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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后,成了湖州知府家的三姑娘骆宝樱。   这骆家吧,比起宜春侯府不知差了多少,祖上务农,勤勤恳恳几代积累,到得骆老爷子这里方才攒得百亩良田,下一代又出了个会念书的,便是骆宝樱她爹骆昀。骆老爷子呕心沥血,悉心栽培,骆昀不负重望,十九岁中举,殿试又得皇上青睐,竟得了个榜眼。   从翰林院出来,熬资历,到得三十余岁,做到湖州知府。   照理说,也是寒门中的楚翘了,然而骆宝樱金枝玉叶,哪里瞧得上这等家世?她只知道,骆家到得夏天冰都用不起,下人们也无甚规矩,与那名门世家,边都沾不到一点。   故而这几天很没精神,当然,这具身子本来也遭受了一番摧残,原主的命没了,才叫她借尸还魂,只是太不尽如意,叫她觉得往后的日子也没太大的盼头。   外间这时传来脚步声,也不知是哪个下人来了,与两个小丫环说三道四,嘴里磕着瓜子,骆宝樱隐隐听见在说:“……刘太太今儿来家,礼带得很重,什么百年人参,南海珍珠,果然娘家是经商的,家财万贯,我看多半大姑娘要许配于他们刘家。”   那大姑娘骆宝樟是骆家的庶长女,与她不是一个娘的,骆宝樱听着并没有出声训斥,反是侧了侧身子,堕落的偷听起她们说话。   两个小丫环不信,双喜道:“不能吧,咱们大姑娘好歹也算官宦千金,那刘家算什么?”   来人教导的口气:“我跟你们说罢,老太太前些日子就在说冰贵呢,说老爷俸禄低,咱们用不起冰,再热也只能熬着,嘴里叨叨的,被老爷听见,昨儿就买了两筐冰孝敬她。那个高兴,脸像花一样,下午打叶子牌,牌友们一来,见到冰直夸,老太太多高兴,有钱不就能买冰了!”   骆宝樱听出来了,来唠嗑的定是老太太身边的丫环,不然不会知道的那么清楚,她心想这嘴巴可真大啊。   双喜很是欢快的道:“那大姑娘嫁给刘家,咱们这儿是不是也能用冰了?”   另一个丫环蓝翎却道:“那冰便是有,咱们姑娘能要?险些就被金姨娘害死呢,当自己是正经主子,明知姑娘要喝药,还去厨房添乱,大姑娘竟也说是厨房的错,假模假样来看姑娘,还不是一时片刻就走?可惜咱们姑娘病得傻了,这几日口都不开。”她叹口气,“偏老太太还有心思打叶子牌呢!”   听见这话,来人笑一笑,这得怪三姑娘平日里不讨喜,又在外祖家待久了,与老太太也无甚感情,还能日日夜夜为她哭?   “等三姑娘头脑清明了,赶紧带着去老太太那里请个安。”她道,“不见二姑娘去得勤?要我说……”   三人正热闹,却听远处一声厉喝:“都在干什么?一个个不好好伺候主子,还坐着乘凉呢?翠琳,你不在老太太跟前端茶,来这作甚?”   翠琳被骂得一缩脑袋,喊了声周姑姑,说是路过进来看看三姑娘。   周姑姑哪里不知她在找借口,只今儿有事在身,懒得与她啰嗦,往里头径直走进去。两个小丫环被逮个正着,七上八下的跟在后面。   穿过一间小堂屋,便是闺房,周姑姑探头朝榉木架子床看去,只见那草色凉席上,一个小小的身子正蜷缩着,浑身湿透。她吓一跳,这哪里是出汗,简直就是从水里捞出来,当下劈头盖脸又骂了那两个小丫环一回,又叫上两个婆子,竟把骆宝樱抱了出去。   躺在那粗壮的怀抱里,她鼻尖闻到一股怪味,也说不清是什么,像是狐臭,又像是汗臭,只觉胸口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就吐了。   周姑姑忙让丫环拿水予她漱口,又吩咐下人去请大夫,可带她走的事儿不耽搁,换了个婆子。那婆子腿长,往外疾走,又把她颠得一阵头晕。   幸好离得不远,骆宝樱被放在一张罗汉床上,只觉东窗微风飘来,竟是比她那屋子凉上许多,鼻尖又闻到清淡的香味,仿似茉莉,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暗想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嘛。   身上舒服了,更觉倦怠,她侧过身,一只手搭在石青色的宝瓶迎枕上睡了过去。   周姑姑没料到她说睡就睡,想去摇醒,骆夫人袁氏摆摆手阻止,目光落在骆宝樱的脸上,九岁的小姑娘身量不高,可五官已是略微长开了,弯弯的眉毛,唇似菱角,眼睛不曾睁开,然而睫毛长长,盖在眼睑上,竟落下弯月般的阴影。   她不由想起曾在书房见过骆宝樱生母,王氏的画像,当真是国色天香,难怪当年骆昀以榜眼的身份,竟会娶了她,毕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姑娘,而他当初定然有更好的选择。   只女人光有容貌,没个手段,大抵也没什么好结果,可不是香消玉殒了?   袁氏抽出条帕子给骆宝樱擦了擦额头,叹口气道:“可怜孩子,我一早该将她接过来。”说罢起身走到堂屋。   周姑姑轻声禀告:“那两个丫环不着调,这么热的天,没守在三姑娘床边,叫三姑娘热晕了头,刚才都吐了一回。幸好夫人惦念三姑娘使奴婢去看看呢,不然可有得罪受!”   袁氏是骆昀的继室,在骆家已有八年,只与骆宝樱并不熟,因当年王氏去世,王老太太伤痛欲绝,王老爷与骆元昭说情,抱了骆宝樱去安抚王老太太。骆宝樱可说是在外祖家长大的,前阵子才接回家里,毕竟年纪渐长,女儿家也得好好教养,王家不是官宦之家,条件是没有骆家好的。   然而骆宝樱在王家被惯坏了,又想念二老,便有些任性,也不亲人,当然让老太太不喜。   周姑姑又道:“奴婢去三姑娘那里,还看到翠琳呢,也不懂事儿,四处溜达,逮着谁都胡说。如今老爷尚在湖州,将来要去京都,与那些个儿望族来往,还能得了?可不被人笑掉大牙?”   越是缺什么就越怕什么,虽则骆昀仕途平顺,又是朝堂重臣蒋大人的得意门生,然而骆家根基单薄,要挤入上流贵圈,委实有些艰难。不过第二次娶妻,他没有犯以前的错误,这袁氏好歹有些家底,祖籍金陵,往上数四五代皆有人入朝为官,如今袁老爷任山西巡按,她大哥在京都任兵部主事,也是一派繁荣景象。   只袁氏是家中庶女,地位不高,但也因此做了骆昀继室,而今骆昀步步高升,袁家也是极为满意的,虽隔了千里之距,也常是书信来往。   袁氏斟酌片刻道:“家里奴婢原不够数,宝樱才来,身边儿下人都是老太太调去的,先行用着,我抽空与老太太说说。”   从医馆请来的大夫很快便到家中,袁氏将骆宝樱唤醒,她睁开眼睛瞧见个二十来岁的妇人,穿件烟柳色褙子,头发挽了堕马髻,五官清秀乃中上之姿,便知是谁。心里不由一阵嘀咕,暗想原是来后娘房里了,难怪比她那厢舒服的多,只不知为何抱她前来?   两相对视,作为小辈原该叫人,然她并不想,这样一个陌生人,本是与她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去,如今竟是她母亲!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骆宝樱心里知晓她再不是京都那个骄女了,用了别人的皮囊,还能翻身不成?不如与长辈客客气气,日子还好过些。   念头闪过,她嘴角略翘,叫了声母亲。  那声音就像方才吃过的豆沙糕,天生带着甜味,余音悠长,袁氏微微惊讶,因这骆宝樱从不愿叫她,别说还冲她笑了,她不自觉声音也柔和些:“你刚才吐了一回,让大夫再看看。”   骆宝樱乖巧的点点头。   脉象平稳,并无紊乱,观之五官也是无甚病相了,大夫道:“从沧州来,水土不服,又吃错药,吐出来反是恰当,再歇得几日便能痊愈。”   袁氏听说病得不重,右手一拢衣袖,挑眉道:“她年纪小,此前还险些丢了命,饭都不曾吃,光是几日便能好吗?大夫可真瞧仔细了?”   那大夫也是人精儿,忙道:“如此说,三姑娘真是命大了,该当好好休养休养,这阵子千万莫再有疏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万一有个损伤,可不是小事!”   袁氏便赏他银子,让周姑姑送着走了,回头见骆宝樱一身凉衣浸了汗皱巴巴的,温和道:“你在此洗个澡歇会儿,若是饿了,叫点心吃。”   这儿风凉,厢房布置漂亮,还有丫环在旁扇风,骆宝樱岂会不答应,被下人好好服侍一回,吃饱喝足,闭上眼睛又去见周公了。   也不知过得多久,隐隐约约听见袁氏与谁说话:“……幸好叫玉娘去看看,不然这孩子只怕都活不了,大夫也说严重,病了原该好好养着,竟还吃错药。”她惭愧道,“都是妾身没看管好厨房,叫三丫头吃苦了,病了这么多日。如今接过来,妾身想,便住在这儿,大不了让珠珠与她挤一挤。”   有半响的静默,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娘不管事,上下都由你看顾,总有疏忽的时候,也怪不得,便照你刚才说得办吧。”   声音越来越近,有人从屏风后面走入内室,渐渐沐浴在阳光下。   只见他身材颀长,眉目英挺,浑身洋溢着官大人的威严气势,可举手投足间又有三分儒雅。也不知是否因血脉相连,莫名的便有几分亲切感,骆宝樱抬起头望着他,怯生生叫了声爹。 ☆、第 2 章   骆昀看见罗汉床上略微蜷缩的小姑娘,惹人怜爱,不像才从沧州回来,浑身带着刺,便是看见他,也有几分戒备,好像在怪他这父亲不该接她回来,不该让她叫袁氏母亲,总说要回去。   如今是知道错不成?   他坐在床边,略一犹豫,还是将手放在她头顶轻抚了下,柔声道:“大夫看过,可好些了?”   男人温柔的时候,比女人更叫人喜欢,骆宝樱自小失去双亲,不曾有过父爱,她跟弟弟是由祖父,还有两位姑姑拉扯大的。而大姑姑是皇后,没有女儿,更是将她当亲生女儿般宠爱,而今这一死,什么都没有了。   也不知在京都,他们失去她这个亲人,会如何伤心?   眼泪突然就落下来,骆宝樱垂头擦一擦,摇摇头道:“好些了,但仍没什么力气。”   睫毛上带着些水花的晶莹,楚楚可怜,他叹口气,将她搂在怀里:“为父知道你想念外祖母,可你是骆家的女儿,如今这年纪,也该懂事了。”   骆宝樱留有原身的记忆,知晓那外祖母对自己是千般万般的好,她便是不舍也是情有可原,只不太聪明,明知道不能回沧州了,竟还不好好过日子,到底糊涂了些。   人呐,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顺势抱住父亲的胳膊,轻声道:“女儿往前做错了,其实来湖州时,外祖父外祖母也曾劝女儿的,是女儿没想通。”   “现在是真想通了?”他问,“那你说,为父为何要将你接回来?”   她仰起头,好似曜石般的眼眸眨了眨道:“外祖母说姑娘家要学好琴棋书画,将来才能嫁个好人家。”   不光是小户人家,她便是侯府嫡女,自小也一样样勤学的,大姑姑对她好,但这方面从来不留情面,故而她不光只有个高贵身份,便是在京都,才学也能拿得出手。而像骆宝樱这样的家世,要嫁入望族,那更需要出众。   骆昀却道:“也未必是嫁人,不管男人女人,总要有个依仗。别人问起来,你什么都不知晓,如何与人交往?那是立足的根本。”   骆宝樱微微惊讶,这话竟与祖父说得一样呢,可见这骆昀骨子里是自傲的,并不喜欢依附他人。   她连忙点头:“女儿晓得了,学好了往后不丢脸。”   他笑起来:“孺子可教也,你今日起就住在这儿。”他看向袁氏,“也不用与宝珠挤了,又不是三四岁的小姑娘,睡着不舒服。你将东跨院收拾一番,把宝樱的东西搬过来。”   东跨院原是金姨娘住的,袁氏惊讶道:“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就让她住到西苑去。”骆昀语气淡淡,“原就该搬走,只我近期事忙,你早先提起的,是我一直忘了,叫宝樱受苦。”   袁氏心里欢喜,因那金姨娘仗着骆昀的喜爱,受宠了好几年,今次得意忘形,不把家里嫡长女放在眼里,这回总算自食其果。她吩咐下人去告知金姨娘,语气里透着轻快。   骆昀瞧她一眼,哪里不知她的意图,女人家不比男人在外,衙门里就用尽了心思,回家只图个轻松,而她们精力充沛,总是算计这算计那,他大差不差,也不想多计较。今日如袁氏的愿,也是金姨娘做得太过。   可惜长得一张好脸,偏生不知进退,难怪说人无完人,也不知这世上十全十美的女子到底可有?   他拿起桌上凉茶抿了一口。   袁氏又说起刘家的事情:“老太太那里也不知是否收了,我忙着宝樱的事儿,不曾得空去问,不过老太太知事理,应是不会的。”   骆老爷子在骆昀十二岁那年去世,老太太秉持丈夫遗愿一个人将儿子拉扯大,其中艰辛无以言表,故而骆昀平常很孝顺老太太,去哪里都带着她。谁想自从来湖州任职,结识刘姓富商,那刘太太百般的讨好老太太,现在更是得寸进尺,想与他们骆家联姻。   骆昀伸手捏了捏眉心,心想真没个消停的时候,当下又起身出去。   东苑比起上房,避开了中通大道,坐南朝北,庭院里种着许多梧桐树,高高大大极是遮阴,老太太喜欢这里,故而不愿住上房,那上房便叫骆昀与袁氏住了。   此刻老太太正收了牌,两个婆子在打扫侧间,他瞧一眼,见桌上堆了好些瓜果,便知是她抬出去请牌友们吃的。人家哄她高兴,她当然手头也大方,上回用得冰,叫别人凉爽了一下午。   老太太见到儿子眉开眼笑,忙使人去端水:“这等天气你在家歇息几日,谁又能怪责?便是天皇老子,也得给人喘口气吧!”   “无妨,也是坐在屋里办公,不似别人在太阳底下。”骆昀一撩袍子坐下来,“听说今儿刘太太来了?”   老太太听着便知是袁氏说的,那儿媳妇来自簪缨世族,能干是能干,可性子有些端着,惯来瞧不起她那些牌友,鲜少露面,可她老婆子也不是傻子!老太太哼了声道:“那刘太太要宝樟做儿媳,你当我不晓得?便是拿了金山银山来,我也不能应允,便是这等天儿热得要命,我能给你拖后腿?”   骆昀笑起来:“儿子哪里不知娘精明,也就刘太太当您好糊弄,既然没什么就好。”正说着,玉扇端水进来,绞了帕子给他净面。   玉扇是自小服侍他的丫环,资历比金姨娘还高一些,手脚勤快,深得老太太喜欢,故而早早就抬了做妾室,而今也不住在别处,就住在老太太的跨院里。   骆昀朝她笑笑便移开了目光,并没有多看一眼。   因玉扇生得实在普通,除了那朴实本分的优点外,别的也无了,他继续与老太太说话:“宝樱身子尚未痊愈,暂时住在儿子的东跨院,也是娘子提的建议,正好与宝珠作伴。”   老太太点点头,想起金姨娘,问道:“那她住哪儿?”   “住西苑。”   老太太不置可否。   金姨娘不是她做主抬的,而是骆昀那时去鄠县办差,那知县家里的庶女,自荐枕席跟了骆昀,一身的狐媚相,她并不喜欢。不过儿子纳妾她从来不管,骆家就他一个血脉,反正已有嫡长子,其余的孩子多多益善,这样骆家才能兴旺嘛。   她带这儿子成人,栽培他,如今他有出息,她自此便只享福,别的鲜少管,但骆家的前途还是在意的,说道:“宝樟虽不嫁入刘家,但今年也有十三了,该着手挑个婆家,要不让儿媳帮着看看?”   虽是庶长女,但嫁个好人家,与骆家也是有益的。   骆昀唔了一声:“儿子回头与她说。”   到底袁家有些人脉,不似他们骆家,寒门农户出身,这点上委实苍白,也是骆昀不太自信的地方。   这边母子俩谈话,上房里,袁氏快刀斩乱麻,骆昀前脚一走,她就叫人把金姨娘的行李全都搬去了西苑。   金姨娘不相信前些天还搂着她翻云覆雨的男人,会这样无情,她跑到堂房门口,强自按捺住怒气道:“夫人,老爷人呢,婢妾有几句话要问问他。”   袁氏稳当当坐在圈椅上,手里捧着凉茶道:“老爷顾念宝樱体弱,叫她住在东跨院,那是千真万确,毕竟她年纪小,不似你能挨得住。”   金姨娘,玉扇都是王氏在世时纳得妾,三十余岁了,再好看又如何,她嘴角露出不屑之色,只觉这金姨娘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骆昀会将她当个宝?不过看中她几分姿色罢了。   “等天黑,宝樱便要搬进去,你还有什么要收拾的,快些去看看。”她一摆手,“下去罢。”   那是盛气凌人的正室气派,金姨娘脸色灰白,浑身都在颤抖,可也莫可奈何,她只恨当初王氏去世,没有完全笼络好骆昀的心,才让他又娶了袁氏,眼下也只能忍气吞声,她捏紧拳头,转身走了。   袁氏轻声一笑。   笑声飘进里间骆宝樱的耳朵,她暗地里给袁氏竖了下大拇指,毕竟原主是因金姨娘捣乱,才叫下人打翻药材混了别的进去,如今也算给她报了一箭之仇,故而她并不介意自己给袁氏利用。   反正比起那不通风的西苑,这儿舒服多了,何乐而不为?她靠在迎枕上,笑眯眯从盘子里舀了一勺刚刚做好的凉糕放进嘴里。   桂粉味甚浓,不比她侯府厨子手艺精湛,她吃得一口便不吃了,抬手将勺子放下,却见罗汉床前不知何时站着位小姑娘,圆脸,大眼睛,正气势汹汹的盯着她看。   “四妹?”她隐约记得,除了骆宝樟,骆宝棠两位姐姐,就只有一个妹妹骆宝珠了,那是袁氏的亲生女儿。   骆宝珠哼了声,手叉着腰喝道:“谁叫你睡这儿的?这罗汉床平时都是我睡的!”   她今年六岁,被袁氏养得娇憨可爱,也有些任性,但骆宝樱从小也是娇养着长大的,想当初在侯府,家中谁人不让着她?只可惜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小娃儿是袁氏的宝贝疙瘩,而她呢,没个亲娘,背景就比不得。   在袁氏的地盘上,还是乖乖让位吧,她下来穿鞋子,一边儿道:“是母亲叫周姑姑抱我来的,我不知是你喜欢的地方。”   她二人原见过面,彼此不喜,可此番她露出贝齿,清浅而笑,双瞳转着华光,明亮又温暖,竟是出乎意料的友好,便好像她养的白兔子,柔软的毛贴在手背上,瞬时就让人心软下来。   骆宝珠眼睛都瞪大了,不明白骆宝樱怎么换了个人,叉在腰上的小手松开,气势也变弱了,讷讷道:“娘怎会抱你来,你莫瞎说。”   “你三姐病没有好,西苑闷热,故而住到这里来。”袁氏已然踏入内室,见骆宝樱果真起来,笑着道,“东跨院已差不多收拾好,玉娘,你领宝樱去看看可还有要添置的。”又叮嘱骆宝珠,“你三姐姐往后就住这院子了,你别欺负她知道吗?”   骆宝珠哦了声,乌溜溜的眼睛却盯着骆宝樱不放。   像是在刺探敌情,骆宝樱好笑,越发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骆宝珠实在想不明白,抬头朝袁氏看了看。   九岁的小姑娘,不管是身体还是心智,都处于一个快速成长的状态,许是知道与家人作对无益了,袁氏心想,她自己也是九岁时才开窍的,看见姨娘被打,才知晓她的生母只是个玩物,从此后,一心一意的对待袁夫人。   袁夫人看她改过,她才能嫁与骆昀,不像别的两个庶女,到头来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这骆宝樱定也与她一样,此番才知晓一些事理。   周姑姑低声训斥两个小丫环:“再不好好服侍姑娘,小心撵出门!”见她们怕了,方才扶住骆宝樱的胳膊道,“走罢,三姑娘。”   甬道两旁种着桂树,有些耐不住寂寞,在六月中便早早开了。骆宝樱随周姑姑慢腾腾走着,刚要转入拐角,却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疾步走来,穿件海棠红绣缠枝梨花的短襦,素白挑线裙子,生得花容月貌,惹人注目。   且不似骆宝珠小娃儿一个,她夏日衣裳单薄,莲步轻踏,身子微摇,胸口便已经很是可观。   骆宝樱下意识低头,却看见自己那儿平平,险些捶胸顿足,想当初她也是妙龄大姑娘,走到哪儿都如鹤立鸡群,谁想如今这般寒碜,还不知要长几年呢。   不过想到现这身份,怎么也不可能再遇卫琅,便是有那绝世风姿又如何?他早晚得另娶佳人!   骆宝樱思及至此,又气又恼,也不管自己有胸没胸了,只恨不得飞到京都去看看。 ☆、第 3 章   来人乃骆家大姑娘骆宝樟,当年王氏产下嫡长子骆元昭,身子亏损,子嗣困难,故而两位姨娘便有了机会,先后生下骆宝樟,骆宝棠,骆元珏。   直到六年之后,王氏才又有喜,生下骆宝樱之后便去世了。   是以骆宝樱虽是嫡长女,却是排行第三。   眼见她与周姑姑在外面,骆宝樟疾步上来,拉着骆宝樱的手道:“我才听说你的事儿,不是不舒服吗,这是要去哪儿?”   周姑姑是袁氏的忠仆,对于妾室一流,乃至庶女都是不太喜欢的,看骆宝樟装出一副关切的样子,代替骆宝樱道:“三姑娘已搬至东跨院,正是要去歇息。”   骆宝樟面色微变,才知道金姨娘是真被赶到西苑去了。   她目光在骆宝樱身上流连,暗想当初她才从沧州来,便得罪府中大大小小,故而父亲才让她住在西苑,怎么病了一场,父亲竟待她好了?   真是叫人难以理解!   她原就是来试探的,可见尘埃落定,知晓无法相帮金姨娘,当下微微一笑道:“原是如此,那三妹妹快些去罢,等你好些了,我再来看你。”   这样虚伪的关怀,骆宝樱原先也不是不曾遇过,她在宜春侯虽是唯一的姑娘,可侯府亲戚中,表姐表妹不少,其中一些还不是嫉妒她的身份?面前一套,背后又一套,等到她与卫琅定亲,难听的话更多,竟说是因皇后娘娘的懿旨,卫琅迫不得己才娶她的。   真是瞎了眼睛了,卫琅虽是清风朗月,俊美无双,可她哪样不如他?论样貌,京都里总能进得了前三,才学也是,曾有年轻公子赞她华容灼灼,如芙蓉照水,令人忘餐,意思是瞧见她,饥饿的人都忘了吃饭,还不美吗?   故而当初卫琅瞧见她,便是惯来骄矜清高,也多看她好几眼。   何来逼迫之说?   不过比起一惯捧着她的公子哥儿,他确实有些不咸不淡,她曾暗地里磨刀霍霍,打算成亲之后,必是要让他臣服于石榴裙,谁料全都泡汤了!   想着叹口气,如今这些已与她无关,强打起精神,她与骆宝樟道:“大姐姐有心了,等我舒服了,必会请你一聚的。”   看起来有气无力,果然身体还不曾好,骆宝樟又有些怨怪金姨娘,只是熬个补身的汤,何必非得与骆宝樱熬药撞在一起,不是自找不痛快?   她应了声好,转身走了。   骆宝樱来到东跨院时,已经空荡无人,金姨娘遭受屈辱搬得很快,不过仍遗留下一些物件,瞧着都有些陈年老垢,她眉毛皱了皱,生怕碰着,将手缩在袖子里。   “周姑姑,这些东西我用不着。”她询问道,“可否搬去别处?”   周姑姑道:“随姑娘的意。”   骆宝樱见她并不管,却也没立时搬走,在屋里走了一圈,才道:“这里很好,也不缺什么,请你替我谢过母亲。”   其实她是不太满意的,因一早见过袁氏的厢房,再与此地一比,差别很大,不过她才九岁的孩子,能提什么意见,难不成还叫袁氏给她重新修葺一番?怎么也不可能,瞧着尚算通风,格局不错,也就罢了。   在西苑的家具,物什陆续搬来,丫环们一一安置好,周姑姑这才告辞。   骆宝樱躺在竹榻上,瞧着老气的青色蚊帐,什么也不愿多想便睡了过去。   日子总要过的,她现在正慢慢学会的便是妥协。   不知不觉,在骆家已待得大半个月,自从身子痊愈之后,骆宝樱每日都来给老太太请安。她话不多,若是见老太太打叶子牌,便安静的坐在身侧瞧着。   自古以来,女人们消磨时间的玩意儿并不多,故而叶子牌横空出世,一下就俘获了众位太太的心,闲暇时招朋唤友,胡到方休,在京都也极为流行。骆宝樱的二姑姑便是此种好手,好到什么程度呢?她要打叶子牌,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跟她玩了。   老太太今儿手气不好,放在桌下小抽屉里的铜钱已经输得差不离,眼见这把有些转机,打得分外谨慎。然而轮到决胜一击时,她有些犹豫,不知道出什么好,因为算准对面的人正等着其中一张叶子牌。   手指在上方轮流摸过,老太太咂咂嘴,忽地扭过头瞧了一眼骆宝樱,见她眼眸闪亮正盯着自己的牌看,打趣的问道:“宝樱,你说我该出哪张呀?”   对面胡太太笑起来:“哎哟,老太太您这是要找救兵啊!”   老太太只笑。   这三孙女儿啊,没有以前那么不讨喜,知道问安,也有耐心,最有趣的时,不像其他几个孙女儿,她会看她打牌。   其实骆宝樱呐,一来是闲着无事可干,她琴棋书画样样都会,不用每日刻苦练习,二来,老太太这里偶尔会有冰啊,而且瓜果点心很多,她时不时的就拿来吃,想让自己长快点,三来,看叶子牌真的挺有意思!   所以老太太刚一问她,她就指了指八万贯:“祖母,打这个。”   老太太其实打叶子牌天赋不是很好,打了十来年水平仍不突出,就在犹豫间,孙女儿指了一张,给她做了决定,这牌就打出去了。   对面没有人胡牌。   而老太太摸了两圈牌之后,竟然自胡了,十二番,一下赢得六十文铜钱,因骆昀的关系,怕影响不好,老太太玩得很小,生怕有人趁机贿赂,故而这是很大一笔钱。   她笑得皱纹都成了菊花。   随手抓起一把塞在骆宝樱手里:“不错,不错,没想到你运道挺好啊,这钱拿去买喜欢的。”   十六文铜钱能买什么啊,几个包子吗?骆宝樱心想她在侯府的零花钱可是上百两的,不过鉴于这是她在骆家得到的第一笔私房钱,她还是很小心的放在荷包里。   当晚,老太太留了她吃饭。   比起在上房的饭食,丝毫不差,可见骆昀确实孝顺老太太,而且因为只有两个人,骆宝樱吃得也比平时多。   老太太瞧她当真没了一身逆毛,倒是越发喜欢了。   不过骆宝樱也不是天天去看老太太打叶子牌的,事实上,骆家为几个姑娘将来婚配的问题,早已请了女夫子。只这女夫子在骆宝樱看来,学识很不够,她常常听得走神,这日在宣纸上涂鸦的时候,就听见骆宝棠很认真的在询问女夫子问题。   透过窗棱,阳光些微映在她青涩的脸庞上,那神情格外严肃。   骆宝樱嘴角翘了翘有些想笑,只是十一岁的小姑娘,怎么就这么老成呢,不看她的脸真以为都十五了。   不,她十五的时候都没有骆宝棠这样老气横秋。   骆宝樟却是露出几分鄙夷,因骆宝棠是玉扇生得,容貌平平,勉强称得上中等,就这样的姿色,便是才学再高,装得再像大家闺秀,又能如何?不过是徒劳。   从荷包里掏出镜子,她仔仔细细瞧了瞧自己的脸,脸似桃花,白里透红,当真是粉红佳人,自我欣赏番,她目光不经意瞥到靠窗的骆宝樱,面色便有些微沉。   比起她的,骆宝樱的皮肤更好,就像是用白玉雕刻出得一般,水灵灵清透,那五官也是毫无瑕疵,也不知沧州这地方,怎么养出了这等美人胚子!   不过幸好骆宝樱还小,总也不会与她争什么,但话说回来,她最近惯会讨好老太太,行事作风却像那骆宝棠了,骆宝棠便是因玉扇得老太太喜爱,不管刮风下雨,每日请安都是要去的。   她眼珠一转,忽地看向骆宝珠:“四妹妹,三妹与你住一起可真好啊,不像我与二姐,离得那么远,可见母亲真喜欢三妹呢!”   骆宝珠没说话,圆圆的眼睛瞪着她,心里想,姨娘肚子里出来的都不是好东西,周姑姑说不要多理会她们。   是以她哼一声,把小脑袋扭了过去。   骆宝樟吃了个瘪,恨不得去掐一下骆宝珠的脸,可到底忌惮袁氏,咬一咬牙继续欣赏自己的脸去了。   若无必要,骆宝樱也不太愿主动搭理她们,百无聊赖的听完课,几人与女夫子告辞,陆续从海云轩出来。   七月流火,已渐渐有些凉意,门口一条小径直通庭院,玉簪花,素馨,金雀开得花团锦簇,香味也很浓郁,好似层薄雾弥漫在空气里。   一个竖着垂髻的小丫环蹦跳着跑来,看到骆宝樱,高声叫道:“三姑娘,老太太叫你去呢。”   单独只她一个,骆宝棠略微诧异,因原四个姑娘,老太太最是喜欢她的。   骆宝樟问:“可说什么事儿?”   “为打叶子牌呢!”小丫环嘻嘻笑。   骆宝樱便跟着她走了。   原来今日老太太手气差的不行,坐得两个时辰已经输去三百文钱,那是前所未有的,原先顶多一百文左右,故而她很是生气。俗话说老小孩,老小孩,以老太太年过半百的年纪,偶尔就是个小孩子。   骆宝樱一到,她就把手里牌给她看:“宝樱,你说我出哪张牌好啊?” ☆、第 4 章   原来把她当作带来好运道的仙童了!   骆宝樱飞快的睃了一眼八仙桌,心里有点数,可说实话,她现在是九岁的小姑娘,便是看得懂叶子牌,也断不能与那些打了几年,乃至几十年的牌精相较量。   歪了歪脑袋,她叹口气:“祖母,这牌不好打呀。”   小大人的模样,老太太连同那些牌友全都笑起来。   有太太问道:“感情三姑娘还真看得明白?难怪能坐一两个时辰呢,我们家姑娘,就没个愿意陪着我玩的。”   老太太道:“可是同你外祖母学得一些?”   那王老太太也是半百的年纪了,往前过来,与老太太玩得契合,故而当初两家结亲也是顺顺当当的。   骆宝樱点点头,但其实她只喜欢看,不喜欢玩。   这牌啊,每天被人摸上成千上万次,打到最后都油腻腻的,她嫌这脏,并不喜欢碰,但见别人算计来算计去十分有意思,随着她二姑姑也学会一些门道。   老太太看她有些犹豫,豪气的道:“快些指吧,反正我自个儿也不知出哪张,错了我给钱,赢了分你一半。”   其他三位都笑开了。   因骆昀呢,十足的官员气派,那骆夫人因出自簪缨世族,骨子里也是比平头百姓高人一等的,唯独老太太还保持着市井烟火气,故而那些牌友很喜欢她,来这里有吃有喝,老太太又没什么脾气,何乐而不为?   骆宝樱也就放开了,指了指三百子:“打这个。”   “着啊!”老太太眉毛一扬,“我原也想打这个,只……”她暗地里指着九文钱给她看,“恐这张也有胜算。”   骆宝樱抿嘴一笑,凑过来轻声道:“刚才我过来时,看到江太太一手的文钱呢。”   老太太就笑了,抽出三百子啪的打下去。   避开了江太太要等的牌,下一轮,张太太放胡,老太太又赢了,当下就给了骆宝樱二十文钱。   她喜滋滋谢过,放在荷包里。   骆宝棠见骆宝樱忽然得老太太青睐,到底惊讶,年纪小沉不住气,犹豫再三也来了东苑,结果就见这三妹坐在老太太旁边,津津有味的看叶子牌呢。   她走过去行礼,笑道:“祖母,您总是坐着,得要注意身体呀。”   老太太向来很喜欢骆宝棠,叫她也坐在旁边:“轮到休息自然会起来动动,也无甚,毕竟上午,晚上都不玩的。”   骆宝樱叫了声二姐。   骆宝棠答应声,安安静静看着,可只得一会儿,眼皮子就要打架,因在她看来,这叶子牌实在没意思的很,也粗鄙,哪里有琴棋书画那般高雅?也不知为何老太太喜欢,可骆宝樱能陪着,她不能服输。   结果,看得一半,她的脑袋就跟小鸡啄米似的了。   瞧着分外滑稽,骆宝樱伸手一推她,但并没有出声惊动旁人,骆宝棠发觉自己犯了错,瞬时脸颊通红,轻声道:“我昨儿看书看晚了。”   与她解释什么?骆宝樱心想,分明是要与她比个高低,可若看叶子牌是件折磨人的事儿,她再想讨好老太太也绝不会去做的。   悦人悦己,方才勉勉强强。   她笑道:“二姐真刻苦呀,难怪夫子常夸你,我得向你多学学才好!”   那笑容很是漂亮,眼眉弯弯仿似新月,骆宝棠见她那样可亲,倒有些惭愧,可还是坚持到老太太打完叶子牌。   这次老太太留了她们姐妹两个一起用饭。   事情传到袁氏耳朵里,她看一眼饭桌上,脸颊塞得鼓鼓的骆宝珠,忍不住叹口气,也只有她这女儿不曾开窍,叫她去陪陪老太太,她没有一次能撑住的,不是睡得流口水,就是睡得脑袋磕在桌子上。   不过有她守在这宝贝疙瘩身边,想来也没人欺负得了她。   丫环打起帘子,周姑姑疾步而入,瞧着脚步匆匆,神色却颇是欣喜:“金姨娘今儿把压箱底的裙子穿在身上,迎到二门,结果老爷瞧都没瞧她一眼,真个不要脸,丝毫不知道反省,哭着又跑回去了。”   袁氏料到金姨娘会不安分,不过也太急了些,但越急越好,正中她下怀。   说话间,骆昀也回来了,穿着绯红色的官服,气宇轩昂,袁氏满面含笑的迎上去,手落到他玉扣上,嘴角又露出几分羞涩。   当初初见,她便很喜欢他的相貌,只可惜要做继室,总有几分缺憾,但世事无完满,以庶女的身份,若是知足,也是极好的一桩姻缘了。   值得庆幸的是,骆昀为人通达,处事干练,三十出头便做到四品知府,原先甚怕麻烦的父亲都愿意主动为他钻营,听这回的意思,是有望调任去京都了,想到这里,她略抬起头道:“老爷,今儿父亲写信来,提醒老爷,说势必注意下防灾,假使安然度过,定会有好消息。”   骆昀眼睛一亮,手轻抚在她脸颊上:“请告诉岳父,我已使人提前筑造……算了,还是我亲自写回信罢,娘子予我磨墨。”   袁氏笑着答应。   一封信写完,骆昀道:“今不久不是得了一些鹿茸,一并与岳父岳母寄过去吧。”   礼尚往来,骆昀虽然手头紧,可要走得礼,从来不亏欠。   袁氏忙道:“不用了,父亲知晓你境况……”说着顿了顿,“这鹿茸还是留着罢,或者送些去与元昭吃。”   那是骆家的嫡长子,骆昀见她那样替自己考虑,微微一笑道:“也好,不过元昭与元珏该是要回来了罢?倒不用刻意送去。”   湖州辖下的靖安县,有丽修书院,名声不亚于京都的三山书院,其原因有二,一是开办者乃闻名天下的何大儒,又称关河先生,二来,丽修书院曾有一年,有十四位学子同时中举,开创了书院的辉煌,比官家办得还出众,是以声名鹊起。   故而骆家两兄弟才会去丽修书院,当然,这地方也不是那么好进的,首要的前提是秀才,幸好两兄弟都继承了父亲的优点,功课很好,先后考上秀才,入了丽修书院。   这日骆宝樱听女夫子讲课,又在恹恹欲睡之时,只听双喜欢喜的声音传来,叫道:“姑娘,大公子,二公子回来了。”   她抬起头,尚有些迷迷糊糊,因在骆家从来没见过那二人,一时都忘了自己还有个亲大哥!   倒是骆宝棠像女夫子行一礼,先行奔了出去,骆宝樱才回过神,那骆元珏啊,是与骆宝棠一个娘的。   说起来也奇怪,明明金姨娘比玉扇生得漂亮多了,可偏偏玉扇却生了两个孩子,可据骆宝樱观察,骆昀寻常根本也不去玉扇那里,也不知道怎么生出来的,莫非她以前还受宠不成?   要说这个疑惑,袁氏也有,甚至心里还有些羡慕玉扇的体质,好似听那些下人说,骆昀统共也就去了没几次,可自己呢?生了个骆宝珠,后来几年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然而,女人没有儿子就没有安全感,而今骆家两个儿子都不是她的,袁氏为此都去庙里不知上过几回香。   幸好骆昀到此为止,再没有让两个姨娘怀孕。   随着丫环们迅疾的脚步,骆宝樱也向女夫子告辞,从海云轩走了出去,结果将将到得东苑的月亮门,就见一个月白色的身影正立在那里等着她。   十五岁的少年生得高高瘦瘦,像被风一吹就能倒了似的,瞧着十分单薄,然而他一转头,五官显露出来,便是叫骆宝樱这等见过世面的姑娘都看直了眼睛。   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这好看,比起骆昀的俊雅,骆元昭更胜一筹,眉似淡淡剑锋,眼若春水横流,便像是从画中走出来一般,叫周遭景色都暗淡了下来。   骆宝樱当真没想到自己这大哥能生得如此惊艳,难怪那几个丫环跑那么快,心里却是有几分欣喜,可见自己长大了,容貌定也是不差的!到得此时,她才觉自己没那么冤枉,失去显赫的家世,用容貌来弥补下,也算老天爷没有那么瞎。   正在发呆间,只见骆元昭疾步上来,突然就将她搂在了怀里。   闻到少年身上淡淡的清香,骆宝樱脸腾地红了。   其实,她不是他真妹妹呐,要不要这样激动啊?   她当然不知道,她小时候生下来时,骆元昭是如何喜爱她的,只当时母亲王氏去世,王老太太就这一个女儿,差点活不下去,才抱了骆宝樱去沧州。   这几年,他每日都在思念她,在他心里,骆宝樱是比老太太,骆昀还要亲的存在,这次接骆宝樱回来,他也在骆昀跟前求了情,只丽修书院看得紧,学子们每个月才许回家一趟,他便一直熬到现在。   如今,妹妹终于回来了! ☆、第 5 章   他双手抱得紧,生怕失去她似的,可对骆宝樱来说,这实在是个算不得亲近的人,脸颊越发烧红了,手放在他胸口一推,软软道:“哥哥,我快要喘不过气了。”   听到这句哥哥,骆元昭想起那年,她正当会说话,最是可爱的时候,却被外祖父抱走。   他有多少年没听到她叫哥哥?   真是甜到心里,他放开手,将她的脸捧起来看。   带着些微婴儿肥的脸颊,好似瓜子,长长的柳叶眉,明亮的双眸,嘴唇红红的不薄不厚,虽然漂亮,可完全与幼时圆圆的包子脸不一样了,他有几分失落。   手指上传来温热,这样被他盯着看,骆宝樱更加不自在,眼见她脸蛋红得好像染了胭脂,骆元昭轻声一笑:“是不是不认得我了?”   她嗯了声:“许久不见。”   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想看又不好意思看他,又有几分儿时的可爱,骆元昭道:“你这趟回来,不准再去沧州了。”   那时得知她到湖州,他人在丽修书院,心不在,当时就派了随从回家打听,便听说她一心要走。   柔弱的少年,说起话来却是强硬,很有哥哥的派头,骆宝樱换了个芯子的人,自然不会还那样执着,笑道:“好,我听哥哥的。”   骆元昭见她乖巧,嘴角一翘道:“若是想念外祖父外祖母,可以写信过去,或者哪日得空,我陪你去看看。”   不是一味的要求,也有妥协,真算得上是个好哥哥,骆宝樱忽地想起在京都的弟弟。她作为姐姐大了他三岁,因双亲不在,也担负了部分教导弟弟的责任。弟弟调皮,她总是拿着戒尺假装要打他,可心里疼都来不及疼,因那是她最亲的人。   如今也不知他的状态,只愿他能坚强些。   骆宝樱喉头一堵,微垂下头,闷声道:“那就这样说定了。”   只当她仍在思念二老,骆元昭又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温柔的动作,洋溢着深厚的亲情,骆宝樱对这个哥哥,突然就有了很大的好感,心也慢慢平静下来,只抬起头时,看见侧边的双喜眼都不眨的盯着骆元昭看,作为主子,只觉丢脸。   口水都要流出来的样子,委实恁难看了!   她对身边的丫环原就不太满意,尤其是这双喜,奈何主家寒门出身,对奴婢们没个规范的要求,她九岁的小姑娘能做什么?别说还是从沧州小地方来的,总不至于与长辈们提这个。   狠狠瞪了一眼双喜,她跟骆元昭道:“哥哥,咱们这就走吧。”   因两位公子难得回来,众人都聚集在老太太住的东苑。   等他们到时,袁氏也在了。   老太太笑眯眯瞧着两个孙儿:“知晓你们今儿回来,我特特叫厨子去市集买了一只肥鸭,一会儿多吃些,你们念书辛苦,要好好补下才行呢!回家也不要再看书了,玩个一天半天没什么。”   骆宝樟嘻嘻笑道:“莫非祖母要让大哥,二哥与您玩叶子牌那?”   “他们要肯,我是求之不得了!”老太太道。   骆元昭道:“想必祖母是缺钱花了,我记得上次回来,就将我与二弟的私钱赢了个精光。”   “还不是大哥你连续放胡?”骆元珏挑眉道,“我这回非得坐在大哥下家不可,也好沾些祖母的好运道。”   “你这一手牌技,坐哪儿都一样。”骆元昭斜睨他一眼,“不信走着瞧。”   老太太呵呵直笑,其实哪里不知,这两孙儿是变着法子哄她高兴,才连连输了。   说话间,玉扇领着丫环将瓜果一一端上来,如今寒瓜快要落市,放在井水里冰会儿,勉强还能吃一吃,厨子将之削了皮,切成一块块斜刀状,旁边又放了紫色熟透的葡萄,引人口欲。   众人都拿起吃了些下去,唯独骆元珏瞧着玉扇,面色闪过一丝阴郁。   亲生是姨娘,原就是耻辱,可若是像金姨娘便罢了,偏生老太太喜欢玉扇,将她放在身边,如今更是等同个丫环般时常出来服侍别人,他垂下眼帘要去拿水果,谁料玉扇心疼儿子,又端些核桃放在他面前。   骆元珏眉头略皱,再也没有伸出手来。   骆宝棠瞧见,微微叹口气。   等到众人散去,她寻得机会,与骆元珏说话,轻声道:“你怎得这样待娘呢?你在书院,娘不知多担心,就怕你吃不好睡不香,而今回来,你竟不多瞧她一眼,她该多伤心?”   “你莫胡乱说话。”骆元珏眼神尖利的看着妹妹,“咱们的娘原先是姓王的,现在乃姓袁的骆夫人,何来别的娘亲?”   历来规矩,是不能称呼姨娘为娘的,骆宝棠紧紧握住了拳头,恨不得去扇哥哥一个耳光,也不知他怎变成如今这等摸样?尚在几年前,他都不是这样的,相逢的喜悦瞬时消散了大半,她咬一咬嘴唇道:“哥哥,便是你不承认,也是娘生了你!”   她转身走了。   骆元珏看着她的背影,无甚表情。   难得回来,骆元昭不舍得离开妹妹,便是出去,也与骆宝樱一起走,眼见双喜从头至尾,那眼睛就没离了他的脸,骆宝樱终于有些忍不住,瞧了不远处的袁氏一眼,声音不轻不重的道:“双喜,我哥哥脸上长花了不成?你总看什么,还不予我在前头领路呢。”   双喜闹了个大红脸。   周姑姑皱一皱眉,轻声与袁氏道:“当真是不像话了,不知天高地厚,还敢偷看大公子。”   袁氏刚才自然听见,暗道幸好没入了骆昀耳朵,这嫡长子啊,他是极为看重的,当下又转身回去,坐在老太太下首,没有直接点名。老太太瞧着好相处,可也要面子,若说她没有调教好人,指不定就得生气。   作人儿媳难,袁氏笑道:“上回家父写信来,大抵老爷是有指望了。”   老太太眼睛一亮:“是吗?那可得好好谢谢亲家公了!”   袁氏道:“咱们是一家人,母亲不用客气,只有件事,我瞧着得与您商量。往后啊,真去了京都,元昭,元珏,还有几位姑娘与别家来往,都是要体面的,这体面啊,除了衣饰物件,身边下人……”   还未说完,老太太便已经知道她的意思,有些不太高兴,知道袁氏嫌弃她原先买来的下人,可袁家有家底啊,又在考绩升任这件事上出了力,她也给几分面子,遂笑道:“你是世族出来的,便照你说的办。”又问起骆宝樟,“我与老爷提过,倒不知他可说了?”   两好换一好,袁氏道:“这不在话下,只既然要去京都,便没必要在湖州挑。”   “也是。”老太太笑起来,“还是你想得周到。”   “老太太,夫人。”有丫环撩开门帘进来,手里捧着张帖子,“江家夫人送来的,说是请女眷们赏花呢。”   江家可是湖州布政司大人的府邸,那是一方大员,也是骆昀的上司,自从骆昀调至湖州,两家也是常互相走动的,不过老太太并不喜欢这江夫人,直觉装得厉害,什么花儿茶儿都要弄些调调,她是欣赏不来,皱眉道:“便说我腿脚不便,只在家中打叶子牌了。”   其实老太太不去还好呢,毕竟不是世家出身,唯一的爱好就是打牌,与那些太太有何好谈?她笑着点点头:“母亲好好歇息。”   起身出来,却是叫周姑姑赶紧去给姑娘们熏衣服。   周姑姑道:“他们江家唯一的公子也娶妻了。”言下之意,是没有必要将姑娘这般精心打扮。   袁氏斜睨她一眼:“江夫人是临川侯府的大姑奶奶,如今虽然在湖州,未必便不回京都了,得她夸赞几句,有何不好?你莫再多说,叫她们手脚麻利些,伺候各个姑娘的丫环……”想起刚才的事儿,“把那双喜调去厨房,让玉莹代替她。”   周姑姑忙就去了。   再次相逢,骆元昭不舍得离开妹妹,从东苑一直说话,说到她的东跨院,二人刚刚进去,就有婆子将吓得大哭的双喜押走,同时又带了个丫环来,肤色白净,五官清秀,瞧着年约十三四岁。   骆宝樱心想袁氏的动作还挺快,可见也是个有心人,不过假使刚才当不知,她下回可是要在骆昀面前数落丫环的,到时袁氏可就要被扣个治家不严的帽子了。   她瞧一眼玉莹,问道:“你叫什么?”   玉莹是袁氏从娘家带来的,陪房的女儿,心里其实并不愿服侍这主子,眼眉间颇是骄矜,扬声道:“回三姑娘,奴婢叫玉莹。”   啧啧,换了个来,又是看不起人的。   骆宝樱没说话,自暴自弃的想,这身份没法治了,倒是骆元昭冷声道:“莹字,与樱相差无几,妹妹,你给她换个名字。”   她这名字可是极好听的,玉莹道:“大少爷,这两字意思可不同,莹字,晶莹剔透,樱,又是……”   骆元昭眉梢一挑:“妹妹是你主子,便是将你卖了又如何,莫说只是改个名字。”   他生就张绝俗的脸,可此番面色冰冷,身上便有几分骆昀那样的威势,玉莹的脸色白一阵青一阵,第一回见他如此吓人,才知骆宝樱也不是好惹的人,有个这样的哥哥。   她忙低头道:“是奴婢不对,还请姑娘赐名。”   倒也会见风使舵,看来并不笨,骆宝樱道:“我看叫紫芙吧,芙蓉,也挺漂亮的!”她笑着摇一摇骆元昭的袖子,“哥哥,好不好?”   “随你的意,不过未免抬举她。”   芙蓉,应当像妹妹这般漂亮才行吧?   骆宝樱便道:“她也挺漂亮的,你以后就叫紫芙。”   并没有借机糟蹋她,取个难听的名字,她忽然又觉得,来服侍这三姑娘未必差呢,毕竟四姑娘的脾气没有三姑娘好。   她连忙道谢,顺便告知骆宝樱:“姑娘,明日要去江家做客,奴婢予姑娘熏衣服罢!”   听到江家,骆元昭的脸色有些微妙的变化,但到底没说什么,看妹妹要忙着挑衣服,挑首饰,这便告辞走了。 ☆、第 6 章   这是骆宝樱来骆家之后,首次出门做客,心情还是激动的,毕竟成日拘在院子里,很是乏闷,想她以前在京都,有个活络的二姑姑,调皮的弟弟,三天两头的出外游玩。   不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最后玩着玩着,把命丢了!   想起前程往事,骆宝樱微微叹口气。   蓝翎见双喜被押走,心里惴惴不安,知晓这些时间不够精心,惹怒了夫人,很是殷勤的道:“姑娘是嫌衣裳不够香,还是头发没梳好?”   以骆家的富裕程度,这熏香自然不会是上品,却也算不得差,毕竟江家相请,这江老爷乃布政使大人,统管一县的二品大员,骆家女眷前去,定是不好失礼的。   她笑一笑道:“都挺好,我是担心我自己呢,还不曾去过江家。”   在京都,临川侯府与宜春侯府时常往来,但这临川侯府的大姑奶奶一早嫁人,她并不怎么熟悉,如今成了骆家三姑娘,更是谈不得一点交情了。   紫芙笑道:“江家原有一位公子,三位姑娘,那公子在京都任职,大姑娘已经出嫁,只剩下两位姑娘尚在闺中,江夫人也挺和善,姑娘知晓照女夫子教得礼仪变成。”   讲诉清晰,口齿伶俐,蓝翎见状不甘落后,绞尽脑汁想出一些线索来:“最近都是丽修书院放课,江家才来请呢。”   “哦?”骆宝樱询问,“放课的话,那大哥,二哥也去吗?”   “偶是会去的,今日不晓得。”   骆宝樱唔一声,手指尖在妆奁里一番挑拣,找出一对儿银绞丝嵌雪贝的手环儿戴上。这东西不值钱,可瞧着颇是可爱,配上她这年纪,勉强算是合适的。   她站起来,拿起绣了荷叶的纨扇朝外走去。   二门处,骆元昭,骆元珏也在,她轻声问:“不是说只请女眷,大哥,二哥也去呀?”   “说是周夫人的侄儿来了。”骆元昭看她一身轻罗衣,束着双环,盈盈而立,暗自心想,家中女夫子功夫了得,妹妹从沧州来只有月余,那形态竟是如此好看了,伸手摸摸她乌黑的头发,“一会儿回来,我带你去湖州街上看看。”   本来兄妹相聚,这日他想领她四处玩耍,谁想到江家又来相请,他自小便见父亲在官场上左右逢源,心知将来自己也不能逃过,故而该做的仍得担负起来,哪怕只是小小的应酬。   骆宝樱高兴道:“好。”又问,“哥哥有钱吗?”   水灵灵的眼睛忽闪忽闪。   经过昨日,两人已经熟络起来,骆元昭捏捏她脸蛋道:“给你买些衣料,首饰,哥哥还买得起。”   瞧着十分亲昵,袁氏目光往这里瞥了瞥,招呼骆宝樱来坐轿子。   两家离得并不算远,轿夫便是靠着人力一刻钟也到了,骆宝樱走下来,立在二门处,见到一座长长的影壁。   远处有人声隐隐约约传来,带着些许嘶哑,少年正当变声,压抑着怒气:“我好心带你来湖州,便是为叫你散心,你倒好,还给我苦瓜脸看。得了,你就回京都,每日以泪洗面吧,看她能不能还魂!”   骆宝樱浑身一震,原来是周夫人最小的侄儿华榛来了,他素来与弟弟感情最好,那另外一个人是……   双脚好像被钉在地上,其余人等都走上去,唯独她好似一根木头。   那日溺毙,魂灵混混沌沌飘了数月才成为骆宝樱,算起来,她已有半年不曾见到弟弟,可此番这等模样,如何相认?   像是窒息般透不过气来,耳边听见哥哥轻唤她的名字,她略有些僵硬的抬起脚步,从影壁那里出来,只见不远处两个少年均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侯府男儿英姿煞爽,自小习武,那两人身量颇高,生得也是剑眉星目,活脱脱像两兄弟。然而仔细一看,仍有些差别,别说其中一个面色萎靡,瞧着很是颓丧。   那是她亲弟弟罗天驰。   骆宝樱的眼泪决堤,忙一把捂住脸,轻声道:“睫毛落进眼睛了,蓝翎,你给我瞧瞧。”她退后一步,躲在人群后面。   众人上前互相见礼。   江家突然来了两位侯府子弟,便是袁氏都有些欢喜,那是富贵了几十年乃至百年的权贵之家了,两位公子若是与他们交好,自不是坏事。   四位少年初次遇见,彼此一打量,华榛笑道:“常听姑母说起你们呢,湖州当真是人杰地灵,才能养出你们这般学子,听说在丽修书院念书?”边说边请他们去江家园子里,到底是十几岁的人,不便与姑娘们在一起。   骆宝樟看骆宝樱都没露脸,暗道小地方来的果然没教养好呢,竟怕生的都不见人,她回眸关切道:“三妹妹,你眼睛可好了?”   骆宝樱躲得会儿,舍不得弟弟,偷偷探出头来看。   谁想骆宝樟的声音大,引得罗天驰也回过头来,两人目光一接触,骆宝樱欲说还休,只觉自己脖子被人掐住一样,隐隐发痛,最终仍是低下头来。   那眼神莫名的动人,罗天驰微微怔了怔,剑眉一拧,到底也品不出什么,抬起脚往前走了。   她心中失落,又悲又苦,到得江夫人那里,尚且回不过神,整个人便看起来有些讷讷的,谁想到那江二姑娘江丽宛与她一见投缘,拉着她的手道:“你要早些从沧州回来就好了,我一早便听说过你呢!”   原先她在家中的份量甚轻,除了哥哥外,恐无人会那样惦记她,这等话听起来就有些虚伪了,不过姑娘们之间,若不算亲密,大抵都是客套话。   骆宝樱笑道:“来前就听说二姑娘,三姑娘和善可亲呢,果然如此。”   面无表情时无甚突出,可这般灿然一笑,好似有云破天开般的明亮耀眼,江丽宛都看呆了,脑中闪过骆元昭的俊颜,脸微微一红,暗想有这样的哥哥,妹妹出色也是常理,只不知她长大了又如何,当真难以想象。   骆宝樟记挂两位少年的事,可要脸面,问起来也是七拐八拐:“你们临川侯原来与宜春侯很有交情呀,那罗公子是世子吗?”   江丽宛瞥她一眼,她生性是高傲的,骨子里并不喜欢这等小家小户出来的姑娘,尤其还是主动凑上来的,可仍耐着性子道:“什么世子,那罗公子可是侯爷,宜春侯。”   老侯爷四年前去世,罗家只余一个嫡孙儿,故而那爵位就落在罗天驰的头上,那偌大的富贵侯府也是他一个人的。   那可是个天大的香馍馍,骆宝樟回想起罗天驰的相貌,虽是青涩但也很是英俊了,心里就有些意动,叹口气道:“也真可怜,父母都不在了呢。”   一旁三姑娘江丽珊道:“岂止父母不在,他姐姐今年也去世了,有人说他是天煞孤星,将罗家一门都克死了。不过那罗珍也不是什么好的……听说骄纵的很,讨人厌,京都姑娘没几个喜欢她的。”   骆宝樱嘴角一牵,当面不说人坏话,可背地里最好也不要!   见妹妹口无遮拦,江丽宛喝止她:“别胡说,什么克不克的,咱们表哥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只是他命不好吧,没有亲人缘。”   众人说得会儿,前往园中赏花。   这地方官,到得知县,包括知县往上的级别,每到一处,都分配了府邸,不然三年便调任,处处买房不现实,是以住得都是公家的地方。而官位高的,自然住得地方也好,所以这江家的宅院格局,比起骆府是高上不少。   不止有奇花异草,楼台亭榭也都有,两位夫人在前行路,骆宝珠左瞧瞧,右瞧瞧,毫不犹豫摒弃了两位庶女姐姐,立在骆宝樱身边,挨着她走。   这段时日,她们分住在东西跨院,骆宝樱在外表现的温柔可人,从不发脾气,那骆宝珠年纪小,早已对她放下戒备,小姑娘嘛,都希望有个姐姐带着,不知不觉,她便常跟着骆宝樱了。   瞧她今儿穿着鹅黄色的襦裙,好像剥壳般的鸡蛋那样鲜嫩,骆宝樱自小没有亲姐妹,对她渐渐也有几分喜欢,牵住她的小手,拿纨扇给她扇了几下:“珠珠,你出汗了啊。”   “穿得多,我本是只要穿个裙子的,可娘非得要我套件纱衣,我可热了!”骆宝珠给她诉苦。   “母亲也是希望你漂亮嘛。”骆宝樱低声道,“我也穿得多。”她弯下腰,偷偷掀起裙子给她看,竟是有两层,外面一层是白色,里面一层是粉红色。   走动间红红白白,像翻卷开的莲花。   其实也只要一件,可她的衣服实在不多,也没个新意,要漂亮可不就受热了。   骆宝珠嘻嘻笑起来:“那可比我还热呢。”   “熬着些吧,等回家就能脱了,你也喜欢别人夸你好看罢?”   骆宝珠想一想,点点头。   两人有说有笑,袁氏回眸看一眼,见自家女儿竟与骆宝樱那样好了,心中也颇是欣慰,毕竟都是同一家人,往后总要互相照顾的。   到得一处亭中,江夫人与袁氏同坐一处,拿帕子擦擦额上的汗,使人端来香茶。   袁氏喝上几口,自觉茶香袭人,余味悠长,微微笑道:“不用说,这茶叶定是夫人亲自动手制出来的,真真是个雅人,我便是得空,也断没有夫人这样的巧手。”   江夫人便很高兴,觉得袁氏虽是庶女,却很会说话,不过比起他们江家,骆家实在相差甚远,要不是为她这宝贝女儿,绝不愿花这么多心思来应酬。   两位夫人已是坐下歇息,姑娘们精力充沛,又是玩行令,又是斗草,倒是期间时不时听到不远处几位少年的声音,江丽珊道:“他们在投壶呢,不然定是在射箭。”   “在哪儿呀?”骆宝樟顺势询问。   “应是在池子边吧。”   骆宝樟眼睛便转了转,她性子活络,不像骆宝棠惜字如金,在外端庄大方,并不多话,吃得几块果子,过得一时半刻她便要去如厕。   骆宝樱道:“我也正当要去,咱们一起。”   “又不是什么好事儿,这还一起?”骆宝樟笑。   见她还推脱,骆宝樱更是怀疑,她那弟弟在京都便是抢手货,虽然还小,可不知道多少人家想着攀亲了,如今到得湖州,骆宝樟轻骨头,怕也难免。   故而得一起去,要是出幺蛾子,看她怎么收拾她! ☆、第 7 章   多了个跟屁虫,骆宝樟没法子,总不能强行不带她罢,毕竟是姐妹俩,同去如厕还不行了?   她笑道:“那走吧。”   领先而去,那腰肢颇是柔软,一步三摇,与女夫子教得有十万八千里的远,骆宝樱自诩风姿出众,可瞧见骆宝樟那样儿,自愧不如,岂是风姿,那是风骚。   定是同金姨娘学的,难怪袁氏在几个女儿之中,最不喜欢她,世族出来的姑娘,也最是难以认同,然而对男人嘛,就不一定了。   别看骆宝樱两辈子都只做到姑娘,没有成为妇人,可这里头的门道她都有数,毕竟有两位姑姑呢,一个当皇后,稳稳拿住六宫,没有几手硬功夫怎么成?另外一个姑姑呢,嫁到望族刘家,那刘老爷风流倜傥,身边莺莺燕燕也不少的,可她二姑姑拿捏分寸尽在掌握。   骆宝樱当然没有学全,可知晓那些投怀送抱的,就与骆宝樟一个样。   二人到得江家茅厕,只见干干净净,骆宝樱道:“大姐先请。”   骆宝樟道:“你不是急吗,你先去。”   骆宝樱心想总归都到了,谁去应是无事儿,只轻声叮嘱紫芙,叫她等在外面,骆宝樟一有动静,便来告知她。   紫芙答应,她这才去了。   不过到得里面,仍有些不安,斟酌半会儿没动,结果就听紫芙叩响那红漆小门,她几步出来,果不见骆宝樟的人影儿,喝道:“她往何处去了?”   紫芙指个方向,低声道:“应是去水池。”   这鬼头鬼脑的,还厚脸皮,都这样了还能有心思,骆宝樱疾步追上,眼见骆宝樟就在前头,她叫了声姐姐,大踏步上去,一脚就踩在她裙角上。   可骆宝樟并不想搭理她,坚定不移的再次往前,嘴里道:“三妹,你不是没来过江家么,这里有个水池,养了好些花鲤呢,很是漂亮……”像是在与她介绍江家的精致,并不是为四位公子而来,只她没发现裙角被踩住,“撕拉”一声瞬时就裂开了一道大口子。   她瞪大了眼睛。   为了漂亮,她今日穿得乃是最好看的襦裙,才一露面就破相了,偏偏那罪魁祸首,骆宝樱仰着无辜的表情道:“大姐,你怎得来这儿?说好去如厕的,你不声不响就不见了,我还当你迷路了呢!”   声音清脆,想必对面的人也听见了,骆宝樟原是见机行事,要利用骆宝樱,可这不开眼的,竟说她迷路,她来江家几回了?此番再去,意图便太明显了,她勉强一笑:“什么迷路,我是不知你何时好,站着无趣眼见这儿有树荫,过来瞧瞧,咱们走吧。”   一提裙子,看见那大缺口,骆宝樟心里一痛,她可不是嫡女,不比骆宝珠有袁氏捧在手心,甚至也不如骆宝樱,有个亲哥哥,她什么都得靠自己,不然以她这庶女的身份,能嫁个什么好人家?不是继室,便是寒门了。   运气好一些,遇到父亲那样的,日子还算好过,可若不是呢?故而遇到好的,定当要争取下。   骆宝樱瞧见她痛惜的表情,忙道:“我不小心踩到了,要不我去与祖母,母亲认错,从我月钱里扣好了。”   这样怕会越描越黑,骆宝樟只能装大度:“算了,你也不是故意。”   骆宝樱看她难过,心里乐开了花,暗道谁叫她没个自知之明,不管是罗天驰,华榛,原就不是骆宝樟这等身份能染指的,别提,她做出这种事,或者还连累她们骆家姑娘了。不过说起这个,她瞬时也有些蔫。   不说骆宝樟,便是她自己现这身份,恐也是配不起!   那将来,她得嫁个什么人家啊?   骆宝樱越想越不高兴,耷拉着脑袋回去了。   见到她来,骆宝珠道:“三姐,你怎么了,可是如厕不通畅?”   她有时候吃多了,就会这样,坐在恭桶上,半响出不来,时间用得长了,脸色便是骆宝樱这样的,白里透着灰色。   真正是小孩子,骆宝樱被她逗得笑了,捏捏她脸蛋道:“我天天在祖母那里吃果子,好得很呢!”   骆宝珠眼珠一转,想起娘亲说,要她常去祖母那里,可她不喜欢看叶子牌,原来三姐也不喜欢呢,只是去吃果子的,这么想,好似也挺好,她拉拉她的手:“下次你去,带我一起去。”   “好啊。”骆宝樱一口答应,抬头看袁氏跟周夫人仍在说话,而且江丽宛也在,便有些奇怪,问骆宝棠,“二姐,怎么就二姑娘去了?”   骆宝棠道:“周夫人叫的。”   旁边的江丽珊笑得神神秘秘。   骆宝珠刚才去找娘亲撒娇,听得几句说道:“周夫人直夸大哥呢,不过大哥念书是很厉害,爹爹说是什么首。”   “案首。”骆宝棠添补。   那是童试中,院试第一名。   骆宝樱就有些了悟,但扯开没提,转而问几人,湖州有些什么好的衣料铺子,熏香铺子,那是姑娘们都喜欢的话题,一时你一句我一句,分外热闹。   这赏花啊,到得下午申时才散。   出得江家二门,骆元昭与袁氏说,要带骆宝樱去街上转转,两人亲兄妹,袁氏自然不会阻止,立时便同意了。   骆宝珠也要跟着去,袁氏道:“都热成什么样儿了,回头先洗澡,要去,下回干干净净再去,听话。”   被母亲一说,果然更热了,骆宝珠这才不闹。   兄妹二人向众人告别,往街上而去,到得街口,骆元昭问随从文虎要了他保管的银钱,与骆宝樱道:“今儿要买什么,一并买了,我平常存的钱也用不着,家里笔墨纸砚向来不用我花钱,倒是你们姑娘家,时常要打扮,许是不够用。”   哥哥大方,骆宝樱到底不好意思放开了买,笑道:“我只要三两料子,两盒熏香就够了。”   “胭脂水粉不要?”   “我还小呢,用不着。”   “不用给我省钱。”   “哥哥将来也要娶妻呢,怎么能一点儿钱不留在身上?”骆宝樱打趣,实则也有些试探的意思。   “别胡说,男儿志在四方,哪里有这么早就成亲的。”说到终身大事,便是骆元昭也有些脸红,轻咳一声,“先去珠翠轩吧,给你买支簪子。”   艳阳下,他肤色泛着淡淡微红,衬得那五官越发精致,男儿竟也生出几分秀色可餐的颜色,骆宝樱暗想哥哥若是去京都,定是要受到不少姑娘的爱慕的,只可惜,家世不够,不然,便是与卫琅相比,也是丝毫不差。   见她发怔,骆元昭一拉她的手:“簪子还买得起!”   她笑起来,跟着走了,半途想起罗天驰,假作好奇的询问:“那两位侯府的公子,人好吗?”   就刚才的交往来看,都是豁达开朗的,他道:“都不错。”   “那罗公子看起来好似不太高兴。”   “啊,听说他姐姐去世了,华公子说得,故而来此散心。”骆元昭思及生母去世,感同身受,可他并不愿与妹妹提这个,毕竟是过去的事情了,何必要她也伤怀呢,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想必娘亲在天之灵,见到他们安好,也会欣慰。   他又不说了,骆宝樱却有几分失落,她想多听听弟弟的事情,可是也不能强求哥哥说,不然总是有些奇怪,毕竟那是个陌生人啊。   勉强收敛起心思,她随骆元昭去了珠翠轩。   这里是湖州最大的珠玉铺子了,眼见是知府大人的儿子,伙计连忙去禀告,掌柜亲自过来招待。   “还请掌柜拿些合适的予舍妹挑选。”骆元昭道。   原来那是知府的女儿,掌柜的并不认识,但他能开那么大的铺子耳目是灵通,便知道应是才从沧州回来的嫡长女了,连声答应,让伙计连续捧出好几样首饰,有的是金的,有的是玉的,还有些点翠。   瞧这样式还算新颖,不过比起京都的翡翠楼,还是差远了,骆宝樱看来看去,一时竟不知挑哪一样。   就在这时,只听身后有沙哑的声音,华榛又来了:“这么巧,大公子也带妹妹来买首饰吗?”   骆宝樱回头看去,原来不止华榛一人,还有罗天驰,江丽宛,后者正一脸羞涩的看着她哥哥呢!   真是巧吗?她很是怀疑,不过能见到弟弟,那是意外的惊喜。   骆元昭眉梢略扬,忽视掉江丽宛的目光,笑着与华榛道:“一早就与妹妹说好,要带她来买些东西的。”   “我也是,难得来湖州,便给表妹送份礼物,只小表妹不肯来。”他招呼江丽宛,“不是嚷嚷要我出血吗,还不来挑?”   江丽宛没想到他这样大大咧咧,什么都说,恨得瞪他一眼,可骆元昭在这里,她得时刻保持淑女的样子,踩着莲步上来。   骆宝樱让开一个位置,笑道:“我正不知如何挑呢,正好一起看。”   她支起手肘,托着腮帮子,说不出的慵懒,另外一只手随意的挑起首饰,那珠光宝翠映衬得她指尖都好似透明了。   罗天驰远远看着,心头大震,抛开那略有些矮小的身影,那人的一举一动简直就同姐姐一个模样。   可这,怎么可能呢? ☆、第 8 章   他直勾勾盯着骆宝樱看,华榛在旁瞧见,眼睛都瞪大了,暗想罗天驰因他姐姐的事情,真个儿是有些失魂。   那姑娘才几岁啊,这都能入得了眼?   幸好罗天驰尚有理智,很快就收回目光,世上千种万种人,有些地方相似,也不是不可能,可他的姐姐,唯独那一个,随风而逝,永不再会。   心头酸痛突袭,使得他挺起背脊,负手往外走去。   骆宝樱回眸时,只看到他的背影。   拾起一支镶宝花的累丝金簪,江丽宛笑着与骆宝樱道:“我看你戴这个合适,不老气又好看,这宝花的颜色跟你今儿的裙衫也很相配呢。”   那是淡淡的粉色宝石,在这铺子里算是顶贵的了。   果然是世家出来的识货,可骆宝樱心疼哥哥的银子,在骆家住得久了,知晓寒门的苦处,夏天没有冰,冬天也没有炭,这样贵的簪子戴在头上,只怕晃别人的眼睛,她拿了一支乳白色参杂红丝的玉簪,笑道:“这个好像更好。”   明显的杂玉,不过九岁的姑娘正是活泼可爱的时候,无需华丽装束,她又生得玉雪漂亮,戴什么都好。   江丽宛却道:“两样都要罢,这个粉簪我送给你。”她微微一笑,“咱们投缘呀,就当礼物。”   多么大方,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骆宝樱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儿,瞧着挺秀丽的,家世也好,要论条件,配哥哥着实妥当,可她怎么能凭这个就接受,问骆元昭:“哥哥,二姑娘要送给我呢。”   江丽宛脸就一红。   华榛粗性子,挑眉道:“哎呀,拿我的钱做好事?不如我送骆三姑娘好了。”   骆元昭忙道:“无功不受禄,妹妹若要,回头定然会被父亲母亲训斥。”他上前一步,轻声问骆宝樱,“你想好了,就要这玉簪?”   “嗯,就要这个。”   骆元昭便付了银子。   见他拒绝,江丽宛满是失落。   骆元昭买下簪子,便领妹妹同他们告辞,罗天驰仍站在外面,瞧着身影孤孤单单的,想那偌大的侯府,只他一人住着,也不知多可怜。她轻声道:“外面太阳大,罗公子不进来呀?”   罗天驰心头一跳,转过头看向她。   对面的姑娘虽也漂亮,可与姐姐生得并不像,自己真是多想了!   骆宝樱想与弟弟多说几句话,微微笑道:“湖州与京都很不同吧?京都可也有这样热?”   “京都风大,没有这边闷热。”罗天驰语气淡淡,并没有说下去的兴趣。   那瞬间,她眸色黯然,正好骆元昭拉着她要去别的铺子买熏香,她冲他一颔首走了,心里哪怕有再多的不甘愿,也不好停留。   她用什么理由呢?   脚步匆匆穿过街道,太阳炙热,照在脸上火辣辣的,她抬头看一看,伸手微挡,脑袋朝左侧着,又略低下来,往前走了。   那裙摆里外两层随着她脚步,微微翻卷。   罗天驰看得出神,想起姐姐最怕晒黑,夏日出门必是要打伞,或是戴帷帽,没有这两样,她便是用手挡着也将那脸护得周全。   这样的动作,谁都能做,可谁能做得丝毫不差?   可她怎么可能是姐姐?   他低声与华榛道:“我必是入了魔障!”   自从姐姐去世,他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几天都不曾吃喝,昏厥过去,可醒来,那噩梦仍没有变。   人死了如灯灭,他最亲的姐姐真的死了!   从此后,他没有一日开颜,死气沉沉,哪怕两位姑姑开导,他也不能走出来,因他对罗珍的感情如姐如母,每当他想起双亲不在,总会想,幸好还有姐姐,后来外祖父去世,他也会想,幸好还有姐姐。   可这唯一的姐姐也离开了他。   或者,他真是天煞孤星?   十三岁的少年便算是个侯爷,到底还没有成长为男人,他有着这个年纪的脆弱,仿佛不堪一折,也正如此,皇后怕这侄儿挺不过去,听了华榛的,同意他带来湖州散心。   可好像没什么用,华榛很是焦急,握住他肩膀道:“入什么魔障?你两位姑姑都能挺过去,怎么就你不行?你可是你们罗家唯一的血脉了,你还不给我清醒点!”   罗天驰叹口气,轻声道:“我看那骆三姑娘……”   “你真瞧上她了?”华榛一咬牙,“得,便算年纪小一些,但只要你看上,我就有法子替你弄来。你娶了妻子,日子总会越过越好。”   这是什么话?罗天驰一捶他胸口:“你胡说什么,我是这样的人?”他满脸通红,什么瞧上小姑娘,她才几岁啊!他怕人听见,将华榛带到一处小巷道,“我觉得她跟姐姐有些像,你说,会不会有什么转世之说?”   “转世?”华榛皱眉道,“转世的话,她该是才出生呢,活佛不就是这样?”他摆摆手,“你别胡思乱想了,这绝不可能,定是你日思夜想,见谁都像罗姐姐。”   可他并没有见谁都像啊,只罗天驰不知如何解释,那更偏向于一种感觉,他没有再说下去,闷闷不乐的走了。   骆元昭又予骆宝樱买下两副料子送去制衣铺,还有三盒熏香,共花去二十两银子,兄妹俩才回府。   此时已然是傍晚,骆昀净了手坐在堂屋喝凉茶,袁氏坐于他旁侧,稍许挨过身子道:“原来江夫人想与咱们结亲。”   骆昀一怔,并无喜色,却是眉间挑了挑道:“你没有应允罢?”   “老爷不开口,妾身怎会表明,不过敷衍过去,毕竟元昭年纪尚小,男儿家又不似姑娘。”袁氏观他脸色,心里颇是奇怪,江家这等家世,不比寻常,便不是嫡长女,他们家也是高攀了,可瞧骆昀的样子,好似还不愿。   幸好她没有私做主张,略微试探道:“江二姑娘还是不错的。”   没有大小姐的架子,见到她,很是谦虚。   骆昀淡淡道:“过两年元昭便要去乡试的,无谓那么早定亲,亲近女色荒废学业,等这件事过后再提罢。”   那是嫡长子,婚事他自然较为谨慎,此其一,此其二,江夫人虽是出自临川侯府,可江老爷却是林方一派的,做事保守,不喜冒进,使得大燕止步不前,他并不欣赏,而当今的太子,也显然倾向于变更旧例。   但这些他不会与妇人说,在骆昀看来,女人多数肤浅,尚不足以倾心交谈。   袁氏给他又倒了些凉茶:“今儿宝樱不小心将宝樟的裙子踩坏,姐妹两个不曾吵闹乃是好事儿,不过宝樟那儿,我瞧着总得新做一条才好。”   这等小事与他说什么?骆昀奇怪,转念一想问:“如何踩坏的?”   袁氏就将来龙去脉说了。   作为主母,姑娘们身边的事儿她多少知晓一些,不是骆宝樱不说,她便蒙在鼓里,骆昀一听,脸色就沉下来,将茶盅往案上重重一顿:“这几日叫她抄足一百遍女诫,女夫子那里的课都白听了,不去也罢。”   袁氏叹口气:“应不是故意的,不过幸好宝樱呢,不然……”   真叫骆宝樟走过去,骆家的脸面往哪里搁?其实袁氏原本已是看得紧的,那骆宝樟寻常也没出什么差错,这回定是看见侯府两个少年,其中一个还是侯爷,这才气了心,但也足可见心性了!   知道这事儿,袁氏当时就想发作,可她还得说与骆昀听,好让他知道金姨娘养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果然骆昀就恼了。   两件事儿加起来,金姨娘要翻身比登天还难。   在净房洗了个澡出来,骆宝樱连打两个喷嚏,暗道是谁在提她呢,这喷嚏真是莫名其妙,紫芙见状连忙将一件宽大的外衫披在她身上。   不比六月那等炎热,七月到得晚上,微有凉意。   骆宝樱尚且不困,躺在美人榻上,就这烛光看话本,看得一会儿,将话本交给蓝翎:“你读给我听。”   蓝翎没接,羞愧道:“奴婢不识几个字。”   这便是门第之间的差别,在侯府,她身边可没有不识字的丫环,带出去都丢脸,可也怪不得蓝翎,谁叫主家没教呢,她哦一声:“寻常跟我去听课,别打瞌睡。”   紫芙抿嘴一笑。   蓝翎红了脸,绞尽脑汁说些听起来有深度的话:“奴婢谨记姑娘教诲,一定不会让姑娘失望。”   见她战战兢兢,骆宝樱噗嗤笑起来:“你好好的,便是不识字也不会像双喜那样。”   蓝翎松口气,答应一声。   话本交到紫芙手里,她侧坐在旁边的杌子上,朗朗念起来。   榻上的人半阖眼帘,手背支着脸颊,安静听着,虽才九岁的年纪,可那姿态说不出的优雅。立在窗外的人,目光透过窗纱移到她脚上,只见罗袜也未穿,白生生的脚好像莲藕,听到高兴处,微微摇晃,一摆三下,那丹蔻在夜色里分外妖艳。   他心口突地一跳,脸色通红,忙背过身去。   可耐不了多久,又悄无声息转过来,再次盯着骆宝樱。 ☆、第 9 章   骆宝樱混不察觉,听着紫芙念话本,渐渐就有些发困,伸手捂在嘴上打了个呵欠。   紫芙见状,问道:“姑娘可是要睡了?”   她点点头。   蓝翎忙去铺床,如今也不睡草席了,怕姑娘着凉,铺了一床薄被,再搭条毯子,不冷不热。   骆宝樱喝上一盅茶,从美人榻上下来,便去歇息。   两个丫环吹灭了油灯,轻手轻脚走出厢房,今日紫芙值夜,就睡在外面的通铺上。   屋里安静下来,一时悄寂无声,窗子半开着通气,有些许风飘进来,将香炉里燃着的香吹得四处逸散。   那是淡淡的甘松香,不若别的香味浓郁,顷刻间就占据嗅觉,这香很没有侵略性,似有若无,那是骆宝樱今日与骆元昭去铺子里,她亲自挑选的,替换了原先的香,可也暴露了她的喜好。   阴暗的屋檐下,站着的少年目光闪烁,不管是那举动,还是习惯,偏好,骆宝樱都与姐姐一一对上了,要说极小的地方像,也便罢了,可现在,任何一处都一模一样,除了那样貌身份。   他委实难以释怀,就当是他魔障好了。   假使不解决这个问题,只怕他回到京都也不能安心。   做下决定,他不再犹豫,从袖中掏出一方黑色纱巾蒙在脸上,又摸出把匕首伸进去,将窗棂轻轻一撬,只听“咯”的声,在寂静的空气里格外响亮。   第一次做这种事,他算不得沉稳,当下心头狂跳,生怕被人发现,忙又隐在黑暗中,然而这里是官员家眷,府邸又在湖州城中,寻常怎么也不可能遭遇匪徒,便算有值夜的丫环,谁会那样警惕?   紫芙没有察觉,而骆宝樱今日出门做客,又逛了铺子,虽是因罗天驰的事情辗转反侧,但到底年纪小,身体熬不住困,也渐渐睡着。   谁也听不见撬窗的声音。   罗天驰松一口气,将窗棂打开,纵身跃入。   他自小习武,师父乃是立下赫赫战功的祖父,得他真传,他身手利落,并没有磕碰到东西,慢慢行止床边,微弯下腰看着床中娇小的姑娘。   姐姐身材高挑,形态婀娜,绝不是她这等样子,可为何她与姐姐那么像呢?他半蹲下来,借着月光细细看她。   那睡颜并不是很安稳,眉梢略微拧起,像有心事。   可这样小的姑娘,有什么心事?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脸。   骆宝樱正熟睡,翻了个身没有理会,倒是嫌毯子有些热,将两只胳膊露到外面,肌肤在月光下好似豆腐般,白白的,又很嫩,仿若一掐就能流出汁水。   他脸又有些热,心想她要不是姐姐该怎么办?虽然年纪小,总是个姑娘家,竟被他偷看了去。   或者他该负下这责任,将她娶了?   脑子里一时混乱,冷静了下,他握住她肩膀摇一摇道:“姐姐,快些醒来。”   模糊中,仿若听到有人喊她。   姐姐,姐姐……   这世上,能这样叫她的,定然是弟弟罗天驰了,骆宝樱尚不清醒,呢喃道:“弟弟,别吵,再让我睡会儿,等会儿带你去二姑家。”   大姑姑在皇宫,二姑离得近,他姐弟两个时常去那里,他与二姑家两位哥哥感情也好,因他没有亲兄弟,年幼时,总是要与表哥玩耍。后来渐渐长大,才结交年纪相仿的朋友,倒是没有往前去得勤了。   罗天驰的眼泪突然落下来,将她一下抱在怀里,叫道:“姐姐。”   怀抱炙热,力气又大,骆宝樱睡梦中,感觉自己被箍住了,浑身动弹不得,好像传言中的鬼压床似的,她挣扎几番,方才能睁开眼睛。   这一看,差点魂飞魄散。   眼前的黑夜蒙面人,是谁?怎么还抱着她?   她吓得脸色惨白,张口就要喊人。   罗天驰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道:“是我。”   那声音再熟悉不过,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澈,好像山间泉水,缓缓从耳边流过,骆宝樱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胸腔里好似有什么爆裂开来,叫她无法承受,或许是巨大的喜悦罢,她颤巍巍伸出手,想要去碰他的脸。   半途想起什么,突然又缩回来。   自己是在做梦?怎么弟弟会在这里呢?   这不可能!   眼波又变得迷茫,华光闪烁。   罗天驰将纱巾取下来:“是我。”   少年英俊的容颜露出来,骆宝樱惊呼声:“真是你,你怎么……”   “姐姐!”罗天驰压低声音道,“你别装了,你一定是我姐姐,不然你不会有这些动作,我在外面看了你许久,你到底,你为何,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虽然笃定,然而也是满腔的疑惑。   骆宝樱白天还在为他轻视自己而失落,而今他竟然来到闺房,认出了她的真实身份,她极是欢喜,哭泣着搂住他脖子:“我死了就变成她了,我也不知为何,可你怎么认出来的?我以为你不喜欢我呢,我今日找你搭话,你也不理,我生怕你离开湖州……”   没能控制情绪,声音有些大,紫芙在外面听见,连忙披衣起来,轻轻扣了一下房门,关切的询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在里面的二人浑身一僵,罗天驰连忙把骆宝樱放开来,就要从窗口跳出去。   她把弟弟拉住,镇定的道:“我做噩梦了,没什么,你去睡罢。”   听起来还有些困意,原来是噩梦,难怪那样奇怪,不过姑娘既然说没什么,定是无事,紫芙驻足片刻,转身而去。   可好一会儿二人不敢说话,罗天驰握着姐姐的手,又小又软,他完全能包裹在掌心,而记忆里,都是她牵着自己的小手,走过那十几年的。   一下子缩小那么多,到底是少年心性,他轻声笑起来:“姐姐,你现在得做我妹妹了!”   骆宝樱斜睨他一眼:“就算我变小了,也还是你姐姐!”   “不,妹妹。”罗天驰把她抱在怀里,“你往前照顾我那么久,如今换我来照顾你。”   弟弟懂事了,骆宝樱当然高兴,可她在骆家,他怎么照顾啊?她叹口气,奈何自己再不能变成罗珍:“这事儿也就你知道,可不能告诉别人。”   “姑姑呢?”   “暂时不要,而且一定不能传出去,你想想,这事儿多诡异啊,指不定别人会以为我是妖怪。”   罗天驰笑道:“就是妖怪,我也不怕。”   那是他最亲的人,也是他人生的支柱,真是妖怪,他也认了!   少年面上笑意盈盈,再没有当时的颓丧,可见他之前还是吃了不少苦头,骆宝樱伸手轻抚他的头发,柔声道:“都是我不好,要是那天我不去白河,便不会丢下你。”而这时候,她也应当是卫家的少夫人了,哪里会在这疙瘩角落,当这骆三姑娘呢!   想起卫琅,她咬一咬嘴唇道:“他没有娶妻吧?”   罗天驰道:“才几个月,他娶什么妻子?”不过看起来好似也没多少伤心,来灵堂时,拜祭下便走了。   可姐姐呢,是极喜欢他的,当初见到一面,便与大姑姑提了,但这他并不愿告诉骆宝樱,反正她现在那么小,怎么也不可能嫁给卫琅。他笑着捏捏她脸颊:“妹妹,你放心,将来我定然会给你挑个天上有地下无的好相公的!”   骆宝樱拍开他的手:“叫姐姐,谁是你妹妹?”   往前惯来都是她捏他的脸,弟弟小时候生得胖乎乎的,像个大包子,她最喜欢揉了,哪怕他长大成为英姿煞爽的少年,她也总能肆无忌惮的捏他,尽管他不愿,也会任由她来,可现在,他居然敢捏自己的脸!   骆宝樱是可忍孰不可忍,两只小手伸出去,狠狠将罗天驰捏了一通。   她不知道,九岁的模样与十五岁是大不相同的,她此刻在罗天驰面前,那是丝毫的没有姐姐的威严,看她小胳膊小腿,罗天驰只觉可爱,暗道姐姐变成妹妹了,实在有意思,那种感觉竟然把往前生离死别的悲伤冲得一干二净。   只余下相逢的欢悦。   两人依偎在一起,轻声细语,只见夜深,骆宝樱觉得罗天驰再待下去,恐是有些不妥,这才催着他走。   罗天驰不舍得,笑道:“我明日再来看你。”   “又从窗口跳进来啊?”骆宝樱哼道,“幸好我是你姐姐呢,不然,你这行径与那些采花贼有何不同?往后可不准了。”   他摸摸鼻子:“我这不是没有办法吗,但也幸好一搏,不然过几日回京都,你就见不到我了。”   话音刚落,二人竟默契般都安静下来,因他们同时都想到了一件事,罗天驰终究要回京都的,而骆宝樱,却不知将来会在何处。   好似这场离别,避无可避。 ☆、第 10 章   姐弟相逢,骆宝樱很晚才能得以休息,次日醒来去老太太那里请安,坐在椅子上就有些昏昏欲睡,要不是老太太与玉扇一番话,她当真要睡着了。   “金姨娘比起你何止差了千万里,瞧瞧将宝樟教成什么样了,哪里像宝棠,每回别人瞧见,都说是正经的大家闺秀,也像个大姐姐,不似她,学得什么做派?”老太太摇头道,“如今罚了也好,让她知道点礼数,往后可得去京都的。儿媳妇原本就说,在京都给她选个好人家。”   玉扇笑道:“夫人是真心实意,只宝樟年纪尚小,不明白事理呢。”   老太太翻了个白眼:“金姨娘有一半的错,儿媳妇还不是一样?什么真心实意,她真肯多花些心思,宝樟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她端起茶抿一口,觉得这茶泡得很合心意,微微笑道,“她要是有你这样贤德就好了。”   骆宝樱便是这时候清醒的,实在没料到老太太居然能夸一个妾室贤德,在富贵人家,阶层分明,妾室是个什么东西?那是随时能打骂发放出去的,说到底与奴婢也差不多,可老太太这样喜欢玉扇。   抬起眼眸,她好奇的瞅了玉扇一眼。   玉扇的模样实在生得普通,除了一双细长,略有些风韵的眼睛,五官毫不出彩,不管是与金姨娘,还是袁氏,都是不能比的。她此番正立在老太太身侧,眼眉含笑,一双手按在老太太的肩膀上,不重不轻的捏着,叫老太太很是舒服。   “您谬赞了,奴婢哪里称得上贤德,有福气倒是真的,能服侍老太太。”   老太太又是眉开眼笑。   她原先不过是个略有些薄田的农家太太,并不知享福,后来骆昀入仕,才有些空闲,那时候她心疼儿子,买了玉扇服侍她,玉扇勤快又朴实,将家里打理的稳稳当当,又会伺候人,老太太这才能领会些做主子的乐趣。   只骆昀并不喜玉扇,将她冷落十几年,老太太看她孤苦,便叫玉扇来身边伺候她。   骆宝樱不知其中的关系,对老太太这态度免不得是有些腹诽的,可作为小辈不好置喙,且老太太说去京都的事儿,更加让她关注。   她故作好奇的问道:“祖母,爹爹不是在这里当官吗,咱们怎么会去京都啊?”   袁氏为哄老太太高兴,曾经是有这么一说,但到底有没有十足的把握,这并不能轻易的说出来。再者,孙女儿还小,万一泄露消息怎么好?明明还没有考绩呢,怎么能传出去京都的话?   当头一个雷,将老太太敲醒了,她忙道:“不去京都,只是说将来或许会去。宝樱,瞧你这眼睛下面黑的,可是丫环们又怠慢了?”   她看向蓝翎与紫芙。   两个小姑娘心里咯噔一声,都不想步双喜的后尘,比起去粗活,伺候姑娘当真是件很轻松的事情!   骆宝樱有些失望,难道说去京都是老太太随口一说?她笑道:“她们挺勤快的,是我昨儿梦做多了总是醒,才没有睡好。”   “那下午补个觉。”老太太关切的道,“瞧你这小身板,不比宝珠高多少,可不能这样下去,正在长呢,要吃什么,尽管与你母亲说。”   想起初来时,老太太的态度,骆宝樱心想,她这人很是分明,谁与她亲和,她也必会对谁好一些,恐怕如此,才会那么看重玉扇?   可便算这样,总是不对,假使只因这个原因,便没了秩序,那是治理不好的。   这是大姑姑与她说的话,故而她是侯府千金时,奴婢们都管得服服帖帖,但凡出点差错必得严惩,这便显得她性子有几分冷厉,或许因此,她在白河落水时,无一人搭救吗?难不成她们都恨透了她?   骆宝樱眉头略拧。   这几日因为姐姐警告的关系,罗天驰不好再做那采花贼夜闯府邸,只这时间难熬,毕竟一个晚上能说什么?除了相逢的喜悦,他还有好多话跟她说呢!   幸好袁氏这人也是八面玲珑的,罗天驰是宜春侯,罗家在京都赫赫有名,罗皇后母仪天下,生下太子,如无意外,太子必是要继承大统,那罗家更是飞黄腾达,青云直上,没有哪家能比得过的富贵。   礼尚往来,如何不相请?   到得休沐日,也不拘女眷,将江家都请了来。   看着身侧骑在马背上的少年神采飞扬,华榛满腹疑惑,真担心罗天驰是得了癔症!虽然他巴望着他好,不要再想罗珍的事情,然而这到底过头了,怎么看,罗天驰都好像遇到了喜事。   或许该请个大夫给他看看?莫不是疯了?华榛小心试探,笑一笑道:“我带你来湖州,看来还是作对了。”   “是,做得太对了!”罗天驰朝他拱手,“多谢你带我来湖州。”   华榛嘴角一抽:“没料到你这么快就能想明白。”   “是我以前蠢笨,其实姐姐在不在我身边,心里都是希望我安好的。我如今都要安安生生过日子,再不自怨自艾。”罗天驰看华榛今日突然说这些,他天性也是聪明人,已有些清楚,是自己暴露了欢喜的情绪,惹华榛怀疑,他真诚道,“我至少不能再让两位姑姑担心了,我是男人,罗家还得靠我呢!”拍拍华榛的肩膀,“这段时间也亏得有你,回京都之后,我定然会好好酬谢。”   字里行间俱是真心,看来真想通了,华榛这才松口气,笑道:“咱们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说这些干什么?”他眼睛一转,“不过你打算如何酬谢我?”   “将我那张犀牛角弓送与你,我知道你一早看中了!”   华榛哈哈笑起来。   少年爽朗的笑声直传入轿子,江丽宛坐在里头嘴角翘起来,也是喜滋滋的,上回母亲才示意,骆家这就来相请,恐是愿意了,不过凭他们寒门的家世,原本也不该拒绝。   要知道,多少人家求着他们江家结亲,不管是官宦世家,还是名门望族,骆家与之相比,算得什么?   要不是骆云昭容貌出众,她本也不会看上,只想到那日在珠翠轩,骆元昭的冷淡,她又有些忐忑不安。   到得骆家,从轿子里出来,只见二门处已然有奴婢们候着了,只行得半途,骆昀,袁氏方才领着姑娘们上来,作为官员仍得有自己的尊严,当然不能像哈巴狗儿似的完全巴结着上峰,故而那是半等半迎。   江夫人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府邸一看,便知你的利落,一回比一回精致,我记得原先这里尚没有兰花呢。”   “兰花高雅,也是同夫人学得,沾点仙气。”袁氏抿嘴一笑。   江夫人也笑了。   小辈们互相见礼,江丽珊心直口快,询问道:“你们家大姑娘呢?”   对于她的荒唐行径,作为妹妹,骆宝棠都有几分惭愧,手里捏着帕子道:“正当病了,怕病气过给你们,便没有出来。”   江丽珊哦了声。   两个女儿都不知,但作为主母,府里有什么事儿,江夫人都了如指掌,暗道骆家还算有几分家教,知道将那不知数的庶女给禁足了,不然今儿还瞧见,她当真得掂量掂量,到底该不该将女儿嫁过去。   女儿家一起说话,骆昀便跟江老爷,罗天驰,华榛寒暄,   罗天驰是男儿,显然不能与女儿家靠一起,可他又想见骆宝樱,愁得抓耳挠腮,幸好骆宝樱知道弟弟的心思,晓得他这人年纪小沉不住气,万一又乱闯找她,那更不得了,当下见他看来,做了个手势。   他心领神会,高兴的笑了。   众人分成两拨,各自往园子里走去。   骆家只一处竹林,藏在清幽之处,早先罗天驰明白姐姐的意思,一早试探过,当下寻个借口便找了来,而骆宝樱在骆家那么多日,更是了如指掌,也是将丫环差遣出去,独自朝竹林走来。   姐弟两个再次见面,罗天驰笑道:“妹妹,你好像长高了!”   骆宝樱白他一眼:“别瞧我换了个皮囊你就沾我便宜,下回再这样,看我还来不来看你?”   “姐姐,好姐姐,我这不是开玩笑吗?”罗天驰拉住她的手坐下,“谁叫你现在这样小,又去了别家,我见你一面不容易,不过这些天我已经想到法子了。”   骆宝樱眼睛一亮:“什么法子?你能将我带走?”   “这不行,除非我掳走你。”罗天驰倒有这个想法,可掳走了如何呢,这样骆宝樱就见不得光了,他叹口气道,“只想到将你带去京都。”   这也已经很好,骆宝樱忙问:“如何做?”   “官员不是每三年就要考绩的吗?如今正当是这时候,我只消回京都,还不是水到渠成?”罗天驰眸光闪亮,“叫大姑姑帮个忙就可以了!”   原来如此!   骆宝樱这才明白老太太为何会那么说,许是骆昀有望调去京都,她沉吟片刻:“你莫要冲动找大姑姑,先行探问一下,好似我听祖母说,父亲原本就有望的。”   一时祖母,父亲的,罗天驰有些失望:“你竟然这样称呼他们?他们是什么人家?”   骆宝樱失笑:“那我该如何称呼,总是骆家人了。”   罗天驰皱眉道:“都怪那陈玉静,要不是她,你也不会掉入河里了!姐姐你放心,等我回京都,定会为你报仇。”   那是她的闺中好友,骆宝樱一怔,不敢相信的道:“真是她吗?”   毕竟当日游舫上好些人,众人推来撞去,难免碰到,只死都死了,她也不知怪谁,然而今日罗天驰提起来,她到底陷入了沉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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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天驰忙拉住她:“再坐一会儿。”   她拂袖:“不坐了,出来许久,恐惹来麻烦,你也走罢。”   她径直往前去了,等到无人处,使劲在地上蹦了几下,心想这几年真得再多吃些,多动动,不然像个矮冬瓜如何是好?她当真怀念以前啊,恣意飞扬,睥睨群芳,还有个令人垂涎的未婚夫,可现在呢,拿这小身板都没办法!   要是让她找出凶手,定要将那人碎尸万段!   一路上,她蹦跳着回去了,来到女眷们聚合之处,方才规规矩矩。   见到她,江丽宛疾步上来,温和笑道:“刚才我怎么也寻不到你呢,你去哪里了?”   “我,我去茅厕……”骆宝樱道,“突然肚子疼。”   变小了还有个好处的,扯谎的时候只会让人觉得可爱。   她脸颊红扑扑的,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江丽宛忙道:“那不是要看大夫了,还疼吗?”   “现在好了。”骆宝樱坐下来,拿了碟子上的点心吃,泄愤似的要将自己吃大,一下将两颊塞得鼓鼓的,好像青蛙,江丽宛抿嘴一笑,给她端起茶盅,“小心噎着了,快些喝点儿水。”   真是温柔啊,骆宝樱笑道:“谢谢。”   江丽宛趁机从袖子里拿出荷包:“上回我要送你首饰,你不要,这荷包并不费钱,你看看喜欢不?”   针脚工整,上面的荷包栩栩如生,不管是色彩,还是构图,都是极为精致的,还缀着两粒小珍珠,骆宝樱盯着看了会儿,眨着眼睛道:“就算是荷包也不能要,爹爹说无功不受禄,要不我去问问二姐?”   这骆家的人当真就那么清廉,什么都不要?   江丽宛有些懊恼,不知该怎么办了。   看着她那无奈的样子,骆宝樱不由想起自己,因卫琅态度不咸不淡的,她并不知他的心思,也曾拐弯抹角的与他堂妹套近乎,想找到些线索,当时自己也是这等模样罢?   别人看在眼里,或许觉得可笑。   可就算同病相怜,她也不能拿这荷包啊,看骆元昭的样子,像是对江丽宛并无意思的,她何必接受这荷包,又帮不了什么忙。   她低下头,默默吃点心。   骆府南边一处院落,骆宝樟正对镜梳妆,只画到一半,将眉笔扔在地上,踩了个稀烂。   就算现在再漂亮又如何,总是不能出去见客了。   说起来,都怪那骆宝樱,要不是那日她坏自己好事,或许她早已叫两位少年动心,如今被关在此地,错过大好机会,偏还不能闯出去,错上加错,只怕就不是禁足那么简单了。   看她郁郁不乐,随身伺候的银丹蹲下来将眉笔捡了,说道:“姑娘稍安勿躁,往后时间多得是,何必急在一时呢。”   骆宝樟轻哼一声:“你懂什么?这等机会,你当日日都有吗?错过这村便没这店!”   门儿咯吱声,竹帘微微晃动,金姨娘不知何时进了来。   见到生母,骆宝樟面上盈盈带笑,走过去拉住她的手,甜甜笑道:“姨娘,您怎么来了?”一边说一边使了个眼色,左右丫环一早被她收服,全都听话的退到了外面,叫她们母女两个好好说话。   金姨娘疼惜的看着女儿,直觉她这几日瘦了,拿起帕子抹眼泪,又咒骂袁氏:“杀千刀的,竟然还不放你出去,真正是蛇蝎心肠!不过是在他们江府转了转,又如何,能是什么大罪?这样罚你!”   想当初她便是这样勾搭到骆昀的,女人家不知道利用自己的容貌,那是暴殄天物。   男人谁不吃这一套?   在她看来,骆宝樟并没有错,那华榛跟罗天驰都是高贵的身份,便是去府里做个姨奶奶,都比寻常人家强,她自己就是个好例子,不然听从父母的嫁与穷酸才,只怕饭都吃不起,而骆昀迟早是要做一方大员的。   金姨娘相信自己的眼光,就是可惜没有生出儿子。   不然庶子可比庶女好得多。   所以这一面,她也觉得有些亏欠骆宝樟。   骆宝樟叹口气:“罚便罚了,也是我不够谨慎,一早就不该答应三妹与她一同出去……往后我定当注意,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任是什么小错也不该犯的。”就像金姨娘,原先受宠,现在落得什么地步?   可见事事都得周全些,没有十足的把握,就得好好斟酌。   故而她那么想出门,还不是忍住了?   错,犯一次就够了。   骆宝樟坐下来,给金姨娘倒上一盅茶:“姨娘身子可好?既来了,正好陪我说说话。”   瞧她面上有些忧色,可五官仍是那样漂亮,就像年轻时候的自己,金姨娘越看越喜欢,柔声道:“气候凉了,西苑也挺不错,你莫惦念我。我今儿本也不该来,只为一件事告诉你。”她握住女儿的手揉了揉,“便算没了这机会,往后可多得是呢,那是天大的机会。”   骆宝樟眼睛一亮,问道:“什么机会?”   “老爷明年就要去京都的。”金姨娘很是欢喜,“我就知道依他的才能,非池中之物,到时你自当会跟着去京都,这京都啊,”她眸色闪亮,神往道,“全是皇亲国戚,名门望族,遍地都是世家儿郎。宝樟,你去了那里,只要一露面,谁会不知道你?”   京都,那是大梁最繁华的地方,骆宝樟听着,也沉溺其间,过得会儿才回过神,询问金姨娘:“这是真的吗?娘如何得知?”   升官由吏部审查,最终还得皇上拍板呢!   金姨娘道:“你莫管,我总是有法子,这事儿十有八九。”   对面的妇人三十余岁,面色白皙,风韵犹存,可喜看的话,眼角已是有皱纹了,毕竟是姨娘身份,吃穿比起主母还是差得多,哪怕是最受宠的时候。目光又落在她头发上,只见早前最爱戴的那支赤金红宝簪已经不见了。   许是典当了去打探消息?   骆宝樟暗地里咬一咬嘴唇,但并没有提。   金姨娘虽然疼她,可不够聪明,好好的得罪骆昀,往后也不知能不能挽回了。   她站起来朝金姨娘颔首道:“我女诫还得抄呢,便与姨娘说到这儿吧。”   金姨娘怕打搅她,忙道:“你好好写,老爷心里还是疼你的。”   说什么疼,男人的感情转头就变,她这姨娘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便是女儿,又能如何?骆宝樟嘴角翘了翘,嗯了一声。   金姨娘轻手轻脚出去了。   因挂念骆宝樱的事儿,罗天驰在湖州也没待几日,寻个机会便与她告别,急匆匆去往京都。   这一别,月余都没有消息。   骆昀为防灾,整日早出晚归,督造大坝,有时连饭也顾不得吃,到洪水袭来,才始见成效,湖州比起往前,损伤甚少,他这才放心。只两家结亲的事,因骆昀不愿,袁氏数次搪塞,江夫人到底有些恼火。   摔去桌上碗碟,与江老爷道:“骆家给脸不要脸,还在老爷辖下呢,竟都推三阻四,看不上丽宛,真当他们家是皇亲国戚不成?我临川侯府,只要伸个手,叫他骆昀掉了乌纱帽,都不过是小事一桩!” ☆、第 12 章   江夫人一旦动气,便是真的生气。   那骆府什么家底,在他们江,华二家面前,渺如尘埃,照理原不该拒绝,结果却偏不松口,不知天高地厚。   江老爷忙安抚她道:“你为此动肝火,不值当。”   江夫人按着八仙桌复又坐下,但气并不能消:“放眼京都,我家丽宛,谁家的公子不能挑,那骆元昭算得什么?要不是这傻丫头一心一意,我哪里有闲工夫去应付她们!别说那骆老太太了,三教九流都往家中钻,跟着打叶子牌,没个教养!”   她个性清高,目下无尘,在京都便不太与人交往的,如今为了女儿愿意迁就,谁料还没个好结果,也是忍无可忍。   看她气呼呼的,脸颊泛起红晕,江老爷笑着拍拍她的手:“你们女人家做事拐弯抹角,拖拖拉拉,反是弄得含糊,这件事还是交予我吧。”   对面的男人胸有成竹,江夫人眼睛一亮:“你有法子?”   江老爷呷一口酒:“为让娘子高兴,我少不得要请骆昀吃顿酒了。”   江夫人看丈夫愿意出面,知晓必是能行的,可区区骆家,还得他们主动提起,着实又有些不悦,眯起眼睛道:“若他还不识相的话,老爷莫再拦着我。”   “那定是他咎由自取。”江老爷放下酒盅。   过得几日,正当休沐,骆昀从衙门刚一出来便收到邀请,说江老爷在酒楼摆了宴席,犒劳他这阵子的辛苦。   作为一省之长,需得包揽辖下所有县城的事务,但江老爷只有一双手,故而多得依靠各知府,知县的配合,如今骆昀处事得当,上峰嘉奖也是常理之事,他并没有多想,立时便随那小厮去了酒楼。   雅间里已是摆上酒菜,香味四溢。   骆昀上前行一礼,含笑道:“大人破费了。”   江老爷请他坐下,亲手给他倒上一盅酒:“今年多亏你阻拦洪水,不然百姓又得颠沛流离了,你这大功,我必会报于皇上,那是功德无量啊!”   “哪里哪里,若没有大人鼎力相助,派遣人手,以下官一人之力也难以达成。”   两人互相吹捧几句,正当也是吃饭的时候,顷刻间,酒菜就去了一半。江老爷打个饱嗝,放下筷子,拿帕子擦嘴道:“为官者,滑溜如鱼者多,我甚少与人能如此相谈甚欢了,青岚,你是少见的一个。”   突然叫他的字,多了几分亲切,要说酒足饭饱,人容易松懈,可骆昀因此却警惕起来,稍许坐直身子道:“大人博闻强识,下官受益匪浅。”   “谦虚,青岚,当初殿试,要不是皇上看在柳大人的面子,点了柳元宗,那状元定是你的,虎父无犬子。”江老爷看着骆昀,“你两个儿子也是有乃父之风,尤其是元昭。”   骆昀眉梢微微一挑,看来这宴席是鸿门宴,虽说没那么凶险,然而江老爷仗着官职,当面恐是不好拒绝。他委实也没想到江家会如此坚持,不过一桩婚事,不成便不成,何必强人所难?   想起年少时在各处念书,出身寒门,他此生受到的屈辱也是数不胜数,多少公子哥儿仗势欺人,如今便算做到知府,仍是难以摆脱。可到底有些不一样了,他微微笑道:“元昭生性开朗,打小就说要闯荡四海的,我正打算让他去游历一番,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   “男儿成家立业,成家是摆在前头的。”江老爷抚着胡须道,“这小子也颇合本官心意。”   骆昀道:“不过是个野小子,不懂礼数,倒是让大人见笑了。”   眼前此人才是滑溜如鱼呢,说到这份上了,还在打太极,只江老爷比起江夫人来,手段更为老练,他重新拿起酒盅喝了几口酒道:“湖州虽则逃过一劫,然近日因别处洪水四起,盗匪猖狂,弄得城无宁日。你身为知府,该当负起责任,要是再有打家劫舍的事儿发生,恐是我也无能为力。”   身为布政司,学得一手给属下背黑锅的好本事。   骆昀对他此举颇是不屑,站起来行礼道:“属下遵命,定当还湖州安宁。”   他转身走了。   江老爷瞧着他的背影,脸色微沉,这骆昀他原是看好的,聪明能干,只他既不愿投靠自己,又不愿学别个儿知府知县,孝敬上峰,那就别怪他杀鸡儆猴。   走下酒楼,骆昀瞧着天边卷起的乌云,表情凝重。   随身小吏轻声道:“大人何必执着,不如就让大少爷娶了那江二姑娘,于大人总是没有坏处。”   骆昀哂笑:“他江顺曾鼠目寸光,元昭如何能因此毁掉前程?今次……也不过是贬官吧。”宦海沉浮,在他踏入之时便知晓其中的凶险,可若是次次都瞻前顾后,这官怕是不当也罢,“将捕头请来。”他一拂袖,朝衙门而去。   一夜未归。   老太太听说,连忙使人请袁氏:“可不得累坏了!到底为何事?”   袁氏也不太知其中真正的原因,说道:“城中有贼匪,扰乱民居,老爷亲自带人去抓捕了。母亲放心,我已叫厨房熬了人参鸡汤送去,让他补补身。”   “光是鸡汤哪里够,不是还有些鹿茸吗,也一并炖了。”   那是他唯一的儿子,老太太是放在心尖尖上的,生怕他有些损伤,甚至又派了人去打探消息,毕竟是抓人嘛,指不定还要打斗。可她这儿子只会念书,哪里学过腿脚功夫呢,可不得担心?   幸好过得两日,骆昀平安归家。   下颌胡茬都长起来,惨青色一片,瞧着便是没怎么睡,老太太心疼极了,让玉扇拿参片给他含在嘴里。   骆昀失笑:“又不是将死之人,含什么呢,娘,我没事儿,只消睡上半日就好。”   那一展颜,清俊无双,也扫去了惯有的威严,玉扇手指微微一抖,那参片落在他长袍上,她连忙低头去捡。捡了又不知道如何好,总不能再给骆昀吃了。   看她为难,骆昀将参片拿过来,随意一擦放在嘴里:“这回不吃都不行了。”   老太太笑起来。   玉扇脸色微微发红,他看着淡漠,可总是不经意间令人动心,只奈何她没有金姨娘的美貌,他并不喜欢她。手指甲划入掌心,带来疼痛,可也没有她的心来得痛,每回远远看着他,都恨不得即刻死了,或者这样还舒服一些。   可也舍不得吧?   因为死了就再也见不到面。   她默默退开,立在老太太身侧。   袁氏斜睨她一眼,不像金姨娘,这玉扇当真是找不到丝毫毛病,挑无可挑,幸好生得普通,没有多少威胁。且老太太由她照顾,陪着闲话,总好过常叫她服侍,说起来,还算是个大大的优点呢。   故而她也没有找过玉扇麻烦。   “幸好老爷今儿就回来了,珠珠都不知问了几回呢!”袁氏看着女儿扑到丈夫怀里,抿嘴笑道,“珠珠,别缠着你爹爹了,爹爹累了。”   骆宝珠却不肯走,抬着小脑袋问:“爹爹去抓坏人,可抓到了?”   “抓到几个,还有些躲在外面,爹爹过阵子还得出去。”骆昀捏捏她的小脸,“想爹爹了吧?”   “都抓到,爹爹天天回来就不想了!”   骆宝珠嘻嘻笑,天真可爱。   看着他们父慈女孝,骆宝棠咬了咬嘴唇,她虽然也想,可却做不出骆宝珠的动作,好似生下来,她就缺少那股活力。她侧头瞧了一眼玉扇,娘亲也正看着这儿,目光里透着难以言说的悲伤。   她手指动了动,仍是无法上去,终于认命般的仍端庄的站着,像个大小姐。   幸好骆昀不厚此薄彼,朝她们几个女儿一一看过来,问起女夫子教功课的事情,她才能与父亲说上几句话。   从东苑出来,骆宝樱走在他身侧,轻声问:“爹爹,祖母说爹爹不会武功的,那为何抓盗贼要爹爹亲自去啊?”   夕阳西下,晚霞在她睫毛上晕染了一层橘红色的光,闪闪发亮,骆昀有些讶然,半响道:“有些事情,必须亲力亲为才能做好。”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骆宝樱到底不是小孩子,她担心骆昀这节骨眼上有什么,就不能调去京都,那她该怎么办呢?她叹口气,拉住骆昀的手:“爹爹要小心些,莫受伤。”顿一顿,“我给爹爹做双鞋吧,穿了就能将所有贼匪都抓获的。”   骆昀笑起来:“你会做鞋子了?女夫子还教女红?”   “跟母亲学的,妹妹也在一起学呢。”她年纪小,不能嫁人,又不能出门玩耍,能怎么消磨时间,还不是靠着这些。   女儿越来越懂事,骆昀当然高兴,笑道:“好,那为父就等着你的鞋子穿,好将盗贼一网打尽。”   骆宝樱嗯了一声,在心里祈祷骆昀一定要顺顺利利,这样她才能去京都嘛,也才能跟弟弟再次见面。   只她不知道,一道弹劾骆昀的折子已经送去了路上。   吏部为六部之首,原因在于它多少决定了官员的升迁贬谪,当然,虽然最终拍板者是皇帝,吏部的职权仍不容忽视。只此一事也是机密,故而罗天驰便算到得京都,凭他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如何知晓骆昀能否升职?   管着这手的都是重臣,罗天驰的身份再是尊贵,在一干臣子面前,也是个毛头小子,可这事儿不好再拖,眼瞅着已到九月,再过三个多月,吏部就会发出考绩结果,难以挽回,这日,罗天驰兴匆匆去往宫里。   春晖殿里,太子杨旭正当听课,身边小太监轻声禀告道:“听闻宜春侯来拜见皇后娘娘,岂料溜到这儿了,殿下您瞧外面。”   杨旭侧头看去,果见窗外有个人影鬼鬼祟祟,不过二人彼此熟悉,只晓一眼,便知是谁,他眉头略拧,暗道臭小子去了趟湖州,真忘记表妹了?竟四处溜达玩耍,岂有此理,枉费罗珍那么疼他! ☆、第 13 章   等到讲官告退,他疾步往外面走去。   罗天驰站在蔷薇丛后面,见之大喜,猛地窜出来,将左右侍卫惊得都拔出了长剑,只当遇到刺客。   “是我,你们干什么?我来见表哥的。”罗天驰一边说,一边已经挤到杨旭身边,“表哥,我有事与你说。”   杨旭挥手令侍卫退下,瞪着他道:“你为珍儿有半年的功服,不在家好好静守,却是进出各大衙门,作甚?”   亲姐姐去世,作为弟弟是有一些规制的,可罗天驰为骆昀调任的事儿哪里能在家中干等?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叹口气道:“我在家,你们劝我想开些,说什么节哀顺变,如今好了,表哥你又觉得我没良心!那我到底如何,莫非剃了头去做和尚,还是一辈子不出门了?我如今只是想做些实事,好让姐姐安心。”   杨旭眉头挑了起来,审视着罗天驰。   因皇后极喜欢那姐弟俩,二人时常入宫,相处久了,他也把他们当亲兄妹看待,谁料罗珍遭遇不测,生怕罗天驰再有什么,他很是关注他。   这段时间,就发现这小子从湖州回来,常往衙门跑。   “做什么实事?”杨旭面色缓和些,要真为正事,那总比沉迷于悲伤中来得好。   罗天驰一早就想好理由:“我去湖州认识了一位骆知府,此人谈吐文雅深沉,很有几分才学,后来才知,原是天辰一年的榜眼呢!”   好生生的提到大梁官员,杨旭瞧着对面连唇须都没还没有长得小子,笑一笑道:“说下去。”   “他将湖州治理的井井有条,百姓安乐,城中富庶,到得白天,街上开了无数铺子,繁荣昌盛,晚上呢,又是夜不闭户。”他眼睛一转,“还到处修坝拦水,今年湖州可不像往年那样饿殍遍野了。你说,这样的人,是不是该升迁啊?这是大梁之福啊!”   简直是口若悬河,连声称赞,杨旭听他提到修坝,提到湖州,却是想起去年批阅过的奏疏。   皇上已是半百之龄,身体日渐不好,甚为倚重儿子,故而状态欠佳时都是由他来代为审阅,他清楚记得有位骆姓知府曾上过一篇奏疏言事,入木三分,直切陋习,不似有些大臣卖弄才学,言之无物,极合他心意。只可惜与皇上提过之后,如石沉大海,他也着实没料到有一日会在罗天驰口中又再次听到这个人。   沉吟片刻,他颔首道:“既然你觉此人为政清廉,有能臣之风,我自会在父皇面前美言几句。”   听他承诺,罗天驰松了口气,其实他还想让杨旭最好再去吏部透透风,可到底不能得寸进尺,杨旭虽也不过二十出头,却已是大梁的储君了,平日里行事作风老辣果断,说是表哥,更像长辈。   他笑道:“谢谢表哥,我也是想出份力。”顿一顿,他神色更为严肃的道,“表哥,不知我能否向皇上谋个职务?”   这样等到姐姐来京都了,他手中有权利也能保护她。   杨旭却嘴角一翘:“你才几岁呢,谋什么职?将该学得学好,过两年再说。”又瞧瞧他,“我正当要去拜见母后,你恐是还未去罢?不妨留下陪母后吃顿饭,阿莹也在。”   罗珍去世,除了罗天驰,便数皇后最是伤心,好像失去一个亲女儿,幸好有个外甥女刘莹陪着,渐渐也缓过来一些。   罗天驰自然不会反对,二人并肩走了。   十月里的金梅,在这日开出了第一枝花,轻黄色的花瓣绽放开来,露出花蕊,将整个庭院都满溢了浓香。   府邸虽是逼仄,却不料还有这等名品腊梅,骆宝樱心里欢喜,叫蓝翎断一张圈椅放在树下,她就坐在底下绣花。   不是十分寒凉的季节,太阳灿烂,若不回想往事,真是有几分惬意的,她垂下头,拿葱白般的手指捏着针线,在鞋面上穿梭,只一会儿功夫就有几片淡青色的竹叶飘于上方,添了几分风雅。   耳边有清越的声音道:“没想到妹妹手艺这样好了。”   她抬起头,瞧见一张俊秀的脸,扬眉笑道:“哥哥,你何时回来的?”   “才回来的,”他从她手里将鞋子拿来看,笑道,“这鞋子是给父亲做的吧?看这尺码,正是合适。”   她点点头:“已经做好了,我送与爹爹穿,很快就能将盗匪全抓住的!”   话语里透出一股稚气,骆元昭笑起来,手放在她肩头:“那等父亲回来,你记得送呢。”语气很是轻松,然而眉宇间却闪过一丝阴郁。   这事儿他也听说了,父亲无缘无故要担着全责,许是因为江老爷,不然因水灾引起,四方骚乱,那是各城各县的问题,照理该联合一众衙门同时追捕,结果却只湖州一家,自然更是延误时机。   最终错上加错,还得怪在父亲头上。   或许他该娶那江丽宛?想着又摇摇头,不,假使父亲愿意低头,定然一早使人将他从书院叫回来,可父亲一字未提,显见不愿。   既然不到最后一步,他也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   看他出神,骆宝樱拍拍他胳膊:“哥哥,你在想什么呢?”   “盗匪,”他突然道,“盗匪人数比往前激增了数倍,定是吸收了流民,可流民贪图什么,还不是一口饭?假使……是了!”他灵光一现,拔脚朝外奔去。   数日之后,衙门派出人手在各处张贴告示,流民只消供出贼首,小罪既往不咎,且能与难民同领米粮,与家人团聚。一时各处盗贼内讧,短短时间内,便有数百人降往衙门,告发贼匪窝藏之地。   盗匪得意肃清,然而骆昀连日劳累,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承受不了,加之入冬,染了风寒,这几日便没有去衙门。   老太太着急得不得了,生怕袁氏伺候不周,让玉扇搬到耳房,随时照顾骆昀,骆宝樱去探望父亲的时候,就见到玉扇正拿着帕子给骆昀擦额头上的汗,那动作极其温柔,就跟在碰一块豆腐似的,生怕将他弄散了。   袁氏坐在不远处,面若寒霜。   其实她一早就反对了的,奈何老太太说万一她也染到,家中主母再病倒,谁来主持事务,别说宝珠还常缠着她,小姑娘更是身体较弱,她只好答应让玉扇分担。只见她这般细心,到底不舒服,恨不得就将她赶走。   但正室得有正室的大度,若一二小妾都不能容忍,只怕丈夫也会觉得气量狭小,袁氏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骆宝樱看在眼里,暗道玉扇有老太太这个靠山,以后还有得官司打,所以说,嫁男人得擦亮眼睛,当初她看上卫琅,也是听说他没个花花肠子,这才会十分愿意的,不然便再是出众,她也不会多瞧一眼。   虽然她大姑父那是三宫六院,二姑夫又是三四个小妾,她一早知晓这现实,然而真轮到自己,实在没有那么大的肚量!   多膈应人啊,她暗地里摇摇头,朝袁氏行一礼,便坐到骆昀床边甜甜叫了声爹爹,爹爹虽然不是个好丈夫,可这与她无关,他能多照应自己,做个好爹爹就行。   骆昀看见她,忙道:“还不坐远些,小心过到。”   那日兄妹俩过来,哥哥献策,妹妹送鞋,这就是个好兆头,才能使得此举顺利,他自然更是喜欢这一双儿女的。   骆宝樱道:“不怕,女儿前些日子才大病过,不会再过到这的,再说,爹爹也好很多了。”   听到这话,骆昀倒有几分愧疚,当初她从沧州回来好像刺猬般,对长辈不敬,对姐妹也不善,他这才罚她,可没料到她会得病,说来说去,都是金姨娘不知礼数,仗着几分姿色,没个分寸。   只那美貌如水中花,风中烟,他尝过王氏的艳丽,金姨娘的风情,到底也不过是人生里的点缀,男儿家岂能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对骆昀来说,女人委实算不得什么。   反倒儿女相连,传承了他骆家血脉,他摆摆手让玉扇退开,笑道:“你不怕,你祖母还怕呢,没你她如今都不会打叶子牌了。”   多亏得骆宝樱火眼金睛,老太太每回犹豫不决,一喊她准是要赢钱的,如今几个女儿里,没人能比骆宝樱,与老太太亲热。   说曹操,曹操就到。   老太太在外面道:“还编排我呢,说得我老婆子只知道赢钱似的!”她身体健朗,疾步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道,“老姐姐写信来了,我不识字,你快些于我瞧瞧写了什么,可是要请咱们去吃喜酒?一早就说定好了,什么罗家姑娘……”   她喋喋不休,骆昀靠在迎枕上,将信打开,一目十行看下来,拧眉道:“婚事不成了,那罗姑娘溺毙,许还得重定,难怪隔了许久才回信,想必堂姨心中悲痛。”   听见此事,袁氏也走过来,轻声询问,“那罗姑娘去世了?”   老太太连连叹气:“才十几岁的姑娘怎会那么短命?真正可惜,听说生得花容月貌,与琅儿很是相配呢。”   他们时发感慨,唯有骆宝樱瞪圆了眼睛,半响失魂般的问:“祖母,我怎不知我还有个姨祖母啊?”   不是寒门吗,什么时候有这样显赫的亲戚了? ☆、第 14 章   说起卫家。   卫老爷子历经三朝不倒,到得这代,更是位极人臣,不止被封为为太子太师,更是吏部尚书,百官之首,那是真真正正的名门望族。   可骆家呢?   骆宝樱想破脑袋也不能把两家联系在一起。   老太太噗嗤发笑,招手叫她过来,细细说道:“你去沧州时年纪尚小,自然不知,你这姨祖母呢,生得极为漂亮的,往前在咱们澄县,那是独一枝花……”正说着,骆宝樟也来了,她自从被罚抄女诫之后,言行举止很是谨慎,不曾再惹长辈生气,故而老太太瞧见,也叫她坐着听。   原来老太太尚是小姑娘时,祖籍在澄县,有个堂姐便是现在的卫老夫人,两家就住在隔壁,家中都有几十亩良田,日子无忧无虑,直到有一日堂姐的父亲考上举人,才渐渐疏远。   说起来,全是那堂姐的母亲为人尖酸刻薄,生怕丈夫有了功名,被别人占便宜,老太太的父母又是有骨气的,自然不愿看她脸色,等到堂姐父亲随后考上进士,一家搬至京城,更是渺无音讯了。   再次相逢,还是堂姐惦念幼时情谊,主动寻到他们家,那时她母亲已然去世,自然也就管不了那么多。   老太太留堂姐住了好几日,才又分开,此后,两家便不曾断了联系。   至于那堂姐为何会嫁与卫老爷子,那又是另一桩事情,无非是才子佳人,一见钟情,老太太如是说,并不曾细讲。倒是骆宝樟听得如痴如醉,想那姨祖母也是寒门出身,竟能嫁入望族,可见生得漂亮,还是顺通无阻的。   唯有骆宝樱听出其中的含糊,虽然她不知卫家有一门姓骆的亲戚,可卫老夫人俞氏是继室,她是知道的。   卫家大爷,二爷都是原配所出,唯有去世的三爷是俞氏亲生,那卫琅便是她唯一有血脉的孙儿了。   也是她的光彩,毕竟卫家年轻一辈中,无人能出其右。   难怪老太太也亲热的称呼卫琅为琅儿呢,若换做卫大公子,卫二公子,你瞧瞧她会不会这样说。   不过其中尚有些不能理解的地方,上回罗天驰来湖州,就不见他们提起,骆宝樱正当想找个借口询问,骆宝樟耐不住已开口:“我记得在江家,听说那罗公子的姐姐去世了,也应当是这个年纪,莫非与表哥定亲的,便是她?”   都是姓罗,又正好去世,确实叫人疑惑。   也委实怪卫老夫人当初写信,没有炫耀的心,只顺道说定了个满意的孙儿媳,想着到时他们去,再行介绍,故而骆家人只知道姓罗,别的一概不知。   老太太脑筋转得没那么快,问道:“哪位罗公子?”   “宜春侯,十三岁的侯爷。”骆昀同母亲解释,“上回与江家表公子一起来做客的。”   老太太哦了声:“原也相配,卫家这等家世,寻个侯府姑娘,算得什么?别说琅儿了,老爷子疼成什么样的,便是公主也不在话下。”   满嘴称赞卫琅,骆宝樱暗自腹诽,瞧瞧这口气,都没见到人呢,就知道配不配了?要说家世,她表哥可是太子,那是大梁未来的皇帝,便是卫家,能比得上吗?呸,谁高攀还难说!   不过想到现在的身份,她又蔫了,再无精神提一句话,不像骆宝樟,耐心的听老太太回忆旧情。   从上房出来,她瞧着湛蓝的天空,那样空阔高远,遥不可及,就好像远在天边的京都,远在京都的他。   此后,便是见到,也得叫声表哥了吧?   呵呵,她突然笑起来。   那神情极是古怪。   蓝翎与紫芙看在眼里,不知所措。   九岁的小姑娘在想什么,其实也是很难猜到的。   江老爷指使下属弹劾骆昀疏忽职守,在十月却换来了一位金大人,这金大人公正严明,被称为在世包公,不用挑明便知,谁也难以贿赂。   此来乃是为湖州以及周边地区遭受水灾与盗匪一事。   原来背黑锅的最好人选当然是骆昀,可江老爷见到金大人,便知晓不好,毕竟不过是桩小事,凭他在朝中的地位,皇上只消看到,天枰一早就偏向他,到时再找些证据扣在骆昀头上,任他插翅也难飞。   谁想到太子会横插一手。   江老爷对他深恶痛绝,因太子与皇帝做事风格相差甚大,对他们这些老臣是极有危害的,触及到了他们的利益,然而就这件事上却也莫可奈何,毕竟人都派来了,那定是皇上首肯。   偏偏骆昀又将盗匪一网打尽,处理的十分干脆。   金大人皮笑肉不笑:“倒不知弹劾骆知府的人是否瞎了眼睛?还请江大人将此人押解至衙门,好让本官亲自审理。”   “不过是个蠢蛋,何劳大人动手。”江老爷背生凉意,瞬间就决定要将那属下封口,“他与骆知府有过节,想必是借机报复,此等人,打一百杖子都是便宜他。”转而吩咐手下,“将人押来!”   手下瞧见眼色,便知如何做,迅速退了下去。   金大人瞧在眼里,心知肚明,江老爷在湖州乃地头蛇,看来必是他从中作梗,难怪太子要派他前来,江老爷与别的一干臣子背地里勾结,一早碍太子的眼睛了,趁着此行,他得探探这儿的老底。   两派明争暗斗,骆昀渔翁得利,皇上亲自点名嘉奖,升迁至京都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儿,骆府喜气洋洋,有人却暗自垂泪。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呐。   骆宝樱坐在老太太身侧,瞧着跪在地上给老太太捶腿的金姨娘,只见那手腕纤细若柳条,迎风欲折,当真是楚楚可怜。   但凡金姨娘还有些底气,都不会来此低声下气,实在是骆昀好久不去她那里。   独守空房委实难耐。   老太太腿都被她敲麻了,看向对面几个孙儿,孙女,皱眉道:“起来罢,我这有丫头敲腿呢,你敲什么?有这功夫,不若去做几双鞋,不若多看看书,说起来你好歹也是知县家里的,一手字还没有玉扇写得好!”   金姨娘嘴角一牵,暗道玉扇写字有什么用,难道还想骆昀给她指点呢?生得这等丑样,要不是老太太,谁还记得,可嘴里却道:“我这几日给您做了抹额,字还不曾有空练。”说罢取出抹额,给老太太看。   倒是精致,酱色的料子上绣着松柏灵芝,正中间点缀着几颗珍珠,老太太有些意动,论到女红,金姨娘是真有一手,当然袁氏也不错,可袁氏掌管着家,并没什么闲工夫孝敬她这婆婆,但金姨娘的东西,老太太能要?   若她疼骆宝樟倒也算了,可这孙女儿在她心里的地位并不高,不如那三个,老太太一摆手:“我天天打叶子牌,带这作甚,你快些走罢,一会儿老爷见到你,又要生气,你只要不犯错,知晓事理,老爷总会想到你的。”   没有起到作用,金姨娘满心失望的退下。   看着她的背影,立在老太太身后的玉扇面无表情,只给老太太又倒了一盏才泡好的香茶。   一日里,总有戏看,哪怕是这样的小户人家呢,骆宝樱心想要说干净,可真没有比他们宜春侯府更干净的了,因只就他们姐弟二人,没什么罅隙,那些下人,当着主子的面,又哪个敢把龌蹉露出来?   她叹口气,捏捏自己的脸,在心里喊,醒来醒来。   真希望这是一个梦!   瞧她那傻样儿,骆元昭嘴角一挑,伸手也来捏她:“干什么?瞌睡了?”   今日难得休息,他就坐在她身边,骆宝樱摇摇头,又点点头:“有点儿,这两日天冷,睡得没有以前好。”   夏天没冰,冬天没什么炭,换得父亲两袖清风的美名!   骆宝樱搓搓手,感觉自己都要长冻疮了。   骆元昭瞧在眼里,等到出来,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蝴蝶戏花的铜制手炉给她,上头还带着一条细细的银链。   瞧着这,骆宝樱眼睛都弯了,喜滋滋道:“送我的啊?”   “不送你送谁?”骆元昭好笑,又没有别人。   骆宝樱一把抱在怀里,嘟着嘴道:“我看见她们好像都有呢,许是以前冬天就买好的,母亲说,过两日也给我去买一个……”她挽住骆元昭的手,“还是哥哥好,我现在也有一个了!”   手炉暖烘烘的,好像她的心。   骆元昭摸摸她脑袋:“你在这里还没有过过冬,我也是怕你冷,回来时在铺子买的,还有些炭,等会送去你那里。”   “炭啊,”骆宝樱眨眨眼睛,“你可给祖母买了?”   “祖母不怕冷,一身肉,只怕热,哪里像你那么小,定是怕冷的。”   俊秀无双的少年,嘴里竟吐出这种话,骆宝樱噗嗤笑起来:“你竟然这么说祖母!”   “祖母自己说得,有什么?”骆元昭双手抱在胸口,“再说,这是我的银子,我买什么送谁,谁也管不着。”   这话说得骆宝樱心花怒放,挽着他直喊好哥哥,好似回到以前,有家人特别疼的日子。两人正说笑,只见有小厮走过来,手里拿着信,说是华榛写给他的,骆元昭接过来一看,脸色略沉。   骆宝樱个头矮,踮起脚看不到,跳起来也看不清,急着问道:“他写什么了?” ☆、第 15 章   华榛个性刚烈,不是含含糊糊的人,突然写信来定是有事。   骆元昭并不给她看,将信放回袖子道:“我去与他见一面。”   这就奇怪了,不光明正大的来府里做客,却是喊他出去,骆宝樱拉住哥哥:“有什么事儿?”   “没什么,他要去京都,与我告别。”   不像罗天驰,因想着骆昀调任,多待几日也不行,急匆匆就走了,华榛难得来姑母家里,江夫人盛情挽留,他便多住了一阵子,一直待到十月,如今正是要回去的时候。   若是道别,也是人之常情,两人来往算是朋友,只骆宝樱不是小姑娘,哪里肯信,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小手抓住袖子不放,抓的死死的,骆元昭哄道:“你去干什么,咱们男儿说话,你在旁不方便。乖,我一会儿就回来,到时给你带吴记的点心吃。”   骆宝樱不为所动,耍赖道:“我就要去嘛,哥哥,我许久不出门了,好闷。”   她担心自己的个头,一直胃口很好,如今总算有效果,脸颊变得丰盈了白里透红,活像个桃子,眼睛又生得好,水盈盈的,一撒娇那声音跟蜜一样甜。骆元昭素来疼她,不忍心拒绝,只得叹口气道:“算了,便带你去。”   只是三言两语解决的问题,怕什么呢?   他与老太太说一声,便同骆宝樱出去了。   湖州水多,那街头小巷,到处都是河流,令人想起樊川居士所写,“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此地只怕比二十四桥还多。骆宝樱跟在骆元昭的身侧,踩在青石小路上,想起细雨飘飞时,别有一番江南意境,心道与京都比,还是有优点的。   看来在任何一处住久了,都有些感情。   兄妹两个走得盏茶功夫,来到一处安静之地,周围行人甚少,有条雕刻石狮的小桥横亘河上,像弯弯的月亮。   上头站着一位少年,身穿墨色锦袍,长身玉立,小小年纪已经显出不凡的英武。   骆元昭低声与骆宝樱道:“你在这里等着。”   骆宝樱点点头,站在桥下。   华榛看到骆元昭从那头过来,眼眸眯了起来,上上下下审视他,实在不明白,到底他哪里来的傲气,竟然看不上江丽宛!他那表妹论起来,生得不差,家世也摆在那里,配他配不上吗?   如今为他,天天梨花带雨。   两人走到桥中间,华榛开门见山:“我表妹看中你,是你的福气,你推三阻四作甚?”   原来江丽宛都与他说了,骆元昭好几次拒绝于她,分明是没放在眼里。   华榛年少轻狂,自以为能帮助表妹,这不自告奋勇来了。   骆元昭听到耳朵里,只觉可笑,挑眉道:“福气是福气,可我未必要接受,不是吗?”   “你……”华榛大怒,“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罚酒已然吃过了。”骆元昭淡淡道,“托你们的福,叫我连累父亲。”   华榛没听明白,皱眉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剑眉星目,并没有遮掩的地方,骆元昭审视他一眼,暗道莫非他并不知江老爷的行径?犹豫间,华榛一腔话仿若炒豆子般爆出来:“依你们骆家的家世,我就不信你能娶到比表妹还要出众的姑娘了,我劝你最好识相一点,既知是福气,不凡就接受,也省得将来后悔。至于骆老爷那里,但凡你愿意,男子汉大丈夫,还怕不能说服你父亲吗?若有我帮忙的地方,你也可开口。”   仍是一厢情愿叫他娶江丽宛。   是否侯府出来的念书少,听不懂人话?骆元昭已有几分生气,他容貌俊秀,粗看有几分女子的秀丽,身材也不够伟岸,可内里却坚如磐石,并不是轻易低头的人,略抬起下颌道:“我并不喜欢你表妹,如何娶呢?敢问华公子,假使有位姑娘家世高于你,喜欢你,你是否就一定要娶她,为那份福气?”   华榛脸沉下来:“你如何与我比?”   浑身傲气散发出来,他是堂堂临川侯府的公子,自然不必要屈就,可骆元昭怎能一样?   真是瞧不起人啊,骆宝樱竖起耳朵,一字不差都听进去,暗道华榛这臭小子,原先在她面前好像个兔子般,比罗天驰还要听话,如今敢仗势欺人,欺负她哥哥了,她提起裙角就走过去。   那里一言不合,也是剑拔弩张。   华榛见骆元昭就是不肯,手一下按在腰间长剑上:“你还真有胆气,就不怕我将你……”他瞧着下面潺潺河流,冷笑道,“将你扔下去,恐也是无人知。”   “谁说的?”骆宝樱跑过来,横插在他们中间,“你还想行凶?你就不怕你爹把你打的屁股开花!”   临川侯府的华侯爷脾气火爆,但凡府中子弟在外闯祸,都是一概不饶的,故而几个儿子,在京都很是规矩,但这事儿骆宝樱怎会知道,华榛盯着她,诧异道:“你说什么?”   “儿子在外胡闹,父亲岂会不管?不然怎说子不教,父之过!”骆宝樱把手插在腰上,“你敢拔剑出来试试?”   矮木桩似的小姑娘,明眸皓齿,便是露出龇牙咧嘴的模样,仍没有一丝的难看,只叫人觉得可爱,华榛心想,胆子不小,见到宝剑,还敢护着哥哥呢,他有心吓她,几步上前,蜣螂一声拔出长剑来。   少年身形高大,一下子窜到跟前,好像堵大山,骆宝樱不比往前鹤立鸡群,顿感压力,下意识就退了一步,   他瞬间挽了剑花,她到底是女儿家,害怕划到脸,又要往后退去,华榛一把拉住她:“不是要替你哥哥挡着吗,你跑什么?”   见妹妹被抓,骆元昭忙一伸手拉住她胳膊,喝道:“你给我放手!”   “呵,怕了吧?”华榛只垂眸盯着骆宝樱,“还敢说大话吗?”   呸,不要脸,骆宝樱实在没想到华榛竟然会欺负一个九岁的小姑娘,她不甘示弱也拿眼睛瞪他。   水汪汪的好似黑葡萄,叫人一口想吃了。   华榛忽然想到罗天驰,他竟说这姑娘像罗珍,哪里像了?罗姐姐的眼神清贵傲然,可这小姑娘呢,不过是狐假虎威,不,连老虎的威风都没有,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底气,还敢挑衅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骆元昭却是莫可奈何。   华榛抓得紧,他不敢用力,怕扯到妹妹,再次道:“还请华公子放手,这事儿与我妹妹无关。”   突然态度就好了。   可见手里抓着他家人,容易驯服,华榛挑眉道:“便算为你妹妹,你也得娶我表妹呢……”话说到一半,骆宝樱用力朝着他靴子踩下去,使得他嘴巴大张,再也发不出一个字。   骆宝樱趁机就从他手里逃出来。   华榛脚尖一阵剧痛,瞪着骆宝樱:“你敢踩我?”   他恼火,骆宝樱更恼,华榛于她来说,不过是个世交弟弟,她调教罗天驰时,那华榛也在旁边毕恭毕敬的听,现在却在她面前一副“我是天王老子”的模样,她瞧着就来气,刚才使出浑身的力气踩他。   痛不痛,她当然知道。   活该!   骆元昭将她护在身后,冷声道:“华公子若没有旁的事情,我便与妹妹告辞了。”   华榛握着剑柄,同样冷声道:“你日后莫后悔。”   骆元昭没有再答,牵着骆宝樱从桥上走下去,到得河边小路,他才说话:“刚才你莽撞了,我叫你等着,你不听,幸好没伤到。”   骆宝樱知道他生气,摇着他袖子道:“还不是怕他伤到哥哥,不然我定然等着的。”   骆元昭心里高兴,可仍板着脸道:“下回不准了,男儿家的事情,姑娘莫插手,你如今是年纪小……”   要是长大了,仍像之前那样,岂不是被华榛占了便宜?想想他都后怕。   见他神色严肃,骆宝樱只得答应。   态度很是乖巧,骆元昭这才展颜:“去吴记买点心,有些饿了罢?”   骆宝樱很喜欢吃,在老太太那里,除了看叶子牌就是吃,他心想这样也好,妹妹正在长身体,吃多了才会健康。   正中下怀,骆宝樱忙道:“我要吃酥油饼,还有南瓜酥,再买些绿豆糕,祖母喜欢吃呢。”   “好。”骆元昭笑着答应。   兄妹两个越走越远,华榛却不知回去如何与江丽宛交代,踌躇片刻正当要离开,却见地上掉了一方帕子,许是刚才拉拉扯扯间,从骆宝樱袖子里滑落的。   捡起来放在鼻尖,香味清淡,似有若无,这味道倒像是罗姐姐的,可这两个人言行举止实在不同,若说罗姐姐是花中牡丹,大气雍容,那这小姑娘不过是路边的小白花,完全不好比。   不过,胆子在姑娘里真算大的,想起她水汪汪的眼睛,狡黠又漂亮,他顺手把帕子收在了袖子里,扬长而去。 ☆、第 16 章   在湖州安安稳稳过了大年,冬去春来,衙门终于传来好消息,骆昀调至都察院任左佥都御史,正四品,虽是与知府平级,然却是正儿八经的京官,手中握有实权,监察各大衙门,是顶顶叫人忌惮的角色。   记忆里,原御史大人生得面向刻薄,神色阴冷,活像个阎罗王,骆宝樱觉得自家爹爹这容貌,放到都察院去,那是真正的赏心悦目了。   老太太欢天喜地的领着一众女眷去还愿,回来便叫袁氏赶紧收拾行李,因很快就要仆任,决不能耽误。   相公升迁,袁氏当然高兴,把细小琐碎处理的妥妥帖帖,这日与老太太申请钱款,说到得京都,来往的都是名门望族,别人打扮精细,她们不能失了礼数,言下之意就是不要丢人,从头到脚都要重新拾掇。   那是好大一笔钱!   需知骆昀每年的俸禄不过百来两银子,除去日常开销,人情交往,还能余几个钱?正好良田又欠收,老太太也是捉襟见肘,可没奈何,人的体面是要的,几番手抖之后,将手里的银钱全都交了出来。   足有两百多两,袁氏瞧在眼里,眉头略微皱了下,只骆家家当她清楚,老太太那里也榨不出多少油水了,想一想推了五十两银子回去:“湖州衣料首饰不比京都贵,这些体己钱您老还是收着玩玩叶子牌。”   这就是袁氏好的地方,老太太也知道,笑着拿了:“辛苦你,我是不知京都那里喜欢什么,你只将元昭元珏,几个姑娘都打扮好。”   袁氏应声,又说起到京都住宿的问题:“我大哥那里尚且能挤一挤……”   没等说完,老太太道:“这倒不用,老姐姐一早说了,若是去京都,便先住在那儿,他们卫家地方大,我与她这些交情,也用不着推来推去,等衙门安排宅院,咱们再搬走。”她顿一顿,“另外澄县的田,我看得卖了,离得远不好照顾……官署到底逼仄,将来元昭,元珏还要娶妻呢。”   这样挤在一处如何是好?说出去,恐是无人将女儿嫁进来。   那是影响到整个骆家的,袁氏也同意:“便让管事算一算,有合适的机会就卖出去,却也不能急,卖亏了。”   论到周到,袁氏是很妥帖的,老太太自然听从。   袁氏告退前,又道:“既然住在卫家,只怕闲杂人等也不好带太多,儿媳列了个单子,您瞧瞧,是不是都遣了。京都那儿,好教养的奴婢多,若是以后缺,再买就是。”   老太太不识字,那单子交到玉扇手里。   玉扇念了数十个人名,老太太听到珊瑚二字,心道那不是服侍金姨娘的,若把她的丫环都卖了,那金姨娘……   许是留着也无用?   一早知晓袁氏的手段,却不料那样雷厉风行,玉扇指尖微颤,心想幸好这么多年她都在老太太跟前,不然不定连她都要被赶走。玉扇由不得叹口气:“我也没个值得称道的地方,跟着去京都,要给老太太,老爷丢脸了。”   老太太忙道:“浑说什么,没你在旁边,我可不惯,我到哪里你都得跟着,别想着贪图舒服。”   玉扇道:“在老太太跟前才舒服呢,不若别个儿,说走就得走,可怜也在家中待了这么些年。便是买了新的,就没有不好的地方?样样都挑,哪日家里便留不住人。倒不是说夫人哪里不对,只是觉得难过。”   没什么人情味,老太太心想确实,想她在县里,左邻右舍处得好,都像一家子,便在这湖州,她众多牌友,也是热热闹闹,要离开多有不舍。而那金姨娘,到底也生了宝樟呢,怎么就能扔了?   老太太摆摆手:“珊瑚的名儿划了。”   最终,金姨娘还是留了下来。   袁氏也没法子,老太太不松口,她坐不得这个主,至于骆昀那里,金姨娘可有可无,许是也听老太太的,她并不想在这节骨眼上叫他烦心,没有提,只领着姑娘们去各家铺子,细细挑选。   湖州虽不比京都,然而在大梁,繁华也入得了前十,真有大把的银子拿出来,不乏精品,只看在骆宝樱眼里,也就那样。   她天生尊贵,生下来,漂亮的东西就享之不尽,这种不是顶级的,还真叫她提不起精神,故而坐在那里,极是乖巧,丝毫不与旁人相争。   这种孔融让梨似的宽容让袁氏微微点头,这孩子懂事,将来必定也是自家女儿的好姐姐,亲手挑了一匹料子与她:“宝樱你瞧瞧,喜不喜欢?”   樱色的细绫,色彩鲜嫩,好似枝头高挂的果实般诱人,骆宝樱嘴角翘起来:“母亲,这料子好漂亮,不过妹妹穿更好看呢。”   袁氏笑道:“你别管她,既然喜欢,一会儿就裁了做裙子。”   那笑容很有几分真心实意。   骆宝樱忙道:“谢谢母亲。”   眉眼弯弯的讨人喜欢,骆宝樟目光斜睨过来,有点看不惯她学骆宝棠,装出大度的样子,什么都不争有什么用?到头来,别人真会感激你吗?只会得寸进尺吧?她暗哼一声,挑出块适自己的衣料。   想到要去京都,喜上眉梢。   幸好年纪尚小,不曾在湖州定亲,不然可错过机会了,到得那里,她定要挑个世家公子将自己嫁过去!   数日一晃而过,很快便到骆昀赴任的日子,临走前,湖州各大官员乡绅为他践行,骆昀又礼尚往来,连吃了好几日的酒,想起江老爷与他说那句,山水有相逢,他挑唇一笑,倒不知谁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呢。   靠在车壁上,袁氏给他揉肩膀,柔声道:“老爷这几日辛苦,路上睡一会儿。”   骆昀笑道:“也辛苦你了,娘都夸你手脚麻利。”   袁氏抿嘴一笑:“难不成还让母亲操劳呢,都是我该做的。”她身子依得近些,将脸儿贴在他肩头,“不过去卫家住,当真方便吗,卫家别个儿不会说闲话?”   她原希望他们暂住去她大哥那里的,结果老太太呢,又支气了,非得显摆跟卫老夫人的交情。   骆昀沉吟片刻,笑一笑道:“堂姨在卫家也操持了几十年,这等人情若没有,卫家未免太刻薄人,不过家里田地还是尽快卖了,将宅院置办起来。”   袁氏只得道好。   在途中行得一个月,方才到京都,远远看见城门,骆宝樱推一推睡在身边的骆宝珠:“珠珠,到了,你看!”   骆宝珠忙睁开眼睛,软软的身子尚在骆宝樱怀里,就叫道:“哪里,哪里?”   瞧她那欢快样儿,骆宝樟噗嗤一声笑道:“傻了,不拉开帘子怎么看?”   骆宝棠给她拉的大些,透过车窗,果然瞧见京都的城门,巍峨耸立入云端似的,只瞧得一眼,便觉那城门,城墙厚得惊人,千军万马也冲不开,她啊的声:“这就是京都啊,门好大呢。”   岂止门大,里头更是包罗万象,别处买不到的,这里都有。   骆宝樱身上有种京都人的骄傲,只不能露出来,不然别人当她脑子坏了。直进入城门,她也跟着那几个探出小脑袋四处看,别人看得是新鲜,她看得是重回故地的欢喜,忧愁,百感交集。   而这感觉,到得卫家大门时,积郁得更浓。   几何时,她踏入这门,本是凭着卫家未来孙媳的身份,而如今呢,却是卫老夫人的堂亲,谁也不认识她。   卫家百年的老宅在傍晚沐浴着光,明亮厚重,众人走在其间,路过精巧的楼台亭榭,除了在心中感慨,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岁月在这府邸刻上了风霜,能镇压住初初来此的客人,只剩下惊叹。   从垂花门进去,绕过影壁,走上甬道,骆宝珠抓着骆宝樱的手,轻声道:“卫家好大啊,比咱们家大了几倍,我都不记得路怎么走了。”   “来回多走几次就会熟悉。”骆宝樱摇摇她的手,“再说,还得住几日呢……”正轻声细语时,只听后面骆宝樟发出一声轻呼。   极轻极轻,只有近旁的人才能听见,骆宝樱诧异的看向前方。   原是有人来了。   年近二十的年轻男人穿着身天青色的春袍,外罩件淡蓝薄衫,也不知是什么织就,在风中闪耀着华光,竟是比那日光还要耀眼。   待到走近,方才见他容貌,昳丽尔雅,清涟出尘,仿若不带一丝烟火气。   众人目光都被吸引,就连骆宝珠那样小的姑娘都傻乎乎盯着他看。   唯独骆宝樱,她虽然也在看着他,然而心思太多了,只见他神采飞扬,没有半分的憔悴,那火气就直涌上来。   看来她的死,终究对他是没有什么影响吧?   他越无动于衷,她此番笑得越甜,就等着喊他一声表哥哥呢! ☆、第 17 章   卫老夫人虽嫁入名门望族,然论到自个儿的家世,祖上几代务农,与骆家没有两样,要不是她父亲好似魁星投胎,祖上冒青烟,也是难以入仕的,故而她的底气一直不足,那亲戚也都不入流,唯独堂妹,骆老太太一枝独秀,儿子成器,竟也做成了官府之家。   往后提到自家亲戚,她能有个说法,且幼年与老太太素有情谊,卫老夫人格外看中骆家,使卫琅亲自迎到门口。   一众人中,年纪最大的自然是老太太,卫琅上前行礼:“祖母日夜念叨,姨祖母您总算来了。”   声音略有些低沉,好似悦耳琴音,老太太咋一瞧见这等俊美的男儿,晃神片刻,哎呀笑道:“你定是琅儿了!老姐姐啊,当初来咱们家,张口闭口都提到你,不知多疼呢!你今儿不上翰林院?”   “正当清闲,与上峰告假,提早回来了。”卫琅言行举止很是斯文,又朝骆昀,袁氏与两个少年一拱手,“表舅,表舅母,两位表弟好。”   并没有看向几位姑娘。   到底是世家子弟,目不斜视。   袁氏一早知晓卫家的名声,今儿只见卫琅一人,管中窥豹,大约也能猜到此家的门风了。不过既然是亲戚,何必如此见外?她笑一笑,与四位姑娘道:“快来见过你们三表哥。”   原先失魂的骆宝樟连忙端正了形态,昂首挺胸,做出大方的样子。   三月春衫削薄,十四岁的姑娘发育良好,当真是波涛滚滚,鹤立鸡群,加之蛇腰纤细,更引人注目,只卫琅神色淡淡,并没有多加注意,倒是目光从骆宝樱面上掠过时,略微停顿了下。   委实是因她笑得太甜,不若骆宝棠矜持,骆宝樟故作矜持,骆宝珠天真,她那笑,从眼角眉梢晕染开来,说不出的灿烂。一双眸子也生动,瞳孔如曜石,沉在潭底,湖面波光盈盈,耀眼至极。   好似星子倒映。   见他看着自己,骆宝樱敛衽一礼,手掌交叠放在腰间道:“三表哥。”   小小的人儿,大方得体,声音也甜,卫琅一眼就看出,这四个姑娘中,这个是教得最好的,但也没有放在心上,朝她稍一颔首,又去与老太太说话,领着他们去上房。   丫环婆子们鱼贯而出,穿戴整齐,丝毫没有声响的立在身侧。   老太太瞧在眼里,砸了咂嘴,暗道袁氏说得不错,这些世家当真不一般呢,等回头自家买了宅院,是得好好管教,千万不能丢了儿子的脸,毁他前程。别看老太太平时散漫,始终还是把骆昀放在第一位的。   到得上房,卫老夫人领着一众女眷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了,见到她,眼泪就淌下来,拿帕子擦道:“上回一别,咱们可有十年未见了!”   声音仍是那样慈祥,骆宝樱看向她,高高瘦瘦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是印象里的样子。当初她来卫家做客,也曾被卫老夫人拉着手,笑着打趣,说她嫁进来,卫琅定然会每日早些归家,不在翰林院弄劳什子的武宗实录。   她眼眸微湿,而那头老太太已经与卫老夫人相拥而泣了。   众人忙来相劝。   好一会儿才平息,卫老夫人拉着老太太的手一同入座。   卫家大爷在大名府任职,大公子在青州任职,故而女眷,只余卫二夫人程氏,卫三夫人何氏,令有二房两位姑娘卫菡,卫莲,人数并不多,就算是初次前来,也都容易记得。   卫老夫人一一去看的时候,轮到骆宝樱,怔了一怔,心想这孩子与她生母竟是七八分的相像,犹记得那时去探望老太太,见到骆夫人时的惊艳,人也和善,只身体不太好,说话间就咳嗽了几回,果不其然,生完骆宝樱便去世了。可怜这孩子没亲娘,但当着袁氏的面不好说,卫老夫人拿出一个荷包送与骆宝樱,笑道:“跟观音菩萨面前的玉女似的!”   听到夸奖三孙女,老太太笑眯眯道:“还会打叶子牌呢,猜得可准了,有她在,我都不愁吃喝。”   众人都笑起来。   卫老夫人道:“你呀,还是老样子,不过我平日里也冷清,你来了,正好与我解解闷儿。”   卫二夫人打趣:“哎呀,来了高手,我可得多准备些银子了!”   卫三夫人却是安安静静的,并不怎么喜欢说话。   骆宝樱偷偷瞧她一眼,发现她眼底有些愁容,暗道也不知是否在为自己伤心?毕竟当初,卫三夫人也是很满意她这个未来儿媳的,也只有他……她小嘴儿撅起,朝卫琅看。   他坐在卫老夫人的右下首,神态闲适,宽大的袖子搭在椅柄上,露出半截修长的手指,洁白如玉。   庭阶芝兰,用来形容他最合适不过。   不过骆宝樱对他实在生气,要换作是卫琅去世,只怕自己早就哭得天昏地暗了,哪还有什么心情见人,他倒好,还出来迎客呢,恨不得就上去,拿拳头狠狠捶他几下!   兴许是目光太过炙热,卫琅略有察觉,朝她看去。   然而此刻,骆宝樱又无事人一般,乖巧的坐在骆宝珠身侧,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很是天真可爱,让他误以为错觉。   当然也没有在意。   便算真的看,又有什么不习惯的?自从来到京都,他便成了良婿首选,也是因这张脸,罗珍才看上他罢,不管不顾的想与他定亲,可事实上,她了解他什么,便这样急着要嫁他。   到头来,又莽撞的去世了,连个征兆都没有。   也不知该说她痴,还是该怜惜她短命,卫琅的目光透过窗口,直落在院中高大的梧桐树上,记忆里,她曾穿了件枚红色的襦裙站在那里,左顾右盼,只为等他路过,然而他真来了,她却故作清高,一句话都不曾说便掉头走了。   那是最后一面罢?   若是当初能说上两句……   他摇摇头,终究难以挽回了,只盼她下辈子别再那么傻,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卫老夫人说得阵子,体贴他们路途劳顿,这便使人领着去歇息。   百年的宅院,其间经过修葺,又建了好几处院落,他们在此借住,便落居于卫家南边,其中四个姑娘住于同一个院子,众人进去一看,干干净净,可见一早就叫人打扫过了,且还天天看管,不似许久不住人一股子霉味。   骆宝棠由不得道:“老夫人为人真好呢,把咱们当家人似的。”   “是啊,送的东西也贵重。”骆宝樟把荷包给她们看,“瞧瞧,一对儿梅花金簪,这得值好几十两银子了,你们的呢,送了什么?”   后面那句才是真实目的,想看看卫老夫人是否公平。   骆宝珠不理她,把骆宝樱拉到角落,拿出荷包里的一朵珠花:“三姐,这个给你,我瞧你戴着好看。”   淡黄色的珠花粉粉嫩嫩,像春日枝头初初冒出来的小花,骆宝樱笑道:“这合适你呢,我啊,我是大姑娘了,不戴这个。”   骆宝珠瞄了一眼她的胸,天真的道:“跟我一样,哪里大了?”   骆宝樱脸一下子红了,啐道:“你跟谁学的,还知道这个?”   “周姑姑说得啊。”骆宝珠眨着眼睛道,“说这个长大了,才是大姑娘呢。”   原来周姑姑暗地里已经在教导骆宝珠基本的身体知识了,骆宝樱这下装大姑娘都不成了,气得把珠花拿过来,朝头上一插:“行了吧?”又把另外一朵拿出来,插在骆宝珠头上,“咱们一人一朵,都是小姑娘!”   骆宝珠咯咯的笑,一点不在意。   果然小孩子最开心,没有胸都不难过呢,骆宝樱被她感染,转念一想,反正过两年总会长的,又有什么呢?或许比以前更大呢,她又高兴了,拉着骆宝珠的手出去看:“你最小,先挑卧房。”   骆宝珠挑了最东侧的,骆宝樱挨着她住,在东次间,另外两个自然就住西边了,倒也没有怨言。   袁氏很是高兴,心想几个孩子还是知道让着妹妹的。   然而第一次在卫家睡觉,骆宝樱翻来覆去的不能入睡,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卫琅的影子,虽然恼他没有因失去她而憔悴不堪,但到底一颗少女芳心还不曾从他身上落下,她披着外衣下来。   蓝翎揉着眼睛道:“姑娘怎么起来了?”   “许是水土不服,睡不着。”骆宝樱道,“你陪我出去走走。”   蓝翎犹豫不决。   骆宝樱道:“只在附近走,不会有事儿的。”   便是遇到什么人,她才十岁,能有什么,只是个小姑娘啊。   蓝翎没法子,只得陪着她出去。   月高星稀,夜里很是安静,骆宝樱说是说在近边走,然而七拐八弯的,很快就把蓝翎不知带到什么地方去了,蓝翎也是初次来,哪里认得,吓得脸色惨白,轻声道:“姑娘,咱们快些回去吧。”   骆宝樱没作声,立在一片竹林里,瞧着不远处的庭院。   门前有两盏羊角灯,闪着微微的光,原来晚上,他住得地方是这样的。   倒不知,他此番是否睡得安稳,仍是一点心事都没有?   蓝翎看她一动不动,伸手去拉她袖子,又再催促:“姑娘……”   身后却有脚步声响起,骆宝樱回头一看,只见卫琅提着一盏灯笼,也不知从哪里来,竟就站在不远处。瞧见她们主仆俩,他修眉略挑的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阴暗的林间,他容色淡淡,浑身像是蒙了层神秘的光泽般,令人不能逼视。   蓝翎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骆宝樱却抬头瞧着他,天真的道:“三表哥,我迷路了,不知怎么回去呢。” ☆、第 18 章   月白色的凉衣在夜风里微微拂动,随着那鸦青长发,竟是带有几分仙气,叫人想起话本里的小狐仙,懵懂的闯入到人间来。   卫琅把灯笼略微放低一些问:“为何这么晚出来?”   “睡不着。”她道,“睡不着难受,出来走走。”   卫琅凝视她一眼,告知路线:“从这竹林出去往东走,再左拐,从游廊里穿过去……”   骆宝樱伸出小手左右指了一指:“东,西,南北,哪里是东呀?”她看向蓝翎,“蓝翎,你知道东边在哪儿吗?”   被卫三公子的容貌惊艳,蓝翎还没有晃过神,下意识把头直摇:“奴婢,奴婢不认识,这儿地方太大了。”   主仆两个,一个像是丢了魂,一个年纪尚小,期待的看着他。   想起卫老夫人对骆家的看重,卫琅转身道:“走罢,我送你。”   清清淡淡一句话,却叫背后的骆宝樱瞪圆了眼睛,她着实没料到卫琅那么好说话,一时也不知该欣喜,还是恼火,因二人认识之后,他没有一次要送她回宜春侯府的,可现在为个要什么没什么的小姑娘,却那么轻易就松口了。   然而,打打不得,骂又不好骂,骆宝樱跟在后面,只在裙子里伸出脚作势踢了他好几回。   想象他被踢得滚在地上,她无声的笑。   不料卫琅却突然转过身,她笑容僵在脸上,连声咳嗽起来。   肩膀一耸一耸的,小小的身子好似在颤抖。   冻得吧?   卫琅拧了拧眉,看看蓝翎,也穿得不多,暗自心想这二人到底出来作甚?也不怕着凉生病,主子小不懂事就罢了,这奴婢也不知道拦着,他解下披风罩在骆宝樱身上:“前面就到了。”   到底是女眷住得地方,他走太近并不合适。   镶着玄边的竹青色披风,带着淡淡的暖意,直拖到地上,骆宝樱呆立着,只觉一颗心在胸腔里扑腾起来。   看在卫琅眼里,却是滑稽,他轻声一笑:“太长了,许是路不好走,不过你冻着病了,只怕家人要担心。将就着穿吧,下回晚上别再出来。”   蓝翎忙去捧那多出来的一大截。   骆宝樱无法掩饰脸上的滚热,虽然她这么大的姑娘不该为表哥的关切而脸红,可着实控制不住,怕他看清,她垂下头道:“谢谢表哥了,我明儿就还给你。”说完,快步就走了。   直奔到卧房,脸还在烧着,蓝翎笑道:“三公子人真和善。”   她放开披风,秾丽的青色铺在地上,好似一片草地。   骆宝樱不置可否,只道:“你下去吧,我困了。”   蓝翎答应声,关上了门。   她板着脸,把披风一股脑的解下来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   去年两家出外游玩,准备归来时,也是寒凉,她冷得忍不住搓手,罗天驰瞧见,立时上来嘘寒问暖,可他手都放在衣襟上了,最终也没有解开斗篷借与她,还是奴婢们慌慌张从车上拿来的。   而今,他又那么慷慨!   她实在想不明白,像原身罗珍那样的妙龄女子,还比不上骆宝樱这副小身板呢?她未婚妻的身份也不如一个才见面的小表妹。   本来暗搓搓想戏弄卫琅的骆宝樱,被他的主动弄得颇是不悦,心中滋味复杂。   过得半响,方才拾起那披风,闻到上面的墨香,浓而不腻,久而不散,必是前朝“墨圣”亲手制的寻香墨锭,如今后人再如何仿制,也是做不出来的,她侯府家中倒是有几锭,只可惜,此番恐是用不起。   前事一时在脑中翻涌,也不知何时就睡着了。   醒来时,天刚刚亮。   骆宝樱只觉鼻尖萦绕着香气,正是放在床边高几上的,他的披风。   蓝翎,紫芙进来伺候,前者笑着道:“卫家好周到,天还黑着呢就来问主子要吃什么,奴婢点了几样,如今已经送过来了,瞧着精美的很,定是可口。”   卫家的厨子那是御厨出身,皇上倚重卫老爷子,从头到脚的关心,饮食上自然也一样,不然年近七十的人哪里有什么精力还在为朝廷效力,日常养生定是不一般的。   骆宝樱慢吞吞起来,指着披风:“一会儿你们拿好了,还给三表哥。”   蓝翎瞧一眼,赫然看见几个脚印。   “姑娘,是不是洗一洗?”   “不用,这哪要洗啊。”骆宝樱过去伸手一拍,脚印立时就看不太见,“兴许三表哥等着穿呢,咱们还是早些还。”   洗什么洗,她才不给他洗披风!   可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只有一件披风?蓝翎再无知也不至于相信,然而自家姑娘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反驳。   随着骆宝樱出去上房,蓝翎手里捧着披风,闻到那香气,脸红红的低下头来,心想男人的衣服竟然会那么香,也不知道熏了什么,竟是比姑娘们的裙衫还要好闻,淡淡的,像是春天的气息。   到得上房,已很是热闹,今日恰好休沐,卫老爷子也在,几十年的朝堂生涯在他身上刻下了浓重的威势,举手抬足间,众人都忍不住屏气凝神,丝毫不敢发话。倒是偶有停顿,看向卫老夫人时,眼角眉梢会露出些许笑意。   二人做夫妻有四十来年了,走过多少风风雨雨,只有他们心里最是清楚。   倒是卫二老爷卫春帆瞧着,脸色略有些暗沉,卫二夫人握握他胳膊又松开,朝卫老夫人笑道:“昨儿光忙着说话,也没带几个孩子四处看看,这不,听说宝樱昨日迷路了。”   吓,这么快就知道,骆宝樱暗想大半夜的,卫家守卫倒灵通,不过她一早有准备,这不把披风拿来了,遂上前道:“晚上怎么也睡不着,不知是否第一次来京都,便出来走走的。幸好遇到三表哥,三表哥怕我冷,还借了件披风呢。”   她笑着托给卫琅:“谢谢表哥。”   坦坦荡荡的,光风霁月,也不扭捏,这样的小姑娘,卫二夫人点名说出来,众人都觉得很没意思。   难不成她还会勾引卫琅?怎么看,都不可能。   卫琅接过披风,瞧见上面淡淡的脚印,当然不知是骆宝樱故意踩的,只当是太长,她走路不便,微微笑道:“举手之劳,表妹没有冻着就好。”   竟然真借她披风,骆宝樟在旁边瞧着,暗自羡慕,可同时心中亦是一凛,这要换作她,今日被卫二夫人说,只怕回头就要被骆昀惩罚的,当下忙收回盯着卫琅的目光,心想这卫家规矩太严,哪里有机会接近他啊!   或者换个人才好,毕竟京都又不是只有卫家。   表哥表妹态度谦恭,卫琅又是主动借出去的,卫老爷子瞧卫二夫人一眼,朝卫老夫人笑道:“你与老太太感情好,咱们便是一家人,”又与骆家众人道,“你们都安心住着,便算要买宅院,也莫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大笔钱投下去,可没有后悔药。”   那是给卫老夫人撑腰,老太太松了口气。   这桩事便算揭过了。   见母亲枉作小人,十五岁的卫菡眉头皱了皱,主动领骆家姑娘们去园子里玩:“花正当开得好,一会儿咱们就在其间里画画写字,最是惬意了。”又问,“你们夫子都教些什么,四书五经教吗?”   “自是教的,要说这个,咱们大姐最是精通。”骆宝樟笑道,“不过你们请得女夫子定是比咱们厉害多了。”   “厉不厉害,咱们一起写字看看便知。”卫莲眼睛一转,“要不就在这儿写?正好给长辈们指点指点,最好的,叫祖父祖母奖赏。”她嘻嘻笑,回头问卫老夫人,“祖母,好不好嘛?”   “定是看中我那一对芍药花簪子了。”卫老夫人笑道,“罢了,就赏给你们又如何?”   大梁繁荣,富贵人家姑娘们之间聚会,互相切磋,就像男儿以武会友似的,皆是风雅之事,是以这建议并不冒失。   “祖母答应呢。”卫莲朝卫菡眨眨眼,好像在说,那东西就是你囊中之物。   卫菡略是皱眉,让她莫要这样自大。   下人们片刻功夫便在庭中布置好书案,又端来笔墨纸砚。   姑娘们写字,长辈们,连同几位公子也在一起观战,卫家本就是书香门第,晚辈们这般乃寻常事,像大公子卫彰,二公子卫恒,还有四公子卫崇,哪个不是这样长大的,卫老爷子为此奖赏过他们的东西也不少。   不过自卫琅从江南过来,那头筹就再也没有落在别人头上。   而卫菡虽不是长女,但有女夫子精心教导,书法非同寻常,将将写完就赢得一片称赞,轮到骆宝棠,却是马马虎虎。工整秀丽有,但欠缺灵气,至于骆宝樟,课堂上总是忙着照镜子,能有多少功夫?连卫莲都比不过。   袁氏心想,等搬家了,真得请个好夫子呢!她并没有气馁,输于卫家,心服口服,别说骆家,就是京都,又有多少人家能比得上?   老太太笑道:“得叫她们几个多与你们家姑娘学学。”   那是卫莲隐晦的一记下马威,却也是避无可避的,因早晚姑娘们还得切磋,骆宝樱坐在案前,深吸了一口气。   也不知卫琅可还记得她的字,但她此番已不在乎,那个不识货的家伙,谁管他怎么想呢,他总不会知道她是罗珍的!   她将羊毫拿起来,手指细细长长,在阳光下像是半透明似的,衬得那青竹管碧绿如玉。   不知为何,众人忽地都屏住了呼吸,只见小姑娘手腕微动,徐徐在澄心纸上划出了一笔。 ☆、第 19 章   乃前朝文豪张说的《舞马词》之二。   “天鹿遥徵卫叔,日龙上借羲和。将共两骖争舞,来随八骏齐歌。”   诗词激荡,原是豪放之意,可骆宝樱写来,并无男人的随意,却是精工细琢,每一个字都极其认真。阳光下,她眼观鼻,鼻观心,动作若行云流水,仿若画卷般展开来,说不出的美感。   卫老夫人暗暗惊讶,心想这骆三姑娘竟是教养的这般好,原先举止便很是端庄,这写字的姿态也并不逊于名门望族呢。   不止她一个人这么想。   骆昀也瞧着女儿,嘴角露出赞许的笑容。   等到骆宝樱收笔,抬起星子般的眼眸,展颜一笑道:“我就这些多功夫了,许是不如二表姐五分功力。”   小姑娘很是谦逊。   既然要比试,自然是要被评头论足的。   众人轮番走近一瞧,那字啊,一点不比卫菡差,将女子的秀美与男儿的潇洒融合在一起,有三分的飘逸,三分的清丽,另有四分韵味,藏于每一处墨迹中,像诗中所写“若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这字也是怎么写都好看。   卫老爷子抚着胡须道:“难得,真难得,琅儿,你这三表妹可是及得上你幼时了。”   一笔一划,极有风骨,卫琅目光落在上面,眉梢微挑,看他神情讶异,骆宝樱心想许是认出来了?当初嘉惠长公主主持茶诗会,邀请姑娘们写文斗字,她虽没有拔得头筹,屈居第二,却也被长公主拿出来叫众人欣赏了一回,而卫琅当时也是在场的。   不过就算认出又如何,她是看出来了,卫琅真的没有因她而伤心。   昨日对她这小表妹比对她这未婚妻都要来得好,她如此想他念他又是何必?本就高傲,又换了个皮囊,骆宝樱对他的心思忽地就淡下来。没有结果的结果,还是不要期盼了,她就不信等她长大,不能找到个比卫琅更出众的男人!   她骆宝樱那是才貌双全呐,而今爹爹也升为四品京官,放眼京都,女儿高嫁,多数人家的公子哥儿还是可以挑一挑的。  听到众人的赞赏声,骆宝樱嘴角翘起来,半垂着头,露出几分羞涩。   小姑娘么,这等姿态才正常,不像她往前盛气凌人,别人不夸她,她都不习惯。   在别人家做客,越过主家姑娘总有些下人面子,袁氏笑道:“要说最工整,还是卫二姑娘呢。”   老太太也忙道:“是啊,是啊,宝樱这字是勉勉强强。”   骆宝樱小嘴一撅,飞快的睃了老太太一眼,好像在说,您就不能多夸夸我啊!   这俏皮的表情一下落入卫琅眼中。   前一刻还乖得像兔子,这会儿却是古灵精怪,卫琅想起那日夜里,她站在竹林里,呆呆的看着自己的院落大门,那神情也并不像个天真的小姑娘,像是蕴含了说不出的悲切。   不过兴许是看错了,才十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心思?他借给她披风,她都能惊到,踩了那么多脚印。   卫老夫人这会儿看向他:“琅儿,你说哪个该得奖赏?”   若是真让骆宝樱得,卫菡没面子,且她写得也不错,卫老夫人到底也是卫菡的祖母呢,还得顾着自家尊严。一旁的卫菡听见这句,手在袖子里握成了拳头,她着实没料到从湖州来的骆宝樱,竟是那么有天赋。   年纪还那么小,输给她,她多丢脸啊!   卫莲也着急。   卫琅清浅一笑:“三表妹写得一手好字,只腕力不足,笔锋略为轻飘,不及二妹稳重,但假以时日,定能赶上二妹的。祖母既有一对儿簪子,不如赏于二妹与三表妹一人一枚。”   皆大欢喜。   保全了卫菡的第一,点出了骆宝樱的不足,却也给予鼓励。   眼睛是毒,那时没拿第一,也是因落笔不完美,骆宝樱暗地里瞪了卫琅一眼,心想也罢了,毕竟在卫家嘛,她其实也保留了几分功力的,不然太过突出惹人怀疑,与卫菡并驾齐驱就行。   卫老夫人将一对儿芍药花簪子分别送与她们。   乃是宫里的手艺,那花儿真金打造,花瓣极薄,仿似透明,层层叠叠有七八圈,拢在一起,就像真的芍药国色天香,便是骆宝樱都由不得称赞,献宝似的给骆元昭看:“哥哥,我厉害吧?”   看见妹妹写字那么好,骆元昭疑惑:“平日里也不见你怎么练。”   “背后藏着练,别人才会说聪明呀。”她眨眨眼。   骆元昭噗嗤笑起来,捏捏她鼻子:“真聪明,我帮你戴上。”   手指捏住簪头,轻轻插在她头上。   一时珠光宝气,称得她一张脸更小,骆元昭摇摇头:“不行,你戴这个不合适。”   就好像小孩儿戴着大人的帽子,只觉滑稽。   见他要取走,骆宝樱一下抱住头,想感受下曾经大姑娘的滋味:“让我戴一会儿,我不嫌重。”   眼睛瞪圆了,护食一般。   近旁看着的卫琅挑唇而笑,这三表妹委实有些意思。   骆宝樟趁机道:“今日难得有机会,听闻三表哥也是才华无双的,不如与二表妹一起指点指点咱们的字画,我啊,字一点写不好,都是照着女夫子教得,也不知哪里不对。”   袁氏闻言嘴角略牵,可要说骆宝樟轻浮,却也不好说。   毕竟起了头,众人汇聚庭院,仿若家人般相处,指点下无可厚非。   那是利用了好时机。   可旁人又不是笨人,卫二夫人嘲讽的笑,瞧瞧这骆家二姑娘,果然是忍不住了,到底是卫老夫人那支,家里没个底蕴小家子气,还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呢,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她招手让卫菡过来,不去掺和这事儿。   卫琅却是卫老夫人亲生孙儿,虽是有些不悦,但不好叫骆宝樟下不了台,那间接会连累骆家,被别人看笑话。他拿起刚才骆宝樱写得字,略一沉吟:“先从三表妹说起吧……”说完了,依祖母的聪颖,定当会使人领着去玩,便不了了之,不用去应付骆宝樟。   没想到会点她的名,骆宝樱不甘不愿上去,只听他道:“鹿,骖,骏都不曾写好,你该多描王延的碑文,必有益处。”   男人说话间,身上墨香四溢,她侧头瞧去,见他身姿挺拔如雪中青竹,那香味再浓,也不曾有一丝的女儿气,想她身在侯府,原就喜欢英气的男人,孰料情窦初开却是看中书香门第的他。   一见倾心,再见沉沦。   头上突地被敲了下,不知何时他手里拿着笔管,垂眸瞧着发呆的她,众人都发出轻笑声。   骆宝樱脸一下红了,咬着嘴唇道:“我知道,多学王延嘛,珠珠,你字最不好了,就该这时候练呢,快些让三表哥教导下。”她拿着自己的字就躲回了老太太身边,骆宝珠傻愣愣的,半响之后方才被袁氏推着,迈着小腿走上去。   果然教完骆宝珠,卫老夫人便让他们各自去园子里观赏。   骆宝樱看着卫琅越走越远,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已经下定决心不理他了,自然不能再被他迷惑,往后能不见就不见!   过得几日,骆昀走马上任,去了都察院衙门,此后又是早起晚归,与往常无异。而骆宝樱虽是安安生生住在卫家,心里念着罗天驰,也不知什么时候还能见面,不过她这弟弟打小就亲近她,定会想方设法,许是不用她来烦心。   这日早上起来,紫芙从粗使丫环手里接过饭菜端于桌上,笑道:“今儿老夫人使人买了许多衣料来,说是送与姑娘们裁几身新衣服。那料子,听说是从什么十祥锦铺买来的,漂亮的很呢。”   十祥锦在京都数一数二,她原先也有好些料子是在那里购置的,但拿了卫老夫人的,未免欠下人情。   她如今真期盼快些置办新家,早早搬出去才好。   低头喝了几口鸡肉粥,耳边听紫芙又道:“好似来请咱们做客的不少,都要一一去的,老夫人也是考虑周到,我瞧着卫二姑娘,三姑娘身上的裙衫,是比姑娘们的好看,京都真是不一样啊。”   原以为花大钱打造了一身,结果比一比,还是不行,湖州的东西就是带着点儿土气。   骆宝樱暗叹,难道她不知道?可人的出身决定了大半辈子。   贵女们啊在一起,看着清高,实则还不是比来比去,所幸家世不够高,才华来凑。美貌使人暗地嫉妒,那才华啊,明面上是会赢得人尊敬的,所以这方面,她不会藏着掖着,不想让人瞧不起。   用完早膳,骆宝樱便去上房给卫老夫人,老太太请安。   因老太太年纪大,睡得早,那起得也早,便是早膳都与卫老夫人一起吃的,两人跟亲姐妹一般,骆宝樱作为小辈,自然要表表孝心的,谁料今儿是休沐日,将将从月亮门出来,迎面就见卫琅。   真是撞到鬼了,这等时辰他才来,骆宝樱下意识就缩了回去。   自从发现卫琅不喜欢她本尊,她便下决心也不再喜欢他,自然能避着就避着,只两个丫环看她鬼头鬼脑的,有些奇怪,骆宝樱轻声道:“好像地上有条蛇刚才游过去,咱们等会儿再走。”   过得半响,隔着墙传来卫琅的声音:“蛇走了,三表妹。” ☆、第 20 章   没想到他的耳朵那么尖。   骆宝樱气得牙痒痒,可不出来,又有些说不过去,毕竟在别人眼里,卫琅跟她一点过节都没有。   月亮门里很快就露出一个人影,穿着件缠枝石榴花的月白短襦,一条浅绿素裙,都是淡淡的颜色,就像这日早上清新的微风。   瞧见他时,眼眸都弯起来,笑得甜甜的:“三表哥,这么巧啊?”   巧什么,明明是她躲着他正好被自己撞见,而且不是一次两次,卫琅垂眸看着她头上戴得珠花,问道:“可描了王延的碑文了?”   装什么大哥哥来关心她啊?骆宝樱暗自哼了哼,可嘴里却道:“描了。”   笑颜如花,好似一点不讨厌他。   卫琅唔了声:“昨日祖母还让我多指点你呢,说你在四位表妹中最有天赋,不能浪费了这等才华。我今日恰巧空闲,你等会带着描的字来书房。”   骆宝樱瞪圆了眼睛。   她没有听错吧,他这回是要充当她的夫子不成?可她不想去啊,那么决绝的做下决定,不想再被他动摇。   两人共处一室,实在太过危险,定然要推掉不可,很严肃的挺起胸膛,骆宝樱道:“这样恐不合适,孤男寡女的,会引来闲言闲语。”   卫琅轻笑起来,上下打量她一眼:“三表妹,别想太多。”   对于卫琅来说,骆宝樱那小身板怎么看都是小妹妹,什么孤男寡女,若有人真往那里想,才会被人鄙夷呢。再说,那确实也是祖母所托,骆家好不容易出来一个颇有潜力的姑娘,怎能不好好培养?   他转身走了。   骆宝樱这才体会出他的意思,差点跳起脚来,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别人没把你当女人看!   偏蓝翎不知道主子的气恼,欢喜的笑道:“三公子可是状元,那一手字连皇上都称赞不已,奴婢听说,翰林院里重修阁楼,都是他亲自写得匾额,可见那字多好看了。姑娘得他教导,那是福气。”   二姑娘想尽办法要接近卫琅,都没有机会,这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啊。   紫芙也替她高兴,唯有骆宝樱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掩饰住一脸不悦,她疾步走到上房,卫老夫人见到她,笑着招手:“来来来,宝樱,正好与你姐妹们一起挑。”   像骆宝樱这样生得漂亮可爱,又知情识趣的小姑娘,老人家最是喜欢的,老太太手里早拿着一副鹅黄色的细绫:“你穿这颜色定然合适。”   她还没到,老太太心里就惦记着给她挑好了,骆宝樟拧眉道:“二妹你看,祖母这也太偏心了!”   想当初,骆宝棠曾是最得长辈的心的,然而这一年中,骆宝樱的地位当真是像骑了骏马般,直直就越过了她。   可骆宝棠神情镇定,笑道:“谁让三妹讨人喜欢呢,祖母疼她也是应当的。”   没有挑拨成,骆宝樟心想骆宝棠还真沉得住气,不过看着罢,凭她没才没貌,光学着一副大家闺秀的空架子,早晚得露出真面目来!她不再作声,低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手指拿起片片衣料,动作好像翻花般漂亮。   都是做给卫琅看的。   他就站在卫老夫人下首,穿着淡绿春袍,头戴白玉冠,腰间佩美玉,“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既是君子,自是知礼的,当然不会因骆宝樟这般显眼就会盯着她看,又是白费了功夫。   眼见众位姑娘各自都已选好,卫老夫人笑道:“等会儿便使裁缝来,不消两日就能做好,等下旬,还得去刘家做客呢。”   刘家,那是骆宝樱的二姑姑家。   喜上眉梢,她一下高兴起来,到得那日,定是要见到弟弟了!   老太太知晓要不是罗珍去世,那刘家与卫家也是亲戚,不过便算有这桩事儿,两家的关系仍是没变,还是往来的。   想起罗珍,卫老夫人那头也暗自叹息,好好的姑娘这样没了,着实可惜,不然她这好孙儿都已经成家,如今顾着宜春侯府,皇后娘娘,乃至刘家,倒也不好急着给卫琅定亲,且外面也不知谁传的,还说他克妻,多少影响名声。   便再等上一两年吧。   坐得会儿,各自散了,骆宝樱挽着老太太的胳膊,控诉道:“刚才遇到三表哥,叫我去他书房。”   女儿家重名声,稍许有点不好,都是个污点。   谁料老太太道:“还是我求你姨祖母,她才肯让琅儿指点你的,你快些带着字画去,咱们在这儿也住不了多久,等到搬走了,你去哪里再找这样厉害的夫子?他可是状元郎,论到琴棋书画,你爹也比不上。”   “可他是男儿啊。”骆宝樱连连摇头,“会被人说闲话。”   “浑说。”老太太一戳她脑袋,“你才几岁,有什么闲话?咱们骆家没出过才女,如今到得京都,必是要与那些望族来往的,就指着你给咱们骆家争点脸面呢!”   好嘛,搬石头砸自己的脚,骆宝樱心想,早知道那天就不写字了。   老太太看她不情不愿,又笑道:“原本也没指望你这样出彩,便是你爹都惊讶呢,说你天资聪颖。宝樱你听话,好好学,将来嫁入好人家,我也放心。”   为她这样着想,骆宝樱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常陪着老太太打叶子牌,她生性爽朗,虽有缺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她非草木,岂能无情?   “便听祖母的,不过三表哥要欺负我,我便不学了。”骆宝樱先上个眼药。   “琅儿温文尔雅,还能欺负你?”老太太才不信,但也安抚孙女的心,“倘若真有,祖母定给你撑腰。”   骆宝樱甜甜笑起来,又问起两位哥哥:“何时去三山书院啊?今儿人都没见着。”   “卫二老爷领着去拜见那书院的大儒了,还得考一考,若是通过,这两日就得去的。就是可怜这两孩子,才在家里住多久呢,又要住到书院去。”老太太心疼,“念个书真不容易,想当年你爹也是,念成一把骨头。得让厨房做些肉铺给他们带过去,没事儿嘴里吃吃,我倒忘了,问那三山书院在哪里……”   “在城外枫溪山。”骆宝樱脱口而出。   老太太没注意,她心里有鬼,连忙解释道:“也是听旁人说的,离得不远,坐马车半个时辰就到了。”   “还算近。”老太太挺高兴,“要去看,也不难。”   祖孙两个说说笑笑,过得会儿老太太又催骆宝樱去找卫琅,骆宝樱没法子,只得回厢房将早前抄的碑文拿出来。   卫琅此人看物精准,早先前她便知晓不足,然而经他一提点,方才发现法子弥补,故而回头当真描了王延的碑文。   实在是不得不服气,他天纵奇才,年纪轻轻,皇上就令他担起重修《武宗实录》的责任,自己与他相比,当真是云泥之别。骆宝樱一边佩服,一边又并不愿意屈服于他,走那一段路,竟是花上许久的时间。   书房隐于草木葳蕤中,周边一片清凉,蒙着淡淡的绿色,走在其中,仿似衣裳都被染绿,耳边偶有鸟儿鸣叫,四处找寻,却并不见鸟羽。   踩着碎小的石子,骆宝樱忽然想起,那天他提着灯笼出现,好似就是从这里而来。   竟是看书看到那么晚吗?   别人口中的天才,原也是勤奋至极。   走到门口,骆宝樱咬一咬嘴唇,心里想,躲不开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他又不是猛兽,自己怕什么呢?当真管不住自己一颗心不成?   大踏步进去,她敲一敲门。   静寂无声,跟在身后的两个丫环好似比她还紧张,一个个绷着脸,不知所措,而蓝翎,脸都已经开始红了。   “表哥,你在不在里面?”骆宝樱不耐烦,不在的话她正好可以离开。   话音刚落,门打开了,卫琅手里提着一个鸟笼出来,挂在屋檐下,方才说道:“进来吧。”   笼子里关着一支画眉,羽毛上湿淋淋的,正回头拿嘴啄那水珠,骆宝樱定定看着,她还不知道卫琅喜好养鸟,刚才那鸟声兴许就是它发出来的。卫琅进去收了水盆,又打开窗,刚才把鸟放出来洗澡,生怕它不小心飞走。   她回过神,将字画铺于檀木书案。   “请三表哥赐教。”   小脸端庄,客套话都不说,意思是,没别的,就是来给你指点一下就走的。   卫琅目光在秀丽的毛笔字上掠过,从青玉笔筒里取出支羊毫,放于她手边:“再写一遍予我看看。”   墨香随着他动听的声音同时袭来,萦绕在身周,久而不散。 ☆、第 21 章   竭力忍住要发烫的脸皮,骆宝樱一下将羊毫拿在手中。   假使不当他是自己的未婚夫,写个字又有什么呢?她大咧咧坐下,小手一挥,刷刷刷就写了一遍。   好似疾风暴雨般,迅疾的完成了。   这三表妹的性子着实有些奇怪,不过卫琅还不至于闲得要去了解这样小的姑娘,只完成两位长辈的嘱托,认真道:“孙过庭在《书谱》中曾言‘察之者尚精’,故而临帖前必先观之,你既然能背下,可见熟悉。”   “构字当然都要瞧清楚,不然岂不是白下功夫了?”骆宝樱道,“只我落笔轻飘的毛病不易改。”   “或者也不用改。”   听到这话,骆宝樱惊讶的抬头。   上方的男人眸色清澈,如潭中水倒映出她的影子,微微一笑亦是动人,入木三分的道:“前朝柳文姬,字如水上浮花,别有一番风韵,亲手写得诗集曾在京都流行一时,人人称好。而你的问题,在于力量不均,构字不正,虽则临王延的贴有所助益,然要写出自己的韵味,恐还得花一些功夫。等你了悟,便是落笔轻,到时也能自成一体。”   徐徐道来,俨然把自己当夫子。   骆宝樱闷声不吭,因卫琅话中含义很清楚,她字写得好,全是因临帖得来的功夫,若抛开,什么都不是。可她又不要做字画大家,在姑娘们中间,已是很不错了。   这人啊,要求真高!   难怪外表再如何温雅,骨子里的轻狂仍在,谁也瞧不上,故而便是她罗珍如此出众,他不也没放在眼里吗?还有陈玉静,也是才貌双全,那日将花扔在他怀里,他拂袖任它落下,连停留都不曾,弄得她一身尴尬。   姑娘们聚一起,私下都称他如河中莲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她与他定亲,才叫众多人嫉妒,可不就能亲近了吗?   见她神游天外,卫琅的笔管落于她头顶:“平日里你也这样发呆?”两次他指点时,她都心不在焉。   好像夫子的戒尺突然打来,骆宝樱吓一跳,回过神摸着脑袋哼道:“你讲得太深了,我听不明白,你重新讲一遍。”   卫琅挑眉:“你其实并不想来,是不是?”   几次躲开他不说,来这儿练字也不集中,可分明是很聪明的小姑娘,倒是为何?要知道,得他指点,总是件好事。   骆宝樱气闷,并不想被他知道真相,想一想道:“上回你借我披风,都被二夫人说了,这回练字又不知道说什么呢。”   这卫家大房,二房的老爷,不是卫老夫人生得,总有些隔阂,幸好卫老夫人一直得卫老爷子宠幸,在家中地位不倒,但平日里磕磕碰碰是少不了的。   小小姑娘想得倒多,卫琅道:“大人的事儿不用你操心,既然祖母同意,二伯母不会再多嘴。”   “哦!”骆宝樱拖长了语调,又露出小姑娘的天真来,歪头看向他,“既然如此,请三表哥继续往下说吧。”   他不嫌口干,让他说个够。   结果在书房耗得一个时辰才出来,其间卫琅将一壶茶都喝光了,当然骆宝樱也没落到好处,写满一张又一张的宣纸,骆宝樱心想,这么喜欢教人,怎不去当夫子?在翰林院委实浪费大才,该派去国子监才好呢!   她揉着发酸的手指回宅院。   这样的待遇,她不看在眼里,倒是骆宝樟垂涎欲滴,只可惜她今年已十四,标准的大姑娘,怎么也不可能让卫琅去教,只得望书房兴叹。   过得几日,三山书院终于放出消息,愿意让骆元昭,骆元珏去那里念书,骆昀很是欣慰,拜谢了卫老爷子以及卫二老爷。   哥哥又要离开她了,骆宝樱很是舍不得,将平日里攒得银子送到他手里:“要是膳房伙食不好,哥哥就自个儿使人去集市买些食材送去。”   不知是不是像生母,骆元昭虽是俊秀,可身体真有些瘦弱,不能不叫人担心,那又是家里最疼她,毫不需要付出,就能全心全意关心她的人。骆宝樱的确也有几分真心,也知道,那是她将来的靠山。   因为姑娘就算嫁出去,就算被称为泼出去的水,可只要有娘家,便是一份依仗。   骆元昭哪里要她的银子:“别人都能吃得这份苦,我也能。再说,你这点儿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你牙缝可真大。”骆宝樱撇嘴儿,“你的银子都给我买东西了,你又剩多少?”   “多着呢。”骆元昭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于她看,“昨日父亲拿给我的,叫我照顾好弟弟,你当咱们家真那么穷?不至于连可口的饭菜也吃不起。”伸手将妹妹揽在怀里,摸摸她头上梳的两个花髻,“三山书院离得近,我隔几日就能回来一趟,不是什么生离死别,别弄得那么悲切了。”   “那你还抱我。”骆宝樱哼道,“我都没来抱你呢。”   骆元昭哈哈笑起来,觉得自家妹妹可爱又调皮,捏捏她的脸,心想长大了也不知被谁娶走呢!   到得那日,一家子都来相送,不比这亲兄妹两个依依惜别,恋恋不舍,骆元珏虽与骆宝棠同胞,却并不亲密。骆宝棠不喜哥哥对玉扇冷淡,骆元珏不喜她总劝他,竟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在人群里,玉扇暗暗掉泪,却也没有办法,她一辈子的念想都系于骆元珏,然而他此生最讨厌的却也好像是她。   既如此,也只能装作与他毫无关系。   兄弟两个坐着马车走了,卫家二公子卫恒,年已十八,去年考中举人,进士还不曾中,先入了国子监,笑着与他们道:“我在三山书院待过七八年呢,此去一趟,终生不悔。”   是在宽慰他们,老太太道:“瞧见大公子如此风姿,咱们也该放心的。”   众人都笑起来。   卫恒原也是英俊男子,身材修长,五官精致,只有卫琅珠玉在侧,终是差了几分。他目光落在骆宝樟身上,她今日穿了件粉色绣芙蓉的襦裙,花色艳丽,更突出了她风情的眉目,竟是比往前第一眼看到还要来的漂亮。   京都女子多重规矩,有些便显得刻板,而骆宝樟是正好相反,一举一动如水轻飘,只可惜她一来,便只知道看着卫琅。   是啊,这世上,所有姑娘都想嫁给他,却忘了他卫恒!   他眼眸微眯,可卫琅有什么呢?也不过是迂腐的才气,故而去翰林院也只是重修《武宗实录》,与他那父亲一个样,在官场上不知逢迎,到头来被人陷害,还不是郁郁而终?可想而知,他也没有多好的前途。   历来状元,就不曾见有流芳百世的!   此乃事实,有时候才气与才干并不能同时显于一人之身,只卫恒这般猜想之时,他并不知卫琅的将来。   春日渐深,骆家姑娘得了新衣,这日个个在试穿,骆宝樟到得骆宝珠那里,果见骆宝樱在,转了个身给她们瞧:“京都的裙衫啊,果真不同,你们瞧瞧这澜边,镶的真漂亮。”   不得不承认,人长大了就是好,大姑娘的味道散发出来,就跟枝头成熟的果实一样,骆宝樱心里不乐,毕竟曾经也是朵鲜花,如今连花骨朵都算不上,她闷闷的吃了个点心,懒懒道:“是挺漂亮。”   就一句简短的话,骆宝樟每次找话说,她跟骆宝珠都是搪塞,可作为庶女不容易,她心里也是想打好关系的,哪怕是表面。   拉着骆宝珠的手,她夸赞道:“珠珠你这头发梳得真好,不像我那丫环,成日就那两个花样,得叫她们来学学。”   骆宝珠小小年纪也学得嫡女的骄傲,抽出手道:“那你得同母亲去说,我做不得主。”   两个小丫头,都不是好亲近的人,骆宝樟气得够呛,也不知骆宝棠同为庶女怎么忍得下来的,每日也不见有什么怨气。   真正是个木头桩子!   正说话间,有人来禀告:“刘家使人来请了。”   上回卫老夫人便已经提过,这次定是就要去做客的了,骆宝樱高兴极了,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拉着骆宝珠的手道:“走,快些去上房!”   刚才还有气无力的,一下就精神了,骆宝樟也知晓刘家是什么人家,心想这三妹许也是个贪慕虚荣的,不然这等欢喜作甚?   不过据打听来的消息,刘家两个儿子都已娶妻,唯有一个庶女刘莹,没有什么看头,倒是刘夫人的姐姐,宜春侯府大姑奶奶,那可是皇后娘娘。只可惜,她娘娘的身份,定是不会相请。   骆宝樟有些失望,生于湖州,不止对京城,对皇家也是有几分好奇,但她觉得恐怕这辈子也不可能进宫去瞧一瞧,毕竟她不想当妃嫔。   那皇帝快五十的人了,没有意思,骆宝樟还是想嫁个世家公子哥儿。   她略是停顿,方才走了出去。   而那头,骆宝樱已经等不及了,恨不得立刻就去到刘家,去与弟弟见面! ☆、第 22 章   自从罗珍去世之后,罗天驰与卫家的关系便不怎么好。   在他看来,要不是因为卫琅,姐姐不会出事儿,谁让他那么招桃花呢,虽然姐姐并不相信是陈玉静出手,罗天驰仍觉得脱不了干系,加之卫琅不曾伤心欲绝,他暗地里便不想再与他打交道。   故而这回骆宝樱随骆家借住卫家,他没有去探望,只往刘家跑,借机告知他二姑母,卫家有客人上门了。   骆昀算得上是寒门中的新贵。   三十来岁就坐到左佥都御史的位置,非比寻常,刘夫人一打听,原还是个榜眼,鉴于刘家与卫家的关系良好,刘夫人顺势就将两家一起请了来做客。   官员们多注重交际,不然也不会有朋党这个词,一旦入仕,风云难测,多个朋友多条路,作为官太太,更要有做贤内助的觉悟,是以袁氏一早就命人准备好妥帖的礼物,准备到时一并带去刘家。   两手空空,总不是个理儿。   姑娘们陆续到得上房,卫老夫人见个个都好似花间蝴蝶,与老太太笑道:“咱们小时候,那会儿得一条花布料,叫不出名儿呢,都能高兴半天,你看看她们,真是福气呀。”   乡间物资匮乏,哪里有多少漂亮的衣料,可小姑娘天性是一样的,想起往事,两姐妹为一朵头花都要眼馋,老太太也是唏嘘,而今日子真是越过越好了,什么样的料子都有,孙女儿也都是大家闺秀了。   两个老太太互相感慨,卫菡,卫莲的目光却在骆宝樱身上流连。   那日骆宝樱初露锋芒,书法与卫菡比肩,她们自然不敢再小瞧她,只卫莲仍有些不服气,从湖州来的,怎么能写得这样好呢?祖母还让三哥指点她,如此看重,倒不知她除了书法,别的可还有什么拿得出手?   看妹妹眼睛咕噜噜的转,卫菡一捏她胳膊,示意她别生事。   卫莲小嘴儿撅了撅,到底没再开口。   眼瞅着时辰差不多,众人鱼贯而出,坐上停在垂花门口的轿子。   周姑姑这时得了信儿,凑到轿门那里,与袁氏道:“老夫人从金陵来了,大爷此番也升迁,许是就此便住在金陵,问夫人何时过去一趟。”   袁家大爷原在京都任主事,这次考绩得优,升任从五品兵部员外郎,那老夫人说得乃是袁氏的母亲,祖籍在金陵,这回来京都,看来是要跟着儿子一起住了,毕竟年事已高。   倒不知她的生母可曾跟来?袁氏眉头拧了拧:“便说后日去吧。”   周姑姑忙去回话。   刘家在京都的凤翔胡同,那一长溜都是权贵所住府邸,便是宜春侯府也在附近,比起卫家的古朴风韵,刘家却是另一派景象,那是花团锦簇般的热闹,高台楼阁,曲桥亭榭,无一不是草木葱茏,鸟语花香,从头至尾,就好似在个大园子。   二姑姑喜爱享受,也喜奢华,骆宝樱自然是知道的,只故地重游,难免心起波澜,见到幼时常坐的秋千,眼眸也忍不住湿润。   那一路,便显得有些安静。   直到刘夫人与刘莹从上房出来,她才从回忆中清醒。   眼前的人仍是老样子,但神情比起往前,不是那么开朗,毕竟印象里二姑姑是个有些聒噪的人,她上前行礼,轻声细语道:“见过夫人,夫人……安好。”   像是饱含感情般,刘夫人有些诧异,目光扫过去,瞧见一张含苞待放的小脸,五官精致超乎想象,她暗道,原来骆家的三姑娘竟是生得那么漂亮呢,见到她眼眉弯弯,笑得很甜,竟让她想起去世的侄女儿。   她在外面目下无尘,傲气十足,可在自己身边,在她大姑姑身边,都活似个小女儿般娇气,常趴在身边,解语花般的使人开心。   可惜,便这样没了。   刘夫人也是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刘莹扶着她胳膊,笑道:“母亲,听说骆老太太最喜欢打叶子牌呢,今儿母亲可遇上对手了。”   声音脆生生的,骆宝樱朝她看去,发现她脸颊也瘦了一圈,整个身段都苗条了,而原先是有些丰盈的,许是为她伤心,不过这样一瘦,比往前漂亮上许多,她目光落在刘莹的头发上,那里有什么东西在闪耀。   粉光莹莹,竟是少见的纯色粉宝,价值千金。   她印象里,只在宫中大姑姑那里见过。   不料刘莹竟也有。   看骆宝樱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转,刘莹摸一摸梅花嵌珠簪与刘夫人道:“我也没个亲姐妹,今儿瞧见她们,好生高兴,一会儿母亲同老夫人叶子牌,我正好领姑娘们去园子里,正巧得了好茶,一起品茶赏花。”   刘夫人笑着道好。   卫菡,卫莲与她熟悉,听得此言,前者笑道:“你是想显摆你的泡茶功夫罢。”   在京都才女榜中,刘莹必是要入榜的,只因是庶女,多少掉身价,总也挤不到前面去。   刘莹道:“我这点功夫算得什么?还用显摆,就是想让你们吃吃好茶,真是狗咬吕洞宾!如此,便让你们喝白水。”   众人都笑起来。   欢笑声中,有嬷嬷走到刘夫人耳边说得一句,刘夫人还未吩咐,就见远处有个身穿湖绿袍子的少年大步流星般的走过来。   比起在湖州时,长了一岁,那身高也是如雨后春笋似的拔高,五官更为俊美,剑眉朗目,英气勃勃。   骆宝樟眼睛一亮,这不是宜春侯吗?没想到他今日会来刘家,巧合不成?   罗天驰朝刘夫人行一礼,笑眯眯道:“见过姑姑。”   这是她唯一的侄儿,刘夫人也是当作儿子般疼得,不由嗔道:“怎么今儿又来?你最近真个儿来得勤,越发偷懒,小心我将你送去宫里,给你大表哥管教。”   大表哥就是太子了,要让罗天驰当陪读,那可是苦差,他忙道:“突然念着姑姑来瞧瞧,往后定当苦学,下个月便不来了。”   “你记得才好呢,侯府就靠你的。”刘夫人让他站在一边,吩咐刘莹领姑娘们去园子里玩。   罗天驰的眼睛便不太老实,盯着骆宝樱看。又分别数月,他很想念姐姐,过年时恨不得去湖州一趟,跟她一起过春节。   只这般直勾勾的眼神,孟浪火辣,要落在别人眼里,那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骆宝樱连忙低下头,跟着刘莹就逃走了,心里恼这弟弟没个分寸。果然还未长大,不晓得收敛,往后遇到喜欢的姑娘可怎么得了?不把人吓走才怪!   见姐姐没影子了,罗天驰才收回目光,心里琢磨到时怎么去见她。   卫二夫人趁机打量这位年轻的侯爷,说起来,倒是与卫菡年纪相当,不过女儿家大一岁总是不好,要么卫莲?卫莲十二,小罗天驰两岁,或者嫁过去,可以弥补两家不曾结亲的遗憾。   她笑起来:“罗公子,你得空可要常来家中坐坐,崇儿经常问起你呢,说罗哥哥怎么不来了。”   罗天驰因卫琅对卫家存有敌意,淡淡道:“到时再看吧。”   吃了个瘪,卫二夫人脸色不太好看。   刘夫人打圆场:“什么到时再看,我看你侯府如今也冷清的很,下回便请卫家几位公子过来,你们以前不是经常玩投壶吗?”   姑姑开口,罗天驰只得应了声是,心里惦记姐姐,他很快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上房。   “去看看骆三姑娘在哪里。”来到僻静处,他吩咐贴身心腹。   两个随从也还是少年,只是世仆,家父被赐予罗姓,也都跟主子姓了罗,此番听这吩咐,不由面面相觑。   罗天驰沉着脸道:“这事儿你们若透露出去,小心脑袋,快些给我找!”   罗威,罗为连忙应是。   两姐弟心有灵犀一点通,骆宝樱怕弟弟莽撞,知晓他定是要来寻她,当下借着尿遁,单独出来。   听闻这消息,罗天驰三步并作两步就过了去,只见到两个丫环在,及时忍住冲动,负手道:“本侯与骆三姑娘有话说,你们避一避。”   很有侯爷的架子了,骆宝樱差点笑出声。   蓝翎紫芙不知怎么办,心里疑惑,怎么这侯爷来茅厕附近啊?还要与姑娘说话,会说什么呢?   骆宝樱一本正经道:“既然侯爷有事儿,你们在远处等我。”   两丫环满腹疑惑的退下。   罗天驰这才冲上去,一把将骆宝樱的手握住,笑道:“总算见到你了!你知道吗,我差点又要去湖州呢,你去世了也便罢了,可知晓你在,便觉得在家中很没意思,不如你搬来侯府住吧?我认你当干妹妹!”   臭小子傻了吧?骆宝樱怒道:“想毁我名声啊?什么干妹妹,亏你说得出口。”   “那不这样,咱们以后怎么见面?”罗天驰委屈,私下一瞧,“总这样,别人当咱们偷情呢!”   骆宝樱一脚就踹了过去。 ☆、第 23 章   绣花鞋结结实实踢到他腿上。   不过她年纪小,力气也小,对罗天驰来说,毫无痛感,仍是笑嘻嘻的看着自己的小姐姐,那个从小一起长大,比谁都亲的亲人。   看见他的神情,骆宝樱怒气顿时消了一半。   父亲去世之后,母亲郁郁寡欢,很快也离开了他们,故而弟弟自小就喜欢粘着她,便是开始识文断字,两人也是用同一个西席。   假使离开的是他,自己也无法承受吧?所以见到她复生,他才会那样高兴,轻轻叹口气,骆宝樱伸出小手,踮起脚揉揉他的脑袋:“你得学会长大了,便算我不在你身边,你也不用惦记我。”   这场面未免滑稽,不足他高的小姑娘,像哄孩子般的跟他说话。   罗天驰眉头一拧,拂开她的手:“你当我几岁呢?”   “当你三岁!”骆宝樱哼道,“不然怎么还跟幼时一样缠着我呢,是不是我这姐姐还得每天给你喂饭吃?”   罗天驰的脸腾地红了:“瞎说什么!”   虽然他希望跟她住在一个屋檐下,可不曾这样幼稚,没有她这半年,他还不是撑过来了,虽然,撑得有点艰难。   看他这窘态,骆宝樱抿嘴一笑:“既然不是,你趁早收起什么干妹妹的主意,你我之间,只要知道彼此过得好就行。你早晚要娶妻,我也早晚要嫁人,便是尚在侯府,也有离别的一天,不是吗?”   罗天驰怔怔的,无法反驳,好一会儿才道:“但若是以前,我想看你就能来看你,不用遮遮掩掩。”   “是,但老天爷重给我一条命,咱们不能太贪心啊,焉知祸福?”骆宝樱眼睛一转,“要不咱们约个时间,每年中秋都得拜月,便在白河相见吧。”   “你以为是牛郎织女呢,还一年一次。”罗天驰见她不像自己这般思念对方,不由负手仰头,“你们骆家没什么护卫,将来搬出卫家,我要见你不难,当然,若无要紧事,我不会闯进来。”他顿一顿,“你说得是,我不是小孩子了,不必非得要依靠着你。”   任是再做出高傲的样子,也知道他在闹别扭,骆宝樱拉拉他袖子:“要不再加个上元节,在灯市见面。我给你买鲤鱼灯好不好?”   罗天驰咬牙切齿:“你……”   骆宝樱噗嗤笑起来。   自家姐姐拿他逗趣,罗天驰无可奈何,一拂袖道:“就七夕,中秋,上元了,你记得出门。”   “可我还有两个丫环跟着呢。”   “拿钱收买她们。”罗天驰掏出几张银票于她,“骆家算不得富贵,你这些首饰,往常根本就不会戴,赶紧去买些好的。”   骆宝樱道:“被发现了,怎么解释?你不用担心这个,我才几岁呀,穿什么戴什么随意些无甚,又不是待嫁的大姑娘。银票你留着,我可不想因这引来误会,难道我还能跟别人说,我是罗珍吗?必得说我疯了,世上人又不是都像你,二姑姑就没认出我。”   只有朝夕相处的弟弟,才能有那样的勇气去怀疑她还活着。   罗天驰只好把银票收起来,又跟姐姐诉苦:“大表哥不给我寻差事,说我还小……”   “你是小啊,先把武功学好再说,将来在兵马司谋个职不难。”骆宝樱打断他,果决道,“但别去兵部,也别当什么大将军,咱们侯府没必要再立军功,我不想去你沙场。”   不想他像父亲一样,马革裹尸。   “嗯,我不去。”罗天驰听话的点头,“我要是没命了,侯府就没人管了。”   “这倒不是,假使你生两个儿子再去,还是可以的。”   “……”   又被姐姐耍了,罗天驰沉下脸:“在本侯面前,以后不可随意说话!你如今只是骆家三姑娘,比我还小四岁呢!”   骆宝樱啐他一口,问起陈玉静:“她现今如何?可惜我不方便见她,不然定是要问个清清楚楚。”   “死了。”罗天驰面色淡淡,“在上元节上吊自尽,姐姐不信她是凶手,可若不是,她为何要死,总是心中有愧。”   骆宝樱吃了一惊,呆若木鸡。   好似亲姐妹般长大的闺中好友,竟然死了?死得无声无息,她一点不知,那样漂亮,可爱,率真直爽的姑娘,就这么死了?忆及曾一起弹琴练字,一起拜月许愿,一起游湖踏青,曾喜欢上同一个男人,彼此猜忌,复又和好,往事点点滴滴涌上心头,似浪潮般流过。   多少年的情谊啊!   她眼眶一红,咬住嘴唇道:“你曾说要给我报仇,莫不是你逼死她?”   瞬时,那双眸华光闪烁,带着些许冷冽袭人。   “自然不是。”罗天驰忙道,“我还没来得及出手呢,她就死了,听说上元节难得出去观灯,被众姑娘羞辱……”   真正是虚伪,原先她们背地里还不是讨厌她,可自己一死,就将污水让陈玉静身上泼,使得她也活不下去。   骆宝樱道:“我仍不信是她,她既然做了,便不会寻死,不然便不会做!”   “那会是谁?”罗天驰挑眉,“你别钻牛角尖了,被她往日里的情谊蒙骗,别人可没有必要害你。”因当时画舫上,在她近边的除了陈玉静,没有哪个能高攀卫琅,就算将罗珍害死,仍是不能嫁他,又是何必?   骆宝樱沉默下来。   静寂中,远处传来声响,好似鞋子踩于树枝,罗天驰一早使下人守着,罗威上前禀告:“是骆家二姑娘,四姑娘。”   有人来,不方便说话,罗天驰伸手轻抚下姐姐的乌发:“你莫伤心了,节哀顺变。”又道,“记得咱们刚才约好的。”   等到骆宝樟,骆宝珠过来,只看见一抹湖绿。   分明是那宜春侯,骆宝樟微微惊讶,暗道罗天驰怎会来此?难不成看上……目光落在骆宝樱身上,哑然失笑。   这不可能,就算三妹再漂亮,也不过是个小姑娘而已,哪个男人会放在心上呢?可她也不可能看走眼。她试探道:“三妹,你是否遇上谁了?一直未回,珠珠吵着要来找你,我便陪同她前来。”   骆宝珠哼一声:“是你跟着来的!”   她才不要她陪呢,是骆宝樟自己献殷勤,非得与她一起。   骆宝樟面色尴尬,实在不知道怎么讨好这小祖宗,在心里暗骂袁氏将骆宝珠养坏了,连个基本的礼貌都不知。   看她往后怎么与别家姑娘相处呢!   骆宝樱笑一笑,牵住骆宝珠的手:“既然找到我了,一起回去吧。”   “三妹,你还没有回答我。”骆宝樟不依不饶。   瞧这癞蛤蟆,还真想吃天鹅肉,骆宝樱眉梢微扬:“遇到宜春侯了,他很是赏识哥哥,故而问了几句。”   原来还真是,骆宝樟颇是羡慕,只可惜自己来晚一步,不然兴许就碰上了,假使那罗天驰真对自己有兴趣,她总能策划一二。然而还是错过,可见她在京都的运气很不好,卫琅那里好似铁桶,无孔能入,这罗天驰,又是机会难寻。   将来,自己得嫁给谁呢?   她心知时间不多了。   作为庶女,袁氏绝不会考虑她的意愿,不过与袁家有益就结亲了,庶女,从来就得不到一丝的真心。所以,别人也别想从她这里得到。   捏紧帕子,她跟在那二人后面回到园子。   卫莲讥笑:“一个个也没见喝多少水,都往茅厕走?”   该不会是为撞见罗天驰?那就更可笑了,凭他们骆家的家世,这四位姑娘,哪个有资格能嫁给宜春侯?简直是痴人说梦!   骆宝樱懒得理她,搂着宝珠,拿点心给她吃。   骆宝樟在卫家待得一阵,知晓这几房关系算不得好,反正卫莲也不是卫琅亲妹妹,何必屈从她,当下撇嘴一笑:“人生吃喝拉撒最是难忍了,三姑娘憋着,可得小心点儿。”   “你……”卫莲大恼。   两家还住一起,闹起来让人看笑话,卫菡一把拉过卫莲,将果子塞她嘴里:“刚才不是说渴呢?”   卫莲勉强吃下。   刘莹都看在眼里,微微笑道:“都到齐了,我泡茶于你们喝,这茶啊,一年才出数斤,还是姨母送的呢。”   皇宫里的东西都是香馍馍,不过骆宝樱原先常得,哪里有一丝稀罕,倒是卫菡笑道:“咱们可真有口福呢,若是没猜错,定是玉叶茶了,从滇南千里之外送到京都,岂不金贵?又是这等贫瘠之地,一年原也产不出多少。”   “二姑娘博学多才,当真样样都知呢。”   刘莹将玉叶茶拿出来,只见这茶叶翠绿透明,仿似翠玉雕刻而成,难怪得这名字,且还未泡,便有迷人的香气。   众人身不由己轻嗅,石案上摆着的山泉水此番微微沸开,升起袅袅烟气,刘莹立在其中,飘飘欲仙。   原是小了自己一岁的表妹,不经意间,出落的那么出众了,骆宝樱从来不曾仔细打量她,竟是没有发现,原来刘莹也是极为大气的,并不似骆宝樟这样的庶女,浑身轻挑,骨子里就不庄重。   刘莹提起紫砂壶,动作若行云流水,予她们泡茶。   卫莲连声喝彩,一边斜睨骆宝樱:“三妹妹,你可会泡茶呀?”   终究是憋不住,还是针对她,在心里讨厌她那日抢了卫菡的风头罢?可在这儿,她没必要出头,跟刘莹比什么?再者,她对泡茶本也无多少兴趣。   骆宝樱端起茶喝:“真好喝呀。”   竟没有理会卫莲。   一掌击出去打在棉花上,卫莲都要气死了。   刘莹朝骆宝樱瞧一眼,暗想这倒是个妙人,年纪小小稳如山,并不被人挑拨,定是个聪明人,她道:“骆三姑娘,你喜欢,我予你多斟一盏。”   卫莲脸色微变,却没再说什么。   大梁储君已定,太子将来定是要继承大统的,依刘家与太子的关系,不难想象将来的飞黄腾达,便是卫家,卫老爷子身居高位,碰到九五之尊,且握有实权的亲戚,还不是要低下头颅?   是以,真要算个清楚,卫家与她骆家结亲,乃是占了好处,如今以刘莹一个庶女,卫莲不也不敢得罪吗?   瞧见刘莹果真给骆宝樱斟茶,卫莲撇过头去。   这就是欺软怕硬了,骆宝樱暗地里撇嘴儿,她前身骄纵,京都横着走,而今成为骆家姑娘,便是心里不甘,可也从来不欺软,因知道,总有一日会遇到硬的,那到底是欺还是不欺呢?   弄到丢脸就不值得了。   端起茶,轻抿一口,手指托着雪白茶盏,眼神半垂,慵懒间仿似睥睨群芳,刘莹略是讶异,可再瞧时,骆宝樱已喝完,挑唇露出个甜美的笑容,天真可爱。   只当是眼花,刘莹微微皱了皱眉。   从刘家回来,已是傍晚,骆宝樱应酬了大半天,又陪老太太与刘夫人打叶子牌,用完晚膳,倒头就睡。   年纪小,精力是跟不上,不像以前便是绿茵策马,也不至于那么累。   隔了一日乃休沐,因下午便要去袁家,骆宝樱大早上起来,在院子里蹦蹦跳跳,打算让自己长高点儿,谁料还没动几下,老太太派人来催,说让骆宝樱去书房,省得下午一会儿没空。   那是真要把她往才女培养啊!   她是不知道,老太太其实是吃到甜头了,孙女儿一来就与卫菡不相上下,作为祖母,心里那个高兴。毕竟人都要面子,假使所有的孙女儿都比不过卫家的姑娘,总有点儿失落,如今骆宝樱是根好苗子,不管骆昀,还是老太太,都希望她能长得更高。   天下父母心,无一不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   叹口气,骆宝樱回房拿起平日里的字画,捧着去了书房。   卫琅拿起来一一看完,照旧让她重写一遍。   那态度真是严苛,骆宝樱心想,身为翰林院编修,怎么就那么闲呢,假使说一句忙,卫老夫人与老太太还能逼着他不成?非得当这夫子呢!   表什么孝心?   她手指实在酸了,眼瞅着手中的羊毫,笔管滑亮,许是他经常用的,她略是停顿,忽地张开小嘴,在笔管头上咬了一口。   瞬时,上头一排牙印。   卫琅眉头扬了起来,那毛笔是他使得最为顺手的,岂料今儿落在骆宝樱手里,一下就破了相。 ☆、第 24 章   偏骆宝樱没个反应,好似那是她下意识的行为,不曾注意,照旧认真写字。   卫琅垂在身侧的手指在衣袍上轻击两下,终究没有开口。   谁料过不到半刻钟,她微微歪着头,像在考虑什么,突然张开嘴又在竹制的笔杆上咬了一口,这下好了,两排牙印。   卫琅一下将手掌压在书案上,半弯下腰道:“好吃吗?”   “什么?”骆宝樱睁着迷茫的水眸,“我没有吃东西呀。”   侧头时却差点碰到他鼻尖。   男人的俊脸离得太近,目似点漆,就这般盯着她,骆宝樱心里咯噔一声,忙往里挪,半边身子侧坐,差些从椅子上摔下来。   卫琅一把拉住她:“为何要咬笔管?”   果真紧张这笔呢,骆宝樱屏住呼吸,不去嗅他身上的墨香,恍然大悟道:“原是为这个……我在换牙,有些痒忍不住就咬了,还请三表哥见谅。要不,我赔给你,好不好?”   恩师送与的紫竹羊毫,她赔得起吗?   可见她表情天真无辜,身子在他手里半缩着,又不像说假话,真是个麻烦的小姑娘,卫琅突然有些后悔教她。远房之情,若不是祖母的意思,他岂会花这份力气?只看她颇有悟性,惜才而已。   结果就坏了这毛笔。   看他真在生气,骆宝樱暗道,冷血薄情,她一个表妹还不如一支笔呢,非得把它全咬坏了不可,叫他难过!   这样幼稚的行为她原是不屑做的,然而变小了,脸皮却厚了,披着这皮囊,好似一下能横行无忌,连演戏都如此自然。   这般想着,脑袋又凑上去。   卫琅及时推开她额头,挑眉道:“还咬呢?”   “痒。”她可怜巴巴。   十岁的小姑娘也真是在换牙,前些日子掉了上颚一只尖乳牙,如今还没有长出来,是有些痒,可她大人的忍耐力尚在,也知晓舔了的话会长歪,姑娘家爱美,怎么也不可能忍不住,只在说谎罢了。   瞧这模样,又像是半真半假,卫琅另外一只手伸过来,忽地捏住她下颌。   略带凉意的修长手指,上下固定住她的脸,骆宝樱吃惊道:“三表哥,你想作甚?”   “不是换牙吗,我给你看看。”   “你又不是大夫。”骆宝樱抗议,小手去拨他的手指。   可一碰触到他皮肤,又像被火烫了一般缩回来,这才知道自己闯祸了,没想到卫琅这么计较,就算她故意咬他笔杆又怎么呢,就不能放过她一个十岁的小姑娘?   讨厌,真讨厌!   然而卫琅毫不留情就把她嘴唇掀开看了一看,只见上颚左边果真少了只牙齿,空洞洞的,他立时放开手。   骆宝樱被强行看了掉牙的窘状,满脸通红,趴在书案上,气得不想理他,卫琅这才意识到有些过分,毕竟表妹是个姑娘家,恐是害羞。可谁让她古灵精怪,非得与他作对,作为表哥,也不过是想敲打敲打她罢了。   “你……”他将将想安慰两句。   骆宝樱却忽地站起来,抓着桌上的字画就跑了出去。   卫琅看着她背影,哑然失笑。   到得下午,骆家人同去袁家。   说起这袁老夫人,便算是骆宝珠都没有见过,因袁老夫人一直住在金陵,自从把袁氏嫁与骆昀之后,便没有露过面,袁氏与家人都是书信往来,要不是调至京都,恐是还见不上呢。   大约这就是生母与嫡母的区别了。   客气中夹着生分。   袁家不是名门望族,在官宦中,大约处在中层的位置,现住于羊尾巴胡同,从垂花门下来,甬道还是很宽阔的。不过格局比起卫家小得多,唯有一处花园,并三座院子,与骆家在湖州的府邸差不多大小。   