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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明泽将孙芷妍放到地上,自己也蹲下身子,在身上的荷包取出一只用油纸包的很好的糖递给孙芷妍。 孙芷妍接过糖,笨拙地剥起油纸。她其实对糖没有特殊爱好,但是她的哥哥喜欢拿糖投喂她。为了增近兄妹感情,她就假装自己喜欢糖了——反正一天也就一颗,吃不完还可以藏起来。 “你们就是这样照顾宁安公主的?嗯?”别看孙明泽只有十岁,他身上贵气满满,更有浓浓的皇子威严。 兰姑姑眼见转角就能见到公主便松了一口气,谁想转过去以后竟见到了三皇子。她自知失责,毫不犹豫地跪下磕头请罪:“奴婢知罪,请五皇子责罚。” “自己去刑房按规矩领赏。”孙明泽说完便牵着孙芷妍走了。这个赏,指的是 孙芷妍当然也听到了孙明泽罚了兰姑姑,但她只睁着天真无辜的眼睛盯着她们。这次是兰姑姑失责,若她在这点小事上面维护了兰姑姑,说不定兰姑姑的心就会被养肥了。赏罚分明,是她母妃交给她的第一个上位者的皇宫生存法则。 “皇兄,你说母妃会喜欢吗?”孙芷妍一边把花举高高,歪着头异常可爱地问,一边在心里默默地羞耻。 这种卖萌的事情,她其实并没有很擅长的呢。比如说,现在她依旧没有办法完全做到卖萌的脸不红心不跳。 孙明泽看着如此可爱的妹妹,只觉得心都要化掉了,柔声道:“当然会喜欢。” 闻言,孙芷妍把花收回来,小短腿儿加快了速度:“那我们快点送给母妃。” 重华宫正殿,甫一踏入就能闻到浓浓的药味,孙芷妍皱了皱小鼻子,熟门熟路地左转钻过珠帘,牵着孙明泽跑到宸贵妃的床前。 孙芷妍规规矩矩地行礼以后,先是认真地欣赏了母妃宛若谪仙的绝美容貌,例行在心里感叹“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寻。”然后将手里的花递给宸贵妃:“母妃,给你花花。” 一旁站着的兰姑姑适时补充:“贵妃娘娘,这花是公主亲手摘的。” 脸色苍白的宸贵妃心里一暖,把花放到鼻尖嗅了嗅,夸赞道:“真香,母妃很喜欢。” “那我明天也给母妃摘。”孙芷妍双眼亮晶晶的,补充道:“明天摘黄色的。” 宸贵妃又与孙芷妍亲昵了一会儿,然后看向孙明泽:“今日如何?” 她自知命不久矣,7天前就恨不得把一切都教给孙明泽,甚至在皇帝为孙明泽求了一条最光明的路。 失去了她的保护,哪怕她的家族再强大,也无法保证她的一双儿女安全无忧。所以,她要孙明泽做新皇的贤臣——不需要夺嫡,不需要站队。 聪慧如孙明泽自然知道宸贵妃所问何事:“母妃且安心养病,皇儿与太子皇兄皇弟们相处都好。” 言下之意,他已经将日后会走的路透给其他人了。 孙明泽作为龙子,也是有想要坐上至高无上的位置上的野心的。但形势所迫,至少现在,他的未来只能是贤臣。 若是他孤身一人,他是全然不怕那些个算计的,但他不舍得让年幼的妹妹受苦,便只剩下这一条路了。 宸贵妃满意点头:“如此甚好,带妍儿到偏殿去吃奶蛋羹吧,我累了。” 孙芷妍看了眼宸贵妃,乖乖地跟着孙明泽去了偏殿。吃蛋羹的时候她还想着明天要摘一朵更好看的花儿给宸贵妃,心情舒畅,说不定身体也能好些。 这个时候的孙芷妍如何也想不到,这是她摘给宸贵妃的最后一朵花。 彼时她睡得饱饱的,特地一大早去了御花园挑选花朵,正纠结着是要黄色的万寿菊,还是要姚黄的时候,宸贵妃身边的梅姑姑急匆匆地寻了过来,说了声娘娘想见公主就抱起孙芷妍回了重华宫。孙芷妍只来得及摘了一朵手边的万寿菊。 兰姑姑心里一个咯噔,知道是贵妃娘娘要不好了,连忙也加快了脚程,紧紧跟着回去了。 孙芷妍被抱到宸贵妃跟前的时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皇帝、太后、后宫里宸贵妃的“姐妹”和三皇子孙明泽都在。 这般沉重的场面……孙芷妍有点儿不可置信地挣开了梅姑姑的怀抱,走到床前——她忽然很害怕见到沉睡着的宸贵妃。 幸好,宸贵妃看起来精神比往日还好。孙芷妍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回光返照了。 “母妃。”孙芷妍听到自己嫩嫩的声音。 躺在皇帝怀里的宸贵妃笑弯了眼,伸手抱了抱她:“妍儿来了。 “母妃,花花。”把小手里拽着的花放到宸贵妃手里,孙芷妍期待地看着她。其实她也不知道她到底期待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忽略心底的不安,去做自己日常做的事情。 “真漂亮。”宸贵妃一如既往地说道。不同的是,她让孙芷妍帮她戴到头上。这个时候孙芷妍才发现,她的母妃今日打扮的特别漂亮,就像九天玄女一般。 她颤抖着手帮宸贵妃戴上,然后慌乱地去看宸贵妃。她终于意识到,她的母妃大限到了,这才让人急急忙忙把她抱回来见最后一面。 “母妃……”孙芷妍以为自己会哽咽的,但是她没有,她笑得很开心,就像一个真正的没心没肺的三岁孩子。 宸贵妃放开孙芷妍,改而拉住她和孙明泽的手,躺到皇帝怀里,轻轻地问了一句:“筝哥哥可还记得那年的桃花雨?” 今日异常地沉默的皇帝正欲回答什么,宸贵妃却已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唇角带笑。 一旁看着的孙芷妍愣愣地想,母妃一定在做一个很美的梦……直到那些跪在地上的人声音低沉悲怆地道:“皇上节哀,三皇子节哀,六公主节哀。”她才回过神来。 “都退下吧,就朕和明泽、宁安留着。”皇帝声音和平常的不太一样。孙芷妍抬头看他,发现他的眼睛异常的亮,似乎有水光在里面。 “我都记得……可是我失信了。”皇帝在宸贵妃的耳朵旁轻轻得说,就好像宸贵妃依旧听得到。待我荣登九鼎,许你后宫独宠。 待你荣登九鼎,早已妻妾成群…… 第2章 公主方三岁 孙芷妍感受着宸贵妃逐渐冰凉的手,始终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体弱多病却对她宠爱有加的母妃就这样去了。 她抱住皇帝的袖子,咬着下唇,皱着鼻子,豆大的眼泪啪哒啪哒地往下掉,却不发出声音,只满是依恋地喊了一声:“母妃……”小小的一团,让人看了心疼不已。 孙芷妍是真的伤心。虽然与宸贵妃相处只有短短的三年,但她早已将宸贵妃放入心底最柔软的位置,心甘情愿地喊她母妃。她永远不会忘记,也不敢忘记,三年来,这个女人是如何对她好的。 皇帝轻轻抽出袖子,叹了口气,把哭泣的孙芷妍抱起,让她趴在自己的肩膀上,柔声安慰她:“母妃只是睡着了。妍儿可要乖,不吵母妃。” 然后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任由她把眼泪鼻涕抹在他身上。但是更多安慰确是没有了。皇帝向来不是一个善于哄人的。 说过最动听的话,就是对宸贵妃的诺言了。 孙芷妍吸了吸鼻子,哽咽着叫:“父皇。” “父皇在呢。”皇帝亲了亲孙芷妍头顶的发漩,好似这样就能把孙芷妍的悲伤带走。 一旁的孙明泽一直沉默着,可他袖子里紧握的左手却昭示了他心里的不平静。他死死地盯着宸贵妃的脸,仿佛下一瞬宸贵妃就可能睁开眼睛似的。 半晌,他终于放弃了这种没有意义的行为,轻轻地松开了宸贵妃的手,伴着孙芷妍的哭声,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又一个的响头,直把额头磕破了也没有停下来。 最后,是皇帝让孙明泽停下的。 他把让人将两兄妹带离了重华殿正殿,自己留下来陪了宸贵妃一晚。那一个晚上,皇帝叨叨絮絮地和宸贵妃说了许多,却没有人知道他说了什么。 第二日,皇帝拟了三份圣旨,一为追封宸贵妃为昭元皇贵妃。 二则封三皇子孙明泽为顺亲王,并言明其无继承皇位的权力,封地是江南,掌四分之一兵权。从此不仅没有人会害他,而且会有人争着抢着保护他拉拢他。 三是封孙芷妍为正一品宁安公主,位同嫡公主,养在皇后膝下。虽然封号未变,但从正二品变成正一品也足够看出皇帝的偏宠了。 似乎一夜之间,皇帝对昭元皇贵妃的爱和愧疚都转移到了两个孩子身上。 紧接着的,是为时三天的守灵。 各路诰命夫人穿着白衣,戴着白花,浩浩荡荡地来了,又浩浩荡荡地走了。 孙明泽带着孙芷妍在昭元皇贵妃的灵前整整跪了三天,烧了不知道多少经文,多少纸钱。纵使这样,三天一过,便是再多的不舍,也无法留住昭元皇贵妃多一刻。 孙芷妍任由孙明泽牵着,目送着母妃的灵柩消失在宫门。她只能送母妃到这儿,剩下再远的路也只能母妃自己走了。从来不迷信的她甚至开始想,她娇弱的母妃能不能一个人把这段路走完。 “回去了。”孙明泽如同来时那般,又牵着孙芷妍回了重华宫。如今的他较前几日稳重不少,再没有了那日疯狂磕头的小男孩的影子。 孙芷妍感受到了孙明泽的变化,却什么也没办法说。皇宫的孩子向来早熟,哥哥这般也不算揠苗助长吧。 昭元皇贵妃不在了,重华宫的人气似乎也散了,繁花似锦却意外地萧条。明明伺候的人一个也没有少。 孙芷妍理了理心情,对孙明泽挥了挥肉乎乎的小手,回了另一边自己的住处。孙明泽也是不留在重华宫,他要搬去毅竹居,与其他成年的皇子住在同一处宫殿,如今是要回去整理物品,便不送她入偏殿了。 她也该要整理好东西,等皇后那里来人接她——虽然她的东西自有兰姑姑收拾,但是一些小玩意,她还是想要自己拿的。 “公主可要喝水?”兰姑姑一见到孙芷妍就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嘴里还念叨着定会好好照顾她之类的,半晌放开她,问她是否口渴。 孙芷妍点点头,随意扫了一眼桌上收拾了一半的东西,心里顿时暖暖的。往日母妃给她的东西都收在一个还没来得及合上的盒子里,摆得整齐妥帖。 “兰姑姑可是跟我走?”孙芷妍不确定皇后是不是会把她身边的人换掉。 兰姑姑笑着抚摸她的头,略带轻松道:“皇上特许我们跟在公主身边呢。” 解决了疑问,孙芷妍跑到矮桌边上,把自己常玩的小玩意儿和往日母妃给她的东西拿出来放一边,老气横秋地对兰姑姑说:“这些另外装,我要放跟前摆着的。” “是,公主放心。”兰姑姑最喜欢看宁安公主装大人的样子了,脸颊鼓鼓的,偏偏还要学皇贵妃娘娘说话,总是让人心生欢喜,可乐极了。 就在屋里的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孙芷妍把一本旁人看不见的书放进了装金猪的盒子里,而后若无其事地喝水,吃糕点。 如今母妃已去,她如何悲伤也无济于事,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在后宫中摸爬打滚,保护好自己,必要时,给自家哥哥提供帮助。只是,她虽每日跟着母妃去给皇后请安,但皇后在妃嫔面前一向少言,她并不如何了解皇后。所以,她果然还是见过皇后以后,看看皇后的态度再思考怎么办吧。 正想着凤鸾宫什么时候会来人,就见一小太监通报说,皇后娘娘驾到。 孙芷妍一惊,完全没有想到皇后会亲自来接她。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孙芷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待皇后叫起,她才又站起来。宫廷礼仪自她会走路起就开始学,如今已经刻入了她的骨血,手到拈来。 “东西可都收拾好了?”皇后虽然来了,但是表现地并不如何亲昵。见兰姑姑回话说收拾好了,便让身边的大姑姑抱起孙芷妍,离开重华宫。走时还对孙芷妍说:“去母后宫里吃糕点。” 孙芷妍是个机智的孩子,完全没有哭闹,只留恋地看了眼重华宫,乖乖地让皇后带走了。她的表现让皇后心里满意,脸上却半点儿没显示出来。 皇后起初以为,宁安公主会哭闹一阵,需要她使非常手段。毕竟前年被记到她名下的四公主可是闹了许久的。 第3章 皇后很腹黑。 当然,所谓的非常手段,其实只是一些寻常的哄小孩儿的方法罢了。喜欢吃的,便给些难得的糕点给她们吃。喜欢亮晶晶的东西的,便拿些宝石让他把玩。 只要能暂时转移了注意力,不在外与皇后闹腾即可,等到了凤鸾宫,不管她们如何闹,皇后也不在意。 至于年纪大些的,皇后肚子里有一箩筐的道理等着说服她们。 究根究底,皇后无非是要做给后宫众人看,尤其是做给太后和皇帝看的。 出了重华宫的宫门,皇后亲自抱着孙芷妍上了架撵,还拿了糕点给孙芷妍吃:“宁安日后便能与雅儿日日一起玩儿了,可开心?” 声音温润如水,十分有哄骗小孩的资本。 孙芷妍抬眼看皇后,满眼的天真浪漫:“宁安喜欢大皇姐。” 至于开心,自然是开心不起来的。母妃已逝,哥哥又与自己分开了,她心里积着巨大的压力,满脑子想着该如何在皇后手下讨生活。 在后宫里,危险的可不只是皇子。 如果被下点儿宫寒绝育的药,或是故意骄纵着养坏了,公主的后半辈子可就毁了。 而且,像孙芷妍这种失了母妃庇护的,被送去寒苦之地和亲也不是不可能的。 孙芷妍拿了一块糕点,重重地咬了一口。自己的未来,似乎很渺茫的样子呢。 皇后素来只得皇帝的敬重而不得宠爱,相应的,皇后出的惠阳公主亦是不得皇帝喜爱。 于是问题就来了。 孙芷妍自出生以来就是皇帝的心头宝,可以说其他六个公主加起来也不足她受宠的二分之一。若是以前母妃在时便罢了,偏偏如今她在皇后手里。 皇后怎么可能允许旁人抢了她女儿的风头! 心思千转百回,其实也不过是一瞬罢了。孙芷妍抬头,甜甜地对皇后笑开了:“好吃。” 皇后低头看着孙芷妍,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顶:“那便多吃些。” 孙芷妍顺势低垂了眉眼,极其认真地啃着手里的被捏成梅花状的糕点。 凤鸾宫里加上她一共有四个公主。除去皇后生的惠阳嫡公主孙菡雅,还有德妃生的平嘉公主孙静珏,赵昭仪生的淑慎公主孙妙宜。 德妃曾经冒犯过皇后,后来被皇后寻了一个由头,将她唯一的女儿抱过来养着了,孙芷妍见过平嘉公主几次,却没有接触过,只知道平嘉公主是个大胖妞。 淑慎公主的生母赵昭仪是皇后的表妹,赵昭仪病逝以后,皇后便做主将淑慎公主记到了自己的名下,是个比孙芷妍好运的公主。 将脑袋里凤鸾宫的信息梳理了一遍以后,孙芷妍叹了口气,悲伤地发现自己知道的东西少的可怜。 不过……孙芷妍想到二皇姐平嘉公主过于圆润的身材,再对比大皇姐惠阳公主和四皇姐或亭亭玉立或弱柳扶风的身子,不禁打了个冷战。 论讨好皇后的重要性。 皇后的架撵到凤鸾宫的时候,正好遇到从太后那儿回来的惠阳公主。 “母后。”孙菡雅行了一礼,而后将目光转向孙芷妍,得体地笑着唤了一声六皇妹。 孙菡雅长得像皇后,虽只是清秀,却有着旁人没有的韵味,只是十二岁便已经是通身难得的气质,雍容大气,端庄儒雅。 孙芷妍双眼晶亮,身体倾向孙菡雅的方向,连日来有些苍白的小脸显现出两抹红晕:“大皇姐。” 皇后见状,与身边的乳娘琴姑姑笑道:“若不是我抱着,她恐怕已经扒着雅儿的裙子要爬到雅儿的怀里了。” 孙芷妍只当没听到,没羞没燥地继续往孙菡雅地方向扑腾着,右手牢牢地抓住皇后的衣襟,全然当自己真的是个三岁的孩子。 她抓着皇后的衣襟只是为了防止掉下去,可是看在别人眼里却是她舍不得皇后的怀抱,又想要孙菡雅抱。 琴姑姑看了眼孙芷妍的右手,别有深意地笑道:“宁安公主是个好孩子。”是个能养熟的孩子。 她说这句话当然不只是因为孙芷妍此时的表现,更多的是因为孙芷妍的年龄。 三岁的孩子,多养几年便会将养恩看得比生恩重了。 “小贪心鬼。”孙菡雅上前两步,从皇后手上接过孙芷妍,点点孙芷妍的额头,如是笑道。 “也莫在门口瞎站着,进去吧。”皇后说完,率先进了凤鸾宫。“把平嘉和妙宜叫来正殿。” 只一个称呼,就可以看出其中的亲疏。 孙芷妍把头埋到孙菡雅的怀里,完全不明白孙菡雅为何笑她贪心,嘴上却理直气壮地应道:“我才不是呢。” 孙菡雅只当孙芷妍害羞了,不再笑她,转而与皇后说起了话:“我前儿得一副八宝璎珞,正适合六皇妹,母后觉得呢?” 说话间,孙菡雅的大宫女已将那副八宝璎珞拿了上来。 “寓意正好。”皇后点点头。虽然稍显贵重,可是这才符合嫡公主的身份。 那副八宝璎珞可不是寻常见得的八宝璎珞,其上的璎珞成色血红,晶莹剔透,更有无数珍稀的宝石镶嵌其上,华美高贵又不失童趣,乃是盛产宝石的古鱼国进贡的,世间仅得一副。 这一副八宝璎珞又包括了两对发饰,一个项圈,一副手环,和一副耳坠。 孙芷妍心安理得地收下,想了想,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拿了一只血色的玉葫给孙菡雅,强调道:“这是我最喜欢的玉葫了。” 小模样让人忍不住发笑。 孙菡雅心头暖暖的,也将那玉葫放入自己的荷包里,同样认真地对孙芷妍说:“我改天拿它打个络子,天天带在身上。 两个人的互动惹得皇后捂嘴发笑,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好。 孙静珏和孙妙宜到时,看到的便是此般其乐融融的景象。两人上前一步,请安:“母后,大皇姐,六皇妹。” 皇后对两人点点头,说道:“本宫今日给你们带回来一个活宝妹妹。” 孙菡雅也看向两人,竟帮起孙芷妍讨礼物:“快些将你们身上的好东西拿出来,晚了可就换不了玉葫了。” 孙静珏和孙妙宜心里惊讶极了,她们何曾见过大皇姐如此活泼!目光复杂地看了眼孙芷妍,也拿出来准备好的礼物,凑上前去。 孙静珏准备的是一套儿羊脂白玉雕的十二生肖,孙妙宜则是一盒成色上好粉色的宝石。 孙芷妍年岁尚幼,又不能与大皇姐送类似的东西,这样一来,她们反而不好送东西。索性就拿了小时候爱玩的东西充作礼物。 拿到礼物的孙芷妍同样在荷包里拿了雕成寿桃状及鲤鱼状的玉石给两人,并对她们笑了笑,乖巧地喊:“二皇姐,四皇姐。” 正经的礼物兰姑姑会帮她给,孙芷妍给的这几个玉石,纯粹只是好玩。所以皇后才会笑得如此开心。 “你们姐妹都交换了礼物,本宫便也不能把东西藏着了。琴姑姑。”皇后脸上的笑意未散,唤了琴姑姑把她准备的东西拿出来。 孙芷妍扫了一眼,谢恩:“多谢母后。” 用红布盖着的整整一托盘,分量十足,里面的东西定然也价值不凡。 皇后心情好,留着她们几个用了晚膳方让她们散了,还让大姑姑领着孙芷妍到她日后的住处,不可谓不是尽显恩宠。 第4章 神奇的金手指 这尽显恩宠,却是在外人看来的。 孙芷妍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皇后眼里心里不过是把自己当成了小猫小狗,养着玩儿的。高兴了给点甜头,不高兴了也不过是随手捏死。 “宁安公主日后就住在这璨弥阁,若是有什么需要,可让人与奴婢说,奴婢定会解决。”大姑姑与兰姑姑说道,算是卖了一个好。 方才凤鸾宫正殿的事情到底影响了宫人的态度,大姑姑这等一等女官竟然也给孙芷妍卖了一个好。 毕竟大姑姑的身份特殊,乃是有权有势的官员家中受宠的庶女,与普通的宫女不同,日后满了十八岁可是要嫁人的,所以一般也不会与他人示好。 “劳烦大姑姑了。”兰姑姑的心不知道长了多少个心眼,见有结善缘的机会,自然不会错过,当即笑容满面地往大姑姑手里放了个荷包。 里面装的是难得一见的南海珍珠。虽个头不大,但也不是大姑姑能轻易得到的。 “如此,便不打扰兰姑姑照顾公主了。”语毕,大姑姑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兰姑姑立在门口,直到看不到大姑姑的身影才转身进了璨弥阁。掀开纱帘,兰姑姑就见到自家公主坐在床边抱着自己的宝贝小盒子,半眯着眼,显然已经是很困了。 “奴婢陪公主睡觉可好?”兰姑姑抱起孙芷妍,有些不确定地问。往常都是昭元皇贵妃娘娘哄着宁安公主睡觉的,她担心娘娘不在了,公主会闹觉。 孙芷妍眼角扫到皇后派来她身边伺候她的宫女,心中叹了口气,随即嘟起嘴,任性地望着兰姑姑:“我要母妃。” 兰姑姑一愣,心中的怜惜又添了一分。她轻轻抚摸着孙芷妍地背部,柔声道:“娘娘说公主长大了,不能再让她哄着睡觉了。” 听了兰姑姑的话,孙芷妍忽然就觉得眼睛热热的。她那个傻母妃,即使是病重了,也坚持着隔着一个纱帘亲自看着她睡下,不假她人之手。 卷翘的睫毛像蝴蝶般翩飞,滚烫的满含悲伤地泪水落在兰姑姑的肩膀上消失不见,孙芷妍可怜极了,她哽咽着问兰姑姑:“乳娘……是不是再也没有母妃了。” 悲伤是真的,这话却是说给皇后的人听的。一个不会因为母妃离世而哭泣彷徨的公主,又如何让人安心呢? 后宫女人那疑神疑鬼的性子,孙芷妍简直太清楚了。 “公主……”兰姑姑声音艰涩,不知道该如何告诉怀里的幼女,她再也不会见到她的母妃了。 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兰姑姑只能用自己的怀抱温暖孙芷妍,时不时摸摸她的头。小孩子忘性大,一会儿就不会再哭了。 果然,孙芷妍哭了一会儿便停了下来,沉沉地睡去了。 小心翼翼地把孙芷妍放到柔软的床上,兰姑姑放轻了脚步,用罩子将蜡烛盖上,走到一旁的小榻上躺下,完全不知床幔之内的幼女睁开了眼睛,丝毫没有睡意。 孙芷妍自然地翻了个身,把放在枕边的书拿到手上,眼睛定定地盯着这本书。绛紫色的锦缎书皮,上面用金线绣了几个大字:燕朝人物攻略大全,厚度堪比中华字典。 虽然是叫做燕朝人物攻略大全,但是事实上……这本书只有两页是能够翻开的。 第一页是一个类似于刮刮乐的东西,也是就金手指抽奖。 听起来似乎很高大上,曾经孙芷妍也幻想过这是玛丽苏才拥有的东西。但是,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这个所谓的金手指抽奖和彩票点卖的刮刮乐一样坑爹,不仅刮出来的金手指只能用一天,更重要的是,那些个金手指全、都、没、有、用。 从孙芷妍发现这本书以来,她每一天都满怀希望地刮开涂层,每一天都被雷的里嫩外焦,从来没有过例外。 最让她难忘的,是满周岁那天的金手指。 那是一个风光明媚的早晨,她穿着火红的小袄,心情颇好地刮开涂层,结果,涂层的下面书写着无比*的字眼——排泄物是香的。 孙芷妍清楚地记得,还是红烧牛肉味的。 她想,这一定是史上最恶心的金手指,没有之一。 幸好刮刮乐也不是一直都那么坑爹,她今天中奖了,拿到了总是能让别人心情愉悦的金手指。 也就是说,向来少笑的皇后难得的露出了笑容,一向沉稳的惠阳公主也变得活泼起来的真实原因,其实并不是因为孙芷妍的人格魅力,而是因为她手握金手指。 无论如何,今日之后,孙芷妍总算对刮刮乐有了一点儿信心,明天说不定也能拿到好的金手指呢。 第二页是“宁安公主”攻略。此页的存在单纯只是为了教导孙芷妍如何把自己养成一个气质高贵有内涵公主,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用处。 当然,这个攻略对孙芷妍而言是至关重要的。至少,如今她成功地从猥琐女汉子进化成了呆萌软妹子。 在没有进化之前,孙芷妍是这样的——当她发现燕朝人物攻略大全除了她没人看得见的时候,尝试过把书绑在裤腰带上,但是因为身形关系,她不得不放弃。 但如今进化成功的她,再也没有做过这种猥琐又中二的事情。 往事不堪回首,孙芷妍表示,她已经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 “公主?”兰姑姑的身影忽然在床幔外响起,一只手正欲打开床幔。 孙芷妍一僵,迅速作出反应,抬头萌兮兮地对兰姑姑说:“乳娘,我睡不着……” 同时伸手要抱抱。 兰姑姑抱起孙芷妍,心里想了无数对策,又哄着孙芷妍喝了点儿水,抱着她在屋子里四处走动,好让她睡着。 宁安公主没有睡下,旁的宫女们也不敢睡,一时间,璨弥阁又是一阵灯火通明。 孙芷妍也没有折腾太久,故意吵了几回,便乖乖趴在兰姑姑身上睡着了。 这样的动静刚刚好,再大,就该弄巧成拙了。 第5章 皇后攻略 一如在重华宫时的日常,天微微擦亮的时候,孙芷妍便睁开了双眼,而后娴熟地侧身翻开燕朝人物攻略大全。 在第一页将刮刮乐刮开后,微眯的眼眸睁开了些许,似是确认上面的字眼。 今天她可以知道对方吃的所有东西?——虽然没什么用,但是似乎是一个有趣的金手指。 孙芷妍曾经想过,为什么穿越大神给了她玛丽苏的背景,玛丽苏的身份,却没有给她玛丽苏的金手指。 她不求眨眨眼就有无数的美男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也不求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更不求身边的女人都是脑残,她只求有一个比刮刮乐给力的金手指。 但是她幻想了两年,这本书始终没有出现和它的题目一样给力的内容。两年后的如今,她学会了另外一种技能——苦中作乐。 三岁的年龄于她而言是束缚,也同时代表了她的潜质。只要她小心处事,不得罪皇后,待她长大一些,哪怕没有金手指,她也一样能在后宫里活下来——除去皇帝的宠爱,她还有一个人人都想要拉入阵营的哥哥。只要孙明泽一天没有加入阵营,在某一方有明显优势前,她与哥哥都是相对安全的。 孙芷妍十分清楚这一点,可是,单单性命无忧却不是她想要的。同样的,没有外力的帮助,她其实很难打开局面,至少在前两年是办不到的。 她年龄到底是小了些,很多东西都不曾与她说过,哪怕仙逝前,也只是与她身边的人说了许多,与她说的话,更多是一些亲昵的话。 她想要知道的,皇后的为人及生活习惯,一样也没能从母妃的嘴里挖出来。 不过……今天的燕朝人物攻略大全似乎有点儿不同。幼嫩的手指滑过锦缎制的书页,半是尝试半是肯定地翻开第二页,紧接着,是第三页。 果然,孙芷妍成功地看到了第三页。 皇帝的、皇后的、惠阳公主的,仅仅三页,就将他们的喜恶,癖好,隐秘等都交代的一清二楚。 可是再多的却是没有了。 如此,她也觉得自己的眼睛要忙不过来了。书本的变化,简直不能让她更加心满意足了。 皇帝篇里,写的东西与她往常知道的出入并不大,与母妃告知她的基本一样。剩下的几个母妃不曾说的,倒是让她吃了一惊。 比如说,皇帝的弱点竟然是昭元皇贵妃。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母妃只是普通的比较受宠的后宫女人,皇帝即使给了更多的关注给母妃,但除此之外,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 如今,这本书却告诉她,皇帝心系母妃。 虽然不太懂皇帝是如何想的,但这点对她有利无弊——作为真爱的孩子,皇帝如何不护着她?但她也不能因此就觉得自己有恃无恐了,时间久了,昭元皇贵妃留在皇帝心里的痕迹就会越淡,届时…… 孙芷妍的目光暗了暗,她怎么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呢。 翻过皇帝篇,转而认认真真地去看另外两个人的攻略,三遍过后,心里大概有了谱。 自信心满满地合上燕朝人物攻略大全,孙芷妍再次闭上眼睛,静待卯时来唤她起床的兰姑姑,心里满满的兴奋。 她的心里转过千百种心思,最后占据她全部心神的却是关于金手指的触发条件。一定有什么契机,让燕朝人物攻略大全出现新的内容。 只要她找到了这个契机,那么主动权就能掌握在她的手中。 每个人都有弱点,她如今的年龄正是获取那些成精的女人的信任的最佳时候。长大了,就会被人提防了。 迷迷糊糊又睡过去的孙芷妍被兰姑姑抱起,兰姑姑也不叫醒她,就着抱着她的姿势帮她擦了脸,换了衣服,扎好两个小啾啾,绑上银丝绣着暗纹的素白色发带。 然后又换到了梅姑姑的手里,像洋娃娃一般被摆布着穿了素白色的袄裙,这才被人柔声叫醒了。 孙芷妍秀气地捂着嘴儿打了个哈欠,笑弯了眼儿跟兰姑姑说早安。 “公主请用。”兰姑姑亲自端着漱口用的香兰水,服饰孙芷妍漱口。 孙芷妍乖巧地漱过口,然后穿上与衣物同色的小绣鞋,准备去给皇后请安。 出门前,兰姑姑不放心地叮嘱:“公主可要乖巧些。” 孙芷妍当然知道兰姑姑的顾虑,三岁的小孩性情多变,止不住什么时候就闹起来了。若是让皇后在前头失了脸面,转身就有千百种方法整治她。 为了让兰姑姑安心,孙芷妍跟着说:“乖巧的孩子母妃喜欢。” 这是她幼时母妃最常与她说的一句话了。 兰姑姑微微笑了笑,抱着孙芷妍走在宫女的拥簇之中,浩浩荡荡地往凤鸾宫正殿请安。 第6章 寄人篱下第一天 孙芷妍到达凤鸾宫正殿时,各宫妃嫔还未来。 皇后似乎也是刚刚醒不久。此时正坐在妆柩台前,数个宫女围着她忙忙碌碌,或她描眉画眼,或细细地挽起青丝。不多时,就戴上了昭示着尊贵的凤凰华盛。 惠阳公主则立于一旁,亲昵地与皇后说着话,气氛温馨宜人,让人心生艳羡。 孙芷妍初时离得远,并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再往里走了数步,离得近了才听得两人的对话——原是皇后感叹时光易逝,一眨眼,惠阳公主就已是十一岁的大姑娘了。而她,也韶华不再。 “母后正年轻呢,一点儿也不老。”惠阳公主为皇后挑了一个镯子,亲自为皇后带上,声音沉静。 皇后却只是摇头,比起那些近几年进宫的花骨朵儿,她可不就是老了么?不去想这令人烦心的事情,皇后转而感叹:“不知不觉,再过几年,本宫的雅儿也该适驸马了。” 声音比之平常的温和,更多了十分的疼爱。 皇后的所有情感,几乎都投注到了太子和惠阳公主身上。说起女儿的婚姻,又是喜悦又是不舍。 被皇后提起婚姻大事,即使是生性沉稳的惠阳公主,也羞涩起来,一张美丽的小脸儿顿时红透了,她不依地对皇后撒起娇:“母后……” 无论孙菡雅再早熟,她终究只有十一岁。 皇后见孙菡雅害羞了,也不再调笑她,还有好几年呢,如今说这事儿确实早了些。难怪雅儿不依。 况且,待孙菡雅及笄,她自会为孙菡雅寻一门旁人羡煞的姻缘,又何必提这件事让孙菡雅烦心? 在皇后心里,惠阳嫡长公主值得世间最好的,无需孙菡雅操心,她自然会将燕朝最好的男子送到她面前。 孙芷妍听到这里心里有着淡淡地羡慕,若是母妃身体康健,日后,她与母妃是不是也会这般,亲密无间…… 可惜,如今她只能孤军奋斗。 恍惚间,兰姑姑已经带着她穿过了珠帘。 回过神,孙芷妍离开兰姑姑的怀抱,上前一步行了一个标准的公主礼:“宁安给母后请安,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待到皇后叫起以后,她仰起笑脸,对着惠阳公主甜甜地叫了声:“大皇姐。” “六皇妹。”孙菡雅矜持地点点头,脸上出现和善的微笑。 皇后拉过小小的人儿,摸着她的头问:“宁安怎么不多睡一会?你两个皇姐这会儿可还在睡梦中。” 看似关心,实则暗藏玄机。 孙芷妍眨眨眼,没想到皇后跟一个小孩子说话也要设陷阱。机智如她,顿时毫不犹豫地抬头:“我想找大皇姐玩儿!” 心里却已转过千百个念头。 皇后当然不会是试探她一个三岁的孩童。 恐怕……是想看看她母妃留给她的人会如何教她吧? 是谄媚讨好…… 亦或是别的什么。 原来的她或许会说些大家爱听的却虚伪的场面话,但看了皇后的攻略的她,却不会这样做。 皇后她,意外地喜欢纯真的孩子,当然仅限于孩子。 再长几岁,如此表现在皇后心里就是愚蠢了。 皇后确实有心试探,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余光瞄了眼兰姑姑,心道,也不知昭元皇贵妃是什么心思,留给宁安公主的人竟没有教孙芷妍说些场面话。 换了淑慎或者平嘉,便是怀了别的目的,哪一个不是嘴上说着想要多孝顺她的。 不过……却甚得她心。 皇后得了回答,当即表情就几不可见地柔和了些许,从妆柩盒子中拿了一支华美精致的粉锻珍珠钗给孙芷妍,道:“让你兰姑姑给你放起来,日后戴到头上。” 这钗子原是要给淑慎的,如今改给了孙芷妍。 “谢母后恩典。”孙芷妍接过钗子,小大人似的行了一礼。然后并没有过多地打量手里的钗子,直接交给了兰姑姑。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道:“昭元妹妹将你教的很好。” 而后又问:“可有用早膳?” 孙芷妍摇摇头。 “那就一起用些早膳罢。池莉,让厨房加一道奶羹。”皇后淡淡地吩咐身边伺候的大姑姑,又让孙菡雅带着孙芷妍到一旁玩。 不一会,早膳便被徐徐而入的宫女端上来,一道借着一道打开。 孙芷妍看着桌上丰盛的早膳,忍不住想着每天早上来蹭饭的可能性。 被美食吸引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培养感情。 俗话说,人的感情都是在饭桌上培养的,到了古代应该也不例外吧? “饿了么?”孙菡雅见孙芷妍的注意力被早膳吸引了,索性抱着孙芷妍到饭桌边上。 孙芷妍红着脸点点头,她确实饿了。否则也不会如此失态了。往常母妃都是先喂她吃点东西再带她来凤鸾宫请安的,养成了习惯,所以才会觉得饿了。 然后呢? 然后惠阳公主就把她放凳子上了。 还帮她选了早膳。奶羹和雪花饼。 孙芷妍表示,奶羹很好吃,但雪花饼噎得她难受。 但孙菡雅都是这样吃的,她也无法说些什么,只能哽着喉咙把两个雪花饼吃完。她想,下次她一定要吃与皇后一样的早膳。 流食比雪花饼吸引她。 第7章 来势汹汹的女人 “平嘉给母后请安,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淑慎给母后请安,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孙静珏和孙妙宜到时,孙芷妍等人已经用完早膳多时了。彼时孙芷妍正依着孙菡雅玩耍,见了二人便叫了声二皇姐、四皇姐,身子却分毫未动。 即便是公主亦是品级的,孙芷妍的品级与孙菡雅相同,又因着母妃被追封为皇贵妃,身份更是尊贵了几分,位同嫡女。如此,哪怕孙静珏与孙妙宜均比她年长,见面了也该是她们二人与孙芷妍行半礼。 “大皇姐,六皇妹。”被皇后叫起以后,二人又行了半礼,这才算是请安结束了。 孙菡雅嘴角保持着最完美的弧度,唤道:“二皇妹,四皇妹。” “你们两个可是贪睡了,都不及六皇妹来的早呢。”孙菡雅看似与孙芷妍亲密,其实说白了,也只是表面功夫罢了。 一个倍受皇帝宠爱的、抢了她风头的姐妹,哪怕只有三岁,也是无法让她心生欢喜的。虽不至于拿些阴私手段对付孙芷妍,但一些小刁难终究是少不了的。 况且,她只是陈述事实,孙芷妍可不就是比孙静珏和孙妙宜来得早么? 孙芷妍闻言,身子不动,眼底却闪过一丝暗沉,心道坏事。她以为皇后不会在这种事情刁难于她,却忘了算上惠阳公主。 母妃尚在时,她可是屡屡将惠阳公主的风头抢的一干二净。 果不其然。 孙菡雅的话音刚落,孙妙宜的脸色就微微僵了下,心里危机感大增。 她生母地位在后宫高位妃嫔里只能垫底,随着年岁的增长,她自然知道皇后的宠爱对她的重要性。 如今有人妄图与她分那份宠爱,她如何也不能放任。 心里想着,孙妙宜脸上的僵硬如从未出现过一般,温柔地笑着,轻声道:“是淑慎的不是,昨儿见琼华开得正好,就想着给母后做个香包,却不想今日起得迟了。” 说着,便将香包拿了出来:“女工粗糙,母后不要嫌弃才好。” 孙妙宜一番话说的好生通透,既解释了晚来的原因,又彰显了自己的孝心。怪不得满宫的人都说淑慎公主长了颗七窍玲珑心。 简直让人看不出来她其实只有六岁。 “宜儿有心了。”皇后抚着香包上绣的牡丹,夸赞道:“进步很大。” 孙妙宜眼角扫过孙芷妍和孙静珏,心里闪过得意。 孙静珏倒是没什么反应。她本就是皇后使计从德妃身边夺过来的,从前年岁小中了皇后的计谋被养得过分玉润珠圆,如今却是知道自己在皇后跟前不得脸的,对孙芷妍的早来,完全不在意,只是对皇后撒娇买痴着:“母后仁慈,可不会怪罪的。” 皇后轻轻冷哼,语气却十分地亲昵:“只你抓着本宫舍不得罚你,改天啊,定让你德母妃好好地教训你。” 她也不特意避讳德妃才是孙静珏的生母,直直说道。 孙芷妍见了这阵仗,心里不禁叹气。后宫的女人,便是孩童,心思也是不简单。如此,她一味地装作天真无邪,反而会让人起了戒心,或是当作无用的牺牲品。 总归,不能让人欺负了去。 “娘娘,各宫小主都已经到了。”大姑姑的身影在珠帘后隐隐显现,如黄莺出谷般地声音让人心生欢喜。 皇后不急不慢地抿了口茶,许久才道:“走吧,她们该等急了。” 正殿里,各色女子端坐其中,其容色或温婉贤淑,或冰清玉洁,或千娇百媚,但无一不是眉目如画秀色可餐。 孙芷妍目光滑过母妃曾经坐的位置,心下黯然,只叹红颜薄命。往日她是跟着母妃坐在下方仰视皇后的,现在却是跟着皇后一同俯视众人。 她第一次清楚地感觉到,正室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如果没有皇帝的宠爱,下面的一群女人以及孩子的命运,都掌握在皇后的手中。她们能做的,就是仰望皇后这个坐在后宫权利顶端的女人,如此而已。 那些受宠的,又有几个能保证帝王的宠爱能够长盛不衰? 皇后,终归是有皇后的不同的,正如,妻与妾的区别。 孙芷妍靠坐在皇后身侧,冷眼看着这些女人请安,看着她们明争暗斗,一把又一把的软刀子互相刺着。她肯定,这群女人,一定会有人拿她开刀。 她可是个年幼的,没有了母妃的公主呢! 重点是,这个公主,还是盛宠不衰的昭元皇贵妃生的。 “宁安公主看着精神不太好,可是想昭元皇贵妃了?”一个杏黄宫装的年轻女子忽然就把战火延伸到孙芷妍身上了。 孙芷妍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不过是个新晋贵人,仗着新宠就想管她的事儿。不用她开口,皇后就能把她挡了回去,严重的还能治个罪。 这后宫里,她要攻略的,只有那么几个人,剩余的,即便皇后不喜她,也会将她们一一处理了。毕竟既然她养在皇后宫里了,就代表了皇后的一部分脸面。 任何敢喷她的人,都要掂量一下皇后的重量。 “我瞧着宁安的气色是极好的。”皇后目不斜视,连余光都没有分给祺贵人一丝。可见是极不在意的。 坐在祺贵人旁边的卫贵人捂嘴笑道:“妾瞧着宁安公主的气色也是极好的,莫不是祺妹妹眼花了吧?” 祺贵人脸色一变,低头不再言语。 紧接着,话题就被有心人引到别的地方去了。比起宁安公主,她们更关心皇帝昨儿又到哪儿去了,这些时日又夸了哪个女人。 妃嫔们闲扯着话题聊天消磨时间,眼看着请安的时间就要结束了,一直没有说话的淑妃忽地扯着嘴角开口:“臣妾看着,宁安公主和皇后可不亲近。也是,皇后都养了三个公主了,又哪来的精力去管没了母妃的奶娃娃。” 淑妃家族靠山强大,育有二皇子,是少数的乐于挑战皇后权威的人。左右她比皇后受宠,母族强大,更不担心皇后会将二皇子抢去,自然是不怕皇后的。 说实在的,她可巴不得皇后将二皇子抱养了去呢,若是皇后抱养了,二皇子的身份就会更加的水涨船高了。 “淑妃妹妹说笑了。”皇后笑容不变,不紧不慢地说道,只有近看才能看出,皇后的嘴角其实有些僵硬。 “是么?”淑妃反问,摇着扇子咯咯咯地笑起来。“皇上就喜欢臣妾说笑。” 这一句,拉了满殿女人的仇恨。 皇后不再与淑妃说话,转而道:“瞧着天色不早了,都散了吧。” 淑妃闻言,顶着众人隐晦的目光,笑得更起劲了。 就在这时,孙芷妍忽然对着皇后伸手,娇嫩嫩地道:“母后抱抱。” 与此同时,淑妃的笑声就像是被生生掐断了一般停住了。 皇后慈爱地笑了笑,卸下华丽的护甲,将孙芷妍抱起,两人亲亲热热地离了大厅。 孙芷妍这一巴掌,在淑妃脸上拍得可响。 第8章 所谓后宫 淑妃周遭的妃嫔或明里或暗里地朝她投去嘲讽的眼神,背如芒刺的感觉让她胸口一闷,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如何知道一个三岁的孩子竟然会帮着皇后打她的脸! 今日……今日确实是她鲁莽了。 淑妃深吸一口气,凌厉的目光扫向其他人,然后率先走出了凤鸾宫正殿。 期间,高高在上的皇后半分目光也不曾分给下面,目不斜视地离了大厅。皇后素来是最端着正宫的身份的,淑妃的一番作为,在她眼里心里也就是一个跳梁小丑。 子嗣上面,她更是只在乎自己出的太子和惠阳公主,旁的皇子公主,在她眼里就跟小猫小狗似的。 如此冷硬的心肠,可叹孙芷妍还想着将其捂热,消除皇后对她的敌意。 离了众人的视线,皇后就将孙芷妍交给了兰姑姑,再没有自己抱着,表情淡淡地夸了句:“宁安果真聪慧。” 孙芷妍看了眼皇后,甜甜地笑了笑,然后躲入了兰姑姑的怀里趴着,一副困倦的神情。其实,她打淑妃的脸,并不是为了讨好皇后。 虽说母妃仙逝虽有体弱的缘故,但真正的导火索,是淑妃使计让母妃小产,又拖延了时间,这才有了母妃不过数月便再也支撑不下去,急忙交代后事。 此时面对自己的仇人,她当然是能打脸就打脸,不仅要打,她还要打的响! 幼嫩的拳头用力抓住兰姑姑的衣襟,仗着外人看不见,将自己的唇抿得死紧。燕朝攻略大全说,皇帝的真爱是昭元皇贵妃。 孙芷妍却几乎忍不住大声嗤笑! 帝王的真爱又值了多少钱呢,终归不过是薄情罢了,皇帝护不住母妃,也不愿意护着。于是,娇嫩的花儿终究抵不过凋零的命运,在皇帝还在满心期待真爱成长得足以与他并肩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一声叹息。 渴望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女人,如何能在后宫里生存下去呢。 到底,最后站在凤鸾宫里嚣张的人是黑手淑妃,而不是她那可怜可悲的母妃。 所有人都当孙芷妍三岁,淑妃更是不曾避着她说话,母妃还是好好的,淑妃就当着她的面给皇帝吹枕边风,妄图帮病弱的母妃”照顾”她兄妹二人——全然当她母妃已经死透了!也全然当她是傻的。 见孙芷妍恹恹的,兰姑姑心疼地抚着她的背部,正想与皇后请罪告退,就见一名眼生的宫女走着细密的步子,一脸喜色地禀道:“主子娘娘,皇上使人来消息说今日在凤鸾宫用晚膳。” 屋里的宫女太监听了,也是激动万分,不待皇后吩咐就行动起来,各种张罗——除去初一十五,皇帝可从未踏足过凤鸾宫。 与场面格格不入的,竟是皇后。 明明是天大的好消息,她脸上却完全不见动容,甚至眸光沉沉地看了一眼孙芷妍,嘴角微微下撇。 只因她简直不能太清楚,皇帝来凤鸾宫到底是看谁。 “既然皇帝要来,宁安晚间过来一同用膳吧。”阴沉的神色只是一瞬,皇后很快又恢复了端庄大气的模样,开口让孙芷妍留了下来——她可以不留着平嘉跟淑慎,但却一定要留着宁安。 闻言,孙芷妍收敛了脸上的表情,离了兰姑姑的怀抱,谢恩。 皇后此时看着孙芷妍只觉得碍眼,哪怕前头孙芷妍给她长脸了也没办法让她看孙芷妍顺眼半分,拿着茶盏抿了口茶,让孙芷妍回去了。 孙静珏跟孙妙宜半是羡慕半是嫉恨地看着被兰姑姑抱在怀里的孙芷妍,她们再早熟,心里也是渴望与父皇一起用膳增进感情的。 “母后……”孙妙宜正想求了皇后,好让她也能够一起与皇帝用膳。说不定……皇帝就突然发现她的可疼之处呢? 可惜,尚未等孙妙宜说出心中所想,皇后就开口:“跪安吧。” “……是。”孙妙宜心中不甘,却不敢多言,乖乖地行礼跪安,退了出去。 及至门口,孙静珏加快了脚步越过孙妙宜,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嘲笑道:“热脸贴人冷屁股,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份量。” 孙妙宜咬牙怒瞪孙静珏,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要你管!” 面上傲色凌然,心里实则是发虚的。虽皇后待她比孙静珏好,但是也并非有多好,她做的一切可不就是孙静珏说的那般么? 皇后似乎从来都看不到她的孝心,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不疏不淡的态度……孙妙宜眼神一暗,可是她又能如何? 她不似孙静珏那般有德妃看着护着,也没有孙芷妍那般位比嫡女的身份,除了百般讨好皇后,她还有何出路? 若是,若是…… 孙妙宜咬牙,断了自己的所有不切实际的念想,端起仪态,走回住所。 凤鸾宫正殿内,孙菡雅纤细的手指正在给皇后揉压太阳穴,手法十分熟练,可见是下了功夫的,她一边揉着,一边柔声与皇后说着话:“母后,无论父皇是来看谁的,不都是来了凤鸾宫么?” 到了晚间,与皇帝同床共枕的只会是皇后。至于……孙菡雅心中闪过不屑,来了凤鸾宫,自然是来看她这个嫡公主的。区区一个半嫡女,便是说出去了,别人也只会以为是孙芷妍妒嫉长姐,要抢了她的恩宠。 “惠阳!这就是你嫡公主的仪态么?”皇后见孙菡雅面上露出的轻浮与不屑,言语之间也不很庄重,立时厉声呵斥道。 孙菡雅手一颤,知道皇后生气了,连忙告罪:“儿臣知错,请母后责罚。” “将女则抄写百遍,什么时候抄好了什么时候出凤鸾宫。”见孙菡雅主动认错,皇后脸色好看了许多,声音柔软下来,惩罚却丝毫未轻。 “谢母后恩典。”孙菡雅知道自己犯了皇后的忌讳,半点没有讨饶,生生将惩罚接了下来。 一旁的琴姑姑见母女二人气氛僵硬,上手继续给皇后揉太阳穴,轻声道:“娘娘何必动怒。公主说的未尝不对,宁安公主虽然在品阶上与公主平起平坐,但明眼人都知道真正尊贵的是谁。况昭元皇贵妃没了,失了庇护的宁安公主,还不是捏在娘娘手里。” 这是缓和二人关系来了,也是宽慰皇后,不希望她与一个三岁的孩子计较失了身份。 皇后冷笑:“皇帝宝贝着宁安呢,就连宁安身边要添的伺候的人,也不准本宫插手,完全的亲力亲为!” 凭什么昭元生的宁安就能占了皇帝对女儿的所有宠爱,而她的惠阳,却连皇帝的半句嘘寒问暖都得不到! 皇后越想越气,最后竟是捂着心口呼吸困难。 琴姑姑一惊,怎么也想不到皇后气成这样,连忙给皇后揉胸口顺气,叠声道:“皇上宠着宁安公主,咱们不能明着对她如何,但是,还有太后娘娘呢,娘娘可别气坏了自己的身体。” 整个后宫,谁不知道太后厌恶昭元皇贵妃,称其为红颜祸水,意图迷惑皇帝,连带着对孙明泽、孙芷妍也是万分不喜。 皇后听了琴姑姑的话,也是想起了多年不管事的太后了,心中顿时有了对付孙芷妍的办法……届时,旁人不但不能说她不慈,还要赞她孝顺太后,而宁安公主也能吃点儿苦头。 第9章 书上说…… 孙芷妍低垂了眉眼,安安静静地趴在兰姑姑的肩上,心里止不住地震惊。 她原以为燕朝人物攻略大全里的东西都是关于如何讨好攻略人的,却不想……里面竟还记载着各种阴私的事情。 更甚的……书上还详细地列出了那些个人物本人也不曾知道的,因为扫尾不到位而留下的线索。 而这些线索似乎每一条都足以为那人带来天大的麻烦。 原以为在后宫的沉浮只能靠着自己,燕朝人物攻略大全只能算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添头。如今看来,自己简直错得离谱! 后宫哪有人是出淤泥而不染,偏偏她们一个个都要装作自己是干净的。孙芷妍嘴角邪肆地勾起,露出完全不符合她这个年龄的笑容,尾指微勾,幼小的身体里的血液在兴奋地尖叫。 她握住了后宫众人最害怕的东西,虽如今只能看到皇帝、皇后跟惠阳公主三人的攻略,也足够了! 即便不能把皇后变成自己人,她也能让皇后不敢动她分毫! 慢慢地整理雀跃不已的心情,孙芷妍放任自己在兰姑姑怀里再次睡去——到底是小孩子的身体,总是十分容易犯困的。 半开的窗外,人影一闪而过,身法轻盈,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显然是受过专门的培训的。那抹身影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她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兰姑姑眼底闪过一抹精光。 若不是她放任,皇后真以为璨弥阁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听墙角的么?昭元皇贵妃娘娘虽然没有什么手段,但她身边的人可不是吃素的! “兰姑姑……”一旁立着的小宫女不安地看向那扇半开的窗户,轻轻唤着兰姑姑。 兰姑姑为孙芷妍捻好被子,嘴角微微勾起,同样轻声道:“只怕她没听到呢。” 不怕有人偷听,只怕偷听的人没有听到。宁安公主表现得越像普通的三岁孩子才会越安全,这表现,当然要一丝不漏地传到皇后的耳朵里。 这样皇后才会觉得杀鸡焉用牛刀。 她们到底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遇到大事,是护不住宁安公主的。 不出兰姑姑的意料,璨弥阁的事情果真一点儿不漏地被复述到了皇后的耳朵里。 皇后躺在美人椅上面,数个宫女或打扇或捶腿,好不享受。听完来人的汇报,眼睛也没有睁开,只慵懒地让一旁立着的大姑姑给赏。 “这昭元皇贵妃得意了一辈子,生的女儿却是平常,儿子也被她自己毁了前程……”琴姑姑素来知道如何讨皇后欢心,也总能抓住一切合适的时机拍马屁。 皇后抚了抚手上的玉镯,眼睛微睁:“笑到最后的人,才是后宫最尊贵的女人。” 帝王宠爱是最虚无的东西,可不能保得一世的富贵安稳,昭元皇贵妃就是最好的例子。 昭元皇贵妃活着的时候,前朝另立太子的呼声可从来没有低过。现在,向来比太子风头盛的孙明泽成了顺亲王,前朝的声音也全都被掐掉了。 燕朝祖规,封亲王者无皇位继承权。 皇后可不就是那个笑得比昭元皇贵妃久的人。 “只是宁安……”皇后冷笑“即使只是平常,能得了皇帝最多的宠爱,就是不平常的。” 琴姑姑连忙宽慰皇后,可不能又让皇后被宁安公主气着了:“不过是仗了皇上对昭元皇贵妃的愧疚罢了,时日久了,也就淡了。” 至于是否真的会淡,也是日后的事情了,琴姑姑只说皇后想要听的话——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琴姑姑向来喜欢让自己娘娘高兴的。 “什么时辰了?”皇后自美人榻中坐起,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心里对孙芷妍的在意程度正如兰姑姑希望的那般,对孙芷妍忽视了许多,不再时时想着该如何搓磨她。 “回主子娘娘的话,酉时了。”外头负责盯着时辰变化的太监抬高了声音,确保自己的声音能传到里头。 “晚膳备得如何了?”皇后扶着琴姑姑的手站起来,向前头的厅自走去。 “已经准备妥当了。”大姑姑跟在皇后身后,一同往厅子那儿去。 “如此,让惠阳跟宁安过来吧。”皇后指了棋姑姑去孙菡雅那儿,又指了身边的大宫女思夏去璨弥阁,其中差别,一目了然。 思夏到璨弥阁时,孙芷妍正好吃了点儿点心,又喝了一小杯杏仁奶。听闻皇后传召,兰姑姑塞了一个荷包给思夏:“思夏姑娘辛苦了。” “应该的。”嘴上说着,思夏却没有推辞兰姑姑给的荷包,脸不红心不跳地收下了。“宁安公主可收拾妥当了?主子娘娘可等着了。” “劳烦思夏姑娘带路了。”兰姑姑抱过梅姑姑怀里的孙芷妍,跟在思夏后面走着。 不多时,凤鸾宫正殿皇帝亲提的牌匾便显现在眼前,孙芷妍抬头看了眼那黑底金字的牌匾,离了兰姑姑的怀抱,自己往里走去。 “宁安见过母后,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孙芷妍给皇后行完礼,又转而向难得在凤鸾宫的太子:“见过太子哥哥。” 软软糯糯的声音,一下就吸引了太子的注意力,只见太子上前两步,也不叫孙芷妍起身,直接伸手掐住孙芷妍的脸,温和爽朗的声音响起:“这便是宁安妹妹吧?” 孙芷妍年方三岁,骨头仍十分幼嫩,不过一会儿,就已经觉得腿酸了。心里暗骂,早熟的熊孩子。 十岁的年龄,可不就是最熊的时候么! “太子弟弟怎么能欺负六皇妹呢?”惠阳公主温雅的声音在孙芷妍背后响起,她一手托起孙芷妍,一边与太子说笑。 言笑晏晏的模样,一看便知她与太子的关系十分好。 孙芷妍站在一旁,心里却生生地打了个寒颤,有谁知道,孙菡雅最忌恨的不是抢了嫡公主荣光的她,而是自己的胞弟太子。 书上说,惠阳公主内心扭曲,觉得太子抢了皇后的注意力…… 没错,惠阳公主她除了有恋父情结以外,还有极强的恋母癖!因为皇后对太子的偏宠,导致了她对太子的厌恶之情。 可是,惠阳公主的表现,却让皇后也没有发现惠阳公主对太子的真实感官,一直以为两人相处地十分好。 同样的,局中人太子也被惠阳公主瞒在鼓里,向来把孙菡雅当成最亲密的血亲。 孙芷妍表示……后宫真是一个危险的地方。 第10章 面具之上的面具 “孤是与宁安妹妹亲近呢,何来欺负了?”太子松开掐着宁安公主的脸的手,转而与惠阳公主说话。 “呵呵。”孙菡雅捂嘴轻笑,并不纠结在这个问题上。“太子弟弟难得来了凤鸾宫,今日可要多呆一会儿。” 太子转身坐到皇后的身旁,朗声道:“这是自然。” 不知不觉被忽视掉的孙芷妍揉揉自己被掐红的脸蛋,正想皱皱小眉头呢,就感觉到一道视线盯着自己,猛地抬头一看,发现竟是一直没有出声的皇后,连忙收敛了脸上的表情,迷茫而无辜地回望皇后。 过了一会儿,皇后移开目光,对她招招手:“宁安过来,怎地如此拘束,将凤鸾宫当成家便是。” 皇后这话说得极好听,但孙芷妍知道,只要自己有一丝一毫不符合规矩的动作,皇后就会寻个由头往她这里安放教养姑姑,届时,她真真是有苦说不出了。 所以,孙芷妍只是笑笑,乖巧地应着皇后:“宁安谨遵母后教导。” 紧接着迈着小步子依偎到皇后身旁,适当地表现出一点点儿的依恋,而后安静地看着太子与孙菡雅二人的互动。 “哈哈哈,皇后这儿真可谓是其乐融融啊!”皇帝一入凤鸾宫,就见了此等温馨的场景,顿时龙心大悦。 只见他大步走来,一把抱起皇后身边站着的孙芷妍,摸摸孙芷妍的头,然后就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孙芷妍红了一块的小脸蛋,顿时剑眉一竖,问:“妍儿脸上是怎么回事?” 孙菡雅隐晦地看了眼孙芷妍,眼底里的嫉妒掩藏得十分好:“前面太子弟弟跟六皇妹闹腾得太欢,手上没个轻重,六皇妹的脸就红了一块儿。” 父皇宠爱宁安也就罢了,如今竟让宁安一同受了她们三人的礼,如果传出去了,凤鸾宫的脸往哪里搁! 皇后心里也万分不愉,面上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端着一副端庄大气的模样,慈爱地看着皇帝怀里的孙芷妍:“妍儿如今正是爱闹的年龄,臣妾不愿压抑了她的天性,就让她跟着太子疯玩,一会儿让太医配点药。” 说着,皇后上前两步贴上皇帝,瞬间两人看起来就异常亲密:“咱们的宁安公主可要一直美美的才好。” 孙芷妍觉得自己今天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论如何快速地掌握四川变脸这门技术。 皇后等人的表现,可比四川变脸精彩多了。 前一秒还或针对她无视她,后一秒皇帝出现了就各种言语秀她们与她的“恩爱”,期间还不忘记从各个角度诋毁她。 瞧她们说得多好听啊,闹腾得太欢、不愿意压制她的天性。 说白了,可不就是拐弯抹角地说她天生是个野丫头,没有公主仪态。 孙芷妍不知道皇帝听出里面的深意没有,更不知道皇帝有没有看穿皇后等人虚假的面具。 皇帝只是将面部线条柔和了,继续抱着孙芷妍,坐到凤鸾宫的主位上:“皇后这里越发有家的感觉了。” “皇上喜欢便好。”皇后依旧端着,淡淡地说了一句连欣喜都算不上的话。 孙芷妍看了眼皇后,惊讶于皇后的僵硬的表现。平常的皇后看着十分平易近人,却不想她面对皇帝的时候是这样的——把相敬如冰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若是换了别的妃嫔,早就扑上去撒娇卖痴,央着皇帝多来了,最好能直接把皇帝绑在自己宫里,日日承宠。 见识了皇后与皇帝相处的模式,孙芷妍瞬间就明白了为何皇后一直以来不受宠到如厮地步了。 除非皇帝是m,否则怎么可能会喜欢冷冰冰的美人呢。 孙芷妍胡思乱想间,晚膳已是摆开了。 “今日家宴,不必多礼。”皇帝说完,准备为各位主子布膳的宫女都下去了,便是孙芷妍,也只能自力更生。 皇宫的膳食向来讲究精致美味,孙芷妍虽然觉得胃里的馋虫已经被勾起了,但依旧目不斜视,等着帝后先后下了筷子,这才拿起筷子,伸长了小短手进攻最近的一盘菜。 皇帝夹的是翡翠芹香虾饺皇,离孙芷妍异常地远,不出意料的话,孙芷妍今晚是吃不到那盘菜的。 孙芷妍心里正遗憾着,就见一双夹着翡翠芹香虾饺皇的银箸伸到自己面前,把这道珍馐放入她的碗中。 无论夹菜给她的是谁,她都要表现得受宠若惊。 思及此,孙芷妍调整好表情以及心情抬头。 这一抬头,孙芷妍真的要傻掉了——筷子的主人是坐在主位上的皇帝! 余光瞄了眼皇后,孙芷妍左手偷偷抚了抚自己的小心脏。皇后都没有的殊荣,竟然被她得了,就算皇后不打算找她麻烦的,吃完这一顿,也该心心念念地下绊子了。 奈何她半点也不敢与自家父皇哭诉,只能苦涩地扬起笑脸谢恩。 雷霆雨露均是君恩,她不受着,就该有流言传出来了。 皇帝这一筷子,顿时让孙芷妍的晚膳如同嚼蜡,心里光顾着担忧自己的未来,完全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 食之无味的可不止孙芷妍一人,一同用膳的皇后,太子,惠阳公主心里又酸又苦,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吃的开怀的,估计只有皇帝一个人了。 好不容易撤了晚膳,皇帝又开口了:“皇后为朕打理后宫,劳心劳力,多年下来,着实辛苦你了。” “这是臣妾应该做的。”皇后脸上没有表情,心底却如同抹了几十斤的蜜一般,甜的身子都酥了。 皇帝点点头:“刘懂恩,把人都带上来吧。” 话音刚落,一溜儿宫女太监就跟在刘懂恩身后走了进来。 “年前放了宫女,太子跟惠阳那里都缺了人。”皇帝对皇后解释,然后就有四个宫女出列,分别对太子跟惠阳公主行礼。 “见过主子,请主子赐名。”四人皆是颜色上好,心性沉稳之人。 皇帝亲自赐人,太子跟惠阳本应该高兴的,但是看到剩下的那些人,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母后宫里并不缺人,那么剩下的那些人是给谁的不言而喻。 “喜平,喜安。”惠阳公主起的两个寓意上好、平平无奇的名字。 “临砚,临墨。”太子给两个宫女的名字更偏向男性化,其目的是在向皇帝表明自己的好学之意。 皇后扫了眼剩下的宫人,有年长的姑姑,也有花季的少女,更有年龄尚幼的宫女,但是很显然,每一个都是经过了严格的□□的。难得在皇帝面前露出的笑颜有些僵硬:“这是……” “既然为太子跟惠阳挑了人,就给妍儿也挑了。总不能厚此薄彼。”皇帝的心思昭然若揭,给孙芷妍挑人才是真正的目的,太子跟惠阳只是个由头。 或者说,靶子。 皇后隐藏在袖子里的手一紧,心中冷笑,铺垫了那么久,不过是为了宁安公主。她管理后宫劳心劳力,皇帝在前朝日理万机岂不是更加辛苦。 无非是担心她苛待了宁安公主罢了! “皇上体贴臣妾,是臣妾之幸。”皇后忍下心中的郁气,仪态完美地回答,仿佛她的身体与内心已经分离开来。 柔声与皇帝说完话,皇后转脸就厉声呵斥底下站着的宫人:“日后你们就是璨弥阁的人了,务必要好好服侍公主,如有懈怠之意,莫说皇上,本宫第一个不放过你们!” 一番表现,便是向来不喜皇后的皇帝,也是暗自点头——皇后虽然性子不讨喜,但处事手段与原则都是个好的。 心情愉悦的皇帝陛下决定今晚留宿凤鸾宫。 做好决定,皇帝就让太子,孙菡雅以及孙芷妍三人跪安,自己留下与皇后温存。 第11章 御花园 自那日以后,皇帝虽没有再来凤鸾宫,但日日都有赏赐到孙菡雅的东暖阁和孙芷妍的璨弥阁。 人红是非多,慢慢地后宫就起了流言。 孙芷妍无意间听见了以后,神色忽然就怪异了起来。倒不是这流言对她不利,相反的,这流言表面上与她半点关系也没有。 那流言说的是惠阳公主如何受到皇帝宠爱,皇帝不仅送了两个宫女过去,而且近日来赏赐如同流水般进了东暖阁。今时不同往日,惠阳公主能依仗的可不是单单嫡公主这一身份了。 这些话往实在了说,也根本算不得流言。但是搁到孙芷妍身上,那就是流言了——言不符实,可不就是流言。 凤鸾宫里的人哪个心里不是门儿清,惠阳公主能得了赏赐,还不是因为凤鸾宫里多了皇帝看重的宁安公主。 后宫不比后宅,皇帝对后宫里的大小事情还是很关注的。可不是讨好了正宫就能得了好的。孙芷妍不用脑袋想也知道,这话是皇后让人传的,这是要给惠阳公主造势呢! 如今皇帝正值壮年,太子又未曾长成,皇后又不是受宠的。 眼看着惠阳公主马上就要到了说亲的年龄了…… 要知道,即使是公主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而这三六九等之间的差别,就在于适了驸马以后的生活是否如意了。毕竟想要嫁得好,嫁得风光,就只能嫁入高门大户。入了世家,公主的脸面大小,就取决于能在皇帝面前说上多少话。 否则只要不触及皇室底线,这公主恐怕还不如世家贵女呢。 而嫡公主跟受宠的嫡公主相比较,后者自然是更加有脸面的。 以皇后的性子,哪里愿意让惠阳公主受一丝的委屈。 孙芷妍听得假山后的两个小宫女已经换了话题,便捏着花儿,往不远处站着的兰姑姑那儿走去。她脸上笑得甜蜜,将花儿放到兰姑姑手上,如同没有听到那些话似的——换了别的三岁孩子,即使早熟,也会忍不住上前去罚了那两个小宫女,然后说上一番惠阳公主只是顺便的话。 “公主总是能把御花园里最美的花朵儿采来。若是……”娘娘还在世,定然是极喜欢的。兰姑姑连忙住了嘴,爱怜地抚了抚孙芷妍头上的两个小包包。 孙芷妍大约知道兰姑姑想说她的母妃,眼眸微垂,再睁开时已如平常,她一个扭身又离了兰姑姑的怀抱,往另一丛花的方向去了。 往常摘花的都是宫女,亲自摘花的孙芷妍还是宫里的头一份儿。 但这也不算特殊。 譬如平嘉公主喜爱点心,淑慎公主喜爱诗画,惠阳公主喜香等等,孙芷妍也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罢了。 后宫谁人不知宁安公主惜花爱花赏花,年纪尚幼就已是风雅之人! 孙芷妍的目光在花丛中流连着,有些儿心不在焉。她想,皇后让人散播流言的时候,是不是也设了一个坑等着她跳下去——她并不相信在后山里闲话的那两个小宫女只是巧合。 她的行踪并未隐瞒,若是她沉不住心气儿训斥了那两个小宫女,她的名声可就不好了,指不定在皇帝心里的印象也会变差。 嫉妒长姐,心胸狭隘之类的,可是女子的大忌。 这却是孙芷妍误会皇后了。 流言虽然是皇后让人放出去的,但皇后想要的只是给惠阳公主造势,从来没有想要给孙芷妍挖坑。 皇后素来注重自己的身份、脸面,自然不会做出这等让有心人一看便知其用心的事情,没得破坏了她的慈母形象。 那两个宫女也只是意外。 孙芷妍正走神呢,就有人走近将她抱起了:“妹妹可是在赏花?” 回头一看,发现是许久未见的孙明泽,孙芷妍心情一下就变好了,多日来在凤鸾宫的诸多思绪一下子就被她抛到了脑后:“三皇兄,妍儿好想你呀。” 孙明泽自封王以后,就日日跟在宰相身边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忠君的贤臣,稍一得空,他便第一时间来看自家妹妹。 即使知道有皇帝的宠爱庇护着孙芷妍,皇后不会轻易对她出手,他依旧是担心得紧。 孙芷妍被他与母妃养得娇气,虽然懂事,但是难保她不会与皇后闹起来。 担忧一日比一日重,宰相也是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才批了他半天的假,省得看着心烦。 “今日我陪妍儿摘花可好?”孙明泽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朵月白色的小花儿,戴到孙芷妍头上,眸光宠溺。 “好!”孙芷妍乖乖地让孙明泽给自己戴花,待孙明泽松开手,她还颇为臭美地摸了摸头上的花儿,双眼亮晶晶地望向兰姑姑:“乳娘觉得好看么?” 兰姑姑见了孙明泽也是心喜,忍着激动的心情道:“好看,再好看没有了。” 她自幼跟着昭元皇贵妃,对其不仅是忠心,更有割舍不下的感情,若是她有自己的孩子,恐怕对自己的孩子也不及对孙芷妍、孙明泽二人看重的半分。 更何况她没有自己的孩子,更是把两人当成了心肝肉了。 “妍儿可喜欢那红玉的九连环?”孙明泽虽然平日不得与孙芷妍相见,但是总是不忘寻了好东西给孙芷妍送去。 比之孙菡雅与太子之间虚假的感情,孙明泽与孙芷妍的感情显然更加地真,在后宫中也更加难得。 毕竟在这个吃人的地方,兄妹之间的互相利用简直就是常态。当今还是皇子的时候,可是亲手把自己的姐姐送到西北区和亲,半点不见手软。 “喜欢,哥哥可要多多地寻些有意思的东西给我。”孙芷妍理所当然的撒娇。虽然显得有些骄纵了,但这也不失为一种兄妹联系感情的好途径。 俗话说的好,远亲不如近邻。她与孙明泽聚少离多,时日久了,感情是会淡的。只有时时刻刻想着,才能一如既往的亲密。 并非孙芷妍算计,她只是不想失去这个好哥哥罢了。 两人亲亲密密地说过话,就一起在御花园里花儿开得最好的地方采花,好不惬意。 分别时,孙明泽手上捧着一大捧孙芷妍给他摘的花儿,半点儿空隙也留不出来,虽是如此,孙明泽却没想着让身边的小太监拿。 他手里捧着的,全都是亲生胞妹的心意,既然是心意,自己珍惜都来不及,又如何能交给别人呢? 孙明泽对着凤鸾宫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温润如玉的笑容。 第12章 赏雪日 时间总是对年幼的人异常宽厚的。 孙芷妍心里暗搓搓地埋怨日子过得慢的时候,皇后却在感叹岁月的无情,春天仿佛还在昨天,冬天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来了。 “解意园的梅花开得如何了?”皇后轻轻抿了口茶,看看外面的一片雪景,然后对一旁泡茶的惠阳公主道:“雅儿泡茶的手艺进步了许多。” 孙菡雅的手微微一顿,脸上顿时笑意满满:“母后谬赞了。” 琴姑姑手里也捧了一杯茶,她先是拍了马屁:“奴婢喝了公主赐的茶,就觉得整个人都有了诗意。” 接着又道:“解意园的梅花开得正好,如今下了雪,恐怕更有一番意境!” 皇后每年都会在解意园办一个赏花宴,其中不仅有妃嫔,还有各路命妇,热闹非凡。 “择个日子,到解意园赏梅罢。”语毕,皇后扫了眼围绕石桌而坐的几个公主,开始指派任务:“惠阳负责今年的帖子,可有问题。” 孙菡雅一惊,连忙放下手中的茶壶,起身行礼:“请母后放心!” 办宴会时下发到各个世家、官员手中的帖子虽然不起眼,但里面含的学问可是非常大的。 帖子的材质、描图、熏香、字体每一样都是重中之重,代表了皇后的脸面,一个地方出了差错,这份差事也就砸了。 往日皇后也只是把一些小事交给她,如此重要的差事还是第一次。 “平嘉就跟着琴姑姑把帖子送到皇上与太后处。淑慎,你就跟着大姑姑拟个膳单罢。”皇后说罢,拈了一个桂花糖蒸栗粉糕慢条斯理地吃着。 孙芷妍眨眨眼,仰起小脸儿,半是羡慕半是懂事:“赏梅宴一定很好玩,可惜宁安不能去。” 因为要给母妃守孝,她这些时日都没有沾荤腥,那些个名头好听的、听起来是荤腥的,也都是将外表或者口味做得像而已。如今的赏梅宴她自然也是不能去的。 燕朝虽不是以孝治天下,但是“孝”之一字,也是可以轻易成就一人或是毁去一人的。守孝一事,是决计不能马虎的。 “瞧,小大人似的。”皇后顿时就被孙芷妍故作老成的模样逗笑了,染了蔻红的纤细食指遥遥指着孙芷妍,与身后站着的琴姑姑笑道。 琴姑姑凑趣:“奴婢瞧着,竟是有了几分娘娘的风采。” “娘娘的女儿,自然是与娘娘像的。”大姑姑替皇后续了一杯茶,也搭了话。 后宫里的子嗣可不都是皇后的孩子么? 大姑姑的话明显地取悦了皇后。虽只是风轻云淡地说了句:“哪儿又有你说的这般。” 但周身的气息都柔和了下来。 一如大姑姑说的那般,这后宫里,只她一人是皇帝的妻,其余的女人纵然颜色再好再受宠也逃不过妾的身份。 孙妙宜见此间的话题都围绕在孙芷妍身上,不满地悄悄瞪视了一眼孙芷妍,看准时机插了话,将话题带到别处去了:“淑慎还记得上年赏梅宴大皇姐作的那首诗呢……” 说着,就极富技巧地将诗念了一遍,一副陶醉的模样。 孙菡雅红了脸蛋,轻声说:“只是取巧罢了。” 孙妙宜面上不以为意,引以为荣道:“可不见别人能有这样的巧。” 后宫之中,论起拍马屁的功夫,孙妙宜称了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于是孙妙宜就得了个妙人儿的美誉。 还曾经有宗室的人拿此事在皇后跟前凑趣,说是皇后娘娘看人颇准,淑慎公主甫一出生,就知道公主是个妙人儿,赐了“妙宜”二字作为名字。 谁不喜欢被人捧呢?孙菡雅喜欢,皇后也喜欢。孙妙宜几句话就得了两个人的欢心,不可谓不厉害。 “皇上还夸过惠阳公主的才华呢,奴婢记得清楚,秀外慧中,韵外生韵,冰雪聪明!”琴姑姑似模似样地回忆着前一年赏梅宴上的事情。 一时间,整个香雪居都充满了笑语,好不惬意。 孙芷妍瞧瞧这个,又瞅瞅那个,一脸懵懂茫然,似乎是完完全全地不知所以然,半晌,也不再去试图知道众人在说什么,抬眼崇拜地看着孙菡雅。 小模样又是惹得一阵欢声笑语。 “朕可是赶上好时候了。”皇帝愉悦的声音从香雪居门外传来,显然已经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知道里面的人说了些什么。 皇后率众人行礼,又使人给皇帝解披风,送汤婆子,又吩咐大姑姑:“取了竹叶青来,这个天气正适合煮酒。” 皇帝的喜好不多,冬日煮酒就是爱好之一。无论那个宫里,都一定会备上各种的美酒,随时准备着迎接皇帝的到来。 “朕前几天去了解意园,再过两日,正是梅花开得最好的时候,皇后的赏梅宴可不要错过了。”皇帝心情好的时候,还是十分乐意与皇后说些亲昵的话的。 皇后当然知道皇帝前几日去了解意园,还邂逅了一名采女、如今的梅贵人。皇后心思转了数转,面上没有半点儿显现出来,甚至有了些许笑意:“皇上可一定要来臣妾的赏梅宴才好。” “还叫大皇姐给父皇帖子。”孙芷妍补充,略带奶气的声音一下就让皇帝的心柔软了。 她不介意皇后传流言为孙菡雅造势,不代表她乐意看到皇后跟孙菡雅受宠。 只有无宠,皇后才越发的不敢动她,也越发地要抓稳她。对于人的心理,孙芷妍向来揣摩得很好。 “是什么帖子啊?”皇帝瞬间就忽略了旁人,专心逗弄起孙芷妍。 孙芷妍眨眨眼,试图萌倒皇帝:“赏梅宴的帖子。” 皇帝失笑。他哪里需要什么帖子,这天下,就没有他去不得的地方。只怕皇后还要盼着他来。笑着笑着,皇帝就想起了重华宫,想起了那个早早地香消玉殒的人儿,心里仿佛堵了口气,再也笑不出来了。 “温酒吧。”揉了揉孙菡雅的头顶,目光深沉地看向窗外,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皇后便让大姑姑温酒了。 大姑姑温酒的手艺是凤鸾宫里最好的。 第13章 帝王情 皇帝一直有意避免让自己想起那个已经化为红粉骷髅的女子,这些时日以来,他也确实没有再想起昭元皇贵妃。 可是有些东西压抑得越厉害,当它爆发的时候也越难以遏制,一如他对昭元皇贵妃的思念。 皇帝有意转移了自己的思绪,将心神放置在赏雪品酒上面,但昭元皇贵妃绝美的容颜,弱柳扶风的身影随着时间的流逝反而在脑海中越发的清晰。 赏雪的时候,眼之所及的白雪皑皑,他就想起昔日与昭元皇贵妃的甜蜜时光,那时…… 酒杯放到石桌上发出的轻磕声唤回了皇帝的飘远的心神,反应过来的皇帝右手猛地紧握,而后缓缓放开,若无其事地拿起酒杯,与皇后交谈。 “瑞雪兆丰年,明年必定风调雨顺,我燕朝子民之幸啊!”他与皇后的话题也只限于这些了。想到皇后的古板,以及当年迎娶皇后的不情不愿,皇帝完全找不出别的话题。 至于那些在别的妃嫔处说的亲密话,他是半句也无法对着皇后说出口的。 “皇上英明神武,上天自然护佑我大燕。”皇后点点头,眼带欣喜地看着窗外的雪,显然也是极为高兴的。 皇帝没有再接话,微微抿了口杯中温度恰好的竹叶青,将上好的琼浆包裹在口中,任其缓缓流淌,释放最完美的味道。 极品的竹叶青,一流的煮酒手艺,其中的韵味让皇帝喜爱不已的同时,也让他想起了……年少轻狂时,他翻过镇国公府的高墙,央着尚在闺中的昭元皇贵妃为他煮酒,那时她因着自己的身份敢怒不敢言的绝美模样比之瑶池的仙浆更为甘醇,只一眼,就让他上瘾了。 及至口中的酒液渐渐淡了,皇帝才又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又陷入了回忆之中。几乎是瞬间,他就生了闷气,难得的好心情消失殆尽,等到睁眼时,他几乎不敢去看一旁坐着的、他与她的女儿。 只怕再多一眼,他就会愧疚地无以复加。 很有些狼狈地放下酒杯,皇帝一甩袖子离开了。只留下不知内情的几人在香雪居中面面相觑。 皇后早已习惯了皇帝的喜怒无常,只一会儿就不再诡异,淡定地让人将桌上的竹叶青收了去,温和地叮嘱几个年长的公主:“可要记得将母后交代的事情办好。” “定不负母后所望!”无论心中如何想,几人都起身行礼,嘴上应得十分好听。只是因为皇帝的原因,大都有些不自在了。 因着这个原因,倒也没有人注意到一旁盯着门口若有所思的孙芷妍。 不同于其他人的一头雾水,孙芷妍却是知道皇帝因为什么事情忽然离去的。 应该说,今天之内,后宫之中所有人内心所想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多亏了她的“一日金手指”,每个人心中所想都清晰地悬挂在她们自己的头顶,让她想忽略都难。 思念母妃么…… 藏于宽大袖子之中的小手微微蜷起,孙芷妍的嘴角微不可见地勾起了一个颇有深意的幅度。 又是几日,孙菡雅将将把赏梅宴的帖子弄出啦的时候,孙芷妍便到东暖阁撒娇卖痴要了一张。 “公主要来这帖子是做什么呢?”兰姑姑抱着孙芷妍往璨弥阁走,轻声细语地问着,生怕孙芷妍是想要去参加赏梅宴。 孙芷妍无视兰姑姑小心翼翼观察她的动作,指着御阳宫的方向说:“乳娘,本宫要去御阳宫找父皇。” “是。”闻言,兰姑姑就转向走廊的另一边,脚下半分不慢地到了御阳宫。 乖乖的等太监通报了,孙芷妍就拿着刚刚拿到的香喷喷的帖子直奔着殿中的明黄色身影而去。 “父皇,给你帖子。”闪着崇敬的小目光双手将帖子奉上,崇拜父亲的却又不失亲密的女儿模样做得简直不要太传神。 皇帝直接将孙芷妍抱到自己的膝盖上坐着,然后才接过帖子:“这就是妍儿前儿说的赏梅宴的帖子?” 早在宫门口的时候孙芷妍就将帖子举得高高的,宫人通报的时候就一并说了,又经过刘懂恩的润色,皇帝也就记起了那天孙芷妍说要给他送赏梅宴的帖子的事情。 “嗯!香香的哦。”孙芷妍说着还将自己的鼻子凑到帖子上深吸了一口气,表示真的很香。 皇帝十分受用,也跟着深吸了口气,道:“果真很香,妍儿有心了。” “有了帖子父皇就可以去赏梅宴啦!”讨好皇帝的时候,孙芷妍不介意表现得蠢一点儿——只要能感动皇帝、萌倒皇帝。 调整了自己的坐姿,寻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以后,孙芷妍不等皇帝说话,拉着皇帝的袖子,轻轻地,略带低落地说:“父皇去了赏梅宴以后,回来记得跟我说赏梅宴上的事情哦,这样,我就可以和母妃说了。” 原来眼中带着浓浓笑意的皇帝猛地一僵,笑意瞬间被悲伤和怜惜替代,他颤抖着手,将孙芷妍抱住,温柔地拍着孙芷妍的背:“父皇一定会将赏梅宴上有趣的事情一一与妍儿说的,妍儿……” 皇帝似乎是哽住了,再也无法继续说了。 孙芷妍肆意地勾起皇帝心中的悲伤,然后越加天真无邪地说:“母妃说,她住在了妍儿的心里呢。” 母妃逝世前,确实与她说过,日后母妃就住在妍儿的心里,看着妍儿平安长大…… 御阳殿中久久的沉默,安静得能够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半晌,孙芷妍恍惚觉得有耳垂有凉意滑过,似是错觉,又似是真实。 “妍儿今日留在御阳宫用膳吧,也叫你三皇兄过来。”皇帝的声音与平常无二,之前的悲伤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离开皇帝的怀抱时,孙芷妍也没有在皇帝的脸上寻到任何的破绽,心思千回百转,最后她却只是说:“妍儿给父皇磨墨。” “嗯。”皇帝点头,摸摸孙芷妍的脑袋,提笔埋首批改奏折中。 孙芷妍站在刘懂恩搬来的小凳子上,被刘懂恩小心护着,微卷袖子开始磨墨。 阳光透过窗纸照射进来,光影明灭间,好一副温馨的皇家亲子图。 第14章 小番外 孙明泽从懂事起,就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与万众瞩目——他的母妃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而且母族强大。与此同时,还有他自小就表现出了远超其他皇子的聪慧和才能。 如果没有那些意外,待他长成以后,登上皇位的可能性比之太子不知道要高上多少倍。并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如今呆在九五至尊的位子上的那个人想让他继位。 虽然父皇和母妃都没有提及,但他一直都知道两人间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情,并且父皇对母妃有着十分浓重的愧疚心。 这大约是促使父皇暗中教导他帝王之术的原因之一吧? 只是这些都是猜测。 比起有可能并不存在的猜测,他更加直接的接触到的事情是母妃对于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渴望而不可及。 他可怜自己母妃的同时,又深切地感觉到了母妃的愚蠢——一个心中装了江山社稷的帝王,如何能给予母妃一生一世一双人呢?便是平常人家,也是难寻一例的。 后来…… 母妃生下了异常乖巧又可人疼的妹妹。 他对上这个妹妹,生于皇家的、天生冷硬的心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柔软下来,然后就想把全世界都捧到她的面前。 即使是父皇,也给予了这个独一无二的妹妹最多的荣宠,任何皇嗣都没有得到过的荣宠。 但一切都是那么地理所当然。他偏心地想,他的妹妹就应该拥有最好的,无忧无虑地长大。 就在他以为日子会这样一直过下去的时候,意外出现了,在他还来不及成长到可以保护母妃,保护妹妹的时候。 母妃死了。 强大如父皇也有疏漏的时候。他以为一切都在把握之中,却没有把母妃算进去——母妃柔弱的身体根本经不起一点儿折腾。 那个被父皇舍弃的胎儿带走了母妃身体里所有的生机,让母妃在最灿烂的年华里枯萎了。 心中浓重的悲伤让他丝毫不愿意回想那一段混乱的日子,只是可怜了他的妹妹。 若不是妹妹,母妃不会选择亲手斩断他通往皇位的道路,他也不会心甘情愿地接受母妃的安排。 只是父皇到底没有满足母妃最后的愿望。 他没有成为孑然一身的逍遥王,而是被封为顺亲王,甚至还拥有了兵权。他的父皇对他说,日后想要如何,都随你。 夺嫡,四分之一的兵权就是最好的利器,只要有足够的实力,谁敢提及当初所谓的无皇位继承权的事情? 忠君,兵权就是他表明忠心的礼物,届时新皇为了脸面,自然是处处供着他的。 他有时候会想,父皇将兵权给他的时候,是不是还期待过他有朝一□□宫——这样父皇就可以将对母妃的愧疚丢得一干二净了。 但也只是想想。 母妃的灵柩离开时,他恳求父皇准他将孙芷妍带在身边,可是皇帝拒绝了。 那个时候,父皇近乎病态地抚摸着母妃的灵柩,嘴里不停地重复着:“我负了你,又如何能负了我们的孩子……最好的,我一定给他们最好的……” 仿佛已经疯掉了。 这让他被吓到了,一动也不能动,毕竟他从未看过如此失态的父皇。 第15章 赏梅宴 下了多日的雪在今晨停了下来,在外面走动的人也多了起来,那些个娇贵的主子的身影也出现在各个美丽的角落,一个个宛如冬日的宠儿般,穿的单薄而美丽。 孙芷妍看看远处的一个不知名嫔妃,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厚厚的雪白冬装,心中大叹,如今自己逃不了裹成球的命运,以后长大了也是逃不了的。 心中感叹以后,孙芷妍转眼就不再注意远处的女人了——不过是来邀宠的罢了。踮起脚尖拉着皇帝的袖角,孙芷妍抬头可怜兮兮地与其说话:“父皇注意路滑,昨儿宁安摔得好疼的。” 皇帝本欲离开的脚步一顿,矮身抱起孙芷妍检查:“摔疼哪儿了?可请了太医来看?” 兰姑姑上前解释:“奴婢办事不力,前儿公主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时踩着路上没扫干净的雪了,不经意就摔了,皇后娘娘处罚了洒扫的太监,急忙请了太医。太医说公主一切安好。” 虽是请罪了,却是将前因后果解释了清楚,不仅彰显了宁安公主的孝心,又说明了是洒扫的太监不力,并非是璨弥阁的宫人不尽责。当这番话传到皇后耳朵里,皇后必定也是爱听的。兰姑姑一番话不可谓不高明。 话音刚落,皇后就领着孙菡雅来到了近前。显然是算准了皇帝离开的时间,来截人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行过礼,皇后就说话了:“臣妾正想着来来看看宁安,皇上这是要走了?” 皇帝依旧把孙芷妍抱在怀里,就在璨弥阁门口站着,不可置否地点点头。 皇后笑得有些尴尬,颇有些进退两难的意思。这段时间皇帝来璨弥阁的时间明显增多了,皇后自然也不会放过大好的机会,但凡皇帝来了,她必定会带着孙菡雅来璨弥阁坐坐,或是请让人传话请孙芷妍到正殿用膳。 次数多了,即使再不经心的人也能发现皇后的意图,更遑论皇帝了。于是,今天皇帝就不冷不热地下了皇后的脸面。 孙菡雅感受到气氛变得尴尬,连忙上前两步走到皇帝,难得小女儿姿态地挽着皇帝的手,轻声细语:“赏梅宴就要开始了,父皇与我们一同过去可好。” 天地良心,皇后今天特地挑了皇帝要走的时间来,自然没有再打着利用孙芷妍争宠念头,她只是想与皇帝一同去赏梅宴罢了。 只是累累前科,皇帝却无法将皇后想得美好半分,看了眼身旁的孙菡雅,皇帝到底没有继续下皇后脸面:“既然顺路,那就一同走吧。” 皇后顿时大喜,孙菡雅亦不例外。毕竟这一同前往的可不仅仅只是顺路那么简单。皇后几乎可以想象到今日的赏梅宴过后,她在后宫和命妇中的威信必会大大上涨! 说不定,往年从她手里漏出去的宫权也能收回来呢——蚊子再小也是肉,皇后可不愿意让那些女人拿着鸡毛当令箭,日日在宫中作威作福。 孙芷妍乖巧地站在门口目送一群人离去,在皇帝回头看过来的一瞬间挥了挥肉肉的小手,可爱极了。 直到再也看不见皇帝等人的身影,孙芷妍才由着兰姑姑将她牵回去。 一坐到小茶几旁边,孙芷妍的眼睛就咕噜噜地转了起来。 自御阳宫那日怒刷皇帝好感度以后,皇帝对她的宠爱程度便直线上升,如果孙芷妍是真正的三岁孩童的话,恐怕已经变成了小霸王,上房揭瓦不在话下。 孙芷妍却觉得远远不够。 书上说……昭元皇贵妃仙逝以后,皇帝心里就有了结。最初的最初,皇帝逃不过内心对自己的强烈谴责,以至于愧见孙明泽、孙芷妍两兄妹,只想着在物质上面补偿两兄妹。 可是这份愧疚其实并不能维持多久的。再过几年,这份愧疚就会在皇帝心中演变成怨恨,那个时候,就是孙明泽、孙芷妍失宠之时。 说不定皇帝心中的真爱昭元皇贵妃也会因此被皇帝按上莫须有的罪名——哪怕是明君,也改变不了皇帝这个职业的本质。 他们自傲自负,当逃不过内心的谴责的时候就会从别人身上找原因以获得自身的安心。 这样的结果完全不是孙芷妍乐见的,所以就有了以给皇帝送赏梅宴的帖子的名义怒刷皇帝好感度的事件——即使昭元皇贵妃不在了,也要是皇帝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 但只是这样还不够。 她还得为皇帝找一个替罪羊。 虽然事情的真相皇帝知道的一清二楚,但是当他想要自欺欺人的时候,这个替罪羊的用处就显现出来了。 届时,这个替罪羊不仅是皇帝的替罪羊,也是昭元皇贵妃的替罪羊。 为了这个替罪羊,她制定了一系列的计划,并选中了这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日子。 但问题是……她要如何从兰姑姑的眼皮底下逃出去。 孙芷妍的运道十分好,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兰姑姑伺候着她吃了奶羹,想着小孩子心性,宁安公主说不定心里痒痒地想要去赏梅宴上热闹,还不如趁着那边还未起丝竹之声时将宁安公主带的远些:“公主可要去御花园走走?” “也好。”孙芷妍小大人似的思考了一会儿,而后矜持地点点头,实则心里雀跃得几乎要跳起来。加了一件小披风就忍不住拉着兰姑姑的手往璨弥阁外跑:“乳娘我们往重华宫去可好?” 虽是商量,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奴婢谨遵公主意愿。”兰姑姑柔声道,抱起孙芷妍浩浩荡荡地往靠近重华宫的御花园去了。 重华宫离凤鸾宫并不特别远,与御阳宫更近些,正殿与正殿间只隔了一刻钟的路。早已习惯了宫廷中漫长的路的孙芷妍再一次觉得路途的遥远。 “公主今日似乎很期待去御花园玩。”一旁的后面跟着小宫女大胆搭了话,眼神亮闪闪地看着孙芷妍,又有些惧怕地看了眼严厉的喜姑姑。 “重阳宫有母妃最喜欢的山茶花。”冬日里开得好的花,除了傲骨的寒梅还有娇嫩欲滴的山茶。 听了孙芷妍的话,重华宫的旧人都偷偷地红了眼,那个大胆的小宫女感受到异样的气氛也不再说话,低着头安安静静地走路。 “兰姑姑我们到亭子里玩可好。”最后是孙芷妍打破了沉静,指着不远处的亭子道。 那个亭子正是昭元皇贵妃被人设计流产的案发地,而孙芷妍要找的东西就在亭子旁边的假山里。 “是。”兰姑姑转了方向,在亭子里将孙芷妍放下。 到了目的地,孙芷妍先是在亭子里看了会儿鱼,然后又跑去采花,接着……就趁着众人不注意十分自然地进了假山。 许是符合了什么条件,燕朝攻略大全里出现淑妃的攻略。因为这个攻略,也因为重华宫与淑妃不得不说的恩怨,孙芷妍选定的替罪羊是淑妃。 而现在,她要在假山找一个重要的道具——步摇。 虽然不知道一个步摇能发挥什么样的作用,但是既然燕朝人物攻略大全写了,她就姑且相信一次吧! 她也只能相信了。她终究还是太小了,根本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在不表露自己的与众不同的情况下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 细细寻找了各个缝隙,终于在一个十分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步摇的存在。孙芷妍两眼放光地把步摇收入袖中,正想离开假山,结果一回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孙芷妍惊惶地退后一步,然后又理直气壮地站了回去。只、只是一个小孩罢了,她完全不需要心虚。 如是想着的孙芷妍开始大量这个忽然出现的陌生小孩——不是她的兄弟姐妹。长得非常精致,尤其是一双眼睛,形状完美睫毛纤长,期间含着一汪清泉,端的是任是无情也动人。看样子似乎只有六七岁,年纪并不大。 “你在干什么?”还未完全脱离奶味的声音问孙芷妍,跟着上前一步靠近孙芷妍。“你是谁?” 孙芷妍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见到男孩上前,忽然又慌了,一时冲动就跑离了假山。 “哎!”那男孩许是想喊住孙芷妍,但并没有追上去,显然是顾忌着这里是皇宫,况且,他正处于迷路状态。 扫了眼方才小女娃儿站的地方,一抹闪亮的银色吸引了他的目光,上前两步捡起地上在月光的照耀下闪光的东西,仔细打量,发现是一只做工精细华美的银色华盛,上镶无数细小的珍珠,更有银丝缠绕,轻盈的不知材质的蝶翼在空中轻轻颤抖。 这只华盛显然不是平常人能够戴的。 许是那个贵女吧,男孩漫不经心地想。 将手中的华盛收入怀中,男孩走到显眼的地方寻了一个侍卫将自己带回赏梅宴。 第16章 淑妃之殇 跑远的孙芷妍停下来看看假山的方向,确定那个陌生的男孩没有追上来以后,才往兰姑姑那儿走去。 “乳娘……”孙芷妍一副恹恹的样子,瞧着十分可怜:“本宫想回去了。” 兰姑姑将孙芷妍抱起,轻轻拍抚着她的背,以幼童最喜欢的语调问她:“可是谁惹公主不开心了?” 宁安公主还小的时候,她们这些宫人就是公主的眼、耳、口,一切都要妥善地处理好。若是有人胆敢欺负公主……兰姑姑眼底闪过凌厉的寒光,璨弥阁的所有人都不会放过那人! 兰姑姑之所以胆敢有如此狂妄的想法,全是因为在这后宫之中,贵人的消息和涉及阴私的小动作都是由着宫人完成的,而宫人之间又有着盘根错杂的关系,利用这些关系,一个有些背景的宫人要扳倒一个贵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里没有母妃……”本是离开的借口,说出口以后,孙芷妍却真的哽咽了,到了最后,她更是 落了泪。 自从到了凤鸾宫,孙芷妍一直表现得很坚强,虽然也会提起昭元皇贵妃,但从来不见异样。原以为是年纪小不懂得死亡到底意味了什么。 却不想,一个小小的人儿也会触景生情。 纵使觉得如宁安公主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合该平安喜乐地活一辈子,但兰姑姑什么也无法改变,她能做的太少太少…… “回去!”兰姑姑紧紧抱着孙芷妍,轻声唤了众人回璨弥阁,离了这个让孙芷妍哭泣的地方。 宁安公主哭泣的事情很快就传到赏梅宴上,素来宠爱宁安公主的皇帝得知以后丝毫没有犹豫地起身离开,完全不顾正在与他敬酒的惠阳公主。 盯着皇帝离开的背影,惠阳公主自做的优雅诗句再也念不下去,端着酒杯的手僵硬得不知该如何收回。 难堪至极的惠阳公主只觉得整个宴会上的人都在嘲笑自己,在她注意不到的角度里对她露出嘲讽的笑容——笑她堂堂嫡公主竟不如一个小小的宁安公主受宠,笑她被皇帝抛在赏梅宴中,笑她…… 她想要捂脸尖叫着离开,再不顾自己的公主仪态,只要不再留在这里丢脸,可是她僵硬地动不了。 事实上什么也没有,对这些事情司空见惯命妇们眼观鼻鼻观心,她们身边年幼的哥儿姐儿更是一副懵懂的样子。 惠阳公主的僵硬其实也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可是她自己却觉得自己僵硬了一个时辰,可谓是度日如年。 待她能动以后,她心里的一切疯狂的想法都已经平息下来,静静地放下酒杯,保持着最完美的笑容跟着皇后一同安抚在座的各位命妇,又遣了乳娘去看看宁安公主,一副雍容大度的长姐风范。 任是谁见了,也要夸一句,燕朝嫡公主当如是。 场面再次恢复其乐融融的时候,孙菡雅几乎要被自己骗过去,但她清楚地知道,她脸上表现的有多关心孙芷妍,那么她的心里就有多恨孙芷妍! 今日的赏梅宴过后,母后多年经营的父皇看重她的假象被看穿。她与母后当如何,母后身后的家族又会被人如何看轻! 不同于赏梅宴上皇后与惠阳公主的心思变幻,璨弥阁这边却是父慈女孝的温馨相处时间。 皇帝宠溺地看着眼角带泪如同小兔子一般的孙芷妍,任由她赖在自己膝上把玩一只十分平常的步摇。 孙芷妍感受着皇帝要溺死人的目光,纠结着该怎么把这根步摇名正言顺地给皇帝并且成功地引起他的怀疑。 是的,拿到这个步摇以后,孙芷妍就没考虑过给后宫的其他人。虽然她知道如果淑妃的死对头得到这个重要道具的话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打击淑妃,说不定还会让淑妃的家族受创。但是她可没有让一个女人踩着她的母妃往上爬的愚蠢想法。 立了功,而且还解了皇帝目前最大的心结,可就意味着从此恩宠加身平步青云。她的目的是彻底抱紧皇帝的大腿,可不是让别人瓜分这条大腿。 神思游走间,孙芷妍的手不知道拨到了哪里,那步摇响了一声裂成两半,中间掉出来一个卷着的宣纸。 皇帝的目光被地上的宣纸吸引了,孙芷妍亦是囧囧有神地盯着地上的纸条。 这个……该不会就是燕朝攻略大全淑妃篇里阴私部分写的真正重要道具吧? 她可真是走了大运了,这样也能被她发现。 刘懂恩不待皇帝开口,蹲下将纸条捡起,恭敬地奉给皇帝——能坐到他这个位置的,无一不是皇帝肚子里的蛔虫。,什么时候需要干什么,都被历代的总管太监刻入了骨血之中,再不能忘的。 皇帝就着抱着孙芷妍的姿势缓缓展开被叠得仔细的宣纸,其上优美简洁的字看得皇帝目光深沉,颇有种风雨欲来的味道。 “父皇?”孙芷妍扒着皇帝的手臂,有些好奇上面写了什么。 “去让皇后把赏梅宴散了,各宫妃嫔都到凤鸾宫正殿!”皇帝的声音很平静,但是最愚钝的小宫人也感觉到了其下掩盖着的暗涌。 皇帝很生气! 这个认知让所有人都把呼吸放轻了,生怕自己碍了皇帝的眼。 “照顾好公主,别让那边的声音扰了公主。”皇帝把孙芷妍交到兰姑姑手里,意有所指。 兰姑姑脸上肃穆,手上的动作却很温柔:“请皇上放心。” 孙芷妍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皇帝离开璨弥阁,心中八卦因子成批成批的死去。她太小了,皇帝不会允许她到正殿去的,若是惊着了,又是一阵麻烦。 所以,一切都是年龄的错。 孙芷妍放弃了围观,安安静静地被兰姑姑哄着睡下了,假装自己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第二天,天刚刚破晓,她就睁开了眼睛,吵着兰姑姑要起床,一整天都竖着耳朵听昨晚发生的事情。 版本有很多,孙芷妍挑了其中最正常的版本相信了。 皇帝追查到了昭元皇贵妃的真正死因,以及害死她的凶手,当即大怒,在凤鸾宫怒斥恶毒的凶手,定了凶手的罪,并且说出了“此族之女不堪为人妇也!”这般可怕的言论。 版本的共同点是,凶手是淑妃,淑妃被削了妃位,还被赐了“罪”为封号,附带一丈白绫,吊死在淑华宫中。 只是可怜淑妃身后的家族,族中女子恐怕都要嫁不出去变成姑子了。嫁出去的说不定也会被休弃,同样逃不过变成姑子的命运。家中男子娶妻也将异常困难,毕竟谁也不想自己的后代“不堪为人妇”。失了联姻这一条路子,从此恐怕要没落许多。 第17章 众人之矢 截至在去凤鸾宫正殿请安之前,孙芷妍一直都觉得自己的计划简直执行的天衣无缝,甚至感觉良好地给自己点了三十二个赞。 但是,事实上这件事她办得简直太糟糕了。 并不是指她处理替罪羊的这件事情上面。将步摇里的秘密捅到皇帝面前的时候,宫里的重量级人物都在赏梅宴上了,加之皇帝把璨弥阁打造得如同铁桶一般,便是皇后也没有办法插手分毫,所以并没有人将淑妃的事情并没有人怀疑到孙芷妍头上。 人都是有惯性思维的,昭元皇贵妃在时,宁安公主没有特别突出的地方,如今一个寄居在凤鸾宫的三岁幼女,即便有着最受宠公主的名头,也不过是个三岁儿童罢了。 孙芷妍引皇帝去璨弥阁的方法实在不高明。先不说皇帝更看重皇后脸面这个可能性,就单单皇帝来了,她就成了整个后宫的靶子。 皇后藏在赏梅宴下的目的没达成,皇后派系的人恐怕吃了孙芷妍的心都有了。 各个公主也会将孙芷妍彻底视为眼中钉,恨不得时时打压,暗地刁难才好——谁都想要父爱,谁都想要自己的日子好过。 孙芷妍右脚踏入门槛,正待着把另一只脚放进去的时候猛地僵住了,她觉得……她右脚的那只绣鞋可以被里面凌厉的眼神戳出好几个洞来了。 确认似的看看自己脚上云丝面镶珠的绣鞋,然后才使了力气让自己进了正殿,请安问好。 往日里无论平时关系或者后头可能会发生不愉的事情,起初都是其乐融融的场面,今日却不同。 孙芷妍同皇后问安,皇后顿了一下才不冷不淡地叫起; 与惠阳公主问好,惠阳公主侧头与皇后说话,一副没有注意到的模样; 到了身份比她低,齿序又比她前的平嘉、淑慎,前者笑里带哼,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后者侧了侧身子微微笑着,有礼却疏离。 见了如此场面孙芷妍如何反应不过来!细细一寻思,孙芷妍就知道定是自己昨晚高调从赏梅宴劫走皇帝,才惹的这一群人。 