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本书由(梨梨梨梨只丶)为您整理制作 ================================== 第三者 作者:樱朗   第1章 陶醉墨   陶醉墨是个好女孩,这是街坊四邻,同学同事都知道的事儿,可如果她仅仅是个好女孩,那么还不会有那么多人认识她,她还是个可怜的女孩,所以,大家都记住她了。醉墨的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得肺癌死了,母亲改嫁,嫁得也不好,凑合着和一个开杂货铺的瘸子过起了日子,男人结过婚,有个比醉墨大三岁的男孩儿,皮的很,因为打架进出过几次警察局,出来以后就在社会上混,醉墨妈不太管他,因为不好管,只想着醉墨能有点出息。男人一开始对醉墨还算可以,但醉墨认生,五岁进的童家门,到了七岁才肯叫老童一声爸,等她肯叫了,人家也心凉了,再也热乎不起来了,就这么冷冰冰的过着。   醉墨家总是极端的,要不没有声音,静得像废弃的老仓库,要不就是打打摔摔,鸡犬不宁,那肯定是她哥回来了,她哥一回来就和老童吵架,为了他的事儿吵,为了他妈的事儿吵,也为了老童二婚得太快吵。   每天放学回家,醉墨总要在门口听一会儿,确定是静悄悄的,才进门。她不爱回家,总想赖在学校里,所以有人想找人辅导功课,有人想找人代做值日,都找醉墨,因为知道她肯定答应。她的好名声,就是那时候积累下的。   邻居家的姆妈说起醉墨,总是叹气:那是个好姑娘哟,就是命不好,家里家外都是她在干活的,她妈妈前几年好像腰坏了,家务事一点都做不来了,全是她一手包的。   女同学们说起醉墨,都是悄悄的:听说醉墨她哥昨天又在临江公园和人打架来着,后来抓紧去了,醉墨还给送饭去呢。   男同学们有自己的小心思,所以他们从来不提醉墨,她成绩好,又好看,男生们是不会在嘴巴里提起这样的女生的。   除了穷和吵,醉墨的人生总归还是顺利的走下来了。她从普通中学考进了重点高中,又高分考进了医大。醉墨妈高兴的恨不得天天拿着小板凳坐在一楼和人聊天,享受别人对醉墨铺天盖地的称赞,老童应该也是有点高兴的,拿了五千块钱给醉墨,让她去缴学费。醉墨懂事,知道这些钱存的不容易,再也没张口要过生活费,全靠打工赚,先是KFC,再是饭店晚班的服务员,后来又去了微风城的KTV做领班,她妈那时候不同意,说那种地方乱,还有人喝酒,不适合女孩子待的,醉墨笑她妈妈老顽固,说KTV又不是夜总会能出什么事儿啊。可到底还是她妈对了,她的人生就是在那一步上走岔了,如果那时候她听了她妈妈的话,一切都会不同,她不会认识何汉川,也不会因为何汉川而来参加这常滑稽可笑的会面。   她站在咖啡厅的玻璃门上最后检视了一遍自己的外表,她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是费心打扮了的,可也不能让对方觉得她看上去太过平凡无奇,她是漂亮的,一种清秀苍白的漂亮,每个男人少年时期期望过的那种坐在自己单车后面微笑的漂亮,醉墨早就不是少女了,可那种清爽的美丽依旧没有离她而去,她需要这种美丽,女人的力量有时候来源于她的外表,面对今天这种场面,她尤其需要那种来自外表的自信,非常的需要!   她扯了扯自己的毛线开衫,让它看上去更为挺括一些,这是她最好的一件毛衣,素色的,简单但是昂贵,是这几年她买的极少数好衣服之一,她很少穿,有时候甚至会埋怨自己购买时的冲动,但今天总算有了用武之地。她想显得文雅而庄重,她想让对方不敢小瞧她,虽然这样的想法也是极其可笑的。   这是陶醉墨第一次见夏夜,非常紧张,她看过电视,小三见正房,没一个能全身而退的,她估摸着自己更没戏了,虽然她不觉得自己是小三,可一时半会她找不出别的词儿能更好的形容她的身份。   她可以不来的,可那个女人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就挂了线,陶醉墨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赴约,她想看看那个叫夏夜的女人,她想知道,何汉川要娶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现在她看见了,微微有些失望,她希望她不漂亮,最好是暴发户一般的形象,可她不是,全然不是,及肩的卷发随意地拢在一边,宽松随意的白衬衫,紧身牛仔裤,脖子上面挂了一根设计感十足的吊坠,看上去价值不菲。   她看见了陶醉墨,抬起头,笑了笑,漂亮端正的五官,没有任何可挑剔的,化着无可挑剔的妆,猩红的嘴唇带着一丝叫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你来了啊。”她说,就像是在等朋友来喝一场再平常不过的下午茶,醉墨点点头,压抑着颤抖,也笑了笑。   “喝点什么?”   夏夜问她,示意服务员点单,醉墨勉强地看着餐牌上的字儿,觉得都像蝌蚪一样扭曲陌生,无法掌握。   她点了杯柠檬水,等服务员收走茶单,小包厢里就剩下了这两个女人,连流动的空气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仿佛一个转折就会打破那种微妙的平衡。   夏夜并不急,拿起自己跟前的咖啡杯,小口抿着,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微笑,而这在醉墨看来也是难以忍受的。   “我知道叫你出来很冒昧。”夏夜终于开口了,开场白很直接,但语气始终是平静的,“这样的身份见面,总有点怪。”   服务员进来送饮料,她们有默契地沉默着。   “夏小姐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在服务员离开后,醉墨轻声说,“直说了反而不那么麻烦。”   夏夜点点头,似乎十分同意她的说法。   “我希望你离开他。”   直接的就像拿了把刀□□了醉墨的心里,一起□□来的,还有夏夜身上带着的香气,不知道是什么昂贵的牌子,和她这个人一样,幽幽慢慢的,但是又绝对不容你忽视,悄然无声就钻进了你的鼻腔,留在了你的记忆里。