然而京都寸土寸金,这般小,也是价值不菲。   袁老夫人与儿子袁端义,儿媳宋氏,并两位公子,亲自迎出来。   她大约五十左右的年纪,冗长脸,眉毛细长直入发鬓,有些不怒自威,但见到老太太,骆昀,还是笑了起来:“我身体一直欠佳,不曾来湖州探望你们,真是失礼。”   老太太忙道:“在一个地方待惯了,是不愿走的,要不是我儿来京都任官,我还得在湖州呢,如今两家能在一处,可真是件大喜事。”   袁老夫人笑道:“是啊,往后可得常来往。”   袁氏上前予母亲行礼,同时让四个女儿见过袁老夫人,恭谨道:“正巧元昭,元珏刚入书院,这才去没多久不便回来,下回定会来拜见母亲的。”   “去了三山书院吧?”袁老夫人笑,很是高兴,看向大孙儿袁云翱,“你得向你两位表哥看齐呢,到现在还不曾考上秀才,如何与列祖列宗交代?”   袁云翱惴惴不安。   当着众人的面这么说孩子,真是严厉,骆宝樱心想袁老夫人定不是个慈祥的人。   宋氏顾儿子,忙道:“母亲,他只是调皮了些,等过两年自会好的。”   袁氏也道:“是啊,云翱也挺聪明,您就别操心了。”   众人寒暄几句,陆续坐下来,老太太与袁老夫人作为长辈,各自都封了荷包送与几个晚辈。   轮到骆宝樟时,袁老夫人目光略是停顿了会儿,才笑着与袁氏道:“没想到宝樟生得这么漂亮,我记得那时初次去袁家,她才不过丁点大。”又觉厚此薄彼,“宝棠也与往前不像了,女大十八变。宝樱,宝珠也是可爱,想必长大了,不输于两位姐姐呢。”   老太太夸道:“都是儿媳养得好,能干,我把家交给她,心里放心。”   袁老夫人笑一笑,看向骆昀:“我这女儿在家时可不曾这样能干,也亏得你包容她。”   “哪里。”骆昀看一眼袁氏,笑道:“娘子很是贤惠,倒是我不曾怎么顾家,都是她一个人在操持,也是岳母大人教导的好。”   听见丈夫这般说,袁氏心里甜滋滋的,微垂下头,露出谦虚的样子。   一团和气。   等到小辈们出去玩时,袁老夫人才有些体己话与袁氏说,两人面对面坐着,她微沉着脸道:“你还不曾有消息?宝珠可是有七岁了。”   袁氏手交握在一起:“也曾让大夫瞧过,身子并无碍,不知为何……”   “许是因姨娘。”袁老夫人冷笑道,“你可是没拿捏好女婿,时时去姨娘那里呢?那些都是不要脸皮的东西,一早该赶出府去的!”   直觉自己被抽了一下耳光,因她生母便是姨娘,袁氏轻咬下嘴唇:“不曾,相公许久不去了。”   “那便是你没本事,不曾笼络好他。”袁老夫人盯着袁氏看,只见她脸色越来越白,方才缓和语气,淡淡道,“老爷总夸赞女婿,称是比两个儿子都有能力,将来必是能扶摇直上,你们应拜见过蒋大人了吧?”   那是骆昀的座主,自然来京都一早就拜见的,袁氏嗯了声。   袁老夫人看她很是乖巧,笑一笑道:“我瞧宝樟生得不凡,你待她好些,虽是庶女,将来总对家族有益的。”又端起茶呷一口,“张姨娘如今还在金陵,我让她在那里养老了,若是你……”   “既是母亲的决定,想必她能安好。”袁氏抬起头,“不用我去看她。”   袁老夫人颇是满意,拢一拢衣袖道:“等过阵子,随我去寺庙拜拜菩萨,心只要灵,许是你能怀上。”意味深长,“儿子,还是得有个自己亲生的为好。”   袁氏颔首应是。   对于袁老夫人的任何吩咐,她鲜少能反抗,因知道自己这一生除了夫家,能依靠的便只有袁家了。若是他们要抛弃她,自己则一无所有,便是骆昀,还不是因她有这样的背景才会娶她吗?他对她的真心又有多少?   离开袁家,回到马车上,她靠着车壁默默出神,骆宝珠坐在她身边,小手摸着母亲的脸:“娘,你怎么了?”   柔软的小手好似能触摸到人心,袁氏突然哭起来,将头埋在女儿的肩膀上。   骆宝珠吓一跳,惊慌道:“娘,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   自己失态,吓到女儿了,袁氏连忙抹一抹眼睛,轻声道:“没有谁欺负我,珠珠,你别怕,是娘有些不舒服。”   车帘挑开,骆昀弯腰坐进来,骆宝珠忙道:“爹爹,娘不舒服呢。”   骆昀讶然,抬眼瞧去,看见妻子发红的眼睛,睫毛上还沾着泪珠。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也不可能会因为不舒服而哭吧?许是有事?他坐过去,将手搭在袁氏的肩膀上,拢她在怀里,柔声道:“哪里不舒服?”   他平常官威甚重,然而一旦温柔,整个人都令人难以拒绝,袁氏将头靠在他胸口,脸颊微微发红,可并不把实话告诉他。   彼此心知肚明,二人之间从没有纯粹的感情,又有什么好说?   此刻,她只想就这样靠在他身边,已是足够。毕竟人生从来都不是十全十美的,她能逃离袁家,嫁给他,多少掌控些自由,已是很好了吧。   骆昀也没再说话。   车厢内一片安静,只闻得马蹄声敲响在街道,卷起一阵阵烟尘。   三月转瞬就过去了。   老太太听闻家中良田已经卖掉,与卫老夫人道:“还得请你一起参考呢,咱们对京都不熟悉,到时也不知能否挑到合适的宅院。”   “真不舍得你走。”卫老夫人道,“你在啊,我成日都笑哈哈的,谁都说我年轻了好几岁。你让我挑,我给你挑到明年。”   老太太笑起来:“便就住在邻近,也是一样的。”   “这倒是个好主意。”卫老夫人极为赞同。   唯有骆宝樱在心里直挥小手,她实在不想跟卫琅住那么近,两位老太太感情好,要是今天请这个,明天请那个,还得了?岂不是天天都要看见他?她忍不住道:“远香近臭呐,祖母。”   “这孩子。”卫老夫人噗嗤笑道,“你是嫌弃姨祖母臭了?”   “不不,我的意思是,一直看到就不新鲜了,就得隔段时间瞧一瞧,才想那!”骆宝樱机灵的辩解。   老太太道:“远了打叶子牌不方便。”   得,这句话真叫她回答不出。   老太太每天都打,两老人家腿脚不便,还能天天走远门呢?骆宝樱满腹心思的告退了,出来时,恰好看见卫琅从衙门里回来。   穿着一袭绯红色的官袍,腰束缠枝花卉金带,沐浴在夕阳下,正如那水中花,雾中月,好似不似人间所有。   真是冤孽,甩不脱了。   从骆宝樱小小的身体发出一声感叹,她拔脚就走。   谁料卫琅却叫住她,从袖中取出一支笔:“往后来书房,带上这笔。切莫再咬,小心牙齿长歪了。”   刻着海棠纹的白玉紫毫,躺在他如玉的掌心,骆宝樱不可置信的抬起头,在他幽深的黑眸中发现,这当真是他送给她的礼物。   第一份礼物。   一支咬不坏的毛笔。 ☆、第 25 章   可骆宝樱并不想要。   豁牙的丑样被他看见,脸全部丢光,真是讨厌死了。   然而,偏生两只脚像被钉在地上,无法抬起。   或许是那支笔太过精致,或许是前生不曾得过他的礼物,她心里蠢蠢欲动,在接受与不接受之间徘徊。   小姑娘咬着嘴唇,面色庄重,好似在做一个很重大的决定,卫琅猜测她定然又想太多,走过去将她手掌托起,把紫毫放于其间:“便当是离别礼,往后搬走,望你好好练字,莫让姨祖母失望。”   十足夫子的口吻,骆宝樱挑眉:“难道表哥不是为来赔罪?”   牙齿是白瞧的吗?   卫琅并不觉得愧疚:“恩师所赐羊毫,被你咬得没法见人。”   怎么算,都是两不亏欠。   原来那毛笔还是他师父送的,骆宝樱暗道活该,手指一紧,将紫毫抓住了:“既然表哥知道错,我就收了这笔。”   也不等他回答,迈开小腿,擦肩而过。   直走到卧房方才停下。   把手中笔往书案上一掷,骆宝樱道:“你们把它收起来。”   蓝翎惊讶:“三公子送的,姑娘不用吗?”   不用,把它打入冷宫!   骆宝樱心想,往前不送,现在她那么小,他送她礼物作甚?只是徒增烦恼罢了,天天放在书案,拿来写字,就跟天天看见他一样,她才不想呢!至于去书房,马上都要搬走了,又能去几次?她也不是没有笔。   蓝翎可惜,但还是听从主子的吩咐将那支紫毫收入了描金黑漆盒子里。   卖了良田的钱款到得四月中由庄头带到京都,老太太知晓卫老夫人与大房,二房的关系算不得十分融洽,他们每住一日,实则都会给老夫人带来麻烦,两人旧情已叙,也是时候搬走了。   只挑选宅院不似市集买办,哪里那么容易,连着看了好几家,都不是很满意。卫老夫人劝老太太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必得精挑细选,故而整个四月,多数时间都花在上面。   眼看着天气就有些热了,卫家百年基业,手头甚是阔绰,给每房都发了冰,包括他们骆家。   几个小姑娘都不曾享受过,骆宝樟躺在竹藤上,吃着甜果,娇笑道:“这等日子真跟天上似的了,我瞧瞧皇亲国戚也不过如此吧?”   那可差得太远了,骆宝樱嘴角一翘,想她宜春侯府,那待遇堪比宫廷,卫家如何比得上?便是冰,也是有讲究的,不似普通的冰块,而是用香露薄荷凝结而成,化开时夹着微香,凉意舒爽,难以描绘。   不过她如今也享受不了,是以便是这等冰,也足以叫人满足。   微闭着眼睛,忽地又听骆宝樟道:“今儿我听下人说,大梁又要选秀了,不知宫里又得添多少人呢。”   骆宝樱一怔。   历代皇帝,选秀并无定数,若非皇太后插手,全凭皇帝心意。她记得上一次选秀好似是在五年前,怎得皇上又要选了?她实在对这大姑父很是失望,半百的人了不好好休养生息,还要临幸美人呢!要说天下最贪心的,也只有他。   当然,她对皇帝的不满主要还是来源于她的大姑姑皇后娘娘,将心比心,谁不希望自家夫君对自己专情?只可惜,她那大姑姑嫁得是皇帝,拥有三宫六院乃稀松平常之事,又能说什么?   可见嫁人,真是一条不能走错的路。   骆宝樟自说自话,见别人并不搭腔,坐到骆宝樱身侧笑道:“三妹,你由三表哥悉心指导,可曾有进步了?”   如此严苛,不进步都难。   骆宝樱淡淡道:“总不负他才子之名,不过咱们马上搬走,也学不了多少。”所以,还是请你别再问了。   她实在烦骆宝樟每次都带着试探的目的,也不看看卫琅何许人,能瞧得上她吗?若真瞧上,她能把自己眼睛都戳瞎!论到这方面,骆宝棠真比她好上很多,总是安安静静的,不去打搅别人,而且便算说话,也很有礼貌。   见她跟骆宝珠那小祖宗一个样,惜字如金,骆宝樟心里恼火,就因为她们是嫡女,便总对她高高在上,可她并不想低声下气的,都是一个父亲,谁又能比谁高贵?她站起身,拂袖走了。   将将出门,便觉一股热气拂到面上。   终究是入夏了。   她心气不顺,不想回屋,转身去了园子里散步。   花木葱茏,遮蔽去不少阳光,走到临水的亭子,还有些许微风,在这样大的府邸,原来便是夏日也不是极为炎热,很是通风。她倚在栏杆上,瞧着水池里的花鲤出神,忽然水波起了涟漪,有人朝里面扔了鱼食。   她讶然的抬头,看到对面站着一个人。   穿一件碧色的夏袍,头戴金冠,玉树临风,竟是卫家二公子卫恒,只隔得远,也不好打招呼,她微微颔首,谁料卫恒却走了过来。   “二表哥。”她有些惊讶,半蹲下身子行礼。   卫恒语气温和:“一家人别拘束。”目光从她身上掠过,见她穿着缠枝玉兰的襦裙,头发松松抓了个髻儿,插着支石榴花金钗,比远看还要漂亮,不由笑道,“与二表妹还真有缘呢,这等时候,你原该在屋里歇着。”   应是才用了午膳,也是最热的时候,寻常是不该出来。   骆宝樟想起那两个气人的妹妹,咬一咬嘴唇道:“在屋里未必好受。”   听起来满腹委屈,卫恒忙道:“可是有谁欺负表妹?”   很是关心的样子,骆宝樟抬起眼看向他,只见半暗的亭中,他五官端正,虽没有卫琅无可挑剔的俊秀,却也很是英俊了,比起湖州那些公子哥儿,不知道高上多少,脸就有些发红,低下头道:“不曾,有谁能欺负我呢。”   “这么说,那定是有了。”卫恒坐在亭子里的木椅上,“表妹不用害怕,尽可以告诉我,难不成是家中奴婢为难你?还是厨房伺候不精心?你可是咱们卫家的客人,决不能让你受委屈。”   骆宝樟被他说得眼睛一红。   在这世上,自打她生下来,便没有几人真的关心她,除了金姨娘,可她只会帮倒忙,她只能靠她自己。   而今却有人那么有耐心呢,可骆宝樟也不是什么单纯的人,转念间,便猜测这卫恒是不是对她有了心思?不然岂会突然来与她说话?毕竟卫琅都不理睬她的,哪怕使出浑身解数。   沉默会儿,她站起身来:“男女授受不亲,今日我原不该与表哥说这些话,还请表哥别介意,告辞。”   卫恒一怔,没想到她会走,还未来得及挽留呢,便见她已经出了亭子。   那背影越行越远。   婀娜多姿,比什么都勾人。   他眼眸微微眯起来,在亭中驻足片刻,方才缓步离开。   临近端午,卫老夫人令人包上许多粽子,卫菡,卫莲这日端了一盘石榴花来到骆家姑娘们住的宅院,与她们一起热闹,到底都是小姑娘,到得这等节日,心情不由自主就欢快起来,脸上个个带着笑容。   “这花是在园子里才摘下的,咱们一人戴一朵。”卫菡招呼她们。   众人便都上去。   骆宝樱先是给骆宝珠戴了,才将花插在左鬓。   翘起的手指好似兰花,一垂首,一笑,都是极为优雅的,卫菡盯着她看,暗想这骆家不过是小户人家,怎么养出骆宝樱这样的姑娘的?不止漂亮,还有才气,等再过几年,定能在京都打响名声。她不似卫莲孩子气,十五岁的姑娘已经知道自己在家族中的意义,当下拉着骆宝樱笑道:“明儿有龙舟赛,你们可一定要跟咱们去看,十分有意思的。”   那是京都一年一次的盛世,便是为庆祝端午,到时皇上偕同皇后,太子,太子妃都要去白河。   每当这年,也是罗珍最是风光的时候,全京都,恐都没有姑娘能像她,坐在大梁最尊贵的人们身边,谈笑风生。   骆宝樱目光微黯,勉强笑道:“好啊。”   骆宝珠好奇:“三姐姐,龙舟赛是跟咱们在湖州的一样吗?”   五月五,大梁各地都会有龙舟赛,只是规模不同而已,骆宝樱笑道:“是有些像,只这龙舟啊定是比咱们湖州那些更威风的,而且京都人多,肯定也很热闹,是吧?二表姐?”   “当然,那是人山人海!”卫莲微抬着下颌道,“那龙舟也大,乃大梁最强劲的龙舟队,共有九支,你们湖州的队定是进不来,且谁拔得头筹,皇上都要亲自嘉赏的,那是多大的荣耀?所以都使出了全力,好像飞一样呢!”   骆宝珠很是兴奋,叫道:“好想看!”小姑娘跳起来,抓住卫菡的袖子问,“是不是坐船看啊?”   “是,咱们家有游舫,便一起坐。”卫菡轻抚她头发,微微笑道,“那天游舫也很多呢,定会遇上好些姑娘的。”   光是听描述,都很叫人向往,骆宝樟眼波流转,询问道:“明儿恐两位哥哥也要回了,二表姐,那哥哥们也与咱们一起坐游舫吗?”   “是啊,游舫很大,甲板上都设置了桌椅,咱们在舱内便是。”卫菡扫她一眼,“寻常也不出来,若是遇到认识的姑娘,或可隔着窗说两句,毕竟人多,不便露于人前。”   轮到与她说话,显然没有对骆宝樱,骆宝珠那般亲热,骆宝樟微捏帕子,暗想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到时她嫁个好夫君,她们定会转变态度。   人心不过如此。   等到那一日,银杏,银丹给她拿来裙衫。   因是节日,未免选得鲜艳,红衣碧裙,夺目光华,谁料骆宝樟竟不要。   银丹想起昨日金姨娘偷偷过来叮嘱,要将骆宝樟打扮的漂亮些,忙劝道:“姑娘,这等时候不穿好看的,难道还留在平日呢?奴婢可听说,京都所有皇亲国戚都要随皇上出行的。”   “所以你们还不给我放回去?”骆宝樟挑眉,“没听说要选秀呢?这般招摇,万一被探使发现,选入宫又如何?”   为给皇上挑选天下的美人儿,那探使由黄门充当,使劲力气寻找呢。   银杏笑道:“真入得宫,万千宠爱于一身……”   骆宝樟哐啷一声摔了茶盏,瞪着她道:“有皇后娘娘,有太子,你还谈万千宠爱?”她压低声音,“不见皇上多少年岁了!”便是能生下儿子,能熬多久?届时太子登基,不把他们母子灭了才怪。   见惯了主母的威风,骆宝樟并不想当什么妃嫔,除非是太子,太子正年轻,若得他青睐生下一儿半子,将来争气,或可能被封为储君,只这事儿也不容易,假使有更轻松的前途,她才不费这种力气呢。   明白了主子的意思,两丫环也不再多嘴,重新予她选了一套。   走出来时,骆宝樱瞧见她浑身素淡,微微惊讶,暗道转性了啊,但很快她的目光就被卫琅吸引了去,只见他穿一件浅紫的四君子夏袍,满头乌发束于玉冠,用长簪压住,腰间玉带上配挂一个五毒香囊,简简单单的装束,却更显俊雅。   只是随意站着,便使人想起江南的烟雨画卷,朦胧中的美感,让人意犹未尽,恨不得将这雨丝擦去,露出真切的样子。   也不知今儿出门,又得怎么招惹京都的姑娘们了。   骆宝樱挪开视线,走到哥哥身边:“哥哥,你把头低下来。”   骆元昭不明所以,但见她期盼的表情,便听从的弯下腰。   谁料骆宝樱伸出一早偷偷擦好的雄黄酒,忽地将它涂在了骆元昭的耳朵上。   每年端午节,为避开虫毒,她都要给罗天驰涂抹的,哪怕他说自己大了不愿意,可仍是拗不过她,一边愤愤不平,一边将头低下来,而今罗天驰不在身边,她自然也不会放过骆元昭。   被妹妹偷袭,骆元昭后知后觉,发现了才恼,伸手要去捏她的脸。   “祝哥哥这年平平安安的,什么病都不要生。”骆宝樱认认真真道,“涂了这雄黄,定会灵的。”   骆元昭手顿住了,拿她没办法,改成揉头发:“借你吉言了。”   兄妹两个亲亲热热,旁边骆元珏侧头瞧了他们一眼,比起骆元昭的温和,小了两岁的骆元珏着实是冷,在骆宝樱的印象里,甚少看见他笑,真是块千年寒冰,她伸出手指,问骆元珏:“二哥要抹吗?”   “不用。”果然骆元珏拒绝,甚至还站远了一些。   其实她才不要抹他呢,不过是客气好吗?骆宝樱撇撇嘴儿,掏出帕子擦手指。   小姑娘穿着杏黄色的短襦,月白高腰撒花裙,头上簪朵石榴花,什么首饰都没有戴,表情千变万化,好似含苞欲放的花骨朵,能想象到日后的光彩。卫琅目光落在她身上,忽地想起那豁牙,又忍不住笑起来。   虽然小,还挺骄傲的,被他看一眼,记恨到现在,连他送得毛笔都不肯用。   看他嘴角挑起,笑容迷人,卫恒询问:“三弟想到什么好事了?”   “没有。”卫琅侧过头,“今年二哥赌哪支船队赢呢?”   “去年那支,连赢了两次,想必今年还能拔得头筹。”   “事不过三。”卫琅道,“二哥还是再考虑考虑。”   卫恒唔了一声,看向对面,骆宝樟笔直的立在袁氏身侧,穿得毫不出彩,可一张脸生得风情妩媚,怎么也藏不住。瞧她那端庄的样子,卫恒嘴角挑了挑,往前她对卫琅频送秋波,他都瞧在眼里,而今再收敛,能掩人耳目吗?   想钓金龟婿吧?他倒是可以陪她玩玩,这样一个尤物,将来收做侧室,不亏。   卫老夫人与老太太这时方才出来,卫老夫人叮嘱道:“今儿人多,切莫生事,不过元昭几个第一次在京都过端午,许是没见过这等热闹呢。看完龙舟赛,可在白河多待一会儿,但也不要太晚。”   老人家腿脚不便,上船下船,都不想费这个功夫,是以两位老太太便不去了,唯袁氏,卫二夫人一起前往。   至于卫三夫人,喜静,寻常都是不太见人的。   众人坐上马车,这便往城外的白河而去。   出得城门,远远便听见鼎沸的人声,骆宝珠偷偷掀开车帘看,惊叫道:“真的好多人呢,三姐,把河都遮住了,看不见。”   卫菡笑道:“不用怕,一会儿下车,坐上游舫,那些人就挡不住了。”   因离得近,片刻功夫就到,姑娘们戴着帷帽纷纷下来,走到岸边,瞧见那踏板横亘在游舫与岸之间,骆宝樱抬起脚步又放下。看着悠悠长河,想起她曾经从游舫摔下河中,瞬时被黑暗淹没,才发现,这个噩梦从来也没有从她心里真正的驱除。   近水情怯,她竟一时无法动弹。   等到姑娘们都过去了,她还没有走,骆元昭见妹妹好似害怕,连忙走过去,轻声询问:“是不是怕水?”   声音温柔落入耳边,骆宝樱才回过神,嗯了一声:“有些怕,瞧着这踏板很窄。”   能三个人通过的,窄得到哪里去?骆元昭扶住她胳膊:“我陪你过去。”   有他在身边,骆宝樱才敢抬脚,只是身子软绵绵的,靠在他身上,那是半拉半抱,才把她送到游舫上。 ☆、第 26 章   白河东边有座水榭,乃皇室中人观龙舟之处,当初为表大梁国繁荣昌盛,修建的极为奢华,顶上金色琉璃瓦折射出的光芒,竟比太阳还要耀眼。   此番,皇帝杨立连同皇后娘娘罗氏正并肩坐在一早设下的宝座之上。   眼见爱妻郁郁寡欢,杨立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道:“珍儿要知晓你这般,定是在天之灵都不能安好了。”   罗氏拿起帕子擦眼睛:“这等节日我忍不住便念起她,她啊,最喜欢热闹,若是还在,定是早早就来宫里,问我讨粽子吃,她喜欢吃御厨做得火腿粽。”   想起那个粘人的侄女儿,罗氏难过的不能自已,她这辈子没生过女儿,自从弟弟弟媳去世后,便常接罗珍来宫里住。罗珍乖巧又聪明,什么都是一点就通,她越来越喜欢她,甚至没了那种遗憾。   谁料天降噩耗,这样的侄女儿竟然走了!   杨立也不知如何安慰,柔声道:“陈玉静已死,珍儿的仇也得报,你莫再惦念她了。”   “那有何用?”   撞船的吴公子被流放,而陈玉静有父亲宋国公护着,因当初混乱并无证据,便算有丫环瞧见,单凭一家之言,宋国公立下许多军功,杨立也不好草率斩了他女儿。只罗氏执拗,费尽心机调查,谁料陈玉静受得太多折辱,最终畏罪自尽。   可罗珍也不会就此复活,只留下一腔的空落。   杨立眼见罗氏伤怀,招手叫刘莹过来道:“你陪陪你姑姑。”   刘莹忙坐在罗氏身侧,知晓她在想什么,轻声细语道:“表姐往前最怕姑姑伤心,姑姑一伤心,表姐就会撒娇,扮作兔子哄姑姑,差些拿萝卜啃起来。而今表姐不在了,姑姑伤了身子,谁又能哄您?表哥一个大男人,只会看在眼里心疼,到底没有表姐那样伶俐的。”   杨旭就坐在前方。   为罗珍这件事儿,他也劝过她好多次。   罗氏明白刘莹的意思,她还有儿子呢,便算看在儿子的份上,也得活得健健康康的,她轻吸一口气:“你说得是,人死不能复生,想必珍儿如今已投在好人家,但愿她有父有母,谁都疼她。”   罗珍的运气一向很好,刘莹心想,若真投胎了,想必也会过得不错吧?   说话间,罗天驰来请安,罗氏见到侄儿,终于露出些许笑容,杨立看着这英气勃勃的侄儿,也笑道:“听旭儿说你很是刻苦,等过一两年,也该为朝堂效劳了。”   这是要给他职务的意思,罗天驰大喜,连忙谢恩,又朝杨旭抛去个感激的眼神,毕竟是这大表哥在皇上面前说了好话。   杨旭比较稳重,沉着脸道:“别洋洋得意,在做事前,我必得考你的。”   “表哥真比皇上还要严苛呢。”刘莹扑哧一笑,拿帕子掩着嘴。   罗天驰正色道:“我定不会辜负皇上厚爱,大表哥,到时你尽管放马过来。”   真是年少轻狂啊,杨旭摇摇头。   走出水榭,罗天驰立在岸边,瞧着水面上一片游舫,心里想,今日姐姐随卫家来观龙舟,也不知此刻在哪里?只他与卫家关系不好,着实没有借口去看她,或是等到中秋吧,到时她定会单独出来。   耳边忽地传来笑声,一只手搭在他肩膀:“在想什么?莫非瞧中游舫上哪位姑娘了?”   “浑说什么?”罗天驰听声音便知是华榛,拂开他的手道,“我是在想昨日读的兵书,《纪效新书》里提‘兵之贵选’,咱们大梁虽有武举,可世袭居多,好些纨绔子弟……”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华榛挑眉道,“还想拿勋贵开刀,你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咱们虽吃皇粮,可几代为朝廷卖命,子孙得些庇佑理所当然。你是不要脑袋了,被几位国公爷,侯爷听见,小心哪日取你性命。”   “话都没听完便嚷嚷。”罗天驰道,“谁说废除爵位了,只是严加考核罢了。”   “那不是把你自己也算在里面?”   “我又不怕!”罗天驰昂首挺胸。   华榛笑起来,揽住他肩膀:“走罢,去看龙舟赛,我押了一百两银子,若是赢了,翻三倍!”   “就你钱多。”罗天驰捶他一拳,“没有一回赢的,还押呢!”临走时,又扭头看一眼游舫。   见他确实有心思,华榛双手抱在胸口:“莫不是在惦念那个什么,像罗姐姐的三姑娘?”   骆家来京都,凭他临川侯府耳目灵通,自是知道的。   罗天驰没料到他还记得,一时竟答不出话来。   两人关系等若穿同一条裤子,华榛知晓自己没猜错,嗤笑道:“你真是入魔了,我便看不出来哪里像。要不,我替你去卫家看看?你不与卫三哥交往,是你的事儿,我还得向他求张字呢。我那老爹,最是欣赏他写的狂草。”   侯府子弟神勇,多数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倒不是说笨,只在琴棋书画上的造诣未免浅薄,不比书香门第,是以爱才的侯府,许多便将女儿下嫁于文官府邸。   临川侯府的大姑奶奶,便是嫁与江家,二姑奶奶,也是嫁入江南的胡家。   罗天驰哪里容他胡来,忙道:“我没在惦念她,你去干什么?”   “不惦念,我也得去看看卫三哥啊。”华榛是一根筋的,起了性子就拉不回来,转身便大踏步走了。   气得罗天驰直跳脚,后悔当初心神不宁,将转世一说告诉华榛,可不是埋下隐患!   卫家的游舫上,姑娘们坐在舱内叽叽喳喳,因龙舟赛就要开始了,号角已经在响,锣鼓也已经在敲,唯有骆宝樱提不起什么劲儿。   骆宝珠挪到她身边:“三姐姐你怎得不高兴呀?”   圆圆的小脸上满是关切,骆宝樱揉揉她的脸,知晓自己被往事影响,有些不同,才会让骆宝珠发现。   “没什么,我在想事情。”   “哦。”骆宝珠拉她的袖子,“三姐,咱们去甲板上看吧!娘说了,咱们不是大姑娘,去甲板上看没什么的,那里看得清楚。”   骆宝樱犹豫。   可小人儿一直拉她,求道:“三姐,快些走,就要开始了。”   她没亲哥哥,也没有亲姐姐,从袁氏肚子里落下来,其实是孤孤单单的,直到骆宝樱将她当成妹妹,她才有了依恋之心。什么时候,都喜欢同她在一起,不过也是袁氏首肯。   骆宝樱看着外面清澈的碧水,好似面巨大的镜子仰躺在河床,由不得深吸了一口气,或者自己也不用怕,毕竟那是过去的事情,这一回,她定然不会再落在水里的!   提起裙角,她拉着骆宝珠的手去了甲板。   男人们在最前面,几个高高大大的身影迎风而立,夏袍皆被吹得飘了起来,好像一面面旗帜。   四周停了不少游舫,有些开了窗,就见胆大的姑娘们挤在窗前,直往这边打量,骆宝樱心想,卫家不止卫琅突出,卫恒也生得英俊,加之哥哥的俊秀,委实能叫姑娘们都乱了芳心,她走到另一侧,与他们拉开距离。   此时只听一声令下,九支游舫像箭一般飞驰了出去。   骆宝珠瞪大了眼睛,叫道:“好快呀,好快,比湖州的快多了,难怪二表姐说都是很厉害的船队呢!”   声音清脆,又带着奶气,骆元昭跟卫琅都回过头来,只见矮墩墩的骆宝珠又叫又跳,粉雕玉琢,好似个福娃娃,而身侧站着的骆宝樱,一只手搭在船杆上,映着潾潾河水,安静娇美,竟忽地像个大姑娘了。   船身此时摇晃了下,骆宝樱吓一跳,定睛一看,也不知何处来了一只游舫,随从哐当下把踏板扔在甲板。众人惊讶间,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着云鹤夏袍,脚蹬轻靴,大踏步的走了上来。   “日深?”卫琅认出他,微微一笑,“你不在华家游舫待着,怎得来此?”   华榛笑嘻嘻道:“想你了啊,三哥!”   两人还是因罗家,卫家结亲,通过罗天驰才认识的,不过华侯爷一向赏识卫琅,常在华榛面前夸他,故而遇见时,他初时对卫琅怀有敌意,几次三番为难,谁料卫琅博闻强识,便是论起兵道,也毫不输于他们侯府子弟,华榛这才服他。   一来二去,竟比罗天驰还要与卫琅来得好。   当众便表亲热,卫琅挑眉:“莫不是又来求字?”   “三哥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华榛厚脸皮。   卫琅冷笑:“去你的,我再予你写,马上满大街都是我的字画了。”   卫崇还小,噗嗤笑起来:“华哥哥,你是不是拿三哥的字画拿去卖钱?”   “老子有那么缺钱?”华榛不屑道,“银钱是粪土,刚才我还押了一百两呢,委实是想求了送与父亲,我昨儿不小心……”   又犯错了。   卫琅假装没听见,依旧观看龙舟。   华榛生在京都,从一岁起就看龙舟,早就看腻,要不是赌钱好玩,他都不来,当下就在游舫上乱转,很快便发现骆宝樱。   一别数月,没想到她长高了,华榛盯着她看了会儿,突然大步走过去:“骆三姑娘,别来无恙?”   骆宝樱刚才也看见是他,只没想到这臭小子还会过来,挑眉道:“你来作甚?没见我哥哥,表哥都在船头?”   口气傲慢,混不把他放在眼里,这方面还真是有些像罗珍,不过罗珍已死,华榛绝不相信什么转世的事情,也只有罗天驰傻了,才会往哪里想。他淡淡道:“我与卫家相熟,愿来哪里便是哪里,你管得着吗?”   骆宝樱懒得理他,转身欲走。   华榛道:“是不是怕了?”   “是,怕你。”骆宝樱道,“华公子天纵奇才,英武神勇,全京都没有姑娘不怕的,这儿留给你看,行吗?珠珠,咱们换处地方。”   伶牙俐齿,一点没变,华榛抓住她胳膊:“跑什么?我还没说完呢。”当日踩了他一脚,这回又变着法子奚落他,他哪里听不出来。   骆宝珠见姐姐被抓,叫道:“你什么人,放开姐姐!”   声音惊动到船头的年轻公子,骆元昭与卫琅抢先走过去,一个因为妹妹,一个因为华榛是卫家常客。   并不想把矛盾闹大,卫琅沉声道:“日深,你还不放手?到底是因何理由要抓三表妹?”   华榛盯着骆元昭:“骆大公子心知肚明,你可知晓,我表妹后来嫁与谁了?若不是你,她也不会伤心透顶,随便寻个人嫁了!”   真是个愣头青,这都能怪在哥哥身上,骆宝樱恼火不已,抬起脚又朝华榛靴上踩,但这回他有防备,眼见她动心思,知晓抓着她不妥,当下往前一送,就把骆宝樱直推出去:“不过是来打个招呼,你们何必如此劳师动众?我可不像你骆大公子,伤人于无形。”   虽只是随心一推,可他自小练武,力气何等之大,骆宝樱只觉自己像断了线的风筝,直往前摔去。   要不是有人挡住,恐是要撞到地上。   感到放松的同时,鼻尖忽地闻到墨香,她才发现自己的脸正贴在淡紫色的袍子上,而自己的一双手正抱着那个人的腿。   头顶上,卫琅严厉的声音传来:“日深,你还不给三表妹道歉?” ☆、第 27 章   头顶上,卫琅严厉的声音传来:“日深,你还不给三表妹道歉?”   骆宝樱仿若碰到烙铁,连忙松开了手。   然而华榛吊儿郎当的,斜睨骆宝樱一眼:“要不,我让骆三姑娘推我一下,算是扯平?”   两人的力气那是云泥之别,亏他说得出口,只临川侯权高位重,哥哥因江丽宛的事情,莫名招惹了华榛,骆宝樱不想让别人出头。   因华榛的性子她很了解,便是头倔牛,十辆车也拉不回来,不等骆元昭开口,骆宝樱道:“好,你让我推一次,咱们不拖不欠。”   “妹妹!”骆元昭用眼神阻止,“今日他要不给个交代,别想离开游舫。”   “你拦得住吗?”华榛挑眉,瞧着骆元昭有些瘦弱的身躯,这样的人,还不够他一掌的,“爷要来就来,要走就走!”   这臭小子,骆宝樱气得一跺脚,恨不得拿起往前的派头狠狠臭骂他一顿,急着就要上前,然而被卫琅拦住。   “你放开我,我自己去报仇。”骆宝樱扭头,盯着他握在自己胳膊上的手。   力度不重,却刚好叫她不能摆脱。   卫琅没有理会,也没有放开她,而是对着华榛道:“今日你若是这样下船,下回咱们不用再见。不过你要的字我可以答应,并且亲自予侯爷送过去。”   华榛气结。   原来卫琅也知道华榛的弱点,那就是临川侯,只旁人接近不得这位火爆侯爷,故而华榛并不怕骆家兄妹,但也没想到卫琅会威胁他。只是推了一下,且他算到卫琅与骆元昭定会接住骆宝樱,谁想到他们还不依不饶了。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绞住般,谁也没有挪开眼。   卫二夫人出来打圆场,笑道:“宝樱既然没受伤便算了,华公子你下不为例,可不能再欺负小姑娘。”   袁氏眉头一皱,然而临川侯府的名声她亦知,轻易不想得罪,又见骆宝樱无恙,便没有开口,倒是骆宝珠扑过来,叫道:“娘,那人不是个好人,该把他抓到衙门去打板子呢。”   单纯的孩子最不知利益关系,骆宝樱嘴角翘了翘,原先她尚是罗珍时,恐与华榛一样,谁也不放在眼里,且也是那样骄纵高傲,目下无尘,许是这样得罪了不少人吧?权势,果是世间最可怕的东西,她换了皮囊,更加清晰的认识到这一点。   可华榛,她怎么愿意屈服他?   甩脱掉卫琅的手,她疾步上去,猛地朝华榛一推:“两不亏欠!”   胸口一疼,直觉一道尖利的簪子戳破衣裳刺入肉里,华榛又遭受暗算,眉头猛地挑了起来,可当着众人的面,他不好报仇,只狠狠盯着骆宝樱。   船身此时又是一荡,罗天驰也没有用踏板,直接就从甲板上跳了过来,大老远就在喊:“日深,你还不走,在这里干什么?”   实在因他去得久,罗天驰生怕出事,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来看看。   弟弟来了,骆宝樱一喜,华榛眉头却皱了起来。   卫琅见到罗天驰,情绪有些复杂,那时两家定亲,罗天驰与他颇有来往,然而罗珍一死,他便像是刻意避开卫家,再也没有来过,当然也不曾请他们去过侯府,没想到,今日会来游舫。   许是有要事?   罗天驰谁也没看,也没打招呼,怕露出马脚,一把抓住华榛:“走!”   骆元昭冷冷道:“伤到妹妹,想就这么走?”   “什么?”罗天驰一惊,看向华榛,“你伤了我……伤了骆三姑娘?”   “伤什么,只是推了下,她还……”华榛心想,那诡计多端的小丫头才是真的伤了他,只要面子,到底没有说什么。   罗天驰恨不得给他一拳,然而真打了,别人只怕要怀疑他跟骆宝樱的关系,当下扯着华榛就走,骆元昭不甘心妹妹受委屈,要去阻拦,骆宝樱忙用力拉住他,轻声道:“哥哥,算了。”   真要去,只怕会打起来,到时弟弟难做。   那两人扬长而去。   到得岸上,罗天驰盯着华榛,冷声道:“你下回再去招惹骆三姑娘,别怪我翻脸无情!”   “你还觉得她是……”   “她不是什么,也不是谁!”罗天驰转过身,掩饰住自己的情绪,“是我当时认错,可你若因此就纠缠上她,便是我造的孽,所以,你不要再去打搅她,你给我记住了!”   华榛瞧着他背影,暗暗吃惊,总觉得哪里不对,可他并不信转世之说,而骆宝樱还小,照理罗天驰不至于真的喜欢她。   算了,既然他态度那样坚定,他不至于为此破坏友情,想着,胸口又有些发疼,扒开衣襟往里看去,竟从针眼般大的伤口里流出血来。   好狠心的丫头,扎人倒是一点不留情,可他又没有真的伤她。   他拢上衣裳,转身走了。   因华榛闹了一场,龙舟赛都没有好好看,骆宝樱安慰生气的哥哥:“别与他一般计较,那人没有头脑的,哥哥要真与他打,他练过武功,岂不是便宜他吗?”   骆元昭沉默,半响道:“我这年纪,要学武应该不晚吧?”   哥哥啊,骆宝樱无言。   卫琅在旁听着,等到骆元昭起身走了,他淡淡道:“劝人不会劝己,我一早让你别出面,你非得动手。”   河风吹得他一袭夏袍荡开,露出里面雪白的绸裤。   想起刚才自己抱着他的窘样,骆宝樱轻哼道:“关你何事,我们骆家的事儿,不用你出头。”   真是个小姑娘,任性,要是当时他逼着华榛道歉,骆宝樱乖乖接受也便罢了,毕竟华榛服气他,不会真的寻他麻烦。可骆宝樱呢?他是瞧着她拿了簪子的,又激怒华榛,这事儿绝不会完。   好心提醒她,还不领情。   卫琅看向远处:“是不关我的事,不过华榛这人性子莽撞,我本也想给他个教训,让他往后收敛些。”   骆宝樱没有说话,她当惯了贵女,横行无忌,而今身世一落千丈,确实有些适应不了,像华榛这种,曾乖乖听话的少年,现在要骑在她头上,她忍不住,虽然知道退一步海阔天空,可当时就是忍不住。   是以,卫琅说的是对的,她闷闷道:“我就是不想白白给他欺负。”   小姑娘噘着嘴,高高翘起来都可以挂油瓶了,满腹的委屈。   毕竟才十岁,是不是对她要求太高?卫琅笑道:“反正你也动了手,多说无益。”他顿一顿,“手还疼吗?”   她惊讶的抬起头。   刚才华榛推她时,用力的源头在手掌,她手臂立时就被弄疼了,故而抱在他腿上时,一只手并没有多少力气,全靠另外一只搂着,后来怕骆元昭担心,她也没有提,谁想到会被他看出来。   “没有。”并不想示弱,她摇摇头。   骨子里真是骄傲,所以才会睚眦必报吗,哪怕是面对侯府的少爷?卫琅失笑,没有再多说,离开了她身边。   骆宝樟在舱内瞧见二人说话,暗自心想也不知骆宝樱怎得就那么讨人喜欢,个个都愿意与她接近,明明在她面前淡漠的好似冰一样的男人,竟也要搭理这什么都没长全的小姑娘,真是奇了怪了。   她着实想不明白。   疑惑间,感觉到一道目光直射过来,抬起眼看见远处的卫恒正看着她,她立时便转过了身。   男人嘛,给他轻易得到就没有意思了!   游舫在白河上待得半个时辰方才回去,此前河上遇到相识的姑娘,互开着窗口说话,可往往没两句就绕到卫琅的身上,或者又对才入京都的骆元昭颇是好奇,更有甚者,还学当年的陈玉静,把头上戴得石榴花往游舫上扔。   回到岸边,数一数,竟有十几朵。   “京都的姑娘也恁不矜持了!”骆宝樟感慨。   听说这事儿,卫三夫人与卫琅道:“外面传你克妻,可见别人也并不相信,你祖母说缓一缓,但为娘觉得,还是早些挑着为好。等到明年定亲,后年成亲,你也得二十了。”   寻常这年纪,便是最合适成家。   卫琅不为所动,笑道:“娘,不急。”   可卫三夫人就这一个儿子,怎能不急,简直可说是忧心,生怕儿子沾染了罗珍去世的晦气,这辈子都不走运。虽然她也挺满意罗珍,然这姑娘命短,除了替她惋惜外,当然最紧张儿子的婚姻大事。   偏偏卫琅自己一点不看重,就像当初,说跟罗珍定亲,他也不像慎重考虑的样子,也不知在想什么。卫三夫人怕他哪里不对头,试探道:“或者叫金盏开了脸,伺候你吧。”   男人这样大的年纪,多数都有通房,只消通了人事,或许就愿意早些成亲。   谁料卫琅并不答应:“娘莫操心这些,早些歇着吧。”   他告辞走了。   卫三夫人看着他背影,微微一叹,这时从侧房走出来一个丫环,穿着件浅碧色的襦裙,梳着圆髻,明眸皓齿,很有几分漂亮,她轻声道:“夫人莫担心,公子洁身自好,总是好事。”   “你还替他说话。”卫三夫人道,“你服侍他这些年了,便是抬个通房又有什么?偏生他不肯。但也罢了,这事儿不能强求,往后再说罢。”   那丫环正是金盏,乃随身伺候卫琅的大丫环,还有一个名叫银台,她笑一笑:“是。”说罢转身走了,追上卫琅,跟在他身后。   卫琅知道是她,并没有回头,仍旧不紧不慢的往前而去。 ☆、第 28 章   罩着青纱的窗半开着,紫芙立在美人榻旁,卷起骆宝樱的袖子看,只见一截白藕般的玉臂间,赫然有一圈红印。   她不由皱眉:“那华公子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竟这么用力!”   姑娘细皮嫩肉,哪里禁得起他一番捏握?   蓝翎急忙忙拿来祛瘀膏:“姑娘不准往外说,奴婢只得讲是自己撞到了,幸好府里用得东西好,便是奴婢们身边,还有这青玉膏呢。”   她取出一些抹在骆宝樱的手臂上。   触之清凉,很是舒服。   紫芙给她放下袖子,骆宝樱歪在榻上,不太想动,从白河离开的瞬间,她曾回头看向那座水榭,那座几令所有人可望不可即的地方。而今,于她也是一样,成为禁地,便是画舫在白河游得一圈,她也没能看到她的大姑姑。   那个最疼她,待她如同亲女儿的大姑姑。   怎能不失落?   她微闭着眼睛,长叹出一口气。   待得夜深,未免辗转反侧,谁料窗棂发出咯的一声,她抬起身子,只见一个黑影已然敏捷的翻了进来。这是她第二次遇到这种情况,不曾像以前那样惊慌,而是轻声斥道:“天驰,你怎得又擅闯民宅?”   罗天驰拉开蒙面黑纱,疾步过来道:“你到底伤着没有?日深这混账东西,竟敢推你,奈何我不能暴露,不然非得揍他不可!”   原是关心她,骆宝樱道:“只是推一下能有什么,倒是你,就不怕被别人抓住?”   “卫家我来过几回了,对此地护卫布置一目了然。”他坐在床边,“不比咱们侯府,文官府邸疏松的多。”   骆宝樱这才露出笑容,打量弟弟的脸,问道:“今儿宫里热闹吗?”   “当然,哪一年不……”罗天驰顿了顿,心想姐姐不在了,可谁的生活都没有变,宫里宫外仍是喜气洋洋,都在欢度端午,除了真正疼爱她的人,“大姑姑都没怎么用饭,还是表姐相劝,才吃了一些。”   表姐的话便是刘莹了。   她惊讶:“表妹端午竟没在刘家过吗?”   她跟罗天驰是因为没有父母,一到端午,从早到晚的都在宫里,与皇上皇后他们一起,而刘莹有刘家,至多去拜见下,晚上定是要与二姑夫,二姑姑他们过节的。   罗天驰嗯了声:“大姑姑因你去世,前些日子憔悴不堪,二姑姑便带了表姐去,表姐能说会道,总能劝得大姑姑开怀,后来便常去宫里。我倒觉得挺好,至少大姑姑有个陪着解闷的,不用总想起姐姐伤心了。”   难怪,骆宝樱心想,上回见到她头上戴了粉宝,那必是大姑姑赏的了,而往前她在,这些东西,哪一样不是赏给她?   念头闪过,她忽地记起那日落水,刘莹也在身边,不由问道:“都说是陈玉静推我入水,表妹也这么说吗?”   “表妹当日受到惊吓,什么都没有瞧见,不曾说是陈玉静。”罗天驰道,“只她身边一个丫环说是陈玉静推的,可也是模棱两可,毕竟那日拥挤看不真切。是了,不止你一人落水,蔡家姑娘也摔入河,只被救了上来,听说她少时住在乡下,会游一些水。”他叹口气,伸手握住骆宝樱的肩膀,“姐姐,你莫要再想这事儿了,定是陈玉静,她恨你入骨,把你曾送与她的画都撕成了两半,而今你虽变成骆家姑娘,可有我护着你,你这辈子也不用担心什么。”   他还是咬定了是陈玉静,骆宝樱不与他争,等到将来水落石出,定会让他心服口服。   “对了,江丽宛真嫁人了吗?”骆宝樱询问,“华榛这臭小子为此恼上我哥哥了。”   “听说是已定亲。”罗天驰挑眉,“我已经警告过日深,假使他再敢来打搅你,我非得揍他!”   “你打得过他吗?”骆宝樱笑着道,“他比你习武习得早,我告诉你,只消去找他爹就行了,到时他还不是像只耗子?”   罗天驰噗的笑起来。   姐弟两人说得会儿,罗天驰才告辞离去。   因一早袁老夫人已发话,说要与袁氏去烧香,正当伽蓝菩萨生辰,袁氏便欲领几位姑娘去白马寺。   卫老夫人笑着与卫二夫人,卫三夫人道:“也是休沐,不凡带着恒儿,琅儿他们一起去。”   中了卫三夫人下怀,她着实为卫琅的婚事焦心,总觉会被罗珍的去世影响,就像京都吴家的一位公子,也是在成亲前,未婚妻染病身忙,后来那终身大事一直拖了五年,直到去年才勉强挑得合适的妻子。   她当即就答应了。   卫二夫人是可去可不去,不过大梁信佛,每年大户人家无不去寺庙供奉香火,大笔银子投进去,问菩萨要些回报也是应当的吧?   故而也便去了,两家零零总总加起来,竟是有二十来人,各自乘着马车,朝城外的云山而去。   官道上鲜花开满无数,香味随着风飘入车厢,骆宝珠伸出小手,偷偷把帘子卷起来看,只见外面青山绿水,由不得道:“这里好漂亮呀,好像湖州呢,怪不得寺庙也在这里。”   久违的地方了,骆宝樱也探头去看,谁料后面马蹄“得得”声响,只见一道雪白的影子瞬时落入眼帘,她惊讶的发现,原来竟是卫琅。   他骑着马过来的。   印象里,还不曾见过他这般。   毕竟是读书人,温文尔雅,便算朝廷偶有举行官员的马球赛,也没见他参与,骆宝樱好奇道:“你会骑马呀?”   “在江南便学会了。”卫琅握着缰绳,穿一身与马儿颜色相同的白袍,映着阳光,浑身金灿灿的。   明知道自己俊美,也从来不收敛,所以才引得姑娘们动心,骆宝樱鄙夷的瞧他一眼,哼得声把帘子放了下来。   小姑娘的脸立时就消失在深青色的细绫之后,卫琅怔了怔,完全不明白又哪里得罪她,暗自心想,都道女人心海底针,这小丫头还未长大便这般善变,往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他一拉缰绳,马儿疾驰奔了出去。   很快便没有声响。   到得云山,众人一一下来,袁老夫人已经等在白马寺的客房,见到袁氏,笑道:“总算来了。”又与卫二夫人,卫三夫人见礼,“住在卫家,多有麻烦,幸好你们包容。”   两人忙道客气。   姑娘们随着小沙弥去菩萨面前进香求签,像骆宝樱,骆宝珠这种,自然不会想求姻缘,骆宝樟几个就不一样了,跪在地上极为虔诚,等甩出签文时,更是小心谨慎。先是自己捡起来,仔仔细细看了,面上神色庄重,不显喜怒,也不与旁人看,掐在手里便出去解签文。   很是神神秘秘。   骆宝樱看在眼里,颇是好笑,只等她跪下来时,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假使世间真有神佛,她也不知该怨恨,还是该感激。夺去她的命,又给予她新的生命,到底是为何?可是要昭示她什么真理?   她端端正正三叩九拜,暗暗道,只望菩萨可以助她解开落入白河的悬案,另外,希望她关怀的人都能平平安安。   小姑娘这神情比任何都要来得严肃,站起来的时候亦是端庄,不若骆宝珠,双手一撑就爬了起来,带着孩子的天真。   卫琅立在骆元昭身边,若有所思,半响走去里面的禅房,岂料骆宝樱也走了进来,两人一对上,彼此都怔了怔。   “你要点长明灯?”卫琅问。   骆宝樱支吾着不知该怎么答,其实她是想为真正的骆宝樱点一盏,这世上,谁人也不知骆宝樱已然去世,成为了孤魂野鬼。没有人会为她烧纸钱,祭奠她,而这,都是自己亏欠她的。   见她有些惊慌,卫琅没有再问,转过身接过小沙弥手里的火烛,点燃了面前荷花形的长明灯,灯火一下子亮起来,像开出来的小小花朵。   她看得片刻,忽地问道:“这是为谁而点?” ☆、第 29 章   心里期盼一个答案,或可让自己觉得安宁,然而卫琅不曾回答。   半暗的禅房里,他侧脸如玉,火光像是越在了睫毛上,微微闪烁。   她撇过头,拿起火烛。   谁想到个子矮,竟然够不到,因那一排长明灯定在铁架上,都是成人般的身高才好点到,她一下气的红了脸,暗道,骆宝樱啊,瞧你长得有多矮,本想替你点盏灯都不行了!   可要别人点,又没有诚意。   她半举着火烛呆呆的,有着望洋兴叹的无可奈何。   卫琅嘴角微翘,忽地弯下腰将她抱了起来。   手掌握在腰间,将她一颗心都停止了。   骆宝樱差点没拿住火,结巴道:“你,你作甚?”   “让你点长明灯啊,还不点?”卫琅挑眉,“没想到瞧着小,却也不轻。”   比想象中来得重,身上还挺有肉的。   骆宝樱耳朵都红了,要她是大人,打卫琅一耳光都不为过,可如今听他口气就是将她当个小孩子,所以言行间不似与别个儿姑娘那么注意分寸,她瞥一眼旁边的小沙弥,小沙弥笑嘻嘻的看着,也混不觉得哪里不对。   是了,她是个小姑娘,骆宝樱默念了一遍骆宝樱的名字,把长明灯点燃了,随即小脚往他胸口一踢:“行了,放我下来。”   完全是主子的口气,哪里有感激的意思?   卫琅不曾放:“帮了你,不知道说谢谢?”   就不说,骆宝樱撅起嘴,问他给谁点,也不告诉她,她凭什么要谢他啊,又不是她请求的。   这丫头……   卫琅在禅房也不能无所顾忌,最终还是将她放下来。   骆宝樱迈开小腿就跑了出去,一直跑到骆元昭身边。   见她小脸红扑扑的,骆元昭问:“你去哪里了?刚才进香还见你叩拜,转个身就不见人影了。怎么脸还那么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把手掌贴在她额头上摸了摸,有些烫,“该不是得风寒了?”   “不是。”骆宝樱道,“只是有些热,没什么的。”   瞧见她额间有汗珠,骆元昭松了口气:“没生病就好,走,这白马寺第一次来,我带你去玩玩。”   “哥哥知道哪里有好玩的吗?”白马寺她熟悉,一年跟着二姑姑总要来上几回的,可骆元昭并没有来过。   “刚才问过小沙弥了,在山门南边有座钟鼓楼,在北边有座观云塔,十三层呢,比湖州寺庙的塔高得多,还有……茶花园,不过已经过了花期,应是没什么看头。”他笑着问妹妹,“你想先去哪里?”   真是个好哥哥啊,许是觉得平时没空陪她,这回难得回来弥补呢,骆宝樱乖巧道:“哥哥要看哪里,我就看哪里。”   定是哪里都想看了,骆元昭道:“那先去观云塔。”   “好。”骆宝樱连连点头。   因别的姑娘们都在一起,她懒得去寻,便与哥哥两个人一起,没了别人打搅,自由自在。   沿着大理石子铺就的小路,兄妹两个很快就隐没在林子间,此时正当初夏,花木葳蕤,生机勃勃。不管是绿叶还是红花,俱都展露了最美妙的色彩,兼之鸟儿欢鸣,越往里走,越是像个桃花源。   骆元昭遇到不知名的花草,还会讲解给骆宝樱听。   “哥哥不好好念书,还读医经呢?”都有草药功效,定是这等书。   “闲暇时看两眼。”骆元昭拉住骆宝樱的手腕,给她摸了两下,“经脉稳健,确实无病。”   骆宝樱噗嗤笑起来:“这样也好,假使哪日哥哥考不上举人,还能去坐堂呢。”   “哪里有你这样乌鸦嘴的!”骆元昭弹她额头。   两人边说边笑,从林子尽头走出来,岂料也不知从哪里飞来一个蹴鞠,险些打在骆宝樱的头上,幸好骆元昭接住了,单手拿着,疾步走出去,沉声道:“谁的蹴鞠?”   玩是可以,但怎么也得注意场合罢,假使真打到姑娘的脸,破相又如何?   远处一声惊呼,有位姑娘走过来,柔声细语道:“对不住,是我侄儿不小心,还请……”她目光落在骆元昭脸上,停顿了片刻才又说下去,“还请公子见谅,我替滨儿道歉。”   声音那么熟悉,骆宝樱一下就听出来了,从花木中露出身影,微微一笑道:“原来是刘姑娘呀。”   来人正是刘莹。   今日陪同刘夫人前来进香,那侄儿是刘家大公子刘时彻的儿子,今年四岁,因刘时彻就在京都辖下县城任知县,刘夫人想念孙儿,使人接了过来玩的。小孩子调皮,在寺庙里将蹴鞠到处乱踢,刘莹没有法子,将他带来这宽敞的地方,也没想到会遇到骆宝樱。   她惊讶道:“骆三姑娘,真巧呢。”说话间,目光又移到骆元昭身上,疑惑问,“这位是……”   因上回只请了骆家女眷,她着实不认识骆元昭,只见少年身穿一袭鹤衔灵芝的海青色夏袍,乌发束起,拿一支碧玉簪压住,清淡俊美,生生叫人生出满袖盈香的错觉。这分明是个男人,可却有着女子也不能媲美的秀雅。   只当京都有卫三公子,无人可匹,然而眼前这少年,过上一两年,定不会逊色于他。   这刹那间,她目光注视了略久,骆元昭眉头一扬:“我是宝樱的哥哥。”他伸手把蹴鞠递给她。   手指修长,好似美玉。   刘莹不争气的红了脸,微低下头,吩咐丫环去拿。   骆宝樱瞧在眼里,忽地想起刘莹的婚事,当初她定亲时,二姑姑说,刘莹也差不多要嫁人了,因刘家只她一个女儿,提亲的不少,可刘莹并不喜欢。因她生母早亡,她是二姑姑一手养大的,两人之间也确实有几份真情,是以二姑姑不曾逼迫。   后来也不知如何,许是还没定的,不然应当要成亲了。   滨儿这时飞快的跑来,叫道:“姑姑,姑姑,我的蹴鞠可找到了?”   “在这儿呢。”刘莹将蹴鞠给他,笑着指一指骆元昭,“是这位骆公子寻到的,你快去谢谢他。”   四岁的孩子生得虎头虎脑,长得像他父亲,骆宝樱那会儿也喜欢抱着他玩,她盯着他看,心想,滨儿竟然长高了许多,只可惜,他认不出她来。   滨儿歪着脑袋瞧骆元昭,片刻之后道:“谢谢骆哥哥。”   嘴儿很甜,只骆元昭不为所动,告诫道:“蹴鞠别乱踢,刮花别人的脸不好。”   滨儿一下躲在刘莹身后。   刘莹笑道:“骆哥哥说得对,滨儿你可记得了,下回别胡乱踢,不然被祖母知道,可是要被训的。”   “嗯。”滨儿点点头,依偎在刘莹身边,拉着她的手道,“姑姑,你再陪我去玩,我还没有玩够呢。”   “好。”刘莹冲骆宝樱,骆元昭一笑,“原本还想陪三姑娘四处走走呢,你们许是第一回来,不过滨儿小不懂事,让你们见笑了。三姑娘,我下回请你来府里做客。”   骆宝樱道好。   刘莹便转过身去,心里还想看一眼骆元昭,却是忍住了,姑娘家要矜持,她可不像那些轻骨头,她身上是刻着刘家的烙印的,决不能让别人看轻。   十五岁的姑娘,微微翘着嘴角,揽着侄儿的肩膀往前走了。   从身后看去,步态轻盈,很有姑娘家的美感。   身边的滨儿时不时抬头与她说话,骆宝樱心想,原本她在,滨儿该在缠着她呢,而刘莹……刘莹总是默不作声的,安静温柔,她从来没发现,她原是个玲珑人,待人接物那样周到,刚才应对骆元昭,教育滨儿,让人挑不出丝毫毛病。   她原来,是这么一个人啊。   手在袖中微微捏紧,一个念头闪过去,让她不能相信。   身子就那样僵在那里,骆元昭看过去,发现她脸色有些白,握住她的手,也有些冷,他忙问:“怎么了?”   “没什么。”骆宝樱呼出一口气,没什么证据,不能胡乱猜测,只庆幸她时间还多的是,“哥哥,走罢,去看塔!”   骆元昭被她拉着走了。   客房里,袁老夫人与袁氏道:“不久大梁便要大选,我瞧宝樟生得美艳,定会符合探使的眼光。”   一早去袁家,老夫人便很看重骆宝樟,只袁氏远不曾料到,她竟要让骆宝樟入宫。   手掌按住桌角,袁氏道:“皇上早立下太子,既有储君,宝樟便是进宫又能与家里争得什么荣耀?”   “你心可真大了。”袁老夫人悠悠道,“生下一儿半子便是王爷,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便非得是太子?”   袁氏无言以对,只得拿骆昀当挡箭牌:“恐相公不会同意。”   “何须他同意?这事儿我与你父亲提过,你父亲也不曾反对,女婿当初能调至京都,你心知肚明,若没有咱们袁家四处打点,你当容易?不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今宝樟不过入宫尔,能有什么?”袁老夫人端起茶盏,拿茶盖轻磨数下,“或还能去太子那里当个侧妃,听说今次也是一起选的。”   听着平淡缓和,可从她口里说出,不亚于拿刀锋刮人,袁氏历来被她压制,到底不敢忤逆,应了声是。 ☆、第 30 章   骆宝樱随骆元昭在寺庙闲逛,别的姑娘们则在一处赏花。   见不到三姐,骆宝珠又有些怏怏不乐。   “也不知去哪儿了,忽地就不见人。”她与骆宝棠诉苦,“二姐,你可看到她了?”   “好像去找大哥了。”骆宝棠摸摸她脑袋,“要不我带你去看看?”   “好。”骆宝珠点头。   姐妹两个与卫家姑娘说一声,这便走了,骆宝樟没有跟上去,她虽是骆家大姑娘,可她们有事儿从不主动与她提,好似她在家中多神憎鬼厌,她便算知道骆宝樱的行踪,也懒得告诉她们,且她又与卫菡,卫莲关系不好,独自朝东边而去。   离开了众人,她慢悠悠的看花,有兴趣便停留一会儿,没兴趣便走快些,比与她们在一起好多了,暗自安慰自己,不知不觉来到茶花园。然而茶花早已开到荼蘼,此番已然凋谢,满园寂寥。   她叹口气,悠悠道:“来晚了。”   “原是该三月来才对。”不知何时,卫恒出现在身后,笑着道,“表妹喜欢的话,等到明年再来看便是。”   怎么他会在这里,骆宝樟心想,许是跟着自己来的?她朝他行一礼道:“没料到表哥会在,还当你与大哥,二哥在一起呢。”   “你不也是?怎会一个人来此?”卫恒询问。   骆宝樟微低下头:“一言难尽。”   前面的帏帘微微晃动,隐约能看见其后漂亮的五官,卫恒确实是跟着她来的,自从上车前往白马寺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些心猿意马,因骆宝樟实在很会演戏,在卫琅面前频频勾引,可一到他面前,她就变得端庄了。   然而他更想看见骆宝樟的另一面。   “表妹单独在这儿总是不妥,我送你回客房吧。”他态度很是温和,极为周到。   骆宝樟犹豫片刻:“劳烦表哥了。”   二人一前一后,返回原路。   也不知用了什么香,卫恒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兴许是芸香,走在前面,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男儿的魅力展露无遗,要不是有卫琅珠玉在侧,骆宝樟定是一眼就看中他,不过现卫琅没个反应,卫恒身为卫家二公子,早早中了举人,也是前途无量,假使自己能嫁成他,也算是上上选了。   她打定主意,但面上丝毫不露。   有些男人,譬如卫琅,以她的身份不主动定是不成,而有些男人,只消她等着,自己都会上钩。   是以长长一段路,骆宝樟一句话都没有说。   卫恒暗恼,笑一笑道:“虽则这时节茶花看不成,可玉池的荷花却是开得美不胜收了,等我回头与祖母说一声,带几位表妹去玉池玩一玩,正当莲蓬也长成,捞起来就吃,香甜可口。”   骆宝樟欢喜道:“是吗?那我这里谢谢表哥了!”   她走近两步,浑身香气甚浓,迷得人头晕眼花。   卫恒差些伸出手去抓她胳膊,到底忍住了,但两人的距离一下近了不少,从远处看,像是并肩而行,卫莲瞧见自家哥哥与她挨得近,脸上挂着笑容,春风满面,由不得动怒,一推卫菡道:“姐姐你看,这不要脸的蹄子竟然敢勾引哥哥呢!”   他们二房有两位公子,卫恒与卫崇,卫恒今年虽有十八,但卫二夫人想着等他考上进士再行与他定亲,故而还不曾有未婚妻呢,谁料骆宝樟却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卫卫菡也有些不高兴,暗道难怪她刚才一个人走了。   不过比起妹妹的冲动,卫菡好上许多,轻声道:“只是碰上吧。”   “这么巧能碰上?”卫莲不信,“怎么咱们就碰不到骆家两位公子呢!”她本来就看不起骆家姑娘,尤其是骆宝樟,当着众人的面对卫琅暗送秋波,想尽办法讨好,谁都看得清楚,只各人自扫门前雪,与她无关她不想管,结果这回她把手伸到自家哥哥的身上了。   卫莲一下就窜了出去。   卫菡没拦住,大急,连忙跟上。   然而十二岁的小姑娘身子灵活,跑得很快,只片刻功夫就赶到那二人面前,骆宝樟将将想开口,不料一个巴掌毫无征兆的就扇了上来,隔着帏帘打在她脸颊上,火辣辣的疼。   这样的举动出乎人意料,卫恒吃了一惊,喝道:“莲儿,你作甚?你怎么打表妹呢?”   “呸,狐狸精!”卫莲啐一口道,“哥哥你还不离她远些!”   骆宝樟捂住脸颊,瞪圆了眼睛,颤声道:“你说什么?我何时……”   她气得不能说话,太过委屈,眼泪一串串落下来。   看她哭了,卫恒有些心疼,拉住妹妹的手用力一甩:“你做的好事!是我在茶花园碰巧遇到表妹,也是我说要送表妹回来的,什么狐狸精,你不知道不要胡说,真是口不择言。”   她维护哥哥,可哥哥还骂她,卫莲哇的一声也哭了。   卫菡赶到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办好,哄着妹妹,又要给骆宝樟道歉。   一地鸡毛。   这事儿传到卫家长辈那里,卫二夫人脸色铁青,那卫恒是她大儿子,天资聪慧,二房将来就靠着他发扬光大的,平日里她看得虽不紧,卫恒身边两个通房,可要哪个敢迷惑儿子,她绝不准,当然,对未来的儿媳也是准备精挑细选的,结果被骆宝樟染指。听说小女儿打了她一耳光,她暗地里都想夸奖了,这种姑娘,此时不打何时打?只当着袁氏的面,到底仍有些顾忌。   微低着头,她淡淡道:“莲儿自小就莽撞,今次也是没个数,还请宽宥一二。”   卫三夫人平日话便不多,此番也是和稀泥,她并不想卷入二房,卫老夫人与骆家之间的恩怨。   孤儿寡母,本来就比寻常人艰难一些,能不惹事自是最好。   唯有袁氏为难,她也知道骆宝樟的秉性,这姑娘轻挑,见着个好得便容易意动,只到得卫家还算收敛不曾做出很出格的事情,而这次听丫环说,确实是卫恒来找骆宝樟的,真要论起来,骆宝樟没有错。   可也无法态度强硬,借住在卫家,吃人的嘴短,袁氏心想,一早就说不要住那里,这都怪老太太,眼下弄出这事,低头不见抬头见,两家姑娘还能好吗?斟酌片刻,她道:“宝樟也有不对的地方,不该单独出去,既双方都有错,便就此算了。”   骆宝樟不可置信。   卫莲打了她一巴掌,难道都不用道歉?凭什么?   她指甲掐入掌心,险些抠出血来。   骆宝棠同情的看她一眼,暗想骆宝樟仗着这脸蛋,总是招蜂引蝶,如今算是得个教训,往后莫再连累骆家。   见袁氏退让,卫二夫人道:“既是误会,你们莫记在心里了,好好相处。”她站起来,“咱们这便回去吧。”   众人陆续出去。   骆宝樱看骆宝樟一个人立着不动,心知她不服气,可世事就是这么残酷,谁叫她生就是庶女呢,平常言行又不讨人喜欢,袁氏不肯为她出头也是常理,她要得个公允,只怕得要看卫老夫人了。   可卫老夫人愿意为她一个不太相干的人,为难自己的孙女吗?   很是难说。   所有人都出了去,等到骆宝樟走出来时,看见卫恒立在门口,她瞧也没瞧他一眼,拂袖而去。   坐到车上时,才忍不住哭起来,把其他三个姑娘哭得面面相觑。   骆宝樱也生出了一丝不忍,将骆宝珠揽在怀里,靠在车壁上。   “大姐姐真可怜啊,被三表姐欺负。”骆宝珠轻声道,“幸好不是咱们呢,三姐姐,你说,要是咱们也被三表姐打了,该怎么办?”她瞧瞧自己的小手,“我可打不过她啊。”   她年纪太小,不知道卫莲为何打骆宝樟,还以为想打就打了。   骆宝樱忍俊不禁:“要是你被打了,就告诉我,我给你报仇。”   骆宝珠扭头看她一眼,叹气道:“你比我大不了多少,也比三表姐矮,定然打不过。”   这孩子,骆宝樱道:“那我请人打。”   “啊!”骆宝珠恍然大悟,“请大哥,二哥打。”   骆宝樱噗嗤笑起来。   真要这样还不得乱套了?她摸摸骆宝珠的花苞髻:“不过三表姐不会打你的,只是个小误会,解开就好了。”   骆宝珠哦了声,还是不知道什么误会,能打人呢,反正以后见到三表姐,她得离远点儿。   回到卫家,正当是午时,因休沐日图个热闹,两家人都聚在上房用膳,男人一桌,女人隔着屏风,在里间也摆了一桌,骆宝樟满心不甘,见到骆昀,竟不管不顾的一头扑到他怀里哭起来:“爹爹您可要给女儿做主,今儿三表妹无缘无故打我一巴掌,说我单独出去不对,可又不是只我一个!三妹妹还不是呢,与三表哥点什么长明灯,又与大哥出去玩,凭什么我却要挨打?都是亲里亲戚的,连说个话都不行吗,还是二表哥自个儿碰到我的。”   骆宝樱好想冲她翻个白眼,要洗冤便算了,何必把她拉进来,一边想,一边朝卫琅看过去,他抱着自己,骆宝樟应该没看见吧?   卫琅觉察到她的目光,微微一笑,好似在说,放心罢。   骆宝樱心想放心个鬼,都是你动手动脚害人呢。 ☆、第 31 章   大姑娘扑在父亲怀里诉苦,显然是要将事情闹大。   袁氏暗自捏了一把汗,有些懊悔回来时,不曾告诫骆宝樟,也没料到她这样不顾大局,幸好骆昀头脑清醒,握住她胳膊,沉声道:“长辈们都在等着吃饭,有话稍后再说。”   骆宝樟红着眼抬起头,瞧见骆昀冷厉的眼神,登时不敢再开口。   她本想控诉袁氏与卫二夫人处事不公,想着在众人面前,谁也无法遮掩,可父亲……好像生气了,她垂头嗯一声,捏着帕子退开。   袁氏松了一口气,朝骆昀看去,见他眉头略拧,也在看着她。   卫老夫人听得几句,也知晓大概,并没有询问,招呼众人坐下用饭。   一场风波立时消失于无形,骆宝樱才明白卫琅的意思,骆宝樟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哪里比得过那些长辈,姜还是老的辣!她想用这法子来替自己出气,果真是不可能的。   反倒卫莲瞧见她那样子,越发得意。   等到饭后,小辈们走了,卫老夫人才提起这事。   卫二夫人道:“开始便是误会,已是澄清 。”   骆昀想起骆宝樟委屈的样子,淡淡道:“那三姑娘给宝樟道歉了吗?”   卫二夫人一怔。   老太太与卫老夫人感情好,生怕她难做,闻言瞪了骆昀一眼道:“小姑娘之间打打闹闹有什么?不过两天就好了,还追究呢?再说,莲儿年纪还小,恐也是不太懂事。”   他们家的孩子还轮不到老太太来置喙,卫二夫人道:“也是宝樟自己惹出来的,她要不是单独一个人走,便不会让莲儿误会。宝樱也是,还是要自个儿注意些才好!”   那是说他们骆家门风不行,骆昀沉下脸:“住在府上多有麻烦,只孩子间打闹,小事便算了,打人耳光可不算小事。若宝樟没错,总得给她一个说法,你们卫家是诗书之家,念书便是为辨明是非,孰对孰错,不能一概而论。”   借住此地是欠了他们人情,假使日后卫家有需相助之事,他定不会袖手旁观,但一桩事归一桩事,这人情不能用女儿的屈辱来换,。   老太太见他态度坚决,也不知如何劝了,她本就听儿子的话,倒是卫老夫人斟酌片刻,缓缓道:“是莲儿不对,二媳妇,你让她去宝樟那里道个歉。”   “母亲!”卫二夫人大恼,“莲儿才几岁,又不是什么大错。”   卫老夫人道:“咱们不能这样纵容孩子,传出去,青红皂白不分,掌掴客人耳光,别人该怎么笑话?便是老爷,定也会让莲儿承担这个错误。”   将卫老爷子抬了出来,卫二夫人知道不好再忤逆,当下只得应了,回头与卫二老爷说起来,咬牙切齿道:“分明是骆宝樟那贱人勾引咱们儿子,莲儿不过是阻止她罢了,如今偏说她错。我就说,他们骆家那支出来的,能有什么家教?要不是父亲,能进咱们家门住吗?”   卫二老爷自小便不喜欢卫老夫人,因他认为,假使没有卫老夫人,自己母亲恐不会那么早离世,便宜了卫老夫人,嫁入他们卫家,但两事不好相提并论。姑娘家闹些矛盾没什么,可打人,说到哪里都不占理。   “你劝莲儿去吧。”   这句话一说,卫莲也只能去了。   骆宝樟得了补偿,总算没有那么难过,然而此事让她清晰的认识到,凭她的身份原是很难嫁入名门望族当正妻的,卫家,骆家还有些亲戚关系呢,二房都那么不待见,别说旁的人家了。   只怕更是难进!   她的终身大事如何是好?   屋里的烛火微微闪动,忽地发出“噼啪”一声,袁氏惊觉抬头,才发现骆昀一直未说话,她想着今儿袁老夫人的吩咐,也是入了迷。   “老爷。”她给他打了两下扇子,“卫家恐是不能再住,我前几日瞧了两家,有一家离这儿颇近,且风水也好,便是母亲也喜欢的,只还未曾谈下来,定是要再加五十两银子。”   “便是加一百两你也买了。”骆昀道,“二夫人刁钻,欺负到咱们脸上,我不能让步,不过宝樟……”他想起这女儿的不知数,微微摇头,“今年是该嫁出去了。”   袁氏心里咯噔声,不知如何与他说,可不说,下回母亲又来相逼,她拿住纨扇的手松下来,半盖在手臂上。   见她忧色甚重,骆昀相问:“可是有什么事?”   她一咬牙道:“母亲想让宝樟去宫里,还说或能当太子的侧妃。”   “什么?”骆昀眯起眼睛,“你可曾答应?”   她紧抿住嘴。   想起在之前那事儿,便是她没处理好,该争的不争,让骆宝樟口不择言,也让卫二夫人当他们骆家是软柿子,而今次,袁老夫人那么无礼的要求,她竟然也没有回绝,骆昀很是不满,淡淡道:“原以为你很有持家之道,可见我看错了。”   他半垂着眼帘,浑身散发出疏离的味道。   袁氏一下红了眼睛。   前一桩事,她是怕老太太难做,后一桩事,她对袁老夫人无能为力,也曾想强硬的拒绝,然而骆家这家世,她怕袁家人背地里使出什么手段,骆昀到时能抵抗吗?且她也实在怕她,自小成就的威严,不是那么好驱除的。   可在他眼里,是自己这贤妻没当好。   泪珠忽地滚落下来。   她无声的哭了。   骆昀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哭,微微吃惊,而上回从袁家回来,她也哭过,只没有当着他的面,他眉头略拧了下道:“哭什么,我又不曾骂你。”   她心里委屈,可不知如何说,前几年在家里,什么都靠着自己,不敢给袁老夫人添半丝的麻烦,嫁入骆家生怕自己这庶女身份不够高,又是尽量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她几不与骆昀诉苦。   “没什么。”她擦一下眼睛道,“既然老爷不愿,我与母亲去说便是。”她站起来,“我去瞧瞧珠珠。”   她转身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骆昀有些不忍,但到底也没有追上去。   骆家很快便置办好了宅院,姑娘们因有罅隙,这段时间都没怎么往来,听说就要搬走了,骆宝樱极为欢喜,因于她来说,她实在不想住在卫家。毕竟卫老夫人再如何好客,总是寄人篱下没有尊严的。   便是出去作客,介绍起来,也不好听,且那卫莲着实嚣张,早前就屡次找她麻烦,这回父亲愿为骆宝樟出头,可见他骨子里是极强硬的一个男人,多少有些安全感。   她便一直在期待搬家。   到得七月,总算定下来。   卫老夫人拉着老太太的手长吁短叹:“委实是不舍得你,不过总有一别,不然怎会有那句话,金窝银窝不及自己家狗窝呢,是我招待不周!”   “千万别这么说。”老太太忙道,“我们不知道多感激呢,要不是有你,咱们一大家子恐得租着房子住,还未必有合适的,这段时间真是打搅,等收拾好了,必定请你来做客。”回头叮嘱小辈们,“快些叩谢你们姨祖母。”   骆宝樱头一个跪下来拜谢。   毕竟卫老夫人是真心实意,夏天送与他们屋里的冰都不知有多少,这份感情是无价的,她认真道:“姨祖母,亏得您,我们才没有被风吹雨淋,还大大享福了呢。”   这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众人互相告别,轮到卫莲,不甘不愿,被卫菡硬拉着才说得一句,至于卫恒,少不得又去看骆宝樟。   可骆宝樟并不理他。   有卫二夫人这样的母亲,她便是能嫁过去,日子也不可能好过。   见三孙女儿笑嘻嘻挽着自己的胳膊就要开路,老太太道:“你三表哥教了你这么久,也不知道说声谢谢?便算搬走了,往后也得同他请教呢。”   骆宝樱抬起眼皮子,瞧见对面不远处的卫琅。   他穿着身月下白的秋袍,如夜晚明亮月光,不容人忽视,往后搬走,许是不怎么能见到了罢?这样也好,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们两人原就不该多见面。   她大大方方走过去,工整的行一礼道:“这些天多谢表哥了!”   小小的脸上满是郑重,卫琅想到刚才她欢快的表情,暗自心想,这没良心的小丫头早就不耐烦他教了,如今搬出去应是正中下怀。   他道:“举手之劳,还望表妹回去好好练字,莫辜负了天赋。”   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骆宝樱忍不住瞧他一眼,他面色平静,并没有丝毫的舍不得,她一下又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是了,连未婚妻去世都不知难过的男人,何况是这一段莫名其妙的师徒恩情?   她扬起下颌道:“再会。”   再也不会。   风扬起她的裙裾,竟带着呼之欲出的傲气。   卫琅嘴角一挑,不与善变的小丫头计较,只立在原地,瞧她钻入马车,车轮扬起烟尘时,却是想起在书房里渡过的时光。   她低着头,咬牙切齿书写的样子,或是调皮咬他笔杆的样子,亦或是突然停下,偷偷揉手指的样子……   那时候,寂寥的书房少见的有了一丝鲜活与热闹。   而这种时光,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第 32 章   三月春光明媚,照在棉被上暖洋洋的,小姑娘香甜的睡着,睫毛盖在眼睑上,好似两把扇子,那脸儿也是白里透红,仿若树上挂着的水蜜桃,蓝翎瞧得会儿,竟不忍心喊她起来。   昨儿姑娘写字写到很晚,也不知怎么突然就刻苦了,前些日子老爷瞧见都狠夸了一回呢。   莫非真要当什么书法大家?   紫芙看她发呆,轻轻推一推她:“还不叫姑娘呢?”   蓝翎这才出声。   骆宝樱睁开眼睛,徐徐从床上下来,黑发披在肩头,滑顺的像副绸缎,紫芙给她拿来裙衫穿,抿嘴笑道:“才半年功夫,姑娘原先的裙子就不能穿了,夫人使人做了好几身,今儿早上才拿来的。姑娘瞧瞧,这身可好?”   果绿色绣缠枝杏花的短襦,月白色单裙,正合适十一岁的年纪,清新可人,她笑道:“挺好的。”   两个丫环服侍她穿上,又问早膳吃什么。   骆宝樱一连点了七八样。   自从搬到新家没几日,她胸前就渐渐有些鼓胀的感觉,这过程她经历过,那是开始长身体了。早就厌弃了小身板,骆宝樱欣喜若狂,这半年来,吃食上面毫不挑剔,饭量增大一倍,这不个头一下就窜了上去。   蓝翎忙就去吩咐。   用完早膳,她去给老太太,袁氏请安。   因手头不算阔绰,京都宅院又贵,骆家的新居实在算不得宽敞,甚至比原先湖州的还小一些,故而老太太便住在上房了,骆昀与袁氏住在东跨院,西跨院住了骆宝樱,骆宝珠,另外两个庶女住在后面的后罩房里。玉扇好歹还能伺候老太太,至于金姨娘,都去与下人住在一处了。   而两位公子,因往后都要娶妻的,却是分别都有一处独院。   从中可见儿子与女儿的分别,女儿到底是要嫁出去的,是以宅院的分配还是以儿子为主。   一踏出门口,就遇到骆宝珠。   虽然过了半年,可骆宝珠长势缓慢,还是矮墩墩的,小可爱一个,见到姐姐就扑上来:“三姐,咱们一起去。”   骆宝樱笑问道:“早膳吃了?”   “吃了。”骆宝珠抬头看向骆宝樱,抱怨道,“三姐姐,你怎么长那么高了!我都要够不着你了。”   这话听得人高兴,骆宝樱嘻嘻笑道:“我吃得多呀。”   “我吃得也多呀。”骆宝珠捏捏自己的腰,捏捏自己的圆脸,“可都是横着长。”   “那是还小,等到我这年纪,再吃,就能长高了。”   “哦!”骆宝珠点头。   二人手牵手去到上房,袁氏正与老太太说话,商量家中开源节流的事情:“如今田也没了,光靠老爷的俸禄恐是不够,我瞧着还有些结余,是不是盘个铺子下来,或是去京都辖下再置办些田地。”   人一旦交际多了,看着别人光鲜亮丽,家里孩子不能太过寒碜,老太太也知晓袁氏持家不易,瞧着那银子白花花的出去,着实心疼,是该要赚钱了。老太太道:“种地看天吃饭,我瞧着也难得水调雨顺,还是开铺子罢,不过开什么铺子,我也不懂。”   袁氏道:“京都互相送节礼的多,或是开个干果铺。”   “也行,到时你与老爷商量。”   听到骆昀的名字,袁氏有些心虚,上回在他面前说要去与袁老夫人交代的,可她没个胆子提,竟是拖到现在,袁老夫人都使人来问过了,她还不知怎么应对。眼瞅着今年大选到得六月就要结束,再不说清楚,到时袁家动手了怎么办?   她捏着帕子,暗自担心。   外面这会儿有婆子进来,说是门房那里收到的请帖,嘉惠长公主明儿请公子,姑娘们参与茶诗会。   老太太哎哟一声:“乖乖,长公主咱们不认识啊,怎得也会请呢?得送啥礼啊?”   袁氏道:“母亲,明儿是嘉惠长公主生辰,到得这日,她会请全京都的年轻人去那里聚会,这便算过生辰了,也不用带什么礼。母亲你想想,皇上的亲妹妹,能缺什么啊?不过就缺一份热闹。”她顿一顿,“不过说起贺礼,卫三夫人好似有给三公子定下来的意思,常请人来家中做客,把门槛都要踏破了。”   不比卫家二房子嗣多,三房就卫琅一个,卫老爷子,卫老夫人体恤卫三夫人的心,故而卫琅的婚事比卫恒还要早一些。   骆宝樱进来时,便听见她们说要提早准备给卫琅成亲的礼物,毕竟在那里住过一阵,便算手头紧,都得备份厚礼。   她暗暗吃惊,自从搬走后,与卫琅见面甚少,就过年见过一回,且也没说什么话,怎么才过三个月,这就要成亲了?   她有心想问,可到底没问,他十九岁了,成亲也是常理,不过这天下又有几个姑娘比得上她?定是与当年的罗珍有天壤之别,必是长得难看,才华也差!   她撇撇嘴儿,耳边听老太太道:“明日去长公主府前,顺道去卫家,定也是请了他们的,你们再给老夫人去叩个头,多日未见了。”   又要去卫家,还要一道走,骆宝樱有些不愿,但卫老夫人是好人,作为小辈总得懂礼数。   到得第二日早上,两丫环给骆宝樱打扮,那嘉惠长公主尊贵无比,去得她府里的都是权贵之家,名门望族,要不是骆昀做到四品官,且与卫家沾亲带故,恐还不能去,生怕姑娘不够打眼,她们尽挑了漂亮的给她穿戴。   袁氏也确实在姑娘们身上下了功夫,料子首饰都是重新买了一遍,就是以骆宝樱的眼光来看,也算合格了。   她左右瞧一眼,不当的自个儿替换了,这才出门。   另外三个也是精心修饰,去到卫家,见过卫老夫人,见到四个姑娘好像花一样,她笑道:“一个个都漂亮的我快认不出来了。”   老太太笑起来,询问:“菡儿跟莲儿呢?”   “今儿王家姑娘也在,定是一起玩呢,我已使人去叫了来。”卫老夫人道。   过得一会儿功夫,就见卫菡卫莲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姑娘,与她们一起见礼,那王姑娘行完礼,便亲热的与卫三夫人说话。   经过些时日,两家的小姑娘再见面也没有那时候气氛紧张,互相说笑起来,但骆宝樟仍不理卫莲。   “今儿再斗字,二姐,你可得拿下头筹啊!王姑娘刚才不是说了,长公主这回要送一顶珍珠冠帽呢!”卫莲鼓励卫菡。   骆宝棠惊讶道:“这么贵重的奖赏啊?”   “当然,长公主又不缺钱。”卫莲挑眉,“前年还送了一柄玉如意,价值连城,那还是第二名得的。”   “哦,是谁拿了?”骆宝樟到底憋不住。   卫莲不想回答,可她上次打了她一巴掌,还被卫老爷子训斥过,嘟嘟嘴道:“被罗姑娘得了,三哥的未婚妻。”   确实是被她收入囊中,骆宝樱心想,当时的第一名便是陈玉静,而第三名则是刘莹,思及此,忽地汗毛大竖,因前两个都已然去世。   难道真是她?   可为何呢,不至于为个奖赏罢?骆宝樱百思不得其解。   恍惚中,姑娘们叽叽喳喳,眼瞅着时辰差不离,纷纷朝二门走去,她跟在后面,走得慢,不知不觉拉开距离,骆宝珠停下来等她,叫道:“三姐,快些啊!”   骆宝樱连忙上去,谁料行到一处蔷薇丛,听见王姑娘轻声细语道:“这些日,我临张舟子的碑文,总觉不顺,大抵写惯了楷书,草书便不行,不若三公子乃此中好手……”   是在请教卫琅。   骆宝樱看过去,只见那王姑娘只到卫琅的肩膀,穿一身淡红色的裙衫,瞧这身姿发育不错,但一张脸,与花容月貌着实有些差距。   该不会这就是他要定亲的对象?王家,王家老爷好似是翰林院大学士,也算门当户对,她暗哼一声,挺配啊!   抬脚就走,谁料卫琅却叫住她:“三表妹,张舟子的碑文,我教过你许多,不凡你来与王姑娘讲解番。”   噫,想把她当挡箭牌!   骆宝樱岂会甘愿,走得更快,结果王家姑娘不好意思,毕竟被人撞到,她哪里有脸再缠着卫琅,跟上来道:“三姑娘,原来你也请教过三公子呀?”   什么请教,那是老太太苦口婆心,她不好意思不去好不好?   不然以她的功力,在姑娘们中间那是佼佼者,何须去请教卫琅?骆宝樱向来自傲,听得这话便是不喜。   卫琅走过来:“教过她一阵,算起来,该是半个夫子。”   呸,哪里有这么厚脸皮自封的?骆宝樱朝他看去,差些把手插在腰上质问她。   数月未见,她长高了几寸不止,五官也更亮眼了,那一双如水眼眸宜喜宜嗔,斜睨过来,仿若盛了星光似的璀璨。   难怪说女大十八变,这三表妹可真是个美人胚子,一点也不……他脑中闪过罗珍的影子,微微发怔,也不知为何竟突然想起她。   大概,这几个月因母亲的关系,相来相去,委实没个合意的姑娘,想来当初皇后娘娘与祖父提起结亲,他并不曾过多犹豫,大抵是因她的容貌才华,终究是让自己满意的。而男人最终都要娶妻,成亲前,能谈多少感情呢。   不过大差不差。 ☆、第 33 章   王姑娘笑起来,珠花在发边微颤:“我倒想起来,你们是在卫家住过一阵的,难怪三公子会教你呢。”   往事不堪回事,骆宝樱笑道:“是,时辰不早了,咱们快些去坐车吧?”   心里不愿,本想还问卫琅几句,然而有旁人在,王姑娘只好答应,临走时骆宝樱回眸又看卫琅一眼,好似在说,白白给你欠个人情,下回等着还罢。   卫琅轻声一笑。   满目芳华。   遥想当年,他被点为状元,骑着白马荣归卫家,便是这等春光,骆宝樱哼了哼,往前而去。   到得长公主府前,只见车水马龙,横贯条长龙似的不见首尾,这等热闹足可以证明长公主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也确实如此,皇帝就她一个亲妹妹,连姐姐也无,所有疼爱都用到她一人身上,当年下降的驸马也是大梁一等一的美男子。   听说在家中,对长公主那是无所不应,夫妻共育有一儿一女合为好字,她的福气不知惹多少人羡慕。   卫莲叽叽喳喳与她们说长公主的事儿,好显示自己的渊博,卫家除了骆宝樱都听得津津有味,不得不说,权贵家的逸闻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从车上下来,又见一排训练得当的奴婢,领着她们前去府中的庭院。   三月天气适宜,正当是赏花的好时节,谁也不愿待在房中辜负,故而偌大的园子里早已设置下案几锦垫,她们一进去,便见好些姑娘们已经坐着在斗草玩了。   “刘姑娘!”卫莲一来就发现刘莹,高声叫她。   骆宝樱看过去,只见远处,众星捧月般,站在中间的便是刘莹了,而在她身边,好些姑娘们围着,面上都是善意的微笑,或是讨好。   这等情景真是有些眼熟。   想当初,她一入场,不管谁都愿意亲近她,因她常入宫陪伴皇后娘娘,那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与皇上感情也不错,还有个被封为太子的儿子,她出口说一句,在很大程度能决定一个人的将来。   谁不敬畏?有道是一人飞升仙及鸡犬,莫说是她这侄女儿。   而今轮到刘莹了。   骆宝樱瞧着她,小脸上挂着笑。   刘莹抛开众人走过来,笑道:“你们才来呀,我早到了一刻钟。”她拉着骆宝樱的手,“你这身真漂亮!”   竟然先与她亲近,卫莲摸不着头脑,秀眉不由拧了起来。   莫非能嗅出她身上特有的罗珍味?骆宝樱心想,不,她刻意避开抹与罗珍相像的味道,怎得刘莹还主动寻她呢?她就这么讨人喜欢?   小姑娘嘴角一挑:“你也穿得漂亮呀。”她学那些恭维话,原先这话她可决不会轻易说出口,然而关乎她,关乎陈玉静的冤屈,她非得弄清楚不可,往前两步,依得更近,“你用了什么熏香,真好闻。”   “是从西域来的。”刘莹眉梢微挑,却是往后退一步,并不喜欢人挨得太近,“你要是喜欢,我哪日送些与你。”   宝铃香罢?西域有奇花名宝铃,盛放时无香,然而制成熏香却是独树一帜,那是她喜欢用的。   不料刘莹今日也用了。   看来她也喜欢,只不愿与自己撞上,总是避着不用。   骆宝樱自然没有接受,演戏归演戏,她还得顾着自己的形象,不能叫人看不起:“无功不受禄,这香许是贵重的,只是好奇问问,刘姑娘莫这样大方呀。”   旁人有姑娘道:“她也不稀罕这一两样东西,你瞧着替她舍不得罢了。”   刘莹只笑。   说话间,嘉惠长公主款款行至庭院,皇家出身,气度不凡,她坐于上首笑道:“就等着这一日的盛会呢,我呀,就喜欢看你们写字画画,叫这整个府邸都充满了灵气似的,比什么都有意思。”她使人拿出一顶珍珠冠帽,“一会儿你们可得使出全力,谁写得字好,谁得,我可是请了名家来评判的,有余大人,有国子监张大人,还有卫三公子。”   听到最后一个名字,许多姑娘都露出羞涩之意。   年少不知浮华,贪恋的不过是那俊颜与才华,莫说,卫琅还有耀眼的家世,全京都一大半姑娘都愿意嫁他。   阳光下,那珍珠冠帽极其精致,颗颗珍珠足有拇指般大小,骆宝樱心想要将这卖掉,最少得卖一千两银子!   想着叹口气,往前她何时会考虑这些,都是在骆家住得久了,眼见长辈们担心财务,这才起了这念头。   耳边卫莲又在鼓励卫菡:“你得一定拿到,不过需得注意刘姑娘呢,她的书法也很好。”   眼前好似见到刘莹秀丽的字迹,她的字也是别有风味的,骆宝樱咬一咬嘴唇,到底自己该怎么赢她?她一早知晓,嘉惠长公主要操办的茶诗会,也想着借此扬名,替骆家争光,故而自搬家之后,更为刻苦。   但现在看来,强劲的对手不少。   骆宝樟这会儿凑上来:“三妹你与三表哥学得功夫,得好好卖弄卖弄了,我不曾有这样的本事,除了张脸拿出来示人,可得靠你呢。”   臭不要脸的夸自己漂亮,骆宝樱扑哧一笑。   骆宝珠也拉着她袖子:“三姐,你得好好写啊,娘给你买了一支好笔呢,爹爹也给你买了澄心纸。”   压力真大。   见她皱着眉头,骆宝棠笑起来:“好了,你们一个个这样,三妹还能不能写好字了,写字这东西得心境好,就跟画画一样,未必每日都写得一样的。”   骆宝棠虽然天资不行,可这番领悟倒是不错。   那两人立时住口。   长公主便使人来登记名册,毕竟有些人是不参与的,只看热闹,算一算,统共有二十三人。过得会儿,便见粗壮的婆子们陆续而入,端来书案,书案上摆着笔墨纸砚,整齐的置于庭院,真正是壮观。   骆宝樱按照秩序,走到自己那张书案,提起笔,深深吸了一口气。   周遭好似都安静下来。   闭上眼睛,仿佛能听见树叶随风飘动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一声喝令,众人都放下笔来。   骆宝樱瞧着落款,微微笑了笑。   等到墨干,宣纸很快就被捧去了外面,众人复又围上来,骆宝珠歪头问:“三姐,你写的好不好呀?”   “我也不知。”骆宝樱道,“只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了。”   庭院另一头,三位男人坐着看那一张张宣纸,余大人乃书香门第出身,若不是早已成亲,也是惹得少女心骚动的人物,凭着多年资历,很快便挑出几张出彩的。   其中有两张,一张字迹清瘦秀丽,很有前朝书圣的韵味,另一张则不一样,并不似谁,文体乍一看陌生,然而细看,却是秀丽中有韧劲,端美中不乏灵气,很是生动,瞧着这字,仿若能看见一个姑娘垂首写字的模样。   那十指必是芊芊细长,腕骨有力。   余大人问卫琅:“怀璟,你有何看法?”   卫琅目光落在其中一张宣纸上,微微笑了笑。   等待的过程还是有些紧张的,不若往前,她虽有争胜的心,然而她拥有的东西实在太多,并不十分在乎,当时也曾真心诚意的祝贺陈玉静。而今次不一样,变成骆宝樱之后,她想要的东西明显变多了。   终于等到宣纸又送进来,只有三张,被筛选之后的三张。   嘉惠长公主瞧得一眼,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呢。”为表郑重,她站起来道,“谁是骆宝樱?”   人实在太多,以长公主的身份不可能个个辨认,当时介绍早就抛在脑后,她已不记得谁是谁。   众人听到这名字却是一惊,按照原来的预想,因陈玉静,罗珍都已不在,那么这头筹,定是要落在刘莹的手里,甚至已经有些人提前都祝贺刘莹了,然而竟是那名不经传的骆家三姑娘。   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   见到她,嘉惠长公主也很是惊讶:“许不是京都人吧?”   假使有这样一个才女,应是很早就在京都闻名了,怎么会到现在一鸣惊人?别人还不认识。   骆宝樱朝她行一礼:“回长公主,我原是住在湖州的,去年才跟随父亲来京都,不过我父亲,是天辰一年的榜眼。”   虽然骆昀不曾怎么教他,他本身也不是以书法见长,然而自骆宝樱口里说出来,旁人便不再怀疑,个个都道,原是继承了父亲的天赋。   因能入得三甲的人,本身就很出众,那么女儿有这等本事,也是理所当然。   嘉惠长公主将珍珠冠帽戴在她头上。   盈盈润光瞬时将她笼罩起来,她立在长公主的身边,立在那高台上,杏黄色的裙衫微微飘动,瞬时竟有人生出错觉,好似骆宝樱天生就该站在那里。   因她身上并没有生涩的样子,寻常那么小的姑娘,岂有这等大气?   刘莹在近旁看着,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败在骆宝樱的手上,她暗恼长公主不念私情,也恼恨自己没有发挥好。   不然岂会输,叫人白看了笑话!   秀丽的脸上,好似闪过丝狰狞之色。   骆宝樱看着她,心想,假使刘莹不是凶手,她光明正大赢了她,不会有愧,可假使刘莹真是凶手……   凭她也配?   她款款走下,好似世间最尊贵的娇女。 ☆、第 34 章   一战成名。   众人纷纷前来恭贺,已经有姑娘向她发来邀请,欲与她成为手帕交。   京都便是这种风气,容貌私底下比,才华明面上比,谁都愿意与有格调的人交往,故而贵女圈中从没有庸俗之辈,假使谁只仗着家世,胸中没有半点墨水,那是赢不到别人的尊重的。而家世差一些,却有骄人的一面,也一样能获得青睐。   见骆宝樱一下就出头了,骆宝樟瞧骆宝棠一眼,终于明白为何她那样勤奋!   只可惜,天资不高,白浪费了功夫。   然而骆宝棠好似并不在意,既没有露出嫉妒的神色,也没有露出不甘,叫人捉摸不透。   骆宝樱好不容易才应付完那些姑娘,走到她们身边,将珍珠冠帽摘下来道:“脖子都差些断了。”   那三个围上来看帽子。   骆宝珠摸摸珍珠:“好大呀,比娘头上戴得珠钗的珍珠都大呢。”   “这是最好的南珠了,每一颗都是精挑细选的,你瞧瞧,是不是都一样大?”   骆宝珠仔细瞅瞅,点点头。   岂止一样大,连颜色都是一模一样,玉色的白,白的漂亮,近看都想一口吃下去。   刘莹现在才过来祝贺:“没想到三姑娘的功力如此深厚,我甘拜下风。”   “刘姑娘莫这样说。”骆宝樱声音甜美又清脆,“有道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只是运气好罢了。我刚才瞧见刘姑娘你的书法,真正是好看,大有书圣的神采,我可写不出那样的神韵。”   大抵是因这才输。   她也同样欣赏了骆宝樱的字,也不能说多好,可却真真切切写出了她独有的风格,赢在自成一家。   那样小的年纪,她也只能说服自己,骆宝樱是天纵奇才。毕竟有些人的才华,是终其一生都难以超越的。幸好,骆宝樱不是名门望族的姑娘,那光芒为此也不会太盛,绝不至于淹没了她。   刘莹笑道:“我四月生辰,你必得来我那里,已是与众位姑娘说好了,你莫推辞。”   骆宝樱一口答应。   她还真想去刘家再看看,或是遗漏了什么线索。   在众人面前,刘莹落落大方,丝毫没有恼怒,因此化解了不曾夺魁的尴尬,姑娘们只会说刘莹好有肚量,还请骆三姑娘去做客呢。   卫莲在旁听着,很是不服气,她噘嘴道:“那两位大人是不是头脑糊涂,竟然选了骆宝樱!姐姐,我可不觉得她写得比你好,明明姐姐的更出彩,三哥也是眼瘸了!”   瞪她一眼,卫菡轻声道:“长公主向来不徇私情,不然刘姑娘还在呢,轮得到别人?”   毕竟那是皇后娘娘的侄女儿,还常去陪着的,怎么也是沾亲带故。   卫莲这才不说话,可暗地里偷瞧了骆宝樱好几回。   比完书法,姑娘们三三两两去赏花,骆宝樱手里拿着冠帽,轻声与骆宝珠道:“这帽子值不少钱呢,要是取一两颗珍珠拿去卖掉,珠珠,咱们可就不怕没冰没炭了。”   她对这个十分执着,因住家环境不好,冬冷夏热,很不舒服,她自小造就的娇贵心理真的没法子消除掉,也只求这个了。   骆宝珠点点头:“那好呀,不过拆掉几个会不会不好看了?”   “平时谁戴呢。”骆宝樱道,“重死了,索性多拆几个,叫母亲拿去开铺子。”   身后有人轻笑。   不像是姑娘发出的,也不可能有姑娘偷偷摸摸在她们身后,骆宝樱惊讶的回过头,只见卫琅不知何时竟站在那里,穿着瑞草云鹤的夏袍,腰间扣着镀金兰桂的玉带,翩翩佳公子,俊美不可方物。   只为何有这等行径,偷听别人说话?骆宝樱警觉得朝四周看一眼,原来并不是僻静处,周围好些姑娘都纷纷投来目光呢。   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过来。   她皱眉,慢吞吞道:“卫三公子您怎么来了?”   居然都不叫他表哥。   卫琅心想难道是为避嫌?   小丫头成天满脑子也不知在想什么……   “长公主从王姑娘口中知晓你我关系,特请我与你相陪,走吧。”   这话真是惹人想入非非,什么关系,不过是教了几个月好不好?骆宝樱道:“这事儿,丫环来说一声便是,怎得还要卫三公子亲自前来。”   “不过顺路,也为恭贺你夺魁。”卫琅瞧她一眼,“我与有荣焉。”   骆宝樱突地闭上了嘴。   当初得他指点,她曾埋怨他严苛,然而今次能赢刘莹,委实是因他的关系,令她重新正视自己的写法,才能突飞猛进。   她跟在他身后走了。   不是很快,走得一阵,卫琅道:“你骆家很是缺钱?”   骆宝樱:……   “再缺钱也不能将珍珠卖了,要不我与祖母说一声,卫家铺子甚多,不若盘一个给你们。”   骆宝樱道:“我们自己能解决,还不至于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再说,也不想再欠你们卫家人情。”   人情债最难还。   卫琅唔一声:“那欠我的呢?”   如今想起来,他费劲心力教导骆宝樱,她连一句谢谢都很勉强,然而今次却是因着他,她才能夺魁,怎么也算是欠他的吧?   半响没有声音。   卫琅回头一看,只见骆宝樱在扣珍珠冠帽上的珍珠。   他皱眉:“你作甚?”   “一颗够不够?”她天真的问。   卫琅无言。   骆宝樱松开手:“哦,是你自己不要的,我可不欠你了。”   她大踏步往前走了。   真是个……完全没有一点良心的丫头!想起那时她站在高台,风姿绝代,甚至让人忘记了她的年龄,而从那台上下来,又变成了最会气人的小姑娘,卫琅摇摇头,跟了上去。   嘉惠长公主好奇卫琅教了她多少,又正色问:“那卫公子可曾一眼就认出来了?假使是,那恐怕算不得公平。”   原来还有这层原因!   可要是不算的话,那也太丢脸了。   珍珠冠帽都拿到手了,还能被收回去?骆宝樱小脸紧绷着,很不自在。   卫琅瞧她一眼道:“我当时便与余大人,张大人说了,不曾参与,长公主若不信,大可相问。”他顿了顿,“而两位大人都投了骆三姑娘,可见不管我态度若何,都不可能影响二者之间的胜负。”   意思是,骆宝樱赢得光明正大。   嘉惠长公主这才放心:“也是不想落人口舌,既如此,三姑娘这魁首当得起。”   陪着长公主喝了会儿酒,二人才出来。   走到一处月亮门,卫琅低头看着她道:“留这儿不便,我先回去。”   骆宝樱点点头,只等他走了几步,终究没忍住,问道:“你当真认得出我的字?”   卫琅道:“当然,字如其人,我认得你,自然也认得你的字。”   话音飘入耳朵,再看时,他已不见人影。   如风来如风去,最好也像风一样,再不要在她身边停留。   骆宝樱折回头。   听说她在长公主府大出风头,老太太高兴坏了,立时让厨房去市集大肆采办,要给她好好庆贺庆贺。袁氏也很欢喜,毕竟是骆家的姑娘,她赢得好名声,骆家也跟着光彩。   等到骆昀知晓,又是夸奖了她一番。   骆宝樱把珍珠冠帽拿出来,数了数上面的珍珠与众人道:“我好好想过了,还是取一些下来卖钱罢!”   “浑说。”骆昀皱眉道,“家里何时缺钱,需要姑娘来当卖东西了?”   他大男人不管家,到底容易疏忽,骆宝樱道:“咱们身上穿得戴得都重新置办了番,花了好多钱呢,所以都得去开铺子了。”   骆昀看向袁氏。   袁氏这事儿还没与他说,没料到骆宝樱小姑娘竟然会那么体恤家里。   看她神色,才知真是如此。   骆昀脸色微沉,他虽不是什么铁面无私的清官,然而贪墨却也不屑于去做,偶尔有肥差得些小钱,比起有些官员的大手笔确实也不够塞牙缝,看来是得寻些营生了。可女儿的东西他绝没有脸拿:“宝樱,这冠帽是你凭自己本事得来的,将来要拿去作什么都是你自己的事,不用补贴家里,这事儿莫提了。”   父亲要面子,骆宝樱只得应一声,可暗地里还是想把珍珠拿几颗卖掉。   文人清高不为五斗米折腰,然而女人贤惠,为家奉献,却并不会让人觉得鄙夷,只会得到敬重。   她真买了,传出去也是她懂事,而一个四品官的家里贫寒如此,自然是清官了!   回到东跨院,骆昀这才与袁氏道:“若真拮据的话,是得开个铺子,等我这两日想想,问问别人,或可有门路。”   铺子也不是随便就可以开的,开了赔钱还不如不开。   袁氏见他不曾责怪他没把好家,笑着道好。   谁料骆昀又变了脸:“岳母最近总使人来家里,可是你还不曾把宝樟的事情说清楚?”   袁氏心里咯噔一声,捏紧了帕子:“我……最近琐事繁忙,我过两日便去的。”   她脸色极速转白,想起那天突然的哭泣,骆昀不信任她,淡淡道:“不用,等下个休沐日,我与你一起去。” ☆、第 35 章   一锤定音,袁氏知晓他说一不二,当下也不好反对,等到得那日,夫妻二人连孩子也没有带,便去了袁家。   在车上,袁氏就坐立不安。   因她知道假使拒绝袁老夫人,定会引来盛怒,万一将来不管她该如何?她只是个庶女,是随手可以抛却的,到时骆昀需要袁家相助,而袁家却不答应,她怎么办呢?没有娘家这根支柱,她什么都不是。   帕子恨不得被绞断。   骆昀坐在身侧,忽地问道:“你到底与袁老夫人有什么事?”   妻子惶恐,依他的敏锐不可能瞧不出,只寻常心思都在公务上,便是有心问,也没有精力顾及,今日是难得的。   袁氏摇头:“没什么……只关乎女儿嫁人,许是我们娘儿俩更好说话。”她斟酌言辞,并不想骆昀为此与袁家有冲突,“不若我先与母亲说,实在不行,相公再去提一提,可好?”   自己家的女儿,婚姻大事自是父母做主,他是不明白袁老夫人怎么好意思开这个口!   他骆昀与袁家结亲,确实考虑过袁家的背景,然而袁家便不曾考虑吗?天下没有白吃的馅饼,总归他对袁家有益,才会两好合一好。   不过袁氏既这样说,他没有再为难。   到得袁家,下人们捧着礼物,跟在他们身后进去。   袁老夫人听说他们一起来了,笑着与儿子儿媳等人迎到门口:“怎么也没带宝樟几个来呢?我倒有些想她们了!”又提起骆宝樱,“这丫头,听说在长公主府上夺得魁首呢,下回一定得带她来,我得好好奖赏她。”   “因是顺路过来,老爷公事繁忙,咱们一会儿便走的,等过阵子,必叫宝樟她们来拜见您。”袁氏忙道。   袁老夫人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儿:“如此自然好了。”   她请他们进去,随后便与袁氏坐在里间。   骆昀则跟袁端义在外面说话。   看着对面乖巧低头的女儿,袁老夫人微微笑道:“今日与女婿同来,可是他同意了?我已四处打点好,只消与宝樟说清楚,莫让她坏了事儿,小姑娘不够稳重,得知道将来伺候谁,怎么伺候,心里有谱了才会顺畅。”   袁氏咬一咬嘴唇,心想也确实不能再拖,总是要说出口的,她低声道:“母亲,宝樟这性子并不合适去宫里,去了只怕添麻烦呢。”   袁老夫人瞧着她,没说话,半响端起茶喝一口:“都准备妥当了,如今也没有回头路。”   “母亲!”袁氏大惊,“这不行,咱们都没答应呢,您如何……”瞧见袁老夫人瞬时板起来的脸,想起曾经因一点错误匍匐在她腿边,不停哀求的情景,她身子不由微微颤动。   “怎么不说了?”袁老夫人一拍案台,“没用的东西,可是女婿不肯?”   “不是。”袁氏忙道,“是我觉得不妥,还请母亲见谅,宝樟她,真不能去宫里。”她很着急,怕让骆昀失望,跪下来一只手搭在袁老夫人膝头,“您当初将我嫁入骆家,也是希望我与骆家人相处好的,而今何必为此事闹得不愉快?宝樟不入宫,也可以嫁入好人家啊。”   袁老夫人推开她,怒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宝樱只要听从,便能去东宫做侧妃,将来多少好处,你难道不清楚?”   声音渐渐有高低起伏,袁端义眉头略拧,笑着与骆昀道:“正巧得了几幅字画,你慧眼如炬,不凡给我瞧瞧。”   要拉着他离开上房。   骆昀站起来,没有跟他去,而是径直走去了内室。   不顾丫环阻拦,一撩开帘子,只见袁氏竟跪在地上,而袁老夫人端坐着,威严不可侵犯。   只是传个意思,怎么就这幅场景?   见到女婿进来,袁老夫人面色微动,淡淡与袁氏道:“你这孩子,还不起来好好说话,动不动就下跪,别人当我怎么苛待你呢。”   袁氏好似被针扎了下,满脸通红的起来。   骆昀目光在二人之间停留片刻,与袁老夫人道:“宝樟不去宫里,是我的意思,还请岳母大人莫再提了。”   “青岚……”袁端义开口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若是误会,我在此道歉,若不是,还请岳母知晓,骆家的儿女,需得我骆家人做主。”骆昀直视着袁老夫人,“也请将此话告知岳父,宝樟真入宫,不管将来是福是祸,都与旁人无关。”   袁老夫人脸色一变。   骆宝樟往后真得了富贵,骆昀的意思是,绝不会照拂袁家。   那么,去了还有何意义?   为这事儿,毁了两家情谊,还得不到好处。   袁老夫人瞬时又笑了:“自然,我也只是关心宝樟,你们既有好去处,我又何必操心呢。”   他一进来,三言两语就解决了。   袁氏抬眼看向他。   外面草木葱茏,内室略暗,他站在老夫人面前,身体挺拔,并没有丝毫的委曲求全,她心想,原来他在外面是这样的,大抵在湖州拒绝江大人,只怕也是这等态度,若自己有他一半的勇气该多好?   二人在袁家又待了会儿方才离去。   坐回车厢里,骆昀冷着脸道:“只是一桩小事,何须跪下来?”   她是他的妻子,在他眼里,莫名其妙的下跪总是有损颜面,弄得好似他骆家怎么依靠袁家。   袁氏轻声道:“是妾身不对。”   比起他的傲然,她委实像可怜的小虫子,丢了他的脸面。   马车安静的往前行驶着。   她再也没有发出声音,然而半响,只见一滴眼泪从上面落下来,滴在她裙衫上。   也不知怎么突然就那么喜欢哭了?在以前,她从不这样,骆昀忽地想起王氏,当初第一眼见到她就被她惊艳,非她不娶,进门之后,才发现是个娇娇女,被王家宠坏了,一说就掉金豆子,但袁氏不是如此,能干果断,他把家交给她,很少有费心的时候。   可自从来到京都,她便好像总有心事。   是因为袁老夫人?   他道:“你母亲莫非真苛待你?”   当初见到袁氏,她也是一身光鲜,他还以为袁老夫人对袁氏不错呢,毕竟一个庶女,还能好好打扮,将她嫁入骆家。   提起伤心事,袁氏这回再忍不住,趴在他膝头大哭起来。   看来真被欺负了,难怪一直拖着没胆子去跟袁老夫人说,就算说了,还得跪下来,骆昀手指落在她发间,淡淡道:“你如今又不是袁家姑娘,怕什么呢?你好歹也是四品夫人了。”   袁氏抽噎着道:“我怕连累你。”   “在你眼里,我真是靠岳父的人?”骆昀嗤笑一声,“便是没有你袁家,我不调至京都,也会调去别处,便不信没有升迁的一日。再者,便是靠着你袁家,便定然会步步高升?天有不测风云,谁也讲不好将来的事情,想这么多作甚?若事事顺从别人,叫自己难过,还不如回家种田。”   这话听得袁氏破涕为笑,也是她第一次听到他的心声,抬起头道:“你说真的?可我不信你真肯放弃做官。”   泪珠挂在脸上,眉眼却是弯弯的,他瞧着她像个小花猫儿,在这瞬间竟有些少女般的可爱,不由从袖中拿出帕子给她擦一擦:“只是这样说,不到那一步,自然不肯放。不过你母亲,着实有些过分。”   袁氏对袁老夫人只有害怕,没有情谊,因自小就被她打压着长大,从不敢说一句坏话的,而今听骆昀这般说,心里有些微妙的欢喜,却并不曾接话。   “往后你再见到她,若有任何无理的要求,都不必理会。”骆昀道,“你是正经官夫人,莫轻易折腰。”   他浑身刚硬的男儿气,袁氏脸颊微微发红,将脸靠在他怀里,这些年,好似第一次这样安心,她轻声道:“好。”   回到府里,因哭过,眼睛尚且红红的,二人进去,路上遇到骆宝樱与骆宝珠,姐妹两个在园子里荡秋千,骆宝珠坐在上头,骆宝樱给她推,不时的发出欢笑声。   怕被女儿发现,袁氏忙又擦眼睛,骆宝珠奔过来:“爹爹,娘,你们回来了呀,我等着跟你们一起吃饭呢!”   骆宝珠矮,袁氏低下头与她说话,岂料一阵天旋地转,竟差些晕倒,骆昀扶住她,连忙使人去请大夫。   骆宝珠急得哭了,骆宝樱安抚她道:“莫怕,定是最近忙母亲累了,休息几日就会好的。”   “真的?”骆宝珠揉着眼睛,“你别糊弄我。”   “那你可见过娘生病?”   袁氏的身体一向不错,还真没怎么生过病,骆宝珠答不上来。   骆宝樱笑道:“这不就结了?”   二人正说着,听见里头大夫的声音:“恭喜大人,夫人这是有喜了!”   一时老太太都亲自过来,拉着袁氏的手问长问短,毕竟就骆昀一个独子,袁氏要能多生几个,对骆家只有好处,这才是开枝散叶嘛!   今日骆元昭,骆元珏也在,与四位姑娘都去恭贺。   出来时,骆宝樱轻声与哥哥道:“也不知是男是女呢,不过母亲看着极是欢喜,或者是个儿子。”   见她神色有些复杂,骆元昭捏捏她的脸:“小姑娘想这么多,便是儿子又如何?我过两年考上举人,不用靠家里,等到以后像父亲那样,更是不用担心了。”他看着妹妹越来越出色的容貌,在这时节比桃花还好看,不由挑眉,“倒是你,而今在京都渐有名声,连书院里都有人同我相问,我只说妹妹尚小,不曾搭理。你记得,以后去到外面多注意些。   也不知什么人,竟打妹妹的主意,才几岁呢!   不过过完年便十二了,等到十三四岁,也可留意。   骆宝樱见他沉思,突地打他一下:“还说我想得多,哥哥你又在想什么?”   “想着怎么把你嫁出去。”骆元昭笑。   骆宝樱红着脸又拍打他。   时间一晃而过,四月终于到了,而骆宝樱也等来了期盼已久,来自刘家的请帖。   瞧着手中带有清淡花香,浅红色的帖子,刘莹两个字仿若朱砂般刺眼,骆宝樱嘴角紧抿,这回,她一定得弄个水落石出! ☆、第 36 章   刘莹的生辰,只请了骆宝樱一人,可见是借这名,邀一众有才华的姑娘相聚,故而其他三位姑娘都不曾请。   “也是清高透了。”骆宝樟不悦,“写字能当饭吃还是怎得,我还不想去呢,文绉绉酸死了。”   骆宝樱没理会她,与老太太道:“因留了用膳,许是要晚上才回呢。”   “去罢。”老太太很是欢喜,“难得你一人出去做客,那是有面子,晚些便晚些,没什么的。”   骆宝樱这才告辞走了,袁氏过了八年方才有这一胎,比任何时候都紧张,日日在厢房不出门,吃上面也是极为精细,故而骆宝樱也没有去打搅她,这会儿定是在歇息着。   三位姑娘也纷纷告辞,去与在京都新请的女夫子学习。   老太太看着外面咂咂嘴,百无聊赖的与玉扇道:“京都还没有湖州有意思,顾着老爷的体面,不好常叫人来打叶子牌,且那些官太太不好应付,不若做生意的,说什么都行,束手束脚的我都不想打了。”   玉扇笑道:“其实想打叶子牌还不容易,便叫上三个丫环婆子一起打。”   “她们有甚么钱呢?”老太太心想,输一把就空了。   “拿些纸角子代替,不过是为个乐子嘛。”   老太太一想倒也是,乐颠颠的命人去做。   看玉扇又在忙着切果子,她叹口气:“像你这等老实勤快又聪慧的,当真少见了,我有你伺候也是福分。不过最近你不用常来,儿媳怀了孩子不好伺候昀儿,你多多分担些,还总往这儿跑作甚?”   不是傻孩子吗,难得有这样的机会。   玉扇手顿了顿,满心的苦:“还有金姨娘呢。”   “金姨娘那混账,早不得昀儿的心了。”老太太道,“你何须理她,儿媳那里,她通情达理也不会反对。”   怀个孩子十个月不好伺候男人,总不能叫人憋着,不然纳侧室有什么用?   玉扇不知说什么好,就算她有这个心,可骆昀也瞧不上她,前几日端了茶予他喝,他一阵子没碰袁氏不也没留她吗?男人,都喜欢生得漂亮的,她只恨自己这张脸,倒是瞧着袁氏一日比一日起色好。   要再生个儿子,她这一生比王氏顺遂的多。   所以她怎么会不通情达理呢?因知道骆昀不会碰她,而金姨娘犯下大错,也是再难回头。   “老太太,我年老色衰,自己照镜子都不想多看,还去伺候老爷呢。”她笑起来,“老爷可是人中龙凤,什么美人儿配都是该的。”   从侧面,可以看见她的塌鼻子。   老太太心想,玉扇也就这一个缺点了,长得不好,可自家儿子总得有人伺候呀,金姨娘不行,玉扇也不合适,她眼睛转来转去,忽地将目光落在翠琳的身上,小丫头今年也十六了,很是活泼,圆脸大眼睛,倒是挺漂亮的,便有些上心。   却说骆宝樱坐了轿子,此时已到刘家。   由两个丫环领着行到园中,远远便听见有人在打趣刘莹:“听闻周二公子予你写了诗词呢,便这样有情趣的公子,你也不放在眼里,可见门槛是有过高,一家有女百家求真正应在你身上了。”   “周二公子算什么,吴家不也求娶她吗?”另有姑娘绘声绘色道,“那吴公子恨不得追堵到门口呢。”   什么时候,刘莹有这样大的魅力了?   骆宝樱心想,当年罗珍才叫艳冠群芳,众人求娶呢,要不是她一早看上卫琅,定然得挑花眼,便算如此,得知她定亲,也不知多少公子暗暗伤怀,她一拂衣袖走上前去。   刘莹看见她,在姑娘们中冲她微微一笑。   “骆三姑娘今儿定是咱们之间最小的了。”有人笑起来,“京都也许久没见这样小的才女。”   “谬赞了,只一项书法堪拿得出手,哪里算得才女?”骆宝樱谦虚。   “这话倒也是。”有人挽回刘莹的面子,“真要才女,必得样样精通,至少也得三四样吧,比如阿莹,除了字好,茶技,弹琴,对弈都是佼佼者呢,在座可有谁比得上?”   今日是她生辰,众人都道服气。   刘莹邀她们在园子里坐下。   刘夫人知晓姑娘家在一起,必得弹琴论画的,这儿就都让与她们玩,一应的物什也准备好,果子切好了摆在水晶盘上,五颜六色的点心眼花缭乱,为助兴,甚至还有乐妓在旁轻弹曲子。   真正是神仙过的日子。   可见这一年,刘莹又花了不少功夫哄刘夫人开心了。   骆宝樱不动声色坐着,等到丫环们端茶来,偷偷从裙子里伸出脚绊了一下,丫环就将茶泼在她的裙子上,她又忙道:“是我不小心,还请刘姑娘别怪责于她。”   刘莹自然不好苛责的,笑道:“无甚,谁还没个犯错的时候?只你这裙子弄脏了,不好这般坐着。”她站起来,“走罢,去我房里,挑一条换上。”她很是周到,“假使嫌长,有绣娘稍作针线,也是一会儿功夫。”   二人便去了刘莹的闺房。   上回在刘家,一直在外头,都不曾去。   其实闺房是极为私密的地方,若不是亲戚,或很熟的闺友,鲜少能进去,大抵就在堂屋坐坐,而刘莹的闺房,骆宝樱了如指掌,因刘夫人的关系她经常来玩,刘莹若是男人,她们便是青梅竹马的关系,这里摆放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了。   然而此番进去,竟是陌生。   骆宝樱四处看看,笑道:“刘姑娘的房间可真整洁呀!”   印象里,刘莹这儿原有不少东西的,墙上必得挂着画,案台上必得有香炉,她记得高几上还有两个花插,那是她送与刘莹的,说她房里太冷清了,需得多插些花,满室飘香才好。   刘莹当时并不是很喜欢,犹豫的时候,二姑姑就说了:“珍儿对你这样好,你还不收下?别浪费她一番心意。”   后来再来,刘莹的房里就总是插着花。   如今没有了。   她转过头,看着空荡荡的墙。   正中间,这里本有一幅画,中秋赏月的时候,她们去宫里拜见大姑姑,大姑姑正巧得了好些画,说送与她们欣赏欣赏,她一眼就看中了一副月下美人图,而刘莹那时得的却是猛虎下山。   也是很威风的,刘莹总将它挂着。   她以为她很喜欢呢,原来也不是。   骆宝樱有些发怔,继而笑着与刘莹道:“我以为刘姑娘喜欢热闹呢,还以为刘姑娘的闺房必是花团锦簇,谁料得一丝不苟,好像男儿的卧房呢。”   刘莹嘴唇抿了抿:“我不喜欢东西多,清清爽爽的好。”   “原是这样。”骆宝樱外头又看向那座墙,“这儿原先是挂着画的吧,瞧这一块中间颜色比别处亮。”   “是。”刘莹没想到她心细如发,却也没有隐瞒,“是挂着一幅,只睹物思人,我总想起我去世的表姐……”她露出伤怀之色,“故而才取下来。”   提到伤心事,别人自不好再问。   因此,她才能光明正大,将所有与她有关的东西都收了起来,难怪整个闺房都有些不一样,骆宝樱坐在椅子上,瞧着她吩咐奴婢将衣裳取出来。一件件都极为漂亮,颜色鲜嫩,她甚至看到月笼纱,碧水蓝等只有宫里才有的衣料。   骆宝樱故作惊叹:“这料子叫什么呀,我在京都的铺子里都不曾见过呢。”   刘莹抿嘴一笑:“是姨母赏的。”   没了她罗珍,大姑姑得了东西,便有好些都落在刘莹手里。   骆宝樱换上裙子,刘莹使人拿了镜子予她看,笑道:“今日家中下人做错事儿,毁你裙衫,这条便算是我赔你的。不过你穿这个真好看呀,像你这样的姑娘,就得要这种料子才合适呢。”   但她不过是四品官的女儿,哪里有宫里的料子穿?将她心养大了,要她往后贪慕虚荣不成?   刘莹啊,可真是不简单。   她照着镜子,瞧着那好似雨后海棠般的色彩,也着实喜欢,只透过镜子,瞧见偶尔露出一面的刘莹,好些事儿都涌上了心头。   那时二姑姑使人做了新裙子,刘莹在试穿呢,她正巧来玩,二姑姑便会让刘莹脱下来予她穿:“还是珍儿穿得更好看,阿莹啊,你穿另外一件……”   二姑姑有时候会说:“珍儿真是聪明,举一反三,阿莹啊,你得多向她学学。”   “珍儿喜欢吃鲥鱼,端去她面前。”   大姑姑也会说:“珍儿快来挑,喜欢哪样便拿哪样……”   “珍儿,来坐我旁边,予我挑挑,哪块宝玉更好。”   “珍儿,难得来趟宫里,就陪大姑姑几日,阿莹你先回去。”   “珍儿啊……阿莹。”   刘莹总是在她后面,她总是在前面,所以她瞧不见刘莹那时候的表情,也不知道她的想法,她以为刘莹是二姑姑带大的,也算是较为亲近的表妹了,然而,刘莹呢?   刘莹……   骆宝樱心头一冷,才知自己从头至尾都错了。   刘莹从来就不是她的朋友。   是的,她如今才瞧清楚。   手指从轻柔的裙上拂过,骆宝樱弯唇一笑:“谢谢你,刘姑娘,这条裙子我收下了。” ☆、第 37 章   袁氏怀胎月余,因少动多吃,脸颊渐渐就有些丰盈起来。   今儿对镜一照,不由大吃一惊,连忙扶着周姑姑的手起来:“不知不觉竟胖了好些,老爷莫非每日回来都对着我这张脸?可要命了,我只知道保胎,都不知丑了呢。”   日日夜夜盼望着有个儿子,这回大夫说十有八九,她欣喜若狂生怕出点意外,委实是太过小心。   周姑姑笑道:“哪里丑了,反倒变年轻了,脸圆圆的多可爱。”   袁氏叹口气:“若是十几倒能说可爱,我这都多大的人了。走,出去庭院里转一转。”   “这也要得。”周姑姑道,“寻常也该走动下。”   谁料将将迈出门槛,一个婆子领翠琳过来,笑着道:“老太太生怕夫人这里欠缺人手,叫翠琳来伺候的。”   翠琳弯下腰行一礼:“奴婢什么都能做,夫人只管吩咐。”   十六岁的姑娘身体发育的很好,该鼓的鼓,该细的细,说起话来也爽朗,袁氏斜睨她一眼,只可惜没个规矩,当初来京都,她就恨不得将翠琳赶走,只奈何是服侍老太太的人,不好下手,如今果然埋下隐患了。老太太虽是小家小户出身,不料这等作风却学得那些高门大户,不舍得儿子委屈,知道往身边塞人。   袁氏心中暗恼,然而她并不单纯,一早就在袁家看惯了妻妾,淡淡道:“便先在外面伺候吧。”   周姑姑眉头皱一皱,二人出去之后,终于忍不住,愤愤道:“老太太也是头脑糊涂了,原先便纵容那玉扇,幸好老爷看不上,这回又弄个小丫头来,真是不知所谓。”   “罢了。”袁氏手轻抚小腹,“便不是骆家,哪家不是如此?老爷要真瞧上,我也无可奈何。”   装得大度,可到底心里酸涩。   只她不能这般小鸡肚肠,男人也不喜欢。   晚上骆昀回来,便见多了个丫环,端茶倒水,殷勤周到,仔细一瞧原是老太太身边的翠琳。   看他打量,袁氏的手在袖中紧紧捏了下帕子,又抽出来方才道:“母亲体贴,今儿专门派来帮着妾身的,妾身看人也算伶俐,正巧老爷书房缺个磨墨的,不凡就让她去吧。”   翠琳暗自欣喜。   作为丫环,除了嫁给府里的小子,也就是与主子做妾一条路了,幸好骆昀生得俊俏,便是大了她十来岁,也瞧不太出,到时再像玉扇生个儿子。虽说每日要伺候老太太,可穿得用得不知比寻常奴婢好多少呢,她觉得也挺不错。   嘴角弯弯的,笑起来很甜。   可骆昀眉头却皱了皱,都不知识文断字还想红袖添香?他不嫌她生得差,也嫌她胸无点墨,也不知母亲怎么想的,什么人都往他这儿送,他沉下脸道:“书房不少人,我瞧这儿也不少,你回老太太那里吧。”   翠琳一下白了脸。   没料到他拒绝,袁氏心中暗喜,嘴上却道:“老爷,母亲一番心意……”   也难为她总是那样贤惠,骆昀瞧着她的脸,淡淡问:“那你是想我留下她今晚伺候了?”   这话真不好答,袁氏半张着嘴,好一会儿不知道怎么说,脸慢慢变红了。   “下去吧。”骆昀喝令翠琳。   袁氏低下头,心想自己没做好,当时或许该说老爷愿意,自然是好事,可她不知为何竟说不出,又或是开个玩笑打诨过去,也是行的,然而她就是没法子发出声音。或许当时嫁入骆家,只想寻个好相公下辈子有依靠,别的什么都不苛求的想法终是变了,她到底还不是不知不觉对他有些期盼,希望他对自己一心一意,但这样,总是太为难自己吧。   他怎么可能呢?   像王氏那样漂亮的女人都不曾拢住他的心,她又有什么?除了贤惠,好似也没有太多的优点。   见她默不作声扒拉筷子,不曾动口,骆昀道:“怀着孩子还不多吃些?”   她忙吃了几口。   晚上两人躺床上,袁氏说起骆宝樟的事情:“原是想今年就定下的,奈何有身子不便与各家夫人往来,不过有两家,妾身记在心里呢,一个与咱们家世相当,老爷是知县,他们家公子是举人,今年十九,听说个性极温和的,那家太太为人也不错。另一家家世好些,只小儿子二十了,还不曾考上秀才……”   “那定是要前一家。”骆昀道,“祖上庇荫不长久,还得自己有能力才好。”   “我也是这般觉得,且那家太太也有这心思,前两日还送了些燕窝来。”袁氏轻声细语,“宝樟有些地方不太懂事,但我瞧着嫁人了,定会知晓事理的,那公子生得也不差。”   想起她跪在袁老夫人面前,受了不少身为庶女的苦,而今自己做主母,几年来,却是不曾苛待那两个女儿,除非是犯了错,她是不容情的,像金姨娘,便是毫不犹豫就下了手。   她表面柔和,内里还是含着一份果决。   骆昀沉思片刻:“便照你说得,等你身体方便些,便请那家人过来坐坐。”   袁氏笑着道好。   月光从窗口流淌进来,也不知是否怀着孩子的原因,她眉眼比起平日里更是温婉,骆昀凑过去,亲亲了她的唇,她浑身就软下来,却也不曾没了理智:“这会儿还危险呢,要不……”   “要不?”他挑眉。   袁氏终究还是没说翠琳,低下头红着脸道:“我伺候老爷。”   帐幔垂下来,满屋旖旎。   隐约听得消息,金姨娘心里着急,急慌慌就来见骆宝樟,骆宝樟瞧见她又生了几根白发,知晓她与下人们住一起没少受气,起身把荷包里几个金锞子递给她,都是平日里遇到夫人们,互相给小辈礼物时得的。   记起她往日受宠,春风得意,如今看着忍不住就有些心酸。   “拿去买些吃得用得。”   见女儿体贴,金姨娘颇是欣慰,可不曾要,说道:“你正当是用钱的时候呢,给我作甚?我与你说,马上便是端午,你要再抓不住机会,可就得嫁给穷酸秀才了!”   可骆宝樟今日不同往日,在卫家遭受打击,早已失落,语气平淡的道:“我这身份本就如此,你叫我出去勾搭谁?”   “什么勾搭?”金姨娘伸出鸡爪般的手抓住她,“你像我,生得好看,全京都也没几个比得上你的,便是出去露个面,自有许多公子哥儿看上,还会愁荣华富贵吗?许还会有什么王爷呢,今次端午,我听闻好几位王爷都回了京都,你听我说……”   王爷们都是有王妃的了,她被看上又如何,只能做个侧室。   卫莲扇她一耳光的场景仿若还在面前,卫二夫人的不屑之色也不曾消失,骆宝樟忽地笑起来,盯着金姨娘:“听你说,听你说了,便得像你了!你怎不瞧瞧你如今的样子?还好看吗,还得宠吗,与下人们没什么两样,你是要我过上你这等日子不成!你瞧瞧你!”   金姨娘一下愣住了。   梳妆台上的铜镜里,映出她憔悴的脸。   曾几何时,她貌美如花,引得骆昀为她驻足,也愿意带她回骆家,而今,他看都不看她一眼。   金姨娘仿若被刀子刺了下,瞧一眼骆宝樟,踉跄的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骆宝樟缓缓吁出一口气。   多日来的郁闷,好似得到了出口,在她生母身上发泄出来,然而,她心里到底也是不甘的,哪怕认清楚了自己的身份,认清了现实,她也还是向往那名门望族,权贵府邸。   可她有机会吗?除了做一个妾。   她笑了笑。   四月二十六,乃父亲的忌日,若是往常,她定会在家里烧些纸钱,给父亲敬上一盅酒,然而变成骆宝樱之后,也只能暗地里洒上,只今日不同。骆宝樱坐在上房,拉着老太太的手道:“想去趟白马寺,昨儿做了噩梦,不去求求菩萨心里不安,还请祖母准了。”   “甚么噩梦?”老太太奇怪。   骆宝樱摇着头不肯说。   瞧她脸色发白,老太太心想必是很坏的事儿,遂安慰道:“梦都是反着来的,哪能当真呢?”   “可不去,我饭也吃不下。”骆宝樱拿出小姑娘撒娇的本事,连连摇着祖母的袖子,“祖母,祖母,就让我去吧,好给祖母祈福呢。”   拿她没办法,老太太耳朵被她吹得气都弄痒了,一拍腿道:“我瞧你是想趁机玩儿,也罢了,去就去罢,突然像个猴儿似的,我可招架不住。”   她要去庙里,骆宝樟道:“那我也跟着去玩玩。”   不像骆宝樱有了好名声,那些贵女聚一起吟诗作对,做风雅的事儿,都会请骆宝樱,而她是不能去的,在家里闲得发慌,眼见骆宝樱不知弄劳什子的鬼,她也管不着,只想去散散心,顺便求菩萨一定要予她一桩好姻缘,那所有的钱拿去孝敬也无妨的。   她一开口,骆宝珠也不干了,也要去。   袁氏就在旁边,说道:“天热你甭跟着凑热闹,在家里陪着我,我正好冰了寒瓜一会儿你吃。”   抬头看看外面的大太阳,骆宝珠想起走一段路就出汗的时候,便打消了主意,至于骆宝棠安安静静的,也没有要去,最后便只得那姐妹两个坐马车去白马寺。临走时袁氏千叮嘱万叮嘱的叫她们上完香就回来,还命一干丫环婆子看紧了。   因骆宝樱就算了,还小,骆宝樟十四,正当要定亲万一出什么不好的,岂不泡汤?   不过她也不想当恶人,因瞧着骆宝樱就是一副不去不罢休的模样,而今又正当得老太太,骆昀的宠,她作为继母可不容易,也只能尽量了。   马车离开城门便行往白马寺。   微风从车窗里进来,驱散了些许热气。   骆宝樟坐在车上,瞧一眼骆宝樱问道:“当真是做噩梦啊?”   那鬼丫头,她是不太信的。   骆宝樱道:“不然我为哪般巴巴的去上香啊?”   也确实找不到疑点。   骆宝樟拿起手边晚膳扇了两下:“可菩萨要真灵才好呢,真灵,我送它多少钱都行,不然咱们还不是白去一趟?”   “咱们这是临时抱佛脚,别指望太多,能有个一二成照拂都算不错的了。”骆宝樱靠在车壁上,瞧着外面一路盛开的花儿,提醒骆宝樟,“祖母放咱们出来,咱们可得当心点儿,各自做完事,便在客房碰头一起回去。这会儿,可没有长辈替咱们出头。”   话里有话,骆宝樟知道她是在说自己,哼了声道:“你顾好自己吧,别以为我不知道,卫三公子还抱你呢!”   原来她真看见了。   骆宝樱心想,幸好自己还小,不然都不知怎么反驳,她理直气壮的鼓着腮帮子道:“没见我那时候矮啊?三表哥是抱着我点长明灯的。”   “怎么没见他抱珠珠啊?”骆宝樟有些醋味。   那是自己怎么也招惹不到的人,可却与骆宝樱那么好。   “珠珠又没有点长明灯。”   “平时也不见他理会。”   “珠珠不喜欢写字画画啊。”   两人斗嘴之间,马车不知不觉便停下了。   因不是什么菩萨的生辰,路上人不多,骆宝樟戴着帷帽边看边走,却不料骆宝樱人小速度快,她分神时,就不见人影了,不由暗暗心想,这鬼丫头定是有什么事儿,编了噩梦的借口来白马寺。   倒不知为何呢。   骆宝樱走到寺庙时,气喘吁吁,甚至把两个小丫环都抛在后面,等到紫芙与蓝翎赶上来时,怎么也找不到她的人,就在这时,只见沿着台阶,有一对人浩浩荡荡的上来,紫芙看得一眼,惊讶道:“好像是刘家呢,你看看,是不是刘夫人跟刘姑娘?”   蓝翎的目光却落在其中一个少年身上,只见他穿着如意攒花云纹的窄袖夏袍,脚蹬轻靴,腰间悬着宝剑,眉宇间已隐有不可一世的傲气,忍不住红了脸,凑到紫芙耳边道:“还有宜春侯呢。”   紫芙一瞧果然是,只姑娘不在,她们身为奴婢是不好冒然去见的,忙道:“快去找姑娘。”   两人急匆匆的走了。   刘夫人与过世的弟弟感情极深,故而每当忌日,她都要来寺庙请高僧诵经超度他的,而原先,罗珍与罗天驰都会跟着一起来,但这两年,只有罗天驰跟在身边。   几人一起去到禅房。   因是熟人,也不消刘夫人说,主持便知她要做什么,也一早就准备好,寒暄几句,便领着去那件专用的禅房。   共有八位高僧在此,刘夫人与众人端坐在蒲团上,一时八位高僧便专心诵经了。屋里隐隐有些淡香,不像外面普通的香烛,因刘夫人的身份,便是用的高香也是不一样的,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又听着耳边郎朗声音,竟好似在仙境,刘夫人暗想,也不知弟弟此番可曾投了好胎,还有她那侄女儿,但愿他们下辈子都能长寿。   正当安宁时,只听咯得一声,从不打开的窗子不知为何突然开了,一阵风吹进来登时将香炉里染成的灰吹得四处飘散,有些甚至落在刘家人,乃至罗天驰的身上,他们都睁开了眼睛。   站在墙角的小沙弥连忙去关窗子。   其中一个高僧忍不住呵斥:“怎得也不关好,明明知道这儿处在风口。”   小沙弥委屈,因他也不知怎么回事。   手刚碰到窗子,只见又有一张宣纸飞了进来,上头好似墨迹又好似不是,他抓在手里交给高僧,高僧瞧得一眼,脸色微变,看向刘夫人。   “是什么?”刘夫人心知有事,连忙询问。   高僧走过来,把宣纸予她看。   上有一行字,浅褐色,乃用香灰写就:“姑姑,救救珍儿。”   刘夫人手指都抖了起来,罗天驰忙上去看,也是吃了一惊,刘莹不知他们为何如此,轻声道:“母亲,怎么了?”   “珍儿,珍儿……”刘夫人语不成声。   刘莹看向那宣纸,字迹端丽中又有女子的傲气,洒脱如风,直像一把尖利刀刃直戳向她的心脏。她身子摇了摇,支持不住,整个人往右边倒了去。   罗天驰不料她那么大反应,忙使人扶起来。   刘莹当然没有晕倒,她只是突然的惊慌,她没想到事情过去那么久,还会出来这种事,这,到底是谁的把戏?   她不信这是罗珍的魂灵,她早已死了,沉在白河,绝不会还有这等本事,不然何必会等那么久才出现?   是谁? ☆、第 38 章   因出异况,高僧们也不再诵经,鱼贯退出禅房。   刘夫人坐在蒲团上,手持这宣纸,仔细瞧着。   侄女儿的字迹她最熟悉不过,定是她亲手写得,眼泪突然就落下来,刘夫人哭着拉住罗天驰的手:“莫不是没超度好,珍儿她成了孤魂野鬼了?不然岂会叫我救她?我可怜的珍儿,恐是不知在哪里飘荡呢。”   凄凄惨惨,说得刘莹后背直冒冷汗,好似罗珍就站在她后面盯着她的背!   她拢一拢袖子,上前柔声道:“母亲切莫伤心,照女儿看,这字不是表姐写的。”   “何以见得?”刘夫人瞪大了眼睛,“这字明明与珍儿写得一模一样!”   “表姐的书法好,好些姑娘都见过,兴许有人临摹呢。”刘莹蹲下来,将一只手按在刘夫人的膝头,“表姐与母亲感情那样深厚,假使可以传话,在去世时便该告知,何以要等到现在?好不容易母亲都平静了,表姐不会忍心如此,定是有人使计。”   罗天驰眉头略微挑了挑:“表姐怎看出是使计呢?”   “其实我也不太知晓,只在话本上见过,有家富商女儿去世,她也是擅长书法,有日便有人冒充她,给父母写信呢,结果骗取了不知多少钱财。”刘莹拿帕子擦一擦眼睛,“若真是表姐,我定然高兴,可若不是,我生怕母亲被骗。”   她讲话极有逻辑,叫人挑不出毛病,也有让人安定的本事,刘夫人想了一想,果真也怀疑起来。   毕竟罗珍已经去世一年多了。   正如刘莹说的,怎么就等到现在呢?要真能写字,她怎么不来安慰安慰她这个二姑姑,叫她那么伤心!   刘夫人叹口气:“或者叫人去搜一搜,是不是刚才有什么可疑的香客来过?”   罗天驰道:“姑姑在此休息罢,这事儿交给侄儿去办。”   他没做停歇,立刻就走了。   自小习武,勿论是体力还是脚力,他都是超乎寻常的,很快就将附近翻了个遍,等来到茶花园时,只见满园芬芳,到处都盛开着海碗般大的茶花,正当要从院门搜到最深处,只听身后有人轻笑:“总算知道找到这儿来!”   “姐姐,”罗天驰一下笑了,“我就知道是你!”   回头看去,只见骆宝樱穿着鹅黄色折纸玉兰的夏裙,俏生生的立在那里。   自从上元节约定的日子,已是又有四五个月不曾相见,盯着长高了的小姑娘看了会儿,罗天驰惊叹道:“姐姐,你比以前还好看呢!”   记忆里,十一岁的姐姐好似没那么亮眼。   而这个,眼眉都好似染了彩光似的,说不出的漂亮。   听到这等夸奖,骆宝樱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欢喜,不过罗珍已死,假使骆宝樱能漂亮些,总是好事,她双手抱在胸口,下颌一抬:“你现在该知道,谁是谋害我的凶手了吧?”   “啊?”罗天驰一头雾水。   “刘莹啊!”骆宝樱恨不得踢他一脚,“我去她闺房看过了,与我有关的所有东西都被她收了起来,我也想起了好些事情。刘莹她嫉妒我,嫉妒大姑姑,二姑姑待我好,嫉妒我抢了她的风头。你该知道,她也是个才女吧?可因为我,因为陈玉静,她一个庶女只能被踩在脚下。”她挑眉,“刚才看见了吗,她的反应。”   罗天驰想起刘莹当时的举动,与二姑姑,与他的反应都不同,隐隐夹着慌张。   “原是她……”可他仍有疑虑。   骆宝樱道:“见到那字之后,姑姑与她反应又如何?”   “姑姑都伤心透了,而表姐。”罗天驰想了想,心头一震,“表姐后来很是冷静,就跟我一样,还怀疑是有人冒充你。”   可他是因为知道骆宝樱的存在,假使不知,再看到这字,心里更多的是存有希望,希望能真的看见姐姐,与姐姐哪怕说上一句话都好,绝不会立时往别的地方去想,然而刘莹……   她太冷静了。   冷静的无情。   这只能说明她对罗珍没什么感情,可明明平时看起来那样好。   “原来是她!”两次反应结合起来,罗天驰大怒,“看我不现在就去宰了她!”   骆宝樱拦住他:“未免太便宜她了。”她面色冰冷,嘴角含着残酷的笑,“她一箭双雕,不止害了我,还害了玉静,我一定要让她多尝些苦头,让她自己暴露出来,绝不会让她那么痛快的去死。”   罗天驰摩拳擦掌:“你要如何对付她?”   骆宝樱转过身,看着茶花园的门,微微一笑。   四月底下了一场大雨,将许多花儿都打落下来,下人们走来走去,花瓣被踩烂了,挤出血红的汁水,与雨水混在一处。   丫环给刘莹解下头发,给她梳通了,笑着道:“明儿娘娘又召姑娘入宫呢,说皇孙好久不见姑娘,念叨着,想姑娘了。”   那是太子杨旭的儿子,常在坤宁宫与皇后在一起,刘莹去多了,她很会哄孩子,那小孩儿也就特别喜欢她。   刘莹笑了笑,想起杨旭身上高贵的气息,将来的九五之尊,她脸颊就有些红,只可惜自己是庶女,又差了好些岁,再如何亲上加亲,那太子妃的位置也轮不到她,只与杨旭相处好,她不管嫁与谁,都是容易飞黄腾达的。   思及此,脑海里又闪过骆元昭的身影。   出众的男人都容易吸引女人,就像杨旭,卫琅,然而她的身份实在有些配不起,可骆元昭不一样。   骆家乃寒门,而她是书香门第的庶女,嫁入骆家,凭她身后的背景,都算他骆家有些高攀了。   刘莹要求很高,想嫁与的男人其一得极为英俊,其二得有才华功名,骆元昭能入得三山书院,等到后年科举,想必中举不难,她还是挺满意的,只唯有一个……骆宝樱,那样小的姑娘竟然能赢过她。   不过将来她做了她嫂子,还不是随便拿捏?   想了会儿,刘莹缓步去了内室,心想其实也不用着急嫁人,她如今可是挑得眼花呢。   丫环们给她盖上被子,吹灭烛火去了外头值夜。   也不知睡得多久,只听窗外有呜呜声,不知是风声还是别的,刘莹睁开眼睛瞧向窗外。   只见月光下,就近的窗子外面竟然站着一个人,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刘莹目光移到她衣服上,只见那颜色朦朦胧胧,如烟似翠,蓝光盈盈,她瞬时不能呼吸,伸出手指着那人,半响才发出尖利的一声惊叫。   丫环们冲进来,看到半瘫在床上的刘莹。   也看见了窗外的身影。   那身影好似鬼魅般,片刻就没了踪迹,能飞天似的。   自从那日起,京都便渐渐有了奇怪的传言,愈演愈烈。   五月,阳光炙热,知了在枝头热闹的叫着,骆宝樱躺在美人榻上,惬意的吃着在井水里冰过的寒瓜。   屋中间一个冰鼎,徐徐冒出白气。   其他三位姑娘也在,骆宝珠与她躺一起,而骆宝樟,骆宝棠则各自占着张竹椅,手里举着寒瓜在吃呢。   骆宝樟吃完擦一擦嘴道:“当真亏得三妹大方,卖了珍珠,而今咱们才有好日子过,我今儿晚上也不走了,就在你房里睡。”   原来骆宝樱忍不住还是把珍珠卖了两颗,只为一个夏天得到享受,当然,也不忘孝敬老太太与父母,骆昀倒也没有话说。谁让他之前讲,那是骆宝樱凭本事得来的,也由得她处理,结果这丫头就拿来买冰了。   骆宝棠倒是替她担心:“不知被长公主知道会如何呢,到底是她奖赏的。”   “有什么?古有文君沽酒当垆为相公,现有我卖珍珠为家人,只是想让大家舒服舒服,有何苛责?”   小姑娘竟有几分不顾世俗的潇洒。   骆宝棠笑起来:“也是,长公主见你这般体贴,许是不好说什么。”   “现在又哪里有人管这个?”骆宝樟道,“都在说刘姑娘的事儿呢,那些去市集采办的下人回来也说,定然不会过多关注三妹买个冰的。”她说着露出几分好奇,一个个看过去问,“你们说,那罗姑娘到底是不是刘姑娘害死的?听说那天晚上在刘府,穿着溺水的那件衣裳呢,一模一样,宫里都少见的。要说有人冒充,谁有那衣服?”   骆宝珠听得害怕,躲在骆宝樱怀里:“我不要听鬼故事。”   真个胆小,骆宝樟撇撇嘴儿:“鬼不鬼的我管不着,就是觉得刘莹这人深不可测,要真是推罗姑娘下手的,那以前那谁……不就冤枉死了?”   骆宝棠叹口气:“他们这些人家,哪里是咱们了解的?还是别说了。”   “我是不想做长舌妇,还不是外面那些人在传吗,还有人把刘莹与那二人的仇怨都翻了出来。”她有些幸灾乐祸,“瞧那时的风光,如今都不敢出门了。”   她絮絮叨叨,骆宝樱没有说话,一只手轻抚着骆宝珠的发髻。   从窗外看过去,只见天分外的蓝,而在那样的蓝天下,她曾与陈玉静纵马齐驱,也曾恣意的欢笑过。   而今……   只留下她一个人。   那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又怎么样了呢?   她淡淡笑了笑。   刘莹,你如今还好吗? ☆、第 39 章   钝刀割肉,大抵就是刘莹此刻的感觉。   她终于明白陈玉静为何会那么快的选择自尽,她当初甚至想,那样桀骜不驯的陈玉静也不过是只纸老虎,实在太容易就陨落了。   而今她尝到了这种滋味。   丫环拿来微沾了水的手巾敷在刘莹的额头上,轻声道:“姑娘好似得了风寒,可不能再这样撑下去,要不奴婢去与夫人说一声?”   刘莹挣扎着起来,把手巾扔在一边:“我没有生病,只需喝些热水就好。”   外面多少人在等着看她笑话,就跟以前一样,她稍许露出才华,别人就会说还不如罗珍一成功力,比不得罗珍一根手指。她若是光芒耀眼的宝石,罗珍就是太阳,她永远都只能被她掩盖。   而陈玉静也是一般,那二人被称为京都双珠,不止容貌出众,琴棋书画也拿得出手,只要她们在的地方,总是能吸引住别人的眼光。   后来,她们陆续去世,轮到她刘莹了。   只可惜时间是那样短,她看着镜子中不可遏制,憔悴下去的神色,连忙拿胭脂抹上去,事到如今,她决不能退缩。只要撑过去,让别人知道,她并不曾做贼心虚,并不曾像陈玉静那样畏罪自尽,那么,她还有将来。   她也一定能撑过去!   “予我好好装扮。”她轻咳一声。   过得半个时辰,方才从闺房出来。   仍与往前一样,轻声软语道了声母亲,她便走到刘夫人身边,因抹匀了脂粉,除了有些苍白,并没有多少不妥之色。   刘夫人打量她几眼,想起外面的传言,说是刘莹推了罗珍,继而嫁祸在陈玉静身上,对此她并不太相信,然而空穴来风,假使刘莹身上一点疑点都没有,别人为何要那样说她?就像陈玉静,当初要不是看上卫琅,嫉恨罗珍,别人也不会说。   更何况,今次还不比上回。   至少上回罗珍的魂灵不曾出现。   那么,难道这女儿当真那么毒辣,将侄女儿害死了?   想到这个,刘夫人无法再与刘莹亲近,淡淡道:“你瞧着很没有力气,这几日便在房中歇息罢,不用来请安。”   刘莹心里咯噔一声,忙道:“母亲,我身体很好。”   “丫环说听见你咳了许久。”刘夫人侧过头,吩咐下人,“请大夫来给姑娘看看。”她站起身来。   像是要出去的样子,穿得也很是端庄,刘莹捏住帕子道:“母亲可是要去宫里?”   “是,娘娘召见。”   并没有提到她,可自己不舒服的事儿因是早上才传到刘夫人耳朵里的,宫里怎么也不可能知道,那为何皇后没叫她跟着一起去呢?明明她很喜欢自己,那段时间,哪怕刘夫人不去,她都经常入宫的。   寒意从心头涌出来,刘莹突然哭了,抽泣道:“母亲,莫非母亲也同外面的人一样怀疑我?可我与表姐那样好,我岂会推她?母亲……”   眼泪一串串落下来。   此事已是有一阵子,可她现在才来撇清,刘夫人看她难过,也不知该说什么,到底是不是凶手,因那两件诡异事儿,着实不好妄下定论。   “你歇着吧。”刘夫人到底没松口,往外走了去。   刘莹怔怔的站着,手心脚心都冰凉起来。   那时候罗珍去世,皇后与刘夫人整日伤心,她花了多少功夫安慰她们,才使得她们重新展开笑颜,然而如今不过出了那么一点儿风波,她们立时就掉转了枪头,丝毫不顾惜曾经的情谊。   可见自己在她们心中的地位。   大约只是罗珍的替代品吧?她身子微微摇晃了下,手撑在长案上才勉强稳住。   造成这一切的,到底是谁?   是谁躲在背后戏弄她?   谁会有那件裙衫?   罗天驰……   她突然想起来,那天在白马寺,罗天驰也是瞧见的,可他并没有像刘夫人那样吃惊,莫非是他?是了,只有宜春侯府才有那件裙衫!   可他怎知道,是她推了罗珍入河?   刘莹百思不得其解。   坤宁宫里,罗天驰正坐在皇后下首,刘夫人匆匆进来,像皇后行一礼方才道:“姐姐可是查到什么了?”   皇后道:“是宋国公府借此闹事,当初陈玉静死的不明不白,众人都当是畏罪,唯有宋国公不服气。今次又有留言遍地,宋国公不罢休上奏疏予皇上,请求还他女儿公道,昨晚上皇上与我提了。”   刘夫人大吃一惊:“原是为此,不过陈姑娘乃自尽,又不是别人谋害,如何还她公道?”   罗天驰冷冷道:“当然是查出真凶了!”   “真凶?”刘夫人手指一紧,“难道真是阿莹不成?”   殿中突然静寂了会儿。   好似不堪往事,叫人难以承受。   假使真是刘莹,那疼爱罗珍的他们算什么呢?该说瞎了眼睛,还是蒙了心,被这样狠毒的凶手摆弄。   皇后手指轻轻摩挲茶盏,脸色如冬日的寒冰一般。而刘夫人的胸口则剧烈起伏着,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又满脸懊悔。   “此事必得查个水落石出!”半响,皇后一字一顿的道,“假使是她,本宫要将她五马分尸!”   刘夫人心事重重回到刘府,只见到刘莹竟没有回房歇息,还在堂屋里等她,阳光落在她身上,显得她整个人都很温顺乖巧。   “大夫如何说?”刘夫人笑一笑。   见她没有刚才入宫前的冷漠了,刘莹有些欢喜,兴许是皇后不曾怀疑她,故而刘夫人也回心转意了吧?是了,她们本来就没有什么证据,能做什么呢?光凭一个鬼扯的魂灵,难不成就要她命不成?   必不会的。   也不能叫众人服气。   只要她撑下去,与往前一模一样,她照样还是叫人羡慕的刘莹。   “染了些风寒。”刘莹柔声道,“大夫已开方子,吃得两日就会好的,倒是母亲,娘娘那里如何呢?想必因这事儿又想起表姐了,定是难过的很。”   还在关心着那边,刘夫人瞧她一眼:“没事,是宋国公闹事,与我说一说的。”   护不住女儿的国公爷,还有脸出来闹?刘莹暗地里鄙夷,面上却叹口气:“这样反倒惊扰陈姑娘呢,何必如此,让她安安心心的投胎可不是好事?”   刘夫人不置可否,让她退下休息。   很快便到七月,七月流火,比起前两个月的炎热,已然凉爽不少,骆府对七夕节很是看重,一大早袁氏就吩咐下人们去集市买七巧物,像是巧果,磨喝乐,都是这节日特有的,因府里有四位姑娘,作为嫡母,也是操透了心,只愿她们个个都能嫁个好相公。   骆宝樱见袁氏说完,又道:“再多买些鲜果子,石榴什么的,还有七彩堂的丹蔻,听说今儿推出来好几种颜色,都买一些。”   那七彩堂的丹蔻可不便宜,因特有秘方,抹在指甲上盈盈生光,极是漂亮的,袁氏自己都不舍得买。   “银子拿着。”骆宝樱招呼下人,“承蒙母亲这么多年照顾,就算我孝敬您的。”   老太太噗嗤声道:“瞧着败家子儿的样子,就一顶冠帽,我看你能用到何时,哪日用光了别哭鼻子。”   这孩子以前不觉得,而今稍微有些钱,便从手指缝里不停的往外露,可见生性真是个豪爽的,比起抠门的,当然令人喜欢。   袁氏抿嘴一笑:“便买一两样好了,哪里用得完。”   骆宝樱也不勉强:“我心里有数,这珍珠也不能全买了,到时候长公主要我戴着去,都秃了怎么好,肯定要留一些的。”   众人都笑起来。   老太太看她一眼:“说起这帽子,你如今阔绰了,还是琅儿的功劳,要不然你哪里赢得来?现卖了珍珠,可曾好好谢谢你三表哥,懂礼的,该送分谢师礼去。”   骆宝樱不吭气了。   珍珠卖了是得了好些银子,可她完全没有想到要谢谢卫琅啊,光顾着给自己,家里人享乐呢。   见她这样子便知没有,老太太正色道:“下回买了送去。”   想起卫琅那天说欠他的人情,骆宝樱闷闷道:“好。”   或者送份礼物,才是一清二楚,谁也不欠谁吧?   白日里姑娘们穿针引线比巧,又拜了织女,到得晚上便去放河灯,因那一日牛郎织女相会,生怕牛郎看不清鹊桥,姑娘们都要去放河灯引路,顺便许下心愿。   故而骆家四位姑娘也打扮的漂漂亮亮,由两位哥哥护着,坐马车前往白河。   那时候河里已经有无数的河灯在水上飘着,好似星河倒落般的璀璨,骆宝珠兴奋道:“大姐,二姐,三姐,咱们快些下去,快些去放灯,我要放好多的灯!”   骆宝樟嘴角一牵:“你是打算娶相公呢?”   骆宝樱实在没忍住,噗嗤笑起来。   一盏灯若许愿一个好相公,太多的灯,确实忙不过来。   骆宝珠天真的睁着大眼睛,完全没听懂。   “别理你大姐,她瞎说的。”她牵着骆宝珠的手下来,“你年纪小,放多少灯都没有关系,走,咱们现在就去。”   下人们提着两盏灯笼在前面,给她们照着路。   只见不远处裙裾飘飘,好些姑娘们都聚在一起,许是热闹,骆宝樱回头与骆元珏道:“哥哥呀,你在原地等着,可不能过去了。”   毕竟男女有别。   骆元昭笑道:“好,你们小心些,放完灯就回来。”   至于骆元珏,总是不太说话,立在身侧,俊脸如冰,只目光还是看着骆宝棠的,等到她走过去了,才撇过头。   骆宝珠一路叽叽喳喳,伸着手指数河灯,数到后面都糊涂了,四人陆续到得那里,才发现那些姑娘并不是在放河灯,原是在看热闹。   只见人群中,刘莹披头散发,也不知谁起的头,姑娘们身后的婆子竟抓着河边的泥往她身上扔,刘府的下人们纷纷护着,然而终究控制不住,刘莹只得往前逃跑。   夜色里,她脸上污浊,黑得好似潭泥。   路过骆宝樱身边时,骆宝樱突地抓住她的手,看着那无颜见人的脸,轻声道:“刘姑娘,你怎么了?”   刘莹,你也终有这一日呢! ☆、第 40 章   最狼狈的时候,被骆宝樱瞧见,她一双眸子好像世上最明亮的镜子,照出自己的脸,刘莹脑中轰然一声,终究没了平日里的冷静,哆嗦着甩脱开她的手,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那些姑娘们仍旧在讥笑她。   说她没有廉耻,还有脸出来见人。   骆宝樱站在夜色里,面无表情的听着。   那时,她们也是这样说陈玉静的吧?把陈玉静活活的逼死。   真是一群人云亦云的混账东西,被谁挑拨几句就群起而攻之,今次这事儿,她怀疑是宋国公或者罗天驰的手笔。   骆宝珠瞧着她的表情,有些害怕,摇一摇她的手道:“三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骆宝樱又露出笑来,摸摸她的脑袋道,“只是看她们打闹,觉得不像话罢了。珠珠,你长大了可不能像她们那样,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得自己辩明是非才好呢。”   三姐难得严肃,骆宝珠歪着脑袋,一头雾水的哦了一声。   骆宝樟双手抱在胸口,不屑道:“也真叫我开了眼界了,什么贵女,不过跟那些撒泼的妇人一般嘛,只是让婆子代劳而已。”她啧啧两声,“以后请我去,我还不去呢。”   确实剥开那层光鲜的皮,总会有肮脏。   可凭骆宝樟,骆宝樱笑了笑,还没有资格进去呢,毕竟真正的贵女,品性在那里摆着,今儿这些不过是滥竽充数的罢了。   她绝不承认,她是那种人,故而还得维护好贵女的尊严。   众人陆续散开,四位姑娘去到河边放河灯。   骆宝珠走到台阶上,蹲下来,一连放了好几盏,骆宝樱一盏未放,只站在后面,替她点了灯拿给她玩。倒是另外两个姑娘很是专心致志的许愿,又郑重的将河灯放到河里,目送它们慢慢飘远。   这会儿牛郎该见到织女了吧?   骆宝樱抬头看向天空,心里想起曾经许愿的情景。   那时候她要求可高了,又要男人俊美,又要男人有才华,还要男人喜欢她,家世高,不过凭她的条件这不算过分,后来不就遇到卫琅了?只其中有一条,他仍是没有达成。   如今要许什么愿呢?   作为骆宝樱,她能嫁个什么样的男人?   虽然现在的她也不错,可底气到底没有以前那么足。   就在她左思右想间,忽听到后面一声轻唤:“宝樱,原来你们在这儿啊!”   那是卫菡的声音。   骆宝珠招手:“二表姐,你们也来了呀?河灯放了吗?我已经放了好些了!”   卫菡笑道:“放好了,你们呢?”   “差不多了。”骆宝樱终究没有放下一盏河灯,因经历过那么多事情,她心里知道,这感情啊最是难求的,何必这会儿苦恼呢,等到她大一些,兴许立刻就有一位出众的年轻男人出现在面前了呢。   眼下谁知道?   她拉着骆宝珠上去。   几位姑娘往回走,将将到得骆元昭兄弟两个待得地方,却见卫琅,卫恒,卫崇也在,卫菡脸色便有些僵硬,勉强笑一笑道:“你们怎么来了,刚才不是在别处吗?我还说送几位表妹过来就去找你们呢。”   “正巧碰见的。”卫恒把手搭在骆元昭的肩头,“人多热闹,咱们邀他们一起去夜钓了。”   他穿着袭碧青色的锦袍,面带笑容,叫这夜色仿若也明亮了些。   说话间,目光朝骆宝樟飘过去。   卫莲看着着急,皱眉道:“二哥,夜钓一向只咱们几个人,人多会不会出事?”   卫琅一身葱白夏袍,被光亮一照,像是落了月光,闻言笑道:“怎么会出事,人多只会更加有意思。”   卫家两个姑娘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怎么自家哥哥就那么喜欢跟骆家的姑娘在一起啊?   可当着众人的面,她们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骆宝樟是吃过卫莲的亏的,可她也是睚眦必报的性子,绝不会因为卫莲不高兴便退缩,这回可明摆着是卫家公子相邀他们骆家,她凭什么不去?笑盈盈,慢条斯理的道:“听着都好玩。”   骆宝珠天真,兴奋道:“夜里真的能钓鱼呀?看得清吗?”   她梳着花苞头,穿着绯红色的珊瑚珠子,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卫崇同她解释道:“带了灯笼照就能看见的,而且天热的话,晚上大鱼多,不像白天没胃口,总是些小条鱼儿活跃,一下就将饵吃掉了,晚上那小的便不太出来。”   “哦,是这样呀。”骆宝珠拉着骆元昭的袖子,“那大哥,咱们快点儿走。”   做什么事儿她都催,真是个急性子呀。   骆宝樱笑道:“都不知去哪里呢,走什么?这大河的鱼可不好钓。”   卫琅瞧她一眼:“三表妹倒是挺明白。”   他只搭她的话,骆宝樟真算发现了,但凡她说话,卫琅总是不理的,可自家三妹一开口,卫琅多多少少会讲上一两句,她侧头看一眼骆宝樱,个头虽是高了些,胸前也有一二两肉了,可到底还不像个大姑娘呢。   难道卫琅竟是好这一口吗?   想到这里,骆宝樟浑身一冷,低头与骆宝樱道:“你小心些三表哥,他恐是对你……”   骆宝樱呸的一声:“浑说!”   自己看上的人还不至于那么恶心,卫琅只是将她当妹妹罢,因教过她书法才会主动说话而已,毕竟在书房,他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何曾有一丝不轨?骆宝樟啊,真是满脑子……定是跟金姨娘学得,什么都能想!   她一掀车帘钻入车内。   外面骆元昭吩咐下人:“沿着河岸去东边,那里有处湖泊,文虎,你先回去,告知长辈们一声,说咱们与卫家的公子姑娘们去钓鱼了,要晚一些回来,叫他们不要担心。”   等到骆宝樟三人都坐上车子,马车便行了出去。   那汪湖泊就在不远处,并不大,他们去的时候,竟是已经有人了。   众人下来,骆宝棠问卫菡:“你们常来呀?”   “哪里呢,不过是七夕节,中秋节,祖母才会准咱们出来疯一疯,平时可不准的,再说,平时夜里城门也不开呀。”卫菡知道事已至此,也没有法子了,那么,还得跟骆家姑娘好好相处,遂又笑道,“咱们还带了烤鱼的物什,等钓上来就烤了吃,可香呢,剩下的带回去养在桶里,明日也很新鲜,烧了鱼汤也挺好吃的。”   骆宝珠听了,更是高兴,跟在几位哥哥后面跑来跑去。   这湖泊一看就是别人常来的,此时好几处都点了灯笼,只也不太亮,怕惊扰鱼儿,比起白日姑娘们要带帷帽这会儿可便利的多,一个个都露着脸,坐在锦垫上,抬头看着圆月,也是别有一番趣味。   卫菡,卫莲甚至还带了好些吃食来。   “你们也吃些,咱们待不了多久,顶多半个多时辰就要走的,也省得带回去了。”卫菡招呼。   卫莲则死死盯着骆宝樟,怕她勾搭自己哥哥。   骆宝樟存心气她,便走到骆元昭几人那里去,那是自家哥哥,可又与卫家公子在一起,最是难挑明的了。   卫莲都要恼死了。   见骆宝樟过来,卫恒眼睛一亮,眉目传情,先朝另一边走了去。   暗示有话与她说。   若是往前,骆宝樟也许有些兴味,毕竟在卫琅那里没讨到好,也曾想过卫恒不错,可经过那事儿,她是傻了吗,还附和他?真当她是什么不正经的姑娘了,非得主动给他当妾?这刹那,骆宝樟算是看清卫恒了,真为她好,便不该让别人认为她轻挑。   骆宝樟假装没看见,又折回来。   卫恒拿着鱼竿的手僵在那里,半响闷声不吭的坐了下去,暗自心想,或许是自己看错她了,她其实并不水性杨花,可她对卫琅分明很是露骨,莫非是真喜欢他不成,喜欢得忘了姑娘的矜持?也不知怎的,忽地心头酸溜溜的。   男人们很快就分散坐着钓鱼了。   骆宝樱有些好奇,坐到骆元昭身边看。   那鱼线是半天都纹丝不动,她忍不住轻声问:“哥哥往前可钓过鱼啊?”   骆元昭道:“不曾。”   骆宝樱嘴角一牵,岂不是完全没有经验?那便是坐上一个时辰,兴许也没有鱼呢,再看骆元珏也是,倒是那头卫恒,卫琅已经掉了好几条上来。替哥哥着急,若是走时还没有一条,不是丢脸呀,便不是丢脸,也得失落吧?   不喜欢卫恒,她偷偷走到卫琅身后,看着他钓。   夜风拂动,吹得他身上墨香四飘,她差些要捂住鼻子。   卫琅忽地道:“你要学钓鱼,站那么远怎么行?”   “谁要学?”骆宝樱哼一声,又问,“你怎知道是我?”   “只有你会这般鬼鬼祟祟。”   骆宝樟碰一鼻子灰绝不会来,骆宝棠向来不活泼,骆宝珠蹦蹦跳跳,人还未到声音就到了,唯有她,总是不愿意接近他,便算有事儿,也好像个小贼一样,他自然清楚。   骆宝樱羞恼:“谁鬼祟了?我只是恰好路过!”   “是吗?”   说话间,又一条鱼钓上来,划了个弧线正当跌在骆宝樱的脚边,两只手般大小,鱼鳞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她仔细瞅一眼,欢叫道:“是鳜鱼呀!   鲜美的鳜鱼呢!   到底是小姑娘,瞬时眉开眼笑,好像绽放的花,卫琅瞧一眼又回过头去,淡淡道:“钓鱼其实不难,只不能像你哥哥那样,鱼线半天都不动一下,许是落在水草里也不一定,得换个地方。”   原来如此,骆宝樱眼睛一转,走到他身边问:“还有别的吗?”   “凡事不能贪多,先让你哥哥挪一下鱼线。”他竟不肯说了。   骆宝樱撇撇嘴儿,眼见他的鱼线又在动,瞧他那个得意劲儿,她假装不小心踢落河边石子,落到水里,一下将鱼儿吓跑,逃得个精光。   做了坏事儿,拔腿要走,岂料裙角不知何时被东西绊住,她踉跄了下,整个人歪斜着往湖中倒去。   眼见碧水深深,想起自己溺毙的情形,她吓得脸色惨白,正当这时,一双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了回来。   好像遇到根救命稻草,死里逃生般,她后怕的,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 ☆、第 41 章   小姑娘柔软的身躯立时充盈了他整个怀抱。   鼻尖闻到淡淡的茉莉香,似有若无,好似这即将过去的夏日,他手放在她背上,轻轻一拍。   “别怕,又没有掉下去。”   男人的身形不似女人,女人脖颈细长白皙,下面是纤窄的肩膀,而他的肩膀很宽厚,她两只手搂住他脖子,下颌搁在他肩头,在那瞬间是充满安全感的。然而他一说话,立时将这模糊分不清的情绪弄得明朗起来。   她脸一红,松开手,蚂蚱般的弹出去,他眉头一皱又拉住她:“河边滑,你小心些!真要出事儿,如何与你家人交代?”   月光下,他神色严肃,略是薄的嘴唇紧抿着,分明是个训斥孩儿的长辈。   骆宝樱甩开他的手:“我知道,我再也不过来了!”   芦苇丛中,她粉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很快就走得远远的。   卫琅又拿起竹竿。   若是细看的话,他脸颊上有些淡红,刚才骆宝樱突然用力搂住,令他吃惊,只待她安静的伏在怀里时,又有种说不出的情绪慢慢流淌着,好似这旖旎的夜晚,但却并不能与外人道。   他看着平静的湖面,心想,三表妹渐渐像个大姑娘了。   骆宝樱一路走到骆元昭身边才停下来,气喘吁吁的道:“哥哥,你将鱼线动一动,别老放在一个地方。”   骆元昭听从,看她一眼,打趣道:“去跟你夫子取得经呀?”   谁都知道卫琅教过她,可骆宝樱一下又炸毛了:“谁是夫子,他才不是呢!”   “好吧……”骆元昭见她眼睛瞪圆了,也不知她为何生气,顺从的道,“不是你夫子,是你三表哥行吧?看把你累的,坐下来歇一会儿。”   哥哥对她很温柔,自己却莫名其妙发脾气,骆宝樱两只手环抱在胸口,下颌搁在上面,瞧着湖面上月亮的倒影,由不得反省起来。   其实刚才卫琅也是好心救了她,她不但没有道谢反而还对他很凶,说来说去,始终还是因为以前的事情,使得她遇到他,总是与平日里不同,可她早已没必要还在意这个了!   越在意越心烦,从今日起,她该完完全全把卫琅当成自己的表哥才好。   得秉持着公平的态度对他,这样她才能彻底走出来吧?   想通了将来的相处之道,骆宝樱又放松下来。   换个地方,果然骆元昭就钓到了鱼,一条鲫鱼,一条小草青,因是平生第一次,少年也很是欢快。   卫家的下人熟悉烤鱼的活儿,将公子们钓到的鱼清洗下,撒上些盐,抹些酒,便夹着烤起来。   香味四溢。   男女分成两处坐着,围坐在火堆旁欢声笑语。   骆宝珠与卫崇年纪小,最先烤得鱼便落在他们嘴里,骆宝樱是第二批吃得,只拿到了,在手里瞧了又瞧,半响慢吞吞走到卫琅身边:“刚才三表哥救了我,欠你一句谢谢呢,这鱼让与你先吃。”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卫琅抬起头,对面的小姑娘绷着脸,仍有些不情不愿的影子,可她这回委实没有长辈的催促,是主动寻来的。   大约突然明白他这表哥的好了?   说起来,便是家中堂妹,他都不曾这样耐心教导过书法,他接过来道:“鱼这么大,也不用全给我吃。”拿出另外一根竹签,轻轻巧巧一挑,就叉了好大块鱼肉下来,送与骆宝樱面前,“一起吃吧。”   骆宝樱有些呆呆的,实在没想到卫琅原来这么好相处。   自己来道谢,他还分了一半给她吃呢。   可怎么对原先的她就那样冷淡?   她想着摇摇头,别想,别想,管他什么心理呢,反正与她再也无关了!   “谢谢三表哥。”她又展颜一笑,将鱼肉接过来塞到嘴里,外酥里嫩,这烤鱼的下人本事可真好,不由衷心的称赞道,“真好吃呀!”   看她眼睛都眯起来,卫琅微微一笑,低头吃肉。   姿势仍是无比优美。   有些人就是随意坐在地上,那骨子里的雅致也抹不去,随时随地都会散发开来,骆宝樱看他一眼,又想说他太招人,可转念一想,自家哥哥也一样招人,何不将他们看成一样呢,又不是坏事儿!   是的,祝愿卫三公子早日觅得良人。   她几口将鱼肉吃光了。   此时已晚,众人吩咐下人收拾番,带着剩下的鱼各自回府,走在小径上,卫菡看着卫琅,想起前不久王姑娘私自相托的事儿,有些为难。   问吧,好像唐突,那不是亲哥哥,可不问吧,到底两人有些交情,且王姑娘年纪不算小了,死心了才好重新再寻良婿。她想着叫住卫琅,轻声道:“三哥,王姑娘到底哪里不好了,你就是不松口?可把三婶着急的。”   王姑娘出自书香门第,论到家世,门当户对,三夫人也很是满意,可卫琅却不愿,眼见二妹要充当媒人,他挑眉道:“你管这些作甚?被二婶听到,说你学做长舌妇。”   卫菡叹口气:“三哥,我也是没法子。”   “没法子就直接与王姑娘说,姑娘家该懂得礼仪。”卫琅语气淡淡。   好狠的心,这不是在说王姑娘不知廉耻了?卫菡哪里能传这个话,竟被他说得噎住,只再想问一句,却见他人已经走了。   遥想当初罗珍,为从她口里套点儿卫琅的事儿也是费尽心机,卫菡忍不住感慨,要说天下第一孤高人,她这三哥必定能当上,不禁为王姑娘心酸一把,罗珍当初都不能令他倾倒,何况是王姑娘呢?   她摇着头走了。   却说刘莹从白河回来,浑身污浊,好似条泥虫一般,一进闺房,跌跌撞撞便扑在书案上哭起来。   她原先想着不能做贼心虚,真的缩在家里不出门,只会让谣言愈加疯狂,便趁着七夕节,去白河放河灯。她想着自己再如何,那也是刘府的姑娘,谁知道,那些人竟然疯了!也不知哪个起了头,先朝她扔东西,众人一拥而上。   真正是……   她突然明白那日陈玉静是如何被羞辱的了,大抵与她差不多,是她太高估自己,还以为落得今日这地步,至少会比陈玉静强,然而并不是。   丫环们给她端来水,予她擦脸。   刘莹轻声问:“母亲不在家吗?”   丫环们支吾,面色犹豫。   原来刘夫人在家,可自己被弄成这样,她竟然没有立刻来瞧自己一眼?她总是养大自己的人,刘莹的心真是凉透了,看来母亲仍是在怀疑自己,这些时日,总也不像以前那样了,哪怕仍对她微笑,那笑容里也藏着什么。   可只要她们没有证据就不能拿她怎么办,刘莹心想,趁着现在,她或许该把自己嫁出去才好,省得母亲越来越不把她当回事,到得最后,她的婚姻大事不成,那她为之奋斗的这些年还有什么意思呢?   女人,最终还是为嫁个好人家的。   只是曾经,但凡她看上的公子哥儿,无一不是看上罗珍,或者陈玉静,而今那二人不在,男人不像女人,人云亦云,未必就会完全相信谣言。   男人总是怜香惜玉的。   她拿帕子擦去脸上污迹,瞧着镜子中秀丽的容颜,决定放手一搏。 ☆、第 42 章   游舫在水面上轻轻飘动,阳光洒落下来,波光潾潾,那天是很合适游玩的一天,将将入春,白河两岸的垂柳都发出了新芽,新鲜嫩绿。   她站在甲板上,心情极是舒畅,想着不到一阵子便能嫁给卫琅,到时二人朝夕相对,不信他不会为自己着迷。谁料船身激烈一荡,只听见巨大的声响,也不知怎么回事,从船尾涌过来好些人,有船夫,有下人们,纷纷在说撞船了,果然也是摇晃得越来越厉害。   就在这时候,她背脊突然被撞了下,力气大的出奇,她没有反应过来便从甲板上落了下去。   水从耳中灌入,她仰面躺在水波中,竟把甲板上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左边是惊慌失措的陈玉静,右边则是刘莹,她双手袖着,得意洋洋,好似在欣赏自己一手策划的戏。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身子直往下沉。   眼前一片漆黑。   骆宝樱突地从床上坐起来,满头大汗。   已经许久不做这样的噩梦了,紫芙从外头听见,连忙进来,轻声道:“姑娘是做梦了吧,奴婢听见直喊呢。”   “可听见说什么了?”她问。   “不曾,好像在说水……”紫芙道,“姑娘渴了吗?”   “没有。”骆宝樱靠在枕头上,半垂下眼帘,“不过被你说了,便喝一些吧。”   紫芙连忙去厨房取水。   夜幕深深,一片寂静,在这初秋的夜晚,连虫鸣都没有,她伸出雪白的胳膊,将被子拉了一拉,裹住稍许的寒冷。   到这时候,也是该结束了吧?   不然那些犯人,怎么会是秋后处斩呢?   从刘府出来,刘莹戴着帷帽直奔向户部衙门,虽然刘夫人说这等时候,她不该再出去,可她决不能坐以待毙,她得洗清自己身上的冤屈,叫那些人后悔。   杨旭正在正堂与两位大人商议田税一事,外头有人递信过来,他略略看了一眼,并没有动作,等到事情做完方才站起来,询问道:“还在外面吗?”   “是。”随从回答。   杨旭便走了出去。   大门那里,果然有位姑娘在等着,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腰肢盈盈一握,看起来比原先瘦了一大圈,要不是知道是谁,凭着这身影他恐怕认不出。可见谣言的可怕,这还没有定罪呢,就把人折磨的没个人形了。   “表妹。”他走到跟前,轻声道,“你怎么来了?”   当着他的脸,刘莹摘下帷帽。   人虽然瘦了,可容貌没有变,仍是极为漂亮,他这表妹的脸不似罗珍雍容,国色天香,而是秀美大方,耐看,初时不觉得,时间久了,一次两次,便叫人容易记得,只当他刚要开口,就见刘莹的眼眶里落下泪珠来。   一滴滴好似珍珠,从脸颊滑落。   “表哥,我委实走投无路,请你帮我,我要伸冤!”刘莹欲走上前,可身子却一个踉跄,忽地扑倒在杨旭的怀抱中。   世人全都不相她都无妨,但只要杨旭相信,就足够了。   因他是太子,他说一句话,在皇上,乃至皇后,刘夫人的心中都是极有分量的,她得先拉拢他,先得到杨旭的肯定,那么,她要嫁出去更是容易。   虚弱的身子像是没有一点力气,杨旭略微皱了下眉,扶住她道:“表妹,你说要伸冤,那你准备如何……”   说话间,远处一个少年大踏步过来,挑眉道:“表姐,这么巧?你要伸冤吗?”   盯着对面的仇人,罗天驰的眼睛在冒火,要不是为光明正大处处决掉刘莹,他一早潜入她闺房将她脑袋取下来!   如今还得忍一忍。   看见罗天驰,刘莹吓一跳,到底有些心虚,她略低下头,轻声道:“难道表弟也同那些人一样,觉得是我推表姐入水吗?”她咬了咬嘴唇,“我知道外面的人都在怀疑我,他们不分青红皂白,便听信谣言,故而我今日来,便是要状告那些污蔑我的人。只我对告状不甚了解,表哥,还请你予我写状纸……”   她不曾说完,罗天驰冷笑一声:“状纸吗?我已经写了。”   那两人都惊讶的看向他。   罗天驰一字一顿道:“我罗天驰状告刘莹谋害亲姐罗珍!”   不亚于晴天霹雳,刘莹脸色突地惨白,而杨旭也不由自主放开手,盯着罗天驰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当然。”罗天驰看着刘莹,“顺天府已经接了状纸,两日后,咱们公堂见。”   刘莹呆若木鸡,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桩震惊京都的公堂对簿案瞬时传扬开来,骆家当然也知晓了,毕竟此时在京都前前后后沸腾了数月,所有人都在猜测,到底是不是刘莹下得毒手。   老太太免不了也八卦,与袁氏道:“既然罗家公子都指认刘姑娘,那定然是她了,真正是狠毒,罗姑娘可是她表姐啊,一起长大的呢。”   袁氏抚着肚子叹一声:“大抵是嫉妒罗姑娘,听说皇后娘娘,刘夫人都极疼她的。”   老太太啧啧两声:“不是嫡女,果真是……”说着忽地住口,这屋里袁氏,还有那两个孙女儿都是庶女,可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她笑眯眯拍着袁氏的手,“人跟人到底不一样,这刘姑娘啊,心肝准是黑的,可怜琅儿,原本有个好妻子,如今也被她害了。”   袁氏笑笑并不计较老太太口不择言。   事实上,身为庶女,表面上再装得没有芥蒂,心里没有一个不嫉妒嫡女的,要不是天意弄人,谁愿意做庶女呢?   只是那人比自己命好罢了。   骆宝樟撇撇嘴儿:“那么热闹的,可惜不能去看。”   骆宝樱捧着手炉,暖烘烘的,暗自心想,最想去看的人在这儿呢,不过便算不去,她也能知道刘莹的结局。   因这结局,是她给她安排好的。   就像当初刘莹一样,也给她定好了结果。   冤冤相报。   九月六日,顺天府还没打开大门,就已经围满了前来观看的民众,毕竟是豪门恩怨,往前传得那么热闹,把人的心都吊起来,等到这日,又怎能不好奇?便是闺中一众姑娘们都跃跃欲试,只可惜到底重规矩,不能抛头露面。   故而前来的多是些公子哥儿,或是平头百姓。   罗天驰一早就到了,他比那些人的心还要急切,就等着看刘莹伏法,他站在堂中,负着手,穿着一袭墨黑的锦袍,静立如松。   那背影黑沉沉的,好似浓重的夜色。   刘莹姗姗来迟。   每一步都好像踏在刀尖,来之前,她与刘夫人说,希望刘夫人相信她,叫罗天驰不要胡闹,然而刘夫人表现的那样冷淡,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只要她无辜,那知府定然会还她清白。   可她虽然相信自己毫无错漏,却还是被罗天驰的举动惊吓到了,他那么决绝,那么无情,到底是要做什么?   这几日彻夜难眠,恍惚中觉得自己好像寿命已尽,只看到早上灿烂的太阳,华美的裙衫,她仍不想服输。   她得挺过去!   像是走在绳索上,她端庄的,不曾摇摆的,一步步穿过人群,走到衙门的正堂。   堂中坐着的知府,铁面无私,将惊堂木一敲,两侧衙役都发出威武一声,响彻内外,刘莹的腿瞬时便有些软。   罗天驰先发制人:“知府大人,本侯府内有奴婢受刘莹指使,得她重金,替刘莹隐瞒在游舫推人一事,还请大人彻查。”   知府立时把人带上来。   只见那丫环十几岁的年纪,脸儿圆圆,刘莹看过去,吃了一惊:“落月?”她瞪大眼睛,极力辩驳道,“大人,罗天驰他污蔑我,我从不曾予重金与她,更不知推人一事,还请大人查清楚,还我清白!”   她说着,狠狠盯了罗天驰一眼,同时心里又有些鄙夷,还当他有什么好法子呢,原来竟是找个人来诬陷她。也是,原本这种案子就极难审理,不然以皇后娘娘的本事,早就将陈玉静抓捕了。   如今找个丫环……那丫环是宜春侯府的人,他要那丫环这么说,丫环自得听命,谁还能不知道其中的道理?   真正是蠢,与罗珍一样,别人赞她有才华,便以为她真是了得了,可除了书法,她哪一样能胜过她?只因这身份,叫世人蒙蔽了眼睛,也让她刘莹明珠蒙尘!   她傲然的抬起下颌。   谁料罗天驰却又使人拿出一物:“这是在她房中搜得,当时亦有衙役在场,凭她的月钱决不能买得起,再者,此物乃我亲姐一年多前赠与刘莹的。”   一支镶了蓝宝的赤金簪子,乃宫中所造,举世无双   刘莹这才真正的动容,因罗珍确实送与她许多东西,只出自于她的手,她绝不会喜欢,故而那簪子一早被她收了起来。   怎么会!   “这簪子该在我的妆奁中……”她失声叫起来,“不可能,它不可能在这里!”   众人哗然。   知府喝道:“落月已经交代,是你送与她的,你还狡辩?难不成这簪子能自己飞出去不成?”   “不,不是,是,是你!”刘莹看向罗天驰,眼中一片惊惧,才明白他的用意何在,她颤抖着道,“是你,是你偷得,是不是?”   罗天驰冷冷道:“休怪本侯再告你一条污蔑之罪!”   外面热闹纷纷,多数都已经相信是刘莹推了罗珍,或者收买那落月一起推了罗珍,毕竟是她身边亲近的人。   说什么都没用了。   人证,物证俱在。   刘莹脑中轰隆一声,半响无法开口。   知府见她这般还不认罪,高喝道:“犯人刁滑,不肯开口,给她上拶扳指。”   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走,她瘫软在地上。   看着那洁白的手指被夹得断掉,罗天驰面无表情,他想起骆宝樱说的话,原本刘莹就只是一只流萤罢了,对付她不费吹灰之力,像只小虫子就能把她踩死,可人心就是这样难测,偏生让她玩弄了他们。   可见人最不能犯的便是轻慢自大。   但不管如何,刘莹的人生该结束了。   只听一声惨叫,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她口中吐出,好似秋风中的落叶:“我认罪,是,我推了罗珍……”   血从她指中流出来,鲜红一片。 ☆、第 43 章   那日,她原本没有想过要害罗珍,毕竟谋夺一个人的命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然而上天给了她一个机会。   两船相撞,引发混乱。   当船尾的人陆续奔涌过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包括罗珍,那时,她就在甲板上,碧青的水映衬在身后,那一身蓝盈盈的裙衫使得她好像凌波仙子,美得惊人。   而陈玉静正站在她的左边,刘莹清楚的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嫉妒的光。   是啊,陈玉静那么喜欢卫琅,就算为表大度,暂时与罗珍和好,心里又岂会真正的原谅她呢?   她定是希望罗珍……   一个念头闪过去,刹那间,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但时间只有短短一瞬。   船尾再一次晃动的时候,姑娘们身体娇弱,尖叫着互相推搡,她就在那时,假装被人撞到了陈玉静的身侧,从她那里伸出手,用尽了平生所有的力气将罗珍重重一推。   众人都在顾着自己的平衡,并没有发现,而当时甚至还有另外一位姑娘也落入水中,谁都以为是意外,直到她利用自己的丫环制造了流言。   而当时陈玉静追求卫琅,行为出格,轰动一时,最终却是罗珍与卫琅定了亲,这样的仇恨顺理成章,根本就没有人怀疑到她身上,毕竟她素来与罗珍相好,也从没有过争执。   是啊,怎么会有争执呢?她从来都是让着罗珍的。   她做得天衣无缝。   刘莹心想,她不该是这个结果。   然而疼痛与绝望逼得她,不得不说出实情。   拖了一年多的悬案,最终在今日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刘莹被判五马分尸。   刘夫人愤怒之下,将她用过的东西全都焚烧殆尽。   姑娘们再次聚首的时候,无一不在谈论这桩事,痛恨刘莹的狠毒,惋惜罗珍的逝去,可提到陈玉静,她们多数却面色难堪,懊悔不已。   但这一切终究都过去了。   京都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袁氏与老太太商量请唐家过来做客一事:“之前送了好些东西呢,那唐太太真是个贴心的,我想过几日请来坐坐,再留着吃一顿饭,老爷也答应了。”   都知那唐家是有意要结亲。   老太太笑道:“便你做主吧,饭菜丰盛些,不能失礼。”又问袁氏,“老爷早前说要问人开铺子,还没个消息呢?”   “说是有家香料铺子,原先的掌柜要回乡去,正当找人接手,与老爷一个同窗有些关系,便介绍了。不过老爷这人啊恁谨慎的,还说要再看看,”袁氏抿嘴一笑,“怕当冤大头呢。”   她提到骆昀的时候,眉开眼笑。   因这段时间,骆昀没碰别的女人,袁老夫人也没寻事,她又有了儿子,那是神彩焕然。   老太太道:“到底好大一笔钱,是该仔细些。”   二人说得会儿,袁氏便告辞走了。   玉扇瞧着她背影,羡慕道:“夫人的命可真好呀,老爷疼她,什么都依着了。”   侧室一个没找,连翠琳都被赶回来,老太太叹口气,可她不是喜欢生事的人,儿子不愿意便罢了,难道还能勉强不成?毕竟袁氏这儿媳妇要说起来,也算是贤惠的,比起有些刁滑的,仗着婆家家世高,给婆婆冷脸看的,真算不错了。   “只要昀儿喜欢便是。”老太太道,“我而今盼什么,不过盼着孙子出息,孙女儿有好归宿吧。”   当真是年纪大了,或者说,骆家也不太缺什么了,不像当初为子嗣,老太太可没有偏向王氏,当然王氏也没有袁氏那样精明能干,故而袁氏才能等到这一天。不过男人本性摆在那里,骆昀嫌弃她难看,等再过两年,定然也会嫌弃袁氏人老珠黄。   最终还不是一样?   玉扇笑着将茶端来:“太太您命更好,自然会得尝心愿的。”   刘莹被判处决,骆宝樱最近的心情颇是不错,就好像畅快淋漓的在荒漠驰骋了一番,说不出的畅快,又正当要重阳节,卫家邀请他们骆家人倒是一起登高,骆宝樱这日专程早上出去了趟,为卫琅选个礼物。   她得到珍珠冠帽,多数都是他的功劳,是该答谢一番,且此次因刘莹一事,什么往事也该烟消云散了。   从今后,她要好好做她的骆宝樱。   骆宝珠是与她一起来的,歪头问道:“三姐,你要买什么呀?”   “买支笔吧。”他送给她一支,她咬坏过他一支,好似送这个最妥当。   骆宝珠哦了一声。   两人走去卖文房四宝的铺子。   伙计一问之下,将她们领到放笔的地方。   琳琅满目,什么样的都有。   不过骆宝樱慧眼如炬,一下就看中了一支羊毫,点一点道:“就这支。”   两位姑娘的衣料瞧着并不甚华丽,然而一开口,却是要这等奢华的毛笔,伙计生怕她们没有银子拿出来,提醒道:“这管是象牙羊毫,象牙精工打磨,这羊毫又是太湖岸边的山羊所出,可不是平常的。”   也就几十两银子吧,两颗珍珠的价,骆宝樱心想,一次把人情还清挺好的。   她把银锭拿出来往柜台上一放:“就要这个。”   眸子若宝石闪闪发亮,脸上又有些不耐烦,好似说他狗眼看人低,伙计就有些蒙,没想到小姑娘手头阔绰,花钱不眨眼。那头掌柜看见,狠狠瞪他一眼道:“还不把笔好生装起来,发什么呆呢?”又殷勤上来,“两位姑娘,还看中什么?”   她倒是看中旁边一方羊脂玉的笔筒呢,还有那飘香的墨锭。   可真买了,她那冠帽早晚要成秃头。   骆宝樱遏制住原先大手大脚的作风,果断的道:“不要了。”   掌柜便亲手把那笔交予她,笑着道:“姑娘们走好,小店过几日又有新货,姑娘们还请再来光顾呢。”   骆宝樱牵着骆宝珠的手出去,走到门口问:“要不要吃什么?这附近好吃的挺多的。”   一说这个,骆宝珠就流口水,掰着手指念。   她捏捏她的脸,领她去吃。   坐在二楼雅间里,点了七八样,有千层酥,糯米鸡,红豆糕,裁松饼……并一壶果子酒,两个小姑娘吃得肚皮滚圆,骆宝樱红着脸叮嘱骆宝珠,说不许告诉袁氏吃了果子酒。   毕竟是酒吗,虽然酸酸甜甜的很可口,小姑娘都爱吃。   骆宝珠直点头,拍着肚子道:“那等脸不红了回去。”   还挺聪明呀这孩子,骆宝樱噗的笑起来。   楼下又有人叫卖香梨,骆宝樱探头下去,扔了几个铜钱,那卖梨的便在下面削了皮,用杆子托着送到窗口。骆宝樱将将取下,却见街道不远处走来一行人,其中一匹雪白的骏马上骑着位姑娘,瞧着十三四岁,生得颇有姿色,而那匹马旁边随行的,竟是罗天驰。   少年好像一夕又长大了,身量比原先她见到的时候还要高,穿着深紫锦袍,脚蹬鹿皮靴,腰悬宝剑,呼之欲出的英气。   弟弟明年得十六了吧?   快一些的,十七就有定亲的,比如卫琅。   骆宝樱眼睛眯了眯,拉着骆宝珠的手道:“先不急着回去,咱们吃饱了得走走,消消食才好。”   骆宝珠如今最是听她的话,乖乖的随她下楼。   路上人来人往,那姑娘少年一个秀丽一个英俊,颇是引人注目,纷纷看去。   若是寻常姑娘,只怕早就羞红了脸,可马上这姑娘章佩乃武康伯府的次女,自小便跟着家里父亲,哥哥学习武艺的,将门虎女,不拘小节,眼见别人的目光,她低头瞧着旁边出众的罗天驰,嘴角更是翘了起来。   谁想到罗天驰突然停下了脚步。   章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对面一座酒楼的附近,有两位小姑娘正走着,一个穿着豆绿色的裙衫,个头矮矮的,走在后面,梳着花苞头极是娇俏可爱。另外一个瞧着十一二岁,穿着月白的短襦,杏红撒花裙,小小年纪竟是身姿妙曼,走路好似莲花,轻盈高雅,瞧着便是教养很好的家族里出来的。   可这样的姑娘,照理说她该认识啊,可章佩心想,这两个竟是完全没见过,是谁呢?   她正当疑惑,罗天驰却丢下她,连个招呼都没有打,便直接穿过街道,大踏步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章佩心里吃惊,连忙一拉缰绳,驱着马儿跟上。   真是与自己相亲相爱的弟弟呢,骆宝樱心想,心有灵犀,果然她一出来,罗天驰就能看到,她脚步渐缓,但并没有停下。   小侯爷出门,她一个姑娘家,别人没打招呼就主动去见礼,传出去可丢了脸。   罗天驰知道姐姐的脾性,向来高傲惯了的,如今变成骆家三姑娘,家世远不及他,可他见着她,也还得腆着脸先开口。   谁让她是自己的亲姐姐呢?   罗天驰站定了,在身后道:“骆三姑娘。”   骆宝樱这才回过头,露出惊讶的表情:“罗公子,是你呀,真巧呢。”   阳光灿烂的早上,秋高气爽,姑娘明媚的脸却好像比这阳光更为吸引人,章佩瞧着她如远山般的眉,如秋水般的眼睛,不由挑眉道:“骆三姑娘?骆家,哪个骆家?我好像从未听过,才来京都吗?”   哪个小地方来的,小小年纪就知道勾搭人了,竟能让罗天驰抛下她追过来! ☆、第 44 章   她语气不善,罗天驰剑眉挑起,略是责备的道:“你不知道是你孤陋寡闻,今年嘉惠长公主生辰,她书法可是拔得头筹的。”   章佩的脸一下子红了,想呵斥罗天驰帮外人欺负她。   可她也算不得他什么人啊!   真是哑巴吃黄连,她一拉缰绳,猛地窜了出去。   姑娘看着就是生气了,可罗天驰无动于衷。   骆宝樱抬头看他:“你不去追?”   “追她作甚?”罗天驰没好气道,“一来就凶你,没见过这样没家教的,难怪祖父曾说,咱们勋贵家族比起书香门第是少了一些底蕴,也怪不得你看上……”说着一顿,不提过去的事情,倒是吩咐罗威,“你去武康伯府,将我的马取回来!”   那是他的爱马,名雪夜,平日里出门都喜欢骑着它,骆宝樱今日为何要与他相见,还不是因为这匹马?毕竟他让与章佩骑了,以为自家弟弟与她有什么。关系到终身大事,骆宝樱总是关心的。   结果呢,见到她,两人就闹起了矛盾。   骆宝樱问道:“你们刚才去哪里了?怎的她会骑你的马?”   “就在城外玩骑射呢,结果她说她的马受伤了,又说脚脖子崴了,我只好给她骑。”罗天驰道,“女人就是麻烦。”   骆宝樱噗嗤一笑。   傻小子还没有开窍,不知道人家姑娘是看上他,什么受伤定是装得了,不过她这弟弟看起来也不像喜欢章佩的样子,她便没有多事,只道:“下回对姑娘家温柔些,往后你还要娶妻的,总是凶巴巴的怎么行?”   罗天驰不置可否,低头瞧一眼骆宝珠。   骆宝珠一直听着他们说话,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显然是没怎么听懂。   瞧见两人还手牵手,罗天驰心想,姐姐还真是将她当成妹妹了,瞧瞧两人好的,脸上还有酡红,显见喝了酒了,他问道:“你们这是要回去?”   “不回去。”骆宝珠插嘴道,“等到脸不红了回去。”她看着罗天驰,“我认识你,上回在船上,你跳上来的。”   “是。”罗天驰一笑。   那日是他将华榛抓走的。   “既然先不回,不如去我侯府坐坐?”他发出邀请。   骆宝樱白他一眼。   宜春侯府就他一个男人,连女眷都没有,她不明不白去,别人会怎么想?她可不愿与自己的亲弟弟传出什么难听的话,她摆摆手:“谢谢侯爷好意了,去别人家做客还得经过母亲同意呢。”   罗天驰有些委屈,府里冷冷清清的,他真是不喜欢多待,好不容易遇到她,她又不愿来。   此时罗威已把马带回。   白色的骏马仿若披了一身雪,通体如玉,脑袋动一动,脖颈上的鬃毛就飘起来,一根根好像丝般的柔顺。   骆宝珠拉着骆宝樱的手道:“三姐,这马儿真好看呀,跟咱们家那几匹一样大呢。”   “你们家也有?”罗天驰挑眉,他这马可是西域宝马,虽不是汗血,也是万里挑一的。   什么时候连骆家也有了?   骆宝樱轻咳一声:“拉车的。”   大是大,可浑身灰不溜秋,也只能拉车,骨架子不好,绝没有这种来得俊美。   罗天驰哈哈笑起来,看一眼骆宝珠道:“这可不是你们家那样的马,这马非中原所出,跑得极快,坐上去,跟风一样。”   “风都看不见,怎么跟风一样快?”骆宝珠奇怪。   “不信吗?我带你试试。”罗天驰弯腰就把骆宝珠抱在马背上。   骆宝樱忙道:“使不得,她又不会骑,你放她下来。”   可骆宝珠第一次骑在马背上,兴奋的不得了,毕竟家里父亲,哥哥都是念书人,没有一个擅于骑马,更不会带她了,她道:“三姐,没事儿的,我就骑一会儿。”又看向罗天驰,“你快些上来呀。”   罗天驰翻身上去。   这弟弟!   骆宝樱拿他没辙,明明骆家的奴婢都在旁看着呢,他都不知道收敛,装什么熟稔呢?等回头,她还不知道怎么跟袁氏说,可见骆宝珠那高兴样儿,她又不忍心不给她骑马,只得道:“就跑一圈,还请罗公子快些带她回来。”   罗天驰道:“你要不要一起去,我这还有马。”   骆宝樱黑脸:“我不会骑!”   见姐姐生气,罗天驰轻笑一声,拉起马缰就跑了出去。   不过在街道上,到底不能太快,直到出了城门,那马儿才四蹄翻飞,卷起一路烟尘。   风儿刮在脸上都有些生疼了,骆宝珠捂住脸,差些哭起来,呜呜道:“是跟风一样快了,你慢些。”   罗天驰好笑:“刚才还不怕呢,这会儿又怕?”   “不是怕,是疼。”她转过头,指指小脸,“好像要裂开来了。”   果然更红了。   罗天驰便放慢些速度,一边问道:“看起来你与你三姐感情很好。”   “是啊,娘说,我跟三姐就应该同亲姐妹一样的,不过我娘要生弟弟了,我又有一个亲弟弟。”骆宝珠笑嘻嘻道,“我就不是最小的了。”   “那有弟弟了,会不会不喜欢你三姐?”他问。   “不会。”骆宝珠摇摇头,“喜欢了,又怎么会不喜欢?”她扭头看着罗天驰,觉得他问的问题好奇怪。   罗天驰摸摸鼻子。   看来,姐姐在骆家过得很不错,不是一个母亲生得,能如此亲密,也是难得了。   他又将骆宝珠送回去。   幸好没有太久,骆宝樱偷偷瞪一眼罗天驰,假模假样的道:“刚才麻烦侯爷了,告辞。”   骆宝珠朝罗天驰挥手:“罗哥哥再会。”   带着骑了一回马,就成哥哥了,这丫头也是嘴甜,不过罗天驰平生还没有被人叫过哥哥,骆宝珠这样一叫,他与骆宝樱现在的身份也好似亲近了,当下就笑起来。   骆宝樱拉着骆宝珠就走了。   回到府里,因奴婢们禀告,果然袁氏就知道了,但并没有把骆宝樱叫来询问,毕竟她做得很是妥当,反而出格的是罗天驰,她不由暗想,莫非那小侯爷看上骆宝樱了?可她才十一啊!   又或者才女之名,令他倾慕?   她思来想去,理不出个头绪,不过退一万步讲,罗天驰真要哪日想娶骆宝樱,这肯定不是坏事,既如此,还心烦什么呢,再看看罢。   待到重阳那日,骆元昭,骆元珏也从书院回来了,因一早与卫家约好时辰,众人早上用完早膳,便坐车前往城外的景山。   还是卫家先到,年轻人从马车上下来互相见礼。   姑娘们头上都戴着茱萸,红艳艳的分外好看。   卫恒道:“今日人多,都是来登高的,咱们可不要走散了。”他目光落在骆宝樟身上,拿出年纪最大,当哥哥的架势,“咱们男人在前面引路,你们姑娘千万跟着,若要休息,便说一声。”   骆宝樟不看他。   当不成正室,又有什么好撩拨的?   她把头扭过去,那微带不屑的表情使得她越发生动起来。   比起别的姑娘,是有意思。   卫恒笑了笑。   骆宝樱这时走到卫琅跟前,将笔送给他:“上回得了冠帽,一早便想感谢三表哥的,挑来选去,拖到现在。这谢礼,三表哥还满意吗?”   他可记得她挖珍珠的样子,只为气他。   可最近,真是转了性子。   卫琅低头瞧一眼掌中的象牙羊毫,挑眉道:“花了不少钱吧?”   “也不是特别多,只要三表哥喜欢就好。”骆宝樱笑眯眯的,眼眸弯成了月牙儿,身子略是前倾的问,“三表哥,你应该喜欢的吧?”   “好看不实用。”卫琅淡淡道,“其实将所有笔用一遍,你会发现,还是竹管的更好用。”   精心挑选的,无比豪华的,他还看不上?   骆宝樱撇撇嘴儿:“那我明儿重新买根竹管的给你,保管你韧性好,还,便,宜!”她手一伸,要去抢毛笔,可卫琅却不还,瞬时滑入袖中,“三表妹细心挑选的,不能辜负你一片心意。”   露出贪财的本性了吧?   嘴上说得清高,还不是要这昂贵的笔呢?   骆宝樱暗地里呸一声,皱着小鼻子道:“算你识货!”   卫琅道:“其实要说识货,你这支并不比我送得好用。”   可他送得笔,一直处于打入冷宫的状态,不见天日,骆宝樱哼唧两声,敷衍道:“我回头找出来试试。”   拔腿就跑了。   瞧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卫琅忽地有些恼,态度是变了些,可本质上还是个没有良心的小丫头。   她一溜烟跑回姑娘们中间,卫菡好奇问:“送三哥什么呢?”   “谢师礼啊,我祖母老念叨,我那顶冠帽有三表哥一大半的功劳,这不来表表心意。”   卫莲就笑起来:“倒也是。”   可心里有些嘀咕,说起来卫琅还是她三哥呢,怎么就没把她指点的得了第一?许是自己天赋真的没有骆宝樱好?她突地泄气。   事实上,那日好些姑娘都挺泄气的,还不如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   姑娘们一路说着,踩着台阶上去。   将将走到景山山腰,骆宝珠忽地拉住骆宝樱的手,轻声道:“三姐,我好急,我憋不住了,出来时喝了水……”   小姑娘脸皱成一团。   骆宝樱的脸黑了,要是别的地方,绝没有景山高,这等功夫早爬到有客房的地方了,自然会有茅厕,可这里哪里有呢。   “怎么办?”骆宝珠道,“我不能……那太脏了。”   那自然不能!   “以前你遇到这事儿,怎么使得?”   “娘会带我去草丛里,使人四处看着。”   骆宝樱想起来,她幼时好像也不是没有遭遇过这种事情,不由叹一声:“往后你可记得,出来别喝太多水。”   “嗯,好的。”骆宝珠连声答应。   骆宝樱四处一看,前面从台阶上右边过去,就好像有很高的灌木丛,或者在那里解决一下,她与几位姑娘说一声,带着骆宝珠,几个婆子过去。   寻到个合适的地方,骆宝珠蹲下来就不见人影了,骆宝樱在不远处等候。   结果后面忽地传来一阵悉索声,从前头小径的树丛里,有个少年束着玉带走出来。   两人目光一对上,骆宝樱眼睛瞪圆了。   好死不死的,又遇到这臭小子!   华榛也没想到会在这时候碰上她,可他向来作风豪爽,没有丝毫的尴尬,挑眉道:“要不要给你介绍个好地方?”   骆宝樱脸腾地红了,又不是她找茅厕,再说,姑娘家,这种事儿怎么能当面说呢,这华榛果然是个混账东西。 ☆、第 45 章   她一生气,貌若芙蓉,绽放出了艳红的色彩。   再次遇见,已是隔了一年多,去年端午,他推了她,而她用簪子刺伤他,仿若昨日,然而已是过去许久。   小姑娘长得真快,华榛扫过去一眼:“憋得不难受吗,还不去?”   骆宝樱气得想扇他。   此时骆宝珠从草丛里走出来,笑眯眯道:“三姐,好了,咱们……”陡然看见华榛,想起在船上发生的事,她忙跑到骆宝樱身边,拉住她的手,“三姐,咱们快些走!”   是怕她又被欺负。   骆宝樱本身并不怕华榛,要能恢复她身份一早上去训斥了,叫这臭小子有得后悔,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她转身便走。   谁料华榛竟跟在后面,把干枯的树枝踩得咯吱响。   一股无形的压力瞬时袭来,骆宝珠吓得脸都白了,轻声道:“怎么办,三姐?”   骆宝樱扭过头去:“还请华公子自重!”   华榛挑眉一笑:“这条路只许你走得?放心,爷还不至于光天化日之下将你抢了回去做压寨夫人。”   怎么会有这种人?骆宝樱着实没料到往前那个小少年,背着她原是这副性子,她还以为他与罗天驰差不多呢,可罗天驰遇到小姑娘,绝不会讲这些话。   提起裙角,她走得更快了。   幸好离景山正道很近,她马上就走上了台阶,骆宝珠人小,跑得气喘吁吁,还直扑到骆元昭身边,拉住他袖子道:“大哥,大哥,那个坏人又来了。”   “谁?”骆元昭低下头问。   “就是在船上推三姐的那个。”骆宝珠拍着小胸脯,“可把我吓死了,刚才还跟在咱们后面呢,不知道要做什么。”   两家的公子哥儿都在一处,卫琅闻言停下来转身看去。   只见不远处有个修长的身影,穿一袭深蓝七宝嵌金锦袍,正越过姑娘们,大踏步的走过来,见到他,朗声一笑:“卫三哥。”   卫琅冷声道:“你还知道叫我三哥?”   华榛大咧咧道:“三哥,上回那事儿可谈不上谁对谁错,我推了三姑娘,可三姑娘手下也没留情啊。”他捂着胸口,“一到刮风下雨,我这儿都疼。”他看着骆宝樱,“你力气还真不小。”   骆元昭原也要出口教训他,可听得这番话,未免狐疑,到底是何意思?   只有卫琅清楚,因那日是看见骆宝樱取下簪子的。   “做过的事儿别不承认。”华榛道,“我推你是不对,可你也报仇了,别这会儿骗神弄鬼的,只当我沾你便宜。”   真正是个混世魔王,骆宝樱心想,难怪他父亲揍起他来不含糊,也是该把他打烂屁股才好,她不想再与他过多纠缠,说道:“是,我戳伤你,两清了。”   华榛就笑起来,她咬牙切齿的时候好像根小辣椒,咬一口定是火辣火辣的爽口。   见他眼睛盯着骆宝樱,骆元昭上来挡住妹妹:“便是舍妹真伤了你,也是你罪有应得,下回你若还不知收敛,莫怪我手下无情。”   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做什么?华榛并不瞧在眼里,可他也不愿真因此跟卫家闹僵,父亲欣赏卫琅,前不久还问起,真怕哪日遇上,父亲得知道他干的好事。没法子,只得主动寻过来,只在他的人生里,很少有妥协的时候,闻言轻哼一声道:“你放心,看在卫三哥的面子,这事儿我不追究。”   骆元昭眉头一皱,又要说什么,被骆宝樱拦住,轻声道:“别跟这愣头青计较,哥哥,人来人往的,别闹大了。”   毕竟是重阳节,景山极是热闹,这一条路上时时都有人走过,骆元昭只得作罢。   华榛笑眯眯把手搭在卫琅肩膀上:“三哥,既然骆三姑娘都说两清了,你就莫生我气了,过去那么久,还恼什么?我听说《武宗实录》已重修完成,皇上格外称赞呢,你就等着赏赐吧。”   卫琅打开他的手:“口口声声称三哥,关键时候,还不是不听我一句?”   华榛挑眉:“你非得我道歉不可?”   “随你。”卫琅往前走了。   华榛瞧着他背影,恨得牙痒痒,转过头看向骆宝樱,小姑娘沐浴在阳光下,睫毛都是闪亮的,一眨一眨,好像要翩翩起飞的蝴蝶。想起那天,她从自己手中飞出去,落叶般的撞在卫琅身上,想必也有些疼吧?   所以才刺得他那么狠!   思及此,他略挺起胸膛道:“上回推你,是我对不住。”   骆宝樱讶然,眼睛微微睁大,好似两汪湖泊,清澈明亮。   两人目光对上,他又觉得丢脸,连忙转身走了。   骆宝樱在背后噗嗤一声。   真没想到他这么听卫琅的话,什么时候临川侯府要看卫家的脸色了?不过卫老爷子身居天官之位,又是太子恩师,除非像罗家,刘家,别个儿真是鲜少能与他们卫家抗衡的,那么华榛如此,也是顺理成章。   以后真得与三表哥好好亲近亲近啊!   她一旦想得势利,想得长远了,便觉得有卫琅这样的亲戚很不错。   见华榛好半天不来,罗天驰等得不耐烦,坐在石凳上擦自己随身携带的宝剑,直到下人说华榛到了,才锵的声将宝剑塞回剑鞘。   “去哪里了,小解那么久?非得拉着我陪你登高,来了,你又跑得不见人影。”罗天驰抱怨,“让我这儿吃冷风呢?”   “还不是遇到……”他想起误会骆宝樱,嘴角挑着笑起来,原来是她妹妹,不过也是,她这么大的姑娘不至于四处寻茅厕,定是很注意名声的,“遇到骆三姑娘。”   罗天驰大吃一惊,差点去揪他衣领,到底忍着没动手,手在袖中握成拳头,尽量语气平淡的道:“哦,是吗?那你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我一早答应你不去打搅她,自然没做什么。”   罗天驰凝目观察他,没看出来是不是撒谎。   两人好似亲兄弟,对对方的性子还是了解的,华榛向来说一是一,可事关自己的亲姐姐,罗天驰还是不放心,但并没有多说,想着自己一会儿去了解下情况。   要华榛又欺负姐姐,这回他定不饶他!   华榛此时道:“卫家人也在,不凡你跟我去玩一玩,人多热闹。”   寻常罗天驰定然不去,可这话正中下怀,淡淡道:“去就去吧,可你别只望我与卫琅说话。”   “你就这么恨他?罗姐姐又不是他害死的,那刘莹都处决了。”   “你不明白。”罗天驰是看着罗珍当初怎么喜欢卫琅的,在他面前没有一日不提到他,弄得他这弟弟都有些吃味。可姐姐死了,卫琅还是那样,并不见他伤心,最近还不是门槛被踏破了,挑着好的娶吗?   可姐姐……   他突然一怔,如今姐姐做了骆宝樱,称卫琅为表哥的,她要还喜欢他,那该怎么办?差了八岁,又不好嫁,还得看着他娶妻,看着他将来跟别的女人生孩子。   姐姐该多痛苦啊?   他怎么以前一点没想到?   罗天驰这才发现自己大意,他急忙忙就跟着华榛去与卫家,骆家人聚首。   重阳节,不得不提到重阳糕,菊花酒,到得这日登高,必得在山顶设下茶几锦垫,众人围住一处品酒赏花。   故而此时山顶处的平台上,已经有好多户人家在热热闹闹的庆贺了。   因华榛老老实实道了歉,卫琅,骆元昭也没有再为难他,便是罗天驰过来,也与他们公子哥儿坐一处品酒。   姑娘们则坐在不远处的茶寮中,景山到得重阳节,到处都是茶寮,因这一天达官贵人甚多,只要开张便有钱赚,许多人家就只挑着这一日过来,简易是简易了些,可姑娘们不太讲究的话,坐在这里也是挺有意思的。   谁料罗天驰担心姐姐,目光不太老实,想暗示骆宝樱出来说话,卫琅瞧在眼里,也朝骆宝樱看了过去。   小姑娘正端着酒,食指长长好似春葱,低头抿一口,浅红色的唇映在茶盅上,如雪中梅花般,姿态如此优美。   难怪那么小的年纪就会招人了!   卫琅忽地出声:“二妹,你们酒莫喝多了,菊花酒入口清淡,后劲甚足,稍许坐会儿回庙中客房歇息吧。”   罗天驰眉头便皱了起来,这样他还怎么找姐姐说话啊? ☆、第 46 章   那头卫菡答应一声,笑着道:“被三哥一说,头还真有些晕了,咱们这就进去吧。”   但凡有山,多数都有庙,虽然白马寺在京都独领风骚,然而庙里供奉菩萨不同,各有侧重,此地庙宇靠着微薄香火,勉强也能度日。   姑娘们这便起来往庙里去。   眼睁睁看着姐姐走了,罗天驰想着晚上又得夜闯骆家,多添麻烦,暗地里对卫琅更是不满,端起酒盅喝了两口道:“听闻三公子又要定亲了?”   讽刺的味道满满。   难怪他不愿理会他,卫琅忽地恍然大悟,原是为他姐姐不甘呢!可他二人不曾结亲,甚至连面也只见过寥寥数回,他能如何?难道演戏于天下人看,他对她情深不成?   这样的事情他不愿做,而今这年纪,便是要定亲,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错误还是要指出来:“尚未有合适的姑娘,定亲恐是要一阵子。”   罗天驰冷笑一声:“你原先与我姐姐定亲,倒是快得很,不过才提一提,你们卫家就答应了。”   秋后算账?可这算哪门子的账?卫琅淡淡道:“难道不答应,你如今便快活不成?”   一句话噎得罗天驰半响张不了口。   因不管他们卫家愿不愿意结亲,罗珍都已经去世了,他说这个,丝毫伤不了卫琅,想用这羞辱他们卫家是看重罗家权势,他显然也并不会承认。   罗天驰啪的将酒盅顿在案几上:“反正我姐姐当初是瞎了眼睛,才看上你呢!”   他起身走了。   华榛这一刻真懊悔不该将他带来,心想这小子果然满心的恼恨呢,这回定是借着酒劲发作出来了。   可委实没有道理,若是已经成亲便罢了,没有成亲,又过去两年,人家卫琅还不能定亲啊?他忙道:“他喝醉了,卫三哥莫放在心里,我这就去训他。”   卫琅面色平静:“许是他心里话,毕竟是他姐姐,二人相依为命,他能如此护着他姐姐,也是一番情谊。”   华榛点点头,又像众人告辞番,去追罗天驰。   骆元昭,骆元珏并不知这两家有矛盾,在旁听着倒是有些尴尬,卫恒给他们二人倒酒,笑着道:“那罗天驰虽是侯爷,到底没长大呢,定亲是两厢情愿的事儿,倒说得三弟好像贪慕虚荣一般,咱们卫家哪位长辈不在为朝廷效力呢?”   大房二房的大爷都在朝为官,可卫家三房,卫琅的父亲已经去世了。   这番话不说还好,一说,反而让人起疑心。   卫琅嘴角挑了挑。   是的,他没有父亲庇佑,虽然有祖父疼爱,可三房这一支的将来,只能靠着他一个人去支撑,靠着他去兴旺。   端起酒盅,他突觉肩头的担子也挺沉的,虽然这些年已经习惯,别人夸赞他时不吝啬言辞,而提到他的父亲,都免不了词穷。   他的父亲不适合做官,祖父曾不止一次的提起,事实上也确实是。可父亲那时撞破了脑袋想要做出一些成绩,未必不是想得到祖父的承认,可最终还是惨败。   无颜回卫家,在江南的冬日里,他静悄悄的去世了。   那天屋檐下,画眉鸟儿静寂无声。   端起酒盅,他一饮而尽。   别人说什么,有时候兴许是不该理会的,哪怕卫家大房,二房其实背地里定会揣测,为何卫老爷子要同意这桩婚事,实则是为他找座靠山。   可假使是让他无法接受的姑娘,哪怕是再好的靠山,他也不可能答应。   但这些又如何解释呢?   终究占了利益,总不是那样纯净,然而水至清则无鱼,人也不可能真的抛开世上的这些纷扰。   清淡的菊花香萦绕在鼻尖,他略是苦笑了下。   回去的途中,遇到将将登上山来的一行人,骆宝樟眼尖,笑着招呼道:“蒋公子,蒋姑娘。”   蒋家书香门第,蒋老爷子位居工部尚书,当年骆昀科举时,他是考官,看中骆昀的才气收做门下,是以骆家搬至京都,第一个拜会的便是蒋家。   那蒋公子名蒋字和,蒋姑娘名蒋婧英,乃蒋老爷子独子蒋行直的儿女,蒋姑娘年方十三,也是唯一的嫡女,家里护得跟什么似的,寻常都不出门,养得那个性竟是越发内向,瞧见她们便是脸一红,轻声道:“是你们呀。”   自家爹爹座主的孙女儿,定是要笼络的,骆宝樱也笑着上去与她说话:“我们刚刚喝了菊花茶,吃了重阳糕,因上面风太大,正当要去下头的庙里歇息呢。”   正说着,蒋婧英便咳嗽一声。   瞧见妹妹这般,蒋字和忙道:“我说嘛,小心着凉,这不就吹到风了?