等到了正厅,要用眼刀子戳她的就更多了。 孙芷妍还不知道她除了劫了皇帝,还狠狠的把惠阳公主的脸面往地上踩——不遗余力的那种。若是知道了,此刻定是要捂脸哀嚎着自骂蠢货的。 虽则心里想了各种方法想要搓磨孙芷妍,但皇后也没有忘记之前借着孙芷妍长了脸的事情,最终没有撕破脸皮。除去一开始的不自然地停顿,皇后对孙芷妍与往日无异。 只是几个功夫不到家的公主可就没那么好的忍功了,尤其是孙菡雅,没有上去甩耳光都是好的了。 后宫里的人都一个德行,不伤害到己身利益的时候可以与你各种好,一旦触及到了利益,可不管所谓的血浓于水,姐妹情深。 况且孙芷妍与几个公主都没有达到情深的地步呢。 “六皇妹昨晚可是大出风头,京城里恐怕都要流传着你的好名声了。”孙妙宜拿袖子半遮着脸,笑得妙极,旁人看来她是与妹妹玩笑闲聊,只有当事人才知道这笑多瘆人。 孙静珏平日与孙妙宜的关系淡淡,偶尔还要互相闹些矛盾,排挤对方,如今却意外的团结,只见她那张越发圆润的脸盛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一字一顿地把话吐出来:“爱、哭、的、好、名、声。” 孙菡雅也不落后,仗着长姐的身份就与孙芷妍说教:“六皇妹年纪小,可也该懂事了。” 这一刀补得猛。 惠阳公主3岁时满宫皆知其聪慧,淑慎公主3岁时是人人夸赞的妙人儿,平嘉公主亦是不凡。唯有孙芷妍只是乖巧,说白了,如果没有皇帝的宠爱,她一无是处,泯然众人。 这样的人,凭什么占尽了皇帝的父爱。 孙芷妍却不在意,她虽然不愿意与她们关系僵硬,但这并不代表她怕事。事实上,若非她无法将皇后一击必杀,她也不用总是留着皇后做些膈应她的事情。 孙芷妍牵了牵衣裙,略带委屈地回答:“宁安并不知孝顺是不懂事的表现。” 至亲逝四月,为人子哭孝。这一个月无论孙芷妍何时何地哭泣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别人不仅不能责怪她,而且还要言她孝顺。 唱大戏的三个公主被噎住了。 仔细算来,这一个月确实是昭元皇贵妃逝世的第四月。可是像孙芷妍这样年龄的孩子是不被要求着遵从这些高难度的孝则的,她们三人也没有想起来这一回事。 如此看来,皇帝昨晚的行为就有了解释。 孙芷妍不知道上面的三人脑补了什么,目的达到就好。她作计划的时候就算计好了一切,绝不会让人在任何一个环节里抓到把柄的,如今面对她们自然游刃有余。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她与孙菡雅的梁子已经结死了——她现在还不知道,依旧沉浸在计划完美的自得当中。 一个三岁孩子的把柄实在少的可怜,被化解了一个以后,孙菡雅等人就没了说辞,只能悻悻作罢。 这里暂时安全了,正厅处却还有一场好戏等着孙芷妍去唱。 孙芷妍抬眼看皇后,心道,不知道今日皇后会不会作壁上观。 事实证明,皇后果然还是更重视凤鸾宫的名声,一如既往地发端出了“凤鸾宫的人不是你们能攀扯”的态度,将那些个膝下有皇子和公主的嫔妃一个个击挡了回去。 哪怕昨儿赏梅宴的闹剧是孙芷妍弄出来的。 哪怕皇后对孙芷妍恼怒得很。 皇后还是把孙芷妍护得好好的。 她的行为很矛盾,很违和,但是也很好理解。 皇后好脸面,凤鸾宫的人再不得她心意也只能她来搓磨,别的女人决不能动分毫,这也是为什么皇帝把孙芷妍放到凤鸾宫。 比起十面埋伏,跟着皇后生活,确实好得许多——既能让孙芷妍提高身份,也能更好地护得她的周全。 第18章 隔壁的襄南公主 皇后出手,就知有没有。 不过三言两语,妃嫔就不敢再将矛头对准孙芷妍,主动转移了话题,说些胭脂水粉,金银宝石之类,可是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战场,两三句之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战争。 这个掩嘴而笑的故意抬手炫耀皇帝赏的金线缠丝镶珠的手镯,那个脸红的微微低头秀出新鲜出炉的吻痕……眼看着场面又要变得乌烟瘴气。 皇后冷眼看着,见下面的女人们就差没有打起来了才出手制止,只见她将茶盏重重地放下,声音冷然:“难得有缘能一起伺候皇上,就应该和和美美互称姐妹,如此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都回去反省自身,把《女戒》、《女则》抄十遍,好好学学什么是贤良淑德!” 方才看戏看得最开心的是皇后,现在恨铁不成钢的也是皇后,真是……孙芷妍小手托着下巴,心里感叹,真是耍的好一手猴。 看了眼齐刷刷跪在地上请罪的女人们,孙芷妍心里暗笑:猴、子。 她觉得自己明白了为什么人人都想爬到皇后的位置,大概是因为皇后要降罪给妃嫔们的时候,妃嫔们不仅不能觉得不公平,还要叩头请罪谢恩吧? 除非足够受宠引得皇帝为其出头,不然就只能如现在这般,可怜兮兮地匍匐在皇后脚下无条件接受一切合理或不合理的要求。 “都回去罢,襄南留下用膳。”皇后闭眼冷哼,一副被气到的模样。 孙芷妍就坐着看底下的站着的襄南公主,在退出凤鸾宫正殿的各路妃嫔的衬托下小小的身影显得尤其孤寂。 说起来,她的五皇姐襄南公主孙明婉是个奇人。明明生母丽贵嫔是个极为热闹的人物,她却天生一副冷心冷情的淡然模样,通身清雅内敛。 “母后恩典。”等到旁人都离去了,襄南公主才站在大殿的中央行了个谢恩里,声音竟也是如冰泉一般,沁人心脾的同时带着冷气儿。 “过来让母后好好瞧瞧。”皇后招手让襄南公主来到近前,仔细地打量着。“最近吃的可好?睡得可安稳?” “劳母后挂念,都好。”孙明婉点点头,只两个字就将皇后的问题答完了。简直没办法让人愉快地聊下去。 皇后却不在意,继续与孙明婉说着话:“今日天气好,你们姐妹一同出去走走,也让你与宁安亲密亲密。” 孙菡雅、孙静珏、孙妙宜与孙芷妍都同住在凤鸾宫里,要想见着只需走上几步路,孙明婉跟着丽贵嫔住在西宫,一个来回就要半个时辰,平日是极少与其他人聚的。 “可不是,每日一个人呆着,性子都孤僻了许多。”孙妙宜似乎与孙明婉的关系十分好,一下子就拉着孙明婉的手打趣起来。 “性子本就如此。”孙明婉却不热情,淡淡地将手抽出来。 冷眼看着两人说话,孙芷妍暗自思量着皇后的用意。 如果皇后单纯是想让孙明婉与她熟悉,早在她初来凤鸾宫的时候就已经留孙明婉用膳了,何必拖到这个时候。 估摸着牵扯到了后宫女人们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孙芷妍没有再深想——无论是什么事,总归与她无关。 但很快,孙芷妍就发现她错了。 事实上,皇后留着孙明婉,纯粹就是用来膈应她的。 刚到御花园没多久,孙菡雅就提议采雪煮茶,共行风雅之事,接着就将她与孙明婉凑到一起去采雪了。 理由是她俩年纪小,一起采雪有个照应。 结果,从刚刚开始,孙明婉就开始与她说话,完全没有采雪的意思。 “六皇妹如今三岁了?”孙明婉就站在一棵梅树旁与孙芷妍说话,不过她完全没有让孙芷妍接话的意思,没有半点停顿地继续说:“父皇是大家的父皇,六皇妹如何能仗着年纪小就占着父皇所有的注意力。” 孙芷妍歪头想了想,忽然勾着嘴角笑起来:“五皇姐你说什么?皇妹没有听清楚呢。” 孙明婉的意思很好懂,说白点就是:父皇是大家的,你不能仗着年纪小就占着皇帝的注意力,应该主动分给大家。 模样看着清雅出尘,里面却装着白莲花,简直极品。 孙明婉重复了一遍,然后又道:“皇妹岂能如此自私,这样做是不对的。” “今天风真大,把五皇姐的声音都吹散了。”孙芷妍作沮丧状,小嘴嘟得老高,走近一步接过她手里的小篮子,走到低矮的梅树下开始采雪:“我们还是先采雪吧,一会煮茶的时候五皇姐再与我说话。” 孙明婉却不死心,跟在孙芷妍身后语言简洁地念叨着,妄图感化孙芷妍。孙芷妍都采满了一篮子雪了,她依旧为此努力着。 从来不知道看似性情喜静冰冷的人会用着冰山式的话行话痨式的行为,孙芷妍深深地觉得自己长见识了。 “五皇姐为何不将自己得的赏赐分与七皇妹一些?”孙芷妍娇憨的表情很好地噎到了孙明婉,成功地让她将喋喋不休的话语停了下来。 半晌,才挤出一句:“六皇妹这是无理取闹。” 孙芷妍只能呵呵。 “大皇姐要等急了”孙芷妍不再理会孙明婉,迈着小步子离开了。 幸而煮茶时孙明婉没再说话,一心品茶赏雪,约莫是觉得不便在旁人面前说那事儿。对此,孙芷妍大大地松了口气。 想想还要与孙明婉共进晚膳,她就觉得日子难过呢。 孙菡雅自是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她半是解气半是同情地勾了勾嘴角,亲自为孙芷妍倒了杯茶,轻声问:“六皇妹可是累着了?” 孙芷妍疲惫地抬眼看孙菡雅,委屈地点点头:“累。”心累。 “我可是看见五皇妹躲懒没有采雪,累着了六皇妹,我可要罚你三杯茶了。”说着,孙菡雅连着倒了三杯茶,见孙明婉乖乖喝了,才满意地放过了她。“六皇妹也喝杯热茶解解乏。” 前头刚利用孙明婉给孙芷妍添堵,后脚就罚孙明婉灌茶,灌出一肚子的尿意。 过河拆桥这种事,孙菡雅做的顺手极了。 第19章 晚膳的时间并没有孙芷妍想象中那么难熬。 在皇后等人面前,孙明婉表现得非常矜持,一副冷美人的模样,如果不是已经见过了她内里是如何的一个人,孙芷妍只怕要被骗过去。 事实上,孙芷妍宁愿自己不知道,永远都不要知道。知道以后的后果实在不是她一届凡人能够承受得住的。 孙明婉只和孙悟空是绝配,也只和孙悟空和平共存——孙芷妍咽下嘴里的菜肴,心中默默吐槽。 为了确保自己不被反差到了极点的孙明婉截住继续对她说教,孙芷妍发挥了所有的潜能,杜绝一切可能与孙明婉共处的可能性,然后掐着时间点告退。 理由是今日采雪累了。 皇后虽想找机会让孙芷妍与孙明婉再独处些时候,但也再没有理由强留着孙芷妍,索性就让众人散了。 这日以后,皇后又找了许多由头令孙明婉到凤鸾宫,然后美其名曰让她们联系感情。 最后,孙芷妍被逼得没有办法,只能见天儿地往御阳宫躲。 皇帝知道原因以后笑了好半日,差点儿停不下来——他对孙明婉的性子了解的很,但从未被孙明婉如此对待过,此时见了孙芷妍的反应觉得有趣得紧。 自从淑妃获罪去了以后,他每每想起昭元皇贵妃,都忍不住把事情怪到淑妃身上,久而久之,他也开始认为一切都是淑妃的错。 总是这般想着,皇帝心里的结忽地就解开了,渐渐的,当初压得他喘不过气的负罪感也消失了。 相应的,永远从皇宫消失的昭元皇贵妃变成了他心中的净土,变成了世间最最美好的存在。 作为两人爱的结晶——是的,皇帝把孙明泽、孙芷妍称为两人的爱的结晶,皇帝对两人的容忍程度越发地没有了下限,器重程度也远远超过了其他人。 不同于孙明泽面对的越来越严厉的老师,越来越繁重的课业,孙芷妍获得的是皇帝一天比一天盛的宠爱。 如今只怕她想要天上的星星,皇帝也会为她摘下来,更遑论只是躲避孙明婉。 笑够以后,皇帝就令人将孙明婉挡了回去,然后寻了丽贵嫔谈话,紧接着,丽贵嫔一脸喜色地回去将孙明婉拘在宫里学习各种东西。 孙芷妍不知道皇帝与丽贵嫔谈了什么,她只知道缠人的□□烦解决了,她也能回归到了往日平静的生活中。 直到年二十八,孙芷妍平静到几乎没有波澜的生活才起了一丝涟漪——皇后那边送来了她今年的新衣以及一些。 大红绣金丝的宫装,世间难得的饰物,比之她往年在重华宫时母妃备的更加华美——许是想让众人知道,即使昭元皇贵妃再风光,也比不过皇后之尊吧? 不过是虚荣心作祟罢了。 “乳娘可要帮我梳一个漂亮的发型搭这衣服。”孙芷妍最后是高高兴兴地接受皇后给的东西的,皇后要攀比,她可没有计较的意思,妾本就不如妻,只皇后固执地想要证明这件事,却不知过犹不及道理。 昭元皇贵妃逝世未满一年,除去帝后、太后以外,其余的人都应该继续守孝。但皇宫可不管这些,平日里恪守孝礼,但到了该喜庆的时候,必定是半点也不含糊的。 孙芷妍从没有要去触犯这些规则的意思,十分自然地从守孝状态过渡到新年喜庆状态。 “公主长大了,也知道爱美啦!”兰姑姑与一旁立着的宫人打趣,然后又对孙芷妍说:“公主且放心,奴婢可是知道碧晨姑娘最擅梳发的,定让她给你梳得美美的。” 孙芷妍高兴地笑眯了眼,点点头:“可要最好看的。” “是。”兰姑姑也声音应得响亮,立即就招来碧晨为孙芷妍梳妆。 碧晨模样长得十分好,杏眼清明,一看便知是个心思端正的,话也不多,安安静静地行过礼就为孙芷妍梳发了。 兰姑姑立在一旁微微点了点头,皇上挑的人果真不同,心思都比旁人清正许多。 连着梳了好几个,孙芷妍都是摇头的,幸而碧晨手艺高超,会梳的发型十分多,又换了好几个,终于选出了一个满意的。 孙芷妍站在镜子前看着璨弥阁宫人齐心协力折腾出来的妆容,大感满意——完美地展现了她的美貌基因的同时又带着满满的公主仪态,如此出现在宴会上方能不堕了母妃的名头。 世人皆知昭元皇贵妃乃天下第一美人,而作为女儿的她自然也当力压旁人,成为宴会上的一道亮光。 “朕的宁安公主真漂亮。”不知何时出现的皇帝抱起盛装的孙芷妍,由衷地夸赞道。孙芷妍与昭元皇贵妃其实并不十分相像,但可以肯定的是,她长成以后定然比昭元皇贵妃更让人惊艳。 “父皇!”孙芷妍乖巧地窝在皇帝怀里,娇声娇气地唤了一声皇帝。 皇帝顿觉自己所有的父爱都要被这一声唤醒了,看着孙芷妍的眼神越发地柔和了起来:“新年到了,妍儿可有什么想要的?” 听了皇帝的话,孙芷妍就咯咯咯地笑,也不说自己要什么,问:“父皇可要给我什么?” 皇帝拍了拍孙芷妍的头,宠溺道:“狡猾,就让你在大臣送的年礼里面挑五件喜欢的可好?” “喔!好。”孙芷妍两眼发光,连连点头,生怕点少了皇帝就会反悔似的。 “今日便在凤鸾宫用膳罢。”皇帝心中软乎乎的,他素来渴望这种平凡父子父女的相处,可惜别的皇子公主见到他便拘束得紧,只有孙芷妍放得开,大胆与他撒娇。也无怪乎他喜欢宠着她了。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皇帝很快就将其抛到脑后,专心享受天伦之乐。 第20章 久别重逢的肉 除夕夜的晚膳是在千宴亭用的,延续了往年的节俭之风——几个个大圆桌加简单的寓意吉祥的菜,便是皇家的年夜饭了。 难得的一次只有自家人的晚膳,又深知太后最是欢喜看到子孙和乐的场面的,皇帝金口玉言示意众人在饭间不必端守男女大防和繁文缛节,只当是平常人家那般一道儿用膳守岁。 孙芷妍被领着在八皇子身边坐下,往右依次是还没有封号的七公主、四个看着眼熟却叫不出名号的妃嫔、丽贵嫔、柔妃及她怀里抱着的刚刚足岁的九皇子、德妃、良妃、贤妃,而后便是坐在中间的三巨头——皇后、太后、皇帝。 皇子公主间不分品级,只按齿序入座,妃嫔间则是按着品级坐的。 打量了一圈,孙芷妍心里也有了谱,虽说皇帝说了今晚不必多礼,但也还是按着规矩安排好了一切的——与太后、皇帝、皇后同在这一桌的女人,都是生育有功的妃嫔,其余的女人无论如何受宠也只能坐在别桌。 大约只是不想拘束了她们这群皇子公主吧? 思绪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孙芷妍抛到脑袋后面去了,她专心地盯着眼前的山珍海味,双眼几乎要放出绿光来。 长达数月的茹素生活让孙芷妍对肉类产生了一种深沉的饥渴感,往日只是平常的肉如今在她眼中早已化作世间第一的美味,若不是长期以来受到的宫廷教育让她矜持了许多,恐怕此刻已经要趴到桌子中间的烤乳猪上面不顾形象地开啃了。 “宁安公主可真可爱。”柔妃笑得眉眼弯弯,身上自然地散发出一种吸引人的气韵,她的两根纤指轻轻压着红润的小嘴,就越发显得美丽了。 孙芷妍闻言把视线从食物移到柔妃身上,头一歪,十分可爱地与柔妃说话:“谢谢柔妃母夸奖。” 不过是想要搭着她引起皇帝的注意力并获得皇帝好感罢了,她没有必要为这种事情坏了心情,左右越不过她去。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但也足够引起旁人的注意力,众人的目光移到两人的身上的时候恰恰看到了柔妃的笑容,心底里就有了不同的感受和思量。 柔妃可不管这些,她只关注皇帝是如何想的,微微移了目光去看皇帝,见皇帝的目光粘到她身上以后,笑得更加灿烂了。 “宁安公主可是饿了?”得了皇帝的注意力,柔妃更加卖力地表现自己了“臣妾看着宁安公主的眼睛都要贴到食物上面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凑巧,柔妃的话音刚落,她怀里的九皇子就咯咯咯地笑起来,欢乐而且喜庆。因着九皇子的神助攻,聚集在柔妃身上的目光就更多了。 至此,柔妃就算是赢了一筹了——看太后越发柔和愉悦的脸以及皇帝时不时投过来的满意目光,女人们的咬牙切齿,便知道柔妃此举有多成功了。 “动筷吧。”太后笑吟吟地看了眼孙芷妍,率先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鱼,示意众人开动。 皇后看了眼孙芷妍,又看了眼太后,开口请罪:“臣妾未能管束好宁安,还望母后责罚。” 原先皇后还有些犹豫是否要将孙芷妍送到太后手上,由太后出手搓磨孙芷妍,毕竟孙芷妍入住凤鸾宫以后,皇帝就时常来凤鸾宫,连带着她的惠阳公主也受宠了许多,但自从出了赏梅宴上的事情以后,她就对孙芷妍没有了半分的好感,日日想的都是如何在保全自己宽容大度的名声的同时让孙芷妍吃点苦头。 以前太后闭宫清修,除了皇帝以外任何人都不见,她便是急得挠心挠肺也无法把孙芷妍带到太后跟前,现在那么好的机会,她怎么能错过呢? 皇后想的挺好,先与太后告罪,然后再点明自己的苦衷,太后得知孙芷妍的恃宠而骄毫无一品公主该有的仪态以后,自然会大怒降罪于孙芷妍,届时,轻则赐下严厉古板的教养姑姑,重则将孙芷妍拘到太后宫殿里亲自管教。 无论是哪一个,皇后都觉得结果一定会让自己满意非常——她可不会忘了,当初昭元皇贵妃在时,太后表现出来的厌恶之情。想来作为昭元皇贵妃的女儿,孙芷妍也不会从太后手上讨得半分的好。 太后似笑非笑地睨了眼皇后,一双慧眼通透得让人无所遁形,最终却只说:“皇帝也说了,家宴上面不必流于形式规矩,皇后你多虑了。” 她也是从先帝的后宫一步步走出来的,经历虽不与皇后相同但到底有相似的地方。 倒不是说她觉得皇后这样做不对,她只是看不上皇后的手段罢了。若是将皇后放到她当初的境况里,岂不是任人宰割之辈? “是,儿媳着相了。”皇后一惊,反应过来喜庆的日子太后是不愿意动怒的,连忙收了所有的心思,暂时是不敢再行动了的。 太后点点头,将目光投向小辈,关注着他们的互动。皇后将她的喜恶记得很好,只是可惜皇后到底不了解她。她厌恶昭元皇贵妃却不妨碍她疼爱孙明泽和孙芷妍。 两个小家伙首先是燕朝的皇嗣、皇帝的孩子和她的孙儿,然后才是昭元皇贵妃生的。在她眼里,两人与旁的皇子公主并没有区别。 过去忽视她们,只不过是因为不愿意见到昭元皇贵妃糟心罢了——昭元皇贵妃的存在,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太后,她聪慧明理的皇儿也有色令智昏的时候。 既然糟心的人逝世了,过去的一切不满意,太后都选择了遗忘。 从此以后,皇帝所指,便是她心之所向。只要皇帝喜欢,她帮着皇帝宠爱孙明泽、孙芷妍也未尝不可。 孙芷妍可不知道圆桌的那头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已经彻底被肉食俘虏了,恨不得把桌上的美食都吞进胃里。 奈何人小胃也小,势头很猛,战斗力却不足,不过吃了些许,她就感觉到了腹中一阵饱胀感。只能望着一桌子的肉兴叹。 就在这时,一个被白胖的小手捏着的山楂出现在她眼前。孙芷妍愣了愣,转头看小手的主人。 只见八皇子双眼晶亮,一副发现了有趣事物的样子盯着她:“山楂消食,六皇妹一会儿又可以吃了。” 闻言,孙芷妍闹了个满脸通红,直觉得自己再也无法面对自身——她一个成年人,竟然被八皇子这个小屁孩儿调笑了! “谢……谢谢八皇兄。”一把扯下八皇子手里的山楂,近乎悲愤地塞到嘴里,嚼吧嚼吧咽下去了。 面子诚可贵,食物价更高,过了这个村,她再想吃肉就只能等到下一次过年了! 第21章 年宴 孙芷妍侧脸看了看跟她排排坐的几个呵欠连天的豆丁,果断放弃形象跟着一起捂嘴打呵欠。昨夜喝了提神醒脑的茶以后,除去刚足周岁不久的九皇子以外,所有可怜的未满五周岁的皇子公主都被迫跟着大人、大孩子们一起守岁。 好不容易半拉拢着眼睛熬到了天色擦亮,太后都开口让众人回去补眠以应对晚间的命妇朝拜和晚宴了,结果惠阳公主忽然诗兴大发,众人无法,只能坐在原位洗耳恭听。 太后显然也有些精力不济,兴致淡淡地听完惠阳公主的诗,也没有说好或是不好,只说:“惠阳有心了,赏。” 自太后入宫以来就一直服侍左右的晴姑姑拿出一个鼓鼓的红封双手递给惠阳公主,轻声道:“公主有心了,太后记着你的好呢。” “有劳晴姑姑了。”面对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姑姑,孙菡雅素来都是礼让三分的,现在也不例外,接过红封后还与晴姑姑说了话。 “奴婢不敢当。”晴姑姑行了礼,嘴上连说不敢当,然后也不多作停留,走回太后身边,亲自扶着太后离去。 孙芷妍盯着孙菡雅的精致的衣角,暗自摇头。孙菡雅的主意很好,诗作得喜庆而有才华,只可惜时机选得不好,顿时就起了与预期相反的效果。 若是她将选定的时机提前一些,在太后开口之前将诗念出来,不仅能达到她想要的效果,还能使旁人对她的印象大大加分——毕竟越是临近结束,人的心就越焦躁,会产生一种几乎一刻也无法坚持下去的错觉,而孙菡雅的诗正好可以起到增加众人耐心的作用。 如今她的诗拖延了守岁结束的时间,所有人包括太后、皇帝、皇后都会被扰得心情不佳,她的诗作的再好,也不会有人愿意细心去品味。 当然,也不是说时机选得早就好了。选得过早,众人正就着一个话题聊得热火朝天,被打断了难免会对那个不识相的家伙产生恶感。 如果换做自己……孙芷妍在心中作了个设想,一瞬间就确定了如果是自己的话,绝对会把诗留到晚宴上——说实在的,古代的计时那么笼统,谁知道太后会什么时候才会决定解散呢? 半带怜悯地最后看了眼还在原地站着的孙菡雅,孙芷妍趴在兰姑姑身上沉沉入睡,且让她的大皇姐自求多福吧! 虽然渴望能够在苦逼兮兮的守岁之后好好休息,但是这很明显是不能实现的。被兰姑姑难得强硬的叫醒的时候,孙芷妍第一次有种想要任性地放声大哭的想法,不为别的,只为能够多睡一会儿。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兰姑姑眼疾手快的往她嘴里塞了一颗异常醒脑的丸子,清凉之气直直地冲上脑门,孙芷妍即将爆发的起床气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再被折腾着整理衣物和头发,最后残留的困意也在出门前消失殆尽。 “公主可记得一会儿要做些什么?”临入宫殿前,兰姑姑再次与孙芷妍确认。这是宁安公主自昭元皇贵妃逝去以后第一次露面,兰姑姑自是十分重视的。 “记得。”孙芷妍点点头,默默地在心里给兰姑姑记了个啰嗦的名头——从璨弥阁出门至现在,兰姑姑已经与她说了十几次了,这次肯定也还要与她重复的。 “等到献礼的时候,公主便跟在八皇子的身后,待八皇子献完礼,公主就将前儿备的礼献给皇上……”兰姑姑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然后才让负责喊话的小太监通报。 “父皇新年吉祥,祖奶奶新年吉祥,母后新年吉祥。”孙芷妍声音清亮地说着吉祥话,认认真真地行了福礼,又受了来自官员命妇的恭祝新年的福礼,才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入住。 “皇后教导得好,宁安公主的规矩可真是顶顶的。”一个宗室妇一脸笑意地与皇后说话,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对孙芷妍的喜爱之情。 “皇婶谬赞了,这丫头也就大场面能装装样子,私底下活泼得很,再难管教不过了,我正盼着能求着母后帮忙管教呢。”皇后脸色不变,语带宠溺。汝亲王妃与太后的关系亲厚,乃是表姐妹,今日说不定能借了她的手将孙芷妍送到太后身边去。 “哦?”汝亲王妃疑惑地看了眼正端坐在自己位子上,仪态满满的孙芷妍“若不是皇后说,臣妇可看不出来。” “你也知道,那位……总是会装模作样的。”皇后含糊地带过,指向性简直不要太明确。在她眼里,昭元皇贵妃可不就是惯会装模作样的,不然也得不了皇帝全心全意的宠爱。 汝亲王妃并不搭话,皇后如何说宫中的妃嫔都是皇后的事儿,若是她搭话了,就是她越界了。微微笑了笑,她继续说:“皇后前头说……希望太后亲自教养宁安公主?” 这一点上,汝亲王妃倒是挺乐意帮皇后与太后说项说项的,无他,只是因为觉得太后过于寂寞了,养个公主在身边也能打发些寂寥的时间。 太后如今不过四十出头,即便宁安公主调皮了些,也是有精力去管教的。她只怕宁安公主不够活泼,不能使永寿宫热闹起来呢! 皇后心头一喜,点点头,一副忧愁不舍但又要为宁安公主好的模样:“正是。” 得了皇后的准信,汝亲王妃被太后召到身边伴驾时便与太后说了宁安公主的事情。 本以为向来注重规矩的太后会对宁安公主有些儿不喜,还得她多费些口舌的汝亲王妃如何也想不到,太后只是无悲无喜地问了句:“这是皇后的意思?” “也是臣妾的意思,多一个小公主日日陪着您,臣妇等人也放心些。”汝亲王妃犹豫了一下,点头承认,并加上了自己的想法。汝亲王与先皇是同胞兄弟,年龄相差十几岁,关系最是亲厚不过的,生母去得早,汝亲王是把太后当成母亲来敬的。汝亲王妃自然也随着自己丈夫的喜恶,对太后十分孝顺。 太后勾唇,像是看不懂事的小孩般看了眼皇后,点头应允了汝亲王妃说的事情:“便顺了你的意罢,永寿宫是清冷了些。” 罢、罢、罢,既然皇后容不下孙芷妍,她就将孙芷妍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吧,省得皇后日后再想出些昏招来对付一个孤苦无依的幼儿。 此时孙芷妍还不知道自己的归属已经换了人了,正盯着远处一个小男孩手里的发饰看呢!那个男孩也恶劣,认出孙芷妍便是那晚假山里遇见的小女孩以后,就戏谑地扬了扬手里的发饰,而后将其收入袖中,欣赏孙芷妍被他逗得失措的模样。 孙芷妍见状哪里还不知道那个男孩实在逗自己,也不想着如何与男孩交易拿回那只发饰了,恶狠狠地瞪了眼男孩,转脸不再看他,直想着眼不见心不烦。 男孩受了孙芷妍宜娇宜嗔的一眼,心里欢乐极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有趣的女娃儿。 “本宫乏了,先行回宫,你们且自乐着吧,不用管我这个老太婆了。”太后与皇帝说了一声便要离去。皇帝心里念着太后年纪大了不禁累,也不拦着,叫了身边的刘懂恩送太后回宫。 “让宁安丫头跟着。”太后站起后想起了些什么,让晴姑姑去把孙芷妍带上。 就这样,孙芷妍一头雾水地被带到了太后身边,跟着太后离开了。经过那个男孩的时候,孙芷妍明显听到了那个男孩的声音—— “娃娃儿,我是姜陆。” 第22章 入住永寿宫。 孙芷妍是跟着太后一起坐的步撵回的永寿宫。 “宁安也不问祖奶奶找你是何事?”太后一路上都在细细地观察这个她了解得不多的六孙女儿——一如昭元皇贵妃般,是个有着世间难得的颜色的。虽然年纪尚小,五官还未曾长开,但确实不难看出其间的绝色。 令她最满意的地方是孙芷妍与昭元皇贵妃并不十分相像,孙芷妍那张脸,就像是糅合了皇家与昭元皇贵妃所有让人移不开眼的面容上面的优点,便是早已在后宫锻炼得冷心冷情的她也从中找到了让她心软到了极点的地方—— 太后一生□□育有两儿一女,其中的长乐公主尤其被太后疼宠,如今长乐公主嫁得远了,太后对长乐公主的疼宠和思念就越发地深了。 长乐公主长得最好的地方就是那张小嘴儿了,曾得先帝夸赞:“世间绝色。”而孙芷妍的嘴与长乐公主的极为相像,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正是因为如此,太后越看孙芷妍就越满意,及至她开口与孙芷妍说话的时候,慈祥之意几乎要溢出来。 孙芷妍何等敏感的人物,只一瞬间就感受到了太后对自己的欢喜之情。尽管心里各种不解,但面对这种对自身有利无害的情况,她自然是要紧紧抓住的。 “祖奶奶自然会告知宁安,宁安不急。”一脸老气横秋的样子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呵呵。”太后伸出保养得十分好的手抚了抚孙芷妍的头,主动与孙芷妍说了:“日后你就与祖奶奶一起住,可好?” 太后的话让孙芷妍升起一种似曾相识感觉,细细一寻思,她就记了起来——皇后到重华宫接她的时候也曾说过这样的话。 两相对比,孙芷妍就不得不感叹皇后虽然端得住外在,但到底功夫不到家,总是处处都透着疏离感,表现出来的慈母面目也就是骗骗初见的小孩罢了,时日长了,就连小孩也能看透她脸上的面具。 太后就不一样了。 即便是往日的冷淡,也未曾使人有过半分的不适。如今的慈爱,更是让人心生亲近,纵使以前没有交流过,也会使人直接将她装入心中,直接放到亲近的位置去。 “真的吗?”孙芷妍眼睛双眼一亮,紧接着又带着半分期待半分莫名:“那母后呢?” 太后不喜她的母妃是后宫皆知的,按理说,也会不喜她才对的,如今的态度却无半分不喜,甚至带了许多的喜爱。 心知太后此人不简单,孙芷妍丝毫不敢在太后面前想些负面的东西,生怕有一丝的阴暗情绪被太后察觉,从此对她心生不喜。 “皇后宫里已经有了惠阳、平嘉、淑慎,她们三人眼看就是要嫁人的年龄了,皇后必定是忙不过来的,难道宁安不愿跟祖奶奶一起住?”太后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敷衍的原因便将此事略过了,美目微瞪,开始逗弄孙芷妍。 孙芷妍赶紧摇头否认,还大着胆子去抱太后:“宁安喜欢与祖奶奶一起住。” 这是大实话。 与太后住可能平日里会冷清些,但绝对比留在皇后宫里处处被皇后、孙菡雅占便宜来得好。 “如此便好。”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嘴唇微勾,露出一个与以往的笑容都不同的笑脸,瞬间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仿佛要恢复年轻时的容光。 太后心里也是觉得自己随着先帝离去而变得苍老的心被这个团子般的孙女儿带动得再一次变得朝气蓬□□来。 心口的郁气一去,她竟奇异地感觉到无比的松快感,于是心下就对孙芷妍更添了几分喜爱了。 原来想着让孙芷妍先委屈着住在永寿宫侧间的太后随着对孙芷妍的喜爱加深忽地就改变主意了:“宁安先与祖奶奶一道儿睡,等开了春再给你收拾一个住处可好?” 与太后同住,这是当年长乐公主也没有得过的,从中可窥见太后到底有多喜爱这个半路接手的孙女儿了。 起初决定养孙芷妍的初衷早已不重要了。 “嗯!”孙芷妍重重的点头,满脸濡慕地靠在太后身上,表现得无比亲近太后。 待到了永寿宫,太后更是亲自为她指认永寿宫里比较有脸面的宫人,又叫人在小厨房特地为她做了甜香奶酪。 孙芷妍前面是怀着满腹的奇怪的,至此,就只剩下受宠若惊了。 她确信自己身上没有太后想要图谋的东西,更加知道太后没有必要因为任何原因而违背本心对她好。 此刻太后的举动更是让她无法怀疑太后对她的真心实意。 乖巧地任由宫人为自己换上寝衣,孙芷妍不待旁人举动,就自发地躺到了明黄色大床的里侧,拿一双惹人怜爱的眼睛盯着正在换衣卸妆的太后看——真真是让人软到心里去的一个女娃儿。 “且睡吧。”太后拿手盖住孙芷妍一直欢喜地看着她的双眼,声音安详慈和。 曾经养育过三个孩子的太后知道孙芷妍此时正处在十分兴奋的状态,是切不可多加搭理的,否则今晚素来冷清的永寿宫就要被闹翻天了。 所以当孙芷妍撒娇地唤太后“祖奶奶”的时候,太后只假作自己已经入睡了。 不安分的孙芷妍又唤了几声,发现太后决定睡觉后就不再搭理自己,只能悻悻跟着躺平数绵羊。 她已经困过头了,再也没有了睡意。 这一夜,睡不着的孙芷妍想了许多,直到二更天才渐渐入睡。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太后真心对她好,她便帮着太后延年益寿——孙芷妍在现代的时候,是有家传的药膳手艺的,虽没有出神入化的效果,但是简单的延年益寿,她还是能办的到的…… 第23章 一梦经年 太后虽不算年老,但到底年龄摆在那儿,睡眠质量到底是不如年轻的时候,哪怕守岁时累到了,依旧是在天色依旧暗沉的时候就醒了过来。 晴姑姑伺候太后多年,对太后醒的时间掐得准极了,太后一睁眼,她就领着宫人们进了太后的寝间服侍太后起床。 永寿宫里最大的那位醒了,孙芷妍自然也没有理由再睡下去,即便困得睁不开眼也要乖乖地跟着起床。 娇俏地张了张小嘴儿打了个呵欠,孙芷妍睡眼朦胧地叫了声:“祖奶奶。”然后就由着宫人折腾自己,簌口、洗脸、抹油膏……每一样都乖乖地配合着,完全没有一点儿不安分。 “这是还没有睡醒呢。”太后拿食指轻轻点了点孙芷妍的额头,与晴姑姑说着话儿。“果然就得让宫里的小家伙们都早些起来,看,多省事儿啊。” 晴姑姑也笑:“太后说对,可该早些醒来。也是宁安公主懂事儿,才让奴婢们轻松呢。” 即便是太后,也是如旁的老太太那般欢喜别人夸赞自己的孙儿的。晴姑姑一句话就让太后眉开眼笑的,当即就与孙芷妍说道:“你晴姑姑今儿早上可算是把蜜罐子的蜜都抹到嘴巴上了。” 孙芷妍脑袋还是迷迷糊糊的,迷瞪着眼睛望了望晴姑姑,半晌说道:“可是甜甜的蜜?” 太后一下就被逗笑了。 换了年纪大些的孩子这样问,只会让人感叹“果真是还在梦里”,可三岁的宁安公主这般问,则会让人恨不得捧到手心好好疼爱一番。 “正是甜甜的蜜。”太后点点头,满心满脸的愉悦。 晴姑姑见状也是高兴——自先帝驾崩,留了太后独活在人世间,除去皇帝在的时候,太后就再没有过开怀的时候,更遑论像如今这般眼里心里都透露着愉悦了。 恰巧这个时候孙芷妍嘴里被放入了两片薄荷叶,她习惯性地嚼了嚼,一阵清凉之意在嘴里蔓延开来,把她脑袋里盘桓不去的瞌睡虫通通赶走了。 彻底清醒过来的孙芷妍知道自己迷糊的时候干了什么顿时满脸通红,恨不得地上有个洞好让她钻进去躲羞。 请来个人告诉她,前面那个傻兮兮地问“可是甜甜的蜜?”的那个人不是她! 太后心知孙芷妍是被薄荷叶刺激醒了,见她满脸羞意,定是觉得自己丢脸了,她也不提前头孙芷妍闹出来的笑料,揉了揉她的头顶:“今日事少,中午的时候再叫你睡得饱饱的可好?” “好……”孙芷妍低着头,一张小脸几乎要埋到胸口里去,应声亦是小如蚊讷。 太后早起的洗漱和梳妆便用掉了大半个时辰,期间孙芷妍学着孙菡雅在凤鸾宫里那般依偎在太后身边,双眼晶亮地盯着太后头上愈发华丽精巧的发型:“漂亮!” “你就知道漂亮了,祖奶奶的脖子都要被这漂亮给压垮了。”太后摇摇头,心里好笑极了。小小的一个人儿,还没长大呢,就惦记着怎么漂亮了。 孙芷妍反射性地去看太后的脖子,眼里适当地流露出担忧,仿佛她真的相信了太后的脖子要被压断了似的。 如今她扮演小孩是越发地得心应手了。 “娘娘可是吓着宁安公主了。”晴姑姑在一旁站着看,见孙芷妍被太后唬得一愣一愣的,终于忍不住开口搭救孙芷妍。 “哦?”太后疑惑地看了眼孙芷妍,然后就露出了然的笑:“才多久的时候,你就站到宁安那边去了,嫌弃我老太婆没有宁安粉嫩?” 晴姑姑与太后多年相处,知道这个时候太后心情十分好,看似责备她,实则是与她说笑呢。 “奴婢只是心疼宁安公主,哪里是嫌弃了。”晴姑姑撒娇,一如年轻的时候,那个时候太后还不是太后,她也不是太后身边资格最老的宫人。 孙芷妍嘴角抽了抽,觉得自己要被晴姑姑亮瞎了双眼——十七八的小姑娘撒娇那是好看,一个三四十岁的老宫人撒娇……确实不是人能看的。 瞄了眼面色如常继续与晴姑姑说着话的太后,她忍不住叹气,真是难为太后受下了晴姑姑的撒娇了。 不过……也有可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罢了罢了,用膳吧。”太后同样露出怀念的神色,许久,摇摇头算是放过晴姑姑了。过去的事情即便是再怀念也无法回去,她还是活在当下,直视前方得好。 皇后的膳食非普通的妃嫔可比拟,太后的膳食又比皇后的还要精致,虽都是些清淡的食物,但只是看着便觉得可口非常。 “奴婢知道宁安公主喜欢糖蒸酥酪,特特让人给公主做的。”在侍膳的宫人为孙芷妍拿了一碟糖蒸酥酪兼一小碗碧粳粥的时候,晴姑姑轻声与太后解释为何桌上会有平日里不曾有的食物。 孙芷妍心中一暖。 倒不是她矫情,那么容易就被感动。只是比起在凤鸾宫里每日桌上都是自个儿不爱吃的东西,晴姑姑的举动确实熨帖。 孙芷妍微微笑着,轻声说了句:“晴姑姑真好。” 与永寿宫得到的待遇相比,她在凤鸾宫的日子就是一棵可怜的小白菜。 “哈哈哈哈……”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皇帝满脸笑容地走了进来:“果然还是母后这儿的早膳最香了。” “皇帝来了。”太后似乎预先知道皇帝会来,半点也不觉得惊讶,十分淡定地让晴姑姑给皇帝添一双碗筷。“觉得哀家这里的早膳香,便日日来吃便是,也好陪陪哀家。” “得了母后的话,朕怕是日后都要到母后这儿用膳,母后可不要嫌朕烦才好。”皇帝不等宫人上前,自己给自己盛了一碗碧粳粥,大马金刀地坐到太后身旁。 太后闻言佯怒道:“哀家何时嫌弃过你?皇帝也知道哀家向来是喜欢热闹的。若非如此,哀家也不会夺人所爱,与皇后抢人了。” 这便是直接与皇帝说明为何她要将孙芷妍抱回永寿宫了,更是告知皇帝,日后孙芷妍就在永寿宫养着了。 说这事的时候,太后到底是给皇后留了脸面,毕竟是当年自己亲自挑选的儿媳,哪怕再不好,她也得笑着护她一二。 原本就是为了此事而来的皇帝面对太后如此直接了当的说明,准备的一肚子说辞顿时一句也说不出来。 说什么? 跟太后说,你往日那么讨厌昭元皇贵妃,现在我担心你是要对宁安公主不利? 还是说,朕觉得你养不好宁安公主,让朕抱回去给皇后养吧? 皇帝又不是傻! 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开口要替他养女儿,他于情于理都不能拒绝的。她不仅仅是太后,还是他的生身母亲。 所以,他只能惊喜万分地说:“此乃宁安之幸也!只是朕担忧宁安年幼不懂事,恐会扰了母后清宁……”不如朕给你换一个公主过来吧? “宁安十分乖巧,哀家也十分喜爱她。”太后一句话堵住了皇帝的话头。“哀家还没老到动不了,一个孙儿还是有精力管照的。况且,你若想护得宁安平安,哀家这里不比皇后那儿安全吗?” 知子莫若母,太后哪里不知道皇帝在担忧什么:“哀家确实不喜欢昭元皇贵妃,但以哀家的心胸还干不出那等迁怒之事。” 皇帝深知太后说的话在理,但他就是忍不住担心,忍不住作出各种假设……思虑了半晌,皇帝终于松口:“如此,宁安就拜托母后了。” 至此,孙芷妍就正式在永寿宫安家了。 在永寿宫的日子一如孙芷妍起初设想的那般,冷冷清清的,偶尔皇帝等人来了才能显得热闹点儿。 孙芷妍的性子向来不是能沉得住的,幸好,她五岁那年莫名其妙就得到了太后的攻略,之后,她总算是找到了目标,每日寂寥的生活也变得没有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了。 孙芷妍捧着《燕朝攻略大全》一步步攻陷了太后的心以后,太后对她的喜爱就越发地发自内心,到了最后,已经不是偏心能够形容的了——太后索性已经将整颗心都放在了孙芷妍身上。 但太后越发地看重孙芷妍,也不全是令人开心的事情,就在前些日子孙芷妍到了可以进学的年龄,太后就给她找了她可能要学习的各个方面的老师,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非常严厉。 自从遇到了她们,孙芷妍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前世高考的日子里,天天都苦不堪言,恨不得倒头就睡。 就连皇后发现自孙芷妍离开,凤鸾宫又落回了往日的尴尬地位之后,明里暗里来找太后,想着将她接回去的事情,孙芷妍也因为陷在忙碌的学习生活里而毫不知情。 幸而,太后的手段不知比皇后高明多少倍,轻轻一挥,便将皇后挡了回去,再也不敢提想将孙芷妍抱回凤鸾宫的事情了。 俗话说的好,充实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的,眨眼间,便是十年。已经长成豆蔻少女的孙芷妍在出师的那日忍不住狠狠地鞠了一把泪水。 分明是庆幸自己脱离苦海的泪水,却被一众老师认为是不舍得泪水,好一通感动,纷纷安慰孙芷妍。 原以为彻底脱离苦海,撒欢般地狠狠的玩了几天的孙芷妍在某一日被太后拘回去的时候傻眼了——谁能告诉她,世界上为何会有待嫁这种东西存在! 于是,孙芷妍没高兴几天,再一次过完生日以后,又陷入了待嫁的生涯当中。 待嫁二字虽然简单,但里头的学问绝对比孙芷妍过去十几年学得东西要深奥许多。每每遇到这些,总是让人不得不感叹,公主亦是逃不过为人妇的命运。 即使出身高贵,也不过就是比旁的女孩儿多了几分轻松罢了…… 燕朝有规定,凡尚公主者三十岁前不可纳妾,三十岁之后无子方可纳妾。孙芷妍最初知道这条规定的时候,心里还十分庆幸自己投胎成了公主。 但很快她就懂了——如果不是在皇帝、太后等人跟前极有脸面的话,这条规矩其实只是看着好看罢了,驸马的家族可不是吃素的,但凡公主有办法弱势,她们就敢把公主折腾得主动开口替驸马求娶小妾。 这个时候孙芷妍又忍不住自得起来——不敢说别的,宠爱上面,她确实是宫里的独一份儿。想来日后也不敢有人敢随便往她的驸马身边塞人了。 想通以后,她便全心全意地学起了管家的东西,为了未来的舒适生活,她必须不能让那些人有任何的理由往她家后院里送女人。 第24章 皇宫娇女 “祖奶奶……”孙芷妍依偎在太后身边,轻轻摇着太后的手,娇俏俏地撒娇。她日日闷在永寿宫里学东西,身上都快要长出蘑菇来了,今日她非得求了太后让她出去走一圈不可。“宁安想出去走走。” 太后笑呵呵的,享受着孙芷妍的撒娇,但却半分也不松口:“你今日的功课做好了?” 孙芷妍眼里闪过一丝心虚,眨眨眼把心虚眨到心底里埋着:“姑姑都说宁安学的可好了,就放一天的假好不好?” 现代的九年义务教育还有双休日呢,到了古代就变成了不人道的全年无休,节假日还加班!劳逸结合才能达到最大的学习效果,而且……而且,她把姑姑教的东西都学的可好了! “学得好就可以不做功课了?”太后斜眼睨了眼孙芷妍,嘴角微抿,顿时就有了威严的气息。“古之圣贤曰:温故而知新。你这个小妮子可比得上圣贤?” “比不上。”孙芷妍老实摇头,然后又狡辩道:“正因为比不上圣贤,所以才不‘温故而知新’!” 太后咬牙赏了她一个指勾,见红了一小块儿顿时又心疼了,伸手给给孙芷妍揉了揉,喊了一旁站着的晴姑姑去拿了药给孙芷妍擦:“歪理!” 孙芷妍笑嘻嘻地等晴姑姑给她擦好药,嘟了嘟小嘴与太后争:“古之圣贤还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宁安是女子,满嘴歪理才是正常的。” 太后一下就被气笑了:“小时候那么乖巧的一个雪团儿,怎么越长大就越鬼灵精!” “因为祖奶奶养得好啊。”孙芷妍十分顺口地接话,狗腿地给太后捶了捶腿:“祖奶奶就让宁安出去快活一天吧……” 其实早就心软的太后闭了闭眼,作出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模样,摆了摆手道:“去吧,晚间可得记得把功课补上。” 自个儿亲手养大的孩子,她哪里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性子,从前天开始她就等着孙芷妍坐不住来央她放她到永寿宫外面玩儿了。虽然嘴上说孙芷妍长大之后就不听话了,可是太后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个自幼就没了娘的孩子从来都是乖巧得让人心疼的。 想想过去的时间里,孙芷妍为她缝制了不知凡几的贴身衣物和甚得她心的抹额,还有平日里的细微举动,她就知道这个孩子必定是用了两百份心思去留心观察她的喜好的,不然,又哪里能处处都妥帖,处处都合她心意呢? 她的宁安啊,孝顺得让她不知道该怎么疼才不会委屈了。 闭着双眼假作不耐烦的太后想了什么,孙芷妍不得而知,得了特赦令的她双眼一亮,就恨不得自己身上多长几条腿,好让她快些儿到外面去。 “祖奶奶放心,宁安不会耽误了功课的!”不紧不慢地行了礼,然后极富姿态地退了出去,端的是高贵优雅,只一双点缀了星光的眸子泄露了她的心思,让人见了忍不住心中一乐。 没了孙芷妍说话,永寿宫正殿就显得寂静冷清了。良久,太后睁开睿智而清明的眼睛,叹息着:“只希望老天多让哀家这个老婆子多活些时日,让哀家好好护着宁安。” “太后自是能百岁平安的。”已经面露老态的晴姑姑在一旁毕恭毕敬的说着,眼里透着不赞同:“太后身体康健,为何会作如此思量?” 太后却只是看着门口处,轻声道:“到了哀家这个年纪,谁知道什么时候就闭眼了呢?总要好好打算才是……” 其实这话确实严重了。 太后如今不过五十出头,虽说在古时已经算是年老了,但她贵为太后,自是有络绎不绝的太医献出长寿秘方为她调理身体,不出意外活到八十高寿是不成问题的。 可是关心则乱,太后怕极了可能出现的“万一”,从此让她的宁安无依无靠——皇帝虽然真心疼宠宁安,但到底是个男人,在一些小事上面很容易就被人算计了去,又如何真正地护得宁安周全? 晴姑姑接过小宫人的活儿,亲自为太后捏肩:“娘娘若实在放心不下,不如亲自为公主挑一个如意郎君?” “如意郎君……”太后摇摇头:“真正的良人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寻得的?” 晴姑姑手上一顿,心里也是极明白这个理的,最后只能道:“那么就让奴婢好好照顾娘娘,娘娘便活得长命百岁的,可好?” “也只盼如此了。”太后点点头,目光悠远。“虽还有顺亲王和李家,但哀家总要亲眼看着才能安心……” 孙芷妍此时正在御花园里辣手摧花,没心没肺得很,哪里知道永寿宫里的太后都要为她操碎了一颗心了。 今日是孙明泽的休沐日,她可是特特挑了今日,就为了能给孙明泽一个惊喜——好让自家哥哥知道,她心里其实是很挂念他的。 她在的地方是孙明泽去永寿宫找他的必经之路,如今时辰差不多了,想来她很快就能看到他了。 此刻一边欣赏风景一边等候孙明泽的孙芷妍不知道,她其实也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今日一早便被皇帝召到宫中商议婚事的孙明泽拖了一群凑热闹的尾巴,一个个都十分好奇到底是哪家贵女被皇帝选中赐给了孙明泽当王妃。 偏偏孙明泽嘴巴紧,面上一副儿温和有礼的模样,但绕了半天,一个相关的字眼都没有提到,弄得他们心痒痒的。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孙芷妍闯入了一堆儿“小尾巴”的眼眸里。 这群小尾巴里有与孙明泽同为皇子的,也有朝廷重臣的公子,以及世家的公子,他们虽然远远观赏过有着“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的孙芷妍,但如此近距离见到——确实是新娘子上轿头一回。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呆了去,直到有一人轻声念了一句:“美人如花隔云端。”才将一群人的心神唤醒,纷纷整理自己的仪态,唯恐先前的丑态被看了去,失了脸面。 “美人如花隔云端”是姜陆说的。他在因缘巧合之下与孙芷妍有了交集,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断过,总是能在宴会时逗上一逗。 忽然吟了这么一句诗的姜陆为的不是别的,单独为了提醒这些与自己有些交情的公子哥儿们,宁安公主可不是他们能够随意亵渎的。 一部分是情义,另一部分却是私心了——说不出什么原因,他并不希望别人盯着孙芷妍看,这会让他有种宝物被觊觎的感觉。 第25章 书的真面目 孙明泽当然知道自己身后的一群汉子在为他的妹妹的美貌发出感叹,如果现在开一个诗会,说不定他们还能做出来几首惊才绝艳的称赞孙芷妍的诗。深知这些人都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的君子,所以他这个资深妹控不仅没有生气,还十分自豪地听了他们的感叹之语。 听得满足了,孙明泽才转身,笑得如沐春风地送客:“本王与宁安公主有话共商,不知各位可否回避一二。” 正为宁安公主的容颜气度所折服的众人回过神,心知在美人的哥哥跟前对其评头论足确实唐突了,立时毫不犹豫地拱手告辞,纷纷言说改日再聚。 待孙明泽身边的人都离开,一直假作没有看到站在不远处的众人的孙芷妍双眼一亮,微提裙摆快步走到孙明泽身边:“三皇兄,今日怎么从这边过来了?可是父皇找皇兄商议事情?” 孙明泽点点头,并不急着说话,从宽大的袖口中拿出一支桃花簪亲自为孙芷妍带上,细细打量一番道:“我就知道妍儿带上一定很好看。” 自十年前昭元皇贵妃逝后,不能时时相见的兄妹俩便想了好些儿办法联络感情,每次相见时交换礼物就是其中一项。 孙芷妍伸手摸了摸头上做工精致的桃花簪,恨不得马上就站到镜子前好好看上一看:“皇兄的眼光一向好,我回去以后定要揽镜照上一天方能看够呢。” 即便是长相平凡的女子,心中多少也藏了些自恋的,更遑论孙芷妍这般我花开尽百花凋的模样了。 孙明泽也是笑:“是看我送你的桃花簪呢,还是看自个儿的小脸呢?” 他虽不日日与孙芷妍相处,但毕竟是至亲的兄妹,又有意亲密着,对孙芷妍的偏好和性格还是十分了解的。 “都看!”孙芷妍也不遮掩自己自恋的小缺点,点头大方承认了。而后从贴身宫女手里拿过一个精巧的小布包递给孙明泽:“今日给皇兄的东西,皇兄必定会喜欢的。” “皇兄拆开看一看罢?”孙明泽刚刚接过布包,就见孙芷妍两眼晶亮,里头装满了期待。 从来都不会让孙芷妍失望的孙明泽自然不会悖了孙芷妍的意思,直接走进一旁的亭子,坐在石凳上就开始解布包。 布包鼓鼓囊囊的,但是因为包得极富技巧,其实完全不能瞧出里面包着的是什么东西。直到露出了其中的一角,孙明泽心中才有了些许确定。 瞳孔紧缩,他心底忍不住激动起来,如果真的是…… 急于求证之下,孙明泽手上解开布包的速度瞬间快了起来,不过一眨眼,布包里的东西就映入了眼中。 两方帕子,一方绣了碧竹,一方绣了青松。 一个蓝色的荷包,上面绣了暗纹,其上还有一个用金线绣的“福”字。 一条镶玉的腰带,看得出来花了很多的心思。 一双绣了祥云的鞋子。 一套雪白的亵、衣。 还有……一件夏日穿的外袍。 孙明泽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跳动得飞快的心,艰难地问了一句:“这些都是你做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也能够在成婚之前穿上一次最亲密的人缝制的衣物——母妃早逝,胞妹年幼,这注定着他只能穿着绣娘做的衣物。 天知道他看到旁的兄弟穿着至亲的人缝制的衣物的时候有多羡慕……但是现在他不用羡慕了,他收到了妹妹送的这份礼物!哪怕这只是胞妹的借花献佛。 “是。”孙芷妍眨眨眼,肯定了孙明泽的疑问。 这个布包里的东西,都是她亲手一针针缝出来的,半点不假她人之手。 看了看四周,孙芷妍犹豫了一下,随即说道:“荷包里还有东西呢,皇兄打开看看吧。” 夜长梦多,也许这里会有人偷听,但也总好过意外之下被他人把荷包里的东西得了去。 一如小时候那般摸了摸了孙芷妍柔软的发丝,孙明泽以极轻的力道打开了荷包的扎口,小心翼翼的程度似是在对待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 里头装了一块成色上好的压摆玉佩以及一张小纸条。 拿出玉佩把玩了一会儿,孙明泽将玉佩放回去转而拿出叠得整整齐齐得纸条,只读了两行字,他就将字条叠了回去—— 只是一套衣服本就令他足够激动的了,孙明泽如何也想不到孙芷妍会在今天给了那么大的一个惊喜给他。 或者说,惊吓。 那张纸上面条列出了太子所有的把柄,甚至还把线索写得一清二楚! 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面上却丝毫不显,孙明泽笑得宠溺,轻声说:“谜底是重华宫对不对?” 接着还将谜题念了一遍:“妍儿下次可得出得难一些。” 孙芷妍也知道自己的鲁莽,配合地嘟了嘟小嘴:“明明是皇兄太聪明,又哪里是我的谜题不难了!” 孙明泽摇摇头,一副被谜题勾起了回忆的模样,半是叹息半是怀念:“既然提起了重华宫,便去走上一遭吧。” 皇帝这些年越发地思念昭元皇贵妃了,前年竟是把重华宫列为了禁地,除了他本人以及孙明泽孙芷妍两兄妹,即使是皇后,也不允许靠近半步,最是安全不过了。 一走到昭元皇贵妃生前最爱的一棵老梧桐树下,孙明泽便压着声音开口了:“你是如何得来的?” 指的便是那张藏在荷包里的纸条了。 “大皇姐出嫁时,我们去送礼,她回了一盒首饰给我……”孙芷妍没有半分犹豫地撒了谎“那张纸条就放在盒子的暗格里……” 其实是燕朝攻略大全里写的。 能得到太子的人物攻略,还得多亏了她给孙明泽做衣物。做衣袍的工序过于繁琐,她一时不察就刺破了手指,还把血滴到了燕朝人物攻略大全上。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是跟玄幻小说里的情节一般——滴血认主。 眨眼间,这本书就解封了,而作为书的主人,她也知道了这本书的真正用法——每七天她可以选择一个不超出天地法则的金手指,时效为三天。每十五天她就可以选择获取一个人的攻略。获取攻略也是有限度的,一本书的厚度就摆在那儿,选择的人物越少,她获得的信息的详细程度就越高,反之就越笼统。 为了能够获得详细些的攻略,她每一个选择都要慎重慎重再慎重。 当然,如果你曾经选择的人死亡了,那个人的信息就会从书上消失,这意味着书里的内容变得详细了。 孙芷妍自那日以后,便天天在想,她当初为何不脑洞大些,这样她说不定可以救下母妃……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的母妃如今恐怕只剩下了一个骨架吧? 前两年发生的一些事情,惠阳公主不喜甚至是憎恨太子的事情早已路人皆知,将这事推到惠阳公主头上可信度简直不要太高。 至少孙明泽没有半点怀疑就相信了。 他眼神一厉,沉声道:“为何不早些告知我?” 这是他第一次对孙芷妍凶。 “我也是前几天才发现的……”孙芷妍被黑脸的孙明泽吓到了,原本就不大的音量变得越来越小,到后面几乎都要听不见了。 孙明泽一怔,明白自己也是关心则乱了,随即软声道:“一会儿你把那个盒子给我,我想办法把它送回凤鸾宫,知道吗?” 哪一天惠阳公主想起那个盒子,必定会找孙芷妍的麻烦,只能趁现在放回去,造成惠阳公知记错了的错觉。 睫毛颤了颤,孙芷妍心中升起浓浓的愧疚感:“嗯。” 她想,她是不是不应该欺骗孙明泽。 可是…… 孙芷妍纠结的无以复加,却始终无法鼓起勇气透露半个关于燕朝攻略大全的字眼。罢了罢了,只是送回一个盒子罢了,并不会给孙明泽找来麻烦…… 第26章 何家贵女 心中有了解决此事的方案,孙明泽暂时放下了压在心里的大石,也有了闲情与孙芷妍说些别的事情。 在心中思量着组织了语言,孙明泽启唇:“今日父皇宣我入宫……商议我的婚事。” 孙芷妍了然地看了眼孙明泽脸上隐隐约约的红霞,心中了然——她的哥哥其实还是很纯情的嘛。 一般来说,皇子的婚事都是由皇帝、皇后与皇子的生母共同商议,挑选了贵女以后直接赐婚的。但孙明泽情况特殊,失了生母又没有记到旁的妃子的名下,而皇后虽识大体,但在一些小事上面实在有失公允,皇帝干脆跳过皇后,自己严格考察了适龄的,筛选之后直接宣了孙明泽让他选一个合自己眼缘的。 “皇兄选了谁呢?”孙芷妍歪头,努力让自己的笑容不要那么地戏谑。 她倒是不担心孙明泽选了一个相性不合的啦,毕竟以孙明泽的行事习惯而言,他必定会将几家贵女调查得一清二楚的。 她只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贵女入了孙明泽的眼……想着想着,孙芷妍心里就酸酸的,诡异地升起了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 “镇国将军家的嫡长女,何语然。”孙明泽侧了侧身子,避开了孙芷妍含着好奇的目光。 镇国将军早在皇帝登基时就交了军权,如今虽然依旧是人才辈出,但到底不如从前了,在皇帝给出的贵女名单中,何语然的家世背景只是第三,容貌也不是最出众的。 而孙明泽偏偏挑了她。 孙明泽作出如此选择也是有自己的考量的。他虽然被皇帝剔除了皇位继承权,但是因着手里握有兵权,又有燕朝两大世家之一的外家的支持,旁人对他是既想拉拢又时刻警惕防备着。如今的局面很好,他是再不需要一门强大的亲事来给他锦上添花的,与其选一个可能会破坏他的棋局女人,他还不如选一个甚合心意的人作为妻子。 然后……孙明泽嘴角抿起,显出倔强的幅度,他会尽他所能,给这个女孩一生一世一双人。他永远也无法忘记母妃的心愿与渴望。 父皇不能给的东西,就由他来实现罢…… “我似乎没有见过……”孙芷妍回想了一下,发现脑中并没有何语然的身影。颇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 “怎得没有见过,何姑娘便是你每年都要与我说上一次的那位眉心有一粒朱砂痣的女子。”孙明泽失笑,但又习以为常,自小到大,他已经无数次体会过孙芷妍在记人方面的短板了。 若是没有朝夕相处着或是有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她是万万记不住人的。 即使何语然的眉心长了颗独一无二的朱砂痣也未能让孙芷妍记住她。 孙芷妍眨眨眼,经过孙明泽的提示以后依旧没有半分印象。 但是没关系,她很快就能记住这样一个人了!——要嫁给自家哥哥的人,她怎么能不在赐婚圣旨下来之前好好考量一番。 若是那人心中不纯,她还能阻止一二不是? “原来是那位。”孙芷妍煞有其事的点头,仿佛自己记得何语然。 孙明泽心里了然,但并不戳破孙芷妍,只是亲昵地对她说:“时候不早了,且先回去罢,哥哥改日接你到府上玩。” 早在十五岁时,孙明泽便有了自己的封地和地处京城的宅子。 燕朝规定,在下一任皇帝登基之前,不论是否封王,皆留在京城。这样一来,既防止了皇子在封地私自招兵买马意图造反的可能性,又给了皇子竞争皇位的机会。不可谓不是一举两得。 “嗯!”孙芷妍也不留恋,只是在离开时添了一句:“哥哥可要记得接我到府上玩呀。” 孙明泽得了这一声哥哥,眼神越发地柔和了,轻轻得应了一声好,嗓音迷人得几乎要把人融化了。 第27章 名门望族 宁安公主总是喜欢说做就做的,从上辈子到这辈子,一直一直的都是如此。闲寂了两天,在细心地修剪完一盆透着雍容华贵的盆栽牡丹以后,她终究还是忍不住放下剪刀,执笔写了封信,使人递到容郡王府上。 而后又领着一众宫人往永寿宫正殿去,见了太后也不说话,只是如幼时做了噩梦那般趴在太后的膝上,神色迷惘。 “怎么了?哀家的宁安被梦魇着了?”许久不曾见到孙芷妍这般脆弱的模样,太后只觉得心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揪住了那般,心疼得透不过气儿。 孙芷妍纤长卷翘的睫毛颤了颤,仿佛突然就找不到方向了似的:“祖奶奶……三皇兄要成婚了……” 一个自幼丧母,又与兄长感情深厚的公主仓惶发现至亲的兄长马上就要有一个自己的家了的时候,总是迷茫而无措的,并不是孙芷妍把这种感觉拿捏得好,而是,她心里真真是迷茫的。 哥哥要成婚了,那么她呢? 也同样在一群贵公子里挑选一个下嫁,为他带来无上的容光?还是如同惠阳公主那样,选择一个惊才绝艳,又风姿卓绝的朝廷新贵?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十几年,年岁渐长的如今就更加地令人纠结了。 “是啊,你三皇兄也是个大人了。”太后心知孙芷妍的迷茫,却不立刻与她分说,而是发出了满怀岁月的感叹。然后才抚摸着孙芷妍柔软地发丝,满是温柔的声音轻声说着话:“他将会有一个美丽的妻,还会有可爱的孩子,这会让他真正的成长,拥有足够宽阔的肩膀来为你撑起一片天空。” 太后的目光悠远,像是穿过了时空:“他还会是他,并不会因为他人生中增添或减少了什么人而减少半分你们之间血缘的羁绊。” “宁安啊……你为何不尝试着和明泽一同期待那个开始变得与众不同的女人呢?” 孙芷妍到底是活了两世的,对于哥哥的成家立业其实并不会有任何抵触的心理,所以一开始太后说的时候,她只是安静地听着,心里掀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直到最后一句。 仅仅只是一句话,就轻易地打破了孙芷妍心中多年的结。 她为什么不尝试着期待未来那个将会变得与众不同的男人呢?正如她降生在这个世界之后,对这个世界满怀期望一样。 难道她最初的时候不知道封建社会的种种桎梏? 她日日担忧着遇上错的人,也不过是着相了罢了。从一开始,她选择在这个时空活着的时候,她就注定了要接受这些。 况且,她是谁呢? 她可是大燕朝最受宠的公主,就连皇后也不敢轻易惹她! 再次眨了眨眼,将眼中的迷茫眨碎,孙芷妍眸光清澈,抬头坚定地与太后说:“祖奶奶,请让宁安去看一看她吧。” 所谓的她,便是何语然了。 “嗯。”太后点点头,又道:“让晴姑姑跟着,好替哀家好好地照看你,也去掌掌眼,燕朝的亲王妃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这就是给孙芷妍许诺了,若是孙芷妍不喜何语然,太后会做主拦下这门亲事。 “诺。”晴姑姑屈膝,满脸笑意:“公主,老奴可要叨扰些时候了。” 晴姑姑这些年见得多了宁安公主这个年岁的孩子,大抵知道她们都是不自在与她们这种老骨头相处的。 “祖奶奶这是给宁安占便宜呢,何来叨扰一说?”解了心中的结,孙芷妍就活泼起来了,微微抿嘴一笑,俏皮得不得了:“我可是对晴姑姑的手艺想念的紧呢!” 当年她初到永寿宫时还想过用自己三脚猫的食补知识为太后延年益寿,却不知晴姑姑正是这方面的好手,不仅没有她插手的余地,而且还让她也享受上了晴姑姑的手艺。 孙芷妍如今能长得这样好,也是少不得晴姑姑的功劳的。 “前些日子我正办过百花宴,再办一次宴会到底是铺张了,不如就到表姐的诗会上去见见何家的贵女,也好看看她才华如何,祖奶奶以为呢?”孙芷妍皱了皱鼻子,心底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频繁办宴会除去会得了奢糜的名头,还麻烦极了,不仅要她自个儿统筹大局,小事上面也要时时照顾着,最是麻烦不过了,还不如找个现成的,也好让她出宫玩一玩。 “都依你。”拍拍孙芷妍的手,深知孙芷妍怕麻烦的性子的太后笑眯了眼,一时间眉眼出就透出了年轻时的风韵,添了岁月的恩泽以后,更显迷人了。 逝者已矣,太后从来都不限制孙芷妍与容郡王一家来往,甚至对于两者之间的亲近颇为赞同。 得了太后的允许,又递了信儿请自家表姐务必邀请了皇帝提供的贵女名单上的人,尤其点了何语然的名字。第二日便盛装出行,往容郡王府去了。 起初孙芷妍得知母妃身后的家族竟然是容郡王府时十分不解,年长以后才知道这单字封号的郡王位子其实只是一种荣耀和象征,其实与国公并无差别,只是告知世人,这一个家族曾经有过过人的贡献罢了。 双字的郡王才是享有封地的皇室中人,也只有双字封号的郡王的后代能够有诰命封号,而单字郡王的子女比之普通的贵女只是多了几分体面。 公主莅临,即使是在权贵云集的京城也是一件十分体面的事情的,孙芷妍的马车还没有影儿呢,容郡王妃就领这一众后宅女子在门口等着迎接了。 及至孙芷妍到达容郡王府,这群女人已经苦逼地在门前等了一个时辰了。 “舅母可是等久了?”孙芷妍亲昵地上前扶起容郡王妃,满脸歉意:“宁安该早些儿出门的。” “臣妇惶恐,公主多虑了,其实并没有等很久。”容郡王妃大大方方地受了孙芷妍的亲昵,虽是摆低的姿态,但是还是让人感受得到她对宁安公主的慈爱之情。 “如此宁安便安心了。”孙芷妍点点头。其实她所说的也只是客套话,燕朝有规定,宫中的贵人出行时,府上的人是要在贵人的马车出了皇宫的大门时就在门口等候迎接的。她虽然觉得这些话虚假了些,但旁人都是这样说的,她又何苦去做那个与众不同的? “多日不见,表姐越发的动人了。”孙芷妍与容郡王妃到底没有太多的话说,她也不纠结在这上面,转而与一旁的容郡王嫡长女说话。 容郡王妃生有五子一女,这个女儿还是最先得的,自然是宠得不行,见孙芷妍与女儿亲近,容郡王妃只有更加欢喜的份儿。 旁边的容郡王庶女十分安分,并没有哪个不识相地上前与孙芷妍搭话,这就让容郡王妃更加高兴了。倒不是她要压在庶女不让她们出头,只是宫中贵人的喜怒又哪里是那么好猜的,一个不注意就可能会得了一句不那么好听的评价,进而连累整个家族的女孩儿。 如此得不偿失的事情,她自然是要防了又防的。 “公主嘴巴还是一如既往地甜。”李曼诗拿帕子捂着嘴轻声笑了起来,显然因为孙芷妍的话而开心,她与孙芷妍关系亲密,这会儿也不拘谨,自然地挽上孙芷妍的手,拉着她就要带她去昭元皇贵妃往日的闺阁。 每次孙芷妍来容郡王府都要到昭元皇贵妃的年少时的闺阁处缅怀一番,这次必然也不例外,李曼诗也不必母亲吩咐,直接便要领着孙芷妍去她想要去的地方。 容郡王妃也是一脸笑意:“公主要是不嫌吵闹,就让曼欣、曼菲都跟着去。” 李曼欣、李曼菲正是容郡王府上的庶女,两人的年龄与李曼诗相仿,都是十五岁的妙龄少女。 孙芷妍也愿意给容郡王妃脸面,直接应了下来:“既然舅母觉得好,那就一并过去吧。” 现在离宴会开始还有好些时候,孙芷妍确实是有到母妃的闺阁处看看的想法。 母妃这一代便只有母妃一个女孩儿,闺阁便也就布置得格外精致华美,并且充满了童趣。这样的风格与孙芷妍熟知的昭元皇贵妃是完全不一样的,在宫里的昭元皇贵妃是淡然的、飘渺的。 哪里有这里的那么真实,仿佛那个满是纯真美好的女子正栩栩如生,依旧住在此处似的。每每到了这里,孙芷妍总是忍不住感叹,皇宫真真是一个揠苗助长的地方,无论什么样的女子,到了里面最终都会长成同一个模样。 也是因为如此,她就越喜欢这片孕育了她的母妃的土地了…… 第28章 赏灯宴 漫无目的地在附近走了一圈,孙芷妍正准备离开,就注意到了那棵和重华宫的梧桐树一般大的榕树下搭了一个非常雅致的秋千。 李曼诗见孙芷妍的目光定在榕树那儿,连忙轻声解释:“父亲说,姑姑年幼时那处是有一个秋千的,只是姑姑入宫以后,那榕树长高了,连带着那秋千也不能荡了,就卸了下来,如今公主常来缅怀,父亲就命人重新搭了上去。” 孙芷妍点点头,面露笑意,道:“过去看看。” 大约每一个闺阁少女的住处都会搭一个充满童趣的秋千,母妃原来也不例外,孙芷妍推了推秋千,秋千受了推力轻轻荡了起来,顿时就让她笑弯了眉眼,转头提议:“我们荡秋千吧?” 三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孙芷妍喜欢秋千这种平常闺阁少女喜欢的东西一下子就让三人觉得孙芷妍平易近人了许多,时时被容郡王妃耳提面命着孙芷妍乃是最受宠的公主而筑起的高墙一下就倒塌了,态度亲昵不少。 “表妹也喜欢荡秋千?”李曼诗大着胆子唤了声表妹,然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孙芷妍的脸色。 孙芷妍听了李曼诗称呼上面的改变顿时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一改往日的疏离,推着李曼诗让她坐到秋千上:“大表姐是长姐,便第一个荡秋千吧?” 第一次到容郡王府做客时,孙芷妍便提过表姐妹之间不必过于拘谨,直接以表姐妹称呼便是,偏偏容郡王妃是个奇特的,极重规矩,后被容郡王耳提面命着不可嚣张行事,就变得更加地拘谨了,连带着也教得李曼诗等人不敢有半分的逾越。 面对如此境况,孙芷妍也没有热脸贴人冷屁股的习惯,便就这样不冷不淡地处了过来,两者之间亲密不足, 李曼诗何其敏感,只一瞬就明白过来孙芷妍喜欢亲密些的称呼和态度,顿时就将容郡王妃的殷殷叮嘱抛到了脑后,当仁不让地荡起了秋千。 秋千荡到最高处的时候,总是会让人产生要飞向蓝天的错觉的,那种感觉只要一次便会让人不可自拔地喜欢上。少女时的友谊总是那么地简单,尤其是不碍于家族利益的时候,只需要一次游戏或是一次秘密的分享,就能够变成手帕交了。 等到宴会即将开始时,孙芷妍和李曼诗已经能够手挽手地走着,一路上好似有了说不完的话似的。就连两个庶女也放开了许多,亮着眼睛偶尔搭上一两句话。 “这次的宴会一定能给表妹一个大惊喜的!”李曼诗笑眯了眼,神秘兮兮地要吊孙芷妍的胃口。“我和两个妹妹可是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点子!” “哦?”孙芷妍歪头,故意摆出一副不信的模样,嘟着小嘴道:“每个宴会都是那些个花样,便是新意,恐怕也不能使人惊艳的。” 然后一脸戏谑地等着李曼诗将点子说出来。 “表妹竟然对我使激将法,我岂是那等蠢笨的?”李曼诗原本觉得孙芷妍小看她了,张嘴就要把“绝妙的点子”说出来,再一见孙芷妍脸上掩盖不住的戏谑,她那里还不明白孙芷妍是在使激将法,若不是还记着孙芷妍身份高贵,就要拿出大姐的范儿给孙芷妍一个脑崩——就像她对家中弟弟妹妹做的那般。 孙芷妍捂嘴偷笑,与走在自己另一边的两人说话:“大表姐平日也这般坏?总想着吊着别人的胃口才好?” 李曼菲的性子活泼些,胆子也大些,听了孙芷妍的话立时就狠点了两下头:“大姐最喜欢吊着我们的胃口了。” “大表姐不说,我便问别人去了,三表姐可不会吊着人胃口。”孙芷妍说着看了一眼李曼诗,满满地载着威胁的意味,又说:“旁人都被大表姐沉稳的外表骗了,谁知道里面是个焉儿坏的。” 都是些开玩笑的话语,李曼诗当然不会介意,佯装着害怕孙芷妍真的要抛下她去问别人的样子,连连张嘴,三言两语交待完了:“年纪渐长,我们女孩儿也不便与外男过于亲近了,但是谁不想提前找一个互通心意的人,等到及荆之后便共结连理呢?所以我便想了个这样的法子……” 李曼诗想的法子很简单,却也很实用,便是最睿智的太后,恐怕也是要赞一声聪慧的。 她使人刻了许多花牌,每个花牌都不一样,又让容郡王世子做了灯笼,宴会时不论男女都抽一张花牌,这个花牌就只能自己知道。 这个点子的妙处就在于花牌了。 每个人都可以在灯笼上写东西,然后并着自己的花牌挂到间隔内院和外院的花园中,谁也不知道谁。这样,既可以互通文采又不会令闺阁女子泄了名声,说不定还能遇上相识相知的人,从此成就一桩佳话。 “点子虽好,可是如果互通心意,又如何得知对方是谁呢?”孙芷妍点出自己的疑惑。见识太多现代的爱情,原谅她实在不知道只是灯笼上的只言片语,如何能发展出好感,又如何能凭着旁人的话语就决定要不要嫁娶那人。 “自然是让他们在花牌上写明姓名、府邸,然后由交予慧明大师带回慈光寺,有意者便到慈光寺“求取”姻缘,再添上香油钱……”李曼诗得意极了,仿佛在为自己能想到这样好的方法而开心着。 孙芷妍听着,简直目瞪口呆…… 这样互惠互利的方法,真的是李曼诗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想到的?若真是这样,恐怕要感叹一句若为男儿身必定有着大好“商”途。 燕朝重农也重商,在商业上面有着严密且颇为完善的规定,除去仕途一路,从商也是男儿的好选择。 “大表姐果真厉害,我无法望其项背……”孙芷妍发自内心地赞叹。 结果李曼诗红了脸,轻声否定了自己的功劳:“请慧明大师来的是二弟。” 李曼诗口中的二弟便是容郡王世子了,与孙芷妍同龄,自幼便十分聪慧懂事,人人都说长大了必定是个惊才绝艳的男儿。 紧接着李曼诗又辩解:“赏灯宴的点子可都是我和曼欣、曼菲想的。” 孙芷妍心中暗笑,哄小孩般地点点头,夸赞:“几位表姐才是大功劳的人。我们快些过去吧?各府的贵女可都要来了。” 她心心念念了许久,定然要第一时间见到何语然的,再打闹下去,恐怕就要迟了。李曼诗作为宴会的主人,也不好迟到,此时过去正好能掐住时间点。 第29章 窈窕淑女 李曼诗素来是个有分寸的,听得孙芷妍一提,再抬头一看时辰,顿时就知道再不能耽搁了:“表妹先到洛水居歇息,我先领着两个妹妹到前头接待各家贵女,实在是失礼了。” 洛水居的位置坐落得很好,正与举办宴会的揽秀亭隔水相望,且洛水居的人可以对揽秀亭一览无余,揽秀亭却看不见洛水居里的情况。 可见挑选此处作为宁安公主的歇脚处是花了心思的。 倒不是李曼诗不愿孙芷妍过早出现在宴会上,只是规矩如此,她又再无嫡妹来陪伴孙芷妍,便只能想了这样的办法来安置她了。 孙芷妍也发现了洛水居的巧妙之处,心中满意极了,如此,她就可以早些儿见到何语然了,她还可以暗中观察一下何语然,一举两得。 “表姐不必担心我,自去前头招呼人便是。”孙芷妍点点头,面上适当地露出些许赞许——她并非眼界狭隘之人,李曼诗是自己亲表姐,又确实是个好的,她也不介意利用身份的便利为她添些好名声,日后能嫁得更好。 待得洛水居只剩下她身边的人了,孙芷妍便坐到那扇临水的窗边,与兰姑姑说道:“乳娘可要细细看着,若是何家、姜家、王家和欧阳家四家的贵女出现了,可要第一时间通知本宫。” 这四家的嫡小姐都在皇帝给的名单上面,详细的不必她多说,兰姑姑必定能够领会的。 然后又与另一旁站着的晴姑姑说话:“晴姑姑眼光犀利,也帮着本宫看看她们。” 正常来说,正式场合或是出门在外,孙芷妍都会自称本宫。她到底是身份尊贵的公主,偶尔的平易近人可以让人恭敬之余心生好感。过分亲民却会失了威信,让人轻视。 当然也不是要时刻端着身份,凡事讲究过犹不及,期间的度还需自行拿捏。 “公主放心。”晴姑姑和兰姑姑对孙芷妍素来是放在心尖尖上的,两人相视而笑,同时福了福身。 孙芷妍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揽秀亭,抿着小嘴认真极了。她对父皇满意的女人实在是好奇得紧。 皇帝能看上的,必定是有过人之处的。 不多时,就听得兰姑姑的声音:“那位穿桃红衣服的便是姜家贵女,姜思思。” 说的是与李曼诗挽着手,一同从外园走进内园的女子,看起来似乎与李曼诗关系特别好。 孙芷妍只看了两眼就不感兴趣地移开了目光。姜思思一看便知是个没长大的小孩,行为举止都过于地活泼,实在是稳重不足,即使传言姜思思纯真剔透,但孙明泽早熟,又如何看得上呢。 况且这样的性子也不适合做朋友,俗话说的好,最纯真的人往往最残忍。 晴姑姑宛如锯嘴葫芦般站在原地,不发一言,就连姿势也不见改变的。宁安公主自个儿就对姜思思没兴趣了,实在不需要她多评论半句。 在后宫摸爬打滚多年,晴姑姑自然不会连这点眼色都无。 “相携而来的两位贵女,蓝色罗裙的是王家贵女,王珍兰,碧色罗裙的是欧阳家的贵女,欧阳英。” 兰姑姑话音刚落,晴姑姑便开口了:“王家贵女是个极为孝顺的女子,信佛,据传每日都要抄写五页佛经,饮食上也是茹素,在各家夫人之中风评极好,长相也是上上之资。” 洛水居与揽秀亭离得有些远,其实并不能看清人脸,孙芷妍听完晴姑姑的介绍,心里就对王珍兰有些儿排斥了。 信佛、茹素,一听便是个寡淡无趣的,适合与老人作伴却不能是个娇妻,怪不得孙明泽不选她。 从现代人的眼光出发,再全方位的考虑,孙芷妍同样很快就把王珍兰踢掉了。 也不能排除其内里是个有趣的,但是真是那样的话,王珍兰就装的太过了。 “欧阳家贵女生在书香之家,最是多才多艺的,难能可贵的是她的性子爽朗精灵,行事又不失稳重细腻。”晴姑姑嘴上不停,将外界关于两人的风评一一说出。 孙芷妍双眼一亮,直觉欧阳英是个不错的人物,便放了点心思在欧阳英身上。 倒不是想另外给孙明泽找媳妇,只是觉得欧阳英的性子对她胃口,日后说不定可以多些来往。 往日年龄小,不曾有过结交世家贵女想法,如今学了管家,知道了世家交际圈的重要性,她便起了心思。 孙芷妍这边的交谈不过瞬息,再看向揽秀亭时,兰姑姑就在栏杆处发现了何语然,约莫是与欧阳英前后脚到的。 “那位倚在栏杆处赏鱼的便是何家贵女。”因着知道何语然十有□□会是孙明泽的王妃,兰姑姑巧妙地避讳了何语然的名讳。 孙芷妍抬眼望去,那抹石榴红的身影便如出水的芙蓉般映入眼帘。 赏心悦目。 她其实并不能看清那人的模样,可只是见着她的一举一动,便觉得那该是一个绝色美人了。 “我们到揽秀亭去吧。”孙芷妍率先起身,径直往外面走去。 心动不如行动,穿过回廊,孙芷妍就到了揽秀亭的栏杆处。 “参见宁安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孙芷妍的到让众人受宠若惊讶,行礼时声音都带上了欣喜的颤抖。 “起罢。”孙芷妍轻抬右手,并不往何语然身边凑,而是直接坐到主位上——虽说是主位,但其实与别的地方距离并不远,能让她更好地观察想要观察的人。 目光似是不经意般扫了四周一圈,孙芷妍便将何语然清晰地纳入了眼中。 容貌平凡,只看容貌的话,恐怕随便一个出色些的丫鬟都要比她长得出色。 但是她的身上却有一种吸引人眼球的气质,宛如仙子。 她的气质太过出色,以至于人们完全忽略了她的五官。 她的气质,便让她成了绝色美人,让她在贵女之中也能鹤立鸡群。 孙芷妍歪头想了想,试图找出对何语然的形容。 半晌,她什么也没想到,脑中却越出了一首诗歌——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第30章 手帕之交 仅仅说是“窈窕淑女”,仿佛又太平常了些,加以长篇论述的话,又显得累赘了。似乎再也没有更好的诗歌能够形容何语然了。 一瞬间,她想到了上一世年少时尤其喜欢的青春校园小说了。 似乎在那些故事里也同样有一个这样的女孩儿。 她的外表或者出众,或者泯然众人矣;她的家世背景可能高贵而强大,也可能只是平常;但是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天生自带光环,拥有着□□主的无尽宠爱,简直就是人生的幸运儿。 她们还有一个共同的名字,玛丽苏女主。 端坐主位宛如一朵高岭之花的孙芷妍差点儿没被自己囧到,她果然是太闲了,否则怎么会去想这些那么不靠谱的事情。 到底是现实,其实何语然只是气质出众罢了。 “过分漂亮的女孩儿总是缺少朋友的”,这句话似乎充分地在何语然身上应证了,即便家世较低的女子是奉承她时,也会下意识地离得远些,生怕走得近了自己的光芒就会被何语然掩盖掉。 身份地位相当又并不足够出色的贵女与何语然就更加疏远了。任谁遇到“别人家的孩子”的时候,也不会亲热到哪里去的。 但是足够优秀的人却并不介意这种事情,因为她们自信没有任何人能够掩盖她们的光芒。 何语然喂鱼的动作一停下来,就有人上前拉她到几个少女组成的小圈子里,其乐融融地交谈了起来。 “那鱼儿有什么好喂的,叫你冷落了我们!”姜思思嘟着小嘴儿,作出一副十分不满的模样,大眼斜瞪着何语然,十分的娇俏可人。见何语然只是温柔地笑着的时候,她又像小猫咪般龇牙咧嘴地威胁道:“小心我叫人把这池鱼都钓起来煮了吃!” 看似不客气的话语间是拿捏地很好的度,既让人感受到她的亲昵,又不会显得过分娇纵,一副天真浪漫的模样。 何语然脸上的笑意更甚,同样开口调笑道:“思思可冤枉我了,我念着你喜欢吃鱼,正想着把它们喂得胖些,好让你跟曼诗讨鱼吃呢。” 姜思思闻言面上一红,狡辩道:“我、我……这鱼看起来不好吃,我才不会讨呢。” 她年幼时不懂事,每次跟着母亲去宴会上时看到池子里的漂亮锦鲤都要跟主人家讨鱼吃,如今她自个儿提起来了,哪怕是再也没做过这等丢人的事情的,也不能怪何语然拿来调笑。 只是到底是面皮薄了些儿,低着头恨不得在地上找一个洞,好钻进去躲躲丑。 一旁看戏的孙芷妍愣了愣,心道姜思思其实也是个妙人儿,顿时就对她改观了许多,大叹到底是后宅长大的,所谓的天真浪漫也只是美好的一部分而已,更多的却是对自己优点的把握,所谓扬长避短,不过如此。 “公主不如试试这个青柠,酸酸的很是醒神解暑。”甜蜜的女声唤回了孙芷妍飘远的神思,偏头看去,却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儿,面容稚嫩,身形也异常地小巧。 孙芷妍点点头,脸上露出适当地好奇,伸手拿了一片柠檬片,放入口中品尝——一如既往地酸的掉牙,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然而那女孩儿两眼放光,一副找到了知音样子,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接连又指了几个酸味偏重的水果:“这几个的味道也都特别好,我最喜欢吃了。” 孙芷妍正准备从嘴边拿开的手顿了顿,实在没有将这些酸倒牙的东西一一吃一次的欲、望,手腕一转,纤长细腻的指尖就捏了一颗青翠欲滴的李子递到女孩儿面前:“你是哪家的贵女?” 作为上位者的好处之一,就是不必花大量的时间精力去记忆某些繁琐到不行的东西,尤其可以理直气壮的问不认识的人“你是谁。” “我是欧阳家的嫡五女,欧阳茹。”女孩儿也不接过李子,直接就凑近张嘴含住那李子,嘴唇还大咧咧地滑过了孙芷妍的手指。“最想要找一个手帕交了,就像姐姐和王家贵女那般。” 她十分直接地将心中的所思所想说了出来,完全不担心孙芷妍可能会误会她心思不纯有意接近之类的。 偏偏这样的欧阳茹就对了孙芷妍的胃口,只见孙芷妍脸上的笑容越发地甜美,真诚地开口道:“那我可以时常邀你进宫玩么?” 欧阳茹虽然是个粗神经的吃货,但该有的聪慧一点也不少,她惊喜地抬起头看着孙芷妍,不可置信地问:“公主是要和我交朋友吗?” 交朋友,来自现代的孙芷妍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上辈子很流行的一句话“我们交(约)朋(pao)友吧!” 忍住偏头爆笑的想法,直视欧阳茹的眼眸,轻轻点了点头。 闺中密友,手帕之交,如果值得的话,何乐而不为? 第31章 宴会始 对于孙芷妍而言,因为心有好感而亲近欧阳茹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但对于欧阳茹,却是宛如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欧阳茹甚至想,她上辈子必定是个大善人,不然以何能够得到燕朝最受宠的公主的青睐呢? 是的,即使是公主也是有区别的。一个平常的公主其实并不能让这些心性傲然的世家贵女捧着,毕竟除了是出生在宫中代表着皇室的脸面以外,没有任何特别的。 而一个受宠的公主,却可以决定一个世家的未来,譬如男女婚嫁,譬如男儿仕途。哪怕一句话也不说,也能够带来极大的好处。 作为与公主交好的人,她必定是能够得到整个家族的重视,最后说不定还能嫁得比嫡长女更好!不过欧阳茹自认为不是那等跟红顶白的人,她与孙芷妍攀谈的初衷只是因为见着孙芷妍寂寥地独自坐着,仿佛与宴会格格不入的时,心中好奇。 至于后面发生的事情,完完全全是意料之外的,异常地令人受宠若惊。 “公主尝尝这个,味道也是极好的!”欧阳茹喜爱吃食,表达心中的喜爱与友善的时候总是会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与旁人分享,如今面对身份高贵的孙芷妍,只恨不得把所有的她觉得好吃的东西捧到孙芷妍跟前。 孙芷妍也学着欧阳茹的样子,就着欧阳茹的手咬了一口糕点,不出她所料,这个糕点果然也是带着果酸味的。 嘴角轻抿,露出两个甜甜的梨涡,孙芷妍遥遥点了点桌上摆着的芙蓉糕:“茹儿也尝一尝,我每次来容郡王府玩都要吃一次的,味道非常好。” 友谊总是非常奇妙的,吃货之间的友谊就更加奇妙了,似乎只要交换了吃食和心得,就能从陌路人变成至交好友。 孙芷妍虽不是吃货,但是耐不住欧阳茹是吃货,眨眼间,两人就变得异常亲密,恨不得要变成同一个人了。 “我跟你说……”欧阳茹咬了一口芙蓉糕,含糊说道:“下次你到我家玩,我家厨子做的芙蓉糕也很好吃的。” 正待说些什么,就见一直周旋在贵女之中的李曼诗走到亭子旁的一棵长势极好的杜鹃树旁,敲了敲其上悬挂的一个精美的木制灯笼,清亮的声音犹如珠落玉盘:“今夜月色正好,各位既然赏脸来了赏灯宴,便都放开了玩……” 孙芷妍侧耳听着李曼诗条理清晰地讲解赏灯宴的特色以及安排的活动,见都是自己听过的,便移了心神,看着那一片间隔了内外院的花园,里面早早地就挂上了灯笼,形状各异,十分吸引人眼球。 再细细一看,就能发现,里面有大部分灯笼都是相同的,材质也较之其他的不同,大约便是专门给人在上面题字作画的。 不多时,李曼诗就已经把赏灯宴神秘的面纱揭开,招呼了婆子拿着一个看起来十分重的紫檀木盒,开始抽取花牌了。 孙芷妍当仁不让地抽取了第一张花牌,上面镌刻了一朵榆叶梅,红红粉粉的十分好看。 欧阳茹凑过来想要看上一眼,孙芷妍却不给她机会,眼明手快地收起了花牌,放入荷包之中:“茹儿还是遵守规则的好。” 说到底,赏灯宴的亮点便是谁也不知道谁,若是让欧阳茹看了去,她可就体验不到乐趣了。 “那我也不给你看了。”欧阳茹右手拿着一颗桃子,左手灵巧地把花牌收起,扬扬自个儿的袖子,笑得十分得意,大有你不给我看,那你也不能看我的意思。 一番动作虽然幼稚,但是充满了童趣,让孙芷妍这个实际上已经活了许多个年头的人心生羡慕,哪怕重活一世,她也再找不回童年无忧无虑的时光了。 “花牌不能看,灯笼还是能一起去拿的。”孙芷妍伸出手,邀请欧阳茹一同去往花园里拿灯笼。 这也是赏灯宴的乐趣之一,等到在灯笼上面写上想要写的东西,便就要连同花牌一起由着容郡王府的丫环挂到外院范围的花园里去了。 欧阳茹双眼晶亮,把自己有着四个小窝的白嫩小手放到孙芷妍手里,忍不住又好奇了:“公主会在灯笼上写什么?” 孙芷妍斜眼看欧阳茹,十分肯定道:“茹儿上辈子一定是一只猫儿。”还是一只被好奇心害死的猫。 欧阳茹自小就被自家娘亲笑骂好奇心过重,此时自是丝毫不费劲儿地领悟到了孙芷妍话语里暗藏的意思,顿时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猫咪很可爱,我最喜欢猫咪了。” 说着,还学了一声猫叫,真真是一个鬼灵精怪的女孩儿。 忍不住学着太后那样点了点欧阳茹的额头,孙芷妍终于领会到了太后面对她的心情——好气又好笑。 “还没想好呢。”她既无心仪之人,又无高山流水遇知音的高雅情趣,所以……她大概只能留一个脑经急转弯,以博得众人一笑了。 “我要在灯笼上面画一颗桃树……”欧阳茹眨眨眼,将自己的想法与孙芷妍说了——在她心里,手帕之交就是要分享秘密的,她很乐意把灯笼上面写的东西告诉孙芷妍。“上面还要结满了桃子。” 然后大概谁也没有办法领会到你的吃货情趣,孙芷妍默默地在心里补充。然后道:“我或许会留一个谜语?” 是的,听了欧阳茹的想法以后,孙芷妍就决定放弃治疗了。 “猜字谜么?”欧阳茹的好奇心似乎永远也填不满,一个问题解决了,另一个问题又冒了出来。 孙芷妍却不准备再为她解答疑问了,她神秘一笑,轻声道:“或许吧……” 在假山旁的一棵白玉兰树上解下一个灯笼,孙芷妍从一名丫环手中接过毛笔,在灯笼上留下娟秀的字体,然后取出自己的花牌,系在灯笼的底部,自顾自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成品,孙芷妍这才递给候在一旁的丫环:“我已经选好了,茹儿也快一些才好呢。” 欧阳茹这时还在画着心目中的桃树,胡乱应了一声便又将心神放入了画中。 虽然挂满桃子的桃树并非主流,但欧阳茹的画工显然很好,一颗桃树竟画出了桃花的灼灼其华,再添上几颗桃子之后,又多了分童趣和朴实,正可谓是画如其人…… 不必花费半分心思,孙芷妍便知道自己之前错得离谱了。这样的一个灯笼,必定能够在第一时间吸引人眼球的,相较之下,她那个只有寥寥几个字的灯笼便要少了许多鲜活了。 打发了丫环去挂灯笼,欧阳茹又记起了揽秀亭里的美味食物,可还未开口说回去,就遇到了拦路虎。 “哟,这是谁的灯笼,可真是……”略显尖利的女音带的恶意几乎要溢满出来“如果是我的灯笼,我定会躲在家里半步也不敢踏出,免得丢、了、家、族、脸、面!” 从孙芷妍和欧阳茹的角度看过去,恰恰好能看到声音的主人,那人拦下了手提灯笼的丫环,夺过比较素雅的那只灯笼,因嘲笑而掀起的嘴角露出了牙肉,丑陋的嘴脸彻彻底底地毁了那张精致的面容,毫无形象可言。 那灯笼方才才从两人手中交给丫环,欧阳茹闭着眼也能认出那是那人手指着的灯笼是谁的,咬着唇上前一步:“你!” 孙芷妍拉住欧阳茹,神色淡淡,颜色漂亮的嘴唇一张一合之间就吐出了两个字:“掌嘴。” 慢条斯理地理了理宽大的衣摆,孙芷妍以不大不小,又恰好几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和这种落魄户计较,没得失了身份。” 公主出行的阵仗从来都不会小了,受过专门训练,宫刑信手拈来的绣姑姑走着最标准的宫步上前,柔柔地抬起手,看似绵软无力实则势不可挡地扇出两巴掌:“户部尚书之女白时月不知廉耻礼教,冲撞公主圣驾,还是回去多抄几年女戒女则再出来罢。” 也就是在宫外了,若是在宫中,哪里用得着绣姑姑亲自动手,几个大力姑姑直接就能把白时月扇得毁容了,如何还能让她面皮如初,美美得站在原地。 这其实也是一种技巧,宫里是轻易不见血的,为了教训那些犯了错的又罪不至死的小宫人以及妃嫔间的明争暗斗,于是就有了所谓的宫刑。 比如绣姑姑这一掌,扇下去以后完全不见指印,更不见肿胀,但也只是表面而已,内里的苦,就得白时月自个儿品尝了。 白时月生生受了两巴掌以后顿时就傻了。直到孙芷妍等人离开了,她也没能想明白自己是如何得罪了公主…… 那个灯笼不是欧阳茹的吗?而且为什么欧阳茹还和公主在一起?明明王珍兰告诉她…… 第32章 青梅倚竹马 反反复复地将事情捋了一遍又一遍,白时月还想不到自己其实是被王珍兰坑了的话,就已经不是蠢笨能形容得了了。 她怎么就忘了她的继母是王珍兰的表姨呢? 又是怎么忘了王珍兰素来是个面慈心苦的女人呢? 大约是因为一直嫉妒着欧阳英、欧阳茹的心情吧。所以一听到能让欧阳茹出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满腔兴奋地独自跑来此处,然后狠狠地丢了丑。 白时月藏在袖里的双手紧紧地握着,修剪得十分漂亮的指甲陷入手心里,但是疼痛却不能使她少上半分的无助。 她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形容她的,落魄户的性子,刁蛮泼辣而且无礼粗俗。可这样的评价岂是她所愿的,只是继母不慈,虽然不曾刁难过她,但是也从未教导过她半分,她便像个野孩子般长大了。 所幸不论旁人如何说,到底是隔靴搔痒,她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总归不会嫁得差了,更何况,有些世家其实是更倾向于娶一个性子泼辣能震得住下面人的当家主母。她也从未担忧过这个问题,一直没心没肺地活着。 然而今晚什么都变了。 她得罪了宁安公主,还得了落魄户的评价。这也意味着利益至上的世家为了讨好宁安公主、拍皇帝马屁,是决计不会再想要娶她的。 可是她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挽救不了,自己种下的苦果,梗着喉咙也要往下吞。戚戚哀哀地往回走了两步,见着不远处隐隐约约的蓝色罗裙,她就又想起了一切的罪魁祸首——王珍兰,心底里难以抑制地升起了一股浓浓地怨恨,以及一个疯狂的念头。 如果她嫁不出去了……王珍兰也别想好过半分! 一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影响到孙芷妍和欧阳茹的好心情,她们两个甚至没有关注白时月是否有跟着回揽秀亭,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般相携坐在围栏旁,满是期待地看着不远处暗下去又亮起来的花园。 许是在缺乏娱乐活动的古代生活得久了,孙芷妍竟也开始觉得各种宴会其实是十分有趣的,例如现在她就很好奇外院那边的少年们会在灯笼上写些什么,心中翻腾的感觉就好像是……多年以前拿到快递时的心情——明明知道里面大概会有的内容,但是还是忍不住觉得惊喜。 李曼诗站在孙芷妍身旁,唇角挂笑:“表妹可有心仪的人?我可以悄悄帮你哦。” 她说的帮忙,其实是传信儿给容郡王府世子,让世子想办法引着那人看到孙芷妍的灯笼。 孙芷妍摇摇头,无情地打碎了李曼诗的八卦之心:“永寿宫最是清幽不过了,我并没有见过各家的公子。” 没有心仪之人是真的,与世家公子不熟是假的。 她跟着太后幽居在永寿宫,躲过了皇后躲过了多事的妃嫔,却没有躲过姜陆。 总是在脸上挂着漫不经心地笑容,时时以逗她为乐的恶劣家伙,从年幼时的傲气到年少的隐忍内敛,明明与她实际的年龄相差甚大,却在不知不觉间吸引了她的目光。 并不是因为好感,而是时刻想要狠揍他一顿的心情,好让他知道,不是谁都可以随便调戏的。 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直到今天,只要逢年过节她定会被姜陆逗弄一番,从来没有成功反抗过。 没有错过李曼诗脸上的失望之情,孙芷妍摇了摇手上的团扇,轻轻笑了起来:“表姐必定是有心仪之人的吧?是东城的贵公子,还是西城的官家少年?” 东城乃是世家云集之地,正可谓是一步一权贵。西城则是住满通过科举之路走上仕途的朝廷新贵,虽然底蕴薄了些,但同时也有着无限的潜力——世家的屹立不倒向来不是凭空而来的,每一个状元都功不可没。 孙芷妍所说的东城贵公子与西城官家少年其实都是泛指,纯粹是用来调侃李曼诗的。 李曼诗正是怀春的好年纪,面上一红,略显僵硬地转开了话题:“灯笼都已经挂好了,表妹和茹儿还与我在这儿磨蹭,届时可就遇不上心仪的灯笼了。” 孙芷妍认真地打量两眼李曼诗,然后回过头与欧阳茹眨眨眼,两人皆是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样,顺着李曼诗的意往园里挑灯笼去了。 青梅犹涩,又有哪家少女不怀春呢?像她这般善解人意的人是不会对着一个羞涩少女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只是临走前,她到底还是忍不住恶劣了一把,张嘴吟了一首诗,调笑李曼诗的少女情怀。 “公主真坏,曼诗姐姐的脸都跟红灯笼一个颜色了。”欧阳茹笑得贼兮兮,哪里还有管教姑姑日日挂在嘴边的贵女的矜持。 孙芷妍带着温柔水雾的双眼也盛着满满戏谑,脸上却一本正经地反驳欧阳茹:“胡说,明明是表姐今儿擦了颜色重的胭脂,哪里与我有关呢。” “额……”欧阳茹被孙芷妍无耻的模样噎住了,起初的高贵典雅的印象碎成了灰。为了不让孙芷妍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继续崩坏下去,欧阳茹忍下自己想要八卦的心情,随手指了一个方向道:“我们到那边看看,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十分好看的灯笼。” “好。”孙芷妍点点头,轻移莲步,认真地看起了四周挂着的灯笼。虽然完全不期待里面会有什么惊喜,但既然过来了,总该端正着心神,给予旁人足够的尊重。 