸上却笑得更加灿烂了,叮嘱完颜康从东宫出来之后赶紧回家,不要让包惜惦记。 完颜康随太子进了东宫,徒单衡亦在。太子便对完颜康道:“你的胆子也忒大了,若宋廷真的赎了人走,又无人献城来降,你怎么收场?太弄险啦。若非如此,你此行便是圆满了。”完颜康低声道:“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太子道:“你哟,他们说你少年老年,我看你还是有些冲动了。宋国不缺傻子和胆小鬼,更不缺心胸宽广有气节的人,不是吗?事情若真是落到不计功名利禄,一心为国的人手里,你这计谋便要不成了。” 完颜康道:“是呵。只可惜,高尚……成了高尚者的墓志铭,他们总是容易被卑鄙胆小的人辖制。” 太子也跟着叹息:“他们有那么多的仁人志士忠臣孝子而不能用,我看了眼馋得很呐。大金国可不能出他们一样的事儿。忽都,你有想法只管去做。”完颜康低下了头,伸出两指捏着他的手腕放到桌上:“别动,你是不是有心事?”太子含笑道:“你回来了,我的心事就少了一件了。些许愁事,太医也说有些郁结……” 完颜康皱起眉来:“我上回从西夏回来,路上难民伤病太多,大夫又少,不免也习了些医术。就看你这样子不太对,事情总要一件一件的做,你再急,能有什么用?着急当不了饭吃。” 太子闻言大笑:“忽都,你可长大了,会说这样的话了。” 完颜康摸了一把脉,太子就是这个担心的毛病,又有点体虚,只有调养。叹了一口气:“好生养着吧。方才我在殿中见到了完颜承裕,他不是在陕西吗?怎么又回来啦?” “胡沙(完颜承裕)怎么能一直呆在陕西呢?他是才调回来做参知政事的,有完颜赛不在呢。此事很妥当,不用再管,”太子说,“讲讲这一路的事,我与你剖析剖析。” 完颜康只说简要将事情讲了,太子道:“若是太宗南下时,军纪能如你这般好,世上早没有宋国了吧?纥石烈执中你不须理会他,他还能离间了咱们家人不成?不过,你释囚是在弄险。” 完颜康轻声道:“我扣下了几件宋军的号衣……” 太子有点惊喜地道:“怎么?若是宋军不反,你便又要诈开城门?” 完颜康道:“那也未必,反正最后没用到。” 太子叹道:“你终于长大啦,我便放心了。好啦,回去吧,王妃可想你了。”完颜康笑着告退,路过徒单衡,将脸往他面前一伸,吐一吐舌头,跑了。徒单衡爬起来卷袖,他早溜得没影儿了。 太子大笑:“忽都归来,令我解颐。” 徒单衡气道:“那就是个乱神,有什么好笑的?” 太子道:“嗯,阿衡也很可爱嘛。” 徒单衡:……妈的! 完颜康回到府里,赵王府合府相迎,包惜弱颇有点激动。她数月来瘦了好些,每每辗转难眠,想的都是儿子流着宋人的血,又去攻打故国。待听说完颜康秋毫无犯,反而保全了不少百姓,情绪才好了起来,盼着儿子回来好好说话。 孙管事先带回了斫答,暂时在府里安置。包惜弱对梅超风道:“自从那两个孩子走了,康儿就闷闷不乐的,现在终于又有个一般大的人陪着啦。”梅超风道:“要是担心他不开心,再给他找几个陪着就是了。我看一个人看不住他。”包惜弱笑了。 数月不见,完颜康又长高了一些,包惜弱大为欣慰:“你的屋子都收拾好啦,带回来的那个契丹孩子也安置了,去换身衣裳,咱们好好说话。” 完颜康此次归来,携带的战利品并不多,不过是些宋国的小物件,包惜弱与梅超风都是南方人,他便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塞给她们去赏玩。自己往后面更衣,斫答住在乌也原本屋子的对面,已经换了身新衣,不太自在地理着领子:“干嘛留我?” 完颜康打了个哈欠:“不要接着认字儿啦?” 斫答默不作声,给他宽衣沐浴。 见过了太子,完颜康便在家里休息了,第二日上,完颜洪烈那里传来消息,朝廷决意将新降的宋军再添部分北地汉人、契丹人编作勇义军,完颜康迁往陕西,完颜康便做勇义军节度使,辖区便在陕西挤出一块地方来,以后完颜康若能从西夏手里再拿来土地,那就扩充他的节度使辖区。 此举倒是合了完颜康的意,他原本想着,不是西、便是北,好作根据地的。当时觉得陕西麻烦,现在有李德任这个主和派做了西夏太子,过去经营,也不算太糟糕。 完颜洪烈却很不开心:“才回来,又要走,这分明是要调你出中枢嘛!一定是纥石烈执中在弄鬼!” 完颜康道:“陕西……也还可以。不知道要我什么时候启程?” 完颜洪烈无奈地说:“既然是远行,必然给你多些假,在中都好生歇息。你带回来的降兵也要整顿,各地抽调来的兵马也要集结,大约秋末冬初吧。” 完颜康算了一下时间,能歇这么长时间也是很好的。他如今并没有放松修炼内力,九阳真经大有进益。顺利的话,到得冬初便能大功告成。笑道:“那还能在家里多住些时日。” 完颜洪烈道:“你妈又该担心啦。唉,大金国正在多事之秋,我也不能常在家,留你妈一个在家里,可怎么是好?” 完颜康心头一动:“那……要不让妈跟我去陕西?” 陕西?全真道?开什么玩笑?完颜洪烈坚决反对:“那怎么行?!她身子又弱,长途跋涉,你都瘦了,她更加受不了了,在中都好歹住了十几年,人也熟的。” 完颜康不与他争执,道:“那便留下来好了。”真要带人走,跟梅超风说一声,你绝逼拦不住的! 自此,完颜康除开往勇义军那里巡查,安置勇义军驻地,便是窝在王府里修习九阳真经。天气由热转冷,各地抽调来的兵马也渐渐齐了,完颜康的九阳真经却还差最后一点并没有练成。他并不着急,以他现在的年纪,练成九阳真经,足以惊世骇俗,晚上一点时间又如何?急功近利反而容易损伤身体。 然而他却不得不启程了,西夏传来消息:李遵顼对金国敌意甚浓,命太子李德任率军攻金,李德任苦谏不成,被废囚。其德李德旺被立为太子。 作为主和派的太子与完颜康,必须有个说法。完颜康连夜奔往东宫,去见太子:“哥,阿衡借我。” 徒单衡:=囗=! ☆、第51章 乌鸦嘴 彼时东宫灯火通明,太子正与徒单衡议事。不止徒单衡,东宫许多完颜康认识的僚属都还在。虽然只在东宫呆了几个月,便如坐火箭一般地晋升了,同事毕竟是同事。他现在的身份是宗室,晋升快一些,大家也都默认了。 见他到来,都觉得他近来长进不少,又多一个可以议事的人。他虽然升官,却没有忘记东宫,这样很好。不料完颜康进来第一句话就是要人,大家都惊呆了。毛?你跟徒单衡不是……那什么什么吗?见面不吵就不舒服,不打架算你们心情好。你要他干嘛? “忽都,你要阿衡?” 听到这一声,完颜康这才发现,东宫里不止有太子,还有太子的庶弟吴王。吴王在宫里,由于太子的存在,也是有点透明。他的存在感还没有完颜康高呢,现在也出现在东宫? 完颜康心头狐疑,面上口上手上却一点也没有迟疑:“二哥?对呀。” 吴王坐在太子左手边,太子拍拍右手边的位置:“忽都,过来坐。有话慢慢说。”他知道完颜康与徒单衡平常怄气,却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更兼完颜康毕竟年纪小,资历也浅,乍领一军往陕西去,缺人手想要比较放心的人襄助,这才是想事周全的做法。 最好与完颜康抬杠唱反调的徒单衡此时反而安静了,虽也面露焦急之色,却稳稳立在一边,听太子问完颜康:“忽都也听到消息了?” 完颜康低声道:“是。”最早与李德任接触的就是他好么? 太子道:“千算万算,却没想到李遵顼居然是这样的人,顽愚之性不可改了!忽都此去,确是享不得安闲了。”完颜康道:“军情紧急,哪里还能享清闲?只是不知道现在陕西的情势怎么样了。” 太子目示一着绿袍的中年官员,此人便细说了西夏的情况。李遵顼篡位后,依旧是附蒙而攻金,凤翔路的金兵也是吃素的,并没有能让他占到什么便宜,反而掠了好些西夏百姓过来(完颜康:……)。李遵顼愈发愤怒,命令李德任率军攻金。李德任想以放弃太子之位、出家为僧作为条件,让李遵顼联金抗蒙,态度不可谓不强硬。岂料他爹比他还狠,不当太子是吧?那你滚!直接就把他给废了。废太子并不是一件小事,西夏内部也需要调整,这才没有立时打了起来。 完颜康胸中一闷:“李德任,是个明白人,可惜了。” 太子见他似有话要说,便说:“我们正在商议,李德任被废了,这一战便不能免,须得仔细防范。你的勇义军才建,我恐它斗志不高,你到了陕西,要与完颜赛不合作才好,万不可冒进。西夏兵若是不堪一击,咱们也不用这么伤脑筋啦。” 完颜康唯唯。太子又问吴王听明白了没有,吴王倒也不笨,问道:“那各地地的军需转运?”太子道:“不错,又要做准备啦。”完颜康道:“既然是附蒙而攻我,还须防着蒙古。”太子道:“是啊。大约也就是这个样子了。我宁愿先与蒙古议和,将西夏拿下,再与蒙征战。” 完颜康道:“那我想要上回南下时的人马,多少给添点儿,用着顺手。”太子想他一个新手,带着一帮不熟悉的兵,也是有些危险,也答允了,命手下记下此事,待明日早朝议事时争取。基本敲定了方针,太子便宣布散会了。 留下完颜康、吴王、徒单衡,再行叮嘱。太子此时方问他为何一定要徒单衡,完颜康道:“脸熟。”吴王失笑,旋即抿嘴,摆正了表情。完颜康低声道:“不能再让李遵顼这么下去了,咱们不为西夏,也要为着自己。我想,到了陕西,不管是不是立时开战,抽个空,率数十精骑,直扑兴庆府,救出李德任。阿衡便暂时代我看一下军中事。” 太子道:“噤声!才说你长大了,你又淘气了!如何能以身犯险?你……我教你的东西都喂了谁了?谁个教你这样做的啦?”他没好意思说,你爹就是喜欢搞阴谋,才显得不大气,你能不能不要跟他学? 完颜康没有说自己武功大进之事,反而小声说:“西夏不好打,这是你也说的。要是好打,我宁愿提兵打过去。现在除非兵行险着,否则……难道要陪着这个疯子耗尽精兵吗?” 太子听到“耗尽精兵”四个字,打了个寒战,低声道:“纵你能接来李德任,一个敌国扶植起来的太子,兴庆府只怕不会认,李德任的名声,也要毁掉。这样的人,坐不稳江山,更会激怒夏国上下。” 完颜康道:“也不是扶植,李德任为人不错,我与他熟,也不忍心他落到这样的田地。接出来,安静养着,等李遵顼死了……” 徒单衡心头一动,对太子道:“殿下,臣看这样可以。”吴王想了一想,道:“只是办起来有些难。”完颜康道:“我也不是将宝押到这一件事情上,还是要以战促和的。”四人头碰头,又商议许久,完颜康讨要了唐括铉同往:“我师父可信,往来送信再稳妥也没有的了。” 直商议到深夜,方才散去。完颜康却被太子留在东宫暂住,次日一起早朝。早朝也是匆匆,重要的事情并不能争吵解决。完颜康的任命是早就有意向的,内里也不能说没有纥石烈执中作梗,金主也有怪这些对夏温和派。纥石烈执中说的好,让你们去试试夏人的蛮横,你们就知道厉害了。 几乎所有人都是担心着完颜康的,年纪是一,几乎没有经验是二,直面敌国、地方险恶是三,节气不对是四。冬天到了,所有困难都要翻倍。投降的宋兵,从宋金边境迁到中都附近,再迁行往西,能不能带好?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完颜康却是欣然领命的,给的兵再没斗志,好歹也是兵,好歹也有地盘。只要保证了供给,平安到了地头,压抑感便会少许多。再说,还有“友军”。完颜康带着唐括铉、徒单衡等人,一点犹豫也没有,便踏上了西进的征途。 唐括铉很是担忧,日夜不离他,唯恐他有什么万一。徒单衡虽也心事重重,却是胆大,还取笑完颜康:“这么大老远,你还带着你的宝贝马?给西夏人看到了,岂不是要气死?”完颜康道:“李安全和罗氏送的,他们已经气死了。”徒单衡大笑。 笑毕,又低声问:“这些降兵,可信吗?你提拔的那个校尉,我怎么看他不像好人呐?”就魏三那长相,十个人里得有九个九对他天然不信任的。完颜康道:“你看他不像好人,然而当初他能聚起数百人率先归降,凭他形容猥琐能办得到吗?我看了他一路了,与他一道的人,是真心服他,并非受谁之命由他牵头诈降。” 徒单衡道:“那便罢了。只是这些精壮汉子,背井离乡,长途辗转,一个弄不好,就要溃散的。”完颜康道:“这倒不用怕的。” 徒单衡先是不解其意,他庶务虽熟,行军一行比完颜康还要手生。才到陕西住下,大雪便至,令他忙碌了起来,又是讨要房舍,又要讨要柴草帐篷。大雪虽然讨厌,正因冬天,西夏也没有出战,倒给了勇义军喘息的机会。 及到了新划分的勇义军辖内,正是与夏交界处,完颜康先时走过的地方。此地在夏、金边境,常被战火,精壮损失颇多。也就是说,男少而女多。完颜康并没有做别的事情,只允他们在本地娶妻而已。 没有什么,比家庭更能让人安心的了。尤其是对灰心的人来说,安了家,他们就能燃起一点希望,有牵绊才不容易走极端。为了防止有家室拖累,先杀老婆再造反的人,毕竟是少数。 徒单衡也不得不佩服地一挑大拇指:“行啊,小王爷。” 完颜康的行辕比起中都颇为简陋,新设的衙署,又是战地也无法讲究。内里陈设倒是有不少中都带过来的,一铺陈,也算舒适。将笔掷到桌上,稳稳地架在了笔搁上,完颜康道:“不能掉以轻心,须防着强娶抢亲,又或者争婚等事。还有乣军呢,他们的供给绝不能克扣了。” 徒单衡道:“这操心费力的样儿,你跟太子才是亲兄弟吧?” 完颜康但笑不语。 偏徒单衡话多:“这都安了家了,老婆孩子热炕头,你还要他们求地垦荒屯田当农夫?还会有斗志吗?” 完颜康面上现出些哀凄的神色来:“阿衡,你错了,正是这样,才有斗志。因为……除了这老婆孩子热炕头,他们便一无所有了,死也要护着这里。”正如我一般。 徒单衡深吸一口气:“我常以为自己算无遗策,没想到你这二年长进非凡呐!” 完颜康不接话:“走吧,巡营去。”长进你妹啊!快要累死了。之前还吐槽完颜承裕是平庸的歪瓜劣枣,现在轮到自己才发现,一时做到完颜承裕那个样子,并不难。坚持地做,能累死人。 徒单衡喃喃地道:“但愿西夏不要再生事,让大家伙儿缓过一口气。西夏才换了太子,正在动乱,若没有蒙古人从中撺掇,或许还能多太平些时日。怎么能牵制住蒙古人就好啦。” 完颜康道:“难,看这个势着,只怕他们要荡平内斗了。唉,快点来帮忙。” 两人直到天黑时分才回来,却接到完颜赛不那里的紧急军情:西夏人寇边,勇义军速速整军。完颜赛在陕西经营较久,消息比完颜康还要快些。 完颜康&徒单衡:…… 完颜康:“乌鸦嘴。” ☆、第52章 小贱人 西夏会犯边,是金国朝廷早有心理准备的事情。李德任被废,就是一个明显的信号,这位仁兄是因为反对李遵顼对金用兵的政策才被废的,背后的意思,那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完颜康他们的判断也挺有理的,这个时候,冬天,在这地界儿,出兵?完颜康带队从中都一路只是迁徙,都觉得吃力。作为一个边将,完颜康现在也很有一些土匪思维了。金、夏两国,尤其是西夏,需要人口,必然要抢人,抢人也要抢得划算些不是?这会儿就算打赢了,抢了人口到西夏,也种不了地啊!没有产出,白养这几个月?或者这一回干脆一边抢一边杀人?浪费啊,这账不划算。 当然陕西也有些牧民,可以抢牛羊之类,然而只抢牛羊,明年再来一回抢人?是出兵两次。出一次兵的调度花费是多少,完颜康现在已经很明白了。即使出兵,也应该是小规模的,而不是让完颜赛不这么警惕。 完颜康一面将信递给徒单衡一面问:“李遵顼这是吃错药了吧?” 徒单衡恨恨地道:“吃不死他!” 完颜康皱眉道:“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情——勇义军心灰意懒,难有斗志,若不能大胜一场,只怕军心要散。” 原本,他过来就是打算好了的,冬天,西夏人打仗是不划算的,因此可能性极小。完颜康便趁此机会,亲自走一趟西夏,营救李德任,能够弄死李遵顼最好,扶个主和派上台来。此事非他亲去不可,即使他武功不高,另派高手襄助,他也得去。一来他与李德任相熟,二来他身份高,比较有说服力,能做一些主。换了别人,能否取信李德任都是两说呢。 入西夏的假身份、随从、一应的掩护道具都准备好了,咔,夏兵来了。 这又带来了另一个麻烦,勇义军新建,士气真是不提也罢。被俘投降,还是降了有世仇的敌国,那心理状态!为嘛调来西夏?真是怕这些人纠结得太久,真跟宋兵打,又倒戈,死也要倒戈——过不了心里忠孝的坎儿。可到了西边,也没什么斗志,弥漫着一股“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浓浓的行尸走肉的气氛。 这两天好些了,已经有几个人筹划着在这里娶媳妇儿了,完颜康跟徒单衡也送了几匹布、一些酒食做贺礼。好容易有一点鲜活气儿,特么要开战了! 夏兵真是添乱来的! 徒单衡道:“不管怎么样,先聚将!” 这将,也很坑爹。抽调的部分乣军,数量并不很多,首领姓耶律,完颜康能够看得出来,他对金国的态度相当地微妙,对背井离乡也颇有怨念。不过碍于金国如今看起来还算强大,并不敢反。且完颜康待属下极有条理,是非对错,赏罚分明,也令人心服。又号令严明,风气全不似一般金人。 除此之外,人数更多的都是汉人。其中,新降的宋兵两个校尉。一个魏三,脑子倒挺灵活。另一个便是反水的头儿,叫宋奇,全然一副“有今天没明日”的求死模样。看起来敢打不要命,可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崩溃了。 情绪比较稳定的,是征发来的金国境内的汉军,但是战斗力并不能称为精锐。 真正能让完颜康比较放心的,还是先帝分给他的猛安人。听号令无异心,也不死气沉沉,然而……比较有战斗力的只有一小部分。猛安谋克废驰已久,唯有完颜康打过主意的胡里改路的猛安人还保持着凶猛。很不幸,完颜康名下的这批人,并非此自此处。能打的这一小部分,便是先前完颜康曾挑选训练过的了。 两人点完兵马,面面相觑。徒单衡骂了一句:“妈的!” 完颜康道:“得想想办法。” 徒单衡十分光棍,居然一点也不硬扛,对完颜康道:“该示弱就示弱,对完颜赛不说,你是新丁,请他作个示范好了。”完颜康居然点头:“不错不错,总不好咱们打着,让他看着。” 两人说完,又互相嫌弃地看了一眼,鄙视地道:“不要脸!” 然后两人就真的照着不要脸的办法做了,聚将,点兵,将成亲的几十号人放了假,令宋奇带着他那一部人马看家。其他人整装。自己却去信给完颜赛不,表示:兄弟我初来乍到,又是个未成年,究竟怎么打“唯兄马首是瞻”。 完颜赛不风中凌乱了,他就没见过这么怂的货!本来么,大家都是亲戚,你年纪又小,我就照顾照顾你好了。你能不能不要抢我的话?!难怪我一直混得不够开,原来是因为我太要脸! 腹诽也就到此为止了,得打叠起精神来打仗了。 ******************* 完颜康与完颜赛不并不互相统属,所谓“唯兄马首是瞻”,也不能带了自己的人马去给完颜赛不当下手。真敢干出这种事儿来,完颜康怀疑一起掉节操的徒单衡会头一个跳出来掐死自己。 完颜赛不也没那个胆子越界指挥完颜康做这做那,敢这样干了,准得被朝廷怀疑。然而如果坐视完颜康失利,别人不讲,赵王是一定会记恨的。完颜赛不苦逼得一比,还得苦哈哈地想办法。来个名将,能做的也只有自己抢先顶上。 于是,打着互相配合的旗号,完颜赛不给完颜康去了安排:我先顶上,你好歹也打个策应,好不好? 此举正合完颜康之意,斗志么,一点一点打出来的,先打个小胜,鼓点士气再讲。也点兵,自己领猛安人做前锋,乣军随后压上,汉军与降兵在两翼。行军也结阵,广散斥侯,按着完颜赛不给的会合地点奔袭而去。 这样的安排不得不失,既没有让人觉得不安,也没有令人眼前一亮。完颜康的心却是不太安宁的。除了自己的名下的猛安人,其他部分他都不是很放心。并非怀疑,而是担心。人一过万,满山满谷,这许多人之前并未打过配合,完颜康很担心溃散。 出乎意料的,这几部分一路行来都还跟得上,也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完颜康不免惊讶,又唤了魏三等人过来问话。魏三便显出他的机灵来了,躬身笑道:“我们行军,并不怕吃苦,最怕看不到头。路有尽头,人心没底。跟着您,我们心里没底,看您安排,却是有底的,我们心里也就安稳了。” 他这一说,耶律阿旺坐在马扎上也略动了一动,心道,这个降人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 完颜康此时可不能再说谦虚过头的话了,微一笑道:“那便好。西夏疲弊,只要我军不失手,此战便不会有误。” 这个判断也得到了部将们的认同。耶律阿旺所部乣军是经过不少战阵的,资历最深,也迅速做了一个判断:这个长官虽然年幼,倒并不胡来,对我等也算公平。且看他打完这一仗如何请功安排。 完颜康一颗心放到肚里,骑上那匹极其风骚的金马,自己也打扮得花枝招展,银亮亮的铠甲内着大红锦袍,纵马扬鞭,生恐别人不知。这般表现,与他行军路上仔细周到的安排又大为不同。 行到接近西夏的地方,魏三小心翼翼地约了耶律阿旺:“耶律将军,您看节帅这个样子大约是有什么成算的,然而此地的地势并不好,咱们……是不是去请示一下?”完颜康相中的地方并不好,很容易被人包围吃掉。耶律阿旺想了一下,用有点生硬的汉语道:“行。” 两人结伴去寻完颜康,完颜康正笑吟吟地在帐口等着他们。伸手将一块黑色的厚布掀开,露出一只木马。样子像极了他那匹金疙瘩,还是正在低头吃草的金疙瘩,还特么上了金漆! 耶律阿旺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往脑头上冲,魏三却小心翼翼地问:“节帅,这是?” 完颜康得意地问:“像吗?” “啊?啊,像、像的。”魏三犹豫着怎么开口。 耶律阿旺却忍不住问道:“节帅这是何意?” 完颜康道:“此处容易被打埋伏,若我在此,夏人以为我年幼不懂军事,包围攻打也未可知。唉,人不如马啊,他们未必认得我,要是将大旗与此物放在这里……”魏三如果有来世,大约是个说相声的,这辈子就先预支了下辈子捧哏的天份,夸赞起完颜康来:“不愧是节帅!” 耶律阿旺的火气降去,重新审视着这个年轻人,想了想,居然心平气和地问:“则节帅可知,马吃草的时候,可不是一直低着头的,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它都要抬头的!将大旗插在这里,夏人或许来攻,一看到这马,就该知道有埋伏啦。” 完颜康叹道:“不错,做好了我又想起来啦,白付工钱了。那遍索性好人做到底,我自家留下来为饵。” 徒单衡在外人面前一直维系着他的面子,这回终于不忍了:“怎么能以身犯险?留下马就行啦!” 两人当众吵了起来,以至于打。最后还是听从了耶律阿旺的建议,完颜康另择一匹马乘骑,将金马留下作饵。耶律阿旺毕竟是老于行伍之人,许多细节上面比完颜康周到得多,全是经验之谈。完颜康又从这里学了些琐碎事务的安排,于是重新安排,画的圈子里虚设营帐,埋伏下了柴草、火油等物,却自引兵马于外再设伏。 待斥侯来报,大股夏人弃完颜赛不于不顾,反直扑勇义军营寨时,来了个反包围。营里留守的敢死队放起火来,将柴草、火油点燃,完颜康一马当先,率众于外杀入,将夏兵杀得大败。 正杀得兴起时,忽然听得声音并不对,战场上哪来女人吱哇乱叫的?张目一望,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卧槽!她怎么来了? 李德馨四下询问:“看到那匹金马了吗?看到骑马的贱人了吗?” 完颜康:……贱人?说我吗?卧槽!我怎么你了? ☆、第53章 接下来 作为一个两脚踏进中枢,自己也玩着阴谋的人,完颜康知道自己想两手干净不染一点脏的垂拱等成功,那是不可能的。已经做不了好人了,这他是知道的。做不了好人,也要做个坏人吧?为嘛是贱人?! 完颜康不淡定了! 从领兵侵宋开始,他被骂过金狗、金贼、恶人……独独没有人骂他贱人的。哪怕是被他坑惨了的纥石烈执中,骂起来也是说他阴险恶毒是个小贼。 哪里贱了? 从李德馨的角度来看,这个王八蛋小白脸就是个小贱人。在兴庆府里装得像个好人,忽悠得她哥一心跟金国议和,连她都被哥哥说服了。接着呢?发生了什么? “贱人!哪里跑?!”李德馨一面斩杀金兵,一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好死不死,看到那个小白脸!从营中起火,她就察觉不妙,这是落陷阱里了。完颜康瞬间从贱人降格成了小贱人。此时一见到他骑的并不是那匹风骚的金马,李德馨马上就想明白了:这小贱人故意误导的! “你这奸诈的小贱人!”李德馨挥刀冲了过来。 徒单衡初次上战阵,怕倒不怕,只是兴奋得略有些过了,被火光一映,冲杀起来便什么都不顾了。耳边是喊杀声、仿佛能听得到血液流动的声音。流矢在他颊边擦出一道长长的血线,他也不觉得疼。还是完颜康眼疾手快,百忙之中反手一卷,将他拖了过来,险险避开了两把砍向他的马刀。 完颜康算是发现了,要什么跟高手过招的经验呀?往乱军里一丢,能不被砍死,那这功夫就算是学成了。毛?普通军士武功低微,通过考验不算?哪个武林高手武功再高他能长一千只手过来围攻你吗? 【我走哪儿都是超级mt啊!qaq】穿戴极其不低调的小王爷泪奔了。不是他想烧包炫耀,而是……这年头没个定位系统,主帅就是个座标,帅旗就是个风向标。一定要醒目,才能让己方士兵认出你来,跟着你上前,不然打起来瞧不到主帅,冲都不知道往哪里冲,还打个p! 西夏兵的彪悍比宋兵还要强那么一星半点儿,南侵时没来得及感受得到的战场气息,这里全补上了。尤其,当他们的头子十分憎恨你的时候。 麻魁是西夏兵源的一个补充而已,主力还是男兵,男兵也不能不管公主的安危。一看李德馨冲了上来,也跟着哇哇叫着冲了过来。徒单衡听到“贱人”的时候,瞬间从狂暴状态清楚了过来,眼睛瞪得大大的,要不是在战场上,他就能质问完颜康了:你是不是把人家姑娘怎么了?这风流债欠得可坑爹了啊! 完颜康举剑架住李德馨的长刀,怒道:“能换个词骂吗?” 李德馨两眼冒火:“呸!奸诈的贱人!你在兴庆府引诱我哥与你媾和,我哥信了你,被我爹废囚于别馆。你却领兵过来侵我国土八面威风……” 【麻痹的!】完颜康满脑子的脏话,终究还是忍住了,强咽下这口气。运气内力,以西夏语大声:“你以为你哥傻吗?谁说了都听!他是为了你们,并不是为了我!你爹不要打仗,我吃多了撑的离家千里!” 说话间,自马背腾空而起,运起轻功来,直扑李德馨。逍遥轻功身法诡异,李德馨战阵功夫倒也了得,在他面前却不够看。被他轻舒猿臂,将人揪下马来,单手扣住喉咙,将声音以内力远远地送了出去:“打打打!你这是与你哥哥的想法背道而驰,辜负他一片苦心。” 从他擒获了李德馨,再到两边分出胜负,金、夏双方足耗了小半个时辰——人这么多,战场一大片。哪怕徒单衡当机立断,命人跟着大声喊西夏的公主被捉了,杀红了眼的双方士卒还是又纠缠了好久。 这一阵,勇义军是大获全胜,不但打了个漂亮的引敌入伏,主帅还生擒了敌方公主。魏三等人的底气也渐渐足了起来,虽然有所减员,伤亡却还在能忍受的范围之内。勇义军士气渐起,山呼万岁。 完颜赛不此时才赶到。 作为一个遇到了熊孩子的苦逼亲戚,完颜赛不这半个月来过得极惨,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就怕完颜康折在这里。为此,他主动承担了主攻的任务。要知道,冬天这么打仗,缴获并不多,担任主攻挺不划算的。斥侯洒出去一片,明明预判了夏兵应该到的地方,没想到夏军拐了个弯儿,直扑熊孩子去了。 哎哟我去!完颜赛不快要疯了,但求能收个全尸。紧赶慢赶,连打扫战场的活计都没给留下。 完颜赛不:=囗=!小王八蛋你自己能应付,干嘛给我装柔弱啊? ******************* 好了,这一仗打完了,麻烦也来了。如果捉的是个王子,那很好,养着,扶植着,分裂西夏。又或者挟裹着攻城掠地,再或者要点赎金是个好的。抓了个女的,咋办?男女之事,说不清呀! 完颜康也有点犯愁。他还没有放弃营救李德任,弄死李遵顼,这是大势需要。好了,办不成还好说,如果办成了,咋跟李盟友德任兄交代啊?我把你妹打了,还给抓了。 再有,麻魁数量虽然不多,可也上千号人呢?这尼玛要怎么管理?!!! 打了胜仗,却并不欢喜的苦逼主帅,大约不会太多,完颜康正是其中一个。完颜赛不却很开怀,只捞了点边角料他也开心——不用担心被赵王报负了,真是太好了!开心地引兵走了,回来上奏折,还将完颜康好生夸奖了一回,只求朝廷下次别让他再跟完颜康配合了。人老了,受不得惊吓呀! 完颜康这里,与徒单衡面面相觑,这回连魏三这样的机灵鬼也不敢插嘴捧哏了。过了好一阵儿,还是完颜康说:“终究是打了胜仗,那个……还得报功呢。”旁的事,就开个小会再议吧。 抓了个西夏公主,这一冬天是别想安生了。就怕西夏人不计血本地过来抢人啊! 完颜康揪了徒单衡来密议:“我让师父快马加鞭回中都,向太子和我爹讨主意。眼下只好高筑墙,坚守不出了。好在是冬天,坚壁清野,熬到来年二、三月再耕种也不耽误农时。” 徒单衡问道:“那李德任?” 完颜康一口老血:“还几个俘虏带信过去,让李遵顼许诺不再寇边,先稳着他。趁着来回谈条件的功夫,我亲自去一趟兴庆府好了。李德馨说他被幽禁于别馆,想来是知道他在哪里的。我去问一问……” 徒单衡诧异地问:“你还真跟她有交情吗?眼下的情势,她能相信你吗?你又这么心软了,敢不敢硬气一点?!” 完颜康道:“问不问得出来,我都是要去一趟的。问她不过顺便,能省事最好。” “不要问,”徒单衡道,“你有点自信,也自己办了不少差使了,拿出点决断来!” 完颜康想了一想道:“我去兴庆府,一月可回,这一个月,你能守得住吗?” 徒单衡幽幽地道:“你应该说,这一个月,必须守住!否则提头来见!” 完颜康奇道:“你好奇怪呀,对我这么好?期望这么高?” 徒单衡装不下去了,有点狼狈地凶巴巴地说:“太子命我辅佐于你!”怎么好意思说今天蒙他救了一命,其实是挺感激,也挺有那么一点感动于他这总想护得人周全的“心软”。 完颜康翻了个白眼:“好啦,再过半个月,中都的指示也该回来了。若无意外,我便启程。我又想起一事来,伤兵能救,一定要救回来,上过阵见过血的老兵,死了可惜。”侵宋伤亡不大,与西夏对阵,虽然是用计,拼杀却激烈得多。完颜康到此时才想起来,尼玛这会儿军队里的医疗水平…… 卷起袖子来,火速重整了了军医院。恰逢冬日农闲,又招了一些民户做帮手,至于有想补贴家用来帮忙的民妇,不小心与伤兵擦出点火花来,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半个月后,唐括铉带来了中都信使。 先拆东宫与完颜洪烈的信件,两人都对他此番战胜表示了欣慰之意。他要孤身前往兴庆府之事,二人也都未多加阻挠。太子是因为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不得不弄险。完颜洪烈则是知道,只要他拿定了主意,拦也拦不住,只在信的末尾加上一句:记得你母亲还在中都等你回来,便是不能将西夏改天换日,顶多再等机会。 “你妈等你回家”好大一个debuff!完颜康一头黑线。 朝廷的使者此来却是将完颜康请功的要求一一核准,耶律阿旺、魏三等人皆有升赏。完颜康自己却只好先记着功,赏些金银财帛。乣军与降兵等见他处事公道,人心渐安,并不愿意再换主帅。猛安人心里有些落差——昔日是占先的,如今却平摊了。 完颜康便将缴获,分派的时候,因为猛安人紧随自己冲阵,功劳更大些,多分些与他们。 接着,在徒单衡的掩护下,伪称往中都叙职,悄悄变装,带了几匹驽马,伪称临安布商,日夜兼程往兴庆府而去。 ☆、第54章 特务康 顶着超级大debuff“你妈等你回家”,完颜康拖了满头的黑线。万万没想到呀,自己拼死拼活这么久,还是要干这种“深入敌后”的勾当。位高权重不需要亲自做阴谋的勾当不假,很可惜,中都那儿杵着俩更加位高权重的人。他还是得当个跑腿的。 好在西夏一品堂声势大不如前,也没有什么能让完颜康忌惮的高手了。若是放到李秋水的年代,打死他也不会领这个差使。现在,他还有什么好怕的?虽然九阳真经就差一哆嗦了,可也就只差这一哆嗦了!只要不遇到五绝,真是天下横行了! 此行成算甚大。完颜康从不打无把握之仗,咳咳,至少得自己想得周全了才肯去做。至于到底是不是真的周全,那是能力问题。 去西夏是件极机密的事情,对外宣称是去中都,是以完颜康离开的时候是穿着一身官服,众将与他送行。因他安置得宜,无论是降兵还是乣军,对他居然都生出一丝依依不舍之情来,竟然盼他速归。耶律阿旺说得好:“西夏公主被捉了来,恐怕他们会狗急跳墙来救人,还望节帅多多留心边事。” 完颜康心说,我这回就是往西夏去的,路上要是遇到西夏兵呢,正好派人回来报信,让你们做好准备。要是没遇到,那就正好。等我扶起李德任,这事儿自然好商量。便也诚恳地答应了。又嘱咐徒单衡看好家,让魏三机灵一点,让宋奇多盯盯新建军医馆。最后,让自己所属之猛安人不要扰民,有事听徒单衡的。 一切嘱咐完,目光盯在一个长高了一点的瘦长条儿身上。 斫答心里有点不舒服,他绝对不会承认是因为小白脸跑去中都不带上自己,所以有了一种名为失落感的情绪!他本归征发的乣军,小白脸横插一杠子,他又成了小白脸的亲军。现在小白脸自己跑了,对,生气,太让人生气了。 一只红通通的林檎带着香气在他面前缓缓地自额前落到鼻尖,小白脸说:“给。” 好多人在看呢,不能让人说自己无礼,哼!斫答伸手接了,涨红了脸,没吱声。 完颜康好脾气地笑笑:“等我回来查你的功课。阿衡,看着他点,别让他丢松了。”斫答想说:谁要你们管?隔着皮帽,脑袋上落下一只手来,大力揉了两把。 完颜康翻身上马:“走喽~~~” ********************** 疾行十数里,却在一所驿站前悄悄停了下来。将风骚的金马换了一匹普通的枣红马,绣着金花的团领狐裘也换了下来,金玉簪子换作乌木的,唯两柄剑与镜子倒是随身带着。 唐括铉看他换装毕,叹道:“梳子也带一把。”完颜康以前出行,哪用自己带实用的东西?只要带装饰就好了。 又收拾了一回,什么火绒火镰之类,凡出门在外人要用的物什,都添齐了,这才领了几辆大车、几口骡马,往西夏而去。留下来的马匹等物,自有徒单衡过来收拾。除了他们师徒二人,还有几名猛安人,都是会讲汉语的。 完颜康看他们也都换完了衣装,便说:“你们都记住了,我姓王名讷,字敏之,是宋国临安府人士。因父亲不在了,便要自己出来做生意。我家不肯做金国的买卖,这才到了西夏来。你们是我雇的长随,原是北方人,宋、金打起仗来,你们被拉伕,中途结伴跑了,南逃到宋国,所以带着北方口音。因丢了祖产田宅,只好仗着身强力壮,做个打手糊口。我头回出门,所以要多带几个护卫。” 唐括铉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心道,你这瞎话编得,真是够周到的。不过这么咒王爷,好像不太好。想毕,又低下了头,完颜康却对他说:“师父便还是我师父,我家祖上是岳王爷旧部,因岳王爷蒙难,心灰意冷,嘱咐后人不再入仕。以是我家虽有些家产,我也学些文武艺,却是与你这个江湖人交好。你的师门因两国交战,也凋零,如今做我家西席。做我师父前跑江湖,所以也知道向句西夏话,便做了我的伴当一同过来。” 唐括铉:=囗=! 又听完颜康给众人各编了一套身世。命他们各各记住,众人都叫他“少东家。”完颜康心道,这谍报工作,还是要搞起来,不然每次都要我自己来做,岂不要累死?李六对西夏还算熟,还有谁呢…… 不从勇义军辖区内走,却绕一个弯,从别处入西夏。一路上,完颜康操一口江南土话,逼他们适应。听得众人两眼冒金星,过了足有五六日,到得金、夏边境,才略听得懂他说的日常吩咐。又不许众人讲一字女真话,不许说“大金”字样,必须讲“大宋”如何。 如此这般,众人既惊讶又佩服,暗道节帅的布置,真是再周到不过了。唐括铉原本还想问他的计划,见状也便不问了。 一行十余人,在边境上再雇两个人作向导。一个是汉人,一个是蕃人,完颜康一口江南土话,那个两人居然能听得懂一点点,据说做惯了领路人哪里方言都懂一点。这两人是搭伙儿的,见他们货物也整齐——正经江南货,岁贡收太多,随手拿来的——并不疑心。讲定了价钱,引这一行人往兴庆府而去。 这蕃人原劝完颜康:“兴庆府还有半月路程,何不在本地发卖了?本地大族也喜欢精美布帛。”完颜康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地头蛇最难缠,他们一手遮天,压了我的价,抢了我的布,我也没处说理去。不如去兴庆府那里贵人多,互相总要忌惮一点的。我们才好从容赚钱。” 这算计的嘴脸,真是太活灵活现。 蕃人说是半个月路程,其实晓行夜宿,走了十日便到了。完颜康并没有与他们结账让他们回去,反而问他们有没有什么相熟的客栈好歇脚,有什么熟悉兴庆府的人好引荐做生意。将个生意人装得十分到位。两人都说有,引完颜康到了一处中等的客栈,包了几间上房。 完颜康笑着赏了二人各一串钱——这钱,也是南宋的制钱。二人大喜,宋钱成色好,各国都喜欢用它。 客栈老板很是欢喜,将马牵了去喂,又看他们卸货,直说这宋国过来的布帛达官贵人都挺喜欢,一定很好脱手。完颜康明明听得懂西夏话,还是等唐括铉译了过来才笑道:“承您吉言。” ********************** 待二人走后,唐括铉等人聚到完颜康的房里,听他吩咐。唐括铉不得不问:“忽……额,少东家,您怎么知道那一位在哪里呢?我们要怎么查?贸然询问,恐怕不妥,会引人生疑的。前番您来过这里,又样貌出众,西夏贵人少不得认识您。真个要去他们的宅邸卖布吗?” 完颜康笑道:“哪里用这么麻烦了?” 唐括铉:? 完颜康道:“废了一个太子,囚在哪里,必然是要记档的。哪怕为了防止有人拿废太子做文章,秘密转移了,也须报与夏主。来回必有文书,去西夏宫里找一找就好嘛。多大的事儿?他们怕是连换防的时辰、每天李德任吃几口饭都得报给夏主呢。索性什么都不问,自己去找。” 唐括铉:…… 唐括铉有点懵逼了!他设想过变装打听,设想过买通看守,设想过摸掉岗哨救李德任。万没想到完颜康这些全都不用,他要自己干! 一句话脱口而出:“小王爷,不要淘气。” 完颜康的脸刷地一白,目光游移,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这是最稳妥的,你们在这里等着接应,我自己去。西夏宫里,我还挺熟的。你们准备好马匹,事若不成,照原本的计划行事这些布帛都不要了。” 唐括铉狠一狠心,道:“自家小心。”他知道自己的功夫虽然还行,远不到能闯禁宫的份儿,机灵又不够,跟去也是拖后腿。更何况撒哈林临走前吩咐了:有事儿听完颜康的,他不会再出错了。“再”字很微妙,唐括铉不敢深想,却记住了这句话。 于是,完颜康当天晚上设酒,邀了两个向导与他们相熟的地头蛇喝酒,大碗大碗的烈酒,大块的羊肉,吃得饱足。他自己却做一副“我是南方人,不大受得了这些粗糙饮食”的样子,略饮一杯,再拣点菜吃,便说饱醉要歇息。明日再来商议卖布的事情,让几位也好生歇一歇。 向导等皆无异议。 完颜康回房换了身灰布衣裳,拿条手巾蒙脸。唐括铉问道:“不着夜行衣吗?”完颜康道:“穿那个,是告诉别人我是做坏事去的。”唐括铉:……难为你还知道自己不是来做好事的。 完颜康携了剑,运起凌波微步的轻功,如一缕轻烟,向皇宫飘去。唐括铉担心不已,立在窗前极目远望,过不片刻,便瞧不见他的踪迹了。 皇宫的布局,基本上是大同小异的,差只差在规模。再者,完颜康到过夏宫,李德任很热情地给他当过导游。当时二人谁也没想过完颜康会过来当贼,还是为了救李德任。 避过一队兵士,飘上角楼,完颜康辨明了方向与换班的空隙,轻轻飘到了目的地。他要去翻记录。宫内入夜必要下钥,然而却有一条好处,各宫之间并不相通,随了巡视之人,再没有乱人,摸清规律即可。 并不摸钥匙,而是拿掌力震开了窗栓,悄悄溜进去再将窗户掩上。冬天给了他极大的便利,身负内功,他便不冷,士卒却冷得想偷懒烤火。完颜康做过金国的宿直将军,对这些事情门儿清。 怀里摸一枚夜明珠,将珠子掩去大半,略露一点,照着架子上归档的签子。他既习西夏文,按年代分类很快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以两指的指甲夹着轻轻拿了来,看完,放回去。搓一下指尖,不觉有灰尘,放心地依旧原路返回。 回到客栈,唐括铉还站在窗前,远远见他回来,后面也没有跟着尾巴,顿时松了一口气。接了完颜康,问道:“怎么样?” 完颜康先报怨一句:“好冷,”才说,“找到了,明天白天卖布,晚间再探。师父等这许久,快些安歇吧。”唐括铉去给他又取了个炭盆来,才自回房睡了。 第二日,完颜康满以为可以从容卖完布,或者故意抬高价,卖不出去,晚间便可去寻李德任。岂料这两个向导虽然也收他高价,做事倒不愧这高价,给他介绍了个富户。说是新近才调到兴庆府任职,顶了太子系某一官员的缺的,近来在李遵顼面前有宠,风头正健,肯花钱。 完颜康被引了过去,那官员轻飘飘打量几眼绸子,才略显认真起来,扯出一段瞧了,笑着对完颜康说:“做买卖风吹日,何如安居华厦享受?我看你比这绸子还好看,留下伴我如何?” 完颜康:……你麻痹的! ☆、第55章 很诚实 打小,完颜康就是个可爱的宝宝,满后宫就没有人不喜欢他的,前朝也没有人不喜欢他的。就算是当朝骂过他、然后被他打成狗的二王爷,在他小时候未尝不是一脸涎笑想抱他揉揉小脸蛋儿的。后来长大了,有了利益冲突才翻的脸。 长大了那也是个美少年! 一张漂亮的脸,为他带来许多便利,走哪儿都刷脸降低难度。包括安抚降兵、安抚被占区百姓,以俊秀讨喜的形象示人,总是能事半功倍的。 从没想过会被一头半秃的猪调戏! 作为赵王世子,长得再好看,别人也只有钦慕的份儿,谁敢调戏,打死拉倒!调戏,这绝逼是调戏。完颜康身边就有那么一个经典模板,他三伯,与完颜洪烈关系很好的完颜洪熙。用二王爷攻击性的言论来形容,“淫虫”。彼时四王爷做生日设宴,三王爷见到一个标致的舞女就走不动道儿了,二王爷果断地给了三弟这个新绰号。 这傻逼兮兮的眼神儿,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麻痹的,弄死他算了。】完颜康心想。历史军事类、反派翻身类他都认了,敢让他进耽美囚禁类,他现在就弄死三个皇帝!天下大乱去吧! 他也不想想他现在的样子——修长俊雅,肤白如玉,小细腰束着宽腰带不盈一握的样子。潜伏需要,还收敛了骄纵的嘴脸,表情都柔和而又温驯了几分。 面上还装得一无所知,呆萌呆萌的:(⊙o⊙)! 因为他“应该”听不懂西夏话的==! 所以完颜康装着瞪大无辜的大眼睛,询问地看向唐括铉,唐括铉的表情已经很不好。忍忍忍,没忍住,沉声道:“不卖了!走!”你装得可真像,一点都不觉得受辱吗? 完颜康已经气炸了,脸上依旧是个天真的样子,惊讶地问道:“他不买了?那就算了,咱们再转问别家吧。” 这官儿倒会一点点汉语,却讲不好,完颜康说的是江南土话,他又听不懂,便问这向导:“怎么回事?” 向导的心,犹如一块被一群野猪乱拱过后的庄稼地,他也懵逼了。他坑了完颜康一个高价,倒也想帮他做笔买卖。哪知道难得发一回好心,惹上这么个麻烦。达官贵人强抢民女,太常见了,扣留良家夫男?这玩艺儿就有点不好了办啊!你养娈童,别人不管的,这位长得是好看,可……人家不乐意。不但不乐意,还有高手护卫呢。你被杀了,我也要跟着连坐呀。 向导小心翼翼地说:“他们听不懂您的话。” “那你告诉他!” 向导快要哭了,过来跟完颜康小声咬耳朵,大意不过是:反正又不会怀孕…… 完颜康垂下长长的眼睫,心道:王八蛋,李遵顼死定了,你也死定了,你们都死定了! 千算万算,西夏皇宫里打个来回都毫发无伤,被头猪给卡住了要害!妈的!要不是今天晚上要见李德任,不能节外生枝,我他妈先来弄死你! 完颜康从善如流地挂下了脸,向导见势不妙,忙说:“不要冲动。要不,你先咳咳,虚应一下。对他讲,要好好想一想,至少回客栈换身衣裳。回了客栈就赶紧跑?”一面说,一面睨着唐括铉暴出青筋的手。 沉着脸,完颜康点了点头。向导这又苦哈哈地去点头哈腰对这官员讲了,说是他还带着打手来的呢,总要安抚一下,否则在兴庆府里闹出事儿来,谁也不能一手遮天。全然不知完颜康能听得懂,然后将向导从死亡名单里又摘了出来。 这官员也够胆色,公然将带来的几匹样品就这么扣了下来,还戏笑道:“告诉他,来了我再还他。唉,自己有这么好的绸子却穿布衣,像什么话呢?” 唐括铉嘴角抽得像中风,被完颜康一把攥住了手腕,拖着走了。那官员也不介意,反而在后面讲:“这扭扭捏捏的味儿,哈哈!总是要回来了,何必走?我就等你过来,看你是个什么样儿。”如猫戏鼠般的口气,也是一种乐趣。 ******************* 回到客栈,唐括铉先炸了!进了房内,抽出剑架到了向导的脖子上。汉人向导留在客栈,介绍旁的生意,一见小伙伴被挟持,吓了老大一跳:“这是怎么了?”蕃人向导以西夏语简单说了,汉人向导脸也青了:“那……逃吧。要不你就出钱,买个美人送他,要么就不要爱惜身外物了,如何?” 完颜康寒声道:“都出去!”妈的!李德任要不配合,老子一直打过来信不信?!!!要不是怕事情未成,官员暴毙引起怀疑,岂容此人平安在家? 火上浇油的是,那位官儿还派了个管家,领了顶小轿子,涎笑着来了。完颜康,炸了!对唐括铉道:“师父你且安坐,让他们去应付,我去去那一家就来。”唐括铉进退维谷,轻声问道:“有把握吗?” 完颜康冷笑一声:“怕什么?”使轻功从房顶奔往大宅里去,且不去杀人,而是去放了一把火。火不烧在柴房,反是烧在闺阁,将此人后宅点了好几处火来。再悄悄地回来。他脚程极快,不久便到客栈里,沉着脸下楼。那管家才来迎上来,外面响起锣声:家里失火了。哪里还有心情再接人? 向导一抹汗,塞了块银子给管家。示意完颜康:跑? 【跑你妹啊!】 不跑也得跑了,不然不像寻常商人呀!一行人匆匆离了兴庆府,将布折价卖与了向导介绍来了另一商人。 出了城,行不多远,向导便不愿与他们同行了。完颜康也不在意,看向导走远了,才恨恨地道:“找个林子,躲躲!新买的蕃人衣裳,换上,头发剃了,说是被蒙古人占了草场,流浪到这里的。” 【麻痹的,见了李德任,我再来弄死这头猪!耽误老子多少事!幸亏我准备得足!】完颜康史无前例地拼命爆起了粗口。一个王八蛋,给自己添了多少麻烦! ********************* 且不说兴庆府里有新贵家里失了火,等扑灭了火,才发现瞧上的南方布商跑了。却说完颜康出城之后,又换了一身衣服,从容入城。必须得回来,李德任还在城里呢!党项自元昊下了秃发令开始,凡西夏男子都要秃发,发型各异,却总要剃掉大部分的头发。完颜康长大后就留头发作汉人式样了,此时却不管这些,换了身窄袖胡服,伪称是逃亡的契丹人。 心道,总不至于断袖满街跑吧? 当然,当然,这一回是什么事都没有了。完颜康又换了一家客栈,契丹人也挺惨,在金国的受猜疑,自己跑去建立的西辽又被蒙古人掐死了。说是落魄王公子弟流落各地,倒也可信。 当天晚上,完颜康依着偷来的情报,悄悄到了离皇宫不远的一座庙宇内。西夏崇佛,兴庆府内寺庙林立,历代帝后都有捐献,乃至于出资建寺。李德任上表,也是以出家为僧相胁。李遵顼气得要命,想出家,行,我成全你!将儿子关庙里了,派兵把守了起来。 虎毒不食子,在皇家很多时候是不适用的。毕竟是培养了二十几年的长子,感情也还是有的,是以并没有杀他,只是废幽于寺内。完颜康再次潜行,发现李德任白天身边总有人陪伴,只有到了晚间要休息的时候,才得独处。饶是如此,外间还是有人守夜。 完颜康先到外间,悄悄将人点了睡穴,再到里间。里间只有一盏油灯,就着火苗一望之下大吃一惊——李德任之憔悴衰老远超出他的想象,死灰槁木一般没有表情。李德任见了他,微有吃惊,旋即镇定了下来,脸上表情也鲜活了起来,对他打了个手势。完颜康微微点头,闪身入内。李德任将灯掌到窗下,自己却与完颜康坐到熏笼边上。 寺里比宫中清苦许多,李德任的衣裳烧的炭火倒还能支持。桌上茶窠里有一壶残茶,李德任将茶提了来,拖过一张矮桌,倒了点茶水。指尖蘸了一点,慢在桌上写了:为国事而来? 【为两国而来。】完颜康也学他蘸茶水写了一下。 两人你来我往,须臾写满。李德任举袖擦试了水渍,再倒点茶水,接着写:已攻伐? 【是。】 {我妹失陷?} 【在我手。】完颜康心里对他又有了新的评估,被囚禁还能知道前线的事情,至少,这看管没有想象中那么严厉。 {可放归否?}写完,又失笑,自己真是想得太天真了。 【你欲如何?】 {羽翼遭剪,如之奈何?} 【战则两败,和则两利。你在,和,你不在,战。我非夏人。】李德任苦笑,这少年宗室真是个诚实的人,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他不是西夏人,不会为西夏考虑,过来见自己,也是为了金国的利益。只不过金国的利益恰好是扶植自己,而自己,根本斗不过父亲。父亲这般做派,向完颜康为西夏求情,完颜康是决计不肯答允的。 完颜康也伸袖试桌,又写下一串字来。向他分析得明白:你要心疼你爹,就把他“奉养”起来,想要西夏好,就自己主政。 李德任知道他的未尽之意,不然一定会想办法啃下西夏一大块肉来补贴自己,还要对自己父亲下手。对抗蒙古,从来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 李德任擦桌子写字。他不后悔自己的主张,只后悔高估父亲的容忍度,担忧自己的国家。他比父亲生嫩,好些人手已经被剪掉了,想要在父亲手里咸鱼翻身,有些难。必须有外援,现在外援来了。 完颜康回道:【做不做?】 李德任思忖良久写道:{如何做?} 【问你。】当然是造反啦!最简单的,我去弄死你爹,你出来主持大局。但是这话不能明说,甚至不能由完颜康说出来。在别喷家里弄死别人爹,还是防守严密的皇宫,自作主张做成了,现在是个惊喜。等李德任坐稳了江山,会不会觉得毛骨悚然寝食难安,以至于对结盟产生怀疑?眼前做成不能算完美,尽量减少日后的麻烦才是。 李德任想了一想,写了他的一点计划,其实西夏国内并不想再打了。但是李遵顼造反上台很强势,现在还压得住。如果有人能够主持大局说不打了,底下人是不会反对的。现在的难点:一、李遵顼不能主政;二、他怎么出去。 第二点,他已经有了计划,只要李遵顼不能视事,他便不惧旁人。第一点比较难,他的党羽被剪除了一些,现在可信的人很少,但是他知道一些可以帮忙的主和派。他只斗不过亲爹而已,搞了亲爹,其他的都好办。亲爹手下,他连越狱都难,所以要求完颜康帮忙处理掉守卫头儿,方便越狱,带他出去联络。 【可。】这也是完颜康来见他,而不是直接弄死李遵顼的原因。李遵顼死,次子控制力不行,只会削弱西夏力量,蒙古趁虚而入就是为人作嫁。 两人又谈了一回条件,李德任对于盟友的诚实(……)与够义气比较满意。表示上台后一定会主和,但是要求完颜康归还他妹妹和被俘士卒。 完颜康也痛快地表达了自己的条件:双方议和,李遵顼他会留一条命,这个要李德任来善后,妹妹可以还。然后,夏金交界处的地盘,给他本人一部分,同时,他和李德任个人要有个攻守密约。因为他在金国内部,也不是一言堂。最后,点名要把某得罪他的官员处死。 李德任痛快地点头了,一心为国而被废,虽不改初衷,心底有些事情终究是变了。李德任取一方巾帕,咬破指尖,与完颜康写血书为盟,各持一半。 完颜康头与李德任二人都比较清醒,只抓节点,且雷厉风行不另走漏消息。完颜康有悲酥清风有高强武功,轻易放到了守卫。二人轻装简从,到了李德任很信任的老臣家里。作为一个有打爆皇帝传统的国家,废太子从囚所走了出来,并且政治主张很合拍,且有利益保证,游走三家之后,后半夜,皇宫守卫松懈之时,以废太子有变为由扣开宫门,一拥而入。 李遵顼此时已经睡下了,睡梦中听到喧哗声,喝问的功夫,李德任已经到了跟前。金夏久战不下,朝野疲敝,禁军见太子逼宫,竟少有阻拦,乃至有引路者。新太子李德旺见状,十分识趣地放弃了太子之位,改而拥立兄长。 第56章 做好事 晨光初显,兴庆府的大门并没有如常打开。唐括铉手按剑柄,焦急地张望着这座古老的城池。终于,天色大明,兴庆府带着些许唐风遗韵的轮廓十分清晰地投射到了眼睛里,大门才缓缓打开。 唐括铉按捺住心中的不安,下令:“备马,分作四路,守城四面,我去接应。” 令唐括铉十分担心的熊孩子,此时正含笑立在屏风后面,屏风前面,是西夏王座。如果不与他的父亲相比的话,李德任做事也是可圈可点的。完颜康初使西夏之时,来与他接触联络的,正是李德任。 前夜,李德任展现出了西夏皇室血脉里的果决,一与完颜康联络上,便即出手。想来在被囚禁的日日夜夜里,他虽然精神上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却也没有不问世事,反而推演筹划了许多。一旦有了完颜康这个帮手,一切计划便水到渠成。 李德任不知道完颜康在兴庆府有多少人手,国与国之间,互相放个间谍什么的,十分常见。从头到尾,他只看到完颜康一人,心中也不能认定就是完颜康孤身前来。这话问出来十分没意思,李德任是聪明人,自然不会说无聊的话。 国事还等着他呢,李遵顼上台,先清洗了一回李安全的人,废太子,又洗了一回。短短数年,这是第三次清洗了。西夏国像一件旧绸衫,被大力揉搓了两回,到了李德任的手中,敢在温柔的溪水里轻轻地涤荡着尘动乱。生怕一用力,就将它给扯破掉了。 完颜康从他的调度中,也吸收了不少知识。论起治国,西夏虽小,李德任做了一段时间太子可是全面直接参与的。金国虽大,完颜康也不过是个刚从实习生转正的地方官。将心中知道的西夏情报,与李德任的调派一一印证,完颜康努力记住他的每一条命令。 直到李德任毫不犹豫地将完颜康指名要诛杀的人推令问罪斩首,此人原就是顶替李德任旧属而来,早在黑名单里了,顺便卖完颜康一个人情,又如何? 待小清洗完毕,李遵顼即颁特赦令,除他已处置的人外,余人不罪。再留下几个心腹,并他的弟弟李德旺,再议与金议和之事。直到此时,完颜康也不献身。他一出现,难免会令人觉得李德任有傀儡之嫌。盟友如此识趣,李德任的心情也十分舒畅。 不消说,李德任的主张,大家都知道的。其他人,比如李德旺,自己也是主和派,当时便说:“全凭陛下吩咐,我等并无异议。”这位新太子,难免被人拿来与他哥哥比较,总是有些不如的。嵬名氏的宗室心中一叹,亏得陛下杀回来了,只说议和怎么行呢?还是有条件的。 李德任知道完颜康就在背后,也不避他,说出了自己的条件。算起来,西夏还占了点便宜的。夏、金接壤之处,经上次大战,已被勇义军夺了去,给不给,人家都不肯还的。能要回公主和士卒来,倒真是一个不错的结果,只是:“不知金国皇帝是个什么意思?” 说起敌国皇帝,西夏人也不客气起来,就差直接说这家伙双商感人,仅比李安全好那么一点点一点点。 完颜康听了,也不生气。这个他与李德任已经商议好了的,如果西夏不打了,他作为边将,那就拖着好了。朝廷催?天高皇帝远,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就谎报一点战报,总是有办法的。何况,朝廷里还有太子。 李德任当时听到“太子”二字,脸色微妙得紧。大概以为作为太子一党的完颜康,万不得已会配合太子也篡一次位吧。这样就好,李德任在危难之时蒙完颜康突从天降,自然而然便对他生出一股信任来,有完颜康在,便觉得金国太子也是能够成事的。 于是议定,给金国上表请封,经勇义军处递交中都。说的是,李遵顼突发恶疾,病榻前召回了废太子,如今退位上皇,其子李德任继位。完颜康是前番来的的金使,打过交道,比较好说话,一事不烦二主,就再请他代为奏报。 这些,都是商议好了的。 众人皆无异议,一时散去,各去安抚军民人等。唯李德旺终于想起一事来,留了下来:“陛下,小妹……” 李德任道:“等使者到了勇义军,她就能先回来啦。” 李德旺道:“不不不,臣弟不是说那个,勇义军的节度使咱们都见过的,极温和有礼的一个人,妹妹是不会吃亏的。只是妹妹一个姑娘家,落到敌手这些时日,回来要怎么讲?”皇帝女儿不愁嫁,皇帝妹妹也不愁嫁,可这不愁嫁跟嫁得好,那是两码事。终归是个疙瘩。 熊孩子!那人就在后面坐着呢,你说这干嘛?李德任知道,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姻。问题是,这婚事,完颜康他自己也做不了主,就算做得了主,他也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如果有,前晚谈条件的时候就该提到了。 李德任板起脸来道:“怎么讲?将军失手被擒,又回来了,还作原来的样子。岂能以一次输赢定终身?” 李德旺经过哥哥被废、爹被退位,胆子已经没了,被哥哥一训,即面带忧色地闭上了嘴。李德任见状也心软了一下,低声道:“总要小妹回来了,见了她,才好商议的。”李德旺这才扯起一抹笑来:“人能回来就好。”兄弟二人总有点无话可讲,李德旺讪讪地告退了。 他一走,李德任便转到屏风后面,一脸苦笑地道:“见笑了。” 完颜康也识趣,幽幽然回了一句:“我家的事情,唉……”千回百转,似有无限惆怅。给一个理由,李德任也就接着了,摆一摆手,示意不再讲这个。完颜康道:“我这便动身,总要在勇义军里等你的使者。” 这事情做的,这分寸!李德任心里十分羡慕那个能让他为之奔走的太子来了,都是太子,自己被废囚,就没有人能救了出来。人家就有个能千里奔袭,深入敌国的好弟弟。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其实挺想要这么个妹夫来的。李德任压下了惆怅之意,亲自将完颜康送往一处侧边,在那里,早已备下了骏马明珠以赠。完颜康并不与他客气,临行在他耳边低语:“赵匡胤千里送京娘,我未必不如他。放心。”心中不免哀嚎,李氏兄弟主政,这个闷亏可不好吃,回去少不得与太子或者完颜洪烈商议,拿个章程出来。 **************** 兴庆府的大门打开了,完颜康一骑奔出,直奔到了昨天分手的地方。众亲卫见了大喜:“见过节帅!” 完颜康一天一夜不曾睡了,此时也顾不得疲惫,并不下马,问道:“唐括师父呢?叫上他,换了衣裳咱们赶紧回去。嗯?怎么人数也不对?” “唐括师父……接您去了……” 完颜康一口老血快要喷出来了,有比这更坑爹的吗?只好下令:“去,把他们几个留守在别处的都叫回来,换衣服!”再换上一身汉服,接过水囊痛饮。也不想吃东西,马也不骑了,爬上了辆马车:“唐括师父回来了叫我。” 还好,西夏须得准备文书、节仗、礼物等,使者总要明后日才启程,完颜康等得起。 将到午时,唐括铉大概是打听到了政变已经完成,又不见有完颜康的消息,再次折回城外。两个碰了头,都是失笑,完颜康道:“每次来兴庆府都没好事,不回去了,凑合着,多走几步,到前面驿站随便吃点。等回了家,就有好吃的啦。” 办成了这样一件大事,人人脸上都很开怀。只是有些不足:好像一直都是节帅本人累得像条狗,咱们都跟着瞎忙看热闹兼公费旅游来了!旁人尤可,他们是随从,按照惯例,随从就是打酱油的,写进史书也只会记完颜康一个人的名字。唐括铉不好意思了起来,作为师父,他也没帮得上什么忙,真是过意不去啊! 行不多久,到了一处小驿站,给了驿丞一点碎银,得了两张桌子,匆匆吃了些饭食。临行前,将货车等送与了驿丞,道是去兴庆府做买卖,结果遇上了兴庆府有变,怕出事儿,便匆匆离开。宁愿将东西送与驿丞做个人情,下次来的时候好行个方便,也不想带着累赘物事上路,只让驿丞给再多换两匹好马。 驿丞盘算了一下,这买卖划得来,也答允了,又问兴庆府的事情。完颜康随口说了,也不午休,只管带队闷头赶路——到晚间再歇息也不迟。 一行顺利,半天跑了六十余里,却是错过了宿头,不得不往一处小镇里借宿。唐括铉自以身为人师,当照顾弟子,安置下完颜康,打算巡视一番,也好安心。天气干净,夜空越发寒凉幽深,星子光辉更冷。借着星光,唐括铉一习武人眼睛好,却见四个白衣人,各执麻袋一角,拖着一只麻袋使轻功奔走。 看身形似是女子,麻袋里也像是人形。 本地百姓对他们这些“逃难”出来的外乡人颇热情,给了新被褥铺盖。唐括铉担心是拐子,若是让好人心骨肉离散,那是大大的不妥。虽知出门在外不宜生事,但见这几人武功也不甚高,自己也能对付得了。唐括铉抽剑出来,拦住了四女。 ***************** 完颜康赶到的时候,唐括铉正从麻袋里捞出一个姑娘来。他虽然疲累,也与唐括铉一般,不愿这最后一段路有任何闪失。行功一周天,正要睡下,忽听得唐括铉纵轻功离开的声音。 这声音有些不对,完颜康很是好奇:这等小镇,有什么事情值得唐括铉这般着急追去的? 也披衣下床,穿鞋取剑跟了去,却在一所破庙前面看到了这让人惊讶的一幕。姑娘似乎是中了迷烟,还没醒。师徒四目相对,唐括铉才发现这场景不大对:卧槽!别误会啊,不是我干的! 当然不是他干的,四下咝咝沙沙的声音响起。 完颜康:卧槽!有蛇! 一个并不光辉却还算有存在感的名字从他脑海里划过:欧阳克! 不冬眠的蛇、麻袋、俏姑娘、白衣美姬,除了他,还有谁?! 第57章 运气差 眼前的景致对唐括铉来说太震憾了。普通猛安人出身,虽然拜了个会武功的师父,但是从小到大从来没在江湖上行走过,工作地点是皇宫,连收的徒弟都是个小王爷,唐括铉哪里见过这样的奇景? 谁家蛇不冬眠啊? 欧阳家的。 完颜康叹了一口气,伸手在姑娘的睡穴上又点了一下,将姑娘周围洒了一圈药末。心道,不晓得这药能不能防白驼山的蛇?他心下甚奇,不知道欧阳克放着他的白驼山少主不做,为嘛在冰天雪地的时候跑到西夏来抢花姑娘。 算一算时间,他不是得明年这个时候才到中都的吗?算了,不想了,遇到了就打一顿吧。眼下…… 完颜康低头一看,这一地的蛇!千军万马算什么?地上的蛇,有一条算一条,那反应速度可比普通的兵士要快多啦。千头万簇,能在这蛇堆里逃出来,大概上了战场都能全身而退了吧。 欧阳克一身白衣,上面还绣着金线。他面目英俊,举止潇洒,看起来也是个富贵公子的样子。然而这副模样落在对面二人眼里却不大够看。完颜康看他的眼神像看个神经病,大冬天摇着把破扇子,你说你是不是傻?会不会换个不那么中二的武器? 唐括铉行走江湖的经验极少,但是看人的眼光却极高。欧阳克也是武林宗师家的少主,然则比起中都权贵来,可就差得多了。远得不说,就近前这一位,正经赵王家的世子,宫里鲜花香果养大的小王爷,什么样的享受条件没有?还不是认认真真打仗、勤勤恳恳帮别人家太子造反?也没见出来抢姑娘呀! 瞧瞧,这眉眼,这行止。粗服布衣,难掩光华!对面那个,就像个拙劣的山寨货!人品上更是差得远啦! 腹诽归腹诽,唐括铉警惕地拔出了长剑,挡在完颜康身前。完颜康心说,得了吧,你还打不过我呢。打欧阳克,他是一点也不怕的,干脆杀了算了吧,个死强奸犯!积习不改的货!放他出去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姑娘呢!这种玩艺儿,搁牢里都得锁尿桶上! 欧阳克在二人鄙夷的目光中缓步上前,两人的衣着打扮给了他一种“此二人没有什么背景,只是讨厌的路见不平的狗屁侠士”的错觉。当下风流一笑,折扇束作一条握在右手里,轻轻抽打着左掌掌心:“二位也是同道中人吗?山野地方,也没有什么绝色,二位喜欢,让与二位便是。伤了我的爱妾,却是不应该。” 唐括铉懒得与他讲话,冷啐一口,依旧没有放松警惕。这个时候,才显出他真·大内出身的底气来了。完颜康更是不愿与欧阳克搭话。他们看江湖人,是绝没什么敬仰之情的。武功再高,也是社会动乱因素。只有人品好些,才能让他们多看一眼,否则……不是利用就是剿灭。 欧阳克心中恼意渐生,他在白驼山苦修二十余载,自以武功行走江湖是绰绰有余。好事被打搅,固然生恼,也好奇是什么人。过来一看,原是存了点戏弄的意思,不想人家不给你戏弄,既不怕也不恼,只是蔑视。 白驼山少主,对俏姑娘客气,对臭男人可没那么宽容。更兼完颜康面貌俊雅还在他之上,姬妾们的妙目不时往他面上扫去。当下大怒,喝令二人:“还不快与我爱妾磕头赔罪?” 唐括铉怒道:“你算什么东西?” 欧阳克挥开铁扇,冷笑道:“你这便知道公子爷是何等样人物了!”语毕,也不令驱蛇,猱身而上。 “锵~”铁扇击在铁脊上,金铁之声悠长。 唐括铉眼前一花,完颜康已经将他扯到了身后。身法之快,唐括铉与欧阳克都不曾发觉,欧阳克手中铁扇已被格下。逍遥派的剑法何等轻灵迅捷,无量玉璧前的投影足令武林高手惊为仙人。完颜康的功力如今至是比不得逍遥派的boss,然则九阳真经将成,又远非欧阳克能比得上的了。 欧阳克越战越惊,他自以家学渊源,自己又修习刻苦,小一辈再无敌手,眼前这个少年,年岁小他好多,武功却在他之上。过不十数招,手中铁扇被完颜康一剑击落,手背上也被划了一条老长的口子。欧阳克大惊,匆忙之间收手变拳,胳膊如同没有骨头一样扭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直击完颜康前胸。 冷不防这一拳,完颜康也略吃一惊。然而这一拳比起被一堆夏兵围攻,那又有迹可循得多了。完颜康脚踩八卦,闪身避过,反手一剑,削向欧阳克手臂。欧阳克变招奇快,避开了这一剑,又惊又怒。完颜康这一剑再上了内劲,若是变化不及,这一条手臂便要交代在这里了。 欧阳克道:“且慢,你是何人?” 完颜康微笑道:“王讷,字敏之。”手上却不肯放松。他可没有什么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想法,让这货满世界找王讷去吧!免得迁怒于本地百姓。 欧阳克撮唇作声,毒蛇齐游,完颜康心道:不妙! 全身内力膨起,将衣衫鼓胀起来,挥袖将蛇扫远。反手一剑,刺向欧阳克下体。他心怀恼意,身边人实是他的逆鳞,竟欲将欧阳克阉割,让这淫贼再不能风流快活。真是比杀了他还狠。 这一剑运上了十成功力,且不恤自身,真是势如闪电,欧阳克大惊失色,勉强后退终为他所伤。心中大悔:早知如此,何不忍上几日,如此偏僻地方,也无甚绝色,不如到繁华之处再……眼见完颜康又一剑斩下,强忍着痛,连滚带爬,口里大呼:“拿下那个胖子!”滚进了蛇堆里。 唐括铉并不胖,只是魁梧。这时候没人为他的体型澄清,完颜康挥袖往唐括铉处奔去——唐括铉可没这一身内劲保命,他连本门功夫都被撒哈林评为未得精髓,白驼山的蛇毒性又强,拖延不得。唐括铉迎战诸姬妾并不很吃力,被毒蛇围上却胆战心惊起来,白驼山诸人身怀驱蛇药,并不怕蛇,旁人可就不行了。 不过片刻,唐括铉便被一条蛇咬中脚踝,剑势一顿,即被众姬妾划伤数处,再略一缓,又挨了一口蛇咬。完颜康这才赶到,全无怜香惜玉之心,招式狠辣,剑剑取命。白衣女功夫比欧阳克差了不知多少,欧阳克尚能支应,白衣女却抵不过片刻,为他一一斩杀。 完颜康运指如飞,将唐括铉周身大穴封住,抢过一具尸体,胡乱一抖,并没有抖出药来。索性出手如电,将尸体堆成一个圈,将唐括铉放在中间,仿佛是孙猴子拿金箍棒给唐僧画了个圈,又奔出将那姑娘拖进圈内,再搜检尸体,捡出数包药来。 他通药理,先取解药给唐括铉服下。唐括铉自运功疗伤,完颜康举目望去,欧阳克已经逃了,不由暗恨。抽出剑来,奔向蛇群,拿群蛇练起功来。剑法圆转如意时,群蛇斩尽,这才收剑入鞘,一手一个将人拎起:“此人是白驼山少主,今番吃了大亏,必会报负,要早做准备。” 唐括铉才驱完毒,面上大惭:“都是我……” 完颜康掂掂手里的姑娘:“要将她给那人吗?咱们又不是打不过,怕他么?拿我的金牌,大不了让李德任调兵来,砸不死他。” *************** 国事为要,完颜康并不预备多作停留。江湖人虽然横行,却少有会硬扛官府的,拿了金牌,传信给官府。又有满地青蛇为证,完颜康很轻易便脱了身,至于欧阳克会不会找王讷,那就随便了哈。 不料第二天午时,停下用餐喂马,却听到一阵啸声由远及近传来。随从不解,完颜康与唐括铉却面露惊疑之色,这像是有高深内力的人所发之声。完颜康将手中水囊一扔,面上变色:“结阵!举弩!” 自己却去摸悲酥清风了。正版的那一种! 从听到啸声,到摸出悲酥清风,不过数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便出现在了十丈开外。亲卫的长枪被他一一拨落,好似拨掉几根稻草一般。 完颜康一摆手,亲卫立时收缩。唐括铉也被完颜康放到了背后,他自己提剑上前,看这男子四十余岁年纪,手里拿着一根铁杖,杖头盘着两条蛇。杖形可怖,蛇样狰狞。这么标志性的物件,若还不知道他是谁,完颜康就傻了。 完颜康:……那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打了小的,来的老的# #只要不遇到五绝,老子的武功能横着走# #你妈等你回家,真是一个超级大的debuff# #主角遇到这种情况会突破升级,然而我好像是个反派配角# 十丈的距离,欧阳锋转瞬即至,声如金石:“你便是王讷?” 完颜康道:“欧阳锋?” 欧阳锋嘿嘿冷笑,带着无尽阴毒之意:“后生可畏。我避居西隅,还有年轻人知道我吗?” 如果你好不容易偷了嫂子,生了个“侄子”,三千里地一根独苗,头回行走江湖就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王爷蛋伤到了下身,还不知道能不能治得好,谁都不会比欧阳锋的心情更好。 完颜康微笑着将瓷瓶扔了出去,咔!被铁杖击碎。 【三、二、一,倒!】完颜康的笑容凝固了。 欧阳锋,没倒…… 第58章 吐口血 做一代武学宗师需要什么条件? 天赋、机缘、努力缺一不可。 除此之外呢? 还有大量的实践,尤其是在江湖的世界里,不打出名头来,谁知道你是宗师呢?哪怕是扫地僧,成名也需要一战的。除了这位高人,其他人谁不是从东打到西、从南杀到北,在无数次的殴斗中侥幸不死,积累起无数血的教训,最终进化成武林泰斗的呢? 哪怕是少林寺这样的大门派,住持也是竞争得来的。 何况于欧阳锋? 他练的又是看起来不像正经人的邪功,绰号叫“西毒”,做事还挺不地道。估计从小有名气时候起,就是许多正派侠义刷声望值经验值的boss。从他位列五绝来看,这些刷经验玩家最后都成了他的经验。他又是黑道上的,想收拾他立威的黑道人士也不会少。 二十余年前就是五绝之一的人,会经过多少类似的战斗?这是一个不用怀疑的问题。很多! 欧阳锋武功极高,目力亦强,已经看到了这是一个瓷瓶,登时冷笑:“老夫早便不用的伎俩,也拿来丢人现眼?!”铁杖上用了巧劲,将瓷瓶拨开三尺才碎裂。欧阳锋本人业已摒住了呼吸,“悲酥清风”再高大上,没吸进去就没有影响。虽然一点颜色也没有,仿佛一只打碎了一只瓶子,这令欧阳锋也有些诧异。 完颜康:…… “悲酥清风”没有奏效,大出完颜康的意料。他曾用此物放倒过洪七公的,为嘛欧阳锋没有着道儿呢?他却忘了,当时是撒哈林不要命地拖住了洪七公,才为他争取到了这么一点点放药的机会。也只有那么一个动作的时间,撒哈林还几乎赔上一条老命。如今没有人给他拖住欧阳锋,欧阳锋年轻时也用过这样的手法,一看即明,他还哪里来的机会? 惊愕只在一瞬间,完颜康运起凌波微步,躲过了欧阳锋随后而来的铁杖。心里狂骂:老王八,还用生物武器! 真生物武器,铁杖上还缠着蛇。 完全忘了自己先用化学武器的。 **************** 欧阳锋红了眼,侄子头回往中原去扬威名,他自然是不放心的。不放心又不好明着讲,悄悄跟了欧阳克半路,路过了兴庆府,见他路上好不风流快活,道上并没有人能为难住他。便打算放心回白驼山,尚未走远,欧阳克循着旧路一口气往白驼山逃亡。 欧阳锋见侄子吃了这么大的亏,哪里还能坐得住,为他看了伤势。当时完颜康急着回援唐括铉,没有追打于他,他自己也有躲避,这才没有伤得无可挽回。留欧阳克在客栈将养,欧阳锋亲自追了过来。过了这一时,叫他到哪里再寻“王讷”去? 侄子的功力如何,欧阳锋再明白不过了,带了许多姬妾蛇奴与毒蛇,还被打杀得这般惨烈。若让此人长成,华山论剑又是一强敌。须得掐灭在萌芽里。顶好将他擒住,好生折磨一番,问出他的师长,是否又是个不世出的高人,华山论剑的大威胁!欧阳锋很是怀疑,这个王讷会是诸如北丐这样人的传人。 上手一试,武功路数还没看清,这王讷的为人却又是狡猾又是下作! 欧阳锋手上更不容情,两条细蛇在铁杖上盘旋来去,不断向完颜康攻去。完颜康这边,连唐括铉且看不清两人交手究竟有多快,遑论他人?弓上搭了箭,又放下了。眼都看花了,人影都看不清,一箭过去,射空了还好,射伤了完颜康,岂不是帮倒忙? 欧阳锋也不理睬别人,只管逮着完颜康痛下杀手。完颜康避无可避,不再胡思乱想,收敛心神,抱元守一,全力对付欧阳锋。欧阳锋武功比他为高,他的九阳真经也还没有大成,然则现在一身的功夫,却也不是任由别人欺负的,哪怕对方是五绝。 他还有外挂。 凌波微步实乃保命之利器!初时几次几乎要被欧阳锋痛下杀手,皆仗着这精妙的步法逃出生天。完颜康在看到欧阳锋的时候,就放弃了逃跑的念头,不提身后还有随从,单就欧阳锋的功力,想甩掉还是很难的。扭头便跑,将后背送给这样一个高手?还不如拼上一拼。 虽然,胜算不大。 拼却一身功力又如何?他又不是靠武功吃饭!先稳守,再反攻,以身为饵,也要咬下欧阳锋一块肉来!自己受伤,有一国的人救,欧阳锋受伤,嘿嘿!只要受他一击不死,还能伤他,便可召唤唐括铉和众亲卫来围殴死他! 只守不攻,能支持的时间更长一些,更容易找到比较合适的机会——让自己不会被伤得太狠的机会。 逍遥剑法也是前所未见的巧妙,欧阳锋眼神越来越暗,再也端不住武林宗师的派头了。手上越发狠辣,心中在想,这是哪一家的路数?为何我竟不知?到得现在,依旧摸不清他的路数?江湖上,又几时出了这样一个武功奇高的少年? 完颜康根本无暇考虑这许多,他的脑子转得很快,手有时候却跟不上大脑,反而会失误,不时出一身冷汗。须臾过了百招,袍袖被铁杖劲风扯去一截,蛇牙更是擦身而过! 自从武功有了进益之后,从来没有与这样的高手过过招,经验欠缺得很,全赖逍遥派武功保命。他自知功力浅些,便仗着身法卓绝游走,并不与欧阳锋比拼力气。宁愿过招拆招。 欧阳锋一上来先声夺人,拉快了节奏,令完颜康左支右绌。拳怕少壮,欧阳锋儿子都年近三旬了,自己筋骨渐老,内力雄厚。完颜康所习之内功乃是正宗纯正的内家心法,根基扎实,气息绵长更能持久。 九阳真经另有一样好处:回蓝快! 耗蓝少、回蓝快,完颜康才能在功力、经验皆有不足的情况下支撑更久。 千招以后,越来越冷静。他生来聪慧,欧阳锋还未看透逍遥武功,竟略略看明白了一点白驼山武功的路数。 他缺乏与高手过搞的经验,欧阳锋与他互殴,正是填补了这样的空白。越到后来,欧阳锋的一招一式,在他眼里渐渐变慢,不再是毫无破绽,然而他的功夫与经验皆不如欧阳锋,很难抓住机会反击,十个破绽里,他能利用九处自保,余下一处反击一、二,一触即归,已是不错。 那边唐括铉也展现出了大内混过的素质,下令随从:“携印信去附近官府调人来!余下的,举弓,这贼子出手已经慢了。”武功再高,也怕菜刀,高手再强,能躲得过千军万马么? 欧阳锋闻言,手上更紧,完颜康愈发冷静,心道:来了。 却不知欧阳锋心下已经是惊惧异常,他原以为苦练二十余载,王重阳一死,江湖上便再难有敌手,不想一个少年能与他苦战半日,虽处下风却总是杀不死。 【瞧他这模样,似已看去我不少机巧,资质确实喜人,断不能容他活在这世上了!】铁杖上的蛇是很讨厌的,若是没有它们,完颜康撑得还不至于这么累。完颜康手中双剑削向双蛇,欧阳锋也运力挥杖,兵刃相交,完颜康双手一震,两臂发麻,一双宝剑也双双磕断。整个人被一股大力往后掀去,完颜康借势后掠。 欧阳锋的双蛇却只被他斩断一条,铁杖上留下两道豁口,并没有折断。将铁杖插回地上,双膝微屈,口内“咕咕”作响。 完颜康一听这声音便知道他要用蛤蟆功。无暇细思,飞快地后退,尽力避开他功力最强的一刻。并不敢硬拼,右手一抬,袖里箭射出,抓住欧阳锋微闪身避过的一刹那,左手拔出腰间匕首,再疾射而出。 中路大开,欧阳锋双掌拍到。完颜康不敢与他比拼内力,与他一拼,不止是废武功这么简单,九阳神功未成,只怕要被耗死!与欧阳锋过招时,他是不敢抖机灵的,用练得最纯熟的功夫周旋。到得此时,却是双手成爪,身子微侧。 欧阳锋身形高大,手臂亦长,完颜康虽是少年,长得却极修长。两人臂长几乎相等。出掌要上折与手臂成九十度,出爪却是接着手臂的长度,他身体又微侧,再拉开一点距离。 欧阳锋双掌还未拍到他胸前,他右爪已经插进欧阳锋肩颈相连之处,留下五个血窟窿。一瞬之后,欧阳锋双掌落在了完颜康的身上。完颜康本以为自己左手还能再给欧阳锋来一下,不想拍在胸前的双掌虽避过了功力最强的一刻,还是力道奇大,将他整个儿打飞了出去。 胸中一阵气血翻腾,完颜康也不硬撑,这时候硬憋着,才要伤上加伤。他才不顾什么脸面,一张口,隔着三尺远,喷了欧阳锋一脸血!欧阳锋也不好过,二十余年来从未受过这样的伤!顾不上愤怒,再要抢上前来了结了他。 唐括铉见状,率先放前,亲卫们持的连弩,射速更快,欧阳锋受伤之下,动作难免迟缓。完颜康所携俱是弓马娴熟的好手,比试武艺他们插不上手,结阵放箭却是精熟。 欧阳锋后退数步,拔出铁杖,以铁杖拨开乱箭,终因受伤,动作缓了一缓,肩上又被一箭擦过肩膀。再看完颜康,摸出只瓷瓶来,往嘴里倒了两颗药丸,又面色红润了起来,发声指挥着亲卫结阵作三排轮射。 欧阳锋心中正盘算着完颜康的羽箭什么时候用完,好将这些人都杀了。忽然见完颜康从怀里摸出一枚圆形的物事,往空中一抛,美丽的烟花四散炸开。 欧阳锋是个疑心极重的人,见状收势后退,留下一句:“黄兄教的好徒弟,我必亲往桃花岛领教!” 完颜康目瞪口呆.jpg. 【什么鬼?哦,那一下,他以为九阴白骨爪……但愿不会被东邪西毒男子双打==!】完颜康足上一痒,捂胸低头,只见半截奇形怪状的蛇头正附在他的靴了上【坑了个大爹的……】 第59章 开挂了 古人有言“腹蛇螫手,壮士解腕”,让完颜康自己卸一条腿,他必是不肯的。匆忙除掉靴袜,只见足跟处两个针尖大的小点。骈指疾点,封住了血脉。再看足跟处黑气正在往小腿蔓延。因血脉被封,黑气爬得极慢。 幸尔冬天,完颜康穿的靴子也不是布靴,而是较厚的皮靴。欧阳锋所豢毒蛇又小,张开了口去咬,也只扎破了一点点皮肤。 唐括铉等人围了上来,见状便说:“生火,将这害人的东西烤了。”取了小刀,在伤口上方切开小口,挤放毒血。取了水囊来给完颜康漱口,再要取自备的解毒丹与伤药。唐括铉的手在发呆,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命令都是下意识做出的。这毒蛇的样子,他一看就知道不是好物。没想到它还是伤到完颜康! 完颜康道:“不要忙了,没用的。”七个字,又吐了两口血。他吐得极痛快,唐括铉看得胆战心惊,恨自己恨得要命——居然不能保住徒弟。见完颜康双手结印,置于丹田之上,显是在运功,又不敢强拉他手腕摸脉。 因急着赶回驻地,一行人已将累赘的车轿都处理掉了,眼下只有马!连将完颜康搬到车上一边疗伤一边赶路的条件都没有了。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完颜康再吐一口黑血,唐括铉的心跟着一跳:“这……”你的心脉…… “不碍事,”完颜康示意取水来,漱去满口血腥味,才说,“欠洪七公好大一个人情。”原来,他吞的乃是洪七公先前留下的药丸,本是拿来交给撒哈林又或者与乌也、特斯哈的。撒哈林归隐,乌也、特斯哈逝去,洪七公便将药留给了完颜康。完颜康顺手带在了身上。 又从怀里摸出两面铜镜来。微有变形的镜子将人影也照得扭曲了,镜子里的脸满是苦笑:“铜镜可真是……辟邪啊!”一面是靶镜样子,一面背后却纹着八卦祥云纹。完颜康用的东西,自然没有质量不好的。此二物亲卫们都认得,乃是他随身携带的,据说一是老爷子所赠,一是赵王所赠,都是为他祈福保平安的。出门不好垂挂,唯恐有失,都塞到了怀里。 唐括铉大大地出了一口气,有这两面镜子一挡,吐血虽凶,小命勉强能保住了:“还能行么?” 完颜康道:“恐怕不行。马背搭上毡子,赶紧走!此地简陋,不如家里医药齐全。毒发身亡不在一时,伤重不治不在一时。还有夏使要见呢!告知西夏官府,小心悍匪。我若死,或者昏过去,你们只管传讯江湖,西毒欧阳锋育成毒蛇想要称霸武林,已被一个叫王讷的打伤了。” 唐括铉在宫里当差,记吩咐的功夫是一流的,重复一遍。完颜康一点头,干脆利索地昏了过去。唐括铉摸一把脉,只觉他脉相忽促忽缓,不由大惊。骇然道:“马呢?我带节帅先回,你们听到节帅的吩咐了吗?” 众亲卫一齐道:“明白。”又忧虑地望向完颜康。 唐括铉知道这时候自己不能塌,强撑着道:“他打小淘气,不祸害够了人间是不会走的。” 众人听了,都一笑,又忍住了。心里恨极了欧阳锋,各人都还记得完颜康方便说的要点。当下分工,唐括铉带完颜康回去求医,其余人等或携金牌见西夏官员,或散布流言。本来就不太傻,这一路看多了完颜康所为,耳濡目梁,也学会了不少奸诈手段。各施伎俩,坑人去了。 唐括铉使厚毡将完颜康裹紧,横放到马背上,自己纵身上马,再将他扶起。双腿一夹马腹,骏马人立而起,喷一个响鼻,往勇义军驻地疾驰而去。 原本已经走了不少路程,与欧阳克交手后又加紧赶路,此时轻装简行,与来时拖家带口大为不同。唐括铉亦携金牌,一路换马不换人,一昼夜驰行八百里,中途换马时还经探看完颜康鼻息,间或输以真气,又遇到顺手的人参一类药材,不及煎煮,强征了来,切片往完颜康嘴里塞。 中途,完颜康醒过来两次,让唐括铉去弄点吃的,自己也又运了一回功。九阳真经练成,百毒难侵。完颜康虽未大成,抗毒性还是有的。中毒又不十分深,处置得又及时。虽没有十分对症的解药,人却没有废掉。再呕出一滩颜色极艳的血来,完颜康运功自创口逼出了一点点毒素。又昏睡了过去。 唐括铉才吃完饭,拿了汤来喂他,见状险些魂飞魄散。将他一裹,又放到马上往回奔命。及见岗哨,唐括铉双腿一软,险些掉下马来。 **************** 号称去中都叙职的节度使回来了,方向全然不对,自己伤重,带的人也只有一个累成死狗的唐括铉。若非有徒单衡坐镇,及时压住了消息,勇义军怕要乱了。 徒单衡才不在意唐括铉的死活,只要问他真相。唐括铉也硬气,强撑着说:“兴庆府之事,小王爷已助李德任登临,夏使不日便来。小王爷路遇高手,受了重伤,中了毒。快救!对了,找一个叫洪七公的。” 说完,再撑不住,也倒了。 徒单衡稳一稳神,好消息有了:西夏这边不会再打了,所以己方节度使受伤不能理事,并不会造成严重后果。坏消息:太子的宝贝弟弟受伤了,咋回复? 还有,洪七公是个什么人?! “来了!给我抢大夫去!人呢?煎药去!先拿参吊着!喝不进去就给我撬开他的嘴!” 完颜康昏迷得并不久,他功力已是深厚,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又醒过来一次。徒单衡见状大喜,问道:“你觉得如何了?勇义军一切都好,消息我已经送到中都,告诉他们你往中都的路上生了病,回来养病。那个叫洪七的,我也派人去找了。唐括师父说,什么叫西毒欧阳锋的,也已经散出消息了。你……” 完颜康道:“扶我起来。” 坐起运起九阳神功。 不知道是不是回到熟悉的安全的环境的缘故,他一放松,便觉得深身燥热。整个人像被放到了极黏稠又极热的糊糊里,仿佛一颗被裹在果冻里的果肉粒。果冻的琼脂还是热的!这股毒热还缠在他的血管里、经脉里,整人的血肉骨骼都像被一种黑灰色的东西浸染了,好似背了个减速debuff。 他极力地想摆脱这种感受,真气却不受控制了起来,行动时而既缓又涩,一时又横冲直撞起来。与欧阳锋交手,受伤是极重的,收获也是极大的。统共遇到两个这种级别的高手,洪七公根本没跟他交过手,只有欧阳锋,于他开学上的启发作用不小。 此时一面回忆着交手时的点滴,再印证九阳真经,好些以前想不明白的地方,都茅塞顿开了起来。再与逍遥武功加以对印,虽三者并非同源,却也触类旁通。 那一厢,徒单衡大急!只见完颜康面上一时白、一时红,头顶还冒起烟来了!伸手一摸,入手如摸烙铁,慌忙去宣大夫。这等内伤,寻常大夫哪能医治得了?连蛇毒,也是他们不曾见过的。只能用最保守的办法,然而他在运功,又不能强行打断喂这不知道有没有用的药。 好容易唐括铉醒了来,扶杖探望时说:“只好让他自己扛了。又或者找一武功绝高的高手来……”这却又要到哪里找去?何况一路奔波,已经很伤身体,再跑去少林?只怕要死在路上了。 拿冰来敷,又被大夫所阻,以为过冷过热,更会激出病来。最后确惊动了一位隐士,给了一个方子配合使用——将屋子密闭,将完颜康除去衣物,使药物在室内熏蒸,透过毛孔使药力渗入。 徒单衡原地打着转儿,完颜康却是有苦说不出,运功不敢停顿,生怕一不小心内力便失控起来走火入魔。死了、瘫了都好说,没了武功也无妨,要是傻了……那还不如死了!尽力控制真力之游走,排出黑灰色的感觉,挣脱被烧烤一样的境地。忽然,又觉得有一股清凉之意染来,片刻,清凉又被火热吞噬。不多时,清凉又来。 完颜康精神一振,越发沉下心来回忆九阳真经最后一段的经文。 完颜康入定便是三日,三日之后,忽尔百脉畅通,火热的感觉一时散去,丹田内升出一股暖流来游遍全身。周身骨血经脉一起震颤起来,初时极轻,振动幅度越来越大,竟至感觉将黑灰之物一齐抖落。 一时心中喜悦,张开眼睛的同时,开口长啸作声。 九阳神功,成了!与绝顶高手认真一战,于武学上的好处,难以说尽。 也算,因祸得福。 正喜悦间,缓缓张开眼睛,看到斫答面无表情的脸……完颜康果断闭嘴。斫答面瘫脸:“想吃什么?” …… 完颜康等饭的时候听徒单衡笑着说:“对了,赵王在蒙古纵横捭阖,铁木真与王罕反目,中了刺客埋伏,身受重伤。哈哈哈哈!” 完颜康一口老血:boss血红了…… 第60章 暴露了 打过网游的人都知道,b血红必出大招。如果设计师狠一点,一招群秒,大家完蛋,b回血回蓝又是一条好汉。扛过了血红时的暴走,才能副本通关。现在铁木真重伤而未死,这是要等着被他一锅端了呀! 徒单衡笑吟吟,就等着完颜康露出“双喜临门”的表情,再告诉他还有一件事情:中都觉得他年纪到了,事业也算有成,准备给他议婚呢。 不等说出这最后一件事,就见完颜康的表情从喜悦,变成了呆滞,最后变成了一种十分微妙的、依稀仿佛带着“坏菜了”的模样。徒单衡不明就里地问:“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 完颜康此时旧伤痊愈,内力充盈,虽然有点饿,状态实是前所未有的好。心情糟糕得紧:“怎么开心得起来?铁木真没死?” 他不认为自己就该认命,认命了还拼个什么劲儿?趁早一根绳子吊死了拉倒!既然不想死得窝囊,那就得有逆天改命的心。想尽办法也要扛住蒙古,这是必须的。 提前弄死铁木真?那还真是一个好想法。不过在完颜康看来,这是一个性价比不太划算的想法。没想到完颜洪烈他居然先下手了!还失败了! 有意无意的,完颜康也暗示全真教和洪七公将郭靖母子带离蒙古。他们与江南七怪不是早早被接到了终南山了吗?没了郭靖相帮,还让铁木真活了下来,这可真是……不信天命都有点说不过去了呵!完颜康整个人都不好了。 徒单衡毫不在乎地道:“他死不死,有什么好开心不开心的?只要能阻他一阻便好,”这个时候,他便显示出了比较高的政治素养来了,“指望杀一人而定天下?那是妄想!铁木真尚有四子,手下猛将也是不少,他死了,还有别人。要我说,这样半死不活的才好。立时死了,他的儿子们必然兴兵雪耻。毫发无伤,他自己便要来了。现在,哼,他只好养病了!” 完颜康沉着脸道:“那才糟糕了,他正好处置身后事,至少令身后诸子不会互相攻伐。若是死了,他的儿子们兄弟阋墙,咱们才能从容布置。” 徒单衡一顿,旋即轻快地道:“至少,这一、二年他得老实些,养不回来提早归西也说不定。总比没受伤来得好!” 完颜康无可奈何地道:“也只能这般想了。阿衡你刚才说去中都?” 徒单衡这回不卖关子了,将几件事情重又说了一遍:“夏使脚程没有你们快,你养伤数日,他们再慢也快过来了。你若还撑得住,还请趁夏使未至,出去露个脸,以安军民之心。” 婚事完颜康暂时没有考虑,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说明白的,索性不提。完颜康只说勇义军事务道:“这是自然,我师父还好么?哎?斫答?你……” 斫答虎着脸,蹬蹬蹬地出去,又蹬蹬蹬使托盘托了一盘子吃食回来。正冷的天儿,闻到羊汤的香气,完颜康的肚子不争气地叫唤了起来。徒单衡的表情很是喜庆:“啊哟,我都要忘记了,你好些日子没有正经吃饭了。斫答可心疼你了,看你横着回来,都要哭了呢……” “啪!”斫答重重地将筷子放在筷托上,眼神很是凶恶地瞪了徒单衡一眼,又默默地去叫热水来给完颜康沐浴更衣。 完颜康与徒单衡面面相觑,片刻,完颜康问道:“他这脾气,变大了啊,我才走了多久啊?你对我的人做了什么?”徒单衡没好气地道:“他这脾气,难道不是你养出来的吗?!我这一个月可受了他的气了。” “不信,”完颜康毫不留情地指出,“你可坏了。” 徒单衡哼唧一声:“你的人,我敢欺负吗?”虽然极不想承认,但是徒单衡现在心里早不把他当原来那个只有小聪明的人。说不敢欺负完颜康身边的人,倒有几分是真。 “你连我都欺负呢!” “你不欺负我就谢天谢地了!” 两人就谁欺负谁翻起了旧账,在东宫的时候,两人没少互赠白眼,真是一笔乱账。直到斫答领着两个仆役担了沐桶进来,才一齐闭嘴。完颜康很识时务地沐浴更衣,回来的时候一身的血污土渍,回来急着疗伤逼毒,也不曾好好清洗。今天终于洗舒服了。 清清爽爽,一身轻松,完颜康的心情也轻松了起来。铁木真比副本b好的一点就是,b血红马上就大招群秒,最轻也是点名,铁木真还要读条。又为他争取了一点时间。西夏也成了盟友。 心情一好,他又忍不住嘴贱了一小下,笑问斫答:“你的功课怎么样了?” 无耻!这个可恶的小白脸!自己受了伤回来,让大家忙上忙下,现在居然跟没事人一样地要检查功课!斫答闷闷地道:“都写好了。这几天的份可不能算。”徒单衡心下诧异:真是一物降一物,这小契丹平时犟头犟脑的,在他面前居然这样乖! *********** 完颜康吃饱喝足,唐括铉也自外面回来,见他能够下地了,心下大喜:“节帅好了?” 完颜康说一句“还是叫忽都吧,这么称呼我可听不惯”,才笑道:“好了,师父你从外面来?怎么不好好歇息?”唐括铉却惊疑地望向他:“你……你的武功?” 徒单衡见这对师徒叙话,本要避开的,此时奇道:“武功怎么了?”他只是习些弓马,与江湖武艺并不了解,只知完颜康精神不错能自己下地了,便以为喜。他们这些人,并不靠武艺吃饭。听唐括铉的口气,却满不像那么一回事。 完颜康也有点惊讶:“武功怎么了?” 唐括铉有些着慌:“你试着运运功,内力可还有否?拳脚可还施展得过来?”怎么看,完颜康也不像是个有武功的样子了!习武之人,在身上必有痕迹。譬如当兵,经过操练的,走到哪里都带一股干脆利落的悍气。外家功夫高的,筋骨强健、太阳穴微微隆起,练内家功夫的也是神气外露。 再看完颜康,清贵俊雅更胜往昔,身上却全没了那股锋锐之气。唐括铉并不知道他九阳神功大成,从外表上看却返璞归真,无须刻意掩饰,等闲人也瞧不出来。 室内三人皆望向他,完颜康呆了一呆,长出一口气,大笑道:“原来如此!不用担心,我好得很。叫声还很大。” 唐括铉心下难过,徒单衡却知道完颜康这货总是会有些小机敏藏着,也说:“你看他什么时候吃过亏?”唐括铉心下稍安,斫答默默地收了盘盏送去厨下。徒单衡望着他的背影道:“这个小契丹倒还忠心,你算是将他养熟啦,我说,就这么做仆役未免可惜。如今乣军可信的少,不如提携一个放心的人去。” 完颜康道:“这还用说吗?不然我教他读书识字干嘛?” “难道不是做给契丹人看的?” 他是存了树典型的想法,然而做戏不能持久,总是有些真心的。完颜康摇头道:“做戏哪能骗得了人?” 唐括铉见他还有精神拌嘴,才算安心。冷不防完颜康一掌劈在面前,他竟躲闪不及,惊出一身汗来。完颜康笑嘻嘻地道:“这下可放心了吧?”不等唐括铉说话,徒单衡又嘲了他一句:“就会哄人开心。” 三人出去,众亲卫见了,一齐过来磕头,个个喜气洋洋:“拜见节帅!节帅果然有神仙庇佑的,方才听到龙吟声,节帅就醒了。”另一个亲卫胳膊肘捣了他一下,道:“分明是凤鸣之声。”两人吵将起来。 类似这种时候,完颜康是不会禁止的,也不说那不是什么龙吟凤鸣,而是自己在那里鬼叫。吩咐道:“斫答这些日子辛苦了,放他两天假休息,你们也是,过一时夏使来了,咱们去中都。这回可不能再病了。” 众人哄声一声,散了。 接下来的日子,完颜康便即纵马巡视。他“病”了的消息,勇义军上下都知道的,现次见到他出现,悬着的心终于都放回了肚里。见他虽瘦,又听说夏使要来请和,深觉得跟对了老板,各各欢欣。完颜康却还有另一件事情要做,此番去中都,就要在中都过年了,回来便是开春,他要提前将春耕的事情给布置下去。 这方面他的经验也很浅,还要现学,时间十分紧张。堪堪做完,夏使已到,完颜康一看,好么,正使是李德旺!李二哥第一个要求便是要见妹妹。完颜康也不拦他,笑道:“这是应该的。中都要献俘,我并没有答应,便是为了与令兄的情份。眼下不如李兄携令妹同往中都,回兴庆府也好有话讲。” 暗示拿出使做障眼法,将李德馨塞进使团名单,掩盖她被擒之事。 李德旺心道:怪不得大哥说可以与他相交,这人未必不会做令你尴尬的事情,却又总能细致周到想好挽救的办法。 完颜康要避嫌,并不与他同往,由李德旺与副使去见妹妹。李德馨经此一事,却是沉稳了许多,李德旺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略一修整,完颜康这里正式递上了夏使求见的讯息,与李德旺兄妹俩一同去中都。一路上并无阻碍,顺利抵达中都。李德旺递了国书,完颜康也见了金主、太子。他比先前又长高了一些,却更瘦了。两人都知道他去做什么了,徒单衡更是有密信送来,道是他伤重难治,请中都早做准备。金主一面惋惜,一面庆幸,正要趁西夏王位更替,内政不稳,换一个节度使好去讨伐西夏捡点便宜。 完颜康又活蹦乱跳着回来了! 金主略带郁闷地道:“你又不会好好照顾自己,还不回家去,别让你的父、母亲担心了!你们兄弟有什么话,过一时再讲!” 完颜康正奇怪呢,为何不见完颜洪烈?对太子使了个眼色,先回王府见完颜洪烈。 