要不你与骆家几位姑娘一起去寺庙避风吧?等我去山顶转一转再回头接你。”   蒋婧英身娇肉贵,也知晓自己吃不消了,便答应一声。   几位姑娘一起走了。   骆宝樟好奇问:“听说你平时不愿出来的,怎得今儿来登高呢?”   “也是闷得慌了。”蒋婧英道,“又是这等好日子,我心想从没有来爬过山呢,便让哥哥带着来。”   骆宝樱咂舌,原来世上还有这种姑娘,不喜欢玩儿的,想当初,她是恨不得将大梁山山水水走个遍,耳边却又听得蒋婧英说,“也是身子自小不好,道士说,得等我十二岁之后才好出远门。”   还有这层原因,骆宝樱点点头:“那是得谨慎些,再者你总不出来,恐会不习惯外面的气候,你的帽儿呢,怎不戴上?”   她把身后紫芙手里碰着的自个儿的帽儿给蒋婧英戴上。   蒋婧英抿嘴一笑:“谢谢。”   独女没个姐妹,她寻常是有些孤寂,见骆宝樱这样,心里便有些喜欢她。   却不知骆宝樱正暗地里叹气,她原先何尝会替人做这些?也是看着蒋婧英的身份,可见人一旦落到下面,为些许利益,也不是不能改变的。   不过这姑娘也是讨人喜欢,假使换个瞧不起人的,打死她也不做这事儿。   寺庙离得近,众人很快便到了。   因在山中,也不用特意种植花木,便很是葱茏的,只是秋天,除了各色的菊花,便只有鲜亮的枫树,较是引人注目。   骆宝棠道:“这里有围墙,倒是风小了,既然蒋姑娘难得出门,再关在房里未免没有意思,不如就在此设下案几,再把菊花酒拿出来稍许喝一些?”   “好呀,我其实都没喝够呢,三表哥也真是管得宽。”骆宝樟撇嘴儿,她是看见了,卫琅目光曾落在她们这儿,定是在看骆宝樱。   偏生这三妹不信他对她有想法,想着又暗地啧啧两声,对卫琅曾经的幻想好似淡了一些,毕竟她是大姑娘,他好那口不喜欢她不是常理吗?   她忽地有些好笑。   被骆宝樟诡异的盯着看,骆宝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当沾上什么。   卫菡笑道:“三表哥也是好意,怕咱们喝醉,就吃些点心吧,倒是蒋姑娘才来,可以喝几口。”   众位姑娘又热热闹闹坐下来。   骆宝樱吃得会儿,突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块小石子,咕噜噜落在她脚边,那么巧,定是弟弟做得怪。   她好气又好笑,嫌弃弟弟没耐心,不过酒吃多了,也是得通畅通畅,这便起来往深处走。谁料将将到得后门,只听一声清越的笛声,也不知谁在吹奏,仿若仙乐般直落入人间,她讶然,心头想起一人,穿过门便朝那里走去。   不远处的枫树林中,有位公子穿身月白秋袍,横笛唇间,芝兰玉树般风姿卓然。   骆宝樱看直了眼睛,只觉心砰砰的跳,就好似那日,她鼓足勇气,羞涩的与大姑姑说,要嫁给卫琅为妻。   这样的话,她本是不该说的,却没有忍住。   手掌在胸口微微压一压,试图阻止她的跳动,可并没有用。   倒是卫琅看到她来,放下笛子,询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她不答反问:“你怎么会在这儿吹笛?”   “一时兴味。”也许是喝了酒,也许是想起以前的事情吧,他欲把笛子交予身后的丫环金盏。   骆宝樱却道:“你……你吹得真好听,能不能再吹一会儿?”   他讶然,看向对面的小姑娘,她脸红彤彤的,显见酒喝多了,带着些许醉意,不然这话,恐不会从她高傲的嘴里说出来。   不过也罢了,他坐在身后的石凳上,想一想道:“要听秋湖夜吗?”   “好。”她点头。   他便吹起来。   曲声悠扬,似温柔月光拂过湖面,她坐在他旁边,安静的听着,只觉那声音围绕在旁边,说不出的动听。好像一汪清泉,从高山上流下来,撞击在高高低低的石头上,溅起朵朵水花,被阳光一照,闪耀着七彩的光芒,如同幻境。   渐渐的也不知今夕何夕了。   他肩膀忽地一沉,只见她歪过来,把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枫叶三两落下,掉在她衣裙,她的发丝带着淡淡的香味,被风一吹,拂在他脸颊上。   笛声忽地停住,他侧眸看去,也不知她梦到什么好事,嘴角甜蜜的翘着,像这秋日里最灿烂的一抹丽色。   罗天驰站在不远处瞧着,半响叹一声,静悄悄的走了。 ☆、第 47 章   哪怕是看着背影,都觉得那是一幅极美的画。   四个奴婢一时都呆了,只紫芙,蓝翎却不敢任由自家姑娘就这样靠在男人身上,虽说是表哥,可那是远房亲戚,要被别人瞧见还能得了?   二人连忙上去将骆宝樱摆正。   骆宝樱这才有些清醒,其实酒也不曾喝太多,就是酒劲上来也不至于醉倒,可不知为何听着那笛音,人沉迷在里面不容易出来,这大概便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只是她没想到自个儿会倒在卫琅身上。   真正是丢脸啊!   她红着脸起来道:“我有些醉了。”不说醉说什么呢?当然要把这推在酒的身上,“刚才麻烦三表哥,我这就回去喝些醒酒茶。”说完也不等卫琅反应,转身就走了。   瞧着她急匆匆的背影,卫琅笑起来。   小姑娘因刚才的举动害羞了,只无心之失,又有什么?他又不会拿此取笑她,估计她又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才会跑得那么快。   他起身,把笛子给金盏拿着道:“下山吧。”   “不等二公子了?”另一丫环银台询问。   “不等了。”他缓步而出。   骆宝樱直走到后门附近才停下来,额头上隐隐出汗,她拿帕子擦了擦,才猛地想起罗天驰,暗道糟糕,刚才明明是要去见弟弟的,怎得因这笛声就忘了,如今过去那么久,他还在景山吗?   担心他确实有什么事,骆宝樱仍是等了会儿,可罗天驰没有来。   大概是回去了?   两个丫环一头雾水,不知她想作甚,紫芙道:“姑娘在外,恐别的姑娘会担心呢。”   也只能不等了,假使真有要事,他定会来骆家的,骆宝樱这才走回寺庙内。   那几个正在谈论笛声,见到她,骆宝珠叫道:“姐姐,你去哪里了?”   因她确实去得久,怕别人也有疑问,她坐到骆宝珠身边,索性与众人道:“我第一回听见那么好听的笛声,循着声音出去一瞧,原是三表哥在枫树林里吹笛子,我便叫他多吹了一曲,你们也饱了耳福吧?”   “难怪有两首曲呢。”卫菡笑道,“不过三哥的笛艺一向精湛,只平时不太吹罢了。”   “为何啊?”骆宝樟奇怪,“那么好听还不吹?”   “谁知道呀,反正在江南时,听说他爱好这些,可来京都便不见怎么玩了,倒是喜欢看书,常是到深更半夜的。”   蒋婧英此时笑一笑道:“卫三公子不是修了《武宗实录》吗,那是很需要功夫的,不止得阅遍史书,便是兵书也得成竹在胸,毕竟武宗是流芳百世的明君,在位时间又长,好些事要重新梳理不是那么容易。”   娇弱的姑娘竟还关注这些,骆宝樱笑道:“蒋姑娘也是胸有诗书呢。”   “寻常在家无非看书罢了。”蒋婧英幽幽一叹。   “那等你寂寥了,请咱们过去作客,自比看书有意思。”骆宝樟冲她眨眼睛。   这几位姑娘性子都不一样,说起话来每个人都有特色,比起她一个人当然好了,她笑着点头。   等过得会儿,公子们也无趣了,这便来寺庙寻各自的妹妹。   见骆宝樱脸还有些红,骆元昭笑道:“幸好三表哥提醒呢,看看你,再喝下去可不是要醉了?”   “难得嘛,平日里母亲哪里准?就是喝几口果子酒还得藏着掖着。”她挽住哥哥的胳膊,“哥哥可喝了?”   “稍许。”骆元昭并不喜饮酒,酒量也不大,故而只是一两盏,脸颊便白里泛红了,像是园子里粉色的芙蓉。   男人有这等秀丽,实属少见,一时卫菡,卫莲都忍不住盯着看了几眼,不过他们卫家男儿个个生得出色,玉树临风,是以那两人多少都有些抵抗力,不像蒋婧英,本来性子就内向,才瞧见,脸就热了。   她虽不太出门,不过自骆家搬入京都,因骆昀是祖父的门生,多少家里会提起,一会儿说骆宝樱在长公主茶诗会上拔了头筹,一会儿又说骆家大公子生得貌比潘安,她心想,难怪别人这么传,确实是好看。   蒋字和看她手掌热乎乎的,以为今日吹得风又不舒服了,连忙与众人告辞声,便带着蒋婧英走了。   卫家,骆家也纷纷往山下而去,只不见卫琅,骆宝樱有些奇怪,但到底也没有问。   而骆宝樟此时对卫家两位公子,并没多少心思了,路上优哉游哉的看风景,随手扯两朵花,就那么插在头上,却也是风情。   卫恒落后几步,好似关心两位亲妹妹,可目光却时不时落在骆宝樟身上,终于忍不住,借个机会走到身侧,用极轻的声音道:“莫非表妹还在怪我?”   骆宝樟暗地里呸一声,懒懒道:“怪什么,谁叫我这等身份,你们家人瞧不起呢?还请二公子自重。”   “话莫要这样说,咱们是亲戚,谁会瞧不起你呢?”卫恒忙道,“那日是妹妹口不择言,她也知晓错了。”   骆宝樟斜睨他,忽地挑眉轻声道:“你若想娶我,便直说,若不是,还请二公子莫要再来与我说话!”   卫恒一下子怔住。   他哪里敢有这个心,莫说父母不肯,便是肯,他可敢娶骆宝樟?出去只怕会被人耻笑,堂堂名门世家子弟,娶个身份低的庶女,这不是自打耳光吗?   他口不能开。   骆宝樟心里有些刺痛,果然如此,表现的好似多喜欢你,可一谈娶便退缩了,这种男人有什么意思?只她这辈子的梦想也只能破灭。   她咬一咬嘴唇,将头上戴得花扔在地上,擦着他肩膀往前走了。   过得几日,因袁氏一早提过,等到休沐,便请唐家人前来做客,故而厨房里也有些忙碌,早早就去集市采办了不少东西,那鸡鸭鱼肉样样都有,早上炖鸡汤的香味,恨不得能飘到上房。   骆宝珠摸着肚子道:“今儿又有好吃的了!”   “你就光知道吃。”骆宝樱抓着她的小手,“上回我教你写得字,抄了多少遍?”   听到这个,骆宝珠的脸色就灰暗下来,垂着头道:“五遍……不过我今儿还会继续抄的,你莫告诉爹爹。”   毕竟也是九岁的小姑娘了,骆昀觉得不能像袁氏那样太惯着女儿,是以便让骆宝樱这个姐姐担负起督促她练习书法的任务,也不求她样样精通,只要有一项能拿得出手就好。   可这小家伙就是懒,要拿出吃东西的劲儿,什么学不好呢?骆宝樱暗地里叹一声,捏捏她的脸,又不忍心责备:“我便替你瞒一次,但过几日爹爹亲自检查,你要还不写,我也帮不了你。”   “三姐真好!”骆宝珠抱住她胳膊,“我一定会补上的!”   两人叽叽喳喳,倒是平常喜欢说话的骆宝樟这回像个闷葫芦,托着腮帮子看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什么。   骆宝珠指指她,轻声道:“大姐要嫁人了。”   骆宝樟耳朵尖,忽地回过头,皱眉道:“谁说的?”   原先姣好的容貌在这一刻显得有些凶狠,骆宝珠吓一跳,忙躲在骆宝樱怀里,可嘴上不妥协:“我听人说的,就是那……”   “珠珠。”骆宝樱制止她,正色道,“姑娘家定亲的事情不能胡乱说的,被母亲听见,都得罚你呢。”   “哦。”骆宝珠听她的话,立时就闭嘴了。   骆宝樟心烦,又扭过头去。   她总是想着自己是个庶女,将来终身大事必是坎坷,因除了金姨娘这没脑子的亲娘外,谁会真正关心她?但现实告诉她,自己去选,根本也不容易,她总是抛头露面,最终又能得到什么呢?   身份摆在这里呢。   可相信袁氏?她冷笑声,袁氏手脚麻利的就把她生母给折腾的没个样子,又能善待她不成?那唐家定不是什么好人家。   听说唐老爷四十来岁了也不过是个知县,头十几年都在给知县打下手,做做吏目的事情,后来上峰瞧他勤奋,才举荐他以举人的身份做知县的,但这也到头了,资历浅薄,根本也不可能再升迁。   至于那唐公子,也只是个举人,虽说早早考上了,可有这样的父亲,儿子能强得到哪里去?   她想到这个,便睡不好觉,偏偏父亲相信袁氏,什么都由她来操办,而今,这一日那么快就到了。   骆宝棠看她这样烦躁,安抚道:“指不定唐公子挺好呢,你怕什么?母亲还不至于……”   “你给我住口。”骆宝樟道,“我学不得你这样,整日将自己藏得好好的,谁也不知道你想什么,可你……玉扇在老太太跟前说得上话,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与我换个身份试试?”   骆宝棠一下白了脸,手将案上的毛笔紧紧握在手里,但没有反驳一个字。   她就是能忍。   这忍功让人折服,骆宝樟冷冷一笑。   就在这时,丫环进来传话,说是唐老爷,唐夫人,唐公子都到了,叫姑娘们出去拜见长辈。   哪门子的长辈?骆宝樟心想,看看,说是要先瞧一瞧,可袁氏私底下还不是就想定了,她打定主意,若是那唐公子不行,她非得想法子搅黄了不可。 ☆、第 48 章   众位姑娘各自整一整衣衫,陆续去往上房。   老太太那里,骆昀也在,正与唐老爷说话,唐老爷这辈子只当过县官,见到骆元这等四品的,态度便有些拘谨,又见他年岁比自己小了好些,更是局促不安的,倒是唐夫人还大方些,说得几句便能逗得老太太笑。   门口的丫环撩开帘子,便见四位姑娘前后走进来,按着次序,最前面便是骆宝樟。   她没怎么打扮,穿着寻常的杏红色襦裙,柳叶眉丹凤眼,极是出众,唐夫人瞧一眼,略是停顿,目光便落去骆宝棠身上。她穿得比较素雅,一件儿柳绿色缠枝石榴花的短襦,一条挑线白裙,头发收拾的干干净净只插了两只玉簪子,走动间很是端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家嫡长女。   只等到骆宝樱走到跟前,唐夫人才有些吃惊,记得去年见过一回,还只是个小姑娘呢,这回高上许多,眉眼生得精致,比骆宝棠漂亮,言行举止又优雅,十足的千金架势,想必过上一两年,定是光华夺目。轮到最后一个,则是个像福娃娃般的小姑娘,脸儿圆圆的,眼睛大大的,粉雕玉琢般可爱,唐夫人又不自禁笑了。   “也去过好些人家做客,委实都没有府上的姑娘亮眼呢!”她夸赞。   袁氏谦虚两句:“哪里,不过是略收拾了下,过得去罢了。”   长辈们寒暄,姑娘们拜见了便站在下首。   今儿双方的意图都很明显,便是互有试探之意的一次来往,其实自打袁氏相请,唐夫人便知已经有一半的把握,毕竟骆元是左都御史,虽出自寒门,然座师是蒋大人,又有卫家这样的亲戚,在京都也是不可小觑的,而他们唐家有什么?也只有举人功名的儿子了,还是沾了骆家乃庶女的原因。   嫡女是万万轮不到他们的,唐夫人心里有数。   老太太这会儿便提起唐公子:“别忙着夸咱们姑娘了,你们家公子在桂榜上能挂得二十来名,那也是极不错的。”   举人这个名次,是能凑活,不过能不能到得殿试这一步又难说了,多少人在此止步?骆宝樟暗自琢磨了下,这会儿抬头看了对面的唐公子一眼,头一个印象便是肤色黑,黑得差点将五官都掩盖了,但细看,好似也不算丑。   只便这样,骆宝樟也大失所望,这段时间看多了京都的美男子,家中父亲,哥哥的容貌都是出众的,这一个怎么入得了眼?   她又飞快的低下头去。   唐公子好似并无察觉,也不曾多看几位姑娘,瞧着是挺老实的。   众人说得会儿,男男女女就分开了,唐家并无女儿,唯独两个儿子,另一个尚小,唐夫人怕他淘气没有带来,是以也还是骆家四位姑娘在一起。   经过这一看骆宝樟更是烦闷,路上就板着个脸,暗自心想袁氏果然没安好心,那唐老爷唯唯诺诺,唐公子看起来也不出众,她不过是个到年纪就被扔出去的女儿罢了!   看她在生气,骆宝樱也又由不得跟着叹息。   在她看来,假使那唐公子是相予她的,她也不能接受。   当然,凭着嫡长女的身份,或可好些,可只是好上那么一些,真的有用吗?   不得不感慨,她原先的日子真是随心所欲,这次变成骆宝樱,太不一样了,她一定得好好巴结祖母,父亲才行,若真到那一日,袁氏看上,她看不上,还能去求求那两位,但也未必就成。   想到将来的事情,只觉头上顶着一团乌云,随时都要下雨。   只有骆宝珠无忧无虑的,拉着她玩秋千。   回到房里,骆宝樟就发脾气,银丹劝道:“姑娘真不想嫁,也只能去见老爷了。”   父亲肯吗?   骆宝樟没有底气。   父亲奖惩分明,不是谁撒撒娇就能获得喜欢的,故而骆宝樱从湖州来,不过一两年的功夫,那地位就跟飞一样的上升,全凭了她的才华,使得骆家有面子,不然便是骆宝珠,父亲最近还不是逼着她念书吗?   她对这些一窍不通,想得会儿,翻出针线,打算给骆昀做双罗袜。   上房里,唐家人刚走,袁氏便由奴婢们扶着,急匆匆过来寻骆昀,老太太说话。   这事儿真是出乎她意料了!   “唐夫人不停地夸宝棠,我才知,她竟是看上宝棠了。”袁氏头疼,可骆宝棠才十三,便是嫁人,怎么也得等到明年吧?京都姑娘多数都是十五六岁出嫁,但早一年也不是没有。   可问题是,当务之急是要让骆宝樟先定亲。   老太太瞪圆了眼睛:“竟有这回事,那原先……”   “原先她也没露骨的提,再者,去年宝棠更小,或是今儿看宝樟不称意。”袁氏拿帕子擦了擦汗,与骆昀道,“老爷,此事是我失策……”   骆昀皱起眉头,很是不悦道:“那唐家也是蹬鼻子上眼了,咱们骆家女儿还任他们家挑不成?”   “话也不是这么说。”看儿子生气,老太太忙安抚道,“我看这唐老爷跟唐公子都是极老实的,除了唐夫人有些精明,这样的人家还算放心,且宝棠行事作风很有规矩,看上也是该的,不像宝樟,你瞧瞧她,不管怎么打扮,那身上都有些风尘气,不容易讨人喜欢。”   也委实是这个道理,弄得骆宝樟虽是长女,但要做嫡妻,就有些困难,儿子看上,多数夫人不会看上,谁家会喜欢狐狸精似的儿媳妇啊?   如今瞧吧,连唐家都不要。   袁氏真个儿头疼。   当人嫡母便是这样了,选得太差,婆婆相公以为她对女儿没有关爱,可庶女要选好的又难,不然怎么说好事多磨呢。   老太太道:“要不先别那么快下定论,再看看,唐夫人若不是不着调的,真心喜欢宝棠,先定下也不是不行。”   袁氏吃了一惊:“母亲,您不是向来很疼宝棠?”   骆宝樱没来之前,骆宝棠那是头一位的,人也乖巧,经常陪着老太太,加上玉扇的关系,便更深一层,是以提到骆宝棠的终身大事,袁氏觉得可能一点不比骆宝樟轻松。   结果老太太竟没有急着拒绝。   骆昀也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叹口气,半响极轻得说了一句。   站在外面,端着点心的玉扇没听见,可就算没听见,她也知道老太太应该说了什么。   骆宝棠生得难看。   不像骆元珏,一大半像骆昀,是个英俊的少年,骆宝棠一大半像玉扇,塌鼻子,小眼睛,皮肤也算不上很白,最好的是眉毛,不需修就是弯弯的,好似远山。可这又如何呢?在骆家便是垫底的相貌,不用说在京都里算了,根本也入不得别人的眼。   且偏生还是庶女,天赋不好,才华也不如人。   这样的姑娘,要不是贪图骆家的关系,有多少人家愿意娶?   玉扇捧着点心进去,笑眯眯服侍他们吃下,等到出来,却走到无人处,狠狠哭了一通,却不敢大声,只把鼻子嘴巴捂住了,声音一丝丝从里头露出来,随着风而去,并没有人听见这发自内心的痛哭。   等到哭完了,擦干眼泪,她走到后罩房去看骆宝棠。   骆宝棠个性谦逊,后罩房里,稍许好一些的房间也让给骆宝樟了,她就住在西边,此刻正拿着笔写字。   阳光落在她睫毛上,闪闪烁烁,那瞬间看着竟也动人。   玉扇差些又要哭。   她这女儿从小就懂事,没有让别人操过心,也喜欢琴棋书画,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在宣纸上涂抹了,在玉扇看来,她写得任何东西都漂亮,那时候王氏也顾不上她们,她们母女两个便常在一起。只后来王氏去世,袁氏来了,生怕她这个亲娘被责备,骆宝棠便渐渐与她有些疏远,可但凡得了什么东西,总是不会忘了她。   也知道劝骆元珏对她好。   玉扇抹了抹眼睛,走进去笑着道:“又在写什么呢?”   骆宝棠放下笔,正经道:“在临帖呢,有几个字总是写不好看。”   “真个儿是入迷了,姑娘家学学女工可不是好,非得练这个。”玉扇瞄一眼她的手指,那样勤奋刻苦,将指茧都写出来,又有谁会夸赞你呢?谁知道你是真心喜欢这个,有什么用?  这话她说过许多遍,骆宝棠没有在意,笑笑问道:“你怎么突然来了?”   “路过……”玉扇道,“本是要去库房拿些东西的,突然想到你,来看看。”   骆宝棠笑起来:“刚才在上房不是才看过了?”   玉扇语塞,挤出一丝笑:“你这姑娘,多看看还不成吗?我这就走了。”   “先别忙。”骆宝棠拿出一双鞋子,“前几日做得,你拿去吧。”   “你还有空做个?”玉扇心里欢喜,嘴上却道,“我哪里能穿,被夫人晓得还得了?不如送给夫人。”   “没事儿,你成日服侍祖母,祖母什么事儿都喜欢差使你去,鞋子走坏多少双了。”骆宝棠道,“你拿去穿吧,我与母亲说过,她没有不准,还说你照顾好祖母,也是替她分忧的。”   怎么不是分忧呢?不然这些事儿,总有些要儿媳妇亲力亲为的,玉扇想一想,收下了。   见她要走了,骆宝棠在身后道:“寒露一过可得冷了,你小心些。”   声音轻轻柔柔的,透着关心,眼泪终于没忍住落下来,玉扇没顾得上擦赶紧走了,在心里想,这样的孩子,便是唐家也不配的!   这事儿一时拖着,骆宝樟听说唐家看上骆宝棠,真个儿是好气又好笑,气得是,唐家没看上她,笑得是,那唐公子生得那黑炭样,配骆宝棠最是相称了,她还不要呢,反倒是解决了心头烦躁。   到得十月,骆昀终于把开铺的事情定下来,只零零总总准备,也快要临到春节。   这日便是要开张,两位公子都从书院回了来,四位姑娘也打扮一番,说笑间正当要去玩,随从报说卫家来人了,还带着一块牌匾。   老太太一听就笑了:“还用说,定是琅儿亲手写得。”她摆摆手,“你们快些去罢,别误了时辰。”   年轻人高高兴往外走了去。 ☆、第 49 章   果然门口停着一辆板车,上面平放一块黒木匾额,用红底金字刻了“荣香铺”三个大字,遒劲有力,气势磅礴,极为合适拿来悬挂于铺面。   众人围上来相看,连声称赞,骆宝樱瞧得一眼也暗暗点头,她的字虽然也不错,可到底流于女气,匾额还得用这种才好。   骆元昭笑道:“祖母刚才就在说,定是三表哥写得,不过这字得请人雕刻,许是提早了好几日?”   “你们刚盘下铺子,祖母就叫我写了,在家中放了许久呢。”   感念卫老夫人的一番心意,骆元昭连忙道谢,也邀请卫琅,卫崇一起去,顺便问起卫恒:“今儿二表哥怎得没来?”   “好似有事,说过几日再来恭贺。”至于卫菡,卫莲,卫家讲究规矩,并不想她二人去铺子里凑热闹,只要男儿来便算是表了心意。   众人这便各自坐上马车,轿子。   京都的商铺多数都开在集贤街,东边吃食居多,酒楼饭馆林立,便是铺前还有推着小车来卖点心的。而西边则是日用的东西,好比鞋帽铺,药铺,漆器,纸画等,骆家的香料铺便位于其间。   此地人流多,来来往往,车马甚至都不好进入,在空阔处,因离得不远,他们提早下来,走着去铺子。   卫崇兴奋的问骆元昭:“你们铺子准备了多少爆竹啊?”正当在喜欢这些玩意儿的年纪,逢年过节,就在盼这个。   骆宝珠怕这个,哎呀一声:“好吵的,耳朵都要聋了。”   她说着的同时就去捂耳朵。   原来小表妹不喜欢这个,卫崇低头瞧她一眼,见她穿着厚实的枣红色梅花纹棉袄,棉裙也很厚,矮墩墩的活像个团子,忍不住就笑起来。   骆宝珠瞪圆了眼睛:“你笑什么?”   家中四位姑娘,哪怕是骆宝樱都抽条似的长个了,唯独她这儿没反应,一到冬天穿得厚,她们见着了就喜欢笑,如今这四表哥也觉得她圆呢,她不太高兴。   可小姑娘凶起来的时候也吓不到人,卫崇当然不怕了,却也不想她生气,说道:“我是笑你不知道放爆竹的好玩,一会儿我带你放,你保管会喜欢的。”   “骗人。”骆宝珠道,“不就是‘砰’的一声吗?”   她天真可爱,这话使得众人都笑起来。   到得荣香铺,掌柜伙计都已在了,好些是原先铺子留下的,也有些是新请的,见到少爷小姐,连忙都过来行礼。骆元昭作为嫡长子,今儿便主持此事,令他们把匾额挂上,再立时将爆竹放起来,迎请客人们入铺。   第一天开张,寻常价钱都比平时低不少,一来是为回头客,二来也是图个喜庆。   掌柜的笑道:“今儿还收到好些贺礼呢,都摆在里头了,还有两位爷,专程来道贺……”他忽地压低声音,神色郑重,“其中一位据说是侯爷,小人安置在里头了,这就使人请出来,想必是贵府的朋友吧?”   对于平头百姓来说,侯爷高不可攀,而今能来道贺,那是很大的荣耀,他心想骆家有这等人照拂,铺子生意定会比原先还要来得好。   说起侯爷,还能有谁?   当然是罗天驰,而他身边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却并不认识,倒是容貌生得清俊,唇红齿白,穿着件紫边弹墨的锦袍,立于那里,好似芝兰玉树。这等年纪便已经散发出优雅的书香气,定是出自名门。   骆宝樱都有些好奇这少年是谁,因在京都不曾听闻过。不过他年纪小,而距离罗珍去世已经快三年,十岁左右的少年她当然不会记得。   罗天驰走上来恭贺:“这香料铺我刚刚看了,品种很是齐全,便是胡椒这等罕见的都有,难怪你们盘下来。”   骆元昭笑道:“难得侯爷亲自前来,只今儿人多,一会儿恐怠慢了,招呼不周。”   “无妨,开张哪个不是这样呢?”罗天驰介绍身边的公子贺琛,与骆元昭打趣,“成素刚才说他家常来这里买香料,往后再来,你可得便宜些呢。”   不等骆元昭开口,贺琛笑道:“你这么说便没意思了,我贺家还缺这个钱,反倒让我无地自容,好似专程过来占便宜。”   罗天驰朗声笑起来:“开玩笑罢了!”   气氛一下便轻松了。   只卫琅发现,罗天驰从头到尾没有看他,正当想着,却发现罗天驰朝他投来一瞥,却又很快将目光移到骆宝樱的身上,与贺琛道:“这骆家三姑娘可知道她大名?便是她,在嘉惠长公主府赢得头筹的,得了那顶珍珠冠帽。”他意味深长,“你也喜欢书法,或可切磋切磋。”   贺琛出自江南贺家,是真正的簪缨世族,他前不久才从江南过来,结识了罗天驰这位朋友,闻言朝骆宝樱看去。   小姑娘穿得很鲜艳,百蝶穿花的绯红短袄,秋香色撒花棉裙,大概是为开张吉利,头上梳得两个元宝髻,围戴了珊瑚色的珠花。立在众人之间,很是显眼,就好似冬日里半盛开了一朵牡丹花,虽然小,却能期待将来的美艳。   贺琛有些吃惊,这样漂亮又年轻的姑娘,书法竟还这么厉害呢,实在少见,至少他身边没有,倒是有两位表妹,书法尚可,可长相也没有这样好看。   由不得心生好感,他笑道:“三姑娘能得长公主嘉赏,书法必是出类拔萃。有机会,或者三姑娘愿意,我也想见识见识。”   少年教养很好,不管谈吐还是举止,都有望族风范,骆宝樱谦虚道:“哪里,不过是长公主抬举了,也只在姑娘间尚能拿得出手,不若公子们胸有丘壑。”   不止漂亮,这站姿,言谈也不像普通官宦之家的姑娘,贺琛又微微笑了笑。   两人对视间,罗天驰稍许松了口气。   姐姐既然喜欢卫琅这般作风,他便寻来给她,只盼她能忘掉卫琅,毕竟两人的年纪没有可能,何必再陷进去?这贺琛的父亲乃刑部左侍郎,几代都有人在朝为官,但比起卫家还是差一些,不过姐姐也不是原先的姐姐了,到时再撮合下,应是顺理成章。   而今看起来,姐姐对贺琛好似印象不错,感觉自己作对了一件事情,罗天驰的心情这是分外的好。   骆元昭看时辰差不多,叫掌柜把匾额挂上,而外面伙计们也已经将一溜鞭炮放在门前,就等着点燃了,周围围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大人孩子都有,极为喧闹。   骆宝珠躲在角落捂住耳朵,卫崇怎么哄她都不去,只与骆宝樱道:“等放好了叫我,我好怕这个呢。”   她自小就怕这种声音大的,觉得被一闹,心脏都跳得快了,骆宝樱笑着将她抱在怀里:“既然那么怕,怎么还来呢?”   “希望铺子能多挣点儿钱呀,开张当然要来的。”骆宝珠眼睛弯弯的,“多挣了,三姐就不用卖珍珠了,咱们能穿漂亮的衣服,也不怕夏天冬天。”   这丫头,骆宝樱给她捂住耳朵道:“再加我一双手,定是没那么响了。”   “那你怎么办呢……”正说着,炮仗冲天而起,竟是开始放了,震天的响,骆宝珠连忙把小手捂在骆宝樱的耳朵上,心想三姐虽然说不怕,可过年放炮仗的时候,她也从来不出去瞧的,只躲在屋里,许是不喜欢这样吵。   两人你给我捂耳朵,我给你捂,好得好像一个人。   卫琅看过去,只见到骆宝樱低垂着眼帘,睫毛半掩住漂亮的眼睛,瞧着自家妹妹时,那脸上是化不开的温柔。   骆宝樟见这两人这般,撇了撇嘴,心里却有些酸,而骆宝棠仍是面色淡淡,她站在窗口,听着那响声,看着热闹的人群,却是一片安宁。   因知道这世上,任何精彩都与她无关,什么荣华,什么贵公子,她都不可能沾到边,她这辈子,只守着小小的,唯独她乐在其中的东西便够了。   她不要什么。   也没有人会为她停留。   荣香铺的开张在热闹中结束,来恭贺的人也陆续离开,罗天驰虽然想在姐姐身边多待一会儿,可以他的身份不可能,还能跟着她去骆家呢?反正今儿的目的已经达成,不止姐姐对贺琛有好感,刚才与他说了好几句话,贺琛也一样。   他心想,姐姐果然是姐姐,当初他们罗家便是一家有女百家求,要不是卫琅,还不知道花落谁家,今次虽换了身份,然而姐姐还是很厉害,初入京都,便有才女的封号了。   今次只要解决卫琅,将来必定不会再有什么纠葛,他与贺琛先行告辞。   而因客人们就要进来采买香料,姑娘们也并不合适再在铺子里待着,便只留下骆元昭,骆元珏,她们则随卫琅,卫崇离开。   谁想到,将将走出门口没几步,卫琅瞧见路边一个孩童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截香火,初时有些奇怪,然而转念间,忽地想起什么,回眸朝骆宝樱看去。   她就在他后面,眼见他看来,似要告诉她什么,然而这话终究没来得及说,只见他大踏步过来,略弯下腰,突地将双手捂在了她的耳朵上。   旁边,红色的炮仗冲天而起,巨大的声响炸开在天空,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骆宝珠猝不及防,吓得大哭。   唯独她没有听见,只感受到耳边一双手温暖的好似冬日里的阳光。 ☆、第 50 章   众人忙乱间,他二人四目相对,静止了似的。   小姑娘原本清澈的眼眸,在这瞬间如同起了雾,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潮水般奔涌而来。   他怔了怔,放下手。   掌心还留着她耳朵的凉意,像水底的玉石般轻触肌肤。   骆宝樱瞧着他,轻轻吐出两个字:“谢谢。”   假使不是卫琅来捂住她耳朵,恐怕她也会被吓得跳起来,跟别的姐妹一样,然而,她现在恨不得他不要来。   骆宝珠的哭声又传入耳朵,她丢下卫琅走到她身边,柔声道:“珠珠,别哭了,现在没炮仗了,咱们这就回家,叫厨房给你煮碗定心汤。”   听到吃的,骆宝珠停顿了下,抽噎着问:“什么叫定心汤?”   “放了蘑菇,木耳的母鸡汤,吃下去心就不慌了,晚上也能好好睡觉。”   骆宝珠到底不是小孩子了,知道姐姐在哄她,破涕为笑道:“什么定心汤呀,不就是我喜欢吃的鸡汤吗?不过回去,你一定得叫厨房煮哦。”   “好。”骆宝樱一口答应。   骆宝珠的喜怒哀乐就跟风一样,立时便把刚才被吓的事情忘掉了,倒是卫崇见她哭得眼睛红红,忍不住皱着眉头问卫琅:“三哥,你既然知道有炮仗,怎得不护着小表妹呢?叫三表妹吓成这样!”   众人听得这话,都看向卫琅。   那时候,他见到孩童要放炮仗,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骆宝樱,姑娘家没有几个是不害怕炮仗的,他也这么做了。可卫崇却有些质问的意思,是,骆宝珠比骆宝樱小了两岁呢,娇娇弱弱,原是最需要照顾。   可是,他并没有想到她。   或许该有些难堪,然而他只是淡淡一笑,弯下腰与骆宝珠道:“是三表哥不对,没护到你,你要吃什么点心,我都买给你吃,算赔礼道歉好不好?毕竟我教过宝樱,作为夫子,当然对徒弟是有些偏袒。”   他那样坦然的承认了。   骆宝樱心头一跳,也就是说,在他心里,她是与其他三位姐妹不一样的。可这话又极聪明,拿师徒之情来挡,谁也不好挑毛病。   毕竟便是父母,还不能一碗水端平呢,何况表兄表妹?   骆宝樟听得这话,凑到她耳边轻声揶揄道:“谁信他说的,什么师徒,你们算哪门子师徒?我就说吧,咱们的三表哥便喜欢你这般小……”   她举止轻挑,目光落在骆宝樱的胸口。   因还没来癸水,身子虽是在发育,始终是有些慢。   骆宝樱脸色绯红,狠狠瞪她一眼:“你莫胡说,你,你再说,我非告诉父亲不可!”   语调有些急促,分明也是怀疑了,骆宝樟挑眉道:“我只是提醒你,信不信,还不是由你自己吗?”   骆宝樱抿着嘴,扭过头去,心里确实也有些复杂。那时住在卫家,他借她披风,姑且是算作对表妹的关爱,可这回,明明四妹也在,她那么小,难道他不该先顾着她?难道真如骆宝樟说的,他对自己……   可她实在难以想象,十九岁的男人会喜欢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   虽然自己也确实挺出众的,长得漂亮,也有才华,可真的没长大啊,想她罗珍那时才是真正的国色天香,而现充其量只是小荷才露尖尖角。   罗珍怎么会输给骆宝樱呢?   定不是的,定然就像他说得,两人比起其他表兄表妹,相处的时间多,感情也不一样,毕竟他还送过自己礼物呢,她也回送过,当然不一样。   这理由说得通。   然而,整个春节她都有些心思不宁,生怕卫琅又做出什么举动,但是并没有,哪怕两家拜年时,他也没有特意来与她多说几句话。   看来,真是自己多想了,也怪骆宝樟成天在她耳边胡说,弄得她疑神疑鬼,果然他还是那个清高的要命的男人。不,恐怕比原先还要高傲些,因前不久皇上为他重修《武宗实录》,竟然破格升了他为左春坊左中允。   那是什么官?那可是侍奉太子,平日里给太子讲解笺奏的六品官!   要说入了翰林,等于半只脚跨入清贵的大门,那么,进入左春坊,几可以预见将来的飞黄腾达。因像卫老爷子,蒋大人这些入内阁的官员,当年都是从左春坊里出来的,而现在的太子,也必然是未来的储君。   卫琅那是提前做了天子近臣。   骆宝樱拖着下颌,看着窗外东去春来,悄悄开放的梅花,心想才不过三年,他又是今非昔比,而今也不知什么样的姑娘能配得上了。   外头的小丫环这时突然急匆匆过来,将将到门口就叫道:“姑娘,姑娘,夫人要生了。”   东跨院里,袁氏坐在榻上,疼得额头上满是汗水,骆宝珠眼睛里含着泪珠,轻声道:“娘,你是不是很疼啊?可不可以不生了?”   被她天真的话惹得笑了,袁氏嗔道:“你这傻孩子,你不是想见到弟弟妹妹的吗,这会儿又说什么胡话?”   老太太觉得这话不吉利,呸的声道:“小孩子说话不能当真。”她举着手上下拜菩萨,“这胎一定得平平安安下来才好。”   这会儿,三个姑娘陆续进来,一个个围坐在袁氏身边。   骆宝樱抓住袁氏的手:“母亲,可要辛苦您了,不过弟弟在肚子里就很乖,许是不难的呢。”   袁氏笑一笑:“没事儿的,你们也莫担心,姑娘家在这里不好,都出去吧,等到生下来了,你们再过来看我。”   生孩子有血腥气,便是男人也不让进的。   老太太看她到现在都没有问骆昀,有些惊讶,主动说道:“我已经使人去告诉老爷了,许是与衙门说一声就能回来。”   “其实不说也不打紧,老爷在又能做什么呢?”袁氏又是一阵疼,汗水从脸颊上落下来,断断续续道,“反正总能看到孩儿的,母亲不用打搅他的。”   做到这一步,不能不说袁氏聪明,玉扇在旁边听着,想起当年王氏生孩子,又哭又喊的要见骆昀,弄得老太太也觉得她娇气,不太喜欢,而袁氏呢,确实很贤惠,也难怪能笼络到骆昀,便是老太太时间久了,也觉得她不错。   老太太果然颇是感动:“你可真为他考虑呢,昀儿娶到你也是福气,你也是有福气的,必能顺利。”又招呼姑娘们出去,“且在外面等吧。”   骆宝珠先是不肯,死死抓着母亲的手,还是周姑姑又拉又劝的方才出去,到得外面,便扑到骆宝樱怀里,哭道:“我好怕娘出事儿,她们说,生孩子很疼的。”   “疼是疼,可疼过就好了。”骆宝樱拍着她的背安抚她,“你不也是母亲生的吗?没有这疼,你又哪里能出来?再者,母亲生过一个……我听说再生,好像就会通顺很多的,是吧,周姑姑?”   周姑姑瞧着骆宝樱的目光闪过一丝惊讶。   犹记得当初这小姑娘从湖州来的模样,而今两年多过去,竟是脱胎换骨,哄得所有长辈都喜欢她,连骆宝珠也将她当亲姐姐,这份本事不容小觑。   便凭着这个,将来的婚事定然都比那两个好得多,莫说还是嫡女,才女。   周姑姑笑着道:“三姑娘说得是,这回不会很疼的,四姑娘放心,便是时间也没有生四姑娘的时间久呢,你出去吃顿饭,指不定就好了。”   听得周姑姑这样保证,骆宝珠更放心了。   等到骆昀回来,果然没多久,袁氏就生了孩子,是个男孩,名字一早取好,叫骆元嘉。   小婴儿躺在父亲怀里,皮肤红红的皱皱的,脸小的只有巴掌般大,别提多可爱,骆宝珠高兴坏了,连声叫着弟弟。   瞧着满是大汗,脸色苍白的袁氏,骆昀柔声道:“辛苦你了,赶紧睡一会儿。”他不打搅,要起身出去。   袁氏抓住他:“我饿了。”   竟是娇滴滴的语气,骆昀从老太太口里得知她的体贴,闻言心就软了,忙让奴婢去厨房端吃的,又见她没力气,竟是亲手舀了一勺粥送到她嘴边。   父亲母亲难得在众人面前恩爱,除了骆宝珠,其他三位姑娘连忙识趣的告辞,就连老太太也笑着走了,唯独玉扇不可置信的看着骆昀。   没料到以袁氏这并不算出众的容貌,竟也能让骆昀像那时对待王氏一样,喂她吃饭。   她说不出的难过,想起她生骆元珏,骆宝棠,他只是过来,淡淡看一眼就走了,从来没有什么体贴的举动,她那样扒心扒肺的伺候他,伺候老太太,如今想来,到底又有多少回报呢?   他从来不曾给她一点真正的情谊。   玉扇转过身,红着眼睛走了。   自从家里多了个小公子,好似一下子热闹很多,洗三,满月,请了好几十桌的宾客,袁氏每日都笑吟吟的,因生了儿子,好似人生已经没有多少遗憾。骆宝珠也很高兴,最近不像以前那样粘着骆宝樱,知道自己是姐姐了,特别喜欢来照看弟弟。   这日看完了,又来叽叽喳喳与骆宝樱说骆元嘉的事情:“已经会咯咯笑了,还会转着眼睛看人呢,可好玩了。”   小姑娘在这年也终于抽条了,骆宝樱瞧着她,捏捏她的脸:“小没良心的,有弟弟没姐姐!”   “哪有啊,只是弟弟小,需要别人看管吗,我这不还是来看你?”骆宝珠偷偷从袖子里拿出一支簪子,“咱们香料铺挣钱了,我求着娘偷偷买了一对,咱们一人一支好不好?”   看着挺漂亮的,骆宝樱哼一声接过来:“原谅你了。”   骆宝珠把头拱在她怀里笑。   紫芙看见有小丫环来,出去瞧一瞧,手里拿着请贴过来,笑道:“姑娘,又有人请姑娘去做客了。”   因是三月,草长莺飞,正是游玩的时节,相邀做客的也多了,骆宝樱把帖子打开一看,面色却是有些诡异,徐徐道:“临川侯府。”   临川侯府的三姑娘邀请她后日去骑马踏春。   骆宝樱笑了笑,谁都知道她才女之名,然而骑马嘛,只有勋贵家族的姑娘会,寻常人家哪里有这等条件?   可缩着头不去,不符合她的作风。 ☆、第 51 章   骆宝樱一向不怕挑衅,尤其是姑娘们之间,她生性是不愿屈服的,可长辈们却担心。   老太太手里抱着小孙儿,说道:“骑什么马,你都不会,万一掉下去如何是好?乖乖,还是留在家里,可不能有个三长两短,那临川侯府的姑娘也是,请什么不好,骑马有多少姑娘会呢?”   坐在旁边的袁氏已经出了月子,身子尚有些浮肿,脸蛋也圆圆的,胜在精神好,神采奕奕,闻言抿嘴一笑道:“既然宝樱要去,不妨听听她的说法,宝樱聪明,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对吧?”   这个女儿她瞧在眼里,不止天资聪慧,通情达理,为人处世也过得去,不然她定然不会叫骆宝珠与她那么亲近的。不过小姑娘身上也有些缺点,比如好强,骄傲,这在她行事作风里都能窥见一二。   可人无完人,袁氏还是挺喜欢她的。   骆宝樱便笑道:“虽说是请了骑马,但华三姑娘极是体贴,说不会的话可坐马车,也是请了好些书香门第的姑娘的。到时她们还要赛马,由华侯爷亲自主持,在勋贵家族间,那是极为盛大的。”   当初她尚是罗珍时,京都便举行过好几次,而她祖上几代皆是马上将军,她自小便会骑射,也是当中的佼佼者。   可而今谁知道呢?   十二岁的小姑娘,出自湖州,凭着书法在京都崭露头角,但在那些将门虎女中,却并没有什么名气。   骆宝樱向长辈请求:“我保证不会受伤,只是既然提到骑马,我觉得学一些也有好处,是吧,母亲?往后指不定用得着呢!”   说到最后,语气就撒娇起来,甜甜的,其实姑娘家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哪里有要骑马的时候?袁氏好笑,可这女儿上进,什么都愿意学,将来名声在外,对姑娘们都有好处,她与老太太道:“便让宝樱试试吧,不过骑马的话,家中无人精通,谁来教你呢?”   骆宝樱已经想好了,说道:“马儿的话,可以于宜春侯府借,至于骑马,我想同三表哥学一学。”   既然他对自己没有意思,这番指不定就要利用一下他,不是说夫子徒弟吗,教了书法,教一教骑马更是顺理成章的。   袁氏有些惊讶,原来她想得那么周到,可见嘴里说什么试试,实则是想尽全力的,她略是点一点头:“小侯爷上回开张都来恭贺,与元昭,元珏都极好,借匹马应是无妨。”   “他还让宝珠骑过呢,不过也不能白白借了,自然要备份回礼。”骆宝樱笑笑。   这事儿就定了下来,等到下午,袁氏便使人去宜春侯府询问,可否借马于骆宝樱,罗天驰哪里会拒绝,甚至拍着胸脯说要亲自教导骆宝樱。可骆宝樱知晓他的脾性,这回是没法子向他借宝马,可不代表要让弟弟过来与她亲近,遂下人立时替她回绝。   因真要他来教,万一动作亲昵些,别人不知道怎么传。   与自己亲弟弟,她委实难以接受,至于卫琅,好歹有个表哥表妹的关系遮着,多少还能说得过去。   很快,马儿就借来了。   高大神骏,通体雪白,乃西域有名的宝马,与罗天驰那匹出自同一母胎,也是她曾经最喜欢的坐骑。   “飞雪。”她见到它,想起往日的岁月,眼睛不由发涩,轻念它名字,又伸手去碰触它的脖颈。   谁料飞雪竟一甩头,躲开了她的手。   她噗嗤笑起来,这马儿的性子与她一样,并不喜欢陌生人接近,原先也只有她一个人能骑它,旁人是休想的。就是罗天驰上去,它不高兴起来也能将他抛下。   这倔强的小姑娘,她在马厩里抓出一把草,轻轻擦它的鼻子。   不是喂它,而是擦它的鼻子,飞雪脑袋歪了歪,竟如同人一样好似在思考,半响低头将草吃进嘴里,她上去,伸出手指又轻轻揉了揉它的鼻头。   它忽地嘶鸣声,前蹄在地面踏了数下,将巨大的马头在她肩膀上用力一蹭。   她眼睛一红,抱住了它。   动物不像人,它们简单又直接,人可能会因为外在的东西忽略掉许多本该发现的地方,可动物不会,也比许多人来得忠诚。   一人一马这般抱着,旁边的下人们都惊呆了,好半响骆宝樱抬起头笑道;“这匹马儿跟我投缘,假使我有足够的银子了,一定要将它买下来!”说完,又使人去与卫琅说,“等三表哥有空,请他教我骑马。”   下人去传话,很快便有了回复,说等他从东宫回来。   傍晚,夕阳西下,彩霞满天,骆宝樱穿着新买来的骑射服,左看右看,总觉得不太满意,这是在成衣铺买的,比起裁缝量体裁衣,不是那么合身。肩膀有些宽,衣摆有些大,裤子也有些大,肥肥的都好像灯笼了。   看她愁眉苦脸,骆宝珠道:“很漂亮呀三姐,像个威风的女将军呢!”   骆宝樱哼道:“你没哄我?”   “没有,不信你问二姐。”   听说她要去学骑马,三位姑娘好奇都上她闺房看呢,骆宝棠抿嘴笑道:“是有些大,但是三妹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   骆宝樟啧啧两声:“倒是会拍马屁,要我说,就跟个破落户似的,哪里有襦裙好看?姑娘家文文静静就好,你这是要去舞刀弄剑呢?”   这嘴巴,骆宝樱瞪她一眼,抬起下颌道:“你这般说,我倒觉得应当不错,你是看着嫉妒吧。”   “是啊,我好嫉妒。”骆宝樟意有所指,“快去找你的三,表,哥吧!”   骆宝樱脸一红,又忍不住想起骆宝樟说得那些话,不过她并不信,真对她有想法,早一有机会就见她了不是?哪里会像现在,这回还是她主动请他教,他才有反应的。   她叫紫芙给她换上鹿皮靴,这便坐轿子去卫家,因骆家小根本没有地方练习马术,不若卫家宽敞。   卫琅从东宫回来,换了身袍子,这才走去园子。   其实卫家也不适合骑马,只是骆宝樱一个从来没有骑过马的姑娘,只要教教她上马,控马,不摔下来,能骑一段路就行了。他心想原也不用太大的地方,毕竟只是去玩的,又不是要与那些人赛马。   走到场中,便见骆宝樱已经在等着。   小姑娘穿了骑射服,一头乌发都抓了起来梳成单螺,拿天蓝色的丝缎包着,将五官完完全全的露出来,纤长的眉,明亮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好似骄阳,光芒四射。   他脚步稍许缓了下,不知为何,突然又想起那日捂住她耳朵,二人对视的刹那,分明是有什么在流淌着,叫他那时也失了神。只等卫崇问起,他拿夫子的名义来挡,可心里知道,这并不是全部。   他走过去,目光又落在她的衣服上,这会儿却是忍不住轻声一笑。   骆宝樱立时尴尬起来,就知道这衣服不合身,看被他笑话了吧?她忍不住拉了一拉,试图不让肩膀那处滑下来,嘴里解释道:“因买的匆忙,才……”   “大一些好。”卫琅道,“穿得太紧,就凭你一窍不通,许会扯坏。”他说着,看到她身后那匹马,露出几分惊讶,“哪儿来的?”   世上的人能分上千上百种,而马儿论神骏,也是必得分品级的,若他没有看错,这匹马乃上上之选。   骆宝樱就有几分得意,毕竟那是她自己的马啊,她笑眯眯道:“是不是很厉害?这马儿……是我像宜春侯借的。”   罗天驰这小子?   卫琅眉头一挑,语气淡了些:“是吗,那既然问他借马,为何不让他教你?宜春侯的马术应该不错。”   她倒是想呢,可还不是关乎自己名声,不想自家弟弟陷入,不然她也不愿来麻烦卫琅,骆宝樱认真道:“与他不熟,便是这次相借也是因上回看他那的马不错,既然是要与众位姑娘一起骑马,总不能失礼与人。”   是不能失礼,还是太虚荣,想让别人羡慕她有好马,那可说不准。不过她不让罗天驰教,可见还有分寸,卫琅使人将他的马牵来:“你不会骑马,这样的马便不合适,需知骏马皆有脾气,你若无法控制,早晚会被它甩下马背。”   骆宝樱瞠目结舌,差点啐他一口,这么好的马儿居然不让她骑,可谁让她装做不会的!这会儿也不好强硬的非得骑飞雪,只得听从卫琅安排。   幸好他那匹马也不错,比飞雪差一些,但也算得上是中上。   卫琅道:“先上马吧。”   骆宝樱哦了一声,很兴奋的抬起脚就往马镫上面踩,踩到一半,忽地想起来她应该不会啊,所以她不可能第一次就那么顺利的上去了。   看她半天跟个马镫折腾,笨拙的可爱,卫琅走上去将右手按在她腰间,沉声道:“腿用点力,曲着干什么?这都不会,还指望骑马?”   一下又变成严师,骆宝樱咬住嘴唇,脚一蹬,另外一只脚再跨上去,分明是很潇洒的姿势。然而她又忘记自己的腿还没有长那么长,跨上去的时候碰到马背,差些摔下来。   还是卫琅在下面托着,才将她送上去。   至于怎么托的,骆宝樱回想了一下,脸腾地红了。 ☆、第 52 章   旁边的卫琅没有丝毫异样,而是抬眼打量她,很认真的在看她坐姿哪里不对。   别人一副正儿八经教你骑马的样子,骆宝樱真不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便慢慢将上身挺直了,把缰绳拿起来。   卫琅点点头:“等骑得时候你仍要保持,莫弓着背。”   “这样不会掉下来?”骆宝樱假装担心。   “不会,你才学,不可能让马跑快,再者,还有我在。”   她摔下来,他自然会接着,不会让她伤到。   听起来很有安全感,骆宝樱坐在马背上,微微侧着头看他,不过才去东宫几个月,他好似又有些改变,不知是不是常与太子在一起,气度更显稳重。当年十七岁身上的那种飘逸渐渐淡薄了,反是有些如山般的深沉。   可能再过几年,她曾喜欢过的他,会越来越不像吧?   骆宝樱转过头,轻喝道:“驾。”   声音脆脆的,柔柔的,毫无威慑力,卫琅弯唇一笑:“无需这般,你一抖缰绳,它自会明白你的意思。”   骆宝樱听从,果然马儿就慢慢走了起来。   见卫琅跟在旁边,时不时的教她如何控制马儿,极有耐心,金盏跟银台面面相觑,想起前两次,一次骆宝樱喝醉靠在他肩头,一次他捂了她耳朵,银台轻声道:“我看公子是看上她了,别个儿姑娘你瞧他可会这样?”   金盏脸色一沉:“公子都说是因教过她了,又是表妹,你是贴身丫环信口胡说,别人听见便会当真。”   银台便不再说话,只抬头看着骆宝樱,见她才十二岁的年纪就生得这般漂亮,再过两年,不知得惊艳多少人,自家公子与她相处的多,便真看上又有什么?   只恐她配不上,夫人也不会答应。   毕竟这两年,夫人看中的都是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骆宝樱再出众,也很困难,她私底下期望卫琅莫动心,不然可不是添麻烦吗?   几圈走下来,骆宝樱基本掌握了怎么骑马,很是得意的与卫琅道:“等明日找个宽敞些的地方……”   “明日?”卫琅挑眉。   “哦。”骆宝樱才想起来卫琅不似她姑娘家清闲,他是要去东宫的,她叹一声,“那就这样吧,后日休沐我便要去聚会的,这般样子,也能凑活凑活去比赛了。”   真是一语惊人,卫琅惊讶:“你要去赛马?”   只学了不到一个时辰的人要去赛马,他的目光瞬时好像在看一个傻子。   小丫头定是头脑糊涂了,他很快得出一个结论,上回在长公主府里拔得头筹风光无限,这回还想再出风头?可骑马与书法一样,绝不能一蹴而就,她有什么本事去凑这种热闹,挤在十几骑中,实在危险!   他道:“你在说玩笑话?”   “没有。”骆宝樱道,“不然我学了作甚,只是走个过场,还不如不去。”   既然去了,自然要争个高低,好让那些人知道她的厉害。   她仰着下颌,不知天高地厚,卫琅沉声道:“你去了就是找死,你这三脚猫功夫,怎么可能去赛马?若你一早说是赛马,我不会教你这些,你回头好好想想,莫要光争面子。”   劈头盖脸被训了一通,骆宝樱都蒙了,就算她说得不对,他就不能温柔些?说是夫子真当自己是夫子了,做表哥的时候对你笑意盈盈,一让他教,他就得寸进尺,想到以前托他的福,写个字写到手酸,她猛地将缰绳一拉。   那马儿瞬时如同离弦的箭直飞出去,像是卷起一阵风,离开了他的身边。   卫琅脸色一变,疾步走到飞雪身边,翻身就上了马。   骆宝樱压低身子,正享受着马儿飞奔的极速快感,谁料身后一阵马蹄声,不等她反应过来,一只手夹住她的腰,好像包袱般便把她抓了过去,随即重重一掌,打在了她的臀部上。   她两辈子都没被人打过,哪里忍得了这种痛,浑身一震。   卫琅冷冷道:“你便是回去告状,看我打的可对?要不是我追来,你指不定半条命都没有了!”   不会骑马的人摔下来是什么惨状,他见过,背上脊柱断掉,躺床上一辈子。   骆宝樱被他的声音又唬得一跳,讷讷道:“谁让你说我三脚猫,说我,去什么找死。”   “难道不是?”卫琅勒停马,将她放下来,“你现在算什么会骑马?”   骆宝樱噎了一噎,噘嘴道:“那你现在不会教我骑快点儿啊?你知道吗,临川侯府的三姑娘故意发这请帖,定是看轻我不会。”   说来,勋贵家族与书香门第,一个善武,一个善文,虽有互相倾慕的时候,可偶也会互相瞧不起。这华妍就是其中的代表,她两位姑姑都嫁入书香门第,她是不屑的,可父亲偏偏喜欢,故而她们勋贵家的姑娘们在一起,她总是嘲笑那些姑娘不会骑马,手无缚鸡之力,而今这帖子明晃晃送到她手里,她不能不应战。   毕竟华妍这人,曾是她手下败将。   只不过,不知为何盯上她了,许是因她得了才女之名?不过她既然想名扬京都,少不得都有这种挑衅。   卫琅思忖了下,还是回道:“不行。”   骆宝樱差点气死,挨了一巴掌,他还是不愿教她,不过她也不稀罕,本来就是找个幌子,她哼一声:“不教就不教。”   见她拔腿就走,卫琅在身后道:“你莫要发疯真去赛马。”   骆宝樱没有回应,很快就消失在了远处。   卫琅皱一皱眉,只懊悔刚才没多打她一巴掌,这丫头太不听话了!   回到屋里,骆宝樱才又觉得疼,趴在床上,叫紫芙看一看,心想卫琅着实不像话,托她上马碰了这里不说,还打她。   还打得那么重。   “是不是肿了?”她问,又叮嘱两个丫环,“千万莫告诉祖母,父亲母亲。”   紫芙瞧着有个红掌印,也不知该往哪里想,虽然那是表哥,也不能打姑娘屁股啊,又不是几岁的小孩儿。不过刚才真的很危险,骆宝樱骑马奔出去的时候,她吓得浑身都在抖,生怕她出一点事儿,那她跟蓝翎也完了。   说起来,也是幸好卫琅追上去。   这么一想,又觉得他没做错什么,她轻声道:“也不算很重,不过姑娘,你真要去赛马吗?”   真去,她定然要告诉长辈的。   骆宝樱摇头:“不去。”   紫芙这才松口气,拿了家里常备的药膏给她涂抹,骆宝樱仍是趴着,感觉到一股清凉之意,顿觉舒服了些,只想到那骑射服还是不称心,到那天穿出去定是要被人笑话。她与紫芙道:“你针线功夫好些,照我平常的裙衫改一改。”   紫芙抿嘴一笑:“好。”   第二日,骆宝樱没有再去找卫琅,骑着马在自家狭小的园子里找感觉,骆宝樟瞧见,忍不住笑:“着魔了,骑了一整天,就这般有意思?”   “当然了,你不知道。”骆宝珠想起罗天驰带过她骑马,哼道,“骑马可好玩了!”   骆宝樟撇撇嘴儿,其实心里羡慕骆宝樱什么地方都能去。   果然京都人看重才华呢。   正说着,有丫环提着一篮子青枣来:“说是唐夫人在自家园子里种的,送与姑娘们尝尝鲜。”   骆宝樟就笑了,看看骆宝棠:“你可得多吃点儿。”   骆宝樱不在,骆宝珠又听不明白,唯有骆宝棠知道是什么意思,因唐夫人也请过她们去做客,这一来二往,谁都知晓其中的意思了,唐夫人是看上她,想要她做儿媳妇。   想起唐公子,皮肤虽然有些黑,可个头很高,五官也生得周正,其实不算丑,就是人有些木讷,好似不喜欢说话,唐老爷也很老实,这样没什么不好。骆宝棠心想,本来像她这样的姑娘,就没什么人容易看上,唐公子还是个举人呢。   她一向对将来没抱太大的期望,自然也不会失望,倒是生怕这唐公子娶得她,往后又嫌弃她难看。   就像娘亲,给父亲生了两个孩子,父亲也仍是不喜欢她。   骆宝棠有些发愁,她微微叹口气,拿了几颗青枣放入嘴里。   到得休沐日,骆宝樱穿着改好的骑射服,骑着飞雪,兴致勃勃的去了临川侯府华妍一早说好的地方,城外林苑。   那是一处贵族子弟喜欢玩乐的地方,除了风景美,还有一处跑马场地,去到远一些,还能狩猎,这也是罗珍常来之处。   然而阔别几年,到底有些生疏,只见草木好似高了不少,她驱马前行,到得一处桃花繁盛之地,只见已有几位姑娘到了。其中有三位骑着马,另外两个姑娘瞧着文弱,应不是将门虎女,她一拉马缰,马儿扬起前蹄,直奔而去。   马儿雪白如地上银霜,绯红骑射服耀眼若红霞,人还未到,就吸引了她们所有的目光。   华妍微微吃惊,印象里并没有这号人物,倒是有位胡姑娘凑到她耳边道:“这便是那位打败刘莹,得了头筹的骆三姑娘。”她盯着她看,有几分惊讶,“我也有一阵子没见到她了,真个儿是越长越漂亮,没想到还会骑马。”   她就是骆宝樱?   华妍侧头看向章佩,好似在问,不是说不会骑马吗,可这会儿看来,不止会骑,还骑得不错。   不过这姑娘不止与罗天驰有瓜葛,便是与自家弟弟也不清不楚,定是贪慕虚荣想攀龙附凤,京都这种姑娘不少,凭着一点才华出人头地,便想嫁个好人家。   可凭她的家世也配? ☆、第 53 章   骆宝樱到得众人面前,翻身下马,虽然个子不够高,但经过昨日一天的练习,身姿仍是潇洒的。   胡姑娘因都认识,忙着与她们互相介绍。   见她利落的动作,华妍一击掌道:“原来骆三姑娘的马术如此厉害,看来今日必得要咱们开开眼界了。”   这就是华妍。   嘴上说得好听,愿意捧一捧你,然而当你不知不觉上当的时候,突然再给你一击,骆宝樱笑眯眯道:“我这点三脚猫功夫如何与你们相比,实在是献丑了。”   她谦逊有礼,在身上并看不到一丝骄傲。   华妍笑笑,上下打量她,小姑娘生得出众,又有才华,多了底气,这才敢四处勾搭人,不过侯府可不是那么好进的。她没有再说话,倒是章佩忍不住,盯着她的马儿瞧,质问道:“你这马何处来的?可不像你们骆家所有呢。”   语气里有些讥诮,直接就散发出了敌意。   难不成是因为罗天驰?   骆宝樱真有些好笑,只是在路上说得几句话,这姑娘就能这么醋,也是少有,如此看来弟弟必不能娶她为妻了,不然稍许有些风波不得闹个家无宁日?她脸上依旧带着微笑:“是向别人借的。”   “哦?是吗?”章佩挑眉道,“既然无马何必要来?弄得还于别人借,姑娘家可不能这般虚荣。”   听见这话,众人都有些赞同,觉得骆宝樱太好面子了,有些贵女甚至就发出了不屑的轻嗤声。   就在这样的压力之下,骆宝樱略是收敛了笑,正色道:“我父亲两袖清风,委实不曾有银子买得好马,这才于人借马,正如章姑娘所说乃为好看,因众位都是华服骏马,假使我骑一匹拉车的马儿来岂不是煞风景。当然,我也可以不来,然而华姑娘既然发请帖邀请,这份心意不好辜负吧?”   明知道她这样的家世,不可能有好马,可华妍还是请了,细细思量其中的原因,众人目光瞬时又有些变化。   华妍气恼章佩多事,此番不得不为自己做点遮掩,笑着道:“骆三姑娘书法卓绝,我早有耳闻,也是想见一见三姑娘,骑什么马来又有什么关系?咱们不用拘泥这些小节,今儿玩得欢快才是。”   正说着,陆续又有姑娘前来,众人再次上马,边谈笑边看风景,这等惬意比起寻常坐轿是不一样的,悠闲时,马儿停下来就在路边吃草,姑娘们会射箭的,甚至就地比试起来,很是洒脱肆意。   这原是她以前过得日子,骆宝樱手指轻抚在飞雪的脖颈,触摸到它柔软的鬃毛,心里浮上来一些说不出的落寞。虽然已经过去两年多,然而曾经存在的痕迹难以抹掉,今日重回旧地,也是一种缅怀吧。   她轻轻踢一踢马儿肚子,它又慢悠悠的往前而行,到得宽阔的跑马地,只见竟还有不少男儿在此,举目望去,罗天驰赫然在其中。   骆宝樱抿嘴一笑,这弟弟啊,果然还是如往前一样,是要来鼓励自己的,不过他身边一位少年有些眼熟,莫非是上回来恭贺开张的贺琛……他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位好朋友了,到哪里都带着?   华妍招呼姑娘们下马,笑道:“勋贵家族的男儿郎,在外抛头颅洒热血,咱们姑娘不能甘于落后,想当初金将军以女子之躯,战场杀敌,立下赫赫战功,巾帼不让须眉,便是咱们的榜样。故而我父亲说,骑射不可抛,甚至皇后娘娘也言道,女儿家当自强,假使国有大事,也能出一份力。”   她说得慷慨激昂,骆宝樱闻言撇一撇嘴,如此大义也不过是表面文章,因大梁经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如今盛世繁华,皇帝倚重文臣,武将的地位日渐下降,多数权利都掌于文臣手中,作为勋贵多少有些不服,口中又岂能不忆往昔?但到底是有些式微了。   不过她罗家从来不担心这些。   华妍讲完,又笑一笑:“我瞧着众位姑娘马术不凡,便当一起参与了,不用担心,当玩乐而已。”   竟然叫所有姑娘都参加,有些不会的当然立时就拒绝了,轮到骆宝樱,她笑道:“我从来不知道赛马是什么感觉,听着挺有意思的,便当开开眼界。”   果然愿意,华妍一早设了局,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令别人报名,因怕这样骆宝樱或许不肯主动提出,可牵扯所有人,不会的自然就不参加,那么留下的也是顺理成章,华妍心想,给她个梯子,果然就上了,可见是个喜欢搏名利的。   只她这家世,便算有模有样,又哪里能胜过她们?   这回定要叫她好看,华妍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骆宝樱看在眼里,自然知道她的想法,华妍这些招数她最了解不过,想要对付她,做梦去吧!   姑娘心中各有算盘,好整以暇时,只见一骑从远处而来,等到看清马背上的人时,好些姑娘都露出惊喜之色,有些作风豪放的,笑着道:“没料到今日咱们还有这等眼福,瞧见卫三郎呢。”   华妍也有些吃惊,因这几年姑娘们赛马,从来不见卫琅出现,姑娘们若要看到一眼,非得等到清明,端午,中秋这等节日,他或可出来。   今儿怎么会……   各种揣测中,他已经行至近前,穿一袭玄清色的春袍,因跨坐在马背,露出里面雪白的绸裤,足蹬赤色镶了银石的鹿皮靴,不若往前书香气甚浓,此番手握缰绳,身体挺拔,却是英气勃勃。   姑娘们都是第一次看到他骑马,目光流连间,见他竟然就停在此地,多数都红了脸把头低下来。   唯有骆宝樱瞪圆了眼睛瞧他,暗想他来此作甚?这儿可是跑马的地方,他寻常哪里会来,莫非……   不想自作多情,可偏偏卫琅叫她名字:“宝樱。”   骆宝樱呆住了。   众位姑娘都纷纷看向她,那目光难以形容。   骆宝樱嘴角牵了牵,半响甜甜叫了一句:“三表哥你怎么来了?是不是祖母,母亲叫你过来叮嘱我什么呀?”   言下之意很明显,“传完祖母的话”赶紧走吧。   卫琅眉头略拧,问华妍:“她可是要赛马?”   男人眉目好似能入画般俊秀,被他盯着,便是华妍的脸都忍不住有些发热,点头道:“是,骆三姑娘马术不错。”   不错?卫琅一怔,他才教得她一个时辰,且听说她又练了一日,再如何,也担不上“不错”的评价。稍作思虑,他又看向骆宝樱,打算带她走,不是说祖母吗,那么祖母不让她参与,她还能违背?   他嘴角有些玩味,骆宝樱看见,大叫不好,不等他开口,她抢先说道:“祖母,母亲定是要叫我小心,来之前便是千叮嘱万叮嘱的,生怕我摔下来,可我总是会骑马的,这点儿还难不倒呢。三表哥,你叫她们莫要担心,等我比完,自会顺利回家的。”   这鬼丫头!   可见她是铁了心的要比,也不知为何非得争这个?   眼见卫琅停马在那儿不知说什么,华侯爷瞧见奇怪,叫小儿子华榛过去一看,谁料罗天驰也打马跟了来。   不像华榛一无所知,罗天驰那是满肚子的火,今日他别有所图带着贺琛来慕姐姐的光彩,好喜欢上她,等到她大了再娶她,谁想到卫琅又来插一脚。   两人很快就到近旁,罗天驰挑眉道:“不知卫三公子也有这等兴趣,观看赛马呢!”   他遇到他,几是每句都带刺,但卫琅并不与他计较,置若罔闻,只淡淡道:“我虽不曾来,可传闻听得不少,五年前,蒋姑娘在赛马时摔下马背断了一只手,两年前,张姑娘赛马,与人相撞,也差些伤到筋骨。故而姨祖母才担心,因三表妹马术不精,她并不想三表妹参赛。”说完看向骆宝樱,“你向来孝顺,可不要令她老人家担心啊。”   骆宝樱差点气得吐血。   她来赛马可是瞒着家里人的,就算两个丫环如今知道,那也来不及回去告知,原先揣着再上一层楼的孤傲之气,这会儿被卫琅截胡,不让她成事,如何不气?   什么老人家,他就是那老人家吧!   他何时那么关心自己了?   骆宝樱咬着嘴唇,不想走,小脸上蒙了一层不悦,又不甘,还委屈,华榛瞧在眼里,暗自好笑,心想小辣椒也有这等无奈的时候,不过他还挺期待看她赛马的。   他朝卫琅道:“三哥不用担心,只是赛马又不是打架,能怎么伤到?你说得那两桩事,也是意外,寻常哪里会有。”说着看向华妍,“姐姐,不若你多照看下骆三姑娘,叫人守在她身边,行不行?”   华妍暗恼,果然弟弟对她有些上心,可面上不动声色,笑一笑道:“这守着了,只怕对别的姑娘不公。”   罗天驰道:“要什么守着?我看骆三姑娘的马术很好,根本不用你们操心,尤其是你,卫三公子,不过是远房堂亲,你管这么多作甚?”   卫琅淡淡一笑:“我若管不着,那罗公子更管不着了。”   “你!”罗天驰大怒,可偏偏不好反驳,气得一把将手按在剑柄上。 ☆、第 54 章   眼见弟弟要拔剑,骆宝樱不好袖手旁观,众目睽睽之下,难不成还打一架吗?成何体统!她可不想被别人说,宜春侯为她,持剑伤人!   再者,卫琅咄咄逼人,她也只能强硬起来。   打定了主意,她朗声道:“三表哥的好意我心领了,此番便是祖母亲自前来,也难消我赛马之心,还请三表哥莫再相劝,我相信各位姑娘们都有分寸,绝不会伤到彼此。”她看向华妍,“是吧,华姑娘?”   华妍抿一抿嘴:“当然。”   对面的小姑娘面色坚决,一双水般的眼眸华光流转,丝毫没有畏惧,卫琅真不知她哪里来的自信,然而话说到这份上,他知道,她定然不会跟他走了。   “三表妹既一意孤行,我便在此一观表妹风采。”他翻身上马,一拉马缰,直奔往前面的席位。   罗天驰这时才放下手,心里暗恼卫琅管得宽,幸好姐姐不曾理会,他又有些高兴,朝骆宝樱笑道:“你一定成的。”   章佩瞧在眼里,暗暗咬牙。   他们这些家族互相都常往来,她与华妍是极为熟悉的,此番听说又要邀请姑娘们赛马,便与她说了骆宝樱的事情。没料到,罗天驰竟然会来,可罗珍早已去世,不是为骆宝樱又是为谁?   真没想到这么小的姑娘,如此会勾搭人,不止罗天驰借她马,连卫琅这种不喜凑热闹的清高才子,也会为她出现。   这些人都是瞎了眼睛?   章佩实在不服,她忽地纵马走到罗天驰身边,恨恨道:“传言说你与你姐姐感情极好,我看也不过如此,一个小姑娘凭着张脸就能把你姐姐的马儿借走了。”   罗天驰淡淡道:“关你何事,我愿意借她。”   “你……”章佩举起马鞭要往他身上甩,可到底不敢,用力对马臀一抽,座下枣红马吃痛,四蹄翻飞的走了。   华榛在旁听见,慢悠悠道:“我也没想到,你会借马。”   “我与骆大公子颇是投缘,三姑娘是他妹妹,借个马又有什么,今日便要还的,不过举手之劳。”   华榛盯着他看了会儿,他倒不觉得罗天驰是为骆宝樱与卫琅争执,只是纯粹瞧卫琅不顺眼,故而没想到那处去。他双手抱在胸口,笑一笑道:“不过骆三姑娘真会马术吗?别到时被那些马儿一挤,吓得摔下来,那可就惨了。”   他甚至已经在想象骆宝樱吓得大哭,极是柔弱的样子。   罗天驰斜睨他一眼,心想这乌鸦嘴,姐姐才不会摔下来,等着看好戏罢!他也打马走了,回到贺琛身边,贺琛好奇道:“出了何事?”   有心让贺琛了解骆宝樱,他极有耐心的道:“骆三姑娘家里担心,原是不准她来赛马,不过骆三姑娘还是要决定试一试。”   贺琛极是惊讶:“那日瞧见三姑娘极是文静,她也会骑马?”   “是,你一会儿便能看见。”   贺琛就很有兴趣,毕竟在他印象里,男儿都很少有文武双全的,譬如他。他马术就不行,顶多代步,而姑娘中就更少了。   见他目光专注的盯着前方,罗天驰嘴角挑了挑,以姐姐这等本事,原就容易让男人倾慕,而今生得还比以前漂亮,更是天下无双的了,他就不信贺琛不会喜欢她。瞧着这精心挑选的未来姐夫,不止五官俊秀,性子也温和,将来必定会对姐姐不错。   他满意的点了点头。   众人此番都在等待赛马,华侯爷使人把奖赏拿出来,乃一根把柄镶嵌了璀璨宝石的马鞭,放于最前方高台之上。   远处,徐徐驶来十五位姑娘,马蹄声踏踏,如轰然而来的雷声,一下叫人紧张起来。   到得一早指定的地方,姑娘们排成一行,等候发令,华妍用眼神示意左右,那些人心领神会。赛马有时候是为乐趣,有时候也是报仇的最好场地,不过刚才卫琅提前说了受伤一事,华研倒不敢闹得太大。   毕竟看卫琅这架势,对骆宝樱颇是关心,那么只用小小惩戒就是了,骆家出自寒门,他们家姑娘的马术能有多好?对付起来还不是不费吹灰之力?   华妍不屑的一笑。   骆宝樱端正的坐着,一只手拿着马鞭,一只手轻抚飞雪的鬃毛,飞雪极为兴奋,前蹄在地上已经踏了数十下。   没有她在,它到底也寂寞了吧?   对不住了,她轻声呢喃。   华侯爷见她们整装以待,用洪亮的声音发出了号令,瞬间,十五骑同时如离弦的箭般直飞出去,也打乱了原先一排的样子,三三两两并肩。而其中跑得最快的,俨然是华妍,甚至超过了别人一个马身。   至于骆宝樱,她将将出发,便被一左一右两匹骏马夹击,这两股极大的阻力,在很大程度上,成为她前进的障碍。   贺琛瞧见,不免替她惊慌,与罗天驰道:“三姑娘一出来就不平顺呢。”   罗天驰脸色阴沉,暗道华妍这皮痒的竟然敢真的对付骆宝樱,不过以姐姐的马术应该没有问题。   华榛也吃了一惊,虽然他对骆宝樱并不看好,然而也绝没有想到一来就有人针对她,不过这事儿在赛马时实属寻常,总有齐头并进的时候,你不能说别人就一定是故意的,所以这种事很难摆在明面上。   倒不知她是不是就此落败?虽然起初想着或可看她笑话,然而不知不觉在心里却又不希望她真的走不到终点。   当然,骆宝樱自己就更不希望了。   她嘴角露出嘲讽的笑,不过就凭那两个便想阻止她,华妍也真的是看轻自己,她双腿一夹马腹,不用举鞭,飞雪便知道她在想什么。瞧着左边何姑娘光顾着阻挡,速度稍许放缓之时,它使出浑身的力气,猛地一纵就越出一个马头。   同时间,骆宝樱侧过身向左微倾,马鞭虚晃一招,堪堪挡住何姑娘的路,逼得她不得不朝外侧退开,让骆宝樱成功强占内道。   见她一下就冲出了夹击之势,何姑娘大吃一惊,不是说马术不好吗,可这侧骑,分明是极为熟练的,她不曾想到自己会落后,轻斥座下马儿。   然而就这一会儿功夫,她已经追不到骆宝樱。   卫琅看到这一幕,已不能用震惊来形容。   想起那天他教她,她敢纵马奔驰,就该想到这鬼丫头的诡计,什么不会骑马,明明很是精通,或者说,可能比他还要擅长。   她到底何时学会的?   听说她九岁前都在湖州,莫非是那时?卫琅百思不得其解,他眉头略是拧了一下,比之前更是专注的盯着场中。   骆宝樱凭着这一飞跃,很快就冲到了前三。   瞧见在风中摇摆的白色马尾,章佩脸色铁青,骆宝樱竟然还超过了她?怎么可能!她委实难以相信,毕竟华妍听说了骆宝樱的事情很是生气,她向来最痛恨这些姑娘,凭着才女的名声妄想嫁与权贵,那么赛马时,定是会羞辱她。   章佩甚至心想,骆宝樱可能刚刚上马就要停滞不前了!   谁想到事情的发展超乎她意料,章佩难以容忍这等落后,她举起马鞭死命的抽了坐骑一下,枣红马又直窜上来。   骆宝樱眼角瞥得她的影子,也催促飞雪往前。   可章佩竟是不要命的赶上来,看这意图,像是要撞她马臀,假使被撞上,飞雪必得受伤,而她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她忽地微俯下身,轻声道:“飞雪,看你的了。”   以独有的力道,她轻轻拍了一下它的脖子,飞雪也预感到了后面的危险,只觉一阵风袭来,它突然仰头嘶鸣,抬起后蹄,猛地往后一蹬。   枣红马受到惊吓,也嘶鸣一声,调转马头离开跑场。   章佩大为着急,可怎么拉缰绳,坐骑都不听。   就此落败。   骆宝樱连过两将,直追到华妍身后。   而此刻,离终点已经不远了,贺琛不知不觉满手心都是汗,观看的人陆续站起来,大声的为她们喝彩。   再坚持一会儿,她必然会得第一,华妍心想,这第一她已等了许久,然而就在这时,她突地听到骆宝樱的声音,她在鼓励马儿。   她竟然就在自己后面。   华妍猛地变了脸色,忍不住飞快的回身看了一眼,那绯色的骑射服落入眼帘,正是骆宝樱,她追到了第二。   怎么可能?   华妍才明白自己小瞧了她,但她绝不会输给她。   她扬起马鞭,眼见终点不远,促使坐骑使出全力飞奔,骆宝樱当然不甘落后,她双腿直着,膝盖甚至抬高到飞雪的脖颈,整个人看上去,就好像站在了马背上一样。   众人看见,忍不住发出惊叹。   骆宝樱此刻听不见一点声音,她看着终点,心想,这曾经是她的辉煌,而今她回来,也一定要重夺这辉煌。   飞雪,快些跑吧,这胜利终将属于你我!   马蹄声踏踏,如同近在耳边的雷鸣,只见一道绯色的身影,流光一样,超过了华妍,好似火中飞出来的凤凰,瞬时烧热了众人的心。   这一天,别人可能会质疑她的马术从何而来,然而上天夺去她的命,却也赋予她一个称号,天才。 ☆、第 55 章   是的,骆宝樱如今就是天才,便是她不想承认,别人也会这样认为。   毕竟她年纪小,又是寒门出身,能有什么样的教养在这里摆着,然而她如此出众,竟凌驾于一众贵女之上,把华妍整整抛下一个马身,冲到了终点。   全场爆发出一片喝彩声,好似浪潮,从席位上涌来。   听见这熟悉的声响,飞雪嘶鸣声,抬起前蹄,竟好似人般直立,骆宝樱笑了,知道它高兴,低头在它脖颈一吻。   小姑娘的温柔又令众人会心一笑。   作为今次评判的华侯爷实则也在心中惊叹,因他原先以为必定是自家女儿拔得头筹,可骆宝樱却从天而降,将华妍击败了。   瞧着身侧满脸不甘的女儿,华侯爷意味深长道:“马术与世上任何事一样,不进则退,妍儿,你得好好下苦功了,今次骆三姑娘得这马鞭,实至名归,你莫要不服气。”   这就是华侯爷,生性火爆,却大公无私,忠肝义胆,是以临川侯府比起别的勋贵,在皇上心目中一向颇有份量,骆宝樱也是很敬重他的,只这场合她要谦虚,说是凭这马儿才有这番成绩,那就太虚伪了。   因在场贵女,但凡来赛马,便不会有逊于她的骏马,而她能赢得胜利,全在于她曾经那十几年的磨练,以及与飞雪之间的默契。   她从华侯爷手里接过马鞭,郑重道:“谢侯爷嘉奖。”   璀璨的宝石在阳光下闪着光,一如光芒四射的她,众人回想起她初初起跑,一路过关斩将的惊险,又不吝啬的纷纷称赞起来。   贺琛红着脸对罗天驰道:“幸好你带我来此,不然便错过这么精彩的赛马了。”   男人脸红,就跟男人落泪是不太常见的,至少罗天驰很少红脸,他咧嘴一笑:“走,咱们去恭贺三姑娘。”   拉着他就往骆宝樱那里去。   而骆宝樱原本也要将马还给罗天驰,只没料到被华榛拦住,他一手抱住飞雪的马脖子,挑眉道:“我姐姐小瞧你了,我也是,没想到你会得第一。我说,你到底哪里学来的,你们骆家请得起马师吗?”   看见他这样子,骆宝樱就想揍他,沉着脸道:“不用你管。”她一拉缰绳,谁料手心传来一阵刺痛,伸开一看,手掌通红,原来刚才赛马时,她握得太紧,太过紧张,将手弄破了,只出于兴奋的时候不曾发现,直到现在才知。   看她松了缰绳,可小脸还是板着,华榛笑一笑道:“咱们往前恩怨已经一笔勾销,你还在生我气?”   是不生气都不行,骆宝樱道:“是你不会说话。”   只会惹怒别人,谁愿意搭理他呢?   华榛一怔,破天荒的道:“那你要我怎么说话?”说完又觉不妥,沉着脸道,“爷一向如此,改不了。”   “那你还不滚?”骆宝樱道,“华侯爷就在那里,小心我告诉他,你做了什么好事!”   “你……”华榛气得牙痒痒,仗着身高,突地伸手在她脸颊上掐了一把,“尖牙利嘴的,像你这般,就算再有本事,也嫁不了好人家。”   不止没有别的姑娘温柔,心狠起来也不一般,华榛想起以前,这手一点没留情,硬生生把她脸给拧疼了。   骆宝樱委实没料到他有这样的举动,不由瞪圆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她总不能喊被人轻薄吧?   华榛带着一手又软又滑的触感扬长而去。   等到罗天驰与贺琛过来,骆宝樱不好告状,只拿手揉一揉脸,从马背上下来,笑着与弟弟道:“今儿真得谢谢你,没有这匹马,我不可能赢。”   罗天驰其实想把飞雪送给她,然而实在太昂贵了,真送的话不知道骆家会怎么想,姐姐很顾忌这个,他无奈的摸摸鼻子道:“宝剑配英雄,要不是你骑的话,光是有它也没什么用。”   骆宝樱一笑。   刚才在马背上英姿勃勃,此番走得近,只见她肤色白里透红,眼睛水盈盈的,很有女姑娘家的娇美,丝毫看不出刚才的威风,贺琛心想,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姑娘,外表漂亮,气质高华,还文武全才。   他一颗心跳得忽然就比往常快,只觉口干舌燥,说一句话竟也不完整了:“三姑娘,你,假使不介意的话,可否教我马术?”   罗天驰噗的一声。   骆宝樱也笑起来,说道:“罗公子马术不比我差,若你要学,可以向他学。”   是啊,男儿教男儿才最方便,怎么自己会说这么蠢笨的话?贺琛也弄不清楚为何,一下满脸通红,连忙道:“委实因骆三姑娘马术精湛,我一时失言,还请莫放在心里。”   只是十四岁的少年,比罗天驰还小,骆宝樱当然不会介意:“其实本也无妨,以武会友,原不拘小节,贺公子无须自责。”   贺琛这才放松一些,笑着道:“我原先不知赛马精彩,今日得此一见,下回定当好好练习马术。”他顿一顿,“不过三姑娘既然不便教我,不知可否教我妹妹?”   罗天驰在心里道,漂亮!   果然不负他期望,贺琛是个聪明人,骆宝樱不能教他,他立时就想了别的招数,这些乃男儿遇见心仪之人的本能,不用点拨无师自通。   可骆宝樱没有想那么多,眼见贺琛少年俊雅,风度翩翩,又是出自簪缨世族,心想他的妹妹定也是极有礼数的,那么,互相来往没什么,她点头道好。   贺琛极是欢喜,先行道谢。   三人说得会儿,罗天驰与骆宝樱道:“你把马儿送与我,不好回去,不如让贺公子送你吧?”   怎么也得给他多铺点路。   谁料骆宝樱还没答话,身后走来一人,淡淡道:“她还是做我的马车方便些。”   又是他!   罗天驰脸色立时不太好看,挑眉道:“你那儿又有什么方便?”   “我是她表哥。”卫琅道,“你与贺公子乃外家,送表妹并不妥当,再者天也晚了,进得城门许要天黑,你们也该回家了吧?省得一来一回,遇到宵禁兵士,还要被盘问,不若本官方便。”   本官?是在当他们两人是小孩子,罗天驰气得又想拔剑,贺琛人比较温和,笑一笑道:“卫三公子说得极是,那骆三姑娘便交托三公子了。”   太不强硬了,罗天驰看着他,终于找到了贺琛的弱点。   不过十四岁的少年是比不上二十岁的男人,贺琛还在念书呢,拿什么跟左中允大人比?罗天驰只得哑巴吃黄连,暗地里下决心明年一定得谋个职务,将来再遇到卫琅,要他好看!   他拂袖走了。   贺琛却是冲骆宝樱一笑,才斯文的告辞。   少年眼眸里透着羞涩,好似天空的云彩,美丽又动人,卫琅瞧在眼里,眉头略拧,早前就觉得表妹招人,这回招得更多。   刚才她对着那白马一吻,惹得多少人心动,甚至比冲到终点更甚,他坐在那里,只听得许多人问起她的名字,她的家世。   十二岁的姑娘……   卫琅都不知该如何形容她,京都从没有这等出彩的小姑娘,他一摆袖子道:“走罢。”   骆宝樱没有作声,跟在他后面。   她知道卫琅此刻心里的疑惑肯定比谁人都多,毕竟是她让他教她骑马的,她甚至已经想好,假使卫琅询问,她便说自己天纵奇才,比他厉害,才会举一反三。然而他什么都没有问,甚至也没有,恭贺她一句。   他在想什么呢?   会想到罗珍吗?   不,应该不会,她赛马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到得马车前,弯腰坐进去,因赛马极度疲劳,她半垂下眼帘,想靠在车壁上歇息一会儿,谁料卫琅跟着坐进来,就坐在她身边,她一下清醒了,警觉道:“你怎么……”   “就一辆马车。”   “可你不是有马吗?”   “我暂时不想骑。”卫琅淡淡道,“把手伸出来。”   骆宝樱本能的藏在后面,小脸仰着问:“你想作甚?”   “不是伤了吗?”他看见她与华榛说话时,拉住马缰突然疼痛的表情,甚至都握不住,松开了,当然,他也看见华榛捏她的脸,只当时离得远,来不及过去。   骆宝樱没想到他会知道,一时怔住。   他过去拉她的手,男人手很长,只稍许伸过去,就抓到了,她略有些挣扎,然而因为疼始终拧不过他。   他把她掌心摊开来,赫然见几处破了皮。   怎么就不知道疼?卫琅微眯着眼眸:“你就那么想出风头?若我没有猜错,那些姑娘也是故意针对你,你可知为何?”   “不过是看不惯我。”骆宝樱道,“与你一样,也看不得我出风头,可你自己呢,你不也是状元吗,怎得不故意输了,得个同进士?”   卫琅被她气得笑了,这丫头勿论何时何地都那么会气人,他从袖中拿出一管药,取出一些轻轻抹在她伤口上。   那瞬间,半昏暗的车厢里,眉眼竟是难得的温柔。   她垂下眼眸,瞧见他修长的手指抚在自己掌心,怔了片刻,突然把手抽了出来,淡淡道:“涂了更痛了,不涂。” ☆、第 56 章   柔软的肌肤离开指端,留下些许空落,卫琅面上并无变化,拿帕子擦一擦手道:“有伤口自然会疼,但疼了才会好。”   他将药膏放在她手边:“每日两次。”   药味清淡,入手便透,骆宝樱瞧一眼便知这是上好的药膏,见他拿给自己,不由问道:“你如何会有?难不成还随身带着?”   “当然。”卫琅道,“人生意外处处有。”   骆宝樱无言以对,可也不想要他的:“我骆家有,你还是自个儿带着吧。”   拂他一片好意,卫琅垂眸瞧她,嘴唇略是嘟着,好似在与他生气,可见这小丫头丝毫说不得,亏得祖母还经常夸骆宝樱,说她乖巧懂事,他可是一点儿没看出来。   令车夫起车,他徐徐道:“兴许是我多虑,只你往后必得小心些,华姑娘可不是省油的灯,加上往前你还得罪过日深,恐有麻烦。”   华榛这小子比起他姐姐,做事更是没有章法,不然也不会就这样去捏她的脸。   骆宝樱听着,见他没有刚才那么凶了,态度也放好一些,微微靠着车壁道:“多谢三表哥提醒,只这次赛马赢得马鞭,往后我也不会再去了。这些人惯会欺负人的,要不是我……”   她若不是罗珍,还不知道怎么惨呢。   卫琅眸色深了些:“要不是你擅骑吗?”   他盯着她,半边身子略转过来,像是将车厢里所有光都遮住了,逼得她下意识往里缩了缩。但很快她又抬起头,理所当然的道:“是,要不是我天资卓绝,将将学会便能融会贯通,断是赢不了的。”   小脸上满是得意,卫琅轻声一笑:“鬼才信你。”   她挑眉:“你不信?那你觉得我如何赢的?”   他一定想不到,也一定很好奇吧?   可卫琅偏偏不上她的当,淡淡道:“我不必弄清楚,你赢了就好。”   没意思,骆宝樱侧头看着车窗,不再开口。   卫琅也没有再说话,只过得会儿看她,却见她低着头,眼帘已经阖上,随着马车的行进,小脑袋上下摇晃着,好像小鸡啄米。   说不出的可爱。   他突然觉得三表妹这样的人,很难用简单的言辞来形容,像是无时无刻都在变化着,正如今日赛马,他原以为她只是孩子心性,早晚要跌个头破血流,可并不是,而是令人出乎意料。   到底,她是如何学得的?   可他知道,假使他问,骆宝樱一定不会告诉他,她好像天生喜欢与他作对。可他明明对她已经够好的了,便是卫菡,卫莲,他都没有这样关心,不然她骑她的马,他何必追过来?   作为表哥,已经仁至义尽。   可她偏不领情,一点没有良心,卫琅眯起眼睛,忽地伸出手在骆宝樱的脸颊上轻轻捏了一下。   她此番身心俱疲,睡着了就醒不来,被捏了竟是丝毫反应都没有,卫琅坐过去一些,又捏了一下。   她这回颦了下眉,红润的嘴唇嘟了嘟,可还是没有醒。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才停下,骆宝樱被卫琅叫醒,揉一揉眼睛道:“到了呀?”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是,快些回家罢。”   因外面天黑,坐在车厢里,已是看不清眉眼,骆宝樱向他道谢一句下了车。走到二门处,方觉脸颊有些麻,她忍不住暗骂一句华榛,恼恨他用的力气大,到现在脸颊还在不舒服,下回再见到他……   不,下回才不要见他了,他,还有华妍,这两人,原先在她还是罗珍时,都是规规矩矩的,而今呢,一个比一个讨厌。   都欺负她家世没有他们高,她还见他们作甚?   骆宝樱疾步走去上房。   听说她赢得一众贵女,老太太正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与骆昀道:“到底是怎么生出来这样一个孙女儿的!咱们祖坟定是冒青烟了。”她赶紧吩咐厨房,“再添几个好菜,等到我那乖乖回来,定是要好好庆贺一下。”   她满口称赞,除了骆宝珠,骆宝樟与骆宝棠免不得有些酸意,前者是嫉妒骆宝樱往后定然有个好姻缘,后者是越发知道,自己在老太太心中的地位。   没有骆宝樱之前,她凭着乖顺懂事,老太太很喜欢她,而骆宝樱来了,她一日日比不过,低到尘埃里。幸好也习惯了,技不如人,容貌更是提都不用提,又能如何呢?骆宝棠仍是面色淡淡。   玉扇瞧她一眼,心里又由不得发痛,嘴上却利落的答应声去往厨房。   等到骆宝樱一走进来,老太太哎哟声叫道:“宝樱,快些上来,让我瞧瞧,怎得我老婆子有这么好的福气呀!”   骆宝樱笑道:“祖母,不过是那匹马儿好,要说,得谢谢宜春侯呢。”到得家里,这种谦虚的话自然就能说了。   老太太乐不可支:“那是,那是,必得请宜春侯过来用顿饭道谢。”   老太太没想那么多,可骆昀不一样,盯着骆宝樱问:“你当真就只学得两日马术?”   面对父亲,骆宝樱还是摆出了小心的态度,很恭谨的回答道:“是,不过好像天生就能领悟似的,我一坐上马背,浑身的血都在奔腾呢。”   莫非真是这方面的天才?骆昀微微皱眉,可他若不相信,也实在找不到别的疑点,因骆宝樱九岁就在他身边,也没能怎么出门,要说在湖州,原先那么小更不可能去学,大概只能如此解释。   自家女儿出众,他到底还是高兴的,笑道:“既如此,原该予你买匹坐骑才好,只家中小也无法玩乐。”   “爹爹。”骆宝樱抿嘴一笑,“姑娘家哪里能这么野呢,寻常当然不好骑马了,只偶尔爹爹准许,我有机会玩一玩就好。”   便是将门虎女,又怎么可能成日骑个马,没有丝毫淑女的作风?那岂不是要把男儿都吓跑了不成?骆宝樱当然还是要嫁人的,她也知道那一日不远了。   自从变成九岁的骆三姑娘,已是三年过去,再三年,还不是弹指间?   只嫁谁,还难说的很,且是走一步看一步。   下人们很快就端来丰盛的佳肴,专是为骆宝樱庆贺的,她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吃了饱,回到卧房清洗了下倒头就睡。   也不知是不是真个儿用力过猛,好几日过去,她手臂竟还有些酸,大腿也是,真个是当闺秀当久了,不碰骑射,身体比起以前不知道弱多少。   紫芙这日给她捏胳膊,蓝翎听得外头小丫环传话,过来说与骆宝樱听:“前几日唐夫人又送了料子来,这日太太就请她与唐公子过来做客,奴婢瞧着,许是要定下什么。”   那什么,当然是指唐家与骆宝棠的婚事。   毕竟唐夫人很喜欢骆宝棠,不似虚荣做作,很有诚心,不过骆宝樱对此无甚喜恶,就是挺好奇骆宝棠的想法。因骆宝樟很多时候,情绪都在脸上,骆宝棠不是,假使她不喜欢,那骆宝樱便有些同情。   可假使喜欢,自然是一桩好事。   因唐夫人来了数次,这回便没有请姑娘们立时过去,骆宝樱像原先一样,去西跨院看骆宝珠,再与骆宝珠去看小弟弟元嘉,结果将将走出院门,便见两个丫环急匆匆从东跨院出来,脸色都有些白,像是要去上房,她连忙叫住她们,询问什么事儿。   丫环声音都有些颤抖:“小公子不知吃了什么,不舒服吐了。”   那是袁氏的心肝宝贝肉,难怪她那么害怕。   骆宝樱忙说:“快去请大夫。”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入东跨院。   元嘉果然吐了,周姑姑也不在,只有奶娘抱着,含着眼泪道:“三姑娘,我只给小公子喂奶,可不曾予他吃什么,倒不知为何会吐。三姑娘,你人好,到时可得替我在夫人面前说两句话啊!”   那奶娘是专门请了奶元嘉的,寻常人也好相处,只出了这事儿,骆宝樱不好打包票,说道:“你若是没错便不用怕,大夫一看便知的。”   她探过头去,只见元嘉皱着小脸,起初没什么,突然又哇的大哭起来,不免也慌了手脚,抚着他额头柔声道:“嘉儿,别怕,别怕,大夫来给你看过就好了。”   丫环一路跑到上房,听说儿子生病,袁氏一下脸色铁青,蹭得就站起来,也不管唐夫人了,与老太太道:“我得去看看!”   老太太也担心,自然要她去的,倒是唐夫人见他们府里有事儿,还是关乎小公子,便知不好留着,连忙与老太太告辞,说下回再来。   心里想着小孙儿,老太太就没有挽留。   唐夫人走出大门,叹口气与唐公子道:“出门不利,恐不是个好兆头,慎中。”她叫儿子名字,顿一顿道,“要是不成,只能另寻他家,不过这二姑娘,我是真心觉得不错,虽生得一般,可不会闹事,文文静静的,慎中,你觉得呢?”   唐慎中想起第一眼见到骆宝棠,她与自己一样,生得毫不出众,可她脸上并没有自卑,也没有花枝招展的想要吸引别人的目光。   她好似很平静的接受着这幅容貌,他笑一笑:“挺好的,毕竟像大姑娘,三姑娘这样,只怕也会嫌弃我丑。”   做夫妻,至少得彼此不嫌弃对方吧。 ☆、第 57 章   袁氏赶到东跨院,元嘉还在哭,那泪珠儿滚下来,叫她的心都抽了,连忙把他抱在怀里,拍着他的背轻声哄着。   奶娘吓得忍不住跪在地上。   在这四品官的府邸,虽然得的工钱不少,可她照顾小公子战战兢兢,就好似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可家中贫困靠她出去挣钱呢,又能如何?自然是费十二分的心,谁没想到,就这样还出事。   她磕头道:“夫人,小人当真不知为何,小公子起先还好好的,丫环们抱着出去玩了一转儿,回头喝几口奶就吐了。”   袁氏盯着她:“他吃什么都是你负责,你急着推什么?”   那语气极是锋利,又冰冷无情,奶娘哭起来:“夫人,小人也极喜欢小公子的,不哭也不闹,小人都把他当……绝不会害他,且才三个月,又能吃什么,小人只给他喂些奶,断不会予别的给他吃。”   袁氏并不理,任由她喊冤,抱着元嘉朝外面看。   骆宝樱安慰道:“母亲,应是无事,您瞧,嘉儿哭声小了,许是不难受了吧?”正说着,骆宝珠,老太太并另外两位姑娘一起来了。   堂屋立时便有些挤。   老太太看奶娘哭成这样,叫她起来,与袁氏道:“她带了这几个月很是妥当的,怎么也不可能害嘉儿,是不是晚上,或者午睡冻着?你先莫着急,等大夫来看一看便知。”她瞧着孙儿,“瞧瞧,要睡了,应是不重。”   对老太太这番话,袁氏颇有些反感,奶娘又不是知根知底的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要大度也不该这时候,她语气淡淡的道:“既是做奶娘,原就该担着,只母亲您心善罢了,若是别家,兴许都拉到衙门去。”   是说她做得不对?老太太气得嘴唇一抖。   骆宝樱忙挽住她胳膊,说道:“祖母,母亲都是为嘉儿,担心嘉儿呢,莫置气。”这当儿,还能由她们翻脸不成?那是乱上添乱了。   三孙女儿轻声细语,老太太一想也是,元嘉乃袁氏身上掉下来的肉,自然是疼在骨子里的,许是迁怒奶娘,她也懒得与她争执。   幸好大夫很快便来,袁氏忙把元嘉抱给他看。   因是袁氏现最疼的儿子,下人们请得便是京都有名的大夫,姓柳,头发花白,长脸条儿,长得也高,身后跟着两个药童,背了药箱。   柳大夫很有经验,稍许一看便道:“许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他问,“擦嘴的巾儿可在?”   奶娘就等着给自己伸冤呢,连忙把刚才给嘉儿擦干净的手巾拿来,上头沾了他吐出来的东西。   柳大夫低头闻一闻,笑道:“夫人,小公子今日可是出去玩儿过?”   “是。”袁氏忙问,“可是严重?”   “没什么,若老夫没猜错,是吃了外头的花儿,小公子小,有些花瓣大人吃了肚子尚且不舒服,莫说他那么小的年纪,但吐过也就好了,不会有事。”柳大夫道,“只夫人以后要小心,别叫他抓着什么都往嘴里送。”   袁氏松了口气,等送走柳大夫,将两个抱元嘉出去玩的丫环狠狠训了通,还扣除半年的工钱。但总算元嘉没怎么伤到,众人也放心。   老太太回到上房,将一盏茶喝光了才说话:“这儿媳妇呀,脾气越见大了,我说不是奶娘的错吧,她还不信,后来查出来,也不曾向我道歉,可怜奶娘白白被惊吓一回。瞧这心狠手辣的,难怪府里原先的老人都被她赶的差不多了。”   也就剩下伺候她的几个。   玉扇上去给老太太捶肩,安慰道:“夫人也是担心,难免口不择言,因谁想到会出事呢,您也说奶娘带了几个月都好好的,小公子一点事儿没有,长得白白胖胖,吃奶也香,偏是今儿不好。”   老太太眉头皱了一皱,想起唐夫人今日前来一事。   有些话不能不信,事情出得邪乎,便是个预兆,莫非宝棠嫁给那唐公子不好?可既然提到这事儿,她放下茶盅,问玉扇:“宝棠好歹是你生得,你瞧着,那唐公子如何?”   玉扇就支吾起来。   “与我还有不能说的?”老太太笑。   玉扇垂下手臂,期期艾艾的道:“奴婢哪里有这面子说三姑娘的婚事呢?还是得老太太与老爷,夫人做主,奴婢不敢信口开河。”   “你只管说,对不对,我自己会辨。”老太太拍拍她的胳膊,“坐下吧,我知道你最是疼宝棠的,小时候她生了一场病,你几天几夜都没有睡,差些丢掉半条命。大夫说兴许是天花,你都不曾离开她身边,没有谁比你更关心她了。”   是,世上没有谁比她更疼这女儿,可骆宝棠的终身大事,直到现在,老太太才让她开口。   玉扇垂下眼帘,轻声道:“唐公子瞧着不错,不过三姑娘,奴婢原以为能嫁个更好一些的。”   听到这话,老太太忽地有些惭愧,毕竟曾经她是很喜欢骆宝棠的,当然,现在也仍算不错,只因有了骆宝樱的对比,她觉得还是比以前差了。今次,原本是为骆宝樟寻得亲家,因骆宝棠生得不好,她没有花更多的精力再去寻一寻,便想给骆宝棠定下来。   细细思量,委实是有些亏待她!   老太太叹口气。   到得第二日,再见到袁氏,她就改了口,说再看看,别急着与唐家定亲,袁氏询问,老太太又不说清楚,只讲唐夫人一来,元嘉就不舒服,好似相冲,把袁氏气得够呛。   需知两家来往好几次,这都要水到渠成了,中途老太太又不愿,那之前花费的时间精力,谁补给她?袁氏心想,她又不是成日没事儿可做,才出得月子,就放下元嘉扒心扒肺的给骆宝棠张罗,最后换的什么?   她是不信相冲的,只是巧合罢了,也只有老太太头脑糊涂,非得联系在一起想。   婆媳两个又开始有些不合。   骆昀不愿太逆老太太的意思,也让袁氏先放着,毕竟骆宝棠才十四,便到明年定也不晚,只催着袁氏将骆宝樟的婚事定了。   可怎么定?   袁氏这段时间一连约见了好几位太太,都没有看上骆宝樟,好不容易有看上的,那儿子不着调,见骆宝樟漂亮,昨日竟然借机往后罩房走,路上撞见骆宝樱与骆宝珠,把二人吓一跳,叫骆宝樱使人打走了。   这位大姐的婚事可真是多磨啊,骆宝樱半歪在竹榻上,手里拿着卷书,想起那猥琐的公子,不免一阵胆寒,但愿将来,母亲别给她配个这样的,不然她打死他的心都有!   正想着,有丫环一阵风似的跑来,那脸色很是了不得,像是遇到什么大事一样,唬得骆宝樱都坐直了。   “一惊一乍的,怎么了?”紫芙皱着眉头问。   丫环因为紧张,话都说不完整:“刚才有,有黄门来,说,说是皇后娘娘……”她咕咚咽下去一口口水,“娘娘召姑娘入宫啊。”   “什么,你说真的?”刚才紫芙还是一副寻人的样子,听完整个人也呆了,回头一瞧骆宝樱,她眼睛瞪得圆圆的,手里的书落在了榻上。   是啊,谁会不惊呢?   宫里啊,还是皇后娘娘召见!   紫芙连忙将骆宝樱从榻上扶下来:“说的不清不楚的,也不知道是何事,姑娘,快去去上房好好问问老太太。”   骆宝樱答应声,魂儿还飘在半空呢,浑浑噩噩往前而去。   直到进去了才有些清醒,她走到老太太跟前,急着问:“祖母,是为什么事儿,娘娘要见我?”   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姑姑,曾经近在白河,她也无缘一见的大姑姑,竟然要见她!   老太太刚才也惊慌过了,而今却是十分镇定,笑眯眯道:“还不是因你这才华?马术又了得,都传到宫里了,这位公公说……”   穿着酱色衣袍的小黄门忙道:“不敢。”公公可是掌印太监的称呼,他们不过底层传话的,哪里能叫公公,他看向骆三姑娘,笑一笑,“娘娘素来喜欢像姑娘这等有才华的,故而才想见一见,不过姑娘莫害怕,今儿也召了别家几位姑娘呢,因是宝琳公主生辰,热闹热闹。”   宝琳公主的话,大姑姑一向不喜,原先也不曾请人相陪,到底是为何?   骆宝樱有些疑惑,但是能见大姑姑当然是好事儿,她笑道:“娘娘召见,此乃荣幸。”   在旁边的骆宝樟都要嫉妒坏了,真后悔当初没有好好跟夫子学习,这不,什么风头都让骆宝樱出尽了!   她差些想问,能不能多带一个人去。   不过怕被骆昀知晓重罚,到底没敢说。   袁氏见骆宝樱有这等造化,却是高兴,因满京都有几家姑娘有这等荣耀?她拉着她的手叮嘱了好些该注意的礼仪,生怕她出错,骆宝樱当然听从,随后又去换一身裙衫,这才去到门口。   轿子在那里等着了。   小黄门看她迟迟不前,很是温和的道:“姑娘莫怕,又不是什么吃人的地方,此时御花园正漂亮呢,姑娘去了也是赏花。”   是啊,久违的御花园。   骆宝樱终于展颜,走向轿子,姿态优雅的坐了进去。 ☆、第 58 章   四月春光渐深,到得下旬,已有些热意,窗外满蓬的海棠花,开得层层叠叠,却是纹丝不动。   小黄门怕闷到太子殿下,轻手轻脚走到墙边将窗子又打开一些。   杨旭看得一卷奏章,忽地合上,沉声道:“江顺曾等人气焰嚣张,这几日指使官员四处弹劾,预想将金明堂,戴阶拉下马,他们是怕自己那几万倾地被充公了。偏父皇心软,还容得下他们。”   语声飘于坐在下首,身穿绯红官袍的年轻男子耳朵里。   他温和道:“殿下稍安勿躁,此乃顽疾,非一朝一夕可以治愈。”   杨旭由不得叹口气。   大梁到得今日,正是繁华昌盛之时,然蛀虫也不少,他朝气蓬勃,志得意满,总想将大梁治理的更好,而不是像父亲那样,止步不前。想起去年,父皇这等年纪还大选美人,填充三宫六院,他眉头更是拧了起来。   晚节不保。   “怀璟,那依你看,便任由他们胡作非为?”他转过头看向那年轻男人。   那个差些成为自己表妹夫的人,他欣赏他才思敏捷,满腹经纶,在卫琅修得《武宗实录》之后,主动与皇上提起,后来便升他做了左中允。   卫琅放下手中笔,缓缓道:“殿下该以不变应万变……殿下要扳倒江顺曾等人,对他们亦是如此,然而比起殿下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他们不值一提。”   杨旭的嘴角就翘了起来。   确实是以卵击石,只跳梁小丑不自量力,看多了也倒尽胃口,他瞧向窗口道:“金明堂那时去湖州,多少摸了江顺曾的底,而今他调至河南,父皇正拟巡按去视察,我看骆昀此人极是合宜。”   听到这名字,卫琅略是停顿了下,方才道:“早前江大人便是骆大人上峰,下官听闻,二人之间有些罅隙。”   “哦,”杨旭回头看卫琅一眼,“我倒忘了他与你卫家有些渊源。只他若胸怀坦荡,别人也不能说他挟私报复。”   年轻储君神色淡然,但观他眼神,已知是下了决定。   他要用骆昀。   那么骆昀此番去,若成,将来必得重用,若不成,只怕会影响官途。   然而伴君如伴虎,避得了一回,避不了第二回,卫琅心知骆昀在官场也打滚了十来年,没有半分本事,当年绝不会得蒋大人看重。他没有再置喙,富贵险中求,便是骆昀本人在,未必不愿接受这个机会。   从东宫出来,已过得半个时辰。   与往日里不同,小道路径上时不时有宫人来去,想起太子此前所言,今日乃宝琳公主生辰,要与六皇子去贺一贺,令他先行回去。   大抵是要热闹一番吧。   他径直走向宫门,除了寻常便有的禁军,此时还多了六位宫人,为首的宫人名叫翠亭,瞧见他便是脸颊一红,行礼道:“卫大人。”   不怪二人相识,卫琅乃左中允,时常入宫伴随太子,而翠亭乃皇后身边的宫人,自有数面之缘。   卫琅见她在门口,随意问道:“可是在等贵客?”   “是。”翠亭仍低着头,怕脸红被他瞧见。   偌大的皇宫除去皇上,便只有太子,皇子,或是来商议政事上了岁数的重臣,她们鲜少见到这样年轻英俊的男人,不免芳心动摇。尤其是像翠亭正当花一般的年纪,不曾明了这深宫的残酷,还留着一些少女的憧憬。   可卫琅并没有停留,她在他身后轻声道:“奴婢在等几位姑娘,刘家姑娘,骆家姑娘……”   下意识的,卫琅身影顿住了:“骆三姑娘?”   “是。”翠亭回答。   他略一颔首,往前走了去。   轿夫脚步轻快,此时已将骆宝樱抬到羊尾胡同,沿着这狭窄的巷子出去,不多久便会到达宫门。   因帘子挡住空气,轿中越发闷热,骆宝樱拿帕子擦一擦额头,将身子靠在轿壁上。她已经有几年的时间没有见到皇后了,或许是情怯,她心里砰砰的跳,很是有些紧张,正自揣测一会儿去宫里,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   毕竟换了副皮囊,若是原先的她,定是要扑到大姑姑怀里,与她诉一番衷肠的。   想起往前种种亲昵,她说不出的忧愁,幽幽叹口气,垂下眼帘。   外面的轿夫却不知为何,突然间将轿子往一边歪了去,只听“咔”的声,她整个人往下直落,耳边只听马蹄声踏踏,好似有谁纵马从旁疾驰而过。   轿子猛地被顿在地上,小黄门尖声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冲撞宫中轿子?”又吩咐轿夫,“轿柄折断,你们快些再去抬一架来!”心中愤怒,可那骑马之人如风般不见了,又能奈何?他出宫门只为迎骆宝樱,这件事儿必得做好的。   轿夫连忙答应。   巷子前方此时又来一乘小轿,小黄门识得两旁的随从,脸上盈满笑容,走上前道:“卫大人从宫中回来了?”   “是。”九里询问,“你这儿怎么回事?”   “别提了!”小黄门懊恼,“也不知哪个不长眼睛的横冲直撞,叫轿夫抬歪了撞到石墩上,可不就坏了?我原是来接骆三姑娘进宫……”   说话间,只见帘子一挑,卫琅从里头走出来,绯袍好似鲜艳的芙蓉花,猝然盛开在这略有些阴暗的小巷中,周遭都亮堂起来,小黄门张了张嘴,后面的话竟没有说下去。   “原来是三表妹。”卫琅看向平放的轿子,面露关心,“假使不介意,可否让本官见一见她?三表妹年纪尚小,不知受伤没有。”   既是亲戚,且小黄门知晓卫琅与太子的亲近,平时就愁怎么巴结呢,哪里会拒绝,一叠声的道:“自然可以,奴婢反正也要等轿子来再走的。”   他识趣的退到一边。   轿子的木柄虽然被毁,里面的人却没有受到波及,骆宝樱暗自心想怎得这般巧遇到卫琅,她伸出手指将拂到脸颊的一绺头发别在脑后,将将要起,却见前方修长的手指撩开轿帘,露出巴掌般大的缝隙,将光亮带了进来。悦耳的声音同时传入她耳朵:“今儿宝琳公主生辰,竟这样热闹,还请了你前去,难怪太子殿下说要同六皇子去恭贺一番。”   轻似微风,可说到六皇子时,语调并不一样。   骆宝樱心头一动。   早前她便觉奇怪,因那宝琳公主,大姑姑很是不喜的,又不是什么大生辰,原是为借此事为六皇子挑选王妃!   六皇子今年十五,按照大梁历来规矩,早该要封为藩王,然而杨仪颇受皇上喜爱,竟留到了十五岁,看来这王妃也得由皇后细心挑选,在京都大婚了方才去封地。   她立时就明白了卫琅说这句话的缘由。   他是在提醒她。   那么,莫非他是故意等在这里,专为告知此事?骆宝樱垂下眼帘,掩盖住一丝揶揄,这三表哥对自己还真关心呢!何时,她的终身大事都要由他来插手了?她嫁不嫁杨仪,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半明半暗的轿子里,她安静的坐着,脸颊却如美玉,散发着象牙般的光泽。   卫琅道:“可是伤到?若不便,也不必非得入宫,娘娘宅心仁厚,绝不会怪罪于你。”   她冰雪聪明,自能明白此话含义。   谁料骆宝樱清浅一笑:“三表哥,我没有受伤呀。”   那笑容天真,像是灌了春天的清新。   卫琅微微一怔,随即眉头便拧了起来,明知道皇后要选儿媳妇,她还要去不成?杨仪十五,她十二,岁数上合宜,虽然小了些,可明年成亲也有十三了,历代藩王娶妻都早,像靖江王十三岁就成亲去了封地。   在他看来,骆宝樱很有可能会嫁给杨仪。   谁料她竟不顺着梯子而下,图什么呢?   要说她比书法,赛马,皆是为在京都博个好名声,尚且说得过去,可做藩王妃呢?又不是什么好事儿!   他眸色深沉,俯视着对面不懂事的小姑娘。   骆宝樱假装不知,略抬起头道:“听说御花园种了好些奇花异草,在民间是瞧不见的,这回去,我定然要开开眼界。不过三表哥常入宫,许是看腻了,”她顿一顿,“不耽误三表哥回家,我这也要走了。”   在下逐客令。   卫琅手指一松,将帘子放下来,竟是再没有与她说话。   她要去便去好了。   作为表哥,该做的的已经做完,她要入火坑谁也拦不住,到时真选上了,只怕她家人要伤心。   深蓝色的帘子微微摇晃,露出他穿着的栗色轻靴。   骆宝樱撇一撇嘴,心想她才不要领他的情,难得的机会,她怎能不去看一看大姑姑?至于杨仪,她最了解大姑姑的作风,绝不会给任何藩王有足以媲美太子的后盾,她父亲算是个能臣,又有卫家这等亲戚,她怎么愿意将自己嫁给杨仪?   大约是听闻才华出众,凑个数入宫吧,也好做出良母的样子,让皇上瞧瞧,后备人选并不是歪瓜裂枣。   但最后,只会选个毫无威胁的。   骆宝樱见多了,哪里不知,等到新的轿子前来,便坐了进去。   卫琅眼睁睁看她走了,冷着脸坐上轿子。   九里见自家公子这等模样,由不得暗自惊诧,自从在宫中得知消息,公子立时便使人在此等候,专为拦截骆宝樱,结果那姑娘一意孤行,白费公子一番心意,也难怪他生气。   说起来,寻常公子喜怒从不摆在面上,总是云淡风轻,他也是难得瞧见,当下忙叫轿夫快些赶路。   狭窄的巷子胡同,两乘轿子往相反的方向匆匆而去。 ☆、第 59 章   一别数年,再次来到宫中,骆宝樱的心思百转千回。   瞧见那越来越近的坤宁宫,她眼眶红了,低头轻轻拭一拭眼角,方才往前走去。   内殿里,除去宝琳公主,已经坐着三位姑娘,她扫过去,其中两个都是颇有才名的,另外一个则是默默无闻,她并不知晓名字,倒是看见她,那姑娘微微一笑,眉眼生得清秀,极是温婉。   几乎是瞬间,她已经确定,这大约会成为杨仪的妻子。   毕竟一个人的习惯爱好是很难改的,而作为母仪天下,且地位牢固的皇后,大姑姑也不需要改。   听说骆宝樱来了,罗氏原本懒懒的,此番提起几分精神,笑着看向她道:“听说你不止书法精湛,还会骑马,这等年纪,委实难得。”她赐座,命宫人搬了张小杌子放在下首。   那是有些看重的,骆宝樱忙道不敢,心里想的却是以前坐在大姑姑身边,挽着她胳膊撒娇的情形。   那时,大姑姑对她可说是无所不应,万般娇宠,她的待遇比那些公主都要好,众人背地里无不嫉妒,然而谁也不敢多一句嘴。她生怕自己哭出来,低垂着头,侧着身子坐下去。   罗氏看她有些小心翼翼,暗自心想,前阵子妹妹入宫还说那骆宝樱与贵女们赛马拔得头筹,肆意洒脱,很有几分罗珍的风采,且还会书法,她终究有些期待。然而此番看见,十二岁的小姑娘比起罗珍的光芒四射,未免显得拘束,哪里真的及得上其一?   到底差得远了。   不过这脸确实生得好,难用言辞形容,非得用笔墨才能描其精致,可惜罗氏又不是男人,并不会真心的去欣赏容貌,倒是因骆宝樱想起罗珍,心头又一阵难过。   侄女儿去世的时候,如锥心之痛,然而得知凶手,更叫罗氏心伤,满怀愧疚。要是她慧眼如炬,一早看出刘莹的鬼心思,也不会让心爱的侄女儿枉死了!而今又如何挽回?   她靠在凤座上,微微阖起眼睛,再没有看骆宝樱一眼。   比起往前,大姑姑变得淡漠了,也更不容易亲近。   骆宝樱见她如此,很想像曾经那样去安抚她,逗她开怀,可她知,这并不可能。   大姑姑不像弟弟,弟弟天真单纯,凭着那股子执拗将她认回来,都不曾要她证明,可大姑姑呢,经过刘莹一事,戒心更重,岂会不怀疑她是假冒罗珍?几番认证,终究要伤了感情。   或许,自己能见一见她便该满足了。   大姑姑还有儿子,有孙子,总会慢慢忘记那些痛苦。   谁都要继续往前而行。   她安静的坐在那里,看着姑娘们陆续进来。   离开皇宫的时候,已是未时,罗氏留她们在宫中陪着宝琳公主用膳,但她本人并没有再出现,正如骆宝樱所想,二人只得那一次会面,甚至都没有再说上一句话。虽然早有准备,到底有些落寞,到得家中,神情便不太欢快,好似在宫里被人欺负似的。   老太太招手让她过来:“是不是吓坏了?哎呀,宫里哪块是人待得……”   话未说完,袁氏皱眉插嘴道:“母亲,宝樱还小,当然会害怕,莫说是她,便是咱们去宫里也会战战兢兢,不过我听说娘娘为人随和,应不会为难你吧,宝樱?到底出了何事?”   骆宝珠也围上来,拉住她的手:“三姐,我在家可担心你了!那接你的人古里古怪的,都不知道是什么人。”   没了根的黄门,异于常人,袁氏虽然给骆宝珠隐晦解释了下,她还是不明白宫里怎么会有这种,还把三姐给带走了,可她又不能跟去,只能干着急,幸好三姐很快就回来了。   她一双大眼睛关切的看着她,叫骆宝樱心里一暖,她面色柔和下来,笑着道:“宫里又没有吃人的猛兽,怕什么?只不过与咱们这种人家大是不同的,也不合适去。”   再不合适了。   她语气里有一丝惆怅,可谁也听不出来。   小姑娘大约去了宫里,被高贵的娘娘,公主们压了一头,觉得不高兴吧?袁氏知道她内里高傲,笑一笑道:“原本也是难得,若不是宝琳公主生辰,哪里会召你进去呢?”她吩咐下人,“快去烧些热水,宝樱,你瞧着也累了,洗个澡歇息歇息。”   骆宝樱应了声。   骆宝樟看她不似平日里活泼,也消去了刚才的嫉妒,可见宫里不是什么好的,想想也是,那些贵女尚且不是坐在高位的,都能颐指气使瞧不起人,莫说是那些皇族,她没了羡慕,倒同情骆宝樱:“还不如在家里呢,我就说,成日学这些做什么,不过给人添个乐。”   骆宝樱眉头皱了皱,很有些讨厌她把才华说成这样低俗的东西,便不是为在京都姑娘中有些底气,为自己也该学一学,腹有诗书气自华嘛,不过骆宝樟这种只以为凭着脸就能结门好亲事的又如何理解?   麻雀终归是麻雀。   她低头与骆宝珠说话:“姑娘家有才华,才有美名,就算不精通,拿得出手也是好的,可不能被人说成一无是处。”   骆宝樟气得一甩帕子。   将这番对话听在耳里,袁氏越发不喜骆宝樟,自己没个样子就算了,偏还不顾忌妹妹,要骆宝珠也学她,还能得了?她虽也不是才女,可女人家识文断字为处事,这些学好了,也更容易明事理,才能当好妻子。   那是一通百通的。   而这家里四个女儿呢,就骆宝樟最不听话。   她实在发愁怎么给她选夫婿!   等到骆昀回来,她说起今日的事情,骆昀手搭在腰带上,询问道:“只是见了娘娘,公主?”   “说还见到太子,与六皇子的。”   骆昀眉头一拧。   妇道人家不知,可他在朝堂,日日与那些官吏打交道,已知皇上有意要封六皇子为藩王了,毕竟年岁大了再留在京都,定是要令太子警惕,作为父亲,不想为此父子两个生出罅隙来。而那杨仪既然有十五了,恐是要成亲后才去封地的,他到底心思活络,立时就把这两桩事想到一处。   竟然是选王妃,袁氏大吃一惊,半掩住口道:“该不会要选宝樱?那可怎么办!”她极为惊慌,“若我知道,一早该想法子拦着,这些藩王可是要去很远的地方的,宝樱她……”   这女儿聪明漂亮,待宝珠也好,她已是将她看成半个亲生女儿。   见她真心关怀骆宝樱,骆昀伸手将妻子揽在怀里,拍一拍后背道:“莫慌,我只是怀疑,未必就是如此,再说宝樱还小。”   “过上一两年也就大了。”袁氏叹口气,说实话,她知晓骆宝珠将来长大定没有骆宝樱那么出彩,故而她对这女儿也有着很大的期许,觉得她定然会有一门好姻缘,所以怎么舍得呢?   藩王是什么?只是能吃好睡好的蛀虫,什么都做不得。   除非造反做皇帝!   真要嫁过去,那是毁了。   骆昀安抚道:“也不过一两成的可能,按照前几位皇子来看,那岳父没有超过五品的。”他笑一笑,“我好歹也是四品官。”   袁氏这才松口气。   烛光摇曳,将窗外青竹的影子,画一般倒映在墙上,卫家东边一处院子里,卫琅正陪着卫三夫人用膳。不似卫家在外的名声显赫,桌上饭菜很是简单,只是四样小菜,加一碗汤。   卫三夫人看着对面的儿子,放下筷子道:“那王姑娘你当真不想娶?”   两家都很满意彼此的孩子,偏偏卫琅看不上,卫三夫人也是愁白了头发,与卫老爷子诉苦,结果卫老爷子袒护卫琅,竟是一点不偏帮她这儿媳,王家也实在不想女儿再蹉跎下去了。   就差这一句话。   若儿子不肯,这事儿就算彻底黄了。   卫琅淡淡道:“不想。”   “到底为何……”卫三夫人就算好脾气也恼火了,“她到底哪里不好?你莫非嫌弃……”她咬一咬牙,“那钱姑娘呢?”   王姑娘容貌不行,钱姑娘该不差吧?   怎么看来看去就没个愿意的?   卫琅吃完最后一口饭,优雅的擦干净嘴道:“娘,您当初嫁给父亲,也是心甘情愿吧?虽然父亲总被您说不通人情,可不管夏天冬天,您手里总是拿着绣花针,给他做这做那的,假使不愿意,您愿费这个功夫?”   “当然不,”卫三夫人脱口而出,可下一刻就知道上了儿子的当,皱眉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娶谁,本就该听为娘的。”   “那娘是不是该听祖父?”他慢条斯理。   卫三夫人说不过他,恼道:“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娶妻了?”   “还有几十年呢,这话未免过早。”   卫三夫人气得一个倒仰,盯着他,忽地想起罗珍的事情,低声道:“琅儿,难道你还在念着罗姑娘?可天底下哪里有第二个这样的人呢,琅儿,你莫再钻牛角尖,这样才貌双绝的姑娘,原本也没有几个。”   卫琅有些发怔。   好一阵子没听母亲提到罗珍了,那时罗珍去世,母亲百般惋惜,罗家从头七做到七七,她每回都亲自前去,不过担心他这儿子,时间久了便没有再提。   只他没有想着她。   不在人世的人,想着又有何用?   别说没有多少感情,就是至亲的亲人,终究也渐渐淡忘了。   他站起来道:“若母亲实在着急,儿子也愿意娶,只娶回来,少不得妻子要抱怨,到时还请母亲担待一二。”   “混账。”卫三夫人道,“这等话如何好说?既然要娶,必得要好好待她。”   “不甘不愿,如何相待?”   “你……”卫三夫人抚着胸口,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卫琅忙上去扶住她肩膀,语气也渐渐柔和了:“娘,儿子今年也不过二十,母亲又何必着急呢?大丈夫何患无妻,我向您保证,将来娶妻,必得是您满意的,挑不出半分缺憾。”   “是你自己挑不出吧?”卫三夫人斥道,“哪里有这样的完人,也就你目下无尘!亏得你父亲还曾说,你这孩子最是宽容,可对将来的妻子,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卫琅笑了笑。   卫三夫人没好口气:“走罢,别再杵在这里,害我没胃口用饭。”   “是,儿子这就走。”卫琅告辞而去。   岂料刚走出院门,九里轻手轻脚上来,禀告道:“公子,小人问了宫里的熟人,说娘娘并没有对三姑娘另眼相待。”   卫琅挑眉:“谁叫你去查的?”   没料到邀功邀错了,九里看他一张脸瞬时冷下来,实在不明白哪里不对,明明主子不是很关心骆三姑娘吗,他结巴道,“公子,是,是小人多事,还请公子责罚!”   卫琅没说话,径直往前走了。   白日里是他一时冲动,想着皇后兴许会看上骆宝樱,然而过后一想,太子任用骆昀,便是打算将他培养成心腹大臣的,既如此,怎么会希望骆昀的女儿嫁给杨仪?再结合以前皇后的做法,其实骆宝樱并不太可能会做藩王妃。   是他想多了,关心则乱,偏离了原本的理智。   可偏偏那没心没肺的丫头,一点儿不在意。   既如此,他还管什么?   往后他也不管了!   而骆宝樱此时并不知她已然得罪卫琅,早上揉着惺忪的眼睛醒来,鼻尖闻到一阵花香,侧过头,只见床头高几上竟放着一盆牡丹,漂亮的好似假的一般。   她惊讶道:“哪来的?咱们家好似没种这花吧?”   紫芙抿嘴一笑:“姑娘定然猜不到。”   “快说吧,都知道我猜不到了,还吊胃口。”骆宝樱一边嗔着,一边下来。   如缎子般的乌发披在雪白的中衣上,那不曾上一点妆的眉目精致如画,紫芙心想,姑娘渐渐长得都比这牡丹还要美了,她给她披上一件纱衣方才说道:“是贺家送来的,说家里牡丹花开了,叫姑娘也欣赏欣赏。”   贺家?骆宝樱一时没转过弯。   蓝翎道:“是贺公子的贺家啊,上回贺公子不是请姑娘教他妹妹骑马吗?”   脑海里浮现出贺琛温文尔雅的样子,骆宝樱一笑,鼻子凑近牡丹,闻着幽香道:“是大早上就送来的?别的没说什么?”   “当然说了。”紫芙笑道,“明日请姑娘们去贺家做客。” ☆、第 60 章   四月春光盛,却也接近端午了。   老太太一大早起来,与袁氏说起做粽子的事情,老太太的意思,到时粽子多做一些,好送去给卫家,她觉得来京都承了卫家不少人情,故而不管过什么节,给卫家的节礼总是极为丰厚。   袁氏笑着答应,怀里抱着嘉儿。   嘉儿最近吃奶吃得多,那小脸儿越发白了,好像馒头,府里小姑娘看见都想捏一捏。   老太太也喜欢,把嘉儿抱过来笑道:“越看越像老爷小时候!”   袁氏听了高兴:“往后有老爷一般的聪明都够了。”   说话间,四位姑娘依次进来,因要去贺家,为不失礼数,都精心打扮了一回,老太太想起之前袁氏说那贺家也是诗书人家,两厢来往不是坏事儿便叮嘱了几句,又笑道:“来京都两三年,头一回有人家送花,可见这贺家也是颇有情趣的。”   袁氏目光便落在骆宝樱身上。   说起这贺家,从江南过来,根底并不在京都,且贺夫人一早去世,是以袁氏此前并不认识,后来还是听下人禀报,罗天驰有回领贺琛去铺子,双方才互相结识的,她与老太太道:“宝樱能干,要教贺姑娘骑马呢,送花许是别具一格的谢礼。”   孙女儿如今名声大了,连世家的姑娘都要她教,老太太心里高兴,也有几分与有荣焉的骄傲,嘴里却告诫道:“宝樱那,你天赋异禀,那么快就学会骑马,可贺姑娘未必的,你一定得小心些,不能受伤。”   “只在家中骑骑,要受伤还难呢,没地方跑。”骆宝樱道,“祖母放心好了!”   声音脆生生的,一笑起来,水汪汪的眼睛便成了月牙,怎么看怎么招人疼,老太太越发笑得开怀:“是了,如今家里,老爷都没你骑术好,还不是听你的?这就走吧。”又叮嘱其他三个孙女儿,“都同宝樱学学,做事儿大方些,别招人闲话。”   真是每句话都离不开骆宝樱,骆宝樟心想,骆宝樱给家里争了光,可还不是虚的?除非真嫁个好人家,不然又有什么用?她讨厌老太太这番做派,以前看得上骆宝棠,便总是提她,现在看重骆宝樱,又把二妹抛在脑后。   要说喜新厌旧,唯这祖母头一人了!她撇撇嘴,略一低头抢先走了出去。   骆宝珠与骆宝樱并肩,拉着她袖子道:“三姐,你教骆姑娘骑马,怎么不教教我呀?”   骆宝樱笑起来:“我倒是想,可咱们家里没那种马儿。”   “哎!”骆宝珠听了很苦恼,小脸上蒙上一层阴影,“看来得等铺子多赚些钱了,这样咱们就能换个大点的院子,再买一匹像罗哥哥那样的马,咱们就能成日里骑着马儿玩耍了。”   “也未必等铺子。”骆宝樱捏捏她的脸蛋,“你若是字写好了,画画好了,去求求爹爹,或许就给你买了,买一匹小马,还是能骑的。”   “真的?”骆宝珠眼睛一亮。   瞧这小丫头,心中只装着吃喝玩乐,偏不喜欢琴棋书画,可这并不好,骆宝樱很小就教导弟弟,也有几分心得,很认真的点头道:“当然,你做好了就会有奖赏的,爹爹一向奖惩分明。”   “好!”骆宝珠忙道,“那我一定好好学!”   看她信誓旦旦的,骆宝樱抿嘴一笑。   二人坐同一个轿子,其他两人各坐一抬,分别往贺家行了去。   种满牡丹花的园子里,空气中都仿佛浮着一层香气,贺芝华歪坐在亭子里的木椅上,看着自家哥哥揶揄道:“平日里定是跟着陶夫子在念书呢,今儿怎得突然对我那么好?还亲自端点心来?”   贺琛脸一红,斥道:“什么突然,我对你一向掏心掏肺的,就你一个妹妹,不对你好对谁好?”   贺芝华笑得花枝乱颤。   果然心虚,连这样腻人的话都说得出口,她捏一块点心放进嘴里,翘着嘴角道:“哥哥,你放心,你的意思我知道。”   贺琛无言,被古灵精怪的妹妹逗得想拂袖而去,可偏偏一双脚好像被钉在这儿。   说起来也是难以启齿,可这一个月,他不管做什么,总是会想起骆宝樱,想起第一次见面她穿得绯红短袄,想起第二次见面,她骑在马上的英姿,也不知怎么就陷了进去,总是忘不掉。   可他也知如今学业要紧,他才十四岁,怎么也不好娶妻的,就是想看一眼骆宝樱罢了,这才与妹妹说,让她同骆宝樱学骑马。妹妹答应是答应了,只这两日总拿自己开玩笑。   贺琛由不得叹口气:“好妹妹,你到时莫胡说。”   “胡说什么?”贺芝华眨眨眼睛,“我只请三姑娘教骑术,又不是要与她说什么秘密。”   妹妹虽然调皮,可自小被女夫子教,为人处世甚是通透,也不至于真会没个章法,贺琛想一想又放心了。二人正说着,丫环过来禀告,说陈家姑娘过来了,贺琛惊讶的问:“怎么还请了表妹?”   “当然要请了,他们骆家有四位姑娘,我就一个,只怕应付不来,有表姐陪着更好。再说,我与她一提,她也想学骑马呢。”   陈家姑娘陈婉是已故贺夫人表弟的女儿,因陈老爷也在京都为官,故而两家走得有些近,加之贺芝华乃独女,平日里甚觉冷清,有个表姐常在一处玩儿,最是称心如意,贺琛也知,便没有多问。   那两位姑娘也确实亲近,陈婉带着食盒来,里头放着好几碟点心,一见贺芝华就笑:“你垂涎我家厨子,我每回都想着让你吃个够。”   贺芝华欢呼一声,拉住她胳膊道:“果然婉婉表姐最好了!”   陈婉又向贺琛行礼,朝四处看去,问贺芝华:“骆家姑娘们还未到吗?”   “怕是快了。”   话音刚落,下人们就来禀告。   果然来了,贺琛原本坐着,一下站起来。   看他竟有些紧张,贺芝华眸光一转。   虽然比哥哥小了两岁,可姑娘家早熟,心思缜密,贺琛那日一同她说起骆宝樱,她就看出了哥哥的想法。因那是哥哥第一次与她提到姑娘的芳名,往前他哪里真会注意什么姑娘呢,她总嘲笑哥哥只会念书,是个书呆子。   现在哥哥开窍了。   可这开窍又让她有些担心。   万一这骆三姑娘不好呢?万一并不适合哥哥呢?她怕哥哥单纯容易受骗,面子上假意答应,今日请骆宝樱来,却是为好好试探的。毕竟不曾面对面见过,虽然骆宝樱才名在外,许多人提起都赞不绝口,可这世上浪得虚名的人也不是没有。   她擦一擦手也站起来,小脸上露出几分郑重之色。   远处小径上,有四位姑娘款款而来,都穿着漂亮的裙衫,连发饰都差不多。   可贺芝华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骆宝樱。   那一抹杏黄色的身影,好似百花丛中最夺目的丽色,乍一出现就掩盖住了周遭所有,令人不知不觉就把目光定在她身上,随着她轻盈的脚步,从远到近,舍不得离开。   这一定是骆家的三姑娘,贺芝华毫不怀疑,也只有这样的小美人儿,才能让哥哥这般惦记吧?   她亲切的与陈婉迎上去。   姑娘们互相见礼,骆宝樟笑道:“你们园子里的牡丹花真多,难怪一进门就闻到香味了。”   对于贺家,骆宝樟有些好感,因不像有些人家,看低骆家别个儿姑娘,只会请骆宝樱一个人去,贺家是请了她们四个的。   贺芝华得意一笑:“这些牡丹呢,说来历史悠久,咱们曾祖父那会儿就开始种了,家里这些不过才得十分之一,其余的都留在苏州了,可惜不能全部带来,不然真的要让你们开开眼界!”   牡丹花品种繁多,越是名贵的越不容易养护,骆宝樱昨日收到的那盆,便很不凡,她笑道:“已经开了眼界,不过这礼未免有些重。”   贺琛闻言走上来。   少年穿着地黄交枝纹的浅碧色春袍,便是不说话也宜人,那安静的姿态,文雅的气质,不经意间沁人心脾,他瞧着骆宝樱道:“这不算什么重礼,毕竟今日要麻烦三姑娘,妹妹顽劣,教起来恐是要费些工夫。”   看这胳膊肘往外拐的,一来就说自己的缺点,贺芝华嘟嘴道:“哥哥,我怎么顽劣了?”   要不是他要她学骑马,她还不学呢!   见她威胁的眼神,贺琛忙改口:“幸好妹妹聪明,想来不会太久。”   看到这兄妹两个,骆宝樱不由想起在书院的哥哥,明年就要乡试,他与骆元珏两个人卯足了劲的念书,已是有一阵子不曾回来,她想念哥哥,父亲却很欣慰,说就得有这样刻苦,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她忽地好奇问贺琛:“怎得贺公子你没去书院呢?”   明亮的眼睛盯着他,离得近,好似能闻到她衣裳上的熏香,贺琛见她专程问自己,心中不免雀跃,笑道:“家中有西席自小便教导我的,已是有七八年了,反倒不习惯去书院。”   这些名门望族有些是会请有名的夫子来家中单独教导,不像书院,几个夫子教几十乃是上百的学子,哪里有这样精心?骆宝樱笑道:“名师出高徒,贺公子文采出众,不难想象贵府西席,定是饱读诗书的。”   “岂止。”陈婉目光落在她脸上,“陶夫子可是大儒,当年多少人请也不曾请动,唯独看上表哥。”   这位陈姑娘的性子没有贺芝华活泼,也没有贺芝华漂亮,只气质恬静,瞧着便颇有才气,骆宝樱并没有回避她的目光,挑眉道:“大儒,莫非是雅乐居士?”   贺芝华呀的一声:“你怎知?”   “因江南有两位大儒最是出名,其中之一便是陶居士,当年入京赶考,恰逢‘张吴”一案,后来皇上要补他状元之名,他亦不曾接受,却是可惜了。”另外一个,则是卫琅的恩师。   看她如数家珍,言谈间自信满满,落落大方,丝毫不逊于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贺芝华对她已是有些喜欢,笑道:“确实是雅乐居士,哥哥如今是他最小的弟子。”   “还真没想到,雅乐居士竟然在京都。”骆宝樱微微张大双眸,“听闻他棋艺已至化境,连大明寺的主持都无法赢得他呢!”   说起这些,她眸色闪耀,阳光落在她身上,仿若都带了七色,好像雨后的彩虹,而她是那彩虹里最漂亮的一抹紫。贺琛也不知为何,心里竟有这样的感觉,只觉她难以逼视,可又舍不得不看她,柔声道:“夫子今日正巧不在,若三姑娘愿意,我改日可以带你去拜见。”   “真的?”骆宝樱的眸色又亮了一些,像是天上的星辰。   贺琛的心也跟着加快了一点,认真道:“当然。”   谁都看得出来,少年的心思都在她一个人身上,毫不掩饰的爱慕,就如这园子里的牡丹,灿然的盛开。   陈婉目光移到亭子外的花木上,赫然发现其中一盆“云紫”不见了,想起刚才骆宝樱所言,才知道,原来贺琛竟把这盆牡丹花当做礼物送予她,可在记忆里,那是他最喜欢,最珍惜的一盆花。   玉中带紫,漂亮优雅,极是罕见。   也许,便像这骆宝樱吧?   她笑道:“光在说话了,表妹,咱们可是要学骑马的。”   贺芝华也才反应过来,忙道:“是呀,倒忘了正事。”她将陈婉带来的点心打开,“咱们先填填肚子,这就去骑马吧?”   众人都道好。   六位姑娘在,贺琛到底不好再留,贺芝华也催着他走,暗自腹诽这哥哥还怕自己胡说八道,可他呢,当着一众人的面,差点就像个痴人了!要不是表姐提醒,还不知会不会丢人,她赶紧将哥哥撵走。 ☆、第 61 章   陈家的厨子手艺非凡,将点心做得比京都有名的铺子还要可口,姑娘们边吃边夸。   贺芝华笑道:“如今可不能只说我是小馋猫了,瞧瞧她们也都喜欢吃。”   陈婉抿嘴一笑:“那是因为你们都是江南口味,不然可不惯的。”   那倒是,贺家本来便是在江南的,而骆家吧,祖籍鄠县,后来骆昀做了官,多在湖州一带任职,骆家人都是南方口味,这点心又甜又糯,确实让人想起家乡的味道了。   姑娘们都觉得陈婉说得对,连连点头。   稍后,骆宝樱等人穿上骑射服,一起去贺家的后院。   那是一处算不得大的空地,但比起自家那逼仄的地方,委实宽阔多了,骆宝珠看着羡慕,等见到下人们牵着三匹马儿过来的时候,更是瞪圆了眼睛,叫道:“好漂亮的小马儿!”   不是那种高头大马,而是适合姑娘们骑得小种马,不过只得两匹,都是赤色,另外一匹却是骏马,走过来时摇着马尾巴,铜铃般的眼睛看着大,却很温柔。   见小姑娘兴奋,贺芝华笑道:“哥哥要我学马,专程买的,但只买了两匹,因那时我还未与表姐说,不过骆三姑娘会骑马,想必骑那匹难不倒吧?”   “当然。”比起小马,骆宝樱更喜欢大马的风采,那是正中下怀。   姑娘们都围着马看来看去,唯独骆宝樟不喜欢,她实在不明白好好的女儿家为何要学骑马,她怕这些很大的动物,只觉得骑上去,若是摔下来定然会疼得很,又不是没有马车坐,她缩着袖子,站在最远的地方。   看来骆家也有胆小的,贺芝华瞧她一眼,知道她是庶女,并没有太大的心思搭理,与骆宝樱打趣:“还请夫子教课吧。”   几位姑娘都笑起来。   骆宝珠眼馋,好想跟着学,骑骑那可爱的小马儿,只可惜在别人家里她不能胡乱撒娇,临走前娘亲就叮嘱不能失礼的,她不好给能干的三姐拖后腿,便与骆宝棠一起退到后方,坐在石椅上看着她们学。   其实骑马并不难,但凡有人指导又有胆子,没有人学不会,但要骑得好,或者在赛马中取得好成绩,那是难上加难,那日若没有飞雪,与她多少年的默契,就凭骆宝樱一个,要夺魁首绝不可能。   她把手搭在骏马的马背上,少不得想起曾经陪伴自己的马儿,但很快就把思绪拉回来,给那二人做了标准的上马动作。   利落,洒脱,小姑娘两条长腿一蹬一跨,瞬时就坐在了马背上。   贺芝华心想,这看着容易,当下就要学,结果腿一拉,腿根处就一阵酸痛,她虽活泼,但毕竟是千金小姐,平日里走路注意姿态,几不会有这种动作,那一跨,疼得她龇牙咧嘴。   陈婉笑起来,指着她道:“瞧瞧你,总是这样心急!三姑娘还没有说完呢,你就急着上来。”   “没骑过马的,不能急进,这动作可在原地多做几次,等到适应了再上马。”骆宝樱身姿挺拔,立在她们面前,语调平静又不失严肃,俨然是个夫子的模样,贺芝华终于知道自家哥哥为何喜欢她了。   这姑娘是做什么像什么,学什么精通什么,这样的人,世上能有几个呢?且又不恃才傲物,刚才众位姑娘说话,没见她看不起谁,不像京都有些仗着有才华的,那下颌恨不得抬到天上,她的举动就很得体,这种得体反倒更能显出她的优点。   二人照着做起来,没多久便能上马了。   看她们三人一人一匹马,在园子里慢慢的走着,骆宝樟摇着纨扇与骆宝棠轻声道:“唐夫人好似许久不来了,你可知为何?”   骆宝棠脸色便有些僵。   那日唐夫人来,正好嘉儿生病,惹得老太太疑神疑鬼,觉得晦气,这才不愿了,可骆宝棠没有这样想,她甚至有些遗憾。因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有容貌,没有才华,除得学了一身规矩,没有拿得出手的,若是唐公子真愿意娶她,她根本不可能拒绝。   结果就出了这事儿。   可能真是天意罢,大抵她这种人,注定就不能嫁个好人家。   她一字不答。   骆宝樟见她真沉得住气,撇嘴道:“我是关心你,若你觉得好,就该自个儿与祖母说。哎,要说原先,你不也挺会讨好祖母吗,祖母也喜欢你,怎么三妹来了,你就蔫吧了?”   骆宝棠生怕被人听见,忙道:“你别胡说,三妹她惊才绝艳,我哪里比得上。”   以前她是存心刻意陪着老太太,不止为自己,也为玉扇,可骆宝樱样样都比她出彩,她怎么比得过?自然就不比了,骆宝棠虽不聪明,却天生可进可退,善于容忍,只像骆宝樟那样浑身带着刺的人,哪里会理解,故而二人虽是庶女,话却从来说不到一处去。   见骆宝珠就在旁边,骆宝樟不好多说,压低声音道:“咱们一个命,怎么也算在一条船上的。”   骆宝棠抿了抿嘴。   二人说话间,只听前头“砰”的一声,也不知怎么了,陈婉的马儿受惊般突然飞跑,她没有经验,立时就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四周的下人们发出惊呼声,一溜烟的围上去。   骆宝樱吓一跳,也跟着过来。   “表姐,你怎么了!”贺芝华看见躺在地上的表姐,急得眼睛都红了,拉住陈婉的胳膊道,“你怎么好好的摔了,摔到哪里了?你快些说话啊。”   “我,我没事儿。”陈婉苦笑,“到底不会骑,这番也算……”话说到一半,看着骆宝樱,“三姑娘你莫担心,这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好,没控制住它才会……”她眉头皱起,显然在忍受着痛苦。   贺芝华心里有些怪骆宝樱,因骆宝樱说这类马乖巧,寻常不会疾驰,可现在不就害了表姐了?但说到底,是哥哥叫她请骆宝樱来的,怎么也不能把这错算在骆宝樱的头上,毕竟谁也不想,她叫丫环扶着陈婉去闺房,又命婆子立刻去请大夫。   骆宝樱颇是愧疚:“我该当跟在陈姑娘后面。”   “算了,谁也猜不到。”贺芝华挤出一丝笑,哥哥喜欢的姑娘,怎么也得给面子,“我就好好的,许是表姐运气不好吧。不过出了这事儿,却不好再招待你们,我得去看看表姐。”   这是人之常情,她们不好再留在贺家,当下便告辞走了。   到得家中,骆宝樱仍有些闷闷不乐。   第一次教人骑术,竟然就出了错,可见自己做事不够周全,要是再小心些盯着那两个人,未必会出事,毕竟凭她的骑术立时追上去,或许能拉住那匹小马,陈婉也就不会掉下来了。   听到前方又是一声叹息,骆宝樟原本不想理会,可她性子就是直,哼了哼道:“也是个傻子,怎么不想想贺姑娘没有摔,偏陈姑娘摔了呢?要我说,其中定然有诈,许是她故意的。”   骆宝珠听得一惊:“陈姑娘为为何要故意啊?”她正替三姐难受,好好的被人请去教骑术,结果教成这样,可三姐那么厉害,原本肯定能教好的,故而听见骆宝樟开口,她难得的接话,歪着脑袋道,“你的意思是,不是三姐没教好,是陈姑娘没有好好学?”   “这也难说。”骆宝樟数次被骆宝樱刺,心里哪里没有怨,说话又模棱两可。   骆宝樱挑眉:“你倒是将人看的坏。”   骆宝樟冷笑起来:“看的好难道就好了?”   真要如此,她的婚事不会如此艰难。   迎着阳光,她一双眸子清澈冷冽,像是山顶的冰雪一样,满载着对这世界的怨愤,骆宝樱怔了怔,忽地想起刘莹,她原先也是将刘莹看得很好,可到头来,却害死了自己。   人心难测,有时候还真不好辨别。   她嘴角翘了翘:“也是,刚才是我失言,大姐那话,我会放在心里。”   突然又好像温顺的猫一样,骆宝樟微微张大嘴,才想起她好久没有叫自己大姐了,她总是不屑于她,不屑于理会她,她说的任何话,都会被骆宝樱扔在一边,根本也不会听进去。   可她刚才说,放在心里,意思是相信她。   那一刻,骆宝樟竟有些欣喜,可仍撇着嘴道:“信不信随你,我只是看惯了这些名门贵女的做派,说得好似光明正大,可内地还不知多龌蹉呢。”   这话骆宝樱又不赞同了。   她可不一样!   她没有再说话,往前走了。   骆宝珠追上去拉住她的手摇一摇:“三姐,刚才大姐说得是真的吗?”   “还不知。”骆宝樱看着她,认真道,“珠珠,这世上人心最是难猜,有时候好,有时候坏,咱们需要时间才知道到底是好是坏。”   这话骆宝珠有些听不懂,可好坏还是知道的,说道:“如果是坏人,咱们就不理她。”   “对。”骆宝樱揉揉她脑袋。   见到四个孙女儿这么早就回来了,老太太奇怪:“教好了?骑马这么简单呀?”   “没有。”骆宝珠蹬蹬蹬跑上去,直走到老太太身边才道,“是陈姑娘笨不会骑马,从马背上摔下来了,贺姑娘去请大夫给她看,咱们就不好再待在那里,这才回来的。”   小姑娘维护她,把错误都推到陈婉身上,骆宝樱抿嘴一笑。   老太太哎哟一声:“我就说要小心啊,果然还是出事了。这陈姑娘……不对,贺家怎么有陈姑娘?”   “是贺姑娘的表姐。”   老太太眉头皱了皱,使人把袁氏请来。   袁氏一听,也有些为难,思忖片刻道:“珠珠说是陈姑娘没学好,不过你既然去教人家,总得担一分责,我看,咱们改日去拜见下陈夫人,也还不知陈姑娘伤得可重。”她心里担心,若是伤得重,到底与骆宝樱有关,人情上,是得去看看的。   骆宝樱答应一声。   不料过得一日,她们还未去,贺琛先来了。   蓝翎把话学给骆宝樱听,说贺琛一见到老太太,就把错全揽在自己身上,怪他没买到好马,叫陈婉被马伤了,还请老太太别责罚骆宝樱,里里外外都在帮着她,骆宝樱听着,看着窗台上那盆“云紫”,嘴角微微弯了起来。   蓝翎道:“还说陈姑娘伤不重,只是崴到脚,他已经去陈家道歉过了。”她抿嘴笑,那日在贺家,哪里看不出来贺琛对自家姑娘的心意,只没想到他做事那么细致,什么都考虑好了。   姑娘可真有福气啊!   那么小就遇到一个如意郎君了。   她问:“姑娘可要出去?”   骆宝樱摇摇头,出去做什么,难道去见贺琛?可她才十二岁啊,她当然不是真的小姑娘,可就算是,十二岁也很懂事了,不会不明白少年的心思,可她现在还小,能怎么样呢?而且她也不确定自己的心意,毕竟贺琛比当年的她要小,虽然为人不错,生得俊俏,家世也好,她这身份算是高攀,可男女之间的关系,实在不好那么早便做决定的。   不过就算贺琛去道歉,袁氏过得几日还是与骆宝樱去了陈家一回,陈夫人看她们有诚意,且女儿伤得不重,自然是不曾怪罪。   四月一过,很快便到端午。   老太太一大早起来,念着卫老夫人,遂领着孙子孙女儿,并带着许多的粽子去往卫家。   卫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你这是要撑着我了,咱们家也有粽子,你还带来!”出手却大方,瞧见骆元昭几个,立时就把红包送了出去,“宝樱几个我常见,倒是你跟元珏,难得回来。”   骆元昭躬身双手接下:“一来还收您的东西,实在有些可耻。”   众人都发出笑声。   “待在书院,学会油嘴滑舌了。”骆宝樱私下偷偷捏哥哥的手,“以后可不许这样。”   “不过为逗姨祖母笑。”妹妹力气小,他一点儿不觉得疼,笑着看她,“越看你越觉得你高,我不在,你到底一天吃几碗饭?”   骆宝樱噗嗤一声:“还说!”   骆元昭道:“是真高了,你看,竟然到我肩膀了。”   为了长高,骆宝樱当然是不择手段的,能吃就吃,那个头在同龄人中鹤立鸡群,她扬着下颌道:“那是当然,我以后还要更高呢。”   见她这得意劲儿,骆元昭捏了捏她鼻子,笑道:“我这次回来,在家多待几日,你想去哪里玩,哥哥带你去。”   “好!”骆宝樱笑着点头。   姐弟两个很是亲昵,骆宝棠瞅一眼,去看骆元珏,明明他们也是亲姐弟,可骆元珏一点不像骆元昭,他生性淡漠,好似对谁也不关心,除了念书,想到这里,她落寞的垂下眼皮子。   卫老夫人与老太太说话,他们年轻人便说好要去白河游玩了,卫琅此时才来,与众位见礼后,轮到骆宝樱,两人目光一对视,都想起上回在小巷子里的事情。   卫琅是好意,骆宝樱虽然因以前的事情恼过他,可也不是不分对错,不领情不代表她不知好歹,她笑眯眯的叫他三表哥。   初夏的季节,小姑娘穿了件鹅黄色折枝玉兰花的薄绸春衫,头发梳成花苞,与骆宝珠一个样,只首饰不同,她戴着素银的珠花,耳朵上亦是银珠,如同闪耀着月华般,清雅动人,并没有寻常人戴银饰的寒酸。   盈盈一笑,又好似与他多亲密,可事实上,不到半刻钟,让她翻脸她就能翻脸。   卫琅冷淡应了声,撇过头去。   相比以往的反应,很明显有些差别。   骆宝樱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他在怪她。怪她那日没听他的,偏要去宫里,可她要去见大姑姑的,如何愿意放弃那次机会?再说了,她也没有要他帮她,真个儿小气!   她哼了声,拉着哥哥的袖子走了。   完全没有要与他道歉,或者谢谢的意思。   卫琅看着她的背影,突然之间有种冲动,想将她一把拽过来,想揪住她,问问她到底有没有良心。   可前面的小姑娘丝毫没有察觉,欢快的一手拉着骆宝珠,坐到了马车上,到得白河,又欢快得下来,高高兴兴的走到游船,他们卫家的游船上,倚着栏杆观赏风景。河风吹起她的裙角,漂亮的好像一幅画。   “今儿咱们去远一些,总是看龙舟都看腻了。”卫菡走到骆宝樱身边,亲热的道,“去东边,听闻今年荷花开得早,已经有一大片了。”   时隔几年,骆宝樱早不是当初那个才从湖州来的小姑娘,她已然在京都扬名。   卫菡的态度也更好了。   骆宝樱笑着点点头。   卫菡又与其他人商量,众人都道好,游船便往东边而去,岂料将将没走多远,后方有只游船快速的追了上来,华榛爽朗的声音在甲板上响起:“卫三哥,你们要去哪里?不看龙舟赛了?”   因是熟人,下人们在两船之间放下木桥。   华榛刚要踏上去,卫琅瞧见他身后还跟着罗天驰,贺琛,却是叫下人将木桥收起,淡淡道:“船上有几位妹妹,你们外男恐不便上来。” ☆、第 62 章   骆宝樟今年十六,卫菡今年十七,不像前者寻不到好婆家,卫菡虽是二房所出,那门槛也被京都的夫人们踩破了,卫二夫人挑花眼,还不曾定下,但不管如何,定是门当户对的名门望族。   有这两位姑娘在,别家的年轻公子是不方便上来。   罗天驰气得牙痒痒,要知道,他本来是不屑于来的,若不是为撮合贺琛与骆宝樱,他才不想见到卫琅。   而今偏偏卫琅与骆宝樱在一条船上。   他在另一头道:“既然游舫上好些姑娘,你们这些远亲也该避忌些,我看卫二公子,卫三公子,还有骆家公子们都该来咱们船上。男人们在一起,光明正大,何必妨碍姑娘们游玩呢?是不是?”   卫琅眉头一挑。   那游船是宜春侯府的,宜春侯府往前只有罗珍一个姑娘,而今没有了,船上便一个女眷都没有,只卫琅并不想称罗天驰的意,谁料旁边的卫莲却很高兴,笑道:“罗公子说得不错呀,哥哥们,还有两位表哥,你们快去那里吧,咱们一会儿正好请几位姑娘过来船上玩,这样才热闹呢!”   她无意识帮了罗天驰一把,罗天驰趁机煽风点火:“我这儿准备了好酒,也正想与几位公子聚聚,请过来吧。”   两方推拉,男人们不好再留,陆续去往罗天驰的游船,哪怕是年纪小的卫崇,也都跟着走了。   卫菡斜睨妹妹一眼:“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呀,将他们都赶走?”   “什么鬼主意,是真的。”卫莲指一指前边,“瞧,周家,梁家的姑娘们都出来了,咱们请她们过来好不好?人多有意思呀。”   卫菡啐道:“胡说什么。”   因有很大可能,她是要嫁入梁家的,妹妹也与梁家姑娘亲近,这回是变着法子要拉红线,不过梁二公子十九岁就中了举人,生得气宇轩昂,祖父,父亲也倾向他,卫菡想着,脸蛋隐隐发红。   见姐姐害羞,卫莲可不管这么多,立时就喊起来,那头很快有了回应,不多时,周家,梁家姑娘便来了。   周家有两位姑娘,梁家有一位,骆宝樱都是有数面之缘的,很快便笑着闲谈起来。   在这条船上,都能听到姑娘们银铃般的笑声。   贺琛站在甲板上,瞧见人群中那一道身影,有些遗憾不曾接近骆宝樱,他忽地想起那日去骆家,老太太虽是极为亲近,甚至还想留他用饭,可自始至终,骆宝樱都没有从闺房出来。   他原本想告诉她,这事儿是他不对,不应该提出请求,要她教妹妹骑马的,没有这桩事,也不会让骆宝樱觉得难堪,这一切全都因为他想见骆宝樱的私欲,而今也不知她有没有恼,也不知她还会不会再见他。   少年忽然发现,比起念书,情情爱爱比什么都难,随时随地都能牵扯住他的心。   见他望眼欲穿,罗天驰道:“骆三姑娘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哪里会怪你,放心好了。”他压低声音,“现在见不到,一会儿去看荷花,姑娘们都要出来的,要说两句话还不容易?”   贺琛眼睛一亮,不过想到自己心思被罗天驰知道,脸颊又忍不住一红,轻咳声:“我只是想亲口与三姑娘道歉。”   口不对心啊!   罗天驰嘿嘿一笑,想当年多少男人追求姐姐,也不是没有利用他来亲近姐姐的,他早已习惯这些说辞,不过贺琛这样他并不厌恶,毕竟那是他亲手选的未来姐夫。   两人窃窃私语,不料华榛自小习武,耳朵极是灵敏,忽地凑上来道:“原来你小子看上骆宝樱了!”   贺琛吓一跳,回眸看见华榛双手抱在胸口盯着他,脸不由更红了,可他并不喜欢华榛这样粗鲁的说法,冷下脸皱眉道:“还请华公子莫胡说。”   “胡说?”华榛挑眉,目光从贺琛身上扫了一遍,“不是最好了,她这样的性子,有得你受!”   既没有别个儿姑娘温柔,也没有别个儿姑娘识趣,她就像一根随时能叫人起火的小辣椒,谁娶她谁倒霉,只贺琛哪里会理解。骆宝樱那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遇到华榛,她才会那样泼辣,在贺琛面前,自然是不曾表现过的。   所以贺琛觉得华榛实在太不像话了,竟然这样说骆宝樱。   眼见这二人要起争执,罗天驰忙道:“日深他这嘴向来没个把门的,什么话都能往外说,你别理他!”一边狠狠瞪了华榛一眼,“你没事儿别说骆三姑娘坏话,不然小心我不饶你!”   华榛皱起眉,实在不明白骆宝樱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魅力,总能让罗天驰护着她,大约私底下还觉得骆宝樱像罗珍?他现在当然不会觉得罗天驰也看上骆宝樱,不然拉着贺琛作甚?那不是傻吗?   他挑唇一笑:“我还没那么大闲工夫专说她呢!”   声音零星飘于卫琅耳朵里,他面色一沉,而在后面的骆元昭,目光落在贺琛身上,极是严肃。   到得白河东边,河身略是狭窄,岸边有巨大的石头累积成山,挡住了一半的河水,有些水跃过去,形成激流,而另一边却安静似湖,在水面生出了大片的荷花,满眼的粉色,深深浅浅,令人惊艳。   姑娘们惊呼声,全都走到甲板上观看。   罗天驰忙令下人把船靠过去。   两条船恨不得贴在一起。   看见弟弟这般,骆宝樱抿嘴笑起来,心想许是有一阵子不见,弟弟又想她了,不过她也挺担心罗天驰,虽然有大姑姑,二姑姑,可宜春侯府没有长辈,罗天驰那是像脱了缰的野马,她怕他不学好。   下意识的,她就朝他们这边靠过来,想仔细看一眼弟弟。   十六岁的少年又变了个样,高高大大,肩膀很宽,脖子上生出喉结,已是有六七分像男人了,见到她,嘴角一咧就开怀的笑,又指指腰间宝剑,好像在说,他天天在习武,要她别担心。   她点点头。   正欲离开,却见贺琛也走了过来,少年看着她,欲言又止,鼓足勇气方才大胆道:“三姑娘,上回,”说了几个字,又顿住,因见卫家游船上的姑娘都看了过来,那些目光让他羞窘,可不说,又怕失去机会,他挺起胸膛道,“上回是我的错,不该非要你教妹妹骑马,我想当面向你道歉,还请三姑娘原谅。”   且不管陈婉是不是故意,都有她的责任,谁料贺琛不止专程找老太太说清楚,还要与她说,若放在以前,骆宝樱都嫌他麻烦。   可在贺琛的眼睛里,她看得见真诚,还有一些羞涩。   见骆宝樱没有立时开口,贺琛有些局促不安,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是不是不该在这时候与她说话,或许太过打搅了吧?毕竟好些人看着,他这样想着,连忙道:“三姑娘,是我冒失……”   “不。”骆宝樱看着他道,“贺公子大度,我很感激,不过上回的事我确实有责任,所幸陈姑娘伤得不重,总是安慰。这桩事,贺公子莫再放在心上了,哪里能怪你呢。”   她声音温和,像琴音悦耳,立在甲板上,鹅黄色的裙衫被风吹得紧贴,露出已有曲线的身姿,妙曼动人。   贺琛的脸一下红了,又见她对着自己笑,比荷花还好看,只觉心跳得快要蹦出来。   他怕自己太过失礼,忙低下头:“只要三姑娘安心就好。”   骆宝樱又笑了笑,转身走了。   华榛呆呆的站在不远处瞧着,他从没有想到骆宝樱会有这样温柔,这样大家闺秀的时候,想起以前,她踩他脚,拿簪子刺伤他,威胁他,让他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更凶悍的姑娘了,可在贺琛面前,她完完全全是另外一种样子,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难怪贺琛喜欢她。   这些斯斯文文的公子哥儿,不就喜欢这种书香熏陶过的姑娘吗?   可骆宝樱为何对贺琛那样和善?   而对他,却是刁蛮的令人发指,华榛眉头拧了起来,再看向贺琛,心里就有些不服气。   要说容貌,他不比贺琛差,家世更是不差,倒是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有他这样英挺!   这骆宝樱,眼睛也瘸的很,他拿起手边酒盅,将里头的酒一饮而尽,心想不管她看不看得上贺琛,总也与他无关,反正他是不会娶骆宝樱这样的姑娘的,那骆元昭也是,眼睛长在头顶上,却不想想,他们这样的家世,能高攀谁?   可不知为何,心里却生出一股气,想让他把酒盅扔了。   罗天驰将手搭在贺琛肩膀上,笑道:“怎么样?我说三姑娘不会怪你吧?”   贺琛高兴的点点头:“三姑娘知情达理,委实难得。”   眸子里闪烁着喜悦,还有那浓浓的化不开的倾慕。   看见少年如此神情,卫琅嘴角一挑。   姑娘对你客气,只能说明与你并不亲密,虽然骆宝樱无情无义,可在他面前什么性子都使,令人恼火,但比起这样表面的宽和,他倒宁愿她坏一些。想起她幼时故意咬坏他的笔杆装作是换牙,他笑容越发的深。   也许换个角度来看,骆宝樱对他是不一样的。 ☆、第 63 章   姑娘们在观赏荷花时,又有一只游舫前来,横插在卫家与罗家的游船之间,一个小姑娘穿着件绯红绣海棠的夏衫,跑到甲板上,对着那头,脆生生的叫了一声罗哥哥。   这世上,叫他罗哥哥的人不多,罗天驰一听便知谁,当下就把脸沉了下来。   若没有此前两桩事情,罗天驰与章佩的关系原是不差,可章佩不喜欢骆宝樱,罗天驰当然不能认同,此番章佩服软,主动喊他,他也不想搭理。   见他完全没有回应,章佩的脸忽地通红。   她没料到罗天驰这样绝情,就算那回赛马,她得罪骆宝樱,可骆宝樱还是得了第一啊,罗天驰竟然仍在怪她。她实在没想到他为骆宝樱能做到如此地步,忍不住回过头,扑在哥哥的怀里。   章无非是章佩的大哥,也是武康伯府的世子,见她难过,忍不住叹口气:“世上好男儿多得是,你就非得看上罗天驰那小子?”   旁边的年轻妇人听见这话,抿嘴一笑:“这样年轻的侯爷,又生得英俊,且不说佩儿从小就与他相识,算得上青梅竹马,自然是难以放开的,相公,你不妨帮帮她吧。”   章佩抬起头,感激的看向那妇人,也是她的大嫂梁氏。   章无非眉头便皱了起来。   刚才那声罗哥哥也叫卫家船上的姑娘听见了,骆宝樟好奇,问骆宝樱:“罗家不是没有女眷吗,怎得罗公子还有妹妹?”   “是章家。”骆宝樱对章佩的印象很不好,淡淡道,“武康伯章家,与宜春侯府有些交情。”   他们这些勋贵,若无利益冲突,也喜欢抱成团,与文官的强大势力相抗衡,互相之间免不了来往,而年轻一代自小习武骑马,性子外放,男女之间比起书香门第的规矩,自是没有那么严的。   故而章佩才会当众叫罗天驰哥哥,虎门将女嘛,不拘小节。   要说以前,骆宝樱兴许还想着弟媳的事情,然而章佩肚量小,赛马时就想撞飞雪的马臀,想害她落马,而今她也不会对章佩有什么好脸。   见她说完便抿起嘴来,神色淡淡,骆宝樟暗想许是二人有些罅隙,她走到那头朝章家游船的甲板看去,没有看见章佩,却是先看见一个年轻男子。他穿着雪青色滚赤边的单袍,迎风而立,面色有些苍白,五官英俊,却冷漠,好似与周遭格格不入,骆宝樟的目光与他一对上,只瞧见里头一片冰冷。   那冷,是她熟悉的。   有片刻的发怔,她忽地莞尔一笑。   姑娘生得漂亮,本来就像鲜花,这一笑灿然绽放却是带着夺目的艳丽。   章无咎有片刻的晃神,等到清醒过来,却见骆宝樟丢下他,已经消失在了甲板上。   那是骆家的游船。   章无咎心想,凭刚才那姑娘的举止,定然不是骆家嫡女骆三姑娘,那么是骆大姑娘了?他嘴角一挑,也难怪,庶女与庶子自生下来就被烫下烙印,怎么教都鲜少超过嫡出的,比如他,身为武康伯的庶子,永远都要在大哥的阴影之下,所幸父亲还算疼爱他,这些年没任由嫡母将他养成一个废物。   只如今要娶妻,倒是费神了。   当然,这费神说得是他嫡母,不愿选得好,也不能选得太差,毕竟老头子看着,不能过分。   他若有所思。   看得荷花回来,几只游船陆续行往岸边,骆宝樱扶着紫芙的手小心的踩到地上,一抬眼就瞧见骆元昭也从罗天驰那船下来了,径直走到她跟前,将丫环屏退下去,轻声问:“你与那贺公子平日里常见?”   刚才他几番观察,已经确定贺琛看上自家妹妹,不然岂会像个呆子似的,总盯着游船呢?   有时候还傻笑。   可妹妹才几岁?骆元昭觉得身为哥哥,还是得过问一下。   骆宝樱忙道:“怎么会常见,不过那天去教了一下贺姑娘马术。”她嘟起嘴来,“还没教好。”   “哦?”骆元昭问,“怎么了?”   “也没怎么,出了一些意外,好在没事。”   骆元昭本来还想问,忽然发现差些被绕得忘了初衷,正色道:“假使贺公子再请你去,你莫答应。”   骆宝樱讶然。   “为何?”   “男女有别。”   “那贺姑娘请呢?”   “这又不一样。”骆元昭把手压在她发髻上,“你如今是个大姑娘了……”男人觊觎她美色,谁知道会不会趁机占便宜?虽然贺琛家世不错,可他怕妹妹没那么机灵,被人钻空子,毕竟还未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传出流言不好。他想一想道,“时刻让丫环跟着,不要单独见男人。”   她才明白他的意思,脸一红,嗔道:“哥哥,你说什么呢,贺公子他不是这种人。”   明明很老实的好不好,怎么他偏要往别处想。   骆元昭正色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等再过上一两年,他若有心来提亲了再说。”   骆宝樱倒不好意思问,贺琛真提亲,哥哥会否愿意的问题,只得答应一声,暗自心想,她这哥哥,和罗天驰这弟弟,两人的作风完全不同,哥哥谨慎,罗天驰呢,却是一点没有想到这些。   说起来,贺琛不就是他带来铺子的?   想着突地眼睛睁大,不止这些,罗天驰还带他看赛马,今日又来白河!   这弟弟!   她到现在才明白罗天驰的良苦用心,一时倒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哪里有这样着急给姐姐找夫婿的弟弟呀?   她低头一笑,坐上轿子。   骆元昭在城内待了三日方才走,其间带她去集市,玉池都玩了一玩,只等他与骆元珏前脚走,后脚就传来圣旨,骆昀被封为巡按,代朝廷视察河南,众人都没有想到,毕竟骆昀这左都御史做得好好的,正待一帆风顺呢,却叫他去拿这烫手山芋。   虽不太明白政事,袁氏仍担心:“听说江大人就在河南,怎么这么巧,偏让老爷去?”   她手里拿着几套中衣,叫丫环放在箱笼里去,眉宇间满溢着不舍。   骆昀抱着嘉儿,抚弄他的胖胳膊,一边道:“有什么巧不巧的,正当缺官员,才叫我顶上。你莫多想,这巡按都不是长久的,处理完事情我便回来,大抵也不会超过一年。”   不是常驻,夫妻就得分离。   自从袁氏生下儿子,两人感情越来越好,袁氏舍不得他,低头擦眼睛。   在他面前,她渐渐少了些原先的拘束,反倒显得比年轻时还动人,骆昀笑着搂住她:“你干什么哭呢,又不是去沙场。”为太子办事,正中下怀,他原本就不喜江顺曾等人的做派,此番去也是端着一番热血,安抚妻子道,“小别胜新婚,你天天看到我,也得腻了,等以后回来……”他凑下去亲她的耳朵。   离别时的调笑,叫袁氏心情略微放松一些,红着脸任由他胡闹。   等到收拾好行李,骆昀又去老太太那里告别。   老太太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像小孩子似的说要跟着去,骆昀忙哄老太太,等到临走时,不忘叮嘱四个女儿好好跟着女夫子学习。   到得二门处,袁氏送他到门口,拉住他的手道:“妾身忘了一件事,老爷一去一年,宝樟,宝棠的婚事……”她斟酌言辞,若没有老太太在也就罢了,自然是她做主,可老太太,说实话有些时候拎不清,作为儿媳又不好斥责,陷入两难,她想要骆昀一句话。   为人妻子不好做。   骆昀沉吟片刻:“我相信你能办好,母亲那里我也提过,若真有什么,等我回来自能解决,。”   袁氏心花怒放,笑着道好。   骆昀又瞧一眼她怀里的儿子,转身走了。   这一去,家里少了主心骨,虽然他几乎每日早出晚归,并不在身边,可老太太,袁氏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老太太生怕没人照顾这儿子,怕他瘦了病了,连日来竟做起噩梦,卫老夫人听闻,怕她一把年纪病倒,忙建议她不放心便去烧个平安香。   寻常老太太不愿出远门,可这回为骆昀,却是要去白马寺了。   卫老夫人与她结伴,这一日,两家人一起乘车去城外的云山。   天气炎热,正当是六月,在车厢里闷了半日,到得山下,仿若抓得救命稻草,骆宝樱一下来,就狠狠呼吸了下新鲜空气,舒服的眯起眼睛,岂料睁开来,头一眼就看到卫琅。   他就站在她前面,不过两尺远的距离。   真是见了鬼了,以前并不喜欢频频露面的男人,怎么不管游船,烧香都要跟着来啊?伺候太子就那么轻松吗?   要按礼节,今日第一次见,她该喊他一声表哥,可想起上回他的冷淡,她就不想开口。   小姑娘眼睛一转,走到老太太身边,一把握住她胳膊,甜笑道:“祖母,我扶着您走。”   老太太看她孝顺,自然高兴,连声道好。   卫琅看在眼里,唇角弯了起来,低声吩咐九里,九里忙转身走了。   一众人拾阶而上。   这等天气,来白马寺的人不多,故而很是安静,骆宝樱一边搀扶老太太,一边拿了纨扇给老太太扇风,袁氏瞧在眼里,暗自称赞这女儿懂得拉拢人心,她这般做派,卫家人个个都觉得她有孝心呢。反观骆宝珠,傻乎乎的小姑娘只知道看花,明明只差了两岁,其中距离却难以跨越。   她叹口气,又往上走了几级石阶,耳边听得前方有人叫道:“骆夫人。”   抬头看去,竟是唐夫人与唐慎中。   她笑着见礼,不像老太太什么都能扯到一起,她并不觉得是因唐夫人到来才惹得儿子生病,反倒是惋惜毁了姻缘,毕竟在她看来,唐家还是不错的,如今再寻,并不容易。   唐夫人笑道:“还真巧呢,我原与慎中要回去了,不料遇到你们。”她看向老太太,“这么热的天气,您老可要注意身体啊。”   她语气柔和,老太太不好拉下脸,也和善的答应一声。   偶然的相遇,众人都没有放在心上,唯独骆宝棠有些在意,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朝唐慎中看了一眼。   这一眼,几叫她这一生都定了。   因唐慎中也在看着她。   骆家,卫家,好几位姑娘,谁都比她漂亮,比她出众,哪怕是十岁的骆宝珠,生得粉雕玉琢般也比她打眼,然而他竟然只看着她,眼见她也瞧过来,他冲她微微一笑。   谈不上英俊,也谈不上洒脱,可骆宝棠只觉在心上开出了花儿,生出了这辈子都没生出过的喜悦。 ☆、第 64 章   这种感觉让她浑身轻飘飘的,好像要飘到半空一样。   可她还记得规矩,虽然那喜悦充盈了整个胸腔,她仍是没有做出过分的举动,她慢慢低下头,再没有看唐慎中一眼,可一颗心怦怦直跳,恨不得从里面猛地蹦出来。   她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脸蛋也突地红了。   这红色让她平庸的脸颊,显出了几分少女的娇羞。   其实她算不得很丑,像今日这样打扮,一件藕色雪地梅花的薄衫,一条宽边素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戴着两样朴实的簪子,不像别的姑娘那样漂亮,却也有她独有的安静,好像这山里暗自开放的小花,自有股清香。   唐慎中并不讨厌她,母亲曾经说要娶她,他当时就答应了,而今再次看到,依然是这样的感觉,觉得她是一个可以共甘苦的女子,所以他才对着她笑。只这段姻缘到底能否成,他也没个数,毕竟像他们这样的家世,姑娘们高嫁,多数都是不愿选择唐家的,或许等到后年,假使他能通过会试,把握更是大一些吧。   知晓老太太不太愿意,唐夫人善解人意,并不作犯嫌的事情,与袁氏说两句便告辞走了。   对这母子两个颇有好感,卫老夫人轻声问老太太:“瞧着不错呀,是不是原先要娶宝棠那户人家?”   老太太叹口气。   “怎么,是哪里不好?”   “别提了,那唐夫人一来,嘉儿就病了,我寻思恐是不合适。”老太太与卫老夫人感情好,和盘托出,“再者,我觉得宝棠这孩子还能配个更好的,反正也在宝樟后面嘛,你说是不是?”   卫老夫人啼笑皆非:“原是那回事!嘉儿病了,我听说不是吃了花吗,怎得也与唐夫人有关?你啊,有好姻缘莫再推了,错过这村可没这店。”   没想到卫老夫人也说好,老太太就有些动摇。   她这人天生耳根子软。   袁氏看有希望,凑过去道:“我听说,唐公子常被国子监的学官夸,来年考上进士,相公再举荐一二,还不是立时就做官了。虽说京都才俊多,可像唐家这样的家世,要出一个这样的不容易,可见唐公子天资好,人也勤奋,这样的人将来怎么会不好呢?”为省却一番功夫,她也是费劲心计了,“说唐夫人克嘉儿,母亲,我这做娘的都不在乎,您就别放在心里了!”   骆昀走之前,与老太太提过,那两个女儿的婚事希望老太太听袁氏的,可老太太还惦记玉扇,也想起以前曾经怎么喜欢骆宝棠,觉得她懂事,而今真叫她嫁入唐家?她一时仍没下决心。   众人走到寺庙时,不管男人女人,都多少出了汗。   老太太一把年纪也受罪了,走得气喘吁吁。   骆宝樱忙扶着她随小沙弥去厅中休息,卫老夫人也累,与年轻人道:“瞧瞧咱们两个老婆子,脚力不行了,你们先自个儿去转转,等我与老妹妹坐会儿,再出来,我瞧着,我还得睡会儿。”   刚才在台阶上还好,走到山腰,那太阳直落落照在头上,便是有伞打着,头也发晕。   老太太忙道:“苦了你了要陪我过来!”   “也莫说这个,你替昀儿求平安,我家里,春堂几个也都在外面呢。”说得是卫家大房的几个,都被外放了,像卫家大老爷,那是几年都没有见到一面,卫家大公子来京述职,过年时偶尔回来。   老太太心想也是。   见两位长辈要休息,年轻人就先告退出去。   不过出来也无甚可做,委实天热,有些叫人恹恹欲睡,提不起劲儿去观景赏花,卫菡道:“要不坐在亭子里斗草?”   夏天花草多,最是合适玩这个的。   几位姑娘都道好,吩咐各自的丫环去把寺庙附近的花草摘来,她们则坐在亭子里纳凉,骆宝珠倚在骆宝樱身边,小脸红扑扑的流着汗,骆宝樱拿帕子给她擦一擦,嗔道:“怎得脏兮兮的,都没个样子了。”   “懒得擦,擦的我皮都破了,就想回去。”骆宝珠撅起嘴,“我都要热死了。”   “还没有烧香呢怎么回去?”骆宝樱道,“再忍一忍,给爹爹求平安呢。”   听到这话,骆宝珠不敢再闹,作为女儿对父亲怎么能一点没孝心,只她娇生惯养的,又天真,便想到什么说什么。   骆宝棠朝她招招手:“来,我给你擦擦。”   骆宝珠奇怪,结果就觉一阵凉意从骆宝棠的帕子上传来,原来她不知从哪儿沾了水了,抹到脸上很舒服。   动作也轻柔,骆宝樱朝她看去,见她嘴角弯弯的,少见的洋溢着喜悦,她有些奇怪,因骆宝棠这人自小就老成,没有小姑娘的活泼,便是笑,也是中规中矩的,鲜少有发自内心,真正的开朗。   倒不知今儿怎得那么高兴?   莫非是为唐公子?   刚才在老太太身边,骆宝樱是听到卫老夫人,袁氏与老太太说的话的,只她没有多想,晚辈嘛,哪里能插得上嘴?不过要骆宝棠真为这事儿欢喜,倒也是好事。   骆宝棠给骆宝珠还擦了擦脖子,柔声道:“是井水,我也嫌热,刚才偷偷在木桶里浸湿了的。”   “哦。”骆宝珠寻常不喜欢两个庶女姐姐,不过比起骆宝樟,骆宝棠还是好一些,她笑道,“谢谢大姐了。”   两人正说着,只见远处卫琅与金盏从月亮门走进来,两人停下正说什么,金盏笑着点点头。   卫莲忽然就想起一事儿,与卫菡道:“听说三婶要让金盏做通房呢,说三表哥横竖看不上别个儿姑娘,生怕他,他……”她性子直率,可意识到后面那话是什么意思,当下也说不出口了。   卫菡都替她脸红,啐道:“以后这话莫胡说!”   在一个亭子里,骆宝樱当然也听见了,心想那王姑娘难道没戏了?不过就卫琅那清高劲儿,自己当年都马马虎虎,王姑娘与她比,才华不提,容貌那是天上地下,卫琅看不上也正常,不过京都比她出众的又有几个呢?   最好他谁也看不上,以后去当和尚好了。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他要剃度的情形,骆宝樱差点笑出声来,却不知卫琅与金盏何时已到了眼前,有丝丝凉气从金盏手里的托盘中冒出,叫这亭子瞬时变得清凉,她仔细一看,原来是冰碗。   一只只碧落碗中,盛了晶莹剔透,搅得细细的冰沫,里头买了煮熟的赤豆,芸豆,还有寒瓜,葡萄。红的,紫色的,白的,鲜嫩的颜色交织在一起,令人垂涎欲滴,就想吃上几口好把体内的热气驱除出来。   金盏给众人都送了一碗,姑娘们欢呼起来,唯独轮到骆宝樱,托盘上没有了,最后一只冰碗竟是在卫琅手中。   修长的手指托着,像是从掌中长了莲花。   骆宝樱眼睛盯着那冰碗,心里升起一股子火气。   天气热,这时候吃上这样的冰碗,委实是人间乐事,可要吧,她得巴巴的向卫琅开口,不要吧,她得馋死!   天下怎么会有这样两难的事情?   小姑娘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满满的犹豫。   叫他一句三表哥就这么难?卫琅看她天人交战,着实领教了她的执拗,将冰碗朝她面前一送:“天热,一会儿就化了,快些吃吧。”   没有为难她!   骆宝樱惊讶的看向对面的年轻男人,他嘴角带着笑,狭长的眼睛清澈如水,像是一眼就能看到底,不过水底下通常还有泥石,谁也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骆宝樱懒得去细思他的想法,既然他主动示好,她大人有大量,何不就此原谅他?   她伸手接过来,笑一笑:“谢谢三表哥。”   迫不及待就舀了一口赤豆放进嘴里。   因添了蜂蜜,甜甜的,又带着冰,吃下去,浑身都舒服透了。   她高兴的眯起眼睛。   卫琅一撩袍子在她身边坐下:“好吃吗?”   那表情就好像吃到鱼的小猫儿,和他想象的一样可爱,所以他才会叫九里就去买冰碗。因他并不想与她闹僵,虽然那件事实在是骆宝樱的错,可她一个小姑娘,他大男人还真与她计较?   如今他买了一碗冰,她不就轻易的与他和好了?   听到他问,骆宝樱点点头:“好吃。”又好奇,侧过头问,“你哪里买的?我倒不知白马寺还有冰碗买呢,是在山下吗?”   “是,上山之前我就让九里去买了。”   竟然这么体贴!   骆宝樱更惊讶了,要知道,她以前可没从他手里吃到任何东西,而今呢,出来一趟,卫家,骆家的姑娘个个都有冰碗吃,她拿着木勺,动作慢了下来,忽地轻声问:“听说你有过未婚妻?”   那是第一次她想直面问问他。   卫琅一怔,显然没有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些,但转念一想,骆宝樱虽然喜欢对他作对,可却从来没有关心过他的私事,而今莫非是冰碗起了效用,她也关心起他的过去了?他沉吟片刻道:“是。”   “那你买过冰碗给她吃吗?”骆宝樱又问。   这个问题问出来,亭子里所有姑娘都朝卫琅看过去,哪怕是卫菡,卫莲的目光中都带着好奇。   卫琅有些不自在了。   他忽然觉得容许骆宝樱发问,这是一个错误。   他站起来:“你慢慢吃吧。”   并没有回答。   骆宝樱撇撇嘴儿,在心里暗骂负心汉,不过这冰碗不吃白不吃。   等到老太太与卫老夫人休息完,众人跟着去虔诚的上香之后,便陆续朝山下走去。骆宝樱还是乖巧的扶着老太太,只卫琅上来与老太太说话,她一眼都没看他,好似刚才没有吃过他的冰碗。   卫琅有些着闹,委实觉着这小姑娘太难伺候了,虽然他自信骆宝樱对他不一样,毕竟一个人若不在意另外一个,根本是一个字都懒得说的,更何况是想着法子气人呢。   可他却不明白骆宝樱为何这样。   也不明白他一个年轻有为的左中允大人为何要去这样揣测一个小姑娘的心思!   他剪不断理还乱的时候,骆宝樱已经坐在马车上了,此前上山下山,又是在这样热的天气,着实劳累,她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岂料坐在旁边的骆宝珠突然叫起来:“三姐,你受伤了吗,你瞧瞧,有血!”   骆宝樱睁开眼睛,朝她指的地方看过去,果然坐在臀下的裙衫,有一处露出来,上面有一些鲜红的颜色。   她当然知道是什么,只以前是十三岁来的癸水,这回才十二岁半,骆宝樟怕她害怕,忙道:“这没什么,姑娘家长大了就会有这个,回头到家你把脏裙子换下来,再戴上……”   她与她说月事的事情。   骆宝珠听得小脸惨白,本来也想长高一点呢,这回真是不想长大。   到得骆府,袁氏也听说了,笑着与骆宝樱道:“以后可就是大姑娘了。”   癸水的到来,象征着姑娘的成熟,骆宝樱很是欣喜,这样的话,用不了多久,她的身材就会跟以前一模一样了,她高高兴兴的听着袁氏叮嘱,满脸带笑。 ☆、第 65 章   卫菡的婚事终于定下来,未来相公便是那梁公子,吉日定在明年三月,两家门当户对,俱是名门望族不知道惹多少人羡慕。可袁家,同样有两位待嫁的姑娘,相比较起来,却是差多了,倒是骆宝樱还未长大,已经有些夫人在试探袁氏。   袁氏心想,这个女儿的确是不用愁的,然而骆宝樟,骆宝棠,却必须想法子嫁出去了!   哪怕对方差一些,也只能将就,毕竟姑娘家年纪越大越不利,又没有什么好家世在后面撑着,还是庶女,想当年她还不是嫁给骆昀当续弦吗?现在的骆家可比不上袁家。   上房里,老太太又听袁氏劝解了番,这回终于点头。   又过了几个月,如今已到寒冬,眼瞅着这年就要过去,也没有比唐家更好的,老太太不再执着,却也顾张老脸,给自己找借口:“我也是想看看唐家是不是有诚意,那唐夫人既一心相中宝棠,我瞧着,宝棠嫁过去,定不会受欺负。”   话是对袁氏说,可眼睛看着玉扇。   玉扇心头一颤,垂下眼眸。   到头来,还是袁氏做主,老太太根本也没有法子反驳,毕竟她不与那些官夫人打交道,都是袁氏出头的。可袁氏哪里是真心,她全幅心思都在那儿子身上,只想把这件事快些解决,好让两个碍眼的庶女嫁出去!   可怜她这女儿,得去唐家受苦了,唐老爷没个能耐,唐夫人数次来骆家,有几回穿得衣服竟然一模一样,有次抬起袖子,里头中衣上竟然有个补丁,这样的人家可能用得起丫环?可能有人伺候?只怕连聘礼也给不起。   她越想越伤心,差些落泪。   等到袁氏一走,老太太与她道:“唐家虽然穷了些,可宝棠的嫁妆不会少,老爷走之前就叮嘱过了,四个女儿一人一份。”   说得好听,可中馈都在袁氏手里,谁知道如今到底有多少钱财?玉扇暗自计较,嘴里却没有说什么,她知道,如今便是说也没有用,她笑着道:“宝棠有老太太您疼爱,是她的福气。”   老太太看她这样,也就放了心,以为玉扇也是喜欢的。   怕夜长梦多,袁氏做事果断,立时就与唐夫人商谈了此事,听说老太太松口,唐夫人差些想合手拜菩萨,回去便与唐老爷,唐慎中说起聘礼的事情。唐家家中贫寒没有什么底气,但夫妻二人成亲二十年,总有些积蓄的,唐夫人要将自己的首饰拿出去典当掉,被唐慎中拦住了。   “骆家知晓咱们家境况,娘不必如此,只要二姑娘嫁进来,待她宽和些便好。”   不然成个亲,将所有东西都拿出来,作为儿子,又怎么好意思呢?   他能成才,父亲母亲含辛茹苦,付出多少心血,他不想再看他们为此受苦。   唐夫人叹口气:“可这样怎么好,咱们高攀,就怕二姑娘嫌弃寒酸了呢,慎中……”   唐慎中笑笑:“她不会的。”   好似多了解一样,唐夫人讶然。   然而骆宝棠确实不曾像玉扇那样考虑到聘礼的多少,她得知自己要嫁给唐慎中,就好像美梦圆了一样,整日里飘乎乎的,经常一个人傻笑,把以前学得规矩忘掉了一半。骆宝樱瞧她那样儿,由不得想起以前,她当时与卫琅定亲之后,何尝不是如此?甚至不怕羞的都想到两人洞房的时候了。   而今,那男人成为自己的表哥,她反倒看腻了。   她撇撇嘴儿,如今给她看,还不想看呢。   女夫子见姑娘们今日都没个学习的样子,便将书卷收起来,笑道:“许是冷了罢,瞧你们一个个都没什么精神,今日起便不学了,等到上元节之后,我再过来。”   姑娘们都笑了,站起来与女夫子告别。   这个新年远没有以前热闹,因骆昀在河南没有回来,虽说此前写过一封家书,仍叫人担心,老太太头一次过没有儿子在身边的春节,整个人蔫耷耷的没什么心情,袁氏也是一样,倒是骆宝珠为将来得小马,还在每日刻苦写字。   骆宝樱在旁指点,小丫头用了心思,一跃千里。   比起以前无甚优点的书法,过得这半年,如今也是拿得出手了。   “先歇息会儿。”骆宝樱笑道,“欲速则不达,你再这样写下去,指不定要生冻疮呢。”   “那我这字给爹爹看,爹爹会买小马吗?”   “会。”骆宝樱保证,就算爹爹不买,她也可以买,毕竟以前赢的珠冠,还有好多珍珠在呢。   骆宝珠摇着胖手笑起来:“有小马骑咯!”   蓝翎这时从外间进来,与骆宝樱道:“刚才宜春侯府送来口信,说宜春侯请少爷,姑娘们上元节去摘星楼观灯。”   摘星楼顾名思义,建造得极高,平时用处不大,然在上元节站得高看得远,在楼上能将整个京都的花灯尽收眼底,故而这一日,要想在摘星楼抢得一个位置极为不易,多数都被达官贵人给包了。   至少骆宝樱在这几年还未去过。   如今弟弟的胆子大了,自以为与骆家算得上熟悉,要请他们去摘星楼了。   骆宝珠年纪小,欢喜道:“那楼很高啊,看灯最好呢!”   能跟弟弟见面,自然也是好事儿,骆宝樱笑着点点头。   老太太听说这事儿,与袁氏道:“这宜春侯为人真不错,上回借了马儿,这回又请他们去观灯,我瞧着是不是带些什么礼?总不能空手去吧?要不哪日请他过来用顿饭。”   人好不好,袁氏还真不清楚,不过年轻侯爷委实有些热情,以前的事情她还记得,当时就怀疑罗天驰是不是对骆宝樱有意思,而今这女儿也十三了,这回又请着去,袁氏想一想道:“母亲说得不错,便下回请吧。”   说完颇有深意的看了骆宝樱一眼。   骆宝樱心里咯噔一声。   回到卧房,她瞧着丫环们挑的裙衫,从中选了一套很是普通的,她可不想让袁氏误会,自己对罗天驰也有什么期盼。至于弟弟,她晚上见到他,非得再叮嘱一下,别再做什么叫人胡思乱想的事情。   紫芙有些惊讶:“姑娘,这么多好看的,怎得选了这套?”   “就这套吧,晚上灯再多也是晚上,谁又看得清楚?”   这样漂亮的姑娘,今儿偏不爱美了,紫芙有些可惜,拿着裙衫去给她熏香,等到天黑下来,给骆宝樱穿上,锦缎上就溢出来淡淡的味道。   有些甜,有些像果子。   骆宝樱喜欢清淡的香味,不过难得换一换,她也不介意。   年轻人穿戴好,去与老太太,袁氏作别,袁氏将姑娘们逐一看过去,叮嘱骆元昭:“你是大哥,可要看好几位妹妹,虽则今日路上有巡城护卫,到底也乱,便在楼上看看灯,早些回来。”   骆元昭答应一声。   从车上下来,他头一个就抓住了骆宝樱的手,轻声道:“别离我太远。”   十九岁的少年是她怎么长也追不上个头的,比她高了大半个头,虽然有些削瘦,可骆元昭从小护着她,骆宝樱在他身边,总是能感觉到安全。   她笑道:“好,哥哥。”又伸出手拉住骆宝珠。   骆宝珠没有亲哥哥,弟弟还小,其实她也是个需要人疼的孩子。   三个人手牵手,走在最前面。   骆元珏走在最后面,中间是骆宝樟与骆宝棠,不比前者身影婀娜,骆宝棠很是苗条,也不知是不是平日里吃得少?骆元珏心想,她自小就喜欢操心,操玉扇的心,操他的心,而今自己要嫁了,又到底好不好呢?   想起曾经,两人年幼时,骆宝棠便是比他小,还将什么好的都省给他吃,他忽地轻声道:“宝棠,你真愿意?”   骆宝棠惊喜交加,转过身看向他。   她没有立刻回答,骆元珏看见她睁大了眼睛,眉头又忽地一皱,撇过头道:“没什么。”   这些年,他难得说出一些关心的话,哪怕刚才又突然变得那么无情,骆宝棠还是高兴的笑了起来。   路上观灯的行人来来去去,各式花灯悬挂在竹竿上,将一条长路照得好像白日,众人都陷在那光亮里,骆宝珠看中一盏花灯,嚷嚷着叫骆元昭卖给她玩,骆元昭去问骆宝樱要不要也提一盏。   可这么大的姑娘了,又不是小孩子,哪里还贪玩呢?骆宝樱笑着摇头:“给珠珠买一盏,再给嘉儿买一盏,等会儿带回去他看见了定然喜欢的。”   最小的弟弟虽然还一点儿不懂事,可看见亮的东西就高兴。   几人便走向卖花灯的铺子,岂料骆元昭将将开口问掌柜要两盏灯,那一头传来卫崇的声音:“骆大哥,你们也出来了呀!”   骆宝樱闻声抬起头。   半年不见,小姑娘的变化如此之大,五官长开来,将以前好像梅子般的酸涩全都消去,露出一张颠倒众生的脸。也不知如何形容,便好似清晨里初初绽放的牡丹,秾丽又不失清美,一切都恰到好处。   卫琅看着她,眸色深沉。   他曾想着不再去揣测她的心思,甚至这么多日都刻意不去看她,然而这一晚,她还是就这样闯入了他的眼帘。 ☆、第 66 章   别说卫琅,就是卫恒看见她,都暗暗吃惊。   曾经他被骆宝樟的娇媚迷倒,却因骆宝樟不甘做妾,自己也不好违背父母娶她,那感觉渐渐便淡了,谁料骆家三姑娘,却好像这雨后春笋般,一夕之间长大,成了此时满京都最美的一盏花灯。   他冲她笑起来:“三表妹看中哪盏了?”   男人英俊的五官在黑色里显得格外深邃,可骆宝樱向来不喜他,哪里愿意理会,淡淡道:“我没看上。”   四个字言简意赅,好似多说一个字,便要花费很大的力气。   卫恒讨个没趣,脸上无光,为掩饰尴尬,与卫莲道:“莲儿,你要不要……”   “不要!”卫莲恼火。   他们只比骆家几个早来一会儿,可自家哥哥此前一句没问,倒是见到骆宝樱就开口了,而今才轮到她,谁稀罕了,她难道自己没银子买?也不知道骆宝樟,骆宝樱是不是会妖术,个个都来迷自己大哥。   她都要气死了。   卫琅见此情形,眉头微微拧了拧。   要说三表妹此前就会招人,而今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连卫恒看到她都要献殷勤,那再过两年,还能得了?他没有重复卫恒的错误,去搭理骆宝樱,却是问骆元昭:“买完花灯,你们打算往哪里?”   小姑娘反复无常,还没有定性,他并不想去碰钉子。   骆元昭笑道:“去摘星楼。”   “哦?”卫琅略微挑眉,“你们今年在摘星楼定了雅间吗?”   卫家不喜凑这个热闹,虽然年幼时,卫老爷子带他们去过几次,但后来便没有去摘星楼了,在卫琅看来,那地方也没什么意思,位置高一些,可达官贵人齐聚一堂,容易闹事。前年吕大人的儿子就与江家大公子打了起来,弄得巡城官员专程来摘星楼调解,还不如就在街道上观灯。   不过那地方难进,也怪不得他惊讶。   骆元昭道:“是宜春侯请咱们去的。”   原来如此。   卫琅目光在骆宝樱身上打了个转儿,见她穿了件缠枝忍冬纹莲色的短袄,下头一条深蓝色棉裙,比起身边几个姑娘,那颜色略显暗淡,若不是一张脸光彩的好似天上明月,或许就要被遮掩掉了。   凭他的聪明,立时就猜到,骆宝樱并不喜罗天驰,不然姑娘家当真有这心思,哪里不会精心装扮?便为怕别人发现,细节处总要照顾好的,可骆宝樱显然没有,她耳朵上挂了一对蓝瓷月牙耳坠,漂亮是漂亮,可与这一身丝毫不配。   身为名门世家的贵公子,卫琅骨子里的审美从不曾降低,出来总是光鲜亮丽的,而骆宝樱也是如此,故而今日这身打扮,她还什么都没表现呢,就被卫琅里里外外给看透了。   不过他仍是什么都没说,只道:“摘星楼我许久不去,倒有些怀念五楼的风光。”   卫莲喜欢热闹,眼睛一亮:“那咱们也去?”   突然而起的兴头,可有位置?卫菡担忧:“只怕五楼被人占满了。”   “占满又如何?我与那掌柜交情不浅。”卫恒有些卖弄关系,“走吧,便去摘星楼,在楼上看舞龙灯最是清楚。”   他们做了决定,也要去那里。   骆宝樱无可无不可,她如今又不像以前时刻念着卫琅,而今他去哪里,她才不管呢,只想着一会儿见到弟弟要叮嘱他事宜,又想着时隔多年,再次去摘星楼观星,又有些淡淡的喜悦。   姑娘家总是喜欢漂亮的东西的。   花灯璀璨,五颜六色,到得夜晚将这一整个街道装扮的好像场美梦,谁会不喜欢呢?   她拉着骆宝珠的手,笑盈盈的走在前头。   摘星楼前,不时有客人进去,门前停了一长排的轿子,恨不得拖到街尾。   罗天驰心里记挂姐姐,就在楼下等着,不过他不是一个人,身边站着贺琛,还有贺芝华,其实罗天驰原本只请了贺琛,因想着都是男人,谁料贺芝华不满就哥哥去,凭着贺家的关系也在这儿定了雅间,只她没想到罗天驰还请了骆家的人。   眼瞅着哥哥又是望眼欲穿的模样,贺芝华暗自好笑。   看来他是想要娶骆宝樱的了。   虽然上回骆宝樱教她们骑马没教好,可她毕竟也是官宦千金,又不是真的马师,能怎么要求呢?再者她还去陈家看了表姐,足见一片诚心,那么贺芝华对骆宝樱也没有反感的理由。   她就是觉得哥哥太痴,心心念念想着人家姑娘,可人家姑娘怎么想,他一点不知,这样怎么行?   等到骆宝樱出现,她立时就道:“骆三姑娘,今日见到可是有缘了,我原本不晓得你会来,这样正好,我一个人在雅间没意思的很,你陪我一起观灯,好不好?”   罗天驰听到这话,眉头一挑。   看来贺琛的妹妹不省心啊,早知道此前就该叮嘱贺琛,不要带妹妹来,如今又坏了他计划,不过……他朝卫琅看一眼,就算没有贺琛,这儿还有一只讨人厌的狐狸呢。   或者这样也好,贺琛接近不了姐姐,你卫琅也一样!   他眸中闪烁着寒光,与卫琅目光相接,好似要将他吞噬。   少年狼一样,带着强大的攻击性,可卫琅却着实有些看不明白了,要说罗天驰喜欢骆宝樱,那他带着贺琛又是怎么回事?莫非这小子傻到连情敌都分不清?可若不是情敌,那又是什么关系?   饶是他机智过人,也无法理清,只能当罗天驰头脑不好。   既然头脑不好,他自然不会与他计较的。   倒是骆宝樱这会儿恨不得把罗天驰抓过来说道说道,怎得总拉着贺琛来,便是要给她选夫婿,也不能这样啊,她才十三好不好?她咬一咬牙,朝罗天驰狠狠瞪了一眼。   然而罗天驰如今一点不怕她,骆宝樱生得比他小,长得比他矮,家世没有他高,且一张脸白白嫩嫩,像豆腐似的,便是瞪人也不凶,反显出几分湖水春光似的潋滟,明艳照人。   他冲她咧嘴一笑。   骆宝樱差些没气晕过去,这弟弟,好想揍他啊!   可如何揍?师出无名,骆宝樱在袖中捏住拳头,按耐住火气,与贺芝华道:“贺姑娘相请,我当然愿意相陪,不过珠珠……”   “四姑娘自然要来,还有大姑娘,二姑娘。”贺芝华大方道,“便是卫家两位姑娘愿意,也可以来的,反正观灯嘛,人越多越好,大家一起看,那花灯也感觉更好看呢。”   骆宝樱没辙了,人家贺芝华如此知礼,当面拒绝总是不好,再说,已经到了摘星楼,总不能不去贺芝华那里,而偏要同罗天驰吧,这样更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了,她点头答应。   见妹妹同骆宝樱说了好几句话,自己却不能贸然开口,贺琛只觉心里有根羽毛在不停的挠着他的心,才知道什么叫做煎熬。   少年一双眸子虽装作镇定,可时不时就往骆宝樱身上飘,委实让卫琅有些不悦,可却又同情他,因他了解这小丫头,折磨人的功夫一流,只怕贺琛将来要体无完肤了,他与骆元昭道:“既然你们与表妹们都有去处,咱们便先上楼了。”   骆元昭道好。   等到卫家人走了,骆宝樱随贺芝华去往她一早定下的雅间。   路上,骆宝樟问起陈婉。   “本也要来的,只表舅母身体不适,表姐一向孝顺,在家中陪着呢。”   骆宝樟就笑了笑。   摘星楼的雅间,装饰的很是清雅,墙上挂了山水画,那桌椅都是鸡翅木,姑娘们进来,全都去了窗边,往下俯视,只见那楼下好似有一条灯河,而行人则是河中的碎石,随着河水飘荡,来来去去。   骆宝珠瞪大了眼睛:“真漂亮呀,好好看,好像天上的星星呢!。”   “你要是喜欢,明年我再请你了来。”贺芝华笑,走到骆宝樱一侧,轻声与她道,“要不是哥哥今日来,我原也没想到的。”她旁敲侧击,“哥哥这人啊,怎么说呢,我觉得他有时候挺笨,偏陶夫子还说他聪敏呢,自己来观灯,都不知道给我定一间。”   “贺公子笨?”骆宝樱奇怪,“哪里笨了,贺公子温文尔雅,知书达理……”   “那看来三姑娘对哥哥不讨厌咯?”   “当然不。”骆宝樱说完一顿,意识到贺芝华的想法,她忙道,“其实我对贺公子也不熟悉,到底为人如何,只有贺姑娘最清楚。”   真会说话,贺芝华斜睨她一眼,暗自心想,可她愿意来教她骑马,定是对哥哥有好感,今次愿意与她观灯也是一样,看来哥哥还是很有希望的,不过刚才,她态度忽地又谨慎,或是觉得还不到时候?   那可真是聪明呢。   哥哥是家中长子,又是独子,往后娶得妻子便是贺家长媳了,也是以后的主母,聪明的,当然比笨得好,贺芝华笑一笑没再说话,可半途却使丫环将贺琛请到门口。   憋了那么久,作为妹妹,怎么也得体恤下吧?   装模作样说得是骑马的事情,贺芝华请骆宝樱一同过来:“上回是意外,算不得什么,若是可以,哥哥,我还想请三姑娘教我骑马,你说好不好?反正马儿都买来了,放在家中干吃草不成?”   贺琛一愣,看向妹妹。   贺芝华眼睛一眨。   贺琛大喜,忙道:“当然好,只你又麻烦三姑娘……”   “是哥哥麻烦,一开始就是哥哥提得建议,如今也该哥哥多谢谢三姑娘呢。”贺芝华说完便悄悄退到后面。   骆宝樱有些发窘,与贺琛道:“也没什么好谢的,倒只怕我教不好。”   “你莫这样说。”贺琛道,“此事我会与父亲提一提,是妹妹自己要学,到时定多派人看着,真有事也不怕,绝不会怪在你头上。”   他一副担当的样子,骆宝樱抿嘴一笑:“好,那便这样吧。”   她转身要走。   贺琛舍不得这么短的相处,看着她纤细的背影,他叫住她:“三姑娘。”   骆宝樱回过头,少年什么话都没有说,可那要从眸中溢出来的情谊,又好似把什么都说了。   她脸颊微微发红。   已经有好久不曾有男人这样表达过对她的喜欢,虽然她曾是罗珍时,这些事层出不穷,然而她现在是骆宝樱,而贺琛也不是别人,她半垂下眼帘,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左侧此时传来脚步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的卫琅走过来,微微一笑道:“贺公子,令妹要学马术,我不妨与你介绍一位马师如何?绝不会让令妹落马,毕竟三表妹待字闺中,出入你贺府,恐不便。传出去,骆三姑娘是贺家马师,难道好听吗?”   贺琛一下脸色通红。   而骆宝樱也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她没有料到有一日,清高如卫琅,也会听壁脚! ☆、第 67 章   气氛尴尬起来。   贺琛到底单纯,只当卫琅是以表哥的身份保护表妹,一时倒觉得自己确实做得不妥,毕竟上回已经出事,而今妹妹一个提议,他为想多见见骆宝樱,又想入非非,忙与她道歉:“是我考虑不周,这桩事,三姑娘便当没听见吧。”   他告辞走了。   骆宝樱看着他背影片刻,忽地转过头盯着卫琅:“倒不知三表哥会偷听别人说话。”   “又不是关着门,还不准别人路过?”卫琅淡定自若,“我原要下楼与人会面,谁料正巧碰到,为怕打搅,我还多等了一会儿。若不是贺公子有些过分,我本也不想过来。”   骆宝樱目瞪口呆。   果真是状元郎,说的话滴水不漏,她能说什么?   她哼一声:“我的事儿,以后不要你管!”   卫琅挑眉:“你的意思,你还真想去贺家教马术?你可知道你几岁了?咱们大梁,女子最小十三可嫁,你成日往贺家去,便是姨祖母恐也不会答应,就不怕闲言闲语?”   “表哥的意思,姑娘家还不能互相来往了?”骆宝樱没好气。   “正当的来往自然可以。”卫琅垂眸瞧着她,“今日算我多事,你要去,谁也拦不住,只是站在表哥的立场,为你着想一二。”   他也知道是表哥,她亲哥哥还没有发话呢,他倒是管东管西的,骆宝樱颦眉道:“你还有卫菡,卫莲两位堂妹妹呢,有这闲工夫,不若多替她们着想,不用专为我……”   若没有以前那桩事,有人关心她或许感激,可卫琅是什么人?他不是一个多事的人,而今却揪着她不放,骆宝樱着实不悦。   那情绪都摆在脸上,极是生动。   卫琅目光闪了闪,落在她脚尖。   深蓝色的棉裙下,半露出浅碧色并头莲的绣花鞋,上头各自缀了数颗小小的珍珠,今日,只有这鞋子,耳坠是她该有的打扮。她不喜欢罗天驰,看起来对贺琛也是可有可无的感情。毕竟那少年满心倾慕,而她不过是被表达的一方。   那她会喜欢谁呢?   一个念头突然从他心头升起,他无法猜到,像骆宝樱这样的姑娘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他目光又重新回到她脸上,安静的瞧着她。   眸子深似海,怎么也看不到底。   骆宝樱有些不自在了,一甩袖子就走。   身后九里的声音传来:“公子,戴大人在四楼又问了,说有从河南来的……”   听到河南二字,骆宝樱心头一动,转过身,却见卫琅已经从楼梯上走下去了。   原来也不是假话,果真要去与人会面。   那戴大人,莫非是太子的心腹戴阶?可怎么会提到河南,父亲作为巡按视察河南,距离他写上一封家书已经有三四个月,听说江顺曾也在那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骆宝樱当然关心骆昀,且她也知道太子与江顺曾等人的关系。   父亲此趟去,是有些凶险的。   满怀心事走回雅间,对上贺芝华探究的眼神,她微微一笑。   贺芝华招手:“你快些过来,楼下舞龙灯了!”   她往下一看,只见条巨大的火龙游在灯海里,周围皆是人群,随着它的移动而欢呼,跟着往前,将上元节的热闹推到了顶端。旁边的骆宝珠看得目不转睛,时不时的惊叫声,而骆宝樟好似觉得没意思,轻嗤声道:“观灯在上面好看,可这龙灯啊,还是要下去。”   说完,竟叫上两个丫环当真要走。   骆宝棠惊讶:“你这会儿怎么好下去?大哥都不在,你一个姑娘家……”   “行了。”骆宝樟嘴一撇,“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能走丢?”   她径直走出了门口。   若是寻常,骆宝樱兴许会叫住她,可这次没有,上回的事情让她发现,骆宝樟这人不算笨,她将很多人都想得很坏,那么其实并不容易被算计,且她到底也没有闯过什么祸事,她懒得劝阻。   再说劝了,骆宝樟也不会听。   她托着腮,仍专注的观灯。   少女洁白如玉的脸庞被通天的灯火照得仿佛透明似的,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谁也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可却那么吸引人。贺芝华定定的看着她,想起自家哥哥,无端端的竟为他伤心起来。   若是娶不成骆宝樱,哥哥该怎么办呀?   外面,骆宝樟顺着楼梯,一阶一阶的慢慢往下走。   湖绿色绣大红牡丹的短袄称得她一张脸艳若桃李,可此刻她心情并不是那么愉悦,她没有骆宝樱的好命,天生是嫡女,才貌双全,来观个灯就有公子哥儿围着她转,而她呢?袁氏前几日说得很清楚,就要将她的婚事定下来了。   不是像骆宝棠嫁那样的清贫人家,就是给人做续弦。   可死了妻子的男人,有几个能有父亲这样的容貌才干?   她心里不服气,今日上元节,权贵众多,她或者能替自己选另外一条路。   想到这里,她眉眼又浮起笑意。   其实,骆宝樟真的生得不错,有金姨娘的好底子,又继承骆昀的血脉,外表极是亮眼,她知晓自己哪里漂亮,从五楼走到一楼,便已经让好些公子哥儿又打探起她的名字。   可她并没有主动与人搭话,她已然知道,肤浅的投怀送抱只会显得低贱,就跟卫恒一样,想让她做妾!可做妾还不如不嫁,她厌恶透了像金姨娘那样,从前压着王氏,现在又压着袁氏,日子过得人不像人。   她步履轻盈又不失端庄的走到门口,旁侧忽地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骆大姑娘不在楼上观灯,非要下来吗?”   骆宝樟惊讶,转头看过去,见到一张略有些眼熟的脸,想一想,才发现是那日在白河上见过的。   那人是章家的庶子!   她一眼就看出来了,被嫡子嫡女排斥,郁郁不得志,与她一样。   好似同病相怜,她那时才会冲他笑。   她淡淡道:“龙灯还是在楼下看才好看。”   “是吗?”章无咎挑眉,心里清楚她的目的。   大约庶女攀不到一个好人家,自己给自己寻夫婿来了,不过就这身份,又怎么能勾搭上世家子弟呢?他朝骆宝樟看一眼,猜测她要求恐是颇高,这才会不满嫡母,不甘心屈服命运。   骆宝樟不欲与他多说,抬脚走了。   章无咎径直走到五楼,在最西侧,章无非夫妇与章佩也在,章无非正安慰妹妹:“我已经与父亲提了,父亲平日什么都依你,定会想法子的。”   章佩眼睛一亮,只想起此前看到罗天驰与骆宝樱眉来眼去,心里又不舒服的很。   不过到时她嫁给罗天驰,自然有法子收拾他,让他死心塌地的,也让骆宝樱的美梦落空!   眼见时辰已晚,骆元昭谢过罗天驰,领着骆宝樱几个回去。   下楼时,骆宝樱看到卫琅就在前面,便与骆元昭小声道:“好似三表哥知道爹爹在河南的事情,哥哥你去问一问,祖母与母亲也好放心,祖母这两天又在念叨爹爹了。”   骆元昭有些奇怪:“你怎知?”   “刚才在贺姑娘那里,我隐约听得几句。”骆宝樱不好说得太清楚,但她肯定,绝没有听错,要不是跟卫琅关系微妙,她恐是早就忍不住自己去问了,可现在也只好让骆元昭去。   父亲此行已有多日,骆元昭当然也关心他的安危,听妹妹这么说,忙走出摘星楼,朝卫琅追过去,骆宝樱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有心听听是什么事儿,谁料骆元昭没说得几句就折了回来。   “三表哥说没这回事。”骆元昭道,“你到底怎么知道的?”   “什么?”骆宝樱大怒,她明明听见的好不好?到底卫琅想隐瞒什么?为何不告诉哥哥呢?   心里着急,担心骆昀真有事儿,她想一想,趁着家人没注意,快步走到卫琅身边,压低声音道:“我在贺姑娘定的雅间那里听到了,九里说戴大人要与你见面,还有从河南来的……来得什么,急报吗?你为什么不说给哥哥听?”   她语气很快,像爆豆子一般。   卫琅淡淡道:“既然是你听到,为何要你哥哥来问?”   骆宝樱噎住。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要问卫琅事情,总不能说她讨厌他吧!   可她几次三番无视卫琅,如今张口,又委实有些困难,她心想,其实又何必问他,她还有弟弟罗天驰呢,就不信罗天驰没有办法!她一咬牙:“不说算了,我也不想知道了。”   她转头就走,卫琅拉住她:“既然来了,又何妨一听?”   “不听!”她要挣脱他。   他不愿放,下意识的用力,两人角力间,她穿着绣花鞋,踩在地上使不出什么力气,只觉身体一空,被他猛地拽入怀抱。   贴着他胸口,她惊愕得睁大了眼睛。   满天的灯火落入眼眸,像星星的碎片。   姑娘丢了魂,此刻并没有往日里的傲气,只有茫然与无措,嘴唇微微启开来,露出雪白的贝齿,呼吸从里面溢出,轻拂在他鼻尖。   那瞬间,他突然有种冲动,想低头一亲芳泽。   平生第一次,他那么想亲吻一个姑娘。 ☆、第 68 章   空中,有浓郁的果子香,他辨别出是她身上传来的,那味道激得他头又往下低了一些,想要把怀里的果子一口含在嘴里。   腰间的手倏然收紧,他高挺的鼻子,碰到她的额头。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她能看清他的睫毛。   他的呼吸也拂在了她的脸颊上,热热的,像开春之后的阳光。   骆宝樱在茫然之后,突然又像被针刺了一下,她双手猛地推开卫琅,头也不回的跑了。   蓝色的裙摆在夜色里飘起来,好像一片云朵。   手中空了,佳人已远。   刚才那一幕好像发生在梦中,因卫琅回过神,才发现他竟然做出这等事,不止将骆宝樱拖到怀里,而且还想亲她,亲她的脸,亲她的唇。年轻的左中允大人,怔怔的看着姑娘的背影,过得片刻,又将头抬起,看着漆黑的夜空。   他突然明白,自己为何会那么在意骆宝樱了,怕她嫁给杨仪,怕她嫁给罗天驰,怕她嫁给贺琛。   原来自己……   他有些不敢相信,骆宝樱小了他八岁,今年他二十一了,而骆宝樱却刚刚满十三。   自己到底何时看上她的?   追溯源头,他想不起来。   骆宝樱一路跑到骆元昭身边才停下,虽然是极短的距离,然而她像跑了许久,心砰砰直跳,两颊滚热,看上去病了一样,唯独两个丫环知道,姑娘是被吓到了,其实不止她,便是她们,还不是被卫琅的动作给震惊了?   好好的,竟然去抱姑娘,幸好灯会已散,路上行人不多,不然遇到认识的还能得了?   “宝樱。”骆元昭看着妹妹,“刚才你去哪里了?珠珠找你,我才发现你不见了。”   就一个晃神,她便不在身边。   早知道,她是绝不会去见卫琅的,骆宝樱装疯卖傻,打算将刚才的事情当做秘密,谁也不告诉:“见到一盏极漂亮的花灯,原本想再买了送给珠珠,谁料那卖灯的挑着走了,我就跟着去看看,结果跟丢了,害得我跑回来,都出了汗呢。”   见她拿帕子擦额头,骆元昭倒是没起疑心。   两个丫环却是目光闪烁。   生怕那两人说出去,骆宝樱忙对她们使了个眼色。   蓝翎跟紫芙立时把头低下来。   回到贺府,骆宝樱走入厢房,将门一关,轻声道:“这事儿不准你们告诉长辈,知道吗?”   蓝翎一开始就伺候骆宝樱,当下连忙答应。   而紫芙,她是袁氏的人,虽然伺候骆宝樱好几年,可袁氏问起来,她或多或少是要说一些的,便有些犹豫,支吾道:“姑娘,卫三公子若是有心,许是要娶姑娘的,那便是亲上加亲,老爷夫人只会高兴呢。”   呸,谁要嫁给他!   骆宝樱心想,堂堂卫三公子,状元郎,左中允大人,竟然是个登徒子,光天化日之下占她便宜,要不是她逃得快,只怕他还真……想着,她忽地又有些不确定,刚才不是错觉吧?他是真的要亲她?   可他性子向来冷冷清清的,好似不会发热,怎么会呢?而且此前一点没有征兆,他总是拿着表哥的身份训这训那,要真喜欢,难道不应该像贺琛一样?   她秀眉拧了拧,沉吟片刻道:“刚才表哥拉我是要与我说父亲的事情,我生气不想听,这一拉一扯才会……你莫告诉母亲,省得她误会什么,到时让两家长辈尴尬,你可担得起责任?”   假使卫琅不喜欢她呢?   冒然说出去,坏了两家友情,因卫老夫人最是喜欢卫琅的,谁知道会想什么!   紫芙被她一唬,果然不敢了:“还是姑娘考虑周到,是奴婢笨,姑娘请放心,奴婢不会说的。”   