这样想着的孙芷妍不知不觉就看入了神,直到双眼觉得干涩疲乏了才醒过神来揉了揉眼睛,这时已经见不到欧阳茹的身影了——约莫是看入神以后就走了不同的路。 四周很是寂静,因为是跟欧阳茹一起过来的,她便将晴姑姑等人都留在了揽秀亭,现下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就忍不住庆幸着自己从来都不畏惧黑暗了。 完全没有要去寻找欧阳茹的想法的孙芷妍选了一个灯笼继续欣赏,这一看,她就看到了一个极为有趣的东西了——眼前的灯笼上画了一匹竹子组成的马,上书:竹马。 “第一次知道还能这样理解……”孙芷妍自言自语着,然后拿了毛笔在上面添了一棵紧紧倚靠着“竹马”的青梅,并且留下五个字在旁边——青梅倚竹马。 “果真奇思。这大约是我得到的最好的答案了。”低沉动听的声音忽然就在孙芷妍身后响起,狠狠地吓了她一跳。 捂着心口回过身,孙芷妍不自觉地带上了娇嗔的意味:“你吓到我了!” 不论男女,任何一个人见到了如此情景,恐怕一颗心都要被迷了去。 姜陆眼神越发地柔软起来,压抑住伸手抚摸孙芷妍头顶的想法,微微低下头对上孙芷妍的眼睛:“这个灯笼是我留的。” “那又如何?”孙芷妍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心里的慌乱迅速被无奈取代,怎么去到哪儿都能见到这人,这可是容郡王府的内院! “不如何。”姜陆轻笑,骨节分明的手指解开披风的活结,半点反应时间也没有给孙芷妍留,眨眼间那件宽大的披风就到了孙芷妍身上:“只是想提醒公主,仲春易寒。” 感受着披风上还残留的体温,孙芷妍简直要傻掉了。 这个人、这个人…… 她堂堂燕朝一品公主,竟然被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调戏了? 放在现代,给穿得略显单薄的女生披上衣服也许是很正常的关心,甚至可以说是绅士之举,但是放在燕朝,放在这个讲究男女大防的封建时期,绝对是赤、裸、裸、的、调、戏! 试问整个燕朝有哪个正人君子会把自己的披风披到既无至亲血缘又无夫妻关系的女子身上的? 姜陆却不管孙芷妍如何不敢置信,嘴角噙着笑细心地为孙芷妍理了理披风之后,退后两步离开:“我是偷偷过来的,可不能让别人抓到了,先走了。” 孙芷妍狠瞪着姜陆离去地背影,紧咬下唇,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厚颜无耻!” 是的,她活了两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竟然披着君子的皮行着流氓的行为。 姜陆闻言并未停下脚步,只是借助了风将声音远远传了过来,在孙芷妍看不到的角度里脸上的笑意瘆人:“既然是公主说的,那么我姑且当成夸奖吧。” 如果不是多年的皇家教育约束着孙芷妍,她绝对会忍不住翻起白眼,对着姜陆比中指——真是不要太客气,她没有半分想要夸奖他的意思,请不要大意地收下她的贬斥吧! 第33章 宴终 嘟着嘴站在原地看着姜陆身形灵巧地越过并不特别宽的溪流,迅速消失在外院的花园中,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半晌,孙芷妍才泄气般垂下了双肩,在习习的凉风中回过神来。半是苦恼半是气闷地伸出指尖捏住披风的一角,气愤地喃喃道:“下次,下次必定不会再让你得意了!” 仿佛每一次被姜陆欺负以后,她都会说这句话,但是从来没有实现过。倒不是敌方战斗力太强,只是我方心太软罢了。 她对姜陆的感官一直很复杂。 一方面觉得他是个熊孩子,合该被狠狠地教训一顿。 一方面又觉得他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心里总是忍不住想着他年纪还小,熊一些也实属正常,于是就一次又一次地原谅着他的无礼,想着他其实除了喜欢逗弄她之外,其他方面都很讨人喜欢,并没有真正干过什么坏事,大概等他再年长几岁就会懂事了。 现在也是如此。 虽然现实告诉孙芷妍,随着年龄的增大,姜陆不仅没有改变熊孩子的恶劣,还把它发展成了一种奇怪的特质,一种让人又爱又恨、能够迷倒无数青涩少女的特质。 但是……姜陆此次虽然过分了些,又未尝不是关心她呢?一想到姜陆其实是关心她才会做出如此孟浪的行为,她就忍不住觉得只要没有下次便算了,不必继续计较下去。更何况,她如今不过十三岁,初潮未至,在燕朝人眼里还是一个未长成的孩子呢,说不定在姜陆只是把她当成了妹妹。 一眨眼,她便自己说服了自己,心中的气闷消失无踪,不再念着姜陆“轻薄”自己的事情了。 解下身上刚刚披上没有多久的披风,孙芷妍找了一棵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对岸的树,将它扔在树底下,也没了赏灯的心情,叹了口气径自走回了揽秀亭。 各家的贵女大都还在花园里“赏灯”,揽秀亭里只有寥寥的几个人,孙芷妍抬眸打量了一下其中或坐或站的贵女,很容易就在里面发现了何语然的身影。 想起来赏灯宴的初衷,孙芷妍招来一个丫环,遣她去与欧阳茹说一声,免得她发现两人走散了以后瞎着急,然后轻移莲步走到何语然身边,道:“何小姐好兴致。” 何语然大概是真的很喜欢鱼,被拉着到花园里走了一遭以后就寻了理由回了揽秀亭,显然那些个承载了少男们的美好情怀的灯笼还不如池子里的锦鲤有吸引力。 “只是觉得这些鱼儿的颜色极好,忍不住就投喂一二罢了。”何语然恭敬地停下喂鱼的动作,站起身行礼。 池子里的鱼是十分难得的白别甲锦鲤,体态修长,鳞白如玉,间或有着墨黑色的花纹,颜色浓淡相宜,游动间仿佛是活过来的山水画般,在灯笼幽黄的亮光下映衬得更显诗意,莫说何语然这等爱鱼之人,只要是世间的文人雅士,大都恨不得在自己的池子里养上一两条,陶冶情操。 “何小姐分我一些鱼食可好?”孙芷妍笑容柔软,双眼盯着池子里正在争食的鱼儿,透露出丝毫没有半分掩盖的喜爱。 不管受过多少年的皇家教育,她骨子里是现代人这一点大概是永远也没有办法改变的,对于带着各种美好寓意的鲤鱼,孙芷妍始终无法把它们当成高雅之物。真的要说起来,大概只是看起来赏心悦目的平常之物罢了。 放在平常,她甚至连喂鱼的兴致都少有。 但唯独这一池子鱼是不一样的。 母妃在世时,时常与她和孙明泽说着她年少时候的事情,其中就包括了这一池的白别山锦鲤。 大约所有的爱情都是一样的,甜蜜的时候海誓山盟。这个池子里的每一条锦鲤都是皇帝亲自寻找挑选了送给母妃的,承载了他们两个人的爱情最美好的记忆。 哪怕在最后的最后,爱情和心跳都被现实磨平,每一句承诺都变成了空话,无数次的应承也都变成了天边的白鸽,可望而不可及。 但在母妃心里,这样的一池锦鲤始终是不一样的,连带着,孙芷妍也爱屋及乌地珍爱起它们。 “自然是好的。公主似乎也是爱鱼之人?”遇上有着同样喜爱的人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亲近一二的,何语然也不例外,原本还是十分疏离有礼的模样的,这会儿却放下了所有的防备,大有与孙芷妍探讨这共同的爱好的意思。 孙芷妍看了一眼何语然,摇摇头否定了:“我只是爱这个池子里的这些锦鲤罢了。” “……这些鱼儿有故事?”何语然微微沉吟,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介意与我说一说么?” “这是父皇送给我母妃的。”孙芷妍侧头,轻轻地说道。父皇和母妃的爱情故事虽然很美,但结局却太让人叹息,她没有长篇赘述的欲、望。所以,只要一句话就够了。 “原来如此。”何语然从来都不是一个有好奇心的人,她点点头,见孙芷妍没有深入说的意思,她也不追问,将放置鱼食的篮子放置在两人中间,声音柔美:“一起喂鱼罢?” 因着家中母亲闲时也会话些八卦,虽然提及昭元皇贵妃的事情的时候总是非常的隐秘,但多年下来,何语然也大概能够从破碎的言论中拼凑出一二——终归又是一个让少女梦醒的故事。 这个世间有太多的事情都有着美好的开始,结局却是多姿多彩的,或悲伤的,或啼笑皆非的,其中绝大多数都不是感觉美好的。 古有孔雀东南飞,今有皇帝和昭元皇贵妃……何语然早已不是那种天真浪漫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她简直不能更加懂得“有时候知道得越少,就能活得越自在”的道理。 她正是芳华正茂的年龄,为什么不能疯狂痴傻一次,期待着会有那么一个人,愿意与她琴瑟和弦,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唐突地问一句,何小姐可有在花园中找到心仪的灯笼?”孙芷妍思量再三,最后还是将此问出了口。 孙明泽其实也来了这一次的宴会,如今正在前院,这个时间估计还在花园里赏灯,她想知道,如果何语然遇到了心仪的“灯笼”,这个灯笼会不会是她的哥哥。 特别的,如果是其他的什么人的话,或许她可以与哥哥说上一声,也避免拆散了鸳鸯,又成就了一对儿怨偶。 孙芷妍的话甫一出口,何语然就大概猜到了眼前这位宁安公主话里暗藏的玄机。 她其实也有耳闻,顺亲王到了大婚的年龄,她父亲近段时间频频被召见,兼之世家之间暗暗流传的消息…… 她或许……真的是入了皇上的眼,跟其他几个贵女一起上了名册,只等着挑选出最合宫里的几个贵主心意的,给顺亲王赐婚。 猜到这样的事情,何语然的心难免跳得快了几分,但却没有特别的欣喜之意,也不会自大地觉得自己定然会是亲封的顺亲王妃。 要说可能性,宁安公主与欧阳茹的关系忽然就亲密起来,期间的缘由……说不定,欧阳英才是那个幸运儿呢? “没有。”止住所有的思绪,何语然摇摇头。 她确实没有遇到合心意的灯笼,毕竟她被欧阳英拉着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做做样子以后便一直呆在此处喂鱼了。 对于她们这些生在高门身不由己的女孩儿,与其在遇到心仪之人却因为门不当户不对而无法在一起,不如一开始就不去关注任何一个异性。 容郡王府的赏灯会,其实更适合高门的庶女,或是家世地位一般的女子。 孙芷妍得了这样一个答案,心里说不上是松了一口气还是为自家哥哥的未来担忧,索性也不纠结,安安心心地与何语然一同喂鱼,说些不相关的闲话。 月上梢头的时候,各家贵女也陆陆续续地回来了,找到了心仪的灯笼的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没有找到的也表示这样的宴会十分新奇,大叹不虚此行。 做完了想要做的事情,孙芷妍并没有待到宴会的最后,寻了个气氛合适的时间与李曼诗说了一声,在众人的恭送中回了宫。 上马车之前,孙芷妍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不知怎地就想起了那件被她留在了容郡王府外院花园里的披风。 轻轻抿了抿嘴,摈弃脑中奇怪地想法,踩着铺垫着嫩黄绸布的板凳入了马车,闭目养神。 第34章 祖孙情意浓 孙芷妍回到永寿宫时遥遥望了眼永寿宫正殿的还亮着的灯光,轻声道:“祖奶奶还未睡下么?” “娘娘在等着公主呢。”回话的是一个值夜的宫女,是太后专门派来等候孙芷妍的——在去赏灯宴之前孙芷妍的情绪不太好,太后显然是担心了。 孙芷妍愣了愣,心中一软,唇边荡开一抹暖人的笑意,脚下不停,改了道儿往永寿宫正殿的方向走去,嘴里吩咐宫人:“去热一小碗羊奶端到永寿宫正殿来。” 太后上了年纪以后睡眠就有些不好,错过了平日里睡觉的时间恐怕会有些难入眠,喝些儿羊奶可能会好一些。 “公主小心。”春日常有雨,路面难免有些湿滑,经过抚仙湖的时候,兰姑姑连忙上前两步,伸手小心地扶住孙芷妍。 孙芷妍脚步顿了顿,应了声,却没有减慢速度,直直地入了永寿宫正殿,行了礼以后就依偎到太后身边,双手搭上太后的太阳穴,轻轻地揉弄起来。 “宁安该早点儿回来的。”看出太后眼睛里浓浓的困倦,孙芷妍愧疚道。她其实并不用在赏灯宴上呆的很久的,但是因为私心里对赏灯宴感兴趣,她就多呆了些时间,不想太后竟然等她到现在。 往日里,太后都是大概在戊时末就寝的,现下已经亥时五刻了…… 太后闭着眼睛,轻拍孙芷妍的手,慈祥的声音里藏着满满的安慰:“可是看过何家小姐了?” “看过了。”孙芷妍抿抿唇,轻声答道:“她挺好的。” 她并没有对何语然做出过多的评价。 有关于何语然的事情自有晴姑姑与太后复述、评价,她只要说了自己的感受便好,更多的事情太后自会判断。 “哀家的宁安可算是安心咯……”太后睁开双眼,眸子里盛满了笑意:“今日玩的累了吧,且回去歇息吧,哀家一会也歇下了。” 恰巧这时羊奶端来了,孙芷妍点点头,转手接过羊奶,亲自递给太后:“宁安看着祖奶奶喝完再走,对身体好呢。” 太后顿时就笑了,指着孙芷妍与晴姑姑笑道:“哀家这是给自个儿养了一个贴心的小棉袄呢。” 孙芷妍受了夸赞,脸蛋红扑扑的很是好看,身子一歪就靠在了太后肩上,想来如果她此时身上有尾巴的话,恐怕是要翘到天上去的。 “娘娘教导得好。”晴姑姑附和,眼底里是显而易见的对孙芷妍的喜爱之情,她看了眼爱娇的孙芷妍,笑呵呵地道:“奴婢觉得其实更像汤婆子些,每每都要让人暖到心底里去的。” 晴姑姑没有半点拍太后马屁的意思,纯粹就是心里这般觉得便说了出来。 太后也爱听,一时间脸上的笑容更盛,晴姑姑的话简直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原来哀家还奇怪怎么今儿永寿宫有股香喷喷的羊奶味,原来是宁安给哀家备的。” “可不是,这羊奶里融了公主的孝心,自然要比平时更香的,还未进门呢,远远的,奴婢的鼻子就闻得香味了,若不是咽得快,津液都要流满下巴了。” 静姑姑的话说的粗,但十分对太后的心意。只见太后斜了眼静姑姑,笑骂道:“多少年了还那么馋,也别在这瞎站着了,赶紧去厨房里喝上两碗,省得你嘴里的仙水儿沾湿了哀家的琉璃砖。” 得了那么多的夸赞,孙芷妍倒也不谦虚,仰着小脸濡慕极了,嘴里说着俏皮话:“祖奶奶觉着香的话,宁安就日日备上一碗,说不定能让祖奶奶多下一碗饭呢。” 人老了以后总是很容易就被感动的,感受到孙女儿剖开捧到她跟前的孝心,太后当即就湿了眼,嘴角挂着完全抑制不住的欣慰笑意,端过巴掌大的小碗,小口小口地抿着,很快就把羊奶喝完了。 虽然进食的速度比之平常要快上许多,但却不损其优雅,正殿里站着的宫人余光看到,只觉得不论再看几次,必定还是会看呆了去。 孙芷妍也觉得太后的姿态好看,眼睛眨也不眨,轻声道:“祖奶奶做什么动作都那么好看,旁人只要能学上一两分就能受益终身了。” 太后拿帕子压了压嘴角,笑看了一眼孙芷妍:“宁安可是在夸自个儿?” 别的不说,孙芷妍的姿态是她一手教出来的,说是青出于蓝或许有些大言不惭,但是说上一句尽得真传却是毫不亏心的。 “祖奶奶却是误会宁安了,宁安这是在夸您呢!”孙芷妍摇头晃脑地说着,十分地精灵可爱。她的形态举止更多地带着年轻人的朝气和活泼,根本无法与太后在行止间蕴含的韵味相比。 那种韵味是经过时间和人生的磨砺以后沉淀下来的,非常人所能得,孙芷妍一直都是非常羡慕的。 “皮猴儿!”太后作势要赏孙芷妍一个指勾,直吓得孙芷妍捂着脑门就要后退。“十三岁的姑娘家了,还那么跳脱,叫你七皇妹看见了可不是要笑话你了?” 七公主与孙芷妍同岁,虽然母妃不显,但自个儿很是争气,无论是规矩还是才华都是宫里数一数二的。 孙芷妍得意一笑:“七皇妹不在。” 太后顿时就被气笑了,有心要训训孙芷妍却又舍不得,最后只能无奈地伸手将孙芷妍拉入怀中,轻轻拍着形态优美的背部:“你啊……回去歇着吧,哀家这有宫人伺候着呢,今日来回地折腾了一番,肯定累的。” 大半辈子都在后宫里沉浮着的,早早地练就了一双慧眼的太后如何看不出孙芷妍是想留在正殿陪到她就寝为止。 连一句重话都不太舍得对孙芷妍说的太后哪里会让孙芷妍这样劳累,索性下了逐客令,让孙芷妍回去自个儿的屋里歇息。 孙芷妍深知太后说一不二的性子,顿了顿,虽然心里各种不愿,也只能后退两步行礼请辞。 只是到底还是担忧太后会因为过了惯常睡觉的时间便干脆一整晚都不睡了,都要离开了又转过身子叮嘱晴姑姑:“晴姑姑可记得仔细着伺候祖奶奶就寝,方才祖奶奶喝了羊奶,指不定能做个好梦呢。” 实在不是她太过杞人忧天,要知道太后的的前科简直是数都数不清楚。作为太后最宠爱的孙女儿,她自然得多注意些太后的身体。 谁不希望自己在意的人能够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的呢? 闻言,晴姑姑脸上笑容大盛,仿佛马上就要开出一朵花儿来:“请公主放心,奴婢定不辱使命,将娘娘伺候妥帖的。” 目送了孙芷妍的身影转出珠帘,晴姑姑便肃着脸转头与太后说话了:“娘娘也听着公主的话了,今日是切不可任性了。” 她十岁出头就跟在了太后身边,已经是伺候了许多年了,如今不能说百分百拿捏准太后的性子,但□□分还是可以的,对于什么时候该做出什么样子,她也是一清二楚的。 不出晴姑姑所料,太后不仅没有生气,还对晴姑姑虎着脸的样子大感有趣,唇角挂笑,像个老顽童似的嘟囔起来:“躺在床上也是睡不着,还不如坐着与你们说说话来得鲜活。” 晴姑姑就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太后了,直在心里干着急。 “公主说了,娘娘喝了羊奶,指不定是能做个好梦的。”姝姑姑见着晴姑姑犯难,便开口提了提孙芷妍,她容貌不出色,声音却十分柔美,太后听到她说话,态度就有些软了。 之后一句:“娘娘舍得让公主担忧么?” 太后就彻底不说话了。 晴姑姑得了姝姑姑的助阵,瞬间就理直气壮起来了:“娘娘不愿安寝的话,奴婢便只能去找公主讨主意了。” “罢了罢了,今日你们有宁安撑腰就狐假虎威起来了,哀家是说不过你们的了,且伺候着安寝吧。” 晴姑姑与姝姑姑相识一笑,给其他宫人递了个眼神,张罗起太后就寝的事情来。 太后就寝听起来简单,实则是一件很繁琐的事情,更换寝衣,重梳发式,温水洁面,香汤漱口,洗净双脚,最后才能躺到床上去。 等到太后盖好被子时,时间已经还亥时末了。 不过,似乎羊奶真的起了作用,这一夜,太后很快就安然地入睡了,更如孙芷妍所言的那般,做了个好梦。 第35章 肌肤如玉,美人带香。 水汽缭绕的浴池内,孙芷妍伸展着玉臂,如丝绸般的柔软黑发被细致地盘在了脑后,一双酥手认真而又轻柔地抚过线条优美的脖颈,几息以后缓缓滑向振翅欲飞的蝴蝶骨,紧接着,便没入了花瓣之中,引起了无限的遐想。 明艳的蓝色花瓣拥簇着她,掩盖了水中的风华,只在一动一静之间,水波微动,带□□点妩媚,又不见半分春光。 她享受地靠坐在温泉之中,花香与硫磺的味道混合,深吸一口之后,白日里的疲惫似乎马上就能一扫而空了,舒服得让人忍不住叹息…… 每一次出宫对她而言都是一种折磨,无他,实在是古代的马车太过颠簸,简直让人无法忍受,也让她越来越想念上辈子的各种交通工具。 如果可以得话,她会从此就窝在方寸之地,再也不出门了,然后还可以写一篇文言文,题目就叫“论古代宅女是如何炼成的”。 说不定借着皇家公主的身份,还能得到保存,流传到千年以后呢? 一边掬水到身上一边不着边际地想些不现实的事情,渐渐地就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公主……”兰姑姑领着几个双手捧着托盘的小宫人,站在帘子后面,低垂眉眼收敛余光,不往浴池的方向看上半眼。 温泉虽好却不宜久泡,孙芷妍每日沐浴时都会使人注意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来唤她一声结束沐浴。 瞌睡虫被兰姑姑赶走了些许,孙芷妍睁开双眼,道:“进来吧。” 说着便从水中站起,露出尚显青涩的身体,在蓝色花瓣的映衬之下显得格外的纯真无暇,又无比和谐地融合了与之相矛盾的妖娆,只一瞬便能吸引了人的眼球,再也移不开去。 极其自然地裸着身子走出浴池,孙芷妍张开双手任由兰姑姑和小宫人们为她擦拭身体,穿上轻薄半透的寝衣。 在皇宫里生活了十三年以后,过去觉得无法接受的规矩、习惯如今已然变成了理所当然,像现在这般接受兰姑姑的伺候更是一种享受。 回看过去,只觉得那时的自己过于扭捏,实在是小家子气得很。 “乳娘今日劳累了,便好好休息一夜,让梅姑姑领着小宫人值夜吧。”见头发已经被心灵手巧的小宫人理好了,孙芷妍卷了卷颊边的发丝,柔声吩咐着兰姑姑。 “谢公主恩典。”来自主子的体贴关怀,兰姑姑自然是非常感动地收下了,当即就行了一礼。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般,上前轻语:“梅姑姑前头与奴婢说,昌平公主傍晚的时候亲自来过,只是见公主不在,便又回去了。” “她可有留话说找我何事?”孙芷妍轻点精致的下巴,一边问一边往内室走去。 兰姑姑跟在她的身后,回道:“说是想邀公主明日到公主到灼华园赏花听琴。” 靠坐在床上沉吟了一会,孙芷妍点点头:“难得七皇妹邀请了,明日去祖奶奶那儿请过安便过去瞧瞧吧。” 昌平公主行七,与孙芷妍同岁,名为孙颖柒,乃是皇帝醉酒后临幸的一名宫女所出,性情温柔多愁,才华也是众多公主中数一数二的。 方才才听得太后拿孙颖柒来训她,而且还是话里话外都十分满意的,她一直在永寿宫里住着,与孙芷妍并无交情,若是性情合得来,她们二人说不定也能亲密些,她在宫中的日子也不必那么无聊了。 “且下去吧,本宫睡下了。”孙芷妍摆手让宫人都退下,自己蜷缩着躺到床上,迅速进入了睡眠——她太困了。 —————————————————— 虽说昨日劳累,但长期养成的好习惯让孙芷妍一如往常般在太阳初升的时候便早早地醒了过来。这些年来受到的教育更是让她戒掉了赖床的习惯,一翻身,便坐了起来。 刚一掀开床帘,孙芷妍就见到她昨日吩咐了休息的兰姑姑领着一群小宫人站在她的床前,静候着她起床,顿时叹道:“乳娘怎么不多睡会儿?” “奴婢虽然逐渐上了年纪,但身体还健壮着的,休息了一晚就已经不觉得累了,心里念着公主,所以就又过来了。”兰姑姑笑弯了眉眼,亲自伺候着孙芷妍洗漱,不知不觉会回忆起了往昔,眼底里透出丝丝怀念:“只是这把老骨头到底是不如从前了,奴婢年轻的时候可比现在有用的多,那时三日不合眼也是有过的,而且第四日只睡了半日便觉得浑身都是力气了。” 闻言,孙芷妍看了眼兰姑姑,心里惊讶极了:“乳娘可真厉害。” 随即想到现代各种关于过劳死的报道,她又觉得不高兴了,沉着脸叮嘱兰姑姑:“乳娘日后可不许像年轻时候那么劳累了,本宫会心疼的!若是……若是被本宫发现了,就罚乳娘两个月的月例,可记清楚了?” 兰姑姑湿润着双眼点点头,身体微抖,似乎是在压抑激动的心情:“有公主心疼奴婢呢,奴婢哪里还敢像年轻的时候那样折腾自己呢?” 说着,到底还是忍不住逾矩,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孙芷妍头顶柔软的发丝。正想把手收回去,就被孙芷妍握住了。 抬眼望去,只见孙芷妍双眼盛满了暖意和柔软,就这样看着她,十分怀念的样子,对她说:“乳娘的手还和小时候一样,暖暖的,软软的。” “哎!”兰姑姑应了一声,再顾不得宫里条条框框的规矩,还如孙芷妍年幼时那样把孙芷妍抱入怀里,两眼迷蒙。 孙芷妍也伸手抱着兰姑姑:“乳娘还要看着我出嫁,生子,还要帮我看着我的孩子……” 此时没有外人,她也不装着害羞的样子对未来的事情避而不谈,拿了婚嫁之事与兰姑姑撒娇。 兰姑姑不敢说话,怕一张口眼泪就再也止不住,只能不住地点着头。她一直以为,公主长大了,她就再也无法和以前那般亲近着公主…… 可是今日,公主和她说,一切都没有变。 她还是她的乳娘,她也还是需要她照顾的那个小公主…… 第36章 兰姑姑的失态并没有持续很久,很快就调整了过来,自责道:“奴婢该死,这一哭一闹的,都要错过太后的请安时间了。” 孙芷妍摇摇头,轻声道:“无事。” 福禧殿的宫人素质极好,手脚麻利得很,只是耽搁了一点儿时间其实并不碍事,况且,以太后对她的宠爱,若她真的迟到了,也不会在意她迟的这一时半会的。 还不如像往常一般,不紧不慢地收拾妥当,精心打扮了自己再去给太后请安,指不定太后还会赞赏她极具公主风范呢。 一路上欣赏着初升的太阳,又温柔地低头轻嗅路边繁复美丽的花儿,孙芷妍努力让自己的心境悠远柔和,试图提升自己的气质。 作为一名公主,她既然不能做到在才情上惊才绝艳,就要做到在容色上倾国倾城,否则岂不是堕了她母妃才貌双绝的名头? 站定在永寿宫正殿门口等人通报,优雅地卷了卷颊边的发丝,眉眼带笑,身姿如扶风弱柳。被宫人领着走进殿中后走到太后跟前盈盈行了一礼:“宁安请祖奶奶安。” 太后抿了口茶,问道:“怎地步多休息会儿?哀家刚想派人免了你今日的请安呢。” 作业难得的一夜安睡,还借着孙芷妍的吉言做了一个好梦,太后的心情真真是极好的,不仅气息较往日的柔和,就连语气也添上了更多的慈意。约莫是把安睡和吉祥梦的功劳都记到了孙芷妍的头上,眼底盛着满满的宠爱,仿佛要把孙芷妍含在嘴里捧在手心才能安心不被摔碎了。 孙芷妍自然不会错过这些细节,眨眨眼,心思千回百转,再一抬眼将太后的气色纳入眸中,瞬间就相通了其中的关节——太后定是昨晚喝了羊奶以后得了一夜的好眠,所以今日才会那么好的心情。 毕竟失眠的问题困扰了太后多时,哪知道就被孙芷妍命人准备的一小碗羊奶解决了呢?估计也是因为如此,才会在一夕之间就对孙芷妍宠爱之上再添宠爱。 孙芷妍脸上的笑容深了深,颊边的酒窝越发地醉人了。雪中送炭固然可贵,可是锦上添花谁人不爱? 心中的喜悦全都堆在了脸上,孙芷妍却对昨晚的事情只字不提,只腆着脸回话:“祖奶奶这儿的早膳最可口了,真真是深的我心的,若是今日留在了福禧殿里躲懒睡觉,岂不是要叫我错过了今日的早膳?” 太后心中好笑。 孙芷妍在永寿宫的十年可真是白长了,找借口的水平还和三岁的孩童一个样儿,只一眼就让她看出来了——这孩子嘴上说着是想着她这儿的早膳才会眼巴巴地赶过来给她请安的,但她如何不知道孙芷妍实际上是个多好的孩子,每次太医把平安脉时都要亲自问上两三遍确认她身体的康健,这日日不落的请安其实也是要来看上她一眼才能安心罢了,哪里又像她自己嘴里那般,活得没心没肺的。 不过到底是她亲自带在身边养大的,若不能一眼就看出来,她恐怕早就该湮没在先帝的后宫里了,哪里还能像如今这般稳坐天下间最尊贵的女人才能坐着的位子。 虽然什么都看出来了,但太后也不点破,免得面皮过分的薄的孙芷妍恼羞成怒,顺着她的意陪着一起演,权当祖孙之间的生活情、趣。 重重地将手中的茶盏往桌上一放,狭长的眼睛微眯,冷哼道:“咱们宁安都故意跑到跟前来变着法子与哀家夸赞你的手艺了,姝儿还不快些许些儿吃食给她,好堵了她的嘴儿,省得总来烦着我这老家伙。” 但太后显然是没有用心演的。 君不见她的语气虽然冷酷无情,但却眉眼带笑,半点儿也无法与生气、恼怒一类的情绪搭上边儿。 一直老实站着的姝姑姑见“战火”蔓延到自个儿身上了,也不客气,开口便道:“奴婢主子向来是个嘴上不夸人的,奴婢哪里被这般漂亮的姑娘夸过呢?心里正欢喜得不能自己,一时就忘了好许些儿吃食答谢公主的夸奖了,多亏娘娘提醒,这才回过神来。” 姝姑姑虽素来稳重喜静,但说起俏皮话来也是不输晴姑姑的,大着胆拿了太后当话头,还明目张胆地站到了孙芷妍的那一边。 她说完了话,也不看太后,就问孙芷妍:“公主可有什么想吃的?奴婢必定把压箱底的功夫都拿出来咯。” 见姝姑姑帮着自己,孙芷妍便在一旁捂着嘴儿笑了,就跟那偷了油缸的小耗子一般,神情满足地不得了。她方才拿早膳说事儿,除去故意讨太后欢心,自身也的确是个重口腹之欲的,当下毫不犹豫地将“客气”两个字从字典里挖走,张口点了一堆的甜食:“水晶桂圆糕、桃花卷儿,茯苓糕,水晶冬瓜饮,合欢汤,再要一个燕窝粥。” 太后就端坐着冷笑了:“哀家昨夜还说宁安是贴心小棉袄,不想原是自己老眼昏花了,将一只小馋猫看成了贴心小棉袄。” 孙芷妍皱了皱小鼻子,嬉笑道:“祖奶奶可都没有看错,宁安其实是一只穿着小棉袄的馋猫儿。” 说完还学着猫咪的叫声,连连说了三个“喵”字。 太后顿时就被惹得再演不下去了,开怀大笑起来,伸手把活宝揽入怀里,拍拍她的头对她说:“宁安方才说的那一桌甜食就让姝姑姑给你做了带去灼华园里和大家分着吃了,现在先吃着姝姑姑安排的膳食可好?” “好。”孙芷妍点点头,并不强求着立刻就要在早膳里将那些甜食吃到嘴里——现做的话要等太久了,她年轻有本钱能等得,太后却不经饿的。“如果有有趣的事情,宁安回来就与祖奶奶说上一二,也让祖奶奶开怀开怀。” 本来就是开玩笑时额外得来的东西,什么时候吃,和谁一起吃都是不需要计较的,太后愿意让她带去灼华园长脸,她开心还来不及呢。 同时,她也没有半点儿觉得太后知道她答应了七皇妹今日去灼华园赏花听琴就是在监视她了,不说这件事她根本没有隐瞒的意思,就算是她想要隐瞒,只要太后想知道那就必定能够知道的,宫里的所有宫人,哪一个不是被□□得只把太后、皇帝当人生中最大的主子才放出来的呢? 若是有一天太后不知道她身边发生了什么事,她才真的要恐慌呢!失去了一个后宫里的巨头当靠山之后面临的劣势绝对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 “好,好!”太后连说了两个好,赐了孙芷妍她身旁的位置,祖孙两人同坐在一桌用膳。 接着,便是一室的静默,就连碗筷之间的碰撞声也无的用膳时间。孙芷妍还记得,她第一次跟着母妃上桌吃饭的时候,还被这样肃穆得宛如在丧宴上的气氛吓到了,好久才习惯过来。 选了自己喜爱的几个清淡小菜和粳米白粥,孙芷妍便在一大群宫人的注视下十分淡定地用起了早膳,任谁面对了这样的目光十年,也能变得如她这般淡定的,她保证。 昨夜的好眠带来的正面效果显然不只是让太后气色、心情变好。孙芷妍瞧了瞧太后用眼神示意晴姑姑舀的第二碗粥,嘴角满意地勾起了四十五度角,略微放慢了进食的速度,陪着太后一起细嚼慢咽。 因为太后今日的早膳用的比较多,所以用膳的时间也比往日久了许多,直到辰时五刻才结束。孙芷妍正含着香汤簌口,就听得太后开口了:“既然是去灼华园,便戴些应景的首饰,也当一当‘桃花仙’。” “桃花仙”一词是有着典故的。传说燕朝的开国皇帝就是在一片桃林里遇到的此生的挚爱,而那位女子——也就是燕朝的第一位皇后就曾被开国皇帝错认为是桃花花仙。 因为故事里的人不平常,故事也就变得传奇起来,燕朝的每一个女子都希望自己能在桃花林中化作“桃花仙”,遇得此生愿意白首到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男子。 孙芷妍也是知道这个典故的,憋了憋气让自己红了脸,娇羞地低下头。便见得太后从宫人手中捧着的头面中选了一副,亲手一一为她戴上了。 “哀家的宁安果真是整个燕朝容色最出色的女子,无人能比。”太后细细打量了孙芷妍,心中满意极了。 她给孙芷妍选的是一副粉玉雕的桃花头面,粉玉为瓣金为蕊,又有粒粒在光下一闪一闪的透明宝石,穿戴在孙芷妍身上,便应了那句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太后不禁想,被圣祖皇帝赞为“桃花仙”的圣祖皇后恐怕也不能与孙芷妍相比的。 毕竟,除去古时史书上写着的红颜祸水,又还有谁能比得上她的孙女儿呢? “这一副头面你带去给昌平,那孩子生来孤苦,权当哀家的一份心意吧。”太后点了一副头面,使绣姑姑端着,拉着孙芷妍叮嘱道。 往日孙颖柒不显,她也未曾留心过,如今知道了,她也有心帮帮孙颖柒,让她在宫里的生活好过些,省得被低品级的惯会跟红顶白的宫人欺负了去。 “宁安晓得,祖奶奶一会也在四处走动走动,对身体好呢。”孙芷妍也不好奇那托盘里装的是什么样的头面,总归都是太后的孙女,谁也不会越过了谁去。 太后既然给了,就说明孙颖柒值得这一副头面的。 “嗯,且去吧。”太后摆摆手赶孙芷妍去灼华园与姐妹玩乐“听了一早上的唧唧喳喳,也让哀家安静安静。” 孙芷妍自幼便陪着她在永寿宫里幽居,也不大出去走动,前头几个年长的公主下嫁以后,就更加少出门了,她心里都有些着急了,如今听说昌平公主有邀,她自然赶着孙芷妍快些儿去的。 第37章 宫中由公主的办的宴会与平常世家、官家贵女小姐办的宴会其实区别很大。 如果说世家、官家举办的宴会是以玩乐、放松身心为目的的闺阁之趣,那么公主们办的宫宴便是姑娘们展示才华的舞台了。 但凡宫宴,无论场面大小,一不论谁人举办,受邀的贵女若是没有一两样拿得出手的才艺是断不敢出席的——若是在宫宴上失了脸面,传出一星半点的不好的名声,再想要嫁个好人家就十分难了。 不提十分注重才华人品的清贵之家,便是军功起家的人家都会对那些有了坏名声的贵女各种挑剔嫌弃。没有哪个家族会乐意看到这样的结果,所以,面对宫宴,即使是放出某女身体娇弱的消息,各家也不会让家中不学无术的草包跑出来丢脸。 对于这种情况,孙芷妍也是有着各种不解的,曾经她还特意去问过太后。 那时候描述了半天,说得嘴都要干掉了,她才把来意说清楚。 太后却只用了一句“只怪富贵迷人眼”就将她点醒了。 平常人家举办的宴会很少会有皇家子弟参加,就算有那么一位出席了,这些贵女也只能在事后听说哪一个皇家子弟与自己曾经有缘同在一个宴会上。没有利益就没有争斗,除去少数几个在别处结了怨的贵女会偶尔互相刺上两句之外,大体上总是其乐融融的。 但宫宴就不同了。 宫宴的举办地点是皇宫,这意味着,她们只要假装迷路或是随意走动一下就有可能遇到某个王爷皇子,甚至是皇帝。 甚至不用走动,只要在宴会上乖乖地展示自己的才艺,说不定就能入了哪个贵人的青眼。 哪家的贵女不想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若是遇到的是皇帝,一旦生下了皇子,不管是皇位还是太后之位,她们都会有一争之力。想想几十年后自己坐在那个最高的位置上接受着命妇的朝拜的样子,哪怕只是一个可能性微乎其微的梦,就足以让她们疯狂了。 王爷、皇子亦是人中龙凤,遇上得意的,一朝登上皇位,她们不是皇后也能是高位的妃嫔;失意些的,或是居住封地或是一死……在一切发生以前,指尖所能触及的荣华富贵就已经能让她们享受不尽了。 孙芷妍轻笑,这一些,可不就是富贵迷人眼么?若她投生的不是皇家,指不定在长成以后也会想要赌上一把,为了所谓的富贵而拼搏。正如她此时已经自己说服了自己,接受两年以后她就会有一个由太后、皇帝和皇后挑选出来的驸马。 “赏花听琴……这听的恐怕就是那些个贵女弹的琴吧?”孙芷妍自言自语道“七皇妹倒是挑了一个好地方,父皇春日最是喜欢在闲暇时到灼华园逛逛。” “兰姑姑,你说……这一次的宴会之后,本宫会不会多出一个年龄相仿的妃母?”孙芷妍问着身旁的兰姑姑,心里止不住地想要发笑。 是嗤笑,是嘲笑,也是苦笑。 十年的时间,母妃早已成为了父皇心尖尖上的朱砂痣,父皇近几年来也确实再未往百花齐放的后宫中塞新人。 但是现下距离母妃去世已经十年了也是事实,纵使是白月光也不能让皇帝沉寂多久的吧……原谅她上辈子在历史书上面读过太多的皇帝,始终觉得父皇始终有一天会再次让后宫热闹起来。 “奴婢不知,但后宫已经许久未添新人了……”兰姑姑说的话半分意义也没有,全靠听者自己在心中补全。 若是听者认为会添新人,那么她说的便是会添新人。若是觉得不会,那么她说的便是不会再添新人。 这便是宫人们的智慧了。 孙芷妍睨了一眼兰姑姑,也不责怪她说了句空话,抬脚入了灼华园。一瞬之间,目之所及皆为粉,仿如少女的梦境,美的让人窒息…… 难怪圣祖皇帝会将圣祖皇后误认为“桃花仙”,难怪父皇年年春天都会流连在灼华园……再一次被震撼的同时,孙芷妍想到的不是关于桃花的诗句,而是许多个难怪。 最后,她在心中补充了一句:难怪七皇妹会邀她到此处赏花听琴。 伸手接了一片飘落下来的桃花花瓣,孙芷妍眼眸低垂,忽然就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你可还记得那年的桃花雨?” 是了,这是母妃离世时最后说的一句话,不是对她说,不是对哥哥说,而是对负了她半辈子的皇帝说的。 那个傻女人质问皇帝,筝哥哥可还记得那年的桃花雨。 昭元皇贵妃离世时的场景,她遗忘了许多年,今日却记了起来,但是无论隔了多少年,她始终还是为母妃觉得不值。 何必那么傻呢? 等不到就不等了吧…… 只是孙芷妍还不懂,她没有亲身经历过,所以这个时候可以说的那么洒脱,那么决绝。很多时候,并不是等不到就能甘心放弃的。那些等了一辈子,候了一辈子的女人们啊,总是在今日的失望以后又燃起了对明日的希望,日复一日,不知不觉就陷入了解不开的死循环里,将一辈子都用在了等候上面。 叹息了一声,孙芷妍松开指尖,让微拂的春风带走了那片粉红的桃花花瓣:“过去吧,七皇妹该等急了。” 穿过漫天飘落的桃花花瓣,就见得灼华园里唯一的一座亭子,里头三三两两地坐了人,听琴赏花,好不惬意。 再一定睛看去,孙芷妍便发现孙颖柒邀请的人皆是宗室中的贵女,完全不见世家、官家的贵女的身影——想来孙颖柒也是考虑了许多,所以才做出只邀请宗室女聚会的选择的吧? 孙颖柒也许也如她一般不喜欢那些个勾心斗角的场面的吧?说不定也是不想多上一个和自己一般年长的妃母的。 如此一边猜测着一边走近,入到亭子时,恰好栖霞郡主一曲弹罢,孙芷妍心里有些遗憾,开口道:“我这是没有赶上好时间,恰恰错过了栖霞姑姑的琴声呢。” 栖霞郡主是汝亲王的幼女,虽然年龄比孙芷妍还要小上一岁,但耐不住人家辈分高,便是太子遇到了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唤一声“姑姑”。 栖霞郡主十指略略拨弄琴弦,笑道:“那你可就该罚了,不仅迟来了,还错过了我的琴声。” 她虽然辈分比在场的各位都高,但到底身份是郡主,对上贵为公主的小辈,便只是用了“我”自称。 孙芷妍知道她的顾忌,又觉得栖霞郡主到底是长辈,于是也只用“我”自称,两相得宜,距离瞬间就拉近了许多,关系也就亲密了起来。 “正是这个理,宁安可要认罚?”含山郡主性子活泼,拍着手附和栖霞郡主,一双桃花眼儿笑得波光潋滟,很是动人。 孙芷妍拿食指点了点粉嫩的唇儿,仿佛为要不要认罚而苦恼着,含怒带嗔地瞪了眼含山郡主,然后才不甘不愿地认下了罚:“自然是要认罚的……唉……好不容易在祖奶奶赐了我糕点,结果就要拿来给你们赔罪啦!” 含山郡主闻言顿时就笑得枝花乱颤起来,也不顾自己的形象,拿一枝桃花指着孙芷妍说:“还道你能拿出什么诚意呢,原来就只是厚着脸皮拿祖奶奶让你带来的糕点作赔罪了。” 她的父王是与皇帝一母同胞的荣亲王,孙芷妍的祖奶奶同样也是她的祖奶奶,对上宫里的公主的时候,她的表现总是要比旁人大胆上几分的。 栖霞郡主亦拿了琴弹了一个重音出来,柳眉倒竖,显出几分长者的威严来:“别说含山不依,我也是不依的!拿了糕点就想堵住我们的嘴,宁安你可真是越活越天真了。” 孙芷妍便只能做出无奈的表情来了,悻悻地问道:“那你们说要如何罚?” “献曲,好好弹上一曲供我们赏花,还要挑首应景的曲子。”含山郡主点点栖霞公主跟前的琴,下巴微抬,显出几分傲然来:“可就等着你这句话了,谁不知道宁安姐姐是最喜欢赏花的,今日就罚你不许赏花,只给我们弹琴!” 等含山郡主说完惩罚,在场的人就都笑起来了,一个个都开口叫好,直说这个惩罚最是适合孙芷妍的,旁的可都不起作用了。 就连一直安静坐着不曾言语的孙颖柒都笑了,上前推着孙芷妍坐到栖霞公主身旁,期待道:“早就听闻六皇姐的琴艺上佳,今日我等总算可以大饱耳福了。” 又与其他人道:“你们说可是这个理?” 得了众人纷纷点头才罢休,回了自个儿的位置上。 被赶着鸭子上架的孙芷妍却不急着坐到栖霞郡主让出的位子上,而是先让梅姑姑分了姝姑姑做的糕点,说明了是太后赐给大家作宴的,又把太后赐给孙颖柒的头面交给孙颖柒,直把孙颖柒惹得又是笑又是哭的,泪涟涟的样子十分惹人怜爱。 “祖奶奶还让我与姑姑说,宴会散了以后不要急着回去,到永寿宫住上两天。”孙芷妍与栖霞郡主说完话,才转向含山郡主,仰起下巴傲娇地说:“至于含山妹妹……方才出了主意要惩罚我,我就自作主张不邀你到永寿宫了。” 其实太后哪里关注过孙颖柒邀请了些什么人,这些话也是她见了栖霞郡主和含山郡主在这宴会上,才想着说了的——祖奶奶定然也是极为思念她们两个的,她便“假传”一次懿旨,祖奶奶是不会怪罪于她的。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含山郡主简直被孙芷妍的无耻吓到了,顿时就把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瞪得圆圆的,恨不得扑上去掐着孙芷妍的脖子让她收回那该死的自作主张——虽然宴会散了以后定然不会少了她去永寿宫,但是她就是不高兴孙芷妍如此说! 孙芷妍轻哼了声,姿态优雅地坐到琴前,认真思索要弹个什么样的曲子才能应了这片儿景。 至于旁边那个一脸气急败坏的含山郡主……她才不要管她呢!天天尽出些坏主意刁难她们,还要在旁边拍手称好的人怎么能让她得意了去,就应该找个法子好好治治她。 要说孙芷妍来到燕朝以后,细数她两辈子遇到的熊孩子,绝对是姜陆排第一,含山郡主排第二的,任谁也无法越过他们两个去。 前者无力整治,后者她却不会心软半分,该整治时就该整治,务必做到不让她得意半分。 第38章 孙芷妍最终选择了弹奏《阳春》,意取万物回春,和风淡荡,虽未应了人景,但也算是应了春景。 双手轻抚琴弦,指尖微动,琴音响起之际,所有的杂乱之音都从脑海中消失殆尽,唯留清风与花开放枝头的声音。她虽不擅琴,但这并不妨碍她认真地弹奏,努力感受其中的意境。 在场的人这个时候都停下了多余的动作,不再轻易交谈,作以倾听的姿态,间或折下一枝桃花,拈在手中轻嗅着。 一时之间,不管是否真的为音乐所倾倒,但场面果真应了赏花听琴的意境,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孙颖柒起初是作出品味琴音的样子的,到后来却有些心不在焉,在孙芷妍一曲弹罢的时候忍不住侧过身子伸手拉过桃枝观赏着,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里眼底闪过浓重的轻蔑——她原以为宫中最受宠的宁安公主会有什么通天的本领,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在不屑孙芷妍琴艺的同时,她的心里又升起了浓重的不甘。除去样貌,孙芷妍不论才华,性情都不如她,到底是凭了什么就入了祖奶奶和父皇的眼,而她却半分目光也不曾争得,只能以一己之力在后宫之中沉浮! 难道就因为孙芷妍有一个出身高贵的昭元皇贵妃做母妃,而她却只有一个宫女出身的母妃? 所以即使孙芷妍失了母妃,也还是能够过着千娇百宠的生活。 所以不管她为了拥有令人惊才绝艳的才华付出了多少汗水,也还是无法得到父皇的一丝宠爱。 孙颖柒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手,心思不断翻腾着,却不敢让旁人看出分毫——她不如孙芷妍受宠,得罪不起孙芷妍,这便是事实,让她忍不住嗤笑又只能懦弱地遵从的事实…… 闭眼后再睁眼,眼底的所有不屑就被掩藏了起来,眸子里莹润着惯常有的清愁,孙颖柒放开手中的桃枝,轻声问着孙芷妍:“六皇姐果真不愧是父皇和祖奶奶亲口夸赞过的,琴艺果然上佳,只是不知道这第二首是什么曲子呢?” 孙芷妍轻启朱唇:“《人面桃花》。” 一首称赞姑娘们美如桃花的曲子,并没有特别深远的意境,但向来都是姑娘家爱听的,毕竟,谁不愿意别人夸赞自己呢? “这个我爱听!”含山郡主双眼一亮,拿眼神催促孙芷妍快些儿弹。 孙芷妍也不吊她胃口,手儿一扬,轻快的音符便从指尖跳跃出来,好不动听。她不知道孙颖柒是如何在心中将自己与她做出比较的,也不知道孙颖柒得出的结论是什么。 如果知道的话,孙芷妍会告诉她,有一种人生之道叫中庸之道。或许她没有特别出色的地方,乍一看起来人格上更是没有突出的地方,仿佛就要泯然于众人一般。 但是,她该心狠的时候从来没有心软过,该倔强的时候也没有服过软,该撒娇卖痴的时候她从来不会放不下身段,舍不了面子。 比起孙颖柒评价的毫无出彩之处,她倒觉得自己是虚伪——别人想要她是什么样的人,她就是什么样的。 至于孙颖柒说的出彩之处……吃人的后宫里哪里需要什么出彩的地方呢?别人是如何以为的她不得而知,但她以为,中庸之道能让她活得更好。 可惜,孙颖柒什么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孙芷妍不是在性情上比不上她,也远非在才华上不如她。 于是,孙颖柒不仅没被曲中的欢快之意带动,胸膛里跳动的心甚至因着越发浓重的不甘而开始止不住地回忆起了自己幼时的生活…… 她想起了那时似乎永远也不会结束的窘迫。 想起她的母妃根基浅,没有皇帝的宠爱和赏赐,更没有像别的宫妃那样高贵的出身。 又想到自己的名字只是父皇随口起的,因为排行是七,所以便叫七。 还想起她们母女二人的经济来源只有二百两的月俸。区区二百两在后宫能干什么呢?除去正常的开销,再应付了那些个跟红顶白的宫人,她和母妃的日子便过得紧巴巴的了。别的公主都在吃着山珍海味的时候,她甚至连一道好一些的糕点也吃不了。 每个人都夸赞着她身上独特的清愁,但她们以为她通身的清愁是如何养成的呢?如果可以,她半点也不想拥有这样的气质。 她也想要和其他人一样,被娇宠着长大,活得肆意而张扬。孙颖柒苦笑,她嘲笑那些人不知道她活得如何艰辛,又生怕别人知道她活得如此艰辛。 她相信着命运是可以改变的。所以当她知道她只是父皇醉酒后无意之间的产物,她也从来没有甘心过。 总有一天,她会比所有人都耀眼,她要让天下人都知道,燕朝有一个最出色的公主,名叫孙颖柒! 一时间被记忆束缚其中,孙颖柒便有些魔怔了。她起初办了这个宴会时想要接近孙芷妍进而接近父皇和祖奶奶的,但现在她忘了这个初衷,疯了一般的在欢快的音符消散在桃花林里的时候走到了孙芷妍面前,扬声道:“我替六皇姐受罚罢。六皇姐爱花,我实在不忍让六皇姐来了灼华园却不赏花……” 说话间,眸子盈着光,仿佛心疼得就要落下泪来了一般。 孙芷妍抬眸看向孙颖柒,心里有些诧异。她如何也想不到与她交情泛泛的孙颖柒会为她求情,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她受宠,孙颖柒却不得宠,于情于理都是要想着法子讨好她的。 她便挑衅似的看向含山郡主,捂着嘴儿轻笑:“含山这次的愿望可要落空了。” 含山郡主却一副“我才不在意”的傲娇表情,道:“我也不要再听了,总听一个人弹多腻味啊……” 栖霞郡主看不下去,拿手弹了含山郡主的额头:“说爱听的也是你,说听腻的也是你,怎么就那么折腾呢?” 含山郡主吐了吐粉舌,不敢再开口。她性子生来娇纵刁蛮,但却被两个人治得死死的,一个是荣亲王妃,另一个是栖霞郡主。 孙芷妍不理生来多事儿的含山郡主,站起身将位子让给了孙颖柒。 “献丑了。”孙颖柒此时还沉浸在思绪之中未回过神,下意识就挑了一首十分讲究技巧和意境的曲子,弹奏起来。 《寒山曲》。 孙芷妍只听了开头,就判断出了孙颖柒弹的是什么曲子,同时也发现自己被孙颖柒算计了——说什么要替她受罚,摆明了是要在琴艺上面压她一头。 心里升起了浓重的不喜,孙芷妍面上却不显,只看了眼孙颖柒便淡淡地移开了目光。 她对孙颖柒的印象是什么呢? 从前无声无息的人在年宴上的时候把所有人都惊艳了一把。那时她还在心中念过“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一身娇袭。清忧点点,叹息间就成了一个孙颖柒。” 孙芷妍对黛玉之颜的认知虽然只是停留在文字上,但她在年宴上孙颖柒吸引了目光之后,就一直坚持地认为孙颖柒是个黛玉式的人物。 不仅性情相像,便是样貌也是有着□□分相似的。 却不想,正是这样的一个人,竟也把平常宫宴上世家贵女们的那套搬到了皇家宗室见的聚会里来了。 栖霞郡主在琴之一途颇有造诣,听得曲子以后面上就浮出奇怪之色,看向孙颖柒的目光也莫名带了厌恶, 在孙颖柒最后一次勾动琴弦的时候,栖霞郡主便悠悠地开了口:“宁安的琵琶当属世间一绝,倒是在古琴上面不如昌平了。我想昌平公主等此刻等了很久吧?赏花听琴,赏花听琴,只怕公主从一开始就没把心思放在花上。” 拿己之长对彼之短,又如何能比较呢? 然后露出一个一如既往的笑容温和笑意:“花和琴音都赏过了,我心里挂念着皇伯娘,便先行离去了。” 孙颖柒原本还在自怜,此时却被被栖霞郡主的话惊回了神,听得栖霞郡主话语中的丝毫没有掩饰的不喜,起初还有些云里雾里的,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好事之后便苍白了脸,恨不得自己给自己扇上一巴掌了:“我……我并无……” 她想要辩解,栖霞郡主却不愿意听,轻轻柔柔地睨了眼孙颖柒,抬脚便走。 孙芷妍自然也没了留下的心思,同样站了起来,歉意道:“姑姑想要到永寿宫看祖奶奶,我理当陪着的。”就跟着栖霞郡主一块儿走了。 “欸?你们可不能抛下我!”含山郡主不明所以,但她素来与栖霞郡主和孙芷妍关系亲近,也急急忙忙跟了上去,生怕自己被独自留在宴会上。 一下走了三个人,还是分量颇重的三个人,场面便有些尴尬起来了,旁人怎么会看不出孙颖柒的算计,但到底没有栖霞郡主等人那样硬的背景,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没敢上手下孙颖柒的脸面。 孙颖柒自个儿开的宴会,即使悔恨万分,她也不能抛下其他人去追着栖霞郡主解释,只能强撑了笑脸把场面圆回来,让宴会得以继续。 第39章 栖霞郡主一路走一路想着先前的事情,越想就越发地觉得不对味,忍不住就说起来了:“年宴上见她一首诗念得极好,我还以为是个心思玲珑通透的女子。” 稍微顿了顿,咬牙切齿地自己点出了自己识人不清,冷声道:“今次会来也是知她不受宠,又是初次办宴会,想着给她长长脸面,也好在宫里过得好些。却不想有些人果真是只能远观的。” 孙芷妍抿抿唇,不语。 她空长了那么多个年头,只是生理年龄就比栖霞郡主大了一岁了,不也是被孙颖柒的外表糊弄住了,还傻乎乎地自个儿送上门去给人算计。 含山郡主跟在旁边听了以后,自己又把方才发生的事情前后捋了几遍,这才惊叫着发现了孙颖柒的心机:“昌平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 慢半拍的含山郡主表示她和她的小伙伴都要被惊呆了。 不是她单纯到以为姐妹之间就一定会和睦相处的地步,她只是觉得孙颖柒一个完全不受宠的公主竟然想要通过一次的算计就把孙芷妍这个燕朝最受宠的公主扳倒简直就是蜉蝣撼树。 三个人对孙颖柒的司马之心抱了不同的想法,但其实心里真正在意的都是自己识人不清,竟然被那样一个全身都写满了心机的女子骗住了。 至于孙颖柒算计孙芷妍的事情? 一如含山郡主所想,不过是蜉蝣撼树罢了,谁会去在意呢? 等到三人到永寿宫时,太后已经知道了宴会上发生的事情,她心疼地把三人拉到身旁坐着,柔声道:“气坏了吧?” 孙芷妍咬着唇儿望着太后,良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只一副失望至极的模样。 含山郡主与孙芷妍亲近,虽然宴会上一直迷迷糊糊的,但如今知道了便不得了了,咬牙切齿的道:“下次看谁还给她脸!” “怪只怪我们识人不清……”栖霞郡主年纪小些,即使性子柔顺,也难免计较得多些,这会儿竟是跟自己赌上气了。 三个人都依偎在太后身旁诉苦,想要些来自长辈的安慰。但出乎意料的,太后连道了三声好,弄得三人有些不知所以然。 难道接下来的剧情不是应该太后护短么?怎么反而说了好呢 三人均不解地投以疑惑的目光。 “哀家向来信奉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今日你们摔了一个大跟头,明日你们就能够及时发现别人的算计,应付自如了。”太后活了多少年头,看事情总是比一群小毛孩深远些。这三个孩子一直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从来都没有亲身接触过那些勾心斗角,日后出嫁了可不得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她正寻思着该怎么让这些孩子受个不大不小的教训呢,今日一事岂不是恰好?既无伤大雅,又能让三人成长起来。 “你们以为女人们的事情是什么样子的?”太后颇有些语重心长“无非就是勾心斗角你来我往,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斗得急了眼,就能把对方脸面撕下来用脚碾两下。” 三人顿时就面面相觑起来,一时间不知该做些什么表情好。 太后补了一句:“这女人啊,就跟花儿一样,生得越无辜的,可能内里就越毒。你们嘴里的识人不清,其实不过是因为被一副皮子给迷惑了。” 太后说的道理并不是什么高深的东西,但对孙芷妍、栖霞郡主和含山郡主而言,就如醍醐灌顶,平日里学的如同隔了一层雾气般的东西一下子就变得清晰起来了。 孙芷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以往跟着姑姑学那些后宅手段的时候,要不觉得自己上辈子在小说里看多了这种手段,要不就是觉得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姑姑在讲些什么。 有那么一些听起来做了等于没做的手段,她以往是很不屑的,现在却觉得……其实这些才是古代女人的大智慧。 “现在我们受到教训了,可是我们才不会感谢昌平呢!祖奶奶得帮我们教训她,她未免也太嚣张了!”含山郡主仗着太后的宠爱,从来就没有把孙颖柒放在眼里过,完全不管昌平公主的身份比自己高,就央着太后出手了。 太后看了眼含山郡主,眼神通透极了。 明明只是一眼,含山郡主却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心里莫名其妙地虚了起来。 “晴姑姑,传哀家懿旨,哀家以为昌平是个有心的孝顺孩子,想必是十分愿意为哀家抄写佛经祈福的。”太后欣赏孙颖柒年纪小小便有着自己的心机和手段,也可惜她太过急躁,着实缺乏磨练。横竖她也不能让自己疼爱的孙女儿被人明目张胆地下脸面,抄写经书正好惩罚了孙颖柒,又可以磨一磨她的心性。 有野心是好事,但是有野心却没有足够的能力驾驭就会显得吃相难看了。太后很期待孙颖柒成长起来的模样,但也是这份期待注定了太后不会像疼孙芷妍她们一样疼孙颖柒。 她在后宫里沾的血腥太多,老了以后对上那些个司马之心昭然若揭的心机手段,无论多么欣赏也总是忍不住添上一两分介怀。 “可满意了?”太后保养得很好,笑得眉眼微弯的时候也只是眼角现了鱼尾纹,她拍了拍含山郡主的手,像是哄小孩那样子哄着含山郡主。 含山郡主眼里像点缀了星光,笑得开心:“满意了!” 她不贪心,只要孙颖柒受了罚便好。 “那就留在永寿宫住几天,陪陪哀家?”太后商量似的说着,态度却不容拒绝,吩咐晴姑姑去检查一下两个郡主常住的地方,又让姝姑姑加了好几道她们俩爱吃的菜。“这次可不能只住两天就嚷嚷着回去了。” 栖霞郡主也了解太后的秉性,无力地眨眨眼:“是。这次定然会住到祖奶奶赶我们走再走的。” “那姑姑只能留在永寿宫出嫁咯……”孙芷妍拉长了声音调侃道。她说的可是事实,若不是汝亲王和荣亲王爱女如命,在女儿住在哪里上面从来都不肯让步半分,太后早就把栖霞郡主和含山郡主留在永寿宫里了。 必定还会美其名曰,陪伴宁安公主。 “贫嘴。”栖霞郡主嗫嚅了半天,似乎是想说点什么教训一下孙芷妍,但是憋了半天,却只憋出了贫嘴二字,惹得孙芷妍和含山郡主不厚道地在一旁大笑。 太后端坐在主位上看着三个姑娘其乐融融地相处着,原本已经渐渐淡下的好心情又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止都止不住。 “有公主和两位郡主陪着,娘娘可得一日比一日年轻啦!”办事回来的晴姑姑张口就是吉祥话,把太后惹得直笑得牙不见眼的。 “我觉得晴姑姑这句话说得最有道理了。”孙芷妍一直都分了神在太后身上,晴姑姑说的话她一点儿也没有错过,接着晴姑姑的话尾就夸了晴姑姑。还一副认真的模样打量着太后:“宁安觉得,祖奶奶就比昨日年轻了一岁,不,应该两岁才是!” “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今日和含山走得近了,宁安也变得油嘴滑舌起来了。”太后嘴上叹息着,眼里却不是那么回事,慢慢的笑意都要溢出来了。 “那含山一定是朱。”含山郡主想也不想就嚷嚷道,她那么讨人喜欢,怎么可能是墨呢? 其他人都被含山郡主的话惊愣住了,此时莫说什么皇家仪容了,不只是孙芷妍和栖霞郡主,就连太后也笑得露了牙齿。 一旁站着的宫人怕含山郡主会恼羞成怒,都强忍着不敢笑出来,憋得脸都要扭曲了。 偏偏含山郡主还没反应过来,直追问着旁人在笑什么:“你们都在了什么?说出来也让我开心一下嘛。” 孙芷妍一边笑一边摇头,道:“你不会开心的。” 明明是好心的忠告,却被含山郡主当成了孙芷妍还在记前头的仇,哼了声去问栖霞郡主了。 栖霞郡主不忍心她百般追问却不得其门而入的样子,忍住笑意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朱’是猪的同音词,就是我们平日里吃的猪肉的猪。” “啊!”含山郡主立时尖叫了一声,一脸悔恨,直道:“方才你们都没有听到!没有听到!” 看她的样子,像是要回到前一刻,好把自己说的蠢话吃掉才好。 “不,我们都听到了。”孙芷妍无情地打碎了含山郡主的幻想,面无表情地告诉她,她们不仅听到了,还笑了。 含山郡主闻言萎靡了一会,相通以后猛地抬头,恶狠狠地威胁永寿宫里的人不许说出去:“若说再有多一个人知道,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 “是是是。”栖霞郡主没有孙芷妍那么坏,逮住机会就要修理含山郡主,安抚似的应了三声。 含山郡主却不信,一个个人问过去,都得了保证以后才罢休。 第40章 灼华园里,孙颖柒大意之下失了先机,若无意外的话是再不能走孙芷妍的路子让太后和皇帝注意到她了。但是她哪里甘心呢? 一面应付着依旧留在宴会上的宗室女,一面头脑混乱地想着补救的方法,面上难免就显现出了心不在焉。 身旁的人哪里看不出她频频走神,渐渐地也提不起半点儿兴趣了,也不顾宴会是不是还没有结束,互相对了几个眼神以后,就推了一个身份比较高又不懂拒绝人的仙居翁主出来。 “……”被赶鸭子上架的仙居翁主差点没愁得哭出来,回头看了眼用目光鼓励她的宗室女们,见她们半点也没有要替她的意思,又失落地收回了目光,犹豫着要寻个什么理由才好,结果余光一撇,就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顿时理由也不用找了,露出为难的表情道:“昌平公主……灼华园的桃花美不胜收,我们都很想留下来多赏一会儿,但是……” 仙居翁主隐晦地把目光移向桃花林深处,尴尬地笑了笑:“但我想,我们已经不适合呆在这里了。” 孙颖柒顺着仙居翁主的目光看过去,瞬间就愣住了。 一个穿着桃红宫装的女子几乎要与四周的桃花融为一体,宛如守护桃花的精灵,但很碍眼的是,这位“精灵”正制造了偶遇,意图勾引皇帝。 “既然如此……那便散了吧。”孙颖柒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移开目光,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而后点点头应允了宗室女们的提前离开。 这些年来这样的场景其实很难见得的。皇帝今日会过来是孙颖柒使了以往母妃还是宫人时候的关系,原意是想让皇帝看到她们在“赏花听琴”。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她虽然后悔得罪了孙芷妍等人却还是坚持着要把宴会维持下去的原因。奈何她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有算到会有一个从储秀宫中杀出来的程咬金,彻彻底底地阻挡了她的计划。 但一切都是她自己的疏忽,谁也怨不得的。 为了避嫌,孙颖柒同样不应在灼华园久留,最后不甘地看了眼桃花林深处,她便迈着匆匆的脚步,准备离开。 却不想,在门口处撞上了从永寿宫而来的宫人。 “奴婢见过昌平公主。”那宫人眼睛一亮,半跑着走到她面前行了一礼,尖着嗓子道:“公主可让奴婢好找。” 孙颖柒认出眼前的宫人是太后跟前红得发紫的传旨太监,侧过身子只受了半礼,客气道:“不知公公找本宫何事?” “太后让奴婢给公主传达旨意呢?”福公公身量不高,身形微胖,长得慈眉善目的,一笑就如弥勒佛般,特别地喜人。 虽然福公公满脸都是笑意,按理说应该是好事,但孙颖柒心里却一个咯噔,整个人都发虚了——她原以为孙芷妍三人顶多是心里对她不喜罢了,但没想到她们会把事情捅到太后跟前,告了一状。 是的,孙颖柒以为孙芷妍三人在太后跟前告了状,如今是太后要罚她了。 她嘴角扯起一抹苦笑,心里头有些绝望,这会儿太后心里怕已经对她不喜了吧?强打了精神问道:“福公公可否先透露了是何事?多少也让本宫有点儿准备。” 福公公把手收在袖子里,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线,声音也带着喜气,回道:“公主放心,是好事儿。” 可不就是好事儿么? 给太后抄写经书祈福的事情可不是谁都能做的,更何况还是太后吩咐! 孙颖柒吊着的心猛地就放下了一半:“如此,公公宣旨吧?” 说着她就对着永寿宫的方向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行了大礼:“儿臣接旨!” 福公公见孙颖柒行完礼又稳稳地跪好了,才扬着嗓子拉着声音宣旨:“奉天承运,皇太后诏曰:皇七女昌平公主性雅温和,孝心可表,颇有佛性,特令尔抄写佛经,养性修身,为哀家祈福。钦此!” 孙颖柒听完太后懿旨,虔诚期待的目光仿佛受到了极大了冲击,身子也有些不可置信地晃了晃。 这……便是福公公嘴里的喜事儿? 祖奶奶并不信佛啊……祈福是假,惩罚是真吧? “昌平公主,接旨吧?”福公公见了孙颖柒的表情,眼里闪过了然,却不多说,将手里明黄小巧的懿旨往前一递,轻声提醒道。 孙颖柒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失态了,连忙谢恩接旨:“儿臣接旨,谢祖奶奶恩典,祖奶奶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还等着奴婢回去伺候呢,就不在这里多留了。”福公公办完了事也不指望孙颖柒给赏赐,拱了拱手退走了。 “不可能的……”孙颖柒摩挲着手里的懿旨,越想越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她果真在祖奶奶处坏了印象了。无助地退后了两步,撞靠到了乳娘身上,孙颖柒几乎要落下泪来:“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不管她如何早熟,又如何会算计,她到底还只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十三岁孩子,由着一个宫女出身的母妃教导长大,如今一直奋斗的目标就要轰然倒塌了,她也就觉得世界都要毁灭了一般。 一步错,步步错。眼看着她竟是马上就要满盘皆输了。 “什么不可能?”皇帝刚呵退了孟浪的女子,也没有赏花的心情,正要回了御阳殿批改奏折,就见到孙颖柒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倒在乳娘的怀里,到底是自己的骨肉,忍不住就关心了一句。 孙颖柒受惊似的转身,慌忙行了礼,想把眼泪逼回去似的眨眨眼,但盈满了眼眶的泪哪里听她的话,不眨眼还好,一眨眼就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扑簌扑簌地往下掉:“无事……” 这样的样子哪里像是没事的。皇帝也不管她,看着孙颖柒身后的乳娘:“你说。” 孙颖柒的乳娘哪里那么近距离接触过天颜,顿时就慌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有些语无伦次地说:“公主……唔,福公公……太后让公主抄写经书祈福……” 她虽然知道自己公主的心思,也十万分乐意看到公主受宠自己跟着得脸,但是她那里敢对真龙天子撒谎,忍不住就省略了前因,实得不能再实地说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ru可就是这样的大实话,却跟黑孙颖柒没有区别了。毕竟就算是孙芷妍这样受宠的,也不敢说太后让抄写经书祈福是亏待而不是抬举。 皇帝看了眼孙颖柒,心里就有些烦了:“太后让你抄你便认真抄,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他如今对孙明泽、孙芷妍之外的皇子公主都不太上心,自然不会为了一个连印象都仅仅止步于年宴上的一首惊才绝艳的诗的公主去调查懿旨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随着孙颖柒乳娘的话,就对孙颖柒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 “儿臣只是高兴的。”孙颖柒哪里想到自己身边隐藏了这样一个“猪队友”,连忙开口补救,也不管还流着的眼泪,就露出了一个非常欢欣的笑容。 “嗯,既然有心,就多抄两卷给太后送去。”皇帝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不轻不重地提点了一句,抬脚便走了。 忽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对身边的刘懂恩道:“走朕私库,给……” 刘懂恩很有眼色地道:“昌平公主。” “给昌平拿套文房四宝,再看看她缺什么,该补的补上。”皇帝从善如流,非常自然地接了下去。一番行为像是对孙颖柒上心了,但实际上,皇帝说的这些,也只是说了而已,半点痕迹也不会在皇帝心里留下。 刘懂恩还知道,下次再见到昌平公主,皇帝也还是会忘了她到底是哪位公主。 “是。” 两人短短的对话稀疏平常,却像一阵清风吹开了孙颖柒头顶笼罩的乌云,让她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再一次生出希望——太后厌了她又如何,不过是一个垂垂老矣的人,未必什么时候就去了呢? 只要她同孙芷妍一般得了父皇的宠爱,到时候就算是太后又如何,还不是要顾忌着父皇做出宠爱她的样子? 至于是不是真心的,那个时候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她会如惠阳公主般,嫁给一个风姿卓绝的男子,与那人做一对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想着想着她就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确定似的问着身旁的乳娘:“乳娘,本宫入了父皇的眼对吗?” 乳娘扶着孙颖柒,神情难掩激动,声音却像是怕惊吓到了什么似的,放得极轻极轻:“是的,公主,是的。” 她怎么能不激动呢?日日夜夜,她不知道做了多少个梦,梦到昌平公主得宠,她变成了所有宫人巴结的对象…… 如今……如今…… 乳娘仿佛已经看到了不久之后的盛景,回宫的时候忍不住拿出了宫里有脸面的宫人的姿态,只是走路都仿佛要凭空升起一阵风来。 第41章 那日之后,孙颖柒果然风头热了一阵,以往趾高气扬从来不把她放在眼里的那些宫人的记忆仿佛都被路边的狗吃了一般,厚着脸皮对她毕恭毕敬,百般讨好,前后的鲜明对比让孙颖柒从头发尖恶心到脚趾头。 尤其是,当这些宫人发现皇帝的赏赐和宠爱只是昙花一现的时候,又变回了原来的跟红顶白的模样,孙颖柒就更加恨不得把这些年吃过的饭都吐出来了。 她甚至开始想,她生在皇宫其实就是一个错误。不然为什么她在这里从来都看不到温情,从来看到的都是皇宫如何如何地黑暗无情呢? “小柒……”倩贵人伸手拉了拉孙颖柒的衣袖,脸上挂着小心翼翼的表情,仿佛生怕惹火了她一般。“这次失败了也没关系,我们还有下……”次。 孙颖柒不耐烦地抽回自己的衣袖,恶狠狠地瞪了眼倩贵人,把倩贵人生生停下了话头,不敢再出半个字。 半晌,孙颖柒终于柔和了态度,上前抱住倩贵人,声音愧疚:“母妃,对不起,我失态了。” 倩贵人顿时就松了一口气,也不再那么地仓惶无助。 “我会做到的,得到父皇的宠爱,成为最出色的公主,然后让母妃过上好日子。”孙颖柒抱住倩贵人的腰,把头靠在她肩上,说话的声音低低的,透露出一丝颤抖,以及小女孩的故作坚强:“我会,完成母妃多年以来的心愿。” 一字一句,仿佛誓言一般,明明音量不高,但听在倩贵人耳朵里就有了力透苍穹的势头。 “好,好,母妃知道你会实现的,母妃知道……”倩贵人喃喃道,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孙颖柒的头,白莲般的脸上透露出一种近乎病态的疯狂。“你要做燕朝最出色的公主,然后让母妃过上好日子!” 说到后面,天生就带了委屈天真的声音就失控了起来,尖利而又吓人。 十四年前她一番设计,本以为富贵触手可及,但她如何也想不到,皇帝真的那么绝情,一夜酒醉就真的只当一夜荒唐了,若不是她幸运地怀上了龙种,只怕就要被丢到浣衣局去。 不过幸好,她成了变成了才人,再也不是过去随便一个更衣主子就能打骂的小宫人了。 人心是永远不会满足的,脱离了小宫人身份以后,倩贵人又开始日日夜夜盼着肚子里的龙种是个能让她也有可能坐上太后位子的小皇子,然而,上天仿佛总是乐意跟她作对——十个月以后要了她半条命的是个贱丫头。 皇帝忽视她,同样也忽视了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小公主,直到小公主周岁时,他才想起要给小公主起名。 可是那是什么名字呢?当着后宫妃嫔的面随手翻了本书,就那么随意地挑了一个字,对她说:“此女行七,朕得颖字,就叫颖柒罢。” 倩贵人那个时候想,不如她就这样认命吧?横竖她是个才人,就算小公主没有品级封号,但总归是皇帝的女儿,没人会敢动她的。 但是,当她抱着两岁的孙颖柒去同后宫众人一起守岁的时候,已经被她遗忘到角落里的野心又一次冒了出来。一整个年夜,她都在幻想着她的小公主也像宁安公主般,让皇帝千娇百宠有求必应,她也跟着母凭女贵,宠冠后宫…… 然后,她人生中第二次使了手段,小公主被皇帝注意到,得了三品的昌平公主的封号,她也从才人变成了倩贵人…… 孙颖柒一动不敢动,唯恐自己的一个动作就会惹来已经失去理智的倩贵人的怒骂。 她只要静静的,母妃很快就会好了…… 孙颖柒微微低垂的眼睑掩住了所有的情绪,倩贵人粗重的呼吸声就像是她从小到大每日都要温习上五六遍的话语—— 她要得到父皇的宠爱,成为最出色的公主,然后让母妃也尝一尝宠惯后宫的滋味。 “倩贵人,公主,外面来了公公呢。”乳娘站在珠帘后,没得了吩咐也不敢进去,就这般远远得禀报着。 “母妃与我出去听旨吧?”孙颖柒尝试着伸手安抚倩贵人,提醒倩贵人外面的人怠慢不得。 “好。”倩贵人闻言很快就恢复了过来,理了理妆容和衣物,侧头露出一个纯洁无比的笑意:“小柒快来,说不定是好消息呢。” 孙颖柒见到这样的母妃就有些晃神——她的母妃总是这样,面对外人的时候就会变成一朵欣欣向荣、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好。”孙颖柒心中微轻,微笑着应了一声跟了出去。 门口的太监也不废话,直接开口说了:“今日皇上给顺亲王赐了婚,是镇国将军家的嫡女何语然何贵女。特地派奴婢来跟倩贵人说一声,皇上说了:‘让倩贵人也沾沾年轻人的喜气。’” 这些负责宣旨的太监,包括太后跟前的福公公,都是把传话的技能点满了才出来替主子做事的,主子一句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话,到了他们嘴里就要围绕着中心意思翻出千百个花样来,像现在这样替皇帝给妃嫔传消息的,就更要保管每个人都能听到不同的版本,防止女人们交流起来发现其实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女人么,不就是希望自己在男人心里独一无二的。 “有劳公公了。”倩贵人因为太监的一句“皇上说了”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一张纯净无比的脸儿几乎要晃花了人脸。 “奴婢告退。”那太监也不多说话,如来时的匆匆,去的时候也像一阵风般,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倩贵人抬手让孙颖柒扶了走进居所,自言自语道:“皇上心里其实还是有我的。” 刚坐到榻上还来不及喝上一口茶,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抓住孙颖柒的手,道:“小柒会嫁个好夫婿的,比宁安公主还好。你觉得是郡王家的公子好,还是想惠阳公主那样嫁个皇上欣赏重用的朝廷新贵?” 孙颖柒没有办法回答,移开了眼道:“我会完成母妃的心愿,适个好驸马让母妃脸上有光的。” ……没有人听见她咽下喉咙的哽咽和苦涩。 母妃给了她生命,她会倾尽所有满足母妃的愿望。 “我就知道小柒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倩贵人笑得一脸梦幻,显然又活在了自己构建的幻想中。 孙颖柒没有了理会倩贵人的欲、望,手托着下巴把目光投向永寿宫的方向,想着孙芷妍现在会干些什么——母妃惯常喜欢拿孙芷妍说事,久而久之,她也开始不自觉地关注孙芷妍,在满腔无奈的时候想一想孙芷妍是在干什么。 那么孙芷妍在干什么呢? 她知道了孙明泽被赐婚的消息以后就升起了一种犹在梦中的感觉,莫名地不真实。 栖霞郡主坐在孙芷妍身侧,拿嘴型问含山郡主:“她怎么了?” 含山郡主在这个时候也没个正形,坏笑着道:“思春了。” 栖霞郡主一下就被气笑了,侧过脸不再理会含山郡主,自己继续猜测着孙芷妍为何如此心不在焉的。 方才含山郡主说话的声音可一点也没放小,孙芷妍斜了眼含山郡主,半点也不想理会这个惯说浑话的。 她不过是觉得时间过的太快,一眨眼孙明泽就要结婚了而已……她对未来的嫂子都没有特别的印象,只从燕朝人物攻略大全里知道是个手脚干净、习惯良好、身体健康的女子,再者就是那日见面之后让她感觉特别玛丽苏的气质和自扫门前雪的性格。 似乎十分平常的一个古代封建女子,希望她哥哥能与未来嫂子真心互相喜欢才好,婚姻幸福可是人生中的头等大事呢! “可是担心准顺亲王妃不是个好的?”栖霞郡主想了半天也只能找出这一个理由,再多的……实在是想不到了。 孙芷妍摇摇头:“祖奶奶说了,何语然是个好的。” “那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栖霞郡主不解。 “我只是在想我的大胖侄子而已!”孙芷妍拿帕子遮了脸,羞涩极了,嗔视一眼栖霞郡主,红着脸跑开了。 含山郡主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趁着孙芷妍还没跑远的空档下拉着栖霞郡主大声说:“姑姑,你的大胖侄女跑了,还不快些去追回来?” 说完,别人还没笑呢,她自个儿先笑得趴在美人榻上起不来了。 栖霞郡主也觉得有趣,接了含山郡主的话头,道:“我这就去追,含山可得看好自己哦。” 宁安公主是她的大胖侄女,含山郡主不也是她的大胖侄女么?她可不能追了那个漏了这个。 “你们真是……”孙芷妍被逗弄了,哪里还能忍,自己走了回来,作势要拉起袖子教训两人。但她一个人哪里是两个人的对手,扑上去的瞬间就被反扑了,被栖霞郡主和含山郡主轮着挠痒痒,直笑得她动不动不了,全身的力气丢得一干二净。 夕阳暖照,永寿宫中的其乐融融自不必言说。 第42章 顺亲王府内,曲径通幽,有绕堤绿柳,有隔岸花香,阁楼之内,又道“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 孙明泽端坐在宽阔的书桌前,面如温玉,右手拿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轻轻摩挲着,神色间隐隐一股温柔笑意,正正是一个引人心神的浊世佳公子。 “王爷,事情都办好了。”伴随着轻轻的一声“吱呀”,一个身穿黑衣,面白唇红的太监躬着身子走了进来。 孙明泽抬眼,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的圣旨放入一个匣子中仔细收好,这才站起身点了点头:“入宫。” 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在心里盘算着一个主意,如今终是有机会完成了。 “诺。”那太监也不问孙明泽入宫所谓何事,应了一声走在前头引着孙明泽,又打了手势让底下的人去备马。 “福贵,南面的思宁苑可是一直收拾妥当的?”孙明泽话不多,往常出行时都是沉默的,并不见对府邸有什么吩咐,今日却特地问了思宁苑的情况。 思宁苑乃是顺亲王特地为其胞妹准备的,太监听了立刻心领神会道:“竹姑姑把思宁苑管照得十分妥帖,随时都可以入住的。” “嗯。”孙明泽闻言点了点头,径自加快了脚步,也不要人引着了,自个儿就飞快地往府外去了。 福贵识相地停下脚步,依旧是微微躬着身子的模样目送顺亲王离去,等到看不见人影儿了,他才一改稳重的模样,眉眼间显现出几点欢脱,大老远的就喊了起来:“竹姑姑,竹姑姑!宁安公主要到府上来啦!” 莫怪他如此激动,实在是王爷日日都要提上一两次宁安公主,眼神温柔得都要滴出水来了,要不是知道宁安公主是王爷的胞妹,他都要以为宁安公主是王爷的女儿,掌上明珠了! 竹姑姑这个时候闲着,就坐在小厨房外的石凳上跟掌管厨房的霞姑姑聊着天儿,小声谈论着府里小丫头闹出来的笑话,正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时候,就听得贴身伺候王爷的福明家的小徒弟在那儿咋咋呼呼的。 也没听清福贵在喊些什么,竹姑姑就先沉了脸训道:“九岁时候是这个样子,十四岁了也这个样子,你就不怕福明公公哪天不耐烦你了?” 福贵是个机灵懂眼色的,刚入宫就被还在宫中跟着干爹的福明一眼相中收了当徒弟,顺亲王出宫建府的时候更是厚着脸皮去王爷那儿求了一个名额把他夹带上了。 按福明的话说:“别看这小子性子跳脱,日后长成了可是要有大前途的!” 竹姑姑也是拿福贵当自己孩子疼的,跟着福明的思路就一路走到了黑,想着福贵长大了性子里的跳脱就会改掉了。 哪曾想,这小子竟然数年如一日的跳脱,没有半点收敛的意思。 前些日子好不容易看起来稳重了些,今日又见着他一蹦一跳的模样,竹姑姑心里恨铁不成钢,立时就想抽了竹条教训他了。 福贵身子被竹姑姑的黑脸吓得一抖,再不敢手舞足蹈,规规矩矩地站好了才走到竹姑姑近前,尴尬地挠了挠头道,最后还是没能维持住规矩,把脸挤到桌子中间一副说悄悄话的样子:“竹姑姑,竹姑姑,刚刚王爷问了思宁苑的事情,所以……我就大着胆儿猜想着,是不是宁安公主要来府里住了啊?” 竹姑姑一惊,急急问道:“当真?” 她最初是跟在昭元皇贵妃身边的,昭元皇贵妃仙去以后就被交代着照顾孙明泽,等到孙明泽十五分府以后,她便再没见过孙芷妍了。 如今听得福贵的话,她就有些惊喜地不知如何反应了。 “当真!”福贵重重地点头,加大了自己话中的可信性。 “那我可得让人把思宁苑再仔细收拾一番,以免哪个丫头有不尽心的地方!”竹姑姑也顾不上跟霞姑姑道别了,匆匆忙忙就要往思宁苑去。 她倒没有怀疑福贵是不是猜测错了王爷的意思——福贵从跟着福明开始,在这上面是从来没有出过错的。 福贵也确实没有猜错。 御阳宫正殿里,孙明泽正跪在皇帝跟前:“儿臣七月成婚后就要前往封地了,在此恳求父皇准许儿臣接宁安到府上小住一段时间。” 孙明泽眼神清透,望着皇帝的目光温雅濡慕中带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势在必得,仿佛笃定了皇帝会答应他一般。 “求父皇谅解。”不待皇帝开口,他又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皇帝满腔复杂地叹了口气:“怎么到了你嘴里,朕就变成不通情理的老顽固了?” “父皇误会了。”孙明泽眼睛眨也不眨就回话,心里却响起了完全不同的声音:当初不让妍儿跟他出宫的那个人可不就是您么? “到永寿宫接人吧,宁安娇贵,在你自己府上你就得多花些心思照顾她,别让她吃苦。”皇帝心里是很疼孙芷妍的,五年前不让孙明泽接了孙芷妍出宫,一是于理不合,二是他担心一个十五岁的小毛头照顾不好孙芷妍。 没想到孙明泽就记到了现在。 孙明泽眼里闪过亮光,整个人柔软下来,又是平日那个温文尔雅的顺亲王:“谢父皇成全,儿臣告退。” 得了皇帝的准许,他是一时半会都等不得了,行走间步伐极为轻快,仿佛再给他一缕清风他就能登仙了一般,好心情显而易见。 “哎……”皇帝无奈地叹了口气,却没计较孙明泽的失礼,对着桌上的一副未完成的美人图轻声道:“泽儿长大了,你……可有欣慰?” 然而满室静寂,只有香炉内香料燃烧的声音回答他。 良久,皇帝才晃过神来,知道画里的人儿是再不会与他多说上一句话的,掩下心里的苦涩,唤来角落里站着的刘懂恩:“刘懂恩,跟着去与太后说上一声,就说是朕的意思。” “诺。”刘懂恩低垂着眉眼,心知皇帝心情不佳,连呼吸也不敢重上一分,轻轻应了一声就退出去,跟上孙明泽的步伐。 第43章 入了永寿宫,孙明泽也不多废话,直接与太后禀明了来意,而后便垂手等待太后的反应。 太后抿了口茶,不咸不淡地问:“那么,刘总管又是来干什么的呢?” 说的是跟在孙明泽身后进来的刘懂恩。 “奴婢奉皇上旨意,来与太后娘娘说道一二,皇上的意思是……顺亲王不日就要到封地上去,以后难免与宁安公主聚少离多,所以,就让宁安公主到顺亲王府住上一些时日。”刘懂恩抿着下巴,做足了卑谦的模样,拿着太监特有的嗓音和腔调回话。 “哦?”太后挑挑眉,依旧没有看孙明泽一眼,只对晴姑姑道:“去把宁安叫来。” 孙明泽也不恼,心知太后心里多少有些不乐意放孙芷妍离了永寿宫。可是……那又如何?温温润润的笑容掩盖了所有,仿佛他真的如外表般无害:“谢祖奶奶成全。” “你就知道我是要放宁安跟你走了?”太后简直要被气笑了。 眼见太后语气不好了,孙明泽十分从容地摆出一副低眉顺眼乖乖听教的模样——自家妹妹在太后身边侍奉多年,随随便便就能拿出“驯服”太后的一百种方法,他如今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太后与孙芷妍朝夕相处,哪里看不出来孙明泽的做派是出自何处,她心里也没有真的要与小辈计较的意思,只冷哼了声便算是解了气:“果然与宁安是亲兄妹,装傻充楞讨巧卖乖的样子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祖奶奶谬赞了。”孙明泽笑眯眯地回话,他从来都以为成大事者需有厚比城墙的面皮,面对太后的话语,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当成夸赞直接纳入囊中。 太后揉了揉太阳穴,闭上眼不再看孙明泽,问道:“府上可都准备妥帖了?可不要宁安刚到了顺亲王府就忍不住逃回来与哀家哭诉。” “顺亲王府上宁安的院子一直有人管着的。”孙明泽抬眸,他听出了太后话里的软意,也知道一句看似责备他的话语里含了多少对孙芷妍的疼爱,敛了唇边的笑意郑重其事地回道。 “宁安请祖奶奶安,见过三皇兄。”孙芷妍是正好踩着孙明泽的话尾进来的,感受到正殿里略有凝滞的气氛,十分自然地就开口打破了这份凝滞:“方才路上一直想着祖奶奶寻宁安何事呢,不如现在让宁安猜猜?” 然后也不等第二个人开口,走到太后身侧,熟稔地为其松乏筋骨,语带轻松道:“……皇兄是亲自过来为祖奶奶报喜的,宁安猜得可对?” 太后按住孙芷妍的手,唇上虽没有笑意,但明显地少了前头的不喜:“原来哀家的宁安也有猜错的一天。” “哎呀……”孙芷妍顺着太后的力道蹲下身子,小嘴微嘟,懊恼地敲敲脑袋“下次可不会再猜错啦。” 只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几个动作就成功地让太后和孙明泽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一瞬间,正殿里就变得和乐起来。 太后还像孙芷妍小时候那样揽着她,半是玩笑半是不舍道:“你三皇兄是来接你到宫外顺亲王府上小住的,哀家忧心着,你一个乐不思蜀就忘了哀家,哪里舍得让你走呢。” 孙芷妍心一跳,偷眼瞄了瞄孙明泽,但如今正是太后跟前,哪有时间让她做出旁的反应,她只能抛开了所有的思绪,紧张兮兮地抱着太后,学着太后的语气道:“祖奶奶可误会我了,我还担心哪天再回来祖奶奶就不要我陪着了呢!” 祖孙二人肉麻兮兮地你来我往了几回,好不容易依依不舍地分开了,太后又念叨着要孙芷妍好好照顾自个儿,像嫁女儿那般恨不得把这辈子的事情都交代完了才好。 孙明泽也不急,等二人说了话才上前拉着孙芷妍请辞:“祖奶奶且放心,孙儿定会妥帖地照顾宁安的。” “嗯,去吧。”太后点点头,放二人离去。 在太后跟前看似冷静自如,对于自己离宫的事情颇有些无悲无喜的意思的孙芷妍踏出永寿宫的第一时刻就再维持不住脸上的面具,心中抑制不住的喜意让她有些发懵,只能在踏上马车的时候呆呆地问了一句:“哥哥,我要出宫了?” 不怪她如此模样,实在是她一度以为除非嫁人,否则她是无法迎来今天的光景的。 “对啊,妍儿要回家了……”孙明泽亲自扶着孙芷妍,心里眼里慢慢地都是感叹,声音极轻,只两人能够听见。 “……嗯!”孙芷妍又楞了许久,像是要确定什么似的捏捏孙明泽宽大的手掌心,然后才缓缓露出一个甜美至极的笑意。她……要回家了。 从出生算起,她在宫中生活了十三年,时间已经久到她以为她习惯了时刻伪装的生活,也几乎让她觉得自己是快乐的。 可是…… 听着车轱辘倾轧在青石路上的声音,孙芷妍才知道她从来都不愿意过这样中规中矩的生活,哪怕拥有着太后的娇宠、皇帝的疼宠,她也不能停止渴望离开尔虞我诈的皇宫。而沉铁木的大门缓慢地打开的时候,她也终于愿意直视,在这个黄金筑成的“牢笼”里面,从未有一天敢掉以轻心的日子。 正在孙芷妍沉浸在无尽的思绪中不可自拔的时候,陌生而微凉的指尖没有任何预兆地捏住了她的下巴,放浪不羁的又迷人心神的声音在她的上方响起:“嘁,作甚摆出一副大难不死的模样。” 话语中的嫌弃和恶劣简直要把孙芷妍埋没了才甘心。 孙芷妍不必猜也知道对他动手动脚的是谁,立时没好气地用吃奶的力气拍打那只不规矩的手:“姜陆,你的夫子没有教你什么叫做君子之礼吗?” 她是竭尽所能地对姜陆释放愤怒了,但姜陆的手半点也没有被撼动,本人更是却完全没有接收到重点,一瞬间就被她杏目圆瞪的模样吸引住了,顿时就越发地恶劣起来,啧啧有声地调戏道:“别这样看着爷,爷会以为你爱上我了。” 敢在公主面前自称爷的,姜陆还是第一个,当然,估计也会是最后一个。 “大胆!本宫可是皇帝亲封的正一品公主!”孙芷妍自认为一直以来都十分容忍姜陆,但就是该死的太过容忍,姜陆才会半点不把她放在眼里! “公主好凶。”姜陆压低了身子,在两人间拉出一个危险的距离,如同□□般存在的声音带着委屈贴着孙芷妍的耳廓进入了她的耳朵,那一瞬间,孙芷妍以为自己会怀孕! 狠狠地吸了两口气,孙芷妍几乎要忍不住尖叫起来,她最后警告道:“即使你是本宫幼时的玩伴,但是现在,立刻!马上从我的马车里消失!” 如果她知道昔日的熊孩子没有按照她希望的那样长成精英,而是长成了胆大包天地调戏自己的浪荡子的话,她一定会替天行道,从幼时就好好教教他该如何做人! 姜陆感受到孙芷妍前所未有地真实的怒火,连忙退开一步,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撇撇嘴道:“真是越长大就越无趣了。” 半晌,见孙芷妍未像以前那般放软了态度,姜陆眼底划过担忧,挪了挪位置稍稍靠近孙芷妍:“你知道……我没有恶意的。” 他只是……忍不住学了兄长对家中表姐的样子对她而已。他以为孙芷妍会像表姐那样红了脸欢喜的。 而且……欺负孙芷妍的感觉真的很好。 但是,但是!姜陆发誓,他绝对没有想要真正惹孙芷妍厌恶的! 孙芷妍斜眼看了姜陆小心翼翼地模样,胸口里憋着的那口气不知怎地就冲到了脑门,脑袋一懵,就做出了不合身份的行为。 大约是过去压抑得狠了,一旦离开了牢笼,所以一旦放松就彻底回到了过去的模样——流氓起来连自己都怕的女汉子。 又亦或是她终于忍不住放弃感化姜陆,要以暴制暴降伏他了。 她拿手掐着还在可怜兮兮求她原谅的姜陆的脖子,把他推压在了马车柔软的靠垫里,发出“咚”的一声响,像个恶霸般勾了唇,恶狠狠的拍了拍姜陆的脸蛋:“给本宫笑一个,笑得好看了,本宫就放过你,嗯?” 就是这样……像个女汉子般,释放本性。 被无尽了封建礼教束缚着,她都要忘了她原来就应该是个与姜陆同样恶劣的人。今日姜陆如此地锲而不舍地挑战她的底线,她也不好让姜陆失望不是? 姜陆哪里见过宛若深渊里的彼岸花般惑人的孙芷妍,更何况,他正求着孙芷妍的原谅呢,当即就毫不反抗地在脸上绽放出生平最美的笑容。 并且没脸没皮地利用自己犯规的嗓音问道:“公主可满意?” ……如果现在有一面镜子的话,姜陆就可以看到自己跟贵人养着的男宠一模一样的嘴脸了。 孙芷妍不知道姜陆是如何想的,反正她的钛合金狗眼都要被亮瞎了。 被姜陆的笑容一击必杀的孙芷妍悻悻地放开了姜陆,整了整被压皱的衣摆,努力淡定地回了被响声引来询问情况的宫人。 姜陆也不怕外边的人发现了他的存在,大大咧咧地扶着小几半坐起来,捂着头嘶嘶抽气儿,期间还拿了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好不嚣张。 44|5.21| 但这只是孙芷妍眼里看到的。 实际上,姜陆觉得自己受到了生平仅有的惊吓。燕朝的女子在面对男子时哪个不是柔情似水,轻易就能够被拿捏住的?就算性子烈些,处事上面自带三分火气的将门贵女也不会在气急的时候如恶霸般将对方扑倒调戏。 难道说,果真是公主天生就与普通贵女不同,总要独特上一两分才是? 想起家中性格冰冷的祖母大长公主,姜陆就越发觉得是这样一回事了。猛喝了两杯茶压惊,勉强腾出两分心神与看起来已经消气的孙芷妍说话:“啧啧,相识近十年,今日终于看清了你的真面目。” 孙芷妍以袖掩面,摆出一副娇羞的模样,半露半掩间,眸子盛了满满的威胁,米分唇张合间就吐出了两个字:“如何?” “唯女人……”姜陆见孙芷妍不再计较他前头的孟浪行为,顿时又不长记性地想要吐槽她一番,但唇角不羁的笑意还未曾挂起,他就被孙芷妍眼底的凶狠之意逼得硬生生地转了话头“甚好” 他可不敢再惹孙芷妍生气了,谁知道她再爆发出来是什么模样呢? 孙芷妍跟着满意地点了点头,道:“甚好。”——她最喜欢乖巧听话的孩子了。 “下次可敢再如此轻薄于本宫了?”卷了卷颊边的发丝,孙芷妍似笑非笑地问道。既然姜陆已经识破了她的真面目,她也不必执着于兰姑姑所说的中庸之道,况且,离了皇宫,还有谁能够束缚了她的羽翼,需要她亦步亦趋地讨好呢? 姜陆一怔,接着便恍然大悟起来,原来孙芷妍生气竟是觉得他在轻薄她! “嗯?”孙芷妍皱眉,不满姜陆呆怔着不说话,喉间其流滚动,一个充满威胁的音调就在宽大的马车车厢中响起。 “不敢。”姜陆想通了其中的关键,便也知道此次是自己理亏,想了想,拢了拢袖子变戏法般拿出一对白玉响铃耳环:“偶然得之,如今借花献佛送与公主,权当是赔罪了,公主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可好?” 他比孙芷妍大了五岁有余,虽然燕朝的男女婚配皆是这个年龄差,可是在姜陆看来,没有及荆的就是小姑娘,他之前的一番行为也未曾想到男女之情上,此时也是拿了哄妹妹的架势哄孙芷妍的。 “看在你那么有诚意的份上……没有下次。”燕朝的男子都会在身上带一两个时下女子喜爱的首饰,专门用来应付类似这种的情况,孙芷妍习以为常地将耳环收入怀中,大度地表示自己不再计较,紧接着就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道:“那么现在我们来谈谈,你是如何跑到我的马车上的?” 孙明泽在前面骑着马,对周围的异动轻易就能够发现,马车上还有驾车的马夫,她很好奇姜陆是如何躲过孙明泽和众多宫人的眼睛的。 姜陆指了指马车侧边的只以帘子遮住的窗户,眼角一挑,显得十分地神采飞扬:“从窗户里进来的。我可是有绝世武功的人,普通人是不可能发现我的。” 说完他就靠在软垫上准备着在孙芷妍露出惊讶和崇拜的目光之后,为她讲述他传(编)奇(造)的幼时奇遇。 然而,对上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规定了建国以后不准成精的天朝女性孙芷妍,姜陆注定要失望了,只见孙芷妍眸子都没有抬一下,淡漠到了极致:“说实话。” 姜陆的期待落空,撇撇嘴道:“在宫门处上来的,所有人的的注意力在开启的宫门上。” 他起初并没有注意到这个是何人的马车,风偶然吹起轻薄的帘子露出笼罩在复杂情绪中的孙芷妍,他才鬼使神差的弃了胯|下的马,趁着旁人都不注意的时候跳出马车中,捏起了她的下巴。 “原来如此,那你要如何离去?”孙芷妍不相信他能将好运气保持下去,寻找到第二次悄无声息离去的机会。 “不离去。”姜陆摸了摸孙芷妍的头,眼里的温柔满溢出来。他从跳上来的那一瞬间就没有想过要离去“公主是在担心我吗?” 姜陆身为齐国公的嫡次子,又是燕朝大长公主的亲孙儿,原本应该是注定了要一辈子顺风顺水的,可是世间哪里会有十全十美的事或人,上天给了他荣耀的出身,却夺走了他的母亲,幼时的缺爱直接导致了姜陆极容易就被自己在意的人释放的一点儿关心所感动,即使后来大长公主十分地疼爱他,也未能弥补了这一点。 此时,哪怕只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姜陆的心也要为孙芷妍融成了一滩水。 孙芷妍抿唇,在心底默默地刷新了姜陆的自恋程度,直接忽略了他的提问,不赞同道:“所以你是准备被皇兄揍得下不来床,顺便连累我被罚?” “放心,不会被发现的。”姜陆心知孙芷妍的担忧,恰巧马车停了下来,他便敲开了马车上的暗格,灵巧地躲了进去。这处暗格通常是用来放置行李的,他藏在里面虽然有些委屈但并不会难受,而且,如果里面没有放置东西,下人们是不会检查这里的。 孙芷妍从来都不知道放置行李的暗格还有这个功能,正想打开看一看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就见孙明泽挑起了帘子:“妍儿,到家了。” 为了不引起孙明泽的疑心,孙芷妍连忙把目光移到孙明泽身上,把手放到他的手心,借力下了马车。 “奴婢见过宁安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华美精致的裙角闯入早早就得了消息在此迎接孙芷妍的宫人们的眼角余光中,顿时就引来震天响的行礼声,差点儿没把孙芷妍吓了一跳。 