待到府门口,简管家带着仆役相迎,一个个像见到了救星,将他迎到了包惜弱的面前。包惜弱的表情略有些奇怪,不等他下拜,牵起他的手来道:“你爹去蒙古受了点伤,正在养病。我拦着没叫他去接你,你瘦了,先跟我来换了衣裳,再去见他。” 母子俩这是有话要讲了,余人识趣退下,唯梅超风扶一支乌木杖,立在房门外守着。 完颜康直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包惜弱叹道:“本来不该一回家就拿这样的事情问你,可是不问明白了我实在放心不下——你给我的《左传》上面的印儿,是你刻的吗?” 【终于还是来了。】完颜康露出一个无奈的样子来。 包惜弱低声道:“我的儿子我知道,你不会嘲讽自己的母亲。息夫人之事,是另有隐喻了,是也不是?” 第61章 没吃药 几年来,完颜康虽然忙得恨不得一天能有四十八个小时,也没有将包惜弱放在王府不管。除了给她找保镖,帮她开了一扇门,完颜康并不有不再搭理包惜弱,即使出门在外,母子俩也常有交流。 完颜康一面不想包惜弱被蒙在鼓里,一面又担心时机未到。直到最近,才向她隐晦透露了一点消息。包惜弱果然不是个笨人,只要从死胡同里走出来,一切都向着他不好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完颜康取下腰带,往衣架上一丢,默默转到屏风后面换衣服。包惜弱隔着屏风问道:“是也不是?难道?” 完颜康含糊地道:“妈,你都猜到啦。” 包惜弱脚下一个踉跄,这次居然撑住了没有昏倒。自从亲儿子领兵南侵开始,她的抗打击能力又提高了。脚下晃了两步,扶桌坐下,气若游丝地问:“这……可怎么好?你……这都是我的罪过,两家人,家破人亡……” 完颜康飞快换完了衣服出来,桌边坐下,安慰道:“这并不是您的责任。” 包惜弱两眼茫然:“当初,我……我救了他……”她原本觉得已经活得挺明白了,回忆往昔十数年,全是活在自己的梦里,正在振奋间,却猜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这变故真是令她措手不及,改嫁的指责她已不怕,烂好心害了两家人,这锅有点大。 好在她已非吴下阿蒙,既没有哭、也没有昏,身边还有能商量的人。完颜洪烈在蒙古挑拨离间、纵横捭阖,带去了鬼门龙王沙通天的几个弟子于中途埋伏袭击铁木真。铁木真固然因为没有了郭靖受了重伤,受伤之后却没有立即昏死过去,反而下令部下隐瞒消息,一鼓作气吞并了王罕等部。铁木真所部带着怒气而来,完颜洪烈混杂其间,大军冲击之时,便是绝顶高手想要脱身也要吃力,何况于他? 亏得梅超风想起丈夫还葬在大漠,向包惜弱说了,包惜弱为他讨情跟随完颜洪烈去了蒙古。她对蒙古地形略熟一点,顺手将受伤的完颜洪烈捞了回来。完颜洪烈直到此时才知道她也是一个高手!见她长鞭挥洒,招招取人性命,手爪翻飞将人脑袋插成筛子,拔出来指尖上红红白白挂着浆。饶是不拿人命当回事儿,完颜洪烈也受惊不小。连伤带吓,回来便病了。 养伤数日,略好一些。却是包惜弱独自在家无聊,又细研诗书,发现了完颜康所予书籍里的猫腻。包惜弱便以养伤为借口,劝阻他不要外出,等完颜康回来。自己却拦下了儿子,先问儿子情由。 完颜康道:“既然没有人问过你的想法,你又何必将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包惜弱的神色愈发离奇,用力攥着完颜康的手腕,问道:“你先前也这样说过,是不是……” 完颜康心头一紧,有些怕她质问自己是不是早就知道,却瞒着她。却听包惜弱接着道:“……觉得我当时没用?即不被当作人看,便不须担人的责任?我那时,不过是……被人争来夺去的物件?” 完颜康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口上却断然否认:“并不是!”心里狂喊,卧槽!卧槽!卧槽!她怎么越来越犀利了? 更犀利的还在后面,包惜弱追问了一句:“那是什么?” 完颜康受到震荡打击,无法立时回答。 “我总要为自己的懦弱无知付出代价,这代价该由我来承担,并不是你。你如今……”以包惜弱眼下之头脑清楚,也看明白完颜康的处境了,却是没有破解之道,“我近来回想往事,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他出现得未免太巧了。虽说无巧不成书,难道我的一辈子就是活在书里吗?这样不对!” 完颜康却是醍醐灌顶,没错,谁的一辈子就是活在书里演给别人看呢?这道理他早就心中有的意识,却被包惜弱无意中道破天机。 包惜弱又说:“可是我先时不能找他对质,若是我多疑,岂不伤人?现在我还要再问你一句,你如何如此笃定?” 完颜康轻声道:“妈,你说过一个叫段天德的人。” 包惜弱道:“啊?不错,是有这么个人,我救过他,将段天德杀了报仇。他答允了我,告诉我段天德已经死了。宋金战事那么多,人命不值钱,哪怕是个军官,死得悄无声息也是常有的。难道?” 完颜康冷声道:“他还活着。今年宋国缴岁贡可早,不日就到中都了。我不过略提一句,让他们派个临安府附近的官儿来,我想听听临安话。就在名单里看到了他。” 包惜弱道:“不错,王爷机变百端,没有一个证人,你我纵猜到了又如何?他总能讲出道理来的。你小时候只学了他一点皮毛,我便说不过你。只是这个段天德的事情,他不知道吗?” “我如今,再不是事事都须得叫他知道的了。” 包惜弱道:“那便好!可是,你要怎么办呢?一切戳穿的时候,他实是我的仇人,你……唉,他对你,总是很好的。”平日相处得如何,包惜弱是一清二楚的,要让完颜康立时反目,包惜弱也觉得十分不妥。 不等完颜康答话,外面梅超风沉声道:“王妃、小王爷,王爷来了。” 却是完颜洪烈久候母子二人不至,亲自过来了。 包惜弱登时脸色大变,拽着完颜康的袖子:“这?” 完颜康轻声道:“别怕。” ************ 完颜洪烈是满心欢喜的,蒙古被他搞乱掉,虽然自己受了伤,可命保住了,伤势恢复得也不错。朝廷里好些人觉得他能干。完颜康也很争气,不止打了胜仗,还将西夏废太子扶植了起来。如今两国议和,虽然金主满心里是不乐意的,然而大势所趋,还是可以拼上一拼的。 金主不乐意议和更好,完颜康俘虏了夏国公主,听说这公主也来了。过两天携包惜弱去看上一看,若是条件尚可,便为完颜康订下这门婚事。则完颜康将有西夏作为强援,李德任能因完颜康之援而复位登基,完颜康如何不能再借这大舅子之力问鼎天下? 笑着来看妻儿,却见妻子面色惊惶,完颜洪烈惊道:“这是怎么了?康儿,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啦?是因为这次受的伤吗?”出去一次就更憔悴一点,让人担心极了。 完颜康一脸无奈地道:“我都说了没事了,妈却总是担心。蛇毒虽烈,已经排出去啦,淤血也吐出来了。” 完颜洪烈嗔道:“你还说!是哪个混账伤的你?我这回聘的可真是高手了,说出来,请他们为你报仇。”一面细数着他请来的高手,什么鬼门龙王、千手人屠、灵智上人、参仙老怪,还有一个白驼山的少主未到。 完颜康道:“欧阳克他到不了了,路上强抢女孩子淫乐被我撞上,不小心阉了。他叔叔就来了,不然我为什么受这么重的伤?” 完颜洪烈一呆,马上说:“原来是他?引荐的人说他是武林高手,这倒不太好对付了,须多聘些好手。打蛇不死反成仇,可不能留下隐患啊……”口里说着,伸手去扶包惜弱,包惜弱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一样,一个哆嗦,退到了完颜康的身上。 完颜康将她抱了个满怀,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完颜洪烈扶额叹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都是你,提这个干嘛?吓到你妈了。好了,去用饭。” 包惜弱看着儿子与完颜洪烈周旋,心里一阵悲凉。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索性推说心神不宁,要去念佛。完颜洪烈只道她性情柔弱,受了惊吓又担心儿子,需要安神。请梅超风照看于她,他此时对梅超风可不敢当成扫地婆子来看了,语气里客气得紧。却将完颜康唤到书房,交流一下信息。 完颜康将往西夏的事情告诉了他,他也将蒙古的事情告诉完颜康。两人交换完了情报,都觉得争取到了喘息的机会。完颜洪烈道:“去年我还说外放不好,现在看来,经营好陕西真是一步好棋。过完年,我便动身去寻《武穆遗书》,现在你正用得着,该不会再说不用了吧?” 完颜康微笑了一下,正要说什么,外面斫答急匆匆的脚步声赶了过来:“节帅!”完颜洪烈一皱眉,问道:“有事?” 斫答闷了,一个字也不说。直到完颜康走过去开门,问:“怎么了?” 斫答这才说:“宫里来了使者,唤您进宫。徒单大人另添了一句话来,说是太子和圣上吵架了,太子呕着血被抬回的东宫。” 不用问,金主忘记吃脑残片了。 第62章 再懵逼 在对西夏的问题上,金主再次发挥了他的特异功能——凡对国家有利的,他都坚决反对。凡对他不利的人,他都支持。护送夏使到京议和的建议,是完颜康提的,完颜康对他而言并不是个好人,所以他同意了。等太子一心为国讲两家和好,放还战俘的时候,他又拧上了!虽然对长子十分信重,在西夏的事情上,金主还是坚持了他自己的意见。 太子虽年近三旬,正在壮年,有这样一个爹,真是日夜操劳,一个人操着两个人的心、做着两个人的事还不够,还得努力消除着金主脑抽的影响。国家破败,千头百绪,他一根蜡烛两头烧,一天能睡两个时辰就不错了,身体越来越糟糕。 他本人也有些预感,因自己长子早夭,只余一女,又担心自己死后亲爹变本加厉以作死。亡国之族哪有好下场?提前将亲弟弟带到东宫来学习,完颜康西去之前在宫里见到吴王,正因如此。这点心思,连金主、吴王都不知道,完颜康就更猜不到了。 比较庆幸的是,完颜康这个堂弟与他的想法也比较接近,办事亦可靠。几次做的事情都让他满意,这才让太子缓了一口气。再看亲弟弟,不免生出一种“如果忽都是我妈亲生的就好了”的情绪来。 这一回,完颜康全力支持他与夏议和,甚至亲临险境、身负重伤,将事情办成。夏使都来了,金主不干了!国书你都收了,让人回了驿馆,现在翻脸?太子据理力争,金主却说:“你还年轻,并不晓事,西夏狼子野心,附过宋、附过辽、附过蒙,先附我们又叛,可信吗?与其养只白眼狼,不如不养!打便打,怕它怎地?” 太子懵逼了。他是个稳重的人,连完颜康这种自以比他多了近千年见识的人都要佩服。却在遇到了亲爹不讲理的时候真束手无缚了。他是个努力做君子的人,换个人早受不了这样的蠢爹造反了,他还在努力游说:“此一时彼一时,两国交战,精锐殆尽,是便宜了宋、蒙。不如虚与委蛇,好休养生息,以图来日再战。” 金主道:“你与他虚与委蛇?焉如他不是与你虚与委蛇呢?与其先允其议和,却被他偷袭,贻笑大方。不如从一开始便不答应。” 此后,无论太子怎么摆事实讲道理,金主只将头摇得像只拨浪鼓,就是不。最后索性掩耳不听,扭过了身子去:“我要吃饭了,你不饿吗?” 太子再撑不住这样一个亲爹了,他本来还要见完颜康好好安抚的。徒单衡给他的汇报事无巨细,一条一条写得分明,完颜康这回是九死一生才回来的。真要弄这么个结果给他,太子都觉得没脸见他。 原本,金主疑赵王府,太子却是想将完颜康养作心腹的。数年之功,真诚以待,他也感受到了完颜康从冷淡到亲近。好容易兄弟交心了,再出这一档子事儿,完颜康要是撂了挑子,事情要怎么收场? 不,不用等完颜康主动撂挑子。金主见儿子哑火了,也放下手来:“不要担心忽都,他要不乐意与西夏交战,我请他调回来就是。” 【麻痹的!这是要过河拆桥吗?人家将西边的局面打开了,你把人调回来了!这是要逼反忠臣,贻笑天下啊!】太子张了张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能说的道理,他都说了,奈何亲爹脑抽!他只觉得两耳嗡嗡作响,胸中一阵气血翻腾,喉头一甜,喷出一口血来! 金主见状也慌了,大声叫太医,将儿子送回东宫医治。 太子只头昏了一小会儿,吐完血,看完病,药气一熏又清醒了一点。死死抓着金主的手,两眼泪汪汪:“爹——我死不瞑目哇!” 金主比李遵顼好——或者说不好——的一条就是,他比李遵顼心软那么一点,迂回那么一点。李遵顼废儿子废得干脆利落,金主却疼这嫡长子疼得违背了特异功能。轻轻地给儿子擦着嘴角的药汁,一迭声地答应:“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了,你可要快些好起来啊。” 太子道:“真的?” “真的,答允他们议和,还他们些俘虏,让忽都守西边。” 太子两眼一闭,安心了,金主受了一惊,也觉得心头乱跳,唤过御医来问,知道儿子这是心血损耗太剧之故,叮嘱太子宫照顾好太子,才回后宫与蒲察氏商议。 太子却于此时睁开眼睛,传了自己几个心腹过来。 ******************** 完颜康亦在受召之列。 却说,斫答不理完颜洪烈的问话,只回了完颜康的问题,完颜洪烈若有所觉。终是被他带来的消息吸引了注意力,十分惊讶地说:“这是怎么回事?才说西夏李家事,怎么中都也要演一出热闹了吗?这个时候让你去宫里,别是有什么阴谋吧?真的是东宫的使者?真的是徒单衡的人吗?” 完颜康想了一下,对斫答道:“你去寻陈娘子,在我妈身边的那个娘子,你还记得吧?叫她带我妈先避一下。你也是,我的马不要了,还是拿去诱敌,你们若是见势不妙,也躲上一躲,大家勇义军会合!爹?” 李遵顼珠玉在前,实在不能保证金主会做什么。完颜康原本就觉得奇怪,有这样一个明白事理的太子,金国不至于亡得这么快。若是他被废了,那就说得通了。 完颜洪烈却冷静了下来:“准备是要准备的,却不要做得太明显。记着,不要硬顶,他说跟西夏接着打,你也不要争,说要扣下西夏使者,你也不要说放。让他扣,你再营救就是了。要是连你也扣下了,那就不好了。他们父子相争,与咱们有什么相干?你我父子齐心便好。” 说完,瞥了斫答一眼。完颜康对他了摇头,对斫答道:“你要走不脱,只管跟着陈娘子。” 这才匆匆入宫去。 连夜入宫,门口遇到了徒单衡,才知悉了事情的原委,也是目瞪口呆。如今宋、金、夏三国,这是进入了比烂阶段了吗?徒单衡道:“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我小的时候……”大家小的时候,金主还是太子,只是在完颜洪烈的衬托下显得不那么机敏而已,万事循礼,虽然平庸,但不失稳妥。可不知道为什么,自打他做了皇帝,画风就开始往诡异的方向发展了。 完颜康家事没理会清楚,国事又来烦恼,低声问:“那么,议和的事情,不会再变了吧?” 徒单衡咬牙切齿:“太子都这个样子,再变卦,可真是……”完颜康有点担心他会直接说要造反。 里面太子妃亲自出来将二人叫了进去:“忽都也来了?快些进来,你哥哥正盼着你呢,他有话要吩咐。不管说什么,你好歹都答应了吧,至少让他睡这一个安稳觉。” 完颜康低声道:“嫂子放心。御医怎么讲的?” “郁结于心,却又不爱惜身体,心血损耗太剧……宫里什么药没有?千年人参吊着都……” 完颜康道:“我去看看。” 进去一看,太子面黄肌瘦,完颜康倒是面如冠玉,其瘦并不比太子好多少。难兄难弟,大眼瞪小眼,吴王胆战心惊地道:“你们两个,有什么话快些说,说完都歇息了吧。” 太子问道:“阿衡都与你讲了吗?” 完颜康道:“那个不急。”上前握住他的手,细细摸一把脉。太子这损耗,倒好像与被掠往西夏为奴做苦役的人有些相似了。缓缓渡了一丝真心过去,在太子周身游走,助他疏通血脉。 太子妃与吴王、徒单衡等都围观,只见太子面色渐渐回了些红润。太子妃大喜,又忙掩住了口,生恐打扰了他。太子从未修习内力,真气渡去十分生涩,许久方转完一周天。太子张开口来,又吐一口血,颜色颇深。 太子妃与吴王大惊,徒单衡却喜动颜色:“成了。”太子妃问道:“这?” “郁结于心,吐出这一口淤血来,总是好的。” 太子却收回了手:“成啦,够咱们说话的就行了。”将几人都嘱咐一回,要他们务必保证这一次议和的成功。最后却留下了完颜康:“你我兄弟,好久没有认真说说话啦。与我同榻而眠吧。” 完颜康道:“好。” 太子妃等亦觉得有他在,太子纵有一些不好,再渡点真气就能救回来也是很好的。太子妃急去命人准备被褥,又给完颜康准备衣服之类。不多时,室内便只剩他们二人了。 太子命完颜康与他并头而卧,低声道:“忽都,我总有些预感,怕是要不行了。” 完颜康道:“不要说胡话。”说着摸了摸他的额头。 “我与阿衡自幼相识,很小的时候以为大金国天下第一,不日吞宋并夏,一统宇内。读书后才知道,大金国的麻烦也很多。三、五年前,我还觉得可以勉力一试。到如今,殚精竭力竟有无力回天之感……” 完颜康默然。 太子道:“我尽力了,成与不成,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看来,是天不让我成。翌日若有万一,求你……” 完颜康以为他这般说是要自己保扶江山做个忠臣,不想太子接下来却说:“效仿耶律大石。” 完颜康懵逼.jpg. 第63章 麻烦事 贼人胆虚。 对于金国来说,完颜康恰恰是个怀有异心的“贼人”。太子一句话,直戳了他内心最敏感的地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保持住了“完颜康”听到这句话时该有的状态。 “你说这个话干嘛?国事不好,尽力将它做好就是了,何必咒自己?”说着,也有点感伤了起来,“哥,你别逗我了。这话说出来,你想让我接什么话呢?又让我如何自处呢?” 太子笑了,笑容里透着一丝认命的味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的弟弟我知道,我的父亲我更了解。你总知道耶律阿果(天祚帝)是怎么死的吧?嗯?” “嗯,海陵庶人召他和赵桓(宋钦宗)打马球,摔死的。” 太子嗤笑一声:“两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打马球摔死?你以为他们愿意吗?这就是亡国之君的下场!” 完颜康不作声,不知道太子忽然说这些话是个什么意思。太子也没有卖关子的想法,抓紧时间对他说:“宋人一统中原,灭国无算,嘲笑别人奢侈不能守业、唯知吟风弄月作诗作词、妻女为人所掳的时候,是万万想不到这些事情自己的子孙会将这些都经历一遍的。” 完颜康哑然,太子平时看起来挺厚道的一个人,开起嘲讽来这功夫比自己强多了。 太子说这些,却又全然不是为了嘲讽于谁,只是就事论事:“太祖太宗创业之时,做过的事情也不少呵。一旦有失,子孙无噍类。都说蒙古人如何残暴,你我兄弟关起门来说话,辽人、夏人、我们,起家时哪个比他好多少?便是宋人,礼仪文章做足,于无人处也未必全是慈悲嘴脸!” 这么明白的一个人,偏偏生在这么一个时候,头上还顶着那样一个爹。完颜康心里一阵唏嘘。 太子并不需要他在这个时候表白什么忠心,继续说道:“今天你们看我昏迷,我却自觉前所未有的明白,不能再自欺欺人了,总要想一个后路,”说着苦笑了一下,“后路若是那么容易寻,便不会有那么多的人哭哭啼啼地说‘莫生帝王家’了。”数年来殚精竭虑,今天金主的表现终于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太子也撑不住了。子不言父过,不好批判,就只好撑着最后一点理智,想想办法了。 完颜康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了:“哥,你想的办法就是……让我跑?” 太子道:“忽都,我看着你长大,也教过你做事,你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不须玩什么把戏,也不是在敲打你,是在与你商议事情呢。” “这话就更奇怪了,”完颜康喃喃地说,“这种事情,哪怕不好跟圣上讲,也该跟二哥说。要不,还有阿衡呢。他们与你相处更久,更加可信。” “他们都不成的,阿爹的样子你也看到了,至于二弟,他不过与那个李德旺参差仿佛,也难成事。阿衡有锐气,却又太过锐利了。忽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还是,你想做别人展现宽宏大量的牌坊吗?想想赵桓与耶律阿果。” 完颜康打了一个哆嗦:“我宁可拼上一条命,拉他们一起死。” 太子道:“都说千古艰难唯一死,其实活着才艰难。忽都,活下去,哪怕逃跑,尽力带着大伙儿活下去。不要看别人脸色,保全完颜氏的血脉。完颜氏的祭祀,还是自家子孙做来得好。不要南下,往北回老家,或是往西,去西域。” 完颜康轻声道:“总不至于满门俱灭的。” 太子道:“如何不至于?事已至此,不做最坏的打算,还要‘打算’二字做什么?”说着,在被底握住了完颜康的手,“忽都,答应我!” 他的脸色因为激动而潮红,眼睛透出瘆人的光亮来,完颜康道:“好。”反手挣开,给太子渡了一点真气过去。 太子道:“好啦,药医不死病,你这办法也不过与千年老参一个功用。吊一吊命,吊不住的时候就是我完蛋的时候。好好歇着,留点力气明天还有事情呢。” 完颜康奇道:“西夏的事儿?” 太子亢奋之后委顿了起来,声音也有些含糊:“唔。阿爹应该不再打了,他答允我命你西归,我想,将陕西一带军事都交给你,将完颜赛不调回。你将陕西好好经营,忽都,你想娶西夏公主吗?” 他的声音含混着,有点催眠的效果,完颜康才有了一点睡意,便被惊醒了:“毛?她?”虽然长相是他的菜,可人不能只看脸过一辈子吧?那丫头脑筋好像也不是那么灵光啊! 太子叹道:“不愿意吗?” 完颜康嘀咕道:“你娶个公主比较合适吧?” 太子苦笑道:“娶来做寡妇吗?” “又胡说了,不过偶然吐了一口血,我可是一路从西夏吐回来的呢。” 太子道:“那不一样,你要不愿意,便算了。其实她挺适合的,在中原不好立足,还能去投奔大舅子。” 完颜康窘怒道:“喂!” “好啦好啦,不说啦,本来已经想给你议婚了的。可惜我看这些大家闺秀里,真没有合适的。天意送了来这么一个身份合适的,你又不喜欢,那便算了。以后的事就交给你去想办法了,睡吧睡吧。” 完颜康哪里还睡得着?太子昏睡过去之后,他满脑子想着两件事:一、亲妈;二、婚事。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次日起来,强打着精神与太子往朝上去。君臣一见这一对难兄难弟,一般的瘦,一般的脚下发飘,都是担心不已。 金主怕把儿子气死了,不再为难。除了他,旁人哪有愿意跟西夏再拼命的呢?都是好好好。金主见状,也是欣慰,暗想:既然如此,勇义军闲着也是闲着,让他们往南打打,也挺好。 *************** 包惜弱在佛堂里念了一夜的经,放到以前,她是不会这样做的。赵王府里的小佛堂很新,近两年才盖的。包惜弱不再往破屋里去,总要有一个清净思索的地方,于是便有了小佛堂。 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冲击性的消息。打算等完颜康与完颜洪烈说完话,将他叫到小佛堂里来商议的。不想完颜康中途被叫走,她此时实在不知道要用何等样的面貌去见完颜洪烈,索性在佛堂里敲木鱼。 宫中送来消息,完颜康一切安好,留宿宫中了,包惜弱对他安危的担心又转变成了对未来的担忧。梅超风总伴她左右,今天的话她听到耳里也猜着了几分,低声道:“那个王爷心存歹意,你要为难,我去杀了他。你只当不知道这件事情,照旧过你的日子好了。” 包惜弱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你不知道的,我不是因为他才为难,我是担心康儿。” 梅超风道:“那我小心些,做个意外。总不让他知道他爹是……” “那不是他爹!”包惜弱声音虽轻,语气却十分坚定。见梅超风面现不解之色,轻声将当年丘处机如何路过牛家村,如何完颜洪烈领兵追捕反被他伤了,自己救治完颜洪烈等事一一说了,一直说到眼下。 梅超风阴恻恻地道:“这样的东西,还要它干嘛?带着儿子一走了之便是了!怎么他舍不得这个爹吗?被蒙蔽这么多年,居然也不生气?这是个什么脾气?我看他平时脾气也未必见得好。” 包惜弱道:“走去哪里?我一个女人,有个地方就能活。男人即不一样,他长这么大了,要成家立业,他的业都在这里了。能去哪里呢?不在金国,去宋国,你也知道宋人是怎么看金人的。去旁的地方?西夏?蒙古?他要去了,便是三姓家奴,好听吗?” 梅超风道:“不会隐居吗?他要愿意,我将一身功夫传给他,自然逍遥自在。” 包惜弱道:“他并不喜欢江湖。” 梅超风焦躁起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看就是太惯着他了!你是他妈,想做什么,还要与他商议不成?” “还有夫死从子呢,”包惜弱长出了一口气,“我怎么能不为他着想呢?他能有今天不容易,吃了多少苦,下了多少功夫?一忽儿因为我当年失察,就全抛了,便是他的母亲,也不能这般轻忽他的心血。当年是我救了豺狼,害了两家人。可是,铁哥要做对得起义兄的义士,我便等死。我的心,很冷啊。如今,我要做快意恩仇的好人,就要儿子把十几年的心血都扔掉吗?我受过的寒,不想让他再被冻一次了。陈娘子,因为我的错,已经让他很为难了,我不能让他再为难,总不能白做一回母子。我知道我儿子有主意,我等他来问问他,他需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梅超风的脾气最是护短,虽然以她的功夫不能理解被抛弃等死的感觉,她自己也不会因为死了丈夫迫于生计再改嫁。但她心向着包惜弱,便不免迁怒于人,她对完颜康还是有些好感的,于是不骂他,从宋、金朝廷一气骂下来,骂丘处机是个灾星。骂杨铁心本事不济竟不能保护妻儿还要逞能,再骂完颜洪烈狼子野心。 都骂完了,也到早饭的时候了。 直到下了早朝完颜康回来,梅超风的火气越积越多,只等他到了小佛堂请安,好质问他的打算,想威胁他想出一个令包惜弱为难的办法。 岂料这一天着实热闹,完颜康忙得要死,也气得要死,他的火气,此时比梅超风还要大! 太子提议整顿中都周围的兵力,将完颜赛不一部也调回来,防御蒙古,必要时可以主动出击,以缓解蒙古部落的威胁。铁木真受了重伤还镇定地灭了王罕部,怎么可能不报复金国?在这一点上,太子与完颜康的看法是一致的,反倒是徒单衡与完颜洪烈等人的看法过于乐观。 这样,完颜赛不留下的空档,都交给完颜康来统一处置。 金主的疑心病这会儿又犯了,怕完颜康坐大,要给他找点事情做,提议让他回去整顿好了军务就南下! 这个……朝上竟没有什么人反对!金国就是这样的,只要不像完颜亮那般在条件没成熟的时候全面进攻。平时打一场规模或大或小的局部战争,揩点油水,是被视作挺平常的一件事情。 完颜康气呆,又不能直接反驳,只说:“勇义军才到新地,整顿事宜恐要费一些时候,容我回去写个条陈。” 这样比较稳重的做法不能令金主满意,却让不少老成持国的人赞许。金主只得让他快些回来写! 抱着不想写的作业回来,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先气得拗断了两枝笔。将断笔扔到地上的时候,心头忽然一动,袍袖一卷,隔空将门帘掀开。 洪七公就站在外面正要开口。 完颜康看了看地面,索性出来相迎。 洪七公脸上有那么一点担忧,也有那么一点尴尬,进了屋里先打个哈哈:“哎哟,还是你这里暖和,哈哈哈哈。” 完颜康想起受伤的时候曾传讯于他,然后自己就到了中都,恐怕累他白跑一趟,也是歉然。将他让进来坐了,又唤人上些吃食。洪七公在他这里,很少表现出对美食的急不可耐,这回也是一样:“我在道上听到了消息……” 完颜康道:“遇到了欧阳锋,侥幸逃出生天。他养了好些蛇……”从遇到欧阳克讲起,直说到自己中毒受伤回来。摸出个小瓶子来,内里装着一点体内逼出来的毒血递给洪七公,让他去研究。 洪七公心道,你是小王爷,自然有名医好药救命,连少林寺也支使得动,便没再问救治的细节。只说:“他那个侄子,果然也不是好人!你这般做他们必要恨上你啦,以后出门都要小心了。” “我报的假名。” “万一有重名的就糟啦。”洪七公一叹。又想这老毒物弄了这许多蛇,我倒要如何应付呢? 完颜康一怔:“您是说,他不会遇到姓王的就……”麻痹的想想还真有可能啊!这不李莫愁的做法吗?欧阳叔侄比李莫愁好很多吗?不会有一样的做派吗? 完颜康道:“反正我也坑了他一把,江湖上有贪念的……” 洪七公道:“你这心思,跟黄老邪倒是真的合,哈哈,你连黄老邪也坑了,仔细他找你的麻烦。好啦,这件事情我知道了,黄老邪要是找你的麻烦,我会向他说明白的。情急之下招式有所相似,就被误会了,他也是冤呀!” 完颜康道:“我也不用你们帮忙,再遇到欧阳锋,他要找我的麻烦,我难道不会打死他吗?” 洪七公顺口夸了一句“有志气”,摇头道:“他毕竟一代宗师。” “护着侄子强抢民来强奸的一~代~宗~师~遇到了只有打死,我只讲朝廷律法!他侄子犯的罪加起来,够斩了!他要护着侄子,还伤了我,哼!” 洪七公咳嗽一声,低声道:“好啦,我是来告诉你另一件事情的,杨铁心,找到了。” 这才是他这回过来的重点。 第64章 乱套了 洪七公过来的时候,完颜康就觉得他的表情有点不太对劲。说起欧阳锋的时候好了一些,似乎是在故意强拗话题冲淡尴尬。现在说出杨铁心的名字,完颜康就明白了。 不就是找到杨铁心了么?以为给我添什么麻烦了吗?完颜康耸耸肩,不甚在意地道:“哦?” 洪七公对他这种视生父如无物的态度依旧有点不太适应,搓了搓手,道:“他这些年,又收养了一个女儿,因缘际会,我倒教过那个女孩子三天的武艺。这个,女孩子心地好。” 穆念慈么?完颜康点点头,等洪七公说下去。下面的话,洪七公说起来就略有些艰涩了。想当年,少室山上,两人夜谈,洪七公固然觉得完颜康处境微妙,也觉得这孩子想法极端,还让他“不要将亲生父亲想得太坏。” 今天却…… “他们父女眼下正在终南山,与郭靖母子叙话,他,咳咳。不幸被你言中了,心里可有些愤恨之情。可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你……好自为之,不认生父可不是一件好事。唉,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一个老叫花?若是黄老邪在这里,以他的聪明邪气,定能想出一个好办法来的。” 洪七公一代宗师,所结交的也是同等之人。他自以为当初照料妻子不周,便无权要求妻子做什么,包惜弱之错是嫁到敌国而已。岂料杨铁心听了妻儿俱在,先是惊喜莫名的,哽咽着说:“当初以为他们母子必然没有存活的道理,天可怜见,居然还在。”问在哪里。 待知道包惜弱改嫁高门,面色即是一变。洪七公听他话里话外,说的全是嫁与富贵人,哪还记得他这莽汉,并不提什么金、宋大义,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是以亲自来见完颜康,想听听他的想法。 完颜康摇头道:“哪有什么好办法?人都是这样的,不照自己心意来的,都不是好人。若自己还有一个正义的名目,那是更加了不得,别人当牛做马被敲骨吸髓,骨髓血泪还不能腥着他,让他为难!我早就做不得好人了。那位郭夫人,眼下如何?” 洪七公道:“好,都好,身体也很好,精神也很好。郭靖那个孩子,人是不错的,他的母亲也是个实在人。原本丘处机给了你们两家两把短剑,便是用做信物的。你们两家,原是指腹为婚的。你是男孩儿,又将信物还与丘处机,他们两个父母便做主,丘处机等人便做了媒人证人,两家订了亲啦。” 完颜康扶了下下巴:郭靖配了穆念慈,黄蓉怎么办? 洪七公又说:“两家订了亲,郭靖便要陪着他岳父到中都来啦,你们,有什么打算没有?” 完颜康冷笑道:“这件事情,洪先生还是不要夹在中间为难了罢。清官也未必就是好官,若一个清官,治下百姓吃糠咽菜只能饿死,一个贪官,却能令百姓安居乐业,我是宁愿用贪官的。” 洪七公道:“好啦,老叫花读书并不多,你说这些话,我只会昏头。还是说点正经的吧……” 话音未落,便住了口,与完颜康一同望向外面。过得片刻,梅超风亲自过来了。到来之后,有些疑惑地侧耳,才开口:“小王爷?” 完颜康道:“在这里。” 梅超风皱一皱眉:“你受的伤还没有好透吗?怎地呼吸之声这么轻浅?屋里还有旁人吗?” 完颜康一顿,看一眼洪七公,心道,他这功夫是练到家啦,梅超风居然听不大出来?便说:“这里还有一位洪先生。” 洪七公却认不出梅超风来了,梅超风有包惜弱母子照顾着,形容衣着皆与昔日不同。梅超风心里一估量,摸着腰间的鞭子,问道:“北丐么?” 洪七公朗声道:“正是老叫花。” 梅超风对完颜康厉声道:“你到我身后来,快去见你妈,不用管我……” 完颜康心下感动,口里却说:“陈娘子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是有事?”梅超风急道:“你妈有事与你商议,快去!”完颜康上前一步,握着她的手,轻声道:“那正巧,洪先生来寻我,也是有事要说,洪先生可否一见家母?” 洪七公留了个心眼儿,这会儿也隐约觉出梅超风的身份来了,便说:“你留她在身边,当心事情变得更麻烦。”完颜康道:“我的麻烦还少吗?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谁要来,先问问我手里的剑!”引洪七公到了小佛堂里。 包惜弱却不瞎,看到完颜康这个样子,先说:“衣裳也没有换,是不是有正事,我找你找得急了?”完颜康一笑:“并没有,我才与洪先生说话呢。”包惜弱了见洪七公气概慷慨,虽衣着破烂,却也不曾小瞧于他,招呼他进来烤火,又命人取茶点款待,眼睛里很好地透出了关心。 洪七公也不客气,道声叨扰,便坐下了。包惜弱这才走上前,握着梅超风另一只手,轻声说:“你的脸色很不好,是累着了吗?要歇一歇吗?” 梅超风硬梆梆地道:“不用。”果断地陪挡在了包惜弱身前。 完颜康知道他们都想岔了,只管接过了茶果,命仆役退下。自己却对包惜弱道:“妈,这位洪先生是我旧识,他的消息很灵通,这回过来是告诉我,杨铁心找到了。” 包惜弱“啊?”地一声,带着惊喜着问道:“洪先生?这是真的吗?他还好吗?当初……他骗我?”说到最后,面色又严峻了起来。完颜康道:“杨铁心不死,你如何肯改嫁于他?”后面这个他,说的便是完颜洪烈了。 包惜弱苦笑道:“是我当年太没用了,洪先生,铁……他还好吗?”完颜康抢先道:“他又有了一个女儿啦,已经嫁与郭啸天的遗腹子了。”母子俩一问一答,说的又是杨铁心了。 包惜弱欣慰地道:“那便好。先前是我负他,他如何有妻有女,女婿也是心里喜欢的人,那便好。康儿,这件事情是我的不是,你若得空,还要照拂与他们才是。” 梅超风冷笑道:“大好男儿,死个老婆有什么要紧?没个儿子有什么要紧?只要他们自己活着,自然可以娶妻再生子。前妻的命换他一门忠义的名,后妻延他的血脉,很划算嘛!” 完颜康对洪七公扮了个鬼脸。 洪七公特别想打他:你在骗你妈,是吧?却又想,这两口子为人可真是不一样。 完颜康却咳嗽一声:“陈娘子误会了,他并没有再娶,是收养了一个女儿。一路寻义兄之子,很是仁义。”这般为杨铁心说话,洪七公又疑惑了,总觉得他不会这般……烂好人。 包惜弱心情一时起伏不定,对完颜康道:“康儿,你妈笨得紧,你好好对我说实话。”完颜康道:“没啦,就这些。对吧?洪先生?” 遇到这么个鬼,洪七公还能说什么?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洪七公江湖人,性情却与君子有些相似。此时也只好苦笑着将与完颜康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到得此时,梅超风却不怕他了,怒道:“昔年结发盟誓在,当老婆死了,自己却找个借口活这十几年,还有脸来找老婆孩子算账吗?” 包惜弱却冷静了下来,道:“陈娘子,当年我们说,死也要死在一起。我没死,他也没死,哈哈哈哈,谁也不负谁!康儿,当年王爷劝我,不在意自己,也要在意腹中骨肉,我苟活了下来。他,要寻义兄血脉,也活了下来。” 完颜康:……这么看来,你们还真是一对呵。 包惜弱还在说:“可惜,你外公外婆却已经死了。”完颜康道:“我要有个姐妹或者女儿,受到这样的委屈,纵然是死了,也要化作厉鬼,让欺负她的人生不如死!何况,我还活着。外公外婆做不了的事,我来。洪先生,郭杨两家要上中都,随意,要逼迫我们母子,我却不是什么随人搓圆捏扁的性子!至于赵王,妈?” 包惜弱道:“你说吧。” “段天德,就快来了。” 包惜弱道:“好。他瞒我十几年,咱们便瞒他十几日,如何?” 洪七公听到此时,不得不问:“那你要怎么办呢?” 完颜康道:“我?那就不是旁人能管得的了。洪先生,这趟浑水你也不要趟了,太浑太脏,我都恶心。您还是去琢磨琢磨欧阳锋吧。” 洪七公心道,老毒物我是要琢磨对付的,你家的事情,到现在我还能撒手吗?既然你们不肯对我说你们的打算,我少不得再来一回中都,那便也没什么。跺一跺脚,留下一句“三思而行”,纵身走了。留下三人面面相觑,包惜弱道:“康儿,要我做什么?” 完颜康道:“妈,这么多年,我只想你做你自己。” 包惜弱道:“这便是我的决定了。” 完颜康道:“你怎么舒服,怎么来。” 包惜弱道:“好。” 梅超风左看右看,对完颜康道:“喂,你过来。” “啊?”完颜康很费解,这是要做什么? 梅超风却对包惜弱道:“他的师祖也走了,师父也没用,多我一个师父,怎么样?” 包惜弱奇道:“这……这是为什么?” 梅超风冷笑道:“你们一个爹,一个妈,他不知道听谁的,那便听我的好了。” 完颜康大笑:“还是算了吧,做了你的徒弟,要给黄老邪惹麻烦的,我已经惹上欧阳锋了。” 笑声里,简管事远远走了过来:“小王爷,王爷请你去书房议事。” 第65章 生气了 完颜洪烈这个名字,如今已成了包惜弱心头一根刺。多年以来心灵上的折磨,如今竟成了一个笑话。强忍着悲凉之意,包惜弱伸出手来,为儿子整整衣冠,对完颜康道:“对吧,别的话,也不用我嘱咐你啦。让你背负了这么久……” 完颜康竖起食指:“我去啦。” 包惜弱轻拂他的肩头:“去吧。” 梅超风正要赞她坚强,不想只等完颜康去后,包惜弱便扶住她的肩头,哽咽更里带着丝丝缕缕的恨意:“十七年,陈娘子,我的心被折磨了十七年,到头来全是一场笑话!” 梅超风道:“他们全不是好东西,你又何必为他们伤怀?”顺手将她安放到了坐椅上。 包惜弱以手撑额,幽幽地道:“谁个为他们了?我感伤自己,感伤我儿子。这十几年,我总觉得对不起前夫,先是不能守贞,后是将儿子养成了敌国之人。他却已经将我们当作死人了。我还念着段天德是灭门的仇人,求后夫杀他。杨铁心,七尺男儿,就这么活命去了。官兵围剿之中,我不能活,大嫂能活?哈哈哈哈!” 梅超风一怔:“这?” “都是怀孕女子,我果然是需要死的,”包惜弱语气中一片冰冷,“在他心里,我只有为他死了,才配得上他这十几年心里的哀悼吧?” 梅超风一想,对呀!这两家都是孕妇,你回来找老婆找不到,就觉得老婆死了。找大嫂找不到,为什么不以为是大嫂也死了?既然都死了,为什么不殉情去?我不死,是要为夫报仇。你既有一身武艺为什么不去自己杀了段天德?老婆还记着这仇,你倒忘了?段天德还是完颜康要弄回来的。 包惜弱道:“这么些年,我总以为对后夫不起。虽说当年我于他有救命之恩,他也还救回来了。将我儿子当作亲生儿子一般教养,也没有姬妾,也没有庶出子女。陈娘子,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已不知道要如何处置。哪里料到,一切都是算计!” 完颜洪烈所作所为,完全更是无法狡辩,梅超风道:“这个贱人!” 包惜弱道:“我最对不起的,唯有康儿,康儿却不肯怪我。我当时求死的心都有了,康儿告诉我,他并不在乎那些劳什子的规矩……” 梅超风心头也是一暖,虽然天天喊着要揍这个小兔崽子,小兔崽子对她们还真是不错。便说:“既然如此,你何必想那些人?” “我须得为康儿谋一条活路的,陈娘子,你不知道,我先前也不知道。现在才明白了一点,国家大事,朝廷的事儿,全不是那么简单的。” 梅超风想了一下道:“你那儿子果然是狡……聪明得紧,有些事儿,我也想不明白,可总见他戏弄人。北丐也敢戏弄,真是,真是。那便听他的?” 包惜弱道:“我先前并不知道你也是这样的高手,还伤了眼睛,想必也是有故事的人。我家的事情,让你见笑啦。你若有自己的事儿,且不用管我,到时候闹将起来,不要连累了你。他们要我为他们死,我偏不,我要死也是为我儿子。” 梅超风大惊:“如何用得这样?” 包惜弱道:“我真想撒个谎,说康儿不是杨铁心亲生的。可要他做王爷的儿子,我又难过得紧。” 梅超风道:“那便两个都不要。这样的爹,要他做甚?” 包惜弱低声道:“哪有那么容易?我得再想一想,康儿不想要我为难,说什么也不用我做。我却不能这样。” 依梅超风之风,索性一走了之,包惜弱却说完颜康走了,就是心血白耗。此时嘀咕道:“才十几岁,现在重新开始,总比到了四、五十岁,方觉路不好走,再重头开始来得强。”说完又怔住了,她与陈玄风难道不是年轻时想岔了么?又改口道:“有时候,一条路走下去,也未尝不可。” 包惜弱笑了:“别安慰我啦,我再想想罢。只恨我太笨,先前对这些事情太不上心,从来只知道养鸡养鸭。还好,生了个好儿子,他救活过的人,可比我养过的鸡鸭多得多啦!”说到最后,语气里又带着丝骄傲了。 ******************** 完颜康对包惜弱讲的,都是实话,他并不需要包惜弱再做什么了。他心志已坚,并不会这样的事情所扰,只管去见完颜洪烈。 见面先问包惜弱:“去见过你妈了?我看她最近又有心事,偏我又受了伤,问她什么,她都要我养伤。你好生开解于她才是。” 完颜康微笑道:“有些事儿,须得自己想通了才好,旁人开解一万句,也不及自己顿悟。” 完颜洪烈道:“你这么想就错了,你妈是女子,你拿男子的要求去要求于她,如何使得?你要顿悟,自顿悟去,不悟,我当头棒喝也要将你打悟。你妈却不必了。” 完颜康不与他争执,笑道:“好。” 完颜洪烈这才说起正事来,问他:“伐宋的事情,我想你已有主见,你可比我年轻的时候强多啦。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娘娘一句不许,我便只好承欢膝下了。唉,陕西军事,我知道得并不多,你只要记着一样,一定要结交好当地大族。” 完颜康道:“我理会的。” 完颜洪烈又说:“太子曾问过我,想不想为你娶西夏公主为妻。我想,这件事情,还是要问过你才好。唉,要说起来,大金国的公主们岂不比西夏的公主好很多?只可惜……” 完颜康道:“此言不必再提,太子昨夜也问过我,我已经拒绝了。” “对他说,当然是要委婉些啦。这里只有我们父子,我只问你,愿是不愿?” 完颜康道:“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呢?她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完颜康仰脸想了一想,道:“并不很熟,她的性情也有些冲动。我如今,可没那么多的精力去与妻子说这些事情。” 完颜洪烈一笑:“也是,妻子总要温柔解语便好。个性太强了,反而会让人吃不消。再有一事,我年后便要南下。” “啊?还是武穆遗书?”这话说了多少回了,完颜康一直弄不明白,完颜洪烈为何要执着于此。 完颜洪烈道:“便算我任性罢。放心,我聘来了一些武林高手。” 完颜康无语中。 完颜洪烈道:“你和你妈都不想要家里来武人,我便将他们都安置在别院里。你一向不喜欢见这些人,这一回却要见上一见的,身边有几个武林高手,果然是有用的。此番若不是有沙通天的几个弟子,我也不能重创铁木真,若不是有陈娘子,我也不能安全退回来。你去看看那几个人,相中了哪一个,便带走。你要伐宋,又在陕西,难保没有人会行刺于你。” 完颜康耐心地道:“不用啦。您聘的那些,都是些什么人呐?恶名昭著。不等为你做事,他们的仇家、想要锄奸扬名的人,就先要找他们的麻烦了。” 完颜洪烈道:“不怕不怕,我在江南也聘了一位高手。比丘处机的武功高多啦,是隐居多年的老前辈,叫做铁掌水上飘的裘千仞。请他来做你的保镖,如何?” 【你就没跟好人一伙过!】 完颜康道:“不要!” 他要执拗起来,完颜洪烈也拿他没有办法。苦口婆心,说他这一路受了伤之类,唐括铉并不顶用…… 完颜康听得烦了,举手将房里一只铜香炉打成碎片。完颜洪烈果断闭嘴了:“哦,那也好。”这话说得自然流畅,并没有半点僵硬,完颜康大为佩服,心道,什么时候我也能这么自然而然地厚脸皮就好啦! 用兵之事,完颜洪烈也不是很明白,便不再多言,放完颜康去写条陈。完颜康此时一点也不想伐宋,他的心思都放在了蒙古上。然而蒙古却一直没有异动,完颜康心里一沉:技能读条时间越长,只能说明这是在憋大招! 担心中,新年又至了。 ***************** 完颜康这一年十分的忙,从受宠爱的小王爷,到自立门户的节度使,这里面的差别人人心里有数。吃酒请客,忙个不停,还要往后宫里去应卯。陕西产玉,蓝田玉的名气很大,虽然未必十分贵重,却是一种特产了。 又往相熟的完颜承麟、仆散安贞家里去,与前者联络感情,又与向后者请教兵法之类。这一回,就更加热络了。完颜承麟愈发得金主信赖,平日里没少为完颜康说些好话,完颜康与他认识得久了,也不将他作寻常宗室看待。 完颜承麟的儿子如今已经会走会跑,架起小拳架子来,还像模像样的。完颜康见了也喜欢,笑吟吟地道:“你这样不行,我教你。”教了他一套简单的本门拳法。这孩子并非过目不忘,却也有些聪明,一下子能记住五、六式,完颜康心喜,摘下一只玉佩来给他。这才与完颜承麟说起政事,完颜承麟对太子身体的担忧已经掩也掩不住了。 完颜康道:“他哪是身子不好?国事若要好了,他也便好了。” 完颜承麟道:“所以忽都要努力呀!” 完颜康心头一沉,点头道:“放心。” 说起太子,两人便都没有了谈兴,约定了以后常联系,完颜康便向仆散安贞请教去了。仆散安贞也对他抱了很大的期望,盖因两人做事的方式是有些相近的。此番又不同往日,颇有些倾囊相授的味道。 转眼间,正月将尽,完颜康也到了回陕西的日子。回去之前,却先要料理一件事情——杨铁心携养女与郭靖等到中都来了。 第66章 段天德 段天德一点也不喜欢中都,这里给他留下了太不美好的记忆。当年他奉命去谋害郭、杨两家的时候,被江南七怪追着打,为了逃命,一不小心被抓做挑夫往北方送东西去。平日里作威作福拿鞭子抽人的军官,此时一路却要被金兵抽打。从此之后,他对北上的印象就不那么美妙。 逃回南宋之后,他也确实会钻营,又重新做了官儿,到得如今,已经做到了指挥使。不但官儿做大了,贪污的本事也大了,官场上的人缘儿也不错。今年更是运气来了,居然好运捞到了北上押解岁贡的优差。 一般人是不大喜欢这项差使的,有点骨气的人甚至会逃避推脱。段天恰是一个“不一般没骨气”的人,北上记忆虽差,然则北上可以结识金人。再能遇到一二贵人提携,以宋国官场畏金若虎,贵人提上两句,他又能升官发财啦。 是以虽然印象不佳,段天德还是打叠起精神来,又带了好些金银珠宝,预备走一走金国的关系。花的钱他是一点也不心疼的,只要能升官儿,回来他自然能有找补回来的方法。 志得意满,段指挥使骑着高头大马,对金人点头哈腰地来了。 先缴了岁贡,这一回倒是缴得足了,是以没有被为难。段天德在驿馆里住下,同行的文官一脸的灰败之气,愤愤不平得紧,段天德却整日里揣着银子四下闲逛。他却是不敢找上完颜洪烈的,听说赵王的王妃是宋人,他就知道这应该是包惜弱了。然而完颜洪烈可不是什么善人,你有把柄想要胁他?当心被灭口呐! 倒不如走走旁人的门路,若是价钱合适,将完颜洪烈往日做的事情卖给新主子,那也是使得的。一时间又找不到门路,正发愁间,却在路上遇到一个穿着窄袖胡服的英俊少年。两人相撞,来人掉下一只钱袋来。段天德在这里可不会贪小便宜,且来人衣饰华美,身后跟着仆从,一看便不像是寻常出身。段天德心头一喜:这说不定是中都的达官贵人家的子弟,我正愁没个由头结交贵人,何不做个好人? 拣了钱袋,呼喊来人:“这位公子,你的钱袋掉啦,那个穿白衣服的。” 一条街上,金人尚白,穿白衣的没有三十也有二十,一齐回过头来:“钱袋呢?” 段天德:……=囗=! 他想叫住的英俊少年也回过头来,见正主来了,且不是好惹的样子,旁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奇怪,那个不是忽都小王爷吗?”“原来小王爷会自己带钱袋。”“哎呀,小王爷越长越俊了,听说要议婚了?” 段天德一颗心都在“小王爷”三个字上面了,心中大喜: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偶尔做一件好事,居然会有好报? 路人议论的并没有错,完颜康直到去年微服出行去西夏,才自己携带钱袋。今天这钱袋,是特意为段天德带的。不管他拣是不拣,留是不留,只要钱袋落在了他的脚边,段天德就落到他手里了。 当下笑道:“我说怎么不得劲儿呢?原来是钱袋掉了,老兄拾金不昧,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啦。”仆从接过钱袋来,打来给完颜康检查,段天德忍不住看了一眼,只见里面除了金珠银票,还有一只小小的绸袋,打开了,却是一枚金印。能携金印的人! 段天德睁大了眼睛。 完颜康此时再邀他去自家别院小坐,段天德自然入彀,全不想这是一个陷阱。一路上自己将家底全交代了出来,也只知道这位小王爷叫忽都。 赵王府的别业倒有几处,这一处在京外数十里,两人乘了马,不多时便到了。完颜康笑道:“此地有汤泉,家父膝盖不好,常来养病。”段天德又大力夸赞了一番,道是南方并没有这样好的地方。完颜康道:“哪里没有好汤泉呢?金陵那里的听说就不错,请进。” 段天德心道,这些高贵子弟,要不就是横蛮无礼至极,要不就是谦逊有礼得让人心折。前者做事不牢靠,后者却是可以欺之以方。这必是后者,要他当我是好人,必会提携我的。 也接受了邀请,洗沐一新,更换了衣服。冷天泡个热汤,全身毛孔都舒张开了。只可惜没有美人相伴,段天德心想,待回到临安,要请个假携妓去金陵泡一泡汤泉。 汤泉太舒服,泡完随便穿了件衣裳出来,段天德还是昏昏欲睡的。开了窗子透气,被冷气一吹,才从美梦里醒来:须得巴结好这个小王爷,才能有美妓汤泉!忽忽穿好了衣服,请仆役带路,去见这小王爷。 仆役也是胡人装束,十六、七岁干瘦的样子,对他递过来的碎银子看都不看一眼,板着脸,将他往前引。段天德跟着这仆役,越走越不对劲儿,不由问道:“小哥,这是去哪里?” 斫答看了他一眼:“小王爷命引你去的地方。” “那是哪里?”段天德有点不想走了。 斫答道:“说话的地方。” 哦,说话的地方,那越走越僻静,就对了。难道知道我是宋国的军官,这是真的要提携我了?段天德心里很美。直到被斫答一把推进地牢里! 完颜康叉手坐在一张交椅上,歪头着看着他。地牢里灯火昏暗,除了完颜康,再无一人。斫答将门反手带上,在门外守着。段天德懵逼了,从泡汤泉到进地牢,这画风变得太大了!陪笑着上前,点头哈腰地问:“小王爷,这是要做什么呢?别开下官的玩笑了。” 完颜康用临安土话问道:“段天德?” 段天德更懵逼了:“啊?您会说临安土话?” 完颜康道:“牛家村的事儿,还记得吗?当年……” 当年印象太深了,尤其是韩宝驹的矮胖身材!段天德不用人逼问,自己便招了,如何完颜洪烈看中了包惜弱,然后布局,他是怎么怎么执行的,全说了。 完颜康侧过头来问道:“都听明白了?” 段天德这才发现,这地牢阴暗的地方有一块黑幕,里面一个女人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就是他。”接着,黑幕拉开一条缝儿,里面走出一个乞丐模样的中年男子来,将手里竹棒扬起:“这等狗官,留他何用?” 完颜康将手一抬:“他还得好好地回到宋国,过几日,还要与赵王对质呢。”洪七公道:“那便留他一条狗命!”段天德顿时瘫了,一把鼻涕一把泪,扑上来想抱住完颜康的靴子,口里只管将责任推给完颜洪烈。完颜康嫌他脏,抬脚走了。洪七公竹杖一挑,将他挑进一间空牢房里,梅超风扶着包惜弱,三人也走了。 **************** 段天德被饿足了两天,杨铁心等人才到中都。洪七公原本不会理会这件事,却因与双方都认识,命丐帮从中传递一下消息,将他们引到了中都这别业里来。那一厢,完颜洪烈也被完颜康请到了别业里来。 杨铁心一路上又气又急,盘算着如何质问包惜弱,江南七怪与丘处机也是义愤填膺。不想到了中都,进了别业,别说包惜弱,连个女人的面都没见着。又过一时,才是完颜康出来了。他只与丘处机认识,便也只与丘处机打个招呼:“丘先生。” 丘处机要向他介绍来人,完颜康却扭脸走了:“请吧,当年人都到了。”他这样子,分明是已经知道杨铁心是他生父,却如此冷漠,令江南七怪心头火起,就要争执理论。丘处机却已经很了解完颜康的脾性了,连忙制止了柯镇恶,低声道:“先见了人再说。” 对,先见了包惜弱再说。 一行人到了厅上,只见上手坐着一个衣着华美的女子,女子面目秀美,旁边也立着一个相貌秀丽的女人,却是一脸戾气,腰悬长鞭,看起来有些眼熟。下手的头一张椅子,坐着一个乞丐,却是人人都见过且佩服的洪七公。洪七公的对面,坐着完颜康。 包惜弱也抬眼看这一行人,丘处机,她已经不怕了,其余奇形怪状的人,她全不在意。只搜寻到了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想来便是郭靖,还有一个两鬓花白的老者,模样依稀是杨铁心。 杨铁心见她这样子,宛如当年,不由浑身颤抖。丘处机与江南六怪等人见了心里不忍得紧,都怒视包惜弱,心道:你锦衣玉食,他受这些年的苦,你们人品高下立见!丘处机沉声将双方介绍了,完颜康只将杨铁心打量一眼,就有些好奇地看了看郭靖。 包惜弱原是对两家命案心怀愧疚的,此时见这眼神,却将那对郭啸天的愧疚与眼前这些人迅速地撕裂了开来。轻启朱唇,问道:“十七年啦,你还好吗?” 既知是完颜洪烈的阴谋,为何还安居于此?杨铁心满腹酸楚之意,冲口而出:“义之所在,什么苦也捱得。要我没有良心去安享富贵,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外面却又有人来报:“王爷到了。” 完颜康道:“请吧。” 朱聪对柯镇恶道:“事情不对,这里一个仆从也没有!”江南七怪各个警惕。杨铁心喃喃地道:“这是要杀人灭口吗?”他这声并未压低,梅超风听了,冷笑一声道:“杀你用这个阵仗吗?” 此声一出,柯镇恶脱口而出:“梅超风!” 仇人见面,就要打起来,完颜洪烈来了。洪七公不得不说:“大家先冷静,事情一件一件的办。” 柯镇恶道:“不错,梅超风,咱们的恩怨,押后再算!” 完颜洪烈进门便觉得奇怪,看到江南七怪与丘处机,面色便是一变,试探地问道:“康儿?” 完颜康道:“进来说话,”命完颜洪烈的随从退开,“还有一个人,要请大家见上一见。” 段天德! 他却是被鲁有脚给揪进来了,完颜康用起人来毫不客气,他给斫答等人放了假,便支使起丐帮来了。人人记得段天德,见了他的面,几个人叫了起来:“段天德!” 完颜洪烈这才知道情势不妙,心里悔恨不已:当年该见着他的尸首才放心的!可恨这十几年的苦心,眼见要付东流。 哪知段天德并不是“一般人”,当洪七公命他将话再说一遍的时候,段天德抬眼看到了完颜洪烈,张口便是:“王爷救我!这些匪类逼着我诬陷于您!我坚贞不屈,被他们饿了两日啊!” 众人懵逼.jpg. 完颜康:……妈的!这个npc还他妈带智能!会自己编剧情啊?! 第67章 家务事 一句话出口的瞬间,时空都凝固了! 包惜弱是抱着决裂之心来的,人证都带来了,正好与完颜洪烈说个明白。梅超风是打算好了,为包惜弱打上一场,她可不是怕什么江南七怪丘处机,只要不是全真七子一齐来了,她怕谁?北丐似乎看在完颜康的面子上,不会动手。 江南七怪等人,那是满腔义愤,一身的正气要来质问的。郭靖老实厚道,却想为杨叔父争一个公道,听说大仇人段天德也被弄了来,自然是要为父报仇的。杨铁心更是要将这十几年的辛酸委屈,一齐痛快发泄一场。穆念慈心向义父,自然是陪侍在侧。 洪七公呢,对这些家务事倒并不关心了,老一辈三个人,哪个都不对!他比较关心完颜康会怎么办。他当然是瞧不上完颜洪烈的,此人死不足惜。认了杨铁心,还能再在金国呆下去吗?呆不下去,则官儿也是做不得了。陕西百姓怎么办呢?完颜康是主和的,如果他走了,再打起来…… 洪七公头痛欲裂。虽然知道完颜康总给金人做事不好,但要他果断地说:不要管了,走,去给宋国打工,甭管多难多险。这些人死就死了,你以后能救更多的人就好了。 这样的话,他是说不出来的。能说出来的,那是完颜洪烈。朝堂比江湖,说得好听一点,叫做格局不同。说得难听一点,便是更加冷血。洪七公做不到冷血,便只有暗愁。还在想,若是呆会儿谈不拢,大不了我帮忙杀了这个王爷,再带这些人走,与他们说明白道理就是。 哪知道,段天德上来便是这一句,洪七公真是可以说一句“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明明已经招供了,你又翻供? 江南七怪等人是笃信洪七公的,北丐侠名远播,武功又高,如何不信?到了一看,虽然完颜康的态度很是恶劣,确也拿来了段天德不假。也克制了脾气,没有立时骂出来。 现在段天德拿来了,却反水了。 集体都懵逼了。大家原已经是信实了完颜洪烈幕后主使。 并不包括三个人。 段天德、完颜洪烈、完颜康。完颜康以前常懵逼,现在混朝堂混战场,如果还像以前那样遇事则懵,早死了。完颜康上前一步,问完颜洪烈:“爹?” 完颜洪烈知道,此生最大的考验,来了!糊弄过了这一关,一切顺遂,这儿子必得对他死心塌地。糊弄不过,只怕命也要不保了。 当即说:“你若要信我,何况再听他说?若不信我,我说什么也没用啦。你还想问谁,只管找来问就是。” 段天德便知道,他发挥的时刻到了!不管以后会不会被灭口,现在如果不抱紧了完颜洪烈的大腿,与他共渡难关,马上就会死!只是没想到这两天来被他诅咒无数的“小王八蛋”竟是完颜康,还真是个小王爷。原本要将完颜康一起黑一把的,现在将他摘了出去。 对完颜洪烈磕一个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道:“王爷,你我两国约为伯侄之国,乃是交好。上国为伯,我国为侄,您便比我国王爷辈份还要高些。请您千万看到两国交好的份上,将这些江湖匪类捉拿,移交我国呀!” 咔!众人下巴又掉了一回,扶下了下巴,柯镇恶以铁杖重重顿地,骂道:“无耻。你先前可不是这般说的。” 段天德才不管他呢,心道,这个小王爷诡计多端,与这王爷正是一路,我只须将他二人奉承好了,他们自然为我拿了你们。看包惜弱一副柔弱的样子,对包惜弱道:“王妃容禀。先前下官被这些人逼迫,下官为了活命,只好将事情推到王爷头上去,既然有主犯,下官这个从犯就可以从轻发落啦。再有像今天这样的机会,押下官来对质,下官便能证明王爷的清白。自己也能求一条活路了。” 包惜弱今非昔比,可比先前难糊弄多了,此时也找不到他这供词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来。段天德是个小人,小人有这样的心思,真是太贴切不过了! 段天德又说:“当年的事情,其实是这样的——啊——”却是柯镇恶怒极,放了一颗铁菱,被梅超风挥鞭打落。梅超风与他是仇家,口上也不饶他,明明是完颜康问出来的事情,却推到了他的头上:“怎么逼供完了,却要杀人灭口吗?” 段天德接口道:“对对对,他们最擅此道了当年,郭啸天、杨铁心二人,与盗匪勾结,谋害了朝廷命官,对就是这个道士,郭、杨二人相帮他杀害众官兵。我们当兵的,保家卫国,捉拿贼盗,到了他们口里,就是妨碍他们行凶劫财的恶人了!说我害你们兄弟,你们就要报仇,你们杀了朝廷的人,朝廷不捉你们吗?你们高来高去的走了,想过百姓要如何生活吗?是我们在守护!” 完颜康与包惜弱面面相觑,母子二人险些要怀疑他说这话乃是完颜洪烈所授了。 杨铁心被气得面色潮红,穆念慈叫了一声“爹”,与郭靖一左一右扶着他。段天德更是得理不饶人,又说他是个贼,还收了赃物。这话却是他瞎编的了,此事他如何知晓?但是能杀官员,说你是贼,又能如何?段天德扣帽子的本事,实是多少年来官场上练就的。 穆念慈道:“爹,你慢些生气,你生气说不出话来,话就要都被他们说尽了。” 杨铁心终于冷静了下来道:“那些大内金器是路遇曲三给我的,并没有参与。” 段天德没想到自己信口胡编,居然编得了一桩大内窃案的线索,心里记下了,预备回去找牛家村姓曲的,拿来邀功。口上却先得意地向包惜弱邀功:“您看,大内失窃案……啊……咔……” 却是梅超风听到“大内”“曲”,便想能到大内便窃的姓曲的,莫不是曲师弟?都是东邪门下,很快想明了曲灵风的思路:偷点好东西孝敬老师,好重修补考。挥鞭拉着段天德的脖子将他提了过来,一手张开五指,悬在他头上:“什么大内劫案?丢了什么?” 完颜康:麻痹的!你们能不能先说重点? 完颜洪烈见情势向有利他的方向逆转,也插了一句口:“陈娘子,且休动手。我向你保证,这个人会在中都多呆几天,你想问什么,我也可为你去查。” 梅超风道:“我现在就要知道。” 段天德却不敢再编了,杨铁心还在,万一说岔了呢?便说:“我就知道这些了,那一件却不是我侦办的。只知道死了几个大内侍卫。”梅超风记住了牛家村,预备过一时去看看,放开了段天德。 段天德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完颜洪烈才从容地道:“惜弱,康儿,大家伙儿能说的都说啦,就看你们信哪一个啦。人证,也在这里了,你们要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要是非信于我不利的说辞,我也没有办法。” 包惜弱没有理睬他,问郭靖:“你便是郭靖了吗?”郭靖思路转得慢,还没消化过来段天德的话,就被问了,呆呆地点了点头。包惜弱又问:“你妈还好吗?”郭靖又一点头:“我妈很好,就是很想您。”他看明白了,这王妃该是“杨家婶婶”了,问道:“您回来吗?” 包惜弱道:“大嫂真的很好啊,”话锋一转,却问完颜康,“你信谁?” 完颜康低下了头,包惜弱叹道:“看来你与我想的一样了。确实,这样问出来也是没意思,我先前还是没看透呀。现在终于看透了。王爷说得没错,事情都摆在面前,端看信谁了。王爷,你我结缡十余载,你的手段,我是很明白的了。” 此时一出,完颜洪烈心凉了一半,众人高手却反应过来,丘处机抢先道:“难道真的是完颜洪烈所谋?” 包惜弱道:“诸位请回吧,不要再来打扰我们母子了,至于我们家的事情,也不须外人插手。”柯镇恶再忍不住了,怒道:“你这妇人,既知受了豺狼的骗,还要驱逐丈夫吗?” 完颜康对洪七公道:“洪先生,这里好像是我家?” 洪七公对丘处机等人做了个手势,丘处机虽然服他,然而事情摆在面前,却不能就这样走了,叫一声:“前辈?” 包惜弱却是将话抢在了前面:“你们做事的时候从来没问过我,现在我做事也不须问你们。只有康儿关心我,我也只管他。你们的恩怨,自己找地方解决。你们在这里,不过是争论哪个男人可以对我们母子施以权威罢了。被人称斤论两,决定归处,佛陀听了都会发怒的。” 柯镇恶等人都想说,你一个妇人,难道不该听从丈夫的话吗?儿子难道不应该听老子的话吗?朱聪机敏拿眼睛看去,却见完颜康视杨铁心如无物,仔细想想,至今未与杨铁心作过半句交谈。 穆念慈还能讲些道理,对包惜弱道:“夫人,难道我爹十几年的苦楚,就不该有个说法了吗?我爹并不是有意抛弃于您,他回去寻找,您已经被这个金人带走了。他以为您故去了。这十几年,我们父女风餐露宿,寻找郭大哥母子,我爹并未再娶……” 梅超风觉得自己简直要再瞎一次了:“自己怀孕的老婆雪地里活不了,当她死了,怎么另一个孕妇雪地里就能活下来了?找个屁?当老婆死了,就该陪她去死!不死也该找个好借口来骗人,段天德活得这么风光,怎地不见你杀他去?” 段天德原本已经一缩脖子,想溜了,猛地被提及,一个哆嗦,又趴到了地上。穆念慈语塞,梅超风的问题,她是真的没办法回答了呀。眼巴巴地去看杨铁心,杨铁心一怔,他是真的不曾想过这个问题来的。 完颜康却是心头一震,梅超风所言,竟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现在想起来,可真是,如堕冰窟。去看包惜弱,却听她说:“陈娘子,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思?” 洪七公见这事情实在太乱,头疼得要命,索性道:“谁个对不起谁,终究是这个金贼的错!你们自家的账,我也不想管啦,我如今只要他的狗命,如何?”说着,看向完颜康。 江南七怪等人原先暗怪他居然不责问金人,现在见他这般果断,却都佩服了起来。包惜弱可有可无,完颜康却轻轻举步,挡在了完颜洪烈的面前。完颜洪烈心头猛喜:“忽都……” 完颜康半侧过脸来,一双眼睛寒意逼人,对完颜洪烈道:“什么借口都不要讲,这世上,原是你我最熟悉。我认栽!” 第68章 昏倒了 完颜康此举,大出众人意料。 梅超风虽然是个恶人,但是冲口而出的话委实诛心!杨铁心已然懵掉了,说什么呢?说没有想到。这样的话他肯说,别人肯信吗?还有段天德,江南七怪和丘处机可以说留着给孩子自己报家仇,杨铁心留他做甚?都以为老婆孩子被他害死了,一时没有找到大嫂,抽空也将段天德杀了。说自己没本事杀了段天德?那便有本事来寻前妻的晦气? 江湖豪客的性子急,很有些不顾普通人的道理,又有些帮亲不帮理。却不好说梅超风是强词夺理了。 然而无论如何,包惜弱的态度也很明白了,她不要杨铁心了,也不肯要完颜洪烈了。为何亲生母亲都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完颜康还要护着完颜洪烈,连亲生父亲也不肯认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父子却不是! 丘处机大为自责,出言道:“你便心有怨气,也不能认贼作父的!”贪图富贵的话,他现在是不讲的,但是不认亲生父亲,那是不行的。 完颜康:“哦。” 完颜洪烈哑然,心里喜意稍减,依旧欢欣:他知道是我谋算,还向着我。又悄眼去看包惜弱,包惜弱对完颜康微一点头:“你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便也做自己想做的吧。你总是我亲生的儿子,我的儿子并不比别人差。自你领兵回来,我就知道,不管多么难,你总能寻出一条路来。我帮不了你什么,却还能做到不给你添麻烦。” 洪七公问完颜康:“这是为何?在这里杀了他,谁也不知道……” 完颜康道:“你我作个约定吧,他不离我身侧,你便不能动他。除此而外,随便了。我妈要去哪里,谁都不能拦。六王爷,你得让我妈自择。” 朱聪终于得插了一句话:“他死了,你妈自然回归……” 包惜弱轻蔑地啐了一口:“呸!” 朱聪被她啐了这一声,自己还不觉得,柯镇恶却已经为义弟打的起不平来了:“再嫁失身之人,事实既已清明,还在贪恋富贵吗?” 洪七公听了这一声,便知要糟,果然完颜康的面容已经冷了起来,他的身后,完颜洪烈那窃喜的表情怎么也掩不住了。完颜洪烈太开心,他现在没有队友,奈何对手是猪!完颜康将母亲看得至重,诋毁他的母亲,实乃得罪他的不二法门!完颜洪烈想给柯镇恶立牌坊! 哪知先发作的居然不是完颜康而是包惜弱,包惜弱自幼性情温婉,现在生气的时候表情也是淡淡的,只轻轻说:“哦?再嫁失身的妇人?这便你们这些义士对我的看法了?康儿——” 完颜康答应一声:“在。” “你也不要叫康儿了,叫忽都,叫什么都行。姓什么也都随你了,你从来不肯吃亏,你妈难道会白受委屈吗?我既做了这个失贞妇人,叫义士们多了咒骂的谈资,显得他们多么高贵。便不能不从中拿点好处,你听好了,你妈是失贞妇人,你自然就不用管你爹是谁,是谁都行,端看我的心意,”说着,恶意地对众侠一笑,“我是失贞妇人,不是吗?” 完颜康懵逼.jpg. 打死他也想不到包惜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画风不对吧? 众侠今天连接被出格的信息冲击,此时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柯镇恶的只能说“无耻”,再也找不到别的说词了。然而他们要谴责再嫁妇人,别人认了,随你们说了,还能如何? 真要打杀么?众人瞄了一眼杨铁心,杨铁心像是不认识包惜弱一样,摇摇欲坠,大声说:“你先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包惜弱并不理会他,却对完颜康道:“送客吧,送完了客,咱们再来讲咱们的事情。这个人——”妙目扫去,将段天德惊得趴得更低了。段天德心道:我想起来了,当初打听得这包氏原是个温婉女子,不想到了北国,居然这般凶猛起来了。 完颜康恍惚地答道:“随妈怎么处置。” 包惜弱道:“他再说出什么事来,我也不信了,各人心证罢了。” 完颜康低下了头,缓缓拍出一掌。内功未吐,段天德已经昏了过去,完颜康失望地道:“哎呀,不好玩,”将段天德扔到了一边,对洪七公道,“洪先生,我先前说的,你还没说答允不答允呢。” 洪七公见他神思恍惚,坚定地道:“你却须得护佑百姓!” 完颜康悚然一惊,道:“这是自然!” 洪七公对丘处机等人道:“今天已经丢人到这样了,还要继续下去吗?咱们回去细说。”说着,一点段天德。众人也知道除非仗着武功强杀,否则再无胜算。说到武功……丘处机面上忽地变色,催促道:“快走快走!一言为定!你须得放这狗官南下。” 完颜康道:“我明天就将他逐出中都。”这再容易不过了,随便编个理由就得了嘛。 江南七怪虽与丘处机作赌斗,存了好胜之心,然则他与马钰亲往大漠,又做了许多事情,彼此也是心服。知道他绝非贪生怕死之人,洪七公又与完颜康作了约定,今日之事必是不偕的,便都鸣金收兵,一齐出了别业,往城里寻了家客栈住下,再听二人细分说。 *********************** 这一行人走后,完颜洪烈颇有劫后余生之感,长叹一声道:“你们是不肯信我了的。”语气里充满了浓浓的哽咽。 完颜康忽地转过身来,脸上又是愧疚又是怜惜,眼睛里含着点泪花:“爹——”端得是感情真挚。 完颜洪烈道:“唉,也须怪不得你……你……” 完颜康又摆一张面瘫脸对着他了,死鱼眼问道:“有意思吗?” 完颜洪烈表情一僵,包惜弱已经笑出声来了,对梅超风道:“陈娘子,咱们走罢。”完颜洪烈急忙道:“你一个人,能去哪里?”梅超风阴恻恻地重复了一句:“一个人?” 完颜洪烈几乎要憋出内伤来。心里可是将这群江湖人都恨上了,老婆儿子已经被他忽悠得信了,这群江湖匪类还来翻旧账,将他老婆弄没了,儿子又是这个样子。是可忍,孰不可忍?回去就多加酬金让沙通天他们将这些人都杀了! 完颜康道:“你们也不要走远了,我怕那些人还不肯干休,先去寻间干净屋子,等我。” 包惜弱听儿子,并非出于“夫死从子”,却是考虑了一下完颜康做事比自己周到,便说:“好,我便在隔间里等你。” 二人离去,完颜洪烈对完颜康低声道:“康儿,你我父子,是不用再说虚言啦。你最明白我,我也最明白你,不错,当年确是有我的手笔。你……” “真想杀了你啊……”完颜康轻轻地说,“父慈子孝,夫妻和睦,我有父有母,其乐融融。一忽儿让我知道这些事情,我心里是什么滋味?你与杨铁心,本也没有差别,都是将妻儿视作财产。我只恨自己居然、居然……唉,说这许多,有什么用呢?好自为之吧。” 完颜洪烈一惊,问道:“怎么?你要想走吗?你这些功业都要抛弃吗?太子病重,国家危难,你才是该问鼎大位的人!” 完颜康道:“别跟我说这个!你果然也以为我是贪图富贵之人吗?这个破破烂烂的国家,我很稀罕吗?我快愁死累死了!” 完颜洪烈忙说:“你何必这样想我?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此事是我对妈有所隐瞒,那又如何?你也见到杨铁心的样子了,你要你妈与那样一个没有担当的男人过一辈子吗?你忍心吗?” 完颜康继续面瘫脸、死鱼眼,将完颜洪烈看得声音越来越小,终于讷讷地道:“我错啦,我并不明白你心里在想些什么的。” 完颜康道:“那就不要想了吧。” “你……也要走了吗?这些,你都不要了吗?父子十几年,听我一句真心话,可好?我锦衣玉食、鲜花香果供养长大的儿子,不忍他风餐露宿,行走江湖讨生活。那不是你该过的日子!留下来,你依旧是大金国的小王爷,香车宝马,呼风唤雨,风光无限。”包惜弱全然不信他,完颜洪烈心中十几年的爱意已无处寄放。完颜康守护于他,他便不想失去这个儿子。 “大金国还是风光无限吗?没有我,李遵顼还是夏王,”完颜康并不受诱惑,“离了这里,不过重头来过。别拿这个来说事啦。护着你,不过是……我一身本事,确是承你之惠,没有你,我读书识字便没有这么容易,也不得与名士相交。你十几年来确实对我很好,亲生父子,不过如此。可也仅此而已了。” 完颜洪烈再三恳切地道:“留下来,”灵光一闪,“我是假的,别人也是假的吗?这些对你好的人,都并不是骗你的。” “是你我骗了他们,知道我不是你亲生的,你再看。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你——” “我总有保命的法子,”完颜洪烈断然地道,“你,唉,你并不是江湖草莽出身。事情虽然是我当年留下的首尾,如今一旦揭穿,岂止我要被问罪,你和你娘,都要遭殃啦,不是吗?你忍心你娘再奔波劳苦担惊受怕吗?留下来,好吗?哪怕不再理我。” 完颜康道:“我妈?” 完颜洪烈知道这是在谈条件,便说:“我为她奏请出家。不要误会,请个封号,对外面说她修行了。她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并不强迫于她。康儿,你不是江湖莽夫,受不了他们的愚蠢的。我若有闪失,朝廷会怎么做,你还不知道吗?你的身世若有疑问,朝廷也不会饶过你。留下吧,事已至此,说我阴险也罢,这般境地,选择不多。等你我得了这天下,谁还能说一个不字?” 完颜康道:“不要再结交江湖匪类了,本来自己做的事情就不地道。江湖匪类气运很差,与他们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少林寺就不错,到那里,没人能动得了你。这些高来高去的江湖人,真下了杀机,你躲不过的。” 完颜洪烈听他还在关心自己的安危,灿然笑道:“那有什么,等我取了武穆遗书来给你!”心道,我可比杨铁心这个莽夫幸运多啦。康儿嘴硬心软,终究是关心我的,却并不理会他。可惜惜弱……唉……再想办法吧。我待康儿好,她难道会无动于衷? 完颜康见他执迷不悟,轻声道:“你可好自为之!我不做你的保镖!” 完颜洪烈笑了,不做保镖你方才保我做甚?放他去安抚包惜弱。这样嘴硬心软的脾气哟,真是可爱极了。杨铁心,你看到了吗? ************ 杨铁心已经气昏了。 到了城内客栈,江南六怪不好质问洪七公,先问丘处机为何让大家走。丘处机便说完颜康有极厉害的迷药,连洪七公都着过道儿。众人大骇,五绝之一且能放倒,他若要动手,岂非大家要没命? 朱聪道:“这个小王爷,可真是矛盾得紧。” 丘处机道:“是我的过错,早该将他接出来了。” 杨铁心忽然道:“他不是我儿子。” 朱聪道:“气话你也信吗?若不是杨大哥亲生的,何至于同我们纠缠这许多?是当时说得太急啦,怄上气了。” 柯镇恶问道:“那要怎么办?” 朱聪语塞,洪七公道:“明日先截段天德,再细审一回。当时诈来段天德,我是亲眼所见的。”朱聪摸着下巴道:“这人脾气可真是有趣,或许可令他弃暗投明。” 洪七公叹道:“还是算了罢,他本在明处,”将他出使西夏换回被掳百姓,与出征禁止劫掠的事情说了出来,“这些是我亲眼所见,他们两个分别在场。”一指丘处机与沉默的鲁有脚。两人都点了头。 江南七怪市井出身,有侠气,好义气。若是他们自己,宁愿死战、逃命也不肯受辱,若要他们轻轻地说“全城都该殉难”或是“失陷百姓不稀罕他的好心”,那也是说不出来的。 洪七公苦笑道:“老叫花一辈子行侠仗义的,现在遇到为难的事情啦。逼他回来么?则要有许多人受苦,咱们救也救不过来的。便是因咱们而死而苦啦。我也没有旁的办法了。” 众人听了都沉默,没想到完颜康倒还做了点好事,都将眼睛都看杨铁心。杨铁心心怀正义,对妻儿所做一切,皆因正义之名。如今一群义士以“守护百姓”的想法,盼他不去追究亲生儿子,这口气憋在胸中委实难咽,竟将他噎得昏死了过去。 第69章 很欣慰 中心人物昏厥,谈话就没办法继续了。穆念慈慌忙扶起杨铁心来,含泪对众人道:“我爹一生悲苦,还请诸位别再逼他了。我们父女、我们父女,原本就没有指望有什么富贵亲戚。” 说得众人也都讪讪的。郭靖心地好,相帮她扶起杨铁心:“妹子,还是先把杨叔父安顿好,请个大夫看一看吧。” 这场圆得好,丘处机道:“不错。”伸手摸了一把脉,便开方子让郭靖去抓药。穆念慈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也不想多想什么,先将杨铁心安顿在房间里。江南六怪心意相通,互相使眼色打暗号,也辞出来商议事情——他们与黑风双煞有血仇,现在知道仇人在哪里了,总要想个办法报仇的。 洪七公对丘处机道:“咱们都栽啦。”丘处机也是苦笑:“晚辈早向江南七侠认输了。”洪七公正色道:“一人的赌注比起天下百姓来,又算得了什么呢?不止杨义士,连咱们也都被套进去了。这个小子,厉害呀。”丘处机也是苦笑,笑完又将眉毛一扬:“无论如何,那段天德却是再也不能放过了的。身为大宋官员,却为巴结金贼做下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来,是断不能容他的了。便是明天他不会被逐出中都,我也要杀了他。” 洪七公道:“你还是不太明白那个小朋友,他说了,必然能做到。”丘处机道:“那完颜洪烈呢?就这么放过了吗?他和他的母亲都认定了是完颜洪烈做的恶事,却又护着完颜洪烈的性命。前辈不是也说过,若是完颜洪烈死了……” 洪七公道:“明天先捉段天德来,仔细盘问!我与那个小朋友说过此事,不是他提醒,我如何知道段天德来?他也说过,段天德不招供是拿不到问罪完颜洪烈的证据的。现在呀,不止咱们,他也是凭心断案呢。”丘处机道:“这还能有假吗?”洪七公苦笑道:“这要怎么让人信服呢?不说啦,你守着这里,我去找他。” 丘处机不放心地道:“他手上有厉害迷药。”洪七公道:“他要用,咱们早死啦。”丘处机默。 洪七公脚程极佳,复又回到别院,四处搜寻,找到完颜康与包惜弱,母子二人正挑灯说话,梅超风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膝盖上盘放着一条鞭子。 完颜康今天受到的冲击并不比别人小多少,段天德改口,一切对完颜洪烈不利的证据便都没有了。一切完颜洪烈的错事都是猜测,完颜康无法理直气壮。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包惜弱,她居然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认了“失贞”。毫不留恋地离开,这是包惜弱能够做出来的事情。可是用这种奇葩的方式让自己没了一个确定的爹,是完颜康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他对完颜洪烈的维护与排斥,全是出于条件反射。直到众人散去,段天德被丢回地牢。完颜康被梅超风领到包惜弱的面前,他还是有点懵的。不确定地叫了一声:“妈?”小心翼翼的,像是幼猫伸出脚掌轻碰水面,点出圈圈涟漪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包惜弱见状笑出了声来,完颜康心里更发毛了。事情往他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了,他连理解都有点吃力,何况掌控?完颜康又小心地试探着问:“妈?你气坏了吗?”这完全不像你了啊! 包惜弱笑道:“怎么?觉得你妈疯了?” 完颜康讷讷地:“不是……你干嘛那样说啊?我又不是扛不住。”说着又看了梅超风一眼,这位可真是黄老邪的高足啊,喷的时候够犀利的叻!梅超风的话,又是另一个意外了,是他从来没想到的。为什么两个女人都记得段天德,杨铁心反而不寻他报仇去?为什么同样失踪的孕妇,就认定老婆是死人,大嫂活着而且儿子必定能生下来长大成人? 包惜弱道:“那又怎么样呢?不如我这样一劳永逸!你以为你现在纳头便拜,便是好人了吗?你以为我归宋,他们就不说什么失贞了吗?不将你一点错处时不时提起来讲一讲,怎么显得他们纯正?我便是立时一头碰死了,还是要被拿来说嘴的。” 完颜康:【……不,我只是奇怪你怎么变得这么犀利了!】“你不是一直想我自在的活着的吗?我想明白了,有什么不好?” 完颜康:【=囗=!还学会读心了!】 “我是笨了些,可闲着没事儿,只要肯多想想,许多道理也不是那么难懂的。” 完颜康直接无语,只管听她说了。 包惜弱情绪却是十分高,也不用他接话,自己便说了下去:“你证实了我的怀疑,我真想以死谢罪,我一时善心,害了两家人。可是听到杨铁心以为我死了,我就明白过来了。他只要一个他们心里的‘包惜弱’,要我死,我不死,就是意外。要我守寡,不做,就是有罪。不管你活得难不难,只问你做不做得到。你妈一辈子,就在你这里被看成个人。也只有你和陈娘子两个,是问我想怎么做,快活不快活。在他们那里,我不是我。” 【卧槽!不是梅超风说的,原作是你?这是我妈?这是被穿了吧?qaq】梅超风沉默听了许久,此时才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快说下面要怎么做。” 包惜弱正色道:“这两个男人,我都不要了,我只庆幸我的儿子谁也不像。康儿,我是宋人,原本担心你是两难,现在看来,你做得很好。接着做吧。你妈从生下来就是普通百姓,阴差阳错做了王妃,从来没踩进过江湖。你也一样!信什么江湖规矩?凭什么要照他们的来?你便照你的想法去做!至于赵王,哼!” 完颜康有些愁苦地道:“对他,咱们也是与江湖人一般,没有证据便对他下了断言的了。”包惜弱道:“我知道。段天德改口了,你妈这些年读的书也不少了,知道这并不能算铁案。我现在对你说,太巧了。无巧不成书,咱们却不是一本书。” 完颜康:=囗=! “当年我救他的时候,记得清清楚楚,他的衣裳,就是那些人一样的。丘处机当年也说的,临安府勾结金人,杀死的人里面就有金人。后来他出现得也巧,我求过他,杀了段天德,段天德却升官发财了。一件巧,两件巧,样样都碰巧。我是不会信的。你们十几年的情份,作不得假。” 完颜康愧疚地道:“我对王爷……” 包惜弱果断地道:“你们彼此是心知肚明的,那便不是欺骗他。前年你领兵侵宋,我担心得想死。你后来却做得很好。为了自己一个‘恩怨分明’,能救许多人于水火却不做,那样的人比起我儿子来差得远啦!我浑浑噩噩了三十几年,做了许多错事,也误了人命。好在养了你,你能救多少百姓,便是为你妈赎了多少罪过。我想过了,你的身世我来担!不叫你有后顾之忧。也不要再有百姓受过我受的苦。凭他人说什么,咱们只做这一件事,好不好?” “好……”完颜康忽然想落泪,十几年,有包惜弱这一变,比他自己练成神功,手握兵权,还让他欣喜。径上前来,跪伏在她的膝上。 包惜弱抚着他的鬓发,轻声道:“至于完颜洪烈,一切都不是你求来的,你又为难什么呢?当年是一笔烂账,我们都有份,只有你最无辜。我恨他,却不会要你为我去杀他。我杀不了他,也不想见他,正如我对杨铁心一般。我活了三十几年,从一个笼子关到另一个笼子里,也该飞一飞了。此后我便与陈娘子四处走走,长长见识吧。” 说到这个,完颜康却又有话讲了:“妈,陈娘子的仇人……” 梅超风道:“我自己会料理!” 完颜康叹道:“我是说,你们暂且还是在我身边吧,不然我不放心。还有段天德,咱们再去问一回。”包惜弱道:“这等小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有什么好问的?将他交给郭靖吧,我欠那孩子的。”完颜康道:“好。可是现在,我见不着你们不安心。” 包惜弱失笑道:“那我便随你去陕西。陈娘子,咱们先去陕西,看看康儿给各位做了多少事好不好?”梅超风一怔,听包惜弱续道:“女人在这世上真不容易,你先前怕也做过些事儿,以前我看不出来,现在倒也听明白了。康儿,咱们多加一把劲儿,多全活些人命,与陈娘子一起还账,好不好?” “好。” “好啦,明天早起,还有事做呢。” 洪七公听到此处,心下也是叹服,便不现身,又悄悄地走了。回到客栈却见里面灯火通明,连街也被封了,许多官兵手执火把,将客栈围了起来,在嚷着:“不要走了乱党!”火光中,穆念慈扶着杨铁心,杨铁心拄着铁枪,郭靖执剑护在另一侧。丘处机一马当先,与一个精壮汉子战在一处。 第70章 往蒙古 江南六怪在杨铁心昏倒后退了出来,心里都觉得这趟麻烦找得真是没意思极了。段天德的为人,他们是信不过的,当年他们就被此人坑过。但是若说段天德是受完颜洪烈指使,他们又是相信的。段天德本人怎么会那么勤快,大雪天里“剿匪”?这样的家伙,杀了就是,还有什么好讨论的?又不能立时杀了。 完颜洪烈是罪魁祸首,此事是完颜康自己揭露的,却又被段天德反咬一口。完颜康还护着不让杀完颜洪烈。这都是什么事?! 杨铁心的遭遇,人人同情。但是老婆必死,大嫂必活的信念也确实扯淡。韩小莹道:“这杨义士,是不是遭逢大变,脑筋不清楚了?”朱聪玩着手里的折扇,对柯镇恶道:“他们杨家的事情,不归咱们管。段天德在哪里,咱们也知道了,交给靖儿去杀,报了他父亲的仇。咱们只管去寻梅超风。” 柯镇恶道:“不错!” 于是六人一齐往别院里去。洪七公脚程比他们快,目的相同,却并未相遇。江南六怪找了一圈,才到院外,不止完颜康听到了,梅超风耳力惊人,也听到了。梅超风冷笑道:“这是我的仇人来了!你们且避一避。”完颜康有些无奈地道:“这里好像是我家?不跟我打招呼,跑过来杀人,当我是死人吗?你看好我妈。” 完颜康不喜欢与江湖人打架,何况江南六怪与欧阳锋相比差距甚大,打起来也没有意思,对自己也没什么提高。他更不想被朱聪给“妙手”去什么东西。欧阳锋不会中“悲酥清风”,江南六怪还不会吗?山寨版的就可以了! 他身负绝世武功,手法又快又妙,江南六怪才叫完阵,便被悉数放倒。 柯镇恶手足无力,破口大骂:“小贼!认贼作父,果然用这下流手段!你今日不杀我,日后必取你首级。梅超风,你躲在后面享清闲吗?”其余五怪也一同坚定叫骂,并不肯服软求饶。 梅超风也在骂:“你好好的放迷药干嘛?!”释放手法和位置的关系,她倒没被迷倒,却怪完颜康用这种手段,显得气势弱了。 完颜康里外不是人,索性不理会这些,只对等六怪骂得口干舌燥了,才说:“我在想,你们都瘫在这里了,客栈里的人怎么办?都说不是好人了,难道不会抄你们老窝吗?” =囗=!江南六怪这才想起来,中都是金人的地盘,杨铁心还厥在客栈里呢! 一时冷场。 包惜弱道:“康儿,你又淘气啦。放了他们去救人吧。” 柯镇恶怒道:“不须你们假好心。” 包惜弱道:“不过是不想大嫂的儿子有什么闪失罢了。康儿?王爷真的会这么做?” 完颜康道:“妈不是也猜到了吗?不过他请的那些个江湖人,武功也不高,一时半会儿没什么大碍的。还有北丐在呢。” 包惜弱道:“那你放了这些人走吧,毕竟是靖儿的师父。” 完颜康答应一声,一挥手,江南六怪只当觉得鼻端一臭,手足便恢复了自由。被人捉而又放,也不好意思再呆下去,却又向梅超风放话:“必报杀我五弟之仇。”梅超风厉声道:“梅超风行走江湖,何曾怕过人?” 两下约好日后再斗,江南六怪无暇指责是完颜康杀人灭口,纵身往中都城内狂奔。完颜康喃喃地道:“中都守卫还要训练,由着人飞来飞去的,真是没面子。”说得包惜弱一笑。 梅超风却不乐意了:“谁教的你这下流手段?” 完颜康道:“忘了。”竟是耍起了无赖,将梅超风气了个倒仰。 ********************* 江南六怪赶到客栈的时候,洪七公已经再次拨光了参仙老怪梁子翁的头发,逼迫彭连虎交出解药——混战中丘处机先中了彭连虎的喂毒暗器,又被灵智上人的大手印击中。 一番扰攘,金兵散去,彭连虎等人铩羽而归。江南六怪赶了过来,不好意思对洪七公讲真的中了迷药,只说想去了结旧怨,不想耽误了事情。洪七公也不追问,只说:“丘处机的解毒了,这伤却有些费事,须得配些药。”丘处机自己便通医理,列了单子来,再去买药时,哪里还能买得到? 杨铁心已然转醒,凄然道:“是我连累了诸位,不斩草除根,他们是不肯罢休的,便让我死了算了。”洪七公道:“这又说的什么话?男人丈夫当顶天立地,遇到难事便要去死,早死几百回啦!不如好好活着,做些有用的事,多救些人。”说到这里,又想到了包惜弱,这两人终究是过不到一起的。 杨铁心道:“丘道长这药?” 洪七公道:“找那个小朋友要去。” 朱聪道:“不错,他必是能够知道的。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要得来?” 洪七公道:“只怕真能要回来,大家面上又要挂不住啦。”杨铁心道:“杀了人又救,有什么好的?”洪七公瞅了他一眼,只管摇头,心道,我曾劝你儿子不要将亲生父亲想得太坏,你却将他想得太坏啦。他不曾看错你,你却看错他了。 才议定,那一厢,已经有一骑飞来,问道:“洪老爷子在吗?” 洪七公应声道:“是我。” 来人在他的脸上、葫芦上、打狗棒上各看了一眼,飞身下马,一抱拳:“奉节帅之命,来问老爷子安。节帅请问老爷子,是否受困?有何吩咐?”洪七公道:“你来得倒巧!”来人道:“节帅说了,大金国里能人可也不少,请您小心,有何吩咐,但请对小的讲。” 洪七公便大方问他寻药。来人笑道:“这却是节帅也想到了的。”引他们去取药。 完颜康猜得出来,完颜洪烈是不肯罢休的,他会用什么手段,也是能猜出一二的。与包惜弱说完话,就吩咐了亲卫,去寻洪七公一行人,将他们打发出京。若有什么需要,帮忙便是。又写一封信,告诉洪七公,明天一早,城外等段天德。 洪七公道:“这鬼灵精。”坦然接受了药材,将丘处机治好。又在完颜康安排的住处里呆到天明,天一亮即出城。 红日高升的时候,果然在城外等到了被押解出城的段天德,将他劫走。押解的金兵也是有趣,询问了谁是郭靖,还让他给写个收条。郭靖无奈接过他递来的笔,写了张条子,金兵这才走。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段天德自知不免,此番便情真意切地将完颜洪烈卖了:“真的就是他指使的!”因洪七公也在场,原本想说是完颜康等人命他改口,便担心完颜康隐在一边,这话却又不敢讲了。 事已至此,他还心存侥幸将事情都推到了完颜洪烈的头上,自己只是奉命行事。翻来覆去,只是说:“你们没有杀官兵吗?杀了官兵,没想过抵命吗?官兵不是人吗?你们除了捣乱,又为国家做过什么?” 说得柯镇恶嫌他烦,命郭靖将他了解,书写了郭啸天的灵位,就地祭了一祭。 祭拜毕,郭靖却说:“在城里听说了大汗被完颜洪烈这个贼人所害,受伤很重。大汗对我们母子很照顾,我想去探望他。不知道能帮得上什么忙。拖雷安答要想报仇,我与完颜洪烈也有仇,我与他一同报仇。”柯镇恶道:“不错,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丘处机的医术不错,便与郭靖等一同前往大漠。杨铁心忽然来了精神,问道:“蒙古人与金人,可是有仇?”郭靖道:“正是。”杨铁心道:“我要去看一看。” 一行人往蒙古去寻铁木真。 中都城里,完颜洪烈却是不得不为包惜弱上表,请求出家。原因便说的是担心儿子,自己又病了。包惜弱在中都上层的固定印象里就是柔弱的,太子等人更是知道完颜康这一回伤得凶险。理由倒也充分,本人和家属也都愿意。金主也不阻拦,下一道旨,赐了个道号叫做“道真”,许她随完颜康往陕西去。 完颜康顺顺当当,将包惜弱夹带出了城。 完颜洪烈犹存一丝希望,亲自送出城来。完颜康道:“你真的不随我走?”完颜洪烈苦笑道:“你妈不想见我的。”完颜康道:“那就不见好了,我妈并不想再回忆以前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想你死。” 完颜洪烈笑道:“有你这句话就足够啦。” 完颜康别过脸去,道:“我与他们的约定,你全听到了,离开我,你的性命别人可保不了。” 完颜洪烈道:“别让你妈为难了,我设了重兵,断叫刺客有来无回。先前不与丘处机撕破脸,不过是投鼠忌器。现在我还怕谁呢?只有你,自己小心。” 完颜康道:“你……也小心吧。” 两人都尴尬了起来,完颜康有些气自己心里还对他有一丝情谊,完颜洪烈却是灰心里还透着些希望。他很庆幸将完颜康教得好,又重情意,又知道礼法,并没有江湖习气。完颜康既默认了要留在金国,那就是他儿子! 一挥手,主动道:“走吧!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你妈,别再受伤了。” 