骆宝樱唔一声,叫她们打水来。   上元节过后,骆元昭兄弟两个又去了书院,袁氏张罗要与唐家定亲,这日请了唐家人过来,事先便让厨房准备了丰盛的宴席,毕竟是关乎女儿,虽然是庶女,那也是终身大事,袁氏这日管不了儿子,只叫下人们精心照顾。   周姑姑抱着嘉儿,小家伙马上要满周岁了已经会认人,盯着周姑姑咯咯直笑,偶尔拿手去挠她的脸。   周姑姑将拨浪鼓给他玩,清脆的声音立时充盈了整个房间。   这时有丫环过来禀告:“也不知哪个做得好事,竟将大粪泼在甬道上,臭味熏得整个家都臭了,夫人气得不知怎么好。”   一会儿要有客人来,闻到了有损贺家名声,周姑姑是袁氏得力心腹,忙站起来道:“将婆子派出去好好清理,你去库房看看,还有多少熏香?捡便宜的,味道浓的,赶紧去掩住了!”   她不放心,又跟着去看。   听说这事儿,骆宝棠心里咯噔一声,手握住一支金簪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姑娘,外面都乱了,挑水的挑水,擦抹的擦抹,忙成一团呢。”   骆宝棠眉头皱了一皱。   上回唐夫人来,嘉儿正巧病了,这回又要来,偏又出这种事,难不成真是上天旨意吗?要她骆宝棠嫁不到好人家?可到这节骨眼上,她怎么甘愿?她猛地站起来,朝上房的东跨院那里走。   嘉儿住在那里,除了骆元昭,那是贺家的小命根子,假使他今日再出一点事儿,她的婚事肯定完了!   她脚步飞快,将将走到院门口,不料竟遇到玉扇。   两人目光对上,彼此都怔了怔。   玉扇惊讶:“二姑娘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弟弟。”骆宝棠心想,她得护着他,不能让他有事,这是她仅能做的,不止为弟弟,也为自己。   玉扇眉头一扬。   这女儿竟然那么傻,这时候还来看什么弟弟?   她着实没有料到有这一场,思忖片刻之后道:“走吧,我同你一起去。”   两人便往里面走。   嘉儿还坐着玩拨浪鼓呢,骆宝棠见到他,松了口气,小家伙好好的,没有任何损伤,她在旁边坐下来,手搭在木床的边上,玉扇看她一眼,在她眼里找不到一丝敌意。她生就是庶女,可却从来不知道怨恨,这是她的优点,也是她最心疼这女儿的地方。   有时候,她真希望骆宝棠能学得骆宝樟几分,那么至少会为自己争取,嫁个好人家,而不是屈服袁氏,没有选择。   可她不知怎么与骆宝棠说。   玉扇想着暗自叹口气,面上却笑道:“唐夫人瞧着挺好,唐公子也是。”   听到玉扇也称赞唐慎中,骆宝棠脸一红:“是呀,唐公子是个好人,唐夫人也很好。”   声音柔柔的,像是沾了糖。   那是掩饰不住的欢喜,玉扇心头一震,难以相信的重新审视起这个女儿。   对面的小姑娘脸颊红红的,不是胭脂的颜色,可却比胭脂好看,她的眼睛也是,像是瞬间化作了水,那一刻,女儿好似不是印象里,平庸的样子,她突然变得好看了,整个人都生出光晕来。   像是变了一个人。   玉扇嘴巴微微长大,只觉心头如被钟撞,生出几分悲怆。   原来女儿竟然喜欢那唐公子。   可怎么会?   那唐公子哪里好,她竟非得看上他!   可这是,她第一个喜欢的男人吧?她从没有在女儿眼里见过这样的神采,也从不曾料到,她以为女儿会喜欢像卫琅那样的男人,或者罗天驰这样的年轻侯爷,可她却不是。   玉扇手紧了紧,握住了手里的东西,慢慢站起来:“你看着小少爷吧,我还有事儿忙。”   骆宝棠答应一声。   玉扇垂着头,跨出了门口。   等到唐夫人来得时候,甬道已经被清除干净,再没有丝毫的臭气,两家顺利的定了亲,随后还选了吉日,五月十八。   骆宝棠的婚事尘埃落定,老太太便让袁氏着手准备嫁妆,要说起来,骆家也实在算不得富庶,将原先的良田卖了在京都置办宅院,便已经花得七七八八,如今也不过就靠着一间铺子与骆昀的俸禄过活,又能怎么丰厚呢?   比起京都官贵人家,实在是云泥之别。   想起昨儿陪着袁氏在库房点算物什,那些茶具,案几,桌椅,都极其老式,骆宝樱就一阵心酸,她当初与卫琅定亲,光是大姑姑送的东西,都能让所有京都姑娘们羡慕了,别说宜春侯府原先父母留下的,如今……   将来她恐也要带着这些东西嫁人!   可这不能怨长辈,毕竟谁都已经尽力了,她微微叹口气,低下头吃早膳。   紫芙进来道:“姑娘,卫三公子来了。”   骆宝樱心口咚的一声,放下筷子道:“他来干什么?”   “说卫老夫人让他来拜见老太太,问询小少爷下个月周岁的事情。”紫芙说着压低声音,“三少爷还使人与奴婢说,老爷在河南的事情,很是要紧,姑娘要不要听?”   真个儿会吊人胃口!   骆宝樱那日生气不愿听,可现在冷静的想来,真要去找罗天驰,恐怕还得拖几日,一来她不方便出门,二来即便派人去,罗天驰也还得去问戴阶,这戴阶是太子的人,也不晓得七拐八弯的,会不会叫人误解什么。   她头疼,思忖片刻道:“三表哥在哪里?” ☆、第 69 章   卫琅正等在贺家的亭子。   因地方狭小,此地无甚风景,唯有处池塘,在阳光下泛着微微波光。   算起来,他已经有四日没有见到骆宝樱,她沉得住气没有来问骆昀的事情,不知是否仍在介意那天他拉她入怀?如今想起,好似鼻尖还有那余味,他思来想去,今日一定要来看看她。   不多时,就见骆宝樱从前头走了过来。   她穿一件浅玫瑰红的薄袄,头上什么首饰都没有戴,脸上也是脂粉未沾,清清淡淡,好似春风里的嫩柳。   没有想象中的姗姗来迟,可见她并没有心乱,而且也没有打扮。   她不在意他。   有种难以言说的滋味从心底慢慢爬上,又好似小虫不经意的啃咬,他眉头略微挑起,拂开那不适感,微微一笑道:“三表妹。”   声音入耳,骆宝樱脚步一顿。   对面的年轻男人今日穿了一件青莲色云纹的锦袍,腰间束玉带,左右各配着玉佩荷包,立在亭子里,好似将这方圆都照亮了,呼吸都能为他停滞。她脸颊略微生了些热意,那日靠在他胸口,浓郁的墨香差些熏醉她,幸好还存了一些理智,及时推开。   然而直到现在,她都不清楚,卫琅到底为何要对她如此?   可她不愿多想。   曾经为他每个动作,每句话,暗自揣测他是否对自己动心,而今她不要去想了。   她现在又不想嫁给他!   径直走到他面前,她语气平静的道:“三表哥,还请告知我父亲在河南的事情。”   听不出一点波澜,小姑娘的脸也像块石板,眉毛弯弯像柳叶,眼睛像湖水,嘴唇像花瓣,可一点不生动,都静止在那里冷冰冰的,卫琅对此不得不推测,骆宝樱肯定是为上回的事情生气了。   毕竟姑娘家重名声,所以她才那么对他。   见卫琅不说话,光盯着她瞧,骆宝樱不悦道:“你不说的话,我走了。”   脾气还是那么大,若放在以前,卫琅断不会乖乖接话的,然而现在他很有耐心的说起骆昀去河南的缘由:“殿下是想重用你父亲,只江顺曾等人不好对付,而今因一桩案子,你父亲尚且脱不了身。”   “什么案子?”骆宝樱一惊,面上满是关心,“父亲难道不好处理?”   “贪墨案,有人指证你父亲受贿。”   “这怎么可能,爹爹才不会收别人钱财呢!”他真要如此,家里还会那么穷吗?她斩钉截铁道,“肯定是诬陷,父亲是巡按,原就身负重任,这等官职,便是再贪心的人也会收敛,别说父亲与江大人还有旧怨,怎会傻到将把柄送到他手里,再让别人捅他一刀?”   她说到激愤处,脸颊微微泛红,堪比染了胭脂。   卫琅笑着瞧她。   这种时候,他还笑?   骆宝樱瞪起眼睛:“你笑什么?”   “笑你聪明,姑娘家有这等才智,委实难得。”   发了一通怒火,突然被他夸聪明,骆宝樱怔了怔。   卫琅又道:“你稍安勿躁,想你父亲也经历过风浪,这等事情难不倒他,再者,江顺曾他们狗急跳墙,便是叫你父亲抓到痛脚了,才会急着来这一记。戴大人与我说了,已派人去协助你父亲,想来不用多少时日,你父亲定能平安而归。”   “真的吗?”骆宝樱知晓官场上的事情风云变幻,很难预测,她歪着头道,“你能保证我父亲没事儿?”   假使不行,她还得动用下罗天驰。   他一笑:“我能保证。”   眉眼间满是笃定。   骆宝樱松了口气,既然父亲没事儿那就好了,她朝卫琅告别:“谢谢三表哥告知这些,我走了。”   才待了一会儿,她就要离开,卫琅道:“你没别的问我?”   问什么?   问他为什么要抱自己?   骆宝樱暗自心想,她死也不问!   她嘴唇抿得紧紧的,唇不染而红,像四月盛开的蔷薇,薄薄的红色,不是那么鲜艳,却意外的诱惑人,他不由得又想起那天,近在咫尺的脸,假使那时候亲下去,会怎么样呢?他想象不出,正因为如此,那日晚上才辗转反侧,经历了平生从不曾经历的烦恼。   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眼见骆宝樱一句不发,转身就走,他伸出手再一次拉住了她的胳膊。   “你应该问。”他道。   声音轻轻的钻入耳朵,骆宝樱抬起眼看他,对面的男人神情很是认真,漆黑的瞳孔盯着她,像沉在水中的曜石,闪耀着夺目的光,有种灼热感忽地从手臂传来,她的心一下就有些慌了。   “在我家里呢,你也敢放肆?”她压低声音呵斥。   可四周并没有什么下人,卫琅独身前来没带任何奴仆,而她身后也只有蓝翎跟紫芙,两个丫环此时都微微长大了嘴,暗自心想,姑娘还说卫三公子对她没什么想法,看来是错了。   不过她们并没有惊慌,隐隐的反而替姑娘高兴,卫三公子喜欢姑娘,娶了她,那姑娘可是嫁入名门望族了啊,那是天大的福分!反正卫老夫人也挺喜欢姑娘的,又与老太太有感情,这桩婚事定然能成。   两人心有灵犀的一个都没上来,静观事情发展,假使卫三公子再过分些,她们再行阻止。   整个园子都静悄悄的,有微风吹来,将她的发丝偶尔拂到他脸上。   卫琅看她气得把嘴唇咬了起来,轻声一笑道:“你真不想知道理由?”   “不想!”骆宝樱此时已隐隐有些察觉,她突地把一只手捂在耳朵上,恨恨道,“能有什么理由,不过是你拽的时候不小心……你快些走,不然我把这事儿告诉祖母。”   她近乎耍赖的不想听,眉眼也跟着灵动起来,好像一朵带刺的玫瑰。   卫琅看她如此,好气又好笑,起了促狭的心,更想要告诉她,一字一顿道:“因为我喜欢你,想娶你。”   这句话不亚于惊雷,把骆宝樱打得头昏脑涨。   “什么?”她看着卫琅,“你胡说。”   暮然睁大的眼眸,泄露出了她的震惊。   她没想到卫琅那么直接。   可为何呢?   出于那刻突然的动心,想要亲她,她还能理解,可说要娶她……   骆宝樱简直不敢相信。   卫琅肯定是疯了,她才十三好不好?   “不信?”卫琅把她拽近自己,“不信的话,咱们这就去见姨祖母。”   她再次贴上他胸口,手臂被困得牢牢的,纹丝不能动,只能徒劳的挣扎,两个丫环要上来,卫琅道:“我与表妹事情还未谈完,你们管什么?”他语气镇定,胸有成竹。   是,他卫三公子出身名门,又是年轻有为的左中允,只要他来提亲,只怕家里长辈都要高兴坏了,怎么可能会不答应?所以他才会单枪匹马的见她,恐是一早就下了决定。   可他想娶,她就要嫁他吗?   骆宝樱怒道:“你敢去说?你说了,我嫁给你,第二天就和离。”   真会威胁人,卫琅笑起来,把手松开:“我不会强迫你,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想法。”   骆宝樱下意识揉了揉手腕。   他忙道:“痛了吗?”   “关你何事?”骆宝樱竭力按耐住心潮翻涌,淡淡道,“你的想法我明白了,你可以走了。”   装出一副骄傲的样子,有什么用?卫琅心想,他只是不想吓到她,不然他有得是办法娶她,只娶个暂时不情不愿的,没有意思。   毕竟小姑娘没有见识过几个男人,等到成亲的年纪,挑来捡去,自然会发现,他是最好的,到时候水到渠成,她也会心甘情愿。   卫琅转身走了。   骆宝樱看着他的背影,怔怔出神,等到他彻底走远,她走到亭中,一下坐在了石凳上。   看姑娘呆呆的,蓝翎走上前,抑制不住的高兴,轻声道:“姑娘,卫三公子可是姑娘们拜菩萨都要求的良婿啊!姑娘还犹豫什么?只要姑娘答应一声,三公子去提亲,就跟紫芙姐姐说得,那是亲上加亲的喜事呢!”   紫芙也是眉开眼笑。   卫三公子亲自上门来表衷情,可见是有诚心的,只姑娘害羞没有当面答应而已。   见两个丫环好似捡到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下,骆宝樱更不高兴了,凭什么卫琅一说,她就要同意啊?他是香饽饽,她也不差好不好?怎得两个丫头胳膊肘尽是往外拐啊?   她哼了一声:“我才不答应,这件事儿,你们也不准往外说,不然我把你们卖出去,听到没有!”   语气冰冷,两个丫环吓一跳,完全不明白主子生哪门子的气。   骆宝樱站起来走了,可在风中,耳边好似还在盘旋着他刚才说的话。   他喜欢她。   那曾经是她梦寐以求的。 ☆、第 70 章   过了一年,又大了一岁,罗天驰心心念念要谋份职,在后院打了套拳,便吩咐随从备马,准备去宫里见一见皇后与太子。   罗威道:“侯爷,外头张公子,胡公子已等候许久,说想请侯爷去怀香楼喝酒。”   听到那二人名字,罗天驰就露出厌恶之色。   因他们都有妹妹,都想把妹妹嫁给自己,当宜春侯府的夫人,可也不瞧瞧凭什么?他罗天驰是缺女人的人吗,什么样儿的都要?他轻嗤一声:“叫他们走,我今儿没空,以后也没空!”   罗威领命,连忙走了。   回来时,见罗天驰在里头换衣服,忍不住与罗为轻声道:“爷好歹也十七了,而今一个女人没有,也难怪那些人眼红,可怜长辈都不在了,要张罗这事儿也麻烦,只能请皇后娘娘做主。”   罗为道:“那还不好?能入得娘娘眼的,必定是好人家的姑娘,不像阿猫阿狗的还想肖想咱们家侯爷呢!”   听这话说得有理,罗威点点头。   罗天驰出来,打马就往宫里而去。   自从罗珍不在之后,罗天驰也不像以前那样去得勤,故而罗氏听说侄子来了,满心高兴,见到他进来,便细细打量他,笑道:“比过年时又不一样了,当真是个大小伙了。”   “大姑姑,我可一直是大小伙。”罗天驰挑眉道,“所以姑姑,您快些叫皇上给我封官吧!”   这孩子,性子总是那么直率,罗氏忍不住笑:“瞧你这急性子,来了不知道陪我坐会儿,就光顾着要讨赏呢?”   罗天驰嘿嘿一笑,坐在她下侧:“姑姑,我嘴笨,还不是怕胡说八道惹您不高兴吗?”   “知道嘴笨,就得挑好听的话儿。”   “是是是,姑姑您是天下第一大美人儿!”   罗氏被他逗得直笑。   宫人见罗氏那样高兴,也由不得眉头都舒展起来,心想难怪外面那么多人要巴结宜春侯府,哪怕是看门的奴仆,都有人偷偷塞银子,实在是罗氏太顾念她娘家,以后太子若继承大统,他向来孝顺,宜春侯府仍是会延续一贯的飞黄腾达。   姑侄两个说得会儿,罗天驰问起杨旭。   罗氏叹口气:“今儿也没去春晖阁,你表嫂病了。”   罗天驰吃了一惊:“表嫂身体一向不错,怎得病了?”   说得是太子妃孙氏,今年二十五,嫁与杨旭七年,两人有个五岁的儿子,罗氏原还巴望她能再生几个,谁料后来肚子一直没有消息。幸好杨旭不曾错待她,虽有侧室,却没叫别人生下孩子来。   “说是冻着了,昨日抱缙儿来坤宁宫瞧我,回去时外头刮大风,睡一觉起来就说头疼。不过应没事儿,太医开了药,吃着已经好一些,你表哥就在那里陪着。”   “那还好,不然我也得去看看。”   外面宫人这时过来禀告,说是皇上到了。   两人连忙站起,到门口迎接。   杨立穿着一身黄灿灿的龙袍过来,见到罗天驰就笑:“将将与几位大臣说到你呢,旭儿也说,你在家很刻苦,不止武艺突飞猛进,那兵书也是念得滚瓜烂熟,是不是?”   罗天驰道:“回皇上,侄儿自己也不好夸,要不您考考我?”   杨立就笑了:“考什么,你是老爷子一手教大的,朕还不知道你的本事。不过男儿立业前先成家,朕瞧着,该给你挑个贤妻了。”   罗天驰心里咯噔一声。   在一旁的罗氏忙道:“皇上好好的怎么要做媒呢?”   夫妻几十年,她可不放心杨立的眼光,自罗珍去世,那罗天驰是除开亲姐姐,儿子之外最亲的家人了,她原是要给罗天驰精心挑选的,谁想到杨立今儿吃错什么药,一来就说要给侄子说亲,也不知是不是哪个不长眼的大臣提的,她可知道,外面虎视眈眈的人多着呢!   杨立看老妻紧张,一边往里走一边道:“说来也是跟天驰青梅竹马的。”   “皇上您就别吊胃口了,到底是谁?”罗氏追问。   “章家的二女儿。”   章佩?   罗天驰眉头一挑,忙看向罗氏,那眼睛里满是求救之意。   他本来就不喜欢章佩,后来更不喜欢,要皇帝真赐婚,他得跳河去!   看来自家侄子瞧不上,罗氏也不管章佩好不好,侄子不愿意,她怎么也不会答应,当下坐在杨立右侧道:“皇上,天驰才十七,连一官半职都没有呢,就算皇上您这会儿封他,也是刚刚上任。您知道,我罗家如今都靠着他,”她掏出帕子抹眼睛,“妾身父亲,哥哥都不在了,只巴望天驰有出息。”   本来是好事儿,谁想到罗氏竟然这样,杨立瞧她一眼,叹口气:“你看看你,做什么呢?朕又没有要天驰现在就成亲,不过随口说一句。”   两人老夫老妻,彼此都了解,虽早已没有年轻时的浓情蜜意,杨立也才扩充后宫,可罗氏陪伴了他几十年,善解人意,通情达理,又给他生下一个好儿子,杨立对她该有的尊重都有,罗氏不肯,他绝不会强迫她。   故而这桩事就当没有提过了。   两日后,罗天驰被封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消息传到骆府,袁氏道:“一早就说要请宜春侯,而今正当封官,要不明儿就请了来,一来是为还个人情,二来也算是恭贺恭贺。”她有心结交,“正好元昭,元珏也要回家的。”   老太太自然答应。   第二日,骆府厨房就忙开了,为伺候好年轻侯爷,每道菜都是精心准备,听说甚至还弄来了鲥鱼,骆宝樱暗自咋舌,同时心里又有些不平衡,要知道,她在骆家几年都不曾吃过鲥鱼啊,而今罗天驰来一趟,如此隆重。   可见罗家的风光。   但这风光已不属于她,骆宝樱叹口气,挑了支玉簪子插在头上。   窗外小丫环窃窃私语,在说罗天驰如何如何英俊,满是倾慕的样子。   看来弟弟真的长大了,也不知他会娶个什么样的妻子?   来到上房,只见罗天驰正坐在堂中,与老太太,袁氏,还有骆元昭兄弟两个说话,少年得了官职,志得意满,神采飞扬,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调皮的,总是让她逮住了训斥的小弟弟,她心口滋味纷杂,那瞬间竟有些落寞。   见姐姐来了,罗天驰朗声笑起来:“三姑娘!”   四个姑娘一起来,唯独先叫她。   骆宝樱回礼:“见过侯爷。”   一声侯爷让罗天驰愣了愣,原本他是要把这桩喜事告诉骆宝樱,告诉她,如今他做了官,可以更好的保护她,可现在只觉一盆冷水浇到头上,什么保护,他根本连跟她好好说话都不成,便是来到骆家,又怎么样呢?   每回都要找借口,每回都要顾忌旁人!   要是自己……   一个念头闪过,他脸忽地一红,他怎么也不可能娶骆宝樱,他也绝不该这样想。   可这种日子真的受够了,到底如何才能让他能光明正大的接近姐姐而不惹人怀疑呢?   他眉头拧了拧,陷入沉思,可一顿饭吃完,他还是想不到任何主意,那厨子精心做的一桌子饭菜,于他来说,味同嚼蜡,丝毫没有心情品尝,白白浪费了袁氏一片心意。   从骆府出来,他骑在马上,缓慢前行。   罗威看得出来他有心思,询问道:“侯爷,可有小人能分忧的?”   “分忧?”罗天驰笑了两声,这事儿好似不大方便与人诉说,不过姑且试一试,他淡淡道,“要是有个姑娘,你很想接近她,但却不想娶她,那该怎么办?”   罗威一听,暗想主子这是想要女人了啊!   “当然是纳妾了。”   罗天驰差点拔剑戳他一下,怒道:“快滚吧!”   真正是没有脑子,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他一夹马腹,骏马疾驰而去。   过得阵子,嘉儿一周岁,对小孩儿来说,那是很重要的一个生辰,故而骆府少不得要操办一番,请上些亲朋好友,只骆昀还不曾回来,袁氏多少有些遗憾,毕竟那是他们二人的亲儿子,不过只要他平安,她多余的也不期盼了,只望他能将事情解决,好好的回来。   骆宝樱一大早就与骆宝珠去准备抓周要用的东西,给袁氏分担一些。   “我听说抓得好,以后就很有本事,是不是?”骆宝珠道,“要不咱们多放些书吧,这样弟弟一抓一个准!”   骆宝樱噗嗤一声,手指戳她脑门:“瞎说什么,到时好些人看着呢,你这样作弊,要被别人笑话,再说了,这也不是一定的事情,不过图个吉利而已,别看得那么重。”   骆宝珠嘻嘻笑:“也是,不过嘉儿本来就聪明呢,不用靠这个,你瞧他那么早就会叫人了。”   不止叫人,还很会认人,四个姑娘去,他一个个都认识。   “是啊,像爹爹。”骆宝樱道。   两人说笑着去找管事,等到巳时之后,客人们陆续就来了,除去与袁氏交好的几位官太太,还有唐家人,卫家人,乃至袁氏的娘家。虽然因骆宝樟的事情,袁氏与娘家闹得不愉快,可那总是娘家,逢年过节礼节上都有来往,只是很不亲密,袁老夫人性子冷,几不与他们相见,只有袁氏的大哥袁端义经常出面。   众人道贺之后,送些薄礼,便纷纷聚在院子里。   抓周,又名试儿,看得就是小孩子将来的造化,嘉儿穿着件绯红绣瑞草的小袍子,被周姑姑抱在一早设好的大案上,上面堆满了各类东西,有书,尺子,算盘,笔墨,还有些金银锞子。   嘉儿小,不懂事,一来就裂开嘴笑,极是天真可爱,众人都笑着夸,但很快又都安静下来,等着看他抓东西。   大案四周站满了人,骆宝樱也专心致志的盯着看,岂料鼻尖忽地嗅到一阵墨香,也不知何时,卫琅竟然走过来,就立在她的旁边。   她眼睛一下瞪圆了,想赶他走,可现在谁也没说话,她冒然出声定会引得别人发现,到时反而不好。她只得忍住了,想从他身边走开,换个地方去看,他却快而准的握住了她的手。 ☆、第 71 章   手指干燥,微带暖意,不是很紧,却恰恰不能让她逃开。   骆宝樱只觉胸腔里的一颗心猛地缩紧了,脸不受控制的发红。   他怎么这么大胆,敢在这里抓她的手?   这还是那个孤傲自许,目下无尘的卫三公子吗?   她忍不住看向他,想瞧瞧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可一侧过去,他俊美的脸就在眼前。英挺的眉毛,高高的鼻子,嘴角此时微微翘起,带着三分笑,怎么看怎么可恶,骆宝樱气得拿手指掐他。   指甲差些陷进去,可他就是不松。   骆宝樱不敢再掐了,怕把他掐出血。   见她突地又不动了,卫琅嘴角翘得更高,平生第一次做这样刺激的事情,原来感觉也不错,不过他到底不敢过分,真要把骆宝樱惹急了,凭她的性子可能会不管不顾。他还是及时的松开了手,并且光明正大的提醒道:“你这会儿走会错过,快看。”   话音刚落,骆宝樱侧过头,只见大案上的嘉儿将一本书卷抓到了手里,众人都欢笑起来。   袁氏脸上笑容也更深。   下一个,他又抓了金锞子。   老太太打趣道:“往后可真要靠着嘉儿了,咱们家里那几个啊,都不旺财。”   众人都笑起来。   卫琅与骆宝樱道:“你猜我周岁抓了什么?”   骆宝樱好想翻个白眼,可这太难看了,她还是很注意形象的,只撇嘴儿道:“我不想知道。”   卫琅偏告诉她:“算盘。”   骆宝樱有些惊讶,她理所当然以为像卫琅这样的人,肯定是抓了两手的书,可竟然有算盘,她下意识想问,他另外一个抓了什么,可她怎么也不可能问出口,讽刺道:“哦,那你怎么没去当账房呢,瞧你两面三刀的,去当账房先生,定然能给铺子挣大钱。”   这话恰巧被老太太听见,皱眉道:“宝樱,你怎么同琅儿这么说话?”   他还抓她手呢!   骆宝樱委屈,嘴儿嘟起来,眼睛朝天上看。   那一副斗气的模样着实可爱,卫琅很想去捏捏她的脸,她的手软若无骨,她的脸看起来稍许丰盈,就像剥了壳的鸡蛋,捏上去定然很有意思,可他现在已经没有机会偷袭了,卫琅与老太太道:“姨祖母,其实是我不对,刚才惹表妹生气。”   变相的在跟她道歉。   骆宝樱听在耳朵里,看他谦谦君子的模样,暗道这人原来还很会演戏,怎么以前一点不知道?是了,以前她离卫琅远,雾里看花,哪里看得清,正是做了他表妹,才知道他的真面目。   不过他为何就偏偏看上她呢?   骆宝樱实在弄不明白,但她也不想弄明白,反正他喜欢她,她却不想喜欢他。   她当着他的面,拿帕子狠狠擦了一下手,好像极为嫌弃刚才被他碰过的手指,卫琅笑着看她,并没有动气,一副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介意的表情。   骆宝樱输了,转身就走。   手指掩在青袖中,刚才紧紧缚住的感觉挥之不去。   她这两辈子,除开家人,就只被卫琅碰过手,一次是赛马过后她伤到手,他替她涂药,一次是这回,冥冥之中,好像注定她与他脱不了关系。   她秀眉微微拧了拧,走回厢房,还不曾喝口水歇息会儿,就见窗外蓝翎与一个小丫头说话,片刻之后进来道:“刚才小少爷将将抓周完,章家就送来请帖,说想请女眷们明儿去做客。”   章家?骆宝樱一怔,迟疑道:“不会是武康伯府吧?”   “正是呢,姑娘。”蓝翎将烫金帖子放在骆宝樱手中,咬牙道,“奴婢就在想,那不是章二姑娘的家吗?上回赛马,她不止拿话堵姑娘,还想撞姑娘呢!”   骆宝樱就不想去,倒不是怕章佩,而是章佩这浅脑子她实在懒得与她计较,当下站起来便去往东跨院。   袁氏还未回来,她等了阵子才看见袁氏抱着嘉儿,从小道上笑盈盈而归。   “母亲。”她迎到门口行礼。   袁氏见到她有些惊讶:“宝樱,是有什么要事吗?”   “是。”骆宝樱道,“以前有事儿瞒着母亲没有说,其实上回赛马遭遇惊险之事,我与章家二姑娘结怨,可刚才丫环说,章家要请咱们去做客,我心想,是不是里头有什么乾坤,故而来与母亲说一声。”   袁氏将嘉儿给周姑姑抱,招呼骆宝樱坐下,先是教育了两句:“往后有事莫瞒着家人,你一个小姑娘到底不好处理。不过章家这回相请,早前就使人在我这儿传了话,有意结亲,我还未来得及与你祖母说。”   “结亲?”骆宝樱大为惊讶,“谁?难道是大姐?”   是了,章家有个庶子!   袁氏颔首:“可不是?”她颇是欣慰,章家乃勋贵,虽说章无咎也是庶子,可论到高低,显然是他们骆家高攀,她没有不愿的,因骆宝樟实在是个烫手山芋,好几次她寻了合适的人家,骆宝樟都不肯,暗地里使计破坏,而今她只想将她平安嫁出去。   也不提什么亲情了,有些人不识好坏,既然愿意攀富贵,那便让她去!总归是个庶女,于娘家来说,真要惹出事儿,也是随手可抛的,到时别怪她翻脸无情。   骆宝樱就沉默下来,怀疑是不是自己思虑过多。   见她左思右想,袁氏道:“你莫担心,我与你们一起去,只要你不离我身边,那章二姑娘也不敢做什么。”   “倒也不是怕,只半日时间浪费在她身上,我觉得可惜。”   瞧瞧这话说得,这姑娘是当真傲气,袁氏笑起来:“那你是去还是不去,若不想,理由不难寻。”   “去吧,既然关乎两家结亲,我倒想去看看。”   这事儿便这么说定了。   到得第二日,袁氏与老太太说过之后,便领着家中四位姑娘去武康伯府。   武康伯也是开国功臣,只当年被封的是侯爵,后来章家有位祖辈卷入贪墨案被斩首,而侯爵也被降级,成了伯爵,此后却是一帆风顺,那府邸装饰的金碧辉煌,楼台亭榭,小桥流水,处处风光。   骆宝樟沿路走来,满怀欣喜,她也是聪明人,听闻章家相请,便想到了章无咎,因不知骆宝樱与章家的事情,且骆家与章家又素无来往,若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而一个男人做出这等事,除了要娶她,只怕也不会费这功夫,更别说袁氏瞧着她,脸上那微妙的表情了。   她心想,往后住在这样的地方,比起贫寒人家,那是好过几百倍,虽然章无咎是庶子,可自己也是,倒没有谁高攀谁,她起先虽没有嫁给他的心,然而此番计较下来,越发的合心意。   东侧一处两进院子里,章佩描眉画唇,母亲今日送了帖子,才与她说请了骆家人,要是提早说,她怎么也不肯,可母亲说,那是章无咎的请求。   那个庶子,是蒋姨娘生下来的,她从来没有把他当成哥哥看,凭着蒋姨娘在床上的本事,他颇得父亲疼爱,然而那疼爱怎么也比不上大哥,章无咎不过是个在家里讨饭吃的闲人。   故而那骆家大姑娘当真嫁进来,章佩轻声一笑,往后可是自取其辱,只这愉悦的情绪稍纵即逝,想起连皇上都不能让罗天驰娶她,她心里就恨骆宝樱。   原本那日她骑着罗天驰的马归来,两人有说有笑,不知多好,可偏偏就遇到了骆宝樱,自从那天开始,罗天驰就不愿意搭理她了!   只可惜,不是骆宝樱要嫁给章无咎,不然……   她咬了咬嘴唇,换上漂亮的裙衫走出去。   花木掩映中,姑娘们坐在亭子里,章夫人与袁氏说话,目光偶尔落在骆宝樟身上,便露出满意的神色。   怎么会不满意?   她恨透了蒋姨娘,所以对章无咎也不喜欢,从来就没有花过一分的心思去照顾他,谁想到却也健健康康长大了。   而今娶妻,倒令她欣慰,果真是那狐狸精生得,他要娶的妻子也一模一样,俗话说红颜祸水,他好好的闺秀不要,将来恐是也无指望,章夫人那是正中下怀。故而当日章无咎一提,她假意劝他,心里却乐开了花,他坚持两句,她立时就使人去与袁氏说,恨不得将这婚事早早定下来。   两位夫人都有此意,言辞间极是融洽,时不时有笑声传出。   章佩端起花茶喝,瞄一眼骆宝樱:“你此前尚来赛马,其后一年便无音讯,可是借不到马儿了?”   骆宝樱笑一笑:“骑马一根鞭子就够,我要两根金鞭子作甚呢?倒不知章姑娘可得了?”   缺的身外物永远都不值一提,她的本事别人夺不去,一样是拿短缺的东西刺激人,章佩比起骆宝樱,可是差远了。   果然她被噎得回不上话来。   虽然她又去赛马,可有华榛的姐姐华妍在,她怎么能得魁首,能得那金鞭呢?章佩沉下脸:“骆宝樱,你别以为自己真了不起了!”   “这等夸赞从来都是别人口中出,我自己从不曾说,如今可不是从章姑娘嘴里说出来了吗?”骆宝樱安静的瞧着她,“今日是你们章家请咱们来做客,虽说客随主人便,但章姑娘要挑起事端,我只怕得问问章夫人到底是何意思了?”   她说着略微站起。   真要去问母亲,自己要丢尽脸面,章佩咬着嘴唇道:“算了,我不过与你玩笑几句。”   “是吗?”骆宝樱轻笑几声,“那最好,只咱们姐妹都不是很会说玩笑话,让章姑娘见笑。”   每一句话都被她克制,章佩只得闭上嘴巴,暗地里却恼火的很,朝几个丫环婆子使眼色,只骆宝樱一早晓得她学得那些龌龊手段,不然也不至于赛马时要撞她,当下只拉着骆宝珠的手,根本也不去别处。   就在袁氏与章夫人眼皮子底下,章佩能做什么?   骆宝樟瞧在眼里,低声道:“这章家姑娘有些意思,更叫我认清贵女的品性了。”   骆宝樱瞧她一眼:“既如此,更该避着些。”   有提醒的意思,骆宝樟眉头一挑。   “她与我有恩怨,恐怕对骆家姑娘都不会怎么友好。”骆宝樱内里并不想管骆宝樟的婚事,只与章佩的恩怨,倒怕章佩将这算到骆宝樟的头上。   她点到为止,骆宝樟一笑,目光环视这偌大的武康伯府,挑起嘴角道:“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我,觉得我好高骛远,只人这辈子总得为自己争些什么吧。至于将来好不好,我也担得起,不用任何人来替我操心。”   真嫁入章家,章佩那点伎俩还不够她看的,骆宝樟完全不怕,也不怕章夫人,曾经作为庶女,了解得还不够吗?她来到章家,只会争取更多的东西。 ☆、第 72 章   因骆昀把两个庶女的终身大事全权托于袁氏,且武康伯府怎么也是权贵之家,老太太没有丝毫反对,两家很快就把亲事定了下来。   一年之中要嫁两个女儿,袁氏身上担子还是很重的,幸好嘉儿已满周岁,不像以前那么需要看顾了,很多时候,袁氏就只交给老太太带,周姑姑从旁协助,为照顾这个孙儿,老太太许久没有再摸叶子牌。   而四个姑娘平日里除了与女夫子念书,剩下的时间都随袁氏学些管家本事,例如怎么看账,怎么管理下人,骆宝珠虽然还小,袁氏也叫她跟着,今儿甚至让她们自己打算盘。   理由是,奴大欺主,有些管事儿欺负主子不会算账,私底下挪动银钱的事儿不少,袁氏觉着怎么也得学一学,一时屋里只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只骆宝樟打了会儿就挺了手,撑起下颌道:“我说啊,母亲这点儿有些不对,像侯府伯府这种,哪里要主子打算盘的,管事都不知道好几个呢,是不是?”她叹口气,“再这么打,我这么好看的手指都要粗了。”   那三个都不听,尤其是骆宝棠,更是仔细的算起账来。   唐家哪里有什么管事儿?看唐夫人的手就知道,家里好些事情都是亲自操持的,她若是嫁过去,定然要做个好媳妇,这样唐家才会上上下下喜欢她,不会哪里大意了,叫别人说,瞧瞧,果然是庶女,难怪没做好!   骆宝棠觉得不能这样,唐家那么看重她,她也不能辜负他们。   见她额头上出了细密的汗珠,骆宝樟揶揄道:“二妹,唐公子娶你去可不是为让你当账房先生,你要不要这么刻苦啊?”   “不是当账房先生,也是要当贤妻的。”骆宝棠眉头拧了拧劝道,“你也快些学吧,章家又不是普通人家,许是要求更多呢,你还在这里浪费时辰。”   骆宝樟噗嗤一声:“男人娶你到底是当贤妻,还是有别个儿用,你是分不清楚吧?”   听到这话,骆宝棠的脸颊腾地红了。   “所以最该做的是护好自己的手,护好自己的脸。”骆宝樟教导她们,目光落在骆宝樱脸上时,贝齿忍不住轻轻咬了一下嘴唇,这家里,她这脸在谁面前都能拿出来显摆,唯独不能跟骆宝樱比。她年幼时曾见过王氏,而今瞧着骆宝樱越发像她,心里就叹气,这一个,才是不管哪里都叫人羡慕,身份,才学,容貌,样样都挑不出毛病,也就父亲如今官职不高,勉强算是一个缺点。   不过嫁给卫琅,也足够弥补的了,走出去,名门望族的儿媳,谁看谁眼红。   她早熟,对男女情事最是了解,一早看出卫琅的心思,只这三妹不愿信,她咯咯一笑道:“三妹,等我与二妹嫁出去,可就轮到你了,还不知花落谁家。”   骆宝樱见她今儿话格外多,许是因得意婚事,心里高兴,跟骆宝棠一样,两个人都很满意未来的夫家。骆宝樟这话不错,她们两个先后离开家,可不就只剩下她了吗,毕竟珠珠还小。   她不由得感慨时间过得快,曾经初初成为这三姑娘也只是眨眼间的事情。   放在算盘上的手慢慢有些迟缓。   她以后会嫁给谁呢?   这是一个很难猜到的答案。   外面响起脚步声,袁氏走进来,偷懒的姑娘们立刻又重新打起算盘,袁氏满意的点点头,看向骆宝樱:“刚才贺家送来口信,说他们家西席今儿空闲,你一早说要拜见他,是不是?”   骆宝樱眼睛一亮:“是。”   “既如此,现在便去吧,这些大儒寻常哪里会愿意见个姑娘家。”袁氏笑眯眯,“难得有机会,可要请教请教。”   骆宝樱答应,起身行一礼,走了出去。   瞧着她背影,袁氏心情舒畅,那两个庶女的婚事弄得她焦头烂额,几经曲折如今才算安稳,要个个都像骆宝樱那么吃香,她当真再多几个女儿都不发愁。刚才与老太太说,老太太也高兴,说一早看出那贺公子对骆宝樱好,不然上回怎么会亲自来家里解释骑马的事情呢?   老太太见那少年斯文知礼,印象很深,催着她来叫骆宝樱去贺家。   两位长辈什么打算,骆宝樱不知,倒是为能见到陶夫子有些兴奋,因她曾经在京都拜过许多名师,书法,画画都是有大家指点过的,然而陶夫子天下闻名,如今是托了贺琛,才能见到呢!   她在二门坐上轿子,与将将进来的卫琅擦肩而过。   他由不得驻足,因认出随行的丫环,少不得对骆宝樱去哪里有些在意,当下便问看门的婆子,婆子笑道:“回三公子,是去贺家了。”   贺琛?   脑海里立时浮现出少年的脸,他眉头一拧,上回教马术一事,贺琛被他说得羞愧告辞而去,谁想到时隔两月,他竟又敢来请骆宝樱,倒不知这回又是使得什么借口?他想得会儿,往上房走去。   第二次来贺家,牡丹花还未开,不像那次芳香满园,唯有零星喜欢早春的,羞答答的绽开了花瓣,多数仍是绿色,倒是夹道边的千叶桃花抢尽了风头,盛放的热热闹闹。   骆宝樱随引路的丫环走入园子,老远就看见贺琛,他站在玉兰树下,偶尔探出脑袋往外瞧,只最后一探,正巧与她目光对视,少年的脸一下红了,站的比之前还直。   也不怪他这样心焦。   那时候为一己私念,两次要骆宝樱教马术,他反省之后觉得自己做得很不好,生怕骆宝樱不肯再来,也是犹豫了一阵子才鼓起勇气请她,结果她真来了,他觉得刚才渐渐要冷的血都热了,浑身发烫。   贺芝华瞧见哥哥没出息的样子,真个儿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暗想哥哥那么单纯,她怎么也得替他将骆宝樱拿下,这样哥哥才能真正的安心。她笑着迎上去,拉住骆宝樱的手,与今日也来做客的陈婉道:“三姑娘啊真是好心,明明不是她的错,还来看你呢,我就与父亲说,分明就像是世家出身的,好些世家出身的姑娘还比不上呢,表姐你说是不是?”   要结交就得讨好,贺芝华很明白这个道理,作为未来小姑子,首先她得让骆宝樱觉得自己好相处。   陈婉没料到一来贺芝华就对骆宝樱大加称赞,有些发怔,片刻之后道:“当然,三姑娘被传京都才女,不是浪得虚名。”   “是呀,所以哥哥与陶夫子一说,陶夫子便肯见呢。”事实上是,贺琛死磨硬缠,陶夫子才愿意的,不然以他的清高脾气,什么才女,美人,便是皇上,他都不卖人情,所以贺芝华又像骆宝樱透露了一些,“不过哥哥也是替陶夫子抄写了好几卷经书……”   “芝华!”贺琛忙制止他说下去,他可不想让骆宝樱觉得欠了他什么,笑着道,“三姑娘,你这就跟我去吧,夫子在等着呢。”   骆宝樱道好。   两人一前一后,从一条小径进去。   还什么话都未说,就这样走了,陈婉也要跟着去看看,贺芝华一把拉住她,神秘兮兮道:“你莫去。”   “为何?”陈婉心头一沉,“你为何今日请我来?”   “还用说吗,你向来是聪明人。”贺芝华嘻嘻一笑,“当然是叫你看看呀,这三姑娘做我嫂子可好?”   陈婉眼睛睁圆了。   看她脸色不对,贺芝华道:“我知道哥哥还年轻,可他如今得了相思病,我怎么能不帮他,反正骆三姑娘除了家世差一些,别个儿都很出众,与我原先要的嫂子也差不多……”   正说着,她胳膊突地被陈婉握住了,握得有些疼,她诧异的盯着陈婉看,却见她眼睛里突然滚出了两颗大大的泪珠。   “你怎么了?”贺芝华大惊,“好好的为何哭了?”   陈婉心里着急,她原以为贺芝华明白她的心思,两家人走得那么近,连父母都是这种想法,可贺芝华竟然从来没有想过要她做她的大嫂,难道自己就那么差?她抽泣道:“三姑娘是比我好多了。”   本来大大方方的人儿,十足的大家闺秀,竟然赌气说出这种话,贺芝华呆若木鸡,她没有料到有一日自己竟会碰到这种难题!   小径两旁种植了竹子,在这早春二月,格外的翠绿。   骆宝樱跟在贺琛身后,犹自心里紧张呢,却见贺琛忽地转过身来。   四目相接,少年别开眼,不敢看她清澈如水的眼睛,目光落在她秀气的鼻子上道:“夫子话少,假使你问了什么,他不答,你也莫要往心里去,因我也时常如此,要么夫子是觉得这问题不好,要么是要你自己领悟,要么是……不屑答。”   听到最后三个字,骆宝樱莞尔一笑:“大儒多少都有自己的脾气,我自然省得的,其实这趟来,只想与夫子对弈几局,便是全输了心里也乐意。”   因陶夫子最以棋艺闻名,多少人想输在他手下而不得。   骆宝樱这话说得俏皮,惹得贺琛也笑起来。   他人长得斯文,笑的时候目光也犹如潾潾的湖水,骆宝樱看着他,不知为何,忽地想起卫琅的眼睛,同样是这样黑白分明,安静的时候好似潭水,然而卫琅显然不是真的文雅,他还有别人不知道的另一面。   她摇摇头,拂开那想法,继续往前走去。   陶夫子坐得会儿,总算见到那骆宝樱了,第一眼就明白,为何这弟子死活要自己见她。   小小年纪堕入情网了!   “坐。”陶夫子言简意赅,“你想见我做甚?”   “想与夫子下几盘棋。”骆宝樱也开门见山。   这姑娘性子不错,没有一般人的唧唧歪歪,陶夫子点点头,叫贺琛把棋盘拿来,没有耽搁丝毫的功夫,这就与骆宝樱下棋了。   贺琛坐在旁边,看得一会儿,就开始为骆宝樱着急,怎么有这样下棋的?这么下法,别说下几盘,就是下几十盘,骆宝樱又怎么能赢,不,本也不可能赢,可这样下去,连十几手都守不住。   博弈时间太短,就没有意思了。   他忽地轻咳一声,对骆宝樱使了个眼色,骆宝樱看见微微一愣,就见他偷偷用手指指了指一个方位。   原来他在教她!   骆宝樱抿嘴一笑,知道自己棋艺在陶夫子面前臭的可以,只怕陶夫子自己下得也没意思,当下思忖片刻,考虑了下贺琛的建议,把棋子落于那里。但有时候她也没有全听,两人各有各的想法,双剑合璧,一局倒能与陶夫子下得小半个时辰了。   等到第三局过后,陶夫子朝贺琛看一眼:“观棋不语,你小子可以带三姑娘走了。”不过到底顾念教了好些年的弟子面子,别扭的夸了骆宝樱一句,“往后前途无量。”   走出院门,骆宝樱哈哈大笑。   平生能与陶夫子下那么久的棋,真是值了!   见她那么高兴,贺琛侧头瞧着她。   姑娘的笑容绽放在阳光里,比任何时候都漂亮,那飞扬的眉,弯起来的眼眸,不顾忌规矩,露出来的,雪白的牙齿,都叫他痴迷不已,他怔怔的看着她,忽地轻声道:“宝樱,嫁给我吧,明年我就来提亲,好不好?” ☆、第 73 章   若是知道自己哥哥突然那么大胆,贺芝华一定会大惊失色。   而现在,骆宝樱收敛了笑容,定定得看着贺琛,少女一旦不笑,竟有些意外的威严,与高高在上。   贺琛立时便惊觉自己可能说错话。   又是一时冲动什么都没有考虑,骆宝樱才十三,便不说年纪小,单说那嫁人,原本就得依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怎么能就这样单独与骆宝樱说?这未免名不正言不顺,好似有些欺负姑娘家。   “我……”他低垂下头,朝她行一礼,“是我冒失,还请三姑娘见谅。”   短短时间,已经有两个人要她嫁给他,其中一个还是卫琅,骆宝樱面上严肃,实则心里乱成一团。   因为她当真还没有想过要嫁给谁啊,所以她无法给出回应。   “贺公子不用自责,谁都有大意的时候。”骆宝樱回礼,“今日亏得贺公子,我才能与陶夫子对弈,叫我少了一份遗憾,谢谢。”   她语气里听不出一点埋怨,可也平平静静的,看不出丝毫喜悦,好像她完全没把他刚才说得话听进去,贺琛有些惴惴不安,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令他胸口好似压了一块大石,透不过气来。   见他局促不安,骆宝樱并不想两人就这么尴尬下去,一笑道:“贺公子,陶夫子平时都怎么教你的呀?他如此寡言,总不会每日都命你自己看书,等到有疑问再问他吧?”   她巧妙的岔开话题,也好让贺琛有个梯子下。   因她主动开口,贺琛暗地里松了口气,不管如何,骆宝樱总是不讨厌他的,不然她刚才就该拂袖走掉了,他又找回一些自信,笑道:“正如三姑娘所料,夫子便是这样教导的,在夫子看来,任一卷书,千万人看都有千万的看法,假使人云亦云,便不能真正理解书中的道义。故而夫子令我看书,总是要我看完之后写一篇心得,他再行点评,几不过多干涉。当然,夫子也有强硬的时候,尤其是在策论上,总嫌我太过平和……”   策论是向朝廷献策的文章,陶夫子当年乃考学贪贿案的受害者,对朝廷有些做法颇有异议,有时候便显得急进,骆宝樱颇是理解:“也不怪陶夫子,他没有学前朝胡大儒都算好的了。”   那胡大儒也是在考场被学官耽误,误了一生的,后来在各大地方创建学院,竟弄出了一个流派,专门对付朝廷,结果很是惨烈,身首异处。   两相比较,陶夫子偶尔只是发发牢骚,实在算不得过分。   “你说得极是。”贺琛微微一笑,“我倒不曾想那么多,如今看来,夫子也只是心中抑郁,发泄下不满罢了。”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小径尽头。   再出去,便要见到贺芝华与陈婉了,这意味着,独处的时间已然到头。   贺琛舍不得。   与她说话的时候,如沐春风,看着她的时候,也好似浑身在阳光里,没有一处不愉悦,若是可以,他恨不得能天天见到她,然而那样困难!这一别,自己下回又不知该找什么借口了。   难道真的要等一整年吗?可这一年之后,他去提亲,骆家若是拒绝呢?   人生的十五年里,好似第一次遇到如此棘手的难题,饶是陶夫子都夸他举一反三,他此时也是束手无策。   少年的目光化作丝线缠在她身上,不愿她离开。   骆宝樱能感觉到他浓郁的情绪,可她怎么能不走呢?贺琛虽然好,便是在以前,凭着他的家世与她也能堪配,可现在,她能怎么做,就这样答应他吗?不,她真的没有考虑好。   她诚挚道:“今日真的谢谢你了,贺公子。”   贺琛看她要走,想起一样东西,询问道:“我送你的牡丹还好吗?”   那盆“云紫”是他最喜欢的,也觉得送与骆宝樱最合适,罕见,漂亮,珍贵,倒不知她可曾好好照顾好它?   说起这个,骆宝樱微微颦眉,认真请教:“比去年又长大了一些,是不是该趁着春天,给它换个花盆呢?我担心不够长了。”   贺琛嘴角一弯,笑得极是灿烂。   “不用,它生得慢,所以才种在花盆里,不然早挪到院中了,我那花盆够它再长两年,两年之后,你再换一个。”   “好。”骆宝樱答应。   她笑一笑转身走了。   他目光追随她,直到很远才收回来。   再见到骆宝樱,贺芝华便没有刚才那样热情,幸好他们与陶夫子下棋下了许久,时辰也不早,稍许闲谈会儿,骆宝樱便告辞回家。贺芝华与陈婉道:“你与哥哥,对我来说,手心手背皆是肉,只可惜你不曾早些说,如今哥哥已喜欢上骆三姑娘,如何是好?”   陈婉咬了咬嘴嘴唇。   当初第一眼看到骆宝樱,她便感受到了威胁,甚至不惜从马上摔下来,好让贺芝华讨厌她,谁想到此计没有成,她亦没有想到,贺琛与骆宝樱没见几次面,竟也能刻骨铭心。   她才着急的表露出来。   见她沉默,贺芝华叹口气:“你放心,咱们多少年交情,我总会帮你的。”   等到陈婉走了,贺芝华去见贺琛。   贺琛在书房里,正拿着几方墨锭,挑来捡去。   都是上好的墨锭,价值不菲,贺芝华明知故问:“哥哥在做什么呢?可是嫌墨锭太多,若多了,匀几锭给我好了,我的正好不够用。”   “这一方给你吧。”贺琛从中取了墨锭递过来。   贺芝华眼尖,拿了更好的:“我喜欢这个。”   贺琛就有些不太肯,那是他准备送给骆宝樱的。   骆宝樱在长公主的茶诗会上得过魁首,她的书法非凡,想必对墨锭也有几分精研,他打算找机会送到骆家去,即便不方便看见她,他也不想时日隔得太久,骆宝樱将他忘记了。   “这个我有其他用。”他抢过来,“别的你随便挑。”   贺芝华气得笑了,瞧瞧,还没娶过来呢这就全偏着骆宝樱了,可一方面又担心,这样的哥哥,还怎么喜欢陈婉呢?她坐在侧边的海棠椅上,瞧着俊雅的哥哥,轻声细语道:“哥哥,如今你这年纪该好好念书才行,光是想着姑娘可不好。”   “谁想了?”贺琛脸一下通红。   贺芝华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哥哥若是这样不专心,今年怎么乡试?若是考不上举人,你觉得三姑娘能看上你吗?我瞧得出来,三姑娘心高气傲,寻常的男人她肯定入不得眼的。”   贺琛心里咯噔一声,对此话倒是赞同,像骆宝樱这样的,必定得配个优秀的丈夫,不然只怕立在她旁边都得生出自卑来。   见他面色郑重了,贺芝华道:“所以哥哥该把心思放在乡试上,是不是?”   贺琛无法反对。   不过他在感情上稚嫩,不代表他在其他方面没有自信,毕竟贺家书香门第,每一代在念书上都不输于同龄人,他又有陶夫子这样的西席,中举指日可待,他略扬起下颌道:“这不用你担心,便是为不辜负父亲,我也不会荒废学业。”   贺芝华笑了笑:“哥哥知道就好,天涯何处无芳草,哥哥做了人上人,天底下姑娘都归哥哥挑,也未必非得是三姑娘。”   他听了皱眉:“我可不是朝秦暮楚之人!”   他认定了人,就不会更改。   眼见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说服他,作为妹妹,很了解哥哥的性子,贺芝华没有强迫他,离开了书房。   申时的太阳已没有午时盛,透过厚重的帘子,只在车厢里落下些斑驳的光点。   骆宝樱慵懒的倚在车壁上,半垂些眼帘打盹儿,轿子在轿夫的肩头略微摇晃,耳边听见路两旁小贩子的吆喝声,时高时低,偶尔有油饼味钻进来,带着浓浓的烟火气。   不知为何,她突地又想起贺琛的那句话。   几何时,她是罗珍风光一时,多少男人趋之若鹜,也不乏信誓旦旦说要娶她的,可她从不曾稀罕,而今忆起,好似也没有像贺琛那样青涩真诚的少年,虽然有些冒失,可人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只是依着当时当刻的心,说了出来。   心里总有些甜,有人那样喜欢她。   她嘴角弯了弯。   窗外忽地想起马蹄声,蓝翎与紫芙的行礼声亦传来。   “见过三公子。”   卫琅?   她暮然坐直,惊讶他怎得会在街上。   今日休沐,寻常不太容易在外面遇到他。   可他并没有说话。   她也没有。   轿子仍在前行着,只听见那马蹄声一直跟在旁边,如影随形。   她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指,偷偷撩开绣着宝相花纹的浅蓝色轿帘,刚一露出眼睛,便对上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他察觉到动静,一早便在等她自己把自己暴露,骆宝樱忙又缩回去。   他这回说话了:“去贺家做什么了?”   骆宝樱原本不想答他,可见他那么在意,却又想气气他:“贺公子带我去拜见陶夫子了。”   “姓陶,莫非是雅乐居士?”   “是,我还与他对弈呢!”骆宝樱未免又得意起来,“雅乐居士陪我下了一个时辰。”   臭小子挺有本事,知道对症下药,卫琅沉默片刻:“若你早些向我请教,今日你定能与他对弈两个时辰。”   骆宝樱无言,怎么任何时候,他都能这么自信呢?   好似什么都不能刺激到他!   她淡淡道:“我对棋艺无甚兴趣,只因雅乐居士才有这个兴头。”   卫琅轻笑一声:“是吗,那你一定也倾慕江大儒了,时人称他老人家为神机先生,他如今在宝坻。”他顿了顿,令马儿走得更近,在轿外道,“你若愿意,我现在就可带你去。”   比起雅乐居士,江良璧的名胜更大,当年文宗帝亲自请他出山对付占据六城的南阳王,文武百官都不信他一介文人的能耐,可江良璧硬是带着十万兵马,凭借别人以为他只会“纸上谈兵”的本事将六城收复,此后名扬天下。文宗帝请他当首辅,他谢绝了,移居江南开办书院,为大梁培养俊才,当年卫琅便是拜于他门下,足见名师出高徒并不是虚言。   轿内半响无声。   骆宝樱心里跟猫抓似的痒,可她才不愿跟卫琅去,去了,他又是得意万分。   她咬着嘴唇,硬是没有松口。   可马蹄声也没有远去,仍是陪在她身边。   她可以想象得到,他骑在马上的样子。   她原本一直便喜欢他的冷静理智,喜欢他那种在内心,无人可以撼动的自信。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也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又好似办不到,她越来越想知道,他到底喜欢她哪里?骆宝樱有的,难道罗珍没有吗?可他对她却那么好,哪怕她好像刺猬似的,总是张开刺,他也没有远离她。   轿帘又被轻轻掀开,露出她粉红的脸颊,她朝他招招手,好似想说悄悄话。   他略微弯下腰。   她轻声问:“你喜欢我什么?”   姑娘的脸像晚霞一样瑰丽,他看着她,好像看到了第一次遇到时,她仍是个小姑娘的样子。时间飞逝而过,她一日日长大,可也慢慢让他动了心,虽然他不清楚到底发生在何时,然而这又有什么关系?   他目光笼罩住她,告诉她:“都喜欢。”   对面帘子唰得一下放了下去,挡住了她的脸。 ☆、第 74 章   温柔的声音仿若还萦绕在耳旁,在他眼里,能看见如波涛般汹涌的情谊。   好像能吞噬掉她。   骆宝樱的心如小鹿在林间跳跃。   原来再怎么告诉自己,已不喜欢他,可他拿出真心来,她仍会忍不住有些动摇。   可她不能让卫琅知道。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听着外面的马蹄声。   可过得一会儿,不知为何,突然就停住了,她正纳闷,前方传来少年略带讽刺的声音:“怎么我不知道,原来卫大人竟住在这里吗?”   是弟弟。   骆宝樱眼眸微微睁大,他来做什么?   罗天驰也骑着马,身穿深青色兵马司指挥使官服,就在轿子三尺远的地方。   两人狭路相逢,卫琅勒住马头,挑眉道:“本官护送表妹回府,倒不知罗大人来此有何贵干?难道兵马司已经闲得要在玉井街吃灰了?若是,是不是该去西城转转?”   西城偷盗者多,而玉井街多是中层官员居住的地方,寻常很是平安。   罗天驰淡淡道:“本官怎么做事用不着卫大人来指点。”   往前,他没有官职在身,遇到卫琅总是被处处压制,而今他今非昔比,卫琅虽是左中允,却不能插手他们兵马司的事情,故而他说起话来,带着几分傲慢,官架子摆得十足。   骆宝樱在里头听得直笑,只忍住没有发出声音来。   不过于卫琅,罗天驰这点本事还没有放在眼里,毕竟连丝毫军功都没有立,也不过仗着先祖的庇佑,又有一位好姑姑,他才能得到如今的官位。而他则是实打实的状元郎,凭着真才实学得太子赏识,岂能同日而语?   他不再理会罗天驰,令轿夫起轿,往前而行。   罗天驰有些恼火,打马跟上来。   卫琅道:“莫非罗大人搬家了?”   “怎么?”罗天驰恨恨道,“这条路准你走,不准我走?”   卫琅哂笑。   两人在轿子外面并肩而骑,不知道的还以为保护什么重要官员。   骆宝樱忽地有些头疼了,幸好离骆家已近,她出声道:“多谢三表哥,我已到家,请回吧。”   听见这话,罗天驰就幸灾乐祸的笑起来。   卫琅则眉头微微拧了拧,他陪伴了一路,可她最终仍没有领情,这丫头无情起来,当真是无人能及,他心里多少有些不适,可骆宝樱的性子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反反复复,叫人难以猜测,只怪自己先喜欢上她。   而今也只能忍一忍。   罗天驰出了口气,心里高兴,大咧咧道:“三姑娘,今日我不请自来,你应该不会介意吧?不如再请我吃顿饭,或者……”   他为气卫琅,表现的很是亲密,却不曾料到,骆宝樱最怕让别人误会她与罗天驰有什么。   那可是她的亲弟弟啊!   轿中一道冷淡的声音又传出来:“罗公子请自重。”   罗天驰目瞪口呆。   轿子进去了,他还没有回过神。   蓝翎回头看一眼门外骑着马的两位公子,忍不住暗自咋舌,姑娘的架子当真摆得比谁都大,要知道卫琅,罗天驰这家世,这官职,谁不对他们礼让三分?就是朝中官员,听说也都顾着巴结呢,可姑娘,竟一点面子都不给,这样下去如何得了?   她轻声与紫芙道:“会不会将好好的姻缘给弄没了?”   紫芙叹口气,因她也不知道主子在想什么,不过以主子现在这等光景,便是没有卫公子,罗公子,还有那贺公子,也不怪她底气足。她道:“你莫管,没听姑娘说,要将咱们卖出去?”   蓝翎吐了吐舌头,再不敢提了。   眼见已看不见轿子的踪影,罗天驰怅然若失,不明白姐姐为何要这样对他,难道她还在喜欢卫琅吗,可喜欢的话应该不会把他晾在门外,那是为何?他左思右想,正当这时,却见卫琅与门房说一声,斯斯然进了骆家。   罗天驰呆若木鸡,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自己屡次败在卫琅手下的原因。   因卫琅是骆宝樱的亲戚,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呢,他是外人,姐姐也是为避嫌才不亲近他!   是了,他得成为姐姐的亲戚才行。   他恍然大悟,打马而去。   骆宝樱在二门处走下轿子,又看见卫琅,暗想他脸皮怎么那么厚,明明她刚才已经叫他走了,面色不由冷上几分。   看她好似嫌弃,卫琅淡淡道:“今儿早前来过,老太太说你两位哥哥要乡试,不知看什么书好,叫我指点一二,故而我才会在路上遇到你。九里,把东西拿来,送到上房。”   她才看见,九里背了一个书篓。   原来是误会,骆宝樱脸瞬时有些发燥,哼了哼,抬脚走了。   那碰不得的样子,叫卫琅恨不得上去抓住她,好好调教一番,让她讨饶的叫声表哥才好,可他知骆宝樱不是那么容易服软的。   幸好她还小,有得是时间。   他朝上房走去。   到得三月,骆昀终于平安而归,与此同时,还带着江顺曾等十数人,因得皇上旨意,要京都三大衙门共审。听到这个好消息,骆家一众人都迎到门口,袁氏难得精心打扮,描眉画唇,弄得十分光鲜,姑娘们要见到父亲,也是一样的欢喜,骆宝珠嘟囔道:“爹爹再不回来,我都要忘了爹爹长什么样了!”   门外一声爽朗的笑,骆昀走进来:“珠珠,为父在你心里就那么浅?才一年不到的功夫就不记得了?”   “爹爹!”骆宝珠高兴坏了,一头扑入他怀里。   小女儿正当长身体,一天一个样,不是她不记得骆昀,倒是骆昀看到她,发现女儿突然变成了大姑娘,有些不太认识了,正打量时,骆宝珠扬起头道:“我如今字写得可好了,爹爹,一会儿给您看,要是好看,您给我买匹小马好不好?”   这时候惦记这个,也只有骆宝珠了,众人都笑起来,骆昀一敲她脑门:“还是一个样儿!”他过来拜见老太太,又瞧一眼袁氏。   袁氏的脸就红了。   好久不见,她的丈夫还是那么英俊,虽然清瘦了一些,可显得更加精干,有男子气,叫人觉得安全,袁氏把嘉儿抱给他看:“快些叫爹爹,在家总是念呢,这会儿不叫了?”   她声音甜甜的,听在耳朵里很是悦耳,骆昀在外面忙公事,根本也没空碰女人,一时心头就有些发热。   嘉儿听话,爹爹,爹爹的叫起来。   骆昀高兴的把他抱在怀里,亲亲他胖胖的小脸蛋,夸袁氏:“养得很好。”   “都是母亲在带呢,要说辛苦,也是母亲。”袁氏这时候不忘夸老太太。   老太太笑:“亏得儿媳妇,你这一回来就要当岳父了!”   “都定了?”骆昀问。   袁氏简略说了一下:“因才知晓你回,元昭,元珏还不曾来得及告知。”   “不用去告诉他们。”骆昀道,“叫他们专心念书,下次回家的时候总是能见到的。”   袁氏便应一声。   骆昀这时看向骆宝樱。   午后温暖的阳光里,她穿着件桃红色绣芙蓉的窄袖春衫,头发梳成丫髻,插了米色的珠花,看起来俏皮又可爱,若没有注意到她的身姿,还以为是个小姑娘呢,皮肤嫩白嫩白,好似碰一下就能化了。   有微微的出神,好似在京都街头第一次见到王氏,那时候她也是这样,柔软美丽,又带着姑娘特有的娇憨,叫他一见就动了心,当时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可他却娶了她。   也说不上后不后悔,只是再想起那时的感觉,却发现早已经失落了,再也找不回来。   故而他见到骆宝樱,便好似又碰到那一抹柔软,忍不住伸出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发丝,笑道:“宝樱,你又长大了。”   “爹爹,您瘦了,不过恭喜您替百姓做了件大好事儿。”骆宝樱乖巧的笑。   骆昀捏捏她的脸,又与另外两个女儿说得几句,方才一同走入上房。   男主人回来,骆府喜气洋洋,厨房准备了大鱼大肉,老太太与儿子吃饭,甚至还喝了几盅酒,因委实太过高兴,一不小心就醉了,袁氏连忙使人去准备醒酒汤,老太太喝下去一些便去安睡,那夫妻两个,小别胜新婚,自是不用提。   过得几日,又是卫菡嫁人的吉日,卫家倒有些为难贵客的安排,卫老夫人与卫老爷子道:“那江大人捅了篓子,原与咱们无干,可偏偏是临川侯府的大姑爷,而今又被我那表外甥抓了,这如何是好?”   她担心临川侯府与骆家结仇。   卫老爷子鼻子哼出一团气:“你别管,照样按以前安排,我倒不信临川侯脑子那么不好,会偏帮他舅子!”   卫老夫人女人心肠:“到底是妹妹的丈夫,若真革了官职,那一脉可抬不起头来。”   卫老爷子沉吟片刻,淡淡道:“临到关键时候,莫说妹妹,便是儿子,又能如何?”   壮士断臂,为的是保整个家族。   卫老夫人倒抽一口凉气,抬头看向卫老爷子,在他眼里见到的是,往昔朝堂几十年的风云。   多少人为此丢了命,又有多少人飞黄腾达!   最终临川侯还是来了,遇到骆昀,并不曾怎样,倒是华榛气得不行,那骆家就是他大姑家的克星,骆元昭负他表妹,骆昀又将江顺曾抓起来,大姑姑担惊受怕,赶到京都求父亲,可父亲竟然绝情至此,说帮不上忙。   大姑姑晕倒在地,到现在还不曾清醒。   因父亲严苛,大姑温柔,在他小时候很是亲近了一阵子,故而他仍记得这份感情,抽空找到罗天驰说明缘由:“你与太子是表亲,皇后娘娘也是你姑姑,你帮我去求个情,放了我姑父吧!”   这事儿算是京都的大事儿了,牵连几十位官员,其中数位还是皇上的亲信,皇上这才要三大衙门一起审理,但也不知能保几个下来。罗天驰道:“你姑父自己斗胆包天,连税钱都敢克扣,那是罪有应得。”   “什么罪有应得,明明是骆昀挟私报复,你也知道,他与姑父往前都在湖州的,姑姑说,因姑父以前惩处过骆昀,他这回才污蔑他,又有……”他顿了顿,一咬牙道,“太子殿下在背后撑腰,他早就想对付姑父,正好趁机下毒手。”   罗天驰大怒:“我表哥做事光明正大,何须利用骆昀污蔑他?”   “得了,谁不知道太子殿下的野心?”华榛道,“还不是看我姑父得皇上重用,阻碍他变革旧法吗?说到底,不过是铲除异己!”   两人争锋相对,谁也不肯退让。   可华榛到底有求于罗天驰,皱眉道:“你就帮我做这一件事不成吗?就算不牵扯太子殿下,那骆昀,难道你不能动?只消查清楚他哪里不对……”   “骆大人是清官,我不能帮你。”   “清官?”华榛冷笑起来,“清官会投靠太子?这算哪门子的清官?”   “不管如何,我不会动骆昀。”那是姐姐现在的父亲,也是她最重要的靠山,他怎么可能动手?   华榛盯着他,半响道:“是不是因为那骆三姑娘?好,你好啊,为个姑娘,连多年的兄弟情义都不顾了!”他一下揪住他衣领,“你又不想求太子,又不肯动骆昀,你就眼睁睁看我姑父……亏得我那么照顾你,你父母双亡,祖父在沙场时,多少人在外面勾你去歪路,不是我你早忍不住了!罗姐姐死的时候,又只有我日夜陪着你,你就这么对我?”   罗天驰恼道:“你老子都不管,要你管这闲事?你给我放手!”   他去掰他手腕,少年血气方刚,也不知道谁先动的手,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打成一团。   好一会儿才停手,滚在地上,惨不忍睹。   看着华榛离开的背影,罗天驰站起来一抹嘴角的血,与罗威道:“派几个人去守在骆家门口,还有骆昀,也使人盯着。”   他了解华榛,一旦生了念头,只怕就难以遏制,他想救江顺曾,替他姑姑报仇,恐会先对付骆家。 ☆、第 75 章   三月阳光大好,骆宝珠坐在窗前,在宣纸了又写了十来遍毛笔字,得意洋洋得拿过大丫环秋罗看。   在女夫子,骆宝樱的双重指点下,姑娘的书法那是突飞猛进,从原先潦草敷衍,到现在的端正秀丽,若不是亲眼所见,还真不相信呢,秋罗笑道:“姑娘这字在家里肯定能排第二了!”   第一当然是三姐,骆宝珠很是满足,歪头道:“那我把这拿给爹爹看,爹爹会给我买小马吗?”   父亲回家之后,她就去显摆过,谁料父亲嫌弃,说还还够,让她拿出更好的字。   这不十来天,她都在书房埋头练字。   秋罗沉吟片刻:“奴婢委实没法定论,还得请三姑娘看过才行。”   骆宝珠想想也对,便起身往隔壁。   她们姐妹就住在西跨院,两人之间不过隔了个天井,一个在跨院正房,一个在东厢房。骆宝樱是姐姐,住在正房,这会儿正当闲着,叫蓝翎把那盆云紫搬到廊下,她蹲下来,瞧瞧有没有生虫子。   这些花儿平日里还好,但凡记得浇水施肥,便没什么事,就怕生病生虫。   故而骆宝珠一来就只瞧见她的背影,那裙摆拖在地上,扫到了泥。   她几步上去,嗔笑道:“三姐,你在作甚呢?裙子都脏了!”   骆宝樱也没回头:“在看花,你怎么来了?”   骆宝珠探头一看,原是贺公子送的牡丹花,她脑海里立时就想起母亲与她说得话,三姐如今在京都闻名,惹得多少公子倾慕,前几日就有不少来提亲的,叫她好好跟三姐学学。可她怎么比得上呀?她盯着骆宝樱的侧脸,那眉,那眼睛,那鼻子,就跟画出来的一样好看,光这脸她都不想比,更别提琴艺书画了。   她花一辈子学也及不上。   如今她只要匹小马就够了,骆宝珠嘻嘻一笑:“三姐,我才写了字,你给我看看,父亲可会满意了?”   “等会儿,先放着吧。”骆宝樱道。   骆宝珠就将宣纸放在里头。   府邸小,她们姐妹都没有单独的书房,在客堂窗边置一张书案,又打了一排书架,放上几卷书就充当书房了。不过三姐这里收拾的很好,笔墨纸砚摆得整整齐齐,案上的青玉花插里,有蕙芷,金雀,剪得高低错落,别有一番美感。   肯定是出自三姐之手,她以前没发现,如今越发觉得三姐很是雅致,小小一个地方也透着浓浓的书卷气,让人觉得好似在大家闺秀的闺阁里呢。   骆宝樱过得会儿才起身,拍去手上的泥,又净了手过来,拿起那宣纸看。   瞬时,那脸就十分严肃。   骆宝珠站在旁边,有种好像被夫子审视的忐忑。   幸好,三姐很快就绽放出了笑容,将刚才的冰雪拂去,如一江春水,融化了她的心,她欢悦道:“是不是行了?”   “嗯。”骆宝樱夸赞道,“写得很好,这回爹爹定然会准许的。”   骆宝珠跳起来,拉住她:“走,咱们现在就去给爹爹看。”   两姐妹好像两只小鸟,叽叽喳喳,从路上一直闹到东跨院,骆昀在看卷宗,听闻女儿来了,随手一合看向门外,只见光亮里,骆宝珠风一样跑进来,早没个姑娘的规矩了,兴奋的举着宣纸道:“爹爹,爹爹,我写好了!”   骆宝樱则慢条斯理跟在后面。   都是他的血脉,可两个人的性子完全不同。   骆昀露出笑容,接过骆宝珠的宣纸。   小姑娘显然是下了一番功夫,再不是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女儿,他颇是欣慰,笑着道:“买了小马之后也不能光顾着与它玩,还得好好学。”   那是答应了,骆宝珠欢呼起来,又叫道:“爹爹,咱们今天就去买,好不好?”   这事儿骆昀倒有些为难,他去河南许久,虽是凭了巡按的身份,然回来还是做都察院的左都御史,积攒了不少事情。故而趁着休沐日,他得好好理一理,明儿衙门便有几桩事要处理,委实忙不过来。他略是思忖了会儿道:“你两个哥哥也不在,不过论到挑选马儿,他们并不精通,不如请你们三表哥带着去吧,宝樱,你的骑术也是他教的。”   在骆昀看来,卫琅应该是个不错的人选。   可骆宝樱有些不愿,她的秀眉立时拧了拧。   见三姐这态度,骆宝珠大急,伸手拉住她衣袖摇了又摇,满是哀求。   她虽生得没有骆宝樱漂亮,可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好像自小就没有变过,像对黑葡萄似的。心知她念着那小马儿已经有一年多了,骆宝樱到底还是心软,没有拒绝,当下无奈的应了一声。   出来后,骆宝珠眉飞色舞:“我骑射服都已经买好了,三姐,咱们快去找三表哥!”   骆宝樱叹口气。   “三姐?”骆宝珠奇怪,“你为何不喜欢三表哥带咱们去呀?三表哥还教过你写字呢,还给你捂耳朵……”   放炮仗那次,曾给骆宝珠心里留下了不小的创伤,她当然还记得那事儿,在她心里,卫琅对骆宝樱比对她好得多多了!   骆宝樱无言以对。   那年她才十一,骆宝樟就说卫琅对她有意思,没想到被她说中。   他还说她哪里他都喜欢。   真不要脸!   她暗地里哼一声,与骆宝珠解释:“也没有不喜欢,只是三表哥不比父亲空闲,要是咱们等会儿去,三表哥正当有事儿,你莫缠着他,知道吗?又不是今日不买就买不到的。”   骆宝珠连声答应。   两人这就去卫家。   心里希望卫琅没有空,可谁想到才使人通报没一会儿,金盏就笑着过来:“公子请两位姑娘去书房一谈。”   已经许久没有来这里,走在清幽的小径,骆宝樱想起才搬来卫家时,她每隔几日都要到这儿见卫琅,他指点几句,便让她坐在书案前写字。他偶尔站在后面,偶尔会拿卷书坐在庭院,她抬起头,透过窗子总能看见他俊美的脸,优雅的身姿。   她那时候真的恨他,或者说恨有些过分,可真的讨厌,埋怨他没有为自己伤心,但现在,这种情绪已然淡了,若不是他说喜欢她,也许她会慢慢想不起来。   屋檐下的画眉鸟也还在,发出清脆的叫声。   她踩到台阶上,见到卫琅正站在门口,穿着月白色的春衫,沉静淡雅,一如她曾经倾慕的人。   骆宝珠已经跳着跑上去:“三表哥,你今儿能带咱们去买马吗?”   见到小姑娘活泼的样子,卫琅想起那时的骆宝樱,他笑着道:“买马要去马市,在城外有一处……”眼睛落在骆宝樱身上,他笑容越发的深,“不过怎么会想到来找我?”   难道骆宝樱突然想明白了?   见他那样子,骆宝樱挑眉道:“是父亲要咱们请三表哥的。”   四目相接,她眸色好似海水,取笑,无奈,欲说还休。   卫琅心里有些失望,可面色并没有变,套上一件浅蓝纱袍道:“现在就走吧。”   三人出去,姐妹俩换了骑射服坐马车,他骑马。   在大梁,或者说不管哪个朝代,马匹都是极为重要的物资,前朝本朝都在边疆设立马市,与少数民族交易马匹,得来的马儿再行运往各大县城,比如京都,此地的马匹就是从那些边疆地区的马市运来的。   乍一看到许多的马儿,骆宝珠眼睛都瞪圆了,一撒腿就要跑过去看,骆宝樱抓住她道:“别急,都还没与马主说呢,你知道小马在哪儿?你这番做派,要被娘看见,早被训了。”   骆宝珠笑眯眯:“这不娘不在吗?”又催卫琅,“三表哥,快些替咱们问啊。”   不等卫琅前去,听闻左中允大人来了,那马主亲自就迎上来,笑道:“卫大人,不知可有小人效劳的?”边说边看向他身边两位姑娘,只见都穿戴精细,其中一位更是初露风华,一副贵小姐气派,当下便知也是官宦之家的,忙垂头不敢看。   “我两位表妹想买一匹小种马,你这儿可有合适的?”卫琅询问。   马主忙道:“当然有,保管与卫大人的坐骑一般优良,不过既是姑娘骑,许是性子要好。”他想一想,摆手道,“请跟小人这边来。”   三人随他前去,岂料没走几步,有人过来在马主耳边说得几句,那马主大喜,有些心猿意马的要离开,可卫琅不说那卫家家世,单说他本身,也是得太子重用的人,实在不好得罪,马主便轻声与那人道:“你去请侯爷稍等会儿。”   话音刚落,有脚步声传来,罗天驰已到身后:“你要本侯等?今儿到底……”他看到骆宝樱等人,露出吃惊的样子,“这么巧,原来卫大人与两位骆姑娘也来马市了?”   信他才怪,卫琅暗想,定是罗天驰特意过来见骆宝樱。由不得侧头瞧她一眼,她穿了紧身的骑射服,在少女的娇媚之中又添了英姿,不过未免太过招摇,目光滑落而下,停在她胸口。那里曲线起伏,粉色的芙蓉绣在上头,让人无端端的脸红。   虽然他不曾碰过女人,下意识也知晓那里不同,只觉心头一阵跳动,忙移开眼睛。   罗天驰也没有看骆宝樱,生怕姐姐生气,他却是问骆宝珠:“四姑娘,你们买什么马啊?”   十一岁的小姑娘虽然也长大了,但生得娇娇小小,混没有姑娘的气韵,不容易惹人闲话,骆宝珠一点儿不内向,笑着道:“买小马,那种长不大的马儿,可以在家里骑着玩儿的。”   “小马有什么好玩?”罗天驰嫌弃,“要骑就骑大马,你可记得,你小时候我带你骑过?”   “嗯,你的马好漂亮啊,不过咱们家里小,没地方跑,再说了,小马也可爱呀。”   骆宝珠声音细细的,眼睛弯弯的,罗天驰虽然仍不屑,可最终也没有反驳了,他笑道:“我家里马儿多,论到挑选马儿,我最是熟悉,要不要我帮你们挑一匹?保管挑到最好的。”   可已经请了三表哥了,骆宝珠犹豫。   看她不答,罗天驰大约也猜到今日卫琅来,就是帮她们挑马的,当下也不为难她了,洒脱一笑:“走吧,我也要买两匹马,咱们一起去。”   要说卫琅比罗天驰大了四岁,以前两家结亲,他只把他当不懂事的孩子看,因那时罗天驰行事更是幼稚,如今要说为骆宝樱,他与他计较,三言两语总争个长短,也委实太过掉脸,他就不信凭骆宝樱这清高性子能看上罗天驰?   毕竟连自己,她都还没有松口。   他也不管罗天驰了,有时候堵还不如疏。   四人随那马主走到马场中。   此地空阔,种满了青草,这等时机正是茂盛的时候,倒也生出一种草原的感觉。时常在京都,虽有楼台亭榭,然陡然瞧见这等情景,众人的脸上都情不自禁露出欢快的笑容。   马匹都关在马厩里,各种颜色都有。   马主指一指西边一处,笑道:“这里都是小种马,且性子温顺,姑娘骑了绝不用担心会摔下来,便是家中小孩儿也能骑。”   想到尚且还小的弟弟,骆宝珠更高兴了,以后还可以带着弟弟骑呢,她忙走过去,只见小马儿聚在一处,都不过到胸口那么高,瞧见她来,都好奇的转过马头,那一双双眼睛温柔和善,令人好想上去抱住它们揉一揉。   “这匹好看,是不是,罗哥哥?”见罗天驰就在身边,骆宝珠指给他看,“像白雪一样呢,一点黑都没有。”   她这哥哥纯粹是嘴甜,丝毫不像别的姑娘有别的意图,罗天驰想起那时带她骑马,她时时开朗的笑,知她没什么心机,遂仔细瞧一眼道:“还行,不过我觉得左边那匹更好,就是那脖子上有道红色的,这种马性忠,养熟了,你便是赶它都不跑。”   “是吗?”骆宝珠惊讶。   罗天驰道:“有时候不能光看外表,马儿跟人一样,也得看性子。”   骆宝珠若有所思。   见这两人竟有说有笑,骆宝樱有些意外,卫琅道:“罗公子说得那马是不错,相马书上说,脖有赤色,不离不弃,可惜生得小,若在沙场上,将军得此马,不畏凶险同生共死,足矣。”   竟然没有反驳他,罗天驰心想,看来卫琅也是有优点的,实事求是。   骆宝樱见两人这回总算没有针锋相对,心里松了口气,笑道:“既然都说好,珠珠一会儿试试骑一骑。”她天生也喜欢骑马,说到这个,眼睛就往旁边的马厩上看,那里跟小种马不同,都是高大的骏马。   见她眼馋,卫琅道:“你喜欢去挑一匹,我送给你。”   他比她高很多,低头瞧着她,眼角生出浅浅的笑意,像满是涟漪的湖水一波波荡漾开来,轻拂到她脸上。不等骆宝樱回答,他又道:“不准说不要,没地方跑马,便暂时寄放在我那儿,你随时可以过来骑。”   什么都被他说了,骆宝樱怔怔的,半响还是吐出一个字:“不。”   “不准不。”他拉住她过去,“挑吧,不然我给你挑匹丑的,给它取名宝樱,天天叫它在院子里跑。”   骆宝樱吓傻了。 ☆、第 76 章   男人的声音不轻不重,叫骆宝珠也听到了,笑得她肚子疼。   骆宝樱脸色更是复杂。   她实在没料到卫琅会这么厚脸皮,为了让她选马,连这种威胁都说得出口,她怎么不会受到惊吓?她越来越不认识这个男人了!   骆宝珠道:“姐姐,既然三表哥要送你马,你快些挑一匹,等回家咱们一起骑。”   两家离得近,不过是一会儿功夫。   可骆宝樱不太想要卫琅的东西。   卫琅见状,指着一匹灰不溜就的,身上长了斑点的马儿道:“这匹马怎么卖?”   骆宝樱气得牙痒痒,虽然她可以不理会,然而一旦想象那个画面,马儿被他买回去,宝樱宝樱的叫,她就浑身难受。他那话委实是在她心里留下阴影了,当下忍不住朝他一瞪眼道:“不许买这匹!”   终于还是开了口,卫琅忍俊不禁,哄孩子似的道:“好,不要这匹。”   在旁边的罗天驰看得目瞪口呆,暗自怀疑是不是自己猜错,其实姐姐跟卫琅已经有什么了?他一时也迷惑的很,毕竟姐姐以前喜欢卫琅,若是他这回真心待她,是不是也不算坏事儿?   他没发话,静观其变。   卫琅很有耐心的问:“不要这匹,那你相中哪匹了?”   “你非得送我?”骆宝樱明亮的眼睛盯着他,“既然非得以三表哥的身份送马,不如珠珠那匹也送了。”   不是单独送给她,姐妹两个一起,便当是他表哥大方。   真是什么都要计较,卫琅实在恼她的狠心,平生第一次喜欢女人,就踢到这么硬的铁板,要说煎熬,也确实煎熬,若是换做别家姑娘,早不知躲哪儿心花怒放了,唯独她难缠。   他心里在算账,面上无甚表情:“我原也打算这么做。”他回头看骆宝珠,“四表妹,你是不是只要这小马?”   “是的,谢谢三表哥。”捡了大好处,骆宝珠心思单纯,想不到那么多,很是高兴的道,“我回去跟爹爹说,是三表哥送的。”   小妹妹笑得甜甜的,一点儿不觉得不好,骆宝樱心想,要没有以前的事情,她把卫琅当成真正的表哥,又喜欢骑马,他送给她,她也会很高兴吧?可是,她总是记着那些事,总是记着,看着卫琅,就忘不掉。   洁白的脸颊上好像蒙了层暗淡的灰,她垂下头,露出修长的脖颈。   卫琅诧异,不知道她为何这样。   手轻触她肩头,他问:“怎么了?”   她看着自己扶在木栅栏上的手,轻声问:“你曾经那个未婚妻……”   卫琅身子一僵。   罗天驰却支起了耳朵。   她回过头盯着他看:“你到底喜不喜欢她?不喜欢,又是为何?”   人已经死了,可骆宝樱却已经因她问过两回,卫琅实在弄不明白这小姑娘的心思,他喜不喜欢罗珍,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她一直不愿意,是在意这个?他收回手,注视着她的眼睛:“假使我说不喜欢,你或许会说我薄情,假使我说喜欢,谁又知道你是不是会胡思乱想。你说,你要我怎么答?”   明明是她问的问题,到最后,答案却要落在她身上。   真正是个狡猾的男人!   就这一点,他可比贺琛差远了。   骆宝樱柳眉轻扬:“我就问你这么一次,你不认真答我,我以后再不会理你。三表哥,你听明白了吗?”   明亮的眸子里,光华四射,她就这么直面对着他,没有丝毫的退缩。   把心里的疑问都问出来,以后她再不想惦记着了!   罗天驰目光落在她身上,突地有些难受,原来姐姐虽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可从来也没有真正的放下过,这该死的卫琅,要是他的回答再叫姐姐伤心,看他以后怎么对付他!   场中一下变得安静起来。   在她眼里看到了决心,虽然这决心卫琅不清楚为何,可他知道,骆宝樱这回是来真的,不过比起对自己过往丝毫不感兴趣,或者这也是好事儿?他思忖了片刻,回想往事,也有片刻失神,半响回答道:“还来不及喜欢。”   时间太短,来不及喜欢,伊人已逝。   假使一定要他说出感想,他心想,大概是这样的。   毕竟这些年,见过许多姑娘,他都不能接受与她们定亲,在某种角度来说,他对罗珍不一样。   声音飘入耳朵,好像山间清泉,令人清醒。   笼罩在林中的雾一下就散尽了。   骆宝樱此时才知,卫琅真正的想法。   不是不喜欢罗珍,只是不曾了解,不曾喜欢上,假如时间再多一些,正如她当时所想,等到嫁给他,她一定会让他臣服于石榴裙。事实证明,她到底做到了,虽然换了副皮囊。   她突然就觉得浑身轻松,手指点一点其中一匹赤红色的马:“我要这匹。”   那一刻,眉宇间焕发出别样的光彩,就像最初,她还没有喜欢上卫琅前,不可一世的自傲。   他瞧在眼里,竟想起罗珍。   她两次提到她,他后知后觉,才发现她们竟有极为相似的地方,一是漂亮,二是有才华,听闻罗珍写得一手好字,骆宝樱也是,罗珍骑术出众,骆宝樱也一样,她们都是才貌双绝的姑娘,令男人不由自主倾心。   假使说前者他已错过,后者,他却不能再错过。   见她相中那匹马,卫琅叫远处的马主把两姐妹看中的马儿都牵出来。   罗天驰刚才经历了骆宝樱所经历的,知晓姐姐此番已解开心结,那么,他也不会执着于卫琅,因看起来,动心的是他,而姐姐,他看着翻身上马的姐姐,她自信聪明,天下的男人任她挑,还未必会选卫琅呢!   那么,他只用看好戏就行了。   骆宝珠此时也被丫环扶着上了马背,那马儿看着小,可原来骑上去,也不是特别容易,她一下有些紧张,忙把缰绳抓紧了,丫环连声叫她小心,罗天驰听见,走过来道:“这种马,只要你两腿夹紧马腹,就很难掉下来,关键是不要怕,你怕了,马儿也能感觉到。”他伸手一敲她后背,“坐直了。”   平常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少年,教起来却也严肃,骆宝珠忙调整姿势。   骆宝樱担心妹妹,骑着马儿过来问:“珠珠,怎么样?好骑吗?”   “嗯,罗哥哥正在教我呢。”骆宝珠上下瞧她一眼,“等我会了,就能跟三姐一样厉害了!”   骆宝樱笑起来,看向罗天驰,眸中带着亲切的温柔,嘴里却客气道:“多谢侯爷教导妹妹。”   “小事一桩,三姑娘你去试马吧。”罗天驰如今知道她的心思,怕别人误会,便朝她笑笑,催她去玩。   了解自家弟弟的品性,既是教马,定是在教马,骆宝樱叮嘱几句,便纵马跑远了。   那一道绯色身影像天边的红霞,瞬时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骆宝珠感慨道:“也不知道我哪年哪月才能学得到三姐的本事。”   见她满脸羡慕,罗天驰道:“你又不是三姑娘,为何要学她?姑娘家,懂得些许许琴棋书画,女红就行了。”又不是个个都像姐姐那么有本事,罗天驰觉得,像骆宝珠这样的小姑娘,生得可爱,娇娇滴滴的,安安心心做小家碧玉就好。   跟母亲说得话不一样,母亲说姑娘家就要有才华,以后才能嫁给好男人,可罗天驰与她说,只要懂一点点就行了,一点点肯定不算才华啊,她笑道:“罗哥哥你真好呀,要求真不高。”   罗天驰挑眉:“什么要求?”   “娶妻啊,娘说,姑娘家都要学很多,样样精通才好呢。”   罗天驰轻嗤一声:“你娘浑说的,男人娶妻看什么才华,喜欢就好。”   旁边两个丫环听得嘴角直抽,差点把自家姑娘的嘴给堵上,这种话怎么能跟一个男人说啊?然而罗天驰是侯爷,虽然面不冷,可他杵在这里不走,她们也不敢胡乱动作。   罗天驰反正闲着没事儿,就教骆宝珠骑马,倒是骆宝珠觉得好像耽误他时间了,问道:“你不是要买马吗?”   其实那是借口,罗天驰含糊道:“不急,先把你教会吧。”   谁让卫琅光盯着骆宝樱看呢,还当别人表哥,哪里有只顾一个表妹的表哥的!   骆宝珠心生感激,想起家里人说罗天驰无父无母,姐姐也去世了,而今是一个人,由不得觉得老天不长眼,这样好心的哥哥怎么这么对他,让他孤苦伶仃的?她就有点可怜罗天驰,不过这种事儿,好像也不好安慰他,旧事重提,不是伤口上撒盐吗?   她只乖乖听话,罗天驰怎么教,她就怎么学。   骆宝樱骑了两圈回来,酣畅淋漓,却也汗流浃背,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与卫琅道:“这马儿不错。”   意思是,三表哥你大方,赶紧去付银子吧。   卫琅一笑:“不多试几匹?”   骆宝樱摇头:“不试了,好热。”   她拿帕子擦额头上的汗,一阵风吹来,只觉浑身透凉,忍不住肩膀缩了一缩,卫琅见状把最外面那件浅蓝色的纱衣脱下来给她披在身上,她吓一跳,想要拒绝。他按住她肩头:“出汗了再被风吹,多半要得风寒,你忍心要你家人担心?不过一件衣服,还能吃了你?”   声音沉如水,并没有轻挑的意思,骆宝樱小嘴儿一抿,暗想她也不在意罗珍了,既然与前尘无关,她不过是个被表哥喜欢着的表妹,就是受了又如何?反正她没想好愿不愿意呢。   她便笑道:“谢谢三表哥。”   眸子里一下又浮出几分狡黠,卫琅真觉得她像个狡诈多变的狐狸精,专门来捉弄人心来着,只等她往后答应,他非得好好讨回来。   去与马主算清银子,两姐妹各骑着马儿往回走,因他们要回家,罗天驰倒也不好再粘着,便在此分道扬镳。   到得天黑,他们才到骆府。   二门处,三人下来,昏暗中,骆宝樱那绯色的骑射服好像夜里开出来的花,竟是比白日里还要好看,卫琅看着她,忽地与骆宝珠道:“我与你三姐有几句话要说,你与下人先走吧。”   骆宝珠看一眼姐姐,哦了一声。   男人立在面前,身姿挺拔,月华落在他身上,像融合进去,又再度生出光晕,骆宝樱莫名的有些紧张,低头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子道:“有什么话非要现在说?长辈们都在等着呢。”   “你今日问了我一个问题,要我认真答。”卫琅缓缓道,“我回答了,而今我也想问你。”   骆宝樱心头咯噔一声,回避道:“那会儿,你是心甘情愿的,可我为何要答你?”   她不想理会。   “你不敢?”卫琅挑眉。   “我没什么不敢的。”骆宝樱不承认。   卫琅就笑了笑:“那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突如其来的问题,像避无可避的箭,直击向她的心脏,那一刻,她面色微变,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她以前当然喜欢过他,很喜欢,而现在,她却有些辨别不清。   出于自保,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拂袖而去。   见她拔腿要跑,他伸出手拉住她:“三表妹,你好像还欠我一样东西。”   “我欠你什么了?”骆宝樱道,“我可没说要回答你!”   脸颊微微发红,像画中上了色的芙蓉,将将染上朱颜,一点点往外晕开,他离得近,好似能感觉到热意,若是碰触上去,或许会烫到指尖。他手指放到她衣襟上,握住了浅蓝色的纱衣道:“我的衣服,你尚没有还。”   骆宝樱才发觉自己还穿着他的外袍,恨不得一下脱下来,可越急,那衣服越困得紧。他见状,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蛊惑似的在她耳边道:“既然喜欢,何不答应嫁给我呢,宝樱?”   男人的气息瞬间将她淹没   骆宝樱鼻子贴在他肩膀上,腰被他双手束得紧紧的,丝毫动弹不得。他低头,把下颌搁在她头顶,只觉怀里的姑娘柔软又香甜,引诱着他恨不得现在就将她吃进腹中。   男人的欲望第一次被唤起,他浑身突地绷紧了,手臂更用力,好像要把她嵌入身体。   骆宝樱感觉到哪里不对,脸更红了,差些叫起来,压低声音恨恨道:“卫琅,你给我放手!” ☆、第 77 章   连三表哥都不叫,直接叫了名字,可见她着急。   卫琅虽也有些尴尬,这不是他本意,却又不好控制,可这会儿他不能放骆宝樱,他低声道:“你不生气,我自然会放开你。”   “你抱我,还不准我生气?”骆宝樱费劲的仰头看他,“你信不信,你再不放开,我就叫爹爹。”   “叫了,我正好提亲。”   “呸。”骆宝樱斥道,“大名鼎鼎的卫三公子,你就这么无耻?”   “我只对你无耻。”卫琅道,“别个儿姑娘,你看我可瞧她们一眼?”   这话倒不假,骆宝樱哼了一哼,渐渐冷静下来,在自己家里,卫琅当然不会怎么样,只他这行为也够孟浪的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登徒子呢!不,他现在就是登徒子,她恼道:“我不生气了,你放手。”   “不生气,你还撅嘴?”卫琅挑眉,对她的表情他再清楚不过。   骆宝樱没辙了,恼得伸手掐他。   他吃痛,可心里却满怀欣喜,因这一抱,他感觉与骆宝樱好似亲近了一些,只可惜在骆家,他到底不敢造次,真要被骆昀看见,别说提亲了,只怕头一个就要被训斥。也只有骆宝樱傻乎乎的,总会被他这一招糊弄住。   她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越发想笑。   骆宝樱这会儿道:“我真不生气了,你放手。”   卫琅就把手放了开来,可又怕她立时走,他握住她胳膊道:“今儿这事儿,我不会再问,咱们平时还是表哥跟表妹,我给你两年时间考虑,如何?”   她不愿承认对他有喜欢,他也不好再强迫,既如此,不妨以退为进,两年之后,她十五,正好可以嫁人了。   骆宝樱撇撇嘴儿:“就不能现在给你答案?”   这坏丫头,卫琅沉下脸:“不准。”   骆宝樱歪头道:“好罢,那就两年。”   看她答应,不急着推开他,卫琅总算松了口气,暗想为这表妹,他真是这辈子都没有费过这么多心思,就是科举,又哪里比得上,他感觉考上状元都是很轻松的。越想越是窝火,很想在她脸上捏一把,却又怕她生气,他手落在她后背:“把衣服还给我。”   微微往前推,把她送到自己胸前,另一只手将纱衣从她肩头掀落。   虽是很自然的举动,可因两人近在咫尺,就显得很是暧昧,好似丈夫在给妻子脱衣。   骆宝樱红了脸,往后避:“我自己来。”   “我穿得,还得我脱。”他不让她动,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只想能离得更近一些。   男人深情的眼神笼罩住她,手指从肩头落到手臂,带来微弱的痒意,却又很是温柔,好像在对待一件极是珍贵的东西,她斜睨他,轻声问:“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是在捂我耳朵的时候吗?”   那年她十一岁,卫琅不悦:“大表妹的话你也信?”   她轻哼:“那是什么时候?”   卫琅道:“不告诉你。”   话音刚落,已将纱衣脱下,他随即穿在自己身上。   刚才还是她穿得,这纱衣在两人之间传了一回,既有淡淡的墨香,又有姑娘身上的清甜,却是说不出的一种滋味。   骆宝樱瞧着,心里也想到这一层,就有些不自在,说道:“我走了,马的事儿我会告诉父亲,假使父亲要还你银子,可不关我事儿,你不准胡乱取名。”   卫琅忍俊不禁,果然是小姑娘性子,还惦记这个呢,他道好。   骆宝樱便转身走了。   他驻足片刻,方才离开。   其实不等她提,骆宝珠见到长辈,已经将卫琅送马的事情说了,老太太笑道:“你们三表哥向来大方,既请他去挑选马,顺道送与你们也是常事,学得他祖母呢。”   卫老夫人就是这样的,每回逢年过节,送给小辈们的礼都很重,可那是卫家,多少年积累,家中富庶,且卫老爷子历经三朝,光是皇帝赏赐下的良田黄金,数目都极为惊人,他们骆家与之相比,不值一提,可骆昀仍觉得要这马儿未免不妥:“表姨母那是长辈,长辈赐不可辞,琅儿不一样,他们平辈之间,这份礼过于重了,且珠珠那马儿,是我要送与她的。”   他仍叫人把银两送去卫家。   骆宝樱进来时听说这事儿,暗想父亲果然不喜沾人便宜,不过这样也好,毕竟拿人的手短嘛。只她不知,今儿这事儿,虽她两个丫环没敢提一字,骆宝珠身边那两个,被袁氏一问,全都说了。   年轻男女总在一起,难免是要生出情谊的,别说这三女儿那么出色,可假使真要涉及婚事,卫家会肯吗?袁氏有些怀疑,毕竟卫琅是三房独子,也是卫老爷子最喜欢的一个孙儿。   那卫三夫人平日里又安安静静,不好捉摸。   躺在床上,她倚在骆昀怀里,轻声道:“好似三公子对宝樱很是关心呢。”   骆昀没那么细心,淡淡道:“他以前教过宝樱书法,又教过她骑马,有些师徒情谊吧。”   两人之间相差八岁,骆昀还真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   袁氏也没有,但卫琅对骆宝樱的好,她前前后后那么连起来一想,就觉得有戏,她把右胳膊压在骆昀胸口,半仰起头道:“若是宝樱能嫁给三公子,恐是再好不过的吧?”   骆昀心里想着衙门的事儿,闻言也没在意:“好是好,可卫家应不会在咱们家里选儿媳。你也别胡思乱想了,晚了,睡罢。”   这男人啊,真是实际,没发生的事儿一点不想花费心思,袁氏怕试探多了他嫌烦,便闭了嘴,暗地里打算多留意下骆宝樱,虽然好几家对她都有意向,可卫家是亲戚,她嫁过去不若嫁入陌生的人家,往后遇到什么都好说。   不过啊,宜春侯府也不错,那罗公子今儿教宝珠骑马,不定是为讨好这三女儿,还有贺公子……   虽不是亲生母亲,袁氏也是东想西想,好一会儿才睡着。   华榛使人盯着骆家好一阵子,却找不到骆昀的错,眼瞅着三大衙门审案,这都到关键时候了,要再找不到他诬陷的证据,恐怕姑父那儿也是无力回天,听闻闹得严重,竟不止要革职,恐还要砍头。   皇上年老体弱,太子那是卯足了劲儿,若理智些来说,就如父亲一样,他不该插这个手,可见姑姑可怜,他又着实不忍心。怎么说都是自家人,难道遇到危难连手都不伸吗?   “主子。”随从见他换上夜行服,忍不住劝道,“小人们连吏目都问过了,骆大人委实没什么把柄,主子何必要做到这种地步?那总是官宦府邸,主子若是被抓了,就不怕老爷严惩?”   “我总得亲自去查一下。”华榛沉声道,“但求问心无愧!”   他走出院门,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春夏之际,月光皎洁,虫鸣此起彼伏,守在后门的小厮,被这不冷不热的晚风熏着,只觉昏昏欲睡,便有人从墙头翻下来,都不曾发现,华榛挑眉一笑,这骆府可真是心大,竟然才寥寥几个小厮守卫门庭,此番恐怕来几个大盗,能把他们家值钱的都偷了。   其实是他今日夜闯才能得出这结果,熟不料京都哪家寻常府邸不是如此?一来护卫每日要发月钱,二来本也是清寒人家,又有多少贵重物什?大梁官员俸禄是几朝以来最低的,除非名门贵族,不然都与骆家大同小异,华榛自小锦衣玉食,当然不会了解。   只他以为能轻松的去到书房,却又是大错特错,也不知哪里的黑衣人,竟尾随在他身后,华榛有些奇怪,可他自小学武,学兵道,不动声色,当做不知,走到一处廊角,转身停下。   盯梢的人不知他已发现,仍是跟去,结果被他一下拉住手臂,那人大惊,两人动起手来。只见夜色下,你来我往,饶是斗得激烈,声响却小,华榛到底占了上风,猛地一掌击到那人胸口,他倒退一步,瞬间就上了房顶,消失无踪。   也不知是谁?华榛心想,可他此刻心思都在别处,很快就寻到书房。   骆家人仍在酣睡,他点了火折子,在里面一通翻找,找出了几样骆昀亲手书写得札子,还有一叠书信。然一样样看过来,仍没有寻到任何线索,他像是极是谨慎,任何机密的事情都不曾提及。   难道放在了衙门里?   可都察院监督百官,不知暗地里收集了多少官员的密档,守卫定是极为森严,恐是不能轻易得手。   他失望的走出来。   沿着园子一道小径左右徘徊,有点不甘心就此回去,在这时他忽地想起骆宝樱,她平日里不易亲近,倒不知此刻会是什么样子?既然来了,总得捞些什么,他向来想到就做,转身就朝姑娘的闺房而去。   与后门那里一样,几是没有看守的人,除了两个婆子,他没有费任何功夫就闪了进来,倒是外间一个值夜的丫环有些麻烦,他手起掌落,直接将蓝翎敲晕。   夜色里,姑娘睡意正浓,华榛在骆宝樱的床边坐下来,她丝毫没有察觉。   他盯着她看。   白日里那双总是不屑于他的眼眸此刻轻轻阖着,睫毛覆盖在上面,随着她的呼吸,略微颤动,好像受了伤的蝴蝶,惹人怜爱。他笑起来,露出揶揄的表情,暗想骆宝樱你这么自大的姑娘,此刻却是完全睡在他面前。   要是她知道,定是要气坏了。   他看得会儿,终于忍不住想要轻轻抚一下她白嫩的脸颊。   可将将碰到,她就侧了个身,把半边脸都压在枕头上,那么一动,被子被稍许掀开,露出她雪白的脖颈,乌发垂落在上面,极致不同的颜色交织,说不出的美。他下意识深呼吸了一口气,再次伸出手,轻轻落在她的脸蛋上。   温热又有弹性,比他碰过的任何东西都要来得舒服,他一时舍不得收回来,谁想到骆宝樱忽地睁开了眼睛。   床前一个黑衣人正坐在那里,脸上蒙着纱巾,下意识的她以为是罗天驰,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笑,刚要叫他弟弟,却撞入他的眼睛。   与弟弟的不一样,这双眼睛桀骜不驯,无法无天,她倒抽一口凉气,惊骇的看着他:“华榛?”   竟一眼就认出他。   华榛没有慌张,反而很是高兴的笑起来。   他一把拉下纱巾:“是我。”   见他竟一点不害怕,骆宝樱忙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压低声音,训斥道:“你来作甚?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疯了,你来我房里干什么?”她把罗天驰当不听话的混小子,寻常从不看在眼里,可见到他在闺房,到底是吓得语无伦次。   第一次见她这样,华榛想大笑,可怕引来婆子,他道:“我来查你父亲。”   骆宝樱何等聪明,立时就想到江顺曾,江顺曾是华榛的姑父,她冷笑一声:“我父亲行得正坐得直,你能查到什么?倒是你姑父,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他们在外边儿做了多少龌龊事情!”   华榛挑眉:“你别红口白牙的浑说,你一个姑娘家知道什么?我姑父可不是庸才,用得着贪图这些?”   本来骆宝樱是不知,可那回卫琅与她说了太子,还有父亲,江顺曾的事情,她当然就知道了。她坐起来,与华榛道:“你查我父亲难,因为我父亲是君子,是清官,没什么给你拿捏的,但你要查你姑父难道也难吗?《孟子》说,吾未闻枉己而正人者。你姑父立身不正,你先弄清楚他是不是你所谓的好姑父吧!”   她伶牙俐齿,华榛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他心里恼火,身子忽地前倾,将她下颌捏住:“你就不会温柔些?你一个姑娘家,总是这么凶,哪个男人听得进去?”   十八岁的年纪,可说正是少年往男人转变的时候,可在骆宝樱心里,她从来没有把华榛当男人看,只如今这情况特别,她委实不想激怒他,缓和了语气道:“我知道你担心你姑父,可我也相信我父亲,你说怎么办吧,我听你的行吗,华公子?”   虽说服软了些,可还是叫人恨得牙痒痒,华榛放开手:“你刚才说得也有些道理,容我回去再想想。”   可人不走,骆宝樱恼得很,往床里边挪了挪。   见她要缩成一团了,华榛露出雪白的牙齿森森一笑:“你到底也怕我了吧?”   哪个姑娘遇到这种事会不怕?骆宝樱无言。   “你以后再这么凶,我每天晚上都过来。”他威胁她,“往后见到我,你得态度好一些,就跟……像见到贺公子一样。”   嘁,也不看看两人差多少,要他也跟贺琛那样温文尔雅,她绝不会讨厌他的好不好?可骆宝樱没说,只暗地里鄙视的撇了撇嘴儿。   等到华榛一走,她就叫蓝翎,结果半响蓝翎没出声,走出去一看,竟是晕了,她好不容易把她弄醒,蓝翎一点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   骆宝樱极是恼火,半夜把两个看门的婆子训了一通,可她知道华榛的本事,暗想这回怎么也得麻烦下弟弟了。   其实她不知,罗天驰一早使人守着,只那人不是华榛的对手,半夜负伤回来,叫罗天驰气得从床上爬起来,骑马就去临川侯府。   听说罗天驰来了,华榛刚刚换下夜行服,看着他讽刺道:“怎么?上回打架没打够,又想找我比一比?”   罗天驰把门一关,揪住他衣领道:“你去骆家干什么?我一早警告过你,让你别碰骆三姑娘!”   “我就碰了,怎么了?”华榛看他那么紧张,挑眉道,“我刚才还去看过她了,与她说了话。”   “你……”罗天驰瞪圆了眼睛,“你真敢!”   华榛道:“我没有什么不敢的,倒是你,还把他当姐姐呢?”他确定罗天驰不喜欢骆宝樱,不然绝不会把贺琛牵扯进来,他是把骆宝樱当姐姐那样关心着,保护着,连兄弟情义都不顾。   中邪竟中的那么深,早知当初就不该带他去湖州!   罗天驰都不知怎么解释,咬牙道:“你既知道,就不要碰她!”   “我没碰她。”华榛道,“我只是为姑父的事情去查骆昀,顺便去看看她而已,要你觉得我冒犯她姑娘家的清白了,”他挑眉一笑,“我娶她也没什么。”   罗天驰目瞪口呆,半响脑中冒出两个字,做梦!   她是他姐姐,华榛娶了不成他姐夫了?就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怎么配姐姐?比贺琛差远了,他道:“滚吧你,等你当上大将军再说这话!”   他怒气冲冲推开门走了。   华榛把随从叫来,吩咐道:“骆昀那里暂时先别管了,去查一下姑父。”   假使真如骆宝樱说得,全是姑父的错,那便是姑姑在蒙骗他,说什么姑父冤枉,是骆昀诬陷,那是把他猴子当耍,他念亲情愿意相助,可不代表要做傻子。   随从怔了怔,领命而去。   五月十八,是骆宝棠嫁人的好日子,这一日,骆家张灯结彩,骆宝樱一早准备了添妆,笑盈盈与骆宝珠去往后罩房。   骆宝棠正当在开脸,那婆子手又快又准,瞬时就将细毛都拔了去,那脸上很快就浮起薄薄一层红晕。   骆宝珠看得肉疼,与骆宝樱道:“三姐,你以后也要这样啊?”   “你懂什么,这弄干净了,脸蛋才会又滑又嫩。”骆宝樟最是了解这些。   骆宝珠还是怕,直摇头。   骆宝棠开完脸,方才得空说话,笑着道:“你们倒来得早呢,只怕要坐着干等好一会儿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三个姑娘盯着她,都觉得骆宝棠好像比以前漂亮不少,骆宝樱笑道:“这等日子不多陪陪你,难道还有以后?你那时可是唐家的儿媳了,逢年过节回来次把,要见不容易。”   虽然平日里实在算不得亲密,而今一回想,那几年朝朝暮暮都在一起,到底有些不舍,她转头看一眼骆宝樟,便是那样的庶姐,过阵子嫁出去,恐怕她也有些怀念呢。 ☆、第 78 章   四个小姑娘在闺房里叽叽喳喳,上房里,老太太把玉扇叫过来,给她一对玉镯。   那玉镯子也算不得好,白里掺着绿,只以骆家的条件,不能太讲究,玉扇知道,这是老太太的妆奁里为数不多的一对好玉镯,这东西多少冲淡了一些怨念,她知晓是为何,可嘴里却惊讶道:“老太太,这是做什么?”   “自然是让你拿给宝棠的。”老太太叹口气,知道玉扇为给这亲生女儿弄些体己钱,把什么都当了,可又能得几个钱?这镯子算她送给玉扇,再给宝棠,母女之间有个念想,将来拿出来不寒碜。   不像她往前,家中贫寒,出嫁就两个木箱子,一对银簪,把银刮掉,能露出里头的铜,而今早不知掉哪里去了。若是个值钱的,她好歹会保管好,不至于遗失,说与后辈听,也好听。   老太太的想法是很朴实的,玉扇眼睛一红,双手接下来:“谢谢老太太。”   “去吧,去看看宝棠,这会儿儿媳也不会说什么。”   玉扇答应一声,走了出去。   外面鞭炮声很快就响了起来,袁氏瞧见玉扇从远处过来,知晓定是老太太吩咐的,当下果然也没说,玉扇朝她行一礼,往后罩房那里去,看着她的背影,袁氏眉头微微一拧。   那会儿尚未与唐家定亲,唐夫人两次来两次出事儿,后来那次,她也疑心过有人捣鬼,叫周姑姑查,却什么也没查出来,如今仍是叫人疑惑,也不知是不是玉扇……可看她一点儿没露出不愿,倒也不像是不肯的,不然在老太太面前一哭一闹,老太太耳根子软,未必不会改主意。   袁氏到底也没想通。   里头,丫环扶起骆宝棠要给她罩上盖头,骆宝棠这时忽然阻拦了,像是怕哪里不好,拿起手边的菱花镜重新又照了照,这可是她们几个妹妹头一回瞧见,不像骆宝樟,骆宝棠平日里表现的并不爱美,这回已精心上了妆,她还不满意。   真是女为悦己者容,骆宝樱心想,看来骆宝棠是真喜欢上那唐慎中了。   骆宝樟噗嗤笑道:“别看了,都像个天仙呢,保管姐夫喜欢。”   骆宝棠脸一红,不好意思再照。   玉扇这时进来,将一对镯子塞她手里,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处说,她在骆家所做的一切,不管是对老太太好,顺从袁氏,还是安分守己,都不过是为这两个孩子,可惜骆宝棠自己选了这条路,虽有不甘,可见着她此时的欢喜,好似也不应该再有怨言。   只心疼她往后要受的苦,玉扇低头垂泪:“若是哪里不好,你一定要告诉你祖母。”   骆宝棠轻声道:“不会的。”   这傻孩子,人这一生哪里有一定不会的事情?玉扇叹口气,拍拍她的手背。   丫环把盖头给她罩上,骆宝棠心里并没有特别的难过,也没有太多的不舍,在这家里,她一生下来,失去的就比得到的多,失去了与亲生母亲的羁绊,失去了与哥哥的亲昵,失去了父亲的宠爱,她小心翼翼的过着,生怕自己哪里出错,连祖母也不喜欢她。可最终这些,也让她长成了现在的骆宝棠。   而今她要去过另外一种生活了。   她也期盼着这不一样的人生。   只是当玉扇的手握上来时,当她伏在骆元珏的肩头,听见袁氏,三位妹妹的轻声叮咛,她还是落下了眼泪。   这是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在这分界点,原先的日子将会变成记忆。   看着她身影渐渐远了,骆宝珠抹着眼睛与骆宝樱道:“三姐,以后你也要嫁人的,我怎么办啊!”   想到这个,她倒是哭得最厉害。   骆宝樱摸摸她脑袋:“你不还有嘉儿吗,而今也不太缠着我,成日去看他,我嫁人了,你又怕什么?”   骆宝樟嗤笑:“还跟个小孩子吃味呢。”   骆宝樱斜睨她一眼。   骆宝樟扶一扶发髻,扭着腰肢走了。   “嘉儿又不像你,他长大了也是个男人,我跟他没有多少话说的。”骆宝珠道,“三姐,你以后嫁人,就嫁在隔壁好不好?这样就算嫁了,我也可以天天过去看你啊,一点不麻烦。”   小姑娘刚才想得事情还不少。   骆宝樱嘴角一牵:“隔壁?”   “是啊。”骆宝珠把嘴凑到她耳边,“隔壁三表哥。”   “你……”骆宝樱咬牙,“你别给我胡说,谁说我要嫁他了?”   骆宝珠眼睛滴溜溜一转,拉着她胳膊摇:“我不管这个,反正他最近,要不然你嫁人了,搬到附近好不好?”   真是越说越胡说,骆宝樱手指头一戳她额头:“你才比我小两岁,还不知道谁先嫁呢,你瞧瞧二姐就嫁在大姐前头。你嘛,指不定也嫁在我前头的,到时你搬过来好了。”   骆宝珠吓一跳,被糊弄住了,急得就去找袁氏。   傻丫头就是好骗,骆宝樱嘻嘻一笑,转身要回去,谁料没走几步,肩头忽地被一颗石子砸到了,她猛地停下脚步,四处一望。   因以前去白马寺,罗天驰也朝她扔过石子,该不会又是他?   骆宝樱与蓝翎紫芙道:“你们先回去,我想起来有些事要同珠珠说,你们俩……蓝翎你给我去熏一下明儿穿的衣服,我要栀子花香的,还有紫芙,你去大哥那里要些宣纸。”   两个丫环一头雾水,但还是听令走了。   骆宝樱凭直觉朝僻静处那里去,果然见罗天驰现身,她噗嗤笑起来,轻声道:“你就没个别的法子了?总扔石头,打不怕打到别人?”   “我扔得很准的好不好?”罗天驰把她拉进花丛与墙壁之间,尽量隐藏好之后,他关切道,“华榛到底有没有欺负你?”   “你怎知道?”骆宝樱惊讶,“我本来还想来找你呢,那死小子偷偷溜到我家里,进我闺房,还威胁我,说不对他好一些,他就要天天来!你能不能派几个护卫护着我家?我生怕他又胡来。”   罗天驰笑了笑:“我本来就派人守着,只没打过他,但你放心,这回我派十几个,叫罗威亲自盯着。”   有弟弟撑腰,骆宝樱总算松了口气,笑着看他:“也难为你了,躲在这儿见我,不过我也着实没想到法子去找你。”本是亲姐弟,却非得偷偷摸摸的,她凝视弟弟的脸,“你当了指挥使,可是忙了?像是比以前瘦了些。”   “那是因为我又长高了。”罗天驰比划了一下,“你瞧瞧,比你高出一个头呢,还有我最近在练长刀,那玩意儿重得要死,不过在沙场上好用。”   “你要去打仗?”骆宝樱一惊,不由自主握住他胳膊,“别去,咱们家可就你一个男人!”   罗天驰沉默会儿:“咱们侯府世代立军功,如今我是凭着祖荫,还有姑姑才得这职务,总是不够的,将来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总不能推辞不去吧?人要死,便是在京都,也会病死。”   骆宝樱听得又惊慌又难过,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扶住她肩膀,把她搂在怀里,轻声道:“姐姐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再说,也还没到这时候,你哭什么?”   以前总是巴望着他长大,不再做那个不懂事的弟弟,把整个宜春侯府撑起来,可他在她不在身边的时候,快速的长成了男人,还要学祖父,父亲去打仗,骆宝樱心头滋味纷杂,难以言说。   可弟弟的路,总是要他自己去走的,她抹一抹眼睛道:“你答应我,不管在哪里,你都得好好的,不要受伤。”   那一张脸虽然不像了,可眼睛里的温柔仍一样,罗天驰笑道:“我答应你,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儿?”   “选夫婿的事儿,我觉着贺琛最配你了。”   骆宝樱哭笑不得:“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故意让我认识的?”   罗天驰眨眨眼:“不错吧?你嫁给他,他定是任你欺负。”   “说得我好像多坏一样!”   “你在家就总欺负我啊。”   那时候,他不听话,骆宝樱没少揍他,训斥的时候就更多了,可他心里一点不怨她,因知道她是为他好,她既当娘亲又当姐姐,打他时,他疼,她手也疼,打完了,他认错了,两人又高高兴兴的和好。那时,侯府也一样冷清,可他们姐弟两个在一起,好似也不需要别的人,他小的时候常以为,他们就这样,永远得过下去了,后来才知道,总归是要分开的。   就好比现在。   他不能一直待在这儿,与她说话。   哪怕她还是自己的亲姐姐罗珍,她也有嫁人的一天。   他手摸摸姐姐头上戴的金簪子,笑道:“我得走了,下回你想见我,就想法子在你们家门口那棵树上系一根红绳,要不,就在这儿往外扔石子?我使人专门盯着,省得你有事儿不能找我帮忙。”   骆宝樱一想:“扔石子好!那说好了,我有事儿就来这儿,那你呢?”   “我?”罗天驰笑起来,“你家,华榛能进,我不能进?”   骆宝樱无言,又想起两位姑姑,问道:“最近大姑姑他们都好吧?”   “挺好的,就是大表嫂,自上回生病之后,听说总是反反复复的,也不知道怎么了。”罗天驰拧了拧眉,“等我回头,也要去宫里看看她呢。”   说得是太子妃,骆宝樱惊讶,忙道:“那你一定得去看看。”   两人又说得几句,罗天驰方才走了。   自那日过后,骆元昭,骆元珏也没有再去书院,因八月就要乡试,夫子的意思便在家温习,好过路上还奔波,老太太关心两个孙儿,这日与骆昀商量,是不是请卫琅来指点一二。因当年他是一举得中,年仅十六岁,而十七岁就考上了进士,那在本朝是绝无仅有的,便是骆昀也难以比拟。   后来又在翰林院待了三年,如今在太子身边,与重臣们打交道,学识眼界更是不同,骆昀自然没有不肯,只要对儿子好,他没有反对的。   老太太就使人去说,等到休沐日,卫琅便来了。   蓝翎与骆宝樱道:“就在书房呢,夫人送了好些点心瓜果进去,甚至还给他们送了冰,说是让两位公子更是专心些。”   真正是优待,骆宝樱房里可还没冰呢,紫芙给她摇着扇子道:“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看什么?”骆宝樱奇怪,他们在念书,她一个姑娘去打搅不成?   紫芙觉得她明知故问,不过她一个奴婢可不敢多插嘴,虽然心里希望她能嫁给卫琅,她们跟着过去,那便是入了名门望族了,与在骆家,那是一个天,一个地。可姑娘不愿意,她们也没办法。   骆宝樱道:“时辰差不多,去夫子那儿吧。”   除开休息时,几是每日仍要学习的,只少了骆宝棠,骆宝樟又很快要嫁人,袁氏让她温习规矩,倒只剩下她与骆宝珠了,她索性先去隔壁,喊上骆宝珠一起去,两人听得一个时辰方才回来。   将将走到园子里,有婆子过来,递上一样东西道:“说是贺府送来,交予姑娘的。”   方方正正一块,骆宝樱好奇的打开来,发现是块墨锭。   骆宝珠凑过去一闻,惊喜道:“还是香的呢,姐姐,是贺公子送的吧?”   骆宝樱金枝玉叶,自小用得都是好的,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她就有些犯难了,要说那盆花,可以算作她教贺芝华的谢礼,那这算什么呢?无功不受禄,贺琛与她又不是亲戚,无端端送礼,她怎么好意思收?   可退回去吧,是不是有点无礼?   她正发怔间,卫琅从小径走过来,身后跟着九里背着书篓,骆宝珠见到他,嘻嘻一笑:“三表哥,你要走了呀?”   “是。”卫琅回道,目光却落在骆宝樱身上。   她手里拿着方墨锭,也不知在发什么愁,秀眉微微拧着,不过见到他,却将墨锭交给蓝翎,与他见礼。   然而卫琅的注意力并没有分散,问蓝翎道:“哪来的墨锭?”   比起骆宝樱,文房四宝,卫琅更是玩得深了,慧眼如炬,才一眼就看出,以骆家的家世,骆宝樱不可能买得到这墨锭。   蓝翎就有些呆,不知道该怎么答。   卫琅眼眸眯了眯:“莫非是贺家送来的?”   罗天驰这小子只学武,在这方面并不精通,至于别家公子,提亲的多,可真正与骆宝樱亲近的没有,那么就只剩下贺琛了,他被骆宝樱迷得神魂颠倒,送块墨锭算得了什么?   换做他,也做得出来。 ☆、第 79 章   没想到他竟然能猜到,骆宝珠惊讶极了:“三表哥,你怎么知道的?”   她觉得卫琅简直太聪明了,她可是知道是贺家送来的,才能猜到是贺公子。   难道这墨锭上头有什么名堂?   骆宝珠走到蓝翎身边,把墨锭拿起来,上下左右的看,一点没发现与平常的墨锭有什么不同,除了有股香味。   见她好奇成这样,卫琅道:“我家里也有,所以认得出来。”他不欲多说,看向骆宝樱,“贺公子送这么大的礼,三表妹莫非真要接受不成?”   眸光好似利剑般刺过来。   太过锐利,好像她做错了什么一样,骆宝樱有些不悦了,她又不是卫琅的人,她要不要贺琛的东西,好像还轮不到他来管吧?她也不说收不收,叫上宝珠,两个丫环要往里走。   那是存心叫他不舒服,卫琅看着她背影,与九里道:“礼尚往来,三表妹收下墨锭只怕没法还礼,你把这卷书送到贺府去。”   声音不大不小,可也刚刚能让骆宝樱听见,她猛地顿住,回头道:“便是我收了,回礼也不用着你来还吧?”   “那三表妹打算还什么呢?”卫琅微微一笑。   眼神揶揄,好似在说,你骆家只怕拿不出相等的东西。   骆宝樱气得咬牙。   卫琅道:“去送。”   九里听令,疾步就走了。   因发生得太快,骆宝樱竟都无法阻拦。   眼见九里消失在院门口,她恼火的瞪着卫琅:“三表哥,你不觉得你事儿管太多了吗?”   “我确实管得挺多的。”卫琅道,“今儿还来府上指点你两位哥哥,前不久还给你买马,再不久,也曾在途中拦过你,我也觉得我最近管得太多,可三表妹,你知道为何吗?”   他一双眼眸盯着她,里面卷着狂风暴雨,虽然人没有动,可那暴风雨呼之欲出,她在那瞬间,好像觉得裙角都飘动起来。   她紧紧抿住了唇,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卫琅的目光落在她红唇上,落在她胸口,只觉给她两年的时间许是做错了,他就应该不管不顾的去提亲,根本不要在乎她是不是才十三,他应该把她娶回家,把她变成自己的人才对。   而不是现在,让这没良心的还在与别的男人不清不楚。   眸光一下又像火,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她想逃。   卫琅却先道:“回礼我已送了,这墨锭你就拿着好好用吧。”   他转身走了。   因怕再待在这里,会忍不住把她抓过来,可她身边好些人,到底是不妥的。   他一走,骆宝珠就走上来,惊讶道:“三姐,三表哥看起来好像很生气呀?”   他当然气了,因为他就是个小气鬼!   她明明还没说收不收呢,他就去叫九里去送回礼,这下好了,那书送到贺府,还不知道怎么样。可现在她好像也没有办法挽回,假使使人去解释,只会越描越黑,可不解释,只怕贺琛会以为她是卫琅的什么人。   骆宝樱扶额。   想起他刚才的盛怒,真是好气又好笑。   蓝翎拿着墨锭问她:“姑娘,那这墨锭到底该怎么办啊?”   骆宝樱也不知道。   被卫琅横插一脚,她好似也只能收下来了?礼都回送了啊,这男人……她那时候,觉他是哪儿都好,现在,真是叫人喜欢又讨厌!   九里带着书卷,很快就到得贺府。   听到扣门声,门房的一个小厮探出头来,见也是个小厮,生得眉清目秀,但很陌生,显是第一回来,他询问道:“哪家的,何事?”   九里照着卫琅说的,把书卷拿给他:“之前你们贺公子送了一样东西去骆府,这是咱们卫三公子的回礼。”   那小厮听得糊里糊涂,既是贺家,怎么又是卫家?不过卫三公子的大名如雷贯耳,他态度立时就恭谨了些,毕竟不提卫琅,便是卫老爷子,那都是一跺脚,整个京都都要晃一晃的人物,吏部尚书,管了多少人的前程啊!   他忙双手接过来:“我这就使人送去给少爷。”   九里笑笑,告辞走了。   小厮低头看一眼书卷,只见不是崭新的,且不止不是崭新,甚至可以算得上破旧,他眉头一皱,暗想这也能算是回礼?他着实想不明白,只把书卷拿给服侍贺琛的下人。   路上却遇到贺芝华,她正是要去书房,身后跟着小丫环,手里端着一碟刚刚从井水里捞出来的寒瓜。   鲜红的瓜囊,看起来就很解暑。   小厮忙行礼,低垂着头,手里却紧抓着书。   贺芝华原是不会理会这等人的,只目光掠过,隐约瞥见那书名,好似带着一个“泉”字,她惊讶,站定了问道:“你手里何书?要送往哪里的?”   小厮忙把刚才九里的话说了。   贺芝华听了一怔,随即就笑起来,伸出手道:“把书给我,我正好要去见哥哥。”   书落到手上,轻飘飘的,不识货的,只怕会把这书随便就在哪里扔了,可贺芝华从小受到的教养,却知道,这书的来历。此乃前朝吴王李昱亲手书写的《泉铭》,极是稀有,流传至今,传闻连孤本都没有了,谁想到却在这儿呢。   谁又想到,竟是卫家三公子卫琅当做回礼送与哥哥的。   细思其中缘由,不难猜出他的意图。   她笑盈盈拿着书往前走去。   远远就看见哥哥正坐在书案前,手里握着羊毫,却没有写字,一滴墨水落下来,瞬时把宣纸染黑了,他正在想心思。因刚刚才使人去送了骆宝樱墨锭,不知她会有什么反应,她可会喜欢?   贺琛生怕骆宝樱退回来,正是惴惴不安呢。   “哥哥。”贺芝华清脆的声音叫他回了神。   他提起笔刷刷刷在宣纸上写了一行字,好似刚才并没有发呆,贺芝华看在眼里有些好笑,但更多的却是担心。   哥哥这样喜欢骆宝樱,可骆宝樱呢?她原先仍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劝服哥哥,可如今看来,还是要让哥哥死心才好。毕竟他的对手可是卫琅,且别提,那卫琅还是骆宝樱的表哥,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哥哥都很难有胜算的。   既然注定要输,何不就此放下呢?娶了骆宝樱,哥哥只会心累,而娶表姐,表姐喜欢哥哥,一心对他好,他的日子定会轻松。   贺芝华先没有提书的事情,而是把寒瓜拿给贺琛吃:“天气一日比一日热了,哥哥快些吃了解解热。”   妹妹亲自来送瓜果,贺琛笑道:“你吃了没有?”   “我吃了半个呢!”贺芝华道,“这瓜很甜,可好吃了。”   贺琛闻言便吃了几块。   等到他停下来擦了手,贺芝华道:“我听说哥哥刚才使人送墨锭去给三姑娘了?”   贺琛脸有些红,暗想这消息怎么传出去的?明明他没有告诉妹妹。可她问了,他不好否认,硬着头皮道:“是,三姑娘经常写字,我觉着这墨锭适合她,反正家里多,这不算什么。”   “可对三姑娘,好似并没有不算什么吧?”贺芝华此时才把书拿给他,“我来时,正好遇到小厮,说是回礼。”   听到回礼,贺琛却是松了口气,她没有不要,那已经算很好了,只他目光落在那卷书上时,眼睛暮然睁大,与贺芝华猜得一样,哥哥很惊讶。毕竟他们贺家都寻不到的孤本,骆家又怎么会有?   这在京都要传扬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花大价钱买下呢!   贺芝华轻声道:“是卫三公子卫琅替三姑娘回的礼。”   这句话说出去,贺琛好像僵住了一样,他眼睛定定的看着书,一时并没有反应过来,可直觉这不是好事儿。   他送给骆宝樱的墨锭,怎么却是卫琅来回,还是用这么贵重的孤本?凭什么呢?   见哥哥还没有想清楚,贺芝华道:“我听说,原先骆家刚刚来京都,便是住在卫家的,两家的老夫人感情很好,卫三公子不是还教三姑娘书法吗,那骑术听说也是他教得,也难怪两个人那么亲密。”   对自己亲人说出那么残酷的话,她心里当然难过,可事实摆在这里,卫琅与骆宝樱的关系不一般,哥哥怎么争得过?这时候,她只能让他更清醒一些,她咬一咬嘴唇道:“三公子现在还未成亲呢,京都不知多少人家愿意结亲,可他二十几岁的人了,好似一直没有寻到合意的,莫不是早已有意中人……”   “你别说了。”贺琛忽地抬起头,并没有避开贺芝华的目光,那眸中竟是光芒四射,“他有意中人又如何?他看上三姑娘也是常理。”   他不也一样吗?   谁看上骆宝樱都是正常的!   而今他送来一卷书,不过是为警示,男人与男人之间,有时候也是心有灵犀,可他卫琅就算天纵奇才,他也不至于怕了他,就此便放弃骆宝樱了。   他拿起书:“既然不是三姑娘的回礼,常理我也不该要。”他叫来小厮,“你把这卷书去还给卫三公子。”   贺芝华呆住了,从来都很温和的哥哥,原来也有强硬的一面。可哥哥,真的能争得过卫三公子吗? ☆、第 80 章   孤本送出去没多久,在贺琛兄妹俩手上转了一圈便又回到卫琅手中。   九里见他面色不善,低声道:“可见贺公子不好对付。”   “对付?”卫琅不屑一笑,“谁说我要对付他?”   十五岁的少年,除了秀才身份什么都没有,他一个官员至于去对付他?不过今日见骆宝樱犹犹豫豫的样子,他心里来气,他要对付的,从来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骆宝樱!   可九里不明白,他以为公子喜欢骆三姑娘,便得将觊觎她的人都铲除。   这到底是没抓到根本,卫琅瞧他一眼,把孤本随手一扔,这些东西于他并不稀奇,卫家虽不是富可敌国,然而世代皆为朝廷效力,手握大权。这人嘛,一旦你有了权利,底下多少人为你寻来奇珍异宝?在卫家的库房里,数不胜数,故而若他要送骆宝樱礼物,不管是琴棋书画,还是珍珠玉石,都是上好的货色,只冒然送,她不可能收。   他深知这一点,所以他没有像贺琛这样的毛头小子,随便就把墨锭送到她家中。   有时候,想跟做永远是两回事。   不过瞧骆宝樱那样儿,对贺琛好似心软,换做别人,应当毫不犹豫就退回去了吧?难道她对他,真有些喜欢?想到这两个字,他心里倒像被刺了一下,可很快又摇摇头,否定了这样的假设,一切都还没有弄清,何必要自乱阵脚。   他随手翻了书看,九里轻声道:“今日二夫人请了金夫人来,听说上得都是贡茶,把库里最好的都拿了出来。”   卫琅眉头挑了挑。   卫菡已经成亲,但卫恒还没有,他那二伯母是费劲了心思要结一门好亲事,金夫人的话,若没有猜错,应该是罗家的表亲了,与皇后娘娘拐个弯能搭上关系,将来太子登基,自然是有好处的。   见主子无甚反应,九里没有多说,悄悄退了出来。   金盏银台就在外面,见到他,银台悄声问:“公子把孤本胡乱送人,当真是想娶三姑娘呀?”   “我怎知?”九里嘴严不说。   银台撇撇嘴儿,心想就是三缄其口,谁还不知道了?也就夫人蒙在鼓里,不过下回要问起来,她也不知道能不能再顶着,正想着,小厮天冬急匆匆过来,敲了下门进去与卫琅道:“公子,宫里有消息,说太子妃没了。”   听见的人都不由一怔。   卫琅手中书,慢慢搁在了案上。   到得月底,天仍是闷热的很,谁都希望来一场大雨将暑气冲刷掉一些,可天就是晴着,知了在树枝疯了般的叫,紫芙忙叫婆子拿杆子过来,站在凳子上面把知了一只只给弄下来。   骆宝樱手撑着下颌,又轻轻叹了口气。   她那表嫂才二十出头,谁想到竟这样就没了,委实令人惋惜,她这两日心里难过,饭也没怎么吃,老太太还当她病了,差些请大夫来,她只说觉得气闷,袁氏便买了一些冰给她用。   可这些许凉意并不能叫她舒服多少。   倒是过得阵子,那江顺曾等人伏法,牵连其中的官员,斩得斩,流放的流放,都等秋后执行,父亲因立大功,被升至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正三品官,这到底是个好消息,她才渐渐展颜。   为此,蒋家请了他们去做客,蒋老爷子是骆昀座师,为得了这么一个门生,颇是欣慰,专程设宴替他庆贺。他孙女儿,蒋婧英,骆宝樱几个曾去白马寺遇到过,只小姑娘身体较贵,平日里也不太见人,那是隔了许久再次重逢,也算得欢而散。   骆家骆昀升官,各官员相请恭喜,忙得脚不沾地,而临川侯府内,那江夫人是成日以泪洗面,求哥哥求不成,又来找华榛,恨不得要他以后劫法场,口口声声说冤枉,然华榛也查清了,被她缠得没有办法,将一封信找出来扔在她面前:“别的不说,光是姑父与藩地的六皇子通信,被有心人做文章,都不知如何呢!严重些,不怕株连九族?姑姑,这事儿谁也帮不上,所幸江家不曾抄家,姑姑不如安心过日子,这就回河南去吧。”   一席话说得江夫人瘫倒在地。   这一年是本朝最热的一年,京都已经许久不见雨水,卫老夫人也终于有些受不住,这日到骆家来与老太太道:“便是整日供着冰,又奈何?一鼎鼎的,瞬时就消没了,我瞧着,你陪我一起去庄上吧,叫上宝樱她们,去那里避避暑,姑娘们一个个脸都瘦尖了吧?”   热了胃口就不好,又出汗,怎么能不瘦?   老太太忙道:“可不是?宝樱三个都瘦了许多,不过咱们去,是不是不妥?”   卫老夫人道:“怎么不妥?二媳妇忙着恒儿的事儿,不愿去,我那三媳妇,也一样,老爷嘛,你知道,皇上离不了他,这等年纪了还常在宫里,就我与莲儿两人,这也太冷清了,老爷也说,叫我请你们一起去,待到下个月再回来。”   那卫家有处田庄在横县,横县山清水秀,那山庄依山而建,碧湖环绕,那是避暑的好去处,而到冬天凡事不合适住人,寒风阴测测的刺骨,故而那庄里平时人也少,老夫人寻常也不去,但这等热的天,那是绝对不枉此行的。   老太太听得心动,被卫老夫人又劝一劝,立时就肯了。   晚上与骆昀一说,骆昀道:“瞧着娘也瘦了不少,便去那里住住,姨主母诚心来邀,许也是怕孤单吧。”   卫老夫人说是卫家的主母,然而因是继室,除了三房,其他两房都与她不亲,而三儿子又去世,那儿媳妇再怎么样,也是隔了一层心的,卫老夫人便与老太太最是好。   老太太也知道,笑着道:“那明儿咱们就走了。”她叮嘱袁氏,“你好好照顾老爷,还有元昭,元珏,务必得看好了,这等节骨眼上,可不能闹生病什么的。”   袁氏答应一声,回头便叫人收拾行李,又把三个女儿叫来,特特与骆宝樱道:“珠珠这性子野,你当姐姐的一定得盯紧了她,莫让她玩疯了。”   骆宝樱笑道:“知道了,母亲,我走哪儿都带着她。”   袁氏相信这三女儿,见她应允,多少便放了心。   这是她们第一次离开家,去别处住,要说兴奋还是有的,骆宝珠最是小,晚上竟睡不着,跑来找骆宝樱,跟她头碰头得在一起:“听说那里可漂亮了,还有湖,有山,我都想不到,房子怎么建在山那里。”   “山那里算什么,不见寺庙还建在山上呢?”   “啊,是啊!”骆宝珠不好意思的笑笑,侧头看着骆宝樱,“三姐,你怎么就那么聪明啊?”   骆宝樱也笑了:“我这点聪明算什么?我这不过是姑娘家的小聪明,要论到大智慧,还差得远呢。”   “大智慧?”骆宝珠眨了眨眼睛,“谁有大智慧呀?”   “要说当今第一人,定然是神机先生了。”骆宝樱说着,忽地想起卫琅那次说要带她去看神机先生,可她那时候不想任他得意,偏生没有答应,其实心里,又怎么会不向往呢?   姑娘家,天生会仰慕大英雄,神机先生一介文人却能击退强兵,便是祖父都常夸赞,她出生于侯府,血脉里是有豪情的,只可惜,她上回没应声,只怕卫琅以后也不会提了。   她忍不住叹口气。   旁边的骆宝珠已然睡着。   她躺下来,盖了薄纱,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她与骆元昭告别,见她千叮嘱万叮咛的,骆元昭笑道:“保管你回来我好好的,你就放心的去玩吧,我不会看个书把自己看傻,倒是你,你一个姑娘家,凡事小心。”   他摸摸她脑袋。   可惜今年要去乡试,不然他定然也跟了去。   骆宝樱这才笑了。   卫家的马车停在门口正等着,她一出来,就瞧见卫琅穿着一袭湖绿色夏袍立在垂花门口,见到她,他微微拧了拧眉:“才几日不见,你怎么就瘦得只剩下一对眼睛了?”   本来就是巴掌般大的脸蛋,眼睛也大,那人一瘦,唯有眼睛不变小,可不就更明显?   幸好那眼睛生得好看,不宽不窄,长长的,总是盈盈生光,瞧向你的时候,好似有一汪水在里面流动,说不出的漂亮,卫琅又盯着看了看,问:“要不要骑马去?那匹马我给你带来了。”   骆宝樱一怔,下意识回头瞧。   他笑起来:“今儿不是休沐,你爹可管不了你。”   “还有祖母呢。”   “你祖母向来宠你,你要说骑马,难得一次,她会阻拦吗?”   简直像是诱惑人的魔鬼,可骆宝樱真的心动了,因出城去,出了官道,宽阔的地方骑马,怎么跑怎么舒畅,比在闷热又磕人的车里舒服的多。她想一想,与老太太相求,在数次撒娇下,老太太同意了,她换上骑射服,等到出了城,便下车把马儿骑上。   骆宝珠羡慕的不得了,可她只会骑着小马慢腾腾的走,怎么跟得上马车?   倒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骆宝樱矫健的身影飞驰而过。   当然,她身边定然缺不了卫琅,见他总骑着马跟在自己身边,自己还甩不掉,骆宝樱心想,定是她的马儿不如他的,不然……她拉住马缰,侧头道:“说起来,三表哥你今儿会得空?”   不是休沐日,他不是该在……   话刚说出口,她自己倒明白了,太子妃去世,太子要为她守制,短时期内许是不要卫琅去东宫了。   卫琅道:“太子殿下许我休息几日。”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她,骆宝樱接过来一瞧,竟是一匣八仙果。   她有些呆的看着他,这时候给她吃的作甚?她怎么吃啊?   正疑惑间,他伸手拉住她马缰,一探身就把她从马背上整个抱了过去,一边儿道:“在我这儿吃,等马车赶来,我再放你过去。”   在他那儿……   骆宝樱再聪明,这会儿才明白从头到尾自己都在上他的当,他哄她骑马,把马车远远抛开,就等着现在这时候!   这混蛋!   她想下来,可他一夹马腹,胯下骏马疾驰而去,她什么也做不得,一只手拿着八仙果,一只手还得腾出来抱住他的腰,才不至于摔下去。   她恨恨的抬起头,却看见他脸上满溢着笑,不像二十一岁的男人,倒像是满足愿望,十几岁的少年似的,那么欢快。   好似察觉她的目光,他低下头,眸子里盛满了星光似的,轻声道:“宝樱,你知道我喜欢你。”   喜欢才会控制不住接近你,不顾一切的抓住任何机会,因为喜欢。 ☆、第 81 章   骆宝樱被他突然的表白,弄得哑口无言,脸上不由自主一红,低下头去。   他没有再说话,却是将缰绳放松了,任由马儿慢慢的跑着。   在这炎热的时节,在这官道上,很难得的吹起了徐徐微风,她一头发丝被吹得飘起,有些许落在他脸上,他伸手拿了,很自然的顺着放在她头顶,有稍许的犹豫,忽地轻轻一抚。   就跟想象中一样,好似丝缎般的柔滑,让人爱不释手。   他停留在那里,骆宝樱皱眉道:“不准碰我。”   听得出她的恼意,他放开手,轻声一笑:“还在怪我?可你不也骑到马了吗?”   “那不一样。”她嘟囔,“我可没想到你那么坏!”   从一开始就设了计,也真难为他。   卫琅盯着她看:“说到坏,谁又能比你坏?”   把别人的心偷走了,还不准别人来夺她的心?她天天吃喝玩乐,无忧无虑,他呢,朝思暮想,早上一睁开眼睛就想到她,晚上入睡时又想到她,他从来不知道思念一个人的滋味,然而这短短时间,已让他尝够了。   骆宝樱却不理解,奇道:“我哪里坏?”   “哪里都坏。”他道,“这不还占我便宜呢?”   被他一说,骆宝樱才发现,她光顾着生气,没注意到马儿跑慢了,一只手仍紧紧搂着他的腰,她的侧脸甚至还贴在他胸口,耳朵不禁都红了,烫手似的要放开,他却抓住她:“就抱这一会儿。”   他从后面伸出手,将她整个都圈在怀里。   浓郁的,男人特有的墨香味立时盈满了鼻尖,她轻斥道:“亏你还是状元郎,还是左中允,难道就不知道一点礼仪?”   “我当然知道,不然在你家就抱你了,何需走那么远?”   被他的言语惊到了,骆宝樱半响说不出话来。   他把头慢慢低下,搁在她肩膀上:“就这一会儿。”   近乎于请求。   他在外面虽也是君子如玉,温文尔雅,可实则别人都知他不易亲近,她从来没有听过他这样说话,温柔的声音,甚至有些低声下气,只为能抱抱她,与她亲近片刻。骆宝樱瞬时就有些心软,她往前再喜欢卫琅,也没有在他面前放下自尊,虽然有好几个时刻,她想就这样去拉住他袖子,让他多停留一会儿。   她终于没有再挣扎。   看她安静了,他露出笑来,把脸贴着她的头发,微微摩擦了下。   她心头一跳,有种说不清的滋味像袅袅白烟升上来,叫她浑身都软绵绵的。   靠在他怀里,她忽地轻叹一口气,明明是淡淡的无奈,却像是娇嗔,他手搂紧了一些,在她耳边道:“那时你住到卫家,那天晚上就不该见到我。”也许从那一天起,他就注定要落入她掌中了。   后来一次次的相处,让他渐渐变成如今这等模样。   若是往前,别人告诉他,有一日他会那么喜欢一个姑娘,非得娶她不可,他绝不会相信。   毕竟他毕生追求的理想,需要花费很多的精力,然而,这时候,他却拿来用在她的身上,若是被师父知道,只怕要说他没出息。红颜祸水,师父常这么说,虽然他不是很认同,但在曾经的十来年,确实也没在意这些。   听他好似抱怨,骆宝樱心想,她曾也这样想过,若是那日没见他骑在白马上,也许她也不会为他伤心,虽然那是过去的事情,而今他这样对她诉说,却是感同身受,她淡淡道:“若是可以,我也不想遇到你。”   还是那么无情,他腾出一只手捏她的脸颊:“你就不会说些好话?”   “对你吗?”她哼一声,“对登徒子,我没好话说。”   他笑起来,承认自己确实做得不对,可怎么办呢,他就是忍不住,自嘲一笑,把刚才送与她的匣子打开来,“我今儿专程去鼎食记买的,你尝尝。”   那是她喜欢吃得一种果脯,若是平时见到了,当然要吃,可现在?她撇嘴儿:“我渴的很,不想吃这个。”   一半也是真话。   大热天,纵马疾驰,能不渴吗?   他闻言解下腰间水囊,递到她嘴边:“喝吧。”   竟然什么都带了,骆宝樱斜睨他一眼。   “我还没喝过呢,干净的很。”他给她拧开盖儿,“行了罢,小祖宗!”   这称呼,骆宝樱没忍住,噗嗤笑了起来,又绷紧脸:“别胡说,谁是你祖宗呢?我可没你那么大的后辈!”她接过水囊,瞧见里头的水满满的,确实没有喝过,这才微仰起头,喝了两口。   有些干的嘴唇被滋润,红红的,好像新鲜的樱桃。   他瞧着,鬼使神差往前移了过去,可半途又清醒过来,今日已抱了她,假使再吻她,只怕她一个耳光都会扇上来,到底遏制了这念头,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此时,两家的马车已然近了。   他驱马走到她马儿旁边,把她放上去,好似刚才的事儿全没有发生。   老太太从车里探出头来,对骆宝樱道:“宝樱啊,你骑了这么久快些歇一会儿,这么热的天,头上顶着太阳,莫被晒的中暑了!”   骆宝珠也招手:“三姐,你别骑了,快些进来陪我。”   骆宝樱也着实累了,从马背上下来,坐进了马车。   见到她手上的八仙果小匣,骆宝珠惊讶道:“哪来的呀?咱们来之前没见你带着啊。”   这丫头是真呆,骆宝樟揶揄道:“还用猜吗,定然是三表哥送给三妹的。”她瞧着骆宝樱,“刚才跟三表哥跑那么远,到底谁骑得更快一些?”要说以前骆宝樱小,现在可不小了,也不怪三表哥忍不住。   骆宝樱脸有些热,把八仙果给骆宝珠:“是给咱们一起吃的,怕路上饿嘛。”   骆宝樟就笑起来。   笑容暧昧,骆宝珠再迟钝也明白了,可她不想三姐尴尬,把八仙果接过来:“我也正好喜欢吃这个呢。”说着就拿一个放进嘴里,又给骆宝樱,“三姐也吃啊,骑马可累了,肯定比我还饿。”   果脯在嘴里,融化了一股香甜。   横县离京都不是很远,早上出发,到得黄昏也到了。   途径一片片农田,满眼的绿色,这等时候,好些农家都已经在做饭,到处可见炊烟,孩童们等着吃饭,在门外一群群的玩耍。骆宝珠看着外面,叽叽喳喳的,骆宝樱笑着听,这样平淡的日子,虽没有大富大贵,却也很是宁静吧?   从车上下来,众人又走得会儿,方才到农庄。   真正是建在山脚下的,后面一大片绵延的山脉,在夜色里已显得有些模糊,苍穹下,月亮升起来,洒满了银辉,像是一幅画。   没来过的,都有些震惊,骆宝珠好一会儿才欢呼起来,与卫老夫人道:“这里真漂亮啊,姨祖母,便是您不留,我都想多住一阵子!”   卫莲撇撇嘴儿:“没见识,比起这会儿,白天更漂亮呢!”   她当先往里走去,骆家三个姑娘跟在后面。   卫琅叮嘱带来的护卫:“刚才我听闻榆县前几日被马匪劫了,虽说县令彻夜追查,仍没有寻到匪首。你们白日晚上不可松懈,前门后门都盯紧了,院内每一刻钟巡回一次,现在就分成两队。”他沉声道,“若是出事,你们脑袋也别想要了!”   众护卫面色一变,连忙应是。   他又在外面审视了会儿,走到半途,解下水囊,连喝了好几口,喝完怔了会儿,才想起那水囊原是骆宝樱之前喝过的,心里一时觉得甜,又有些说不出的意动,他慢慢将它扣起来。   因来得人也不多,庄子又大,卫老夫人很快就将厢房分好了,四个姑娘都有自己的房间。骆宝樱在路上出得一身汗,洗完澡,懒得也不想动,就歪在铺了竹席的床上发呆。   紫芙跟蓝翎收拾带来的物什。   这里果然比京都凉爽,一点儿不闷,山风从半开的窗子里漏进来,她没盖薄纱都觉得冷,哪里是夏天,就好像合宜的春天。   紫芙笑道:“我如今可真算知道什么叫避暑了,怪不得卫老夫人要请老太太与姑娘们来呢,真是个好地方!”   “是啊,有这等地方,每年夏天来一次才叫舒服。”蓝翎啧啧两声,“卫家真是不一般,这等风水宝地都有,咱们来的时候,听说这附近都是权贵的农庄。”   骆宝樱毫不惊讶,他们宜春侯府就有一处,因横县别的不突出,就避暑这一点好,在更远一些,还有皇家的别苑呢。   两个丫环叽叽喳喳,骆宝樱听得会儿,眼睛终于撑不起来,慢慢就睡着了,结果还没到一刻钟,门被骆宝珠推开来,她手里提着一盏说是灯,也算不得灯的东西,叫道:“三姐,三姐,来看萤火灯呀,三表哥做的,神奇吧?”   骆宝樱睁开眼睛,只见到那灯只是个轮廓,周围用轻纱蒙着,里头满满的萤火虫,一亮一亮,好似星星落入手中一般,她惊讶道:“哪里来这么多的萤火虫呀?”   “听说就在山谷里呢,好像一团火云,三表哥说,就今天最多。”   骆宝樱坐不住了,她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奇景,她披上一件外袍就出了去:“走,咱们去看看!” ☆、第 82 章   任何姑娘听说这事儿,恐怕都会好奇,所以卫琅一早料到嘴快的骆宝珠去得一趟,定会将骆宝樱带出来,果然就见她出现在庭院里。   浅蓝色的袍衫在风中飘动,露出些许雪白的中衣,那黑夜好像一把剪刀,此时将她玲珑的曲线变成剪影,定格在月光之下。   他心头一荡,忘了开口。   还是骆宝珠见到他,欢喜道:“三表哥,快些带我与三姐去看流萤群啊!”   他回过神,微微一笑道:“好,不过这么晚了,你们真要去?”   虽然他希望她去,然而姑娘的心思好像海底针,谁知道她会不会又改变主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捉摸不透她,她就好像这林间的风,一会儿从东吹到西,一会儿又从南吹到北。   骆宝珠扭过头,期待的看着骆宝樱。   出来时兴致满满,果然她又犹豫了:“是不是去问问祖母?”   “祖母都睡了。”骆宝珠道,“比你睡得还早呢!”   她是年轻人都撑不住,别说两位老人家。   骆宝樱看向卫琅:“今儿真是最多?”   “是。”卫琅道,“我刚才去看过,早前的蛹儿都破了,正是小萤出生之日,不过数日之光,而今都聚在一起。”每个物种都有其生命的规律,流萤的命才四五日,便格外珍贵,俱都用来繁衍后代。   看他说得有证有据,骆宝樱略作思虑之后便道:“好,那咱们跟你去。”说完就要走。   卫琅揶揄的瞧她一眼,慢条斯理道:“你这般,我倒也不反对……”   只去山谷,需得带护卫,他可不想让别的男人一饱眼福。   骆宝樱垂头看一眼,脸腾地红了。那外袍管什么用,稍许抵一些寒,可因为宽大,被风一吹,衣襟那里将中衣都露出来,虽不至于叫他看到什么,她还是羞得转身就跑了。   过得一会儿她才出来。   头发重新梳理过了,不是繁复的发髻,就只简单挽了个攒儿,用白玉梅花簪子定住,上身穿一件月白色缠枝玉兰的短襦,清淡的颜色将她衬得好似山谷中的一朵幽兰,卫琅瞧一眼,嘴角翘起来,因他今儿也穿了月白色的衣袍。   见他笑得欢愉,骆宝樱才发现两人竟是一样的颜色。   可她绝没有故意这么穿,只因这月色宜人,下意识就选了相近的,她脱口而出:“我不是……”   “谁说你是了?”卫琅截住她,“不要做贼心虚。”   骆宝樱恨得瞪他一眼。   等到走出这院落,她道:“不如把大姐跟三表妹都叫去吧?难得一见的,何必叫她们遗憾呢?”虽说与那两人谈不上感情好,可一起都来了这庄上,光她们跟卫琅去,总是不太妥当,二来,叫上她们,也避嫌。   不然等明儿两位老太太问起,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卫琅不太愿意,可也知道骆宝樱说得不错,便使人去请。   那两人高高兴兴过来。   一行人朝山谷而去,下人们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   若说天尚且有光亮时,山清水秀令人向往,那么现在,就有些显得阴森,哪怕好些人一起走,也总让人觉得里面好似藏着什么猛兽,可对看流萤的期盼到底战胜了恐惧,哪怕是骆宝珠都没那么胆小了。只路实在不是那么好走,虽然离得近,可山地不平坦,时不时要留意脚下,姑娘们又不似男人,短短路程竟是花费了小半个时辰。   终于临到一条小溪,对面就是流萤聚集的山谷,众人踩着石头,小心翼翼过去。   轮到骆宝樱,不等丫环上前,卫琅伸出手就拉住了她,叮嘱道:“别落到水里了。”   别个儿姐妹,他一点儿没管,光是照顾她,那么明显,骆宝樱都脸红,忙要把手抽出来,可他不放,紧紧握住她柔软的手,带着她从溪流上走到对面,两个丫环面面相觑。   要不是夜色浓重,只怕谁都要看见了。   幸好一等过去,他就放开了手。   骆宝樱想说他几句,可一抬眼看见骆宝樟似笑非笑的脸,她哪里好说,拉着裙角就往前走了。   路上,陆陆续续就看见流萤飞来飞去,小小的身体闪着光,见到它们,不得不感慨这世界万物的神奇,将好些东西都生得那么美好。姑娘们为看见更多的流萤,走得更快,等来到山谷面前,众人都惊呆了。   原以为会欢呼,会飞扑过去,然而都只是傻傻的,站在那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是一副难以描述的画面。   成千上万的流萤在谷中飞舞,多得无法数清,它们忽而聚成一个巨大的光球,忽而又散开来,忽而又互相追逐,眼前只是满满的光亮,闪闪烁烁,像湖面被太阳一照泛起的点点金光,又像是……   骆宝樱不知道怎么形容。   谁也不知。   只觉好似处于幻境,好半天,骆宝珠幽幽一叹:“真美啊,像做梦一样!”   众人慢慢走进去,多余的声响都没有,生怕打搅了它们。   骆宝樱索性停下来,坐在谷中一块石头上,痴痴的盯着瞧。   所有人都在看流萤,然而他却在看她。   看她弯翘的睫毛,看她秀气的鼻子,看她欢喜时,微微翘起的嘴角,好像眼前就只有她一个。好一会儿,他一撩袍子坐在她身边,骆宝樱起初没发现,等到发现时,竟看到有流萤陆续的停在他身上。   他张开手,萤火虫就落在他掌心。   她惊讶的瞪圆了眼睛,轻声道:“你怎么做到的?”   她也学着他伸手,可并没有流萤过来。   卫琅轻声一笑:“你想知道,也不是不可以。”   瞧他得意的神色,就知道不安好心,骆宝樱哼一声,扭过头,可心里痒得厉害,姑娘家都喜欢漂亮的东西,也容易好奇,她此刻很想学卫琅,叫流萤都停在她身上,那感觉一定很好。   她不想理他,可暗地里又偷偷瞧他。   有更多的流萤飞过来,落满他身上,将他那绞了银丝的衣袍,化作月光,他好像要乘风而去的谪仙。   他忽然开口:“洪成十二年,师父曾在允州相助章将军击败狄戎,那年正是夏天,也差不多是这时候,狄戎在大营驻扎,本是安安生生,谁料夜半被流萤突袭,无数流萤飞扑大营。狄戎以为神佛显灵,大乱阵脚,章将军趁机率兵突进大营,大败狄戎。”   竟有这事儿,骆宝樱一点不知,询问道:“流萤为何会去?莫非你师父还能控制它们?”   卫琅一笑:“不是什么神通,说开了,也只是小伎俩。”他看着她,“把手拿来。”   她这回听话的把手摊开来。   他把她掌心轻轻一划,好似一早沾染了什么,瞬时有轻微的味道溢入空中。   那是流萤喜欢的,它们轻盈的飞舞过来,扇着翅膀,停在了她的掌心。   她激动极了,朝着卫琅看,轻声道:“真来了!”难得一见的天真可爱,她在夜色里,又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兴奋的把另外一只手伸给他,一点也不避忌什么了,催道,“这儿也要。”   他如她愿。   她张开手,两只手上都落了流萤。   好像托了空中的灯笼,她微微摇晃着,可它们并不掉落下来,随着她手的动作,牢牢的环绕着,她的心雀跃万分,发出了欢快的笑。众人瞧见,纷纷围过来,骆宝珠惊讶道:“三姐,你怎么做到的呀?为何流萤要停在你身上?”   说话间,看见卫琅身上也落满了。   两人并肩而坐,一个玉树临风,一个国色无双,好似月光都只眷顾他们,骆宝珠瞬时都看呆了,暗想,三姐跟三表哥当真像是神仙眷侣,三姐不嫁给三表哥都可惜了。   这一刻,谁不这么想呢?   骆宝樱笑道:“这得问三表哥,他有秘诀。”   骆宝珠就去问,可卫琅说已经用完了,骆宝珠很是失望。   小姑娘羡慕的看着骆宝樱,一动不动。   骆宝樱见状,侧头问卫琅:“真的用完了呀?”   “是,都用在你身上了。”卫琅心想,这原本就是给她的,别的人,他管不着。   骆宝樱倒有些遗憾,不过没有了也没有办法。   见这笨蛋妹妹一直杵在那两人之间,骆宝樟过来拉她:“珠珠,我发现那边有个地方,流萤更多,走,我带你去看。”   骆宝珠小孩子心性,立时又高兴了,跟着前去。   骆宝樱也想去,可看见卫琅仍坐在那里,到底没有动,今晚上他陪着她,又叫她感受到这样有意思的事情,她没有说句谢谢,还又把他抛下,总是有些不好。她便没有走,又把手展开来,逗弄起流萤。   柔光笼罩住她,姑娘的笑比任何时候都灿烂。   他问道:“喜欢吗?”   她侧过头,看见他安静又温柔的眼睛,轻声道:“喜欢。”说完又撇开目光,落在掌心的流萤上,声音更轻了,“谢谢。”   这别扭的姑娘,他笑起来,柔声道:“不谢。”   两人仍并肩坐着,渐渐的,流萤开始走了,味道淡了,两人身上一大群流萤扇动着翅膀,腾空而起,像一阵风忽地飞过,刹那间,四周又暗下来,好像刚才真的只是一场美梦。   可那样美,好似永远都不容易忘掉了。 ☆、第 83 章   从山谷回来,已是很晚,骆宝樱一沾到枕头就沉沉睡了过去,这二日,四个姑娘无一例外都没有早起。   卫老夫人听下人禀告,说是昨晚上跟卫琅去看了流萤,她漱了口点点头:“这儿的流萤少见,正当赶上时候,是该去看看。”又问起老太太,“我那老妹妹可起来了?”   “听说也是才起。”何嬷嬷笑道,“许是一会儿就来同您用饭的。”说着她朝别个儿下人使眼色,叫她们退下。   卫老夫人奇怪:“有何要事?”   “老夫人,是关于三公子。”何嬷嬷一早便知晓些流言,昨日又听那些下人描述,说还见卫琅抓骆宝樱的手,她想着怎么也该与老夫人说一声了,便略微凑上来道,“三公子好似对骆三姑娘不一般啊。”   “哦?”卫老夫人一怔,“你的意思是,琅儿喜欢宝樱?”   没有说骆宝樱勾搭卫琅,可见这姑娘在她心中印象很好,何嬷嬷垂头道:“到底如何,奴婢也不甚清楚。”   卫老夫人便点了点头:“行了,我到时自会问琅儿。”   说话间,老太太过来了,一进门就笑:“这么些日,难得有一晚上睡得那么舒服,我可真得谢谢你啊!”她神清气爽,一点没有刚到庄上的疲累,“难怪你要叫上咱们来,可不是享福呢?要我说,真想待在这里不走了。”   “便是待到秋天,我也不赶你。”卫老夫人道,“只怕你舍不得,我晓得,你住上几日就得惦念你家儿子,孙子了。”   那是老太太的心头宝,老太太被说中心事,凭空一指她:“你还不是,你得惦记你家老爷呢!”   “所以咱们俩住段时间还得回去不是。”   两人都笑起来。   卫琅这时过来请安,卫老夫人瞧这孙儿,穿一件雪青色掐金莲纹的夏袍,头戴玉冠,端得是清俊尔雅,那脸上就情不自禁满溢了笑。倒不是自夸,她这孙儿啊,整个京都都无人可以相比,作为祖母,岂不骄傲?只想起早逝的亲生儿子,不能瞧见他长大,成为这等俊才,着实又觉得遗憾。   她招手叫他坐在自己身边:“我都忘了流萤这一茬,幸好你周到,带她们去玩,不然也是白来一回了。”   卫琅笑道:“也是碰巧,要晚来几日只怕就要错过。”   那事儿老太太起来时就听说了,惋惜道:“我是睡得早,不然也得跟去。”   “今儿也还有,姨祖母若愿意,晚上我再领您去一趟。”   见他邀请,老太太高兴道:“那感情好。”   “好什么?”卫老夫人忙阻止,“黑灯瞎火的,你这一把年纪甭凑这热闹,又不是白日,便是白日,那里不能坐车不能抬轿子,得走过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好?你就陪我在这儿待着得了,咱们幼时在田里,那流萤也没少见。”   老太太一想,也不敢去了,只得叹一声。   四个姑娘这会儿才陆续过来请安。   卫老夫人只把目光落在骆宝樱身上,小姑娘许是到了庄上也放松了,不似在京都每回见都穿得极是精细,她这会儿就穿了件柳黄葡萄藤的春衫,腰间系一条银织荔枝花的丝绦,裙子素白,像那枝头的梨花一样,洁白漂亮。   她由不得心想,见到这姑娘就叫人想起那句诗,浓妆淡抹总相宜,不管怎么穿,都减不掉她一分的美,也难怪她那孙儿那么高的眼光会瞧上他,她朝卫琅看去,果然,他此刻嘴角含笑,也正看着骆宝樱。   卫老夫人有那一瞬,想到了骆家的家世,然而与老太太感情深厚,那姑娘又是万里挑一的,又何必揪着那点不放?她往好的方面想,两家亲上加亲,这两孩子若是两情相悦,将来不知该多好呢!   她就已经很满意了。   等到空暇,她便问卫琅:“你与宝樱也算是半个青梅竹马,咱们两家都晓得,只你人前人后的,是不是该注意点儿,怎么要去抓姑娘的手?你倒是与我说个理儿呢。”   被祖母取笑,卫琅难得的脸有些红,摸一摸鼻子道:“不瞒您老人家,我是喜欢宝樱。”   看他老实承认了,卫老夫人就笑:“那该去提亲。”   “是有这个想法,可这事儿我还未与母亲说,再者,她年纪小,都还没有及笄呢。”卫琅心想,若真跟母亲说了,照她那抱孙子的心,非得今年就要他把骆宝樱娶回来,可他不想娶个不情不愿的姑娘,且骆宝樱这性子,她不是十分愿意的话,指不定还得忤逆父母。   万一把好好一桩事弄砸了?   不是十分有底的事儿,还是终身大事,他就算有急躁的时候也还是忍耐住了。   看他考虑的很细心,卫老夫人也晓得,但凡卫琅去提亲,骆家定是一万个答应,只骆宝樱确实还小,这年纪就算嫁到骆家,也不能生孩子,太伤身体了,她便没有再说。   因才到庄上,除了卫莲,别个儿姑娘很是陌生,卫老夫人便叫两个婆子领她们四处看看。   与京都的相比,山下的宅院最大的不同,便是不用专程造景了,那后院就靠着山,打开门就见满目的树木,又有些山花夹杂在其中,极有野趣。有这便利,庄上的人甚至还养了许多鸡羊,也不用管,白日里把它们放出去,晚上它们自己就回来了。   姑娘们看得啧啧称奇。   这么大的地方,愣是转了半日,待到午时用完饭,卫琅要带她们去前头看山泉,忽地听说庄上来了客人,两位老太太叫他们过去。   骆宝珠好奇道:“是谁呀?”   下人回答:“是两位公子,宜春侯与贺公子。”   卫琅的脸色就有些沉。   没见过这样的,还能追姑娘追到别人家里来。   他看向骆宝樱:“这贺公子可真有趣。”   听出来一丝怒气,骆宝樱知道他不高兴,可她能说什么?又不是她叫贺琛来的,她心里知道,定是弟弟的主意,他这弟弟啊比谁都操心她的终身大事。   几人往正房走,将将进去,就听见罗天驰的声音:“京都这阵子实在热,连城门那里来来去去的人都少了,在家里躲着不愿出门呢,故而兵马司也空闲,我便请贺公子与我一同来这儿避暑,听闻两位老夫人也在,来请个安。”   罗家的农庄在大梁不知有多少,卫老夫人当然晓得,早前孙子又与罗家定亲,她对罗天驰是有几分亲切感的,见他特意来见自己,心里已高兴上了:“既然来了,晚上就留这儿吃顿饭。”一边已使人去厨房说,叫准备的丰盛些。   罗天驰也不推辞,笑着答应。   卫老夫人又与贺琛说话,提到江南的景色,便笑道:“我琅儿往前也在江南,你与他定是一见如故。”   罗天驰就笑起来。   不是一见如故,是分外眼红吧?他虽然现在对卫琅没什么偏见,可贺琛是他选得,人品好,家世高,性子又温顺,他觉得姐姐嫁给他,一定不会比嫁给卫琅差,多个选择总是好事儿,再说了,而今贺琛也已经喜欢上姐姐,这事儿是他一手造成,也该替他出份力。   因他一早使人盯着骆家,骆家人什么动向他一清二楚,这上面十分便利。   至于贺琛,许久不见骆宝樱,正当念书也念得疲乏,听说骆宝樱在这儿,他也按耐不住。   两人这就来了横县。   眼见姑娘们进来,贺琛一下就看到了骆宝樱,差不多已有半年的时间,他不曾见到她,虽然在脑海里,在梦里,已数不清有多少回,但这次是真真切切的,她姿态娉婷,眉目如画,近在咫尺。   少年灼热的目光好像午后太阳,照得骆宝樱的脸有些热,她走过去与他行礼。   “三姑娘……”   贺琛刚开口,卫琅的声音传来:“乡试在即,倒不知贺公子尚有时间游玩。”   罗天驰的心思他弄不清楚,可贺琛,他很明白,少年那毫不掩饰的眼神,谁看一眼,都知怎么回事。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好似有火花猝然闪现。   那天,他替骆宝樱回礼,便叫贺琛很是恼火,而今,骆宝樱又来他们卫家农庄,他心里自然更是着急,因自己与卫琅相比,着实有很多地方落了下风,比如他已经是官员了,比如他祖父最得圣上重用,比如他是骆宝樱的三表哥。   尤其最后一条,近水楼台先得月,不像他要见一眼骆宝樱很难。   故而卫琅问这一句,贺琛也不甘示弱:“念书又不是临时抱佛脚,难不成三公子当年乡试,偏是争这几日?”   卫琅哂笑:“我当然不用。”   言下之意,你未必有我这等本事。   三言两语,已是剑拔弩张,要说卫琅原本也不想与贺琛计较,毕竟那还是个少年,可今儿不一样,他昨日好不容易才与骆宝樱关系好一些,贺琛今日就来了,这还是他们家的农庄,到底生了怒气。   罗天驰见状,打岔问骆宝珠:“丫环们都带着伞,你们这是要出去吗?打算去哪里玩?”   骆宝珠笑道:“三表哥要带咱们去看山泉,顺便抓些鱼回来。”   “那好啊,那里清凉又有意思。”罗天驰道,“我跟贺公子也与你们一起去吧。” ☆、第 84 章   真是一点儿不嫌事大,骆宝樱恼得瞪他一眼,罗天驰则装得好像没看见。   娶姑娘,各凭本事,假使贺琛尽了全力,也没有赢得骆宝樱的心,那也怪不了谁,且心里不留遗憾,总比憋闷着好,不然他坐在家里什么都没做,就叫卫琅轻轻松松把骆宝樱娶了,恐怕得捶胸顿足。   就好像下了决斗贴一样,卫琅哪里能不接,那两人要去就去好了,他就不信骆宝樱真的会舍他而选贺琛!   众人这就从庄上出去。   卫老夫人瞧着年轻人没了踪影,略歪过身子与老太太道:“这罗公子,贺公子常来你们家?”   “那倒不是,不过这贺公子却是请宝樱去过数回了。”老太太很喜欢贺琛,少年模样生得好,人也和善,那回亲自过来承担那陈姑娘落马一事儿,老太太就觉得他是对骆宝樱有想法,脸上笑容更深。   卫老夫人对老太太自然是有几分了解的,心里咯噔一声:“莫非你还相中他当孙女婿了?”   “要是就好了。”老太太没否认,笑眯眯道,“你没觉着他跟咱们宝樱配呢?站一起跟金童玉女似的,虽然现今好几个提亲,可还没个比这小伙儿好的。”故而她与袁氏左挑右选的,没给骆宝樱定下来。   卫老夫人心想,那再好也好不过她琅儿啊!   她试探老太太:“那要是我来提亲呢,你还是一口答应?”   老太太吓一跳:“你给谁提亲呢?”她犹豫片刻,“莫不是琅儿……哎哟,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你们家琅儿,早些年瞧瞧定得什么姑娘,那可是宜春侯府的嫡女,咱们宝樱虽然好,你能瞧上?”   她一厢情愿认为卫家不可能看上骆宝樱。   卫老夫人当下就明白,若是真提亲,老太太那里肯定容易,她抿嘴一笑,暂时便没提了。   却说几个年轻人脚程快,一会儿就走到半山腰,从西边树丛进去,没走几步就瞧见一汪泉水从高处流下来,撞到旁边石头上,落下无数水花,姑娘们都蹲下来看,那水清澈透明,掬一捧在手心,凉凉的,格外舒服。   骆宝珠忍不住喝了一口,叫道:“还甜呢,真好喝!”   骆宝樱一拍她脑袋:“少喝些,小心闹肚子。”   罗天驰当然来过这里,指着深处道:“里头有一处湖泊,长在这儿的鱼又大又肥,生吃都好吃。”   骆宝珠惊讶:“鱼还能生吃?”   “当然了,不过这得厨子手艺好。”他一摸腰间佩刀,“一会儿我给你们弄了吃。”   他领先往里面走。   骆宝珠跟在他后面,好奇道:“你怎么什么都知?你家也有田庄在这儿呀?”   “主要是我聪明。”罗天驰咧嘴一笑。   骆宝珠也笑起来,觉得罗天驰虽然是侯爷,可一点不像母亲叮嘱的,说这些人很骄矜,高高在上,叫她遇到了要懂规矩,知分寸,他完全没有,就好像家里的哥哥一样,与他说什么都没事儿。   两人走在最前面,卫莲,骆宝樟以前闹过,到现在还有罅隙,各自离了一段距离往前走,落在最后面的三个人卫琅,贺琛,骆宝樱,那走得就有些尴尬。骆宝樱眼瞅着他们不紧不慢,就在自己附近,着实是招不住了,轻叫一声:“大姐,等等我!”   拉起裙角,她疾步走到了骆宝樟身边。   骆宝樟差些笑出声来。   这会儿,她也不知自己该不该羡慕骆宝樱了,瞧瞧那两位公子步步紧逼,竟把骆宝樱逼得逃了开去。   眼见小姑娘不想搭理他们,径直走了,卫琅多少有些没面子,不过他觉得这全是贺琛的错,要按昨日完美的结果,骆宝樱今日对他的态度定然很好,他甚至已经想象过两人一起抓鱼的情景,可这一切都被罗天驰与贺琛给毁掉了。   有他们在,骆宝樱不会再轻易敞开心扉。   卫琅一腔心血白费,看贺琛更加不顺眼,也不知他哪里来的底气,要与他相争?   毕竟勿论从哪里考虑,他都轻松胜过他。   许是年纪小,凭着冲动,以为只要有诚心,一切就能顺他的意了。   可世事真那么简单吗?   他沉着脸,走到湖边,将鱼竿,渔网都拿出来,身边小厮,丫环瞧见他的动作,就知道自家主子心情不好,九里大气不敢吭一声,忙给他穿鱼饵,又把带来的小杌子一一摆好。   不过众人都上来时,他又恢复了平静的模样,甚至笑着与罗天驰道:“罗公子要做鱼脍,只怕用网不易捞至,寻常都是小鱼,鱼脍,这鱼怎么也得三斤大吧?”他把鱼线潇洒的往湖中一抛,“等我钓上来。”   他表现自己钓鱼技术的高超,贺琛却不然,这方面他没什么经验,避短还是知道的,只走到网一头,与罗天驰一起网鱼。   那排网不大,但在这等鱼多的湖里,很是好用,两人只要各自在一头提着,沿着河岸走一遍,就能逮到鱼。不过正如卫琅所说,一般都是小鱼,纯是玩儿,可姑娘们也好奇,纷纷围着看。   只一会儿工夫,就把鱼儿网了上来。   鱼虽小,模样倒好看,鳞片在阳光下闪着斑斓的光,骆宝珠拍手道:“都能养着看了。”   那水桶自是带来的,就放在里头。   见骆宝樱也站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的,贺琛犹豫会儿,移过去几步,生怕她又逃走,在她两尺远的地方站定,轻声与她道:“这是彩圆儿,寻常河里也很多。”   “彩圆儿?”骆宝樱第一次听见,笑道,“这名儿好听,也取得贴切呢,就跟彩虹似的,好几样颜色。”   见她笑,贺琛略微松了口气,又说起别的。   从卫琅的角度看,两个人挨得很近,少年春风满脸,不时的看向骆宝樱,而骆宝樱呢,也是有问必答,丝毫不知道避嫌。他脸色越来越冷,觉得骆宝樱着实不像话,像贺琛这种外男,根本一来,她就该走远些!   可偏偏他在钓鱼,此番扔了鱼竿过去,半途而废不说,还显得奇怪,只得勉强忍着,幸好很快鱼就上钩了,在水里挣扎,弄得湖面荡起一阵阵涟漪。   一看就是大鱼。   九里替主子欢呼:“钓到大鱼了,好大的鱼!”   主子为三姑娘不高兴,他怎么也得帮一下忙吧。   这么一喊,果然人都围上来,骆宝樱也探头来看,只见九里伸出鱼兜,把手里的鱼儿一捞,两尺来长一尾鱼露出了水面,身上的鳞片闪闪发光,力气也很大,尾巴不停的拍出水花来。   卫莲由衷道:“三哥真厉害,每回都钓得到大鱼呢!”   卫琅回头微微一笑,与骆宝樱的目光相接,发现她也在看他,瞬时他的心情又好了。   他放下鱼竿,朝她走过去:“这么大的鱼,你想怎么吃?”   男人身材修长,离得一近,把阴影都投下来,遮住了光,她仰起头看他,瞧见他一双眼眸里满是温情,好似在说,“这鱼是钓给你吃的”,她脸颊就有些热,半垂下眼帘道:“罗公子不是说做鱼脍吗?”   这时候偏偏提他,卫琅真想伸手掐她的脸,他淡淡道:“既然你想吃,那好吧。”   两人面对面立着,他低头看她的时候,温柔像风一样吹拂,贺琛瞧着,心里不是滋味,他忍不住怀疑起来,是不是他没有见到骆宝樱的这些时日,她已经喜欢上卫琅了?   若是,他又该如何自处?   互相猜着心,像是在解一道世上最难的难题。   罗天驰大咧咧过来,解下腰间匕首,很是熟练的就把鱼儿给杀了,那鱼儿大,血腥味很是浓重,别的姑娘都避了开去,唯有骆宝珠盯着瞧,甚至还搬来一张小杌子就坐在旁边。   “你不怕?”罗天驰扬眉。   骆宝珠摇摇头:“我没见过人家做鱼脍。”   “我是问你,看我杀鱼你不怕?”   “不算怕,倒是觉得鱼儿挺可怜的,不过咱们钓上来就是要吃,也没有办法。”她叹口气。   罗天驰噗嗤一声。   这小丫头倒是坦白的可爱,想着,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儿,虽然没有姐姐漂亮,可也生得粉雕玉琢,一双眼睛又大又圆,何时瞧见都闪着欢快的光,那是骆家唯一一个没有定亲的小姑娘了。   若是娶了她,自己会变成姐姐的妹夫,他曾有这个念头,要成为骆宝樱的亲戚。   可面对骆宝珠这么单纯的人,光为这个意图好似有些卑鄙。   他摇摇头。   鱼很快就被切成了薄片,晶莹剔透,好似宣纸一样的厚度,入到口中就融化了,众人吃了都不免惊叹,纷纷称赞,罗天驰笑笑,得意道:“我精通十八般武艺,片个鱼片算得了什么?”   他的自信嚣张都露在外面,又带着少年的飞扬,很容易就让人有好感。   卫莲暗地里瞧他一眼,脸由不得一红,想起那时卫琅与罗珍定亲,她那会儿见到罗天驰还不觉得有什么,而今隔了那么久,他倒是长得越来越英俊了,她正当十五岁,也是要定亲的年龄,比起幼时,心思自然多了好些。   骆宝樱吃得几块,卫琅将一早带来的调料放在她面前:“沾着更好吃。”   她问:“都是些什么?”   “白醋,盐,胡椒,香油……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我还能骗你?”   她听了就沾着吃,果然很美味。   “怎么样?”他道,“我亲手配的,这鱼脍可不是沾盐就行,零零总总有几十样,像柳州那儿,喜欢吃甜的,用梅子酱。宁华呢,又喜欢放蒜,捣得细细的,不过这味道你可能不喜。”   吃个鱼脍他也能说这么多,骆宝樱道:“你可有什么不知道的?”   “有。”他看着她,并没有发出声音,却好似在说,“你。”   骆宝樱脸又热了,不理他。   两人话并不算多,可贺琛看着如坐针毡,陷入情爱中的人,本身就比较敏感,有个风吹草动也会觉得不利,他越看越觉得骆宝樱的心是不是已经倾向卫琅了,终于没忍住,趁着空隙,走到骆宝樱身边道:“宝樱,我有话想问你,可否请你一听?”   少年很是真诚,骆宝樱心想,他既然都已经到庄上来了,许真是有话,可她心里又隐隐不想去,但不去,像是辜负贺琛。   总是要面对的。   她点点头。   也没有走很远,就在西边河岸一棵枣树下,她停下脚步,回头道:“不知贺公子想问什么?”   她眼神很是柔和,这多少化解了一些他的紧张,贺琛鼓足勇气道:“那日我送你墨锭,三公子回了礼,虽然我当日便把书又还于他,可我想知道,这可是三姑娘你的意思?”   骆宝樱惊讶,卫琅可没说贺琛把书还了来,不过这事儿她一直觉得尴尬,此番贺琛问起,她也实事求是:“当时三表哥正好在,他要送回礼,我没能拦住,让他失礼了。”   果然是卫琅自作主张,那么,骆宝樱的意思,她并不喜欢卫琅这样做,贺琛心想,他还是有希望的吧?少年的心一下又热了起来,盯着她道:“宝樱,我这次来,是为……”   话未说完,身后卫琅慢条斯理道:“宝樱,鱼吃完了,咱们也该回家了。” ☆、第 85 章   被中途打断表白,贺琛一下红了脸,可又无可奈何。   当着卫琅的面,他不可能还说得出来。   而骆宝樱,为他那句话,也着实脸烫,真觉得卫琅的厚脸皮也是到一个层次了,什么都能说出口,她有些恼。可夹在两个男人之间,前有贺琛深情注视,后有卫琅虎视眈眈,她到底也是姑娘家,能怎么办?她朝卫琅瞪了一眼,朝贺琛行一礼,转身走了。   留下两个男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谁也没有说话,可谁都知道,彼此对对方的怒意,然而偏偏卫琅还笑起来,挑眉道:“不知者无罪,还请贺公子莫介意刚才打搅,毕竟三表妹是姑娘家,贺公子这样单独与她说话,并不合适。”   贺琛道:“要论起来,三公子你这表哥,也是外男吧?”   他脸色冰冷,着实被卫琅挑衅的有些失去了耐性。   卫琅淡淡道:“你说得也没错,可宝樱十岁就住在我家了,就算是外男,也是不一样的外男,这一点,恐怕贺公子难以体会。”   贺琛被这句话说得心中如翻江倒海,他到底年轻,不若卫琅在官场已打滚数年,不管是素有积威的重臣,还是难缠的小鬼,他都应付过,贺琛哪里比得上他的嘴皮功夫?他自己也心知肚明,咬一咬牙,索性开门见山:“三公子是真喜欢三姑娘了?”   卫琅挑了挑眉,微微一笑道:“是。”   其实这个问题还用回答吗,若不是,谁有空管他与她的闲事?   贺琛见他一下就承认了,硬着头皮道:“虽然你喜欢三姑娘,可三姑娘未必已做选择,等我……”   “等你?”卫琅笑一笑,眸中露出几分轻蔑之意,“你已问过我问题,如今该换我了。”他一字一顿道,“贺公子看似很有诚意,能追到庄上来,可我很是奇怪,贺公子除了家世不错之外,凭什么想要娶她?宝樱她有才华,生得也漂亮,京都比贺公子出彩的俊杰多得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而贺公子,你竟然打算就凭个秀才的身份,就要娶她吗?”   一席话把贺琛打击的体无完肤。   悄悄走过来的罗天驰也僵在那里,是啊,贺琛什么都好,唯独有一样比不过卫琅,那就是功名。   可他才十五岁,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卫琅在十五岁的时候也还只是个秀才,然而罗天驰可以这么想,贺琛自己却不能替自己开脱,他涨红了脸,咬牙道:“等我去骆家提亲时,我必定已不止是秀才!”   卫琅扬眉:“是吗?但愿贺公子能一诺千金。”   他转身走了。   贺琛立在那里,胸口兀自起伏,罗天驰急得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一把拉住他胳膊,恼道:“你何必要说这些?便你现在是个秀才,将来也肯定能考上进士的,何必要说刚才那句话?”   简直是直通通落入卫琅的圈套!   十五岁,又几个人能考上进士的?   罗天驰恨铁不成钢,只怪自己没有早些上来,叫卫琅钻了空子,偏偏贺琛又单纯,哪里想得到这么多。   可眼下多说无益,他拉住贺琛:“走吧,晚上卫老夫人留咱们吃饭呢!”   贺琛却不愿去了,他刚才不经意间给自己上了枷锁,如今要娶骆宝樱,就得通过乡试,他得回去好好念书才行。   卫琅说得是,骆宝樱那么好,他凭什么呢?他只能更上进些!   看着少年急匆匆坐上马车回京都,罗天驰唯有一声叹息,他有一种预感,只怕姐姐真的要嫁给卫琅了。   他往卫家田庄走去。   听说贺公子家中有事回去了,老太太有些遗憾,本来还想着难得来,自家孙女儿与贺琛多相处会儿,指不定两人感情越来越好,那么结亲也是顺其自然,谁料到今儿就露了一面,这就走了。   老太太这里叹气,骆宝樱也觉得奇怪,毕竟听罗天驰的意思,他们也是昨儿晚上才到,那么贺琛只待了一日,是不是刚才她走了,卫琅与他说了什么?   毕竟两人从见面开始就不对头。   然而以她的立场,委实不好处理,当时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谁叫她是个姑娘家呢!她满腹疑惑,忍不住朝卫琅看去。   他神色淡淡,好似并没有在意,只见到她目光投来,微微一笑。   成竹在胸。   罗天驰就在旁边,见他那得意样儿,忍不住低声道:“贺公子未必不能考上进士,你莫高兴得太早!”   听到这话,倒解了卫琅一直以来存有的疑惑,他以为罗天驰也喜欢骆宝樱,但现在看来,他不是,不然怎么可能替贺琛说话?贺琛考上,要娶骆宝樱,他一点不生气,可见他对骆宝樱不是男女之情。   真是奇了怪了,卫琅凝视着他,问道:“三姑娘嫁谁,到底与你有什么关系?”   罗天驰诡异一笑:“你当然不会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不过你若是待她不好,我非得对付你不可!”   解开了疑惑,又落入新的疑团。   卫琅心想,难道世上真有不是家人,也能那么关心的外人?图什么呢?难不成,这两人是知己,是朋友?可骆宝樱十岁才来京都,虽说罗天驰在湖州就认识她,然而他也没听说两人之间有多少来往。   饶是他再聪明,也解不开这谜团。   众人用完晚饭,与两位长辈告辞,陆续走出去,卫琅将将到院门口,还未踏入,就见一名护卫急匆匆过来,双手托着一封信交予他,是太子亲手写来的,让他即刻回京都。   宁王在安州造反了!   卫琅心头一惊,与卫老夫人道别一声,连夜策马返回。   到得京都,甚至也没有休息,他就去了东宫,杨旭穿着一身素衣,端坐在上首,沉声道:“神机先生在宝坻时便上奏父皇,说宁王不轨,可父皇不曾相信,谁料他果真起兵了,且一夜连攻两城,外面传他有神佛相助。”他冷笑一声,“能有什么神佛,倒是狄戎虎视眈眈,卷土重来,想利用他,这蠢货就真上钩了。”   狄戎天生好战,前朝曾一度占据中原三分之一领土,后来被神机先生大败,做了几十年缩头乌龟,但听闻在塞外,横扫黄土,陆续吞并了不少外夷,而今规模比起往前,强大不少。   杨旭看着卫琅道:“我已与父皇说了,既然神机先生在此,你不妨去寻你师父,联手对付狄戎,将此祸害彻底赶出我大梁,当然,宁王是首要目标。”他站起来,伸手一拍卫琅的肩膀,“父皇已准许,特封你为监军,而今马将军,张将军正在操练整顿,后日你便随他们出发。” ☆、第 86 章   这个消息来得突然,卫琅原以为杨旭召见他,是为出谋划策,谁想到竟会令他随军去沙场,但君有令,臣不可不从,更何况,能与师父携手制敌,那是无上的光荣,意义非凡。   他很快就有了几分雀跃,然而想到骆宝樱,心头又是一沉。   此去平乱,除了对付宁王,还要大战狄戎,不难想象其中的艰辛,他受师父熏陶,自小熟透兵书,深知沙场残酷,恐怕这场战役不是那么容易!也许这一离开,一年都难以回京。   想起此前常见骆宝樱,她尚且都没有怎么喜欢他,莫说这么长的时间不见了!   在此刻,他忽然明白了师父的意思,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若他心中没有骆宝樱,此番早就意气风发,整装待发了,哪里还会有什么愁肠呢?   女人啊,果真是祸水。   他从宫中出来,先是回了家,与祖父,母亲告别。   听说儿子要去打仗,卫三夫人花容失色,一句话还未说,眼泪就先落了下来,难以理解的问卫老爷子:“父亲,琅儿他可是左中允,好端端的怎么要去平乱呢?咱们大梁就没有将军了?父亲,请您快去与皇上说情,莫要让琅儿去啊!”   母亲哭得肝肠寸断,好似他此去必是凶多吉少。   卫琅扶住她胳膊:“娘,我又不冲锋杀敌的,便是去,也只在后方,能有什么?”   卫三夫人怔了怔:“是吗?你不用舞刀弄剑?”   “我这三脚猫功夫能比得上那些将军?”卫琅笑道,“皇上可不是为让我去送死。”   听他这么说,卫三夫人稍许松了口气,不过想到几年前农民暴乱,罗江知府便是文官,还不是没能逃脱?官署都被砸掉,她后来在京都见到那知府夫人,孤儿寡母,委实可怜,她不由得紧紧握紧了卫琅的手臂,颤声道:“就不能不去?”   虽然是母子情深,可也是妇人之仁,卫老爷子瞧在眼里,严厉道:“琅儿为朝廷效力,为民除害,还大梁安宁,你说这些作甚?亏得也是大家出身,莫非还不明白家国的重要?”   卫三夫人被他训得吓得闭了嘴,只把卫琅胳膊又收一收。   祖父涉及大事向来不容人置喙,加之官威甚重,他一旦开口,别人都不敢反对,卫琅安慰的拍了拍母亲的手:“我保证,一定会平安回来,娘您别担心了。”   卫三夫人还能说什么?卫老爷子不入宫去求见皇上,谁也没辙,她心疼儿子要去受苦,只是默默垂泪。   “你先出去。”卫老爷子看她一眼,淡淡开口。   知晓祖孙俩个还有话说,卫三夫人便告辞先走了。   但也没走远,她在门口等了一阵子,方才见卫琅出来。   晨光下,母亲脸上的皱纹显露无疑,自从父亲去世之后,母亲承受了巨大的痛苦,悉心养大他,他这些年这么努力,也是为不让母亲失望,作为儿子,也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毕竟父亲不在了,假使儿子又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她难以成活。   卫琅朝她笑一笑:“祖父教授了些许经验,给儿子不少帮忙,母亲放心,这回还有师父同去,他老人家您还不信任吗?”   神机先生这称号绝不是虚的,令多少外敌闻风丧胆,卫三夫人想起他对儿子的照顾,想了又想,觉得神机先生就算不能大胜,要保儿子的命肯定是易如反掌,毕竟那是他得意弟子,曾经也说要传承他衣钵的。她终于又心安了,柔声道:“不过你自个儿还得注意些,莫要逞强!”又吩咐下人去厨房拿早膳,“你都没休息好,用完了,赶紧去歇一歇。”   “不歇了,还得出去一趟。”   “去哪里?又要做什么?”卫三夫人拧眉道,“你连夜赶回来,怎么皇上,太子殿下就这么不体恤,伤到身体如何是好?”   “不是宫里的事情。”卫琅道,“我要去横县,见一个人。”   “谁?”卫三夫人大为惊讶,才从那里来,又要去那里。   “您未来儿媳。”   他笑得极为灿烂。   卫三夫人则瞪圆了眼睛。   傍晚,晚霞映红了整个山头,光辉徐徐洒落在苍碧的丛林中,给所有树木也染上了一层柔光。   紫芙刚才在路上顺手采了一些野花,这会儿正在往案上的青玉花瓶里插,骆宝樱托着腮,目不转睛的盯着看,像是在观赏紫芙的手艺,然而思绪早就飘得远了,她正想着早上卫老夫人与老太太说的话。   卫老夫人说宁王造反了,太子把卫琅召了去。   这宁王,骆宝樱当然知道,乃皇上的亲弟弟,当年皇上尚是太子时,宁王仗着皇太后的喜爱,总赖着不肯就藩,多亏得先皇英明,没叫他赖多久,后来倒是老实了,总从封地送来一箱箱的东西,哄得皇上极是高兴,没想到,仍是个不安分的主。   骆宝樱对这等不自量力的人,着实是嗤之以鼻,只可惜百姓要受害了,就为那一个蠢货,不知又得死多少人。   她眉头皱一皱,摇一摇头。   回过神,紫芙已经将花儿都插好,她瞧着不够好看,这里那里拨弄一下,门外蓝翎忽地叫道:“三公子……您,您怎么在这儿?”   骆宝樱的手一顿。   卫老夫人说他是连夜回去的,就算骑马比坐车快一些,也得花费好几个时辰,可他现在竟然又来横县。   她抬起头,窗外的晚霞渐渐散了,苍穹也隐隐发暗。   快要天黑了。   他难道是一点儿没休息,赶了个来回?   卫琅已经径直走入厢房。   穿着杏红色裙衫的姑娘站在书案前,一只手还扶着花儿,满脸诧异的瞧着他。就是这么一眼,他觉得路上的疲劳都值得了,情不自禁就笑起来,然而这并不能遮挡他的憔悴,他下颌甚至一夜之间长了胡茬出来。   眼前的男人着实有些陌生,因他往前都收拾的很光鲜,但现在这身衣裳却是离开横县时穿着的,袍脚甚至沾了泥,有些污浊,骆宝樱放开野花,询问道:“你这是……你不是该在京都吗?为何这么着急又来此地?”   风尘仆仆,怎么看不出来是着急?   卫琅道:“我有话想与你单独说。”   听到这句,骆宝樱就想起昨日,贺琛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可少年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无礼的打断了,她淡淡道:“有什么话非得单独说?”   “皇上命我做监军,去岭南平乱,还下令,得歼灭狄戎才许还朝。”   骆宝樱大吃一惊:“你,你要去打仗?”   “是。”卫琅看着她,“我要去打仗了。”   两个丫环见状,也不要骆宝樱出声,自觉便退到了外面。   她看着门被带上,并没有阻止,因这事儿委实出乎她意料,与卫三夫人想得一样,卫琅是文官,又是太子心腹,何需要他亲自出战?监军历来都有御史担任,他也不是御史。   她无法理解,侧一侧头道:“你莫不是诳我的?”   披星戴月,只为快一些,生怕时间来不及,谁料就得到她这句话,卫琅脸色一沉,疾步上来一把揪住她的手:“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等人?什么节骨眼了,还来诳你?我到底骗你什么了?”   骆宝樱被他抓的疼,想抽出来,可一点拧不过他,抬头看他,他满脸的生气。   也知道自己说错话,她咬一咬嘴唇道:“我只是随口一说,毕竟你不该去打仗,要说大梁那么多将军,你是不该去。”   听起来好像有点为他委屈的意思,卫琅稍许松开手,但却把她拉得更近了:“我原是不该去,但不去,要辜负殿下一片心意。”他顿一顿,手轻抚在她头发上,“宁王那里没什么,他不过是个草包,倒是狄戎不好对付。就在我过来时,听说又把宣府镇夺了去,可见早有预谋,故而这场仗不知要打多久,我也不知,会不会能否平安回来。”   骆宝樱心头一震,原本抗拒着的手立时就软了,他轻轻松松把她搂在怀里,嘴角浮起笑意。那一刻,看得出来她到底对自己是有些情谊的,他手慢慢落在她腰间,用力一收,将她贴的更紧。   她脸颊红了,像推开他,可手掌放在他胸口,终究没能使出力气。   他竟然要去打仗,这念头盘旋在她脑中,让她生出了担忧。   平时常常相见,他喜欢上自己,什么手段都使过,她知晓自己的心正摇摇晃晃,只还没有落下来,可没料到就在这时候,他要走了,还是去做那么凶险的事情,她心里有点儿乱。   见她低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他轻声问:“是不是在担心我?”   她嘟囔道:“担心什么,你便算去也不是做将军,有多少人冲在你前面呢。”   这会儿,还在嘴硬。   卫琅抬起她下颌,不容她回避眼神,缓缓道:“狄戎生性残忍,若是大梁战败,定然都是被坑埋的下场,没有谁逃得过。”   她脸色略有些白,嘴唇抿起来。   “你真不担心我?”他问,“假使我回不来……”   他这样吓她,她恼道:“就你要乌鸦嘴,我都没说呢,你自己偏要说不吉利的话,谁,谁管你死活……”   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就在面前,他一低头,狠狠的吻住了她,含住他一早想尝,一早在梦里无数次出现的,平生没有尝过的滋味。   声音倏然消失。 ☆、第 87 章   消失在彼此的唇间。   骆宝樱只觉那一刻,自己无法思考了,心像是被人揪住了一样,跳都没有办法跳。   男人把她的唇含在嘴里,一阵吮吸,好像在吞咬食物,她感觉到疼痛,这疼又让她有些清醒,她微微挣扎起来,恼恨的斥道:“卫琅,你这……”才吐出几个字,他又把她拉回去,一只手紧紧箍住她的腰,一只手按住她后脑,把她贴在他自己身上,叫她的唇脱离不了。   这回吻得更凶,她娇嫩的唇像从花朵上掉落的花瓣,被揉出汁液来,她忍不住伸手掐他,控诉道:“你,你想咬死我。”   虽没有喊疼,可从她的语气听来,她是受不了了,卫琅忙停下来,垂眸看去,见到一张绯红的脸。   她水汪汪的眼睛里有怒气,有娇羞,比平日里还要吸引人,他手哪里舍得松开,要不是她刚才疼了,他恨不得把她整个吞进肚子里。可女儿家,到底太柔软了吧,他自己不觉得用力,但她……他目光落在她唇上,红彤彤的,好像还有些肿。   原来自己是狠了些,他轻咳一声:“那我轻点儿。”   “你还想?”骆宝樱不可置信,觉得卫琅简直太不要脸了。   可他这次来,便是为与她告别,也为抓住她的心,别的他什么也管不了。他捧住她的脸颊道:“我已经亲过你,按理说,你也差不多是我娘子了,再亲一口,又有什么?只等我回来,就去你骆家提亲。”   眸光炙热的笼罩住她,好像燃烧的大火,骆宝樱耳朵发烫,撇过脸:“谁要嫁你,我何时答应了?”   “被我亲了,你还想嫁别人?”他微低下头,呼吸拂在她鼻尖,“骆宝樱,你这辈子只能嫁给我。”   从一开始的捉摸不透,到如今的坚定,他一步步走近她,她虽没有他那样喜欢,可骆宝樱此刻也知道,她这回是逃不了的。不然真讨厌卫琅,她哪里容得他胡来?也绝不会被他亲那么久。   有时,身体比心更清楚。   可见他胸有成竹,她又不太高兴,哼道:“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别人不知,我怎么就不能嫁给别人?”   在何时都是伶牙俐齿,他笑一笑:“既然别人都不知,何妨再亲一口?”   他又低下头,只没有刚才那么激烈,他放轻了力度,把骆宝樱的唇当作真正的一朵花,轻轻放在唇下,轻轻的舔舐。她被他弄得有些痒,身上也无端端跟着痒了起来,皱眉道:“你该走了。”   启开唇,露出雪白的牙齿,呼吸出芬芳。   他瞧见她粉红的舌尖在里面一晃而过,没来由的浑身燥热起来,总觉得哪里不满足,她催他走,他却没法走。凭着本能,他又凑上去,这回不止亲她的唇,还把舌趁机伸进去,去碰她的。   她吓得浑身一僵,连肩膀都绷紧了。   他手在她后背轻抚,含糊道:“宝樱,你别怕,别动。”   她却越往里缩。   两人都没有亲过,哪里晓得这种滋味,等到他追到她,纠缠在一起,彼此的心好像都停止了,她只觉脑中有什么东西在搅和,把她弄得浑浑噩噩的,手不由自主攀附在他身上,好像不这样,自己就会掉下去。   她没了力气,他却渐渐知道如何亲吻她,如何把藏在自己身体里的困兽放出来。   厢房里久无动静,站在外面的紫芙与蓝翎面面相觑,都在犹豫要不要去敲门,毕竟孤男寡女,要是别人这会儿过来,如何是好?可两人又有私心,希望骆宝樱就此能下定决心,将来嫁给卫琅,也算是入了名门。   蓝翎想一想,轻手轻脚挪到半开的窗边,往里偷看,结果这一看,差些没叫她惊呼起来,忙用手死命捂住了嘴。   紫芙见状也走过来。   只见卫琅正背对着窗口,一身雪青色的夏袍衬得他好似修竹般挺拔,便没有见到脸,也足以引人遐思,而此番,在他左肩头露着些许鸦青色的秀发,隐约可见倒垂莲的金簪,那是早上,她亲手插在姑娘头上的。   紫芙红了脸。   这样的情景,只要稍许想一想,就叫人忍不住的心跳。   蓝翎小步过来,用蚊蝇般的声音道:“如何是好?咱们……”两人显见是拥在一起,她们难道去打搅不成?   紫芙幽幽一叹:“再等会儿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放开她。   凝视着怀中的姑娘,只见她红唇好像被露水洗过一样,越发的鲜嫩,他低头又在上面碰触了下道:“难怪我当时想亲你。”   这滋味实在妙极了。   骆宝樱知道他是在说那日上元节赏灯的事情,她当时回想还觉得自己可能猜错,没料到他还真想,她推开他,嗔道:“没见过你这样的坏胚子!”   “我遇到你,才变成坏胚子。”他拉住她,一刻也不愿她走远,手圈在她怀中道,“要说起来,这得怪你,要是你老老实实愿意嫁给我,我何至于费这些心思,做这种出格的事情?就等着小登科了。”   连洞房都说出来了,骆宝樱抬头瞧他,他一点不脸红,她忍不住拿手指戳他脸皮:“你当真是卫琅吗?我觉着是不是换了副皮囊?”   “假如你喜欢我冷淡的样子,我也可以做给你看。”他收敛了眼里的轻挑,平静如水,在瞬间,好似又变会以前的样子。   到底哪个是他真面目,人前,人后,她瞧不清,骆宝樱轻叹一口气:“你走吧,来了许久,一会儿姨祖母问起,你叫我怎么见人?”   “祖母不知。”他笑起来,“我偷偷过来的,就你两个丫环看见我,所以我待多久都没事儿,除非你自己说出去。”他拉她坐在床边,一只手握住她手掌,将它蜷在手心里,“我明日就要去岭南,就那么一会儿功夫,你也不愿陪我?”   那岂不是还得赶回去?她盯着他的脸,发现他眼圈比刚才还黑,还有下巴上,好像胡茬更长了,忍不住皱眉道:“你怎么这么胡闹?哪里有人能两天不睡觉呢?你……你疯了!”   后日就要走,他还过来,不是疯了是什么?   “为你疯的。”他却认真道。   生怕他离开时间太长,好不容易培养的感情又烟消云散,生怕她对他仅有的一点喜欢也没有了,生怕她翻脸不认人,等他回来,已经嫁给别人。   那些未知的事情,叫他难以留在京都,安心的去岭南,他只能过来。   她怔住了,想把他赶走,可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她又忍不住心软,撇一撇嘴儿道:“那就一会儿,最多一刻钟,你就回去。”   “回京都吗?”他道,“我在路上都没有休息,连饭都没有吃。”他看着她桌上一叠凉糕。   大男人竟然用撒娇的语气,骆宝樱无言,起身把凉糕拿过来:“那你吃吧,吃完就走。”   他笑。   她一直赶他走,可每一次都没狠下心,可见她真的就只是刀子嘴,他吃了几块凉糕,顺带又把她的凉茶喝了。   见男人一副饱足的样子,她催道:“快些走!”   他却伸手去解腰带。   她花容失色:“你想做甚?”   对这种人果然是不能一味容忍的,瞧瞧他竟然还脱衣服。   卫琅看她惊成那样,自顾自脱了外袍躺下去,他慢慢闭起眼睛:“我太累了,让我在这儿歇息一下。”   床上有她身上的香味,这样躺着,好像她也正躺在旁边一样,虽然他想那么做,可今日已经亲了她,不能再造次。   他就这样睡着,眼睛阖着,什么也没有做。   她坐得会儿,微微低下头看他,仍跟几年前一样,生得那样俊俏,不是像弟弟那般的英气,而是好看,那眉,那眼像是画师精心画出来的,生怕哪里画得不好,极是小心,那样慢慢的,慢慢的……   她手指就在他脸颊旁边,想去碰一碰他的眉,可终究没碰上去。   比起以前,她对他爱慕的心淡了不少,也许年少时的感情浓烈,一簇而发,叫她痴迷了那么长一段时间,可现在到底又是几年过去,假使重来,自己还会对他有那样的感情吗?就像他,如今表现的那么喜欢,以后又会怎么样呢?   她不知。   他睡着,她看着,忽地他睁开眼睛,揶揄道:“你这样,我睡不着。”   原来他醒着,骆宝樱微恼:“你既然不累,还睡什么?”她拉他衣袖,“快些起来,快些走!”   可她力气小,哪里拉得动他,简直是纹丝不动,仍稳稳的赖在他床上,看小姑娘真的要生气了,他抓住她的手道:“这样就能睡着了。”   他又再次闭上眼睛。   这回是真不动了,她能听见他轻微的呼吸声,她把手从他掌中偷偷抽出来,正当这时,紫芙在外面轻声扣门:“姑娘。”   两个丫环实在等得太久,有些担心。   她走过去,开了一条门缝。   紫芙红着脸问:“姑娘,是不是……”   骆宝樱道:“有人来过吗?”   紫芙摇摇头。   骆宝樱唔了一声:“我知道了,等会儿三表哥就会走的。”   她又关上门。   屋里一片寂静,他沉沉入睡了。 ☆、第 88 章   睁开眼睛,满室漆黑。   卫琅微微抬起身子,在模糊中,瞧见一个姑娘的身影伏在书案上,他轻手轻脚起来,认出是骆宝樱,不由大喜。   为让他好好休息,她竟然忍住了没有叫他。   谁说她心里没有他呢?   他凑到她耳边,轻唤道:“宝樱。”   骆宝樱睡熟了,没听见。   洁白的侧脸搁在手臂上,像悄悄盛放的昙花,漂亮又惹人怜爱,他弯下腰,一只手扶住她的背,一只手托住她的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她惊醒了,刚要出声,他道:“我抱你去睡,我要走了。”   声音在夜里听起来格外动听,像是琴弦的低音,她抵不过他的温柔,最终也没有动,任由他把她抱在床上。   不过见他还想抓她脚,她一下就恼了:“不是要走吗?”   突然又像刺猬一样,卫琅直起身子:“是,幸好我自律,不然凭你那么喜欢我,任由我睡,睡到天亮,怎么赶回京都?”   被倒打一耙,骆宝樱后悔极了,之前就该赶他走的,瞧瞧这得意样儿!他以为她愿意他留下呢?只怕他没耽搁的赶路,晕倒在路上耽误军情,到时候连累家里,她只想让他稍许歇息会儿,谁想到她自己却睡着了。   看她瞪自己,咬牙切齿的模样,卫琅笑起来:“我真走了,你快些睡,别明儿起来,呵欠连天叫两位老人家知道。”   骆宝樱道:“你走了,我当然会睡的。”   他伸出手,她下意识往里缩。   刚刚还那么亲密,亲吻过的姑娘,隔了不过一个时辰,她又不给自己碰了,卫琅心想,这趟回来一定得将她娶回家,这样勿论做什么,都能光明正大,而她也不好再躲来躲去。思及此,他微弯下腰道:“等你回京都了,好好等着我。”   骆宝樱轻轻哼了哼。   她这性子不容易松口,只怕听她说一句喜欢他,比登天还难,卫琅知晓现在也不是时候,只凝神瞧着她,好把她刻在心里。   毕竟这回是真的离别,虽说有师父同去,心里有底,可风云莫测,谁又真正晓得将来的事情?   假使他回不来……   骆宝樱怎么办呢?   他想着又苦笑,她定然不会缺人嫁的。   他就这样定定瞧着她,好似有千言万语,忍着没有说,可这样厚脸皮的人会忍住什么话呢?骆宝樱背靠在床头,只觉他目光很沉,压得她有些透不过气。   过得许久,他终于转过身。   门一打开,月光倾斜而入,那一刻很是宁静,他立在门口,乌发落满了银辉,风吹动他宽大的袍袖,泛着流水般的光泽。   他真的要走了。   骆宝樱忽觉心头一阵空,忍不住道:“你去岭南,莫要像现在这般孟浪,即是监军,自有你的职责。”她顿一顿,“你会平安回来罢?”   难得这样温柔,一字一句好像这夜瞬间侵袭了他全身,也许他这片刻的停顿,便是为听到她这句话。   霎时,他满心的满足。   可他不敢转回头,生怕自己忍不住又把她抱在怀里,生怕他真的要耽误时间,他轻笑道:“只要你等着我,我自然会平安回来。”   说完他关上门,转身走了。   风从门缝里吹入,带来丝丝的凉意。   她怔怔坐了会儿,方才躺下去。   第二日起来去两位长辈那里请安,就见卫老夫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与老太太说话,原来卫琅走之前还去与卫老夫人告别的,毕竟那是他的祖母,虽然不忍心她担惊受怕,可临走前不见一面委实不妥。   这不,卫老夫人就受不得了?   她就卫琅一个亲孙儿,而今要去平乱,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拉着老太太哭诉了好一会儿,差些就想骂皇帝,只没那个胆儿。   老太太安抚许久,卫老夫人才渐渐平息,只在庄上也有些待不住,故而她们只住得十来天便回了京都。   听说老夫人到二门了,卫家两个媳妇都亲自迎上来,卫二夫人哎呀一声:“京都还热着呢,母亲您怎么就回了?便是担心琅儿,您回京都也做不得什么,还不如在横县待到八月再回来,省得热着。”   那二房的人哪里会真关心卫琅,便是提起,也好似又戳人一下,卫老夫人心里清楚,淡淡道:“待久了也就那回事儿,毕竟习惯京都了。”   卫三夫人来扶卫老夫人,轻声道:“母亲,有神机先生在,没事儿的,您不要整天念着他,琅儿就怕您这样呢,您这把年纪身体要紧。”   卫老夫人看向她,却见她面色也憔悴,不过为安慰她罢了,她勉强一笑:“我省得,还等着他凯旋归来。”又招呼老太太等人,“既随我一起来了,便留这儿用顿饭,吃完了再回你们骆家。”   老太太笑着应是。   卫三夫人的目光随之落在骆宝樱的身上。   那日儿子说要去见未来儿媳,她才知道原来他心里一直有个意中人,她这母亲是全被蒙在鼓里,只他走得急,她问不出个来龙去脉,后来把两个丫环叫来审了一通,才知道,是儿子先动心。   不过也是,骆宝樱才几岁?她刚刚来卫家,十岁的小姑娘天真可爱,又知礼数,并没有像他们骆家大姑娘那样喜欢勾搭人。   卫三夫人忍不住就盯着她瞧。   姑娘的脸生得极是漂亮,卫家的姑娘没有谁比得上,也比她见过的任何闺秀都好看,难怪卫琅会将她摆在心里,且骆宝樱还有才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既然他们少时就认识,难免日久生情。   以未来婆婆的眼光,当真挑不出什么毛病,唯独一样,骆家的家世不够高。   虽然骆昀也是三品官了,但骆家往上数都是白丁,没什么底蕴,按原先的要求,卫三夫人只怕看不上,可问题在于卫琅。她这几年都在操心儿子的终身大事,奈何他自己毫不着急,她私底下甚至还怀疑过儿子是不是身体有恙,而今终于相信,他是没遇到合适的人。   老来从子,卫三夫人其实一早想好了,只要他肯娶妻,安安生生的生个孙儿下来,她都要烧高香的了,哪里还能挑三拣四?惹得他恼了,又折腾几年,肯定是她熬不住。   卫三夫人脸上满盈了笑意,走到骆宝樱身边,拉住她的手道:“宝樱,瞧你满头是汗,先在这儿洗个澡换身衣裳,不然哪里有胃口吃东西呢。”   面前的妇人语气温柔,一点不像平时,骆宝樱可真有点儿惊讶,忙道:“谢谢表姨关心,不过这太麻烦,不用了。”   “客气什么?原先你们住在这儿,也是把这里当家的。”卫三夫人与卫老夫人道,“母亲,您说是不是?”   这儿媳今日话多,卫老夫人心想,莫不是琅儿临走时与她说了心事?不然她好好的突然对骆宝樱热情起来。她了解卫三夫人的性子,很是冷淡,没有波澜似的,卫琅恐怕便遗传了她,从小就不太活泼。   不过她也喜欢骆宝樱,笑着道:“有什么麻烦,便去洗吧。”她招呼丫环去打水伺候。   长辈都这么说,骆宝樱只得从了。   三位姑娘就在卫家清洗了番,骆宝樱从浴桶出来,穿上中衣坐在椅子上让紫芙擦头发,外面蓝翎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叠裙衫,显见也是惊讶万分,眼睛睁得圆圆的道:“三夫人使人送来与姑娘穿的,说姑娘在横县照顾老夫人也吃力了。”   明明有丫环,哪里要她照顾?只是个说辞吧?   骆宝樱眉头微微拧了拧。   蓝翎把裙衫展开来,只见那绣工极为精细,上头的玉兰花栩栩如生,微微动两下,花瓣便泛出银光来,让人生出正在盛开的错觉,她惊叹道:“真漂亮,这料子也好,摸上去还有些凉呢,这等天气穿不知多舒服!”   骆宝樱也看得出来,价值不菲。   她询问:“大姐,四妹都有吗?”   “听说也送了。”蓝翎道。   没有厚此薄彼,她穿上去应是不显眼,不过聪明如骆宝樱,今日从卫三夫人的态度来看,也猜到,定是卫琅与卫三夫人说了,不然她哪里会对自己这样客气?   她把裙衫穿起来,出去时遇到那两个,也穿了新的,然而相比较起来,她这一身显然更是出众。   骆宝樟抿嘴一笑,在她耳边道:“果然是要做卫家的人了。”   恼得骆宝樱瞪她一眼。   等到众人回骆家,袁氏发现这事儿,一问之下,心里也有了数,心想骆昀还不相信,这不,连卫三夫人都出手了,想必等卫琅回来,定会来提亲。对这门婚事极为满意,袁氏已经在考虑嫁妆的事情。   不比两个大女儿,骆宝樱那是要嫁去卫家的,决不能太过寒酸,虽之前说四个女儿一人一份,但真论起来,怎么可能一碗水端平?   袁氏这几日就把铺子里的账本拿来翻,寻思是不是再取些银子出来置办个铺子,或是在京都辖下买些良田,不知不觉,这就到了乡试的日子。   哥哥要去考场了,骆宝樱坐着轿子亲自去送他,等到下来,只见门口早已有许多人等候,这一日,京都附近的秀才都聚在这里,踏上这根独木桥,去赌自己的前程,骆家两位公子也是如此,十几年辛苦,便为此刻。   骆宝樱看着骆元昭庄重的神色,安抚道:“哥哥莫紧张,只要尽力就好了。”   她的笑容在阳光下极为灿烂,眼眉弯弯的,令他心情有稍许轻松,他也跟着一笑:“不紧张又怎么可能?但就像你说的,尽人事听天命,但愿不要让父亲失望。”他拍拍骆宝樱的手臂,“好了,你回去吧,莫担心。”   骆宝樱道:“我三天之后来接你!”   他笑道好,又招呼骆元珏:“二弟,进去了。”   来送骆元珏的是骆宝棠,虽然嫁人了,她仍关心哥哥,这天特意过来相送,但两人也没说几句话,骆元珏天生沉默寡言,朝骆宝棠点点头,转身而去。   两个姐妹看着哥哥们走入大门,这就要回家,谁料身后有人轻唤:“三姑娘。”   