她们的主子盼了太久了,终于盼到了今天。 领头跪着的几个宫人都是从重华宫里跟出来的,孙芷妍离宫到顺亲王府小住,她们心中的欣喜并不比孙明泽少上多少,感性的菊姑姑甚至红了眼眶,若不是碍着身份,这是恐怕已经落了泪了。 “都起来吧。”孙芷妍站定在孙明泽身旁,姿态优雅地抬了抬手,叫起了一众激动的宫人,与孙明泽相识一笑后缓缓步入了端庄大气的顺亲王府。 45|5.21| 宫人们也如流水般跟在两人身后进了顺亲王府,福明躬着身子放缓了脚步,并不急着跟上去,落在人|流最末尾,亲自看着孙芷妍乘坐的马车从侧门被拉了进去,这才迈着太监特有的鸭子步追上众人的脚步。 负责收置马车几个宫人离了福明的视线以后,一个个手脚飞快,匆匆将马儿栓在马厩里,确定没有问题以后也跟着往前院去了——这样喜庆的日子,他们指不定能拿多少赏赐呢! 可见姜陆对下人们的心思还是拿捏得十分得当的,待到四周都安静下来,一直悠闲地藏在马车暗格里的姜陆才从马车里出来,身姿优雅地振动衣袍,暗自在心中自得一番才翻墙而去。 但他的自得并没有保持多久,刚刚踏入齐国公府邸,就见一名管事模样的男子拦住了他的去路:“二爷,国公爷找您。” “大哥找我何事?”姜陆挑挑眉,没有半分犹豫就转了步子,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小的不知。”姜管家头也不抬,跟在姜陆身后一同走着“但国公爷心情不佳。” 姜管家是看着姜陆长大的,忍不住就提示了姜陆一句,好让他对接下来可能会有的狂风暴雨做好准备。 姜陆眉头一皱,当即就缓了步子,笑容却不变,一脸诚恳地对姜管家说:“管家不必跟着我了,快些去把表姐请过来才是正事。” 齐国公其人沉稳公正,在教育自己弟弟方面更是软硬不吃,毫不手软,唯独已与齐国公定下婚期,不日成婚的南阳侯王家嫡长女能解救姜陆一二。 为此,受益人姜陆曾在过去的岁月中无数次感叹,他的母亲实在太有远见,早早地与人义结金兰,还指腹为婚,定下了能够把魔鬼般的大哥生生调教成了忠犬的表姐。 姜管家对上姜陆满怀希望的目光,嘴角不着痕迹地抽了抽道:“二爷恐怕要失望了,三日后就是国公爷大喜的日子,按照习俗来说,表姑娘是不能够过来的。” “……也罢。”姜陆闻言果断收回了眼中的期盼,继续往书房走去。“大哥的怒火未必是冲着我来的。” 想象是美好的,憧憬是梦幻的,而现实却是残酷的,书房里迎接他的是一块携带着齐国公怒火的砚台。 姜陆心里咯噔一声,险险避过直冲脸面而来的砚台,站在门角里低头唤道:“大哥。” 彼时齐国公正坐在茶几旁,手执棋子,似乎全身的神思都在那方寸的棋盘上,若不是房中没有第二个人,又哪里想得到正是他扔的砚台呢。 “坐。”不同与姜陆比女人更耀眼的长相,齐国公有着一张极为端正的方脸,五官有如刀刻,看着更像武将武将些,他的目光极为沉稳,声音也带着些冷硬,即使只是简单的一个指令,也让人情不自禁地臣服。 “大哥找我何事。”姜陆如言坐到齐国公对面,食指扣了扣桌面,尽管已经充分感受到了齐国公的怒气,但他那份倘若天生就带着的骄傲肆意依旧没有半分收敛。 齐国公终于抬眼看了姜陆,面上没有表情,只微微牵动了嘴角,道:“只是家常的叙旧罢了。” “哦?”姜陆同样勾了勾唇,颇为意外道:“只是家常?” “只是家常。”点点头确定了今日书房的小聚,仿佛上一刻飞腾的砚台从未存在过一般,齐国公指着玉石雕刻的黑子“与我下两盘棋。” 然后,果真如他所说的那般,话起了家常:“一眨眼你就十八岁了……距离你蟾宫折桂已经过了几年了?” 姜陆落下一子,随意道:“三年。” “御笔亲点的状元之才。”齐国公也不落后,四平八稳地在棋盘上点下一枚白子。“3年时间,仅仅止步于四品侍郎,你是如何想的。” 这个问题已经是老生常谈了。如果姜陆只是出身寒门的呆板之人,这个速度尚属正常范围,但他是齐国公的胞弟,就未免有些不上进了。 姜陆压在棋子上的手一顿,嘴角微撇:“鲜衣怒马,荣游皇街,至此只剩嬉戏人间。” 他保证了自己不会是姜家的耻辱,又身体力行表明自己不会与兄长争夺国公之位,难道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吗? “这便是你胆敢闯入宁安公主驾撵的原因?”这显然才是齐国公将姜陆唤到书房的真正原因。 “不……”姜陆皱眉,还待再说些什么,就被齐国公打断了。 “你喜欢宁安公主。”一如指出姜陆的错处那样果断,齐国公盯着姜陆的双眼,仿佛要把他看透。“从来都对贵女小姐们敬而远之的人,却特意闯入宁安公主的马车?” 如果齐国公性格与姜陆相似的话,他这时说不定还要轻笑两声以示戏谑。但齐国公不是,他只是略微低了头,捏起一子放入棋盘中。 “不过是觉得她有趣罢了,哪里又来的喜欢。”齐国公的话只让姜陆觉得荒唐,下意识就拿了刻薄的字眼回话。 姜陆以为自己的否定十分到位,并且是过分的,然而在齐国公眼里,正如年幼的孩子总是倾向于欺负自己喜欢的人一样,姜陆或许没有意识到,但的的确确是想要引起宁安公主的注意而两次三番地欺负宁安公主。 俗语有言长兄如父,但再怎么如父,齐国公也只是姜陆的兄长,对上当局者迷的胞弟,他只能从旁提点,盯着姜陆好一会儿,微微叹气道:“即便不是宁安公主,有一天你喜欢上了某家的贵女,你拿什么去聘请人家?已经过去的状元之名?还是齐国府的二爷?” 齐国公顿了顿,不等姜陆反应便继续说下去:“以你骄傲,你恐怕没有面皮选择任何一样吧?” 姜陆语塞,对着错综复杂的棋盘沉默良久,最终,他落下最后一子定了棋局的乾坤:“永远不会有这样的一个人。” 语毕,他竟就要起身离去。 齐国公也不拦他,满意地看着白子被彻底逼入绝境的棋局,对他的背影道:“没有人能够永远幼稚地活着。” 他相信,会有那么一个存在,使得姜陆抛开所有,绽放被他有意隐藏起来的锋芒。 姜陆却不在意,勾起唇角,骄傲地宣扬:“世间从来都没有绝对。” 这个时候极尽张扬的熊孩子哪里会想到齐国公的一语成谶,他果真为了那人洗去铅华,唯恐不够耀眼…… 第46章 5.21| 姜陆走后,齐国公走到书桌的后方独自静坐着,期间神色莫测,似乎在思虑着什么,良久,他拿手敲了敲桌子,沉声唤道:“来人。” “王爷。”一直站在外边待命的姜管家闻声推门入了书房,走到齐国公身侧,躬身竖耳,静候吩咐。 “从本公私库里拿了金玉镶珠的珊瑚树送到顺亲王府,顺亲王若是问起……就说前日飞鹤楼失约,本公对不住了。”既然齐国公府都能得了消息,顺亲王绝不可能不知道姜陆私闯宁安公主驾撵的事情,尤其姜陆还是在皇家的地盘上面犯的事儿。 至于顺亲王没有当场揪出姜陆许是因为顾及宁安公主的名声,又或是看在二人交情的份上,但无论如何,姜陆事后必定会受到教训……到底是亲兄弟,齐国公自己教训不会手软,放到别人手上教训却是如何也放不下心的。 如今之计,只能先发制人,在顺亲王来不及出手的时候赔礼道歉,好让姜陆受到的折腾少一些。 “是。”姜管家心里疑惑,飞鹤楼失约之事齐国公不是已经亲自道歉过么?为何……然而疑虑只是一瞬间,作为一个深受两代齐国公重用的管家,对于自己不该知道的事情从来都不会抱有任何不该有的好奇心,他拱了拱手,领了命令便迅速退了出去。 如今正跟在姜管家身边学着做事儿的小松一见到从书房出来的姜管家便贴了上去轻声询问:“管家,国公爷……” “随我到顺亲王府。”姜管家微微站直了些,面上笑眯眯的,让人看不出来他在想些什么。“带上金玉镶珠的珊瑚树。” “……”小松则要嫩些儿,得知自己要跟着出门办事,面上表情随着心思微微变幻,露出一两分的欣喜,虽只是一瞬间,但在心思深沉的人跟前就不够看了,这也是姜管家鲜少在办正事时带他出门的缘故。而未因着好奇就多问半分这点还是十分让姜管家欣慰的——尽管城府不深,但显然是将他的教导刻入了心底。 “走罢,速度快些儿,你说不定还能赶上晚膳。”姜管家率先往齐国公的私库走去,取了齐国公指的礼,领着小松轻装简行,不过几刻钟便到了顺亲王府。 他们二人倒也凑巧,恰恰碰上了孙明泽得空的时候,因此并未在茶室中等待太久,很快便得了通传,被召到厅中。 “草民参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姜管家与小松一前一后进了正厅,规规矩矩地压着眼角,甫一觑见孙明泽脚上的黑底金边祥云纹的鞋子便跪下行礼。 “起吧。姜管家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孙明泽是明知故问了。宫门处的小贼可没有躲过他的法眼,他正寻思着要如何惩戒他一番呢,现在却是齐国公要为那小贼收拾烂摊子了…… “草民奉齐国公之命前来赔礼道歉。”姜管家没有忽视孙明泽如沐春风的笑容之下隐含的寒意,再次行了一礼,将赔罪的姿态摆得足足的,将齐国公的话一一复述了,又将带来的赔罪礼双手奉上“还望王爷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 “哦?”孙明泽挑眉,并不打算刁难姜管家,背着手微微低头,便有了居高临下的俯视意味:“日前齐国公不是已经在鸿竹园请过罪了?怎地今日又送了礼过来?未免太见外了些,你且回去告诉他吧,本王此次便将礼收下了,若是下次还如此见外,本王就该与他翻脸了。” 齐国公明面上说的是飞鹤楼失约之事,孙明泽便也只说这事儿,至于里面暗含的深意,以齐国公之能自然不会听不出来。 至于更多的,比如收下了赔罪的礼物也不代表她会放过齐国公府的登徒浪子这种事情,他就不特意说明了。 相信宠爱幼弟的齐国公会了解最好的情况只是他看在齐国公特地遣人赔礼道歉,又如此识相地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的份上,会记得让手下的人悠着点儿,注意不把人折腾得太惨的。 “谢王爷恩典。”姜管家的段数不足,又不知齐国公赔罪的缘由,尽管觉得孙明泽的话有深意,却无法得出一二,只能当作顺亲王是答应不再计较,作出大喜的表情谢恩告退。 被留下的金玉镶珠珊瑚树异常地华美精致,显然是花了心思挑选出来的。毫不怀疑地这是一个无论到哪个姑娘手里,俨然都会变成心头好的物件。孙明泽打量两眼,挥挥手让人将其送到思宁苑:“请安宁公主到正厅用膳,顺便把这珊瑚树抬到思宁苑 ,若是公主喜欢便寻个合适的地方摆上。” “诺。”一个应声以后,站在厅中待命的宫人就要抬起珊瑚树往思宁苑而去。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孙芷妍笑意盈盈的声音:“我却是赶了巧儿了,皇兄可是要予我什么东西?” 她正在思宁苑坐着呢,忽然就想起来有事情要找孙明泽,没成想孙明泽也是要找她的——从某种程度来说,也是血脉间的心有灵犀了。 孙明泽闻声主动迎了出去,牵着孙芷妍往里走:“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离了宫以后,他同孙芷妍又是逛园子又是看新居的,折腾了好几个时辰,姑娘家的体力远不如男子,他一直担忧着孙芷妍的身体受不住。 “已经休息过了。”孙芷妍亲昵地挽住孙明泽,娇声道:“其实我还是更想与皇兄待在一起,而且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与皇兄说呢!”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如此鲜活的孙芷妍,孙明泽一时间就有些怔楞,满是怀念地地抚了抚孙芷妍的发顶,他越发地坚信将孙芷妍接出皇宫的做法是对的。 微微低头看着孙芷妍,孙明泽眼中的宠溺仿佛要滴出水来:“何事?” 孙芷妍却不急着说了,她摇摇头,说起另一件事情,一双美目期待地看着孙明泽:“今日的晚膳我们就如平常人家那般,一边话着家常一边用可好?要与皇兄说的事情也放到那时候说。” 宫中最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吃了十三年气氛沉重的膳食,她对于饭桌上与亲人亲密无间地说话一事怀念到了极点。以往在太后和皇帝跟前她是不敢提的,如今到了兄长的王府上,她就忍不住开口了。 她想着,哪怕就一次也好,让她再次回到过去的时光。 孙芷妍是作好了孙明泽拒绝的准备的,没成想,孙明泽没有半分犹豫就应允了,温柔地笑着道:“在王府里,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他哪里舍得让孙芷妍失望呢,他只恨他不能代替了父皇和母妃,给予孙芷妍世间最无暇的、流淌在血脉之中的情感,也为她实现儿时所有的梦:“逛灯会,和普通贵人小姐般去寺庙走走,想要到宽旷的草地上面放风筝,所有的,只要你还想做,我便会为你实现。” “……”孙芷妍记得这些东西,每一样,都是她曾经与孙明泽说过的她想要做却没有办法实现的事情。只是无聊之下的话语,却不想孙明泽记到了现在…… 忽然之间,她好似忘却了世间所有的音调,再说不出更多的话语,也无法做出任何的动作。她原以为自己要有很多的话要与孙明泽说的,煽情的、矫情的、感人的……数也数不过来。 但是现在,她却只能傻傻地站在原地,半晌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很欢喜,哥哥,我很欢喜。” 从未如此欢喜,欢喜你是我的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好类……妖精们,我要双更了。 为了给你们剧透,事件顺序都不对了→_→,费的我好大一番力气才把它连接起来。 哥哥是最好哥哥~ 脚背被铁丝划破了皮,本来以为隔天就好了,结果隔天就发炎起水泡了,昨天跑去医院排队清理伤口了qaq,夏天果然是细菌的温床吖…… 第47章 5.21| 长久的等待让孙明泽的心高高地悬起,而后又随着孙芷妍的话语重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不自觉收敛了的笑容再次出现在脸上,真实得仿佛要融化了冰雪一般,他把食指比到嘴边,轻声道:“嘘……” 孙芷妍见到孙明泽的动作,也不免甜甜地笑了,同样把手摆到嘴边:“嘘……” 与母妃一同居住在重华宫的日子里,两人总是有着无数的欣喜的小秘密,每当那时,她们二人便会如此,唯恐大一点儿的声音就会惊破了令人欢欣地气氛。 和幼时一模一样的情景让两人不约而同地生出了亲密无间的感觉,年逾一年积累的生疏瞬间就消失了大半,不自觉地便互相走得近了一些。 即使分开了多年,即使他们都已经长大成人,但无论是他还是她,都是多年以前的那个人,从未真正改变过。 两人就这般站在原地傻傻地笑着,怀念的气息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 “天色晚了,我们用膳吧?”最后是孙明泽先说的话,他牵起孙芷妍的手,带着她往饭厅走去,坐定以后,嘴角微勾,果然就依着孙芷妍的话在饭桌上边用膳边话起了家常:“在思宁苑可有不惯的地方?” 愿望得到满足的孙芷妍立时就笑得眉眼弯弯地,心中雀跃,好不容易压下心中的激动轻轻摇了摇头,道:“思宁苑与重华宫一样。”就连伺候的人一样的。 每年昭元皇贵妃的忌日她与孙明泽都会被皇帝带着到重华宫怀念,所以,即使当初她只是三岁的幼童,她也可以肆无忌惮地怀念着重华宫。 孙明泽以为她说的只是思宁苑的布置:“我担忧你住不惯,便按着重华宫的样子布置了。” “皇兄有心了。”孙芷妍心中微甜,拿着干净的筷子夹了青菜放入孙明泽的碗中,叮嘱道:“皇兄可不能只吃荤食。” 然而一直都无条件宠溺着孙芷妍的绝世好哥哥孙明泽却皱了皱眉,出乎意料的任性拒绝了:“好不容易竹姑姑不在,妍儿就放了我可好?” 偏爱荤食仿佛是所有男人的通病,清清淡淡的素食总是无法挑起他们的口腹之欲,更甚者还会觉得素菜根本填不饱肚子,同为孙明泽也毫不例外地厌恶素食。 若是其他孙芷妍说不定就随了孙明泽的意愿了,但不吃素食哪里能保证健康的身体? 为了孙明泽的身体康健,在孙明泽面前一直是乖巧听话的形象的孙芷妍也难得冷硬了一回,摇摇头止住了孙明泽摒弃碗中素菜的动作:“我是要代替竹姑姑看好皇兄的。” 是的。 古代伺候膳食的宫女除去为主子夹够不着的菜以外,更重要的工作是为主子搭配菜色,保证荤素平衡,防止挑因为挑食的情况而导致主子身体不适。 叹了口气,孙明泽幽怨极了。抬头看看态度坚决的孙芷妍,又低头看看碗中绿油油的青菜,他终究还是服了软,开始一口荤菜一口素菜地吃着。 孙芷妍满意了,不再对孙明泽的饭碗虎视眈眈,问起了其他的、让她十分好奇的事情:“一直都没有问过呢……皇兄对皇嫂的观感如何?” 这个皇嫂,指的就是未来的顺亲王妃何语然了。 “……”孙明泽可不像孙芷妍般拥有着二十一世纪出品的奇厚脸皮,手中的筷子顿了顿,面上飘上两朵红云,显然是害羞了,但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满足了自家妹妹的好奇心“挺……可爱的。” 可爱? 何语然? 孙芷妍极其费劲地试图将记忆中的何语然与可爱搭上边,但她失败了。何语然怎么会是可爱的呢? 她眼中的何语然是个鱼痴,而且性格颇有些自扫门前雪意味的贵女。 燕朝人物攻略大全里的何语然德容言功样样拔尖,是个心思纯净但不太爱与人交流的高冷贵女。 甚至与何语然熟识的欧阳茹也说,除了鱼,语然姐姐总是显得过分淡漠了。 但是……怎么到了孙明泽眼里就变成可爱了?莫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看出孙芷妍眼中的怀疑,孙明泽先是不紧不慢地给孙芷妍夹了一块香菇炖小鸡,然后才开口解释道:“她很不一样。” 孙芷妍几乎忍不住要抛开多年的教养翻出一个白眼了——孙明泽的解释难道不是跟没有解释一个样么? 虽然很想放弃继续得到没有意义的回答,但她身体里的属于女人天赋的八卦因子却不允许她这样做:“是怎么不一样呢?” 孙明泽想了想,陷入回忆的他眼底十分自然地流露出丝丝与众不同的温柔,良久,却似乎并没有想出更好的解释,只能道:“日后你便会知道了。” 孙芷妍终于被孙明泽似是而非的回答打击得放弃了继续追问的念头,她轻轻放下手中的碗,转而从腰间的绣了茶花的精致荷包中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放到孙明泽面前:“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还是求了祖奶奶要了这张东西,还请皇兄收下。” 孙明泽细细地看了眼孙芷妍放于桌上的纸,随即也跟着放下手中的碗筷,伸手拿起就要打开来看看——他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孙芷妍如此的郑重其事,神秘兮兮的。 然而孙芷妍却阻止了他的动作,有些不自在地道:“皇兄回去再看吧?” 她实在羞于让孙明泽在自己面前看纸张里对何语然品头论足的东西,而且,要是孙明泽认出了她作了改变的字迹可如何是好? 要知道宣纸上的东西根本不是她问太后要来的,而是她一笔一划亲自从燕朝攻略大全里撰抄下来以后细细叠好了的。 原本她还在犹豫着要不要给孙明泽,但从孙明泽都已经从何语然身上看出了西施的表现看来,他似乎是对何语然抱有比较大的好感的,面对这种情况,尤其是完全不知道何语然对自家哥哥的感官之下,作为妹妹的她也不必纠结了,直接将之交给孙明泽促进二人的婚后感情进展才是正事。 但是真正给了孙明泽以后她又感受到了扯了慌以后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了的心虚感,让她恨不得捂了脸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以消除心中欺骗孙明泽的愧疚。 “好。”不待孙芷妍调节好内心的思绪,孙明泽果断停下的动作就令她越发地羞愧起来了。略显慌忙地低垂了眼睑掩下闪动的眸光,稍作镇定以后,嘴上十分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而孙明泽似乎并没有发现孙芷妍的异状,轻而易举地就将注意力放到了孙芷妍挑起的新话题之上。 见状,孙芷妍在心底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尽管不告诉孙明泽消息的真实来源有一部分原因确实是因为她的私心,可更多的又未尝不是她其实无法解释金手指的存在呢——除了她本人,再没有任何人能够看到燕朝人物攻略大全了。 完全没有依据的情况下,她要如何让孙明泽相信一本在他眼里根本不存在的书呢?即便说了,也只会让人认为她是为了掩盖什么而说的拙劣的谎言吧? 作者有话要说:蠢作者眼睛不好了,以后都不能摸黑码字,所以这一章就先这样吧,剩下的内容明天码出来放在下一章~么么哒 原谅我第二更只有那么短qaq 抓虫~ 第48章 5.21| 既然无法解释,那么还不如永远避而不谈,孙芷妍眨眨眼,努力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到新的话题上——与孙明泽一同回忆过去的重华宫的日子。 书中有言,这个世间再没有回忆更能挑起两人间淡去的亲密感与生疏感了。而且之前思宁苑布置一事也很好地应证了这一点,孙芷妍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晚膳过后,她与自家哥哥的亲密感便会回到十年前的模样了。 “那个时候你就那么小小的一只”孙明泽拿手比出一个花瓶的大小,眼里盛满了怀念与感动“虽然一直都很乖,但是从学会走路开始就喜欢到皇宫的各个角落摘花,我还记得,那时你送给我的第一朵花是一只雏菊的小花苞……” 那个时候他还在纠结着新妹妹夺去了母妃大部分的注意力一事,正是厌恶孙芷妍的时候,甚至还想过要对她恶作剧,然而,就在他准备作弄孙芷妍的那个傍晚,孙芷妍忽然从花丛中扑了出来,递给他一枝含苞待放的雏菊。 一开始是什么反应他已经忘了,只记得接过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花枝的一瞬间,他的心就被笼罩在小人儿身上橘红的夕阳融化了,突然之间,他就明白了兄长的责任。 孙芷妍听着其实是迷茫的,她早就已经不记得自己送给孙明泽的第一朵花是什么了。不过,在她满周岁之前,孙明泽确实一直都非常地排斥她的存在。她还曾经疑惑过孙明泽为何忽然就对她变了态度。 ……原来竟是一朵雏菊虏获了兄长的心 “皇兄一直记着……”孙芷妍抿了抿唇,有些高兴孙明泽还记着这般微不足道的“第一次”,紧接着又轻轻捶了捶自己的脑门,懊恼道:“我竟然都不记得了。” “皇兄一直记着……”孙芷妍抿了抿唇,有些高兴孙明泽还记着这般微不足道的“第一次”,紧接着又轻轻捶了捶自己的脑门,懊恼道:“我竟然都不记得了。” 孙明泽见了孙芷妍的样子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将孙芷妍敲脑门的手压下了,轻声道:“那时你将将满了周岁,如今自然是不记得的。” 孙芷妍也是被自个儿绕进去了,被孙明泽一说才想起来,正常的幼童哪里会记得周岁时的事情,忍不住又敲了自己一下,放弃纠结记得与不记得的事情,继续与孙明泽说话。 一如孙芷妍所想,随着回忆的事情增多,两个人心中翻腾的亲情也越发地火热,恍惚间,竟是有种回到了十年前的重华宫的错觉。 就这般你一言我一语的,两人不知不觉便用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晚膳,直到竹姑姑领着小宫人点亮了饭厅四周的灯才堪堪回了神。 孙明泽走到窗边看了看外边的天色,又复走到孙芷妍身边:“今日车马劳顿,后又折腾了一天,合该让妍儿好好休息的……” 孙芷妍正想说不碍事的,就听得孙明泽继续说道:“现在,妍儿便回思宁苑好好休息吧,来日方长,除去今日,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闲话家常。” 孙芷妍与他说了‘闲话家常’一词之后,他便避无可避地爱上了它——他们是彼此间血缘最亲近的人,以最随意的姿态相处着,他想,闲话家常合该是为他们二人量身定做的。 “……嗯!”孙芷妍抬眼看着孙明泽,眸子里盛满了动人的星光。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哪怕这个时间其实是有尽头的,但正如孙明泽所说的那般,她们有两个月的时间,离分离还有很久很久。 “皇兄也记得早些歇息。”孙芷妍与孙明泽作了别,临出门前回身柔声叮嘱道,待得里头站着的琼林玉树的男子点了头方才放心离去。 白日里观得顺亲王府虽不比皇宫的富丽堂皇,但亦是十分的端庄大气,秀丽非凡。 然黑夜之中,孙芷妍自饭厅而出,莲步轻摇,踏上玉卵铺就的羊肠小道,穿梭于奇花佳木之间时却又看到了一番不同于白日的景色,其眼之所及,有一带清流自花木深处折泻于石隙之中,又有飞楼插空,雕檐绣槛,繁星皓月,柔和的银光之中,几乎让她错以为误入了仙境,又或者是走入柳宗元所书的桃花源境。 “若是再多上一片桃花林岂不妙哉?”孙芷妍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轻声低喃着。此时此刻的良辰美景彻彻底底地吸引住了她,至于答应的回思宁苑休息,早早便被她归还给了孙明泽,哪里还记得住呢? 她想要找个合适的地方好好赏景的,但一直跟随着她的兰姑姑却出声阻止了她:“公主,时候不早了,您还是回思宁苑罢?” 孙芷妍微微一愣,终于从美景之中抽出神思来,忆起这个时候自己是该回去思宁苑的,心中微哂,环顾了周围异常令人留恋的花园夜景,好一会儿才复移了步子缓慢走回了往思宁苑的小道。 如此走了数步以后,孙芷妍忽地就想起来她除去与孙明泽的约定,还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儿亟待回思宁苑解决。 思及此,原本因为想要欣赏宛如仙境的夜景而不紧不慢的脚步也抛开了所有的流连,猛然加快了许多,只恨不得飞奔起来,早些到了思宁苑才好。 半刻也不愿意等候就要去完成了心中的事的孙芷妍甫一踏入思宁苑,就吩咐着兰姑姑伺候就寝:“乳娘,伺候我就寝罢。” 没来的及喘匀气儿的兰姑姑不知就里,一愣之后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意,只作孙芷妍是因为答应了孙明泽今日要早休息才如此着急,顿时也拿出比以往更甚麻利的麻利劲儿伺候着孙芷妍更换了寝衣,扶着孙芷妍躺到柔软的床铺之中,又亲自放下了床帘,毫不疑心地转身离去。 却不知华美的床帘之后,原该安睡的那人靠着颈枕半坐起来,从床头的暗格中拿起一本薄厚适中的书认真翻阅起来。 “齐国公府,姜陆。”孙芷妍将燕朝人物攻略大全翻阅到空白的那一页,在心中默念道。 从姜陆在马车上第二次调戏她的时候,她就决定了要好好利用自己的金手指调、教他,让他知道不知死活地调戏公主的后果是什么。 她会用最实际的行动教会那个熊孩子,尊重二字怎么写。 一个世家的贵公子凭什么那么骄傲呢?就凭他是燕朝大长公主的亲孙子? 她还是当今圣上最疼宠的亲闺女呢! 看着书页上渐渐显现的内容,孙芷妍的唇边划出一个邪魅之至的笑容。:“熊孩子姜陆,我将以书之名,代表燕朝调教你!” 作者有话要说:男女主的争锋,终于要开始啦~~~~我不会告诉你这是一个单方面调教的故事,嘿嘿嘿 我这里35度,大大们呢?有木有和我同甘共苦的孩子呀~? 加了一点儿内容,顺便抓了这一章的虫 第49章 5.21| 然而发出了如此惊天的豪言壮语的孙芷妍在时隔多日之后却始终未能付诸行动,这个残忍的事情差点儿没有将她愁白了头。 这日,晴空万里,微风轻拂,孙芷妍低垂着眉眼临窗而坐,有一下没一下的描着红,心思完全不在上面,终于一瓣落红飘落下来附着在她那乌黑的发丝之上时,她状似无意道:“乳娘,真是安静呢……宫里面那些热闹的人仿佛都成了深处的记忆了。” 她喜爱在这里无拘无束的自由感,每一分每一秒都能让人满足地感受到岁月的静好,可是…… “公主可是想念宫中的热闹了?”兰姑姑细心替孙芷妍取下发间嫣红的花瓣,声音轻柔动人,一如此间的春景。 “不……”她只是在想总是三不五时就会从她身边冒出来的姜陆为何忽然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若是平时她定然是十分开心的,可是她已经决定了要调教他了呀。难道姜陆有林间动物那样趋利避害的本能,所以才故意躲着她的? 兰姑姑便不再说话了,她也是从公主这个年龄慢慢走过来的,轻而易举的就能猜出孙芷妍恐怕是在庸人自扰,有了不愿与人言说的烦恼了。她记得那个时候的她是更乐意独自静静的,所以此时她亦是不开口,准备只在孙芷妍询问之时在提点一二。 但孙芷妍内里其实是一个活了不知道几年的人了,少年的青春期烦恼与兰姑姑同样是遥远的回忆,又怎么可能会被成长的烦恼困住呢?兰姑姑大约是等不到为自家公主解惑的时候了。 孙芷妍强迫着自己静心描红,但最终还是烦躁的扔了笔,赌气地看向窗外,她想着,要是姜陆真的是故意躲着她的话,她一定是要给他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的! 最好是让他日后看到她便下意识的毕恭毕敬的! 承载着满腹烦躁的孙芷妍把目光放在水榭旁的小池塘里,一遍一遍地在心里扎姜陆的小人,直到一尾四段红锦鲤从水中跃起又落下,带起悦耳的水声,她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此处是顺亲王府,即使是将皇宫当成自家后花园的姜陆也是不敢轻易地私闯民宅的,日日躲在思宁苑的她又如何见得着姜陆? 一瞬间的恍然大悟让孙芷妍失了公主的仪态,“唰”地一声猛然站起:“本宫想出府走走……” 孙芷妍的失常让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兰姑姑以及恰恰卷起珠帘进来的竹姑姑愣了愣,好一会儿过去,竹姑姑才重新挂起笑脸,好似完全没有看见方才那幕,惊讶道:“公主可真是料事如神,奴婢正想禀了公主呢!” 边说边走的竹姑姑眨眼便到了孙芷妍跟前,行了请安礼以后方才继续说道:“王爷近日需远行,担忧公主独自一人在府中寂寥,临走前遣了奴婢来问公主要不要到慈光寺祈福。” 孙芷妍也知自己失态,拢了拢宽大的袖摆,恢复了端庄典雅的模样,而后矜持地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果真是离了宫以后就过于放松了,一时不察便在宫人们面前露了本性,可不要吓到她们了才好…… 竹姑姑面上的笑意加深,朗声道:“哎!奴婢这就下去准备。” “奴婢听说何府贵女今日要陪着何老夫人到慈光寺还神,公主不妨与何贵女结伴而行。”说话的是此次出行替太后照顾孙芷妍的令姑姑,虽然在永寿宫中算不上顶顶得脸的人物,但到底是太后身边的人,即使日日与孙芷妍一同呆在思宁苑中,也从未漏过外边任何一条消息。 孙芷妍眼底闪过亮光,十分心动的样子。然而细细思虑以后却并未如令姑姑建议的那般邀请何府贵女同行:“佛家讲究缘分,特地邀请了何贵女反而不美,若是路上遇到了,倒是可以请何贵女同坐。” “公主所言甚是。”令姑姑点点头,并不丈着自己是太后身边的人而恼怒孙芷妍驳了她的建议。她本就不是一个有突出手艺的人,之所以能跟在太后身边长盛不衰凭的就是一颗九窍玲珑心。况且,太后命她跟从宁安公主出宫从来都只是要给宁安公主撑腰。 并非监视,也并非为了使手段离间兄妹二人……太后对宁安公主,真真是放入了世间最纯粹的感情的。 莫说令姑姑本就不是那等肤浅的、跟红顶白的宫人,便就是那样的人,在知道一切内情的时候,再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在宁安公主头上逞威风! “令姑姑觉得我该梳个什么样的头?”孙芷妍对晴姑姑、姝姑姑是亲昵,对令姑姑便是打从心里面尊敬了。 在她看来,令姑姑仿佛天生就是为了宫廷而生的,无论是为人处事,还是进退之间的礼仪,都在骨血中刻入了与皇宫最契合的规则,很多时候,只要盯着令姑姑,她就好像能看到整个皇宫。 “奴婢觉得垂云髻不错。”令姑姑年轻时面容定是极为出色的,即便如今上了年纪,只要微微勾唇,也能显出动人的婉转之意。“垂云髻娴雅飘逸,既与佛家的出尘气息相符,又不失皇家仪态,还能显出公主这个年龄的青葱娇俏。” “既然如此,便梳个垂云髻罢。”孙芷妍想象了一下,顿时也觉得非常不错,转头与兰姑姑道:“乳娘将那件新做的如意银纹蝉纱丝衣拿来,再配上金丝香木嵌蝉玉珠定是极好的。” 近日以来一直情绪低迷的孙芷妍难得舒展了黛眉,兰姑姑也跟着欣喜起来,快步去柜子里取了孙芷妍要的衣物,细细为孙芷妍打扮起来:“依奴婢看,公主天生丽质,无论如何打扮都必定是最好的。” “乳娘如今也变得贫嘴起来了。”孙芷妍面上微红,娇嗔着背过了身子,仿佛在为兰姑姑的夸奖而害羞。 但事实上如何呢? 若不是怕再次吓到宫人们,她其实是非常想得意地抬起下巴,道一句,那是自然。 也幸亏兰姑姑等人不知道,否则恐怕都要疑心自己公主是不是在路上被人掉包了! “公主,马车已经在正门候着了,请公主移步。”竹姑姑去而复返,立于珠帘之后,行礼禀告。 孙芷妍正在纠结是要带颜色鲜亮些的嵌红宝石花形耳坠,还是素雅童趣些的玉兔耳坠,听得竹姑姑的话便随手指了一个戴上,微微侧头道:“竹姑姑稍等。” 仰脸让宫人为自己贴上花钿,又点了绛唇,最后套上软底云丝珍珠绣鞋,又在镜子前转了一圈打量自己,然后才搭着小宫人的手走了出去:“走吧。” 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女人们的出行总是要花上许多的时间才能真正的走出家门。 住在占地面积广的亲王府邸又面临着交通不便的情况下就更是需要大量的时间了,除去必需的梳妆打扮,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穿过间隔前院与后院的花园来到正门便花费了将近两刻钟,紧接着的行礼请安又费去了些许时间,待到孙芷妍真正坐到马车里的时候,原本只是微微露脸的太阳已经高高挂在了东方。 从车帘的缝隙中偷眼望了望外头,孙芷妍自嘲道:“这个时候过去也许刚好能够赶得上慈光寺午间的斋饭?” 无论是哪个朝代,佛教似乎都没有没落过,燕朝因为初代皇后的信佛的关系更是佛教盛行,不论男女,人人都对佛教怀了一份天然的敬畏。 不论是要许愿祈福,又亦或者是家有喜事要到佛前还神,皆是讲究心诚则灵,每每在清晨时分就要进入寺庙之中,跟着庙里的和尚一同完成早课。 像她这般日头高照才姗姗来迟的恐怕也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人了。 慈光寺隐于山林之间,但并不偏僻,出了城门往西走上一里路就可以到达山脚下,见得天下闻名的青石阶。孙芷妍原以为至少也要花上半个时辰才能到达的,没成想不过只是一闭眼的功夫就听得竹姑姑的声音道:“公主,已经到山脚下了。” 这便是到达了青石阶了。 在这条蜿蜒而上的、通向山林深处的青石阶面前,无论身份高低贵贱,皆归于平等,每个人都要一步一步不假他人之力亲自攀登,以显诚心。 孙芷妍知道慈光寺的规矩,没有半分犹豫就下了马车,主动踏上由墨黑青石铺就的台阶,一步一个脚印,缓慢却又坚定地走着。 慈光寺的住持早早地就被告知了宁安公主将要到达慈光寺的消息,此时正亲自站在慈光寺青石阶前迎接宁安公主的到来。 所以,当孙芷妍努力维持着公主的仪态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后,映入眼帘的既不是庄严慈和的寺庙,也不是圣祖亲题的牌匾,而是住持白花花的杂乱厚重的胡子。 满眼雪白的孙芷妍心中大囧,努力移开粘在住持身上像是看猴子般的目光,拿帕子压下嘴角的不自然,又暗暗确认了身上没有别的失了仪态的地方,方才迈步走近住持。 她知道古代的男人都是要留胡子的,甚至给予了胡子十分崇高的地位,但她哪里见过像住持这般夸张得将半张脸都遮去了呢?她见过的不管是皇帝还是在朝的官员都是十分讲究的,髭、粜、髯以及襞都是细细打理过的,每一根胡须都呆在该呆的地方,无一不美。 不提精心打理过的胡子,就说现代的古装剧扮演者,其佩戴的大胡子都及不上住持的夸张。 “阿弥陀佛,老衲慧明见过公主。”慈光寺住持道了一声佛号,对走到近前的孙芷妍行了一个佛礼。其实住持的模样并不显得滑稽,相反的,白眉白胡的住持面容异常祥和,周身散发着佛性的光辉,只是远远地看着便能得到心灵上的沉静,十分符合世人心目中佛的形象。 “阿弥陀佛。”孙芷妍双手合十,虔诚地回了一个佛礼。然而尽管她的态度慎重虔诚,但她其实是不信佛的。比起神鬼之说,她更相信有理有据的科学。但这并不妨碍她发自内心的表达对佛的虔诚与尊敬,不是吗? 在她看来,除去不可取的迷信,佛教的教义与经书都蕴含了十分高深的哲学,每一个出家人都是一位出色的哲学家,他们拥有着深不可测的大智慧,在严于律己的同时,用禅语开导受苦受难的世人,指引他们坚定地走完人生,时刻怀抱着希望。 “公主为何而来?”住持容色慈悲,宛如殿中救苦救难的菩萨。 如今已经是巳时,若是来的再晚一些恐怕都能错过了午间的斋饭去,祈福的由头自然是不能再用的,孙芷妍再次双手合十,轻声道:“为修身养性而来。” “善哉善哉,公主请吧。”祈福许愿、还神、修身养性,所求不同寺庙给予的招待自是不同,前头的为何而来便是为的此间而问。住持侧身,领着孙芷妍往慈光寺内走去。 此时已经结束了早课,训练场练武的和尚与大殿中念经的和尚都走出了训练的地方,换下或简练或庄重的衣物,有的穿着鞋底极薄的布鞋缓慢行走在细小卵石铺就的凹凸不平的小路上;有的手捧竹筒,于竹林间收集露珠;还有的盘坐于瀑布之下,闭着双眼拾捡佛豆。 孙芷妍来时有令姑姑为她讲解了慈光寺的过去与现在,也大致地说了一些慈光寺的规矩,但总体而言,慈光寺在她眼里依旧是神秘的。 眼前这样的景象完完全全地震惊了她——她简直不能相信,只是一堵围墙便能分出两个世界,墙外红尘喧嚣,墙内自成极乐。 这样的与众不同轻而易举地挑起了孙芷妍的兴趣,她停下了前行的脚步,询问道:“此情此景,还望住持讲解一二。” “阿弥陀佛,此乃老衲之幸。”住持顺着孙芷妍目光看去,轻轻点了点头,从最近的一处开始一一讲解道:“此为卵石路。” 他指的正是那条铺就了满满卵石的小路:“行走在卵石路之上可锻炼体魄,去除邪秽,使之身体康健,不惧世间苦难。” 而后指尖微移,又到了稍远的竹林之中:“收集露珠能增加人的耐性,进而使人懂得积少成多,滴水穿石之理。” 最后是坐落于寺庙正南方的大瀑布:“拾捡佛豆是为感受世间安宁,静气凝神,须知急躁者不能成事也。” “此三物皆为寺内弟子的常课,亦是修身养性之上选。”住持目光悠远,眸中似承载了世间的大智慧。 “多谢住持。”孙芷妍在心底夸张了吁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她还以为会从住持那儿得到一堆可能一辈子也无法理解了真意的禅语呢。 能够作为慈光寺的住持,慧明大师道行自然是极为高深的,只见得了孙芷妍神情微松,便知道她的担忧了:“公主非信佛之人,老衲自不会与公主话禅语。” ……所以其实古代的和尚不仅仅是精通哲学,还辅修心理学吧?被住持一语震惊的孙芷妍无法自已地腹诽道。 “住持所言甚是。”孙芷妍低垂了眉眼行了一个佛礼,道:“是我着相了。” 原来还为自己来得太迟而愧疚的孙芷妍在被一眼看出并非佛教教徒之后,刹时间无比地庆幸——若是她用的是祈福的理由肯定会被慈光寺赶出去的吧?说不定还能得了住持赠言:施主既心无佛祖,又何苦为难佛祖。 孙芷妍其实是杞人忧天了。 佛祖慈悲,曾以身饲鹰,慧明大师乃是方外之人,自然也是慈悲的,况手持屠刀的极恶之徒佛教都能渡得立地成佛,她不过心中无佛,又如何能让慈光寺讳莫如深呢? “公主请随老衲来。”住持见孙芷妍心中已无疑惑,便继续引着孙芷妍往寺庙深处走。 燕朝桃花盛行,慈光寺也应召着世人的喜爱栽了一片桃花林,如今正是花开之时,颇让人流连忘返。孙芷妍跟着住持穿过粉色的海洋,一列排列整齐的禅房就显现在了眼前。 “那处便是公主客居慈善寺的禅房了。”因着此处是女客人的住所,住持并不走近,只是站在桃花林的边缘遥遥一指,点出了东边的第三间禅房。而后又对端坐在一块青苔石上的一本正经地念着经的小和尚招了招手,将他引到身前。 “方丈。”小和尚约莫四五岁的样子,圆头圆脑的十分憨态可掬,宛如送子观音座下手捧莲花的童子。 “公主,此为空见,若有什么需要自可与他说,寺中自会有人准备妥当。”住持先是与孙芷妍说了话,然后才弯下腰摸摸小和尚光滑的小脑袋,叮嘱道:“切不可因贪玩怠慢了公主。” “阿弥陀佛,请方丈放心。”小小的人儿就连行佛礼也显得那么地可爱,轻而易举地就能激起了女性的母性,无怪乎寺内会安排他在此伺候着。 “公主今日请稍作休息,明日开始自会有人领着公主完成修身养性的课业,还望公主持之以恒。”住持点点头,最后交待道“此外,若公主有兴致,可在早课期间到殿中听取佛经,也可在完成一日的课业之后寻人品茶论棋,说禅论道。” “多谢住持告知。”孙芷妍点点头,表情平和,仿佛已经融入了慈光寺的氛围之中。 “阿弥陀佛,老衲告辞。”住持再行一礼,缓缓隐没在桃花林之中。 “公主,各位施主,请随贫僧来。”在看不见住持的身影之后,小和尚如临大敌,满脸认真严肃,十分紧张的样子。 孙芷妍心中一软,摸了摸他的头道:“空见像对待其他施主那般便可,不必紧张的。” 空见闻言犹豫地看了眼孙芷妍,吞吐道:“其他女施主会给我松子糖……” 孙芷妍立时就被他可爱的模样引得发笑了,她拿帕子捂了嘴,笑道:“兰姑姑快些拿两包松子糖给我,我好给了空见小师父。” 兰姑姑也是被小和尚的话语萌化了一颗心,善意地笑道:“可不能全给了公主,奴婢也要留着两块给空见小师父哩。” 更有其他的宫人暗自摸着口袋,有糖的满脸欢欣,没糖的一脸遗憾,四处细声问人要糖。 小和尚听了高兴极了,也不管是在顶顶尊贵的人面前了,掰着小手指算着自己此番能拿到多少糖果。 竹姑姑见他算得辛苦,蹲下身子与他说道:“小师父能拿得三包糖呢。” “真哒?”竹姑姑的话让小和尚圆圆的大眼睛闪出极大的亮光,兴奋得问道。 “真的。”竹姑姑肯定地点了点头。随即得到了小和尚发的好人卡一张:“施主真是好人!” 孙芷妍从兰姑姑手中接过两包松子糖,弯下腰将松子糖放到小和尚眼前晃了晃,道:“那我呢?” 小和尚捕捉到糖的踪影,立马就扑了上来,悬挂在孙芷妍的手上,甜声道:“公主是最好的好人!” 如此表现,简直让孙芷妍一众人笑的无法动弹,只觉得心中的郁气消失殆尽,心情是再愉悦没有了。 “那就请空见小师父带最好的好人到厢房去吧。”孙芷妍晃悠了一下右手,双手都抓着糖的小和尚随即晃了晃,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糖果。 她也并不逗弄得太过,话音一落就将糖果放到小和尚手上,其他宫人见了也纷纷将手中的糖果递给他。 “阿弥陀佛,多谢公主,多谢各位施主。公主这边请。”小和尚将从众人手上得来的松子糖仔细收到怀中,鼓着小胸膛在前方领路,打开厢房的时候还颇为自豪得说:“厢房每日都有师兄打扫,很是干净,公主可放心居住。” “嗯,有劳空见小师父了。”孙芷妍点头,再次抚了抚小和尚的头。 “阿弥陀佛,贫僧告辞。”小和尚嘀溜两下眼睛,行佛礼告退——他今日得了许多的糖,可得快些去分予其他人才是。 慈光寺里的小和尚有的是被养不起孩子的穷苦人家送上山来的,有的则是一些是外出化缘的和尚捡回来的,开始分担差事之后偶尔就能从富贵人家那儿得些糖果,甜滋滋的味道让一群正是贪嘴的年龄的小和尚欲罢而不能,再与寺中味道寡淡的斋饭一对比,就更加地稀罕得不得了了。 小和尚之所以拿了如此多的糖也并非是贪心,而是想着与其他的小和尚分享着吃。要知道,慈光寺里的小和尚数量极多,三包松子糖也只堪堪够分罢了。 孙芷妍目送小和尚离开后入了禅房,深吸一口气,清淡宁神的檀香顿时就充斥了口鼻,仿佛身心都要被净化了一般,让人得以升华,良久,她睁开眼睛道:“你们也到自个儿的房间稍作整理,一会儿再过来伺候吧。” “诺。”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了解写了6000字之后一下子全都不见的感受吗?蠢作者觉得自己受到了成吨的伤害…… 拖着被打击得残破的身躯又码了一章6000多字的,加起来就是1万2+了……请务必叫我超级大粗长,稍稍抚慰我惨受虐待的心灵。 男主下章出来哦~ 文里面藏的虫子太多了,明天下午我要全文抓虫,所以,不是伪更哦,不是的哦~ 髭、粜、髯、襞都是古人对不同部位的胡子的称呼。 自从初中就再也没有用过的“有的……有的……还有的”排比句式在时隔多年以后再次出现在了我也视野里,但是意外地感觉挺好。 第50章 5.28| 齐国公府 “娘亲……”姜思思着了一身翠绿色的儒裙,显得十分地青葱娇俏,宛如柳叶里含着的一滴纯净无暇的露珠,给人以心神上的洁净之感。“女儿都打理好了。” 姜老夫人倚在榻上,满意地打量着自个儿的亲生女儿,含笑道:“真好看,这回我可要防着菩萨把你收到座下当玉女咯。” 姜老夫人约莫三十出头的模样,与姜思思长得有四五分相像,也是面目无辜纯洁之人,而岁月又在她的脸上划出了时间的痕迹,比之姜思思更多了从容与端庄。 “娘亲又在说笑了。”姜思思却不吃她这套,只坐到姜老夫人身边,伸长了脖子看外面“二哥怎地还没有来?” 此次去慈光寺上香是姜陆与她们同去的,她前几日就盼着了,临近出门就更加耐不住了,三不五时就要问上一句。 姜老夫人见了姜思思引颈期盼的欣喜模样,却只是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作甚如此期待。” 她乃老齐国公的继室,也是老齐国公原配的庶妹。 早年刚刚嫁过来的时候年轻不经事儿,还日日想着闺阁时与嫡姐的不愉快,便日日变着法子在人后搓磨嫡姐留下的两个哥儿。 哪曾想多年丢开了庶务的婆婆突然出头护住了两个哥儿,她便只能日日哽在喉咙里,看得却动不得。等到如今,她与膝下的孩子就只能这么不尴不尬地呆在齐国公府里,上不得下不得。 偏姜思思好似看不见她们这一边与齐国公兄弟的隔阂,日日都想着与那边亲近,也不怕热脸贴了冷屁|股。 “难得与二哥一起呢……”姜思思瞄着姜老夫人的脸色,声音越说越小,而后又似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大声了起来:“表姐也去呢!” 姜思思口中的表姐乃是姜老夫人胞弟的嫡亲女儿,小小年纪地就已经将自己视作齐国公府的主母了。如今看齐国公已经订了亲,又将目标放到了姜陆身上。 姜思思虽然心里暗自看不起表姐的做派,但耐不住娘亲与舅舅都支持着表姐的行为,对此也只能三缄其口,只当自己不知表姐是如何的人。 只是想不到,如今自己竟也拿了表姐当借口了。 “算你丫头有心。只盼着玉琪这孩子机灵些,可别又搞砸了。”姜老夫人睨了眼姜思思,脸上总算又有了笑意,心里也来了劲,打发人分两头去寻张玉琪和姜陆,催着他们动作快些。 等丫环出去了,姜老夫人又与姜思思解释道:“可不是我开心让陆哥儿去,只是你亲哥哥出去办事了,我又念着琪姐儿,这才……” 姜老夫人的姨娘是南方人,习俗上都是叫小孩子哥儿姐儿的,姜老夫人小时候被姨娘这般叫着,现在也学了过来。 “是是是……女儿是娘亲的贴心人,还不知道娘亲心里想的嘛?”姜思思不耐烦,胡乱点了点头敷衍道。她的娘亲年轻时候还是好的,年纪大了以后倒是幼稚起来了,事情无论大小,时时都要与大哥二哥计较着。娘亲也不想想,若大哥二哥要与她们计较的话,她们如何还能活的如此自在逍遥。 “哎,还是思姐儿贴心,不像翔哥儿,总是倒帮着那边。”姜老夫人撇撇嘴,心情被姜思思哄得一愣一愣的,别提心情多舒畅了。她半眯着眼,拿了枣子吃起来。 “老夫人,二爷和琪表小姐来了。”丫环的声音细细的,从珠帘后面传了进来。与此同时,姜陆面无表情地掀开帘子大步走了进来,身后紧紧粘着脸带红晕的张玉琪。 “见过母亲。”姜陆拱了拱手,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与张玉琪的距离“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发吧。” 张玉琪却不甘心,郁紫色的袖子压了樱桃小嘴,眼儿微勾,就露出了无限的娇羞与嗔念。奈何心心念念的那人目光不移,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姜思思将扶着下巴的右手换成左手,全当自己没有看到表姐的孟浪行为。转而看向面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的姜陆,同样无视他眉眼中暗藏的拒人千里之外,亲昵地唤道:“二哥。” “嗯”姜陆点点头,见姜老夫人没有动身的意思,便自行寻了一个位子坐着,一派悠闲。 姜陆一坐下,独自在厅中站立的张玉琪便显得尴尬了,原来最疼她的姨母顾着黑脸了,哪里还有空理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择了姜思思,委屈地叫了声:“表妹……” 被点了名字的姜思思也不好继续无视张玉琪了,她做出一副回神的模样,笑眯眯地叫了声表姐,而后殷勤地替姜老夫人垂肩,轻声道:“娘亲,时候不早了,再晚佛祖就该怪罪啦。” 姜老夫人信佛,一听了姜思思的话也不对姜陆摆黑脸了,扶着姜思思的手站起来,连声说着出门,唯恐真的去得迟了。 丫环们闻声都动作了起来,你捧着披风我提着食盒,训练有素地跟在姜老夫人身后。 “老夫人,外头飘雨呢,先将披风披上吧?”今日的天本就阴沉沉的,现下竟然飘起了朦朦的细雨,跟在姜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关心道。 姜老夫人却拒绝了,道:“就这么几步路就到马车上了,哪里来的那么娇贵。” 她当年在闺阁中时不得宠,受过的苦又岂是区区细雨能够比拟的,况且,身上沾些儿雨水也能更显得她对佛祖诚心,让佛祖多多保佑她们。 因着外边有雨,姜陆也不便在外骑马,同样入了马车,坐在靠近车门的位置,捧着热茶喝得开心,视同在马车中的姜老夫人如无物——姜老夫人不喜欢他,他也对姜老夫人没有半分好感,如今这般场面已是最好的了。 “表哥,吃点糕点吧?”张玉琪见姜陆同样上了马车,心思就活络起来了,用眼神与姜老夫人请示以后,就开始对姜陆献殷勤了。 而后不出意料地,姜陆没有任何地回应,就好似他们活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一般。张玉琪勾了勾唇,丝毫不在意,移了移身子贴近姜陆,将手中捏着的糕点放到他的嘴边。 男人么,不都是那副德行。 一开始个个都是正人君子,时间久了一个媚眼就能被勾了魂儿,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了。 齐国公府出了一个木头姜海,她就不信还能出第二个! “我不吃糕点。”一阵香风袭来,姜陆就忍不住在摇晃的马车中起身,换到了对面的位置,收起素来都是漫不经心的表情,闭目养神,性感的嘴唇微张,第一次与张玉琪说了话。 是的,这个时候他又懂得了男女大防,还觉得对方的行为不知廉耻。完全忘记了自己在孙芷妍面前是如何地孟浪和过分。 难怪齐国公一语就道出了“姜陆喜欢孙芷妍”这种惊天之语。并非齐国公眼神犀利,实为姜陆在孙芷妍面前的行为就与年幼的男童想要吸引女童注意力的行为一模一样,更与他平时的表现有着天壤之别,让人想装傻都很难。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张玉琪收回拿着糕点的手,与另一只手交握在空前,眼光盈盈地看着姜陆,一副将哭未哭的模样。和面上不同,她心里是满意的——不论如何,姜陆与她说话了不是? 总有一天,她会让他心甘情愿地卸下所有的骄傲,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姜老夫人不高兴了。 琪姐儿可是她的嫡亲侄女,就算她只是姜陆的继母,但他这是什么态度!哪怕是齐国公也不敢如他这般端出这样的态度! 于是姜老夫人揽过张玉琪开口了:“陆哥儿这是做甚,对我有怨便说,何苦为难琪姐儿!” 姜思思歉意地看了看姜陆,心中不忍,但她心性善良,既同情姜陆,又不源让娘亲不顺心,只能低头装作认真吃糕点。 姜陆皱了皱眉,他除去幼时被姜老夫人为难过,一直都是顺风顺水的,性子棱角峥嵘,此时再与姜老夫人相处便有些不耐烦了,姜思思偷眼看了看姜陆,担忧着自家骄傲的二哥会不会愤然地起身离去,然而最后他只是淡淡地道了声:“母亲误会了,孩儿不敢不孝。” 姜老夫人心胸狭隘,生下的儿子姜翔却是个心胸宽广的,虽然无甚本事,却十分会做人,与齐国公、姜陆的兄弟感情很好,若非看在他的面子上,姜老夫人的日子绝对不会像现在这般高枕无忧,还有闲情逸致与他置气。 “哼,谅你也不敢。”姜老夫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又想到如今自己在府中的处境,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讪讪地偃旗息鼓了。 尽管姜老夫人偃旗息鼓了,但马车里的气氛却不会变得软和半分。姜思思藏在袖中的手动了动,犹豫着着要不要开口活络一下气氛的时候,马车悠悠地停了下来。 外头随行的侍从敲了敲马车的门,朗声道:“请老夫人、二爷、小姐、表小姐下车……” 作者有话要说:张玉琪是炮灰女配吖,炮灰女配。 下章预告:□□进行时,大家不要错过哟~ 第51章 5.28| 此时的雨又比来时大了些许,随行的丫头撑起了伞仔细遮挡着各个主子,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在青石阶上,雨滴打在做工精致的雨伞上发出滴答的声音,似是激励,又似是与慈光寺中的念经声共鸣。 “阿弥陀佛,施主有心了,且进里面避雨吧。”在青石阶最后一级迎接众人的是一位年轻的沙弥,因着天色不佳,便省去了许多的繁文缛节,转身直接领了众人入内。 “有劳师父了。”姜老夫人走在最前头,神情平和,目光虔诚,完全不见与姜陆斗气时的郁气与暴躁。她信佛,不仅仅因为迷信,更是因为在佛祖跟前能够安宁心神,忘却尘俗纷争。 “施主可到侧殿更换衣物。”经过青石阶之后,来客的衣物多多少少都会湿上一些的,慈光寺便备了几个偏殿专门供她们更换衣物,防止着凉染病,妙常与姜老夫人行了一个佛礼,遥遥指了偏殿的位置,便止步不前了“其内备有姜汤,还望施主莫要着凉。” “阿弥陀佛,佛祖大善。”姜老夫人是慈光寺的常客,双手合十沉声念了佛号以后就抬步入了偏殿换衣。 那处偏殿是女客用的,姜陆不便跟上去,就着身上微湿的衣物与妙常站在原地不动。 “施主请随贫僧来。”有女客换衣的地方自然也不会缺了男客换衣的地方,妙常目送了姜老夫人等人入了偏殿,就领着姜陆往另一边去了。 “施主更衣以后可在寺内随意走走,与人话禅论棋。”妙常在前头走着,像以往无数次接待男香客时那般说着。 这几乎已经成了寺中的习俗——女香客上香祈福还神,陪同护送的男香客则论禅话棋品茶。 “多谢妙常师父告知。”姜陆曾陪大长公主来过慈光寺,对此并不陌生,只是往常大长公主都将他拘在身旁,倒未曾真的与寺中的得道高僧交流一二。 “阿弥陀佛,施主自便,贫僧去指引女施主们上香了。”妙常此次未像前头那般远远地避开偏殿不靠近分毫,而是直直地将姜陆引至偏殿之内方才告辞。 “妙常师父慢走。”姜陆点点头。 一直跟在姜陆身边的姜伴鹤立即机灵地将手中捧着的衣物放到殿中的桌子上,又关了偏殿的门,道:“小的伺候二爷更衣。” 姜陆闭眼抬手,任由姜伴鹤为他更换身上的湿衣,只在披上披风的时候睁眼看了看,问道:“这是漏在容郡王府的那一件?” 他那日担忧……回过神的姜陆止住了脑中无意识的想法,改了念头,心中默道,他那日心血来潮便将披风披到宁安公主身上…… 却不想就这么被无情地弃置在容郡王府的花园内,后来容郡王世子还特地派人归还了他“遗漏”的披风。 “正是那件披风,小的想着这是大长公主赐下的披风,便使人浆洗以后又拿了出来。”姜伴鹤一边整理着姜陆披风的下摆一会解释着。 姜陆倒不是责怪姜伴鹤续用了这件曾沾了泥的披风,只是见了披风他就难免想到了宁安公主,也想到了齐国公的断言…… 他喜欢宁安公主。 他虽自信自己对宁安公主未有丝毫的特别之意,但那日齐国公的断言到底如一颗不可忽视的小石头般在他心中引起了微弱的涟漪,以致于现在想起了便会有了错觉——就好似宁安公主在自己心中果真是有不同的。 “嗯,便随我四处逛逛吧。”将姜汤一饮而尽,姜陆便向外走去了。而他这一走,便遇上了宁安公主。 当时孙芷妍正站在一簇被雨打湿了的茶花前眺望远山缭绕的云雾,正看得出神呢,就听得旁的廊柱被人轻轻敲了敲,发出好听的“笃笃”声。 “身处慈光寺,平日里显得平常的云雾也添了禅意,难怪公主看得入了神。”姜陆站立在孙芷妍的身后,同样看着远处飘渺的云雾,难得没有摆出轻佻的模样。 孙芷妍回身抬头仰视着姜陆,唇角勾出诡异的幅度,颇有深意地道:“是啊,慈光寺的灵验总是让人不得不信服。” 信服这个世界真的有佛祖的存在,不然如何只待在慈光寺中便能心想事成呢? 姜陆还不知眼前羊羔般无辜的孙芷妍已经磨刀霍霍了,大约是因为心底被齐国公引动的涟漪,他心中愈发地感觉孙芷妍与旁的女人不同了。心中别扭得紧,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对待孙芷妍才好,纠结之下竟难得地彬彬有礼起来:“公主可是来此祈福?” 孙芷妍话语里感叹着慈光寺的灵验,他便猜测着孙芷妍是来此祈福的了。 感受到姜陆堪称“改过自新”的态度,孙芷妍就犹豫着发愁了——若是姜陆果真改了秉性,她倒不好真的下手了。 摇了摇头,孙芷妍否定了姜陆的猜测,心中想着若是姜陆从此不再“熊”了,她便也放弃整治他吧:“本宫是来此修身养性的。” 自从马车上的事件之后,她在姜陆面前便改了自称。 然而,几乎只是下一秒,姜陆就再次为孙芷妍展示了自己熊的本质。 他轻轻笑了声,稀奇道:“我从来都只听说哪家的公子到慈光寺修身养性,如公主这般……倒是头一次。” 其实这话端看人是如何理解的,往好了想是夸赞孙芷妍乃奇女子,往坏了想就是语带嘲讽暗中扁斥孙芷妍牝鸡司晨了。 孙芷妍很想面带微笑地将这句话当成夸赞收下,但姜陆永远都漫不经心的表情完美地把这句话诠释成了贬义。 她知道姜陆其实并没有恶意,但多日的执念还是让她忍不住沉了脸,嘴角甜美的笑容也重新变得诡异起来。 既然熊孩子依旧是熊孩子,那她也不好让自己失望不是?从此刻开始,她会毫不留情地将多年以来受到的欺负一一归还给姜陆。 她把自己伪装成包子,还就真的都以为她是包子了? 书上说,姜陆其人心有大志,不善表达情感,却才华惊人,然出于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敛了风华,大有游戏人间之意……这些都不是孙芷妍关心的。 重要的是,姜陆此生最为敬重他的嫡亲兄长齐国公,最是听从齐国公的管教。此外,与燕朝的大长公主有着旁人难以比拟的祖孙情。 齐国公处她是鞭长莫及了,但大长公主处她是一直保持着通信的,日前便已修书一封,力图促进姜陆的军队生涯。 俗话说的好,调教一个大龄熊孩子的最好方法就是把他扔到军营里自生自灭! 除此之外,现在,此时此刻,在姜陆被扔进军营之前,她得好好解气才是。 “你这是何意?”孙芷妍假意娇嗔,看似随意地走到姜陆近前。 彼时姜陆正背对着立在一棵翠竹前,含笑张嘴想要解释其意为夸赞。 可惜孙芷妍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漂亮的小手轻柔地贴上他的胸口处,而后猛地用力,直接把毫无防备的姜陆推到了雨中,趔趄两步倒在泥水中,沾然了半身的脏污。 满京城的贵女、公子都知道齐国公府的姜陆有轻微洁癖,身上的衣物永远都是整洁如新的……孙芷妍收回手,拿了袖摆捂嘴轻笑——一想到姜陆反应过来以后的不高兴,她就觉得自己异常的高兴:“本宫说过,你对我再有轻佻的态度,定不会轻饶你的!” 语毕,孙芷妍便挥挥衣袖,摇曳着走开了,独留姜陆一人满脸无奈地坐在泥水中。 “二爷……”姜伴鹤扶起姜陆,看向姜陆的目光颇为小心翼翼的。 他早便觉得,自家爷不应为了引起公主的注意力而总是做出与平日言行相背的行为,如今可好了,终日打雁,被雁啄眼了。 “可带了多余的衣物?”姜陆走到回廊内,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他得把身上的衣物换下,否则一身的泥水简直让人受不了。 姜伴鹤愣了愣,诧异于姜陆的平静——他以为他会看到姜陆皱紧的眉头和阴沉的双眼的。然而……什么都没有,他家二爷甚至还隐隐有些高兴? 饶是跟在姜陆身边,姜伴鹤也无法猜透姜陆心中的想法了。 却不知走在前头的姜陆也同样疑惑着自己的反常,只是思来想去,他都未能得出任何能让自己被推倒了还开心的结论。最终只能摇摇头,将此抛到脑后。 “二爷放心,小的特地备了多套衣物。”姜伴鹤办事伶俐,今日出门前就估摸着天气多做了些准备,如今正好派上用场。“二爷……可是喜欢宁安公主?” 姜伴鹤自小就跟在姜陆身边,情分深厚,否则再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揣测主子的心意。 如果说齐国公的话在姜陆心中激起的只是涟漪,那么姜伴鹤的话就是一阵大风,在姜陆的心湖上吹出了波澜。 “嗯?”姜陆喉结滚动,不由自主地发出疑问的声调,解开衣带的手下意识就顿住了,侧目看了姜伴鹤许久,然后才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跟姑娘嫁一样八卦了。” 姜伴鹤见了姜陆的神色变动,哪里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嘿嘿笑着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巴:“瞧我这贱嘴!该打,该打!” 姜陆移开目光不再看着姜伴鹤,闭眼沉思。他如今心思被搅得乱糟糟的,哪里想得明白他对宁安公主究竟是何感情。 且当他与宁安公主多年青梅竹马的情谊,难得宁安公主放开了矜持与他玩闹,所以心中欢愉吧。 作者有话要说:嗯……持续了一周的高温橙色预警以后,终于看起来像是要下雨了,鼓掌~~~~ 第52章 6.02| 孙芷妍多日的心愿达成,一时之间心情舒畅得不得了,若不是环境不允许,她都要大声歌唱了。 “何事竟让公主如此欢喜?”兰姑姑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食盒,看样子似乎是刚从厨房处拿了早膳过来——在慈光寺客居事件,午膳、晚膳都有小和尚亲自提了送过来,唯独早膳需要自行到厨房拿。 一路上脚带轻快的孙芷妍停下前行的步子,笑眯眯地回答兰姑姑:“遇上了好事情!” 她倒没有宣扬自己对姜陆干了何等惨绝人寰的事情,她只是想惩罚一下姜陆,并没有要他颜面尽失的意思。 “那公主今日可要多用两个包子哩。”兰姑姑也跟着笑眯了眼,拍拍食盒亲昵地说道。 “嗯!”孙芷妍点点头,道:“时候尚早,本宫再四处走走,姑姑先回吧。” 她每日顾着完成修身养性的功课,还未有一次在寺中寻人品茶下棋,今日难得有了机会,自然不能再错过了。随意选了一条回廊,她并不特别要找哪一个大师,只想着一切随缘,无论下棋品茶,直取遇到的第一个得道高僧。 只是……孙芷妍心中的想法虽好,但她显然无法实现了。 就在她漫不经心的经过一排低矮朴素的禅房的时候,一道被特意压低的声音顺着风的轨迹飘入了她的耳朵:“人已经送到皇帝身边了,只要得了近身的机会就会……届时再出其不意地从……包围,……天下便是兄长的了!” 大逆不道的话让孙芷妍猛地凛了神,她捂住差点儿惊呼出声的嘴儿,像猫儿般走近到传出声音的那道门的旁边,小心翼翼地侧耳贴在门边,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方才说话的人才又再次开口:“兄长到底在犹豫些什么!大好的江山唾手可得,养兵千日,如今正是用兵之时啊!” 他似乎说的有些激动了,一直被刻意压低的声音忽然拔高,孙芷妍本来就跳的飞快的心脏几乎要被他吓得从嘴里跳出来。 “皇帝多年不近女色,此次的计谋未必可行,吾不觉得这是动手的好时机。”被另一人称为兄长的神秘男人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从他说话的声音和语调来看,约莫是一个心机城府十分深的、沉稳大气的男子,与另一人的急躁形成鲜明的对比。 “兄长糊涂!”另一人的声音再次压得低低的,语调轻快,颇有自得之意:“宫里的女人可不只有妃嫔。” “你是说……女官?宫女?” “正是宫女!皇帝的饮食起居全都握在宫人手里,要下毒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造反……门外已经站麻了身子的孙芷妍脸上写满了震惊,她顾不上活动僵硬的身体,伸手在薄薄的窗纸上戳出一个洞,想要窥得里头的人的真容。 也许是因为她过于紧张,弄破窗纸时发出了大的声响,也有可能是因为里面的人太过警觉,孙芷妍还未来得及透过小洞觑见里面的情形,里头的两人就发现了异样。 “谁?!”其中一人发出一声厉喝。 孙芷妍从来都只是平凡的女子,被这一声厉喝一惊,哪里还能作出冷静的反应,眼看着门就要被打开,她猛得一闭眼,再忍不住发出尖叫声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温暖带着清新竹香的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儿,半抱着她离了这危险之地。然而,他们的速度又如何及得上对方开门的速度,只来得及匆匆躲进一处简单的假山,就听得屋里的人均走了出来,杂乱的脚步声说清晰可见,说话的声音更是犹在耳旁:“那小贼肯定还没有走远,四处找找。” 此处乃慈光寺废弃的男香客居住地,年久失修,再过不久就要改成寺中和尚的住处,如今正是一片荒芜,禅房的青瓦摇摇欲坠,一不注意就会伤到人,所以,不论是寺中的大小和尚还是外来的香客,都被交代了不要接近此处。这也是为何廉英伯等人会如此肆无忌惮地在此处商议谋逆的大事。 今日也是不巧,遇上了两个素来不按常理出牌,喜欢四处乱逛的人,藏着掖着的秘密就这么被发现了。 无论那人是谁,一旦被找到了,必定是要处理干净,不留活口的。 “嘘……”姜陆与孙芷妍对视着,一只手依旧捂着孙芷妍的嘴,另一只手则是放到嘴边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他二次更换了洁净的衣物之后也未去找人下棋品茶打发时间,而是随意地在寺中闲逛,孰料就在寺庙深处遇到了鬼祟的、姿势奇怪的靠在门边的孙芷妍。 他原是想要吓一吓孙芷妍的,没成想,刚刚走到孙芷妍身后就听到了惊天的密谋,再后来,便是如今这般危险的境地了。 孙芷妍的小心脏依旧扑通扑通地跳着,她动作细微的点了点头,强制自己放缓了呼吸——她以为她死定了,但姜陆救了她。 在此之前,姜陆是可以抛下她轻松离去的,然而他没有那样做。 这个认知让孙芷妍莫名得庆幸和感动。 孙芷妍被姜陆挡在里头,并不了解两人的境况,但姜陆却是清楚的——两人的位置其实一点也不安全,若是有人靠近假山,便能清晰地看到二人藏身的地方,如今之计,也只能祈祷外面翻找的人粗心一些,忽略了此处吧。 这般想着的姜陆同时又知道自己这是痴心妄想了。这附近能藏人的地方除去几座禅房,就只剩下这座废弃了的假山。很显然,让人忽视这里几乎是不可能的。 姜陆的皱起一座小山的眉头在听得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后几乎能夹死一只蚊子。他闭了闭眼,心中一横,轻轻在孙芷妍耳边说道:“不要动。” 语毕,不待孙芷妍反应过来,姜陆便大步走了出去,语气是一贯有的漫不经心:“廉英伯为了晚辈可真是大费周章,五吆六喝的,没得扰了慈光寺的清净。” 姜陆的行径并非莽撞之举,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行为——他们二人迟早都会被发现的,与其两人均被围困,还不如出一个人吸引注意。 而这个人选,姜陆选择了自己。孙芷妍手无缚鸡之力,又是女子之身,若是落入廉英伯等人手里,还不知会遭遇些什么。 反倒是他,说不定还能只身逃脱了去。 姜陆突兀的出现像是给众人按了暂停键,所有人都停下了翻找的动作,回头看着他,廉英伯与他的弟弟更是如临大敌。 姜陆却不管他们,如闲庭漫步般缓缓走向廉英伯,也将众人的注意力从假山处引开:“逆谋造反,廉英伯果然好胆子,让晚辈猜猜,莫不是哪次秋狩的时候吞吃了熊心豹子胆?” 姜陆拉仇恨的能力仿佛是天赋技能一般,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成功的激起的廉英伯的怒火和忌惮,分分钟就要下手将他灭口。 廉英伯的弟弟罗雄俊显然更冲动些,冷笑三声,背手邪魅道:“哼!死到临头还作得那么嚣张,这里可不是齐国公府,没有齐国公给你撑腰擦屁、股。” 不仅仅是罗雄俊,廉英伯罗雄文也是轻视姜陆的。无他,姜陆为自己塑造的不思进取的纨绔子弟形象过于完美,完全无法让人把他放在眼里。 姜陆要的却正是这种效果。兵法有言,不恃众以轻敌,不傲才以骄人,不以宠而作威;先计而后动,知胜而始战,必胜也。 反其道而行的廉英伯众人从此刻就注定了失败。 “这倒是晚辈的不是了。”姜陆拱手低头道歉道,语气是再谦卑不过了,然而再抬眼时却又是一副嘲弄的模样:“竟让罗前辈以为晚辈是仗着齐国公府的底气站在这儿的。” “哈哈哈哈……”罗雄俊指着姜陆大笑起来,完全不担心姜陆会使出什么花招,嗤笑道:“谁人不知姜二少爷不学无术,便是状元的名头,也是皇帝看在齐国公的面子上给的。” 三人成虎,只是短短几年的时间市坊间的留言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起来,仿佛所有人都忘记了当年姜陆的惊才绝艳,忘记了交口相赞的那个少年正是如今“不学无术”的姜陆。 “哦?”姜陆早已听惯了这样的话语,无所谓中伤或是不中伤。他语调轻扬,迅速的动作起来,眨眼就要离了重重的包围。 “拦住他!”一直沉默的廉英伯皱了皱眉,大声喝回了护卫们的心神。 然而普通的护卫又哪里是自小练武的姜陆的对手,前仆后继地冲向姜陆,又争先恐后地被姜陆扔回了廉英伯的身边。 “不过尔尔。”姜陆将最后一个护卫扔倒在地,拿了罗雄俊嗤笑的语调道“那么,后会有期,廉英伯。” 作者有话要说:嗯,先发这么多,等下还有哒~ 下章继续惊心~~~咩哈哈~ 第53章 6.02| 眼见姜陆就要脱身而去,廉英伯看了眼在地上挣扎着起来的护卫们,终于慎重了些:“贤侄好身手,只是既然遇上了,总得留下些什么才能让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安心。” “……”姜陆闻言脚步不停,只继续往外走着,看似不紧不慢,实则暗自戒备着四周的环境——既然廉英伯能够隐藏至今,那么必定不止这点能耐。 果然,廉英伯轻轻笑着拍了拍手,就有五六个黑衣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姜陆四周,隐隐有包围之势。 “啧。”姜陆扫了眼明显是死士的几人,终于收敛了玩世不恭的表情,眼神幽深。 孙芷妍躲在假山处,听得外面的动静,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朝外看了看,因着位置极好,几乎是毫不费力地见到了对峙的这一幕——那人黑发紫衣,有斜飞入鬓的英挺剑眉,有削薄轻抿的性|感唇瓣,依旧是那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高大的精壮身材也未曾有过半分改变,然而,一双蕴藏着锐利与智慧的黑眸改变了他周身的气质,犹如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掌控天地的气势,身处五六人的包围之中而显得游刃有余——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姜陆,但却从心底里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姜陆…… 孙芷妍不得不承认,这个样子的姜陆异常地令人心动。 不知何时护主心切的姜伴鹤也加入了战局,身手虽不及姜陆利落,但一套拳法亦是舞得虎虎生威。 孙芷妍顾不上感叹更多,秉着呼吸小心地往假山的更里面躲去,她知道姜陆是为了什么而主动面临如此危险的境地。她绝对不能辜负了姜陆的好意。 然而,她的好运气似乎已经被用光了。不过刚刚站定,就有一个护卫打扮的微胖男子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冲进了假山,紧接着在她的脖子上架了一巴短刀,恶狠狠地威胁道:“不许动!” 期间,孙芷妍根本未能作出任何的反应,傻愣愣地看着男子完成了一系列的动作。当感受到脖子上的些微凉意以及刺痛的时候,她前所未有地渴望自己是一个身手利落的特工,而不是只是一个平凡地,连被劫持也反抗不能的弱女子。 夏天荣是廉英伯最宠爱的姨娘的嫡亲弟弟,好吃懒做又没个糊口的本事。好不容易夏姨娘吹了枕边风把他塞进了清闲的护卫队,他又仗着亲姐姐的势在护卫队里作威作福,可哪有人买他的仗,不仅孤立了他,还在背后笑他是吃女人饭的软蛋。 多年来诸事不顺却不知悔改的夏天荣也没有想到自己能有这般好的运道,一个偷懒撒尿的功夫就能立下大功,抓到一条漏网之鱼。 “走!”夏天荣用力推了一下孙芷妍,丝毫没有要怜香惜玉的意思。这大约是他唯一的优点了,不贪花好色,对自家媳妇忠心耿耿。 他倒要看看,今日过后,还有谁敢看不起他! 孙芷妍被推得一个趔趄,锋利地刀刃压得更深,幼嫩的脖子便被划破了皮,晕出些微鲜红的血液。 “伯爷!小的在假山里发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女人!”夏天荣避开打斗的区域,迂回着走到廉英伯近前,放开架在孙芷妍脖子上的短刀,脚上用力,就让孙芷妍狼狈地倒在了地上。 “宁安公主?”廉英伯当然是认识孙芷妍的。他看了眼孙芷妍,又看了眼姜陆,心中了然:“原来是英雄救美,哼哼哼哼……” 奇怪的笑声从廉英伯的嘴里发出,闻者皆觉毛骨悚然,阴森而吓人。 他还奇怪姜陆为何会主动从假山之中走出来,原来是为了隐藏假山还有人的事实…… “事后自己去领赏,以后你就是护卫队副队长。”廉英伯嘴上说着,注意力却全在孙芷妍身上——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比起费尽心思想办法送一个宫女到皇帝身边,让最受宠的宁安公主亲手弑父难道不是更加让人兴奋吗?只要一想到皇帝发现是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疼宠的女儿下的毒手时的表情,廉英伯的心脏就雀跃地跳动着,连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儿扭曲了。 “臣请宁安公主安,公主受惊了。”廉英伯回过神,换上和蔼可亲的表情与孙芷妍见礼。“希望公主能给臣这个荣幸,到臣府上做客。” 孙芷妍在廉英伯“亲切”的问候中仪态大方地站了起来,藏起心中的慌乱和恐惧,含笑道:“可。”——她就如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般,无力拒绝近在眼前的屠刀。 姜陆一直都分了一道神思关注着假山,孙芷妍出来的第一瞬间他就发现了,即使面对危险也不曾慌忙的心升起无尽的恐慌。 直到此时,他才懂得孙芷妍在他心中的那份特殊是什么。然而,此情此景并不容许他深想,只是一个分神,姜陆的手臂就被狠狠地划了一道,血流不止。 “二爷!”姜伴鹤心急如焚,挡开四周的攻击朝姜陆靠近。 “停手吧。”廉英伯从身旁护卫的腰间抽出一把刀,再次架到孙芷妍的脖颈上。 伴随着廉英伯的话语、动作,双方一击之后纷纷停手——黑衣人收到的是命令,姜陆和姜伴鹤收到的是威胁。 “姜二公子也和我们走一趟吧。”人一旦有了弱点就容易受到有心人的制掣,廉英伯仗着姜陆心里对孙芷妍的在意,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就等着姜陆缴械就擒了。 姜陆看了眼刀刃之下的孙芷妍,右手微松,任由软剑落入泥地,一言不发地跟着廉英伯等人走。他不敢赌任何的可能,唯恐廉英伯手起刀落,让孙芷妍就此消逝。 廉英伯因为心中存有别的念头,所以不仅留了孙芷妍和姜陆的性命,还给予了二人较好的待遇,只将他们软禁在一间布置尚可的房间内。 “公主也莫存别的念想,你身边的宫人亦是自身难保之境。”廉英伯扔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他并不急着实施计划,而是打算好好布置一番再行动。 孙芷妍安分地坐在桌边,捂着受伤的脖子,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目送廉英伯离去。 “莫怕。”姜陆轻声安抚着孙芷妍,再没有带上玩世不恭的面具,沉稳而令人安心的模样再次让孙芷妍感到惊奇。 像是看出孙芷妍的疑惑,姜陆只是笑了笑却并不解释,只是再次道:“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他的话语仿佛有魔力一般,让孙芷妍不自觉地点点头,心中大定,小声问道:“我们是要逃出去吗?” “嘘……”姜陆被绑在椅子上,一动也不能动,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孙芷妍隔墙有耳。“伴鹤,刀片带着吗?” “带着的。”姜伴鹤管用暗器,身上的衣物多缝有细而薄的软刀片,搜身的人只是粗略的检查了一番,并未注意到衣服中暗藏的东西。 “今夜子时,还得劳烦公主拿了刀片替我二人松绑了。”孙芷妍独自一个女子,姜陆出于各种考虑并不急着松绑脱身,继续维持着现状。“公主可试着闭目养神,今夜的路会很长。” 他们如今已经被带离了慈光寺,虽处在同一座山,但要回到慈光寺也是颇有困难的。 因着姜陆用的是唇语,孙芷妍花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得知姜陆表达的意思,点点头,乖乖闭眼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说过了男主会成长的嘛…… 节奏马上就要上去啦~ 第54章 人绑在了椅子上,椅子却是可以移动的,就在孙芷妍闭目养神的功夫里,姜伴鹤连人带着椅子一蹦一蹦地仔仔细细地将屋子及其四周的环境打探地一清二楚,除去手脚不方便而没有查看床铺一类物品,连根头发丝都没有放过。 “二爷,小的都看过了。”虽然动作十分滑稽,但这不妨碍姜伴鹤的探查,丝毫不差地坐回了自个儿原来的位置,用唇语一一与姜陆诉说。 这间屋子的窗都从外面封住了,如果人为破坏的话,肯定会弄出声响,所以,他们能走的地方只有被人看管着的门。而且,他们恐怕不能等到午夜再逃跑了——这个屋子里燃了会让人全身无力的香料,短时间不会起作用,闻的时间长了就该任人宰割了。 姜陆沉吟,指尖微动,暗道廉英伯果然不简单。 “先看着吧。香料可灭了?”飞快地扫了眼房间,鼻尖微动,姜陆便发觉了蹊跷,随即改了说辞“罢了,即使灭了也无济于事。” 他早年好学,各个方面都有涉猎,先前虽知着房间有问题,却不知廉英伯做的手脚那么深,竟将香料融入了房间的摆件之中,仍由其自然散发。 起先他还以为廉英伯是留着他们有后招才未寻了柴房一流的关押他们,如今看来,只怕这屋子原本就是准备了用来囚人的。 姜陆这话没有再用唇语,孙芷妍理所当然地听见了,睁了眼也跟着耸了耸鼻子,同样理所当然的什么也没闻到。无力地垂下肩,心知如今的境况已经不能用不妙来形容了。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似乎是个身怀金手指的人——虽然这个金手指更倾向于辅助型的,但并不影响它是个金手指的事实。 不超出天地法则的金手指么……她无比庆幸,选择金手指的时候不需要对着燕朝人物攻略大全,否则她真的要一无是处了。 在姜陆思虑着逃脱的方法和路线的时候,孙芷妍也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地过滤所有自己能够想到的、符合常理的金手指。 绝世武功一类攻击型的就不要想了,她身体的底子纯粹是大家闺秀的身子底子,别说往脆弱的筋脉灌输不知道几十年的内力了,稍大一点儿的寒风都能把她吹病咯。 旁的……对不起,原谅她满脑子的绝世武功和异能,再想不到任何别的符合常理的金手指了。 一直没有头绪的孙芷妍有些焦躁地,站起身四处走动着——多亏了她的手无缚鸡之力,她只是被捆了手而没有同其他两个人那样被五花大绑固定在椅子上。 “怎么了?”姜陆浅浅蹙眉,关心地问道。这样密闭的环境,总是容易让人不安起来,严重的还可能会在心中埋下阴霾,他忧心孙芷妍受不住这样的环境,停下自己的思绪,准备开口安抚她。 从认识姜陆以来,孙芷妍第一次听到姜陆这样温柔又带着踏踏实实关心的问话,当然今天见到的第一次简直数也数不过来,她十分淡定的没有再觉得震惊,只是微微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道:“无事。我只是……只是有些饿了。” 终究还是没敢问姜陆是否有什么办法帮得上忙逃离这里。不说姜陆会不会被问得满脸莫名其妙然后反过来安慰她,假设姜陆说了,然后她“biu”地一声掌握了某项神奇的技能化身美少女战士领头逃离了这里…… 确定她不会被当成假的宁安公主? 呵呵,她还是自己默默想办法就好。就算最后选择的金手指鸡肋了些,但好歹还是个“正常的真·宁安公主”不是? “再……忍忍就好。”姜陆显然也没有想到孙芷妍四处走动的缘故是这个,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没有用处,垂眸看了看被麻绳扎地严严实实不露一点儿肉的手腕,半晌憋出这样一句安慰。 此时的处境危险,他无法保证能要到安全的食物,所以只能委屈孙芷妍空着肚子受罪了。 “嗯。”为了不再让人担心,孙芷妍安安分分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直到入了夜也没能想出适用的金手指。 望着新点起来的烛火,孙芷妍叹气——人哪,在要用到智商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智商着急。 “再过半个时辰,我们就行动。”摸清了门外守着的侍卫的换班时间,又确定了廉英伯不打算今晚就对他们干些什么,姜陆感受了一下|体内的力气,当机立断地定下了逃跑的时间。 “哎。”姜伴鹤点点头,满脸肃穆。 孙芷妍也严肃地点点头,迟疑地问道:“我能做些什么吗?” 她最后还是问了。只不过问的是她能做什么——是的,力所能及的能做什么。 姜陆摇摇头,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轻声道:“不必给自己压力,公主只要跟着我们一块逃出去即可。” 为了缓解几人的紧张,他又道:“只盼着我们幸运些,轻松些脱离了才好。” 本来只是随意的一句话,却给了孙芷妍莫大的启发。 她想起了幼时燕朝人物攻略大全还未认主时,被她刮出来的一个金手指,心想事成。 所谓的心想事成并非想要就能实现什么那样牛|逼哄哄的技能,而是让人福运当头,不管干什么都异常的顺利。 简单地说,就是幸运技能满点。 那时她还生活在母妃身边,这样的一个金手指只是锦上添花,让年幼的她乐呵了一阵,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但是现在,她却可以利用这个金手指让他们顺利脱离龙潭虎穴。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孙芷妍选择了“心想事成”作为自己的金手指,然后将一直提着的心放回了它该在的位置,娇俏地对姜陆眨眨眼,道:“我们一定会顺利逃脱的。” “公主,草民衣袖的收边里藏有刀片儿,你用刀片把衣袖割破之后就能将它拿出来了。”姜伴鹤也不那么紧张了,沉着地示意孙芷妍取出刀片,替他们松绑。 其实单靠手也可以解开绳结为两人松绑,只是孙芷妍自幼便在皇宫里娇生惯养着,一双手嫩得堪比婴儿,只怕解开了粗糙的麻绳以后,她的手也要血肉模糊了。姜陆正是出于这一点考虑,才问起刀片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发咯~ 男主很快就会彻底开启男神模式了,么么哒,大大们不要心急哦,咳咳这是成长型男主。 第55章 被姜伴鹤藏着的刀片十分柔软锋利,孙芷妍还未用出半分力道,就见那麻绳应声而断,松松垮垮地挂在两人身上,再不见半分紧绷。 姜陆两三下扫开身上的麻绳,起身接过刀片将孙芷妍手上的麻绳也割断,凝神看了看她手腕间被勒出来的红痕,轻声道:“还得委屈公主在受些苦了。” 孙芷妍皮娇肉嫩,廉英伯的手下又不是怜香惜玉的性子,粗糙的麻绳绑得紧,如今松开以后竟是生生留了淤紫色的印子,十分吓人。 “无事。”孙芷妍活动了一下手腕,摇摇头将手收进袖中。她上一世可不是没有吃过苦的,如今这点淤痕比起性命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细致观察着门外人影动作的姜伴鹤耳朵动了动,暗自庆幸宁安公主不是那等不知轻重的娇娇女,否则他们未必能够在廉英伯的眼皮底下逃出:“公主,二爷,就是现在!” 廉英伯自信房里熏香的威力,又觉得三人再无反抗之力,派来的守卫也是一些平常的护院,这些护院实在懒散,换个班也是拖拖拉拉、懒懒散散的,甚至没有交接,竟是空出了好大一段空档。 也正是因为这段空档,才让三人有了可趁之机。 为了不让人发生端倪,姜陆与姜伴鹤合力敲晕了门外的两个守卫拖到房中,快速绑了两个昏迷的守卫在椅子上,作出房中有人的假象,这才悄悄溜了出去。 白日里来的时候,三人被蒙住了眼睛,如今尽管从屋子里逃脱了出来,也依旧是两眼一抹黑的状态,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比起姜陆和姜伴鹤的小心翼翼,孙芷妍倒是多了几分底气,“心想事成”的金手指可不是用来摆着看的,她有自信她们能够有惊无险地逃离这里。 果然,一路上都是静悄悄的,躲过一列巡夜的护院,三人十分顺利地来到了通往外面世界的围墙处。 姜陆率先借力翻上了围墙,道了一句“得罪”伸手将孙芷妍抱上了围墙处,又护着她跳到了围墙的另一边。 姜伴鹤身形虽不及姜陆灵活,但也十分轻易地上了低矮的围墙,眼看也要落到围墙的另一边,就在这时,连绵的犬吠声突然响起,显然是发现了还在骑在围墙上的姜伴鹤。 “谁!”负责巡夜的护院被犬吠声引起了注意,跟在大狗们的身后往围墙处靠近。 被发现了! 姜伴鹤心中大惊,不敢花费时间回头看,迅速跳下墙头就与姜陆、孙芷妍跑动起来,然而孙芷妍穿的是繁复碍事的宫装长裙,怎么也不跑不起来。 院子里的动静越来越大,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追出来,姜陆脚步一顿,两手用力将孙芷妍泡在胸前,继续跑起来:“这回可不能生气,逃命要紧。” 非常时刻,姜陆也顾不得日常自己装出的吊儿郎当的假象,目光沉着,声音轻而冷静,一边调整着让孙芷妍能舒服些一边安抚孙芷妍受惊的神经。 孙芷妍咬唇,心中简直不能再懊恼——金手指只作用于她的身上,幸运满点的只有她一人,方才若是她垫后,说不定就不会被发现了。 她果然还是太不给力了些…… “追兵约莫有十几个人。”孙芷妍恰好可以透过姜陆的肩膀看到后面的情况,粗粗数了一下,便贴在姜陆的耳边与姜陆说了“都举了火把,恐怕是惊动了廉英伯了。” “嗯。”姜陆闻言果断弃了下山的路,默契地与姜伴鹤对视了一眼,身形一拐就隐入了旁边的密林。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在全世界都知道他们要逃走只能下山的时候,他们就更不能下山了。 姜陆深知,只有利用了人的认知盲点,他们才能出奇制胜,死里逃生。 也是有了孙芷妍身上的幸运金手指加持,引入密林不久,三人就发现了一处隐在瀑布之后的山洞,虽然有些潮湿,但此时又哪里还能计较这些呢。 “等廉英伯沿着下山的路搜不到我们,他就会命人搜寻四周的密林……幸而我们发现了这处。”姜陆脱下外套披到孙芷妍身上,又特意与她解释了为何躲到此处来。 “嗯……”孙芷妍点点头,目光止不住地往姜陆身上飘。姜陆一下子变得如此沉稳可靠,彬彬有礼的,她有种……姜陆被夺舍的错觉。 姜陆虽卸下了纨绔子弟的面具,但始终还是那个与孙芷妍青梅竹马的姜陆,只一眼就看出了孙芷妍的不自在,移开目光淡淡地解释道:“齐国公府已经有了一个顶事的姜海,又有谦谦君子姜翔,余下的……总要有个让皇上安心的存在。” 他以前是这样想的,不过……“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姜陆垂眸看着孙芷妍的头顶,目光复杂难懂。 傻了那么多年,自欺欺人了那么多年,从白日到现在,他再不懂得自己的心思,他就不是姜陆了。 “嗯?”孙芷妍抬眸看着姜陆,等待着他的下文。 “冷不冷?”不必旁人说,他就知道过去自己留给孙芷妍的印象有多差。若不是靠着年少时的好印象,他恐怕早就被孙芷妍一状告到的御前。如今是如何也不能再孟浪吓到她了。 “冷的。”孙芷妍一下就被带歪了话题,她点点头,没有半点逞强的意思。 “等外面的喧嚣歇了以后就生火。”姜陆侧了侧身子,挡住瀑布那旁隐隐吹过来的风。 作者有话要说:我最近病得很严重,一直有气无力的,停更了那么久真的好抱歉。 这一章短小君, 第56章 正如姜陆所料,廉英伯那边的人沿着山路往下搜寻无果,便返回了庄子四周的密林,数次经过孙芷妍等人藏身的地方,甚至有一次,一名护院突发奇想,想要到瀑布里面看一看。 “嘁!”领头的护院嗤笑了一声,劝道:“瀑布后面岂是能够藏人的?莽莽撞撞的小心被瀑布冲到湖里。” “嘿嘿,我爹以前遇难的时候,就在瀑布后面得了一个藏身的地方,你就让我满足一下好奇吧,说不定真的有呢?”那人一边说着一边往瀑布那边走,搓了搓手就要爬到瀑布旁长满了青苔的石头上。 领头的护院就不说话了,叉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人动作蠢笨地攀爬:“你真是屎尿多,行了行了,动作快些,别让伯爷以为咱偷奸耍滑!” 这可吓坏了孙芷妍,她缩了缩身子,暗自祈祷着那人不要爬上来才好。姜陆也是瞳眸紧缩,谨慎地盯着那人。 此番,若是他们真的被发现了……他们就再无法从廉英伯手中逃脱了! 正在这危极的一刻,孙芷妍忽然福至心灵地在心底浮起一种奇妙的感觉——只要她想,她就可以让那人倒霉地上不来。 这是属于她的“幸运”。 “他上不来的。”孙芷妍拉住想要走到外面阻止那人爬进瀑布的姜伴鹤,摇摇头止住了姜伴鹤的脚步。 久居皇宫,金尊玉贵的生活让她身上多了一股上位者的气息。只是一句没由头的话语就让姜伴鹤信服了。 果然,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外头的那人就脚下一滑,“噗通”一声直直落入了深潭中,还被汹涌而下的瀑布狠狠地冲到了岸边。 “哈哈哈哈哈……!”那人的蠢相惹笑了一干站在岸边的护院,一个个的前仰后合,差点儿没被口里的津液噎住。 “走了走了,都是当爹的人了,也跟着小伙子胡闹!”领队的护院最先停下笑声,上前两步拎起趴在岸边的家伙,全然忘了是自己允了那人胡闹,才有现在的笑料。 老大毕竟是老大,其他人也知现下不是闹腾的时候,忍下了嘴边的反驳,规规矩矩地跟在领队身后走。 瀑布四周就这般安静了下来,然瀑布里的三人却依然屏着气,生怕重一点儿的呼吸就会招回那一群人。 良久,姜陆才开口问道:“公主是如何知道那人会摔下去的?” 这个问题问得好。 孙芷妍抬眼看着姜陆,也不说话,俏皮地眨了眨眼,露出一个你知我知的笑容。 她当然不能说是金手指帮的大忙,但具体要如何说才能不引起姜陆的怀疑——对不起,她办不到。 所以,一切就交给姜陆脑补好了。 至于想不出到底是什么高招击退了那人……孙芷妍摊手,智硬是病,得治! 姜陆一路上都与姜伴鹤一同进行逃命的扫尾工作,若是孙芷妍留了什么后手,他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而一路以来,孙芷妍几乎都是呆在他的怀里……心中虽然疑惑,但姜陆并不是那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对于这种无法解释的事情,他也只是一笑置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选择尊重孙芷妍的秘密。 替孙芷妍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外衣,姜陆与姜伴鹤一起在山洞中转悠起来,很快就搜集了一些干草,堆在一起生了火。 “这儿以前有人呆过。”姜陆坐回孙芷妍身旁,指了指山洞最深处,说起自己的发现。“约莫是哪个得道高僧的苦修场所,只是已经荒废多时了,许多干草都已经腐烂了,寻来的这些也有些潮湿,恐怕会有些呛鼻。” 孙芷妍盯着从干草堆中源源不断地冒出的黑烟,点点头表示了解:“不担心被发现么?” 电视里都是这样演的,本来已经安全了,却因为生火暴露了藏身地,最后再次陷入险境。 “不担心,这点儿干草只能烧一会儿。”姜陆拨了拨火堆,道:“只是让你暖暖身子,还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 身处荒郊,便无法像往日那般享受了,若不是为了照顾孙芷妍,姜陆和姜伴鹤二人恐怕会直接摸黑呆到天亮,莫说取暖的火堆了。 “嗯……”孙芷妍讷讷地应了,心中莫名流过一阵暖流。她不是原生原长的皇家公主,没有那等旁人的服侍和照顾都是理所当然的思想,也不会觉得姜陆做的一切都是必然的。“谢谢。” “你看……都是我连累了你。”孙芷妍当然不会忘记了姜陆和姜伴鹤是为什么会在这的——姜陆为了救她,姜伴鹤为了保护姜陆。“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受这些罪了。” 