第71章 吃喜酒 出得中都,包惜弱心中郁气渐去。只是完颜康还得管完颜洪烈叫爹,并非她所愿。坐在车上,包惜弱对梅超风道:“陈娘子,我这一生,总是在身不由己里度过。”梅超风道:“你这不是自己做了一回主了吗?康儿不再受这些人的束缚,总是好的。” 因感包惜弱的情意,梅超风心里看他们母子颇重,对包惜弱说话的时候,口气总是不自觉地和软。包惜弱微笑道:“要是能够,真想让他跟了我的姓,咱们母子什么都不管。”梅超风道:“那样也行。”包惜弱道:“可是呀,那是我先前的想法。后来我才发觉,在这个乱世里,想要独善其身也是很难的,倒不如拼上一拼,可这一拼,代价也太大了。” 梅超风毕竟是东邪门下,嗤笑一声,反问道:“你信刘邦是他妈和黑龙生的吗?”包惜弱一怔,梅超风索性道:“只要康儿有了出息,自然有人给他圆场,你担心的什么?那两个男人都不是好人,完颜洪烈尤其坏,利用一下又怎么样啦?” 包惜弱无奈地道:“我如今已经不想这些了,反正,只要我康儿自在就好。也不知道到陕西能帮得上他什么忙?” 梅超风想了一下,诚恳地道:“我陪着你吧,在他的身边,你不出事儿,就是帮他大忙了。” 包惜弱笑了:“也对。别给他惹麻烦就好。”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行到了一处驿站歇息,完颜康过来请安,包惜弱道:“你这一头一脸的灰。”取了手帕给他拂去浮尘,完颜康闭上眼睛,一阵香风过后,睁开了眼睛。包惜弱拿着茶碗喂他,他张口去接,斫答在旁看了惊讶极了:这几岁了呀?感叹过后,又想起自己的家乡来了。 梅超风听得声响,哼了一声,自己默默吃饭。众人大为惊讶,这婆子真是无礼!王妃和节帅还没动筷子,你就先吃上了!然而包惜弱与完颜康都不在意,母子俩腻歪了一回,只当没看到一样,也吃起饭来。 “食不语”,八分饭,上了茶点,完颜康才笑道:“妈,有件事儿想跟您商量一下儿。” 包惜弱奇道:“什么事儿?有事儿你拿主意就行啦。” 完颜康摇摇头:“这事儿得问过妈的意思。” 包惜弱心里一紧,想起中都说的什么议婚的事儿,试探地问:“那是什么事儿?” 完颜康道:“我那里可不如中都繁华,难民啊、伤兵啊、孤儿寡妇啊什么的都多,我就想……”他想办个半官方的慈善组织,让包惜弱来主持。说主持也不是很恰当,他现在也不是很了解包惜弱的办事能力,语言犀利并不代表做实务能面面俱到。但是给她找件事情做,还是很有必要的。什么养鸡养鸭救兔子之类的,就先放放吧,先救救人。 包惜弱大喜,言语里却还有一丝踌躇:“我?我能行吗?” 完颜康道:“谁是生下来就什么都会的呢?正好,现在跟夏人议和了,南下的事儿,我想办法,蒙古也该消停一阵儿啦。我正好腾出手来经营关中。” 包惜弱一惊,低声问道:“南下?” 完颜康胡乱动了几下眉毛:“啊,回去再说,条陈还没写出来呢。” “这?” “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放心。”看包惜弱没胃口的样子,又附耳过去告诉她打不起来。 除了这一件事情,一路上一切顺遂,最大的麻烦还是梅超风。她不知道为什么,动了个非要教完颜康武功的念头,整日烦个不停。完颜康是打死也不肯学的,梅超风以为本门武功不蒙因师允许不能教,九阴真经教一教又不会死! 包惜弱整天看他们斗法,只管笑着,也不帮谁。 一路笑闹,路过易州时,完颜康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哎,我在这里有熟人哎。”梅超风气道:“不过是些巴结你的人,这也算是熟人,不害臊。”完颜康道:“真是熟人呢,那一年我引兵北归的时候遇到的,这么大胆子的明白人还真没遇太多。”将张柔的事情说了。 包惜弱道:“哎呀,那纥石烈执中可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你出完气走了,他别再报负起这个张柔来。” 完颜康道:“早想到啦,我年前打这儿过的时候,也命人去看过了。”包惜弱道:“好好好,知道你周到。” 事实证明,还是包惜弱周到。 ************************ 到易州的时候天色已晚,完颜康并没有命人去寻张柔来见,而是歇息一晚,第二天携包惜弱与梅超风去定兴张柔家。 也是来得巧,正遇到张柔娶妻。完颜康这个年纪,家中长辈已经操心他的婚事了,张柔比他大上几岁,此时娶妻还算晚婚呢。打村头就见到张灯结彩,一般官员出行,遇到红事白事的路过,都会避上一避,完颜康也不例问,命亲卫唤了个小孩子来问。小孩子了正急着去抢些糕饼糖果吃,飞快地说完一溜烟儿跑了。 完颜康便对包惜弱如实说了:“少不得讨一杯喜酒,唉,我这腰带要不保。”包惜弱道:“你这样子过去,送条腰带也不像是贺人家喜酒的。这般过去,官威一摆,你说是给他长脸,寻常百姓就罢了,他们也感你的恩。若照你说的,是有见识的人,这样反而是轻慢了人家。我现在也不用插带什么首饰,也不用穿什么好衣裳,你却给我带了这许多来,拿首饰绸缎凑成四样礼物,才像是道贺的样子。” 完颜康道:“妈说的是。那咱们换身衣裳?叫他们将礼物送过去就是,咱们却自自在在蹭一顿酒席。” 包惜弱道:“这才对嘛。” 那一厢,依古礼,张柔是晚些时候迎亲,此时还在家中紧张地准备着。早先易州知府那里送来了消息,道是完颜康想看他。张家上下大为紧张,不想前后脚的功夫,来了使者带着礼物。使者也颇客气,叫一声张郎君,道是节帅奉王妃自中都回陕西,路过本地思及故人,原是想见一面的,却听说张柔要娶亲,便不过来打扰好事,送上四色礼物,又有王妃赐与张家女眷的饰物。 张家本地大族,还是金国百姓,娶亲的时候遇到这样的身份的人送来礼物,尤其完颜康名声还挺不错,也是一件长脸的事情,且将所赐之物收下,又给使者红包。使者将红包一掂,笑道:“太重啦。节帅说了,使者不收些茶水钱也不合适,收多了却是令人为难,叫人将他当成穷神了。那是大大的不妙。给换个小些的吧。” 这般促狭,却十分坚持,笑嘻嘻地讨了个小红包走了。 张柔又有侠义名望,来帮忙的、来道贺的络绎不绝,见状都啧啧称奇。这样的金国大官儿,可是少见得紧。又凑上来给张柔道贺。张柔笑骂了一笑,却并不十分展示这些在当地显得十分贵重的礼物,自往门首招呼客人。心里倒是对这个小王爷有了些好感。 正与一位族老打着招呼,背后听到一人说:“新娘倌儿,好精神呐!”这一口官话,可又与本地土著有着区别了。一回头,张柔吃了老大一惊:“你!”你不是不来的吗?他还记得完颜康,忙要行礼。两丈的距离,也不知道怎么的,眼前一花,胳膊已经被抬起来了。 完颜康一身墨绿绣金的锦袍,裹边的白色皮毛一衬,更显得俊俏了不少。笑吟吟地道:“使不得,你今天只拜天地。”张柔哭笑不得:“节帅莫要取笑。”完颜康道:“你认错人啦,我叫王讷,与我母亲路过贵处,见到热闹,便来讨一杯水酒,沾一点喜气。” 张柔知道他这是不愿意表露身份,问道:“未知太夫人?”完颜康将手一指,那边不就是了?还未吐芽的柳树下面,一顶青呢轿子边,一个娟秀的女子,扶着另一个……张柔吸了一口凉气,呆呆地看了完颜康一眼:“太夫人三个字,再也叫不出口啦。” 完颜康揽过他的肩膀:“让不让进?” 张柔道:“请。”奔上前去相请包惜弱。包惜弱将他一打量,再说完颜康:“他比你开朗多啦,你也多笑笑才好。”完颜康道:“他娶媳妇儿呢!”张柔将三人让进宅内。张家宅院颇大,张家二老在堂内待客,见儿子亲自迎来了三个,单看相貌已是不凡。张老翁见完颜康的腰带,便是一惊,再见他笑嘻嘻地行礼,唬了一跳。完颜康已经笑着说:“这些人,我就见张大哥顺眼。” 将“王夫人”介绍给二老,又讨了个座席。包惜弱道:“这孩子被惯坏啦,说是想起令郎。大喜的日子,你们才是正主,我们这样过来,不耽误您的事儿就好。我们也要赶路,并不会多作打扰。”她温和有礼,十分讨人喜欢,张家二老的心也渐渐放下,对外只说是张柔的朋友。 完颜康趁着张柔还未到迎亲吉时,笑解了腰带与他:“我姐姐们出嫁的时候,都说要给新娘子添妆,我偏要给新郎添妆。”张柔哭笑不得:“这如何使得?”完颜康摇摇头:“用得上用得上,迟早用得上。”想天下不定大乱,这便正是地方豪强出头的时候。这却是皇帝也阻止不了的事情。他见张柔人缘极好,又有胆气有担当,还有些见识,四样齐备,便觉张柔会有作为。硬将腰带塞到他的手里,笑道:“我再呆下去,易州府该急了,酒呢?” 完颜康腰围玉带,乡间寻常百姓,只怕一世也难见一次,是以无人认得。唯张家父子,虽说务农,却也读书,依稀认得。非一、二品官,谁能围玉带?完颜康却毫不在乎解下与张柔:“前年路过此处,唯你敢作敢当,大有为之时,必有有能为的人。不然我过来干嘛?” 张柔并非冲动之辈,胸中颇有丘壑,此时却依旧是一介平民,得他如此看中鼓励,也不由感动。竟不发一言,收了玉带,斟了两碗酒来,与他痛饮。完颜康此时完全不知道,他在跟张弘范他爹一起喝酒…… 第72章 种田啦 离了兴定,包惜弱发现,完颜康的“熟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他出征时沿途负责过粮草供给的官员,有他路过时征作向导讲解当地情况的农夫樵夫,也有如张柔一般,只是偶然遇到的寻常百姓。 包惜弱见了许多不同风貌性情的人物,大开眼界。却也对完颜康道:“见过这些人里,总觉得他们比那个张小郎君差着些儿,嗯,有些官儿还不及他呢。”完颜康笑问道:“是吗?那位张小郎君现在是很有精气神儿,要说比这些人都好,却也不敢写包票的。那得等他也到了这般年纪,才好讲。有些人,年轻时未必不是豪气干云,年岁渐长,经的多了,有的愈发老辣,有些却是沉沦了。” 包惜弱道:“那便看一看罢,你也不能总等着树长好了结出果子再伸手,也要自己种树呀。” 完颜康喜道:“好,妈也帮我。好不好?” 包惜弱道:“啊哟,我都有些等不及了呢,你这走得可慢啦。” 梅超风心说,他打仗的人,昼夜奔袭几百里都是有的,还不是为了你的身体吗?这话说出来,又怕包惜弱多心,硬是咽了。完颜康说笑着打岔了过去:“几回走这路,都是奔命一样,不曾好好看这风景,岂不辜负大好河山?妈陪我一起看,好不好?” 梅超风愈发觉得,自己若是能有个儿子,或者收一弟子,那真是极好的。儿子是不必想了,弟子的话,见过完颜康这样待包惜弱,若收一个不如他贴心的,岂不糟心得紧? 她一路想着心事,包惜弱却也不曾很忽略他。包惜弱与儿子相处得少,此时得了机会,心境又不同,整日欢喜,与她相处变少了。某日见她安静坐在车窗边吹风,想起在王府时她总是陪伴在侧,自己这些日子却不曾很关注于她,觉得有些对她不起。悄悄唤来完颜康,问道:“能不能想个法子,派人去牛家村一趟?” 完颜康道:“妈想做什么?我若想在宋国办什么事情,现在倒真是容易的。” 包惜弱道:“陈娘子那回儿问的曲三,你还记得么?他们嘴里总提曲三是什么大盗,像是陈娘子的伤心事。那个曲三哥,我以前见过的,人虽怪了些,却并不曾伤害邻里。唉,他还有一个小女孩儿,来的时候就没妈,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说好了要去牛家村一趟的,现在咱们到了陕西,也是耽误了她的行程。” 原来,她以为梅超风与曲灵风是一路,曲灵风是大盗,梅超风便也是皇宫大盗了。说叫完颜康做好事救百姓,算上梅超风一份的时候,指的是这件事情,实是不知道她是练邪功的。至于江南七怪喊打喊杀,在包惜弱心里,这些人既然极端,则说梅超风的事儿就未必全然可信了。 完颜康道:“此事便交给我吧。”曲灵风是死了,冯默风好像还活着?认真回忆了一下,冯默风依稀是被蒙古征用的铁匠,死在维护郭靖冲营的时候。按照地理的话,现在大约在金国,至少不会深入宋境很深。那便好办。 包惜弱见他答允了,又自嘲道:“唉,我总是给你添麻烦。”完颜康不开心地道:“妈,你再这样说,我便生气了。能有个让我操心的人,也是极好的呀。一天到晚,勾心斗角,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又要担心被人算计了,还要演戏。不是看到你,我都要疯了。” 包惜弱大为怜惜:“很累吗?”从此天天捉他进补。 完颜康正长个儿的时候,又受过重伤,食量反而见大,一路补到陕西,被她补得油光水滑。 ************************* 到得勇义军行辕,耶律阿旺等乣军、魏三等降人,以及诸猛安人齐来拜见。完颜康此去中都一回,人还未回来,他总揽陕西军政的消息便已经传了回来。众人也一齐欢喜,仿佛看到了自己也升官的光明前景。 待见徒单衡并不曾随他同来,都是惊讶:虽然徒单大人并不讨人喜欢,做起事情来却是没得说。他这不来,岂不是有人要升?然则徒单衡是丞相的儿子,少了他,是不是中都有什么变动了呢? 都齐聚过来听完颜康说话。 完颜康并没有说别的,只宣布了一件事情:我把我妈带过来了。 一切的猜测、不安,都在这条消息下烟消云散了。 自来携眷安置,都是安定人心的不二法门。我家都搬来了,你们还有什么可慌的?完颜康没有老婆孩子,亲妈的份量,在这年头可比老婆孩子都要重。包惜弱一出现,不管是王妃还是真人,都是一颗定心丸。想询问试探的,有疑惑的,此时统统打了退堂鼓,开始张罗着给完颜康接风洗尘了。 完颜康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眷的杀伤力,对己方而言,这是一个大杀器。 行辕比起中都王府简陋了好些,包惜弱浑不在意,安顿下来之后就说:“真好,房子比王府矮,我却觉得天地宽了。来来来,有什么要我做的?”完颜康道:“还是先歇息吧。”包惜弱道:“好歹说个事儿。”完颜康便将他建了军医馆的事情说了。 包惜弱道:“这个平日里我可不是很方便去插手,真个打起仗来,人手不足的时候,妇人们再帮忙才算鼓励士气。” 完颜康道:“那就办个慈幼局吧。此地饱受战争之苦,又有征发,孤儿可不少呢,总不能让他们长大了去丐帮吧?”包惜弱道:“那也得人家宗族里不肯养了的。”完颜康道:“这个已经有主意啦,还是阿衡的主意,一面墙上设大抽屉,遗弃孩子的从外面将孩子放进抽屉里,慈幼局便从里面的抽屉里接孩子。互相也不见面,绝了这个念想。” 包惜弱一怔,心道,他终是对身世有些不甘的。一点头:“也好。” 完颜康又说寡妇的事情,包惜弱道:“我不好管得太多,一件一件地做,好不好?”完颜康笑道:“凭妈自己挑。” 然而头一样包惜弱却是参与不了的了。那便是亲自拜访境内之耆宿,凡文学大家、名臣之后、望族长老,皆录名保护以免征发,又赠以酒食钱帛。在新从西夏那里抠来的地境上恢复了汉字学校,自己掏了腰包,刻印六经。亲往祭黄帝陵。 继而是春耕的事情,完颜康回来得早,春耕才将将开始。于是起早贪黑,亲自下令,禁止征发事,连他自己的行辕,都暂停了搬迁。原本他总揽陕西诸路军事,当搬迁到京兆府路,此时也搁置了。百姓的恢复力是惊人的,金、夏既和,便少了许多征发之事。完颜康又不好生事,一意与民休养生息。凡有想生事的,无不被他暴力镇压。 又趁春耕,鼓励垦荒,命垦荒者各报田地。准依了制度,初垦荒地免若干年的赋税。朝廷搜刮得再厉害,明文上还是冠冕堂皇的。他这般做,朝上丞相们还要称赞哩。 过不多久,春耕完毕,境内也都知道他动了真格的想好好经营这一片地方。此时,完颜康再宴请本地官员、大族,包惜弱也见些女眷。人们都晓得他母亲是南方汉人,则他所作所为,许多人便都恍然。心里从原本觉得他这官儿做得很好,变得对他多了一丝亲近。 这种好感的发生是很微妙的,金国朝廷的底子太糟糕,北地百姓的经历又太沧桑。著姓大族与之合作或是屈于武力或是别有图谋,内里真心之人比例可全不如宋国了。想让人信服须得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包惜弱的存在,为完颜康提供了一个理由。 夫人外交的好处,真是说不完。完颜康也算服气了。勤勤恳恳做事,或许要三五年七八年才能有的效果,包惜弱一到,至少百姓是信了的。当地土著大族则是看他将母亲也带了来,认为他也有诚意,暂将小心思放了一放。更有消息灵通之人,知晓他是为金、夏议和出了大力的,看他的目光更是不同。 完颜康从此省心不少。士民合作与不合作,办事的效率是截然不同的。人还是那些人,一点一滴里省出来的管理成本,积少成多,到得秋收时,便是晃人眼的财富了。在众人眼睁睁盯着的时候,完颜康硬是向朝廷哭起了穷:我们去年才打了一大仗,今年刚刚够吃。并没有加捐税! 说来也奇怪,他总是能知道哪里的官员不恤民力。包惜弱曾问过此事,完颜康道:“说穿了挺不值钱的,我四处一走,哪里的人敢围着锦衣的人看,那就是官员士绅还算和气。否则就是有做得不对的呗。” 这么简单?包惜弱笑了,又向完颜康建议:“我看你这治下,缺衣少食的渐少了,医药上?”完颜康道:“慢慢来。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妈,曲三的姑娘,找到了。派去的人在路上还找到一个叫冯默风的铁匠……” 梅超风“啊”的一声,问道:“冯师弟你也找到了吗?” 完颜康道:“顺手。”冯默风平常挺沉默的一个人,朝廷要征调他,他就收拾了个铁锤拄着拐杖跟着走了。哪个朝廷他都不问,活得有点行尸走肉的一个人。 就这么个行尸走肉,看到梅超风之后,拐着铁锤就打了过来。傻姑在一边看得有趣被捆成一团扔在地上还不忘看热闹,笑叫:“打打打!咬!” 包惜弱目瞪口呆.jpg. 第73章 曲思归 包惜弱让儿子帮忙找一下梅超风心心念念的人,也是一片好心。多年熟人,梅超风的情绪,包惜弱还是能够察觉一二的。别院里,梅超风的情绪外露十分明显,包惜弱本着助人为乐的精神,对儿子提了一下。完颜康办事也挺让人放心的,不但带回了一个有点疯疯癫癫的傻姑娘,还多找回了一个壮年男子。 冯默风自幼被黄药师收养,视黄药师如师如父,一朝被逐,心如死灰。最能刺激他的,就是师门。梅超风更是能戳到他的痛处,被坑过来他也不反抗,让干嘛就干嘛。一见梅超风,登时暴走。梅超风双目虽盲,功夫却在他之上,时隔二十载,犹记得他的声音,也不下杀手。 包惜弱抓着完颜康的袖子道:“带个思归,咱们先避上一避,别给陈娘子添乱。你叫的是这是什么人?侍卫呢?” 完颜康郁闷得要死,安抚地拍拍她的手:“不碍的。”旋即大喝一声“都住手”。 尼玛!没人听! 完颜康气呆,出手就是悲酥清风。两人应声而倒,完颜康一手一个,拎到了坐椅上:“你们聊吧。” 包惜弱又是一呆,看了看,问道:“这样行么?” 完颜康道:“怎么不行?这里还有一个要收拾的呢!”一指傻姑。 傻姑跟随父亲在牛家村过活,包惜弱也曾见过她,年代久远,本是忘了这个人的,待被人提及,又见了面,眉眼之间依稀还是有些印象。见她疯了,大为惋惜:“思姐儿小时候很聪明的。” 完颜康一顿:“啊?” 包惜弱看着在地上蠕动的傻姑,叹道:“就是她了,她叫思归。没了爹娘的可怜孩子,连自己的名字也没了。”完颜康念了几遍“曲思归”,笑道:“她父亲的心思,真是明白。东邪这几个弟子可真是又忠又孝。” 冯默风先是麻木,后来是愤怒,如今有些迁怒。及听到“曲思归”三个字,颤声问道:“曲?他是我曲师哥的女儿吗?”完颜康耸耸肩:“好像是。” 傻姑是被强行捆绑来的,她来来回回只会从曲灵风那里偷看到的几招,又全无思路,很快就被打包带来了。又因会咬人,嘴巴也被堵上了。亏得是完颜康点名要的人,差役不敢过份,只将她捆来了事,一日与她点清水馒头,饿不死算完。原本蓬头垢面,如今更是不成人形。 包惜弱道:“她一个大姑娘家,这般对待可不成,还是洗浴一下,换身衣裳梳梳头的好。”完颜康笑道:“好。”微一运气,凌空点了傻姑的穴道,好使她不伤人,包惜弱亲自唤了丫环来,将她抬去妆束。 包惜弱走后,完颜康道:“陈娘子,得罪啦,人我为你请来了,还有两个,一个实在是麻烦,我现在没功夫,另一个我也不知道在哪里了。你们慢聊。” 梅超风很纳闷,他与完颜康互相攻讦惯了,反口一句:“谁要你多管闲事来的?”冯默风惊了一下,闷闷地道:“捉都捉了,还不承认!”梅超风怒视完颜康:“谁教的你用这下流手段的!快快将我放开!” 完颜康道:“别闹,我现在没钱修房子,再让你们打起来,非把房顶掀翻了不可!有话好好说,我将人遣了开去,你们说完话我再放开你们。”冯默风道:“我与她没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完颜康见梅超风神色一黯,在这件事情上并不同情她,但是……东邪是个奇男子啊。于是无聊地道:“你们真是够了。打又打不出个结果来!好歹学学曲三啊~”冯默风一惊,问道:“我师哥怎么了?”完颜康对梅超风道:“你们师门的事,你说吧。”说完,将手往后背一背,施施然走了出去。 也不知道这对师姐弟说了些什么,等完颜康外面蹓跶了一圈儿,两人一个脸朝左、一个脸朝右,都不说话。见他来了,梅超风恶声恶气地道:“说完了,解药呢?”完颜康凑到她脸前一瞅:“不打啦?”冯默风哼了一声。完颜康也不计较,将二人放了。 梅超风揪起他的领子,骂道:“这些下流手段都收起来,好好练你的功夫!”冯默风道:“多管闲事,人家自有师父!”他虽恨师兄师姐,方才还是互相将话说明白了。毕竟曾是小弟子,又遇仇人,年轻时一点娇纵之气也带出来了。 梅超风被戳到痛脚,她倒是曾想收徒来着,人家不肯。完颜康笑道:“好了,说开了就好。这位冯先生,我如今杂事缠身,家母这里一时离不开陈娘子,实在是对不住您了。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打算?” 冯默风与梅超风都是一怔,艾玛,还没商量出来。要是冯默风,抓了这个师姐上交给国家,不对,是交给师父,就能重列门墙了。问题是,打不过抓不住。梅超风自知罪孽深重,怎么也不可能让师父原谅,所想的就是为夫报仇之后,去听师父处置。 两人又是一番争吵,最后冯默风道:“桃花岛门下,就算是逆徒,也不该被别人杀死,我帮你报了陈师兄的仇,你随我回去请罪。”梅超风道:“不用你说,报了贼汉子的仇,我自然会回去!” 完颜康的笑容凝固了,杀了陈玄风的,那不是郭靖吗?!!!你俩等等! 全乱套了! 梅超风对完颜康道:“我知道你心地不坏(完颜康受宠若惊),我们去后,曲师哥的女儿托你照顾啦。江南六怪,谁怕了他们?若是全真七子护着那个小贼,我拼了一条命去打杀了他就是。若我回不来,你帮忙将那个女孩子送到东海桃花岛……” “不是,等等,你们俩,一个瞎一个瘸,就这么去叫阵?你还将养了一阵儿,你看看他,哦,你看不见,你知道你师弟现在什么样子吗?”完颜康毫不客气地将二人贬损一回。冯默风脾气好,没说什么,只是惊异梅超风被他这么不礼貌地说,居然也不动怒,反而问道:“不然呢?” 完颜康舒了一口气:“先让你师弟将养一阵儿,我看他也没心思好好练功。你俩要这么死了,我可不会为你求黄老邪。”冯默风斥道:“无礼!”完颜康还没说话,梅超风已经说了:“依你怎么着?”完颜康道:“你总要做一点能让他瞧得上眼的事情吧?先歇着,咱们看看傻……那个曲姑娘,如何?” 梅超风道:“不错,曲师弟遗孤是要照顾好,不知道她的脑子能不能治好,还有武师弟……” 完颜康抹了一把汗,赶紧命人送了一封信给全真教和丐帮,让他们看住郭靖的命,另外,保护好李萍。 ************** 曲思归的疯傻,既不是中毒,也不是脑子受伤,乃是受到惊吓。解毒也治不好,疏通经络血管也治不好。众人皆是一筹莫展。冯默风想当年师兄弟里,曲灵风武功最好,又处处学黄药师,颇具文采。不想留下一个独生女儿,却是疯疯傻傻。不由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又狠瞪了梅超风好久。可惜梅超风目盲,根本不曾看见。 纵目不能视,梅超风听曲思归答非所问,心里也是难受得紧。更兼完颜康毫不隐瞒地推断,她应该是吓傻的,她父亲又死了,还不知道遭受了什么。梅超风性情邪僻,对同门却颇有感情,也知自己夫妇是罪魁。极难得用和软央求的语气问完颜康:“真的不能救了吗?” 完颜康道:“难。纵然知道病因,也未必对症有药,慢慢养着吧,先与她处得熟了再说。” 这一条是很好办的,包惜弱天生就有这种毫无侵略性的亲和力。以至于完颜康要担心曲思归心智不健全,又会三招两式,会不会伤到她。包惜弱却并不在意,笑对完颜康道:“咱们要做善事,怎么连眼睛里看到的人都不肯管了呢?”曲思归居然也服她,睡觉都要抱着枕头去找她。 某日,包惜弱教她端坐执箸用餐,无比耐心,竟能让她连饭也不急着吃了,含糊地叫了一声“妈”。 包惜弱天性便是如此,忍不住想跟完颜康商议,若是梅超风与冯默风不反对,她倒想收养个女儿。完颜康想了想,道:“想养便养吧,又不是养不起。”包惜弱道“我也不想给你添麻烦,不过是想难道养个孩子,就是图的她对自己有用吗?” 完颜康一怔,笑道:“那便养着罢。”曲思归比他还大些,于是也正正经经管曲思归叫姐姐。曲思归也有趣,常将糖糕揣到怀里,一塌糊涂地拿过来给他吃。初次做时,亲卫脸色之精彩,实在令人发笑。 完颜康却笑着拿起来吃了,还赞她:“很好吃,谢谢阿姐。”曲思归便开心得笑了起来。 完颜康将眼珠子都掉出来的亲卫一个一个拎出去,拎到斫答时,见他神色有些诡异,问道:“想家啦?”家是想的,斫答当时想的却是:原来王妃是这样的人,他们母子是有养人的嗜好么?我也是被拣来养的…… 没等到回答,完颜康兀自说:“你的功课,也勉强啦,这回去中都述职,我给你补个缺。好好做,明年要是还太平,你就请个假回家看看你母亲。” 斫答呆呆地问:“你不养我啦?”说完又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脸也红了。 完颜康道:“你还在我勇义军里,当然是归我养的。你识字,才好让你做个小校,不然从小兵做起,上阵早被打死啦。说好了要照顾你们村子出来的人的。”斫答闭嘴不说话,跟他闹了几天的别扭。完颜康也不在意,冬至之后,启程往中都叙职去。 一方大员,还是宗室,还在太子的力挺之下将军政全抓了,还擅自做了这许多安抚的政策。不乖乖回去解释解释,那是不行的。 完颜康一路回到中都,结识了一路熟人且不提,到了赵王府,发现完颜洪烈居然没有走!心中一定,道:“还是在安全的地方呆着的好。” 完颜洪烈笑道:“我正想着,你再不回来,我南下的时候便要去见你一面了。放心,我找到了一个绝顶高手!彭寨主他们联手都打他不过!” 说着,介绍完颜康去见了裘千仞。 完颜康:……你不作死是不肯罢休了是吧? 第74章 国势衰 大冬天的,裘千仞依旧是一袭黄葛短衫,中都寒风之中白须微微飘拂。其时像他这般年纪的老人,在冬天穿得单薄得也不算太少。只不过因为家贫,人人瑟缩,全不似他这般精神。与之相对,梁子翁等人瞬间便显得档次低了很多。 反观完颜洪烈与完颜康二人,貂裘玉带,一派富贵气像。完颜康给这群江湖人的压迫感很重,裘千仞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心道:好大的气派、好重的官威。心里并不肯承认,有些被他的气势所迫。 完颜康武功修习并不曾放下,如果说先前并不将这个当一回事,只是强身健体、调节情绪的话,在欧阳锋手上吃了好大一亏之后,他正式将这件事情列入了日程。不沉迷此道以误正事,却也是每日修习,渐至反璞归真之境。以裘千仞武学修为之老辣,只是隐约觉得有些不妥,竟也看不出他身负高深武功,以为他只是个位高权重的统兵将军。出身既高,又经战阵,身上有威压气概,也是难免。 暗道:这个小王爷可比他爹更像样子一些。 完颜洪烈对他,实在是太客气了。 完颜康表情淡淡的,完颜洪烈知道,这是生气了。一是生气他居然还要南下,这是完颜康一直反对的,二是讨厌将江湖人弄到王府里来。完颜洪烈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好啦,一路辛苦,面圣又耗神,先换身衣裳,用过晚饭咱们再说话。” 完颜康道:“晚间还要去东宫呢,您这些客人?” 完颜洪烈道:“他们还是在客房里居住。” 完颜康对众人微一点头,径自去了。这些人皆是百姓,或曰草民,不让他们见面下跪行礼,已经够给面子了!何况还是一群匪类!一个一个的,全提不上台面!敢做大盗也行呀,全tmd鸡鸣狗盗的!多说一个字都让人恶心。他宁愿把梅超风放亲妈身边,也不想跟这种抢民女采补的老色棍、暗伤人家儿子(其实是私生子)的小人多呆一秒钟! 完颜洪烈无奈地对裘千仞道:“这孩子从小,大家都爱若珍宝。” 裘千仞心里不痛快,但念在完颜洪烈出价极高,还是忍了,也淡淡说一句:“少年人,脾气还是有的。” 完颜康内功极高,耳力自然惊人,听了微微一哂:麻痹的,老子现在打死你信不信?! 他说这话,并非狂言。昔日被欧阳锋打到吐血,那是九阳神功没有大成!如今不止九阳神功练成,又习逍遥武学。要不是嫌这老头心太脏,早以九阳神功之深厚作底,用北冥神功吸干了他! 脚下却不停,回到自己的住处,沐浴更衣,焚香拂琴,心绪渐平。回忆起方才面圣时的情形,琴音一乱。金主快要被二王爷附体了!太子的样子,也比年初时憔悴了许多,徒单衡更是两眼冒出瘆人的光来。真是……太不吉利了! 手掌平平压住琴弦止了音,完颜康望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发呆。 完颜洪烈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个情形。咳嗽一声,等完颜康过来,他才举步走了进来,问道:“不开心?你在陕西做得很好,朝廷,”轻蔑地一笑,“你就不用为圣上操心啦。” 完颜康问道:“真的要南下?” 完颜洪烈道:“我拿定主意啦。唉,你小的时候,是我管束着你,教你做这个、不要做那个。现在要被你管着啦。” 完颜康带点恶意地道:“我肯管你,你还有命在。自作主张南下,死路一条。”洪七公那里挂上号了你知道吗?以为裘千仞能保得住你?完颜洪烈道:“我问过裘老先生,原来,那个乞丐的来头如此之大,唉……康儿,当日他说,杀了我,没人知晓。你还依旧能过你的日子,你为什么不答允呢?我知道,你已经有掩盖这一切的本事……” 完颜康别过头去:“我要睡了。” 完颜洪烈一笑:“在那样的人面前,你……” 完颜康站起来,将他推到门外,关上了门。 合上的门板距他的鼻尖不过寸半,完颜洪烈对着门板,微微地笑了。心道,只要拿下这锦秀江山,你便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值的。我养大的儿子,我明白,你不会甘落草莽。 笑够了,转过身来,紧紧外袍,对守在院外的亲随使个眼色,一行人沉默不语地离去了。他还有事情要筹划。 ******************* 被完颜洪烈一闹,完颜康的心情变得更差了。一切都乱了套,亲妈养了黄药师的徒孙,不晓得黄药师会不会生气。郭靖跟穆念慈订了亲,也不知道跟黄蓉还有没有缘份。如果没有缘份,郭大侠的降龙十八掌要怎么学? 还有西毒,留着终究是个祸害。完颜康不是孤身一人,他还拖家带口,旁人如何抵得住五绝之一呢? 这些都是与切身安危相关,由不得他轻视江湖人。 政事也不安稳,在陕西这一年的时间里,自己境内倒是有了些国泰民安的样子。出了辖区,全是金国旧模样。若非朝廷上有一个太子相帮,陕西的局面也是难维持的。而太子…… 思索间,东宫来使,完颜康即着常服前往。 太子更瘦了,面色微黄,完颜康握住他的手,入手只觉得皮包骨头,有几分惊心之感。缓缓再渡一点真气过去,太子的面色也不见好很多。轻轻抽回手来,太子道:“别费力气啦。自年初你这般做了之后,他们找了几个高手来,也渡什么真气,却是渐渐没用了的。” 皇太子保命要用,哪怕半壁江山,也能找出不少足够他用的来。现在还是这般模样,可见是油尽灯枯了。完颜康想他这般年纪,居然已经累到这个地步,心里难受得紧。朝廷上下,他也就佩服这么一个人的本事了,这个人却能者多劳到过劳! 太子道:“长话短说,进来坐。” 两人榻上对坐,完颜康忍不住又去握他的手。太子见状,怫然道:“你要再关心这些小事,不用心听我说,我可生气啦。”完颜康道:“哥,你说。”太子道:“铁木真居然活转过来了。”完颜康低声道:“我已经知道啦。” 太子道:“不是这样。他不但活转了,还活得挺好。原本见他伤重,起了游离之心的部族,又一一被他收回去了。可见与大金一战,是不能免的了。然而,这几个月来,边境上小仗不断,大金国却是极少取胜过。将兴将亡,皆有征兆,非我将死之人语言不祥。” 徒单衡常与完颜康拌嘴的人,一直安静着,听得此言,跨了半步,又缩了回去。太子指着徒单衡道:“我若死了,将他托给你,劳你让他能一展长才。他家学渊源,给他个机会,不要令他有仲咏之叹。” 完颜康一惊:“给我?当给二哥。” 太子一阵咳嗽,像要将心肺也咳出来,脸上泛起潮红,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是一片坚毅:“他用不好人的。他的心地……比我和阿爹都好,他的眼光比阿爹也好不到哪里去。”子不言父过,何况太子厚道人?真是被逼急了。 目光灼灼,盯着完颜康:“你我兄弟,答应我!” 完颜康一点头。 太子叹道:“中都的事情,我能为你拦一些是一些,我做不了李德任啊!也谢谢你没有在中都做出兴庆府的举动来。”徒单衡心中暗恨,巴不得完颜康再做出兴庆府的举动,请金主去做太上皇。却又知道这话不能说,说出来便好似违逆了太子一般。埋怨完颜康居然没有这样的默契。 太子忽然唤了他一声:“阿衡。” 徒单衡惊出一身冷汗,躬身上前:“殿下。” “你拜忽都一拜。” 完颜康阻拦道:“这如何使得?” 太子苦笑道:“我不托付妻子,为的什么,你还不明白吗?事到如今,我已知这国家怕是保不住了,只能看到灭亡,却看不见希望。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了,尽人事,听天命吧。将来的路,全靠你了,你做成什么样子,我都不怨你。我的父亲、我的兄弟子侄,但愿你能看在我的面上。”说着渐渐笑不出来,以至于哭。 完颜康早想谋反,听了此言却没有一丝得意,反而心酸得落下泪来:“咱们这个胎投得,可真是瞎了眼!” 难兄难弟哭作一堆,徒单衡也忍不住上前跪在太子脚下,呜咽了起来。 三人哭得痛快极了,却将太子妃给引了来,以为出了什么事。完颜康与徒单衡都不好意思了起来,唯太子徐徐起身,从容试泪:“你来啦?我一见忽都,心里就高兴,喜极而泣,心里居然觉得轻松了不少。”太子妃微露欣慰之色:“我便觉得忽都一来,大家都会变好。” 完颜康不想回赵王府,当晚便又宿在宫中。后宫女眷都深信他,太子妃受此影响,更因前番是他“发明”了这渡真气的办法,见他肯留下来,亲自张罗他兄弟二人的床铺去了。 此后徒单衡见完颜康,总是别别扭扭,完颜康心情并不好,见他这别扭样子,也不留情面地道:“你又不是被亲爹定了亲的小丫头见未婚夫,别扭个什么劲?”然后便是两人大打出手。东宫久未见此景,乍逢如此热闹,齐来围观,太子也扶杖出来,笑着指点:“打不过他,偏要撩他,阿衡,你这脾气只有他能制得住哟。” 笑闹完了,完颜连年都不得在中都过,又被打发回了陕西——蒙古兵在北面取得了不错的战绩之后,开始试探着从西面南下。夏金和解之后,这是必须结盟御敌的。 完颜康心道:铁木真果然是好了。 第75章 冷笑话 蒙古再次兴兵之事,金廷上下并非没有心理准备。既然铁木真没有死,兴兵报复也是应有之义。然而来得如此之快,就让人很不开心了。当初完颜洪烈的“妙计”让蒙古人混乱的时候,一力称赞他的不少人,现在正是指责他当初轻举妄动带来了麻烦。 国事若此,队友若此,完颜康有点明白完颜洪烈为什么这么热切地想得到《武穆遗书》了。根本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吧? 身为人家的“儿子”,完颜康也不得不承担着后果。他得赶紧回陕西去,蒙古人打西夏人也还罢了,若是打得兴起,拿下了金国的潼关,那可就不妙了!于是,完颜洪烈和完颜康前后脚地出了中都,一回往西、一往南,各奔征途。 完颜康知道,完颜洪烈这心思是拦不住了,除非将此人软禁在身边。这样做无疑是十分困难的,尤其自己还要会兵西夏,共御蒙古,眼下是照顾不到完颜洪烈的。只得看着他在裘千仞的护送下,往南行进。 到得陕西,包惜弱十分欣喜地接着儿子:“哎呀,回来得这般早?咱们娘儿俩可能一起过年了,嗯,还有思姐儿,还有……”说到一半,又顿住了,狐疑地问,“怎么回来得这般急切了?” 完颜康嘴里像含了个青橄榄:“有些事情,回来慢慢说。”心里却是哀叹,说了也没用,还是得正面刚。正面刚蒙古铁骑,完颜康心里已经作好了损失的准备了。完颜洪烈在蒙古搞风搞雨,还没搞死铁木真,这一天就注定会来。完颜康万没想到的是,这一战会来得这么早,铁木真会好得这般快。 先击鼓召将,所部皆知蒙古叩边之事,早已整束停当,只等一声令下。 【这么有信心……】完颜康打叠起精神,斟酌着用词,既不能灭自己威风,也不能令将士轻敌。目光扫过诸将,微一颔首:“都知道消息了?” 陕西比中都离战场更近,知道消息是应有之义,诸将一齐答应。完颜康道:“开始布置吧。”用兵之道,以正合以奇胜,虚虚实实,既要襄助盟友西夏,又不得不防蒙古人声东击西。潼关若是失守,蒙古铁骑便可入驱直入了。勇义军几经补充,毕竟成建制得晚,底子也不是很好,分兵两路未免力有不逮。完颜康自知不能避战,只有硬扛,不想诸将居然这般有信心! 诸将诸的信心,正是来源于他。自打跟了他,一路顺风顺水,往昔虽知蒙古兵战力不错,毕竟不曾大规模正面刚过。一想主帅既有后台又不愚蠢,自家地盘也在恢复生机,信心自然是有的。听完颜康分派任务,要求留守者必须死守潼关,耶律阿旺久经战阵者,便提出了点疑义:“节帅,如此分兵,是否有些不妥?留守兵马未免太多。”而且多是宋军降兵。 完颜康道:“必得如此。” 耶律阿旺对这位主帅的评价还不错,说话便也不藏着掖着了:“赵王重创铁木真,他必恨节帅父子入骨,放言主攻西夏,若见到了节帅,只怕要多向节帅打招呼啦。” 完颜康苦笑一声:“哪怕是敌人,谁也不能小瞧了铁木真的雄才大略。蒙古兵少,若是主力在西,必是主攻西夏。若不在,必是潼关。我在哪里,并不要紧。他看的,是天下大势。‘复仇’可以作为号召,但绝对不会影响他的布局。”他不确定的,只是铁木真的主攻方向而已。 耶律阿旺皱眉想了一阵儿,舒展了眉头,拱手道:“遵命。” 两人一问一答间,最终的方案也便确定了。完颜康率一部往西,与李德任合兵一处,共御蒙古,留下魏三等宋兵与当地武装看家。若蒙古军不来攻,他们只管看家,若是蒙古军声东击西,也不要动,等完颜康回来。 魏三乃是降将,想的就多,由己及人,也提醒一句:“节帅,与夏人会盟,谁主谁次?” 完颜康一笑:“谁也支使不动谁,要分什么主次?” 魏三一呆:“那?这还怎么共同御敌?” 完颜康道:“一起打,就是共同御敌了,至于你们,听我的就是了。” 魏三机灵百出,此时也是无语,倒是耶律阿旺笑开了:“这倒是不错。”因处得日子久了,他好心给魏三解释了一句,夏金才重新结盟,并没有什么合作,彼此情况都不了解,想要周密的配合,那是不可能的。与其生硬地合作,不如记住对方是友军,然后自由奔放地各打各的。 魏三:…… 完颜康再安抚一句:“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我军与夏人互相很信任么?与其这样,不如大势互为犄角,再谋划得多了,就是画蛇添足了。”纵与李德任有私交,两国都有明白人,全指望别人,那也不是谋国之策。 魏三这才一脸恍然:“节帅高明,标下佩服。” 【其实并不高明。】完颜康自嘲了一句,安排了出征事宜,才抽身到后衙去。 ************************* 包惜弱给他安排了洗沐更衣,汤水茶饭。完颜康一身轻松在桌子边一坐,左边一个包惜弱,右边一个曲思归,都盯着他,让他吃饭。对面墙边两张椅子,并排一个左哼哼、一个右哼哼,乃是梅超风与冯默风师姐弟。 完颜康见曲思归一身淡细绸袍干干净净,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脸上的迟滞傻笑也少了许多,只是依旧有显呆,一眼看去与正常人仍有分别。 完颜康被她看得久了,招呼她:“阿姐一起吃。”曲思归两手放到桌上,又飞快地缩了回去:“你吃。”眼睛却不太舍得地盯着碗盘。母子俩心里都是一紧,这姑娘打从疯了之后,总有十好几年没有好好规律吃过饭了吧?包惜弱柔声招呼她:“你们俩一块儿吃,人多了一起吃饭才香。” 曲思归大口塞了一口菜,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抬头对包惜弱道:“妈,你也吃。”包惜弱笑着陪了一箸,才与完颜康说话。完颜康简明扼要讲了眼前情势,又不无担心。梅超风忽然道:“怕什么?要有事,我护着你妈南下。”冯默风与师姐怄气久了,也找回了一点小弟子的骄矜,不甘落后地道:“我陆师兄乃江南大族,若有事,我亲自护送她们南下去归云庄!” 又是一个左哼哼、一个右哼哼。 接着两人斗起嘴来,梅超风本是心怀愧疚的,被小师弟总是下面子,也忍不住了,嘲笑起冯默风学艺并不精。冯默风嘲笑梅超风仇家多,别给人惹麻烦,又是一通吵,反将紧张的氛围给吵散了。 包惜弱对完颜康道:“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等着你。” 室内一怔,争吵的也停了下来,都看着她。包惜弱道:“我在这里,人心就能稳一些,这些日子我怎么会没有察觉?我要走了,可就再也回不来了,咱们与丧家犬还有什么分别?”声音越来越低,几近于无。 一室宁静,曲思归感受到了这份凝重,也放下了筷子,摸出一块皱皱巴巴的手绢儿,擦了擦嘴巴,不敢说话。完颜康想了一下,道:“也好。”梅超风自己是个硬性子,遇上包惜弱却很是希望她能活下来,心道,你不走,到时候打晕了带走! 完颜康重新振奋起精神来,笑道:“都沉着脸干嘛?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呢。铁木真不会紧盯一人,而且,我看他的心思,虽然哪家都打,还是有一个先后的,有西夏顶在前面呢。” 话虽如此,心情终究不复轻松了。 ************** 因包惜弱不欲远遁,更是接手了一些慈善救济一类的事务,后方便是稳固。完颜康也算是没有后顾之忧地领兵西去,临行前再三叮嘱梅超风:“收敛一时,不要与全真教再起冲突。”梅超风面现不耐之色:“知道了,我又不是你,什么人都要刺两句。” 完颜康一笑而去。 大军一路谨慎,沿途并不曾被偷袭,不数日,到了与李德任约定的地方。夏向金求册封,隐约是称臣的意思,然则实际上又是一个独立的政权,两处合作便有个讲究。好在战场不比朝堂,虚文少,重实际。完颜康也不是死扛着不丢松的人,亲自带着数十亲卫,往见李德任。 自营门至大帐前,种种目光都有。有惊叹于完颜康之俊朗,低声赞一句:“好儿朗!”的。也有不怀好意,大约是有兄弟子侄败亡在他手里,很想坑他一把的。完颜康坦然而行,李德任亲自出帐迎接。 两人寒暄起来,好似多年未见的亲兄弟,都是笑意盈盈的——做给将士看,稳定军心来的。 一入帐入,谁都没了讲虚文的心思。夏人在蒙古人手里吃了好些败仗,金人比夏人好些,完颜康却深知蒙古人的厉害,两人的脸都沉了起来。主帅如此,底下的人纵有心互别苗头,也只得暂时按下了。 李德任先谢了完颜康“仗义相助”,简单说了一句两国议和果然是两利的一件事情。完颜康知道他这也是要在臣下面前展示决策的正确性,顺着他的话也捧了两句。这才讨论起合作事项来,这一讨论,又吵了起来。 西夏不少将领单方面的吵,议题恰是魏三之前提到过的——谁主谁次?更又多出一个,谁正面刚,谁做“奇兵”?也就是,谁损失大一点,谁拣便宜? 完颜康西夏语已经比较熟练了,他带来的人却好有一半听得一脸茫然。再看李德任,脸色越来越沉,心道:西夏集权比宋、金都要差,李德任至今未能将这一盘散沙有效捏合收伏,此番战胜才是撮合的大机会。 完颜康含笑看着李德任,李德任强压下了对诸将的不快,咳嗽一声。诸将这个面子倒还是给了,争吵声渐止:金人不与他们吵,老神在在地坐着,反显得他们浮躁了。 李德任转问完颜康:“勇义如何看?” 完颜康且不答话,一指自己亲卫末尾处一员,李德任抬眼看去,见他一脸茫然。只听完颜康幽幽地道:“敌人如臂使指,友军鸭子听雷。现在开始操练配合,晚了。” 此言一出,瞬间安静了。 好冷的笑话! 第76章 狼牙棒 敌军令行禁止,如臂使指;友军语言不通,沟通似鸭子听雷。出发之前,李德任与心腹也有过类似的讨论,结论与完颜康差不多。双方出于种种原因,只能做最简单的配合,也最好暂时只做最简单的配合,这才是最有效率的做法。 然而他征集来的部族后至,却是有些不大听话。现在好了,被完颜康看笑话了。虽是盟友,自家人在他面前这般争吵,也是件有失颜面的事情。李德任苦笑道:“我亦如此想。” 别争什么谁主谁次了,也想别妄想安排对方做什么了,就算他想照着办,倒是能听得懂啊!九年义务教育下来,英语还有不及格呢,指望一群大老粗个个懂外语?指望着前两年还人头打成狗脑子的敌军,一下子就成了相亲相爱、性命相托的友军? 想什么呢?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蒙古骑兵的迅捷比金、夏略胜一筹。这边下了命令,一层层传下去?那得多少功夫?不止是语言,战场上还以旗帜指挥,能分清对方旗色号令么?等弄明白了,敌人早变阵了。 李德任与完颜康很快达成了共识,一人分一片,最简单的合作就可以了。约定最简单的号令,救援,还是追击、合围。其他的,各自发挥吧。计划再多,战斗力不行也是白搭的。十分不幸的是,无论金兵还是西夏兵,战斗力比起蒙古兵,都要差一点。 好在此时无论金夏,对上蒙古都还没有后来的心理压力。 有心理压力的是完颜康! 如果这是一个修真世界,“正面刚铁木真”绝逼会成为心魔! 所有人还都一副“我很看好你哦”的样子,完颜康一肚子苦水也只能强咽下去。带着友军的期许与部下的信任,与李德任作好了约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自己的营盘去布置。 双方心里都明白,不会扔下彼此。谁会被蒙古人主打?这个不用讲了,明显就是李德任。第一,他是一国之主,目标总是大一点的。第二,谁放到铁木真那位置上,从国事出发,也是先啃西夏。 【大概是所有坏消息里面,唯一一个不算太坏的消息了。】完颜康面上装镇定,肚里暗嘀咕。 回到自己的营里,开始仔细布置。 此番铁木真并未亲至,看来完颜洪烈谋划的行刺多少还是对他产生了一定的负面影响。此番领兵的却是赤老温与铁木真的长子术赤。从情报上来看,术赤虽是长子,性情却并不沉稳,反而急躁狭隘。若单只是他,说不定还能用计,然而赤老温却是铁木真手下大将,沉稳有度。 如果对方有两个统帅的话,极有可能兵分两路,一路攻夏、一路攻金。如果是术赤过来打自己,那就太好了。术赤并不软弱,性格却很有可以利用的地方,或许可以在这主要正面刚的战场,设一小埋伏,用尽量小一点的代价逼退他。 而且,照完颜康的推断,术赤现在的心情一定很糟糕。他的父亲伤愈,这是一件好事,但是他爹将他岳父家连锅端了。王罕与铁木真结的是两门儿女亲,除了华筝与都史,再一个便是术赤与王罕的孙女儿。事情发生了,总是会有那么一点影响。 完颜康思忖半晌,才作了最终的决定——无论敌军将领为谁,都要正面硬扛。他自己身负高深武学,身后有兵马,只要不脱节,就不至于深陷敌阵被围殴死。由自己带队,擒贼先擒王,或许会有奇效。若是一战能成,便能让部卒建立对阵蒙古兵的心理优势,这也是为日后作战打基础。 耶律阿旺接了令,见布置不难,难得报怨了几句:“夏人忒无礼,他们的皇帝也不大管得住底下的兵。”完颜康有些疲惫地道:“现在他们是友军,只盼李德任能约束部伍令行禁止。”耶律阿旺有些讪讪的,听完颜康又说:“一定要顶住!” 耶律阿旺愕然:“这是自然的,自跟随节帅以来,屡战屡胜,论功行赏也不曾亏待大伙儿。大伙儿士气正盛呢。” 完颜康沉痛地道:“你不懂。” “?” “蒙古人穷啊!” “??” 完颜康道:“无论是正面还是策应,都不要与他们拖延太久,速战速决最好。人一穷就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咱们打赢了,没什么值钱的缴获,还不知道够不够大军粮草钱的。打输了赔得就更多了。怎么算怎么不划算……” 耶律阿旺:……看你还有心情算这个账,我突然就不紧张了呢。 ************ 过不数日,陕西那里发来军报,蒙古军打门前经过,并未攻打,勇义军上下严阵以待,请完颜康作好准备。 很快,蒙古大军便来了。 比起立国日久的金、夏两国,蒙古的人口是少的,部队的人数也是少的。夏、金两国互殴了这几年,剩下的家底子还是比蒙古人要丰厚的。这里面金国又要比西夏更丰厚一点,以至于完颜康以一部之兵而非全国之力,居然与蒙古、西夏在这一片战场上,呈现了鼎立之势——虽然他这一部兵马数量上少于夏而与蒙古持平。 人数上的优势,并不能减轻完颜康的心理压力。照他的评估,一个金兵,战斗力能有0.8个蒙古兵,就已经能算是精兵了。在他的手下,0.8的有,1的也有一少部分,还有一些只有人家0.5个战斗力、其实并不怂、但是一对比就怂了的对照组。西夏那边,比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李德任亲军,战斗力应该高出普通兵马一截。 这一仗,一是靠主帅身先士卒鼓舞士气,二靠命来填。 这仗打的乍一看并没有过多的技术含量,主攻的一方,根本不会启用什么战阵。而是像潮水一般往前涌,乍一看一团乱麻,细分辨,却是三五成团,十分有规律,乃是在不断的征战中以经验结成的。简单,有效,十分有杀伤力。 完颜康沉着脸,第一次感受到了直面蒙古军队的巨大压力。他们像是天生的战争机器,遵循着最简朴有效的法则。完颜康渡过黄河,这奔流而至的铁骑,如洪流一般涌来,竟然隐隐令人觉得像在面对大自然的伟力。 地动山摇。 蒙古人的长弓射程比一般的弓箭更远一些,远远先来一轮远程打击——如果有可能,多几轮——将对手士气压下,将对手排在最前面的精锐给予最大限度的杀伤,然后就是冲锋。 出色的武力值令这一套简单的办法所向披靡,很难突破。事实上,据完颜康所知,在军事史上,在热兵器的技术成熟之前,能对付这样的骑兵的,只有正面骑兵对抗。靠步兵,那纯属拿命填,还填不赢。 【还好,咱们算狗大户。】 完颜康眯起眼睛,分辨着对面的旗帜,术赤。这个对手不太难对付,可能会头脑发热…… 估算着射程,完颜康慢慢扬起了马鞭——踏弩先来一发! 长弓的射程是很远,很不幸,踏弩的射程更远。只可惜踏弩的限制也很多,想要射程远,上箭等等就比较麻烦,顶多三排轮射,对手不怕死的前锋残余就能冲到面前了。而且,弩的构造更复杂,等价更高,也容易损坏。完颜康在勇义军,以秦法制弩,也只得这一部,再多了,用处也不大,钱也不够了。 蒙古兵冲得比他估计的更猛一些,预定的三排轮射,只放了两排,第三队箭未上弦,眼看蒙古兵并不顾着身边中箭落马的同袍,挥着马刀冲了上来。 他们身上的衣服新旧不一,有些还显得不那么合身。他们的盔甲也不整齐划一,并没有“制式”一说。完颜康说他们穷,自有依据。然而他们有限的盔甲上带着兵器划擦过的痕迹,他们的士气并不因这五花八门的装备而低下半分。纵然前队受到了打击,依然前仆后继,不见丝毫惧意。 他们的口里大声喊着蒙古话,完颜康经过粗略的学习,已经能听得懂一些了,他们喊的是:“前面是狗王的儿子,杀了他!”金国的王爷很多,在敌国那里,每一个都可能被称呼一声狗王。然而自从完颜洪烈坑了铁木真一把,这个词就成了他的专属代名词了。 完颜康:……是赵王。 面无表情地将马鞍连拴的狼牙棒取了过来,放到手里掂了掂,完颜康大喝一声:“前面是铁木真长子!拿下他赏千金!” 他一身武功,放眼江湖,可与五绝一战。然而放到战场上,竟没有一招半式是适合战场作战的!不拜丘处机为师,不认杨铁心,自是学不到战场上极厉害的杨家枪的。拜大将为师,学的也是兵法,偶尔与将领切磋,也是金国的将领,大家……惯用狼牙棒。 完颜康如今内力丰沛,一身的蛮力,连狼牙棒都比别人的大一号,远远地看着都沉。 风骚又炫目的金色战马,锦袍银铠,后面还跟着个扛大旗的,手里的家什都比别人的长。这么醒目的目标,不打他简直对不起他身打扮!术赤挥着马刀,远远地迎了上来。 完颜康轻而易举地敲碎了冲在最前面的蒙古兵的脑袋,反手一捣,将第二个人扫下马。万马奔腾之下,跑在前面而掉马的人,须臾便被无主的战马吞没了。直面蒙古大军的一点点恐慌,与恐慌带来的过度亢奋,令已经不完全是战场菜鸟的完颜康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速度。 待发觉手上力道不对的时候,才惊觉自己冲得太过,已经隐隐与后队脱节了。忙控制着速度,瞄着一眼后队,原地杀人待援手。 术赤,也近在眼前。 第77章 正面刚 一瞬间,四目相对,目标就此锁定。 双方主将战场相见,为长远计,正面作战并取得胜利,十分有利于士气的提升和锻炼部卒,这是完颜康的选择。然而术赤所部征战多年,不需要像完颜康这样斤斤计较一次两次的战斗经验。更何况,前面那个是仇人的儿子!对阴谋家的儿子复仇,就没必要过于光明正大了。光明正大也是白瞎,谁知道他是不是跟狗王一样埋伏下了刺客呢? 各方势力对铁木真家族的评价里,术赤都要落一个“性情暴躁”的考语,同样的,没有一个人说他蠢,特别是在军事才能上。 完颜康便吃了他的苦头。完颜康自己冲得有些猛,清醒过来之后,便即放慢了速度,等着本部上来。术赤敏锐地抓住了机会,指挥手下,试图将完颜康与后部切割开来,拿下他! 单论战力,完颜康因为身怀武艺,一个打术赤八个都没问题,哪怕是马战,哪怕他没有什么称手的马战兵器。然而,他与大部队脱节了,虽然只是十数丈的距离,不到一箭之地。术赤就在眼前,完颜康与他却也有数丈的距离。对于身负绝顶轻功的人来说,只要不是援助已经兵刃加颈的人,这个距离也几乎可以忽略。 但是!完颜康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蒙古骑兵势如暴风骤雨,这风雨里这一番又夹杂着些不同的东西。比如,冷箭。此番,铁木真帐下神射手哲别并未随军出征,然而蒙古人长于马背,善骑射者可比现在的女真人比例高得多!箭技纵不如哲别,准头也不会差。 完颜康一身武功,周遭被悍不畏死的蒙古兵围着,杀了一圈还有一圈,几乎有无穷无尽之感。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然而河还是河,水还是围绕在周围。 就是现在!术赤驻马,取下了弓箭。这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冷箭,战场相见,弓箭也算标配之一,又是正面。 完颜康心里大骂王八蛋,右手狼牙棒挥出,将近身一个蒙古兵扫飞三丈落到人马堆里,小兵旋即被马蹄吞没。左手青锋挥出,抵挡乱箭。他并未修习过左右互搏各成一套武功的法门,不过打小倒是练过双手习武,分心二用的本事还是有那么一点的。浑身真气鼓荡,一时并无性命之忧。 后面,他的亲卫们急成狗,居然超常发挥了起来,拼了命地向他聚拢。术赤一箭又到! 完颜康也算经过几次战阵,从来没像这一次打得这么难过。他侵过宋、扛过夏,最难搞的还是蒙古! 自己的兵马多于术赤,装备也比他好,士卒却并不能拼得过蒙古兵,这真是一个让人心碎的事实。 【还是仗打得少了!】 完颜康拨掉术赤的连珠箭,一发狠,右手狼牙棒舞圆,清空了周遭一圈,左手长剑脱手,势如奔雷,直取术赤。这时机选得极巧,出手带上真力,又极快,正在术赤连珠箭发出,再分神取箭的空档。然而术赤长于马背,战场之上表现亦是不俗,硬生生在马背上一偏身,折腰后仰。 长剑没有如完颜康所愿地直插术赤心房,而是擦过了术赤的左肩,重创了他的左臂。虽不曾斩断,却也难复旧观。术赤十分勇武,重左臂创口血流如注,却并不停歇,反而右手挥刀冲了上来! 好机会!完颜康心中一叹,纵身自马上跃起,中途在数人头上连踩借力。眼见便要接近术赤,一举将他拿下,冷不防飞来数道利箭,完颜康在空中一拧身,避开。只此一瞬,便又落到包围里。 再清一圈人,术赤却又杀到身前,完颜康松了一口气,两人缠半的时候,反而是一般武士不敢放前害怕误伤的时候。单凭战力,一个打八个!能擒下最好,擒不下,就地格杀。 在正面遭遇前,他曾想过利用铁木真诸子的内讧削弱蒙古,到得现在,却有一种明悟:最大限度地杀伤敌人。蒙古人的人口,也不多啊,术赤作为大将,死一个少一分战力。不是么? 然而他一个冲锋,离术赤近了,离自己的本部却又远了数丈。蒙古兵又填补进了空缺里,金兵想拼命夺回主帅,却是举步维艰。完颜康杀着打着,眼看术赤便要成擒,伸手一抓,然后背后一寒,急速闪身,却是一杆长枪刺了过来。 术赤也是一身冷汗,心道:这金贼倒好像是有“武功”,以往只以为郭靖那几个奇形怪状的师父是江湖骗子教小孩子混口饭吃,不想武功近战还有这般妙用。他虽性急,却不傻,左臂更疼得要命,急抽身后退。 打不过,跑!蒙古军是会正面刚,发现不划算的时候,也不会死扛,人家很灵活。 大旗随之后撤。 完颜康见状大喊:“术赤死了!” 并没有,只是重伤而已。 金兵打得一头汗、一脸血,猛听得此言,跟着一起呐喊起来,精神大振,想要追杀蒙古兵捡便宜。岂料术赤部百战之余,退也不是败退,便宜没拣着,几乎要反杀过来。惊得完颜康一身冷汗,尔后想起一件事情来:我喊的是汉语,蒙古兵根本听不懂! 无论如何,这一阵算是糊弄过去了。再花了半个时辰清点兵马,完颜康的心情并不美妙——人数几乎是人家的两倍,打了个平手,还是惨惨的平手!如果不是自己脱队伤了术赤,这一仗完全就是不及格。两军战力对比,可见一斑。 完颜康是不满意的,然而士卒们虽然死了不少同袍,情绪居然并没有低落。抚恤有了,伤者也能得到救治,军心未散,活下来的,都是又经过一场血战洗练的士卒,愈发显得精锐了。 完颜康喃喃地道:“不知道李德任那里怎么样了。” ************** 李德任那里比完颜康并不好,完颜康这里,至少仗着主帅被开了金手指,还伤到了敌将,李德任那里,赤老温全身而退,李德任的泼喜军还折了一小半。完颜康完全不知道负责远程打击的泼喜军,为嘛能被人揍个半残——远程不都是躲得远的吗? 若非收到术赤受伤的消息,赤老温不敢怠慢,谁胜谁负,还是难料。赤老温是从容走的。 金、夏两军高层再会面,部将们兴高采烈——自打与蒙古兵交手,就是胜少败多,这一回反正是蒙古人被打退了,值得高兴——两个头子却是难兄难弟,相视苦笑。蒙古兵,可真不好打。 一次会战,只是有可能的大战的结束,除非蒙古军远遁,否则便不能算是这一次战斗的结束。两人又防备了数日,期间,赤老温率部进攻勇义军数次,因规模较小,占着人数优势的勇义军也是奋勇,才没有给他机会。 鏖兵月余,蒙古人忽地退走,让完颜康和李德任连跟羊毛都没捞到!走得十分干净! 完颜康苦笑道:“真是赔本买卖。” 李德任心情却好了一些,他初登大宝,正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至少没有被蒙古人击败。 两人摆了一回庆功宴,虽然不知道以人家两倍兵力,只是阻挡了对方的进攻,有什么好庆祝的。缓缓各引兵回撤,还要担心蒙古兵中途偷袭。 蒙古人并没有回来,完颜康却是直往潼关而去,包惜弱在梅超风的护送之下,已经先期抵达了。母子见面,见彼此完好,心中都是大慰。完颜康郁闷地抱怨:“什么有用的缴获也没有。”包惜弱却笑了:“咱们也不想着抢别人的,只要别人不要抢咱们,就谢天谢地啦。”又向他说起后方救治伤病抚恤孤寡之类的事情。 完颜康打起精神来听,这些事务包惜弱渐渐上手,他能指出问题来的地方已经不多了。包惜弱更有他所缺乏的东西——无限的耐心,一次不行,就做两次,从来没有不耐烦,也不会恶语相向。旁边再有一个梅超风扮黑脸镇着,一切都很顺利。 放心将一切交给包惜弱,完颜康再召诸将,一是论功请赏,往中都报功,二是有了新的想法——热兵器还是要的!其时火药已经用于战争,然而由于种种条件的限制,交战主力还是互砍。对付蒙古骑兵,正面刚是需要的,正面冲击之前,先来一轮远程打击,也是需要的! 占领汴京之时,宋廷的许多研究成果书籍模型都被抢了走,然而金国对于这方面似乎没有很重视起来。完颜康打算跟太子讲一讲,讨到前人总结和工匠,短时间内想要跑步进入工业革命那是不可能的,至少也是个能削弱对手的办法。 这一仗正面拼,居然没有败退,并且伤了敌方大将,金廷上下颇为振奋,对完颜康的评价更高了一些。部分人也是有些防范之意,再如纥石烈执中与他有旧怨,也在金主耳边嘀咕了不少。依旧有许多人是支持完颜康的,太子正是其中之一。 过不多久,中都赏功的命令下了下来,随着使者来的,还还有一些书籍、工匠、材料…… 完颜康精神大振! 第78章 继续懵 中都来使是锦袍玉带的徒单衡。 他眉目俊朗,意气风发,看到完颜康眼里,却叫心中吃了好大一惊。这不是徒单衡的风格,至少不是现在徒单衡的风格。宰相幼子,徒单衡当然有理由自傲,但那是以前!瞧瞧眼下吧,国事糜烂,太子还病着。虽然往来书信太子只字不提病情,完颜康也从他的字里行间看出托孤之意。在这种情况下,徒单衡还能开心得起来,那才是白日见鬼! 除非他背叛了太子,另攀高枝。 以完颜康对徒单衡的了解,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果然,场面话说完,徒单衡去拜过了包惜弱,交代了太子赠予的礼物。一进书房,徒单衡的表情就变了。完颜康原本预备打趣着说“玉带加身”之类试探的话,便都咽了。转而凝重地问:“中都有变?” 徒单衡沉着脸:“有些不太好的苗头,太子命我……” 他是太子的信使,借着这次机会,过来与完颜康面谈。若非有要事,现在他是一步也不想离开太子。从徒单衡的眼里,完颜康看出了点什么:太子对很多事情已经愈发地力不从心,以至于要让徒单衡过来示警。 两人在榻上对坐,徒单衡一边扯着领子一面说:“纥石烈执中的情形不太对。” 完颜康道:“叛国?” “并不是,”徒单衡低声否认道,“还没到那个份儿上,却是骄横得紧。当初,咳咳,圣上为了制衡,他又会奉承……” 纥石烈执中贿赂金主左右,不断推荐,又与赵王府有隙,金主自然而然地利用了起来。帝王心术,不外如此。何况纥石烈执中虽然屡屡有人说他不好,打个宋国之类的还是能看的。国内烽烟四起,边境又不安宁朝中大臣大将接连出征四方,金主身边竟给他空了个钻营的位子,让他一口气地往上升了。 完颜康道:“这些我都知道。”纥石烈执中升官,邸报上有写,很容易判断中都的情况。 徒单衡道:“不止。如今圣上,连太子的劝也听不进去啦。先前太子劝一劝,圣上还会远小人,如今……” 完颜康腹诽一句,他身边的君子都没有小人多,远小人,他肯定做不到啊。眉头也皱了起来:“操心太过,伤神伤神。” 徒单衡道:“不操心不行了。” 纥石烈执只是一个引子,因为他与完颜康的接触较多,除此而外,还有部分高层将领也渐有离心。太子看出局势不好,力劝金主,金主却以为大金国虽然有些小挫折,依旧是诸国最强者,并不以为意。又或者他看出来了,但是陷入了自我欺骗。 说到这里,徒单衡的笑容愈发地苦了:“尤其你这一仗还未败。他们将这一战宣扬成了大胜,以振奋人心。” 完颜康:……窝勒个大擦!我都不敢说胜,你们还真敢吹!这要不是一个开了挂的武侠世界,我已经挂了你们造吗?还大胜呢!总觉得已经被立旗子了。 完颜康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 徒单衡点点头道:“你心里明白就好,中都现在歌舞升平,燕雀处堂耳。”到了这个时候,国家对地方武装的控制力只会越来越弱,有异心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徒单衡熟读经史,自然是明白的。眼前这一个却与旁人不同,完颜康可以说是奉太子之命存异心的。时至今日,徒单衡也得承认,这个国家,想力挽狂澜有点难,破而后立更容易些。 两人说了一些话,徒单衡取出太子书信给完颜康。并不知道,太子的书信里,写得可比让他带的话要露骨得多。比如,太子叮嘱完颜康,如果自己死了,完颜康一定不要犯傻回中都,除非领兵回去定鼎江山。再比如,他已经觉出大金国快要完了,万一跟蒙古有一场大战输了,不说顷刻瓦解,也是霸业崩溃的节点。 交完书信,徒单衡又问完颜康火器的问题:“那玩艺儿不好弄。” 以现在的技术条件,火器确实不好搞。即使北宋时已经有了火器雏形,比起后世,还是差得远了。并且,配制火药是需要技术的,更费神的是火药的保存,一不小心,得把自己老窝给炸了。考虑到现在金兵的个人素质问题与执行力问题,徒单衡并不建议完颜康大规模地发展火器。因为性价比不够高,还不如多征发点人,一人发把刀,冲上前人海战术去填。 完颜康道:“这个我也知道,只要一个火器营即可。”只要最简单的,能够在蒙古前锋放箭前来个三排轮射的就可以了!会埋个地雷就是意外之喜。 徒单衡见他并没有走偏,才自嘲地笑笑:“节帅如今长成,何须我再多言呢?”完颜康道:“你这是怎么了?”徒单衡一仰头:“大约是中都太压抑了,你这里虽然忙且累,倒比中都有生机。”完颜康不客气地道:“你才舍不得离开大哥呢。”徒单衡道:“是啊,我还想再试试。殿下的话,你可要牢牢记着才好。” 完颜康道:“这还用你说?” 也只有说这些话的时候,徒单衡才显得轻松一些。 两人不讲正事,不久倒是又笑闹了起来,完颜康也不使内力,只与他角力。两人闹到一半,完颜康耳朵一动,变拳为爪,提起徒单衡的衣领,急急退后三尺。徒单衡一脸茫然,忽然瞳孔缩成一点:“这是什么?” 却是曲思归来寻“弟弟”,见有人与完颜康打架,不由分说,卷起袖子用她偷师自曲灵风的零散桃花岛功夫来助拳了。桃花岛功夫精妙,哪怕只是不成套的几招,徒单衡也颇难应对,若不是完颜康知机将他拎开,怕是要在这里养好了伤再走了。 经这么一闹,打也打不下去了,徒单衡拍拍衣服上的灰,回中都了。临行前再三讲:“没有要事,不要轻易回中都!”竟是默认了太子的计划。 ************** 徒单衡走后,完颜康便即沉下心来,经营陕西。时间越发显得紧迫了。一是生产,只能算是勉强恢复。二是敌人,蒙古人可不会特意留出时间来让他发展。再者,火器这才被正式提到日程上来,也需要足够的重视才能形成战力。 也许是金、夏联军显示了肌肉,又或者铁木真有什么其他的计划,直到秋收完毕,火器营成了建制、操练熟悉,蒙古人并未从陕西一带进攻。完颜康又得了一季喘息的时间。 这一日,核算完了今年的秋粮租税等事宜。手里有了点余粮,完颜康心情正好,却收到了中都的加急战报——铁木真亲自领军,以大将木华黎、诸子为辅,集结兵力,自北面进攻,兵锋直指中都。 这个点选得极好,金主是个斯文人,有脾气而缺血性。蒙古草原离中都很近,一有风吹草动,便能惊动金主的心。 客观上来说,进攻中都的条件也具备了。一是蒙军越战越强,哪怕是年初在夏、金联军身上没有讨到好处,却也没吃什么大亏,除此而外,那是一路高歌猛进的。攻城掠地,有了不少缴获,大大地补充他们原本贫瘠的资源。 这两年,在金国的各族百姓日子过得是越发不如以前了。尤其乣军,本是降兵,就会受点猜疑,因为受猜疑,不断有人叛逃或造反。越是如此,就越受猜疑。恶性循环。渐成死结,已非双方一席开诚布公的谈话可解。 有很大一部分乣军最后投了铁木真,铁木真也不愧是一代天骄,会记敌人的仇,但是对投降自己的人,尤其是生力军,还是有足够的胸怀去接纳的。于是,有部分乣军知道金兵的一些布置,也知道金国的一些情况。更兼蒙古铁骑强悍,铁木真既有并吞天下之志,断无不去进攻中都之理。 而且,中都肥呀!比起遥远的南宋和相对狭小的西夏,金国真是再好不过的以战养战之地。你有钱,我有拳,不打你,打谁? 完颜康忧心忡忡,只有直面过蒙古军队的人,才知道这是多么可怕的一场战争。中都一旦陷落,后果…… 忧心没过两天,他便捏着密报,几乎想打上中都了——议和?wtf?? 密报,当然就秘密,诸将一时并不知道。完颜康并没有完全依靠完颜洪烈遗留下来的情报系统,而是逐渐培养起了自己的人手。在中都、在兴庆府、在临安,不停地掺沙子。因为系统初建,眼下只得这一个比较粗略的情报。 足足有三十秒,他没能说出一句话来。特别想揪着这位大伯的领子问一句:“你他妈在开玩笑吧?” 然而并不是玩笑,半天之后,太子送来了比较完整的情报:金主希望通过议和来拖延时间,好为调兵和修筑工势做好准备。然后集齐四十万大军,用数量压死对方。然后,金主就有时间迁都了…… 完颜康:我他妈先打死你算了!铁木真十万大军人吃马嚼的,你遛他玩儿,他给你遛吗?你以为他傻啊?!尼玛四十万大军,调集起来能没响动吗?他信你才有鬼!你这么藐视他智商,他只有更生气,不打死你不算完啊亲!你还要跑汴梁去继续当皇帝?这片地界儿上,我他妈就没见过外敌入侵时跑路的皇帝,还能有不亡国的! 信的末尾,太子附上了哀叹与嘱咐:国事至此,汝自为之。 然而,令难兄难弟都想不到的是,完颜承裕居然上表,请求调完颜康所部参与会战。理由也很充分:他跟蒙古人正面刚过,没输。那必须过来增加胜算。 “除非领兵回去定鼎江山,否则轻易不要回中都”完颜康手里捏着调令,耳边响着太子的叮嘱,整个人都懵逼了。【尼玛这到底要不要回去啊?】 第79章 输定了 不想去,也得去! 封疆大吏,宗室近枝,国不负你,攸关国运的一战,喊你去砍人,是不能说“不”的。哪怕心里想谋反,姿态也要摆出来,否则就失了立场。何况,现在金国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打不扁蒙古,打扁一个才立足数年的藩镇,并不十分困难。 完颜康心塞欲死。 晚辈后进之人,这样大的战役,完颜康的年龄和资历注定了不可能让他主持大局。带兵过去,听自己完全信不过的人指挥?想想就头皮发麻,想立时造反!不是他小瞧独吉思忠和完颜承裕,如果这两位是能够力挽狂澜的主儿,金国何至于速亡? 按图索骥不好,纵然不拿“金国亡了”作参考,单以自己的经验来看,这一仗也是凶多吉少哇!战半力就不要讲了,说多了都是泪!看看皇帝吧,前头准备打仗,后头遣使议和,还要跑路迁都! 完颜康被噎得一抽一抽的,却不能对金主的使者发火,还要忍气答应,火速击鼓召将,商议如何分兵。使者见他面色凝重,半是称赞半是开解地道:“不愧是世子,公忠体国。好教您知道,此战我军坚若磐石……” 他再说什么,完颜康已经没有心情去理会了。沉着脸哼了一句:“小心总没有坏处。”多了一个字也不想讲,就怕再一开口,会揪着使者的领子咆哮。 这里头还有一件为难的事,上回守家的是宋降兵为主,大战过后,对蒙作战过的部队减员不少,需要补充休整。如果轮替,则今番完颜康要带着主要是没有正面刚过蒙古的部队去与面对铁木真的大军?不轮替,就要带着才休整没多久的部队再次踏上征途? 怎么安排,能打的兵都不够用,士气提升上来的士卒也是不够用。 捉襟见肘。狗大户惯了的完颜康,头一次产生出这么强烈的念头来。人数明明占优的,国力也占优的,对上铁木真,却还是觉得不够用! 最终,完颜康选择了轮番更替,新旧对半。陕西这里是自己经营的根据地,并且小有成就,怎么也不可能放弃,必得守好。此地还与西夏连成一片,是必要时的退路。其次是去中都,带的兵不可以太差了。未谋胜,先谋败,还要筹划好逃亡的路线? 自己手上的消息还是太少了,“相机行事”是多么无奈的一个词。仔细想了一下,自己还是有很大的把握可以全身而退的。往前线会经过中都,见一见太子,商量个主意,情报和办法就会多起来。 完颜康如此安慰自己。 在动向之前,潼关却先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马钰。 马钰比较客气,是以全真掌教的名义投了名刺求见来的。完颜康执掌陕西,对地面上的各种势力也比较客气,全没了幼时那股熊劲儿,也是客客气气抽了点时间见了他。 有些日子没见,马钰依旧是冲淡平和的样子,面相也不见更老,很有些悠然自得之气。待完颜康一出现,他的眼中才闪过一丝忧虑之色。完颜康有许多出征的准备要做,还是沉住了气,请他坐下说话。开门见山地问道:“道长此来,所为何事?” 马钰叹道:“你非要为金国守都城吗?安心经营陕西,不好吗?” 勇义军经略陕西,全真道根本在终南山,明里暗里有意无意,总是会十分关注的。全真弟子身负武艺,探听一些非机密的事情的本事还是有的。调兵北上,瞒不过有心人。 完颜康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马钰沉吟了一下,不再拿身世说事,反向完颜康分析利弊。“我曾往蒙古去过,他们的兵马,并非寻常金兵可敌。你的人马并不多,固守陕西尚可,一出陕西,要受人辖制,前途未卜。若留在陕西,我全真道必全力襄助。” 完颜康眉头一动,万没想到马钰会说出类似支持的话来。指尖敲了敲扶手,完颜康一字一顿地道:“道长,等我回来。” 马钰道:“你还是要走?” 完颜康反问道:“难道道长以为,我现在有力量反抗朝廷了吗?到时候,朝廷征集大军,就不是打蒙古人,而是打我了。” 马钰一噎,问道:“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无论什么办法,我都得去一趟中都。” 马钰无语,半晌方道:“一路小心,”想了一想,又说,“杨义士……” 完颜康摆了摆手,道:“道长,别做无用功了。” 马钰还是坚持将话讲完了,道:“他往蒙古走了一遭,回来后便消沉了许多。两家商议,要回南方去,将儿女婚事办了,也是了却一桩心愿。若是南行,此生怕再难有见面的机会了,你真的放得下么?” 完颜康微笑一笑,举起了茶盅:“从未拿起,何谈放下?家母倒是心系郭家母子,听到这消息必会欢喜的,只可惜未必肯收贺礼,若郭家有事,还请道长代为照拂。” 马钰一颔首:“应该的。”见完颜康不欲多谈,自己此行也算是隐约摸着了一点完颜康的想法,痛快告辞。只要完颜康并不是全心为维护金国朝廷就好,只要他能够保陕西一地平安,不针对全真道就行。 完颜康目送马钰离开,皱了一下眉头,眼下这些教派和门派……至少全真教这样的庞物大物,是不能围剿的。还是要合作拉拢啊。 心里定下了个调子,完颜康又寻包惜弱,这一次,再没有什么“事情不妙你就走”之类的说法了,只说了自己去中都那边。扛住了蒙古人就回来,扛不住也会跑回来之类。包惜弱屡次为他担心,这次也不例外,然而上一次与夏联手,安然归来,这一次的担忧倒是不严重。还能笑着送他出门。 ************** 完颜康安顿好后方,率军自陕西出发,先到中都面圣。金主比去年又显得衰老憔悴了许多,眼袋明显地坠了出来,望向完颜康的眼睛里充满了嫉妒。年轻富有朝气的颀长身躯,坚毅的脸庞,蓬勃的生机透出躯体,扑了他一脸。 咳嗽一声,金主说了几句场面话,有些恹恹地道:“胡沙(完颜承裕)久历战事,深得吾心,你要好好听他的。诸将资历比你年长者多矣,不要以势骄人。” 完颜康一低头:“是。” “去见见你大哥吧,唉,你爹去南边,如何还不归?” 完颜康道:“我早便说过,父王何必南下?他总不听,您也不拦着。现在好了,找不着人了。” 金主见他似也不知,心中是不信的,又不好逼问,只得摆手道:“要是有《武穆遗书》在,这一战把握必然更大些。不过,现在这样也没什么,我军数倍于敌,难道还打不赢吗?此战必擒杀铁木真!” 完颜康心里翻了个白眼,问金主:“那还要迁都吗?” 金主的脸再也绷不住了,一脸阴霾地道:“这不是你该过问的,去见你大哥吧!劝劝他,别太费心了。” 完颜康识趣地走了,知道皇帝父子之间,或许为此事已经闹过不愉快了。从一事不如少一事,除非软禁金主,否则改变不了他的主意——软弱之人最惜命,他们会把所有的坚持都用在在逃命这件事情上。 及见太子,见他的情况也没比先前好,所幸也没比先前更差。难兄难弟四目相对,还是完颜康先说的话:“现在怎么办?” 太子也无语了,计划里是让完颜康不要回来的,形势比人强,他却不得不回来。好半晌,太子才坚涩地道:“我会请命坚守中都,他要走,让他走吧,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若是他现在就走了,或许还好些。”没错,如果现在是太子主持中都的话,比皇帝可要靠谱多了,可皇帝偏不现在走! 完颜康道:“也只能如此了,我去前线……” 太子道:“多听、多看,这样大的战事,能经历的不多了,你缺的是经验。唉,若非现在我这里离不开人,真想把阿衡再给你。”完颜康情知他要预备接手皇帝出逃之后的中都,正是需要心腹人手的时候,也不强求,答应一声。与太子约定了信使等等,不在中都多作停留,领兵往桓州去见完颜承裕。 主事者虽是独吉思忠,完颜康与完颜承裕更熟一点。并且,从履历上看,完颜承裕的战场经验比独吉思忠更丰富,先跟老将商量一下,总不会有错的。到了这个时候,完颜康并不怕得罪主帅。尤其,这个主帅的特长还是砌墙。 独吉思忠这些日子并没有闲着,他也在努力做事,做的事情就是砌墙。蒙古骑兵不是机动能力强吗?那我就限制你的发挥,砌道长墙把你拦住,历来防备游牧民族,都是这么搞的!真长墙,三百里呢,他摆起一字长蛇阵…… 练过阵的都知道,一字长蛇阵最怕被人掐断,军阵可以变阵,因为组成的人是活的。长墙它不长脚,不会动啊!这不就摆那儿让人剁的吗? 更惊呆的事情还在后面,完颜康率部先与完颜承裕接头,寒暄完了,询问有什么要点,要准备什么的时候。才知道,除了长墙,别的啥准备也没有!山川地理,除了手里那点地图,并不找向导。当地武装?并没有发动。抚民?不往死里压榨劳力砌墙就算不错了。敌方情报?额,这个也是没有的。然而完颜承裕还挺有信心的,上头不是有独吉思忠顶着呢吗?以及,咱有四十万大军,有三百里长墙,顶得住。 完颜康目瞪口呆.jpg. 这一仗还他妈怎么打?你告诉我,怎么打?!四十万人分散在三百里?我替铁木真谢谢你! 完颜康脑子里闪过了三个大字:输定了! 第80章 下克上 百余支巨烛将书房照得亮如白昼,龙涎香的味道连着薄烟飘散四逸,即使决定南遁,中都皇宫里的生活奢侈依旧。 徒单衡捏着信使送来的急报,脚步匆匆,踏入了东宫。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这锦绣堆里,却透出一股阴冷腐朽的死气。太子坐在案前,双目紧闭,好像等了很久了。诸多无解的国事一刀一刀,在他的眉心终于刻下一道很深的折痕。 听到脚步声,太子缓缓睁开了眼睛,干涩地问道:“怎么样?” 徒单衡上前递过书信,轻声道:“看信使的样子,是什么都不知道。” “看看再说吧。”太子抽出小刀,裁开了信封。 自不两行,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得头颈通红,表情越来越怒,终于怒极反笑,笑得如癫似狂:“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在徒单衡担心的目光里,将信递了过去。徒单衡低头看去,越看越是惊怒:“要谕令独吉思忠。”太子摇了摇头:“没用的,选他,是圣上的意思。” “砌道围墙堵死你”真是太有金主的范儿了,独吉思忠这方法,在金主那里肯定是默许了的。随着身体的日渐衰弱,太子对朝政的影响力也在降低。况且前线在打仗,他不知就里,哪怕相信完颜康,也不能因此就隔空去指挥独当一面的大将。 面对机动性极强的蒙古骑兵,固守城池、消耗敌军锐气,是一个比较不错的选择。这也是朝廷上下的共识。金国立国近百年,情况与最初已经有了根本的变化,这个国家已经从游牧政权变成了一个农耕的国度。有充足的国力与蒙古兵消耗,不是吗? 这也是太子的想法,所以他计划让完颜康去前线学习,日后完颜康固守发展也用得着。万万没想到,主帅是这般的作派! 完颜康在信里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斯文,通篇的白话咆哮,直言主帅是猪。问太子“大哥,真要学他们吗?” 徒单衡道:“忽都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圣上应该能够听明白的。守,不是为了挨打。龟缩起来,也是守不住的。独思千家奴太胆怯了。纵然要守,也要摸清敌人动向,知道敌军大致布署才好守。”什么都不知道,就缩墙后头,这不开玩笑吗?都不知道敌人从哪里来,你要怎么守?要怎么防卫? 太子忽然道:“虽然安排了忽都远走保存一丝血脉,我心里还是存着一丝侥幸,忍不住想试一试或许可以力挽狂澜,这一回,却是真的觉得无力回天了。” 徒单衡道:“殿下何出不祥之言?” 太子道:“明日早朝,不要再拦着父皇迁都了,他老人家若能早些走,倒也好些。”省得碍事。 徒单衡答应一声,听太子又说:“你明日早朝后悄悄出城,去寻忽都,告诉他,不要硬拼了,见势不妙,先走为要,固守陕西,再图后续。”徒单衡沉声答应了,问道:“那殿下这里?”太子道:“尽够用了。倒是忽都那里,事关重大,须得你亲自跑一趟。” 两人商议毕,只等第二日早朝之后,徒单衡携太子手书往前线去。不想这日早朝,迁都的事情没了争执,朝上一片死气沉沉,却又来了新消息——两军战于乌沙堡,哦,不能说交战于乌沙堡,应该说是金兵在乌沙堡被蒙古军揍了,金兵大败! 中都离前线不算远,乌沙堡战败的消息连夜传回,正赶上早朝。君臣都有了短暂的混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完颜承晖与徒单镒最先回过神来,请示金主当如何应对。 太子两耳嗡鸣,生怕完颜康已经死了。他知道完颜康习得武艺,然而乱军之中常是大将憋死之时。 **************** 完颜康并没有死,他正约束着兵马,两眼一抹黑地对着地图发怔。大帐里,还有十几个并非军校打扮的男子,或老或少,衣着都颇光鲜。说着带些当地口音的官话,讲着近来的情况。 虽然也是一方节度使,也打过“大胜”的仗。无论年龄资历还是官职都弱于独吉思忠与完颜承裕,完颜康只有听调的份儿。二人因金主态度的关系,也是完全没有进取心的,打过照面,发现完颜康一股子“老子这回必须得拼命”的劲儿,就觉得这小年轻上战场,这么冲动是靠不住的。 不用商议,二人便达成了共识。赵王独子,还是别让他死在战场上了。不说他死了之后的麻烦事儿,就说战场上他横冲直撞的打破了己方的布置,那就是一个不小的麻烦!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铁木真是一个可怕的对手,可只要咱们倚靠坚城高墙,坚守不出,他也是无处下口的。这个时候一个傻小子头脑发热冲出去了…… 岂不要坏了安排? 原本还想着,他正面刚过蒙古兵,是个好帮手。现在看来,还是请他到后方安置吧。年轻人嘛,以积累经验为主,不要总想着打打杀杀的。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呀。 心思是这个心思,却并不曾将他彻底放到正后方。毕竟,人是他们要过来的,要来看粮草,那也是不好的。于是将他安排在侧后方,既不是正后面闲得打苍蝇,也不给他正面“冲动”的机会。完颜承裕还好些,还有机动作战的时候,独吉思忠就是坚守砌墙。 完颜康被这二位噎得快要吐血了,发现跟这二位是争不过了的。仗还没打起来,并没有给他一个顺势接掌全营的机会,大军四十余万,他带过来的兵马不到四万,不及总数的十分之一,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只得一面恶狠狠地写信告状,一面自己作准备。 一准备才发现,自己这是将除了砌墙和后勤之外的全部大军的其他功课都给补了。当他召来当地土著的时候,发现独吉思忠与完颜承裕虽然也见过这些人,并且进行了一定的安抚。但是,除开有眼睛的人看到几十万大军在砌墙,知道要打仗之外,旁的事情土著百姓是一概不知的。 行军是需要保密的,然而与之相关的一切后勤等等布置,全然没有展开。连地形气候都没有询问过人家!完颜康从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家那里听到了一句“近年来天气不好,有几条河已经没了水”,整个人都不好了。山川地形并不是画到地图上之后就固定不变了的,河有丰水枯水期,会改道。不幸发生过地质灾害的话,地形也会有不小的变化。 完颜康深吸一口气,还要笑着安抚大家:“朝廷大军既来,便不会让诸位落于虎狼之口。朝廷里虽然也有豺狼之辈,却已经吃得脑满肠肥,新来的这些,”手指往西往北虚指,“可都是饿狼呀!还望大家戮力同心才好。” 众人原是金国大户,日子还没到过不下去的地步,都是不想再同新的占领者打交道的。心中想的,倒与完颜康一样,都应承道:“守土卫国,责无旁贷。” 完颜康心下稍安,再次确认了诸人家族的位置,约定由他们作乡间的治安工作,安定人心。自己却作了战争的准备,蒙古兵常年在西夏的边城“练习”攻城,积累了一些攻城的经验,城池的选择就比较重要了,当地士民的支持也就重要了起来。 完颜康行军向来不扰民,口碑倒还不错,很快聚拢了附近的大族。此时此刻,却是不得不依靠当地宗族大户的势力了。有了他们的襄助,一切都有条不紊地铺展了开来,直到乌沙堡败绩的战报飞到了他的案头。 匆匆拆信来看,却只有寥寥数行,大意便是:蒙古人真不讲究,他们分兵两路,派人拖住了完颜承裕,然后突袭乌沙堡,我们不知道,被打败了。 完颜康:…… 完颜康只得再次约见当地父老,将金兵被蒙古人虐成狗的事情委婉地说了个“稍有挫折”,再问诸位附近地势,可有什么可依凭,又或者设伏的地方。不是不想爷们地正面刚,而是上次他手上的兵马是对方的两倍,可以一试,现在人数比人家还少,战斗力还不如人家强,拿什么刚? 只好借用地势。 他还有一个压箱底的法定——火器营。靠着这个,来个突然袭击,或许还能扳回一城,保证己部不被吞并。从容谋取后路。 耶律阿旺见完颜康望着地图不说话,起身拱手,问道:“节帅,节帅如今兵少,是不是收拢些前头退下来的兵马,再使人寻访元帅他们?”可千万别张个口袋,回头把自己人给套进去一顿猛打啊! 完颜康点点头:“也好。” ******************* 独吉思忠与完颜承裕是与中都的使者一起到了完颜康的营盘里来的。使者也是熟人,正是太子动用了手段塞过来的徒单衡。大军败退,独完颜康这里整肃有度,自然都聚到了这里。 徒单衡一口气冲了过来,见完颜康完好,也是松了一口气的。朝廷的旨意,独吉思忠解职,拿回中都议罪。完颜承裕便成了主帅,完颜康依旧自领一军,徒单丞相等人都以为完颜康镇定,并且没有吃败仗,想让他升做副职。然而纥石烈执中却从中作梗,暗示金主:完颜康做副职的时候,最喜欢越俎代庖,当心被他夺了大军兵权。那可是四十万大军! 金主似乎也很担心四十万大军落到一个熊孩子手里,反手杀回来,瞬间熄了这个心思。只让完颜康带好他的勇义军,听完颜承裕的安排。金主自己,却另派了抹石明安为使,向铁木真求和去了。 徒单衡将太子的书信交与完颜康:“殿下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让你小心再小心。” 完颜康笑道:“放心,我最惜命,事情不对,我一定头一个跑路。” 这种说法,怪怪的。徒单衡郁闷地看了他一眼:“好自为之。” “一路顺风。” 独吉思忠被徒单衡押走了,完颜承裕的魂好像也跟着他们走了。乌沙堡虽是大败,金兵主力倒没有被打垮,完颜承裕一路收束了约摸三十万人,并诸多将领。临阵议事,却魂不守舍,决定“弃守桓、昌、抚三州,退守野狐岭”。 完颜康当场便跳了起来:“什么?” 没打先退,你有病啊? 留下三城,至少可以消耗掉蒙古军的部分力量,挫一挫他们的锐气。现在倒好,一箭不发就要跑,这不是让给对方读条的时间吗? 完颜承裕耐心地给他解释道:“彼势大,不可当,不如避期锋芒。孤城难守,不如占据地利。歼敌为要,不要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要着眼大局。” 不能说这个想法不好,问题是,遇上的对手不对!一般的对手,这一套挺管用的,哪怕不用这一套,四十万对十万,也是一道简单的算数题。然而对手是铁木真,这就不好了! 完颜康没理也要说出道理来:“百姓怎么办?铁木真的作派谁不知道?圣上要我们守土卫国,我等却弃百姓于不顾,于心何忍?” 完颜承裕面上一红,依旧道:“慈不掌兵。你还年轻。” 诸将心里也是各有计较的,然而总是更相信完颜承裕一些,争执许久,竟无人给完颜康帮腔来。完颜承裕即下令,拔营,往野狐岭去。又派出使者,谕令各路人马,退! 完颜康一歪头:“要走你走,我可没脸退!” 完颜承裕喝令亲卒来拿他,完颜康喝道:“我看谁敢!” 下克上,是金国的固有传统,生气的时候连皇帝都能打爆,何况主帅?诸将没一个惊讶的,都等着两人硬扛的结果。恰在此时,有小校来报:“有士绅劳军来了。”完颜承裕深吸一口气:“请。” 他的心到底没有硬到底,心道,这些人既如此心向朝廷,倒可带他们一同撤退。 士绅们因完颜康的态度而满心欢喜,想表明自己支持之意,也顺便打探一点消息,好作应对,奉上劳军物资,拜见完颜承裕。还未发问,便听完颜承裕温言道:“尔等可携家眷,随吾后撤。”的时候,都惊惶地看向完颜康。 小王爷,这跟咱们说好的可不一样啊! 完颜康身形晃动,倏地出现在了完颜承裕的面前,双手往他面前的军案上一按。 啪,哗啦啦,厚重的军案碎成无数巴掌大的木块,落了一地。 完颜康悠悠地问道:“谁要走?” 差点忘了这是一篇武侠文了。老子拳头大,谁要跟你讲道理了? 第81章 惊呆了 全场都懵逼了。 将领们虽不说话,却也觉得完颜承裕的规划并不算错。完颜康确实有些“妇人之仁”,联想到他的身世,想到他那个中都有名的妈,很多人觉得自己真相了:这货是被他妈影响到了吧?再一看碎成稀巴烂的桌子,又都闭了嘴。仔细回味一下,这般拍死老板的气势,还挺振奋人心的。也许他另有谋划也说不定。 本地士绅心中闪过一阵狂喜:有救了! 不到万不得已,绝大部分人还是不愿意改换门庭,与入侵者合作的,尤其是小有家业的人。金国现在犹是庞然大物,谁会想到它将于不久分崩离析?况且,正如完颜康所言,来的可都是饿狼。谁能保证自己家不被毁于兵火?不被后来者劫掳?自然是能守就守。 惊喜过后,心中又是一沉:主帅不愿意打,如今不过是被人制住了。 一时之间,竟是人人希望完颜康能够取而代之了。 虽然被完颜康背后骂作猪,完颜承裕并不是真的蠢。至少,他的行事中规中矩,他的军事布置如果不是遇上了铁木真率领的蒙古骑兵,也不会败得太难看。完颜承裕见势不妙,心道:如今坚守孤城并不利于战局,你年轻人只凭一腔热血,例做下这等蠢事来,真是有负国恩。然而我现落在你手里,说不得,只好虚与委蛇。待你不备,我再走脱出去点兵召将。 当下慨然道:“如今自然是有进无退的了。” 暴力威胁下的妥协,完颜康知道这并不能长久。自己在勇义军内是有威名,大家都服,然而放眼四十万大军,既无深厚的资历,更无朝廷任命,想要压住阵脚,还是缺乏机遇。完颜承裕当然能够看明白这一点,他肯定是在虚与委蛇,要的是麻痹自己,趁机脱身召集将士。 自己要的就是这样的虚与委蛇。 【你不怂,怎么能显出我来?】完颜康的头脑很清楚,四十万大军,今时今日,他是掌不住的。既没那个经验,也没那个条件,只能还给完颜承裕,自己领自己的兵马。当着许多人的面威胁主帅,虽然有风险,却也是个高回报的行为。一则士绅有眼有嘴,回去必能为自己宣扬美名。二则以强势的态度,杜绝完颜承裕对自己的指挥。 这两个目的很快便都达到了,士绅们劳完军,带着忧虑与安心交杂的心情回去了。虽未大肆宣扬,亲近之人却渐渐知晓了内情。 完颜康却故意在完颜承裕及诸将面前演戏,强制完颜承裕召集将士,作好迎战的准备。将桓、昌、抚三州的工事再行加固,又分拨粮草、兵马与三城。完颜承裕再不愿意,在他的紧迫盯人之下,也只得照做。除此而外,完颜康就不敢再对如此庞大的军队做更多的指示了。这般大的规模,他是外行。除开提醒一句“我军可倚者,人多而已,不可分散”,余下的便是小心翼翼地看着完颜承裕的指挥,积累着大军团指挥的经验。 与此同时,他也在不着痕迹地放松对完颜承裕的人身限制。 完颜承裕很郁闷,也很耐心。往来中都的公文被完颜康卡住了,无法向外传递自己被制住的消息,只好听命于完颜康。好在完颜康毕竟心软,并不曾折磨于他,也没有取而代之之心。初时,他与自己形影不离,但有一丝想逃的意思,总被他拦住。 渐渐地,自己装作灰心,不再有异动,完颜康也有自己的营盘要处理,每日便有了不少的时刻是分开了的。初时,完颜康离开,必命亲卫“陪伴”完颜承裕。过不几日,连亲卫也松懈了下来。完颜承裕只以为是人之常情,并不知道这些卫士乃是“奉命松懈”。 这一日,陕西来了急报,完颜康去处理,两个亲卫却同时不幸闹了肚子。完颜承裕心下暗喜,面上却作平静无波状:“不要弄脏了我的营帐!”拿起本书来,背过身子去读。 二亲卫急奔而出,完颜承裕转过身来,快步走到门边张望了一下,却从帐后钻了出去。一身鲜亮的行头也不及穿戴,一身青衣,怀揣印信,在完颜康的放水下脱离了控制,疾行而去。 ********************** 两名亲卫一直跟到完颜承裕安全出营,奔回来向完颜康汇报。完颜康也在看书,笑道:“知道了,去领赏吧。”两名亲卫笑吟吟行了个礼,一齐道:“谢节帅。”开心地结伴领赏去了。 他们走后,帐内将校才开腔说话。完颜康在勇义军里威望日隆,他做的决定,很有少质疑。