醉墨不知道怎么回答,可这个问题她是猜到过的,她必然会被这样要求。   “我并不想和他纠缠在一起,我们的关系也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她还想说些什么,可夏夜打断了她,连打断她的方式都是慢悠悠的。   “千万别说什么你其实不喜欢他,如果不喜欢,也不会和他在一起那么久,对吧?他长得好,又有钱,其实脾气也不坏,正常女人都会喜欢他的,这点我理解。”   醉墨笑了笑。   “是啊,正常女人都会喜欢他的这些优点,可我们之间的事情太复杂了,复杂到喜欢不喜欢,爱不爱的已经无足轻重了。”   “那你爱他吗?”   醉墨楞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不,她不爱,她不可能再爱他了,就算是最年轻轻狂的时候那也不是爱。   “你既然不爱,就好办多了。”夏夜鲜红的嘴唇看起来有种残酷的邪恶,“如果你爱他,我就能让你痛苦,你在他身边待得越久就越爱,越爱就越痛苦,我说到做到。”   醉墨不怀疑她做得到,女人看女人总比男人看得准,她第一眼看见夏夜就知道,这是个厉害的女人…   “我很愿意离开。真的。”醉墨握着她的杯子,手心里渐渐被杯壁上的水珠湿润了,就像她的心一样湿漉漉的,“他再好也和我没什么关系。只要他不再来找我,一切都会好得很。”   醉墨看起来很平静,她不想在眼前的女人面前显得低下,所以她克制着胸腔里那阵恶心强迫自己坐直身子。她说得很明白了,不是她纠缠何汉川,而是何汉川纠缠她,这对夏夜来说,一定是响亮的一记耳光吧,醉墨突然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仿佛把他对她的好踩在脚底下,就是一种极大的胜利。   “但愿吧。”夏夜也许是恼怒的,可没有显现出来,只是耸了耸肩,露出了领子下面极好看的锁骨,“做事总要一步步来,不是吗?有些事儿结婚以后我再和他慢慢理吧。”   她从包里摸出了一张银行卡放在桌面上推了过去,里面有足够的钱,算是她给醉墨的安置费。醉墨不肯要,可她还是摆到了醉墨面前。   “你该得的。”她说,脸上的表情很平常,就像生意谈成了给笔好处费一样的自然,没有任何看不起的意思,这让醉墨愈发的感到不舒服。   “原本我不出现,你们也就这么过下去了,偏我中间插一杠子,还不是他自愿的,结果把你的生活搅合了。”   醉墨突然感到了一种摸不清的恐惧,眼前的女人说话总是那么认真,仿佛情真意切,让人搞不清她到底是发自内心,还是故意如此让她难堪,亦或是她本身的地位就尴尬,所以无论如何这都是免不了的。   “真的不用。”   “先拿着吧。”夏夜笑笑说,“总会有用得到的地方,既然是你主动要离开他,问他要钱总是不合适的,可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总是会需要钱的,拿着吧,自尊在这个社会除了拿来白话,其实没什么实际用处。”   她还是那种语调,看着平和,其实却是居高临下的一种怜悯。   “真不用。”醉墨突然笑了起来,将那张卡又推回到了夏夜面前,“钱我不需要,我只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夏夜挑起了眉毛,看上去饶有兴趣。   “请你让他不要再爱我了。”   这是陶醉墨致命的一击!   第2章 夏夜   夏夜将车子开进了巴黎人酒店的VIP车道,门僮过来为她打开了车门。   有一些狗仔聚集在酒店门口的绿荫带旁,不知在等待哪位明星的到来。看见夏夜之后,他们随意地按动着快门,这些照片也许会被填补进报纸的某些空白之处,作为花边小料或是时尚街拍被人评头论足。   夏夜对这些早已习以为常,她并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快步走进了酒店正门。   对于亚城这个坐落在海边的城市来说,夏家是这里众多带有传奇色彩的大家族之一,他们枝繁叶茂,根蔓交错,构成了亚城的上层世界。   夏家曾经是亚城里最早拿到博彩牌照的家族,博彩业的发达让他们掘到了第一桶金,并在此后的将近百年,屹立不倒。   现在的夏家由夏夜大伯夏秉廉主持,勤勉的上一代为第三代子孙们创造了太多财富,他们分散在各处,或励精图治,或游手好闲,顺便,被所有人羡慕。   夏夜不算是夏家最出色的子孙,当然,也绝不是最要命的那一个,她不显山不露水,在夏氏的娱乐公司里悄然占据了一席之地,但这不是媒体小报所关心的,他们更想知道她在和谁约会,是门当户对的豪门公子,还是默默无闻的三流演员?到底谁可以成为夏家新婿,实在是让人翘首期待,只可惜,何汉川的出现,让他们连编故事的兴趣都没有了。   那是个多乏味的人物啊。青年才俊,家境殷实,没有黑底,普普通通的外科医生,夏家二小姐的择偶观简直正得不能再正了。   对此,唯一持有不同意见的便是夏夜的嫂子顾倩,她是唯一知道内情的人,所以,她是最大的反对者。   --------------------------------   夏夜在酒店的画廊里找到了顾倩,那画廊是她堂哥送给顾倩的一份生日礼物,所有的人都在赞叹这礼物品味非凡又浪漫无比,只有顾倩不以为然。   “我嫁给你哥不就是为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吗?为什么要送我这么个费心的东西,送点珠宝首饰名车靓包不行吗?”   她虽然嘴巴里这样抱怨,可还是将画廊经营了起来。   顾倩不是典型的事业女性,相较于夏夜的利索,她简直像是烈日下的棉花糖,黏糊地叫人发愁。可就是这样的女人,让夏家长子夏阳五体投地成了裙下之臣。用顾倩的话来说,她的智商全花在了怎么对付男人上,对付事业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成功了吗?”顾倩脚踩着三寸高跟鞋,毫不费力地抱着自己四岁的女儿猫咪迎着夏夜走了过来。   夏夜冲她摇了摇头,从手提包里掏出了一把棒棒糖塞进了猫咪的手掌心里。   “是什么样的女人。”   “漂亮。”   “还有呢?”   夏夜想了想,客观地评价道:“瘦弱,文静,似乎很坚强。”   顾倩哦了一声,把女儿交给了一旁的工作人员,让他们把猫咪抱得越远越好。   “你是说她是个讨厌的,白莲花般的小贱人,对吗。”在确定猫咪听不见之后,顾倩终于说出了自己内心所想的。   夏夜动了动嘴角,没有做声。顾倩站在她身边同样默然不语,半晌之后,才认真地说。   “你知道,我们可以找人直接解决了她。”   夏夜不动声色,扭头看了看顾倩,问:“可以吗?”   顾倩耸耸肩膀道:“我上次拷贝了夏阳的通讯录,看见了几个有意思的号码,也许有用?”   这是个好主意,夏夜在心里也忍不住笑了,如果世界上的事情都能这样方便快捷地以一颗子弹的方式解决了该多好。   可惜不行,现实生活的残酷之处便是你明明有捷径却不能选,只能小心翼翼躲开那些障碍物千辛万苦到达目标,在触手可及的那一刻心脏病发而死。   夏夜不想这样。   “我不喜欢她。”她冲着顾倩说道,身边有人忙忙碌碌地走动着,今天夜里将要在这里将要举行一场慈善义卖会,一些知名的摄影师纷纷贡献出了他们的作品,夏夜瞥了几眼墙上挂着的黑白人文照片,再一次说道,“我真得让她滚蛋才行。”   顾倩指挥着一个手下将马克吕卜的照片放到了中心墙上最显眼的位置,一边冲夏夜点了点头。   “你是想让她滚蛋,还是想让她痛苦。”   夏夜笑了起来:“最好是痛苦的滚蛋。你知道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她抬起头看着顾倩,将陶醉墨的那句“请你让他不要再爱我了”重复了出来。   顾倩被这大胆的挑战震惊了,她忍不住让人从吧台拿来了两小瓶香槟,□□吸管递给了夏夜。   “有意思。”她说,“连我都来了兴趣。”   “我一定得让她心满意足才行。”   “你是说让何汉川爱上你吗?”   “你觉得可行吗?”   顾倩用香槟瓶身碰了碰夏夜的酒瓶子,痛快地说了声好。   在感情里,没什么是不可以的,只要筹谋得当,一切都是可能的。顾倩和夏夜在共同度过的前二十年岁月里,这是在经历过无数这样那样的感情、男人,见识过无数稀奇古怪的爱情、婚姻后得出的结论。   男人对感情永远不上心,他们只是被动的接收者,你给他什么讯息他就接受,随后还沾沾自喜地认为自己才是感情的掌舵人。其实那大错特错了,女人才是,如果一个女人有了美貌,有了脑子,再拥有强大的自控能力,那么无论是什么样的猎物,都会乖乖落进陷阱里的。   “先找个侦探把何汉川和那个女人,她叫什么来着?”顾倩出声问道,随后又摆摆手示意这无所谓,“得把他们俩查个底朝天,我有个不错的侦探可以推荐给你,你哥当年找他查过我。”   夏夜扬起了一边的眉毛,对这侦探的能力表示了怀疑:“我不想用那个笨蛋,我可以让俞知闲介绍个给我,他似乎也认识几个不错的。”   顾倩非常大度地接受了夏夜的反抗。   “我们得编个完整的故事把何汉川套进去。”她像是终于闻到鱼腥气的小猫兴奋起来,“让他跟着你的步骤走。”   “先抑后扬吗?”   “如果是打长期战役,这招可以。”   夏夜并不想速战速决,钝刀割肉才更解恨不是吗?她将吸管从酒瓶里抽掉,大口喝了起来,气泡在她的嘴里微微炸开,那种麻麻的兴奋感慢慢侵入了她的神经。   事实上,她已经想好了一个故事,一个男人女人都会喜欢的,深情而痛苦的小故事。   “你得帮我演几出戏。”她扭头对顾倩说。   顾倩的红唇微微张开,迷蒙而深情地冲着夏夜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小菜一碟。”夏夜那毫无羞耻之心的嫂子毫不犹豫地说道。   第3章 何汉川   何汉川完成最后一台手术的时候已经八点半了,他今天当晚班,早上六点才能回去,几年实习医生、住院医师、主治医生的折磨生涯令他锻炼出了精钢铁骨,能忍受一般人所无法想象的长时间工作。   他作为主治医生,值夜班的情况已经比之前少了很多。但今天有些不同,他得面临今年的第一场挑战,那些蠢蠢欲动的地下赛车比赛在翰克兰大赛车开幕之前已经开始行动起来了,自行车还有摩托车在已经维护完成的城市赛道上疯狂地疾驰。最让何汉川头疼的是那些地下自行车比赛,没有头盔,没有防护措施,像疯子一样在车流中穿梭,当然,这并不是说摩托车不麻烦,只是开摩托车的但凡出事基本都死了,所以也没什么可麻烦的。   救护车送来的男人身上插满了管子和仪器,一个实习生正在向何汉川汇报情况,三级脑震荡,瞳孔扩散,已经给他注射了阿品脱,血压183,胸腔扩张,头部CT显示有水肿。   何汉川在病例上签了字,随手交给了他的实习生,让他们做一个EEG,如果六个小时内病人仍旧没有反映,就宣布死亡。   他程式化地做完了这一切,面无表情地离开了急诊手术室。   几个小护士在护士站一边忙碌一边说笑,看见何汉川过来,有些敬畏地收住了笑容,如鸟兽散。   何汉川对这一切已经习惯了,他不是什么和善的好医生,所以这里的护士都不怎么喜欢他,他们喜欢温暖的,会和他们聊天说八卦的帅医生,而他不是。   这种情况在他和夏夜订婚后变得更加糟糕起来,同事们对他愈发的好奇,这好奇当中不免又带了些敬畏之情。他到底是谁?怎么有这么大的能耐不声不响勾引到了夏家的千金?真不得了啊,腹黑男啊。流言和八卦正在医院大楼像暴风一般地聚集,却始终不敢触及这位中心人物。   何汉川坐进了办公桌后填写值班记录,大厅的电视上正在播放今天播放今天的社会新闻,他的未婚妻与她光鲜亮丽的家人一起参加了夜晚在巴黎人大酒店举办的慈善晚宴,为农村先天性心脏病患儿筹款,这大概是夏家的一个慈善基金发起的长期活动,民心工程,很成功,让这些帅气的男人漂亮的姑娘穿上燕尾服和绸缎礼服,然后为一些穷孩子捐款,真是完美无瑕。   想到这里,他抬头瞧了一眼屏幕,正好看见了夏夜那妩媚的笑容和耳坠上光闪闪的钻石。   很漂亮。他心里想,随后低头在他的值班记录里里签了字。   感应门突然打开了,他的实习生匆匆忙忙地奔了过来,冲着他地指了指门口。何汉川没有片刻的犹豫,立刻跟着他出去了。   几个穿着破洞牛仔裤的男女被护士赶出了急症室,接二连三抬进来几个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上挂着红黑色的血迹和污渍,何汉川在心里厌恶地叹了口气,接过护士递过来的病例夹,走进了一间症室。   一个穿着骑行紧身衣的女孩子被安置在了病床上,她仰面躺着,右手紧紧捂住腹部,脸色倒是还算平静。   