换了一个人,大可抛下她逃跑,再禀明了皇帝将她救回来,即可得了告发反贼的功劳,又能得了救驾的美名,还能避免像现在这样受罪。 姜陆不接孙芷妍的话题,只是反问孙芷妍:“你自己能安全逃出来吗?” 孙芷妍一怔,果断地摇头。别说逃出来了,她恐怕连反抗都做不到。 “所以我不能抛下你一个人。”姜陆伸手摸了摸孙芷妍的发顶,目光温柔。一字一句,状似随意,又仿佛最重的誓言一般,令人安心。 姜陆过去很矛盾,他为了维持自己身上纨绔子弟的面具放任自己欺负孙芷妍,却不能容忍她在别处受到一点儿的伤害。如今认清了自己的心,无论是哪种,他又都不愿意了。 “……”这样的姜陆太让人陌生,也太让人心折,孙芷妍望着他如同艺术品般让女子都黯然失色的面容,忍不住就看得痴了。 姜陆显然也没想着要得到她的回答,单手托着下巴与孙芷妍对望着,看她无辜的眸子里盛满了自己的身影,看她在火光中映衬下越显粉嫩的脸颊,还看她未语先笑的嘴儿…… 天下谁人不知,宁安公主乃天下第一美人儿,较之当年名满燕朝的宸贵妃更甚。姜陆以往未曾觉得她美的有多么地惊心动魄,现在却半点儿也移不开眼,只想着日日这般看着才好。 “公主喜欢怎么样的男子?”姜陆起初并不知道自己在不经意间问了什么,直到孙芷妍被他惊回了神,垂眸绞着手指苦恼地思考着他问的问题时,他才惊觉自己牵了一个多么孟浪的话题出来。 可是,在后悔的同时,他又情不自禁地引颈期待着孙芷妍的答案。 孙芷妍垂着眸子可不是在思考,只不过是迷茫自己未来要嫁给什么样的人罢了,若是上一世,她定能大声地宣告她要嫁给一个能够全心全意宠着她,有一双坚实的臂膀给她依靠,为她遮风挡雨的男子,但是现在…… 身不由己的时候,又哪里还顾得上自己欢喜不欢喜呢?于是她又想起了二十一世纪十分流行的一个说法,随口扯了便用来敷衍姜陆了:“我要适的驸马,必定要是个英雄,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来娶我。” “话本里都是这样写的。”她说的未免太不符合实际,难免姜陆会笑话她,索性自己揭短揭了个底朝天。 姜陆心中一动,嘴上却说:“脚踏七彩祥云也只话本里面有了。” 他在意的是前面的英雄与金甲圣衣。孙芷妍贵为公主,又是皇帝与太后的心尖尖,他不得不考虑得多一些。 按他多年来的模样,定然是无法入得皇室的眼的,如此,他就得准备一份配得上孙芷妍身份的聘礼了,并且还得是他自己亲手挣来的聘礼…… “人嘛,总要有一些幻想的!”孙芷妍拿眼儿瞪了瞪姜陆,嘟嘟囔囔地反驳道。从她知道这个世界没有出神入化的轻功以后,她就够失望的了…… 她小时候还幻想过有人能带着她飞呢! “嗯。”廉英伯的人离去以后,再经这样的几句逃命的紧张气氛渐渐地被冲淡了,姜陆心弦微松,笑着应了一声,眼底含着不易察觉的宠溺。 作者有话要说:嗯,来了来了~ 多年不运动,这个身子已经成了破布,柔弱得不行不行的, 第6章 .18| 许是廉英伯有了别的打算,有或是孙芷妍的金手指真的那么的强大,直到天明三人悄悄下了山从后墙爬出入齐国公府邸,也未再见廉英伯再有别的动作。 但无论如何,她们至少是成功逃脱了出来。当务之急,便是要入宫与皇帝禀明了这一切才是。 “慈光寺里的宫人们就拜托齐国公了。”临上马车前,孙芷妍看了一眼慈光寺的方向,抿了抿唇请了齐国公关照着随自己在慈光寺的宫人们——齐国公府的女眷还在慈光寺中,齐国公定然是要找人上慈光寺看看情况的,与其待到她回宫或是传信给顺王府,还不如请齐国公。 “公主放心。”齐国公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他甚至没有开口安慰“受惊”的孙芷妍,只拱手道了一句放心。 倒是另一旁白马上的姜陆策马走到马车旁,细细与她分析了慈光寺可能会有的情况以安她的心,不可谓不体贴。 “你变化如此大,我都不敢认你了。”孙芷妍心下稍安,又开始觉得熊孩子不熊了实在违和,忍不住开口调侃,说完,她就上了马车,又放下车帘,隔绝了两人的视线。 姜陆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赶走一夜未睡的疲惫,这才开口笑道:“左右是没有掉包的,我变得好了就不再欺负你了,不好么?” 马车里的孙芷妍拈起一块儿糕点轻轻咬了一口,直接回了他:“甚好。” 可不就是甚好么?也省了她打着主意让大长公主把姜陆送到军营里磨一磨他的“熊性”。 姜陆微微勾唇,心知自己突然的改变确实是会让人感觉不适应的,因此也未再继续与孙芷妍贫嘴,拉了拉缰绳往前面去了。 一行人穿过道道宫门,略过繁花似锦的景色,又特特抄了近路,很快就到了御书房门前。 “还请刘公公通报一声,宁安求见。”御前的宫人们哪个不认识宫中最受宠的宁安公主,虽不知为何宁安公主突然进了宫,还是与齐国公府上的人一起的,但都十分有眼力见地唤了刘懂恩出来。 “哎!”刘懂恩刚听了底下的小太监说齐国公及姜大人求见,一转身又见自家徒弟匆匆忙忙地来找自己,说是宁安公主在外头站着。原来还往御书房内殿的脚步一顿,立时就转身往门外去了。一踏出门,果真就见了孙芷妍袅娜的身影,打眼一看就能看出她憔悴焦急的面色,连忙上前询问,得了孙芷妍的“求见”二字就更不敢耽搁了。 里边皇帝正宣了妃嫔伴驾,若是旁人他刘公公打发了也就打发了,现在偏生是宁安公主这个小祖宗,刘懂恩哪里敢怠慢了去,若不是不合规矩,他都要直接领了孙芷妍进去了——自宁安公主出生以来,就没见过皇帝什么时候挡过她的,就算是到了床第,那也是得穿了衣服见上一见的。 偷偷瞄了御桌边磨墨的美人,刘懂恩暗道一句时运不济,便忽视了美人儿的存在,轻声道:“皇上,宁安公主从宫外进来了,与齐国公等人在外头求见呢……似是有急事的样子。” “宣。”皇帝埋首在奏折中,没有半分犹疑就宣了人觐见,而后就挥退了磨墨的女人:“退下吧。” 宣妃嫔伴驾是惯例,通常情况下,伴驾以后都能在皇帝的寝宫留一夜的,对于位份高的妃嫔不算什么,但在低位妃嫔中却是极极长脸的,今日伴驾的女子只是一个小小的美人,正怀着一飞冲天的想法呢,就被皇帝冷淡挥退了,心中自然是各种不甘的,咬着牙儿放下手中的墨块,依依不舍地离了砚台,入了右侧的偏殿。 “儿臣见过父皇,父皇大安!” “臣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起罢。”皇帝放下手中的朱笔,甫一抬眼,就发觉了孙芷妍与平日的不同之处,眉头顿时皱得打了死结“刘懂恩!宣太医!” 此时他也顾不得桌上的奏折了,站起身沉声问道:“怎么回事?王府就是这样照顾你的?” “父皇误会了。”孙芷妍见了皇帝黑沉的脸色,心下一惊,连忙否定了皇帝的猜测。“此事还需姜大人与父皇解释。” 她虽然受宠,但也逃不出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廉英伯造反一事虽是她最先发觉的,却不适合她来说。 皇帝便把目光放到姜陆身上了。他对这个“表弟”的印象不深,仅仅止步于成日里扮成纨绔子弟不愿崭露头角的印象上。 姜陆拱了拱手,垂首回话:“昨日,臣护送家中女眷往慈光寺祈福,不想正巧遇上了宁安公主遇险……” 姜陆在大事上从来都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本就决定卸下面具了,此时说起事情来更是条理清晰,颇有种娓娓道来之感,不过五六句,就说明了情况。“至于房内的对话,臣只听得一二,还需宁安公主与皇上道明。” “宁安?”皇帝拿眼神示意孙芷妍说话。 孙芷妍一愣,也知道自己逃不过亲自说的命运,便干脆开口复述了一遍当时废弃禅房内的对话,然后稍稍拉起衣袖,露出手腕上的淤痕。 皇帝眼神一凝,关切地执起孙芷妍的手察看伤势:“妍儿可还伤着了别处?速到左侧偏殿让太医看看。” “是。”孙芷妍也知这会儿没有了自己的事,行了一礼就退到了左侧的偏殿中。 “刘懂恩,将御前伺候的大小女官都给朕扣下送到宫正局。”一直站在门边的刘懂恩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一得了皇帝的命令就推门出去扣押御前伺候的宫女。 皇帝交代了刘懂恩,忽的意味深长地看着姜陆:“表弟这次立了大功劳啊,以后也该如这般多立些功劳才好。” 他自认尚算开明,不曾因为顾忌哪家的势力就硬逼着人养废了子弟,今日难得提点了姜陆,只看姜陆日后如何做了——若是死性不改,他便当这真的是一个纨绔了。 “臣定不负皇上所望。”多年以来,姜陆从来没有一句话应得像今日这般有底气的。 他确实是要多立些功劳了,不然如何入得了贵人的眼,配的上宁安公主呢? “两位爱卿领着御林军去把廉英伯府围起来!但凡有一点儿异动就动手吧!”皇帝并未因为一方之言就直接对廉英伯府出手——他信孙芷妍,也信齐国公和姜陆,但同样的,他也不会轻易怀疑旁人,除非拿到了确切的证据,他不会对妇孺下手,但若是……就休怪他无情了。 第7章 .14| 与姜陆分开的孙芷妍此时正坐在珠帘后与太后那边来的晴姑姑说话,右手放在软枕上,待珠帘另一头的太医悬脉诊断,丝毫不在意手腕上没有半点儿见血的伤痕。 反观一旁的晴姑姑,脸色都又青又白,竟是十分地后怕的。她大半辈子都生活在深宫,女人们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大都是司空见惯的,然而哪里见过这样惊险的事情呢!所幸贼人顾忌宁安公主的身份,不曾做出可怖的事情。 思及此,她那从永寿宫中就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些,但一看到孙芷妍手腕上淤紫的勒痕,就好像心尖尖儿被人拿绣花针刺了一下,揪揪地疼着。她跟着太后含在嘴里疼的小人儿竟受了这样的罪,那廉英伯实在是可恶呐! “晴姑姑且安心,我没事呢。”孙芷妍见晴姑姑一边儿看着她手腕上的淤痕一边儿疼也似的皱起了脸,心里就觉得异常过意不去,连忙再强调自己没有受什么罪。“姜大人十分照顾着我,即使是逃回来的路上,我也是好好儿的。” 这会儿她还哪里顾得上自称本宫呢?面对真心的时候,哪怕是皇帝,心也该是软乎乎的! “大人……公主身子如何?”晴姑姑点着头,却又忍不住询问太医。她不是不愿意相信孙芷妍,但很多时候,人总是更愿意亲自确认得了多重保证以后才把一颗心放到肚子里。 那太医也不拿乔,摸着下巴上白花花的胡子,笑呵呵地道:“公主身子强健,只是有些受惊了,喝两剂安神的药便不必担忧了,至于手上的淤痕,姑姑处想必是时常备着膏药的,臣就不再多嘴了。” “有劳大人了。”孙芷妍贴身服侍的人尚在宫外,晴姑姑便自发地为她打理身边的一切,上前两步递了荷包到太医手上。 “臣,告退。”太医显然是习惯了后宫里的规矩的,也不推辞到手的荷包,却也不掂量,直接放入袖袋中,写了一张药方交给药童,而后拱手告退。 “公主无事真真是太好了。”晴姑姑笑容满面地送走太医,对着孙芷妍福了一礼,道:“奴婢这就回去禀了太后,也让她老人家安心。公主可得亲自到永寿宫报个平安,您不在的几日,太后日日念着您呐。” 晴姑姑在太后跟前得脸,偶尔也敢说上一两句越矩的话,当然,每一句越矩的话,莫不是她揣摩着上位者的心思,再三确认以后才说的,否则,又哪里能如此得太后的心呢。 “姑姑放心,我定然是要去的。”孙芷妍笑得眉眼弯弯,心情显然是极好的。“待我与父皇说几句话。” “诺。”晴姑姑爽快地告退,先行回永寿宫与太后说道了。 皇帝此时正与齐国公及姜陆商量大事,孙芷妍是不能打扰的,便安安分分地坐在偏殿中自己与自己下棋,颇为自得其乐。 只见她再三权衡,反复犹豫之下终究是偏向了白子,眼看着白子就要大获全胜了,就见的外边一个低眉顺眼的宫女跟在御前的人身后走了进来。 “参见公主。”宫女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又禀了来处:“奴婢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名容娴。” 紧接着,便说明了来意:“惠阳公主、淑慎公主进了宫,此时正与皇后娘娘在太后处请安,特命奴婢过来请宁安公主过去同乐。” 孙芷妍微怔,随即明白这大约是皇后的主意,随意勾了勾嘴角,朝角落里站着的太监道:“公公,父皇可还在忙着?” “齐国公等人正在御书房里复命,恐怕……恐怕一时半会歇不下来了。”御前的人个个都是鬼精的,重要的事情大都是打听好了的,如非故意不说,那断然是没有不知道的。 “还请公公到御膳房传个话,备点儿吃的送到御书房。”孙芷妍点点头,打发了这个人到御膳房去传话。这种事情,御膳房准备了是本分,她开口提了让御膳房准备,那便是孝心了。而后,她又将目光放至另一个太监身上,轻声道:“这位公公,还请替本宫到御前说一声,母后有请,宁安改日再与父皇请安。” 语毕,她才施施然地站起来,示意容娴起身带路。既然皇后丝毫不顾她将将受惊归来,她也不必太过着紧皇后的事情。如今她与哥哥均已长大成|人,有了自保的能力,太子又渐显式微,自然不必像幼时那般,凡事都默默无言地受着了。既然是皇后让她过去的,她当然就要让皇帝知道是谁占了父孝女慈的时间。 容娴也知道自己被宁安公主刁难了,但她在皇后跟前也算不上特别得脸的人物,哪里敢有半点不甘,当即再行了一礼,乖乖在前头带路。 出了御书房再往后走过九曲长廊便是后宫了,太后因是寡居,居住的永寿宫位置幽深,离御书房异常地远,因此只过了九曲长廊,孙芷妍便坐上了步撵,在一摇一晃的韵律中往永寿宫的方向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孙芷妍闭着目正迷糊着呢,就听得外边的轻唤声了:“公主,永寿宫到了。” 这一声儿,不仅是唤醒了孙芷妍,也仿佛点燃了永寿宫的生气,原本永寿宫面色沉静的宫人一下便变得翘首以盼起来,临近永寿宫大门的都跑出来行礼了,远一些的,则机灵地往里面通传消息去了——显然,永寿宫众人并未提前知道她会在此刻来。 “宁安给祖奶奶请安,祖奶奶千岁,母后安,大姐姐、四姐姐安。”孙芷妍一一行了礼,还不待站直,就见太后招着手让她到怀里去了。 太后也是真的心急孙芷妍的,也不顾还有别人在场,就半搂着孙芷妍在怀里细细地看着,好似只有这样才能确定她是安全的一般。 孙芷妍只静静地呆着,耐心地等着太后看够,目光掠过站在太后身后笑容和顺的七皇女昌平公主,奇怪于她的亲密姿态,但同时也未曾放在心上。 虽不知她离宫的这段时间孙颖柒花了什么手段讨好了太后,但无论如何也越不过她再太后跟前长大的情分,因此在孙芷妍眼里,孙颖柒不过是一只爱蹦跶的蚱蜢罢了。 “累着了吧?与你父皇说完话了?”太后爱怜地摸摸孙芷妍的发顶,打心底里散发出了亲密,一下就与方才的模样显出了区别,也让惠阳公主牙酸不已。 “父皇正忙着呢,宁安未曾见着父皇,是一名叫容娴的女官将我唤过来与大皇姐聚聚的。”孙芷妍的模样简直不能更乖巧了,歪了歪头,半点儿没有添油加醋地说了,只是一双大眼儿有意无意地扫过了皇后,以及皇后身后的宫女群中的容娴,告状告的,简直不能再理直气壮了。 “哦?”太后接收到孙芷妍小委屈的眼神,微微沉吟之后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身旁坐着的皇后,却未说什么,只是道:“妍儿心里挂念着姐妹是好的,一会儿可要好好儿休息着。” 孙芷妍点点头,不在意太后的不作为。对于太后,当场教训了皇后反倒是毛毛雨了,记下不说的,那才是有着后招的! 皇后当了多年的儿媳妇,对太后的性子当然没有不清楚的,当下心里就一个咯噔,暗道不好,然而面上却依旧倔着不显,只作一副慈爱的模样与孙芷妍说话:“你大皇姐夫前儿出外差时得了十来件儿白狐皮,正适合颜色鲜嫩的女孩儿做披风的,惠阳穿了极好看,想必你穿着也是极好的。” 皇后的话即是补救也是炫耀。 历代驸马大多闲赋在家,莫说出外差了,便是在京城中任职也是难得的,偏惠阳公主的驸马样样占全了,而且极得皇帝重用,虽已不再身兼要职,但也是握有实权的。 “母后慷慨。”若是旁人指不定就怎么眼红孙菡雅的夫婿了,但从来都知道得很多的孙芷妍却不以为然,大大方方地谢了恩。 “听闻六皇妹受险,我亦是心惊得很,如今见着你没事,可算能多喝两口茶了……”孙妙宜轻拍胸口,说得煞有其事,手上也不停,捧了茶盏轻抿了一口,凡是见了的,莫不是要赞一声姐妹情深的。 自打孙芷妍跟着太后住在了永寿宫中,她与孙芷妍没了利益冲突,便也就失了针尖对麦芒的意思,再到了她适了驸马,就更是升起了讨好孙芷妍的想法了。 孙芷妍也习惯了孙妙宜的八面玲珑,卷翘的睫毛轻颤,就露了愧疚:“这便是我的不是了,叫四皇姐这样担心。” “都流着一样的血脉,又有什么是或者不是的?”一直沉默着的惠阳公主紧跟着开口,一身妇人装扮的她比之闺阁时更添了几分端庄,越发地高贵起来了“事情都过去了,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陪祖奶奶乐呵着,共享天伦之乐。” 此一番话,永寿宫正殿内的焦点总算不在孙芷妍身上了,孙菡雅和孙妙宜两个出嫁的公主,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了宫外各家的趣事,顿时就把众人间的气氛调动得十分火热。 第63章 城 她怎么敢不记得,从以前到现在,她是如何嫉妒自己的六皇妹的。 她嫉妒孙芷妍的美貌,嫉妒孙芷妍独得皇帝的宠爱,嫉妒孙芷妍得了太后的庇护,还嫉妒孙芷妍过得比她更像燕朝的嫡公主…… 好不容易她得了一个举世无双的夫君,终于有了傲视孙芷妍的机会,然而,这个机会又短暂得如同美梦一般,轻易就被破坏了。 今日,孙芷妍又变成了那个压在她身上的大山,永远也不能再搬开了。 眼见孙菡雅的神情越发地不好了,孙芷妍执起精致的酒壶为孙菡雅斟了一杯酒,轻声道:“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句应当的。” 如此地情深义重,如此地理所当然,就仿佛她们真的是亲密无间的姐妹。 “……”孙菡雅盯着桌边的酒水,忽然就失去了说话的兴致。驸马的欺骗与背叛都未能让她心生疲惫,她却被孙芷妍的几句话压垮了。 孙菡雅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不知不觉间,孙芷妍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任她欺负的六皇妹了。 “大姐姐出嫁以后,便与我们生疏起来了。”孙芷妍悠悠地叹了口气,拉过孙菡雅的手,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来:“我们来行酒令罢?将所有的烦心事都抛到脑后,只痛痛快快地玩一回。” 孙芷妍刚说完话,就又觉得自己同情心泛滥了——换了常人,见了恨不得每日与自己作对的人过的不好,幸灾乐祸都要来不及了,哪里还会提供办法为她改善心情呢? “这个好,接不下去的可要罚一杯酒!”孙颖柒细思了一会儿,不多时便抚掌拍好,第一个赞成了孙芷妍的提议。 “那要从谁开始?”淑慎笑问,显然也是极感兴趣的。 宫中吃饭规矩多,像这类在平常贵女间极为流行的小游戏帝姬们反而接触地极少,只有在参加贵女举办的宴会才有机会玩上一回,因此便格外新鲜了。 “我先来吧。”襄南公主一直冷漠的脸上难得有了笑容,主动做了第一个。 帝姬中,容貌最好的是宁安,仪态最佳的是惠阳,性情最好的是淑慎,但要论才华最好,谁也越不过襄南去。无怪乎她对行酒令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 “既然如此,本宫就为你们当一回令官。”皇后显然是不好参与帝姬们的行酒令的,做令官便是最好的选择了。“你们都是花儿一般的年龄,本宫瞧着,便取了花做第一字罢。” “花开堪折直须折。”襄南拿筷子轻轻敲了一下酒杯,再一抬头时,诗句便从口而出了。 襄南的下首是昌平,她的学问亦是极好的,只见她唇角带笑:“落花人独立。” “感时花溅泪。”淑慎念着诗叹了口气,端的是声色俱全,一句平常的诗仿佛要被演活了一般。 “人闲桂花落。”平嘉筷子不停,自行夹了菜吃着。 “酒醒只在花前坐。”惠阳原本极坏的心情也渐渐被带了起来,早早想好了自己要说的诗句。 “汀烟雨杏花寒。”孙芷妍从前读书的时候不知背过多少首古诗,到了这儿以后又被教着活用了起来,自然不会被难倒的。但若是要自个儿作诗,恐怕就要贻笑大方了。 如此,一轮下来竟然是没有人被难倒的。 “再来再来!”淑慎托着腮,脸色微红“这回母后可要出难一点儿的题目。” 一轮又一轮的行酒令,众人仿佛忘记了时间,只尽兴地玩乐着,要把红尘中沾染的烦恼都忘到脑后。 等到从凤鸾宫中出来时,孙芷妍双颊微红,容色明艳非常,一双迷离的眼睛透露着酒后的微醺,又岂是美丽二字能够概括形容的呢。 “抬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倚在廊中的栏杆上,孙芷妍深情地望着天上的月光,嘴里轻轻吟着那个世界最耳熟能详的诗句。 从前只当是可以花样调侃的诗句,又哪里能知道简简单单的十个字里隐含的沉甸甸的思乡之情。现在她明白了,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这里再好,也不是我的时代。”孙芷妍嘴唇微动,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轻轻说着。身后数步远跟着的宫女自然是没有听到的,前边的一句朗朗上口的诗句也只当是公主依旧沉浸在行酒令的气氛之中不能自拔。 “公主早些回去歇息吧,太后娘娘要担忧了。”领头的两名宫女对视一眼,默契地上前扶着孙芷妍劝道——席间公主虽一直都能接上酒令,但兴致上来了也不知不觉喝了好些酒,如今只怕是要有些醉了。 旁人不知孙芷妍是否真的醉了,孙芷妍自己却十分清楚。轻轻拂开两个宫女的手,将目光放到铺洒了银白月色的花园之中:“月色难得,本宫想到处走走。” 愁思上心,真要到了床|榻之间,她就该偷偷哭鼻子啦,倒不如四处走走,开阔一下心境。 “是。”宫女无法,只能垂首应是。她们都是新拨到宁安公主身边伺候的,没有资历空有身份,自然是不敢逾越半分的。 心怀愁思的时候,月色总是格外地动人。行至一处宽阔的草坪,孙芷妍蓦然停下闭眼沉思,惹来了宫女疑惑的眼神。 不过很快,宫女便知道她们的公主是要干什么了。 孙芷妍擅弹琵琶,却没有学过舞蹈。即使想要应了此时的心境月下起舞,也是不得章法的,只能伸展了双臂轻盈地转着圈子,不多时,便晕乎乎地停了下来。 “书到用时方恨少……”对于自己不会舞蹈,孙芷妍不是不遗憾的,然而也只能作罢。 “宁安。”等到孙芷妍不再晕乎,抬步打算离开的时候,一道低沉的声音唤起了她的注意力。 在她的记忆里,仿佛并没有那个男子会这般唤她的。 好奇地回过头,孙芷妍又轻易地认出了远处的那人——姜陆,想来应该是与父皇议事错过了出宫的时间,便被父皇留了下来。再观四周,原来是她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后宫与前朝的那道曲折的走廊上。 “你唤我?”实在不是孙芷妍故意问的,只是从前总是玩世不恭的姜陆从来没有这样唤过她,他总是有着千百种别的方法唤她的。 “嗯。”姜陆也不走进,只远远地站在走廊的另一端尽头上,声音温柔地应道。 “你找我何事?”虽然已经见识过姜陆认真起来的稳重模样,但她仍旧记着他平日里的无赖。 “找你道别。”姜陆也知道往日自己是多么努力地自毁形象,面对孙芷妍一如既往的防备姿态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便作罢了。“我与皇上请命剿灭造反的罗俊雄,恐怕要有好些时日不在京中了。” 孙芷妍心里就更加疑惑了:“你不是文官么?”她还记着他在前朝的职位的。 然而姜陆却并未多说,迈步慢慢走近了孙芷妍,低头道:“过去多有得罪,还请宁安不要放在心上。” 虽然早已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但若是严格来说,孙芷妍是要称呼姜陆为叔叔的,如今姜陆称她为宁安,是再合乎礼法不过的了。 孙芷妍抿了抿嘴,别扭道:“我可不会轻易就原谅你,凭什么就我一个人被你欺负呀?” 她记着他对别的姑娘是再疏离不过的了。 姜陆心下微松,知她并未真的怪罪自己,于是道:“等我回来就告诉你。” 等他回来告诉她,并且娶她。 许是晚间真的喝多了酒,让她整个人都醉了,否则再平常不过的一个“等”字又怎么会让她莫名地悸动,就连心跳也快上了几分,在这种不可控的情况下,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地说:“好。” 婉转缠绵,甜腻动人。 第64章 城 抹了蜜的声音轻柔地荡入姜陆的耳中,如一滴甘泉忽得滴入了湖中,在他的心中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他本不欲说更多的话了,然而却情不自禁:“到时,我还送你一件我的战利品。” 在武将中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战场上得的第一件战利品,无论好坏,必定是要送给心仪之人的。 孙芷妍贵为公主,平日里也没有宫女敢与她说这些个东西,因此也不知道燕朝武官不宣于口的规矩,至少,她此时是应的心安理得的:“好,那你可不能随便拿了一个糊弄我。” “嗯。”姜陆依旧是那一个表情,但嘴角勾起的弧度的细微改变,便让他看起来更加地柔和。“我先告辞了。” 他此前刚从御书房中出来,见月色难得就顿了顿脚步,遇到孙芷妍纯属意外。如今这般寒暄几句,外人见了也只能道是合乎礼仪的。 但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超过了寒暄的度,便会被有心人传出不好的谣言,不管是于孙芷妍还是于他,一个不小心便会造成灭顶之灾了。 “姜大人慢走。”孙芷妍虽然有些醉了,但该懂的道理还是一样不落的。她退后两步,扶着宫女的手,往后宫的深处走去,拉开与姜陆的距离。 繁复的宫道并不太长,不一会儿就能走到尽头,至少踏入与宫道相连的花园小道时,孙芷妍还未能从与姜陆的对话中回过神来。 她原本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教训姜陆一番,以惩戒他这一年来莫名的对她的不敬的。但如今见了他上进起来的模样,她又忍不住心软了。 只是也不必她心软或者不心软了,人家姜陆自己就把自己送进军营里去了。虽然与她要把他放到士兵中间锻炼的想法有点出入,但好歹也是军营了不是? 此时的孙芷妍依旧天真地以为姜陆是作为军师随军上战场的。 所以第二天得知姜陆被任命为元帅带兵剿灭反贼的时候,她惊讶得手中的香帕都掉了:“我以为姜大人是文官来着……” 不过,她也没有更多的时间用来惊讶了——是的,孙明泽还有半个月就要大婚了。因此纵使太后忧心她的安危,也不得不让孙明泽再次接她出宫。 甫一回到顺亲王府,孙芷妍就被赋予了一项十分重大的任务——到镇国将军府上做客。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呀?”上马车前,孙芷妍从孙明泽手中接过一方精致的檀木盒子,忍不住戏谑地问道。 孙明泽再如何早熟,如今也不过是一个正待成婚的毛头小子,听闻孙芷妍的问话,心里闪过一丝窘迫,笑道:“与你昨日得的玉钗是一样的。”都是他亲自雕刻出来的。 孙芷妍眨眨眼,迅速消化了自家哥哥在惦念未来嫂子的同时也未忘了她的事实,心中顿时感动得不行。一时间也没了继续逗弄孙明泽的坏心思,只捂着嘴儿轻笑着回身上了马车。 京城里的贵人们都住得十分近,只是府邸的占地面积太广,因此常常要绕一个大圈才能互相登门拜访。其中镇国将军府与顺亲王府就是一个十分典型的例子。明明两家的后院是紧紧地挨着的,中间只隔了两道墙,若是搭个梯子,就能够轻易地过去了,然而两家的正门却相隔甚远,以马车代步也需要一盏茶的时间才能到得了。 古代人生活节奏慢,女子的时间更是特别多,有时候孙芷妍反而庆幸有这样的事情打发时间,不至于让她感到无聊。 “宁安公主。”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躬着身子候在正门,待得孙芷妍站定以后便上前行礼引路——并非镇国将军府不把孙芷妍放在眼里,而是孙芷妍早早地让人递了信儿,免了那等繁文缛节。 自古以来,皇帝大多有微服出巡的习惯,那么,偶尔也要允许公主微服出巡不是?否则一通繁琐的礼节下来,孙芷妍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与何语然说上两句私房话呢。 “臣(臣妇、臣女)参见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将军与将军夫人穿着朝服,领着同样盛装打扮的何语然候在大厅中,甫一见到孙芷妍便跪下行了大礼。 “起罢。”孙芷妍轻抬右手,待三人完全站起时道:“将军、将军夫人大安,嫂子大安。” 何语然脸上一红,羞涩道:“如今还不是嫂子呢。”她、她还未与顺亲王拜堂呢…… “马上就是了。”俏皮地眨眨眼,孙芷妍亲密地挽上何语然的手,道:“嫂子别见外呀。” 孙芷妍虽然并未对何语然有什么特别的印象,但是她与孙明泽感情深厚,自然对自家哥哥想要真心相待的人爱屋及乌起来。 何语然可不是孙芷妍那样拥有来自二十一世纪厚脸皮的人,原本就在婚嫁一事上羞涩,如今与母亲学了洞房的那些事以后,就更加害羞了:“嗯。” 一旁的将军与将军夫人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放心。他们夫妻二人原来还在担心女儿嫁入皇室以后会受委屈,但现在看来,女儿的未来小姑子宁安公主似乎十分好相处,而且对女儿十分地热情友善。 “不如让语儿带公主到聆语居说话,公主意下如何?”将军夫人与何语然的气质一脉相承,眉眼又比何语然精致许多,轻声细语的模样十分地吸引人“我们二人便不在一旁打扰了。” 心知孙芷妍是特地来与何语然说话的,将军夫人也没有要绊着孙芷妍的意思,只寒暄了几句就提出让何语然带她到何语然的闺房中说话。 “甚好。”孙芷妍默默地在心底给将军夫人点了一个赞,矜持地点点头看向何语然。 “公主这边请。”何语然微微露了一个笑容,配上她飘着红霞的脸颊,周身的气质都活泼了起来,异常地喜人。 “我听闻嫂子的红盖头是自己绣的,可以给我看一看么?”至于是听谁说的,就不必孙芷妍多说了。 燕朝的在姻缘上的习俗十分地宽容,通常在定亲之前都会寻了机会让双方见上几次,看对眼了方才会说亲,若是有不满意的,就会另寻人家了。 孙明泽贵为亲王,省去了女方是否对其不满意的步骤,但赐婚以后,孙明泽与何语然来往的书信不知几何,若是机会合适,两人甚至会悄悄见上一面。 何语然亲自绣红盖头一事,自是何语然在书信中与孙明泽提了一笔,孙芷妍又从孙明泽的嘴里得知,然后才让她有了机会拿来逗弄羞涩的新嫁娘。 “当然可以,只是若是绣得不好,你可不要嘲笑我。”被孙芷妍接连逗弄,何语然慢慢地就习惯了被逗弄的节奏,虽脸上还是通红,但已经镇定地下来,十分从容地面对孙芷妍的新一轮逗弄。“公主既然已经称我为嫂子了,大可随意些,只当在自己的家中。” “嫂子未免太谦虚了。”孙芷妍跟着何语然走到内室,第一眼就看到了放在嫁衣边上的盖头,顿时就被狠狠地震撼了一下。 那嫁衣是由皇室里最好的绣娘绣的,所用技巧繁多,绣面精致,姑娘们心中梦想的嫁衣恐怕也就是这样了,然而与一旁放着的红盖头相比,就仿佛少了一抹魂,到底缺了些灵动的气息。 当然,也不是说那红盖头用了多么高端的绣法,绣技其实也比不上皇室的绣娘所绣的,可偏偏就多出了一种生气,仿佛就要从盖头上跃起。 孙芷妍曾经给自己开过绣工方面的金手指,绣出来的东西与之相比也不过伯仲之间,让人不得不惊叹何语然的女红了得。 “若你看得上眼,日后我给你绣香囊可好。”姑嫂之间,通常都是互送香囊表示感情亲密的,何语然的性子虽然多少有种自扫门前雪的意思,但一旦纳入了她觉得亲密的范围,那必定是会全心全意地对待的。 “那我可要欢喜地睡不着觉啦。”孙芷妍有意与何语然交好,所以表现得异常活泼与平易近人,自到了何语然的聆语居,端着的仅剩的一点架子也被她丢了个干净。 接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孙芷妍急急道:“我的绣工与嫂子的相比,可真真是不堪入目的,嫂子可不能嫌弃呐。” “公主愿意与我互送香囊,我又哪里有嫌弃的道理呢?”原本就是互表亲密的物件儿,即使上边绣的东西再丑,何语然也愿意日日欢欢喜喜地戴着。 话语刚落,孙芷妍与何语然对视一眼,皆痴痴的笑了起来。她们二人都在说不要见外,却也都在客气着,说着说着就难免觉得好笑了。 “我们坐着说话。”何语然笑完,果真随意了许多,主动拉着孙芷妍坐到榻上“你可要吃糕点?有桂花糖、蒸栗粉糕、如意糕、松子穰、茯苓糕、玫瑰酥……因着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糕点,我便挑了自己觉着好的。” 京中虽多有流传宫里的贵人的吃食喜好,但孙明泽曾与她笑言此事,道多是编造,她如今便有些拿不定主意了,索性按着自己的想法备了一通,咸口甜口的都有。 “我正巧有些馋了。”孙芷妍也不客气,拿了一个玫瑰酥吃了起来,低头间恰巧错过了何语然仿佛整个世界都亮了的表情。 于是,一抬头就被人往嘴里塞了一块儿蟹黄糕的孙芷妍就这样被吓了一跳。 “额……”孙芷妍含着嘴里的蟹黄糕,不解地看向手里新拿了一块玫瑰酥的何语然。 然而何语然却不急着解释,而是回忆道:“公主可还记得在容郡王府时与我的谈话?” “记得。”孙芷妍回想了一下,淡定地咽下蟹黄糕。 “我爱鱼,却也不爱鱼。”何语然拿食指点了点下巴,略带羞赧地道:“我小时候非常喜欢喂小动物吃东西,但是……因为年纪小不懂事,经常会把小动物撑死,后来,母亲就教着我只喂鱼了。” 一个湖里养的鱼多些,便能够让她喂上许久也不至于令它们撑死。但行走在外,人难免得有点儿风雅的爱好撑着门面,时日久了,世人皆当她是爱鱼之人了。孰不知她只是喜爱喂食时的那种感觉罢了。 何语然之所以与孙芷妍说这个,自然是有着自己的思量的——人要亲密,首先就要坦诚,否则再多的好感也会在日后渐渐被猜忌磨灭。 与孙芷妍说了这个“秘密”便是她的诚意了。 孙芷妍无事时总不爱思考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因此面对何语然捧出来的真心,她只是问道:“我哥哥知道此事么?” 何语然愣了愣,显然没有想到孙芷妍抓到的重点是这个,犹豫着点了点头,道:“自然也是知道的。” 还有什么能比这件事情更能体现她的性格呢?因此她与孙明泽说的第一件趣事便是与此有关的了。 “原来嫂子也与我一般是个狭促人。”孙芷妍联想到自己幼时“辣手摧花”的行为,顿时就露出了会心的一笑,心中对何语然生出了许多亲密感。 紧接着孙芷妍又想到临出门前孙明泽珍而又重交到自己手里的盒子:“今日与嫂子一见如故,差点儿忘了正事呢!” 说着,她先是从袖袋里拿出一个绣着并蒂莲的荷包:“这是我予嫂嫂的心意,也是前儿嫂嫂记挂我的回礼。” 此前何语然假借她的名义送了东西来顺亲王府,里头有一对儿成色极好的黄玉镯子是点了名要给她的。她思来想去,最终使人雕了一个红玉凤尾镯作为回礼,也算是她给孙明泽与何语然的新婚礼物了。 不待何语然解开荷包,孙芷妍又从袖袋中拿出一方盒子递到何语然手中:“这一个,则是旁人托我带给你的。” 何语然两手握着盒子,脸上再次浮现红晕,一副眉眼含春的模样,显然已经猜出了是哪个旁人给的了。 女人本来就是天生的八卦狂热分子,孙芷妍同样也不例外,来到古代之后,甚至有越演越盛的趋势,只见她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狭促”的表情:“嫂嫂不现在就打开来看看么,我也好回去与哥哥复命呀。” 第65章 城 何语然收起盒子的手一顿,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柔情蜜意,顺着心中的想法打开了盒子,露出其中的东西来。 盒子里铺着淡黄色的绸布,一支尾端雕成了凤凰的血钗静静地躺着,不算特别精致,却让何语然感动得红了眼眶——顺亲王这是要送她天大的体面呀。 然而孙芷妍却仿佛觉得她不足够感动,在一旁眼巴巴的道:“这是哥哥的手艺。” 何语然拿着玉钗的手猛的一抖,震惊地看着孙芷妍,顿时就觉得手里的玉钗重逾千斤,几乎要拿不住了。 孙芷妍对何语然的表情简直不能再满意了,暗暗在心里点了点头,想着回去定要跟孙明泽讨奖励,她做了一个多好的助攻呀:“你瞧一瞧玉钗的尾部,是不是有元珏二字。” 元珏是孙明泽的字,加冠那日由皇帝亲取的,据说蕴含的意义与期望十分深远,然而孙芷妍完全没有看出来“元珏”二字深远在哪里。 自加冠以后,孙明泽自己做的物件儿都会附上这两个字,以示出处。 何语然闻言小心翼翼地翻看玉钗,果真在尾部发现了“元珏”二字。 “盒子里还有一张纸。”孙芷妍一波助攻结束又上一波,纤手隔空点了点被放在一边的盒子,感叹道:“我是再没有见到哥哥对旁的女子如此上心的了,嫂嫂可是第一人。” 至于她……她是孙明泽的胞妹,自然是不算在旁的女人的范围里的。 “我……”何语然从前也与孙明泽多有交流,却没有像今日这样感动的。她想着,若孙明泽能一直这样待她,不管日后顺亲王府的后院有多大了,她都有勇气从容应对的。 那张神秘的宣纸只何语然自己看了,孙芷妍再八卦,也没能厚着脸皮去看哥哥写的情话。但即使不看,只观何语然的表情,她也知道孙明泽对何语然发出了会心一击。 “嫂嫂可有什么东西是要给我的?”她既然来了,便不能够空手而归的,总要替哥哥带回至少一封轻声细语的信儿,也好一解他思念却不能相见的苦。 何语然闻言像是惊醒一般,急急走到书桌前奋笔疾书,拿起来细细看了一遍,觉得满意才仔细地叠好,又从妆柩里拿出来一串儿红豆,一并交到孙芷妍手中:“劳烦……妹妹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她的内心其是很忐忑的,若是孙明泽觉得她太过孟浪可如何是好?可惜她却不够灵活,只想到了这样一个最直白的法子。 “嫂嫂且放心,我定会亲自交予哥哥的。”孙芷妍低头盯了颜色上好的红豆手链几秒,忽然就明白了为何燕朝人物攻略大全会特别标明何语然性子闷骚。 平常看起来那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儿,谁能想到内里是那么地热情奔放呢? “嫂嫂且安心地等着做新嫁娘吧,我会时常来与你说话的。”现下红霞满天,她又完成了此行的任务,正好是离开的最佳时机。说着,孙芷妍没有半分的犹豫,起身与何语然告辞。 “妹妹不如留下一同用膳?”何语然与孙芷妍相谈甚欢,见孙芷妍起身告辞便生出了许多不舍,不由自主地跟着站起身挽留道。 “日后与嫂嫂一同用膳的机会有许多,今日我们还是照顾一下望眼欲穿的人罢。”很多话都是不能说得太过明白的,孙芷妍朝何语然眨眨眼,将话语说得暧昧不明。 何语然再大胆,骨子里也还是地地道道的古人,一时又被孙芷妍口里的“望眼欲穿”噎了个面红耳赤,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恭送宁安公主。” “嗯。”到了外边,两人的相处就不能像先前那样随便了,孙芷妍一眨眼便又变回了那个高不可攀的公主殿下,扶着兰姑姑的手轻移莲步,离了镇国将军府。 孤独地留在王府里的孙明泽前脚送走了孙芷妍,转身就让人备了一桌孙芷妍爱吃的菜,准备犒劳为他辛苦奔波的孙芷妍。 想着临出门前自家妹妹与自己强调了三遍的“要想马儿跑,就得多喂草”,站在窗前观景的孙明泽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从小到大,他的妹妹总是那么地特别,让人恨不得一辈子都捧在手心,把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她才好。 身后推门进来的福贵第一眼就见到了孙明泽脸上如沐春风的笑容,心情也忍不住跟着雀跃起来,就连回话的语气都多了几分上扬的味道:“王爷,公主回来了,现在正在思宁苑等您呢!” 从跟在师父身边的第一天起,他就清楚的知道,在顺亲王心里,宁安公主是第一位,然后才是王爷自己。不管什么时候,第一时间来禀告公主的消息总没错的。 正想着,福贵就接到了顺亲王给的赏赐,顿时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后面去了。仔细收好了新得的玉佩,紧紧跟在脚下生风的顺亲王身后往思宁苑去。 “哥哥可好奇嫂嫂让我带回来了什么东西?”孙芷妍闭着眼半躺在美人榻上,两名小宫女手法熟练地替她按摩,听得珠帘叮当响,便知是何人来了。 “妍儿越大越狭促了。”孙明泽却不上当,笑着摸了摸孙芷妍的发顶:“今日的晚膳都是你爱吃的,若还有别的想吃的东西,尽管吩咐下去就是。” 自觉今日功劳很大的孙芷妍怎么可能轻易就被一顿饭收买,她半睁着眼看了看孙明泽,十分理直气壮地道:“京城新开了一家醉仙居,外边的人都说好吃。” 她长到这么大,还没有去看过古代的酒楼呢! “那我们明日叫醉仙居的人送一桌菜到王府?”孙明泽商量。 “若是不能亲至醉仙居,再美味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呢?”孙芷妍无情地摇了摇头,半点也不要与孙明泽商量的。“醉仙居内,有袅袅仙音,有风景如画,还有才高八斗的说书人。” 醉仙居里最吸引孙芷妍的,便是告老还乡以后跑到儿子酒楼里当说书人的老尚书了。明明是才高八斗的状元之才,却偏偏喜爱说书,为了成全自己的爱好还逼着儿子专门开了醉仙居。 孙明泽嘴角一抽,不明白自己妹妹怎么会对那个为老不尊的家伙感兴趣。他可是清楚,当初这个家伙为了去说书是如何装病装可怜,就差没到金銮殿上打滚了! 孙明泽满脸的犹豫,显然是不愿意让自己妹妹去醉仙居那等有怪老头的地方,孙芷妍心中警铃大作,立时就抱着孙明泽的手臂撒娇了:“哥哥……” 第66章 城 孙芷妍最终还是未能去成醉仙居。 不是孙明泽食言,而是因为长相风华绝代的皇五子在醉仙居里被一个不长眼的纨绔子弟当成姑娘给强吻了,醉仙居的幕后老板当即就关了醉仙居,屁滚尿流地跪倒御书房前请罪去了,态度特别诚恳,目光特别纯真——那什么,在这种一不小心就会被牵连活罪的事情上,必须要先下手为强,让皇帝坚定地相信,醉仙居是无辜的。 醉仙居生出这种事端,孙明泽自然不会允许孙芷妍往醉仙居去了。为了不让孙芷妍时刻记挂着醉仙居里的奇葩老头,孙明泽特别体贴地为孙芷妍安排了满满地行程,或兄妹二人山庄游玩、马场策马,或带着他满满的心意到镇国将军府上做客,与何语然携手建立深厚的姑嫂感情。 等到孙芷妍从充实的生活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替二人做了勤劳的小信使多时了。那日早晨,竹姑姑与福明手里拿着正红的各色物件喜气洋洋地领着王府的大小宫人装饰王府,自家哥哥也比平日显得更精神,一整天都是带着笑的。 “今日也是到镇国将军府做客么?”孙芷妍彼时还未意识到孙明泽拿她当免费劳力的真相,细致的擦了嘴,又用香汤洗了手,很傻很天真地问道。 “今天不出门,你多日奔波,合该休息几日的。”孙明泽甚至连发梢都带上了笑意,摇摇头仿佛良心发现一般让自家妹妹歇息“后日你嫂子就要过门了,这两日她都要跟在长辈身边学许多东西,恐怕无法顾及到你。” 也就是这一来一往的两句对话,孙芷妍突然发现,其实她的哥哥也不能免俗地重色轻妹了——所以让她今日呆在府里休息其实不是体贴她多日为二人奔波劳累,而是因为未来嫂子没有空接待她。 当然,这是开玩笑的。 孙芷妍心里一边冒着酸泡泡一边想,孙明泽是为了她好,苦心想了各种法子将她的注意力从醉仙居上引开,小信使什么的只是顺便! “傻妍儿。”孙明泽多了解孙芷妍啊,孙芷妍嘟一嘟小嘴他就知道她在为什么事情烦心了“谁也越不过你去。” 何语然是妻,是应该用心善待疼爱的女人;孙芷妍是妹妹,是与他长着一样血肉的人。他不敢断言谁在他心中更重要些,但不论何时,他都不会轻易因为一个人伤了另一个人的心。 孙芷妍前脚还吃着醋呢,后脚就又偏袒何语然了:“哥哥可不能亏待了嫂嫂。”古人皆对三妻四妾习以为常,她不敢强求孙明泽对妻子始终如一,但正室该有的体面与尊重半点也不能少给了,若是孙明泽敢宠妻灭妾,她就敢寻了他的错处到皇帝跟前告状。 “我的为人,妍儿还不清楚吗?”孙明泽宠溺地点点头,轻叹一声道。从记事起,他就立了誓言要为母亲实现所有求而不得的事情。哪怕母亲不在了,他也不会丢了誓言——这辈子,他只得一妻,再无其他。 孙芷妍傲娇地斜睨孙明泽一眼,抿了抿嘴从怀中拿出一只雕成了四爪银龙的样式的白玉指环:“哥哥也不能因为嫂子委屈自己。这个是新婚礼物,哥哥记得戴上。” 每一个妹妹都不会希望自己的哥哥是妻管严,她自然也不例外。 “好。”孙明泽将指环戴到拇指上细细观赏了一番,抬眼对上孙芷妍的眼睛,简短有力地应了。 皇家最盛大最尊贵的婚礼,不必言说,自是太子与太子妃的结契礼。然而太子的婚礼主要是在宫里完成的,太子妃又被皇后直接接到凤鸾宫出嫁,除却官员命妇,平常人家只闻礼乐声响,却从始至终未能窥见一二。因此哪怕有说书先生凭着想象日日在茶楼生动地描述,也未能在百姓心中留下半点震撼的痕迹。 甚至不如惠阳嫡公主出嫁时的十里红妆让人印象深刻。 反倒是皇三子顺亲王的婚礼让无数的百姓津津乐道,及至垂垂老矣时也无法忘却,一遍又一遍毫无不耐地与绕膝的孙儿描述,仿佛那场梦一般的婚礼的主角就是自己与老伴一般。 孙明泽伸展双臂,任由孙芷妍为自己系上红花:“妍儿现在也不要告诉我究竟准备了什么惊喜吗?” 孙芷妍手指灵巧地在孙明泽身后打了一个蝴蝶结,脸上时时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抬头调皮地道:“这一整场婚礼,都是我要给哥哥的惊喜。” 世界上,再没有比女人更了解女人想要何种浪漫了。她从遥远的时空穿越而来,平庸的她未能为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朝代带来进步,但至少,她要为自己最亲近的亲人准备一场世纪婚礼。 她能保证,自己哥哥的大婚,绝对是最让人歆羡的婚礼。 孙芷妍将孙明泽送到王府正门,轻声道:“哥哥今日,便仔细看着吧。”她的准备,绝对不会让孙明泽失望的。 孙明泽点点头,此时的他还未清楚的意识到,孙芷妍的口中的惊喜究竟有多惊喜。 他在喜娘的声音中脚步轻松地踏出了王府,默默地将外边的景色收入眼底——自王府门前的阶梯起,延绵的红毯铺地,在阳光下隐隐闪现出大大小小无数的“囍”字。街道两侧整齐地站着不怒自威的御林军,巧妙地维持了百姓间的秩序,半点也没有出现旁人大婚时的混乱场面。 “果真是妍儿的手笔……”孙明泽轻声感叹,心里觉得这便是所有的惊喜了。 然而哪里会有这样简单呢? 当他骑着马儿领着队伍走上红毯时,就听得同样骑着马儿跟在他的右后方的御林军统领高声道:“恭祝顺亲王大婚吉祥!” 孙明泽正待回头感谢,却立刻就愣住了——下方站着的铁甲红衣的御林军一个接一个地喊起了“恭祝顺亲王大婚吉祥!” 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京城都在回荡着整齐的“恭祝顺亲王大婚吉祥!”御林军与百姓的声音混合在一起,竟让他红了眼眶,几乎要忍不住落下感动的泪水。 这里的每一句恭贺,都是妹妹的心意啊。 “顺亲王,这还只是开始啊。”对前方的布置一清二楚的御林军统领嘴角噙着笑意,好心地提醒道。要他说,最大的惊喜该是在接完新娘子以后才开始的“若不是下官已经娶妻……啧啧。” 他结婚的时候,怎么就没有哪个亲妹妹为他张罗这些东西呢? 正如御林军统领所说,当新娘子被嫡长兄背着送上花轿后,最大的惊喜才在孙明泽眼前展现出来。 迎亲的队伍动起来的那一瞬,锣鼓震天,器乐齐奏,环城的鞭炮环城而响,九十九个九岁男童从各处整齐划一地跑出来围着华美精致的八抬大轿,跟在骑着白马的俊俏新郎官身后,每行九十九步就用稚嫩的声音送出世间最纯净美好的祝福:“执子之手,天长地久!” 孙明泽看着前方扬手洒落各种寓意美好的花朵的美貌宫女,又听着身后挎篮喜娘分发喜糖的声音,嘴唇微微颤抖,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喜到极致,感动到极致的心情。 他半点也不敢去想象,自己的妹妹到底花了多少精力去准备他的大婚才让他在今日看到这样一副永远也无法忘记的场景。 最后的最后,心情复杂的孙明泽只能将所有喷涌而出的情感化作最幸福的笑容,领着自己的新娘走在精致的红毯上——只有这样,他才不负了妹妹的一片心意不是? 其实,大受感动的人又何止孙明泽一人呢。 坐在八抬大轿里的何语然在听到第一声“执子之手,天长地久”的时候,就已经捂着嘴哭得不能自已了。 她不知自己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分,才得了一个顺亲王如此珍重她,不仅给了她世间最难得的温情,还予了她这一场羡煞旁人的大婚。 何语然忍不住掀了盖头,悄悄的从轿帘的缝隙中偷看外面的情景,这一看,便有些痴了…… 及至花轿停了下来,她依旧是浑浑噩噩的,傻傻地听着轿门被踢开的声音,傻傻地听着喜娘的催促的声音,直到那人的手伸到她的跟前,她才懂得跟着他从花轿中出来。 掩在红盖头后的目光大胆而又放肆地盯着牵着自己出了轿门的大手,她乖乖地跟着孙明泽在皇帝跟前拜了天地,任由他拿了秤挑起她的红盖头——从未有一刻,她是如此心甘情愿地成为一个人的妻…… 脸上的妆早就在路上哭没了,她娇羞地抬了头看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这一辈子,或许世事变幻,然我宁负如来不负君。” 第67章 城 孙明泽满心欢喜地看着此刻分外娇羞的新婚妻子,如同触碰易碎品一般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脸颊,叹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世间哪一个女子听得夫君如此话语能够不心生喜悦、满目柔情的?眼看着两人就要就此执手互诉衷情,喜娘连忙出声道:“吉时难得,还请王爷王妃喝合卺酒,从此生活和和美美!” 孙明泽与何语然二人虽内心悸动,但还是记得正事的。孙明泽主动握住了何语然交握着放在膝上的手,坐在她的旁边,一人接了一只瓢,两手交缠,头颈相抵,喝下了世间最美的祝福。 喜娘看着也是满心的欢喜,一人接一句地说着吉祥话,一半儿拥着孙明泽出了新房,一半儿领着何语然卸妆换寝衣。 只是这寝衣与平常穿的可不一样。薄如轻纱,软如细丝,大红的颜色缠绕着嫩黄的肚兜,衬得美娇娘鲜嫩如花,出尘的气质染上了缠绵的媚色,即使同为喜娘的女子也忍不住咽了咽口中的唾液,完全看呆了去,而后便忍不住为新娘子梳了一个极尽妖娆的盘发。 何语然哪里见过自己这般模样,自小的教养让她不自在地拧了拧身子,有些儿不敢让孙明泽看到自己这样不端庄的样子。 “王妃娘娘可别害羞,男人啊……就喜欢这样的。”为首的喜娘看出何语然的不自在,笑嘻嘻地凑到她的耳边说道。 她做了一辈子的喜娘,什么样儿的新娘子最得男人心自是最清楚不过的了,今日也是看王妃气质难得,才动了心思把王妃打造成一个天生尤物,好让王妃一举抓住王爷的心。 何语然被教导得如所有贵女那样端庄,但内里并不是死板的性子,听了喜娘的话心里一动,便接受了喜娘的好意:“真……真的吗?” 那明明羞涩到了极点还要强撑着请教的模样逗笑了屋里的喜娘,顿时七嘴八舌地道:“当然。王妃娘娘就等着王爷吧,准不会让你失望的。” 但凡是男人,都喜欢女子在私下惹、火一些的。 “王爷吩咐了,王妃娘娘若实在饿了,便在桌上拿些糕点吃,我们就在外边候着,王妃娘娘有事唤一声即可。”喜娘们都是规矩人家中选出来的全福人,见王妃平易近人,便也多了些亲近的意思,额外与她说了许多贵人太太不会告知的东西,又为她描了蜜制的口脂,这才退了出去。 看着喜娘们都离开了,何语然这才有心思打量自己与孙明泽的新房。 惯有的龙凤红烛在桌上燃着明黄的光,与一旁的房中悬挂的夜明珠相映成辉,明明那么寂静的屋子无端地显出了暖意,让人身心俱松。不远处的妆柩上已经摆满了自己的饰品,或原本就有了,或从未见过的,还有一支雕工不显得血色凤尾钗,提醒着她已经嫁为人妇。 还有布置得极为喜庆的床,里面洒满了莲子、花生、红枣等物,坐在上面的时候有些难受,却又让人满心期待——就好像,有了这些东西,自己便能收获所有的祝福一般。 然而这些平常的事物却不是占据何语然注意力的东西,大床中央铺就的大红花瓣似乎才是这个屋子里最特别的东西——它们被放置成了独特的、叫不出来名字的形状,但却意外地叫人心喜,满床的幽香甚至盖过了此间燃着的熏香,几乎要迷了她的心神。 正在她为那些花瓣所吸引的时候,孙明泽已经在外面敬完了一圈酒,被好事的宗室子弟推攘着往新房这边来,一个个开玩笑地叫嚷着要围观新娘子。 “想要看的都早点儿回去娶妻!”孙明泽拦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众多宗室子弟,眼里尽是赶人的神色,见他们还没有动静,便又语带威胁道:“要看也行,下次你们洞房的时候,可别怪我不好说话了。” 这些个说要闹洞房的都是还没有成亲过的毛头小子,旁的已经有妻儿的十分有眼色地没有跟来,全都在前头享用美酒佳肴了。 此话一出,再好奇的人也只有退散的份儿了——虽然不知道新房里面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光景,但就看这些已婚人士讳莫如深的样子,就知道不是能让旁人看了去的。为了日后自己的美娇娘,他们也只能乖乖地到前头吃东西了。 孙明泽轻轻一笑,目送着他们离去了,然后才转身推门入了里头。 将将转入内室,侧脸看着床内侧的何语然便避无可避地映入了他的眸子,只一瞬,便让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世间美人,不外如是…… “语儿……”孙明泽轻叹一般唤着何语然,一步又一步缓慢而又坚定地走到她的跟前,两眼火热地低头凝视着她。 何语然从未感受过这样的目光,小兔子一般抬头望了一眼孙明泽,而后又如同受惊了一般低下头,双手绞弄着半透的衣物。 孙明泽在外面应酬,即使酒量好,但也难免带上了三分醉意,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如今带着酒意朦朦胧胧的就越发地觉得何语然漂亮了:“你好美……” 何语然被孙明泽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正想问他是否伤了嗓子,就听见孙明泽继续说着:“时候不早了,咱们安置吧。” “安置”是何意思,何语然在出阁前就被来来回回教了,现在自然不会不知里面暗含的意思,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大着胆子应道:“嗯……好。” 此时此刻,本应水到渠成地享受人生第三喜事——洞房花烛夜的,然而孙明泽千算万算,赶走了毛头小子们,却忘了自家妹妹。 孙明泽趁着烛光,低头盯着何语然,有意识地慢慢靠近了那娇嫩的脸颊,眼看着就要触碰到那形状姣好的唇,就听得右方紧闭的窗“嘎吱”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哥哥,带着嫂嫂来窗边看烟花呀!”孙芷妍一推开窗就知道自己坏了孙明泽的好事,闭眼大着嗓子喊了一声便逃也似得跑开了,独留兔子一般迅速弹开的两人。 孙明泽黑着脸看了一眼打开的窗户,掩饰地咳了两声,轻声道:“我们去看看烟花吧。”他被孙芷妍吓得酒意全无,莫名地开始害羞起来,竟不知怎么才能装做无事地去关了窗继续,只能拉着何语然去看烟花。 “嗯……”何语然木木然地应了一声,显然已经被吓懵了。 也难怪孙明泽与何语然这般反应,原本就是要关起门悄悄做的亲密事,却被妹妹撞破了,若是……若是什么也不懂的妹妹好奇问起来,他们要怎么回答才好? 窗外不知何时已经燃放起了烟花,起初只是平常,到了后来,在空中盛开的烟花愈加地炫目了起来,让人惊叹不已,孙明泽与何语然之间的气氛也渐渐缠绵起来,四眼相望时,似有火花迸发…… “世间必有双全法,让你不负如来不负我……”孙明泽压倒何语然的时候,近乎呢喃地在她耳边说道。 何语然一怔,还未来得及反应这是孙明泽是回答她先时的话语,就被孙明泽卷入了绵绵的红浪之中,徒留娇艳的花瓣和象征吉祥的花生枣子等物散落一旁。 一夜荒唐。 昨天夜里下了点小雨,第二日的空气便格外地清新了。孙明泽和何语然一前一后地从甜蜜的睡梦中醒来,一番柔情蜜意自不必说。 稍稍温存了一会,孙明泽拍了拍手,早早便在门外候着的王府宫人手里捧着洗漱的东西鱼贯而入。 新房一瞬间就热闹了起来。 何语然任由宫人们帮她穿上正红色的华美宫装,被扶着到了妆柩前坐着,一名年轻的宫人巧手梳出漂亮的发髻,正要替她贴上花黄,就见已经穿戴完毕的孙明泽走到了近前,接过宫人手里的花黄,亲自为何语然贴上了。 本以为这就是全部了,却不想,孙明泽拿起了眉笔,细致而熟练地替何语然描眉:“从前被妍儿抓着练了这些女儿家的东西,不想如今正好拿来讨好语儿。” “王爷……”何语然正为孙明泽熟练的手法疑惑,没想到孙明泽主动与她解释了,继昨日的无数次感动以后,她再一次地觉得心头暖暖。 “只从前弄疼了妍儿的头皮,她熄了让我绾头发的心思……”孙明泽垂着眼眸,温柔的目光尽数洒到了何语然的脸上“可惜今日不能为你绾发了。” “这样就很好了。”何语然从来不是个贪心的人,摇摇头起身站在孙明泽身边,与他一同往外走。 按照习俗,大婚第二日他们二人是要入宫请安的,时候不早,再晚些便要顾不上早膳了。 第68章 城 “妹妹。”何语然刚一踏入膳厅,就见得同样一身红衣的孙芷妍端坐在饭桌旁候着了。 孙芷妍抬眼看着今日格外娇艳的何语然,笑吟吟地迎上前,立在何语然跟前小小地转了一个圈,道:“我心里为哥哥嫂嫂高兴,特地选了一身红色,现在跟嫂嫂站一起,心里又觉出了十分的亲近。” 何语然身形高挑修长,比之还未彻底长开的孙芷妍要高上大半个头,此时便学着孙明泽的样子亲昵的摸摸孙芷妍的发顶,道:“我也觉得亲近呢。” 见孙芷妍与何语然感情好,最高兴的当然就是孙明泽,他含笑看着两人的互动,等到差不多了方才开口道:“先用早膳。” “夫君稍等,我有东西要送给妹妹。”一般而言,何语然是该称孙明泽为王爷的,但二人心里都有情意,床第间耳鬓厮磨合,就商量出了格外体现情分的称呼。话语间,何语然从一旁陪嫁丫鬟的手捧的托盘里拿出来一个香囊,郑重地递到孙芷妍手里:“自妹妹第一回来府上,我就记在了心里,里边还放了妹妹喜欢的花瓣。” “多谢嫂嫂。”孙芷妍满心欢喜地抚着手里的亮色香囊,心急地让身后站着的兰姑姑为自己系上:“乳娘赶紧帮我系到腰间,日后我定要每日戴在身上的。” “没想到第一个荷包被妍儿得了。”自入了膳厅就被两个女子晾到一边的孙明泽眼睛粘在孙芷妍腰间的香囊上,语气酸溜溜的,就像饭桌上的蓑衣黄瓜一般。 孙芷妍侧目,好笑道:“哥哥,这是香囊。”关系极好的姑嫂间才会互送的香囊。 “那也一样。”孙明泽一半是吃醋,一半却是存了逗弄孙芷妍的心思。“妍儿可要补偿我。” 孙芷妍也看出了孙明泽的坏心思,哼哼了两声不再与他辩下去:“你的补偿没有,嫂嫂的礼物倒是有。” 说着,孙芷妍拍了拍手,就有一名手捧托盘的宫女从外边走了进来,里面也放着一枚香囊:“这是我送给嫂嫂的香囊,里边装了对身体极好的东西,味道也好闻。” 这枚香囊散发出来的气味可以中和麋香、藏红花等狼虎之药的药性,却又不至于使人气血不通,孙芷妍为了鼓捣出这个香囊,可把自己的金手指折腾了个低朝天。 索性这事也没必要瞒着自己的亲哥哥,孙芷妍挥退了四周站着的大小宫人,压低了声音道:“咱们府上自有竹姑姑和福明盯着,自是不必担忧,但嫂嫂日后是时常要入宫请安的,谁知道那里面有几个人是安了好心的呢?戴上这个香囊,嫂嫂就不必担心受狼虎之药的迫害了……” 闻言,何语然下意识地与孙明泽对视了一眼,握着香囊的手紧了紧,眼底闪过感激:“这……” 她能够受到来自宁安公主的香囊是早有预料的事情,但这个香囊太过贵重,反而让她心里不安了——她自认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何德何能让一个位比嫡公主的帝姬如此掏心掏肺地对她。 孙明泽是了解自己妹妹的,孙芷妍给出如此大礼,恐怕有大半的原因是因为他,而非他的王妃,侧头给了自家王妃一个安心的眼神:“妍儿的心意难得,语儿收下便是。” “是呀,我求了祖奶奶好久才得了这个秘方,嫂嫂可不能浪费了。”孙芷妍也跟着点点头,十分自然地扯了太后作虎皮,掩盖了自己拥有匪夷所思的金手指的事实。 总归他们不能特地找太后对质的。 “既然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何语然一边儿说着话,一边儿低头亲自将香囊悬挂在腰间。 那香囊上面绣着鸳鸯戏水,倒是十分符合她的新嫁娘身份。 交换了姑嫂两人心心念念的香囊,三人总算能够安安静静地坐下来用了早膳,然后才踏着规定时辰的尾巴准时入了宫,到永寿宫拜见太后、皇帝与皇后。 孙芷妍与两人分道扬镳,先行到永寿宫中去了——两位新人还有一系列的礼节要在金銮殿前进行,她不便继续与两人同路了。 “儿臣见过祖奶奶,见过父皇,见过母后。”孙芷妍甫一入了永寿宫的正殿,便规规矩矩地跪在三步外距离与上边坐着的皇宫三巨头行礼请安。 “回来了就好,起来让哀家看看瘦了没有?”多年的潜移默化与感情的日渐深厚,太后早早地就习惯了孙芷妍在身边的日子,如今间隔了大半个月没有见到孙芷妍,正是极想念的时候,孙芷妍方才将请安的话说完,她就急急将孙芷妍叫起了。 但孙芷妍却未向以往一般听话地依偎到太后身边撒娇,固执地跪在地上请罪:“儿臣不敢起来。” 这话一出,就将在场的所有人的目光引到了她的身上。 “妍儿倒是说一说,你犯了什么错?”皇帝近些年的威严越发地重了,然而此时与孙芷妍说话的声音却十分地柔和,仿佛只是平常人家的父女之间的对话。 孙芷妍难得脸红了一下,垂着头细声细气地道:“儿臣贪睡起得迟了些,偏又要巴着皇兄的马车入宫,险些……险些耽误了吉时。” “哈哈哈……”皇帝瞬间就被孙芷妍逗笑了,抚掌道:“朕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来……呵呵。” 坐在皇帝下首的皇后从未听过皇帝这样豪放的笑声,顿时就被惊得往皇帝的方向看了一眼:“臣妾也在想今日的新人迟了些,不成想是宁安调皮了。” 言不由衷的皇后不知道多么想要抓住孙芷妍的错处罚她一次,但她在皇帝面前向来都是慈母的贤良形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机会从眼前溜走,嘴里还要说着亲近孙芷妍的话语。 “傻孩子,不过是些小事情,且快些起来到哀家身边坐着,一会儿新人该来敬茶了。”皇后是不敢计较,太后则是根本没有想到要计较。 如果孙芷妍没有提起这件事情,她或许会因顺亲王夫妇迟来而对新入门的顺亲王妃有不好的印象,但既是孙芷妍揽了过错,太后的心就不由自主地偏到一边,全然觉得只是“小事”。 这也正是孙芷妍要的效果。 无论是哪个朝代,时代总是对女人颇为苛刻,顺亲王与顺亲王妃在新婚后给长辈敬茶的日子迟了,旁人不会觉得顺亲王荒唐,只会觉得顺亲王妃端庄不足,有妾室之风。所以一到永寿宫,她就率先把独自把黑锅背了。 在燕朝人物攻略大全的多年陪伴下,她对宫里各大巨头的心理掌握地非常好,只要一个眼神,她就能大致猜出那人在想些什么了。这大约是这些年来,金手指给予她的最大的益处了——在太后与皇帝的庇荫下,便是皇后,也不敢轻易将手段耍到她身上。前朝的皇位之争连暗流都还没有开始涌动,这样和平的境况下,她除了借着母妃的遗恩以及太后皇帝的宠爱在宫中作威作福,偶尔利用金手指掌握后宫的局势,再无用武之地。 当然,她并没有嫌弃她的金手指多余,起码,如果没有金手指的存在,她自问无法轻易揣测旁人的心理,并且做出最好的对策。 孙芷妍作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起身坐到太后身边去了,轻声撒娇:“祖奶奶,妍儿在宫外的每日都特别想念你。” 太后心里立时就被孙芷妍哄得心里极为熨帖,点了点孙芷妍洁净的额头,笑道:“算你还有点儿良心,没把哀家抛到脑后。” “当然啦,我心里最惦记的就是祖奶奶呢。”孙芷妍脸不红心不跳,眼睛眨也不眨地说着肉麻的话。祖孙二人的融洽气氛让好不容易得了站在太后身边伺候的孙颖柒眼红不已,差点儿没咬碎了一口银牙。 被掩饰得极好的嫉恨的目光,好似下一刻孙颖柒就会扑到孙芷妍身上,掐上孙芷妍的脖子,然而,最后的最后,她只是露出了一个看似心喜的笑容。 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是这样了。她拼了命想要得到的东西,孙芷妍总是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去。如今她好不容易入了太后的眼,但一旦孙芷妍回来了,她在太后眼中就什么也不是了…… 但她相信总有一天会改变的,她那么地努力,而孙芷妍只是一个靠着母妃余威的无能者罢了,孰优孰劣,只要她们两个站在一起,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届时……孙颖柒忍下自己狰狞的笑容,唯留眼底盈盈的亮光。届时,她一定会记得不让孙芷妍过得太惨的。 “还好有七皇妹陪着祖奶奶,不然我该挂念祖奶奶呀。”孙芷妍眼角的余光半点也没有错过孙颖柒的神色变换,然她什么也没说,只摇头晃脑地卖痴,甚至还招呼了一声孙颖柒。 比起在一开始就将孙颖柒的美梦打破,孙芷妍更倾向于让她自己发现所有的努力都是一场空的事实…… 她与孙明泽留着一样的血脉,同样地腹黑,也同样的“善良”。想想孙芷妍的行为,不正与孙明泽对付太子的方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第69章 城 孙颖柒微微低头,看着太后身边千娇百媚的孙芷妍,勾了勾唇道:“我还以为三皇兄与三皇嫂会留六皇姐在顺亲王府多住些时日呢。” 不然外人岂不是会以为顺亲王与宁安公主不合? 孙芷妍颊边的酒窝稍稍变浅,扫了一眼孙颖柒后移开目光:“夫子有言,人无信不立,我既已与祖奶奶约好今日回宫,又怎么能背信弃 义呢?” “这……我并无此意。”孙颖柒哪里知道其中有这样的缘由呢,得意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半晌才用满是歉意的声音回了话。 一直听着两人的对话的太后拉过孙芷妍的手,鼓励似的拍了拍,心里满意于孙芷妍的应付自如,道:“宁安说得极好,平昌日后要多与 宁安学学。” 无怪乎她爱重孙芷妍,孙颖柒虽有许多可取之处,但到底不如孙芷妍心思通透。 “谨遵祖奶奶教诲。”孙颖柒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里不甘地抿了抿唇,面上却谦恭地行了礼,一副受教的模样。 太后也未曾想过关注孙颖柒是否“受教”,只满眼慈爱地盯着大门处,看着并肩而行格外恩爱的顺亲王夫妇。 “儿臣(儿媳)见过祖奶奶、见过父皇、见过母后。”一身喜气的孙明泽和何语然一一与长辈们行了礼,随后,按照燕朝的礼节,孙明泽 侧身为众人介绍了自己的新婚妻子:“此为吾妻,镇国将军之嫡女,何语然。” “好,好,好。”太后偏爱孙芷妍,自然也会偏帮着孙明泽的,孙明泽话音刚落,她便连着说了三个好。“晴儿,见礼。” 晴姑姑闻声而动,将手中的托盘交予何语然,并掀了遮盖其上的浅黄绸布,露出里面的一双玉如意:“太后慈心,盼王爷王妃日子和顺 ,万事如意。” “祖奶奶仁慈。”入宫以前,孙芷妍略提了太后的喜恶,何语然手捧托盘,屈膝之间回了太后最乐意听的话语。 果不其然,太后眼里闪过满意,侧头与皇帝道:“此子宜室宜家,皇帝得了一个好儿媳啊。” “大善,儿臣也恭祝母后得了一个好孙媳妇。”皇帝点点头,恭敬地与太后说着话。他身为父亲,并不好对何语然多做评价,便只对何语 然道:“日后,你与顺亲王好好过日子,若是有不顺心的事情,大可入宫与皇后说道,自会有人与你做主的。” “多谢父皇,儿媳定当铭记父皇教诲。”被递到何语然手里的是一对儿白玉麒麟,想到其间的寓意,何语然微微红了脸,垂头谢恩道。 “臣妾看着,也觉得顺亲王妃是极好的,只母后与皇上二人将夸赞的话都说完了,臣妾却是词穷了。”皇后是惯会说场面话的,如今太 子要拉拢顺亲王妃,她就更不会吝啬这些漂亮话了。“太子妃前儿还与本宫说宫里安静了些,现有了你,她便不能这样与我抱怨了。” 太子妃多端庄的人啊,承恩公府出来的嫡长女,只听了名头就知不会是个过分俏皮的性子的人物,因此听了皇后的话,谁也没有当真, 只善意地笑笑。 “母后打趣我了。”太子妃面对一室的笑意仍旧显得十分淡定,噙着得体的笑意搭话。 “叫我说,怕是母后自个儿嫌弃宫里冷清了。”恭文郡王妃捂着嘴咯咯地笑着“早知如此,儿媳便天天都到凤鸾宫坐着,不走了。” 喜庆的日子总要放松些,皇后也不在意恭文郡王妃的话,反而一脸笑意地遥遥点了点恭文郡王妃:“你这个狭促鬼,竟在这儿等着我了 。罢了罢了,本宫可不能因为你冷落了顺亲王妃。” 说着,便又与何语然热络起来:“这金镶玉的蝙蝠是我出嫁时的嫁妆,从前太子妃得了一只,如今着一只便予你了。” 自然,顺亲王妃是如何也越不过太子妃去的,太子妃是得了同样的金镶玉蝙蝠,却不单单只有金镶玉蝙蝠。 只这些是皇后不会言说的。 何语然是个通透的人儿,心里虽明白其中定有许多差别,但面上仍作出受宠若惊的模样谢了恩。 “你往后多到宫里陪本宫说话,就不枉费本宫今日的心意了。”皇后满意地点点头,十分受用何语然感恩戴德的模样。 “诺。”何语然知道皇后向来与宁安公主一脉不善,却也知太子隐隐有拉拢顺亲王之意,见了皇后异常慈和的模样,一时间也不知自己 是该谨慎还是该安心。。 正在何语然心思百转千回的时候,交叠的正红色宽大衣袖下,孙明泽悄悄握住了她的手,安抚似的捏了捏她的掌心。待何语然反应过来 ,孙明泽已经松开了她的手:“儿臣定当善待妻儿,为我大燕延绵血脉。” 如此,何语然才真正被写上皇家玉碟,成为宗室承认的顺亲王妃。 太后等人对孙明泽的各种叮嘱自不必提,只最后皇后代表众人按照惯例放了两个新人离宫:“你们二人新婚燕尔,府上事情亦是繁杂, 太后、皇上和本宫都觉得不应强留你二人用膳。只是改日就不能轻易放了你们,定要陪着用了膳才罢休的。” “诺。”孙明泽与何语然一拱手一屈膝,如来时那般并肩退出了永寿宫。 孙芷妍看着孙明泽离去的身影眨了眨眼,轻声请求道:“祖奶奶,容妍儿去送送三皇兄和三皇嫂。” “嗯,早些回来用午膳。”太后点点头,叮嘱着孙芷妍早些回来用膳。 太后的年纪大了,肠胃大不如前,皇帝便在永寿宫中开了特例,让太后能够少食多餐。孙芷妍跟在太后身边,自然也跟着分三餐用膳,如 此一来,反倒合了孙芷妍从前的习惯,再不用她每日都塞一肚子的糕点。 孙芷妍说要去送孙明泽夫妻二人,就真的只是单纯去送送罢了——哥哥与嫂嫂刚刚成婚,最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了,她可不会那么没眼色地 打扰。 与何语然一左一右地走在孙明泽身边,堪堪到了后宫与前朝之间的回廊,她便止住了脚步:“若是得了机会,我自会回府上小住,兄嫂 不必担心。” “我也会时常入宫看你的。”何语然握着孙芷妍的手依依惜别,本应该是“分别难”的动情时刻,孙芷妍却出戏地觉得这场景像是监狱里的对话——她是那个刚刚被关在牢里受教育的犯人,何语然则是宠爱她的家中长辈。 当然,这种奇葩的心思是不能让哥哥嫂嫂知道的。孙芷妍面上表情到位,一步三回头地与他们分别了。 再看不见孙明泽与何语然的身影后,孙芷妍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四周的风景,暗想此番回去她便会再次回到日前陪伴太后的风平浪静的日子,在永寿宫中重复似的度过一日又一日。 然而世事难料,她还不知道在她离去的这些日子里,后宫早已风起云涌,就连她的身边,也不再平静了。 这不,刚刚穿过御花园的孙芷妍甚至还没来得及将脚踏上平实的青石板路,就被来人堵住了去路。 “哟,这是宁安公主?”思贵人一手撑着尚且平坦的肚子,另一手搭在一名姑姑打扮的宫人手上,众星拱月般地站到了孙芷妍跟前:“真是对不住,没办法给公主行礼了,毕竟若是伤了龙种,你我都负责不起……你说是吗,宁安公主?” 若是从前未得势时,她盼月见了宁安公主只有颤抖着跪下请安的份,但如今……思贵人虽面上不显,但心里却是极为傲气的——昭元皇贵妃她都能取而代之,区区宁安公主又算得了什么呢? 孙芷妍愣了愣,没想到思贵人竟会犯到她头上来,然而她心里却没当回事。 只是一个贵人罢了,还用不着她开口。 “思贵人的话在理。”站在孙芷妍身侧的绣姑姑笑眯眯的,模样极为和善,口中说出的话亦是十分轻柔,让与孙芷妍相对而立的思贵人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目光,但绣姑姑的下一句话就让她再也笑不出来。“奴婢离开尚仪局久了,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尚仪局的人也学了跟红顶白的陋习,敢趁这皇后娘娘无暇后宫的时候轻慢了思贵人。” 绣姑姑的目光放到了思贵人身边的宫人身上,明明里边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却让一众宫人吓软了腿:“明知思贵人身怀龙种,你们还胆敢怂恿思贵人四处走动,这安的是什么心思!若是思贵人的肚子出了什么事,你们能有几条命陪葬?” “你……!是本小主自己要出来的,关她们何事。”思贵人是很有些手段,不然也爬不上龙床,但她的那些手段心计哪里够绣姑姑看的呢。 绣姑姑恭恭敬敬地对着思贵人行了一礼,解释道:“思贵人虽在宫中长成,可成为贵人的时间短,想必有所不知,有些宫人善于挑拨,三言两语就影响了主子的言行,未免可恶。” 原本只是极为平常的解释,到了思贵人的耳中却变了味儿,直觉得绣姑姑是在打她的脸,暗讽她是个爬床的贱婢,顿时就脸色一变,捂着肚子就想要喊疼。 绣姑姑在后宫不知几年,照顾过许多有孕的妃嫔,思贵人到底有没有动了胎气她只一眼就看了出来,然而她却不戳穿思贵人的把戏,由着她喊疼。 只有思贵人喊了疼,她才更好地发落她身边的宫人不是? 更何况,绣姑姑开口可不是要为自个儿立威的,冷眼瞧着思贵人身边的宫人已经大呼小叫地要去请太医了,她才不急不慢地开口道:“还请公主决断。” 孙芷妍眯了眯眼,忽而轻笑道:“这等包藏祸心的宫人不要也罢,都在此处跪着,什么时候觉得自己把伤害龙种的罪过抵消了什么时候再起来回尚仪局领罚。至于思贵人……动了胎气不便移动,便寻两个稳妥的宫人把她抱到凉亭里,等太医诊脉以后再做打算,本宫还是很期待这个还未出世的弟弟妹妹的。” 装着肚子疼的思贵人也顾不上肚子了,抬头震惊地望着孙芷妍一行人,万万没想到是这种结果。 思贵人一朝得志,就仗着肚子里的那块儿肉就央着皇帝把亲近的宫人都调到了身边,却没有想到肚子里的龙种只能护住自己……然孙芷妍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她的左膀右臂断了个干净。 后宫每日都是有值班的太医的,为的就是应对这种突发情况。今日值班的太医年纪轻些腿脚灵便,因此来得格外快。 “思贵人脉象平稳强健,不似动了胎气的样子,贵人们大可不必担忧。”但凡能在后宫行走多年而不被治罪的太医,无不是眼色了得的。这个时候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早就揣测得清清楚楚,收了把脉的手就全然实话实说了。 孙芷妍睨了一眼思贵人,却并不多说,只道:“既无事,本宫便先行离去了。” 思贵人的把戏被太医无情地拆穿,此时哪里还有精力关注别的,整个人恍恍惚惚地担忧后宫妃嫔抓住她的把柄不放,逼着皇帝治罪,让她再不能翻身。 是的,直到这个时候,思贵人仍旧以为皇帝待她是如待昭元皇贵妃那般是真爱,面对皇帝的时候有恃无恐着呢。 却不知,画皮难画骨,若皇帝只是贪念昭元皇贵妃的模样,又何至怀念至此。 第70章 城 宫墙里总是没有秘密可言的,好事如此,坏事更是如此。不消一刻钟,整个皇宫都知道了思贵人与宁安公主的交锋。 孙芷妍离去,太医也告退了,身边的宫人们也全都在外面跪着,思贵人就这样被孤零零地留在了凉亭,还未来得及起身离开,就被一波又一波或结伴而来,或孤身一人的妃嫔明里暗里嘲笑了一遍,差点儿没把思贵人气了个仰倒。到了最后,她甚至顾不上心疼外边大太阳底下跪着的人了,逃也似的回了自己的寝殿。 “皇上……”刘懂恩见议事的大臣退了出去,手里的拂尘一甩,凑到皇帝身边将御花园里发生的事情巨细无遗地复述了一遍,躬身等候皇帝的吩咐。 “妍儿这两年越发地长进了。”皇帝蹙眉回想了一下,好半晌终于想起思贵人是哪个宫的妃嫔,但却丝毫没有要为丢了脸面的思贵人出头的意思,语带满意了夸赞了孙芷妍以后,方才语气淡淡地让刘懂恩到思贵人处传话:“让她在自个儿寝殿好好养胎,多抄写经书替肚子里的孩子祈福,皇后那儿的请安也免了。” 这就是要软禁思贵人的意思了。刘懂恩心里有了章程,自御书房中退出来后随手招了一个御前的太监去传话:“该怎么说你自个儿琢磨。”像思贵人这种注定了要失势又与他没交情的贵人,刘懂恩向来是不会沾染的。 “诺。”小太监心知不是好差事,一边在心里组织着漂亮话一边往思贵人的寝殿去了。到了以后也不进去,只在门口请了安,将皇帝的意思传达了:“皇上体恤小主身子重,免了小主每日的请安,日后小主便寝殿里安心养胎,抄些经书为小皇子祈福。”说完也不收宫人塞过来的赏赐,拍了拍衣袖离开了。 坐在寝殿里头绞帕子想办法救人的思贵人手一僵,眼前顿时就有些发黑——皇帝竟是要软禁她! 然世间常言祸不单行,皇帝的口谕就像是一个信号一般,引来了无数的迫不及待落井下石的人——从前昭元皇贵妃是后宫妃嫔的公敌,如今处处模仿昭元皇贵妃的思贵人就成了她们的扳倒目标。 凤鸾宫中与太子妃一主一次地端坐在正殿中的皇后好整以暇地摆弄着自己修剪精致的指甲,听来来人的禀报也只是慵懒地抬了抬眸子,就好似一切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一般:“本宫前儿还在苦恼该怎么处置这个坏了宫中规矩的宫女儿,没想到倒是个贴心的人物。” “都是从尚仪局里放出来伺候人的,自然时刻不忘为母后解忧。”太子妃抿了口茶,不咸不淡地道。太子妃为人虽然冷淡了些,但心机城府都不输当年的太后,这也是为什么皇后会在母家的众多侄女中选中她辅佐太子。与之相比,太子妃多年无孕也仿佛成了无关大雅的小事,再说了,太子妃生不出来,天底下还有不知凡几的女人上赶着给太子生。 “既然皇上已经传了口谕免了思贵人的请安,本宫也不能没有表示。”皇后屈起食指敲了敲桌子,微微沉吟后道:“走本宫私库,将里边的补品匀出三份,分一份出来,再到尚仪局挑一个惯会调理身子的姑姑,一并送到思贵人哪儿去,本宫要在五个月以后看到白白胖胖的小皇子。” 皇后的话说的极好听,不明就里的人恐怕会大赞皇后贤良。然而有经验的女人哪个不知道,皇后这是要思贵人一尸两命呢! 思贵人的肚子如今不过将将满三个月,再过五个月恰好是八个月的身孕,想想皇后要看的白白胖胖的小皇子……女人生孩子本就是半边身子躺到棺材里的,再碰上胎儿过大,必定就是难产了,即使侥幸生出来了,也还有“七活八不活”坎儿等着小皇子。 这样的计谋在后宫早已是司空见惯了,听命的宫人眼都不带眨一下就领命下去了。 比起凤鸾宫里的宫人,太子妃显然显得更加淡定一些,她缓缓地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走到皇后身后,手指熟稔地替皇后揉弄太阳穴:“母后费神了。 “幸得太后、皇帝信任,将宫权交予本宫,本宫自然就要为皇家的血脉多费些神,方才不辜负他们的信任。”皇后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慈和,就好像她方才的一系列命令果真是为了皇家的子嗣好一般,轻描淡写地就揭了过去。 “儿媳定当多向母后学习。”太子妃的手指顺着皇后的脖颈缓缓下滑,停在皇后的肩上,微微用力开始为皇后松乏筋骨。 另一头的永寿宫里,原本和和美美地与孙芷妍一同用膳的太后听完绣姑姑的话,立时就黑了脸:“谁给的思贵人的胆子,简直无礼!” 宁安乃是尊贵的正一品帝姬,即使是前朝的丞相见了也需以平辈之礼相待。小小一个思贵人竟敢拿肚子里的那块不知道能不能生下来的肉做筏子,冒犯到孙芷妍的头上! 太后正思量着该如何整治后宫的风气,又思量到思贵人肚子里的龙种,难免就手软了——只是冒犯罢了,只把抄佛经落到实处,也就算是给思贵人的惩罚了。 如此想着的太后心里依旧是心疼孙芷妍的,唤了姝姑姑,连连在晚膳的单子上添置了好几道孙芷妍爱吃的菜,紧蹙的眉眼才终于舒展开来。 “祖奶奶真好。”俗话说知足长乐,孙芷妍从决定告状的时候就没想着要让太后对思贵人做出多大的处置——她想要的只是在太后跟前展现自己的委屈,达到在后宫更好地立足的目的。 说到底,她是太后偏宠的孙女儿没错,可思贵人肚子里的孩子也同样是皇家的血脉,不提它出生以后会不会受宠,但在这之前,太后绝不会为了她受的一个小委屈就对未来的皇家血脉做些什么。 就如同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一般,她再得宠,也没办法盖过长辈对新生儿的期许。 第71章 城 不同于京城里因顺亲王大婚而弥漫的喜气,也不同于皇宫里永远都无法消停的争斗,被罗俊雄等反贼以武力占下的罗城内外都弥漫着真正的硝烟。 初到罗城地域的时候,姜陆麾下的一小队探路的士兵就与罗俊雄的手下小小地交了一回手,那些人大约是罗俊雄随手搜罗来的乌合之众,兵器相接后,士兵们甚至没有受半点儿伤,就虏获了好几颗人头和战俘,只把这一小队的人乐得见牙不见眼——战场上可不管敌方强悍与否,斩获了人头就算军功。 只是后头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乌合之众到底是少数,蓄谋已久的罗俊雄兄弟私下里早已训练了一批不输燕朝正规军队的士兵,两方狭路相逢之时总是有得有失,每每都要费的一番力气才能使对方退回。 如此折腾了两三日,两方的将领终于觉得相互试探够了,罗俊雄一方率先忍不住递了战帖,约定某日午时开战——对的,古人的战争总是那么光明正大,即使是身为反贼的罗俊雄也没能阴险狡诈一回。 可是,光明正大的反贼遇上了兵不厌诈的姜陆。 “元帅,你看……”营地外驻守的士兵此时还未了解自家元帅的性子,十分和气地从敌方来人手中接了战帖便马不停蹄地禀了在帐篷中与军师讨论事宜的姜陆,心里眼里写得都是“来战”二字。 姜陆抬眸看了眼士兵,认出这是兵部侍郎家出来历练的小公子马林,往日与他关系不错,姜陆想起出征前皇帝的吩咐,顿时很顺手地就使起了马林:“你先去把张御史请来。” “是!”十五六岁的马林正是一腔热血的年龄,自入了军中大多数人都顾忌着他的身份不敢让他“劳累”,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一个任务,眼睛立时就亮得不行,声音嘹亮地应了下来。 “啧啧,这小子可比你有趣多了。”军师大人摇了摇头,为老不尊地开口调侃元帅。 五十来岁很有资历的军师大人是镇国将军的亲弟弟,腿脚上有点儿毛病无法亲上战场,但熟读兵法,凭着一颗好头脑也很是立了功劳。也正是他的存在,才让皇帝放心让从未上过战场的姜陆领兵。 姜陆没有接话,敲了敲桌子唤了一名手下的副将进来:“罗俊雄那边下来战帖来,约定后日午时开战……” 顿了顿,姜陆才又继续说道:“明日午时之前,你便领人到附近多抓些老鼠想办法分批投放到罗城放置粮草的地方,条件允许的话,顺便渡一些出来补充我方粮草。” 长久以来,将主意打到人家粮草上面的将领不知凡几,战场上为数不多的阴险狡诈恐怕有大半都用在了这个上面,有远远地放火箭的,也有利用孔明灯的原理降下“天火”的,甚至也有在战局已定的时候偷偷潜进去放火加速对方投降的…… 然而,始终没有人像姜陆这般把主意打到老鼠身上的。也不知要有什么仇什么怨,才能想出这样阴损的法子——偏偏这个法子还让人挑不出错来。 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天真单纯”的副将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疑惑地抬头看了看姜陆,又看了看军师:“末将……”是不是听错了? 这样一听便觉得分外幼稚却又明显格外管用的法子,真的不是京城里哪家熊孩子误打误撞想出来的? 姜陆看出了副将的疑惑,十分贴心地与他分享了昨日得来的情报:“罗城的南墙有个位置隐蔽的狗洞。”这个消息还是他经过在战俘营时听到的。 当然,狗洞有一个小角挖穿了粮仓的墙,大小恰好可以放老鼠进去这种事,就是他派人探查到的了。 “末将领命!”默默地确认了自己没有听错的事实,副将沉默了一会,觉得这个行动还是“比较光明正大的”,终究还是拱手认命了。一路上他也见识了这个比自己年轻得多的元帅的本事,虽然行事有些与众不同,但其中定有元帅的道理。 他这些头脑简单的人就不要去深究了。 副将的身影甫一退出帐篷,军师大人就拍着桌子狂笑起来,语气中不乏赞赏:“好小子,没想到你还是很不错的嘛。” 军师大人自小就装着一肚子黑水,读了兵书以后这腔黑水就浸到了骨子里头,本来也没想着能在直头直脑的武将中找到和自己一样儿的,没成想老了老了倒是遇上了一个颇有他的风格的少年人。 “军师谬赞了。”姜陆行军一月,一路上手段不停地收拾了一堆只认武力的刺头儿,身上不知不觉就多了几分铁血的气息,原本的性子也经过了沉淀,变得更加沉稳起来,面对军师大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豪放始终不为所动。 “臣见过元帅,见过军师。”军中讲究军礼,张御史也就入乡随俗,减去了跪拜之礼,只拱了拱手道。 “行军多日,张大人辛苦了。”姜陆令人在帐篷中多添了一张椅子给张御史,让他坐下一起说话。 “臣奉皇上之命而来,何谈辛苦!”张御史来的时候被告知了自己的任务是“劝降”罗俊雄等反贼,具体情况一点儿也不知道的张御史心里大概描绘了一下任务将会怎样进行便屁颠屁颠地跟了过来,行军自今满脑子的都是回去以后如何加官进爵、平步青云。 人有了念想往往就会忽视外界环境的苛刻,所以,他说不觉辛苦,也不算是假话。 “老夫敬服。”军师打量了一下张御史没有二两肉的柔弱身材,又对比了一下自己虽然腿脚不便但一看就十分壮实的身子,心里立时就升起了敬佩之意。 毕竟撑着娘们一样的身子跟着军队马不停蹄地走了一个月也不觉得辛苦的人也是难得呢。 张御史也觉得自己了不起,脸上隐隐露出自得:“元帅和军师才是让人敬服的。” “既然张大人对行军生活适应得极好,我就放心了。”听闻张御史不觉得行军辛苦,姜陆心里简直不能更满意了。“明日还请张大人与我一同上战场,劝降反贼罗俊雄。” 看着姜陆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张御史傻眼了:“元帅这是何意?” 难、难道劝降一事不该是大获全胜后的才要进行的事情。这般理所当然地想着的张御史全然不记得早前自己递到御前的奏折上是如何激、情昂扬了。 “这个……难道不是张大人的意思?”姜陆抬眸,轻易把问题扔回给张御史,为了帮助张御史回忆,他还念了一小段奏折上面的内容——也是皇帝反复念了几遍的、最让人气愤的内容。 其实张御史当初写这个的时候并没有特别动脑子,他只是想着在一众统一的出兵讨伐反贼的声音中脱颖而出,如果皇帝一气之下砍了他,那他也算功成名就,永垂青史了。但同时他也从来没想过按照奏折上写的那样亲自去劝降反贼,就算皇帝觉得他言之有理,也不应该是派他来劝降。 张御史其人,看起来固执且头脑不清楚,实际上也是固执且头脑不清楚,只不过还要加上懦弱无能,内里只是一个光会耍嘴皮子的空想家。 姜陆一念,张御史就想起来自己写过的奏折了,胸膛里的心脏顿时一颤,浑身止不住地冒冷汗:“此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但谁会给他从长计议的机会呢,张御史的话音刚落,姜陆的声音就特别无情地响了起来:“张大人是要抗旨吗?” 皇帝可是特别交代了定要在开战以前让张御史劝降罗俊雄,否则他派罗俊雄随军的意义就没有了。 一旁坐着的军师大人想了一下张御史劝降反贼的场面,顿时就觉得皇帝的恶意满的都要溢出来了。 “不……不……”张御史再怎么不靠谱,骨子里也是畏惧君威的,一听到“抗旨”二字就连连摇头否认“臣之忠心,日月可表!只是,只是……”此事根本就没有可行性。 从前他觉得皇帝临行前对他说的“爱卿若是劝不降罗俊雄就不必回来了”是对他的信任与期盼,但如今却知道——皇帝这是真的要他别回去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重复低声念叨着同一句话的张御史垂头走了,回到自己的小帐篷里含着血泪写了一叠劝降书,又写了许多封信委托元帅帮他带回京城交代后事,果真是做好了再也回不去的准备。 知道一点儿内情的副将在一旁看着可怜兮兮的张御史,忍不住开口安慰道:“张大人看开一些,事情或许还有点儿希望……” 除此之外,更多的话语副将就不能说了。 第72章 城 罗城十里外,两军对峙。 罗俊雄亲弟罗雄文披挂上阵,俨然一副大将军的势头,烈日之下,只见他微抬左手,便有震天的鼓声响起,罗雄文一方的士气立时就高涨了起来,所有的士兵皆以整装待发,只待领头的将领一声令下。 若只从先机来看,罗雄文一方无疑是占了上风的,不仅己方士气高昂,还巧妙地扰乱了对方战士的心神。 “哈哈,领头的元帅竟是个嘴上无毛的,看来狗皇帝气数已尽,朝中已是无人了么?”跟在罗雄文身边的副将从前是罗雄文的书童,旁的本事不提,溜须拍马却是一等一的好。 “哼,不过是过分自傲,轻视我等!”另一旁的铁甲莽汉是老廉英伯的旧部,虽然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但确实比罗雄文的书童实在许多。“将军,此次一战,以将军之能,定能让狗皇帝的三十万大军有来无回!” “嗯。”罗雄文动作细微地点了点头,目光始终直视前方。见等候了许久对方依旧不曾击鼓迎战,皱着眉高声激将道:“哼,尔等可是惧了?莫不是连击鼓不都敢了吧!” 两方军队相隔不过一百米,罗雄文的声音自然一字不漏地传到了姜陆耳朵里,然他并未理会罗雄文,只微微侧头对战车上的张御史道:“张大人请吧。” 张御史上战场前做的所有心理准备在这一刻都化为乌有,他抖索着身子,在士兵的护持下下了战车,佯装镇定地走到了两军的中央,昂首挺胸道:“吾皇自登基以来广施仁政,念尔等亦是大燕子民,特派本官前来劝降尔等……” 在罗雄文等人看笑话的目光里嘴皮子分外利索地说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把中心思想表达完,喘了一口气才将总结语接上:“若尔等识相,在一刻钟内速速退军,并在日落时分递交降书,吾皇仁慈,必对尔等从轻处置。” 也亏得是古代,在双方军队没有响起战鼓之前任何一方都不能出手,否则,张御史在说完第一句话的时候恐怕就被罗雄文下令乱箭射死了。 “哼!狗皇帝以为自己还是黄口小儿么?我等既拥兵自立,便从未想过不战而降!”罗雄文往日也是在燕朝的朝堂里呆过的,虽不认为皇帝的旷世明君,但决计不会昏庸至此,见张御史一通完全不合常理的劝降,他心中全然不觉可笑,反而警惕异常,生怕其中有诈。 “你……”张御史此刻是在为自己的性命拼搏,听闻罗雄文完全没有要投降的意思,顿时就急了,连忙开口想要继续说服罗雄文:“尔等……” “行了!”罗雄文被张御史念叨得耳朵都要起茧了,好不容易耳根清静了一会儿,自然不会再给张御史开口的机会,他遥遥望着姜陆,冷声道:“尔等懦夫,不敢迎战直言便是,何苦千方百计地拖延时间!” 姜陆完成了皇帝特别交代的任务,又见张御史已经受到了教训,对于罗雄文嘲讽挑衅的话语只是一笑置之,挥挥手让人将张御史带走,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就听地四面八方鼓声震天,生生把全然没有准备的敌方将领、士兵吓了一跳,甚至有些不在状态内的人东张西望地察看己方鼓声突响的缘故。 这却是姜陆的计谋了。 皇帝让张御史随军,除了心情不好要让张御史吃个教训醒醒脑之外,未尝不是抛给姜陆的一个考验——张御史的劝降任务显而易见是不可能完成的。在这个前提下,如若后头两兵相接的时候姜陆一方输了,燕朝就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尽管姜陆身边有曾经在战场上多次力挽狂澜的军师大人在,但姜陆绝不会忘记自己主动请缨讨伐反贼的目的。为了保证能够亲自取的胜利,姜陆只能“兵不厌诈”,派人暗地里将对方的鼓手取而代之,进而将战争的节奏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这是怎么回事?”罗雄文挥舞着马鞭跟着豪气万丈的战鼓声往前冲,与姜陆对上的时候愤怒地问道。 自古有言,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姜陆右手握枪,一个刺挑挡住了罗雄文的攻击,勾了勾嘴角,轻声道:“这就要问你自己了……你的军队,到底是谁在发号施令。” 否则皇帝怎么会因惜才之心多次提点往昔尚未醒悟的姜陆呢,不过一呼一吸之间,他便轻而易举地挑拨了敌方将领之间的信任,如此惊才绝艳之人,才不愧为齐国公后代。 罗雄文心思千回百转,一时落在副将领身上,一时又落在父亲旧部铁甲莽汉身上,几个愣神之间被姜陆连连逼退,待他坚定了神思以后,他已经一个翻身被姜陆挑下了马。 姜陆端坐在马上,一手持着银枪,一手握着从罗雄文腰间顺得的匕首,俯视着狼狈的罗雄文,轻蔑地冷笑:“不过尔尔!” 罗雄文哪里还不知道姜陆三言两语间隐含的计谋,闪身躲到前来护驾的士兵身后,怒道:“卑鄙无耻的小人!” “兵不厌诈。”姜陆随手将匕首挂在马上,一边儿将身侧扑上来的士兵杀死,一边儿逼近重新上了马的罗雄文,一时之间,竟有了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的气势。 罗雄文重整了士气,提剑引了上去。 然而,终究是落了下乘,大开大合之间,罗雄文已然没了先前的勇猛,心神的集中性也大不如前……兼之己方时有时无,时而井然有序时而杂乱无章的鼓声,不仅仅只是罗雄文,整一个乱贼的军队都被燕朝的正规军队逼得一路后退,不知不觉,竟是退到了罗城的城门之下。” “将军!”