有疑问,也只会在不太公开的场合里讲。比如现在,要等闲杂人等退后,才会有人提出来。 耶律阿旺疑惑地道:“节帅,真的就这么放他走了?” 完颜康反问道:“不然呢?” 耶律阿旺道:“节帅何不趁机收拢大军?” 完颜康再问:“然后呢?带得动吗?我们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谁统领过这么多的人?抢人我不怕,又不是没夺过主帅的权。此一时彼一时,四十万大军,不是开玩笑的。与其要不能掌握得了会出纰漏的四十万大军,不如顾好自己能处置妥当的人。” 有人出头了,魏三才跟着说:“可这……若是放元帅回去,恐怕于您不利呀。” 完颜康道:“他还得有那个功夫。从扣下他开始,到如今,多久了?铁木真眼看就要杀到了,不然我为什么这个时候放他走?先想办法扛住了铁木真再说吧。他要先打赢了再说,否则,就只好先哭一哭他自己了。我只要守住三城,拖住了蒙古兵力,打一场小胜,定会安然无恙。” 这一仗,只要自己扛住了,无论完颜承裕是胜是败,自己都立于不败之地了。有识之士会发现自己的价值。大军败了,自己胜了,对比明显,还能收束残兵,趁机壮大自己,在战争中锻炼自己指挥更多部队的本领。大军胜了,那也是自己襄助有力——我在朝廷里有人支持。 有三城在此,蒙古人必然分兵!拖住了蒙古人的部分兵力,使之以更少的兵力与金军主力作战,自己的作用也就显现出来了嘛。 “再说了,他能将我怎么样?领兵过来灭了我?他要有这个决断,事情就不会是眼下这个样子了。顶多跟中都哭一哭。呵呵,哭有什么用?怎么跟中都说呀?说我太体恤百姓?” “这……您不遵号令?”魏三小心地说。 完颜康一脸无赖地反问:“他给我下什么令了?” 并没有!完全被你的无耻给吓走了,什么命令都没有下。 完颜康幽幽地道:“要是不被逼得没有办法了,我也不想出此下策的。唉,龙椅上坐的,毕竟是我大伯啊……” 众人恍然,对哦,你是皇帝他侄儿,等闲不会有事啊!登时心头一松。耶律阿旺却想:你要是想造反,那也是挺不错的。 自己阵营不再提心吊胆,完颜承裕果然没有再向他下什么命令,而是自顾自地往野狐岭收缩。双方都往中都去信告诉,完颜承裕说完颜康自行其事,困守孤城,是拿手下将士的生命开玩笑。 完颜康说完颜承裕未败先退,有辱国体、不恤百姓,他的方略是有问题的,他才是要坑害无数将士,并且举例——完颜承裕的做法与独吉思忠一脉相承,独吉思忠已经败了,完颜承裕还要一条道走到黑。对不起,大伯,我又不傻,才不陪着去死呢。 金主看着双方的说词,心里是倾向于完颜承裕的。完颜承裕的做法,是深得他心的,老成谋国,多保险呀。仆散安贞等却认为完颜康这么做更正确、有可能奠定胜局,丞相也认为这样的做法才能不失民心。太子也比较支持完颜康的做法。 完颜康以偏师之将,敢与大军主帅阵前翻脸,如此奇葩的行为倒没在朝廷上引起过多的攻讦——铁木真来了! 谁对谁错,战场上见分晓。 *************** 完颜康本来是在后方,乌沙堡之后,完颜承裕率军后撤,他反而成了前方了。便是这样的地理位置,两处却同时遭遇到了蒙古大军。 号角吹起、铁蹄震地的时候,完颜康登上了城楼。他已经迁到城内,决定坚守了。在他的判断里,蒙古人不会放任这三城安然呆在那里,自顾自地往前冲,让三城成为背后的尖刀。但是,若被三城拖住了脚步,则容易被金兵以优势兵力包围。蒙古人最好的选择,便是分兵。以少量兵力拖住三城军队,不致对蒙军背后造成威胁,主力却与金兵主力决战,奠定胜局后,再回过头来啃这硬骨头。 三城之中,会主攻哪一个?自己在哪里,哪里就是战场,不是么?超级mt。 他所料不差,大战前夕,出了完颜康这么个与金廷画风不符的坑货,铁木真也是被噎到了。然而铁木真头脑冷静,并没有被气昏头,先去与完颜康死磕。或者心存侥幸,以为金廷一定会坐视自己拿下完颜康部而不加以救援。反而是分兵两万,一路由赤老温率领,拖住完颜康部,自己却亲率大军与完颜承裕决战与野狐岭。 远远望去,蒙古兵铺天盖地而来。完颜康却没有多少畏惧的感觉了,因为数目不对!粗略地估计了一下,连三万都勉强。蒙古人分兵了!还分了很少的一部分过来拖自己。这样自己就不会很担心了,这些人马,自己完全扛得住,并且能够小胜。 完颜康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经过乌沙堡之战,蒙古兵的数目基本能够确定了,约摸有十万多一点。这里如果有三万的话,也就是说,铁木真还有十万左右的兵马不在这里——他去找金兵主力决战去了! 完颜承裕危矣!野狐岭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 压下叹息,完颜康抬起了手,一名亲卫举起了号旗。火器营待命。 其时战争也会用到火药,但是像完颜康这样天上地下乱使的,还是头一份儿。两刻钟,完颜康将存货用去了将近二分之一,赤老温所率骑兵也损失了一小半战力。这样的埋伏,也就用这一两回了。蒙古军知道了自己的打法,下一回可就不会拿兵士来人工趟雷了。所以完颜康这回并不吝啬使用存货,机会难得,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完颜康询问了火器营的布置,确认埋下的地雷被引爆,不会误伤己方之后,下令打开城门,率军出击了。 人数占优(两倍),又使出了出其不易的武器(火器),勇义军以比较少的伤亡,击退了赤老温部。人人欢欣。 完颜康心里却发愁:这样的胜利,短时间内可能就只有这一次了。而全体金军,这一回面临的,有九成可能是大败,大溃败。 望向尸横遍地的战场,完颜康道:“打扫战场,派人往野狐打探。就地休整,三日后奔袭蒙古后路。还有,关注中都消息。” 魏三奉承道:“节帅此番大胜,中都还能有什么话说呢?” 完颜康摇头道:“我总觉得不会太好。” 魏三肚里吃惊,还没打呢,信誓旦旦讲没事的是您,这打了胜仗反而说不妙的,怎么还是您呐? 很快,他就知道原因了:完颜承裕大败,损兵十数万,余者溃散无数。暂时是没有人追究完颜康了,因为皇帝南逃了! 这情况要是能说一个“好”字,魏三能把地雷给吞了! 第82章 你大爷 巨大的地图,三面围立着十余个高矮胖瘦不等、老少不一的武将,人人面色凝重。完颜康面南而立,一身白色箭袖,清清爽爽。他在做一个疯狂的决定——不再困守孤城,而是主动走出去,趁机收拢一些兵马。作出与铁木真大战一场的样子来。 原因很简单,自己兵少,并且铁木真已经击败了完颜承裕,别指望金国有人来接应了。同时,完颜康不确定自己如果一路奔逃回陕西,会不会被人袭击后路。现在唯一的求生选择,就是一鼓作气,一路捡着完颜承裕那边的败兵,扩大自己的军团。遇上了蒙古人就打一架,至少自保没问题。 这个想法近乎疯狂,诸将并不支持。大家打了胜仗,心情很好,却也明白,勇义军连续两次没让蒙古人讨到好,靠的可不是战斗力,而是人数和装备。现在虽然士气上来了,士兵的战力有所提高,同样的兵力,不借助其他,赢面依旧是小的。 再者,耶律阿旺很不客气地指出了一个问题:“败军之将,不可言勇。败退下来的士卒,不拖后腿就不错了。不带他们,我们或许还能跑回陕西,带上了,到时候一乱,嘿嘿。” 完颜康手中马鞭点点身前,道:“看,完颜胡沙并不是将所有兵马集结于一处决战的。” 这是一张很大很清晰的地图,比起后世的高清地图是差远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仓促之间能找到的比较不错的了。上面红、蓝两色的线条乱作一团,团成了双色毛线球。蓝色的是蒙古军,红色的是金兵。 现在这片地图上的情况是这样的:完颜康在侧后(前),与一路蒙古碰了一回,对方碰了钉子,划了个弧线转身找铁木真了。在他们南一点的地方,铁木真把完颜承裕虐惨了,完颜承裕也是划了个弧线转身跑了。完颜承裕三百里防线,除了他自己的中军,左右翼等没头苍蝇似的在打转儿。后头还有赶过来的兵马,走到半道儿上也是圆润转身。铁木真这里,先是往前冲了一阵儿,似乎是收到赤老温的消息,又放慢了脚步,两处并作一处。再分出部分兵马,掉头来冲完颜康部而去,木华黎部却直插中都。 完颜康打算做的,就是在这张图上再画上几笔,让线条显得更乱一点。完颜承裕所部都被打穿了,隔着蒙古兵,还能拣到什么人啊?但是其他部分,还没上战场就听说主帅被打爆了,现在两眼一抹黑,不知道怎么办好、并没有被虐成狗的人,就可以拣一拣了。 那还行,士气没败到底。耶律阿旺不再接出反对意见了。 魏三却又问:“节帅,收拢完了士卒呢?请遣使赍金珠,贿赂大臣,您的官儿也该升一升了,名正言顺地统军,多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呀。”说着与耶律阿旺交换了一个眼色。 这几天,诸将私下也有些串连,在全国被打爆的局面下,自家连赢两场,真是一枝独秀。底下人没点想法,也是不现实的。离陈桥兵变还远了点,想更进一步也是人之常情。他们被打爆了,咱们老大打赢了,做个元帅不为过吧?节制诸路兵马,不为过吧? 完颜康道:“知道圣上现在跑在哪段路上吗?”野狐岭一败,傻子都知道金国崩溃在即,这时候再接受册封,再当忠臣?那就要被捆在船上下不来了!不如做“一朵公忠体国但不被理解反被压制的苦菜花”,到时候“忍无可忍便无须再忍”地自立门户了,也有得说道。 皇帝跑路了,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到达了汴梁,到哪里找他,真是个难题。魏三沉默了片刻,道:“咳咳,这个,圣上南巡,确实,哈,啊?找不到他老人家,那咱怎么办啊?”他似乎现在才想起来,本国主心骨怂了,未来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国家被打烂了,如果皇帝跑掉了,是给大家信心,国家还没被打穿,皇帝跑了,那是给大家漏气啊!】完颜康扶额,良久,方道:“碍事的走了。” 不然还能说什么呢?痛哭流涕?哭着喊着要他回来? 还是算了吧,不回来更好。 诸将齐惊。目光一齐望向了完颜康,也许他们还没意识到,但是心里已经十分相信他了。 完颜康从容地道:“临行前,太子对我说过,他会尽力留在中都主持大局。到时候,我便促他行唐肃宗之事,也不失为良策。” 听他这么说,帐内将校无论女真、契丹、汉,都松了一口气。对哦,不回来更好,太子跟咱们更亲近,为人也比皇帝靠谱多了。至于唐肃宗灵武称帝,远远地把亲爹唐明皇搞成了太上皇架空掉什么的,在这里,没一个人觉得有什么不好!又不是弑君!已经很给面子了! 完颜康心里的计划,至此终于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体系。 大军已败,完颜承裕也会沿途收整兵马,完颜康能拢到手的顶多能有大军的一半,不不不,或许更少,能拢到十万就不错了。并且是逐渐收拢来的,不断地锻炼提升着完颜康的领兵能力。这是一件好事。 现在,问题就只剩下了一个:以勇义军三万余人(有战损)为底,后续收拢来的一共大约十万人,能不能扛住蒙古军?大家都不太相信的…… 数十道目光集在完颜康的身上,等他的答案。完颜康道:“铁木真是下天下棋的人,他会算账的。上次我们的战损是多少?两个、三个换对方一个,这一次呢?不到两个了。我现在手里骨干有三万多人,单是这些,铁木真就不会小视。他要算一算账,硬拼划不划算。大金国一次能征集十万兵,蒙古不行。就算我手里的人都拼光了,两个带一个走,也是他不愿意承受的损失。试探着打,他会打,拼血本,他会避。何况,铁木真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所以,我们一定不能退,退了,十死无生,拼一拼,海阔天空。经此一役,勇义军将是国之柱梁,诸位随我,前途光明。如果中都太子那里配合得好,全身而退,也不是不可能。” 耶律阿旺皱眉,不知道铁木真达到什么目的了。天下棋,眼前这位节帅,是不是也想做棋手呢?至少他好像看明白了棋手的套路了。 *********************** 铁木真的目的,与当初金太宗南下打汴梁是一样一样的,试一下,抢得了多少东西就抢。如果太好抢,就把人家首都给拿下来。不太好抢,抢完就走。反正一次大会战,已经将敌人的胆气打散了,以后只剩鲸吞蚕食的事儿了。 这也是完颜康敢收拢人马,作出追击决战的姿态的倚仗。以相同的兵力跟一代天骄正面刚还想活?开什么玩笑?当然是看中了空子钻的! 底层将士并不知晓他这隐讳的想法,朝野就更不明白了,真个将他当作了国之柱梁、中流砥柱,挽救危亡的大忠臣。 蒙古军过处,比昔年金兵有过之而无不及。金国朝廷已经无力抗衡,恐怖的阴云笼罩在士绅的头上,乡野间不得不依附宗族、大户,自发地抵抗。这样的抵抗,在小股蒙古军面前犹有可为,大股蒙军面前,直如土鸡瓦狗,一个粉碎的命。 完颜康一路南下,汇合了找不到主帅的懵逼状态的好些队伍,让他窃喜的是,居然还拣到了左路一支万人左右的胡里改路猛安人的队伍。这可是女真各部里现在仅的战斗力最强的队伍啊!没得说,拣了! 拣着人,从一些不及撤出的蒙古军手里抢回城池、安抚民众。完颜康一路得了不少美名。 与此同时,他与在中都的太子,终于联系上了。追责的事情,太子给拦了下来。?何况,完颜康现在手里的势力,也是不是轻易一纸诏书就能追责得了的。朝廷毕竟还有几个能人,他们无奈之下,建议:允许各地士绅自组民壮、守家卫国。 完颜康捏着邸报,心里划过一道闪电:此令一出,大金国崩溃在即。 然而自己该做的,还是要做。比如,与掉过头来的蒙古军干一仗。 这一仗的规模并不大,双方都摆足了阵势。完颜康以一个万人队压阵,勇义军为前锋,新收拢之兵马分为两翼,火器营开路。蒙古军则以硬弓弩箭为先,后接马队。 双方都不敢大意,沾上即走,竟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完颜康认为铁木真要算账,他猜对了。已经大胜,再被这一部拖住,打赢是不成问题的,但是铁木真要核算一下成本,计划一下被完颜康部拼死重创之后,还有没有余力继续控制广大草原部族、完全他的伟大志向。不划算。不如暂且放他一马,自己再聚力量,吞并金国。反正,现在金军举国应战,主力已经被自己击溃,皇帝求和而南遁,主动权已经拿到手了。迟早,会有一战的。 然而,铁木真毕竟是一代天骄,试探之后,很快发现完颜康也没有很强烈的战斗的意愿。 对手很小心。 铁木真会心一笑,即使不大战,也要撕下你一块肉来,留点记号。 双方再次相遇了。 完颜康:……卧槽!猜错了吗? 即便猜错了,硬着头皮也得上!完颜康很快冷静了下来,在面带迟疑之色的将校面前装作十分冷静的样子:“就这么偃旗息鼓了,他的面子何在?送客人走,我们总要为他壮一壮行色的。” 两军对阵,完颜康一马当先,不拼命也不行了。底层士卒或许不知道,高层将校都听过他的判断,现在判断显示失误,这一场再不身先士卒将士气提升上去,将校里有一、二临降脱逃者带动逃兵,那才是真的要完蛋的! 铁木真立马远望,看远远飞来一个金色人影,与诸骑士战作一团丝毫不见胆怯。不由赞道:“金国如今还有这样的人吗?给狗皇帝用倒是可惜了。”待赤老温告诉他,这便是狗王的儿子的时候,铁木真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借机将狗王儿子拿下,一报前仇。 然而,金兵紧随其后,一拥而上,这一回,完颜康固然奋勇,却保持了冷静,并没有与本部脱节。铁木真叹道:“下一回吧。下一回,必有一战。等我西征归来……” 完颜康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这一次认真的试探,却接到了才到汴梁的金主的手诏:两国已经议和,不要打了,伤了和气不好,跟主帅唱反调的事情我也不追究了。 不用血拼气势如虹的铁木真,这是完颜康目前希望的,要拼也要至少给他个三五年练练兵。但是被金主这么叫停,怎么越想越不是滋味呢?辗转半夜,完颜康才恍然大悟:【你大爷的!老子不姓岳!】腹诽过,正考虑如何回复的时候,金主真的来了第二道手诏:你别回陕西了,回中都去看家,替换你太子哥,让他来见我吧。 完颜康打好的草稿胎死腹中,重新斟酌措辞,试图挽留太子。这一回,奏本写好了,正要发出,第三道诏书又来了!这一回是正经的调令了:去东北。 一瞬间,完颜康真的想造反了! 第83章 回中都 朝令夕改,近乎乱命。 除了“乱命”完颜康已经找不出其他的词来形容金主的行为了。这几道命令,单说哪一条,都可以说只是不太高明的见解,轮番上阵,如果不是皇帝的精神状态有问题,就是朝廷的决策层角力出了问题! 这么想的时候,完颜康没有意识到,出现这种情况的一大原因正是他自己。 原本,金国与蒙古的国力对比是确定的,军事力量的对比是确定的,外交形势也是确定的。结果应该是铁木真出兵,金国抵抗之后被打跪。由于国力等原因,百足之虫挣扎一阵,再被蒙古彻底消化掉。甚至蒙古军队的推进,也是有迹可寻的,自北而南,层次分明如沉积岩,一层一层。 现在冒出一个不按牌理出牌的货,首先,作为开了武侠挂的历史军事同好,他推动了西夏的局势变化,让夏金不再对立,成为铁木真不得不顾虑的因素。然后,他居然不听主帅号令,滞留孤城,拖住了蒙古军的部分兵力。还因为他弄出了比较新的武器,战斗力有了不小的提高,以至于能稳拿下他的预判出现了失误。最后,他还收拢了部分金兵,试图解中都之围。铁木真收买了金国的议和使者,使者为他提供金兵的情报,这也是铁木真调度兵马的依据——可惜,遇上了一个自行其是完全不在情报掌握内的愣头青。 沉积岩被砸碎,搞成了一堆水泥砂浆,一切都乱了套。这一点,地图上杂乱的行军路线就是最直观的体现。表现在金国,就是已经被打缩,准备掏钱买平安的朝廷,突然发现好像还能抢救一下。然而皇帝已怂,有志救亡图存的与鼠目寸光的、已经暗中投敌的、只考虑自己的吵作一团。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人要问完颜康一个不听号令的罪,可怜徒单丞相被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病倒了。沉稳有度的太子留在中都,被吓得六神无主的金主越发没了主意,发出的命令自然乱七八糟。 与之相对的,蒙古人却表现出了他们的决断。铁木真很快调整了策略,本来的打算也不是一战灭国,金国毕竟不小。在击溃金军主力,给予金国上下不可磨灭的恐怖印记,并且秉承着一贯作风,沿途大发利市之后,铁木真果断挟裹着战利品,会老家消化壮大之后再来。 比较蛋疼的是回家路上拦着一个愣头青。 当此之时,彼此都有点骑虎难下,完颜康也不愿拼掉内裤去跟士气正盛的一代天骄死磕,铁木真人口兵马都少于金国,也有自己的顾虑。金主的命令,倒是很好地解了双方的尴尬。两场拼杀,双方各有损失,铁木真下令,以自己的士兵为要,牛马人口财物,丢了可以再夺回来,勇士才是根本。 深深地望了完颜康一眼,铁木真道:“惯于阴谋诡计,不敢战场相见的狗王,居然养出一个堂堂正正的儿子,这次是我们都疏忽了。让我们的探子和内应多多打探他的消息!”一鞭马,率先奔向了草原。 完颜康下令,夺回百姓为先,不要过分追击(追上了也很有可能打不过)。待抢回人口,第一件事便是进行登记分类。到了这个时候,一视同仁也是不可能的。第一要将内里读书识字诗礼之家挑出来,送回故里。这些人有一定的文化素养,是可以做重建秩序的帮手。其次才是将百姓分门别类,按照户籍等分营遣归。一时间,人人称颂。 完颜康却带着无上火气,下令全军修整停当,直奔中都——他要换皇帝!跑了的都是太上皇,他不介意给便宜大伯升个职! 战场离中都原就不远,铁木真本部由于被完颜康横插一杠子,尚未拿下中都,只在周边劫掠一番,又收了金主的礼物,并且定下了岁贡而已。一切的一切,除了没有被打穿,简直就是当年金国下汴梁的翻版——除了金国有打爆老板的传统。 完颜康憋着一口气,冲到了中都,迎接他的只有留守抹捻尽忠。此君在对付纥石烈执中的时候与赵王府有过联手,见到完颜康,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太子殿下前脚走,小王爷后脚就来了,臣可算有了主心骨了!”才不要说他已经打包好了行李,准备见势不妙就弃城先逃! 完颜康一肚子暗火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失声道:“什么?大哥走了?”那我还抓谁来登基架空便宜大伯啊?卧槽!靠谱了一辈子的大哥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抹捻尽忠心里抹了一把虚汗,解释道:“圣上思念太子……” 那我大哥也不会走啊?“究竟怎么一回事?” 抹捻尽忠道:“妃子们尚在宫中,小王爷您要不要见了她们再问?”总觉得小王爷情绪不太对,还是让他见了妃子们,他们自家人自己说好了。 完颜康道:“也好,你随我同去。”或许有什么不好说的隐情,自己一个人入宫,这个时候还是要避嫌的,拖上一个人作证也好。何况此人目光闪烁,似有隐情,拿住他同往也是个后手。正待举步入宫,却远远听到马蹄声,以及一个熟悉的声音:“忽都!” 多保真! 完颜康颇为诧异:“你怎么还在中都?”皇帝走了,徒单丞相也走了,怎么多保真还留在这里? 多保真纵马奔来,双目尽赤,鬓发散乱。近了,滚鞍下马,扬起马鞭劈头盖脸往抹捻尽忠抽去!完颜康似乎也被这神来之笔惊呆了,待她鞭子落下又扬起,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阿姐,怎么能鞭挞大臣?” 多保真顺势大哭:“他算什么大臣?听说蒙古人来了,他自家备了车马要先逃,却骗我们留在城中!娘娘们信了他的话,还以为他是好人。我在宫外,消息灵通些,这才知道的。亏得你来得早,不然……呜呜……”剩下的话被完颜康捂住了。 完颜康目光四扫,大声道:“我既来了,便不会私逃,随我入宫吧。”说着,顺手一捞,将抹捻尽忠也攥住了,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的手骨捏碎。 多保真闹了一场,弟弟又回来了,多日来的惊慌、怨怼、愤怒渐渐平复。踏入宫城,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我从没想到会被抛下,还好,你回来了。”完颜康低声问:“我不信大哥会丢下大家伙,究竟怎么一回事?” 多保真道:“他开始留下来的,有一天却突然不见了。”说着,又咬牙切齿了起来。恨恨地瞪着抹捻尽忠,似乎又将一切怪到他身上了,先前自己只是个并无权柄的公主,只能忍,现在手握重兵的弟弟回来了,看她饶过谁! 完颜康看了抹捻尽忠一眼,抹捻尽忠忙说:“我并不知情!”完颜康心道,作为留守,预谋先逃,你以为我还会让你活命吗?抹捻尽忠心下难安,却又想,自己与他父子曾是盟友,于是低声道:“据臣猜测,太子殿下是不得已才南行的。世子想,殿下不在圣上身边的小人焉能不蒙蔽圣听?野狐岭失利,人心惶惶不说,好些人也是十分不满的……”将话头往纥石烈执中身上引,以期令完颜康记起旧事,毋信妇人之言。 完颜康听着双方的言辞,面上波澜不兴,心中计议已定。 ———————— 汴梁城,近百年后略复繁华旧观。军民人等的脸上却有着与繁华无关的慌乱——“又”要亡国了,“又”来一个跑路皇帝。 汴京在金国也是一座重要的城池,赵宋年间格局犹在。金主自打想逃亡来此,已派人先做修葺,到得此地,分门别类住进去,但是有条不紊。东宫里,太子咳得满脸通红:“阿衡,忽都那里有消息了吗?” 他是被亲爹病危的假消息骗来的! 金主纵有百般不好,对儿子却是真心,想方设法把儿子弄自己身边来了。太子也担心父亲,这个节骨眼上,病死了反倒好了,就怕不死,病糊涂了乱命那才是要拉着大家一起死。一看到亲爹的命令乱七八糟,太子不得不拖着病体动身。到了汴京,亲爹活蹦乱跳的,太子眼前一黑,强撑着没被气死,终于知道徒单丞相是怎么病的了。 以太子的身体,支撑到汴京已是难得,即便发现被骗了,短期内也没有体力再回中都了,值得强撑病体,时刻关注完颜康的消息。 徒单衡老板和老爹都病倒了,一个人兼顾两头,忙的胡子拉碴,全没了昔日翩翩公子的模样。他过来就是传递消息的,还是个爆炸新闻:“抹捻尽忠欲弃城先逃,骗妃子公主留于中都,忽都入城,公主向他哭诉。他已经将抹捻尽忠枭首示众了。还有,议和使者抹石明安向铁木真暗通消息,出卖我军布置,信使被他捉住了,砍了头给铁木真送过去了。” 太子闻言大笑:“好!好!好!告诉他,便宜行事!” 徒单衡叹了一口气:“还有,他请陛下还都,言辞恳切,朝上炸开了锅。” 太子摇头:“傻孩子。” “?” “爹必是不肯回去的,大臣疑他有异心,也不会有很多人赞成,他们会算计他的。如果僵持不下,各退一步,我或者二弟还能回去。可我的身体,支持不到啦。他白费心了。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他要怎么破局了,只盼他不要愚忠,不要顾及到我。” 第84章 继续昏 太子从自己的角度,将完颜康想得很好。金主与周围的一群人,却从另外的角度,认为他是想篡位自立。这两者结合起来,也不能完全涵盖住完颜康所有的目的。他们都不知道,完颜康并非完颜氏的血脉。信息的缺失,让他们的判断都出现了不小的漏洞。 完颜康的心里,也确实是想最后帮太子一把的。太子日渐衰弱的身体,使他免于“亲手推翻对自己很好的兄长”的天人交战。就算扶了太子上位,太子也活不久了。太子身死之日,便是完颜康脱马甲之时。便宜大伯本人,已经在一次一次的“乱命”之中,将从小培养起来的感情消耗殆尽了。 完颜康下了一招狠棋——拿下中都,请金主还朝。 金主,他敢吗? 显然是不敢的,哪怕本来敢,在完颜康斩了抹念尽忠之后,也要变成不敢了。以完颜康对金主的了解,借他八个胆子,他都不会再回来。斩了抹捻尽忠,收尽中都士庶人望,函首寄君前,金主甚至没有下旨斥责他。便宜大伯如今只敢在心里骂他,连召他到汴京来问罪都没有,反而授他为都元帅,接替了殉国的丞相完颜承晖的部分职务。 怂!怂爆了! 关键时刻的这一怂,却又帮了他。如果此时他再问责,则以完颜康如今的声望与风评,金主便坐实了“昏君”的称号。一怂,还显得他有了点“知错就改”的“知耻而后勇”的“振奋”模样了。世人对皇帝,总是会多一些敬意,愿意将他往好处想一想的。完颜康被个怂货架到墙头上了。 朝野的目光都望向了中都,等着完颜康的答复。完颜康此时,正被一群娘子军围攻着。金主的妃子们,都是他的小婶子,多保真更是他堂姐,一个一个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回想起险些被抹捻尽忠给扔在中都,万一完颜康回救不及时,就要落入蒙古人之手,全都是后怕得要命。哭天抹泪,也顾不上避嫌,都不肯让他走! 非是阻止朝廷的调令,而是连让他出宫城都不肯了。个个梨花带雨,将他围他中间:“忽都,别走!”、“你离开了,我连觉都睡不安稳了。”、“陛下弃我等于此,你也要如此狠心么?” 完颜康前后左右,没个插脚的地方,地又太硬遁不得,唯一的出路便是纵轻功奔逃。外面无数的事务等着他去接手,斩杀抹捻尽忠的好处已经捞到了,剩下的烂摊子他也得收拾。抹捻尽忠职务之下的事务、遗留的亲信、殉了国的完颜承晖遗留的事务……等等等等。 就在他要“飞”出包围圈的时候,汴京的新诏令来了——升职。依旧是调他往东北去,催促他北上。陕西离河南,还是太近了,金主在纥石烈执中的撺掇之下,打算将他调到上京路,离汴京远一点,免得威胁到自己的生命安全。 哭声有一瞬间的停顿,妃子们原回避于珠帘后,此时一涌而出,齐问宣诏使者:“陛下要如何安置我等?” 使者道:“娘娘稍安毋躁,陛下必有安排的。” 那就是根本没想到了?妃子们脸上失望之色愈浓,哭都哭不出来了。只有多保真还能说出话来:“父皇仓皇南巡,又将大哥召去,我并无怨言。时至今日,却连亲生骨肉也不肯问上一句了吗?”声音凄厉已极,在大殿内盘旋良久,往殿外散去。 使者默然。 多保真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完颜康道:“阿姐不要着急,大伯会回来的。” 使者一惊:“元帅?” 完颜康微笑道:“你稍等,将我的奏本带过去。” 使者额上沁出汗来,不想答应,又不能不答应,噎着点头。 自此,完颜康与金主开始了隔空喊话。先是谢恩,其次便问金主的归期。除开由宣诏使者顺路带去的折子,完颜康的日常便是,每天早上起来,写封情辞恳切的奏本,从中都官民人等想你了,你回来吧,一路写到小婶子们哭着等你回来,我快扛不住了。再写,祖宗陵寝都在中都,蒙古兵退后,我派人重新修葺了,您不来祭一祭吗?你一向最疼阿姐了,她也在中都呢,你真的不回来吗?好些大臣们的家眷也都在这里,您体恤体恤大家伙儿啊。然后是,中都的治安很好,蒙古兵已经退了,您回来吧,很安全的。 天晓得他哪来那么多的感情写! 金主开始还读上两封,看得面红耳赤,他心里也知道这般出逃,祖坟都扔了,确实是件丢脸的事情。到得后面,羞愧不已,索性不看了。只发诏,将完颜康大大地夸奖了一回,派与完颜康有旧的完颜承麟为使,去中都见完颜康,试探其意,也是想办法让他闭嘴,赶紧滚去上京路赏雪看冰雕。 **************** 完颜承麟是个忠心的人,一路跑路未曾掉队,护送金主安全抵达汴京,如今愈得信任。为了护送金主,他自己的老婆孩子都没能带上,现在是被完颜康保护照顾的。 再次见面,完颜承麟面上也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强撑着宣了诏,再试图与完颜康密谈。完颜康知晓其意,也是十分恳切,待只余下两人之后,不等完颜承麟开口便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宫室城垣都修葺好了,蒙古人也退了。圣驾南巡,民心动摇呀!” 完颜承麟低声道:“你这可也太实诚了,汴京疑你。你擅杀大臣,又不遵诏令,这可不是件好事。” 完颜康苦笑道:“当时那个情形,抹捻尽忠要是还活着,军民人等该对朝廷失望了。哪怕将他押送汴京问罪,也不及当时斩首能更快安定人心。” “理是这个理,你可就难做了。”完颜承麟相信了完颜康的话。 完颜康道:“那有什么?我只尽我的力罢了。只要大伯和大哥回来,国家稳定了,再励精图治,未尝不能中兴,不是吗?”觑了一眼完颜承麟的面色,“不行吗?大伯自己不肯回来?那大哥能回来吗?” 完颜承麟心中一酸,自忖并无良策教他,却又不知道他该如何是好,只得劝他:“你不如暂且启程,以释陛下之疑,再徐图劝谏。” 完颜康沉默了一下,低声问道:“说出这话来,你信么?” 完颜承麟有许多话要劝他,比如忠孝节义,话到路边又都咽了。只听完颜康坚决地道:“带个话回去吧,他回来,我走!中都不能没有一个有份量的人,否则,国势就颓了。”就当最后一次努力吧,如果金主回来了,完颜康宁愿脱了马甲,一根线都不带走,白手起家,重头造反! 完颜承麟道:“你这么跟他说话,又是何苦?汴京里恨你的人可不少。” 完颜康昂起头道:“我何曾怕过人?” 完颜承麟见劝说无用,心里倒也佩服他这般敢说敢做,便不再劝,只说:“我会想办法劝一劝圣上的,成与不成,我可也不敢保证。”完颜康道:“再帮我带个折子吧,他要不看,你便转述。” 完颜承麟问道:“什么事?” “既然我军也不算大败,何必再求和?从来都是收岁贡的,居然向别人缴岁贡,丢人不丢人?毁约算了。” 他这话说得轻巧,完颜承麟听得心头一跳:“这如何使得?信义……” 完颜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城下之盟也算信义吗?圣上就不能振作一点吗?” 看来是不行的。完颜承麟忠字当头,也必须承认,皇帝陛下确实缺乏锐气。他心里明白,让金主返回中都,难如登天。即使不怀疑完颜康,经过铁木真进兵一事,金主也是不敢回来的。越想越是丧气,心道:我只做我的忠臣,总不辜负良心就是。 却不知完颜康心里也想的是:我再为太子做这一回忠臣,免教以后良心不安。 不知为何,完颜康与完颜承麟的对话,还是有一些通过种种渠道泄漏了出去。兼之先前完颜康不断督促金主北归而金主不肯,一时流言四起,说完颜康年轻气盛擅杀大臣不对的有,更多的却是觉得金主做为一国之君委实不称职。 完颜康再次上表,如果金主因为北方气候不适合养老的话,请让太子回来安定人心。 毫无疑问地,这份奏折再次被扣了下来。金主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却又发了另外一道命令,逼得完颜康不得不动身北上——再不动身,上京路整个就要造反了!万一投了铁木真,那是给铁木真送生力军去的,再跟铁木真掰腕子,可就真要输掉裤子了。 这道命令是:命令上京路,两户女真人夹一户契丹人,以防止契丹人叛金投蒙。 这是明摆了将人当囚犯呀!才吞并辽国、士气如虹的时候不这么干,不趁有强力的时候搞民族融合。这都快要完了,再想起来这么搞?不反也要被你逼反了!尤其你个皇帝还跑路了!离了上京路十万八千里,连心理上对上京路的压力都没有了,你还防范个ball?! 完颜康的头脑很清楚,请金主还朝这件事情,他没抱什么希望,所以可以磨牙不计成败,甚至乐见金主不回来。不能让上京路契丹人投了铁木真,磨牙不能磨来金主,必须自己亲往,将事情控制在自己手里。以强力,禁止上京路执行金主的命令! 第85章 没抗旨 眼下情势,该实干的时候就绝不能拖延。完颜康拿定主意之后,便召集诸将,整军北上。与此同时,他派心腹,连夜潜往陕西,做后手安排。 信才送出,耶律阿旺便冲了过来,直问:“元帅,这是真的吗?真的要将我等视为叛逆监视吗?” 完颜康知道此时不能卖关子,敲敲桌子,直言道:“我又不傻!明天便启程,随我北上。我倒要看看,谁能绕过我去办成这件事!” 耶律阿旺心下大定,才想起来哽咽着道谢:“为朝廷卖命这些年,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多谢元帅体谅,末将愿为元帅赴汤蹈火。” 完颜康摆手道:“客套话就不用讲了,待人不诚,又能留住谁呢?” 耶律阿旺定下神来,才说起军政事务:“元帅走了,中都要交给谁呢?还有陕西那里,恐怕也不好办呢。您才升做元帅,手上可用的人未免太少啦。”完颜康笑道:“这个倒不用太担心。我已经上表了,圣上不来,太子不来,我要个丞相回来,不为过吧?要不来徒单丞相,我就要他儿子。要再不给,我只好亲自去面圣讲道理了。” 【你这是威胁逼宫吗?那肯定会答应了呀!是要徒单衡吗?那也行。】耶律阿旺心思飞转,好险没说一句:要不你就在中都登基了吧,反正皇宫也是现成的,衙门也是现成的,我看你比皇帝明白多啦。他很代表了许多军方将领和契丹人的观点:跟着这个皇帝是真的没奔头了,大家想要一个能干的新老板,至于老板是怎么上位的,鬼才关心! 脚步声声,耶律阿旺酝酿着不良念头的时候,其余将领也过来了。除开勇义军的将校,还有中都驻防将领、完颜康沿途汇合的一些将领。大家见面,彼此目光一触又分开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按照跟随主帅的先后、同乡关系、民族分类、中央军还是地方军……等等标准,看似单纯的军队体系,内部也是颇为复杂的。 如此复杂的人员构成并没有阻止今时今日的他们形成一股念力:还是跟着这个元帅混吧,至少他比其他人更靠谱,希望元帅能够更进一步。求元帅不要受他大伯影响变蠢。 用脚投票,在军队里比在民进体现得更为直观。一将无能累死千军,野狐岭的累累白骨就是最残酷的注脚。金国的军队组成还比较复杂,总体的忠君爱国之心比别人家要淡那么一点。遇到真一心向朝廷的人,完颜康也就不费那个心去兜揽了。求仁得仁,只有佩服的。 完颜康默默算了一下时间,诸将集合并没有拖拉的现象,包括新收束的将领,在执行命令方面还是可以的。心中点头,完颜康道:“汴京新来的旨意,还有不知道的吗?”简要重复的一下。 诸将里最容易激动的耶律阿旺已经激动过了,并且得到了完颜康的保证了,这个时候情绪比较稳定。倒是其他将领,反而有了小幅度的交头接耳。稍有见识之辈都看出来了,朝廷这个命令很不合适,却又无法可解。难道要直接跑去上京路,让大家都听话?契丹人近年来受道的怀疑越发深重,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肯说,也要别人肯听呀。 魏三等嫡系不无担心地看着完颜康,犹豫片刻,魏三道:“元帅,事情不太好办呀。” 完颜康道:“我要告诉你们的就是,到了上京路,一切听从我的号令。其余人等说什么,也不许做。哪怕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众将一齐道:“我们自是听从元帅!” 完颜康道:“那便好,到了上京路,什么也不要做,只管操练兵马。”新附的一位姓大的将军道:“那旨意?”旋即醒悟。暗道自己真是蠢,元帅先前不是说过了吗?除了他的话,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就是要抗旨呀! 【抗得好!】鲁莽没有一点心机的人也做不到现在的位置,遵命去做,必然激起反抗,镇压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不去做,安抚一下,至少不用与上京路的野蛮人拼命啊! 因完颜康集结大军,被放出去锻炼的斫答此时也被召回。用他常用的凉飕飕的语气问:“宫里的娘娘、府里的公主、城里的百姓,您想好了怎么交代了吗?” 完颜康一噎。 先前因金主一道旨意,使者的到来使完颜康摆脱了娘子军们。从此每日请安,只敢站在门外,再不敢给她们包围的机会了。想在要走,可不能跟抹捻尽忠似的,前面砍了他,后面自己也跑了。 完颜康顿了一下,轻快地道:“我有办法。”完颜承麟这会儿该道汴京了,自己放出的话应该也传到了,并不介意宣扬一下,告诉大家,为了让多疑的大伯回来,我去上京路,避开他。与此同时,完颜康趁机裁汰军队,将军中不附己者留下,做首位中都状。却带着听话的部分北上。 更绝的是,他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坑金主,最后上了一道表章:我走了,您可一定要回来啊!大家伙都盼着您回来呢,您要不回来,派太子回来也行啊!记住了,别求和!我虽然去上京路了,但是谁要给蒙古人送钱,那是“资敌”大伯你可千万不要犯傻,你要犯傻,给蒙古人送多少东西我就抢多少。 浑话说得理直气壮,却赢得了民间不少喝彩。老成者虽然觉得此言说出来解气,却不无担忧——这话说得未免轻狂,有胁迫君上的嫌疑。外人议论成什么样子,完颜康是不管的。他正被一群女人包围着,以多保真为首,皆不肯放他走。 完颜康好声好气地说:“完颜承麟的家眷也在中都,我正要派人将他们护送去汴京。你们的车架也准备好了,一道过去吧,圣驾在的地方,总是更安全些。” 多保真一句怨气冲天的话脱口而出:“当时的中都难道不是有圣驾的地方吗?中都离你还近些呢!”又软和了语气,低声问道,“你真的必须走吗?” 完颜康低声道:“这都打了多久的官司了?再不走,大家都要难做了。我能跟伯父撒泼耍赖,能跟朝廷据理力争,却不能真的不管不顾自行其是。阿姐,我到底还是朝廷命官。去汴京吧……” 说完,似不忍心看她们失望的表情,头也不回地走了。 ************** 完颜康出发当日,中都百姓齐齐来送行,人流遮蔽了道路,人人不舍。不少人泪洒当场,以至于有痛哭失声者:“小王爷走了,后来者若是不慈爱百姓,我们可怎么办呢?”人人生出悲凉之感,仿佛已经被抛弃了。 完颜康团团一抱拳,扬声道:“中都地理重要,又是列祖列宗陵寝所在之地,朝廷不会不管的!我年轻,出事多有不周之处,后来者会比我更好的。” 中都百姓皆是不信,小王爷你睁眼说瞎话,明明他们都跑了,咱们可不相信他们会守护黎庶。然而完颜康与汴京之间的口水官司打了这么久,百姓早只朝廷不可信。可信的小王爷只要不是明目张胆的造反,他最终还是得听朝廷的。心中都是一片灰暗:摊上这样的朝廷,这样的皇帝,咱们真是前世不修!少数人心里不由萌生了一个念头:如果小王爷能做主,就好了。 完颜康心里也不太好受,考虑到铁木真才经大战,短期内,至少一两年内不会再有对中都构成极大威胁的攻势,他走得倒是比较放心的。 上京路,还有大麻烦等着他呢。 完颜康一朝北上,头一件事情就是派人封锁了上京路与中都、汴京的联系。令朝廷的命令无法传达道上京路,接下来,他是上京路职权爵位最高者,手握重兵之下,境内的一切事物他就都有了处分的可能。 办完这一切,金主依旧不肯返回中都。完颜康秘密派遣了使者,往汴京去见太子,直接向太子点明了计划:请效唐肃宗。哪怕秘密逃会中都,完颜康都能拥戴他登基。 然而使者一见太子,所有的话都卡在嗓子眼里了——太子病骨支离,汴京到中都的官道能将他的骨头颠散掉! 太子自嘲地道:“不行啦,替我谢他费心。他也长大了,能有密使悄无声息入汴京了。你们若有办法,替我将他带给忽都。”说便一指徒单衡。徒单衡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太子,轻声道:“我在这里,或许还能有些用处,忽都在朝廷里,后手很少,他极少插手中枢。” 完颜康是因为觉得朝廷稀烂,都是要扔掉的,又有太子护航,所以不在意。落在他们眼里,真是个坦诚的好人。 太子想了一下道:“也是,万不能让朝廷将陕西从他手里拿走。交给他的部将吧。” 数年前,完颜康只身去了兴庆府,搅得西夏风云变色换了皇帝,事了拂衣去,从此西北换了天地。如今想派人故技重施,却并不能奏效。不但没有好消息,反而带回来一个令人气得要打摆子的新闻——金主要和亲。 铁木真最小的闺女跟完颜康一般大,金主要把闺女嫁给他! 完颜康一口气没上来,造反的念头愈发浓厚了! 第86章 绝户计 近来造反的想法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了。想着当初自己放下的豪言,再听说要和亲,完颜康的表情就糟得一比。自己说的是“你要给铁木真送什么,我就抢什么”,现在要送亲,这个……抢不抢? 完颜康陷入了沉思。 斫答轻手轻脚走了进来,手里捏着一份文书。已经做了校尉,回来之后还是会不自觉地主动承担一些杂事。完颜康的一些习惯他也比别人熟悉些,譬如现在,见完颜康两眼发直盯着桌案上摊开的信函,斫答就知道,他又在想事儿了。 斫答在完颜康这里读过书,也识字,先是一门心思学契丹文,后来却是因为普遍用汉字,他也读不少汉字。做出花团锦簇的文章是不行,读懂往来的简单公文还是可以的。 只瞄了一眼,斫答就知道这喜欢捡人来养的小王爷心里想的是什么。将手里的公文放下,先说:“汴京的公函,”再故作不经意地哼一句,“不想让她嫁,就抢回来嘛。反正话都放出去了。” 完颜康看了他一眼,没吱声。歧国公主和亲的事情,他心里是极度别扭的。大约是受前世的影响“和亲”这在他的心里,是一种屈辱。话放出去了,要怎么兑现,是个大问题。打嘴皮官司,并不能拦住金主的决定。太子还在汴京,都没能拦住这件事,可见在这件事情上,金主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又或者,处在金主的处置上,别无选择。 这是战败者对战胜者的臣服的表示,否则只好再打一仗。从金主的角度来讲,他已经怯了。完颜康有心说什么,金主现在还怀疑着他,更听不进去他的话了。 然而完颜康又不想放任这件事情发生。不是他以妇女之友自居,又或者出于什么更高尚的目的,而是有一个现实摆在他的面前——歧国公主的嫁妆,怎么算? 公主出降,如果是下嫁臣子,府邸卫队奴仆珍宝田庄一样不少,若是远嫁他国,陪嫁只会更多。除了珍玩奴仆,还会有工匠,会带去先进的技术,甚至还会有一些对方国家需要的战略物资! 内蒙古白云鄂博,后世以稀土矿和煤铁闻名。但是在这个时候,整个蒙古草原的物资都是匮乏的,手工业技术也是,人口也是!所以才有蒙古大军南下的时候,哪怕只是会拉据,都可以免遭屠戮的传说存在。 歧国公主的嫁妆,只怕金主说了也不能算,得两边商量着来。要点绣娘木匠也还罢了,万一嫁妆里有铁器一类……不是完颜康小人之心,他是实在信不过便宜大伯的智商。 拦,至少嫁妆里不能有违禁的物品。可是借口…… 完颜康踌躇了。人家亲爹要嫁闺女,干你屁事? 而且,上京路的事情他还没有处理完!通过耶律阿旺,他知道上京路极有人望的一个契丹人首领,原本做着金国千户的耶律留哥,正准备约见呢!如果让上京路暴乱了,投了铁木真,以后大家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斫答见他不说话,也下意识地放缓了语气,问:“很为难?”又小声嘀咕,“其实,上京路的事儿,更要紧。再不安抚,真要乱了。” 他读了几年书,又经过锻炼,也不是当初的小孩子犟脾气了,说话也更有道理了:“打从一开始,心里就不是很服气么,攒了多少年的怨了哎。想要一下子让人都顺服,那也不太可能么。不过,人都是有眼睛的,哪个好、哪个不好,都看得分明呢。只要能让他们明白了,就行。” 说完,又觉得自己对这个小白脸好像太掏心掏肺了,果断地抿紧了嘴巴,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了。 完颜康道:“知道了。有件事情,你亲自跑一趟,去寻我师祖。看看他老人家好不好,探探路,我明日亲自见他老人家。” 斫答低低应了一声,将公文又推了一推,再次提醒:“汴京来的。”才离开。 完颜康拆开公文,上面写的是,汴京方面派出徒单衡过来劳军。仗都打过多多久了?这会儿来劳军?完颜康直觉得有事。不由自主地就往太子那里想,是太子有什么吩咐吗?难道太子也觉得用这种直白的方法,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么作死很好?不应该吧? **************** 徒单衡来的很快,表情很危险。完颜康召集诸将,下令军士列队相迎。见过血的士卒自带一股气势,当他们整齐成阵的时候,肃杀之杀想掩都掩不住。徒单衡只带了数十随从,队伍并不庞大。 诸将面前,还是给足了完颜康面子,没有发作。待到两人独处,徒单衡就挂上了刻薄的表情。有些尖锐地说:“元帅好大威风!” 完颜康听得此言,心中一顿,脚下不停,轻快地往榻上一坐,仰起下巴道:“不然呢?” 徒单衡对他一向不客气,此时连日奔波,唇上、下巴皆冒出青茬,眼睛里也是血丝。抱着手臂,远远地睨着完颜康:“断绝上京路与中都、汴京的联系,自成一国,生杀予夺,你的心思,有些明白呀。”语气里说不尽的嘲讽清凉。 完颜康眯起了眼睛:“是大哥要你来说的,还是你自己要说的?” 徒单衡突然爆发了,奔上前来,双手揪起完颜康的领子,两人的脸庞仅隔寸余:“殿下还信你!他居然还信你!事到如今,你反迹昭著,他还说希望在你!你对得起他吗?啊?!!!” 咆哮声很响,并且没有间歇的意思:“赵王不知道给圣上灌了什么米汤,圣上居然放任他出走不归!你们父子,也太会玩弄人心了!殿下哪里对不起你了?你去陕西,兵马钱粮朝廷从不克扣,你以为是天上掉下来的吗?你以为仅凭赵王能护你如此周全吗?你不遵号令,朝廷上多少人攻讦你,是殿下为你顶着的。你占据中都,不肯北上,又是殿下护着你。现如今,你自成一国,是将殿下放到火上烤!” 完颜康静静听他咆哮完,轻轻挣脱了他,也站了起来。徒单衡比他略高半寸,两人正面相对,完颜康反问道:“大哥也觉得,用这种手段能防止契丹人投蒙?大哥没有告诉过你,什么叫为渊驱鱼吗?不封锁消息,还请你教我,要如何阻止这件事情发生?” 徒单衡答不上来。 完颜康道:“我在陕西,误国了吗?我对西夏的方略,有什么地方是错的吗?野狐岭丧师辱国的人,是我吗?我返回中都,错了吗?大忠臣,你来教我,忠臣要怎么做?是不是只有死人,才算是好人?嗯?!我拼完命,回到家发现家空了,我大伯不见了。好,那就效唐肃宗事。他又将大哥召了去,我还能怎么办?” 徒单衡冷笑道:“你在中都,催命一样催着陛下还朝。可你手握重兵,擅杀留守,换了你,会不犹豫吗?!少说漂亮话!你越大义凛然,愈发显得圣上胆小如鼠、不恤百姓,你深得民心啊如今!哪里还用殿下为你操心?你自己就办得很好嘛!” 完颜康不避不让,声音依旧平淡:“我在陕西,可见过不少奇景。有时候看到一些事情,真是有趣。有一家人家,儿子不学好,老子娘就想,给他娶个媳妇儿,让媳妇来管他。娶来了媳妇儿,又不许媳妇对儿子无礼,只许她做活计不许她多嘴。儿子便一直无赖下去,他们便怪媳妇无能,只会做活,叫人说儿子配不上媳妇,说媳妇藏奸。自己养了二十年没教成人,现在居然怪起年轻媳妇来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他还想说什么,却见徒单衡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忽然住了口,问道:“大哥怎么了?!” 徒单衡闭上了眼睛,声音带着哽咽:“殿下已经卧床很久了,也没办法上朝了,”说着咬牙切齿了起来,“还有人说,是他纵容的你……” 完颜康道:“谁说的?” 徒单衡道:“你还能去杀了他不成?殿下派我来,要我对你讲,便宜行事。你……” 完颜康道:“要是大哥当时没从中都离开就好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意思了。我知道你的心意,也明白大哥的意思。你要想再努力,回去尽力让朝廷不要和亲。” “木已成舟,你也拦不住,我也拦不住。你拦得了一次,也拦不了第二次,上京路的事,你还没处置完吧?抽得开身吗?”徒单衡悄悄抹去了几点泪。 完颜康默,良久,方道:“铁木真多大了?他还能活几年?阿姐才多大?” 徒单衡冷声道:“难道这些大家都不知道吗?歧国公主自己也知道。她是公主。王子要为国征战,公主和亲,也是应有之义——这是殿下亲自劝她的时候,她自己说的。殿下也不想和这个亲,可是……” 完颜康道:“那你给大哥带个话,寸铁不许入蒙!不许给蒙古一粒盐、一粒米、一片茶叶!我在上京路,也会这么做的。” 徒单衡眼睛一亮:“好!”顿了一顿,迟疑地问完颜康,“那你?” 完颜康道:“我方才好些问题,你都没有回答。现在,你想好答案了吗?” 徒单衡抿了抿唇。 完颜康道:“愚臣是最简单的,名声也不错。我现在做的,怕是更多的人说我奸诈。可要我眼睁睁看着这么多百姓受苦,只为我做个好人,我怕这个好人我也做不安稳。就这样吧,谁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去,你们说,我听。” 徒单衡深深看了他一眼:“好自为之。” 第87章 上贼船 徒单衡走了,斫答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完颜康看了好几天。 完颜康被他看得发毛,不由问道:“才发现我好看?” 【这么不要脸,看来没事了。】斫答一直担心完颜康因为歧国公主的事情意志消沉。完颜康的脾气他也是知道的,明显觉得歧国公主嫁过去是吃亏,却又无可奈何,肯定不好受。不过,斫答是不会承认自己在担心完颜康的,他只是说:“看你怎么能想出这么损的招来的。” 完颜康失笑,问道:“你家里还好吗?” 斫答这回答得郑重:“自从元帅许诺我们不必搬迁,大家就再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了。千户大人虽然还有疑虑,可也比以前放松了些。只要您能坚持下去,上京路便不会乱。” 完颜康微微一笑:“只怕没那么容易,暂时安静了而已。” 斫答认真地道:“您在陕西便做得很好么。” 完颜康道:“那里与上京路并不相同。群众基础完全不一样好么? 斫答不服气地道:“只要想做,你对人好,别人又不是瞎子。再说了,投谁不是投?”他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契丹人虽然怀有故国之梦,却也知道现在想恢复大辽的荣耀也是千难万难,几乎不可能。为谁出力不是出呢?前提是,这个老板得厚道。 完颜康点头道:“这倒是。去请老爷子来。” 撒哈林衰老得厉害,有些武功底子,却也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又受到过重大打击,看起来有些风吹就倒的样子。完颜康数年来的所作所为,时不时写信向他讲上一讲,都是报喜不报忧,被欧阳锋重伤的事情,自然也是瞒下来的。撒哈林知道的,就是完颜康一直顺利顺利顺利,一直顺利到了眼前。 撒哈林在上京路居住日久,对本地的情况是十分熟悉的。完颜康虽然在上京路也安插了一些眼线,毕竟为时尚短,他又谨慎,不因自己掌握了上京路便将暗线暴露出来。撒哈林便成了明面上他的重要消息来源之一。 完颜康要问的,自然是本地比较复杂的民族关系。撒哈林道:“该知道的,你大致也都知道了,也就是那个样儿。蛇无头不行,那个耶律留哥,以前还没怎么听说过,这几年却是名气大了起来。也是朝廷不争气,才弄出这些事情来的。” 完颜康心道,这跟我的判断也差不太多。 撒哈林又说:“耶律留哥有怨念很久了,未必会因为你这一件事情就成为忠臣。哎,你……当年说的事情,真的还要办吗?” 话题转得很突兀,完颜康却答得很快:“当然!” “那女真人?” “现在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再窝里斗,怕死得不够快吗?” 撒哈林又将话题转了回来:“这怨气啊,得慢慢儿地磨,你要不是完颜家的人,那他对你的怨气就能消啦,还真是便宜你了。” 完颜康一笑:“那也得干出实绩来才行。” “可你什么时候发动呢?” 完颜康道:“我不想大哥难过。” 撒哈林一怔,旋即叹道:“你就这一条不太好,心软。哎,可要不是心软,就不招人喜欢了。说吧,叫我老头子来,还有什么事儿?” 完颜康道:“待会儿我要去见耶律留哥,您再给掌掌眼?” “还要去?”撒哈林挑高了眉毛,话说得多了,他的精神也来了,“刚到上京路,要见地头蛇,礼贤下士亲自去见,也就罢了。到得现在,你还要跑过去见他,你丢人不丢人?” 完颜康道:“受多重的礼,就要出多少力。不是么?” 撒哈林道:“成。”徒孙有出出息了,他的腰杆也挺直了。 *************** 耶律留哥住的地方,离上京还有些路程,完颜康第二日上才到得耶律留哥的府邸。这里与整个上京路的建筑风格一致,带着些粗犷。完颜康亲自驾临,耶律留哥也不是安坐堂上静等,他携子孙亲自迎到了街口。 这是一个魁梧的中年人,一口络腮胡,穿着皮裘、戴着皮帽,一身彪悍之气,眉眼间却带着一点浅浅的忧愁之意。他的儿子孙们个头呈等差数列,皆是轻便装束。 看到完颜康,耶律留哥便抢了上来见礼。完颜康跳下马来,还了半礼,笑道:“千户好?” 耶律留哥却笑不大出来。一个人,要做一个重大决定的时候,总是要辗转难眠的。 原本,金廷要契丹人与女真人杂居,令他万分不满,上京路的契丹人也是人情汹涌,只等有一个挑头的,便要反将起来。耶律留哥感受到了金廷浓浓的不信任,也是打定了主意想反的。 然而金国在契丹遗族眼里,依旧是一个庞然大物。反容易,反叛之后如何坚持下来并且活命,就是个大问题了。总不能图一时痛快吧?铁木真重创了金军主力,这让耶律留哥很快选定了下家,就他了!并且,上京路的地理位置也不错,如果投了蒙古,上京路也不是一块飞地,会陷入金国的包围,它可以与蒙古连成一片!然后自北向南,进攻金国其余领土。 串连活动进行得比较顺利,然而,正在此时,完颜康来了。 这个小元帅,年纪不大,来头不小,赵王独子、皇帝亲侄,手握重兵。更重要的是,他是跟铁木真正面打过仗还全须全尾活了下来,并且两败蒙古军。面对这样的一个人,尚未动手的耶律留哥几乎要立时率部族出逃蒙古。 想造反,那就想过要面对朝廷的围剿,但是,不是面对这样的精兵。尤其,这位小元帅到了之后,很快封面了四境,消息无法畅通,大家都成了无头苍蝇,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 初次接到完颜康要亲往巡视探望的消息,耶律留哥甚至想过,不如趁此机会将他行刺,趁机反了去。带来消息的耶律阿旺用一句话劝住了他:元帅欲抗旨。 能不死人是最好的,走到这个地步,耶律留哥却不肯将一切希望全押在一个年轻的小王爷身上。他背负的是十数万部族的性命,因为一个看起来像好人的小王爷就停手么? 是耶律阿旺苦苦相劝,又举出许多例子来,终于让耶律留哥决定暂且观望。耶律阿旺说得很在理:“大哥既然还不曾反,又怕的什么呢?何况元帅一向体恤下属,我等在他帐下,皆是一视同仁。十万大军,你随意找一个人来问,都是这般。再说,他手握天下精兵,我看也不比蒙古人差,跟随这样的人,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元帅近,蒙古远,你有事,元帅近在咫尺,蒙古人现在可无暇他顾呢。” 最后隐隐有那么一点威胁的意思了,耶律留哥妥协并不是被吓住了,而是觉得这话倒真有那么一点道理。 这便有了第一次见面。初次见面,不过寒暄客套,耶律留哥一面诉苦表忠心,一面担心被完颜康的亲卫拿下——他自己的儿子、亲卫们也是虎视眈眈,只要完颜康这里有什么不良企图,便要立时翻脸。 正是第一次会面,完颜康听完耶律留哥的哭诉,只说了两个字:“放心。”会晤的时间并不长,奉上的新茶完颜康不曾沾唇,临走前似笑非笑地看看耶律留哥,又看看留下的地面,倏地就从上座移到了门口,身形快得只留一道轻烟似的影子,仿佛鬼神一般。 待他扳鞍上马,耶律留哥府内打扫的仆役才惊呼一声——完颜康足下青砖已碎成末。 现在,他又来了! ************* 依旧是出门相迎,这一次耶律留哥便少了许多寒暄,直请完颜康到正堂上座。待完颜康坐下,他才发现撒哈林似乎有些不寻常,出言询问耶律阿旺。整件事情,耶律阿旺穿针引线,功劳不小,此时笑着解释,这是元帅的师祖。耶律留哥不敢怠慢,请撒哈林也坐下。 撒哈林点点头,缓缓将正堂扫了一眼——一个仆役也无,看门的都是耶律留哥的长子和次子。便对完颜康道:“你们有事要说呢。” 完颜康亦点头,笑问耶律留哥:“千户?” 耶律留哥低声问道:“元帅前几日下令,不许盐、铁、茶与蒙古?” 完颜康问道:“怎么?不好?” 耶律留哥叹道:“掐着人家脖子了,蒙古人的锅破了,都难找到匠人去补。不过,元帅,恕某直言,上京路不予,还有大金国,还有西夏,还有宋国,这……” 完颜康道:“西夏不会,宋国与蒙古不接壤,大金国么……呵呵,我倒要看谁敢!” 耶律留哥这几日也没闲着,做了许多功课,道:“元帅对上京路百姓很好,可是,下一位也会这样吗?” 耶律阿旺挺直了身板,铠甲一阵乱响,心道: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事儿你应该私下问我呀!魏三儿可跟我讲过宋国太祖黄袍加身的事情! 眼睛都紧张地盯着完颜康,等他回答。完颜康灿然一笑,反问道:“汴京让你搬家的命令,你收到了吗?” 耶律留哥大惊:“下官并不知晓此事,要下官搬到哪里去?与留守做邻居吗?” 完颜康托起茶盏缓啜了一口:“有我在,你就永远收不到。” 耶律留哥本就准备摊牌,此时顾不得礼貌,追问道:“永远是多远?” 完颜康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看你想多远了,你想多远,便是多远。” “盐、铁、茶,上京路也缺。”耶律留哥抛去了一却浮夸的演技,并不回避完颜康的目光。 完颜康斩钉截铁地道:“我说有,就有。”东北重工业基地会没有煤铁吗?!它要是没有,我高考地理就算白背了!就算短时间不能形成规模生产,会缺一点,上京路的府库、勇义军现在的装备也能支持一段时间了。造起反来,先逮着要紧的地方占。大城的府库,总是会有的。中都的府库总是会有的。 上京路还真有盐场,辽国时期就很有名了的。现在到了自己手里,就算用配给制,也要让百姓不至于缺盐。顶多就是不赚这个暴利罢了。 上京路并不像蒙古那么需要茶。 “您离开陕西,与西夏的约定还能做数吗?” 完颜康没有直接回答他,反对撒哈林道:“哎呀,要是西夏翻脸,我把师父他们留在那里,可真是不好办了呢。”撒哈林没好气地道:“不是留他给你看家的吗?现在朝廷的手,伸得过去吗?” 耶律留哥还想问什么,完颜康忽然说:“千户,你问了我许多问题,我问过你什么了吗?总要有来有往才好。” 耶律留哥并不因他的打断而气恼,坦然道:“下官的事情,何劳再多问?您回答完了下官的问题,下官的答案也便出来了。下官还要再问一句,您做得了主吗?” 完颜康歪着头笑:“圣上南巡,我请他也不回来。我还是那句话,有来有往才好。” 耶律留哥低头想了一阵,再抬头时,眼睛里已满是坚毅:“还请您立誓,绝不背弃我等。我等也立誓,绝不叛您。若是事有不偕,苍天不叫我们活,也是命中注定,咱们不怨谁。” 完颜康道:“好!” 两人歃血为盟,耶律留哥竟生出一股“我尽力了,前途如何,只管去拼吧”感慨来。完颜康却笑道:“明天到上京来,咱们合计合计接下来怎么办。唔,带上你的马队。”上一贼船,就别想下来啦!先给你分个赃。 第88章 神转折 上京路几成国中之国。 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徒单衡往上京路走了一遭,也没能改变这种状况。徒单衡带来了完颜康的奏本与口信,太子是比较重视这一点的。金主与部分大臣却十分不喜,若非儿子已经卧床不起,金主几乎要下旨斥责与他了。 完颜康所作所为确实让朝廷为难,然而对金国来说,最大的敌人还是蒙古。是的,金国的最大敌人与金主最忌讳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好些个大臣口上不说,心里也不免嘀咕:你们家又不是没有造反的,下克上,算什么?只要能带着大家别受欺负就行。看现在这皇帝、看现在这朝廷,中都丢了、妻儿丢了、祖坟丢了,横行霸道了近百年的大金国,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 反观另一位,年轻气盛不假,可是不吃亏呀!跟着他的人,什么时候吃过亏了?更何况,皇帝丢了国都,完颜康给拣回来了。皇帝指派的人吃了老大一个败仗,完颜康扛过来了。这对比也未必太明显了。 一时之间,暗流汹涌。金主与太子对这种情势心知肚明,却偏不能挑明。太子早做了国破家亡的最坏打算,此时有一个完颜康,他心里反而轻松一些。金主内心却烧了一把无名业火。 在这个时候,仆散安贞却上书支持完颜康的建议。 金主当场便发作了起来:“公主和亲是为国,怎么能让她受委屈?你们谁的女儿出嫁,不给她丰厚的陪嫁吗?!”完颜康还真是没猜错他。 汴京朝廷一阵混乱,最终,还是冷静理智的想法占了上风。完颜康的建议是很有针对性的,很多人都明白,这是卡住敌人脖子的好办法。一番争执,最终虽然不至于粒米不给,也是大大地压缩了各种战略物资的数量。太子犹觉不足,很想彻底执行完颜康的建议。他本人无法上朝,一应内容都是转达。 金主退了朝,亲自去见儿子,苦口婆心地道:“你就是将人想得太好了!” 太子且咳且说:“国难当头,只要有道理的,咱们都该听。还望阿爹能广开言路,听信良言。” 金主凑近了儿子,恨铁不成钢地低声道:“落到蒙古人手里、哪怕落到宋人手里,你我或可活命。自己人要反,咱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如今不要开罪蒙古人,上京路谋反时,或许可借邻国之力平叛……” 太子深吸一口气:“阿爹为什么不信自己的侄子,倒要信个老‘女婿’?” 话不投机,父子俩第一次不欢而散,太子脸上只余苦笑。 金主回去之后,越想越生气。儿子是自己亲生的,养到这么大,又病了,他倒是很宽容。对其他人,就没这么好的脾气了。恰在此时,又接到一个让他并不愉快的消息——山东杨安儿反了。 “一群白眼狼!”金主拂袖将案上炉瓶悉数扫到了地上。 不怪他生气,他自觉无论是完颜康还是杨安儿,他都仁至义尽了,却换不来他们的真心!完颜康自不必说,将他逼得进退两难,可那毕竟是自家人,亲侄子,金主心里,那是跟自己同一阶层的人。被同阶层的人坑了,心理上要好受一点。 杨安儿算是什么东西?一个无赖!先头造反,被官军逼得走投无路,接受了招安。即使是这样,朝廷也没歧视他,反而让他做了一个军官。与蒙古军对阵时,他见势不妙便临阵逃脱,连夜跑回山东,又造反了! 两个王八蛋!要不是忽都这个王八蛋将上京将圈地自肥,杨安儿又怎么敢这般蔑视朝廷? 金主一时之间将双方都恨上了,顾不得仆散安贞为安颜康说话,派他去平杨安儿之乱。仆散安贞虽然讨厌,平乱的本事还是有的。朝廷上不是没有别的大将,但是金主觉得,比起仆散安贞,他还是更愿意让别人留在自己的身边。 仆散安贞没有别的想法,领命而去。金主才舒了一口气,下令继续准备公主的嫁妆。平常人家嫁娶且要准备些时日,何况公主和亲? 这恰给了完颜康中途拦截的机会。 ***************** 完颜康见过徒单衡之后,便知道金主和亲之意甚坚,搅黄这件事情的可能性很小。金主防着他,蒙古人必然是乐见其成的,双方在对待自己的问题上,甚至会有无言的默契。但是思前想后,不最后见岐国公主一面,他终究不甘心。他还想顺路南下,悄悄去汴京见太子一面。公主嫁事费时,给他提供了一个暂时处置好上京路事务,腾出手来出行的时间差。 一个有志于反金的首领,不可能突然之间因为某个人某件事,就坚定了放弃原本打算投奔的老板,死心塌地跟着另一个人走。耶律留哥既然决定要反,前期的准备工作不知道做了多少,私下与蒙古人的接触也不会太少。只不过完颜康来得令他措手不及,蒙古人此时也腾不出手来干预这件事情。诸多因素交织在一起,才形成了现在的这个局面。 所以,完颜康还是需要一点时间,至少让上京路契丹人看到跟自己干的好处的。简言之,收买人心。 他的方法并不复杂,给予一定的信任、在待遇上一碗水端平。同时,遴选了契丹人里强壮者加入自己的亲军。废除了先前在政策上对着契丹人隐含的不公平待遇,比如武器装备等等。这些事情不是一步到位的,而是一步步推进。有耶律阿旺、斫答等先附者的优待作为典型,接下来按照各人的归附程度,依次普及这种待遇。 好比在兔子面前吊了根青菜,引着往前走。这样更容易在心理上一层一层地加深印象,直到同化。 耶律留哥看在心里,再思忖他对付蒙古人的绝户计,知晓他是个有意做大事的人。更因汴京之令不能行于上京路,蒙古人那里,现在除了许诺,也无法给予他比完颜康更多的东西了。终于下定决心,将长子送到完颜康那里,充作护卫。 完颜康笑纳了他的好意,权授他万户之职,予与他长子校尉的职衔。尔后命他统领一部契丹部众,并不指派心腹监视。耶律留哥心道:他果然是有做大事的度量。若能一以贯之,跟着他倒也不赖。只盼不要过河拆桥,打下江山之后,又抬高女真人,压抑我等才好。 底下人心思各异,完颜康心知肚明,契丹等族觉得受了委屈,女真人如果不比别人好那么一点,也会有些不开心。这一碗水,不太好端平。眼下有个取巧的地方,便是外面有蒙古人的压力,套句政治课本的说法,容易将国内矛盾转移。 安顿好上京路,完颜康心里还有些遗憾:可用之文官略少。这也与他一路走官职的路子上来有关,一路打上来,原本身边的小校,只要不蠢到家、不运气差到上阵就死,也都磨炼出来了。不能独当一面,也能很好地执行命令。他还拣了不少有潜少的人。 相反,治国文官人数就不多。到了上京路,为了方便管理,将上京路抓到手里,整个上京路也是经过清洗整肃了的。“如果阿衡在就好了,虽然脾气不好了一些,这些年多少也历练出来了,纵眼下未成宰相之材,管一上京路还是可以的嘛……” 完颜康感慨着,又不能现在去抢人,只好从新开始培养,设立学校,通行的文本却是汉字。各族或有抗议者,却有更多的有识之士暗叹:元帅其志不小,若有心上京路,必须强令学习汉字?必是有志天下,南方繁华之地,嘿嘿。 处置完这些,完颜康才带着斫答、耶律留哥长子薛阇等人绕路南下,想在岐国公主入蒙之前,见她一面。岐国公主行进的路线对完颜康而言并不是什么秘密,完颜康提前数日,带着一干人等先到了西京大同府,少不得又编了一个身份——真的有户籍的身份。 薛阇有点惊讶地听他说:“我便叫张远,因山东动乱离家出逃的。家境还算殷实,读过几年书,也习些枪棒……”又给所有人都编了身份。拿着除了身份,其他全是真的、金国官方发的路引,一路到了大同府驿馆附近住下。 公主车驾入城当夜,完颜康重施故技,一身青衣,孤身闪入岐国公主入住的驿馆,将公主房内值夜宫女点了睡穴。岐国公主才放下头发,一手撑腮,对着灯芯发呆。完颜康轻声道:“阿姐。” 岐国公主吓了一跳,却没有尖叫,猛然转过头来而已。待分辨清楚是他,双手捂胸,低低地问:“忽都?你来做什么?” 完颜康道:“看看你。嗯……阿姐,你是真的……愿意的吗?” 岐国公主心跳渐稳,并不看他,低着头道:“别为我费心了。你的心意我知道,我承你的情。可是……”语音一顿,抬起头来,轻轻地、坚定地道,“忽都,我们都长大了,再不是小时候了。小的时候,你想做什么,总能如愿,长大之后,却该知道,有些事情,哪怕你想得很好,终敌不过现实。” “只要你不愿意,我现在就带你走。” “那我可就对不起养育我的父母了,”岐国公主摇了摇头,“来,我再给你梳一回头。” 将完颜康拉到了妆台前,取了柄着凤衔牡丹纹的梳子来,将他头发打散,认认真真,一下下地梳理着,口里道:“我虽然不知道朝廷大事,你和阿爹之间,多少也是听说过的,这样下去可不行。国事烦心,阿爹也苦恼得紧……我知道,好些人都觉得阿爹这个皇帝做得不好,可毕竟是我的父亲,我身体发肤受之于他,衣食住行源自于他。他要我做什么,我是不能说不的。你听我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不是你觉得别人这样做就好,别人也会这般想的。我是公主,就做公主该做的事情。你是王子,想做什么,我也不拦你。我总记得你保下了中都,保下了娘娘们,也护下了我们姐妹。这份恩情,这辈子怕是没法回报了,也就给你梳一回头吧。” 头发慢慢地梳好了,将自己妆匣内一枚玉簪换了完颜康头上的发簪,岐国公主向镜子一看,道:“这么俊的小伙儿,不知道哪家姑娘有福了。你娶媳妇的时候,我怕是看不到了,”翻出一对玉佩来交给完颜康,“知道你什么也不缺,这是我的心意,拿着吧。” 完颜康将一双对佩握在掌心,轻声道:“那么,我接你回来,好不好?” 岐国公主道:“我除了做公主,别的什么也不会做。不到那一天,我什么旁的事儿也不该做。你要真想做什么,就去看看大哥吧,你们都好了,我才能好。公主何其多也,不和亲,也未必顺心,不是么?铁木真一代枭雄,总不会给我气受。如今你要我逃,我唯死而已,我没办法说服自己的心。”说眷,拿换下来的簪子尖儿轻轻抵在了自己的咽喉之上。 完颜康默,如果给他几年时间,或许能够…… 岐国公主含泪笑道:“去吧,别惊动了别人。看大哥前,先跟他说一声,别叫别人知道了,朝里恨你的人可不少呢。朝是议我的陪嫁,最终阿爹还是心疼大哥,不想叫他担心,都依了你。你送来的珠玉绸缎,大哥怕爹生气,也都悄悄给我带上了。忽都,我小时候读书,并不解《述志令》,只以为人心多变。现在才明白了一点,纵阿爹不能让人满意,总还有大哥的。你……好自为之。” 完颜康情知这件事情上,必将令这位姑娘失望,此时却不忍对她讲实话,含糊点头:“我这便想办法见大哥一面。”太子还能支持多久,谁都不知道,不见一面,心中难安。 岐国公主笑容舒展了开来:“这就好,更深露重,快些去歇息吧。” ************ 完颜康翻身而出,袍袖在身后轻摆,将窗子轻轻挥上。次日,便下令往汴京去。斫答等人早见识到他这个性,并没有一个劝阻的,唯薛阇新至,虽小心谨慎,毕竟年轻,忍不住劝道:“元帅,朝廷并无宣召,元帅孤身前往,恐有不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个……再者,上京路还等您回去呢。” 完颜康笑道:“不是这样,我是回不了汴京,见不到太子的。”至于上京路,自己离开,就是想看有什么人会跳出来。哪怕有人跳出来,自己的兵马在那里,可靠的心腹领着呢。他们足以支撑到自己回去。 薛阇一怔:“这?” “朝廷会放心我领兵过去吗?” “……” 完颜康挥出一掌,庭内碗口粗一棵树从中折断,完颜康叹道:“想把我留下来,也要有那个能耐才行啊。咱们速去速回就是。”你们又忘了这是一本武侠小说了吗? 薛阇心道:阿爹送我一你身边,你便是去送死,我也跟你去就是了。不过看你这个样子,好像也没什么人能弄死你啊。 再没有有异议的人,一行人即刻动身,到达汴京的时候,正遇到一件“盛事”——废立。纥石烈执中终于下定决心,趁着仆散安贞领兵在外,完颜康闭门于上京路的时候,欲废金主、太子,立吴王。 完颜康躬逢其盛,一时感慨万千:“他有多想不开?”纥石烈执中大概是真不知道,这是一本武侠小说。 第89章 再一转 废立的念头在纥石烈执中心里盘旋许久了。 野狐岭丧师辱国,朝野惊惶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人情涌动,换个皇帝并不会让大家觉得不可饶恕。 再不行废立之事就来不及了,等完颜康这个仇人成了气候,自己就得做他的刀下鬼。现在的皇帝虽然怂了点,但是享国日久,大家都熟悉他了,估计很多人不会眼看着他做傀儡,不如换一个。 他心里,很有些自立为帝的念头。凡事讲个气运,大金国的国运眼看是要完蛋了,我为何不可?今时今日,动这个念头的非止他一个人。金国却有自己的忠臣,朝廷中也有不看好他的大臣,两相比较,他比金主还烂,便不想奉他为主。有人劝他“你如今称帝,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会落人口实被群起而攻,恐怕这皇帝也做不久。” 纥石烈执中思忖再三,觉得也是这个道理,便转而打起另立新君的主意来。太子是不行的,这人太有主意,不如换他弟弟吴王。这人怂倒是不太怂,但是年轻,看起来好控制。到时候挟天子以令诸侯,何其快哉?再对付完颜康,岂非手到擒来? 正好,野狐岭大败,又弃中都而逃,而送女和亲。金主的威望降到了历史新低,完颜康并不搭理金主,也不会来勤王。自己正在汴京,天时地利,此时不做,更待何时?仆散安贞率大军在外,汴京防卫其实很虚弱。等仆散安贞想回头,木已成舟,新皇帝依旧是姓完颜的,老皇帝也被杀了,仆散安贞也是回天乏力。 根本没想到完颜康会跑到汴京来,还是偷跑的! 一方诸侯,抛下大军与政务,微服匿名出行,跑到有敌意的地盘上,这种事情书上记载的都是有数的,一个巴掌数得完。何况上京路这么远! 纥石烈执中打的主意,原是仗着完颜康大军离得远,等他知晓了,事情早已确定,他也能借着大义名分,调兵遣将去讨伐。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纥石烈执中派兵进攻宫城,宫内不开门,他便堆柴于门外,烧开了宫门。因这一阻,耗时便久,完颜康离汴京还有数里,便远远看到城内有火光黑烟冲出。城内百姓因宫变惊惶失措,便利者携家带口,只带细软出逃。 城外三里的官道上,完颜康遇到了又一波逃难出城的百姓。斫答纵马挡在他的面前,俯下身揪住一个细瘦的中年男子:“这位官人,劳驾问一下,您这是怎么了?” 男子挣扎着想脱身,却挣不脱他铁钳一样的手掌,只得无奈地道:“小官人要进城?我劝你还是等上一等吧,城里乱着呢。纥石烈大人在围攻宫城,要废掉圣上,正放火烧门。我们还算逃得慢的,有脚步快的早走了。” 斫答手一松,回望完颜康。完颜康一点头:“走!进城!” 别人都出城,只有他们是进城,千军万马里杀出来过的逆行队伍被人流冲得七零八落。完颜康见状,收束随行者,吩咐道:“结阵!”又命大喊来勤王。一结阵,冲击力便强了许多,对面来的都是百姓,斫答与薛阇等将暗藏的马刀一抽,刀光闪亮。一位老妇人惊叫一声:“杀人啦~~~” 完颜康满头黑线,就看着人潮瞬间涌向两边。人太多了,没有摩西分开红海的效果,但是挡在他们面前的,人确实变得稀少了。 不管怎么样,路是有了。 城里两军在混战,忠于金主的士卒还是有一些的,纥石烈执中也有自己的队伍。都不是太着调的人,竟然没有来得及封锁道路。 大凡城市的建设,自有制度以来,相差都不会太大,尤其是都城。最高、占地面积最大的,都是宫城衙署。很方便,很好找。何况现在纥石烈执中放的火还没扑灭。 完颜康随从不过十余人,所乘之马也不是他那匹拉风的金马,而是普通的战马。 这就够了! 铁蹄阵阵,带起一股肃杀,越往宫城方向冲,闲人便越少。 那一厢,纥石烈执中已经领兵攻破了宫门,在一窝蜂地往里冲。宫城守卫且战且退,还是让他追了上去,将金主堵在了大殿里。金主身边只余三、五高手护卫,纥石烈执中步步紧逼,请他“退位”。又派人去搜寻太子、吴王。金主斥道:“我不曾有负于卿,卿竟要负我么?”纥石烈执中冷漠地道:“您负了社稷负了百姓,还想再做皇帝,耀武扬威吗?” 金主硬气只是这么片刻,在纥石烈执中蛮横的表情下,他又泄气了,竟然乞命。纥石烈执中道:“我是为国家,并非为私利,何必将我当作弑君的叛逆呢?” 金主心说,难道你不是吗?口上却说:“我宁愿退位,让位于太子。”心中大恨,怎么这么拖延时间,外面还没有人来护驾?纵然变起仓促,这会儿周边的驻军也该反应过来了。 纥石烈执中笑道:“太子久病,恐不堪大任,不如吴王。”拖延时间?除非你能拖个十天半个月或者更久,否则大家都是观望的。打爆老板什么的,在金国并不稀奇啊。 两人磨着牙,纥石烈执中不耐烦了,索性挑破:“您还心存侥幸吗?请——”作了个手势,要将金主“请”出宫。 便在此时,似乎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两人一齐往宫门外望去。 完颜康一行人杀了过来。 狼牙棒是金军内部许多人的标配,自辽末用到现在,因循不改。完颜康纵马过来,并没有马战顺手的长兵器,路过一个叛军的时候,轻舒猿臂,从人家手里将一柄狼牙棒卷了过来。掂一掂,一撇嘴,这玩艺儿有点轻,不比自己常用的顺手,凑合了吧。反手一挥,将身前一圈叛军抡飞了。 薛阇在后面看得眼珠溜圆——这力气也忒大了! 内力深厚之人,力气自然大啦。 叛军胜利在望,猛然间背后被插了一刀,登时阵脚大乱,禁宫守卫趁机反扑。皇帝被围堵了,两翼的守卫现在还不知道呢,还在拼命救驾。东宫那里,有太子坐镇,虽然病者,诸般事务倒是有条不紊,叛军的主要精力放在皇帝那里,东宫暂时还未告破。 完颜康的马队一阵冲杀,身边渐渐空出一个圈来,叛军占着人数上的优势,将他们围在中间,随他往前,一路到了金主的跟前。纥石烈执中眼神不错,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位“故人”,心头一动,大步上前,一手攥住了金主的手腕,扬声道:“尔非召而来,见君不跪,是要逼宫吗?” 金主:=囗=!逼宫的是你吧?忽都,你干嘛?你不要下马啊! 眼见完颜康从马背上轻轻跃下,金主内心大为焦急。他现在不觉得完颜康不好了,这个时候,先急了燃眉之急再说!喉咙里憋出一句:“忽都。”腕上便是一痛,脸都疼得白了。来不及怀疑完颜康的打扮——并非礼服,也不是甲胄,一身青衣,闲庭信步。 纥石烈执中见完颜康下马,心下一喜:没想到居然是个迂腐的家伙。你若有马,再不济也方便逃命,下了马来,你一战将,还能有什么本事?一声号令,叛军便过来将完颜康等人团团围住,当先数人执刀砍来——活捉?不不不,杀了最安全。 此时,完颜康离纥石烈执中不到十丈。 轻轻往前跨上一步,双臂前挥,宽袖轻舞,罩在当先两人的头上。手臂像划水一样,从身前划了个半弧到身后。二人的脑袋罩在袖子下面,身子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袖子转到了他的身后。两个脑袋撞到了一起,砰!眼前一黑,血溅五步。 完颜康依旧缓步上前,每一步看起来步幅都不大,纥石烈执中却觉得只是一眨眼,他便到了面前。两片袖子像是最厉害的兵器,藏着无穷杀机,周边不知道多少,擦上袖角便倒地,被随后而来的执刀卫士斫杀。 纥石烈执中心跳得飞快,再顾不得做表面文章,抽出佩刀架在了金主的脖子上。绑匪与人质,两人喉咙一起发干,金主张大了嘴,一点声音也不敢出,纥石烈执中万没想到完颜康还练出这样的本事来,也有些惊惶,本能地威胁他:“你……要弑君吗?” 完颜康微笑道:“大伯,我来了。” 一语毕,纥石烈执中眼前一花,肩上一沉,臂上一痛,执刀的手臂已经被他卸了下来!登时疼得额冒冷汗。完颜康双袖轻挥,为金主撞去浮尘:“侍奉的人呢?您擦擦脸。”金主脸上被纥石烈执中断臂溅出的血沫喷个正着,举袖一抹,低头看到袖上的血渍,两眼一翻,昏倒了。 完颜康一手揪着便宜大伯的后领子,一手揪着纥石烈执中的发辫,晚风中抬眼望天。 画风不对很不好。 *************** 东宫还未被攻破,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低,撞门的力道越来越小,渐至停止。徒单衡披头散发,手执利刃,奔走指挥。外面动静平自息,他心下疑惑,奔上角楼去望,却见一个青衣人,被数十人拥簇着,身后一乘肩舆,担着的正是便服的金主。再细看,青衣者十分眼熟,又过数息,辨认出是完颜康来。大吃一惊:他怎么到这里来了?不是说纥石烈执中谋反吗? 完颜康到了门外,扬声道:“阿衡在吗?纥石烈执中已伏诛,我将圣上护送过来了。” 为什么要把皇帝送到东宫?因为皇帝不太靠谱,而太子靠谱呀!善后事宜,还是跟太子商议比较好。还可以用皇帝受到了惊吓,要禅让给太子的理由,将这个便宜大伯给架空,让国家回归正轨。 东宫的大门缓缓地打开了,完颜康护送着金主到了太子房内。金主被完颜康点了穴,还在睡。太子双颊赤红,眼睛透出光来,握着完颜康的手道:“你来了?” 完颜康低声道:“我悄悄去了大同,见了阿姐,本来想来悄悄见你一面的。没想到遇到了这件事情。你现在,怎么个想法呢?机会正好,可以拨乱反正。” 太子苦笑着咳嗽两声,摸出手帕来,一方绢帕染血痕。太子轻声道:“别为我费心了,不中用了。” 完颜康沉声道:“总要试一试的。” 太子冷静地问:“你要如何对圣上?” 完颜康诧异地道:“哥你问我吗?这事儿最终,还是该你来拿主意。”卧槽!你不会以为我是想杀你爹吧?就算看你面子上,我也不能这么干啊。 太子知道自己问错了话,心底有些讪讪,低下头,弟兄俩都不说话了。徒单衡洗完脸过来便听到这一出,当仁不让挺身而出:“当然是效唐肃宗啦!你们还想怎么样啊?” 此言一出,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徒单衡喜滋滋地道:“这下就好了嘛!我去准备!” 宫中平静下来,原本或四散躲避,或准备救驾的朝臣也一齐涌了过来,听徒单衡宣布了这个消息,议论一番之后,大多数人都坦然接受了——终于来了一个靠谱的主政者。少部分人心下惶恐,在见识到太子并没有穷治的打算的时候,也稍稍心安。 朝廷开始恢复秩序,无人敢质问完颜康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汴京。他暂居在宫里,太子又给他补了一纸手书,担下了他“擅离职守”的责任,让他等处置完了纥石烈执中余党之后,便回上京,上京路不能乱也不能丢! 太子的身体很不好,完颜康愿意等他油尽灯枯之后再脱马甲。不想让这个对自己一向照顾的兄长,死前还要受打击。如何光明正大地为人处事,皆是太子所授。他要做的事情,不可能一片光明不使心机,却愿意在太子面前尽大限度地保持一个光明的形象。 对太子寿数的忧虑与自己将做之事的计划在内心拉据着,完颜康心神不宁,令斫答等人出宫。自己却留在宫里,随时与太子商议着未来的国策走向。除开雷厉风行地将纥石烈执中谋逆之事的余波平息,他们更多的,是商量国策。至于金主,已经被奉为太上皇,安养宫中。 徒单衡私下对他戏言:“凡有你在的地方,必多一上皇。”兴庆府也是,汴京也是。 完颜康笑笑,独一人在宫里,戒备万分。政权交替的时候,是危险极重的时候。他很担心有人会行刺太子,因而与太子几乎形影不离。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反扑的危险并非针对太子,而是他。 纥石烈执中伏诛,宫中清理他的余党,他在世时,惯好收买金主身边的近侍。他死了,他的宫中关系也着慌了。底层军士不去问责,为他说话、打通关节的人,如何能讨得了好。皇帝昏睡时做了上皇,醒来之后一脸颓丧,也没有反抗的勇气,近侍很是担心他不会保护己等。设法撺掇他夺权回来!太子的身体,可不大好呢! 金主拥被而坐,两眼无神,望着烛火发呆。近侍凑近了,脸上作惊惶担忧的模样,双目含泪地道:“陛下,陛下,您可不能眼看着太子被那个冒充皇室血脉的人迷惑了呀!” 金主惊讶地问:“怎么了?” 近侍道:“赵王世子并非亲生,乃是王妃与宋人生的!” 金主大惊失色:“这怎么行?大郎呢?我要见他!” 太子被完颜康拿了件龙袍往他身上一罩,徒单衡领头拜倒。木已成舟,金主回天乏力。幸而父子感情不错,儿子并没有软禁他。只是新君极忙,透支着生命在处理政务。情知自己活不久,情知一旦身故,国家会滑坡,依旧想趁着自己活着,多做一些事情。比如全面执行遏制蒙古经济的政策。 批了尺多高的公文,终于可以歇一下了,接到父亲吵闹要见他的消息。 新君并不躲避与父亲的见面。 却不料,初一见面,便被一道九天玄雷劈中——完颜康不是赵王亲生的儿子! 太子怒道:“这等奴才,为了活命,居然攀咬起世子来,该杀!” 近侍磕一个头,道:“是为了活命,却真不是攀咬。纥石烈执中在世时,很是忌惮赵王世子,却又奈何他不得,便阴求世子的短处。世子并无行差踏错,他并寻不到什么机会。哪知有一天,就是这么巧,臣出宫办事,听到两个乞丐闲谈……” 当初的事情,有太多经过丐帮的手,后来弄了一个让人不想再提的结局,两下都觉得无趣,也没人再搭理。洪七公等人没一个会故意宣扬,架不住丐帮人多口杂。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八卦消息收集与传道集团,丐帮何曾是一个号令严明的组织?还分了派别,你不服我、我不服你,争斗不休。纵然是帮主之令,也有不得遵循的时候。何况与己帮无关的八卦? 事情过去这么久才传到近侍那里,已经是很慢的了。这也是因为乞丐的阶层与他相差太多。 太子冷笑道:“出宫办事?为谁办事?只怕是为纥石烈执中传递消息吧?阴求忽都的短处,你也有份吧?”便喝令要将他处斩。 近侍委顿于地,急急争辩:“臣有证据的,纥石烈执中并不知晓……”他是想手握秘密待价而沽,不想变故来得太快,还没来得及出手,自己便有了性命之危。将寻到当年赵王府乳母之事说将出来,以年月计,完颜康的出生年岁很不妥。又有佐证,包惜弱王妃都不做了,完颜洪烈跑到了江南。 别说太子,就是徒单衡,也是不肯信的:“赵王把忽都当眼珠子似的疼,你说不是亲生的?”太子也点头,完颜洪烈对完颜康,比他爹对他都靠谱! “您仔细想想,世子与王爷,是不是越来越疏远了?”近侍下了狠药,“人证物证都在臣家里!幸亏中都不曾混乱,不曾丢失。” 金主道:“你我父子,还有什么不能商量的,这一切终究都是你的。我只是担心,咱们父子操心劳力,最终都是便宜了旁人。” 太子犹不信:“忽都自幼生长宫中,承先帝之教导,长到如今,大家都看在眼里。岂能因为小人之言而疑自家骨肉?” 金主道:“此事不容疏忽!不若暗访?证明他是,咱们也好安心。” 太子犹豫了一下,若是国家无事,核实与否不过是个面子情。但是,他将自己死后的宝都押在了完颜康身上了!万一完颜康不是完颜氏的血脉,内里别有隐情,致令反目,则阖族有倾覆之危。 徒单衡乃是局外人,反而果断,劝太子道:“既然心中生疑,便不要憋在心中,免得误会。” 父子二人对望一眼,终于下了决定:“此事保密,将人证提来。” ************* 一个梳双鬟的小宫女缩在墙根外,咬着裙角,内心十分惶恐:要告诉小王爷,有人害他! 她是中都人氏,家中亲眷赖勇义军得活,心下很是感激。想法没有上位者那么复杂,只有一个最简单的判断:他平自息了动乱,他不能出事。 跌跌撞撞,小宫女摸到了完颜康所居宫室之外。虽经宫变,事态也已经平自习,宫中的生活又恢复了原样。小宫女们依旧有意无意,或结伴,或单独,借故来窥这英俊少年。这是宫里常会发生的事情,她的到来,并未引起守卫的警觉。 微微一笑,两个守卫交换了个眼神,笑得暧昧。甚至在小宫女近前的时候,也没有板起脸来驱赶,只是说:“元帅在休息。”一呶嘴,大开的窗子前,坐着一个完颜康。 小宫女几乎要哭出声来:“小王爷,有人要害你。” 第90章 气死了 如今的完颜康,早不是当初傻兮兮对着几个亲信直说自己不是赵王亲生儿子的逗比了。在决定脱马甲的时候,他就作了相应的准备。先是兴庆府那里,西夏需要和平,就不能让金国对夏不友好派主政。陕西不能乱,陕西一旦崩乱,则蒙古人必然有机可趁,西夏人很难抢得过蒙古人。所以陕西不能易主,不能给一个不能控制局势,又或者控制了局势偏与西夏为敌的人。 李德任欠自己人情,只是作决定的添头。两相合力,不管自己披哪个马甲,他只要一个能够控制住陕西的人。 由他第一个发声,作出强有力的表态,下面才能带动一些中立之人支持自己。完颜康没有自大到认为所过之处,必要支持自己。真正参与实务这些年,他才发现,北地士绅对金廷的认同感还是比较强烈的。蒙古军南下,有死守城池不降者,宁愿全家死节。 所以完颜康如今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脱马甲这件事情太大。管你当年恩怨是什么,你都是假的。揭穿出去,必有国法相惩。 完颜康的计划里,是想等太子寿终正寝之后,再脱马甲的。一是不想让太子为难,二是太子去了,没人拦着,金主犯蠢的指数会大大上升,自己表现再好一点,则同情分会拿得极高。 万万没想到呀,自己的身世提前被戳穿了。他是想过脱马甲,可没想过被人扒掉马甲。还是在他没有准备的时候! 小宫女局促地看着他,嗫嚅着:“婢子只听了这么几句,不敢耽搁。圣上和徒单大人并不相信小人之言,可是上皇心有疑虑。小王爷您一定要早作准备,跟圣上表明心迹啊。”她也不相信完颜康不是完颜洪烈亲生的。 没人相信!宫中八卦,小王爷固然是极俊俏难寻的美男子,然而提起来可托终身之良人,谁不羡慕赵王妃得了赵王?前辈们讲古,赵王对妻儿之爱护,说出来羡煞旁人。这样的父子,怎么会是假的? 完颜康心神一晃,旋即笑道:“我知道了,谢谢你过来告诉我。你快些回去,谁都不要提及,叫人知道,你怕要危险。我现在不好出手护你,一动手,就有人知道你有古怪了。小心回去,”说着,却掰了几块散碎金银与她,“拿着,不是赏钱,若遇到什么人盘问刁难你,给些贿赂。”将金银放到她手里。 小宫女泪眼汪汪地捧着金银,嘴唇抖了一抖,猛地咬住下唇,扭身走了。 完颜康又手撑桌,忽然袍袖一甩,将窗子带上,虚劈一掌,打灭了烛火。情况有变,须得启用后手了。 【还好,这是武侠世界。】完颜康脚踩屋顶,身如一缕轻烟,飘到宫城外面,找他的亲卫们。潜入潜出宫城什么的,一回生二回熟,西夏皇宫、金国皇宫,还不都是一样的潜? ************************ 兴庆府,晨曦初升,古老的城池再次打开了大门。 自从与金和议之后,兴庆府终于能够减少对兵源的征发,民间也缓了一口气。兴庆府作为一国之都,在往昔繁华热闹之外,增添了一丝丝的轻松快活。 趁着金、蒙死磕的机会,西夏也大胆地将部分先前被蒙古吞占的土地夺回。铁木真虽大败金兵,最终止步中都,自己的兵力也受到了一些损失,暂时无暇他顾。李德任得到了极难得的巩固领土与休养生自息的时间,拼命地巩固着自己的力量,防范着铁木真接下来可能有的进攻。麻烦事还是不少,却逃过了灭顶之灾。若能多得几年这样的安闲,西夏国力当能有所恢复。 西夏领土较宋、金为小,事务繁剧程度亦然。早朝很快结束了,议题比较简单——配合金国,对蒙古进行经济上的封锁制裁。这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办法,却要考虑到内部部族与商人为了眼前蝇头小利,置国家存亡与不顾,为了高额的利润又或者别的原因,与蒙古人私下做交易。 李德任花了很大的力气处理这件事情。 想要完全杜绝,是不太可能的。商人重利,西夏底层百姓贫苦,很容易铤而走险。好在作为一个与宋、辽、金都并立了许久的割据政权,各政权之间相互的提防、封锁是常有的事情,西夏在这方面很有经验。以往都是被宋国封锁,因为资源匮乏,往往需要以战求开榷场。还要想办法与宋国商人进行走私贸易。 现在易地而处,被封锁经验丰富的西夏,转变立场搞封锁,也是手到擒来。何况……西夏资源也不够丰富,想拿出更多的资源与蒙古进行交易,十分困难。李德任索性与各地方势力协商,在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范围内。 李德旺作为皇弟,也参与了朝会。有一个能干的哥哥,做弟弟的也省心,他只要执行好兄长的命令即可。看分给自己的任务并不难,他面上没有为难之色地回府了。 