骆宝樱转过头,不知何时,贺琛竟站在不远处,她忽地想到,是了,贺琛也要来乡试的,作为世家子弟,便不为自己,也得光耀门楣,他怎么可能不来呢?只看到少年眼中热切的光,她略是回避,半垂下眼帘道:“贺公子。”   贺琛走过来,当日想说的话被卫琅打断,虽然有些可惜,然等到他考上进士,他一定会再与她说的!   他询问:“三姑娘是陪你哥哥来的吗?”   “是,哥哥已经进去了。”骆宝樱答。   瞧着她洁白的脸颊,如画的眉眼,贺琛心中情谊想要喷涌而出,可现在不是时候,他略有些羞涩的,轻声的道:“宝樱,你可否能祝我好运?”   她抬起头,在他温和又不乏深情的眸子里看见自己的倒影,有那么一刻,她想说些什么,但想到贺琛就要进去了,他需要集中精力,她不能让他在这时候受到任何打击,影响了他的前程。   她笑一笑,轻声道:“你一定能考上的。”   贺琛就笑起来,好似这话给他注入了无比的勇气,他看她一眼:“是,你等我的好消息。”   少年转身,大踏步走了。   她看着他的背影,心口竟是又酸又涩,心想等他这回考中,将来定会有更好的姑娘来配他。   她驻足会儿,上了轿子。   远处,贺芝华瞧着,微微叹了口气。 ☆、第 89 章   乡试第三场是在八月十五,骆元昭两兄弟考完,到得晚上才回来,不过正好也能赶上拜月。   为得个好兆头,喻意两人高中,这日骆府是张灯结彩,家里一溜屋檐下都挂了灯笼,老太太叫人把宴席摆在庭中,一家人围坐着说笑。席面上,骆昀也收敛了严父的姿态,一点儿没提乡试。   毕竟已经结束,而今一切都定了,还不如趁此让两个儿子放松放松,作为过来人,是知道其中的艰苦的。   是以这日晚上,父子三个竟喝得酩酊。   骆宝樱替袁氏抱嘉儿,笑道:“难得见父亲那么高兴。”   袁氏道:“老爷平日里绷着脸,其实哪里不担心你两个哥哥?也是现在才放下心,不过……”不知两个儿子到底能否中举,她摇摇头,“想这些也无用。”她看着骆宝樱,“你们姨祖母刚才使人来传话,明儿请咱们过府聚聚,说想你了。”   光是对着她说,骆宝樱垂眸捏捏嘉儿的脸:“弟弟好像胖了好些呢。”   害羞打岔了,袁氏笑。   到得第二日,一众人便去卫家。   因卫琅那里尚且没有音讯,卫老夫人担心,成日里没个好心情,也是想着老太太他们过来,一起乐乐,舒服些,不料这二媳妇顺势还请了金姑娘,卫老夫人知道,二房是想与金家结亲。这事儿老爷子也晓得,她试探问起,他不曾反对,只隐晦说起前几日去乾清宫商议事情,皇上一直坐在床上都不曾下来。   可见身体是不好了,如今太子虽则还在守制,也承担了大部分批阅奏疏的事儿。   整个京都,谁不想巴结姓罗的?哪怕是稍许沾点边儿,也是趋之若鹜。   而卫老爷子显然不是清高的,能把俗世撇下的人物,不然也不能登上这高位,卫老夫人清楚,那是默许了。   故而等骆家等人来到上房,就瞧见卫老夫人身边坐着一个陌生的姑娘,卫老夫人的态度还很客气,骆宝樟有些好奇的问骆宝樱:“这姑娘你可认识?哪家的啊,怎得今儿也来这里。”   因骆宝樱名声在外,请去做客的人家多,好些人她们没见过,她都相熟,但这人,就算她不是骆宝樱,也知道。   金惠瑞,当今皇后的表妹的女儿。   那时年岁相差的大,她十五岁了,她才十一,是以便有些来往,也不熟,倒是她换了个人,常去贵女圈里能见到她,毕竟是皇后的亲戚嘛,谁都给点儿面子,听闻家中门槛也是被踩破了。   她说与骆宝樟听,骆宝樟心思活络,嘴角儿一挑道:“许是要嫁入卫家的,那可是你二嫂了。”   就不该告诉的,骆宝樱撇过头不理她。   熟不知骆宝樟这会儿心里还在发酸呢,要她不是庶女,只怕卫恒肯娶她,而今呢,得娶这金姑娘了吧?她目光在金惠瑞的脸上打了个转儿,生得还算秀丽,只不管比起她,还是骆宝樱,都比不上,这些姑娘啊,仗着家世好,就是有底气。   自己这身份,只能靠下辈子投胎投个好点儿了,如今也只能嫁个庶子。   想起那章无咎,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两家定亲了,他也没露个影儿,真不知道他到底娶自己作甚?哪里像卫琅,这家世这才能,还围着骆宝樱转呢,她打定主意,等嫁给章无咎了,非得叫他还这笔账。   卫老夫人这会儿笑着给她们介绍:“金姑娘你们想必认识,一样年纪,正好有话说。”   骆宝樱就先见礼。   金惠瑞也识得她,早前还听闻骆宝樱就住在卫家的,她笑眯眯道:“三姑娘不必客气,咱们可是见过好几回了,你过来坐我旁边吧。”她示意丫环端椅子给她,瞧这架势,倒似与这里很熟。   卫二夫人抿嘴一笑:“惠瑞啊,一会儿要吃什么与厨房说。”   听到这句,金惠瑞却是面色淡淡,谢了一声。   要论起家世,这金家可比不上他们卫家,只沾了罗家的光吧,性子也养得骄矜了,卫二夫人不喜这姑娘的脾气,可既然想要这儿媳,怎么能不包容?只盼那金夫人快些松口,儿子早些成家。   长辈们在房里闲话,几个小姑娘坐不住,纷纷出来园子里赏花。   八月桂花香,卫家也种得许多金桂银桂,此番空中都漂浮着香甜气,偶有菊花夹在其中争艳。   骆宝珠拉着骆宝樱的手,东转西转,走得会儿累了便坐在凉亭歇息,卫莲为助哥哥,不时得与金惠瑞说话,一反常态,但金惠瑞有些爱理不理的,卫莲几次三番下来,也有些恼了,空隙就与卫二夫人控诉:“娘就非得瞧上她?瞧着也不是贤妻良母,哥哥娶她干什么呢?”   卫老夫人斜睨她一眼,责怪她不懂事。   不像大房老爷有能力,在外是一方大员,她这丈夫啊,做到员外郎就升不上去了,四十来岁的人还只是从五品,这仕途也差不多到头,那么靠谁呢,只能是儿子,他的终身大事就显得很是紧要,结得好,可以减轻不少负担。   她教导卫莲:“你这脾性真得改改了,往后嫁去夫家,若遇到那些个不喜欢的亲戚,你怎么应付?也甩手不理会?”   卫莲嘟嘴:“娘不会将我嫁到这种人家的,姐姐不就嫁得挺好吗,梁家个个都夸她好。”   “那是菡儿会做人。”大女儿比起小女儿,为人处世成熟的多。   卫莲不高兴了,哼一声道:“您就偏心姐姐,她什么都好,我什么都不好,没见过您这样偏心的!”   “怎么是偏心,好就是好,坏就是坏,你这一点是不如菡儿。”卫二夫人正色道,“趁着没嫁人呢,你还不给我收敛些?今日这金姑娘,就给你练练手,便是不喜,你也得与人家亲近亲近。”   凭什么啊,她又不是要仰金惠瑞鼻息过活的,卫莲道:“我就不愿!”   不等卫二夫人说完,她一溜烟的跑了,气得二夫人直跳脚。   她后来就没露面,但金惠瑞也不在意,与骆家三位姑娘有说有笑的,卫老夫人下午还使人搭了戏台,请了戏班唱戏。长辈们坐前排,姑娘们坐后排,卫莲被卫二夫人派的丫环押过来,虎着脸坐在最侧边。   听戏这事儿,不太常见,寻常也难得有一回,骆宝樱对此兴趣不大,倒是骆宝珠听得有趣,时不时的发笑。卫三夫人好像也喜欢,中途休息,见金惠瑞与卫老夫人讲那些戏曲渊源,也过去说了一阵,金惠瑞可见在这面是个行家了,逗得两人直笑。   一直到傍晚才回来。   隔了几日,就到放桂榜的时间,骆家众人前一晚都没睡好,一大早的老太太就醒了,比去衙门的骆昀还早,叫小厮去看,结果愣是等了半个时辰才有吏目来贴。   前来的人把小小一个地方围得水泄不通,小厮那是花了好大力气才看清桂榜,一个字一个字的往下看,瞧见两位少爷的名字,他欢喜的大叫一声,脚底抹油般的跑回来。   大老远的就听见上房老太太那惊天动地的笑,骆宝樱直跑进去,问道:“是中了吗?哥哥们中了?”   “中了,中了!”老太太站着,一叠声的道,“快些去告诉老爷,再去祖宗那里上香,告诉他们,咱骆家又出了两个举人!”她招呼骆元昭,骆元珏,“走,快些走,给你们祖宗们磕头报喜去!”   袁氏也笑起来,叫人去外面放炮仗。   骆宝樱欢喜的跟在骆元昭后面:“哥哥,恭喜你!”说着拿出一对儿玉扣放他手里,“好看吧,我前几日买的,挑了好久呢!”   骆元昭皱眉:“送些寻常的便好了,花这等银子,你……”他想说家中清贫,妹妹的嫁妆还不知怎么样呢,他哪里还能要她花钱,只恨不得自己早些当官,有了俸禄,将来好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嫁。   骆宝樱笑嘻嘻道:“这东西不贵,这玉啊不是顶顶好的,我是想着哥哥往后当官,可不能再穿得书生样,把这玉扣镶在腰带上,就有几分官威了。”   一席话说得骆元昭直笑:“官威就靠你这玉扣?”   “就靠这!”她撒娇,拉着他袖子,“收下罢哥哥,难道我还能退回去?”   这是她在娘家最亲的支持了,也很疼爱她,所以骆宝樱这几年始终维护着与骆元昭的关系,兄妹两个感情十分之好。   骆元昭拗不过,只得拿了,点点她鼻子:“你那珠冠的珍珠都卖得差不多了吧?瞧你大手大脚的!”他顿一顿,“三月还有一场,等我顺利中了,往后再不要动你自己的了,哥哥给你银子花。”   她甜甜笑道:“好,哥哥说话算数哦!”   两人亲亲密密的往前走去。   乡试过后,还有会试,兄弟俩仍不能松懈,日日在家里念书,骆昀得空,难得的休沐日也会陪儿子们一起温习。这一日,骆昀将将考完他们,外头小厮轻轻叩门,像是上房那里有要紧事儿,骆昀走出去。   透过窗子,骆元昭清楚听见,那小厮说,贺家来提亲了。   他一寻思,贺家的话,听闻那日高挂在桂榜头名的公子,姓贺名琛,难道是他不成? ☆、第 90 章   假使是,妹妹能嫁与这等俊才,却是一桩好事,只不知那贺琛到底品性如何?   他常不在家中,对于贺琛与他们家交往的事儿,只得零星半点儿消息,并不十分了解,此番听说他来提亲,就有些坐不住,不像在旁边的骆元珏,菩萨似的,对旁边的事儿丝毫不理。   这个庶弟比自己小两岁,却也一样能中举,说实话,骆元昭对他有些佩服,但也知道骆元珏对此花费了多少精力。   在书院,众人都走了,唯独他一个人留下来,书卷恨不得都被他翻烂,做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这一点,自己还真比不过。他也无法一点不分心,就像此刻,怎么能不关心骆宝樱的终身大事呢?   他站起来,走了出去。   所谓提亲,一是两家男女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一切都商议好了,请媒人上门提亲,定下吉日。二是,双方还未曾有达成一致,另一方有结亲之意,请亲朋好友,婉转的提出结亲。   因骆家,贺家算不得熟络,故而这提亲是属于后一种。   来人乃贺老爷知交蒋老爷的夫人,这蒋老爷也是在朝为官的,与骆昀所在衙门偶尔有些交集,蒋夫人此刻正坐在老太太右侧,笑道:“贺老爷呢为人木讷,到咱们家来吃酒,光是咱们老爷说话呢,又可怜夫人早早没了,光剩下一儿一女,幸好琛儿有出息,这不一下就得了榜首。”   老太太这会儿喜滋滋的,不久前她就巴望孙女儿嫁给贺琛,结果这美梦还成真了,她一个劲儿的夸贺琛:“贺公子啊不止念书厉害,为人还和善,又懂礼貌,我瞧着京都就没有比贺公子更出众的了。我们家宝樱也常夸他,因去过贺家几次嘛,自然晓得贺公子的好。”   骆宝樱还不知道呢,老太太就把她给出卖了,蒋夫人一听便觉得这婚事十有八九能行,心里替贺琛高兴。   这孩子啊,乡试之前就与贺老爷说了,一等中举就要去骆家提亲,贺老爷当时没在意,因寻遍几朝,没几个十五岁能中举的,以为儿子说大话,便一口答应了,谁想到还真中了。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贺老爷不好当着儿子的面反悔,可不就硬着头皮请了蒋夫人嘛。   幸好也是骆家,虽不是簪缨世族,骆昀好歹也是三品官,要换做别个儿商户农户家的姑娘,贺老爷还不知道找谁哭去呢。   见老太太那嘴笑得合不拢,袁氏在旁边直皱眉。   贺家虽好,可要比起卫家,还是差了好些,她更倾向于卫家!   她笑一笑道:“贺公子乃人中龙凤,只咱们家宝樱呢,年纪还小,才十三岁,瞧瞧京都哪里有姑娘那么小就定亲的?我也真是不太舍得,原是还想再留一两年,毕竟规矩都没有学全呢,当不得那贤妻良母。”   这是在跟她打对台戏!   老太太就不乐了,暗地里朝袁氏瞪了一眼,警告她别乱说话。   袁氏哪里理会,真要老太太出面,能立刻就给贺家应下了,那还有转圜的余地吗?别说像骆宝樱这等十全十美的姑娘,便是那对方再好,也得端一会儿,别弄得好像急着嫁出去,又不是那两个庶女,早早嫁了早了。   骆宝樱多得是选择。   见那骆夫人横插一脚,蒋夫人微微皱了皱眉,心想这婆媳两个还不一致,正当这时骆昀来了,老太太好似抓到根救命稻草,忙让骆昀做主:“贺公子你也晓得的,你说,可是没有比他更好的了?”   可惜骆昀与袁氏一个样,虽与老太太同是农家出身,然而他心里弯弯不少,绝不是一件事儿不细思熟虑就答应了的,他朝蒋夫人笑笑:“瞧着我母亲极喜欢您,一定得留下来用顿饭,下回最好与蒋老爷一起来,我可与他把酒言欢。”   一个字不提,就把这事儿给兜过去了,老太太气得脸色铁青。   骆昀又笑:“母亲是个急性子,蒋夫人莫在意。”   蒋夫人听着也大抵明白了,骆家还要再考虑考虑,不能立刻应承。   这原也寻常,两家一旦结亲,不止关乎一对男女,也关乎两个家族的将来,他们没有一口回绝,便还是有望的。毕竟姑娘家里人嘛,是得还看看男方家的底儿,那公子的品行,她并没有动怒,仍是态度谦和。   光是看这蒋夫人,就知道贺家的家风,瞧瞧结交的人物,都是有风度的,等到蒋夫人一走,老太太就发作了。   “也不瞧瞧咱们什么家底!”她指着骆昀,“你如今当上三品官有能耐了,连这种人家都不放在眼里?过了这村没这店儿你不知道,你而今不要,往后后悔可是无门,咱宝樱就给你们给蹉跎了!”   老人家在气头上,噼里啪啦说了一长段话,骆昀不与她计较,安静的听着,也没有反驳。   在旁的袁氏叹一声:“母亲,再好也不能一口答应那!莫说……”她声音压低一些,“卫家您瞧不出来?”   “关卫家什么事儿?”老太太问。   这糊涂婆婆,袁氏扶额:“卫三夫人上回送宝樱那衣裙,您可知外面卖多少银子?寻常她可会送?还有那三公子,您当真瞧不出来?”   老太太眼睛都瞪大了:“我那老姐姐可是一句没提。”   “三公子去打仗了,怎么提,还不知何时回来呢!”袁氏道。   “这不就结了?”老太太道,“既然没提,现贺家提了,有什么好犹豫的?我是瞧着宝樱与那贺公子相配,琅儿他……”她说着一顿,倒想起在横县,卫老夫人好似试探过,她没察觉,而今想想,兴许如袁氏所说,还真有这一茬,她闭上嘴想来想去,半响道,“琅儿比宝樱大了八岁,真能瞧上她?”   她还是不太相信。   三个人在里头商议了半日,玉扇在外面听着,想起骆宝棠,那时候他们只求能早点嫁出去,又考虑多少呢?幸好这孩子傻人有傻福,唐家待她不错,上回回来,脸蛋丰盈了些,也比往前喜欢笑了,她多少有些欣慰。   这事儿骆宝樱尚不知,正在闺房里画画,手下一株桂树徐徐出现,枝头开满了淡黄色的小花,好似能叫人闻见香气。紫芙笑着夸她功夫好,蓝翎看笔搁着,拿出去洗,干净了再插在笔架上。   上头已有十来支笔,整整齐齐的排着,骆宝樱托着腮仔细看过去,伸出春葱也似的手指把其中一支小楷拿出来,那笔尖上的毛都炸开了,她随手扔在桌上,懒懒道:“得去买一支了。”   蓝翎眼睛一转:“姑娘,咱们盒子里正有一支呢。”   骆宝樱一怔。   蓝翎已经拿了过来。   漆黑描金的盒子打开来,里头有支白玉紫毫,它躺在这盒子里已经有三年了。   那是卫琅送给她的,被她打入冷宫,没有见过天日。   想起那时她怨着他,处处与他作对,还咬坏他的笔,她忍不住抿嘴一笑,将笔取了出来,对着太阳看。白玉被一照,发出莹润的光,她那会儿没仔细瞧,如今才发现,上面雕刻的海棠极是漂亮,她手指握上去,一点儿没挡住花,可见雕刻的人心思很细,连这点都想到了。   他也花了心思,寻到它,买了送给她。   好些事儿像流水般缓缓趟过,他用心的地方她以前都不知,当时也不想知。   骆元昭推门进来,远远看见妹妹坐在书案前一动不动,像是美玉雕刻的人儿,毫无瑕疵,不由心想难怪才十三岁就有这等人来提亲了,他道:“宝樱,你现在有空吗?”   她吓一跳,手中笔差点落下来,嗔道:“怎么来了也不出声?”   他道:“有急事。”叫两个丫环退下,他拉了一张椅子坐在她旁边,“贺公子使人来提亲了,你与他可相熟?”   骆宝樱惊讶:“他真的来提亲了?”   他很早前就这么说了,可没想到他得了榜首,天下姑娘任他挑呢,竟还对她念念不忘。   看她面色有些复杂,骆元昭道:“你不喜欢,便是父亲母亲同意,我也会替你出头的,但若是喜欢,那是再好不过。”   哥哥很照顾她,她很感动,可这事儿怎么说呢,她半响叹口气:“祖母他们可有定论了?”   “哪有那么快,许是还要商量的,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不管你怎么想,记得告诉我,知道吗?”骆元昭摸摸她脑袋,直觉这妹妹藏了什么心事,可她不愿说,他也不想强迫她。   骆元昭走后,两个丫环面面相觑。   左是卫琅,右是贺琛,都是极好的男人,放眼京都,要俘获哪位姑娘的芳心都容易,奈何却遇到自家姑娘,两丫环都忍不住同情这两人了。   听着旁边唏嘘声,骆宝樱斜睨她们一眼。   蓝翎跟紫芙默默低下头。   蒋夫人去骆家已有一阵子,可骆家始终没有回请,贺琛中举的巨大喜悦,在一天天的等待中,渐渐的消失殆尽,他知道,假使没有娶到骆宝樱,便有这些功名,又有什么用?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见哥哥要出门,贺芝华追到门口,拉住他袖子道:“哥哥,你莫非要去骆家?”   “是。”贺琛心想,他死也要死得明白,他要见骆宝樱。   看他如此执着,贺芝华忍不住哭起来,也无法理解他的心思,她抽泣道:“贺家许是不肯,哥哥又何必这样呢?凭咱们贺家,哥哥娶谁都不难,怎么就非得骆宝樱?哥哥……”她心疼他受折磨,“哥哥不要去,万一……”   他这些时日怎么念书,怎么刻苦她都看在眼里,也曾想过,假使哥哥真中举了,就为他这份心,娶了骆宝樱也认了,可骆宝樱竟那么心狠,不曾答应,她着实忍受不了,不希望哥哥再受这份折辱!   看她哭成这样,贺琛叹口气:“芝华,等你喜欢上一个人,你就会明白了。”   若真如此,她宁愿不喜欢!   贺芝华道:“哥哥,你先回答我,假如骆宝樱还是不肯,你会如何?”   她想给他一个心理准备。   然而贺琛没有回答,他径直走了。 ☆、第 91 章   其实也才过了五六日,贺琛度日如年,别人那里不过是瞬息的事情,骆家老太太,与袁氏,差不多日日提到,老太太弄不清楚卫家的意思,又担心错过贺琛,实在在家中坐不得了,这日就去卫家见卫老夫人。   看到老太太来,卫老夫人笑道:“我这正好心烦呢,你来陪我说说话,最好不过。”她使人去厨房端燕窝,“才熬好的,你尝尝,若是觉得好,以后便去良记买,他们家燕窝啊干净,不像别个儿还敢掺东西在里面。”   没说送给她,因知道老太太也不喜欢占便宜。   老太太咂咂嘴:“我可没像你老早就养尊处优了,那个我还吃不惯,也不觉好吃。”她坐在旁边,理一理秋裳,“我今儿来呢,是有件事儿要与你商量商量,我家宝樱,有人来提亲了。你晓得,这京都的那些个人家,我是不太了解,少不得想听听你意见。”   卫老夫人心里咯噔一声:“哪家来提亲了?”   她可没在骆家安插人,哪里晓得这些,幸好老太太与她好,不然等到卫琅回来,不知该怎么办呢!   她眼睛盯着老太太看:“没定吧?宝樱可是才十三啊!”   “定了还来问你呢?”老太太不无得意,“是贺家,就是这回乡试得榜首的贺公子,你在横县也见过的。”   那少年生得唇红齿白,温文儒雅,卫老夫人当然有印象,她呵呵笑了两声:“是不错,老爷那天还与我提了,竟然有十五岁的举人呢……”比卫琅还早一年,卫老夫人想着,都替孙子担心,她伸手拍拍老太太的手,“不过好归好,哪里又有咱们两家情谊深不是?不瞒你说,琅儿走之前,与我说过宝樱的事情,我是想着宝樱还小,等到琅儿回来再说不迟,可这回看,我得跟你说开了,宝樱啊,还是做咱们卫家儿媳妇好。”   老太太没想到,袁氏猜得一点儿没错,她惊讶道:“琅儿真这么说的?他可比咱们宝樱大了不少啊!”   “大了会疼人嘛。”卫老夫人当然要予自己孙子说好话了,“你瞧瞧,他多照顾宝樱,宝樱嫁过来,定是一点不会受委屈的。”   那倒是,比起贺家,卫家是亲戚,知根知底的,那卫琅又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左中允,只可惜,这会儿去打仗了,老太太心想,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回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又觉自己乌鸦嘴,胡思乱想,还能咒他呢?总归是能回的,且这趟大胜,指不定还能升官。   除去这点未卜之事,当然是个好人选。   再者,老太太就算看在卫老夫人的面子上,也不好回绝。   她笑道:“既然老姐姐这么说了,我这头就去回了贺家,你也甭担心了,琅儿他那么聪明,定然会保护好自己,指不定年前就能回来呢!”   卫老夫人笑道:“借你吉言了。”又承诺一句,“等他一回来,我这就使人来提亲,宝樱嫁过来,必是风风光光的。”   以卫家的家境,聘礼恐极是隆重,老太太自然不担心这个,笑着告辞走了,倒是临出门忍不住叹口气,有点可惜贺琛,她很早前就挺喜欢这少年,谁料到没个缘分,终究还是没法子,只好忍痛割爱。   轿夫将老太太慢悠悠又抬回贺家。   将将踏入院门,婆子道:“老夫人,贺公子来了,正与夫人说话呢。”   老太太哎哟声,问道:“来了多久了?”   “半盏茶功夫吧。”   老太太就又叹口气,因猜到贺琛亲自过来,定是为骆宝樱,想要一个答复,但她刚才已与卫老夫人说好了,只得硬着头皮进去。   消息传到骆宝樱耳朵里,她原与骆宝珠在院子里喂小马呢,当下立时就回了闺房,把沾了草粮的裙衫换下来,又叫蓝翎重新梳了一下头发,蓝翎见她庄重的样子,小心翼翼道:“莫非姑娘要去见贺公子?”   骆宝樱瞧着镜中自己的脸,回道:“是。”   自从他来提亲,她便知早有这一日她要与贺琛说清楚,虽然母亲那里,知晓卫家的意思,定会阻拦定亲,然她还是觉得欠了贺琛一个说辞。因从没有料到,他会对自己那么执着,执着到令人动容。   紫芙要与她描眉上妆,她拒绝了,只插了支步摇,便起来去往上房。   袁氏正不知怎么与贺琛说,与老太太一样,少年单纯至诚的样子,她有些不忍心开口。   假使没有卫琅,恐怕她早就欢喜的答应了罢?   贺琛端正的坐着,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其实我今日来,并不为别的,若是老夫人,夫人允许,可否让我见一下三姑娘?”   便是要答案,他也不想从别人口中得知。   袁氏听到这话,略微沉吟,老太太豪爽,笑道:“你们往日里也不是没见过,见一见又有什么?”她使人去请骆宝樱,结果还未开口,门外的丫环就禀告,说是骆宝樱来了。   绣着花鸟的薄纱帘被撩开,贺琛回头,看见姑娘清水芙蓉一般的脸,他心弦一动,下意识站起来迎她。   也不是许久不见,眼前的人已经削瘦了一圈,并不是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的样子,骆宝樱心下难过,走过来朝他端庄行一礼:“见过贺公子。”   “三姑娘。”他在心里轻念宝樱,然而日日夜夜念着的人,此番就在眼前,他却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能说。   袁氏见二人两两相看,一时也不由得想起曾经年少时,她暗暗喜欢上的少年,一见倾心,只现实残酷,凭她庶女的身份难登他家大堂,到底还是掩藏了这份心思,安安心心听从嫡母,而今嫁与骆昀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心底凭留一些遗憾吧。   但谁的人生又没有遗憾呢?等经历些时日,就会过去了。   她与骆宝樱道:“宝樱,贺公子专程过来,你不是不知怎么种那棵牡丹吗,正好请教一下贺公子。”   那是叫他们去说话了。   骆宝樱答应一声,先行往外走去。   贺琛见长辈们允许,朝两人深深行了一礼,跟在后面。   老太太看着二人背影,唏嘘道:“瞧瞧,原本多配的,真是可惜了!”   秋风拂面,不比春风宜人,夹带着一些冷,有枯叶从枝头离开,好像飞了许久要歇息的蝴蝶,慢慢飘落在地上。   骆宝樱缓步走着,轻声道:“还没恭喜你呢,不过我一早料到,你定会高中。”   她头上步摇微微晃动,闪烁着华光。   他看着,轻笑道:“大约是因你那句话,我才会中举罢。”   她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   两人走得一段路,她还真把贺琛带到她院子里,那盆“云紫”就摆在窗台上。此时不是花期,但叶子格外翠绿,沐浴在阳光下,一片片肥美,又干净,像是翡翠雕刻而成。   他低头瞧得会儿:“你养得很好,比我们家花农照料的还好呢。”心头有些欣喜,毕竟她那么认真对待他送的花儿,他笑着抬起头,又四处一打量,只见这院落很是逼仄,比起他住得地方,恐是只得三分之一,但收拾的很整齐,一丝不苟,连墙角一把扫帚都笔直的立着,他像是自言自语,“原来你住在这样的地方。”   “有些小吧?但我爹爹的俸禄也只够买这么大的。”她笑着指一指隔壁,“我四妹就住在那里。”   骆宝珠原是在窗口偷看,瞧见了,立时把头缩了回去。   贺琛仍看见了影子,他一笑:“住那么近,难怪你们感情很好。”   “是啊,有时候她晚上还跑过来,与我一起睡呢。”她往闺房走。   贺琛有些犹豫。   她站在门口:“事无不可对人言,其实只是处厢房,又有什么?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其实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姑娘家。”她静静看着他,“我发脾气,使性子的时候,你都没有看见。”   她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虽然她自傲,自信,可她不是十全十美。   姑娘的眼波像温暖的水,流淌过来。   那是她对他的些许温柔。   想让他舒服些。   可有时候,两个人不需要说什么,只是一个单纯的动作神情,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她今日郑重过来,而不是满是娇羞,他就已经猜到她的答案,她并不想嫁给他,他此刻胸腔里满溢着悲伤,但奇怪的是,因为猜到了,好像也不是那么的需要一个发泄口。   也许是因为已经在面对她?   他笑了笑:“就算你发脾气,做什么坏事,你也是我喜欢的骆宝樱。”   脸颊忽地就热了,骆宝樱以为他已明白,谁想到他还会说这些。   怔怔的,她不知该怎么办。   明知道要说得更坚决些,手里拿着刀,却不忍捅出去。   看她有些手足无措,看着她绯红的脸颊,贺琛缓缓道:“其实那日我本来有许多话要对你说,但现在看来,说出来了,只会让你难做,既然你已经……”他到底没能抑制住从心头升上来的痛楚,略垂下眼眸道,“如果我早些认识你,比卫公子更早认识你,你是不是就愿意嫁给我了?”   她十岁时就住在卫家,若是住在他贺家,定是不一样的结局。   毕竟她不讨厌他,不是吗,或者说,他看得出来,她对他是有些喜欢的。   不然凭她直率的性子,她何须领他进来。   少年的话落入耳朵,叫她心口一滞,她抬起头看着他,他笑容温柔,好像并不在难过,她想说是,但这个字,难以轻易说出口。   因为世上没有如果。   她没有再给他希望,给他等下去的理由,贺琛笑得更温柔:“谢谢你,宝樱。”   骆宝樱难以接话。   他又道:“这盆牡丹花,还请你继续照料,你能一直照料它吗?”   那是他送给她唯一的礼物,私心里,希望它能一直留在她身边,哪怕她嫁人了,哪怕是在很久,很久以后。   她答应了:“我很喜欢它。”   脂粉未沾的脸庞像是被雨露洗净的花瓣一样动人,他最后看了一眼道:“我也很喜欢它,但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它了,保重。”   他转身走了。   她一时不知该做什么,缓步走到那盆牡丹花前,伸手轻抚了一下它的花瓣。   眼睛竟湿湿的,兴许她不该那么难过,然而她往前不明白,一心喜欢着卫琅,不曾睁眼看向别人,但此刻她才发现,原来人生里,是会错过一些人的。   可即便如此,人生也没有如果。 ☆、第 92 章   到得十月中,岭南终于传来捷报,宁王伏法,正被押送京都,大梁军队借这势头,已从狄戎手中夺得一城。   卫老夫人松了口气,老太太也松了口气,毕竟卫琅暂时无事,不然有个什么,那头贺家都回掉了,这孙女儿怎么办?老太太有些心思重,正好卫老夫人约他们去白马寺,众人便一起诚心上香,给寺庙添了不少香油钱。   回来的路上,骆宝樟小声与骆宝樱道:“卫家果然富贵,听说咱们姨祖母一下捐了五百两银子。”   那是不小一笔数目,在寻常人眼里,能吃上几辈子了,可在卫老夫人看来,能保得孙子平安,叫她再捐五百两都肯。   骆宝樱没说话,只期盼这银子真能有用。   见她没个反应,骆宝樟伸手推一推她:“你就不想三表哥呀?”   这话真直,骆宝樱脸都被她说红了,不悦道:“珠珠都在这里,你说这些。”   “四妹又不是不知道。”骆宝樟嘁的一声,“大家都晓得了,不然怎么会回了那贺公子呢?母亲也已经在给你置办嫁妆,那些好的,漂亮的都是你的,我是什么都没有!”   她这个月也要出嫁,看出来袁氏这两手,厚薄完全不同,不过也算了,便是嫁妆带得再多,章家难道还会高看她一眼?往后的好日子,还得要靠她自己,她懒得与骆宝樱争这口闲气,撇撇嘴道:“你可记得我这回的大度,别将来嫁去卫家了,翻脸不认我这庶姐。”   骆宝樱好气又好笑,什么都被她说了。   她道:“你好好的不生事儿,我自然会理会你,不然,你也别怪我。”   骆宝樟就笑起来:“生事儿也是在章家,不过我瞧着卫家那二房也不是安分的,还不定你生不生事儿呢。”   骆宝樱没再理她。   靠在车壁上,她侧过头,瞧着官道。   外面空荡荡的。   想起往前几次去白马寺,他总是骑马伴随身边,她嘴角就微微翘了翘,那时候嫌弃他老是出现,而今不在人前,又不习惯,难怪说远香近臭。她把手放在窗棂上,顺着那雕刻的花纹轻轻描着样儿,暗道也不知他此刻如何了?虽然抓获了宁王,狄戎仍在,他一介文官,在千军万马间,真不会受伤吗?   可窗棱不会给她答案。   过得几日,骆宝樟出嫁,不似骆宝棠那时尚有些悲伤,这骆宝樟啊,真个儿是没法叫人伤心,骆宝樱三姐妹欢欢喜喜的送上添妆,目送她离开骆家,这一日,久违的金姨娘也露了个面儿,若不是这,骆宝樱都差些忘了有这一号人了。   骆宝珠听着外面鞭炮声渐渐停了,高兴道:“大姐总算嫁出去了,娘为她多操心啊,与我说白头发都长了几根,如今可是好了!”   瞧瞧骆宝樟就是那么让人伤脑筋。   姐妹两个说说笑笑,骆宝棠听着,过得一会儿,丫环过来禀报说二姑爷来了。   骆宝樱探头一看,只见唐慎中穿着一身半旧的酱色棉袍立在不远处,她笑道:“二姐,二姐夫来接你了!”   骆宝棠就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那我走了,下回请你们来家里玩。”   唐家啊,很是清贫,此前她们也去过,小小一个独院,两夫妻与唐夫人一家三口都住在里头,幸好唐老爷在京都辖下做知县,唐夫人常过去照顾了,稍许显得不是那么拥挤。不过那样小的一个地方,收拾却的井井有条,原是种花的花圃里种了些青蒜,菜苗,她们去的时候,正长到两指高,煞是可爱。   那日骆宝棠烧了鸡予她们吃,鸡胗儿炒着,鸡骨炖汤,腿儿翅膀做了黄焖鸡,她原先是庶女,可也是小姐样儿,谁想到却还能下厨了,把三姐妹看得目瞪口呆。   听闻还要请她们去,骆宝樱笑道:“等到你种的菜长大了请咱们吧,我就想吃那个新鲜。”   骆宝棠抿嘴一笑,点点头,转身走了。   风中隐隐飘来只言片语。   “怎么连轿子都不坐……也不至于……”   “坐了,你就不来接我了。”   “走着也好,暖脚,我给你暖暖手。”   骆宝樱听到,笑容渐深,觉得骆宝棠嫁得真不错,她也再不是那个老气横秋的小姑娘了,倒不知……她忽地想,往后她嫁给卫琅,他们互相说话,又是什么样的?他可不像唐慎中那么老实。   见姐姐神游天外,骆宝珠小小叹了口气,原先希望三姐不要嫁人一直陪着她,如今看,不嫁也不成了,幸好卫家离得近!   却说骆宝樟一路做花轿到得章家,就被喜娘在她手里塞了红绸,她耳边听着人声鼎沸,颇是满意,暗想这章无咎虽是庶子,到底也是伯府的孩子,客人来得多,还是给章老爷面子的,她喜滋滋跟着进去,行大礼。   章佩瞧见她就不顺眼,见她进了洞房,想要个下马威,等到骆宝樟要吃得,使人端上来一盘子的残羹冷饭。   银丹气愤道:“竟有这样苛待新娘的,姑娘,怎么办是好?”   骆宝樟当然吃不下了,她也猜到定是章佩做得,毕竟这门婚事是章夫人首肯的,巴不得她嫁给章无咎,怎么也可不能在这时候下手对付她,她冷笑了下道:“哪个丫环端来的,你掌哪个的嘴巴,只莫说是我吩咐的。”   银丹吓一跳:“这,姑娘,不,夫人,真要奴婢这么做?”   “将来有你好处。”   听到这话,银丹就豁出去了,这一晚上,厨房闹得不可开交,等到章无咎回来,瞧见骆宝樟委屈的坐在床上,他就忍不住笑:“别以为我不知是谁吩咐,只你带来的丫环真能折腾,把厨房管事都给牵扯进来了。”   一来就被他戳穿,骆宝樟恼道:“你知晓你妹妹给我吃什么?”   他坐在床边上:“我当然知,我自小不是没吃过。”他手抚在她美艳的脸颊上,“所以才娶你,我知道你定是不甘心的,是吗?”   骆宝樟拂开他的手:“原是打这个主意!”难怪从来不露面,他压根不喜欢她,不过是为找个同谋,她用被子把自己包起来,“既如此,你今晚上也别碰我,我不甘心,你也不甘心,咱们一晚上就商讨商讨事情如何?”   章无咎怎么肯,一把将被子夺走:“你这性子的姑娘不少,我只娶你,自当也有别的心意。”他将她压在身下,“往后,咱们坐一条船,睡一张床。”   骆宝樟哪里抵得过男人的力气,眼见他一心要自己,又有几分得意,看来也不是一点不喜欢,她慢慢闭起眼睛,等到时日久了,她定然让他完全离不开自己,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嘛。   绣着牡丹花的大红被子一时像波浪般翻滚。   等到回门时,她与骆宝樱说起这事儿,笑得欢快:“我那蠢货小姑子惹得事儿,闹大了,父亲就知道了,只顾她面子,把管事狠狠罚了一通,这几日我吃得可好了!”   瞧她这样儿,骆宝樱默默同情起了章佩。   原先在家里,骆宝樟有长辈们管着,又是自家人她尚且收敛,而今去章家,不知得怎么闹呢,不过这章佩也是活该,大约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十月一过,春节在即。   这几日飘起了飞雪,卫琅坐在军营大篷里,正拿着笔画画,九里探头一看,只见宣纸上赫然是个美人儿,正趴在书案上睡着,侧脸靠着手背,他又看了一眼,这回认出来了,仍是骆宝樱。   九里忍不住叹口气。   主子这是得相思病了,隔三差五不打仗时,就光画她呢,数一数,得有六张了。   他都替他着急,巴望着赶紧把狄戎歼灭了回京都。   门口忽地吹入一阵寒风,江良璧冷不丁走进来,对师父这不出声就闯门的习惯深恶痛绝,卫琅忙不及拿了地图把画画盖起来,站起来躬身道:“师父,您怎么来了?”   将将夺得一城,忙着整顿,好不容易歇息会儿,他得空想一想骆宝樱,谁料他老人家就出现了。   江良璧瞅一眼地图,手指在上头敲击了几下,问道:“你觉得狄戎会先进攻哪处?”   卫琅正色道:“应是宣府,前不久为助津南,宣府调离了三万精兵,而今正是空虚之时……若我是狄戎,会选择那里,以攻为守,毕竟他们后备不足,粮草不多,得先寻个地方落脚,宣府,离得也近。”   缜密,精确,江良璧满意的点点头:“明日咱们就出发去宣府。”他顿一顿,“不,今晚上就去。”   卫琅应声,躬身送师父走。   谁料江良璧突地把地图拿了起来。   那张画藏无可藏,就暴露在他面前。   卫琅轻咳一声,把画卷起来:“闲来无事……”   难得见这年轻弟子脸红,江良璧伸出两指夹住那画:“这是谁?你意中人不成?”   卫琅没法子藏了,只得点头道:“是。”   江良璧哼一声,松开手指,告诫道:“温柔乡英雄冢,你莫要痴迷于此。”这姑娘看着极美,难怪徒弟念念不忘,连打仗都还想着她,江良璧吃过这等苦,少不得要提醒。   卫琅应是。   等到师父走了,他长吁出一口气,暗想,便真是英雄冢,他也舍不得那温柔乡,他吩咐九里收拾行李,一等天黑就随军去往宣府。   若这一仗能得胜,狄戎必定大伤,往后更是势如破竹,那么,很快他就能回京都了。   实在是归心似箭! ☆、第 93 章   上元节。   摘星楼五楼雅座里,两位年轻男子已经吃完了一坛酒。   见罗天驰又要了一坛,华榛挑眉道:“幸好我听说你在,来瞧瞧你,不然你非得把自己醉死了不可了!”他把酒坛子往旁边一推,“到底怎么回事儿,在兵马司遇到麻烦了?”   “要你管呢?”罗天驰又把酒坛抢回来,“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两人之间尚未和好。   不过多少年情谊,华榛性子大咧咧的,早没放在心上了,手按在酒盖上:“上回是我错了,行不?我已经查清楚也没有盯着骆家了,你还想怎样?要我给你下跪磕头不?小鸡肚肠,我吃了你几记拳头都没要回来呢!”   罗天驰皱眉:“你要不是不听人话,我会与你打?”   “得了,咱们不提这事。”华榛转而给他倒酒,“吃酒吧你,大不了醉了我送你回去。”但还是关心他,“是不是兵马司……”   “不是。”   罗天驰又把酒喝了,其实是为贺琛,得知他被姐姐拒绝,他去看了好几回,原还想请他一起来观灯,结果前两日去贺家一问,贺琛已经离开京都,且三月的会试也没打算继续,说想再准备三年。   他心里知道,肯定是伤透了心。   这一切要不是因为他,当初为姐姐终身大事考虑,非得让他认识骆宝樱,贺琛绝不会遭受这等挫折。   他与贺琛相交几年,知道他品性,也喜欢他的为人,故而觉得自己犯下了大错,怎么能不内疚?   他又将酒一饮而尽。带   不知不觉竟是喝了半个时辰,他着实有些头晕了,半眯着眼睛看向华榛,见他也没停口,不由嗤笑一声:“还叫我别喝,你又在作甚?莫非这侍卫当不好?倒也是,就你这性子,天天被马统领罚吧?”   “你就浑说吧,那儿我还能捣乱?”华榛前不久谋了职,做皇上近身侍卫,他嘿嘿笑道,“就算我想,我还心疼我这屁股呢!”他爹教训起人来,不管多大年纪,都是照死往那里打,他叹口气,“我是烦女人,我姐嫁出去了,就剩我,我那老娘天天没事儿做,领那些姑娘给我看。咳,昨儿有个骚的,你猜怎么着?假装摔了往我身上扑,那味道差点熏死我。”   罗天驰听了哈哈笑起来:“你一身功夫还能被人扑到?”   “前有狼后有虎,难提防啊。”华榛拿着酒盅转啊转的,“你姑姑没让你相个未来媳妇?”   “我才几岁?”罗天驰道,“我又没到二十,急什么。”   其实他大姑姑没说,二姑姑倒是领了几个,他看不上,但幸好没遇到华榛那些,想想也是恶心。   楼下这会儿舞起了龙灯,两人拿着酒盅站在窗口看。   罗天驰喝醉了,说起混话,打趣道:“瞧瞧,下头好些姑娘呢,你看看可有合意的,赶紧扛着回去给你老娘看。”   华榛笑起来:“那倒简单了,你也一起看看,咱们一人抗一个,你……”他说着忽地顿住,因瞧见楼下灯火通明里,对面正站着一个姑娘。穿着件枚红色团凤盘牡丹花的袄子,脸儿微微仰着,瞧着龙灯,淡淡的笑容从她眸中散发出来,只叫他心头一阵猛跳,好似喝了世上最烈的美酒。   他突然转过身,把酒放在桌上就往楼下走去。   罗天驰叫道:“你去哪儿?”他追上去,手搭在他肩头,“好好的不看灯了,这么早你就要回家了?”   华榛充耳不闻。   两人勾肩搭背的走到楼下,华榛穿过街道,穿过人群,径直到了骆宝樱面前。   看见两人醉醺醺的样子,骆宝樱瞪圆了眼睛,她还没见过弟弟喝醉酒呢,到底是为何事?不等她开口,旁边骆宝珠嘻嘻一笑:“罗哥哥,你怎么醉了呀?”   数月不见,小姑娘的个子好像抽条的柳枝似的,一下就高高的了,脸也没有原先那么圆,下颌露出来些儿尖,唯有一双眼睛仍是那样,罗天驰上下看她一眼:“你长大了嘛,长得真快,上回见你,你才那么高!”   他比划了一下。   骆宝珠道:“罗哥哥也长大了,长胡须了。”   罗天驰噗嗤一声。   那胡须他十四岁就长了,今儿是这几天发愁没有好好刮,他含糊道:“是啊,我一夜之间长老了。”他说着幽怨的看向骆宝樱,“我一个朋友如今伤透了心,去了远方游历,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   骆宝樱一听就知道是贺琛,弟弟在暗地里怪她,可这事儿她无能为力,假使时光倒流,她许是一开始就不会去贺家,见弟弟为他难过,她柔声道:“时间久了,伤心就会没了,罗公子,你快些回去喝点醒酒汤吧。”   罗天驰道:“不想喝,这东西难喝。”   仔细听的话,竟有些撒娇的味道,骆宝樱知道他是真醉了,还当她姐姐呢,她叹口气:“吃了再吃颗蜜枣就好了。”   她专看着罗天驰,一点没理他,华榛有些不乐:“我呢,你怎么不叫我喝醒酒汤?”   骆宝樱无言。   他关她什么事情啊?   骆元昭见来了两个男人,这时过来把妹妹们拉到身后,笑道:“罗公子,华公子,这么巧你们也来赏灯?”   罗天驰笑嘻嘻道:“是啊,不如你们随我去摘星楼,我那雅间空着呢,还有酒,我与你喝两杯。”   若是原先,骆元昭可能会答应,可这两个醉酒的男人,瞧着一点儿不安全,尤其是华榛,那眼睛恨不得钉在妹妹身上,他笑一笑道:“时间晚了,咱们要回去了,下回吧。”   见他们要走,华榛伸出手拦住:“急什么啊,相请不如偶遇。”   骆元昭本就不喜华榛,见他阻拦,脸色一沉就要发作。   罗天驰还是有些理智的,忙拉住华榛胳膊:“你闹什么,还不准人家回家去?”   就这么一停顿,骆家人已经擦过他的肩膀消失在了人群中,华榛朝那头看了会儿,转过身气恼的道:“你怎么总喜欢拦着我?你又不喜欢骆三姑娘,你管这么多事儿?你当她姐姐,你姐是不是还不能嫁人了?”   罗天驰皱眉道:“你又在浑说什么?”   “我没浑说,我……”华榛将他拉到僻静处,“那些个姑娘我瞧着就心烦,一点儿不想搭理,唯独她我觉着不错,我难道不能娶她?”   他十九岁了,没喜欢过女人,说得也是真心话,他这会儿就看骆宝樱顺眼。   罗天驰盯着他眼睛看,里头没掺假。   毕竟两人那么多年交情了,彼此都十分了解,华榛这人最是直爽,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他也没道理骗人,罗天驰吃惊道:“你还真……”他有些哭笑不得,想他年少时,也是跟着自己叫罗珍姐姐的啊!   他怎么能娶她?   且不说,贺琛都没成呢,他这牛性,姐姐喜欢才怪!   他淡淡道:“她有喜欢的人了,人家两情相悦,早晚要成亲。”   “谁?”华榛吃了一惊,又有些不服气,想他这容貌,这家世,这武功,京都勋贵没几个公子比得上,他娶骆宝樱绰绰有余。   罗天驰揶揄一笑:“你卫三哥,卫琅。”   听到这名儿,华榛半响没回过神。   三月春暖,百花盛开,这日骆家大摆筵席,足足有五十桌,将小小一个宅院都撑满了,外头更是放了无数的炮仗,宾客们纷纷前来恭喜。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卫老夫人坐在旁边道:“当真是罕见,你们骆家一门两翰林,便是名门世家都不曾有的,哎,老妹妹你真是好福气啊!你们家二姑爷也不错,一样考上了进士,叫人都羡煞死了!”   老太太笑道:“还双喜临门呢,宝棠正巧也有喜。”   “这福分太大,过两日赶紧再去还个愿。”卫老夫人笑。   “咱们一起去,琅儿那里不也打了胜仗吗?”老太太拍拍她的手,“你莫太担心了,老爷都与我说,那啥狄戎元气大伤,而今不过是苟延残喘嘛,再过得一阵子,许是都没地儿逃了。”   “哎,话是这么说,可着实恼人的很,听说那狄戎首领是个硬骨头,便不愿投降呢,手下死得七七八八,都被赶到玉门关去了还逞强!我琅儿啊,吃了不少苦头,他又不曾行军打仗过,跟着走那么远,定是瘦了!”卫老夫人心疼的要命。   老太太又安慰她。   午时宴席过后,卫老夫人要回去,见到骆宝樱,笑道:“宝樱,你同我一起去,我正好想到一件物什,一定要送给你。”   无功不受禄,骆宝樱下意识就推辞。   老太太道:“你姨祖母难得送你东西,你干什么客气?去罢,陪你姨祖母说说话。”   也瞧出卫老夫人心烦,骆宝樱便答应一声。   到得卫老夫人住的上房,她使人端来托盘,上头有样东西高高的,她定睛一看,竟是个红珊瑚雕刻成的小佛塔,十分精致。   “这,这要送我?”骆宝樱惊诧,也疑惑。   卫老夫人看她不明白,笑着道:“这东西啊,是高僧开过光的,当年老爷也打过一回仗,我成日里茶饭不思,担惊受怕,便在白马寺买了这个物件,很是灵通,我每日对着它念叨几句,后来老爷就回来了。我晓得你担心琅儿,这东西便送与你。”   她在上面得过安慰,觉着骆宝樱与卫琅既是相互喜欢的,骆宝樱得了这个,诚心祈福几句,一来有寄托,二来兴许也真能让上天保佑。   老人家很为人考虑,骆宝樱笑道:“谢谢姨祖母,那我就收下了。”   她让蓝翎拿好。   卫老夫人道:“不过也莫太担心,已经打了胜仗了,个个都说今年能回来的。”   她安慰骆宝樱不若说是安慰自己,骆宝樱点头:“是啊,姨祖母,肯定能回来的,不然神机先生这名号可是浪得虚名了!他老人家那是一人顶千军万马呢,三表哥跟着他,准没事儿,还能学到很多东西。”   瞧她胸有成竹,卫老夫人好似也更安心了。   两人说得会儿,骆宝樱从上房出来,微微吁出一口气。   其实她哪里有这么笃定,毕竟卫琅都去了半年了,有时候她睡着,会突然惊醒,梦到他被人刺伤,可这些担心又有什么用?她从蓝翎手上把佛塔拿过来,轻声道:“神佛啊,您一定要保佑三表哥平安,等他回来了,我叫他捐好多好多的香油钱。”   他有钱,捐个一千两没什么吧?   紫芙听得笑起来。   自从骆家两位公子进了翰林这么个清贵衙门,门槛又再次被踩破了,袁氏忙着挑儿媳妇之余,还得抽时间给骆宝樱准备陪嫁的东西,不过一下子家中三个人嫁娶,她真有些撑不住,哪里有这么多钱呢!   骆宝樱去卫家,嫁妆不能少,两个儿子娶妻,聘礼不能太寒酸,袁氏头发又开始白了。   骆宝樱看她这几天实在为难,这日与袁氏道:“母亲莫为我嫁妆操心了,便与两位姐姐一样,倒是哥哥们,那聘礼委实不能太难看的。”拿出去太少,对不住人家姑娘家,也叫人笑话。   袁氏看她那么懂事,叹口气道:“那太苦了你。”   “卫家又不是……”她脸微微发红,“不是不晓得咱们家,还能计较这个?”   袁氏轻抚她一下头发:“我再与你祖母,父亲商量商量。”   过得阵子,一转眼便是端午了,骆元昭这日也休沐,准备带两个妹妹去白河玩,谁料还没出门,有小黄门过来说是请骆家去宫里,最近皇上身体有些许康复,但尚不能出宫观龙舟,便在宫里热闹热闹,今日便设宴请了好些官员以及女眷。   真的是很难得的,袁氏连忙重新梳妆打扮,几个公子姑娘也一样,毕竟是去宫里不能失礼。   出来时,听到骆昀与小黄门说话。   小黄门笑道:“今儿还准备了射柳赛,勋贵子弟都会参与,很是隆重呢。”   骆昀笑道:“那倒是能开开眼界。”   众人坐上轿子,陆续前往宫里,只到得宫门,男女就分开了,女眷们随宫人先去拜见皇后娘娘,袁氏虽因骆昀那回升官,封了诰命夫人,可宫里那是第一次来,不由有些紧张,问骆宝樱:“你去见娘娘,可是很和善?”   她那大姑姑呢,原先还行,而今真是称不上和善,但也不吓唬袁氏,骆宝樱笑道:“母亲不要担心,娘娘问什么就说什么好了。”   居然问自己女儿这些,袁氏想着又觉得自己好笑,转头叮嘱骆宝珠:“你最是莽撞了,跟着宝樱,莫胡乱开口,知道吗?”   骆宝珠连连点头。   到得坤宁宫,已经有好些女眷在了,不乏姑娘们,只骆宝樱走进去,头一眼看到的竟然是太子杨旭,他就坐在罗氏的下首,与往常一样,面色淡淡,很难接近,瞧见有人进来,懒懒的瞥一眼。   但此刻两人目光对上,他很明显的停顿了片刻。   那原是她表哥,曾经也很亲密,骆宝樱自然不怕的,倒是很想朝他笑一笑,只顾忌身份,她迅速的把头低了下去。 ☆、第 94 章   在众位姑娘中,毋庸置疑,骆宝樱是出色的,虽然罗氏曾经拿她与罗珍比,觉得不足,然而这几年过去,小姑娘长大了,勿论是容貌,气质,也越发的显露出来。年龄有时候是一样奇妙的东西,当你老了,觉得痛恨,当你小了,又期盼,而骆宝樱恰是处在最美好的年华,清丽不可方物。   她一进来,就吸引住了所有的目光。   不需要一句赞美,光从众人的神情来看,便知她的耀眼。   有那么一刻,罗氏差些以为她是她的珍儿,只仔细看时,终究两人生得不同,但便是这样,她对骆宝樱也有了几分喜爱。   她道:“真正是女大十八变,我犹记得你前年来宫里,尚且还小。”   骆宝樱抬起头,看见大姑姑脸上难得的一抹温柔,她心里高兴,笑道:“可娘娘仍跟那回一样,完全没变呢。”   罗氏就笑起来。   小姑娘的嘴也甜,拐着弯儿说她年轻。   她赐座,叫骆宝樱坐在下首。   这么一来,她与杨旭的距离就变得很近。   男人挺拔的坐姿仍与以前一样,身上有股威严不容侵犯,然而她知道,杨旭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人,那些年他把她当亲妹妹看待,很是疼爱她,但有时看她胡闹,也会板着脸训斥,说大姑姑太宠她,将来不好嫁人。   可她那时定亲,他却与她说,假使卫琅以后欺负她,尽管来告诉他,会为她出气。   她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声,那样好的表哥,为何非得让他失去妻子呢?想必那时极为悲伤,然她而今的身份,不可能去安慰他,到底是只能当做不知了。   等到杨旭告辞,罗氏便邀她们女眷去看射柳,那是端午节的一种游戏,不管在宫内还是宫外,男子们都喜欢参与,只骆家都是读书人,不善骑射,家里是从来都没有比过的。   骆宝珠兴致勃勃,拉着她衣角道:“射柳是骑马吧?你说,罗哥哥会来比赛吗?”   以宜春侯与皇家的关系,当然会,骆宝樱笑道:“到时你就知道了。”   众人跟在罗氏身后,来到一处宽阔的场地,寻常是用来跑马,打马球的,射柳是绰绰有余了。   姑娘们坐在西侧一处地方,两边拉了帷幔,男人们在外面不容易看清,至于今儿皇上请来一同庆贺端午的官员们,则坐在另一侧,一时欢声笑语,众人都极为期待今日的比赛。   稍后,陆续就有年轻男人牵着马进入场中。   骆宝珠眼睛尖,拍一拍骆宝樱手臂道:“三姐,看,罗哥哥出来了。”   为首第一个就是罗天驰,紧跟在他后面的,却是华榛。   两人穿着兵马司与近军侍卫的官服,英姿勃勃,惹得好些姑娘纷纷相看。   听见四周窃窃私语声,罗天驰侧头与华榛道:“咱们谁也不要让谁。”   华榛挑眉:“咱们互相之间让过吗?”   虽是穿一条裤子的玩伴,可两人也是竞争关系,罗天驰嗤笑一声:“没听出来,我是谦虚呢?上回可是我得了第一,我这是在安慰你,知道吗?这回你小心些,我手下不会留情。”   华榛有些恼火:“咱们等着瞧吧!”   共有二十来位勋贵子弟参与射柳,另有十来位小将军,四十匹骏马此刻站成一排,齐刷刷的立在场中央,皇帝瞧着一干年轻人,虽久经病患,此时心情也颇是开朗,那可都是大梁将来的栋梁啊!   他传话下去,得头筹者,赏黄金百两,并一把宝弓,众人山呼万岁。   有将军上来,一声令下,公子哥儿纷纷上马,扬起鞭子疾驰往插白柳的地方,同时间纷纷搭上无羽横箭,朝那柳条直射而去,一时间,只见无数的箭在空中飞舞,看得人目不暇接。   终于有一支箭摔先击断柳条,只见骏马中,有一骑飞奔而出,如风似电,马上男人紧贴马背,像是与马成为一体,将所有人都抛在了后面,到得断柳之处,他弯下腰伸手一把将断柳抓在掌中,朝天一扬。   锣鼓声响了起来。   骆宝珠怔怔的看着,半响道:“明明罗哥哥也骑得很快,怎么会给华公子得了第一。”   她不太高兴。   骆宝樱也不高兴,毕竟罗天驰是她弟弟啊,姐姐怎么能不偏袒弟弟?她瞧着场中那道得意的身影,忍不住撇撇嘴儿,也不知是不是感应到,华榛骑在马上,竟往她那个方向看。   还把断柳专门又扬了一扬,好像在说,看到没有,我得第一了。   这小子,骆宝樱无言,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刚才确实威风了一把。   周遭都是喝彩声,皇上赏下宝弓。   罗天驰骑马过来,朝华榛肩膀一拍,恭喜他,却又不无讽刺:“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刺了你坐骑一刀?”   他印象里,华榛骑马的功夫可没那么好。   华榛冷笑:“要不要再比一场?你以为我平日里真的无事可做?”   瞧他生气了,罗天驰嘿嘿一笑。   华榛给他看宝弓,扬眉道:“怎么样,你瞧着与金鞭配不配?”   “金鞭?”罗天驰一时没转过弯,想了会儿猛地张大了嘴,“金鞭,我……”他差些想叫姐姐,改口道,“骆三姑娘那次赛马得的金鞭?你到底怎么想的,我都与你说了,她早晚是卫琅的妻子,你还给我胡闹!”   “她反正现在还不是。”华榛把弓箭背在身上,“我也不知道卫三哥有什么好的,他有武功吗,能保护得了她吗?还大她八岁,我觉得我样样都比卫三哥好,你瞧着是不是?”   对这份自信,罗天驰也是甘拜下风,抽了下嘴角道:“人家官比你大!”   “官大有什么用,当饭吃?”华榛一夹马腹,调转马头跑了出去。   瞧着他的背影,罗天驰气得没辙,但他已受到贺琛的教训,如今真不想管这些事儿了,华榛他想找死随他去,反正姐姐总不会看上他的,到时候还不是有得他哭?但愿他以后不要学贺琛,也去游历!   他也转身走了。   姑娘们看完射柳,罗氏又与她们去御花园赏花,头一次看到园中那么多的奇花异草,骆宝珠高兴极了,拉着骆宝樱的手,轻声笑,一会儿问她这是什么花,那是什么花,骆宝樱竟都答得出来。   宫人轻声在罗氏耳边道:“这骆三姑娘极有规矩,学识也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常入宫中呢,若等闲事儿。”   罗氏禁不住回头看,只见她携着妹妹的手,走在花丛旁,步态高雅,与其他姑娘说话也是不卑不亢,自有股从容。   小小年纪风华绝代,也有大家风范,罗氏沉吟。   已是好几回看向骆宝樱,袁氏察觉,多少有些在意,她侧头看看远处的两姐妹,仍在专心赏花,丝毫不知。倒是有几位姑娘,纷纷朝骆宝樱投来目光,不似骆宝樱,觉着太子与太子妃感情好,全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续弦,她们是知晓的。   出于利益,多少人盯着那个位置,虽太子已有儿子,然一切都未知,假使做得太子妃,生下一儿半子得太子喜爱,往后被立也不是无有可能,那是多大的诱惑,故而今日好些姑娘都是有备而来。   然风头好似都被骆宝樱抢光了,引得皇后娘娘多次相看。   一行人行到栖凤亭,遇到杨旭与皇帝,他正与父皇禀告昨日大臣们上呈奏疏之事。而今杨立一大半事务都托于这儿子,也信任他,父子两个有说有笑。罗氏上前道:“旭儿,别总拿这些事儿叫你父皇操心了。”她扶住杨立,轻声软语,“皇上,前年扶上进贡的鹭兰花,今儿早上开了。”   杨立惊讶,笑起来:“是吗,予朕看看。”   两人缓步过去。   众位姑娘也跟着往前,这鹭兰花极是罕见,大梁原是没有的,骆宝樱也没见过,她轻声与骆宝珠道:“听说很漂亮,雪白雪白的,跟白鹭一样。”   “三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呀?”骆宝珠面上满是崇拜。   “多看书,你也会知道的。”   两人正说着,不知谁身上珠链断了,有几颗滚下来,骆宝樱一脚踩上去,那珠子在青石路上滑似泥鳅,根本踩不稳,她整个人往后一摔。那瞬间,才知大意,也满是惊讶,宫中赏花,竟也会有人暗算。   可今日那些姑娘,她有一些甚至都不认识,便是认识的,平日里也素无恩怨,可这总不是巧合。   坐在地上之时,她懊恼,后悔,生气,又觉得疼,那神情复杂极了,耳边听得些许嘲笑声,又知丢脸。   想她一世英名,而今倒摔在阴沟里,骆宝樱眉毛一挑,正当要被扶着丫环起来,却见杨旭不知何时竟在身边,目光落在她身上,吩咐宫人道:“领她去予御医看看。”   骆宝樱忙道:“多谢殿下,不过小女子并不曾受伤,无需……”   “去看吧。”杨旭言简意赅,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   骆宝樱目光一瞥,只见姑娘们的目光都聚拢一处,此番才知原因,原来……可怎么会?太子妃去世连一年不到,他竟然就要续弦了吗?难道自己心目中的好表哥也不过是个薄情之人?   她眉头略是拧了一下,低下头扶着丫环随宫人去太医院。 ☆、第 95 章   既然是太子开了口,显见对这姑娘有些好感,宫人们在前头领路,到得那里,将她安置在太医院一处舒适的客房内。   见她们去请太医,骆宝樱小声问蓝翎:“刚才是谁的珠链断了?”   蓝翎苦着脸:“奴婢一点儿没看见。”眼前皆是繁花,哪里能分出精力,且也不曾预计到危险,身在美景,委实是疏忽了。她请罪道,“是奴婢的错,一早该盯着别个儿姑娘,谁想到她们这般阴险!”   紫芙在旁道:“瞧着那珠子甚是昂贵,许是世家的姑娘。”   不然怎么舍得这样丢弃掉,像她们骆家,都拿不出来。   骆宝樱沉默不语,她这两个丫环原也不是很机灵的人儿,她自己尚且没有察觉,莫说她们,只出手的人也实在心胸狭窄,就这般度量,也配当太子妃?她弯下腰,在腰臀间揉了揉。   太医这会儿进来,须发皆白,骆宝樱定睛一看,竟是常与妃嫔们看病的何太医,知晓他医术好,可未免杀鸡用牛刀了,她这伤真的不重,甚至也不用看大夫,她起来行礼:“见过太医。”   何太医瞅她一眼,心里有数,刚才宫人说了,是太子的命令,便知要好好对待,他坐过去问了详情,听得几句就想摇头。这何须看大夫,睡一觉也就好了,但还是装模作样开了筋骨膏予骆宝樱,叮嘱几句这便告辞。   骆宝樱也不想久待,今日这事儿着实破坏了她的心情,她本也不再惦记往事,能与大姑姑同在一个园子看看花,已是满足,可偏偏,世事不由人。她与两个丫环道:“既是伤了,便不用再回御花园,只也不好提早离开,索性去坤宁宫,等会与皇后娘娘告辞一声。”   实在不想趟这浑水。   谁料到,将将从太医院出来,便见杨旭立在不远处,她心里咯噔一声,想装作没瞧见,垂下眼眸,转身往西而去。   本是朝向南边,这未免突兀,杨旭瞧在眼里,暗想别的姑娘对他趋之若鹜,却也有这样的避之不及。只他倒不是贪色之人,毕竟身在宫中,美人儿不缺,他是觉得,这骆三姑娘好像似曾相识,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那种感觉驱使他,让他想对她好。   看不得她被人欺负,那样坐在地上。   他径直走过去,在身后道:“骆三姑娘。”   骆宝樱浑身一僵,无奈转过头:“殿下。”   她面色尽量自然些,可实在忍不住那一股失望之感,表哥他是真的要续弦了吗?他难不成已经忘掉表嫂?想起当今皇帝,她的大姑父,她又感慨,便有大姑姑这样的皇后,大姑父也仍是要左拥右抱呢。   杨旭他是太子,兴许像他父亲。   她姿态庄重,不苟言笑,丝毫不像刚才在赏花时的惬意,很显然,她对他有戒备,看来这姑娘心气也挺高,连太子都看不上。他淡淡问:“太医怎么说,可严重?”   骆宝樱礼貌回答:“没什么事,谢谢殿下关心。”她知道杨旭的性子,寻常在外面,对女人甚是冷淡,只面对家人时,方才有些松动,会有温柔的一面。可现在,他不止让太医给她看伤,还专程过来,她有些说不出的别扭,只想离他远一些。   毕竟她对他来说只是个陌生人。   总不至于他认出她了吧?   想着,她眸光一转,不可能,大姑姑都没有认出来,他不可能认得出,这世上,也只有弟弟与她朝夕相处,相依为命才会发现她。   姑娘抿着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杨旭瞧在眼里,能感觉到她的尴尬,他道:“下回小心些,退下吧。”   她松了口气,答应一声,告辞而去。   杨旭瞧着她纤细的背影,那样快的消失在视线里,不由想起他那妻子,父皇赐婚,她初时并不愿入宫,每回来,见到他总躲着,但嫁予他之后,却是一心一意,只可惜,留在他身边的时间那么短。   幸好还留下一个儿子,缙儿生得更像她,想必长大了也很善良。   他抬头看着傍晚缓缓落下的夕阳,微微叹了口气。   幸好赏花也不曾很久,等到罗氏回坤宁宫,女眷们便纷纷告退了,途中,骆宝珠握住骆宝樱的胳膊,关切询问:“三姐,你疼不疼?你摔了之后,有个齐姑娘假惺惺说珠链断了,可谁不知道她是故意的!”   骆宝樱惊讶:“还有人承认了?”   “本是不会承认,只见太子殿下有追究的意思,她才站出来。”袁氏行到她身边,“是齐家的一个庶女,原也当不成太子妃,许是为别人铲除障碍。”   骆宝珠听得目瞪口呆:“娘,这些人怎得那么可怖!”   袁氏将她搂在怀里:“你才晓得?人心险恶,你在家中,有长辈们疼着,宝樱又待你好,你自然不明白,而今可看到了?”   骆宝珠骇然:“真不想出门了。”   “你这孩子。”袁氏无言。   三人到得宫门,坐上轿子回去。   骆宝樱有些心事,虽然她不觉得自己一定会被选上当太子妃,可杨旭那举动多少叫她有点在意,她抽空便与袁氏说了。   听到太子竟还去过太医院,袁氏吃了一惊。   “也不知是不是多虑,只是想与母亲说一声。”   袁氏笑道:“你心思缜密,这事儿是该说。”她轻轻拍一下骆宝樱的手背,“你放心,我与你父亲商量下,若有必要,便与卫家将亲事先定了。反正琅儿恐是不久就要回京都的,你父亲说,之前便有消息,说都到定兴了。”   “那么近了?”骆宝樱一喜,“怎么爹爹没跟我说呢?”   “是该跟你说的。”袁氏道,“这儿最惦记的不是你嘛,你父亲啊……”   还未说完,骆宝樱的脸就红了。   袁氏本还要打趣,见她不好意思,忍不住抿嘴一笑,只她没料到,说曹操曹操就到,没等几日,就有小厮禀告,说派出去的大军这会儿凯旋归来了。   老太太高兴坏了,忙使人去告诉骆宝樱。   骆宝樱快步走到堂中,还没开口,骆宝珠跳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走,三姐,咱们去看三表哥!”   她其实也有点想去,但出于姑娘的矜持,觉着说这个丢脸,老太太看她难得的扭扭捏捏起来,笑道:“去罢,现在正热闹呢,听到没有?外面敲锣打鼓,声音多响,就在迎大军呢。”她吩咐几个婆子,“小心些,别叫姑娘被人挤了,再带几个小厮去。”   婆子答应。   骆宝珠拽着骆宝樱就走。   她知道姐姐担心卫琅,可这姐姐啊面子薄,在人前从来不说的,她可是见过她没事儿就拿着卫老夫人送的佛塔念念有词呢!   骆宝樱跟在她后面,脚步也忍不住快了起来。   城门口,喧哗鼎沸,百姓们纷纷出来看热闹,但也是满怀欣喜,狄戎首领伏诛,扬大梁天威,百姓的日子也更安乐,他们见到将军们骑着高头大马入城,瞬时都欢呼起来。   声音吵闹的都有些承受不住。   骆宝樱稍许捂住了耳朵,抬起头四处张望,想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可怎么也找不到,她有些着急。   该不会大军得胜,他自己却遭遇不测……   突然胡思乱想起来,她心头很乱,才发现自个儿是真害怕,就在这时,骆宝樱把小手一指,叫道:“三姐,快看三表哥,出来了!”   前头五骑之后,紧跟着便是一头雪白的骏马,马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身穿深青色银织白鹤云霄夏袍,头戴紫金冠,一张脸虽比去时黑了些,可仍是俊美无双。此番手执马鞭,一手握着缰绳,气定神闲缓行在人群中,自有股睥睨众生的孤傲。   与她初初第一眼见到,那神情竟是十分相像。   身边的骆宝珠看见未来姐夫,极是兴奋,大叫道:“三表哥,我跟三姐在这儿呢!”   像是听见一些声音,卫琅转过头来,微微俯视看向她们,那里立着一个姑娘,不像旁人那样欢喜雀跃,也不曾有一点声音,她如此安静,也如此美丽,将周遭所有的一切,都遮掩住,好似这世上,在他眼里,就只剩下她。   短短一瞬,他停顿这一瞬,又往前而去。   没有说话,也没有做什么,在骆宝樱看来,他是瞧她一眼就立刻走了,由不得就很生气,她急匆匆过来见他,他就这种反应?   她抿住嘴,转身就走。   回到家里还闷闷不乐,老太太与袁氏说起来,倒是极为高兴,甚至已经在说何时定亲的事情,可她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在老太太屋里用了午膳,她告辞回跨院。   此时距离他回京已过了两个时辰,便是去宫中面见圣上也足够了吧?但他还是没来骆家,她也不知心口泛着是什么滋味,像是往前没有的,气闷委屈不悦,也许自己为他担心了那么久,是白担心了。   本来就是他一心喜欢她,她何时也真在意他了?   谁管他呢。   她气呼呼的朝屋里走,将将进入院门,也不知哪里伸出一只手握住她胳膊,猛地就将她拉入了怀抱。   有些陌生的味道,不是墨香,她惊诧的抬起头,瞧见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幽深似海,他轻声道:“想我了吗?” ☆、第 96 章   已经隔了快一年,再次听到这声音,像三月春风,直拂入心头。   她怔了怔,明亮的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脸,目光掠过他的眉,他的眼睛,他的鼻子,最后停留在说出话的嘴唇上,那里挂着笑,十二分的欣喜,她摇头:“不想,一点儿不想。”   小姑娘撅着嘴,扭过头,不想理会。   可刚才明明来城门看他,卫琅恨得想在她脸上咬一口,他冲两个丫环道:“你们先下去。”   其实他不说,那两人也羞得不敢看,闻言更是一溜烟的跑了。   骆宝樱瞪圆了眼睛,怎么有这样不顾主子的奴婢啊!   她恼道:“你放开我。”   男人两只手紧紧搂在她腰间,在她院门口肆无忌惮,她推他的手臂。   他轻笑:“你推得开,我就放你。”   好像铁臂一样,纹丝不动,经历了沙场磨练,他的力气更大了,骆宝樱气馁,松开手指道:“你以为叫蓝翎,紫芙走了,别个儿就瞧不见了?传到祖母耳朵里,知晓你本性,看还准不准你来咱们家。”   “本性?”卫琅道,“本性我还没露出来呢。”   “什么?”骆宝樱惊诧的抬起头。   瞧见她菱角般漂亮的红唇,他一口就亲了上去。   蛮横,有力,如同第一次亲吻,把她咬的发疼,她两只手趴在他胸口,手指紧紧抓住他衣袍,一下一下的拉扯,叫他轻点儿,但并没有再推他。他略微松开唇好让她喘口气儿,可只那么片刻,又把她后脑勺重重一压。   思念了那么多日的人,就在眼前,就在他怀抱里,他好像一只饥渴了千年的猛兽,想把她撕碎了往嘴里塞,要不是她在他耳边轻哼,怕她疼,他一时半会难以止住。   疾风暴雨席卷而过,她两只手不知何时搂住了他的脖子。   想到她后来的回应,他凑上去亲亲她的唇:“还说不想我?不想还去城门?”   虽然分隔许久,可男女一旦有身体上的接触,便能把那千里的距离拉近,她又觉得他还是那个要去岭南时,风尘仆仆赶到横县与她告别的卫琅,讨厌又叫人喜欢,想狠狠在他胸口捶两拳,她仍不答,只道:“你刚才瞧见我了?”   “你这样子,不瞧见都难。”他手指从她眉间抚到嘴唇,停留在上面,轻轻捻。   骆宝樱轻哼一声:“但你没与我说话。”   原来为这个生气了,卫琅愕然,随即就朗声笑起来。   她恼道:“你笑什么?”   笑她在意他,这就是明证,不然他理不理她,她不会放在心里,不过,她都给他亲了,还要什么呢?他哄她:“要没有旁人,我一早就跟现在这样了,还是你想我当街亲你?”那时候看到她,天知道他多想下马,可还要入宫复命,他下了多少功夫才忍住,到她这里,她还生气,他揶揄道,“我真不知道你这么想我,连一时半刻都等不得。”   骆宝樱脸腾地红了:“谁想你?谁要等你?”   就嘴硬吧,他懒得戳穿她,又低下头蹂躏她的嘴唇。   等骆宝樱回到东跨院,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撞到了,肿了好些,但颜色也更鲜艳,像染了朱红似的。她拿梨花镜一瞧,自己都不好意思,暗骂卫琅害人,晚饭她死也不能与长辈们吃了。   这事儿传到老太太耳朵里,老太太与袁氏笑道:“年轻小伙子就是血气方刚。”   袁氏道:“母亲可说错了,三公子年岁可不小。”   二十二岁的人了,也不容易。   老太太深有同感:“许是很快就会来提亲。”   正如所料,回到卫家,与长辈们叙情之后,他就说提亲的事儿,难得见儿子对终身大事这么上心,卫三夫人心想,还真是喜欢上骆宝樱了,不过她心里也高兴,早成亲早抱孙子,无有不愿的。   倒是卫老夫人道:“这不难,只你立了大功回来,这阵子恐是忙,提亲也是大事儿,搀在一起不好。你也莫急,我一早就与老妹妹说过,他们心里有数,不会将宝樱许给别人,正好你也看看聘礼,若是觉得有欠缺的,咱们补上去,到时候风风光光给你迎娶妻子,可不是好?”   说得也不错,总不急在这两天,卫琅便答应了。   确实也开始忙了,第二日宫里便设宴,皇上传他与江良璧一起入宫,太子相陪,后又破格升他为左春坊大学士,充任日讲官,每日为皇帝讲解经书,那是一个极为清贵的职位,也是将来入阁的踏板,此后,身价倍增。   与卫家有来往的官员纷纷相请,恭贺他升官,一时都没个空闲的时候。   骆宝樱是五六日没见着他了。   这日还是卫家回礼,请了他们来做客。   当然还有别家,一起热闹热闹。   骆宝樱临走时,把身上裙衫瞧了又瞧,总觉得哪里不满意,回头将耳垂上一对儿蓝玉换成珍珠的,方才舒服了,这才出门。两个丫环互相看一眼,偷偷的笑,原先姑娘去卫家哪里那么精细,可见是与往前不同了。   不过原本就是要成亲的人,女为悦己者容嘛。   蓝翎给她撑油伞,说道:“卫家之前使人来传话,那小厮透露,说给三公子准备聘礼,库房恨不得搬空一半呢。”   那是多隆重的,肯定很快就要来提亲。   骆宝樱心想,真那么大方,她那点嫁妆拿出去,可有些难看了,但也没有办法,谁让两家家世差那么多呢?在别人眼里,不定说她怎么高攀,想到这里,她又有些不悦。   来到上房,人都到齐了,老太太便与他们一起去卫家。   看着越长越漂亮的女儿,骆昀与袁氏道:“男儿不着急成婚,还是紧着宝樱来。”   袁氏道:“老爷,元昭可也是二十了,怎么也得分成两份……”她轻声道,“蒋老爷子好似挺喜欢元昭,你也晓得的,这聘礼能轻了?倒是宝樱,宝樱懂事,卫家又是对咱们知根知底的,还能真计较?”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饶是骆昀是三品官,也不由得为此尴尬,他想一想道:“便这样罢。”   听起来,那两人成个婚得把家中积蓄用得七七八八,玉扇暗想,那她儿子元珏怎么办呢?她眉头紧锁。   到得卫家,只见门口停了不少轿子,此前众家相请,卫家这趟回请,一下便有好些人,里头也极是热闹,都是男儿在说话,骆宝樱听到卫琅的声音,他也在应酬宾客。不过也见不得面,女眷们径直从二门处走了进去。   六月天热,不适宜在外头,骆宝樱与骆宝珠去了花厅。   只见四个墙角都放了冰鼎,偌大一个地方,竟是凉丝丝的,丝毫不觉酷热,好些人把纨扇都收了起来。   “宝樱。”卫三夫人看到她就招手。   骆宝樱回过头,见金惠瑞也站在旁边,手里拿着册子,见到她一笑道:“在与三夫人说戏曲,今儿请了戏班子。”   卫三夫人道:“宝樱你不太喜欢看吧?”   “觉着有些吵,不过偶尔一看也挺有意思的。”   她说话直率却不莽撞,卫三夫人看着她,眼里满是喜爱,那是她未来儿媳,婆婆看媳妇,也有越看越顺眼的。   金惠瑞瞧在眼里,将册子在手上拍了拍:“那三夫人,等会就点这几出,想必来的老夫人,夫人,姑娘都爱看的。”   卫三夫人道好。   骆宝樱斜睨一眼她,暗想这不是卫二夫人看上的儿媳吗,怎得总来与卫三夫人说话?她直觉有些奇怪,正想着,金盏从外头进来,手里端着两碟瓜果给姑娘们润口,顺势走到骆宝樱身边道:“公子在外面等你。”   不等她回神,金盏已经出了去。   骆宝珠在近旁听到了,扑哧一声笑,惹得骆宝樱红脸,嗔道:“珠珠!”   骆宝珠推她:“快些去吧,不然三表哥又得着急,等会儿跑咱们家。”   看来他做得荒唐事儿,别个儿都知道。   骆宝樱咬一咬嘴唇,悄悄出去。   果然卫琅就在外面,看见她便拉着她朝里走,她轻叫道:“去哪儿啊?”   “别嚷,就在前头。”他紧扣住她。   两人手指相接,在大夏天瞬时就出了汗,滑腻腻的不太舒服,她要抽开来,他却觉得有种融合在一起的感觉,抓得更紧,只把她带到一处凉亭才停下。   三面都是湖水,只有一面有曲桥连着地面,很是清凉,他把她环在怀里,目光上上下下的看,直到发现挑不出一丝毛病,才欢喜的笑,这回她总算知道要为他打扮了,他很高兴。   也不知他笑个什么,骆宝樱一头雾水,歪头道:“莫非你又升官了不成?”   “比升官还好。”他凑过去,轻啄她嘴唇。   她伸出手挡住:“不准,要再跟之前那样,我怎么见人?”   一天才消肿,她都不好意思看长辈,还被骆宝珠笑。   他亲在她手背上。   雪白的肌肤细腻又软滑,一点不比嘴唇差。   热热的呼吸拂在上面,从左边移到右边,她脸小,巴掌盖在唇上,就只剩下一对儿眼睛,被他这么亲,都要羞得差些闭上。   他却不管,我行我素,那么高的人弯着腰亲她的手,她浑身突地有些发软,把手放下来道:“你如今怎得这么坏?”   他道:“你早些放下来不就结了?”   眸色映着湖光,交织出惊艳的色彩,温柔又深情,她瞧着他又低下头,如蜻蜓点水般,落在她唇上。 ☆、第 97 章   男女在凉亭里,身影交错在一起,骆宝樱脸红,还是不太肯:“咱们又没有定亲呢,也没有成亲,被别人看见……”   “怕什么,我明儿就来提亲。”他笑,“等定亲了,咱们第二日就成亲好不好?”   十四岁不算小,但在京都出嫁的姑娘中,算是早的,可他实在有些等不及,就想她天天在自己身边,他从衙门回来,一伸手就能把她像现在这样搂在怀里。   可骆宝樱却不那么想,大梁姑娘十五及笄,便是说十五才合适嫁人,不然对身体也不好,她知晓自己还没长成呢。十四到十五,其中变化可大,大姑姑那时就与她说,最好十六,差不多长定了,不然也就停了,原先能更高一些的,便只能矮着了。   她多喜欢她以前那样玲珑有致,修长的身段,怎么肯就这样停了?她摇头:“那不行,我至多与你定亲,成亲却是要等到及笄的。”   卫琅大恼,低头在她唇上狠狠吸了一口:“你就那么狠心?”他在她耳边道,“明年我二十三了。”   “好老。”骆宝樱嫌弃看他一眼,“要不咱们亲也不要定了?”   她眸中闪着狡黠,一如当初,他定是因为她的坏而神魂颠倒,结果苦了自己,卫琅捧住她的脸,惩罚般的用力亲她。   她早上抹的口脂瞬时被吃的一干二净。   看他还没有停下来的势头,她左躲右闪,抗议道:“我要走了!”   他收紧她的腰:“不准。”   “你不用去应酬那些官员了?今儿请得可都是庆贺你升官的。”她撇撇嘴儿,“你这几日不也忙着这些事儿吗?”   忙得都没来看她,虽然她一点不想他。   卫琅忍不住笑,将她贴在自己胸口:“我除了忙这个,还忙别的,祖母说娶你聘礼不能寒酸……”   “你家拿出来的东西还寒酸?”骆宝樱心口一凉,她的更不知道怎么办了。   见她忽地脸色黯淡,有些不悦,他心细如发,琢磨她刚才说的,就有些明白了,这姑娘心气高,而今高攀他们卫家,定是觉得嫁妆难看,他刚才那话听起来就有些讽刺。他手拢住她肩膀:“你知道,我只要你人,别的又不在乎。”   “别人可未必这么看。”她垂下眼帘,手指落在他腰间的玉佩上,这也是一方上好的羊脂玉。   卫琅揉一揉她头发:“要不我私下给你些银子,让岳母多置办些嫁妆?”   厚脸皮,还没定亲呢,居然就叫岳母了,骆宝樱好气又好笑:“谁要你的钱?突然弄这些出来,别人还当我爹怎么贪墨了呢。”   “这不就成了,你家世摆在这儿呢,岳父哪里有多少银子置办你嫁妆?祖父祖母也不是看重这个。”他哄道,“你乖,别想这些,把自己照料好就行。”   目光顺着她的脸落到脖颈,像毫无瑕疵的一截美玉,美玉下面,他不敢再往下看,怕自己忍不住,由不得暗自惭愧,平日自诩君子,可遇到她,正如她说得,自己也不过是个登徒子吧。   说得会儿,她又要走,毕竟两人还不是夫妻,也就他不要脸。   卫琅没有容许,拉住她,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插在她的花苞髻上,她惊讶道:“你在我头上捣鼓什么?”   他带她走到临湖的一侧,笑道:“你自己看。”   水面上倒映出两个人的身影,男的俊俏,女的清丽,宛若一对璧人,她自己瞧着都觉相配,忍不住抿嘴一笑,这才去瞧发髻,原来他给她插了一支通体雪白的玉簪,便是照着水看,都觉清透明净。   像是乌发上落了一片雪。   她伸手摸一摸:“哪儿的呀?”   “我忙得时候买的,不是嫌我没想着你吗?”他让她转过身对着他,“不许摘下来,一直戴到咱们成亲。”   骆宝樱噗嗤笑起来,揶揄道:“那我送件儿衣服给你,你也天天穿着好不好?”   卫琅脸一沉,这牙尖嘴利的丫头专会气人,可瞧见她眼中闪烁的光华,他又忍不住低头亲她,好像总也不够似的。   隔着湖水,躲在假山之后的华榛,看得只觉一阵气闷,他原是想与卫琅挑开了说,可没料到跟着他,却能瞧见这等光景。   这骆宝樱,在他面前装得跟什么似的,可私底下却能……她是不是被卫琅诱骗了,到底才不过十四岁,而卫琅呢,二十几岁的人了,要骗个小姑娘还不容易吗?他眼睛死死盯着他们,看到她双手搂住他脖子,仰着头,脸颊上似迷醉似欢喜的表情,他心口隐隐的发疼。   假使她抱的是他,该是一种什么滋味呢?   他侧过头,不想再看。   等到骆宝樱走了,光剩卫琅时,他一下就从阴暗处闪了出来,冷冷看着他,讽刺道:“好一个卫三公子!”   卫琅当然被他吓一跳,可他很快就冷静下来,皱眉道:“日深?你怎会在此?”   华榛冷笑了下:“我若不在此,也见不到刚才的好戏。”他逼近过来,“没料到你这么卑鄙,居然诱骗人家小姑娘!”   被他看见了?卫琅面上有些燥,毕竟这是个人私事,他也确实做得不妥,但不管如何,这与华榛无关罢?他不喜欢他的语气,沉下脸道:“我与宝樱两情相悦,何谈诱骗?原就要定亲的,倒是你,你擅闯我卫家内宅,犯了大梁律例……”   “我乃客人,怎么擅闯了?不过走错路,瞧见你们。”华榛理直气壮,“你别打岔,你骗人姑娘的事儿我还没说完呢。”   卫琅气得笑了,这小子向来牛脾气,这些年过去也没有改,如他预料早晚惹事,他懒得理会:“我还要去前院。”   华榛拦住他:“我不信她真喜欢你!”   年轻男人面上满是怒气,那是从心肺间喷出来的,卫琅顿住脚步,盯着他看,忽地明白了,原来华榛喜欢骆宝樱。   不然他管这些?   他嘴角溢出一丝冷笑,看来他不在的时候,她又招蜂引蝶了。不过华榛怎会喜欢她?早前不是处处与她作对吗?欢喜冤家不成?   他打消了走的主意,直视着华榛道:“以宝樱的聪慧,你觉得她会被我骗吗?你要觉得,你去骗一个试试,不过你应当知道,她不愿搭理你。华榛,”他不再亲昵的叫他字,换成大名,“不管你今日看到什么,也不会改变我跟她的关系。宝樱,她将会是我妻子,她也只会嫁给我,希望你明白,也不要给我生事!”   声音低沉,夹带着雷霆之压,就那么一瞬,他如同换了一个人。   近乎于听见上峰的命令,华榛微怔,竟说不出话来。   卫琅转身走了。   华榛看见他走远,才回过神,气恼自己没法反驳,可这是卫琅一面之词,他不信骆宝樱真喜欢他,便是喜欢,自己也不曾与她说过,或许两相比较,她会改变主意呢?   他才不管什么定不定亲。   自己喜欢的女人,便是成亲了,只要她肯,他也一样会抢过来!   骆宝樱回到花厅之前,站在小径上,从蓝翎那里取了小镜子照一照,重新抹了口脂方才往里走,在门口恰好遇到金惠瑞,她诧异的看她一眼:“三姑娘去哪里了?一会儿便要用膳了呢。”   她自然不能说出实情,笑道:“只是随处走走,不过外边儿实在太热,还得回屋待着。”   金惠瑞目光停留在她发间的簪子上。   印象里,刚才骆宝樱并没有戴这个,怎么出去一趟就有了?她出身也算富贵,家里仗着罗家,多少人巴结,自然好物看得多。像她这支白玉簪,光是凭这玉质洁净,便是价值不菲,别说雕工还那么精细。   她笑一笑,没说话。   骆宝珠过来牵骆宝樱的手,轻声道:“三姐,你去得可真久。”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骆宝樱想到刚才他一直不肯放自己,想到两人贴那么紧,脸上就是一阵红,轻咳声道:“哪里久了,不是还没有上宴吗?”   骆宝珠就嘻嘻笑,虽然对男女之间一知半解呢,可也晓得三姐又害羞了,她道:“三姐,等你嫁三表哥,我给你送份大礼!”   骆宝樱啐她一口:“别在这儿胡说。”   “那等我回去再说。”骆宝珠打趣。   骆宝樱伸手偷偷挠她。   两人小打小闹的,等过得会儿,卫家两位夫人就请她们一众姑娘去用午膳,卫三夫人性子安静,除了催儿子成亲急,别的都是慢条斯理,这会儿走在后面,正瞧着园子里的花呢,忽听哪里的小丫环在说话。   一个道:“那骆三姑娘看着大大方方的,实则不知多有心机,听说端午在宫里,故意在太子殿下面前摔倒呢,太子殿下亲手去扶她。”   “可不是?便是想当太子妃,不然哪里这么巧,她摔一跤,太子殿下还亲自去看她,不知两人做了什么……”   卫三夫人听得脸色一变。   骆宝樱那日端午去宫里,她确实也知,可这事儿,到底是真是假?   她虽然也喜欢骆宝樱,但事关儿子终身大事,卫三夫人到底是有些谨慎的,毕竟儿子再优秀,比起太子,那是不好比的,骆宝樱假使有选择,还会选自家儿子吗?她藏不住事儿,立时就告知卫琅。   卫琅皱起眉:“您听谁说的?”   “不管是谁,我已使人问过他们骆家的丫环,还真有,宝樱确实在宫里摔了一跤,回来还擦药了呢。”   “那又如何?”卫琅道,“她不是这种人。”   这般心高气傲的姑娘,怎么可能用龌龊手段去勾引太子,倒是太子……他正色道:“母亲,现在请媒人还来得及吗?”   卫三夫人看看天色,已然一片漆黑。 ☆、第 98 章   傍晚时分,骆宝樱收了笔,瞧着宣纸上的山水画,浓淡适宜,意境悠远,她露出满意的笑,直觉自己又进步了一些。   蓝翎端来晚膳,与紫芙一起摆碗。   她起来,坐在八仙桌前,还未将裙摆顺好,就见门口人影一晃,骆元昭大踏步走进来,连丫环通报都来不及。   看着急匆匆的,她诧异道:“哥哥,怎么了?”   骆元昭立在她身侧:“三表哥来提亲了。”   “现在?”骆宝樱睁大了眼睛,原来昨日他没有胡说,真的今日就来提亲,但她谈不上高兴不高兴,因两人都那么亲密了,像是理所当然,只见骆元昭盯着她看,她脸蛋一红,垂下眼帘道,“提亲就提亲嘛,哥哥也知晓的。”   她手指在桌面上划了划。   在掩饰害羞,骆元昭笑道:“看来你是真心喜欢,那便罢了,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卫琅学识渊博,才高八斗,且又是世家出身,全无可挑的地方,可从哥哥的角度又不一样。妹妹什么都是好的,好像世上任何男人,妹妹都配得上,只看她的喜好。   故而见骆宝樱不反对,骆元昭就放了心,到这一步,她定是心甘情愿,不然落子无悔,定了亲要再退回,可就难了。但看着妹妹,心里仍有些不舍,听卫琅的意思,明年三月就要成亲,就在她及笄后第五天,三月二十六。   他把手放在她发髻上轻抚了一下,那也只有半年多的时间她会在家里了,这几年他念书多数在外,现在天天能回家,她又要嫁人。   不过她开心就好,他看着骆宝樱,见她嘴角挂着笑,便没有再说多余的话。   堂屋里,老太太瞧着卫琅,越看越喜欢,虽然他有些催得紧,叫她舍不得孙女儿,但这样好的孙女婿,提着灯笼也难找,她道:“三月就三月吧,反正两家离得近,就算宝樱嫁过去,要见面不难。”   “您想她的话,便回来住段时间,或是您过来陪陪祖母,也一样。”卫琅态度谦恭。   “那感情好。”老太太笑。   骆昀听着,淡淡道:“这是明年的事儿了。”   又还没有嫁过去,怎么说得他家女儿已经是卫家的人了?   卫琅忙正襟危坐。   袁氏笑道:“便不管这成亲的事,两家寻常就那么亲密,这回是真亲上加亲,我一早说这两孩子相配。”这里袁氏最高兴,因她是最早发现的,且也极为满意卫琅,比起贺琛,她觉着卫琅年岁大一些,更能照顾好骆宝樱。   女人么,最重要是有男人疼,男人手中有些权势更好。   卫琅吸引人的地方也在此,有卫老爷子珠玉在前,他就是照葫芦画瓢也不会差,更别说,他已经是左春坊大学士,如此光耀前途的年轻人,做她女婿,她别无他求。   几人在堂中说得会儿,卫琅向骆昀请示:“可否容许我去看一下宝樱?”   一早听说他从岭南回来,就在院中与女儿亲昵,他有些不乐,不过想起当年,自己对王氏的心,那股子难以抑制的想要亲近的感情,骆昀又觉得颇是理解,毕竟骆宝樱那样漂亮,甚至超过她的母亲,他沉吟片刻:“见见就回吧。”   卫琅郑重答应一声,往东跨院去了。   骆宝樱正歪在美人榻上看书,蓝翎紫芙给她打扇,微风吹得一袭月白裙衫轻轻飘动,但仍是热得很,她翻了个身道:“去打些水来,一会儿我洗个澡。”   紫芙应声站起来,谁料与迎面过来的卫琅差些相撞,她惊讶道:“三公子。”   骆宝樱抬起头,见果真是他,手中书卷不由落在榻上,拧眉道:“你……”却不知说什么,只在心里嘀咕,这到底是她家还是他家啊?他怎么能随便就进别人闺房!   “岳父已经同意了的。”他道,顺势往美人榻上一坐。   丫环们急慌慌避开了。   骆宝樱想坐起来,他一把按住她:“就躺着罢,我说几句话就走。”   她有些不自在,伸手把衣襟拉一拉,可脚没处摆,因为热甚至罗袜都未穿,光着搁在榻上。不见阳光,比雪都白,他盯着瞧一眼,心口直跳。   侧过头不去看,他道:“吉日选好了,在三月二十六。”不看脚,不代表他不碰她,边说手指边摸她脸颊,“记得给我做双鞋子,这是定亲的规矩,还有,没事儿别出门,省得引来麻烦。”   她奇怪:“会有什么麻烦?”   “便是没麻烦,待嫁姑娘不都多待在家里吗?”卫琅道,“除非我与你一同出去,知道吗?”   她撇撇嘴儿:“我凭什么听你的呀?都还没成亲呢,你就管我这管我那的,祖母父亲还没说这个。”她伸手拉一拉他腰带,“卫大人,你该不会以为我嫁给你,就什么都得听你的吧?”   她横躺在这儿,姿态慵懒,声音又满是娇嗔,原本她说什么他都得依她,可想到华榛,他便不悦,淡淡道:“什么麻烦你难道自己不知,非得我说出来?”   她眉头一挑。   “华榛。”他警告她,“你最好注意他,他对你有非分之想。”   “什么?”骆宝樱吃惊。   看起来她竟不知,卫琅又有些后悔告诉,不过转念一想,华榛这脾气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早晚还得做什么,她提前知晓,也能有个防备。   “总之,你知道就好。”他捏一捏她的脸,恨恨道,“真个儿是狐狸精!”才几岁呢,引得一个又一个,不知道更大些,又会如何。   不过到时她已经嫁给他了,他不怕。   他站起来:“我走了。”   骆宝樱唔一声:“走罢。”   他挑眉:“你就不留我一会儿?”   “不留,这地方原本你也不该来。”她拾起书看,“卫大人,快些走吧,你在,我两个丫环都不敢来扇风了,好热。”   听得他都想去拿纨扇,他笑道:“一会儿我使人送冰来。”又叮嘱一句,“记得做鞋子。”   这才走。   不到一会儿,果然从卫家送来两筐的冰,此后,骆宝樱就不曾受热了,一等冰完,卫家那里连绵不绝的送来,骆昀不想收,被老太太说了一顿,说未来姑爷孝顺的,又有什么,难道人情还不准有了。   骆昀只得作罢。   六月底,天气稍许凉一些,但还是透着热,骆宝樱原是不想出去,可蒋家请他们一同去玉池赏荷,倒不好拒绝。毕竟那蒋婧英寻常不出门,身体娇贵,这回难得也露面,骆宝樱姐妹俩自然要去了。   那蒋老爷子毕竟是骆昀座师嘛,往前不少提携,骆昀也是把他当恩师的,每年节礼绝不敢忘。   不过近期走得更是频繁,老太太道:“那蒋姑娘性子好是好,软绵绵任人揉搓,但身子骨太弱,是不是……”   袁氏也看得出来,蒋家二老有这个意思,她笑道:“也算不得弱,只认生,将来嫁给元昭,为人妻子了,就不能像小姑娘那样成日躲在闺房里,自然就慢慢好了。”她安抚老太太,“老爷敬重蒋老爷子,只怕不会推却,您要知道,蒋家愿意下嫁女儿,咱们家是沾了光的,虽然元昭也很不错。”   老太太无话可说。   等到下午,除开老太太,还有尚且年幼的嘉儿,一众人坐马车去玉池,骆宝珠早前就听得一些,跟骆宝樱道:“我娘说,好似蒋家要与咱们家结亲呢,蒋姑娘要嫁给大哥。”   骆宝樱并不惊讶,也不置可否。   她对蒋婧英的印象不差,除了性子内向些,算是个讨人喜欢的,只实在娇弱,没个心眼,理智些来说,不太合适当主母。不过她怎么想没有关系,主要还得看哥哥。   窗棱这时突然被人敲击了两下,骆宝珠好奇把帘子掀开一看,顿时就笑出声来,立时坐到另一边,把这让给骆宝樱。   “三姐夫在外面。”她揶揄,“三姐夫耳目灵通呀,什么都知道,咱们出城他也出城。”   骆宝樱透过车窗果然瞧见他,马上的年轻公子穿了件竹青色绞丝鹤衔灵芝夏袍,出外一年,原是肤色有些黑,然过得阵子,竟然又白了回来,风度翩翩,皎如玉树。她本是想说他无赖,到哪儿都跟着,这会儿又说不出,问道:“你怎么也来玉池了?”   他板着脸:“我叫你别出门,除非我一起,你当耳边风。”   “是蒋家请的,我也不去?”   “至少与我说一声。”他挑眉,垂眸俯视她,少有的威严。   骆宝樱嘁一声:“我不说,你不也知道了吗?”   “那是我的本事。”他面不改色。   骆宝樱又想笑,只听见后面还有马蹄声,惊讶道:“不止你来了,难道你家其他人也都来了?”   “是,今日晴好,听说我去,他们也要去玉池,还顺便请了两家姑娘。”   骆宝樱哦了声,就把头缩了回去。   他在外面问:“鞋子做好没有?”   “没做呢。”她故意道,“我很忙。”   其实已经做好一大半了,且还很精细,不然一双鞋子,凭着她心灵手巧,还不是一会儿功夫?   他沉默片刻,淡淡道:“一会儿你会更忙。”   声音透过车帘穿进来,丝丝凉意,骆宝樱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逗他。 ☆、第 99 章   马蹄声踏踏,响了一路。   一个时辰之后,终于到得玉池。   不若白河宽阔,玉池位于京都郊外的西边,离白河很近,若是寻常也没个吸引人的地方,只在五六月间,荷花竞相开放。方才有些看头,那也是一年之中最为热闹的时候,香车宝马,衣香鬓影,围着湖,到处都是人。   骆宝樱几人下来,迎面就看见蒋婧英兄妹两个,还有蒋家少夫人宁氏,她笑道:“叫你们久等了。”   “哪里。”宁氏立在蒋字和身侧,笑容温和,“咱们也是才到,不过今日太阳烈,站得会儿就头晕眼花的,咱们快些去画舫上罢,一早使人买了瓜果,泡了凉茶,我现就想吃两块,走吧。”   性子很爽利,看着就很合适做长媳,反观蒋婧英,她倚在嫂子旁边只抿嘴笑,不喜欢说话,但瞧她一眼却是惹人怜爱的。   骆宝珠去拉她手:“蒋姐姐,你好像胖了一些呢,比原先好看!”   蒋婧英脸一红,轻声道:“最近母亲总让我多吃,不胖都不行呢。”   因为要嫁人了,蒋夫人也希望她能把身体养养好。   小姑娘的声音细细柔柔的,叫人想到柳絮,骆元昭目光落在她身上打量,父亲已有暗示,想让他娶她,对此他谈不上厌恶,也谈不上喜欢,大约这几年把所有心思都用在了念书上,而今论到终身大事,他委实提不起多少劲道,只男人成家立业,早晚的事情。   男人的眼神或许有些直,蒋婧英略有察觉,抬起头撞上他的目光。   她的脸又红了,甚至半躲在骆宝珠的身后。   好像一只……小鸡?骆元昭哑然失笑。   蒋字和拍一拍他肩膀,与他打招呼:“云鹤,我刚才一瞧,原来今儿卫家也来了,同你们说好的吗?这可真热闹。”   自古结亲,男女感情总是次要,尤其是官宦之家,更看重对方的能力,不然骆昀便再是得蒋老爷子青睐,儿子不行,蒋家也不可能联姻,是以骆元昭是颇得蒋家人喜欢的,他笑一笑:“倒是没说,或是凑巧吧。”   蒋字和啧啧两声:“难怪你们两家结亲了,可不是心有灵犀?走,咱们去问个好吧。”   妹妹嫁给骆元昭,那么间接的,他们蒋家也会与卫家成为亲戚,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男人们调转方向去见卫家公子。   宁氏则领着姑娘们去画舫。   远处,有两骑并肩立在一棵树荫下。   见华榛紧紧盯着骆宝樱看,罗天驰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在他的马镫上:“她都已经定亲了,你还想如何?”虽说不管,可他还使人守护着骆宝樱呢,早前听闻有华榛的人鬼鬼祟祟,他就晓得事情不对头。   今天一来,果然就见他在。   “你难道还想抢亲不成?”他问,“你不怕你爹把你打死?”   真做出来,华侯爷肯定手下不留情,他不信华榛连这都不怕。   这话还是有震慑作用的,华榛嘴角一抿。   罗天驰道:“走罢,今儿咱们好好赏个荷花就回去。”   华榛没理会,他看着前头渐渐消失的身影,淡淡道:“你知道我哪里不甘心吗?我还没有与她说过我的想法,你怎么知道,她愿不愿意?卫琅就那么好不成,我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以前还卫三哥卫三哥的叫,罗天驰苦口婆心:“你便是去说,也没有用!”若他是姐姐,也不可能喜欢华榛,那可是视若弟弟的人啊,别说还有个卫琅,那是她以前就喜欢的男人,他叹口气,“你别闹事了好不好?京都那么多女人,你就非得看上她?你懂琴棋书画吗,你光知道打打杀杀,有个鸟用!算了,我陪你喝酒去,醉一场也就罢了。”   相比起卫琅,他实在太粗鲁了,而姐姐喜欢有才华的,他哪里有胜算?   可华榛怎么听得进去,一甩鞭子,坐骑猛地窜了出去。   罗天驰恨得真想揍他一顿,连忙跟在后面。   满池的荷花而今都已开了,比起白河东边的荷花,这玉池的种类更多,除了深深浅浅的粉色,还有雪白的,淡黄的,甚至还有少见的千瓣莲,迎着阳光绽放出来,美不胜收。   骆宝樱坐在画舫中,手里拿着凉茶,喝上几口极为惬意,与宁氏道:“真谢谢你们相邀了,不枉此行,跟人间仙境似的。”   宁氏笑道:“不然每年这时也不会有如此多的人了。”又招呼蒋婧英,“英英,你在家里总夸三姑娘生得好看,怎么今日看见了,倒是跟个闷嘴葫芦一样,不会说话了?快些过来一起坐。”   蒋婧英又不好意思,但还是依言过来。   坐在骆宝樱身边,又闻到清淡的香,她鼓起勇气道:“三姑娘,你真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漂亮呢!”   这可不是得罪人吗,光夸她,别个儿怎么办,但也瞧出这蒋姑娘着实单纯,骆宝樱笑:“这人的样貌啊,在我看来,跟文无第一一样,各花入各眼,谢谢蒋姑娘那么喜欢我。”   宁氏一听,暗道这骆三姑娘真会说话,又见她国色天香,此番也了悟,为何卫家愿意娶她了。   她给蒋婧英拿来一叠瓜果,又叫丫环给她扇风,叮嘱别扇太大。   虽是长嫂,却像母亲,对这小姑子极是照顾,骆宝樱瞧着,也颇喜欢宁氏。   骆宝珠为人也单纯,一个人倚在窗边,吃着寒瓜看花,忽地一戳骆宝樱:“三姐,三姐,你看罗公子也来了。”   弟弟吗?   她忙探头去看,果然见旁边行来一艘画舫,甲板上站着二人,一个是罗天驰,一个是华榛,勋贵公子哥儿的到来,一时引得姑娘们芳心暗动,胆子大的,纷纷抛去目光。   见此情景,宁氏也瞧了瞧,说道:“这宜春侯啊如今可风光,虽是无父无母,可他二姑姑家,听说日日宾客盈门呢,都想将女儿嫁到侯府去。”   骆宝珠嘻嘻笑道:“那当然了,罗哥哥那么厉害,长得又英俊,肯定好多姑娘愿意嫁的!”   听到她叫哥哥,宁氏好奇:“你们与他甚是相熟?”   “嗯,见过好几次了。”骆宝珠道,“罗哥哥人可和善了,一点不像侯爷。”   那可与传闻中的不一样,宁氏心想,那罗天驰根本不是好相与的人,有些人想走他后门攀上关系,没有一次不是吃闭门羹的,更有甚者惹到他,直接拳脚相加,便现在看他,也是表情冷淡,不易接近。   看宁氏不信,骆宝珠从窗口探出去,一挥手中帕子,叫道:“罗哥哥!”   甜甜的声音从河面上传来,画舫内露出一个脑袋,眼眉弯弯的,拍子给她抖得像风中的蝴蝶,罗天驰看到了,扑哧一笑,使船夫把自个儿画舫靠近些,说道:“四姑娘,你也出来了?”   宁氏瞧见他神情如春风,不像刚才板着脸,由不得心想,这两家果然很熟络。   她们都在看着罗天驰,骆宝樱目光却瞥到华榛脸上,不是她想看,实在是华榛的眼睛就死死盯着她,她便想起卫琅说的话,也想起他曾经闯过她闺房,当下就朝里头坐去,不给华榛看到。   只是一瞥眼的功夫,她就在对面消失了。   华榛暗恼,恨不得跳到那画舫上去。   就在这时,船身一摇,好似被搭了木桥,有个丫环笑着过来,与骆宝樱道:“三姑娘,咱们公子请你去呢。”   正是银台。   众人都猜到是卫琅,不然明目张胆的,哪个公子能约姑娘单独会面?见她们略是揶揄,又是善意的目光,骆宝樱轻咳一声站起来,与宁氏等人道:“我去去就回来,珠珠,你别添麻烦。”   骆宝珠道:“快些去罢,你不去才麻烦呢。”   骆宝樱瞪她一眼,转身走了。   卫琅就站在甲板上,但没有看骆宝樱的画舫,而是看着华榛,故而她到的时候,就见他脸色不善。   她道:“有什么事儿?”   “鞋子的事。”他没有提华榛,拉住她朝里走,站定了,垂眸瞧着她问,“真没做?”   她一到,背就被他压的紧贴在刻了牡丹富贵花纹的红木船身上,对面无人,只有一大片安静的白色荷花,还有绿翅膀的蜻蜓。   竟仍在惦记这事儿,她揶揄:“你成日就没事做了,我做一双鞋子,你问好几次,可是你府里还苛待你,连鞋子都不予你穿?”她垂下眼,往地上瞧,天热原多数穿木屐,只他骑马,今儿便穿了布靴。酱色的绸面挺括,两侧绣有瑞草,皆是银线织就,极是细致,十足的富家贵公子打扮。   卫琅看她故作不知,抬起她脸就亲:“一会儿别想见人了。”   那力气不小,存心要把她嘴唇弄肿,骆宝樱这才知道他的用心,气喘吁吁推开他:“做了,行了罢?等几日就给你送过去!”   她拿帕子擦嘴,又要抹口脂。   他拦住她:“急什么,再待一会儿。”他一只手撑着船身,将她整个人拢在里面,微低下头又亲亲她,“选了什么花样?”   “四君子。”她没有他那么闲适,到底在外面呢,忍不住探头左边瞧瞧,右边瞧瞧,生怕别人看见。   他把她脸掰正了,不准她三心两意:“姑娘们都在船厢内,别个儿在另一头,这里没人。”   她背靠着的就是船厢,离她不远处有窗口,还是离得很近的,她声音越发小了,嘟囔道:“你怎么总喜欢在外面?就算咱们定亲了,这样也不大合适。”   “那下回去你闺房,或是我那里?”   他圈住她的腰,将她牢牢的贴在自己怀里,她年纪小又是姑娘家,不知道男人这方面的需求,所以她清清淡淡的,一点儿不晓得缠着自己,可他呢?原先确实他没强烈的冲动,但现在不一样,离得远了,他想念她,离得近了,他浑身难受,只盼望时间过快些,叫她早些嫁给自己。   那燥热透过衣袍传到她身上,只见他低头不止亲她脸颊,甚至落在了脖颈,她浑身一颤,感觉像有羽毛在轻轻挠她,由不得起了细栗。瞬时又清醒过来,推他,小声道:“今儿那么热,我出汗了。”   她脸红,哪里又不像嘴唇。   他确实尝到一些,有些咸,看她害羞,不停的抗拒,他只得抬起头来,叹一声道:“我真不应该见你。”   骆宝樱一怔。   他道:“我怕忍不住把你……”   后面的字没说出来,她的脸也发红,因看出他眼中的情欲,比这夏日的阳光还炙热,她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可能真的会危险,她道:“三月也不远了。”   “是。”他看着她,“你想走?”   “……嗯。”   “亲我一下再走。”   两人从相识到定亲,她没有主动过。   男人垂眸盯着她,虽然听起来像是请求,可他眼中浓烈的情绪告诉她,假如她不亲,只怕也走不了,骆宝樱心想,真是个无赖的男人,以为自己是小孩子呢?她腹诽,却也踮起脚,在他唇上一啄。   这一啄又像点了把火,他又顺势困住她,好久没撒手。   男人,女人亲昵的声音偶尔从窗口传进来一些,像依偎在树上的一对儿鸟儿,互相啾啾,听得人心痒,可又听不清楚。金惠瑞倚在那里,耳朵对着那方向,时不时的咬一下嘴唇,过得阵子,她从船厢里出去,就见卫琅正送骆宝樱走。   两人身高差了大半个头,他走在左侧,一只手虚拢着她的腰,不知在说什么,她抬起头笑着娇嗔。而在外面从来很冷淡的他,此时却满脸温柔,什么都依着一样。   金惠瑞看着他送走骆宝樱,看着他回到画舫,她走过去,手里拿着一支白玉簪子,问道:“三公子,我刚才捡到一支簪子,瞧这有些眼熟,可是三姑娘的?”   卫琅以为是他送与骆宝樱的那支,因外表有些像,都是白色,也都雕刻了梅花,便拿过来,仔细看一看,他还给她:“不是,你哪里捡到的?许是三妹掉的吧,你去问问。”   金惠瑞便收在袖中,笑道:“我在甲板上捡到的……”正说着,身后有一个丫环捧着瓜果走过来,像是要给卫琅吃,只不知怎得,脚下一滑,整个人朝金惠瑞扑了过去。   两人就站在栏杆旁边,栏杆下面就是玉池,河水此时泛着粼粼波光,十分平静。金惠瑞没有提防,被这一撞,惊呼一声,摇摇晃晃朝池中摔去,只听扑通声,刹那间,人就落在了水里。   卫琅被这突然而来的事儿也弄得有些惊诧,他看着水里的姑娘,金惠瑞还没有沉下去,但已经被水流带得有些远,她使力把头露在外面,哀求道:“三公子,救我……”   他离得最近,男儿也多数会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按理他该毫不犹豫就跳下去,可卫琅并没有动。   电光石火间,他察觉到了一丝古怪,多年的官场生涯让他习惯了明争暗斗,那古怪驱使他收敛了救人的心,他大踏步往东边而去,叫道:“二哥,金姑娘落水了。” ☆、第 100 章   玉池好些人,落水的事情很快就传扬开来。   蓝翎把听来的告诉骆宝樱:“不止二公子跳入水,别的画舫里,也有几位公子想去救,不过最后还是被二公子救到了。”   金家是罗家亲戚,卫家二房想娶,其他家族也有一样的心思,但骆宝樱的注重点不在那里,她修长的手指顺一顺衣袖:“你刚才说,金姑娘在哪儿摔下去的?三表哥也在吗?”   “在靠近木桥的栏杆边,好像说,本来在与三公子说话,被哪个丫环不小心推了下。”   骆宝樱嘴角翘了翘。   难怪她总觉得金惠瑞不顺眼,原来如此!   紫芙眼睛一转,轻声道:“那二夫人定是高兴了,原本就想二公子娶她呢,这回可跑不掉。”   那不是要成为她二嫂了?   骆宝樱眉头一皱,心情略是不好,不过今日卫琅聪明没上她的当,连她落下水都没有管,她又有些高兴,因这男人女人之间啊,一旦成亲,女人再能干,好比大姑姑,二姑姑那样,可男人不收心,喜欢沾花惹草,根本就没辙,除非和离。   可大多数女人都不会和离。   她站起来,与骆宝珠道:“走,金姑娘今日这么可怜落下水了,咱们去看看。”   骆宝珠一点不知,点头道:“好。”   宁氏,蒋婧英与那金惠瑞不熟,冒然探望只怕唐突,便没有随他们去。   姐妹两个从船厢内出来,骆宝珠扶住骆宝樱:“姐姐咱们也小心些,离栏杆远点儿,不然被谁撞到,多可怕啊,咱们又不会游水……”她小声道,“万一被哪个坏人救了,就跟紫芙说得,还得嫁给他,那怎么活。”   一席话把骆宝樱说得直笑。   想想也是,若是英俊出众的公子哥儿相救,或可成全一段佳话,可若换成登徒子,那真个儿是灾难!   她逗骆宝珠:“珠珠啊,那要什么样的公子救你,你才肯嫁啊?”   “这个,当然得长得好。”骆宝珠道,“至少得跟爹爹,哥哥们或者罗哥哥一样才行。”   竟然没提到卫琅,她挑眉:“难道三表哥长得不好?”   骆宝珠笑嘻嘻道:“三表哥当然好看了,可那是你的了,我提他干什么?”   骆宝樱噗嗤一声,戳她脑袋:“成天想什么呢,什么我的,还没成亲呢!”   两个姑娘叽叽喳喳的到甲板上,刚要走上木桥,就见罗天驰的画舫过来了,骆宝樱自然想与弟弟说两句话,可偏偏华榛又在,她左右为难,暗恼罗天驰怎么成日里跟华榛在一起,简直就像亲兄弟一样。   故意不看华榛,她笑道:“罗公子别来无恙,一切都好吗?”   “挺好。”罗天驰瞧着她。   听说他们两家定亲,因贺琛的关系,他实在无法去恭贺卫琅,可姐姐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他心里又替她高兴,恨不得等她成亲那日把库房里的所有珍奇异宝都送给她,可这只是做梦。   他只能看她过着清贫的日子,幸好卫家富贵,往后她就不用受苦了。   年轻男人一双眼睛似愁似怨,似喜似悲的看着自己的三姐,骆宝珠微微歪了歪头,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涌上来,暗想难不成罗哥哥喜欢三姐吗?往前的记忆忽地从脑海里涌出,她记得第一次见到罗天驰,他便是来找三姐的,后来带她骑马,问的也是三姐的事情。   原来……   她惊诧,再看罗天驰时,便忍不住同情他,三姐要嫁人了,他这是在伤心!可她好似也帮不了忙,三姐与三表哥天作之合,哪里有谁可以拆散呢?   罗天驰此时看向骆宝珠,笑道:“刚才船夫在玉池捞了新鲜的鱼,做了鱼脍,你要不要吃?”   那回在横县她吃了很多,好似个馋猫儿。   骆宝珠道:“吃,我喜欢吃,三姐,你也吃点儿?”   骆宝樱好笑:“你才吃了好多寒瓜进去,又吃鱼脍,小心肚子疼。”   “没事儿的。”   “浑说,那寒瓜冰过的,鱼又是生的,吃进去胃受不住。”她可不能让骆宝珠乱吃东西,一会儿得看大夫,她道,“咱们还要去看金姑娘呢。”   “哦。”骆宝珠心想,她只能帮到这里了,总不能强迫三姐吃罗天驰的鱼吧,她朝罗天驰歉意笑笑,“罗哥哥,那只能等下回了。”   这表情,罗天驰有点儿看不明白。   不就没吃鱼吗,又不是大事儿,可小姑娘好似欠了他什么一样。   三人有说有笑,把他晾在一边,华榛冷冷道:“骆宝樱。”   直接喊她名字,骆宝樱眉梢一挑:“请华公子慎言!”   她仍是不看他,华榛恼得不知怎么办,忽地从随从身上把金弓拿来,凌空一抛落在她面前,“这金弓送给你。”   众人都是一惊。   那可是皇上赐予他的奖赏,无上的荣耀,他就这么送给旁人,便是骆宝樱也吓一跳,暗想这东西怎么能扔在地上?她忙蹲下把金弓拿起来,看向华榛:“你疯了,这东西我能要?你快收回去!”   “怎么不能要,金弓与金鞭不是一对吗,便当是我送给你的贺礼。”   他声音有些沙哑。   她看着他眼眸,里面并没有冲动,很是冷静,好像一早就想好要把这送给她。   他就这样专注的瞧着她,立在甲板上,身姿挺拔如青松。   骆宝樱忽然发现他真的不是那个曾经与罗天驰一起叫着她姐姐的少年了,他早已长大,长大成了男人,或者她不该再把华榛当成原先的少年看,她缓和了神色,认真道:“这金弓我真不能收,太重了,再者,以你我的关系,也不妥当,华公子,你说是不是?”   “没什么不妥的,这金弓从今日起属于你,你喜欢便留着,不喜欢,你扔入玉池都行。”   原本他赢得金弓便是为博她青睐,不然何必那么卖力?   骆宝樱见他那么固执,一时不知怎么办好,轻声道:“你何必……”   “何必?”华榛一笑,目光掠过站在不远处的卫琅,一字一顿道,“因为我喜欢你,假使你愿意,我随时可以娶你。”   当着众人的面,他便把这话说出来,甚至在船厢里的宁氏,蒋婧英都听到了,蒋婧英惊诧道:“大嫂,那华公子……”   骆三姑娘不是已经定亲了吗?   宁氏嘴角一挑:“可见三姑娘多招人喜欢,你瞧瞧,定亲了还有男人追到这里。”作为女人自然是羡慕的,不过也觉着这华榛太莽撞。   她知道骆宝樱是聪明人,定然不会主动勾搭,可旁人就难说了。   而骆宝樱这会儿也实在恼火,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不怕他爹打他了吗?她气得甚至忘了手里拿着的金弓,急匆匆从木桥上走过去,一抬头就看见卫琅。   他面上看不出喜怒。   她不知说什么。   卫琅低头从她手里把金弓拿过来,想要一下子扔进玉池。   可这是皇上赐的,任谁也没有这胆子。   “你要吗?”他问。   平平淡淡一句,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便是骆宝珠都听出来了,回头朝华榛看一眼。   他仍立在那里,一点不怕卫琅。   骆宝珠心想,姑娘家太出众,也不是好事儿啊,这些男人,一个个怎得如狼似虎的,她瞧着都替骆宝樱忧心。   骆宝樱道;“我自然不会要,只也不好处理。”   卫琅道:“怎么不好处理?”他用力一扔,金弓越过那木桥,直飞向华榛,引得周围的人一声惊呼,若不是华榛伸手接住,得硬生生砸到他身上。   没料到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也有这等力度,华榛一怔,可金弓在手,他再扔回去,就有点让人看笑话了,因他知道,卫琅肯定会再扔回来的。他冷笑声,慢慢道:“骆宝樱,我等你答复。”   他转身回了船厢。   遇到这样一根筋的男人也是头疼,骆宝樱忍不住叹了口气,抬头见卫琅沉着脸,知晓今日这事儿叫他生气了,她主动拉一拉他衣袖,夸赞道:“你瞄得真准呢,没想到你有这手功夫!”   这样讨好他,以为他就能高兴?有人明目张胆的来抢她未婚妻,任何男人心里都不会舒服,不过也就那么一点儿了,毕竟他华榛还不配来抢。   他淡淡道:“有几位将军指点,我随便练了练。”   随便练一下,能把那么重的金弓扔那么远?骆宝樱不信,肯定花费了一番功夫,只他轻描淡写,让别人误以为他天资高,事实上,他真是个很勤奋的人。   她笑道:“真厉害!”   她笑颜如花,依着自己,他心头的怒气渐渐消淡了一些,问道:“你怎么会出来?”   提到这个,骆宝樱却也有话说,斜睨他一眼,撇嘴儿道:“我打算去看看金姑娘,毕竟相识一场,不是吗?走,你与我一起去。”   卫琅顿住脚步:“我去看什么?”   凭他那么聪明的人,把前因后果仔细一想,也知道为什么觉得古怪,因事情太过凑巧,一件件儿连在一起,假使金惠瑞没来问簪子的事,假使她不是来栏杆边问,假使丫环没有端着果盘出来,假使丫环没有摔跤,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道:“我是男人,去看一个姑娘作甚?”此时,他对那金惠瑞着实有些抵制,并不想多看她一眼。   骆宝樱哼道:“那不是你未来二嫂?有什么?”   眸中满是不屑,像呛人的辣椒,那是对他刚才生气的回击,他笑起来,捏捏她脸颊:“好了,华榛的事我不与你计较,毕竟你不曾……”他顿一顿,“你不可能答应吧?”   “那可说不定。”骆宝樱道,“万一你欺负我呢?”   两个人打情骂俏起来,骆宝珠委实听不得了,说道:“我,我先去看金姑娘。”   她拔腿跑了。   骆宝樱掐他一记:“都是你害的,看看珠珠都吓跑了。”她正色,“你不去算了,可我是必得去看一看金姑娘的。”   耍奸计没得逞,她倒要看看金惠瑞而今是什么心情,若有必要,她也想提醒下卫莲,这等女人嫁入卫家,做她二嫂,她真有些觉得恶心。 ☆、第 101 章   船厢内,金惠瑞受了惊吓,正躺在榻上,身上盖一条薄毯,苍白的脸,惶恐的眼神,很是楚楚可怜,卫莲以前觉得她不好相处,这会儿看着倒有些同情,坐在身边相陪。这时朝外头看一眼,安慰道:“已经让画舫靠岸了,一到哥哥便送你回去。”   母亲希望哥哥娶金惠瑞,而今哥哥将她从水里救出来,众目睽睽之下,这嫂子也当定了。   金惠瑞没出声,伸手把毯子往上拉了一拉。   卫琅刚才转身离去的背影,深深刻在了她脑海里,以至于后来她怎么被救,怎么上来,都有些模糊,因这些实在比不上她的心伤,她没料到这男人竟然无情至此!便是一个不相熟的姑娘落在水里,他也不该见死不救吧?   更何况她与他也算相识,而她,更是认识他六年了。   早在罗珍与他定亲,众家聚会,她瞧见他第一眼起,就喜欢上了他,虽然那时尚小,懵懵懂懂,并不那么清楚,可一年年长大,念头也越来越清晰,她要嫁的男人就该是卫琅这样的,只苦于没有机会接近,直到卫二夫人有一日请她去卫家。   她以为她终于可以实现愿望了。   她尽力的想让三夫人喜欢她,想让卫家的人觉得她好,谁想到那时候,卫琅竟然已经有意中人……   还那么喜欢,哪怕听得她勾引太子,他也不曾计较,甚至在第二日就急着去提亲。   泪珠在金惠瑞的眼眶里打转,她做了那么多年的梦,终究还是破碎了,只恨她年纪小,直到这两年才长大,若是早一些,也许就不是这个结果,看她要哭,卫莲惊讶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金惠瑞还没有答,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是骆宝珠。   卫莲道:“四表妹,你来看金姑娘呀?”   骆宝珠嗯一声:“我与三姐一起来的,她正与三表哥说话,我便先行一步。”她坐在床边询问,“金姑娘,你如何了?”   听到骆宝樱也要来,金惠瑞忙擦拭眼睛:“我没什么,倒是劳烦你们惦记。”   “金姑娘客气了,你出了这等事,理应问候。”   有道清脆的声音传来,金惠瑞抬头一看,骆宝樱也来了,她正立在门口,穿着件海棠红的襦衣,素白长裙,被河风吹动,微微摇曳。她身后耀着光,阳光,河光交汇,有种她好似要凌空飞起的错觉。   她心头一涩,想起卫琅对着她的模样,难以开口。   骆宝樱走进来,站着看她。   姑娘头发半干,披散着,皮肤白皙,也是有几分动人,她转头问卫莲:“你们请了金姑娘过来,而今落水,可严惩那丫环了?”   卫莲挑眉道:“早惩治了,等回头就发卖出去。”   金惠瑞忙道:“何必如此,她也不是故意的。”   骆宝樱就笑起来:“金姑娘可真善心呢,你不想想,若不是二表哥,你此番指不定连命都没有了,这丫环当然要惩治,不过也是奇怪,她无端端去甲板上送什么吃的?存心害人。”   “可不是。”卫莲嗤笑一声,“八成是看上三哥,也不是第一回了,这些个不要脸的蹄子!”   她牵扯到卫琅,骆宝樱有些不悦,可卫莲这人罢,向来如此,而今没有卫菡在旁边看着,说话更是肆无忌惮,哪里会顾虑别人?但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个,骆宝樱道:“我瞧着不止不要脸,眼睛也瞎,不然怎往金姑娘身上扑?”   卫莲怔了怔。   是啊,如果勾搭卫琅,该扑他啊!   她原本也不是善茬,立时就有些怀疑这丫环的目的。   进来三言两语便差些把矛头对准自己,金惠瑞暗自骇然,心想这骆宝樱果然不一般,难怪能在宫里引得太子刮目相看呢,她也是凭着这个勾上卫琅的吧?只可恨他一点儿不知她的真面目。   她沉默不语,说多错多。   见她竟不开口了,骆宝樱道:“你落水前,三表哥说你捡到一支簪子,与我的一样,还专程去问他,可曾找到失主了?”   这事儿卫莲尚不知,诧异道:“是这样吗?”   金惠瑞暗地里咬牙,面上很平静:“找到了,是我一个丫环掉的。”   “丫环掉的竟然与我戴得一样,你们金家啊,咱们真是望尘莫及。”骆宝樱语气略带嘲讽。   金惠瑞不为所动,像是一点儿没听出来:“哪里,只是瞧着颜色像,不过是劣质的玉而已。”   好养功,不卑不亢的,在外面一副大家闺秀模样,才会叫卫二夫人看上她,甚至卫三夫人也与她挺亲近,不过又怎么样?终究这出戏没演成,骆宝樱现在只望卫家二房能聪明些,毕竟她不好直接说金惠瑞有意图,这种没证据的事儿,只能靠脑子了。   外面,卫恒脱了湿透的衣服,放在栏杆上晒。   太阳热,只一会儿功夫便半干了,男人不像姑娘那么讲究出门还带衣服,他又穿在身上,束好腰带,抬头见卫琅与骆元昭说着话从那头过来,脸色便阴沉了几分。他三年前考上了进士,在户部观政升为主事,原也是件喜事儿,然却被骆家两个翰林抢足了风头,卫老爷子成日里夸那骆家兄弟俩有才情,他这点本事就显得微不足道,接着卫琅凯旋而归,被封为左中允大学士,京都所有人又都在议论他,巴结他。   家里大摆筵席,三房极是风光,卫老爷子也为有这个孙子而骄傲,他呢,他又一次被抛在了别人的阴影里。   可原先,他以为像卫琅这样的人,不过是个榆木疙瘩,便与他那三叔一个样。   但现实甩了他一记耳光。   卫琅做到了大学士,早晚会入阁,成为卫老爷子这样的重臣,而他说不定还会变成他的下属。   卫恒有些难以接受,因他在京都本也是佼佼者,姑娘们心中最好的成亲对象,他拥有英俊的外表,厚重的家世,他十八岁中举,二十一岁被点为进士,如今不过二十四便已是京官。   这样的条件,多少人羡慕?可卫琅从江南一来,从始至终都是卫家最出色的一个人,别人都淹没在他的光芒里。   他不想打招呼,从后面走开。   不料卫莲突地从船厢里出来,差些与他撞一起。   “作甚呢你,毛毛躁躁的?”卫恒皱眉。   卫莲把他拉到一边,轻声道:“我觉着金姑娘这事儿有诈,正想找你呢。哥哥,你想啊,她好不好的偏偏在三哥身边掉下去,还问什么簪子,骆宝樱的簪子,她难道不该去问骆宝樱?”   “你什么意思?”卫恒问。   没注意到哥哥的脸色,卫莲道:“我怀疑她是故意的,她是不是想让三哥救她啊?”   她本来就看金惠瑞不顺眼,要不是母亲的意思,她是不想亲近的,此前被骆宝樱那么一点拨,她越想越觉得金惠瑞有问题,这才急忙忙出来告诉卫恒。   谁料卫恒听完这话,猛地训斥道:“别胡说,谁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也不知你成日里都在想什么,这话,你以后再也不要提!不然别怪我……”他逼近两步,好似要挥掌一样。   凶恶的模样把卫莲吓到了,她惊恐道:“哥哥,你想打我不成?”   “我,我不是。”卫恒一个激灵,恢复了理智,把手放在她头顶上轻抚下道,“我只是希望你别口不择言,金姑娘什么出身,她有必要这样吗?又不是嫁不出去,你到底听谁说的?”   好歹也是好些公子求娶的姑娘,卫莲被他一说,又疑惑起来。   毕竟卫琅已经定亲,金惠瑞这么做没什么好处,而且正如哥哥说得,她的家世也不差,又不像那些个小妾生的庶女,她嗫嚅道:“我也是为你着想。”   卫恒正色道:“我知道,你晓得错就行,进去陪金姑娘吧,她许是吓到了。”   他救她上来的时候,她靠在他怀里,手搂着他的腰,那么依赖他。   她怎么会喜欢卫琅?难道天底下所有的姑娘就只喜欢他吗?   绝不会的!   他不相信,转身走了。   在湖中心的画舫里,华榛坐在厢内,一盅酒一盅酒的喝,罗天驰已经看着他一会儿了,此时淡淡道:“我一早说了,你还不信?骆三姑娘不可能喜欢你,你这样鲁莽,而今她也只会更厌恶。”   竟然当众送什么金弓,亏他做得出来!   华榛没说话,想起卫琅把金弓扔回来时,骆宝樱如释重负的表情。   她是不喜欢他,他看出来了。   他放下酒盅:“那你有什么办法吗?”   罗天驰道:“你疯了,这时候还提什么办法,先想想回去怎么被你爹打吧!”   “不过挨一顿板子。”华榛嗤笑一声,“再者,我这般做也有好处,而今名声传出去,个个都知道我喜欢骆宝樱,想必家里也不会送姑娘来,我耳根多清净啊?就为这事儿我都被我娘烦死了。”   罗天驰无言。   华榛给他倒一盅酒:“我是真心问你,你觉得有办法吗?”   “没有。”罗天驰道,“更何况,你也不是真的喜欢她。”   “你说什么?”华榛大怒,“我这样还不是?”   凭他的条件,心心念念只想娶骆宝樱,这都是,他便不知哪种是了!   “不是。”罗天驰却斩钉截铁,若真喜欢,便不会为难她,好比骆宝樱是他亲生姐姐,他心底便想与她住一起,还跟以前一样,可骆宝樱不愿,他不会勉强,作为弟弟,只要看她过得高兴就好。   他如今能做的,便是在背后保护她。   华榛连这都做不到,何谈喜欢?   “你没瞧见她今儿生气了?她不喜欢你这样,你偏偏与她作对,让她难堪,你有为她着想吗?”   被这话问得哑口无言,华榛把酒盅在手里转了转,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不喜欢自己?回想那几次相处,没有一次是愉快的,他总是欺负她,叫她不高兴,也难怪她对着自己,没个好脸色。   可他,却喜欢看她这样生动的模样。   他又把酒一饮而尽。   已经有数月,杨立不曾好好早朝,这日歪在乾清宫内殿,正杨旭禀告事情,关于户部库银进出事宜,结果杨旭没说几句,他就觉心烦气躁,大约年纪真是大了,这会儿就喜欢过些轻轻松松的日子。   摆摆手打断儿子,他道:“往后别与朕说了,一切由你做主。”   杨旭应是。   卫琅正好这时进来,他既是大学士,自然要做分内之事与杨立讲经,但杨立显然对此并不热衷,倒时常让他讨论话本,民建趣事,有兴趣上来,甚至让他品评书画,但多数时候,他还是在杨旭身边。   见到他,杨立很是亲昵:“来来,我昨儿得了一副前朝书圣的碑文,你看看是不是真的?如今啊,好些临摹的惟妙惟肖,那些小子下去搜罗,常是被骗。”   卫琅便走上来。   杨立把碑文展开予他看,杨旭在旁道:“父皇,卫大人可是为您讲经的,您倒好,天天风花雪月,可埋没卫大人一番才华了。”   杨立就笑:“什么埋没,前不久才打完仗回来,还不能歇息会儿?再说了,你没少差使他做事。”忽地又想起什么,看一眼卫琅,与杨旭道,“他过阵子成亲,你多放他几日假,他这事儿可折腾。”   卫琅一怔,心想怎么折腾了?   杨立看他不明,打趣道:“不是华至他小儿子想抢人吗?昨儿被打得今日没法入宫,还找别的侍卫替了。”   卫琅脸色有些尴尬,轻咳声道:“不过是误会。”   杨旭瞧着他,想起骆宝樱,那会儿母后问起选谁当续弦,他并不曾答复,谁想到没过一阵子,就听说卫琅与骆宝樱定亲。其实他早该料到,这等漂亮,才名又在外的姑娘,不可能等到及笄,这不才十四吗?   他神色淡淡:“父皇,您别拿卫大人开玩笑了。”   杨立便没再说,催着卫琅予他看碑文。   姑娘家重名声,卫恒虽是做了好事,可救得金惠瑞,便碰了姑娘身子,卫二夫人那是正中下怀,见儿子也愿意,与卫二老爷商量一番,很快就去金家提亲。   金家这会儿也不好拿乔,如今女儿还能嫁谁?故而这亲事定得异常的快,且把吉日就选在八月。等到骆宝樱知道,都已经过去了好几日。   她实在没想到卫莲,卫恒那么笨,不过这卫二夫人吧,原本对他们骆家也谈不上友好,既然非得要娶金惠瑞,自取其辱,那便娶罢,反正他们二房,三房各有自己的院落,将来她嫁过去,除了寻常敷衍下,也不用理会。   她收了手里针线,把鞋子交予紫芙:“送去给三表哥吧。”   天天念着这鞋子,他现在能如愿了。   就是不知,可会立时穿在脚上?   她抿嘴一笑。   时间飞逝而过,等过完年,到得二月底,卫家就把聘礼送了来,那天,京都多少人围着看,吹吹打打中,奴仆们穿着红衣挑着红担,排成了一条长龙,听说这架势,老太太心想,幸好早些腾了一个独院出来,不然真不知道往哪里摆呢!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谁人不说,骆宝樱嫁得风光?   那也是他们骆家的福分!   骆宝珠叽叽喳喳与骆宝樱道:“三表哥也来了,使人念礼单,好长一串呢,我看见里面还有一家玉石屏风,刻了仙女撒花图,漂亮的不得了!祖母看得眼馋,当时就摆在上房了,我娘那个急,有点嫌弃祖母丢脸。”   她说得绘声绘色,骆宝樱笑起来,可以想象这场景。   “走罢,祖母叫你出去呢。”她拉她。   骆宝樱哎道:“急什么?我戴个耳坠。”   对着镜子,她给自己挂了一对珊瑚珠子。   两人从东跨院出来,她才一露面,就看见卫琅站在院中,一身绯红春袍下,赫然是她去年做好的鞋子,她心想,竟然还没有坏呀?   瞧见她揶揄的笑,卫琅一点不在乎,他此刻满心欢喜,因等这一日实在等得太久,幸好终于快等到了! ☆、第 102 章   因很快要成亲,两人便是见一面,也是匆匆分开,骆宝樱走去上房,刚踏上台阶,就听见老太太欢快的笑声。   骆宝珠道:“从早上笑到现在了,也不知祖母口渴没有。”   骆宝樱噗嗤一声:“别编排她老人家,你呀!”   骆宝珠叹口气:“不过等你成亲,祖母肯定又是哭得伤心。”   家里,老太太就最疼她,怎么舍得呢?   “那你伤不伤心?”骆宝樱问。   “我不太伤心,我已经想好了,咱们两个离得近,我要想你了,立刻就骑着小马去卫家。”骆宝珠摇着她衣袖,“你不会把我拒之门外吧?三姐?”小姑娘十三岁了,还以为自己是小孩子,撒起娇来没个完,骆宝樱道:“你当卫家是客栈呀,要来就来,要走就走?”   “三姐!”她越发赖皮,一路拖着她衣袖走到堂屋里,见袁氏目光飘来,方才放开。   老太太见到骆宝樱就招手:“来来,宝樱,坐我这儿。”她笑道,“今儿卫家送聘礼来,我想着这嫁妆也得给你看看了,你母亲准备多日,你瞧瞧可喜欢。还有啊,你母亲说正经人家都要带陪房的,你看带谁去,这家里下人,你哪个看着顺眼就带哪个。”   听到这话,蓝翎跟紫芙下意识就挺直了身子。   她们可一直盼着去卫家呢!   可骆宝樱没什么看的劲头,实在她原先的嫁妆太丰盛了,这点儿东西不够塞牙缝,但见那两人都是兴致勃勃,便拿了单子看,这一瞧倒有些感动。虽然她好几次与袁氏说,不必隆重,袁氏还是与她置办了良田,甚至还有一间铺子,也不知从哪里节省下的银子买的。   “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她看向老太太,袁氏,正色道,“祖母,父亲母亲的恩情,我一定会记在心里。”   看她领情,袁氏就笑起来:“应当的,你可是咱们家的嫡长女。”又让她挑人。   其实骆家下人也少,就那几个天天瞧在眼里,骆宝樱想一想,很快就点了八个。   袁氏暗自点点头,从这看,就晓得骆宝樱的眼光,平时好似天天琴棋书画陪老太太,但事实上,下人们做事儿,她都瞧着的,可不都挑了心灵手巧的?不过卫家那么大一家族,下人是该伶俐点儿,不能给主子惹事。   本想叮嘱几句,她也收了口,对这么聪明的女儿,根本也无必要。   到得三月二十五,待嫁前一晚,正如骆宝珠猜得,老太太从好几日前就开始伤心了,到这天,瞧着袁氏给骆宝樱梳头发,那眼泪不停得往下流,惹得骆宝樱也跟着哭,还是骆昀与袁氏一起劝,老太太才好些,但还是拉着骆宝樱不放。   一直陪到亥时,老太太躺下睡了,骆宝樱才回来。   紫芙拿温手巾给她擦了脸,叹口气道:“眼睛都有些肿了,姑娘快些睡才是,不然明儿不好看。”   “就那么一点儿,对姑娘能有什么影响,再说便真肿的厉害,去卫家也只有姑爷瞧得,姑爷哪里会嫌弃,喜欢都来不及。”蓝翎高兴,那嘴儿就有些不严了,还敢打趣主子。   骆宝樱啐她一口:“都下去罢!”   虽是严肃的语气,可瞧着并不凶,两个丫环笑眯眯退开,将门带了起来。   然而骆宝樱在床上翻了好几次,都没有睡着。   明明晓得明天会有些辛苦,该当早些入睡,她却精神很亢奋,没多少睡意,也许是觉得世事奇妙吧,早前喜欢卫琅却不曾有回应,而今换了个人仍是嫁给他。自以为是的以为抛开了这条路,努力的走着,到头来,还是到得原先那个终点。   真是天注定啊,她瞧着淡青色的蚊帐,发了会儿呆,暗想不知他此刻在做什么?   睡着了吗?   不过,过了今日她就不必猜了,因为以后每日都会瞧见他,还会睡一起。她又有些脸红,心在胸腔里一阵乱跳,想起他炙热的眼神,缠绵的吻,浑身忍不住发烫,好像他已经在抱着她了。   她拿被子捂住脸,侧过身,闭起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感觉身边有人坐着,她抬手揉一揉眼睛,半明半暗里,华榛的脸就在面前,她如同被冰水浇了一样清醒过来,将将要喊,他轻声道:“你明日就嫁了,你喊了,还有清白吗?”   她抿住嘴唇,手指抓紧了被子,盯着他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只是想来瞧瞧你,你别害怕。”他半蹲在那里,与她的脸齐平。   她不知道,他已经看了她许久。   看着她甜美的样子,收敛了平日里对他冷淡,对他的厌恶,然后她一睁眼,便满是警惕。如罗天驰说的一样,他到底往前是做错了,可那些事儿无法挽回,他柔声道:“我不是来欺负你的。”   那么粗暴的人,还会有如水的时候,骆宝樱怔了怔,放松了些道:“你不想欺负我,那你现在就该走。”   “我当然会走,但我有些话想与你说。”他极是认真,“你嫁给卫三哥之后,假使他对你不好,或是卫家对你不好,你不用受委屈,我仍是愿意娶你的。”   听着像梦话,骆宝樱讶然:“我嫁过了,你还娶?”   “为什么不娶,你还是你啊。”华榛道,“我不在乎这个,你也别以为我只会欺负你,我……”他顿一顿,“我也可以对你好。”   那一刻,他脸上并没有丝毫的狂妄,莽撞,好似把心拿了出来予她看。   骆宝樱呆住了。   他也没再说话,蹲得累,所幸坐在地上,将脸搁在她被子上。   乌黑的头发落于眼帘,想起那个曾经年少的孩子,曾经跟在罗天驰身后,爽朗叫着他姐姐的人,宛如昨日,她伸手轻轻碰了一下他头上的紫金冠,柔声道:“或许那时候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如果碰到,你好好待她。”   他闷声道:“没有或许,我喜欢的就是你。”   还是那么孩子气,可世上的事情总是瞬息万变的,谁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也许合了心意,也许遭遇绝望,谁又知道呢?她轻叹口气:“我明白你今日说的了,假使他对我不好,我当然会和离,但会不会嫁你,还是难说。”   他轻声笑起来。   抬起头,眸子里又恢复了往日里的飞扬,他站起来:“我走了。”   矫捷的身影从开着的窗口瞬间消失无踪。   等到清晨的阳光洒入屋内,紫芙与蓝翎进来一看,只见自家姑娘犹自睡得香,连她们放置脸盆的声音都没有听到,倒一时不忍心叫醒她。紫芙瞧瞧天色,轻声道:“再等一会儿吧,许是没睡好。”   蓝翎点点头,两人又退出去。   一直到日上三竿,骆宝樱才起来。   睁开眼,却见外侧间已是坐了三个人了,三姐妹正磕着瓜子闲话。   “你们这么早来了?”她惊讶。   三姐妹闻言,依次走进来,其中骆宝棠还怀着孩子,已经六个月了,挺得高高的,骆宝樱哎呀一声:“二姐,你大着肚子还来呢?可要小心些。”她套上绣花鞋就下来。   里面只穿着中衣,曲线毕露,骆宝樟邪笑了下:“三表哥真是艳福不浅。”   骆宝樱脸一下就红了,瞪她道:“别带坏珠珠。”   “四妹也十三了,带坏什么?还不是很快要嫁人。”骆宝樟斜睨一眼骆宝棠,有些嫉妒,虽然章无咎几乎每日都碰她,可她一直没怀上,骆宝棠呢,再过几个月都要生了。不过自家姐妹,远香近臭,难得一见,倒生出很亲切的感觉,她扶着骆宝棠,与骆宝樱道,“我章家很快也要办喜事,我那小姑子总算有人要了。”   骆宝樱好奇:“嫁给谁呀?”   “姓陈的,宁西侯府。”骆宝樟道,“许是眼睛瘸了才看上她,不过她还不肯,在家里闹,被父亲狠狠罚了才消停。”   许是还想嫁给弟弟?不过她这性子,哪家娶了哪家倒霉,她嘲讽的笑了笑,但并不评价,只道:“各人有各命吧。”   两个丫环过来予她梳洗,这会儿都午时了,直接与那三个用了午膳,过得会儿,府里一个婆子就来给她绞脸。   骆宝珠看了又肉疼,骆宝樱也觉脸上火辣辣的,差些就叫起来,那婆子好不容易收手,骆宝樟笑着过来送添妆。   出手倒大方,好一对玉镯,骆宝棠送了一支金簪子,而今唐慎中在工部观政也有俸禄了,日子正当越过越好,瞧她那脸色就能看出来,骆宝樱谢着拿了,轮到骆宝珠,竟是捧了一架桌屏来。   要知道这孩子极为懒惰,没料到还能亲手绣这个呢,难怪老早就说要送大礼,瞒得真好。瞧着那清雅的月夜竹影,骆宝樱一把抱住她:“真漂亮,我一定将她摆在书房里,天天看着!”   见她喜欢,骆宝珠顿时觉得功夫没白费,喜滋滋的笑。   老太太,袁氏等人也陆续过来瞧她。   一时屋里欢声笑语,并无多少悲伤,直到接近吉时,骆宝樱将那凤穿牡丹的喜服穿在身上时,众人才露出不舍。   骆宝珠听到鞭炮声头一个就哭起来,拉住她的手。   小手温热,叫她想起第一次见到骆宝珠,那时候她才七岁,原来已经过去六年了,她在骆家待了六年,她眼角也有些湿,低下头在骆宝珠耳边道:“我许你来卫家住,别哭。”   可骆宝珠哪里忍得住,她自小就喜欢这个姐姐,好像骨肉分离了一般。   袁氏劝她,又给骆宝樱盖上红盖头,轻声道:“宝樱嫁去卫家,那是过好日子去了,你这傻孩子,往后还不是往那儿跑得欢?”   众人都笑起来。   袁氏扶着骆宝樱走到门口:“有什么事儿需要咱们的,尽管开口,不过你冰雪聪明,我总想着好似也无甚可叮嘱,只巴望你能顺风顺水的……”说到最后,竟也由不得哽咽,曾经因她不是亲生女儿也防过,计较过,然而这些年相处融洽,到底生出来一些真情,此刻的不舍满溢心头。   骆宝樱轻轻拍拍她的手:“母亲保重。”   前世,这一世,母亲在她记忆里都是模糊的,也许袁氏做得不够十全十美,但总是真的关心她,她低声道:“谢谢。”   跨出门口,她伏在骆元昭的背上。   哥哥背着她,走出了东跨院。   身后,有轻轻的啜泣声,她把脑袋搁在骆元昭的肩膀,心想女儿家这一生下来就注定要嫁出去,十来年在娘家,而今离别,总是心痛,她虽不曾那么深刻,也仍觉得酸楚,由不得道:“哥哥往后对将来的嫂子可要好些。”   骆元昭脑中闪过蒋婧英的脸,知晓很快也要定亲,他道:“这时你还管这些,倒是你,若是妹夫对你不好,你一定得告诉我。”   “怎么都喜欢说这个呢?”骆宝樱道,“他才不会对我不好!”   骆元昭就笑起来,也是,妹妹那么出众,多少男人相求,娶回去定然要摆在手心里疼的。被她那么一说,离愁好像淡了,他道:“你安安心心嫁吧,家里都有我呢。”   她嗯了一声,把脑袋在他脖颈蹭了蹭,漆黑里,想起罗天驰,假如她还是罗珍,这会儿该由弟弟背着她了吧?   也不知,他现在在哪儿,可来卫家喝喜酒了?那是她真正的亲人,可此时竟不能在身边,她鼻子忍不住发酸。   走到外面的花轿旁,骆元昭把她放下来,骆宝樱听见卫琅的声音:“云鹤,你放心,宝樱绝不会受委屈的。”   哥哥还没叮嘱呢,他自己倒先说了,骆宝樱又好笑,果真是厚脸皮,正当想着,忽听他的声音近了,就在耳边:“宝樱,咱们回家吧。”   又温柔,又有些戏虐,那气息好像穿透了盖头,凤冠,直接吹在她耳朵上,她脸颊发烫,坐进花轿。   轿夫把轿子抬起来,这时突然有熟悉的声音从天而降:“恭贺卫公子,卫公子不介意的话,多一位御多(伴郎)没什么吧?”   弟弟来了,骆宝樱大为惊喜,差些就恨不得把脸露出来。   卫琅眉头挑了挑,这等吉日他还来插一脚,不过既心甘情愿做御多,他当然不会介意,他翻身上马,淡淡道:“劳烦侯爷了。”   在响亮的锣鼓声,震天的炮仗声中,花轿缓缓往卫家而去。   骆宝樱坐在里面,想起弟弟此番也陪伴身边,弥补了她这点儿遗憾,她嘴角一翘,高兴的笑起来。 ☆、第 103 章   虽然不知道姐姐这会儿是什么模样,可他能来送她,他也满足了,罗天驰骑在马背上,面色温和,又有些复杂。   像是高兴,像是惆怅。   卫琅斜睨他一眼,还是难以琢磨他的心思。   要说喜欢骆宝樱,怎么可能眼睁睁看她嫁给别人?至少他做不到,至少他……什么法子都得试一试。他想得一会儿又摇摇头,都这时候,还管别人?他很快就要与骆宝樱拜堂成亲了。   也不知一会儿掀开盖头是什么光景?   他满是兴奋,恨不得那路能再短一些,可祖母非得叮嘱,说卫家向来低调,但今日娶妻必得风光,花轿就不得不绕着京都走了两圈。撒下不知道多少喜钱,引得百姓潮水般围在四周,恭贺声甚至能盖过炮仗声。   骆宝樱在里头都忍不住捂住耳朵。   好在路总要走完的,那两圈也不是很长,花轿行得一阵,总算抬到卫家。   骆宝樱一下轿,手里就被喜娘塞了红绸,她抓住了,卫琅就在另一头拉着她去正堂行拜堂礼。   今日来了好些客人,她能听见人声鼎沸,可眼前一片黑漆,什么也瞧不见,声音越大,越觉得头上戴得凤冠重,走得一会儿,厚重的喜服裹着,后背上慢慢渗出汗来。等来到大堂,她手垂下来,轻轻吁出一口气。   他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就一会儿了,你忍忍。”   明明是极亲的,他竟也能听见,骆宝樱诧异,她不好出声,只把手摇了一摇。   在掌心里小小的,也不是第一次握着她,可今日这一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觉得欢喜,柔软盈满了全身,想让他好好疼她。   两人拜完堂,又受了宾客们的恭贺,这便去往洞房。   他的房间,她是第一次来,骆宝樱被扶着坐在床头,尚没有闻到墨香,却闻见女人身上的熏香,耳边有些声音,她知晓是卫家的女眷来了。   卫莲这会儿嚷嚷道:“三哥,快些叫咱们看看新娘啊!”   原就比卫莲还着急,卫琅接过喜娘递过来的银秤,走到骆宝樱跟前,把银秤伸到盖头下放,轻轻巧巧就挑开了。   眼前一亮。   她抬起头来,一张脸艳若桃李,坐在红色被子前,红色帐幔间,却丝毫没有被那鲜艳的颜色夺去光彩,反而更是显出她的丽色,好像百花争艳间,其中那一朵最雍容华贵的牡丹。   他眸色如水,落在她眉间,忘了动。   她亦看着他。   穿着喜袍的男人,她也是第一回见,往前心心念念想,会是什么样子,而今瞧见,不曾失望。   两人对视着,像是忘了所有,坐在对面的金惠瑞看着,只觉心如刀割,忍不住紧紧握住了拳头,但很快她又笑起来,今日新婚又如何不甜蜜,可往后呢?哪日卫琅看出她的不堪,早晚会把她丢弃。   她夸赞道:“三妹可真漂亮呢。”   骆宝樱眉梢便动了动,卫琅也回过神,女眷们又纷纷恭贺起来。卫三夫人也在,知晓儿子对骆宝樱的心,笑道:“咱们这便出去罢,叫他们好好喝合卺酒,再吃点莲子羹。”   她发话了,别人不好赖着,依次出去。   金惠瑞走到最后,临到门口又瞧一眼,看见卫琅在给骆宝樱摘凤冠,好像怕她累,过得一会儿,他们还要更亲密吧?脑中想象旖旎之境,她炉火更是中烧,若是这一刻换做她,她被卫琅抱着该多好!   可到底不可能了,她咬着唇离开。   凤冠被摘了,立时便觉得轻松,她笑道:“舒服多了!”   笑容甜美,让人想捏她的脸,他伸出手去,结果捏得一手的粉,白白的粘在手上,他恼道:“是谁给你上妆的?”   幸好没去亲,不然他一会儿怎么出去?   骆宝樱笑得跌倒在床上。   有星光在她眸中闪烁,喜娘在一边,他勉强忍住没扑上去,严肃道:“起来,快些把合卺酒喝了。”   这么庄重的事情当然要做的,两人互相对着喝了,等到吃莲子羹,喜娘说一番吉利话,卫琅便叫金盏予她封了大红包,送她出去。   门关起来,将外面的喧闹挡住了,屋里满盈着红烛的柔光,还有他落在她身上的眼神,骆宝樱忽地就有些紧张,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急着催他走:“外面宾客还等着与你喝酒呢,我也要清洗一下。”   彼此都知道今天意味着什么,他也忍了那么久,但此番箭在弦上,他却还得再次忍耐,因知道现在一旦接近她,他恐怕就不能出门。   他强迫自己转过身:“我一会儿就回来,你等着我。”   声音里有些异样的雀跃,期待,骆宝樱轻声嗯一声,看着他离开。   紫芙笑道:“少夫人,厨房已经送了热水来,是不是现在……”   她竟没有听清,因那少夫人三字着实叫她陌生,还是姑娘好听啊,她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紫芙又说一遍,方回过神道:“便现在去吧。”   净室就在西侧间,隔着一道小门,里面收拾的很干净,浴桶,恭桶,脸盆架漱口碟都在这儿,靠南有小窗,现正大开着,对着一片葱郁的竹林,有清爽的风不时吹进来,蓝翎上前关了,屋里又慢慢回暖。   也不知是不是刚才太过紧张,在热热闹闹中,她的身子疲惫下来,此番泡在水里,眼皮开始上下打架,等两个丫环扶她去床头坐着,她越发困顿,要不是等卫琅,要不是心里还记着圆房的事儿,只怕就要睡着了。   然而等得许久,不见他人影。   紫芙过来说宾客实在太多,又都是贵客,刚才九里都来打招呼,说卫琅许是要晚些,她终于撑不住,半靠在迎枕上。   等到卫琅应酬完回来,已是戌时末,丫环原是要叫醒她,被他阻拦住,他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坐下,瞧得一眼,便把那被子里的美人儿一把捞在怀中。   她脸已经洗净,白生生的像雨后的玉兰,青丝如瀑,落下来划过他手背,带着些许凉意,他靠近她,便闻到淡淡的香,脸上香,身上也香,哪儿都香,好像怀里抱着一丛花。他忍不住去吻她的唇,手碰到绣了牡丹绯色中衣,因为薄,能感觉到她的温热,顺着就从衣襟里往下伸。   男人的呼吸急促又有些沉,骆宝樱眸子睁开,将他拦住。   他低头瞧见她明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轻笑道:“怎么不继续装了?”   其实听到开门声她就醒了,毕竟是成亲,心里期待,身体却抗拒,夹着隐隐的害怕,虽然在他怀里,熟悉又安全,她仍是忍不住退缩。抓住他的手,不给动,她把脸埋在他怀里:“你等等。”   还要他等?他怎么忍得住?瞧见她雪白的耳垂,他低下头含住她,知道她怕疼,柔声哄道:“你别怕,我会轻点儿,你莫担心。”他去解她中衣,手指碰触到肌肤,只觉似碰到豆腐般,柔软更让他急切,嘴里轻声细语,动作却好像疾风暴雨,席卷向她全身。   她吓得要躲,可他死死的困住她,才晓得男人的力气那么大,她丝毫挣不开,又怕羞,只得往他怀里躲,恨不得他身上能多个布袋,自己好能钻进去。   美人儿突然变成蛇一样缠在他身上,两只手紧紧抱住他的腰,高耸的雪峰贴在他胸口,他知道她仍是怕,可她不知这样只会叫他浑身更冒火。眼眸下是一大片白腻的肌肤,怀中拢着一团温软,他喉咙干得快说不出话来,哑声道:“宝樱,你松开些,我不碰你行吗?”   骆宝樱以为他说真的,当真松开手想钻到被子里,谁料将将离开一寸远,就被他抓住手腕,猛地压在了床上。她背贴着被子,朝天躺着,他跪在她两腿之间,半是附身瞧着她。   她才看清他衣服不一样了,不是原先的喜袍,而是洗净换了同样绯色的中衣,深色衬得他脸颊洁白如玉,可一双眼睛却像火,燃着强烈的渴望,盯着她。   不是盯着她的脸,而是盯着别处。   血色涌上来,她羞得只想藏,除了丫环没被别人看过,更何况是男人,见他眼都不眨,她轻声道:“你别看,三表哥……”   娇软的声音满是哀求,卫琅知道她害羞,可他没法不看,也没法不碰,这世上最漂亮的东西展现在眼前,他现在就想把自己埋在她里面。   他俯下身亲她,亲任何一处,她颤的好像风中的落叶,从枝头掉下来,飘飘忽忽,寻不到方向,只随着风,上上下下,时而攀到顶峰,时而下坠,直到一阵剧烈的刺痛,她终于忍不住尖声叫起来。   门外紫芙蓝翎听见了,都有些紧张,有些担心,也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互相看一眼。   而尖叫声后,并没有消停,时不时便听见她叫三表哥,叫他慢些,叫他别动,恨得时候又喊他名字。   慢慢的,声音终于越来越低,只有轻轻的啜泣声,还有他哄她的声音。   紫芙吩咐小丫环:“快些叫厨房送水来。”   总算圆了房,一会儿二人必得出来清洗,就是不知自家夫人这会儿怎么样,细皮嫩肉的恐是吃得苦头了。 ☆、第 104 章   美人儿此刻正侧过身子,不理身后的男人。   见她还在发脾气,卫琅搂住她的腰,温柔亲她的肩膀,哄道:“只是第一次才会疼,下回便好了,乖,别哭,是我不对,宝樱。”气息从耳根处拂过来,声音越发的软,他叫她,“乖乖。”   男人哄女人也是无师自通,她本还在生气,可听到他这么喊她,嘴角忍不住就翘了起来,祖母高兴的时候会叫她乖乖,从他嘴里出来,滋味却完全不一样,沾了蜜糖似的。   但她仍没有回应。   他慢慢顺着背亲到下面。   好似有小虫子在心里爬,想到刚才痛之前他带来的愉悦,她脸颊滚烫如火,一下把自己缩了起来,轻斥道:“不许你再亲,你,你上来。”   他笑:“你不生气了?”   她嘟着嘴。   红彤彤的诱人,他凑上去咬一口,吃到她的泪珠,咸咸的,想到刚才的孟浪,也确实是自己不够体贴,他碰碰她额头:“往后我一定更轻些。”   她哼道:“什么更轻,刚才你一点儿没轻!”   卫琅冤枉:“我已经……不信你一会儿再试试,你就知道我是不是轻了。”他理智还在,仍是收敛了不少力气,她觉得他重,是因为她太娇弱,承受不住。   听到他说一会儿,她啐他一口:“你做梦呢,什么一会儿,你几天都不准碰我!”   “几天?”卫琅挑眉,心想这是不可能的,但这时候他不能再惹她,她说什么他都不应该反驳,遂笑道,“我这会儿不碰你,你先把药汤喝了。”他叫金盏,声音刚落,金盏就走进来。   骆宝樱听见脚步声,忙把被子往上拉,只露出一个头。   等到她走了,她方才又起来,探头看去,只见那药汤颜色很浓,闻起来味道也奇怪,由不得问道:“这是……”   “避子用的,不管是祖母还是母亲,都说你年纪有些小。”他把汤端过来,觉得碗底烫,吹一吹道,“等再过两年要孩子不迟,来,先吃了。”   “苦不苦?”她问,皱着眉头,“每天都要喝吗?”   乌发从她肩膀两侧垂落下来,映得她两腮似雪,一双眸子刚哭过,隐隐的红,有些孩子般的天真,想让人把她搂在怀里,再狠狠疼一番,他心头蠢蠢欲动,调笑道:“你想每天喝,当然可以。”   一开始没明白其中含义,只见他神色暧昧,她才醒悟,恼得狠狠捶了他一下,他忙道:“小心泼了,快些喝。”拿起调羹,他往她嘴里喂   “你都没说苦不苦。”   “药岂有不苦的?”   “那你先吃一口。”她盯着他。   卫琅失笑:“我是男人喝这作甚?”   “尝尝苦不苦。”她盯着他。   瞧这不罢休的模样,他端起碗,果真把药汤喝了一口,但喝完便把碗搁在了高几上,一把将她捉到怀里。她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吻住她的唇,略是苦,又有些酸的药从他舌尖流淌而出,缓缓落入她口。   她忍不住扭动,他却牢牢控制住她的后脑。   被他偷袭,她恼火,可他这样喂药又让她害羞,半推半就仍是喝了进去,她睁开眼睛,用力掐他一下。   双颊绯红,艳似芍药,再被她打几下也无甚,他看着她:“剩下很多呢,还要我喂你吗?”   她把碗端来,快快得喝掉了。   卫琅忍不住笑,命她们备水,自己穿着中衣下来,反身立在床前伸出手:“来,我抱你去洗。”   她哪里肯,刚才已经羞死了,他还要给她洗澡,她死也不肯:“我叫紫芙,蓝翎服侍,你自己先去吧。”   “我是你丈夫,她们难道比我还与你亲近吗?过来,我抱你洗,我以后日日这样抱你去。”他眼眸温柔又平静,好像暗夜里的大海般,怎么都能包容她,他看着她缓缓道,“宝樱,这二十三年,于我来说,没有一日比这一日欢快。”   没有什么能比拟,把他这些岁月的空缺都填满了,满得要溢出来。   她难以抗拒,走向他。   他把她横抱起来,她搂住他脖子,轻轻蹭一蹭他的脸:“真的那么高兴吗?”   “是。”他道。   她却心情复杂,手指在他衣领处来回拨动,轻声道:“假使有一日,我告诉你,我其实并不是你想得那样,或者,我是别人,你还那么高兴吗?”   他道:“当然。”   她不悦:“你回答的太快了。”   他认真想一想,其实并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她不是她,那她是谁?是还有他不了解的一面?可喜欢一个人,原就会喜欢所有,哪怕是不好的也能容忍,他亲亲她脸颊:“是。”   他很肯定,她浑身放松了,靠在他怀里。   浴桶里已放满水,他把她放下去,自己也脱去中衣,烛光下,露出修长强健的身躯,她羞得不敢看,垂头捧水玩,却见他一条长腿已经跨进来,她嘟囔道:“非得要一起洗。”   “那么大,为何不一起?”他坐在她旁边,怕夜深头发沾到水难以干透,他将两人的头发拿簪子挽了。   甚是熟练,她惊讶:“你还会这个,你……”忽地想起卫莲有日说的话,要把金盏抬成通房,她问,“你平日难道不是丫环服侍着洗澡的?”   他闻言一笑:“吃味了,你觉得呢?”   “不说算了!”她轻哼。   他拿起搁在旁边的香胰:“我一早留着给你洗呢,旁人怎么能碰?”他虽用丫环,可并不喜欢那些接触,更何况,天生眼光高,寻常姑娘都不愿搭理呢,别说下人。   骆宝樱暗自高兴,可嘴上却道:“不是你帮我洗吗,怎得又要我洗?”   他笑道:“是,今儿我帮你洗。”   手里握着香胰轻抹在她肩膀,可却觉她肌肤比手中的东西还要滑,他很有耐心,一寸寸的涂抹,只到胸口时,将将碰触,她一把推开他:“我自己来。”   身子隐在水下,只露出漂亮的脖颈,可晃动的涟漪中,那朦朦胧胧的雪白,好似水中花,勾得人心里直发痒。他微垂着眼睛,想起曾经坐在这浴桶里,想到她不可控制做出的荒唐事,想起那些夜晚,辗转反侧,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哪里肯放香胰,她要抢,他不给,她赌气起来,却泄露一身春光。   他再也忍不住,将她反转抵在浴桶上,怕她生气,他低头轻吻她耳垂,好减轻疼痛。   她想骂他,可他又一下咬她的脖颈,咬得不轻不重,却动情,在她耳边叫她乖乖,叫她再忍这一次。   从桶边蔓延出来的水泼在地上,与他低沉悦耳的声音交织,她起先还反抗,终于慢慢没了力气,没了神智,可身后的人却好像还不曾满足,不曾疲倦。迷糊中,她听见浴桶发出奇怪的声音,好似禁锢着它的铁圈要断了开来。   许是要坏了。 ☆、第 105 章   也不知怎么回得卧房,骆宝樱一睁开眼睛,就瞧见天亮了。   卫琅正站在床前,穿着件长安竹的春袍,莲色底青竹纹,就像这春日暖而不炎,一副翩翩佳公子模样,可想起他昨晚上的作风,她暗地里就鄙夷。   在外面再如何温文尔雅,实则骨子里是个坏胚子!   见她合眼想装睡,他弯下腰去捏她鼻子:“长辈们都等着呢,你倒是好意思?”   听到这句,骆宝樱哎呀一声坐起来,她忘了新婚第一日,他们要去拜见长辈敬茶。恼火的瞪了一眼卫琅,心想都是他害得,要是昨儿早些睡,也不至于她头昏脑涨的连这茬都不记得。   心里想着,胸口却在发凉,一低头,瞧见自己什么都没穿,她又咕噜下钻进被子里。   卫琅在旁边笑。   她伸出藕般的雪臂,讨要道:“我中衣呢?你把紫芙,蓝翎叫进来。”   其实两个丫环一早在外面等着了,偏偏卫琅不给进,说卫老夫人疼她,不用那么早起来,他自己坐在床边守着她,看差不多了才将她弄醒。   挑起中衣扔在她身边,她够着了,一只手撑住被子,一只手偷偷摸摸在里面穿,从外面看,好像在打地洞的鼹鼠,卫琅只觉可爱,心里对她的喜欢好似潮水般涌出来,伸手就将被子掀开了。   穿了一半的人儿有些发蒙。   不等她发作,他便坐过去,给她系带子,柔声道:“我给你穿快点儿,不能让老人家等太久。”   没见过这般厚脸皮的,她气得懒得理了,破罐子破摔歪在迎枕上动也不动,他笑着给她穿好,又把早前挑好的裙衫予她穿。   拿在手里像一团粉色的云,极为轻巧,她瞧得一眼,惊讶道:“这是月笼纱啊,是夫人……”他打断她,“什么夫人,该叫母亲了。”她噎了一噎,也无法反驳,乖巧道:“是母亲使人做予我的?”   “是我。”他道,“家里名贵的织锦,绫纱,布罗,我都命人做了几套。”他给她套上襦衣,“本该就这样配你。”   眸中的情谊倾泻而出,她芳心一跳,咬一咬嘴唇道:“你这样把料子都用了,别人不会有意见吗?”   “有什么意见?你不记得我几次升官了?还有那次大败狄戎的赏赐,其中就包括绫罗绸缎,除了这些,还有几箱黄金珠玉,等会儿我带你去看看。”卫琅轻抚她头发,“你往后可是卫家的三少夫人了,不可再穿以前那些裙衫。”   “嫌我丢脸?”她抬头看他。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他捏她脸,“就喜欢挑刺!”   替她束好腰带,他才让两个丫环进来给她梳头。   蓝翎瞧见案上有新的妆奁,竟是象牙雕刻的,一拉拖出三层,头一层全是耳珰耳坠,中间一层是各式各样的簪钗,最下一层又是手镯,白玉的,绿玉的,黄玉的,珊瑚的,金的,琳琅满目。   她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的首饰,便是骆家所有女眷的加起来也不会有那么多。   竟是呆在那里,好似受了惊吓。   紫芙比她好一些,可瞧见这些贵重的东西,也觉眼花缭乱,勉强收了心神提醒蓝翎:“快些挑几样予少夫人戴。”   微微发颤的声音还是泄露了惊诧。   可即便这样,蓝翎也没法挑,东西一多,选择就多,凭着她的眼光,着实不知道选什么好,倒是骆宝樱极是平静,侧头瞧一瞧,张口点了几样,一支赤金五彩蝴蝶镶蓝宝簪,一对绞丝嵌玉金镯子,一对莲花形碎宝耳坠。   像是很随意,可一一给她戴了,却显出那雍容端庄来。   卫琅立在屏风旁看着,暗自点头,心想不愧是他看上的姑娘,瞧瞧这气度,这眼界,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出自名门世家。   等到她出来,两人便去往上房,他脚步带风,她慢慢吞吞,瞧见她又落在后面,他心念一动,忙走回去轻声道:“还在疼不成?”   她斥道:“你说呢?”   都是他干得好事!   不过后半夜睡得香,解了疲乏,倒不觉有什么,只一走动的多就有些疼,偏是那儿,又不好揉。   瞧她眉头拧着,有些怨怪他,他道:“这几日你好好休息,我再……”他声音低了些,“去医馆问问,要是可以……”   她不准他说了,就是有她也不想给他抹,差些伸手捂住他嘴,她道:“算了,忍忍就过去了,走吧,一会儿真晚,可不好。”   他扶她胳膊:“小心些,等回头我背你回来。”   真是一会儿一个花样,骆宝樱好笑,可见他说得真诚,真要背她,她道:“这么多人看着,你好意思我还怕丢脸呢。”   他对她没什么怕的,那会儿回京是她还未嫁他,现在,他能从马上下来当街把她抱到马背上,可她呢,多数时候还看重规矩,这个不行,那个不准,可兴许便这样,她身上女儿家的韵味也很浓,又怕羞,又骄傲,说不出的讨人喜欢。   他微微一笑。   因卫老夫人一早叮嘱,故而其余人也来得晚,他们到得上房卫老爷子还未来呢,只卫老夫人,三夫人在。   两人瞧着骆宝樱,俱是笑容满面。   都是过来人,晓得昨日洞房,姑娘家承受了什么,卫老夫人心疼她,让骆宝樱在身侧坐下,拉着她手道:“已叫厨房熬了补汤,一会儿你多喝点儿。”又叮嘱卫琅,“你如今是宝樱丈夫,可要知道疼人。”   卫琅自然答应。   说话间,老爷子与二房的人陆续到了,金惠瑞跟在二夫人后面,目光在骆宝樱身上打了个转儿,瞧见这一身光鲜亮丽,竟比她今日穿得还要富贵,不免惊讶,暗自心想,三房的好东西还真多!   先是成亲时,卫恒的聘礼便比不上卫琅,如今骆宝樱穿得戴得也不同,怎得老爷子竟是这么偏心?她思忖间,发现骆宝樱也瞧了过来,只那么一瞬她就移开了,但掩饰不住的不屑,她忍不住咬一咬牙。   丫环们端着茶过来。   新婚夫妇跪下来向卫老爷子,老夫人,还有三夫人敬茶,三人笑吟吟喝了。对于这孙儿媳妇,卫老爷子的态度不置可否,若要以前,许是会予卫琅选个好似罗珍这样的姑娘,然而罗珍意外去世,卫老爷子这心就淡了,加之卫琅执意要娶,也就顺水推舟。   等到起来,再与二房的人互相见礼,长辈们依次赐予红包,都是沉甸甸的。   卫二夫人笑道:“当初宝樱住来卫家,当真是缘分啊,可不就成就这桩好亲事了?而今我瞧着也是相配的很。”又请他们后日过来院子里玩,“一家人,我也得单独恭贺恭贺你们才是。”   诚意邀请,他们不好拒绝,卫琅笑着应了。   卫莲有些奇怪的看着母亲,因当时卫家送骆家聘礼时,二夫人对那座屏风念念不忘,说原先一早她看上,想摆于堂屋的,老爷子没松口,岂料现在竟给了骆家。虽是没骂出口,也能看出她不喜骆宝樱,不喜骆家。   这时竟满是亲近,她心想,这大概便是母亲教她的,所谓为人处世吧。   不过卫莲虽对骆家的人也无甚好感,尤其是那骆宝樟,但骆宝樱会做人,长得漂亮又聪慧,甚至胜于卫菡,她渐渐对她倒是有些服气,绝谈不上厌恶。   她笑着道:“三嫂,你来了,咱们家里又热闹一些,一会儿去赏花?海棠都开了呢!”   本来是可去,但现在她正不舒服着,那里还隐隐发疼,怎么好去?见她犹豫着没开口,卫琅道:“等下回吧,宝樱才嫁过来,有些琐事要处理,我也还有话要与她说。”   什么事儿,话要花一整天呀,卫莲奇怪,但转念一想,金惠瑞嫁过来时,第一天都不曾下床,她去看得时候,脸色惨白,母亲说是昨日半夜生病,还请了大夫予她看,她虽是姑娘家,可这等年纪也有些晓得了,当下脸微微一红,没有再提。   众人说得会儿,各自散了,回去的时候,走得片刻,卫琅竟领着她往别处走,骆宝樱奇怪:“这是哪儿,我以前没见过呢。”   这是一条格外幽静的小径,地上铺着五彩碎石,两边是高大的乔木,葱葱郁郁,若不细看,这小径便掩映在中间,被人忽视了去。   卫琅笑道:“你往前又不曾来我住的地方,自然不知,不过这路有些远,寻常都不走这儿,渐渐就有些荒废。”他弯下腰,“来,我背你回去,你不用怕别人看见了。”   男人在她面前弯得很低,她抿嘴一笑,整个人慢慢趴上去。   他轻松就将她背了起来。   她胳膊搂住他脖子。   他柔声道:“这样不疼了吧?”   其实这种姿势也不是很好,她腿儿分开了,他一手托一只,对那里也不是很舒服,但她从没有被他背过,哪怕不适,竟也不舍得下来。她脑袋搁在他肩头,对着他耳朵吹气,调皮道:“你管我疼不疼,快些跑。”   他哑然失笑:“你当我马呢?”   “你当不当?”她问。   他脸颊有些红,当着丫环小厮的面,她还这么使性子,可自己都背了总不能扔下来,但要他承认自己是马,他不会,他轻声道:“小心我晚上再……”   声音很低,旁人听不见。   她恼得掐他。   他这才甘心背着她走了。 ☆、第 106 章   二夫人程氏回到院子里,便使人准备后日的宴席。   见她这般放在心上,二老爷卫春帆不解,皱眉道:“你向来不喜琅儿,说他目中无人,怎么偏还请他们来,你这不是自找不痛快?”一边说一边换官袍,“我今儿还得去趟衙门,傍晚才回。”   程氏看他急匆匆的,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成日里忙得团团转,可品级不见升,人又是粗枝大叶,他当然不会明白她为何要请那两人,反正孩子的婚事都是她操心,与他说,他推得一干二净,只让她做主。   自己怎么就这么命苦,嫁得这种男人?明明往前也是早早考上举人的,谁想到脑袋里一团浆糊!   程氏也不想与他多说。   卫春帆套上官靴,想起一事,回头笑道:“我听说,大哥过阵子许是要调回京都。”   卫家大老爷卫春堂乃湖广布政使,封疆大吏,也是卫家那一辈最为出众的,深得皇上信任,在大梁各地做出过许多政绩,在朝中极有名望,只常年在外,难得回一次京都。   听到这消息,程氏大喜,他与卫春帆可是亲兄弟,真回京都的话,兴许能对亲弟弟提携一二。   “不过没听父亲提起啊。”她又疑惑。   “父亲最是守得住秘密,内阁商议事情,哪一样透漏给家里的?外头纷纷羡慕咱卫家,可卫家人又能得多少庇荫?”卫春帆忍不住发牢骚,卫老爷子说好听点儿那是双袖清风不徇私情,难听点儿就是对子孙后代刻薄,他的这些美名还不是牺牲了儿子,孙子。   至少卫春帆是这么认为的,他觉得他从卫家获得的利益太少,不然也不至于四十来岁还是个从五品。   甚至于,他觉得卫老爷子还阻挡了他的前程,因有一回,卫老爷子立下大功,可他着实升无可升了,皇上便想加之于两个儿子身上,谁料竟被卫老爷子阻止,这件事儿叫卫春帆到现在还记着恨!   本是程氏不满,结果把父子之间的积怨给勾起来了,卫春帆衙门也未去,絮絮叨叨的翻旧账。   从两边高大的乔木间走出来,眼前豁然一亮,骆宝樱拿手挡住阳光,眯眼看去,只见真到了院前,不由笑道:“跟密道似的,快些放我下来。”   卫琅便又弯下腰。   蓝翎扶着她手,她慢慢下来。   夫妇两个缓缓走入院子。   昨日来是顶着盖头,今日出去又是匆匆,她还不曾好好看一看,这会儿进了门,便东瞧一眼,细瞧一眼。   看到她审视的目光,卫琅道:“可有哪里不满意的?”   她摇摇头。   这院子足有三进,与她在宜春侯府住得一般大小,每两进之间都有庭院,种了花木,到得主屋,近西处竟还有一方池塘,养着十数尾锦鱼,见到人来,拥成一团讨食吃,可见经常投喂。而在池塘与白墙间还有座假山,覆盖了青苔,蕨草,湿润的绿色很新鲜,瞧一眼便觉得愉悦。   “真漂亮。”她道,又指指池塘另一头,“要是再种些芙蓉更好,与这些绿互相映衬,你说呢?”   “你喜欢就行。”他是男人,对花天生没有那么喜爱,但她说芙蓉,却叫他生出一个念头,等到花开了,他定要摘一朵插在她头上,他吩咐九里,“去与管事说,让他们在这儿种些芙蓉。”   金盏银台面面相觑,彼此都有些惊讶,虽说自家少爷一早对骆三姑娘有心思,可嫁过来,那么听她的话,也是出乎她们意料。   看来这少夫人不容小觑,她们不止要服侍好少爷,对少夫人也不能掉以轻心,不然哪日得罪她,吹些枕头风,还能得了?   态度越发小心。   见他真让人种了,骆宝樱也高兴,笑着道:“既然种了芙蓉,还不若在水里种一两棵荷花。”   “行。”   “再种几棵桂花,就在门前种,我喜欢那味道,一等花开,满院子的香气,整日里都不散呢。”   刚开始问说没有不满意的,可这开了话匣子,就滔滔不绝了,卫琅笑着听,无有不应,只走到屋檐下,目光瞥到一盆花,他似有疑惑,脚步顿了顿,忽地问骆宝樱:“汝窑出的碧玉翠,你家竟会有?这花盆,前朝官窑不过才烧出十来件儿,有八件被当年造反,攻入禁宫的靖王军队打碎,五件流落民间,你这哪儿来的?”   骆宝樱怔了怔。   这名儿她头一回听见,起初都没听明白。   卫琅走到那花盆面前,伸手一指:“你不知吗?”   她才瞧见竟是贺琛当时送的牡丹花的花盆。   那会儿当做教马术的礼物收下,也知那花值钱,可她一点没看出来花盆是什么碧玉翠,只觉也挺漂亮罢了。   并不想承认自己学识不够渊博,她歪头道:“碧玉翠是什么,我瞧着不像汝窑出的,你是不是看错?”   卫琅一笑:“汝窑每回烧制的师父都不一样,当然不可能有个统一标准,这碧玉翠是一个女师傅烧得。”他手指在上面比划,“似玉非玉仍是一样,不同的是这翠色,像是烧制时颜色裂开了一层层染在其间,正确些来说,有些像次品,然这翠色很是均匀,要再照着烧,便烧不成了,可不是成了孤品?”   竟还有这种事,骆宝樱盯着他看:“你可是还藏了什么书没让我看?我在你书房里没瞧见有教这个的,你到底哪儿知道的?”   她一边说一边拉他进屋:“你快些告诉我。”   “是不是觉得为夫很厉害?”他笑,低声在她耳边道,“亲我一口,我便告诉你。”   “小气鬼。”她轻哼,才不想亲,身边还有丫环在呢,她哪里做得出来?她往里屋走,“我歇息会儿,你去忙你的。”   可卫琅还在惦记刚才那花盆,跟着走过来道:“你这花盆到底哪来的?”   骆宝樱其实刚才已经在回避了,不然也不至于急着拉他进屋,她现在有些懊恼下人做事太勤快,那花她应承了贺琛会一直养着,可没料到这么快就端到窗台上来了,到底是哪个这般手脚快?当真要奖励一下!   见她迟迟不答,卫琅眉头拧了拧,伸手拉住她胳膊:“莫不是哪个男人送你的?”   不止花盆昂贵,那花也是上好的牡丹……牡丹,他忽地想起贺家,在江南时,贺家的牡丹园便名扬天下,便是搬到京都,听闻家中也种了许多,莫非是他?   “贺琛?”他吐出两个字。   骆宝樱浑身一僵。   实在他心思转得太快,叫她防不胜防,没来得及掩饰表情,就叫他看了出来。   可这到底不是什么大事儿,她也不觉得自己不对,解释道:“那回不是我教贺姑娘骑马吗,这牡丹花是谢礼。”   “这么贵的牡丹,这么贵的花盆,你好意思收?”他那会儿送她匹马,她还推三阻四呢!   “我不知那花盆啊。”骆宝樱道,“不然我哪里会要。”   “那你为何不一早交代?”他咄咄逼人,“我一问,你就该说,或者,这花你不该带到我卫家来,还养在我眼皮子底下!”   可答应的事儿怎么能反悔?不过一盆花而已,骆宝樱也有些不高兴了,转过身道:“你不喜欢,我使人搬到别处去,你眼不见为净。”   他眼眸一眯。   虽然他已经如愿,骆宝樱也嫁给他了,可随身带着别的男人送得花,还得精心养护,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不过他一个大男人,还真能计较这个吗?他忍住心头怒意,走上前拉住她的手:“花可以留着,但现在就使人去搬。”   骆宝樱回眸看他。   男人的表情很淡漠,然而眼睛里不是如此,像是湖面被投了石头,不时的有涟漪泛起,又趋向平缓,他在克制自己,不发作出来。   可这句话仍听着像耍赖的孩子,她忍不住笑。   他手指用力:“笑什么?”   “笑你小气。”她道,“小鸡肚肠。”   他眼眸一眯,忽地上去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她脚离地了,吓一跳,叫道:“你要干什么?”   “干小气的事情!”他抱着她去床上。   骆宝樱看向丫环们。   可丫环们哪里管得了这些,也不好管,难不成还能上来拉住卫琅吗?只眼睁睁瞧着骆宝樱的身影消失在屏风之后,去了卧房。   她怕他又做什么,轻声道:“疼,好疼。”   手指在他肩膀轻轻的抓,好像只无助的小猫儿,他的心一下子又软了,将她放平在床上,附身虚空压着,轻轻啄她的嘴唇。   一下一下,刚碰触便离开,可又很近,呼吸能拂到脸上,她被调戏的有些脸红,推他道:“我这就使人去搬,行吗?”   “不行。”他道,“躺好了。”   他又低头亲她,但并不深吻,两只手撑在她两侧,她无处可逃,被他吻得浑身发痒,心跳加速,就想他用力的吻过来索取,可又怕羞,难以开口,只觉这更像是甜蜜的惩罚。   好一会儿他才放开她,起身淡淡道:“去搬吧。”   骆宝樱拿起后面的迎枕就朝他砸过来。   他身手很快,躲了过去,她这会儿面红耳赤,很是生气,又抓起来往他扔,他一把挡住了,身子前倾将她压在身下,重重的吻了上去。 ☆、第 107 章   这回他用了力,她没力了。   再分开的时候,彼此默契的没有提花盆的事情。   见她头发都散乱了,才想起她生气进来歇息,都没有让丫环梳理头发,他伸手把横七竖八的首饰摘下来放在高几上。   青丝如云铺于迎枕,像一副极好的缎子,他手指穿梭在其间,爱不释手,动作却温柔,她更是昏昏欲睡。   见她眼帘半阖,他替脱了她外衣,柔声道:“睡会儿罢,但别睡太久,稍后我让丫环来叫你。”   她点点头。   他帮她把被子盖上,走了出去。   临到门口,又瞧见那盆花,翠绿的叶子连花苞都没有,就像贺琛与她之间的感情。他哑然失笑,一时醋意上来忍不住,但仔细想一想,贺琛从不曾得到过她的心,听说已去远处游历,他还在乎什么呢?   不过,假使她要把它搬走,他仍不会拦着。   隔了一日,程氏精心准备宴席,早上又来请一次,骆宝樱奇怪,觉得这二伯母未免太过殷勤,不由问卫琅:“往前瞧着与你并不亲近,怎得这回这般客气?莫不是见你当上大学士不成?”   卫琅淡淡道:“去一趟便知。”   意思是,他也不知。   骆宝樱便没再多说。   这卫家,除了卫琅与大房,二房的院子,别处她都极是熟悉,倒不用像别个儿新嫁娘,四处要走一遭瞧瞧,拜见完长辈,便坐在案前看书,卫琅见是侠义话本,忍不住笑:“看这个,不如看传记,比话本精彩。”   她掩了书卷,抬头道:“不若咱们去书房吧?多挑一些。”她说起这个,兴奋的站起来,“往前我去,你只知道教我写字!”   严肃的要死,还不准她偷懒玩一玩。   看她俏皮的样子,他笑道:“走罢,这回你想看什么便看什么。”   两人起了兴致,走去书房。   远远听见画眉鸟叫,仍是跟以前那样动听,骆宝樱侧头听得会儿,在心里算一算,惊讶道:“已经过去五年了,这只鸟儿几岁了?”   “十二岁。”   她瞪圆了眼睛。   想起她那时刚来卫家,同卫琅学习,就见他总是很精心的在照料那只鸟,给它喂食,给它拿水洗澡,从不使唤丫环动手,便知他看重,谁想到这只鸟竟然有那么大的年纪,只比她小了三岁呢。   “你很小就养着它了?”她问。   卫琅道:“没有,是父亲养的,后来……”他顿一顿,“我把它带到京都来了。”   他的父亲很早便离开人世,她也知,只不清楚这画眉鸟竟是他父亲的,她侧头看向他,他神情并无变化,也没有透露悲伤,一如那时候她在京都看见他,以为他为她的去世毫不悲痛。   是不是,其实还是有一些呢?   她摇一摇他的手:“见到你把画眉养得那么好,父亲定会高兴的。”   阳光下,她瞳色显得有些浅,像清茶,明澈见底,里面满是温柔,在安慰他,他笑起来:“是。”伸手轻抚她脸颊,“父亲若知道我娶了你,也一样会高兴。”   被他突然夸奖,她有些微羞,但很快就道:“当然。”   又恢复了一贯的高傲。   随着小径进去,便看见画眉鸟了,许是见着主子,欢快的在笼子里跳跃,骆宝樱疾步走上去,想仔细看看它。那会儿她对卫琅有敌意,他的东西她都不愿细究,现在不一样了,那是她去世的公公以前养的。   谁料书房里却传来脚步声,只听门咯吱一声,金惠瑞从里面走出来。   骆宝樱脸色一沉。   金惠瑞却并无不悦,笑着道:“三弟,三弟妹,你们也来书房吗?”她手里拿着书,像是刚刚挑好。   骆宝樱瞧见她就倒胃口,拿草叶逗弄画眉,淡淡道:“是。”   “是来此写字画画,还是看书?”她态度很客气,见骆宝樱不愿搭理,便看向卫琅,将手里书展开来,“三弟,我拿了这个,不妨碍你们吧?”   对面的男人穿着月白色春袍,头戴玉冠,束着玉带,静立在那里,像山顶上孤高的雪,可望不可即。可即便如此,她也最喜欢看他穿这种颜色的衣袍,好像最合适他,世上没有谁比他穿得更好看。   她一时眼神有些痴。   卫琅瞧着,眉头挑起,厌恶的从她身侧走过,冷冷道:“书房是大家通用的,你想看什么都随意,不用问我。”   像捧冷水浇向她,金惠瑞浑身一颤,又忆起那日他转身的背影,知晓他不喜自己。然再一次认清真相比什么都残酷,她心想,如今她可是他嫂子,又不是原先那无甚关系的姑娘,何必要绝情至此呢?   目光落于站在台阶上逗鸟的骆宝樱,只见那阳光好似也环着她,云袖微拂,哪怕是嘴角挑着不屑的笑,也美得惊人,   她脸色便阴沉下来,这一切全因骆宝樱,也不知卫家长辈怎么会同意卫琅娶她?两家相比,骆家如此寒酸,嫁妆拿出来令人笑话,她骆宝樱可不是只为图权势富贵嫁入卫家吗,又能帮得了卫家什么?   偏偏卫琅认不清。   她拢一拢袖子,沿着小径走了。   回到二房上房,见程氏正吩咐丫环去厨房要瓜果点心,又是很关心今日的菜肴,她心里奇怪,转头见卫莲坐在一侧玩翻绳,遂坐过去相问。   卫莲脸色就有些红,并不想答她,淡淡道:“那是我三哥,三嫂,母亲请他们过来用顿饭,又有什么?”   金惠瑞见她不肯说,也不好勉强,想起一物,从袖中摸出来于她:“瞧你喜欢玩翻绳,我这送与你罢。”   竟是一串红红的细小珠子,比起卫莲手上的精致的多,她瞧着喜欢,可又犹犹豫豫。   “我用不着,不像你还是小姑娘呢,这东西最合适你,摆在我那里也是白白浪费的。”金惠瑞把那翻绳衬在她手背上,“你皮肤白,瞧瞧多好看,就是不玩,串在手腕上也漂亮,我想起我好似没送过你什么东西,拿去罢。”   其实卫莲都十六了,哪里是小姑娘?可她性子任性,骨子里不愿长大,喜欢做个小姑娘。听的这番话倒是高兴,笑着收了,再看金惠瑞就有几分亲切。   等到午时,卫琅与骆宝樱双双过来,适才在书房里挑得十几卷书,两人也是才好,叫丫环们把书送回去,他们过来二房。   卫春帆与卫恒,卫崇也到了,虽说是一家,可男男女女还是分成两桌。   瞧着那琳琅满目的佳肴,骆宝樱朝着程氏笑:“二伯母真是费心了呢,其实这顿原该由相公与我招待二伯父,二伯母才对。”   她不闹脾气,不生气时,那声音更是如春风暖人,听着很是悦耳,隔着屏风传到对面男人的耳朵里。   卫琅微微一笑。   坐在身侧的卫恒想起骆宝樱那如花脸庞,心头就有些不悦,当初他也被骆宝樱的容貌所吸引,只骆宝樱并不好接近,她稍许一个冷淡的眼神,就能令人止步。且那骆家家世不好,他便没了兴致,谁料到最后被卫琅娶了。   除去那点不如人意之处,骆宝樱实在是男人们最喜欢的娶妻对象。   骄傲又漂亮,才貌双绝,想必征服她的时候,能获得极大的愉悦吧?他拿起酒盅尝了一口,想起自己那妻子,卸掉那妆容,只勉强称得上清秀,好在尚有些风情,床上不至于毫无乐趣。   也挺喜欢他,洞房那日被他弄得下不了床,还知道叫厨房熬鸡汤与他补身,这一点,也算得上贤妻。难怪母亲见此,把妆奁里最值钱的一对玉镯送与这儿媳,他想着,觉得自己也该知足了,毕竟金家靠着罗家这一层关系,对自己将来很有帮助。   而骆家有什么?娶了骆宝樱,好是好,可别的有什么用呢。   他将酒盅举起来道:“三弟,前日你着急去洞房,尚没有与你好好饮酒呢,这回得补上。”   面子上,卫家人都过得去,至少在外面,不会让人觉得不和,卫琅笑道:“也多亏得你帮我挡了一阵。”他隔空一扬,将酒喝了进去。   屏风后面的程氏忽地发话:“琅儿,那天晚上,与你喝得最多的好似是宜春侯呢,也是想不到,他好几年不来咱们家,我以为……结果不止亲自过来与你做御多,还喝了那么多的酒,叫人抬了回去,你们平日里可是深交?怎得从来不请他过来做客?”   宜春侯罗天驰,天之骄子,而今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多少人家想与之联姻,骆宝樱这时才明白程氏的意图。   她瞧一眼卫莲,她低垂着头,难得的露出女儿家的娇羞……是想把她嫁给罗天驰吧?   那可真是好笑了,金家与罗家也是亲戚,怎么不走那条路,要走他们这条?她朝金惠瑞瞧一眼,却见她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   是了,凭金惠瑞,怎么请得来罗天驰?她这弟弟啊,唯独在她面前温顺,别个儿除了大姑姑,二姑姑,与杨旭,谁的面子都不卖。   只凭卫莲这性子,想要入宜春侯府恐是艰难,她反正是不会让弟弟跳入火坑的。   思忖间,只听得卫琅冷淡的声音:“算不得相熟,那日不过是侯爷一时兴起罢了。” ☆、第 108 章   程氏听到这话就有些不高兴。   以罗天驰的身份,不止来做御多,甚至还替他挡了几个人的酒,若不是没有交情,他这侯爷是为甚?大抵是这侄儿怕麻烦,不想承认。   她笑一笑:“一回生二回熟,好歹咱们两家原是要做亲家的。”   听到这话,卫琅眉头一拧。   骆宝樱心想,这二伯母也是急切,都忘了此番请他们来的初衷,那可是为了庆贺他二人新婚,可当着她的面,竟提卫琅曾与罗家定亲的事情。幸好她就是罗珍呢,若换做别人,只怕心里不太舒服。   不过这也能看出,程氏没把她放在眼里。   卫琅道:“若是二伯母想请侯爷过府做客,我在衙门遇到,可替二伯母说一声。”   程氏气结。   这么聪明的人,不信他听不出来,可偏偏与她装傻,然而程氏又怎么好明目张胆的说,想把卫莲嫁给罗天驰呢?   她暗恼时,卫恒却很不悦,生气母亲做这件事之前,不与他商量下,罗天驰那日来,他也看见了,男人之间喝个酒就能算是深交,也真是叫人笑掉大牙了。在他印象里,罗天驰分明是与卫琅不合,那天做御多是故意来碍他眼的吧?   只可惜母亲一根筋想着妹妹的婚事,没有看出来。   他并不想求卫琅,淡淡道:“母亲,今日是为恭贺三弟的,说这些有的没的作甚?那天多少宾客呢,哪个没来与三弟喝酒?您还想一个个问呢,来,三弟,咱们继续喝酒。”   被儿子打岔,程氏只得闭了嘴。   金惠瑞见状,笑着轻声道:“罗表哥这人呢,生性豪爽,来咱们家时也是,能与父亲喝上一整坛呢。”   程氏听得眉头一动。   不是她不信任这儿媳,委实是金惠瑞成亲的时候,罗天驰并不曾来恭贺,便是在金家也听说只送了礼去,没有露面,两相比较,显然与卫琅更亲。只没想到,金惠瑞这会儿主动请缨,她就有些欣喜。   “是吗?”程氏笑起来,“我倒忘了,他可不是你表哥吗?”   卫莲听得也抿嘴一笑,觉得这嫂子真不错,不像三哥,一点儿不帮忙。   金惠瑞道:“罗表哥也算得与我一起长大的,只我到这年纪,为男女避忌,便不太走动,但每回过节,罗表哥都会请父亲母亲与我去宜春侯府呢。”   骆宝樱听得差些笑起来。   到底是请,还是他们主动殷勤的来送节礼?真正是不要脸,别人不知,就能把牛吹到天上去了。   程氏却信以为真,毕竟金惠瑞的父亲官运亨通,已是做到三品官,要不是皇后娘娘提携,能如此飞黄腾达?这金家在以前也不过是个中等官宦之家,显见还是受青睐的,不然她也不会想着联姻。   以为有了底,她便没有再与卫琅说这事儿。   宴席散之后,金惠瑞陪着程氏说得会儿方才回去,路上两个丫环有些惴惴不安,青梅大着胆子道:“少夫人,您真要请宜春侯来家里做客?”   她们不是没见过罗天驰,个性飞扬跋扈,便是金老爷都要让他三分,以前她们跟着去侯府,那会儿金惠瑞还是姑娘呢,根本不敢与罗天驰说话,至多与罗珍说得几句,如今怎么请呢,若是不请,已经在夫人面前放了话,脸哪儿丢得起。   金惠瑞却是沉着一笑:“只是让罗表哥见一见妹妹,又有什么难的?”   至于罗天驰愿不愿意娶,那可不关她的事情,她本意只是要在卫家立足,让程氏,卫恒更看重她。   两个丫环面面相觑,不知她是何意思。   因明日便要回门,卫琅吩咐下人准备回门礼,骆宝樱在旁听着,越听越惊诧,先把管事遣下去,方才与卫琅道:“你可是真想把库房搬空了?聘礼已极是隆重,再送这些,我怎么……”想起她单薄的嫁妆,从物资上来看,她真是高攀的不得了了!   送得多,她还生气。   卫琅挑眉,一把将她拉到怀里:“也就你难伺候,那你说,我该送什么?刚才祖母,母亲都叮嘱了,说是不能单薄。”   “可这些也太重了。”她手指描着他衣襟上绣得蒲桃纹,噘着嘴道,“都让我觉得我骆家是将我卖给你们卫家了。”   他忍俊不禁:“是吗,你的意思是,这些东西够买你?”   没想到被他将一军,她忙道:“我只是说有些像,反正不准你送那么多,你要不听,我就不理你了。”   以前很少听到她用撒娇的语气说话,这回在耳边萦绕,越听越动人,他箍住她的腰道:“不行,我还得送这么多,”他低头吻她的唇,咬一咬,啄一啄,又轻轻吮吸,认真道,“因为我想买你。”   低沉又深情,还带着点儿挑逗,骆宝樱脸猛地红了,就想从他身边逃走。   他抓住不放,手顺着背滑到腰臀,一用力将她整个人托了起来,她惊呼声,慌得四处看,幸好丫环们又识趣的走了,她才松口气,咬牙道:“你越来越没个样子了,你这哪里像谦谦君子?”   卫琅轻笑:“假如我像个君子,天天不碰你,只怕你又要说我不喜欢你。”   “你……”骆宝樱语塞,气自己说不过他。   他把她抱上美人榻,让她侧坐在自己腿上,他往后靠着,一边儿道:“要我送少些也行,”他轻抚她柔滑的肩头,“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骆宝樱一怔,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她本能的抗拒道:“你卫大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有需要我解答的?我才不理你呢,定是又想耍弄我。”   他瞧着她眼睛。   她有些躲避。   他手从她肩头滑下,落在腰间,捏一捏她的小蛮腰道:“这些我自然不用问你,我是想问,”他忽地整个握紧了她的腰,“罗天驰到底与你有什么关系?我不信他真对我释怀了,那天来做御多,也是为你吧?可他,又好似并不喜欢你。”   感觉脸颊有些麻,她实在不好回答他,想把自己是罗珍的身份就这样扔在他面前,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再说,他怎么会信?他对罗珍一无所知,他在知道她是罗珍之后,仍会真的喜欢她吗?   她并不确定。   装作一副懵懂的样子,她撇撇嘴儿:“你想知道怎么不去问他?我自己也奇怪呢,他好像挺关心我,为此也惹了麻烦,像那章佩不就是?她喜欢罗公子,结果误以为我们有什么,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付我,可罗公子并没有碰过我一根手指啊。”   她托出细节,叫卫琅信了一大半,加之态度又磊落,一时并无疑点,他笑一笑:“或许真的只有他知道。”   这样的姿势,她比他高了一些,此番垂眸道:“小气鬼,你这辈子定是世上哪个最小气的人投胎的。”   “我要真小气,就不会娶你了,想想你以前怎么对我的?”卫琅忽地往上一动,“你自己想想。”   一个没注意,她被颠到他腿根,感觉到异样,她又忍不住脸红,挣扎道:“你这登徒子,大白天的……”   “我都没碰你,怎么登徒子了?”男人的本能他又不能控制,尤其自己漂亮的妻子就坐在腿上,裙衫又薄,看过她全身,只瞄一眼,就能想象其中的美妙,他不能不受诱惑,将她按住了,不让她逃,他低头去亲她。   除了亲也只能亲了。   等到第二日,两人去拜见过长辈,这便坐了轿子去骆家,听说他们到了,老太太早早就走到门口等着,骆宝珠跟在身后。   看这祖孙两个探头探脑,袁氏就好笑,但回头也教嘉儿:“等会要叫三姐,三姐夫,知道吗?”   嘉儿已经有两岁多,很是聪明伶俐,笑着点点头道好,只听得丫环来禀告,一溜烟的跑出去,扬着小手道:“三姐,三姐夫!”   “嘉儿真乖。”骆宝樱抱起他,“真懂礼貌呀。”   嘉儿咯咯笑,小手伸上来摸摸她的脸。   袁氏忙把她抱过来:“小心把你姐姐脸上妆都弄花了!”   “没事儿,母亲,我也没有抹多少。”她走到老太太跟前,“祖母。”拉住她的手摇了一摇,“我可想您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还真是第一次,她离开老太太那么久,上回去横县,也是与老太太一起的。   骆昀这时走出来,卫琅恭敬道:“岳父。”又叫袁氏,老太太,“祖母,岳母。”   平日里骆昀很严肃,在外面难得笑,但见骆宝樱光鲜亮丽,那脸色也比平日里滋润,就晓得她过得不错,当下便冲女婿点一点头:“宝樱叫你操心了,她有哪里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得包涵些。”   “哪里,宝樱知书达理,祖父祖母,母亲都很喜欢,我娶到宝樱,那是一辈子的福气。”   见他那么高的夸赞,众人都笑起来,骆宝珠拉着骆宝樱的手:“三姐,我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等会儿我跟你一起回去吧?”   骆宝樱噗嗤笑起来:“什么回去,你到底是哪家的孩子啊?”   这话又叫大家一阵笑,骆昀却是严厉的看了骆宝珠一眼。   骆宝珠害怕父亲,忙讪讪道:“我说错了,那是你家,你家,我家在这儿呢,是我跟你去做客,行吗?”   “哪里有回门跟着去的?”袁氏怕她又说错话,嗔道,“等过两日再去,想必宝樱也念着你呢。”   骆宝樱笑道:“是啊,我那里也有些事儿,等都收拾好了肯定请你,请大家一起过来,你要住两日也没事儿。”说着看看卫琅。   卫琅道:“客房多着呢,便一起住在咱们家又有什么,也不是没住过。”   瞧瞧这就是亲上加亲的好处了,一点儿不陌生。   老太太笑道:“这感情好。”一边瞧着下人把回门礼抬过来,她极是惊讶,哎呀声,“实在太客气了,回门礼嘛,带两只鸡,带些点心就行了,还送什么锦缎?你上回送得聘礼,那些锦缎,得穿上十几年!”   可这都是她提意见,已经减少好些的了,卫琅笑一笑:“应该的,毕竟你们把宝樱这样的好姑娘……”   坐在一边的骆宝樱的脑中自动冒出来卖给他这样的话,心头一紧。   幸好他是说“嫁给我。” ☆、第 109 章   男人不像女人,女人们遇到了絮絮叨叨,说的都是生活中的琐事儿,生怕卫琅听不惯,老太太使了个眼色,骆昀便点名女婿去书房,两个男人商议朝堂大事儿去了。   只留下骆宝樱。   老太太,袁氏这才仔细打量她,这一瞧,越发觉着卫家不愧是名门世家,骆宝樱这番打扮下来,看着不刺眼,但浑身的贵气,与原先在骆家时气度都不太一样,可她才在卫家住得三日而已。   老太太道:“果然还是人靠衣装哩。”   这话骆宝樱不太赞同,换个人试试呢,还不是因她往年的素养,卫家这些裙衫首饰只是锦上添花。   比起老太太,袁氏明显会说话多了,笑道:“宝樱原先就是家里最漂亮的,而今更是出挑了,瞧瞧这脸色多好。”   洁白的像玉,透着淡淡的粉,很有光泽。   骆宝樱打趣道:“母亲,那是远香近臭,天天见不觉得,隔几日见,哪里都好看!”她笑道,“我都觉得珠珠好像一下子又长高了呢。”   “我是长高了呀。”骆宝珠道,“我要跟你一样高,我还天天量着。”她拿手指一比划,“高了这么一丢丢。”   骆宝樱噗嗤一笑。   说话间,玉扇端来一碟瓜果,专门放在她手边,切的整整齐齐,她目光撇过去,看见玉扇满脸的笑,轻声道:“三姑奶奶生得好,福气也好,真叫人羡慕,不过也只有三姑奶奶这般有才华的才行呢。”   她服侍老太太寻常不开口,今日难得夸她,也带着些儿谄媚,不过下人夸主子,哪个不是如此?毕竟靠着吃一口饭的。   骆宝樱不置可否,只叉了水果吃,算是给点面子。   玉扇又端去给别人吃。   送完了,端端正正站在老太太身后,她说这话不是没有理由,原先想着骆宝樱兄妹两个把骆家财产都刮分了拿去当聘礼与嫁妆,她担心骆元珏,可瞧见卫家送来那么多聘礼,也不知抵上了那多少倍了,才知晓自己眼皮子浅。   如此,自然不用担心儿子了,故而在心底又感谢骆宝樱。   老太太看她闲着,说道:“你去厨房看看,可都准备好了?尤其是那鱼翅……”   那可是极名贵的菜,骆宝樱惊讶,皱眉道:“祖母,咱们不过是回个门而已,又不是什么大喜事儿,将就些便是,只是桌上添两双筷子而已,哪里要买这些东西呢,还不如留着你们自个儿享用了。”   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瞧瞧,姑娘家都容易这样,你夫家送了这些多聘礼,咱们家买了鱼翅都不行?你啊,宝樱,往后可不能如此,礼尚往来,姑爷到了,怎么也得好好款待不是?怎么能自己吃呢?”   骆宝樱脸一红。   前世她哪里会,实在是在骆家待久了,没什么好吃的好穿的,下意识觉得娘家穷,心疼长辈,也确实不对,她垂头道:“祖母说的是。”   暗自懊恼,竟不小心养出了小家子气的一面,幸好没丢大脸,可得注意了!   袁氏抿嘴笑道:“许是在卫家吃惯了,想吃些家常菜吧?”   卫家那厨子不用说了,名菜样样会烧,她这几日是享了口福,她笑道:“家里的虽比不得卫家,可有几样还真好吃呢,像凉拌马兰,蒸菜,那边就做不来。”   那几样有些乡野的口味,看起来粗,到嘴里却香,袁氏忙使人去厨房说了。   从卫家用完宴席出来,瞧她两腮如桃花,神色困顿,他扶着她道:“就听见祖母不停得让你吃,可是吃得太饱了?”   她轻笑,把脑袋靠在他肩头:“可不是?怕我在卫家没饭吃一样,我随口说得两样菜,几全是我一个人吃了,珠珠要夹一筷子,母亲还说成日在吃,这个让与我,我不好辜负她们。”她手放在腹部,“好撑。”   眉头微微颦着,向他诉苦。   他伸手想去给她揉一揉。   她却挡住了,觉得有下人在不好,只拉着他袖子道:“路也不远,咱们走回去好不好?正好消消食。”   两家离得近,走得话还不到一刻钟。   他道好。   两人便从大门出去了。   午时行人不多,只两人男的俊俏,女的清丽,携手走在路上,宛如神仙眷侣般,仍是引得旁人纷纷侧目。卫琅瞧见几个男人盯着骆宝樱不放,突觉这不是一个好主意,他道:“应该戴帷帽出来的,还是坐轿子吧。”   晓得他又在小气,骆宝樱道:“还不是有姑娘看你,我都没怎么样呢。”   卫琅就笑起来,笑声有些凉,没怎么样就是不在乎他,那是不是有小姑娘勾引他,她也无动于衷?   握住她的手指一下就有些重,她正要被他拉去旁边的轿子,却见一骑忽地跑来,有人从马背上翻身而下,爽朗一笑:“卫大人,卫少夫人,好巧啊。”   卫琅看清来人,就换了副脸色,淡淡道:“这句话该是我说吧?好巧,侯爷。”   罗天驰当然是故意的,委实还不太放心骆宝樱,想着等她回门时来看一看,假使姐姐春风满面,那卫琅定是没有欺负她。   现在二人手牵手在路上散步,他心里已是有数。   见弟弟要走,骆宝樱倒是想起金惠瑞的事情,不由说道:“那日侯爷来做御多,专程恭贺,还不曾谢过呢。”她把话往那边引,“昨日二伯母设宴相请,也提到要请侯爷来做客,不过咱们与侯爷委实不熟,便不曾应,倒是二嫂说,她与侯爷是青梅竹马。”   说到二嫂两字,她露出厌恶之色,罗天驰怔了怔,想了下才想到金惠瑞,算起来,那确实是亲戚,不过青梅竹马……   他暗地里嗤笑,他连她样子都不记得,还谈青梅竹马?   这金惠瑞恐是得罪姐姐了,姐姐才会专程提醒他,不然以她的性子,若不是让她在意或是极为紧要的,她根本不会麻烦自己。   罗天驰会意,伸手一拍卫琅的肩膀:“我都做过卫大人的御多了,怎么能算不熟?卫大人,改日请你喝酒。”   那一刻,他心无芥蒂,姐姐嫁给他,心甘情愿,也没有受委屈,他此后可以完全把与卫琅之间的恩怨放下了。   而卫琅则被他的示好弄得很是惊讶,可瞧他神情真诚,不像作假,他如堕迷雾,片刻之后,笑一笑道:“好,侯爷他日相请,我定会奉陪。”   见他也不再针锋相对,罗天驰又瞧一眼骆宝樱,打马走了。   看着弟弟的背影,骆宝樱轻声一叹,关于他的终身大事,她真的没法插手了,但愿大姑姑,二姑姑能替他选个合意的,他自己也喜欢。   见她脸上有一丝忧愁似风掠过,卫琅瞧在眼里,并没有说开来。   沉默在二人之间流转,从街口走到街尾,竟没有说一句话,直走到卫家二门处,骆宝樱才醒觉,可她委实不知怎么开口。   侧头看一眼身边的男人,他面色平静,手也仍握着她,并没有松开,只是有些淡漠。恰如那时她想要靠近他,却总被他无意的冷而阻挡,以至于却步不前。   现在的他身上就有这种影子,叫人捉摸不透,还不如像之前那样小气些呢!她心想,假使他又来质问她,也许她会挡不住。   可他没有。   大概真的相信她说得那些,以为只是罗天驰的原因?   她妙目盯着他,卫琅揶揄道:“看了几日还看不够?”   “谁在看你?”她指指才种了没多久的芙蓉,“我在看这些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花。”   “人挪活树挪死,这芙蓉移过来伤到元气,怎么也得等到明年才会开花。”他惦记她腹胀的事情,伸手往上面一抚,“还不舒服吗?”   “好了。”她笑,“可见走路效用不错,难怪俗语说饭后要走一走,咱们以后日日这样,好不好?”   他捏捏她的脸:“我也只能陪你走这几日,等过阵子,就要去衙门,你忘了为夫是大学士了?圣上而今起草诏书都需得我在。”   官员哪里能一直待在家里呢?骆宝樱才觉失言,走入屋内,坐在榻上歇息着,岔开话道:“皇上也是小气,才放你几天呀?”   “六日。”他坐下环住她肩膀道,“算是多的。”   历来皇帝不勤,国之将倾,可幸好有个英明的太子,但太子不能全权干涉朝政,故而很多事情还是落在众官员身上,比起历代,大梁的官员无疑最为忙碌。太子又有野心,时时督促,原本五日一休沐,生生改成七日一休沐。   而越是高官,事情越多。   骆宝樱听了倒有些舍不得,靠着他胸膛,摸一摸他脸道:“那你又要早出晚归了呀?”   “心疼我了?”他捉住她软若无骨的手,在嘴边轻咬了下,“心疼我,就该多陪陪我。”   她嗔道:“现日日在一起,你还嫌少?”   “少,太少了。”他幽深目光落在她脸上,缓缓下移,掠过她的胸,纤细的腰,笔直的腿,直到她的绣花鞋上。   好像一路点了火,烧到她,她脸腾地红了,想从他身上起来,他却箍住她的腰,不让她动弹。低头轻轻舔舐她露出来的脖颈,氧意从那一点迅速蔓延,她忍不住的轻颤。   脸红透了,艳似芙蓉,眸如春水。   他却衣着整齐,姿态优雅的坐在榻上,好似只垂头在享受一场盛宴。   骆宝樱被吃得浑身发软,终于忍不住求饶,轻声道:“一会儿还要去拜见祖母,母亲呢,咱们才从我娘家回来。”   “不用急,她们也不会催。”他手指轻捻。   她又是一阵颤,好似遭遇潮水,拖长音调道:“相公……”   那是成亲来,她第一次这么叫他,卫琅停下手,住了口,从榻上下来抱她去里间:“既然叫我相公,作为娘子是不是该尽些本分?”他在她耳边道,“礼尚往来,你休息三日了,怎么报答我?”   她软软的:“是你自己说的,又要我报答?”   “是,是我说的,既然是我定的,那么从今日开始,你不能再休息了。”他将她放倒在床上。 ☆、第 110 章   天尚且乌沉沉的,卫琅便起来了。   自幼就养成的习惯,让他即便劳累,早上也绝不会迟过卯时,站在床前穿衣,借着微弱的晨光,他打量毫无知觉的骆宝樱。   她睡得很香甜,大约晚上累到了,一丝也没有受到他的影响,那样安宁,像在做着美梦,微微翘起来的嘴唇让他想上去亲一口,不过他并没有这么做,束好腰带便朝外侧间走去,两个丫环探头探脑,犹豫着要不要唤醒少夫人。   今日卫琅的婚假已经结束,虽则他疼爱自家主子,可上次回门,老太太,夫人都叮嘱过,叫少夫人好好照顾卫琅。   少夫人当时也满口答应,结果第一日便没有起来。   看见卫琅已走到外间,两人忙低头行礼。   “让她再睡会儿。”他叮嘱,“等早上拜见长辈时叫醒她。”   他面色和蔼,并没有不悦,可出于奴婢的职责,还得将主子叫醒,毕竟主子也提过几句,紫芙道:“回少爷,少夫人昨儿……”   “没听见我说的?别去叫她。”卫琅脸色一沉。   两个丫环不敢再提,既然作为相公的都不介意,那么应是无事,蓝翎颔首问道:“那少爷,您今儿早上想吃些什么?”   话音刚落,金盏与银台已经端着菜肴上来,银台道:“少爷去衙门时,喜欢吃些很素淡的。”她一摆袖子,“你们下去歇着吧。”   那时刚新婚,夫妇两个一同用早膳,那二人不太上来服侍,而今只卫琅,便不一样了,总不能让所有事儿都叫骆宝樱的丫环给包圆了吧?那还要她们作甚呢?两人在卫家待得许久,该做什么,她们也不会退让。   蓝翎有些讪讪的退下,与紫芙去隔壁的耳房。   “那银台口气不小,还叫咱们歇着呢。”她不大高兴,“弄得咱们还得听她们的样子,真是可气。”   比起蓝翎,紫芙沉着的多,淡淡道:“原本少爷就是她们服侍的,也是她们本分,咱们不用管这些,不是乐得清闲吗?”   总不能与她们闹起来,连累主子,毕竟那是卫家。   蓝翎仍有些不服,觉得银台有点仗势欺人的样子,不像金盏好说话,可也没有反驳,翻起手边的鞋样子看。   卫琅用完早膳便去二门处坐轿子,正巧遇到卫恒,他身边还跟着金惠瑞,像是怕他早起冻着,正与他穿披风,又轻声细语叮嘱,让他在衙门忙归忙,别误了用饭时辰,看起来极是体贴。   出于礼貌,卫琅打招呼:“二哥,二嫂。”   卫恒点点头:“咱们又要一同去衙门了。”   在转角那里,金惠瑞便已看见卫琅走过来,这会儿却装作才发现,在他身后看一看,惊讶道:“三弟妹没来吗?”   卫恒被她一说,也才注意到骆宝樱不在,可若是妻子体贴,只怕这会儿正难舍难分呢,就像金惠瑞,那天恨不得送到大门口,便是现在,也常送他。可见这三弟妹不是个好妻子,他目光在卫琅身上掠过,暗道,莫非两人才成亲,这就闹不和了?   卫琅道:“是我让她不要来的,那么早,起来也无事可做。”   “可睡个回笼觉嘛。”卫恒道,“你这样纵容她,往后可不好收拾。”他手在金惠瑞肩头一捏,“三弟妹还得学学你二嫂才好。”   学她?   卫琅差些失笑,可也不好与卫恒说什么,淡淡道:“她原该什么样就什么样,没必要改。”   卫恒眉头挑了挑,转身上了轿子。   卫琅也不做耽搁。   金惠瑞瞧见他们一前一后走了,方才离开垂花门,只也没有回房,径直去了程氏那里,程氏事忙,服侍完二老爷去衙门,便叫来管事,听他们禀告内务事宜。   偌大一个卫家,虽是卫老夫人当家,可到底年迈,是以有一小半的事情都落在二夫人肩头,至于三夫人,并没有插手。当然,在大房还没有离开京都时,多数是大夫人着手,这也是卫老爷子的意思。若样样都交予卫老夫人,她是续弦,恐其他两个儿子不满,作为父亲,怎么也得顾虑他们的心情。   见金惠瑞这时来了,程氏笑道:“坐着吧,一会儿便随我一起去上房。”   她便乖巧的坐在旁边,偶尔程氏有难以决断的事情,会让她说两句,婆媳两个甚是融洽。   太阳慢慢升上来时,紫芙才将骆宝樱叫醒,她睁开眼睛,从窗口看,发现那挂在天上的咸蛋黄,才晓得晚了,不由皱眉质问那两人:“我昨日说,要是不见我起,你们便来叫醒我,你们当耳边风呢?”   