眼见大事不妙,曾经跟着老廉英伯上过战场的莽汉不自觉地高声提醒初次领军的罗雄文。 罗雄文也知继续打下去根本就讨不了好,但又不忿莽汉自作多情的提醒,然此时并不是争论的时候,眼见越来越多的士兵倒下,他只能抿了抿唇不甘地发布了撤退的命令:“撤!” “停,穷寇莫追。”罗城城门大开的吸引力不可谓不大,但姜陆清楚地知道它的风险与诱惑力成正比,来日方长,又何苦贪恋一时,想得无比明白的姜陆抬手止住了己方军队的追击之行。 姜陆身后,一直在战车上观战的军师大人摸了摸胡子,再不能满意地点头:“此子大善矣。”年轻人大都冲动,也容易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但姜陆一直以来的表现都非常地有勇有谋,确实值得他的一声夸赞。 为防敌方军队忽然折返打己方一个错手不及,姜陆与军师大人商讨以后,并未如常规那般让士兵们回收战场,而是退回营地稍作整顿以后,方派遣了小队到近处的战场上收拾,至于罗城城门附近的,则是放到日落之后,借着夜色的遮挡进行。 营帐内,姜陆解下身上的盔甲将其擦拭如新以后,换上了较为简便的军中常服:“粮仓那头做得如何了?” 姜伴鹤作为日后姜陆的管家,自然也是跟着姜陆一同到了军中,粮仓一事,他亦是有份参与的:“回二爷话,副将已经率人投放了数十只老鼠进去,只是……数量太多,恐怕轻易就会被发现了。” “嗯。”姜陆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坐在临时搭建的书桌前写着战报。投放老鼠一事本就不图立时见效,只是为了防止围城的局面出现做得后手罢了“你回头到副将的营帐里说一声让他备些老鼠药,差不多的时候,就把罗城粮仓里的老鼠都药了吧。” 人逼到绝境的时候,老鼠亦可为食。姜陆自然不会让这些“外来”的老鼠入了罗城的人的肚子。 “是。”姜伴鹤点头,却不急着离开,而是继续替姜陆磨墨。 因有姜伴鹤帮衬着,姜陆手里的战报很快就写好了,他仔细叠了起来放入信封中,火封以后连同一把匕首交到姜伴鹤手中:“你亲自跟着报官八百里加急送回皇城,这匕首你想办法交给到宁安公主手上,旁的话不必多说。”该说的,他都已经夹在匕首里头了。 “小的定不辜负二爷的信任。”入了军队,姜伴鹤的规矩越发地好了起来,行事一板一眼,只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得用许多。 姜陆吩咐姜伴鹤亲自交予孙芷妍手上的匕首正是他今日在战场上得来的匕首,他出征的前一晚承诺过要送一份战利品给孙芷妍,如今或者是出于私心,又或者是这个匕首符合了孙芷妍要求的“贵重”的战利品的要求,终归是被姜陆兑现给了她。 姜伴鹤作为一个男人,小的时候也是有过将军梦的。他掂了掂手里的匕首,暗道姜陆到底是何意。要知道,武将从战场上得来的第一件战利品是只会送给妻子的。 ……会是他想的那样吗? 第73章 城 天色蒙亮,金銮殿上朝臣们井然有序地按照品级的大小站立着,文武官之间泾渭分明,在正中央留出一道可供人站立的小道。 彼时丞相正禀着近日以来发生的大小事情,又呈了奏折与皇帝,气氛正是一片严明。忽然,殿外延绵的通传响起,一路响入了金銮殿内,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丞相平稳的叙述也停了下来,只听得太监的尖利嗓音道:“探马求见——!” 探马乃是专门为了传递战报而设立的一个机构,平日里无战事的时候,则负责传递各地方的消息,以及皇帝对外的旨意。 明明太监通传的声音与平常一般无二,却无端端让殿中的众人心中升起了许多迫不及待,心急一些的武官甚至冒着大不敬的危险回头看向殿门。 皇帝坐得高,稍稍抬头就能望见在外边等候通传的探马,扫了一眼或内敛或豪放的官员,每日都以威严的面貌示人的皇帝陛下深刻地觉得自己偶尔也需要一些乐子放松一下,对他们的失礼只睁只眼闭只眼假装没有看到,心情愉悦地勾了勾嘴角道:“传探马。” “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探马手呈战报,身姿端正地走到金銮殿中央,单膝下跪行了一个分外标准的军礼。 “爱卿平身。”皇帝右手微抬,唤起了半跪在地上的探马。 “姜元帅携三十万大军不负皇上所望,与反贼交锋首战告捷,微臣特来禀告,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此次前来的探马语言十分简洁,三言两语就将事情回了个一清二楚,语气异常地喜气洋洋,其间蕴含的豪气让人非常直面地感受到了远方守卫燕朝的军队的士气。 “好!”烦扰了皇帝多时的事情有了好的开始,满意于自己慧眼识人的同时,又觉得心中郁积的郁气一扫而空。他年少时曾与廉英伯有过交情,因此得知廉英伯造反时,他不仅仅感受到了来自臣子的背叛,更多的是来自曾经的友谊的背叛。 多年以来,皇帝虽未曾重用过廉英伯,但扪心自问,也绝对没有亏待过廉英伯一分一毫。然而,就是他的毫无防备,竟让廉英伯生出反心。 “臣等恭贺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能够站在金銮殿上的臣子莫不是惯会察言观色的,皇帝的话音刚落,满殿的臣子便整齐地跪了下去,高呼万岁的声音几乎要震破金銮殿的殿顶。 “众爱卿同喜!”皇帝点点头,挥手让探马退了下去,并吩咐了礼部尚书设宴为探马洗尘。 面带笑意的皇帝对于臣子来说乃是救世主一般的存在,一个个纷纷拿出平常不敢拿出手的棘手政事报上去,寻求解决之法。 不同于金銮殿上的一派轻松的气氛,姜伴鹤正愁眉苦脸地站在顺亲王府外——原以为姜陆交与他的任务十分轻松,却没想到宁安公主早已不在顺亲王府了。 既然宁安公主回了宫,就少不得要动用齐国公在宫中埋下的暗线了。微微抬头看了眼皇宫的位置,姜伴鹤想象了一下即将到来的齐国公的问话,不禁叹了口气,一步三蹭地往皇宫的方向去了。最后的最后,等到姜伴鹤寻好了人将东西交到孙芷妍的手上,并且成功地敷衍了齐国公时,已经是月上梢头了。 “公主……?”孙芷妍正要踏入永寿宫的大门,就被一个七、八岁的小宫人不轻不重地冲撞了一下,见状,兰姑姑连忙伸手扶住孙芷妍,竖起柳眉看向已然惶恐地跪在了地上的小宫人。 孙芷妍面色不变,疑惑地捏了捏被地上的小宫人强硬地塞入袖口的物件,听见兰姑姑的轻唤以后露出一个宽和的笑容,柔声对小宫人道:“下不为例。” “谢公主!奴……奴婢告退!”小宫人大约是从未做过这种事情的,此时简直惶恐得无法自如地说话,慌慌张张地谢了恩便连滚带爬地逃离了孙芷妍的视线。 兰姑姑未曾有过一次仗着与公主的亲密便左右孙芷妍的决定,这一次也没有例外,纵使并不特别赞同孙芷妍轻易放过小宫人的行为,也只是低顺了眉眼道了句:“公主仁慈。” 孙芷妍抿了抿唇露出一个并不真切的笑容:“回去吧。” 比起与兰姑姑在这里扯一堆没有营养的话,她更倾向于回去好好看看藏在袖子里的东西究竟是何物。 “是。”兰姑姑微微屈膝,扶着孙芷妍如同闲庭漫步般回了宁安公主的寝殿。 如今孙芷妍要察看不可与外人说道的东西,可不必再像幼时那般大费周章了,一入了寝殿,她便挥了挥手让众人退下了,随后,扫视了一眼只剩下自己的空旷寝殿,方才坐到床边将袖中摸不出材质的东西拿了出来。 “匕首?”孙芷妍见了这物件,心中的疑惑更甚了——匕首的寓意可大可小,若是…… 一时之间,孙芷妍的心中闪过了无数的阴谋论,然而,在她抽出匕首之后,一张折叠仔细的纸条让之前的所有出现在她脑海中的想法都变得啼笑皆非起来。 她垂头盯着这一把匕首,猛地就想起了那一个月色极佳的夜晚,就在连通后宫与前朝的那个回廊里姜陆许诺要送她一份战利品的模样。 莫名地,让人感动。 良久,孙芷妍才从缠绵的思绪中抽离出来,认真地打量匕首的模样——通体乌黑,其貌不扬,却轻易地就能让人感觉到其上附着的血气,好像只要看上一眼,就能被摄住所有的心神,让人躲避不能,哪怕是她这样不识刀剑的人,也能毫不心虚地感叹这是一把绝世的匕首。 几乎是忍不住的,孙芷妍就开始想姜陆是如何在一片血色中赢得的这把匕首……然后又想到姜陆身上是否负伤,又或者是与她一同从廉英伯手中逃出时那般,只是有惊无险。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在这偌大的燕朝里,姜陆确实是难得让她上心的其中一人。 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孙芷妍将匕首藏到床头的暗阁里,反复地读了好几遍纸条,方才依依不舍地将其放到灯上,让其燃烧殆尽。 轻烟袅袅,伴随着字条的消逝,缓缓消融在空气中,然而,里边力透纸背的字句却深深地融在了她的心里,再不能剥离出去—— 谨以此匕表我心,身安勿念。 第74章 城 “今日弄个简单簪发就好,不必多费旁的功夫了。”后宫女人的每一天都是从梳妆描眉开始的,孙芷妍也不例外,正细心地替自己挑选稍后要用到的簪发的簪子呢,就听得珠帘外候着的小宫人通传的声音了。 “禀宁安公主,昌平公主求见。”小宫人的声音还带着属于幼童的稚嫩,说话的声音如黄莺出谷,乃是太后亲自精心挑选后送到孙芷妍这儿的。 孙芷妍手上不停,从妆柩中翻出一支翠叶玉雕海棠簪,等到司妆的宫女为她簪了发,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让她进来吧。” 非她有意怠慢孙颖柒,只是后宫中最是讲究处事不惊,若她披头散发地宣了孙颖柒,那才是真正的怠慢了。 “六皇姐安。”孙颖柒装扮得简雅,身后也只跟着一名面生的宫人,似乎是起床以后匆匆来寻孙芷妍的,她仿佛也知道自己来得过早了些,面带羞赧地与孙芷妍道歉:“我来得早了些,还望六皇姐见谅。” “七皇妹有要事找我?”孙芷妍起身拉着孙颖柒坐到一边的小榻上,替孙颖柒扶了扶歪掉的珠花。“瞧瞧,是着急得连仪态也顾不上了。” 孙颖柒一愣,跟着摸了摸头上的珠花,一贯注重仪表的她破天荒地没有先行整理自己的态,而是紧了紧与孙芷妍交握的手,缓缓地道:“蒙国的新国主于三日前登基了。” 蒙国乃是一个与燕朝西部紧紧相邻的小国,国内百姓大都以放牧为生,民风剽悍,曾经是关内百姓的噩梦,然自燕朝□□称帝以来,蒙国不仅俯首称臣,还每年都会供奉一定数量的畜牧,并且以各种香料与关内易物,时至今日,已是交好了百年有余。 为了表示两国的友好,蒙国的每一位国主都会迎娶燕朝嫡亲公主,共同养育下一代蒙国国主——也就是说,在孙芷妍这一代的公主,必定要有一个被送去和亲了。 已经嫁人的惠阳、平嘉、淑慎等人自是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合适年龄的襄南上个月已经赐了婚,剩下的就只有六公主宁安以及七公主昌平了。 “今晨的邸报我还未来得及看。”孙芷妍闻弦知雅意,心里却未曾生出半分担忧,她嘴角轻抿,带出了三分笑意:“想来皇宫又要热闹一阵了。” “实在不是皇妹多嘴,只是……我听人说,被送去和亲的人兴许是六皇姐。”孙颖柒一边说一边隐晦地观察着孙芷妍的表情。 只是可惜,她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孙芷妍好像真的一点儿也不在意会不会被送去和亲,神情自然而放松。 “是吗?我却觉得不会是我。”否则孙颖柒今日就不会急巴巴地来找她了。孙芷妍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孙颖柒“与其担心我,皇妹不如多担心一些自己。” 从孙颖柒踏入孙芷妍的寝殿开始,她的意图就已经□□裸地摊在了孙芷妍的面前。无非是想要通过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撺掇她闹到太后甚至是皇帝的跟前,等到她充分地展示了自己的无理取闹以后,失了耐心的皇帝便会把她送去和亲,而原本危险的孙颖柒自然也就变得安全起来了。可她又不是那等胸大无脑的女人,又凭什么为了一个毫无感情的孙颖柒做到如此地步。 “六皇姐这是开玩笑吧,无论从哪方面看来,六皇姐都比我更有可能被……”事实被孙芷妍毫不留情地戳穿,孙颖柒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有些牵强了,她扯了扯嘴角,继续“好心”地替孙芷妍分析。 孙芷妍皱了皱眉,心情不佳的她失去了和孙颖柒虚与委蛇的兴致,略带不耐烦地开口道:“是不是玩笑,七皇妹心里其实比我更清楚。” 她敢肯定自己不会是被送去和亲的公主,自然就有着自己的依仗——不仅是昭元皇贵妃的余荫、顺亲王的回护以及皇帝太后那份虚无缥缈的宠爱,还有在后宫日复一日磨练出来的心计城府。 若只能和亲的公主只会在她与孙颖柒之间选一个,那么她不仅不会帮孙颖柒分毫,还会毫不手软地推孙颖柒一把。 蒙国的国后,听起来风光无两的称号,却是所有帝姬避如蛇蝎的。毕竟,娇生惯养的帝姬们早就习惯了关内的繁华,又如何接受地了相比之下宛如茹毛饮血的关外呢? 莫说国后的位子如何地尊贵,就是再尊贵,关外也不可能为她们复制出一个与皇宫无二的奢侈生活。 不过,孙颖柒下意识地不愿去和亲,其实也不全是害怕蒙国艰苦,多半还与她被她自己的母妃灌输的偏执观念有关。 再不济,她还有天赐的金手指呢。 孙芷妍早早就看过孙颖柒的“人物介绍”,她知道孙颖柒的心情,却没有精力去体谅她的心情—— 自从床头的暗阁里多了一把匕首,孙芷妍就觉得自己好像魔怔了。 早上晨起练字,一本字帖临得好好儿的,眼看就剩下小半页了,不经意间的一个晃神,后边接的内容就变成了“谨以此匕表我心,身安勿念”;于是这一张字帖就算是费了。 好不容易将此事抛到脑后,到了午间,她正一如往常地陪着太后用膳得时候,却不知怎的回事满脑子又都是那句“谨以此匕表我心,身安勿念”。恍惚之间又好似听到太后的问话,竟是好险就要脱口而出,让人差点儿反应不能。 及至半夜梦回时,好不容易入了要让人笑出声来的美好梦境,到了最后,却是那一张纸条横在眼前,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第二天醒来,她都有些精神恍惚了。 如果她惦念着的是送匕首的人,那她还能说一声自己心系远在边关的姜陆,得了不得了的相思病。然而她只是反复想起一张纸条,根本再没有其他的内容…… “与其在我这里胡乱猜想,七皇妹不如回自个儿的寝殿静候消息。”另有烦心事的孙芷妍比之往日更多了慵懒的气息,她抬手摘了头上唯一的发簪,任由一头青丝滑落,接着便靠在窗边,不再理会满脸忧愁的孙颖柒。 “六皇姐竟是看不上我的好意么?”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孙颖柒抬手就给孙芷妍带了一顶高帽。 然便是面对帝姬中身份最高的惠阳公主,孙芷妍也没有半分退缩的,现在又如何会惧孙颖柒呢?她的心里不愿意理会孙颖柒了,就果真再没有多一句话予孙颖柒的。 被晾在一旁白唱独角戏的孙颖柒见状内心有千般不甘却无法奈何孙芷妍分毫。半晌,只能无用地跺了跺脚带着自己的宫人离开:“六皇姐且好自为之!” 兰姑姑亲自端来一小碗儿糖蒸酥酪,入门时恰巧遇上了蹙着笼烟眉离去的昌平公主,又见自家公主亦是一脸愁色,连忙快步入了内室,格外忧心地看着坐在窗边发呆的孙芷妍:“公主今日仿佛精神不太好……奴婢去请太医来看看可好?” “不必了,不过是昨夜没有休息好罢了。”孙芷妍摇摇头,心不在焉地拒绝了兰姑姑的提议。寻了太医来看,大抵也不过是开些安神的药汁,道一句忧思过重便也束手无策了。她自己的事情她知道,不过是莫名挂念着一张纸条罢了——就如同绣花绣多了,满脑子都会变成针脚的走法一般,等她缓过了劲儿便会没事了。“绣姑姑到祖奶奶处说一声,我昨夜没有休息好,便不过去陪她老人家了。” “诺。”绣姑姑目光不掩担忧,与兰姑姑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兰姑姑劝着孙芷妍休息一会以后方才屈膝应下,脚步匆匆地往永寿宫正殿去了。 “却是奴婢的失职了,竟不知昨夜公主睡得不安稳。”兰姑姑走到孙芷妍身后,手上熟稔地为孙芷妍松乏着头皮,垂眸轻声劝着孙芷妍:“公主今日午间小憩一会儿养养精神可好?” “……”孙芷妍却没有回话,闭着眼睛努力放空脑袋,许是真的过了时时想着那张纸条的劲头,又或者是得利于兰姑姑的穴道按摩,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她总算是从无尽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回归安宁。 第75章 城 与孙颖柒的不欢而散并未给孙芷妍的身心带来任何的影响,不再被阴魂不散的纸条烦扰的孙芷妍迅速地回到了平静的日子,只在偶尔想起时才会拿出床头暗格里的匕首把玩一二。 孙颖柒仿佛也忘记了当日孙芷妍的不留情面,日日不落地在太后跟前表演姐妹情深,执着孙芷妍的手一起欢喜且期待地迎来了蒙国新任国主来朝的日子。 新国主朝见皇帝乃是约定俗成的事情,同样约定俗成的事情还有和亲一事——这意味着,等到国主再次回到蒙国的地域,蒙国就会有国后了。 前朝如何接待初到燕朝地域的蒙国国主自是与后宫妃嫔无关,她们从来都只负责思考该如何装扮以在晚间的宴会上吸引皇帝的目光。 当然,与孙芷妍和孙颖柒二人却是有些关系的。如今的蒙国国主是个深不可测的,燕朝又有着继续维持两者友好关系的想法,自然不会胡乱找个郡主翁主敷衍蒙国。宁安公主和昌平公主二者其一,必定会是蒙国的国后。因此,不管她们二人是否认定最后被送去和亲的那个人一定不会是自己,依旧不能改变要准备与蒙国国主接触的事实。 “你们两个只管去看看,凡事有哀家做主。”太后保养得极好,虽无法逃过岁月的侵蚀,模样却不似五十有余的妇人,一双慧眼明亮如初,她的话不偏不倚,听着仿佛是对孙芷妍和孙颖柒一视同仁的。“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也让蒙国国主见识一下我燕朝帝姬的风采。” “昌平不如六皇姐远矣,晚宴之后,蒙国国主恐怕只记得六皇姐的风采了。”孙颖柒侧脸看向孙芷妍,半是打趣半是感叹,竟是难得的活泼了。 孙芷妍也乐得配合孙颖柒扮演姐妹情深,只装作不知她话中暗含的意思,十分认真地上下打量孙颖柒:“腹有诗书气自华,七皇妹的学问是顶顶好的,七皇妹此话未免太过自谦。” 孙颖柒其人,一边儿表现得与姐妹和顺恭敬,一边儿又想方设法地压过旁人一头。时至今日,谁人不知皇七女昌平公主虽容貌不及宁安公主,然气质如兰,愁若西子的身姿分外惹人怜爱;更知昌平公主乃天下第一才女,其姊襄南冰雪聪明,却远不及她……在京城命妇的茶后饭余的谈资里,昌平公主的风华竟是隐隐胜过旁的帝姬。 “那不过是外边儿随口的谣传罢了,我有几斤几两,难道六皇姐还不清楚么?”然而这会儿,孙颖柒却有些恼恨起自己的锋芒毕露了。若是她一如往日般默默无闻,又有宁安公主珠玉在前,指不定在赐婚以前,蒙国国主就主动求娶了孙芷妍呢? “我可说不过你!”孙芷妍心知孙颖柒面临的窘迫局面,暗笑两声转头与太后告状:“祖奶奶,你可瞧瞧七皇妹,真是越发地贫嘴了。” “哀家没瞧见贫嘴的,却瞧见了你这个狭促的。”太后拿食指轻点孙芷妍的额头,话语里满满地都是疼宠。“燕朝帝姬的风采都是顶顶好的,偏你们要比较出个一二三。”后头这句,却是与孙颖柒说的了。 孙颖柒嘴角僵了僵,无论她如何表现,在太后心里她就是不如孙芷妍。垂眸掩下嫉恨与不甘,语气谦和恭顺:“是昌平着相了。” “好了,你们俩个也在哀家这儿耗了一个早上了,剩下的时间便各自回去好好儿装扮自己,晚间哀家要看到两个比花儿还要鲜嫩的人儿。”太后睨了一眼孙颖柒,丝毫没有错过了她眉眼间的情绪,然而太后却只作不知,收回目光声音慈和地赶着两人回寝殿打点己身了。 比起满腔心事的孙颖柒,没有半点儿后顾之忧的孙芷妍显然更加期待晚间的宴会,得了太后的话,毫不犹豫地起身退下了。 “祖奶奶……”孙颖柒咬唇看了看孙芷妍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太后,半晌犹犹豫豫的唤了一声祖奶奶。 “何事?”太后慢条斯理地捧起茶盏抿了一口茶,轻抬眼皮,等待孙颖柒的下文。 孙颖柒得了太后的回应,便也多生了些胆,从自个儿的位子起身,学着孙芷妍的模样依偎到太后的身边:“昌平想常常在祖奶奶身边尽孝,舍不得祖奶奶……若是,若是昌平去了蒙国,也许就再也见不到祖奶奶了。” 她可不是孙芷妍那样的蠢货,空占着宠爱却不会说软和话讨好太后。只是……也多亏了孙芷妍这样蠢,她才能钻了空子与太后撒娇卖痴不是? 孙颖柒的话着实让人听着心中软和,可惜里边的目的性未免太强,太后放下手中的茶盏,目光咻地变得深沉起来,她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然后笑着拍了拍孙颖柒的手背,道:“哀家很欢喜你有这份孝心。” 孙颖柒双眸猛地一亮,正想再接再厉说点什么,就听得太后继续说道:“前头哀家说了,凡事有哀家做主呢,小姑娘家家的,都不应该被这些事情烦扰。你啊,只管放心地去玩儿吧。” “祖奶奶!”孙颖柒被太后的话闹得红了脸,她垂头佯装害羞,心里的狂喜几乎要从头顶冲出来,让她恨不得大笑一番才好。 孙颖柒想,被送去和亲的那个人不会是她了。不过,还不够,她得做些什么让这件事情变得万无一失才行。 “走哀家私库,给昌平拿两套头面,不拘着华贵还是清雅,但是得昌平用着好的。”太后仿佛真的是因着孙颖柒的短短几句话就偏宠着她了,不仅开口安了孙颖柒的心,还赐了晚宴用的头面。 不可避免地,孙颖柒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心生优越了。并非她眼界浅,见着两套头面就欢喜得找不着东南西北,而是因为这一次的赏赐是独一份儿的,莫说旁人,便是最得太后喜爱的孙芷妍也未能如她这般得了去。 “谢祖奶奶恩典!”孙颖柒亲自捧了一份头面,领着乳娘谢了恩,这才施施然地离开了。 永寿宫的正殿终是静了下来,太后却失了休息的心情,坐在内室的一方美人榻上闭目养神,随口问道:“晴儿,你怎么看?” 晴姑姑意外于太后的问话,想了想,又觉得是理所当然,孙颖柒、孙芷妍皆是太后的亲孙女,手心手背都是肉,偏必定要舍去一个,想必太后心里也是纠结的,在心中反复思量过后,晴姑姑开口道:“昌平公主的心思……到底不如宁安公主纯净。” 她的话,却也不是说孙芷妍就如何地单纯善良,但至少,孙芷妍从来不会如孙颖柒这般把心里的算计明目张胆地放到亲近人身上。 孙颖柒想要留在太后身边尽孝,就是要送孙芷妍去和亲。晴姑姑与孙芷妍亲近,要说舍不得,她自然是舍不得孙芷妍而非孙颖柒的。 “哀家倒是觉得,如此正好。”太后缓缓睁开眼,目光悠远地看着窗外树木投下的阴影,说出来的话残忍而无情:“城府算计多一些,就能在蒙国过得好一些。” “娘娘的意思是……”这么多年过去,晴姑姑以为太后真的变得如同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慈和柔软,然而今日晴姑姑却惊觉,太后依旧是当年的那个太后。 “既然可以选择,哀家凭什么把亲手养育的宁安送出去。”太后嘴角的弧度仍然是那样的慈祥,只是有些冰凉得吓人“况,蒙国的国主,还配不上燕朝的正一品帝姬。” “娘娘说的是。”晴姑姑垂眸看着替太后锤脚的宫人,心中对孙芷妍的担忧多少放下了一些“只是皇后娘娘那边……” 皇后一直固执地守着当年与昭元皇贵妃的恩怨,想必这次也不会轻易地放过了宁安公主。 “燕朝的后宫还轮不到皇后做主呐。”若说执掌凤印的皇后,太后还有可能忌惮一二,但位同摆设的皇后,到底还入不了太后的眼。 她能熬过了先帝的所有女人,并且养育出皇帝,就注定了势力的盘根错杂,后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皇帝恐怕还没有她掌控得多。多年以来的不闻不问,只不过是她失了勾心斗角的兴味罢了。 “皇帝也不会任由皇后胡来的。”她的傻儿子心底里爱惨了昭元皇贵妃,她太了解他了,皇帝错了一次,就不可能再错第二次。“晴儿便陪着哀家好好儿看着吧。” “诺。”晴姑姑自懂事起就跟在太后身边伺候,见太后眸光里添了忧愁的味道,估摸着是想起了过去的秘事。她有心安慰太后,又不好提起那些尘归尘土归土的往事,暗叹一声主动上前接了替太后松乏筋骨的差事,敛了眉眼不多言,唯恐勾起太后更多的愁思。 第76章 城 牵扯到皇室的丑闻,惠阳公主和她的驸马的事情到底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只在燕朝的宗室里里沸沸扬扬地闹了好一阵便歇了火。 惠阳公主的驸马身上的官位被皇帝随意寻了理由一撸到底,除去惠阳候的爵位便成彻彻底底的白身——过去的平步青云的美梦最终成了一场空。 “你要和离吗?”在大理寺中走了一遭,驸马再不复从前的风仙道骨,见到一如既往地端庄柔美的惠阳公主,却还是作出一副深情的模样,轻声问道。 惠阳公主仰着头,像是要重新认识驸马一般,久久地盯着他。十五及笄,与太子同游的她一眼就相中了街上鲜衣怒马的驸马,他骑着白马向着她的方向走过来,眼底盛满了深情,好像全世界只有她入了他的眼一般。 只一瞬,就让她沦陷了。 转身回了宫,她便马不停蹄地使计让他入了正在为她相看驸马的母后的眼。而后,他也不负她所望的,纵使只是寒门之子,却完美得如同天神一般,令父皇母后赞不绝口。 惠阳公主还记得,母后经常对她说:“你得了天底下最好的驸马。”她也以为驸马痴情,哪怕是摘星采月,他也会陪着她。 如今她却懂了,驸马眼底让人移不开眼的深情大抵不过是天生天长的。 “你在说什么傻话呢?”她低了头,率先转身往府里走去“琦儿想你了。” 驸马显然没有想到惠阳公主会以这样的面目对着他,他以为事情暴露以后,他与她就不会再有从前的和睦了。然而此刻惠阳公主的态度却让他升起东山再起的希望:“琦儿还好吗?” “挺好的,琦儿很喜欢她的两个哥哥。”惠阳公主顿住脚步,微微回身,脸侧的笑意温柔得几乎要让人迷失。 只有在面对驸马的时候,孙菡雅才会清楚地感觉到,她与驸马其实是同一种人——看似深情,实则无情。 “你……”驸马瞳眸紧缩,一双桃花眼瞪得如同虎目一般,只眼底的青黑让他失了所有的威严,无端端地让人想起被拔了牙的老虎,没有人会感到害怕。 惠阳公主低低地笑了一声:“驸马情深动人,本宫又怎么舍得无情呢。本宫将她们母子三人接了进来,做主让你纳了她。” 驸马便开始不懂惠阳公主了。他从前认识的惠阳公主绝不是这样轻易妥协的人,她或许温柔,却强势得让人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她的公主身份。 “怎么了?”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正苑,惠阳公主从奶娘手中抱过琦儿,坐在主位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驸马。 “不,没什么。”驸马压下心底的疑惑,看向惠阳公主怀中的女儿,正要开口与女儿亲香几句,就听的外边传来吵闹的声音。 “本公子要见公主。”来人面白如雪,身段修长优雅,端的是俊秀万分,虽面白无须,但决不会让人错认他是女子。 守在门外的宫人们面面相觑,然而得了惠阳公主的吩咐以后虽觉得于理不合却没有一个人上前稍作阻拦,让来人畅通无阻地入了正苑。 “他是谁?”驸马看了一眼陌生的男子,又回头盯着惠阳公主,一字一顿地问道。 孙菡雅懒懒地抬眸:“不过是闲来无趣养来逗趣的几个宠物罢了。”只是一言,就将陌生男子的身份道了个尽。 惠阳公主……竟是养了面首。驸马垂下眸子,掩住所有的情绪,只淡淡地留了句话便转身离去:“我累了,先去休息了。” “驸马多日劳累,是该好好休息了。”惠阳公主拉过自称公子的男子坐在自己身边,两人的姿态异常亲昵,和驸马两人话语间的冷淡形成鲜明的对比。 短短半月,这个华贵异常的府邸便物是人非。然而外人看来,这里什么也没有变,唯一变的,是曾经的惠阳侯府改了牌匾称惠阳公主府。 只驸马与惠阳公主知道,一切终究只是粉饰太平,他与她,此生再也解不开那些错乱的结,不死不休。 第77章 城 孙颖柒是心里有大算计的人,皇帝在宫中宴请蒙国国主的大好机会她自然是不会错过的。当然,这并不代表孙颖柒要在宴会上大出风头,相反地,她要成为衬托孙芷妍的那片绿叶。 原来准备好的中规中矩的头面因为太后突如其来的赏赐而被替换了下去,然为了计划的顺利进行,孙颖柒低头端详对比了太后赏赐的两套头面,毫不犹豫地就选了全然是清新素雅的那一套。 只太后赏赐的东西又岂是凡品?孙颖柒穿戴过后虽不觉华贵,但却尽显缥缈之气,仿佛下一瞬就要羽化登仙了一般。 “公主就像天上的仙女一般,漂亮极了。”惯常替孙颖柒梳头的宫人最是知道孙颖柒爱听什么了,还不待孙颖柒打量己身,她便迫不及待地夸赞起孙颖柒的容貌了。 奶娘可不觉得孙颖柒这个模样好,自在永寿宫中见了这一套奢华珍贵的头面以后,乳娘的目光就再也没从上面移开过,一路上心心念念的都是孙颖柒穿戴以后的模样,如今见孙颖柒选了另一套,她心里顿时就有些急了。“公主,太后娘娘看重您,您怎么能还像旧时那般打扮得如此素净呢,按奴婢说……这套华贵一些的头面才更能体现你如今的身份。” 孙颖柒轻笑着扫了一眼乳娘,嫩白的手指拈起一支嵌宝石的血珊瑚钗子把玩,神色莫测:“待本宫搬开了脚下的石头,什么时候高贵不是高贵呢?” 与其逞一时之快出尽风头,换来半辈子的愁苦,她不如谋而后动。将孙芷妍解决了,她自然就成了太后心尖尖上的人物,谁也越不过去,届时,父皇的宠爱还会远么? 想得十分明白的孙颖柒没有丝毫的犹豫,捻起眉笔、胭脂就在面上的妆容动了手脚,使得原本八分的容貌掩了锋芒,独留六分——孙芷妍拥有绝世容颜,但她却仍旧不放心,恨不得全副武装了才好。 孙颖柒的乳娘目光短浅,人也有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心思,但胜在伶俐过人,只孙颖柒的一句话,她便反应过来孙颖柒是有大事要干:“哎,那奴婢帮你把这套头面收起来,日后公主想起来再拿出来。”说话间,乳娘伸手拿起红绸布小心翼翼地将头面盖起,张罗着要收入库中。 “嗯。”孙颖柒轻轻挑了挑嘴角,面上一如既往地清雅动人,心里却闪过轻蔑——日后她得了势,什么样的头面没有呢,指不定如今这套珍贵地不得了的头面就被她随手赏给了哪个宫人,又如何还能记得起来往自己身上戴。“走吧,本宫那六皇姐也该折腾好了。” 她惯常在太后面前表现得与孙芷妍异常姐妹情深,哪怕她已经能预见孙芷妍未来的失魂落魄的模样,她仍旧不会在这种紧要关头功亏一篑。 后宫的无数例子告诉她,凡事演戏都该演全套,否则,栽到坑里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诺。”乳娘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在她看来,孙颖柒既然已经得了太后的青眼,就不必再时时扒着宁安公主了。只从前的教训让她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因孙颖柒得了一两次赏赐就嚣张得不可一世,因此出了寝殿门,她又还是那个恭恭敬敬走在孙颖柒身后的规矩宫人。 孙颖柒想得极好,然而现实却让她扑了一场空,待她一步三摇脚下生莲地走到孙芷妍的寝殿,里边早已人去楼空,只得了来往的小宫人脆生生的一句话:“宁安公主往正殿去了,昌平公主请回吧。” “六皇姐原是说好了会等我……原来是先去了么?”孙颖柒闻言望了望里边,捏着袖口怅然若失的道。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能让过往的宫人听见,有些个外来办事的宫人眼神变了变,看向宁安公主寝殿的目光立时就变了。 然孙芷妍身边的宫女如何允许孙颖柒诋毁孙芷妍言而无信,一名不过七八岁大小的小宫人急中生智,嫩红的小嘴一张一合就驳了孙颖柒的话:“太后娘娘急召宁安公主,宁安公主与您的感情好,可也不能为了您违抗太后的懿旨呀。” 孙颖柒愣了愣,没有想到孙芷妍跟前只是一个小宫女也如此伶俐,垂眸遮住眼中的情绪,无意纠缠于此的她往后退了一步,道:“是本宫误会了,告辞。” “昌平公主慢走。”小宫人恭送的声音犹在耳旁,无端端地让孙颖柒生出了窘迫的心情,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只恨不得马上远离了此处。 太后与孙芷妍亲近,亲自挑了离她寝殿最近的阁楼给孙芷妍做寝殿,只要走过一个长廊就能到了永寿宫的正殿,因此孙颖柒刚刚走过长廊的一半儿,站在殿门外的姝姑姑远远地就看到了她。 若是从前,姝姑姑自然是十分乐意主动迎上去的,但从晴姑姑那儿听过孙颖柒不可轻易言说的算计以后,她心里对孙颖柒的感官便落到了最低点。再见到孙颖柒,姝姑姑便只是冷淡地站在原地,等到孙颖柒走到近前了,这才不紧不慢地行了礼:“昌平公主今日脚步怎么如此匆忙?” “本宫心里记挂着祖奶奶,不自觉地就行得快了一些,姝姑姑不说,本宫还未发现呢。”孙颖柒闻言顿下步子,略带腼腆地笑道。 “黎秋,到里头替昌平公主通传一声。”姝姑姑听出孙颖柒话语间的敷衍之意,略一联想到往日孙颖柒在永寿宫中面对得脸或不得脸的宫人的态度的区别,心里便又释然了。 她不常在太后跟前伺候,昌平公主认为她不得太后看重也属正常,只是不知昌平公主是在从哪个奴才身上学了这样上不得台面的行事作风。 姝姑姑吩咐完了身后的宫人,便回过头客客气气地与孙颖柒道:“还请昌平公主稍候。” 往日孙颖柒来时,都是太后身边负责外边儿值班的女官亲自去为孙颖柒通传,所以只是一来一回的功夫,不消弹指的功夫就能让孙颖柒入到殿中。然此次是普通的看值宫女进去通传,也就意味着通传要经过了好几道程序才能入到内殿之中,一路折腾下来,孙颖柒起码要在外边候上半盏茶的时间。 “嗯。”孙颖柒矜持地点点头,从前没有过这样的待遇的她并未发觉其中的不同。 第78章 城 夏日炎炎,尽管艳阳西斜,却依旧烈得让人止不住地汗流,不大一会儿,从来没有在太后处受过这般待遇的孙颖柒就成了香汗淋漓的美人儿了。 “姝姐姐,这次的通传怎地费了这么长的时间?”乳娘舍不得孙颖柒受苦,腆着笑脸凑到姝姑姑身边塞了一个荷包“外头日头大,还请姐姐到里边看看?” 姝姑姑身子微微转过来正对着乳娘,巧妙地躲过了直直袭来的荷包,得体地笑道:“规矩如此,前头太后娘娘刚训诫了奴婢们规矩上的事情,少不得要昌平公主多担待些了。” 后宫里头真正有能耐的宫人刁难人向来不会轻易让人抓了把柄,有心刁难算无心讲的便就是如此了。 乳娘讪讪地收起了荷包,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孙颖柒,见她拿着帕子不住地擦汗,咬咬牙提议道:“宫人值班呆的小殿好歹舒服一些,不如……” “放肆!”姝姑姑眉头一皱,厉声喝住了乳娘的话头,眼里满满的都是不赞同:“昌平公主何等尊贵的身份,岂能与平常的宫人共处一处,知道的人会道你是心系主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折辱帝姬,还望惜姑姑自重!” 姝姑姑虽然早就知道孙颖柒身边没有半个顶用的宫人,却不想竟连常伴她左右的奶娘都这般……糊涂! 古往今来,可还没有过帝姬与宫人共用一室的先例。 孙颖柒的乳娘有胆子提出这样的法子,姝姑姑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应的,否则,宫里传的就不是孙颖柒的乳娘如何,而是她仗着太后的信任作威作福,公然折辱昌平公主了。 “乳娘,回来。”孙颖柒也知自家乳娘不靠谱,轻蹙着眉头将乳娘唤回身边,而后看向姝姑姑,不咸不淡地道了句:“乳娘也是着急本宫,姝姑姑未免反应太过了。” 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更何况乳娘一直以来都用着自己的方法含辛茹苦地护着她,她又如何能让人轻易下了乳娘的面子。是以,孙颖柒几乎没有半点儿犹豫便出声回护了乳娘,也下了姝姑姑的面子。 姝姑姑自然不会公然顶撞昌平公主,她识趣地欠了欠身,及时退让了去:“公主教训的是,奴婢逾越了。” 孙颖柒神情仍旧不好,张了嘴还想再说些什么,恰巧此时进去通传的黎秋走了出来,面色高冷:“昌平公主,太后娘娘传您进去。” 在为了得一个孝顺的好名声而一直坚持着在原地站着的孙颖柒与烈阳打了许久交道,心神又被姝姑姑和乳娘的事情吸引了,听得太后通传只觉得浑身一轻,全然顾不上计较黎秋的态度,难以忍受的燥热和被一届宫女下了脸的恼怒也仿佛马上就能一扫而空,优雅地拿帕子压了压额角,确认仪态没有问题的孙颖柒方才领着一众宫人往里面走去。 “昌平见过祖奶奶,祖奶奶大安。”碧绿长裙曳地,铺在地上有一种沉淀的庄重感,孙颖柒整齐的发髻上缀以蝶恋花的轻灵装饰,又有脖颈、手腕上的首饰相呼应,身带香汗的她带上了别样的美感,不能让人看之惊艳,却无端地让人移不开眼。 “怎么打扮的这般素雅?”太后打量着孙颖柒,笑容还是那样的慈和,却丝毫没有要追究前头宫人刁难孙颖柒的事情。 孙颖柒低了低头,眸色暗了暗,随后又抬起头艳羡地看向身着华美宫装的孙芷妍:“昌平容色寡淡,唯恐压不住华贵的首饰,斗胆做主走了偏峰。” 孙芷妍头上恰到好处地插着几支红玉珊瑚簪,缀着各色珍贵的宝石,比孙颖柒前头得的那套血珊瑚头面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其身着绯红的宫锦钿花彩蝶曳地裙,配着同色的绯红罗绫,外面罩着一层嫣红的薄丝蚕锦细纹罗纱,领口和腰带上均嵌着晶莹的北海珍珠,淡黄色的珠子一粒粒点缀在锦缎上,异常地华美动人,然而这一切也只堪堪与孙芷妍的容色相映成辉,恍惚间,总让人错以为是九天玄女下凡。 倾国倾城貌,莫不就是如此了。 孙颖柒一边说着一边儿恰有其事地打量着孙芷妍,正要收回目光,不经意间就见她微露的鞋尖是以嫣红细罗宫纱锦缎为缎面的软底金丝鞋,其上的一双栩栩如生的五彩镶金丝线绣成的彩蝶仿佛下一秒就要飞离鞋面,飞到裙摆间的花从之间。 忽然地她就有些嫉妒了。凭什么孙芷妍能够披金戴银,没有半点儿忧虑地在太后身边呈娇,而她不仅没有那样叫人羡慕的容颜和尊贵,还要费尽心思地为自己的前程拼搏呢? 孙颖柒想得入神,就听得孙芷妍说话了。 “叫我说,宫宴也没有非要穿金带银的,七皇妹这样的打扮反而自成一道风景。”孙芷妍看不出孙颖柒心中打了什么样的主意,然而这却不能让她觉得害怕,好奇地睨了一眼孙颖柒,随即笑着为她说起了话“打眼瞧着,七皇妹仿佛天上的仙女一般。” 孙颖柒心里一紧,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又得了孙芷妍如此评价,她莫名就有些儿后悔自己为了彰显太后的宠爱而换下了最初用心挑选出来的那套中庸不显的头面,抿了抿唇角流露出一丝笑意,神色自然:“六皇姐折煞昌平了,我尚且比不得六皇姐之一二。” 她以为她掩饰地极好,却不知她的心思早已暴露在了有心人的眼中。 太后拿起一旁的茶盏抿了一口茶,遮去了嘴角的不喜。太后过去怜惜孙颖柒心思玲珑多变,是念着远嫁他方的亲女与孙颖柒有几分相似。然而现在,孙颖柒的心思太过,就让她有些厌恶了。 原先太后还想着为孙颖柒周旋一番,其下的八公主虽然年幼了些,但蒙国国主也未必等不得 ,但如今…… “娘娘,宫宴马上要开始了,皇上派人来请您移驾摘星楼。”姝姑姑双手贴在小腹处步伐规整地步入内室,垂着头立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嗯。”太后放下手中的茶盏,右手微抬搭着孙芷妍的手起身,祖孙二人亲密地一同往外走去,孙颖柒见状,连忙走到太后的左方一同走着。 燕朝往前追溯是颐朝,颐朝的末代皇帝生活奢华,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大兴土木,虽然朝代被推翻了,其建筑却是完好无损地遗留了下来,燕朝的开国太祖也不客气,将这些奢华到了极致的殿堂收为己有,沿用至今。 姝姑姑口中的摘星楼就是其中的五层小楼,在古人看来,此楼高可摘星,后被燕朝选定为招待外使的地方。然而在孙芷妍看来,这所“高可摘星”的奢华小楼除去精致的布置以外,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连装逼都不够格调的。 只是,孙颖柒并不这样认为。 第79章 城 摘星楼最初在燕朝并非专门用于招待外使,在上一任皇帝在位的时候,摘星楼乃是权势倾天的懿德大长公主未出阁时的住处,后来懿德大长公主去世之后,摘星楼就被先皇空置了下来,直到近几年才又被用到的其他用途上。 孙颖柒小的时候还不懂宫中巨头的宠爱的重要性,只知帝姬的身份是贵重的,因此那时她还肖想过要住在摘星楼里,做一个像懿德大长公主那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帝姬。可惜的是,时至今日,她依旧与母妃住在同一个寝殿里,至今未曾踏足过摘星楼。 “父皇竟会选了摘星楼用作宫宴的场地……”孙颖柒到底年轻,忍不住心中各种复杂的想法,脱口感叹道“摘星楼以前可是懿德祖姑奶奶的住处。” 当初的风腥血雨早已被上位者埋藏,许多人对懿德长公主的印象仅止于她那传奇的一生,一直生活在皇宫边缘的孙颖柒也不例外。然亲身经历了懿德长公主时代的太后对懿德却是不大愿意提起——当年在懿德大长公主的插手下,先皇的后宫斗得乌烟瘴气,冷宫附近的废弃花园不知埋了多少夭折的皇家子孙,不管是受宠的还是无宠的妃嫔的日子都不好过,渐渐地,先皇的子嗣竟愈发地艰难起来了,等到了后来,夺嫡之争又让仅存的几个皇子差不多都没了命,最后,竟只剩下小猫两三只。这个时候,一直深藏幕后的懿德长公主便携着嫡长孙蹦跶出来了,一边说服皇帝过继她的嫡长孙,一边使劲儿弄死还是太子的当今皇帝——太后今日的威名与势力就是昔日与懿德长公主斗智斗勇的期间累积下来的。 “不过是身前生后名罢了,此处林立的宫殿曾经还是颐朝皇族的住处呢,如今……”自小跟在太后身边的孙芷妍偶尔听永寿宫里的老人念叨,约莫是知道典故的,偏向于太后的她对懿德大长公主没有半分好印象,接着孙颖柒的话尾就冷笑了一声,声音清凌“这江山,可是我燕朝的江山!” 向来在人前表现得无害好欺负的孙芷妍第一次在孙颖柒面前露出这样的一面,没有由来地就让孙颖柒背脊一寒,顿时就噤了声。 “妍儿好魄力。”太后无意与小辈计较,此时开口也只是赞赏孙芷妍在话语间的魄力,当然,不能否认的,孙芷妍的话确实说到她的心窝去了——懿德大长公主不在了,树倒猢狲散,如今不过剩下名字让人铭记。“这才是燕朝的帝姬该有的模样。” 太后厌恶懿德大长公主弄权,又希望自己的孙女儿有懿德大长公主的魄力,使帝姬下嫁世家后不轻易被拿捏——懿德大长公主的情况只是少数,燕朝的绝大多数公主在出嫁后都未免弱势,让那些狂妄的世家一面儿借着公主的尊贵大行方便之门,一面儿又肆无忌惮地踩在皇家的脸面上,让人恼怒异常。 只此时不是提这些的时候,摘星楼的阶梯设计的人性话,两三步就能走到开设宫宴的楼层,受了众人的跪拜,一行人就按着规矩入了坐,只孙芷妍得宠些,被太后留在了身边。 “臣敬太后一杯,太后娘娘万福。”蒙国国主早前已经与皇帝敬过酒,正是相谈甚欢的时候,与太后见礼后当即就举杯敬酒了。 “国主有心了。”太后轻抬拿着酒杯的右手,而后掩袖一饮而尽。 蒙国国主面白无须,长相属阴柔的一方,若只是看脸,就有些让人错以为是宫中的那个太监了。但一双眸子灿若星辰,轻易就能赢得别人的好感,也算中和了他缺乏阳刚之气的缺点。孙芷妍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什么样的男子都见过的,蒙国国主奶油小生的长相压根无法引起她的诡异之情,顶多是瞧个稀奇罢了——据闻蒙国男子讲究阳刚之气,凡有权势者皆长的十分方正,新的蒙国国主却是个意外。 “蒙国国主美名远播,本宫处在深宫之中亦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皇后身为一国之母,这样的大场面也是少不得要寒暄几句的,抬杯之间一堆儿好听的话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皇后娘娘谬赞。”蒙国国主摇了摇杯中的酒,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在座仍作少女打扮的宁安公主和昌平公主,看到孙芷妍时,眼底闪过惊艳。他自问见过世间无数能称得上绝色的美人,然比之燕朝的宁安公主,却如繁星与皓月的区别。 一直关注着蒙国国主的皇后嘴角流露出一丝满意,开口介绍道:“这是宁安公主,想必国主也曾听说过我朝昭元皇贵妃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宁安公主青出于蓝,绝不负其母之名。” “宁安见过蒙国国主。”孙芷妍能在后宫沉浮多年,当然不可能是吃素的。皇后的话音刚落,她敏感地觉得皇后不安好心了。然在宫宴之上,她也只能兵来将挡,而不能主动反击皇后。 能做一国之君的人都不会轻易露了性情,蒙国国主嘴角一直挂着标准的笑容,打量人的视线也是轻柔无侵略感的,没有半点儿逾矩,可孙芷妍却无端端地感到不适,就好似……被一头狼盯住了一般。 好不容易蒙国国主收回视线,孙芷妍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就见皇后遥遥点了孙颖柒:“那是昌平公主,与宁安公主同岁,二人皆是适嫁的年龄。” 谁都知道蒙国国主此行的目的,更知道这场宫宴举办的意义,不过三言两语,皇后句句未离孙芷妍,其司马之心昭然若揭,这是……暗示蒙国国主在此二人中挑出孙芷妍作为未来的国后。 男人皆贪恋美色,蒙国国主自然也不例外,此时又得了皇后的暗示,因此几乎是第一时间,孙芷妍就被他当成了所有物,目光兴致缺缺地略过孙颖柒,着重回到了孙芷妍身上,十分直白地道:“宁安公主,何不与本国主喝一杯?” “宁安不胜酒力,恐要让国主失望了。”孙芷妍微微侧脸避过了蒙国国主直白的视线,同样不客气地拒绝道。 然而得了皇后暗示的蒙国国主并不气馁,反而觉得带刺的美人更有挑战性,一笑之后便要收回酒杯。 “六皇姐酒量不好,昌平不才,愿替六皇姐分忧。”暗中与皇后连成一气的孙颖柒有了靠山,前头还能忍气吞声继续奉承着孙芷妍,一入了宫宴就原形毕露了。 “哦?”蒙国国主感兴趣地看向孙颖柒,疑惑地轻吟了一声。难道宁安公主果真是不胜酒力,而非他想的带刺美人? “国主有所不知,六皇姐倾心国主已久,数日以前就在期待国主的到来了。”在孙颖柒嘴里,孙芷妍化身为豪放大胆的帝姬,就连思春的心思也能与旁人述说。“奈何六皇姐害羞,还托了昌平为她美言呢。” 太后旁边坐着的、“害羞的”宁安公主顿时就感觉到了迎面扑来的恶意,她愣了愣,有种在听人讲故事的错觉——她怎么不知道她如此“饥、渴”? 第80章 城 “虽然不想瞎说什么大实话,但是……”越长大越不乐意吃亏的孙芷妍眼尾一挑,捂着嘴儿轻轻笑了起来,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细细品了,方才不紧不慢地道:“七皇妹还是如小时候一样,喜欢拿本宫当挡箭牌呢。还记得七岁那年,七皇妹看上了母后新得一块儿双鱼佩,红着脸纠结了几天,就跑到母后跟前说是我看上了……” 睁眼说瞎话的孙芷妍满脸诚恳,聚集在她身上的目光立时就转到仍旧朝向蒙国国主的方向举杯的孙颖柒身上,充满了“原来如此”的意味。 朝臣们是如何的孙芷妍不知,但命妇们绝对是能拿皇室八卦当饭吃的群体,再次斟了一杯酒,孙芷妍再次往火里浇了一勺油:“最后那玉佩被母后赏给了本宫,七皇妹却没能从我这儿要了去。也怪本宫没能领会了七皇妹的深意。” 那副满脸回忆的模样,简直让人没有办法拒绝她嘴里的故事。加之孙芷妍自斟自饮的模样,实在是……看不出她哪儿不胜酒力了。 “昌平……倒是不记得有这样的事情了。”孙颖柒脸上闪过窘迫,只觉得从下方投来的目光几乎要戳破她的面皮,不知如何是好的她手一松,精致的酒杯差点儿滑落在地。 莫名其妙就因为姐妹二人的激流暗涌而被孙芷妍公然下了脸面的蒙国国主转了转酒杯,从容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道:“从前常听本国主的母后说燕朝的女子性子含蓄,行事婉转,贵女尤胜,更是恪守礼仪的典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样一来,孙芷妍明目张胆地拒与蒙国国主共饮,以及姐妹二人的勾心斗角便都成了燕朝贵女行事婉转,恪守礼仪的风采典范了——不仅自己脱离了尴尬的局面,还给足了燕朝面子。 当然,这并不是蒙国国主有常人所不能及的风度,不过是蒙国式微,如若不涉及底线,面对燕朝这样的庞然大物,蒙国只有忍声退让的份儿。 “国主的话,可真是要让宁安和昌平把尾巴翘到天上了。”莫说孙颖柒不记得,皇后也对孙芷妍口里的过去的事情毫不知情,不必多想,皇后就知太后身边端坐的孙芷妍正满嘴胡诌,然此处不是别处,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在蒙国人面前拆孙芷妍的台,否则,岂不是要让蒙国人看了笑话!“往后,可不能再轻易夸赞她们了。” 皇后这会儿都有些后悔答应孙颖柒的求助了。原以为孙颖柒的心机不错,却忘了计算孙颖柒的年龄,阅历过少的她竟不知要时时回护燕朝的面子。 宁安公主的坏名声传到外头去了,难道孙颖柒就能讨得了好了?到底是小妇养出来的,再有灵性也终究上不了台面。 “昌平调皮,国主可不要惯着她。”太后目光宠溺地看着孙颖柒,好似在看自家不懂事的小孙女。从来都没有得到过这样包容的目光的孙颖柒却没能生出半点儿欢喜来,只觉得周身的骨头被针扎过般止不住地发颤。 孙颖柒不是一个迟钝的人,她还是一个聪慧的人。只看皇后与太后纷纷因此事出言,她就知道自己坏了事儿,咬着唇盈着泪光好不可怜地道:“还望国主不要与昌平一般见识……” 孙颖柒之容色虽远远不及孙芷妍,但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美女了,况她身上自带若忧若喜的气质,此时楚楚可怜的样子格外惹人,蒙国国主眸光闪了闪,笑道:“呵呵,昌平公主多虑了。”明明是一笑置之的大度,却因蒙国国主身上的阴郁而多了两分渗人。 至此,方才的事情就算是彻底揭过了。有惯会察言观色的大臣机灵地站了起来,提议道:“蒙国国主远道而来,一路上车马劳顿,宫宴上只是酒食未免枯燥,不若让我朝贵女展示才艺,助兴一二。” 燕朝女子讲究才艺双绝,有甚者更是涉猎剑舞一途,宴会助兴只讲究雅兴,未曾有折辱一说。因此,大臣的提议得到了普遍的赞同,贵女中有大胆者直接站起,结伴要献舞一曲。 帝姬们对蒙国国主的妻妾之位避之不及,然对于官位低微或是不上不下者却有着天然的吸引力,这样的一场宫宴,无疑是大好的机会——如若膝下的女儿被蒙国国主看上了,他们日后或许不比皇亲国戚,但也离不开平步青云。 一曲舞罢,剩余的贵女便纷纷在自家父母的眼色里上前献艺,一时间,竟有百花争艳之感。 享受了一场视听盛宴的蒙国国主眼底虽有惊艳之情,却并不仅仅满足于此。眼见助兴的环节就要结束,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宁安公主的琵琶闻名京城,本国主一路行来听了不少赞誉,不知是否有幸能亲耳听上一曲?” “六皇姐最是随和了,自然不会拒绝国主的请求。”孙颖柒眼底闪过喜色,一场宫宴曲曲折折,但总算没有偏离了她的计划,蒙国国主最感兴趣的已经成了孙芷妍,蒙国国主的话音刚落,孙颖柒连忙接话绝了孙芷妍拒绝的后路,生怕晚了一秒就又会生出什么幺蛾子。 只要用力推上一把,见识了孙芷妍无双的的琴艺之后,蒙国国主自然会拜倒在孙芷妍的石榴裙下,说不定不必她多等,只明天便能听到蒙国国主求娶孙芷妍的好消息。 孙芷妍此时若还不知孙颖柒想要干什么,她就不是能够让昭元皇贵妃的遗荫维持至今、宠爱长盛不衰的正一品宁安公主了。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孙颖柒,孙芷妍侧脸看向蒙国国主:“宁安不敢辞,来者是客,宁安必定不会让国主失望的,容许宁安到侧殿稍作准备。” 说完,孙芷妍请示了皇帝,特别干脆地去了侧殿,还顺便带走了准备看好事的孙颖柒。 “六皇姐这是何意?”侧殿之内,离了太后等人的实现,又自觉孙芷妍再不是威胁的孙颖柒缩回了与孙芷妍交握的手,满脸戒备地盯着孙芷妍。 “你我姐妹情深,如今机会难得,自然是要合奏一曲的。”孙芷妍懒懒地扶了扶发间的钗子,全当没有看到孙颖柒疏离的姿态,亲密地凑到孙颖柒的耳边,轻声道:“七皇妹在灼华园的琴艺,本宫至今记忆尤甚呐。” 孙颖柒一愣,几乎要失手将孙芷妍推出去。灼华园的事情,可以说是她压在心中不愿说的黑历史。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每次利用与孙芷妍的“姐妹情深”接近太后都会有种无尽的心虚感。但后来不见太后戳破,她也乐得掩耳盗铃,只当太后不知情。现在孙芷妍毫无征兆地提起,便让她投鼠忌器了——太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代表皇帝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这只欠东风的时刻,她绝不能让孙芷妍毁了她的一切! 说到底,孙颖柒敢在和亲一事上算计孙芷妍,不过是仗着皇后的撑腰,以及孙芷妍一旦和亲就再不能对她有所威胁罢了。况此事已经得了太后的“默许”,她才如此会有恃无恐。 “来人,拿本宫的玉骨琵琶来,还有昌平的绿绮琴。”孙芷妍宽袖一震,唤人取来了两人惯用的器乐。“七皇妹,请吧。” 焚香净手,凝神静心。孙芷妍深情地将琵琶从头抚到尾,如同抚慰情人般手法轻柔地在琴弦上舞动调音,确定无误后率先抱起琵琶往外走去。孙颖柒咬了咬唇,只纠结了一瞬就紧跟着孙芷妍出去了。 “七皇妹的古琴有如天音,宁安不敢独占美名,特献上合奏。”孙芷妍嘴角含笑,拉着孙颖柒走至中央,微抬下巴与上方的贵人道:“宁安献丑了。” 孙芷妍与孙颖柒一人端坐高凳,一人盘坐于地,身姿流畅优雅。 向来表现得安然无害的孙芷妍自抱琶而坐的那一刻起,气质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雍然,高贵,锐利。琵琶声铮铮而响,无端现出了几分落寞,又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清脆醒人耳,闻者落泪听着伤情……细细听来,原是一曲《渡红尘》。 此曲因龙山寺的高僧无妄弹奏而闻名天下,有《渡红尘》一出,天下无恶的美名。据闻,凡听无妄大师弹奏此曲者,最后皆看破红尘,皈依佛门。 身处滚滚红尘的孙芷妍和孙颖柒自是无法现出又如传奇一般的意境的。可妙龄少女眼中的“红尘”又有了不同的模样,恍惚间似有仙音袅袅,春风微拂动,又似夏日清晨的第一声钟响,神思清醒的同时又令人眷恋不已…… 孙颖柒眸带愁丝,眉间染上了抹不开的哀意,一双多情的巧手如雨点般打在琴弦上,美妙的琴音与琵琶相合,连绵不绝,渐生回肠之意。 一曲毕,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第81章 城 一夜之间,宁安公主与昌平公主名满京城,风头无两。孙芷妍自幼宠爱万千,本就是时时被人挂在嘴边敬畏的存在,面对满城的赞誉,面对蒙国国主时不时的欣赏目光,她始终安之若素,坦然处之。 不仅仅是习以为常,也因为她知道,蒙国和亲一事,做主的从来都是燕朝,而不是蒙国国主的求娶。 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孙颖柒就没有这样淡定了,早早就下意识认定了自己会是被上位者牺牲的她这会儿正焦头烂额地寻求解决方法—— 至少,不让她被蒙国国主注意到。 “母后,儿臣苦恼。”孙颖柒俯首跪在凤鸾宫内殿,眉间愁色愈盛,比之往日更添了我见尤怜,叫男人见了不忍伤害分毫。 皇后把玩着一柄玉如意,垂眸看着孙颖柒好一会儿,眼底闪过满意之色,嘴上心疼道:“昌平快快起来,地上寒气重伤身。”示意身边的琴姑姑扶起孙颖柒,皇后亲自捧过一旁搁着的燕窝粥,笑道:“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且先喝着暖暖身子,一会儿再说说咱们昌平的烦心事可好?” 当皇后要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哪怕是虚伪,也是要让人挑不出半点儿不好的,此刻仿若不经意透出的慈爱差点儿让年仅十三的孙颖柒红了眼:“多谢母后。” “前几日王家闹闹腾腾的,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在孙颖柒小口小口吃着燕窝粥的时候,皇后宛若闲聊一般提了一句。 琴姑姑醒了醒神,意会了皇后的目光后,轻叹了口气,道:“王家未免荒唐,在自己家中也能让登徒浪子有了可乘之机,王家珍兰一个连太后娘娘也交口称赞的好姑娘到底毁了一辈子。” 孙颖柒身处深宫,王家的事情又并非光彩,因此她们这些尚在闺阁里的公主无一不被瞒得死死的,琴姑姑的话音未落,就引得孙颖柒频频侧目。 皇后皱了皱眉,仗着是在自个儿的凤鸾宫,行了一招险棋:“详细说说。”放在平常,上到太后,下到粗使宫女,按规矩都是不能将这样的事情传到帝姬耳朵里的。 “京城里的风声说是王家女儿及笄宴会上,王家珍兰去更换衣物的时候被污了身子……”琴姑姑低顺着眉眼,默契地忘了宫里边严明的规矩,毫不忌讳地说着污人耳朵的事情。“据说是白家的一个旁支子弟,不学无术,整日只会寻花问柳的。” “原来没有外人发现的,但那纨绔次日拿着王家珍兰的肚兜在王府门外嚷嚷着要娶媳妇,不过半刻就成了人尽皆知的事情了。”见皇后娘娘示意的目光,琴姑姑十分从善如流地往下说着,就差没有将那污秽的场面直白地表述出来了:“……这生米煮成了熟饭,王家珍兰不嫁也只能嫁了。” 就是这样的一个简单粗俗的“生米煮成熟饭”给了孙颖柒莫大的提示,她的心思显然已经不在那碗燕窝粥上了,侧耳沉思的模样换来了皇后异常满意的目光。而其后琴姑姑的一句话,更是让她坚定了信心,在心底勾勒出了一个大致的计划—— “王家仁慈些,让王珍兰嫁予那纨绔便罢,若是狠心些……要么叫王珍兰绞了头发做姑子,要么一抹脖子留个贞洁的好名声。” 孙颖柒到底年轻,手上干干净净的未曾沾染血腥,心里有了主意的她也没有要害人性命的意思。她盘算着……以孙芷妍的受宠程度,对上这样的事情,顶多不过是和亲了事,旁的……莫说太后皇帝舍得不舍得,就说皇室也还丢不起这样大的脸。 当然,孙颖柒也考虑过事发以后的后果——思来想去,不管是哪个帝姬碰上了这样的事情,都只有和亲的出路,她便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唉……可怜见的。”皇后眼见达到了目的,立时就叹了口气打断了琴姑姑的话,执起孙颖柒的手,轻轻拍着孙颖柒的手背,道:“莫拿这些污了公主的耳朵!昌平,与本宫说说话。” “前些日子,昌平有幸与六皇姐合奏,不想此时四处都传着昌平的虚名,拿我与六皇姐比肩。”孙颖柒心中有了主意,自然就不会再与皇后说实话,免得白白送了把柄到人手上。“昌平实在惶恐。” 起初皇后愿意站在她身后是她替皇后办事以后等价交换而来的,如今无缘无故,她也不敢保证皇后还能继续为她撑腰,想得越深,孙颖柒面上的神情就越发诚恳了:“天地可鉴,昌平从未妄想过大出风头,自不量力地搏得虚名。” “原是此事。”这后宫之中,论演戏,谁不是个中好手呢?皇后手一抬,抚了抚孙颖柒幼嫩的脸蛋儿,开解道:“能让满城贵人百姓交口称赞你的才能,这是好事,你何必忧愁呢?” 孙颖柒摇摇头,犹豫道:“昌平远不及六皇姐,又怎么能……” 皇后收回点着孙颖柒嘴唇的手指,不紧不慢道:“若你不喜,本宫替你摆平了便是,左右不过是芝麻大点儿的事情。” 若孙颖柒能将孙芷妍这个眼中钉送走,皇后不介意捧一捧她,无根的浮萍,孙颖柒的荣辱自是全部掌握在她的手里,心里不高兴了,松一松手就又能将孙颖柒打回原形,何乐而不为? “多谢母后成全。”孙颖柒闪了闪目光,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名气又要归于虚无,心底就阵阵地浮现不甘,然小不忍则乱大谋,比起长远的事情,眼前的危机更需要解决。 “可怜见的,脸蛋都瘦了一圈儿,且好好儿歇着,改日去行宫有该是一顿折腾了。”皇后半点儿不心疼地塞了许多补品让孙颖柒好好儿“补补”,宽容地给出了时间让孙颖柒回寝殿布置不能言说的计划。“凡事有母后呢。” 皇后的话语,便是间接地暗示了她会给孙颖柒的计划大开方便之门。聪慧如孙颖柒,虽未能发觉异样,却也能想到其中的便宜之处,心中一喜,顿时信心大增。 第82章 城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这样一句褒义词或许并不适用在这种阴私之上。然孙颖柒在皇后“不经意”的提起中,确实是宛如醍醐灌顶,打开了她从未涉及过的世界。 女人的阴谋,总是比男人的阳谋多上那么几分快捷与阴狠。尽管即使有些不择手段,却恰恰能是这样不够光明的手段能够最快速地解了当前面对的困局。 孙颖柒想得美好,只要孙芷妍和蒙国国主生米煮成了熟饭,和亲的人就永远不会是她了:“采芹,想办法从宫外带点东西进来,记住,不要留下痕迹。” 孙颖柒口中的“东西”指的是宫廷禁药相思方。此药与宫中常用的沉木香香饼混合燃烧,可致人身无意识,体起春情,沉浸在不知名的幻觉之中。 简单点来说,就是春.药。 “奴婢省得。”采芹抬眼看向孙颖柒,见她唇角挂笑,心情极好地修剪着面前的金边牡丹,犹豫着问道:“公主,可要……”说着,采芹在脖颈上轻轻划拉了一下,表情阴狠。 “你看着办便是。”言下之意,便是要不留其他经手人的性命了。孙芷妍身份高贵,除去其的宠爱光环,也仍是比肩嫡公主的存在,一旦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行宫里的人无论上下,必定都是要脱一层皮的,孙颖柒不得不防“届时看着收买一个宫人,想办法引宁安到侧殿更衣……” 余下的自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孙颖柒拈起毛笔在宣纸上写下一切事宜,收笔的一瞬又立即将铺满字迹的纸张扔入火中,使其燃烧殆尽:“可明白了?此次本宫定要与六皇姐好好道歉的。” “定不负公主所望。”采芹亦知隔墙有耳的道理,扣手屈膝应了下来,全当真的是孙颖柒心怀愧疚,想寻孙芷妍道歉。 至于为了何事道歉……还有谁会关注呢,不过是一个名头而已。 连连布局的孙颖柒自认安排得极尽妥帖,环环紧扣,只要不曾泄密,必定是不会有人发现的,却不知不需旁人告密,端坐永寿宫中的孙芷妍便已将其纳入眼底,早早地知道了一切。 “最后还是要下狠手啊。”孙芷妍叹了口气,纤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拂过燕朝人物攻略大全。她上一次利用这本书设计旁人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 貌似还是淑妃未死的时候的事情了吧?自从入住永寿宫以后,她就一直平淡渡日,只偶尔利用金手指的便利走捷径攻略太后皇帝等人,想不到一个蒙国国主的到来,也可以在燕朝激起如此多的暗涌。不仅太子私结官员,贪墨银两,与蒙国国主结成契约,就连孙颖柒也奇招百出,前儿宫宴上的事情不计,今儿竟是要拿她的清白做文章了。 “乳娘,明日皇兄下朝的时候,劳烦你送过去了。”摸了摸披风夹层里缝的信封,孙芷妍低头轻笑——她不知孙明泽如何想的,但她并没有要孙明泽夺嫡的想法,然这也不代表太子可以随意欺负他们兄妹二人! 刚刚勾搭上蒙国国主就领着太子一派的官员弹劾孙明泽,妄图说动皇帝夺回孙明泽手中的兵权……想来,足够自信的太子殿下也会如她一般乐意瞧到他勾结官员贪墨饷银的证据的。 至于孙颖柒,便让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兰姑姑不知孙芷妍心中打算,却从不会轻忽了孙芷妍交代的任何一件事情,孙芷妍话音刚落,她就应了下来:“诺。” “来人,把这一个双鱼佩送到昌平那儿。”一旦决定了要反击,孙芷妍转身便从妆柩中精心挑选出一对双鱼佩,拿出其中一个放到孙颖柒手中,另一个则配在自己身上,意味不明地笑道:“多走几圈路,总得让人知道本宫与昌平姐妹情深。记住……大家都知道你送过去的是一对儿双鱼佩。” 先下手为强的道理谁都懂,孙芷妍又怎么会错过如此良机,陷自己于被动呢?孙颖柒使出了张良计,总得让她备下过墙梯的。 众人心心念念的行宫正位于京城西郊,与皇家猎场相邻,如今临近秋日,各宫主子在临行前都猜测着皇帝或许会一时兴起在招待蒙国国主的时候一块儿把秋狩过掉,因此暗自带了骑马装,以期一鸣惊人。尤其几个箭术骑术了得的,更是跃跃欲试,脸上红光大盛——保不齐自个儿英姿飒爽的身姿就恰巧入了皇帝的眼呢? 皇家出行的排场向来声势浩大,平日不留住皇宫的宗室近亲都要先行入宫,编入皇家的车队中出行。何语然作为皇家的儿媳妇,自然要入宫随着皇家的车队走,是以一早便入了宫于太后处请安,这会儿正握着孙芷妍的手满眼喜爱地夸赞着:“多日不见,妍儿越发地动人了。” 何语然是新嫁娘,性格又是那等不喜麻烦的,比起太子妃等人,她更乐意与自家小姑子扎堆。 “嫂子又在打趣我了,明明嫂子才真真是愈□□亮了。”孙芷妍脸颊微红,仿佛是害羞了一般。眉眼儿一勾,反手握着何语然的手就往马车上去:“嫂嫂与我同乘一辆马车罢,哥哥要在前头骑马儿呢,嫂嫂一个人未免寂寞。” “这恐怕不合规矩。”何语然心中微微一动,正想跟着孙芷妍的步子走,忽然想到孙芷妍是要与太后同乘的,她未经太后允许就贸贸然地过去,难免被有心人抓着把柄说事儿“若是祖奶奶怪罪,我便要连累妹妹了。” 孙芷妍自然不是那等考虑不周到的人,俏皮地眨眨眼,道:“祖奶奶也对皇嫂想念得紧呢,嫂嫂不必担忧。” “既然如此,语然恭敬不如从命。”何语然的担忧不再,脚步也跟着轻快起来。 孙芷妍侧头看了眼何语然,忽而以只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此去必定不会太平,还望嫂嫂小心。” 她自己要应付的事情太多,无论何语然是不是能够独当一面,她都没有多余的精力顾及到何语然,这样的提醒说不定便是全部了。 “嗯。”何语然心中一凛,谨慎地应下了。她知道孙明泽的许多身不由己,即使不能帮到他,她想至少不要令他担忧。 第83章 城 佳木茏葱,隐有遮天蔽日之势,秋日里仍旧炙热的阳光侥幸穿过交叠的绿叶印下星星点点的亮斑,引着鸟儿蹦跳追逐,打破了沉闷的空气;楼阁与奇花相映,烂漫之色不输后宫佳丽三千,袅娜绝色;更有一带清流蜿蜒穿过丛丛假山,自花木深处泻于石隙之下,帝王之家,便是区区行宫也是绮丽壮观,宛若仙境。 井然有序地行走其中的碧绿宫装的宫人们姿态优美地为各路贵人引着路,时而顿步躬身,时而轻声回话,巧妙地融在行宫的气氛之中,自成一方美景。 孙芷妍在行宫中是有惯常伺候的宫人的,宫人们收到贵人移驾行宫的消息就立刻准备了起来,早早地侯在了行宫外接驾。 “宁安公主大安!”随着众人一起行过礼以后,卉姑姑就领着锦瑟居的宫人迎到孙芷妍跟前,情真意切地行了一礼。 锦瑟居与皇宫中的福熙宫相同,都是归于孙芷妍名下的住处。福熙宫华丽精致,锦瑟居清新淡雅,二者都是太后亲自为她挑的,算不上最好,却是最别致的。至于她在永寿宫里常住,不过是太后爱惜她,特特留她同住罢了。前朝后宫都是讲究势的,太后便尤其替她注意这点,曾言:“妍儿堂堂正一品宁安公主,最是宠爱万千的身份,因缺了什么该有的东西被没有眼色的人看低了,岂不是可笑!” 太后亲自挑选出来的宫殿,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有青溪泻玉,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沼,石桥三港,芭蕉翠竹交错之间,一顶粉桓楹翠的精致小楼孑然静立,其匾书:锦瑟居。时隔一年再次踏足,孙芷妍只觉得对面迎面扑来一阵怀念的气息,忍不住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轻声道:“你们打理得很好,有心了。” “奴婢等人每日念着公主,差事也变得美好极了。”初夏是锦瑟居的四个大宫人之一,性子就像她的名字一般活泼又不失温柔稳重。不同于皇宫里跟在孙芷妍身边伺候的几个二三十岁的姑姑,这四个宫人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十五六岁的模样分外惹人,初夏嘴巴厉害,一张一合间就连着夸遍了所有的人:“卉姑姑可厉害,凡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的,奴婢跟着做事,不知不觉地锦瑟居就一直保持着公主惯住的模样呢。” 行宫的规矩到底比皇宫的散漫一些,初夏等人也不像宫里的宫人那样拘谨,总是爱与孙芷妍说道两句。孙芷妍也不介意——比起宫里凡事都按照规矩走,她更喜欢这里的模样:“还差迎春和挽秋没有夸,初夏的嘴巴竟然也有笨拙的时候。” 原本只是一句无关大雅的打趣,却不想前边领路的挽秋捂着嘴笑得不能自已,半晌道:“想来是昨日吃的腌梅子酸倒了舌头。” 旁人一听,就知道挽秋的话语里边有什么典故了。孙芷妍看了一眼初夏,感兴趣地道:“哦?” 扶着孙芷妍的兰姑姑也十分显而易见地放松了下来,慈眉善目的模样看起很令人亲近。不单单是孙芷妍对此感兴趣,她听了挽秋的话也是心头一动,得了孙芷妍的意后作出好奇的样子:“且说道说道,什么事情让咱们的挽秋姑娘笑得这样愉快。”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初夏嗫喏着绞了绞手指,想要伸手去捂挽秋的嘴巴,又碍于是在宁安公主跟前,心知自己是逃不过被人笑话的份儿了,跺了跺脚低下头走快了几步,好似这样就能摆脱尴尬了一般。 挽秋与初夏的感情极好,也不忌讳会因此生份了,况也不是什么坏事儿,于是笑吟吟地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初夏,张嘴掀了她昨日犯下的糗事:“行宫里的大厨房里有个姑姑家里媳妇儿怀孕了,特地腌了酸梅子要捎回去,可惜媳妇儿没口福,既不喜酸也不喜辣,偏偏就喜欢吃挂在窗头上的咸鱼。姑姑正犹豫着要如何处置那坛酸梅子呢,不过一个转身切菜的功夫,路过的初夏姑娘就主动上前解忧,当成宝贝般一口气儿吃了大半坛,结果喊了一天的牙酸,说话也没了之前的利索劲儿,可不就是酸倒了舌头么。” 话音刚落,挽秋说的趣事儿就惹笑了一众人,兰姑姑稳了稳身子,稀奇道:“初夏姑娘果真不同凡响,奴婢从前可只酸倒过牙齿。”谁都有年轻控制不住嘴巴的时候,可是要酸到舌头也软了,那该是吃了多少梅子啊。 “那可得叫太医来瞧瞧了,毕竟初夏的舌头可是锦瑟居的一宝。”孙芷妍也笑眯眯地打趣起来,不同于面上欢欣的神色,眼底的思念一闪而过,不过一瞬间又被她压在了心底—— 从前、从前她也喜欢吃枇杷吃到牙齿酸软,可是如今再没有了敞开肚皮吃的机会,也没有了宠溺地纵容着她任性的亲人,现在的日子,全部都被规矩束缚着,一言一行都有了定数。 “公主,一路上车马劳顿,锦瑟居里已经备好了软榻、茶水,还请公主移步松松筋骨。”当事人的初夏可没有要跟着打趣的心思,瞧准机会行了一礼请孙芷妍到锦瑟居内歇息。若真的让话题继续下去,太医或者医女来看上一眼,整个行宫的人都该偷笑了!即使公主是开玩笑的,她也得防范于未然,说不定,说不定…… 哪个地方会没有嘴碎的人呢?三人成虎,一旦传出去了,就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子了,届时,她丢人都要丢到外边去啦。 孙芷妍并不纠缠于此事,又笑了一会以后抬手轻轻放过了初夏,转而与兰姑姑道:“乳娘也歇歇脚,一会儿还得到祖奶奶处请安呢。”旁的姑姑孙芷妍可以做主让她们休息半日,但兰姑姑身份不同,规矩上乳娘是要形影不离地伺候着主子的,因此只能让兰姑姑劳累一些了。 虽说是歇歇脚,松松筋骨,可实际上也不过是短短两刻钟的时间,差多刚躺下不久正是最昏昏欲睡的时候就要起来准备去给太后请安了,若是迟了,就少不得累得满屋子的妃嫔帝姬等着,未免使人心生怨怼。 锦瑟居里迎春司妆,初夏司发,挽秋司衣,迟冬司寝,正在几人忙忙碌碌地张罗着分内的事情的时候,本该在长秋殿里伺候的晴姑姑被小宫人引着进了锦瑟居。 “奴婢见过宁安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晴姑姑不慌不忙地行了礼,而后请罪道:“奴婢未经通传就擅自入内,还望公主恕罪。” “晴姑姑请起,想来姑姑定是有急事禀告,宁安自不会错怪姑姑。”孙芷妍微微一笑,抬手示意晴姑姑起来“可是祖奶奶有事情?” “回禀公主,前往罗城平叛的军队大胜归来,再过一个时辰就能行至行宫,皇上下令前朝后宫皆要前往迎接,太后娘娘特命奴婢提醒公主。” 要去迎接回朝的军队,就得换上繁琐的冠服,不知比平常的宫装麻烦多少倍。太后疼惜孙芷妍,因此一得了消息就令晴姑姑来通知孙芷妍此事,好让她有充分的时间准备。 第84章 城 孙芷妍垂眸,蓦地就想起了领军的青年,不能自已地问道:“军队可大安?”她竟是一直牵挂着他的…… 晴姑姑不疑有他,只当孙芷妍是随口一问,笑容满面地回道:“自然是大安的,全军三十万人不过折损了五百来人,余者或有受伤,皆不危及性命。” 所谓的三十万大军其实不过一个虚数,除去押送粮草、随军的后勤人员、留守后方的援军,真正上战场的人恐不过数万,孙芷妍从未亲身经历过战争,但也知道其中的残酷,刀剑无眼,元帅又是要在最前方的…… “嗯。”没有得到真正关心的消息,孙芷妍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然并不一味地询问——若是问得太过,未免令人疑心。总归一会儿就能见到姜陆本人,届时他是否安康乃是一目了然的事情。“更衣。” 孙芷妍的公主朝服是一袭四爪金龙绕身的正红翟服,辅以霞冠披身,花黄贴额,绛唇点珠,端的是华贵优雅,绝色非常,只是这样的美丽于弱女子而言其实是一种负担,一旦加身,便是十多斤的重量。其中头上的霞冠更甚,好似轻轻一个低头就能把细嫩的脖颈压垮。 待到孙芷妍行至太后处,就开始觉出了霞冠朝服的重量来了,僵着身子给太后请了安,迫不及待地叫兰姑姑替自己按肩膀了。 “宁安身子未免弱了些。”端坐在主位上的太后不赞同的皱了皱眉头,却没有阻止孙芷妍的动作,心疼道:“赶明日好好补补身子,女儿家身子可不能虚了。” 不是太后站着说话不腰疼,事实上太后的朝服是后宫之中最为华贵的,所以也是最重的,可看太后却像是没事人一般,轻松的样子就好似她头上的金玉宝石是假的一般。 “多谢祖奶奶关心,宁安自当铭记在心。”孙芷妍低垂了眉眼,作出一副谨然受教的模样,再恭顺不过了“宁安有一疑问,父皇为何要在行宫处草率引回大军?” 大胜归来,这是何等荣耀的事情,最是应该自城门而入使百姓同喜的。孙芷妍不懂,为何要早早截了归来的军队,在行宫处论功行赏。 孙芷妍皱眉苦思的模样逗笑了太后,轻轻掩了嘴笑了好一会儿,方道:“自是要让蒙国国主看我燕朝之威,令他不敢轻易起敌对的念头。” 至于其中更多的算计,就不是后宫之人能够干涉的了。太后也无意与孙芷妍多说——有时间去了解男人间的阳谋,不如多学两样后宅里的东西,等下嫁之后也能心里常有主意,不至于被欺负了去。 “原来如此……”孙芷妍也只是一时没有转过弯儿来,太后一经提点,她就想到了其中的弯弯绕绕,顿时也不替将士们感到委屈了,暗道父皇必定另有安排。 对于皇帝,孙芷妍可以毫不留情地指责他不是一个好丈夫,甚至是一个辜负了所女人的渣男,但她从来都不敢否认于政事上,他是一个英明的好皇帝。 太后瞧了瞧外边的日头,双眼爆发出一阵亮光,朗声道:“走吧,随哀家一道儿去看看将士们的雄姿!”这般豪情万丈的模样,恍惚间好似年轻了二十多岁一般,那样地让人移不开目光。 孙芷妍不可避免地被带起了心中的激情,笑道:“是!” 千军万马是怎么样的呢——浩浩荡荡,马蹄儿声震天,仿佛远远地就能感受到地面的震动,以及铺面而来的浴血气息,凛冽得仿佛只要一息就能让人窒息在其中——曾经孙芷妍是这样以为的,然而直至今日她才知道,仅仅只是数万个士兵,就能制造出这样的效果,无关人数,而是气势使然,就好像……迎面而来的他们能够摧毁世间的一切。 “臣携先两万遣部队归来,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记忆里的姜陆是一个俊美无双的佳公子,然而此时自高大的战马身上翻身下来的姜陆,却有了些许铁血的气息,面部线条较之往日刚强了许多,也……更让人移不开目光。 孙芷妍一双美目流转,目光专注地落在领头的姜陆身上,眼底闪过些许赞赏。她其实也算看着姜陆长大了的吧?看着他幼时依偎在泰永大长公主身旁的骄傲,看着他年幼失母的黯然,看着他年少时的锋芒毕露以及后来的因为莫须有的理由自我埋没的迷惘,再到现在……这个男子,终于成了可顶天可立地的男人。 复杂的情感在心中膨胀,孙芷妍悄悄捂了心口,有种不知如何是好的茫然。 “六皇姐,你怎么了?”孙颖柒侧头看着身旁神色异常的孙芷妍,眼底闪过几分沉思,不怀好意地悄声问道。 她瞧着,宁安公主仿佛是春心萌动了……顺着孙芷妍的目光看向身姿挺拔的姜陆,孙颖柒轻笑一声,总不能世间所有的好都让孙芷妍捡了去,她的六皇姐还是跟着蒙国国主回蒙国罢,至于旁的,还是不要多想得好。 “无事。”孙芷妍皮笑肉不笑地牵了牵嘴角,不动声色地移了移步子,与孙颖柒相隔得远了一些,不紧不慢地道:“翟羽冠服很适合七皇妹呢。” 孙颖柒位处从二品,身上着的冠服乃是绣着五彩孔雀的青衣,比之孙芷妍的冠服要寡淡许多,但非常适合孙颖柒。当然,孙芷妍也不否认,她故意说这话也是有要刺痛孙颖柒的意思。 从孙颖柒一直以来的举动看,她必定是不满足与自己从二品公主的身份的,否则也不会有这样多的小动作了。 不愿和亲是人之常情,但孙颖柒下意识要把孙芷妍推到前面当挡箭牌的行为就着实犯到了孙芷妍的头上。 解决的办法有很多,可孙颖柒偏偏走了要把她扳倒了前行的一条。 “六皇姐过誉了。”孙颖柒嘴角一僵,深切地以为孙芷妍是在拿品阶说事儿,扫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对话的君臣,心知场合不对,咬牙忍住了心中的恼怒,同样皮笑肉不笑地道:“六皇姐才真的是艳冠群芳呢,昌平自愧不如。” 只要等到明日……只要等到明日,孙芷妍的往日拥有的所有,都会变成镜花水月,燕朝最受宠的宁安公主将会成为宗室摒弃的存在。 还有什么能比“□□”更让一个女子身败名裂呢? 孙颖柒握紧了拳头,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看向孙芷妍的目光不自觉地透出些许恶意。 孙芷妍若有所觉,侧脸抬眸戏谑地看了一眼孙颖柒:“七皇妹如此热烈的看着我……是有何事?”她知道孙颖柒的恶意因何而来,也很期待孙颖柒自食恶果。 孙颖柒眸光慌乱了一瞬,收了目光故作镇定地道:“无事。” 孙芷妍还在期待孙颖柒后边的动作呢,自然是不会在现在这个时候拆穿她,和善地对孙颖柒笑了笑,转而与太后说起了话:“祖奶奶,宁安觉着姜大人身上仿佛带着血气呢。” 太后与泰永大长公主的姑嫂关系极好,姜陆幼时常跟着泰永大长公主到永寿宫中请安小坐,因此太后时常会关注姜陆,偶尔也会与孙芷妍提上一两句姜陆的事情。 “想不到过去走的文官的路子竟是埋没了这孩子。”泰永大长公主过去不知道在太后跟前念叨了多少遍姜陆的前途一事,到了后来,太后都开始有了恨铁不成钢的心情,还曾亲自鞭策过姜陆。如今见了姜陆意气风发的模样,心中不禁有了别样的感叹“他身上的血气,是上阵杀了敌的缘故,都是他赢回来的勋章。” “大长公主定然会很欣慰的。”大长公主一生无子,只抱养了姜陆的父亲权当嫡子,尽管与姜陆没有血缘关系,却也是如珠如宝养在膝下的孙儿,比之养子,姜陆才是大长公主投注了全部心血的那个。孙芷妍之所以会一直容忍姜陆之前对她的无礼,除去二人一同长大的情谊以外,也是有大长公主的因素在里头的。 虽说是前朝后宫一同迎接凯旋的军队,然真正有所交谈的不过是前朝中人,后宫的存在与摆设无异,直至皇帝下令军队休整,也依旧是远远地站在最后方,就连最前方的将士的人脸也未能看清。期间孙芷妍倒是关注过蒙国国主,其神情无甚变化,只态度愈发的恭谨了,想来皇帝的威慑还是起了作用的。 “且回吧,晚间可还有宫宴呢。”孙芷妍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眺望着军队离去的方向,直至军队的将士们都上了马,她才收回了目光,转身离去。 虽未亲自确认姜陆是否安康,只是听他中气十足的声音,想来是无事的。 第85章 城 孙芷妍真正与姜陆说上话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彼时两人皆是盛装打扮要往清凉殿去,只在后院与前庭交汇的走廊处“偶然”碰了面。 “姜大人。”偶遇制造者孙芷妍在姜陆的三步之外站定,嘴角含笑,矜持而有礼地行了一个半礼。“还未恭喜姜大人凯旋呢。” “宁安多礼了。数月未见,竟是与我生疏起来了么?”姜陆低头看着眼前容色近乎完美孙芷妍,眉眼正是他午夜梦回时脑海浮现的模样,瞬间就有许多话堵在嘴边,不知该从哪句说起。 孙芷妍捂着嘴儿轻轻地笑起来,目光流转,道:“所以姜大人就该说一些战场上的趣事呐。”战场之上残酷无情,然想来也还是会有许多趣事的,孙芷妍之所以会提起这样不严肃的话题,是想要让姜陆从战场上的严酷气氛中脱离出来,同时也让多日未见的二人再次熟悉。 “战场上的趣事啊……”姜陆沉吟,随着回忆的加深,其身上的气息不知不觉间轻松起来,骇人的血气无形间也消散了许多,一件又一件有趣而又令人感概其中的兄弟义气的事情自他的嘴中娓娓“说起来倒是还有有一件事情。自古有言邪不胜正,皇上圣明,罗雄俊等一干反贼也掀不起大风大浪,只小小地扑腾了一下就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正在他们拒不投降闭城自守之时,却发现剩余的粮草诡异地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地被药死的硕鼠,因此不到三日,就有人受不了偷跑出来投降了。一路上听闻了此事的百姓都说,反贼想要与罗城共存活,” “谁干的?”比起反贼临败前最后的乌龙,孙芷妍显然更关心粮仓里被药死的老鼠。 “自然是我。”即使不再装成纨绔的模样,姜陆的性格中显然还是有着恶劣的因子的,为博美人一笑,毫不犹豫地就将自己幼稚而又狡诈的一面展露在孙芷妍面前,看向孙芷妍的目光专注而真诚。 孙芷妍猛地回忆起了幼时姜陆在宫闱中偷偷干的调皮事儿,毫不意外又觉得可爱非常:“果真是姜大人的作风。” “我于战场上得了许多新奇的东西,改日有机会定要给你看看。”罗城靠近边关,因此有许多外域来的物件,此一行姜陆得了许多不值钱却十分有趣的物件儿,又因心里有成算,因此大多都是女孩家欢喜的。“若你满意那匕首的话……” “自是满意的。”孙芷妍抬眸,远远地瞧见了正往这个方向行来的孙颖柒,遂收了眼底的笑意,转而开始认真地打量姜陆:“姜大人身体可大安?” “多谢公主关心,手臂曾有小伤,如今已好了大半了。”姜陆经过战场的洗礼后耳力过人,虽背对来人,却能清晰地听见孙颖柒接近的脚步声,跟着也收了笑意,作出最平常的模样,只嘴边的低语依旧带着亲昵。 军师大人曾言,会哭的孩子有奶喝。深得军师大人大人真传的姜陆自然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能让孙芷妍为他心疼的机会。 果不其然,姜陆的话音未落便惹得孙芷妍轻蹙眉头:“战场上的伤最易变成暗伤,即使是小伤姜大人也不能忽略了才是。” “是,军医也是如此告诫臣的。”若非孙颖柒已经走到了近前,姜陆定然不会是现在的不苟言笑的模样。至少,他会因为孙芷妍的关心而满心愉悦。 “见过六皇姐,见过姜大人。”孙颖柒站定在孙芷妍身侧与二人互相见了礼,问询道:“不知六皇姐在与姜大人在说些什么呢?” “无意间看见姜大人手腕上的绷带,关心之下便多说了几句。”孙颖柒突兀的出现让孙芷妍失了说话的兴致,只简单地提了几句便提议先行到清凉殿。“天色已经擦黑,不如一同到清凉殿?” “臣之荣幸。”姜陆扫了一眼孙颖柒,眼底闪过几分思虑,面上却不动声色,对着孙芷妍拱了拱手后便不远不近跟在二人身后。 自此一路无话,直至入了殿门也未曾有一话。孙芷妍与孙颖柒的位置恰是遥遥相对,间隔甚远却也能轻易的看到对方的动作,与孙颖柒分开的孙芷妍路过姜陆的位置时顿了顿脚步,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姜大人与我讲了许多趣事,礼尚往来,我也该请姜大人看一钞好戏’,还请姜大人……拭目以待。” 语毕,不等姜陆有所反应孙芷妍便抬步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信手拈起一杯果酒细细抿着:“可有消息了?” 孙颖柒要在逼迫她到侧殿更衣,必定就要收买近身伺候她的人,兰姑姑等人明眼的一看就知道收买不下,剩余的也不过是迎春、初夏、挽秋、迟冬四人,然这四人皆是由太后亲自调.教出来的,其忠心亦是日月可表。不待孙芷妍提起,迟冬便将有人收买她的事情主动供了出来,只是那人却不是玲珑阁的人,而是一个行宫外围洒扫的不知名宫女。若非早就从燕朝人物攻略大全里得知孙颖柒的算计,孙芷妍一时半会也联想不到孙颖柒的身上。 可偏偏孙芷妍知道了。 “回禀公主,那人昨日又来了,还给了奴婢一包奇怪的药粉,让奴婢想办法把倒入侧殿的香炉之中。”迟冬侧了侧身子,替孙芷妍斟了一杯酒。挡去了对面不时看过来的视线。 “那你就将它倒入香炉之中罢。”只是什么时候倒入进去,就该是她决定的了……孙芷妍垂眸,开始专注于眼前的菜色。 宴会一如既往地热闹着,觥筹交错间第二次收到出手的暗示的迟冬上前倒酒时仿佛被什么东西绊到,狠狠地踉跄了一下,酒壶里的酒泼洒而出,弄湿了孙芷妍铺洒在地面的裙摆。 迟冬神情慌乱,紧紧握着酒壶跪倒在地:“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孙芷妍垂眸看着自己沾湿了一小块的裙摆,不喜不怒地道:“下不为例,且去卉姑姑处领罚。” “谢公主恩典!”迟冬又磕了一个头,谢了恩便马不停蹄地退下“领罚”了。 “公主,先到侧殿更衣罢。”挽秋见机上前一步,引着孙芷妍到侧殿更衣。 宴会上因意外弄脏衣物需要更换实属平常,无论男女皆会备上几套备用的衣物放置在侧殿,以备不时只需。故而除去一开始迟冬的请罪引来了几道目光,孙芷妍往侧殿更衣一事未再引起他人的注意。 孙芷妍到侧殿时,恰好碰到欧阳茹更换了衣物正准备返回正殿,欧阳茹见到孙芷妍后双眼亮了一瞬,但很快又黯淡下去,收束了手脚规规矩矩地请安:“臣女见过宁安公主。” “茹儿?”孙芷妍借着明亮的烛光,轻而易举地认出了眼前请安的女子,再次见到,欧阳茹仿佛比从前更圆润了许多,瞧着越发地喜人了“前儿遇到了许多事情,一眨眼就过了许久,也未来得及邀茹儿到宫中小坐,今日我还与祖奶奶提过你呢。” 欧阳茹顿时就有些受宠若惊了,小嘴微张,仿佛没有预料到孙芷妍还记得她,只欧阳茹也是高门贵府里出来的大家小姐,只一瞬就收敛了惊讶的表情,娇憨道:“能在此处遇见公主,便是我与公主的缘分了。”周全又让人感觉亲近的话语,让人根本挑不出错来。 “那与我有缘分的茹儿,是否愿意稍稍等候我呢?”孙芷妍指着自己湿了一小块的裙摆笑问。她还记着欧阳茹的可爱之处,此时也愿意多与她亲近几分。 “我当然是乐意的。”欧阳茹点点头,指着不远处的亭子道:“我在那处等公主。”欧阳茹选的亭子位置极佳,四处树木环绕,恰到好处地遮掩了亭内的景色,如非走近,否则是看不见其中的。 “嗯。”孙芷妍点头,遂转身入了内殿,更换了一套一模一样的宫装,又重新整理了仪表和妆容,故意落了一只与孙颖柒身上挂着的半个双鱼佩相合的压裙玉佩在角落里,遥遥看了一眼安静地在桌上放置着的香炉,笑道:“把那包药粉倒进去。” 想来孙颖柒很快就会想办法把蒙国国主引到此处,上演一场蒙国国主的“独角戏”? “公主……”出了殿门,扶着孙芷妍的迎春忽然低声开口“昌平公主身边的红惜是个上进的,不如就给了这个机会让她爬了国主的床,也让昌平公主不要起了疑心。” 迎春会提起这个却不是因为她与红惜的关系特别,而是红惜实在上进,一得了迎春的收买,不仅没收钱财好处,反而倒贴了钱财让迎春帮忙。至于迎春,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你看着办便是。”孙芷妍心思千回百转,只一瞬就明白了迎春的意思“若是她愿意,便让她到侧殿候着吧。” 第86章 城 “让茹儿久等了。”孙芷妍走到亭子内,轻柔地道了一句“久等”便阻了欧阳茹行礼的动作,极其自然地坐到欧阳茹的身边,扫了眼亭子里摆放的糕点,道:“再去取些糕点来。” 秋狩时各家大臣都会带上适龄的子女家眷,每每提起秋狩时住的行宫,欧阳茹都会第一时间想起此处的糕点。方才在宴会里已经吃了不少的糕点,然而到了亭子里还是忍不住让身边的婢女去要了糕点。听见孙芷妍唤人再去取些糕点来,欧阳茹羞赧地抬头对孙芷妍笑了笑,却并不觉得尴尬——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喜吃,她又何必在人前遮遮掩掩呢:“行宫里的糕点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吃呢。今夜的月色正佳,公主可是要在这里赏月?” “嗯。”孙芷妍垂眼,似是而非地应了一声。要让孙颖柒自食恶果,她自是不能再回去宴会上的,原来还在想该找一个什么样的理由在外逗留呢,欧阳茹就已经贴心地为她寻好了说法“今夜的月色确实很好,我还以为茹儿只喜欢吃呢,不想还会关注头上的月色。” 孙芷妍半是调侃的话语并未惹得欧阳茹听出不快的意味,欧阳茹咽下口里的糕点,又饮了一口茶,托着下巴道:“月色迷人,不必特意抬头便能看到铺洒在地面的银光,茹儿又怎么会错过呢,况身坐宴会上的人也被月色吸引过来了……” 孙芷妍闻言,下意识地顺着欧阳茹的视线方向看去,当身姿如松的公子映入眼底时,她顿时愣住了:“姜大人……” “姜家二爷也是个高雅的人物。”欧阳茹显然与姜陆有几分熟悉,带着几分亲近地打量了一下站在樟树下的姜陆,开口赞赏道。 不过欧阳茹与姜陆的熟悉却是缘于欧阳茹的嫡亲哥哥,其本身与姜陆并无交情,只偶尔在府上见过几面。 姜陆并未理会欧阳茹的话,见亭中的二人发现了他的存在,索性径直地走近了:“公主好雅兴。” 此言一出,孙芷妍大约就知道了姜陆定是站在这里许久了,斜睨了一眼姜陆,疑惑道:“姜大人怎么出来了?” 今日的宴会主角有二,其一是蒙国国主,其二便是眼前打了胜仗的姜陆。按理说来,受到众多关注的姜陆应该是无法轻易从宴会上脱身的。 “有人应承了要让我看一场好戏,我等了大半日也没有等到那场好戏,当然要出来问问了。”姜陆择了与孙芷妍及欧阳茹相对的位置坐下,优雅地自倒了一杯茶,却并不喝,而是回答了孙芷妍的问题。 “什么好戏?”欧阳茹显然是个富有好奇心的好姑娘,看一眼孙芷妍后又复看了看姜陆,忍不住出口问道。 “嗯……现在还不能说。”孙芷妍故作神秘地摇摇头,只道:“再等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孙颖柒虽有周密的安排,却孙芷妍却也不是吃素的。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孙颖柒必定不会将此事拖得太久,恐怕……孙颖柒还有“捉、奸在、床”的想法。 果不其然,不过一两盏茶的时间,就听得侧殿方向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的就是一阵骚动,不多时,就引起了正殿的人们的注意力。 “好戏上场了。”孙芷妍拿指尖敲了敲石桌,朝灯火通明的侧殿的方向露出了一个绝美的笑容,宛如黄泉路上惑人的彼岸花。 ———————————————————————————————————————————— 侧殿处发出尖叫声的乃是皇后身边的大宫人,被皇后派到侧殿取簪子的她正正是最冰清玉洁的黄花大闺女,无意间撞到了不堪入目的场景令她吓的脸色青白,一时之间头脑空白,只记得朝外跑去,全然忘了要去看看霍、乱后宫的人是谁。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大宫人咬着下唇,低着头脚步匆忙地走到皇后身边,语速极快地禀告了侧殿的事情,选词用句皆异常委婉。 然皇后还是第一时间就理解了大宫人的意思,失口惊呼道:“什么!” “皇后,发生何事了?”太后正拉着汝亲王妃的手亲昵地说着话,忽然就被皇后的惊呼声吓了一跳,皱着眉督了一眼失态的皇后。 “无事……”侧殿里的事情是皇后一手促成的,方才的惊呼也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幸而声音不大,听见的也只是离得近的人“只是有人在作怪,被大宫人撞见了,儿媳这就去看看。” 皇后稳坐后位多年,早就将皇家的脸面放在了第一位,尽管心中恨不得立刻就除去孙芷妍这个眼中钉,但却顾及着皇家的脸面,因此只想暂时压下,等到宴会散了以后再将孙芷妍交予宗室处置。 然孙颖柒深深顾忌着皇帝与太后会因一时的私心而替孙芷妍掩盖了此事,誓要将此事闹得满城皆知,不待皇后起身,早前借口外出的孙颖柒就花容失色地奔入了殿门,哀哀切切地跪倒在地:“祖奶奶,父皇,母后,求求您救救六皇姐吧!六皇姐……六皇姐她,她……侧殿里……” “怎么回事?”皇帝龙目怒睁,放下手中的酒杯,厉声闻询。 皇后暗道不好,连忙抢言道:“可是宁安的身子又不好了?可有请太医?”若是侧殿里的事情在宴会上就被广而告之,牵连的就不是一个两个人了,届时,就连她也讨不了好,若是惹怒了太后,她的后位…… 旁人会听信皇后的说辞,太后却不会被皇后糊弄了去。 “昌平,起来回话。”太后慈声叫起了孙颖柒,眼底划过不满意,昌平比之宁安到底缺了几分大气,遇事也不够稳妥。即使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儿,也得稳住了再寻求解决的法子,否则燕朝皇室又该拿什么稳住燕朝的子民。“宁安究竟怎么了。” 