还不及更衣,门上管家急匆匆拿了一张拜帖进来:“殿下。” 李德旺往他手上一看,心里登时一惊。这是一份奢华的拜帖,正面金花灿然,打开来先不看正文,且看落款,端端正正两个蝇头小楷——王讷。 是他?完颜康!他又有什么事情了呢? 李德旺急召了完颜康的信使进来,一番密语,匆匆往宫里寻李德任去。这件事情他可做不了主,须得皇兄做决断。 潼关,阴云低垂。 铁蹄敲在官道上,带起阵阵尘土,忽然,一座高大的城门出现在眼幕里,道路也变成了石板路,马蹄落下,发出清脆的响声。骑手一路疾驰,早已汗透重衣。人们看到他身上的号令,不由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难道有什么紧急军情?”、“如今朝廷忒不顶用,还是要靠咱们节帅力挽狂澜。”、“嘿,现在是元帅啦,咱们大树底下好乘凉。”、“做了元帅,就要接着打仗,自从被调往北边去,便没再回来,听说去了上京路,吓,好远!我那邻居小狗子他爹就跟着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娘儿俩在家可担心。”、“可不是,出门做买卖都要挂心,何况是打仗呢?还好,听说打胜了。”、“哎,也没耽误死人。”、“算少的啦,听北边逃难过来的人说的么?蒙古人抢起来比当年……咳咳,还狠……” 骑手冲进行辕,跳下马来,守卫一看,乐了:“你小子不是随节帅北上了么?怎么回来了?”骑手一路疾驰,喉咙干涩,张开口直咳嗽,连连摆手。守卫道:“你悠着点儿,哎,我不问了,你快进去吧。” 将一封手令交到留守手中,又取一封信,交给唐括铉。再往后衙,拜见太夫人。 包惜弱正在看曲思归写字,这姑娘傻了之后就好动,不耐烦静坐。这样可不好,总是动啊动的,脑子岂不更乱?静下心来,兴许智力能恢复一点。包惜弱教她念佛经,听说佛经静心养神是最好不过的。 梅超风与冯默风还在掐架,两人同在桃花岛门下十数年,生活中无数小事都与之相关,不定哪一点就想起旧事来。一提起来,说不两句便要吵,乃至于打。不下死手,也要让对方不痛快。 管家带着骑手进来,险些被梅超风一鞭抽到脸上。 包惜弱问道:“什么事?” 管家见惯了二位打架,从容地道:“元帅有信来。” 上京,勇义军大营,耶律阿旺帐内。诸将校围坐在一张桌子边,望着桌上一份手令,沉默良久。 几处布置,都是完颜康安排的后手。具体效果如何,却是要看大家的配合了。他能确定的,是李德任“应该”不会头脑发晕联蒙攻金、包惜弱不会掉链子、勇义军那边不至于视他为仇人。这样,就够了。否则他真的要再换一个马甲了。 **************** 徒单衡忧心如焚。 挫败了纥石烈执中的废立的阴谋,又扶佐今上登基,完颜康完全奠定了他在朝廷中的地位,朝野一片赞扬之声。丞相议论,非封王不足以赏其功。偏偏他不骄不躁,丝毫不以功臣自许,深居简出,除开坚持一贯的主张,其余竟是一点要求也不提。 徒单衡是愿意相信他的,看到这个情形,也不由冒出一个念头来——忠厚似伪。 然而又毫无痕迹。他先前所为,半是今上授意,半却是为了今上,也确实将今上扶上御座,且并无谋害上皇之心。否则一句“纥石烈执中弑君”足矣。更有甚者,将至尊父子悉数谋害,又或者坐视纥石烈执中所为,以宗室强者身份登临大宝,岂不更便利? 徒单衡的心左右为难,想来今上也是这般想,才会彻夜难眠。 大约只有上皇,才会将疑心放大万倍,更因失去权柄而认定他会图谋不轨。 【但愿是小人诬陷,但愿上皇不要轻举妄动!可要万一是真的……】徒单衡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就在这样的煎熬中,徒单衡度过了两个月。冬日已深,汴京飘起了大雪。往复核实的人员来来往往,给圣尊父子带来了一个噩耗——赵王深入宋国,并无法提取到案。往潼关去的人也没有见到包惜弱,据说也去宋国了。除了这二人的口供,一切证据都显示,世子的生日很有问题。昔年赵王府之乳母,还忆起一事,世子初生之时,王妃与赵王曾讲过“养大孩子,为父报仇”一类的话,世子生父另有其人。 上皇当即大惊:“难道这便是他们的目的?要投宋国吗?” 徒单衡好险没翻他一个白眼,都这样了,还投什么宋国呀? 今上忽然站了起来,吃力地搭着徒单衡的臂膀:“走,去见忽都去。” 上皇大惊:“你这个样子,风一吹就倒,当心他穷图匕现!你没见到他杀人的样子!” “他是为您杀了叛逆呀,您现在这样说他,岂不令人心寒?” 上皇又要调侍卫,又要调弓弩手,以防不测。 今上颇不以为然,道:“他若不是,岂不让他心冷?他若是,这些也防他不住。何必显得小家子气?何况,便是死罪,总要听他一辩的,这般大的罪过,如何能轻易定罪?” 完颜康正在考虑离开汴京,上京路在他离开的这一段时间里,居然还算安稳,这令他始料未及。小宫女告密之事,他谁也没讲,他的后手应该也应下了。不等了! 拿起笔来,正要写辞行的奏本,却蒙宣召。 完颜康到了今上日常理事的偏殿,发现至尊父子一起出现,徒单衡的面色也极怪异,完颜康不及落座,便听今上问道:“忽都,我问你一件事。” 完颜康心里咯噔一声:“大哥请讲。” 今上望向徒单衡,徒单衡递给完颜康一叠字纸,密密麻麻写满了供词,末尾或有花押,或是手印。内容都是:世子非赵王亲生。 【终于还是来了。】完颜康的脸色一瞬间十分难看。望向今上,今上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道:“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你是不是六叔亲生的?你只要说是,我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完颜康一怔,承认的话竟说不出口来,一个“是”字重逾千斤。 今上脸色惨白,豆大的汗滴直往下落,缓缓地道:“我知道了。”看完颜康这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胸口一痛,旋即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整个人缓缓地软在了椅子上。 最不想让他知道、让他难过的那个人,当着自己的面,被自己气吐血了! 一瞬间,完颜康手足无措,上皇惊惶失措。徒单衡上前一步扶起太子,两眼冒火地瞪着完颜康。 完颜康:…… 他的脑子空白了片刻,旋即清醒,上前一步。徒单衡用力挡在了面前,整个人好似气大了一圈。完颜康张张嘴,徒单衡将眼睛一横,完颜康自知理亏,小声说:“传御医啊。” 徒单衡粗声粗气地道:“你别在这里气他就好了!” 完颜康哑然。 徒单衡咬牙切齿,居然不曾叫御医,反而上前一步,恨声问道:“到底是不是?你……”他的心里,断然不肯令今上的谋划落空,却也知道这希望很小。完颜康不该是拿身世开玩笑的人,这样重大的问题上,也不该开这种玩笑。 完颜康后退一步,微垂着脑袋。 上皇突然来了勇气,大喝一声:“来人!” 完颜康猛然道:“便要拿我,还请先宣御医!” 外面武士已经涌入,上皇只管叫拿人,完颜康气急:“宣御医,圣上不豫!”因事涉机密,宦者皆被摒退,此时听他这般说,一半跑进殿内,一半跑去宣御医。御医离得很近,背着药箱飞奔而来。 今上口嗬嗬作响,无人能挡住完颜康,他抢到今上身边,今上一番布置全在他身上,忽闻噩耗,竟已说不出话来。完颜康轻声道:“我心里,你总是我大哥。你的嘱托,我全记得。” 手上一沉,今上竟已崩逝。 完颜康一时五雷轰顶:【他怎么会就这样死了?是我将他气死的!是我将他气死的!】今上并非受不得打击,实因积年劳累,早就透支了生命力,此时再受打击,身体支持不住情绪的波动。便再也没有然后了。 上皇已经躲到柱子后面,大声呼喝:“将这逆臣拿下!” 第91章 并不信 其时场面混乱极了,御医摸一把脉,再试一试鼻息、心跳,先哭两声,才大声宣布:“圣上驾崩了。” 刹那间,天塌了。 真天塌了。 圣上登基虽然才两个月,但是内施仁政外御强敌,大家终于看到了一丝丝微弱的希望,现在告诉大家他死了。你逗我? 很可惜,没人会拿这件事情开玩笑。 一时间,内外皆是哭声。 完颜康脑袋放空三十秒,然后被便宜大伯的怒吼声震回了神。悲恸的心情被滑稽取代了,太上皇的声音直冲房梁:“拿下这个逆贼!”一边说,一边往卫士堆里凑。 完颜康放下掌中渐渐退去温度的手,展动身形,众人诧异的目光里,突然出现在太上皇的眼前。太上皇一声惊叫卡在喉咙里,两眼一翻,昏倒了。完颜康叹了一口气,将他拖给徒单衡:“你看着办吧,我要给大哥守灵。” 徒单衡止不住泪,脑袋也有点昏,昏沉间也比太上皇办事有章法得多:“他生前,最信你。” 完颜康单膝着地,轻声道:“他的安排,我都记得。” 依着两人,真想弄死太上皇。但不行,最重视的那个人尸骨未寒就要弄死他亲爹,下不去手。当下,由徒单衡将派人将“悲恸欲绝壁”的太上皇请去“静养”,再召吴王入内,无论是主持丧事,还是继承帝位,都不能让摒弃吴王。 徒单衡听他这般说,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虽然有很多隐秘的问题没有来得及问,有许多事情还没理清楚,比如“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你爹亲生的?你又不记事儿。”又或者“你知道你不是亲生的,为什么不说出来?”还有“你接下来要怎么办?”等等等等。但是,完颜康没有趁机登临九五的意思,让他放心多了。 宣召吴王入宫的空档里,徒单衡也没忘请他爹老丞相入宫来共议国事。两道命令发出去,再下令宫中许乱走,不许泄漏消息,命令准备丧仪。 气死了他心中的英主,徒单衡心中不是不恨,却保留着理智——圣上驾崩,最放心不下的无非是宗族国家。生前的后手是完颜康,现在再问他的罪,内斗是加速亡国,必不是圣上乐见的。如何能保证完颜康继续对完颜氏效忠,保证圣上的后手能够实现,才是徒单衡需要考虑的。 吴王之主政明显不如圣上,圣上尚且累个半死,吴王就算累死也回天乏术了。这还是靠着完颜康。夺其夺柄就不要做梦了,如果是一个鼎盛的回家,朝廷极有权威也还罢了。这是一个随便什么人都想造反的困局! 徒单衡思忖良久,觉得还是要将完颜康拉拢过来,不能让他与朝廷为敌。多简单的道理?养子也是子呀!圣上本就是油尽灯枯,之所以一口气提不上来去得这么早,还有一半是因为近十年的谋划一朝被人抽掉了要紧的那根柱子。十年心血,以为是养了一个好弟弟,结果告诉他不是亲生的。另一半是担心,担心有人藉此机会生事。最有可能生事的那一个,徒单衡想到了太上皇。 【忍住,一定要忍住,不能弑君。】徒单衡捏紧了拳头,【将所有证据毁掉,他就是赵王世子,就是完颜家的血脉,就得将圣上的布置执行到底!只恨圣人原就病重,不能挺过这一口气,否则此事哪能收不了尾?】赶在父亲到来之前,徒单衡烧掉了一切口供。怀揣利刃,亲自去寻证人。 恰在此时,完颜承麟入宫,遇到了被围随出来的太上皇。 ************** 太上皇满面惊惶,见到完颜承麟,泪先下来了:“可算见到你了。” 完颜承麟满脸诧异:“您这是怎么了?” “大郎被逆贼害死了!”太上皇语颇忿忿。将他儿子气死了,不是逆贼,是什么?“这混账东西一定是有图谋,离间我们父子,逼我退位,好累死大郎,他就能登极啦!” 完颜承麟不明所以地问:“您……您说的什么呀?”他是忠臣不假,却也有头脑有判断。太子登基,多少人额手称庆?哪怕心里嘀咕着太上皇或许不是很乐意,可在这个时候,有点打算的人都宁愿要新君。现在太上皇跑到了自己面前,说了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又是为了什么呢? 狐疑间,还是命手下卫士将太上皇围在中间保护起来。太上皇心神一定,思路也开阔了起来。他信任完颜承麟,捉住这个信任的人,对他诉起苦来。如何自己昏倒之后就成了太上皇,怎么收到忠义之士的密告,怎么与儿子秘密调查。完颜康怎么没有反驳。他被软禁,如何又有忠义之士营救他出来。 不止完颜承麟,外围的卫士都听得一脸的诧异。完颜承麟劝道:“纥石烈执中谋逆之时,臣被隔绝在外,心急如焚也无力冲破。诸将大臣,虽有心救驾,皆不得力。又有为求自保逃匿者,又或有依附逆臣者。唯有赵王世子不避箭矢,入宫相救。若彼有异心,只消等纥石烈执中谋害至尊,便可坐收渔人之利。陛下怎么能因为小人之言而疑骨肉呢?再者,赵王独此一子,若非亲生,如何十数年再无他子?陛下是不是受到惊吓,所以……”糊涂了? 太上皇惊叫:“你也被他们骗了吗?还是……” 完颜承麟见他情绪不对,不敢再说,只问:“宫车晏驾了?” 太上皇点头。 完颜承麟道:“则陛下应该主持大局,大局便是,要稳住赵王世子呀!” 太上皇低头想了一下,道:“不错,快,召群臣入宫!” 完颜承麟左右为难,想了一想,终于还是听从了太上皇的指示,护送他前往大殿,召集群臣。 徒单衡亲往收拾善后,相信完颜康会照顾好圣上的身后事。待杀尽证人,返身折回,却遇到一队一队的兵士,执戈入内。徒单衡厉声道:“尔等何人?敢不奉诏入禁宫?” 领队的也认识他,上来一抱拳:“徒单大人,圣上驾崩,上皇复位。命我等捉拿赵王世子,这事儿是不是有点邪性呀?说他有异心,他都没带兵回来!” 说到最后,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完颜康完全有机会自己做皇帝,根本不用这样的手段。在这一点上,许多人与完颜承麟的看法是一样的。扶你们上位就是弄死你们?别逗了!一定是太上皇不甘退位,搞了宫变! 徒单衡定了定神,道:“你说的很是。上皇大约是伤心过度了。” 领队舒了一口气,低声道:“那便好,若是那一位真个谋反,岂不是要天下大乱?到时候谁能拦得住?你我又要打生打死了。”或许是觉得这样的话说出来不妥当,又加了一句“到时候宋、夏、蒙便有机可趁,百姓又要受苦,国家危矣。”圣上虽好,可惜已经死了,还是且顾眼前,别再打了就好。 徒单衡道:“世子尚在灵前,我去探探消息。”说完也不等对方回话,急匆匆奔了去。心里恼怒得不行,暗恨完颜康怎么这会儿一丁点儿的机灵劲儿也没有了。又恨上皇捣乱。 到了御前,他又气笑了。一会儿的功夫,诸臣围成个半圆,中心是遗体,遗体前,完颜康一手掐着上皇的脖子,一手整体遗体的头发。见到他来,完颜康极冷漠地瞥了一眼,道:“我要送他最后一程。” 太上皇命悬他人之手,再不喊什么“拿下这个逆贼”了,委顿一旁。 历史军事类里乱入了一个武侠人物的后果,就是滑稽的一幕出现了,复位的太上皇,带着重兵回来拨乱反正,却硬被“侄子”在灵前挟持了七日,直到出殡。期间,有人有心营救,却恐误伤复位的金主。还得好酒好饭供着,并不敢下毒——金主还在他手里呢,让金主试毒怎么办? 大冷的天,雪花纷飞,完颜康一身单身,赤足着木屐,一手扶灵,一手挟持着裹成球的“大伯”,一路自宫中到郊外,看棺椁入土。山陵是来不及营建了的,是以葬礼比起中都诸帝要简略得多。 封土毕,完颜康直起身来,揣出一方金印挂在金主的颈间,扬声道:“我非汝家子,荣华富贵悉数还你。我又不想死,只好走了。陛下好自为之,不要让大哥的心血白费了。” 语毕,飘然远去。 徒单丞相呵出一口白气,与完颜承麟上前搀住金主。金主脸胀得像只紫茄子,胡乱将金印扯了下来,看一看,却是完颜康的官印,恨恨地将它丢到地上踩了好几脚:“这贼子,被揭穿了便要逃!朕要将他缉拿斩首!朕要讨伐他!” 众臣静默片刻,并不相信他所说的。一是未有赵王之供词,赵王现在也找不到,以赵王的表现,怎么也不像是拣个孩子来养的,不是亲生的,王妃生不出来,还不另生一个吗?二是因为宫变,被迫退位的太上皇,怎么会甘心?这是反攻倒算吧? 金主懵逼了:“你们不信吗?他自己都承认了,刚才你们都听到了。” 对,确实不信啊!审都没审过,就这么定罪了,你当我们傻?还有,你儿子这死得有点不明不白啊。真不是你阴谋弄死的吗? 徒单丞相等是不太相信的,然则上皇复位已成定局,他们这些又不是会谋反的人,只好认了。口上劝道:“他年轻,也许是怄气。陛下往好处想,他并无谋反之意,否则,”指指被踩到土里的金印,“何至于此?” 又有虽然也不相信,但是见风使舵之辈上前奉承:“臣等都听到了。” 听到了,就是不信。你是皇帝,我们就装成信了呗。 不出数日,这消息便如长了翅膀一般传遍大江南北。宫车晏驾,士绅军民哭得肝肠寸断。他还做太子的时候,就有仁名,及做皇帝,短短的两个来月,国家有了复苏的迹像,虽然积弊颇深,问题总是在缓慢得到解决的。也因此,支持他上位的完颜康,也被士绅认为是栋梁柱石。 咔,一眨眼,那个丢了国都、丢了老婆孩子、丢了领土的太上皇他复位了,好皇帝他死了,忠臣他被说不是亲生的。 这是反攻倒算呐! 天下为完颜康喊冤的非止一个,甚至有人喊出激愤之语,以为即使不是完颜氏的血脉,养二十载,他也没有辜负朝廷。金主这般做,委实昏聩。 这些话并没有传到金主的耳朵里,他重登大宝,正有许多事情要做。 第92章 多少事 积雪的房顶上出现了两个人,衣衫单薄,却视冬如春,懒洋洋地坐在那里对月小酌。 地上的人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完颜康灌了一口烈酒,叹气看着:“登临大宝,一朝身死,却连一丁点儿痕迹也留不下来了。”他喝得很快,完全不见有停下来的迹象。金主对长子感情颇深,经历过被奉为上皇到复位的过程,他的感情似乎出了一点问题。皇帝驾崩,生前用器多半用来陪葬焚毁不假,像金主这般要将儿子的痕迹抹去的,也是少见。 洪七公皱了皱眉,打心里并不喜欢他如此心向金国,不过看到他似乎真的很难过,也就缄口不言了。与完颜康道不同不相为谋好多年,洪七公保持着不再找这个人的麻烦,态度已经算是侠士里面很平和的了。再有其他的联系,那是别想了的。直到猛然听到了消息,才惊觉当初好些事情根本没有避过人,好些首尾没有善后!现在再善后,似乎有些晚了。 完颜康挟持金主,参加丧礼,而后飘然而去的这段时间,足够消息灵通、轻功极佳的洪七公找到他了。这小子居然没有逃逸,而是坐在汴京皇宫的屋顶上喝酒。这么淡定,倒让洪七公有点刮目相看了,近了一看,是在喝闷酒。 洪七公忍不住便要念叨他两句:“男子汉大丈夫,这么坐着喝闷酒算什么?你不是有志向有抱负的么?” 完颜康道:“唔。” 洪七公道:“你这般年轻,便是从头开始,想要救危扶困,也不是很难。枯坐醉酒,想做成什么事都难了。” 完颜康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从头开始?或许用,或许不用。” 这话说得有点蹊跷,洪七公问道:“你还有什么主意?这件事情我有疏忽,你有什么要我做的么?” 完颜康道:“走一步看一步好了,再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布置。倒是洪先生你——” “什么?” “贵帮有点青黄不接,北丐之下,还有什么人堪当大任么?” 洪七公默,这个问题他不是完全不在乎的,虽然他这个帮主做的,自己行侠仗义的时候多一些,该管的事儿,还是要管一管的。奈何丐帮问题比外面看的都要严重一点,先是污衣净衣之争,论起来,污衣派才是丐帮的根本,然则净衣派的普遍文化素养要高一些。让文盲领导知识份子,且不说后者干不干,前者也很难将丐帮引向光明坦途不是?若要净衣派领导丐帮,那还是丐帮吗? 此事一想起来便令人头痛,好在洪七公功力深厚,年纪也不算很老,总以为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安排,若是以后老天给送来个好苗子呢?问题不就解决了吗?想到这里,洪七公抬眼看了一下完颜康,心道,这小子倒是聪明,倒看出丐帮的问题了。 似少林这样的门派,为何为称为武林泰斗?乃是因为代代人才不断!与少林比起来,五绝虽然名头很响,于传承上却要弱得多了。全真教要好些,全真七子比王重阳却也差得远了。 被这么一提,洪七公也有些愁。好在他心胸开阔,将此事记下,又说起完颜康来:“你说赵宋官家稀里糊涂,这个不假,我看金国这个狗屁朝廷,我看也不比赵宋官家好么。山东义军势头正盛,既然两边朝廷你不肯效力,不如去投义军,白手起家,也能救助百姓。” 完颜康嗤笑一声:“杨安儿?他快要死了。” 洪七公吃了一惊:“怎么?”这类事情上,他是本能地比较相信完颜康的判断的。再者,他提起山东义军,也是有个小小的心思——杨铁心投了杨安儿。父子哪里会有仇?都在杨安儿那里,为了同一个目标——反金——并肩战斗,或许能够缓解关系。他胸怀宽广,既不会苛责包惜弱,自然也不会苛责杨铁心。父子不能相认,总是一种遗憾,洪七公并不介意在合适的时候推一把。他对完颜康的评价并不很差,还是想将他往汉人立场上拉一拉,别为蛮夷效力的好。 杨铁心随郭靖等人往蒙古走了一遭,生活倒不觉得苦,心里却是不想为蛮夷效力的。再者,因为有心考查,无论杨铁心抑或郭靖,都发现了一些令人不快的事情。江湖人快意恩仇,却不代表看到大军所过之处屠戮劫掠残害百姓还能无动于衷。 在宋国是通缉犯,在金国,不提也罢。蒙古也是不行的,西夏那里,也是蛮夷。杨铁心郁郁寡欢,好在义兄的妻儿都遇到了,两家索性结伴,与江南七怪等一同南下。江南七怪离家近二十年,也颇思念故乡。一同回江南,给两个孩子办个喜事,再商议何去何从。 岂料道遇完颜洪烈,完颜洪烈身边还带着一个裘千仞!彼时洪七公闲云野鹤,早与众人分道扬镳,杨铁心、郭靖与完颜洪烈仇深似海。一方有一个强力的打手,另一方仗着人多,朱聪有心机灵敏,双方闹了个平手,各有伤员。此时双方各自养伤,再各记一笔仇,留待日后,一方去结婚,另一方去偷书,也就没有什么了。 孰料侯通海等人吃了鳖,心情极其糟糕,路上顺手欺负了一个被狗追着咬的小乞丐。不幸的是,这个乞丐是离家出走的黄蓉。阴差阳错之下,到街上买药的郭靖遇到了黄蓉。也是天生有缘,二人在与完颜洪烈爪牙斗智斗勇过程中结下了深情厚谊。 郭靖定亲的时候,并不知情为何物,全是个呆头鹅,直到见到黄蓉,方才开窍。然而亲事已定,总是左右为难。他却有一条好处,一是一、二是二,既心悦黄蓉,便不会拖着未婚妻,绝不会因自己心思有变而作出惆怅为难的委屈模样来。 穆念慈于亲事本是无可不可,郭靖并非她自己看上的人,此人忠厚可靠,在她心里乃是一个兄长式的人物。如今闹作这般,她心里失望愤慨之意少、尴尬之情多。竟是愿意解除婚约的。哪知江南七怪却犯起犟来,以为徒弟这般作有失侠义之道。杨铁心也是大受打击,拗不过女儿,也不能眼看着江南七怪将义兄的独子打死。 最终,郭靖还是与黄蓉溜了。穆念慈觉得老没意思,自在牛家村居住。杨铁心思忖自己一身家传武艺,乃是战场上才能建功的,然则在宋国他依旧是个通缉犯,穆念慈没有通缉在身,可在牛家村居住,他却要远避。投军是不要想了,其余三国都不合他的心意。忽然听闻山东杨安儿起事,便去投了杨安儿反金。 洪七公既知道这些人,有意无意,偶然听到名字的时候便会问上一问,是以知道了这些事情。听说杨安儿要糟,不由紧张了起来。 完颜康大口喝着酒:“怎么,丐帮也参与其中了?” 洪七公苦笑道:“那倒没有多少,叫花子只要自在,哪听得进号令?不过杨义士,咳咳,投了杨安儿,这个……” 完颜康轻笑一声:“杨安儿本是无赖子,趁着宋、金交战,啸聚山林。眼看打不过,降了金。野狐岭看着完颜承裕败了,他中途跑回山东了。别指望他的‘忠义’,指望了你们是要失望的。他不是仆散安贞的对手。” 洪七公失声道:“这可如何是好?” 完颜康道:“跑吧,跑吧,山东……” 洪七公问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完颜康道:“很难。山东要是好成事,我难道不会自己去吗?” “那你现在?” 完颜康站起身来,抻了懒腰:“回陕西,接我妈,回去将外公外婆的坟迁一迁。真打起来,老人遗骨是要遭殃的。以后我怕也没这等往南边去的清闲机会了。” 洪七公愕然:“你这就不管了?”那你先前那些谋划? 完颜康指着脚下道:“管,怎么不管?我在这里看了小半月了,看他怎么乱命,看他还有没有救。都看明白了,也该走了。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就是在做了。洪先生,丐帮弟子武艺低微者,能撤便不要留在边境了。也不要往函谷那里去,更不要北上,中都附近的,南下吧。” 洪七公问道:“怎么?” “要动干戈啦。哦,忘了告诉您,他将我除宗族名了,我先前的地盘,他是会想收回的。要不回来,就要动手拿回来。一旦起了干戈,祸福难料。” 洪七公道:“不姓完颜的姓岂不是好?那……你……要随你母亲的姓么?”他心里,哪怕儿子对父亲不满,也该随父姓。 完颜康微微一笑:“王讷,我叫王讷。” “啊?” 完颜康笑出声来:“好啦,我也该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您记得我说的话,等闲别搅进战场,那是送菜去了。唉,杨安儿那里的人,真的撤了吧。对了,郭靖不会也在那里吧?他现在千万别冲动……” 洪七公道:“他哪里在山东呢?”简略将郭靖与黄蓉之事说了。 完颜康,现在自称王讷了,呆了一呆,原著惯性真大。忽然道:“也好。” 洪七公有些不太开心,他不曾见过黄蓉,自然不会过于偏向她,问道:“有什么好的?” 完颜康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问人喜欢不喜欢,好像拿了两只鸭子就拴在了一起。挣脱了也好。您觉得郭靖这样不好吗?我倒以为他是实在人,明白心迹便不拖着人家姑娘。难道给穆姑娘一个心里另有所属的丈夫,就是对她好?不如放了她,让她遇到一个两情相悦的人。不能给她真心,就别磨磨蹭蹭。” 洪七公道:“这还有理了?他七师父心软,曾说,两个都娶也不算什么大事,他却……” “那两个姑娘都不会快活的。” 洪七公道:“也罢。我管这个做什么?本来以为……没想到你早有打算了。当我白跑这一趟吧。” 完颜康微微一笑:“你会喜欢郭靖的,他是实在人。” 洪七公已经走远了。 完颜康随后又翻出一页路引来,上面的名字却是周四郎。摸出块碎银,买了件薄皮袄一裹,往陕西去了。 金主一面下令完颜赛不替代完颜康,接掌陕西的勇义军,一面命完颜赛不——与西夏打一仗。这个任命倒是不错,完颜赛不久在陕西,熟悉当地军政。不想勇义军乃是完颜康一手建起来的,并不肯服他的管!尤其是勇义军里的契丹人,按照金国惯例,契丹人的待遇可不高。宋军降兵也不干了,降兵本来地位就尴尬,再遇到一个传统的金国将领,待遇也要降低。便是女真兵士,留在陕西的本来就少些,大部分是回了上京路,留下来的是在这里安了家的,颇为感念完颜康。 再说了,谁TM要在这个时候去跟西夏人死磕啊?! 不干,坚决不干! 陕西勇义军直接炸了,拒绝接纳完颜赛不。 谁也不信完颜康不是完颜家的娃!都说是金国皇帝乱命。一群人聚集起来,请太夫人作主,他们就去接回元帅来主政!反了他又怎样?那个昏君都能做皇帝,难道我们元帅闭关自守还做不到吗? 李德任也来凑热闹,他放话放得很含蓄,只有一条:我们需要一个能够和平共处的邻居,不至于令大好的儿郎战死沙场,还特别没有经济效益。 完颜康便是在这个时候回到陕西的。 作者有话要说:  唔,韩小莹确实有过这种念头的—— 郭靖此时方知自己身世,不禁伏地大哭,想起父亲惨死,大仇未复,又想起七位师父恩重如山,真是粉身难报。韩小莹温言道:“男子三妻四妾,也是常事。将来你将这情由告知大汗,一夫二女,两全其美,有何不可?我瞧成吉思汗自己,一百个妻子也还不止。” 当然,这是针对华筝的情况的。 第93章 真能编 包惜弱最近一段日子过得心惊肉跳,哪怕不是以往那个柔弱女子,这回事情来得也未免太大了。她不在意权势富贵,王妃也做得,破屋也住过,但是很担心儿子——这么久不见,外面又传成那个样子,儿子究竟怎么样了呢? 完颜康的书信并不能缓解她的这种情绪,理智告诉她,儿子是会有后手的。精神上还是紧张得厉害。按照儿子信中所述,她伪称生病,紧张地等着儿子的到来。 勇义军诸将前来求见的时候,她捏了两手的汗,军国大事,她是真的不懂。勇义军诸将哪会管这些?他们已经形同谋反了,事实上,不反也不行了。完颜赛不为人不坏,能力也是有的,可是大家谁都不是他的旧部,如何敢信他?他是金主委派,金主那个怂人,脑子不清楚地还要跟西夏死掐,完颜赛不能扛得住金主的压力,不对西夏动武吗? 想想都不可能! 必须得太夫人一句话,哪怕金主说元帅不是完颜家的,又怎样? 包惜弱称病不出。 勇义军内,不称王妃。包惜弱明面儿上有个“真人”的赐号,放到陕西,大家却都叫她太夫人。 一个面目有些阴沉的女子出来,告诉大家:“太夫人病了,不见客。你们要赶太夫人走,太夫人也不会占着你们新主子的屋子。” 金主搞出这样的事情,作为完颜康的生母,她理所当然要处境尴尬,病一病岂非正常?等完颜赛不来了,她哪里有容身的地方?朝廷不捉拿她去问罪就算是天大的恩赐了,不是么? 然而完颜赛不还没有过来,包惜弱还在这里住着,诸将是不会乱闯的。心腹们私下聚集,再拿出完颜康的手令来细看。完颜康的命令很简单,告诉大家,汴京或许有变,让他们守好门户,若是有什么与自身利益不符的命令,大家阳奉阴违就好。似乎是话里有话。 商议半晌,最终决定,先看完颜赛不是怎么个章程。私下里,空气便紧张了起来,勇义军诸将再不单独行事,必要结伴。迎接完颜赛不之后,便直问他有何号令。 完颜赛不并非鲁莽的人。先是因为同情完颜康,并没有将包惜弱锁拿给汴京,只说包惜弱已经潜逃,这便很好地缓解了紧张的氛围。依他的心意,总要几个月的缓冲期,好让他将自己的旧部调过来,慢慢掺点沙子,再好开战。 奈何金主等不得!催战如同催命。他对西夏一向不满,先时议和,也是因为儿子与完颜康的主张。完颜赛不曾问金主:“若蒙古乘虚而入,如何是好?”金主却挺不在乎地说:“勇义军不是曾胜过蒙古兵吗?卿将勇义军收束,何愁大事不成?” 完颜赛不给他跪了! 来自皇帝的压力,不是什么人都能毫不在乎地硬扛的。完颜康能硬扛,是他不将皇帝当一回,完颜赛不却不行。几个月的缓冲期压缩到几天,勇义军毫不意外地炸营了。 完颜赛不狼狈出逃,亏得他还有旧部,勇义军又无人指挥,这才使他捡回一条命来,逃回了汴京。在他眼里,与西夏结盟共御蒙古才是正道,可惜老板脑抽,他又没有硬扛老板的那股蛮劲儿。 回到中都,金主倒没有治他的治,反委以重任,将他派到了中都去。完颜赛不头也不回地收拾行李就北上了,再呆在汴京,人都要傻了! *************** 勇义军驱逐了完颜赛不之后,并不能松一口气。西夏与蒙古都在虎视眈眈,而自己的主帅不知所踪。李德任虽然很快地声援完颜康,但这在勇义军眼里是不可靠的。哪怕是完颜康,都没有将赌注完全押在李德任身上,李德任不过是个支点。要是完全信他,那也是要完蛋的。 很快,用到李德任的时候就到了。 蒙古大军来了! 前番面对金、夏联军,蒙古军并没有讨到好。铁木真进军中都,大败金兵,却终因各种原因而无法扩大战果,只得撤回休整。意图西征拿下广阔的领土,扩充兵源、增加资源之后,再来伐金灭夏。此番休整完毕,只待往西出兵,忽然金国来了讣闻。 其时两国关系就是这么诡异,仗打着,邦交也没断。金主才送女和亲,两国还是姻亲,皇帝驾崩、新君登基之类的消息,是要互通国书的。金国这边讣闻送到,恰逢铁木真大军集结。 有关完颜康的事情,铁木真自然也是知晓的。听了便笑道:“国君这般昏庸,金国要亡。有这样的猛将,哪怕不是亲生,又怎么样?我有这样的侄子,开心还来不及,必要重要,他居然要驱逐吗?哈哈哈哈!” 说完这些,便下令,先不西征了,咱们去陕西吧! 陕西现在是无主之地。 铁木真的判断很精确,勇义军无主,金主昏庸,新派之人不能服众,正是进攻的大好机会。潼关告破,便能逼近汴京。至于中都,反而在其次了。哪怕不能深进,陕西一地也比蒙古草原要富庶得多,劫掠一番也好壮大自己。蒙古铁骑机动性很强,不日先锋便抵达前哨。 消息传来,陕西震荡。 勇义军还没散,但是主帅不在。他们只好依旧原来的做法,若蒙古军攻来,通知西夏,双方联手。己方固守要塞,同时发动民间的武装,巡逻守卫田间。这一整套运转方案,已经操作了有好几年了,行动起来并不困难。难的是士气,是指挥。 勇义军成军晚,成份也复杂,并非铁板一块。有完颜康在,他算是创建人,大家都听他的。他不在,公推一个主事,必有人犹疑。与蒙古军队这样的强敌对峙,自己心里还虚着,这一仗怎么打,都觉得凶多吉少。 不是没有敢拼命的勇士,只是这种末日疯狂式的拼杀与信心坚定的战斗,天差地远。 兴庆府也不敢轻忽,唇亡齿寒,如果陕西沦陷了,西夏迟早跟着完蛋!李德任坐镇兴庆府,派出了他的弟弟李德旺亲率大军支援。两军会合,上层都算是熟面孔,却讨论不起来。夏、金的合作,确如完颜康所言,目前是没有办法进行细致配合的。两边鸡对鸭讲,为合作吵个不休。一股悲观的黑气缭绕在大帐内,越积越厚。 ************************ 双方对阵,铁木真派出了他的长孙第一个出战。 术赤重伤,无法上阵,此次乃是他的儿子为父报仇来的。幸亏是小将,经验略次一点,否则金、夏联军第一阵还要输得更惨一点。勇义军与西夏兵经过磨练,比初遇蒙古军时的单兵素质要好很多,然而整体士气并不高昂。相反,蒙古军底气十足,冲击有力。 勇义军压箱底的火器也不能令他们退缩,更让人惊讶的是,蒙古军中也有少量火器使用! 一时间,夏、金联军的阵营有些慌乱。 便在此时,远远一支十数人的小队打着旗号奔腾而来。当先一人手擎绣金的战旗,高声喊道:“元帅在此!” 唐括铉! 他在陕西的时间比完颜康还要长一些,且常伴完颜康巡视,好些人都认得他。看到他,将士精神不由一振。不管是不是完颜康真的回来了,有这面旗在,大家的底气便足些。再一看,金马锦袍,这招牌打扮,不是完颜康又是谁? 勇义军后队“嗷”地发出一声呐喊,从后往前传了过去:“元帅来了!”一时士气大振!唐括铉举着大旗跟在完颜康身后,随他破阵杀出,勇义军顿时稳住了阵脚。 超级MT驾到!蒙古军不管他是不是真的,箭雨像不要钱似的拼命往他头上洒去,间或有以火药发射的弹丸。完颜康手里狼牙棒转得像个车轮,将这些干扰一一旋落,还不忘拍马前行。一路前行,留下一路破碎的脑袋。 勇义军本以为此阵要输,不知能有几人活命,此时人人心头燃起希望,居然超常发挥。李德旺见状,忙兵西夏兵跟随配合。对嘛,要什么细节,只要大方向对就可以了! 铁木真恐长孙有失,命以射手稳住阵脚,召回长孙,徐徐撤退。金、夏联军这里,双方主帅都约束兵士穷寇莫追,深恐落入埋伏。继而打扫战场、救治伤员、清点战损。一阵忙碌之后,李德旺才见到完颜康本尊,笑道:“你可算回来了,这下我就放心了。皇兄派我来时,没有想到敌猷会亲至。” 完颜康笑道:“他便亲自来,咱也没吃亏呀。” 两人相视而笑。 完颜康回归的点选得极好,在这个时刻的回归,将所有的疑惑、有关他身世的不解,都压了下去。 然而,事情却还没有完。 回到潼关,众将齐聚,完颜康收到了好大的一份礼——唐括铉为他带来了三十四枚大小不一、材料各异的官印。 完颜康惊讶道:“这是什么?” 唐括铉静默了片刻,道:“您是要不遵汴京号令了么?元帅于汴京挂印归去,自然也有人要在潼关挂印归去。” 众将哗然:“那样的昏君,还理他做甚?!” 完颜康没有问这些人要去哪里,金国的官员忠于金国,值得他回以敬意:“放行。他们要携亲眷走,也随他们。” 唐括铉点一点头,自腰间解下佩剑,又取下腰悬的一方印鉴。完颜康瞳孔一缩,只见他将二物一并捧上前来,道:“我承章宗皇帝的恩惠,得做世子的师傅,并没有什么突出的才能,却一直受到礼遇。这份恩情,是章宗皇帝的,我不能背弃他的儿子。” 剑是赵王府寻的宝剑,拜师的时候赠与的唐括铉。完颜康取过剑来,并没有接印,轻声道:“官印是朝廷给你们的,你给我了?” 唐括铉一愣,伸出去的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愣在了那里。完颜康一脸平静地将官印也收了:“那就给我吧。”唐括铉木着脸,有点懵,呆了一阵,默默在走了。 诸将大为不忿:“元帅何必伤怀?皇帝昏聩,不恤忠臣,这等皇帝哪里值得效忠?”有点文采的开始文绉绉地说“良臣择主而事”了。有点心思的,小心地问:“则元帅的身世……要如何对天下人说?” “赵王南下遇到王妃,过江时见有二龙盘于王妃腹上因而有孕,知王妃非凡,因而奉王妃北上。昔年元帅至陕西,有龙吟凤鸣之声,你们又不是没听到过。”凉凉的、熟悉的调子传来,众诸惊喜地看过去,却见徒单衡依旧是一副刻薄的表情站在门外。 完颜康:=囗=!你可真能编。 第94章 神助攻 凡能者俊彦必有过人之处,其中更出类拔萃之辈更是打从娘胎里就充满了传奇色彩。圣人先贤的母亲,总要背许多锅,以证明子女的不凡。他们的生父就比较惨了,从不虚无缥缈几乎等于不存在,到绿云罩顶,直到最近,命才好了些,真成了自己娃的爹了。 这些说法,在朝野却很有市场!众将都露出一脸的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以完颜康今时今日的武功,徒单衡想悄无声息地出现,可能性极小。以勇义军之戒备森严,能让他出现在议事厅外,显然有人放水。 然而徒单衡这话说将出来,完颜康还是囧了一下。时至今日,他并不介意编个什么灵异的出身。但!是!【这位大哥,那不是什么凤鸣龙吟,那是我在嚎叫啊= =!】完颜康拔完了黑线,问道:“怎么来了?” 徒单衡薄唇微掀,说话总带着一股刻薄的劲儿,不复翩翩公子的模样:“不来这里,还能去哪里?” 他带来了金国朝廷的最新消息。完颜康在皇帝屋顶闲逛了许久,看了许多事情,西行路上,却没有人能将所有情报事无巨细地详细汇报与他。 主座的左手边设了一张椅子,徒单衡不客气地坐了:“您大概还不知道,先前死守的桓、昌、抚三州,已经落到蒙古人手里了。” 完颜康呆了一呆:“什么时候的事?我来的时候还没有消息,才在这里与他做过一场,他哪里来的功夫哪来的人……” 徒单衡不耐烦地打断了:“过来找你们晦气的时候路过,就顺手了呗。铁木真手下四杰,哪个不能独当一面?”顿了一顿,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对完颜康过于不客气,低声道,“他险些再下中都。若非机缘凑机,想趁此地混乱,自陕西直插汴京,稳扎稳打,这会儿中都只怕已经不保了。”这是他的推测。 陕西跟朝廷闹掰了,朝廷的消息自然不会通知陕西。得了最新情报,一群人围着地图研究了起来。完颜康按照徒单衡所言,粗粗标出了现在的国界线。毫无疑问,大金国又缩水了!与蒙古接壤的边界,都往里缩了不少,不止金国,西夏也再次受到了侵袭。 【我说呢,怎么这么快就跟铁木真遇上了!】地图上一标,一切便都很显眼了。徒单衡道:“啧,这下被截成两段了啊。”勇义军创建不久,他就被太子派到陕西来襄助军务,对勇义军也是有感情的。“截成两段”说的便是勇义军,勇义军还有一部被留在了上京路,与陕西中间隔着半拉大金国。 以完颜康这形同造反的模样,金主肯定不会借路让他将两部合拢,不趁机分而击之就不错了!不,在陕西失败之后,上京路他一定不会放过了。 完颜康心里咯噔一声:“上京!” 上京路是女真人的起源之地,对金国朝廷的认同感很强。金主无论如何是皇帝,还是家族的长者,哪怕是普通人家里,当家大伯要开除你的族籍,都没处说理去,一般官府也不会管。金国朝廷又是金主开的,完颜二字,便从完颜康的头上被拿了下去。上京路诸族还信服不信服于他,真是两说。 更糟心的是,上京路的契丹人,可不是死心塌地向着自己,人家只是暂时选择而已!这会儿蒙古人再趁机许诺引诱……耶律留哥等人的立场,还真是两说。他原本还想着,将上京路置于掌中之后,文明开化,再从陕西择些匠人,给予优待,迁往上京路,帮助上京路发展经济,尤其是找煤铁矿!他就算熟背地理,具体操作方面也是个菜鸟,需要专业人士。 现在好了,被截断了! 徒单衡笃定地道:“你把那个契丹小子放回去找他父亲了。”人质都没有了,你这败家子! 完颜康道:“耶律留哥也算得是枭雄了,真拿定了主意又何惜一子?我既曾与他歃血为盟,便不介意相信他。将他儿子遣去找他,也没什么。他表他的情,我示我的意。且观后效。现在,咱们怎么办?” 徒单衡到底是专业的文官,第一件就提出了一个对完颜康来说非常要命的问题:“正名。您到底姓什么呢?”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嘲讽的语气又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了。 底下便有没眼色的小校叫嚷起来:“当然是姓完颜啦!对,赵王殿下还不曾说什么呢,旁人哪有置喙的余地?” 徒单衡心中一阵凄楚:这脑子被驴踢了的皇帝,还没一个小校懂得多! 他的父亲曾劝金主:“事已至此,休说赵王还不曾证实此事,便是真的,也该更加善待世子,与之交心,便之为国效死。”然而金主不听,一意孤行,三城失守,中都告急,朝廷紧急派军去救,蒙古军出于整体考虑,将周边再抢一回之后撤走了。眼看中都之围已解,却由于处置不当,令契丹兵哗变了。丞相再撑不住,也气死了。 徒单衡身上的孝,不止是为故主穿的,还戴着亲爹的孝呢。徒单丞相在时,看到丞相面子上,他这个依附于先帝的人还能混,徒单丞相一死,徒单衡更受排挤。再看国家已经糟得不能再糟,索性跑去找完颜康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倒有好些都是因为你,你想推卸责任,那是不行的! 完颜康沉吟了一下,问徒单衡:“你怎么说?” 徒单衡冷声道:“你要辜负先帝吗?”就算你不是,也得是!哪怕你亲爹另有其人,他也得消失在舆论里。不是赵王生的,就得是虚无缥缈生的。完颜家十几年的饭,是那么好吃的吗? 完颜康苦笑道:“汴京宫里那位还活得好好的,你以为是为了什么?当日我要做什么,谁能拦得住?” 徒单衡哑然,想了一下,气儿也顺了,问道:“您的意思呢?” 完颜康道:“他将我自完颜氏除名,难道我要做狗皮膏药贴上去吗?放心,我绝不负大哥生前所托。” 徒单衡无奈地道:“那你要立个什么字号?” 完颜康浑不在意地道:“那就姓王吧。” 徒单衡无奈地问:“什么缘故?” 王讷,他跑兴庆府,中途还跟白驼山打了两场的马甲。徒单衡道:“也行。”反正,只要你不辜负先帝就好。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完颜康本就布了局,现在不过是照计划发动而已。诸将校听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接受的。完颜康披王讷的马甲,可有好二年了,并没有什么接受不良。底下人称呼他,先是节帅,再是元帅,直接叫他名字的时候根本没有。现在不过是元帅改了名字而已。 才经过联夏抗蒙的将士,也在完颜康精将的切入之下,觉得有一个靠谱的主帅,比主帅的爹到底是谁,重要得多。 完颜康,现在正式改称叫做王讷了,便在陕西扎下了根。 陕西境内乱了一阵之后,徒单衡接手庶务,此君大约是将所有的悲恸都化为动力了,效率直线上扬。他还给完颜康带来了另一个消息,中都城外,哗变投蒙的契丹兵士头目叫斫答。这消息暂且压下,因斫答与完颜康相处甚久,军中都知他得完颜康信任。这样一个人若是投了敌人,对己方信心是一个打击。 开完会,确定了新名字,以及勇义军与夏交好的方略,徒单衡再私下与完颜康(王讷)讨论更深的问题。其一便是斫答。 完颜康道:“我信他。他派他去上京路,算算日子,他不应该出现在中都。再者,我主政上京路的时候,早就不听汴京的了(徒单衡横了他一眼,没说话)。至少,我的所部,不会在中都附近。哪怕他们肯听命,今上会相信他们吗?必然不是他。” 徒单衡道:“还是小心些好,先帝也不相信你不是他亲弟弟,可你承认了。现在能跟我说句实话了么?我已经背叛君父,为的就是先帝的布置,完颜氏的血脉。能告诉我真相吗?” 完颜康沉吟了一下,倒没有隐瞒,将事情合盘托出。徒单衡鸭子听雷般听完了,完全不知道讲什么好了。说起来,人家日子过得好好的,咔,被拆散了。完颜氏是人家全家的大仇人,人家才是苦主。现在怪苦主骗人?徒单衡大口喘着气,厉声道:“你真的不会辜负先帝,是吗?”问到最后,已隐有哭意——卧槽,这里还有一个隐藏最深的猪队友啊,一下子把仇恨拉满格了。人家就直接公布家仇,翻脸不认账,然后带着陕西降宋……卧槽!卧槽!大金国还有明天吗?难怪人家不会哭着喊着说姓完颜。 完颜康低声道:“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记着他的好。” 徒单衡稳住了心神,轻声道:“那便好,那便好。您就是二龙盘于王妃腹上生的。赵王,随您处置,旁人,随您处置,吴王或是旁人,请给先帝留个供饭的。先帝在时,也与我说过,大金国已经病入膏肓,只求不要族灭于人手。后来你那么出色,我们又升起一丝希望。如今真是造化弄人,你总是在中都长大,你的为人我们都看到了,何苦再疑你?我想,若是他还在,也会说,落在你手里,总比落到蒙古人手里,或是宋人手里强。” 那俩都是世仇啊!虽然,徒单衡瞥了完颜康一眼,这位跟六王,也是一笔糊涂的恩仇。总比那俩好,那俩才是真的仇深似海。 完颜康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是了。” 徒单衡试探地道:“那么,您要?自立门户了?”他的口气了也不由恭敬严肃了起来。 完颜康道:“哪个主子有前途?” 徒单衡飞快地想了一想,哪个都不行,果断地摇了摇头。道:“不过,臣还是建议,缓称王。如今上京路情势不明,八百里秦川,虽说秦汉因之以成帝业,却也韬光养晦许多年。请效汉高祖。” 完颜康自嘲道:“可不是,身世都抄人家的,可不得学着点么?” 徒单衡不作声了,开始琢磨起另一件事情来:“上京路,不知如何了,可遣人去打探消息。联络心腹。还有斫答的事情,要证实。请手书一封与他。” 完颜康道:“好。” 使者派出去并不久,便有辗转而来的消息。谈不上好坏,一、仆散安贞果然击败了杨安儿,杨安儿余部与他的妹妹杨妙真率领,与另一路红袄军的首领李安成婚,两家合一家,投了南宋;二、这一场胜利让金主底气更足,派出蒲鲜万奴去上京路讨逆。 徒单衡催促道:“天大的机会!若非如此,想要拿到上京路还要费些周折哩!请往上京路。” 第95章 好帮手 有了徒单衡,完颜康就被从许多事务中解放出来了。比如,舆论的事情就不用他自己来做了,自有徒单衡根据需要,调整文稿。自诩文化人的完颜康,就其经历来看,前半拉是个大纨绔,后半拉是丘八头子,虽然也保护士绅,也兴建学校,但是他跟斯文人是从来不沾边儿的。 徒单衡不一样。他爹是状元出身的丞相,他是一直在太子身边的栋梁。如今金主又出昏招,他作为“受政治迫害”的人,收获了许多同情。先帝在位只有短短的两个来月,但是许多政策是极受士绅拥戴的。作为先帝信重的臣子,无论完颜康还是徒单衡,在朝野都有不错的评价。 哪怕现在他们形同造反,自立门户,连完颜康的姓氏都给改了。 然而,实际需要面前,什么宗法都是浮云。 虽然为了安抚民意,没有即刻扯起自己的旗子,徒单衡还是思考起了未来“国号”的事情。于徒单衡,亲手埋葬自己童年起便引以为傲的国家,是一件痛苦的事情。箭在弦上,与其便宜别人,不如给完颜康,至少,这个人他熟。徒单衡的身上,也有政治动物的属性。 【往好处想,至少一个姓着汉姓的皇帝,不会激起大多数人的反抗,有朝一日一统天下,宋国百姓的反抗也不会很激烈。】作为一个政治动物,徒单衡的观感也很敏锐。很快发现了这样做的好处,甚至怀疑完颜康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才并没有一口否认指控。 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当事人没有一个承认完颜康身世有假,光凭乞丐与小人之言,并不能服人。只要完颜康一口咬死了,他现在还姓完颜。【说不定,他就是赵王亲生之子,只是使了金蝉脱壳之计。】徒单衡胡思乱想了起来,又失笑,如今想这些还有什么意思?赶紧接着编吧。王妃有感而孕,本是老天赐福,但是皇帝不肯信,这福气他们是捞不到了,所以世子挂印离去,改名易姓。解救勇义军与解难之时,勇义军人心所向,迎他做主人。嗯,就这么编! 徒单衡摇着笔杆子,编到最后,他自己都信了。写好了,将这小故事拿给完颜康审稿去。 包惜弱正在给完颜康整理衣服,上京路有变,完颜康须得出行。事情也算是有了个了结,包惜弱眉间愁意略解,只是在问:“你师祖在上京,不会有事儿吧?”完颜康道:“我先派人送信给他,他心里有数的。”撒哈林也是一步暗棋,他早便知道完颜康的身世,此时正好在上京路配合。就像需要有李德任这样的人先说并不在意,上京路也需要有人将这个话挑明了。 包惜弱道:“带你师傅一起去吧,老爷子多大年纪了?见一面少一面,做弟子的不在身边,不是好事。可惜了当年乌也他们两个,唉,这两个孩子要不是去得早,有他们侍奉着,也能省心些。” 完颜康心头一痛,牵起嘴角:“都会好的。勇义军那里我也留了话,让他们照看一下老爷子。嗯?阿衡来了。” 包惜弱与徒单衡也是认识,只是见面的时候未免有些尴尬。完颜康的身世,她自觉是自己搞出来的麻烦,十分不好意思。徒单衡态度端正,先问一声“太夫人好”,再向完颜康递交草稿。 完颜康一目十行扫过,抽抽嘴角:“行,你看着发吧。” 徒单衡道:“您北上,不要带太多的人。我算看明白了,以往您那都是跟我闹着玩儿吧?有这身武功,带太多的随从反而是拖累。从这里到上京,沿途多变,人太多易引人注意。” 徒单衡凭借自己的头脑,发现了武侠画风,很快适应了下来,并且据此作出了规划:“到了别犯犟,见势不妙就赶紧回来,徐徐图之。上京路虽是故乡,也是苦寒之地,可用则用,不可用,且待将来吧。” 完颜康笑道:“知道啦,”又对包惜弱说,“本想回来之后,趁着蒙古人西征,朝廷剿匪,咱们无事一身轻,带妈回江南去迁回外公外婆的遗骨,不想又不能成行啦。” 包惜弱低声道:“这么多年了,我想见他们,又怕见到他们。唉,总是我的错,别再因为这件事儿,耽误了你的正事。” 徒单衡嗤笑一声:“这又何必介怀?只要您与太夫人好好的,宋国是绝不会对府君不敬的。” 这种态度令包惜弱不太自在,伸手理一下完颜康的领子,仰脸望着他,轻声道:“我等你回来,一路小心。” 完颜康道:“哎,妈,你等我回来,咱们去江南。您先在这里住下,有什么事儿,跟阿衡商议。” 徒单衡瞪他,完颜康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怎?上京路的事情解决之后,难道有松快的时候,不是么?不是有消息,铁木真西征去了?则我等暂无后顾之忧,不趁着这个时候去宋国,看看风土人情,看看他们的民风士气,以后哪还有这样的机会呢?” 徒单衡没好气地道:“走你吧!”他被留下来看家。 ************************ 完颜康内力深厚,需要休息的时间很少,但是马却吃不消。没跟便宜大伯撕破脸的时候,凭借令牌,可在驿站沿途换马。现在撕破了脸,出了陕西,谁认他的令牌?就算认了出来,也不是换马,而是报警抓他。 所以这一回,完颜康又披了个蒲察氏的马甲。号称自勇义军内逃逸出来,奔往上京路老家去的。身上带着些金叶子,遇到驿站一路拿钱砸下去。自完颜康此次归陕,勇义军内确有一些人是想回上京老家的。完颜康又在进一步筛选人员,确实放归了一批不愿呆在勇义军里的人。 蒲察阿懒这个马甲,也确有其人,乃是完颜康护卫队的一员,死心塌地,以至于将马甲都贡献出来给老板用。 按照规定,勇义军里逃出来的人,一经发现,都要上报朝廷,先询问陕西情况,再由朝廷再行编入其他队伍里。然而跑路的人多了,还有带着钱的,就有了许多可以通融的情况。 完颜康一路金叶子拍下去,一直拍到河北——他还想顺路看一眼中都的情况。如果要对上京路动武,中都是个绕不开的中枢。去中都,必然路过河北,在定兴却惨遭扒马。这里有一个认识他的人,对他印象极其深刻,因他识英雄重英雄,还以玉带相赠。此人便是张柔。 因蒙古南侵,金国抵御不及,便下令士绅守土自御。张家是本地大族,张柔习武艺,有计较,也拉起一支队伍来,接受了朝廷给予的定兴令的职务。这一日,张柔正在操练部伍,远远见到官道上一骑飞驰而来,越看越眼熟,与心底的某个影子重合了。 张柔翻身上马,赶到官道上拦截。 四目相接,张柔控马小步后退。完颜康目光往他身上滑了一圈,转回他的眼睛上,点点头:“君玉带有望,好自为之。”张柔道:“奉君面圣者,皆玉带有望,前途莫测,还请珍重。”完颜康道:“好生守护乡土吧。”张柔的表情有点崩溃:“那也要朝廷能守得住呀!” 他是有放水的意思的,原因除了此人是自己的伯乐之外,还有一点点投机,以及许多的希望。定兴离前线还算远些,前线士绅可就惨了!光是张柔,就收留了许多北地诗礼人家,全是因为蒙古南侵,搞得人家都呆不下去了的。金主在汴京还不太安心,又下令要迁移各地大族往汴京居住以充实汴京。 北地乱成一团,要不是没有人好投,必有一大批人早早地投了新老板。未必是贪生怕死,而是对这个老板太失望了。没有异族,也有其他人。张柔觉得,便认为,完全没必要将完颜康交给朝廷。 两马交错,张柔低声问:“前路如何?” 完颜康道:“等我回来,如何?” 张柔脸色转了几转,终于点头:“好。保重。” **************** 遇到张柔,才让完颜康意识到,这一路他认识的人还是挺多的。经过中都,便稍作改装,在中都转了一圈。只觉昔年繁华都市,如今行人稀少,街上纵然有行人,也是行色匆匆。间或有人拖家带口想要离开此事,往南边安定一点的地方逃难。 完颜康留意看了一下守军,士气低糜,若是几个月前蒙军再多用力一点,中都搞不好都要完蛋! 叹息着,完颜康退出了中都,奔上京路去。正好朝廷讨逆,官道沿途的驿站都被征用。完颜康走过几个驿站,观察了一下官军,发现他们比中都守卫的士气也高昂不到哪里去,心里松了一口气:如果是这样的兵马,上京路倒还能支撑得住。原本还担心因为没有主帅、各自为政又互相提防,会被官兵打败,现在可以放心了。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自中都往中京路上比较混乱,完颜康一路遇到了三伙逃兵在打劫。完颜康这会儿可不敢再在驿站里耽搁了,因而走小路,路不好走便弃马,遇到打劫的就反手抢回去,抢了人家的马往前走。 走不数日,便走不动了——前面开战了! 第96章 又一个 上京路的情势,说好不好,说坏倒也不算太坏。如果想要一个准确的形容词,大约就是茫然。听谁的,不知道。路在何方,不知道。哪边可靠,还是不知道。三个月前,他们还不是这个样子的,那个时候,即使跟朝廷对着干,也没有太多的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直到,他们的老板丢了。 完颜康在时,他是朝廷钦命的元帅,赵王世子。不听朝廷号令又怎样?看起来可比汴京的那个人可靠得多。后来,他突然出现在汴京,平乱有功,扶助新君登基,手下与有荣焉。一朝消息传来,此人身世有疑。他还跑得没了影儿!你敢不敢回来说个明白啊?有什么不能商量呢? 再次听到他的消息,据说是跑到陕西去了。哪怕是没学过地理的人也有一个模糊的概念——陕西与上京路相隔甚远,且中间关山阻隔,并非联通一气的。整个上京路都傻眼了:我们跟着你与朝廷作对,你不见了,咱们听谁的啊?明显朝廷不靠谱,你能不能不要跟他们学? 上京路的军民,早习惯了完颜家自己打来打去,通常情况下,他们是抱着手看。看你们谁打赢了,他们就跟谁干。反正换谁上台,都得要人打仗,也都不能让大家饿死。除与参与权力争夺,又或者真的做某一忠臣,对大多数人而言,跟谁混饭吃,那是没差的。 但也要有一个明确的老板呀! 没有,没有一个统一发号施令的人。勇义军是完颜康的嫡系,但是它比较奇葩,现在完全没有副帅。缺乏一个在完颜康失踪的情况下主持大局的人。勇义军的构成也比较复杂,什么成分都有。一朝出乱,各部坚守营盘不出,谁也没有轻举妄动。直到完颜康的手令传来,他们就……更加宅了。 在外面,还有一支队伍。名义上已经归了勇义军管辖,实际上自主性还是比较强的,那就是耶律留哥所部的契丹人。这些人新附未久,与勇义军内部已经比较和谐互信的各部还是有些区别的。 耶律留哥比其他所有人都急!别人总是朝廷的编制,是朝廷派给完颜康的,听号令有什么不对?他却不是!他是自己暗挫挫拉起一支超过规模的队伍,然后投了完颜康的,朝廷是要找他的麻烦的。纵然不找他的麻烦,再来一个两户女真人杂一户契丹人的杂居,他也受不了。 本来,他有一个不错的选择——蒙古。都接触过了,一切都被完颜康的到来给打乱了。现在再投人家,出尔反尔的,肯定是不行的! 【卧槽!被这个小白脸给坑了!】耶律留哥掘地三尺挖出完颜康来掐死的人心都有了。 他的长子薛阇被完颜康给派了回来,才勉强安抚了他躁动的心。听说完颜康自己留在皇宫里,耶律留哥的眼皮没来由一跳:“那你还回来做甚?!”要不是妻子姚里氏拦着,他险些将薛阇暴打一顿。 气极无奈,只好去勇义军营地里去寻勇义军诸将,完颜康走了,你们总要给我一个说法吧?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们的处境能比我好多少吗? 正遇到撒哈林在给大家洗脑:“元帅无恙。便是有什么,你们想跟着谁干呢?” 最后一句话是问到点子上去了,大家还能选谁呢?后路都被堵死了。包括好些个上京路的猛安人,也都知道,金主是个相当靠不住的家伙。谁知道他会怎么想,会将自己这些人怎么办?派一个如完颜承裕这样的主帅,咔,一阵死十万,骨头都不知道到哪里拣呀。 得,还是听话吧。 耶律留哥旁听半晌,终于阴恻恻地道:“可是他人呢?再不来,咱们可撑不住了。”到时候自谋出路可别怪我啊。虽然这个出路也不太好找。 撒哈林知道轻重,看了他一眼,坚定地道:“他绝不会放弃这里的,不过是别处有事,先去办事罢了。大家还是打起精神来的好,不然等他回来,一看,嘿嘿,乱七八糟,你们脸上很有光彩吗?” 人算是安抚住了,包括心存疑惑的猛安人——汉人与契丹人反而对这件事情的接受度要高一些。可没等到完颜康回来,朝廷派出大军来讨伐了。 这可怎么办? 大家聚在一起商议,都有点互相不服气,女真人不肯听别人的调派,耶律留哥也不肯当炮灰。魏三为首的降兵,叫板的底气不够硬,却会龟缩大法,任你百般嚎叫,我自岿然不动。最终,只好分作几部,各守一方。 因为这样,蒲鲜万奴的大军一气进攻,才没有被战力比他高出一截的勇义军击败。双方僵持着。 完颜康就是在这个时候到来的。一见到他,撒哈林便舒了一口气,骂道:“你还知道回来?野到哪里去了?”完颜康笑道:“在陕西,先干了一仗,现在情势怎么样了?”撒哈林一撇嘴:“谁都不肯听谁的,亏得有朝廷,不然他们早散了。还不击鼓召将?” 完颜康笑道:“不急,且不要宣扬。” 命令各部将齐聚帐前,人到齐到,先不说话,走到中间来,团团一揖:“因我之事,辛苦诸位。” 斫答的面色十分奇怪,完颜康的古怪身世让他纠结了好久,此时还是很配合地用惯常的语气道:“那边都打上门儿来了,先把狼赶走再说话,成不?” 完颜康道:“成啊。”答应得干脆利落。 这个无耻劲儿,让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众将先报了蒲鲜万奴的进军路线。大凡朝廷兴兵,都有一种狗大户的气质,喜欢拿一大堆人往前堆,并且会小瞧“逆贼”,进程顺利一点,主帅略不矜持,头脑就会发热,然后掉陷阱里。这真是历朝历代屡试不爽的。 先期几部的表现为挖坑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完颜康安排汉军营次日先出战,然后伪败,将蒲鲜万奴引入包围圈。契丹兵与猛安人自两翼杀出,火器营再推进。完美地将对方包个饺子,能俘虏多少,都是赚的。上京路地广人稀呐,需要人口。 蒲鲜万奴没想到对方突然有了总指挥,还以为逆贼们依旧像前面几战那样各自为战。对于对方有统一指挥这件事,缺乏足够的重视,也没有什么有效的应急方案。他曾在南宋军队身上捞到了足够写进史书的战功,对面是宋兵,他的神经松懈了下来。 不用拼命,这很好,宋兵跑得飞快。蒲鲜万奴也追得惬意,正得意间,一声炮响,掉口袋里了。蒲鲜万奴目瞪口呆。两翼传来喊杀声,还有“投降不杀”之类劝降的话。正面一声轰响,火器营又出动了。蒲鲜万奴调头就跑,一气跑出二百里,才收拢残兵,发愁接下来要怎么办。 ********************** 一战定输赢,战后清点,己方之战损并不比先前几仗多,而敌军已被击溃。这样的事实面前,心意有动摇的将领迅速决定了自己的立场。耶律留哥笑着将薛阇推了出来:“这小子原就是送到元帅身边学做事的,您让他回来,他就呆头呆脑回来了。我有心罚他,却已经将他送与您,已不归我管,以后还请元帅多多教导。” 耶律阿旺开始打圆场:“你老哥真是明白人,可惜我儿子还小,元帅,过二年可请千万不要嫌弃我家小子懒呀。” 大家都笑了起来。 薛阇先向完颜康行礼,完颜康笑道:“辛苦你啦。”薛阇没说自己的事情,反道向完颜康道:“元帅,我们听到流言,说什么契丹人里有叫斫答的,纠结众人投了蒙古。斫答一路与我们同往,并不曾分开。我可以作证。” 斫答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完颜康。完颜康扫了他一眼,问薛阇:“我问这件事情了吗?”薛阇摇摇头,完颜康道:“既然我都不问了,你们还记着做什么?他我是知道的,必是要在我面前气我,绝不会走的。”斫答别过脸去,耶律阿旺笑得很大声。 契丹兵这边算是安抚下了,降兵情绪也很稳定,对猛安人却是需要有一个解释的。他们里面,有不少人是章宗在世的时候给孙子的!从来路上讲,如果完颜康不是完颜家的孩子,他们中的许多人,可能根本就不会搭理完颜康。 完颜康吩咐道:“晚间设宴,我与诸位不醉不归。”先稳住了再说。他的计较里,是要与一些首领分头接触拉拢说服的。到上京路的猛安人,与留在陕西的不同。留在陕西的,一则人数比较少,二则既然能留在陕西,便是对自己比较信任,并不想回来的。上京路的,更难说服一点。 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有撒哈林打底,有金主出昏招,完颜康也要表现出足够的诚意来。许诺是不能少的,眼前的利益也要让人家看得见,更重要的是,要有一个合适的理由。上京路的经济,目前还没有长足的发展,一时看不到,完颜康计划将上京路的经济导到一个正确的轨道上来,再图其他。 在说服的问题上,却是蒲鲜万奴帮了他的大忙——考虑到自己打也打不过,回去可能被罚,而且汴京的那个老板还很蠢,他自立为王了。从包围圈里拼命逃出来之后,他跑出完颜康的势力范围,建了个大夏国。并且,他还跟蒙古那边联系上了。 完颜康:…… 他自认是个凡人,在这混乱的政局里到现在还没有死,还混出了地盘,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定是因为总有对手在做神助攻! 第97章 要出行 耶律留哥等人不服朝廷,可以说是非我族类。完颜康不遵号令,也是身世成迷。待到蒲鲜万奴也自立为王,才是真的傻眼了。怎么一个两个的,全反了呢?接着,完颜康有意地开放了一些消息渠道,山东杨安儿自立的消息也传了过来。直到这个时候,大家都意识到,朝廷,是真的不行了! 本就比较适应“胜者为王”的上京路,变得愈发放飞自我。看看跟着谁混比较舒服,就跟谁吧。思维转换得,竟是比中原地区的汉人还快。完颜康也不敢大意,他自知除了一点点可怜的剧透,很多方面比这个时代顶尖的人物还是有些差距的。趁着人心不稳,再次拜访了诸部长者。 上京路地广人稀,纵然是在金国极盛时期,对这里的掌握也不能像中原政权对地方的掌控那般严密。遥想当年,自己到了上京路,完颜洪烈一路追了过来,讲授的那些掌控上京路的法门…… 完颜康甩甩头,听着已经决意与自己合作的诸部长者讨论蒲鲜万奴的事情。蒲鲜万奴并不是草包,虽然金国朝廷已经稀烂,能到他现在的位置上,绝不是靠蠢能够做得到的。他手里还有兵,上京路又称得上是地广人稀,随便哪里钻一钻,就是个不安定因素。 完颜康甚至怀疑,如果没有自己,搞不好耶律留哥一起来,这些部族长者里,会有支持蒲鲜万奴的。 【唔,现在我来了。】完颜康想,一切应该有一点变化才对。 待大家讨论得差不多了,得出一个结论:不能让蒲鲜万奴在上京路这么搅局。管他中原打生打死,将路一封,上京路依旧自成一国。至少完颜康到来之后,大家的生活质量并没有下降。虽然大金国眼瞅要完,心理落差也是有一些的。但是一切都没有以后的生活重要。 完颜康发现自己还算是受欢迎(相比较蒲鲜万奴与蒙古人或者契丹人)之后,也很不客气地利用人家“不得已”的处境,清清嗓子,完颜康笑吟吟地问道:“他手里的兵,都来自何处?有无各部的族人?” 【又是绝户计!】众人心头一震。 果然,完颜康一开口就是要刨蒲鲜万奴的墙根:“先把大家伙儿自己的人叫回来吧。” 金国出兵,手下组成无非那么几类,猛安人、契丹人、汉人,这三者就占了大多数。前两者完颜康这里都有对应的劝降的路子,后者劝降也不算太难。本来是跟着“讨逆”的,结果自己的头子也成了个大号逆贼,心境原就不稳。对付蒲鲜万奴的死忠,完颜康又砸下重金:“杀死蒲鲜万奴者,赏千金。不论出身。”这些钱,在接掌了上京路之后,完颜康还是出得起的。 除此而外,又加紧了巡防,凡落单的村子,都暂时迁来聚居。玩起了坚壁清野。完颜康养这许多兵马不用抢劫,一是队伍经过了筛选,人数并不过于庞大,在上京路能承受的范围之内;二是他到上京早,早早通过各种手段接掌了上京路,他还能发展生产呢。 双管齐下,到春耕结束的时候,蒲鲜万奴的人头就被送到了完颜康的案上。完颜康召集诸将、诸部族长者、诸官员,一同鉴定。这里面有见过蒲鲜万奴本人的,有对鉴定比较在行的,兼之完颜康也曾见过蒲鲜万奴。没费多少事儿,便确定是他。 完颜康叹道:“函首寄京师。” 众人皆是好奇,耶律留哥问道:“还要给他们?蒲鲜万奴已经反了,并不能令彼丧气。” 完颜康眨眨眼,笑容有些顽皮:“我气气他。” 耶律留哥:…… 解决了这么一个在上京路的国中之国再建国中之国的人,完颜康便将精力放到了上京路的规划上。这地方在后世看来是很不错的,东北粮仓,还有煤铁。但是在这个时候,只是个粗粗开发的地方。煤铁,完颜康知道大概的地方,但是具体在哪里,如何探矿脉如何开采冶炼,需要专业人手。这个他决定亲自回陕西去,调人。还有粮食的出产问题,黑土地是肥沃的,开垦起来也是需要时间的。 完颜康道:“我须往陕西寻些人手来相助。再者,听闻南方有不错的种粮,我欲遣人往寻之。” 这些是壮大实力的好事,众人无人不依。所担心者,不过是他别再搞失踪。撒哈林极不客气地道:“下次再要不见,先跟咱们打个招呼,别吓人!” 完颜康笑道:“那我现在就先打个招呼啦。”还有一件事情,他没对众人讲,他想亲自到南宋境内走一圈,摸一摸底,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正好与包惜弱一同去,将外祖骨殖迁到陕西安葬。 ***************** 上京路诸般事务安排妥当,完颜康并没有立刻出行,而是一纸手书,将徒单衡给调了过来。徒单衡现在治一国比较吃力,治上京路却还有余力。与他同行的,还有数名匠人,与一些会探地脉的奇人。 见到他来,上京路留任的官员都大大松了一口气,此人来历大家都是知道的,能力应当不错。 徒单衡到了之后,便接过了上京路的庶务,与耶律留哥等人分庭抗礼,上京路的制衡,初步完成了。完颜康却将斫答转升了一级,调到陕西去。陕西那里,有良好的民政基础,自会运行。铁木真西征,西夏又是盟友陕西危机不大,适合新手进入状态。 安排完这些,完颜康便决定回陕西巡视一番之后,南下临安。临行前,却有南方消息传来——仆散安贞没有意外地将杨安儿部剿灭,残部在其妹杨妙真、妹夫李全的带领下投了南宋。仆散安贞被派往南方,追着打。 朝廷居然胜了?这可不是上京路愿意听到的消息。 徒单衡却笑得乖张:“往南去了啊——嗯?” 完颜康扶额道:“是啊,现在也只敢往南边去了。不怕兔子急了咬一口吗?” 说得一室将官都笑了起来,独魏三的脸色十分不好,他一个汉人,虽然自宋国叛出,实属无奈。在完颜康的手下,极少有不自在的感觉,盖因完颜康之行事,中原政权之风颇浓。然而现在,一群外族将他的故国当软柿子。这感觉,糟透了。 完颜康坐得高,一眼便认了出来,摇了摇头,一抬手,止住了笑:“不管怎么样,咱们便有了时间休养生息。诸位,各安其位,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尽快赶回来的。” 耶律阿旺道:“上京与陕西隔得未免太远,中间这许多路程太碍眼,若能连成一气就好啦。”言下不无撺掇开战之意。古来军功最重,既然元帅也不是完颜家的人,大家都是凑到一块儿的,谁的功劳大,谁的分润就多,不是么?不打仗,维护现状?这已经不能令这些刀头舔血的人满足了。 完颜康道:“不急,等我回来,咱们还没准备好呢。” 徒单衡道:“不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河南河北,还有许多人没有绝望。” 耶律阿旺道:“若有事,请为先锋。” 他一开口,其他将领也跟着叫嚷起来。那一位姓大的将军,瞥一眼本家撒哈林,当仁不让地与他争了起来。 徒单衡对这个样子很满意,目示完颜康。完颜康道:“天下这么大,还怕没有仗打吗?先筛拣士卒,裁汰病弱,退下来的分与田地,留下来的要专心操练。且等我归来。” 众将应命。 ******************** 将上京路的事务处置得差不多,又有徒单衡接手,完颜康便放心回陕西去。临行前,耶律留哥再次登门,请求:“请将薛阇带去,千难万险,我们没有畏惧。”完颜康心头一动,问道:“我若授他些武艺,你们可愿意?” 完颜康踏碎青砖的本事他们是见过的,据薛阇讲,飞檐走壁、出入禁中如入无人之境。能学到些皮毛,也是大有裨益。技多不压身!耶律留哥比以前任何一次笑得都真心:“全凭元帅吩咐。” 完颜康含笑道:“他现在习武,却是有些晚了,不过也没什么,慢慢来。”因带上薛阇,一路传授些简单的武艺。他们一派,从来不在乎教了什么人,撒哈林也不去管。薛阇也就稀里糊涂跟着学。 说来也奇怪,完颜康下令封锁上京路,但是从上京路到陕西的这一段路程里,沿途许多地方都是睁一眼闭一眼的,阻断两地交通,不过是做做表面文章而已。完颜康顺顺利利从上京一路回到了陕西,到得元帅幕府,传令召集诸官员将领来见。自己却去见包惜弱。 包惜弱却并不在府中,完颜康曾托她留意慈幼局等事务。陕西新又开了慈药局,对贫苦人施医赠药,战时曾可收容伤员,十分方便。完颜康赶到慈药局,却听到喧哗声。晒药的笸箩、药罐、小火炉翻了一地,梅超风的鞭子舞得呼呼作响,与她对战的一位白衣少女面无表情,一柄长剑寒光点点。旁边还有一个面目英俊的男子,却被冯默风的铁杖压得面色苍白,汗如雨下。 能扛得住梅超风的女人…… 完颜康在这少女的脸上、剑上、衣服上溜了一圈,【卧槽!小龙女?!】 第98章 又捡人 【不对,是李莫愁。】完颜康很快清醒过来,判断出了白衣少女的身份。 虽然看起来有些相似,但是年纪不对。他不曾见过古墓派的武艺,却见过丘处机施展过全真派的剑术,两相印证,这少女的招式确是招招克制全真剑法的。只是印象里李莫愁用的是拂尘,看她使剑,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再看旁边的男子,面目英俊,武功路数比起桃花岛嫡传来却要差上许多。不过这男子天资也算不错了,这并不一流的武功在他手上发挥了极大的潜力,冯默风又身有残疾,是以这年轻男子能够支持到现在。 曲思归与包惜弱抱住作一团,都想将对方拦到自己身后,终究曲思归力气大,将包惜弱挡住了。包惜弱伏在她肩头,紧张地观望,不懂武功也看得明白,己方并不落败,冯默风那里还占着上风。冯默风现在以铁拐作武器,使的是桃花岛的剑法,只是剑法空灵飘逸,武器并不对头,否则对手早该落败了。饶是如此,铁拐一扫,将陆展元衣衫划破一个大口子,掉下一块锦帕来,白底上红花绿叶,煞是好看。 疑似李莫愁的白衣少女在与梅超风对战的空隙里,犹有余力瞄一眼冯默风这边的战况。一看之下,不由大急,叫了一声:“陆郎。”却抽不开身去相救。纵使对上梅超风不会吃亏,她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她招数虽然精妙,梅超风也不弱,更是有她目今无法比拟的优势——对战经验。是以只能发现陆展元情况不妙,一时却也无法抽身去营救。 听到这一声,完颜康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这少女应该就是李莫愁,而男子多半就是陆展元了。 守卫原是拱卫在包惜弱周围,无奈武艺相差太远,上去也是添乱,只能以维稳对着这踢馆的一男一女。看到完颜康过来,登时面露喜色:“元帅来了!” 完颜康踏上一步,未见如何动作,已经到了李莫愁的身边。也不惧梅超风目不能视会误伤,手掌自鞭子的空隙里穿过,拍在了李莫愁的后背上。他出手里只想将李莫愁制住。不想只在这短短三息之间,李莫愁已经作出了决定——后背空门大开,本人持剑直扑包惜弱,要抓来做人质以保陆展元的安全。 其时李莫愁江湖经验尚浅,完颜康心思机敏,一看之下便知她的心意,亲妈就要被挟持了,哪里还会再留情?一掌下去,中途加力未能使出全力,也将李莫愁拍得吐血扑地。梅超风听到声音不对,自恃身份,收起鞭子,站到包惜弱身边去,由守卫上前将李莫愁擒获。那一厢,陆展元更是心急,见状忽然将心一横,说一声:“且慢!”居然收了手中刀,束手就擒。 完颜康心里暗赞一声:好心机。 上前给包惜弱问安,包惜弱见到他来,便不再慌张,还能挤出一丝笑影来:“你回来啦?”曲思归一直紧张,见了他上来抓着他的衣袖先告状:“那个坏女人要杀人!” 完颜康安抚地拍拍她的手道:“好,咱们便问明了罪由再罚她。” 曲思归毕竟头脑有些不灵光,前面的话听得不是十分懂,“罚”字却是明白的。拍手笑道:“好好好,妈,咱们跟弟弟回家去。”又叫师伯师叔一道回去。完颜康却是先唤来慈药局的头儿,安抚了几句,又给包惜弱的守卫发了赏,以奖其忠于职守,这才回到衙里。 依着他,李莫愁现在已经有了女魔头的模样,公然闯到慈药局里来杀人,还闹得这么大,明正典刑是很方便的。不过心里确实是有一些怜悯于她的,见陆展元有难,拼着自己受伤也要捉人质,然而情郎却嫌她心狠手辣要分手。 明正典刑是要审问的,完颜康事务颇多,也懒得理会,将事情交给手下去办,却问起包惜弱等人缘由。包惜弱道:“那一天,我心里闷,出去踏青。便遇到有人受了伤……” 【妈,你又捡人了。】完颜康猜到了开头也猜到了结尾,一笑置之。 自己却说起要南下的事情。包惜弱道:“那你这里的事情怎么办呢?”完颜康道:“这一趟是势必要走的,也不算是丢下正事,南下看一看,于我也是正事。我还想寻寻南方有什么好种子来种。”包惜弱这才不担心因自己私事耽误正事。 梅超风道:“那男子武功稀松平常,那女子却像是名家弟子,可要小心。”完颜康道:“知道,古墓里的。”这个梅超风却是知道的,皱眉道:“虽不怕她师门,可是……”完颜康道:“在古墓里,她爱怎样就怎样,一辈子不出门谁也管不着。到了我的地盘上,就得老老实实的。” 冯默风道:“那不一样,听说她们那一派祖师与全真道有旧。” 完颜康道:“无妨,我自有分寸。明正典刑,也会有证据。他们审问时,却要有劳冯先生压阵。” 冯默风想到能回江南,心情也好,含笑应允。 第二天,口供便摆上了案头。完颜康顺手一翻,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动了起来。李莫愁还没有赤练仙子的心机,直来直往便说:“他们追杀陆郎,我如何不能杀他们?” 陆展元却是一方殷实人家的子弟,官面上的事情应付得比她自如得多,也识时务得多。自学成武艺起,便开始闯荡江湖,一是打响陆家庄的名声,二也是为了或许有机缘再上一层楼。许多江湖少侠都是走的这条路。家中是少爷,本地是地头蛇,人人尊敬,令他心气颇高,很有些傲气。大抵初出茅庐的年轻人都是这般,看起来有点傻。江湖上却不比别处,别处受点教训吃点亏,还有翻盘的余地,江湖上遇到脾气不好的人,被打死了可就只有重新投胎的份儿了。 也是陆展元运气好,惹了仇家却带伤一路跑到了古墓,遇到了李莫愁。李莫愁正是满腹少女情怀的年轻,救了他,还送了他定情信物。而后不顾师门规矩,随他下山,为他报仇。李莫愁武功既高,此时又是心思单纯,一心只有陆展元,陆展元的仇人,那是要赶尽杀绝的。 然而江湖上总是这样,凡要灭人满门,满门里总是会有漏网之鱼。李莫愁一路追杀,却被包惜弱将人捡了去。李莫愁也有点一根筋,一气追到了慈药局里来,这便打上了。陆展元见她杀人时下手狠辣,心里已经有点怯了,很想与她分手的,只是忌惮于她的武功,不敢立时明说。预备与她含糊地分手,回到江南,躲她一躲。 ——最后的心思,却是谁都不能讲的。供词只到追到慈药局为止。 完颜康将供词带去与包惜弱观看品评,这也是母子俩十几年的习惯。包惜弱皱眉道:“这姑娘只是没有人好好教她,所以恃着武功,任性而为,不恤人命。”有些乞命之意。完颜康道:“那便废了她的武功,交还她师门好了。”杀人偿命之下,还有许多特别的情况,比如陆展元惹了仇家,但是仇家自行追杀,这就是藐视法律,苦主也算是好人。如果李莫愁是陆展元的妻子,为夫报仇,也可免死。如今不是夫妻,却有情意在,判官手指松一松,她也能拣一条命。 当下,完颜康将陆展元脊杖五十,逐出陕西——聚众殴斗,还打坏慈药局。知李莫愁无性命之忧,却中了他一掌元气大伤,功力散了泰半,便与全真教一个人情,将人一锁,判词是流放,其实是交给马钰了。包惜弱捡的那人,也被完颜康追究了藐视法律之责,同样逐出。有梅、冯二人在,他一句“侠以武犯禁”并没有宣扬出口,心里对犯禁客实是没有好感。慈药局打坏了,又要多一笔额外的开支,这令他十分不爽。 包惜弱发现自己这回又捡错了人,也是无语,怎么凡捡个受伤的,底子都不那么干净呢?完颜康却忍不住大笑:“要不顺手捡人,就不是您了。以后多捡点好的就行了。”弄得包惜弱哭笑不得。 *********** 完颜康这番到陕西,是想略看一看事务,便即南下。岂料他将徒单衡给调到了上京路,陕西这里缺了个统筹全局的人。徒单衡的能力并非无可替代,但是他很早就在陕西帮忙,资历能压得住人。完颜康少不得又耽搁了一些日子,安排妥当,再行离去。 上次离开的时候,大家不以为意,结果老板丢了。这次完颜康再说要走,诸将诸官员都惊得魂飞魄散。斫答资历颇深,跑到完颜康跟前,也不说话,只管瞪着他。完颜康被瞅得无奈了,道:“我这一回是必得去宋国一趟的,有些事儿须得我亲自看一看才行。别人替不得。”斫答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这回你要丢多久?” 这个“丢”字用得意味深长。完颜康道:“顶多半年,最迟秋收的时候我就回来了。”斫答道:“秋收不到半年,到底什么时候?要去哪里?丢了也好找。”被当成迷路儿童的完颜康有气没力地道:“这一回我会一直传书回来的,家里的事儿,你们也传书给我,走到哪儿都会告诉你们的。最迟九月,我必归来。”斫答后退一步,走得与来时一样安静。 安颜康与包惜弱等人打点行装,一人办了一份路引,径往江南而去。这回路引却是真的了,陕西与上京路都在他的控制之下,文书发得是真得不能再真。只是名字经历全是假的。因曲思归脑子不大灵光,干脆一家人都姓了曲。薛阇这回是立要跟着走,完颜康也不强要他留下,除了他,又带上蒲察阿懒等十余个亲随,作富豪人家躲避兵祸南下的姿态,水陆兼程,江南花红似锦的时候,入了南宋境内。 一到南宋,完颜康还不觉得如何,亲随们只觉得这里花红柳绿风软水绵。包惜弱与梅超风等却开始激动了起来,包惜弱恨不得立时便到临安。梅超风却突然改了心意,报仇之事先放到一旁,想早早回桃花岛请罪。 完颜康道:“且不要急,宋国不比陕西,由着我作主。须得再打听打听,安排好行程。”包惜弱知道急不得,众人都听完颜康安排。他规划了一下路线,绕着驻兵地看一看,再看看太湖等地鱼米之乡百姓的生活情状,顺便考虑一下南方稻种能否弄些回北方试种之类。 到了江南,包惜弱倒比完颜康还顺溜些,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微妙的契合却是完颜康一时半会儿学不来的。 这一日,一行人到了宝应。投宿在一家客栈里,包惜弱听到乡音愈发开朗,带着曲思归,与梅超风出门闲逛。买些零嘴给曲思归嚼着,自己随意与小贩交谈,却看到一个人——穆念慈。她在,杨铁心的人一定也在的,包惜弱不想上前打招呼吵架,告知梅超风。梅超风却发现了不对:“听起来有几个武功粗浅的人跟着她,这是要围上了吗?” 包惜弱一向心善,虽然心里发誓不再乱捡人,这救人的事情……还是做了吧。 第99章 继续捡 梅超风本不欲多管闲事,她想到要见师父,便有些心事。考虑到包惜弱的性格,梅超风又犹豫了,道:“你带丫头先回去,叫那小子过来接应。我跟上去,你们跟不动。” 包惜弱想自己却是手无缚鸡之力,也是添乱的命,有些歉意地道:“给你添麻烦啦。”梅超风摇摇头:“说这些做什么?快走,不然可跟不上了。” 完颜康也在逛街,不过逛的是粮行、米铺之类。看粮食种类,问产量,惹得店里掌柜大奇:看这衣着相貌,气度不凡,是个富家公子,怎么喜欢问这些个事儿呢?难道是微服私房的官人?越看越觉得有那么一些像了,只是不知道是哪家衙内。 掌柜便笑着上来问道:“不知公子您有什么吩咐?” 完颜康道:“小可为避北方兵祸,因而南下,在些又没有产业,不想坐吃山空,便想看看有什么买卖可以做。自南至北的路,这一路倒也熟了,不知贩卖什么东西获利更厚。” 掌柜笑道:“公子这般考虑长远,纵然在本地没有根基,也不难发家的。只是敝店的好些事儿,却不好说与外人知道,请您海涵。”只说了一些粮食的产量一类,价格却是些卖价,并不讲收购的价格。完颜康也装作是真的有意做买卖,问道:“我欲从贵店买些米粮,不知量大从优吗?” 掌柜依旧笑容可掬:“看您要多少了,百石以上,老朽便可给您答复。若要再多,就要请示敝东了。” 完颜康做戏做足,问他东家,却是本地大户程家。听到程家,完颜康心里忽然一动,暗叫不好。掌柜的笑得十分真诚,已经介绍到家里的情况了:“敝东是本地大善人,有一个女儿,却是拜在全真教门下,嚯,可厉害呢……” 完颜康一脸木然地点点头,知道知道,程瑶迦嘛!赶紧岔开了话题,问若是买地,有什么章程,买完地,可否向他这里买些种粮,可否先取一些种粮来看。心里暗道:没想到啊,到了南方还有这么多剧情人物。 掌柜的倒是慷慨,赠送了他一些种子,并不多,每样只一巴掌大的布袋。装好了,薛阇拿着,完颜康慢悠悠往回走。 包惜弱回到客栈,不见了完颜康,急命人寻他,过了好一阵儿,才看到弯腰看泥娃娃的完颜康。完颜康准备买两只泥娃娃给曲思归玩,她的心性还是喜欢些玩具。才付了钱,便有亲兵过来:“小官人,夫人找你。” 将泥娃娃塞到薛阇手里,完颜康问道:“什么事?” 跟着出门的亲兵都不傻,一口陕西话:“很急,说是陈娘子去跟了个什么人,请您去接应。”完颜康道:“走,先回客栈。”没头没脑,也没个线索,到哪儿去找啊?还是先问问有什么缘由吧。 到得客栈,包惜弱正急得打转,见儿子来了,上来道:“你先坐下歇着,听我说。”完颜康并不拒绝,将泥娃娃拿来给曲思归,坐下来喝茶,听包惜弱如此这般一说。完颜康一惊:“怎么?她并没有在山东?”包惜弱道:“她为什么要去山东?”完颜康忽然想起来这些事情并没有向包惜弱细说,便一一道来。 包惜弱惊道:“啊哟,那她一个姑娘家,纵然有些武艺,被人盯上了,怕也不好办。总是认识的人,不好眼看着她出事儿。哪怕咱们不好出手,也告诉这里的官府,叫他们救人吧。咱们将你梅姨好好儿接出来就是了。天色已经不早了,早些将这事儿了结,咱们就启程去临安。到红梅村看你外公的故居。” 完颜康看红日渐渐西沉,道:“不用担心,天黑了于梅姨才是好事呢。”她瞎啊!别人天黑战斗力下降,对她却是没啥影响的。说笑间,又有亲卫拿过一个漆封的竹筒进来:“山东的线报。” 包惜弱一惊:“是不是有正事儿?” 完颜康内功一发,将信纸绞成碎末:“没什么,例行公事。”问明了梅超风走的方向,施展身法,追击过去。薛阇等人目瞪口呆:“元帅?我们——”怎么办啊?根本追不上! 完颜康敢这么走,自然是放心包惜弱的。包惜弱代完颜康下命令:“你们投书到衙门,让他们派衙役捉拿贼人,高手们打架衙役帮不上忙,虚张声势总是可以的。”这个可以有,薛阇等人急匆匆去了。 ************************ 完颜康身法极快,转眼便沿着街道到了包惜弱说的地方。小贩们正要收摊子,完颜康丢下一陌钱,问道:“老丈可曾见过一个美貌的姑娘路过?”他见过穆念慈,描述起来分毫不爽。卖馄饨的老翁见他形容俊美,出手也算大方,不过还是好心问了一句:“你这小官人,问人家姑娘做什么?” 完颜康道:“不瞒您说,我妹子跟家里怄气,我妈怕她在外头吃苦头,偏要我来找。刚听说好像在宝应,找过来,又没了影儿。” 老翁将他细一打量,完颜康表情不变,眼睛里带一点急切,老翁想了一下,道:“那么漂亮的姑娘,也并不多见,我还记得她往那边去了的。”完颜康道一声谢,追了出去。沿途也有些要收摊回家的小贩,又或者在上门板的店家,完颜康一路追问,发现她已经出了城。 赶在宵禁之前,完颜康匆匆出城,心里暗暗叫苦:出了城,到哪里问人去?猛然间,却看到城门旁墙上一个爪印儿,中指指向偏左。完颜康抽抽嘴角:多谢梅姨指路。 梅姨正在心里骂他:臭小子怎么还不来? 原来,梅超风自恃武功,在江南地面上,只要不遇到高手围殴,她打谁都绰绰有余。当年陆乘风召集好手围攻,还不是被她逃了?打不过,跑总是行的吧?穆念慈又不是她什么人,知道了地方,回去通知完颜康来打,完颜康能打呀。 万分不幸,遇到了欧阳克。 却说,欧阳克出师未捷身被切,完颜康也不是专业干这个的,出手自然不够精确。他被欧阳锋带回白驼山,救治年余方才有了起色,不至于绝了欧阳家的后。然而毕竟受过伤,房事上面大不如前,弄得心情暴躁,惜香怜玉的心便淡了。欧阳锋见侄儿救回来了,不放心他再这么行走江湖,将他带在身边,此番却是出来去桃花岛,找黄药师兴师问罪来的。 梅超风一路跟随,却见穆念慈行到郊外,欲赶在天黑前进到下一个驿站。却在中途路过一个祠堂的时候,被几个白衣女子截住,这些女子出手狠辣,还用起迷药来,很快便将穆念慈截走。 梅超风不及救人,只得跟着潜伏过来。接着便发现了欧阳克。欧阳克虽然身体受亏,本性却还不改。姬妾人数也不稍减,反而变本加厉起来。掠掳所过之地美貌女子纵乐的毛病,也越发令人发指了。因身体受亏,不能纵情享受,欧阳克便生出一种怪癖——喜好鞭鞑美貌女子,又喜欢放蛇围着,看她们惊惶哭泣。白衣女子截击穆念慈手段狠辣,也是被他打怕了,想找替死鬼来着。 这一回,欧阳克却只是将穆念慈缚在柱子上,放出了蛇来。梅超风欲救不得,她不知道欧阳克如今的癖好,听欧阳克出了祠堂,心中大奇:他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是信了什么邪教妖法,要黑夜里出去? 过不多久,却听到欧阳克回来了,脚步声颇沉,如负重物。只听欧阳克笑道:“臭叫花自以为得计,还是瞒不过公子爷。”姬妾们一齐称颂:“有公子爷出手,程大小姐手到擒来。” 梅超风心道:呸! 才呸完,忽然听到破空之声袭来——她被发现了。祠堂里点着灯烛,她伏在梁上,灯光将她的影子映在了房顶上,欧阳克仰天大笑的时候就这么看到了一个黑乎乎的影子。 谁说天黑是梅超风的加成BUFF来的? 梅超风却不是个好惹的性子,有人要杀她,她并不会退让,从房梁上直扑欧阳克,欧阳克却退到了蛇堆里。两人互相不识,梅超风鞭子长,欧阳克的蛇却是源源不断。弄得梅超风心焦了起来。 完颜康在房顶上揭开了两片瓦,便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这声音瞒不住人,欧阳克厉喝一声:“谁?” 完颜康乐了:“哟,熟人呀?!” 此时穆念慈幽幽转眼,见眼情况,也是骇然。欧阳克驱蛇去咬完颜康,完颜康依旧浑身真气鼓荡,将群蛇震开。他如今神功大成,比西夏时又是不同,毫不在意地奔到了梅超风那里,先与她会合,拖着梅超风,再凌空飞到柱子边,单手一扯,将绳子崩断。 欧阳克双目尽赤,大喝一声:“是你?!王讷!叔叔——” 完颜康笑道:“我可不要你这样没出息的侄……卧槽!欧阳锋?!” 欧阳锋原在堂后打坐,以为侄子并不会吃亏。他江湖人少管朝廷事,并不知道完颜康改名叫做王讷,是以无法上门寻仇。此时一听侄子呼救,还是老仇人,即刻手握盘旋了怪蛇的铁杖瞬间到了前堂。 完颜康:……窝勒个大去! 第100章 人齐了 单打独斗,欧阳克有蛇他也不怕,有欧阳锋也没关系。然而完颜康还带着梅超风,她行走江湖打别人行,对上欧阳克也是要吃亏的。此外还有一个穆念慈,这姑娘只从洪七公那里学了三天拳法。行走江湖,虐菜可以,稍高一点的高手眼里,她也是个菜鸟。 想将她们安全带走,很难啊! 完颜康心思电转,只恨悲酥清风对欧阳锋无效。早知道欧阳锋也在这里,他就悄悄先放完了悲酥清风,跟欧阳锋交换人质了。真是托大了啊,以为自己武功大成,便不用再多花心思了。 【卧槽!谁知道出来给外公迁个坟,顺便买点粮食种子会遇到西毒啊?】梅超风目不能视,只觉得气氛怪异,问道:“怎么了?” 穆念慈已经醒了,见状惊吓了一下,她毕竟是常走江湖,很快恢复了神智。发现自己似乎是被救了,她识得完颜康与梅超风,先小声道谢,继而心有余悸地道:“蛇。”梅超风有点生气地说:“我听得到,还有呢?”穆念慈轻声道:“有个人来了。”描述了欧阳锋的样子。梅超风听了,有些疑惑地问:“哎,小子,是不是……西毒?”说到最后两个字,也忍不住迟疑了一下,这可是与她师父齐名的人。 完颜康目光灼灼,盯着欧阳锋的蛇杖,表情十分欠揍。他想激怒欧阳锋,让欧阳锋露出破绽,便于拿下。对上五绝之一,纵使身怀九阳,完颜康也不敢托大。打赢,或许是有不小的把握,己方队友太弱,迟则生变。 欧阳克已经对欧阳锋介绍了起来:“叔叔,就是他!旁边那个瞎子,似乎是偷了黄药师《九阴真经》的铁尸梅超风。我方才与她交手,她的灵鳌步正是桃花岛真传!” 五绝昔年争九阴,欧阳锋对九阴真经垂涎已久。落到王重阳手里,他抢不过,落黄药师手里,不好抢,区区一个梅超风,还有一个可恶的小子,再不抢简直天理难容。欧阳锋声如金石,大笑起来,震得穆念慈头晕眼花,梅超风也忙运功抵挡。完颜康不为所动,嘲笑道:“宝宝,你几岁了?挨打了找爸爸?哎哟,老头,你可看好了你家独苗——” 欧阳锋怒气翻涌,很快又止住了,也运功压住了怒气,踏上前一步:“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 完颜康暗中戒备,忽然伸出双手,欧阳锋见状,横杖在胸前抵御。完颜康却是一手抓住一个,将梅超风与穆念慈抓起,掌心内力一吐,将二人送出祠堂:“快走!”自己展动身形,趁欧阳锋护胸这一刹那,拦在了门口。 欧阳锋乃是因为知道他诡计多端,担心他再施迷药一类下流手段,是以回杖相护,也将欧阳克拦在身后。不想完颜康不曾进攻,却趁这个机会要逃!登时大怒:“小贼敢跑?!” 对不起,完颜康他不但不是个大侠,而且堪称政治流氓。根本不讲江湖道义、光明磊落的,连西毒都会顾及宗师身份,完颜康却不会。不但不会,还做了个鬼脸,吐一吐舌头:“跑你妹!” 欧阳锋听不懂他这话什么意思,也知道这不是个好话,踏步上前来。完颜康有心拖延时间,好让二女跑远。踏上一步,迎上了欧阳锋的蛇杖。欧阳锋蛇杖上的异蛇早先被他斩断过一条,又驯新蛇,却有些不如以前了。完颜康先前用的双剑已经断折,如今使的却是太子自内库里为他寻的另两口宝剑,比先前的更为锋锐柔韧。 两人酣战,欧阳克有心相帮,却插不下手去,只能恨恨托着程大小姐往后走,又命蛇奴驱蛇将完颜康给围住。两人交手带起来的劲风将附近的蛇又驱走,一时酣战。欧阳锋越战越疑:怎地短短几年没见,他的武功精进若斯?一定是九阴真经!心头更是火热。眼看梅超风已经远遁,便要将完颜康重伤擒下来拷问。 岂料越打越是束手束脚,竟然渐有吃力之感,若非顾及他杖上异蛇,或许完颜康已经将他击败了。这等功力,简直要与昔年王重阳比肩了。一定是九阴真经! 欧阳锋心念一杂,手上更是吃紧,完颜康不知他另有心意,只想趁机将他击杀。对武学宗师的怜惜他是一点也没有的,江湖人在他心里,那就是破坏份子。再者,让欧阳锋扒了他的马甲,一代武学宗师与他结了仇,自己不怕,还有一个战五渣的妈呢!万一被偷袭,哭都来不及。 欧阳克见势不妙,愈发要驱蛇上来。 便在此时,又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欧阳克心里大骂:这群蠢货,将臭乞丐捉了来啦!完颜康与欧阳锋却听得出,这脚步声沉重,后面还缀着几个轻轻的足音。完颜康有外挂,知道如果原著惯性很大,那就是郭靖黄蓉来了。还有三成可能,洪七公也在附近了。凝神细听,果然是有一个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足音。 高手相争,在乎分厘,欧阳锋不知洪七公可能到来,听到郭靖黄蓉的足音便罢,也不以为意——小辈武功并不高明。