紫芙忙道:“回少夫人,奴婢们原是要来的,可少爷不准,说让少夫人睡一会儿,奴婢们不敢不从。”   卫琅平时看着温文尔雅,可下令的时候,那身上官威就出来了,比起少夫人,不知凶了多少倍,她们哪里敢忤逆?   怕少夫人还生气,蓝翎轻声道:“少爷这是体贴您呢,毕竟昨晚上睡得晚。”   骆宝樱脸色一红。   明明知晓今日要去衙门,他还不放过她,她甚至与他说了数次要早起,他充耳不闻,只晓得一个劲儿的折腾,澡都洗了两回,她稍许动一动,才发现大腿到现在还在酸,许是被举得久了。   难怪他早上没脸叫她起来。   她哼道:“这回便罢了,下回你们别理会他,不然看我怎么罚你们,记好了,只有我才是你们主子。”   蓝翎委屈:“少夫人,奴婢们真不听,少爷他,会不会……”   感觉会使人杖责她们。   骆宝樱挑眉道:“他敢打我的人?”   那一刻,真是威风八面,可见被宠着的人最大,紫芙与蓝翎暗地里高兴,连忙答应。   从院落出来,与平时差不多的时间,可到得上房,只见众人都在了,骆宝樱忙上去请安,程氏瞧她一眼,慢悠悠道:“宝樱,你该不会现在才起来吧?瞧瞧惠瑞,早上服侍好恒儿,已是帮我将家中琐事都处理了,这才是为人媳妇的样子。”   她又是算哪根葱?骆宝樱暗恼,心想老夫人,三夫人都没有开口呢,她一个伯母脸还真大。   她叹口气:“我原是要起的,可不知怎得睡得沉,丫环不懂事,说不忍心喊我,相公又是消无声息的,我一点儿没察觉,可不就睡晚了?”她朝老夫人,三夫人撒娇,“祖母,母亲不会怪我吧?”   本就生得漂亮,这般娇滴滴说话,甜甜一笑,能让人的心都化了,卫老夫人对家中各院动静还是晓得的,知道这孙儿没碰过女人,成亲后未免有些孟浪,昨儿也睡得晚。倒是看骆宝樱细皮嫩肉的,生怕她承受不住呢,哪里会怪责?   “既然琅儿体贴,没要你伺候,早起晚起有什么?咱们一家子,不用这么刻板。”   程氏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心想卫老夫人也是个狐媚子,当年迷得老爷子七荤八素,娶进家门,还不是没舍得让她早上伺候?所以她才能说这样的话。   如今这骆宝樱也一个样。   只卫老夫人护着,程氏不好再说,说多了,又惹到卫老爷子,她笑一笑,看着卫三夫人:“我是觉着骆家也是有规矩的,随口说两句罢了。”   言下之意,那是你儿媳妇,又管我何事?   卫三夫人向来沉静,从她脸上看不出喜怒,但闻言却招手叫骆宝樱过来:“琅儿去衙门,你要是一个人用膳冷清,便与我一起,晚上你们再自个儿吃。”   骆宝樱眉开眼笑,依偎着卫三夫人坐下。   原是做错事儿,可谁也不计较,金惠瑞看着她只觉刺眼,心想这骆宝樱到底是什么宝,她们竟然一点儿不舍得说她?   她到底哪里好了?   越想越是不明白。   不若金惠瑞,程氏对骆宝樱其实没什么怨怒,只是瞧不上她骆家而已,眼见她们都不责备,也懒得开口,转而说到一桩高兴事儿。   “惠瑞与宜春侯是表兄妹,可嫁过来之后,还不曾相请,昨日使人去送帖子,宜春侯答复说后日休沐来做客。”程氏笑眯眯道,“母亲,咱们得好好款待一下了,说起来,他也是许久不曾过来,几年了,已是长成了大小伙。”   骆宝樱眉梢一挑,心想,弟弟竟然会答应过来?   到底是何意思?   其实金惠瑞也是抱着侥幸先发了请帖,实则留着后手,假使罗天驰不肯,她便将此事瞒着不与卫家人知道,等再过一阵子,带卫莲去他们家。因父亲出手相请,借商议兵马司一事,罗天驰定然会前来。   谁想到他竟然答应了!   金惠瑞心花怒放,觉得给自己挣了脸面,也有些意外的惊喜,罗天驰竟然记得她,还愿意过来用饭呢。   可见他对她印象不错。   见她掩饰不住的得意,骆宝樱脸色微沉,她当然知道罗天驰那日已知晓她的意思,可弟弟的想法,她却不清楚。   但她相信,弟弟不会让金惠瑞如愿的。   且等着看罢。   卫老夫人闻言打量一眼金惠瑞,与程氏道:“既是你们二房发的帖子,这宴席便你来管,我到时与老爷说一声。”   程氏本就是这个意图,最好那宴席就设在他们院中,到时将女儿好好打扮,或许能得那年轻侯爷的青睐。   假使两家结亲,他们二房的将来真是不用再发愁了! ☆、第 111 章   卫琅到得酉时才回。   将将进门,鼻尖就闻到香味,往里一看,桌上摆了八菜一汤,骆宝樱人呢,就倚在门口,看见他,一双兰花似的手伸过来替他解腰带,宽衣,甚至还把鞋子拿过来放在他脚下。   那一刻真有些受宠若惊,不过被这样的妻子伺候,滋味极其美妙,好像浑身的疲乏瞬间都没有了。   他拢住她的腰,手指在她腰间一捏,挑眉道:“转性了?还是今儿一日没见我,想得慌?”   在家时,她可没这样,每回都是他自个儿穿衣服,自个儿脱衣服,她的呢,白天有丫环,晚上有他代劳。   骆宝樱手指一戳他胸口:“不转性儿也不行,今朝你没让我起来,猜猜我去上房怎么了?”   难不成受委屈了?   可祖母向来喜欢她,母亲又是和善性子,不与人为难的,怎么可能?他脸色微沉:“难道是二伯母?”   一下就猜中了,真没意思。   骆宝樱撇嘴儿道:“可不是吗,说我没个做妻子的样子,不像她那儿媳妇,早早起来服侍相公,又早早去拜见,我寻思,好像是有点儿做得不好,这不专程在等着你呢?卫大人,你觉得如何?”   卫琅笑起来,低头在她耳边道:“不如何,其实为夫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回来看你乖乖躺床上。当然,最好不要穿衣服。”   “没个正经!”骆宝樱脸一红。   这人行事作风真是越来越风流了,她吃不住,扭一扭腰身:“菜都凉了,快些用饭罢。”   他放开她,洗净手坐下来。   八样菜里有六样都是他喜欢的,瞧出来是花了心思,只不知是问下人,还是她自己注意到的?他有点想问,但忍住了,她刀子嘴,准不会说他喜欢听的话,不管如何,她能这样等着他,总算不错。   至于别的,还得慢慢来。   因他知道,她虽愿意嫁他,也出自真心,可并没有完完全全的喜欢上自己,那是一种直觉,他也说不清楚。便好像从第一次遇见,她对他的感情里就藏着一种复杂,不像别的小姑娘那样,可也许因此,才叫他更放不下罢。   骆宝樱见他忽地停住了,点点虾仁道:“这个好吃,厨房说从近海运来的,用了好些的冰呢。”   这些美味她以前常吃,可住在骆家之后呢,也就只能在梦里吃吃,而今又满足了口腹之欲,她笑得很开心,像个小馋猫儿遇到新鲜的鱼一样,很容易满足。   他笑一笑,夹了一个,但没有给自己吃,而是喂到她嘴边。   “来,看你今儿这么殷勤,奖赏你的。”   她无言:“这也算奖赏?”   可瞧见他修长的手指,温柔的目光,她一时心里又有些甜丝丝的,凑上去一口吃了。   “为夫喂得是不是比你自己夹得好吃?”他调侃。   她假装回味了一下:“没觉得。”   他暗道,心口不一,但也没有戳穿她。   两人用完饭,他见她坐在案前又要看书,一把拉住她手腕:“不是说要走一走吗?我白日不能陪你,晚上有空。”   她今日没吃撑,就想偷懒,结果被他半拖半拽的拉了出去。   月高星稀,院落里很安静。   他握住她手掌,从那条小径里往外走,有光亮的时候,这里因乔木长得茂盛挡住太阳,尚且阴沉沉的,别说这会儿了,走到深处伸手不见五指,骆宝樱就有些害怕,半边身子藏到他怀里,嗔道:“怎么非要走这儿?”   见她胆小,他就高兴。   顺势拢住她肩膀道:“你没走过罢,带你见识见识晚上什么样子。”   “又不好看!”她嘟囔,“你是不是存心吓人呢?”   他哈哈笑起来。   像个恶作剧的少年。   骆宝樱恼得掐他一下,他一点没躲,反而把她搂得更紧。   男人身上的墨香围住她,在黑暗里,味道更是浓重,她再回头看这些树木的黑影,便不觉恐惧了,毕竟有他在身边,总不至于还能窜出一个人来,她轻声道:“明儿早上可不准管我丫环,我得与你一起起来。”   “嗯?”他皱眉,“你还真在乎二伯母呢?她说她的,你不用理会。”   “也不是,毕竟我才嫁过来嘛,生怕母亲生气。”   卫老夫人年纪大了,更容易宽容,可三夫人呢,不太说话,这次偏帮她,可谁知道心里会不会高兴?毕竟卫琅是她亲儿子,作为婆婆,都希望儿媳体贴儿子吧?她虽性子骄傲,却也是知晓礼数的。   卫琅道:“母亲也不会怪你,不过你执意要早起,也随你了,多个人陪我用膳,不是坏事儿。”他拉着她往回走,“但这样,咱们就得睡早些了,是不是?不然你怎么起得来?”   “戌时睡差不多,现在还早呢。”   他邪笑了一下,咬着她耳朵道:“现在正好,不然真晚了。”   她才知道他用意,羞得踢了他一脚。   可即便这样早睡了半个多时辰,等到第二日,她仍是没有睡够,迷迷糊糊的靠在迎枕上,他替她穿抹胸。其实也不是很难的事情,可愣是用了一刻钟,实在是他忍不住不生绮念,这边碰一下,那边亲一下,时间就飞逝过去了。   好么,让她起,差些叫他迟到。   看来晚上还得再早些。   他轻轻拍她脸:“下床。”   骆宝樱揉揉眼睛,没有适应,毕竟以前十几年时间,她在这个时段都睡着呢,身体不太容易苏醒,可说到的事情得做到,她摇摇晃晃下来穿鞋,梳洗之后便陪着他用饭。   胃口也不太好,光吃了半碗粥。   卫琅叹一声:“算了,明儿别陪了,瞧你这样子。”   “谁还没个老习惯呢,本来要改就难。”她起来,给他戴官帽,可个子没他高够不着,踮起脚尖也不行,她招招手,“下来些,我够不着。”   他忍俊不禁,但还是依言弯下腰。   她给他戴上去,又给他束腰带。   大梁的官服皆是用绯红锦缎所制,他穿起来极是合适,英气又俊美,气宇轩昂,她满意的点点头,挽着他胳膊道:“卫大人,我这就送你去坐轿子。”   他笑,但没有走到二门那里就止步了,伸手轻抚她的脸:“送到这儿就行了,你回头再去睡一觉。”   她唔了一声:“你小心些。”   他立在晨光里,眸色像湖水,柔声道:“我走了。”   她点点头,目送他远去,那是她作为妻子,第一次送他出门,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心里竟有些空落。那一刻她忽然明白,这样送他去办公,叮嘱他,早上送他走,晚上等他回来,小小的事情,其实意义却不小,这代表着他们是夫妻了。   只有夫妻,才会如此。   她抿嘴一笑,转身回去。   等到第二日,便是休沐,金惠瑞请了罗天驰,卫老爷子知晓却也没说什么,只听卫老夫人的意思,让二房去管,是以程氏一早就使人去集市采办了好些东西,都是时下生鲜,蔬菜,还有家里的好东西,燕窝,鱼翅都拿了出来。   卫莲也是心下雀跃,之前打扮了一回,瞧着不满意,临近午时,又使人把原先的妆都卸掉,重新描画了一番。   金惠瑞进来时,她正往头上插珠钗。   看她这么重视,金惠瑞又有些惴惴不安,毕竟那是罗天驰,哪里这么容易就瞧上一个姑娘?若是,凭着他的家世,不知多少人觊觎,早就被人勾搭上了,可听说他现在还没碰过女人呢!   有心提醒她,金惠瑞笑着给她挑了一支赤金缠丝镶玛瑙簪子,插于头上,一边道:“我这表哥啊,除了家里人,寻常人是不太容易接近的,且也不喜欢太过主动的姑娘家,有回有姑娘投怀送抱,你猜如何,竟是被他差些推到河里。”   卫莲听着有些不悦,淡淡道:“我又不是没见过他,他啊,以前咱们两家定亲,还不是来过?后来去横县也见过他呢,他还做了鱼脍给咱们吃,瞧着不像那么粗鲁的。”   金惠瑞并不知这一茬,一时也不知说什么。   “给我戴上这个。”卫莲又选了一对珍珠耳环。   镜子里,姑娘本就很是秀美,这般打扮下来,也确实亮眼。   金惠瑞心想,好歹卫家也是名门世家,照理说,卫莲还是有机会的,她笑一笑:“瞧着时辰也差不多了,我刚才便听说表哥已经到了呢,如今许是要去上房先拜见祖父祖母的。”   卫莲站起来,又打量了一下裙衫方才与她出去。   罗天驰确实正往上房走,将将到得院门口,便遇到卫琅与骆宝樱,朝姐姐一笑,他道:“卫大人,今日恐是要叨扰了。”   卫琅也知他要来,不过既是金惠瑞相请,他并没有太在意。   有些事想不明白,或许就该放下,也许有一天,它自己会水落石出,不然太过深究,只会将他缠在里面,被浓重的迷雾困住,或许再也走不出来。成为魔障,又何必呢?   他笑一笑:“看来咱们痛饮的机会要提前了。”   说话间,身后二房的人陆续过来,当先的便是金惠瑞,她拉着卫莲一同来见罗天驰,极是亲昵的道:“表哥,你来了,咱们可是好久不见呢。”故意引出卫莲,“我刚才听莲儿妹妹说,你原来还做过鱼脍请他们吃,是不是?”   罗天驰瞧着她,冷冷道:“你是……”   竟好像不认识她。   金惠瑞脸上一热,心里却冷,想到程氏,卫恒就在身后,她急切的道:“我是金惠瑞啊,表哥,你莫开玩笑了,是我派了请帖去请你的,不然你也不会来,不是吗?”   罗天驰恍然大悟,可语气仍是很冷:“帖子?”他嗤笑一声,“我都不记得还有这号表妹了,倒是见到卫家,我想来看看卫三哥与三少夫人,这才会答应,至于你……”   他没有再继续往下说,可谁都听得出来,她金惠瑞算个屁!   金惠瑞的脸色一下子煞白,双腿好像被钉在地上,无法移动一步,也无法开口说一个字,她知道众人的目光此时都落在她脸上,那一刻,她只想去死。 ☆、第 112 章   不得不说,弟弟这一击实在漂亮,漂亮的出乎骆宝樱意料。   她偷偷朝罗天驰笑了笑,表扬他。   得到姐姐夸赞,罗天驰也自觉自己做得不错,很是高兴,并不去看呆若木鸡的金惠瑞,没当她存在似的,拍拍卫琅的肩膀:“卫三哥,走,领我去拜见下老爷子与老夫人。”   一如当初,他与罗珍定亲的时候。   那时,罗天驰把他当未来姐夫,态度也是这般友好。   可骆宝樱……   驱散心头难以理清的疑惑,他踏入堂屋。   等到他们夫妇与罗天驰都走了,金惠瑞还站在那里,她虽然已经恢复神智,可却不知该如何与公公婆婆,还有卫恒,卫莲交代,在他们看来,自己当众撒了大谎,罗天驰根本就与她不是青梅竹马,甚至于连一点情谊都没有。   不然怎么会当众羞辱她?   她无法理解。   就算没有感情,她与他也没有仇啊!   为何呢?   泪珠儿从眼眶滚出来,顺着脸颊滑落下去。   可并没有人安慰她。   程氏此时心情也正糟糕着,在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句,她原本认定罗天驰与卫琅交好,才会想着请卫琅帮忙,可这儿媳妇非得主动请缨,还说得与罗天驰很好似的,她信以为真,结果呢?真是叫人笑掉大牙,她的脸面也丢尽了!   还与二老说是金惠瑞请的,他二房特意准备了宴席,如今怎么说得出口?   她看也没有看金惠瑞一眼,拂袖走了。   至于卫春帆,向来不太理事,无关痛痒。   倒是卫莲走了过来。   金惠瑞忙道:“莲儿,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原先与我一直挺好的,或许是误会……”   “你还有脸说?”卫莲心疼自己捣鼓半天,结果白用功,只恨金惠瑞撒谎,刚才还拉着她去见罗天驰,弄得自己也跟着丢脸,她恼道,“没这个本事你该早些说,原本咱们也没指望你!”   “我……”   卫莲本就性子火爆,哪里有耐心听,啐她一口走了。   金惠瑞捂住脸哭起来,慢慢蹲了下去。   那声音极是凄惨,卫恒皱一皱眉,走到她身边,将她一把拉起来,厉声斥道:“你到底为何要这样?”   “我也是想帮莲儿。”金惠瑞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扑到他怀里,“我晓得母亲的心愿,也是为她们着想,才鼓起勇气发了帖子请表哥来,我真的是想出一份力。”她抽泣着,搂住他脖子哭着,细声道,“相公,我是你妻子,可一直以来,好像没帮上什么忙,我这心里也愧疚,生怕母亲觉得娶错儿媳,也怕你觉得我没用,怕你不要我……”   听到最后一句,卫恒倒有些心软。   这回她是做错了,可怎么说,也是为了卫莲,而这错也不算大错。   要怪只能怪罗天驰,竟是一点面子不给,不管怎么说,金家确实是罗家的亲戚啊,不然他们联姻作甚?他岳父还是三品官,罗天驰这样,分明是针对他们二房。   这人,可真是嚣张!   他淡淡道:“你别哭了,父亲母亲那里,你稍后去道歉一番,想必也不会怎么为难你。”   “我自然会的。”她拿帕子擦眼睛。   瞧着也是楚楚可人,卫恒道:“但今日你别露面了,省得惹他们不高兴,回去好好反省反省。”   金惠瑞想到刚才丢的脸,心里恨透了罗天驰,可也没有办法,只得应一声。   她没有再出现,骆宝樱在心里冷笑,这回事儿过后,瞧她还怎么做人,识趣的话就该夹着尾巴了。   罗天驰拜见过二老,便坐于下首。   刚才卫老夫人已经听得下人在耳边禀告了,一时有些迷糊,搞不明白明明是金惠瑞派的帖子,怎么罗天驰临到头又不认了,说是来看卫琅与骆宝樱,那吃饭的事儿怎么办呢?总不好再设在二房了。   她正斟酌怎么说,罗天驰性子直爽,笑一笑道:“老爷子,老夫人不介意的话,我今儿想与卫三哥喝酒,也有些话要说,失礼之处还请见谅,改日定请您二老来我侯府做客。”   这下程氏脸色更不能看了,且还不能再去讨好卫琅,只在心里又骂了金惠瑞一通。   这话虽说突兀,直接点名在哪儿吃饭,可谁让他是皇后娘娘的侄儿,太子的表弟呢,卫老爷子抚一抚胡须:“你二人也是许久不曾往来了,而今和好,乃一桩好事,琅儿,你好好招待侯爷。”   卫琅能说什么,只得答应。   罗天驰嘻嘻一笑:“走罢,去你那院子里坐。”   三人便告退了。   程氏直想翻眼睛。   卫莲看着罗天驰潇洒的背影,心如小鹿在胸口直跳,虽然他刚才羞辱了金惠瑞,可那冷冷的语气,不屑的眼神,十足侯爷风范,她心想,嫁给他,定是一辈子都不会被人欺负,不知不觉,竟是更喜欢他。   可如何让他喜欢自己呢?   她只觉头疼。   罗天驰跟着卫琅,骆宝樱往院子里走,嘴角挂着笑,好像回到当初,姐姐刚与卫琅定亲,他想亲近这未来姐夫的时候。那会儿,他总在卫琅面前说姐姐的好话,希望他也能喜欢姐姐,如今想起来,恍如昨日。   而此时,又连接了昨日,造就了完满的现在。   三个人在一起,好像一家子。   只可惜,他不能住到卫家来,因为卫琅对他还是有些不小的戒备。   看他悠闲的样子,卫琅眸色越来越深,到底忍不住,冷不丁问道:“你到底何时与我那么好了?”   罗天驰笑了笑:“往事还提来作甚?那时候你就当我不懂事,我为姐姐的事情怪你,是我不对,毕竟与你无关,我如今已想明白,这不来赔礼道歉了?而今看你与骆三姑娘感情那么好,我替你高兴。”   这小子真有那么大觉悟?   卫琅不相信。   两人没再说话,可一种奇怪的感觉却流转在其间,慢慢将空间填满了,好似随便呼出一口气都有些困难,骆宝樱有些无措,弟弟虽然解决了金惠瑞,可突然要来他们院子,仍是让她吃了一惊。   这弟弟啊,到底还是直脾气,不顾忌后果。   她朝罗天驰使了个眼色。   罗天驰其实知道姐姐的为难,毕竟他是男人吗,总是那么关心骆宝樱,任谁都会怀疑,他想了一下,忽然与卫琅道:“其实我一直觉得骆三姑娘像我姐姐,所以我才特别关心她。”   卫琅一怔:“你说什么?”   “你没觉得像吗?”他道,“漂亮,有才华,还会骑马,这世上只有姐姐这么完美,我把她当姐姐。”他顿一顿,“虽然她比我小。”   不知道真相的,听到这句就跟当年的华榛一样,会认为他疯了。   卫琅也有这种感觉,但骆宝樱那么出色,私底下,他也曾想起罗珍,没错,她们是有共同点,才貌双绝,脾气……他想了想,不太清楚,因他实在很不了解罗珍。   他朝骆宝樱看去。   骆宝樱有些紧张,有那么一瞬,她想和盘托出,可这样诡异的事情如何说?弟弟不怕她,因为她是他的亲姐姐,可卫琅呢?说实话,假使换做她,只怕会觉得有些渗人。   她不能告诉他。   卫琅当然也不会联想到那里去,忽地一笑道:“是有些像。”   假使真是因为这个原因,罗天驰接近骆宝樱,他也许可以接受,毕竟他们姐弟两个感情深厚,罗珍去世,许是他需要个感情寄托。   罗天驰便更轻松了:“除了这个,我觉着我与卫三哥你还是挺投缘的,再者,你如今是大学士,表哥经常吩咐你办事,我也是,那么将来免不了要经常合作吧?”他一只手搭上来,“去喝酒吧,咱们一喝泯恩仇。”   卫琅被他拖着走了。   在后面的骆宝樱看着两人勾肩搭背,微微露出笑来,回头吩咐下人立时去厨房拿些下酒菜与酒,别的也赶紧准备起来。   等吩咐完,那两人已经不见人影了。   想到一会儿要坐一起用饭,她心头分外高兴,好似自己又变回了罗珍,脚步也越来越轻松。走到院门口,她朝里一看,罗天驰正背着手打量他们的庭院,一边询问些什么,卫琅也认真的回了。   她正要走进去,身后卫莲不知何时走了来,手里拿着一件半完工的绣屏,笑眯眯对她道:“三嫂,你现在可有空?要不介意的话,能不能教教我这个?你是心灵手巧,样样都会,不像我,我有回看见你桌上的绣屏漂亮,就想着也绣一个,可不知怎么,那颜色就是配不好。”   那态度再好,再诚恳,也不能掩饰她的醉翁之意不在酒,骆宝樱原是想拒绝,可转念一想,就这样拒绝,只怕完全不能斩草除根。因在卫莲看来,定是因她百般阻挠,她不能接近罗天驰,才会导致她不能嫁给他,恐怕心里还会存着妄想呢!   不如就将计就计,让她死心。   反正以弟弟的眼光,绝不会看上卫莲,毕竟两人也不是没见过,便在横县,弟弟还不是一句话也不与她说?不然凭他的性子,有喜欢的,一早就出手了,还能等姑娘主动?   骆宝樱想着一笑,柔声道:“其实我的女红也只是过得去罢了,谈不上能教你,不过你这绣屏,我看着颜色也不难配,进来再说罢,我与你仔细挑几样。”   卫莲心头本是忐忑,不料骆宝樱竟邀她进去,一下大喜,甜甜道:“三嫂,你真好。”   她亲昵的与骆宝樱走入院门。 ☆、第 113 章   这姑娘虽是刁蛮,性子也刻薄,但年纪小尚存着天真,谁对她好几分,正合她意,便以为对方是为她着想了。就像之前的金惠瑞,说能请罗天驰来,她态度就比以前好,可罗天驰翻脸不认人,她一下也能对金惠瑞落井下石。   骆宝樱着实不喜欢她,她心目中的弟妹应该是才华斐然,落落大方,很有教养的,而且性子最好温和些。毕竟罗天驰脾气火爆,在外面得罪的人不少,有个宽容的贤内助,相处更容易融洽,不会出现针尖对麦芒的情况。   卫莲显然不符合。   她二人一前一后往内堂走去。   途中遇到卫琅与罗天驰,见他们并肩在看锦鱼,卫莲又不由想起祸害她的金惠瑞,也不知会不会因这亲嫂子,罗天驰对她也反感了呢!她眼睛一转,先是很亲热的叫了声“三哥”。   然而二房,三房关系实在算不得好,卫琅又很晚来京都,对这些个堂妹无多少感情,只应了一句,多余的字一个没说。   要是他友善些,主动提起话头,她就能很自然的插入其间,那么与罗天驰便能搭上话了,可卫琅偏偏很冷淡,卫莲恨得咬牙,只得自己想法子,她假作天真的样子,好奇的问:“三哥,我记得以前你这儿没有种芙蓉啊,何时种的?”   姑娘声音脆脆的,不难叫人注意。   罗天驰朝她看一眼。   她穿着水红色绣缠枝莲花的短襦,那花蕊都是珍珠镶就,极是漂亮,裙子澜边是织金的,在阳光下微微泛着光,若放在人堆里,也算得上出众,可站在姐姐旁边,真有些不够瞧。   他又转过头去,并没有开口。   可见这法子不行,她这样就算到得三房院中,又能怎么样呢?巴望着他来理会,恐是做梦。   卫莲咬一咬嘴唇,勉强笑道:“三嫂,咱们进去罢,你快些教我怎么配色,我瞧着挺难,不知会不会耽搁你们用饭呢。”   骆宝樱也想看看她还有什么花样,自然答应。   结果两人将将转身,罗天驰却开口了:“明知道本侯要与你三哥三嫂吃酒玩耍,你这会儿来凑什么热闹?”他来此可不止为与卫琅培养感情,最重要的是来看看姐姐,今次想了个绝好的借口,指不定还能一桌吃饭,谁想这卫莲不识趣,什么时候不好,偏这会儿要骆宝樱教东西?还让她吃不了饭?   这不是存心捣乱他跟他姐姐,姐夫团圆吗?   卫莲脸一下白了,怎么也没想到罗天驰竟会说这种话。   那是她卫家,她来找她嫂子还不行了?   “我请教嫂子,难不成这都碍到侯爷?”她手指尖都在抖,无法接受被他这样不待见。   罗天驰冷冷道:“亏得你也不小了,连一点礼仪都不知,不然知晓别家有客人招待,谁会来打搅?”他目中鄙夷之色暴露无遗,“就不怕丢你们卫家的脸面,难怪这会儿还没嫁出去。”   “你说什么?”卫莲脸颊滚烫,可颜色却又慢慢变得雪白,她尖声道,“你,你敢说我嫁不出去?”   罗天驰嗤笑一声:“你差不多十七了罢,难道不是嫁不出去?瞧着也是人模狗样的,许便是因为不懂规矩!”   卫莲气得身子摇摇欲坠,差些晕倒。   这弟弟啊,说起话来凶残的无与伦比,也是叫她见识了,可作为卫莲的嫂子,她这会儿好似也该说两句,毕竟在一个屋檐下,日日相见的,卫莲也不是那么罪大恶极,将要开口,却听卫琅道:“莲儿虽有打搅的地方,可你未免太刻薄,她姑娘家……”   “姑娘家又怎么了?刚才在正堂她也在,难道没带耳朵吗,本侯说得一清二楚,要来你们三房。”   卫莲再也听不下去,掩面跑了。   罗天驰又是一声冷笑,转头与卫琅道:“三哥莫要介意,这卫莲我瞧着与那莫名其妙的金什么一个样儿,我才出口教训两句,倒不是看不起你们卫家,卫家出得你卫琅,也算是祖上积德,至于那二房,委实没有能入眼的。”   这等嚣张跋扈,也只有罗家的人能有这底气。   卫琅多少有些瞧不惯,淡淡道:“你不用解释,只侯爷这脾气,我看最好改一改。凡事如是,难以逆料,就怕不好收拾残局。”   毕竟罗天驰才几岁,若不是因这家世,他凭什么呢?可世上事瞬息即变,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而今他站在山顶,未必不会有落下的一天,那么到时候,随意对待,肆意羞辱的人,又会如何?   更何况那只是个姑娘家,不喜,不理会便是。   罗天驰一笑:“卫三哥说得是,我往后定当注意。”   与刚才的样子判若两人。   卫琅诧异,他真愿意听自己的话?还是因骆宝樱……   他委实没料到她对罗天驰的影响能那么大!   此时,丫环们陆续将菜肴端了过来,一一摆在桌上,有一壶酒,四个下酒菜,蓝翎笑道:“少爷,少夫人,侯爷请先用着,别个儿热炒,汤羹,厨房还得准备会儿下锅,许是过得一刻钟方行。”   罗天驰立时就坐下来,招呼那两个:“来来,我与你们倒酒。”   卫琅看一眼骆宝樱:“咱们男人喝酒,女人不便在。”   虽然罗天驰说把她当姐姐,可骆宝樱比他小,还小了好几岁,这般如花似玉的妻子,他还真不乐意让她与罗天驰一起用膳呢,再说也于理不合,不能拿一个这样的借口糊弄过去。   看他不肯,罗天驰暗恼。   他为跟姐姐吃饭花了多少心思啊!   难不成真要哪天将她掳到侯府不成?   他伸手将酒一饮而尽,与卫琅道:“你知道姐姐去世之后,我到底是怎么过的?大概你不曾体会过,唯一的亲人离开身边是什么滋味!而今我好不容易振作起来,遇到一个像姐姐的姑娘,天生就透着亲切,你就不能体谅一下?吃个饭怎么了,我还能把她吃了不成?”   “你!”卫琅眼眸一眯,沉声道,“你说话最好给我小心些!”   别人怕他罗天驰,他可不怕。   真触到他的逆鳞,他能把罗天驰现在就赶出去。   见两人一触即发,不小心又要闹起来的样子,骆宝樱叹一声,与卫琅道:“听着他也怪可怜的,便让我与他吃顿饭又如何呢,反正你也在,不是吗?”   她开口求情,卫琅眉头拧了一拧,心想女人就是容易心软,瞧罗天驰怀念姐姐,她便同情他了。不过家人离世的滋味,他何尝不知,当年父亲去世,他怕母亲痛苦时还要顾念着他,装得并不难受。   可也不是没想过,若有一日能重见父亲。   若有一日,他被点为状元,骑着白马行走在街上,忽然能看见父亲该多好,那时候,他定然会为自己骄傲吧?   手指摩挲酒盅,他淡淡道:“你坐罢。”   罗天驰又眉开眼笑,长手伸过来给骆宝樱倒了一盅酒:“少夫人请喝。”   她笑着道:“谢谢。”   卫琅在旁看着,心想假使他们真有什么,也确实不可能如此明目张胆,他低头喝了一口酒,耳边又听见罗天驰在邀请他们去侯府玩,说反正刚才也请了老爷子,老夫人,他们跟着一起也是顺道。   这小子也真是得寸进尺,卫琅无言。   骆宝樱斜睨一眼他:“相公,可要去?”   罗天驰道:“我侯府许久不设宴了,也想热闹热闹,这回索性多请些人,你们,骆家,我二姑姑,还有……”他本想说临川侯府,可一想到华榛与骆宝樱的事情,当下忙住了口,不然卫琅肯定不想去。   话到这份上,他不同意,又要被骆宝樱说小气了。   见他准许,骆宝樱朝罗天驰一笑。   那是她曾经的家,真是久违了!   罗天驰也高兴,连道:“喝酒,喝酒,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卫琅挑眉:“你想醉自己醉好了,宝樱她只准喝一盅。”   管得真多,罗天驰暗想,还是贺琛好,若是贺琛,哪里需要他费什么心思,指不定一说骆宝樱像姐姐,贺琛立时把她借给自己了,那才是朋友嘛,可现在说什么也无用了。   骆宝樱见他一直喝,轻笑道:“侯爷莫真醉了,酒伤身,总不是好的。”   见姐姐关心他,他很听话的放下酒盅。   却说卫莲一路跑回来,趴在床上就嚎啕大哭,程氏听说了连忙过来瞧她。   不承认是自己的错,卫莲诉苦道:“娘,那罗天驰实在欺人太甚,我不过去找三嫂问问绣屏的事情,他就辱骂我,说我嫁不出去!”她扑在程氏怀里,“太坏了,娘,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被别人这么骂,娘您要为我做主啊!”   “什么?”程氏瞪圆了眼睛,“他这么说你?”可怎么可能呢,自家女儿虽有些任性,那也是漂亮又可爱的,他罗天驰便是侯爷,也不能这样说女儿吧!她询问道,“到底出了何事?”   “我如何晓得,他定是疯了,还不止说这些,甚至把咱们卫家二房都骂了。”卫莲此刻是由爱生恨,咬牙道,“娘您一定要给我报仇!”   程氏看她遭受侮辱,很是心疼,可也为难,那毕竟宜春侯,她怎么替她报仇? ☆、第 114 章   便是去二老那里告状,卫老爷子也不过说罗天驰口不择言,叫她别放在心上,别的又能如何?还能强迫他道歉不成?   这不可能。   程氏只觉愧对女儿,把这一腔无奈都发泄在了金惠瑞身上,要不是她一早谎称是罗天驰的好表妹,去请了他来,也不会有这些事,指不定罗天驰便是看她不顺眼呢,才连带着卫莲也讨厌上了。   是以晚上金惠瑞去道歉的时候,程氏哪里肯真心原谅。   当初便是看他们金家与罗家的关系,她才愿意让儿子娶她,如今才晓得,并不是如此,这金惠瑞根本就不会做人,不然罗天驰是她表哥,怎么会这样对待她呢?如今也只是凭着金老爷罢,等到以后,恐是不得用了。程氏现在才后悔,但为时已晚,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接纳这儿媳,毕竟金家怎么说总归是皇亲国戚,假使儿子休掉金惠瑞,那势必要得罪金家。   这个后果,是不好预测的。   嘴上假惺惺说谁人无过,只要好好反省就是,心里却不知道痛骂了金惠瑞多少遍。   “你这阵子且闭门思过吧。”程氏淡淡道,“咱们家谁犯错,都是这般规矩,你莫要觉得只是因你。”   可卫莲冒然去三房勾搭罗天驰,难道不是犯错?金惠瑞心想,程氏这一碗水端得还真平呢!可她是当众丢了脸,不好自圆其说,乖顺的低下头道:“是,母亲,儿媳省得了。”   程氏摆摆手让她退下去,却留了卫恒说话。   “早知当初,真不该让你娶她!”她与儿子倒苦水,“便是我,现在都觉得没脸出去,不过这宜春侯也是可恨,凭什么无端端这么说你妹妹?当真是欺人太甚!”   卫恒冷冷道:“儿子会盯着他的,就不信他不会犯错。假使落在我手里,便是告御状,我也要叫他尝尝厉害!”   别个儿都叫她忍,唯独儿子说给她出气,程氏笑一笑,看着他道:“咱们二房还得靠你才行,不像老爷……”在朝堂上无甚重用,能依靠他什么?只可惜,儿子因她也娶错了人,那是一辈子都悔恨的事情了!   这阵子,金惠瑞再没有露面,只金夫人听说这事儿,却是大怒,径直就来了卫家,不等人通报,直闯金惠瑞房里,看到亲娘来了,她一下就痛哭起来。   “受了这委屈,你怎不与我说?”金夫人搂住她肩膀,“你婆婆竟然让你禁足?”   “是我不对。”金惠瑞抽泣道,“我不该说与表哥感情好……”   “这又哪里不对?你们是从小就认识的,便算不得青梅竹马,也是表兄妹,退一万步说,夸大了又如何?你是害人性命还是怎么了?呸,这卫家也太过苛待你了,当初求着娶你,而今又是另一副脸面。”金夫人道,“你表哥也是,我下回见到你表姨母,非得说个理儿!”   那罗天驰实在太不像话了,她好歹是他表姑,平日里捧着疼着,年年去府里送礼,他便是一点儿人情都不认?   两人说话间,程氏走进来,笑道:“哎呀,金夫人,您过来怎也不提前说一句,我这儿什么都没准备。”又看一眼金惠瑞,“惠瑞啊,你哭什么?金夫人难得来一趟,别惹你娘伤心。”   金夫人冷着脸:“惠瑞从小就很懂事,在家里从不曾犯错,怎么嫁到你卫家,要遭这个罪?”   程氏喊冤:“哪里是我,是惠瑞她自己实诚,非得说错了要反省,我是与她说呢,谁人无过,便是咱们长辈,还不是会有糊涂的时候?”她问金惠瑞,“惠瑞,你说是不是?”   便今朝母亲替她做主,可自己是卫家儿媳,往后日子又怎么好过?彻底得罪程氏,只怕她会想方设法对付自己,除非她和离。   可和离的姑娘大抵没什么好结果,她也不甘心,如此窝囊的离开,不知道被别人暗地里怎么笑话呢!更何况,卫恒对她不错,将来也是颇有前途的,没了她,也有其他姑娘嫁进来。而她呢,恐是有些家底的公子哥儿,都不可能娶她了,娶她的,定是那些没落的,不顾脸面的人家,她又怎么愿意?   念头在脑中闪过,她拉住金夫人的手:“娘,是我主动要禁足的,与母亲无关。”   “你……”金夫人大恼。   可程氏却松了口气,心想这儿媳妇总算还有点脑子,不然她真与金夫人说卫家坏话,两家恐是要生罅隙,那么这门亲事也就没多少意思了。   她主动承担,金夫人倒不好再说。   程氏笑道:“也亏得你,才能教出惠瑞这样乖巧知事的女儿呢,我瞧着,也不用禁足了。”她上去拍拍金惠瑞的手背,“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你金家与罗家关系那么好,许是宜春侯那日吃醉酒才会胡说八道呢。”   金夫人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再喝醉酒也不能如此放肆,她非得去宫里与她那表姐说道说道才好!   安慰金惠瑞几句,她就离开了卫家。   过得阵子,宜春侯府果然派来帖子,邀请他们卫家去做客,可最后去的,也只有卫琅与骆宝樱两个人,罗天驰亲自迎到门口,四处看一眼道:“老爷子与老夫人不曾来?”   卫琅淡淡道:“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   听到这句,罗天驰就晓得自己到底还是得罪人了,毕竟,卫莲是卫老爷子的亲孙女儿,他呈口舌之快,疏忽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讪讪一笑道:“是吗,看来我改日还得登门拜访一趟。”   不像那二房,卫老爷子不止是吏部尚书,盛大人致仕之后,更是升为内阁首辅,皇上十分倚重,便是太子,还不是有很多事情要请教他?不然卫家也不至于如此显赫,毕竟过去的世家名望只能拿来缅怀,更重要是手中掌握多少权利,卫家可不是纸老虎。   骆宝樱也晓得弟弟的毛病,毕竟当初她也是那么高的身份,且没个父亲母亲时常教导,在外面确实是威风八面。弟弟是男人,更是了不得了,不然也不能这样奚落金惠瑞。   比起卫琅的态度,她当然是偏向弟弟,但私心里又希望他既强悍,也能保持理智,毕竟宜春侯府是他一个人撑着,他成才了侯府才有望,他不行,那么即便有大姑姑,表哥这样的后盾,到头来也是烂泥扶不上墙。岔开话题,她问道:“侯爷,我父亲母亲可到了?”   “也是才到。”罗天驰笑道,“女眷们都在院中看海棠呢。”   侯府有一大片西府海棠,足有五六十棵,是当年罗氏出嫁时种下的,已是有二十来年的历史,到得这时节,纷纷盛开。那时候骆宝樱常喜欢走到花丛中去看,海棠花儿像胭脂染在绿叶间,艳丽无比,那香味随风飘来荡去,使人晕晕欲醉。   她已是十分心痒。   罗天驰笑着看她,知晓姐姐的心思,与卫琅道:“卫三哥,你两位大舅子都在凉亭里呢,对弈不分胜负,我与你去瞧瞧?”   说得是骆元昭与骆元珏。   卫琅自然不反对,与骆宝樱道:“我稍后再去拜见岳母。”   她笑着点点头,随丫环去园中,本是熟路熟路,这会儿却装的陌生,但一步步走过去,目光掠过青石路,掠过两边的一草一木,楼台亭榭,她发现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可见弟弟丝毫不曾改动。   走到海棠苑,终于瞧见袁氏与骆宝珠了,还有嘉儿,小家伙正弯着腰不知道在地上找什么。   她走过去道:“母亲,珠珠。”   骆宝珠才发现她来了,惊喜道:“三姐,你总算来了!你什么时候请咱们去做客啊?”   这孩子,天天惦记这个,可这不是才没过几天嘛,她揉揉眉心:“明天,明天好吗?真怕了你了!”   骆宝珠笑起来:“早就该这样了!”一边去拉嘉儿,“快些叫三姐呀。”   嘉儿抬起头,嘿嘿一笑,把手里一样东西递给骆宝樱:“三姐,给。”   好大一只肥蚱蜢!   骆宝樱吓得连退两步。   头一次看见她惊到,骆宝珠噗嗤一声:“三姐,你怕这个啊?”   她倒是不怕了,因常与弟弟在一起,嘉儿没事儿就抓个虫玩,有回下雨,也不知从哪里寻到个小癞蛤蟆放在她裙衫上,把她差点弄哭,后来就习惯了,小家伙不懂事儿,看到活物就喜欢抓来玩,也不过是一会儿的热情,立时又扔掉了。   看她离得远,袁氏轻轻一拍嘉儿的手:“别惹你三姐害怕,晓得吗?再说这蚂蚱有什么好玩儿的,不是与你带了小木马?那个干净。”   嘉儿眨一眨眼睛,不明白两者的区别,在小孩子眼睛里,什么都是新鲜的,但还是乖巧的哦了一声。   小家伙天真无邪,骆宝樱很喜欢他,把他抱起来道:“咱们去前面看看,听说还有更多的海棠花呢!”   袁氏道:“你与珠珠去吧,我在这儿坐一会儿。”她瞧见不远处像是有几位夫人来了,也是想结交一下。   那两大一小就走了。   越走越远,骆宝珠也越来越惊讶,低声道:“我以为卫家够大了的,可这侯府竟然还要大一些,我看只有皇宫能比了。”她叹一声,“不知道罗哥哥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会不会觉得孤单?”   要是她,恐是要疯了。   骆宝樱知道弟弟不容易,轻叹口气道:“等他娶了妻子就好了。”   可像他这样又英俊又厉害的侯爷,不晓得哪家的姑娘配得上呢,骆宝珠心想,可惜姐姐已经嫁给三表哥了,不然姐姐倒是堪配。   说话间,三人走到一处荷花池,原来这海棠林一直绵延到这里,连接着湖水,水照丽花,别有一番意趣。骆宝珠坐在池边的石凳上看,骆宝樱也瞧着池塘,再过几日,那荷花也要开了呢,她那时有兴致时,还会撑着小舟去湖中心采莲蓬。   转眸一看,河边那小舟也在,且旁边还有一位姑娘,好似想上去坐。   骆宝珠也看到了,她天生活泼,忙走上去,问那姑娘:“你要坐船去玩呀?”   那姑娘没料到这儿有人,淡淡道:“是。”   自顾自的要上去,谁想到嘉儿不知何时又抓了蜻蜓,喜滋滋走来要与骆宝珠瞧,结果没抓稳,蚱蜻蜓从手中飞走了,他去追,一脚踩在那姑娘的裙摆上。   他走过草丛沾了泥,立时把她裙子弄脏了,那姑娘大怒,一推嘉儿:“哪里来的野孩子?竟敢踩我裙子?”   嘉儿摔倒在地,屁股疼了忍不住哭。   生得极是秀丽的姑娘,脾气倒大,小孩子不懂事说两句就是了,为什么要推?骆宝珠向来疼爱弟弟,扶起她质问道:“你这裙子有什么了不得?干什么推他,他才几岁?做错了,他自然会向你道歉的!”   那姑娘冷笑一声,上下打量她:“只怕你赔不起呢!”   她转身仍要上船,骆宝珠低头打量嘉儿,才发现他脖颈还被那姑娘指甲划破了,更是恼怒,一把拉住她:“你给我说清楚……”   赶来的骆宝樱同时间道:“你给我站住!”   那姑娘又下意识推骆宝珠,她练过武,极是有力,那一掌竟然把骆宝珠直推出去一丈远,她哪里站得稳,一下子坐倒,摔在石子路上。   脚踝登时扭到了,疼得差些哭,可她不服气,心疼弟弟受伤,撑起来又要去找那姑娘,这时却觉肩头一痛,有人把她像小鸡一样给揪了起来。 ☆、第 115 章   回头一看,身侧高高大大的身影,不是罗天驰又是谁?   她惊喜道:“罗哥哥!”   罗天驰没有看她,却是看向站在小舟里的姑娘,那小舟可是姐姐喜欢坐的,可孙妍竟没有来请示就来动用它,真当这儿是他们西平侯府呢?他眼眸眯起来,手下不由自主用力,将骆宝珠的肩膀给抓疼了。   她轻哼一声。   他发觉,松开手,皱眉看着她道:“你怎得这么没用,被人一推能摔那么远?”   这话实在是莫名其妙,骆宝珠委屈道:“我没武功啊,我要有武功,早打她了,还会让她欺负嘉儿?”她越想越是恼火,伸手卷起袖子,又要往河边去,结果没走几步,脚钻心的疼,差些又摔倒。   他喝道:“一边待着去罢,就你这样儿,便追到她有什么用,你打得过她吗?还不是又摔一跤?”   说完大踏步就往里走。   骆宝珠忙叫丫环扶着她去看。   河边,骆宝樱正于孙妍对峙。   那孙妍是已故太子妃孙氏的妹妹,自小也是常往宫里来,不过性子霸道,大姑姑不太喜欢,故而孙氏只让她在东宫玩玩,几不去坤宁宫,加之那时年岁小,骆宝樱与她不熟,后来孙老爷被升任江西总兵,她也随着去了。这回许是才回京都,但模样没有变太多,左眉间有颗红痣,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冷笑道:“倒不知你祖宗晓得你把孙氏掌法发扬光大,专欺负小孩子,会有何想法?”   一开口就提她祖宗,孙妍大怒:“你是谁?敢这样与我说话?”   “我不是谁,可在宜春侯府,咱们都是客人,没有谁高谁低,嘉儿不小心踩到你是他错,可你出手伤人,更是错,你还推我妹妹,错上加错。”她盯着道,一字一顿道,“你给我从船上下来!”   “我凭什么听你的?”孙妍吩咐下人,“给我撑船。”   骆宝樱一脚就踩住了系在小舟的铁索,让船动不了,还让丫环一起拉住。   孙妍在上面气得跳脚。   这时候,罗天驰走了过来。   两人自是认识的,罗天驰叫她姐姐表嫂,论起来也算是表妹,孙妍以为来了帮手,叫道:“罗表哥,这两个不知是谁呢,带个野孩子把我裙子踩脏了,还不让船走,你快给我教训教训她们。”   骆宝樱听得暗自好笑,也有些惋惜。   可惜了太子妃这样贤惠的人,竟有个这样不懂事的妹妹,大约是最小的女儿,家里太宠,叫她以为整个大梁她都能横行霸道,然而这里不是江西,他爹在江西呼风唤雨,无人忤逆,她习惯了别人顺从,而这里可是京都!   果然罗天驰就发作了,冷冷道:“你给我下来,这船是我家的,你上去作甚?”   孙妍怔了一怔,暗想不过是只小舟,她坐一下又有什么?他竟然大呼小叫?莫非与那两位姑娘关系匪浅?可她任性惯了的,哪里甘心下来,被骆宝樱姐妹看笑话,一咬牙道:“这小舟值几个钱,大不了我买了,我今日就想在上面玩一玩。”   她赖在上面不下来。   罗天驰脸色一沉,走到船边:“你到底下不下?”   语气有威胁的味道,眼神也很吓人。   孙妍有些害怕了,眼睛一转道:“除非她们给我赔礼道歉,还赔我裙子。”   罗天驰笑起来,想到这孙妍不止把骆元嘉抓伤,推骆宝珠摔倒,还敢不听姐姐的话,他瞬时就做了决定,只见他把腿伸出来,猛地朝船身一踢。使出了所有的力气,非同小可,船身猛地晃动起来,顷刻间往右一倒,竟整个翻了过去。   众人都吓住了。   骆宝珠也呆了,结巴道:“会,会不会出人命。”   “出什么人命?”罗天驰挑眉道,“她会游水。”   孙家除了掌法闻名,孙老爷最擅长便是操控水兵,孙妍总与她老子在一起,又学武功不可能不会游水,骆宝珠仔细看去,果然瞧见孙妍从池塘里露出半个头来,正对着罗天驰大骂:“罗天驰你这混蛋,我非得告诉我爹去,小心你……”   水又淹到口中,她呛到,连声咳嗽。   骆宝珠扑哧一笑,夸道:“罗哥哥你太厉害了,竟然能把船踢倒呢,那人这回可受教训了,嘉儿也不冤枉。”她招手叫嘉儿过来,“快些给罗哥哥道谢,他给咱们出气了!”   嘉儿一无所知,两岁多哪里会计较人心,他甚至把刚才孙妍推他的事情都忘掉了,只姐姐说谢谢,他很乖的道:“谢谢罗哥哥。”   罗天驰摸摸他脑袋,又看向骆宝樱。   骆宝樱冲他一笑,问道:“你怎得一个人过来了?”   “哦,我是想……想看看小舟。”私心里,他原想请骆宝樱坐上去玩的,可被踢翻了,还坐什么?   骆宝珠这会儿正给嘉儿察看伤口,只见他脖颈上的血已经不流了,只有一道浅浅的痕迹,便用帕子掖了掖,柔声道:“回头擦点药就好了,还疼吗?”她看着弟弟的时候,混没有傻乎乎可爱的样子,倒是真像个大姐姐。   嘉儿摇摇头:“不疼。”   罗天驰瞧着,忽地道:“我看你伤得比较重吧,走,去我那里,给你上点跌打酒。”   他们练武的,那东西多。   骆宝珠笑着点点头。   一行人去正房,谁也没管孙妍。   路上遇到卫琅与骆元昭,两人才对弈完几局,这会儿边散步边说朝堂上的事儿,瞧见罗天驰与她们姐妹在一起,前者皱眉,后者则看着骆宝珠道:“珠珠你怎么回事,腿伤了?”   “遇到个凶姑娘推的,不过已经被罗哥哥教训了。”骆宝珠嘻嘻一笑。   卫琅询问:“哪家的姑娘?”   “孙家。”骆宝樱走过来,撇嘴儿道,“蛮横的很呢,抓伤嘉儿,还推妹妹。”   “孙家?”他挑眉,“莫不是西平侯府?”   “可不是!”   见她依着自己,他顺势就握住她的手掌,淡淡道:“西平侯在江西惹下不少麻烦,这才会被皇上调回京都,”他顿一顿,“你出气可出够了?”   若是不够,他可以趁火打劫。   骆宝樱道:“那孙姑娘都掉入池塘了,算了。”还不值得为她大动干戈呢,而且,那也是太子妃的娘家,不过她很好奇卫琅会用什么法子对付西平侯,轻声问,“你打什么劫啊?”   “他是原太子妃的生父,凭那野心,定会插手殿下续弦,”卫琅眸光一闪,“太子妃已去世,孙家……假使西平侯识趣,或还可挽回。”   太子妃之位空悬,要保住孙家利益,西平侯也确实不容易放弃,可孙妍,她眉头一拧,孙妍实在不合适啊。   两人脸对脸轻声细语,骆元昭在旁看着,微微一笑,这妹妹与妹夫当真是琴瑟和鸣,叫人羡慕。   那头罗天驰已经往前走了。   骆宝樱忙道:“珠珠要去抹药,我跟着看看。”   她追上去。   姑娘家抹药,往正堂跑?卫琅有些不悦,他们是男人跟着去不合适,可罗天驰也是男人,虽说是男主人,领着两个姑娘也不妥吧?正思索间,忽见前方骆宝珠身子一歪,似要跌倒,虽然有丫环搀扶,罗天驰下意识也伸出了手。   瞧见他侧脸,全没有面对卫莲时的冷,凡是很温和,好似还嘲笑了骆宝珠几句,说她笨。   看来他不止对骆宝樱亲近,对骆宝珠也一样,许是爱屋及乌?可这小子实在看着不像那么容易亲近的人,那么一犹豫,已错过叫住他们的机会。   走入堂屋,罗天驰使人拿跌打药酒来,一边叫骆宝珠坐下。   骆宝樱则抱着嘉儿在屋里走了一圈。   这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家,虽则离开那么久,可重新看见,每一样东西落入眼帘,都能叫她想起曾经的回忆,花梨木的海棠椅,紫金香炉,摆着碧玉如意的长案,墙上挂着的白虎下山图……   她看了又看,甚至还去了侧屋。   下人拿着药酒过来,罗天驰与骆宝珠道:“快些把鞋袜脱了。”   “什么?”悠闲坐着的骆宝珠吓一跳,脸红着支吾道,“脱什么?”   “不脱怎么擦药酒?”   “可……”骆宝珠盯着他,“你是男人啊,我怎么能把脚露出来?”好歹家里也是教过规矩的,她怎么可能在男人面前露脚,虽然那是她很亲切叫着罗哥哥的人,她心头慌的一塌糊涂。   见她差些脖子都红了,眼睛瞪得又圆又大,活像个受惊吓的兔子,罗天驰噗嗤一声,转过身道:“谁要看你,小屁孩儿什么都没长好呢,逗你玩罢了。”他与丫环们道,“快些给你们姑娘擦了,擦好了快些走,我还要去应酬客人。”   骆宝珠松了口气。   丫环给她擦药酒,等擦完骆宝樱也出来了,朝罗天驰道谢,便与骆宝珠一起离开堂屋。   回到海棠林那里,袁氏急慌慌道:“怎么才回来?我都要使人去找你们了,刚才听说孙姑娘不慎落入池塘,我怕你们也……”她顿一顿,才发现女儿受伤,“珠珠,你脚怎么了?”   “便是那孙姑娘害的。”骆宝樱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袁氏听得心惊肉跳,看过嘉儿发现没事儿才松口气,叮嘱她们道:“京都藏龙卧虎,有时候该忍还得忍一忍,毕竟你们一开始不知对方是谁,刚才是幸好有侯爷,要没有……”   “她都伤了弟弟了,咱们还忍?”骆宝珠不服气,“我忍不了,可惜我没武功,不然我一定亲自替咱们报仇!”   骆宝樱心想,她也不是会忍的人。   瞧见这两人一个脾气,袁氏无言,又瞧骆宝珠一眼,叹口气道:“原本还想让你去见见几位夫人,这下可好。”她瞧瞧她头上珠钗,脸上妆容,那都是精心装扮的,因知晓今儿侯府请了好些贵客,骆宝珠也到年纪了,希望可以遇上合适的婆家,看来是难以如愿,她无奈,“只能等下回。”   “下回什么?”骆宝珠道,“娘您最近老是让我看这个,看那个的,到底作甚?”   “你这孩子。”袁氏一戳她脑袋,并不避忌骆宝樱在,“你十三了,当然是要给你寻个婆家,明年定亲,十五也该嫁人了,与你三姐一样。”   骆宝珠嘴巴张得老大,惊慌道:“我不要那么早嫁人,我还小呢!”   “谁让你现在嫁,只是让你先相着,有看得上的,你与娘说。”袁氏苦口婆心。   “我也不要相着,我没有看得上的。”   袁氏被气得笑了,只要求助的看向骆宝樱。   骆宝樱知晓这妹妹单纯,笑一笑道:“珠珠,你别害怕,母亲又不会逼你,你且与我说说,什么样的公子哥儿你看得上?我与母亲听清楚了,找个差不多的予你,你不喜欢的咱们不选,这总行罢?”   骆宝珠最是听骆宝樱的,闻言真仔细想了一想。   可这一想坏事了,脑子里浮现的竟然是罗天驰,她摇摇头,继续想,可除了他,空无一人,空无一物。   她呆若木鸡,心想完了。   (请看下作者有话说。) ☆、第 116 章   孙妍被罗天驰弄得摔入池塘,狼狈的离开宜春侯府,这事儿被刘夫人知道,急忙就来见这侄儿。   半路被自家姑姑拦住,罗天驰惊讶道:“二姑姑,您不是在赏花吗,怎得来这儿?”   “你做得好事!”刘夫人见他没事人一样,脸色沉下来道,“上回是惠瑞,这回是妍儿,你是专挑着一干亲戚下手呢?那下回是不是还要找我麻烦?”   罗氏在宫中冷清,时常会召见她们这些女眷相陪,那次金夫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说罗天驰怎么欺负金惠瑞,叫她在卫家抬不起头。她听着也觉罗天驰过分,那金惠瑞平时很顺和一个人,便是今次急于拉近关系,他也不至于要这样发作。   这回孙妍的事情又是,坐个船而已,竟把姑娘家弄得落水!   连续得罪两家,刘夫人觉得自己有责任,没教好这侄儿,瞧瞧如今多嚣张,以后被人逮住了弹劾,说外戚横行霸道,他们也不好做。   “瞧您说得,她们要不是自作孽,我才懒得理会她们。”罗天驰道,“那孙妍刚才所作所为,您到底知道不?她仗着有武功推两岁大的孩子,还把人家脖颈弄伤了,在我府里,我能坐视不理?”   看来孙家隐瞒了真相。   刘夫人道:“哪家孩子啊?”   “骆家的小儿子。”   刘夫人唔一声,今次只请了一家姓骆的,她知晓是骆昀,这人也算是太子亲信,为人刚正不阿,在朝中颇有好评,孙妍这是做得不对,不过金惠瑞,她皱眉道:“那惠瑞呢,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你这样,卫家怎么想?”   那回纯是为帮姐姐出气,罗天驰挠头道:“那是我冲动,下回我注意。”   在她面前,罗天驰认错也快,可刘夫人总觉得他没有真心悔改,把他叫到僻静处道:“你要再弄出什么事儿来,你大姑姑说了,得把你官职撤了!拿着鸡毛当令箭呢?你爹以前那么大的官儿,也不见惹事,到你这儿,一桩接一桩的。你给我记住,这侯府可是靠你一个人,你给我正正经经娶妻生子,好好过日子。”   罗天驰嘴角抽了抽。   大姑姑果然是狠,一来就晓得拿官位威胁他,他老实道:“行,我知道了。”   刘夫人给他整整衣襟,满是关爱的道:“过两日我请了几位姑娘来,你给我好好看一看,选一个,都是名门世家出身的……你这脾气就得选个贤惠的,舞刀弄枪不合适,得把侯府都掀翻。”   罗天驰听得心头一阵烦躁。   也不是多大的人,天天催着成亲,男人三十来岁也能生孩子倒不知急什么?可他一低头看二姑姑,二姑姑的眼神很冷厉,他直觉不敷衍下,兴许哪一日她与大姑姑要想法子给他赐婚。   不过这个他也不怕,赐婚嫁进来的姑娘,他能第一天就叫她急着和离。   有时候,亲人是最好对付的,因为她们不忍心真的伤害你,可罗天驰或多或少有些愧疚,毕竟她们是为他好。勉强一点头,他道:“行罢。”   “行什么?你这臭小子,别再给我耍滑头!”刘夫人举起手在他头上敲了一记,这才转身走了。   罗天驰坐在旁边的石凳上发呆,忽觉肩膀上被人猛地拍了一掌,回头看竟是华榛,他吃了一惊站起来。   “家里设宴竟然没请我,你是不是想死?”华榛道,“是因为骆三姑娘吗?我与她已经和好了,你怕什么?”   还有这事儿?罗天驰惊讶,不过骆宝樱成亲时华榛确实没来捣乱,他摸一摸鼻子:“算我不对行吗?反正你自己也来了。”说着叹口气又坐下去,“正好,我烦着呢,我问你,你还在天天挑姑娘吗?”   “没啊,别人都以为我觊觎卫三夫人呢。”华榛很得意,“哪个愿意嫁我?不过我老娘仍是日日唠叨。”他正色道,“我看,要不咱们去两浙吧,我听父亲说,倭寇又蠢蠢欲动,频繁骚扰沿岸,这种小打小闹咱们能应付。”   “应付什么,咱们又没有打过仗。”   “不要你领兵怕什么,随几位将军一起去历练历练,像咱们这种勋贵,哪个不是这样学起来的?便是你爹,我爹,这等年纪也不可能领几万的兵。”   罗天驰有点儿心动,这既算不得危险又能学到经验,确实是个好机会,他沉思片刻:“好,等我入宫去与表哥说一说。”   “记得算上我。”华榛道,“我在京都待腻了,学得一身武功又没处报效,没意思透了!”   罗天驰一笑,拍拍他肩膀:“行,不过……你真跟三少夫人和好了?你不去见她一见?”   “刚才偷瞧过了,她与她相公看着挺好,我去作甚?我这人得英雄救美的时候才出来不是?”   罗天驰哈哈笑起来。   两个年轻男人踌躇满志,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回到院子,刚才观看海棠,走得许多路已是出了薄汗,骆宝樱清洗一番换上干净的裙衫,坐在美人榻上看书。等到卫琅也洗完过来,只见她没个形了,脱了鞋子,双腿蜷曲着,整个人歪在上面,手里还拿着书。   目光在她光裸的的莲足上停顿片刻,上前将书取了下来,他道:“要看书便坐着,不然你这眼睛得坏了,知道坏了是什么样儿吗?”   “眼瘸吗?”骆宝樱瞄一眼他,“已经瘸了。”   真是一句话就能把人噎死。   卫琅阴沉沉看着她:“骆宝樱……”   见他要弯下腰压人的架势,骆宝樱忙道:“今儿走累了,坐不动。”她往里挪一挪,留下一小块空间,“可实在想看,昨儿晚上看到程沁要去密洞,不晓得里面有什么呢,你猜猜?”   她拉住他衣袖。   他坐下道:“我看过两遍了,有个大龟甲,里面藏了好几斤黄金。”   竟然直接告诉她,骆宝樱气得拿手指戳他:“你这样说了,我看了还有什么意思?你怎么这么坏!我让你猜又不是要你说后面写了什么!”   看书的就怕遇到这个,那么过程里的惊喜都没有了,卫琅挑眉道:“还眼瘸吗?”   “是眼瞎了。”她哼,转过身不理他。   他念着书里的故事:“洞口长满野草,容不得人通过,程沁摸出腰间柴刀,一一砍了,只见洞里隐隐透出光,侧耳细听,竟还有马鸣,由不得诧异,这等小的洞竟还有马匹在里面,莫不是如昨日梦中情景……”   声音低沉,富有感情,不似念书时抑扬顿挫,倒像是说书人,骆宝樱忍不住竖起耳朵,他却突然不念了,一下让她觉得好似有小虫在心口爬,忍不住转过身:“后面呢?”她把脑袋搁在他腿上,“我想听完。”   见她跟自己撒娇,卫琅捏捏她的脸:“眼睛不瞎了?”   “得听听后面是不是龟甲,是龟甲,我就……”她掐他的腿,“不过有马叫声,许是像小人国似的,都是很小很小的那种东西,是不是?”   “你又想我告诉你?”他挑眉。   “不是不是,你继续念。”骆宝樱连连摇头。   他又念起来。   声音在厢房里回荡,几个丫环一时也放下手中事侧耳倾听,骆宝樱忽然想起幼时,父亲尚且在世,得空也会讲故事与他们姐弟,她有时候听着听着就睡着了,父亲见状会来拍她脑袋,说这么不专心怎么学得好事情。   比起母亲的温柔,父亲还是有些严苛的,可即便如此,她也那么怀念。   “要是咱们有孩子了,你会不会也这样念书予他听?”她盯着上方英俊的脸,忽然好奇,“会不会?”   卫琅怔了怔,忽地一笑:“那得生下孩子才知。”   虽然他清楚,定然会的,他放开书,将她抱上来一些,低头亲她,又在她耳边询问道:“是不是想生孩子了?”   她脸红:“我只是问问。”   “那就好,现在也确实还早了些,而且我……”一旦生了孩子,恐怕她的心思都要在孩子身上了,天底下的母亲几乎都是如此,他只怕要吃味儿,因为他还没尝过她全心喜欢自己的滋味。   见两人又亲热起来,丫环们纷纷避开。   骆宝樱拍打他:“总是突然这样,也不怕丢脸。”   “丢什么脸?夫妻之间都是如此,难道还要提前与她们说,咱们要什么了,让她们出去吗?要不,这话你来说?”   骆宝樱趴在他肩头直笑。   好似银铃一般,他坐着便不行了,站起来托着她往里走,她咬他耳朵:“这会儿还动来动去,你不先放我下来?”   他顺势靠着墙,让她整个人挂他身上,调笑道:“我不动来动去,那你来?”   她羞得耳朵都红了,两条腿一左一右被他手托着,都不知往哪里看,只任两只雪白的莲足垂落着,上上下下的晃动。   这会儿,忽地有人轻轻敲门,金盏有些尴尬的声音传来:“少爷,少夫人,大老爷,大夫人回京都了,正在上房呢。”   一口粗气从他嘴里吁出,骆宝樱瞧见他的脸色,实在忍不住,轻声笑起来。   他见她幸灾乐祸,身下使了力气,立时将她弄得再也没有余力发笑,羞恼之下,低头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过得阵子,两人才穿戴整齐出门。 ☆、第 117 章   卫家大老爷卫春堂,骆宝樱从来没有见过,因早前就被封任按察使,分管一省吏治,除了偶尔回京述职,已经数年没有归家。而今调回京都,许是要升他的官了,不是二品就是一品。   她心里好奇这个人,挽着卫琅的胳膊问:“大伯什么样儿的,还有大伯母,你与我说说,我好有个数。”   卫琅道:“这个我还真不能帮你,我来京都时,大伯那时是大名府知府,后来又是按察使,我只见过他两面,至于小时候……”他们三房一直不在京都,中间母亲虽与他回来住过一阵,可卫春堂早出晚归,在一个家里也见不了几回,更何况,他那时年岁尚小,哪里记得?不过零星一点回忆,是有的。   “大伯应该是个很刻板,很严厉的人,有回大哥犯错,也不是什么大错,他竟把竹条都打断了,大伯母在旁边哭,还是祖父出面才停手的。”   骆宝樱不喜欢这种对自己孩子下重手的人,因这句话立时就对卫春堂没了好感。   见她突然不发问了,卫琅道:“你不用担心,又不是见未来婆婆,便是见婆婆,你也从来不怕吧?”   她好像没个特别紧张的时候,虽然年幼时会有小姑娘的调皮,然而不管在哪里,总是镇定大方。在十岁时便如此了,初初与卫莲比试书法,后来又去长公主的茶诗会,得了魁首站在高台上,他至今记得她的样子,而今想起,也不明白她小小年纪为何会有这等风华。   总不会是女夫子的功劳,骆家四位姑娘,没有一个像她这般出彩的。   “大伯母看见你定会喜欢。”卫琅笑道,“我依稀记得母亲说,大伯母最是喜欢有才华的女子。”   “光有才华吗?”骆宝樱略扬起下颌,“我可是还有脸的。”   卫琅一笑:“是。”抬起她下颌,轻语道,“美人儿。”   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倾慕。   骆宝樱很满意:“这还差不多。”   说说笑笑间,就到得正堂,老远就瞧见左边上首处坐着一位中年男人,不曾说话,那身姿就散发出一股压力,那是上位者常年积压下的威势,他们不曾听到堂内一个人在说话,除了卫老爷子。   二人进去,卫琅还未开口,卫老爷子便招手道:“快来见过你们大伯,大伯母。”   夫妻双双去见礼。   骆宝樱抬起头时方看清卫春堂的脸,肤色微黑,眼神严厉,嘴角抿成一条线显得有些刻薄,倒是大伯母范氏嘴角含笑,亲切的拉住她的手道:“一早听说琅儿娶妻,你祖父的信里便是称珠联璧合,今日瞧见,果真相配,我都不知道京都原还有个这样的大家闺秀呢。”   梁氏道:“大嫂,宝樱哪里是京都人氏,也是前几年才从湖州迁来的。”   像是没听到这话,范氏从丫环手里拿来一匣子东西送与骆宝樱:“你与惠瑞一人一个,可别嫌弃。”   掂量着很沉,骆宝樱连忙道谢,暗自心想这范氏身为长媳,果然比梁氏有气度多了,不过嫁得相公委实不怎么样,这卫春堂啊,许久不见侄儿,也没见过侄媳,可却只拿眼睛瞄了一眼便算了事。   真真可气,那眼睛是长头顶上的呢!   骆宝樱把匣子交予丫环收着,与卫琅退到旁边。   “今次圣上调你至户部,定是因王坤致仕,要你接替他的班,这王坤啊别的都好,就是做事不紧不慢,早些前我就叫他彻查库银,他能给你拖到第二年,而今致仕了,终于不用趟浑水,安安稳稳归田。”卫老爷子嘲讽道,“真是只老狐狸。”   卫春堂道:“父亲放心,等我上任,自会查个清楚。”   “这是最好了,事情堆积下来,只会严重,哪日告急还不知怎么填补呢。”卫老爷子与卫琅道,“琅儿,你多与你大伯父学学,你而今虽是大学士,但早晚要从翰林出来。”   听到大学士三个字,卫春堂眉头一挑看向卫琅,淡淡道:“大学士随伺乾清宫,差事很是清闲,不过为皇上起草诏书,但却被人称为内相。可据我所知,本朝历年大学士有八人,却也只有文宗帝时的李大人,还有柳大人,入了阁,可见一个称谓算不得什么,你莫要自高自大。”   骆宝樱听得眉头一拧。   卫琅却好似没什么反应,依旧笑着道:“大伯父说得对,侄儿定当会记在心里。”   在旁的梁氏嘴角一翘,心想大伯回来果然不一般,便是教训起这素来清高的侄儿,也无人不服气,可见他们三房总算能有人压着了,不然真以为卫琅天之骄子,卫家只有这三房呢!   众人说得会儿,正当用晚饭,在堂内就设了两个席面,男人一桌,女人一桌。   见丫环们忙着摆碗筷,程氏走到范氏身边,笑道:“只可惜彰儿,蓉儿都在外地,不然家里更热闹了!”   那是大房的儿子女儿,一个嫁至江南,一个外放。   范氏叹道:“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原想着叫老爷寻法子让彰儿调回京都,可老爷非得要让他历练历练,说京都养不出能臣,能怎么办?”   卫春堂这人独断专行,范氏是贤妻良母,嫁夫随夫。   “大伯这般说自当是有道理的,等到彰儿将来有些政绩,许是一回就是三品官了,你莫要担心!”程氏笑道,“我是只盼着你回来,这个家还得你来当才行,我是不中用,良田到我手里,便不曾丰收了,一年不知少多少银子。”   声音虽低,可骆宝樱还是听得些许,暗自心想,程氏什么时候管过良田了?她最多负责府里买办,良田,各地的铺子都是卫老夫人管的,这不是在中伤卫老夫人吗?   没想到程氏肚子里小九九那么多!   她没做声,只走近两步,正好听见范氏道:“我才回来知道什么,再者,这些事情都有母亲在呢。”   一口回绝了。   程氏有些讪讪,不明白范氏的意思,原先很早前在京都,这家不是很多都是她在管吗?难不成离开几年,变得懒了?   眼见席面好了,骆宝樱招呼道:“母亲,大伯母,大伯母。”又喊还在与卫老爷子说话的卫老夫人,“祖母。”   金惠瑞也不甘示弱,笑着道:“母亲常夸大伯母贤德,这趟回京都,我可要跟着您好好学学呢。”   范氏瞧一眼她:“我看你学得不错,不然二弟妹不会夸你。”   那是程氏哑巴吃黄连,已经要了这儿媳了还能如何,不能退回去,就只好装作关系好了,省得被人看笑话。   骆宝樱坐在卫三夫人身边。   那妯娌两个很是亲密,可到她婆婆这儿,冷冷清清,也不知成日里想什么,刚才程氏说的,她又是否听到?她看一眼这婆婆,她正慢条斯理的用饭,真有些不食人间烟火,不管中馈,也不管女人间的争斗,她嫁给卫琅之后,她也不太来打搅。   其实这是好事儿。   至少她不会有什么婆媳矛盾,但还是觉得缺了什么,骆宝樱虽是出自宜春侯府,可她不是完全娇生惯养大的,父母去世,祖父心粗,整个侯府可都是她在管着,她已经隐隐生出一种预感。   大房回来卫家肯定会跟以前不太一样,可这原本该由卫三夫人来担心,不是吗?   现在她一个小辈七想八想的。   女眷们没怎么喝酒,很快就用完膳,隔着屏风,看见男人们面前还没有盛饭,就知晓他们定还有一阵子,毕竟卫春堂时隔许久才回,这算是接风宴。卫老夫人笑着看范氏:“你这一路也定是劳顿了,不用等春堂,早些去歇着罢。”   范氏笑道:“几十年夫妻,他不睡,我也还睡不着。”   听见这话,卫老夫人深有同感:“罢了,那随你罢。”   可范氏这么说,别个儿女眷怎么好意思走,好似他们与相公感情不好似的,范氏瞧着又笑:“算了,难得一次,我便不等了,先回厢房瞧瞧,好久不曾回来,许是陌生。”   众人这才各自回去。   五月已是有些热,但在卫家算不得什么,冰鼎里有用不完的冰,骆宝樱躺在这样舒适的房里,便是想着刚才的事情,眼皮子也渐渐撑不起来,只正当要睡着的时候,有人微微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她立时醒了,瞧见卫琅英俊的脸,一张口竟然是:“大伯太过分了,竟然说大学士只是起草诏书,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大学士?还说只有两位大学士入阁,他怎么不提蒋清呢?还有张维真!他们虽没有入阁,可做出的政绩那是在史上上留下浓墨重彩的!”   好似倒豆子一般,卫琅讶异道:“你就这么在意他说的?”   当然,竟然诋毁她相公,虽然这……   她斜睨一眼卫琅,想着他有时胸有成竹,讨人厌的样子,并不是十全十美,可她骆宝樱嫁的男人,当然是京都最优秀的,卫春堂凭什么这么说?   “反正就是大伯不对,他……”话未说完,她只觉身上一重,他整个人覆盖上来,在她耳朵轻笑道,“你真就替为夫这么不平?” ☆、第 118 章   她替他委屈,觉得大伯父应该为他骄傲,那么,在她心里,定是很欣赏自己。   卫琅又岂会不高兴?   眉眼都舒展开来,盯着她满含情谊,骆宝樱心知被他看破,但嘴还是很硬:“我是替自己抱不平,你光有个大学士的称谓,那就是绣花枕头大草包,那我算什么呀?亏得大伯父还是封疆大吏呢,话说得真不漂亮。”   卫琅忍不住笑。   他躺下来,把她抱在怀里:“大伯父铁血手腕,靠得可不是嘴,你这话我听听就算了。”   “我又不傻,还能说与旁人?”她寻个了舒服的姿势,往上移一移靠在肩膀,叹口气,“除了与你,恐怕连母亲也不好说的,母亲……”她顿一顿,略有些迟疑的问道,“大伯母,二伯母都会管些内务,为何母亲一点儿不管?有何原因吗?”   总不会是欺负他们三房吧?   这因不至于,毕竟卫琅很得卫老爷子喜爱,而这个家,说到底,别人再怎么折腾也还是卫老爷子做主的。   卫琅道:“母亲自己不愿管。”   母亲虽话少,但并不笨,知晓祖母在卫家的处境,大伯二伯都不喜欢这个继母,偏生祖父很疼她,后来生下父亲,三兄弟的关系一度紧张,直到父亲离开京都。那是祖母求祖父将他送去江南求学的,那时候起,听说卫家才又和睦起来。   父亲去世之后,他中举,母亲与他又重回卫家,为避免再生矛盾,母亲什么事儿也不管。   算是一种明哲保身。   不能说是对是错,但至少这几年,家里是安安生生的。   骆宝樱冰雪聪明,立时就明白了,心想原来卫三夫人也不容易,不过假使卫家风平浪静,主事者做事公平,三房不缺物资的话,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她不是天生喜欢管事儿的人,日子舒舒服服,有空余的时间练练琴棋书画,又有何可抱怨的呢?   “但愿二伯母能老实些。”她给卫琅打小报告,“我今儿听见她与大伯母说祖母的坏话。”   “什么坏话?”卫琅挑眉。   “说农田欠收,说原先都是风调雨顺,大伯母走之后,银子就少了,这不是在说祖母没管好吗?”骆宝樱道,“大伯母一回来,她就撺掇大伯母,可见一直有这心思。”   只原先没有大房撑腰,她不敢说这个。   卫琅沉吟片刻道:“二伯母向来如此,你以后小心提防,若再遇到什么记得告诉我。”   骆宝樱答应一声,说得会儿又困了,整个人蜷在他怀里。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香,许是刚才在席面上沾到的。   “一点儿不好闻。”她呢喃,“你回来都没洗澡。”   嘴里嫌弃,手却抱住他的腰,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困了,声音越发慵懒,带着娇娇的甜。脸就在他肩头,青丝如云,有些许碰到他下颌,痒痒的。   美人在怀温如玉,他被她这样不经意的撩拨哪里禁得住,捧起她脸就亲。   她懒得睁眼:“明儿还要早起。”   伸手去推他,又把脸埋起来,可身上一凉,被子却被掀了,被反压在床上,他一路从脖颈沿着背脊亲到腿。轻轻重重,舔舐啃咬,开了一身的梅花,她浑身慢慢就软了,迷迷糊糊心想也不知他怎么学那么快。   有心抗拒,却总是身不由己,任由他胡作非为。   看她整个人像烂泥似的一动不动,他把她抱起来去净室,清洗一番又抱回来。用了桂花香胰,她浑身又香又甜,这会儿搂着睡就像抱着块大点心,饿的时候就低下头吃一口。   感觉到他鼻尖抵在自己脖颈轻轻嗅,骆宝樱有气无力的道:“下回不准用这个味道。”   “你不是喜欢吗,还专程在院中种桂花树。”   “是喜欢,可我自己不爱用。”   甜,太甜了,她闻着饿。   肚子忽地咕噜一叫。   骆宝樱浑身一僵。   卫琅轻笑道:“你饿了?”   “我不饿。”她睁开眼睛盯着他,“不是你的声音吗,刚才是你饿了好不好?我今晚上吃了很多呢。”   她不愿承认这声音是从她肚子里传出来的。他们虽然是夫妻,可好些声音彼此都没有听见过,比如这个,还有那个,当着面都是不大礼貌的。   见她一本正经的诬赖到自己身上,卫琅笑得肩头微动,低声道:“是,是我饿了。”   可彼此心知肚明,到底是谁的肚子在叫,骆宝樱撑不住,躺下来把被子盖好,急于让这尴尬快些过去:“快些睡罢,明儿要早起。”   卫琅道:“嗯,等明儿起来多吃些饭。”   骆宝樱咬牙,赶紧把眼睛闭起来。   他又轻轻笑了笑,从身后抱住她入睡,暗想这咕噜声与她一样可爱。   第二日,骆宝樱没有能早起。   虽说那会儿下定决心要与他一同起来,送他去衙门,可两个不听话的丫环这日又没有来喊她。   沉着脸看给她穿绣花鞋的蓝翎,她淡淡道:“是不是要把你们卖走才好?”   蓝翎直喊冤枉:“奴婢们本是要进来的,可少爷硬是不准,奴婢们没这个胆子,再说,少夫人,昨儿……”她脸微微红了红,心想昨儿少夫人定是累了,下午一回,临睡前又一回的,到的很晚才睡,作为下人也心疼,大抵少爷也是这个意思。   她们便是拼着被少夫人责备,也不能来叫她啊。   骆宝樱无言。   见蓝翎不会说话,紫芙笑盈盈道:“少夫人,何必要做这样子给别人看呢?既然老夫人,三夫人都没意见,少夫人也不必执着,一切都有少爷做主呢,毕竟那是他的命令,少夫人想面面俱到,总是不易。”   也确实。   晚上要伺候那登徒子,早上还要早起,毕竟人不是铁打的,骆宝樱一时又恨得牙痒痒,既如此便罢了,假使哪日婆婆真生气,觉得她这媳妇没做好的话,就叫卫琅去对付,反正他是罪魁祸首!   她起来洗漱用膳,等到去上房时,众人都已到了,程氏瞧她一眼,本是又想责备几句,可上回老夫人,三夫人何氏偏袒,心知这回定也是一样,故而没提,倒是瞧着骆宝樱的裙衫,略是一笑道:“宝樱穿这碧水蓝的裙子可真是漂亮呀,我有回去街上绸缎铺也想买这料子送予惠瑞,可愣是没有,委实有些可惜。”   这碧水蓝确实不是凡品,多是宫中才有的衣料,颜色染得不像寻常的蓝色,那是一种通透的蓝,像山间溪水,也像天空碧色,带着股脱离凡尘的仙气,走动间又轻盈,夏日穿最是漂亮不过。   听到这话,金惠瑞的目光也掠过来,这骆宝樱出自小门小户,可嫁到卫家,就像是麻雀飞上枝头变成凤凰,俗话说人靠衣装,自然也更是出彩了。   她接着程氏的话道:“我记得三弟妹还有笼月纱,月上白等做得襦裙呢,看得人好生羡慕,三弟妹,你这到底哪里买的呀?”   婆媳两个夹枪带棒,骆宝樱不由想起那日成亲第一天,卫琅使人拿来这些裙衫,她当时就问起卫家的人可会有意见。   他怎么说?   他说是他得的宫里的赏赐。   原来别人不是不羡慕,只是未到时候发作,这不就眼红了?骆宝樱笑盈盈道:“你们知晓我骆家,怎么可能买得起?这当然是相公送我的,他那次随军平乱,凯旋回来就升了官,皇上不是赐予东西吗,要说起来,这事儿二伯母再清楚不过了呀,我可是从相公口里才得知赏赐了什么。”   程氏道:“我怎么清楚,从宫里送出来就抬入库房了,我从没见过。不过老爷得的赏赐,哪一样不是归于中馈?”   是这样吗?   骆宝樱吃了一惊,拿眼睛朝卫老夫人看了看。   这些事儿她可真不明白,假使大房二房在朝堂得的东西都是卫家的,那么卫琅的东西算作他私人的就有些不妥,但其中是不是有其他原因,她也不知。   卫老夫人听了就有些尴尬,倒是范氏替她解围,笑道:“琅儿正当要娶妻,得的赏赐拿去迎娶宝樱再正常不过了,这有什么?省得归于中馈,到时还得拿出来不是,这也太麻烦了。”她朝骆宝樱招招手,叫她坐过来,“昨日里没仔细瞧,今儿一见真正是漂亮,这料子予你一点不亏,也只有你穿着合适,琅儿真是好眼光啊。”   一席话说得程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真不知道这大嫂怎么了,处处偏帮三房呢!   她气得拿茶盅出气,猛地顿在桌上,金惠瑞看她这婆婆在范氏面前好像小鸡一样,明明不满也不敢再明说,便知道程氏定是很忌惮范氏,暗想要在卫家稳住,可见得与这大伯母处好感情才是。   不过她与程氏一样,并不明白范氏的心思,她这到底是真喜欢三房,还是有别的目的?却不敢再冒失说话。   骆宝樱见范氏和善可亲,便听言坐了过去。   范氏拉着她手笑道:“听说你琴棋书画也很精通,今儿若得空,到我那里做做,我啊,最是喜欢你这样的才女了。”   这倒是与卫琅说的一样,骆宝樱笑着答应。 ☆、第 119 章   大房三房因范氏的关系相处融洽,不过骆宝樱始终对那天的事情有些上心,这日等卫琅回来,就提出要去库房看看。   成亲那会儿他还与她炫耀来着,说库房里有皇上赏赐的黄金珠宝,但后来他没个消停的时候,骆宝樱累得慌,哪里有空还想那个,他去衙门之后又是早出晚归,竟是都耽搁了。   她主动要看他的金库,卫琅当然高兴,用完午膳,丫环们给主子们打着伞就往北苑去。   不过卫琅瞧着说话不便,一人头上一把手,伞碰伞就离得远了,索性从紫芙手里把伞拿过来,亲自给骆宝樱撑着。   两人又靠得近了。   骆宝樱轻笑道:“劳烦卫大人了。”   “不用客气。”他语气淡淡,很配合的露出官大人的样子。   她便不再开口,垂眸低头小步走路。   他撑着伞,若闲庭散步,宽大的袍袖滑落下来,露出洁白的手腕,骆宝樱偷瞄一眼,暗想也不知他怎生得那样白,许是像婆婆,婆婆是江南人,小家碧玉,温婉亲善,只命也不甚好,父母双亡,听说只有一个妹妹。倒不知是怎么嫁给卫琅的父亲的,他没有提过,应是两人在江南结缘。   头顶有声音传来:“还请姑娘自重,别偷看本官。”   骆宝樱噗嗤一声。   周围的丫环也忍俊不禁,明明少爷清俊文雅,可在少夫人面前,总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尤其是金盏和银台,越来越觉得她们不认识这从小就服侍的主子了,连伞都不要她们撑,宁愿自己给骆宝樱撑着,任何东西,也都是先紧着她。   也不知她哪里修的这福气。   银台手里提着伞,轻声与金盏道:“许是再过一阵子,少爷就要将咱们赶走了!”   “莫胡说。”金盏斜睨她一眼,“少爷再宠少夫人,可跟前总要有伺候的,少夫人能端茶倒水,在内宅四处传话?”   “可这种事儿哪个不能做?”银台偷偷指向蓝翎,“那小蹄子总想抢咱们的事儿,前几日下雨少爷回来打湿了,她忙忙的就把脚盆端来,也不嫌累,感情是要赶着当通房呢?”   金盏脸一沉:“你要这样喜欢胡说八道,被赶走也是迟早的事情!”   见她生气,银台笑一笑,推她胳膊:“我这不是在为你叫屈?你比我还早伺候少爷呢,夫人也一直想抬你当通房……”   金盏不想听,忙呵斥她。   银台不敢再说,讪讪的退到一边。   瞧着前方伞下两个人影相依相偎,金盏面色黯然,这世上只怕谁来与他当丫环,都会忍不住动心,也别说丫环了,就是姑娘们,又哪一个不爱慕呢?可下人终究是下人,夫人让她当通房,她不会拒绝,卫琅不肯,她也不能争取。   她们这样的人,不过是随风飘的雪花罢了,能有多少选择?   她快步跟上去。   三房的库房就在一座独院里,门口有两个小厮守着,见着少爷少夫人前来,连忙行礼,卫琅拉着骆宝樱进去,走到一座两扇大铜门前停下来,上面挂着一把黄澄澄的铜锁,瞧着十分重。   他从袖中摸出钥匙,将将要开门,忽地停住了,转而把钥匙递给她:“你现是三少夫人,这钥匙往后你收着,省得以后取东西还问我拿。”   骆宝樱讶然:“给我?”   “女人不都是管内务的吗,不然我娶你作甚?”   “你是想找个管家啊!”她愤愤然。   “不然呢?”他道,“也是瞧你会个算术。”   骆宝樱真想掐他。   不过也知他是打趣,她拿过钥匙:“我也是看你会挣几个俸禄钱。”   卫琅哈的一声,脑子转得快,一点不输于他。   她打开大锁走进去,卫琅回头把大门一关,就只剩下他们两个。   第一次来到他的库房,骆宝樱还真没想到东西会那么多,难怪二房嫉妒呢,就这些昂贵的衣料她们就穿不得,还有珍奇古玩,名家书画。她瞧见中央还有几个箱子,发现也是锁着的,便在一串钥匙里挑一把去开,发现不对,又挑一把。   卫琅在旁边笑:“你不会问我?”   “问你没意思。”骆宝樱挑了挑,终于挑到合适的了,打开一看,满眼金色。   一箱子的黄金!   她不是没经历过富贵,但在骆家穷了几年,再次看到金灿灿的东西,忍不住也是心花怒放,她拿起其中一块朝他晃一晃:“全都是你的?”   “是,那次赐了黄金万两。”   “那也都是我的?”她眨眨眼睛。   “是。”他回答的干脆。   骆宝樱嘻嘻一笑,又去开别的箱子,发现一箱子是各种玉石,还有一箱子是书,她惊讶:“这书莫非也是皇上赏赐的?”   “这书是师父送的。”   “他啊。”骆宝樱对江良璧隐隐有些不满,因卫琅成亲他都没有到场,也不曾来见过她,天下哪里有这样当师父的?她把木箱盒子一合,“论到孤高,这称号非神机先生莫属。”   卫琅知道她的心思,上前从身后抱住她道:“师父向来独断专行,你别介意,改日有机会我带你去见他。”   “再说罢,省得说定了你师父又没空。”骆宝樱转过身,与他说正经事儿,“这些东西全都是你的,也就是说,大伯二伯他们都不能分享,那大伯二伯得的赏赐又怎么算?上回二伯母挑拨离间,说我穿得碧水蓝她们买不到,又说什么中馈,倒是大伯母不介意的样子。”   “你怎么才告诉我?”   “怕你分心嘛,你这几日好似有些忙。”她伸手搂住他脖子,“可不是只起草诏书吗?”   这小心眼,还记得大伯父的话,可见她这人多记仇,被她讨厌上了恐是不容易翻身,卫琅声音略是低沉的道:“前日原是要写诏书,岂料皇上中途晕倒,光是在外间等候太医出来,都花得一个时辰,其间还召见了几位重臣,包括祖父,大约……”后面这话他不能说,可骆宝樱已经听出来了,恐是皇上身子遭不住,这可是大事啊,要改朝换代了!   一时心头滋味复杂,她轻声道:“你怎么也不与我说?”   “还不到时候。”他道,“再说,朝堂上的事情你没必要那么清楚。”   都是费脑筋的事儿,他在外面整日绷着,回来就想与她轻轻松松的,这样抱着说说话就很好。   骆宝樱道:“大男人看不起咱们小女子。”   “怎么会?”他笑,“我知晓你聪明,但不希望你为这些累着。”   “那为你家这些事儿,我累着就好?”骆宝樱哼一声,“刚才的还没说好呢,到底你的为何不上交中馈?”   “不为什么,不愿意交就不交,祖父也同意。”卫琅淡淡道,“莫提什么二伯,二伯这几十年得什么赏赐了?总不能宫里的冰炭,节礼都算罢,而大伯又常年不在京都,他得的东西咱们都不知晓,大伯母那是乐得做好人。”他脸色很是严肃,手握着她肩膀,“你知晓我父亲已经去世,咱们又是三房,将来……好些事情都难以预料,有了这些,遇到什么不用担心,我也不会让你吃苦。”   原来是他不愿白白给二房分了去,骆宝樱心想这人真不是什么大方的人,可不知为何心里却一点不嫌弃他的小气,因为他说这些都是她的。   她笑道:“这么一想,也确实不用交给中馈,那是你辛苦得来的,二房想要,就该让二伯父自己去努力!”   她支持他,他笑起来,低头亲亲她鼻子。   两人从库房出来,钥匙挂在骆宝樱的腰间,走一步,丁零当啷的响。   他依旧给她撑着伞。   挡住了炙热的光,好似夏天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她忽地道:“现在回去也是闲着,咱们去喂马好不好?我还没跟你一起去过呢。”   “去看宝樱呀?”他揶揄。   她啐他一口:“不许胡说!”   可却想起那天,他无赖的非要送她马,不然就给马取名骆宝樱,忍不住暗自发笑,真不明白一个人会在不同的人面前有那么大的差别。她不禁好奇,假使她尚是罗珍,他那样不冷不热的样子,自己嫁给他,是否也真能征服他呢?   可惜她永远不知道了。   马厩里味道不太好,可耐不住骆宝樱天生喜欢马儿,捧起马草就喂于它们吃,两人骑得马儿养在一起,见到有草,纷纷把头伸来,舌头一卷就将草儿吃了进去,吃完了又探头探脑,湿漉漉的眼睛满是温和。   她怕拍它们的脑袋,与卫琅道:“等到秋天,咱们去城外骑马吧?这儿委实骑得没意思。”   卫琅唔一声,也拿起一把草,专门给骆宝樱骑得马吃。   他自己那匹看主子不喂,马蹄踩得踏踏响。   骆宝樱看不过去,走过去喂它。   不料卫琅忽地问:“那时候你不愿告诉我,说自己是天纵奇才,现在呢?”   骆宝樱一僵。   手顿住了,有几棵草从指缝落下。   卫琅眼眸眯了眯,凭他的自信,与这些年骑马的经验,他绝不会相信骆宝樱几日内就能在赛马中得到魁首,还是与那些虎门将女相比,她们可是自小就骑马的,骆宝樱呢?骆家没有那样好的条件。   所以这个问题,他百思不得其解。   骆宝樱也很难回答,她把手抬一抬继续喂马,一边儿轻嗤道:“说到底,你就是不愿服我比你聪明么。”   “你比我聪明?”卫琅一笑,“你是聪明,可比我好似还差了些,要不咱们对弈几局?”   那是她最差的一门,骆宝樱心想,可比字,她的字还是得他点拨才得到那珠冠呢!那么画画……想起他在书房随手涂抹的东西,她心头越发沉了,难不成要与他比琴艺?   可他笛子吹得那么好!   以前不觉得,这会儿仔细一一比较,骆宝樱就有些惭愧,轻咳声道:“比斗草,好不好?”   看她这么不要脸,卫琅捡起手里几根马草就朝她扔过去,她也不甘示弱反击。   回来时,头上少不得就沾了草屑,他比她高,伸手给她一点点扫下来,骆宝樱见他清理仔细,抿嘴一笑,挽住他胳膊道:“相公,我与你说件事啊。”   “嗯。”   “等下个休沐日,我想请祖母他们过来做客,珠珠的脚已经好了,再不请,下回见到,她定是要吵吵嚷嚷的说我没良心,忘掉她了。”   卫琅笑道:“这种事不用与我商量,你请了祖母也高兴。”   骆宝樱点点头,一拍他肩膀:“你把头低下来,我也给你清一下。”   他微弯下腰。   她一只手撑着他肩膀,踮起脚尖,另一只手在他乌发里拨来拨去。   袖子垂下来,扫过他脸颊,他微微闭起眼睛,不似往前总是那样抑制不住的想要她,想把她压在身下,这一刻,倒希望她的手不要停下来。   第二日去请安的时候,骆宝樱就与卫老夫人说了要请娘家人,卫老夫人当然是毫不反对,范氏也笑道:“老太太,袁夫人都是客气知礼的人,咱们一回来便设接风宴,这回也算上我,我也挺喜欢袁夫人的。”   两家是亲家,卫家大房回来,骆家自然是要表现下的,这方面有袁氏在,总也不会疏忽。   程氏在旁边撇撇嘴儿没说话。   最近便在准备,骆宝樱亲自拟了菜单去厨房,不过骆家人口简单,不像别个儿大家族内里勾心斗角的,却是很轻松。   等到休沐日,老太太一行人就来了,骆宝珠蹦蹦跳跳的上来,笑嘻嘻道:“总算请了,我这回来真能住吗?我好些话与三姐你说呢,总也说不够似的。”   袁氏嗔道:“小心老爷听见又说你!”   姑娘家家哪里没事儿就要去姐姐家住的道理?   骆宝樱却斜睨她一眼:“是吗?可我记得上回在侯府我问你,你一点儿没好好回答我,我才不信呢。定是想过来偷懒,哪里是要与我亲近?我可不上你的当。”   那天问起她想嫁什么公子哥儿,结果小丫头竟然逃走了,可她分明看出来她定是想到什么,不然为何害羞的脸都红了?但她不说,她与母亲怎么帮她?   骆宝珠神色讪讪,她倒是想说呢,想让亲娘与三姐想个法子叫她不要去想罗天驰,毕竟她与他相差太多,他也不可能喜欢自己,可却开不了口。   她比谁都难受,偏偏母亲三天两头的与她说必须嫁人的理由,每天儿去请安,祖母也提,说陆续有人来提亲了,她不知怎么面对,她总不能就这样嫁给别人吧?这又好似不是容易接受的事情。   垂着头,她微微叹口气。   袁氏却道:“为偷懒倒不曾了,这孩子比原先刻苦的多,也是怪事儿,你在的时候有个好榜样她不好好学,这会儿光剩下她了,比谁学得都勤快。”   “是吗?”骆宝樱惊讶,“珠珠你真懂事了。”   骆宝珠心想,不愿意心头杂七杂八的胡思乱想,便只能寄情于别处了。   众人去上房与老夫人见面,骆宝樱趁机与骆元昭说几句话:“听说就要定亲了,哥哥,你也是真喜欢那蒋姑娘吧?”   骆元昭摸摸她脑袋:“还行吧,男人总要成婚的。”   “这叫什么话,还行是好还是不好。”骆宝樱心想,卫琅娶她可是喜欢她呢,不是因为必须成婚,不过哥哥年纪也不小了。   怕妹妹担心,骆元昭笑道:“蒋姑娘挺好的,上回来家里还陪祖母打叶子牌呢。”   难以想象这样斯文内向的姑娘竟然与老太太打牌,骆宝樱扑哧一笑:“哥哥可要好好对待她才行。”定是因为他,蒋姑娘才能做到如此,可见她是很喜欢哥哥的。   骆元昭应承了,想起一事儿与骆宝樱道:“昨日在街上遇到宜春侯,他与我说,他要去两浙,恐是一阵子不能回京都,妹夫可知道了?我想着是不是办个践行宴,毕竟上回在侯府,他帮了你与珠珠。”   后面的话,骆宝樱没有听清楚,她想得是两浙,弟弟突然去两浙,定是因为倭寇,他想去打仗!可她那会儿怎么说的,叫他不要去,他竟然那么不听话,侯府可就只有他一个人了,她也只有他一个弟弟!   她脸色发白,看起来惊惧担心,远处的卫琅瞧着,快步走过来,想问问骆元昭到底与她说了什么,叫她如此害怕。 ☆、第 120 章   见妹妹不曾回应,骆元昭手放在她肩膀,柔声道:“宝樱,你可听清楚了?”   霎时,她回过神,勉强一笑道:“你是说设宴……”   “听说侯爷主动请缨,能有这等勇气委实难得,我很钦佩。”骆元昭道,“算是一番心意,希望他凯旋归来。”   骆宝樱心想,她不想给他设宴,倒是想揍他一顿!   虽然他们宜春侯应该为国效力,抛头颅洒热血,可站在家人的角度来说,她一点儿不希望罗天驰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因为战争已经让她失去父亲,她不想再失去弟弟,他还那么年轻呢!   可当着骆元昭的面不好说,她点头道:“哥哥说得没错,便哥哥准备下吧,到时记得与我说一声。”   卫琅这时已走到二人身边,笑着问:“你们在说什么,刚才我听见设宴,是在商量请什么贵客吗?”   “是为宜春侯饯别,他要去两浙了。”   “是吗?”卫琅惊讶,“什么时候的事情?并不见有圣旨。”   想起年轻男人神采飞扬的神情,跃跃欲试,骆元昭道:“许是才准的吧,还不曾下旨,我也是昨日从翰林院出来,正巧遇到他领一队士兵巡街,闲聊几句他才提到,说还有两位大将军。”   骆宝樱下意识问:“哪两位大将军?”   “周将军,孟将军。”   孟将军的话,许是当年与父亲齐名的孟守智,手中紫金刀不知斩落敌军多少人头,那是个极彪悍的人物,有他在,便是念着与父亲的往年情谊,恐也会多照料罗天驰一些,她略微放松。   卫琅都瞧在眼里,微微笑道:“那是应当的,不过他叫我卫三哥,这宴席该得由我请才是。”   骆宝樱一怔,看向他。   他面色很自然,好似与罗天驰真的是朋友了。   骆元昭心想这宜春侯也确实与卫琅比较好,不然不至于去当御都,这消息恐是早晚要亲自告诉他的,当下自然不会反对。   这便说定了,卫琅与骆宝樱道:“上回请侯爷用膳,厨房做得好似很合他胃口,这回还是交予你准备吧。不过酒不能少,毕竟这一去不知何时再相逢,我听闻倭寇水兵训练有素,我大梁虽有战舰,一时也奈何不得。”   也确实纠缠了许久,骆宝樱手在袖中紧紧握住,皱眉道:“大梁就没有能克制倭寇的将军了?竟然任其猖獗,而今还让宜春侯去,听闻他也没打过仗吧,真正是儿戏了。”   那时他去岭南,她也曾担心,但比起现在对罗天驰的关心,委实是云泥之别,想到刚才她的脸色,他越发平静,虽然心潮此刻如海上起风汹涌的波浪,但他知晓自己若问,凭她那狡诈性子,九成是要混弄过去的。可为什么呢,假使她喜欢罗天驰,绝不可能嫁给自己,她不是能受这种委屈的人。可若说把他当弟弟,如罗天驰说得一般鬼话,他更不信了。   毕竟是罗天驰失去姐姐,骆宝樱就算再同情,也不至于当真。   他感觉骆宝樱一定藏了什么秘密,且她不想让他知道。   然而骆宝樱想着罗天驰,丝毫不曾察觉,心想她一定得找机会去见见弟弟,好好问一问,有没有可能不要去,便是非得去,她也要好好叮嘱他,别为了立军功把自己的命给丢了!   消息从骆元昭那里传来,很快众人就都知道了。   老太太与卫老夫人道:“瞧瞧这些勋贵,也不容易啊!”   封了爵位的权贵,多数都是武将出身,平日里给予富贵荣华,可要你冲锋陷阵的时候,决不能贪生怕死,不过罗天驰是自己请缨,长辈们少不得要夸他有大义,有志气,称老宜春侯后继有人。   唯有骆宝珠有些发蒙,因以为他就在兵马司当指挥使呢,怎么也没料到还会去打仗,可转念一想,罗天驰那是侯爷,他们祖上都是大将军,那么他去打仗也不足为奇,毕竟他武艺高强,在京都兴许就埋没了。   只有去了那里,才会发挥他的本事,成为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不过还是有些危险罢?打仗可不像文官,动动嘴皮子,动动脑筋,那是要动真刀真枪的,那东西不长眼睛。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受伤?   七想八想的,连袁氏与她说话都没有听见,被轻拍了一下,才回过神,她道:“什么事儿啊娘?”   袁氏皱眉:“日日想着过来看你三姐,这会儿在作甚?瞧宝樱都已经出去了,刚才卫老夫人问你最近学得什么,你也恍恍惚惚答不好!你呀,我还真不放心把你嫁出去,去夫家惹到公公婆婆如何是好?”   “是了,是了,千万不要把我嫁人,我会祸害到别人的。”骆宝珠忙道,“我陪着您就行了。”   袁氏气得戳她脑门,咬牙道:“死丫头,明儿跟我去夏家做客。”   骆宝珠吓一跳,就想求她。   夏夫人看上她了,每回瞧见就喜滋滋来拉她的手,那夏公子也是,总朝她笑,笑得她毛骨悚然,她一点不想嫁去夏家,可刚要开口,袁氏一记眼刀飞过来,吓得立时就闭嘴了。其实她不太怕袁氏,最怕的还是骆昀,一旦母亲说不通,父亲必定要出马,最后还不是要去?骆宝樱耷拉着脑袋走去前头找骆宝樱了。   见到三姐,她忽地又有底气。   万一父亲逼她,她就告诉三姐,她一定会帮自己的!   “三姐。”她甜甜的挽住骆宝樱的胳膊,“三姐,我最喜欢你了。”   突然表白是什么意思?骆宝樱垂眸瞧她一眼:“是不是犯了什么错?”   “没有啊,我就是告诉你一下。”骆宝珠道,“因为我知道你最疼我,是不是?”说着又摇头,“不对不对,母亲说嫁人之后,便与相公最亲了,那应该是除了三姐夫之外,最疼我,是不是?”   骆宝樱敲她一记:“谁疼你啊,脸皮厚。”   骆宝珠嘻嘻道:“三姐,快带我去你住的院子看看!”   两人说笑着走了。   金惠瑞坐在凉亭里,看着她们背影渐渐远去,想到下人们说得,卫琅把金库钥匙都给了骆宝樱管,可卫恒的呢,她从来没见过,他们二房所有的得益都是程氏管着的,到底是不是交到中馈,她并不清楚,只觉自己地位太低,说是说什么二少夫人,可哪一样事情能做主?   她没什么心情赏花了,起身回去。   路上却看到卫恒从转角出来,她欲要相迎,结果听到后面一声娇笑,锦荷跟了出来,亲昵的挽住卫恒的胳膊:“少爷,您要带我去哪里?”她害羞道,“奴婢可不想再那样,羞人,万一被人瞧见……”   像是才发现她,锦荷住了口,忙行礼道:“少夫人。”   金惠瑞火冒三丈。   她不是不知卫恒一早就有通房,可这锦荷委实无法天天了,总与卫恒腻在一起,刚才说的话她不是傻子听不明白,看来两人大白天还在外面风流过,可身为主子还得保持体面,她冷冷道:“你先下去。”   锦荷连忙告退。   卫恒瞧一眼她:“你有要事与我说?”   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金惠瑞咬一咬嘴唇:“相公,奴婢有奴婢的规矩,这锦荷你是不是太纵容了一些?倒不是说相公不好,你容易心软,妾身是怕她们不知天高地厚,将来惹麻烦。”   听到这话卫恒就笑了笑,锦荷跟了他那么久还真没惹过麻烦,倒是金惠瑞因罗天驰的事情,自己已经犯了错,而今她竟然来教训他?就为他对一个通房好了些?没看出来,原先心胸也这么狭窄。他淡淡道:“锦荷我是要纳她做姨娘的,不比别的通房,今日你正好在,我便与你说清楚,她做了姨娘之后,你看搬到西跨院如何?你使人收拾收拾。”   金惠瑞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这样简单的小事还要我交代两遍?”卫恒道,“就这样吧,瞧你被晒得头晕脑胀的,快些回去歇着。”   他转身走了。   金惠瑞气得浑身发抖。   他们才成亲多久,他就要纳妾了!   憋不住这口怒气,她调头去见程氏,卫莲也在那里,程氏正与她说京都的那些公子哥儿,毕竟女儿年纪大了,总要选一个嫁人的,见到她来,程氏淡淡道:“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卫莲不待见她,连嫂子都没叫。   金惠瑞讪讪的:“母亲,有件事儿我得与您说。”   “说吧。”程氏道。   她觉得丢人,吞吞吐吐。   “莲儿又不是外人,你还藏着掖着?”程氏道,“难道有什么不能提的?”   那是他儿子做的好事,金惠瑞心想这回又不是她的错,她挺直身子道:“刚才在路上遇到相公,相公竟然说要纳锦荷为妾,母亲,您得给我做主啊!他还说要锦荷搬到西跨院……”   没说完,程氏打断她:“纳妾的事儿我也知,男儿家哪个没有几个妾室的?毕竟你有时候不便伺候。”她瞧一瞧金惠瑞,“听说你这十几日身上都不曾干净了,是不是要看看大夫?你得担心下自己的身体,莫要操心这些,这锦荷自打生下来就在咱们卫家,知根知底的,总比恒儿从外面寻来的妾好吧?你自己想一想呢,早晚的事情,何必呢。”   金惠瑞手指不由轻颤。   她癸水不净还不是被他们卫家气得?而今程氏却拿这个来对付她,可偏偏不好反驳。   见她那样儿,卫莲挑眉道:“贤妻良母哪个不这样体贴相公呢,是吧二嫂?你总不能学三嫂这样,丝毫没个规矩。”   卫琅就没个通房,别说妾室了,金惠瑞越想越难受,后悔自己不该那日落水!   她一声不吭,离开了上房。   程氏心里舒服了一些。   娶得这种儿媳妇,她也是吃了哑巴亏,虽不能把她赶回金家,可这种事情,金惠瑞也别指望她替她做主了,毕竟儿子是她亲生的,金惠瑞算什么?还让她跟着丢过大脸。   金惠瑞回到卧房,趴在床上狠狠哭了一场。   卫恒也还真把锦荷抬了妾室,搬进了西跨院。   银台与金盏道:“没想到那二少夫人真大方啊,我去锦荷那里瞧过了,你是没看见呢,里头家具都是新的,这穿得用得也好,比通房高了一大截,锦荷如今日子可好过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就只伺候伺候二少爷。”   金盏哦一声,心里一点不羡慕。   这卫恒向来风流,很早就有通房了,除了通房,身边丫环还不是碰过好些,都被二夫人嫁到农庄上去了,比起自家少爷不知道差多少,那锦荷再好过又如何?谁知道以后怎么样。   见她没个反应,银台眉头皱了皱,实在不明白金盏为何不去争。   凭着与少爷这么多年感情,兴许也能做妾呢,做妾总比做丫环好罢?   她把桌上鞋样子翻了一翻,拿起针线纳鞋底。   骆宝樱这日早上与卫老夫人,何氏说想去熏香铺买些熏香,又说还要去书画铺看看,两位长辈性子都是和善的,无有不准,当下就应允了,她便领着两个丫环出门,到得一处僻静处,命车夫等着,她在街上随意走走,再挑些东西。   丫环们跟着走了会儿,觉得奇怪,不料骆宝樱忽地转头郑重与她们道:“你二人我向来信任,而今我要你们发誓,绝不会背叛我,不然定遭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处。”   蓝翎与紫芙惊呆了,可她们跟着她多年,真心伺候,也清楚假使背叛骆宝樱会有什么下场,当下立时就发起誓来。   看她们说完,骆宝樱此时戴上帷帽道:“你们在这小巷子里等我,不要再跟着,我现在要去办一件事情,大约半个时辰会回来,你们不要给我惹事,跑到街上去被人发现,知道吗?”   两个丫环一头雾水,哪里晓得她在说什么,知道是要她们等着。   骆宝樱见她们知道这意思,便转身走了。   蓝翎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吃惊的与紫芙道:“咱们少夫人到底怎么了?她要去做什么,会不会有事?”   紫芙也不知,摇摇头道:“要咱们等咱们就等,少夫人那么聪明,肯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咱们要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怕就要被卖掉了。”   蓝翎吓一跳,忙乖乖贴着巷子里的墙壁站好。   她们并不知,骆宝樱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那人一路尾随,竟发现自家少夫人径直去了宜春侯府。 ☆、第 121 章   侯府门前有护卫看守,前面两个,两侧四个,都腰悬宝剑。   骆宝樱走过去,轻声询问:“几位大哥,请问侯爷可在府邸?”   她声音轻柔,却不娇媚,虽然刚才走来的曼妙身姿惹人遐思,但此刻站着落落大方,绝不会让人产生轻视之心,其中一个护卫打量她一眼,发髻是年轻妇人打扮,那穿着也是极富贵的,便知晓来自世家。   不过罗天驰长大之后,因他那得天独厚的条件,日日被人巴结,寻常护卫根本不敢放任何人进来,除非是他下得命令。   护卫道:“敢问是哪家的夫人?”   骆宝樱道:“你只消告诉他,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侯爷必会相见。”   护卫眉头一挑,直觉是鬼话,可面前的少妇镇定的立着,镇定的看着他,倒是让他一阵心虚,感觉不告知罗天驰,定是会犯大错。他挺直了腰板道:“抱歉,我虽想替夫人通传,然而侯爷现不在府里,若夫人不急的话,明儿再来吧。”   不在也正常,骆宝樱道:“请替我去兵马司问一下,他现在何处,若知晓,你立刻来告知,我有要事与他相商。”   衙门不像侯府,她一个女子又不能亮出身份,恐是不易寻到罗天驰,故而她才来这里。   口气有些傲慢,护卫感觉到她来头大,与其他几位护卫商量之后去了衙门,稍后回来告诉骆宝樱,罗天驰正在凤栖台。因那里刚刚失火,正使人搭救,骆宝樱闻言,命令那护卫:“你随我同去,等看到侯爷,替我传话。”   护卫一怔。   骆宝樱冷冷道:“你去,侯爷必有重赏,你不去,侯爷定会重罚,你自己掂量吧!”   她那么笃定,护卫知晓罗天驰的脾气,虽是将信将疑,可不敢冒这个险,毕竟骆宝樱一介弱女子,便算去了,她难道还能对他怎么样?可不去,真的犯了错,那是无法挽回,护卫思索再三,便随同她前往凤栖台。   火势此时已然减弱,罗天驰擦一把汗,将那些兵士狠狠骂了一通:“也不知如何巡城的,早前冒出烟来就该去提水了,一个个找死,回头每人领十个鞭子!”   兵士们低头应是。   护卫见状有些担心,万一那女子诳人怎么办?什么天知地知你指我知,真有用吗?可都走到这里了,他回头一看,骆宝樱并没有逃,就在不远处等着,便硬着头皮道:“小人见过侯爷。”   罗天驰瞅他一眼:“你怎么来这儿了?”   “禀告侯爷,有位夫人想见您。”他不是很有底气的道,“说什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这世上有什么事情只有他两个人知道的?罗天驰大喜,忙道:“她在哪儿?”   护卫总算松了口气,朝骆宝樱在的方向比了个手势。   街道上虽是人来人往,她也戴着帷帽,可罗天驰一眼就看到她,大踏步过去,结果走到中间又顿住了,因为他忽然想到姐姐来见他的原因,定是为了去两浙!不然她不到万不得已根本不会来。   怎么办?罗天驰突然退缩。   他答应过姐姐不去打仗的,他亲口答应了的,可现在却违背了承诺,姐姐肯定是来算账的!   可不去又不行。   叫随从退开,硬着头皮走过去,骆宝樱瞧见他,如他所料,果然伸出手就朝他胸口打了一拳。   “你打吧,哪儿都给你打。”罗天驰一来就认错,“不过大街上你这样打我,恐是要被人怀疑,毕竟我是侯爷是不是?”他道,“我也还没有娶妻呢,别人会怀疑你的身份。”   骆宝樱狠狠盯着他。   “走,去前面的茶楼。”罗天驰引路。   两人走到二楼要了一间雅间,罗天驰生怕姐姐又发怒,坐下来就道:“姐姐,我又不是去送死,倒不知你担心什么?那倭寇没什么兵力,就几艘战舰碍眼罢了,喜欢打游击,这才不好擒获,不然你以为大姑姑会允许我去?她问过表哥的,表哥说我身为侯爷,是该要立点军功才好服人。”他讨好的拉住她的手,“姐姐,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在外面威风八面的侯爷,在她面前此刻像摇着尾巴的小狗。   那一刻,她好像看到他年幼闯祸,被她抓个现行的模样。   一点没变。   骆宝樱其实已经有点被他说服,因为他把大姑姑抬了出来,确实大姑姑也一样关心他,不会让他轻易涉险的,可她嘴里哼一声:“你说得好听,可真到了两浙,一切还由得你呢?咱们爹爹……”想到这个,她又忍不住难过,“我叫你不要去,你偏要去,军功不军功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圣旨还未下吧,还来得及挽回!”   她眼睛红了,罗天驰看她伤心,也有些后悔。   可他年纪越大,心中的抱负也越大,他若是躲在京都什么都不做,安安心心享着富贵,将来别人提起宜春侯府,会说什么?   他站起来,拢住骆宝樱的肩膀:“姐姐,我不想被人说成只会靠祖上庇荫的窝囊废。我已经长大了,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也明白当年父亲为何会去沙场,那是咱们侯府男儿的命运,姐姐,你想想其他没落的权贵,是何原因一蹶不振?我不想这样!就算有大姑姑,有表哥,可将来呢,我,我的儿子,一代一代都只能靠咱们自己。”   他说得慷慨激昂,骆宝樱想起父亲临去沙场前的那个晚上,母亲哭得极是伤心,可父亲并没有停留,哪怕他知晓那场战役的凶险,因为之前已经有两位将军葬身于荒漠!   但他还是义无反顾。   兴许,比起那次,倭寇真是简单的多,骆宝樱知晓再也无法拦着弟弟,她叮嘱道:“你一定要平安回来,你答应我。”   那是她最亲的亲人,她真的无法接受失去罗天驰,那会让她觉得在世上太孤单。   罗天驰郑重道:“我答应你,姐姐,你别担心了。”   他态度很认真,骆宝樱松了口气,又道:“我也只能今日与你说这些,等你下回来卫家,我可不能说了,省得别人觉得奇怪。”鉴于他们表面上的关系,她最多只能祝他凯旋而归。   罗天驰惊讶:“去卫家?怎么,卫三哥要给我践行?”   “他是这么说的。”   罗天驰扑哧一笑:“他真相信我说的话了吗?不过不相信他也没办法,谁也猜不到咱们的关系。”他叹口气,“虽然我还真的挺想告诉他真相的,就怕他接受不了。”   “这种事情除了你谁会相信?”骆宝樱道,“你千万别说出来!”   她怕别人当她怪物。   罗天驰笑道:“好,只要我知就行,我会保护好你的,姐姐。”   “就会嘴上说,你这不是要去两浙了吗?”骆宝樱翻他一个白眼。   “姐姐,我问过两位将军了,至多几个月而已。”   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密又温馨。   卫琅倚在门口,好似与墙融合在了一起,分不清他现在是死的还是活的,因为他面无表情,好似连呼吸都没有了。屏气凝神,用尽了所有的精力去倾听,可听来的事情彻底颠覆了他。   有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九里忙过来拉他走,轻声道:“少爷,小心被人发现。”   他没有说话。   九里抬头瞧见他脸色,吓了一跳,忙道:“少爷,要不要去医馆看看大夫?”   卫琅淡淡道:“我还要去宫里,只是抽空出来一趟。”顿一顿,“便是要看大夫,也是去看太医。”   但他相信,现在便是太医院的院判,也治不好他。   坐在轿子里,他把车帘都落下来,把自己隐在黑暗之中。   想起第一次见到骆宝樱,她对自己笑得很甜,他当时就想,这三表妹还挺讨人喜欢的,后来那天晚上,他从书房回来,就看见她站在自己的院门口,穿着单薄的裙衫,他怕她着凉,还将自己的披风借予她。   假如她真是罗珍……   他微微闭起眼睛,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从四肢,从每个毛孔冒出来的情绪。   也许是晦涩的难以形容。   骆宝樱与罗天驰话别之后,方才回到那小巷子去见两个丫环,为不惹人怀疑,又去买了熏香,画笔,澄心纸,这才回到卫家,此时已是午时,她用过午膳过得会儿,带着两盒熏香去看何氏。   何氏住的地方有些偏,但很幽静,她到得时候,何氏正在院子里绣东西,竟是一大件儿的百寿图。   见到她来,何氏放下针线,笑着道:“你知道你祖父今年几岁了?”   骆宝樱有些迷茫,但心想何氏问这个肯定是有原因的,由不得惊讶道:“难道祖父要过七十大寿了?”   “是,就在十一月。”何氏道,“不过尚早,只我动作慢,心里想着总是要送份大礼,这便早些准备。”   骆宝樱笑道:“母亲有心了,那看来我也得好好想一想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呀。”   鲜少有人活那么久,而且卫老爷子竟然还在为朝廷效力,真是难得!   何氏询问道:“你怎得这会儿来了,午膳用了吗?”   “用了。”她把熏香送与何氏,“今日不是出去了吗,我多买了几样,母亲您看看喜不喜欢?”   一打开来,清淡的味道就盈满了鼻尖,何氏一笑,心想这儿媳妇的眼光还是挺好的,或者说鼻子也挺好,这香味与她平时用得差不多,她定是照着类似的买的,那么她怎么会不喜欢?   “正好我的也用完了,明儿就用这个。”意思是,她收下了。   骆宝樱很高兴。   何氏道:“听闻你女工也不错,既然来了,不如替我也上几针。”   婆媳两个若是没多余的话说,也尴尬,做些事情就不会了。   骆宝樱便替她继续绣百寿图。   回来时,已是申时,骆宝樱点了几样菜,使人去厨房做,这便坐在案前写字。   不知不觉写到天黑,她抬起头,看见月亮都升上来了,惊讶道:“相公还没有回来?”   紫芙摇摇头:“不曾呢,也没有使人提早说一声。”   是不是宫里有事?骆宝樱少不得担心,因为嫁给卫琅之后,他去衙门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若是繁忙要晚些回来,都会叫小厮回府告诉她的,可今天竟然没有。   放下笔,她正待要紫芙去派个小厮探探风,却听见外头丫环叫着少爷。   她几步走到门口,询问道:“今儿怎么那么晚?”   洁白的脸上藏着见到他的欣喜,可又假装生气,打算质问他为何不使人告知。   这阵子,他自以为对她再熟悉不过了。   可原来,并不是。   他抱歉道:“今日忘了。”   骆宝樱哼一声:“幸好我也不是很饿,不然我就先吃了。”   明明在等着他,却给自己找借口,仍是那样的脾气,卫琅手伸出去,习惯性的将她揽在怀里,透过裙衫,她身上传来温热。   她低头给他解玉带。   他闻到从她发间散发出来的香味,是茉莉花。   什么都没有变。   变的只是他。   罗珍……   他在唇间无声的念着这名字,回到宫中无数次的想要否认,然而他渐渐明白,他无法否认,正如当初无法理解骆宝樱为何会对他那么排斥,为何不愿意亲近他。   因为她在意的,一直是他对罗珍的情谊。 ☆、第 122 章   陷入往事里,一时出神,直到怀中的人轻唤他。   “可是宫里又有事了?”   两人才成亲数月,但彼此日日相见,她对他的一言一行是很了解的,这是第一次,他抱着自己的时候神游天外,她已看了他一会儿了。   卫琅垂眸,目光落在她脸上。   眼睛,鼻子,嘴,仔细瞧了瞧。   她奇怪,摸摸自己的脸:“怎么,沾了东西?”   他摇头:“没有。”   可眸色却那样深,像是黑夜里的大海,使得她心头沉甸甸的,直觉他有心事,但也知道,他并不准备告诉自己。想起他说的,不希望她累着,那定是关于朝堂的了,她笑着道:“我今日去母亲那儿了,她与我说,祖父十一月要过七十大寿,你说咱们送什么贺礼好?我瞧着得提前准备才行。”   “祖父不缺什么,只要一番心意。”他放开她,脱去外面官袍。   “母亲绣了一副很大的百寿图。”她叫丫环摆碗,“还让我也绣得一些,我想祖父肯定会喜欢的。”   母亲的女红很好,当年经常与他们父子做衣裳,做鞋子,卫琅笑一笑:“祖父也喜欢字画,要不你画一副拜寿图?”   今日下午她为这件事想了好些名堂出来,却始终没有合适的,结果他一开口就解决了问题。   卫家是书香门第,卫老爷子虽做到天官,可骨子仍是文人,当初年轻时还出过诗集,比起绣件,他当然更喜欢这些。骆宝樱眼睛一转道:“还是你了解祖父呀,要不我画个仙女拜寿图?”   “好。”他坐下来,“最好再做首祝寿词。”   “可我画功不太好,我觉得最好你来画,我来写字。”   两个人合作都尽了心,老爷子才高兴吗,不然光是她,卫琅送什么呢?   他笑起来:“你先构图,等我得空画吧。”   骆宝樱点点头。   蓝翎已给她布菜,她微低下头细嚼慢咽。   动作极是优雅,菜肴放到嘴边,送进嘴里,轻轻咀嚼,绝不会露出牙齿,坐姿也很端正,他曾经总好奇她那样好的教养到底从何而来,而今知道了,是罗家。罗氏乃皇后娘娘,必定替她请了最好的夫子,所以她那么优秀,小门小户出身,却把京都的闺秀都比了下去。   他由不得感慨,谁也不知她是罗珍,但她仍在京都扬名。   可那样一个骄傲的姑娘,曾经却心心念念只想嫁给他,听祖父的意思,她不惜去宫里求了皇后,皇后才会出面。   那时候,她是极喜欢自己的吧?   记忆里寥寥数面,她总是偷看自己,可等他转过头的时候,她却又故作清高的把目光投向别处。但也仅止于此了,卫琅心想,罗珍对他来说,就只有这些,可骆宝樱却不是,她是他心心念念,古灵精怪的三表妹。   可现在这三表妹,在他心里还在吗?   凭空生了些惆怅,他放下银箸起身。   骆宝樱惊讶:“这么快就吃好了?”   他嗯一声:“你慢用。”   见他竟然往外走了,骆宝樱心想,看来宫里发生了了不得的事情,倒不知是什么呢,该不会……不对,若是皇上驾崩,肯定举国皆知。   她眉头拧了一拧,剩下的饭也没再吃。   卫琅径直去往书房。   虽然自家院子里也有看书的地方,但绝没有这里来得幽静,这里最是合适独自一人坐着,听着鸟叫,听着夜里的虫鸣,听着后窗的风,与世隔绝一样。   羊角灯散发着微弱的光,他走进去将门一带。   九里被挡在外面,差点鼻子遭殃,银台见状,轻声询问:“是不是少爷遇到什么事儿了?瞧着心情不太好,刚才连饭也没有吃完。难道是宫里有难事要少爷去解决?你白日里都跟着的,倒是说呢。”   九里怎么能说。   那跟少夫人有关,他死也不能说,而且少爷警告过他,假使透露一个字,人头不保。跟着主子这些年,第一次遇到如此严厉的警告,九里闭紧了嘴。   银台无奈,与金盏坐在下面的台阶上。   两人服侍卫琅那么久,自然是看出一些苗头的,可怎么也猜不到。   卫琅在书房里走了一圈,寻到几本佛书,佛经里有投胎转世一说,他虽知,可从来不曾相信,而今面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可传说中又说,人死之后要喝孟婆汤,怎得罗珍不曾如此呢?   许是她死得冤了?   难怪……   他忽地想起刘莹,刘莹是在骆宝樱到得京都之后才被定罪的,那时候,她就与罗天驰相认了吧?或者更早,才能替她自己报仇,那件事可说做得快速,果决,狠辣。而他呢?他当时尚任翰林院编修,还以为骆宝樱不过是个善变的小姑娘。   由不得失笑,错得可真离谱。   他在书房待得许久,银台与金盏坐着闲聊,看到不远处有人走过来,前头有个丫环提着灯笼,借着光亮一看,竟是金惠瑞。   那两人站起来行一礼叫声二少夫人。   金惠瑞笑一笑问:“三弟,三弟妹在?”   “只少爷在。”   她看看时辰,那么晚了卫琅一个人在,倒是少见,她提起裙角拾阶而上,临到门口却顿住了。   窗子此时开着,从外往内看,能见到他如玉般的侧颜,在烛火的光晕下,清俊不可方物,她瞧得一眼就觉芳心直跳,然而却无法走进去。因生怕他仍像以前那样,冷淡的对待她,那不亚于被尖刀戳到心脏。   如果可以,她只愿远远瞧着。   驻足片刻,她折回来,瞧见两个丫环仍在台阶等着,她温和笑道:“三弟有你们这样的忠仆可真有福气,不过三弟妹怎得不曾来?莫不是身子不适?”   那二人总是亲昵的在一起,叫人眼红。   银台道:“没有不适,只各有各的事情罢了。”   金惠瑞道:“也是,毕竟咱们做妻子的手头事情多,哪里有多少空闲的时间?所以才需要像你们这样的丫环服侍,要是我,定是要好好嘉奖你们,晚上这样冷,你们还待在外面可不容易。”   原本那二人也不喜她,知晓她在罗天驰那件事上打肿脸充胖子丢了脸,可现在她却一副温柔可亲的样子,关心她们下人,银台道:“这是咱们奴婢该做的,算得什么。”   “也不能这样说,心意不同,有深有浅,像碧荷就很懂事,故而母亲才抬了她做侧室的。”金惠瑞也不多说,笑一笑走了。   刚转身,与急匆匆跑来的蓝翎差些相撞。   蓝翎避在一边。   银台见到她,问道:“你来作甚?”   “是少夫人叫奴婢来的,问少爷何时回去。”蓝翎探头往上看看,“少爷该不会一直在书房吧?”   “是。”银台道,“咱们也不敢去打搅,要不你去问?”   金盏眉头皱了皱,拦截话头:“我去吧。”   蓝翎就等在那里。   金盏疾步过去,敲一敲门,轻声在外面道:“少爷,少夫人使蓝翎来问,少爷何时回去歇息?”   并没有立时回应,过得几息,他才道:“叫少夫人先睡。”   蓝翎得到答案,急忙忙走了。   骆宝樱在画构图。   仙女拜寿图将将画了个仙女的身形,连脸的轮廓还没有描出来,见到蓝翎出现在门口,她放下笔。   “说让少夫人先睡,好似很忙呢。”蓝翎说完这个,身子驱过来,咬着牙道,“少夫人,奴婢去得时候正巧遇到二少夫人在,您猜她与金盏银台说什么了?真正是可气,奴婢躲在后面听,她竟然说她要是少夫人,定然要好好奖赏她们,还说什么锦荷,锦荷可不是二少爷才纳的妾么!”   正叠衣物的紫芙听见,露出吃惊的表情,暗想这二少夫人太不像话了,竟然与奴婢说这些。   骆宝樱也厌恶的很,冷冷道:“她自个儿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呢,还管别人的闲事儿?”   谁看不出来,程氏那是故意治她的,不然能同意卫恒纳妾?还不是要膈应金惠瑞,她倒好,还想来膈应别人。   不过这金盏银台也确实常年服侍卫琅,但她不屑于管,也不觉得需要提防她们,假使卫琅真瞧得上要纳她们,她的眼睛定是瞎透了!   拿起毛笔又沾了墨,她在宣纸上涂抹几笔,淡淡道:“紫芙,你最近多与二少夫人的丫环亲近亲近,瞧瞧她都在作甚。”   她想给她添堵,那她也不介意叫金惠瑞日子更好过些。   反正这二房,越来越没个样子了,程氏一等范氏回来就要他们三房好看,她还顾虑什么呢?   闹得鸡飞狗跳才好。   紫芙比起蓝翎,自是机敏的多,闻言笑着应了一声。   画得会儿,骆宝樱洗干净手去歇息。   也不知多久,卫琅才回来,她人是睡着的,可身体自动做出了反应,手指摸到温热的肌肤,瞬时就靠过来。一只手搭在他胸口,脑袋搁在他肩膀,觉得舒服,甚至嘴里还轻哼了一声。   他原是还没适应她是罗珍的事实,然而她这样柔软的靠在身边,好像已养熟了的猫儿,叫人不忍心推开。   轻叹一声,他手慢慢放在她腰间,眼睛盯着帐幔,好一会儿才睡着。 ☆、第 123 章   过得几日,卫家设宴请罗天驰,为给弟弟践行,骆宝樱让厨房精心准备了膳食。   骆家两位公子也来了,连同骆宝珠。   见三姐一副当家主母的派头吩咐下人办事,骆宝珠在旁边仔细听着,最近她不止与女夫子学习琴棋书画,母亲也在精心教导管家的诀窍,她这会儿能在三姐身上看到身为一个少夫人该有的本事。   这是她要学会的。   骆宝樱说完,端起手边的茶盅喝一口润润嗓子,侧头看她端正的坐着,好笑道:“你怎那么拘谨?”   “在当三姐是夫子呢。”骆宝珠认真道,“我要是有三姐的聪明就好了,爹爹与娘定然不会有一点儿操心。”   可她生来不是这等出众的,在三姐面前,她都没有勇气与她相比,实在是自惭形秽,想到年幼时天天只知道吃喝玩乐,她就懊悔的要死,说不定那时自己刻苦些,多少还有点底气。   骆宝樱惊讶。   小姑娘长大了,终于知道别人会操心她,可以前呢,天天盯着念书她都不肯,她笑道:“人各有不同,我是聪明,你呢,你讨人喜欢。”   “可三姐也讨人喜欢啊。”骆宝珠羡慕道,“没有谁不喜欢三姐呢!”   家里个个都是,认识的公子哥儿也都是。   然而二房那几个就不是啊,在她尚是罗珍时,不喜欢她的人更多,骆宝樱淡淡道:“没有谁会让所有人都喜欢,你得记住这一点。”   骆宝珠眉头皱了皱:“那一定是坏人。”   骆宝樱噗嗤笑起来。   两人正说着,蓝翎进来禀告,罗天驰已到正堂。   听到这个消息,骆宝珠有些紧张,手在荷包上捏了捏,本来卫家设宴请罗天驰她不应该过来,毕竟是饯别,男儿们一起喝酒根本没她的事,而且她也不是卫家的人。可她实在担心,生怕罗天驰去两浙要去很久,生怕他遇到危险,专程求母亲去白马寺请了平安符回来。   她想亲手送给他。   可也不知道妥不妥,犹豫再三,她与骆宝樱道:“三姐,我能不能给罗哥哥送个平安符?”   骆宝樱看过去,见到她一脸关心。   才想起来,不经意间,骆宝珠与弟弟也认识许久了,她总是罗哥哥,罗哥哥的叫,也是把他当成哥哥了吧?说起来,弟弟性子不够成熟,平日里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也就是个大哥哥的模样。   而骆宝珠呢,虽然十三了,怎么看也还是个单纯的小妹妹。   她道:“当然可以,等他来了,你当面送与他好了。”   骆宝珠就很高兴。   她随骆宝樱一起去正堂,见到罗天驰在与卫琅说话。   罗天驰回头看到她们,笑一笑道:“少夫人,四姑娘。”   两人向他行礼。   骆宝樱道:“听闻侯爷要去两浙了,还请保重。”   “谢谢少夫人关心。”罗天驰很客气。   卫琅瞧在眼里,想起那天在雅间,罗天驰完全像个小孩子似的与骆宝樱撒娇道歉,他嘴角就忍不住一扯。说起来,两人也算瞒得辛苦了,而今又要做戏,换作是他,恐也难受。   骆宝樱一推骆宝珠:“珠珠,去送吧。”   旁人不在,没什么好遮掩的。   骆宝珠就往前走了两步,然而离罗天驰越近她的心就跳得越快,立在不远处的年轻男人穿着深青色的锦袍,袖口袍脚都有银线织就的蟠螭纹,极是威武,她都差些不敢看她。可分明以前叫着他罗哥哥,一点儿也不费劲,难道就因为喜欢他,自己就那么胆怯了?   她鼓起勇气,快步走到他跟前,把平安符拿出来:“罗哥哥,你一定要凯旋归来,这是我去庙里求的平安符。”   红色的符文上刻着繁复的图案,在藏语中名为护轮。   不过罗天驰并不相信这些,假使这东西有用,沙场上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毕竟将士出征前,好些亲人都会送平安符,然而,能起什么作用呢?他眼中露出几分不屑,淡淡道:“要了作甚?”   声音好像捧冷水。   骆宝珠瞪圆了眼睛。   手微微一颤,符上的红线划了道弧,垂落下来。   “不要,不要就算了。”她嘟囔,可心里很失望,她求了母亲很久,才能去白马寺的,可他竟然不要。   小姑娘垂下眼眸,转身要走。   罗天驰扑哧一笑:“唉,虽然是没用的东西,可你求都求了,不要白不要。”   她一下又欢喜起来,飞快的抬起手,再次把平安符递给他。   袖子滑落下来,露出细细的手腕,他忽地想起第一次见到她,她还是个胖乎乎的小姑娘呢,总是眨着黑亮的眼睛,一说话就笑,怎么一眨眼就长那么大了!他道:“送人有点儿诚意,给我戴着吧。”   骆宝樱看弟弟这傲慢的样子,一时很想骂他。   可骆宝珠却真的乖乖的给他系。   把红绳从玉带上穿过去,碰到他的锦袍,她的心又是一阵狂跳,也是第一次离那么近,好似闻到了陌生的男人气味,她的耳朵一下子通红。快速的系好,快速的放开平安符,然而离开的刹那,有一阵酸楚涌遍了全身。   年少不知情滋味,此刻她却知了,因清楚的明白,自己仗着年纪小喊他罗哥哥的亲切感,等到他回来,便不会有了。   她大了,不可能还这样喊他。   她得与她这罗哥哥告别了。   差些落下眼泪,她一系好就走到骆宝樱身边,低头轻声道:“三姐,我要去如厕。”   看她脸通红,骆宝樱好笑,原来憋急了,可怎么会是这时候?她道:“快些去吧。”   她急忙忙离开正堂。   刚刚走出来,泪珠儿就直往下落。   丫环吃惊道:“姑娘怎么了?”   “肚子疼。”她道,“你们快扶着我去。”   丫环们赶紧一人扶一边。   她哭了一路。   罗天驰并不知,低头瞧着平安符,伸手拉一拉,心想这小丫头系得还挺紧的,恐是不会掉了。   稍后,男人们就去喝酒。   骆宝樱在屋里坐着,问起骆宝珠,结果下人们告知,说骆宝珠早上吃了不干净的,肚子疼急着回家去了。她忙问严不严重,也有些疑惑,明明来的时候还好好的,突然就不好了,生怕她得了什么急病。   蓝翎道忙:“四姑娘自个儿走回去的,定然不严重。”   骆宝樱松了口气,但也使人去骆家问过一番,确认无事才放心。   紫芙端了午膳过来,这是骆宝樱单独吃的,一边予她布菜,一边轻声说金惠瑞的事情。   “听起来老老实实的,每日出来请个安,回头要么在园子里走走赏花,要么就回屋里,不过奴婢琢磨着二房的事情本就是二夫人在管,哪里要她插手,自然是无事可做。但红杏提到她的时候,咬牙切齿,说她惯会折腾人,许是闲了,总是不停的差使她们,便是端个水也是嫌冷嫌热。”   紫芙抿嘴一笑:“便是因此,奴婢也才好打听,除了她自个儿带来的,别的奴婢都不喜欢她。”   那可真是神憎鬼厌了。   大概在程氏,卫恒那里受了委屈就发泄在下人身上,可这并不是明智的做法,骆宝樱撇撇嘴儿:“就这些了?”   “还有呢。”紫芙道,“说二少爷都纳妾了,二夫人还大早上天天伺候着去二门那里,风雨无阻,称她这贤妻真够吓人的。”   骆宝樱眉头拧了一拧。   她是有一阵子没去送卫琅,这么说来,他总是会遇到金惠瑞?说起来,那日蓝翎听到金惠瑞说话,也是因她去了书房,莫非她还在觊觎不成?真正是好笑了,互相都已经成亲,她还想打什么主意。   她没有再开口,安静的用膳。   大约过得半个时辰,那头宴席便散了,卫琅走进来,带着浓重的酒气,许是几人酣畅痛饮了番,她走过去笑道:“要不要喝醒酒茶?”   卫琅摇头,朝窗外看一眼道:“侯爷在外面,你去与他说两句罢。”   骆宝樱瞪大了眼睛,想起他与罗天驰两人屡次剑拔弩张,恨不得动手的模样,这回竟然让她单独去,有些不相信的道:“你何时这样大方了?”   “礼尚往来,他与我客客气气的,我也顾念他一二,不必非得闹僵。他不是把你当姐姐吗?而今要去沙场,没个至亲的人在身边,许是难受。我瞧他喝得不少酒,此时看见你,定会高兴。”   骆宝樱当然想去,展颜一笑:“他是挺可怜的,那我去见见他。”   卫琅立在窗口看着。   穿着紫丁香色裙衫的身影,像一朵花飘了出去,带着几分雀跃。她这些年,藏着自己的身份,在骆家那样的家庭长大,定是不易,毕竟曾是天之骄女,锦衣玉食,却要受着这份清贫。   不过想到她那时得了珠冠,在夏日里买冰,他莞尔一笑,骨子里还是改不掉的。   送别弟弟,骆宝樱又走回来,见卫琅正当脱了外袍,穿着中衣要去清洗,她拉住他:“才喝完酒洗澡不合适,你来看看,我构图已经好了。原是想画八仙女拜寿,可怎么画也画不工整,索性就画了一对,左一个,右一个,中间托着蟠桃。”   蓝翎将图展开来。   只见两个仙女极为细致,凌空踩着云,裙衫飘飘,虽只是简单勾勒也好似就在面前,卫琅瞧一眼,暗自惊讶,称赞道:“你的细笔画不错,既有这等功夫,此画完全可由你自己来完成。”   原是如此,可惜她当年师从细笔画大师,只学得皮毛功夫就掉入白河了,要染色可是染不好,不然凭着她的本事,定很惊艳,不由叹一口气道:“夫子也是半吊子。”此话不假,骆家虽也请得女夫子,样样都教,可哪里有她当年的夫子一半厉害?   她脸上有落寞,也不太甘心,卫琅想一想道:“你学了多少,画给我看看。”   “你打算教我?”她抬起头看他,眸中光华闪耀,然而片刻之后,想到年幼时已被他教过字,又觉些许耻辱,轻咳声道,“恐你也是三脚猫功夫,不好教人吧,咱们切磋切磋尚可。”   居然这么说自己的相公,卫琅知晓她又在要面子,抬手在笔筒翻毛笔,结果突然将一支白玉紫毫拿了出来。   那是他多年前送给她的,后来却再也不曾见过,他就知道她不想用。   平生第一次送姑娘毛笔,却被她嫌弃了。   而今他才明白,她那时还在讨厌他,讨厌他……大约理由与罗天驰一样,觉得自己不够伤心,所以才会问他可曾为罗珍买过冰碗,可曾喜欢过她。   还有那盏长明灯。   当年自己抱着她伸手去点,不知她是何心境。   他其实不是她,并不能完全的了解,拿着这支笔,他问道:“瞧着挺新的,你也才用过数月吧?既然一直藏着,怎么又突然用了?”   骆宝樱被他说破,不由大恼,要去抢笔:“不许用这支,换别的。”   “我买的还不准我用?”卫琅手长,举到上面,她哪里抢得到,怏怏然道,“一点不好用,恐是画不好呢。”   他不理会,叫蓝翎调了朱红,桃红,靛蓝等色,一边蘸了墨汁在仙子脚下的云彩上画画,她探头去看,竟然是对着飞的两只仙鹤。   寥寥数笔,神形兼备。   等到蓝翎调好色,他换了笔用朱红予仙子裙衫染色,很是娴熟,有时候还用两支笔,一支蘸色,一支蘸的水,徐徐分染,将那颜色弄得由浓转淡,很有几分飘逸之感,骆宝樱托着腮在旁边看着,聚精会神。   他偶尔垂眸,瞧见她脑袋随着他的手微微移动,有时候嘴唇微启,好似想问什么,却又不问。   “你来试试。”他道,“这蟠桃交给你。”   骆宝樱吓一跳,支吾道:“我,我……”不想说不敢,不想说怕毁了他刚才画的,她一咬牙,接过笔,“我来就我来。”   他笑。   她蘸了偏深的粉红,不过第一次画,委实有些紧张,在空中停顿了半响没放下来。他握住她的手:“一犹豫就画不好了。”   笔落下,瞬时在蟠桃上留下一抹红。   他握住她的小手徐徐而动,等她会了,便放开手,这方面她确实有天赋,学什么都是举一反三。立在身后,能看到她紧抿的嘴唇,专注的眼神,还有不再有丝毫犹豫,坚定的,自信的手指。   蟠桃渐渐就露出了诱人的颜色,像是能散发出熟透的,看一眼就能感觉到香甜的味道。   她瞧着很满意,转过头略是欢喜,又很得意的道:“看,我画好了,怎么样,不比你差吧?”   秀眉飞扬,刹那间,她浑身洋溢着动人的色彩,像是外面明亮的阳光,他哑声道:“不差。”   她看见他眸中真切的赞许,笑颜如花,又待转过身想再画别的。   他却伸手掰过她的脸。   在这一刻什么都没有想,只遵从控制不住想要亲吻她的心,低下头好似羽毛般轻轻覆盖在她唇上。 ☆、第 124 章   温热又柔软的唇瓣,像是天下最可口的佳肴,可他却浅浅品尝便抬起了头。   手指轻抚上去,垂眸看着这一个说熟悉又算不得熟悉的人。   两人身体已经亲密到极致,紧挨在一起,忍不住就有靠近的冲动,无可厚非,她是吸引自己的,而今想来,若不是罗珍,以骆宝樱当初那么小的年纪,绝不会在茶诗会上夺魁,也不会在华侯爷手里得到金鞭。   不会那样耀眼。   不会在他面前显得捉摸不透,很是善变。   没有她,骆宝樱不会是那个让他记挂的三表妹。   然而虽这样想着,眼前的人仍有些陌生,这种感觉奇妙又复杂,明明两人之间就隔着一层纱,他却不知道怎么去捅破。也不知道如何去定义,对他二人来说,过去那些年的感情。   他眸光笼罩住她,夹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骆宝樱暗想,他这几日有些奇怪,就像刚才亲吻,往常定是要狠狠纠缠一番才放开,但现在很老实,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没有如狼似虎般的折腾她,他好像显得……   温柔多了。   是不是因为宫里的事情,没有太多余力?   她瞧瞧他脸色,倒也不算憔悴。   许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该不会皇上真不行了吧?不过她对这大姑丈没什么好感,因为大姑姑的关系,她极讨厌他那些三宫六院,所以便是将来驾崩,反正已经立了太子,大梁不会乱,就是不知大姑姑会否伤心?   她还真不了解大姑姑对皇上还剩下多少感情了呢。   偏一偏头,离开他手指,她让蓝翎洗笔,一边道:“剩下的是现在画,还是过几日画?”   他回过神:“现在画罢,不是同一天,颜色不容易均匀。”报出几种颜色,“你把颜色调来。”   “我?”骆宝樱撇嘴儿,“架子倒大,还要本少夫人给你调色。”   他笑:“算是束脩。”   “你何曾教我了?还收束脩?”她眼睛瞪大,嫌弃他脸皮厚。   “便不算束脩,予我红袖添香不过分吧?”他道,“娘子。”   不管如何,她都是他娘子,这一条路,注定是要与他走到白头的,虽然不知路上可否遇到风雨,也不知有一日,他是不是能与她完全的坦诚相对。但他与罗珍,与骆宝樱,好似怎么也得纠缠在一起了。   两个字被他念得韵味悠长,百转千回。   骆宝樱怔了怔,飞快的睃了他一眼,慢悠悠拿起颜料:“好罢,看在你这样请求的份上。”   果真给他调色。   拿水注滴水,拿玉板调匀,他等着她,看着她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看着她弯弯翘起的睫毛,其实仍有几分小姑娘的样子,也许罗珍小时候,本也是这样呢,假使她晚些出生,遇到他,是不是还会跟现在一样?   不过若这样,她就不会叫自己表哥了吧?   想着又好笑,真不知她那时喊自己表哥是什么心情。   他记得她笑得很甜。   他在逐渐的想了解罗珍,了解那个扮作他三表妹的女子,虽然偶尔仍有几分恍惚。   骆宝樱调好色,放到他面前。   他蘸了墨绿色的颜料,染在仙女的裙边上,这时紫芙听到扣门声,连忙走了过去,原是一个婆子有事禀告。她听她说几句,眉头就皱了起来,打发她走,与骆宝樱道:“少夫人,是厨房的事儿,有人说今日咱们这儿摆宴席,总是去催,弄得厨子们手忙脚乱,将大夫人的一碗雪玉膏给打翻了。听说什么熬了四五日,大夫人专用来补身的,每个月都要服用。”   “大伯母的雪玉膏我知晓,极是珍贵的,竟然打翻了?”她皱眉道,“没说是谁打翻的?”   虽然他们这里摆宴席不错,可又不是临时的,长辈们都知道,何至于忙成这样?   紫芙道:“好似还没查清楚,奴婢使人去问问。”   她拔脚走了。   骆宝樱有些不悦,心想这婆子胆子倒大,一来就把事情推到她头上,毕竟今儿设宴是她全权准备的。   卫琅放下笔:“有我在呢,你烦什么?”   她挑眉:“怎么不烦,又不是你管这个的!”   他一笑:“是我提议设宴的,一会儿你不用出声。”   骆宝樱奇怪:“一会儿?”   “是,咱们现在就去上房。”卫琅道,“厨房一直风平浪静的,至少在我印象里,没出现过这种事,而今大伯母一回来,厨房就不太平,定是要去说个清楚。”他把金盏叫来,“你原先在厨房待过,极是熟悉,找出来是谁传的话,立时使人押来上房。”   金盏答应一声。   银台在外面听见了笑,小声与金盏道:“那人许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来惹咱们少爷,她是不知道厉害呢!一会儿你抓的时候就问问,看看是谁指使的,不要命了!”   “你做你的事儿去,我自有分寸。”金盏没理会。   看她匆匆而去,银台咬一咬嘴唇,两人虽然一起服侍少爷,可少爷从来就喜欢重用她,也不知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了?可惜金盏脑子不灵活,不懂得利用这优势,往后给骆宝樱那两个丫环占先机,看她后不后悔!   卫琅与骆宝樱并肩走出去。   虽然他要她别管,可骆宝樱不容人欺负的性子,怎么可能,她小声问:“应该不会是大伯母罢?”范氏气度雍容,对他们三房也和善,照理是没有理由,可人心隔肚皮,那卫春堂,她瞧着很不顺眼,连带着对范氏也有些怀疑。   见她盯着自己要答案,卫琅道:“不会,大伯母还不至于耍这些龌蹉手段。”   “那一定是二伯母了!”骆宝樱道,“小鸡肚肠,当年怎么嫁入你们卫家的?”   卫家可是百年的名门望族啊!   家门不幸。   看她直摇头,卫琅忍不住笑,抓住她的手摇一摇:“你看二伯父如何?”   卫春帆?   骆宝樱提起这人也不想评价,实在是乌龟配王八。由此可见,卫春帆这二老爷年轻时也不是什么好的,所以没有优秀的姑娘愿意嫁给他,至于程氏,到底当年是伪装的好,还是别的原因,她也猜不到。   二人很快就到上房。   将将进去,就看到程氏坐在里面,骆宝樱嘴角一挑:“莫非二伯母是为厨房的事情?”   程氏脸皮一辣,心想这小蹄子说话真直接,不过这也确实是骆宝樱的错,要怕也该是她罢?她笑了笑道:“顺路过来瞧瞧母亲,不过厨房一事儿我也听说了,宝樱,不是我这做伯母的说你,你委实是太急了。你大嫂有胃火,不吃雪玉膏浑身就难受,你也晓得,而今正当在熬呢你添什么乱?这下翻了,可不就耽搁了,别说里头还那么多珍贵的药材。”   骆宝樱皮笑肉不笑:“倒不知二伯母哪只眼睛看到是我急了?”   “不是有婆子说的吗?”程氏道,“错了就得认,你年轻,谁也不会怪你。”   一句句都是针锋相对,不是她做得就奇怪了。   卫琅这时见金盏压着人来了,与卫老夫人道:“祖母,我如今才知家里都没个规矩了,事情还没查出来,倒敢把罪名往主子头上扣。”他命押解的婆子,“先给我掌她二十下嘴。”   那婆子姓蒋,委实没料到一来就要被打,吓得浑身发抖,忙求饶道:“少爷,少爷,奴婢没有胡说啊,便是因为三少夫人使人来端菜才打翻了的,奴婢说得都是实话……”   卫琅冷声道:“掌嘴!”   两边的婆子立时就左右开弓,把蒋婆子打得嘴角鲜血直流。   程氏看得心惊,与卫老夫人道:“不问清楚就打,母亲您也不阻止?”   卫老夫人自然偏向孙子,且她也不信骆宝樱会是这种人,只淡淡道:“瞧着也是个刁奴。”   程氏恨得咬牙。   这会儿,卫春堂,范氏也来了,范氏瞧见这架势,未免吃惊,忙道:“不过是碗雪玉膏,何需这么大阵势,琅儿,算了,我并不计较,再熬几日便是,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   “大嫂,你不吃这雪玉膏,口疮都得生出来,几日吃不好饭如何得了?你心软,可也莫纵容。”程氏见到范氏底气就足。   纵容谁?她吗?骆宝樱笑。   卫琅认真道:“便是大伯母不计较,这事儿也得查清楚,毕竟是我提议设宴,大伯母这膏药又昂贵,不查出哪个奴婢打翻的,如何与您交代?”   范氏笑道:“琅儿你有这份心就是了,我是怕大费周折,浪费精力了。”她看向骆宝樱,“再说我也不信宝樱会这样,她向来是个孝顺的,怎么会因为邀请宜春侯,就把厨房弄得乱七八糟的。”   “大伯母说得是,娘子的为人我最清楚,毕竟厨房哪一日不打翻东西?”卫琅道,“只要把管事一叫来,稍许统算,便知咱们卫家每年得损耗多少碗碟,而因犯错扣去月钱的人又有多少。”   家里这么多人,每日来来去去的送膳食,收碗筷,因各种原因,打碎的碗碟一年里没有上百,几十样总有。   只不过范氏那雪玉膏特殊,就显得重要了。   范氏无话可说。   因卫琅这话实在是天衣无缝。   卫春堂一直未发话,这时冷冷道:“每日都有打翻东西,所以毁了你大伯母的雪玉膏,你便有理了?”   “侄儿不是这个意思。”卫琅道,“所以仍是要查个清楚。”他问蒋婆子,“你说是因宴请一事有人来催厨子,才打翻了的,那你看清是谁打的吗,是去端菜的人,还是原本在厨房的人?你最好给我仔细想清楚。”   虽然语气不咸不淡,可蒋婆子刚才被打的惨了,想编谎话也编不出来,朝程氏看了好几眼。   她是二房的人,安插在厨房做事儿的。   程氏见她那死样子,心里恼火,说道:“她也不过一双眼睛能看得清楚?没听见是有人来,乱作一堆,才打翻了的,要不是你们急着催三催四,也不会有这种事儿了,真是目无尊长!”   想尽办法要挑拨大房三房的关系,想让范氏偏帮她?   骆宝樱冷笑道:“二伯母,您今儿午时就不曾用膳?”   言下之意,你还不是派了人去厨房?   程氏大怒:“我可没凑这个热闹,我才使了一个丫环去,不像你们流水般进进出出的。”   卫琅道:“照二伯母的话,咱们卫家以后也不用宴请贵客了。”   “你……”程氏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好了!”卫老爷子突然从外面进来,大喝道,“什么小事儿,值得你们闹成这样?不过一碗雪玉膏,再去熬便是了,婆婆妈妈的说半日,传出去丢卫家的脸,都给我回去!”   范氏忙就站起来。   卫春堂冷声道:“什么小事儿,父亲,卫家长媳被小辈瞪鼻子上眼了,也算小事?”。   要说卫家,卫春堂是与卫老爷子关系最不好的,当初卫老爷子续弦,父子两个恨不得打架,而今多少年过去,卫春堂提到父亲,仍有罅隙,卫琅是卫老夫人的亲孙子,他自然不喜欢。   卫老爷子看他如此,坐到卫老夫人身边,瞪着他道:“你什么意思,琅儿与宝樱还能故意不成?”   卫春堂沉着脸没说话。   卫琅道:“既然这婆子说不出个理儿,拖出去发卖了事……厨房其余人等,都关起来。”   程氏一下站起来:“她是我的人,还由不得你来做主!”   “那敢问二伯母,她既没看清是谁打翻的,怎得就敢推在三房身上?”他冷冷看着她,“二伯母是要包庇她吗,还是二伯母觉得一个奴婢可以对主子说三道四?如此,也难怪大伯父觉得是咱们对大伯母不敬。毕竟一个奴婢都能诽谤主子了!”   程氏脸色发白,承认不是,不承认也不是,咬牙问那蒋婆子:“你到底看清楚没有?”   蒋婆子最是倒霉,厨房是翻了东西,可巧的是,各忙各的谁也没看到,她也不过顺着主子的意思,把风声发出去,谁料就被揪着不放。她一横心,叫道:“是,是莺歌打翻的!”   莺歌是三房的粗使丫环,确实是去端菜的。   骆宝樱笑起来:“莺歌在午时中就没去厨房了,被蓝翎叫着去浇水,可大伯母那雪玉膏好似才打翻不久罢?”   蒋婆子闻言浑身瘫软,匍匐在地上,直叫饶命。   程氏哪里还能留她,暗骂蠢货,厉声使人把她拉出去发卖了。   范氏摇一摇头:“不过一场误会罢了,相公,咱们走罢,都闹得父亲母亲头疼了。”   “往后再翻了你的雪玉膏又如何?”卫春堂还不肯罢休。   骆宝樱眉头皱了皱,对这人实在是毫无好感。   都说是意外,被有心人利用罢了,他还不依不饶。   卫琅淡淡道:“这好办。”他看向卫老爷子,卫老夫人,“既然大伯父不放心,祖父祖母,我看咱们三房不如另行搭建厨房,原先大伯父大伯母未曾来,人不算多,而今确实有些拥挤。各自有厨房,互不干涉。”   卫春堂不放心,他也还不放心呢!   瞧一眼骆宝樱,他心想她将来要替自己生儿育女的,吃食方面自是要精细些,再说各有厨房,也不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烦着她,各自清净。 ☆、第 125 章   此话一出,卫春堂眼神便更严厉了。   他才发觉这侄儿的性子与他那去世的三弟完全不同,看着和善,不紧不慢,并无动气的样子,实则一分一毫都不肯退让,还借着自己质疑,顺水推舟,好让三房令建厨房,反倒显得他这个大伯父没有肚量。   然而,雪玉膏被打翻真是意外吗?   他不信,定是谁从中做了手脚,故意而为才会避开众人目光,然而卫琅却归于意外。   卫春堂冷笑声道:“一码事归一码事,事情还未查清,你提什么厨房,依我看……”   见这伯侄两个没完没了,卫老爷子恼得一拍桌子道:“此事到此为止,都莫再提了!”他看一眼卫琅,“琅儿,你说得厨房一事儿,倒是正经,择日便着手去办理罢,省得等到彰儿回来,又是几口人,手忙脚乱再给我惹出事端。”   看着就是偏帮这孙子,卫春堂沉着脸,站起来拂袖走了。   范氏忙与二老告别一声,追了过去。   挽住丈夫的手,她轻声道:“相公,你何必如此?”   在外面,不管什么地方,他从不冲动,做事有章有法,也不会因个人私怨涉及公务,然而一回到京都,回到卫家整个人就不一样。可那是多少年前的恩怨了,便是卫老爷子当年再不对,还计较什么呢?   又能得到什么?   他越跟二老,跟三房过不去,卫家就越不容他,可他是卫老爷子的长子啊!   卫春堂没说话,走在卫家宽阔的甬道上,他想起的是去世的母亲。   想起母亲临终前躺在床上,瞧着窗口等待父亲再来看她一眼,可父亲没有。   那一天,他在母亲的卧房里,从早上一直坐到天黑。   留在记忆里的,是母亲最后绝望的眼神。   后来父亲续弦,对那俞氏百般疼爱,分外刺眼。   范氏轻叹一口气,手抚着他的胳膊,感觉到他身体的坚硬,肌肉甚至在颊边跳动,她其实并不能理解丈夫对卫家,对卫老爷子的仇恨,在她看来,人死如灯灭,纠缠于过去与现在无益。   眼前的才最重要。   可她不知怎么解开他的心结。   幽幽的叹息环绕在耳边,卫春堂知晓妻子关心她,这些年也因为有她在身边,他的人生或许才有一些开怀。因为她,他有了一个争气的儿子,有了一个孝顺的女儿,他回过神冲她一笑:“我没什么,倒是让你担忧了。”   男人总是板着一张脸,浑身的威严,可唯独对她,会有温柔的时候,范氏道:“我担忧算得什么,只望老爷能看开些,而今咱们回到京都,恐是要住一辈子。”   毕竟卫春堂年纪也不小了,应是不会再外放,而卫老爷子马上便是七十大寿,大约要退下来,范氏心想,到时卫老爷子致仕,自家老爷定是要入阁的。   卫春堂没再生气,淡淡道:“井水不犯河水,要不是他们惹事,我原也懒得理会。”   二人渐渐走远。   卫老夫人坐在椅子上,却留下卫琅夫妇说话。   那大儿子向来不喜她,故而每回卫春堂说话,她都不敢出声的,而今那父子俩个都走了,她才叮嘱卫琅:“琅儿,你大伯父也不是故意针对你与宝樱,只他这人性子固执,你莫放在心里。”   骆宝樱听见了忍不住撇嘴儿,这还不是故意?没见过这样跟侄儿计较的!   但也因为这个原因,她对几房之间的纠葛越发好奇,是什么原因让卫春堂这么讨人厌?毕竟印象里,当初她与卫家定亲,大姑姑还说卫家老爷子不提,便是卫家大老爷也是人中龙凤。   确实,假使没一点本事,不可能会被升任封疆大吏,做出骄人的政绩来。   可就刚刚那人的反应,她真看不出。   从上房出来,她小声嘀咕:“大伯父真好意思为难咱们,不过一碗雪玉膏罢了,便真是因咱们打翻,家人之间除了二伯母那没脑子的,谁不想息事宁人?像大伯母就很好。”   范氏一到就说不计较这事儿,还说相信她,知晓顾全大局,这才是长辈该做的。   卫琅见她满脸不悦,知晓她生气,说道:“大伯父只是借此发泄罢了。”   “发泄什么?”骆宝樱皱眉,她知晓卫老夫人在卫家虽得老爷子敬重,可从二房来看,卫春帆是不喜欢她的,这卫春堂一回来,更是不难发现卫老夫人的尴尬,她轻声道,“难不成是因为祖母才迁怒于咱们?而今逮到一点就不依不饶了!”   “大约是如此,只以前几十年的恩怨,我也不甚清楚,那时我还未出生。”问母亲,母亲提得也不多,可他心里知道,大房二房很排斥他们三房,所以他们才会住到江南去。   再回京都,他也只是维持表面的和睦罢了。   不过今日雪玉膏一事,还是来得蹊跷,他道:“我在大伯父面前虽称意外,但也不一定全是,毕竟往前意外,谁摔了碗碟都记录在案,不似这一次,谁也没瞧见,若不是有心,恐不能这般容易避人耳目。只无人证物证,查下去也是徒劳,再者大动干戈祖父定会不准。”   骆宝樱吃惊。   因在堂上,她坐着听还以为卫琅既然一口咬定,他心里也必定认为是意外的。   但现在仔细一想,是太巧合。   可程氏蠢得只会利用一个婆子,还损兵折将的将她卖了,肯定不会出自于她的手,范氏也没理由,卫春堂再怎么说不至于如此不堪,那么……她锁定了一个人,与卫琅道:“这事儿现虽不好查,但我必定会使人留心二房,但大伯父今日所作所为,我也会记在心里。”   卫琅晓得她的小心眼,睚眦必报:“以后咱们自己有厨房,凡事不与他们接触便是了,说起来也算好事。”   “那不是要咱们避开他们?”   “毕竟是长辈,没必要纠缠。”卫琅捏捏她的脸,“给你一个单独的厨房还不好?还是你喜欢与他们挤一起?要是,那我回头与祖父说,还是……”   “当然喜欢了。”她一口打断他,“我要请个很厉害的厨子来!”   虽然刚才着实气人,但三房有厨房了,自己全权管理,不用还总请示这个请示那个,她心情一下又好起来。   他笑:“小馋猫,立刻就惦记吃了,想要个什么样的厨子?”   “会做淮扬菜的!”骆宝樱道,“像松鼠桂鱼,清炖狮子头,三套鸭。”她眼睛闪闪发亮,露出小姑娘的天真雀跃,拉住他袖子道,“你可有认识的,这几日就请了来吧,厨房应该不会搭很久吧?”   要是他不认识,她可以介绍几个,不过介绍了就会露馅了。   论到美食,骆宝樱吃的本能不知被压抑了多久,毕竟在骆家哪里有什么好吃的,就算来卫家,二老喜欢吃京菜,那厨子也不擅长做别的,而今可以自己选,她当然高兴。   这是极真实的一面,卫琅垂眸盯着她的笑脸道:“厨房的话,应该要半个月吧,不过厨子也能提早去请,我记得京都会做淮扬菜的厨子,以胡勤最为出名,当年在宫里伺候过皇上,后来收得几个弟子,有个叫阮遇的好似还不错。”   骆宝樱当然认识胡大厨,她小时候在宫里,经常吃他做得菜呢,他的弟子应该不差。   她笑道:“好啊,好啊,就请那阮遇,不过,”她顿了顿,“工钱应该很高吧?”   “你的金库不够付?”   那么多黄金,请几十个都没问题。   竟然说成是她的金库,骆宝樱眉开眼笑,两人走得几步,她才又想到一个事情,她光是嘴馋了,竟然忘了问卫琅喜欢吃什么,还有卫三夫人,不过卫三夫人吃得清淡,还就只吃惯有的那几样菜,问题不大。倒是卫琅不一样,吃穿方面,恐是一点不比她这侯府千金来的粗糙,她顿住脚步,讪讪道:“你喜欢吃什么菜系啊?我见你平日里好像偏爱京菜,是不是该请两个厨子?”   他笑起来:“总算还有点良心,不过我吃什么都行,京菜吃,淮扬菜也吃,你忘了我在江南住过很多年了?”   淮扬菜起源扬州,便是江南口味。   “那最好了!”   看她心情愉悦,他打趣:“你怎么答谢我?瞧我多替你着想。”   从这风波掀起,就是他一个人解决的,委实省了她的麻烦,骆宝樱四处一看,只见正当走在树荫间也无甚人,想一想,踮起脚搂住他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男人的味道很清醒,像夏日里的风。   嘴唇也很好看,碰到的时候竟有些不舍得离开。   也许总是他主动,她从来都是被动的,而今多日不曾缠绵,她心头隐隐有些期盼,双唇好似蝴蝶般停留在花瓣。   绵软的触感,叫他心仿若静止。   记忆里,他为让她亲自己还曾耍赖过,后来她嫁过来也没有这样吻过他,她总是端着骄傲的架子,不容易放下。因为她是罗珍吧?曾经是京都所有年轻男人梦寐以求的妻子,当年便是喜欢他,也没有老老实实的与他说过一句。   没有亲口告诉过他。   虽然他并不清楚,假使她开口,自己会如何,但那寥寥几面,他或多或少都注意到了她,不然不会看到她躲开的眼神,不会看到她的幽怨,不会看到她曾经悄悄的等待。   也许正如那日应对她的问题。   他说,还来不及喜欢。   男人深邃的眼神注视着她,并没有动,骆宝樱才发觉,刚才她竟然试图撬开他的唇,一下脸色通红,心想自己到底在做甚?竟然色迷心窍!她放开搂住他的手就想从旁边逃走。   他拉住她。   捧住她的脸亲了下去。   并不凶狠,温柔的难以形容。   像全身被夏日晒得暖烘烘的河水包裹着,叫她放弃了所有想法,就想舒舒服服的躺着。她差些滑落下来,他将她抱在旁边的花台上,两人这时差不多高,亲得更容易些。   他时而会离开她的唇,时而又亲上来,断断续续,她其实有些迷糊,不知他哪里来的这等耐心,可又很喜欢,抱着他脖子不放。   粉色的裙衫从花台上垂落下来,微微荡漾着。   他终于停住,垂眸看见她双颊好似染了丹蔻的红,轻轻一笑。   笑容里有些莫名的叫人心跳的东西,骆宝樱感觉自己耳根都红了,轻哼声道:“瞧你又把丫环们吓跑了!”   “明明是你自己先凑上来的。”他道,“还想耍赖?”   骆宝樱咬一咬嘴唇:“回去了,一会儿被人看见。”   她要跳下来。   他却箍住她的腰,让她动不得。   眼见他又要倾下来,骆宝樱下意识闭上眼睛,不料他在耳边道:“宝樱,你到底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骆宝樱哪里会说,否认道:“谁喜欢你?”   “不喜欢你还嫁我?”他呼吸拂在她耳朵上,“还亲我?”   “你……”骆宝樱咬牙,无言以对,垂头道,“你想作甚?”   “说你喜欢我。”他道,“不然你就一直坐这儿。”   骆宝樱气死了。   刚才还温柔的要命,这会儿又像无赖。   “我说不说,就这么重要?”她瞪眼,伸手捏他,“别闹了,一会儿真被人看见,万一……万一大伯父,大伯母他们走过来怎么办?”   “他们会当做没看见的。”他挑眉,“说一句喜欢我就那么难?你到底是不是我妻子?”   她不答。   只觉胸口闷闷的,不是不能说,可不知为何,就是难以说出口。   也许曾经她偷偷的对自己说了太多次,也许因为曾经下定决心,再也不喜欢他,也许……也许自己到底没有那么喜欢他了吧?那些时光一去不复返,她长大了,不再是当年的罗珍。   卫琅见她迟迟不答,想起她对自己一次次的排斥,一次次的拒绝,到最后嫁给他。   或许也不过是,自己只是个好夫婿的人选?   忽觉心口一痛,好似自己错失了什么。   微风从两人之间吹过,带来些许凉意。   他把她抱起来,不让她走。   路上沉默着,一句话不说。   她轻声道:“你生气了?”   他道:“是,自家娘子不喜欢自己,难道还高兴不成?”   俊脸沉着,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咬了咬嘴唇,在他怀里动一动,贴在他耳边道:“也算喜欢吧。”   “也算?”他大怒,恨不得把她扔在地上,比不说还烦人。   见他更恼,骆宝樱慢吞吞道:“喜欢,喜欢行了罢?”   “你这样敷衍的话我不要听。”卫琅道,“反正我娶了一个白眼狼,自认倒霉。”   她扑哧一笑。   还笑得出来,也亏得她了,敢对相公说这些话,别个儿女人,哪个不急着讨好呢?她而今就是仗着自己喜欢她,他一边走着,一边垂眸看她,她怕掉下来,搂着他脖子,脸儿贴着他肩膀,那样亲密。   也许真是欠了她上辈子的债,卫琅的心又软下来,瞧着她没法不喜欢,虽然明知道她其实并不是他的三表妹了。   然而抛去那个称呼,她又是真实的。   走入内室,他把她抛在床上。   看着覆在上方的男人,骆宝樱红着脸道:“那拜寿图还没有画完呢。”   “等会儿画也一样。”   她手指在他胸口划了一划:“你不嫌弃我是白眼狼了?”   卫琅冷笑了下:“谁说的?我正想吃狼肉呢!”   他猛地压下来,再没有刚才的温柔,骆宝樱这会儿只后悔刚才应该告诉他,说自己喜欢死他了! ☆、第 126 章   新厨房就搭在他们院落西边一处独院,走过去不到半盏茶功夫。   往后不管是端菜还是要水,都很方便,不必担心菜凉了水冷了,走路的时候还得这里护着那里遮着,下人们都很高兴。蓝翎每日过去视察修建情况,回来再告诉骆宝樱,今日说已经搭了一大半,灶台也已经做好。   骆宝樱寻思着,得挑几个人去那里打下手。   内宅除了爷们就只有女人,但厨房是例外,因厨子是男人,不可能请个妇人来烧饭,是以打下手的小丫头少,多数用身强体壮的婆子。她叫紫芙把名单拿来,瞧一瞧,点了八个婆子,又让送到何氏那里,让她瞧瞧是否合适。   何氏不管事儿,可到底是她婆婆,作为儿媳,这点道理不能不懂。   做完这些,骆宝樱把紫芙叫来:“我那二嫂还老实着呢?”   紫芙道:“没闹出什么。”   骆宝樱冷笑一声,那天厨房熬雪玉膏,程氏与金惠瑞都使人去过,若程氏排除的话,便只有金惠瑞,她既爱慕卫琅,许是把她当成眼中钉的,上回就晓得撺掇金盏银台,这一回使出这诡计也不是没可能。   “她那几个亲信丫环盯紧了。”她叮嘱,“若是缺人……”   骆家人口少,下人们也少,她虽则带了几个伶俐的来,可能使的还真不多呢,转头看一看待在外间的金盏与银台,她又不太想用她们,倒是银台接触到她的目光,笑吟吟迎上来:“不知可有奴婢能做的事情?”   金盏讶然。   因各有各的习惯,她们不晓得骆宝樱喜欢别人怎么伺候,故而也从不主动,生怕好心办坏事,故而只好好服侍卫琅,可银台这回竟然一反常态。   骆宝樱目光扫了她一眼,心知卫琅留着她们,定是精明能干的,可还是没用,淡淡道:“没什么事儿,你去忙你的。”   碰了一鼻子灰,银台走回去,皱眉与金盏道:“少夫人可真是威风,一点儿不把咱们放眼里。”   “原本你也不该去,少夫人若需要你,必会点名。”   银台嗤笑声:“是了,而今少爷娶了她,咱们就是不三不四的,哪个也管不得。”   这院子里大大小小奴婢全都归了骆宝樱管,而卫琅白日不在家,她们整天也就跟木头桩子杵着,实在没意思透了,她心想,还不如放出去呢,或者舒服点儿,可要配个没什么能耐的小子,又不甘心。   金盏道:“你莫说了,小心被人听见。”   “想当初,可都是你管着的,少爷的衣食住行,哪样不是你操心?九里,天冬也就在外跟着少爷,回了内宅,哪里有他们的事情!”银台愤愤不平,“真没瞧见这样的少夫人,又不是世家出身,不知傲气个什么?你瞧瞧咱们三夫人,可曾这样?对奴婢可好了,不过最可气的还是少爷!”   金库钥匙都给了她,那原本是她们管着的,要不是他宠她,骆宝樱绝没这个底气。   “都这样过来了,你还说这些?少夫人如何,咱们可插不得嘴,小心招来祸端。”金盏警告她。   银台这人一向泼辣,本在三房是大丫环,底下的奴婢谁都要给几分面子,讨好她,可如今有了女主人,当然不一样,金盏也知道,她是发现自己没这个能耐了,所以心里未免失衡。   可她们奴婢能控制什么?   如果命好,谁不想当正经太太?谁又愿意卖身于别人家?   “你以后莫再说,不然我也帮不了你。”金盏道。   银台看着她:“你就真甘心嫁到农庄去,或者在门房传话的小子?咱们可都要十八了。”   金盏没再做声。   银台恨铁不成钢,原本以金盏的本事做了姨娘,将来生下一儿半子,指不定能享荣华呢,她们姐妹十几年感情,也算有个依靠,可这人偏偏不愿,她长长叹出一口气。   程氏下午领着金惠瑞,卫莲去了大房那里。   范氏正当睡了午觉起来,使人梳头,一边儿请她们进来坐着。   “大嫂几年不见,我如今瞧着是越来越年轻。”程氏拍马屁,“我是实在太想你了,而今你回来,我寻思着,咱们三天两头得聚一聚才好呢!”又叫卫莲,“你大伯母啊,在京都原是一等一的才女,你得跟着她多学学。”   卫莲笑道:“大伯母便是如今也是雍容华贵,这等气派,我恐是学不来。”   一句不吝啬,金惠瑞在旁边坐着,眼神冰冷。   在大伯母面前,她们抢着谄媚,可在她面前,而今是一点儿没有好话,可她仍记得,当初程氏是如何讨好她的,称她温文端庄,世间难求,还让卫莲也跟着巴结,这人啊,嘴脸变起来真是快得很。   然而范氏不太领情,上次雪玉膏的事情,程氏做得事儿委实倒人胃口,她是聪明人,哪里看不出来,她就是想自己帮着她对付三房。   可面子上仍过得去:“莲儿这样讨人喜欢,还用学谁呀?再学,可了不得了。”   程氏就笑。   范氏梳好头,几人又说得会儿,才提到来意。   “大嫂你尚在京都时,好些夫人都喜欢来卫家,你一走,她们就没来了,我寻思着,是不是再热闹热闹?”程氏道,“我依稀记得,有位纪夫人与你感情最是好的,还有李夫人,钱夫人,正当这会儿咱们池塘里荷花都开了,坐在凉亭里赏荷最是舒服。”   “我倒也有此意。”范氏沉吟片刻道,“既如此,等准备好,便请她们过来。”   程氏心花怒放。   等到三人一走,邓嬷嬷皱眉道:“二夫人未免管得宽了,怎么夫人还真答应了?”   “本就是要请的,何必为此驳她面子呢?”范氏心想,这种事儿,彼此心知肚明不用挑开,其实程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什么热闹热闹,她最想请的是纪夫人,因那纪家的嫡长子去年被点为探花,今年二十一,而今在翰林院任事,人也生得不错,多好的姑爷人选?   程氏当然眼馋,无非是想她拉根线。   只纪家能不能看上卫莲,倒是不好说了。   范氏摇一摇头。   喜滋滋走出院门,程氏拉住卫莲的手:“到时你莫给我再搞砸了!”   因早先前挑了好几位公子,委实都差强人意,正好这会儿范氏回来,那纪夫人与她很有交情,只为人高傲,她自个儿是请不来的,但是范氏出马,便不太困难,而今就要看女儿了,她不得不警告她几句。   卫莲恼火:“娘您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弄砸过了?要砸,也是别人的原因。”她侧过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金惠瑞,“我看你到那日莫要再出来,省得弄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再连累到咱们!”   她始终认为,那天要不是金惠瑞,自己绝不会受到罗天驰的羞辱!   到现在,她都恨透了她。   金惠瑞咬一咬牙道:“你说什么,我可是你嫂子,也是卫家的正经儿媳。”   要宴请宾客,怎么可能不出面,那外面的人会怎么想?她还有没有脸见人了?   女儿确实有些过分,程氏皱眉道:“莲儿,你这脾气就该收一收,怎么与你嫂子说话的?”   卫莲哼一声,不理会。   程氏看着金惠瑞道:“最近你起色差得很,请大夫看一看罢,不然就这等样子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里苛待你。瞧瞧你,脸上成日里也没个笑,人家旺夫的可不是这个样子。”   做婆婆的不善待她,又让卫恒纳妾,她怎么笑得起来?   竟然还说她不旺夫。   金惠瑞气得说不出话。   七月流火,天气虽没有早先那么热,可屋里仍是用着冰,因今日是七巧节,虽卫老夫人早早命人去集市买了七巧物什,骆宝樱自己也还准备了一些,又使人去骆家请骆宝珠来。   另外两个姐妹,骆宝棠这几日要生产走不得,另外一个骆宝樟,章家过节并不方便过来,且她这人惯会生事儿,骆宝樱原也不想请她。   紫芙答应一声,便使人去了。   骆宝樱又点菜单。   而今厨房已经搭建好,收拾的干干净净,她每日早上起来,就能吃到自己喜欢的菜式,最近这日感觉脸都开始丰盈了,这会儿说了几样,都是骆宝珠喜爱吃的,又有何氏,自己的一并点了十二样。   这是午时吃的,至于晚宴,非得与长辈们一起,倒不好自己单过。   等到差不多时辰,骆宝珠先来了。   骆宝樱问:“家里可好?”   骆宝珠道:“三姐,哥哥月底就要定亲呢,母亲忙得团团转,我也帮着一些。”她咧嘴一笑,“祖母都夸我越来越有本事,不过,”她叹口气,“二哥那儿不太顺心,母亲原是看中季家一位姑娘,但好似黄了,祖母很生气,昨儿骂季家……母亲没给我听,像是说季家自己癞蛤蟆还嫌弃。”   果真是祖母的作风,骆宝樱噗嗤一笑,想起那总是冷着脸的二哥,她心想,比起大哥,二哥是不讨喜啊,假使哪日他愿意笑一笑多说点儿话,准是好娶娘子的,不过凭着他翰林院庶吉士的身份,恐也不难。   两人说着,何氏来了。   骆宝樱甜甜一笑道:“三夫人。”   “就叫三婶罢,都一家人了,客气什么?”何氏笑,问骆宝樱,“厨房还好呢?我听说你这儿人手不够?”   “是啊,母亲,我带的人本就不多,厨房用了一些,也没剩几个了。母亲不如与我推荐一处,我想再买一些下人。”   “这好办。”何氏挺喜欢她,这儿媳妇啊虽然得儿子的宠,可有事情都愿意与她说一说的,没有仗势欺人,“我回头去问问管事儿,要么,看看你祖母那里可有什么合适的,农庄里好些人呢,拨一些过来也可。”   “好,谢谢母亲了。”   见婆媳两个相处融洽,骆宝珠心想三姐就是厉害,这三夫人呢原先不喜不怒的,可现在瞧瞧,满脸笑容呢。   三人一起用了午膳。   等到下午,骆宝樱就使人搭高台,用来晚上与骆宝珠拜织女,因她并不想与二房那几个一起,实在看着就讨厌。她吩咐丫环一会儿去园子里采些新鲜的花,再准备香炉,等会放到台上。   骆宝珠瞧着她,忽地问:“三姐,她们说你现在有个小金库,是不是?”   骆宝樱惊讶,转过头道:“你如何晓得的?”   “谁不晓得呀?说金库里都是黄金,还说是三姐夫送你的。”骆宝珠羡慕道,“三姐夫真好啊,祖母说咱们因三姐夫给的聘礼,而今手头都阔绰的很了,还说我将来找相公,就得要找那样知道会疼人的。”   骆宝樱不晓得该说什么。   见她脸有点儿发红,骆宝珠偷笑,看来是真的,她道:“三姐,那你可得小心点儿小金库了,这么多黄金呢。”   想起那门上的锁挺大的,骆宝樱觉得应该不会有危险,不过黄金这般摆着,是不是也有点儿浪费?是去置办良田,还是置办商铺?   两者好像都不容易,或者到时候再问问罢。   她带着骆宝珠去上房。   等到男人们从衙门回来,众人一起用了晚膳,知晓这二房跟三房都还不对付,卫老夫人就没有留他们,骆宝樱与何氏道:“母亲与咱们一起去拜织女罢?我已是准备好了。”   何氏笑起来:“那是小姑娘的事儿,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你们好好玩。”她看着骆宝珠,“珠珠,愿意的话在这儿住几日。”   骆宝珠笑着应是。   两姐妹便一路跑回去了,把卫琅一个人甩在后面。   真是有妹妹不要男人了。   高台上已摆好香炉,旁边放着花儿。   骆宝樱走上去,与骆宝珠一起焚香。   灰白色的烟袅袅而上,立时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你先拜。”骆宝樱笑道,“好好许愿。”   这等年纪的小姑娘,定是希望嫁个如意郎君。   可骆宝珠却不知怎么许愿,想得片刻,许愿罗天驰能平安回来,别的她只能顺其自然,毕竟说什么如意郎君,她在家中也瞧得多了。像大姐这样能豁出去的,最后也只能嫁个庶子,二姐嫁得唐家很是清贫,只有三姐最是好,可也因为三姐处处都很出彩。   她现在明白,就是要门当户对的。   她什么样,嫁得人也多数什么样。   她还不够好。   小姑娘双手合十虔诚拜了拜,轮到骆宝樱,却见卫琅不知何时就站在身边。   他看着她道:“你往前许的,已经成了吧?如今该还愿才是。”   骆宝樱没想到他这么厚脸皮,下意识朝骆宝珠看去,结果小姑娘鉴于往前的经历,早就识相的拔脚溜了。   她没理他,仍是拜了拜。   “许的什么愿?”他问。   骆宝樱道:“不告诉你。”   “无非是早生贵子。”   骆宝樱脸腾地红了,实在忍不住想打他,朝他手臂上拍了一记。   他直笑,顺势抱住她:“晓得拜织女星,知道织女星在哪里吗?”   “这么亮,怎么可能不认识。”她朝天上一指,“在那边,还有对面的就是牛郎星。”   “那中间的呢,还有东边的,西边的。”他问。   她摇摇头:“这我哪里认识,再说,看起来模模糊糊的,不过中间应该是星河吧?听说很漂亮,只可惜太远了,要是用……”忽地住口,她不是无知妇孺,从小见识的多,在宫里就知晓有钦天监,可以观测星象。星星其实很大的,只是离得远,才会显得小。   卫琅捏捏她的脸:“想不想看的清楚一些?”   “怎么看?”她好奇。   “我带你去。”他道,“让你见识下真正的织女星是什么样的,走。”他牵着她的手就往外走,骆宝樱道,“珠珠,珠珠还在家里呢。”一边儿叫,“珠珠,你也跟咱们出去。”   骆宝珠哪里肯,这两个人实在让人脸红,她忙道:“我,我回去了。”   叫上丫环,瞬时像只兔子般消失在了院门口。   卫琅笑起来:“珠珠总是很善解人意。”   骆宝樱踢了他一脚,一边儿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一个朋友家里。”他道,“早前就想乞巧节做些什么好,正好他那里有好消息。”   朋友?   骆宝樱想了一想,突然发现脑中一片空白,因她并不认识卫琅的朋友,也许成亲时都来庆贺了罢,可礼单上一溜的名字,哪里晓得哪个是他真正的知己好友,还是寻常的关系?   不过印象里,他为人孤高,每回见面,并不见有几个人与他同行。   到底是谁呢?   她好奇起来,问道:“他叫什么?”   “去了你就知道。”   九里掀开轿帘,他弯下腰,抱起她就坐了进去。   轿子狭窄,两个人挨在一起,骆宝樱嘟囔:“怎么不坐马车呢?”   “我喜欢。”他道,“给你坐腿还不好?”   骆宝樱又恨不得踢他一下。 ☆、第 127 章   因已经很晚,轿子里几是处于完全黑暗的状态。   不过今日是过节,并没有宵禁,能听见行人们走在路上的声音,或是笑声,或是说话声,但都洋溢着一股欢快。   走得远了,还有卖点心的小贩子在叫卖。   骆宝樱坐在他腿上,依稀能辨别他的五官,看得一眼,心想越暗倒是越显得出众了,像是剪影似的轮廓分明,她挪了一下身子,问道:“住得远吗?”   “不远,就在惜春街。”   惜春街不是权贵所居之地,多数是中等官员,看来他这朋友不是名门望族出身,但应该家境比骆家要好,只怎么与看星星联系在一起了?   要去,该去钦天监啊,她有意想卖弄学识,与卫琅说说宫里那台浑象,虽然她不曾亲眼见过,但也知道一些,晓得是用来作甚的,好歹也算是涉及天文,然而现在这身份拖了后腿,只得暗地里叹口气。   从轿子里下来,只见已是到得一户人家,瞧着白墙黑瓦很是清爽,门前还种得是两棵枣大树,骆宝樱盯着看了看,没有印象自己来过。   卫琅叩一叩铜环,里头小厮出来,见是他,高兴的笑:“卫大人……”说着瞄到后面的骆宝樱,只见她杏脸桃腮,美貌非常,心知定是那卫少夫人,不敢多看,忙打开门,让了条路出来道,“老爷知晓您与少夫人一起来,定是高兴的很。”   他使人去通报。   骆宝樱还是一头雾水。   卫琅笑道:“我这朋友叫宋潜,他父亲是宋成荫。”   前一个她不知,后一个……   这宋成荫太有名了,但不是因为能干,当然,他本事是有的,做过很多官职,然而实在太喜欢弹劾别人。她在宫里常听见她那大姑父与大姑姑骂宋成荫,说他无事生非,专门揪人家小辫子,后来好像被赶到偏远地区任官了。   这宋潜不像他父亲吧?   看她目光闪动,就晓得她认识,卫琅道:“宋潜他人挺好的,而且,他还是我师兄。”   “什么?”   骆宝樱瞪圆了眼睛,师兄?不过神机先生能收卫琅,当然也还有别的弟子,只不太出名罢了,她吃惊之后又觉得很正常,随卫琅顺着甬道往里走。   迎面就瞧见一个年约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生得微胖,圆圆的脸和善相,瞧着就容易亲近。   “师弟,你还真来了!”宋潜哈哈笑道,“我以为你是开玩笑呢。”又朝骆宝樱看一眼,“这是弟妹?可惜了,你成亲我不曾来京都,没能恭贺。”   “师兄说这些作甚,恭贺也不过是喝一杯酒,咱们随时都能喝。”卫琅道,“师父他老人家呢?”   听到这话,骆宝樱整个人僵在那里。   神机先生江良璧吗?   虽然江良璧不曾来喝喜酒,骆宝樱对此不满,可他名震大梁,此生创造了多少奇迹,她心里极是崇敬,听闻他在这里,哪里还能想起不悦的事情,只是又惊又喜,一下拉住卫琅的袖子:“你说真的?你师父在这儿?”   差些跳起来。   宋潜看着笑,这弟妹刚才还雍容高贵的夫人样儿,这会儿又像个小姑娘,看来师弟也是有福气。   卫琅见她欢喜,问道:“高兴吗?”   “高兴,快带我去见!”想着又紧张,她皱眉道,“这样会不会冒失?神机先生可是连皇上都不能轻易见到的,谁见他不要拜帖?听说有人等上几年也未必能见呢。”   现在想想,他不来恭贺兴许是对的,不然他们成亲,要被江良璧抢走风头了。   宋潜道:“弟妹不用担心,师父就在里面坐着呢。”   他引路。   二人跟在后面。   骆宝樱小声道:“我一会儿说什么呢?”   任何人在江良璧面前恐都要显得无知。   卫琅摸摸她脑袋:“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师父这人看着可怕,实则与你一样,刀子嘴豆腐心,便算知晓你蠢,也不会点破的。”   “什么?你说我蠢……”骆宝樱指甲在他手心里划,顾忌宋潜在,不好意思闹出大的动静。   他笑得肩头微颤。   一旦接受她是罗珍了,好似与平常也没什么不同。   她还是她,过去的她,现在的她,都与自己产生了纠葛,他不再抵抗,全心全意欣赏着她的出色,她的狡猾,她的可爱,她有时让人恨得咬牙的坏。   小夫妻两个轻声细语走入内堂,骆宝樱抬起头瞧见正中央有个男人正坐在交椅上,身穿墨青色的锦袍,烛光下也瞧不出多少年纪,一只手搭在椅柄上,一只手执壶酒,姿态十分闲散。   卫琅拉着她上前叫了声师父,骆宝樱也跟着行礼。   江良璧对着壶嘴喝得两口,才把目光投向他们。   骆宝樱才发现这目光亮的惊人,像是黑夜中的宝石,将他容颜都遮盖了去,使人无力去注意别的。   她有些拘谨,但很快又觉得既然是卫琅的师父,她这样太过紧张恐是有些丢脸。她身姿又放松了些,目光平静下来,落落大方,甚至还朝江良璧笑了一笑。   美人如画,江良璧心想,倒是与他这弟子甚是般配。   “你是叫宝樱罢?”他开口,声音意外的清朗。   骆宝樱道:“是的,神机先生。”   她又笑起来,当着面这样叫一句,好似也已满足。   那笑容很甜美像糖果,江良璧心里知晓这弟子既然愿意娶她,定是满心爱慕,饶是他早年情伤对女子颇是厌恶,可他既然都带上门来了,作为师父倒也不好做得过分,影响夫妻感情。   “瞧着宝樱不错,琅儿,你得好好待她。”   听到这一句,不管是宋潜还是卫琅,脸皮子都恨不得抽一抽,因为江良璧绝不会说出这种话,不过可能是因为自己新婚不久,他老人家想着给点面子,勉为其难才如此说得,卫琅笑道:“是,师父。”   “潜儿,你带他们去看水像仪吧。”江良璧摆摆手,不欲多说,且把目光也收了回来。   这一刻才又露出不好接近的模样。   卫琅轻声道:“可有什么想问师父的?”   骆宝樱道:“完全想不出来。”   总不能跟他谈论琴棋书画吧?自己这点本事老人家哪里看在眼里,且他被称为神机先生,原就是因谋略,沙场上的事情她……   忽地想起罗天驰,她犹豫了下道:“师父,敢问您对两浙的倭寇如何看?”   江良璧眉头一挑,小女子还晓得关心战事,他懒懒道:“倭寇久除不下,只是占着天时地利,战术灵活,而今皇上既然下定决心,不再顾脸面,愿意为那几千人派出大军,自然是手到擒来。”   居然敢说皇帝不要脸面,这天下也只他有这样大的胆子,但凭他的论断,弟弟一定不会有事了,骆宝樱大喜,谢过江良璧,高高兴兴的与卫琅去看星星。   新建的水像仪就在后院,大得超乎想象,竟然有两层楼那么高,后面搭造了台阶,卫琅领着她上去,一边儿道:“这机座是师父画的,师弟在机械上天赋卓绝,全是他雇人一手造就,便是比钦天监那里的浑象还要来得厉害。”   他引导她看:“能见到吗?”   夜空一下在眼前放大了,清晰起来,原本瞧不见的也一一显出,星河如此璀璨,比世上任何的宝石都要好看,她叫道:“真漂亮啊,原来天上是这样的!”   欢叫着,声音渐渐小了,她沉浸在其中,感受这浩瀚神奇的夜,只觉人渺小的好像一颗尘埃,好像自己也飘了起来,融入在星星里,在天上不停的旋转。   卫琅没出声打搅他,与宋潜坐着喝酒。   两人很晚才回卫家。   坐在轿子里,他问:“今日如何?”   不止让她如愿见到神机先生,还看到了这样漂亮的夜空,骆宝樱搂住他脖子,在他脸上亲一亲道:“你怎么想到要带我去的?”   因为喜欢她,想让她高兴,别的还有什么呢?   低头亲吻她唇:“大概是想让你记住这一天,别总以为我不喜欢你。”   骆宝樱被他亲着,有些迷糊,他不是都喜欢死她了吗,不然也不会娶她,她怎么会觉得他不喜欢自己?可她没法子想太多,他身上的墨香味与酒香味交织在一起,熏得她好似醉了一般,瘫软在他唇下。   到得卫家还是他抱着她去床上的。   见她眼眸半眯半阖的就要睡着了,他替她盖上被子,自己一身酒味却是要去清洗一番。   男人脸颊微红,平时清亮的眼眸在此时却显出少见的媚色,勾人心魄,银台看一眼金盏见她无动于衷,她一咬牙,笑着过去与卫琅道:“少爷,可是要洗澡?”   卫琅点点头:“厨房可打水来了?”   “打了。”银台道,“奴婢去拿身干净的中衣。”   卫琅便去净室。   银台捧着中衣,跟在身后,眼见他脱了外袍,这时她们奴婢必得要避开的,因知道他并不喜下人伺候这些。可银台并没有走,把中衣放在矮几上,伸手去扶卫琅:“少爷,您喝醉了,可要小心些。”   他猝不及防被一双手碰到,垂眸看向银台,十七岁的姑娘瓜子脸大眼睛,在夜色里看着极是秀美,将少女的韵致完全的散发了出来,身上抹着清淡的香,钻入鼻尖,叫他醉意更浓,可他神智尚存,将她推开道:“你怎么还不出去?”   明明知道他的规矩,刚才却来扶他,手指甚至握住了他的胳膊。   他眉头拧起来,审视的看着银台。   刚才的媚色倏然不见,银台对上他冷厉的眼神,心头一慌,连忙道:“少爷,奴婢是看您醉了担心您,奴婢这就走。”   她转过身消失在门口。   屋里还留着香味,竟是与骆宝樱平常用的差不多。   见她急匆匆出来,金盏奇怪,想到银台以前与她说的话,问道:“刚才出什么事儿了?你该不会犯傻了吧?”   任何事情都要循序渐进,银台心想,金盏不肯她怎么也得试试,假如卫琅没排斥,到时候一步步来,或者就能成了呢。   毕竟她与卫琅,与金盏一样,也有十几年的感情了。   银台闭口不提。   卫琅清洗完,躺在骆宝樱身边,她迷迷糊糊挨过来,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皂荚味,嘟囔道:“我好像还没洗,可又好困。”   “一天无妨。”他抱住她,脑子里想得却是刚才银台做得事情。   银台与金盏都是母亲在江南买来的,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她们时他也才不过十岁,两个小姑娘生得很瘦弱,却很聪明,母亲天天教她们规矩,她们一日日长大,与自己也很亲近,偶尔他会教她们写字。   母亲看到了,说丫环们识文断字也好,省得连个书信都不会看,或是太无知,将来出去被人笑话。   她们后来就一直服侍母亲,然在江南时人口简单,就他们一家子,每日他去念书,她们早上就会欢欢喜喜送他到门口,回来时,又来迎着他去父亲母亲那里请安。   虽是奴婢,因母亲性子好,又没有女儿,待她们十分的和善,每天在院子里都能听到她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逗得母亲开怀。他们来京都之后,母亲就把金盏与银台送与伺候他了,说大户人家,公子哥儿总要有两个丫环跟在身后的。   他并不排斥,事实上因从小就在一起,感觉也很亲切,甚至比早早将他们赶到江南去的大伯父,二伯父都要来得熟悉。   然而今天他才发现,原先的小姑娘早就长大了,不再是记忆里,在江南的那两个小姑娘,他把下颌搁在骆宝樱头顶上道:“金盏银台,还有你手下几个丫环,是不是该配人了?改日你与母亲商量商量,选个合适的嫁出去吧。”   听到这话,骆宝樱忽地清醒过来,转眸打量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总要嫁人的,毕竟也伺候你我那么长时间,寻个好的,不要亏待她们。”卫琅道,“还是你舍不得?”   骆宝樱何等聪明,立时就想到是不是几个丫环刚才做了勾引卫琅的事情,不然他早出晚归的,衙门里都忙不过来,哪里会管这种事?面上不动神色,答应道:“好。”   往他怀里拱了拱,她嘴角带着笑,闭上了眼睛。 ☆、第 128 章   早上醒来,卫琅已经去了衙门。   骆宝樱背靠在迎枕上,把昨日他说的话仔细想了一遍,有点怀疑是金盏或银台,毕竟她对蓝翎,紫芙的性子很了解。   紫芙是袁氏送与她的,当初也是瞧着她聪明,且紫芙这人有些小傲气,并不屑于做这种事。至于蓝翎,往前不懂事儿被她调教过之后,已有进步,只不过悟性在那里摆着,勉勉强强,但要说背主,绝没有那个胆量。   坐在花梨木的海棠椅上,瞧着紫芙予她梳头,骆宝樱问道:“昨晚上我去睡,相公去洗澡,可出什么事儿?”   紫芙想一想:“奴婢记得是银台去服侍的,奴婢见她拿了中衣,不过很快就出来了。”   她并不管卫琅的事情,不像蓝翎,有时候还想与金盏银台争些事情,她却从不插手,省得少夫人误会,故而卫琅去洗漱,她也没有在意。   倒是蓝翎在旁边哼一声:“那银台啊,昨儿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比平日里去得久一些,出来的时候走得很快,奴婢听见好似金盏说了什么,但银台没理会。”   她对那两个一直存有敌意,看得反而仔细。   那肯定是银台了,骆宝樱心想,比起金盏,银台好似是活泼一些,想想她们的年纪也是该嫁出去了。不过自家这两个,蓝翎十五,紫芙十六,却是不急,但假如不一起提的话,不晓得到婆婆那里,会不会觉得故意针对?   因从早先前的判断,她觉得何氏好像挺喜欢这两个丫环。   是以到得那里,她头一个就把卫琅给出卖了。   “相公关心金盏跟银台,昨天与我说,这年纪再不配人便有些晚了,让我与您商量,说在家里选个好的将她们嫁出去,也算对得起她们。”   何氏听见这话,倒是有些不舍。   她曾经还想抬金盏做通房呢,便是瞧她聪慧,又是自个儿看着长大的,那会儿相公去世,她们也陪在自己身边,感情不浅。   不过自家儿子与儿媳甚是恩爱,这话却不好提。   何氏没那么坏心,想一想道:“这不是一时三刻的事情,我这几日先看看,选几个出来,到时再挑,眼下手里也没个人儿。倒是你要买丫头,我与母亲说了,庄上好些个儿姑娘都十来岁,正巧多呢,要寻事情做,母亲那里也缺人,有些刚被放走,等过几日就送到这里来,你自己挑几个去。”   那是家里世仆生得孩子,比起外面买的是知根知底,骆宝樱笑道:“好,我等会儿去谢谢祖母。”   何氏又问:“老爷子的寿礼可准备好了?”   “好了,与相公一起画了拜寿图。”   “听着就不错。”何氏笑着点头,“你做事向来稳当,我放心。”   骆宝樱既然来了,一并把金库的事情也拿来问:“相公屯着那么多黄金,是不是置办些良田?不然总有些浪费,毕竟钱才能生钱,再者,黄金这般摆着瞧着好看,用着可不方便。不过也是我随便瞎想,那田也不晓得在哪里买,铺子要挣钱也不容易。”   何氏就笑起来。   这儿媳妇想得还挺长远的,但也不能说全是胡思乱想,因她在卫家不管事儿,油水是捞不着的,卫家每年那些物产得的东西都在老夫人手里,但大房,二房如何看得不紧?就生怕落到他们三房手上。   故而,他们也不过是分得该有的,一点没多拿,老夫人是继室很是谨慎,本就怕被抓到把柄叫老爷子左右为难,哪里会怎么偏袒他们?倒是卫老爷子还好一些,但将来的事情,真说不清楚。   何氏看着骆宝樱:“等你生下孩儿,咱们三房人口多了,许是银钱也花得多。”   其实她内心,一直希望能得个孙子,要不是卫老夫人,卫琅说她年纪尚小,最好再等上一两年,她是真想让她生得,毕竟三房就卫琅一个孩子,假使后继有人,她大约也没有什么要担心的事情。   她目光很温柔,也带着几分期盼,骆宝樱不由得脸红。   看她扭捏,何氏笑道:“这事儿也是该考虑了,养好身子等明年予琅儿生个胖小子。”她拍拍她手,“还有置办良田的事儿,我与你祖母,还有琅儿说说,这些我也不太清楚。”   骆宝樱低头答应一声。   出来时,下意识摸摸肚子,虽然她嫁人了,但生孩子的事情还真没仔细考虑过,不过想到家中的小弟弟,又觉得孩子很可爱。而且卫琅那么英俊,他们生得话,孩子一定很漂亮吧?也一定很会念书,毕竟他父亲,母亲都很出色啊。   她骨子里是一点不谦逊的。   过得几日,范氏要办聚会,说起来,她也曾是个风云人物,年轻时才华横溢,性子又好,左右逢源,不知有多少手帕交,她亲自发帖,面子够大,好些世家纷纷前来。   程氏喜得合不拢嘴,便是没有那纪夫人,别家好些府里也有年轻的公子,她将卫莲好生打扮一番,带出去与夫人见礼。   瞧这架势,就是要从中寻个好亲家,骆宝樱看在眼里并没有在意,二房虽讨人厌,可卫莲嫁什么人,与她关系真不大,好不好,就看她的造化了。   不止程氏叮嘱,嫁出去今儿回来的卫菡也叮嘱卫莲:“千万莫再使什么性子,谁不喜欢大方和善的?你而今还有卫家的体面,兴许能成就一桩好事,要再任性,这年纪再往上涨,可就没个盼头了。”   卫莲原先想嫁罗天驰,但碰钉子之后,便一心想嫁个家世好,公子优秀的,不能被罗天驰笑话,将来她也能让他知道厉害。   故而也真是收敛了,不管遇到哪位夫人,都尽力显得很是端庄,她本就生得好,从小规矩夫子也是认认真真教的,只要真的发挥出来,也是有模有样。是以众夫人见到,倒也是满口的夸赞,让程氏放了一半的心。   可结果中途还是出了差错,到得午时,女眷们原是要同桌入席,骆宝樱也正与一位夫人说说笑笑的往庭中走,谁料看到程氏竟是与卫莲拉拉扯扯,好像卫莲不肯去用膳。   那位夫人心知是他们家事,借故先去了,骆宝樱既是看到,便停住了问:“席面都摆了,怎得二伯母与三妹还不去?”   程氏松开手,脸色又恼又恨,她也不知女儿发什么疯,突然就不想去,可当着骆宝樱的面,不想丢脸,说道:“她恐是不舒服,你先去罢,咱们稍后再来。”   骆宝樱朝卫莲看一眼。   卫莲低着头,做贼心虚。   疑惑涌上心头,她先告辞,一边儿与紫芙道:“你使人去问问。”   程氏生怕再被人看见,用力将卫莲拉到僻静处,质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刚才还好好的,别个儿夫人都挺喜欢你,而今怎么就不肯一起用膳?还有菡儿呢?不是与你在一起的?我叫你不要乱走,有菡儿看着,她为人仔细,你得多跟她学学!”   卫莲咬着嘴唇。   竟是怎么也不开口,程氏气得拿旁边的丫环开刀,一巴掌就甩到她们脸上:“她不说,你们来说!要不老实给我说清楚了,仔细你们的皮!”   丫环们浑身发抖,知道程氏惩罚起下人的可怕,哪里还顾得了卫莲,跪在地上道:“是奴婢,奴婢们的错,不该告诉姑娘。”   “告诉她什么了?”程氏忙问。   卫莲眼见也瞒不住,叫道:“就是她们说的,说听见纪家的两个小厮说纪公子不大舒服,正要歇息歇息,安置在听风阁,说只他一个人,可后来,后来我一去……”   什么一个人,明明是五六位公子呢,且也没怎么醉,她一出来,个个都盯着她看,满脸诧异。也不是说那地方姑娘去不得,只偏偏就她。   卫莲知晓坏事了。   毕竟那些公子身边都跟着下人呢,哪一个多嘴去告诉那些夫人,消息就得传开来,现在应该已经有好些人晓得,她怎么有脸出去?   指不定会遭到夫人们的白眼。   程氏知晓了来龙去脉,差点气晕,立时使人把两个丫环拖出去,不能打女儿,只能惩罚下人。   可这种事情落在卫莲身上,那真是污点,偏生还是这样的聚会,程氏指着卫莲:“你真是屡教不改,上回罗公子的事情我没罚你,这回你倒好,还想打这种主意?你这些娼妇做派哪里学来的?”她一根根手指都在颤动,只后悔太放纵卫莲,将她养成这样。   卫莲哭道:“还不是因为嫂子,要不是她,我也不会被罗天驰羞辱,也不会想着一定要嫁给京都最好的男人!”   不然她没有那样的胜负心,她只知道她不能嫁得差,所以窥见机会,才想去试一试,却翻到阴沟里。   程氏实在忍不住扇了她一耳光,扇完了又心疼,只觉胸口闷得发慌,差些站不住。   卫莲却震惊了,没想到程氏会打她,哇的一声哭起来,捂着脸跑了。   这样的事情,既然传出来,骆宝樱自然也晓得,蓝翎道:“三姑娘而今都不肯出门了,不过二夫人也不准,说禁令她一个月呢。”   卫莲的性子就是禁令一个月,恐怕也无用,要不然怎么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呢?   只她对这件事儿有些疑虑,虽然程氏已经查过,可两个丫环声称是亲眼看见的,也是亲耳听见的,咬定了不松口,但显然那个消息是错误的。   明明听说是一个人,卫莲去了却有好几位公子。   她问紫芙:“没发现一点儿不对?”   “二夫人定是不会陷害三姑娘,至于二少夫人那里,她几个奴婢仍是如往常一样,端茶倒水,伺候进出……”   骆宝樱打断她:“没与外院的人接触?”   紫芙一怔。   每个姑娘嫁入夫家,定是都要带陪房的,那陪房除了女人还有男人,在外面帮着跑跑腿,看守物产,她迟疑道:“倒是有,听小燕儿说,那墨玉好似在二门处见过一个年轻小厮,看起来偷偷摸摸的,还塞了什么东西于他。”   “那小厮是谁?”   “这……”   “把小燕儿叫来。”骆宝樱道。   那是三等丫环,寻常都在外面伺候,传话什么的,根本进不来上房,听说少夫人要见,小燕儿高兴极了,兴奋的走进来,行了一个大礼。   “起来说话吧。”骆宝樱瞧着她,当初在骆家选人,都是她亲手挑的,这小燕儿年纪虽小的很,可却很聪慧,一双眼睛极为灵动,瞧着就有很多主意,她问道,“那小厮你看清楚没有?”   “回少夫人,不是很清楚,但奴婢记得大概身形,对了,他脸皮有些黑,耳朵下面有个伤疤,眼睛也不大……”   骆宝樱道:“这样已经算是很清楚了,”她叫紫芙递给她一锭银子,“你现在就出府去,咱们这二少夫人有些什么铺子,院子,紫芙你报给她听。”她正色道,“而今这小厮只有你见过,你挨个去找找看,看他住在哪一处,又叫什么,昨日可来过咱们府,查清楚了有重赏。”   小燕儿忙领命,意气风发,兴高采烈的走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骆宝樱忍不住一笑。 ☆、第 129 章   那事情办得快如闪电,可两个丫环一点儿弄不明白自家少夫人的意思,好好查着金惠瑞,怎么就扯到外边小厮身上去了?蓝翎一头雾水,出来遇到金盏,银台两个,见银台今儿又打扮的格外漂亮,眼神里就飘过一丝不屑。   马上就要拉出去配人了,还自以为是呢!   也是活该,敢打少爷的主意,不瞧瞧自己什么样儿,能比得过少夫人?   她抬起头,擦着她肩膀过去。   银台看她也不顺眼,与金盏道:“而今同是奴婢也敢对咱们白眼呢,就你受得了。”   金盏淡淡道:“你当你做了姨娘,她就不敢白眼?”   “你……”银台心里恼火,把她拉到一边,轻声道,“我这还不是为咱们着想?但凡你我谁被抬了姨娘,将来总有好处,不然,不然你当初,”她也顾不得遮掩了,“往前夫人要抬你,也没见你拒绝,如今倒矫情上了!”   金盏脸色微冷:“这如何一样?若是夫人的主意,咱们奴婢也只能听从,而今你自己善做主张,被夫人知道,还能同意?”   饶是何氏好说话,也不喜欢下人主动勾引她儿子!   银台无言以对,可何氏更喜欢金盏,不可能抬她,别说少爷了,平时里忙里偷闲,也只把时间花在少夫人身上,她们哪里还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等?不这样,就只能嫁给普通的小子。想起前阵子,老夫人身边好几个丫环配了人,有些竟是农庄上的,好一点儿,是府里的小管事,要么年纪大了,要么生得丑陋。她从小就伺候卫琅,眼光也跟着高了,如何看得上?   无视金盏的话,银台转身走了。   晚上卫琅回来,两人坐着一起用膳。   朝堂上的事儿他仍是不提,只问她在家里做些什么,骆宝樱就把小燕儿的事情告诉他,一开始也摸不着头脑,毕竟卫莲的事情过去好几日了,他对此并不关心,还是骆宝樱提了两句,他才晓得她的意思。   笑一笑,他道:“你是觉得有蹊跷?”   “你不觉得吗?”她吃完了擦一擦嘴,“纪家的小厮就那么巧,说话刚好被丫环听见,不止听见,那说的话还是假的。”她端起温水簌口,拿袖子遮掩了轻轻吐在托盘里,站起来道,“就等小燕儿的消息了。”   男人胃口大,不似她那么快就吃完,卫琅道:“倒也是,不过光凭着一个丫头未免太慢,我瞧我拨两个小厮予你吧,都是机灵人还会些腿脚功夫。”   骆宝樱闻言笑道:“那最好。”   她就统共带了八个人过来,里头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正管着铺子,那铺子不好不坏勉强凑活,挣不了大钱,另外一个,与他娘子管着百来亩地,而今卫琅要伸援手,定是他用着可靠的,她自然同意。   卫琅就与门外边儿的九里说了,银台见他快要吃完,上来递帕子,素手抹着香脂伸到面前,粉色蔻丹尤为显眼。自从他发现她意图之后,原先不注意的也注意到了,淡淡道:“往后我这儿不用你再伺候。”   银台浑身一震,帕子从手中滑落,颤声道:“少爷,奴婢到底做错什么了?”   已在榻上坐着歇息的骆宝樱斜睨过去,嘴角一挑。   这银台啊,真是自不量力。   要卫琅真是这种人,也不会二十来岁才碰女人吧?当年也不至于说对她看不上,要求那么高,她银台能够得着吗?她当做没听见,一只手撑着下颌,另外一只手随意的翻着图样。嫁到卫家多日,作为儿媳妇,她好似还没敬过孝心,打算给婆婆做双鞋子。   毕竟何氏对她还是不错的。   银台心里害怕又不甘心,跪下来道:“还请少爷明示,假使奴婢哪里错了,奴婢定然会改。”   卫琅垂眸看她一眼。   她抬着头,脸上早已没有小姑娘时的天真可爱,越长越漂亮,是个大姑娘了,这样的年纪,其实早就该寻个合适的男人嫁了,生儿育女。毕竟姑娘家,哪个不需要这样的结局呢?总不能一直这样伺候着别人。   “是我疏忽,耽误了你们,而今你们也该嫁人,这阵子便休息下,不用再来伺候我。”他朝金盏看去,“都退下罢。”   银台呆若木鸡。   直到卫琅走了,她还跪着。   金盏把她拉起来,拖着她出去。   一到门外,银台就哭起来,呜咽道:“他怎得这么狠心?金盏,咱们伺候他这么多年,就一点没有感情吗?金盏……我不信,刚才你也在,我是不是听错了?嫁人,咱们能嫁给谁呢!”   金盏不比她好受。   可她一早就知道这样的结果,自从看到卫琅那样对待骆宝樱之后,她就知道,这辈子也不可能留在他身边。   要说这一刻的心痛,银台兴许还比不上她。   她忍住眼泪,淡淡道:“少爷没有拆穿你,你该感谢少爷了,不然夫人晓得,你以为你会如何?而今这样也是早晚的事情,幸好咱们夫人心好,定是为咱们着想,你不要再做傻事,再惹到少爷被赶出府去,谁也救不了你。”   银台趴在她肩头哭。   金盏一动不动,浑身麻木。   她想起在江南的那些日子,她原先被父亲打骂,成日像活在地狱中,父亲后来把她卖了,她只觉得解脱。在卫家,吃得饱穿得暖,何氏教她规矩,卫琅教她识文断字,她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早上送小少爷出门,晚上接他回来,不知不觉她把他们当作一家人。那是她最幸福的时候,直到他长大了,她也大了,来到京都,才发现主子与奴婢之间越来越大的距离。   而那时卫琅也开始入仕了。   他不再像小时候,性子也越来越难以接近,可他与骆宝樱在一起的时候,仍会有些年少时的模样。   时间到底流逝的太快,谁也无法挽留。   现在,她终于要离开他了。   曾经跟在他身后,无忧无虑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金盏推开银台,回卧房收拾东西。   银台追上来,惊吓道:“你要作甚?少爷不是让咱们歇着吗,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夫人那里。”金盏道,“既然少爷不要咱们伺候了,我去伺候夫人。”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一早便是何氏买得她,她而今要回到她那里。   她手脚麻利的收好,提起包袱就走了。   银台不晓得怎么办,坐在床边,只知道哭。   过得阵子,骆宝樱再看到金盏,她便跟在何氏身边,在旁边端茶倒水仍如往常一样,见到她,笑着叫她少夫人,何氏道:“这丫环我想着再留两年吧,身边正好缺一个。倒是银台,我寻着个合适的,外院管花木的吴管事,他老娘急着要给他娶妻,我瞧着不错,年纪不算大二十一岁,生得也清秀,你看呢。”   骆宝樱笑起来:“母亲,银台原就是您的人,我哪里好插嘴,母亲觉得合适便好。”   何氏便没再提,一会儿叫了十来个人,让她自个儿挑:“你祖母说先紧着你,她那儿人多不急。”   骆宝樱也就不客气了,选了六个人回去,三个小丫头,三个婆子。   小丫头让紫芙教,婆子嘛,主要做粗活,都在外面伺候。   这一日,两个小厮与小燕儿回来了,兴匆匆与骆宝樱禀告。   “那小厮叫张祥,就是二少夫人的陪房呢,小洋与小真哥哥已经打听好了,那一日,张祥与另外一个小厮来过咱们府上。”小燕儿这小丫头活泼伶俐,已经与他们打成一片,“门房说的。”   江真,应小洋两个作证,应小洋道:“少夫人,小人与门房的根儿很熟,小人专程问了他,他说那两个小厮过来口称是要向二少夫人禀告铺子的事情,二少夫人陪嫁多,也是常事便没有在意,小人问起他才想起来的。”   偏偏是这一天来两个。   骆宝樱道:“那两人是在同一间铺子做事吗?是管事,还是账房?”   应小洋道:“都不是,就是平常的伙计。”   骆宝樱就笑了,叫紫芙重赏三人。   小燕儿摸着沉甸甸的银子,高兴的直笑,一路跳着走了。   晚上,骆宝樱看着时辰差不多,使人摆饭,因卫琅没派下人回来,定然是要准时到的,结果碗筷摆好了,热腾腾的米饭冒着气,也不见他出现,骆宝樱就有些奇怪,这时有个下人在外面与看门的婆子说话,婆子连忙过来告知。   她才晓得,卫琅刚下轿子就被卫春帆给拦住了。   听说伯侄两个正闹不开,被卫老爷子大骂一顿,叫去了正堂。   骆宝樱头疼,也想不出是因何,起身往正堂。   老远就听见卫老爷子拍桌子的声音。   看着脾气不小,大约是卫春帆的错罢?她肯定偏袒卫琅,也不觉得他会做错什么,从下人身边走过去,轻手轻脚立在门口,就听到卫春帆在控诉卫琅,说他在乾清宫胡说八道,要连累卫家。   要说这事儿,得从下午卫春帆入宫说起了,工部掌营造工程事项,皇上病重,连着许久不早朝,但仍会与太子商议大事儿,这日惦念建造水车一事儿把卫春帆召进宫,问完了,皇上随手翻阅奏疏,发现有人弹劾福王,说与之前造反的宁王是一家,便问了卫春帆一句。   其实这个传言不是才有的,福王与宁王离得近,一个造反被镇压,另外一个还真难说,卫春帆当时就回,请皇上下令逮捕福王,防范于未然嘛,总比福王又起兵来得好。那时卫琅也在旁,太子便问卫琅,结果卫琅竟然反对,说福王生性温和,应不会与宁王沆瀣一气,希望皇上,太子彻查之后再行定论,毕竟是家人,不必为此伤了亲情。   这不是打卫春帆的脸吗?   卫春帆心里能不恼火,在衙门里就恨不得去寻卫琅,可他在乾清宫,自己奈何不得,这不等回来就有机会了?   “那福王哪里称得上生性温和?原先得皇上喜爱,不晓得得罪多少官员呢,这会儿也不定真是要造反!