若是真正有眼色的人此时就会另找借口敷衍了场面,然而被近在眼前的成功迷了眼的孙颖柒却未能领会了上位者的意思,依旧是那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昌平不敢说,还请祖奶奶自去侧殿看……” 太后与皇帝对视一眼,立时就知道了里边绝对有大问题了,太后叹了一口气,道:“皇后,你与哀家到侧殿去看一看。”语毕,便扶着晴姑姑的手往侧殿走去了,身后跟着神色异常的皇后。 一些原来安安分分地坐在位置上的命妇们见机也跟了上去。作为世家,心里总是要揣着几件皇家不能外宣于人的密事才更能牵制皇家,也让皇帝出手时多几分顾忌,而负责打探这些秘事的便是各家的当家命妇了。 只是太后此时也无法去制止身后的跟着的命妇了,这种时候若是制止了命妇们跟上来的行为便就显得过分欲盖弥彰了,况,宁安能出什么样的大事呢? 皇后几次慢下脚步想要让命妇们回避,最终却还是因着旁的考虑犹豫了——与其开口让太后察觉此事与她有关,倒不如装作不知,保全了自身才是。 这一犹豫,便就入了正殿,其间靡、乱的气息扑鼻而来,但凡成了婚的女子都能轻易地认出这股味道。正在这熟悉而又羞人的气息中,衣着混乱的蒙国国主正躺在侧殿南侧的榻上,其场面不堪入目。 “呀……”有素来端庄的命妇当即就捂了眼后退了一步,生怕污了自己的眼。 只一眼,便让所有来人如潮水般退了出去。 “昌平!这是怎么回事!”太后身上的气息沉沉,站在侧殿的外间正中,目光尖利,一动不动地盯着孙颖柒,仿佛只要孙颖柒说错一句话就要让孙颖柒万劫不复。 “这……昌平不知。”孙颖柒瑟缩了一下,显然被太后的目光吓到了,再不敢偷眼瞧周围,想要找出孙芷妍的身影的念头也再不敢升起,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心思千回百转,出言否定了自己前面:“我只是在殿外听见了惊呼声……又想到六皇姐在里边更衣……” 一旁世家根基浅,正在心底暗道倒霉的命妇见状连连帮腔:“昌平公主也是关心则乱,宁安公主素来端庄灵秀,怎么会与……有关。” 并不是这些命妇偏帮着孙芷妍,只皇室的秘密也是要分能知道与不能知道的,若她们妄想吞下自己不能承受的秘密,等待他们的就只有皇室的杀人灭口了。 倒是几个身后站着庞大世家的命妇依旧老神在在,时而张望侧殿里面的情况,时而暗自揣测。 听见孙颖柒的说辞,皇后心中顿时一松,笑道:“那尖叫声是本宫身边的大宫人发出的,昌平原是误会了,想来是行宫规矩松,哪个下贱的婢子看准了间隙勾引了蒙国国主。现在重要的是蒙国国主怎么会中了旁人奸计,已经有内监进去查看了,想来很快就会有线索。” 太后面色不好,有心责难故意损毁孙芷妍名声的孙颖柒,然此时不是追究的时候,目光晦涩地扫了眼孙颖柒,不可置否地点头认同了的皇后的话。 恰在此时,侧殿之外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刘公公,里头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说话之人正是孙颖柒心心念念的孙芷妍,她与欧阳茹、姜陆一同站在侧殿之外,软声细语地问询里面发生的事情。“本宫与欧阳小姐等人在兰心亭中赏月,忽闻此处人声鼎沸……” “妾身就说此事定与宁安公主无关,这不,宁安公主原是在。”方才帮着孙芷妍开脱的命妇喜形于色,心中的大石落回了肚子里,只要不在这等yin乱后宫的事情上牵扯到帝姬,那就算不上半点儿也“不能知道”的秘事了——若真的因那种秘事赔上了家族性命,她们就该成为家族的罪人了。 孙颖柒随众人一同看向侧殿的大门,她心里清楚孙芷妍绝对不会与蒙国国主无关,只要孙芷妍的衣物有一丝一毫的不脱贴,她就有办法把孙芷妍变成众矢之的。 然而,让孙颖柒失望的是,与欧阳茹一同踏入侧殿外间的孙芷妍仪态大方,从头到脚都与身份相符,整齐得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孙颖柒目光闪了闪,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什么怎么可能?”孙芷妍笑意吟吟地站定在孙颖柒的身边,明明知道孙颖柒到底在惊讶些什么,却还是故意问道。 “不……没事。”嘴上说着无事,孙颖柒的眼神却像是想要把孙芷妍的衣物都扒下来,好看看孙芷妍身上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痕迹。 “回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奴婢等人在蒙国国主的手里发现了一枚女子戴的半个双鱼佩,像是哪位不小心留下的。”躬着身子走出来的太监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的浅紫色玉佩清晰可见,乃是半只雕刻精致的双鱼佩。 “这……这是……”孙颖柒惊呼了一声,眼底闪过得意,却没有真的没头没脑地指出这是孙芷妍的贴身玉佩,而是恰倒好处地、震惊地看了一眼孙芷妍。 “你又看出什么来了?”皇后这个时候都有些后悔为何会选了这样一个急功近利的帝姬当枪使了,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里,警告地督了一眼孙颖柒,意味深长地道:“若是不能确定,还是不要乱说话的好。”这是要让孙颖柒闭嘴的意思了。 “……”孙颖柒张了张嘴想要说出来,又不敢真的完全不理会皇后的意思,最终只能隐晦道:“我只是觉得这个东西有些儿眼熟。” 孙芷妍笑睨了一眼孙颖柒,既然孙颖柒不敢说,那就轮到她说了,否则这事情再拖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这个东西我倒是认得,前些儿日子我送了一对儿双鱼佩给七皇妹,这一枚是其中的一半。” 一语惊雷,就如同投入湖中的一颗石子,激起了千重淘浪。 第87章 城 见到这枚双鱼佩之后,孙芷妍会有反应孙颖柒是知道的,然而她没有想到孙芷妍竟然会倒打一耙,把事情牵扯到她的头上来。 “怎么可能,六皇姐你在说什么呢。”孙颖柒摇摇头否认,满脸受伤且不可置信:“这明明就是六皇姐你的贴身玉佩,怎可……怎可……” 顿了顿,孙颖柒捧着心口一副痛彻心扉的模样,冷不丁地丢出了一个更大的惊雷:“况,我亲眼目睹的六皇姐与蒙国国主衣衫不整的倒在榻上,难道还有错不成?六皇姐为何还要倒打一耙……” “行了!”太后阻住了孙颖柒的话头,道:“这前言不搭后语的,昌平你就究竟想要干什么!” 欧阳茹虽不清楚侧殿内室发生了何事,她却清楚孙颖柒是在诬陷孙芷妍,目不揉沙的她再看不下去,跟着太后的话尾就要替孙芷妍作证:“臣女一直与宁安公主在兰心亭里赏月,即使是宁安公主在侧殿更衣,臣女亦是守在外边的,不过候了半盏茶的时间公主就出来了,半盏茶的时间能成什么样的大事!” 孙颖柒委屈地看了一眼太后,又听得欧阳茹的证词,眼睛一眨几乎就要落下泪来,心底暗暗发狠——果真是夜长梦多,夜长梦多!她就不该心软为孙芷妍留下颜面,早该在孙芷妍与蒙国国主颠鸾倒凤的时候就将所有人引来,抓个现成才是! 如今被孙芷妍侥幸用了法子金蝉脱壳,又得太后回护,却是叫事情复杂起来了。 事已至此,宁安公主与昌平公主之间必定有一个人脱不了关系,皇后身处中宫,又是二人的嫡母,于情于理都没办法再置身事外,她叹了口气,索性破罐子破摔,开始偏帮起孙颖柒来了:“本宫身边的大宫人亦是亲眼撞见了,不如传她上来说话,看看是何人。” 这大宫人被传上来之后,如何回话还不是按着皇后的意思来? 不愿意被皇后强硬定了罪,孙芷妍偏头看着孙颖柒还维持着不可置信的表情的脸,纤手一指,道“即便我未曾与欧阳贵女一块儿,可这被搜出来的玉佩难道与七皇妹现在带着的不是一对?我能有什么样的理由构陷七皇妹?” 连着的两个反问使得众人的目光齐齐聚集到了孙颖柒的腰间,果不其然,其上挂着的玉佩恰恰与托盘上放着的玉佩凑成一对双鱼佩,这一次,命妇与宫人们的目光都有些不对了。 宁安公主身份比肩嫡女,根本没有理由要诬陷昌平公主,反倒是昌平公主…… 宁安公主与昌平公主之间,太后自然是更相信孙芷妍的,她细细打量了孙颖柒腰间的玉佩,又使人拿着两个玉佩对比,确定了是这两个玉佩是一对儿,紧盯着孙颖柒道:“宁安送了一对儿玉佩到你的寝宫是满宫皆知的事情,现在这两个玉佩又凑成了一对,昌平,你可还有话说。”不管与蒙国国主躺上床榻的是不是昌平,单说她公然构陷身边的姐妹,就足以让人蔑视了。 “我当初收到的玉佩只有一个……”孙颖柒说着说着,脸色就变得苍白起来——谁会相信宠爱万千的宁安公主只送半只双鱼佩? 不说一对儿,便是十对八对,孙芷妍也该是舍得的。 原来……竟是在这里等着她么? 她收买了贴身伺候孙芷妍的宫女,准备了无色无味的禁药,为了防止收买的宫女反水,她还特地使了身边的红惜额外在香炉里加了禁药,还千方百计地引了对行宫不熟悉蒙国国主到了此处。她甚至忍着害羞亲自入了侧殿看了确实有两人在做那等不堪入目的事情,确认了恰有其事后才引了太后和皇后来。 结果,孙芷妍在最开始的一环就已经击溃了她所有的计划,还巧妙地让她,自食恶果。就算孙芷妍已经*了那又如何,燕朝的公主可从来都不愁嫁的,即使是男宠三千,也依旧有世家愿意攀龙附凤。 “这样的事情还是交予祖奶奶定论,七皇妹你说呢?”人多口杂,哪怕在场的人心中都有了自己的定论,孙芷妍却不认为这里适合盖棺定论 “六皇姐说的是。”孙颖柒强撑着应了一句,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猜测孙芷妍是何时发现她的算计,并且反过来算计她的。思来想去,孙颖柒越发地开始觉得似乎……自她凤鸾宫中回来,孙芷妍就发现了她的想法。 “皇后,宴会散了以后,下令让所有人都待在该待的位置,哀家要好好地查!看看究竟是何人妄图败坏皇家的名声!”太后经历过的事情不知凡几,现下虽已经有了模糊的猜测,但也未打算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广而告之,不管幕后主使是谁,这件事情只能是心思下作的宫人做的。“宁安、昌平,你二人皆回去闭门思过,抄写百遍佛经,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时候出来!” “是。”孙芷妍没有半点犹豫地应下了,她为孙颖柒准备的后手可远不止于此,今日之事,孙颖柒必定不能逃脱了去的,她大可端坐高堂静候佳音。“谢祖奶奶恩典,宁安告退。” 出了侧殿,孙芷妍下意识地看向清凉殿西侧,却未在侧殿的窗边看到本该站在那处看戏的姜陆,心中不禁闪过一丝失望:“却是觉得无聊么?” 难得她精心准备,不想习惯了光明正大的男人欣赏不来,实在是可惜。 “明明与公主无关,太后娘娘怎么连公主也罚了呀!”初夏走在孙芷妍身后,心疼嘀咕着“这下可好了,不知道该抄到什么时候去了。” “自是与我有关的。”孙芷妍轻笑。怎么会与她无关呢,今日的事情,可是有一半都是她折腾出来了。更何况,此时轻轻将她们拿了起来,日后也就不会再重重的放下,祖奶奶这可是在回护她啊。 “谁在那儿?”前面提着灯笼的迎春和迟冬在锦瑟居数十米远的地方停下,警惕地看着不远处的黑影,扬声问道。 “是我。”姜陆从阴影处走出,同样扬声回了话,踱步走到近前与孙芷妍互相行了半礼后道:“不知可否单独与公主说说话。” 孙芷妍抬头看直视姜陆,一下就被他幽黑深沉的眸子夺去了心神,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好。” 于礼而言,她是不该答应姜陆的这个请求的。只是……孙芷妍告诉自己,姜陆是不一样的,她们有着一同长大的情分。 摒退左右,孙芷妍与姜陆站定在通往锦瑟居的直廊里,相对而立。姜陆目光深邃地盯着孙芷妍,在战场上锻炼出来的剑似骄阳的气息包围着孙芷妍,没有来的让孙芷妍自心底生出被征服的感觉。 “侧殿里的事情我都看到了。”姜陆主动说起了孙芷妍邀他看的“好戏”,不喜不怒的模样让人猜不透他的看法。 “是不是很有趣?”孙芷妍双眼一亮,难得在姜陆面前露出小女儿姿态,天真又烂漫,全然不觉自己做了坏事,甚至还一一为姜陆解释详尽。 “如果这就是你让我看的好戏的话……”姜陆忽然沉下脸,眼底有着欣赏也有后怕“你很聪明,但这一点也不有趣。” 孙芷妍还未来得及因为姜陆的话语失落,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时,她已然被姜陆抓了双手压在直廊的圆柱上,其上方的姜陆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冷冷的笑容,道:“是谁允许你拿自己当筹码算计进去的,那样的事情,只要有半步差错,你觉得你现在面临的境地是什么样的?” 孙芷妍全神贯注地望着姜陆,有那么一瞬间错以为自己看到了前世言情小说里酷帅狂霸拽的总裁大人,可姜陆眼底掩盖不住的担忧又将她拉回了现实,让她清楚的知道,这个此刻看起来不可一世的男人真真实实的在为她担忧。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昌平的算计,大可直接告诉太后舅母,告诉顺亲王,或是告诉皇上。”姜陆一字一顿地说着,对眼前的姑娘又爱又恨,只恨不得敲开她的脑袋,好好看看里面的构造——该是怎么样的一颗脑袋,才能陷自己于危险的地步,去与孙颖柒算计“或者你觉得不甘心,亦可来寻我,我来想办法替你出气。” 面对太后,面对皇帝,甚至是面对孙明泽,孙芷妍都可以自信地说出她绝对不会让事情出差错,可面对这样关心着她的姜陆……她忽然就说不出她有绝对的把握这句话。 不知名的情感在心中来回地激荡,充斥着她的身体,许是因为太多了,她竟不能分辨这是友情还是亲情,亦或是爱情,她只是莫名地感动着。 在古代里,是这样一个男人,不因为血缘或者利益而全心为她着想。 “对不起。”孙芷妍听见自己的声音说着最诚挚的道歉“对不起。” “蒙国国主未登基时欠过我一个人情,我会请他求娶孙颖柒。”姜陆的神色缓和下来,放开了束缚孙芷妍的手。在他的嘴里,好似他对蒙国国主的救命之恩是大街上的白菜一般,一点儿也不心疼地将人情用在了孙芷妍身上,他强调:“不要与我提你准备的后招,三日,三日之后还未有消息,我便会出手。” “好。”孙芷妍轻轻应了一声,顿了一下后补充道:“你送的匕首,我很喜欢。” 尽管孙芷妍不自知,但深知那柄匕首的含义的姜陆却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听到的最美丽的情话了。 “喜欢就好。”姜陆忍下想要拥抱孙芷妍的欲、望,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不能用自己的孟浪吓坏了孙芷妍,看了眼高高挂在梢头的月色,轻声道:“夜深了,你早些歇息,我便先行告辞了。” 来日方长,他会在最合适的时候以他能给出的最好的聘礼求娶孙芷妍。 “嗯,姜大人慢走。”孙芷妍点点头,站在原地目送姜陆离去。 站在远处将方才发生的事情都收入了眼底的兰姑姑初夏、挽秋等五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缄口不言,全当自己没有看到那孟浪的一幕,一如既往地走到孙芷妍身侧,拥簇着孙芷妍入了锦瑟居。 略过兰姑姑不提,春夏秋冬四人虽是由太后手底下的姑姑调、教出来的,第一个刻入她们骨血里的是忠诚。从被指派到孙芷妍身边的那一刻起,她们的这一生都只会忠于孙芷妍。 “公主日后,还是小心些好。”只是忠诚归忠诚,作为宁安公主的乳娘,兰姑姑却不能不开口提醒“那样四处没有遮挡的地方,终归不好做出逾礼的行为。” 孙芷妍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兰姑姑说的“逾礼的行为”是什么。貌似……她刚刚被姜陆“壁咚”了?她从前,从来没有被“壁咚”过呢。 终于意识到姜陆对自己做了十分羞耻的动作的孙芷妍忍不住红了脸,闷着声音道:“嗯,我下次会注意的。” “公主前些日子刚刚过了十四岁的生辰,在不过不久就又是十五及笄,不知不觉已经长成了大姑娘了,若是皇贵妃在,想必也会很欣慰。”兰姑姑亲自为孙芷妍梳着青丝,盯着铜镜中并不特别清晰的人影,感慨着时间的易逝。 她亲手伺候长大的宁安公主啊,如今已经成了大姑娘了。想必……有了人生中挚爱的公主也会像昔日的昭元皇贵妃那般如同世间最美的花朵绽放,美得让人窒息。 兰姑姑至今也还记得当年她第一次到昭元皇贵妃身边伺候时昭元皇贵妃那因爱情的滋润而艳若桃花的脸庞…… 她的公主命格比昭元皇贵妃要好,想必也能够得偿所愿,一辈子幸福安康。 第88章 城 尽管绝大多数人都已经心知肚明,但侧殿发生的事情最终没有被放在明面上议论,太后与皇后亦是心照不宣地暂时压下这件事情,只对外宣称有不守规矩的宫人被富贵迷了眼,妄图勾引蒙国国主,只待抓到,便要处以极刑。 然而这并不是全部。 经过宫监的暗中调查,人证物证全部都指向了同一个人——昌平公主孙颖柒。在皇室中人的心里,至少在太后与皇帝的心里,昌平公主已经被确定为蒙国和亲的唯一人选了。 在刚刚发生过霍乱后宫的事情的情况下,自然是不能贸贸然就给蒙国国主赐婚的,否则岂不是等同于公然默认做出这等下流之事的是皇室中人?左右蒙国国主尚有十天半月方才离去,临行前赐婚亦是美事一桩。 只是这样长久的平静,却给了孙颖柒希望。 “红惜。”连着熬了两个日夜,孙颖柒终于放下手中的笔,唤来了贴身伺候的宫人:“准备一下,本宫要去锦瑟居。” 过了三日,太后等人恐怕早有了定论,即使她去求情,想必也不会有改变她们的决断,因此,她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红惜立在花架旁的身子一抖,被孙颖柒突兀的声音吓的背生冷汗:“啊……诺,奴婢遵命。” 别人可以错以为是昌平公主与蒙国国主有私情,真正爬上龙床的红惜却不能自欺欺人。自皇后发出“处以极刑”的命令,她便开始惶惶不可终日,唯恐有一日查到了她的头上,若是真的如此,她曾经幻想的荣华富贵都将不复可能。 “莫不是已经另寻了高枝,已经无暇伺候本宫了?”孙颖柒不满地皱了皱眉,无论皇宫的宫人还是行宫的宫人都是跟红顶白的好手,一旦见了她失势,就不再像从前那样全心全意了。越是深思,孙颖柒就越发地心生寒意,冷声道:“罢了,绿倚,你跟我走。” 红惜一下就跪倒在了地上:“奴婢绝无二心,还请公主明鉴。” 她半点也不敢让人发现她的不对劲,可越是担忧,她就越容易在差事上出差错,今日已经这段日子以来第三次犯错了,继续这样下去……红惜咬了咬牙,狠心以额抢地磕出斑斑血迹,那模样,只要再用些力,她的额头即便日后好了也必定会留下疤痕。 容貌对于一个姑娘来说乃是关乎一辈子的事情,红惜用这种方法表忠心,孙颖柒就是再铁石心肠,也无法不相信红惜是全心待她的。目光软了软,道:“今日你好好休息,明日,本宫不希望看到还是这般神思不属的模样。” “多谢公主,多谢公主!”红惜大喜过望,激动得再次磕了几个头,只是每次都巧妙地避开了额头上的伤口,且只是轻轻地碰了碰地面。 孙颖柒与孙芷妍同为帝姬,住处却相隔甚远,从孙颖柒的玲珑阁走到孙芷妍的锦瑟居需要足足一盏茶的时间,秋意渐浓,却挡不住头顶上的骄阳,孙颖柒一路行来竟是香汗淋漓,嘴上的胭脂都融掉了不少。 彼时孙芷妍还在细致地抄写着佛经,手边放着一小碟橘子,一派悠闲的模样,全然看不出她正在受罚。 “六皇姐好雅兴。”孙颖柒不远不近地站在锦瑟居小书房的窗外,说着不知道是歆羡还是嗤笑的话语“不知道的,恐要以为六皇姐是在享受了。” 近在耳边的话语恍若未闻,孙芷妍沉心静气写好最后一笔方才不紧不慢地抬头,回道:“祖奶奶令我抄写佛经,本就是秉承着修身养性的意思,又为何要将之视为惩罚?” 孙芷妍放下手中的笔,从书桌后面走出:“七皇妹不如进来说话。” 无事不登三宝殿。长久的相处,孙芷妍不说能完全摸清孙颖柒的性格,却也能猜出其中的一二。她倒是很期待,她的七皇妹又想出了怎样的回天之计。 “昌平不才,今日辰时抄完了百遍佛经,原想与六皇姐一同到祖奶奶处请安……”只说到这里,孙颖柒便停了下来,其未尽之意昭然若揭。 “七皇妹果真厉害,我亦是连日抄写,不才只抄出了八十份佛经,却是辜负了七皇妹的好意了。”孙芷妍眨眨眼,漾出一个羞愧的笑容。看来孙颖柒果真是有“要事”找她了,只用了三日就将佛经抄完,想必是多日没有合眼罢? 孙芷妍却是高估孙颖柒了,孙颖柒确实是连日抄写没有错,但其中的大半乃是其身边善于模仿她的字迹的绿倚抄写的,真正属于孙颖柒抄的佛经,满打满算也只有一百份。 两人间的对话本该到这里就结束了,然孙颖柒的来意却并不只是邀请孙芷妍一同到太后处请安,只见她抿了抿嘴,犹豫了一下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也无意再与六皇姐虚与委蛇,只一个,思贵人借着与昭元皇贵妃*分相似的容貌在后宫之中风头大盛,想必是六皇姐心头的一根刺。” 孙芷妍不语,抬眸看着孙颖柒。她从来没有觉得思贵人侵犯了她神圣的母妃,也不觉得思贵人只凭一张空有其表的皮子就能长久地留住皇帝的盛宠。如果思贵人真的抓住了皇帝的心,那也是思贵人的本事。 她除了会替母妃不值,便再无他意。 孙颖柒的话还在继续:“一旦她腹中的龙子生下来,不仅仅会威胁到太子的地位,便是你与顺亲王享有的宠爱,恐怕也不会再继续下去。” “我要与六皇姐打一个赌。”孙颖柒咬咬牙,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两日,两日时间,看是六皇姐除去思贵人,还是我成功护住了思贵人肚子里的孩子。如果我赢了,还请六皇姐到父皇与祖奶奶面前亲口承认与蒙国国主的私情。” “若是我赢了呢?”孙芷妍饶有兴趣地问道。她很好奇孙颖柒是哪里来的自信,百分百确认她会与她赌。毕竟,她真的想要除去思贵人,大可以等到孙颖柒和亲以后再动手。 “若你赢了,我自愿嫁去蒙国,绝无半句怨言。”孙颖柒说得决绝,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 “可你凭什么让我跟你赌?”孙芷妍轻笑,眸光流转间露出点点不屑,高傲不可一世的模样让人恍然惊觉眼前的女子乃是宠爱不输当年的懿德大长公主的一代帝姬。 “就凭我手里有你的肚兜……我已经将肚兜送到了宫外,如果六皇姐愿意嫁给一个傻子,大可以拒绝。”孙颖柒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筹码说出来。她身后的母家式微,但舅舅也凭着自己的才学和母妃的运转在前朝有了一席之地,舅舅的嫡长子是个傻子,如今到了年龄正愁着嫁娶之事,若是孙芷妍不愿意远嫁蒙国,想必舅舅也不介意多一个公主儿媳。 皇家可以允许出嫁后的公主任性养面首,却不许未出阁的公主败坏了名声,每个帝姬的贴身衣物上都会有独特的标记,孙芷妍赖不了账的。 孙颖柒有自信,孙芷妍必会投鼠忌器,从而答应与她的赌约……要是她赌输了,孙芷妍也莫想要善终! “公主,太后娘娘派人来请公主到长秋殿。”挽秋低着头进来通报,打破了两人间越来越针锋相对的气氛。 “嗯。”孙芷妍微微一笑,柔和了身上的气息,轻声道:“去请外边的姑姑稍后,本宫马上就来。” “诺。”得了孙芷妍命令的挽秋退下,其间一次也没有抬头,好像全然不知孙芷妍与孙颖柒的博弈。 “还请七皇妹先行回了玲珑居,待本宫回来再回复你。”既然彻底撕破了脸皮,孙芷妍也不再与孙颖柒一同表演姐妹情深,面上半点笑意也无,直接以身份压住了孙颖柒。 “好。”孙颖柒也不惧孙芷妍会拒绝她提出的赌约,十分淡定地起身离去,末了还道:“六皇姐可千万别让我等太久,毕竟我的耐心可不太好。” 回答孙颖柒的是孙芷妍冷漠的甩袖,她径直就领着兰姑姑和春夏二人出了锦瑟居,直奔长秋殿而去,只留给孙颖柒一个冷艳高贵的背影。 路上,兰姑姑满是忧心地道:“昌平公主竟心机深沉狠毒至此,公主,可要……”说着,兰姑姑在脖颈处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她们动不了昌平公主,却无惧于她的母家。不过是区区六品小官,顺亲王抬抬手就能碾死的人物,又何须等到他们拿出肚兜威胁宁安公主。 “不用,何须脏了自己的手。”孙芷妍摇摇头,眼底闪过戏谑。曾经的她或许会答应孙颖柒自不量力的赌约,凭借一己之力击溃孙颖柒的所有算计,可是不久之前姜陆教会了她借力打力的道理…… 有一句话孙颖柒说对了,她孙芷妍,拥有冠绝燕朝的宠爱!只凭这份宠爱,她就能让孙颖柒输得一败涂地。 且看着吧。 第89章 城 长秋殿之内端坐的竟不只有太后一人,不仅皇帝、皇后同坐其中,更有顺亲王与顺亲王妃。孙芷妍踏入长秋殿的脚步顿了顿,心中疑惑究竟是何事值得这样大的阵仗:“宁安见过父皇,见过祖奶奶,见过母后,见过三皇兄三皇嫂,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祖奶奶、母后千岁千岁千岁千千岁,三皇兄三皇嫂大安。” 这一连串的请安说下来,孙芷妍只觉得口干舌燥。往常只是一人还好,一旦遇上了这样大的场面,孙芷妍总是担忧会把自己绕晕,幸而至今为止,她依旧没有 “起来吧,到祖奶奶身边坐着。”孙芷妍被皇帝叫起以后,太后就招了招手,将孙芷妍唤到自个儿身边坐着,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感叹道:“妍儿也长成大姑娘了。” “祖奶奶……?”孙芷妍不明所以,疑惑地歪了歪头,却见长秋殿里的人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最后是皇帝先开口说的话:“昨日戊时骠骑将军与朕求娶妍儿,朕思虑了许久,如今来问问妍儿的意思。” 不久之前,姜陆因战场上的赫赫战功已被皇帝亲封为骠骑将军,乃为正二品的武官。 若是从前,皇帝定然不会有半分的松口的,不说那齐国公府的姜二爷自蟾宫折桂的一鸣惊人后便泯然众人,前两年还隐约有了纨绔子弟的恶习,无论他是因着何种缘由变成那副模样,难免叫人看不上眼。但今时不同往日,姜陆一朝醒悟,又走了投笔从戎的路子,性子也变得沉稳成熟起来,已是无数京城女子心中的好夫婿人选。 恰巧这段时日以来,皇帝一直在考察着京中适龄的男子,摩拳擦掌地要亲自为孙芷妍挑选夫婿。然而挑来选去,总有让皇帝不满意的地方,时日久了,他心中也难免生出焦躁之意。现下有了醒悟过来不再遮掩着锋芒的姜陆,皇帝只觉得心神一震,顿时就挑出了满意的人来了。 姜陆其人,文武双全又是貌若潘安,与孙芷妍有着自小长大的情谊,如今虽少了交流,但幼时的美好哪里有那么容易忘记的?而且,真正让皇帝看上眼的,是泰永大长公主顶下的,齐国公府永不纳妾的规定。 他从前未能给了昭元皇贵妃一生一世一双人已是此世永生的遗憾,等到养大了两人共同的女儿,皇帝就仿佛有了执念一般,定要让孙芷妍拥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幸福人生。只姜陆再好,也得孙芷妍喜欢不是?于是,就有了如今这一样的一幕。 “……”皇帝陛下的万分满意孙芷妍丝毫没有感受,她只觉得心里有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扬起漫天的灰尘——她从来都未想过要与姜陆可能会有什么样特别的发展,毕竟她这样活了两世的人脸皮再厚也没有办法腆着一张“老脸”对鲜嫩的窝边草下手。 不是没有好感,只是觉得不应该荼毒姜陆。 前几日明明还是好青梅好竹马,感情纯洁的不得了的,怎么一回头姜陆就扔下了这样的一个惊雷? 不等孙芷妍回过神来,太后也满含着笑意开口了:“泰永与妍儿感情深厚,又素来是个好相处的,至于旁的妍儿大可不必在意,只思本心即可。” 虽说是经过了皇帝和太后等人的筛选的,但像这般让孙芷妍亲自挑选夫婿,可是连历代的嫡公主都没有的待遇,皇后在一旁看得眼热,但也只能掐着手心违心的说着慈祥话:“宁安只说对骠骑将军印象如何,若是不满意,自有我们这些长辈替你做主拒了。” 孙芷妍张了张嘴,正要拒绝,却猛然想到……姜陆亲自到皇帝跟前求娶她,如果她拒绝了姜陆,就会让姜陆日后的嫁娶有麻烦,况……她日后难道真的要与一个完全不了解的男子过一辈子?就算是搭伙过日子,那也得找一个熟一点儿的对象吧? 姜陆求娶她,想来是真的对她有意,她不如…… 不过一个念头,孙芷妍便又改变了主意,只见她皱了皱眉,为难道:“宁安对骠骑将军的印象自是不错的,只是……宁安无用,让七皇妹拿捏了把柄,怕是不能如意了……” 晶莹的泪水盈满了眼眶,将落未落的样子忒地惹人怜爱,太后与皇帝哪里舍得见着她这副模样。 “到底是没有教好,昌平不知不觉竟长成了不知姊妹友爱的模样。”太后嘴上没有半分留情,直接就对孙颖柒下了不好的定论,柔声问孙芷妍道:“她拿捏了什么样的把柄,只要不是你瞒着哀家犯下的大错,自有哀家替你做主,哀家倒要看看,昌平还能在哀家的手里翻出什么风浪。” “她今日一早便来了我的锦瑟居,说是无意间得了我的贴身衣物,竟拿着我的贴身衣物威胁我,若我不自请和亲蒙国,就要、就要让她母家的傻表哥拿着我的贴身衣物到宫门处求娶我。”孙芷妍说着,又是害怕又是痛心地闭了双眼,两行清泪轻轻淌下“宁安惶恐,还请祖奶奶、父皇和母后替宁安做主。” 第90章 城 孙芷妍走过行宫里的小花园的时候,姜陆就站在榕树底下,一身白衣,宛若天神,像是有所感应一般,他忽然侧身,轻唤了一声:“宁安。” 一如往常的称呼,却让孙芷妍听出了复杂的意味,带着愧疚,带着欢喜,还带着比以往更甚几分的亲昵。孙芷妍立在了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低声应道:“嗯。”她应该要说些什么的,可是她又不知道能够说什么,只能垂着眼眸盯着自己的轻轻扣在一起的双手。 “你生气了?”姜陆不知何时走到了孙芷妍的近前,明明还是那样一副沉静的表情,却无端的让人听出了他声音中小小的慌乱“世人皆趋利,蒙国国主如今稳坐钓鱼台,只言要以他事偿报恩情,却是不愿主动求娶昌平……” 蒙国国主如姜陆一般只知其中一二,而不知皇帝、太后是如何断定这件事情的,因而心中怀抱了希望,又怎么会硬了姜陆的要求,进而主动求娶昌平公主。 帝姬与帝姬之间亦是有区别的,蒙国若是以身份高贵又受宠的宁安公主为后,自然能够取得更多的信任,也能让燕朝更多地扶持蒙国。昌平公主样样不如宁安公主,蒙国国主又如何能够甘心求娶。他固然好色,但能够越过了皇后躬亲抚养的大皇子登上帝位,心里也是有着深沉的思虑的。 如何能够让蒙国的国力更上一层,要选择谁岂不是一目了然。若非孙芷妍是宫中贵人的心尖尖,贸然求娶皇帝只会拒绝,蒙国国主面圣的第一天就会求娶盛名在外的宁安公主。 姜陆明白其中的道理,却还是抱着蒙国国主除去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一国之主以外,还能是一个重诺的君子。事实证明,比起坦荡荡的君子之道,蒙国国主心中常怀的是帝王的心术。 “三日已到,皇帝、太后没有半点儿表示,我赌不起……”姜陆嘴角噙着苦笑,就像是一只可怜的垂着耳朵尾巴的大狼狗“宁安,我赌不起的” 他盯着孙芷妍的眼睛,生怕错过孙芷妍任何的喜怒哀乐,道:“我原来打得一手好算盘,奈何人算不如天算,我只能出此下策。” 孙芷妍也抬头,一动不动地与姜陆对视,心中蓦然一软——她从未见过姜陆这样近乎哀求的解释的模样。 在她的印象里,姜陆总是以天之骄子的模样出现在人前,即使是表现得不知所谓的那一段时间,他亦未曾低过头。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与她面对面地站着,小心翼翼地问她是否生气了。 孙芷妍并非一开始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也从来都不觉得别人的低头是理所当然的。姜陆愿意以这样的姿态面对她,她自是感动的,可是…… “你为了这个求娶我?”孙芷妍动了动嘴唇,如果姜陆真的胆敢因为不愿意她去和亲这样单纯的心疼她的理由,她一定会反悔答应他的求娶,立刻就转身到皇帝跟前拒绝了这门亲事。 “怎么会?”敏感的意识到孙芷妍隐约表露出来的一丝不快,姜陆摇头否认,温柔且耐心地解释道:“我原想多立些战功,风风光光地迎娶你……这个算盘,我打了许久了。”到了最后,竟是像小男孩宣布自己的鬼主意那般,忐忑间有带着期待:“尔为燕朝帝姬,吾以燕朝的安稳为聘礼可好?终吾一生,绝不让外敌扰乱燕朝。” 孙芷妍不是土生土长的燕朝帝姬,即使日日听着要以皇室的脸面为自己的脸面,也未能将保家卫国视为己任。更没有想过要像个军嫂一般独守空闺,日日提心吊胆的挂念着战场上的丈夫。 不过……她贵为帝姬,姜陆成了他的驸马以后,哪怕有临云的壮志,恐怕也再没有施展的空间了……不是谁都有大驸马的运道的,而且,有了大驸马的前车之鉴,皇帝也不会再去养肥旁的驸马的心。思及此,孙芷妍不可置否地点点头,满面笑容地应了姜陆的话,微微启唇道:“你……也许你回去等着,就能等到圣旨了。” 她没有直接说愿不愿意嫁予姜陆,只叫他回去等圣旨,算是间接地说了愿意嫁予他的话。 “好。”姜陆抬了抬手想要将眼前娇艳的人儿揽入怀中,又觉得于理不合,于是收回手,含着笑低低地应了一声好“我绝不会让你后悔今日的应允。” “我得了祖奶奶的吩咐,该要回锦瑟居抄写佛经了,先告辞了。”孙芷妍见到姜陆青涩到极点的表现,心底十分愉悦,又站了一会儿方才与姜陆告辞。 “恩,注意休息。”姜陆目送着孙芷妍离去,直到再看不见孙芷妍的身影才收回了目光,招了招手唤来隐在一旁的姜伴鹤“派人去玲珑阁看着,别让昌平公主传任何信息到外面去。” 行宫各处的掌控力都比不得皇宫,姜陆的势力也更加来去自如,不必像在皇宫中般大费周章,只是监视一个昌平公主,简直易如反掌。孙颖柒威胁孙芷妍的事情姜陆知道得一清二楚,如何也不会放纵孙颖柒的行为,若她乖乖的还好,要是……就怨不得他下狠手了。 得了孙芷妍的命令特地往玲珑阁走了一趟的挽秋此时正站在玲珑阁的外面有条不紊地重复着孙芷妍的话,亲自看着孙颖柒的脸由笑容满面变得一片铁青。 “昌平公主没有别的事情的话……奴婢先告辞了。”挽秋低垂了眉眼,全然不在意孙颖柒的表情,半晌不见孙颖柒说话便自顾自的行了礼退下了。 孙颖柒猛地看向挽秋,拿起桌上的茶盏狠狠地扔到地上,险险的擦过挽秋的脚边,滚烫的茶水溅上了挽秋的裙摆:“她怎么敢!她竟然敢!” 碎裂的茶盏完全没有阻挡挽秋的脚步,徒留了孙颖柒被气得胸口起伏。 许久,孙颖柒铁青的脸色满满消失,转而凝固成一个恶意的笑容,自怀中扯出一个鲜红的肚兜,扔到地上,恶狠狠的道:“来人啊,给本宫送到百叶园。” 末了又道:“记住,是亲、手、交到我舅娘手上。” 有些人仗着宠爱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不要怪她无情!她倒是要看看,届时有哪个人愿意回护孙芷妍! 盛着满心的恶意半躺道美人榻上,孙颖柒还未来得及闭眼,就见拿了肚兜除去的宫人回来了,半坐起身等着看向嗫嚅着走进来的宫人,一双黛眉紧蹙:“怎么回事?” “回昌平公主的话,玲珑阁被包围了……”宫人干咽了一下,涩涩地回话“奴婢被拦了回来,说是……要让公主静心,不要……不要总是想些不该想的东西。” 闻言,孙颖柒血色尽褪,半撑在榻上的手一软,险些就要倒下:“这是怎么回事!” “这……”宫人小心翼翼地偷看了孙颖柒的脸色,颤抖道:“奴婢不知。” 孙颖柒早就没了心思责备跪在地上的宫人,匆忙起了身,也顾不得换上宫装,只着了平常的衣物就要到外面去。门外的一干侍卫见到衣冠简便的孙颖柒眼神飘浮了一下,很快便眼观鼻鼻观心,用手中的矛挡去了孙颖柒的去路:“公主请回玲珑阁静心!” 孙颖柒咬了咬牙,自知硬闯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只能软了声音道:“还请通融一下,就请……就请各位押送昌平至长秋殿,昌平有要事求见祖奶奶!” 几个侍卫对视了一眼,领头的侍卫犹豫了一下,细想皇帝的命令也只是不让玲珑居往外传任何消息,却没有说不让昌平公主求见太后……遂带了两个人围着昌平公主往长秋殿去:“其他人在这里好好守着,切不可玩忽职守!” 从玲珑居被包围开始,孙颖柒就知道先前打定的主意是绝对行不通的了——她打得如意算盘时候,可她如何也想不到孙芷妍竟然将这件事情告到父皇跟前去了……亏她有这个脸面说出来!在古代,女子的贴身衣物总是一种禁忌,是不能轻易与旁人说的。孙颖柒也是抓住了这一点才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然而……她遇上了不按常理出牌的孙芷妍。 计划被打成一团散沙,孙颖柒便只能拿出最后的杀手锏了。哪怕孙芷妍有千般手段,只要那日在侧殿的人是她,就绝没有逃脱的可能——皇家有一种姑姑,是专门检验女子的贞操的,守宫砂能够作假,身子的贞洁却在这些姑姑的眼底下无所遁形,且她们不受后宫的任何一个人的收买,绝无偏袒之意。 太后本不愿再见这般蛇蝎心肠,心无姐妹的孙女,最后又被晴姑姑说服了去。比起让昌平公主怀抱了虚无缥缈的希望而作妖,倒不如让她彻底绝望。 “祖奶奶,昌平恳请祖奶奶召来守宫姑姑为六皇姐验明正身,那日……那日在侧殿与蒙国国主欢好的确实是六皇姐!昌平亲眼所见,绝无半句虚言!”甫一进殿,孙颖柒便跪倒在了地上。 “哦?当日在侧殿,你可不是这样说的。”太后好整以暇地坐在主位上,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伏跪在地上的孙颖柒。 孙颖柒当然知道自己总是反复的说辞让人怀疑,然今时不同往日,她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坚持道:“当日不过是为了维护皇家脸面,今日……昌平今日所言若有半句虚假,则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见孙颖柒发下了如此恶毒的誓言,太后也来了兴致,抬手满足了她的愿望:“召守宫姑姑,晴儿,你去把宁安公主请来。” “是。”晴姑姑屈膝,旋身就出了长秋殿。 守宫姑姑很快就到了长秋殿,面无表情地站在太后身旁,恭敬又不显得卑微。 太后与守宫姑姑说了缘由,因此孙芷妍刚到就被守宫姑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不过一瞬,守宫姑姑就得出了结论:“宁安公主冰清玉洁,太后娘娘大可放心。” “不!这不可能……”孙颖柒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将目光放到孙芷妍身上,质问道:“定是你收买了守宫姑姑,否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还是干净的!侧殿里明明点了相思方!” “嗯。”太后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孙颖柒,慢悠悠地开口:“昌平方才发的毒誓,哀家可是一字不漏地记在了心里。如今看来,昌平原来是逼着哀家下懿旨了。” “晴儿,宣哀家懿旨,昌平公主心悦蒙国国主,自请和亲,哀家怜其心思,特此赐婚!”太后这样的一份懿旨,不可谓不毒。自燕朝建立以来,哪一个和亲公主身上不是缀满了各种各样的赞美词,被赋予了无上的责任,唯独孙颖柒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心悦蒙国国主,虽不至于毁了清誉,却也让人无法高看了去。 第91章 城 无论怎样挣扎,孙颖柒最终还是定下了要去蒙国和亲的命运,赐婚的那日仿佛是众人最后一次见到昌平公主其人,此后杳无音讯,明明她就在这后宫之中,却没有人再提起她——即使是在回宫的路上,人们也从不往昌平公主的车驾走近半分,她也未曾露面。 在昌平公主跟随蒙国国主离宫的前一日,孙芷妍应下了孙颖柒想要见她的要求,不紧不慢地用过了膳,装扮得体地往孙颖柒的住处走去,彼时孙颖柒正临窗而坐,专心致志地修建着一小盆芍药,神色泰然红润,好似已经接受了即将和亲的命运,与之前歇斯底里的模样判若两人。 “昌平见过六皇姐。”孙颖柒放下手中执着的小剪,起身与孙芷妍见礼“多日不见,六皇姐又漂亮了许多,真真叫昌平艳羡。” “是啊,多日不见,七皇妹却叫人生疏许多。”孙芷妍坐到孙颖柒对面,拿着剪子在芍药身上添了几下,原本将成未成的盆栽就显出了风骨。她抬头看了看孙颖柒,见其清减许多的身子骨,忍不住叹了口气。后宫这样的埋骨之地,本就有无数的女人在其上战斗着,她们并非身不由己的妃嫔,却终究免不了俗,总要争个成王败寇才能罢休。 “我争不过你了,自然是该收敛一些的。”孙颖柒垂眸,嘴角勾出一个似笑非笑得弧度,再一抿又流露出些许不甘,她抬起一双似嗔似喜的眸子,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孙芷妍:“命运不公,同为帝姬,我却因为失了先机争不过你。” “凭什么呢,不管是父皇还是祖奶奶,他们都偏爱于你,便是皇后,也因为各种各样的顾忌而不敢对你下狠手!不过是运气罢了。”一声高过一声的话语自孙颖柒的唇齿间而出,恍惚间,孙芷妍又看到了那日近乎疯魔的孙颖柒。 孙芷妍却未曾惧怕半分,直视孙颖柒因不甘而扭曲的脸,轻轻地、一字一顿地道:“有人生而为皇,有人注定流连沟渠之间,我们不可否认,很多时候,投胎也是一门技术活。” 不过数言,却宛若惊天旱雷狠狠地击在心上,让孙颖柒愣在了原地。 ……旁人或许不懂,然而她与孙芷妍却是最鲜明的对照。她出自无依无靠的贵人,孙芷妍却是从宠冠后宫的昭元皇贵妃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从出生就注定了是该如珠如宝的——可不就是生而为皇的最真实的写照么。 而她,争来斗去,处心积虑了许久,最终也只落了个流连沟渠的命运,整个燕朝上至皇帝下至乞丐都厌弃着她。 孙芷妍却不管她若有所思的模样,葱白的手指托着下巴,带着一丝丝轻蔑的笑意道:“更何况,你是哪里来的底气认为我只凭了运气呢。” 在燕朝的后宫,皇帝的真爱是昭元皇贵妃没有错,但皇帝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却另有其人——齐贤妃。然而自齐贤妃仙逝后,其生的帝姬如今又在哪儿呢,境地比之孙颖柒恐怕还要不如。 真爱与白月光那个更重要,这样的事情还真不好说。但孙芷妍在所有的帝姬之中最为受宠,就如同血证一般昭示了所有。 昭元皇贵妃能够久久占据着后宫妃嫔心底最大的阴影,能够让皇帝铭记至今,又岂是简单能够做到的,宁安公主能够受宠至今且从未被越过去,自然不全是依靠着昭元皇贵妃,先天带来的固然是锦上添花,但除去以后,她也并非没有存活于后宫的手段。 “是啊……如果你不如我,又怎么能轻而易举地从我设的局里脱身。”孙颖柒松开了紧握的手,神色恢复了从容,她放松了身体靠在窗台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六皇姐请回罢,昌平乏了。” 孙芷妍与孙颖柒素来没有什么交情,也未能生出英雄惜英雄的奇妙情感,见孙颖柒无话再与她说,她便也走得干净利落,只在她离宫远去蒙国的那日去送了孙颖柒,没有半分要开解的意思。 那一日,孙颖柒一袭红衣似火,上好的胭脂将眉目中的轻愁一掩而尽,美得宛如一团烈火,令人无法逼视。她站在十六抬架撵之上,遥遥地看着并肩而立的孙芷妍和姜陆,嘴角的笑完美得如同一具面具:“昌平无缘得见六皇姐大婚,在此先祝六皇姐和驸马姐夫百年好合。” 孙芷妍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姜陆,用眼神描绘着姜陆坚毅之中带着柔和的脸部线条,回道:“承你吉言,也祝七皇妹未来帝后和谐。” 姜陆眼底闪过一丝柔软,再看向孙颖柒时却又是一片古井无波,好似除了孙芷妍便在无人能够勾动他的心绪一般:“此去一路平安。” 蒙国式微,又有亲姑姑作太夫人撑腰,昌平公主在蒙国之中定是无人胆敢欺辱的,兼之即使地处贫瘠,身处高位终归不会在吃穿用度上太受委屈,谁又能说得这样是一件坏事呢?女子的心思总是难猜,许是蒙国国主瞧着并非良配,才叫人不愿相许罢了,否则孙颖柒又何至于折腾至此。 孙颖柒抬眸深深看了一眼壮丽的宫殿,像是要将它刻入心底,半晌,眼底闪过决绝,利落地转身入了架撵,闭目坐在主位上。她曾经做了那样多的努力,不惜手段地要留在燕朝,今日本该是要诸多不舍的,然而,此刻她却只有逃离母妃掌控的轻松感……她已经努力过,失败却不觉得不孝,此一行,她恐怕再无归宁之日,唯能与母妃说上一句轻如鸿毛的“珍重”。 “昌平走得利落了,只是她的母妃……”孙芷妍抿了抿嘴,心里有些犹豫。在她看来,孙颖柒的母妃早就已经疯了,孙颖柒的离开打破了她多年的幻想,也不知会做出怎么样的事情。 “失了母家的支持,又有太后看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也翻不出什么大风浪。”姜陆仿佛知道孙芷妍在担忧什么,低头轻声安慰道。 说起来,着其中还有姜陆的功劳——赐婚的圣旨方才到了齐国公府,姜陆就厚着脸皮跟着孙明泽一起收集了孙颖柒母家的罪证,孙明泽领着朝臣将其弹劾得一无是处,他则负责在背后下暗手,引得天颜大怒,不仅将其族中男丁一贬再贬,还将女子发卖入了官奴。 齐国公府的家训第一则——维护自己的女人,下怎么样的狠手都不为过。 “也罢,有空考虑这些,不如多花些心神绣嫁衣。”孙芷妍低笑一声,不去看缓缓驶出城门的车队。她有金手指作弊,可也不能疏忽了去。 到底是两世第一次嫁人,总归要看得重一些,也……期待一些。 孙芷妍从袖中拿出一只藏蓝色的荷包,亲自挂到姜陆的腰间,巧笑焉兮的模样分外惹人:“收了我的荷包,日后就是我的人了,军营里的差事做完以后就乖乖回家,莫被路上的花草迷了眼。” 这一番话换了旁的古代男子来听,心里恐怕就要几下一笔七出罪的罪状了,然姜陆听在耳中,却只觉得一阵熨帖,心念微动,便柔和了眉眼,低笑着应道:“好,谨遵宁安吩咐。” 第92章 孙芷妍与姜陆在这头你来我往地亲昵着,那头却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宝盒,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蒙国国主一行人离开不过三日,一向安稳地坐在太子之位上的太子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出手毒杀了低调办公的二皇子。 当然,这是孙芷妍在书上看到的,外人还在对着二皇子的尸体一头雾水不知发生了何事呢。 太子不过二十多的年纪,跟着皇帝在朝堂上办公办的风生水起的,行事虽不至于叫人直呼惊才绝艳,却也平平稳稳,无功无过,做一个守成的帝王是再合适不过的。 当代皇帝开创了盛世,有一个能够守成的太子也足矣。 只是奈不住太子越长大危机感越浓,看谁都要抢他的太子之位,索性寻了最没有根基又颇具能力的二皇子下手。 这样突如其来的行动没能让真正有意夺嫡的几个皇子受到震慑退缩,反而打草惊蛇,使得兄弟几人撕破了脸皮,让夺嫡这一场大戏正式浮出水面,就连本该置身事外的顺亲王孙明泽也牵扯其中,深受其苦。 应孙明泽之约出宫踏青的孙芷妍靠坐在马车里的软垫上,燕朝人物攻略大全与一本游记叠在一起,光明正大地看着,只见她手指停在太子最近的动态上,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一般,眼睛大睁了一瞬,随后直起身子认认真真地默读了一遍上面的内容。 然而,事实就是事实,即使她多读了一遍也没能发生改变。 #太子搜集顺亲王母家暗握兵权的证据,以此逼迫顺亲王交出手中的兵权为他所用# #太子强纳镇国将军府嫡四女,强迫顺亲王站队# …… 孙芷妍拿起桌边的茶轻轻抿了一口,再次软软地倒回榻上,拿手按了按太阳穴——有谁能跟她解释一下这是什么鬼。 真是……不知道打扰人谈恋爱是要遭雷劈的么? 镇国将军府私下有一队忠心追寻何老将军的部队她是知道的,那是在战场上与何老将军有过命交情的一小支军队,根本算不上私养的军队——那些人都是自发追随何老将军的,也没有谋反之意,每一个人都如同何老将军一般忠心耿耿,不过是弱者对强者的一种臣服。 但重点是这些人都身处高位呀,有了这些人的追随,就相当于掌握了燕朝五分之一的兵力,旁人可不会认为何老将军只是为了喝酒品茶才长久地与这些人交往的,尤其是皇帝,不忌惮何老将军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原本这件事情被小心翼翼的瞒着的,也不知道怎么被太子扯了出来。孙芷妍心念一动,想到了何老将军府上的嫡四女身上。 当朝太子别的不敢说顶尖,一副棱角分明、正气凛然的相貌绝对是迷倒了万千未出阁的姑娘的,说不定这嫡四女也不能免俗,拜倒在太子的脚边,把家里的秘事白讲给太子听也不是不可能。 “笃、笃。”不知何时马车已经稳稳地停在了路边,姜陆正立在马车边,轻易就能看到里边失神的孙芷妍,他抬手轻轻地敲了敲马车的车辕引回了孙芷妍的神思,长时间面无表情得脸意外地温情:“公主在想些什么呢?” 孙芷妍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就着姜陆的手下了马车,望着一簇颜色明黄的菊花叹了口气:“在想几个皇兄怎么就那么不省心。” “顺亲王少年不凡,如今想必也是游刃有余的,公主不必担心。”姜陆如今心系朝廷,对于几个皇子的明争暗斗也有耳闻,稍作一沉吟就知道孙芷妍在暗指什么。他不愿看到孙芷妍蹙眉的模样,又碍于男女之别不好出手抚平,便拿了别的事情与她说道,好让她不要愁绪缠身“我昨日挑了数个好看的纸鸢,公主挑一个喜欢的吧。” 孙芷妍自然是没有忘记此行是要与姜陆联系感情踏青放纸鸢的,见姜陆有意开导,她便也将那些烦人的事情抛到脑后专心与姜陆约会。 孙明泽从来都不是要她时时看顾着的人,相反,哥哥他一直都在用自己的肩膀扛起半片天空,在前朝从不落于人下,倒是她常常叫他担心。她有金手指能为孙明泽提供一些便利,但更多的却依旧要靠着孙明泽自己的城府手段。在这种情况下,她若是还时时刻刻挂念着孙明泽,不仅仅是对孙明泽的不信任,也是对姜陆的不尊重了。 姜陆精心挑选的纸鸢都是时下贵女偏爱的几种,孙芷妍一一看过以后,挑选了一只拖着数条长长的尾巴的纸鸢:“一会儿风一吹,它的尾巴必定十分好看。” 说完,孙芷妍就眼巴巴地看着姜陆了——她上一世生活在高楼大厦中,从来都只看过别人放纸鸢,这一世又是千娇百贵的身份,纸鸢都是宫人们放到天上去了才给她牵着看,虽然事实很残酷,但她确实不会放纸鸢。 “这纸鸢要亲手放了才有乐趣。”姜陆却并不接过她手里的纸鸢,而是拉着她的手走到金黄的草地上,垂下眸子神色专注地看着孙芷妍,轻声道:“公主莫怕,我会在公主身边教公主的。” 孙芷妍慌乱地移开视线,坚决不承认自己刚刚心悸了一下,故作冷静地道:“好。” 姜陆的大手盖住了孙芷妍柔若无骨的手,与她一同握住了纸鸢:“首先,我们要逆着风慢慢跑起来……”说着,他便带着孙芷妍在这一出不大不小的空地跑了起来,为了将就孙芷妍的步子,姜陆不着痕迹地把步子放地极小。 “然后,放开纸鸢……”姜陆的声音仿佛是在孙芷妍的耳边响起,明明心里没有半点儿旖旎的意思,她却不自觉地烧红了脸,连小跑着的脚步也不禁慢了下来。 姜陆察觉孙芷妍慢下来的脚步,手放到她的腰间轻轻一带,又把她的步子再次带了起来:“这个时候不能停,不然就要前功尽弃了。” “啊……嗯,嗯。”孙芷妍一凛,摒弃了那些奇怪的想法全心全意地按照姜陆的话去做,放开风筝,一边小跑着一边儿扯线,看似几个简单的动作,她却做得满头大汗。 然而,看见纸鸢飞上碧蓝的天空的那一瞬间,她的心底却涌起了无限的喜悦,好似飞上天空的那个是她一般。 第93章 城 时间如白驹过隙,眨眼间离孙芷妍与姜陆的大婚只剩下七日,京城中的暗流涌上了明面,再没有任何遮掩,太子像是迷怔了一般攻击着在朝堂上略有建树的兄弟,悄无声息地扼杀了二皇子的性命后紧接着又对四皇子下药,数日前四皇子在朝堂上忽然昏迷,引起轩然大波。 此外,太子的目光甚至放在了顺亲王孙明泽身上,全然不顾孙明泽早已经被默认为剔除在继承皇位的范围之外。作为宁安公主的准驸马、顺亲王的妹夫,姜陆默默地站到了孙明泽的阵营中,帮着孙明泽反击太子。。 “太子哥哥究竟是怎么了。”孙芷妍执起一枚白子,随手落在棋盘之上,明知顾问道,她这些日子都与姜陆在一起,叫她有了还在上一世开明的社会中一般,同时也叫她对眼前的人有了更多的了解。 如以前一般有点儿腹黑和不屈的傲骨,然更叫人注目的却是不知不觉间成长后的体贴、温柔与稳重。 姜陆着了月白色的锦袍,比之平常更多了几分淡然和仙气,眉目如画几乎要吸引了孙芷妍的全部目光,他与孙芷妍相对而坐,时而盯着棋盘沉思,时而与孙芷妍目光交缠,虽无话,却自有温情流转,忽而听见孙芷妍的话语,他落下棋子的手顿了顿,很快反应过来,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告知:“太子身边有一个神神叨叨的谋士,许多观点都十分地高明,偏偏在助太子登位上异常急切,我猜许是太子是被他迷惑住了,所以近日行事失了稳妥。” “哦?”这个谋士的存在孙芷妍是知道的,但书上只笼统地说了太子身边有个谋士出谋划策,误导了太子,是近日祸事的起端。她有意深入了解这个谋士,然在不知身份的情况下,她是无法动用金手指获得他的信息的,此时听得姜陆提起顿时就来了兴趣,连忙追问道:“原来竟是有人鼓动的太子哥哥,父皇可知道此人的存在?” 若是知道,想来孙明泽也是知道他的身份的,届时,哪怕这个谋士有孔明之智也不足为惧了——在某种程度上,孙芷妍是很相信自己的金手指的。 “许是知道的,只是……”姜陆不可置否地应道,未经之意隐于唇间,并未吐露半分——只是皇帝恐怕也是有了私心。皇帝对宁安公主与顺亲王的偏爱之意从来没有过半分遮掩,想要把皇位留给顺亲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按照祖制,顺亲王想要名正言顺地登基,便只能让其他的皇子也同样失去夺嫡的资格……旁的皇子可以轻易封王,太子却不是皇帝一句话能够废的。这种事情向来是只能放在心里想想的,姜陆没有明说也是情有可原。 见姜陆没有明说的意思,孙芷妍也没有要追问的意思,她向来对前朝的事情兴趣不大,此时会问也是关心自家哥哥的安危罢了,想了想,她又问道:“那个谋士是何方人士?” 说起这个,倒叫姜陆皱了眉,他屈指敲了敲桌子,道:“……这人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多方查探之下也未能得知一二,且他的装束也颇为奇怪,一头短发像是还俗不久的和尚。”记录在案的和尚庙皆找不出此人。 这样奇特的描述令孙芷妍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与她一样的穿越者,但下一瞬又被她否决了——比起穿越者,若真是穿越者,必定不能那么快取信于太子:“恐怕是太子使了手段隐去了他的信息。”人都是有弱点的,太子为了不让人寻得这人的弱点,隐去一切信息是最常见的做法。 英雄不问出处,有了从龙之功后谁还会计较他初时是百姓还是贼呢? “恐怕是如此,只在我看来,那谋士也未必有多高明。”太子不过二十来岁,地位最是稳固不过,如今这样一番折腾,反倒有些岌岌可危了起来。姜陆摇摇头,就要将手里的棋子落下,定下棋局的胜负,却不想孙芷妍忽然伸手拂乱了棋盘上的棋子。 方才已经明朗了的局势瞬间变得一团糟,叫人再恢复不成最初的样子。 “呀……看来我们只能重来了。”孙芷妍满嘴的可惜,只是表情看不出来半点可惜,反而有种奸计得逞的感觉。 姜陆无奈地摇头,帮着孙芷妍一同收拾好棋盘,提议道:“公主难得出宫,只局限在这一方屋子,不如让我陪着四处逛逛?” 孙芷妍眨了眨眼,没有半点犹豫地答应了。她对上一次的放纸鸢还念念不忘呢,想来这次姜陆也能带她玩得尽兴。姜陆点满了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技能,只一眼就知道孙芷妍的期待,大着胆子牵起她的手,边走边说道:“今日风光正好,想必游湖是十分有趣的,还能试试垂钓。” “嗯、嗯!”孙芷妍听着,只觉得眼睛都要放出光来了。她此一世成长于深宫,每日都要铭记着规矩,所谓的玩乐也只是游走于各种举办在园子里的宴会,十几年如一日的生活险些让她憋坏,游湖这样的事情,只是听就叫人心驰神往了。 京城里有一处与运河相通的湖,名浣女湖,水清可见底,虽比不上杭州西湖的浓妆淡抹总相宜,但也别有一番风味,常有文人名士泊舟其上,官家商家亦是常见。齐国公府是有一条船停驻在湖上的,因此并不用额外去租一条船,总是分外方便一些。 孙芷妍先是在船上逛了一圈,而后停留在船头上,看了好一会儿四周的风景,直吹得发簪都歪了几分才罢休,她信手扶了扶发簪,侧头问一直在身侧护着她的姜陆:“垂钓可是要在船头?这里的风分外地大,吹得人头疼。” 如今已是深秋,在湖边时尚且不觉得寒意,如今在船上却觉出了几分刺骨。 “自是不必的。船舱里有窗户,我们可以临窗垂钓,还可以煮些热茶。”姜陆转了转身子,替孙芷妍挡去更多的风,带着她往船舱里去了。 船舱里的窗户经过特别的设计,既能能够挡去大部分的风又能让人对江面一览无遗,孙芷妍在姜陆的帮忙下放了鱼线到江里,随后也没有煮茶的心情,同所有的初学者一般一瞬不瞬地盯着浮子,好在鱼儿上钩的第一时间拉动鱼竿。 姜陆瞧了也不打扰孙芷妍的雅兴,只提点了一句:“鱼儿上钩还要好些时候。”接着就亲自煮起了茶。 孙芷妍盯了约莫半刻钟就失了兴趣,收回黏在浮子上的目光转而捧起了茶杯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没想到你的手艺这样好。” 燕朝的茶艺有煮茶和泡茶,其中煮茶是煮的新摘的、没有经过炮制的茶尖儿,十分讲究火候和放入茶叶的时间,便是御膳房的大厨也未必能够煮好的,却不想姜陆能煮得一手好茶。 姜陆为孙芷妍添了新茶,轻轻笑道:“公主若是喜欢,日后我便日日为你煮茶。” 闻言,孙芷妍睫毛轻颤,眼底闪过流光,她抿了抿唇道:“你从前都不叫我公主,怎么赐婚以后反而见外起来了?” 好似是去上战场的前夕就开始唤她宁安或是公主了。 “……”姜陆沉吟了一会儿,半晌才缓缓开了口:“从前太过孟浪了,难免让你不喜,如今……就想挽回一些……” “呵……”孙芷妍忍不住捂嘴轻轻笑了起来,觉得姜陆笨拙地样子难得且可爱,她伸手亲昵地点了点姜陆的手背,道:“你却是本末倒置了,如今……不是该更孟浪些么?” 说完,孙芷妍自个儿忍不住红了脸,她……她未免也太不矜持了些,在这古代,有哪个女子和她一样胆大的? 孙芷妍这厢还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偷瞄姜陆呢,那厢姜陆早就柔了目光,眉眼都写满了愉悦,显然,他已经在心里谋划了许久了,甚至连如何称呼都想好了—— “妍娘……”姜陆伸手替孙芷妍将颊边的发丝挽到耳后,极尽缠绵地唤了一声“如今还不能唤你娘子,公主就许我唤你……妍娘可好?” 妍娘二字像是在他的喉间滚了几圈才出来一般,到了孙芷妍耳里,她只觉得离得近些的左耳都要酥软了去。 “浮子,浮子动了!”像是再受不住这样令人情不自禁软了身子的气氛,孙芷妍慌不择路地转过头,看也不看地指着与鱼线相连地浮子叫道。 姜陆下意识顺着孙芷妍的手指看向湖面,果然发现那浮子正摆动着,叫人想忽视也难,他再顾不上计较孙芷妍破坏气氛的举动,起身站到孙芷妍身后,握着她的手一同牵动鱼竿,不多时便钓上来一条巴掌大的鲈鱼。 孙芷妍兴奋坏了,她盯着还在鱼钩上挣扎的鲈鱼,心里已经想到了十八种烹饪这条鱼的方法:“清蒸着肯定好吃,啊……感觉做成松子鱼也不错的样子,要不红烧怎么样……” 第94章 城 孙芷妍靠在姜陆的怀里正想得美好,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声,紧接着的便是细微的落水声—— “啊!救命啊,来人啊,来人啊!小姐落水了!”被风吹过来的声音清晰可闻,生生打断了孙芷妍的话语,叫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公主,不远处的船上有女眷落水了,观那标志似乎是王家的船。”船舱内毫无存在感的宫人机灵地开口,并且询问道:“公主可要派人去看看情况?” 言下之意,就是问询是否要出手帮忙了。 姜陆收回看向外边的目光,低头与孙芷妍建议:“即是女眷落水了,妍娘也不好使侍卫或者太监去查看,若是有善水的宫女姑姑,倒是不妨去帮个忙。” 这个朝代对女子有一份别样的宽容,却也逃不出礼义廉耻,姜陆说的道理孙芷妍都懂,但她记忆中仿佛并不清楚有哪个女性宫人是善水的,犹豫了一会儿,她才开口问道:“你们之中可有善水的?” 船舱内的宫女面面相觑,不一会儿就有两名宫女出列了:“禀公主,奴婢善水……”话语中多有不愿——她们十八岁时也是要放出宫成婚的,似她们这样为公主身边的宫人,一个小户人家的嫡亲是逃不了的,但若是今日下水救人了,指不定就要成为哪个世家子弟的妾氏了。 “你们二人便摇了小船过去看看,若是顺手就搭把手,帮不上忙的话就在一旁守着便是,亲自下水却是不必的。”孙芷妍怎么会看不出来她们的顾虑,三言两语安了她们的心,挥手让她们去办事。 王家必定也会考虑贵女的名节而不让男子出面救人,她只需派了人去守着,想来即使不是贵女王家也不敢怠慢了去。 被突发事件一闹,孙芷妍也对手上的鱼失了兴趣,随手将鱼交给一旁的宫人处置,亲自净手烹茶:“也叫你尝尝我的手艺。” “自是期待万分。”姜陆背对着窗口坐下,不让窗口对面救人的情景纳入眼底半分,竟是避嫌避到了极致。“往日只知妍娘泡茶的功夫深,却不知煮茶也有涉猎。” “你不知道的多着呢,日后可还有许多的惊喜。”孙芷妍调皮地眨眨眼,故作高深地应了一句。 两人之间虽不见笑语,却自有一派和谐,你来我往间竟也有许多的乐趣。 约莫过了半刻钟,兰姑姑卷了帘子走到孙芷妍身边道:“公主,姜大人,灿月和紫茉被人留在王家船上“评理”了,可要派人去看看?” 见兰姑姑将评理二字咬得极重,孙芷妍就知道其中必定有隐情,比如……王家留下灿月和紫茉的手段不那么温和。 孙芷妍蹙了蹙眉,心下有些恼怒,王家这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竟为难到她的头上来了:“把船开过去,本宫要亲自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诺。”兰姑姑屈膝行了一礼便退下安排了。 姜陆伸手轻点孙芷妍的眉心,轻声道:“妍娘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王家……王大人还是识礼的。” 被一群猪队友拖累着,王大人也是可怜。王家的当家宗妇是个脑子拎不清的,大体上叫人称赞,小事上面便有些狗眼看人低了。 “嗯。”顺亲王选妃的时候,孙芷妍也是调查过王家的,心里也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自己派出去的丫环,左右也不能因为可怜王大人就平白被人打脸了。 毕竟这脸,可是间接打到她的身上来了。 王家这厢正吵得热火朝天,你一句我一句的,嘴上半点儿也不留情,眼看着就要拍案而起了,就听得外边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尖利嗓音:“宁安公主驾到!” 这一声让船舱里或哭或闹或骂的人狠狠得抖了一下,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慌慌张张地跑到外面迎接:“参见宁安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见过姜大人!” 孙芷妍低头看着一片黑压压的脑袋,扫过她们尚且带着激动的微红的脸,勾了唇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本宫听着这里热闹不歇,就忍不住亲自来看看。” 声音和善平缓,却不见她有半分要叫起的意思。 “回……回公主的话……”王夫人偷眼看了孙芷妍的表情,想到自己之前做的好事,当下心虚得不行,声音都低了几度,完全没有刚才骂人的精神,力图在一团乱麻中找到能够搪塞宁安公主的话。 孙芷妍完全没有要听王夫人的借口的想法,不咸不淡地无视了王夫人的话,直接开口让一旁的目睹了所有的宫人回话:“灿月,你来说。” 灿月和紫茉憋了一肚子的气,现下有了告状的机会又如何会错过,紫茉也不争着出风头,目不斜视地等能说会道的灿月回话。 “回禀公主,奴婢二人奉公主之命前来查看何事喧哗……”灿月亦是当仁不让,上前一步屈膝行了礼后不紧不慢的交代了她会在这里的缘故——这话是说给王家上下并同在船上的贵妇贵女听的。顿了顿,看到当头跪着的王夫人闻言简直要把头埋到地上去,方才再次开口:“奴婢二人将将来到近前,便见到王家贵女珍兰小姐、白家贵女时月小姐并白家的表少爷一同落入了水中,白家表少爷善水,亲自救了王家小姐上岸,白家小姐彼时已呈昏迷之态,幸而奴婢二人离得近,就搭了把手救了白家小姐,此后正要回去与公主复命,不想王夫人要请奴婢二人留在船上评理。” 灿月的话语说得极好,毫无偏颇地叙述了事情,却又留了让人疑问的地方,好教人追问下去。 孙芷妍看出了灿月要给王家上眼药的意图,却并不点破——左右她是来给二人撑腰的。只瞧了一眼灿月,便顺着她问道:“评理?本宫却是不知道此事有什么要评理的,王夫人,你来说说?” 闻言,王夫人也顾不上心虚了,两眼一亮快语道:“这白时月先是推了珍兰下水,后唆使她表哥沾了珍兰的身子,其心可诛!公主可不要给白时月蒙骗了!”她倒没有要在白家表少爷沾了自家女儿身子上的事情上狡辩,只是想要借公主的手让白时月落不得好下场。 她可是知道的,白时月曾经得罪了宁安公主,还被宁安公主斥为落魄户! “哦?”孙芷妍借着宽大的衣摆的遮掩捏了捏姜陆的手以表达自己心里的不满,捏完以后还是耐着性子慢悠悠地道:“什么时候本宫身边的三等宫女也能在王夫人面前指手画脚了?” 灿月和紫茉面色一白,当即跪下请罪:“公主明鉴,奴婢二人乃不得已,实是王夫人强留了奴婢二人!” “王夫人,本宫的两个宫女说的话可对?”孙芷妍盯着王夫人,眼里是洞察了一切的明亮,让王夫人心底一颤,不敢有半句假话。 “请公主责罚,确实是臣妇强留了二位姑娘,难为着她们……评理。”王夫人惧怕的当然不是一个不过十五岁的女孩儿,即使这个女孩身处高位,仪态高贵气势摄人,但她终究也不过是一个小姑娘。王夫人惧怕的是孙芷妍的身份以及其身后的皇家。 “原来是如此。”孙芷妍移开目光,半点儿没有提要如何责罚王夫人,只是道:“本宫向来不擅长处理这种事情,姜大人常在朝堂办公,不如帮着本宫替王夫人理一理这要‘评理’的家事?” 不过一句话,就让王家的家长里短上升到了另一个高度,也让孙芷妍和姜陆的插手变得名正言顺起来。 “公主所托,臣不敢辞。”姜陆一拱手,心中因为孙芷妍的依赖而升起喜悦之情。他神思一动,盯着跪在一旁的白家表少爷道:“赵举人,你救下王家贵女而不救更加危急的白家贵女,可是因为受白家贵女唆使?” 白家表少爷看了眼面色略显苍白的王珍兰,像是要解释什么一般,大声道:“我救王家贵女是因为我与珍兰心意相通,发于情才救的珍兰,绝非王夫人所说的受到表妹唆使!” 他有自己的想法,不会也不敢因为王夫人的胁迫而伤了珍兰的心。 “那么,白家贵女可是推了王贵女落水?”姜陆转向王珍兰。 王珍兰抿唇,说出了与白时月事前就串好的词:“是时月妹妹先落的水,我心急相救才会跟着着失足落水,臣女先前已经与母亲解释了,但母亲慌了神,误会了时月妹妹。” 她与赵期心意相通,可是母亲一直看不上赵家,后来她无意间帮着白时月找了一个好姻缘,白时月才提出要帮她们二人,没想到母亲和表姨早有计策要让白时月溺水而亡,阴差阳错之下,就闹到了这个地步,还引来了在此处游玩的宁安公主。 “也就是说,一切只是一场意外,只是你母亲误会了?”姜陆趁热打铁,问了一句。 “正是如此。”王珍兰点点头,狠心不去看王夫人和白夫人的表情,她本来就是自私自利的一个人,母亲也怨不得她选了自己的幸福。 孙芷妍点点头,对王夫人道:“王夫人可是能归还本宫的两个宫女了?此事与白贵女无关,你只消与赵家谈好一切事宜,叫王贵女有个好归宿便是。” 王珍兰早在两年前就及笄了,拖到现在也没有嫁,早就成了老姑娘,此时有白家的表少爷愿意待她好也是难得,想来王夫人也不会没脑子推辞。 更何况,今日的事情之后,王珍兰不嫁给白家表少爷就真的是没人要了。 “公主说的是……”王夫人被亲生女儿拆了台只能咬碎了牙连着血往肚子里吞,强撑着应了孙芷妍。 第95章 王夫人的识相很好地取悦了孙芷妍,孙芷妍满意地低头,看着王夫人道:“即是相聚便是有缘,本宫回去后必会替王贵女向太后娘娘求一道懿旨,也祝王贵女与这位公子百年好合。” 生生被孙芷妍的一句话断了所有的打算,王夫人脸色一白,藏在衣服底下的手不甘地握紧。 她怎么能甘愿! 怎么能甘愿! 王家高宅错综复杂,明面上她是风光无两的正室嫡妻,实际上她的地位岌岌可危,她谋算了许久,眼看着只要女儿高嫁,她的地位便能稳固下来,不想…… 心里的思绪万般,王夫人愣在原地迟迟不曾谢恩,一旁同跪着的人小心翼翼地扯了扯王夫人的袖子,唤回了她的神思。王夫人抬眼看了看宁安公主,敛去多余的情绪谢了恩。 “既然解决了,想必王夫人也能放了本宫的两个宫女。”孙芷妍抬手叫起了船上跪着的一众人,声音轻柔,再不见方才的慑人。 “臣妇不敢!”王夫人惶恐,连道不敢,挤出满脸的笑意道:“恭送宁安公主。” 离了王家的船,孙芷妍也没了继续游玩的兴致,只入了船舱安静地喝起茶来。姜陆陪在一旁,任劳任怨地煮茶泡茶,直到孙芷妍神色好一些了,方才开口:“王夫人此番怕是要恨上妍娘了。” 王夫人娘家如今日渐式微,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道理孙芷妍都懂,可她贵为公主,便是荒唐,区区一个妇人也不敢将手伸到她跟前来。只是前朝顺亲王处恐怕要有些儿麻烦了。 “是啊,这可如何是好?”孙芷妍皱了皱眉,不曾后悔自己的行为,却也不想给孙明泽惹麻烦。 姜陆勾唇,抬手用茶杯掩去嘴角的笑意,道:“王大人是个清明的人。”话不多,却是一针见血——王大人只能是清明的人。 孙芷妍愣了愣,随即松开了眉头,笑吟吟地给姜陆斟满了茶水。 这一日是两人大婚前最后的一次见面,此后的日子里,两人规规矩矩地守着习俗,只偶尔在来往的礼物间夹上一封信件,说些生活上的趣事,倒也两相得宜。 孙明泽大婚时,孙芷妍送了一份叫人感动的“大礼”,如今孙芷妍适驸马,孙明泽与何语然亦是花了大力气,叫孙芷妍出嫁的场景空前盛大,虽不及惠阳公主的婚礼之盛大,然也有其独特之处,其新奇之处丝毫不弱于顺亲王的婚礼。 孙芷妍握着苹果的手微微动了动,而后腾出了一个手悄悄掀起了头上的红盖头,企图从帘子的缝隙中看到外边儿的场景——她长这么大,却从来没有真正瞧过古代的婚礼是如何进行的,便是自家亲哥哥的婚礼,她也只是呆在府上吃了一桌宴席罢了。如今可能是唯一的一次能看到婚礼场景的机会,不看上一眼她怎么也没办法死心。 只是可惜,孙芷妍努力了许久,也只能偶尔看到晃动的人影。无奈,孙芷妍泄气似地靠坐在软垫上,从宽大的嫁衣袖摆中拿出一个糕点塞进嘴里,罢了罢了,她便听着喜乐过过干瘾吧。 实话说,做新娘子的感觉一点儿也不好,又累又无聊的,还不能说话,真真是……更重要的是,孙芷妍没有半点儿嫁人的喜悦。对她来说,嫁给姜陆只不过是嫁给了她心目中最好的成亲人选,至于旁的……或许有,但并不多。 孙芷妍觉着,她对姜陆或许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却绝不是能让她从心底里有新嫁娘的害羞与期待的情感。许是被在古代嫁人的不确定与迷惘掩盖了去也不一定。 不知过了多久,平稳的十六抬大轿终于出现了落地时的微微晃动,孙芷妍直起腰背,将将整理好了红盖头,就见身上带着大红花的姜陆踢了轿门,扶着她下了轿。 “小心。”姜陆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隔着红盖头有一种朦胧的感觉,他走得很稳,带着她一步一步上了阶梯过了火盆,便是拜堂的时候,孙芷妍也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以及弯腰时时不时碰到的头,全程没让她有半点看不见东西的不适感。 “送入洞、房……!”喜娘的声音拉得很长,还未说完就有人忍不住要起哄着闹洞房,孙芷妍想象着盖头外面的场景,心底不免有一丝羞窘。 洞、房是什么,不必人教她就知道是什么,以往听的时候不觉,现在亲身经历了,就不免觉得闹洞房这一举动未免太过黄、爆。 一路上孙芷妍又是被姜陆带着走,喜娘的搀扶全然没有被孙芷妍注意到,全心全意关注的都是和自己一起牵着同心结的姜陆。 “请新郎掀开盖头,从此称心如意。”还是那一个喜娘的声音,一个金色的钩出现在孙芷妍眼前,让她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儿的将喜房内的景色收入眼底。 红色很美。 姜陆穿红色也很美。 孙芷妍痴痴地想着,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发现连交杯酒都喝完了,喜娘也退了出去,不禁自己闹了一个大红脸,一时间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里放才好。 “很美。”姜陆坐到孙芷妍身畔,两人紧紧贴着,衣摆压着衣摆,肩膀碰着肩膀,比从前的任何一个时候都要亲密。 姜陆就侧着脸一直盯着孙芷妍,仿佛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一朵花儿,眼睛一眨也不眨。 孙芷妍只觉得自己脸上的热度更高了,忍不住偏了偏头,低声嗔了一句:“流氓。”她还道姜陆长大了沉稳了,不想骨子里还和以前一样,总是爱调戏她。 只是……只是……她恐怕很久以前就有了别的想法,不然怎么让自己容忍着姜陆一次又一次的调戏呢。 现在只怕更加愿意了。 姜陆脸上的笑意加大,道:“我先到前面去,晚些儿再回来。”他得让娘子知道,他不是猴急的人。不过…… 站起身的姜陆忽的低下头,重重地亲了一下孙芷妍的脸蛋儿,这才大步离去了,留下孙芷妍捂着脸瞪着门。 春宵一刻,夜悠长,叫孙芷妍瞪大眼睛害羞的动作可不止这么一个小小的吻,且待红烛燃尽,明月羞。 这一夜的宁安公主府,注定热闹非凡,长夜不休。 第96章 城 公主与驸马的新婚第一天到底是与旁人有些许不同的。 譬如,二人并未在清晨时分去给姜陆家中的长辈敬茶,而是装扮妥当后就入了皇宫。 “儿臣请祖奶奶安,请父皇、母后安。”孙芷妍与姜陆并肩站在殿中,红色的衣物很是喜人。 太后打量着两个新婚的年轻人,时间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却没能令她的眼睛浑浊半分,细致地看了孙芷妍比之往日更为明媚的眉眼,又观得姜陆行止间对孙芷妍不经意间的照顾,心里极为满意,笑眯眯的打趣道:“一眨眼便过了这许多年,不知不觉间妍儿已经长大成人了。” “是啊,儿媳还记得当初宁安初到凤鸾宫的时候还只到膝盖处呢。”皇后坐在另一侧,得体的接了太后的话语,像是极为怀念一般拍了拍自己的膝盖“那个时候,还与皇上撒娇呢。” 太子这几日在朝堂上表现不佳,皇帝虽然没有当众训斥,但言行间也冷落了太子许多。皇后见此再不敢嚣张办法,想尽了法子要替太子增加皇帝心里的好感。因而即使不喜孙芷妍,今日也带上了真心做戏。 皇帝眼带笑意,点了点赞同了皇后的话,对姜陆道:“朕的宁安公主最是爱娇,尚在闺阁时就是捧在手心疼宠的,如今交给了你,你也莫让她受半分委屈。” 皇后闻言看了一眼皇帝,倒是没有反驳,宁安公主确实是这宫里的头一份,是她的惠阳比不过的,偏偏皇帝太后护得紧,容郡王府又与承恩公府分庭抗礼,竟叫她不敢动宁安分毫! “请皇上放心,儿臣必定全心全意待公主,不敢有半点异心。”姜陆深深的看了一眼孙芷妍,而后拱手,镇重的回了话。 皇帝定定地盯着姜陆,周身气势不怒而威,几欲令人窒息,姜陆却在这样的目光中镇定自若,不见分毫瑟缩,半晌,皇帝方才收回了目光,眸光赞赏:“嗯。封六驸马为正一品宁安侯,赐宁安公主及宁安侯象牙短刀一对、祥瑞麒麟一对、五福琉璃盏一对……” 不知凡几的珍宝像是不要钱一般地被皇帝赏赐下来,每一样都满含美好的寓意,皇帝每说一样,殿中的人就侧目一次,到了后来,竟是麻木了,这比之嫡公主出嫁时不差分毫的赏赐,又一次让人看清了宁安公主的分量。 “谢父皇恩典。”孙芷妍和姜陆跪谢了皇恩,一同给皇帝敬了茶,说了许多的话,然后才退回了原位。 “皇上这是把寓意好的东西都赏了一轮,哀家却是不知道该赏什么才是了。”太后显然心情极佳,嘴里喊着不知道还能赏赐什么样的珍宝,一张嘴,却又是旁人一辈子都难得见到一次的珍宝:“罢了罢了,哀家便不与皇帝争头筹,但盼着妍儿和驸马和和美美、白头偕老的心却一点儿也不少的。赐同心红玉扣一对、八宝如意镯三对、鸳鸯钗一对、百子千孙屏风一张……” “谢祖奶奶恩典。”孙芷妍捧着茶,看着太后两鬓白发的模样,眼睛一阵发酸,憋了半晌,才把含在眼里的眼泪憋了回去,抿唇轻声道:“妍儿日后不能时刻在祖奶奶身边侍奉祖奶奶……” “傻孩子。”太后打断了孙芷妍未完的话语,满面笑容道:“你找到了好的归宿就是对哀家最大的孝心了。” 养儿千日,盼的可不就是她嫁个好人家,和和美美地过上一辈子么?如今这个心愿了了,她这个老婆子也能走得安心些。 孙芷妍张了张嘴,最终只应了一声:“是。” “同在京城,宁安大可时常入宫陪伴祖奶奶,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宜得很。”太子妃坐在下首,面上虽无甚表情,但声音里是实打实的关心,轻易宽慰了太后的心。她与太子坐在同一条船上,如今太子最需要的是什么,太子妃最清楚不过了,但在这种事情上讨好贵人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只盼着太子快些清醒过来,不要被小人蒙蔽了双眼,好好的坐着太子之位,何必翻江倒海,凭白搅浑了现在的这潭清水。 太后笑道:“正该是如此。” “本宫可算盼来了宁安的这杯茶水,在你们小的时候,本宫就想着等你们都找到了好的归宿,如今你们大了,本宫又开始想着抱外孙儿了,这人啊……总是盼望着更好的。”皇后笑得端庄,叫人半点儿也不能怀疑她的真心,她拉着孙芷妍的手,亲昵地说着话“本宫早早地给你们姐妹备好了,今日便把你的那一份交给你了,赐大雁南飞一对、红玉石榴头面一副、玉照生紫炉一对……” “谢母后恩典。” 宫里的三个巨头表示完了祝福,然后就是平辈间的见礼了,一时间,殿里热闹非凡,直至午后才算是结束,孙芷妍和姜陆被留着用了辅食才出了宫。 但这仅仅只是皇宫的结束,齐国公府上,尚且有长辈等着她们。 “我有些紧张。”临入祈寿堂前,孙芷妍停住了脚步,看着姜陆认真道。 姜陆也跟着停下脚步,借着长袖的遮掩握住孙芷妍的手捏了捏以示安抚,失笑道:“在皇上面前都没有半分紧张,现下不过是见几个妇人,娘子大可以平常心相待。 “这不一样。”孙芷妍小声嘟囔。自古以来婆婆是媳妇的最大克星,“婆婆”这种东西,绝对是比皇帝亲爹要可怕的存在。 “莫怕。”姜陆想了想,大约猜到孙芷妍的顾忌,道:“眼见为实,娘子还是亲自看一看之后才知道结果。” “嗯。”孙芷妍犹豫了一会儿,娇嗔一眼姜陆,傲娇道:“姑且相信你一回。”长公主与她相熟,她是不怕的,只是怕姜陆的继母会变着法子刁难她。 有些刁难,即使是公主的身份,她也只能受着。 不过,孙芷妍显然是多虑了。 姜老夫人没有实权,膝下的姜翔将将长成,还得仰望着齐国公和姜陆的提拔,就算心里有小心思,她也没有胆子去当这个出头鸟在第一天就刁难公主儿媳妇。 长辈们面上都尚算和善,小辈里却有人对孙芷妍不以为意。 张玉琪和姜思思一左一右的站在姜老夫人身后,从孙芷妍和姜陆进门开始,张玉琪就往姜陆身上投注了极为炽热的目光,强烈到一旁的孙芷妍都没有办法忽视的程度。 好奇之下,孙芷妍装作不经意地抬眼,一瞬间就找到了目光的主人——一个我见犹怜的黄花大姑娘。 瞧这泛着红的桃花眼,恐怕来之前没少掉眼泪罢? 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里挑了挑眉,孙芷妍心里勾勒出各种版本的爱恨情仇,面上却不显,拿出礼物一一送给在场的小辈。 只是,她不打算戳穿着炙热的视线,张玉琪却没想过要掩饰,当着她的面儿就幽怨地喊了声:“表哥……” 里面的情意,真是满的都要溢出来了。 不是张玉琪蠢,明目张胆地把对姜陆的仰慕放在面上,人家想得可深了。新婚的夫妇感情虽然浓密,但也脆弱的不堪一击,但凡这个公主和姜陆离了心,她就有把握让姜陆的心都放到她的身上。 算盘打得啪啪响。 “表妹的礼物在本宫这儿呢。”孙芷妍假做不知张玉琪短短一声呼唤里的缠绵情意,从身后的托盘里拿起一个荷包往她手里一放,还轻轻拍了拍张玉琪的手,笑道:“表妹还未出嫁,想必是不清楚这里头的道道,本宫也是前些日子才听教养姑姑说的呢。” 这一切都是做给长公主看的。 孙芷妍当然也可以呵斥张玉琪不懂规矩,直接把她“处理”了,但是孙芷妍有自己的考量,既然能把生活过成简单模式的,她自然不会选择困难模式的。 她表现得好了,自然有人出手把张玉琪这种人都处理了。 或者没能打动了长公主,她日后也有的是时间处理,驸马满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虽然有空子可钻,但她可不是那种能让人钻了空子的人。 只是不知道她的驸马是怎么想的? 孙芷妍的目光在姜陆身上不怀好意地转了转,随即迅速地移开。 张玉琪拿了孙芷妍的礼物,身子瑟缩了一下,眼睛雾蒙蒙的,好似孙芷妍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一般,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公主说的是。” 第97章 城 姜陆自是表现得极好的。 君不见他目光温柔而专注地看着孙芷妍,任张玉琪如何作态,她也未曾分出半分注意给泫然若泣的张玉琪。他心里知道张玉琪甚至于姜太夫人想要什么,可齐国公不愿意给的,他自然也不会为之有半分动容。 况三千弱水只取一瓢,他既求娶了孙芷妍,自然就要给她个一生一世一双人。 旁的人,还是少些关注来得好。 张玉琪用余光盯着姜陆冷若刀削的面容,见他以从未给予过她的柔情目光看着他身旁红衣似火、明媚如阳的女子,掩在袖里的拳头不禁掐得紧了又紧。 她身后的家族式微,又未出了半个出息的男子,她要想继续享受她的荣华富贵,就不得不像姜太夫人这样嫁入世家,也幸而有姜太夫人,才能让她高攀得起齐国公府这样的世家。却不想,齐国公姜海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姜陆也是对女子不假辞色的。 可是…… 不知想到了什么,张玉琪脸上微红。 她……她许是在姜陆心里也是不同的呢?从前的时候,姜陆从不会主动与旁的女子搭话,只她能得了姜陆的问询,这必定是独一份的。 心下得意的张玉琪忽而又想到了宁安公主,心里的满足一下消得一干二净。有了比较才有了差别,比之宁安公主,在姜陆心里她又仿佛什么都算不上。 哪怕是在姜陆自甘堕落的两年里,她也没能得了他一个正眼。彼时,能得了他没脸没皮地逗弄调戏的是宁安公主,能让他费劲心思拐着弯儿送礼的是宁安公主。 为了延续齐国公府的鼎盛,他愿意敛了周身的锋芒,埋葬自己的前程,为了宁安公主,他却愿意披上战甲,再展锋芒。 瞧瞧如今京城里姑娘们口耳相传的话语,听听那句“以天下安稳为聘”,哪家姑娘能得了他这样的一句话? 惟宁安公主矣。 这样的与众不同令她心里羡慕得紧。 起初张玉琪只是想要齐国公府的荣华富贵,可她如今不仅是要荣华富贵,她更想要姜陆心里那个独一无二的位置。 她面对的敌人将会是这燕朝的一品公主又如何。她不甘心,凭什么姜陆的温柔就只对着宁安公主一人。宁安公主不过是投了个好胎罢了,除了这个,她不觉得自己比宁安公主差。 “表姐可是落下了什么东西?”姜思思好奇的声音拉回了张玉琪的神思,她猛地回过神来,见众人皆已起身离去,不见惊慌,只微微抿唇对姜思思笑了一下,没有半分的不自然: “是啊,现在已经好了,手钏断了,有粒珍珠险些就要漏在这里了。”说着亮了一下手里圆润的珍珠,表示自己确实是在找东西,然后走上前挽着姜思思的手跟上众人的脚步。 后面的动静没有逃过孙芷妍的眼睛,她借着宽大的衣袖的遮掩掐了掐姜陆,嘟着嘴儿望着他,嘟囔道:“府里可真热闹。” “不必理会她。”难得孙芷妍吃醋,姜陆面上一本正经的安抚孙芷妍,心里却很高兴。“不过是些姑娘家的心思罢了。” “哼,你可不能小瞧姑娘家的心思。”孙芷妍松开指尖的软肉,倒是确实没把张玉琪放在心上,嘴上却没有软下来:“姑娘家可是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 “是是……为夫会离她远远的,不给她误会的机会。”姜陆忍下笑意,镇重地点头,拉着孙芷妍走快两步离身后的张玉琪又远了几分,以示自己的清白与决心。 孙芷妍这才笑开了:“这还差不多。” 姜陆和孙芷妍两人如今并不住在齐国公府中,而是住在与齐国公府相邻的宁安公主府,两府之间以一道拱月门相连,以便两人往齐国公府中与大长公主、姜太夫人请安,也方便一家人一同用膳。因着齐国公府的传统,虽有每人身后还是站着一名执筷丫环,但饭桌上的规矩格外地松,也不需要媳妇立规矩,是真正的一家人吃饭,孙芷妍感觉着氛围更像现代家庭聚餐。 “咱们这儿可不兴客气的那一套,弟妹只管放开了吃。”齐国公夫人是典型的世家当家夫人,虽然性格上有着自己的豪爽,但一颦一笑之间都带了十足十的端庄,语气也拿捏得极好,只是听着便觉得舒适的,令人不自觉地觉得当家的妇人就合该是这样的。 “嗯。”孙芷妍从一开始就未端着公主的架子,此刻也真真如同一个新嫁娘一般认真聆听来自长嫂的善意。 大长公主也笑呵呵地开口了:“日后啊,有不懂的只管找你大嫂,遇着难事也找你大嫂。她啊,可是一等一的好人。” 孙芷妍顿时就忽闪着一双美目看向齐国公夫人了,红唇张合之间不见半点见外:“大嫂你是好人!我可就仰仗着大嫂关照啦!” 好名声谁不爱,尤其这个夸赞还是从大长公主口里出来的,此外她本就没有私心,对待孙芷妍自然也是真心真意的。当即齐国公夫人就笑眯了眼,主动张罗着用公筷给大长公主和孙芷妍添了一筷子菜:“得了这般好的评价,我岂不该好好疼爱一番弟妹坐实了我‘好人’的名头?” “哈哈哈,自当如此。”大长公主被逗得直乐呵,吃了齐国公夫人夹到碗里的菜,感叹道:“人越是老越是觉得时间过得快,一眨眼的时间你们都成家立业了,如今便剩下翔儿和思思了……玉琪也到了相看的年龄,你这个做姑母的可得好好儿帮着挑人家。” 这话是对着坐在大长公主下首的姜太夫人说的。 姜太夫人一惊,手里的筷子差点儿掉到桌子上,她简直不能更清楚大长公主的意思了——张玉琪绝对不会是也不能是姜陆的妾室,她定了定神,恭敬道:“我已经挑选了几户人家了,正想着过几天厚着脸皮去请您替我掌掌眼呢。” 大长公主发话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放任张玉琪折腾了,不仅不能有那些妄想,她还得把张玉琪嫁得远远的。 张玉琪顿时也慌了,她紧紧盯着姜太夫人,想要在她脸上看出哪怕一丝阳奉阴违的味道,只是张玉琪失望了,姜太夫人是真的对大长公主妥协了! “……姑母!”张玉琪红着脸娇娇地叫了一声姜太夫人,满满的都是未出阁的姑娘面对自己婚事的娇羞窘迫。她的心思转了转,明白想要留在齐国公府就只能靠着自己的手段,心中却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一时间只觉得生出了满腔的豪情。 她想要的,她会亲自用双手握住! “可不能在人生大事面前害羞,嫁人可是姑娘家的下半辈子,你也得擦亮了眼睛跟在母亲身边挑呐。”齐国公夫人与张玉琪素有来往,说这样的话也显得熟稔,但很显然,她是站在孙芷妍这一边的,都是想要断了张玉琪的歪心思。 “可不是呢,祖奶奶也与我说话相似的话。可见大嫂的话是很有道理的。”孙芷妍也跟着搭话,一字一句均是对张玉琪满满的善意,然到了张玉琪身上却又成了戳心窝的刺。 满室的人都急着把她推出齐国公府,张玉琪心里难受却知道如今不是反抗的时候,咬咬牙做出一副安心的样子,轻声道:“玉琪记下了。” 第98章 自第一日起,张玉琪便被姜太夫人拘在身边,中途还送她回了自个儿家中住了足足一个月,才又借着思念的名头接了回来。 没有了旁人打扰,新婚燕尔的两人也是日益如胶似膝,往日里的拘束也尽去了,偶尔拉着手肩并着肩在花园中闲逛,偶尔打发了周围的下人,只两个人躲在角落的屋檐下悄悄交换亲吻。姜陆是个不太懂得营造气氛的人,孙芷妍也不介意,自己精心布置了所有,拉着姜陆一起享受。 一日,姜陆面对满床的鲜红的花瓣,难得回忆起了两人的幼时,他就着拥抱孙芷妍的姿势,闭着眼倒在床上,附在孙芷妍的耳旁用醇厚的声音一字一句地挑弄着她的敏感,逗得孙芷妍两耳通红、目光涣散也觉得不够:“我幼时狂傲,长在大长公主身边被人捧惯了,便觉得自己了不起了,直到后来在宫宴上遇着了你,自信无比地做了自我介绍,再见时却被打击得够呛,你压根儿不记得我了。” 孙芷妍动了动耳朵,像是要逃开又像是要把自己送到姜陆嘴里,她这个时候还没被逗弄得狠了,很有些闲心地跟着姜陆一起怀念,嘲笑道:“你说的我却是不记得了的。我倒是记得我头上的华盛被你捡了一个日日揣在怀里,还被哥哥发现了,在书院里打了你一顿,我跟着大长公主去看你的时候,差点儿就认不出来你了。” “嗯。”姜陆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决心要振一振自己的威风,对着圆润莹白的耳垂就是一口,还恶意地磨了磨:“若不是这一顿打,我还没把你惦记上呢。那个时候不懂事儿,轻易被祖母恐吓拿了姑娘家的东西就要对姑娘家负责的话糊弄住了,全然没发现是玩笑,男子汉大丈夫自然不能占女子的便宜,认认真真地把你当媳妇好几年,好久才知道被骗了。”当初他为了避嫌,还特意和别的姑娘家保持着距离。只有身下这人才当自己待她与待别人是一样的。 “唔……”孙芷妍的神思全都放到自己的耳垂上了,姜陆一番近乎剖白的话她只抓到了一个重点,到了嘴边的娇|吟被一串儿笑声冲得不见踪影:“哈哈哈……六七岁的男子汉大丈夫?相公确定呀?” 不作不死,孙芷妍可真的是踩了雷点了,在古代,这么一句话就跟现代的说男人不行是一个效果的。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作?”姜陆不怒反笑,压住笑的不能自已的女子就是一记深吻,简直要把孙芷妍亲得断气了才罢休,好不容易放开了孙芷妍,姜陆又牵着她的手来到滚烫之处,沉声问她:“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嗯?” 好似只要孙芷妍说上一句不是,他就要对孙芷妍“用刑”了一般。 孙芷妍的手猛地一抖,几乎要握不住手掌里的东西,盈了满目的春水扁嘴控诉:“你怎么不讲道理呀!” 可不就是不讲道理么?姜陆厚脸皮地动了动,惹来了孙芷妍一记怒嗔才觉得满足了:“亏我还满心欢喜地要考了状元回来好娶你回家继续对你负责,谁知道只是长辈糊弄我的话。”哼了哼,把心里的怨气哼出来了,才又继续说下去:“好不容易考来的状元没什么用了,父亲再时便教我要一心享福,莫使齐国公府太盛了惹了别人的眼!” 他奋斗了那么久就是为了媳妇儿,一眨眼儿媳妇压根不是自己的媳妇,他也失去了动力,索性当个纨绔还能顺便调戏孙芷妍,免得……免得自己拿她当媳妇当了那么久,她却一无所知。 幸而他有个好哥哥,好祖母。随着孙芷妍手里的动作姜陆舒服地叹了口气,又拍了拍孙芷妍的背催促她再快些。果然,媳妇还是要主动才能到手。 孙芷妍却不愿意如他的愿了,手上用力一握,质问道:“这就是你忽然处处欺负我的原因?” “……”姜陆顿时闭紧了嘴,动也不敢动了。 然而恰恰是这一份沉默叫孙芷妍确定了下来。她松开手,转了个身背对着姜陆,冷声道:“该罚!” 姜陆紧跟着贴上去,像只被抢了骨头的大狗委屈地把脑袋埋在孙芷妍肩窝,摸了摸孙芷妍的小腹,轻声说:“不是已经罚了么?” 这里,可是至少得十个月都不能有他和她的血脉呢……孙芷妍身子虚,得仔细调养上一年才能怀孕不伤身子,如今才过去两个月,可不就是惩罚了么。 孙芷妍知道姜陆的意思,闭着眼睛道:“一码归一码,就罚你今晚不许碰我。” “难得一床花香,娘子确定真的要浪费了?”眼见装委屈不成,姜陆就开始用低沉的声音利诱了。 不过孙芷妍是打定了主意的,他是只能等明日了。姜陆不死心地呼唤了两声,孙芷妍却不给反应,他瞪大了眼睛,与自己的兄弟一样挺着身子躺到了天明。 姜陆与孙芷妍平日里并不住在齐国公府中,两人是住在齐国公府旁的宁安公主府的,只为了显示两府的亲近,也为了方便来往,便开了一道拱月门连通了两府。在孙芷妍之前已有大长公主开了这个先例,因而也算不上奇怪了。奈何彼时大长公主错信良人,徒惹了心伤,到最后竟也没能留下自己的血脉,直到年老了才抱了早年失怙,年幼无依的姜陆到身边养着。 不过到了孙芷妍这儿,自是不会重蹈覆辙的。姜陆不是昔日的老齐国公,孙芷妍也不是性子软和的大长公主。 比如张玉琪明目张胆地站到她跟前,拿着一包药渣威胁她的时候,孙芷妍眼皮都没有抬,依旧细心地绣着手里的荷包,仿佛张玉琪放在桌上的不是避孕的药渣,而是再平常不过的补药。 “公主殿下,你说,要是我把这些药渣往陆表哥的书案上一递……”张玉琪仍然是红着眼圈宛如兔子一般柔弱受惊的姿态,嘴里吐出的话却不如表面的柔弱,反而充满恶意“陆表哥是不是还会全心全意地捧着你,把你当成珍宝呵护。” 兰姑姑立在一旁,淡定地扫过桌上黑乎乎的药渣,得体地笑道:“表小姐,想来您是误会了。公主身子虚,有些事儿便急不来,太医令吩咐了要调养一年呢。” 张玉琪到底还是嫩了些,只抓了这么点证据就急吼吼地往敌人跟前递,不是特意给机会给人摆平又是什么?兰姑姑在宫里见惯了想要攀高枝的宫女,随便扯一个出来,手段也比张玉琪高明百倍。 何况明人不做暗事,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真的,没有半点儿糊弄张玉琪的意思。 “哼,前儿个,在大长公主那儿,太医可是说公主殿下身体好着呢。”兰姑姑的话张玉琪是不信的,若非姜太夫人那边已经急火急燎地给她相好了成婚的对象,她又怎么会只拿到了这么一点儿证据就跑来对峙!她必定是得在定下婚之前成事,否则她想要的一切就都成了空了…… “表小姐还年轻呢,女人家的事情很多是不会放到明面上说的。”兰姑姑声音轻柔极了,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等过几日,表小姐的喜事到了,自然有人会教表小姐的。” 