完颜康却还分辨了一下洪七公是否还在,止一分神,欧阳锋便扳成平局。 恰在此时,更坑爹的事情发生了——梅超风认出了郭靖!这是杀夫仇人啊!老天开眼啊!杀完这个臭小子,就跟师父请罪去。这一趟江南真是来对了,早一刻迟一刻都没这么巧的事儿。 郭靖误杀铜尸的时候年纪还小,长大了梅超风如何认得出来?盖因与包惜弱熟了,听了她讲过往,心里有数。更兼江南七怪等也到过中都,彼此打过照面。林林总总加起来,梅超风记他记得准!当下让穆念慈回城报信,自己伪称去接应完颜康,然后出手拦了郭靖。 她不认得黄蓉,洪七公却是远远听到祠堂有打斗声,看梅超风与穆念慈一路并未有伤人之意,直觉得要快些过去,轻轻超过了郭、黄二人。 于是,前面穆念慈使尽力气狂奔回城报信,中间梅超风与郭、黄二人缠斗,再往后一点,四个白衣女子拖着麻袋,最后面,完颜康与欧阳锋在打。洪七公人未到,远远看到两人打斗,帮谁不帮谁,一目了然。他也不明着帮,长啸一声,表示自己到了。 完颜康不怕他会袭击自己,欧阳锋却是大恼:今日九阴真经怕是要抢不到了。蛇杖挡在身前,疾退数步,正要开口招呼洪七公,完颜康两剑闪着寒光过来了!洪七公到了,看到满地毒蛇,也是心惊:幸亏老叫花早知道老毒物有这手段,否则猛然遇上岂不要吃亏? 再看欧阳克一手卡在程瑶迦喉间,心中暗怒,一扬手,便是一把钢针洒出,正是满天花雨掷金针的手法。欧阳锋怒道:“你要与人联手么?”洪七公道:“叫那小毒物将人放了,此事便算完。” 欧阳锋已落下风,犹能支撑着讲条件:“你说了算么?” 洪七公嘿嘿一笑:“老叫花何曾食言过?” 说话间,四个白衣女子抬着麻袋进来了,见状一愣——程大小姐在这里,那麻袋里的是谁?手一松,里面滚出个脏兮兮的瘦乞丐来。双方都是一怔,然后打将起来。一方人多,一方武功高,不多久都挂了彩。 郭、黄二人却是且战且走,梅超风十余年来得王府供养,功力进步并不算慢,郭、黄二人却是才偶遇洪七公,习得高深武艺不久,尚未学全。黄蓉机警,引梅超风往祠堂那里去。瞎子么,在有障碍的地方,总是不容易发挥的。 己方内讧,敌方有人质。欧阳锋一代宗师,即便因为侄子的事情心境下降,比自己稍弱一点,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拿下的。 完颜康心中一叹:“先放人。” 洪七公心道,你可真是不吃亏,只好从中说和。便在此时,最坑的事情来了,宝应县终于派出了衙役!气喘吁吁跑了过来。薛阇等人却不敢暴露身份,只敢远远跟着。穆念慈返城路上见到他们,便不回城,也跟着过来了。到底是有些担心郭靖的,且有事要与郭靖商议。 完颜康再不愿意,也不能在南宋境内将事情闹得太大,他还有好些事情没办完呢。 只得两下收手。 待衙役赶到的时候,只有地上一摊死掉的蛇尸与一点鲜血——却是白衣姬妾与那乞丐打斗时留下的。县城捕头一摸脑袋:“妈的!这是什么破事儿?不是有人报案说这里有拐带人命的命案吗?难道是蛇大仙干的?” 祠堂的烛火摇曳,在牌位上一闪一闪的,捕快衙役都觉得身上一寒,举刀跑了出来。 他们走后,后堂里才发出声响来。洪七公闷闷地道:“好了,他们都走了,究竟怎么回事?” 这些人里,穆念慈武功最低,很自觉地道:“金狗破了义军,只有姑姑逃出一命,与李全成婚,两人商议,带着义军来投大宋。金狗在后面追,爹也跟着回来了,我接到消息,想去接他。”杨铁心的武功,比义女犹有不如,难怪穆念慈要离开牛家村北上了。 说着看了郭靖一眼,因为杨铁心如果不在山东,接下来不知道要飘零到哪里。两家总是世交,要告别一下。 便在此时,完颜康与洪七公一同拔直了腰杆:“谁?” 一个面无表情的青衣人突然出现在了门口。 第101章 穿梆了 青衣、清瘦、武功很高,到了很近才能发现,头戴青色方巾,再看腰间别着一把绿玉箫。完颜康便有数了。黄蓉眼现喜悦的光彩,郭靖与穆念慈等人皆是不明所以。最迷茫的要数梅超风,洪七公与完颜康早片刻就听到了,郭靖等人迟一点总能看到,只有她,听也听不到、眼还瞎了。 直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还是什么都不知道,轻声问完颜康:“怎么了?” 完颜康无奈了,桃花岛内部事务,还是梅超风有错在先,梅超风还死心塌地想回师门。尼玛你这么崇拜你师父,跑的什么鬼?现在也护不了你了。 “那个……” 黄蓉已经有点惊喜又转回别扭的语气说:“你出来干嘛?”此时她因为阴差阳错,并未到归云庄上,不曾被裘千丈这个骗子骗过,对父亲的思念还不很深,犹带点脾气。 完颜康轻声对梅超风道:“东邪来了。” 梅超风一个哆嗦,脚一软,跪在了地上,叫一声:“师父。”又觉得不对,问完颜康:“我师父在哪儿呢?” 【卧槽!我算开了眼了,不知道在哪儿先就跪了。】完颜康心里对黄药师也是挺佩服的,能让弟子这么服,也是本事啊。 黄药师似乎叹了一口气,跨一步到了黄蓉面前,见她面色颇佳,放下心来。这才与洪七公打了个招呼:“七兄,见笑了。”洪七公招呼他,将自己的座椅让给他。上首两张椅子,完颜康与洪七公一人一张,两人的随从、弟子,各在两边。黄药师倒没有诧异,也没有去坐,只走到完颜康面前,将他一打量,突然出手。 完颜康见他过来的步伐像是丈量过一般地精准,身上气息也在提高,早有心理准备,从容拖着椅子闪开了。笑道:“哎哟,大人欺负小孩儿,我比你徒弟还小一辈儿呢。” 黄药师面具下的表情十分精彩,可惜众人看不到。遇到这么无耻的人,黄药师也只好停了手,哼了一声道:“你倒是为我桃花岛操心。” 原来,他为了寻离家出走的女儿到了岸上,新近却发现有人驱了好些毒蛇过境,不免好奇心起,追踪过来。到得宝应,却看到了冯默风。已是先与冯默风见了面,又见了曲灵风留下的女儿。在有亲生女儿之前,冯默风是最小最受宠的弟子,如今见他看起来比自己还要沧桑,却还念自己的恩情,黄药师心里也不好受。将冯默风收归门墙,且听他讲述了前情。 黄药师讨厌金人,完颜康现在却不是金国小王爷了。虽然承别人的人情让黄药师不太舒服——特别是涉及自己门内丑闻,黄药师倒是对包惜弱道了谢。包惜弱对曲思归十分依依不舍,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将她留下。曲思归却不肯跟这个僵尸脸的怪人走,令黄药师心中滋味难辨。听说梅超风去救人,更是有点惊讶,还是将曲思归暂时托付给包惜弱,自己追踪而去。 不对妇孺出手,黄药师却想试试完颜康的底子。没想到完颜康根本不知道脸皮是何物,公然自降辈份。完颜康还觉得自己十分有理,他管黄药师的徒孙叫姐,不是吗? 黄药师:…… 洪七公听了,大笑道:“黄老邪,你还是来坐下说话吧。”又有些担忧,郭靖这个样子,怕不会得岳父喜欢的。又看一眼完颜康,黄老邪大概是喜欢这个样子的。这些都是要慢慢掰扯的,先将眼前的事情弄好吧,洪七公看穆念慈孤零零一个人实在可怜,将话题转了回来。 对完颜康道:“山东的事儿,又叫你猜着了。”完颜康道:“唔,早些离开了也好,免得被宋国坑死。”穆念慈与郭靖都瞪大了眼睛,以为他说得不对。完颜康却再不说话了。 梅超风阴恻恻地与郭靖要算总账,郭靖很实在,当着黄药师的面承认了杀死陈玄风的事儿。黄药师一大特点便是护短,自己的徒弟,自己可以打断狗腿,别人不许拔一根头发。黄蓉见状大急,呼唤洪七公:“师父。” 完颜康似笑非笑地看着洪七公,洪七公咳嗽一声:“咳咳,我便收他们两个为徒了。”完颜康笑道:“恭喜。”也不问原因。洪七公有好些理由,比如黄蓉只是顽皮确实聪明,郭靖虽然学得慢却是认真,与穆念慈的婚事,其实双方都无意。 此时一看,忽然失笑,干嘛要多解释呢?终于忍不住地道:“他们都是很好的孩子,他们自己将事情说开了,我们何必替他们去理会爱恨纠葛?” 完颜康道:“如此,这便别过。哦,”没点名,却面对穆念慈说,“记着了,赶紧南下,不要再与杨妙真混在一起了。”语毕,又看梅超风,有些事情,后果是需要梅超风自己承担的。纵使完颜康插手,也要看梅超风自己的意思。眼下,梅超风明显是愿意接受黄药师的一切惩罚的。 蹲下身,完颜康问道:“梅姨,你想怎么办?” 梅超风道:“跟你妈说,我以后怕是不能陪她一起说话啦。跟她在一起的日子,其实很好啊。不过,我当年做错了一件事情,心里总是不安。不求师父原谅,死不瞑目。” 完颜康道:“你知道怎么找我。” 黄药师反问道:“你这便不管了?” 完颜康道:“缘起缘灭,不过如此,对了,武眠风已经死了。唔,陈玄风死也了,曲灵风也死了。想再死一个也随你……” 黄药师喝道:“住口!”心底终究凄凉,并没有再要清理门户的意思。却对梅超风道:“九阴真经呢?”他的心已经有些软了,原本应该让梅超风找昔年同门接回安顿废掉九阴真经上的功夫一类的,再将众弟子重列门墙,可完颜康已经将这些事情做完了,黄药师也有点目瞪口呆。只得将九阴真经收回了事,至于逆徒,带回去再收拾,总不能当着外人的面暴打。 最后,黄药师对完颜康道:“桃花岛欠你一个人情。” 完颜康马上要求兑现,特别不拿自己当外人:“我刚跟欧阳锋打完,他记着我了,要不咱们一起把他弄死?” 黄药师:……我有点想弄死你!宗师比武,哪有以多欺少的?无耻的小子! 完颜康就有这种本事,将本来对他极有好感的人,刷得想掐死他。洪七公只得出来打圆场,黄药师却不买账,闺女拜洪七公为师,这很好,他很开心,但是跟个蠢小子私定终身就不行了。正好完颜康又惹他生气,他就想弄死郭靖了。虽然不知道内在逻辑,但是黄药师就是这个逻辑。 黄蓉便不干了,穆念慈也不干了,郭靖不是丈夫,但是做义兄还是合格的。不嫁他,穆念慈如今冷静下来想想,也未曾不是轻松了的。完颜康特别囧,左瞄右瞄,趁黄药师背过身去,悄悄对黄蓉作了一个手势,指指梅超风。黄蓉正盯着黄药师闹,恰看到他在黄药师背后的小动作。眼皮微不可见地眨了两下。 完颜康比了个“成交”的手势,忽然站起身来:“那就这样吧,穆姑娘,我送你回城,到了城里,你白天行路,宿驿站,一路小心吧。梅姨,珍重。唉,这位黄先生,要带我阿姐走,请好好照顾她,她学东西慢,别逼她,你常给她讲讲故事……” 黄药师怒道:“桃花岛门下,我自会看顾。” 完颜康笑嘻嘻地道:“嗯嗯,不过有个故事,她听了一半儿,我怕她听不完就要走了,您给转达一下,好不好?” 洪七公也看到了他的小动作,配合地问:“什么故事?老叫花最爱听故事了。” 完颜康道:“借尸还魂的故事。” 梅超风心说,你骗鬼!曲三家的丫头最怕听鬼故事了,你还讲借尸还魂! 完颜康道:“松江府有一个姓左的人家,家里有个掌珠,便叫做左明珠……”对着黄药师讲楚留香探案传奇,是一个新奇的体验,完颜康含笑讲到最后,黄药师面具下的脸一片铁青完颜康收尾道:“所以啊,人要逼一逼的,逼到最后呢,必然能做出一些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情。” 黄药师现在真想掐死他了!却见梅超风与黄蓉脸上都现出感叹之色,连不认识的穆念慈也是一脸感慨,不由疑心:“难道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吗?”桃花岛门下,闺女和女徒都是这个样子,由不得他不深思。却又哼了一声:“既然这样,这个傻子便即刻给我到桃花岛上来罢!我倒要称称他的斤两。超风,你去将灵风的女儿接到岛上等候。” 完颜康道:“且慢,令徒尸身还在临安,阿姐须与我一同往临安去,正好我也要迁坟。一并办了,如何?” 黄药师十分不想搭理他,哼了一声:“腿在你身上,爱走不走!” 完颜康翻了个白眼,在他背后又指一指梅超风,黄蓉比了个手势。完颜康对也作了一个走的手势,两人一同回宝应了。回程便走得慢些,薛阇向他汇报一些事情,却是杨妙真等事的后续。白天看的漆封竹筒内的消息,便是说的杨妙真降宋。 如今薛阇却感慨地道:“宋廷能人不少,知道这些出尔反尔的匪类不可信,虽授予官职,却不许他们到宋境里来。” 穆念慈登时呆了。 到了宝应县城门口,太阳已经跃出地平线,天亮了,城门也打开了。完颜康忙了一夜,精神却还好,见穆念慈精神委顿,便说:“到客栈休息一下再走吧。不行再弄一张文牒,方便些。” 穆念慈道:“大恩不言谢,今天谢谢你,可我还是要寻我义父去。他,你,他要回不来……” 完颜康却不想多管这闲事,照顾穆念慈,确是不管良心不安,其他的事情,他却没有做保姆的爱好了。只说:“你要休息好了,才能做事。”穆念慈心中有事,却也知道需要休息一下,再做些准备才好应对。随完颜康回到了客栈,路过出摊子的老翁,还被认出来了:“哎,你妹子找到啦?小姑娘家家,不要生气了就离家出走嘛!外头风大雨大,多危险,还要累得家里人担心来找。” 才说完,从便有一个声音说:“不错不错,就是这样。”却是黄药师等人也回到宝应来了,顺便教育一下黄蓉。穆念慈目瞪口呆,瞪向完颜康:你黑我! 完颜康一笑:“走吧。” 一同回了客栈——黄药师梅要嘱咐冯默风,梅超风要接曲思归,然后一起去牛家村看看曲灵风的遗骸怎么安顿,可不要回来么? 到了客栈,却见包惜弱面色十分奇怪地看向梅超风:“陈娘子,我有件事情要问你。”梅超风见到师父,心情很好,问道:“什么事?”包惜弱见没有外人,才问:“你说的错事,不是偷了大内的东西,是偷了你师父的东西,出来拿活人练功吗?” 完颜康:=囗=!卧槽! 第102章 继续捡 包惜弱的世界观受到了震荡打击。 她一直以为,梅超风在宋国犯的事儿,是个普通江湖人会犯的事儿。杀人的事情,她不是没想过,只是一代入丘处机当年在牛家村杀了官兵之类,就觉得,好像江湖人都这样,虽然是犯法,却也不算太出格。哪料是用人命练功呢? 黄药师找上门来,倒不是很避人,与冯默风一问一答间,包惜弱听了个实在。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 一俟梅超风回来,便问了这个问题。梅超风这才发觉好像有一件事情,一直没有讲!她与包惜弱结识,不过是偶然,后来因缘巧合,两人一直不曾分开,颇有几分朋友的味道。到得后来,完颜康都改口叫她阿姨了。她潜意识就忘了自己昔年还是个纵横江湖的女魔头! 她不是一个敢做不敢认的性子,现在被问了出来,却有种矢口否认的冲动。不不不,我不是的,我只是死了丈夫流落草原的普通妇人,然后被捡回王府了。这样的话在她心头一闪,却终究没有说出来,而是点了一下头。梅超风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脑袋有这么般,点下之后竟抬不起来。 包惜弱脚下一个踉跄,喃喃地道:“这个错,要救多少人才能弥补?死去的人……”终究是死了,他们的亲朋好友却一直悲恸着。此事超出包惜弱处理能力,所以她不得不望向完颜康。 完颜康头毛都要立起来了!梅超风是他给安在包惜弱身边当保镖的!如果不是打着这个主意,用其他条件交换,他总是能将梅超风调离,而不至于让她与包惜弱朝夕相伴,关系这么好!不止梅超风,连完颜康都在最初的疏忽之后,渐渐因包惜弱与梅超风关系越来越好,而忽略了梅超风的师父其实并不是大麻烦,最大的麻烦是她的过往。 现在被包惜弱眼睛一瞅,他才想起来,他也要承担很大一部分责任的。在包惜弱的目光中,呆立当场:“这……” 儿子一呆,包惜弱就知道这事儿不好办了。心情瞬间像是乍逢大变被抛弃,又或者是一切都是完颜洪烈布局的时候一样,以为对别人好,周围的人就都是可靠的好人。结果一转眼,就只剩下自己了。 不止完颜康,黄药师也忽略了他这位逆徒曾经犯了多少血案,一时无语。这不是还了九阴真经,自废武功,或者其他就能让受害者满的。梅超风也想起来了,当初与完颜康的约定。在心灵遭受了最大的冲击之后,梅超风到底是一个死了丈夫瞎了眼,还挣扎着活下来练功的人,心志坚定无比。她突然昂起了头,对完颜康道:“当初的约定,你我都遵守了,如今不如各奔前程!” 冯默风十分生气,怒道:“你怎么能这样?”他在陕西住了许久,包惜弱母子待梅超风如何,是看在眼里了。现在梅超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惹得他义愤了起来。 完颜康却忽地一笑:“宋国不归我管。什么时候归我管了,什么时候再说吧。不过从今以后,再要指责别人偏袒的时候,却难免要心虚了。” 包惜弱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颓然道:“要动身了么?我去收拾吧,思姐儿还有好些东西要打点。”说完,也不看梅超风,也不看完颜康,径往室内走去了。 完颜康慌忙追了上去,黄药师一顿,道:“都呆着干嘛?默风,去雇车,咱们去临安!” 今天注定多事,完颜康追着包惜弱进了房里,看她一边落泪一边收拾东西。期期艾艾地解释道:“我忘了这件事情了。”包惜弱手上一停,问道:“那就是知道了?” 【亲妈变聪明了,不好骗了。】完颜康实话实说:“当时事情急,我认出她来之后,与她约法三章。她不在大金国伤人,我容她在咱家住下。” “也好保护我,是不是?”包惜弱稍稍镇定了一下,“你……你怎么?哎,我与陈娘子相处,倒也不坏。可如今,她那么多血案,怎么办?” 完颜康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了,她这番过来,就没打算活。” “啊?” 完颜康这才细述了梅超风的经历,包惜弱道:“人就是这样,一步错,步步错。能回头的,已算幸运,多的是回头都找不到路,只有悬崖的。十年相伴总不是假的,她又没有谋算我们什么,只是这十年的心血,我过不过自己心里的槛儿。倒是你,以后再不能有这样的事情了。你当初明知道,后来还……” 完颜康连连点头:“是是,妈说什么就是什么。” 包惜弱望了他一眼,道:“这倒没有糊弄我,只是不知道这会儿答应了,能记多久。” 完颜康装傻。 “也罢,我心里还是放不下她。她要是想抵罪,咱也不拦着,她要伤了或者死了,看到这些年的情份上,再施以援手就是了。” 完颜康道:“好。” ******************* 母子俩这边说完话,收拾完了东西,车马早已齐备,连给梅超风这边的都备下了。黄药师也不跟他客气,率先跨上了马车。曲思归左右看看,还是抱包惜弱的胳膊上了车,黄药师现在也没心情管她。穆念慈要北上,完颜康也给她备下了马匹盘缠。洪七公也嘱咐一句,有困难就去找丐帮分舵。穆念慈以为事到如今,说什么感激的话也都嫌轻,不如去找了父亲,再做计较。于是对洪七公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再对完颜康一抱拳,牵了马往北去了。 黄蓉机警,知道黄药师不喜欢郭靖,便将郭靖推给洪七公,免得黄药师心情不好将他给打死,自己陪着黄药师说话,盼着哄他开心了,能接纳郭靖。车上坐下来便给黄药师捶肩膀,小声说着这段时间的经历,轻轻提一提郭靖心地好:“我要衣衫光鲜的,他帮了我,我才不会有多感激呢。” 黄药师哼了一声,黄蓉眼珠子一转,却说起包惜弱来:“那个婶婶是不是不知道梅师姐的事情?”女魔头唯一的朋友,并不知道她的身份,一朝知晓,如今不通言语。黄药师心底也泛起那么一点点愁绪来,咳嗽一声:“你操这个心做什么?随我回桃花岛去!”黄蓉知道他已经心软了,低声道:“我听靖哥哥说过那个婶婶的事情,师父也说过一点……”将包惜弱的事情也细说了,说了她母子对江湖人有些成见,现在不知道有多难过。 黄药师确实心软了,嘴上却说:“超风学艺不精,将好好的九阴真经练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真是丢我桃花岛的脸!该捉回去关押到山洞里思过!”黄蓉鬼灵精,拍手笑道:“真是个好办法!关梅师姐多久?”黄药师冷笑道:“她还想出来吗?”黄蓉喃喃地道:“这样她有多少罪过,别人也不能说爹你判得轻了。” 黄药师哼了一声,闭上眼睛,黄蓉轻轻给他揉着肩。一面柔声细语,问曲思归的事情,又问诸位师兄等等,父女俩说些闲话。 从宝应到临安,路途的关系,中间计划经过太湖,在归云庄上歇脚。将近太湖时,夜晚投宿,却被门口喧闹惊着了,包惜弱睡不着,披衣起来,完颜康陪她去叫掌柜的来问何事。 掌柜的苦哈哈地道:“前天来了个姑娘要住店,敝人见她美貌干净,虽是陕西那里过来的,也收了。昨天她不曾出房,今天再不出来,房宿钱就不够了,小二去敲门,却见她昏死在里面了。” 店里死人不吉利,但要救又要花一大笔钱。如果让她死在店里,保不齐要被官府追究。掌柜的只好自掏腰包,请了大夫,却说她有重伤,是江湖人的那种伤,普通大夫治不了,她又长途奔波,伤了根本,难治。 更让掌柜头疼的是,这件事情被住她隔壁的几位客人知晓了,都觉得晦气,闹将起来。 包惜弱道:“康儿,出门在外,都有难处,要是银子的事儿,咱们接济一些吧。”完颜康没有犹豫,点头道:“好。” 包惜弱道:“我去看看吧,当年,我从临安去……唉,有人说说话也是好的。” 完颜康不太放心她,道:“我陪你去,说到治内伤,这些大夫还不如我呢。” 包惜弱被逗笑了:“好。” 掌柜的见有人出钱,也是欢喜,直说:“夫人您真是个大善人,必有福报的。”弓腰引二人到了房间里。这房间比完颜康等人包的上等房要差些,还算干净,完颜康往床上一看,就像被点了穴。有点惊疑地望向包惜弱:【妈,你真有捡人的天赋!】病得半死不活的那个美貌女子,就是李莫愁。 母子俩面面相觑,完颜康果断地道:“妈,这事儿交给黄先生吧,他与这女子师门有旧!”卧槽!救完一个铁尸,再捡一个赤练仙子?不带这么玩儿的! 完颜康飞快地掏出半锭夹过的银子扔给掌柜的,带着包惜弱去找黄药师了。他认识林朝英,总不会见死不救的! 主意打得很好,却忘记了一件事情——黄药师也是要去牛家村看徒弟遗物的,所以,这人,还捡来了跟着一起走了。 完颜康:…… 第103章 接着捡 黄药师确实与林朝英是旧识,洪七公也是,二人却是与王重阳为友,昔年旧事现在说起来也是清官难断,遇到故人的徒孙辈,不救似乎也说不过去。九花玉露丸何其有效?服过一粒面色便好转,三粒下肚,李莫愁已经能起身了。 她在下山走了一遭,经历实在坎坷,好些礼貌是很明白的,人也不大像以前那么除了陆展元什么都不关心了。她也是个聪明人,人情世故也琢磨了些,拜谢了二位前辈,洪七公热心些,多问了一句:“你受这么重的伤,怎么跑到离终南山这么远的地方来了?你还是赶紧转回师门好好养伤才好。”李莫愁现在还不是赤练仙子,闻得这一声关心,心里委屈泛了上来,鼻头一酸,道:“我来找陆郎。” 洪七公摸不着头脑:“那是谁?怎么回事?” 李莫愁原原本本将事情说了出来,说到陆展元仇家逃脱时,语气愤愤,骂起完颜康这个狗官,更是不留情。原来,她被送回终南山,她师父也没有见死不救,只是不许她再出门。她却不甘心,一旦能下床,便又挣扎着去找陆展元了。一路从陕西追了过来,陆展元家在江南,不是么?陆家庄很好找,陆展元自报过家门。 岂料陆展元却有别样的心思,他仿佛是刚知道老婆是蛇的许仙,没吓昏是因为李莫愁还不是蛇妖。明明为他冶伤时温婉可人,下山帮他报仇他是感激的,可她杀人下手也忒狠了,哪里温婉了?陆展元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怪自己一时眼瞎。不如趁此机会分开,分手的时候暗示一下,时间久了,天南海北的,李莫愁再多接触些人,心意也就淡了。各自嫁娶,也算好聚好散。身上棒疮未复,便雇了车船回家了。 黄药师现在听到姑娘家追情郎,总有点不太舒服的老爹心态,一想自己闺女也是粘着郭靖,就有些迁怒,道:“你受伤他却跑了,这是什么东西?” 李莫愁道:“你不许说陆郎的不是,他武艺不高,是不想拖累我。” 黄药师:……这些小丫头心里想什么呢? 洪七公于这些事情并不精达,只好说:“那你随我们一同走吧,江南两个陆家庄,不要找错了。”心道,若是你那情郎有个差池,我也好将你送回古墓,也算是给故人照看徒孙。 接下来的行程,李莫愁就过得比较舒服了。除了头一天见了完颜康,骂一句狗官,被劝解了下来,以后不跟完颜康打照面,她倒没有再闹事。对陆展元的思念压倒了一切,李莫愁耐下了性子。若完颜康这一行能带她见到陆展元,她并不介意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完颜康骑马跟在包惜弱的车边翻白眼,他一点也不想带上李莫愁,天知道到了嘉兴,她是不是要杀人家满门。正事还没办完呢,来这一堆破事!完颜康腹诽声里,太湖到了。 陆乘风接到消息,亲自驾船出来迎接。完颜康大摇大摆地跟着进了归云庄,俨然座上客,又将黄药师气得不轻,还不好跟他翻脸。洪七公看了暗乐:黄老邪这算是遇到对手啦。 厅上开了几桌酒席,男客女客分开坐,包惜弱忍不住说了一句:“右边三丈是桌子。”又闭上了嘴。梅超风唇边闪过一抹笑,举步走了过去。包惜弱却不与她坐在一起,隔了三个凳子,拉着曲思归坐下。黄蓉却颇喜欢包惜弱,靠她坐着,小声问着曲灵风的一些事情。李莫愁有心问陆展元的事情,又不知道从何问起,低头摆弄着筷子。 男客一桌便热闹得多了,认亲的,拜祖师的,叽喳个不停。待坐定,陆乘风敬了酒,才要感谢一下完颜康将他师姐师弟接了照顾,外面水寨来报,有一个奇怪的老头手托巨缸踏水而来。 完颜康的脸色沉了下来,来的多半就是裘千丈了,他弟兄两个都收了完颜洪烈的钱财,为金国效力。然而完颜洪烈却已经失联好久了,自从他南下,完颜康东奔西跑,彼此间就联系就越来越少。山东乱起之后,联系就中断了,也不知道他在搞些什么。武穆遗书多半是找不到了,完颜康决定等下到了牛家村,就将画拆了给郭靖。 心意一转,对陆乘风道:“陆先生,等下不要介绍我们,先看他说什么。”陆乘风望向黄药师,黄药师微微点了下头,双眼望房梁,并不搭理完颜康。 不一刻,裘千丈便被引了过来。黄药师与洪七公对他这门功夫都很好奇,铁掌水上飘,说的是裘千仞两门绝技,并不是真的能水上一直漂着。昔年达摩祖师也要一苇渡江,有点支持才行。凌波微步是步法清奇飘逸,水面借力蹿长点距离也不是不可能,要顶个缸,早沉底了。再看来者,脚步轻浮,不像身怀高深武功的样子。 陆乘风得了嘱托,只说这些都是江湖奇人,请问裘千丈大名。裘千丈果断报了他弟的名字,完颜康肚里暗笑。冷眼旁观他劝众人与金国合作,给完颜洪烈卖安利,吞吐烟雾、捏掉一圈瓷杯。又造谣说黄药师与洪七公互殴死了…… 说到这个的时候,完颜康再忍不住,捶桌大笑。 黄药师气呆,也不见他怎么动作,便将裘千丈揪了过来,头上脚下一阵乱抖,掉下各种物事来。扯过手来,撸下一只戒指。林朝英配化石丹,黄药师都能堪破,何况这些小魔术小把戏? 完颜康笑够了,瞄一眼包惜弱,抢过裘千丈来,逼问完颜洪烈的下落。裘千丈被抖成个被猫抓乱了的毛线球,头晕眼花之间,听到来了救星,忙说:“你要见,我为你引见!”郭靖一拍桌子:“你知道完颜洪烈这个奸贼的去向?” 【这位大哥,你真是耿直啊!】完颜康无奈了,将裘千丈扔了:“给他带个话,回去金国,不要再来了。迟了我可保不住他。” 郭靖奇道:“你干嘛放过他?”杀父仇人啊!而且完颜康不是跟完颜家决裂了吗? 完颜康摇摇头:“眼下有一件大事要做,顾不得这许多。” 郭靖问道:“什么事?”黄蓉给他使眼色,他也没看到。黄蓉心道:靖哥哥人很好,可若论心眼儿,却是十个靖哥哥也比不上这个姓王的。不过姓王的帮我和靖哥哥说话,也算个好人了。 完颜康道:“武穆遗书,他到宋国,就是为了武穆遗书。”这是秘闻了,却是宋人都比较关心的。洪七公抢先问道:“武穆?岳爷爷的遗书?” 完颜康道:“兵书。” 兵书二字说将出来,众人恍然。黄药师道:“那便耽搁不得,须得取了来,万不能落入金狗的手里。”完颜康道:“他拿不到,命里注定不是他的。就算拿到了,大金国注定也是要完蛋的。随我到牛家村,便知端底。” 包惜弱隔空问他:“你知道在哪里?” 完颜康道:“我不是走这个路子的,要来也是没用,谁要,取来就是了。我知道在哪里,没告诉他。他聘了这许多江湖人,就是为过来窃书。不过书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没人问他为什么知道的,想以他的势力,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并不难。有此一事,旁的便都可以放下了。陆乘风便要为大家准备盘缠舟马,洪七公对郭靖道:“私家恩怨先放一边,岳爷爷的遗书要紧。”他已猜着,完颜康或许是要用武穆遗书的下落,换大家且不要追杀完颜洪烈。念在完颜康一向买卖公平,洪七公默许了这件事情。反正现在不杀,以后想杀也不是很难,完颜康再有心护着,架不住完颜洪烈自己会作死。 李莫愁忽然站起来道:“嘉兴到了,我寻陆郎去。” 陆乘风愕然:“什么?”望向儿子的目光隐含压力。陆冠英一脸茫然地回望父亲,忽然顿悟:“是不是那个陆家庄?” 完颜康想了一想,以李莫愁杀人时的狠劲儿,不盯着不行。纵使她功力未曾全部恢复,拍死陆展元全家还是不难的。九花玉露丸也未免太好用了!完颜康恨恨地想。只得跟着去陆家庄。 【陆家庄正在办喜事,陆展元也确实会勾搭姑娘,这就要娶媳妇儿了!何沅君也跟李莫愁似的,被爱情冲昏了头啊这是!这年头娶媳妇儿可真是容易。】感叹着,完颜康也护着包惜弱和曲思归蹭了进去。 场面热闹极了,闹场的不止李莫愁一个,准岳父也不乐意呐!这一回,李莫愁身后有人撑腰,便不急着要杀何沅君,自己做新娘,只问陆展元:“陆郎,你为什么娶了别人,是不是别有苦衷,是不是被坏女人给蒙骗了?” 武三通也是来闹场的,闻言便大声嚷道:“阿沅你看到了,这个小白脸便是这般狡猾靠不住!跟义父回大理去!”目光灼灼,盯着何沅君,只盼她现在就跟着自己走。 忽然,外面一声“阿弥陀佛”,声音不高,却含着纯厚的内力。天龙寺的高僧来了! 完颜康心头忽地一动:【天龙寺的高僧跑陆家庄来干嘛?哪怕武三通是大理高官,家务事也不值得天龙寺跑这一趟。须知这寺院里,多少大理皇帝退位之后出家休行,没事儿管臣子家的婚丧嫁娶,这也太丧病了吧?人家家长不乐意闺女跟个臭小子跑了,干出家人何事?】场面愈发热闹了,黄、洪二人与高僧叙话,武三通却等不及,一面喝骂陆展元是个玩弄小姑娘感情的小白脸,一面动手暴打陆展元。陆展元家传的绝技是刀法,拜堂谁带兵刃呢?武三通却已拜入南帝门下,修习一阳指,他是来闹场的,自然也带了兵器。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打得陆展元并无还手之力。一面打还一面望向何沅君:“阿沅这般没用的东西,要他做甚?快随我回去。” 天龙寺高僧看不下去了,出手将武三通镇压,场面冷静了下来,其余宾客皆作鸟兽散,陆展元的弟弟忙命人将大门关上,防止更多的人看笑话。包惜弱却在这个时候抓紧了完颜康的袖子,语带恐慌地说:“康儿,这事儿不妙,那个人看他女儿的眼神不对。” 完颜康经她一提醒,再看武三通,直如五雷轰顶!是的,那不是父亲看女儿的眼神,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那么热切地想据为己有的那一种!这样一切便都说得通了,为什么天龙寺会插手此事,这是人伦丑闻,干系脸面。也解释了为什么何沅君这么快便决定远嫁,不惜忤逆养父,连婚礼上被前女友找上门这口气都能咽。这是一个聪明的姑娘,或许早就发现了养父的眼神不对,所以只要是一个条件差不多的年轻男子,嫁就嫁了吧,不会比留在养父身边下场更悲惨了。只有远嫁他乡,才能避祸。说不定,她是从大理逃出来遇到陆展元的。而在这样的压力之下,有一个英俊又温柔的年轻男子对她不错,自然而然也会产生好感。 完颜康猛地想了起来,何沅君在丈夫死后殉情,或许不是殉情,只是已经没有生的希望了。死了还能留些清名,活着,要她如何挣脱父权伦理?唯一能给予她庇佑身份的人,已经死了。别人都有更好的选择,她却只能如此,这不是一般的桃色新闻,是能令她身败名裂的孽缘。 包惜弱声音极轻,还是附在完颜康耳边说的,然而黄、洪二人何等内力?听了个清楚。黄药师有妻有女,一眼扫过去便知不对。天龙寺高僧内力也是不俗,宣一声佛号,顾不得说教,以高深武学修为,擒了武三通匆匆离去。顾不得再威压李莫愁,令他不要打扰陆家庄——李莫愁背后是东邪与北丐,二人想必也听到那个妇人的话,当不至于让大理为难。一切若是都说明白了,脸面就真的没了。 李莫愁内力不如武林名宿深厚,没听到包惜弱的话,只是逼问陆展元:“陆郎,你为何要别娶他人?”说着,恨恨瞪着何沅君。何沅君自有心事,她没有听到包惜弱母子俩的耳语,却看到,数道目光在她、武三通身上探寻,令她心头一颤,对上包惜弱同情的目光,何沅君呆立当场。有些事,大理的不少人是心知肚明的,包括她的养母,武三通不是个会遮掩自己心意和目光的人,被看出来是迟早的。周围的环境也令何沅君压抑不堪,她的远嫁,是各方默许。现在,在江南,她准备开始新生活的地方,又看到这种审视围观又同情怜悯的目光。 【完了。】她心里说。 陆展元已经被李莫愁逼得说不出话来了,他还收着李莫愁给绣的锦帕呢。东邪北丐二人颇踌躇,镇压李莫愁,让何沅君与陆展元成婚,将事情掩盖下来是最好的。然而两人摸摸良心,陆展元对李莫愁确是不够厚道。不压李莫愁?戳破南帝门下不伦之情?也不好。 两难之间,何沅君忽地一顿足,扯下大红喜服,向外奔去。她亦习些武艺,跃上墙头,奔走了。包惜弱还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叫破了一个天大的秘密,犹自担心地问儿子:“这姑娘孤身一个人,不会有麻烦吧?” 完颜康:…… 清官难断家务事,陆家庄这一地鸡毛,东邪之智、北丐之势皆不能用,众人讪讪退出,将李莫愁留给了陆展元,随他们怎么闹吧,大家都不管了。并没有愧疚。收了一个不通世事的小姑娘的定情物,撩完了人家,反过来嫌弃人家出手狠辣,救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嫌弃呢?还跑去另娶,怎么也不占理。 至于李莫愁,到了这个份儿上,谁也管不了,喊她不走,是要跟陆展元死磕了。众人心念武穆遗书,也无心管她。何沅君事涉南帝一门阴私,外人也不便插手。一件人伦悲事,就这么和稀泥和过去了——实是看得分明的人精自有一笔账,此事若要揭破,何沅君第一个要死。大家什么都不说,才是对她最好。 只有包惜弱还在担心:“也不知道那姑娘跑出去之后怎么样了。” 完颜康默,若是遇到了,帮一把也没什么,反正包惜弱就是这个性格,也正是因为这样柔软温暖,才这般吸引人。若要自己丢下正事不做,完颜康却没这么乐于助人的精神了。眼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打死武三通,完颜康又没这个精力去做。好在他已经被捉走,何沅君暂时无忧,过一时真忍得下李莫愁这口气,嫁了陆展元也无妨。至于李莫愁,完颜康想与洪七公沟通一下,有丐帮盯着,总不至于再出纰漏了吧? 岂料大概何沅君是真与包惜弱有缘,次日登舟过太湖,完颜康被拉去问武穆遗书的事情,包惜弱凭窗观景,远远看到湖面上漂过来一个影子。包惜弱忙命梢公放小筏去看看,是不是有人溺水。 捞上一个何沅君。 商议完事情回来的完颜康:……【妈,你捡人技能满点了吧?】念叨谁就捡谁啊这是!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蝴蝶的关系,所以有些剧情被改变了,有些时间点也有前后挪移,就是这样。原著剧情里,何沅君成婚是在黄蓉被裘千仞打伤之后的。 武三通心仪养女,不让她嫁陆展元的事情,是原著情节。他惦记养女,从神雕那里来看,已经惦记很久了。出场的时候,疯疯癫癫,围着养女小时候围的围涎,看得人毛骨悚然。疯了之后,还记得十年之约——天龙寺高僧出手,让他和同样来闹场的李莫愁,十年内不能找陆展元夫妇俩的麻烦。可怕。 何沅君当时,唯远嫁可破。但是不能说她与陆展元就完全没有真情,一个被养父逼着,一个被前女友逼着,同病相怜产生了革命的爱情也很正常。又或者真的就是那杯茶,何沅君与李莫愁,是两类不同的姑娘。但我怀疑,武三通是促成何沅君决定快点嫁人的重要因素。那个时代的父权,real 可怕呀。被养父掌控的养女,还是有别样心思的养父,点蜡。唯远嫁可破,要不就打死那个老家伙。 何沅君的遭遇,比李莫愁更惨啊,李莫愁是真的杀了人,何沅君招谁惹谁了?就遇到个怪老伯,老伯还收养了她,成了她爹。射雕三部曲里,最命苦的姑娘了吧? 陆展元也挺惨的,家传武功有漏洞,初恋(可能是吧)女友还有凶残的、他完全接受不了的另一面。陆展元不厚道的地方,莫过于揣着李莫愁的锦帕娶了老婆,还想日后李莫愁要是上门来,可以用锦帕勾起旧情,使自己家人免死。这种算计人心,未免不够光明磊落。不过对上李莫愁,打也打不过,死又不想死,值得点蜡。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看到漂亮姑娘对你好,别特么立马骨头就软了,好歹看明白一点再软,不要误人误己。 第104章 乌鸦嘴 #我妈总是乱捡人#这捡人神功修炼满级了吧? 完颜康懵逼中。不晓得为什么包惜弱前脚念叨两句,后脚就真的将人捡到了。包惜弱捡人已经很注意了,却不能对着落水的人见死不救。将人捞上来一看,哪怕被水泡过了,显得很狼狈,包惜弱还是很快认出了何沅君。这下棘手了! 是以完颜康过来的时候,包惜弱是一脸的为难,小声问:“这下可怎么办好?她这么寻死觅活的,要是不管,于心不忍。管了——”她知道完颜康此番南下是有正事要办的,不好再耽搁。 完颜康恍了一下神,答道:“她养父已经被天龙寺的高僧带走了。回去后我再写一封信给大理,谅他们也没脸追究!顶多就当她已经死了,到时候看她自己想怎么着,你想留她作伴儿也成,她想去嫁人也随她。” 包惜弱尴尬地道:“我又不是又惹麻烦了?” 完颜康却笑了:“并没有。”如果不是这般心存不忍,那便不是包惜弱了。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只要她心里明白了就行。换了谁,也是宁愿遇到一个见到老太太倒地就会扶的人,而不是想遇到一个冷静理智扭头就走的。 包惜弱追问道:“真不会给你添麻烦?” 完颜康一声轻笑:“我在宋国,才是真没有麻烦呢。” 包惜弱见他样子不像做假,才将愁意摆在了眉眼间:“这姑娘这命也够苦……” 说话间,何沅君幽幽转醒,身下轻微的摇晃,睁开眼睛,对着的是青色的纱帐。懵了片刻,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座楼船里,欲待转头起身,却觉得头昏脑胀。却听得一把温婉的女声说:“啊哟,你醒啦?” 何沅君吃力地转头看过去,整个人都像被冻住了。救了她的这个人,她也记得,包惜弱的目光到现在都令她难以承受。并没有恶意,却分外让人难堪,为这没有希望的处境。 包惜弱也知道她的心结,便不提这个,只絮絮地劝她:“有什么事儿不能慢慢儿地办,非要寻死呢?人一旦死了,可就什么也没有了。” 何沅君低声道:“要是能什么都没有,就好了。”便没有压迫性的目光紧紧盯着,没有怜惜又为难的眼睛看着。什么都没有,真好。 包惜弱生硬地转了话题:“哎,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弄了半天,根本不知道人家叫什么。救命恩人问到当面,是不能不回答的,哪怕根本不想让她救。两人通了姓名,包惜弱又介绍了自己的儿子。 完颜康微一躬身,对何沅君道:“何姑娘好,相逢便是有缘,只管安心休养。我们将往临安去,你若愿意,一同前往也好。你若想回陆家庄,我便安排人送你回去。” 何沅君望着帐顶发呆,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一般人寻死,一次没死成,便难再起死心。何沅君却是不同,她倒是想活,可活路在哪里呢?再一想陆展元,又是愁肠百结。远嫁是明智的选择,对陆展元却是有情的。或许未必如毫无压力下的那般纯粹,却也是心动了点头出嫁的。现在再回去将婚礼办完? 包惜弱将完颜康一拉,母子俩出了舱房,带上门前说:“你好好儿想想,有什么想法儿只管说,能做的,我们不会袖手旁观的。”留下何沅君思来想去,嫁给陆展元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出得何沅君的房间,包惜弱将完颜康拉到自己那里,向他讨主意:“这些年,我觉得自己办事儿也有长进了,可这何姑娘的事情,我是没办法了。你看?”完颜康道:“本来,她自己选的办法也是不错的,可惜被搅了局。咳咳。”忽然想起来,本来何沅君应该有几年好日子过的,结果自己这一蝴蝶,搞得她连婚都没结成,似乎是搞砸了一些事情,确实需要弥补。 思忖间,何沅君却主动来了,请求将她送回陆家庄。包惜弱大吃一惊:“你知道那个看起来漂漂亮亮的李姑娘会杀人吗?你还要回去。”何沅君苦笑道:“总不能将陆郎一个人留在那里,他们的事情,陆郎也与我说过一些的。”包惜弱是不赞成杀人的,何、李二人里,她自然偏向于何。问儿子:“康儿,那个李姑娘,真的没有旁的办法了吗?” 完颜康撇撇嘴:“他自己色令智昏,与人有情,醒过味儿来想反悔,还留下首尾没做干净,”说着,正色了起来,问何沅君,“这样你还要嫁?” 何沅君听他这般不客气地说陆展元,心里十分难过,然则李莫愁又确是陆展元招惹来的。收了人家姑娘的锦帕是个什么意思,想装不明白都不行。前思后想,何沅君还是点头:“我回去。”包惜弱又唤了一声:“康儿?” 完颜康道:“那好吧,我给天龙寺去封信,他们应该不会再放武三通出来了。李莫愁的事情,她也是名门弟子,贤伉俪好自为之吧。”都什么破事啊?完颜康有种当了居委会大妈的错觉。 何沅君却有些惊惶地看着他,问道:“写信给天龙寺?” 完颜康没好气地道:“难道要让武三通再闹一次么?”他到得此时,也不全是为了顾虑包惜弱的想法。自己也是同情何沅君的,父权之下,生存艰难啊!谢谢阿衡,让我彻底没爹了。 何沅君捏着信,半晌没回过神儿来,信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方印鉴。辨认一下,是一个叫王讷的人。包惜弱介绍儿子,却没说儿子叫什么。何沅君于国家大事的消息也不灵通,只是有些纳闷:这样就行了? 不行也得行,隐讳地点出自己已经知情,相信大理那边明白人还是有的。李、何、陆的三角恋,却是谁也不好插手了。与三方都非亲非故,真要做居委会大妈?最让完颜康不解的是——武三通这已经解决了,何沅君为什么还要嫁陆展元?图他有前女友吗?人类的感情真是太奇怪了! 还是去牛家村吧。 ******************** 送走何沅君,洪七公又多操了一回心,问完颜康:“这样行么?” 完颜康正色道:“只要别把武三通那个疯子放出来就足够了。我所担心的,却是李莫愁性情不稳,伤及无辜。”洪七公正色道:“她却是有些偏激,姑娘家遇到这些事儿,都这样。”完颜康道:“可她们都不会武功。她的功夫并不亚于铁尸。她若踏入陕西上京为恶,我自会出手。不过,她现在可是在江南。”洪七公道:“也罢,老叫花又多一桩差使。只盼陆家庄不要再生出什么变故来了。” 陆家庄却是风平浪静的,天龙寺退得狼狈,没人逼李莫愁不许她动陆家庄,令她无法泄愤,只能迁怒。李莫愁武功只剩得五、六成,一时也凶悍不起来。三人只管在陆家庄里闹,江湖上看热闹的多,做池鱼的却少。 便在这样的热闹里,完颜康一行人到了临安。牛家村是在临安府辖下,完颜康主张先到临安城里:“骤然来了那么多人,必会引起警觉,万一惹来有心人坏了正事,反而不美。” 郭靖记得武穆遗书的事情,难得抢先说:“好,就先到临安城。”临安城,天子脚下,繁华是肯定的,盘查得也严些。完颜康造假的本事一流,人人都安了一个身份,布置妥当,先派人去探看牛家村情状,才轿了辆骡车,将包惜弱和曲思归往里面一塞,一行人往牛家村去。 近乡情怯,包惜弱将手绢攥得死紧,依着她,是想绕开牛家村,直接去红梅村的。但是牛家村里却有一件要紧事,耽误不得,只得跟着来了。曲三的小店在村子边上,一行人天擦黑的时候从临安城出来,到得牛家村天已经黑了,没有惊动什么人,便到曲灵风的小店里。里面颇为破败,好在曲思归才走没两年,这里却还没有被人占据。 点了灯,完颜康寻摸到厨房,找到了密室。曲思归吓得一个劲儿地往包惜弱身后躲,包惜弱自己也不大敢看,完颜康揭开了箱子,取了曲灵风的遗书递给黄药师,黄药师默默地看了。完颜康在几卷画里胡乱一找,摸到了题了岳诗的,拆开了夹层。 因事关武穆遗书,黄药师父女俩也不点评什么珍宝丹青,看完颜康拆出了内容,都松了一口气。包惜弱道:“到外面说吧,思姐儿吓得不轻。” 黄药师却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的?”如果说之前默认他有消息来源,现在看了密室布置,黄药师却起了疑心了——他怎么知道的? 完颜康道:“赵王觊觎武穆遗书多年,推算出它在临安宫中。但是他这次南下日久,却一无所获,一定是出了变故。我就推算了一下会有什么变故,最大的可能,是被赐出,或者是人为转移了。要转,应该是转得很早,岳飞刚被定罪不久。”这便与韩世忠将遗书转至铁掌帮合上了。 黄蓉见郭靖十分在意此事,想了一下道:“啊哟!那个裘老头儿!他不是铁掌帮的吗?不是被完颜洪烈收买了的吗?”此事在归云庄上,大家都见过的。完颜康道:“他们一家三胞胎呢,老大是个只会变把戏的废物,你见过了的。老二才是真的铁掌水上飘,功夫仅次于令尊。老三却是女的,现在,额,大约成亲去了?以后遇到了,先分明白是哪个,可别随便吃了亏。” 至于会不会因此改剧情,完颜康表示,他真的不关心。黄蓉眼珠子一转,一指画里夹的地址:“那这个你不要?”完颜康笑着摇头:“我若要它,早就到手里了。况且,以为一部兵书便能得天下,却是大错特错了。岳飞自己都没做成的事情,拿着他的书就能做成了么?” 笑声未歇,薛阇脚步匆匆走了进来:“元帅,仆散驸马将李全、杨妙真逼至绝境,李全战死。宋国不许杨妙真率余部南下,朝廷穷追不舍,杨妙真走投无路,引部北上……”【1】完颜康追问了一句:“去了哪里?” 薛阇道:“她走不了,宋、金皆不容她,往西要过汴京附近,要么是咱们,要么就借道去蒙古。天下之大,她快没有容身的地方了。” 郭靖匆匆收好了夹层的纸片,惊道:“那穆家妹子和杨叔父……” 薛阇也是知道完颜康的身世疑云的,否则不至于一接到消息便来禀完颜康。完颜康不动声色地道:“知道了。”包惜弱也是一脸关切地看着他,动动嘴唇,终于什么也没讲。郭靖左右为难,想想完颜洪烈也在找武穆遗书,时间紧急,再想想救人如救火,委实难以决断。 黄蓉待要说话,黄药师眼睛便斜了起来,气得她嘟了嘴,眼睛看来看去,想到了个办法…… 完颜康已经对薛阇说:“给老驸马带句话——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黄药师哼了一声:“釜底抽薪!” 完颜康道:“老驸马与我有半师之谊,事到如今,放不过杨妙真,他都要被忌惮。不过是提醒他早做准备罢了,我那伯父,近来昏得厉害。好啦,你们忙你们的,我们去红梅村。” 他已经使人打探过了,包老秀才夫妇当年惊惧而死,是村里人与他的同窗好友凑了些钱,买了两口棺材,就葬在红梅村了。天长日久,也没个扫墓的,坟都塌了,只剩一个隐约凸出的小土包。地方已经做了标记,趁黑起出尸骸便走。 双方各有要事要办,也不及说什么告别之语,各办各的。曲思归见包惜弱要走,登时大急,死死拖着她。黄药师道:“你爹要安葬,你怎么能走?”总得有个穿重孝的吧?曲思归大吵起来,冯默风恐她惹黄药师不高兴,出手拂了她的睡穴。 两下里分开,完颜康往红梅村去,路上唤过薛阇:“传信给阿衡,盯着些杨妙真,绝不可以主动收留她的部卒,看她寻谁。若去蒙古,便助老驸马一臂之力。若往上京路,她剩多少人,就留下多少人。” 作者有话要说:  【1】真实的历史上杨妙真确有其人,红袄军的女将领。杨妙真是个猛人,号称梨花枪天下无敌手。她哥哥杨安儿自立为王,被仆散安贞搞死了。就是一边打,一边悬赏他的脑袋,最后买到了他的头。杨安儿有儿子的,但是红袄军不跟着少主,跟着姑姑。杨妙真和李全结婚,然后投宋。南宋授予他们官职,发给一定的补给。 真实的历史上,因为蒙古攻打金国,把金国虐成狗,杨妙真、李全趁机在金国扩大势力。 然后,坑爹的来了,南宋开始猛掉链子,前后两任老大都坑他们,想限制他们,甚至通过挑动内讧等手段来遏制。李全降蒙。 客观地说,防范得也确实是有道理的,红袄军上层性质已经不是农民起义了。他们有自己的兵马,就会有自己的政治诉求,甚至可以看作是地方割据势力的雏形。从南宋角度来讲,宋朝对武人是有很高警惕的,一看这样,限制你没商量。好了,粮饷不发了,你就饿着吧。 红袄军发家,先是趁宋金交战拉起队伍,然后被金国剿了。看看打不过,投降了金廷。看金国野狐岭败了,就跑回来家来接着反金。被虐成狗,就投宋。换了你南宋朝廷的人,只要智商还在线,都不会无条件信任。并且,李全部做事带着草寇风格,还贪婪,确实不太招人待见。 两边都不大厚道,然后果然就成了敌人,互殴吧!李全被殴死了。他的儿子李璮很得忽必烈信任,然后叛蒙,兵败被杀。 总结:这家子从舅舅到妹夫到外甥,反叛专业户。甭管跟谁干,必反一次老板。 文里因为蝴蝶的关系,蒙古还在西征,所以他们就被仆散安贞一路追着打。现在挺惨的…… 第105章 太巧了 红梅村离牛家村不过数里,天上明月高悬,一行人趁夜赶路,不多会儿便到了红梅村。时候正好,红梅村秋收将尽,来得早了农家正忙碌时,田间哪里都有人,直奔坟地,可就招人眼了。饶是如此,还是像做贼的一般。 先摆了香烛,烧些纸钱,与包惜弱在坟前祷告一番,再起出棺木。二十年过去了,尸骨与薄皮棺材都已腐朽,也没甚好陪葬,包惜弱看了大恸。完颜康安抚着她,亲卫们手上加紧,不动那腐败得七零八落的棺材,取锦袋将骨头拣了出来,再装到木盒里。只是两把骨头,盒子并不大,将将装得下,又放香料等以压秽气。 办完这些,再将坟土回填,人人一头汗。完颜康带来的都是年轻小伙子,阳气颇足,战场上人也不知道杀了多少,迁个坟倒没人有惧怕之意。盖因迁的不是普通的坟,须得小心在意,不敢有所毁伤,这才忙了大半夜,将装了遗骸的两只木盒端端正正供在车里的时候,天边泛起鱼肚白。 完颜康办完这一件大事,心里颇为释然,见包惜弱有些劳累的样子,便说:“咱们先回临安,明日或是后日再启程。”包惜弱低声道:“不赶紧回陕西么?你与斫答说好了的,秋收便回,临安这里秋收将尽,陕西便快要开始秋收啦。再说,不让你外公外婆入土为安,我心里也不安宁。” 完颜康低声道:“这个需得回临安安排。否则这一路上若遇上什么贪婪的官兵,看到匣子要打开来检验,岂不麻烦?我都安排好了。” 包惜弱一听,也确实是这个道理:“要怎么安排?” “我已经订两具棺木,只说家里长辈亡于他乡,如今迎回祖籍便是。这里不好久留,到临安去现买两具,雇上车拉着出城。先时不带来,是怕行事不方便。如今只要使接了棺材,咱们在城外候着就是了。” 这样的安排还不错,包惜弱道:“那便依你。”完颜康有心让她在临安歇一天,又怕带着遗骨进城不方便,只好说:“妈,你先在车里睡一会儿。”包惜弱摇头道:“我现在睡不着。”完颜康情知此时说什么安抚的话都是隔靴搔痒,便引她说话,问些:“外公外婆是什么样的人?” 不多时,便回到了临安城,完颜康奉包惜弱在城外等候,却使薛阇进城取棺森,并在临安买的一些种子。他这一路,各地都取了好些种子,又以为临安是天子脚下,凡有好物当自此地始,又在这里买了好些占城稻种。 也是凑巧,才等不多久,远远便见到一骑飞来,完颜康眼风扫去,自有亲卫近前打听。往一个茶水铺子里买了些粗茶糕饼,三言两语便打探完了,回来略有些着急地说:“元帅,朝廷……呃,金国派了使节过来!” 完颜康问道:“是已经到了,还是在路上了?” “在路上,来的是三王爷家的世子,还有翰林高景山。”【1】完颜康心里叫苦,不说三王爷与完颜洪烈交好,两家熟得不能再熟,便是高景山,也是他的熟人。高景山进士出身,擅作文章,完颜康小的时候在宫里读书,他便是翰林。后来完颜康长大了,熊得一塌糊涂的时候,高景山也升了官儿。这一回却是被派了来做使者。两国无论关系如何,派出来的使都得是体体面面的,三王爷家世子,身份有了;再加一个高景山,才是显得出金国的文明昌盛。 包惜弱揉一揉眼睛,道:“咱们等到了东西,赶紧走。他们两个都是熟人,不幸撞见了,可就糟啦。” 完颜康道:“别急,他们还在路上,遣使修好,总是要先问个信儿的。只盼他们路上可别叫反金的侠士给捉了去才好。不过有高景山盯着,倒不妨事,他是个斯文人。”包惜弱一点头:“他教过人,人倒不错。” 说话间,红日高升,却不见薛阇等人回来。完颜康也有些不安,包惜弱更是心头直跳:“康儿……我总觉得有些……”不好。 等到正午时分,还是没来。完颜康当机立断:“不要在这里等了,先寻个僻静的地方落脚,再来打探。薛阇不是办事不牢靠的人,必是有事耽搁了,待我去看看。”包惜弱道:“你可小心。”完颜康放到临安的探子,早将临安周边地形探得明白,完颜康记得这里附近有一所庵堂,预备将包惜弱安顿在那里。 蒲察阿懒一扬鞭,驱着骡车往庵堂去,薛阇却于这个时候回来了。见面先请罪:“回来得晚了,请元帅责罚。”完颜康道:“这个却是不急,且走且说。”路途中于无人时,将遗骸装入棺木。也不用另择他处,只往先前择定的庵堂里去。时人常有这停柩于庙庵的举动,给些香油钱,尼姑还为念了两卷经。薛阇这才细说了缘由:“今日有妇人到临安府喊冤,千不该万不该,事情太离奇,看客忒多,将路堵了。” 要是单个人,怎么也挤出来了,这还带着好些粮食种子,还有两具招眼的棺木。薛阇只得等待。完颜康嘴欠,便问了一句:“是什么官司?” 薛阇道:“是一个妇人,状告她后夫呃……谋害了她前夫。” 完颜康简直无言以对,薛阇顿了一顿,道:“为了十五贯。” “十五贯?”这个词好耳熟。 薛阇低声道:“这妇人嫁了个丈夫,读书不成,改做买卖,又折了本钱。他岳父心疼女儿,接济女婿十五贯,与他做本钱。背了钱回来,只得一妾在家,戏言是将妾卖了十五贯,不日有人来领。这妾思念父母,连夜回娘家告知。路遇一个卖丝的后生,结伴而行。也是巧了,这后生卖丝,巧巧得了十五贯。剩下这妇人的丈夫独个儿酒醉在家,却是被贼杀死了,钱也被贼人卷走。妇人告官,将这后生与小妾一同问斩。妇人自己却于道上被个山贼劫作夫人,更是巧了,这山贼便是昔看杀她丈夫的贼人,偶一说漏了嘴。这妇人更到临安告状来了。” 完颜康五雷轰顶,这十五贯的故事,他听过啊!卧槽!这不是明代小说吗?【2】完颜康茫然地张望,正逢包惜弱过来喊他去吃斋饭,也听着了这个故事。这后夫杀前夫的事儿……完颜康心里全是草泥马了! 薛阇只知完颜康身世有疑,再想不到他家还有这样一段过往,原原本本说将出来。包惜弱和完颜康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了。完颜康更觉对不起包惜弱,她父母因完颜洪烈的谋划惊惧而亡,她却碍于自己,不曾逼迫追究完颜洪烈。自己呢,明知完颜洪烈心机深沉,却又深感其恩。 直到庵堂里敲起钟来,完颜康才惊醒:“妈,先用斋饭吧。” 包惜弱心里也有些乱,她近日连受冲击,诸般思绪纷飞,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拖着步子到房里坐下,看着饭碗发呆。 完颜康也没心情吃饭了,胡乱扒了两口,想说个闲话逗包惜弱,好引得她吃些东西。庵堂却又来课了,一把粗鲁的嗓子叫了出来:“还有喘气的吗?”这声音有些耳熟,侯通海!接着是另一个人的声音:“王爷,请进。” 【卧槽!卧槽!卧槽!他怎么来了?】完颜康现在连眼前都是草泥马了!看一眼包惜弱,很好,害死她父母的仇人来了。别的时候还好说,现在包老秀才夫妇遗骸正在庵里供着,刚听了那么一件事儿,完颜洪烈再过来……完颜康也有点绷不住了,手有些痒,想掐…… 包惜弱冷了脸,完颜康深呼吸了几下,低声道:“我去看看,别叫他们惹出事来,害我们也走不脱。”包惜弱道:“你去吧,可别掺进他的事儿里去啦,咱们还有正事儿要做呢。” 完颜康答应一声,出来反手将门带上。这庵堂原就不大,完颜洪烈正沉着脸,承受手扔了块银子与庵主要他办斋饭来。看到完颜康不由一喜:“康儿?你怎么在这里?”完颜康一摆手,完颜洪烈便住了嘴,两人另寻了一间静室说话。完颜洪烈身边不见了裘千仞,只余得侯通海等几个歪瓜劣枣。 两人坐定,完颜康问道:“躲高景山?” 完颜洪烈苦笑道:“是啊。只恨我一事无事,无法再回大金国。天幸你福大命大,没被留在汴京。”汴京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却无法再回去了。他想谋反,他大哥这会儿估计也想弄死他,不拿到武穆遗书作资本寻儿子,他便没有别的通路了。岂料临安皇宫也去了三四次,却总没有找到东西,只好推测是不是被转移往了别处。 才推算出些眉目来,金国使节来了!他那个蠢大哥,因为大败红袄军,派使过来宋国耀武扬威来了。一整个使团呢,完颜洪烈只认得几个头儿,底下的人一概不识,可他们保不齐就认得自己!只得提前避了出来。不想遇到了儿子,真是意外之喜。 完颜康:…… 作者有话要说:  【1】高景山,是明代小说里的人物《警世通言》第二十三卷里,《乐小舍弃生觅偶》故事里的金国使节。 【2】这个是《醒世恒言》里的故事,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千万别嘴贱,哪怕是跟小老婆开玩笑!话说,上一个跟小老婆开玩笑,被小老婆拿被子捂死的人叫司马曜,东晋孝文帝。 第106章 更巧了 完颜洪烈一脸的惊喜作不得假,完颜康心里苦笑。在金主揭破赵王府血脉疑案的现在,在自己已经实质上的割据的现在,在完颜洪烈已经基本失去一切权势倚仗的现在,他还这般喜悦与镇定。 不是他多疑,此情此景,完颜洪烈若是什么都不想,心也未免太大了。这与他一惯以来的表现,尤其是教导自己认清现实时的态度与做法,明显的画风不甚相符。【他在想什么?他又想做什么呢?】完颜康心里没有底。 心中念头闪过,完颜康先说了汴京的事情。血脉之事被拆穿,也是他办事不牢靠,思虑不周,当年与丐帮联络之事也是瞒着完颜洪烈进行的。这么一想,又忽然生出一丝丝的心虚来。无论如何,他从完颜洪烈那里确实是获利良多。 完颜康低声道:“当时我心里不痛快,想见见大哥,听听他的章程,却巧了遇到那样一桩事。朝廷是什么样子,大家都知道了,再放到他手里,只会更烂,不如交给大哥。原本一切顺利的……” 完颜洪烈心道:那倒是个好人,可惜命短,若是他早些登基,兴许我也不会生出异心来。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已经生出的念头,岂有再咽回去的?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最终还是要成就你。 正如完颜康所想,完颜洪烈对眼前的形势岂能不犯嘀咕?他留在宋国,又岂止是“想要《武穆遗书》的执念”这么简单?初时要这一本兵书,是因为看出金国之弊,自己又不好大刀阔斧地从根子上整治,只得用这种方法。到了宋国,数入皇宫而遍寻不得,已知事情有些不大妙。待要回还,金主已然迁都,国内局势大乱,完颜康却是趁势而起。 【此时回去,我当如何自处?】这是完颜洪烈反复思考的问题,完颜康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做事顾头不顾尾的小孩子了,他有自己的爪牙幕僚。身世之事传得满天风雨,得到消息之后,他已经赶到了江边,又被完颜康出走的消息惊了回来,他那大哥如今已是昏招迭出,情势不易扭转。待到现在,他已是不得不拿到武穆遗书了。否则无论哪里,将没有他讨价还价的余地。 休说汴京防他防得紧,便是上京与陕西,完颜康会顾念旧情,围绕在完颜康周围的人呢?他们会听从一个空降的“太上皇”的指挥吗?【我不能只靠情谊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男人丈夫,顶天立地,岂能终老帷幄之内?】必须拿到武穆遗书,取得参与政事的权利。这也是为了完颜康着想,手里多一张牌,对破局有利。 “你就是太实在了,”完颜洪烈毫不客气地说,“当年的事情,一丝真凭实据也没有,你便这般认了,也太顺着他们的心了。”死咬着认了我是亲爹,有什么不好?当时的情况下,完颜康一口否认了指控,再以此为借口兴兵直扑汴京,大金国就到手了! 完颜康只管摇头。他能默许徒单衡给他编个虚无缥缈的爹,也不能认了完颜洪烈就是他生父,哪怕这世上再没比他待自己更尽心的男性长辈了。这是原则问题,他迈不过去心里的那一道槛。 完颜洪烈心头一叹,自己是将这儿子养熟了,先太子也将这弟弟养熟了啊!对自己心软就好,对别人心软就太糟心了。完颜洪烈截口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多说无益,你要小心。如今众敌环伺,懈怠不得,你须早日回去!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将自己放到敌国,太托大了。” 完颜康道:“我迎外祖父母遗骸北上,免得日后麻烦。” 完颜洪烈默了一下,轻声问:“你妈……还好么?” 完颜康道:“没能见父母最后一面,怎能好?” 完颜洪烈踌躇半晌,终于没提出要见面,只说:“你好生侍奉她。” 完颜康道:“这些我晓得,你……不要执着于兵书了,跟我去陕西吧。”在外面到处蹦跶,就是个死。 完颜洪烈心道,这个却是不能听你的了,我另有计较。顺口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我心里有数,便是不为了兵书,多看看宋国的山川地理,以后总是用得上的。宋国的朝廷,嘿!你也该在这里安些钉子了,难道只为一件事就要跑一趟么?顺手的事情多做几件,才不枉这一趟花的力气……” 好久没见面了,如今又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完颜洪烈的亲爹模式全开,絮絮地对完颜康面授机宜。说了好些事儿,最后意犹未尽地道:“你如今还有一件大事,是不是还没有想过?” 完颜康一脸茫然:“啊?” 完颜洪烈心道,还真是个孩子啊:“你的婚事。” 完颜康懵逼状:“啊?”不够婚龄吧?他还保留着一些前世形成的思维习惯,以他现在的年纪,想结婚会不会太早了点? 完颜洪烈道:“婚姻是结两姓之好,门当户对,能为你省许多事情。”完全忘了自己拼了老命要娶敌国平民寡妇的往事,完颜洪烈给完颜康讲择偶标准。从种种条件分析,权衡利弊,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一个好的岳父,能为你省许多事情。” 完颜康瞪大了眼睛:“就这样?” “就这样!”完颜洪烈说完,又是一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与我当年不同,你现在不能任性。昔年大金国,国势无匹,你如今四面受敌。西夏的公主是不错的选择,上京路的大族,河南、河北的土著豪绅,陕西、山东的世家,都可以。说起来,顶好能娶了咱女真人的大族之女,这样身世之事,也便掩了。唔,立后之外,还可纳妃么……” “……”完颜康瞪着完颜洪烈,冷冷地道,“卖艺不卖身。” “哈哈哈哈,你又想到哪里去了?”完颜洪烈没将他的冷脸当一回事,“真要遇到了心仪的那个人,先有纵有百般要求也都抛到脑后了,若是没有遇到,自然要好好筹划一番,你说是不是?我现在问你,要何等样的妻子,你会没有个想法吗?要不我换一个说法?你的妻子,当可安士民之心,助你收天下人望。这样的妻子,要什么样的出身呢?” 完颜康语塞,穿越至今,头上顶着雷,哪有功夫去风花雪月?现在问他要什么样的媳妇儿,他也只能说个一、二、三,每一条都卡着标准来,相貌、才华、能力、家教……除去长相是听天由命,后面哪一条不是像完颜洪烈讲的那样,是在拼岳父? 由此而想到其他,好像从来都是如此。入仕、征战、与人相交,都是计划。 细思良久,完颜康的脸上现出迷茫的神色来:“我自出生至今,对事对人,总不能畅快。规行矩步,机关算尽,却一点也不快活,竟不知是为了什么了。”最初是为了活命,志向说得更大一点,是不愿意看着天下人分四等。为了这个目标,心里藏了多少事,事到如今,反而是像被情势推着前行,而非自己主动了。 明明是自己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情,却在定下这个目标之后,便失去了锐气、没有了热血与激情。 我到底在做什么?好像努力了那么久,什么都有了,什么都往好的方向发展,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得到。不像是在生活,倒像是在演戏。 无尽孤独之意自心田发生,却发现并无知己可诉。对谁都有真心,却又都不坦诚,无怪心事无人可以言说! 庵内做晚课的钟声响起,悠长深远,比丘尼唱经声传来,调子舒和平缓,时空仿佛终固在了这一片佛国净土,直令人生出“此情此景可至天荒地老,我若得长长久久在这里多好”的感慨。 疲惫、迷茫、厌倦的情绪油然而生,完颜康呆站着,听着,心底跟着滑过经文。忽然想:要是现在抛开一切,单骑走江湖,快意恩仇,是不是会活得痛快一点? 好好地说个人生大事,孩子却变傻了,完颜洪烈好气又好笑:“婚姻乃人生大事,都说成亲之后要想的多了就变了一个人,你倒好,未及成婚便先痴了。” 完颜康摇摇头:“跟婚事一丁点儿关系也没有。我这一辈子,像戴了个面具,在戏台上唱戏。说着别人的词,走着写好的路,从上台走三步,该转身亮相了,就走三步转身亮相。多走一步,就要担心底下人喝倒彩了。我要的是什么呢?好像就应该是这些,又全不是这些。” 完颜洪烈皱起眉来,要说什么,却听外面隐隐传来喝斥声。完颜康听力更好,还听到了拳脚相交带起的风声,说话的人里,有一个是乍乍呼呼的侯通海,另一个却是个姑娘,还有些耳熟。当下推开门,疾往外掠出——如今在临安附近,别惹出事儿,弄得不好收拾。 这庵堂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算很小,越过两重院落,才到了交手的地方。完颜康有些愕然地看着一身红衣的穆念慈,拳脚间带一丝飘逸之气,与侯通海战作一团。旁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扶着铁枪,欲待上前,又插不进手去,正是杨铁心。彭连虎等人笑吟吟地指指点点,一点也不着急,倒是两个小比丘尼在一边急得要哭出来了。 【他们怎么到临安来了?还来得这般快?穆念慈便是兼程北上,此时也是恰好与杨铁心碰头而已。难道是杨铁心自行南下,两人路上遇到了?】完颜洪烈见他皱眉不语,却要做个好人,喝道:“佛门净地,都住手!” 杨铁心对这声音分外敏感,这是他仇人!穆、侯二人收手,他却端着铁枪对着完颜洪烈:“狗贼!吃我一枪!” 完颜康:……这回真要单挑了,可是时间地点全不对。 第107章 舍与得 彭连虎等人原本袖手看热闹,也是顾及身份,也是知晓侯通海不至于落败。所以几人一扫连月来的郁闷压抑,言笑晏晏地看好戏。这几个人都是完颜洪烈重金聘任的武林高手,以完颜洪烈的眼光看,至少与丘处机的武艺不相上下,虽然遇到五绝会被虐成狗,其实江湖上还是颇有地位的。 江湖地位,绝大多数时候来自于手上的硬功夫,这几位也是如此。除了侯通海略次一些、略傻一些,其他人都不笨不呆,眼光也是有的。看这父女俩,一眼望去,便知这少女的功夫要高于这老翁,老翁的武艺放到江湖上是不甚入流,哪怕他手握铁枪,几个也浑不在意。 可是要杀发他们薪水的老板,那就不行了!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谁要杀完颜洪烈,就是与他们过不去。如果是五绝来了,没得说,几人掉头便跑。可一个武艺不入眼的老头子,谁给你的本事来砸我们的饭碗? 不须商议,几人交换一个眼色,便由灵智上人出来阻拦。灵智上人的拿手功夫,除了大手印,还有趁手的两片铜钹。“锵”地一声响,两片铜钹将杨铁心手里的铁枪夹住。杨铁心两臂有力,却拨之不出,原本有点蜡黄的面皮涨紫,依旧难撼分毫。灵智上人累月出入禁宫等地,一无所获,心情本是很不好的,完颜洪烈还聘了一个武艺远超于他们的裘千仞,更是让这种不爽涨到了十二分。现在遇到一个武艺低微好虐的,脸上登时显出一股轻松自得来。 完颜洪烈悄悄地瞄了一眼完颜康,见他面上不动声色,自己更是镇定了,微微含笑,抱着手对灵智上人道:“上人,佛门净地,还望克制。”完颜康心中一叹,万万没想到,穿了一回,当面见识了男人耍小心机。眼见穆念慈为侯通海所阻不及救援,完颜康袍袖一挥,将粘在一处的枪、钹挥开:“都是什么能拿得出去见人的身份么?嫌衙役官军来得慢?都收了吧。嗯?” 完颜洪烈闻弦歌知雅意,出言让侯通海也收手,点到即止也不再讲什么杨铁心的坏话,招呼了彭连虎等人一起去用斋饭。留下穆念慈颇为尴尬地看着这一幕,杨铁心双手有些脱力地微颤着,拐着铁枪不言声,完颜康心里正有事,冲她微一点头,便要走。 穆念慈思忖着今番又承他一份人情,出声道谢,更问一句:“不知郭大哥他们怎么样了?” 完颜康听得完颜洪烈等人走远,轻声道:“他们都很好,我将《武穆遗书》所藏之处告知与他了,你们若有打算,可寻他们去。”也没问他们父女为何回来得这般早,转身寻包惜弱去。上一代的恩怨眼见要在这小小庵堂里爆发,令他心烦不已。 眼角瞄见两个晚课时守门的比丘尼,想到方才双方在人家的地盘上才打了一架,都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身份——敌国奸细、反贼,只得先寻了庵堂尼姑将此事抹平。 ***************** 儿子到了眼前的时候,包惜弱已经知悉了外面发生的事情。连捶数下桌子,方道:“我不想再见他们,只想安安静静、消消停停过自己的日子。你也是,管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不要再为这些伤神了。”完颜康有些茫然地道:“方才赵王与我讲了些事儿。”将完颜洪烈提及婚事说了,待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还是选择隐瞒穿越的事情,含糊地讲了自己的处境。 末了,苦笑一声,心道,连这身份都是假的,还想没有心理负担地恣意过活吗?无论是自己瞧得起的、瞧不起的,有一个算一个,人人都是真实的,哪怕是有心机城府的完颜洪烈,也是鲜明的。唯有自己,从头到脚、从里到处,都是个假人。 包惜弱本是个心思极细的人,也有些感伤,以为自己当初的选择致有今日,给了儿子莫大的压力。不过完颜洪烈对完颜康确实上心,婚姻之事都想到了。此事包惜弱自己也想过,却一筹莫展,不知道哪样的姑娘才好配儿子。倒是完颜洪烈长于此道了。她却又不想让完颜洪烈这心机深沉之人主导儿子的事情。 又觉得儿子是连遇了两个不想见的人,勾起旧事,才会如此。便即拍板:“现在临安府为了迎接使者,不肯多事,在这是多留也不是长久之计。等使者过了,四下盘查不严,咱们便动身。” 等回到了陕西,周围都是自己人,无论是婚事还是旁的事情,都有人商议了。包惜弱已经暗下了决心,回去就给徒单衡去封信,让他帮忙参详。徒单衡她是信得过的,虽然年轻但是办事还挺牢靠。 就这么决定了! 完颜康也知道,此事不是安居之所,更不是静心思考的地方,点头道:“好。左右不过这几日,我去看看外面,别叫他们再闹起来。早些都打发了也好。”包惜弱还挂念着穆念慈:“一个姑娘家,我看她人不坏。外面风大雨大,什么都不容易,能劝就劝一下,不能劝,也帮衬一些。落到现在这个境地,都是命苦。” 完颜康道:“好。” 出门看时,只见双方却是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完颜洪烈这一边,住了个大院子,穆念慈与杨铁心只得两间偏房,倒是没再打起来。双方倒是都记得自己的身份不宜曝光,原本完颜洪烈是可以在宋国耀武扬威的,现在也不得不收敛了起来,他还有余力命人监视众尼举动,防止走漏消息。 如是数日,金使在临安及周边盘桓,三方人马便在小小庵堂里静等他们离开。期间,穆念慈留了个心眼儿,向小尼姑打听了完颜康一行之事,告知了杨铁心,父女俩到包老秀才夫妇的棺木前上了炷香。完颜康看在眼里,也不说话,只管想着自己的心事。 这一日,几个出外化缘的比丘尼回来,一脸惊异地讲着奇闻。被庵主一声咳嗽,都吓住了。包惜弱觉得有趣,为她们讨了两句情:“上了年纪,反而喜欢看到活泼的年轻人,能不能请她们跟我说说话?讲讲外面的故事?”庵主无所不应,含笑应允了。 完颜康便跟着听了一出奇闻——“外出化缘,正遇到了北国使者来观潮。临安府士女如云,都随着去。临安喜将仕家的小娘子顺娘落了水,喜将仕便说,谁救得他女儿有重赏,一般弄潮儿去捞她,都没捞到。内里一个乐小舍,也跳下水去,过不多时,却看到两人四只手紧紧对面相抱,拆也拆不开来。可不是奇怪?乐小舍的父亲才说,这乐小舍原在喜家附馆读书,心里想娶顺娘已有三载,两人已私下约为夫妻,只因乐小舍的父亲以为自家配不上喜将仕家,才不曾提亲。喜将仕家因将女儿许给乐小舍。话音未落,两人便活转过来了!乐小舍讲,是潮王所许。可见神灵是有的。临安府里都说,这门亲事,真是应了‘喜乐和顺’四个字!” 包惜弱念了好几声佛,道:“这是心到神知了。” 完颜康却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往前不用太久,几天前,他还对黄药师讲了“借尸还魂”。眼下却再没生出“热中的男女为了能在一起,真是敢上吊敢跳河”的想法来,只想“原来如此”! 【身份假的有什么关系?人是真的就行。我的问题从来不在身份,而是在内心。是胆怯!是平庸!别人总有可以舍生之事,我却是没有的。哪怕头也不回地走上了一条极难的路,想的也不是“舍生取义”。将自家性命与利益看得比什么都要紧,从来没想“舍”,付出代价只为“得”。做什么都畏手畏脚,所以连真诚也像是假的。又过份地爱惜羽毛,总不能直白地、无所顾忌地说出自己的心事。】【“一往无前”四个字,会写不会做。】包惜弱因儿子近来心情不好,拉着他听点故事解闷,自己却听入迷了。听到后来,要开解儿子,忽然听到完颜康纵声大笑。包惜弱吓了一跳:“康儿?” 完颜康笑道:“我很好,我很好,我想明白了。妈,既然使者修聘已毕,观潮也观了,作诗也作诗,他们也该北归了。正好,咱们也该动身了。”【从男女情事顿悟的自己,真是个大奇葩!】比丘尼有些舍不得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是啊,道上也不很查了。便是查,见棺发财,也挺好的。”完颜康微微一笑,心道:是啊,该走了。 ************** 添过了香油钱,完颜康等人整束行装,随从们都颇欣喜,笑着互相打趣。你想媳妇儿了,他想相好了,完颜康悠然地坐在椅子上,听他们笑闹,也露出笑容来。就是这样的,活生生的,鲜灵灵的,喜欢就是喜欢、想笑就笑。他们人多,动静也大,引得尼姑们、完颜洪烈等人、杨铁心父女都忍不住看过去。 笑了一阵,完颜康命人去请了另两拨人过来,完颜洪烈与杨铁心是死对头,包惜弱不想见他们俩,自去灵前静坐。两拨人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也都过来了。完颜洪烈依旧是温文尔雅和气已极地问:“忽都,你这是要北归吗?” 穆念慈见杨铁心一脸的僵硬,只得硬着头皮代父出头:“这几天谢谢啦。” 完颜康微一笑:“不值什么的……” 一语未毕,薛阇一脸的惊异之色地过来:“郎君,徒单大人传递过来的消息,宋国有使者自海上赴上京路。” 完颜康瞪大了眼睛:“什么?” 薛阇语气飘忽地重复了一遍:“有宋国使者泛海而来,求见元帅,欲商讨结盟伐金之事。许诺,可裂土封王,予丹书铁券。徒单大人不敢擅专,将人安顿了下来便传书给您。” 完颜康:=囗=!窝勒个大去!你们不是吧? 完颜洪烈:咦?或可联手。 杨铁心:……朝廷真是……真是……这是样行? 第108章 不讲理 “应有之义,”最初的一点惊讶过后,完颜洪烈收束心神,冷静沉着地展现着他的见识与风度,“他们要不在背后搞鬼才奇怪呢,可也只有背后搞鬼的本事了。”作为金国王爷,完颜洪烈对南宋朝廷有着一惯的蔑视。当着杨铁心等人的面,却不好对完颜康直接讲什么联宋篡位。 完颜康垂下眼睛,将徒单衡传递过来的消息看了又看,惊讶之情也是一闪而过。宋、金之间,这样的事情多了,你封我的叛臣,我用你的逆贼,只要能给对方添堵,那就是有用的。 完颜洪烈口角带一点笑意,不经意扫了一眼杨铁心。这乡野村夫如何能明白庙堂远谟?他不知道杨铁心近来的经历,却想,这等大事被他知晓了,要怎么暗示一下忽都,可不能叫他走漏了消息。 杨铁心比上次见面时更憔悴了,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他思虑再三,去投“义军”,以为选了一条光明正大的路。里面未尝没有赌气的意思,不是讲我江湖草莽,不知大略吗?我便投了义军,这可是光明正大了吧?杨铁心以其枪法出众,也颇受了些重视,很快领了一小部兵马。 岂料这“义军”却与他想象中的不一样,打,打不过金狗,也不是很得民心——反金的正义比不上金贼的悬赏,杨安儿授首。他与杨妙真一路,与李全部合并,却又发现,“义军”盘剥起百姓来,比金贼也不遑多让。这让杨铁心气愤又惶恐,义军不该是这样的! 然而他的规劝没有人听,反而因此受到了排挤。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已经接受了招安,他也算有了出身,往事算是一笔勾销,正以前途光明之时,朝廷又对“义军”不满了起来!他与义兄相处时,颇听了一些当初梁山好汉接受招安,为朝廷北击辽军、南剿方腊,却鸟尽弓藏,被奸臣所害之事。 怎么这一回兔子还没抓着,就先要炖了猎狗来吃了吗? 他想不明白,只能说这些人都坏。金人是坏的,义军里的败类是坏的,便是朝廷,也是坏的。放眼望去,竟没一个好人了。那他要怎么办呢?再与坏人同流合污吗? 不不不,当然是不行的! 最后一次规劝的时候,李全已经颇为不耐了,杨妙真倒是轻声细语不带一丝火气,却与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有听没有到。连杨铁心这等并不精于人情世故的人都看得出来,杨妙真没有打算听他的。杨铁心又气又急,又是担心又是失望,最终化为绝望。 在李全、杨妙真部被仆散安贞彻底击垮之前,杨铁心已经觉得与这夫妇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了。穆念慈听说了李全部被击垮,想去接应养父的时候,杨铁心已经“挂印封金”,将红袄军授予他的大印往分给他的房屋里一挂,单枪匹马南下寻女儿来了。 父女俩于途中相遇,自叙际遇,心中悲喜难辨。杨铁心才因身在义军里得朝廷授职将案底揭过,便因义军变叛逆来了一个新的案底,自己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放眼望去,不知路在何方。穆念慈这个时候反倒坚定起来,看义父意志消沉,恐他一时想不开,便说了武穆遗书之事,劝他以大局为重,且留有用之身。 杨铁心却又有些疑心完颜康:“他一向不喜欢大宋,会这般好心吗?”穆念慈心里,完颜康与寻常“好人”有些不同,却也不是坏人,然而他的立场与做派又令人费解,一时也说不明白,犹豫了一下道:“咱们先回牛家村去,郭大哥要不在那里,再去找郭大娘。找到了郭大娘,便找到了他。兵书是真是假,总能看出些门道来。要是真的,总是对大宋有用处的。” 杨铁心一想,也是这样道理,父女俩便一气往临安而来。将近临安,却听说金国遣使,临安朝廷如待贵宾,将杨铁心气了个倒仰。红袄军虽然有些做法欠妥,却毕竟是向着朝廷的,朝廷对红袄军不甚热心,对宿仇之国的使者却如此客气!不特派人相迎,还沿途警戒,使百姓出行大为不便。 到得临安,这种气氛愈发浓厚,以至于父女俩不便入城,只能借宿尼庵。到了庵堂里,又遇到仇人,且不敢大肆声张——朝廷已经与红袄军撕破了脸,作为红袄军的前部将,杨铁心的身份也是不好明说的。 眼下朝廷又给了杨铁心一记闷雷!生长于北国,为金国立下过汗马功劳,在北国颇有人望的完颜康,居然被朝廷相中示好! 【金使受欢迎,金国的大臣受重视,待敌国之人如此之好,却无视义军。想这个小王爷若是点头,朝廷迎接他必比金使还要盛大隆重,可他为大宋做过什么呢?我等一片忠心,在朝廷眼里竟是一点意义也没有吗?朝廷究竟想要什么?】杨铁心脸上似哭似笑,只觉胸中一口闷气,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眼前一黑,两眼发直,耳朵里什么也听不到了。 穆念慈一直关心义父,见状上来相扶,又倒茶水,又抚胸捶背,杨铁心一口气喘出来,却又被南宋朝廷气得说不出话来了。他是委实不明白,朝廷为什么要这般做! 完颜洪烈唇角一翘,还要说什么,完颜康对薛阇一点头,薛阇去取笔墨,铺开了纸,磨起墨来。完颜康自袖里摸出一只信封,里面厚厚地装了些东西,递给了穆念慈:“出去再拆。” 穆念慈听他话里的意思,是让自己父女先行离去,扫一眼完颜洪烈,心道:他的狗腿子功夫厉害,义父又气着了,还是先行离开,寻了郭大哥,再议将来。匆匆道过谢,接了信封,扶了杨铁心出了庵堂。庵堂边上,一个络腮胡子道:“元帅命标下将两匹马与姑娘。”鞍袋里干粮银两俱全,还有两只水囊,样样周到。 穆念慈低声道谢,接过了马。 *************** 杨铁心父女俩走后,完颜康含笑道:“诸位也随我回陕西吧。” 完颜洪烈自有打算,当即道:“我还有事要办,待事办妥,自然去寻你。” 完颜康道:“一同走吧。” 不止完颜洪烈,连神经粗大的侯通海都觉出不对味儿来了,呆头呆脑地问沙通天:“师哥,小王爷这是要做什么?” 完颜洪烈还要争辩,完颜康袍袖轻拂,袖角点在他的穴道上,他便僵住动不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变起仓促,梁子翁人老成精,急忙起身道:“小王爷,你孝心可嘉,要接王爷去奉养,我等江湖草莽,便不打扰……” 完颜康嗤笑一声:“别装傻。” 彭连虎乃是黑道上成名多年的人物,此时倒沉得住气,沉声道:“小王爷不须担心我等,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保守保密的规矩,纵是我等黑道中人,也是知晓的。从今日起,我等再不知道什么《武穆遗书》……” 沙通天亦说:“我可以佛前立誓,绝不宣扬此事。再者,小王爷若是这般做恐怕以后江湖好手可不敢为您效力。” 如此这般苦口婆心地解释,盖因他们知道,完颜康此番是带了护卫来的。完颜洪烈平素极是推崇这个儿子的治军之术,以为完颜康之亲卫乃是拼杀出来的精兵,武艺或不如江湖豪客,结阵而出,佐以弓弩,江湖高手也要头疼。何况,完颜康看起来武艺也不弱,大家一起出来的,万一折了一两个人在这里,岂不冤枉? 一面与完颜康说话,一面暗暗戒备,预备若真个说不通,少不得要拼一拼命。完颜康只管笑着不说话,几人忽然发觉不对劲,声音渐弱,再一提气,发觉内力一丝也无,手足酸软无力,只剩说话的份儿了。 完颜康施施然地站了起来:“好了,诸位可以随我走了,”说完,又将脸凑到了完颜洪烈的面前,轻声道,“《武穆遗书》被他们移了地方,不在临安宫里,我告诉别人去取了。” 完颜洪烈口不能言,眼睛瞪得老大,怎么也不明白,哪怕不想让自己寻这兵书,完颜康何不自己取了用?正用得着呀! 完颜康也不解释,薛阇眼观鼻、鼻观心,将一砚墨磨好,垂手退到一边。完颜康提笔写下几行字给徒单衡,薛阇斜了一眼,脸皮不住地抖。这封信抬头落款俱全,正文内容只有一个字——不。 写好了,完颜康吹了吹纸上的墨迹,让它快些干,笑道:“临安朝廷再没一个岳飞,能让杨再兴死心踏地被招安了。好了,发信给阿衡,请太夫人登车,咱们也该回家了。” 与庵堂结算了房宿钱,又添了香油钱,再谢庵里比丘尼为二老念经。完颜康一行人上马登车,径往北去,行不半日,却前道边一袭红衣俏立,正是穆念慈。 完颜阿懒拍马上前,送行是他的差使,此时这姑娘又出现了,难道是自己差使办得不好?可不能给元帅这个印象! 穆念慈对他点点头,抿抿唇道:“我有事与你家公子讲。” 完颜阿懒不敢怠慢,忙去回报。完颜康对包惜弱道:“妈,我去看看就来。” 穆念慈双手捧着一把铁枪,等到走近了,才说:“承你好多情,无以为报。听七公说,你很聪明的。” 完颜康:……姑娘你等等,你说这些是要干嘛? 穆念慈一语毕,却开始演起枪法来,完颜康越看越皱眉,这是杨家枪?穆念慈一套枪法演毕,翻身上马,于马上再演一回。两回演完,跳下马来问道:“你都看完了?记住了多少?” 完颜康问道:“这是谁的主意?你背着你父亲做这样的事情可不好!” 穆念慈道:“我便是奉义父之命演这杨家枪给你看。” 完颜康:……卧槽!这是什么神展开? 第109章 两个爹 却说,穆念慈与杨铁心离开庵堂不远,便拆开了信。一看之下,她便愣住了。杨铁心原是装作不在意的,察觉义女有些不对,才问道:“怎么了?” 以他原来的脾气,是根本不会想再理会金国这些人的。在红袄军里呆得久了,他瞧不上那些敛财的头领,别的头领也看他不像一路人。两下里争执时,这些头目全不是斯文人,说出来的话难听得紧。他劝别人不要敛财,别人嘲笑他活该穷困潦倒,不但自己过得紧巴巴,还要亲近的人跟着受穷受苦,谁跟了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杨铁心气极之余,也不得不反醒一二,深觉得对穆念慈不起,竟不能给她一个安定的生活。是以完颜康有所安排时,他只能忍下一口气,只为女儿日后好安定些。 穆念慈怔怔愣愣地将信递给杨铁心,杨铁心展开一看,也怔住了。里面装的是两个身份,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全新的身份,正正经经盖着南宋朝廷的官印。曾经,杨铁心执有过样的案底清白的身份证明。下面是两份路引,有沿途官府的印鉴。最后是附的两人的生平简历。 完颜康经营数年,马甲多不胜数,随手扯两件来就够用了。如今在宋国,他手下的情报网初建,虽然离他的目标还相差甚远,做两个假的“真身份”,还是手到擒来的。完美的新身份,相依为命的父女俩,有生平简历、有祖籍、有职业,甚至最后还有一份房契。房子不大,两进庭院,却是父女俩二十年来未有过的安定之所。 父女俩面面相觑,杨铁心情知如果以自己眼下的能力,是没办法将一切安排妥当的。穆念慈一个大姑娘家,总不好再陪着自己流浪江湖,江湖险恶,没遇到武艺高强的恶人是祖上积德,万一遇到一个,就是万劫不复。要不就听天由命,要不总要欠下一个人情,杨铁心这么些年,也没有什么可靠的朋友,除了一个丘处机。全真教还在陕西。人情总是要欠的,再觉得屈辱,也要有所取舍。 杨铁心没有发脾气,也没说“扔掉”,只是站了半天,问穆念慈:“枪法你还记得么?再演一遍给我看。”穆念慈不明所以,还是照做了。她武艺原在杨铁心之上,天赋也比杨铁心略好些,并无错讹。杨铁心道:“你便去将这杨家枪,演给那个小子看吧。” 穆念慈目瞪口呆:“爹?” 杨铁心摇摇头:“你去吧,让我静静。”这些日子,他总在想,活这一把年纪,到头来一事无成,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杨家枪是他珍视的,大宋是他效忠的,到头来他心中效忠的却不能容下他珍视的,这个时候,他才会觉得,这个朝廷是不是真的没指望了?沦陷于金人之手的百姓之疾苦,他们不管,义军行止有偏,他们不去用心纠正。想的只是“建功立业”。 一将功成万骨枯,直到此时,杨铁心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只是皇图霸业地基中的众多白骨之一而已!也曾指点江山骂过皇帝宰相,到头到却是别人一言可决自己生死悲喜。 蓦然回首,一切皆空。 穆念慈担心不已,不肯离去。杨铁心苦笑一声:“去吧,难道要我欠他这么大的一份人情吗?”穆念慈低声道:“爹,你可别再让我到处找你了。”杨铁心道:“我就在这里等你,我还是不想见他,你去演给他看,他大约是用得着的。当年在中都,我只觉得憋气,现在……唉,快去快回,难道要我亲自去吗?” 穆念慈见他确实不像是有别的意思,才急匆匆去找完颜康。演完枪法,才说:“户籍的事儿谢谢你,你……”对义父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是不是要认回亲父了呢?穆念慈心里,父子是没有隔夜仇的,何况现在完颜康也不做金国的官了,义父也不生气了,握手言和,岂不皆大欢喜?完颜康又先迈了一步示好,接下来岂不是顺理成章? 完颜康醒过味儿来,原来“七公说你聪明”是这个意思?是让我学杨家枪? 完颜康想扶额:“给你的就拿着吧,心事是别人的,日子是自己的。” 穆念慈低头不语,完颜康道:“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想,你们也什么都不要想才好。” 半个月前,遇到杨铁心这个样子,他或许会想傻逼就该活得艰难一点,如今他却不这么想了。【干嘛跟杨铁心置气呢?我演什么“杨康应该怎么怎么样”呢?听从自己的心不好吗?其实我根本没那么多恨意的,不是吗?干嘛要陷在这些对我来说无关紧要的恩怨上来呢?穆念慈也是个好姑娘啊,帮一帮她,又怎么样?再说杨铁心,我能奉养赵王,难道还要吝啬这一点点的安排吗?】因为这种想法,他便顺手抽了两张身份证明出来。 穆念慈抬起头来,张了张口,完颜康诚恳地道:“这世上大多数的烦恼,就是因为不该想的时候想得太多,却将该想的扔到一边不理会,让它变成了大烦恼。不要让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推来让去,变成所有人的心结。有些事情,当时要死要活,回头看看,却觉得当时自己太傻。” 穆念慈本是意志坚定之人,却因与义父互相考虑对方,终于点头道:“谢字太轻,我便不说谢谢了。”翻身上马,去寻杨铁心了。 完颜康有些惆怅地看着她,心道,若是当初我心里没那么多的戾气,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不至于动静失衡,事情会不会好很多?乌也与特斯哈是不是就不会因为我的举措失当而身故? ***************** 穆念慈走后,完颜康长叹一口气,翻身上马,率队前行。本以为一切顺顺当当,不料晚饭时蒲察阿懒却期期艾艾地对完颜康汇报:“官、官人,王,呃,六爷不肯吃饭。” 完颜洪烈闹起了绝食。 完颜洪烈穴道已解,却没有谋划逃跑——反正也逃不掉,纵使逃掉了,下一步也看不到在哪里。看到完颜康过来,完颜洪烈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完颜康不会要自己的命,却吃不准完颜康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他被弄糊涂了,需要与完颜康好好谈一谈。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完颜康的态度已经发生了改变。难道是因为情势?完颜洪烈心里百味杂陈,再难用纯粹看心爱的儿子的眼光来看完颜康了。 完颜康亲自端着一托盘热食,放到完颜洪烈面前的桌子上,自己坐到了完颜洪烈的对面。两人安静了许久,完颜洪烈先开口道:“忽都,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完颜康道:“嗯?我不是已经说过了?” 完颜洪烈道:“这样,我问,你答,好不好?” 完颜康一点头:“你说。” “彭寨主他们,你准备怎么办?” 这几位已经被完颜康下手废了武艺,如今正捆着放在后面的车里,完颜康理所当然地道:“除了那个和尚,其余几个匪类都在大金国犯过命案,当然是要明正典刑了。尤其那个梁子翁,在上京路他可没少作恶,正好拿来整肃风气。” 完颜洪烈一噎,不好为他们求情,低声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完颜康道:“跟我回陕西,好好地活着。” “我是你什么人呢?用什么身份呢?”完颜洪烈语气越来越强硬,“你要如何待我呢?软禁我吗?” “当然是奉您归陕,好加以保护,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要轻涉敌国,是您刚刚教我的。”完颜康坚持了自己的意见,完颜洪烈再反对,也不能改变他的主意。 完颜康知道,完颜洪烈不是会轻易赴死的人,与他见一次面,不管说的是什么,只要摆出一个姿态来,他就不会继续绝食下去。到得陕西,他就只有安安全全被“保护”起来的份儿了。 完颜洪烈沉默了一下,苦笑道:“我该谢你不曾将我交给汴京,还是谢你没有将我送给仇家?”他本是极有城府之人,骤然被视若己出的孩子软禁,也难免心境不稳,说出了以前不会说的话。 “我担心得太多,累了,不想再装下去了。”完颜康痛痛快快地表明了心迹。 其实完颜洪烈想的没错,确实是软禁。