在她身边,站着个男人,瘦高精壮的身材,黝黑的皮肤还带着几丝汗迹。   “骑车撞的?”何汉川一边问,一边用带了手套的手掀开了女孩的衣服下摆。那姑娘有点眼熟,他心想,一定在哪里看见过,只是一下子想不起来。   女孩大概是那些地下赛车俱乐部的成员,腿上的擦伤和腹部的重击现实她被飞驰的车子甩了出去撞在了什么障碍物上。   “撞到栏杆了?”   “石墩子。”男人代替女孩做了回答。   何汉川点了点头,拿笔在就诊记录上写了一笔:“我得安排你去做个CT,你可能有内出血。”   “我只想早点处理了伤口就回去。”女孩倔强地说。   何汉川看了她一眼,不赞成地说:“那可不是什么聪明的选择”   “她玩自行车就不怎么聪明。”男人突然开口道。   “你可没资格说我。”女孩儿笑嘻嘻地回嘴,紧接着腹部的疼痛便让她皱起了眉头直哼哼。   何汉川示意实习生安排CT,随后简单地处理了伤口,让护士把女孩儿推去CT室。   男人安静地退到了急症室外坐在长椅上等着,他们的朋友跟了过来,七嘴八舌问着情况。男人不怎么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用点头或者摇头来回答这些问题。   何汉川同样也觉得这家伙眼熟,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他将病例翻到第一页,看见了被送来的那个女孩的名字——夏橙!   急症室长廊尽头的大门被又一次打开了,一个穿着烟灰色礼服的女人闯了进来,她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明晰的声响,她整个人看起来亮闪闪的,与这个间充满了药水气味的大厅格格不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望向了她,像是看见了什么奇怪的物种出现在了地球上。   而何汉川的的记忆也随着那个突然闯入急症室的女人回到了大脑。   那女孩是夏夜的妹妹,那个刚刚送进来的女孩子,那是夏夜的妹妹。他怎么会忘记呢,就在她家餐边柜上无数的全家福中的人物,只是他们还没机会面对面罢了,那似乎是他们家族的异类,一个不听指挥的坏孩子。   “夏橙呢?”   夏夜走到了坐在长椅上的男人跟前,轻声问。   可她没等他回答便将目光投向了工作区。   信息社会的诡异之处就在于,上一秒你还在电视上看见她,下一秒她却出现在了你的眼前。   何汉川有种错觉,仿佛夏夜从电视屏幕里走了出来,从一个影像幻化成了一个真实的人。   “我妹妹呢?”她朝着何汉川走过去,十分克制地问道。   她将着急的情绪掩盖在了自己平静的面具之下,这是她的本能,她从来不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而真情流露对她来说,就是一种失态。   “她在做CT,如果没有内出血,就只需要处理一下外伤就好了,没什么大碍。”   何汉川的话无疑让夏夜感觉好多了,她冲他笑了一下,继而转身面向那个坐在长椅上的男人轻轻地勾了勾手指。   男人做了个鬼脸,似乎知道接下来的事情绝对是不可避免的。只能听天由命地站起来走向夏夜,一声不吭地等着她发话。   “我真该剥了你的皮,俞知闲。”夏夜用只有他们彼此才听得见的声音笑着说,“又开始玩自行车了吗?蹦极不够刺激了?还是要带着自行车去蹦极?”   俞知闲咧开嘴嗞嗞地抽冷气。   “我劝了。”他苦恼而又滑稽地说,“我和她说过她的身材不适合骑自行车,腿有点短,不算是黄金比例,以杠杆原理来说这样的腿做起功来说有点费力。”   这是俞知闲面对夏夜是惯有的态度,对此夏夜并不惊讶也不生气,她冷冰冰地看着对方。   “你应该劝得更努力一些。”她说,“或者躲得远一点,省得她死在你跟前,给自己惹一身麻烦。”   “祸害留千年。”   “她不一定。”夏夜说,“如果她再闯祸,我会亲手解决了她的。”   何汉川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句话钻进他的耳朵里,让他不由自主地抬起了一边的嘴角。   “只是赛车失控?”他开口为俞知闲解了围,“直接甩了出去对吗?没有别的情况?”   俞知闲当然知道这是何汉川的好意,他感激一笑,冲着何汉川点了点头。   “没错。是个下坡,速度比较快,夏橙想躲一个突然窜出来的小孩子。”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儿,又问了一句。“能帮我查一下一起送来的人当中有没有那小孩儿吗?当时太乱了,后头还摔了几辆车,他可能也受伤了。”   “出事地点是哪里?”俞知闲拿起电话,拨了接收中心的号码。   “氹涵马路和西环路的交叉路口。”   何汉川听见俞知闲准确报出了地点,他按电话的手随即滞了一下。   那是陶醉墨每天晚上下班回来去张阿姨家接小飞的必经之路。   第4章 对峙   夏夜从没想过自己和陶醉墨的第二次见面会来得如此突然,叫人猝不及防。   她只是去急症外接了个电话,再回来时,却看见那个叫陶醉墨的女人像是疯了一般像她的亲妹妹冲了过去。   “你不要命了,可是我们还要,你不把你自己当回事,我还当回事……”   她听见陶醉墨愤怒的声音在急症室大厅里回响,何汉川突然出现,抓住了陶醉墨的胳膊,将她狠狠地拽开了。   夏夜忍不住在心里想,好在那个陶醉墨长得有几分姿色,即便是愤怒得毫无仪态可言,也并不难看。难看是女人最大的敌人,你可以撒泼,可以癫狂,但不能难看,如果能长成陶醉墨那弱柳扶风的模样,即便是吼得再响,跳得再高,也并不显得丑恶,泫然欲泣得模样只会叫男人心里舍不得。   想比之下,剔着男孩儿头的夏橙就毫无优势可言了,她一看就像是个坏家伙,一个为富不仁,草菅人命的富二代罢了。夏夜甚至可以想象得出这事情如果被捅给媒体,第二天会有怎样铺天盖地的恶评。   可悲的夏橙瞪着双眼,木木地望着陶醉墨,她似乎没有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夏夜看着妹妹灰败的脸色,竟难得地觉得这丫头可怜。可她并不打算走过去,她觉得有必要让自己的妹妹吃点苦头,也有必要亲眼看看,那个女人和何汉川之间到底存在着怎样的牵绊。   “我试着避开了,真的,我没想到他会突然跑出来。”夏橙徒劳地解释着,“那下坡有点陡,我控制不好……”   她的解释在夏夜听来真是糟糕透顶,简直就是杀人犯的自白书。   “那不是你们的赛车场,那是马路,人人都要从那里走的,是谁允许你们在那里赛车的,你们有什么资格这样无法无天。”   陶醉墨根本听不进任何的解释,她布满血丝的双眼泛着泪光,像是护犊的母狮,随时随地打算扑向威胁她幼崽生命的敌人。   夏橙惊呆了,她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痛骂过,在她的世界里没有什么可以不可以,只有想和不想,可悲的是,她还被培养出了一些恰当的道德是非观,这让她懵懵懂懂地知道,自己做的事并不正确。她想要弥补,却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眼前女人的怒火,顿时间张口结舌。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了过来,像是闻到了臭气的昆虫,忙不迭地过来汲取他们所需要的养分。夏橙从没受过这样的侮辱,内忧外患激得她不禁坐在轮椅上□□起来。   俞知闲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过去的,他在夏橙的肩膀上轻轻按了一下,示意她安静下来。   “那孩子只是骨折。”他云淡风轻地说,“会好的。”   “只是?”陶醉墨突然挣脱了何汉川,冲过来甩出手掌打向了俞知闲。   可她的手掌在挨到俞知闲之前便被他抓住了。   “她做错了事情,她得负责任,这我没意见,但她现在也受了伤,让她先把伤口给处理了。那孩子的医疗费我们会负担,到时候赔偿的事情我们也会找律师过来和你谈。”   夏夜虽然对俞知闲有一千一万个不满意,但对他这一举动倒也无可挑剔。她提起礼服裙摆走了过去,冲着围观的护士打了个招呼,示意她将病床周围的那圈帘子拉起来。   “别在这丢人现眼了。”她低声斥责夏橙,随后抬起头,看向了陶醉墨,她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陶醉墨肃净的面孔上游走,像是挑剔地买家正在腹中给展览台上的藏品估价。   陶醉墨看着夏夜的那张脸,又将目光投向了夏橙,半晌之后冷冷地笑出了声。   “你妹妹?”她问她。   夏夜短促地笑了一声:“亲的。”   陶醉墨感觉得到夏夜口气当中那不可一世的傲慢滋味,就如同今天白天,这个叫夏夜的女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像是打发个不值一提的渣滓一般将卡丢到了她的跟前。陶醉墨不明白,为什么这女人有这样的自信觉得自己可以居高临下随便践踏别人的生活。   她走过去,素冷的面孔上是同样傲然的神色。   “管教好你妹妹,别让她随随便便上街打滚撒泼。”她看着夏夜分毫不让地说道:“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用钱来解决的。”   这是多么老套的台词啊,夏夜心想。视钱财为粪土的人类即将要用爱统治地球了,她真是对这些人感到厌烦了。   “为什么你看起来那么愤怒?”她盯着陶醉墨泛红的双眼,唇角含笑轻巧地问。   “是我妹妹的缘故?”她回头看了看萎靡的夏橙,瘪瘪嘴将头扭了回来,“她是个废物,总会闯祸。她撞了你的孩子,她的错,她道歉了,她愿意赔偿,步骤不对吗?你还需要什么?”   “还是你愤怒的是我?”夏夜没有停顿继续说了下去,“我又出现了,仿佛又欺负你了,对吗?委屈?伤心?恨?”   她微微歪着头,虚伪地皱着眉头发着愁。   “别担心。”她说,“何汉川看见了,他会保护你的,这是男性的本能。”   原本弓着腰的夏橙突然震了一记,猛地直起身子望向了那名男医生,何汉川?她隐约记得这名字,却想不起那名字对应的是不是这张脸,何汉川?我姐姐的未婚夫?保护这个女人?   她迟缓而又迷茫地抬起头,本能地向俞知闲求助,可俞知闲似乎对眼前的一切并不感兴趣,只是低头划着他的手机,飞快地回了几个短信。   在夏夜走过来的那瞬间,何汉川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没想过要隐瞒什么,但现在他突然明白了,在夏夜和陶醉墨今晚这次碰面之前,他的秘密已经曝光了。   “够了。”何汉川走过去抓住了夏夜的肩膀,“你先回去吧,我先带她去看孩子。”   夏夜挑起眉毛颇为有趣地望着何汉川。   “孩子?”她冷冷地看着他,“你的吗?”   ----------------------   孩子的小手臂已经打上了石膏,一开始也许有些不适应,所以皱着鼻子一声声啜泣起来。   孩子叫小飞,四岁,才剃了头,毛绒绒地小脑袋拱在陶醉墨的怀中,一边哭一边怯生生地看着何汉川。   他们接触得不多,彼此还属于小心翼翼而又好奇的阶段。何汉川从小卖部里买了冰淇淋,小飞看了一眼妈妈,知道自己受了伤,处于难得的可以无法无天而不被责怪的有利地位,迟疑了两秒,没等陶醉墨点头就接了过来。   陶醉墨心疼地抚摸着小飞的脑袋,感觉心里的冲动和怒意在孩子面前一点点地融化了。   “你回去吧,我等他吃完了雪糕就回去。”陶醉墨低着头小声地说。   何汉川听见了,可却并没有离开。他知道是自己让陶醉墨陷入了这种尴尬的境地,可他并不想道歉,也不想就这样丢下她一个人离开。   “我帮你叫个车,你打车回去吧…”   陶醉墨懒得拒绝,点点头不耐地说了声知道了。   她想起夏夜,忍不住回头看着何汉川说了一句:“你以后别来找我了,别给大家找麻烦。”   她知道这话会让何汉川难堪,可那一瞬间她就是想要伤害他。她知道自己过分了,可她忍不住。   沉默带来的压抑在他们之间弥漫着,那种伤害何汉川而换来的快感已经渐渐消失了,她开始担心,开始后悔,开始痛恨自己这一时的口舌之快。   可何汉川并没有多说什么,他蹲下来,掏出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掉了小飞鼻子上粘着的冰淇淋。   “我只是想帮帮你。”他说。   