张玉琪定定地站着,分毫不为兰姑姑的话动摇,她只定定地看着孙芷妍,执着地要得了孙芷妍一句话:“公主,你只说,你是不是不愿为陆表哥生孩子?” 孙芷妍终于正眼看了张玉琪:“我既嫁予姜陆,自是乐意为他生儿育女的。” “那……为何……”张玉琪抖着手指着桌上的药渣。 “琪表妹是不是管得太宽了?”孙芷妍歪头笑得讽刺,对张玉琪的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第99章 张玉琪自进门后就理直气壮地指着证据的手指蓦地一软,眼底划过一丝懵然,就这般被孙芷妍的话语问住了。好半晌,她才抬起头直视孙芷妍,自嘲道:“我确实不能管到公主身上。” 她确实是心急了,才一时没有想清楚冲过来找孙芷妍质问,好不容易找到了孙芷妍的把柄,她该做的是去寻求盟友,而不是单枪匹马地胡乱冲撞。想明白这点的张玉琪退后了一步,轻声道:“还望公主好、自、为、之。” 语罢便利落地转身,径直离去。 兰姑姑面上表情不变,只看着张玉琪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是个不懂礼的。” “人一旦有了执念,心就不清楚了。”孙芷妍敲了敲桌子,安静的屋子里响起笃笃的声音,轻易缓和了凝滞的气氛。“不在南墙上撞得头破血流,她也不会知道痛。” 哪怕是误打误撞的,张玉琪的指责确实有理直气壮的资本。孙芷妍的身体素来调养的极好,万没有体虚一说。所以张玉琪说的一点儿也没有错,十五及笄的孙芷妍确实是不愿意现在就为姜陆生儿育女的。 不管她在古代生活了多少年,她骨子里到底是个现代人,在现代学习的知识让她没有办法放任自己如同无知的古人一般还没长开身子就大胆生育。 太医的诊脉不过是她拖延时间的托词罢了。对于一个从皇宫里出来的公主,买通太医说个假话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我既然敢做下这件事,自然是有万全的准备的。“怎么可能让她轻易就抓到把柄?孙芷妍呢喃道。 兰姑姑低头,轻声问道:“奴婢不明白,公主到底是为什么不愿意怀孕……”她在公主跟前很有些脸面,否则她也不会问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孙芷妍自然是有很多理由的,但每一个都不适合说出来,因此她张了张嘴,最后只道:“哪有什么理由,只是单纯想要拖上两年罢了。” “是吗?”再不能更熟悉的低沉声音忽而在帘后响起,隐含着失望和颤抖。 孙芷妍一惊,猛地抬头看向珠帘,落入了一双满含了复杂情绪的眸子,叫她心颤不已——她有那么多的理由,偏偏说了一个最无情的,又偏偏入了姜陆的耳。 “不是……”孙芷妍挣扎着踩了绣鞋要上前解释,可惜姜陆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留给她一个伤心的背影,脚步匆忙地离去了。 孙芷妍愣在原地,心底盈满了恐慌,她迷茫地看着空无一人的珠帘后,最终垂下了肩膀,冷声道:“都去领罚。” 她不可抑制地迁怒到了身边的宫人身上,若不是她们偷懒耍滑,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姜陆在珠帘外面,又怎么会让他失望…… “奴婢知错,请公主恕罪!”兰姑姑没有犹豫地跪下请罪,她自知罪恶深重,若不是她挑起了这个话题,也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兰姑姑请罪的声音到底让孙芷妍回过了神,现在可不是迁怒下人的时间,更重要的是她该如何与姜陆解释清楚,好让他知道她并非无情:“罚去半年月钱,下不为例,日后切不可再犯。” 这就是免去了她们板子的意思了,宫人们忙不迭时地下跪谢恩,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她们近来确实松懈了,幸而公主愿意给她们将功补过的机会。 姜陆心中烦闷,背着手黑着脸走到书房,推门的力气不知比以往重了多少,直让门发出嘎吱嘎吱的悲鸣,摇摇欲坠。 即使他与她之间的开始只是源于幼时的误会,平日里的交集也并不很多,但他付出的感情无一不是真心的,他是真的把她视作了要白头偕老的人的,他以为孙芷妍心中也是如此,却不想…… 她嫁给了他,却不愿意为他生儿育女。这样明显的不爱,他往日竟然未曾看出分毫。 姜陆握紧了拳头狠狠地锤向墙壁,鲜血横流也不足以宣泄他的情感。 “陆表哥……别这样。”闻讯赶来的张玉琪心中窃喜,这样不费一兵一卒就离间了宁安公主和姜陆的感情,她必定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她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灾乐祸,面上却不显分毫,满脸心疼地握住姜陆受伤的拳头,放到颊边轻轻吹了吹,哽咽道:“表哥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心疼的只会是我……们。” 姜陆闭着眼睛站在书房中间,对张玉琪的话语充耳不闻,但也未曾拒绝她手上的动作。这样的表现让张玉琪心中一动,得寸进尺地把姜陆的手移到嘴边,在伤口的边缘轻轻地亲了一口。 果不其然,姜陆同样没有拒绝。 张玉琪压下几乎要勾起的嘴角,做出怜惜的模样抱住姜陆的背,踮起脚仰头把嘴唇送到姜陆嘴边:“她不愿意为表哥生儿育女,我愿意……” 说着,她握着姜陆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双目迷离:“表哥,不管是什么玉琪都愿意为你做……” 这样的一句话,张玉琪自信足够打动姜陆,她闭上了眼睛,因此看不见姜陆的表情,只是感觉到他没有推开自己,心中不禁大喜——哪怕自己跟了姜陆以后只是区区一个姨娘,但只要得了姜陆的宠爱,妾和正室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她必定要好好把握才是。 姜陆垂眸看着眼前这个总是一副楚楚可怜的女子,看着她毫无保留地向自己敞开,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动摇了,他恶意地想着就这样成事,看一看孙芷妍为他吃醋的样子也好。可再一转念,他又觉得荒谬极了。 若是孙芷妍对他只有虚情假意,那被惩罚的人是他才对。若是孙芷妍心里是有他的,他岂不是生生地推开了她? 倒不如相互给一个机会,他去听听她说话,问一问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相同的时间,对张玉琪而言是漫长的千万年,对姜陆却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他手上微微用力推开了怀中安静地等待着什么的姑娘,绕过她准备往外走,甫一抬头就看到了独自站在门口的孙芷妍。 第100章 城 “……”姜陆的脚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地再抬不起一步——他不知道孙芷妍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会不会因此误会他。 张玉琪被推开时凉透了的心一瞬间又火热了起来,误会吧……争吵吧……她不停地在心里祈祷着,恶毒地渴望着两人再也没有解开误会的机会。 姜陆想要解释的,只是在他开口之前孙芷妍已经有了动作。只见孙芷妍上前两步牵起姜陆的手,一边温柔的道:“我亲手做了莲子羹呢,你尝尝味道吧。”从始至终孙芷妍的目光都没有放到张玉琪身上过。 “好。”姜陆便同孙芷妍走出去了。 莲子羹的量不多,两人平分后各得了一碗,孙芷妍吃了一口,压下满腹的思绪准备打破沉默:“我……” “我……”恰恰此时,姜陆也抬了头看着她开了口道。 双目交错,又是一阵沉默,孙芷妍捏了捏粉拳,抢在姜陆面前说道:“我只是想等身子长开了再要孩子,并没有……并不是不愿意为你生孩子!” 语速极快地说完这些话,孙芷妍紧紧盯着姜陆,生怕错过他任何一丝的反应。她心底里都有一份害怕,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聪明的人,徒劳地握着金手指却没有一番惊人的作为。以往行事还能通过书上呈现的内容推测一二,她与姜陆之间的事情却让她投鼠忌器,天知道她说出这句话废了多大的勇气!若是……若是她没有解释清楚该怎么办? “好。”姜陆没有一丝犹豫地点头,无条件地相信了孙芷妍的话“我们迟点要孩子。” “表妹的事情你不必在意,我只想和你过一辈子。”姜陆本来想要将书房的事情细细掰开了解释,但最后却没有选择再提,他把孙芷妍拥入怀中,轻声承诺道。 “我也只想和你过一辈子。”孙芷妍垂眸,感受着姜陆胸膛里如同擂鼓的心跳,说得无比真诚。她和他二人自幼相识,青梅竹马也没什么不好的。 选择了姜陆,她就会和姜陆相濡以沫。孙芷妍暗想的时候,依旧以为自己是不爱姜陆的。 “现在可以吗?”姜陆忽而附耳道,惹得孙芷妍一阵轻颤。 已为人妇的孙芷妍立刻理解了姜陆话中的深意,有些儿心动的她红着脸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咳……良宵苦短,大保健从现在开始刚刚好呢。 孙芷妍辛苦熬的莲子羹被二人遗弃在桌子上,散尽了热气,用生命见证了一场红被翻浪,床幔轻摇,直到第二天才被人收了去。 姜陆作为宁安侯,被动且主动的绑在了顺亲王的大船上。近来太子脑子越发不清醒,被皇帝一番训斥以后竟把枪口移到了孙明泽身上,不仅在朝堂上针锋相对,就连孙明泽的后院他也想要伸手,力图全方位为难孙明泽,姜陆自然没有被放过的可能,连日来姜陆被太子手下的官员抓着以前的黑历史弹劾了不知道多少遍,便是早朝没有早到,也能拿捏着说上两句藐视皇权。 虽然皇帝不当回事,但架不住这人吵啊。为了耳边能清净些,姜陆早早便入了宫准备参加早朝。 等到孙芷妍起床的时候,床边早就失了温度。起先她也醒过,被姜陆哄着睡了回去,奈何她早早戒掉了睡懒觉的习惯,到了惯常起床的时辰便再也躺不住了。 “公主,早膳已经备好了,是要到外边吃还是……”兰姑姑自个儿打了珠帘进来,见着孙芷妍疲懒地靠在软垫上就知道她昨晚累着了如今还没有缓过来,便装着忘了宫里面一板一眼的规矩,询问着是否要在房里吃。 现如今是在公主府,何必处处按着宫里的规矩来,平白累着了公主。皇宫里的皇子公主那么渴望出宫建府,想得可不就是一份不被拘束着的轻松自在么?兰姑姑心里最是疼孙芷妍的,更不乐见孙芷妍在自个儿的地盘上还被规矩绑着。 “端到房里来吧。”孙芷妍身子软的不行,即使有按摩手法一流的宫女在也没能让她立刻好起来,现在是恨不得能不动弹就不动弹的。 语罢,外边就传来数声极有节奏的拍掌声,紧接着便是鱼贯而入的宫人,一份又一份的美食放到了孙芷妍跟前的矮桌上。最后端上桌来的是一碗黑乎乎的中药,往常和姜陆耳鬓厮磨了一夜的孙芷妍定是要喝上一碗的,今天她却犹豫了起来,盯着那碗药半晌,最终摆了摆手让人撤了下去。 她……孙芷妍心里乱得很,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她心里确实是不想喝那碗药的。反正、反正只是今天没有喝而已…… “我到小书房坐一会儿。”孙芷妍住的院落名唤如意院,一草一木都是她亲自布置的,虽说只是作为起居的地方,她依旧留了一个地方作为书房,以满足自己偶尔的闲情雅致。不过今天她要去小书房可不是为了吟诗作对。太子给孙明泽和姜陆找了那么多的麻烦,怎么说她也得回敬一二不是? 孙芷妍这回可是准备来一个大的,她寻思着要让太子消停个大半年,虽然他如今的动作并不能给她们真正带来麻烦,但虱子多了也是会痒的,孙芷妍可不愿意受这个气。 太子动作越多,握在孙芷妍手上的把柄也就越多,到了今日,已经不是哪一个才能真正影响到太子的问题了,而是孙芷妍要挑选哪一个才能准确地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燕朝人物攻略大全里的人物一直都不多,太子的资料详细得连房事都记载得一清二楚,认真编写一下几乎都可以成为一部关于太子的个人传记了,还是全方位无死角的那种。孙芷妍无聊的时候还曾想过,等到年老时她便编写史书,日后也能名留青史,让后人时时念叨她的名字。 当然,如今也只是想象罢了,说不得日后她有没有这个功夫。 想着想着,孙芷妍就不自觉地被自己逗笑了,一早上的慵懒也被驱赶得一干二净。 第101章 城 顶顶重要的事情处理好了,孙芷妍也有了闲情去料理张玉琪,她抬手随意在纸上勾勒出一朵合欢花,声音里满满的都是温柔,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与那份温柔截然相反:“近来天凉了,琪表妹体贴,做了件斗篷给她的堂姐夫呢。” 她确实没有把张玉琪放在眼里过,但不代表张玉琪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她跟前膈应她。 起初不搭理张玉琪是初来乍到想要给齐国公府卖个好,让她更好地融入这个大环境;也是存了借着大长公主的手悄无声息地在府上立威的心思。 可惜她算漏了大长公主那软绵绵的温和手段,拖了这么些日子不仅没有让张玉琪安分,还让这姑娘变本加厉地挑战她的底线。 既然大长公主不给力,她便自个儿出手罢。 在这世道,流言是毁掉一个人的最好利器。张玉琪大胆奔放的风格怎么能只齐国公府知道呢,她可该好好儿帮她宣传一番。 至于这个宣传是不是无中生有……有什么关系呢?从皇宫里出来的人心最黑了,她绝不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那个。 这样状似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一直跟着孙芷妍的兰姑姑却是明白了个彻底,她无声地福了一礼退出去布置,甚至不需要孙芷妍多一句吩咐。 张玉琪的堂姐夫是一个有前科的男人,曾与自个儿的嫂子眉来眼去,只差没有真正厮混在一起,可谓是金玉其外衣冠禽兽!如今人人都知道他的风流名声,虽不至于上升到浸猪笼的程度,也是叫人多了一些饭后谈资。 和他扯到一起,不管主动的还是被迫的,都不会发生什么美好的事情。 兰姑姑给这件事安排了一个好开头,流言最初是在张玉琪自个儿院子里传出来的,偏偏张玉琪被有意无意地瞒得很好,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流言早就长了翅膀飞出了齐国公府,飞到了她将要定下的那户人家。 若不是孙芷妍拿捏着没真正闹大,若不是有大长公主和太夫人拦着,张玉琪就是这京城人士的又一个谈资,哪里还能只是小范围地传播呢。 不过,常人能轻易相信这些流言也要多亏了张玉琪近来愈发嚣张的做派,本来就有那等捕风就是影的人,再一听这流言,岂不是恰好证明了自身的聪明才智,恨不得多多宣扬了证明自个儿的火眼金睛,沾沾自喜呢。 只是到了这个地步,张玉琪便是有堪比城墙的脸皮也顶不住苍白了脸跪在太夫人跟前求情——她知道这流言压根就是假的,她清清白白没跟姐夫说过一句话,更不要说有私情了。 可惜,孙芷妍既然算计了她,就不会给她澄清的机会,最亲近的太夫人放弃了她,大长公主也难得雷厉风行地把张玉琪送到她姐夫府上做妾。 当然,这是后话。 俗话说的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却投。谁说孙芷妍不是一个小人呢,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所有的谋害都比不过自取灭亡来得干净。 比起一发现就冲上去一棒子打死,给人装可怜博同情的机会,不如等世人都站到自己这边,再动动手指,深藏功与名。 世间多少名利便是这样得来的。 “公主,驸马爷回来了。”兰姑姑前脚刚出了小书房,后脚姜陆便回了公主府,大步流星地入了孙芷妍所在的小书房。 “难得娘子有如此雅兴。”姜陆走到孙芷妍身后,仔细看了孙芷妍画的画儿,轻声夸赞道。奈何他这撩妹满分的耳旁轻语却没能换得美人的展颜一笑。只见孙芷妍抽出了那画,新铺了一张宣纸,抬腕写下了几个字—— 秋后算账。 这四字再没有了往日的柔婉秀美,杀意凛凛、锋芒毕露的劲意叫人不禁侧目,恨不得细细掰开了这字,好看看究竟是何人惹了孙芷妍的火气,才叫她改了字里的风骨。 不待姜陆说话,孙芷妍率先开了口,用从前从没有过的柔媚语气道:“妾身尝听闻女子身子未长开便生育极为伤身,更有可能伤及子嗣。妾身希望妾身与夫君的孩子是顶顶优秀的,便擅自做主用了避子的汤药。” 文绉绉的,却叫人极为受用。 姜陆静默,眼中隐有温情流动,他握住孙芷妍的左手放到左胸膛:“我曾答应娘子互相之间要全心全意的信任,便是不能,也定要问询过后才能断言,却不想违了誓言,若有下次,便让娘子挖了为夫的心,不叫它再有动摇的机会。” 人在入局之前总是能想得十分美好,然而入局之后却容易迷失了本心,凡事患得患失起来。此事确实是他无理取闹了,合该受孙芷妍的这一个冷脸。 “嗯。”孙芷妍垂眸应了,忽的转身用早已放下毛笔的手掐住姜陆的脸,恶狠狠地道:“那夫君是否该解释一下昨日书房里的事情了?” 说了要秋后算账,她昨天的不计较是不想给外人看了笑话如了愿的,至于现如今,且待她清算完了再继续端庄贤惠罢! 老虎不发威,日后就该有人真把她当软柿子捏了。 “自然是应该的。”姜陆是个没有脸皮的,一边应着一边想要去亲孙芷妍,解释和吃豆腐两不相误:“昨日心里正烦着,哪知一入书房就被人扑了个满怀,我且纳闷着呢……后边的事情你也是清楚的。” 姜陆看似乖实地交代着,却完全没有把当时动摇的心思说出来的意思。有些儿事情过去了便不必再提起了,提了也是妨害二人和好。 孙芷妍是何等人也,既然姜陆也说她跟着看了事情的经过,那她怎么会错过姜陆险些走歪的心思。姜陆觉得旧事重提伤感情,她却觉得姜陆没有一点儿要认真和好的打算。 冷哼了一声推开了姜陆凑近的脸,孙芷妍扭身走远了去:“这就是夫君的诚意了?”她仔仔细细的解释了为何吃避子汤的缘故,只差没有掰开揉碎了,他竟不愿说为何没有立即推开张玉琪…… 便是她猜出了大概,也没有真的介意书房里的事情,可姜陆的态度未免太含糊了些,连一句解释都没有,说好的坦诚相待都被吃了。 姜陆皱了皱眉,眼底闪过一丝不解。不待他想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惹了孙芷妍不开心,孙芷妍便摇曳着步子出了小书房,不知往何处去了。 这便是男人和女人思维上的差异了。男人很多时候他们根本不会明白女人纠结的点到底在哪里,或者是知道了,但也难以明白有何好纠结的。 姜陆以为已经把事情说得清楚了,余下未提的自是不会有下次,既然不会有下次就代表着不重要,不重要的事情提来干嘛呢? 不仅只是姜陆,大街上随便拉一个男人回来恐怕也是一样的思维方式。 女子确是不同,孙芷妍看重的是那份解释、那份承诺包含着的安全感,纵使她心里其实不介意,她也是想要姜陆说些什么的。 可姜陆什么也没说。 孙芷妍不爽,姜陆不解,于是冷战仿佛成了必然的结果。 “公主……”兰姑姑看看孙芷妍,又看看忙忙碌碌帮驸马收拾衣服准备送去书房的宫人们,颇有些哭笑不得,偏偏不好对此多说什么,只能从旁侧击道:“衣物是不是收拾得太多了?这些个衣物驸马爷怕是能穿上十天半月的。” 即使犟着脸把驸马爷赶去书房睡了,可不也该少收拾两件,让两人想放下脸子求和的时候能有个拿衣物送衣物的借口,公主倒好,恨不得把驸马的衣物都收拾了送过去。 “只是十天半个月?”孙芷妍当然知道兰姑姑想说什么,可她铁了心要让姜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不然有一就有二,日后她可要被压得死死的了。“那就把披风也捎上吧。” 这意思,是要姜陆在书房里住到过了年也不必回来的了。 果真是年轻人的做派,一生气了就不管不顾的。 兰姑姑叹气,心里想着该怎么在驸马爷跟前替公主缓和一二,好让两人早些儿和好。 第102章 城 姜陆站在书房正中,看着宫人们来来往往搬了五六个箱子,眼看还有更多的箱子会被搬过来,不禁把目光移到尴尬地指挥着宫人搬动东西的兰姑姑身上,道:“我不日便要出征。” 边关有外族联合汹涌来犯,皇上这几日都在挑选良将带兵抵御外敌,太子便抓着他当日跪求皇上赐婚时许下的话语,使计逼迫他请战,虽说是被人逼迫,他自己也有着要干一番大事业的心思,一来二去的,皇上今晨也同意了。 战事凶险,也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他说这话固然有与孙芷妍装可怜服软的心思,更多的也确实是在前路未知的时候多陪伴她些时日。 方才不说是来不及说,如今倒成了他求和的手段了…… 兰姑姑双眼一亮,心道姑爷愿意先低头是再好不过,若两人都犟着脸,苦的可就是她们这些操心的老人了。然而一喜以后便又是无尽的担忧。 公主素来是极受宠爱的,怎么会派驸马爷去打仗呢? “公主那儿离不得人,驸马爷,奴婢失礼了。”兰姑姑福了福身,顾不得监管宫人的动作,匆匆回了孙芷妍那儿禀告刚得来的消息。 兰姑姑回到正院的时候,孙芷妍正坐在园子里赏花,身后拥簇着一群人,一举一动间透露着皇家独有的贵气。 当然,这是在旁人看来的,兰姑姑只一眼就看出了公主还在闹脾气,这是摆好了架势等着驸马爷上门呢。 “公主,大事不好啊……”兰姑姑迈开了脚步,让自己看起来更慌张一些,假装自己的消息是从外边得来的。她跟在孙芷妍身边多年,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孙芷妍化成绕指柔。她停下来略喘了口气,压着声音道:“宫里面来了消息,说是驸马爷被皇上点将,三日后出征西北。” 孙芷妍拿着糕点的手抖了抖,她笑睨了眼兰姑姑:“那又如何?莫不是以为他要出征了,我就会选择性忘记他的错处,亲亲密密地去书房把他迎回来?” 嘴上是这样说的,硬气得不得了,好似姜陆下一刻死了也不能叫她消了气。只身体却很诚实,当即就放下手中的糕点,连茶水也来不及喝上一口,换了宫装就直奔皇宫了。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个时候孙芷妍本应该依在皇帝身边好好儿撒娇一番,先叫皇帝软了心,然后再提正事。她是皇帝放在心尖尖上疼宠的女儿,皇帝自然不可能抗拒得了她的撒娇。 可孙芷妍到底不是那样的性格,皇帝薄情负了她的母妃始终是梗在她心底的一根刺,两世加起来的年岁也早叫她做不出对皇帝撒娇的事来。所以她气势冲冲地来了,最后却只是端端正正地跪在皇帝面前,摆出她最常有的恭谨的模样:“父皇,我大燕朝中,镇国大将军一脉、太尉一脉、平西将军一脉皆善战,为什么独独选中了驸马。” 她把朝中武官的三大派系都提溜了出来,最后提了姜陆,语气平和,一番话说下来不是委屈胜似委屈。 听完孙芷妍的来意,皇帝沉默了许久,看着她的目光里满满的都是怀念,明显是透过她又想起了仙逝多年的昭元皇贵妃:“你的性子像她。明明是担心驸马陷入危险地境地,却不愿意软声求朕一句。 “……”孙芷妍抿了抿唇,再次磕了一个头:“父皇既然已经猜到了儿臣的来意,还请父皇成全。” “此次外族来犯看似凶险,实则不然,是一个历练的好去处。姜陆有大才,你何不放手让他去雕琢一番。”皇帝还是第一次向人解释已经做下的决策,若非真心疼爱孙芷妍,他必定是没有这个耐心的。“况且,昔日他与朕求娶你时,可是许下了要以天下安平为聘的诺言,现在太子力荐他挂帅,他也上了奏折自请出征,朕自然不会拦着。” 孙芷妍心里的弯弯绕绕向来不比其他人少,轻易就从皇帝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出朝堂上的暗流——太子这是彻底针对上了孙明泽一党,不顾幼时情谊,抓着她这个软肋出手了。 那父皇是怎么想的呢? 她不相信皇帝英明了大半辈子,临了临了会看不懂太子的心思手段。那么……父皇是嘱意哥哥登上皇位? 否则如何解释皇帝放任太子针对孙明泽,甚至常常绕开太子,把增长声望的任务派给孙明泽呢。 孙芷妍到底是养在了后宫,孙明泽也有意瞒着她,因而她压根不知道孙明泽自小学的就是帝皇权术,跟的是朝中声望最盛的文臣。 但凡她知道一星半点,她便能知道,今日的局面完全就是皇帝一手促成的,为的就是让孙明泽能越过太子登上皇位。 其实也是因为孙明泽一直回避着皇帝为他铺好的路,否则哪有那么多的事情呢?安安分分地走完了,早就没有了太子的事情。 不只是孙芷妍至今介怀着皇帝的渣属性,孙明泽也暗自恨着间接导致了母妃死亡的皇帝。 孙芷妍压下心中疑惑,继续道:“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伤了性命,儿臣该如何是好。” 皇帝瞪圆了眼睛,沉声道:“乌鸦嘴,行了,朕会派人保护好驸马的。你祖奶奶这几日都在念叨着你,你跟着我去陪她用了膳再回去。” “好。”孙芷妍点点头,算是接受了姜陆要出征的事实,暗自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皇帝和她保证了不会有大的危险,那么姜陆肯定能平安回来的。 自孙芷妍出嫁以后,太后就仿佛放下了心里所有的事情,人忽然就老得特别快,才过了数月,孙芷妍就觉得太后头上的白发起码多了百来根,那双素来清澈如同二八年华少女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层浊意,不复以往的精神。 “祖奶奶……”孙芷妍见到一眨眼就老态了许多的太后,眼眶咻的一下就红了,她紧张地抱着太后的手臂,转头去看围着她们站的宫人,眼底浮现浓浓的怒意:“你们就是这样照顾祖奶奶的?” 太后轻轻拍了拍孙芷妍的手背,笑容慈祥:“你怪她们作甚,哀家年纪大了,当然看着没有以前精神。” “祖奶奶!”孙芷妍拖长了声音,里面盛满了不赞同。“我可不是十年前见的您,半个月前我还在宫里住了好些时日呢!那时你可比现在看着精神,不是她们照顾不周还能是什么?” “哦哟……”太后笑了起来,眼里满满的都是喜意。她拉了身边伺候的老人,像是炫耀般的说道:“瞧瞧宁安,这都为哀家变成恶主了。也就是孝顺哀家,才会着急地对你们发脾气了。” “老奴心里也羡慕着呢。”晴姑姑也跟着笑弯了眼睛,嘴里说着讨饶的俏皮话:“公主赶紧饶过奴婢们这一回吧,奴婢哪里敢躲懒半分呢?昨儿太医把平安脉的时候也说娘娘的身体安泰。可真不是奴婢们不尽心。” “不说这些个了,听说你跟驸马吵架了?”太后见孙芷妍舒展了笑颜,心里也想起别的事情来了,于是轻声问道。 孙芷妍一愣,也知道这件事情定然是瞒不过太后的,索性也就放开了说,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了。 太后虽然疼宠孙芷妍,却没有要时时监控着她的生活的意思,因而在孙芷妍的叙述下,太后才知道这些时日孙芷妍身边发生的事情,她的目光投在虚空之中,眸色变换莫测:“你是皇家的公主,那等不知好歹的女人抬手打杀了便是,旁人若是敢给你委屈受,你便进宫与哀家说,这天下,且还是姓孙!” 厉声说完了,又接着温声劝道:“夫妻还是要以和为贵,你怎知他不提便是不在意你了?想让他认错,你也要递个软梯子给他,这男人啊,都是喜欢绕指柔的。” 孙芷妍垂了眼眸,嘴上应着是,心里其实还是不大情愿的。她总觉得自己先服了软,以后姜陆就会不知道珍惜她了。 但俗话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孙芷妍也不愿让太后操心,她想着,大不了……大不了回去之后便让人递话给姜陆,让他回来拿新做的袍子。如果他不识好歹,可就不是她的问题了! 姜陆哪里是不识好歹的人呢?他简直太识好歹了,孙芷妍遣去的人刚开了口,他就迫不及待地回了正院,从背后拥着孙芷妍,附在孙芷妍的耳边呢喃道:“娘子,是我错了,罚我今晚只穿娘子新做的袍子好不好?” 姜陆其实也不知道错在哪,但先认错肯定是对的。 “错在哪儿了?”孙芷妍心里还是气着的,怎么可能给他好脸,哼哼了两声问道。 “……”姜陆一时间哑口,正要组织语言,孙芷妍就已经把他推开了。 撇过脸不去看姜陆,玉指遥遥一点,指了榻上叠的整齐的袍子:“喏,去试吧。试完就回你自个儿的书房。” 这是又要赶他走。 姜陆走到榻边上,先是展开了袍子仔细审视了一遍,充满感情地赞美道:“娘子的手艺越发精致了。” 孙芷妍坐在一旁,一副没有听到姜陆的恭维的模样,心里却理所当然的哼了哼,这是她特地开了金手指做出来的,当然是极好的。 说了好话孙芷妍也没有反应之后,姜陆似乎就放弃了继续夸赞的心思,一时间那边只剩下了衣物摩擦的声音。 良久,姜陆才又道:“娘子,为夫好看吗?”声音低沉而诱惑,好像是那引诱人下地狱的魔鬼。 孙芷妍觉得自己定是受到了蛊惑,否则她一定不会回头,也就不会看到这样一幅春意蓬勃的画面—— 姜陆把身上的外袍、中衣、寝衣都脱了去,独独披了那件新的外袍,略系了衣带,松松垮垮的根本遮挡不住其中的□□,线条流畅的胸肌、腹肌、人鱼线像是不要钱一般大放送,偏外袍又如犹抱琵琶半遮面般偶尔掩了这美景一二,隐隐约约的,更叫人移不开眼…… 至少孙芷妍现在就很想扑上去撕掉姜陆身上的外袍。 姜陆低低地轻笑了一声,带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喘息,仿佛很满意自己的装扮带来的效果。 这一声勾人的尾音彻底解开了孙芷妍体内洪荒之力的封印,她像一只小泰迪一样毫不矜持地两三步冲了上去,把姜陆压倒在地,让他的衣裳半露更加彻底,半点儿不记得生气是什么。 男色惑人呐,男色惑人呐…… 第103章 城 三日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边关的将士还等着援军,因此姜陆走得很急,当日天还未亮就别了京城,浩浩荡荡地往边关去了。 走的时候,孙芷妍着了盛装跟着皇帝送了大军十八里的路程,一直送到了长亭外。 “我还是第一次看你穿上全套的盔甲呢。”孙芷妍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平安符从盔甲的边缘处塞到姜陆后背正对心口处“你要时时刻刻贴身放着,就放在这里。”说着又用了些力道压了压平安符的位置。 姜陆握住孙芷妍的手,温情脉脉地应道:“好。” 孙芷妍抿着唇,一眨不眨地盯着姜陆,强调道:“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一定会的。”姜陆镇重点头,拿手轻轻扫了扫孙芷妍的发鬓 “回来还替你绾发。” 皇帝念他二人是新婚,特特允了时间让他们话别,但天马上就要亮了,即便有再多的不舍,也到了分别的时候,姜陆转身,掩去所有的留恋,只留了一句:“我走了。” 孙芷妍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姜陆穿上盔甲后格外威武的身姿,鼻头忽而酸了,一眨眼就要落下泪来。 想想也是可笑,明明前几天她还在和他闹脾气,便是昨晚,她也没有放下全部的矫情,口口声声说着绝对不会舍不得他。今日倒好,人还没有上马呢,她就想把他拉回来了。 觉得自己太没出息的孙芷妍慌忙转过身子,假装自己一点事也没有。 从前她看大话西游的时候,最爱的便是紫霞仙子说的:“我的心上人是一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黄金圣衣,驾着五彩祥云来娶我。” 即使穿越到了古代,她心中关于爱情最美好的梦也没有改变过。可真的有一天她的丈夫披上了战甲的时候,她却衷心的希望她的丈夫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不要去成为盖世英雄,也不要有五彩祥云,只要平平安安地和她过一辈子。 “公主,驸马爷上马了。”这个时候提醒她姜陆要出征了的事实的兰姑姑简直可恶,孙芷妍嗔了一眼兰姑姑,终究没忍住,转身看着姜陆抬手示意全军启程,看着他与父皇告别,看着……他回头看她一眼,眸子里盛满了爱意。 “回去吧。”遥远的东方出现第一抹亮光时,姜陆和大军的身影早早就消失在了孙芷妍的视线中,她收回徒劳的目光,由着浩浩荡荡地宫人拥簇着自己回了马车。 姜陆自幼便被养育在大长公主身边,如今姜陆去了最是无情的战场上,想必她心里也是很不好过的,孙芷妍了解大长公主的性子,为了让这位天性柔弱大长公主宽心,她甫一回到公主府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大长公主的住处陪她。 大长公主年轻时就信佛,许多心事都会寄托于佛祖,因着姜陆出征,她前两日就住进了小佛堂,日日念经祈求佛祖保佑。孙芷妍到时大长公主正在念经,她也没有要打扰大长公主的意思,默然行了一礼,便跟着跪在一旁念了一起来。 孙芷妍跟在太后身边长大,别的不提,念佛经绝对是一流的水准。 原本大长公主独自念的时候声音腔调还略有奇怪,孙芷妍加入后,瞬间便出来了庙中和尚念经时候的味道。 一卷经念罢,大长公主睁开眼,满是爱怜地看着孙芷妍,字句间充满了同病相怜的意味:“我心里明白你,你与阿陆结成了夫妻,心里的担忧只怕不比我少,日后你便过来与我一同为阿陆祈福罢,也省了你去龙山寺的路程。” 大长公主这是误会了孙芷妍是因为想要给姜陆祈福才来的小佛堂,却不知孙芷妍来此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替姜陆尽一份孝心。孙芷妍也不辩解,顺着大长公主的想法说话:“我来时就听得祖姑母前两日就住进了小佛堂祈福,若我早些儿时候打听,便也不会拖到现在才来了。” 孙芷妍的话让大长公主更是满意,她一直愁苦的脸上终是有了笑意:“祈福何拘早晚,只要你有那份诚心,佛祖肯定能够听到的。” “还是祖姑母通透,是我着相了。”孙芷妍弯了弯眉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佛祖慈悲,驸马一定会平安归来的,姑母可不能只是开导我,自个儿也要放宽心才是。” “你有心了,且放心吧,我经历的大风大浪不知凡几,可不会因为年轻人出去闯荡就把自己担忧坏了。祈福一事,你每日辰时过来,念一卷经祈福,再抄一篇经文即可,今天也是如此,抄完了经书你便回公主府吧。”大长公主自个儿信佛,却也知道年轻女子信佛传出去了可不是一个好名声。纵使她心里赞成孙芷妍为夫祈福,但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所以她便硬性定下了时间,以防孙芷妍成日呆在佛堂里惹人闲话。 “谨遵祖姑母教诲。”孙芷妍从善如流地接受了大长公主的安排,跟着大长公主抄写了一卷佛经以后就离开了佛堂。 “公主,您可算出来了,顺亲王妃在公主府上等候多时了!”说话的是齐国公府上的一个小丫环,因为刚买回来没两年,规矩上到底还是有些不足,加上性子跳脱,传个话而已,竟紧张地冲到了孙芷妍的脚边。 “怎么是你来传话?”兰姑姑低头看着小丫环,尽管声音和缓,还是把人小姑娘吓得一抖。到底是宫中出来的,身上自带了一种严肃的味道。 “回姑姑的话,奴婢是齐国公夫人身边的,夫人现在正在陪顺亲王妃,静琴姐姐叫我来这边看看情况。”原来是个刚领了差事的小丫环,没有理解了大丫鬟的意思,人家是叫她来看看公主还有多久才结束祈福,她反误以为是叫她来传话呢。 何语然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找孙芷妍的,不过是见姜陆出征了,担忧孙芷妍心里难过才过来陪陪小姑子。 “却是我让嫂嫂忧心了。”孙芷妍问清楚了何语然的来意,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阵浓重的愧疚之情。不过是新婚时期与丈夫暂别罢了,竟还惊动了身怀六甲的何语然。 “既然没什么大事,我就不打搅王妃和公主叙旧了,告辞。”齐国公夫人本是有自己的行程安排的,听闻顺亲王妃在公主府上枯等宁安公主,她这才放下自己的行程来陪着顺亲王妃说话。现在宁安公主从大长公主处回来了,又没有什么大事,她自然是要继续自己的行程的。 “因为我的缘故耽误了大嫂的行程,实在是对不住。”孙芷妍是知道齐国公夫人今日要回娘家去观看侄子的抓周礼的,没成想会有这么一出,拖住了齐国公夫人的脚步。 “妯娌之间哪里这么多对不住,公主这话可不就把我当外人了?”齐国公夫人佯怒道,随后又笑着说:“日后相处的时间长着呢,公主可莫要再如此客气了。” “既然大嫂都这样说了,我自当是恭敬不如从命了。”孙芷妍见齐国公夫人是真的没有介意,也就不再执着于道歉了,她招来兰姑姑,把一支极品狼毫交给齐国公夫人:“这是给小侄儿的抓周礼,大嫂可千万要带到。” “自当如此。”齐国公夫人眼底闪过一抹亮光,小小的抓周能得了公主的礼,可真是天大的脸面了,有了这支狼毫,日后娘家人也会高看她两分,如此这般,如何才能让人不惊喜呢。 又是一番你来我往,好一会儿才真正是送走了齐国公夫人,眼见偌大的公主府只剩了她和孙芷妍,何语然这才拉着孙芷妍说起今日的另一个来意:“近日太子频繁在郊外动作,王爷猜测他是要……”何语然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以代替自己要说的东西,然后才又接着说:“王爷让我来嘱托妹妹,在没有确定之前,为了以防万一,妹妹便不要轻易出门了,省的太子干出不理智的事情来。” 太子可能要逼宫? 面对这个信息量巨大的惊雷,孙芷妍不禁满脸惊讶……据她所知,现代存有的历史书中,清朝有一位太子,他逼宫了,然后他失败了。 可现今不是那个九龙夺嫡的时代,太子也不是清朝那个头发都等白了也没能等来皇位的胤礽。正常情况下,太子只会是最正统的皇位继承人。 太子提防对付其他皇子,她能理解,防范于未然是好事,左右兄弟们的性命都还是在的。 太子看不顺眼封了王的孙明泽,孙芷妍也能理解,谁让哥哥手握军权,偏偏又没有明确站队。 但要逼宫,她确实是看不懂的。 早前就提过,在某种意义上孙芷妍是被保护得极好的,后宫里的阴私龌蹉她了解得一清二楚,宫斗手段更是信手拈来,但对于前朝,从来没有正面接触过政治的孙芷妍哪里能够真切体会里边汹涌的暗流。 所以…… “太子这是要做什么?”孙芷妍惊讶了好久才又找回来自己的声音,她张了张嘴干涩地问道。 事情莫不是太子登基,哥哥交还军权以示忠心,而后大家一起其乐融融地生活这样简单? 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她忽略了呢? “谁知道呢?这些事情且交给擅长此类的人烦恼去,我们做好力所能及的事情便是。”何语然不似孙芷妍那么纠结,捻了一只时令鲜果慢条斯理地吃起来“这件事情还只是王爷的猜测,妹妹也不必太过在意。齐国公府那处也不必急着说,待事情明朗了再说也不迟。” 孙芷妍点头应承下来。心道自个儿也不是那块儿料,政治上的事情有孙明泽和姜陆去料理,她适时提供些助力就是了。 只是可惜燕朝人物攻略大全只能看到已经发生了的事情。 “不如妹妹还是与我到王府上住些时日吧?我也快要生产了,就当是去陪我的。”何语然思来想去,仍旧不放心孙芷妍一个人留在公主府,忍不住提议孙芷妍住到王府去。 孙芷妍想了一会儿,最终拒绝了:“恐怕要辜负嫂嫂的好意了,我早前已经应承了大长公主每日要去她那儿一同祈福,如今也不好出尔反尔,想来那边便是要有什么动作,只要我不出门,他们也奈何不了我。” 实在不是她们如临大敌的模样夸张,而是太子过去对付皇子的时候就曾经绑架过人同胞妹妹威胁,真真是丝毫不顾那公主同样也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第104章 城 对于纯正的古代妇女来说,日常的娱乐活动就那么几样:绣花、吟诗作对、画画下棋、出门访友,其中出门访友又占了极大的比例。不出门就相当于极大地空|虚了他们的生活。 但对于一个从现代宅到了古代的孙芷妍来说,不出门不仅不难为人,相反还极大地满足了她不挪窝的习惯。 那日答应下了顺亲王夫妇让她闭门不出的要求,果真就过起了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 一日中午,孙芷妍用过朝食后看着外头温热的春日阳光,忽然就不想继续闷在屋子里打盹。 于是,她拉着几个平常比较亲近的宫人跑到花园里玩耍。既然是春日,那肯定要干些儿春天该干的事情。 选了一棵花开得正盛的梨树,铺了布摆上茶点吃食,刚吃过东西肚子还饱着的孙芷妍却不打算享用这些精致的小东西,而是拿了网兜开始扑蝶,银铃般欢快的笑声很快就在花园里响了起来。 兴致上来的时候,孙芷妍还停下扑蝶的动作,坐在梨花树下为扑蝶的宫人们一拂古琴曲。 气氛正好,花香正浓,兰姑姑捧着一封蜡封完好的信突兀而入,打断了众人的动作:“公主,驸马爷的家书到了。” 孙芷妍闻言侧目,默默数了数日子,发现距离上一封家书寄回来的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月,新的家书该是要到了的。 说来在她近三个月的宅女生活中,祈福抄经、春困打盹是基调,来自姜陆的家书则是偶尔的变奏曲。 接过兰姑姑手里的家书捏了捏,孙芷妍毫不意外地发现这家书一如既往地厚,挥了挥手让聚集在花园里的宫人们都散了:“今日便到这吧。” 她得回去给姜陆回信哩。 信上的内容大概都还是那些,先是与她描述了边关的生活,军营的景象,然后就会用一些让人见之脸红的话语述说对她的思念……最初的时候孙芷妍看信的时候还会像做贼似的生怕别人看到内容,现在见得多了,也就也不会觉得脸热了,坦荡荡地当着兰姑姑的面一字一句的看起来。 随着信一起寄过来的还有一样或者几样别出心裁的小物件,这一次的是一副姜陆亲笔画的月下美人图和一支珍贵的琉璃缠丝钗。 画上富有情意的附了诗,大意是想要亲眼看她带上那支晶莹剔透的钗子,与她共剪西窗烛。 真真是……放到了现代就是一个撩妹满分的行为啊。 孙芷妍仔仔细细地收好了姜陆寄回来的信,铺开宣纸给姜陆回信,风格一如既往的简洁,只有五个字—— 咳,妾心甚慰。 “去库房里取些新制的肉干,再找个手脚伶俐的把信和肉干送到驿站,走军队的路子。”孙芷妍一边轻巧地封好信封,一边吩咐道。 边关生活清苦,她想了许多法子帮着改善姜陆在军队里的生活水平,避免再次见到姜陆的时候,他又像婚前出征的那一次般瘦成一根竹竿儿回来。 “诺。” 这厢伺候的宫人刚取了信出去,那厢负责外院的大太监就满头大汗地闯了进来,他跪在地上,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发了青:“公主,边关来了人,说是……说是军中出了奸细,驸马爷带着人马追击叛军的时候,遇上了敌军,全、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孙芷妍觉得自己像是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听清,天旋地转间,只有全军覆没四字不断地在脑海中回响、再回响。 “公主!” “公主!” “公主!” …… 宫人们本就慌了神色,孙芷妍没有半分征兆地往后倒下更是让她们失了主心骨,幸而还有一个经验老道的大太监和兰姑姑在,她们二个一人厉声控制了局面,遣人去请常驻在公主府上的太医,一人二话不说去了齐国公府请能主事的人。 等到齐国公夫人并姜太夫人过来,宫人们面上虽然还有些儿惊惶,但行事已经有了条理。任谁看了也要夸赞一声不亏是宫里出来的。 “这……太医,公主没事吧?”齐国公夫人虽然没晕,但心里也没有好过多少,毕竟是她眼睁睁看着长大的表弟,说不伤心是不可能的。 奈何齐国公一接到消息便入了宫,姜太夫人是个不管事的,眨眼她就成了齐国公府的定海神针。大长公主那儿她还没敢透露消息,就听得公主府这边孙芷妍倒下了。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哪怕宁安公主身份与平常贵女不同,但想必也是逃不出以夫为天的,如今天塌了,齐国公夫人怎么也不敢说宁安公主只是一时接受不能晕的。 若是宁安公主的身体跟着出了什么事,皇家就该问责齐国公府了。 “夫人,臣瞧着是喜脉,已经有三个月了。”太医也知道情况不比平常,半句恭喜的话也没敢说,脸上无喜无悲,生怕表情一个不对就惹祸上身。 “喜脉?”一时之间齐国公夫人也不知心情是喜是悲。姜陆去了,但好歹在世间留了血脉……她神色复杂地看着孙芷妍的肚子,好久才让人给了太医赏钱,又叫了人去皇宫里报信。 孙芷妍晕也晕的不安稳,梦里一时一个样,全是些不好的景象,惊醒以后又听到齐国公夫人的呢喃,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跟着重复道:“喜脉?什么喜脉?” “弟妹醒了?”齐国公夫人看见孙芷妍大起大落的动作顿时一惊,连忙扶住她,见她坐得安稳了,才解释道:“你有身子了,三个月,必定是……”二弟出征前不久怀上的。 齐国公夫人猛得顿住,不忍心继续说下去。 姜陆在战场上牺牲了,尸体面目全非,孙芷妍的怀孕在旁人看来或许是老天爷对姜陆的最后一丝怜悯,可是对孙芷妍和尚在腹中的孩子而言,是更加心苦。 孙芷妍闻言摸了摸肚子,心底升起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好像姜陆的死以及她的怀孕都是梦一般,醒过来了,就还是原来的模样——她还在等着姜陆回来,在有家书来的时候恶作剧般地只回上几笔。 齐国公夫人看到孙芷妍满脸放空的样子,心中忧虑更甚,却不知道该如何开解她,干巴巴地说了句:“弟妹节哀,二弟想必也不愿意看到弟妹这般伤心。” 放空的思绪一下子就被拉了回来,孙芷妍像是被放了慢动作一般缓缓看向齐国公夫人,一字一顿地问道:“姜陆真的去了?” 齐国公夫人躲开孙芷妍的目光,双手藏在袖中大力相握,指尖都范了白,她说话的声音极轻,好像这样就能让孙芷妍少一些悲伤般:“真的。” “……他,怎么走的?”孙芷妍问着,眼泪忽然就盈满了眼眶,如同短了线的珍珠般不断地滚落下来。 原来是真的,姜陆死了。 “太子与外族串通,帮着外族的士兵混入了我朝的军中,后事情败露,驸马领兵追击,遇上了埋伏,全军覆没。”说话的是匆忙赶到的顺亲王夫妇,孙明泽满脸悲痛,顾不得男女有别,俯身抱住哭泣的孙芷妍。 他没有说,这埋伏,也是太子与外族串通好的。杀夫之仇自有他替妹妹背负,如果可以,孙明泽希望孙芷妍能够快活地过一辈子。 孙明泽没有明说,孙芷妍却猜了个大概:“是太子干的对不对,他不顾兄妹之情要对我们赶尽杀绝了?” 她知道自古以来夺嫡可以让人无情,却不知道燕朝也那么无情,更不知道太子能狠到对所有人出手,连她也不放过! 何语然知道自家夫君的意思,见状立时上前握住孙芷妍的手,安慰道:“妹妹别想太多,如今安心养胎才是头等大事。” “你们只说,是与不是!”一直以来孙芷妍都是平静的,唯有现在,如同一头被人侵占了领地的幼兽般尖锐地发出鸣叫。 “……是。”孙明泽便是有钢铁的心脏也不忍心再隐瞒,叹了口气承认了。 体内的力气被抽干,孙芷妍软绵绵地倒在孙明泽的怀里,眼底迸发出极致的恨意。 她有多伤心姜陆的死,如今就有多恨太子。双眼无神地盯着帐顶,平淡道:“我们别让太子登上皇位了好不好?” 一种天凉王破的语气,透出了无尽的悲凉。失去的已经回不来了,即使从太子身上找补了,也不再是原来的样子,可是……不让太子付出代价她怎么能甘心呢? “好。”孙明泽面色不改,孙芷妍说的那些大逆不道到了他的耳里似乎和今天想要吃橘子糖不想要吃蜜枣的要求是一样的。 孙芷妍闭上眼,脑海里全是这些年她与姜陆的回忆,一幕又一幕,以前所有的恼怒都变成了甜蜜,所有的快乐都美好得让她落泪不止。 从前她不愿意生孩子,现在却无比庆幸自己某一天的心软,让她能够孕育一个她和姜陆的结晶。 她一直以为她和姜陆只是搭伙过日子而已,有喜欢就已经足够了。今天她才知道,她其实是爱着姜陆的,爱得把心都掏出来放在了姜陆身上。 她明白得太晚了,晚得她没来得及把心拿回来,以至于……心如死灰。 第105章 城 孙芷妍一直觉得燕朝人物攻略大全这本书有点儿小鸡肋。 寻仇吧,她又不是天天都要找人寻仇,天天盯着人的把柄看也没意思。 讨好人吧,能让她费尽心思讨好的人少之又少,身份决定一切,别人来讨好她还差不多。 供她随意挑选的金手指也是限制颇多,大半都跟玩儿似的,除了用来打发时间一无是处。 她嫌弃燕朝人物攻略大全的时候,完全没想到想到一夕之间天翻地覆,穿越后得来的金手指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孙芷妍是不能预测太子的动作,也没能从资料上显示的东西看透太子是怎么想的,但是她有足够的把柄啊。 人生在世谁没有几件亏心事,太子这种人就更不用说了。 只要把她手里的把柄交给正确的人,太子就算是真龙降世,也别想踩着所有人踏上那个至高的位置。 “谁做皇帝都好,只要不是太子。”孙芷妍坐在椅子上魔怔了一般轻轻说道,身前的书桌摆着薄厚适中的燕朝人物攻略大全。 她伸手翻到空白的地方,心念一动,所有与太子有关的人和事都出现在了上面,每一件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都无所遁形。 世事无常,她从没想到有一天也要把手里的矛指向血缘亲人。 孙芷妍垂了眸子轻轻抚过书页,等到她把这些东西抄录下来交给孙明泽,她就亲自去边关把姜陆接回家。 边关离京城太远,她怎么舍得让他一个人回来呢…… 关于太子的人和事实在太多,孙芷妍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天色擦黑才抄完了全部。 她打开书房的门时,被外边黑压压的一片脑袋吓了一跳,垂眼扫过齐刷刷跪着的宫人,发现不仅自己带出宫的宫人在,宫里太后皇上听闻她怀孕特地赐下的老人也在,不禁问道:“都跪在这里做什么?” 当头的兰姑姑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奴婢知道公主心里悲痛,但公主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何苦为难自己的身体呢?” 宁安公主起身后就把自己关在驸马爷的书房里,也不许她们打扰,晚膳也不见出来用,明知道一声不吭地跪着也不会把公主盼出来,但也就是无奈,她们这些做下人才会出此下策。 孙芷妍也知道自己顾着做事忘了用膳的时间,叹了口气上前扶起兰姑姑,对着其他也跟着起来的宫人们说:“摆膳吧。” 心里存了事,孙芷妍一顿饭也用得心不在焉的,勉强喝了一碗鸡汤就再也吃不下别的,谁哄也不管用。 兰姑姑是把孙芷妍当做亲生骨肉般疼的,见状差点儿把头发都愁白,和经验老道的云姑姑和馥姑姑商量了好久,又打听了好些民间孕妇爱吃的东西,换来换去却不见有一道是能让孙芷妍动尊口的。 “莫要折腾了,备马车去顺亲王府。”孙芷妍看着不停被端上来的菜心里的烦闷愈多,见兰姑姑还有要上菜的意思,揉了揉太阳穴阻止道。 何语然接近临盆,孙明泽到底不放心她长期呆在外面,因此上午的时候来看过孙芷妍之后很快就回去了。 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地让孙芷妍好好儿休息,明日会再来看她。 但孙芷妍急着要把东西交给孙明泽,少不得要走上这一趟了。 “诺。”兰姑姑眼睛一亮,心想顺亲王和王妃知道公主晚膳只用了一碗鸡汤肯定不愿意,到时候有那两位劝着,公主必定不能再任性下去,顿时动作飞快,也顾不得另外叫人去办了。 在宫人准备马车的空隙里,孙芷妍换好外出的衣物以后独自坐在梳妆台前,她盯着镜中的自己,好久才下定了决心,怀着微苦的思念翻开记忆中燕朝人物攻略大全里属于姜陆的那一页。 一页、两页、三页……孙芷妍顿了顿,半晌才又继续往下翻,第五页、第六页。 在看到第六页之前,她设想了千万种可能,或许第六页只留了一片空白,或许直接被别人的资料取代。 可是,都不是的。 孙芷妍瞪大了眼睛,看着没有丝毫变化的第六页,忽而心底升起了一阵狂喜。 姜陆的资料还在! 也就是说,姜陆还活着! 她之前因为太过彷徨,根本不敢去看关于姜陆的一切,怕所有的一切都验证了姜陆不在人世的事实,怕自己连侥幸的力气都失去。 孙芷妍激动得不能自已,把燕朝人物攻略大全抓出了道道皱褶,几乎要不顾自己是双身子的人,蹦蹦跳跳地大叫上几声。 此后在去顺亲王府的途中,她依旧没能忍住心里的激动,隔上几秒就要看上一眼姜陆的资料,以确认不是自己的错觉。 “怎么了?”马车窗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孙芷妍掀了帘子就看到了孙明泽的脸,面对孙明泽的问询,她难得犹豫了。 她虽然下了大决心要倾尽全部拉太子下台,但却没有想好该怎么和孙明泽解释这些消息的来源。 以前用的借口显然不再适合,毕竟只是一个下午,便是皇上也不可能有能力调查清楚太子的人脉网络,还是精细到了日常的那种。 不过孙明泽对此没有发出任何的疑问,只是平静地收好了这些来源匪夷所思的证据。 相反,孙芷妍从来没有忧虑过的去边关一事,受到了孙明泽强烈的反对。 “哥哥把你放在身边都觉得不够安全了,你还想要去边关?”孙明泽黑了脸,连陪着孙芷妍大逆不道都没有那么为难。 很显然,妹妹要独自去边关这件事让哥哥头疼了。 孙明泽用一种“妹妹乖,别任性,哥哥给你买糖吃”的眼神看着孙芷妍,温声道:“如今形势不同以往,况你是双身子的人,去边关的路途漫漫,如何吃得消。” “我会派人看护着姜陆回来,你在京城安心养胎可好?”孙明泽隔着窗摸了摸孙芷妍的头,承诺道。 “可是……”那个尸体不是姜陆的啊。孙芷妍有些焦虑,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所有人都认定了那是姜陆的尸体,偏偏她也没有亲眼看过,说的话根本没有说服力。 “你不相信哥哥吗?”孙明泽叹气,作出受伤的样子来。 “不,没有。”孙芷妍急忙否定,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说辞,眼一闭狠心道:“我的情报网说姜陆没死,找回来的尸体不是他的。” 金手指的事情是如何也不能曝光的,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解释起来太麻烦。尤其她的金手指,就和痴汉似的,任谁也不会愿意有一个人知道自己所有的*。 所以,便用情报网来搪塞吧。 第106章 城 孙明泽沉默,直到孙芷妍开始不安地眼神飘逸,他才轻轻叹了口气,道:“别怕,哥哥会帮着你的。” 便是知道孙芷妍的消息来源蹊跷又如何呢?只要她是他的妹妹,他就愿意无条件地相信她。 她都愿意把自己的秘密放到他眼底下了,即使没有明说,也足够说明对他的信任。 而他又怎么忍心辜负妹妹的信任呢? 孙芷妍睫尾微颤,不由自主地看向孙明泽,他的真诚让她觉得愧疚极了:“哥哥,我……” “嘘,什么都别说。跟哥哥回家。”马车不知道何时已经停了下来,孙明泽把食指比在唇间,阻止了孙芷妍说话,他翻身下马,带着孙芷妍入了顺亲王府。 府外短暂而又漫长的交心显然没有让孙芷妍死了要去边关找姜陆的心,凳子还没有坐热又将事情重提了一次。 这一次她着重强调了自己会安分地呆在护卫的保护区域,绝不独自乱跑。 然而,毫无例外地,她再次受到了孙明泽的强烈反对,除此之外,还有何语然的不赞同。 “你现在的身子不同以往,过去你想怎么样折腾都是小事,但现在……”何语然握住孙芷妍的手,引着她感受还没有显形的肚子“即使不为你自己的身子考虑,也为你肚子里的孩子考虑。” 何语然的话并没有起到特别大的作用,孙芷妍怀孕不过三个月,她或许会因为知道自己怀孕了而从心底升起一股奇妙的感觉,但更多的,怀孕这件事情其实没有让她有十分真实的感受——它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的甜蜜的负担。 很多时候,如果不是旁人提醒,她恐怕常常忘记怀孕这件事,尤其是得知姜陆没有死以后。 “姜陆知道的话,想必也不愿意见到你拿自己的身子和腹中的孩子冒险。”何语然发现自己的话语并没有打动孙芷妍,不得不抬出妹妹心心念念的姜陆,试图让她理智些儿。 孙明泽在一旁看着,补充道:“与其你一路千难万难地走到边关,眼睁睁地看着黄花菜凉了,不如让人快马加鞭,早日找到姜陆。” 何语然说了千言万语都抵不过孙明泽的一句话,孙芷妍顿如醍醐灌顶。 她总是想着要亲自去找姜陆,担心自己迟了一步姜陆的生机会消失,害怕还没有找到姜陆,书页上姜陆的资料就已经消失不见。 却忘了自己才是那个拖累。 如今守在边关的军队并不是孙明泽掌握的那一部分,而是偏向于太子的平西将军手下。 直接递信给平西将军帮忙找人是不大可能了,太子不但不会允许平西将军出手,恐怕还会暗中出手百般阻拦。 因而想要找姜陆,就只能从京城派信得过的人去。 若是她同去了,只怕被派去找姜陆的人会小心翼翼地照料着她这个金尊玉贵的公主的感受,如此一来,到达边关的时间也会被迫无限延长。 时间拖延得久了,姜陆才是真正的危险了。 想通了其中的关键,孙芷妍总算松了口,不再要求着要去边关了。 孙明泽跟何语然也跟着松了口气,转而劝起孙芷妍在王府上小住:“驸马尚在人世一事只需派个人回齐国公府说一声即可,你便安心地住在王府上,看着你的小外甥出世,也好沾沾喜气。” 孙芷妍心中却也有自己的考量,虽说事情不如之前令人绝望,但姜陆终究是遇险未归,她作为人妇,怎么也不好丢下两人的府邸,转而住到哥哥府上。 她是皇家女,旁人嘴上是不敢说什么,心里有看法是肯定的。毕竟夫君生死未知的时候跑回娘家的行为放到普通女子身上,是近乎抛夫弃子般严重的。 孙芷妍到底不愿留人口舌。 本欲出口拒绝,却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厢姜陆能不能平安归来还是个问题,那厢宫里又传出皇帝中毒昏迷的消息。 君父身体有恙,纵使天底下有再重要的事情也是比不过的,莫说回公主府,孙芷妍跟顺亲王夫妇当即就顶着浓浓的夜色匆忙入宫。 皇帝突然中毒,上至太后,下至臣子都没能坐住,全都聚集在了皇帝寝宫,焦急地等着太医诊断解毒。 龙床被屏风挡住了,太后就坐在屏风前,身下跪满了妃嫔和宫人,无人胆敢开口辩白,每一个人都面色苍白,抖抖索索地出了一身汗。 孙芷妍等人不知情况,请安后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平日与太后最亲近的孙芷妍大胆走到太后身边,准备打探一二。孙明泽则是暗自退了出去,与门外焦急的大臣交流。 太后感受到孙芷妍的走近,用眼角的余光微微看了孙芷妍一眼,随即按住孙芷妍的手,阻了孙芷妍说话的念头。 “哀家再问一声,有没有人要站出来。”太后声音沉静,隐隐含着风雨欲来的味道。 几个牵扯在内的妃嫔咬紧了牙根,摇头以示毫不知情都摇得不利索。 见识过太后年轻时的手段的几个宫中老人闻言抖的更加厉害,有几个甚至哭了出来,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被折腾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景象。 年轻一些的宫人也没有好到哪儿去,皇帝龙威虽盛,却鲜少威慑她们,太后身上散发的仿佛能挤压人一般的威压几乎让她们晕厥过去。 “既然都不说,那么哀家就一个个地问罢。”一室的沉默彻底惹怒了太后,她残忍地勾了勾唇,形状完美地指尖在跪在地上的人的头顶划过,最终停在了位份最高的宫妃身上:“就从……祺贵人开始如何。” 祺贵人颜色不减的脸上闪过惊恐,挣扎之下,求生的欲|望渐渐比过心中的恐惧,她尖叫着求饶,好像声音大了就能让太后放过她似的。 皇帝出了事,太后过去念的佛经一股脑都塞到了恶鬼的口中,她冷漠地感受着祺贵人的恐慌,没有半分怜悯,由着大力太监和大力姑姑把人拖到暗室。 祺贵人安静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紧接着响起的哀嚎令人不必想象就能切身体会到她受到了怎样可怕的对待。 太后十分满意祺贵人的声音带来的效果,她这个时候稍稍有了空闲,转头与孙芷妍说起事情的起因经过来。 “卫贵人连着许多日子往你父皇这儿送汤水献引擎,直到上次你父皇喝了都没有问题,你父皇也因此降低了警惕心,谁知卫贵人早有预谋,偷偷在这一次的汤水里下了毒……”太后说时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卫贵人的血肉。 “不过,这卫贵人也不是硬气的,还没过上两道刑就招了大半,这才有了底下的这些人。”太后已经猜到了下毒的背后一环一环地扣着许多人。 或许卫贵人说的名字里有大半都是瞎攀扯,但是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谁都不会在意下面跪着的人有几个是真无辜。 孙芷妍垂下眼,心里的天平毫不犹豫地偏向了太后。后宫里没有善心和怜悯,只有成王和败寇。她已经不是第一天来到这里,不会轻易地破坏后宫的规则。 祺贵人声音渐小的时候,太后又指了一个人进暗室。 “太后娘娘,求求你,停止吧……”一个中年的答应再受不了这份折磨,她匍匐着跪到太后脚边,不断地磕头,求着太后停手。 “除非有人开口坦白,否则,哀家不会让它有结束的时候。”太后伸手掐住答应的下巴,温柔地用指套在她的脸上抚出道道血痕,极有耐心地同她说话。 轻飘飘的一句话,湮灭了答应眼中的亮光,也斩断了满室的人对生的希望。 一个又一个的人被送入了暗室,果真如太后所说的那般没有停止的尽头,终于有人受不了这长久的精神及*折磨,哭喊着要招了。 第107章 城 可这并不是结束。 从受不住折磨说要招的宫女开始,被牵扯出来的人如同是一根藤上的葫芦般,虽没有被一股脑拽出来,但也三三两两的曝露在人前。 月色由浓转淡的时候,屏风后的太医尚没有得出结果,勉强控制住了皇帝体内的毒素,这会儿还在讨论着解毒的方子。 太后的耐心渐渐被耗尽,她转了转手腕上的暖玉镯子,要用非常手段了。 守在边上的大力宫人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数个白面太监,他们面容各有千秋,交握在身前的双手被奉养得十分精致,有一种特别的吸引人视线的气息萦绕在上面。 他们一人牵了一个跪在地上的人,带着她们进了暗室。明明动作看着十分温柔,软绵绵的没有半分力气,偏偏被握住了手的人都失了反抗,姿势奇怪地跟着走了。 孙芷妍从来没有在宫里见到过相似的人,此时就不免多看了两眼,她着重地打量了白面太监的手,不明白太后的用意。 下一刻,她不懂也懂了。 慢白面太监一步进来的是一些用途奇特的用具,这些被挂在架子上的东西在人前一闪而过,很快被抬近了暗室,有些人或许不知道那些是什么,孙芷妍却在现代见过。 那是特殊爱好人群常用的助兴工具。 大概知道了太后准备用什么手段,孙芷妍有些逃避地垂下头,努力让自己不去看不去听。 不管是在哪里,这方面的刑罚永远比单纯的身体伤害要让人恐惧。 它带来的远不止痛苦,还有逼疯人的折辱。 哪怕是窑里最风尘的女支子,也没有办法忍受这种对待。 幸而暗室的石门落了下来,里面发生的事情半点儿声音也没有传出来。 等到石门再次打开的时候,里面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姑姑用玉盘托着一张薄薄的纸出来。 方才的白面太监和被带进暗室的人仿若一场幻觉,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 那张纸上正面写的人名,反面写的是供词。从上面的内容看来,这上面的东西远远不是这次事件的全部,里面还有更大的阴谋等着人去揭开。 太后看的时候,孙芷妍也跟着看了。同太后愈发深沉的面色不同,看的人名越多,孙芷妍越觉得眼熟,也愈加—— 仓惶。 纸上的人名跳出了纸张,交织成一张大网,组成了太子的人脉,虽不是全部,却叫她避无可避,彻底将她网住。 太子居然要弑君! 纸上的名字嚣张地昭示着,整个事件的幕后黑手就是太子。她前不久才抄写过这些名字,绝不可能认错的。 孙芷妍捂着嘴,心底升起一股恶心,她把颤抖的身子靠在椅背上,偷瞧了一眼没有发现异样的太后,再也无法安静地坐在这里。 强压着不适感借口更衣与太后告了罪,孙芷妍迈着凌乱的脚步出了皇帝的寝宫,不敢接近人群中心的太子,苍白着脸远远地拉着孙明泽去了别处。 顶着孙明泽疑惑的眼神,孙芷妍先趴在亭子边上大吐了一番。原本她就对太后的手段有所抗拒,若非心理素质被打磨地坚韧了许多,她怎么也不能说服自己冷眼看着的。 太子弑父是压到孙芷妍的最后一根稻草,接连的刺激无限地放大了她对太子行为的反感,以至于出现了剧烈的应激反应。 孙明泽扶着孙芷妍在亭子里坐下,端了一杯茶给孙芷妍,以期让她好受些。 孙芷妍却没有喝茶的雅致,她扯着孙明泽的袖子,压低了声音道:“哥哥还记得我交给你的东西吗?祖奶奶调查了大半夜,现在得了一份名单,我看了以后发现……“ “噤声!”孙明泽一惊,连忙捂住她的嘴,同样压低了声音道:“宫里人多口杂,小心被人听了去。” 孙芷妍一惊,理智回炉,知晓这里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而用手指沾了茶水在石桌上写道:“太子要弑君。父皇身上的毒是他指示人下的。” 烛光昏暗,可也足够孙明泽看清桌上的字了,他眼底的深潭被彻底搅乱,震惊和反感不比孙芷妍少半分。 弑杀君父……孙芷妍是因为道德底线的存在而无法接受,孙明泽在心惊的同时想到的更多一些—— 既然有机会让他们二人知道了真相,就说明太子的这次下毒是失败的。 失败就意味着暴露,被逼上绝路的太子必定会趁着皇帝身体虚弱进行逼宫。 顾不得谴责太子近乎变|态的行为,孙明泽按着孙芷妍的肩膀吩咐道:“回去祖奶奶身边,太医也该想出办法让父皇醒过来了。剩下的事情有我。” 孙芷妍睫毛微颤,几不可见地点头:“好。” 兄妹二人分两头行动。 一人潜入暗处布置,时时防备着太子可能的动作。一人装作不知情的样子陪着太后审案,在适当的时机里提上一两句,替太后拨开迷雾,令阴谋逐渐清晰。 何语然本来在偏殿休息,这会儿也从孙明泽那儿得了消息,与孙芷妍一左一右地坐在太后身旁。 “哀家果然是老了,不中用了。”太后摩裟着手上的纸张,面带倦色。 在孙芷妍出去的时间里,太后显然查到了更多东西,并且对这些东西感到深深的疲惫。 “祖奶奶说的这是什么话,后宫哪个人不是仰仗着您呐?要说不中用,那是万万轮不到您的。”同样在场的淑慎公主性子是最巧的,故意露出夸张的表情,打破了室内凝重的气氛。 这一方面,孙芷妍是向来不如淑慎的。故而淑慎公主愿意放下面上的担出口开解太后,孙芷妍其实是松了口气的,她朝淑慎公主投去感谢的一督,然后贴心地为太后揉了揉太阳穴,如果要说她在公主间性格比较突出的地方,那大概是温柔了,行止温柔,笑靥温柔,算计人时也是温柔的:“祖奶奶一夜未眠,定是累了,我们先前就悄悄休息过的,现在再看,也当不得祖奶奶的龙马精神。再看心忧父皇,一夜未睡的太子哥哥,可憔悴啦。” “你们呀,都是当娘的人了,还是和做姑娘的时候一样贫嘴。”太后被两人逗得笑了,可心里有没有松快些儿,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她打发了围着她坐的公主王妃去里边看望皇帝,派了人去皇后那儿慰问,一个人坐在宽大的椅子上,背挺得很直,目光却比任何时候都疲惫。 怨不得她奇怪外间太子的调查没有进展,太子心心念念等着皇帝驾崩,旁的事自然敷衍过去了。 贼喊抓贼,哪抓得到真正的贼。 她老了,骨子里的狠劲儿虽犹存,只是到底比不过年轻人了。 太子胆敢算计亲生父亲的命,不顾亲情血缘。 她的手上沾了千千万万人的血,修身养性了许多年也没有洗干净,这孽障的行径可恶到了极点,她还会顾及着割不断的血缘,始终没舍得下手。 太后想着,太子骨子里的狠许是遗传自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皇帝是于次日的未时醒过来的,太医院的太医是很有些本事的,皇帝体内的毒已经解了大半,仔细调养一段时间余毒也会排除体外。 “父皇!” “皇上!” 皇帝睁眼的那一瞬,所有人都是激动的,有感性的臣子抹了眼泪,跪在地上大呼万岁。 可见皇帝是个受人爱戴的君主。 各怀着心思,不管是前朝的臣子还是皇室宗室的人都急着凑上去说话表衷心,可惜都没有来得及开口,太后就发了话:“担心受怕了一夜,且都回去歇着吧,等过两天皇帝身体养好了再过来。” 人潮便涌动着退了出去,偌大的宫殿倾刻只剩了三人—— 皇帝、太后、太子。 “太子也回东宫歇着吧,让哀家和皇帝说说话。”太后没有把目光分给太子,淡淡地吩咐着,没有因为太子的身份特殊就给予优待,同样把人赶了出去。 “谨遵祖奶奶教诲。”太子低头藏起思绪翻腾的眸子,躬行一礼离开了。 太子的背影挺拔,行走间很有几分皇帝的影子,事实上也是太子长得最像皇帝,幼时还因为这份相像被太后养在身边很长一段时间,后来长大了些才又回了皇后身边。 太后叹了口气,怎么也想不到最后会是这种结果。 皇帝的意识没有因为身子的虚弱而模糊,他侧头看着太后,等待着太后的下文。 “你现在病着,哀家本该不和你说烦心事。”太后坐在床边,声音沧桑极了“可是皇帝啊,有些事情拖不得,哀家不能不说……” 说得迟了,她的儿子和孙子都会毁得彻底。 太后目光放在虚空里,眼睛一眨,就好像看到了多年前的场景。她与皇帝说了很多,包括皇帝登基之路的艰辛,包括她大半生造的孽,包括……太子意图弑君。 她说,这都是报应。 她手上的无数人命和皇帝脚底踩的、皇子的血铺就的路种下了因,如今结出了一个果——后代杀君弑父,沾上至亲人的血,在所有人都没有防备的时候背上了永世也洗不脱的孽。 皇帝静静地听着,眼底闪过复杂的光芒。 他的嘴角动了动,最终归于寂寥。 他没有说,太子今日的所做所为都是他亲手逼出来的,只为了给他的另一个儿子腾位子。 母亲年纪不比从前,他还是莫要平白增添她的烦恼了。等他设下的戏落了幕,独自带着进棺材便是。 第108章 城 太子遵从着太后的命令回了东宫,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没有任何太后猜测的可能有的动作。 及至睡醒,太子亦是安分的,他甚至没有靠近书房,去批阅堆积的工作,而是坐在正殿里和太子妃下了一盘又一盘的棋。 “母后的身子如何了?”太子抬眼看向太子妃,太子妃是个聪明又厉害的人物,虽无子,他也愿意和她多说说话。 比起后院里目光短浅只会下蛋的女人,更多时候,太子妃才是符合他的心意的那个。 “太医说母后思忧过度以致昏迷,并不是太大的问题,妾身回来的时候,母后已经醒来用过药了。”太子妃与太子对视,恰到好处地显示出一丝情意,轻轻启唇回道。 其实夫妻二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皇后其实一点事也没有,一切不过是为了成就太子的大业装出来的。 皇帝中毒昏迷,正常来说皇后自是要日夜陪在皇帝身边寸步不离以显示帝后恩爱的。可他们目的不纯,如果事情顺利的话倒是简单,但如果东窗事发了呢?陪在皇帝身边的皇后必定是最先倒霉的。 为防万一,皇后只能是思忧过度跟着病倒了。 “你过去多陪陪母后,也和她说一声父皇醒过来的事,省的她担心着急。”短短的一句话里隐含了多层意思,太子说的随意,丝毫不担心太子妃会听不懂。 皇帝醒了,太子不得不走出最后一步——逼宫夺位。 此番让太子妃过去凤鸾宫,不仅仅只是去透露这个消息,也是为了方便保护。毕竟他攻打皇宫的时候,别人也是会行动的。 被人捉了身边的人威胁,绝计不会是一件舒心的事情。 “是。”太子妃收回落下棋子的手,没有犹豫地起身“妾身先去了。” 太子点点头,默许了。他低头看着残留的棋局,白子和黑子交错,打眼看过去,似是他执的黑子要赢了。勾唇捻了一子,准备结束这个棋局,然而落下的时候,他猛地愣住—— 白子,胜局已定。 太子妃果真是太子妃,白子看似弱势却暗藏杀机,竟是不管他把黑子落在哪里都没有办法扭转局面。 太子失笑,没有把这一局放在心上,晃着步子去了书房。 “边关可有消息了?” “回太子殿下的话,尚无。”等再书房的谋士自称司马,出处神秘,普天之下知道他的来历的人少之又少,一头短发从来不见长,也算是他的个人特色了。 “即便如此,也等不得了……今夜子时便行动吧。”太子眯起眼睛,食指一下一下极有韵律地扣在桌上。父皇醒了过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不会收手也不能收手。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了退路。 “这……恐怕不妥。”司马心里是不赞同的,没有平西将军的里应外合,皇宫的抵御不是他们轻易可以破除的。 “夜长梦多,错过了此次机会,你以为父皇还会给本宫第二次?”太子冷笑,他干的可不是什么孝顺事,皇帝怎么可能放过他。“祖奶奶那儿想必已经知道父皇的毒是我指使人下的了。” 事到如今,他只能孤注一掷。 “臣这就去准备。”司马拗不过太子,又知事情已经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索性也由着太子了。 说不定,逼宫就成功了呢? 两人的对话十分简单,三两局话就确定了行动。这并非轻率,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商量好了所有计划,如今无需多言,只有行动。 其实太子的内心远非表面平静,在翻身上马的时候他的迷茫达到了顶峰。 他乃皇后嫡子,更是燕朝的太子,自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本该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大可不必算计至此,然而…… 他究竟是如何走到了这步呢。 大抵是父皇给孙明泽封王以后还让孙明泽学习帝王权术,让他心底升起了无尽的危机感? 还是父皇想着办法绕过他这个太子,宁愿让其他皇子在民间增长名望,也不愿他风头大盛? 亦或是,父皇步步紧逼,摆明了不愿意传位给他? 他看得清了,又看不清了。他自认从无过错,却又觉得罪大恶极,仅仅因为自己的恐慌,就对着兄弟做下许多恶事,将兄弟友爱抛之脑后。 太子闭上眼,扬起马鞭带着疯狂之意挥下。不论如何,过了今日,一切就都结束罢。 幼时兄弟的相亲相爱也好,成年后的厮杀纠缠也好,都会止步于今天。 第109章 城 太子那头一直没有等到平西将军的消息,当然不会是因为平西将军背信弃义临阵反悔,而是因为…… 平西将军被“尸体摆在棺材里”的姜陆控制住了。 话说姜陆带着援军来到边关,迎接他的不是平西将军的通力合作,平西将军一见到他就当了甩手掌柜,把实行只防御不反击多日的战场留给了他。 一开始姜陆还被平西将军要养伤的说辞糊弄住,过了几日他就回过味来了,正所谓轻伤不下火线,平西将军一脉还有死也要死在战场上的信条,这会儿怎么就带着一众亲兵一块儿养上了? 恐怕平西将军这是要诈呢。 姜陆就留了一个心眼,暗暗把眼线放到平西将军身边,监视着平西将军的一举一动。 平西将军是完全没有要防备姜陆的意思的。在他看来,姜陆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纵使近来又有了惊才绝艳的名声,但在太子胜局已定的情况下,是绝对翻不起风浪的。 就是他现在把主场让给姜陆,他也是抱着逗弄的心思的。等隶属于顺亲王的援军在战场上死得差不多了,姜陆就算赚了再多的军功,有没有命回去论功行赏还是另一回事。 太子殿下可是把一切都设计好了…… 对太子殿下抱着盲目的自信心的平西将军甚至在阴谋前夕肆无忌惮地在书房里高声谈论相关之事,声音之大,书房外扫地的农妇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更别说姜陆埋下的眼线了。 可以说,平西将军的自大,或者说无脑,注定了他最后的悲剧。 “驸马爷,怪不得平西将军总是借口着不上战场,原来是早早就和外族勾结到了一起,等着坑害咱们呢!呸!什么狗屁玩意儿!俺张大就是再没有读过书,也知道这是畜生才做的事情。”跟在平西将军身边当眼线的士兵是个粗人,给姜陆回话的时候憋了好久,左琢磨右斟酌了才开口说话,想让自己显得文雅点儿,可惜最后还是破了功,当着姜陆的面吐了口痰,骂了句不那么难听的话。 姜陆是在军队里混迹过的,惯常有的贵公子做派收敛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铁骨铮铮,他给士兵递了碗水,丝毫不在意士兵的失礼,追问道:“具体是怎么回事。” 张大接过水,咕咚咕咚地一口灌下,豪气地抹了把脖子上的水:“俺是个粗人,也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别的意思,就把话都背了下来。” 说完,他也不理姜陆的反应,带着浓重的乡音把听到的话直接背了一轮,连丫环进去送水时候的动静也没忘了学出来。 那可不是什么正经的动静。 姜陆咳了一声,犹豫着没有打断他,硬着头皮听完了张大的粗嗓子学的娇吟声,幸而除去这一段,剩下的都是正经事。 太子买通外族,许下了一项又一项的甜头,又与平西将军约定了逼宫之日里应外合,放外族入关搅乱局面。 不仅如此,还特地设下了大局,要让姜陆魂断边关。 “行了,你继续跟着平西将军,有情况继续来报。”姜陆在纸上写下几个重要的点,抬头看见张大还在愣愣地杵在那儿,知道张大的呆性子的姜陆笑了笑,取了三个大银锭子放到他手里,道:“好好存着,回去了好娶个漂亮媳妇,生一窝儿大胖小子。” 张大十七岁,今年刚入的伍,如果这次能平安回去,就该到娶妻的年龄了。姜陆记得他一直念叨着娶媳妇儿的事情,也乐意替他添点儿聘礼。 张大瞪大了眼,手里都舍不得用劲,生怕把手里的银子捏变形了,乖乖,我的娘诶……这、这是农家多少年的用度啊,顾不得耽搁,手忙脚乱地收起银子,张大就着脸上梦幻的表情行了军礼,直到走回了住的地方都没能回过神来。 没有理会张大快要乐上天的模样,姜陆危险地眯起眼睛,手一扬,就把刚刚写下的东西扔到烛台上烧得一干二净。 如今想要通知顺亲王只怕是难,太子既然要对他用计,他便将计就计罢。 在军中爆出有奸细,平西将军大手一挥让姜陆带兵追击逃脱的奸细时,姜陆先手设了埋伏,把逃脱的“奸细”以及和奸细接应的伏兵全部歼灭,还上演了一出全军覆没的把戏,悄然把身上的物品都换到尸体身上,躲起来伺机而动。 于是才有了姜陆死亡的消息传回京中,掀起一波巨浪,乱了不知多少人的心神。 当然,有太子要逼宫的消息压在身上,姜陆也不可能躲得太久,隔了两日就趁着夜黑风高把平西将军制住,彻底控制边关的大局。 刚派人秘密把太子准备逼宫的消息传回京城,没多久就等来了顺亲王派来寻他的人,自然也知道了京中的大小事宜。 妍娘怀孕了,因他“死亡”而大恸,其悲怆甚至惊动了宫里的太后娘娘……姜陆只觉得心底涌起了满满的心疼,恨不得插上翅膀,像大雁一般飞回京城。 可惜此番事未了,他恐怕还要过好些时日才能回去。京城的情况只怕比边关危险百倍,奈何他无法陪在妍娘身边保护她。 他到底是委屈了妍娘了。 太子在边关设下的计划已经成了死局,京城里他亲自掌控的局面也不容乐观。本想趁着消息还没传开,打他个措手不及。可惜想象中长驱直入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反而是刚入了第一道宫门,就受到了御林军的反抗。 太子手握缰绳,眉头皱得死紧。御林军本该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如今看来,恐怕也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的父皇真是方方面面都在防着他啊,哪怕是给了他的权利,也不忘留后手。 为了不在第一道宫门处浪费时间,太子抽出手里的刀,眼神一凛带着谋臣士兵杀出一条血路,只留了小部分人留着阻挡。 东宫与皇帝住的寝宫隔了两道宫门,只要他过了这两道宫门,剩余的事情不过手到擒来, “父皇必定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弹,那些个武官失了父皇的指挥就相当于没了头脑,何须惧怕他们。孤的大业成功之日,就是你们功成名就之时!”太子说话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充满了鼓动人心的力量,负责攻城门的士兵好似打了鸡血,所有的犹豫和退缩都消失无踪。同一个信念在支持着他们,让他们无所畏惧。 为了以后的升官发财,今日就要舍得身上这条命! 在齐心协力之下,军队势如破竹,三两下就打开了第二道宫门。 “太子让臣弟好等。”大开的城门背后,显露出来的不是美轮美奂的建筑,而是孙明泽那种俊逸温雅的脸,以及他身后比太子率领的军队更加庞大的军队。 太子走到当头,与孙明泽对立,有种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感觉:“你知道了。”知道了他的大逆不道。 无需更多的言语,他们都懂对方的意思。 “顺亲王何不家去,顺亲王府可不是那么太平。”太子当然不会忽略顺亲王的存在,为了防着他这个好弟弟坏事儿,他还特地派了一队精英去王府。 但还是没有逮住顺亲王。 太子眯着眼想着,他的人现在想来是控制住了顺亲王府,孙明泽看重胞妹和妻子是出了名的,如果孙明泽能识相点儿退回去,他可以考虑给孙明泽留个血脉,也让孙明泽走得安慰。 “太子还在这儿,臣弟怎敢先行离去。”孙明泽可不会被太子唬住,莫说他同样留了人在王府保护,只说想要王府里的人平安无事,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才是正理。 话不投机,那便战吧。 两军交接,兵刃入肉之声不绝入耳,奏响了一曲悲壮的战歌,隐约之间好似同顺亲王府里的声音重合了。 顺亲王府内也是战得激烈。 孙明泽留在府里的人个个不凡,攻打顺亲王府的人更是不弱于人。一时之间倒战了个旗鼓相当。 孙芷妍和何语然藏在暗道里,透着假山的缝隙隐约能看到外面的战况。如果未能抵挡住太子的人,就会有人造出她二人逃出城的假象。 看现下的情况,她们这边还是占着上风的。 孙芷妍看得入神,思绪转过了一层又一层,忽而听到轻细短促的抽气声。 “公主,王妃要生了。”何语然本就是要临盆的月份,一直陪在何语然身边的稳婆经验老道地检查了一番,当下断定道。 这下可真没赶上好时候了。 她们所处的暗道十分粗糙,是孙明泽一时心血来潮设的,隔音做得也不好,太大的声响是会被外边听见的。 可是,哪怕暗道里面产房要用的东西准备得齐全,但无论如何女人生孩子的动静怎么可能小呢? 何语然眼底闪过慌乱,捂着肚子的手也跟着紧了紧,但为母则强,她怀上这一胎万分艰难,她和孩子都不能出事!她从边上摸了一根软木咬在嘴里,目光里满是坚定。 孙芷妍肚子里也揣着一个,女人生产的画面是很吓人的,兰姑姑担心孙芷妍见了以后受惊吓,拦着孙芷妍没让她过去,拉着她避到最远的角落里面向墙壁而站,还堵了她的耳朵,恨不得让她听不到一点儿声响。 “王妃娘娘,一会儿不管多疼,您可千万忍着别出声……”出声了,她们大家都危险了。稳婆面上一派沉稳,丝毫看不出前头她还在为自己的性命而惴惴不安。“深吸一口气,慢慢儿吐出来,奴婢给您推推肚子,也就不那么疼了。” 何语然心里稍安,点了点头,努力听着稳婆压得低低的声音,按照她说的话做。 何语然做得极好,软木塞都咬碎了两个,却没有发出半点儿声音,只紊乱而急促的呼吸昭示着她究竟忍受了多么大的疼痛。 可何语然做得好,并不代表别人也能做好,翠丽面色苍白地看着何语然生产的画面,瞪着的眼睛盛满了惊恐,她一个烧火丫环本来是不能够跟着主子进暗道的,但她有个表姐是在王妃身边伺候的,这才沾了光,偷偷被表姐渡了进来。 她一个黄花大姑娘连在门外听女人生孩子都没有过的,更别说这般直面了。看着王妃双腿间可怕的画面,她再也忍不住,闭了眼大声惊叫起来。 身边的宫女反应极快,在翠丽出声的第一时刻就捂住了她的嘴。然而短促尖锐的惊叫声还是传了出去。 外边打得正酣的人全都停了下来,侧头盯着传出声音的假山,一些人是恍然大悟之后的跃跃欲试,一些人是警惕之色渐浓,悄然用身体把假山围了起来,作出防御外敌的姿态。 战斗再次一触即发,只是这一次,王府的士兵显然落了下风,他们要时时刻刻注意着不能让人突围,又要用手上的兵器去制住对手,一时间伤亡惨重。 就在这时,有人抓住了缝隙,一脚踢了一个人飞向假山,生生把假山砸破了一个洞…… 第110章 城 暗室是挖在地下的,形状细且长,从洞口看去,很有些幽深的味道,并不能直接看到里面的情景。 但所有人都知道,府上最关键的人物就在这里面。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领头的是太子一派的校尉,他挑衅地看向正与自己交手的人,嘴角闪过一丝轻蔑:“顺亲王的人也不过如此。” 说着,他手上一个发力,甩开对手,意欲往暗室中去。 暗室里藏着的大大小小全都被吓傻了,她们紧紧盯着敞开的洞口,想生吃了翠丽的心都有了。唯有专心生产的何语然没有分出半点儿注意力给外边,她管不了那么多,比起外边的危险, 她更在意的是平安诞下肚子里的孩子。 孙芷妍担忧地看了一眼何语然,发现她没有受到影响后松了口气。外边的情况其实算不上好。不比太子派来的人有个校尉做头领,她们这边其实是没有主心骨的。 孙明泽手上的兵力有将近一半在边关没有回来,在京城的人自然是能上战场就上战场了,留下这么多人保护她们已属不易,哪能还留一个能领头的呢? 也因为如此,一遇到眼下的情况,她们这边的人立时就慌了起来。 都怪她,若不是她坚持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留了临盆的嫂嫂躲在这儿,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个局面了。虽然这里有暗道连通外面,但如今嫂嫂不方便移动,她们其实相当于被困在这里了。 其实孙芷妍也是情急了,太子既然决定了出手,自然会调查清楚她们会躲藏的所有地方。如果躲到王府之外,情况其实只会比现在更糟糕。 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她们是注定要遭此一劫了。 危机当头,孙芷妍的脑袋却前所未有的清醒,要想扳回局面,当务之急不是站在这里干后悔,而是为外边的人找到一个主心骨。 而在场的人里面……何语然正在鬼门关外徘徊,剩下的又全都是指望着主子的下人,那么,便只有她自己了。 不幸中的万幸,孙芷妍早前留了一个心眼,金手指的冷却期过了以后就再没有动过,如今恰恰派上了用场。 她未出阁前也学过两招花拳绣腿,平常只是耍弄着好看的,但有了金手指的加持,想必也能在那些人手上走上两招。 不过,一旦她这么干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恐怕就再也保不住了。凡事都有轻重缓急,孙芷妍怀着百分的柔情和不舍摸了摸尚且平坦的小腹,满腔的犹豫维持了一个呼吸便被她强制性打消,她弯腰捡起一把刀,绕过还在发呆的兰姑姑,身姿决绝地一步一步出了暗室,走到外边交战的人的视线下。 孙芷妍没有说半句冠冕堂皇的话,而是趁着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随意挑了一个敌人一刀刺穿了他的肚子,给所有人演示了一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刘校尉也真是好意思领了兵来对付本宫这一介妇孺。”孙芷妍可不管刘校尉面上警惕的表情,她像是看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道:“莫不是担心太子和顺亲王两败俱伤以后,本宫会趁机登基称帝不成。” 此话一出,刘校尉脸上不由显出尴尬来。 太子的命令是要他抓住顺亲王妃和宁安公主,带到战场上用以牵制顺亲王。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被孙芷妍这样一说,就显得不那么正大光明了。 但刘校尉也不是能被三言两语降住的人,史书是胜利者书写的,只要他立了功,日后史书上自然只有他的好话:“公主何须在意我这等小人物在想什么,乖乖束手就擒还能少受些苦,不然……” “呵呵。”孙芷妍微抬下巴,四十五度角的鄙视眼神狠狠地震慑了一把对手,同时效果上佳地提升了我方的气势,兵刃碰撞之间俨然变回了最开始时的旗鼓相当,甚至王府一方还有愈战愈勇的趋势。 孙芷妍主动跑出来的目的是当主心骨,可不是冲锋陷阵的,她站在战场的最外围,一派镇定地看着满园的刀光剑影,偶尔抓准了时机快准狠地补上一刀。即便如此,在坚持了两刻钟以后,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了伤,肚子也隐隐有了坠痛之感。 兰姑姑在孙芷妍独自跑出来不久就反应了过来,如今正在暗室门口往里一些站着,时时刻刻想要上前阻止孙芷妍,又害怕因此连累她受伤。 终于,在孙芷妍额头上的冷汗越流越多的时候,兰姑姑终于忍不住冲上去抱住孙芷妍,再不许孙芷妍多动弹一下。 “公主,公主您不能对自己这样残忍。”兰姑姑心疼极了,她用尽全身力气抱着孙芷妍,用自己的身体把人挡得严严实实的,防止外界可能的伤害。她不住地锤着心口,怆然道:“您这是往老奴心上插刀啊!” 就算真的要死,也不该是她的公主和未出生的小主子。她们这些人的命不值钱,做不到逼退那些个丧尽天良的,但一个拉着一个同归于尽还是使得的。 这般想着的兰姑姑腾出一只手去夺孙芷妍手里的刀,原来藏在在暗室深处的宫人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他们或许还在发着抖,但确实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眼神各自锁定了对象,只等着冲上去拼命。 “都给我回里边去。”这些宫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怎么可能斗得过常年在刀口上舔血的人,真上去了就只有白白送命的份儿。孙芷妍涩着声音赶她们回去,意图阻止她们的念想。 可是现在不比平常,她的命令没有让宫人们后退半步,常年伺候何语然的许妈妈更是露了笑容,开口道:“老奴在镇国将军府的时候学了几个把式,年轻的时候也是一把好手,过起招来谁输谁赢尚且未知!王妃生了一对龙凤胎,正是累的时候,老奴可不能放这些不长眼的东西进去扰了王妃的清净哩!” 何语然诞下祥兆龙凤胎的消息并没有让严峻的气氛缓和,人们一一留了话,拿着身上最锋利的东西挂上了悲壮的神情准备赴死。 恰在此时,外边传来了整齐密集的跑步声,且越来越清晰,很快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是镇国将军!他领着百来个士兵以破竹碾压之势迅速控制了场面,原来占尽上风的刘校尉等人顿时成了跳梁小丑。 此情此景,原本鼓足了勇气的宫人们像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死后余生的感觉让她们再控制不了自己,跌坐在地上抱头痛哭。 镇国将军扶着佩刀,十足的老当益壮的风范,其身边站着巾帼不让须眉的将军夫人。镇国将军摸着胡子,爽朗笑道:“无事了无事了,有老夫在这儿,看谁还敢来犯!” 镇国将军府同样面临了顺亲王府的情况,然,尽管镇国将军府上的男丁都随顺亲王进了宫,但府上的媳妇们都是提了枪就能上战场的人物,三两下就解决了打上门的人。 在府上养老的镇国老将军知道情况以后二话不说亲自领了以往同生共死过的老兵来顺亲王府,护得孙女周全。 将军夫人也是个爽朗的,她年轻时跟着镇国将军上过战场,现在自然也跟着来了。她身后领着一队儿侍女,一挥手就各自忙活了起来,当头两个会医术的妈妈扶起孙芷妍,安置好后细细为孙芷妍把脉。 何语然则是在稳婆的指挥下被棉被包得严严实实,头发丝都不露一根地抬到房里修养。 “宁安公主真乃天下女子之典范,臣妇好生佩服。”将军夫人看过何语然和两个新生的曾外孙以后,当即就来看孙芷妍,话语间满是感叹。 “夫人过奖了。”孙芷妍身子没有大碍,喝了安胎药仔细调养半月就行,但一场恶战让她失了力气,以至于只能躺着。 “顺亲王已经制服了谋反的太子,这会儿正陪在皇上,想来很快就能回来了。”这话将军夫人先前也和何语然说了,再和孙芷妍说一是为了安她的心,二也确实是实话。 不过,将军夫人料错了一件事。 孙明泽大约是要很长一段时间才出得了宫了。 太子败落以后,仍在病床上起不来的皇帝召集重臣,当场拟了禅位于孙明泽的圣旨,自个儿当起了太上皇。 太子的叛乱和其余皇子的庸才成功地堵了臣子的嘴,没有人提出异议。 于是,刚经历了一场兵荒马乱的皇宫未得喘息,便又忙起了新皇登基的事宜。 礼部和司天监一同定了年号:顺平,并选了吉日,效率可高。 孙明泽登基当日风和日丽,等到了吉时的时候,天空忽然出现了一道横跨皇宫的彩虹,引得万民朝拜。 就在这呼天震地的万岁声之中,孙明泽携皇后何语然完成了最后的仪式,数十道圣旨连发,每一道都是那么地深的人心,最后一道更是振聋发聩——大赦天下。 孙芷妍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可惜姜陆还没有从边关赶回来,她只能孤单一人顶着已经显怀的肚子观了整场礼,领了受封为大长公主的圣旨。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她带着铺满京城大街的赏赐回了大长公主府。 是的,曾经的宁安公主府经过修整以后已经变更成了宁安大长公主府了。 宫里的晚宴虽然有个晚字,但其实和晚上没有半毛钱关系,孙芷妍回到府里的时候,夕阳还劳劳地挂在天边,将落未落。她站在花园里,一时来了兴致,就让人抬了贵妃椅,躲在最大的那棵樟树下吹风。 姜陆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副美人图。 夕阳映衬着她无双的脸庞,她抚摸着微微凸起的肚子,而肚子里,是他和她的血脉。 姜陆放轻了脚步走到近前蹲下,握起孙芷妍的手放到颊边,与她深情对望。 “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 岁月静好,未见前的诸多话语都化成了同一句话。 唯有相聚,才是最好的思恋。独独平淡,才是最浓烈的爱意。 ——正文完——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