父亲,你看看他做得好事,一看就明白的偏要往别的地方说,要是福王真造反了?他信誓旦旦,可不是要害咱们卫家?”   骆宝樱在外面听着,眼睛瞄向卫琅。   他面色镇定,胸有成竹。   这福王是太子的弟弟,也是二皇子,骆宝樱当然是认识的,皇上自小就很疼他,后来封王也是去了很富庶的藩地,足见皇上对他的照顾,骆宝樱心想,应该不至于会造反罢?   卫老爷子看这二儿子气喘吁吁的,皱眉道:“就这么个事儿,你就揪着琅儿?像什么话!”   “这这么个事儿?”卫春帆怒道,“父亲,这还算小事吗?”   卫老爷子道:“我问你,皇上太子后来怎么说的。”   卫春帆就支吾了。   身后忽地传来脚步声,骆宝樱回头一看,对上卫春堂冷厉的眼神,原来听说伯侄两个吵架的事情,他也来了,她心里虽不愿,还是叫他大伯父,卫春堂嗯一声,抬脚走进去。   见到卫春堂,卫春帆好像看见靠山,叫道:“大哥,你快来评评理,外面是不是都在说福王要造反?就这死小子不认理儿,自作主张,也不顾长辈面子,他是翻了天了!不过是个大学士,还没正儿八经办公呢,懂什么?”   卫春堂到底是官员,对朝堂的事儿比较在意,不然也不会来,听完来龙去脉,啪的一拍桌子:“你给我闭嘴!”   卫春帆吓一跳,嗫嚅道:“大哥……”   两人亲兄弟,从来卫春堂就长着张冷脸,念书比他好,学什么都比他快,故而卫春帆内心是很崇敬他大哥的,甚至比卫老爷子还甚,毕竟两人还同仇敌忾,而卫老爷子是始作俑者,两兄弟反而对他有些隔阂。结果这大哥却叫他闭嘴,卫春帆能不吃惊?   “大哥,怎么你也,难道我说的不对?”   卫春堂道:“不管外面怎么传,你也不该就此下定论,人云亦云!福王要造反,是何原因?私下囤积兵马了吗?一无所知,你叫皇上捉拿他?别提,他还是皇上的亲儿子,这回是琅儿救了你,你给我好好反省。”   卫春帆气得一蹦三丈高,脸色通红,哪里还说得出一个字,站起来就走了。   也没想到大伯父会帮着卫琅,卫恒沉着脸道:“大伯父,便算不曾调查,却也有这个可能,不是吗?父亲是冲动了些,可也不是完全说错。”   “错得离谱了!”卫老爷子道,“你回去给我想想,到底你父亲哪里错了!”   卫恒一怔。   卫老爷子道:“这件事儿到此为止,都走罢,该吃饭的吃饭去。”   卫琅便先走了出来,刚踏出门口,就瞧见骆宝樱。她穿着件月白色折纸石榴的裙衫,裙子亦是淡色,在月光下好似踏风而来的仙子,他立时就觉得饿了,不管不顾的先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香香的,带着点儿清凉。   被屋檐下的丫环们看见,她忙往暗里走,嗔道:“瞧你这猴急的。”   他笑:“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怎么不在家里等着我?”   握住她的手,把她往怀里带。   “第一回见二伯父与人吵架,想来看看热闹。”骆宝樱打趣。   卫琅轻笑一声:“好看吗?”   “没想到大伯父也有公正的一面啊。”骆宝樱原以为卫春堂会偏帮卫春帆呢,毕竟两人是亲兄弟。   “这样的话,大伯父恐无法胜任现在的官职。”卫琅正色道,“家事国事不可能分不清。”   “也只有二伯父……”骆宝樱撇撇嘴儿,不过他不是分不清,他是原本能力就不够罢?不够还胡说八道,也真是叫人头疼了,她挽住他胳膊,“但我也不太明白,你就这么确定福王不会造反?”   他一笑:“不确定,但我也没把话说绝了,不是请皇上太子彻查吗?”   “那为何祖父,大伯父都说得那么严重,好似二伯父犯了很大的错一样。”   “因为那是皇上的亲儿子。”他道,“不似宁王只是哥哥。”   骆宝樱这才恍然大悟。   皇上病重,太子掌权,便是派兵去捉拿福王,最终也是太子全权处理,骨肉相残,这不是皇上在这时候想看见的,而太子,也并不想让父亲看见自己对付弟弟的情景,所以听见卫春帆这么答,他才会再问卫琅。   幸好他是聪明人。   不过想到当时的状况,骆宝樱还是替他捏了一把汗。可见男人在朝堂,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行差踏错一步都会惹来麻烦,她原本想与他说两个小厮的事情,后来还是没有提。   倒是他歇息时自己问起来,她说道:“你且等着看好戏罢。”   卫琅一笑,捏捏她的脸:“行吧,反正你心眼一向多,我也对付不过你。”   骆宝樱冤枉:“说得我好像算计你什么了!”   明明是他算计她,她那么小他就盯着她了,不然还不定嫁给他呢。   卫琅压在她身上:“你算计什么你自己清楚,不过我别的对付不了你,有一样事情,你必得求饶的。”   这意思只有骆宝樱懂,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看上去却更诱人,浑身像染了胭脂似的,他低下头,从头亲到脚,她痒的慌,扭得像条美人蛇。   早上起来又是浑身酸痛,掀开被子看,蓦然发现连脚背上都有淤红,想起昨晚上他的热情,骆宝樱脸颊发烫,都不好意思让丫环来伺候穿衣了,连忙把罗袜拿来自己套上去。又把里衣穿得整整齐齐,这才让紫芙,蓝翎进来。   不过脖子上的实在挡不住,她想一想,挑了件儿领口稍许高的。   不然这样去请安,实在有些丢脸。   临出门时,又叮嘱紫芙去做一件事儿,紫芙领命走了。   路上遇到程氏,瞧见骆宝樱,脸色不大好看,因想起昨儿自家相公丢脸的事情,这么大年纪了,还不如一个侄儿,程氏作为伯母,那脸还挂得住吗?可都住在卫家,天天还得见,程氏见她行礼,淡淡道:“只怕我都受不住了,而今好些小辈,哪里把长辈放在眼里。”   说完甩袖走了。   见她那样子,骆宝樱心里还真不想管那档子事儿,可金惠瑞没事儿在眼皮子底下晃着实心烦,她不打发了不舒服,再说也让二房吃点教训,看他们还会不会看错人呢,她那会儿可是提醒过卫莲的!   骆宝樱冷笑一声往前走了。   这阵子,金惠瑞身上还是不太干净,请了大夫看,说叫她好好调养,心情要愉悦,但卫恒不太关心她,眼前还有个姨娘总做些刺眼的事情,她怎么高兴得起来?这整个卫家,也就她最不如意,不似骆宝樱,前几日连卫琅身边两个丫环都打发了,一个嫁去外院,一个回了何氏身边,那日子真是过得顺风顺水。金惠瑞越想越是不悦,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走到这一步。   “少夫人,快些喝药了。”墨玉递给她一碗药。   金惠瑞喝得一口,觉得苦得要命,正当要喊青梅给她拿个蜜枣来,就见大门被人死命踢了一脚,卫恒一阵风的闯进来,揪住她领口就是一个耳光。   那力道大的好似雷霆,她脑袋一阵眩晕,回神过后觉得唇边满是腥甜味,张口嘴就吐出了一口血。   (请大家看下作者有话说。) ☆、第 130 章   两个丫环都瞪大了眼睛,青梅机灵些,连忙去护住金惠瑞。   可卫恒打定主意不饶她,拉开青梅,又一拳要往金惠瑞的脸上揍,金惠瑞往后踉跄着避开,没站稳,猛地坐在地上,眼见他气势汹汹过来,她浑身发抖,尖声叫道:“你是不是疯了?你凭什么打我?”   “到底是你疯还是我疯?”卫恒道,“你那两个小厮,我让丫环看了,样子声音一模一样,真是你命他们假扮纪家小厮!你说,你是何居心?”他把她从地上拖起来,喝道,“你这个疯婆子,竟然这样害妹妹!”   卫莲那桩事叫家人失望,可两个丫环误传,却是起因,卫恒也曾怀疑是不是有人陷害,然而哪里会想到金惠瑞身上?她可是他的妻子,也是卫莲的嫂子,要不是在门房偶然听见有人提到那日来了金惠瑞陪房中的两个小厮,说行踪鬼祟,他不可能对她生出疑心。   也没料到自己会娶了这样一个歹毒的妇人!   一记耳光又扇上去,金惠瑞的脸瞬时肿了,她自小也是娇生惯养的,哪里承受得住,只觉脑袋一阵晕眩,人事不知。   青梅大声把院子里的婆子都叫来,可还是让卫恒又用力踢了两脚,方才扬长而去。   屋里一阵哭声。   听说她伤得重,骆宝樱有些吃惊,因卫恒平日里瞧着斯斯文文的,不像会打人的样子,还打的那么狠,她心想就算金惠瑞做错了,应该立时休掉才是,何必要动手?这样一来,金家那里恐是不甘心。   没想到动静闹那么大,她皱眉道:“看来我还是失算了,而今金家晓得,只怕要找上门来,原这种是不是该安安静静解决才好吗?”   理智些的人是该如此,卫琅道:“便算二哥不动,二伯母晓得,也一样,恶有恶报,她既然能做出这种事儿就该想到后果,便算传出去,对卫家损失不大,至多二哥得个凶名吧。别人提起来,都是说金惠瑞的错。”   也确实如此,世人对女子总是苛刻些。   虽然金惠瑞也是心狠手辣的主,但这些时日她看在眼里,要不是程氏与卫莲对她百般不屑,恐她也不会恨透了她们,去报复卫莲。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卫莲名声坏了对她又有何好处?大约她也是不在乎了罢,才会使出这种手段。   卫老爷子得知这事儿,把卫恒叫去狠狠训斥了一通,程氏却替他辩解:“要不是那贱人使毒计,恒儿不会打人,儿媳觉得还打轻了,这等人,连小姑子都害,打死了才好呢,一点不冤枉!”   “你给我闭嘴!”卫老爷子大喝道,“莲儿自己没个廉耻,非得上当,怪得了谁?你这做母亲的,一是没教好儿子,娶个不三不四的妻子,二是没教好女儿,咱们卫家能出了这种姑娘,你还有脸开口?”想到上回,甚至还利用婆子要栽赃嫁祸三房不尊长辈,他早憋了一口气,把程氏训得狗血喷头,“你这当娘的,最是需要反省,人说贤妻良母,你有哪样做好了?”   程氏被骂得蒙了,朝卫春帆看,卫春帆怎么帮他,老爷子这会儿发火,他也不敢插嘴。   程氏就哭起来。   卫老夫人叹口气:“老爷算了,恒儿也是一时冲动,毕竟他疼莲儿,我看是不是使人去金家说一声……省得由别人的口说出去,只怕误会更重,这件事儿还是趁早解决罢。”   “也只能如此。”卫老爷子与范氏道,“不若你去一趟。”   二房没个能拿出手的,他们二老是长辈,还得替卫家留些脸,至于三房,除了何氏都是晚辈,只能大房去了。   范氏犹豫片刻道:“金夫人定会追究……”   “追究什么?”卫春堂沉声道,“他们家女儿设计陷害莲儿,不说莲儿错不错,那份歹毒心肠要泄露出去,看他们金家的脸往哪里搁!你到了金家,也不用道歉,请求什么,只把事实说了便是。”   骆宝樱心想,大伯父还是偏袒二房的,到底是亲兄弟,不过金惠瑞这错板上钉钉,委实难以翻盘,就算金夫人心疼金惠瑞,为名声考虑,或许也真会隐忍下来,毕竟就算和离了,也还要嫁人。   当然,这样最好。   她原本就期望金惠瑞离开卫家,省得再在背地里做什么手脚,二房为此事也能消停一阵子。   范氏这便去金家。   过得一炷香功夫,金夫人就急匆匆来了。   看见女儿一张脸肿的不像样,她嚎啕大哭,握住金惠瑞的手问她是不是被冤枉,金惠瑞沉默不语,两个小厮被抓她不好否认,她只后悔自己不够谨慎,原先做出的温柔依顺在卫恒面前竟然一点作用没起。真是个无情无义的东西,她付出那么多精力,他也不曾相信自己。   她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悔恨!   然为时已晚,什么都没有了。   金夫人看她木然,更是难过,好好一个女儿被卫家折磨成了什么样?就算这回忍气吞声躲过去,她也不会放过卫家!   “现在就跟我回去吧,这卫家你不能再待了。”她道,“我已与大夫人说好,让你和离。”   范氏为人玲珑,一桩事讲得滴水不漏,本是金惠瑞的错,她故意美化,好让金夫人面子上下得来,可瞧见女儿的伤,金夫人哪里能真的平静?也不过为遮掩,暂时压平罢了。   金惠瑞摇摇头:“母亲先回去,我这会儿动不得,明日再搬吧。”   金夫人道:“还在不舒服?不如我请大夫看看。”   “不用了,我想静一静,明日我自个儿回家,母亲,求您了。”金惠瑞伏在她腿上,“我而今在哪里都一样……”   金夫人心中悲痛,到底没勉强她,只怕卫恒又发疯,派了好几个小厮护着。   到得下午,金惠瑞扶着两个丫环从屋里出来。   站在竹林间,她看见骆宝樱穿着件浅碧色绣缠枝海棠花的裙衫,正坐在亭子里,也不知与卫琅说什么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大约知道她要离开卫家了,心里痛快吧?从一开始她就看穿了自己,厌恶着自己,而今总算如愿!她手在青梅的肩头微微颤抖着,心里骂自己蠢,如何要因一时之气对付卫莲?卫莲算得什么呢?她因卫琅来到卫家,因卫琅落入湖中,也因此嫁予了卫恒。   一切都是因他!   她才有这样惨淡的结局!   她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们,又见卫琅把骆宝樱抱在膝头,低头亲吻她。   风吹动着轻薄的裙袍,两人在一起,美得好似一幅画,谁也不忍打搅。   她忽地转过头,眼泪落下来。   这一走,并不代表她就此忘掉了!   很快,两家就办了和离。   其中也不过隔了一年多的时间。   二房为此很是消沉,程氏被卫老爷子勒令反省,再也没有露面,卫莲遭受双重打击,不止在夫人面前丢尽脸面,又被金惠瑞戏弄,她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至于卫恒,觉得亏欠妹妹没有认清妻子的真面目,也颇是不悦,几是不太说话。   倒是骆宝樱收到一个好消息,骆宝棠不久前刚刚顺利的生下了儿子。   洗三日,正当休沐,她与卫琅去唐家庆贺。   骆宝棠这会儿比原先胖了一大圈,可这气色却一点不差,甚至因为有儿子了,红光满面,骆宝樱刚刚进去就看到唐夫人端着一大碗母鸡汤过来,柔声细语的叮嘱骆宝棠快些吃。   骆宝樟一早来了,与她道:“才发现二妹的命真不错!”   不止婆婆丈夫待她好,还头一胎就生了儿子,瞧瞧这日子过得顺风顺水,虽是家里贫寒些,可没有糟心事啊。   这命她还不是也能有,骆宝樱心想,是骆宝樟自己不要,不过就她这不安分的性子,真嫁到唐家,没有骆宝棠的老实本分,只怕日子也过不好,还不定被她折腾成什么样子,如今嫁去章家最合适。   “我说你怎么还没怀上呢?”骆宝樟一戳她,“你也嫁过去几个月了吧?”   “你更久。”骆宝樱道,“你自己不想生?”   骆宝樟就冷笑了下,凑到她耳边道:“我是才找到症结,你当怎么回事儿,那大房不想我给相公生儿子,往我那里放麝香!要不是我与相公闹,他还给我瞒着呢。”那死东西比她还狠,说一早就晓得了,只事情拖久一些,老爷子就更生气,可她想早点生了安稳,把这事儿捅出来,结果大房没好果子吃,“虽然没指明是谁,父亲也火冒三丈,一下分与咱们四间铺子两倾田地。”   算是给庶子撑个腰。   可她最终要的并不是什么物产,毕竟有爵位才能彻底保住荣华。   骆宝樱听得心惊,暗想比起章家,卫家还真算是安宁的了,虽然二房有点儿闹腾,可还没有这么阴狠呢。   同情的瞧她一眼,她道:“你小心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骆宝樟心领神会:“你也赶紧生个小子,三妹夫这不是独子吗,你拖什么?”   可问题是,卫琅没要她生啊,她急什么?   她还在长身体呢!   两人正说着,袁家人来了,骆宝珠一下扑到骆宝樱怀里:“三姐,你瞧见我那小外甥没有啊?”   “在睡着呢,胖乎乎的,一会儿我带你去看。”   袁氏笑:“去看罢,省得你们叽叽喳喳的吵得宝棠头晕,才生完孩子就需要歇息呢,你们两个话最多。”她是过来人,坐在床头,低声叮嘱骆宝棠坐月子的事情,不过瞧唐夫人这样体贴,好似也没有可担心的。   “母亲,哪里算吵,我倒希望她们多待一会儿呢。”骆宝棠笑道,“我在家里啊,婆婆相公怕闹到我,总是不声不响的,相公又总去衙门,我真希望你们能常来,咱们多说说话才好。”又看骆宝樱,“三妹,你瞧着越来越漂亮了,果然卫家这书香门第养人呢。”   骆宝樟撇撇嘴儿:“我不漂亮?”   瞧她那一身珠光宝气,骆宝棠噗嗤声:“漂亮,漂亮。”   骆宝珠却道:“就你这,戴得宝贝再多,也没有三姐好看,你比什么?”   她永远是骆宝樱的拥趸。   骆宝樟一推她:“是了,是了,你们两个赶紧出去看咱们小外甥罢,省得在这里气我,我与二妹说说话。”她一摸肚子,“我感觉我最近大概也要有喜了,得与她取取经。”   有喜这事儿还能料想到,众人都笑起来。   骆宝樱与骆宝珠二人去侧间看小外甥儿,这孩子听说生下来有六斤重,当时骆宝棠也生了好几个时辰,骆宝珠轻声道:“三姐,你可得养胖些再怀,我记得母亲生弟弟时好吓人的,好久呢,还有二姐也是,你瞧瞧你多瘦。卫家不是吃得很好吗,你还有小厨房了!”   可吃得太胖也恁丑了!   “你操心的事情可真多,这些我还能不知,不过尚小不急罢。”她摸摸自己的脸,“我瞧着也就十三四岁吧?”   虽然马上要十六了。   骆宝珠没答,却听到外面卫琅的笑声,他走进来:“没见过这么夸自己的。”   “你怎在外面?”骆宝樱瞪他一眼。   “我来看小外甥。”   新请来的奶娘听到声音,回头瞧见一个年轻男人,粉袍玉面,风流倜傥,一时看呆了眼睛,只觉这男人不逊于女子的秀丽,却也不失英气,暗想这大概是少奶奶的三妹夫了,因三奶奶曾说过,她那三妹与三妹夫是天上谪仙来着,当下忙就把孩子抱给卫琅:“小少爷你快来见见你三姨父。”   骆宝樱眉头就一皱。   明明她们先到,偏把孩子给卫琅,足见这奶娘也是喜爱好容色的人。   卫琅笑着把孩子接过来,抱给骆宝樱姐妹两个看。   “瞧着真小,刚才听二姐夫说有六斤重,可抱在手里一点儿不觉得。”   小小的人儿被襁褓包着,只露着张脸,比巴掌还小,鼻子也小,嘴也小,就像泥巴捏出来似的,一时都觉得像假的,可只要看着不由自主心里就觉得暖,小孩子总是人世间的希望。   骆宝樱抿嘴一笑,垂眸看向他胳膊,说道:“你还抱得有模有样么。”   “那当然,我什么不会?”卫琅将孩子摇一摇,“往后等你生了,孩子都我来抱。”   骆宝樱噗嗤一声,嗔道:“就会胡说,好似你不用去衙门了。”   卫琅挨近她一点,好奇问:“你说咱们的孩子以后会像谁?”   两人说起这些,骆宝珠走不是,不走也不是,暗想跟着三姐过来果然还是个错误,她飞快的多瞧了孩子一眼,悄悄走了,骆宝樱回头看去,知晓她定是又不自在,嘟嘴道:“下回我与珠珠在,你能不能别来?”   “为何?”卫琅挑眉,“你又不是她的,你是我的。”   骆宝樱被他张口就来弄得脸红,不过夫妻间确实比姐妹间亲密,以后骆宝珠嫁人了,自然会有粘着她的相公,转念间,她轻声道:“你既在翰林,定是有相熟的年轻才俊,给我留意些。”   “想让我给你妹妹选个如意郎君?”卫琅迟疑,“我是没关系,只岳父知晓,会否怪我插手?”   那不是他卫家的事情。   骆宝樱道:“插什么手,只是帮着看一看,最后自然还是要父亲母亲看定的,是了……你可还有什么师弟?师兄就算了,年纪太大。”说着想起看星星的那个晚上,她好奇问,“神机先生怎么会在京都造那种东西呢?”   “我没有师弟,至于师父,这是师父的爱好,不止有观星的,还有火炮,甚至还有……”他打住,“师父的想法咱们未必理解,但他定是为了大梁。”   为保护大梁吗?让大梁更为强壮?   骆宝樱唔一声,不再提。   洗三过后,两人回去,将将到二门处,只见卫老爷子急匆匆出来,神色肃穆,瞧着就是发生了大事儿,卫琅忙问:“祖父,您这是要去哪里?莫非是入宫?”因卫老爷子不是寻常打扮,竟是穿了朝服。   卫老爷子低声道:“刚才徐三过来说,皇上刚才……你与我一起去吧,或者太子殿下会召见你!”   徐三是宫中太监,骆宝樱心头一沉,便是卫老爷子没说全,她也知晓了意思,皇上驾崩了! ☆、第 131 章   这天是天辰二十二年七月二十七日,从宫中得知确实消息,卫家各房都忙碌起来,屋檐下的红灯笼换成白灯笼,光鲜亮丽的裙袍全都脱下,穿成素色,头上不见闪耀珠钗,整个院落不能见红色。   骆宝樱站在庭中,看着下人们马不停蹄,想得却是在皇城中的大姑姑。   也不知她此刻是什么心情,到底是几十年的夫妻了,便有些罅隙,恐怕也脱不了悲伤,还有远在两浙的弟弟,便是信使披星戴月,将消息送到,只怕他也来不及赶回来。   或许又还在打仗途中,哪里能顾及?   但不管如何,她的太子表哥总是要坐上皇帝的宝座了。   一个小丫环这时从院门外走进来,与骆宝樱道:“三少夫人,老夫人请您一起用晚膳呢。”   卫老夫人虽疼爱她,但寻常是不会做这种事的,一来怕各房觉得她只与她亲密,二来么卫老夫人很关心卫老爷子,哪一日不等他?莫非今日是有什么别的事儿?她当下就随那丫环走了。   卫老夫人已经使人摆了碗筷,见到她来微微笑道:“你祖父与琅儿许是不能回来了,你也不用再等,便于我吃罢。”   看来是有很多事情要商议。   皇上驾崩,太子守孝,虽说于朝堂来说群龙不能无首,然而大梁以孝治天下,怎么说太子都得尽些孝心,半年内恐是不能管事,那么每日那么多奏疏,各种决策,由谁来接手,便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不过在骆宝樱看来,定然非卫老爷子莫属。   瞥一眼桌上六样素淡的菜,骆宝樱扶着卫老夫人坐下来:“刚才不觉得,只管吩咐下人了,现在瞧着倒是有些饿。”   卫老夫人道:“那你多吃些,我啊,原是要命厨房少做一些的,你瞧瞧,结果端来这么多,我一个人哪里吃得完?知晓你还用没呢,这才叫你过来。原本还想请你母亲,可她居然已经吃了,她这人啊,吃得早,睡得早,起得也早,比我还像老人家!”   何氏孤寡多少年了,已习惯这种冷清,不似卫老夫人还有卫老爷子呢,想到这婆婆,骆宝樱暗自叹口气,男人死了妻子,过得一两年再娶的多得是,可女人就很不一样了,好些都是从一而终。   一时也不知如何接话。   卫老夫人看她颇是同情,心想这孩子还是挺有善心的,晓得何氏不容易,也知道陪陪她,听说昨日还送去一双鞋,何氏说起来时满脸笑容。   “快吃吧。”卫老夫人道,“你而今有些瘦,我瞧着得多补补,我库里有血燕,一会儿使人拿与你。“   “这怎么行。”骆宝樱忙道,“哪里有小辈拿长辈的东西补身的。”   卫老夫人道:“你当我就那么点儿东西,便是给你,我自己还不是有得吃?别婆婆妈妈的,我知道琅儿那儿黄金多,可未必买得到,因这是皇后娘娘有次赏与老爷的,听说是在什么千峰山寻到的呢,整个大梁也没多少,你拿去尝尝。”   若是旁人,许是觉得显摆,可卫老夫人说这个便只有对自家夫婿的骄傲和与小辈的亲切关爱了。   骆宝樱不再拒绝,笑着道谢,同时又瞅一眼卫老夫人,有些好奇当年她与卫老爷子是怎么回事,竟让卫春堂那么恨她。   两人不紧不慢用完,卫老夫人起身去供着的观音菩萨像面前上了一炷香。   看出她有些忧虑,骆宝樱宽慰道:“祖父是国之栋梁,太子殿下定是有要事托付呢,祖母不必担心。”   “便是为此,我才……”卫老夫人悠悠叹口气,摆摆手道,“也无甚,咱们为人妻子的,最紧要是把家中事务处置好,给丈夫减些负担,不过你呢,我最放心,从没有什么事儿要长辈们代为解决的。”   不像那二房,真个儿叫人糟心,老爷子有回发狠与她说,恨不得就没生这儿子!   骆宝樱自然谦虚两句。   一直到亥时,卫老爷子等人才回来,卫琅到得家里,脱去外袍搁在如意虎头的朝服架上,朝她走过去道:“这么晚了,你还不曾睡?”   “睡不着。”她坐在床上,穿了梅色的里衣,原是靠在迎枕上与丫环闲话,这会儿倾过身子问他,“宫里怎么样?皇上驾崩那么大的事情,是不是都慌作一团了,皇后娘娘可好?”   他们到的时候,祖父径直入殿,他在外面等候,听到里面一阵阵哭声,但后来见到罗氏,她已经擦干眼泪,很镇定的命太监宣读圣旨。罗氏从一开始当上太子妃,到如今的皇后,从不曾有过波折,儿子又是一帆风顺的被立太子,直到今日得继大统,没有半点本事怎么成?   他知晓骆宝樱关心姑姑,说道:“娘娘虽是伤心,但好些事儿还得她主持,有太子殿下在身边陪着,尚能撑过去。”   骆宝樱松一口气,手搭在他胳膊上:“你晚膳用过没有?我叫人在厨房热着菜呢。”   “算了,也没什么胃口。”他为大学士其间专掌诰命起草,又兼讲经,近身伺候过皇上,觉得这人风趣和善,虽没有雄才大略,却也算知人善用,而今去世,多少有些感伤。   见他意兴阑珊,骆宝樱也没有多说,拉他上床歇息,他却喜干净仍是去洗漱了一番。   压在枕上,倦怠如海浪般袭来,他微微阖上眼睛,迷迷糊糊中感觉骆宝樱拱在自己怀里,身体自动作出反应,下意识将她一搂,轻声道:“太子殿下近日皆在梓宫,令祖父与杨大人共同监国,还有一些官员调动,过两日你便知。这阵子要辛苦你,我恐是常晚归……”   卫老爷子监国,她一早料到,可杨大人是哪位,她竟是没想起来,好奇道:“哪位杨大人?”   并无回应,抬头看去,只见他已经睡着了。   早上也是没见着人,倒是正如他所说,果真朝堂有些官员或升迁或贬谪,但变动不是很大,当然,这些她本也不是很关心,只没料到自家父亲也在其中,骆昀被任按察使,三日后赴长安上任。   骆昀在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这个位置已经坐了四五年,一直不曾升官,而今一下做到封疆大吏,当真有些鲤鱼越过龙门的喜悦,这是大喜事,可对于家人来说,又充盈着别离。不像上回临时充当巡按,不过一年便回了京都,这回做按察使,那是是管一个省的吏治的,就像曾经的卫春堂,多少年才回一次?老太太跟袁氏实在是又喜又悲。   骆宝珠大了要成亲,儿子又还小,她并不方便去长安,袁氏叹口气道:“太子殿下赏识老爷,原是好事儿,可怎么调那么远。”   圣旨上,已宣告杨旭是皇帝,但没有进行登基大典,便都仍称呼太子。   骆昀笑一笑:“等把宝珠嫁了,你带嘉儿与母亲来长安便是了。”   此去最少怕也要三年左右。   袁氏忍不住就红了眼睛,轻声道:“珠儿,我也不知如何,老爷不在京都了,怕拿不定主意。”   “咱们三个女儿都嫁得不错,你怕什么?”他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一拍她肩膀,“我相信你会替珠珠选到个好夫婿的,还有嘉儿,你注意着些别太娇惯了,男儿不像女儿,得让他们从小就吃点苦头。”   “我晓得了,你就是怕我教不好,等到嘉儿大一些,我定是要带他来见你,省得你不放心。”袁氏嗔道,“还有元昭,元珏,元昭的倒好办,等到明年总能成亲,就是元珏,不晓得娶个什么样的呢。”   “你做事我不担心,若实在犹豫,便写信于我。”   夫妻两个说得好一阵子的话。   那日骆昀离开京都,骆宝樱也去相送,老太太哭成泪人,恨不得就跟着去,然而到底年纪大了,不似年轻时候儿子去哪里,她也去哪里,再说,儿媳妇,一干孙子孙女儿都在京都,她去怎么合适?   只难受了好几日,卫老夫人知晓,请她来卫家住了几天。   皇上驾崩,这年谁家也不敢办喜事,哪怕卫老爷子大寿,也只在家里象征性的摆了几桌,只请些亲戚,比如骆家,还有卫二夫人的娘家程家,另旁系七八个人,不过三四桌罢了,连炮仗都不打算放,真是冷冷清清。   “父亲过这大寿当真委屈了。”范氏叹口气,“老爷原还想大操大办呢。”   卫春堂会这样想才怪罢?骆宝樱心想,她这是在替大伯父说好话,修补父子间的关系呢,真是个贤妻。   卫老爷子闻言瞧卫春堂一眼,然后者面无表情,怎么也学不会讨好父亲。   “罢了,原本我也不喜铺张浪费,就这样最好,省得谁都来送贺礼,还得一家家还回去。”卫老爷子淡淡道,“咱们随便吃顿饭就是。”又问卫琅,“你而今又天天去东宫,太子殿下如何了?”   因皇上去世,他这大学士成了跑腿的,杨旭想起什么便让他去各大衙门询问,短短几个月,都成熟客了,谁瞧见他都知,定是杨旭又在惦记什么要事,全不敢怠慢,一一禀告。但也有说得难听的,背地里讲卫琅是杨旭养得狗,狗仗人势。   全因他不容私情,有遇到想通融的,他毫不松口,光是查个卷宗就不知道被他拂落了多少乌纱帽。   卫琅道:“仍是老样子,只最近太后相劝,稍许多用了些饭。”   众人都称太子有孝心。   卫老爷子告诫卫琅:“做事也莫太过,你是有殿下的口谕,但也犯不着浑身长刺似的,谁都要扎一下。”   委实已有些相熟的官员,都来找卫老爷子诉苦了,说卫琅逼得太紧,称他们卫家出得一个铁面大儿子,让人心惊胆战,这孙子也叫人头疼,卫老爷子是希望他手段稍许委婉些,毕竟过刚易折。   卫琅答应一声。   卫老夫人笑道:“老爷大寿尽说这些事儿,快些看看他们小辈送的寿礼吧!”   听到老妻欢悦的声音,老爷子就笑起来,命下人们一一呈上,见到卫琅与骆宝樱画得拜寿图,很是高兴,立刻就叫人挂在堂屋里,卫春堂见到这一幕,脸色便是一沉,他年少时也曾送予父亲亲手画的画,可何曾见过他那么喜欢?   说到底,他仍是看重卫老夫人,她生得儿子,孙子什么都好!   只觉胸口一阵烦闷,他讨厌这个家,可偏生要日日见父亲,见这个继母,或许他该主动提出分家,可卫老爷子只怕不肯,他很是在意卫家的名声,儿子闹分家,传出去定然不好听,他也会被冠以不孝的罪名!   卫春堂双眉紧锁。   宾客们很快陆续过来,应都是亲戚,也不用太过客套,袁氏与她道:“这等时候不便大张旗鼓,不过大姑爷,二姑爷家都送了贺礼吧?”   唐夫人知礼,面面俱到,节礼都是不拉的,至于章家,听骆宝樟的话,大房二房定是闹得势同水火,今日便是有贺礼应也是章夫人不情不愿送的,她笑一笑:“早上都送了来,母亲,祖母还好吗?”   “在你们家住得阵子,回头也慢慢适应了,我叫嘉儿天天陪着她,而今会抓叶子牌逗你祖母笑了。”   骆宝樱就很高兴:“嘉儿真聪明!”   袁氏又说起骆元昭的亲事:“本来今年应该成亲的,如今也只能推到明年,我已与蒋老爷蒋夫人说好,便定在四月二十日,老太太也有事儿做了,近日都在与我说聘礼的事情,你哪日过来也看看。”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她还让自己插手自家哥哥的聘礼呢,可见看重。   骆宝樱抿嘴一笑:“这事儿祖母,母亲拿主意就行了,爹爹那么相信你,哪里要我管?母亲总不会亏待哥哥的。”   两人站在树下轻声细语,另一头,才来京都不久的程老夫人正训程氏,他们程家虽不是名门望族,可好歹也是官宦之家,结果女儿嫁得卫家,一把年纪还被老爷子骂着反省,可不是丢尽脸面?   那外孙儿又是和离,程老夫人恼道:“当初你自己费尽心思要嫁入卫家来,既是如此便该好好经营,你瞧瞧你,弄得我都今日不好意思见亲家了,你父亲索性都称病没来。”   程氏是程老夫人最小的女儿,从小便很受宠,她见前两个姐姐嫁得人家不够显赫,一心是要嫁入名门,可结果没想到卫春帆如此不成器。面对母亲诘问,她红着脸道:“还不是那金惠瑞惯会做戏?我是被她骗了,才害了莲儿。恒儿出手也是心疼妹妹,要是我我也忍不住,母亲,您说这能怪我吗?那金惠瑞,当时也是很多公子哥儿求娶的,我哪里晓得她那么狠毒!”   把自己的错推得一干二净,程老夫人皱起眉头:“莲儿这事儿我知晓,她自己便没错?总是你没教好,我来之前你父亲说了,既然名声已损,不若嫁到京都辖下,你父亲正好有个门生……”   “什么?让莲儿嫁去这种人家?”程氏连连摇头,“不行,娘,让我再想想。”   程老夫人见一时逼不了她,心想以后嫁不出去自然知道要退一步,转而道:“恒儿的事情又怎么说?”   “恒儿年轻有为,倒没什么好担心。”程氏说起儿子又是自信满满,“便是这时候,还不是有人要结亲呢?”她挽住程老夫人的手,“母亲,而今你与父亲都回京都了,我这心里也安定,走,我同你去用膳。”   两人往庭中走去。   谁料将将到,只听得几声惊呼,随即便是卫老夫人的哭声。   程氏惊讶,忙奔过去看。   红木的八仙桌旁,围着好一些人,她透过缝隙,竟看到卫老爷子半躺在地上,卫老夫人扶着他的肩膀,耳边是卫春堂急促又冷厉的声音,正在命下人们去请大夫。她一时也由不得惊慌,因卫老爷子可是卫家的支持,他们全是凭着他,才能得到这番显赫。   程氏大哭一声就扑过去。   卫春帆见她那夸张的样子,一把拉住她:“你嚎什么,父亲又没死,你给我闭嘴!”   难得见他这等严肃,程氏忙收了声,询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刚才还不是好好的吗?”   “我也不知,才坐下一会儿,我见父亲也就喝了两盅酒吧。”他使劲儿回忆,“父亲说他也没想到自己能活到七十,还与咱们谈笑风生,说起前朝好几位活到七十的官员呢,然后就……”   他着实想不明白,怎么酒盅突然就从父亲手中滑落,倾倒在了桌上。   骆宝樱扶着浑身无力的卫老夫人起来,安慰道:“太医来的话,肯定能治好祖父的,祖母,您别太担心,我扶您去屋里坐着。祖父总不能一直躺在地上罢,也得叫人抬去屋里呢,好让大夫好好的看。祖母,祖母,您听到没有?”   卫老夫人什么也听不到,她只担心卫老爷子醒不来,眼泪不停的往下落,抽泣道:“都是我不好,我该拦着他的,他多大岁数的还监国,怎么吃得消?我便是死也得拦着他……”   在旁的老太太听哭了,过来扶着她另一只胳膊:“哎哟,老姐姐这哪里关你的事儿,我家昀儿我还不想让他去呢,可皇上下得令,谁能违抗?你莫胡思乱想了,那太医是给皇上治病的,就跟天上神仙似的手巧呢,定然能治好。你别往坏处想,赶紧去陪着,你陪在身边,指不定老爷子一会儿就醒了。”   卫老夫人倒听进去一些,连忙就往屋里走。   卫老爷子被安放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她就坐在旁边,一只手拉着他,一边儿哭。   骆宝樱红着眼睛出来,靠在卫琅身边,她知道他也担心,可这会儿她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不能像老太太这样对卫老夫人说话,因为她晓得这回卫老爷子真有些危险。年纪大了容易有这状况,当年她祖父便是这样去世的,前头还笑着,后头就突然倒地不起了。   她紧紧抓着卫琅的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有冷意从她掌中溢出,蔓延到他手指。   他轻声道:“你别担心,祖父没事的。”   她抬起头,看到他坚毅的眼神,又听到他道,“等到大夫过来,祖父很快就会醒转,这样的病,不是不能治,我记得张太医就会祖传的梅花针。这种时候,只要给祖父施针,只要来得及,”这种时候要快,不能耽误时间,他心头一颤,恍惚道,“张太医救过好些年老的官员,这回祖父也一样,一定没有事……”   说着,忽然推开她,拔足而去。   小厮们跟在身后,却见他已经翻身上马,一直行到宫门。   禁军认识他,本以为有什么要事,正当要询问,他已越过大门,直闯向梓宫,杨旭听见外头一阵喧闹,穿着孝衣出来,见到跪在地上的卫琅,四周有禁军拿刀架着他脖子,他徐徐道:“请殿下赎罪,祖父病危,唯张太医能救治,还请殿下准许下官请张太医回府一趟。”   杨旭惊讶:“卫大人病了?”   “是,正当喝酒时倒地不起,恐是脑中溢血。”   确实只有张太医能治,杨旭凝视他片刻:“卫大人为国为民,着实辛苦了一辈子,你这就去见张太医吧,本宫许你宫中策马。”   卫琅谢恩,连忙起身去往太医院,见到张太医便与他一骑回了卫家。   看着张太医走入内室,在冬日的冰寒里,他浑身湿透。   骆宝樱也才知晓,他刚才竟然一声不响的闯入皇宫,那是犯了滔天大罪了!她疾步过去,质问道:“你不要命了?”   他倚在门框上:“只有这一条路。”   她心头一酸,才知卫老爷子在他心里的地位,忍不住扑在他怀里:“你就是疯了,幸好殿下不追究,要是追究,你怎么办?我呢?”   “你?”他垂眸看她,轻声道,“若是你,我也会为你如此的。” ☆、第 132 章   当只剩一种选择的时候,便只能义无反顾。   若有一丝犹豫,恐怕便做不成。   他目光坚定又温柔,使得她的心也化作了一滩水,曾经他说的喜欢她都不曾那样触动内心,她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假使祖父知道你这样为他,肯定会很快醒转过来的。”   他点点头,手拢住她肩膀。   从午时到天黑,张太医一直在内室没有出来,倒是滚热的水端进去一盆又一盆,外间坐满了人,包括几家亲戚,还有杨旭派来探望的黄门,都很关心卫老爷子,但谁也不敢打搅张太医,鸦雀无声。   一直到戌时,才从里面传出动静。   张太医满头大汗的拉开门,胸前甚至有些血渍,众人齐刷刷站起来盯着他。   卫老夫人踉跄着过去,急问道:“太医,老爷如何了?可是好了?”   “污血已被老夫导出,至于……”张太医缓缓道,“卫大人到底能不能醒转,恐是要等一会儿方才知晓。”   竟还不能确定。   众人又紧张起来,张太医见状安抚道:“卫大人老当益壮,身体算是健硕的,老夫瞧着应是没有问题,但这等病动则劳筋伤身,醒来后的状况并不好说,老夫今日便叨扰住在府上了。”   言下之意假使卫老爷子醒了,他还得来看一看。   卫春堂道:“这哪里是叨扰,今日多亏得您了!”他吩咐下人领张太医去歇息,又叫厨房赶紧准备菜肴招待张太医。   张太医抚一抚胡须,原想说幸亏卫琅及时请他去,不然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卫老爷子的命,然而卫家的情况他稍许知晓一些,那卫老夫人是继室,大房二房与三房算不得和睦,夸了卫琅,其他两个儿子恐是有些尴尬,便忍住没有说。   等到张太医走了,卫老夫人转过身与众人道:“也不能再耽搁你们了,这份心我都记在心里,只你们府里都还有事情呢,哪里能继续留着。”她叫两个儿子,与卫琅亲自送客。   老太太还是没有走,与卫老夫人道:“你别赶我,我怎么也得陪你等到卫大人醒来。”   卫老夫人没有拒绝,扶着她颤巍巍的走入内室。   卫老爷子的脸色很苍白,躺在床上好似突然瘦了一圈,卫老夫人差些又要哭,可生怕打搅他歇着……浑身上下刺了那么多针,定是累了,她坐在床头,硬生生忍住没有哭。   儿媳妇,孙媳妇都立在旁边陪着,卫老夫人道:“你们也都回去罢,午饭晚饭都没有吃怎么行?这里我一个人守着就是了。”   “母亲,您不也没吃吗,您不吃,咱们怎么吃得下去?”范氏半蹲下来,握住卫老夫人的胳膊,“您这样只怕身体吃不消,就是喝些清粥都好,不然父亲醒了,您病倒了如何是好?这不是让父亲又担心吗?”   “是啊,祖母,您稍许吃一些罢。”骆宝樱也劝。   卫老夫人其实一点儿没胃口,奈何众人都说,便勉强吃了些,众人见此才陆续回独院,各自用些饭,随后才过来陪着老爷子。   这时候,一家是同心的,谁也不希望卫老爷子有什么事,哪怕是卫春堂,看见他这样躺着,也是说不出的滋味。   恨由爱生,从小,卫老爷子就是他心中的榜样,他总是期望着自己长大能成为父亲这样的能臣,造福大梁,然而他也看到了父亲寡情的一面,厌恶渐渐代替崇敬,可骨子里他清楚,若是不在乎,他绝不会这样恨父亲。   然而他也并不希望父亲就此死去。   他到底在希望什么呢?   眼瞅着天色渐渐亮了,卫老夫人瞧见卫老爷子的眼皮子动了一下,随后他睁开了眼睛,卫老夫人颤声道:“老爷……”   黄门笑道:“卫大人总算醒了,小人这就去禀告殿下。”   众人都围上来。   卫老爷子一时有些恍惚,瞧着一干子儿子孙子,疑惑道:“你们,都在这儿干什么呢?”   “老爷,你不记得了?”卫老夫人道,“你喝着酒就晕了,幸好琅儿请得张太医来,才能救你。你,你可有哪里不舒服?”她凑过去,握住他手臂,“都还好动吗?肚子饿不饿?”   张太医听说卫老爷子醒了,急匆匆赶过来,正好听到卫老爷子说,左胳膊抬不起。   卫老夫人就很着急。   张太医给卫老爷子看了看,吁出一口气道:“这算轻的,凭老爷子的身体,静养几个月定是能好,不过这般年纪委实不能再操劳了。卫大人,您可真得好好保重身体,酒不要再碰,神要养好,切莫再染俗事。”   要再病一次,便是他在场,也无能为力。   众人纷纷谢过张太医,等开得几个方子,卫春堂送他出门。   卫老爷子虽是醒了,还有些糊涂,说得几句就觉得累,卫老夫人道:“你们也快些去歇一下,殿下宽宏准你们假一日,可明儿还得去衙门,一天一夜哪里撑得住?快些都走罢。”   “那您呢?”骆宝樱问。   卫老夫人笑道:“而今老爷醒了,我还担心什么,自然会睡的。”又催老太太也回去。   众人这才散了。   一整晚不曾合眼,说实话骆宝樱也困得慌,加之卫老爷子没事儿,那睡意从每个毛孔都溢出来,走在路上都觉轻飘飘的,卫琅见状将她抱起来,轻笑道:“瞧你这点出息,困成什么样了,快睡罢。”   她捂嘴打了个呵欠:“你走路动着呢,我怎么睡?”   “不睡,那咱俩说说话。”祖父醒了,他现在也浑身轻松,笑着道,“上回你叫我留意有没有合适的公子哥儿,我倒想到一个,熙春街上的孟家,你听说过没有?那孟大人现任兵部左侍郎。”   罗家世代在京都,她也在这儿长大的,只要是世家多数认得,闻言道:“是那个脸孔很黑的孟大人?他家门口,我记得种了一大片的天竺葵,等到花开,味道浓得刺鼻,很是腥臭,为此还有人弹劾他呢。”   卫琅就笑起来。   果然是困着,精力不集中,瞧瞧一说话就露馅,她许是忘了自己是骆宝樱了,孟大人家门前的天竺葵早在好多年前就已经没有,她如何知晓?   看他笑容诡异,骆宝樱秀眉一拧,刚想问他笑什么,突然发现自己犯了错误!   她怎么能说出天竺葵的事儿呢?这还是年少时,大姑姑与二姑姑闲话时,说得好笑的事情,因为鲜少有花儿是难闻的,她才会记得,刚才一脱口就说了。差些想捶一下自己的脑袋,她骑马的事情都是搪塞卫琅的,而今又多这一桩事儿。   她板着小脸,一本正经道:“我听父亲说的。”   骆昀已经去了长安,他反正问不了。   卫琅有心逗她,揶揄道:“你心里没鬼,何须解释,我又没有逼问你。”   骆宝樱戒备道:“什么有鬼没鬼?是你自己笑得奇怪,不然我才不会解释呢!”   为证明她没有心虚,她眼眸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漂亮的眼睛像世上最亮的宝石,他微微一笑,心想他或许该告诉她,他知道她是罗珍,可眼下好似不是个好时机,她肯定也会吓着,但不告诉,依她的脾气,会不会倒打一耙说自己耍弄她?   不过她瞒着那么久,怎么也是两清。   他继续说道:“孟二公子有举人的功名,但会试落选,有些可惜,但我能保证此人必定配得上四妹。孟大人又刚正不阿,两袖清风,便是太子殿下提起他也是满口称赞,恐是早晚要入阁的。”   能入阁的官员前途非凡,俱是皇上赏识之人,放眼京都,而今入阁的六位官员,哪家不是众人巴结?   骆宝樱沉思片刻:“孟二公子品性如何?”   “谦和尔雅,大方仗义,在书院颇有美名。”他道,“不信你问问云鹤,只云鹤未必与他相熟,毕竟两人不是同一个夫子教的,且云鹤,”他顿一顿,“你两位哥哥都不喜结交朋友。”   “你不也是?”骆宝樱想起他往前孤高清冷的样子,便是装作谦谦君子,也仍是令人难以亲近。   卫琅一笑:“你不喜欢?”   “不喜欢。”她摇头,太不喜欢了,假使那时候他像现在该多好?   他低头去亲她的唇,轻声道:“这样呢?”   她仍摇头。   他抱着她走入屋内,关上门,将她放在床上,转身脱了外袍,她咬着唇看他,他又将里衣脱了,露出一身白皙的肌肤。宽肩窄腰,肌理分明,比穿着衣服只显得修长的身材,要诱人的多。   她脸慢慢就红了,不好意思再看。   他覆上来,掰过她的脸,热情似火,她嗔道:“一晚上没睡,你还有精神!”   刚才太紧张,而今渡过危机,他有得是精神。   唇从她脸上一直落到肚脐,她生得比自己更白,浑身上下好似美玉般没有瑕疵,就是那圆圆的肚脐他也觉得可爱,低头亲吻,她一阵痒,翻了个身就躲过去。可他逮到哪里都不停口,她脸越来越红,终于还是沦陷在他身下。   门外丫环们只听见里头一阵阵的,好似模糊不清的呓语,响了好一会儿才停止。   卫老爷子病倒,虽然治好了,可到底保重身体要紧,只能致仕,杨旭为他这几十年于朝堂的功劳,赏下不少金银珠宝,到这地步,卫老爷子就算逞强,也只能在家中安心养病。   到得第二年二月,杨旭在众位官员的恳求下,进行了登基大典,成为大梁的帝王,只皇后之位一直空悬,众人纷纷猜测又很眼红。   春日渐深,草长莺飞,正是出外踏春的好时节,这一日皇太后与杨旭请得好些家族,共同去野外游玩。   卫家,骆家皆在其中。 ☆、第 133 章   在大梁,这等事算不得常有,但因清明,端午等节日,皇帝为表与民同乐,常邀众官员一同庆贺,而今杨旭初登帝位,与下属亲近亲近,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整个江山,端靠皇帝一个人,那是无法坐稳的。   他需要能臣干吏,为朝堂效劳。   不过因他还不曾封后,便使得这件事儿对众人来说很是敏感,就是骆宝樱都忍不住好奇,一边儿张开手让蓝翎系腰带,一边问卫琅:“是不是皇太后看中杨家的姑娘了?不然怎么会让杨大人入阁呢,如此看重,总不是没有原因。”   当时卫琅说起官员变动,她都不认识那杨大人,后来才晓得原先他只是个给事中。   提起此人,卫琅目光微闪,这杨敏中官职虽小,奈何是个不安分的主,极喜欢弹劾官员,且擅长察言观色一早投了杨旭喜好,后来平步青云挤入内阁。听闻性子日渐嚣张,曾数次在内阁反对祖父,身侧已有不少拥趸。   说来太子也是敬仰祖父的,然则对这杨敏中却是一再姑息,而今祖父致仕,不知内阁大权又落到谁的手中?   见他不答,骆宝樱道:“在想什么呢?可是我说的不对?”   “我也不知。”卫琅道,“皇太后,皇上看中谁,咱们不可能猜到,不过定不是杨姑娘,因那姑娘才不过五岁。”   原来那杨大人年岁不大,骆宝樱道:“那可真是难猜了,不晓得皇上会娶个什么样的妻子呢!”   或多或少她都有些关心,不过比起杨旭,她更关心罗天驰。   那时先皇驾崩,罗天驰匆匆赶回还是不曾及时,他心系两浙,很快又返回那里,一直到今年二月才凯旋归来,但她还不曾与他见过面,大约又恰逢杨旭登基,他在宫中时日颇多,没有得空吧。   不知今日可否有机会见到?   他今年二十,也立下了军功,大姑姑定会想着让他成家立业……   也许现在就已经在着手了呢。   她与卫琅走去上房。   卫老爷子现右胳膊还有些不灵活,卫老夫人正给他揉捏,而今两人每时每刻在一起,感情越发好了,那是真正的少年夫妻老来伴,见到他们来,卫老爷子就笑,慈祥的看向卫琅:“难得随皇上出行,可得注意了。”   这孙子有良心,豁出去一条命救他,老爷子本就疼爱他,更是喜欢。   卫老夫人嗔道:“老爷,这还用得你提醒呢?琅儿他原本就天天在皇上跟前的。”   卫老爷子也不反驳,待在家里越久,他身上的威严也越淡了。   要在平时,卫老夫人恐是不敢说这句话。   卫琅笑道:“我省得了,祖父,不过既是游玩,想必皇上也不用咱们太拘束,只陪着看看湖光山色罢。”   “也是,你们这就走吧。”卫老爷子摆摆手,“刚才你大伯父,二伯父已经来过,正是命人准备马车呢,可不能迟到。”   卫琅答应一声,与骆宝樱去二门。   果然其他人都在那里等着,互相问安之后,骆宝樱目光落在卫莲身上,她在闺房沉寂数月,性子还真收敛了一些,至少看起来文文静静的,但比起往日在家中的打扮,她这身还是花费了不少功夫。富贵不显奢华,很是大方,见到她竟也客客气气的,没有了早先前被金惠瑞出卖的戾气。   可外在易改,内里恐是没那么容易了。   凭着卫莲以前的行为,她仍忍不住有些猜测。   众人先后上了马车,等到城门处,在此恭迎皇上与皇太后。   这两人乃大梁最尊贵的人,虽说是去踏春,阵势不小,两旁还有数百名带刀护卫随行保护,从大门出去,蜿蜒如条长龙,等到最末尾的车骑过去,他们方才能站起来,重新坐在马车上。   揉一揉膝头,都觉得酸,骆宝樱歪在卫琅身上问道:“之前你说得孟家,今日可陪同了?既然皇上还邀请了骆家,我或可让母亲与珠珠瞧一瞧,要是觉得好,你可是立了大功。”   卫琅捏捏她鼻子:“立大功有没有奖赏?”   她斜睨他一眼:“你要什么奖赏?”   “你说呢。”他换了别的地方捏。   驾轻就熟,一会儿就将她揉得气喘吁吁,她拂开他的手:“别闹了,我还有正经事与你说呢,昨日早上祖母与母亲与我说了置办良田的事情,说正好有一家要离开京都,手里有六顷的地,要不咱们买下来?说那夫人与她们也是相熟的,那田也是肥田,你猜猜在哪里?”   “哪里?”   “横县啊!”她搂住他脖子,“就靠着你们家那农庄呢,咱们买了,等到夏天我就能去那里住,到时你再带我去看流萤啊。”   那么美的情景,她不介意多看一次。   卫琅笑道:“那得看我有没有空。”   骆宝樱立时就撇嘴儿了:“那会儿没成亲你有空,成亲了你就没空了?”她挑眉推他,“快些离我远点儿!”   她这样的时候最迷人,又骄傲又可爱,他抱住她不放:“行,陪你去就陪你去,不过买东西还是谨慎些,等我查查那夫人……没什么问题便买罢。”说着忽地想起一个问题,“你以后打算去那里住多久?”   一个夏天三个月,她要一直住着,还要不要他活了?   看他突然警觉,骆宝樱噗嗤一笑,慢吞吞道:“当然住一个夏天了!”   “那看来我要收回金库的钥匙了。”他把她压在车座上,“到底住多久?”   “一个月。”   他不满意,伸手捏她,到处捏。   “……五六天,五六天行吗?”骆宝樱吃不消了,只得松口。   两人打闹间,马车已到林苑。   卫琅下得车来,看见那一片熟悉的风景,当年他曾在这里,亲眼看着骆宝樱击败了众贵女们,赢得金鞭,只那时他虽惊讶,却怎么也没有料到她竟是罗珍,而今想着却是顺理成章。   也只有她能如此。   “可惜今日你不曾骑马。”他道,“过几日,咱们自己过来玩,让你骑个痛快。”   没有再疑惑她骑术的高明,可骆宝樱生怕他提这个,看向前面,笑着打岔道:“瞧,母亲,珠珠已经到了!”   她跑过去。   身后却一阵疾风掠过,回眸一看,她瞧见章佩正骑在马上,看向她的目光满是厌恶。   真是小鸡肚肠,也不知她还在恨什么呢,这不都已经嫁人了吗?   骆宝樱没在意,走到袁氏身边,笑着道:“母亲,珠珠,原来你们的马车在前面啊,比我到得早。”又拉起骆宝珠的手,“一会儿咱们一起去拜见太后娘娘,听说她喜欢这里的杜鹃花,许是要领咱们去看的。”边说边打量骆宝珠。   幸好打扮的并不出众,可见袁氏没有这份心,她心想,原本凭着骆宝珠的性子,也实在难以胜任。   皇后母仪天下,她这天真的傻妹妹还是不要去吃这个苦头了!   她可是看着大姑姑如何费心的。   骆宝珠笑嘻嘻道:“杜鹃花好看啊,不过我现在都惋惜,那日三姐赛马我不曾看到,要是再比一场就好了,我好想看看三姐如何光彩呢!”   “你这孩子说得什么话,而今宝樱是少夫人了,哪里还能与姑娘们去赛马?你要看,哪日选个与你三姐出来玩一玩就是。”袁氏严厉的看着她,“你可要记好了出门之前我交代你的,等会儿莫说话,头也莫要总抬着,知道吗?”   虽然自家女儿不容易被选上,可袁氏怕以防万一,仍是提醒她低调行事。   骆宝珠哦了一声,她不笨,当然也晓得今天的情况,但跟袁氏一样,她不觉得自己有机会。   那么多大家闺秀呢,她虽则已经很努力很刻苦,希望自己能出众些,可做皇后,她从来不曾想过,也差得太远。   三人正当说话间,有一人骑着马径直奔过来,在一丈前站定了,笑道:“袁夫人,三少夫人,四姑娘,好久不见。”   袁氏瞧见是他,眉开眼笑:“哎呀,是侯爷。”   听到这个词,骆宝珠一下僵住了,抬头看向他,他穿着湖色的春袍,手握缰绳,意气风发,比当初离开京都时,好似又英俊上几分,她虽然无数次的告诉自己,与他不可能,可还是抑制不住的心跳不已。   脸慢慢红了,唇舌记得喊他罗哥哥的亲切,可最后还是低头,轻声道:“侯爷。”   不似她的五味纷杂,骆宝樱看到弟弟高兴坏了,仔细一打量他笑道:“侯爷,你好像黑了呀。”   “在两浙天天在海边吹风能不黑吗?”罗天驰目光闪亮,盯着姐姐看,见她脸色红润,神采飞扬便知晓她过得不错,这样就够了,有时候千言万语不如见一面,他道,“我去看看卫三哥,他在哪里?”   明明就在后头,却假装看不见来故意来搭讪,这弟弟啊还是那么厚脸皮,骆宝樱抿嘴一笑:“在与其他大人说话呢。”   她往后一指。   罗天驰点点头,调转马头要走,可瞬时又想起骆宝珠那日送他护身符,极是关切。可今日见到他,她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刚才好像还很严肃的叫他侯爷?   他朝她看去,见她仍低垂着头,可比起往年,个子好像变高了,春衫单薄,也露出了窈窕的身形,大约是大了,不好意思再叫他罗哥哥?他笑道:“珠珠,你怎么不问问你送给我的护身符呢?你猜还在不在?” ☆、第 134 章   听到他亲切的喊她小名,只觉心口越发堵得厉害,可现在母亲,姐姐都看着她,她要是还这样就显得奇怪了,微微吐出一口气,她仰起头冲罗天驰笑道:“那么小的东西,又是一碰就坏的,定是没了罢?”   平安符并不重要,本就是为保平安的,而今他已在京都,在不在又有什么关系呢。   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甜美,仍是如往常一样,罗天驰眉头一扬道:“我毫发无伤,怎么会掉?杀倭寇如同切菜一样,你瞧瞧,还在呢!”   她目光落在他腰间,果然见仍挂在玉带上,少不得有些欣喜,可欣喜过后,又是说不出的惆怅,因她知道这并不代表什么,他只是把她当成小妹妹。她弯唇笑道:“可见我的平安符还是有用的。”   “什么有用?”罗天驰不屑道,“分明是我英勇善战,不然你换做别人试试。”   还是那脾气,觉得自己不可一世,骆宝珠道:“是,侯爷最厉害了。”   不像当初满是崇敬,雀跃的语气,罗天驰听在耳朵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可他是个粗性子不会深究,笑一笑打马走了。   骆宝樱看到他去找卫琅,两人站得很近的在说话,想起曾经针锋相对,她都有些恍惚,而今瞧着是真好,罗天驰一口一个卫三哥,卫琅呢,恨不得与他勾肩搭背,男人啊,也是变得很快的。   察觉到她的目光,卫琅朝她使了个眼色,走向不远处与一位公子打招呼,她心领神会,那必是孟家二公子。   看着倒是一表人才,她与袁氏道:“母亲与熙春街的孟夫人可相识?”   “见过几面,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吧。”袁氏奇怪,“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相公正与孟二公子说话呢,两人有些交情。”骆宝樱指给袁氏看,“那孟二公子也是个举人,相公很是赏识他,来的路上便与我说了好些,还说孟大人是个清官,就是不知孟夫人为人如何,所以才想到问问母亲。”   印象里,那孟夫人生得张圆脸,和蔼可亲,然而话并不多,众夫人做一起闲聊她多数只附和笑笑,但偶尔说得几句都是极有道理的,袁氏是个聪明人,立时就明白了骆宝樱的意思,她是在给自家女儿搭桥。   最近她也是为骆宝珠的婚事操碎了心,因她不像骆宝樱那么出众,还未等到父母着急呢,就已经有优秀的男人争抢了,像不这种不上不下的最是困难,又是亲生女儿免不得挑剔,这不东挑西选的到现在还没定?如今多个选择总是好事儿,她笑道:“改日我请孟夫人上门做客。”   她还是挺相信这三姑爷的眼光的。   听到那二人谈话,骆宝珠暗地里叹口气,心想,难道自己就这样嫁给别人?   虽是早认清形势,可喜欢一个人,不是说不喜欢就能不喜欢的,她而今还在难过呢,可母亲,三姐却在替她谋划个好夫婿了,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像没事儿人一样嫁到夫家,忘掉过去。   好像有些难。   可祖母,母亲天天念叨,她也不能长久得待在家里。   真是好令人头疼的问题!   骆宝珠心里发愁,面上却装笑,省得被她们发现,徒增烦恼。   等到众人陆续到得林苑,女眷们陪着罗氏去赏花,男人们则在后面,那杜鹃花生在林苑东边,正是盛开的季节,开得极是浓烈,其中有一种色泽如丹,鲜红如血,最是夺目,一大簇拥在一起红得耀眼,惹来纷纷夸赞,有才华的姑娘便以此做起诗来,罗氏瞧着好,赐于其中一个姑娘两对珠钗。   骆家没有此等心意,自然不去争艳,只冤家路窄,走在道上偏遇到金惠瑞,她身边站着孙妍,章佩。   章佩不提,那另外两人为何在一起,骆宝樱想一想就明白了,一个是罗家亲戚,一个是太子岳家,平时自然是有交往的,不过这金惠瑞也是蠢得很了,孙妍这性子能当上皇后才叫奇怪呢,要是她,离得越远越好。   她径直走过去,当做没瞧见。   金惠瑞一看到她,心头就满溢仇恨,可面上云淡风轻与孙妍道:“这三夫人一贯如此的,无礼傲慢,妍妹妹你莫放在心里,我可是吃尽她的苦头了,还是避着些好了。”   那时在宜春侯府,孙妍就因为骆家两姐妹被罗天驰弄下水,那一口气一直出不得呢,她冷笑道:“也不知她凭个什么呢?你又怕她什么?你好歹是太后娘娘的表外甥女,她是个什么东西,你要避着她?”   金惠瑞叹口气:“一言难尽,不然我也不会和离。”   章佩嫁与宁西侯府,那侯府与西平侯孙家有些来往,便与孙妍也认识,只两人性子都是急脾气,不太对付,要不是谈论到骆宝樱,她原是不怎么开口,但现在一口气道:“她能凭什么,还不是男人?专会勾三搭四,而今已经是少夫人了,还与宜春侯牵扯不清呢!孙姑娘你对这事儿最清楚,当初要不是她……”她挑眉道,“宜春侯便顾及你姐姐的面子,也不会如此为难你吧。”   刚才她就看到罗天驰纵马去看骆宝樱,心里不免恼恨,她嫁不得罗天驰却因父亲逼迫嫁给了不喜欢的男人,这一辈子恐是都不能开怀了,而骆宝樱呢,左右逢源,卫琅已是那么出众,她还勾着罗天驰不放。   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不要脸!   孙妍恍然大悟:“原是如此,那还真是个贱人呢。”   金惠瑞幽幽一叹:“她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所以我也不愿待在卫家了。”   那二人面面相觑,暗自猜测她的意思,该不会骆宝樱还勾引卫恒了吧?因那两家达成协议和离,谁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加之对骆宝樱各有仇怨,自然是信了金惠瑞了,一时又唾弃不已。   金惠瑞看着孙妍:“咱们不提她了,倒是难得来林苑,一会儿你可与众贵女赛马一场呢,我听说皇上那边,年轻男儿还比骑射。你的骑术可不比他们差。”   孙妍是习得一身功夫的,闻言一笑道:“那当然要比,我原就是骑了宝马来的。”   皇太后那里一直不松口,今日还领众姑娘踏春,许是要从中挑选皇后,孙妍当然不可能放过这样展示的机会,她也觉得自己骑在马上最是吸引人,定能获得姐夫青睐。想着微微一笑,姐夫喜欢姐姐这样端庄的姑娘,但也喜欢泼辣的,他一位受宠的侧妃不就会骑马拉弓吗?   章佩眼睛一转:“说到骑马,骆宝樱原先凭着一肚子诡计得了魁首呢,什么手段都能使出来。”   “哦?”孙妍挑眉道,“那我倒得与她比一场,让她露出真面目!”   三人说着话往前走了。   花看多了也就那样,骆宝樱与骆宝珠走在后面闲聊,不知不觉便是半个时辰过去,忽听前头一阵喧闹,像是出了什么事儿,骆宝樱叫紫芙去看看,紫芙回来道:“有两位姑娘摔倒了,一个撞到脸,一个撞到腿,说是有蛇突然游出来……”她说着四处看,“这时节蛇都苏醒了,该不会都藏在草丛中吧?”   听到这话,骆宝珠也跟着东张西望。   骆宝樱笑道:“哪里有这么多蛇,人怕蛇蛇还怕人呢,见着了许都避着走。”   她来过林苑多少次,从来没见到蛇,不过今日发生什么事情都很正常,想当初她去宫里,还不是被人设计摔了一跤?而今摔倒两个不在话下,毕竟那么多姑娘,又是为争凤位,那是好些人梦寐以求的。   但在她看来,这皇后实在不好当,杨旭已经有一个儿子,定是要立为太子的,那皇后将来再生一个儿子,怎么办呢?有野心的姑娘,恐是早晚要掀起风波,等到十几年之后,宫中许是不太平了。   她摇摇头,幸好已经嫁人,不用担心被大姑姑看上。   走到尽头,看完杜鹃花,杨旭很有兴致,果然命年轻男儿比试骑射,罗氏笑道:“咱们大梁巾帼不让须眉,今儿好些将门虎女,一会儿也让她们比试比试。”大家闺秀吟诗作对,贵女们自然要也要露一手。而今要挑个合意的,罗氏并不介意她们表现下自己的优点。   姑娘们这便纷纷准备起来,孙妍这时走向骆宝樱道:“听闻你赢过金鞭,不如这回让大家开开眼界。”为让她没有后路,甚至走到罗氏身边请示,“太后娘娘,您说好不好?”   对骆宝樱,罗氏当然有印象,那会儿杨旭续弦,她也曾考虑过,只后来便听说骆家与卫家定亲了。   罗氏瞧骆宝樱一眼,只见她落落大方,便是不开口,立在人群中也是光彩夺目,出自寻常官宦之家的女儿,有这等雍容气度,实在难得,罗氏心里是有些喜欢的,笑道:“也好,我早先前就有所耳闻,既有这机会,卫三夫人不妨比一场。”   骆宝樱就有些为难,要是平时她这性格必得争个第一,可现今这情况,她实在没必要出挑,可要落在别人后面她又有些不甘心,遂道:“回太后娘娘,臣妾这回来,既没有骑马,也没有带骑射服,且平时疏于练习,恐是要让娘娘失望。”   找什么借口?是怕比不过吧?孙妍道:“骑射服还不容易,哪位姑娘不比的借予你便是,至于马儿,更好借了,那么多公子哥儿都骑了马来呢。”   话音刚落,就有人把骑射服借了出来。   骆宝樱无言。   罗氏笑道:“只是逗个乐而已,你不用太在意。”   竟是很温和的语气,骆宝樱暗地叹一声,只得比了,可马去哪里借?她走出来,找卫琅,与卫琅道:“那孙妍也不知是不是吃错药,非得与我赛马,还惊动太后娘娘,我不比都不行。”   卫琅挑眉:“还有这事儿?要不要我去见太后娘娘?”   “算了,你真去我丢脸,弄得多大的事情一样,比就比,我还怕了那孙妍不成?”骆宝樱道,“你快些给我寻匹马来,必得跑快一些。”她心想,孙妍自己找死,她不追别人,可孙妍她不会放过,因她知道,无缘无故的要与她赛马,定是想耍诡计。   见她那样子就知道她又要小心眼报复了,卫琅道:“那次赛马,你总记得吧,万一还遇到……”   “这么多人看着,别说还有皇太后与皇上,肯定不会明目张胆。”她道,“你快些替我借马。”   卫琅嘴角一扯,对她无可奈何,说道:“不如借宜春侯的马吧,我瞧着很是神骏。”   骆宝樱愣住。   他现在已经这样大方了,竟然主动让她骑罗天驰的马?   眼睛瞪大了看起来难得的显得有些傻,卫琅捏捏她的脸,心里想这会儿她肯定喜欢死自己了,笑道:“胜算大一些。”说完便去找罗天驰,这件事当然是一帆风顺,听说姐姐要赛马,罗天驰那是二话不说就献上了爱马,等到男儿们比完,姑娘们穿着骑射服陆续登场。   骆宝樱牵着雪夜,虽不比与飞雪的亲昵,可那是弟弟的坐骑,多少还是有些熟悉的,她摸摸它耳朵,轻抚它鬃毛,都是它喜欢的方式,雪夜慢慢就放松下来。   罗氏这会儿召了罗天驰去,让他坐在旁边,一边道:“你给我好好看一看,今日那么多姑娘,就不信没你看得上的。”   罗天驰心生抵触,皱眉道:“大姑姑,您不是予皇上选皇后吗,怎么扯到我?”   “什么扯到你,那叫一举两得,你给我用些心!”罗氏脸色一沉,“都几岁了,你再不成家立业,大哥大嫂在天之灵都不安心呢,侯府可就靠你开枝散叶的,你还不听话。”   大姑姑生气,他只好敷衍,目光在远处姑娘那儿掠过一遍,瞧见骆宝珠两只手握在一起正盯着骆宝樱看,那是满脸的担心,又满脸的期待,他忽地一笑:“大姑姑,您选的姑娘不怎么样啊,那么傻的怎么能做皇后?”   罗氏见他胡说八道,问道:“你说谁傻?”   “骆家四姑娘啊。”罗天驰道,“您没看上她吧?”   骆昀得皇上看重调任去长安整顿吏治,罗氏当然是知道的,且骆家身家清白,刚才她也瞧见了,这骆宝珠并无心思,什么都没表现,看起来文文静静,要说起来这种性子并不合适当皇后,但为那长孙着想,却也不能选个太有心计的,所以罗氏也是真的头疼,她并没有回答罗天驰,淡淡道:“你管着你自己吧,不喜欢傻的,那你挑个聪明的,不喜欢难看的,就挑个漂亮的,还能没个选择?”   罗天驰不说话了。   众位姑娘都已上马,包括骆宝樱。   虽已是人妇,可她瞧着一点不像成过亲的,杨旭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儿,有些疑惑自己为何仍记得她,大约这女子实在生得太漂亮了吧?耳边只听一声令下,十来位姑娘纵马窜了出去。   很快就分出前后,雪夜正当盛年,当仁不让排在第三,其余人等要么是因骑术,要么是马匹不行,只是瞬息功夫,遥遥落于后面。   而孙妍则在第二。   骆宝樱并不想争第一,但孙妍她是必要超过的,当下身子伏低,夹紧马腹,整个人好似与雪夜融为一体,旋风般从后面疾驰过来。听得马蹄声急促,孙妍自然有一番功夫,抢先贴于内侧,挡住骆宝樱的去路,逼得她往外绕路。   只是短短距离,稍许拖延就会拉开距离,骆宝樱不想让,仍然紧随其后,两匹马只有十几寸的距离,看着让人心惊,好似一个不小心便会撞上,但事实上,两匹马都是奋力奔驰,谁也不会迟上一分。   孙妍凭着在前面的优势,不停的挡住骆宝樱,让她不能超越。   然而她显然低估了她的骑术,骆宝樱晓得她是听音辨位,故意在左侧跑动,孙妍以为她要从那侧越过自己,当机立断又去抢路,想把她永远堵在身后。但便在这一刹那,雪夜后蹄猛蹬地面,借着这一力,骆宝樱猴子捞月般掉在右马背,避开与孙妍的马相撞,擦着那马鞍越了过去。   直超过半个马身。   场中一片喝彩。   孙妍大恼,等看清那竟是骆宝樱,心中怒火更是到了顶点,死命的催促坐骑急追,然而骆宝樱打定主意要击败她,哪里会让,两人一前一后激烈非常,只差了小半个马身,随时都能反转,看得一众人都跟着紧张起来,甚至忘掉了跑在最前面的姑娘。   眼瞅着就要到终点,孙妍难以忍受要输给骆宝樱,在她看来,骆宝樱这种手无缚鸡之力,只会勾搭男人的所谓闺秀根本就不可能赢她,然而事实不是如此,她要输了,她扬起马鞭,故作要打马臀,却是一击就抽在骆宝樱的胳膊上。   她何等大的力气,骆宝樱被她一打,只觉胳膊痛到无力,一下就垂落下来,一只手又怎么能赢?   卫琅最是关心,一直盯着她无法眨眼,当然看清楚了这一幕,眼见骆宝樱受伤,不由火冒三丈,如此场合竟然还敢使出这等诡计!他拿起旁边一位公子的弓,搭上羽箭,用力一拉,那羽箭朝孙妍直飞出去。   迎着她的脸,要射穿她似的。   孙妍哪里料到会这样,眼见羽箭飞来,惊慌失措,要不是骑术好,恐是要立时摔下马背。   场中突变,众人大为吃惊,一时惊疑声此起彼伏。 ☆、第 135 章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那羽箭,却见它流光似的,擦着马儿脑侧,箭尾甚至刮到鬃毛,以势不可挡的力道消失了在视线中。   耳边回荡的是尖锐的风声,马儿一下弹跳起来,把失魂的孙妍甩在地上。   西平侯孙仲见爱女落马,不由大怒,朝卫琅厉声喝道:“你竟敢当众谋害人命!”他看向杨旭,语气极为强硬,“请皇上立时抓捕他,真是无法无天了,眼中还有大梁律令吗?不抓恐不能服众!”   那是他最小的女儿,他极是疼爱,从小就教她骑术,教她武功,便是外放也总带在身边,他觉得孙妍像他,聪明勇猛,只可惜不是儿子,不然便是做个将军也不为过,可卫琅竟当众给她难堪。   真正是岂有此理,要不是顾忌杨旭,他早就上去动手,这时忍着,额头青筋直冒,极是狰狞,但卫琅并不害怕,镇定自若与杨旭道:“臣刚才乃为救人……”   “你还敢胡说八道?”孙仲截断他,“救什么人?你朝小女射箭,难道不是要取她的命?”   卫琅挑眉:“我若想取她性命,恐怕孙大人现在就可以回去准备棺材了。”   虽是实话,语气却极为刻薄,孙仲跳脚,再也忍不住,大吼一声就扑过来要打卫琅。斜里伸出两只手,同时阻止他,一个是骆元昭,一个是罗天驰。后者握住他胳膊,冷冷道:“皇上在此,由不得你放肆,到底是谁谋害人命,还不曾得到证实呢!”   他用力一推,年轻气壮,不比孙仲已老,竟被他直推出一丈之远,要不是有同僚扶住,恐怕要坐倒在地。   孙仲脸皮都在抖,此时却听卫琅道:“皇上,孙姑娘持鞭行凶,若皇上下令命宫人查看内子手臂,自当一清二楚。”   其实他便不说,杨旭也看见了,正当精彩处,那孙妍却使出下作手段,逼得骆宝樱只能单手握马缰,就这样的人,还想母仪天下?比起她亲姐姐的贤淑实在差得太远,也太没自知之明,他西平侯府的富贵乃皇家赐予,真当由此便能在大梁横行不成?   他淡淡道:“不必查证,朕瞧得一清二楚,孙仲你教女无方,该当自省,莫推诿与人。”   孙仲没料到杨旭竟不站在这一边,好歹自己还是岳丈呢,他不承认此事:“骑马比试总有碰撞,既然害怕就不该上场!皇上,明明是那三少夫人技不如人,卫大人私心偏袒,弄伤小女,还请皇上彻查!“   杨旭眉毛一挑,冷冷看着他。   孙仲到底还是害怕的,不由低下头。   还是罗氏圆融,女人比起男人顾虑的事情多,也念旧情,孙氏在世时可说是个无可挑剔的太子妃,便是看在她的面子,也不能让孙家太过没脸,她忍不住插嘴道:“各有各的道理,不过妍儿落马也伤着了,我看此事便到此为止。”   骆宝樱被孙妍所伤,可卫琅众目睽睽之下,射箭惊吓孙妍导致她落马,要追究起来,双方都有错。   母亲开口,杨旭默认,目光落到场中,只见孙妍伤到腿被人扶着出来,骆宝樱仍骑在马上,从容得折向回路。   他突然有些明白自己为何会注意她,她身上有种不属于骆家姑娘的风采,刚才赛马时就完全体现出来了,那股勇往直前的自信无以伦比,绝不是小家碧玉能拥有的。脑海里忽地闪过一个人影,他怔了怔,没料到自己竟想起罗珍。   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很喜欢与母亲撒娇,来宫里总是叽叽喳喳的逗母亲开怀,可一旦骑在马上,血液里的争强好胜呼之欲出。   他年少时与父亲出外打猎,偶尔会带着她,也曾一起并肩驰骋过,他对她骑马的样子再熟悉不过,便是像骆宝樱那样,天生就是一个骑手,他那时甚至都比不上她。   可这样聪明可爱,又有些任性的小表妹,却被人谋害。   留下许多遗憾。   而今这骆宝樱竟有些像她,甚至安静的时候也是,难怪那次在宫里,他会对她生出熟悉之感。想到罗珍当初便是与卫琅定了亲,这骆宝樱也是,一时感慨天命的奇妙,他与卫琅,骆家人道:“你们不必再留在此地,去照看家人吧。”   卫琅这时当然是身在心不在,连忙谢恩,朝外走去。   罗天驰也想跟着去看看,可到底没有动,他凭什么呢?他而今至多称得上是卫琅的朋友,可与骆宝樱一点关系都无,只能烦躁得坐在罗氏身边,一边儿落井下石:“这孙妍上回在我府里就已经伤人,性子跋扈,大姑姑,我看您千万不要让她入宫带坏缙儿。”   杨缙今年九岁,这两年或许就要被立为太子,孙妍是他姨母,平常偶有见面,罗氏今日亲眼瞧见孙妍的恶行,不用猜也知晓她平日里的嚣张,不然文武百官俱在,她敢下手?说起来,那三少夫人也是受委屈了,无端端被她打一记,罗氏叹口气道:“你说得在理,妍儿这孩子从小便是如此,我原本以为大一些总能懂规矩……罢了,今日之事,便是我不追究,皇上恐也不喜她再入宫。”   罗天驰闻言嘴角就挑了挑。   孙家以为出个太子妃,生个太子就有一辈子荣华富贵不怕丢失了?也真是天真,皇家又不靠他们孙家,于杨旭来说,不过得个好妻子,别的想鸡犬升天还得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脸。   正当想着,罗氏与罗天驰道:“缙儿这年纪也该学些身手功夫,不至于病弱,你得空便来宫中教他罢,他打小就喜欢你,你教的话他定会愿意。”   罗氏这一生除了培养好杨旭,都在为罗家打算,自然是想让罗天驰与杨缙这个外甥打好关系的。   罗天驰笑着答应。   骆宝樱行到场边,将将下马,就听到远处骆宝珠的声音,她飞快的跑来,满脸焦急又愤恨的拉住骆宝樱道:“三姐你怎么样了?那孙妍实在可恶,比不过你竟然打你!你的手怎么样了?”   “无妨,不过一鞭子而已,能有什么?”语气淡淡,可眼里藏着冷,今日孙妍打她一下,他日她定要回报。   骆宝珠不信,要掀开她袖子看:“我一定要写信告诉爹爹,让他给你报仇!”   袁氏就跟在后面,与她说道:“你爹爹在长安,远水解不了近渴,不过好在姑爷当机立断,那孙妍而今在京都也不会有好名声。”   这时骆宝珠已然将她袖子卷起,只见雪白的胳膊上,一道红印刺眼的横亘其上,甚至好几处肌肤裂开,流出血来,在裙衫内里染上了点点梅花。   看起来伤得有些重,骆宝珠红了眼睛:“她怎么那么狠毒,只是赛马罢了,凭什么打你?我要找她去算账!”回眸寻找,正见孙妍被人扶着过来,她拔腿要追,骆宝樱并不希望她与孙妍纠缠,毕竟还有好些人在呢,姑娘间打架怎么能好看?她忙拉住她,“你算什么账,她便是伤了腿,你也不是她对手!”   骆宝珠一下又气馁了,她记得在宜春侯府,自己是怎么被孙妍推开的,她恨恨道:“她刚才摔断腿才好,这样卑鄙无耻的人,根本不配来赛马。”   声音极清脆落入孙妍耳朵,她脸色更白,刚才当众摔下马伤到筋骨不说,还丢尽脸面,也不知父亲那里怎么了,她被人偷袭,难道不该把嫌犯抓起来吗?可一点动静也无,只有丫环上来扶她离开。   如同丧家之犬!   她绝不会忘掉这屈辱,路过时,她狠狠瞪了骆宝樱一眼,骆宝樱略扬起下颌,淡淡道:“咱们后会有期。”   见她目中傲然,孙妍呸得一口:“什么东西,你当你是……”话未说完,身后有冷冷的声音传来:“你可是想让本官再射你一箭?”   回头看去,年轻男人穿着绯红官袍立在不远处,目光能把她刺穿,孙妍看他们人多势众,咬一咬牙扶着丫环的肩膀走向马车。   见卫琅与骆元昭赶来,骆宝樱忙放下袖子。   “宝樱,你手如何了?”骆元昭道,“快些回去找大夫看看!”   “没什么,不过小伤而已。”骆宝樱笑笑,“你们莫担心,这种伤擦些药膏,几天功夫便好了。”   袁氏看一眼卫琅,心知他是最关心她的,定也有话要说,忙与他道:“快别耽搁了,你这就带宝樱坐车回去。”   卫琅答应声,正要走,范氏,程氏与卫莲陆续过来,程氏这嘴向来不知道讨喜,与骆宝樱道:“你这会儿又不是姑娘,赛什么马呢?要说我说也是逞强了,瞧瞧现在可好,弄得皇上,太后娘娘也难做……”   范氏皱眉打断她:“又不是宝樱自己要去,娘娘下得令如何违抗?要错也是孙家姑娘的错,太当真了,只是赛马何必穷凶极恶的。”她柔声道,“你们这便走吧,琅儿,记得去百草堂,我记得有位曹大夫最是擅长看这个。”   态度温和,又满含关心,袁氏瞧着点点头,暗想卫家幸好有这样的长媳,不然要程氏当家不晓得糟蹋成什么样。   她与范氏说起话来。   卫莲瞧着那二人的背影渐渐远去,嘴唇微微一抿,她费劲心力也不能在姑娘中显得出众,赢得罗氏青睐。可骆宝樱愿意,却是时时都在出风头,也不知她如何做到的,卫莲忍不住叹口气,为自己将来的婚事担心不已。   到得马车前,卫琅弯腰将她抱进去,头一件事就是卷起她袖子看,见到上面伤口,脸色瞬时好似天上的乌云,目光都能喷出火来,恶狠狠道:“那时我或许该射死她!”   而不是只让她落马。   骆宝樱道:“射死她,你便当真是杀人凶手了,说什么胡话呢。”她躺在他怀里,感受到他身上的温热,笑一笑道,“你刚才这样已经很好了。”她在身手上是不如孙妍,那时伤了胳膊,也有浓重的无力感,幸好他为她出头,甚至都不曾畏惧在场的皇上与皇太后,她还有何所求?   见她半垂着眼帘,嘴角却带着笑,像湖面上的涟漪一圈圈荡漾,他轻轻把袖子放下道:“不疼吗,还笑?”   她微抬起下颌瞧他,以前以为他只有那孤高清冷的一面,然而重见,如发现远不是如此,他刚才说射死孙妍的时候,委实吓人,她从不知道他有这样凶狠的时候,可那都是为她。她娇声道:“疼,你给我揉揉。”   可伤口怎么好揉,越揉越疼,卫琅哄道:“再忍一会儿便能看大夫了。”   “那你还问我疼不疼?”骆宝樱轻声哼道,“你又做不了什么。”   卫琅耐心道:“要不你掐我几下,我帮你疼一疼?”   她噗嗤笑起来,却也伸手真的掐他一下,可感觉胳膊硬硬的,他没疼,她手指倒有些不舒服。   涂着丹蔻的指甲粉粉的,配着修长的手指,越看越漂亮,他擒住她的手握在掌中道:“下回再不准赛马了,每一回都受伤。”那次得了金鞭,手掌擦破,这回更严重,虽然他可以替抹药膏,替她报仇,可也不想见她伤到。   想起那次也是在车厢,他很细心的给她擦药,当时自己还不领情,骆宝樱笑道:“不是有你吗,我又不怕。”   “不怕也不准,你喜欢骑马,以后我休沐都可以带你来,就是不准再赛马了。”   “那皇太后下令呢?”   “我替你挡着。”   其实之前他就那么说了,可她好胜心强,总是不肯退一步,骆宝樱轻声道:“好罢,看在你请求的份上,我下回不再赛马。”   他笑起来,低头亲亲她的脸颊,也想亲别处,可怕碰到她的伤口,到底忍住了没有动,只是这样抱着她。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只听得外面的马蹄声,有风从车窗里透进来,带着三月的花香,她忽地道:“你那时候真没有犹豫?假使皇上怪责呢?”便是她以罗珍的身份,恐怕也不敢做出这种举动。   可他之前闯入宫门不说,又当众射箭。   卫琅淡淡道:“没有空想。”   她轻声一笑,心里是满足的,嘴上却调侃道:“卫大人,你真就那么喜欢我?”   这句话曾经他也想问罗珍,想问她,她就那么喜欢自己,一无了解便心心念念要嫁给他,而今他已明白,喜欢上一个人,各自都有不同的理由。或许是因第一眼,或许是因一件小事,或许便像他,在长久的岁月里,不知不觉喜欢上了骆宝樱,无法自拔。   哪怕知道她真实的身份,他也一如往昔的喜欢她,喜欢她的过去,现在,将来,他对此并没有丝毫的怀疑。   在半明半暗的车厢里,他声音也有些模糊,落在她耳边。   “是,我喜欢你,骆宝樱,或者……罗珍。”   好像一道闪电忽如其来的劈来,骆宝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浑身都僵硬了,僵得发酸,她困难的吐出几个字:“你说什么?”   卫琅双臂仍是护紧了她,柔声道:“我说,罗珍。”   那一刻,手臂上的痛好似消失了,她丝毫感觉不到,她也已经吐不出一个字,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是骆宝樱,醒来她是罗珍。 ☆、第 136 章   两人坐在车厢里,再没有一点声音。   他知道她定然受到惊吓,毕竟当初他知晓这秘密,也曾彷徨过,而她的秘密被揭穿,想必心情是一样的。   她需要时间。   车轮在官道上不停的碾过,马蹄声也很响,可骆宝樱显然都没听到,甚至感受不到他紧挨的身体,因她全部心神都放在了他刚才说的那句话上。   他已经知道她是罗珍了!   这或许是她人生中,除了去世最叫她惊诧的事情,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同时心里也有无数疑惑,她以后该用骆宝樱还是罗珍面对他?他又在想什么?为何要揭开,为何偏偏是现在?   他到底怎么知道的?   骆宝樱沉思许久,直到马车在百草堂停下。   “医馆到了。”卫琅提醒她,“先去看伤。”   她仍倚在他怀里,听到温柔的声音,抬头瞧一瞧他。   目光与往前不同,夹着太多的探究,可却不愿说话,大约还没有理清楚,卫琅搂着她的腰,扶着她从马车上下来,她很顺从,并没有反抗。   “曹大夫在不在?”卫琅问医馆的药童。   药童答在,很快就请过来,卫琅说明情况,那曹大夫笑眯眯道:“卫大人不必担心,曹某祖传药方便是专治皮肉伤的。”又看向骆宝樱,“恕曹某冒犯,请少夫人将手臂露出来,好让曹某诊断是否严重。”   看病不若寻常时,自然顾不得这些,伤口不予大夫看便不知轻重,卫琅替她把袖子卷起来。只见流血的地方已然止住,凝固在肌肤上,好似珊瑚珠子,而些许露出来的肉却令人惊心,曹大夫瞧着这冰肌雪肤,只觉眼前的年轻妇人娇若姑娘,倒替她觉得疼。   “如何,能治好吗?”卫琅询问,又将她袖子放下。   “请卫大人放心,曹某这药膏,少夫人用上一个月必定会好,至于疤痕恐是要两个月才会完全消掉。”他叮嘱药童先拿药水予骆宝樱伤口洗一下。   那还不如他来。   卫琅接了药水,领她穿过铺子,走到里面的庭院。   “许是会有些疼。”他道,“我在军营里受伤的士兵见过不少,莫说你,就是他们也怕……”说话间,卷起她袖子,毫无征兆的将药水倾倒在她伤口上,略带淡黄色的液体流过去,带走附在上面的污浊与血迹,带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骆宝樱像是被踩了一脚般跳起来,大叫道:“你疯了,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她痛得要死,伸手拍打他。   那是从刚才到现在,她第一次说话。   卫琅任她打,笑道:“要是慢慢洗你更疼,钝刀割肉你不知道吗?这样最好。”   虽然痛得厉害,可一下就洗好了。   看他理直气壮的,骆宝樱咬着牙又狠狠掐了他一下,他拿干净的手巾将她手腕擦干净,但这回温柔的多,稍许碰到伤口就会停一下,极是细心。   因这件事,他此前说的话造成的影响慢慢淡了,她发觉他们之间的相处并没有变,不曾因为他知她是谁,他就不同了。   沉静片刻,她目光落在手巾上,轻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那天你与你弟弟在茶楼说话,我就在门口。”   居然是偷听来的,且已有数月,骆宝樱盯着他道:“你竟然这种事都做得出来,非礼勿听,没学过吗?”   “我还学过男女授受不亲呢,你既然是我妻子,就不该与罗天驰眉来眼去,也不该隐瞒,让我生疑。”卫琅擦好了,给她放下袖子,“我自然要查个水落石出。”   就是这原因,他每回与罗天驰见到都是剑拔弩张,误以为她跟罗天驰有什么,骆宝樱把手抽出来,不给他握:“反正你就是不信我。”   “是,若是你,你能信吗?”卫琅反问。   骆宝樱无言以对。   重新走回堂中,曹大夫拿出药膏,卫琅代劳替她抹了,又用白绫布包扎起来,这才离开医馆。   靠在车壁上,只觉手臂上一阵阵的隐痛,毕竟皮破了,哪怕是水碰到都会难受,别说是药,她眉头微微拧着。卫琅见状把她拉过来抱在腿上坐着,一只手环住她的腰道:“我必定会替你报仇。”   孙妍已伤,他还能如何,总不至于取别人性命,骆宝樱撇撇嘴儿:“你别胡来去弹劾西平侯,好歹他是皇上岳丈,才发生这事儿你就动他,那不是公报私仇,到时落人把柄。”   “真聪明。”他道,“我自然不会现在动他,总有合适的机会。”   已经与孙家结怨,不可能和好,那么也不会有退一步海阔天空之说。   她嗯一声,没再说话,脑袋搁在他肩头。   发丝拂在鼻尖,一阵阵清香,垂眸瞧见她半阖眼睛,如玉的脸庞,他情不自禁低头去亲她,谁料嘴唇将将碰到柔软,她下意识就挪开,盯着他,眼睛里竟有戒备。他眉头一拧,又再去亲。   整个人被抱着,逃开的距离有限,她挣扎时碰到胳膊,一声轻叫。   他眼睛盯着她:“为何?还没想明白吗?”   他待她如初,又有什么不同。   骆宝樱斜睨他一眼,无法忽视他的俊美,当初惊鸿一瞥喜欢上他,而今他容貌未变,仍是他心动的样子。可他呢?在知道她是罗珍之后,真的还喜欢她吗?他到底喜欢的是骆宝樱还是罗珍?   两个名字在脑中盘旋,一时竟有些迷糊,她现在到底又是谁?   见她胸脯忽地急促起来,连着呼出好几口气,卫琅伸手在她背上轻抚:“其实我知,我不知,并无区别……”   “怎么会没有?”她道,“你喜欢的是骆宝樱,不是我!”   这个问题他也曾迷惑过,笑一笑道:“你不就是她吗?没有你,就没有她,我认识骆宝樱的时候,她已经是你了。你说我喜欢骆宝樱,我承认,因为你就是我心里的骆宝樱。”   也许只有对家人来说,她才不是,于他来说,初次见面,他们是陌生的。而不管此前此后,他跟她这几年相处的岁月都是真的,不可磨灭。   是有些道理,可是,她垂下头低声道:“我们长得不一样。”   带着孩子气的惆怅,他笑起来:“你也生得很漂亮,何必在意这个?”   “我在意还不是因为你?”她瞪他,“你那时不知道多气人,我死了你一点不难过,你,你根本就是个没有良心的,我死了,你就跟你的三表妹亲亲爱爱了,是不是?你根本一点不记得罗珍!”   那是好多年前她对他怨恨的由来。   卫琅笑着看她:“是,我没良心,可你不要拖自己下水,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跟三表妹亲亲爱爱的。”   她哑然,可过得片刻又反驳道:“也许她不死,你也会喜欢上她呢。”   “除非她才学,性子与你一样,你觉得可能吗?”他抬起她下颌,“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接受,可不要胡思乱想,当年你只是没嫁给我,等你嫁给我,我自然会喜欢你,而今虽然样貌不一样,可人总会老的,难道我只在意你的脸不成?京都那么多姑娘,就没有美人儿了?我何必当初要苦苦娶你?”   门不当户不对,她还讨厌他,他真没必要自讨苦吃,可这一切还不是因为喜欢她,觉得别人无可取代。   可光一张脸,能取代的大有人在。   他一口气说完,她怔怔得看着他,过得会儿问:“那时我嫁给你,你真会喜欢我?”   那可是她当初的梦想,要他拜倒于石榴裙下。   “当然。”他凝视她眼眸,认真道,“我现在这样喜欢你,难道还不够证明?”   骆宝樱哼一声,扭过头道:“你能瞒我那么久,谁知道你在想什么。”   “要说瞒着,难道不是你瞒得更久?”卫琅道,“亏得你有脸指责我,你是清楚知道你是谁的,我可不知,被你蒙在鼓里。从来你就很狡诈,你说,你是不是刚来卫家就准备勾引我了?所以那天故意站在我院门口,把我外袍骗了去,又对我若即若离的,像小猫一样挠一爪就走,你还敢说没勾引我。”   “谁要勾引你?”骆宝樱大怒,“我只是,只是……”   她气得脸颊绯红,却偏偏难以说下去,他趁机低头亲她,可等到再要亲,她却把手捂在脸上,只露出一对明眸,狠狠瞪他。   他笑起来,抬起头,手臂紧了紧把她抱着道:“我不逼你,你好好想一想罢,想想是不是勾引过我。”   她唇在手掌后啐他一口。   马车到得卫家,两人下来去长辈那里,发生这种事总要说个清楚,卫老夫人知晓,忙让骆宝樱过来:“手还疼吗?那孙姑娘真是不知数了,竟然这等凶狠,我记得她姐姐可是一个很温和的人,西平侯到底怎么教这女儿的?”   卫老爷子也很意外,但他更关心这件事带来的影响,与卫琅道:“而今你得罪孙家,可要小心些。”   “西平侯也就善战罢了。”卫琅挑眉道,“祖父您放心,我能应付。”   卫老夫人便让他们去休息,尤其是骆宝樱,叮嘱她这几日不要再来请安,就在自家院子待着省得不小心碰到伤口。   两人应一声,骆宝樱走到厢房,坐下让蓝翎把头上的珠钗拔下来,从镜子里看到卫琅脱了外袍坐在桌旁喝茶,她连着瞄了好几眼,丝毫没发现他有什么不自在。果然他知晓了太久,已经习惯。   可她怎么办呢?突然被人看穿,好像剥开外衣似的,往前遮盖的,撒谎的,全都暴露,她真的能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吗?   她瞧着镜子出神。   第二日,骆家人等到骆元昭兄弟俩从衙门回来,一起上卫家看她,见她无事才放心。   因是外伤,不难治疗,过得一阵子就结痂了,正当是四月二十日,骆元昭成亲,骆宝樱一早把厚礼备好,与卫家人去恭贺。骆宝棠也在,抱着胖乎乎的孩子,与唐氏说说笑笑,老太太见状就提醒骆宝樱了:“瞧瞧你二姐孩子那么大了,宝樟而今也有喜,今日不便来。”   两个姐姐都有了,接下来得轮到她。   作为长辈,都喜欢抱孙子,不管是亲孙外孙,看着开枝散叶就高兴,可骆宝樱对这事儿怎么回,只能当做没听明白,伸手逗弄小外甥。   卫老夫人笑道:“早晚的事情,你急什么,宝樱这也是我怕她年纪小。”她打量她一眼,“最近倒是胖了些,可见厨子是称心的。”   有了小厨房,春夏不觉得,一到冬日就容易长膘,比起以前是丰润了点儿,她摸摸自己的脸,正当要说话,却见婆子禀告,说是吴家夫人与吴姑娘来了,她眉头皱一皱并不认识,轻声询问骆宝珠。   “是要与二哥定亲的。”骆宝珠道,“吴家老爷是礼部员外郎,吴姑娘生得挺不错,你瞧来了。”   骆宝樱朝前看去,见到吴季兰,她穿着件儿缠枝杏花的湘色襦裙,鹅蛋脸大眼睛,确实称得上漂亮,人也很爽利,进来与她们互相见礼,开口就笑,与蒋婧英是完全不同的性子,老太太瞧着也喜欢,拉着说了好些话。   这姑娘寻着不容易,虽然骆元珏也很出众,奈何是庶子有点高不成低不就,这吴家姑娘是嫡女,就是父亲在清水衙门没多少实权,可未必没有前途,且这吴老爷很看好骆昀,两家一拍即合。   吴家才到,老太太吩咐丫环端茶端果子,玉扇见状忙忙得抢了去,把点心瓜果放在吴季兰的案几上,朝着这未来儿媳笑。   结果热脸贴冷屁股,吴季兰看都没看她一眼,侧过头与骆宝樱说话。   这不是第一次了,玉扇脸色一变,心想骆元珏怎么都是她亲生儿子,这吴季兰定是知道的,可却如此待她!瞧瞧她与其他人多和善,唯独到她这儿……玉扇心里极是不悦,想起那唐公子,从不曾似她这般狗眼看人低,生得儿子也让她瞧一眼呢,这吴季兰像什么?   如此品性,也能嫁入骆家?果然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便不用心思,她一时对袁氏又恼恨的很。   可谁也没有察觉,她静悄悄的退下去,众人仍在说笑,等到吉时,骆元昭骑马去接蒋婧英,袁氏笑道:“你猜是谁当得御多,宜春侯,这侯爷啊,也不知是不是上回给三姑爷当上瘾了,我与他说,何时侯爷自个儿成亲呢。”   骆宝樱噗嗤笑起来,问道:“侯爷怎么答的?”   “说早着呢。”袁氏笑,“我看是挑花眼吧,整个京都姑娘还不是由着他选,就跟皇上似的……”说着觉得不妥,“皇太后恐也是心烦呢,上回去林苑,那么多姑娘竟也没有定下一个。”   凤位仍是空悬。   骆宝樱心想大姑姑定是要求颇高,至于表哥皇帝的心思,她就不清楚了。   骆宝珠在旁听着,正手指绞着帕子呢,又见骆宝樱问袁氏孟家的事情,她心里暗叹口气,等到袁氏有事离开,忙拉着骆宝樱道:“三姐,娘已经逼得我狠了,你还给她出主意,什么孟二公子,我现在不想嫁,你给我往后拖一拖行不行?我才十四啊,大姐十七才嫁呢!”   那是庶女不好挑才晚了,她不是十五就嫁了?骆宝樱道:“你还没见过孟二公子,见到了许会喜欢呢,不然你说拖着,等到十七还不是要嫁?中间你就不看人了,我不管,祖母,母亲都得训你。”   道理一点儿没错,骆宝珠不好反驳,深深把脑袋垂了下来。   到底什么时候,她能忘掉罗天驰呢?每当隔一段时间,家人就会提起他,说他家世好人英俊还是侯爷,说京都姑娘任他挑,可她呢,总是在自卑自己配不上,太戳心窝,这样下去怎么行?   她不能喜欢着他嫁给别人,对她,对别人都不好,但这些话她与谁说?与谁说别人都只会轻描淡写的安慰两句,定是没有作用。   她看着骆宝樱,她也不能跟三姐说,省得替她伤心喜欢上一个不能嫁的人。摇摇头,这事儿她还得自己解决,谁也指望不上。   外面鞭炮声从远及近,跟着花轿一路响到门口,骆家这时也点了炮仗,再次热闹起来。   骆宝樱站在庭院里,看着骆元昭用红绸将蒋婧英引着走向大堂,他眼眉带着笑,仍是当年那个俊秀的哥哥,只是长大了,身板不再瘦弱,变成了男人,想到他年少时对自己的情谊,数年未见,她对他一无所知,可他却尽着哥哥的责任,想必对蒋婧英也是一般,定能做个好丈夫。   她笑起来,返回身却对上卫琅,不知他何时到的,好似刚才一直在看着她,屋檐下灯笼的火光映着双眸,明亮又温和。   他走过去,牵住她的手道:“等会儿你看过蒋姑娘,我带你去宜春侯府。”   她讶然:“你……”   “从此后,你不用再隐藏自己了,至少对我是如此。”他手指轻拂过她脸颊,“想念你的家吗?” ☆、第 137 章   离开很久的家,哪怕回去过,终究也隔了千山万水。   但这回,是他要带她回家。   马车停在宜春侯府前,从车窗里能看见隐隐约约的光,在夜色里静悄悄的闪烁,骆宝樱想起那些年在侯府住过的时光,一时竟觉得有些模糊,过去的日子到底是过去了,怎么也没有现在来得清晰。   她终于明白他那日说出她身份的理由。   让她更真实的活着。   笑容从嘴角溢出,之前的迷惘消失无踪,她双手搂在他脖子上道:“你还不去使人传话?一会儿天驰兴许要睡了,也不知道在宴席上喝了多少酒呢。”肆无忌惮的叫弟弟的小名,让她有种很愉悦的感觉。   她终于又变回罗珍了。   看她雀跃,知晓她已经走出迷雾,卫琅敲敲车窗命九里前去门房。   罗天驰正当脱了外袍要去洗澡,罗威禀告道:“卫大人来了。”   今日骆元昭成亲,摆了几十桌宴席,他在前院还帮着挡了酒,而今真有些醉醺醺,就想清洗之后好好睡一觉,谁料卫琅竟会来,他觉得奇怪,深更半夜的过来作甚?难道是有要事?可卫家的事情,怎么也不会来与他相商吧?   想不明白,罗天驰皱一皱眉:“让他进来吧。”   怎么说也是姐夫呢。   罗威应声,过得会儿,领着二人走入内堂。   罗天驰瞧一眼呆住了,不是卫琅一个人,而是他们夫妻二人,骆宝樱也在,他怔一怔,摆手让下人都退下,见门关上了,才道:“不知卫三哥,少夫人有什么事情?”   暗地里觉得不寻常,男人这么晚来拜访尚有理由,可带着妻子怎么回事儿?   骆宝樱瞧他脸上满是疑惑,轻声一笑道:“相公都知道了,弟弟。”   “啊?”罗天驰仍没回过神,以为姐姐不是那个意思,还替她遮掩,“卫三哥不是早就知道我把你当姐姐吗?”   “不是当,是真姐姐,他晓得我是罗珍了。”   毫无疑问罗天驰吓了一跳,吃惊的看着卫琅,好半响才问骆宝樱:“姐姐与他说的?”   “那天咱们在茶馆说话,被他偷听了。”骆宝樱撇撇嘴儿,“我自己才不会告诉他呢!”   这种事她可说不出口。   罗天驰挠挠头:“原来如此,看来我之前说得理由卫三哥你一点儿没相信啊!”他嘿嘿笑起来,“这样再好不过,省得我见姐姐一面,你在旁边吃干醋,”又正色道,“不过我警告你,你知道她是我姐姐了绝不准欺负她,不然便是姐夫,我也不饶你!”   早在姐姐出嫁的时候,他就满心想说这句话,只立场不同不合适,而今终于能说了,好像吐了一口浊气般浑身舒服。   卫琅笑道:“是,你们两个都是惹不得的。”他去侧间,“我就不打搅了。”   见他果真走了,罗天驰好像孩子般跳起来,几步跑到骆宝樱身边,想去抱抱她,谁料里面又传出声音:“只是让你们说话而已,你别给我动手动脚的,便是亲姐弟也不合适。”   罗天驰嘴角一扯,哪里理他,把骆宝樱一抱道:“姐姐,往后你跟卫三哥一等休沐日就过来,在我这儿待一整天,好不好?”因为府里无人,就他一个还真够冷清的,连说话的家人的都没有,去大姑姑,二姑姑那里,又是急着让他成亲,他都头疼死了。现在可好了,他有姐姐跟姐夫了,他们三个人可以一起用饭,一起出去玩,只要卫琅在,便没有人说什么闲话。   看他眉飞色舞的,骆宝樱噗嗤声:“行吧,只要相公得空咱们就过来。”她伸手摸摸他的脸,心想这几年也苦了他了,没个人陪在身边委实孤单,她道,“你也该成家了,便没有入眼的姑娘?”   “姐姐!”罗天驰放开手,皱眉道,“为这事儿我耳朵都起老茧了,等我要成亲自然会成亲的,哪里是你们说说就好的?”他要带她去库房,“我选了好几样东西当你贺礼,可惜那时候不能送,这会儿能送了吧?有你喜欢用的茶具,银盆,熏香,还有衣料,对了,你以前的首饰都在呢,我拿给你。”   他一阵风似的出去,等回来时,手上多了件紫檀木刻鸟衔花草纹的妆奁,打开一看,满是华贵的宝石,宝玉制成的珠钗,镯子,耳坠,项圈,她拿起来看,直到瞧见一支翡翠珠花,声音变轻了:“这是爹爹跟娘一起挑的,就在京都的百宝斋呢。”   后来他们先后离世,再没有一起送她东西。   罗天驰那时更小,记忆中没有她来的痛,伸手拍拍她肩膀:“咱们给爹娘供柱香罢,告诉他们,你现在安好。”   骆宝樱连连点头,二人走到供奉牌位的案台,双双跪下来虔诚的给父母磕头。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临走时,罗天驰与卫琅道:“还有一些东西,我哪日用车送过去罢。”   从侯府送到卫家,只怕卫家人要奇怪,卫琅道:“大件算了,咱们卫家又不是没有,我哪里亏待于她?小件儿,也别大张旗鼓的,既然咱们经常过来,每回带几件回去就行。”   罗天驰想一想答应了,亲自送他们去门口,瞧着人走了,才高兴的回去。   骆宝樱抱着妆奁,喜滋滋的又再看,一会儿拿出支赤金缠丝镶蓝宝珠钗,一会儿又拿出对羊脂玉手镯,一会儿又抓几颗又圆又大的珍珠给卫琅显摆,好像一个得到最喜欢的礼物的小姑娘,天真到极致。他看着她,能想象出她年幼时的模样,大约得到父母姑姑送的东西,便是这般可爱吧。   他笑道:“是不是很高兴?”   “嗯,这里都是我喜欢的首饰,这个,还有这个都是大姑姑送的,这三个是二姑姑送的,当然她们送过好多,多得我妆奁里都装不下了,便挑最好看的放在里面。”她拿出一对珠花,“这是我八岁的时候我爹娘送我的,你给我戴上。”   绿得通透的花朵,像水晶似的,他借着外面的月光插在她左边发髻。   “现在戴也很时兴吧?我娘眼光最好了。”她靠在他怀里,又拿出一对珊瑚手镯给他看,“听说是东海的珊瑚做得,我家里有个大屏风,边框便是镶嵌了这个,剩余下的打了两对手镯,我跟我娘一人一对,但是我那会儿还小戴不了。”   能戴了,母亲却已经去世了。   她把珊瑚手镯放在嘴边亲了亲,问道:“漂亮吗?”   “漂亮。”   “还有这个,我唯一喜欢的玉佩,姑娘家都是戴玉坠,这个显得很男人气,但这是祖父在我十岁生辰的时候送的,你看上面雕刻的貔貅多威武。”她语声忽地哽咽,沉默了会儿质问道,“怎么都是我在说,你一点反应都没有?你没有多余的话要说吗?”   他笑起来:“我想听你多说点。”   这样才能更了解她。   “以后你想起以前的事情,都可以跟我说。”他低下头搁在她肩膀上,贴着她温热的脸颊问道,“你小时候到底调不调皮?我想,应该经常被岳父岳母娘训斥吧?不过你总能哄得他们放过你。”   骆宝樱心里咯噔声,暗想他怎么知道,可嘴上哪里承认,哼一声道:“我小时候最乖了,肯定比你乖,你瞧着就是个捣蛋鬼。”   他呵呵一声:“我只对你捣蛋。”   拿走她手里的妆奁,他就将她压在车座上,虽然铺着锦垫还是把她磕得有些疼,骆宝樱刚想骂他,却被他堵住了嘴,好似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凶猛,潮水般灌进来,把她卷出去。她只觉自己像是海中的小鱼,而他是捕网,逃到哪里都能跟随,身上越来越冷,轻薄的裙衫落下,像开了一地的花,她终于能说话,轻声斥道:“还在车上呢,你……”   马车猛地一颠,她差些咬到嘴,生怕被外面的人知晓,弯下腰就去抓裙衫,他手长勾起来扔得更远,直落到车帘前。骆宝樱脸色绯红,伸手掐他的胳膊,不料被他箍住腰往腿上一放,她不由自主的颤抖。想站起来,他握着,想不动,他偏偏提起她。   夜色里,雪白的纤腰柔软又坚韧,乌发在左右浮荡,像水中的草。   他用力鞑伐,却听不见一点声音,手指却感觉到那身躯从冷到热,像朵鲜花盛放在他身上。   马车停了,他才停,骆宝樱浑身没有力气,脑袋搁在他肩膀轻声道:“衣服……”   他笑一笑给她穿起来,抱着她走出马车。   幸好已是深夜,没有几个人瞧见,骆宝樱埋在他怀里,想到刚才一直在担心会不会遇到巡兵,张开嘴在他胸膛咬了口。他没反应,可修长的脖子上,喉结却上下滚动了下,瞧起来竟有几分勾人,她脸更红了。   一路来到卧房,卫琅把她放下,她正寻思唤丫环洗澡,谁料他又不让她走,骆宝樱几是要抽泣了:“好累,再说,你明儿还要去衙门呢。”   “你累什么,要累也是我累。”抓个人上上下下容易吗,他低头舔舐她的耳垂,“刚才就那么一会儿工夫你指望我满足?”路太近,他不好意思停在门口继续,忍到现在,看一眼她红红的脸很媚人,火烧得更旺,吻到下面,藏在雪峰间撩拨,她一会儿就神魂颠倒了,恍惚间听到他说,“给我生个孩子吧。”   是叫她宝樱还是珍儿,还是都叫了,她最后的印象模模糊糊。   等到下一个休沐日,卫琅一大早就把她从床上拖起,她还在打瞌睡,最近他为了生孩子极是用心,她一晚上要被折腾几次,可大夫说还没有,说这事儿急不得,骆宝樱斜睨他一眼,暗想烦死了,也不知这人怎么一点儿不累,明明是个文人。   “这么早是要做甚?”她伸出手让他穿里衣。   他驾轻就熟:“去林苑骑马,省得你以后有孩子了,要骑也骑不了。”   骆宝樱眼睛一亮:“好啊。”   “我还约了孟二公子。”他道,“你成日里担心珠珠,把她也叫上,指不定两人就看对眼。”   骆宝樱道:“孟二公子也会骑马?”   “骑马又不是了不得的事情,只要不赛马,多数男人都会骑。”他给她穿好了,让丫环来梳头发。   “那感情好,珠珠啊这孩子还没长大,我一说让她嫁人她就不愿,可怎么也得瞧一瞧吧?总不能连一个男人都没见识过就糊里糊涂的嫁了。看了才能有选择,不喜欢可以不嫁,母亲总不会真的逼她的。”   卫琅听了语气里有些讽刺:“是,珠珠没你聪明,一早就开始挑男人了。”   才几岁就勾得人围着她转,要不是他当机立断,指不定就嫁给别人。   骆宝樱啐他一口:“我把牡丹花都搬到水池那里去了,你还提这些。”   还不是能天天看到,卫琅冷笑,不过人是他的,他不会再计较这些了,使人去厨房端早膳来。   她想起弟弟:“那你可请了天驰?说好要跟他一起用饭呢!”   “早说过了,这两日上下衙门总遇到他。”卫琅心想,这小子做指挥使倒是越来越有劲头,听说前几日彻底整顿了下,把一干子胆子大吃空饷的都给抓了,当然也得罪不少人。   不过有皇帝皇后撑腰,对他来说都是小菜一碟。   两人用完早膳出去,给长辈们问安之后便准备骑马去林苑。   结果到得马厩,骆宝樱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因为竟然看到她的爱马飞雪,她疾步走过去,一把抱住马头,那日晚上专与弟弟说话,好些东西都还没看呢,也忘了它了。   马儿轻轻嘶鸣,拿脑袋轻蹭她。   她低头亲吻它的鼻子,回头问卫琅:“你什么时候弄来的?”   “昨晚上。”卫琅道,“这应该比珠宝更得你心罢?”   伴随她年少的时光,承载着她无数欢乐的朋友,当然更宝贵,她点头,主动的在他唇上亲了亲,翻身就上了马背,抚摸了一阵鬃毛,见他站着不动,她道:“你不骑马啊?”   “等你带我呢。”   骆宝樱噗嗤笑起来,伸出手:“上来。”   他坐在了她身后,两只手抱住她的腰。   骆宝樱一夹马腹,飞雪就从侧门跑了出去。   卫琅从小厮手里拿过帷帽,一把扣在她头上:“戴着,去接你妹妹吧。”   街道上人来人往,不能纵马,只能缓缓前行,飞雪神骏高大,通体雪白,便是它出现都能引得行人纷纷瞩目,别说上面还坐着一对男女,骆宝樱心想幸好戴了帽子呢,她可不像卫琅那么厚脸皮,竟然还能斯斯然搂着她的腰。   她甚至还听到有人叫他卫大人。   作为一个官员,这样真的好吗?   她笑得肩头微颤。   他却满心的满足,那日凯旋归来,在城门处看见她,曾经就想当众把她抱到马背上来,而今虽然调了个个儿,也算如愿,毕竟论到骑马,他是比不上她。可他就愿意坐在她身后,她去哪里,他也去哪里。 ☆、第 138 章   听说姐姐,姐夫要与她去林苑骑马,骆宝珠高兴坏了,换上骑射服,牵着小马就从门口出来,结果瞧见这两人坐在一个马背上,他们没在意,她倒脸红了。   往前对夫妻也没个清晰的想法,毕竟父亲母亲相敬如宾,没什么出挑的举动,但看着卫琅与骆宝樱,她好似更明白夫妻的意义,若是换做她,也喜欢这种,总是甜甜蜜蜜,谁也离不开谁一样。   见她把头低下,骆宝樱道:“你姐夫骑马不行,故而今日让我带他。”   听到这句,骆宝珠又想笑,尽量不让自己尴尬翻身上马,骆宝樱叮嘱她戴上帷帽,一同去往城门。   “最近哥哥与嫂子如何?”   骆宝珠道:“好的不得了,我昨日去他们那里用饭,大哥还夹菜给大嫂吃呢,只可惜大嫂不会骑马,不然她来的话便更热闹了。”   “算了,外面风大,万一冻到呢,你回头叮嘱哥哥让她每日多吃些,把身子养养好才行。”骆宝樱出得城门,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奈何骆宝珠骑得小马,也没有好好的在大地方练过,很快就被抛在远处,回头看去只见她快变成一个小黑点了,骆宝樱停下来等她。身后的男人仍是舒舒服服的抱着她的腰,享受的样子,丝毫不觉得丢脸。   也不知他怎得变成这副模样,骆宝樱揶揄道:“要我原先就知道你脸皮厚,恐是看不上你。”   卫琅淡淡道:“这话可说错了,我脸皮厚是因为你,这事儿你应该负责。”放在以前,放在任何一位姑娘身上,他都做不出来,当然,也从来不曾预想过。   想起师父说的,女人只会让一个人变得软弱,他虽不至于软弱,可变化的地方也不少,做事想得更多,内心也更充盈,都被她全部填满了,再无一个缺口。然而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他们倒得这一步,是该让家更像一个家。   以后儿女满堂,又是另外一种幸福。   那是可期许的将来,他侧头隔着帷帽在她脸上亲了亲,骆宝樱一拂手:“什么都推到我身上,明明你是天生的。”看到骆宝珠越来越近,她警告道,“一会儿不准再亲我,不然我把你扔下马,自己骑马去。”   他挑眉道:“你想变成母老虎呢?”   “那你怕不怕?”她斜睨他一眼,举起马鞭。   “怕,请女侠放过小人。”   骆宝樱见他那么配合,扑哧一笑。   骆宝珠赶上来,香汗淋漓,叫道:“三姐你的马怎么跑那么快,”她仔仔细细瞧得一眼,觉得眼熟,一边走一边想,突然想起来,“这是不是飞雪?是你第一次去赛马时骑的?那不是……”   罗天驰的马?   见骆宝珠怀疑,卫琅道:“我见你姐姐喜欢这匹马,专程寻侯爷买来的,侯爷也卖了个面子。”   原来如此,骆宝珠笑嘻嘻道:“姐夫你对姐姐可真好啊!”心里由不得羡慕,可惜自己不曾找到那样的人,不过假使姐姐不喜欢姐夫,姐夫便是好也没有用呢,可见还是得两情相悦。   三人缓慢往林苑而去,将将到,就见一位公子骑着马迎上来,看到那夫妻二人共乘一骑,有些吃惊,卫琅当着男人的面不好再跟骆宝樱亲亲我我的,翻身下马,与那公子道:“元浅,你是才到吗?”   那公子正是孟家二公子孟深,但骆宝珠并不认识,只当是卫琅的朋友,好奇的瞅他一眼,只见修眉朗目,极是英俊,举止间很有书卷气,她心想,生得倒挺好呢,应是读书人,正想着,孟深也朝她看来。   两人目光一对上,骆宝珠下意识就垂眸。   瞧见小姑娘帷帽中隐约露出的秀丽脸庞,孟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因母亲提过骆家,而卫琅最近与他来往甚密,恐是为他的亲事,这大概是骆家四姑娘。他下马笑道:“早到一盏茶功夫吧,这林苑我此前极少来,将将去杜鹃林看了看。”   卫琅道:“别处还有很多景致,一会儿咱们纵马前去。”   一会儿难道是还要等人,孟深奇怪,只他性子沉静也不问,只站着与卫琅闲谈,没过多久,就见一骑从远处飞驰而来,眨眼就到身边。   马上的年轻男人跳下来,爽朗的道:“久等了,只为准备今儿午膳,耽搁时间。卫三哥,孟公子,我命下人带了不少酒,还有昨晚准备好的菜肴,咱们不醉不归。”   便是看不到他人,听到声音也知是谁,骆宝珠心头一阵跳,皱眉问骆宝樱:“三姐,你怎么会请他来呢?还有那公子……”想到刚才罗天驰称呼孟,她眼睛瞪圆了,“该不是你上回说过的孟家二公子吧?”   “是啊。”骆宝樱笑道,“怎么样?我瞧着极好,论才华有才华,论容貌有容貌,比你大了四岁,正合适。”   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孟深,才明白为何卫琅要做媒人,实在是很不错。   骆宝珠心想要没有罗天驰在,也许她会分出些心神去注意那孟公子,可现在,光是他开口说句话,她都得好好呼吸一口气,才能稍许平静些。可三姐是一番好意,原来今日与姐夫来都是为她。   不知道感谢恐是没良心,她笑一笑道:“是挺好的,但还是容我想想。”   这种情况,自然不用立时就下决定,骆宝樱一拉她马缰:“走,我带你去骑马,你骑术太差了!”   “好。”说起这个,骆宝珠又高兴,“我一直苦恼骑不快呢,难得来这林苑。”她摸摸坐骑,“小枣儿,你得跟人家大马学学,瞧你这小短腿总是跑得慢吞吞。”   当年是罗天驰给她选了这匹马,脖子上有道赤红色,说对主人忠诚,她后来给它取了小枣儿的名字。倒也确实乖,从来不会把她抛下,走得稳稳的,也不会乱发脾气。   骆宝樱听着笑:“这马儿天生小,不代表跑得慢,你作为骑马的人,得知道督促它,你不使力,它以为你不愿跑快呢。”她道,“拉紧缰绳试试!”   拉紧了不晓得它嘴疼不疼,骆宝珠趴在马背上,仔细得瞅,还伸手摸那笼头,罗天驰在远处看着,只觉好笑,一个人骑马骑了四五年还没学会,也是神奇,大约只有她这样笨的人才可以。   他纵马过去,马蹄声踏踏,突然响在耳边,骆宝珠抬起头见到他,吓了一跳,支吾道:“侯,侯爷……”   脸皮好似僵掉了一样,以前也没见她怕自己啊,罗天驰奇怪,大咧咧道:“这马给你骑都糟蹋了,你还没学会呢?”   见弟弟突然过来,骆宝樱并没在意,毕竟罗天驰寻常就喜欢找借口接近她,莫说现在,她维护妹妹:“珠珠平日不好出门,咱们家又没有你侯府大,她去哪里练,而今骑成这样不错了。”   骆宝珠只巴望走,催骆宝樱道:“三姐,咱们快些去骑马吧,你不是要教我吗?”边说边拉起缰绳,力道用得挺大,小枣儿第一次感觉到主子那么大的力气,四蹄撒欢儿般的跑了起来。   风从脸庞刮过,吹得她有些疼,可她只想离罗天驰远一些,忘记了害怕,整个人半伏在马背上,好似流光瞬时消失在视线。   “我就说骑得不错。”骆宝樱道,“我去追珠珠,你与相公孟公子玩去吧,对了,给我好好观察下孟公子。”   罗天驰移回目光,奇怪道:“为何?”   “给珠珠挑相公呢,当然要谨慎些。”   他这才知道原因,难怪莫名其妙的要出来骑马,不然就他们三个在侯府,可不是自由自在,非得带个陌生人,当然对他是有些陌生,原来是来相亲呢。他摇摇头:“我瞧着不合适,那孟公子好歹也是举人,怎么也得娶个大家闺秀罢?珠珠哪里像,而且她也不聪明,孟家能要?”   没料到他这样贬低妹妹,骆宝樱皱眉道:“胡说什么,她而今不像幼时,念书很刻苦呢,字也能写好,哪里不行了?你只帮我看着孟公子就是。”她扬起马鞭,催促飞雪往前追了去。   罗天驰嘴角一扯,回到卫琅身边,目光在孟深脸上打了个转儿,心想生得也英俊,言行举止文雅大方,恐不会看上骆宝珠。骆宝珠啊,只合适养在……他一时也想不好,便觉得她好像不应该嫁到这种人家。   三人边说边骑,缓慢而行,罗天驰想到一件事儿与卫琅道:“最近我听闻总有弹劾你们卫家的奏疏?”   “是,前几日还弹劾我二伯父,弄得他焦头烂额,不过不至于伤到根本。”卫琅心里知道是孙家,不过引而不发罢了。   他不动,孙家动得厉害,只会让杨旭更是反感。   罗天驰见他胸有成竹便不提了。   到得午时,众人陆续回来,骆宝珠得骆宝樱教导,骑术有些进展,就是花了不少力气,弄了一身汗,她坐着乘凉,小枣儿在旁边悠闲的吃草。   远处罗天驰命人把酒菜端上来,三个男人围着吃喝,罗天驰发现孟深偶尔会看向骆宝珠,但瞧不出喜憎,他心想这种男人什么都藏在心里,骆宝珠这么笨哪里会揣测?怎么看都不合适。   等到骆宝樱过来,两姐妹选了一棵高树,在下面用饭,骆宝珠吃得几口笑道:“昨晚上弄得现在还很新鲜呢,吃起来就跟今天做得一样。”   “你当怎么弄的,是用冰冷着,从昨晚上存到早上才带过来。”骆宝樱解释。   骆宝珠咋舌,离夏天还有一段时日呢,可侯府竟用冰做这种事了,果然是富贵,难怪提起他,谁都是一副向往的样子。她心想,假使罗天驰不是侯爷,只是个邻家哥哥就好了,她恐是毫不犹豫就与母亲同三姐说。   慢条斯理的用完膳,卫琅走过来与骆宝樱说话,显见是喝了酒双颊略红,便是走开一段距离,骆宝珠侧眸都能看见他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两人差些是鼻子对鼻子,她怕打搅,悄悄挪到东边。   小枣儿看见,得得的跟来,朝着她轻轻嘶鸣。   她伸手搂住它脖子,抚摸它鬃毛,觉得当马儿真好,什么麻烦都没有,只要有草吃就行,瞧瞧它这越来越圆的肚子。   她坏心的挠挠它,咯咯的笑。   “小心踢你。”身后突然传出一个声音,“马肚子别胡乱摸,便是性子好,也难免不高兴。”   她身子一僵,嘴里却下意识反驳道:“我经常挠它,它才不踢呢!”   “是吗?”罗天驰走过来。   淡紫色绣了云纹的袍子就在眼前,上面好像覆着男人的味道,随着风飘到鼻尖,骆宝珠抿紧了嘴,猛地站起来。   见她又要避开,罗天驰道:“你怎么现在那么怕我了?”   骆宝珠心想才不是怕,只是不愿受到更多的诱惑,她淡淡道:“没有怕,我是突然想到有事情要做,我得走了。”   “有什么事情?”他往前一步问。   “是,是……”她语不成声。   他离得太近,她瞬时觉得一颗心都要胀满了,爆开来,让她难以承受,每回都是如此,好似都不能再正视他。可又难以忘掉,这种感觉折磨着她,夜夜难以入眠,辗转反侧都是他的影子。   也不知何时,竟是那么深了,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也道不明白。   她现在只觉难受,也许还是有一种办法可以让自己舒服些。   她一握拳,鼓起勇气道:“因为我,我很喜欢你。”   声音太轻好似蚊鸣,他挑眉道:“你说什么?你何时连说话都不敢了?”   “我说,我喜欢你,”她抬起头,咬牙道,“所以我不敢与你说话,不敢看你,不敢与你有任何接触!”   小姑娘一双眼眸闪着光,映着太阳的炙热。   罗天驰盯着她,像是没听明白,半响突然大笑。   毫无顾忌的笑,完全没有当一回事儿,他以为自己在说笑话?还是觉得自己是在说胡话?鼓足勇气就得到这样的反应。   骆宝珠白了脸,眼睛也红了,可大约这就是她原本想要的结果吧。   她垂下头,转过身便走,谁料罗天驰忽地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请看下作者有话说) ☆、第 139 章   回眸看去,只当他改变主意,谁料却见他目中有嘲弄之色。骆宝珠大恼,用力甩手,可臂上好似缠了铁索,怎么也挣不开。   小姑娘脸色通红,憋足了劲儿,罗天驰挑眉道:“你刚才是说真的?”   乍一听到,只觉滑天下之大稽,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如同妹妹般,怎么可能会喜欢自己?别说她还总是懵懵懂懂的,真的知道什么叫喜欢吗?竟然还学那些对他投怀送抱的姑娘说话呢!   骆宝珠道:“假的,所以你就当没听见好了,反正听没听见也无不同。”   这一刻,她目光直视着他,瞳孔像水中的曜石黑幽幽的,可因涟漪浮荡,怎么也瞧不清楚。   罗天驰眉头皱了皱,把手松开来:“你……”才说一个字,骆宝珠就翻身上了小枣儿的马背,双腿一夹马肚,瞬时奔了出去。   这丫头怎么回事儿?有这样说喜欢又立马抛下不管的吗?他心想,果然蠢的无药可救,自己开了头却不知道怎么收拾,就晓得逃跑!许是刚才的话便是胡说,一时兴起,他懒得理会,大踏步离开树下。   远处骆宝樱瞧着,有些奇怪,她想起骆宝珠数次提起不想嫁人,难道是为弟弟?还是弟弟喜欢她?满腹疑惑间,下颌被卫琅掰过来道:“在看什么这么出神?正与你说良田的事儿呢,我查了查没有问题,你若喜欢,回头便买吧。”   骆宝樱当然高兴,笑道:“好!”又同卫琅道,“刚才我看见天驰跟珠珠拉拉扯扯的,你说他们两个……”   在卫琅印象中,那两人很早就相识,如同他跟骆宝樱一样,会发生什么也很正常:“你要好奇,可直接问珠珠,何必猜来猜去的。”他不能光顾着跟妻子亲热,把孟深撂一边,“我先过去,回头咱们再一起骑马。”   骆宝樱撇嘴儿:“回头你带我,我累了。”   他笑起来,低头飞快的亲她一下:“行,就是我驮你回去都行。”   那是什么样儿,骆宝樱光想想就觉得好笑,捶他一下叫他赶紧走,她正好去找骆宝珠的两个丫环。   眼见三姑奶奶疾步走来,秋罗与鹤草都垂下了头,刚才姑娘与侯爷说的话她们都听见了,正当震惊呢,而今姑娘去骑马,她们也追不上,三姑奶奶这回来该不是问这个罢?   骆宝樱当然是来询问的,开门见山就道:“你们都听到什么了,一五一十与我说。放心,四妹那里我自会挡着,就说是我逼问。”   这骆家,就这三姑娘最出挑,老太太,袁氏都对她分外青睐,加之两个丫环晓得她是真心关心自家姑娘,便把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清楚楚,一字不漏。这实在有点出乎骆宝樱的预料,她沉吟片刻:“这事儿你们先莫告诉长辈,等过些时候,我自然会亲自与她们说,四妹那里若再有什么不合适的举动,你们记得告诉我。”   两个丫环应是。   她看向远处,瞧见骆宝珠仍在骑马,由不得叹口气,这妹妹恐是被她拖累才喜欢罗天驰,若不是她,罗天驰不会接近,也就不会认识骆宝珠。可弟弟啊,虽是二十岁的人了,心思全没有放在上面,又是强迫不得的性子,她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许是应给他时间考虑,毕竟骆宝珠与他尚有些感情,不似别的姑娘。   几人玩到未时才归,眼见孟深,罗天驰相继骑马离开,卫琅也翻身上马,只还记得刚才骆宝樱说的话,弯腰把她抱到马背上来。也没让她坐在身后,侧着在前面,这样不太稳当,骆宝樱不得不搂紧了他的腰。   “你是不是故意的?”她嗔道,“刚才我可是让你坐在后面的。”   “我倒是想这么坐呢,可你看行吗?”   男人侧坐在马前,女人架马,怎么想都滑稽,骆宝樱噗嗤一声,伸手捏他的脸:“反正我怎么也说不过你。”   “你知道就好,所以还是乖乖听话。”他一拉缰绳,飞雪便窜了出去。   骆宝樱回头看一眼骆宝珠,她戴着帷帽,瞧不清神情,许是会伤心吧?可刚才她试探,小丫头竟是说笑如常,好似并没有发生什么。要不是她从丫环口里一早得知,真要被她瞒过去了。   不,她也确实瞒了一阵子,敢开口对男人说喜欢,绝不是才发生感情就能做到的,定是忍了许久。她明白这种心情,可骄傲如她,当年却怎么也不会对卫琅说出喜欢,便是现在……他常在她耳边说情话,可她也没有说出过那两个字。   也不知他心里可会介意?抬头瞧一瞧上方的男人,沐浴着阳光,挺拔身姿,自信堂堂,想必这并不能怎么打击他。   在疾驰中,风忽地变大了,她抿嘴一笑,把脑袋贴在他胸口。   四月底,骆宝樱与长辈相商之后,便与那卖良田的夫人达成交易,将六顷地买了,为方便,雇农仍都留着,只缺一个庄头。她最近挑来选去,没个合适的,还是卫琅给他举荐了卫家一个管事,她见着精明干练,颇是满意。这日交待了好些事宜,譬如账本每月拿回来与她审查,多种些小麦,养些鸡鸭等等,这才让他走马上任。   想到自己也有一片农庄了,她心情愉悦,坐在庭中弹曲子,好似仙乐般传遍整个卫家,下人们都陷入这种享受,蓝翎也正听得高兴,忽见门口有个婆子跑来。   怕打搅少夫人,她轻手轻脚过去询问有何事,那婆子说得几句,蓝翎喜上眉梢,等到骆宝樱弹完了,上去就与她道:“少夫人,有喜事呢,听说今儿少爷入阁了!”   在大梁,入阁代表着手握重权,因从通政司取得的各类奏疏,皇上扫一眼便先交给内阁处理,最终做出的决定,在很大程度上左右着皇帝。骆宝樱这会儿欢喜是欢喜,可也实在是始料未及。   毕竟比起资历,卫琅差卫春堂太多了,恐是众人默认,皇上会让他入阁,然而现在却是卫琅后来者居上,此事也不知可会引起矛盾。   她站起来,没有再弹琴。   大房院落中,程氏正坐在那里,愤愤然道:“也不知琅儿怎么讨好的皇帝,使出了什么手段,不然岂会让他入阁,参与机务?你瞧瞧内阁里,哪个不是三十以上,他才几岁,能有那么大的脸吗?”   这消息是从衙门传来的,不会有假,范氏一直期盼卫春堂能入阁,此番也是落空,可程氏这般挑拨她不会中计。   “琅儿很早便在皇上跟前伺候,而相公近年才回京,总是不一样的。”范氏淡淡道,“但不管如何,这乃喜事,毕竟琅儿是咱们卫家的人,你就莫要说三道四了,省得被祖父祖母听见,心里不悦。”   看她还在装,程氏不免鄙夷,暗想她得看她装到什么时候,她起身告辞。   范氏端起茶盅,仆役只见她指尖微颤,便知晓自家夫人还是生气的,毕竟这原是老爷的前程。老爷一腔为国,日理万机,外放时常数日不曾休息,付出的心血可想而知,可这竟然让那么小的侄子给夺去。   皇上怎么会下这个决定?   范氏委实不明白,便有亲疏,也不至于如此离谱!   骆宝樱也有此疑问,晚上卫琅回来,她急着上去询问:“你真的入阁了?我下午得知,都有些怀疑。”   “不信我有那么大本事?”卫琅捏捏她的脸,“大学士原本就是要入阁的,假使皇上没有此意,当初便不会升这官职予我,至于……”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事,缓缓道,“大伯父没能入阁,只能说明皇上一旦下了决定,便不会动摇。”他凑到她耳边,“再者,而今内阁不比往年,皇上野心勃勃,并不愿让内阁分担太多的权利,不若先皇,故而也没必要看得那么重。”   卫琅心想,祖父在内阁时大权在握,这种情况已是一去不复返,因杨旭此人虽知人善用,但却并不依赖,即便他入阁,也决不能表明,权利就在手中。   自古伴君如伴虎,做臣子得知晓进退。   骆宝樱听得他这么说,拉住他胳膊问:“回来时你可遇到大伯父了?他可有……”她怕卫春堂又开始小气,会对付卫琅。   “无事,我已见过大伯父,大伯父还叮嘱我一些事宜呢。”   又出乎她意料,骆宝樱不太相信,撇撇嘴道:“兴许是骗你,糊弄你到时做错事,被赶出内阁。”   卫琅笑起来:“你这小心眼比大伯父还小呢,大伯父眼界宽阔,虽是与咱们三房有些罅隙,还不至于如此卑鄙,你别想那么多。”   “我不想这个还能想什么?”骆宝樱轻哼,“我这是关心你。”   “多想想怎么伺候好我吧。”他抬起脚,“没事儿给我多做几双鞋,你懒得不像样了,晓得给母亲做,也不给我做,你当我不知?还有再想想这个。”他手摸在她肚子上,“怎么还没有,是不是你不行?”   骆宝樱脸腾地红了,恼道:“什么不行?是你不行!”   两人对话惹得丫环们都忍不住偷笑。   卫琅不管不顾的抱起她里面走:“看来本官是得好好证明一下了。”   正当用晚膳的时候还胡闹,骆宝樱想挣脱可哪里有他力气大,硬是被灌在床上狠狠调教了一通,弄得她浑身酸痛,又假惺惺端来饭菜喂她。   等到第二日,骆宝樱去请安,除了程氏话中带刺,范氏一如往常,仍是对她和善亲昵,还叮嘱她,说卫琅以后更是忙碌,请她没事儿就去房中坐坐。   卫老夫人,三夫人见此都松了口气。   天气渐渐有些热了,骆宝樱早上起来让丫环把薄被放太阳底下晒一晒,晚上好拿来盖,省得出一身汗。要说那一大半的理由还是卫琅,睡觉的时候养成习惯,总是从身后抱着她,这样能不热吗?   好几次她都热醒,推开他,可不到一会儿他又习惯性的伸出手,有回她暗暗观察了下,感觉他就是醒着的,不然怎么能这么准确的找到她。   嘴角扬起一抹笑,她吩咐丫环去厨房,让厨子炖人参当归鸡汤,好让白天忙碌,晚上还瞎折腾的卫大人补补身。   蓝翎笑着领命,见时辰尚早,她好些天没回娘家,那日去林苑也没有入门,当下与长辈说一声,便去了骆家。   老太太瞧见她眉开眼笑:“你怎么来了?家里不忙?”   “不忙,我手头无事只管着三房,没有烦心的。”   “这样好。”老太太道,“大家族便是不要管事才好,学学你婆婆,无事一身轻,你本就是嫁过去享福的,也没必要为此与其他两房有纠葛不是?反正你手头阔绰,有卫家的名声就够了,往后生个大胖儿子,什么都不用发愁。”   这点上老太太倒是看得通透,骆宝樱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丝毫没有染指内务的意思。   两人正说着,袁氏,蒋婧英,骆宝珠陆续来了。   瞧见嫂子,她忍不住打量,果见她起色上佳,便晓得哥哥待她不错,至于骆宝珠,小姑娘还是甜甜的,一点儿没看出落寞来,骆宝樱不免暗自惊讶,心想莫非她还是拿得起放得下的性子?   袁氏道:“正巧你来了,我与几位夫人说好,端午坐一架游舫去观舟呢,你与姑爷可去白河?”   “去啊,节日自然要庆贺庆贺。”   老太太道:“皇上都去,那阁臣怎会不去?你这是多问了。”卫琅而今如此风光,做了最年轻的阁臣,便他不去,也不知多少官员请着去玩呢。   袁氏笑:“母亲说的是。”   骆宝樱这回来,顺道便问起骆元珏,虽然两人实在算不得亲近,可他成亲怎么也得送份贺礼的,她得提前备好。   谁料老太太竟是发愁:“别提了,那吴姑娘来咱们府上好好的,坐了轿子回去,半路上竟是长了一脸的疹子,现在都没有好!有人说是麻风病,谁知道呢,你说说好好一桩事情弄成这样。”   听着都瘆人,可也奇怪,骆宝樱眉头皱了皱,想起此前两桩事,目光落在袁氏脸上,她好似欲言又止,只顾着老太太没有说。骆宝樱有些上心,借故要与骆宝珠说贴心话,朝着东跨院去,可半路上就问起袁氏。   “母亲可记得二妹嫁人的时候了?”她轻声道,“先是嘉儿病了,为此唐夫人离开,后又是泼粪,弄得很是晦气。”   袁氏眼睛一亮,暗道这女儿果是聪明,再瞧一眼骆宝珠显然没听明白,她把二人带到内堂,与骆宝樱道:“可不是,我此前就觉得有人捣鬼了,只没有证据,而今有出这桩事,太是巧合。”   骆宝珠好奇:“娘,巧合在哪里啊?”   “你二姐,二哥都是谁生的?”袁氏有心提点这单纯的女儿。   “玉扇啊。”骆宝珠道,“这我当然知道。”   “那你二姐,二哥要定亲时都出现了不好的兆头,你觉得谁最有可能使出这种手段?”袁氏看着骆宝珠,“你往后要嫁人,少不得也遇到这种事情,你得学会怎么处理。”   骆宝珠瞪圆了眼睛:“娘是说玉扇?可怎么会,二姐嫁得很好啊,还有二哥,那吴姑娘不是很漂亮吗?”   她当然不会理解,袁氏淡淡道:“作为母亲,都想予孩子最好的。”   是嫌弃还不够好,骆宝樱心想那玉扇可真是贪心了,比起家世,吴家还好些,之所以能成亲还是因为父亲升官,有可期许的前景,为此两家而今算是门当户对,骆元珏要再娶个更好的,恐是困难。   可凭着玉扇怎么能让吴季兰长疹子呢?还是归去的途中。   “莫非是有帮凶?”骆宝樱询问。   袁氏道:“哪里,我一早怀疑她使人调查,只没有抓到把柄,但还是叫我晓得她往前的事情。她啊,她父亲是卖草药的,每日去山里挖草药送去药铺赚点钱,后来父亲病倒,没钱治病就将她卖给老太太。”她手指捏紧了,“她自然也晓得些草药的事情,那时候嘉儿呕吐,指不定就是她害的!”   骆宝珠听得心生恼恨:“她竟那么歹毒,娘,那咱们怎么对付她?可以同祖母说吗?”   老太太对玉扇极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恐是不易处理,骆宝樱挑眉:“这会儿千万不要打草惊蛇,咱们得引蛇出洞。” ☆、第 140 章   与袁氏,骆宝珠关上门说得会儿话,骆宝樱便回去了。   眼见时辰尚早,想起过几日便是端午,她把金库钥匙给紫芙,让她去取些玉石来,她记得那个箱子里大的小的都有,还有穿孔的,便叮嘱拿穿孔的小的,同时又吩咐小燕儿去问管家拿些香料,像是白芷,甘松,芩草等等。小燕儿人小鬼大,笑嘻嘻道:“夫人要做香囊呀?奴婢这就去。”   她飞快的跑了。   蓝翎听得这一句,不用骆宝樱开口就把针线拿过来,又去寻边角料。   骆宝樱道:“这丝线不行,得专门的五色线呢,你去绣房问问。”   卫琅说她懒,所以这回她准备又做长命缕,又做香囊,看他还说不说。   过得两日,吴家派了小厮来传话给袁氏,袁氏这就匆匆去往上房。老太太正抱着嘉儿玩呢,小家伙现在活泼又可爱,常陪在老太太身边,逗得她连叶子牌都不要摸了,就是管不住手,总是给嘉儿吃这个,吃那个,袁氏有些不悦,只不太过分,她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在椅子上坐下,她瞄了一眼玉扇,仍是憨厚的老实样,只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家里竟藏了这么一个东西!   “母亲,刚才吴家来人,说吴姑娘已经康复,故而定亲还是选在那一日。”   老太太高兴道:“那看来不是麻风病嘛,是不是风疹子,被风一吹就得了,暖些又好了?”她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幸好幸好,那咱们可得准备好聘礼,上回你说得礼单我瞧瞧,吴家姑娘怎么说也是大家闺秀呢。”   言下之意好似他们还高攀,玉扇手指握成拳,她儿子怎么就配不上了?倒是那吴姑娘势利眼,指不定肚子里都是坏水,她不能让骆元珏娶她,所以才偷偷去轿子里放了引发疹子的药水,照理说不可能好那么快。她眉头皱了皱,不太明白发生何事,难道吴家请了很厉害的大夫?   可那是她独门的,当初也是采药时误打误撞发现这三味药混在一起会刺激皮肤。   她脸色略显焦灼,袁氏嘴角一挑道:“确实咱们家世不足,元珏又是……”她没说完,但谁都知道是庶子,“其实吴家夫人也有些犹豫的,母亲,要不是老爷,可不一定愿意嫁过来,不像元昭毕竟是嫡子。”   明里暗里的贬低骆元珏。   玉扇气得浑身发抖,可在这里她不能发作,竭力的按捺下来。   老太太点点头:“你说得是,吴姑娘生得也漂亮,没有老爷的关系,是不容易。”   玉扇睁大了眼睛,没料到老太太也这么说,她心想自家儿子那么出众,年纪轻轻就进入翰林,多少人羡慕,现在娶个吴家姑娘算得什么?怎么一个个都在说是骆昀的功劳?   那个无情无义的男人,骆元昭他晓得替他娶个名门世家的姑娘,轮到骆元珏,他拍拍屁股去了长安,什么事情都交给袁氏。袁氏那是两面三刀的人,把嫡子嫡女伺候的不错,对庶子庶女可就没那么好了!   她本是想借老太太的嘴,可现在看来,老太太的想法跟袁氏一样,根本就不把骆元珏放在心上。   袁氏说完,站起来告辞。   玉扇犹豫再三,虽知渺茫,但还是试探的道:“老太太,您真要把吴姑娘嫁给二少爷?那疹子还不知道会不会重新发作呢。”   “既然好了,那大夫自然是有办法,重新发作还不是能看好?”老太太安慰她,“你莫担心,这吴姑娘爽利大方,虽不如婧英温柔,但我瞧着将来定也是个贤妻,再者,儿媳妇也问过元珏,他并没有反对。”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怎么反对?玉扇咬一咬嘴唇:“也许可以选个更好的呢。”   “哎哟,两家都要定亲了,还挑什么?已是说好的事情,咱们这头毁约,将来传出去外头怎么想?”老太太皱眉,拿起一块点心于嘉儿吃,看着他喜滋滋的她也没心思跟玉扇详说,摆摆手让她退下。   于老太太来说,这门亲事颇是满意,现在就只一个骆宝珠还未定,等到她也嫁了,就可以巴望着子孙满堂了。   玉扇见状,气恨的走出去。   她这辈子没什么愿望,就只为两个孩子,希望他们嫁得好,娶得好,可骆宝棠自己不争气非得喜欢那唐公子也罢了,骆元珏却不一样,他是个男人,将来骆家早晚要分家,他娶个什么妻子便很重要。瞧瞧蒋家,那是名门望族,蒋老爷子还是阁臣,虽然年事高已致仕,可他还有个出色的儿子,而吴家呢,也就三代以内在朝为官,那吴老爷还没什么政绩,她越想脸色越难看。   都是自己拖累儿子!   五月五,端午节,举国欢庆,作为大梁官员也难得的迎来一天的假。   小夫妻俩起来,用完早膳要去拜见长辈,卫琅叫住骆宝樱道:“你没什么事儿与我说?”   骆宝樱摇头:“咱们天天见面,要说的话早说了,还留到第二天不成?”   卫琅眉头一挑:“我瞧见你做长命缕了,还不给本官戴上!”   前几日他回来就发现,书案上了留着一把剪刀,这种情况肯定是骆宝樱才做完什么还没来得及收拾,眼瞅着端午节要到,他心头暗喜,结果这女人临到走还不拿出来,非得他自己开口呢。   这辈子算是栽在她身上了!只他已习惯在她面前厚脸皮,讨个东西算什么?男人能屈能伸。   见他耍赖皮,甚至还把手伸出来,骆宝樱噗嗤笑道:“没个样子,要是我真没做,你不是把脸都丢尽了?”   “你那么喜欢我,不可能不做。”卫琅催道,“快些。”   骆宝樱就把编好的长命缕套在他手腕上。   五色丝线,混了金缕,极是漂亮,有一头甚至还串了五颗珠子,卫琅瞧一眼,发现这颜色也正好是五种,青白红蓝黄,他不由笑道:“比去年做得好看,这珠子是金库拿得?”   她点点头,目光落在他手指上,不比女人纤细,可骨形优美,又蕴含着力量,想起每晚上他都用这样的手拥着她,碰触她,脸上就有些发烫,撒娇道:“你得一直戴到明年端午呢。”   “若是这绳子不断,我便戴着。”他从袖中拿出一物,“礼尚往来。”   竟是一支打造精巧的豆娘,端午佩豆娘是江南传统,在京都并不多见,骆宝樱在湖州时便看到有人戴这个,她喜滋滋接过来好奇问道:“你在哪家铺子卖的?打这豆娘可是要花一番功夫呢。”   小小一支钗头,包罗万象,有仙佛虫鸟百兽,还有八宝群花,正中间插之艾叶招百福。   “提前去铺子找锻造师傅定的,不然你以为呢?”卫琅拔掉她发髻上一支玉簪子,把豆娘插上去,自言自语道,“听闻女人戴上这发钗,一年都不会生病,不过你身体原也强健,戴不戴都一样,只是图个吉利,戴总比不戴好。”   那是他的心意,骆宝樱低头把藏着的香囊拿出来,垂眸挂在他玉带上:“这个戴了也包治百病。”   鼻尖传来一阵浓郁的药香,卫琅委实没料到她还做了香囊,眼角眉梢都溢满了喜意,伸手碰一碰它:“这个我也戴一年。”他慢慢低头,亲吻她的唇,好一会儿才牵起她的手去给长辈请安。   二人珠联璧合,卫老夫人看着就高兴,而今只希望能得个孙子,她笑道:“琅儿,你与宝樱一块去白河?还是先入宫。”   “入宫。”卫琅看一眼骆宝樱,“等回头我再与她去别处玩玩。”   端午节观舟,皇帝出行都有一群官员陪同,卫琅而今是阁臣自然也在其内。   听得这话,卫恒脸色有些阴暗,早些前觉得大伯父回京都,总是能压住卫琅,谁想到他青云直上,那么年轻就能入阁,他去衙门,交好的同袍也有些不同,三言两语间总是希望能得到一些内阁的消息。   可卫琅怎么会告诉他?   他与祖父一样,守口如瓶。   再说,他也不会去求卫琅!   众人说得会儿,卫老夫人又提起另外一件事儿:“我如今到底老了,精力不够,与老爷商量了下,往后的事情便交予英儿管。”   范氏忙道:“母亲,这使不得,您总是家中主母!”   卫老爷子道:“你莫推辞了,我现在手臂还不曾恢复如初,你母亲要照顾我,咱们年纪也确实大了,又有多少天的日子好过?指不定还要四处走走玩玩呢,再者你管事大家都放心。”   二老一早就很喜欢范氏,这趟回来,见她仍能把所有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这才会把中馈交给她,范氏推辞不过只得接受。   程氏听到这话,眼睛咕噜噜的转,心想大哥虽是不曾入阁,可得到了整个卫家,而今事情都交予范氏,那是把卫家所有的东西都握在手里了,难怪她那么会装,让长辈们信任她,就跟当初一样,管着卫家大半的内务。   倒不知,她会如何做?   从上房出来,骆宝樱若有所思,卫琅问道:“还在想大伯母的事情?”   “嗯。”   卫琅道:“心里恼祖母吗?”   她摇摇头:“我本来就不管事情,也不眼馋你们卫家的财物,只是觉得突然,不过祖母确实该安享晚年了,我有回路过上房,很晚还瞧见她在账本,上了年纪的定是吃不消。更何况,大伯母做事公正,谁也不会不服。”   他笑起来,手按住她肩膀:“你真是个贤妻,不过你原也不用担心,便算卫家都给与大伯父,我也养得起你。”   祖母因是续弦,承担了太多,底下两个儿子都恨她,而今恐是为弥补吧?大约祖父心里对两个儿子也是愧疚的,虽然他不曾说,可卫春堂回来祖父极是高兴,但这欢喜中又好似无话可说。   也许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祖父祖母已看着他成人,知晓他将来的路,也知晓他已不必再靠着卫家,他倒觉心头一阵轻松。   送骆宝樱坐上马车,他道:“我先入宫,晚些来找你,等下咱们去看荷花。”   “好。”骆宝樱搂住他脖子亲了亲。   他满足的走了。   到得白河,骆宝樱便去找袁氏,骆宝珠与蒋婧英,骆家今日租得游舫,还请了好些女眷过来,正当热闹着,见到她上来,个个都露出笑,让袁氏引着说话。而今骆宝樱已嫁人,自然是已少夫人的身份了,她举止得体,不卑不亢,与怀着各色心思的夫人们周旋毫不吃力。   骆宝珠瞧着,低声与蒋婧英道:“有时候我真怀疑三姐是捡来的。”   四个骆家姑娘就出了这么一个惊才绝艳的,而别的都差她太远,学也学不来,不过这话她只跟蒋婧英说,因这大嫂脾气太好了,谁与她说话都是笑眯眯的,柔柔的,一点不担心会有什么。   蒋婧英声音细细的道:“不是有句话说龙生九子吗,你瞧瞧我哥哥身体那么好,我就没有那么好的。”   这倒也是,骆宝珠小脑袋点了点:“许三姐是天上神仙托生的,三姐夫也是。”   蒋婧英抿嘴笑。   两人就坐在窗口,忽见在外面露出一张脸,骆宝珠吓一跳待到看清才发现是骆元昭,她呼出一口气:“大哥你作甚呢?”   骆元昭看向蒋婧英:“虽是天热,可河上的风大,你怎得还坐在风口?”   原来是来找大嫂的,骆宝珠偷偷挪到旁边,哥哥姐姐们成家之后,身边都有了亲密的人,她与他们再也不能像以前了,抬起头,看见骆元昭俊秀的脸贴着窗棱,又不知说了什么,蒋婧英脸蛋红红的,听话的从窗口撤下。   骆宝珠心想,不晓得她嫁人是否也能找到这样关心她的丈夫。   可总是与罗天驰无关了,他一点不喜欢自己,她那天骑马飞奔了好一会儿,流尽了眼泪,现在她不想哭了。母亲,三姐说得对,她见过的男人太少,只要她不再去想罗天驰,自然会遇到合适的。   骆宝樱应酬完夫人们回来,坐在蒋婧英身边,眼睛却盯着骆宝珠看。   骆宝珠摸摸脸:“怎么了,三姐?难不成我妆花了?”   花了还好,这不花还画得那么精致倒是有些奇怪,骆宝樱目光从她脸上直落到脚底,才发现今日她打扮的异常漂亮,这不像是不要嫁人的妹妹啊,难道……她眉头一拧,暗想是不是罗天驰伤到她的心?   女人一旦伤心,总会做出奇怪的事情来。   正当想着是不是该问问骆宝珠,袁氏却叫她们俩来甲板观龙舟赛。   两人走出去,因没有男人在游舫,故而很是方便,夫人们也都在外面,甲板上还设置了案几,放了不少瓜果点心,风吹过来,衣香鬓影裙衫飘飘,远远看去一大片的丽色。   附近也有好几次游舫,有一艘最近的,上头立着几位公子,骆宝珠赫然发现孟深也在里面,两人目光对上,孟深朝她微微一笑。   文雅的男人身上自有股书卷气,很是吸引人,骆宝樱就有些脸红。两次见到,她发现这年轻男人仍是很英俊,并没有因为自己心境的变化就不同了,可见是真生得好,也难怪三姐,三姐夫偏是要做媒呢。   她心想,她是得好好想想了。   水光浮动中,小姑娘的脸颊好像熟透的果子,特别诱人,罗天驰从船厢出来,见她还穿得花枝招展的,一点不像平时的打扮,眉头就拧了拧。前些天还跟他说喜欢,这会儿就与孟深眉来眼去了,真没想到她是个这样的姑娘,亏得他还以为骆宝珠天真呢!   该不会也是贪慕虚荣的吧?勾搭自己不成又去勾搭别人?   他大踏步走到甲板,冷声道:“骆宝珠,你还有东西在我这儿呢!”   骆宝珠见到他吓一跳。   却见他解下什么东西,用力一扬,朝她直飞过来。   轻飘飘的落地,正是她当初送给他的平安符。   她呆呆看着,鼻子慢慢发酸,在心里叫自己不要哭,可眼泪仍是忍不住落下来。   她蹲下来,捡起平安符转身跑了。   好似几颗珍珠般的眼泪洒在空中,坠落在地上,罗天驰瞧着那粉色裙角随着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船厢里,他眼眸眯了眯转身离去,可不知为何,心头闷闷的,让他忍不住想摔东西。 ☆、第 141 章   这事发生的突然,等到骆宝樱回过神,恨不得就跳到那条游舫上,把罗天驰狠狠训斥一通。   可这死小子竟然使人把游舫撑远了。   骆宝樱侧头与袁氏道:“母亲别担心,我去看看珠珠,我晓得是什么事儿。”   袁氏正自迷糊,看骆宝樱知情,微微点了点头。   骆宝樱走入船厢,骆宝珠已经不哭了,蒋婧英坐在旁边安抚她,却也不知何故,看见骆宝樱,她让出位置,轻声问:“刚才发生什么了?”   风大没去甲板,骆宝珠哭着跑进来将她吓一跳,因她嫁入骆家后,从未见过小姑娘掉泪,到底是谁欺负的?   还不是她那混账弟弟!骆宝樱叹口气:“此事说来话长。”她把手搭在骆宝珠的肩膀上,“珠珠,我一定会为你出这口气,等会儿我便去宜春侯府!”   难道是宜春侯?蒋婧英越发糊涂。   骆宝珠微微摇头:“三姐你不必替我出头的,是我自找苦吃非送他平安符,而今他还给我也好。”   可以彻底得个了断。   见她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楚楚可怜,骆宝樱真不明白罗天驰怎么忍心伤害她?便是小姑娘喜欢他,也不至于生仇罢?更何况有那么多年的交情,她越想越不能忍,猛地站起来:“大嫂,你陪着珠珠,我先走了。”   她疾步走到甲板,令人把游舫靠岸,耳边听得夫人们一言半语,便是在议论这件事,京都哪家不愿意巴结罗天驰,想把女儿嫁与他?而今他这一闹,难免生出误会,或许让人觉得骆宝珠私下偷送罗天驰东西,被当众羞辱。   可那是她领着骆宝珠光明正大的送的,那时她也不曾料到骆宝珠会喜欢罗天驰。   等到游舫停下,她踩着木桥坐上马车,便令车夫去往宜春侯府。   罗天驰此时心情也不好,刚刚到府邸便在喝酒,但听说卫三少夫人求见,他心头一震。年幼时他做错事,姐姐总会训斥他,而今怕也是为此,他放下酒盅道:“便说……本侯不在。”   下人去通传,回来禀告:“三少夫人说,侯爷不在她就一直等在门口,哪怕等到明日早上。”   罗天驰心知逃不过去了,他也不忍心真让姐姐这样等候,倒上盅酒一饮而尽,他命请进来。   骆宝樱脚步带风,三步并作两步到得堂屋,反手把门一关,轻哧声道:“侯爷好大的威风啊。”   声音听起来安安静静,可他熟悉她的语气,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可他刚才全凭着意气,竟忘了骆宝珠与骆宝樱的关系,只觉骆宝珠可恶,这才会还她平安符,现在才想到不经意间已得罪亲姐姐!   他站起来,掩饰住心慌,笑一笑道:“姐姐,你莫生气,我不过是……”   话未说完,骆宝樱一脚就踹在他腿上,伸手揪住他锦袍:“你这样会毁了一个姑娘的名声,你难道不晓得?便算珠珠喜欢你,也算不得错!你凭什么欺负她,当众侮辱她?那平安符是我同意她送的,她送之前问过我,你凭什么这样扔给她?践踏她对你的心意!”   她咄咄逼人,罗天驰反驳道:“什么喜欢我,你没见她对那孟公子送秋波呢?还打扮的……分明就是勾引男人的样子,这也算得喜欢?三姐,便算她是你妹妹,也不值得你维护!”   骆宝樱踮起脚就在他额头敲了一记,骂道:“混账东西,珠珠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什么勾引男人,你不喜欢她,还不准她嫁给别人?那我当初喜欢卫琅,你怎么就偏要把贺公子让我认识呢?”   那一下打得极重,罗天驰脑门都在疼,恍惚间又想起她转身离去的样子,定是伤心。可真的喜欢一个人,哪里会那么快就能忘掉?他摸摸额头:“她就是水性杨花!”   见他执迷不悟,骆宝樱审视他一眼,挑眉道:“她喜欢别人跟你有关系吗?你又不在意她,为何如此生气?”   “我……”罗天驰竟无言以对,半响道,“她是骗子,我要揭穿她真面目。”   真是幼稚的可笑,难怪这么多年不见他有意中人,她这弟弟是一点没开窍呢,骆宝樱眸光一闪:“我警告你,往后珠珠嫁给谁,你都不准插手,也别再去欺负她,我自然会替她选个好相公。   “你要选谁,孟深吗?”罗天驰脱口而出。   “是,我瞧得出来孟二公子挺喜欢她,便算你今日闹这一出,他也不会改变主意,近日我便会让母亲与孟家结亲,把珠珠嫁过去。”她看着罗天驰,淡淡道,“你放心,有孟公子在,定会好好疼她,珠珠绝不会再来纠缠你,你也不用担心她会再喜欢你。另外,这事儿你必须亲自去骆家道歉,不然以后别来见我!”   说完,又狠狠踹了他一脚,她才扬长而去。   罗天驰慢慢坐下,手拿起酒盅微微摇晃,只觉自己一颗心也好似那琥珀色的酒,安静不下来。   骆宝樱出得大门,弯腰进入马车,却发现里面已有一人,刚想发问,那人手伸过来将她一拉,她便跌入他怀抱。熟悉的味道萦绕鼻尖,她嘟囔道:“今日可气死我了!”   卫琅笑道:“我已听说此事,猜到你会来这里。”   “我恨不得打破他的头,便是看在我的面子他也不该这样对待珠珠!你说他有多可恨?死小子而今没人在身边,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男人少了理智,自然比女人可怕的多。”他手轻抚她后背,“他又没喜欢过姑娘,许是自己也理不清。”   因照卫琅看来,假使他遇到这种情况,骆宝珠他不在意,那么她便算是嫁给别人,他也应该无动于衷,哪里会借这机会发泄?这显然是说不通的,唯一一种解释便是,罗天驰多少是在乎的。   骆宝樱凝目瞧他:“你也觉得他对珠珠……”   “是。”卫琅低头捏捏她的脸,“我可是过来人。”   “可你不曾羞辱我,你要是这样,这辈子都别打算娶我了。”骆宝樱哼了哼,她可是很记仇的。   他笑起来:“我又不傻,岂会得罪你,不像……”他心想罗天驰大约现在才体会到喜欢一个人的滋味,这或许一开始并不会让人觉得甜蜜,反是有种担忧,至少他当时发觉自己喜欢骆宝樱,便有些慌张,毕竟她小了他那么多岁。   幸好他坚持下来了,不曾错过这两世。   骆宝樱倚在他怀里:“天驰这傻子,这么对珠珠,我看他怎么收拾呢。”   卫琅道:“这也不难。”低头亲亲她脸颊,“毕竟珠珠不像你。”两个人的性子差了十万八千里,要是罗天驰这样对骆宝樱,定是难以挽回,可骆宝珠嘛,他嘴角挑了挑,看着便很好哄。   听到这话,骆宝樱眉头一皱:“你们男人都那么坏吗?”她叫马车去骆家。   此时袁氏已知来龙去脉,见到卫琅与骆宝樱,也顾不得寒暄,把骆宝樱拉到一边道:“你真去宜春侯府了?”   “是,母亲,您拭目以待吧,珠珠定会有门好姻缘的。”   听到这么说,袁氏还是一头雾水,只见她胸有成竹,倒也稍许松了口气。   骆宝樱径直去东跨院找骆宝珠,小姑娘像是好了,微微一笑道:“三姐你怎么来了?我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担心我。”   “如此甚好。”骆宝樱叮嘱她,“假使哪日他来与你道歉,别那么快原谅他。”   骆宝珠一怔:“他,他会来道歉?”   这怎么可能?   做出这种可恶的事情,他定是讨厌自己,怎么还会来道歉呢?   骆宝樱看她睁着迷茫的双眼,叹口气道:“你记得这话便是。”   骆宝珠哦了一声,心里并不相信。   闹了这种事出来,骆宝樱也没心情再看什么荷花,与卫琅坐车回去,两人走入二门,刚刚到得院子,却见两个婆子抓着卫莲,后面还跟着程氏,嘴里不知说什么,看起来像是在骂卫莲,卫莲只知道哭,程氏吩咐婆子押她回去。   要知道这小女儿,程氏从来都很疼爱的,这回竟容下人动手,难道卫莲刚才去观舟做了什么事?她并没有与她同路,且又去了骆家的游舫,一无所知。   卫琅淡淡道:“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骆宝樱惊讶,“你不是在陪着皇上吗?”   “三妹她便是荡舟荡到皇上面前了,还弹曲子。”一心想当皇后娘娘,却不瞧瞧她有何本事,姑娘们用这种伎俩就能俘获皇帝,这凤位谁都可以坐了,卫琅道,“当时大伯父极是震怒,嫌她丢卫家的脸,立时使人上去舟把她带回来。”   骆宝樱不屑,笑卫莲贪心也笑她蠢。   想起以前初初相识,她只是个任性的小姑娘,到底如何变成今日的模样的?   “难怪二伯母舍得呢,原还得罪了大伯父。”只二房的事情她实在没兴趣提,今儿出来一趟白河,又去宜春侯府,又去骆家来来回回的,她挽住他胳膊道:“我现在就想好好睡一觉呢,都要累死我了。”   她轻嗔似撒娇,他弯腰抱起她:“好,我也正有此意。”   骆宝樱瞧他调笑的眼神,恼道:“我是真的睡觉。”   “我也是,不然你以为什么?”他低声道,“宝宝,别想太多。”   她脸腾地红了,寻常他只叫她宝樱,可两人鱼水之欢时,他什么都喊,偏生声音又悦耳,动情的时候低哑缠绵,在她耳边好似一阵阵暖风,她把脑袋侧过来,脸贴着他锦袍,不理会他的挑逗。   卫琅并不在意她回不回应,笑一笑抱着她走了。   卫莲被勒令禁足,程氏知晓她如今是被猪油蒙了心,不甘心嫁寻常的公子哥儿,可她而今的名声还有选择吗?程氏只恨当初纵容她,把这小女儿活生生的毁了,她与程老夫人相商之后,便与程老爷的门生定了亲。   过得阵子,骆家,吴家也要结亲,这消息玉扇是从周姑姑那里听说的,说吴姑娘已然痊愈,这两日吴夫人便会来府邸,甚至她还看见袁氏进出库房,好似要立刻就搬出聘礼一样。   这乃是喜事,老太太听袁氏这般说,笑眯眯道:“好啊,一切都交予你办理,幸好元昭不久前才成亲,什么单子都在呢,到时宾客们还是按这人数来请,倒是方便多了。”   袁氏道:“母亲说的是。”   玉扇这时端来茶,放于袁氏面前。   袁氏拿起来,并没有喝,倒是盯着那茶面看来看去,半响忽地递到玉扇面前:“我而今也不渴,你喝掉吧。”   老太太惊讶。   玉扇更是吓一跳,手指抓着衣襟道:“夫人莫说笑了,奴婢哪里能喝您的茶呢?这可是厨房几个丫头专程泡的,奴婢不敢喝。”   “为何不敢?”袁氏冷冷笑道,“因是你下了毒在里面!”   此话一出,玉扇脸色惨白,老太太也瞪大了眼睛,问袁氏:“你这说的什么话,玉扇好好的下什么毒?”   袁氏早知会如此,使人抓来一只活鸡,叫下人抓着把这茶往它嘴里灌,只是片刻功夫,便见那鸡瘫在地上不动了,倒也不是死了,就是好像重病一般,浑身没有力气,她看向老太太:“母亲您可瞧清楚了?”   老太太惊得把手边的茶盏都碰掉在地上:“这怎么会……玉扇,你为何要下毒害人?”   “奴婢没有啊。”玉扇扑通跪在地上,“老太太,奴婢服侍您多年,奴婢什么品性您不知道吗?太太对我恩重如山,允许我继续伺候您老人家,奴婢为何要害太太?”   “为了元珏!”袁氏道,“你不止害我,此前还害过嘉儿,便是为阻止宝棠嫁去唐家。而今你看那吴姑娘不顺眼,你又使她中毒脸上长了疹子。”她缓缓道,“你以为自己没有破绽了,可我一早使人盯着你了。你昨日出过门,去药铺买过药材,要人证容易的很,那铺子掌柜定然认识你,我也找人问过大夫,你买的几味药配在一起,可使人头脑不清,瘫软在床。”   玉扇额头上冒出冷汗,她拼命磕头道:“老太太,奴婢没有,这药是奴婢自己身体不舒服熬药吃的,倒不知奴婢哪里得罪夫人,要这样诬陷我?”她朝老太太爬去,“请您救救奴婢啊!”   老太太呆住了一样,委实因袁氏说得事情太过吓人,可骆宝棠定亲确实出过意外,骆元珏又是,她终究没那么傻,眼见玉扇爬来,只觉她是一条毒蛇,惊叫道:“你别过来,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我如此待你,你却生出这等歹毒的心!敢害嘉儿,还敢害儿媳妇,你这……”她气得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她把事情都交予袁氏,袁氏说得有理有据,自然是相信袁氏的,喘一口气道,“你来处理吧。”   侧过头再不看玉扇。   活了这么多年,头一回对一个人如此厌恶,也懊悔自己没长眼睛,误以为玉扇老实,还总心疼她,老太太现在的心情极为复杂,这堂屋也不能待了,扶住丫环的手去了里间。   玉扇抬起头,对上袁氏冰冷无情的眼神,便知自己是什么结果,她好似烂泥般趴在地上。   骆元珏从翰林院回来,知晓此事,皱一皱眉去往柴房。   玉扇被关在里面,双手被绳索扎着,她本是绝望,可看到骆元珏过来,瞬间又绽放出笑容,对他道:“元珏,我这都是为了你,那吴姑娘不配你,我才会害她,但她的疹子也不会要她的命,至多几个月便会好的。元珏,你该娶个名门望族的姑娘才是……”   那样一张丑陋的脸映入眼帘,犹自不知错,骆元珏冷声道:“你为何不问问我?”   不问问他,就把他生下来,让他天生是个庶子,不问他,打小便把他送到王氏身边,虔诚的伺候王氏,让他叫王氏母亲。也不问他,私自便去祖母跟前伺候,总是一脸的奴相,还指望他对她好。   他抱怨上天不公,可更怨恨玉扇,让他出身就打上了低贱的烙印。   他只能驱使自己更努力,不输于骆元昭,而今他终于进入翰林,这份无奈渐渐淡了,因他已能肯定自己,可笑玉扇竟为他不甘。可不甘的话,当初就不该生下他,生下骆宝棠,然她偏生要抓住那机会,如今想想,是不是对父亲也下了药,才会如此?   不然父亲岂会愿意碰她?   骆元珏淡淡道:“那吴姑娘我本也是看中的,是你毁了这亲事。”   他眸色很冰冷,丝毫没有亲情在里面,玉扇浑身一抖:“你,你喜欢?可她怎么配得上你……元珏!”   “你也不配做我生母。”骆元珏道,“可怎么办呢,我无法阻止。”   玉扇眼泪落下来,模糊了双眼,她看着儿子喃喃道:“元珏,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事情,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拖累你啊,元珏。”她爱极了这儿子,自己这样的人,生下的他,却像骆昀那般俊美。   为他,她是愿意付出一切的。   骆元珏轻声道:“为我吗?为我的话,往后再不要让我见到你了。”   他转身出了去。   玉扇无声的哭。   骆宝樱听说这事,命紫芙去问个清楚,而后是如何处理的,结果紫芙回来道:“玉扇晚上一头撞在墙上,死了。老太太饭都吃不下,请了大夫来看呢。二姑奶奶今日也在,哭得很厉害,到现在也没有走。”   玉扇竟然自杀。   这有些出乎骆宝樱的意料,但也许,这是一个母亲,最后所能做得事情吧。   袁氏看在两个孩子的面子上,还是给予玉扇厚葬,埋在了城外的山上。   家里出了这种事,骆宝珠心情也闷闷的,想起骆宝棠差些哭得晕过去,她鼻子也发酸,心想人呐可真复杂,明明看起来是那样本分的人,可偏偏也能做出这种事,难怪祖母一直在自责呢。   可谁瞧得出来?   她叹口气,净了脸,睡去床上。   秋罗安抚道:“姑娘别想这事儿了,而今玉扇没了,家里太平,也是一桩好事。”   但那是拿人命换的,怎么高兴得起来?   她摆摆手:“你吹了灯出去吧。”   秋罗应一声,给她盖好被子,轻手轻脚的关上门。   骆宝珠睡得并不好,做了无数的梦,到得最后一个,梦里竟有人捂住她的嘴鼻,让她透不过气来,她奋力挣扎,猛地睁开眼睛,洒了月光的闺房里,她的床前,真的坐着一个人,捂住了她的脸。   可那人她是认识的。   罗天驰。   她瞪圆了眼睛,惊慌的看着他。   罗天驰低声道:“你自己想吧,这会儿出声惊动下人,会是什么结果。想明白了,点一下头。”   闺房里有男人,定是名声不保,骆宝珠这点还是知道的,便点头,等到罗天驰放开手,她一下就坐起来,拿被子裹住自己道:“你来作甚?”不敢出大声,她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你快些走,我不想看见你。”   小姑娘的眼睛像黑色的葡萄,圆圆的大大的,但不再像以前见到他那么高兴,罗天驰皱眉道:“你真要嫁与孟深?”   “关你什么事?”骆宝珠心想,他把平安符都还回来了,那是断交的意思,他还问这些干什么呢,“我嫁谁都与你无关,你快走,我还要睡觉呢,我明天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她说完真躺下来,把被子拉好,闭起眼睛,不理他。   罗天驰见她睫毛一颤一颤的,微微伏低身子仔细打量她。   比起姐姐无可挑剔的美貌,骆宝珠确实有些不足,可她身上有种姐姐没有的娇憨与天真,就像从没有长大的小姑娘一样,惹人怜爱,所以自己欺负了她,心里也不舒服,所以才会那样心烦气躁罢?   骆宝珠咬牙道:“你快些走,不然我就喊人,咱们鱼死网破。”   听到这句,罗天驰扑哧一笑,手指捏在她鼻子上:“到底是谁死,你死还是我破,你没弄清楚吧?”   被他碰了,骆宝珠忙把眼睛睁开来,赫然发现他就在眼前,离她不过几寸的距离,她脸腾地红了,往里侧挪动:“你,你干什么?我叫你走,你怎么还在这里?我,我真要喊人了。”   因那羞恼的火,使得她一张脸越发生动,像是三月里的桃花,罗天驰双手隔着被子箍住她,不让她动:“我问你,上回你说喜欢我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是真的骗我,你老实回答,我就走。”   离得近,瞧着他英俊的眉眼,她一颗心怦怦直跳,浑身也好似麻了,心里暗想什么不喜欢他,都是骗自己的,即使他那么对待自己,可心里竟也没有真的厌恶。她该怎么办呢?告诉他,自己还喜欢他吗?可她得有些自尊。   左右为难,只觉整颗心都在发疼,瞬间,两串珍珠般的眼泪滑落了下来。   他第一次那么近的看她哭,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手不由松动,她觉察到,一把将被子蒙在脑袋上,抽泣道:“你快些走,我答应你不再喜欢你了,好不好,你以后莫要这样……”   这样只会让她坚定不起来。   可他没有走,把那被子一掀,她正哭得梨花带雨呢,没了遮挡的,又要去拿放在高几上的外衫。他抓住她胳膊,一下将她搂到怀里,她被吓住了,忘了哭,却听见他道:“谁让你不再喜欢的?本侯没有准许。” ☆、第 142 章   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骆宝珠诧异的看着他,没有反应过来。   不再喜欢,难道是继续喜欢的意思吗?   可他不是嫌弃她吗,不然岂会把平安符这样扔过来。   想起那天的心碎,她下意识反抗,轻斥道:“我喜不喜欢不必听你的,你放手!”   小姑娘在怀里扭动,想要挣脱出去,他不耐烦,皱眉道:“你不听话,我就不放手,今夜不成,还有明夜,你父亲去了长安,谁来护你?你这家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凭几个护卫拦得住吗?”   “我,我去告你。”她未免恼火,“大不了我也不要名声了!”   突然生了怒气,她挣扎得更凶。   罗天驰怕弄疼她,又不想她躲到被子里把头蒙起来,手脚便有些束缚,而骆宝珠从小娇生惯养,也不是没有脾气的,见机狠狠就握拳朝他胸口捶去,还伸脚踢他,他怕真弄出动静来,饿虎扑食般把她压住,骆宝珠只觉胸口一疼,张口就要叫。   他忙捂住她的嘴,却见她脸颊通红,比晚霞还要更甚,才发现左手掌竟不小心撑在她身上。   好似握住一团比棉花还要软的东西,他忙不及的挪开手,脸上一阵滚烫。   也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好似身体里被放了一把火,从指尖到脚底都是火辣辣的,鬼使神差,他差点又想伸出手,硬生生的忍了下来。他虽没碰过女人,也知晓那是什么。   刚才怎么会……   他越想越懊恼,他的本意可不是为来轻薄她。   可现在,他就在捂着她的嘴,压在她的上方,罗天驰也不知为何会到这一步,明明他原本是来道歉的。   骆宝珠又忍不住哭,眼泪落到他指尖。   他不能放开手,恐她尖叫,在她耳边道:“刚才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哭,珠珠,我没想过要这样,是你……我也是不小心,我现在放开手,你别叫。”他一边说,一边挪开,谁料她张口就咬了他一口,恨恨道:“你给我滚!”   “是,我……”罗天驰顿住,“你叫我滚?”   这天下除了姐姐,还没有人对他说过这种话,小丫头胆子不小。   月光下,他眼眸漆黑,英俊的脸上布满危险,骆宝珠把被子扯过来盖着,又有些害怕。其实她真不敢叫,万一叫了引来丫环,被祖母母亲得知又如何,难道真去告他吗,可哪个衙门会审理,而且……刚才还被他压到胸口,这能让家人知晓吗?他们骆家与罗家为敌,定是鸡蛋碰石头。   她整个缩着,只露出一张白皙的脸,在这夜里显得尤其的小,而且也不看他了,也不说话,好像在等着他自己走一般。罗天驰见她破罐子破摔,就晓得她失去了反抗的意志,定是吓坏了。   这真不是他的初衷。   罗天驰叹口气,挪过去道:“上回的事情是我不对,我不该还你平安符,你放心,出了这种事我会负责,过些时候自然会使人来提亲。”   提亲,要娶她吗?   若是原先,只怕她会高兴的跳起来,可现在,她轻声道:“你不必为这个负责,反正别人也不知晓,你走吧,以后不要让我看见你。”不是喜欢她而娶他,好似她沾了便宜,可她嫁过去也不会欢喜的。   她垂着眼眸看不出喜怒。   罗天驰站起来,站在床边,转身往窗口走去。   可每走一步,都好似丢失了一些东西,这种感觉牵扯着他,让他无法再迈动步子,他知道今日一旦离开,恐怕骆宝珠都不会原谅他了,可她的原谅到底对自己重要吗?   假使不重要,他也不会深夜来看她了罢?   毕竟京都那么多姑娘想嫁给他,想投怀送抱,被他羞辱的不只骆宝珠,可其他人有没有伤心,他从来不放在心上。   他折回去,靠近她。   只看着她不说话,骆宝珠又心慌起来,不晓得他要做什么,她都不让他负责了还想怎么样呢?她咬一咬嘴唇道:“你不走吗?难道你想待在天亮不成?等过一会儿,秋罗她们就要来的。”   罗天驰道:“我知道,我在想要跟你说什么。”   骆宝珠听不明白,疑惑的瞧着他。   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夜空里的星子。   罗天驰深呼一口气道:“其实我,也喜欢你。”   骆宝珠震惊:“你……”   “只是我一开始不知,所以看见你跟孟深眉来眼去……”   “谁眉来眼去?”骆宝珠道,“是那只游舫上我只认得他,才看到他的,孟公子温文有礼,客气的对我笑了下而已。”   “他好端端朝你笑什么?”罗天驰皱眉道,“他朝你笑,你就脸红?你是不是想嫁给他?”   “关你什么事!”看他又发脾气,骆宝珠也恼了,管他什么喜不喜欢,现在她就想叫罗天驰快些滚,“你走,我没话跟你好说,你……”还未说完,只觉脑袋被人箍住,他探头就亲了下来。   她一下像被人扯掉了心脏,什么都看不到,也感觉不到。   等到清醒过来,却见他已抬起头,紧紧抱着她。   她已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心上下猛烈的跳动,无法开口。   罗天驰道:“现在你信我喜欢你了吧?不喜欢,我不会亲你。”压在她唇上的一刻,他才知道喜欢是什么滋味,那是一种不会厌烦的感觉,他低头又亲亲她,“你怎么不说话?我不是为了负责娶你,你难道不高兴?”   骆宝珠闷闷道:“有什么高兴,你这样轻薄我。”   “我早说了不是故意,要不是你……”他伸手捏捏她脸蛋,“也幸好你今日不听话,不然我兴许还蒙在鼓里,以为自己不会有心仪的了。因大姑姑,二姑姑不晓得让我相了多少姑娘,从没有看上的,我看着她们就觉得心烦,但是你不会。”他手指轻抚她的鼻子,“也许我一早就认识你,总也不会讨厌你。”   声音难得的温柔,像白日里的阳光融入全身,暖烘烘的,骆宝珠这时才又找回喜悦,觉得身体轻飘飘的,都要飞到天上去了。可姑娘家仍有自己的矜持,她伸手推他:“我晓得了,你可以走了。”   他这样表白,她居然还催他走,他挑眉捏住她的下颌:“你不高兴吗?还是,你真不喜欢我了?”   骆宝珠撇嘴道:“不喜欢!”   可态度却一点没有刚才的幽怨,她不知道,她高兴的时候,欢喜会在眸中跳舞,藏也藏不住,他喃喃道:“再给我亲一次我就走。”他低下头,这回不是浅尝,而是完全的占据。   无师自通的明白自己此时的渴望,想要深入想要攫取。   骆宝珠本就喜欢他,初时还稍稍反抗,慢慢就搂紧了他的脖子。   小姑娘月白色的里衣覆盖着墨色的衣袍,她长发披散在两人肩膀,映着月光,分外旖旎。   也不知过得多久,他才放开她,回味唇舌中新奇又令人心跳的滋味,知道不能再留,因一旦动欲便难以压下,虽然之前他对此一无所知,现在却明白了这种煎熬,只是刚才忍着没把手又压到某处罢了。   “过阵子,我就来提亲。”他恋恋不舍放开她,“你乖乖的,别再出去抛头露面。”   “谁抛头露面?连玩儿都不准了?”骆宝珠道,“你还在冤枉我!”   “谁冤枉你,那回骑马就是,分明是去看男人的,还玩儿?”他挑眉道,“等嫁给我,本侯天天带你出去玩儿。”   “大骗子,说得你不用当指挥使一样,我才不理你呢,你要是三天之内不来提亲,我还得出去……”   罗天驰大怒:“你敢!”   就想气气他,骆宝珠心想她那时可难过了,可他呢,却一点不知,便是现在他又怎么知道她曾经的心情。   “我睡了,你走好。”骆宝珠躺下来将被子盖在身上,把眼睛也闭了起来。   罗天驰恼火得看着她:“你也不送送本侯?”   “怎么送你,难道要我陪你从窗口跳出去吗?”他又不是光明正大的进来的。   罗天驰见她一点不热情,突然将她从被子里拎出来道:“把鞋子穿起来,送我去窗口!”兴许是声音太响,外面秋罗惺忪的声音传来,“姑娘,醒了吗?”   骆宝珠忙道:“是做梦,你别进来,我又要睡了。”   秋罗答应一声。   她转头看向罗天驰:“都是你害的。”可拗不过他,她不答应,他定是赖着不走,便弯腰套上绣花鞋,陪他走到窗边,垂眸一瞧,窗棱都坏了,拧眉道,“明儿母亲问起来,怎么说?”   “就说我弄坏的,有什么?都答应娶你了,你怕个鬼!”罗天驰道,“夜探闺房也是一段佳话。”   “那是采花贼做的!”她抗议。   “本侯做了就是佳话。”他捏捏她的脸,“记得我说的,我走了。”   他身手极快,瞬间就钻了出去。   骆宝珠看着外面,见他像阵风一样不见了,忍不住笑,心想他轻功还真挺好呢,她伸出手把窗子关好,虽然有条缝,可也勉勉强强。   躺下来,鼻尖好似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想着他刚才抱她,又那么用力的亲她,她忽地红了脸,裹住被子在床上滚了又滚。 ☆、第 143 章   内阁衙门位于安定门,建立在红色宫墙之外,紧挨着这院子,附近又是吏部,户部,工部等官署,这日卫琅刚刚在值房坐定,就有内役来禀告,说是张阁老有请。   卫老爷子退下之后,张本固接任首辅之位,其余阁臣均以辅佐之责,参与政务,最终由张本固决定票拟,转呈皇上。卫琅在这里多日,已是了解张本固的性子,他走得不急不慢,到得堂屋,果见杨敏中已是到了。   两人正当谈话,杨敏中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朝卫琅一笑道:“怀璟你来得正好,昨日刚收到急报,说柳州农民造反,这事儿已是拖了一年,几位将军轮番前去都不能剿灭,你看举荐谁好?我看陈将军合适。”   卫琅不曾回答,看向张本固:“阁老的意思是?”   见他没有顺着自己,杨敏中就有些恼火。   张本固虽是首辅,可为人优柔寡断,要不是资历高,卫老爷子又致仕,这位置恐是轮不到他,他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不过在也有在的好处,因卫老爷子尚是首辅时,时时压着张本固,便是他,都听过好几次训斥。   卫琅是他孙儿,想必讨不了好。   他看向张本固,却听他缓缓道:“我看这文武百官中,唯有刘将军能胜任。”   “刘琦?阁老莫不是开玩笑吧?刘琦前年去打仗伤了一条腿,不说瘸了,行动也不便,而柳州又是山势险峻之地,恐是不妥。”   杨敏中笑容满面,可语气里对张本固显然少了一点敬畏,他仗着皇上信任,在内阁已是数次与他唱反调,除了卫琅之外,其余三位阁臣都相帮他。张本固手指捻一捻胡须,问卫琅:“怀璟,你如何看?”   那是要他露出立场,只卫琅对事不对人,镇定自若道:“柳州农民不过千余,只是仗着地势胡作非为,便与两浙倭寇一般,依晚辈看,若周将军前去,定能平乱。”   三个人三个答案,张本固吹胡子瞪眼,那杨敏中举荐之人乃他好友,而卫琅举荐的周将军,却是无亲无故,至少知道避嫌,张本固心想这杨敏中委实无法无天了,等到另外三位阁臣前来,他拟了自己选的刘琦。   杨敏中笑一笑没说话,从张阁老值房出来,见到卫琅方才又开口:“你祖父与阁老颇有交情,我原先以为阁老会对你有几分惜才,可惜了,周将军当真合适,难为你不偏不倚,奈何……”微叹口气,拍拍他肩膀转身而去。   瞧着他几分不羁的背影,卫琅嘴角牵了牵,不管张本固如何,他都不会去与他作对,因杨敏中而今在内阁所作所为,注定他们二人才是对手。   要隔岸观火的也是他,不是杨敏中。   他举步从二楼缓缓下来,不料竟看到罗天驰。   还是第一回在内阁见他。   “你有要事?”卫琅领他去值房,同时叫内役倒茶,罗天驰喝得几口,让内役出去,把门关上道,“我来自是有要事。”   “闯祸了不成?”卫琅挑眉看着他,“你知道内阁什么地方。”   办公之处,不是用来闲话的。   罗天驰嗤笑:“谁听得见。”他身子前倾,两只手在前方交换握了好几次,才下定决心道,“我准备去骆家提亲。”   饶是他习惯冷静,这时也不免惊讶,因实在太快了,他怔了怔,端起茶盅放在嘴边喝一口:“哦,提亲,那你为何来这儿?”提亲不是该去找媒人?总不至于这种事还要他堂堂阁臣替他做罢?   “我是想问问你,我该准备什么,你当初怎么提亲的?我那管事别提多烦,提个亲给我啰啰嗦嗦说一大通,还说最少要半个月。”罗天驰恼火道,“还让我去见大姑姑,二姑姑,我那两位姑姑,你觉得……”   卫琅终于明白他的忧虑了,是怕那两位不同意。   “你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还担心这个?”他想一想道,“比起你不成亲,娶四妹总是好事。”   “倒不是怕,珠珠你也清楚,委实笨的很,可我成亲大姑姑,二姑姑定然要来,若是她们不同意,万一给她难堪呢?”   看来这小子都会为未来妻子着想了,卫琅笑道:“有你护着怕什么?不过为避免麻烦,你最好先与皇后娘娘说清楚再提亲,不急于这一时。”   可亲过她之后,他就想天天亲啊,怎么不急?罗天驰冷笑道:“你不也从岭南回来就去提亲了吗?轮到我就不急了。”   卫琅哈哈大笑。   “你既然都到安定门,我看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见娘娘吧。”   其实他本也有此意,只是内心里还是有些敬畏罗氏,而今得卫琅支持,他站起来道:“好,那我走了。”   卫琅见他离去,翻开桌上的奏疏。   眼见太阳西下,骆宝樱命人准备摆饭,当最后一碗云林鹅端上来时,远处一道绯色身影出现在了甬道上。   见她倚在门口等他,他一如往常,先低头亲亲她的唇才携手而入。   “内阁真是比以前清闲多了。”她笑着替他解玉带,“祖母往前总是说祖父日理万机,日夜不得歇息,而今我看你像是没事儿可做一般,看来皇上当真是勤奋呢!”   “清闲还不好?”他手指抚在她脸颊上,“不然我都不能陪你用膳。”   “好。”她仰头道,“等会儿你再教我画画,我刚才画了一副牡丹图,总觉得哪里不好呢,你给我看看!”   听着她的声音,看着她的脸,他浑身疲乏也没有了,把她揽在怀里道:“画画有什么意思,等我休沐日教你一天,咱们还是……”   骆宝樱啐他一口:“不准说混话,饭都没吃呢。”   卫琅笑:“你知我要说什么?”   她觉出与平日不同,问道:“你要说什么?”   “今日宜春侯来内阁了,说要去骆家提亲。”   “什么?”骆宝樱大为惊讶,轻呼声道,“这么快……这不才过了,一二,”她在心里数数,卫琅替她道,“五天。”   距离端午扔平安符才五天而已,他竟然就要去提亲了。   骆宝樱又忍不住要骂,将下人都屏退下去道:“臭小子没个样子,定亲又不是儿戏,他都不问问珠珠的意思吗?”在她看来,骆宝珠应当还不知晓,这就是不尊重姑娘了,这样冒失去提亲,没个诚意,她咬牙道,“没听说他去过骆家,他连道歉都不曾去呢。”   看她生气,卫琅又在笑,抱着她坐下道:“他肯定去见过了。”   没见过只凭端午那天,他肯定不会想通,而且他甚至能猜到,罗天驰肯定与骆宝珠有过什么亲密的举动,不然不能这么急。   这种心情他最了解。   骆宝樱秀眉一拧:“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不然已他的性子,才把姑娘气哭,他能立刻去提亲?”卫琅道,“至于怎么见……”   “我知道了。”骆宝樱脸色沉下来,想起最初罗天驰在湖州闯她闺房,还有华榛,这两个小子都是登徒子的行径,当然……她侧头一看卫琅,她身边这个也好不过哪里去,那天去岭南前,还不是一个德性?   她伸手捏捏眉心,站起来要走:“我要去骆家一趟。”   “我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他按住她,“他今日去宫里见你大姑姑了,但不知结果如何。”   “……”骆宝樱这下动作更快,猛地从他身上跳下来,“那我还得去趟宜春侯府!”   她径直换衣服换鞋子,卫琅在旁边看着她,挑眉道:“你饭都不吃了?一大桌菜等着凉呢?虽然此前大夫说你不曾有喜,可未必还没有,指不定正在肚子里,你别饿坏我孩子。”硬是拉她坐下,夹一筷子喂到她嘴边。   看她不情不愿的,他把她抱在怀里喂,跟哺育小鸟似的道:“小祖宗,可真难伺候!”   听到这句,她噗嗤笑起来,也不急躁了,就等着吃。   “光顾你自己,你不知道喂我?”他还是需要回报的。   骆宝樱笑吟吟夹了一块虾肉放进他嘴里:“行了吧,卫大人?”   “怎么不叫我三表哥了?”卫琅捏她的脸,“许久不听你这么叫。”他凑近她,呼吸拂到她鼻尖。   好似有淡淡的海水味道,她搂住他脖子,甜甜叫道:“三表哥。”   一如当初在卫家重见他那天,只心境早已不同,此时他们已经成为最亲密,比任何人都要来得亲密的夫妻。   再也没有更好的。 ☆、第 144 章   两人酉时中方才上马车。   卫琅正要命车夫前往骆家,骆宝樱却道:“死小子要真去过珠珠闺房,只怕她害羞不愿开口,天又晚了,定会惊动祖母母亲,可大姑姑那里还不知如何呢,若是不同意,恐有些麻烦,咱们还是先去侯府吧。”   卫琅便让车夫调头。   听说二人前来,罗天驰忙让小厮领进来,三人关上门说话。   骆宝樱当头就给了他一记:“我跟你如何说的,让你给我去骆家道歉,你倒好,学起采花贼去珠珠闺房!   罗天驰一惊:“你见过珠珠了?”   他以为那事儿是天知地知就他们两个知呢,谁想到姐姐也晓得了,骆宝樱便知一点没猜错,又朝他踹一脚。她一进门就打人,全没有大家闺秀的端庄矜持,许是这姐弟两个往前在侯府就是这般作风。   卫琅看着笑,见她停手方问关键的事情:“太后娘娘怎么说?”   “是啊,大姑姑同意没有?”骆宝樱也盯着问。   “你们说呢?不同意也没办法。”罗天驰双手抱在胸前,挑眉道,“我说不给我娶,我就不成亲,大姑姑虽是骂了我一通,但还是同意了。她也记得珠珠呢,说骆家家世清白,骆大人颇有政绩,差强人意吧。”   听得出来不是很欢喜,但既然答应,也不算排斥,骆宝樱松一口气:“如此甚好,不然我都不知如何与祖母,母亲说。”想起罗天驰做的事情,她忽地伸手拧他耳朵,“你做得混账事情,到此为止,要再被我晓得你胡作非为,别怪我下手不留情。”   那么高大的男人被揪着耳朵,怎么看怎么滑稽,卫琅笑得肩头微颤,罗天驰叫道:“你高兴什么,她这样对我,哪日也这样对你。”   卫琅淡淡道:“我又不做混账事情。”   罗天驰气结,讨饶道:“姐姐,你快松手,我答应你不闹事了行不行?我都多大了,你还揪我耳朵?”   “还不是你过分。”骆宝樱松开手,“既然大姑姑答应,你快些使人去提亲。是了,库房的单子在哪里,我瞧瞧出什么聘礼好。”   “那还用说,自然是越贵重越好,反正都是给骆家的,叫你们娘家人都享享福。”罗天驰让管家去拿,稍后接了单子放在桌上,“我已经选了二十来样,你看看再添些什么,对了,我住得地方要不要重新修葺?”   有姐姐在,就好像有一个家,什么都能有商有量,他坐在她旁边,时不时的询问,骆宝樱一边拿笔把东西划上,一边回答。   卫琅瞧着这一幕,微微一笑,看来当初挑明果然是对的,毕竟她在世上还有那样记挂的一个人。   不知不觉便过去一个多时辰,瞧着夜色已深,骆宝樱道:“得回去了,剩余的事儿改日再说。”   好久不曾这样无拘无束的亲近过,罗天驰不舍得:“要不你们留下住一晚罢?就说卫三哥喝醉酒好不好?你还住在你闺房。”他拉住骆宝樱的手,“你也没去看过吧?跟以前一模一样,我没有碰,却也使人天天打扫的。”   那是她长大的地方,骆宝樱有些心动,犹豫会儿,看向卫琅:“行吗?”   “行,侯府那么大,不至于没有住得地方。”卫琅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罗天驰极是高兴,命人送酒送菜来:“咱们喝几杯!”   三人坐下谈天说地直到亥时方才停下,两个男人都有些醉酒,罗天驰先去歇息,骆宝樱领着卫琅去她原先的闺房。   站在檐下的两个小丫头很是吃惊,因罗天驰对这院子最是眷恋,时不时总会来看看怀念他的姐姐,那屋里东西也极珍惜,要是谁敢碰坏一点,只怕脑袋都保不住。可这样的地方,他却让这对夫妇过来住。怎么也弄不明白,只既是主子下得令,她们忙退下去。   这是个三进宅院,骆宝樱的闺房在最后一进的东侧间,里面案台桌椅全是紫檀木打造,奢华富贵,骆宝樱轻轻一嗅,惋惜道:“原先才打好,满屋子都是清香,而今过得几年,已是没有多少味道了。”   卫琅伸手轻抚案台:“瞧着也才打了五六年。”   “是大姑姑送我的贺礼呢。”她笑道,“专门请得大师傅亲手打的,你看这花纹,多精巧。”   “为你嫁人?”   她点点头,拿起桌上的黄玉花插,里面竟插了六支牡丹,想到定是罗天驰吩咐,她鼻子一酸,这些年也难为他如此的孤单了,而今娶得四妹回去,总是有个伴。她心想,虽然原先也期盼他能娶个聪慧精明的闺秀,把侯府打理好,可现在想来,夫妻还是要亲亲爱爱,只有同心了,才能一起面对风风雨雨。   见她出神,他从身后搂住她的腰:“瞧见你这闺房,真不知你在骆家怎么过来的。”   那样金枝玉叶的一个人,从云端落到地上,想必不甘的很。   “习惯就好,不然我能怎么样?”骆宝樱轻哼一声,“那时在湖州,连支好簪子都买不起,别说夏日还指望用冰呢。不过人不能太贪心,好歹我多活了一次,而今我也过上好日子了,足见我这人,到哪里都能出人头地。”   掩饰不了的自得,也确实,便不嫁给他,嫁给贺琛她也一样过得精彩,他承认她的话,弯腰把她抱起:“走,去看看你睡的地方。”   十二扇云石花鸟屏风之后,横亘着张紫檀水滴雕花拔步床,垂着粉色的帐幔,用弯月金钩挂起,被子绣着大朵的海棠,也是粉粉的,铺在床上像开出了花树,好似能闻到香味。   浓浓的女儿气息扑面而来,卫琅把她放在床上,身子便倾轧上去,凑到她耳边问:“这被子也是你以前盖的?”   像是才晒过,有暖暖的太阳味道,她道:“是啊,我有好多漂亮的被面呢,除了这床,还有紫色绣枇杷的,有杏黄色四季花开的,还有……”她眉眼弯弯,沉溺在往前的日子里,与他细数她喜欢的东西。   他听得会儿,低头吻她,起先好像是平静的溪流,越吻越是火辣,她仰躺在海棠花的被子上,感觉到他的意图,红着脸道:“这样不妥吧?”   “你以为我那么快答应是为什么?”他轻咬她脖颈,声音有些沙哑,在罗天驰提出这建议时,他就开始心猿意马了,想看看她曾经住过的地方,想在这里拥有她,此时还管什么妥不妥,罗天驰又不是不知他们是夫妻。   那么做点夫妻的事情也很正常。   他唇覆盖下来,如同疾风骤雨,她害羞又有些新奇,因曾在这里幻想了与他太多的事情,时而忧伤,时而欢喜,在这里,充盈了她当初少女时的所有心思。回想时,一件件好像五彩缤纷的泡泡一样扬到空中。   她盯着看,看着它们慢慢的升到最高处,又一个个破掉,但并不为此哀伤,迷迷糊糊中,只希望那泡泡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好填补身体忽然的空虚。   也不知过得多久,有汗水从他额上流下,滴到她眉间,她倦怠的轻哼道:“好热,可我不想去洗澡。”   她真不好意思去要水。   他道:“等明儿回去再洗,”拿起手巾予她擦干净,躺在侧边调笑道,“开始还不肯,后来是谁……”   她一把捂住他的嘴,红着脸道:“不准说!”他舔她掌心,痒痒的,她松开手,又一次道,“不准说。”   “不说就不说,反正你心知肚明,要不下回咱们去骆家闺房……”   骆宝樱一拳打在他胸口,恼道:“说了不准说了。”   脸比那被子上的海棠还要艳丽,卫琅握住她的手:“不说,咱们做就是。”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骆宝樱都要羞死了,把脑袋埋在他怀里,不给他看闷声道:“我睡了。”   他轻声一笑,低头亲亲她的乌发:“嗯,睡罢。”   相拥而眠。   早上他把她叫醒:“既然来了,与你弟弟一起用早膳,这机会可是难得,再说,我也要与他一起去衙门。”   骆宝樱爬起来,只觉腿酸,腰也酸,没有一处是舒服的,见她拧眉,他上去给她揉捏几把,又弯下腰给她穿绣花鞋。   等到两人并肩出来,罗天驰已是使人端上一桌的菜了,笑嘻嘻道:“姐姐,这都是你平日里喜欢吃的,多吃些。对了,要不要我把厨子送给你?”   “不用,相公已经请了合适的厨子。”骆宝樱夹起一颗蚕豆放进嘴里,与腌芥菜同炒的蚕豆特别可口,又香又糯,她笑道,“刘大厨的手艺一点没退步呀,你也尝尝。”又夹一颗,喂给卫琅。   瞧两人那么亲密,罗天驰酸溜溜道:“姐姐你怎么不喂我?”   天天在一起还这么黏糊,他跟骆宝樱不知多久没在一起用早膳了,应该让卫琅先去衙门的,请他吃什么早饭。   看他有意见,卫琅挑眉道:“你多大了还要她喂,以后要喂找四妹去。”   罗天驰道:“她又不是姐姐!”   “好了,不就是喂颗蚕豆吗?”骆宝樱拿起罗天驰的筷子给他一颗,“也就这一次,往后我也难得来住。”   “怎么是难得?珠珠嫁给来之后,你想在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那是她姐姐啊,陪着妹妹无可厚非,此乃一箭双雕,毕竟他以前也有过这种想法,而今庆幸的是,他也真喜欢上了骆宝珠。   听到这话,卫琅脸色一沉:“最多过来住一天。”   骆宝樱去住没什么,他天天跟着来住就有些不妥了,可他现在实在没法忍受她不睡在身边的情况,只怕难以入眠。   罗天驰盯着他看了一看,问骆宝樱:“突然有点不想成亲了,我该不会也变成他这样吧?”   骆宝樱大笑。   卫琅肯定道:“你马上就会尝到这种滋味的。”   三人用完膳,两个男人去衙门,骆宝樱坐马车回卫家,先是梳洗了番方才去见长辈,范氏正当也在,瞧见骆宝樱笑道:“听说你们昨日住在宜春侯府了?看来侯爷与琅儿当真是交情深厚。”   “可不是?本是见一见就走,他们非得喝酒。”骆宝樱笑笑,目光瞥见卫老夫人身侧案几上的喜帖,好奇问道,“谁家要办喜事?”   卫老夫人神色古怪,把帖子给她看:“是杨家。”   “杨家?”骆宝樱没想到是哪个杨家,印象里,都与卫家没什么交往。   “你不知吗?”范氏提醒,“也是阁臣,叫杨敏中,他要娶金惠瑞为妻。”   “什么?”骆宝樱吃了一惊,“我听相公说,那杨敏中有个女儿呀,好像年纪还小才几岁,怎么……莫非他与他妻子和离了不成?”   “他那原配早在三年前就去世了。”   可怎么会娶金惠瑞?凭着杨敏中的本事,又是阁臣娶哪家姑娘不容易,非得是她!莫非是看中金家与罗家的关系不成?而今杨旭是皇上,许是觉得这种关系于他有益吧,足可见那杨敏中也是唯利是图的。   她捏一捏眉心,心想下回得提醒下罗天驰,让他盯着金家,因这实在出乎意料,她原以为金惠瑞就此会退出视线,可偏偏还能嫁给阁臣。   听卫琅说,那杨敏中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那祖母,大伯母,咱们可要去恭贺?”骆宝樱正色道,“杨敏中定然知晓金惠瑞嫁过二哥,可帖子还送过来,可见他并不介意,或者说……故意而为,这种人,骨子里定是阴狠的。”   范氏赞赏的看她一眼:“是,你大伯父也说杨敏中这人深不可测,可既然送来,咱们不去不妥,毕竟琅儿与他同在内阁,怎么说谈得上有些交情。”   骆宝樱点点头,又道:“贺礼的事情我下回准备了再请祖母,大伯母看下可否合适,这会儿我倒要回娘家一趟,有事相商。”   “去吧,以后这种事莫要时时来说。”卫老夫人摆摆手,“你也难得回去,你祖母定然想得紧。”   骆宝樱笑一笑,告辞先走了。   去到骆家,她就把罗天驰要提亲的事情告知老太太与袁氏,那两人一开始以为她说笑,确认之后那是欢天喜地,恨不得现在就去放炮仗,骆宝樱见状转头与骆宝珠道:“你这傻瓜,我让你不要那么快原谅他的,你怎么就任他胡来?”   骆宝珠脸一红,手握着放在膝头,半响道:“可他不是要来提亲了吗?我就晓得,他不会骗我。虽然他有时候不讲理,可我知道,他定然是一诺千金的。”   “你真喜欢他?”她道,“侯府可不是那么好管理的,你嫁过去之后绝不会有家里这份清闲。”   她声音柔和,满心的关怀这个妹妹,骆宝珠把脑袋靠在她肩头:“我不怕,我会替他好好打理侯府,再说,还有母亲,三姐你们教我呢,我什么都不怕,我现在……”她声音越来越低,“我现在就想嫁过去陪着他,府邸太大了,他一个家人都没有,定然很孤独。”   她有一颗柔软的心,这就够了,骆宝樱轻轻摸摸她脑袋,往后,她们的关系也只会更亲密。 ☆、第 145 章   杨家办喜事在五月中,众人各自准备贺礼,到得十六日酉时左右陆续前往杨家。   金惠瑞此时正坐在闺房里,金夫人亲手给她梳头,颇是欣慰的道:“杨大人对你十分之好,我心下也安心,原先还觉得他性子不够体贴呢。”   杨敏中三十岁,年纪尚轻官路却亨通,安安稳稳从翰林院庶吉士一直做到阁臣,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哪里会没有一点本事?不过当初金夫人仍嫌弃他鳏夫还带个女儿,是在金老爷的看重之下,才同意结亲的。   只她不知,杨敏中为何会来提亲,金惠瑞嘴角翘了翘,京都夫人姑娘们嘴上不说,可心里都对她有些鄙夷,嘲笑她的失败,她怎么能让他们看笑话?这杨敏中是见过她数次之后方才倾心的。   可见卫琅,卫恒不长眼睛,杨敏中还是长了的。   金惠瑞笑一笑把头靠在金夫人的身上:“娘您本就不该担心,杨大人再如何,可不会像卫家那些人一点不念旧情。”   想到卫恒的所作所为,金夫人脸色就一沉:“你说得没错,那卫恒当初苦心求娶你,婚后却翻脸不认人,瞧瞧你这身体调养了多久才养好,都是他们卫家害得!你放心,你爹爹已经在想法子了,早晚抓到卫家的把柄,不过……”她顿一顿,“我听闻天驰要娶骆家四姑娘,那三姑娘便是嫁与卫家的,也算与宜春侯府沾亲带故了。”   言下之意有点棘手。   金惠瑞头一次听闻,惊讶道:“他居然要娶骆宝珠?”   印象里,那骆宝珠就是个傻姑娘,毫无心机,罗天驰怎么肯娶?她咬牙切齿道:“也是个没长眼睛的,他也是亏得皇上与太后娘娘,不然这种人本不该留在世上!”   罗天驰带给她的耻辱她当然记得,奈何因那身份,父亲母亲毫无办法,除了在罗氏面前哭一通又能如何?   说到底,金家的富贵也是罗家给的,金惠瑞缓缓吐出一口气,心想她而今不能再急躁,毕竟一辈子还长着呢。她轻声道:“既然那两家结亲了,还望父亲小心些,切莫赔了夫人又折兵。毕竟父亲走到这一步,也是花费了不少心血,母亲您劝劝他,卫家自有我来对付。”   金家是不能牺牲的,那是她的靠山。   金夫人叹口气:“你也莫时时念着这些事,嫁过去,与杨大人好好过日子罢。”   没有再反驳,金惠瑞应一声。   应不是家眷,卫琅与骆宝樱用了晚宴便离开了杨家,两人坐到马车上,她靠在他怀里一言不发。   他轻声道:“还在想这件事呢?”   “嗯,总觉得金惠瑞嫁给杨敏中不是一件好事。”她抬头看向他英俊的脸,“你老实说,杨敏中在内阁有没有为难你?”   “内阁首辅与众阁臣意见不同实乃常事,也算不得故意为难。”充其量,杨敏中正处于羽翼还未丰满之时,所以会在衙门中安插自己的知己好友,可举荐的人不算偏颇,便算众人都晓得他想任用自己人,可假使此人有能力,他或许还能得个内举不避亲的直率名声。   当然,也只是名声罢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知晓杨敏中有意于首辅的位置。   骆宝樱对这些事并不清楚,叮嘱道:“不管如何,你得提防他,别哪日不小心落到他手里。”   卫琅淡淡笑道:“想东想西的,这些事儿自有我担着,你操心什么?”他捏住她下颌,低头亲一口,“今天还要不要去宜春侯府?正当路过。”   那么晚去干什么?骆宝樱连连摇头:“以后都白天去!”   那天他们住过一晚,早上被子床单都是侯府的丫环洗的,她都不好意思去细想,也绝不会让他再去荒唐了。   卫琅轻嘲:“我可不是这种意思,你不是礼单还没看完吗?你当我满脑子都是……”   “就是的。”骆宝樱截口道,“你每天晚上都在这样!”   卫琅眸光一沉,顺势就压下来:“下回你可以改口说我每个时辰都在这样。”   外面时不时有马车路过,载着的都是去杨家恭贺的客人,滚动的车轮,碾出嘈杂的声响,把车厢内的轻吟掩盖的一干二净。   才不过隔去两日,罗天驰便请卫琅与他一起去骆家提亲,老太太与袁氏看着这未来姑爷,笑得合不拢嘴。   那可是宜春侯啊,就是夜里做梦都不敢做的,可偏偏骆宝珠那么幸运,能嫁入罗家,袁氏怕罗天驰哪日发现骆宝珠的不足,口口声声道:“也不知珠珠为何有此福分呢,我把她从那么小的婴儿养到这般大,对她再了解不过的,我这女儿呢,真算不得聪明,照理是难当大任,侯爷……”   一大串的话,罗天驰没耐心听,摆摆手道:“骆夫人,我晓得珠珠笨,这您不用担心。”   在旁的卫琅嘴角一牵,袁氏那么说是为女儿着想怕去了罗家表现不好,给罗天驰一个准备,可没想到罗天驰这么直白。想当初他要娶骆宝樱,当着岳家的人,哪次不是捡着世上最好听的话来称赞她?   果然袁氏怔了怔,但很快又笑起来,心想这侯爷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兴许是真的不在乎骆宝珠的本事。   那就最好了!   两家定下吉日,在九月二十二,罗天驰既然来了,自然要去看看骆宝珠,抛下卫琅就往闺房那里走。   站在东跨院的墙边,卫琅瞧着那葱郁的树木,想起那天从岭南回来,他就在这里等她,她那时已经喜欢上他,为此正在生气。还记得那个吻,与她肿掉的嘴唇,滋味好似还残留在唇边,他伸手轻抚下,转身走了。   罗天驰不顾看门的丫环婆子,径直就走到骆宝珠的闺房门口,在外面道:“珠珠,我今儿来提亲了,你怎么不出来?”   听到他声音,骆宝珠的脸就发红,可母亲说成亲前,姑娘不方便见未来夫婿的,隔着门,她轻声道:“这会儿不好见的。”   罗天驰嗤笑声:“这你也能信?”他探头去看,见小姑娘贴着门,穿着身浅白色的襦裙,像枝头上的栀子花,又香甜又纯洁。   可骆宝珠吓坏了,连忙往里面跑,一边叫道:“你不准进来,成亲前见了不好……不能到白头的。”   他目光追随着她,甚至看到她拿外袍裹住了脑袋,忍不住一声大笑,驻足片刻,他道:“行了,我这就走,你小心把自己给闷死!等以后,等你嫁给我了,咱们有的是时间。”抑制住想要与她亲热的念头,他转身大踏步离去。   骆宝珠掀开袍子,狠狠喘了几口气方才舒服。   眼瞅着天气渐热,骆宝樱心心念念她买得良田,也不知庄头打理的如何,很想去看看,这日便与卫琅说要去,卫琅听着不高兴,淡淡道:“天天用着那么多冰呢,有多热?再说农庄,你懂种庄稼吗,你去了何用?”   晓得他又在小气了,骆宝樱搂住他脖子:“我就去半个月行不行?天天待在京都也挺没意思的。”   “与我待一起没意思?”他挑眉,目光露出几分寒意。   她要是答是,肯定又得被他按到床上,骆宝樱觉得腰每天都在酸,忙道:“不是,怎么会呢?我就想出去玩玩,我去了庄上,你也可以来看我啊。”   “我而今没那么空,你又不是不知道,去横县少说来说要五六个时辰。”他板着脸,“最好不要去。”   他不想孤枕难眠。   骆宝樱看他严肃的样子,噗嗤声道:“幸好你在京都呢,要是外放的话,看你这样子怎么办!”   卫琅道:“外放当然带你一起去,还用说吗?天涯海角,上刀山下火海都带着你。”   骆宝樱无言,只得拿出最后的绝招,伸手拽着他袖子道:“就去半个月呀,又不是一个月,也不是两个月,相公,三表哥,卫大人,让我去吧好不好?我保证早点回来陪你!”见他无动于衷,她坐到他腿上胡乱的扭。   卫琅绷不住笑,其实他真的不答应,以骆宝樱的性子,她要走谁也拦不住,她这是为尊重他呢:“罢了,要去便去罢,你既然喜欢那儿,便住到七月中,省得回来又闹我。”他翻起手上卷宗,骆宝樱隐约看见空饷两个字。   那是不小的罪名,她问道:“你这是要弹劾谁呀?”   卫琅不告诉她,揉揉她脑袋:“你去与长辈们说一声。”   总是不想与她谈政事,骆宝樱撇撇嘴去卫老夫人那里,结果卫老夫人道:“等过几日再走吧,你大伯母二伯母要办荷花宴,请了好些夫人姑娘们来呢,你也不要缺席,正好也认识认识。”   这荷花是不止看,还要拿来做各式各样的菜,骆宝樱心想,怎么突然要办宴席?她思虑片刻:“莫不是要予二哥选妻呢?”   “选妻是其次,你大伯母原先在京都便喜欢办宴席的,她很爱热闹,一年四季得办好几次,不过你不知也情有可原,那会儿还未来呢,来了她又去外地了。”   骆宝樱笑起来:“听着挺有意思的,那我过几日再走。”   到得那日,卫家门前车水马龙,女眷们衣裳鲜亮,款款而来都汇集于花园,骆宝樱跟在范氏,程氏身后,与众人互相问安。   她今日穿着身金银彩绣水蓝色缠枝梨花的襦衣,下面一条素色裙,瞧着平常,可走动间银光闪动,似有宝石碎片镶嵌,沐浴着月光似的,清冷又不失艳丽,像带刺的玫瑰,漂亮的只可远观。   范氏都忍不住夸赞,轻声笑道:“你今日可真难以形容了,只会让姑娘们自惭形秽,你啊……”   “大嫂谬赞,我这年纪再漂亮,那些姑娘们也比我年轻。”   听到这话,范氏更好笑:“你也不过才十六,好些姑娘比你还年纪大呢,真是,来,我给你介绍几位夫人。”   两人携手过去。   好几位姑娘都盯着她的背影,有人轻声道:“光是看这三少夫人便晓得卫家的富贵了,瞧瞧这衣料,寻常家里岂会有?”   “可不是,也不知他们骆家烧得什么高香呢。”有人轻嗤,“我瞧着这三少夫人也一般。”   轻蔑之情呼之欲出,众人看过去,见那说话的人乃是柳家的五姑娘,生得花容月貌,不是俗物。   果然只有这等样貌的人才有底气轻视骆宝樱,可那五姑娘只是个庶女罢了,众人目光又移开,各自说笑。   (明天去医院,所以更新可能很晚,尽量更吧。) ☆、第 146 章   见自家姑娘遭受冷落,随身丫环轻声道:“姑娘也不过差个出身,不然这三少夫人算得什么?虽然京都皆传她是才女,可咱们并没有见识过,奴婢觉得她未必有姑娘这等才华,许是瞎猫逮到死老鼠。”   柳娥嘴角紧抿,她来自金陵世家,去年跟随父亲入京,这才开始与闺秀们往来,然而勿论是写字画画,总有人提起骆宝樱。上回在刘家,众位姑娘比试书法,那杨夫人就是这般,说她这手字与骆宝樱相比甚有差距,还说对字不对人。可她本也是个才女,在金陵颇有名声,到得此地还不曾完全展露呢,就被从来没见过面的骆宝樱给压制住了,心里岂会无怨?   而今看到,容貌也不过如此。   伸手扶一扶发髻,她心想,这裙衫穿在她身上,丝毫不会比骆宝樱来得差。   女眷们陆续走向荷花池,沿着池岸建造的红木栏杆,纷纷驻足观赏。   卫家的这汪水池并算不得大,好在构架精巧,在湖中心有一座极大的凉亭,可容二三十人,四周皆种了粉白色的重瓣荷花,映着碧绿的荷叶,颜色相交,心旷神怡。而此凉亭除了一条通往池岸的木桥,其余三处竟有雨帘从顶部不断的滑落,坐在其中,不止清凉,也有一种雨中观荷的真切感。   第一回来的宾客少不得称赞,柳娥瞧一眼,朗声与范氏道:“我听闻世上有三大巧匠,其一姓钟,擅造凉亭,像灵州的青云楼,鹤州的重影楼,俱是出自他之手,我瞧着有异曲同工之妙,敢问这亭子可也是钟大师建造?”   范氏惊讶:“柳五姑娘很有见识呀,这确实是钟大师在二十年前所造的凉亭。”   柳娥就有些得意。   她自小便喜欢看书,父亲也满足她,使人在大梁各地搜罗书籍,她眼界自不狭窄,就不晓得骆宝樱可是光凭一张脸?她转头看向她,请教的道:“三少夫人,听闻您学识渊博,说到三大巧匠,除了记得还有一位姓秦的,另外一位我竟记不起来,您可否帮我?”   人群一下就安静下来。   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倒不是说不注重才华,但更重要的显然是妇德,到得大梁朝,世家姑娘们更是足不出户,念书也是浅尝即止,像现在在卫家的很多夫人姑娘就答不出来,不免自愧,当然,也不乏有知道的等着看笑话。   骆宝樱淡定自若,微微一笑道:“姓肖,若我没有记错,他师承墨家,还曾在工部任职过一阵子,而今在何处我便不知了。”   柳娥听到这回答,嘴角翘了翘:“果然不愧是三少夫人。”   看来还是有点本事的。   