这是完颜康能想出来的最周到的办法了,放出去,别人不讲,如果郭靖找他报仇,他就死定了。完颜康自己也不会为他再找郭靖“报仇”,则完颜洪烈死也就白死了。然而自己心里并不能安。犹犹豫豫,是坐视完颜洪烈作死,消了自己心头大患,却又是与自己的心境不符了。 【我早该这么办了!不用畏首畏尾,这感觉真TM爽!】完颜康的好心情却没有持续太久,才到陕西,将完颜洪烈好好地“奉养”起来,江南一行所携回的粮种分派下去,寻找有经验的老农研究试种推广。阴阳生算着吉日还未确定吉地,好安葬包老秀才夫妇,汴京又传来消息——金主将仆散安贞下了狱。 这是完颜康半个军事启蒙老师,国之贵戚,战功赫赫,忠心耿耿,金主却将他下狱,这令完颜康心中十分震怒。 救是不救?如何救?完颜康踱起了步子。 作者有话要说:  完颜洪烈:……我就催个婚啊!你至于吗? 第110章 宣心学 仆散安贞已被下狱,金主是铁了心要弄死他,是不要想通过劝说来让他无罪释放的了。尤其说话的人如果是完颜康,只会促其速死。除非完颜康再次亲赴汴京,开武侠挂。考虑到这两年来他经常处于脱岗状态,再次涉险,怕是所有人都要崩溃了。他还将完颜洪烈给带到了陕西,如果自己走了,完颜洪烈会不会趁机跑掉,这谁都说不好。 完颜康停下步子,静坐良久,认真地问自己:心里真的想要不计一切代价救仆散安贞吗? 【并没有。】 明白心迹之后,完颜康不再作挣扎,不再去担忧“别人会说我没有尽力”又或者“眼看猪对手作死,我自收好处,自己会骂自己虚伪”一类。袖着消息,去见完颜洪烈。 完颜洪烈一身便服,看起来比在江南的时候更白净了一些,却也显得有些单薄憔悴。看到他来了,微一抬眼,便只管看眼前的棋局了。完颜康在他对面坐下,同观棋局,看着看着,忽然一笑:“不是每一个残局都是逍遥珍珑。” 完颜洪烈疑心顿起,逍遥珍珑是个什么残局,自己为何没有听说?忽都突然提到它,有什么意思呢? 完颜康将手中纸条递了过去,完颜洪烈没忍住,扫了一眼,也惊了一下:“这?”又抿住了嘴。 完颜康没有收回字纸,问道:“山河表里潼关路,住得可还习惯?”语气十分礼貌,全不似牢头。 完颜洪烈目光自纸条上收回,自嘲地笑笑:“这是关心我吗?” 完颜康诚恳地道:“我希望您住得舒服些,能想开些。” “呵呵。” 侍童来收了棋盘,奉上茶具,完颜康沐手执壶,濯茶盏、调茶膏,沸水注建盏,盏内云雾翻滚,渐成山河之态。完颜洪烈慢慢看着,忽然道:“你志向不小。”完颜康放下壶,擦擦手,颔首道:“不错。”多少解释的话,全咽了下去。 完颜洪烈以手支颐,目含讥诮:“可是要收天下人心,要令仕林心服,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完颜康沉着地道:“对。” 望着与先前完全不同的养子,完颜洪烈忽然心头一动,试探地道:“你突然与先前不一样了。” 完颜康道:“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你教过我一些,大哥也教过我一些,我总是容易顾此失彼,有时候却又两者叠加,愈发患得患失。如今斩破迷障而已,”他目光灼灼,认真地看着完颜洪烈,“先前是我太小器啦。做事呢,总要找个理由,不止是给天下人看,还要说服自己,你这般做,便是好人。好些选择,看似牺牲良多,其实手上点尘不染而能尽得其利。” 完颜洪烈原本便心有所感,此时亦颔首道:“你势力大涨,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完颜康一怔,旋即大笑:“不错不错!若非如此,我也放不下那许多顾虑,难得看清自己的心。我说怎么突然就想开了呢,原来如此。可也没什么,看开了就是看开了。” 完颜洪烈想了一下,也是明白了,开口道:“我还能坐在这里是因为……”你真的并不想伤我? 又顿住了,忽然觉得养子其实并没有看得十分明白。真个看开了,哪里用管自己呢?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自己有了可以周旋的余地了。 完颜康低语一声:“世间安得双全法。” 完颜洪烈重复一句,只觉这七个字里,含意无穷,恨意悠悠。品味再三,忽然道:“我从不后悔。” 完颜康双手奉过茶盏:“世人总是眼前有余忘缩手,身后无路想回头。敬你不回头。” 完颜洪烈坦然接了,问道:“老驸马的事情,你不要冲动。” “情份到哪里,我便做到哪里。他的人,我救不得,他的子孙,总还能保全一二。” “大好的机会。” 听完颜洪烈这么说,完颜康不禁莞尔:“那个人在,总是会给大家很多机会的。”完颜洪烈亦笑,品尝不语。心道,我却总有离开之日。 完颜康不管他心中如何想,略坐一会儿,便辞出。召来密探,传令至汴京暗桩,令其再探仆散安贞情状。他自己,却召来府中文士,先与他们讨论一事,此事才是令他走不脱的根本原因。 **************** 南宋之行,完颜康不止是看作物耕种,采买良种,也暗中观察南宋之国计民生,山川地理,军事布置。虽不能得其详情,也隐约有了些体会。更有不断安插入南宋的暗桩,源源不断地向他传输着情报。 南宋朝廷虽有种种离奇之举,但因为破国之痛太深,凝聚力还是很不错的。当今的南宋皇帝,是理学的脑残粉,受史弥远的影响,笃信理学。上有所好,下有所效,楚王好细腰,宫人多饿死,皇帝丞相喜欢的,足以带动风潮。何况作为一个脑残粉,赵昀力推将理学作为官方认定的正统学说。理学之风在南宋渐厚。 完颜康对理学的了解并不十分深,他本就对儒家学说没有时人这么推崇,何况是儒家流派之一的理学?然而他却知道,被官方推崇的理学,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和效果!再者,南宋有了一个核心的学说,聚起一大批的理学信徒,增加了凝聚力。同时,金国有近百年的开科取士的传统,山东曲埠的孔府,还在金国的控制之下。便是西夏,也是崇儒百年,甚至将孔子奉为文宣帝。 相较之下,自己这个割据军阀,看来只是靠拳头大! 这是不行的! 马上打天下,岂能马上治天下? 这件事情,早在初到陕西,完颜康便心有所感,日子紧巴巴的时候还要自掏腰包建学校,就是考虑到了这些。但是一切初建,腾不出手来。直到现在,金国四处漏风,蒙古正在西征,西夏成为盟友,南宋还在盯着金国。完颜康地盘扩大,民生有所恢复,便将此事提上了议程。 仕林之心,哪是这么容易收的?总要有点干货,才能让人愿意听。否则便是再强势,辩理辩不过对家,想当脑残粉都没得夸你,岂不尴尬? 在做学问方面,自己新开一派,完颜康还没那么大脸,也没这么大本事。好在他有作弊器,开了的不仅是武侠挂,还有穿越挂。 自己对抗朱熹,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是还有一个人,是绝对可以的。 王阳明! 阳明心学,实乃对抗程朱理学之不二法宝。虽然完颜康对阳明心学懂得也是皮毛,但是心学早已有之,他前世读书时,好歹也死记硬背了一些考点,至少知道“天理即是人欲”。穿越之后又学的是经典的儒家典籍,整理出一个粗疏的轮廓来,倒不是很难。 在江南的时候,因为见识到了赵昀拼命卖理学安利,他便开始打腹稿。回到陕西,便落在草稿上。至于更完整详细的心学体系,“我养了那么多人,都是吃白饭的吗?”当然是交给底下人去搞了。 在中都读书时,他便已经知道了,许多儒者对于理学并不推崇。同时,还有心学大家,譬如陆九渊,陆九渊的心学也有著述,此时距他过世也不过二、三十年。有了明晰的大纲,还有许多具有类似思想的儒者,背后还有一个军阀的支持,弄出一个体系来,并不是十分困难的事情。 何况一个思想体系的形成,比如朱熹的理学,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他也是数十年积累讲学,渐渐形成的。现在只要扯出一面大旗来,足以对抗理学就好,其余的可以慢慢完善。 心学在此时,还有一个天然的优势,便是社会上承自北宋的市民经济的发展。市民经济的发展,市民群体的壮大,从来都容易产生一些不同的思潮。譬如欧洲的宗教改革。心学在北方,会因为政治的扶植而发展,在南方也容易有信徒。 打定主意,完颜康便先召集府中学士,询问他们的意见。 学士们亦是饱学儒者,暂未想到与理学之对抗,便先对阳明心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白发老者先颤巍巍地起身一礼,道:“元帅学究天人……” 夸赞之词像不要钱一样的涌过来,完颜康老脸一红,阳明心学绝对当得上他的夸奖,可是:“这是阳明先生所授之学,不是我自家的学问。” 哦,原来如此!我就说不对嘛,你也太年轻了,打架可是凭年少力气大,学问是要积累学习的嘛。学士们镇定了一些,一个胡子修剪得十分整齐的中年人拱手问道:“陆象山长于心学,不知阳明先生可与他有关?” 专业的就是不一样!完颜康心中暗赞,隐去了王守仁先生其实是明代人,现在他祖宗还不知道在哪里的信息,说是隐世大儒,自己奇遇得听闻其学说,深以为然,如今拿来请大家讲解完善。众儒士惊叹一回,已有警醒之人隐约察觉到这里面的天大机遇,情绪登时点燃。 完颜康会心一笑,等你们完善得差不多了,我再召境内大儒来参详一回,慢慢推广。 对了,夏、金、宋皆开科取士,自己这里也不能绝了读书人上进之路呀! 此事不需与人商议,实乃必须的选择,所要考虑的不过考试的形式、内容、取士的方法名额之类而已。完颜康咳嗽一声,缓缓地问:“我并不曾见过科考,不知诸位有何见教?” 作者有话要说:  嗯,阳明心学对程朱理学。 宋理宗赵昀,理学脑残粉,致力于将程朱理学定为官方正统学说。 王守仁,自号阳明子,世人称为阳明先生,明代人,心学集大成者,明代著名的……军事家。超级祥瑞的,凡跟他作对的,都没好下场那一款。 第111章 翻墙了 王讷准备开科举了? 一道惊雷炸了夏、金、宋三国。开科取士,等于是宣告独立了,有了自己的官员选拔系统,一应官吏不经中央任命,是明明白白的割据。原本,完颜康不立旗号,公然反金,态度称得上暧昧。现在这样,难免令人多想。 汴京城里,金主破口大骂:“这个贼子,果然忍不住了!” 兴庆府内,李德任微微一笑:“终于开始了!” 临安皇宫,却又是另一番景象,大臣们争执不下,史弥远听得头痛欲裂。史弥远本人身边幕僚也是分作两派,有清有浊。君臣委实弄不明白,拒绝了与自己联合的王讷,为何选在这个时候做出刺激金国的举动?王讷此生,从来看似鲁莽实则谨慎,所作所为,无利不早起。难道是金国内部真的出现了很大的问题,让他认为不借助外力便可篡位? 没错,篡位。即使是金国的叛臣,削弱金国对南宋有利,在许多人心里,完颜康此举,依旧是篡位。 史弥远决定再次遣使试探,前番派往上京的使臣没有追到王讷,今番他要开科取士,制定策略,必然会呆在陕西。一切等见到了面,就能看出他的态度来了。 金主则是下令学士:“朕要好好骂一骂这个贼子!你来写!”学士对完颜康也十分不满,却没有丧失理智,反劝道:“王讷虽然反迹昭彰,然而擅自授官取士之事却只是风闻,未尝有实信。请陛下冷静,不要落了口实。”将金主气得暴跳如雷。 有完颜康吸引火力,汴京对仆散安贞的关注自然被分散了,完颜康洒在汴京的暗桩趁机接出了他的一个孙子,送往上京徒单衡处安置。待金主从震怒中稍稍冷静,想起仆散安贞来,坚定地以“他肯定想投宋国”为理由,一意孤行要将仆散安贞与其二子一同处死。 便在此时,身在陕西的完颜康又辗转将一封不知该称作奏折还是书信的文书递到了汴京。内容更是让金主气恼,说得十分可恨,直指金主无故诬陷功臣,“以君谋臣”是昏君所为,有辱国体。更举例踩了一回南宋,言当年南宋将主战派韩侂胄之头送往金国,王介曾说“韩侂胄头不足惜,但国体足惜”,以此举例,警示金主。 “以君谋臣”四个字,直戳金主心窝,当时便将他气得呕血,更是催着将仆散安贞父子处决。尔后气急败坏,想要兴兵讨伐完颜康。兴兵原本是个发家致富的好机会,此时汴京的朝廷里,却有些心慌。完颜康挟持金主,守灵之后飘然远去的事情给他们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更兼已经是“先帝”,却因上皇复位,而未得帝谥,只勉强谥作“太子”的前太子之事,人心浮动。竟有一大批人劝谏,以为才斩仆散安贞,军心不稳,又有红袄军作乱才平,请求先安抚百姓,再作打算。 恰逢南宋朝廷一面联络陕西,一面作出小规模的北上试探姿态。又有红袄军残余,因不容于宋,而仆散安贞被斩,重新活跃了起来。金国一时腾不出手来与王讷部这个庞然大物决战,只好含恨先应付宿敌,兵锋之利,逼得南宋朝廷从试探变成了硬扛。 这些事情,完颜康很快便知悉消息,一面下令戒备汴京,一面却加紧了手上文治之举。 考什么、怎么考、取中率怎么样,对不同的族群有什么样的政策倾斜?是承袭金国的取士方式,还是偏向传统宋国的取士方式?分几级?谁来主管? 这些都是问题。 照搬前人,肯定是不行的。照搬后世,更是不行。这需要因地制宜,结合自己势力范围内的情况,至少作出一个让各方面都能妥协的方案来。商议的不二人选,是徒单衡。冬至日,徒单衡自上京路归陕。 一时之间,风起云涌。 ************************* 徒单衡九月末收到完颜康的书信,日夜兼程,三日即至。科举之事,是应有之义,他对此并不奇怪。已经是实质上的不听中央调遣了,培养自己的利益集团是应有之义。武将集团是完颜康发家之本,文士却是治国之基。若是完颜康想不到,徒单衡也会提醒他。徒单衡的父亲进士出身,乃是文官系统的底子,自然不会疏忽此事。 早在他还没有想到之前,便有好些滞留中都、河北、上京之旧友世交写信询问,徒单衡一一拖延,自己心里有了个差不多的腹稿,才准备向完颜康提及。不想完颜康自南宋归来,便已经有了盘算,正好可以合计一下。 出乎徒单衡预料的是,完颜康主动提出了“心学”。这让徒单衡有些惊喜,脸上刚笑了出来,又隐了下去——又忘了,这老板现在虽然还叫着心中永远的老板是大哥,其实已经另立门户了。 匆匆入府,徒单衡并没有忘记向包惜弱问好。完颜康心情正好,科举之事、心学之修订扩充,皆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做完的,笑道:“我陪你去。”徒单衡也不客气,见过包惜弱,向她奉上了些人参貂皮之类:“冬日已至,请太夫人保重。”心下奇怪:怎么太夫人身边的陈娘子不见了? 疑惑着随完颜康往书房议事,预备说完正事打听一下。 凡有科举,必有个录取的问题,想要什么样的人,就要考什么样的内容。徒单衡肚里盘算着,要给上京路多争取一点名额。他天然是女真人,在金国长了二、三十年,受的熏染便是如此。以人口计,汉人最多,然而取士的名额却与这比例并不相符,徒单衡却以为这是寻常。若让耶律留哥来讲,则必然要为契丹人争取些利益。这些都是应有之义。 他袖子里正揣着自己拟定的计划,这份计划比之金国旧有的取士体系,他认为已经让出了部分女真人的利益了。大金国不存在了,新老板是汉人,让利是必须的。但是不能让得太过。 这也是完颜康走不开的原因之一。实质上独立好几年了,此事已到了非办不可的时候。拖得久了,显得靠武将发家,轻视文治,在中原地区,这可不是什么长久之计。要文治,取士的问题就麻烦了。斗心眼儿的事,一刻不盯着都不行。哪怕盯着,都有可能出纰漏。 必须制衡。 徒单衡对此也有一定的了解,是以先夸奖“心学”:“这样最好,既可与宋国之理学相抗,也给底下人指了明路,免得他们胡思乱想。唉,其实理学很好用,可惜被别人先拿去用了。倒是心学,也算合咱们所用,也不必全用陆九渊之言。” 其实他想说的是,也不必全用阳明先生之言。心学最妙的地方,以徒单衡的理解,便是还未完全成形,己方正在修订,可以随便掺沙子。可以拿来为完颜康的行为洗地,也可用来诱惑所有想叛金、叛宋之人。等到完颜康大局已定,再慢慢讲忠臣爱国不迟。 完颜康问道:“上京路情况如何?” 徒单衡取了一份文书递了过去,口里解释了一下:“上京路地气寒冷,粮种等今年是种不下了,南方的种子与北方有些不大相合。煤、铁照您的提点,确有探出矿来,已经动手。如今天寒,是有些迟缓,采出来的将将够开采的消耗。等明年开春天暖,会好些……”又说了上京各部势力一类。这些事情撒哈林、耶律留哥、魏三等人皆各有报,又有情报体系,完颜康互相印证,大约便掌握了情况。 总是一切还算安定,蒙古人虽有小规模的骚扰,因大部在西征,也没有造成太大的后果。上京路正可借此练兵,免得手生。 徒单衡这几个月,还做了另外一件事情:“先父门生故吏也有不少,与我书信往来者颇有几个。他们又有些朋友,都在问您的章程,他们有不少人已经受不了汴京了。” 完颜康详细问了名单,一一记下,才说:“科举之事,你必是有想法的,或许也做了计划?” 徒单衡点头:“是,我写了点东西,请您过目。”他的口气变得郑重了起来。 完颜康道:“先留下吧。你连日赶路也该累了,且去歇息,这个我先看看,明日咱们再细说。” 徒单衡知道此事急不得,必有一番讨价还价,当即答应。勇义军兴建之初,条件简陋,徒单衡又是个光棍儿,便寄居在府里,后来也没有置办房产,还是住在这里。反正离得近,说话又方便,还彰显出亲近之意。 府中旧识也有不少,徒单衡回来发放些赏钱礼物,也是人之常情。再闲话几句家常,便知完颜康在府中偏僻院落里安置了一个人。十分神秘,外人不知。徒单衡一下子便联想到了当初完颜洪烈出使南宋,回来就偷偷带回来一个女人放到府里养着,然后跟宫里闹得天翻地覆,然后就让一个宋国民女成了王妃。 头毛炸起,徒单衡鞋子都跑掉了,气喘吁吁跑到了完颜康书房门外。完颜康正在研究他的计划书,听到脚步声,觉得十分奇怪:像是阿衡,可为什么脚步这么凌乱? *********************** 完颜康内力护体,不惧寒暑,哪怕是冬天,为了采光他也没有关门——反正不怕冷。书房有些冷,徒单衡穿着袜子踩在地砖上跳了两下,跳到了地毯上,劈头便问:“你从宋国带了什么人回来?你想金屋藏娇?我可不想再编一个吞玄鸟卵的故事了!” 完颜康开玩笑地回一句:“你不是已经编好了吗?”看徒单衡脸都青了,忙说,“我将赵王请到陕西来了。” 此事颇为机密,除了随人之行,别人一概不知。徒单衡咬牙切齿:“他还敢来?”完颜洪烈身上的仇恨值可比完颜康高多了。 话一出口,徒单衡又觉得不对了:“请来的?”他不太客气地问,“是绑来的吧?” 完颜康道:“你想什么便是什么,他如今正在那边住着。我喜欢什么人,绝不会偷偷摸摸。” 徒单衡直接提出了要求,“我要见他!” 完颜康道:“知道你有心结,还是不要见了吧。他毕竟教养我二十年,你还是给他留些体面吧。” 罪魁祸首近在咫尺,徒单衡又有了一点当初横蛮的样子,不再压抑本性,脱口而出:“体面是自己赚的!要不是他,我们何至于此?早早将你以养子身份示人,你也是正经的王子!先帝早些知道,也不会在心力交瘁之时驾崩!我们有多少转圜的余地?”就算你反了,还是可以姓完颜,大金国还在!现在倒好,你反是反了,大金国完了。先帝的身后,你也不能让他风光了。 完颜康低声道:“事情已经过去了,我知道身世的时候比你们早,可也瞒着了。这事可不全怪他,大哥驾崩,我也难辞其咎。” 徒单衡冷哼一声:“你知道便好,别忘记答应先帝的事情。至于赵王,至于赵王……”他又咬牙切齿了起来,“不见他我不甘心!再说,他会是老实的人吗?我得让他知道,他顶好老老实实的,别再惹事。” 说了许多,完颜康只是不允。徒单衡与他对视良久,卷起袖子来,有些跃跃欲试。完颜康从容地道:“你打不过我。” 徒单衡忽然冷静了下来,低头想了一阵儿,闷闷地说:“那我写的条陈,您要好好看看。” 完颜康心中一动,叹道:“好。” 徒单衡从地毯上跑到地砖上,似乎被地砖冻着了脚,一跑一跳地跑远了。完颜康摇摇头,神色复杂地看向条陈,这里面确有一些比例问题要卡上一卡。【阿衡,你可真会挑时候砍价。】提起笔来,完颜康注了一点细节…… 冬季日短,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完颜康对仆役道:“这里不必上灯了,去请阿衡,我们一起陪太夫人用晚饭。” 仆役放下手中短烛,退出去请徒单衡,完颜康慢悠悠往后面走,预计到包惜弱庭院之前便可与徒单衡相遇。哪知还未走到门前,便有仆役慌张来报:“徒单大人不在房内,已经去寻了。” 完颜康大奇:“他去哪里了?”他不怕冷,便立在路上等消息。 不消片刻,蒲察阿懒苦哈哈地一路小跑过来:“徒单大人翻墙跳进了那一位的住处里,小的们察觉了,他说要与六爷谈谈,六爷邀他进屋了。小的们不敢硬请他出来。” 完颜康:WTF?!阿衡,你都会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了啊?! 第112章 小心机 徒单衡一点也不觉得完颜康有奉养完颜洪烈的必要!没事多个“太上皇”,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随便他死在哪里,都可以做一篇极好的文章,都是以后或兴兵、或斡旋的好借口。他想在宋国作死,由着他好了嘛!反正汴京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过不了多久,大金国就全在掌控之下了。到时候想一统天下,有什么比报仇更好的借口呢? 居然还将他接了回来!徒单衡愤愤不平地想,还放到府里供着,真该将他扔到汴京去问罪。不不不,他还是死了算了吧,他活着就是添乱。然而完颜康还护着这个家伙!这让徒单衡分外不满。 你不让我见,我难道不会悄悄地见吗?怎么也不能让那个人好过了! 完颜康万没想到徒单衡会这么干,他敢打赌,徒单衡这辈子搞不好是第一回翻墙。这就贡献给了自家的墙头了,完颜康哭笑不得,对蒲察阿懒道:“叫他们不要慌,算了,我亲自去一趟吧。” 他心里明白,因先帝之死,徒单衡对自己的意见很大,只因有先帝的计划安排,才在对汴京失望之后转而协助自己。徒单衡不是对自己效忠,哪怕是殚精竭虑地为自己考虑问题,那也是为了实现“先帝安排的大计”。毫不客气地讲,完颜康觉得自己在他眼里也是个能够完成计划的工具而已。想要他归心,可不是三年五载能做到的。 对完颜洪烈就更不用讲了,是视作罪魁祸首的。去得晚了,说不定完颜洪烈就被他打了! 足下微一用力,完颜康急往西掠去。 *********************** 徒单衡并没有卷袖打人,近几年的经历使他快速地成长了起来,深明此时打他一顿不过是耽误功夫,让人难受可有比打人更刻薄的办法。 言可杀人。 徒单衡跳下墙头的时候就被护卫察觉了,长枪虚指,发现是个熟人。徒单衡不客气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手掌:“我要见六王。” 护卫面面相觑的功夫,完颜洪烈微带诧异地出来观望:“你?”他正在琢磨着怎么出逃呢。看得出来,完颜康是死心踏地要将他关一辈子了。可这么被关着,与死了有什么分别?必须出去。汴京容不下,临安不安全,天下总还有能收容他的地方!怎能甘心一身本事被埋没呢? 唯一失望的是,完颜康居然会将自己囚禁起来,这是完颜洪烈怎么也想不到的。 看到徒单衡,完颜洪烈内心剧烈地挣扎着,徒单衡现在是无主之人,若能说服他相帮,必能挣脱牢笼。两人目的不同,眼下却要做同一件事情——单独谈谈。于是完颜洪烈亲自将徒单衡让进了室内,并且亲自关上了房门。 一进门,徒单衡顾不得方才摔得微瘸的足踝,冷笑着将室内一打量,抱臂道:“你这里可比太夫人的住处也不差了。”说着,一歪一斜就近往一张坐榻上盘膝坐了,口气里的怨毒有如实质向完颜洪烈喷去:“可惜是在地上,若是在地下就好了。” 完颜洪烈打了个冷战,这是在咒自己死吗?脸上的微笑也凝固了片刻,旋即道:“我这个样子,与死了有什么分别呢?我这一生,自诩……” “那你就去死呀~”徒单衡毫不留情地说,“不过是想翻盘而已。你凭什么觉得能翻盘呢?你是不是觉得别人都对不起你呀?不想困于斗室?自己去汴京城墙上吊死,第二天我就请元帅发兵为你报仇,你也算死得轰轰烈烈了,你怎么不去呢?” 完颜洪烈心中大恸,盯着徒单衡,一字一顿地问:“是他要你来的?” 徒单衡恶意满满地笑着,眼含期待:“是啊。” 扑面来的恶意像是一只无形的巨手,将完颜洪烈推了个踉跄,脚下一晃,扶着桌子才稳住了。完颜洪烈在桌边坐下,茶也不让人斟了,缓缓平复了情绪,慢慢地道:“是你自作主张!” 徒单衡撇撇嘴,一副“那又如何”的样子,像是想到了什么,变柔了表情,缓声诱惑着:“谁说的又有什么要紧?你还有别的出路吗?你能去哪里呢?投宋?到汴京请罪?还是投蒙?他们都不会要你的,他们都想要你死……” 完颜洪烈自有傲气,冷冷地道:“我难道不能成就一番事业吗?难道要我眼看着大金国败亡吗?你们家可是累代忠臣……” “噗,”徒单衡嘲笑一声,“若先帝在位,以他的英明宽慈,有元帅作辅,大金国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现在?凭你?哈哈哈哈!” 完颜康来得何其快,不等两人再多讲几句,完颜康已经破门而入。徒单衡坐直了身子,想了一下,下地来笑道:“元帅来得好快,又不是不能见人的人,干嘛藏着掖着呢?我正跟王爷说起科举的事情呢?” 【老子信了你的邪!】打死完颜康也不相信徒单衡会这么好心过来跟完颜洪烈讲话,他不掐死完颜洪烈就算是心地善良了。 果不其然,完颜洪烈的表情有一瞬的错愕:“你要开科取士了么?” 不等完颜康回答,徒单衡便抢先道:“是呀,元帅还自宋国得了名师指点,将宣心学于天下。” 完颜康眼睛下斜,瞄了一眼徒单衡的脚踝,道:“早晚摔断了腿才能老实,还不去找大夫推拿一下?”又对完颜洪烈道,“我去去便回。” 徒单衡慢条厮理地道:“摔一摔,死不了的,”忽地笑嘻嘻地说,“六王爷当面,元帅可要说实话,当初可是答应了先帝,保完颜氏一脉太平的。”完颜康莫名其妙,点头道:“我是答应了大哥。” 徒单衡冲完颜洪烈一笑:“看我就说吧,忽都答应了先帝的事情,必是会做到的。” 完颜康深觉不对,伸手将徒单衡拖了出来:“你究竟要做什么?” 徒单衡道:“让他认清形势,少作夭。”完颜康心道,你快要恨死了,要不是因为汴京太蠢,我还答应履行诺言,你能连我一起咒了,怎么会对他好?将徒单衡推了出去,唤人“护送”他看大夫,又命人告诉包惜弱,徒单衡扭伤了脚,就不一起吃饭了,自己与徒单衡一起用餐。 处置完这些,转身回到房中,在完颜洪烈对面坐下,问道:“阿衡说了什么?” 完颜洪烈忽然失笑:“他说什么又有什么要紧?真要兴科举了?” 完颜康道:“这是应有之义。” “心学?”完颜洪烈也是博学之人,诸子百家亦有涉猎,何谓心学还是懂的,赞一句,“你挑了门好学问。”便不再说话。 完颜康低声道:“阿衡有心结,这是我的过错,却无法弥补,不管他说了什么,你都别放在心上。” 完颜洪烈颓然道:“科举已开,羽翼已成,我还能做什么呢?给我寻些陆九渊的书来看吧。” 完颜康道:“好。” “既然要兴学问,最好请些宿儒来请教。山东孔府虽然还在汴京掌握之下,聘请一二学者,汴京也不敢怎么样的。”完颜洪烈谆谆教导。 在当时的条件下,谋求对自己最有利的发展,利益最大化。完颜康深深看了完颜洪烈一点,道:“我这便去办。”完颜洪烈认清现实,不再折腾事儿,那是最好了,不过还是要找徒单衡确认一下。 ******************* 徒单衡已经麻利地换了一身干净的新衣,脸也洗过了,头也梳过了,军医正在给他推拿。见到完颜康来,笑道:“恕我不方便起身啦。”完颜康看军医给他推拿完,问明伤情并不重,皱眉问道:“你翻的什么墙?” “你又不让见,我可不得自己想办法了吗?” 完颜康将军医打发走,问道:“你究竟说了些什么?” 徒单衡道:“告诉他,天下之大,无处容身,还是老实呆在这里的好。”他算定了完颜洪烈横遭囚禁,疑心已起,绝不会再与完颜康对质,才敢如是说。说完,还好奇地问:“我真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将他带到身边保护起来?” 完颜康道:“放纵他在外面,他如今又无势可借,唯死而已。我既已心知肚明,便不能坐视不管。我知道,他消失了更有利,他死在别人手上,我可以轻松许多。但是我不能。” “男儿丈夫,是宁愿马革裹尸,也不想老死床榻的,宁死也不肯受辱呀。” “若他在外面能活得好好的,我何必拦着?他做的事情,我已看得到末路,怎么能再放他出去?看他耍猴戏吗?我做不到。谁都可以放他出去死得瞑目,唯独我不可以。” 徒单衡心里暗恨,对那个人这么好做什么? 口上却笑嘻嘻地道:“你的心意,他迟早能明白的。六王最是知情识趣的一个人,很会认清形势,你便放心了吧。对了,还有一件大事,你可真是要认真想一想了。” 完颜康问道:“什么事?” 徒单衡道:“名不正则言不顺,你开科举,以什么名目呢?挂印而去,你走得潇洒,两地官军也服你。可要发号施令,用什么名义呢?” 完颜康迟疑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是?” 徒单衡正色道:“如今临安不足虑,汴京自毁长城,铁木真西征未归,西夏本是盟友。君可称帝!我当联络各地士绅将领,共推君为主。” “缓称王,”完颜康答道,“当初便是这般讲的。何况陕西与上京路中间还有间隔之地,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取来。一旦动兵,恐为蒙古所趁。我只用私印一枚,会有人不遵号令吗?” 徒单衡道:“恐为各国藐视。至于蒙古,岐国公主生辰将至,您不遣使问候吗?” 完颜康道:“与蒙古媾和?这怎么可以?” 徒单衡道:“不是与蒙古媾和,也不是同盟,只是与铁木真作一约定,互不攻伐。除此之外,再无条款。蒙古不攻伐您的土地,您难道会想去草原上放牧吗?至于其他的地方,他爱打谁就打谁,除非那地方是您的!也不是非要保证什么,只是有了您的保证,双方捅破这层窗户纸,他会腾出手来折腾别人,咱们也得机会继续休养生息。” 完颜康道:“铁木真可不傻,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被人以文字戏弄,枭雄怎么会不生气?这才是给自己找麻烦呢。再者,现在不急称帝,要一步一步来,慢慢地让天下适应了才好。我还有许多事不曾做,德不配位是最危险的。” “铁木真大军西征,本部却还有兵马不时扰边。那便麻烦一点,时不时救上一救,再从中游说,使当地大族归顺于您。自上回中都被围,朝廷已经管不了各地啦,令各地士绅自守疆土,朝廷授予官职。若得当地大族拥戴,大事可成。” “善。” “您不想现在登基也好,可总要有个计划,先由勇义军公推您做元帅,再称王,再称帝。臣的想法,请您回上京登基。”徒单衡改了称呼,也留了个小心眼儿。 完颜康开玩笑地道:“还是要在陕西的,陕西有使者呀,到了上京,让各国使者怎么过来呢?”见徒单衡面有难色,完颜康正色道,“这是凤鸣之地。” 徒单衡学问很好,瞬间领悟:“大周?” “大周。” 周是个不错的国号呢。 徒单衡笑得很诡异:“听说宋使也快到了?您要怎么见他呢?” 完颜康道:“我一介布衣,怎么能见得到国使呢?” 【无耻!】徒单衡暗骂一声,心情大好。 “若与宋国联手,我就不敢死了,死了怎么见大哥呢?” 徒单衡默然,问道:“您答应要保完颜氏周全,‘顺义侯’莫不是要封六王?” 完颜康道:“我对他另有安排。” 徒单衡这才满意了:“臣这便联络各地。” 完颜康心道,不对,你现在怎么这么乖了?一定是对赵王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了,我得再去问问他。 第113章 略北地 完颜康对徒单衡还是很了解的,无论是徒单衡还是完颜洪烈,他们的表现都很反常。当天的晚饭,他陪完颜洪烈用饭。 完颜洪烈心潮难平,并不想吃饭,只管喝闷酒,才喝不数杯,完颜康便来了。完颜洪烈醉眼看他:“怎么又来了?书呢?”完颜康点头道:“看来阿衡是说了什么,他方才在我面前太乖了,这不像他,必是做有什么。” 完颜洪烈忍着不说话,开始恨起方才饮了酒,一喝酒就有点管不住自己,生怕开口问出让自己觉得难堪的问题来。完颜康陪饮了数杯,道:“我有什么事,会自己对你讲,绝不假他人之口。”既然二人都不肯告诉他谈话的内容,他只好依着自己的猜度来消化影响。 纵然如此,也改不了我被囚禁之事。完颜洪烈酒意上来,开口道:“你每到一处,便要多一上皇。” 完颜康哑然,细细一想,确是如此。李德任是他帮忙翻盘囚禁了亲爹的,现在的金主也是被他搞成了上皇,在汴京宫里形同软禁了许久的,眼前的完颜洪烈…… 完颜洪烈道:“原来天下之下,我竟无容身处。”铁木真当他是仇人,金主比铁木真还要恨他。南宋太怂,哪怕他投了南宋,汴京要他的头,南宋能一点不带犹豫地将他捆了奉上。完颜康将他带回来,或许真的是保护他。 可是!男人丈夫,怎么能甘心?!一直疼爱的孩子忽然翻了脸,将自己囚禁,这是完颜洪烈无法接受的。 完颜洪烈不再与完颜康说话,他很快喝醉了,接连数日,只管看心学著作,又要了道藏来看,渐改作了道服。 完颜康见状,也稍稍放松了对他的看管,见他不自在,将先前包惜弱静修的别院修葺之后,予他居住。包惜弱已搬回府内,对这样的安排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完颜洪烈在眼皮子底下晃悠固然令人不喜,若放他出去为恶,更是大大的不妥。诛杀此人,又会令完颜康心有遗憾,还是关起来的好。 包惜弱昔年有宏愿,要多救人以赎罪。在她心里,完颜洪烈举动便是做坏事,将他限制住了,不令为恶,也是在救人了。且这样做,完颜康心里好过些,也还了养育之恩,免得完颜洪烈一不小心被人杀了。包惜弱作只作不知道这件事情,只暗中与徒单衡有所联系,请徒单衡盯紧完颜洪烈。 徒单衡大为惊讶:“太夫人这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她知悉了始末? 包惜弱并不知道内情,完颜康对她讲得没有这么详细,她只从自己对完颜洪烈的了解来说:“完颜洪烈不是那么容易死心的人,他的心眼很多,既能忍,又会谋划。凡事总要以他的聪明才智能掌握一切,只有让别人听他的,没有听别人的。他不会甘心的,让他逃脱,不知道又要害多少人了。康儿心太软,我怕这一时心软,给了恶人可乘之机。” 徒单衡顿起知己之感:“太夫人所言甚是!”您也是跟完颜洪烈有仇的人呀! 乃与包惜弱达成了共识,两人合作,一内一外,盯着完颜洪烈。包惜弱见徒单衡办事牢靠,便拿完颜康的婚事与他讨论:“你虽年轻,却是办过大事的人。我是妇道人家,虽是儿女婚事,也要问一问人。” 徒单衡道:“元帅并不受制于人,便无必须娶哪一个之说。从来立后选妃,都有几位差不多的备选。如今事忙,略缓一缓,臣便与元帅提及。” 包惜弱问道:“后妃?” 徒单衡微微一笑:“事到如今,还有别的路可走吗?我投明主,非为自己,是想着为故主家留条血脉而已,不是六王,乃是为旧主。” 包惜弱对先帝之印象颇佳,问道:“他……还有血脉存世吗?” “吴王还活着,便是吴王不行,还可以过继么。” 包惜弱微笑道:“那便好。” 徒单衡知道她会留意此事,有内应就好办好了,徒单衡对此行的收获十分满意,托辞议政,退了出来。 ****************** 确有正事要议——王阳明学究天人,也是积几十年之功才将心学体系完善。现在这些人,有一个半调子的大纲,想研究出全套来,也须些时日。科举章程的拟定亦是如此,完颜康已经确定份额制的方法,即,将所占之地分片,按照人口比例录取一定人数。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机动名额,给予成绩优异,却因名额限制而落选者。 现在各地争的,便是这个份额。 与之相对的,提兵去解近蒙之地被蒙古兵蚕食骚扰的事情就简单得多了。完颜康发家就在勇义军,靠的就是军事,整套军事机器的运转十分流畅,完全掌握在他手里,不受任何外力干扰,与受文官掣肘的南宋不可同日而语,几乎可比美蒙古军的行动力了。 徒单衡在大事上面是不会闹别扭的,与完颜康配合得十分默契。完颜康指哪打哪,徒单衡打哪就煽动到哪儿。意志稍有不坚定者,即投入勇义军中。更有一种人,原本就不看好金国,蒙古人打来时,几乎就要降了蒙古。只可惜完颜康横插一脚,将蒙古人又拦了回去,这等人便想降勇义军。无奈完颜康一直不肯落人口实,死活不肯立旗号,弄得这等人投靠无门。 现在好了,勇义军来了,徒单衡在完颜康面前的地位,世人皆知,得他手书召降,十个里倒有五个当时便脚软了的。另外五个里,还有书信往来,问他是否能代完颜康作主,完颜康又是什么态度的。最终徒单衡所选之人,不过十之一、二态度或含糊或坚决,不肯归顺的。 数月之间,河北、山西等地之豪强大半归附,金廷任命之官员,与豪族有旧者也有不少改换门庭。金之忠臣,点缀其间,好比汪洋里的孤岛,观之凄凉。 汴京震动! 金主气急败坏,终于下定决心,调兵“讨逆”,又下令河南河北山东等地之忠臣襄助,授予官职。完颜康依旧是拿老套路来对付他,请他北上“还都北京”。金主如何肯北上? 徒单衡趁机串连,自上京而至陕西,连河南、山西等地云集响应,都请完颜康来主持大局。 以徒单衡与完颜康之无耻,怎么会自己跳出来说造反呢?完颜康于汴京挂印归去之后,实际掌握着两地大权,发号施令都由他拍板,却一直对外自称是“布衣”。如今不过是官民将士不忍国事颓败,而推举一个信得过的人带领大家走上抵抗外辱、富国强兵的道路而已。 万言书写得情真意切,最有才是中都留守,历数完颜康数次“挽救危亡”,请他为了百姓,勇担重责大任。金主也是个人才,凡他信重之人,十有八、九要掉链子。要不投敌,要不无能,能干的他自己还要弄死一、两个,真正靠谱又能发挥出作用的人少之又少。中都留守,不在靠谱之列。 也不怪他想换个老板,仆散安贞一死,怎能不心寒?金之忠臣是有的,围绕在金主身边的也有一些。至于散落在各地,天子之恩洒不到身上的人,日盼夜盼,盼不到金主振作,如何不起小心思? 金主被这声势气得吐了一回血,却也阻不了各地不想跟他混了的势头。 幸尔忠于金国的官员还有一些,河南并没有乱,金主眼下还能坐得安稳。便是在河北等地,也有受了金国敕封的官员,硬着头皮也要与勇义军打上一场。这个场景令金主颇感欣慰。 *************** 完颜康自打想明白了,就没想一点差评没有地将事办圆。定计时无耻又狡猾,该到他上场的时候也绝不含糊。三请三让的把戏是应有之义,三让之后,他并非直接登基,而是自号元帅,重领勇义军,并没有过份地刺激各方势力。 自铸了勇义军元帅之印,完颜康再次披挂上阵。这一回,号称是应各地之邀平息匪患、抵御外侮,同时是巡视境内,以保境安民。遇到金廷所封之官员阻拦,他也毫不避让地上前“剿”了。 先圣有云“民为重”,百姓的要求,就是我们的职责,他们想换个老板,那就换好了嘛。完颜康再不扭扭捏捏地妄想“好名声”之后,画风为之一变。虽不至于改头换面,却让底下人觉得痛快得多了,做起事来也更有干劲,士气为之一振。 一路披靡。 自陕西出山西,一气到河北,却又遇上了一个熟人——张柔。 完颜康万没想到张柔同学身为当地土豪,还是个忠臣。眼前的张柔比几年前见到的时候更显成熟了一些,唇上蓄起了短须,手执一杆长枪,当先冲了过来。本国境内,完颜康一般不开炮,不上火器营。 对外号称是不忍多杀伤,实际原因却是火器营一出去,钱花得像流水,有点扛不住。还好在金国境内的“内战”规模都比较小,对方武力值也比较弱一点,勇义军直接以数量取胜即可。 张柔冲上来的时候,完颜康便有些吃惊:怎么自己送上阵来了?以完颜康开挂的情况来看,单打独斗,对方就是过来送菜的。 有便宜不占,那是王八蛋!完颜康拍马上前,虽马上轻身功夫受到了限制,还是凭借灵活的身手将张柔擒了来。四目相对,都有点尴尬。完颜康更无耻一点,率先开口道:“得见故人,我心甚悦。” 张柔也不太好意思了,他接受了金国的任命,以为有了用武之地,然而金主病急乱投医,不止是给了他官职,还给了许多人官职。这些人里,君子有,小人也很多,各有各的盘算,自己就先倾轧了起来。其内斗程度,仅次于宋廷与红袄军。张柔心里苦,也想换老板。 张柔属于降得比较委婉的,另一家子就比较直白了。史秉直【1】带着一家子,包袱一卷,就投了过来。史秉直的理念很明白:乱世将至,保家为上,关键是要老板有前途。原本他是比较看好围攻中都的蒙古人的,哪知完颜康死咬着给顶了回去了。史家家业不算小,却又不够自成一国。当此之时,若不投靠一方势力,又恐对方将自己视作不合作者予以铲除。权衡一下,史秉直表示,反正跟汴京混是没前途的,那就勇义军好了! 时值次年春天,完颜康完全不知道自己拣了多大的便宜,见河北基本平定,开心地宴请了诸位伯乐,加官升职也是应有之义。原本无官职之人,也酌情授予官职。因史秉直家族势力颇为强大,完颜康颇为重视除予他本人官职之外,将其子长子史天倪带在身边。史家豪强之族,亦聚起些部众,完颜康妤、即令史天倪领其本部兵马,以考察其本领。 河南河北本自相连,金主“讨逆”之兵又至。完颜康这回不避主让,率部直直迎了上去,以本部压阵,新附者为翼从,也好观察各人本领。新附者正是表现的时候,初次对阵,即各展其才,居然将金兵击溃,而完颜康本部还不及上阵。完颜康颇为欣慰,率部跟进。 一路上,完颜康与史天倪闲聊,颇觉惊讶:“以你之能,为何至今没有出仕呢?”完颜康甚至觉得,史天倪的本领似不弱于张柔。史天倪比张柔更多些侠气锐气,答道:“出仕正在今日,使我为将,必不负君。” 完颜康颇以为异,赞道:“君逢乱世,方显其才。”将史天倪放到春秋时代,想必更是如鱼得水。 此言甚合史天倪之间,顾盼之间,亲近不少。 麾下士气如虹,完颜康却十分警醒——军事上的威胁不是来自南方,而是来自北方,铁木真西征,带走大部分的兵力,却依旧留有部分经营东方。因为自己横插一脚,这一部分却没有太大的建树并不甘心,有情报显示,他们要趁自己与金廷对战的时候来拣漏。 是以连战告捷之后,完颜康便摆足了姿态,以“不忍”与金兵交战示人,领兵退还。自此,上京与陕西等处连作一片,金廷被压缩在了河南、山东一片狭长的区域里。只等完颜康亮起旗号来,金国便成为一个比西夏大不了多少的国家了。 完颜康不敢大意,寻思着如何才能有效防范蒙古。他现在是夹心饼干的馅,北是蒙古铁蹄,南是恨他要死的金主,他又拒绝了更南一点的宋夹击金国的建议。这个时候,与蒙古订立互不侵犯的条约,就成了非常必要的一件事情了。 完颜康头脑清楚,一回陕西,便与徒单衡商议,进一步与蒙古接触。徒单衡步履匆匆,脸色十分难看,且不提蒙古之事,先说:“赵王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1】史家是北地大族,直接本地土豪投的蒙古。史秉直的名气没有他儿子史天泽大,史天泽是元初著名的汉臣(当然,还有一个称呼是汉奸),比张弘范并不弱的人。 第114章 抓回来 知道完颜洪烈已到陕西的人绝不多,尽皆守口如瓶,这样还能让他跑掉,实是大出完颜康的意料。他对完颜洪烈,既然说是“软禁”便不是看守如同囚犯一般,一应生活上的供给还是错的,临往河北前,还下令看守者,允许他适度的游玩。 最重要的是,虽然他没有派徒单衡看守,生怕徒单衡给完颜洪烈冷暴力,但是徒单衡既然知道了,肯定会盯着完颜洪烈的一举一动,不应让他逃脱。 徒单衡的面色很差,看大军凯旋,只低语一声,并不肯打断这种气势。很快摆上了一副欢迎的姿态,笑吟吟地迎接完颜康入府,变脸速度之快,令斫答叹为观止。 斫答积累军功,在勇义军帅府内做到副将,相对于他的年龄来说,晋升的速度堪比坐了火箭。有他的例子在前,很好地安抚了一些出身不高的异族。完颜洪烈之事,他也知道,却不归他管。徒单衡发现问题之后,第一时间通知了包惜弱,接着便找了这个小契丹。 眼见徒单衡作为勇义军内的大总管,与新同僚打得火热,斫答趁机小声向完颜康说明了情况——不是我军不努力,而是敌人太狡猾。 以完颜洪烈之智,逃脱虽不简单,却也不难。先是装作颓唐,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整天不是看道藏,就是抱着心学搞研究,间或醉一回酒,长吁短叹。完颜康重视他,虽软禁却供奉优渥,还拦着不许徒单衡再见他,底下人自然知道份量,不以寻常囚徒看他。 完颜康到底是根基比较浅,羽翼爪牙尚缺,不能将所有职位一一调教得滴水不漏。是以看守之人,虽然重视完颜洪烈,却也尽可能满足他的要求,不知不觉间,让他攒足了出逃所需的物品。又因不甚禁他“放风”,终于让他逮着机会,变装出逃了。 说完,斫答低声道:“别担心,他没路引,跑不远。”完颜康自己就是个乱开马甲小号的人,对这方面防守得也比较严,初到陕西时,家底太薄,有几个钱、几个人都算得清清楚楚,恨不得一个人当两个用、一个钱掰八瓣花。对人口的控制还是相当在意的。 完颜康着急的却不是这个:“他出去,不是找死吗?封锁通往上京的路。” 这不比原著,六王爷还能跑到花剌子模去翻盘,这会儿花剌子模早被铁木真轰成渣了,完颜洪烈尝试翻盘的地方,只有上京。斫答心道,还追他干嘛?他要走就走好了,撞个头破血流就回来了,就算不回来,也是死得其所。口上却嘀咕道:“干嘛不成全他呢?” 完颜康语气罕有地郑重:“别人放他,是成全。我放他,是放生了。” “放生不好吗?”斫答不太明白。 完颜康:……没打过本的少年,你不明白! 斫答一时弄不明白,也不像前几年那样使性子了,知道场合不去,轻轻应了一声:“我再去听信。” 完颜康心里藏着事儿,脸上还作淡定状:“一定要抢在江湖人前面!”昔年在中都,与洪七公算是默认了只要完颜洪烈在自己身边,他们便不杀完颜洪烈。现在裘千仞也丢在江南,彭连虎的头都示完了众。完颜洪烈身边没有人!陕西是全真教的大本营所在地,丐帮子弟又遍布天下,一旦被他们发现…… 斫答见他语气郑重,也不顶嘴,提脚便走。留下完颜康还要笑盈盈地与诸将开宴庆贺,又亲领诸将官员去为包惜弱上寿。包惜弱也担心完颜洪烈出去为恶,人是完颜康保下来的,若完颜洪烈再去害人,这岂不是完颜康的罪过?包惜弱甚至难得凶恶地想:他若再为恶,哪怕不讲道理地撒泼,哪怕以死相逼,也要康儿处罚了他。 养移体、居易气,包惜弱也会遮掩心事了,虽因担忧,故而不显十分热情,却也礼仪周到、言语和气。初见张柔,还顿了一下,对完颜康道:“有些眼熟。”完颜康笑道:“便是那年的新郎倌儿。”包惜弱顿时想了起来,问张柔父母可好,端的是和蔼可亲。 她的表现令人如沐春风,新附者皆蒙她过问,以为太夫人妥帖。一应礼仪皆,徒单衡已经将诸人居所安排好了,宴散时,连诸人之随从、兵马,皆有去处。完颜康才得空与徒单衡在包惜弱那里等斫答的消息。 包惜弱沉着脸道:“当年的事情,再说就烦了,你要留他性命,我依你,念他养育之恩,我依你,答应了先帝的事儿,我也依你。可你得明白,纵容恶人就是要害好人。他是闲不住的人,你留下他,就要看得严,否则就是纵容他做恶,难道你要学郑伯?我想你也没这么闲,用这种手段。” 郑伯克段于鄢,三人都明白这典故。完颜康道:“妈说的是,这回找回他来,我再不会给他逃脱的机会了。” 徒单衡冷笑一声:“你这图的什么?里外不是人,何苦来?” 完颜康道:“我答允你们,找回他来,幽禁终生。你也须得答允我,不得再见他,更不能逼迫他自裁。我虽不知你对他说过什么,想来也脱不了这些。” 徒单衡道:“便宜他了。”算是同意。 过不多时,斫答来报:“找到了。咱们的暗桩发现了他,正与全真教的道士们对峙,这些牛鼻子真是可恶,眼中真个没有王法,该吊死几个以儆效尤。”他对江湖人士的看法受完颜康影响颇深,听得完颜康老脸一红,连身边的人都给带成这样了么? 完颜康道:“也罢,还是得我亲自去一趟。” 徒单衡十分不赞同地道:“口含天宪,主政一方,还要亲自与江湖匪类打交道吗?纵然碍于道门势力,也不该这样。何妨手书一纸,将他们都召来叙话?”完颜康道:“全真教势力正大,不可不慎。我担心背后还有其他的事,要亲自看了才安心。” 包惜弱心有所感,问道:“怎么?是不是?” 完颜康一点头:“这几个月,我将河北跑了个遍,却不肯见宋国使者。正义之士怕是一头雾水,有些坐不住了。正好趁此机会,也是探探底。高来高去的江湖人,不太好防,要遏制他们,也是天下大定之后的事情了。”武侠的世界里,不止自己开了挂。举个例子,完颜康现在还防着欧阳锋行刺呢。欧阳锋可算知道王讷是谁了! 包惜弱倒不担心这个了,侠士那里,完颜康的人身安全至少是能保证的,至于完颜洪烈,死了是正义,活着算他命大。 **************** 完颜洪烈是被全真教与完颜康的密探同时发现的,在邻国洒了无数钉子,在自己境内也少不了情报系统。全真教能知道完颜洪烈,却是另外的缘故——陕西及附近信奉全真教的人不少,完颜康府里仆役里也颇有几个信的,偶然说起元帅在府里养了一个奇怪的人,便引起了注意。 全真教关注完颜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秉承着“虽不合作,但也不反对”的态度,踌躇着下一步要怎么走。自完颜康改了姓氏,虽然没认生父,却也不承认自己是女真人,全真教就比较倾向于合作了。合作也需要契机,过于主动了,面上也抹不开。闻说完颜康帅府里“金屋藏娇”,全真教不免大惊失色,因而格外关注起来,不久即弄明是完颜洪烈。以丘处机的脾气,不进帅府行刺已经是收敛了,完颜洪烈自己跑了出来,正是天赐良机。 只可惜帅府的暗探行动也很迅捷,在他斫伤完颜洪烈手臂的时候赶了过来,完颜洪烈自己也会些粗浅功夫,这才躲过一劫,捱到完颜康过来领人。完颜康出现的时候,密探们齐齐松了一口气:元帅面前,这位贵人再死了,就不是我们的责任了。 丘处机气极败坏:“事到如今,你还要护着他吗?他自己都不要你管了,否则何以出逃?中都的时候,我们可是有约定的。在你身边,我们不动他,可是离开了,便由不得你们了。” 完颜洪烈目光复杂地盯着完颜康的背景,数月不见,似乎又高壮了一些,已经能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了。 完颜康只好硬扛:“我现在不是在这里了吗?” 丘处机一口老血。 完颜康缓缓地道:“放心,他不会再离帅府。” 丘处机自是不信:“哼!” 完颜洪烈却有些奇怪:这不是忽都的态度,放到以往,他哪里会与这牛鼻子啰嗦? 却是完颜康反省再三,去了戾气,便是对江湖中人,也不再一味野蛮镇压了。丘处机在完颜康那里吃过亏,脾气不压也得压,恨恨收回剑来,骂一句:“算这狗王好运气!”将完颜康脸上来来回回看了一遍,心道,怎么就偏要护着这个狗王呢?若狗王在他府里,掌教师兄想不与官斗都不行啦。 完颜康微笑点头,道:“还请道长转告马真人,有空不妨下山一叙,拜帖随后送到。”丘处机与完颜洪烈都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丘处机胆气壮,一颔首,大步走了出去。 完颜洪烈出逃被捉,也不慌乱,苦笑道:“我倒宁愿被他追杀了。” 完颜康直白地道:“他对你,不用追杀,杀就行了。” 完颜洪烈:…… 本次出逃以失败告终,完颜洪烈再次被软禁起来。经此一事,守卫愈发森严,也不与完颜洪烈解释太多,两人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就看谁拳头大了呗。做完这个决定,完颜康一阵痛快:一个人想要讨好所有人,让所有人都认同,那是不可能的,哪怕是亲近之人,也会有意见不统一的时候,若总是惦记着“风评”,便会事事掣肘,最后变成父子抬驴。 徒单衡见状,也勉强算是满意,重又提起与蒙古会盟之事。因有歧国公主在彼,完颜康每年是断不了给公主赠送礼物的,公主也有应答。这便形成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明明不是血缘姐弟,却因为地理位置较近,往来反而比与汴京得多,蒙古方面也没要为岳父教训山寨小舅子。 相反,因为往来较多,蒙古方面试图与勇义军接触,希望能够进行互市。完颜康恍然:“哎哟,差点忘了,不许与他们交易还是我提出来的呢。” 徒单衡:……对!这绝户计就是你的手笔! “现在反悔,不大好吧?” 徒单衡开始卷袖:“那您说,我现在犯上,好不好呢?” 第115章不攻伐 徒单衡最终还是没能犯得了上。 事态委实紧急,首先提出对蒙古实施经济封锁的是完颜康,现在主动再跟蒙古进行贸易?是不是有点出尔反尔?这要让盟友们怎么看呢?好吧好吧,都这会儿了,要脸有什么用呢? 那么,具体互市要怎么开?什么可以拿来交易,什么不可以交易?怎样才能最大限度在遏制对方?对蒙古的综合实力还要再作一个评估,一个已经西征取得战果的蒙古,综合实力上了一个台阶的,不止是军事,还包括经经济。 徒单衡有点愤愤地看着完颜康一派淡定坐着等他汇报,翻了一个白眼,才讲了蒙古的现状:“与前年所见,不可同日而语。” “怎么说?”完颜康对此很感兴趣,他也不间断地收到过情报,但是蒙古骑兵推进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蒙古疆域的扩大速度,远远超过了完颜康洒出去探子的速度。他试图在蒙古上层贵族身边安插进探子,以期获得二手资料。 情报源源不断地涌了过来,完颜康也摸到了一点蒙古的情况。它对新占区的控制力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强大,对于不少地方原本的上层贵族,若是合作,会被吸纳入蒙古的体系内,也有许多被就地分封,连同蒙古贵族被分封者,形成了许多藩国。分封制的控制力不如郡县制,这是显而易见的。 一旦帝国出现了问题,尤其是疆域广大的帝国,离中心越远的藩国就越容易脱离。即使帝国不出现问题,时间与空间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蒙古新占之地,及得上夏、金、宋繁华的少之又少,所获并不能令人满足,所以蒙古战车无法停止。 【必有一战。】这是完颜康的判断。只是不过不是现在而已,一者蒙古还没有庞大到遇则碾压,二来自己也不是轻易就能被打穿的。 徒单衡正色道:“他们的铠甲与武器精良了许多,人口也多了许多,再不似以往贫穷,争胜之心却没有因为生活变好而有所减退。” 谈论正事的时候,徒单衡总是认真可靠的。他很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的背后是许许多多人的利益,如果仅凭先帝的面子,在完颜康面前撒泼耍赖,必然是自取灭亡。必须要体现自己存在的价值,才能有讨价还价的资本,才能压倒竞争对手。 他深知,在完颜康的规划里,各族是都有份额的,想要压制别族的份额,不说完颜康允许不允许,一旦斗争起来,整个势力还未建起,便要分崩离析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要扩大自己集团的利益,必然要侵占一个好欺负的人的势力范围。 徒单衡选择的,便是完颜洪烈的势力。完颜洪烈虽被囚禁,但是他遗留下来的、从金国开始就与太子系完全不同甚至互有极大敌意的势力还存在着。完颜康与这部分势力的接触时间与接触程度比太子系要久、要深,想吞并这部分势力,最好的办法就是打散它,然后去占领。在完颜康的心里,必然是为女真的利益留有份额,且不会允许其他人过份侵占的,短期内,可以大规模侵占的,必然只有女真人。 打击这部分势力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完颜洪烈去死!创建者与象征没有了,这个势力就太容易被瓦解了。 完颜康这条船不能沉,沉了,在蒙古人手里没有好日子好。那就只能在保证船开着的基础上,做点别的。是以在徒单衡极端激烈、不择手段甚至略显滑稽的赌气行为的背后,还隐藏着无法让步的利益。为先帝的筹划,也是为现在大家的利益。 完颜洪烈聪明,但是徒单衡从一开始就看不上他,小聪明而已。先帝冷静理智,见事不妙便安排后手,并不怀侥幸之心。完颜康虽也会扭扭捏捏,也是一步一个脚印在做事。唯完颜洪烈,看似明白,却既沉不下心来做实事,又心存侥幸。这样的人,留下来在新船上做事,都要担心他的聪明将船凿沉,害死一船人。于公于私,都不能让这个人翻身。 大金国可以亡,完颜洪烈必须死! 这是徒单衡的底线。 然而完颜康却顾念着旧情,徒单衡必须小心谨慎,至少要保证自己如今的地位,才能做更多的事。之所以没有反出去,乃是因为完颜康虽顾念旧情,却又明白一个人的价值,并没有因旧情而昏乱,徒单衡必须表现出自己的价值来,才能长久在这个位置上呆下去,弄死完颜洪烈,实现先帝的希望——保住完颜一脉与女真的利益。 徒单衡便提出了一个折衷的方案——有限地开放几个限定的榷场,对货物的种类和数量施以限制,双方约定互不攻伐。以现今双方接壤的情况来看,乃是保住了昔年金国的边界,对士绅也是有交代了。北地士绅很务实,有一个安定的环境便能令他们满意,相对金国来说蒙古没有丰饶的物产,打下来也不划算,还是去将汴京朝廷拿下来更有收获。 完颜康道:“严禁上京路的煤铁外流。”上京路的城池不比中原之地,更有许多部族未必完全归心,若让蒙古人知道这里生产他们急需的铁,是要出乱子的。 徒单衡会心一笑:“放心,煤铁矿区早已封琐,上京路的百姓也极少有人知道那里产的是什么。” 两人又拟定了交易的份额与种类,完颜康道:“还要作一场戏。” 徒单衡问道:“什么戏?” “互不攻伐之约,总不能从天而降吧?”完颜康冷静地算计着,“意思意思也要打过一场,才显得这和约来之不易,堵了人的嘴。” 徒单衡抚掌而笑:“大妙!我这便去安排。” 完颜康微一点头,问道:“歧国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徒单衡不笑了,微微摇头道:“她并不蠢,事到如今,大事她是无能为力的,铁木真也是好汉,并不拿女人做借口。经历这么多,她岂能看不出来,我们若是议和了,宋、金便要倒霉了。” 完颜康长叹一声:“世事难两看。”徒单衡往他脸上看了一眼,完颜康笑道:“感慨一声不行么?好了,你去安排吧。”徒单衡只觉得分外放心,有情而不为情所扰,比起优柔寡断与铁血无情来,都好。 过不数日,勇义军在救援边境城池的时候,与木华黎所代表的蒙古军达成了协议。蒙古撤军,勇义军开榷场,双方互不攻伐。消息传来,北地欢腾暂且谈不上,却也是一片轻松之意。勇义军与蒙古交战,鲜有败绩,伤亡却也不小,能不打当然是最好的。尤其打赢了也没什么油水的仗,还是别打了吧。 ************************* 因铁木真尚在征途,故而派遣他的幼子拖雷作为他的代表,回到本部,与完颜康订立了盟约。蒙古人没有自己的文字,巴思八尚未创制全新的蒙文,乃是借用回鹘文表音略有变化。双方勒石,勇义军方以汉、女真、契丹三种文字为书,看得拖雷暗有计较:便是西夏人也有自己创制的文字,我们蒙古人却只是借用回鹘文字,应该有自己的文字。 完颜康不知他心中所想,双方宰杀牛羊白马为誓,都明白这样的和平约束是建立在暴力制衡的基础之上,却也都笑得阳光灿烂。 “愿为盟好。”他们一起说,知道这话当不得真。 礼毕,完颜康示意将数车礼物交与拖雷:“中都宫中旧藏,还请交还与歧国阿姐。” 拖雷打着哈哈,全没有小说里写的与郭靖的那种诚恳:“我国至重公主皇后,不会短少了她的。”却也收了起来。完颜康相信,他绝不会贪墨这些珍宝玩器,却也感慨,什么人有什么样的经历,郭靖淳朴,拖雷等人待他也厚道,遇上自己这个狗王的儿子,那就只有利益与虚伪了。亏得是现在,身世被揭穿,否则和谈都谈不上,不打得一脸血就算运气好了。 双方看对方都不那么顺眼,演完了“互不攻伐”的戏,大约都装不下去了。眼看红日西沉,完颜康与拖雷露出了见面以来最真诚的笑容:“就此别过!”仿佛开学典礼上听校长念了三个小时发言稿的学生听说典礼结束了,此时的掌声中的欢欣鼓舞是发自内心的。 看到对方的笑容,两人都是一怔,都是年轻人,心机再深也有活泼的一面,登时哈哈大笑,各各策马离开。这要算是整个仪式里两人觉得对方并没有那么讨厌的时候了。 会盟之后,拖雷与完颜康都没有走远,离新立的石碑不过数十里即有城池营地,他们都要交待接下来的事务——“不可放松警惕!”谁都没把对方当好人,也没有信任过对方。 重新检查过了防务之后,完颜康对着地图看了良久,喃喃自语:“宋、金、夏都要倒霉了。”蒙古人固然一往无前,也知道柿子拣软的捏,硬骨头最后啃。在他们眼里,现在其他三方都比自己软,没了后顾之忧,当然要先捏上一捏。 生不出愧疚之心,却也有些感慨,完颜康不再看地图,转思科举之事。控制的土地扩大之后,面临的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新占区也要纳入科考范围之内,总名额与各方份额都要有所变动,则…… “元帅!”斫答的脚步很沉稳,全听不出他要汇报的消息有多么的重要,“李德任遣使携国书求见,人已入凤翔路。正使是嵬名宗室耆老,副使是他的妹妹。” 第116章 夏使到 西夏来使并不让完颜康意外,勇义军与蒙古互不攻伐,就代表着从方都能腾出一只手来干别的事情了。即使还是互不信任,至少大的战事短期内不会发生。抽调出更多兵力来的蒙古会干什么,谁都不能保证。西夏是现存诸国中被蒙古打得最早的国家之一,地盘又不大,人口也不多,位置还很重要,根本就是黑夜里涂了荧光粉的靶子。 怪不得李德任着急了。 让李德任无法言说的是,完颜康并不欠他什么,两人互相帮过忙不假,是盟友也不假,但是从来没有过“不得单方面媾和”的约定。他无法要求完颜康为了西夏的安定,扛在与蒙古对抗的第一线。何况,完颜康没有降蒙,“只是”互不攻伐而已。如果李德任能够与蒙古国签订同样的条款,他也会干! 在西夏一片哗然的时候,李德任保持了冷静,压下了抗议的声音,决定先遣使与完颜康会面。使者的选择也是经过考虑的,之所以掺进去一个李德馨,因为她是女性,并非因为她与完颜康认识。李德任曾经想过,如果完颜康能做妹夫,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但是完颜康死活不接这个茬,李德任便放弃了这个打算。这次选李德馨,是因为西夏顶好不要威胁完颜康,质问的口气也不可以过于强硬,一个女孩子出面,本身就代表了和柔。 完颜康并不这么想!与西夏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对西夏的历史称得上了解的他,深深地明白,西夏这片土地上或许是男人说话算数的,一旦有一个女人与男人并列有了话语权,只能说明她比男人还难对付。 完颜康戒备着等待李德馨的到来,并不因为她曾经的鲁莽而有所轻忽。如果自己这个普通人都能走到现在这一步,有什么资格认为别人就原地踏步呢?西夏与金议和之后,战事变少,减员的情况得到了缓解,麻魁作为军队的补充也被缩减。在这种情况下,李德馨说话的份量无疑会减轻,而她还能作为副使到来,本身就值得玩味。 李德任不蠢,不会用亲妹妹施这等美人计,所以派李德馨前来,必然是看中她有某一项长处,或者她的长处还不止一项! 完颜康交代完注意事项,即刻赶回。勇义军与西夏的关系,人尽皆知,无论是哪方势力,也都不想与西夏交战,安抚西夏是必须的,甚至在许多人的心里,夏主将妹妹都送了来了,他们也不介意多一个党项族的女主人。 西夏经过数年休养生息,战力更胜以往,它的土地比蒙古肥沃,史上也曾是汉唐领土,还是那句话——不划算。金国旧土没有十分强烈的历史责任感,更注重利益一些。能合西夏之力,吞金灭宋,再反手与蒙古抗衡,那就太完美了! 回程的路上,许多人都笑得很暧昧,安抚西夏,在他们看来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 完颜康眉头紧锁,与蒙古讲和,前期必须秘密进行,他也不需要向任何“他国”汇报。西夏不满是应有之义,李德任遣使而来必少不了这样一个程序。但既然是遣使而来,就必然是有缓和的意思,如何让西夏不要炸毛,是摆在他面前的难题。 到得府内歇下,西夏使节却还没有抵达。夏使走得并快也不慢,先期递交了文书,得到应允,才缓缓而来。这给了完颜康足够的准备时间,比如馆驿,比如应对之策。 徒单衡被他派往上京路,也是为了隔开徒单衡与完颜洪烈,免得发生意外。徒单衡二话没说,收拾完了行李,便往上京路去了。耶律留哥不是善茬,他也怕上京路的女真人无法与之维持平衡,更何况上京路的煤铁矿才开挖,新的粮种也需要试种推广。科举份额不是不争,而是发现如果上京路兴旺了,份额自然会增加,否则撒泼打滚儿也是争不来的。 走得痛快,还能让完颜康放下戒心,以为他想完颜洪烈去死的心没那么强。从而是有更多的布局机会。 完颜康身边的女真人力量减小,史天倪与张柔等北地汉人渐得重用。议事之时,张柔便说:“我与西夏向为盟好,互施援手,断不可因小失大,丢了这盟友。人无信不立,国亦如此,请与西夏再宣盟誓。”他属于理智派,对西夏也没什么深仇大恨,讲得也比较平和。 史天倪赞点地道:“正是如此,与蒙古议和虽然解了燃眉之急,却也有些麻烦。第一,若蒙古攻我盟友,我当如何?第二,蒙古腾出手来,翦灭诸国,势力大增,我当如何?第三,蒙古若与金、宋联手,我当如何?” 斫答想了一想,道:“我有话说。” 完颜康一笑:“说。” “我们忌讳蒙古,难道蒙古不忌讳我们吗?” 张柔点头道:“是以我等并没有谏阻此事,”他到底比斫答见识深些,并没有被问住,“如今史兄所言,也是未雨绸缪。”完颜康肚里补上一句【再说了,反悔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心理障碍。】史天倪对完颜康一拱手:“元帅容禀。我与蒙古,互相忌惮,实非长久之策,彼趁此之机吞并诸国,我亦可如此。” 戏肉来了!他们都担心完颜康还是“不忍”去吞并金国。 完颜康问道:“你们觉得,不能消灭我等,蒙古人会停手吗?他们停不下手的,蒙古资财匮乏,在劫掠中尝到甜头的人是不会停手的,南下不行,他们便西进。” 斫答道:“他们有事做,我们正可趁机下河南!”他颇为注意,不提“灭金”二字。 完颜康道:“这才是你们要说的吧?” 斫答理直气壮地道:“这难道不是我们该想的吗?否则养我们何用?宋国无用,与他们联手还要收拾烂摊子,不如不要。” 张柔道:“不错不错,免得到时候再有河南之争。”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大饼画好了,一齐望向完颜康。完颜康道:“先见夏使。”这时候完颜康就想起徒单衡的好处来了,这类事情上徒单衡的表达方式要更能让他接受一些。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张柔等人有些恍然,瞬间明白了:不能自己说什么,老板就照着干呀!这种想法必须排除! 十分有默契地,诸人将此事掀开,讨论起夏使的事情,并且放弃了拿李德馨调侃完颜康。 ******************* 夏使不久便到了,比起以前见过的使者,这一次的西夏使团看起来精神多了。从来使者们都是西夏贵族,生活优渥,看不出生活是不是窘迫。随从就不一样了,尤其是低级的随从,他们的状态更能看出西夏的状况来。低级随从们比之前看过的显得安逸,表情中急迫的成份并不多,人也比前几批略胖一点。就是衣饰,简朴归简朴,也干净了许多。 西夏现在过得不错。完颜康得出了结论,对夏使的态度愈发和缓了。 西夏正使是皇室老人,礼仪和缓而周到,不见横眉竖眼,从从容容递交了国书。通常国书上写的都是表面文章,纵有深意也是弯弯绕绕,这是两个国家的传统。西夏与勇义军通书称“国书”,这本就代表了李德任的态度。 李德任相信完颜康并不傻,不至于相信可以与蒙古长久和平共存,并为此舍弃西夏,但是姿态,还是要做的。 于是,在完颜康与正使客客气气说了好多“一向友好”之类的话之后,作为副使的李德馨出场了。与先前相比,她成熟了许多,安安静静地听两人讲完客套话,等长辈正使微侧身子,闪出半边空缝来,从“友好”说到了“一向”,引出来“您一向友好”公主都给我们放回来了,所以这次公主也跟过来了。 李德馨行礼,完颜康回礼,友好地气氛里,李德馨道:“那时年幼,多有得罪。” 完颜康想起当初,自己也是一言难尽的装模作样,不由笑道:“大家都一样的。” 李德馨道:“如今怕还要再得罪一次。” 完颜康不动声色地问道:“是什么?” “你我是盟友吗?” “是。” “盟当共进退,不知你为何与蒙古勒石有约互不攻伐?要置我大夏于何地?有朝一日,蒙古攻夏,阁下要袖手旁观吗?” 虽然也很想马上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正使还是“劝”住了李德馨:“国家大事,岂能草率?不若详谈?否则便是答应了,不能应验,又有何用?” 这样的情节,明白人都知道是走过场,戏肉在场下,完颜康含笑答应了。正使道:“还未拜见太夫人。”李德馨痛快地承认:“是我的不对,礼未见完,先冲动了起来。先前多蒙照顾,还请允许我等拜见太夫人。此外还有一事,你们要详谈,总要先考虑的。” 完颜康因问何事,李德馨的从容也绷不住了,沉下脸来道:“蒙古入吐蕃了。” 第117章 深沉了 吐蕃曾经是一个庞大的高原帝国,一度对唐帝国造成了不小的威胁。现在的吐蕃,已经不是那个统一的帝国了,早在唐代后期,因为内斗等各种原因,它便开始分裂,没有了一个共同的王,只分为各部。后来,各部更是分别依附于北宋和西夏,昔日荣光不复。 时至今日,昔日的吐蕃帝国已经不复存在,名字却还保留了下来,通常用来指青藏高原这一片原吐蕃帝国的范围。 青藏高原,原本是党项族的故土。因为吐蕃兴起,党项人不愿归附,不得不离开家乡。辗转被唐帝国收留,赐予灵夏之地,才有了新的繁衍生息之所,成为第二故乡。在灵夏生活日久,党项人早没了回去生活的念头,青藏高原的生活,远比不上河套平原。 往昔被迫迁徙在今人心里,其仇恨之意已经很少了,西夏人更担心的,却是蒙古人吞并吐蕃诸部之后会有什么举动! 既然是从青藏高原迁出,遇到唐帝国而止,而唐与吐蕃曾有战和,可知它们离得很近,灵夏诸州甚至可说是夹在唐与吐蕃之间。唐帝国没了,中原之地政权纷立,不变的是党项人与吐蕃人之间的距离——很近。 蒙人灭了西辽之后,往西是中亚诸国,西辽的正南方,是吐蕃诸部! 李德任不能也不愿降蒙,自身的力量又不足以与之抗衡,所以他需要盟友。也所以,西夏使者对完颜康的态度十分礼貌。对包惜弱也是礼数十足,李德馨还记得包惜弱身边曾有一个形影不离的陈娘子。 说到梅超风,包惜弱的笑影便淡了。李德馨见状,心道,难道陈娘子犯了事儿?有些后悔多了这一句嘴,恐怕坏事。转念一想,自己以往便是以直爽性格见人,今日索性就真爽下去又如何?心思只略一顿,便说:“不管因为什么,您都要自己放宽心啊。她若好,因她不在了,便不想见您这般愁。若是见逐,您就更不该不开心了。” 包惜弱感慨地说:“我从来愁思多,若能像你这般看得开就好了。” 李德馨道:“实因事不关己,若是自己的事儿,心再宽,也要难受几天。看不看得开,不在愁不愁,在能不能走出来罢了。” 包惜弱笑道:“是这个道理没错的。” 两人相谈甚欢,李德馨还问了之前住过的房舍,以及曾经有过接触的仆妇。包惜弱于这些也渐上心,笑说某女出嫁了,某妇人的儿子都长大能娶妻了。叽叽喳喳,和谐得一塌糊涂。 完颜康与西夏使者相视而笑,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两人心思却转得飞快。 【卧槽!蒙古搞了吐蕃!所以西夏是西边邻居被抄家,东边邻居与敌人讲和?我这不是捅了西夏一刀子吗?李德任没跟我拼命真是冷静!】这是完颜康。 【知道蒙古占了吐蕃还能笑得出来,这小王爷真个有古怪!须得照陛下的意思,推他一把,让他再也不能跟蒙古开解为好!我看太夫人很喜欢我们长公主,若能联姻,也是一件好事。】这是西夏使者。 再互看一眼,一老一小两只狐狸,又笑了出来。 ***************** 场面上的都走过了,余下的都是台面下的了,这一回,只有完颜康与西夏使者。 西夏使者见完颜康之府邸并不曾整修,还是昔日的模样,只是有些坏掉的瓦片换了新的,心下警惕:昔年汉高入咸阳不重享乐,亚父以为其有野心,是霸王大敌,我看今日情状,相差仿佛。又想西夏国土狭小,连重文轻武的宋国都不曾拿下,近年来更是被金、蒙所制,又有些庆幸——胸怀大志之人,又有更不好商量的外敌,总是需要帮手的。 西夏立国之初,也有些雄心,时日久了,这雄心便转成了现实。到了李德任这里,接手的是一个烂摊子,几年来略有起色,又不幸遇到了蒙古这个庞然大物的崛起。东边还有完颜康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邻居,这让李德任越发保守务实了起来。 他要的可以说非常少,在西夏人自己眼里,这近乎委曲求全——可以做藩属。这与以前名义上求宋、辽、金的册封不同,李德任甚至愿意向对唐帝国一样忠诚,只要完颜康靠谱!因为蒙古已经逼近了,如果落到蒙古手里,则自主权会比自己投靠完颜康少很多。 但是,有前提,至少要保证西夏上层的利益,归附也要有归附的体面。 当然,这只是底线,不被逼到快要跳崖,是不可以主动提出来,连答应都不行。讨价还价的时候,还是要将价要得高一点的。 夏使在客座上坐了,身体微微前倾,向完颜康讲述了蒙古军近来之所为。完颜康将河北等地纳入囊中的时候,蒙古骑兵以超过他的速度攻城掠地。西夏更靠西一些,且有累代的经营,对西域的消息比完颜康灵通得多。 从夏使那里,完颜康得知,蒙古军一路收获的不止是财物、牛羊、土地、奴隶,还掠夺了许多工匠。夏使面上有些愁苦地道:“蒙古人所过之地,愿降者皆编入行伍,一样分取所获,效力者颇多。亏得西域人少些,否则真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子了。他们还得到了猛火油……” 石油?完颜康倒不是很惊讶,《梦溪笔谈》里就提到过它,用的便是“石油”二字。让完颜康惊讶的是,蒙古军飞快地掌握了它,这使得他们在冬天的时候取暖的问题得到了缓解。 夏使见完颜康面显惊讶之色,自己也叹道:“不知道长生天为什么会庇佑魔鬼。” 完颜康收敛心神,心道,人家也信长生天,在他们眼里,咱们还都不是好人呢。绝口不提自己与蒙古议和,使得蒙古能腾出更多的兵力来,逼得西夏狼狈万分,他相信,换了李德任处在自己的位置上,也会选择议和。再者,木已成舟,面上质问一二,显得自己不是傻子就行了。更多的精力应该放到应对眼前的局面上来。 夏使又继续讲了蒙古军的一些行为方式:“他们更快了,又收留了好些契丹余孽。说来惭愧,我大夏子民,也有一些不得志之辈以为有了机会,投了他们。便是贵国,也是一样的。” 完颜康道:“混乱之时,信奉乱世出英雄的可不在少数。” 夏使冷声道:“不过是投机取巧这辈罢了。”铁木真有一养子,名察罕,却是西夏嵬名氏的血脉。这令夏使感觉十分微妙。 完颜康道:“李兄还有什么话要你捎来?” 夏使凑得越发近了,轻声道:“陛下命臣对元帅说,已将大夏放到火上烤了,可有办法救我等下火架?还是我等自救?”这便隐含地着威胁之意了。西夏国家并不大,在这个时候,反而有更多的选择。 完颜康道:“李兄多虑了,唇亡齿寒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夏使身负重责,并不因一句话而掉以轻心:“不知元帅有何可以教我等?”突然之间,夏使打了个寒颤——不互相攻伐,若是由他统领了西夏,那么蒙古是不是就没有了攻夏的理由?他是这样想的吗?此人心机委实深沉又歹毒。 完颜康问道:“他打你们干嘛?” 夏使惊愕万分:“什么?” 完颜康道:“贵使仔细看过舆图吗?” 完颜康起身,引夏使到了墙边。这是一处五间的房舍,从当中正堂往西走,最西面的墙上挂着一张舆图,室内光线的关系,夏使打量的时候只以为这是一张没有上色的画。走近了一看,舆图上红蓝色还是颇为明显的。完颜康手执一支竹杖,指指点点:“吐蕃与夏、金、宋都有接壤,唔,离我也很近。现在贵使是蒙古人,觉得打哪一个方便呢?” 夏使苦笑着摇头道:“我说不出来。他们离敝国这般近,我心已乱。” 完颜康道:“其实,他们打谁都没关系,要看我们想做什么。” 夏使目光凝重了起来,迟疑地问道:“您的意思是?” 竹杖坚定地指着河南地:“汴京!” 夏使有些诧异,西夏国内的智囊团对勇义军的动向是有分析的,以完颜康一贯的表现来看,此人无耻,地盘一直在扩大,却总好做些表面文章,比如从来都不肯直接讲要做叛臣,由着金主骂,还要苦口婆心地“劝谏”。占领河北等地,也是因为“民意”推辞不得。 现在居然要主动谋划汴京了?夏使才不相信他这是担心金廷呢。预测汴京要被攻击,再去救?别的时候可以,现在可不行。 夏使想得明白,嘴上却装傻,故意作惊讶道:“您要救援汴京吗?” 完颜康唇角一翘:“救?救百姓于水火,好不好?” 夏使心道:若我大夏可扩大疆土,自然是极好的。问道:“如何救?” 完颜康但笑不语,夏使干咳两声,果断地道:“臣即刻回禀我主。” 完颜康含笑点头,夏使犹豫了一下,道:“臣自己有一个困惑,不知您可否为我解?”完颜康歪了一下头,示意他说。夏使道:“您便以元帅的名义做这些事吗?恐怕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完颜康微一抬手,作了个“请”的姿势,夏使不再多言,只想:他比当年出使兴庆府时,可是深沉了不少。 第118章谈交易 夏使告辞之后,完颜康召集了帅府诸人,讨论吐蕃被蒙控制的消息可能会引起的变化。这种变化,在事件发生的时候,各方的心理反应已经显示出初步的后果来了。只有完颜康暂时是安全的,其他各处都危险了。 事实却不能让大家轻松。 “唇亡齿寒。”张柔与史天倪都提出了这个问题,现在看来是安全了,等蒙古并吞了其余诸国之后,勇义军就是当年坐视始皇灭诸国的齐国,最后自己也成了盘中餐。 斫答低声道:“不与蒙古讲和,就是为诸国抵抗蒙古,别人还不领情呢!”他说的是汴京。汴京有识之士明白勇义军存在的作用,但是金主不愿意听。 完颜康问道:“现在呢?” 室内一片静默,尔后,张柔道:“西夏必须做出选择了。”说完,看了完颜康一眼,心道,您这步棋下得可真是……也需要小心西夏一怒之下投了蒙古。安抚西夏,必须有实质性的举动,不可以只是说些好听的话。一个不错的方案就是和亲,完颜康没妹妹也没闺女,也没兄弟,就只有他自己……张柔吸取教训,不再直白地讲出来。 完颜康道:“要相信李德任啊。” 史天倪道:“与蒙古议和,迫令蒙古逼迫西夏也没什么不好。你们看我干嘛?黄河百害,唯利一套,放到西夏手里,你们放心吗?迟早是要有一战的。况且不与蒙古议和,必是他们的眼中钉,万一打起来,汴京必会偷袭后路的。” 他点出了汴京,诸将都往完颜康脸上看去,完颜康道:“这是应有之义。总不能放着汴京不去管,不过,时间要选好。” 时间? 众将思索了起来,不久便有人恍然。必须是蒙古人抽不出手来的时候,至少是抽不出大规模的兵力,而勇义军能防得住的时候。这样才不耽误南下取得汴京。 如此一来,就真成金国叛逆了?斫答古怪地看了完颜康一眼,完颜康低笑道:“难道现在在世人眼里,我不是叛逆吗?戏做够了,可以了。” 张柔起身抱拳道:“元帅既然有意南下,属下有一言,还请元帅垂听。”完颜康微倾身子,示意他讲。张柔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请您正名。”元帅都已经当了,现在不登基也要称王了吧?不好下河南也用勇义军的名义吧? 有他领头,其他人跟进,还有人特别痛恨自己嘴慢。 完颜康口角含笑,这回并没有拒绝,而是说:“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史天倪道:“救民于水火,岂能拖延?” 斫答更是直接:“在上京路的时候,大家伙就盼着有这一天了。事到如今,再推辞就太扭捏啦。难道要我等备好了皇袍,您再答应吗?” 这话说得太大胆,即使在这样的场合,少不得有老成者喝斥一声。府内文学之士斥完了斫答“大胆”,也是苦劝:“君子坦荡荡,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完颜康心道,我只是没想到,这样的场景,阿衡居然不在。定一定神,道:“须告知上京路。” 斫答道:“这是自然,这样的事情,岂能少得了他们?” 于是,夏使返回兴庆府的时候,便带上了完颜康的口信。完颜康欲自立为王,这恰好合了西夏的盘算,夏使兴冲冲返回兴庆府,心里未尝不惋惜——可惜了联姻之事不曾来得及周旋。 与此同时,在上京路的徒单衡也接到了消息。看罢密函,徒单衡拍桌大笑:“好好好!”笑完又流出了眼泪,他生长的大金国是真的完了,他还在中间狠狠地推了一把。 徒单衡的行动力很快,马上就联络了诸士绅将领,联名写了劝进书。不多时,北地便开始流传出了关于完颜康的种种神异。张柔等与文学之士完完善了徒单衡那个二龙盘于腹上的神话,又试图给完颜康找到王氏的世系。 王氏,以琅琊王与太原王为最优,往上数,乃是王子乔,是姬氏的子孙,周灵王的太子晋。完颜康现在正式的名字叫做王讷,又是自陕西发迹,认这个祖宗真是正正好。 完颜康盘膝坐在榻上,表情十分微妙,大家都是好心,却忘了一件事情——“我爹呢?” 是哦!众人恍然大悟,这家谱编得再好也没用。譬如刘邦,是他妈和黑龙生的,但是他还是有爹的,爹叫刘太公,这才能上溯到唐尧,认了尧做祖宗。完颜康这里,你倒是找一个姓王的爹出来呀? 并没有! 寻着了王子乔的帅府博士垂头丧气,多好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 完颜康道:“好了,就这样吧。我为始祖,不是也挺好?” 确实挺好,而且并不十分重要,重要的是职官的设置,以及各人要在什么样的位置上才好。这才是大家最关心的事情,反正,老板已经确定要让公司上市了! ********************* 徒单衡再次归来,再来的不但有劝进表,还有他自己的一些意见。 见到徒单衡,完颜康的表情放松了下来,这细微的动作被许多人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徒单衡态度很端正,远远下了马,步行上前见礼,眼睛里含地着激动的泪花:“臣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完颜康一脸的感动:“阿衡辛苦了。” 两人心里都很平静,徒单衡最激动的时刻是先帝登基,这一点两人心里都清楚。 寒暄完,完颜康把着徒单衡的手臂,将他拖进府里,厚重的大门关上,隔绝了窥探的视线。徒单衡才松了一口气,脸上满上疲倦之色地道:“这样不行啊,上京和陕西离得太远了,顾得上一面,顾不上另一面。您要安抚上京路,最好是迁回中都。不用担心中都的大金国百姓,没有那么多思念故国的人。他们更想过点安稳日子。也不用担心汴京的百姓,只要咱们不施苛政,他们对赵宋也没有那么深的眷恋。” 果然是徒单衡的风格,有正事的时候绝不讲废话。完颜康道:“我也正有此意,不过陕西此时不能丢,西夏还不稳。” 徒单衡道:“这是自然,称王于陕,称帝于中都。这很好。不知奉圣公请到了吗?” 完颜康道:“还在路上。” 徒单衡道:“若有他来主持大周第一次的会试,那真是好极了。” “我还以为你想做毛遂。” “他比我合适,”徒单衡吐出一口气来,随完颜康进了屋里,仆役上茶后退下,徒单衡一气饮了半盏,“上京路真的不能再多些了吗?这样只按地域来分,似乎有些太冷酷了。” 完颜康道:“各族杂居已久,过分地强调互相之间的区别,只会让他们的隔阂越来越深。不如照地域来分,谁个苦一点,就照顾一点,旁人也说不出话来。”徒单衡顾不上叹气,又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王后在哪里?” 称王也是有讲究的,比如古时想纂位的,这个王就与别的王不一样。别的王,正妻称妃,他的正妻就称后。徒单衡用了一个“后”字,用意十分明白。 完颜康脸上一僵:“那什么,你先休息一下……” 徒单衡阴恻恻地看着他:“您还是早些想想的好,除了我,关心这事的人可不少,不要到时候一点主意也没有就随波逐流了。你的老婆是不能随便换的……” 完颜康头痛地将徒单衡塞到了客房,自己逃也似地跑掉了。按标准卡出一个老婆来,他不甘心,不卡,他又遇不上!连相亲这种事,他都遇不上!#终于后悔当年没有早恋# 徒单衡将手背到背后,含笑看他走远,目光越变越淡——不想成婚也得成!做皇帝,必须有一个贤内助。徒单衡回忆起先帝的皇后来,虽然不是十分出色,却也安分守己。 接下来的时光里,完颜康与徒单衡都有些奇怪。表面上该做的事情,还是在继续,设立官署、争论仪式、讨论吉日、称号,宫室的安排……完颜康却明显在躲避着徒单衡。徒单衡也不着急催他,静静地看着他安排仪式。 完颜康的神经绷得很紧,斤斤计较地算着手上可信的部队,既要防蒙古,也要防汴京突然发难。确定了仪式的日期,就等于给别人列了个靶子。庆祝日最容易被敌人突袭的日子。 时间如流水般滑过,到得冬至日,居然十分太平。宋国没有再派遣使节来,金主却派了人来斥责完颜康为忘恩负义的“叛逆”,友好的是西夏和蒙古,两国都有和气的使节到来。 这一次,李德任将他的一双弟妹都派了过来。他们身负密令,代表着李德任与完颜康进行密谈。徒单衡陪侍在侧,一双估量的眼睛不停地在兄妹二人身上扫过,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德旺说话的时候并不多,转述完了李德任的要求“夏与周世为盟友,不离不弃,愿为王前驱,王须保我境太平……”等一系列并不过分的要求之后就哑火了。他心里很是矛盾,他不后悔和平,却有些难以理解完颜康不与西夏商议便与蒙古约定互不攻伐,将西夏置于危险的境地。 剩下的讨价还价是李德馨代为完成的,西夏可以出兵配合,但是要求分得一定的土地和财富。 【我还是想见那个骂我贱人的姑娘,虽然她显得有点傻。】完颜康默默地想。 第119章 又生变 李德馨全神贯注地逐一审视着种种条件,她十分珍惜这样的机会。西夏的条件给了贵族女子更广阔的空间,那也是相对而言的,只是国君妹妹这样的身份,并不能让她如李德旺那样理所当然地参与政事。尤其她还打过败仗,被俘过。与金修好之后,西夏需要征兵的时间变少,麻魁的重要性开始下降。 她能够出现在这里,机会难得,她想抓住这样的机会。因为李德任需要一个不会过份刺激完颜康的使者,更是因为李德任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李德任登基之后,虽然西夏得到了恢复,问题依旧严重。西夏上层崇佛,寺院势力扩张,土地兼并就有他们的一份。又有各部族,一方面是需要西夏整个国家的利益,同时也从国家吸取着养份。 李德任看得很明白,如果想西夏长久发展,必然要集权,削弱寺院与部族。至少要恢复到元昊时期的控制力。与金修好之后,他的休养生息政策里,便隐含着有这样目的的条款。寺院与部族略有不满,但因为危机的解除,也暂时容忍了。李德任很想继续借助短暂的和平,继续增强中央的实力,以应对接下来的变化。寺院与部族过了几年安定的日子之后,心思开始浮动。 可以想像,如果使者不是宗室,最后的约定很可能会轻国家而重部族。甚至有可能,他们会与完颜康再订密约。所以这件事情只能由自家人来做!李德旺当年被父兄吓坏了,虽心里知道该怎么做,却总是有些犹豫。所以李德任将妹妹派了来。 李德馨与完颜康就次后的土地划分产生了争执,能够多分一些土地,是哪边都想要的。在这方面,完颜康完全是个土匪,自己抢到手的,死活不肯送出去,连表面文章都不肯做。 李德馨有些愤愤地看了完颜康一眼,旋即平静了下来,这个可恶的小白脸,与以前也不一样了。以前的他,虽然比自己强力、机灵,拿现在来做对比,同样是幼稚的。他的变化,比自己的变化更大,当年没能将他怎么样,现在就更难了。李德馨牙痒痒,只恨当年还可能胡搅蛮缠的时候居然没有做! 完颜康和气地道:“我与令兄初次合作时便知道,我也支使不动他的人马,我的人马也不听他的。于是只是‘合作’,今日也是这般,如何?” 李德馨道:“您的疆域十倍于我,于您不过九牛一毛,于我却是倾全国之力,倾一国之力而只有丁点收获,恐怕不能令国内威服。” “公主说笑了,”完颜康表情不变,“十倍与夏,便该有天下了,我现在可做不到。” 两人打着太极,李德馨牢记着一条宗旨“我完蛋了,没人镇住灵、夏之地,你也要倒霉”,完颜康则是重涎灵、夏之地很久了!因为是盟友,现在又没办法硬吞,才忍住了,现在还要再分地盘,他的心很痛。 一次没有谈成,因为李德任虽然可以确定联周攻金,但是这一回不如联金抗蒙的时候那般迫切。他无法将绝大部分部族拧成一股绳,与他一同作战。不少大臣、在西方的部族并不肯执行这个命令——蒙古人已吞并了吐蕃诸部,与西夏相邻,这个时候再调兵去攻打金国?他们的家园怎么办? 李德任深深地被完颜康与蒙古的“互不攻伐”坑了一大把,还要强忍着不满,与他继续合作。李德馨将条件盯得很紧,并不能放松太多。最后忍不住道:“若不能使家兄稳坐兴庆府,党项各部无人控御,不知道他们会为谁前锋!到时候,便是没有蒙古人,您能腾出手来对付汴京吗?汴京之南,还有临安,临安府想收复故土很久了。” 此言令完颜康对她刮目相看,对于一个小国来说,李德馨这个使者是合格的。她知道自己的筹码,是个明白人。 马拉松一样的谈判,直到吉日之前三天才谈妥。完颜康答允了给西夏一个保底的收获,在此基础上,西夏多劳多得。 双方都松了一口气。 ****************** 吉日当天,勇义军上下一片欢腾。参与制定礼仪的老夫子们与有荣焉,或目光欣慰,或矜持捋须。完颜康这一身,乃是他们参考了唐宋之服制,重新制定的,将许多游牧民族的特色弃去,再定了纹章。其时辽、金之服,已有许多汉化的因素,而北方受胡风熏染日久,交相混杂。比较起来,倒是临安朝廷那里,才是保留得比较好。 然而为了与之区别,还是硬生生地做出了一些不同。官员的服装也是如此,冠服是唐宋之制,却在纹饰上借鉴了辽、金的特点。不止以紫、红、青、绿等颜色加以区别,还在官服上按文武、品级,各有不同的动物纹饰。 完颜康初见的时候大吃一惊,还以为又来了一位穿越的老乡,这根本有了明代服饰的雏形。可参与制定服饰的学士今年五十余岁,一点穿越的痕迹也没有。想一想,明代的服饰也是人定的呀!便又释然了。 人靠衣装,衣装也靠人,同样的衣服,有人穿起来像参加时装发布会,有人穿起来就是能拨草的淘宝买家秀,完颜康无疑是前者。他出现在高台之上的时候,观者无不惊叹,蒙古使者一部大胡子,微眯着眼睛将他仔细打量,也不得不承认,虽然看起来过于白净,然而精悍之气却不减他人,是个劲敌,回去必得向大汗禀明。 完颜康一步一步,并不需要有人扶,耳边是山乎之声,脚下是坚硬的台阶。广阔的平原上筑起的高台,令他有了登临天下的感觉。渐行渐高,高台之上,有早早候在那里的博学之士,预备宣读着祭天的册书,有捧着冠冕的侍者,还有抄手含笑立着的徒单衡。 几道人影落入眼底,完颜康收敛心神,平静无波地踏上最高层,极目远望万物皆在足底,唯有远方隐约的山影才让他觉得真实。宣读册文,戴上冠冕,架起高高的柴堆,将祭文、祭品焚烧献祭。 大周,出现在了版图上。 徒单衡欣慰地道:“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完颜康淡定地道:“日子还长着呢。” 其后赐宴、召见使者、登上城楼与民同乐,皆不在话下。与此同时,完颜康以周王的名义,颁布了几条诏令:一、自来年春天起,行科举;二、重订赋税轻徭减赋;三、整合军队;四、裁定官员等级;五、抚恤鳏寡孤独。 这五条里面,比如鉴定官员这一项,是一直都在做的,如今不过是统一提出来而已。否则骤然将所有官员重新考订,人心浮动,朝廷就无法正常运作了。裁汰了不合格的官员之后,轻徭减赋也不会影响大军调动的后勤需求——金国时期赋税沉重,这些赋税最后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五条既出,天下都在观望,看他究竟能不能做到。政令好不好,有没有照顾到了各方面的利益,关键还是看具体执行,最要紧是办事的人。完颜康与各地士绅保持着还算不错的关系,这些人读诗书,维护家族利益是必然的,正因为读过几天书,会有一些底线,执行起来比起昔年不辨良莠的猛安人,平均水平更能令百姓接受一些。到得此时,完颜康须得承认,这个环境下的宗族、士绅,是不能一棍子打死的。 猛安人里,完颜康令徒单衡加以甄别,称职者继续留用,不称职者或黜或降,力求公平。 彼时蒙古使节已经离开,于途看到张贴的告示,唤来通译问了,看到整编部队一项,眼角一跳,快马加鞭赶了回去。完颜康倒是大方,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十分不幸的是,他的这些准备,没有在南方派上用场,却要先在西方得到应验。 西夏使团还不及离开,便收到了兴庆府的紧急消息——蒙古吞完吐蕃之后,顺手斜削了西夏一片地方,像支楔子打进了腹地,几乎要在南面与完颜康的领地接壤。这对蒙古来说,就是顺手,西夏西部的部族与部分城池并不能抵抗这样的侵袭。由此引发了西夏国内积蓄的不满,正如先前完颜康潜进寺内捞出李德任一样,太上皇潜修之地的僧人们,放出了西夏上皇。 