话题就这样被轻巧地遮掩过去,陶醉墨高悬的心落了下来,即便她知道让他离开是正确的,可她还是迟疑了,她惴惴不安地等待着他的答案。她希望他回答好,但如果他真的说好,她会无比心慌,有些话骗得了别人,却最终骗不了自己。   “我谢谢你借我的钱。”陶醉墨说,一夜的折腾让她看起来格外憔悴,单薄的颧骨上是青黑的眼圈,她太累了,简直无法支持下去了,“蛋糕店也开起来了,等再过几个月稳定下来,我就开始还你钱。”   “那不是钱的问题,钱你慢慢还,我不着急。”   可也不是情的问题,他们之间所有和感情有关的事情早就已经肮脏不堪了,他只是不能让她一个人辛苦地生活下去了。   “我会找时间和夏夜解释一下。”何汉川把纸巾放进了小飞手心,那孩子害羞地笑了一下,伸出小舌头舔掉了冰淇淋上巧克力酥皮。   陶醉墨突然笑了一下,仿佛是被何汉川的理想化逗乐了。   “你知道那不可能。你的太太不可能容忍我的存在,她不是那种人。”她顿了顿,“我也不是那种人。”   第5章 不眠之夜   “俞知闲把她送到医院的,她果然回来了,就是不肯回家,野疯了。”夏夜把手机架在颈窝里,一边说,一边拉开了背后长长的拉链,电话那头的顾倩对这消息一点不吃惊,她已经洗漱完毕钻进被窝了,夏阳还在浴室洗澡,水声一阵一阵传了出来。   “那肯定啊,之前吵那么凶,怎么可能那么容易低头。”她关了一盏灯,靠在欧枕上伸了个懒腰,“我今天还在慈善酒会上遇见俞知闲他哥了,对俞知闲也一肚子气呢好像。”   “两人真是天生一对儿。”夏夜疲惫地坐了下来,一件件褪掉了身上的珠宝首饰,“猜猜我还看见谁了?”   对面的人从她的语气里闻出了八卦的气温,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夏夜慢悠悠地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听得对面的顾倩连连感叹冤家路窄。   “你骂她了?”   “不算吧,就是小小刺了几句。”夏夜仔细想了想,觉得她那些话还真算上恶毒,最多有些咄咄逼人,“我说她不用担心什么,反正何汉川都看见了,他会保护她的。”   话音刚落,就听见顾倩咯咯笑出了声。   “我说要先抑后扬,你这抑得够低的啊。”   “不是要让他先觉得我坏么,再慢慢发掘我人性美好光辉的一面。”夏夜套上居家T恤和一条蓝白色的短裤,仰面倒在了床上,“老套路,不是吗?”   “你晚上在你爸妈家还是自己家?”顾倩突然问道。   “爸妈家。”   “做的漂亮。”   她们俩都清楚回父母家不让何汉川找到无疑是最正确的选择,何汉川如果是正常的男人,都会在事发之后第一时刻找她谈,他当然不会解释什么,他们之间是有协议的,这些生活中的边角余料他们彼此都是不关心的,可他十有□□会来要求她善待陶醉墨,要求她离那女人远点之类的。   “他会大发雷霆吗?”顾倩问。   夏夜皱着眉头仔细想象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不太可能,他不像是有那种剧烈情绪的人。但他肯定不高兴,肯定也觉得我盛气凌人不可一世,说不定会威胁我一下。”   “威胁?”这真是个很少能出现在夏家人生活中的词语,顾倩看着她丈夫□□着上半身从浴室里出来,忍不住说,“谁敢威胁姓夏的?”   夏阳听见了妻子的这句话,抬起头怀疑地看了她一眼,可顾倩挥挥手示意他别出声。夏夜躺在床上,目光落在了天花板上的那盏灯上,暖黄的灯光让人有一种安全的感觉,让她想起了她第一次见到何汉川的那个晚上,他拿着电筒,远远地一束暖光渐渐靠近,她不知道来人是谁,只看得见一个颀长的身影在光线后隐现。   直到他走进了凉亭,对她说出了第一句话:原来你躲在这儿啊。   “他不怕的。”夏夜木然地说道,“他根本不在乎这些。”   顾倩轻轻挂上了电话,看着夏阳带着他湿漉漉的脑袋爬上了床。   “夏夜?”他问。   顾倩点了点头,有些发愁地看着她的丈夫。   “我不喜欢那个人,就算他是你朋友我也不喜欢。”   “为什么?”   “他让你妹妹都不像原来的那个她了。”   夏阳关上夜灯,凑过去深深地吻了自己的妻子。   “在你面前,我也不像我呀。”   他笑着说。   ------------------------------   夏夜搁下了电话,何汉川到现在也没有联系她,有时候男女之间比的是耐心,比得是谁更沉得住气,而这并不是夏夜的长处。   她把手机丢在梳妆台上,开门走了出去,没几步便看见二楼南边的夏橙的房间里亮着灯,她猜她母亲一定在里面,她不想撞上她母亲被问及一些关于她婚事的情况,于是急匆匆又退回了屋里。   梁蕊心路过夏夜房间的时候,不由自主停下了步伐。屋子里亮着灯,门缝里透出了淋浴的声音。她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进去。   她知道夏夜不爱听她说教,总认为那不过是老生常谈,那些关于谨言慎行的教诲,她的两个女儿谁都是听不进去的。   梁蕊心算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养尊处优了一辈子,在嫁给了夏秉诚之后,便按着那一辈人的规矩悄悄藏在了幕后,安分守己地为自己的丈夫生儿育女。所以她根本无法理解自己两个女儿的特立独行,夏夜的不近人情和夏橙不服管教都让她费心到了极点。她奇怪为什么她的女儿不能像正常人那样结婚生子安安静静地度过一生,当然她们可以在年轻的时候玩上一会儿,可最终总应该回到现实的道路上来呀。   她叹了口气转身回房,半道上遇上齐妈也起来了,正要去看夏橙。   齐妈看见梁蕊心,便连忙走了过来。梁蕊心让她安心,夏橙没什么大碍,就是皮肉苦头,吃点也是活该。齐妈在夏家待了半辈子,亲手把两个小姐带起来的,这会儿比亲生的母亲还要心疼,嘴里嘟嚷着明天给小小姐煲汤。   梁蕊心嗯了一声,回了屋,夏秉诚正醒着,靠在枕头上冲她苦笑了一下。   “没事吧?”他问,他没去看夏橙,怕控制不住脾气又和女儿吵起来,索性在屋里待着了。   梁蕊心点点头,脱了披肩重新睡上床。   “最近迷上赛车了,估计是跟着俞知闲之故。”   “她就是喜欢和俞家那小子凑在一块儿,要是真喜欢,就结婚算了,也算门当户对。”夏秉诚搓搓脸,无奈地说道。