范氏眉头略拧,觉着这柳五姑娘有些咄咄逼人,倒是程氏瞧着喜欢,要知道他们二房一直被三房压着,这柳娥虽是庶女,可父亲好歹是三品官侍郎,听说柳娥在家中也比较受宠,因柳家统共就两个庶女,柳夫人去世之后,柳大人就是当嫡女养的。且她这浑身的自信,真是丝毫不输于骆宝樱,或者嫁给儿子也不错,她目光滴溜溜在柳娥的身上转。   范氏招呼众人去亭中观花,那里设了荷花宴。   骆宝樱坐在亭子边,依着栏杆往水里抛鱼食,瞬间就游来一群锦鲤,五彩斑斓,金的红的黑的,像一副彩画。   裙边拖曳在地上,闪着冷莹的光,在最下面露出一双与襦衣同样色彩的水蓝绣花鞋,鞋头上缀着两颗南海明珠,端得是富贵奢华,柳娥瞄一眼,又把目光收回,应她知道总有一日她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而骆宝樱显然更让她有信心了。   两人隔着亭中最远的距离,骆宝樱有些察觉,眸光一转落到柳娥身上,却见她已经回过头,想到之前的挑衅,她不屑一笑,便算自己刚才没有答对,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起神机先生她渺如尘埃,甚至都不敢与他讨问学识,因世上她知道的事情太少了,她虽然骄傲也晓得自己的不足。   倒是有些人不知天高地厚,稍微有点见识就拿出来显摆。   以后定是要栽跟头的。   她把鱼食都洒落。   众人观花说笑间也不知谁起得头,说这等时候只赏花不听曲子总是欠缺,姑娘们这便上去抚琴,一个个依次弹完,最后轮到柳娥,她挪动莲步坐在瑶琴前,抬起手轻轻扶在琴弦上。   好似看见美玉,姑娘们纷纷把目光落在她一双手上,只见手指修长如春葱,这会儿都忍不住心生羡慕,等到弹出曲子来,更是大吃一惊,由不得都屏住呼吸,程氏见状在丫环耳边叮嘱几句,小丫头快步从木桥跑去池岸。   琴音清冷似山中雪,又像是云中雨,一个一个音调流淌出来,驱散了炎夏带来的燥意,便连骆宝樱也不得不承认柳娥这手琴艺不错,这算是她今日展示的第二个本事,难道是想嫁给卫恒吗?   想起程氏的嘴脸,卫莲的没脑子,卫恒的心胸狭窄,骆宝樱摇了摇头,不知这柳姑娘的运道会不会真那么坏。   凉亭离岸边并不远,卫琅,卫恒,卫崇与几位公子也在附近观荷。   听到丫环从母亲那里得的消息,耳边又有动听琴音环绕,卫恒情不自禁便对这柳娥生出几分好奇,假使真如母亲所说,那柳娥生得不比骆宝樱差,那他还真想看一看呢。   毕竟和离之后又隔了一阵子,他有些怀念有妻子的好处,妾到底是不一样的,而且他这年纪也早该生个孩子了。   柳娥一曲弹完,赢得满堂喝彩。   不提对她这人印象如何,对于琴艺众人还是折服的,程氏笑道:“我都不知京都有个这样出色的姑娘呢,瞧着也讨人喜欢。”说着看向骆宝樱,“都是姑娘们弹琴,夫人们还不曾有一个,宝樱,不如你也献一曲。”   说得好像多自然似的,可骆宝樱猜测她是为压压自己的傲气。   众人都盯着,包括柳娥她不好推却,笑道:“那我便献丑了。”   坐在瑶琴前,她也露出一双手。   与柳娥相比又有不同的风韵,柳娥的比较娇嫩,像一折就断的花枝,她却柔弱中蕴含着力量,让人遥想起她曾骑在马背上的风姿,那不是一个弱女子可以做到的。她还没弹,姑娘们就已经在暗暗期待。   有片刻的沉寂,悠扬的琴声响起来,直传到岸边。   一曲春日,像暖阳,轻柔的洒落在亭中,在这炎热里,让人向往那个时节前去踏春的日子,鲜衣怒马,驰骋在山野。别人都陶醉,唯独柳娥心头不屑,因她觉得骆宝樱不比自己弹得好,或者说,她发挥的更出色。   可就在这时,岸边传来一道笛声,清越悠扬,像云鹤冲破苍穹般,融入了春日。   骆宝樱手略微一滞,然转瞬间已知道是卫琅听出她在弹琴,也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可她早已是少妇,不用与姑娘们争长短,此时何妨同弹一曲。她手指更是欢快的拨弄琴弦,美妙的乐声如同小溪般从高山流淌下来,连绵不绝。   在这春日里,忽地就多出了一对神仙眷侣,好似能看到他们花前月下,看到他们策马并肩,看到他们共枕而眠,那满满甜蜜的味道充盈在琴声中,笛声中,让众人身临其境,有些姑娘甚至忍不住红了脸,可在心里又不由得憧憬,何时自己能有这样浓烈又深沉的感情。   等到曲子弹完,众人还沉浸其中,有位夫人笑道:“不用说,吹笛的定然是卫大人了。”   卫琅的才情众人有目共睹,当年的状元郎不知道夺去多少姑娘的芳心呢。   骆宝樱脸红了红,但还是落落大方的道:“相公不管是弹琴还是吹笛都比我厉害多了,这曲假使你们觉得弹得好,那一大半都是他的功劳。”   众人都笑起来,道她谦虚。   话题就开始绕着骆宝樱了,柳娥暗恼,原本卫琅不伸手,众人定会拿她与骆宝樱相比,可现在她还有什么风头?可见骆宝樱真是嫁了一个好夫君,年纪轻轻当上阁臣不说,还有这等才华,说起来,这笛子确实吹得不错,便算柳娥心高,也自愧不如。   因这,骆宝樱的那曲春日才格外生动。   也不知那卫琅生得什么样,柳娥听见身边几个姑娘嘀嘀咕咕,心想一早听说他大名,还不曾见过,却是有些好奇。   在凉亭上看完荷花,用过宴席,女眷们便从木桥下来,打算去园子别处看看。   卫恒见卫琅不走,淡淡道:“刚才出了风头,还想在姑娘们面前露脸不成?你是想从中挑个小妾吗?”   而今这些姑娘都晓得他的本事了,卫恒实在没法对他不讨厌。这三弟从江南过来之后就一直是他的克星,偏生还不知道收敛,明明是女眷们聚会,他吹笛子凑什么热闹?两口子不会关起门弹吗?   卫琅挑眉:“我只是一时兴起,至于妾,那是你喜欢的,我这辈子不会负宝樱,你还是关心关心你的未来妻子吧。”   卫恒眉头皱一皱,正待说话,骆宝樱却看到他们,疾步走了过来。   冷淡的叫了声二哥,她便去了卫琅身边,轻声道:“你刚才为何突然吹笛呢,把我吓一跳差点弹错一个音。”   姑娘仰着头,漂亮的好像菱角似的嘴唇挂着甜蜜,虽是责备更像是撒娇,高耸的胸脯抵着男人的胸膛,缠枝梨花呼之欲出。卫恒看一眼喉头忍不住滚动了一下,转过头打算离开,不料目光却被不远处一位姑娘吸引。   生得极是漂亮,眉目如画,清丽可人,一时不由失魂,然而他又多看一眼,整个心就堕入了冰窖。   因柳娥并不在看他。   她在看卫琅。   卫琅一只手正搂着骆宝樱的细腰,微微低下头说话:“刚才那些人有没有羡慕你?”   “你是为这?”骆宝樱手指戳他胸口,撇嘴儿道,“没见过你这样显摆的,什么叫欲盖弥彰你不知道吗?你今儿陪着我弹琴,指不定有些人背地里就说咱们只是做给别人看,不定怎么不合呢。”   卫琅轻声笑起来:“那咱们下回当众吵架好不好?”   越发胡说了,骆宝樱忍不住啐他,扭身道:“我得走了,有几位夫人挺不错,我想着多交几个朋友。”   看她红润的嘴唇像樱桃,诱人可口,他把她往里拉一拉,侧过身挡住她,低头亲吻。   骆宝樱嘟囔道:“害我又得抹口脂。”   他也不理会,亲够了才放开她:“一会儿你得空,来大书房找我。”   满脸的宠溺,让他这样看一眼,浑身都得发软,柳娥一颗心剧烈的跳动着,眼见骆宝樱离开,忙转过身。她现在才知道为何那些人会总提到骆宝樱,因她实在嫁了一个太出众的男人。   不止出众,还对她那么好,在众人面前给足面子。   她叹口气,不知道自己以后可有这样的福气。   卫恒眼睁睁看着她又融入女眷中,一眼都没有瞧他,他脸色不由铁青,想起最初的骆宝樟,也是如此,还有金惠瑞,妹妹曾告诉她,金惠瑞故意在卫琅面前落水,便是要嫁给卫琅。也许她是对的,这世上有他卫恒就不该有卫琅!   他眼眸眯了眯,大踏步走了。   天气炎热,卫琅在园子西边的亭子里喝得一盏凉茶,少许歇息与九里道:“你使人去把我案台上的卷宗拿来,我要去大书房查一些东西,另外,叫厨房晚上做个荷叶鸡,今日宴席上没有,许是怕油腻了,不过娘子喜欢吃。”   九里答应一声走了。   天冬给卫琅撑着伞,两人到得书房,天冬在外面守着,卫琅缓步走到里面在一排排书架上寻找,也不知过得多久,忽地听见最里面有些声响,奇奇怪怪,像是碰撞到什么东西。他知晓书房很大,靠近西边有个小门,以为是卫崇来了。   卫崇住得地方就在对面,沿着石阶上来不用绕路。   谁料寻声过去,却瞧见一个陌生的小姑娘半坐半躺的靠在书架上,他皱眉道:“请问你是哪家的姑娘?为何会来此地?”   “这里是那儿?”小姑娘抬头看向他,很迷惑的道,“我怎么……”   她跌跌撞撞爬起来,卫琅心想难道女眷们刚才还喝酒了不成?要不是这样,这姑娘怎么满是醉态,他刚要开口喊天冬,结果小姑娘突然就扑过来,好像饿狼似的,他倒退好几步才堪堪避开,耳边只听她喃喃道:“卫三公子,抱我……”   他脸色一沉,门外天冬清脆的声音响起:“少爷,少夫人来了。”   骆宝樱脚步轻盈的踏入屋内,语气里带着笑意:“三表哥,你在哪里,正好也帮我寻卷书,我要看武青城写得侠义话本,听说……”她目光掠过,只见卫琅正快步朝她走过来,而不远处,有位姑娘半坐在那里,靠着书架,衣裳凌乱,竟是把杏黄色的抹胸都露出了一小半。   她僵住,不可置信的看向卫琅。   这姑娘,不是柳娥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第 147 章   遇到这种情况,有时说来话长,有时,或许就只要一句话。   见骆宝樱满面疑惑,卫琅沉声道:“这姑娘好似中毒。”   他本以为是醉酒,但她的行径显然丧失了理智,可怎么会中毒,怎么会来这里?一切都不会无缘无故。   骆宝樱也是这么想的,她挑眉道:“怎么偏偏在这里中毒?”   “我也不知。”卫琅扶住她胳膊,“我听见后门有些声响,只当是四弟,故而……”他低声道,“你不会不信我吧?”   她轻哧一声:“你就算要勾搭女人,也不至于下毒,再者你约我在大书房见……你没那么蠢。”想起刚才在园子里,柳娥不小心被茶泼到,范氏命丫环领她去换裙衫,她总不会下作的给自己下药吧?   可有这等才华的姑娘,心性必高,骆宝樱不相信会堕落至此。   她疾步过去,蹲下来查看柳娥的情况,她脸颊通红,一只手时不时的拉扯襦衣,骆宝樱按住她的手,轻声问:“柳姑娘,你可认识我?”   柳娥不曾回答,眼眸半阖,说她难受。   骆宝樱站起来,正要与卫琅商量法子,门口忽地传来卫春堂与卫崇的声音,他们竟然来了书房。   他们来干什么?   “相公,咱们从后门走,省得打搅几位夫人。”骆宝樱扶起柳娥,这种情况被人瞧见,有些不好解释,因还不知柳娥是自己下药亦或是被别人下药,有越描越黑的危险。   这本身就是一桩阴谋!   可为何呢?若是柳娥自己下药,对她名声绝无好处,便是进卫家也至多是个姨娘,别说她还未必同意,可若不是,那是谁给柳娥下药,还把她送到他嘴边?这件事对谁有好处?她百思不得其解。   眼看门就在不远处,卫琅轻声道:“咱们不能带她出去,前门有人,后门未必没有,若是有,被抓个正着,更说不清楚。”   骆宝樱停下脚步,目光透过一层浅碧色窗纱,什么都看不到,可卫琅说得有道理,假使回避,若被挖出来更是难堪,她吁出一口气,忽地朝着门外高声叫道:“快些来人,柳姑娘晕倒了,蓝翎你去请大夫!”一边看向卫琅,催促道,“打晕她!”   晕了总比中这种迷情药来的好,她是聪明人,哪里看不出来柳娥急着脱衣服呢,被人发现,不管是卫琅,还是柳娥都说不清。   两人心意相通,卫琅握住拳头狠狠朝柳娥头上敲了一记,她立时没有声响了。   骆宝樱瞄他一眼:“你还真够铁石心肠的。”   “我只对你怜香惜玉,你难道不知?”他疾步过去打开后门,只见沿着小径,程氏领着两个丫环正急匆匆过来,老远就在问,“你们可瞧见柳姑娘了?她们柳家下人急得到处找她呢。”   骆宝樱与他并肩,站在门口道:“二伯母来得正好,柳姑娘不知为何竟然晕倒在书房,我已使人去请大夫。”   “什么?”程氏大惊,“怎么可能?刚才在园子里还好好的,一眨眼就晕在书房?”   “许是身子不舒服。”她让程氏进来,打量她的神色。   程氏有些心机,可要说聪明实在算不上,不然凭着卫春帆与卫春堂亲兄妹的关系,她与范氏也该是极亲密的,然而范氏显然不愿多理会她。   可见为人处世的失败。   骆宝樱淡淡道:“二伯母,你是怎么寻到这里的?”   程氏道:“还不是到处问下人,有个婆子说看见柳姑娘往这里来……”她说着眼睛滴溜溜一转,想到刚才丫环提醒的事情,心头大恼,抬头看向卫琅,“这柳姑娘莫不是来私会你吧,不然岂会在书房呢?你倒是与我说个清楚!”   卫春堂,卫崇此时也已走到后门处,程氏好像抓到把柄一样,跳起来向卫春堂告状:“大哥,琅儿恁不像话了,竟诱拐柳姑娘,您得说个公道话,他这般丢卫家的脸,咱们怎么去跟柳家交代?”   卫春堂眉头拧了拧。   骆宝樱轻声笑起来:“相公与人私会还能告诉我?二伯母的意思是,相公故意要在我面前与柳姑娘私会?”   这还有没有脑子了?   “不然他如何解释?”程氏冷笑道,“明知道今儿我是要予恒儿选个好媳妇,还做出这等事,当真是衣冠禽兽!走,咱们这就去见老爷子,他还不知道家里藏着个这么龌蹉的东西呢!”   “无理无据,您红口白牙就想诬陷我?”卫琅挑眉,“去就去,大伯父,您也一起走。”他看一眼骆宝樱,“把柳姑娘治好,好让她一会儿说个清清楚楚。”   这才是关键!   骆宝樱忙叫两个丫环抬柳娥去院子里,又使人把卫琅送与她的两个小厮叫来:“想法子见到宜春侯,把这封信交给他,一定要快,坐马车去。”   两小厮观她神色也知紧要,拔腿就走。   大约过得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回了来,带着一位大夫,骆宝樱认出他,正是从宫里致仕的蒋太医。   她把所有下人都屏退,只留下蒋太医,轻声道:“想必侯爷已经叮嘱您了,我实话实说,这柳姑娘被人下了类似迷情药的毒药,且还被人打晕,而今我希望您能让她醒转,且把这迷药悄无声息的解了。”   蒋太医老神在在:“侯爷i已说过这些,少夫人放心,不过一盏茶功夫。”   骆宝樱便让开,谁料蒋太医救治的时候,外面竟有人吵闹,她走过去,发现是柳家的人,不知柳老爷如何得的消息,竟领着下人直闯卫家三房。可卫家也有小厮,拦着不放,听见骆宝樱喝止,才松开手。   “听说您是柳大人?”骆宝樱礼貌询问。   柳允京却瞪着她,厉声喝道:“小女是不是在里面?”他几步走到骆宝樱身边,从牙齿里挤出声音,“你们卫家欺人太甚,竟然这样作践小女,卫琅呢?你不妨替本官带话,咱们公堂上见!”   作践?那是知道药的事情了?可柳娥被卫琅打晕在书房,如何告知别人,且她也绝对不会想把事情闹得那么大,一定是别人下毒,骆宝樱此时已经确认这一点,这完全是针对他们三房的!   要毁了卫琅的名声。   想他堂堂阁臣下药引诱姑娘家,还会有前途吗?   后背不由出了冷汗,骆宝樱兀自冷静下来道:“请柳大人稍安勿躁,大夫已经在替柳姑娘救治,只要一会儿功夫……”   柳允京哪里肯理会,又要往里闯,骆宝樱淡淡道:“柳大人,你可知晓你现在闯进去的后果?”   “能有什么后果?”   “柳姑娘肯定会没命,我已经叮嘱大夫,假使有人闯进去,立时一针取她性命,这样就死无对证了。”   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威胁,柳允京手握住拳头:“你以为你能唬得住我?你要杀我小女,你自己也得偿命!”   骆宝樱看看柳家的下人:“是,所以柳大人不妨等着,这么多人证在,我会对我说过的话负责,假使柳大人能稍等,柳姑娘一定安然无恙。”她朝他笑一笑,面如朝霞艳丽,眼似湖面安静,坦坦荡荡。   柳允京一时倒被唬住,直到卫琅从院门进来,他上去便要揪他衣领,被卫琅挡住。   “柳大人你应知衙门规矩,有理说话,无理闭嘴,倒不知柳大人凭什么敢闯卫家?”他淡淡道,“不过瞧在你爱女心切,我不与你计较。”   明明是五品官,却因入阁与他这三品平起平坐,柳允京脸色一沉,走近两步低声道:“本官可没有污蔑你,有人亲眼看见你带小女离开的。”   “我一直在书房,如何去见柳姑娘?你说有人证,请把人证带上来。”   “人证自然有,还看见你在茶内下毒。”   卫琅朝骆宝樱瞧一眼,淡淡笑道:“是吗?柳大人请这边来,说起此事,我还真有些话要与你交代……”   他故意引开柳允京的注意,骆宝樱趁机走入内堂,彼时蒋太医已经看完,只见柳娥悠悠醒转,她急声道:“你若还有一点清醒,就该知道此前被人下毒,一会儿你父亲来,你最好想清楚怎么说。”   “凭你的资质,应该不会愿意做个姨娘,兴许,连姨娘都还不如。”   她话音刚落,柳允京一脚踹开大门就闯了进来,口中叫道:“娥儿,他们到底把你怎么了?你快些与为父说,不要怕……”   柳娥的泪珠儿一连串的落下来,扑在他怀里抽泣,骆宝樱垂眸瞧她,无声的警戒,柳娥把来龙去脉想了一下,大抵也清楚是何因了,那时她脑中混混沌沌,隐约间怀疑中毒,迷糊中看到骆宝樱过来,还让卫琅打晕她。   如果不打晕,她被人下药的事情就成板上钉钉,那是迷情药,她那时就想找男人……   脸颊通红,虽然羡慕骆宝樱,但她还明白对错,轻叹口气道:“我原与两个丫环去换裙衫,也不知怎么口渴的厉害,叫她们去端茶水,红杏在外面候着,结果我听到猫叫声,叫得可怜,我让红杏去看,红杏一直没回来,我自己去寻……迷路去了书房,那里书架太多,我不一小心撞到脑袋,幸好三少夫人发现我呢。”   “那你哭什么?”柳允京问。   “我晕着的时候梦到娘亲了。”她低声道,“心里难过,爹爹,快带我走吧。”   柳允京这才知道错怪人,因为柳娥一点不像被人下药的样子,毕竟那种药服用之后是不堪入目的,可女儿清清爽爽,除了额头有些发红。   他讪讪然:“还请卫大人,少夫人见谅,是我……”   “咱们卫家办宴席,是咱们招待不周。”骆宝樱笑一笑,看着柳娥,“柳姑娘,有机会再来卫家做客。”   她巧笑倩兮,柳娥咬一咬嘴唇道好,这时才真正的开始敬佩骆宝樱,要是她遇到这种事,还不知道能否顺利的解决呢。   目送那父女两个离开,卫琅伸手把她揽在怀里,低头亲亲她额头:“做的真不错,不过幸好我会拖时间,祖父刚才都要被我气得摔东西了。”他眸光一闪,“此事是冲着我来的,咱们卫家出了叛徒!”   不顾卫家脸面要毁掉他,不是叛徒是什么?   “还用说?”骆宝樱软软道,“什么都是恰好,不是对你又是对谁?也只有我,不然换个人,不晓得会不会跟你闹成一团呢。”   这大概也是让她到场的原因,想看他们夫妻离心。   可他们这种世上罕见的感情,岂能如此容易被拆散?卫琅笑着捏捏她的脸:“你是天下一等一贤惠的娘子,等以后我定给你争个一品诰命。”   骆宝樱轻哼:“等你升至那官位,不定有多少姑娘投怀送抱了,指不定今日的事情也会成真。”   卫琅道:“那本官就一个个打晕了。”   骆宝樱噗嗤笑起来,两只手挂在他脖子:“你说,这事儿到底是谁做得?我看着不像是二伯母。”   “我已让他们去查,不过能想出这等阴谋的,恐怕也不会留下线索。”   骆宝樱点一点头:“反正你以后别去大书房了,要拿什么书让九里天冬他们去!”   “你的意思,我以后也不要在卫家走动了?”卫琅笑道,“别杯弓蛇影,不然过得不快活,”他低头亲吻她嘴唇,“只要你相信我就行。”   大房那里,二老也是才松口气,卫老夫人刚才都差些晕厥,生怕卫琅这罪名逃不掉,因听说这柳大人做事甚是冲动不管不顾的,真要告到衙门还能得了?她叮嘱范氏:“等宴席散了,你一定要查清楚,到底哪个小厮与柳大人说看见琅儿下毒的。”   范氏答应。   她走出门口,谁料竟看见卫春堂正等着她,她笑道:“相公,你怎么还没走?”   卫春堂看向她,脑子里却想着刚才的事情,要以他与三房的宿怨,刚才遇到柳娥晕倒的情况,他必定会不依不饶的查个清楚,亲自干涉,绝不会让骆宝樱把柳娥抬到三房的院落里,好让他们有机可趁。   然而他并没有,因他与卫琅一样,不相信事情有那么多的凑巧。   凑巧柳姑娘晕倒在书房,凑巧卫琅在,凑巧他也在,他眸光动了动,想问范氏为何会那么巧让他带崇儿去选几本书。   可话到嘴边,终究没问,他垂下目光:“等你一同回去。”   范氏高兴的笑起来,伸手挽住他胳膊,两人并肩走了。 ☆、第 148 章   这桩事最终什么都没有查出,牵扯进去的仆役消失无踪,卫琅心知肚明,要不是像大房,二房这样的主子在背后谋划,谁能做到如此?然而他也只能无奈放弃,有时候家事便是比国事难以处理。   在衙门,嫌犯可抓来审讯,而家人呢?没有证据的时候,口都难开,因随时都会有盆污水泼向你。   他知道卫老爷子因此也没睡好觉,手指从膝头挪开,站起来他淡淡道:“既如此,祖父您也莫钻牛角尖了,兴许不是咱们卫家,或是政敌所为……”   卫老爷子打断他:“这样精心谋划的事情,还是在卫家,怎会是旁人?”他咬牙切齿道,“定是老二这糊涂蛋,十几年没出什么政绩,”他指指脑袋,“这里塞了一团的草,矛头不晓得对准外面,专来对付你呢!”   卫琅莞尔:“祖父,您都说一团草了,二伯父能想出这等计策?甚至还晓得利用大伯父,幸好大伯父不曾插手。”   他可不信卫春帆有这种能力,把谁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假使如此,他一早就该是朝堂的风云人物。   “蠢蛋也有阴毒的时候,你幼时,你……”卫老爷子语无伦次,差点把卫春帆借着卫琅年纪小欺负他的事情说出来,但一想这有弊无益,顿一顿道,“我会使人盯着他,假使他再出手,甭管他多少年纪了我也得家法伺候!”   祖孙俩个说得一阵,卫琅方才回来。   这件事儿叫众人心里都有了隔阂,互相猜忌,但也让家中风平浪静,少见的安宁,故而骆宝樱还是决定抽空去一趟横县,那农庄足足花了五千两银子,很大一笔数目,得亲眼看过才能放心。   卫三夫人很赞同:“便去罢,这可是咱们三房将来的依靠,你得叮嘱庄头多注意着那些雇农,别苛待他们,但也别纵容了把好好的庄稼都种坏了。咱们在黄县一处庄子,哪一年种了甘蔗还是什么,哎哟,闹虫灾,许是那东西甜,把庄稼全啃光了。没个经验,还是别换着种,这样不容易犯错。”   到得今日,卫三夫人更晓得,他们三房是被不容的,不然也不至于要这样陷害她儿子!   既然早晚都得靠着自己,还是要早作打算。   骆宝樱笑道:“我晓得了,母亲,便是要去看看那些雇农怎么样,再者,我打算再留一户陪房在庄上。”就只一个庄头,难免大权在握,哪一日生出不忠的心呢,有两家互相牵制比较妥当。   她向来有自己的主意,卫三夫人便没多嘴,只目光在她小腹多停留了一下。   骆宝樱脸颊就有点热,她也晓得卫三夫人现在很想抱孙子了,不过这种事都是天意,不是说好好努力很快就能有的,想起卫琅不挑时间的耕耘,她心想是不是从庄上回来该去拜拜送子观音?反正她也只打算去个十日而已。   回头她便让两丫环收拾行李。   知道她今日趁着休沐要走,卫琅点了十来个小厮包括六个护卫给她:“出门在外,你小心些,早些回来。”   骆宝樱答应一声,他送她去二门坐车。   瞧着一件件行李搬到平板车上,他挑眉道:“不过去几日而已,你要带这么多东西?”   “谁晓得庄上有什么,能带的我都带了,万一用不惯呢。”她倚在他怀里,“我走了,你记得吃午膳,我让厨子每日烧了叫天冬送过去,你别忙着一口不用。”她捏捏他的脸,“一点儿都没长胖,还有晚膳,别看我不在便不天天回来。”   “不回来,我能去哪里?”   她轻哼:“你不知吗?那些官员借着相商政事,没少去风月之地的。”   卫琅朗声一笑:“那你别走了好不好?你走了,万一本官忍不住呢?你知道,有时候盛情难却啊!”   “去你的!”她伸手推他,“我管你去不去,反正今日我定要走的。”   宜喜宜嗔,娇艳动人,卫琅捉住她,低头亲吻,半响道:“我可能没空过来,假使你遇到要商量的事情,写信使人送到京都。”他手指轻抚她脸颊,从眉毛到下颌,语声温柔的道,“我会想你的。”   她啄一啄他嘴唇:“我不想你。”   见到他微恼,她眨眨眼睛,笑着走了。   直到马车离开视线,卫琅才转过身,吩咐九里:“备轿。”   轿子是去宜春侯府的。   听说姐姐刚刚往横县,罗天驰惊讶道:“你怎么没陪姐姐一起去?她一个女人孤身上路你不怕有危险?我看,不如我也去一趟,反正现在清闲。”也就等着娶骆宝珠了。   “护卫在不会有什么,再说我陪得了一日陪不了她一辈子,你得相信宝樱她有能力自己解决。”卫琅让他坐下,“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罗天驰眉头挑了挑:“什么事儿?”   “此前你不是抓到吃空饷的吗,在五城兵马司衙门,我记得那千户叫宋城,他是孙仲的得力心腹,虽然孙仲自己撇了个干净,但是……”他拿出卷宗,“我使人查了,不止五城兵马司,五军都督府,甚至在邓州,山西那里都有吃空饷的情况。你猜猜,为首的都是谁?”   “该不是都跟孙仲有关系罢?”   “虽然不清楚具体人数,可孙仲屡战屡胜不是没有缘由,他出手大方也乐于给属下谋利益,虽然他不需再贪图富贵,可他的下属却需要,他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换得别人对他的忠心。”卫琅道,“你们侯府与武将兵士都有深切关系,往下查比我容易的多,这事交给你。”   “好。”罗天驰一笑,“我也正想把他们连根拔起呢!”   看他摩拳擦掌,卫琅笑了笑,端起茶盅喝:“你教皇子殿下教的如何了?”   “我那小外甥儿可聪明,而今已经学会用剑。”   “还与孙家的人见面吗?”   听到这句,罗天驰露出一个讽笑:“那孙妍倒是想见缙儿,不过我将她做得事情告诉缙儿了,说她在外伤人,你猜如何?原来她不止在宫外如此,便是在缙儿那里,还打过一个丫环的脸,缙儿不喜欢她,他性子像表嫂甚是温厚。”   卫琅淡淡道:“女大十八变,变得是容貌,但一个人的性子从小到大,却也不是一层不变的。”   罗天驰心头一凛。   “孙家不倒,后面的事情难说。”卫琅道,“虽然孙家与咱们卫家结了仇,但他倒下最好与你我都无关,不过……最终能治孙家的,本也不是咱们。”   只看皇帝会不会拿孙仲开刀。   不过凭着孙仲犯下的错误,一个野心勃勃的帝王定是不能容许的。   杨旭喜欢把什么都操控在手里,他们做臣子的,有时候只用推波助澜。   他起身,最后叮嘱道:“切莫急躁,此事我也查了数月。”   罗天驰面色郑重:“明白了姐夫,我会把这件事儿做好,且把咱俩都摘出来,武将出头而今难,想着立功的人不少。”   “孺子可教也。”他拍拍他肩膀,告辞走了。   罗天驰看了好一会儿的卷宗。   到得黄昏,骆宝樱才到横县,早前是来卫家的农庄,这回是她自己的,心情可见激动,她已经很久不曾拥有这样大一片农庄,虽然罗天驰想给她,可那不妥,毕竟是皇帝的赏田不能轻易出卖,但现在她有了。   走在田埂上,她满脸笑容,巡视着这一片绿色。   庄头急匆匆过来迎接,行礼道:“哎呀,少夫人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呢?小人什么都没准备,怕少夫人不适。”   “没有我住的地方吗?”   “当然有,当然有,就是吃得用得不曾……”   “我又不要大鱼大肉,你晚上叫厨房做几个乡野菜就行,至于用的我自己带来了。”   庄头往前一看,瞧见两大平板车都放满了东西,就笑起来:“这样便好,少夫人,请随小人来。”   因四周都是山,这农庄紧挨着卫家,也是依山而建,极是清凉,到处可见翠绿的树木,长得参差不齐,不像京都园子里的井井有条,透着原始的美与神秘,偶尔听见鸟声,那么一叫,整个回荡在山谷中,来回几次,悠扬悦耳。   踩着石阶,骆宝樱走到高处的庄上。   大块的青石搭起的老旧的宅院,显出十足的古朴,屋檐下甚至还挂着风铃,只是坏了并没有声音,东边角落里有泉水从院中流过,水面上飘着几片艳丽的花瓣,越发衬得泉水清澈透亮。她站在此地才明白为何当初卫老夫人与何氏要让她买下这六顷地。   其实便是这庄子都值了,像个桃花源,让人忘却尘世的事情。   真的太漂亮,她笑着往里头。   庄头指着前方予她看,一排五间厢房:“这是少夫人您住得地方,小人使人天天打扫的。”   骆宝樱走进去,果然是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行了,你走吧,我让丫环收拾就行。”她道,“等明儿你带我去田里看看……”刚说完,听到几声鸡叫,她笑道,“就在后院吗?你养了多少?一会儿把账本拿来。”   “养了六十只鸡,前阵子孵了百来只小鸡出来。”庄头道,“少夫人安心休息吧,明儿小人再行禀告。”   等到他走了,骆宝樱歪在竹子编得藤椅上,问蓝翎:“这院子比祖父祖母的还要漂亮吧?”   “是啊,可见那位夫人颇有情趣,您瞧瞧,不管是桌子椅子都是竹子做的,不像那里都是全套的贵木呢,这里啊,更像乡野里的人家。”蓝翎笑盈盈把箱子打开,一样样拿出东西,要流口水,“奴婢估摸厨子烧得野菜定然也很好吃!”   “馋嘴儿。”   蓝翎道:“难道少夫人不想吃吗?”   骆宝樱斜睨她一眼:“晓得本夫人饿,还不去催厨房烧快点儿。”   蓝翎忙放下东西走了。   在这幽静的地方一连住了几日,骆宝樱白日里随庄头去看雇农种地,晚上回来对着夜空弹琴,过得极是惬意,只这样的仙境唯她一个,总觉得缺少了什么。她总想到卫琅,想着他会不会突然过来给她惊喜,可每天他都没有来。过两日她也要走了,反倒没那么期待,这日收了琴,慢慢走回屋内,关上窗子正要歇息,将将躺下却发现床上不知何时多了个人,从背后搂住了她。   “原来你过得神仙日子,难怪不愿意回来。”他声音低哑,亲她脖颈。   他到底还是来了,骆宝樱窃喜,嘴上却道:“什么神仙日子,我今儿还帮着雇农抓虫呢,我觉得他们那药水不太管用,或者咱们回京都,你帮着去上林苑问问,他们都用什么的。”   “问出来了你拿去用?我这算不算是损公肥私?”他把她压在身下,“你从中得了利,拿什么报答我?”   手老实不客气的到处游走。   虽然才隔得几日而已,可身体却好像干旱的土地遇到雨水般,忍不住的肆意吸允,见她好像条美人蛇般缠着自己,卫琅嘴角一挑,看来不止是自己急不可耐,他松开手:“算了,我只是来看看你。”   骆宝樱半吊在他身上,睁着迷茫的双眼道:“看看?是现在又要走?”   “是。”他道。   她听到这句恨不得捶他一拳,就要走的干什么还撩拨她,她坐起来,把凌乱的发丝夹到耳后,颦眉道:“你已经看完了,走罢!”就那么一会儿还不如不来呢,真不知道他来作甚!   卫琅慢条斯理穿鞋。   她不想理他,可还是忍不住道:“天黑好赶路吗?”   “没什么,我对这里挺熟。”他站好了拉直衣袍。   月光下,银线织就的白鹤好似要破云而出。   她扭过头:“既然你觉得行,那快些走罢,再晚更不好。”   “你不送我?”卫琅问。   “不送。”她气鼓鼓的,冷不丁腰间一紧,整个人被他横抱起来,耳边是他戏虐的声音,“傻丫头,现在还不了解我,我是会看看就走的人?我没有这样的闲工夫!”   被他耍弄了,骆宝樱大恼:“放我下来!”   卫琅哈哈大笑:“不放,我带你出去。”   他径直抱着她离开房间,外头两个丫环要跟上来,被他喝止:“今晚上就我与宝樱两个人,你们别来打搅。”   踏着夜色,他抱她沿小路往山林中走。   这条路骆宝樱认识,越看越眼熟,她早已忘了刚才的生气,惊喜道:“你要带我看流萤?不过不是最多的一天呢!”   “原想等到那日,可我最近忙,只能将就这天……今天也不算少。”他笑一笑,“足够你看得了。”   她抬头看着他的脸,温柔满溢,只觉心口甜甜的,嗔道:“你是一早就想好了的?在家里还跟我说,可能没空过来呢,哼,就知道戏弄人。”她掐他胳膊,“我不要抱了,你背我去。”   卫琅放她下来。   她鞋子都没穿,白色的罗袜踩在石头上,像小小的玉莲花。   他弯下身子,她用手圈住他脖子,往上一跳,他接住她的腿很顺利的背了起来。   “背着比较舒服吗?”他问。   “不是,这是惩罚,我可以看见你,你看不见我。”骆宝樱笑。   他侧头,果然瞧不见她的脸。   两人说说笑笑便到了那山谷。   没有那日来得多,可也是数不清,像天空的星星被打碎,化作粉末般飘在空中,骆宝樱从背上跳下来,张开手道:“要是我住在这里就好了!”她没了拘束,撒腿就跑进去。   “小心伤到脚。”卫琅在后面道,“忘了给你带鞋子来了。”   她笑声好像银铃,丝毫不在乎:“能有什么,地上都是草跟泥呢,最多把我袜子弄脏。”   站在宽阔的谷中,她仰着头,好像一个毫无忧虑,天真的孩子。   他走过去,她伸手讨要:“你那么坏,肯定把那东西带来了是不是?”   卫琅笑起来,拿出一个玉瓶,往她裙衫上一撒。   满谷的流萤瞬间都飞向她。   她的身上好似落了一轮明月。   她张开手,原地转圈,又从谷东奔向谷西,那些流萤陆续的跟随着她,在她身后留下一条长长的,变动着的星河。   他站着看她,直到她玩得尽兴,流萤离开。   花尽了力气一样,她坐倒在他怀里,轻轻喘息的呢喃道:“可把我跑累了,那些小家伙是不是长了翅膀就欺负我呢,你瞧瞧,它们又在飞了,可我一点儿都走不动了。”   他笑,看着她撒娇的甜美,忍不住低头亲吻她。   她本就像滩泥了,被他这好似浓酒一样的温柔包围着,越发使不出力气。   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身周闪闪烁烁的流萤,鼻尖嗅到后背隔着外袍青草泥土的清香,她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在这夜色里放纵着,盛开着。清晨醒来,只见仍躺在他怀里。   他穿着月白色的里衣,外袍盖在她身上,感觉到她动了,他轻声道:“睡得好吗?”   看到草地中间一整块塌陷的地方,她脸颊有些红,撇嘴儿:“谁让你不停的,早该抱我回去睡。”   明明她也喜欢,却总是嘴硬,卫琅一笑把她抱起来:“咱们这就走。”   她靠在他胸口,见他那么依顺自己,轻轻的笑,搂住他脖子道:“我昨晚上做了一个梦。”   声音听着像没清醒,倦倦的,卫琅垂眸,看见她白皙的脸,柔声问:“是好梦吗?”   “我也不清楚……我梦到太阳了,好多的流萤变成了一个好大的太阳,你是没瞧见,不晓得多壮观呢。”她要打呵欠,把手伸在唇上掩盖了下,“以后还是不要在外面睡,一点没睡好。”   卫琅道:“你会骑马的,在外面睡一觉就娇成这样?还是我抱着你睡得呢,不比棉被软和?”他说着一顿,“你最近都犯困吗?”   骆宝樱摇摇头:“没有啊,就今天,不,昨天也有些。”   卫琅一听,连忙加快了脚步往庄上直奔而去。 ☆、第 149 章   原先一炷香时间的路程,只用了一盏茶功夫。   骆宝樱瞧见他额头上甚至出了汗,惊讶道:“你怎么那么急,是要赶着回京都吗?”   “去请个大夫。”卫琅吩咐九里,“去县里请,坐马车来回。”   九里只当骆宝樱病了,拔腿就走。   蓝翎跟紫芙也忙看向她,可自家少夫人哪里有什么病容,脸颊白里透红的,就像山里开着的杜鹃花,鲜艳好看,她们就有些狐疑,卫琅看骆宝樱仍云里雾里,问道:“小日子可来了没?”   骆宝樱摇摇头:“按照原先,该得后日呢。”   难怪她一点不知,卫琅把她放在床上,数落道:“明明是你自己的身子你不晓得多注意着些?我看过好几本医经了,称妇人有喜,多见困倦。”他摸摸她额头,“做梦做得多吗?”   原来怀疑她有喜了,骆宝樱眼睛瞪得圆圆的:“真的有了吗?”她把手伸给他,“大夫,您给我把下脉。”   两个丫环听着偷笑。   卫琅斜睨她一眼,还真把她白皙的手腕给捉住了,装模作样道:“勿论这回怀没怀上,少夫人定是多子多孙的命,我瞧着能生七八个……”他胡说八道,骆宝樱笑得倒在床上,“你以为你学得是茅山道术呢,还能看出生几个!”   卫琅松开手,与蓝翎紫芙道:“收拾行李去,假使宝樱有喜,这就跟我回京都。”   骆宝樱忙爬起来:“我这里的事情还没办完呢,难不成你还怕我回不去?”   “我不放心,你得跟我一起走。”他语气很坚决。   骆宝樱哼一声:“瞧你这横行霸道的,是不是我真有孩儿了,都不准出门呢?”   “是,怀孕前三月最危险,你打算出门作甚?家里什么没有,你要有喜欢的,大可使人去买,另外,吃食也得慎重,我记得……”他修长的手指在脸颊上点了点,“回头给你列个清单,不能吃的,厨房就不要买了。”   见他一本正经,骆宝樱懒懒道:“兴许都没怀呢,白说了。”   卫琅道:“总有一半的机会。”   他把书案上的账册拿起来翻,过得会儿就见九里气喘吁吁的领着一位大夫进来。   那大夫行了礼,神色恭敬,卫琅道:“不必拘礼,还请予内子看一看。”   山野地方,骆宝樱也没有遮遮掩掩,便伸了手给那大夫,大夫知晓这里都是权贵世家的田地,越发谨慎,又对骆宝樱行一礼,方才小心的伸出两根手指按在她的手腕上。   骆宝樱不由紧张起来,虽然不太信卫琅,可心里她也是期待的,眼睛盯着那大夫一眨不眨。   屋里寂静,能听见外面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见大夫一直没说话,卫琅由不得踱了几步,对于孩子,他一早做好了迎接的准备,就期望着这一天,故而发现有这可能他极是欣喜,但现在又怕大夫说不曾怀上,那么自己必定要失望。   这样患得患失的感觉,他在骆宝樱身上也曾有过。   见他在走动,骆宝樱嘴角挑了挑,晓得他有些不耐烦了,忍不住问大夫:“到底是……”   大夫收回手:“恭喜夫人,确实是有喜了。”又朝卫琅行一礼,“恭喜大人。”   卫琅一下就笑容满面,让九里赏了那大夫领着下去。   “看罢,我没猜错。”卫琅把她抓在怀里,“你真要给我生孩子了!”   眸中跳着喜悦的光,在她脸颊上狠狠亲了两口。   骆宝樱摸摸自己的小腹,拧眉:“奇怪,我一点没感觉,他怎么悄无声息就在我肚子里了?”   他手覆盖在她手背上:“他还小怎么会有感觉,得等到六七月才会在里面动,到时你定然天天跟我嚷嚷呢。”他脑海里浮现出骆宝樱肚子很大的样子,笑着揉揉她的脑袋,“要辛苦你了,往后别再管事儿,都先交予母亲看着罢。”他给她穿鞋,吩咐蓝翎,“叫人把行李搬到车上去,这就回京都。”   生怕她这会儿撞着伤着了,一路抱着去马车。   骆宝樱哭笑不得:“弄得我好像跟豆腐做得一样!”   “豆腐值几个钱?你不一样。”他钻入马车,把腿当垫子给她坐,一只手圈着她的背,让她好靠着。   真是周到的挑不出毛病,骆宝樱撇嘴儿:“等生下来,你是不是疼他疼过我啊?”   “这就开始吃味了?”卫琅手臂用力把她挤近一些,低头含住她嘴唇,“你多生几个,孩子不稀奇了,我肯定最疼你。”   骆宝樱噗嗤笑:“什么歪理?”   他也笑,一下一下的啄她,眸光温柔的像水。   等马车回到京都,也正当是黄昏,听说骆宝樱有喜,卫老夫人,何氏急忙忙就过来,何氏高兴的眼睛都红了,在路上就与卫老夫人说,是去庙里许愿得偿所愿了,要花大钱去还愿。   卫老夫人叫她多添一份。   两人走到厢房,骆宝樱忙行礼道:“原该是我来拜见祖母,母亲,结果相公偏说我劳顿了让我别动呢。”   都没个晚辈的礼数了,哪里从横县回来都不要去请安的。   结果何氏一叠声的道:“是该如此,你而今身子最是紧要的,别的还管什么?你现在啊就得好好养着,宝樱。”她坐到她身边,“你这是第一胎,不比生过孩子的,晓得吗?一定不能疏忽!”   看起来比卫琅还要更紧张。   骆宝樱好笑,她这怀着身子的都没有这般细致呢,他们一个个都担心的都不得了。   卫老夫人笑道:“听你母亲的话,往后别来上房了,安心养胎,你母亲千盼万盼的……”说着一顿,心想也不能给这孙儿媳太大的压力,“一会儿请个好大夫再看看,我使人去骆家报信。”   那横县的大夫自然比不得京都的,所以卫琅又请回一个。   幸好结果是一样的。   范氏,程氏这会儿也都在,范氏笑道:“我那回生彰儿,接生的是蒋婆子,不知道她现在还在做稳婆呢?”   “早不做了,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卫老夫人一摆手,“而今最稳当的婆子是同德堂的一位女大夫,姓陆,年纪轻轻不得了,不止医术好,那接生本事也是一流,我等会儿使人去说一声。”   “那么早?”骆宝樱惊讶,“我还要九个月才能生啊。”   众人都笑起来,卫老夫人摇摇头:“瞧我这脑袋不好使了,是得晚些才能去请。”   程氏看他们其乐融融的,心里不太舒服,这卫琅真是做什么都赶在自家儿子前面,官运不说,连生孩子也是,不像卫恒的婚事还没着落,她摇一摇手里的牡丹镶金纨扇,问道:“宝樱,大夫可说是男是女了?”   这问题就不讨喜了,范氏看她一眼:“一个月未必能瞧得出的,便是大夫也不愿主动说。”   程氏撇撇嘴儿,看骆宝樱垂眸不答,暗想肯定是女儿。   其实骆宝樱是懒得理她,她也没有问大夫是男是女,又不是一辈子生一个,所以是不是男孩没那么重要,除非她年纪大了膝下还没有儿子,那可真的有些着急,大梁明文规定,等得一定年限,没有儿子是可以休妻的。   长辈们又叮嘱几句方才离开。   到得天黑,上房那里使人送来好些燕窝雪耳,而骆家人趁着月色,用完晚膳竟是一众都来卫家看她,整个院落满是欢声笑语。袁氏是过来人,与她叮嘱这个叮嘱那个,骆宝珠拉着她的手,说她闷得话,她天天与蒋婧英过来陪她。   骆元昭,骆元珏与卫琅坐在外侧间。   “妹妹年幼时身体不太好,病了一阵子……”   卫琅晓得这大舅子是担心骆宝樱生孩子劳累,笑道:“已经不让她管事儿了,你放心,祖母连请什么稳婆都已经定好了,说是全京都最有本事的。”   骆元昭就笑起来,回眸看向蒋婧英,她那妻子比骆宝樱娇弱的多,有时候抱着她就跟抱着迎枕似的,又轻又软,恐怕将来这也是一个难关,卫琅善解人意:“假使好,定然介绍于你。”   听到这话,骆元珏忍俊不禁。   瞄一眼这总是板着脸的二舅子,卫琅道:“你以后也一定能派上用场。”   玉扇去世之后,吴季兰病好了,两家还是定了亲,吉日就选在明年三月,到此,骆家的几个孩子都有了归宿。   骆元珏轻咳一声,不置可否。   三房热热闹闹,到得很晚,才陆续离开。   卫恒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听着刚才的喧嚣,脸色暗沉似夜,卫琅确实比他运气好,遇到柳娥这样的事情都能逃过一劫,现在还有了孩子,听说骆宝樱是被他一路从二门抱回来的,生怕她受到一点损伤。   这大约是世上他最疼的人了,又怀了他的种,自然不一般。   倒不知有哪一日,他失去她会如何?   这是他的弱点,而卫琅的弱点还不止这个。   他虽没有妻子,没有孩子,可他无事一身轻。   有亲人探望自然是好事儿,可骆宝樱轮番说话,此刻眼皮子都已经耷拉下来,才发现是比原先容易犯困,她招招手叫卫琅过来抱着她去睡,见她那么快就适应了,他由不得调侃道:“是不是去茅厕也得我抱着?”   骆宝樱啐他:“没个好话,不过要真的,你肯抱吗?”   他想一想:“也没什么,可以尝试下……现在要去吗?”   骆宝樱狠狠掐了他一记。   两人并头躺下,她仍是老习惯,脑袋压着他肩头,一只手搭在他胸口,半侧靠着他闭上眼睛。   鼻尖闻到一阵阵幽香,垂眸看去,她很是安静,小巧的鼻头抵着她中衣,嘴唇没有口脂,红得不艳,却粉粉的,像花瓣,还挂着似有似无的笑,真正是诱惑人。要按照以前,隔了好几日,便算是有昨晚上的缠绵,也远远不够,他早该把她压在身下。   欲念像潮水般涌向全身,可想到她肚子里的孩儿,又慢慢退去了。   只留下平静的湖面。   他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右胳膊把她搂得更紧了一点,轻声道:“宝樱,是个儿子。”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是儿子吗?”   “大夫说的,有九成把握,不过便是女儿我也喜欢,肯定像你。”他下颌抵在她额头,“兴许比你还漂亮呢。”   “你说什么?”骆宝樱一下瞪圆眼睛,“怎么能比我漂亮?”   卫琅扑哧一笑:“跟自己女儿都吃味,你最漂亮行吧?生几个都比不上你,真是……”他叹一声,“不过等你生下来了,准是比我还疼孩子,瞧瞧天下母亲,哪个不是这样呢,就你这会儿瞎嚷嚷。”   骆宝樱嘟起嘴:“你管我怎么说,反正在你眼里,没人能比得上我。”   “从始至终都是,你还怀疑这个?”他轻声耳语,“我最喜欢你,这世上最喜欢你。”   甜到发熏的声音,她脸蓦地有些红,藏在他怀里道:“我也喜欢你。”   一早该说的,现在终于说了。   他笑起来,紧紧抱住她:“我一早知道了。”   “也就现在,等孩子生下来了,我才不喜欢你了呢!”   “嗯……我也是。”   骆宝樱气得又打他。   窗外月光洒落,温柔满溢,照人入眠。 ☆、第 150 章   骆宝樱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因不用请安,做什么都慢吞吞的,下人们也当她豆腐一样,小心翼翼的对待。   吃食上面更是精心,她瞄一眼,发现种类比平日里多了八样,紫芙笑着解释:“生怕少夫人的口味不一样了,厨子也不知该做哪种,刚才就在说,瞧瞧您现在的偏好,心里有个数。”   骆宝樱道:“只犯困罢了,没有像别人说得那些状况,许是没到时候,”她拿起筷子,也跟以前不同,仔细瞅一眼道:“全换成银的了?”   “不止如此,这菜都让奴婢们先尝了才送过来的。”   骆宝樱眉头一拧。   不用说,这定是卫琅吩咐的,他担心有人要害她,可到底是谁呢?卫老爷子亲自下令都没有查出来,逃得逃了,死得死了,可见这幕后主谋极是小心,骆宝樱也是没有想到,金惠瑞走了,竟然还有人继续在兴风作浪。   她是得谨慎些,这样才能使得万年船呢。   七月一过,眼瞅着就要到中秋。   又是个热闹的节日,卫老夫人大早上就叮嘱下人去买彩灯,到得中秋悬挂在庭院里,树上,屋檐下,凉亭中,在赏月的地方附近都得挂上,弄得亮堂堂的才好,又使人准备丰盛的宴席,当然,月饼是必不可少的,光是馅儿都有十来种。   看着窗外下人来来往往,脚不沾地的忙碌,骆宝樱扶着肚子坐下来唉声叹气:“我听说他们买螃蟹了!”   卫琅正在写字,好像没听见一样。   骆宝樱大恼:“我在跟你说话呢!”   “别想打螃蟹的主意,那蟹肉性凉你不能吃。”   “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我昨儿想吃个咸瓜都不行,你索性饿死我好了!”她气鼓鼓的拿起桌上的书卷一摔,“早知道就不怀了,瞧瞧我的胳膊,光知道叫我吃肉吃鱼。”   胖了一大圈,虽然肚子还没鼓起来她都觉得自己已经有点不便。   她自从有喜之后,尤其这一个月真正叫卫琅晓得什么叫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高兴的时候还好,不高兴的时候说变脸就变脸,不能吃螃蟹罢了,为这就摔他的书。瞧她那嘴翘的都能挂油壶了,卫琅叹口气把她抱在腿上:“除了螃蟹还想吃什么?”   “就想吃螃蟹,别的都不要。”   卫琅嘴角牵了牵,想一想道:“你要真想吃,就吃吧,大不了孩子生下来得个小毛小病的……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儿,要不下回侯爷过来,你跟他说,请个太医留在咱们府里好不好?有神医在,你吃什么不行呢。”   这明里顺着,暗里恐吓着的话,骆宝樱岂会听不出来,朝他一顿好打,他直笑,把袖子一卷胳膊放到她嘴边:“给你吃这个,要吗?”   骆宝樱张嘴就是一口,留下两派牙印。   “还真要,也不嫌脏。”他挑眉,“我没洗过,要不洗好了煮煮给你吃,你现在胃口大了,不晓得怎么让你吃饱,只能割肉饲虎了。”   她噗嗤笑起来。   他揉揉她脑袋,他当然不能理解她为何会有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可定然跟怀着孩子有关,他是不能体会的,所以她无理取闹的时候他并不计较,把宣纸拿起来给她看:“昨天睡觉前我想了两个名儿,你瞧瞧哪一个好?”   原来不是写字,是在写孩子的名字。   骆宝樱忙盯着看,只见一个是卫廷柏,一个是卫巨川。   “怎么样?”卫琅有些得意,“兰秋香风远,松寒不改容。”   松柏不畏严寒,象征孤高耿直的高洁风骨,廷柏寓意朝堂中的松柏,不做墙头草,不为富贵淫,至于巨川,光瞧这两个字,就晓得他对她腹中孩子寄托了多么深厚的期望!   骆宝樱轻声道:“万一是女儿呢,瞧瞧你这两个名字,都是男儿的。”   “都说九成把握了,且现在都两个月了,难道还摸不出来?就是儿子。”卫琅一笑,伸手摸摸她肚子,“你说哪一个好?”   她皱眉道:“都挺好,可怎么听起来像老人家的名字,不知为何,忽地想到祖父呢。”   卫琅捏她脸:“浑说什么,名字还能跟年纪大小有关?”   “当然有关了,要我说,就叫他阿阳,我梦到流萤化作的太阳,兴许他名字里该带一个阳字。”她歪头笑道,“阿阳,多可爱,小孩子小时都叫乳名的,哪里会喊什么廷柏,巨川,老气横秋。”   卫琅无言,半响道:“随你罢,反正他生下来也不懂事,你喜欢怎么喊就怎么喊,但等大了,他得有个像样的名字。”   “好。”她摸摸肚子,“阿阳听见没,你爹啰嗦死了。”   卫琅哭笑不得。   骆宝樱一会儿一个主意:“要不今天请天驰来用饭?咱们相认之后,我还没跟他过过中秋节呢。”   “行,我这就使人去请,反正他早晚是咱们妹夫,别人不会怀疑。”他把九里叫来。   等到下午,罗天驰急匆匆就到了,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抬着大箱子。   打开来一看,全是些精巧的小玩意儿,他叫仆役都退下,大咧咧坐下道:“姐姐,这都是咱们小时候玩儿的,放在仓库收着呢,我又买了些新的,等小外甥生下来足够他玩的了。”   骆宝樱爱不释手,但很快想到骆宝珠:“你都拿来怎么行?你以后也要有孩子的。”   罗天驰一怔,那时也真没想到,他摆摆手:“又不值几个钱,再买就是了!”又问她,“我这小外甥还好吧?没胡闹吧,我听说闹腾起来饭都吃不好,要不要我请个太医过来?”   卫琅揶揄的笑:“请吧,省得她为个螃蟹与我哭闹。”   骆宝樱狠狠瞪他一眼:“谁跟你哭闹了,是你小气不给我吃!”   “我胳膊都给你了,还小气?”   罗天驰见他们耍花枪,想到将来娶了骆宝珠,他与她恐也是这个样子,天天见面天天说话,他再也不会觉得冷清了,忍不住就笑起来。   三人说得会儿,卫琅借故去书房拿东西,留下他们姐弟说话,到得外面,他把天冬九里叫来。   不像九里总跟在卫琅身边,天冬是常在院子里走的,这会儿低声禀告:“小人一直盯着安庆呢……”   卫琅打断他:“你不是说曹管事手下的人也在盯着安庆,这几日还在盯着吗?”   “是。”   “有没有发现你?”卫琅挑眉,“安庆还在其次,你不能让曹管事发现了。”   “没有。”天冬笑一笑,“少爷,小人是学过手脚功夫的。”   卫琅轻嗤一声:“学过有什么用?到现在也没抓到人,而今有些端倪你莫打草惊蛇,他不出手你别动,他出手了你也别动,立时来告知我,决不能耽搁了。”又吩咐九里,“你仍跟在我身边,免得别人怀疑。”   他说完才往二进那里去。   三房不管事儿,全落在范氏身上,便是用午膳也是匆匆忙忙,卫春堂瞧她一眼道:“也不用面面俱到,自家人吃个饭拜个月而已,粗陋些没什么,小心累坏身子,再多吃半碗吧。”   丈夫体贴,范氏笑眯眯又吃了点儿。   卫春堂与她同时放下筷子,这时曹管事过来禀告,说得是厨房的事宜,缺什么,正在炖什么云云,范氏听完点头,把交代的说了,又亲自送他出去,两人站在甬道上,透过窗口,他瞧见范氏脸色有些变化。   等到她回来,卫春堂淡淡问:“一切还好吧?”   范氏道:“没什么。”她低头整理书案上的书卷,毛笔。   卫春堂眼眸眯了眯。   他没有说什么,转身出了去。   到得傍晚,庭院中已经设好两桌宴席,四周挂了灯,月亮正慢慢升上来。   范氏坐在案前,一动不动。   也不知何时卫春堂又回了,关上门道:“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听见这话,范氏手一颤,险些把茶盅打了,她压下心跳,抬头笑道:“老爷说什么呢?”   “你别跟我装蒜,我刚才去见过曹管事了。”   范氏脸色僵住。   卫春堂安静地看着她,看着她风韵犹存的脸,这些年陪伴他走过二十来年春秋的女人,他自以为了解,可也未必是。就在前不久,她便让卫崇过来堂房请教他学问,顺水推舟让他做个好大伯,建议去大书房。   要是没有记错的话,那天范氏也见过曹管事。   曹管事一直都是他们的管事,精明能干,极有手段,在外地便是范氏的得力心腹,因他忙于公务嫌少回来,故而曹管事是效力于范氏的,但曹管事的能力他很清楚,所以回到京都,卫老夫人把内务交出来的时候,曹管事接管了卫家所有的事情。   安插了许多大房的人手在各个管事房。   然而出了柳娥那件事,他们却什么都没有查到。   凭着卫春堂的直觉,他知晓其中定有蹊跷,可他还存着一丝希望,希望自己没有猜对。   “我与曹管事说,你已经同我交代,他当真一五一十都说了。”卫春堂指甲磨着食指上粗砺的老茧,有些艰难的道,“我以前总怕自己辜负你,因为母亲的事情,我与父亲难以融洽,你总是劝我,让我放开,我都在尽力。这次父亲险些离世,我才明白,就算他死了,我也不会有丝毫的开怀,过去的不可追,即便再弥补,再想回头去挽救也不可能。我心想我还有你呢,有彰儿,蓉儿,比什么都好,哪怕琅儿他当上阁臣……”   范氏的眼泪落下来,抽泣道:“老爷,我不是故意想害琅儿,我只是……老爷,那位置明明该是你来坐,你为此期盼了多久?琅儿还年轻,有什么苦不能吃呢?”   满腔的哀怨。   卫春堂叹口气,他不是没有愤怒过,可有些事是天注定的,卫琅那么年轻便当上大学士,他内心知晓,他必有入阁的那一天。所以刚刚回京都,他也曾质疑过卫琅,然而相处下来,他知道卫琅的本事,绝不是浪得虚名。   既然如此,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宦海浮沉多少年,要真信付出多少便能得到多少,那是太可笑的事情了。   他走过去揽住范氏的肩膀,愧疚的看着她:“是我不好让你失望。”   “你。”范氏忙道,“怎么会是你?老爷,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是这……”是这无情的世事,让她难以承受,她哭道,“倒是我,让你……老爷,你若是觉得我不配再当你夫人,你可以休了我。”   卫春堂拍拍她后背:“此事你知我知,再不会有第三人知晓,我只望你莫再纠缠此事,不然你便会变成我,这几十年都不曾真正的开怀,我不希望你变成这样。”   此话发自内心腹诽,范氏的心一阵刺痛,浑身轻颤了下才道:“老爷,我记住了。”   他松开手:“曹管事说……你还在犹豫是吗?”   范氏摇摇头:“老爷,我还没有丧尽天良,不至于会看着宝樱出事,宝樱是个好孩子……你放心,这桩事儿我自会解决。”   卫春堂审视她一眼,淡淡道:“不用你出手,你莫牵连在里面了。”他转身大踏步走了。 ☆、第 151 章   圆月此刻已挂在树梢,卫琅扶着骆宝樱与罗天驰说说笑笑的往庭院走,就在这时,九里低声在卫琅耳边说得一句,他脸色仿若寒冰,勉强笑着与骆宝樱道:“宝樱,你跟天驰先去。”   骆宝樱奇怪:“你不来用饭了?”   “怎么会?只是现在有些事情,我去去就回。”   骆宝樱道:“那你快些处理好,不然祖母定是要问的。”   卫琅应声,转身走了。   中秋佳节,不止主子们要过,仆役们也一样,卫老夫人好心,在这一天总会让下人们尝一顿丰盛的饭菜,还有月饼赏钱发放,这就苦了厨房了。因卫家的下人可是有几百号人的,原本三十来人忙得跟陀螺一样,还忙不过来,从各个管事那里调任了不少人过来相帮,才勉强应付。   菜肴流水一般端在外间,又有洗好的新鲜鱼肉蔬菜,一竹匾一竹匾的端进去,就在这时,不知谁打翻酒坛子,酒水泼一地,个个脚上都沾到了,急性子的开始骂骂咧咧,便有人提着笤帚去打扫。   笤帚一动,流淌成河的酒溅得到处都是,管事的见他们做事不着调,又是骂又是换人,仆役们来来去去,乱成一团。   观成见状走入外间,把歪掉的碗碟摆摆正,各自都在忙,谁有空注意旁人,他观察一阵便要从怀里拿东西,谁料将将把玉瓶掏出来,胳膊猛地被扣住了。   他吓一跳,抬头看见天冬,一下魂飞魄散。   天冬喝道:“你手里拿得什么?”   众人都看过来,果见观成有个玉瓶。   观成面如土色,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乱的时候,天冬竟然在此,他抖抖索索道:“是,是小人的药,小人不舒服,随时带身上的。”   天冬揪住他衣领,抢过玉瓶,把他一下拽了出去,观成脑袋里浑浑噩噩的不知道怎么跟自家主子交代,腿都软了,被天冬拖着走。结果到得半途被个高大的身形拦住了,他发现今儿着实倒霉,还遇上卫春堂了!   天冬也吃了一惊,连忙行礼。   卫春堂道:“把他留下来,我有话问他。”   天冬哪里肯,他是得了卫琅的命令,监视观成的,要不是他隐藏的好,未必能逮得住观成呢,怎么能让给卫春堂?且不说,卫春堂原本便与卫春帆是亲兄弟,那观成可是二房的人。   卫春堂看他不遵从,正待要说话,小径上却传来卫琅的声音:“真巧啊,大伯父,侄儿不知您会在此。”他走过来,朝卫春堂行一礼,“观成想谋害人命,还请大伯父莫要插手,我已请大夫过来。”   观成吓得浑身发抖,看向卫春堂:“大老爷,您得为小人做主啊,小人在厨房兢兢业业的,一点儿没敢偷懒,就是刚才有人打破酒坛,小人就出去避了会儿。为这事儿,也不能把害人的罪名按在小人头上。”   卫琅看一眼大夫道:“天冬,你把玉瓶给大夫看,到底是什么药。”   天冬嘲讽道:“他说是自己吃的。”   观成再不敢说话,只敢喘气。   那大夫把鼻子凑到瓶上闻一闻,面色顿变,他眉头皱两下,又再次闻之方才确认道:“此药是用来堕胎的,内含五味子,红花,丹皮,榆白,桃仁等,极是阴毒,有喜妇人吃了下血不止,恐是要没命。”   卫琅手掌握紧了,指头骨节发白,目光落在观成身上,好似能把他身体洞穿。   “你家里有母亲,有个弟弟,你今日不说实话,休怪我让他们死无全尸!”卫琅喝道,“押他去见卫恒!”   观成抖得好像风中的落叶,把卫春堂当成救命稻草:“大老爷,求您救我一命!您不能让三少爷这样诬陷二少爷啊,大老爷!”   果真是卫恒,他竟然恶毒的想要弄出一尸两命,这事儿在衙门虽不少见,可卫春堂绝没有想到自家侄儿也是这种人,卫家百年望族,竟出了这样一个后辈,冷血无情的的可怕,什么亲情都抛之脑后。   他到底是为什么?   卫春堂道:“走。”   他领头而去。   卫琅有些惊讶,低声道:“大伯父您……”   “你以为厨房是那么容易乱起来的?”卫春堂道,“酒坛是我让人撞翻的。”   听到这话,观成觉得自己死定了。   卫琅微微松口气。   几人很快就到得卫恒的宅院,卫恒将将要出来去与长辈们请安,便见卫春堂沉着脸走过来,而在他身后,站着卫琅,还有观成。   他浑身一冷,可面上故作惊讶:“大伯父怎么与三弟一起来了?可是我耽搁时间,祖父祖母催促?”   卫琅话都不说,冲上去一拳就砸在他脸上。   力气极大,卫恒的鼻子流出血来,顺着嘴唇下颌直滴在地上,他惊骇的捂住鼻子,大怒道:“你疯了?”   卫琅却又打他,卫恒不得已拦住他的攻击,然而卫琅在军中待过一年,练过臂力,卫恒不是他对手,三两下就倒在地上,被他打得鼻青眼肿,原先白皙的脸已经不成样子。他怪叫道:“大伯父,你,您就看着吗?三弟他疯了,来人,来人……”   可小厮们一过来,就被天冬跟九里困住,两方人打成一团。   卫春堂沉声与观成道:“你老实交代吧,省得受皮肉之苦。”   观成见卫恒毫无还手之力,想到卫琅把他家人都连带上了,一下瘫软在地,嗫嚅道:“是,是少爷,少爷让小人把这药偷偷的下到菜里。这药寻常人吃了无什么事儿,银筷也试不出来……小人,小人也没法子啊,还请大老爷饶命!”   卫恒听见他全交代了,大怒道:“你胡说什么?谁差遣你下药了?你,敢给老子胡说,小心我……”   话未说完,又吃了卫琅一记。   卫春堂道:“琅儿,住手,再打下去要出人命,此事还得问过你祖父祖母呢,你不得行私刑。”   不料院子外一声大喝:“私刑?打死才好!”   却是罗天驰。   他见卫琅一直不出现,除了卫老爷子卫家男人都不在,光他杵着有点尴尬,便出来寻卫琅,听说他们来了卫恒这里,他三步并作两步就追来了,结果听到观成的话,当下是火冒三丈。   卫琅收了手,手背上血肉模糊,可他一点不觉得疼,因想着骆宝樱若吃得这药,要受的苦,他就恨不得把卫恒活活打死,就是到现在,胸中那团怒火也没有消去。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又得归于理智,卫恒得受到制裁才行。   他直起身,冷冷看着卫恒道:“你慢慢等死吧!”   这等罪行或许不被砍头,可必定是终身流放,然而罗天驰生性比卫琅嗜血的多,又无法无天的,知晓卫恒要害死骆宝樱与他小外甥,他就无法忍耐,上前便将卫恒一把揪起来,狠狠往他后脑勺捶了一拳。   那拳头蕴含千斤之力,汇集了他这二十年的本事,岂是卫恒这种读书人能承受的?他眼睛一翻便晕了过去。   卫春堂见他一动不动,忙让大夫去把脉。   大夫道:“还有声息。”   罗天驰不屑一笑。   这笑容有些诡异,卫琅瞧他一眼,拿帕子擦擦手道:“上回的事情我便怀疑上卫恒了,毕竟大伯父您光明磊落,而二伯父,与我一起住在屋檐下也有好几年,几不曾生事,二伯母无此能力,除了卫恒,再也没有别的人选。大伯父也是这样认为的罢,所以今日才会协助我。”他笑一笑,“侄儿铭感在心,连同那天在大书房的事情,也得谢谢您。”   卫春堂因范氏有些心虚,然这些年多亏得范氏,他才有一个温暖的家,他绝不会把范氏供出来。   虽然眼前这侄儿聪慧过人,话里有话,可他选择无视,淡淡道:“这就去见你祖父祖母吧。”   卫琅叫天冬押着观成前往。   众人听得来龙去脉,除了知情人个个都呆若木鸡,程氏更是嚎啕大哭,说观成污蔑,卫琅又抓来好几个仆役,大夫,都是卫恒的心腹,甚至把那天怎么迷晕柳娥,怎么带到书房的事都挖了出来。   再难狡辩,卫春帆也知道卫春堂绝不会诬陷自己的儿子,只是他不敢相信,二房原本都靠着卫恒,谁料到这儿子得了失心疯了,要这样害卫琅跟骆宝樱。他们两房之间哪里有这种深仇大恨?   谁也不知道卫恒是为什么。   甚至卫琅也不知。   掩藏在太阳底下的灯火,失去了被人看见的机会,有时候,它们只能去寻找黑暗,而在黑暗里,它们再也不能像从前。   卫恒醒了,就在卫琅要押他去衙门的时候他醒了。   可他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一切的才华,流着口水问他们要吃得,得到了,高高兴兴的捧着吃,好像个三四岁的小孩子一样。   程氏晕了过去。   骆宝樱坐在窗前,怎么也无法静下心写字,罗天驰一拳把卫恒打成傻子,那是与卫家二房结了怨,只程氏与卫春帆拿罗天驰没法子,当时的情况,毕竟是卫恒要谋害她,谁也忍不住心头的怒气。   罗天驰那一拳是意外,虽然个个心里都知他是故意的。   到底,这卫家是不能待了吧?   何氏过来看她,拉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你而今怀了孩子心思不能重,这件事儿说到底与你是无关的。也怪不得琅儿,他是为你着想,才不露声色,叫你后来才晓得,你不要为此生气。”   骆宝樱笑着道:“母亲,我怎么会生气呢?要不是他,我兴许就要吃了那药,我只是觉得……咱们是不是该搬出去过?”   这种情况,他们与二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都觉得尴尬。   何氏柔声道:“我也考虑过了,等琅儿回来,咱们一起去见父亲母亲。”她并没有露出喜怒,很是平静,或许自从来到卫家,她就已经猜到这结果,有些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注定的,怎么也亲近不得,最终还是会远离。   就像卫老夫人与那两个儿子,花了几十年,又有什么不同呢?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还不曾开口,卫春堂却先与卫老爷子,卫老夫人说了,他们大房要与二房搬出去。   卫老爷子未免惊讶:“怎么好好的要分家呢?”   卫春堂端端正正坐着,双手放在膝头:“分家对谁都好,父亲,您莫要犹豫,便是咱们三房住在一起,才生出恒儿这等事。”互相不喜欢的,又何必强求?这个家束缚了他多少年头,曾带给他多少痛苦,而今提起分开,他心头释然。   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卫老爷子神情有些凄然,到底还是要散了!   或许从那一天他娶张氏时,就已经有了预示,他不够坚强不敢忤逆父母,最终娶了不喜欢的女人,如果当时他可以坚定些,未必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可说什么都迟了。   看着大儿子沉静沧桑的脸,想起父子间的恩怨,他长叹一口气:“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我无话可说。不过春堂,你永远都是我的儿子,卫家祖先也会因你觉得欣慰,你们搬出去了,时常仍可以回来。”   卫春堂略一颔首,起身告辞。   事情风回陆转,竟是那两房搬出去,卫琅倒有些承不住,可卫春堂的主意谁也改变不了,卫老爷子与卫老夫人只能尽量弥补,将卫家五分之四的家产都送与他,可卫春堂也没有要,他只取了该得的三分之一,不过卫恒而今痴傻,二房仍是多补贴一些。   人去楼空,偌大的卫家一下便只剩下他们二老与三房,骆宝樱靠在卫琅怀里,看着头顶上的明月,幽幽道:“嫁给你不曾想到卫家有一日会那么冷清。”   卫琅道:“月有阴晴圆缺,人也有悲欢离合,又有什么呢?终有一日,你我……”知晓的越透彻,有时候从浑身侵袭来的冷也越锋利,他把她搂紧了轻声道,“不管如何,你我现在在一起就够了。”   两个人靠着的温暖足以抵挡严寒。   至于未来,谁又知?他笑道:“我给儿子又想了一个名字,叫卫临阳。”   骆宝樱噗嗤一声:“上回没定下来,你是不是成天的在衙门想这个呢?就这会儿还能取名字。”   “谁让你挑三拣四的,这名字里有个阳了,行不行?”   “可临阳这个名儿……我记得《山海经》有提到羚呢,说是一种羊。”   卫琅没辙了,取什么都挑,恼得一掐她脸蛋:“算了,给你取罢,我就看你能取个什么样的名儿。”   “真给我取?”骆宝樱眨眨眼睛,“好啊,你别反悔。”   卫琅道:“又不是只生一个。”   骆宝樱哼道:“最多再生个女儿。”   眼见夜色越浓,卫琅把她抱回去,骆宝樱在他怀里忽地叹口气,轻声道:“天驰这性子真是烈的很,就不怕力气没掌握好把人打死了。我可不想他这样沾上人命,也不知将来娶了珠珠会不会收敛些。”   卫琅道:“他也是为你,我当时也想把他打死呢。”   “你别替他说话,他这身份官位越做越大,以后指不定还要去打仗,这等冲动如何是好?我是怕他不知道悔改,你下回见着他,必得说说他。”   卫琅道:“我说有什么用?男人要变,一是遭遇变故,二是因为女人,只能指望你妹妹。”   骆宝樱道:“珠珠嫁给他,不被他欺负都算好的,真能有用?得了,等我有空与她说。”她搂住他脖子,“走快一些,可是我重了,你抱不动?”   “总算有点自知之明,我是有点儿抱不动你了。”   骆宝樱扭头在他肩膀咬一口:“真讨厌,不给你生孩子了!”   卫琅哈哈笑起来。   虽然那两房搬走了有些空,可比起潜藏的危险,着实后者重要的多,骆宝樱很快就适应了这样的冷清,因为仆役都是自家院子与三房的,什么都不用担心。她每日早上都去园子里散会儿步,午时要么陪卫老爷子,卫老夫人用膳,要么与何氏一起,下午又踱去马厩看看心爱的马儿,日子过得无忧无虑。   一转眼就到骆宝珠出嫁的日子。   她也怀了三个月了,与卫琅早说晚说的,方才准许去骆家,可也不准她自己去,非得等他一起坐马车。   马车两旁还派上许多护卫,不晓得以为护送什么重要的东西呢!   到得骆家二门处,他又小心翼翼扶着她出来,骆元昭瞧见直笑:“怀璟,在这儿就不用如此了。”他看向蒋婧英,“娘子,你同宝樱去珠珠那里。”   蒋婧英就迎上来,亲亲热热拉着骆宝樱的手:“珠珠都提到你几回了,好像你不来她就不嫁了似的。”   “她就这性子,什么都赖着我,幸好而今没那么危险,不然相公定是不准的。”   蒋婧英道:“三妹夫那是担心你呢。”   “大哥也很担心你吧?看看你这胖了好些呢,我听丫环说,你不喜欢吃肉,大哥专门使人把肉剁碎了与几十样东西混一起给你做圆子,一点吃不出肉的味道,是不是?”   蒋婧英脸红起来:“我现在吃了,瞧着那些下人都辛苦。”   骆宝樱笑:“快些给大哥生个孩子吧。”   “嗯。”蒋婧英脸更红了,声音也听不见。   两人携手去东跨院,骆宝樱瞧见袁氏,笑道:“这院子该重新买了呢,您说是不是,母亲?”   袁氏道:“是了,你祖母昨儿也在说,这院子小了些,等珠珠嫁了咱们就去买。宝樱,老夫人,三夫人熟悉京都,你与她们也说说,可有合适的地方,必得还与你们卫家离得近的。   骆宝樱道好,见丫环们撩开门帘,便径直走进去。   见到她,骆宝珠也不顾正绞着脸,手舞足蹈大叫道:“三姐你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你不来,我,我都没底气嫁人。”   一阵动,那婆子手也乱了,绞得她痛得哇哇大叫。   明明是很可怜的,可不知为何,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就是老太太都道:“猴儿似的,乱动什么?你三姐来不来跟你嫁人有什么关系?你这孩子,真不放心嫁到侯府去!” ☆、第 152 章   侯府没个长辈,以后罗天驰出去办公,府里就只剩骆宝珠一个,老太太这也是真心话,就昨天晚上还跟袁氏说呢,怕骆宝珠管不好。   被老太太说,骆宝珠忙又坐端正了,但嘴还是不闲着:“三姐,你快些坐在我旁边。”   骆宝樱依言过去,笑道:“也就这会儿我能陪着你,你啊,从今天开始得像个大人了才行。”   袁氏道:“听着你三姐的话,你可不能有一点事儿便想着找宝樱,这侯府啊得靠你来管着,我教你的,你最好都记住了……”   轮流的说,骆宝珠差点想捂上耳朵,委屈道:“到底是来贺我嫁人呢,还是来训我的?弄得我都不想出这个门了。三姐,这几日祖母,母亲天天与我说这些,我比念书还累!不过是个侯府,又不是龙潭虎穴,能有多难?府里都有管事的,又不要我亲力亲为。”   老太太道:“得,不要再吓她了,不然撂杆子不干了!”   众人又笑起来。   骆宝樱见她绞完脸,送上一对羊脂玉的手镯,骆宝珠欢喜道:“真漂亮啊,这手镯可贵吧?”   “原先是贵,而今你是侯爷夫人了,算得什么?”罗家下得聘礼丰厚至极,她的身份一下就上去了,“你得习惯这些,往后出去聚会就得像个侯夫人的样子,戴上这些首饰,知道吗?”   人靠衣装嘛,将来骆宝珠可是代表宜春侯府的。   骆宝珠点点头:“我晓得。”   她见过骆宝樱嫁人之后的装束,走出去便是名门夫人,丝毫不会给卫家丢脸,她当然也是要一样的。   骆宝棠这回儿也上来送添妆,是一对赤金簪子,唐慎中在工部观政两年,已升为主事,日子是越过越好了,骆宝珠笑着道谢。   见她没抱着儿子来,骆宝樱奇怪:“佑儿呢?难不成在家中?”   “相公抱着去与几个朋友看了。”骆宝棠道,“他比我还喜欢抱孩子,不过佑儿也乖,见到人多也不吵闹的,叔叔婶婶的叫得可欢。”   “见到我也一叠声的叫曾外祖母,我不赏他都不行,从我哪里拿走好些金锞子了。”老太太打趣,“宝棠,可是比你聪明呢,你小时候没那么讨喜。”   听到儿子被夸,骆宝棠笑得更欢喜。   骆宝樱问起骆宝樟。   老太太摆摆手:“她啊怀着金贵的儿子呢,生怕没了,你是不晓得,天天足不出户,哪里愿意冒险过来?倒是使人送了好些东西,算是知礼的,就是在章家闹了好些事儿,差些……”她顿一顿,叫骆宝珠快些打扮,拉了骆宝樱坐到别处,继续道,“章家也要分家,可章老爷子不肯,不像你们卫家。说起来,今日你大伯父也送了贺礼,不过人没有来。”   大房,二房那时搬出卫家,在京都也引发了议论。   毕竟他们是长辈,要按长幼之序,不该是他们搬,然卫春堂,卫春帆与卫家老爷子关系不好,而卫家大宅又绝不可能缺少二老,最终卫春堂做了选择。   在这一点上,骆宝樱觉得有点愧对大房,毕竟卫春堂为人不错。   可事情走到这一步,都有其理由,只能各自安好。   她叹口气:“因二房的事情,咱们将来恐是不会再怎么来往了,卫家也是四分五裂呢。”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我也晓得卫家发生了很多事情,不过只要你与琅儿还住在卫家就好。你想想,咱们骆家起初不也只有你父亲一个人吗?而今你们几个都陆续成家了,等到婧英生下孩子,那咱们就是四世同堂,那孩子又生下孩子,百年也是转眼间的事情,你与琅儿啊,肯定能让这个家族重新兴旺起来的。”   骆宝樱听了,鼻子竟有些酸。   可想到百年之后,她与卫琅的孩子,一代又一代,充盈在卫家,又好似带来了无限的希望。   大概这就是家的意义,她挽住老太太的胳膊道:“谢谢祖母。”   两人说着悄悄话,骆宝珠耐不住,又叫道:“三姐,我要穿嫁衣了!”   老太太道:“瞧瞧这孩子一点儿不稳重,她要是有你一半的本事我也就不担心了,而今真不晓得她嫁去侯府会怎么样呢!”   “傻人有傻福,祖母莫多想,再说还有四妹夫呢。”骆宝樱心想,罗天驰自个儿选择的,他心里肯定有数,要是骆宝珠往后能力不足他又嫌弃的话,她肯定不饶罗天驰。也不想想,假使不是他,骆宝珠大可以嫁个简单的家庭。   因为在骆宝樱看来,女人是应该做个贤妻良母,但男人绝对不能当甩手掌柜。   老太太听她这么说就笑了:“也是,儿孙自有儿孙福。”   喜服拿来,一片彤红,凤穿牡丹绣得栩栩如生,那凤凰仿若要展翅高飞,羽毛皆是金线所刺,耀眼夺目。   小姑娘的妆画得也秾丽,穿上去并不显突兀,反倒是相得益彰。   骆宝樱笑道:“你今日最是漂亮了!”   一下子长大似的,告别了单纯的时光。   骆宝珠手指抚着厚重的嫁衣,那金线并不是那么光滑掠过她肌肤,有些刺痛,她突然就忍不住哭起来。   这一哭,袁氏也忍不住哭,那是她唯一一个亲生女儿,心头的疙瘩宝贝,虽说成就了桩极好的姻缘,可也是操不完的心。怕她将来应付不了侯府的事情,应付不了那一干子皇亲国戚,又或是让罗天驰不满意。   有太多的担忧,可她不想让骆宝珠害怕,擦一擦眼泪道:“珠珠,莫哭了,一会儿还惹得你祖母,姐姐们哭。宝樱怀着孩子呢,哭了对眼睛不好。”   骆宝珠抽抽搭搭的止住了眼泪,对骆宝樱道:“我不哭了三姐,我只是希望我嫁去侯府,咱们还能经常见面。”   “傻丫头,不管你嫁去哪里,只要在京都,哪天不能见呢?别说傻话了!”   骆宝珠想想也是,骆宝樱嫁去卫家其实跟没嫁区别不大,她愿意去卫家什么时候都行,骆宝樱也常回骆家。不过,不知道罗天驰这样霸道的性子,会不会也准许她呢?她突然有点后悔,嫁之前忘了问了!   外面炮仗这会儿响了起来,迎亲的花轿到门口了。   嘉儿跟着骆元昭一起过来,他虽然年纪小,也晓得姐姐要离开家了,心头不舍,拉住她袖子,抬着小脑袋道:“姐姐,姐姐,你现在要去见罗哥哥了吗?大哥说,你往后就要住在侯府了,是不是?”   摸摸弟弟柔软的头发,骆宝珠笑道:“是啊,等我走了,你可得在家里乖乖的,要听祖母,母亲的话。”   嘉儿道:“哦,那姐姐什么时候再回来呀?”   “过三天就回来的。”   嘉儿掰掰手指觉得时间不长,笑着点点头。   分别的时候,骆宝樱叮嘱骆宝珠:“你往后只要想着,是侯爷愿娶你就行了,那是你该得的,你没有亏欠谁。”   她太知道那些嫉恨的人的心思了,罗天驰又是香饽饽,显而易见骆宝珠将来会面对什么,所以她必须要做到这一条,相信自己,相信罗天驰。   骆宝珠用力点点头,用力握一握骆宝樱的手,吸着鼻子道:“三姐,我走了。”   “听着一点儿不吉利,你该说咱们过几日再会。”   骆宝珠噗嗤一声:“三姐,等我回门你要来看我!”   “好。”她笑着道。   骆宝珠又与旁人告辞,趴在骆元昭的背上,慢慢去了停在二门处的花轿。花轿旁罗天驰正等着,穿着绯红的喜袍,长身玉立,英气勃勃,一边与卫琅说话:“孙仲那事儿我已经使人在查,许是没多久就会有结果……”他往前张望,“那傻丫头怎么来那么慢,大舅子是没吃饱饭不成?背个人都背不动了!”   瞧他毛躁的样子,卫琅一笑:“现在就急了?一会儿行夫妻大礼,应酬宾客看你怎么熬呢。”   “三哥,到时候你可得替我挡着点儿酒!”   卫琅从袖中拿出药丸:“吃罢,吃了保管没事儿。”   “解酒药?”罗天驰眼睛一亮,嘿嘿笑道,“那会儿你成亲是不是也吃了这个?”   “我不用,我又没有你那么多狐朋狗友。”   穿着一袭华袍的华榛倚在白墙上:“卫大人说话最好小心些,什么狐朋狗友?你怎么不说你没人缘呢?”他拍拍胸脯道,“放心,有我给你挡着酒呢,谁灌你,都得踩着我尸体过去。”   罗天驰斜睨他:“我只指望你到时莫发酒疯,把宾客们吓跑,不指望你别的了。”他把药丸一口吞下。   华榛挑眉:“我而今酒量更好了,你不信?”   “赶紧娶个娘子吧,跟酒较什么劲儿?”罗天驰道,“你酒喝得多,就能遇到喜欢的姑娘不成?”   他都成亲了,华榛还在吊儿郎当的。   听到这话,华榛朝卫琅看了一看,淡淡道:“我在等着某人犯错呢。”   卫琅警觉道:“你此话何意?”   “听不明白便算了,那是我……”华榛翻身上马,心想那是他跟骆宝樱的约定,只要他还没看上别的姑娘,这约定就一直有效。   罗天驰怕那两人又起什么冲突,眼见骆元昭背着骆宝珠来了,挑眉道:“你们可真慢,总算来了。”   骆元昭把骆宝珠放下来,正色道:“还请侯爷好好对待珠珠。”   “自然,不然我娶她作甚?”罗天驰道,“珠珠,你说是不是?”   这等时候并不适应用这种语气,更别说还径直问新娘呢。   可骆宝珠一早晓得他是什么性子,说话肆无忌惮的,可这就是他,不管是优点还是缺点都那么明显,她不会因为这样的缺点而讨厌他,就跟他总嫌弃她笨,可也娶了她一样。   她轻声道:“你待我好不好现在可看不出来,得看以后呢。”说完扶着丫环的手走向轿子。   竟然还还嘴,罗天驰眉毛挑了一挑,笑意浮上嘴角,好不好,今晚上就得让她见识一下!他骑上马背,朝众人一拱手,伴着花轿往前而去,卫琅,华榛等人跟在后面。   鞭炮声仍是连绵不绝,响彻了整个京都。 ☆、第 153 章   骆宝珠坐在轿子里,听着外面的喧嚣声,一颗心砰砰直跳,也不知过得多久,花轿突然停下,喜娘生怕惊吓到小姑娘似的,轻声细语道:“四姑娘小心些,嫁衣长,可别踩到了,来,慢慢出来。”   原来到侯府门口了,骆宝珠深呼吸一口气,弯腰从轿中走出,扶住喜娘伸过来的手。   喜娘把红绸两头递给新人,罗天驰用力一拉,骆宝珠没个提防,差些摔一跤,只听得她在盖头下方哎呀一声,好像娇弱的绵羊,他就忍不住笑。   见他这时候还玩闹,喜娘正色道:“还请侯爷引好路,新娘要真跌了,甚不吉利!”   宜春侯府没有长辈,喜娘今日来担此重任,刘夫人就与她千叮嘱万叮嘱,说罗天驰放任不羁,不能由着他胡来,该什么规矩便得要什么规矩,让喜娘不要害怕,若是罗天驰不听,使人去告知她。   故而喜娘当然是有几分底气的。   罗天驰目光与她对上,竟看出几分凛然,他嘴角扯一扯,消去些力气拉着骆宝珠去大堂。   沿路宾客们就在纷纷恭贺了,左一句右一句的,没个停歇,骆宝珠难以想象这得有多少人,上回骆宝樱嫁人,卫家已经是人山人海,今日此地恐怕也不会少。她越发谨慎,一步步走得稳当,好不容到大堂,额头上,背上都已经渗出汗来。   见她站定了,罗天驰凑到她耳边戏虐道:“一会儿别拜错方位。”   因周围都是客人,骆宝珠没有再出声,只在心里把罗天驰骂了一句,这么简单的事情她才不会做错呢。不过夫妻拜天地,还要拜高堂,他父母皆不在人世,恐是要对着牌位罢?骆宝珠又有些唏嘘,她都不晓得公公婆婆长什么样。   胡思乱想间,她随着主持成亲的礼官指示,顺利的行完大礼。   众人又再次恭贺。   喜娘请罗天驰引着骆宝珠去洞房。   他在前头走,她慢腾腾的在后面,离开了闹哄哄的人群,夜风也好像更急了,吹得她嫁衣飞扬起来。   听到风声,他回眸看去,瞧见她下方露出了绯红色的鞋子,绣着并蒂莲花,她不知他停下,兀自往前,眼看着要撞到罗天驰,蓝翎忙拉住她:“姑娘……”   骆宝珠惊讶:“有什么事吗?”   隔着红盖头,声音也好像不一样,罗天驰目光在她身上瞄了下道:“嫁衣重吗?”好似很多层,裹得她整个人都丰盈起来。   骆宝珠怔了怔,小声道:“有些重呢。”   喜娘皱眉道:“侯爷!”   走路都没个消停,这会子说什么话?   罗天驰摸摸鼻子,嫌她烦,但还是转过身去。骆宝珠忽然就想笑,因他被喜娘训了好几次,这可是很少见的,真想看看他的表情呢。   两人走入洞房,骆宝珠在床上坐下来。她手掌伸开,并排放在膝头,端端正正的一点不敢乱动,这是成亲的重要关头,想到母亲的叮嘱,她背脊挺得更直,因知道好些女眷定是在屋里,盯着她看呢。   接过银秤,罗天驰走到她面前,没有任何犹豫,瞬时就把那盖头挑了起来。   光亮一下落入眼中,骆宝珠微微抬起头看向他。   穿着喜袍的男人剑眉星目,仍是洒脱不羁,不拘小节,甚至没有什么紧张,目光笼在她脸上,像平日里一样自在。   骆宝珠倒是忍不住脸红,哪里能多看,连忙低下头去。   看她羞答答的惹人怜爱,罗天驰挑眉一笑把银秤交还喜娘,刘夫人笑道:“天驰你而今娶妻了,可得收敛着些,别欺负宝珠,知道吗?”   在罗氏与刘夫人眼里,骆宝珠的家世稍许有些低,但好在这姑娘品行不错,罗天驰又喜欢,她们便随他。而今既然嫁进来,自然是巴望两人把日子过好的,刘夫人少不得要叮嘱几句。   一个柔柔的声音道:“表姨呀,表哥那么喜欢宝珠妹妹,怎么可能会欺负她?宝珠瞧着也是聪明人呢,想必能把侯府管好的。”   声音极是熟悉,骆宝珠心想,这是金惠瑞啊!   听到金惠瑞说话,罗天驰就不耐烦:“二姑姑,您就不能让我先把合卺酒吃了?”   刘夫人拿他没辙,赶紧让喜娘端来。   两人对着喝了,金惠瑞冷眼瞧在眼里,从骆宝珠想到骆宝樱,自然也就想到了卫家,她着实没料到卫恒会变成傻子,真是便宜他了,不然她非得想法子收拾他不可,而今只剩下卫琅一个人。   卫家不合,大房二房搬出去,卫老爷子致仕,卫琅也失去了卫春堂这个支柱,那是孤掌难鸣。眼下相公一路高涨,听闻已找着当今首辅的把柄,把他弄下台,他就能坐上首辅的高位,到时内阁俱是他的人,要把卫琅踢出局还不是手到擒来?   笑容浮在眼底,她低头把玩手腕上戴得玉镯。   晓得罗天驰的脾气,刘夫人很快就领着女眷们告辞,见门关了,骆宝珠从袖中抽出帕子擦汗。   硕大的凤冠还戴在头上,看着都替她头疼,罗天驰走过去一把取了扔在床上,朝两个丫环一挥手:“你们出去。”   骆宝珠抬起头对上他肆无忌惮的眼神,脸一下通红,因母亲最担心的就是洞房了,生怕她不知人事,与一个嬷嬷拿图册教她,她看得晚上都睡不着,又有些害怕。现在罗天驰目中那股邪火,分明就是前兆。   她嗫嚅道:“你叫她们出去作甚?我还要,还要洗澡呢,再说,难道不是应该侯爷出去吗?”   刚才还坐得很直,此时已经缩起来,罗天驰道:“还不出去,是不是要本侯把你们踢出去?”   两丫环哪里敢留,只得朝骆宝珠行一礼转身出了门。   眼瞅着他坐到自己旁边,骆宝珠浑身紧张,勉强镇定着道:“侯爷不是还要去外面应酬客人吗?一会儿许是有人来催。”   罗天驰挑眉道:“不急。”   “哦,那侯爷坐着,我洗个脸。”骆宝珠要站起来,结果被罗天驰抓住胳膊一拉,失去平衡,整个坐倒在他怀里。   男人的呼吸一下拂到脸颊上,她忍不住闭起眼睛。   睫毛轻轻颤动,惊慌失措,却更让人生出侵占的心思,罗天驰低头就吻在她唇上,她脑中立时空了,什么都做不了。   与曾经尝到的滋味一样,又软又甜,好似果子,他吃一口不够又吃一口,她像猎人弓箭下的兔子,乖乖顺从,只等罗天驰老实不客气的把手伸到她胸口时,她才又跳起来,双手捂紧了道:“我出汗了,我要洗澡!”   罗天驰盯着她:“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早晚都得给爷碰,你躲什么?”   说话丝毫没有顾忌,骆宝珠的脸火辣辣的,恼道:“我现在就要洗澡,我才不管你什么早晚……”   她生气起来便会没有畏惧,罗天驰知晓新郎要做的事情,淡淡道:“也罢,洗干净些总比不洗好。”目光从头到脚巡视一遍,“别弄什么香,太熏人,爷先去喝酒了,等回来再收拾你。”   他脚步带风,瞬时走了出去。   骆宝珠忙让丫环进来服侍她洗澡。   瞧着水里姑娘白嫩的身体,秋罗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刚才侯爷的行径不像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恐怕姑娘要受些苦头呢。   其实她们不说,骆宝珠也知道难逃一劫,可母亲说这是为人妻子必得要过的一关,等过了这关,便没有害怕的事情了。她穿着绯红里衣,半靠在迎枕上,努力说服自己等会儿罗天驰过来,她不要太过慌张。   母亲说越慌张越疼呢。   也不知过得多久,秋罗来禀告:“侯爷回了,在净房……”话未说完,骆宝珠道,“快端水给我喝。”   莫名其妙就觉得干,秋罗拿过来,她一口气喝了两盅。   等喝完,罗天驰已经从大门进来,怕又被他赶走,秋罗自觉的与鹤草双双退出去。   骆宝珠第一回看见他穿里衣,往常华袍在身英姿挺拔,而今这绯色却让他显出几分少见的柔和,可他一开口,她就晓得是错觉。   “既然都洗过澡了,还穿着衣服作甚?”罗天驰一边走,一边脱自己的里衣,随手抛在旁边的檀木高衣架上。   烛光下,年轻的躯体高大精壮,好像横亘的山脉,骆宝珠看得一眼,只觉脑中好似有雷鸣,心想他这样的举止她怎么能不惊慌?她从来没见过男人的身体,就算在图册上瞄得几眼,可也没有眼前的来得真切,吓人。   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给藏起来,骆宝珠惨叫一声就钻进了被子。   罗天驰上床时拉不开,她裹得好像个蚕宝宝,骆宝珠在里面求道:“你别吓我,你把衣服穿上好不好?”   罗天驰哭笑不得:“你难道不知道洞房的意思?”   骆宝珠欲哭无泪,耍赖道:“我不知道,我一点不知道。”   可裹得再紧,面对神勇的罗天驰,还是不用费什么力气,他两只手并用很快就把骆宝珠从被子里拖了出来。   两人紧贴在一起,男人的肌肤散发着热气,她吓得不敢睁开眼睛,罗天驰拿起她的手放在胸口:“不是跟你的一样吗,你怕什么?多摸摸就不怕了。”   硬硬的,但却很光滑,骆宝珠渐渐放松,鼻子轻嗅还闻到了皂角的味道,很清爽,她嘟囔道:“跟我不像,我比你软。”   罗天驰笑起来:“是挺软的,尤其是……”   骆宝珠恼道:“不准说。”   真不知他怎么那么没脸没皮,什么都能说出口。   他垂眸看她,她的脸很红,芙蓉似的,眼睛也好像染了这艳光,水盈盈的闪动,怀里抱着这样可爱动人的妻子,他实在忍不住又动手。   只是几件里衣,瞬时就被抛在了踏板上。   骆宝珠只觉身体很冷,可包裹着她的身体却又烫得像火,要把她烧热了融化了一般,她在他怀里轻颤,被迫的仰着头被他亲吻,被他一双手探索。好像骏马从草原上疾驰,攀上山峰,顺着水流又回到谷底,一整片风景尽收眼底。   还未开始,她已觉得疲倦,察觉到他最终的意图,一触即发,她下意识四处寻找东西,想躲藏。罗天驰却抓住她的手,沉声道:“珠珠,洞房就得做洞房的事情,你别怕,我会轻点儿的。”   没碰过女人,可自从吻她之后,他对男女之事渐渐有了兴趣,而今也准备尝试这滋味,因他知道自己的欲望所在,就好像在沙场上,心中存着的信念,一定要赢得胜利一样。   那是只可进不可退的念头。   骆宝珠听到他这么说,心头狂跳,可也知道这节骨眼上自己无法逃开,她哀求道:“你别骗我,我怕疼,你……”她想到刚才看到的,吓得搂住他脖子,紧紧搂着他,“我怕啊。”   声音极是娇弱,如同她的身体,无一处不软,便是这温柔乡叫他全身的血都汇聚在了一处,罗天驰一只手掐住她的腰,不让她扭动,轻声道:“别怕,就只这一次。”   人生里的“这一次”好似刺刀般贯穿了她。   骆宝珠哭得昏天暗地。   秋罗跟鹤草两人站在外面,都觉得自己身上好像割肉般的疼,差点想冲进去,只奈何初为人妻势必要受这种苦的,谁也拦不住,只得祈祷罗天驰能快些。   疾风骤雨席卷过山林,骆宝珠觉得她像片落叶似的,被吹得七零八落,被吹得只剩下一口气勉强苟延残喘。   想着妹妹今日的洞房,骆宝樱也正担心,因她知晓罗天驰不是个温柔的人,不过夫妻间的床笫之事,她实在不好与罗天驰说。在床上翻了个身,正要入睡,卫琅回来了,带着一身的酒味。   看到她尚未睡着,他一句话不说,弯下腰就亲她,她皱眉道:“真臭,可是替天驰挡酒了?瞧瞧你,醉醺醺的,快些去洗一下。”   “知道是帮天驰,你还嫌弃我?”卫琅手撑在她两侧,轻声道,“宝樱,我想你了。”   月光下,他脸颊微红,眸色映着月光,闪耀着迷人的光泽,骆宝樱心头一跳,手指点在他胸口:“卫琅,我告诉你,你别想借着醉酒行凶!” ☆、第 154 章   有喜之后怕有危险,他一直没有碰过她,虽然有难忍的时候,可骆宝樱比他坚决,丝毫不曾心软。   卫琅戒色已有数月,今日喝了酒回来,见她穿着桃红色的中衣,一头乌发铺在枕边,那两色称得她脸颊更白,水润润的像新鲜剥开的果肉,引诱着他去尝鲜。他捉住她的手,哑声道:“大夫都说可以,只要我小心些……”   她皱眉:“不行,万一不好呢?”   孩儿在她肚子里越久越有感情,虽然她一点不知他长什么样子,可却在全心全意的护着他,就像那在孵着蛋的母鸡,轻易不会离开它的窝。   卫琅没再说话,把她手指拿到嘴边,轻轻咬了咬。   温热的触感一下从指尖传来,她猛地往后缩,他却不放,盯着她的眼睛,从指尖慢慢舔舐到掌心。   痒痒的,好像羽毛拂过,那稍许的湿润露在空气中,很快又干了,但却在皮肤上留下了什么,叫她一阵脸红。她想起以前无数的夜晚,他或温柔或热情的亲吻她,在肌肤上刻下烙印,让它记得无上的愉悦。   这一刻,蠢蠢欲动。   她又忍不住抽手,头发随着她的动作在枕上游荡,从里衣里露出来一小片肌肤,有着别样的风情,他今日越看她越迷人,附身下来,咬住她耳垂:“我保证不伤到孩儿,宝樱,你别担心。”   他双手游走,在她身上好像一条灵活的蛇。   本就是夫妻,多少次的缠绵,彼此了如指掌,骆宝樱很快就有些吃不住,可骨子里还在抵触,拿起床头的迎枕隔在二人中间,咬着唇道:“你就不能再等一等,现在孩子还没有动静呢。”   “有动静得要六七个月。”卫琅一把扯开迎枕,“你想我忍那么久?”不等骆宝樱回答,他手指刮在她脸颊上,邪笑道,“更何况,恐怕你也忍不得。”   感觉到脸上是什么,骆宝樱脸烫得好像烧过的水,拿起他的中衣一阵擦。他笑,把她揽在怀里,低声道:“宝樱,我也会让你舒服的。”   骆宝樱想打他,可顾忌孩子到底不敢动作太大,他却利用这个,轻易就把她侵占。隔得太久,她忍不住一声轻哼,似疼痛,似快乐,光是那轻微的声响就魅惑的可怕,卫琅直觉自己掉入了爬不出的陷阱,越想出来越被缠得紧,他在她身后轻吻她脖子:“宝樱,今日尚早,咱们等会儿再……”   回答他的是骆宝樱含含糊糊,欲拒还迎的轻吟。   世上事多数是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的,所以试过之后,两人晚上便不是那么清闲了,这日骆宝樱仍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紫芙,蓝翎扶着她去梳妆打扮,其他丫环来收拾皱巴巴的床单。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其实骆宝樱也有些累,心里想着晚上一定不准他再乱来了,毕竟跟以前不同,他好歹也尝了滋味,因是能歇一阵子的。   蓝翎询问道:“少夫人是用完早膳便去骆家吗?”   “早些去,能跟祖母,母亲说说话,没什么不好。”骆宝樱道,“你这就让他们备轿子吧。”   蓝翎应一声,紫芙则命人端饭菜。   不像有些妇人,有喜了呕吐的厉害,骆宝樱除了倦意重,胃口倒是挺好,饭量大增,是以这一日三餐,比平日里多得一倍的量。但也有不好的地方,她在镜子里照了照脸,原先巴掌般大,现在有一个半巴掌大了。   怎么都没有以前漂亮,骆宝樱叹口气:“再过几个月,不知得多丑呢!”   女人当然会在意容貌,尤其是美人儿,见主子发愁,紫芙笑着宽慰道:“都要生孩儿的,不是独少夫人一个,谁都会胖呢。胖了孩子才会好,生下来健健康康,少爷不是也让少夫人多吃一点吗?少爷也不觉得这样难看了。”   可她又不是光给他看,骆宝樱撇撇嘴儿,她是自己瞧着不舒服,至于卫琅,他要敢嫌弃她的话,试试看呢。   她肯定以后再不理他了!   用完早膳,她与长辈们说一声,便去骆家。   今日骆宝珠回门,本是一大早就起来了,可罗天驰没个样子,她穿好衣服又被他拖回去,连早膳都没有好好吃,要不是丫环大着胆子来敲门,不知她得被折腾成什么样子。   再好的脾气都忍不住,骆宝珠梳妆打扮之后,不与他说话便坐上了马车。   罗天驰抬脚上来,见她穿着盛装,珠光宝翠,浑不似刚才在他怀里求饶的小姑娘,他咧嘴一笑:“难怪说人靠衣装,还挺像侯府夫人呢。”   骆宝珠撇过头。   她不理他,罗天驰眼眸眯了眯,吩咐车夫行路,等到车动了,一把将她抓到怀里:“你胆子倒不小,爷与你说话,你听不见?”   手指捏住她下颌,强迫她抬起头。   昏暗的车厢里,他星眸闪动,透着强硬,那是不容她抗拒的张狂,骆宝珠咬唇:“我等会儿回去要告诉祖母,母亲,三姐,你欺负我。”   她说着闭起眼睛不看他。   罗天驰未免着闹,因她说三姐了,那是骆宝樱,骆宝樱晓得还得了?他两只手捏她的脸:“我哪里欺负你了?你既然嫁给我就是我妻子,难道妻子不该伺候丈夫?你回头问问,哪个妻子不要尽这种本分的?”   “别的我可没欺负你,前日咱们去皇宫,你不记得我帮你了?没有我,他们能待你如此和善?”   皇太后,皇上赏赐下了不少东西,可她又不要这些,家里的早够用了,她是气他只顾自己,她到现在还在疼。那天流了那么多血,他难道不知道吗?她说要歇歇,他不当一回事情,骆宝珠委屈:“我疼,你早上还……我不想跟你说话!”   罗天驰皱皱眉头:“这种伤口一晚上也就好了,我打仗时受了剑伤第二天都没歇息呢。”   骆宝珠道:“难道你以为我骗你?我不疼装疼吗?”   大大的眼眸里闪着泪光,泪慢慢落下来,罗天驰一怔:“你……你真的很疼?可第二天并未见红。,”   骆宝珠垂下头:“你不信算了。”   她晓得他的脾气,也在容忍,可她真的疼,也没料到他一点不晓得体贴,难怪他那么晚才娶妻,根本就不知道怎么疼人。她从他怀里逃出来,挪到车座的另一头,离他远远的。   他看过去,见她小脑袋也朝着外面。   这样的姿势竟然维持许久,也不怕脖子扭到,罗天驰暗自腹诽,既然疼当时就该好好说,哪怕砸个东西呢,现在倒与他使性子。他不想主动说话,可车厢里太安静了,他不习惯这样的气氛。   他喜欢她这几日总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的问侯府的事情,让他带她四处逛,让他告诉她,父亲母亲的故事,她不该不开口。   可她倔强起来,倒也像头牛,罗天驰轻咳一声拉她的胳膊:“我今儿不碰你了,行吗?”   他服软了,骆宝珠心头一喜,立刻转过头来:“你说真的?”   刹那云破天开,像在车厢里撒入光辉似的,瞧见她甜甜的笑容,罗天驰心情也跟着好了,手臂一伸把她揽在怀里:“爷会骗你?说不碰就不碰,不过你以后不准这样,咱们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说什么?我跟你说疼了,你都听不见。”骆宝珠可记得他的动作,她刚说呢他就进来了,都来不及阻止。   罗天驰挠挠头:“往后再遇到这种事,你得厉害些,你要是摔个碗碟什么的,我兴许就能听进去。”   骆宝珠咂舌:“你们府里那些都是极贵的,我怎么好摔?”   “什么你们府,那也是你的侯府了。”他笑起来,低头亲亲她的唇,想起她的眼泪,到底也明白了自己的莽撞,低声道,“对不住,这几日让你疼了。”   他温柔的时候很迷人,比霸道的时候好上万千,骆宝珠伸手搂住他脖子,任由他采撷。   这时,骆宝樱的轿子也将将行在街道上。   正当临近午时,行人如织,她这一乘轿子虽说算不得多么奢华,可精工打造,用了上好的楠木,轿帘缀着珠花,又有六名护卫在旁护送,看上去便知来自世家。故而行人生怕撞到,都不用轿夫出声,自觉的让开一条路。   唯到得一处巷子前,无法前行,骆宝樱奇怪,在轿中询问:“出何事了?”   轿夫道:“有两乘轿子挡在前面,好似是两位官家夫人。”   狭窄的地方两两相遇,靠的是自觉,只有一方愿意后退,才能让道路通畅,然而现在显然不是这种情况,骆宝樱眉头微拧,低声问:“是一早堵着的,还是咱们先到?”   轿夫道:“回少夫人,是咱们先到,她们后来的,明知咱们的轿子在前,她们还往前抬呢。”   那是故意的了,骆宝樱心想,能够如此大胆,敢截卫家少夫人的人,必是有头有脸,可会是谁呢?她斟酌片刻,轻声道:“咱们把轿子退回去。”   不管是谁,她为了肚中孩子,都得退一步,不能出意外伤到孩子。她原是不肯低头的人,可当了母亲,她学会了忍耐。   眼下,没有比孩子更重要的事情。 ☆、第 155 章   轿夫见自家少夫人主动让路,这便要把轿子抬起,岂料对面的夫人坐在轿中朗声问道:“不知前方是哪位夫人?”   这声音太过熟悉,骆宝樱心想,她一早该料到金惠瑞,而今京都夫人有几位敢与她作对?也就金惠瑞不自量力,以为嫁得杨敏中,控制内阁便是天下无敌了。真正可笑,她是把皇权放在哪里呢?   她懒得理会,让轿夫抬轿。   金惠瑞见她要走,有些惊讶,因她了解骆宝樱的傲气,她总是瞧不起她,放在以前,狭路相逢骆宝樱绝不会让路,可现在她一句话不说,不战而退,莫非是忌惮自己?她嘴角露出几分笑意,那可真的可惜了,她今日原是同海夫人一起来的。   海夫人是海宗万的妻子,海宗万虽不显山露水,官职也只止于三品,可曾经却是杨旭的老师,他父亲去世,守制三年之后,一直不曾再回京都。而今已是隔了十年,杨旭一再请求,他才愿意复职。   毫无疑问,海宗万是很得杨旭看重的,故而金惠瑞一早就想着法子结识海夫人,因她知道杨敏中不缺那些只会对他唯唯诺诺的官员,他缺的是可信赖的盟友,能更加稳固他地位的重臣。   海夫人只当路还堵着,询问道:“可是走不过去?咱们也不急,不如便让予她。”   听起来有些苍老,应是有四五十岁,骆宝樱在脑中迅速的回想了下,并不曾想起这是谁。难道是哪位老臣的妻子?她冰雪聪明,忽然就明白了金惠瑞的意图,扶着肚子从轿中慢慢出来道:“两位夫人,请你们先走吧,我原无急事,妹妹今日回门,我早些晚些去都不打紧的。”   声音柔和,让人如沐春风,含着特殊的魅力,便同是女人,也忍不住要看一看,海夫人目光穿过窗棂,投在骆宝樱身上。   午时明亮的光笼罩着她,显出少有的绝艳,只是那样站着,已是风姿万千。   海夫人惊讶道:“你怀了孩子?”   骆宝樱手放在小腹上,自然是故意的,她微微一笑:“正是,有三个多月了,故而轿子行得慢,耽误您了。”   说话实在客气,海夫人一下心生好感,问道:“你是哪家的少夫人?”   没料到两人竟然攀上话,还有结识之意,这并不是金惠瑞的初衷,她笑一笑:“原来是卫三少夫人呀,你该早些说。万一与人碰着了,如何是好?便算没什么,也叫人后怕,担心不小心伤到你。”   是说她借着肚子无所顾忌吗?骆宝樱垂眸道:“杨夫人说得没错,我往后是不该怎么出门,只珠珠是我最疼的妹妹了,我总要去看看她。”她命轿夫把轿子往后抬,“让两位夫人先走罢。”   “这如何使得?”海夫人忙道,“还是你先走。”她甚至掀开轿帘露出脸来,“你们年轻人不知道,怀了孩子最是要担心的,哪怕已是三个多月,也不能有一点马虎!你快些上轿子走罢,莫耽搁。”   那是一张极慈祥的脸,长眉细眼睛,脸略方,与漂亮搭不上边可却让人心生暖意,骆宝樱认识她,那时候海大人与卫老爷子一同教杨旭的时候,罗氏常请她入宫做客。   原来是海夫人!   骆宝樱笑道:“海夫人,既是您,我更要让路了,不然相公得知我抢了您的道不知怎么责备呢。因相公常提起海大人,说海大人清正廉明,在朝为官是百姓之福。”   海家离开京都数年,嫌少有年轻人认识他们,海夫人惊讶,但也从刚才金惠瑞说得卫三夫人猜到了她是卫琅的妻子。   这是卫老爷子的孙儿媳。   虽然海大人与卫老爷子行事作风南辕北辙,两人常有争执,海大人甚至曾公开说卫老爷子其身不正,但海夫人知道,丈夫只是心直口快,未必是真厌恶卫老爷子。   见骆宝樱很坚持的要让路,海夫人想着再彼此谦让只是浪费时间,她们走了,还能让骆宝樱也早些上轿,当下笑一声:“谢谢三少夫人了。”   两顶轿子慢慢行过去。   路过骆宝樱身边时,金惠瑞的目光扫过来,透着满满的阴冷,明明她是想让海夫人看看骆宝樱的嚣张,好让海家一起对付卫家,可现在……海夫人竟然还挺喜欢骆宝樱?   她咬一咬嘴唇,可骆宝樱也就这阵子好得意了。   她还不知道,卫琅将会面对什么呢。   骆宝樱等到她们走了,方才上轿子前往骆家。   这么一耽搁,她去得更晚,罗天驰已经与骆宝珠坐在堂屋了,老太太瞧着小孙女儿的打扮,红宝头面熠熠生辉,绫罗绸缎尽显奢华,打心眼里就高兴,更高兴的是,罗天驰的态度。她深知一个女人要在家里地位牢靠,别的都是假的,最需要的是男人的支持。   现在只要罗天驰愿意撑着骆宝珠,她在侯府的日子定然不会难过,当然,作为妻子,她也得有些回报,比如管好侯府,伺候好罗天驰。   这些她与袁氏没有少说,全靠这孙女儿的领悟了。   听说骆宝樱来了,骆宝珠又没个刚才端正的样子,几步走到她身边着急道:“三姐你真来了,我刚才还在想,你有孩子兴许我不该让你过来看我呢。你要小心些,以后还是等把我的小外甥生下来,咱俩再见面!”   骆宝樱戳她脑袋:“真笨,我不出门你不会来看我,非得要等到生下来呀?那得多久?”   骆宝珠嘻嘻一笑:“说得也是。”   她亲自扶着她坐下,生怕有些闪失。   小姑娘为人妻子了,可一言一行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这一身华贵,骆宝樱目光从她头顶扫到脚,果见穿得妥帖,当下点点头,她还是把自己的话放在心里的。   侯爷夫人要有个侯爷夫人的样子。   “侯爷。”她这才转头看向罗天驰。   “姐姐。”他这一声叫得异常亲切与流畅。   众人都诧异,但又高兴的笑,以为因骆宝珠的关系,罗天驰想着与他们家的人都更亲近些,这自然是好事。   “刚才我在路上遇到海夫人。”骆宝樱笑着与他们说,“不知怎得,竟与杨夫人在一起呢,与我轿子堵在一条路上。”   谁都知杨夫人是金惠瑞,但唯有罗天驰拧起了眉,因他甚是厌恶金惠瑞,挑眉道:“她可为难你?”   “她能怎么为难,倒是海夫人,我还不知道海大人回京都了。”卫琅一点不与她提朝堂上的事情,也是怪他。   袁氏道:“也是前几日才起复的,不晓得可会入阁。”   罗天驰拿起茶喝一口道:“绝不会,这海明昌脾气比谁都大,让他进去非得乱了套了,岳母您恐不知,当年海明昌也是入过阁的,与其他阁臣闹得天翻地覆,什么事儿都难以定论,幸好他老子死了才消停。”   那海明昌怎么说也是老资历的官员,可罗天驰竟这样说话,众人都是一怔,老太太啧啧两声,怪道个个要嫁入罗家,瞧瞧这姑爷真是无法无天了。骆宝樱也是头疼,见袁氏与骆宝珠去说体己话,朝罗天驰使眼色。   两人走到院子里的凉亭下,骆宝樱道:“你而今真该收敛下性子了,原本你怎么犯错都是自己担着,现在你犯错就得连累珠珠,连累骆家,什么他老子,海大人的父亲是能被你这么称呼的?你早晚被人弹劾罗家目中无人,外戚两个字哪里来的?便是你今日这等言行!”   被姐姐一通训,罗天驰摸摸鼻子:“我也是在家里说说,在外面怎会……”   “你在外面什么德行我也知,我只是警告你莫再这样,你往后还得有孩子呢,你得树个榜样罢?咱们父亲当年能像你这样?”   “我都不记得父亲了。”罗天驰皱眉,“他去世的那么早!”   “但你以后会是你孩子的父亲。”骆宝樱道,“你娶了珠珠,便得担好丈夫,父亲的责任。”   在她面前,他总是不知不觉就蔫下来,罗天驰垂下头道:“我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儿。”骆宝樱走近两步,轻声道,“金惠瑞嫁给杨敏中定有不轨意图,我与相公说,他总让我不要管,但我觉得得提防他们。你得空帮我查查杨敏中,还有金家……我不妨告诉你,我那时让你对付金惠瑞,是因为她总想要勾引相公,当初落水便是一计,不得已才嫁给卫恒,在卫家也不曾消停,时时作怪。后来他们和离,也有我的原因,想必金家定会怨恨卫家,指不定会对付卫家。”   头一次听说这事儿,罗天驰大怒:“原来她这么下贱!”   “可她现在是阁臣妻子了。”骆宝樱挑眉道,“你说我怎么能真的安心?”   “你又有什么好不安心的?”罗天驰却又笑起来,“卫三哥那么聪明定然不会被杨敏中设计,至于金家,金家要敢动你们卫家一根毫毛,我都不会放过他们。”   “可你也得有证据在手,不然光凭着宜春侯的身份,未免太虚。皇上,大姑姑也不是耳根子软的人,你说什么他们就会信什么。”骆宝樱道,“不管如何,你定要查一查,咱们这金姨父坐到而今的高位,不是那么简单的。”   罗天驰道:“我晓得了,回头就使人去办。”说着一笑,“我可真是忙呢,姐夫让我查这个,你又让我查那个,我什么时候像都察院的官员了?”   骆宝樱一笑:“他让你查什么?”   “孙家。”   “哦,那不是应当的,或者你该与表哥皇帝说,让你去锦衣卫做指挥使算了,就管这个,多方便。”   “跟一群儿没根儿的做事太难受,我才不去呢!”罗天驰连连摇头。   骆宝樱噗嗤笑起来。   从骆家回来,她又与卫老夫人那里转了转,何氏正好也在,骆宝樱说起骆家意向搬家的事情,卫老夫人道:“那院子太小,而今你两位哥哥陆续都要成家,将来又生儿子,早该换了。”   “母亲也这么说,只不知哪里有合适的。”   “这还不容易?”卫老夫人笑道,“我与你母亲这阵子便使人四处问问,就咱们这附近便有,我跟你说啊,咱们这街原先好些百年老宅,可不少家道中落,渐渐就不成了,要么宅院空着,要么租于旁人,只是你们不知,以前手头也没有银钱买,而今可不同。”   骆宝樱笑着挽住卫老夫人的手:“那可都交给您与母亲了。”   “本来就不要你操心,你啊,好好养好孩子。”何氏笑道,“能不出门还是不出罢,你这一出,我就忍不住提心吊胆。”   瞧瞧两位长辈严肃的表情,骆宝樱连忙答应。   后来几个月都不曾出过一回门,眼见春节来临,她这肚子也好似蹴鞠一样鼓了起来,圆溜溜的。卫琅爱不释手,早上起来摸一圈,晚上回来又摸一圈,当成玩意儿似的了,每回看他兴致勃勃,骆宝樱就不高兴。   她身子日渐臃肿,比往前胖了一圈不止,照镜子有些惨不忍睹,可想到孩子很快出生,又有说不出的兴奋。她这几日已经给孩子做了四双小鞋子,两双虎头的,两双桥鞋,现在又在做兔头鞋。   卫琅从衙门回来就看见她手里拿着针线,对着烛光绣花,他眉头一皱把针线抢了:“这样要坏了眼睛,怎么就不听?”又训蓝翎,“下回再让我看见,非得打你们板子!”   蓝翎吓得忙把针线笼收起来。   骆宝樱嘟囔道:“现在走也走不动,没个事情做,还不准我绣花,那我做什么呢?也就你动动嘴,什么都轻松。”   卫琅笑,蹲下来摸他儿子。   儿子在肚子里很活泼,时不时的就在动,许是在伸展胳膊踢腿呢,生出来一定是个很健康的胖小子。   看他笑意满面,骆宝樱站起来就要走。   “小心摔了,还急吼吼的。”卫琅一把抓住她,“你最近吃了炮仗了,每次我回来都没个好脸色?到底怎么了?”   骆宝樱恨恨道:“反正你就天天回来看儿子,你管我作甚?”   听到这话,卫琅挑眉:“我怎么就专看儿子了,我刚才还让你不要天黑了绣花呢,我难道不关心你?”   是只剩下关心了,别的什么都没有,骆宝樱站在那里,垂眸看着自己粗大的腰身,别说卫琅,就是她现在看着自己这身体恐怕也没有多少想法,他定是嫌弃自己。骆宝樱越想越不高兴,甩手道:“反正你不像以前了,等生下儿子,你就搂着儿子过罢。”   听起来有些生气,卫琅瞧着她撅起的嘴唇,把自己这几日的行为翻来覆去的思考了一下,突然就笑起来。   是了,他忘记亲她了,可……   他把她拉过来,垂眸看着自己怀里庞大的肚子,把她调了方向,让肚子对着外面,弯下腰从她耳边挪过来。   骆宝樱撇过头:“你做什么?”   “在做你想做的事情。”   他两只手固定住她脑袋,不让他这骄傲又嘴硬的女人借口使性子,用力亲在她唇上。 ☆、第 156 章   骆宝樱要说的话倏然消失在唇间。   他横冲进来,像狂风,把什么都卷起,她闭起眼睛,睫毛轻颤,发现他对她并无改变,嘴角一弯就笑起来。   他不看都知晓她在笑,因为手抚在她脸颊,熟悉她每一个表情,或生气或欢愉,她的肌肤是不一样的,但总是像在掌中盛开的花,美不胜收。也不知她为何要担心,在他心里,她总是唯一的,哪怕有喜,容颜身材变了,她也是他最喜欢的女人。   他更动情的亲吻她。   手顺着脖颈落在衣襟上。   而今穿着宽大的裙衫,比任何时候都容易。   骆宝樱却胆怯,一下打开他的手,皱眉道:“要用饭呢,你别想做什么。”她紧一紧腰带,把裙子束起来。   但这并不能遮掩她越来越高耸的胸脯,卫琅目光掠过,调笑道:“是不能饿到你跟我儿子,等会儿就等会儿。”   骆宝樱道:“等会儿也不行,得等我生下孩子。”   那不是又要好几个月?卫琅对她的善变也是没辙了,刚才还在气恼他不亲她,他现在兴致上来,要与她鱼水之欢,她又拒绝他。不就是肚子大了,手脚粗了,胖了吗,又有什么?他叫丫环退下,擒住她胳膊就往里屋走了去。   没料到他来真的,骆宝樱掐住腰带不松手,可她怎么硬得过卫琅,三两下就被扯开,被他得逞。   大冬日的,两人出了一身汗。   骆宝樱肚子朝天躺在床上,想到他刚才的所作所为,忍不住把脸蒙起来,他用行动证明了他一点不嫌弃,甚至比往前还要疼爱她。   见她这怪样子,卫琅笑出声,把被子拿开道:“看你还胡思乱想的,下回再跟我摆脸色,我还这样治你。”   “没羞没躁的,孩子这般大了,指不定会知道,再也不准了。”骆宝樱手抚在肚子上,“我可不想让他知道,他父亲是个什么德性。”   卫琅挑眉:“我怎么了?我要不是这样,也不会有他!”   骆宝樱语塞,白他一眼,心想耽搁久了得用晚饭,便要起来。卫琅扶住她,不料她才一伸腿就疼得叫唤。   对这情况见怪不怪,卫琅知晓她是抽筋了,手放到她小腿上,五指不轻不重的揉捏,那是从大夫那里学的,最近总派得上用场,有时候半夜听见她发作,他哪怕不够清醒,也能做这样的事情。   按得很地道,很快就不疼了,骆宝樱垂眸瞧着他安静的侧脸,发现他好像瘦了。   从耳根到下颌的弧度仍很优美,却绷得有些紧,显出几分冷峻,她明明记得那时她天天使人去衙门送饭,他已然胖了一些的。   原来他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轻松,她忽然想起来,他给她写下的忌食单子,他让她不用再惦记他的一日三餐,他还专门让罗天驰找来太医向他请教,他每日深夜都关心着她,她起来,他没有一次不醒的。   可她还总动不动就与他发脾气,觉得她有很多的委屈,不像他在生孩子一事上是个甩手掌柜。   但他从没有责备她,他心里装着他们母子俩,还要应付衙门的事情,怎么能不瘦?   眼泪突然就掉下来,落在绣着云鹤的被面上。   卫琅听到抽噎,忙问:“哪里不舒服?是别处抽筋了?还是肚子不舒服?”他手放在她后背,安抚道,“宝樱,你别哭,说清楚了我好去请大夫。”   骆宝樱依偎在他怀里:“没什么,我没什么。”   有孩子之后,她的情绪总是反反复复的,卫琅叹口气,轻抚下她的头发:“没什么就好,饿了罢?想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她却问。   卫琅一怔,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因骆宝樱最近只关心她自己的膳食,一会儿要吃甜的一会儿要吃酸的,他么,都是按照老规矩上菜,厨子也心知肚明,总是先顾着骆宝樱。   他道:“我随便吃什么,我又不挑食。”   骆宝樱道:“不管,你今日就得说几样出来。”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摸摸他的脸,“你瘦了,你不知道吗?”   “大约长你身上去了。”他笑。   没个正经,骆宝樱伸手掐他一下:“快说。”   爱妻一再坚持,卫琅便说了三样,骆宝樱忙使人去厨房,两人收拾一番出来,饭菜已经端上来了。   他怕吃得太晚,说得都不是太复杂的菜式,素烧鹅,鱼包肉,嘉兴豆腐,色香味俱全,骆宝樱笑眯眯夹一块红得透亮的素烧鹅予他:“这些我也喜欢吃呢。”   本来就是捡着两人都喜欢的,卫琅看着到嘴边的素烧鹅,认真道:“其实我喜欢吃的东西永远都只有一样。”   他眸色好像星光,投在她身上,骆宝樱脸颊发热,心上发甜,轻声道:“我晓得,你快些吃了。”   他咬住素烧鹅吃了进去。   她又喂他一样别的。   不知为何,今晚好似特别喜欢他,她就想这样永远待在他身边。   临近春节,朝堂发生了一桩大事,也可说是滔天的大案,都察院统计下来,每年军部因空饷,放入自己囊中的银钱,竟然达到了一百多万两银子,而大梁每年国库收入也不过一千多万,那是搜刮了多少人的血汗钱?   就在前年各处因水灾旱灾,良田毁坏,饿殍遍地,国库紧张只能解救一半百姓于水火之间,可那些将军,头领门却拿着吃空饷的银子花天酒地。   杨旭忍无可忍,命人彻查。   一连几日,通政司的官员都不曾合眼,因从各地来的奏疏实在太多,好似雪片纷飞,其中一个名字更是被人提到了无数遍。   正是西平侯孙仲。   那些被揪出来的将军,好些是他门生好友,也有很多是他亲自举荐到缺位的,更有人举证,因他们得了好处,逢年过节,都会给孙仲献上不菲的节礼,而孙仲从不拒绝,那是狼狈为奸,一丘之貉!   事情得到证实,杨旭本是不想弄得那么难看,可孙仲这件事实在做得太过,他正当施行新政,野心勃勃,想让自己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灿烂的一笔,然而自己这岳父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拖他后腿。   假使他姑息下去,恐不会成为明君,而杨缙仁厚的性子,有个这样的外祖家,将来兴许会被影响,他果断的削掉了孙仲的爵位,将他流放,而孙家其余人等全部罢官。   此事震惊朝野。   而杨旭六亲不认,大公无私的行为也给众官员敲响了警钟。   整个大梁风气为之一振。   谁都不敢在这节骨眼上犯错,再被杨旭发现,丢了冠帽。   春节终于到了,骆宝樱早早醒来,瞧见从窗外洒落的阳光,心情就分外的愉悦,一推身边沉睡的卫琅,笑道:“今日是晴天呢!”   孙家倒了,他多日的功夫没有白费,昨晚上又忍不住折腾,因有春假,破天荒的安睡到现在。   已经有一阵子没有这样沉睡了,他笑一笑,手搭在她肚子上:“再睡一会儿,急着起来作甚?要买的年货早已买了,便算有缺漏的,祖母母亲也会替你管着。”   他犹自闭着眼睛,鼻子抵在她胸口,虽然没有把孩子生下来,可她身上已经有股淡淡的奶香味,他情不自禁隔着她里衣轻轻摩擦。   男人的嘴唇生得很好看,秀气又不显得羸弱,映在白色的罗衣上,勾得人心神动荡,骆宝樱眼见他不满磨蹭,用脸颊要把里衣拱起来,要去吃,她哪里吃得消,伸出手指就把他眼皮子撑起来。   “不准胡闹,快些扶我起来。”她嗔道,“我,我要去如厕了。”   卫琅睁开眼睛,看到她在遮掩,轻声发笑,也不知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都吃过多少遍了还不能让他正大光明。   他起身穿衣服,又蹲下来给她穿鞋。   扶着走到恭桶那里,他驾轻就熟的把她安放在上面,这便在外面等着。   骆宝樱过得会儿才出来,两人正当到堂屋,紫芙笑着使人抬来一个箱子:“少爷,少夫人,宜春侯府的节礼送来了。”   她呈上礼单,还有一封信。   先看落款,粉色的信笺上赫然写了罗天驰与骆宝珠的名字,骆宝樱与卫琅道:“这字我认识,是珠珠写的,至于信的内容,定是天驰说得,他说想请咱们过完年去做客,又说要咱们觉得不便,选一天,他们来做客。”她抿嘴一笑,“也只有他会这样说话,哪里客人自己要求上门的。”   她命人打开箱子,里头一叠的衣料,还有两套茶具,六袋干果,再下面,是海味,燕窝,人参等等。   这两个人,感情是从仓库看到哪样就拿了哪样过来,正好凑一个箱子。   骆宝樱无言,卫琅拿起中间一个布套,也不知是什么,打开一看,竟是两套小衣服,一件绣着蝠纹如意花,一件绣着婴戏白莲,他笑道:“定是珠珠做了送给阿阳的。”   针脚很工整,看得出来花了功夫,骆宝樱很喜欢,笑道:“就看在这两样也得请那两个小祖宗过来做客呢。”她问,“你说定在哪日?可惜上元节我不能出去观灯,不然咱们就在外面的酒楼见面,一起喝酒看灯可不是好?”   “在家里也未必没灯可看,就请上元节吧。”卫琅眼睛一转,拉她坐下,“咱们写封回信去。”   骆宝樱好笑,不过是传个话的事情,他也要写信,定是看见那两个人了,她挽起袖子替他磨墨,就见卫琅提笔刷刷刷写好了两行字。   到得落款处,他竟第一个写了她的名字。   骆宝樱,这三个字,像枝头开出的三朵小花,从树梢落于淡黄色的宣纸,她凝目看着,只觉那一笔一划透着说不出的温柔。   他把笔交给她:“轮到你写了。”   她轻轻一笑,很认真很认真得在旁边写上“卫琅”两个字。   曾经无数次偷偷写过的名字,无数次的想把它写的很好看,现在时隔多年,第一次当着他面,就这样写了下来,写在她名字的后面。   肩并肩,挨着念在唇间,说不出的柔情蜜意。 ☆、第 157 章   将信送出去之后,卫琅扶着骆宝樱去长辈那里请安。   老夫人胃口很好,老爷子告诉他们,早上吃了十二个四喜饺子,还不够,是他硬拦着没让她吃。   “而今闲在家里没有俸禄,是怕我吃穷了他。”老夫人佯装生气,与孙子,孙儿媳控诉,“你们看看他,越来越小气了。”   那两人笑起来。   年纪大了,相守在一起,好像岁月回到过去,都变小了一样,他们在的时候,二老就总是说些琐碎的不得了的小事儿,卫老爷子哪里像个曾经的首辅,骆宝樱想到他昨天甚至与他们说,府里有一匹母马要生小马了。   可见他一得空,便在府里到处的转。   卫琅低声道:“你得快些生个孩子给他们带。”   骆宝樱啐他一口。   老夫人瞧在眼里,笑眯眯道:“难得春节,你们午膳,晚膳都别回去了,就在这儿吃,等会儿我使人把你们母亲叫来。宝樱,你要不困的话,咱们打打叶子牌,今日啊就得热热闹闹的,一整天都在一块才好。”   平时她自然要歇着了,可这日特殊,便算是回去,血液里也兴奋着,再说啊,小孩子在春节,有些调皮的时不时就在外面放炮仗,要真睡了,不知得被吵醒几回呢。还是坐着好,累了便打个瞌睡,谁也不会说她。   骆宝樱笑着答应。   卫老爷子站起来,朝卫琅使个眼色,那祖孙俩去往侧间。   “我现在不问你,你都不与我提朝堂的事情了,最近在内阁可好?”卫老爷子坐下,审视着他最疼爱的孙儿。   “也没什么好提的,皇上惩治了孙家,而今极是太平,便是贿赂送些银子,都假借送花盆埋在泥里,但这也费事,要被人掂量一下可不得了。上回陶大人家里就出事,小小一盆杜鹃重达三十四斤,听说埋着黄金,被皇上询问他吓得当庭没晕了。”   卫老爷子发笑:“你别尽给我胡扯。”   “此乃真事。”卫琅道,“祖父,不知您在担心什么呢?”   卫老爷子把身子前倾:“杨敏中在查廖广你可晓得?廖光在吃空饷一事中落马,可他还牵扯了别的案子,都察院现还扣着人,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廖光……廖光是孙仲好友,但他也是,”卫琅挑眉,“他是张本固的门生,而都察院现任御史王乾刚,在六年前与杨敏中一起去长安办过事情,当时两人立功,回来都得到了封赏,杨敏中这是要对付张本固。”   果然是他的好孙儿,卫老爷子捻一捻胡须,晓得他已经看得透彻,便卸下几分担心,叮嘱他道:“张本固这回恐怕保不住位置,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任何官员,真要追究下来,总有错处。张本固曾经为保廖光,冤枉了别的官员,虽然不是大错,可与吃空饷搭上,皇上只怕不饶他。”   “但皇上火气已经消得不少,这时候该偃旗息鼓。”卫琅冷笑一声,“可杨敏中还要把这火挑起来,只为把张本固铲除。”   一句话,卫老爷子便知晓他虽然不提,但什么事情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站起来,弹一弹衣袍:“我现在是真的无事可做了,朝堂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有些感慨,有些释然。   卫琅朝他笑道:“祖父,您经历过几十年风浪,我得到您这年纪才能赶上呢,若有疑惑,自当要请教祖父的。”   “你需得提防杨敏中,张本固离开内阁,你寸步难行,但皇上让你入阁自有他的理由,轻易不会让你出局,只要站稳便是。”   要站稳了,便不能有把柄落于他人之手。   卫琅自问他行得正坐得直,假使杨敏中要对他出手,会从他哪里对付他呢?他又要怎么对付杨敏中?   或者,他什么都不该做。   卫老爷子使人把棋盘拿出来,叫上卫琅:“跟我去花厅下棋。”   祖孙俩说说笑笑的走了。   宜春侯府,腊梅飘香,庭院里一片的嫩黄色。   骆宝珠坐在书案前,右手拿着笔,左手拿着算盘,面前是一叠的账本,她自从嫁到罗家,才发现罗家的家业庞大的可怕。   在以前,那是她想都无法想象的,她也不明白,统共就几个人,为何要占有那么多的东西,花几十辈子都花不完,难怪祖母母亲总是不停的叮嘱,她们害怕她管不好。   她也觉得不易,从早上看到现在,光是算个账,手指都酸了,她放下笔,揉一揉手指,叫鹤草端些点心来。   罗天驰进来的时候,就见她嘴里叼着东西,眼睛却盯着账本,吃一口,碎屑全掉在面前的账本上,她发现了,又哎呀的叫,站起来让鹤草擦书案。   好笑又好气。   他几步上去,把账本抢过来一扔:“吃东西就好好吃,又不是等着你把银子算出来,领钱去买吃的。”   骆宝珠大急:“我正看到关键的地方,你……”她把账本拿过来,急忙忙的翻,“好像这里有些不对,与上个月的收支不一样。”她很是焦急,眉心拧起来,翻到了,却又高兴的笑,指给他看,“你瞧,是不是少了一百二十两银子,难道是因为天冷,来铺子里的人少了?可冬天的衣料厚重,比平时的贵呢,你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问他要答案。   可罗天驰哪里管这些,他是把事情都交给大管家的,平日里碰都不碰,他也不耐烦,把账本扔得更远,弯下腰就把骆宝珠横抱起来。   骆宝珠恼道:“我不要!我还要看账本呢!”   上元节有假,早上起来他就没放过她,她才歇息没多久。   看她不肯,罗天驰低下头咬她的嘴,挑眉道:“爷都没叫呢,你不要什么,你又不累,你只要乖乖躺着就好。”   尝过女人的滋味他不知道收敛,索求无度,骆宝珠见反抗无效,又装可怜:“我腰酸,相公,腿也酸,一会儿没法子出门了,可咱们晚上还要去卫家呢。”她搂住他脖子,“我酸得很,我躺也躺不动。”   “比这时节的橘子还酸?”罗天驰一捏她鼻子,“别想糊弄我,躺不动你还要看账本?”他又亲她,亲出一股子的芸豆味,甜甜的,就像怀里的她。   她越不肯,他越想要,走到床边便把她抛下去。   在一叠声的求饶声中,男人越战越勇,女人溃不成军。   立在门外的鹤草甚至听到书案撞在了墙壁,也不知怎么挪到那里去了,她不好细想,红着脸又站远一些。   骆宝珠满身大汗,罗天驰抱着她去洗澡,在桶里她还没有忘记那件事,自言自语道:“是不是冬天的衣服耐穿,所以卖出去的衣料少了?我得再看看细目,定是这样的,总不至于有人从中捣鬼。”   简直走火入魔,罗天驰把手巾往她身上一摔:“侯府还缺这点银子?你累不累?”   他是娶妻子又不是娶管事,她最近怎么总是与他说这些了?   看他满腔的火气,眼睛瞪起来,好似有寒星在闪动,骆宝珠怔一怔,低头捡起手巾道:“你生气了?”   罗天驰没作声。   谁料半响却听见骆宝珠的抽泣声,他垂眸一看,只见泪珠从她脸上滚下来,一颗颗落入水里,瞬间不见踪影。   皱一皱眉,他奇怪道:“你哭什么?就因为我甩你东西?我只是顺手。”他性子向来不好,虽然喜欢骆宝珠,却还是没有多少耐心,他从桶里站起来,露出精壮的身体,去穿衣服,丢下一句,“你慢慢洗罢。”   骆宝珠见他要走,满腹的委屈,可她不想就这样让他走了,她低声道:“我嫁给你时,谁都说我配不上你,哪怕是家里人,他们不提,可心里也是这样认为的。上回去宫里,我就在想,太后娘娘会不会也看不上我,可太后娘娘对我很好,她说侯爷就交给我了,还有整个侯府。”   “你后来便去衙门了,我时常一个人在府里,我有那么多的时间,一天好几个时辰,还有很多厉害的管事,放在谁的身上,只怕都不会管不好。”   罗天驰脚步顿下来,听见她轻轻却无奈的声音,不知为何,他心头忽地一酸。   回过头,却瞧见她已经抬起脸,她已经不哭了,她脸上渐渐有了坚毅的表情,她道:“我只是想把家管好,我不想辜负你。”   所以她很用功的在看账本,一点一点的了解侯府,了解他所拥有的东西,哪怕她并不是那么自信。   可事在人为,她心想勤能补拙,她总有一天会成为合格的侯爷夫人,不会让任何人失望,尤其是罗天驰,但愿有一日,他会说,因为有她,宜春侯府才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像一个家。   她的眸中闪着真挚,罗天驰面色柔和下来,他只知道娶她,却不知道她原来有那么大的压力。   真是个傻丫头,他走过去摸摸她的脑袋:“也不知你为何要想那么多,其实钱财算什么呢?我有了又如何?祖父祖母,父亲母亲都已不在,这些于我来说,屁都不是,我只要你陪着我就够了,你明白吗?”   他只要不再孤寂,他只要一个人能关心他,陪着他走到老。   别的什么都可以不要。   在他看来,那不过是浪费时间。   骆宝珠湿漉漉的头发贴在他胸口,她弱胜问:“你真不介意我管不好家?”   “不介意,我一早就觉得你管不好。”   “但我还是要管着的。”她道,“这是咱们住的地方,怎么能不管?这不是妻子该做的,但是……”她笑一笑,“但是我会多抽时间陪你,你休沐的时候我再也不看账本了,咱们一整天都待一起。”   罗天驰笑起来:“好,一整天都待床上。”   骆宝珠不敢想,恼道:“你疯了!”   眼见他又要压上来,她叫道:“不行不行,水凉了,好冷,得起来了。”   罗天驰道:“打热水来!”   “要去看姐姐跟姐夫呢。”她呜咽,趴在他胸口,“你瞧,天都要黑了,不能让他们等,回来再……”   “回来吗?”罗天驰扶住她的腰,“你可记得你说的。”   他把她抱起来往门口走,水真的冷了,再待下去,她肯定要受凉。   见他停手,骆宝珠道:“不晓得去姐姐那里怎么过上元节,咱们去的时候要不要带几盏花灯?”她眼睛亮闪闪的,“买两条鲤鱼灯去吧,最漂亮了,就挂在姐姐的屋檐下!”   她兴致勃勃,罗天驰捏捏她鼻子:“好。”   两人换上鲜亮的衣裳,坐上马车便去往街头。 ☆、第 158 章   天色渐渐暗下来,太阳消失在天边,月亮露出了半个头。   眼见那小两口还没有来,骆宝樱立在门口东张西望,一边与卫琅道:“你非得要上元节请他们来,可又没个准备,门口连盏花灯都没有,哪里有一点气氛呢!还不如明儿请他们来呢,他们成亲之后,那是第一次过上元节。”   她抚着肚子,很是不满。   其实她自己也是有点期待的,因卫琅那天与她说,在家里也不是不能观灯,她还巴望着他买许多花灯挂在屋檐下呢。   这样晚上亮堂堂的,他们就能坐在庭院里用膳赏灯,顺带赏月。   卫琅捏捏眉心:“最近我实在有些忙,许是年后积了不少奏疏,一半的还没有处理呢,又有新的送过来,你也晓得,张大人前日致仕回老家去了,没有首辅便是群龙无首,就在这当儿,皇上让海大人入阁……”   “什么?”骆宝樱大吃一惊,“海大人竟入阁了?那你,你做事可不是更加束手束脚。”   前有杨敏中牵制,后有海明昌,这海明昌性子刻板,说一不二,不喜变通,也不知杨旭为何要这样安排,她很担心卫琅,怎么还记得花灯的事情了,只忙着问他有没有受到欺负。   “欺负倒不至于,不过总有些麻烦。”他扶着她,“你陪我出去走走。”   骆宝樱自然愿意,披上狐裘随他去外面。   没料到他竟然走了另外一条道。   那是他们才成亲时,他带她去的,印象里乔木非常的高,遮掩住了路,很不好走,也有些阴森,她这会儿大着肚子,正当要小心的,他怎么又带她来这里?骆宝樱奇怪,正要发问,却发现在小径路口露出了柔和的烛光。   这里有花灯!   她瞪大了眼睛,好像小孩子一样叫起来:“原来你买了花灯了,都挂在这里了吗?”   她要去看。   卫琅拉住她:“慢些走,你会发现更好看。”   他扶着她进去。   她才发现这一条路上所有的乔木上都挂满了花灯,那乔木呀有些有几丈高,竟然在树顶上都有花灯,映照的整个天空都亮堂起来。那小路也被清扫过,不像以前杂乱无章的,而今并没有灌木长到路上来,踩着松软的泥土地,瞧着身边一盏盏挂在树上的花灯,果然比在街上看有趣多了。   那是独享的绚烂。   她嘴角一直翘着,满溢了快乐。   见到有棵树上甚至还挂了灯谜,她忍不住笑出声:“这是给谁猜的呀?猜中有奖吗?”   “有。”卫琅道,“你去猜。”   骆宝樱便拿起红签,只见上面写了一句“桥头佳人相道别,”打一字,她眼睛一转道:“是樱字!”   “真聪明。”他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骆宝樱无言:“这就是奖励呀?”   “那你还想要什么?”卫琅挑眉道,“我送了这么多花灯给你!”   骆宝樱噗嗤笑起来:“我原本以为至少有个金锞子什么的。”   “来人,娘子猜中了。”卫琅却突然一击掌。   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有个身穿绯衣的小丫环走到跟前,手里端个托盘,托盘上竟然有两串鱼糕,骆宝樱实在忍不住了,笑得花枝乱颤,卫琅把鱼糕拿给她:“笑什么,你答得越多,吃得越多。”   小丫环任务完成,抬眸一看,骆宝樱已经把鱼糕吃得干干净净的,正撒娇要卫琅给她擦手。   她看着都脸红,连忙告退了。   等到罗天驰与骆宝珠来,骆宝樱已经吃饱了,看到树上的花灯,骆宝珠羡慕的不得了:“还怕这儿没花灯,我专门去买了鲤鱼灯呢!”   “也没事儿,就挂在树上。”骆宝樱道,“今日花灯又不嫌多。”   骆宝珠把鲤鱼灯给罗天驰;“你拿去挂。”   他个子高,走到树下,长手一伸就挂上了上面。   听说这里弄了花灯树,不到一会儿,老爷子老夫人,何氏都来了,一个个都赞不绝口,众人甚至就在树中间设置了桌椅,围在一起用膳,月亮升上来,又大又圆,一时欢声笑语满溢了整个庭院。   可这件事儿竟然被人弹劾,说卫家骄泰奢侈,铺张浪费,直弹到皇帝面前。   也是没有其他缺点好找了,杨旭瞧一眼奏疏扔在御案上,不过买上几百个花灯又能使几个钱,他昨日为讨太后欢心,为儿子高兴,在宫里也挂了花灯呢,这些言官真是不知所谓!   他大抵知道是谁指使。   内阁里布满他的眼线,哪个官员什么心思他都了解,卫琅这人也许是太聪明了,从不拉帮结派,做事公允无可挑剔,而杨敏中就不一样了,把张本固拉下马不说,还想把卫琅拉下来,真想把持内阁呢?   他倒不记得当初是谁抬举他入阁的!   杨旭拿起朱笔在奏疏上写上几个字,与小黄门道:“请杨大人,海大人,卫大人入宫。”   三人兴匆匆进来,躬身行礼。   原来是为立太子的事情,杨旭要征询他们意见,其实这不过是表面功夫,杨旭就这一个儿子,没有皇后,也没让侧室怀上,不立杨缙立谁呢?在这上面,三人异口同声的没有反对,对未来的储君也满怀期待。   杨旭嘴角挑了挑,又问起一事:“女真近日又在骚扰闽和县,你们看,派哪位将军前去为好?”   闽和县处于北地,更确切些来说,实则是位于女真境内,故而每隔几年总要来那么一回,那地方又远,若派大军前去,女真见声势浩大一下就逃得远远的,可派得人少未必又能打赢,杨旭为此也头疼的很。   这就像一个顽疾似的长在身上,怎么治也治不好。   杨敏中心知杨旭的性格很是强硬,他忙道:“皇上,以微臣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如派二十万大军前去北地,不为闽和,而为女真。咱们大梁兵强马壮,区区女真不在话下,该当让女真臣服了!”   二十万大军,杨旭眉头拧了拧,那又得支出多少粮草!   近年风不调雨不顺,虽说卫春堂将户部肃清,可也没有弄回多少银钱,若是再起战事,明年又闹天灾,如何救济百姓?但他并没有表现出喜怒,另外两人也看不出他的心思。   海明昌道:“大梁虽不曾疲于战事,可西有鞑靼,南有倭寇,纠缠数年方才有个清净,而今恐不合适再派出大军,不如便派出几千兵马,驱退女真了事。”   这建议与往年十几年又有什么不同,闽和县的事情早在先帝时就已经存在,不管是派大军,还是少量兵马,都没有多大的用处,他把目光投向卫琅,询问道:“你如何看?”   两种法子都不成,只能另辟蹊径,卫琅躬身道:“臣是有一建议,正如杨大人所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微臣以为,不如放弃闽和县,闽和县方圆不过数里,居住在县里的百姓也不过百来人,而派出大军不管是多是少,都需要不小一笔花费,得不偿失。”   杨敏中面色一变,怎么也没想到卫琅会让杨旭退让,但他心知这是一个好主意,可这主意未必会得杨旭的心,他沉声道:“百姓少,就不是咱们大梁的子民吗?原来卫大人你竟是这等苟且偷生之人,要把闽和县割让,咱们大梁颜面何存?那些百姓,就活该沦为女真的奴婢不成?”   声音回荡在乾清宫,很有几分凛然,也说得卫琅多么不堪。   杨旭的眼眸也变得冷厉了一些。   可卫琅仍是不卑不亢的:“微臣并没有说不管,闽和县百姓人数少,故而要迁徙到别处很是容易,假使安排妥当,也不过是一两天的事情,可他们要不搬走,一辈子都难以安宁,时不时的会受到女真的威胁,为此丢去性命的人不在少数。至于大梁颜面……大梁地大物博,合适居住的地方数不胜数,何必非得让子民住在那样的地方?然后为这样一处贫瘠的闽和县,让将士们做无谓的牺牲?”   “在别人看来,大梁只不过是丢弃了一块无用的土地而已,事实上,周边这样的土地原本就有许多,还有无数的荒漠,难道非得让百姓住在上面,才能体现大梁的威风吗,请皇上三思。”   他款款而谈,没有急切,也没有退缩,他只是在很耐心的阐述一件事情。   海明昌听完了,由不得点头,这卫琅果然名不虚传,深得卫老爷子的风范。   虽然海明昌时常与卫老爷子不对盘,可两人是惺惺相惜的,因为卫老爷子对事不对人,而卫琅也是,他们做事没有私心,全是从大梁,从百姓的角度去考虑一件事情,这样的人怎么不受人尊敬呢?   杨敏中看海明昌也站在他这一边,就有些恼怒,他道:“闽和县一直都是大梁的领土,假使把百姓迁出被女真占领,女真恐怕会以此做据点,侵犯附近城池呢!”   杨旭目光在他脸上掠过,淡淡道:“闽和县真有这样的作用,女真早就占据了,他们只是把闽和县当奶羊,百姓在那里辛苦劳作得到一些收获,他们到得一定的时间就去抢,那是他们的奶!”   “我们不能再给他们这样的好处了。”他朗声道,“卫大人,这件事朕交予你处理,你派合适的官员去闽和县,把百姓迁出来!”   “皇上!”杨敏中失声道,“这……”   “都退下去吧。”杨旭没再让他说话。   三人行礼告退。   到得外面,海大人笑眯眯与卫琅说起话来,杨敏中冷眼瞧着,说不出的愤懑,从今日看,杨旭分明是极欣赏卫琅的,看来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卫家有卫老爷子,有卫春堂,卫琅有大好的后盾,也许哪一日杨旭会让他做首辅呢!   请大家看下作者有话说。 ☆、第 159 章   二月春暖,骆宝樱的肚子已经好似个大蹴鞠,她行动多有不便,寻常至多在自家院子里走动一下,卫老夫人与何氏相当看重,隔三差五都要亲自来瞧瞧,今日前脚刚走,后脚门房那里便送来一封信。   她发现竟是从长安来的。   等到卫琅回来,她把信拿给他:“我没有拆开看呢,是不是父亲写来的?”   骆昀去长安任职已经有两年多,怕老夫人担心,时常派遣小厮回来告知近况,但写信到卫家那是头一回,也怪不得骆宝樱奇怪,她询问,“可是你偷偷写信与父亲了,不然他不会把信送到这里来。”   “什么叫偷偷?”卫琅笑道,“女婿给岳父写封信问安,人之常情吧?”   他心里的小久久可多了,骆宝樱撇撇嘴儿问:“就只是问安吗?”一边说一边挨过来,卫琅把椅子往后挪开,腾出个空间好让她坐在腿上,可一只手却没法揽住她的腰了,只能抚在她的肚子上。   运气好的话,能摸到儿子在里面动作,但大多时候,他都是安静的。   他把信给她看:“前阵子的事情你知道,我派了秦大人去闽和县,把百姓都顺利迁移了,而今杨敏中咬得紧,事事针对我,我想问问岳父的意见。”   “父亲怎么说?”   他念道:“请君入瓮。”   骆宝樱笑起来:“父亲也是老奸巨猾呢,杨敏中现在对你很是不满,多少影响理智,他这样最是容易出错了,要请入瓮不难。不过杨敏中这人能做到阁臣,也不是那么好扳倒的吧?”   “不是不容易,是不能太急。”卫琅捏捏眉心,“这杨敏中颇是会讨皇上的欢心,当初皇上要施行新政他第一个支持,那时候皇上还只是太子呢,从头到尾他在这方面都是极为忠心的,也很有能力。”   骆宝樱点点头:“皇上还是很念旧情的,除非杨敏中把这些都消磨掉了。”她手勾住卫琅的脖子,“想必你是有办法的。”   卫琅一笑:“总不会让你失望,省得你比我还操心,让天驰查金家的事情。现在金家与杨家一条船,总得把他们一锅端了。”他捏捏她鼻子,“这样你就能好好给我生孩子了!”   骆宝樱哼道:“那还差不多。”   卫琅把信收起来,扶着她去用饭。   这阵子,杨敏中的日子不太好过,也不知海明昌怎么吃错药了,以前在内阁天天与卫老爷子吵翻天,现在转了性子了,一旦有要决定的事情,十有八九他站在卫琅一边,而别的阁臣一旦附和杨敏中,却都被海明昌骂得狗血喷头,说他们是庸才,是走狗,不配做阁臣。传到杨旭耳朵里,他听而不闻,杨敏中今日又被海明昌气得跳脚,偏偏不好对付他。   因海明昌为官廉洁,个性又是以茅坑里的石头著称的,轻易别人不敢惹他,这不以前先皇还是等到海明昌父亲去世,回去守制才觉得清净了嘛,杨敏中心想也不知是谁举荐了他,让杨旭复用,真正是害人!   他把案台上的酒盅猛地扔在地上。   瞧见他满脸怒气,金惠瑞笑盈盈走上来,手在他肩头揉捏:“哟,到底又是谁惹着了老爷,让老爷生那么大的气。”   杨敏中冷声道:“还不是那海青天!”   那是百姓送予海明昌的美名。   金惠瑞道:“那海大人不是个大楞子吗,能有多少能耐?哪里及得上老爷的十分之一,老爷不必为他气伤了身体。要妾身看,那海大人也不过是浪得虚名之辈,以前在内阁,他凭着与卫老爷子对抗出尽风头,而今与老爷这般,还不是为出风头吗?他便是凭着这些出名的,老爷完全可以不予理会,不然反而疏忽了别的。”   这些话倒是有些见解,杨敏中想一想道:“你的意思是……”   “老爷该明白真正的对手是谁。”   “卫琅!”杨敏中一拍桌子,“我岂会忘掉,只这小子滑溜的跟条鱼一样……而且现在还没到时机。”他正在查一件事儿,到时自然要给卫琅当头一棒的。   金惠瑞笑吟吟道:“也不是没有办法。”她从袖中抽出一张单据,“卫琅不是曾负责丈量京都辖下各城县的事宜吗?老爷你瞧瞧……”她轻声一笑,“他大概没想到他也会有把柄。”   杨敏中瞄一眼,询问道:“你哪里来的?”   上面写了滑县各官员所占有农庄,每年交出来的税钱,寻常人可弄不到,除非是在户部办事。   金惠瑞道:“父亲有几个门生都在户部的,要这个还不容易?便老爷去寻,也不难,不过老爷您也是疏漏了……”她笑一笑,“老爷日理万机也情有可原,要不是阴差阳错,只怕父亲也不知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说清楚。”杨敏中有了一些兴趣。   金惠瑞道:“这单子上,方家的税钱很少,可方大人家良田虽不多,也是有上几千亩的,然而每年交上来的税银才几十两,可见隐瞒了多少,后来父亲便派人去查,因那是卫琅负责的,那方大人原先也是次辅,与卫家有些交往,可见卫琅还是行了方便。”她露出嘲讽的笑,“许也收了方家银子,那会儿卫家把所有的家产都交予大夫人保管,卫琅看着风光,实则他们三房并无多少钱,将来也继承不到很多家业,他借着职务方便贪一些也容易。”   金惠瑞曾经是卫家的儿媳,自然比杨敏中了解的多,杨敏中一拍大腿,兴奋道:“他也有这一天!”    人前人后,卫琅总是一派高风亮节的作风,可私底下,还不是龌蹉的很?   妻子立了大功,杨敏中抱住她便猛亲了两下:“我再使人去查查,假使是真的,他卫琅跑不了。”   “我也希望他能得到报应。”金惠瑞冷冷道,“你晓得我在卫家受得苦,他们卫家人全都是伪君子,只外人不知,提起卫家都赞不绝口,不晓得他们的真面目,我也不想放过他们。”   杨敏中伸手轻轻抚摸她头发:“你放心,我会替你报仇的。”   这日卫琅照常去内阁,小吏予他倒茶。   瞧见楼里空荡荡的,他有些奇怪,问小吏道:“众位大人还没有来吗?”   小吏笑道:“比大人早来一些,被皇上请去了……”   正当说着,乾清宫的黄门来传话,请卫琅也去。   看来今日是有什么事情,卫琅忙站起来,抚一抚衣袍,从楼梯上下去。   将将到得乾清宫,就看见里头已经有四位大人在了,包括杨敏中,海明昌两位大人,见到他,杨敏中便露出神秘叵测的笑容,笑过之后,还主动朝他一颔首,卫琅视若无睹,直走进来弯腰朝杨旭行礼。   原来是乌维国要派大使过来与大梁修两国之好。   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关系到外交,杨旭还是与他们商谈了会儿。   只等众人要走之时,杨敏中有事禀告,说有官员污蔑卫琅贪墨,他朗声道:“朱大人也是胆大包天了,谁不知道卫大人的清名,可他竟在奏疏里说卫大人替方大人隐瞒田地数目,还说卫大人收受钱财,辜负皇恩,有欺君之罪!”   杨敏中嘴里拿朱大人当挡箭牌,却把证据呈到杨旭面前:“户部也是管制不力,这等东西都能流传出来,微臣不知该如何处理,请皇上赎罪。”   一鞠躬到膝头,看着很是诚惶诚恐。   杨旭却脸色一沉,淡淡道:“朱大人,是户部给事中朱尧?”   “是……”杨敏中道。   “昏了头了!”杨旭大喝声,把奏疏拿起来猛地往杨敏中头上砸过去,“你以为朕不知朱尧是谁?你是二一年的举人,他也是!”   他突然的发怒,杨敏中吓得腿一软,忙跪倒在地上,额头上冷汗直冒。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错。   明明是卫琅包庇方大人,怎么在皇上那里,他好像看不见一样?   不对,肯定他弄错了什么事!   方大人……   方大人做过次辅,并无多少政绩,算不上很突出,他在朝中很有名的事情反而是他的多子多女,他有十二个孩子,别的还有什么?他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正当这时,杨旭冷冷的声音传来:“方淮而今重病在床,他少交税银是朕首肯的。”   简直是晴天霹雳,杨敏中脸色一下子惨白。   他不知道的是,早在卫琅去审查良田时,就把这件事与杨旭说了,说方淮身体不好,可他还有好几个孩子正当念书,其中两个孩子得了顽疾,而方淮本人身体也不好,他当时希望皇上能体恤下方家。杨旭本也不是个冷心的人,方淮这人有功无过,但极其勤奋,杨旭思虑之下,便让卫琅减少他们家税银,这件事只有他二人知晓,杨敏中自然是一无所知的。   在不经意间,他竟然把皇帝私下与人决定的事情给抖了出来。   大梁律令上面没有这项罪,可在任何人看来,杨敏中都是要倒大霉了。   他浑身发软,才晓得自己中了卫琅的计,他是接了卫琅的刀子往自己身上捅!   还有金惠瑞,那愚蠢的女人,她也害了他! ☆、第 160 章   杨敏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中的,虽然皇上在乾清宫没有发落他,可他知道那是早晚的事情。   他的前途恐怕也与这夜晚一样,看不到什么光亮了。   使人拿来酒,却不倒在酒盅里,对着壶就狠狠喝了一气,酒气上涌,他只觉胸口火热难当,走进厢房却看不到金惠瑞,他把酒壶往地上一掷,怒喝道:“夫人在哪里?你们把她给我找出来!”   其实金惠瑞就在东侧间,凭着金家与罗家的关系,金老爷在对宫里的消息多少是有些灵通的,故而今日的事情他也知晓了,不等杨敏中从内阁回来,便已经使人告知金惠瑞,说他们被卫琅设计陷害。   眼见杨敏中大呼小叫,金惠瑞虽怕面对他,却也不得不出来应付,伸手扶住他的胳膊,柔声道:“老爷,谁人无过,今次也是老爷无意犯下的错误,想必皇上不会……”   “我犯下的?”杨敏中听到这话,更是恼怒,“要不是你把这东西拿来,我会得罪皇上?都是你父亲!既然是他寻到的线索,当初就该追溯源头,而不是随便查一查就让你拿来交给我,我是信任你父亲,他好歹也为官多年,可谁想到还会出这种错?卫琅耍个小计,引他去查,他就真去查。”   把错推在他父亲头上,金惠瑞眉头一拧,手松开了:“我父亲也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想做首辅,我怎么会让父亲留意卫家。”   她脸色冷下来,一副生气的样子。   杨敏中到底是能屈能伸的人,他很快也镇定下来,到得这地步,两人争吵又有什么用,现在只能求个自保,他把手放在金惠瑞的肩膀上:“刚才是我说得过分了,对不住,毕竟岳父确实是为帮我,是我自己疏忽着了道,而今也只有你父亲……你母亲不是太后娘娘的表妹吗?相信只要你母亲在娘娘面前说得几句,许也不会有太坏的后果。”   对于皇太后,杨旭还是很孝顺的,有时候哪怕是朝堂上的事情,听闻也会与皇太后商量。要说起来,他这错也算不得大错,只是冲撞到了皇上,但他也不是有心,只希望能将功补过。   听到这话,金惠瑞嘴唇抿了抿,片刻之后才道:“你放心,我自会与父亲母亲说的。”   两人相安无事。   第二日,金惠瑞便回了一趟金家,金夫人见到她,忙拉着她的手道:“我正当要去宫里呢,惠瑞,这回可是老爷连累姑爷了,哎,早知道就不该插手这件事,你一早说要咱们别管的,可我跟老爷都心疼你,气恼卫家,听错了话!”   金惠瑞叹口气:“娘您别自责了,也有我的错,我从父亲那里知晓了这件事,也不曾怎么明辨便告知相公,说来说去都是卫琅太过狡猾。”   不管他们使出什么法子,都对付不了他。   午夜梦回,她醒来,想到他那张俊脸就恨得不得了!   金夫人也很后悔:“我得去求求太后娘娘,姑爷本是有大好前途的,怎么也不能因此就退出内阁。你晓得皇上的脾气,一旦他不启用这人了,往后恐怕也不会再用。”   见她要走,金惠瑞拉住她:“母亲,这时候您不能去,您都提到皇上的脾气了,难道不晓得他会追根究底?您便是去,也不能保杨敏中,不然让皇上晓得咱们金家杨家合伙要对付卫琅,甚至敢查到皇上的头上,您觉得皇上会对金家怎么想?”   “娘,父亲这回真的查错了,虎头上拔毛呢!咱们这节骨眼上,只能壮士断腕。”   金夫人大吃一惊:“不管姑爷了?”   金家是她的后盾,她利用谁也不能利用金家,假使金家倒了,她才会真正的倒霉,这个道理父亲也知,所以父亲几乎不犯错,可就因为与卫家的事情,父亲到底还是晚节不保!她怎么还能让父亲涉险呢?   这不行。   “反正相公还年轻,就算清闲几年也没什么……”   “浑说,姑爷现在正当盛年,假使不能让皇上消去疑虑,以后很是难说的。”   金惠瑞狠心道:“大不了我与他和离,娘,咱们不能让金家赔进去,卫琅一早设计便是要害咱们金家的,不然您想想,为何会是父亲知晓这件事情呢?他定是了解父亲会上当,而今咱们去求情,指不定他又有什么手段在后面等着,还有罗天驰……他是卫琅的妹夫,本是咱们亲戚,可他胳膊肘往外拐,谁知道会不会暗地里也下绊子呢!”   听得她一番分析,金夫人脸色大变,竟有些四面楚歌的恐慌,她不敢再去宫里了,轻声道:“那我与你父亲再商量商量。”   一连几日,金家都没有动静,莫说金夫人去宫中求情,便是金老爷也好像缩头乌龟一样,绝口不提杨敏中的事情。   杨敏中才发现自己被金惠瑞耍弄了,金家根本就不曾想帮他!   今日他在衙门,遇到一个与他有交情的官员,偷偷与他说,金老爷雷打不动的还去宜春侯府送礼呢!   宜春侯是谁,那是卫琅的妹夫!   杨敏中气红了眼睛,甚至在衙门都没等到放班的时候就急匆匆回了去,他瞧见金惠瑞正在府邸的池塘边喂鱼。   看起来很有几分清闲。   是了,他杨敏中一人遭难,金家仍是好好的,完全没有丝毫损伤,他想起那天晚上金惠瑞说的话,她说会让岳父岳母帮忙出谋划策。   原来这就是她的意思!   杨敏中几步走过去,站到她面前,冷冷道:“你倒是好兴致。”   金惠瑞讶然道:“老爷你怎么回来了?”   “我自然要回来的,我要是不回来还不知道这时候,你还有心思喂鱼呢!你可知道,今日我在内阁,说什么话都没有人理会了,这都是你金家欠我的,可你母亲呢,一次都没有去过宫里。你父亲,把那桩事也推的很干净,毕竟他只告诉你,告诉我,没有谁可以揭发出来,而今都是我背着你,你金家自然是什么都不怕的!”   他咄咄逼人,金惠瑞拍一拍手,拧眉道:“老爷,您是太急了,我与父亲母亲商量过,这等时候不便入宫的,须得等到皇上火气过了才好。”   “是吗?”杨敏中挑眉看着她。   金惠瑞委屈道:“难道我还能害你?老爷,你是知道我怎么为你费心的,现在老爷怀疑我,我也实在无话可说,假使我在家里碍到您的眼了,妾身随时也可以走,让老爷一个人清静清静。”   她低垂着头,露出几分伤心的样子。   可杨敏中并不傻,他已经看出几分端倪,他出了事情,金家一点不管他,急着把自己屁股擦干净,现在金惠瑞又说她自己碍眼,她是要卷铺盖走人了。   想到那时候她仰望自己的目光,称他是世上最有本事的男人,他才晓得自己娶了一条毒蛇,她只是看中自己的前途才嫁给他,现在他失了皇上的宠信,她便变得毫无留恋。   杨敏中脸色铁青,他何曾受到过这样的羞辱,可今日在内阁便罢了,回来又面对金惠瑞这样的无情,他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力气极大,金惠瑞吓得浑身发抖,她瞪大了眼睛:“相公……杨敏……”她无法呼吸,气若游丝。   身后两个丫环见状连忙来拉杨敏中,杨敏中正当恼火,哪里肯放,可金家的下人总不能眼睁睁看金惠瑞被掐死,一个个的上来,杨敏中晓得也没法子再惩罚金惠瑞,大袖一挥,掐住她的手用力往前推去。   这一推之下,金惠瑞没有站稳,本就挨着池塘边,猛地就滚了下去。   只听噗通声,她摔在了水里。   众人惊叫声,全都围上去,幸好池塘很浅,只是养着鱼儿观赏,河底铺了些石头,都心想无事,可一缕鲜血却从那清浅的水中慢慢溢了出来。   很快就蔓延在整个池塘。   金惠瑞睁大了眼睛看着碧蓝的天空,想起第一次见到卫琅,想起那次她故意摔在河里,想起她嫁给卫恒,其实也只为能多见见他。   …………   然而这一切终究错了。   她到底付出了太大的代价。   她慢慢闭起眼睛,再也没有了知觉。   一个月之后,杨敏中失手杀妻被流放,而金家,听罗天驰说,金老爷金夫人极为后悔,整日以泪洗面,金夫人白了一大半的头发。   骆宝樱心想,人终究也不能太执着,尤其是在错的地方。   她拿起针线笼,给儿子做虎头帽,新生出来的孩子头发很少,经不住冷,肯定要经常戴帽子的。   蓝翎笑眯眯进来:“夫人,骆家已经在开始搬东西了。”   经过一段日子的精挑细选,老太太与袁氏总算寻到了满意的宅院,只嫌有些旧,好些地方修葺了一番才另选吉日搬家。   骆宝樱笑道:“你赶紧去库房把那对春游扑蝶青瓷花瓶寻出来,等他们搬好了,就使人送过去。”   那是乔迁礼。   蓝翎连忙答应。   那处宅院离卫家比他们以前住的地方还要近,袁氏搬家时顺带还来看她一眼,听说那稳婆昨日已经住在卫家,她也颇是放心,笑着与她道:“等那日临盆,你别害怕,老太太,我,婧英,还有珠珠都会过来的。”   她那女儿啊,天天掰着指头数日子呢,好似是她要生孩子。   骆宝樱笑着点点头。   其实离怀胎十月真不远了,卫琅也在默默的计算日子,这日上衙门前,已是数到最后一日,心里就有些惴惴不安。   早上怕惊醒骆宝樱,他总是轻手轻脚的,当然没有法子与她说话,用了早膳便坐轿子走了。   可在内阁,他还是心神不宁,海明昌与他商量事情,他竟然恍恍惚惚,海明昌就奇怪了,他从来没见过卫琅这个样子。   在他眼里,觉得这年轻人比卫老爷子还要能干,不声不响的除掉杨敏中,而除掉之后,他在内阁仍是不卑不亢,既没有故意掩饰自己的能力好似对首辅之位无意,也没有跃跃欲试,像是十分的顺其自然。   这等年纪有这种涵养很是了不得,海明昌关切的问:“可是这奏疏哪里不对?”   卫琅有些不好意思:“我怕今日内子要临盆了。”   “这是好事啊!”海明昌闻言,哈哈笑起来,难怪他会这么担心,“老夫这是过来人,家里只要有稳婆,卫夫人身体若是安康,必是无事的。”   可即便这么说,他也坐不住。   就在这时候,楼梯上传来急促的声响,一个小厮上来凑到九里耳边说得一句,九里险些跳起来,快步走到屋中,欢喜的道道:“老爷,夫人那里……”   话未说完,卫琅便知是什么意思,一时胸口沉甸甸的,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担忧,又像是夹杂在一起,叫他浑身难受,他朝海明昌一抱拳:“海大人,还请……”   海明昌笑道:“去罢,谁都会体谅的。”   卫琅点点头,飞一般坐上轿子,朝家中直奔而去。   到得二门处,他从轿子里钻下来,再没有往日里的斯文,在庭院中用力的奔跑着,衣袍飞扬,引得下人们纷纷侧目。   骆宝樱本是肚子在疼,结果瞧见卫琅,竟是噗嗤一声笑了。   这是谁呀,一点没个样子了,玉冠歪在头上要从上面坠落,他的脸上都是汗,表情慌乱,连半分的镇定都没有。   要不是五官还在那里俊美着,她都要认不出他来。   见到她笑,卫琅松了口气,她能笑,可见还不太难受,他走到她身边,想说些什么,可不知为何,鼻子忽地有些酸。   其实骆宝樱现在也才只有十八岁,多么年轻的姑娘,可却要生孩子了,他知晓生孩子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他怕她疼。   他抚摸着她的手,她生得高挑,可她身上到处都是很娇弱的,她能承受得了吗?他总是盼着能见到他们的孩子,可这一刻,极是害怕。   他凝视着她,什么都不说,但骆宝樱从他眼里,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他的感情,他很担心她,又怀着愧疚。   她笑一笑:“没什么的,大姐二姐都已经顺利生下孩子,我也会,你不要担心。”   竟然还要她来安抚他,卫琅很是惭愧,低下头亲亲她的脸:“我知道,我只是……毕竟你第一次生孩子,你又不够胖。”   “我还不胖呀?”骆宝樱撇嘴儿,“再胖可要难看死了。”   “在我眼里,怎么都不胖。”他握住她的手,“你答应我,你一定要平安,别的我都不管,唯独你……”   她掩住他的嘴:“浑说什么,不管是我还是孩子都会好好的!”   那瞬间,她目光很是坚毅,他心里安定了一些,她知道骆宝樱其实是个很坚强的人,这件事情应该难不倒她的。   他手捧住她的脸,又摸摸她的耳朵,怎么也不舍得松开。   周围的人都有些脸红,何氏上来笑道:“琅儿,这会儿得让宝樱挪个地方了,生孩子还是不能在卧房生得,这床也不方便。”   骆宝樱肚子也开始时不时的疼,他只好任丫环扶着她去侧间,骆宝珠看一眼他,轻声安慰道:“三姐夫,我会跟三姐一起进去的,我陪着她生,不会有事。”   她眉眼弯弯的,卫琅心生感激,说道:“谢谢。”   袁氏本是要阻止,可骆宝珠说以后她也要生,又有什么,硬是要去,知晓她们情深,反正也嫁人了,袁氏便没有再说。   侧间的门关了起来。   两家女眷都在堂屋等,卫老夫人与老太太心里也紧张,为驱散这紧张两人就闲聊起来,倒是卫琅一点儿坐不住,刚刚坐下就站起,好像一头困兽在庭院里从这头走到那头,等到罗天驰来,发现他脸色都比平日里白,就知晓他紧张。   那样担心姐姐,他当然高兴,可她也一样担心,与卫琅道:“你稍许坐一会儿罢,再晃下去,我头都晕了。”   “你说得容易,下回珠珠生孩子,我看你坐不坐得住。”   其实也不是坐不住,是一定要找东西来消磨时间,不然他就会胡思乱想,这样走着的时候,力气用在脚下,分散些注意力,不然他忍不住要闯入侧间。   刚才走近一些,他都听到骆宝樱在喊疼了,那声音好像在撕裂着他的心,让他无法安宁。   罗天驰叹口气,只能任由他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都暗下来,月亮升在天空,好像银盘,可骆宝樱还是没有生好,卫琅实在忍不住了,他脚都走疼了,她怎么还没好呢?他急匆匆就往侧间大门走,正待要甩开纠缠的小厮时,稳婆从里面出来,高声道:“恭喜大人,是个大胖儿子!”   喜悦声传遍了整个卫家大院,众人都欢笑起来。   卫琅快步冲了进去,看见面上满是汗水的骆宝樱,他突然抑制不住心头的感情,抱着她疲惫的身躯,落下了眼泪。   滴在她脸颊,将她惊得差些都忘了疼痛。   男儿有泪不轻弹,她第一次看见他落泪。 ☆、第 161 章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心情,她慢慢抬起头,手指覆盖在他的脸上,湿润的触感,让她整个人像被温柔包围住了,刚才那场痛苦也变得不算什么。   两两相望,他耳根忽地有些发热。   也许年幼时不知事曾哭过,但现在他已经二十六了,在众人面前竟然没能忍住眼泪,不过哭也哭了,大概也没法子挽回,他柔声道:“是不是疼极了?”   骆宝樱哼道:“臭小子很能折磨人,以后你得告诉他,我生下他多不容易。”   卫琅又忍不住笑,摸摸她的脸蛋:“他以后一定会孝顺你的,不然我非得揍他不可。”又问,“饿不饿,要吃东西吗?”   “饿,但是我没有力气。”   “又不要你自己吃。”   小两口说话时早就忘了周围还有别人,卫老夫人朗声笑道:“这房间现在可挤得很了,宝樱无事就好,母子平安,咱们也都回去罢,省得打搅她休息。”   众人心领神会,留下地方叫他们亲亲我我,陆续便告辞而去。   然而罗天驰想看姐姐,在门口驻立不走,骆宝珠拉住他胳膊:“现在三姐夫哪里有空与你说话呢,你去作甚?阿阳也才生下来,咱们看过一眼就算了,等洗三了咱们再来好好瞧瞧他。”   罗天驰无奈,毕竟连老太太袁氏都走了,他进去的话确实不合适,好在骆宝樱没出什么事儿,他那小外甥也健健康康的,他点点头。   两人往二门那里走,骆宝珠想到卫琅那时看见骆宝樱的样子,很是羡慕的道:“三姐夫可真疼三姐呢。”她歪头看向罗天驰,脸红了红问,“要是,要是哪一日我生孩子,你会不会哭?”   哭?罗天驰并不知道卫琅哭了,似笑非笑道:“没想到卫三哥这么……”   听出来他有点取笑的意思,骆宝珠皱眉道:“生孩子很疼的你不知道吗,我在里面陪着三姐,她一边生一边流眼泪,嗓子都干了,三姐夫是知道她辛苦才哭的,才不是你心里想得那样!”   “我想什么了?”罗天驰正色道,“他们感情好,我自然也高兴的,可是男儿家怎么好哭呢。”   骆宝珠晓得他大大咧咧,心思一点不细腻,估计是看不到他为她哭的一天,多少有些失落。   请来的奶娘这时抱着阿阳过来,骆宝樱瞧着自己小小的儿子,只觉有股暖流在身上不停的流淌着,这是哪怕她与卫琅感情再好也不曾体会到的滋味,那是融入血液的母子之情。   她低头亲一亲他的小脸,与卫琅道:“是不是像你?”   其实现在哪里看得出来,卫琅盯着他头发,才生出来头发竟然就是乌黑的,身体一定很强健,他顺着她道:“是。”   手指轻轻碰碰他的小脑袋,阿阳闭着眼睛毫无知觉,睡得好像一只小猪,他笑道:“真是贪睡,在你娘肚子睡那么久,出来了还在睡。”   骆宝樱道:“小孩子要长大就是要睡很多的,也就吃奶的时候醒一会儿。”   卫琅听着,抬头看向大门,只见厨房那里送来了鱼片清粥,他伸手接过来喂给她吃。她笑眯眯的张口,觉得鱼片粥烧得很好:“明儿早上还吃这个。”   卫琅便让人去厨房说,抬头看见她脸上还有汗渍未干,再瞧瞧头发,也是有些湿的,未免又一阵心疼,拿勺子在粥里搅动两下,散掉些热气,一边道:“你这样一会儿能睡吗?是不是要洗个澡。”   那是说傻话了,骆宝樱道:“才生完孩子哪里好洗澡的,只能擦一擦,但我现在不想动,我困了,吃完我就想睡一觉。”   他看着她的倦容叹口气,又道:“孩子的名儿可取好了?明日祖父定是要问呢。”   她一笑:“我想好了,你猜叫什么?”   “我猜得到,还要你取吗?”他好笑。   她得意洋洋:“叫卫溶。”   “卫溶?”卫琅挑眉,“溶,乃水盛也,诗词里常用溶溶,溶溶曳曳自舒张,不向苍梧即帝乡,你怎么会想到用这个字。”   “不好吗?“骆宝樱问。   卫琅沉吟道:“也不是,氛旄溶以天旋兮,也挺有气魄,只这字不太用于名字。”   骆宝樱把头靠在他胳膊上,当做枕头,慢悠悠道:“我是想到那个梦,太阳是极阳的,虽然梦里乃流萤汇聚而成,总觉得烈到极致,而水为阴,阴阳相倚,是不是更好些?”   “看来没白让你取,你想得比我细致多了。”卫琅道,“既然你喜欢,便叫他卫溶,没有什么不好。”   “祖父也会喜欢吗?”   “祖父只喜欢孙儿,取名他不会插手。”他使人打水来,用干净的手巾在温水里浸透了,挤干了,把她脸蛋好好擦干净。   关上门,他吹灭蜡烛,坐在她床头道:“快些睡吧。”   她声音倦倦的:“你不去睡?”   “我再陪你一会儿。”他握住她的手,“你睡你的。”   黑暗中,她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很快就睡着了。   早上醒来时,卫琅已不在家中,何氏过来看她,吩咐紫芙,蓝翎扶着她下床挪到卧房去,怕吹着风,与她戴上帽儿,披上披风,遮得浑身严实方才出门。她这会儿已是不太疼了,幸好离得也近。   何氏道:“虽是坐月子,也不要一动不动的,过得几日时不时下来在屋里走走,反而好,不然准得腰酸背疼。”   骆宝樱笑道好,又四处张望。   知道她找儿子,何氏笑道:“还在睡呢,等阿阳醒了,把小床就放在外间,省得你没个心思休息。也不是太近,晚上要是吵呢,有奶娘看着,不然你一晚上也不能睡好了,琅儿也得去衙门。”   并不放任她宠儿子,不然小两口晚上定是要被折腾的,一个坐月子一个还要天天出去怎么得了。   比起她,何氏终归有经验多了,骆宝樱一句没有反对。   又说得会儿,何氏方才出去。   蓝翎伺候她用早膳,笑眯眯道:“少爷昨晚上都没有走。”   骆宝樱吃了一惊:“他没睡呀?”   那时她实在太困,一觉睡到天亮,根本也不知晓周围的动静,没想到他一直陪着她,有些心疼,又很是欢喜。   蓝翎道:“奴婢早上瞧见,少爷趴在床头睡呢。”   “叫厨房赶紧炖些补汤送去内阁,让他午时用了。”   蓝翎答应一声。   用完膳,她躺回床上,卫老爷子与卫老夫人记挂孙儿,早早的又过来看了,卫老爷子甚至亲自把孩子抱在怀里,一只手小心的碰着阿阳的脸,眉开眼笑。他寻常总是很严肃的,骆宝樱难得看到他笑得那么温和,好像生怕孙儿怕他,还有些讨好的样子。   “名字可取了?”卫老爷子果然问起来。   “叫卫溶。”骆宝樱道。   卫老爷子笑笑:“好,好,不错。”   一点不挑剔,跟卫琅说得一样,骆宝樱抿嘴笑道:“等他大了,祖父予他取个字吧。”   那是十几年之后的事情了,卫老爷子心想自己也不知能不能活那么久,然而想到假使他那时活着,子孙满堂,又是多么高兴的事情,他满口答应。   等到洗三,几家人又聚一起,骆宝棠,骆宝樟都带了儿子来,生得白白胖胖,活泼可爱,指着阿阳叫儿子喊弟弟,屋里欢声笑语,骆宝珠与蒋婧英道:“大嫂也该生个孩子了。”   蒋婧英忍不住脸红,不过想到那日骆元昭见到骆宝樱生了儿子,回来后很是欢喜的抱着她,她也很想给他生个儿子,大约现在也可以了吧?她捏捏自己的胳膊,比以前圆润不少,她轻轻嗯了一声。   骆宝珠嘻嘻笑起来。   这天阿阳穿着绯色绣灵鹊的小裳,两只眼睛大大的,不吵不闹,众人都很喜欢,一个个抱过来,等到宴席散了,小家伙也累得很,靠在骆宝樱的肩头,眼皮子耷拉着,像睡又不睡的样子,别提多可爱。   骆宝樱在他脸颊上亲了又亲。   卫琅把下人屏退,坐过来道:“光知道亲儿子。”   晓得他故作吃味,骆宝樱凑过去,在他脸上吧唧一声:“行了吧,小气鬼!”   他笑,低下头,捧住她的脸不轻不重的亲吻她。   也不知是不是吵到怀里的小家伙,阿阳哼哼的就要哭,骆宝樱摸摸他脑袋:“许是饿了呢。”   卫琅便喊奶娘,奶娘抱着阿阳出去喂奶,阿阳喝完奶多半就要睡的。   骆宝樱想到好几回看着儿子靠在奶娘怀里,小嘴儿一动一动的吃奶,她就有些失落,可长辈们都说,孩子就得奶娘来奶的,她们夫人身子精贵,得想着先养好身体,也不知道要是她自己喂奶是什么滋味。   看她郁郁寡欢,卫琅道:“怎么了?”   “阿阳又不吃我的奶。”她手放在胸口,赌气道,“都白长了。”   卫琅目光移下去,瞧见一对高耸,比原先是大上许多,他道:“怎么是白长呢,阿阳不吃,也不至于浪费。”   骆宝樱皱一皱眉不晓得他什么意思,却见他突然把头低下来。   胸口一热,她羞得把被子往下压,将他整个儿盖住,可他还是不松口,她恼得要骂他,却怕被丫环听见,只低声道:“卫琅,你给我出来。”她不好拽他,怕把自己那里拽疼了。   边说边拍他脑袋,只见被子猛地被掀开,卫琅红着脸靠在迎枕上,幽幽道:“从不知小孩儿的力气那么大。”   要是儿子跟他抢,他肯定抢不过,那是一个累。   骆宝樱哭笑不得:“那你还吃。”   “让我歇一会儿,还吃。”   骆宝樱拿起迎枕就砸他,卫琅忙抢过来:“小心些,一会儿扭到哪里,不就是吃个东西吗,是你自己说浪费的。”   骆宝樱又要打他,两人闹了好一会儿。   一家三口,自打阿阳生下来,日子再没有比这更热闹的,卫琅每次去内阁,都是春风满面,谁都看得出来他的幸福,只这日他坐在二楼清幽的隔房里,仍与往常一般办公,却瞧见一道弹劾江良璧的奏疏。   称江良璧私自囤积武器,火炮,火铳等物,且开办书院,广收门徒,甚至还组建近卫军,意图谋反! ☆、第 162 章   他盯着这奏疏,目光落在那官员名字上。   陈世英。   若没有记错的话,那是杨敏中的人。   可见杨敏中虽然被流放,党羽还在,不过这陈世英有些意思,旁人唯恐被牵连,纷纷与杨家划清关系,陈世英却顶风作案,倒真称得上义气。或者,他本人真认为,师父有谋反之心?   把奏疏放在一边,他面色凝重,这件事对他来说有些棘手,他站起来拿起奏疏朝海明昌那里而去。   “恐怕要劳烦海大人了。”   海明昌不明所以,等到看完方才吃了一惊。   江良璧是名扬天下的人物,谁不知道他的功绩,虽不在朝野,可众官员提起他无不敬佩在心,然而竟有人弹劾,这罪名未免有些奇怪,不过他扫了奏疏一眼,陈世英做事仔细,不是虚头巴脑的人,无风不起浪。   他说道:“你便当没有看见,我现在就去呈予皇上。”这么重大的事情,海明昌并不敢私自拟定什么。   卫琅知道这是最合适的法子,颔首道谢。   等海明昌去了一趟乾清宫,过得半个时辰,杨旭就召见了他。   龙椅上,年轻帝王审视着他,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江良璧早年私自筑造火炮,火铳,先皇也知,还与朕说,他的本事比工部还要好。可这几年,却从不曾听见此方面的消息,你与你师父来往慎密,可知详情?”   不得不说,杨敏中此招极狠,他定是很早就叫陈世英去查了,拿他的师父来对付他,幸好杨旭不是昏君,不然真往造反上面想,师父定会陷入危险之地。   他颔首答道:“回皇上,师父不在京都,微臣已有年余不曾见过他,不过师父极好钻研各类机件,正因此,当年先皇才准许师父继续为朝廷效力,师父也曾说过,将来用于战事,威力极大,可保大梁安宁。”   一字不漏,杨旭凝视他一眼:“江良璧的本事有目共睹,只即是为朝廷效力,便该一心一意,你此行去江南一趟,令他关闭所有书院,还有火器……”他微微笑了笑,“既然是那么厉害的东西,必得用于战事。怀璟,”他的声音忽然柔和了,“荷国派遣百余艘战船占领樟州,想垄断附近海域,听闻战船上都安置了火炮,樟州总兵传来急报,我大梁不敌,或者是该试试神机先生的火器了。”   听起来极是柔和,却蕴含杀机,但这杀机是可锋可钝的,卫琅才明白便没有陈世英,师父也已经处于危机之中。   他的影响力太大了,已经大到威胁到杨旭,便算师父没有谋反之心,却也让杨旭生了忌惮。   那么,他非去江南不可了,也非得去樟州面对荷国。   他颔首道:“……臣领命。”   阿阳一日日长大了,前不久已经能坐着,还特别喜欢坐,不困的时候只要看见骆宝樱就会把手伸出来,嘴里发出嗯啊的声音,骆宝樱就会让他坐着。他软软的身子靠在亲娘怀里,她拿着拨浪鼓逗他。   他喜欢看红色的拨浪鼓,瞧见了眼睛睁得大大的,两只手挥舞的极是欢快,还会笑。   骆宝樱也是乐此不彼,让她与儿子玩一整天她都高兴,可惜阿阳太小,活泼的时候就那么一会儿,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所以脸蛋才会越来越圆,白白的,像刚蒸好的包子。   她有时候会“包子包子”的喊他,阿阳不晓得她在作甚,因为他只知道自己的名字,喊阿阳他是有反应的,那懵懂的样子常惹得骆宝樱一阵大笑。   眼见天色渐渐暗下来,骆宝樱抱起阿阳走到庭院里,轻声道:“阿阳,你爹爹马上要回来了,你什么时候能喊他一声爹爹呢?”   阿阳眼睛眨了眨,伸出手指去捏她耳垂上挂着的南珠。   晚霞把天空晕染了一层红。   仍是那么准时,卫琅穿着一身绯色的官袍从远处慢慢走过来,远远的他就在笑,就像这霞光,温柔又瑰丽。   她轻快的走过去,抓住阿阳的手动一动道:“爹爹,爹爹!”   这时候,她总装作是阿阳,发出特别尖细的声音,以为自己是宝宝,卫琅笑起来,手放在她发髻上:“真乖。”   “乖什么。”她嗔道,“我是替阿阳叫的,哎,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开口呢。”   “你怎么变得那么急躁了?”卫琅把她娘儿俩搂在怀里,“他现在才四个月,你指望他叫人?”   “我就是想听听嘛。”骆宝樱道,“我没当过娘。”   卫琅发笑:“浑说什么,你现在不就在当娘吗?”   “他没叫就好像没有成真似的。”她捏捏他的小脸蛋,“阿阳,你可听见了,只要你叫了,我买什么送给你都行。”   明明是她生下孩子,怎么好像她自己也变小了一样,总是说些天真的话,但这对卫琅来说是有些新奇的,因为那是生过孩子的骆宝樱,她又变了一个状态,他以前是不曾见过的,她变得越来越喜欢撒娇,也越来越依赖他。   他本该欢喜,可想到马上要去江南,又很是担忧。   按耐住这份心情,他与骆宝樱用完晚膳,见她看着阿阳睡着了,方才拉着她说话。   他面色有些凝重。   屋子里静悄悄的,丫环们都在外头伺候,骆宝樱瞧他一眼,询问道:“是内阁里有什么事情吗?”   “不是。”他抱着她坐在腿上。   做完月子,她很在意自己的身体,很快就瘦了下来,但还是没有以前那样的苗条,可这给她添了些少妇的风韵,他倒觉得很好。   手圈住她整个人,他轻声道:“皇上命我去江南。”   “怎么好好的要去江南?”骆宝樱吃惊。   “师父大办书院让皇上有些不满,师父啊,他老人家你见过,但你不会明白他的大志。师父的有些想法是不利于朝堂的,皇上又是励精图治,野心勃勃的人,不能允许师父这样的做派。”   江良璧早在很久前便已经在开办书院了,只先皇仁厚平和,不曾禁止,但到得杨旭这里,就行不通了,骆宝樱点点头:“伴君如伴虎,既然皇上不喜欢,你是得说服神机先生,把书院关了。”   其实说得好听是说服,江良璧根本也没有选择的机会。   只是这一桩事倒没什么,师父也是识时务的人,可能会失望,但最终肯定会明白这条路该怎么走。他是担心荷国,有些外夷发展的很快,荷国便是其中之一,原先是臣服于大梁的,每年上呈进贡,没想到会突然侵占樟州,要不是有把握,绝不会如此。   而且他还没与骆宝樱说,但犹犹豫豫被她看出来,她肯定更担心。   他笑一笑道:“去完江南,我还要与师父去趟樟州,荷国弹丸小国有胆子挑衅大梁,定要让他们吃点教训。”   骆宝珠瞪圆了眼睛:“你,你又要去打仗?你又不是武将,你打什么仗啊?”   “因为要用到师父建造的火器,自然师父最是熟悉了,而我与师父已经有过大胜的经历,也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骆宝樱冰雪聪明,两件事合在一起想,她就明白了,是杨旭故意派卫琅去的,因为他现在并不是那么信任江良璧了,而卫琅,或者也是半信半疑,所以将他们两个人拴在一起,假使江良璧有一点不轨,卫琅恐怕就会遭受牵连。   那是多危险的事情。   骆宝樱忽地哭起来。   卫琅吓一跳,忙捧住她的脸:“你哭什么?我不是说得很清楚吗,那荷国不足为惧,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你骗人,不足为惧怎么还要你们去,樟州的总兵死掉了不成?还有附近的大军呢,非得让你们从江南去?”她用粉拳捶他,“你还骗我。”   真是瞒不住,有个聪明的妻子就是头疼,卫琅叹口气:“我以为你生完孩子会变傻呢。”   听到这句,骆宝樱想笑笑不起来,咬牙道:“要不我去与皇上说……”   “说什么?”卫琅忙道,“你便是亮出你表妹的身份又如何?你把你弟弟放在哪里?这件事,便是他出头,皇上也不会改变主意的。”   最是无情帝王家,杨旭要是因为骆宝樱就能放过江良璧,完全信任他,那根本不可能,不然孙家也不会落到那个地步了。但他对杨旭并无怨气,有时候,想要牢牢握住皇权,是要牺牲掉很多东西的。   他怎么会不明白?   “宝樱,我说过了,我一定会回来的。”他手放在她肩头,“你在家中别胡思乱想,我就是怕你这样,才担心。”   “可我更担心你。”骆宝樱道,“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他笑起来:“你不要阿阳了,他那么小。”   听到这话骆宝樱又有些气馁,可她真的不放心卫琅,她眼泪又忍不住流下来,要说变化,可能她更容易哭了。她搂住他脖子,脑袋搁在他肩膀上,脸贴着他的脸,喃喃道:“我可能做不到不怕,你本是天天在我身边的。”   自从嫁给他,他们没有一天分离过。   卫琅柔声道:“我知道。”   他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推到前面,低头亲她:“我知道,宝樱,但人生很长,假使我们连这小小的离别也不能承受,往后又怎么走到白头呢?”   人的一生,变数太多了。   她心里酸的厉害,眼泪也流得更多,他亲吻她的眼睛,把眼泪都吃进去,轻声道:“你的眼泪真咸。”   她又是想笑笑不出来,嗔道:“在说这么严肃的事情,你还这样。”   “难道要我陪着你哭?”他咬她耳朵,“宝樱,我明天就走,没有那么多的时间陪着你伤心,我只想……”   手掌从她裙衫里伸进去,像是急切却又很温柔。   她脸慢慢红了,搁在他肩膀上,看见对面案台上的香炉,有灰白色的烟不停的,袅袅的升上来。这种时候,女人总是想着难过,想与他多说一会儿话,想说那些担心与离别,可男人总是什么都放在心里,用行动告诉她,他的不舍。   紫檀木的椅子脚摩擦着青石板,一寸一寸的左右移动,像是要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   她的头发早已被抖的披散下来,只有一支金簪子还顽固的挂在上面,她的眼眸慢慢浮起了水雾,脸颊燥红着,在这一刻忘掉了伤心。   椅子终于不动了,停在原地,她浑身无力的靠在他怀里,听见他在耳边温柔的声音:“宝樱,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回来,你也答应我,不要再哭了。”   她轻轻的嗯一声,看到那香已经烧到了末端。   第二日,卫琅便要走了。   她送他到院门口,老爷子,老夫人何氏都在,每个人都是不舍的,担心的,但骆宝樱没有再哭。   昨晚上他一直抱着她,她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她在他怀里安宁的睡着,早上在他的怀里醒来,她突然觉得不应该再担心。   她应该相信他。   卫琅与长辈们告别之后,把怀里的阿阳给骆宝樱抱,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她,微微一笑道:“宝樱,等我回来。”   她接过阿阳,拿起他的小手朝他招招:“再会,爹爹。”   阿阳咯咯的笑。   他还是没有忍住,在她脸颊上亲了亲,方才能转身离开。   晨光从天上落下,照着他的背影慢慢离开视线,骆宝樱深呼吸一口气,笑了起来,就像卫琅说得,只是小小的离别算得什么呢。   用不了多久,他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第 163 章   江良璧的事业在江南已经蓬蓬勃勃,不止在苏州嘉兴淞江等地都开办了书院,甚至还有往金陵延伸的趋势,可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弟子会来阻止他。   看着坐在对面,神色严肃的卫琅,他一拍桌面道:“你应该说服皇上,而不是我!”   早料到他要发脾气,卫琅并没有丝毫的惊诧,他甚至一言不发,任由江良璧把他狠狠骂了一通。   他能当上阁臣,除了卫老爷子的栽培外,江良璧也功不可没,可这一天,他非但没有支持他,反而要来摧毁他平生的心愿,那是恩将仇报。   他知道,但不得不来。   屋中狂风暴雨,可最终还是安静了。   江良璧号称神机先生,怎么会料不到这样的结果,他只是不甘心,把气撒在了卫琅的身上,可这是不公平的,身为臣子,不可能忤逆皇帝,这是做臣子的为难之处,尤其是在一个精明的皇帝手下。   不像先皇,把事情全都交托于文武百官,做什么都比较轻松。   他长叹一口气:“我多年心血仍是要毁于一旦。”   见他痛心,卫琅端正了坐姿,安抚道:“师父,您曾说过,人都有一灭,唯有思想长存,不然孔孟之道也不能流传至今。师父的想法已经烙于弟子心间,信奉的人会一代代延续下去,总有一日,不在今朝,在长远的将来,终会得到更为深沉的意义。”   “识时务者为俊杰,师父,您最清楚,该放手总得要放手的。”   不畏强权,不畏生死固然令人敬佩,然而能屈能伸也不是卑鄙的事情,至少在卫琅看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牺牲自己的性命。   不是说他的命有多重,而是因为他有牵挂的人。   孰轻孰重,有时候总得有个比较。   江良璧知晓他的意思,他本也是潇洒的人,一摆手道:“封了就封了罢,老子也不缺几个书院。倒是他杨旭,哼哼,将来史上总会留下一笔,鼠目寸光,故步自封,终究历史的推进比不上他一个皇位!”   吐出一口浊气,他朝卫琅一眼:“还有什么事情?”   “师父您还得随我去打荷国。”   “什么?”江良璧吹胡子瞪眼,“给老子书院关了,还要老子给他去打仗?”   卫琅道:“谁让你老人家不安心享福要改造火器呢?被人捅到皇上那里,说您谋反,您到底做了什么?”   “做什么,你到时看了便知。”江良璧也没辙了,“罢了,这东西造出来本就是用于战事的,而今荷国既然来犯,咱们便把他打下来,打完便送与兵部,老子再也不管大梁的事情了!”   他是翱翔于天空的雄鹰,没了自由,不如海阔天空,不沾世事。   瞧见他两鬓新生出来的白发,卫琅笑一笑道:“师父要愿意的话,请住在我家罢,阿阳长大了便是您徒孙。”   “是了,你都有儿子了。”江良璧感慨里夹带着一些遗憾,那时候他要是成家立业,只怕儿子也跟卫琅一样大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方玉佩,“给你儿子拿去玩罢,至于你的邀请,为师再考虑考虑,毕竟我不太喜欢京都。”   “也不用师父常年久住,师父若哪日若觉得寂寥了,便来京都。”他很是诚恳。   江良璧心口涌上些暖意,他笑着点点头,站起来道:“走,给你看看我那些火器,都是宋潜帮着一起做的……十分的重,要搬去打荷国,朝廷派来大船了吗?”   “已经在路上了。”   “好。”   两人说笑着往庭院深处走去。   从京都到江南,关闭书院,又去樟州,光只是这路途,便用了数月,怕骆宝樱担心,他总会派小厮送信去卫家,而今已经有两封信了。   匆忙之间写得字,也仍是很好看,流畅纵逸,她爱不释手,坐在阿阳的身边,把信念给他听,“樟州温热,便是冬天也不觉寒冷,想到京都,该是在下大雪了罢?小心不要着凉,宝樱。”   她鼻子一酸,差些落下泪,十分希望他此刻就在身边拥着他。   “娘……”阿阳忽地开口,“娘。”   “阿阳。”她惊喜道,“你终于会叫人了?”她把他抱起来,亲亲他的小脸蛋,“阿阳,会叫爹爹吗?”   “爹。”阿阳瞅着她,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像在问,对不对?   她喜极而泣:“阿阳真聪明!”   她抱着孩子直奔上房。   听说阿阳会说话了,卫老爷子等人很是欢喜,唯独何氏在抹眼泪:“琅儿要是在就好了,不知他何时回来呢。”   老夫人道:“琅儿不是写过信吗,他们才到樟州,神机先生也在,打一个荷国算不得什么。”   “是啊,母亲,神机先生造的火炮非常厉害,比荷国的还要厉害呢,能将他们的战船打一个洞,相公很快就会回来的。”   骆宝樱的表情胸有成竹,深信他会凯旋,何氏瞧着她也被她感染了,又笑起来:“瞧我,明明是这样高兴的事情,是了,溶儿会叫人了,那是吉兆,琅儿肯定会平安无事。”   她把阿阳抱在怀里,逗他说话。   阿阳不负众望,又把爹爹娘叫了一遍,满堂欢喜。   时光流逝,冬去春来,竟是到六月了,阿阳已经过完周岁,骆宝樱很是惋惜卫琅错过了儿子的第一个生辰,然而战事是说不清楚的,她也变得越来越平静,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想起他,可她想得也并不多。   她已经很是坚强,人生有风风雨雨,便不在一处,他们各自也得强撑着到汇聚的那一天。   他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已经隔了一阵子,没有收到他的信。   这日早上,骆宝樱照旧在辰时起来,阿阳比她起得更早,正在堂屋学习走路,小家伙一旦下了地,便不太愿意闲着,哪怕跌跌撞撞,哪怕摔过几次,他也总想着要走路。   看见母亲,阿阳就挥起小手来:“娘,抱抱。”   那是他唯一不想走路的时候,他喜欢自己的娘,闻着她身上的味道,就觉得特别开心。   骆宝樱弯腰把他抱起来,点点他的鼻子:“阿阳,你怎么不喜欢睡呢?这么早起来等到下午就困了。”   这么长的话阿阳自然是听不明白的,他歪头道:“娘,吃饭。”   是要她喂吃的了,阿阳这样一岁多的年纪除了吃奶,还要吃些别的,比如很碎的鱼肉鸡肉,鸡蛋,烂烂的蔬菜,他吃了这些才会很快的长大。   骆宝樱笑道:“小馋鬼,一看到我就要吃饭,你呀。”   她坐下来,叫蓝翎端来饭菜,阿阳坐在她腿上,她拿起调羹很有耐心的喂给他,吃得会儿,阿阳就摇摇头。   晓得他饱了,骆宝樱把他放下来,正当这时候,骆宝珠来了卫家,一见到她就说:“三姐,三姐,三姐夫今天要回来了呀!”   骆宝樱一口粥吃到嘴里差些呛到,骆宝珠连忙上去拍她的背:“哎呀,你在吃饭,我不该这时候跟你说,是相公刚才使人告诉我,说驿站的人传的话,昨日晚上就住在那里呢,没天凉就往京都来了,相公说,大概早上要到的。”   他们都晓得骆宝樱盼着他回来,骆宝珠才会急匆匆的告诉她。   骆宝樱果然坐不住了,问道:“是真的吗?”   “真的。”骆宝珠道,“我还会骗你?”   她连忙就不吃了,坐在梳妆台前,想重新梳妆打扮,可刚见紫芙拿起眉笔,她想这样要耽误时间了,兴许他已经入了城,这样的话,他要去宫里,说不定她就要等到下午呢。   现在就得出去!   她裙衫都没有换,抱起阿阳便往二门走。   “阿阳,你爹爹回来了。”   声音激动的有些颤抖,骆宝珠抿嘴一笑,三姐果然想得紧呢,她跟在后面道:“三姐,你小心些,你抱着阿阳呢。”   “我知道。”骆宝樱上了轿子。   两顶轿子立时就抬出了卫家,抬到街道上,城门口。   从里面走出来,年轻少妇眉目如画,身姿曼妙,浑身的尊贵气度,引得行人侧目又不敢多看,可骆宝樱浑然不觉,她只是盯着城门口,一眼都不眨。   阿阳第一次来到大街上,瞧见人来人往却也不怕,咯咯的直笑,眼帘里映入有新奇的东西便盯着直瞧。   卫琅并没有出现,骆宝樱有些焦躁起来,问骆宝珠:“怎么还没有,是不是妹夫的消息是错的?”   “不会,他一早叫驿站的人盯着了。”骆宝珠道,“姐夫今日肯定回来……”她说着一顿,指向前方,“瞧,来了,你瞧啊三姐,那是黄将军。”   锣鼓声也在这时候敲响,把百姓们纷纷吸引过去,众人才知道去樟州的大军赢得胜仗回来了,一时恭贺声此起彼伏,   骆宝樱被淹没在人群中,她看到卫琅慢慢骑着马出现在了视线里。正如当初从岭南回来一样,她立在这里,想知道他是不是平安。   不过此时的心境到底不一样了,没有彷徨,没有犹豫,知道他回来,好像尘埃落定似的安宁。   她别无所求。   她低声与阿阳道:“阿阳,你爹爹回来了,你很快就要见到他了。”   却不知人群忽地往两边散开,白马扬蹄,强横的劈开了一条路,直延伸到她身边,听见周围的惊呼声,她抬起头,只见卫琅正坐在马背上,对着她笑。   像普照天下的太阳,那瞬间璀璨至极。   她喃喃道:“相公……”   他弯下身,有力的臂膀握住她的腰,把他们娘儿俩一起带上了马背,也不顾被众人注视,毫不顾忌的紧紧抱住她,在他耳边道:“宝樱,我想死你了。”   想得他不敢想,只敢把她藏在心里,卯足了劲去攻打荷军。   像是第一次被告白似的,她脸颊火辣辣的,听见马下各种言论,恨不得将脸遮起来。她想藏在他怀里,可这样一来,看客恐怕会更觉得伤风败俗,她轻声道:“你才回来,就做这种事。”   “谁让你过来看我,本来我想给你一个惊喜的。”卫琅道,“所以才没有告诉你,我何时回来。”   骆宝樱一时都不知说什么了,千言万语堵在胸口,竟找不到一个字,好半响道:“阿阳已经周岁了。”   “我知道。”卫琅伸手摸摸儿子的脑袋,瞅他一眼道,“跟我小时候一样漂亮。”   还是那么厚脸皮,骆宝樱想起一事,笑道:“他会喊爹爹了。阿阳,他是你爹爹呀,快些叫他。”   阿阳整日被骆宝樱用爹爹这个词轰炸,熟练透了,张口就道:“爹爹。”   他对身后的男人并不认识,歪着头看他。   卫琅听到这话胸口一热,低头在阿阳脸颊上亲了一口:“真乖,果然不愧是我的儿子呢。”   骆宝樱揶揄道:“母亲说你一岁半才叫人的,阿阳可是一岁就会叫人的了,他定是像我。”   卫琅噗嗤笑起来,拧她的脸:“还是这样会气人。”   马儿在人群中缓缓行走,他们一家其乐融融,好像忘记了周遭有那么多的人,忘记了身后还有大军,忘记了任何事情。   这世间就只剩下他们三个。   偏离了大道,白马在小巷子口停下来,手指下柔嫩的肌肤让他忍不住,他低下头亲吻她的嘴唇。   他日日夜夜不敢太过思念的妻子,而今终于又见到了。   他吻得那么轻,那么轻生怕弄疼了她,她却回应的很重,他渐渐也重了,唇舌交融,缠着深切的感情。   把所有没有说的都融在里面,他想把她整个人就这样融化在嘴里。   世界静悄悄的,没有了声音。   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暖融融的,阿阳伸手抓一抓马儿的鬃毛,马儿又慢腾腾的走了起来,惊醒了两个人沉溺在甜蜜中的人儿。   卫琅笑了:“宝樱,坐好了。”   骆宝樱抱紧了阿阳,靠在他怀里道好。   他一扬马鞭,骏马在空荡的巷子里跑了起来,马蹄声踏踏,卷起秋日的落叶,她发丝拂在他鼻尖,让他想起那日,他把她骗到马背上,想起那次从岭南回来,她担心的表情,想起那天,他高中状元,意气风发,从不曾想到会有女人令他神魂颠倒。   也许命中皆有注定,他这一生,到底喜欢上了她不可自拔。   但也是心甘情愿。   他一只手圈住她的腰,在她发髻印上一吻。   “我们回家罢。”   他与她的家,在将来,在更长久的时光里,永远都不会变。 作者有话要说: 宝樱跟三表哥的故事到此结束了,也许有番外也许没有,我暂时还没想到,不过后面会写一点骆宝珠跟罗天驰的番外,希望大家看到今天的更新,能觉得欢喜,我也就满足了。最后希望大家能收藏下我的作收,给我加点人气,算是对我的一点鼓励罢,谢谢^_^ ☆、第 164 章   番外(一)   最近天气极是寒冷,从昨晚上开始飘雪,到早上都没有停,幸好屋里四处都燃了炭盆,骆宝珠才不觉得冷,由秋罗扶着起来梳妆打扮。   她笑盈盈道:“今天是腊八呢,你记得让厨房早些把粥炖起来,多放些栗子,菱角米,侯爷喜欢吃。”   秋罗应是。   自从她嫁入宜春侯府,每个节日都是过得极为隆重的,哪怕是两个人,别的时候可以朴素些,可这等日子她从来都有些铺张浪费,常让厨子做出一桌的饭菜来,因觉得这样才会热热闹闹。   不过罗天驰好像并不太在意,他最近很是忙,便是坐下来也没有多少话说,或者她该生个孩子了。   想到可爱的外甥儿阿阳,她就忍不住笑,她也想要一个这样的儿子。   她也应该有,罗天驰生得那么英俊,若有儿子定是像他的,骆宝珠喜滋滋的想,用完早膳,叫鹤草把账本拿来。现在管理整个侯府已经成为她的习惯,她也管得很好,就连太后娘娘都称赞她。   珠子的噼啪声一直响到中午。   觉得累了,她便停下来写写字,做做鞋子。   一日的时间过得甚快,眼瞅着天要黑了,骆宝珠坐在梳妆台前,把脸上妆容好好瞧了一瞧,又换掉一支碎玉步摇,看着没什么不妥当的,才坐在堂屋里等罗天驰回来。   半个时辰过去,没见到他的人影。   秋罗怕她饿,从厨房先盛来半碗腊八粥给她填肚子,她只吃得几口,而今全都冷了,连一丝的热气都没有。   骆宝珠问秋罗:“他真没使人送话?”   秋罗怕她伤心,犹豫道:“许是衙门突然有事儿罢。”   她垂下眼帘,想到八月中秋,他们早上去宫里拜见太后与皇上,晚上她原想与他一起赏月,一起吃月饼,可他没有回来,也没有使人来说,她一直等到他半夜,后来才晓得遇到兵部的人,去看什么新画出来的地图。   那天她与他说,有事儿的话便来知会一声。   其实为公务,她原是一点不怪他的。   今日看来又是如此,她叹口气,把粥慢慢吃了。   秋罗忙道:“夫人,这是冷的呀,奴婢拿去给您热一热。”   她其实已经没有胃口了,热的冷的吃进去也无甚。   晚上罗天驰有些醉意的回来,瞧见骆宝珠竟然睡了,他脱去外袍就压在她身上,搂住她暖呼呼的身子笑道:“你怎么睡那么早?还说不是猪呢,不,你本来名字就叫猪猪,果真让岳父取对了。”   闻见酒气,骆宝珠淡淡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腊八呗。”罗天驰透着冷气的手探入她衣衫内,“所以日深才会拉我去喝酒,说不想听他老娘唠叨,他后来还喝醉了,我送他回去的。”   一点没有提到她,他难道不知道自己会等她吗?   她说的话,他就没有放在心里过。   骆宝珠眼睛忽地就红了,推开他的手:“我要睡了,你那么冷不要碰我。”   罗天驰喝了酒血气上涌,鼻尖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心知她一贯是说不要的,哪里理会,手脚并用,缚着她就把她整个剥了出来,一顿胡闹。她恼得打他,她丝毫没有心情,可力气小抵不过,硬是被他得逞了。   看着他安静的睡颜,骆宝珠却睡不着。   她有时候真不明白他的心思,明明是他要娶自己的,可他好像并没有那么喜欢她,她以前不觉得,只因为喜欢他,嫁给他便好似很幸福,她知道他的缺点,也知道自己的,她在努力的改。   然而他仍是老样子。   或者是自己也不是那么喜欢他了?也许看见三姐夫对三姐的好,她总是下意识的就在比较,是她越来越不满足。   这种感觉令她难受,有时候突然冒出来刺她,不是那么痛,却也难以忽略,她盖上被子,闭起眼睛。   第二日,罗天驰没有去喝酒,他早早回来了,谁想到在门口竟没有看到骆宝珠甜美的笑脸,他皱眉道:“夫人呢?”   不对,他发问的时候,发现秋罗与鹤草也不在。   屋中檀香仍点着,可她的人不在。   “是不是去卫家了?”他又问,骆宝珠寻常就两个去处,要么是骆家,要么是卫家,自从骆宝樱生下阿阳,她却卫家的次数比骆家多。   留下的丫环低头道:“侯爷,夫人是去横县了。”   “横县?”罗天驰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声音拔高了道,“你说横县?她去那里做什么?到底去哪里了?”   “就是横县。”丫环是有些怕罗天驰的,他冷的时候很吓人,她退后一步道,“夫人看账本,说农庄有问题,要亲自去查看。”   这么冷的天,又不是要避暑,竟然去农庄,罗天驰心想,他一早让她不要管这些事情,可现在她竟然去那么远的地方,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还没有提前与他说!   他按耐住火气道:“她有没有说去几天?”   听起来很平静,却有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丫环的声音不由自主的有些颤抖,低声道:“没有,夫人没有说。”   罗天驰一下把桌上的茶盅摔了下来。   刺耳的声音在房里裂响,下人们都吓得屏住呼吸。   他慢慢坐下来,原先要用膳的,突然不觉得饿了,他只是觉得恼火,骆宝珠竟然没有得到他的准许,就私自去农庄了。   作为妻子,难道不应该知会他一声?   知会……   他忽然想起昨天的事情,昨天是腊八。   他忘记与她说,不回来用膳了,罗威也没有做这些事,他手下的人都不曾提醒他,他伸手捏一捏眉心,总算知道她为何要去横县。   她是在对自己示威。   他冷笑起来,不过是那么小的一件事情,她却做出那么大的动静,难道他堂堂侯爷因为这个还要同她道歉不成?   只是一顿饭罢了,他多数时候都是与她一起用饭的,难道这还不够?   要是别人,只怕都高兴死了。   他一拍桌子:“摆饭!”   罗威眼睁睁看着他吃了两海碗饭。   比平日里多吃了一碗。   可这表情看起来,不是那么美味啊。   他打定主意今天绝不惹罗天驰。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已有五天,罗天驰知晓骆宝珠不在家,与华榛天天在外用膳,直到有日华榛都吃不消,死活不理他,罗天驰只好回侯府,可面对这个,他过了那么多年的家,他却一点都适应不了。   罗威道:“侯爷,还是使人去横县一趟罢。”   他坐着不吭声。   心里有些隐隐的刺痛,没想到骆宝珠会那么狠心,他一直以为骆宝珠会永远陪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的,可她为这种事,竟然就能离开京都。马上就要过年了,她连过年都不跟他一起过了吗?   想起去年的春节,他带她去看烟火,带她放炮仗,她喜欢烟火,却害怕炮仗,是他捂住她耳朵,一起站在屋檐下看的。   那年的春节,大年初一,她还包了一个红包放在他枕头下面,是两枚铜钱,拿红绳系着,紧紧挨在一起。   他胸腔里又热又冷,终究待不下去,径直走向马厩,翻身上了雪夜的马背,一扬鞭子就朝外奔了去。 ☆﹀╮========================================================= ╲╱=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