李德任在位之时,西夏的国计民生得到了一些改善,是以他还是有不少拥趸。在泼喜军的护卫之下,李德任南逃。西夏曾经面临过一次分裂,当年宋国降将任得敬,以武力逼迫夏帝,裂土分治,南北对峙。现在李德任父子,一如当年,西夏陷入了分裂。 李德旺惊心不己,昔年父亲的冷酷,兄长的清洗,历历在目。在周国,他们是安全的,但是出了周国呢?又将何去何从?不停地踱着步子,他知道兄长更适合西夏,但是父亲……李德旺沉吟良久,决心求见周王。 兴庆府的事变,完颜康仅比李德旺迟片刻便得知了,紧急召集了徒单衡等人商议。西夏不乱,无论对抗蒙古还是攻金,他都比较从容。西夏生乱,还是上皇复位,视他为仇敌,他便没有办法抽出精力去攻打汴京。 必须扶植李德任! 徒单衡哼了一声:“真是废物,居然连兴庆府都丢了!”然后拖长了调子,左手竖起了两根指头,“第二个复位的了。”目光幽幽,望向西侧。完颜康的“王府”,沿用帅府旧设,略加扩建而已,完颜洪烈现居在西苑。 完颜康:…… 第120章驾崩了 徒单衡并没有放弃给完颜洪烈上眼药,而且上得合情合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没有一个“上皇”甘心失去掌控一切的地位。自动退位的,也要将权利掌握在自己手中。 一瞬间,完颜康心里浮现出一句话“你每到一地,便多一上皇”。已经有两个要复位了,第三个、自己的这一个呢?什么情谊都不管用了,他亲手将所谓父子之情埋葬。难道现在还要亲手将那个人的本体也埋掉吗? 徒单衡没有再进一步,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总有一天会收获血腥的果实。王讷已经不是昔日的小王爷了,随着完颜康三个字被放弃,他与完颜洪烈的父子之情该到头了。亲生父子,尚要刀兵相向,何况他们? 完颜康仰面望向西墙,那里一整面墙壁被一张大大的舆图占据着,新画上的粉线勾勒出西夏分裂的情状。完颜康心思转动,突然问道:“如果,我们按兵不对,我是说,对汴京按兵不动,作出全力平定西夏动乱的样子来,他们会怎么做?” 斫答接口道:“趁火打劫!汴京可恨你了!” 这是不需要说的,金主现在的仇人就是这个前侄子。如果不是有南宋在牵制,他能举国之力,讨伐逆贼王讷。 徒单衡手里掌着灯,火苗跳动中凑近了墙壁,摇头道:“原本可以装作腾不出手来,坐山观虎斗。咱们拒绝了临安,还取了这么个名儿。”太拉仇恨了,当心两家合作来揍你! 一步看似抽身退步休养生息的好棋,能演变成这个样子,也是大大出乎张柔与史天倪等人的预料。张柔沉思了一下,问道:“蒙古呢?他们会怎么办?咱们会因为西夏,提前与蒙古人交锋吗?”史天倪接口道:“不可!难道忘了当初为什么与蒙古约定互不攻伐了吗?” 此时的舆图上,其混乱程度堪比当初野狐岭,虽然行军路线比当时明晰,各势力之间可能的行动却比当时复杂得多。金主爱抽风,西夏在内乱,临安朝廷最终决策者比金主明白不到哪里去!他们的行为全是不可预测的! 只有等。 完颜康忽然一笑:“我们都错了,将事情想得太复杂了,”在众人不解的目光里,手里的长杆在舆图下半部划了一个圈,“这样,需要我们多考虑多少?”又在上部划了个圈,“我们真正要想的,只有它!”蒙古! “它会趁势并吞西夏,还是趁机南下?” 徒单衡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一看,又回忆了一下铁木真的行事风格,慎重地道:“蒙古兴兵,看似横蛮粗暴,其实精打细算。若是报仇,早该与大金国决一死战,却偏偏中途西征。很早便侵伐西夏,却直到现在也没能彻底并吞。对他们来说,只有划算不划算。哪里好打,便打哪里,硬骨头留下来,慢慢啃。” 完颜康心头一动,低语道:“它停不下来了。”现在的蒙古养活底层、满足上层的主要方式不是靠自己发展生产力,而是靠抢劫。一旦总头目不能带领大家抢到满意的财富,就是帝国崩溃的时候,除非帝国转型,自己发展生产,自给自足。而在帝国膨胀的过程中,必须有足够的战利品才能带来动力。 徒单衡道:“如果能够助西夏一臂之力,令彼知难而退……” 斫答慢慢看了徒单衡一眼,心道,精得跟只狐狸似的,好像真能猜得到小王爷的心思。呸呸呸,已经不是小王爷了。 张柔慢慢地问:“我们这样忌惮别人,别人难道不会忌惮我们吗?他们会怎么对我们呢?” 这可真是一个好问题。徒单衡撇撇嘴:“怎么对我们?顶多两方联手,不可能超过三方,超过三方,他们自己人就会先打起来的。有蒙古,专盯蒙古。没蒙古,盯着汴京!宋国自己不敢打过来的。” 多简单! 史天倪有点好笑地道:“徒单大人,不一定会打的。为什么不想想,蒙古也不想与我们现在动手呢?” 徒单衡有些恍然,看向史天倪的目光带了几分诧异、几分探究。史天倪大大方方地立着,不显一丝局促。徒单衡点点头:“不错,这是最好的情况了。”言下之意,还是不能侥幸。 便在此时,外面响起叩门声,蒲察阿懒轻轻走了进来,对完颜康道:“殿下,夏使求见。” ******************* 李德旺与李德馨兄妹联袂而来,步履匆匆,带起丝丝凉风。完颜康已至正堂坐定,文臣武将分左右坐于下手。见到完颜康,李德旺一拱手,道:“殿下,十万火急。说来惭愧,敝国生乱,家兄受困。还望殿下施以援手。” 完颜康微微点头:“坐。” 李德旺坐下后,不再客套,将西夏发生的事情,逐一道出,末了起身一礼:“还望殿下相助。数日之前,多有得罪,但救得家兄脱困,殿下尽可与家兄再议出兵之事。” 代他哥哥妥协!选择了他的哥哥而不是父亲!这样的果断令完颜康心生诧异,印象里,李德旺是柔弱的,不想他之柔,于弱之外,还有韧。真是不能小瞧人。 徒单衡一挑眉,幽幽地道:“贵使终于显出决断来了,选得不错。还是夏主更可靠些。”口气带着丝丝缕缕的深意,似乎在提醒完颜康,上皇不可靠。 他之本意并不在西夏,入得夏人耳中却显出一股漫不经心的高傲——你之兴亡在于我,我自从容点评。李德馨脸色苍白,却不肯让人小瞧了去,坚定地说:“天意如何,尚未可知,不屈之人,天自助之。我的哥哥,不弱于人。” 徒单衡心里尴尬,西夏之事,他其实已取中了史天倪的观点——蒙古不会过份插手,这个时候大周帮谁,谁便能赢。到得最后,已经不觉得西夏之事有什么为难的了。而他关注的重点,还是在新建的周国本身。完颜洪烈就是个定时炸弹,必须得拆!哪知戳了李德馨的痛处!处在李德馨这个情况下,敏感是难免的。 完颜康却因这一句话心头一颤,在这样的场合,前途未卜之时,他居然觉得那个活泼灵动骂他贱人的姑娘活转回来了!他居然还觉得这姑娘这个样子很不错! 【真是犯贱!】完颜康暗骂了自己一句,又多看了李德馨一眼,越看越觉得不对味儿,赶紧收回了目光。 李德旺等不到回答,不得不催促了一句:“殿下?” 完颜康垂下眼:“你我为盟友,边境陈兵不多,容我调集兵马。” 李德旺舒了一口气,思忖自己去找哥哥也帮不上忙,不如留在陕西斡旋,知道周廷内部接下来需要讨论,识趣告辞。李德馨有点茫然,旋即醒悟,深吸一口气,对完颜康道:“我大哥从来信你。” 完颜康一口气咽在喉咙里,险些呛到,连连点头,运气行功,呼吸平缓了才说:“我何时负过他?” 李德馨垂下了头:“愿永不相负。” 气氛有些诡异,眼见李德旺兄妹走远,徒单衡咳嗽一声:“西夏是不能丢的。”一声打破了迷一般的安静,大家都活跃了起来。大周不能为西夏押上全部家当,还要防备蒙古与汴京。完颜康其实说了谎话,两国为盟友不假,至于边境……陕西与西夏相邻,原就是完颜康的大本营,“边境”陈兵不多,但是陕西的驻军绝对不少——相对于当年的中都来说,陕西也算上对抗西夏的前线的。 新兴的周国西部,空气骤然紧张了起来,才祭完天,盟友便闹内讧,这兆头并不好。这一战必须有点成绩,完颜康甚至批准调集了大量的火器。三日后,集结完毕,完颜康并未亲率大军,而是派出斫答与史天倪搭配,开赴西夏。 李德旺见状,感谢过完颜康之后,要求为向导:“敝国境内,还是我熟些,更好与家兄联络。请留舍妹在贵国,以免奔波之苦。”托付家眷什么的,是很平常的事情,完颜康答应了。 此举出乎了李德馨的意料,她想说,她也可以上阵杀敌,并不想留在周国,国内动乱,可以预见有一场大清洗,嵬名氏近枝不知道还有几人。不如她回国,她可以死,二哥若是折了,大哥生死未卜,侄儿现不知在何处,嵬名氏的血脉或许还有别人,可她们家就算断绝了。 不行,必须阻止!李德馨站了出来,怎么想,便怎么说了。 李德旺有些难堪地道:“你又淘气了!好好在这里住下,等我们接你回家。”完颜康微笑道:“若有事,他们会先带令兄回来的,至于公主,愿意随我去见一个人吗?” 李德馨一怔,问道:“为什么?” 完颜康不卖关子:“见了,你就知道的。你不要为令兄复国做准备吗?” 李德旺带着丝丝惊喜:“难道殿下早有准备?” 完颜康道:“并不早。获悉令兄出事之后,我才想着的。好了,不要错过了时辰。”李德旺心道,大哥曾说过,王讷是个周到的人,看他想得这般多,可见是认真的了。心头的大石被搬开了一丝丝。 李德馨目前兄长离去,斟酌着措词,却见一道烟尘滚滚而来,一个背上背着皮筒的小校奔到近前,喊道:“汴京的急报。”左右验过他的身份,搀他过来。听他喊道:“金主驾崩了!” 完颜康心头一喜,换个时候,他会为这位便宜大伯伤感一二,现在心头却明明白白地开着喜悦之花。 徒单衡一声冷哼:“他终于做了一件好事!”说完又有种流泪的冲动,这个昏君怎么不早死几年呢? 金主用他的死,缓解了周国的担忧。虽然是个掉链子的皇帝,他死了对国家有好处,但是皇位的交接,作为风险与波动最大的职位交替,不可避免地会让国家产生空隙。有这样的空隙在,仇人不把握简直没有天理! 第121章现世报 这消息来得并不算十分突然,算算年纪,做皇帝还能活这么大,在这个职业里已经超出平均线很多了。完颜康对李德馨道:“还请公主稍待片刻。”李德馨无可不可地点头:“殿下自便。” 徒单衡望了她一眼,没有阻止她离去,上前来与完颜康错开一个肩头,商量应对之策:“孝,还是要穿几天的。” 完颜康一笑:“这是自然,不过服几日丧?”当亲侄子似的服丧,显然是不行的。哪怕你愿意,人家家里还不答应呢。 徒单衡咬咬牙:“不妨与学士们商议一下。”反正日子不会太久,七天顶天了!大周上下都明白,完颜康迟早是要称帝的,现在已经将他当皇帝看了,哪有皇帝服太久的?原本帅府供养的学士,与后续聘来的饱学之士,构成了现在大周学士的主体。这些学士,与宋时之殿阁学士又有不同,并没有那么高的政治威望,只是做饱学之士来用。这是一个陆续筛选的过程,最终学士的身份会与殿阁学士仿佛,不过那是淘汰之后的事情了。 不断地对事件发表看法、献计献策,正是筛选过程的一部分。这回谁要建议的时间长了,一定黜落了他! 完颜康道:“这不是大事,继位的将是二哥,他虽然不如大哥,却是明白人。” 徒单衡也有些踌躇,如果是金主,兴兵讨伐毫无障碍,是先帝的亲弟弟,心里终究有些不忍。自先帝还是太子时起,对这个弟弟的评论就还可以,兄弟俩关系也不错,与徒单衡、完颜康相处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不愉快。甚至可以讲,这是一个令人比较舒服的明白人,除了性情有些柔软之外,并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做太平天子也是足够的,他比他的父亲还合格些。 可惜生不逢时! 无论是先帝,还是他,都是生不逢时的。若是金主早死两年,此人继位,也不是不能维持些时日。 现在……徒单衡难得吞吞吐吐地说:“可否遣使吊唁?” 完颜康道:“你担心得太多啦,遣使吧。咱们还有西夏的事情没有办完,汴京反而不急了。”看得出徒单衡对汴京新君存着香火情,完颜康也是无奈的,有香火情你之前还喊打喊杀的,现在踩刹车不怕将车上的人甩出去吗?亏得有西夏这个借口!迈出去的步子,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完颜康是不准备收手的。平完西夏,不管别人如何,他都要先搞汴京。如果徒单衡之后还是这个态度,只好暂时将他调到后方,不让他参与灭金之战了。 徒单衡略一定神,道:“臣这便去做。” 完颜康道:“去吧,府里禁舞乐。” 徒单衡下意识地接了一句:“该叫宫里啦。” 完颜康现出一个极浅极短促的笑容来,将手一背:“这下反而不忙了。” “大事没有,小事一堆。” 其实事情并不小,徒单衡挑选使者的人选,最后给完颜康圈定,完颜康却夹进了一个人——史天倪。史天倪是读书出身,却更适合做武将,派他去做使者,也隐有探路之意。史天倪做了副使,完颜康将他的弟弟史天泽召入幕府。 尔后,完颜康又亲自去见完颜洪烈。 完颜洪烈现在消息闭塞,每日养花喂鱼而已。听到脚步声,也不抬头,仆从轻声提醒:“殿下来了。”养子自立,国号为周,事情太大,他倒知道。即便如此,完颜洪烈也不过是拍拍手上的鱼食残屑,缓缓起身。 他双鬓斑白,衣饰倒还整洁,腰背略略有些弯,看到完颜康身后的侍从手里一只漆盘,盘上放着一叠白布,完颜洪烈露出一个“终于来了”的笑来,眼中满是讥诮之意。完颜康轻声道:“大伯驾崩了。” 完颜洪烈一震,小退了半步,扶住盛鱼的大瓷缸,讥诮转为复杂,将完颜康定定看着,头轻轻地点了数下:“死了,死了,死了好!”完颜康侧过身来,侍从上前,完颜洪烈此时便能分辨出漆盘里、白布上,还有一双麻鞋。 到底是大哥,还是要穿孝的。 完颜康见他明白了,低声道:“我便不打搅了,要唱经也随你,想做法事也随你。”完颜洪烈不再看他,将麻鞋的形状印在脑子里,心想:奇怪,为什么这么大的东西,先前我没看到呢? 直到脚步声延到门外,完颜洪烈才说:“心软的人比心狠的人更让人难受!”一挥手,将漆盘打落。 ***************** 完颜康将此事通知了包惜弱,包惜弱对金主也无甚好感,只说:“我本也不很喜欢听歌看舞的,这几日不娱耳目也没什么。你只管做你的正事儿。”完颜康道:“这两日会有些忙,不能陪妈一起吃饭了。”包惜弱担心地道:“陪不陪我有什么要紧?你别饿着就行。” “饿不着的,”完颜康很快地应了一声,“我这便去忙了。” 他并没有急着换装束,先见了老夫子们,听他们略作争执,便定了下来“缀朝三日”,在腰带外面系条白布。这年头,傻子也不多。早有侍从将一条白布奉了上来,往完颜康腰上一缠便算完。 完颜康此时方便人请李德馨,同往府内东面一座小小的院落里去。李德馨第一次到这里,一望之下有些奇怪——这里好像是一所极小的道观一般,正室三间,当中一间供着三清。并没有功德箱一类,也没有解签人,只有供桌、供品、香炉之类,底下放着三只蒲团。供桌一头还有一只蒲团,上面坐着一个长须道人,看似有道之士。 ——这是要做什么? 完颜康身边止有两个小侍,李德馨也只携一婢,道人身后却立着两个中年道士,三道皆肤色红润。听到脚步声,三道一齐望过来,长须道人也起身打了个稽首。完颜康先笑道:“马真人,别来无恙?丘真人、王真人还是健壮如昔。” 陕西与西夏为邻,李德馨自然知道这里是全真教的根基之地,马、丘、王三道齐聚,除开全真七子里名声最盛的三人,还有谁? 完颜康为双方作了介绍,三道都有些惊讶——弄个姑娘,哪怕是公主,给我们知晓是要做什么?李德馨也很奇怪——让我见道士做什么? 完颜康道:“兴庆府生变,道长可知?”马钰道:“贫道山野之人,哪里知道异邦之事?”李德馨心道,这事不是秘密,但是当着我的面儿,对个道士讲,又是什么意思呢? 完颜康直截了当地问:“道长,你想西去传道吗?”到了他如此这个地位,说话便要直接许多,明白地点出了自己的目的。三道一时错愕,丘处机道:“西夏?西夏佞佛。”李德馨脸上一烧,她也是信佛的,整个西夏上层对佛教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情。说是佞佛,也不为过。她的哥哥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想限制寺院的发展,不想种种事由凑到一起,直接导致了本次政变的发生。西夏的寺院,是该限制一二了,不然百姓无地可耕,寺院再不纳税,国家就要穷死了。 可是……“引道逐佛吗?”李德馨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安排!可以限制,但是不可以敌视! 完颜康道:“谁说要逐佛啦?”一种宗教占据绝对的地位,对国家的发展是很不利的,也不利于宗教自身的发展。何况在西夏,寺院上层的僧人,可不是个个都是高僧大德,因为没有外部竞争的压力,寺院本身也容易不思进取。没有竞争,哪里来的进步? 对全真教来说,这又是提供了一个大好的机会了!以往想在西夏扩大影响,是与寺院抢信徒,寺院有贵族的支持,使得难度很大。现在完颜康提供了这么一个机会,对于想弘道的修士来说,这是很难拒绝的。 李德馨仔细考虑了一下曾经李德任的做法,也是对寺院进行一定的限制而已。只要不是灭佛,只是对僧侣内的不合格者进行清洗,这个她也是可以接受的。不过有一件事情是需要说明的:“此事我是做不了主的。” 完颜康道:“我与蒙古之约,事出无奈,需得保密,故而不对令兄讲。此事涉及贵国,怎么能不通知于你?我也会与令兄说明,令兄需要道长们。”李德馨苦皱眉头,不久,有些狐疑地道:“太清净无为,我可不大喜欢,喜欢的人也不会多。”佛教能在西夏发展得这般势大,除了上层扶植之外,也是因为它适合西夏。道家这么多年没有这么大的发展,或许就是不适合呢? 完颜康摇头道:“我可以做信差,你要想听听讲道,不妨与马真人聊上一聊。” 李德馨道:“好。” 马钰对李德馨打个稽首,两人于蒲团上对坐,开始讲道。丘处机憋了一阵儿,才说:“欧阳锋想要窃取《九阴真经》,被黄老邪关在了桃花岛上,不久破阵而出,人也受了伤。此时大约已经养好伤了。” “好,”完颜康微笑道,“多谢道长提醒。”态度端的是真诚有礼,搞得丘处机一头雾水,怀疑他有什么阴谋。王处一却是又传了一句话:“洪前辈想与你见上一面。” 完颜康依旧是微笑:“好。”笑得王处一也有些毛骨悚然,干脆立到马钰身后去了。 马钰冲淡平和,对道家却是钻研道理颇深,不喜欢清净无为?没关系,除了清净无为,道家还有许多道理的。还有人喜欢强身健体益寿延年的吧?听了大半日,李德馨对道家略消了抵触之情,其实逍遥派便与道家一脉相通,不过西夏佛教风气深厚,道家不显罢了。对嵬名氏来说,两教竞争,也不是一件坏事。 此后李德馨又听道数日,明白完颜康想插手西夏事务,却也知道他这提议是很不错的。他便是不对你讲,暗中支持全真教传教,你又能如何?这手棋下的,也是妙,也是狠。却又让人无可奈何。 ********************* 完颜康随手布下一枚棋子,却又迎来了一个哭笑不得的消息——金国之新君遣使来通好!新君承认了周国,十分务实地要求金与周也“互不攻伐”。 完颜康:……现世报来得可真快!才噎得西夏不得不吞饵,自己就被人捏着鼻子灌药了。 第122章心变了 面对金君实际上的求和,完颜康并没有马上做出决定,而是下令款待使者,等史天倪回来之后,再问端底。史天倪回来得并不慢,在马钰派遣弟子携带了李德馨的书信,与完颜康的使者一同出发去寻找李德任的时候,他便回来了。 带着仆仆风尘,史天倪的精神非常好。入得府内,行礼如仪,他的弟弟此时正在完颜康的身边,兄弟二人的目光一触即开,交换了只有彼此才明白的意思。史天倪心意舒展,汇报了所见所闻:“金主有励精图治之意,士民有效忠之心。有投效宋国之人转返故国。” 此言一出,举座色变。即使现在西夏问题才是排在前列的,汴京是迟早要打的,如果让他得人心,打起来的阻力会大呀!当初金国朝廷不靠谱的时候,拿下河北中都可要轻松得多。 史天倪描述完这些之后,却愉快地宣布:“所以,金国快完了。” 徒单衡道:“不要说笑!” 史天倪并不怕他,从容道:“这些人,且不说怀有投机之心的人。真是忠贞之士,必有他们自己的信念,就像徒单大人,不是吗?可是,这样有自己想法的人,金国新君,他驾驭得了吗?一旦让这些人失望,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那可谁都说不好。金国却再也经不起动荡了。” 小小地刺了徒单衡一句,史天倪没有停歇,直接指出了:“他们必然会内乱的,国势会被再次削弱,这是谁都阻止不了的。诚然,金君比起他的父亲要明白得多,做事也有条理得多,奈何金国早已病入膏盲,回天乏术了。起秦皇汉武于地下,或许可以。古往今来如秦皇汉武的有几人?” 完颜康与徒单衡是对金君了解较深的人,听他这样分析,也知道这是中肯的。 史天倪歇了一口气,继续道:“超出他能应付的敌人也太多,周围皆敌国,而他力弱。宋国诸帝陵寝在彼,必然想要收复故土。金国能‘还’吗?蒙古与金国有世仇,他们又接壤了。大周,真的要与他做友邻吗?”他没提西夏,西夏现在自身难保。 徒单衡沉默了。 自上京路被调到陕西的耶律阿旺道:“可惜了,现在西夏有事,一时腾不出手来。”兵是有的,两线开战后勤就要吃紧,还要担心两线作战腹地空虚,为人所趁。硬拼也可以,现在却还不是拼着国力做豪赌的时候。 史天泽看看哥哥,又看看诸位比他资历深的前辈们,识趣地没有开口,心中却想:早晚腾出手来,怕什么呢?便是宋国,也一体收拾了,这有什么难的? 史天倪道:“那也不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总还能顶一阵的,顶到我们腾出手来,”也许是说得太畅快了,他问了一句,“不知西夏之事如何?” 如所有初入职场的人一样,难免会某些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史天倪说了这老长的一段,心潮澎湃,发问便有些不太客气。老成者咳嗽了一声,刺激得他冷静了好些,脸上不见了得意之情。完颜康却笑了,谁都有这样的时候,完颜康自己脑残的时候可比这蠢多了。笑着说了一句:“我意送全真教入西夏。” 史天倪有点夸张地赞叹了一句,又说:“李德任当初心太急,要是这么缓缓地来未尝不可。西夏心里还有傲气,否则依附大周,他们更自在。” 他的眼光很好,“西夏心里还有傲气”是说到点子上去了,徒单衡赞同地道:“对西夏,如今必须继续怀柔。即便安下钉子,对李德任还是不可逼迫的。”反正最后,现实会给李德任再上一课,西夏的国运,也差不多了呢。 完颜康敲敲扶手:“现在说金国议和的事。” 史天倪说了许多很有见地的话,众人一致望向他,反将正使老学士闪在了一边。史天倪当仁不让地道:“答应又何妨?反正金国是要完蛋的,等他们被逼得要跳河的时候,就会想起来投奔咱们啦。名正言顺入汴京,不好么?” 完颜康望向徒单衡,徒单衡心里痛苦挣扎了一阵,缓缓地点头:“如此,甚好。到时候,可收金国的传国之玺了。”中间有许多细微的操作,卡时间,梳理关系网,在关键的时候推一把。诸如此类。 和议,就此决定。完颜康没有提出额外诸如岁贡之类的条件,现在的金国,再压榨它就扛不住了。两国很快地互通了文书,完颜康虽然还是称周王,但是府内学士在执行的时候,将自己与金国皇帝放到平等的位置上。金君也捏着鼻子认了。 ******************* 已经与两个邻国约定“互不攻伐”了,完颜康发现,他表面上没有敌人了,但是暗地里又对谁都不放心。连西夏,也不能确定李德任现在的心理状态,只有尽力安抚。 忽然又想起来,还有欧阳锋这个定时炸弹在外面!虽不惧他,可也是个麻烦。又思洪七公传话要见,派人联络了全真教,于城外约见洪七公。 河水汤汤,完颜康先到了岸边,随从十余人皆乘马,纵有严令,还是在不远处候着,不肯远离。不多时,洪七公衣衫单薄地背着一只朱红的大葫芦过来了。侍卫们颇为紧张地戒备着,看着他以不正常的速度很快地靠近。 洪七公此来,不过是为心底一点点介意。他对临安的宋帝也没多少敬意,直呼“皇帝小儿”,心里却终有一点大宋情节。眼看完颜康不姓完颜了,不为金国效命,明明是件好事,却又自立了个什么大“周”!洪七公哭笑不得,从来没有像此时这般明白,大家不是一路人。想到与完颜康毕竟相识一场,总要有始有终,便起了见一面的主意。 看到完颜康赴约,洪七公也是心生感慨,到了跟前,叹道:“没想到还能见上这一面。” 完颜康道:“为什么不呢?” 洪七公眼里,身份地位皆是浮云:“哪怕你身负武功,也不喜欢江湖,不喜欢江湖人。”他此来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忧心忡忡。完颜康处决了彭连虎等江洋大盗,作为正义侠士,洪七公是乐见其成的。但是完颜康对江湖人的不喜,不止是对黑道,对白道也殊无善意。如今大权在握,他要怎么对待江湖人?洪七公需要踩踩点。 完颜康笑了,带着一种释然:“现在没那么讨厌了。” 这个答案出乎洪七公的预料:“为什么呢?老叫花要是没看错,你应该很想让江湖人都回家种地去。”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胆战心惊,想着怎么从亡国的阴影里挣脱出来。这个时候,再有江湖人在我面前添乱,不照着道儿走,我只想拍死他。” “原来是现在腰杆子硬啦,不用担心啦。” 完颜康道:“并不是。” “那是什么呢?” “更早的时候,我也想做大侠来着,”唔,穿越前的事儿了,“江湖,有少年人的梦。有人想玉堂金马,有人便想快意恩仇。如果不许少年人做梦,让他们生来就循规蹈矩,今天和明天一个样,八岁和八十岁一个样,所有人的想法都一样,这世界未免太没有意思了。何况,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成少侠的,比如我。所以,给人留点梦想,有什么不好?我也有过讨厌别人约束的时候,有过想风雪夜匹马载酒斗群豪的年纪,那时候谁(班主任)要管我,我给他从头到脚起遍了难听的绰号。我不该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至少不要那么像。” “你话没说完。”洪七公并不好糊弄。 “对,没说完。爬墙上树,可以,只要不是为了偷看隔壁姑娘换衣服。但是不能拆房子,尤其不能拆别人的房子。” 这样的结果比洪七公预料得好太多,再者白道中人也不兴拆房子。他便有了说笑的心思:“拆房子的已经被你拆啦,谁还敢呢?”完颜康也笑了:“先前多有得罪。” 洪七公摆摆手:“过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谁没有年少的时候?我年轻的时候说话也很冲。险些忘了一件要紧事。”说起西毒来。完颜康道:“等您的时候,我想到了办法,没关系的。”洪七公见他挺有把握的样子,不再多言,想知道的都知道了,背起葫芦放心地走了。 然而还是放心得太早了,过不数日,江湖上又传出流言来,道是梅超风曾在中都赵王府后花园里埋有遗藏。比起奇门遁甲能困死人的桃花岛,赵王府后花园的山洞无疑是一个更让江湖人愿意相信的藏宝地点!黑风双煞,九阴真经!洪七公知道,这里根本不可能有九阴真经,别人却不知道。丐帮传出话来,说这流言是假的,信者寥寥。 陷阱已经设下,在抓获了不少江洋大盗之后,西毒落入网中。武功再高,也怕菜刀,何况动用了火器营? 远在陕西的完颜康同时接到了两个好消息:一、西毒完了,二、兴庆府收了回来。 在两件事情上,完颜康采取了同一种态度——退让。西毒的隐患除了,火器营收队,不再用来诱捕江湖人,除非有江洋大盗犯案。助李德任收回兴庆府,便下令交回所控之西夏国土,斫答“助夏主稳固所辖之地”之后,缓缓撤回陕西。 斫答等人回归之日,便是李德馨等人还夏之时。 第123章 继续变 有带路党,一切好商量。勇义军的快速推进,既得益于自身准备精良、训练有素,西夏方面的指路也有不小的功劳。因为有了李德任方的默许,斫答等人才能够在尽少动用自己暗桩的情况下,快速了解西夏事态,免得暗桩掀出来彼此脸上难看。 推进与回撤速度令完颜康颇为满意,更让他满意的是,眼看西夏内乱虚弱、有机可趁,斫答等人还是依令退回了。他们回来的时候,春耕也将结束,完颜康正有空闲,决定亲迎以示郑重。这是立国之后第一次较大规模的出征,并且是凯旋而归,表示一下是必须的。 在那之前,完颜康先见李德馨。在客套的场景之前,是私下的会面,地点是当初李德旺初到时被接见的地方。西墙上,一整幅的舆图。李德馨曾到此一游,对这里并不陌生,忍不住往墙上又看了一眼,图上的线条与标记比上一次见到的时候多了一倍! 西夏皇宫里地图也不少,李德馨自己也有不少收藏,却都比不上这一幅精细,也比不上它疆域的广大。西夏地狭,以己为中心,周边各国自边境往外,越来越粗糙,许多地方仅知其名而已,至于如何布置,是全不知晓的。这里不仅标记了,还有种种颜色与线条,旁注密密麻麻的小字。只是离得有些远。李德馨看不清楚而已。 勇义军回撤的事情,李德馨是知道的,两位兄长的信件里别有密语,一一译来,却是勇义军并没有做别的事情。他们曾经担心,周国会借传道之事,插入西夏事务,此时也是风平浪静的。 与兴庆府一同移交的,还有昔日的上皇,兄妹三人的父亲。李德旺出于担心,将父兄见面的场景复述给了妹妹——彼时他正守在门外。回忆起李德旺的描述,李德馨露出一丝苦笑。 她父亲直往人心口上捅刀子:“大夏有死的君主、有被废的君主,没有引外敌扶植登位的君主。嵬名氏要亡了吗?”她的大哥也毫不示弱:“祖先避往地斤泽可以求活,我如何不可?” 其实,兄妹几人都知道,父亲说的才是对的。一逃一回,李德任的气势便弱了,勇义军一进一出,西夏的心态也发生了改变。其实,没有这一逃一回,西夏的局也已经很艰难了——蒙古的压力太大了。短短二十年,它从一个四分五裂的穷地方,变成了一个可怕的庞然大物,这个庞然大物又催生出了周国。两个都比以前所有的敌手可怕。 他们的可怕不止是在疆域广阔、士卒勇猛上,也不在百姓富足上,还在西夏如果一个老年,步入了衰弱。元昊能镇住的部族,李德任未必能做到,寺院亦如是。 而引入另一种宗教、引入外国势力,对于李德任来说是突破的一步险棋,能借此削弱、清洗部族与寺院的经济、军事力量,西夏便能涅槃,否则,就苟延残喘到死。周国还顾及一丝颜面,蒙古则是直接兵临城下,外力都比他强,壮大自身才是制衡的根本,要壮大,就必须对国内的势力下手。 完颜康给了李德任一粒药丸,不管里面裹的是什么,哪怕饮鸠止渴,李德任都得吞下去。作最后一搏,不行,那便在占据主动的时候作依附,争取更多的筹码。天下这盘棋,西夏已经下不动了,只能冒险一试,到最后,再认命。 宫变之后,李德馨以为自己已经看明白了,上皇复位告诉她,并没有。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上皇复位、国家内战,都不是最大的冲击。最大的冲击,仅仅是一幅舆图而已。 “天下!”李德馨脱口而出。 完颜康有些惊讶,他原本有些话要说了,听到“天下”,顺着李德馨的目光望去,含笑点头:“天下。” 李德馨问道:“我能再看仔细一些吗?” 完颜康作了个“请”的手势,李德馨脚步又快又沉地走了过去,将舆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回,伸出手掌按在西夏的部分上,喃喃地道:“大夏大夏,原来这般小。” 完颜康耐心地等她看完,轻轻地道:“天下很大。” 李德馨没有接话,只是低头告辞。 ******************* 徒单衡一直在冷眼旁观两人的互动,他原是想周、夏联姻的,随着事态的变化,感觉到了西夏的衰弱,他又改变了主意。西夏,无论如何都是最先完蛋的那一个,这个层次的较量,计谋或许会起一定作用,决定的因素,终究还是力量!西夏内乱,让原本在迷雾中的徒单衡突然看清了这个事实——西夏要完,它的残余势力需要找一个新的、可以最低限度保证他们利益的主人。 根本不必在西夏浪费联姻! 他想不明白,李德馨第一次到来的时候,完颜康还不是这个样子的,那时候反而是自己很想赞同联姻。完颜康当时目露一点惆怅之色,全不见一般男子见到心仪之人的气势。年轻男子有心仪之人,总是会有平常有一些不同的,或者话多,或者话少,更多的是通过种种举动,引人注意。 这些完颜康全没有! 这才多久?怎么就这样了呢? 徒单衡想不明白,干脆直接问了:“殿下看上她了?” 可怜完颜康自穿越以来,心思就没放到过姑娘身上。如今遇到一个存在感颇强的姑娘,略合了自己的胃口,心弦稍动便被说破,不由有了些羞恼之意。老脸一红,咳嗽了一声:“难道不行吗?” 出乎意料地,徒单衡给了他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答应:“不行。”小伙子看上姑娘,死心塌地时会痛快承认,若有若无时被说破才会脸红。姑娘家若有若无时被说破只会否认,死心塌地时才是脸红。还没有色令智昏,徒单衡放心大胆地向完颜康提出抗议。 完颜康真的诧异了:“为什么?她有哪里不好?” 徒单衡淡定地点点头:“男人么,我懂。除了当年三王爷那样只要看到漂亮的就走不动道的,多少是有那么一点小心思的。无非是年轻的时候喜欢有味道一点的,显得自己能驾驭这样的女人,是成熟了。待到功成名就后,就喜欢天真单纯又活泼的了,觉得像找回了青春。” 将完颜康归入了“不愁不忧事业有成老男人一类”所以会喜欢活泼少女。 完颜康开始卷袖子,徒单衡并不害怕被拍打,完颜康打人,需要卷袖子吗?不过是表明个态度而已。所以徒单衡也慢条厮理地吐出两个字:“外戚!先前是我想错啦,想着西夏兵马也是悍勇,或可拉拢一用,却忘了,它的国力也在衰弱。大周最先并吞的,不是金便是夏。现在看来,西夏支撑不了多久了,蒙古人怎么会留下它?两害相权取其轻,李德任多半还是要投咱们的。作为一个外力,西夏靠得住的时候还是不错的,可一旦并入大周,西夏的母后,厉害得很!” 完颜康放下袖子,平静地道:“难道你信不过我吗?” 徒单衡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看上她了,不过从国家来看,这样不好。” 完颜康试图给他讲道理:“她是活的。” 徒单衡故意说:“也没人让您娶个死的呀,您要娶,臣等都不能答应的。” 完颜康道:“我不要娶块木头!” 徒单衡犹豫了一下,道:“其实,当初中都人也很不明白,赵王为什么会喜欢块棉花。” 完颜康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徒单衡坚定地说了下去:“后来拜见太后,总觉得与中都传闻不一样。中都贵妇见过太后的非止一人,总不能全都撒谎。她是被您领出来的,臣说的对吗?” “我养亲妈已经很吃力了。”完颜康有些不堪回首地说。 “您眼里只有西夏公主是活的,焉知昔日中都人眼里,太后也不过是个美丽的木偶而已呢?您这么说话,天下的少女们会委屈的。不能因为您看不到,就说人家是木头。”徒单衡感性了起来,他总是知道怎么样能戳到完颜康无法否认的点上去。 完颜康避开了这一点,面无表情地道:“我活到现在,若是连自己的婚事也不能做主。不能痛快做人,则长久以来,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以前年轻不懂事,直到此刻臣才明白圣人说的‘一言丧邦’是什么意思。”徒单衡毫不退让。 完颜康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沉默了。 徒单衡缓声道:“以上不过是恪尽臣职而已。下面的话是对忽都说的——她知道你的心意吗?” 完颜康石化了。 徒单衡见好就收,他明白完颜康的这种状态。此时不能再施压,否则会适得其反,道理讲一讲,让他自己想是最好的。 不从作纠缠,徒单衡说起西夏的事情——“李德任就要顶不住了,西夏积弊比当初的金国还要深。如果没有意外,它会是最先亡的。”徒单衡因西夏内乱之事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脉,分析起情况来愈发犀利了。 完颜康没精打彩地道:“所以呢?” “要让西夏汉化,”作为一个女真人,说出“汉化”二字来,显得分外的怪异,“女真、契丹,相融甚久,唯有党项总与中原相离。将来的大周,绝不能允许有这样的存在。” 完颜康打起了精神来:“这可算是将李德任给……” 徒单衡没让他将话说完,斩钉截铁地道:“天地不仁。圣人不仁。” 完颜康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了。”西夏的汉化是必须的,正如当初灵夏之地汉族的番化一样。 “那可要消化好久了。”完颜康低语道。 徒单衡道:“或许也不用太久。只要有事做,西夏兵马会随处飘泊,不聚在一处就会被影响。殿下想,铁木真还能活多久?他一死,局势会有一变,少不得再动干戈。当今要务,乃是休养生息,备战。” 这个问题完颜康也想过很多次了,当你的对手是个老年人的时候,就难免会想到他的寿数。这是一本小说,剧情还被蝴蝶了,没有了主角光环加持保护的铁木真,是实打实被完颜洪烈的刺客重伤过的。受伤的时候年纪也不小了,恢复能力不如年轻时,那么他还能活多久? 完颜康道:“不能指望对手自己死绝,做事最终还是要靠我们自己的。” 徒单衡道:“确是如此。” 此后数日,两人有默契地没有再提西夏公主的话题。直到说完这一年的科举事,乡试已毕,确定会试主考与题目。徒单衡虽未被指派为主考,却要考虑万一铁木真最近死了,重新洗牌需要再出动兵马,粮草器械的积蓄问题。 就在徒单衡认为,再给他三年时间,北方元气便能恢复大半,不用每次出兵都过于精打细算,不敢调动太多兵马的时候,西夏有讣闻传来——李德任遇刺身亡! 徒单衡:……卧槽! 第124章 西夏亡 李遵顼作为一个考中状元的学霸,虽然这个状元的含金量因为西夏的规模而有些低,毕竟是学霸。哪怕高分低能,身上总有闪光之处。作为一个打爆了老板自己上的学霸,他身上的闪光点还不算很少。父子之间最后一次对话,反射出他的智慧。 嵬名氏还在,李德任先死了,死于反扑。西夏,也露出了危险的苗头。李德任原本是回到了兴庆府,送上皇归天,紧接着,他再次借机清理起不服从的势力。做这种事情,他一向小心,上次如此,这次也如此。 但是,人的要求与标准总是不一样的,李德任认为的宽容,在其他人眼里并不是那么一回事。权利和利益受损,是摆在面前的事实。上一次清洗的时候,并没有引起这么大的反弹,盖因是父子内斗,金国也不曾直接出兵。这一次却是勇义军出现在了兴庆府。 怎能令人信服? 有没有他国直接出现,还代表着一个事实:获胜方的实力。依靠别人的帮助才能取胜,代表你的实力并不强大。如今的西夏,论起实力,比起李德任继位的时候要好不少,那是从整体论。分开来说,实力的增长是要与部族分润的。部族的力量也在增长! 更何况,蒙古人也不是吃素的。 质朴,不代表傻,且铁木真自起兵至今,也收拢了各族投奔于他,想做一番大事业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教也教会了。铁木真原就是胸有城府之人,观群雕殴斗且能悟出兵法来,何况有人献计献策?早在没有各族幕僚之前,他便收养了西夏宗室之子,取名察罕。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图谋西夏? 他布局可比完颜康早多了。 此时不趁乱行事,就不是铁木真了。 于是,攻夏之战,在因完颜康搅乱了北方而延迟之后,再次被提上了议程。蒙军自两条山脉中间穿过,兵锋直指兴庆府。此时,兴庆府还在乱着。 李德旺能看得清大势,性情却并不刚强,李德任死后,他勉强控制住了兴庆府的局势,却没有拦住部分部族的出逃。出逃的部族,因李德旺兄弟与周国关系的亲密,没有选择向东,而是向西,投奔了蒙古人! 对,投谁不是投呢?完颜康想得挺美,李德任终会因蒙古人的步步紧逼而投入自己,但是其他人呢? 彼时马钰才离开兴庆府,沿途听说兴庆府有变,匆忙赶回,给李德旺吃了一颗定心丸。李德旺重新整顿起支持自己的势力,勉强维持住了局势,遣使飞马往陕西报讯。 **************************** “废物!废物!”徒单衡气得捶桌!原以为西夏已经稳定了,自己也能腾出手来了。现在好了,日子又要紧巴巴的了。 完颜康却笑了:“我好像总是会遇到意外。不过也没有什么,咱们不是说过的吗?做事最终还是要靠我们自己。” 徒单衡抚胸:“没想靠他们,可这也太会添乱了。” 完颜康道:“也不算太乱,至少,西夏快到手了。拿不到一个,也能拿到半个。” 徒单衡刺了他一句道:“西夏的公主怎么办呢?” 完颜康垂下眼睑:“你愿意为她守西夏吗?” 徒单衡被噎到了,半晌,方道:“道义上可要做得好看些呀。” 完颜康道:“兴庆府要援军,就得让咱们过境。西夏内乱,兴庆府终究要强一些。蒙古插手之后,兴庆府又要弱些。这是灭国之战,兴庆府会拼命,会拖延得久。但是,一旦我们插手,结果会是分掉西夏,而后相持。” 徒单衡恢复了平静:“我知道西夏会完,没想到完得这么快!殿下,击鼓召将吧。” “好。” 鼓声响起时,诸将大多既兴奋又迷惘。兴奋的是,是有仗可打,有功可立,迷惘的却不知道要打什么仗了,明明跟各处都在议着和。 匆忙穿衣披挂,齐聚幕府。 完颜康高居主座不提,徒单衡居然也来了。徒单衡在武将里有一种评论:哪里有乱子哪里有他。看起来是在维护着国家的正常运转,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浑身长刺儿。有他在的地方,总不令人放心,必然是除了军事布置之外,还有阴谋,难为殿下能用他。 各怀心事,诸将坐定了,由徒单衡向他们介绍了情况。末了,完颜康只问了一句:“诸位有什么想说的?” 斫答头一个站起来,往助李德任,是他头一回主持这么大的独当一面的事儿,一回来便被人翻盘,他是恼火的,因而请命:“请再往西夏,这一回,再有刺儿头,我先给它剃了!一个不留!” 完颜康道:“自有用你的地方,你且安静。”再问众人有什么看法。 有什么看法呢?比一比,现在的金国地盘比西夏也不算大,但是在各位的心里,马上排出了位次——西夏是要先完的。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个个老大帝国,都到了暮年,我们很荣幸也很乐意送它们去死。 耶律阿旺抢先道:“末将愿往!” 有他们两个带头,余者都跟着叫嚷起来。气势很好,完颜康先检讨自己:“没有估量好兴庆府的事情是我的失策。”将谦虚的态度摆出来,再来议西夏之事。并没有人追究他,也追究不了。姿态做完,再议兴庆府。 哪怕是张柔,此时也赞成趁机并吞西夏。西夏农业比较发达的一边更靠近陕西,那里经济也比较繁荣。所可虑者,蒙古也在另一边对西夏动手了,最后结果可能是瓜分。一旦瓜分,疆域的划定就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不是地图上的边界,而是实际控制线。是隔山、隔河、还是平原相持,对后续发展的影响也挺大。有时候为了相持阶段省力,甚至会主动撤退到对自己有利的地方。 众人研究了一阵儿,却发现必须将兴庆府置于掌控之下,一时面面相觑。蒙古的目标也是指向兴庆府,这是一场硬仗。 耶律阿旺沉下脸来道:“打这么一场,有些难。” 徒单衡也下定了决心:“难道要为人作嫁衣吗?殿下,出兵不能急也不能缓。急了,就将西夏救下了。缓了,就将西夏让给蒙古了。”他依旧担心完颜康会因西夏公主而举止失措。 完颜康却同意了他的观点:“好。” ****************** 李德旺并没有将全部的希望都押到周国身上,那不是自己的国家,不可能让它来就来、让它走就走。与故去的兄长一样,他心里也存着两种打算:一、尽可能地保持自己的独立;二、被逼到要亡国了,再去投一个看起来宽容一点的君主。 对西夏来说,如果全体投票,完颜康的得票率可能还要更高一点。原因很简单,对比双方的文明程度来看,在周国的统治之下,能够过得更舒服一点。 不过,那些都是走投无路之后最糟糕的选择了,没人喜欢亡国! 李德旺积极备战,并没有在第一时间主动邀请勇义军帮忙。勇义军方面也不急,现在让他们出兵,他们也不肯干的。完颜康甚至在这个时间,重新将所部重新划分,按不同的防区,分为六支,各嵌地名为号。靠近西夏的这一支,用了一个颇有来历的名号“安西”。 他重视这一次的机会,他的地盘现在是有点斜长条形的,从上京路沿海一气斜了过来,还被啃得有点坑坑洼洼的。与蒙古接壤的那里一长条凹了进去,这是金国遗留的历史问题。到陕西这里,从西夏这边也被挤凹了一块,也是历史遗留问题。现在不方便与蒙古全线开战,从西夏那里拿一点,还是可以的。 李德旺现在不让他出手,正好。无论到时候李德旺是投了自己,还是跑到别的地方。河套一带他都占定了! 完颜康同意了斫答与史天倪的请求,令他们二人兵分两路,只等时机成熟,便一南一北领兵入夏。二人左等右等,却只等来西夏连丢两座重镇的消息,李德旺依旧在咬牙硬撑。 李德旺能有如此硬气,半是退无可退,半也是受李德馨的影响。李德馨回国之后,心情一直十分复杂,一面承认,西夏走投无路之时,完颜康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一面又心意难平,完颜康放眼天下,岂容西夏独存?她鼓励哥哥多撑一阵,或许能顶到蒙古人经不起消耗而撤退。 与斫答、史天倪的焦急等待一样,兴庆府等来的不是蒙古人的撤退,而是连下两城,除有勾结者外,抵抗者皆被屠杀的消息。再下一城,兄妹俩就能在兴庆府的城头上远远看到铁木真的大帐了。 若后无退路,抵抗之心坚定的人便会多,知道有一条退路之后,死硬抵抗之人便会少。兴庆府内军心已有动摇,内有暗中联络蒙古人的,也有想办法往东逃亡的。李德旺苦苦支撑,并不想认输,只知道这回一松口,祖先的基业就完了。自己顶不住蒙古大军,周兵一来,也不可能与蒙古一战而定,更多的是相持。数目众多的周兵一旦涌入,以西夏的人口、国力,很难扛住他们的同化! 李德旺又坚持了三个月,铁木真再下一城的消息传来,此时距蒙古出兵西夏,已过去将近一年的时光。李德旺忧怖之下,终于派出了信使,向周国救援。 斫答舒了一口气,从架子上拿起了佩剑。 安西军出征了。 ******************* 已经有过一次行军,所以这一次行军颇为顺利,沿途居民也比上一次更加友好。斫答心里却憋着火,以为是自己上一次没有处置妥当,才会有这一次的麻烦事。否则西夏稳定,此时大家应该在汴京看风景才是! 然而完颜康此次并没有派他走北路去兴庆府,而是将他派往了南路,与蒙古的另一路大军相持。北去兴庆府的,是史天倪。以他们二人对抗一代天骄,份量并不够,至少兵马上是不够的。 周境,完颜康正准备着亲征,对上铁木真的大军,完颜康不敢有丝毫的疏忽。之所以分了梯队,乃是同时准备二十万大军,对现在的周国来说压力很大,需要分出批次来。再者,稍作间隔,也是对兴庆府的压力,或许在两个批次之间,兴庆府会作出更多的让步。 最后,还有一个不能言说的小心思——也可以多消耗一下西夏。这是一个建国百多年的国家,用生创文字、秃发易发的手段进行文化割裂的国家,不进行削弱,难以在短期内对它进行同化。 时机要拿捏得准,不能让铁木真有时间在援军赶到之前重创安西军。必要的时候,宁可赶路,放弃对西夏进一步的削弱,也不能令安西军受损。 作好了安排,完颜康轻车熟路地往兴庆府而去。 兴庆府下,史天倪已经与蒙古军有了一次短暂的交锋了。史天倪满是豪情,蒙古军却异常的小心,他们在周兵手里吃过亏,最可恶便是火器营。见史天倪亦携火器营出战,铁木真下令蒙古兵小作退却,布了一个小小的口袋,引周兵追击。 史天倪追至半途,猛然警醒——这与传说中的蒙古兵不一样,如果铁木真是靠着这样军队将横行霸道的金国打碎的话,那就是笑话了!诚然,他是击败两支千人队之后继续追击的,两支千人队战力也不弱,但这不应该是铁木真御前兵马的实力! 史天倪一头冷汗,急命后撤。蒙古军见状,转而掩杀,史天倪调上弓弩手与火器队,稳住了阵脚,回来清点人数时才发现折损了近千兵马。人数不算很多,但是丢了火器队的一个小队。史天倪的冷汗真的下来了!不须别人提醒,看到火器营的那一个瞬间,他就知道火器营的重要性了。现在丢了一个小队,十人,包括他们手里的武器,万一落到蒙古人的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屋漏偏逢连阴雨,见他“击退”蒙古兵,兴庆府大门打开,也冲出一队骑兵来,李德旺甚至调出了泼喜军助阵。兴庆府城外三支兵马,彼此言语不通,号衣驳杂难认。哪里还能寻得到丢掉的几个人? 史天倪目瞪口呆回了城,见李德旺的时候整人都是飘的,总算知道了蒙古大军的厉害。你以为他只是勇猛,谁知道他还挺聪明!史天倪不敢与李德旺透露火器可能被蒙古人搞到的消息,推说整顿兵马,急出来向完颜康报信。 完颜康正行在路上,听说被铁木真略施小技弄走了火器,嘴角一阵抽搐。这等会出现在战场上的武器,他没想着能保密太久,尤其对方是铁木真的话,弄不走、学不会才是不正常。他现在担心的,反而是因为这件事情,对史天倪心理上造成什么打击,一时举止失措,那就坏了。放下手中笺纸,完颜康和缓地问一脸紧张的信使:“史天倪现在在哪里?” “在、在、在……已、已入了兴庆府。” 听到这个回答,完颜康松了一口气,进了兴庆府便好,就怕他城外试图想办法夺回丢失的武器,再中埋伏。完颜康好言好抚了信使,便下令队伍,加速行军,以便早日抵达兴庆府。 ******************** 蒙古大营,铁木真帐内只放了三只完好的火器。周兵丢的,并不代表全被对方得了。铁木真与蒙古诸将研究了半天,术业有专攻,只能看出这不同于认知里的火器。铁木真沉吟半晌,下令道:“将所有的工匠召集起来,有能做出这样火器的,赏黄金百两,牛羊各百。”他认为这样的奖励并不算过份,甚至有些少。 哲别道:“火器营来了,狗王的儿子也就不远了。”蒙古军里,依旧有些人称呼完颜康做“狗王的儿子”。 铁木真却记得此人叫王讷了:“王讷来了更好。” 诸将兴奋了起来,一齐鼓噪:“将他生擒。” 铁木真笑道:“恐怕不容易。我原本也不以为这一战便能吞并西夏的,西夏是他的近邻,他怎么会坐视不管呢?我要与他再作约定,划定边界,将新占的土地永远置于我的掌中。” 次子察合台道:“为什么遇到他就要退让?他已经阻拦我们好多次了,这样的大敌需要除去。” 铁木真指着案上的火器答道:“那样我们的损失会很大。一旦损失过大,就会面临反扑。这一次有这样的收获就很不错了。投奔我们的汉人也说过,宋国也有用火器的,虽然不如王讷的好。火药很是厉害,我们需要先做准备。他阻拦了我们很多次,我们的脚步也不曾停下。” 拖雷道:“划定边界之后呢?我们与他约定互不攻伐,接下来要征服哪里?周、夏两国放在那里,我心里既不痛快,也不安稳。” 铁木真道:“我原想从北往南推进,现在想想,从西往东也是不错的。” 察合台笑了:“将他们推到海里去!” 拖雷却思考了一下,试探地问:“大理?” 铁木真道:“不错。” 大迂回包抄!西夏虽然总吃败仗,但是骨头硬,王讷更不用说,不但硬,还会冒火。但是!大理是弱鸡,南宋也是弱鸡,金国现在已经是只病鸡了!这是蒙古人的评估。先将三只弱鸡炖了,再从三面将已经被孤立的周国推到海里灭掉。西夏已经被忽略了,已经在他们的心里被瓜分掉了。 五国之中,西夏先亡! 事实也是如此,铁木真与完颜康终于再次会面了,这一次却是看起来十分的和谐。两人的手下唇枪舌箭,眼睛里能飞刀子,铁木真却始终面带微笑,完颜康也斯文有礼。一面说着:“你我有约,互不攻伐,不想却在这里剑拔弩张。”一面观察铁木真的气色。学的那点医术还没有全忘光,看出来铁木真的气血已经不足,只可惜不能把一把脉看个仔细。 铁木真和气地道:“我们蒙古人从来信守约定,这里并不是你的国土。” 完颜康道:“好教您知道,现在是了。”他抵达兴庆府,李德旺出城相迎的同时,便附上了甘愿做周国藩属的国书。完颜康当时却予以严词拒绝,以示自己不是趁火打劫之辈。甚至作出了“不收回前言,我不入城”,以免瓜田李下的姿态。 在铁木真要求与完颜康面谈之前,兴庆府外周军大营已经演完了又一幕的“三请三让”。完颜康接受了李德旺的“好意”,却并没有立时收权,而是先权一个名份:“好与蒙古谈判。” 大帐内,许多蒙古将领的心声要透了出来:不愧是狗王养大的儿子,真是阴险狡诈! 铁木真却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点头道:“谁占的,就是谁的。” 完颜康知道,这是在谈价了,点头道:“不错,谁占的就是谁的,比如吐蕃,比如西夏。”不点头就是要开战,打得两败俱伤,然后得来的土地,对于完颜康现在来说,没有太高的价值。尤其西夏西部被占的地方,已经在高原了,这会儿闲着没事儿拿下青藏高原干嘛去?净化心灵吗? 铁木真道:“你们说话就是不痛快,这样不好,说得明明白白,以后做事才会明明白白。” 完颜康道:“您年长,经历的事情多,经验想必是很有道理的。请您说个明白。” 铁木真直接地提出了重定边界,完颜康没有反对。两人都知道,这样的互不攻伐是暂时的,蒙古与金国有仇,与西夏有什么深仇大恨吗?西辽又怎么着蒙古了?更不要接许多与蒙古原本不接壤的西域势力了。只要实力够了,借口总会有的。 两人毫不拖延地划定了边界,将西夏东西分开,各得一共,看起来完颜康得到的还要多些。然而想到蒙古军就这么拿到了自己研发的火器,他的心便一抽一抽地疼,还好,有西夏这个补贴。 ************************* 李德旺有些惶恐,因为完颜康似乎是真的只要一个名义上的宗主权,并没有打算派人长驻兴庆府。不派人,也不派兵。不派驻官员,这是一件好事,可是不派驻兵马,如果蒙古再次来攻。结果是毫无疑问的,兴庆府必然会陷落!到时候,完颜康只怕会等到自己被打死了,再来为自己报仇。 李德旺再一次召集了嵬名宗室,在与蒙古相持的近一年的时光里,宗室能者凋蔽殆尽,剩下的还不如李德旺有主意。一同惶惑了半天,都只憋出一句:“听由陛下作主。” “我已经不是陛下了啊,”李德旺长叹一声,“我会请求内附,去陕西,也不错。” 第125章 明白了 人在危机的时候乐于许种种自己做不到的愿望,并且相信自己一定会恪守诺言。一旦危机过后,便有许多人后悔许下的诺言太大,又不想履行了。 李德旺决意内附的时候,众多大臣是同意的,待周、蒙作了约定之后,便有人不这般想了。他们既愤慨于西夏国土的丧失,又认为内附之后便失去了在西夏国内这般的权柄。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寄人篱下纵然锦衣玉食又能如何?曾经挥洒过权力的人,是很难打心眼儿里认同“乐不思蜀”这四个字的。 然而周兵大军临城,头脑发热的人知道不能硬拼——他们选择了逃离! 李德旺正与完颜康并辔而行,他的心情轻松又失落。完颜康并没有立时执行内附的决定,将党项人全部迁徙,而是授予他灵夏节度使的称号,以示他还是可以执掌这一片土地。李德旺邀请周兵在境内驻扎,两人正在是在巡视周边营。 在这里,两人的消息差不多同时抵达。李德旺愕然道:“逃?他们能逃到哪里?”如果有一个可以安生立命的逃避之所,我早自己跑去了,哪里用依附于人呢? 完颜康的消息来得略晚一些,也有些诧异:“他们是往西逃了的。” 李德旺惊讶地道:“那里已经是蒙古人所控之地了,且山川险恶……”马上醒悟,此时队友插刀,会给新老板以很不好的印象,又急急解释,“这样的人必是少数。” 完颜康道:“还是我们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指点江山易,临土治民难。所以,慢慢来吧。” 原本他的想法里,西夏之地因为已经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文化氛围,融合无非两种:一、特别强有力的破坏,不计后果地全部砸碎,玉石俱焚之后重建;二、潜移默化。他选择的便是后者,先移部分西夏贵族入内同化,再移民实边,现在看来,具体的执行过程里,还是需要更加谨慎的。 李德旺低声道:“国家百余年,未能收束部族听命,真是惭愧。”西夏也推行儒家,也着手封建化,最终还是如此。完颜康道:“非战之罪。”李德旺不解地问:“那是什么?”完颜康道:“不秃发,无以别。一旦秃发从胡俗,你还想像中原一样君臣父子吗?” 李德旺苦笑道:“竟是无解的吗?” 完颜康摇摇头:“令兄试过了。” 李德旺抛去杂念,带着研究之心请教:“可是景宗之时不是这样的。”完颜康反问道:“他是如何归天的?” 抢了儿媳当老婆,然后被儿子弄死的。李德旺不好意思说出口。 完颜康低吟道:“文明开化呵……”自元昊夺子媳之事,他又想到了自己,心中有了决断。对李德旺道:“往事已矣,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回去吧,咱们好好合计合计。” ********************* 因为有了出逃之事,兴庆府的气氛又紧张了起来。完颜康下令将出逃之人押解往内地,尔后宣布了任命。西夏原本就有自己的凝聚力,不能给它再凝出一个与自己离心的核心的机会。完颜康在原本和风细雨式整合的基础上进行了调整,决定采取一部分激进的措施,强行推动汉化的过程。 不是用屠杀,不是用驱逐,而是动用经济手段。 土地!税赋! 两国议和,李德馨的麻魁都不能保持原本的规模了。若将一些“无主”的土地加以分配呢?农耕文明取代游牧文明是发展的大趋势,而西夏百余年农耕文明虽然发展不及中原地区却也有缓慢的发展。 然后则是推行大周的税赋,周之税赋,低于金与夏,这是毫无疑问的。同时,在征发兵役徭役方面,也是比夏要轻得多。这也是为什么休养生息好几年,徒单衡一提起出兵依旧觉得手头紧的重要原因。 倾向于己的各部族上层,则是授予周国官爵。西夏的文档,皆以西夏文字建册,哪怕完颜康现在特别想插手,一时也调集不了这么多熟悉西夏文字的人,在派遣懂得西夏情况的周国官员入夏的同时,使用西夏原有的官员和知识份子是势在必行的。对于这一部分人利益可能受到的损害,以其他条件加以补足。 与此同时,完颜康还督促全真教,加大传道的力度。 在大军在握的时候,推行这些政策无疑是比较方便的。完颜康完全抛开了一切顾虑,不要做什么“好人”。一道一道的命令推行之下,遇到反抗就分化镇压,撕掉了温文尔斯的面具,留下的全是威压。同时,将有民愤的官员择其行迹恶劣者名正典刑。 这般举动得到了徒单衡等人的大力表扬,徒单衡与他相交日久,且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信函写得直接明了,表示看到他这般行事,大家就放心了,以前真是怕为了虚名而退让。现在府里的人都准备好了欢迎他开疆拓土、凯旋而归。 完颜康舒了一口气,携嵬名宗室百余人,返回了陕西,将李德旺依旧留在兴庆府,与斫答一道镇守与此,以防蒙古。 徒单衡准备迎接凯旋是轻车熟路的,礼仪毕,含笑对嵬名宗室说:“诸位的府邸已经安排好了,还请不要拘束。”他给西夏宗室等安排的府邸,规模上只比完颜康的居所略差一点,内中陈设却无有不及。自中都收拢来的珍宝,往来商旅贩卖的异域奇物,都毫不吝啬地充盈其中。 软掉他们的骨头! 徒单衡笑意盈盈之下,是十分明确的目标。此后便是饮宴,西夏宗室长者的位次也安排得靠前。 他与完颜康之间,默契十足。 饮宴时,徒单衡热情地向嵬名氏介绍参与的诸将诸官员。介绍了薛阇,介绍了耶律阿旺,介绍了蒲察阿懒,皆是各族英者。嵬名氏几位耆老交换了一下眼色,便有两位站了出来,请完颜康收下他们的子孙效力。 这是两个少年,一个身材修长,一个却长得十分魁梧,脸上还带着一些残存的稚气,眼睛里却有着离开故土的抑郁。完颜康对徒单衡道:“这是你招来的人,若有言语不通等事,还要着落在你身上,你与他们安排教习。” 不等徒单衡回答,魁梧少年的父亲便说:“小儿颇识文字。”上层之间,总是会有一些精英教育的。尤其西夏许多典籍译自汉语,但凡学问学得深些,多少要识这门外语的。 完颜康笑道:“那可巧了。”将他们也安排作薛阇昔年做过位置,使薛阇做了侍卫的头儿。 收下两个少年,送的舒心了,收的也舒心了,撤去残肴,再上新馔,宾主尽欢。 完颜康与徒单衡交换了眼色,于饮宴之后,却与三五心腹,往书房开起了小会。 ********************* 对完颜康在西夏的表现,徒单衡再次提出了表扬,张柔等亦附和称赞。无论是哪一方的人,对本国疆土的扩大,国君对新占区雷厉风行的同化,都是持赞成意见的。在他们心里,西夏原是囊中物,且西夏算是“蛮邦”,同化收伏蛮邦,有什么不对?出手慢了才是错呢! 完颜康道:“好话就别说啦,我不缺好话,说点儿别的吧。” 徒单衡当仁不让地道:“以后凡做事都这样就好啦!心软的毛病可别再让它发作了。” 完颜康一笑:“好。” 张柔道:“西夏新附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的,此时他们势弱,为活命什么样的条件都会答应,等缓过气来,又会觉得这些条件是苛待了。与人相交,互可欲擒故纵,示以大度,以收其心。大周眼下,四面环敌,是没有这个机会允许藩属反复无常的。” 完颜康问道:“依你怎么着?” 张柔道:“以蒙古人的法子,是最简单的,但是大周以仁义为名,须得与他们有所区别才是。收其子弟,开蕃学,此其一。迁其豪强,断往日根基,此其二。西夏汉人,久蒙蕃化,使其汉化,此其三。当派遣博学之士、高僧大德、有道真人往彼教化人心,此其四。” 完颜康道:“善。” 耶律阿旺道:“有负隅顽抗者,朝廷也不能示弱!” 完颜康点点头,目视史天倪,史天倪才要说什么,完颜康忽然抬起手来。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错愕相视,数息之后,脚步声传来,却是南方又有了新消息。 “殿下,蒙、宋联合,兴师伐金。” 徒单衡声音微有些沙哑地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史天倪与耶律阿旺等都十分兴奋:“真是天赐的好机会!宋、蒙联合,必是自南而北,我等自北而南。宋兵软弱无力,蒙古人水土不服,皆不如我占天时地利人和。待灭金之后,再与宋对峙,天下可得。” 徒单衡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冒出了一句:“不要忘了,大军才自西夏班师。现在出动,粮草就要吃紧的。” 众人有志一同,忽略了“互不攻伐”四个字。哪怕签过字的纸,不想承认的时候,也是当它不存在的。 耶律阿旺文绉绉地说了一句:“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岂能避缩?” 张柔皱眉沉思,委婉地附和了他的说法,也给徒单衡留了份面子,对完颜康一拱手,张柔说出一番话来:“殿下,殿下不是忧愁如何令夏人安顺吗?令其勇者随军出征,给予平等的待遇。慢慢将其部伍打散混编,使之与大周有共同的荣誉与目标,难道不是一个好办法吗?徒单大人,安置西夏兵士百姓,就不需要开支吗?同样是开支,为什么不获得更多的利益呢?” 徒单衡与完颜康对望一眼,思虑着这样的可能。 张柔补充道:“混编不易,容易让人有被怀疑的想法,但是,既入大周,就都是大周的子民了。如果还有党项、契丹、女真、汉是不同的人,是不可以混杂的想法,如何能算大周的子民呢?” 此言一出,令耶律阿旺小有不自在,嘀咕道:“相互之间,总是有些不一样的,你们还有乡党呢。” 完颜康道:“过分强调一样或者不一样,正是心里还想着是不一样的。我心中待大家一视同仁,却也知道,人之相处,还有亲疏远近,愿与谁相交,不愿与谁相交,这也不必强求。” 徒单衡收拾好了心情,对完颜康道:“还请以西夏归附为由,再发教谕,宣示天下,殿下视各族如一,唯才是举。” 完颜康修长的手指在他们身上一一点过,笑问:“这还不是吗?”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虽然平素这平等略有刻意,确是不曾发生有功因出身而被打压之事。耶律阿旺道:“这下要多了铁鹞子和步跋子来,咱可要加把劲,不要被比下去了。”还是略有不服之意。 完颜康对徒单衡道:“召学士们,拟稿,我亲自誊抄。” 徒单衡领命,又说:“那……汴京之事?” 完颜康道:“不急。他们还不曾有大战,若是去救人,反会生出误会,以为趁火打劫;真要趁火打劫,哪有火没烧起来就跳出去找打的?若我没有记错,殿试快开始了吧?先选人!” 进士被称为天子门生,盖因自宋太祖时起,他们都要经过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才能最终确定功名。完颜康不是天子,他目今不过称王而已,依旧在自己的地盘上开了殿试。官民人等皆不以为意,称王之后再称帝,不是水到渠成的吗?连许多老夫子都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抗议的。 徒单衡道:“还请赐题。” 完颜康道:“出题之前,还有一事,既然归附,则西夏仕子如何处置?” 徒单衡诚恳地道:“他们虽读五经,但是语言文字并不很通,恐怕是考不过的,不如今年权开特科,言明或三年后,或五年后,一同应考。特科可以西夏文字作答,反正,殿下也看得懂。” 完颜康道:“善。”心里飞快闪过了三道试题,并不拘于五经,第一题便是命论“王者视四海如一家”。只等殿试之时公布。 耶律阿旺仗着资格老,插了一句:“殿下,那咱们呢?现在做什么?” 完颜康道:“休整,待命。切记,令行禁止。” 耶律阿旺也是熟悉他的风格的,嘴角一抽便槽了起来:“殿下不会又想退让做好人了吧?” 完颜康大笑:“我何必?你须知道,若金国完了,就剩下我与宋、蒙相争,与蒙对峙,勇力即可。与宋相争,还有大统、民心、风评、心计……若仅以勇力论,当年金国就该灭宋了。现在看来,却是金国先亡,还不值得我们警醒吗?” 耶律阿旺考虑得并不太深,但是举出金国的例子,却不由一震。他也在金军里效过力,说起宋兵,印象就是弱,说起宋国,也是弱。年年给岁贡,还小气家家的要拖延,等到金国以武力催讨,又送了来。可就是这样的宋国,居然撑到了现在,现在居然要联蒙灭金了?! 在座的诸人开始思考起宋国到底是弱还是不弱,这么一个诡异的命题来。 完颜康却说:“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各忙各的去吧。” **************** 徒单衡留到了最后,诸将不免侧目,心里嘀咕着这只狐狸不知道又要有什么坏语音了。徒单衡说的却是件不错的事情:“臣还有话要说,”说完,正一正衣冠,步下座位,走到完颜康面前,郑重地一礼,“殿下何时应天称帝?” 称帝? 完颜康居然有了那么一点点跃跃欲试,一举统一之后再威风凛凛地说“这是老子打下的天下”这种事情,二十年内都不要想了,不是妄自匪薄,而是实情。即使不考虑蒙古,不考虑行将就木的金国。单是宋国,需要花费的就不止这个数。想与这些已经称帝的政权抗衡,从名份上讲,称帝也是必须的。 徒单衡道:“才称王,年余便得西夏,这是个好机会。否则便只有等到灭金之后了。以臣估测,那就要再等二、三年。殿下心意如何,臣好有所准备。”称帝也不容易啊,也得先串联一下,像称王的时候一样,搞得花团锦簇,众望所归。 完颜康压住了急躁,用力将话说得慢些:“还是有些急躁了。” 徒单衡道:“故国将灭,臣心不安,该做的事情却不会耽误。金君作为国君承认大周,与作为俘虏见证,还是有些不同的,您选哪一个?” 完颜康毫不犹豫地道:“并无区别。” “殿下的意思是,等?” “等!” 徒单衡道:“臣明白了,这样筹划的时间还能长些。又有一事,殿下考虑好了婚事了吗?广延子嗣,方可安定人心。还是,您依旧心属夏公之妹?”李德旺自去国号,自然也不能称王,完颜康自己还是王,也不能封他做王,所以现在是公爵。 完颜康反问道:“阿衡的意思呢?” 徒单衡笑了,也问道:“是忽都问我吗?” “对。” “这主意蠢极了。” 完颜康道:“我曾说过,卖艺不卖身。阿衡,这么多年如果还落个身不由己,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徒单衡站得笔直:“人生在世,从来都是身不由己的。” 完颜康道:“你说过,人可以改变。” “既然可以改变,为什么非要拿这个人变,变完了还是原来的模样吗?” “在兴庆府,我已经想明白了,我并不是非她不可。可以不是她,但是不该是那样的理由!” 徒单衡笑了:“忽都,我原本很担心你,怕你为了虚无的好名声而让步,误己误国。现在我不担心这个了,你斩去了虚名的困扰,我却担心起你这个人来了。婚姻的事情消耗了你太多的思虑,你像个赌气的孩子。你这个时候真像中都赵王妃的儿子。” “赌……赌气?”我TM想要做自己,怎么是赌气? “人生许多不得已。我还想做你大哥的贤臣呢,现在大金国都要完了,我还要推一把。世间事怎么可能事事如意?你问我,这么多年有什么意义,我也想问你,这么些年,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完颜康被一道闪电劈中了,我要什么? “你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恣意妄为吗?那我告诉你,现在不是时候。如果不是为了恣意妄为,你就更要克制自己!这些人,不说荣华富贵,他们的身家性命都在你身上。蒙古虎视眈眈,宋国也心怀大志,你呢?你现在可以冷静了吗?” 完颜康腰一塌,靠在了椅背上。徒单衡低语道:“外面的赞扬都是做给外人看的,你比你的堂兄弟们强,这是当初你大哥亲口说的。但是我们都知道,你若真有惊世绝艳之才,他对你最初的期望不就是能保一丝血脉,而是重振大金国了。有些事,不是有决心有毅力就能做成的,还要看天份。一步一步走到现在,不容易,可你也知道,铁木真才是真天才,诸国所不及。即便如此,他也在壮年之后才为世人所知。他尚且如此,天份不足,再不谨慎,再要放肆,还想有活路吗?圣人之言错了吗?并没有!” 完颜康双手按到扶手上,缓缓撑起身体,对徒单衡郑重一礼:“我明白了。”如果为了找一个心爱的姑娘,生几个孩子,过一辈子,我避世隐居就可以了。 徒单衡有点自嘲地笑笑:“我这算不算恃宠而骄?” 完颜康大笑不止:“这大概就是宠你的最大乐趣了。” 说得徒单衡也笑了起来。 笑够了,徒单衡正色道:“婚姻之事,还请尽快,您与臣不同。” “好。” 徒单衡心情畅快,话便多了起来,说到了殿试,又说到了将来的打算,再说汴京:“我怕落到蒙古人的手里,那可就不好了。铁木真为什么还不死呢?” 完颜康扼腕叹息:“早知道不该将术赤伤得这么重,否则留着他与诸兄相争,岂不美哉?”此时铁木真已立三子窝阔台为太子。 此时,二人都以为经验判断,以为南宋这群弱鸡,必然要被金国虐成狗。然后要靠蒙古将金国给灭掉,蒙古发现南宋的软弱,再顺手揍南宋一把,捞个岁贡回去。徒单衡将南宋判断得更弱一点,以为甚至可能因此亡国,要完颜康做好准备,趁机与蒙古将南宋也瓜分掉,然后将蒙古驱逐出汉地。一如唐与突厥故事。 完颜康却知道,南宋的韧性极强,坚持到最后的就是它,现在局势更加混乱,能坚持更久也说不定。反过来提醒徒单衡:“可不能小瞧宋国的韧性。” 三个月后,大周第一批进士新鲜出炉之后的第二天,一个让二人跌碎眼镜的消息传来了——宋兵首先攻入了汴京,金君出逃! 第126章天骄殒 打死完颜康,他也想不到宋兵会如此勇猛!不是一直被虐成狗的吗?说好的谁都能占点便宜的软妹呢?怎么小白兔变成史前怪兽了吗?当年我才多大啊?大家都让我去那边捞点功劳。 完颜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消息没有错吗?” 徒单衡道:“我也觉得奇怪!历次传来的情报,宋兵的战力并不强呀。” 两人一直盯着诸位邻国友邦呢,对各国军队的战力都有评估。总的来讲,宋兵是最弱的——离得太远的大理不算在内。没错宋军的兵种齐全,装备也精良。南宋在诸国之中,富裕第一。然而他们一直有重文轻武的传统,内部又争斗不断,极大地削弱了部队的战斗力。 像蒙古,老大带着出去抢劫。像完颜康,虽然也重视文化,但是部队不允许任何文士染指,也是自己带着出去抢劫。西夏虽然部族自主性较高,老大还是会亲自带队抢劫。唯有南宋,现在的老大正在给理学卖安利。 这特么能先于蒙古打下汴京,你逗我? 然而事实确实如此! 在确认了消息可信之后,完颜康紧急召集了众将:“我曾答允过,保完颜氏香火不绝。金国虽然还没有求援,我却不能见死不救。” 他还记得这件事,徒单衡颇为欣慰,另有一部分人却认为“这可真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啊”,尽皆赞成。于是完颜康点兵十五万,亲自南下。这十五万兵马里,各族都有,新附的党项人中,也被抽丁两万,马步各一。比起西夏历年征战时的负担,这一次反而是极轻的征发了。 陕西与河南离得并不远,去往汴京的路途早被摸得一清二楚。周兵的目的却又不是汴京了,回到故都的宋兵,且先不要去惹了吧,拿到金君,得到法统上的承继关系,收拢金国的国土才是当先的第一要务。 完颜康下令,探听金君到了哪里。数年积累,金国原本的战力不足,不得不再以乡间勇者再组新军,新军鱼龙混杂,塞几个探子再明白不过了。金君逃出汴京,必然要召唤护卫的。 不想最先得到消息的是徒单衡。此君一直与金国不少官员暗通曲款,探听对方的消息,挖对方的墙角。有人严辞拒绝了他,从此不再理会与他,有人却出于种种难言的心思,与他保持着联系,于危急之时,有人向他发出了救助的书函。 信很短,内容却颇为惊人——“蒲察官奴软禁君臣,残杀官吏三百余人于归德。”徒单衡先将消息告知完颜康,再请确定消息真伪。有了一个比较明确的方向,确认起来就方便得多了。很快,金君被软禁的情况得到了确认。 好了,下落有了。与之一同到来的,却是蒲察官奴的履历——十分辉煌。完颜康看过之后得承认,徒单衡说得对,自己不是天才,不过是运气好些的普通人而已。蒲察官奴,忠孝军首领,以四百五十人,持长枪,大败蒙古,溺水而死的蒙古兵便有三千五百余人。 想自己列了火器营,还要以伤换伤,真是伤感。 徒单衡顺口安慰了他一句:“正面作战对突袭是不一样的。”便请示接下来要如何。 完颜康阴恻恻地笑了:“去找以前的号衣来。” 耶律阿旺这回跟上了思路:“这个甚好!” 周兵的底子是勇义军,勇义军原是金国的队伍,领的是金国的饷俸,得的是金国的补给,一应衣甲军械,都是金国发的,都是标朽。直到立了大周,才换了旗号。旧有的装备还存了一些,三、五千还是凑得出来的。从仓库里翻出放得有些霉坏气味的衣服,挑选了士卒,混入金境。 完颜康问道:“谁敢前往?” 史天倪的胸脯不自觉地拨高了一点,他预见了金国会有内乱,虽然在人员上有所出入,蒲察官奴非是信念忠贞之士,反而是反复无常之人。结果却是对的嘛!最终他竞争赢了耶律阿旺,得以先领伪装好的兵马去做内应。其时战乱,看到一样的衣甲,便以为是友军,一气被放到了归德。 完颜康亲率大军随后便到,以薛阇为先锋,耶律阿旺领左翼,新附之党项兵马,被他安排在右翼。以耶律阿旺部防宋兵,以党项精兵应对蒙古兵。 史天倪潜伏得十分顺利,蒲察官奴放纵军官劫掠百姓,看到有金兵号衣,百姓皆躲了去,也没人去费心告发他们。史天倪得到这个信息,心下大喜,报与中军之时请命发起进攻。 完颜康比他损得多,命他打起旗号来,装作援军入城。不费一兵一卒,便进了归德城,将城门打开,完颜康大军随后涌入。 ********************* 金君心情十分糟糕,他曾倚重于蒲察官奴,给予高官,给予信任,并不计较蒲察官奴曾降过宋,蒲察官奴还是让他失望了。思忖与心腹谋诛蒲察官奴之时,外面喊杀声起。君臣惶恐,以为蒲察官奴造反,要将自己献与宋国。急与亲随侍卫除去辉煌的外衫,穿上普通丝绸的衣服,趁乱躲避。 完颜康搜索得很仔细,一间一间房舍地排查,他识得这位曾经的堂兄,亲自将人认了出来。摆手令将金君围住,自己却好言相问:“二哥,一向可好?” 金君也认出了这位曾经的堂弟,手中佩剑放下,金君叹道:“原来是你。” 完颜康请他于内安坐,道:“我曾答应过大哥,金国若亡了,保完颜氏周全。听说你被软禁了,就过来了。” 金君惨然一笑:“这个时候了,还说什么昔日情份?自古无不亡之国、不死之君,我不恨国破身死。只是蒲察官奴此人,是我识人不明,是平生大恨,纵我俯首系颈,书表请降,也想亲自诛戮此贼。你若还念旧情,完我心愿,身后事,都付与你。交与你手,好过落到入仇人手里。” 完颜康道:“我答允你。” 金君道:“我已派人召他回来,于此处设伏诛杀于他。” 完颜康道:“大军行进,声势不小,恐怕他已经得到消息,不会听你的话回来了。你想见他,我召他来。他如今,总是要投奔一处的,而我离得最近。” 金君切齿道:“这等反复小人!枉我还曾信任于他!” 再次会面的两人都有些尴尬,往昔的话题没法说,新近也没有任何可聊的,半晌,完颜康问道:“大哥还在汴京?”金君苦笑道:“先帝与大哥都在,往日是我们占了赵家先祖陵寝,如今却……忽都,无论先帝做过什么,人死为大,不要让他受辱于敌。” 完颜康道:“我明白的。” 此后再无话说,两人静坐直到用饭,又默默无语各自安歇,直等到蒲察官奴回来。蒲察官奴反复投奔不同的老板,再换一个对他而言也不困难。完颜康大军逼近,不投现在就死,投就投了吧。大不了以后再换个老板。 却没想到世间之事,从来尔虞我诈,他想换老板,老板们却烦了他。甫一入归德,便被包围,他所携之兵马不过数百,形势比人强,完颜康的火器营比他的长枪数量上更占优,他只得只身入府。此时心中已觉得不安,到得堂上,却见金君与完颜康并坐于上,飞快地转身便跑。 哪里还跑得了? 完颜康没有学过桃花岛的弹指神通,然而力贯指尖,随手弹出一物,对付蒲察官奴这等没有修习过内力的普通战将却是足够了的。噗通一声,蒲察官奴膝弯受到大力一击,整个人跪趴于地。 金君并没有亲自执仗斫杀,而是坐看侍卫将蒲察官奴擒杀。亲眼看到蒲察官奴授首,金君脸色苍白,两耳嗡鸣:“好了,我的心愿了了,你看哪个好,我便将帝位传与谁,你们自去办吧。” 完颜康将他手腕擒住,缓缓注入真气,见他面色好了些,方道:“阿衡在我那里,赵王亦在,你们或可一叙。”金君缓缓地转过头来,轻叹道:“见了又能如何呢?你中意哪个呢?” 完颜康低声道:“凭你选。” “罢了,是我想错了。忠于我的人,未免刚直不屈,将这般重责大任放到他的身上,怕是刚则易折。有活命的机会,他们也不肯做。不如我来。百年基业,断送在我手里了。” 起身自写了降表,归附于周。 金亡。 *********************** 真正敲响金国丧钟的时候,完颜康反而没有了感慨,他已经渡过黄河,现在要面临的,是蒙、宋联军!一时之间在,夏、金的所有压力,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再也没有精力悲春伤秋。 蒙、宋已有边境摩擦,联军本身便有嫌隙,因为一个共同的敌人走到了一起,现在,该分赃。分赃是最容易起争执的时候。早在联合之前,两家便各怀了心思。宋国以为蒙占有吐蕃故地,与河南虽有交集,但是与西夏更近,哦,现在归周了。以完颜康不该坐视蒙古出兵。 而己方与金国边境漫长,更占地理上的优势,则最终蒙古是为自己作嫁。到时候收复了河南山东之地,便有能力与两国一争长短!北宋之时,宋便是北边有一强国作邻居,西边也有一强国作邻居。如今不过是恢复到原先的情况而已。 若蒙古不乐意,还可与蒙古联手,再灭了周国。让蒙古再为消灭自己的敌人出一份力。到时候与蒙古瓜分掉周国,长城以内归宋,长城以外归蒙,两国对峙,也是一步妙棋。 一个“周”字,令宋国君臣见之便要不舒服。周与蒙,前者仇恨值满满。 大败金兵,占领汴京的胜利鼓舞了宋军,他们士气正盛。眼看着完颜康从归德北撤,渡过黄河,便发愤追击起来。对此,完颜康早有准备,沿途埋下了地雷。宋军也有火器,并且种类繁多,只是在实际使用中,还是以士卒冲锋为主。中过一回埋伏之后,行进便开始小心,完颜康携金国残余的宗室与大臣从容北渡。与蒙、宋联军隔河相对。 其时黄河改道,并非流入渤海,而是流入黄海。以河为界,山东的大部分皆在黄河之北,被完颜康收入了囊中,河南则被宋、蒙联军占据。到得此时,反而是完颜康隔岸观火,看这两家如何分配战利品了。 张柔、史天倪等人希望能够休整之后渡河作战,徒单衡则忧愁不已,生恐宋兵破坏了两位金主的陵寝。完颜康承受着颇大的压力,一挑二,现在是打不过的,就此退却,又要担心两家追击。除非再次达成和解,否则谁也不敢大大方方地走,将后背给对方打。 相持十日,完颜康忽然觉得不对——周与宋因为国号的关系,更因为完颜康屡次拒绝接见宋国使者,不通音讯是应该的。但是蒙古呢?约好的互不攻伐,却一丝消息也不通,要么是决定与自己大决战,要不是蒙古营内出现了变故! 完颜康亲自攀上了旗斗,凭高而望,离得远,细节看不清,大势反而会更清楚一点。比如蒙古人这回扎营很奇怪,即使他们已经很注意了,从整体上看去,还有两部分收缩得很紧!这不是进攻的态度,另外两部分则不然,他们活动如常。 完颜康心中一突,急急跃下旗斗,凌空而下的姿势优美已极,地上等待的人却没有心思欣赏,只担心他会不会摔死。直到他安全落地,诸将才围了上来,张柔道:“太冒险了。” 完颜康阴着脸道:“出大事了。” 众将一惊:“怎么了?” 完颜康比了个手势,示意入帐细说。一入帐内,徒单衡便询问道:“怎么了?” “铁木真或许重病。”他没有将话说得太满,直言铁木真已经过世。盖因忽然想起,小说里说得并不很分明,铁木真亡于征途,死在西夏。则金亡时他尸骨已朽,然而郭靖还是在汴京被蒙古兵攻占之后得到召见。完颜康不敢以自己的记忆作标准来断定,只能根据所见来推断。 “不动的两个营盘,一个其本部,一个当是太子窝阔台所在。” 徒单衡道:“遣使去问就是了,咱们两国可不算是敌国呀。” 信你才有鬼!但是说起来还是可以这样说的。 *********** 使者次日日出而行,过午方回。回来之后面色十分诧异:“并不曾见到蒙古大汗,只有他的太子接见了我。我看太子面似平静,其实难掩哀戚之色。恐怕蒙古大汗已经不在人世了。” 死于征途,大约就是铁木真的宿命。 完颜康道:“比起老死卧榻之上,或许这样更适合他。” 徒单衡道:“如果铁木真不起,蒙古应该很快就有使者过来了。” 完颜康道:“正好,我有一事也想问一问他。” 史天倪奇道:“不知殿下想问什么?” “蒙古为什么会联宋伐金?并且到了这个时候还不退兵。”这不是蒙古已经将北方领土吞并的时候,与宋夹击金国,然后竞争天下。如今周国起于北方,从纵向来说,蒙古金中间还夹着一个周呢。从横向推进来说,河南虽然靠西,但开封是不可能被让给蒙古的。所以,它图什么呢?如果是伐辽时显得稀烂的宋军,一切都好讲,现在却是勇猛得很,先入汴京的宋国。蒙古在想什么? 徒单衡道:“也许,是估量宋军的战力。” 两人都猜错了,其实是想将你们推到海里呀! 然而周使来过之后,窝阔台便很快地作了最坏的打算,遣使递了讣闻,并且约定,与完颜康重划疆界。承认完颜康对山东等地的占领,要求完颜康不过问河南。这与完颜康的底线是重合的,使者也不会告诉完颜康蒙古与宋接下来的计划,完颜康便不再问。 只要求一个附加条件,归还二帝遗骸。窝阔台对此并不执着,答允了完颜康的要求。 二帝埋骨之所乃在汴京城外,并非宋军控制的汴京。二帝遗骸很快被迎了回来,完颜康亲自素服迎于河岸,与蒙古使者办了交接。 以徒单衡和金君二人护送遗骸北上中都安葬,并且在中都筹划称帝事宜,兼顾北方防务。而蒙古军也往西撤退,似乎对这里并不感兴趣。仿佛之前死了大汗都没有走的不是他们! 必有古怪! 完颜康小心谨慎,连夜召集将领,布置了沿河的防务!然而缓缓北归。心里的疑惑升到了极点,因为担心沿河生变,他没有去中都,而是回了陕西,这样即便有事,行动也能更快一点。 数月之后,疑问终于被解开了—— 完颜康北还,蒙古人西归为大汗举行葬礼,临安趁机出兵收复了黄河南岸的领土。蒙古人办完了葬礼,窝阔台作为新汗,需要给帝国带来财富和胜利,与完颜康相争,胜负尚在未知之数,打临安就方便得多,也顺手得多了。 并且,大迂回包抄的战略,也需要灭掉南宋,防止它与完颜康联手。窝阔台很直接地派兵将大理拿下,从南方进攻南宋。 临安懵逼了!一个北方民族!你不从北面先将周国打败了,绕到我们南边来是几个意思? 窝阔台的借口听起来也很像那么回事儿——约好了灭金,你们却侵占了本该属于我们的土地!是你们违约了。 到此,完颜康终于放下心来,奉包惜弱启程北上,定都北京,择吉称帝。 第127章 完结了 蒙古帝国征服的脚步从来不会主动停下,直到打不动为止。自从隔岸通使之后,“互不攻伐”的约束力便突然下降了,蒙古兵时不时便要越个界。完颜康恨得牙痒,却碍于国内需要休养生息,而山东等地饱经兵火犹自残破,根本无力进行大规模的反击,深入草原,给蒙古一个深刻的教训,令其不再寇边。 无奈之下,完颜康只有自己坐在镇中都,然后苦哈哈地做一件他先前十分不齿的事情——沿长城布防。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甚至连之前的经济封锁都因为蒙古国土的扩大而失去了犀利,以往对各部族比较有效的扶植代理人与挑动内乱,因为草原的统一都不管用了。 农耕对游牧,积蓄不足的时候就是这么憋屈。 其实,比起南宋,完颜康算是好的了。他还可以沿长城布防,被戳出真火来还会点起兵马稍作反击,可以一路追着地方打,以示自己不好惹。蒙古也没有集中优势兵力与他作决战的准备,两家就这么你挠我一下,我挠你一下。南宋就比较郁闷了,谁也没想到蒙古是真的这般气吞山河,大迂回包抄包抄得范围这么大! 南宋的布防,主要集中在对北方,西部也有,西南方向却不是重点。大迂回包抄的战略,原本应该是到忽必烈时期才会被贯彻执行,现在因为完颜康挡在北方,它提前出现了。南宋却没有相应的重视起来。 对此,完颜康也无能为力,南宋并不相信他,他也没有为南宋火中取栗的情操。不趁火打劫,是因为他需要消化现在的所得,并且……应要求结婚。 *********************** 以前可以说因为连年征战,事务繁忙没有功夫成家。现在另两家掐作一团,与自己只是小打小闹,不趁此机会办场喜事,还有什么时候更合适呢? 包惜弱这么说的时候,完颜康正坐在她的对面喝茶,噗的一声喷了一桌子。侍女急急上来擦桌子换茶,包惜弱无奈地问:“你究竟在别扭什么呢?” 完颜康擦擦嘴,问道:“阿衡是怎么对您讲的呢?” 包惜弱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阿衡对我说过什么了?” 完颜康道:“除了他,还有谁呢?” “他说得也不错,你也到年纪了。” “他自己还没成家呢。” 包惜弱道:“你不要与我歪缠,他的事情,自有他家里人作主。我现在说的是你。” “我并没有别扭,”完颜康冷静地道,“你们选吧。反正,谁跟我过都不能叫我不痛快了。” “那也行。”包惜弱没有犹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这么过来的。纵然心有疑虑,儿子都答应了。至于人选合适不合适做国母,前面自有人把关。过了前面的关卡,她再看看此人会不会照顾儿子,也就妥当了。 完颜康鼓起双颊:“还是有点儿不得劲。” 包惜弱道:“他对我讲,有后有妃,总要有几个人的。多几个备选,觉得不合适的,便发予财帛遣送还家。我想,不要太多,你说呢?不然这新婚的时候还杵着个人,心里也不好过。” 完颜康呆了一呆:“我要一个就够了!” 包惜弱欢喜道:“那好。我还是给你看几个好姑娘备选,你看中了谁悄悄儿地告诉我,我便当成是我取中的,旁的姑娘不是不好,是与我不投缘儿。免得回去之后被人说长道短,好不好?” 完颜康道:“好。” 自从他答应了,徒单衡却先将好些闺秀的家族来历拿来与他挑选。徒单衡所择,尽皆是大家出身,祖上不是清流就是文学大家,又或者是累世功勋之族。完颜康道:“我不看啦,这般择妻,是否不庄重?”徒单衡翻了个白眼:“难道这些人没有称量过你吗?” 完颜康哑然,将卷轴堆回了桌上:“不是说让我妈过目之后再给我看的吗?” 徒单衡鄙视地看了他一眼:“给你反悔的机会,不要吗?” 完颜康大笑:“到得现在,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好了。谁家也不能将女儿与我相处一阵,看我与她相不相合,不相合了便不要。” “相处可以,不要可不行,”徒单衡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相合也养着,又不是养不起。多养几个也没人说什么,你须得广延子嗣的。” 完颜康不在这上面与他争执,也不看卷轴:“反正我妈不会坑我,你也不会坑我,我就不看了。我只等缘份就是了。” 徒单衡道:“不看你可别后悔,万一后来发现漏掉的才是缘份,日后见到心动的时候已经罗敷有夫了,你要学赵王吗?” 完颜康一字一顿地道:“我信我自己!” “信你还不如信我。”徒单衡一指堆的这许多卷轴,两臂一伸,都抱了走。 完颜康摇头而笑,让他颁布律法,现在也不敢讲婚姻自由的。既然大家都不自由,那他就后天下之乐而后好了。将手背到背后,慢慢踱去见包惜弱。才到宫门口,却见一位中年妇人,着诰命服色,身边一个盛妆的少女,两人相扶往内而去。 完颜康止住了脚步,见两人进去了,过不一会儿,那少女却被宫女引了出来。少女初时微低着头,走到凉亭子里坐着,上的茶点她也不动,仿佛一座雕像。又过片刻,少女抬起头来,她不顶美,却自有一股温婉和顺之气。完颜康略有些扫兴,却听宫女说:“天儿热啦,您少坐,我去取扇子来。”少女道声“有劳”,声音也是温温柔柔,却又没有太多的特色。 完颜康愈发觉得无趣,却见这少女忽然动了,四处张望了一下。完颜康心下觉得奇怪,止住了离开的脚步。却见少女好奇地将周围都打量了一回,又将亭内石桌上的盘盏都研究了一遍。 完颜康微微一笑,心头忽然一动,走上前去。他没有放轻脚步,少女很快从里到外听到了,微颦着眉头望过去,少女的表情变了数变,终于化作一丝恭顺,行了大礼。 完颜康跨步走来,命她坐下,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少女与他对坐,脸庞微红,从她肩膀衣裳的微动来看,她的拳头一定在袖子里攥得颇紧。咬了一下唇瓣,少女用自以为很正常,实则带了些紧张的语调道:“是。在这里的青年男子,又能有几个呢?何况,圣尊之饰不同凡人,再作不认识就是装傻啦。” 这回答并不让人讨厌,完颜康问道:“你是哪家的?” 少女轻声道:“妾孔氏,祭酒之女。” 祭酒大人气质倒是儒雅,长相却不能说是美男子,他的女儿能生成清秀少女,也是不容易。完颜康笑了,拖长了调子:“哦——太后召见?” “是。太后召见,见说的话儿臣女听了不自在,怜惜臣女,许臣女出来散心。” “不自在?” 少女犹豫了一下,近乎大胆地道:“如今朝野上下,沸沸扬扬,为的都是您的大事,您不会不知道的。” “哦?”完颜康觉得有点意思了,“你说的话很有意思。” “照参拜之仪对答最是合乎规范。从来父母之命,没有我们置喙的余地。可心里,总是有些想法的。我不能挑选中意何人,还可以让或许给我带来最大幸运或是最大不幸的人挑选我。您要不喜欢,总是能说出来的。这样,我就避过了一个讨厌我的人。” “如果被你讨厌的人看中了呢?”完颜康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讨人喜欢很难,让人讨厌却不是那么难的。”少女见他没有生气,胆也渐渐大了起来。 一只修长略出现在她的面前,掌心向上,能清晰地看到上面的薄茧:“你可以选,不会有别人知道。” “不问诗书技艺吗?不问家风修养吗?” “已经够了。”完颜康依旧平伸着手,直到一只细嫩细白的手掌放上了上来,一肌肤相触之时,完颜康能感觉得到她的轻颤。软而暖。活的。五指收拢,像拢住一只扇着翅膀的粉蝶。 ******************* “不声不响,居然做这样的事情!还说自己不在意,还不是自己”徒单衡抱怨了起来,此时距完颜康大婚已经有些时日了,徒单衡见完颜康过得红光满面而不是一脸怨气,才好抱怨出来。 完颜康道:“你也满意,我也满意,有什么不好?” 徒单衡闷闷地道:“不好在宋蒙僵持,若是久攻不下,又会来找我们的麻烦啦。” 完颜康轻叹道:“这样的麻烦还少了吗?没道理宋国做得到的,我们不去试上一试。” 徒单衡道:“我一直觉得很奇怪,若说因为太后,你心向汉化,为什么你总不喜欢宋国?” 完颜康道:“我要怎么喜欢它?” 徒单衡终于确定了一件事:“你这是恨铁不成钢吗?” 完颜康顿了一下,轻声道:“是啊。如果它能顶住,我何必?若是金国能有一位孝文帝,我又何必?我小时候,想当大侠来着。” “大侠都被你逮牢里。孝文帝?”徒单衡重复地念着这三个字,与完颜康面面相觑,半晌,指着完颜康道,“不会是那个孝文帝吧?你……是为了不染腥膻?” 完颜康也怔住了:“原来我真是志存高远。” 徒单衡一脸的难以置信,又转为相信,问道:“还做下去吗?” “嗯。” “临安来使求和了,他们被逼无奈,想要联合攻蒙……”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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