在他心里,俞知闲不算是什么乘龙快婿,虽然俞家在亚城也算是旗鼓相当的人家,可夏秉诚知道,俞知闲并不参与家族的生意,这小子从十八岁开始玩赛车,到今年,都快八年了,也没见收心。   梁蕊心明白丈夫心里想的,可她倒是无所谓这个,若真是因为喜欢凑在一起,能结婚也是好事,两个孩子的信托基金足够他们挥霍个几辈子了,只是那俞知闲总不像是喜欢夏橙的样子,也不是不喜欢,就是有些奇怪,哪儿奇怪,梁蕊心又说不出来。   “过段日子再看吧,头都疼了。”   她侧过身子闭上了眼睛,觉得心烦意乱的。   -   -------------------------------------   何汉川到家的时候已经七点半了,原本这时间夏夜已经起来了,她习惯早起,出去慢跑一小时再回来吃早餐出发去公司。可今天,屋子里静悄悄的,夏夜房间的门开着,床单整整齐齐,没有丝毫睡过的痕迹。   何汉川拿出手机,查了查短信消息,只有几条广告,并没有夏夜发来的。他以为她会来找他谈,但她没有。何汉川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竟会以为夏夜会在乎这些。   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是假的,她为什么要在乎呢?何汉川打开冰箱找到了牛奶,为自己倒了一杯冷牛奶,然后一个人坐在餐桌边吃起了昨天早上留下的三明治。   夏夜不在乎是最好了,他可以不去解释,那会省事儿得多。可他心底有个声音,一个正义无比的声音在敦促他去找夏夜,即便不是去解释,也应该让她知道,陶醉墨并不是一个破坏者,她无需与她敌对。   何汉川丢下了手中的三明治,觉得嘴里微微发苦。他的日子在那次巨大起伏之后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可现在,风向又变了,他的人生之船又开始在浪头了摇晃起来。   他忍不住想,也许人生就像是电子游戏,一个关卡连着一个关卡,精心设计的每一个步骤让你不由自主地走向了最后也是最危险的大魔王。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他父母的工厂遇到了那样的困境,他也不会去找夏阳,如果不去找夏阳,也不会遇见夏夜。也不会有后来的所谓订婚,可在他订婚后地第三天,他就遇见了陶醉墨,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订婚后的第三天遇见她?不是前三天?如果在那之前一切又会简单很多,他可以有时间拒绝夏夜的那纸协议,然后毫无后顾之忧地帮助陶醉墨。   但是现在,一切都错了。   时间顺序上错了。   所有的事情都纠结到了一起,只能用一个词语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一塌糊涂!   他突然拿起手机,找到了夏夜的号码,可在拨号的那一瞬间,他又想到了他的父母。他们好不容易拿到的盛运公司新建酒店的订单怎么办?他们那小小的工厂会再一次面临资金链断裂的可能,他可以请夏夜冷静一点,不要那么做,可是他有什么立场可资格去这样要求她?   她是那样的冷酷,一板一眼,在他们订婚后搬到一起的这五个月里,他甚至没有看见她的嘴角咧过四十五度。   想到这里,何汉川突然笑了。   这个夏夜的女人到底会笑吗?那种真正的笑容,不是露给记者和狗仔看得那种。   他很怀疑。   何汉川站起来将杯子和碟子丢进了水槽,随后又一次拿起了手机。   他得给她打个电话,只是还没想好用什么话来做开场白。   客厅里丢着夏夜常用的指甲油和香水,那香水似乎是某个品牌的特制,有着奇特的后味,夏夜总是会急急忙忙地在出门前在手腕子上抹上一点,然后随手丢在了沙发上等着钟点工来收拾。   这坏习惯让他们的房子里永远充满了小苍兰和琥珀的混合滋味,属于夏夜的滋味,这令她有一种无处不在的强大魔力。   昨天的钟点工请了一天假,所以那瓶香水还孤零零地被扔在沙发上,何汉川走过去捡起了香水瓶放在茶几上,随后坐了下来,按下了那个号码。   第6章 二选一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何汉川问夏夜,她正在挑瓷器,听了这话抬起一边的眼皮子漫不经心地瞥了何汉川一眼。   “你也许不知道,家里所有的外来者。”她指了指何汉川,“都会被严密监控,什么时候见了什么人都会被排列成表,每月七号发到我们的邮箱里。”   何汉川震惊了,他的手停在了一只造型古怪的碗上。   “真的?”   “假的。”夏夜把目光投回了那些晶莹剔透的瓷器上,“你把那女人的孩子安排进了城里最好的幼稚园,而我的外甥女恰好也在那里,所以……你被逮了个正着。”   “哦。”何汉川短促地应了一声,有些尴尬地试图掩盖自己方才那一瞬间的轻信,“然后呢?”   “没有什么然后了,你知道的,女人总是有点好奇心的。”她不为人察觉地笑了一下,“还有点不冷静的好胜心。”   他们乘着午休出来选瓷器,夏夜今天满满的行程的当中只有这一点空闲时间,她还穿着职业套装,橘红色的绸料衬衫塞进合体的黑色窄裙里,艳丽刺眼,但她非常适合这种夸张的艳丽。   “我想看看她漂亮还是我漂亮。”   “结果呢?”   “她长得不错,就是不怎么会打扮,品味有待提高。”她拿起了一个Wedgwood的盘子,对着阳光仔细看着上面的花纹,最后皱着眉头放下了,不是她的菜,她失望地想,“不过这可能和她的生活环境有关系,见识的宽窄决定了品味的高下,也许今后会有所改善。”   “你不高兴她长得那么漂亮,对吗?”   何汉川将双手□□了口袋里,他不想打破这里任何东西而赔上半个月的工资。   “那是我婚姻上的绊脚石,无论她长得什么样,我都没有可以高兴的理由。她长得好看,我会觉得有威胁,长得不好看,我会觉得被侮辱,所以无所谓,反正我都不会高兴。”   “我以为我们说好了,不去干涉对方的私生活。”   “可你也不该隐瞒。”   “我遇见她的时候已经和你订婚了。”   “重逢”她为他下了定义,“破镜重圆?”   “我和她之间有点复杂。”   “那就长话短说。”夏夜抬起胳膊看了看表,“我还有四十五分钟的空闲时间,够了吗?”   何汉川跟着夏夜从一个架子转悠到另一个架子,脑子里全是关于陶醉墨的过去。那是他人生的一部分,而现在他必须将那些岁月归纳在几分钟内,于是他这样做了。   “我们有过一段过往,而且因为这段过往对她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他停下脚步,望着夏夜,但对方并没有回应他的眼神,只是这样听着,“我伤害了她,确切地说我害了她,所以我觉得我有必要做补偿。”   “怎么补偿?”夏夜从货架的另一头探出脑袋,严肃地问道,“用钱还是用自己?”   何汉川没说话,他站在一排排高级瓷器之间沉默着,答案只能是钱,不是吗。   夏夜慢慢的选着慢慢的看着,最后挑了一套浅绿色的裂纹日本瓷。   她拿了自己的卡去付账,何汉川看见了,去收银台把她的卡拿了回来,直接刷了自己的卡,夏夜没所谓,她在钱上一直是无所谓的,而陶醉墨在钱上却是另一个极端,她很计较,每一分每一厘都在计较,倒不是说她贪婪,而是她在乎,何汉川有时候想,他到底在陶醉墨身上花了多少钱她恐怕都拿了个小本子记下来了吧,总是找机会要还给他,有时候他给小飞买了礼物,隔天卡上就能收到陶醉墨打回来的钱,她不想欠他的,可他却对她的这种态度感到无奈以及厌烦。   他没想拿钱打发她,是她在拿钱打发他!   “我不想让你再去找她了。”夏夜上车的时候何汉川在驾驶座上冲着她说。“我不希望事情越来越复杂。”   夏夜抬起头看了看他,乌黑的眸子里似乎带了点嘲笑的意味。   “我们之间有约定。”她说,“那不是什么正式的法律文本,可我以为你会理解那东西对我的意义。”   她调转身面对何汉川,微微提高了声调。   “我会想办法的。”何汉川说,“但请你别再去找她了,她不过是个普通人,她没办法在你的高压下生存。”   来了!夏夜心想,勇敢的老鹰要去保护他的小鸟了,而她就是讨厌的绿皮猪,一脸□□,不怀好意。   “我不会找人做了她的。”她冷冰冰地开着玩笑,“法律在这点上对我们还是一视同仁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夏夜没有和他争辩,只是安静地等着他发动汽车,将车开出了停车位。   他们跟着车流驶入了主路,夏夜望着窗外,突然说:“你知道的,你没办法两全其美,要不给钱,要不,就亲自去照顾她。”   何汉川看起来始终是平静的:“你的意见?我给她多少钱你觉得合适?”   “这取决于你到底怎么害了她。”   何汉川停顿了一下。   “这么说吧,我毁了她的人生。”他的目光里有一些疯狂的东西在闪烁,而夏夜忍不住注意到了他的手,那双手紧紧地攥着方向盘,就好像那是一个人的生命,他无法放弃,“你觉得一个人的一生值多少钱?”   这问题真是蠢到家了,总是出现在在各种悲情的段子里,夏夜对此并不买账,她觉得所有为了爱情失去一生的故事都是狗屁,但她没有傻到将她心里所想的说出来。   “所以呢?你的选择是要将你后半生贡献给她吗?”她恢复她的本色,那种冷酷的坏女人模样,“好极了。”   车子在跨海大桥上奔驰着,窗外是正在被填起的海岸,亚城曾经是个弹丸之地,就是这样一点点填海扩地形成了今天的规模。天空有些灰暗,使得大海也失去了本来的颜色,变得阴沉起来。   他们没有再试图与对方说话,只是顺着车流开向了市中心。翰克兰大赛车就要开幕了,夏夜是首席联络官兼发言人,无数冗杂的事情等着她处理,而她却必须要抽出时间来对付陶醉墨这样的女人,人生的高低真是如同自由落体,上上下下的毫无章法。   何汉川驶入平海路,将车子停在了AMG的办公楼前的临时车位上。   夏夜取掉了安全带,连再见也没说就下了车。何汉川突然觉得必须做点什么,他下车,绕过车头追上了夏夜,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拽了回来。   “我没你想得那么自负,以为自己是个能够拯救苍生的男人,或者谁会离开我活不下去。我没那么蠢。”   夏夜看着他,褐色的眸子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神色。   “你爱她吗?”   她问道。   何汉川迟疑了,他知道他的回答很重要。   “我曾经爱过她。”他说,“但现在,不爱。”   夏夜突然吸了口气,就仿佛方才她暂时地停止了呼吸就为了等这个答案。所幸,这是个正确的答案。   “听着。”她靠近了何汉川,脸上带着惯有的虚伪微笑,有人从他们身边路过,只以为他们只是在说再见之前的悄悄话罢了。   “如果你爱她,直接回到她身边去,别浪费我的时间。但如果不爱,那代表这还是个二选一的事儿,对她是愧疚,对我是承诺,都是差不多的玩意儿,选一个吧。我不得不说找一个合适的未婚夫不容易,所以我不想要重来一遍,所以你要是选择了我,那我会非常非常非常感激你的。   但别和我说什么你毁了她的生活,我不在乎。我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但无论是你还是她都别想来毁了我的生活。在这点上我非常自私,我承认这一点。你应该记得当初我和你说过,我不想结婚,但如果我不结婚就会面临别各种烦恼,各种利益相亲,各种小报猜测,各种长辈的催促,作为一个夏家人,如果找不到一个相爱的人结婚,那就该找个有利可图的结婚,不能为自己谋福利就得为家族谋福利。但我对两者都不感兴趣,我不想为感情的事儿费心,也不想把自己丢到某个家大业大的男人床上,所以我想找个人,一个不那么讨厌的人和我共同生活,那个人必须和我有同样的想法。我问过你是不是,你亲口告诉我你是,你也同样不想结婚,宁愿一辈子一个人,但是你又想要你父母放心,所以你说你是。”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成为了这样一对儿不是吗?何汉川你明白吗?你不是和一个甲乙丙丁订婚了,你是和我,夏夜,订的婚,你的一举一动会被放大,会被许许多多人盯着,你明白吗?我选择你是因为你看起来完全的符合我的要求,体面,克制,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我不想费心为我的另一半做什么,也不需要他为我做什么。我只想要安静的生活,井水不犯河水的生活。”   “但你侵犯我了,你的那个女人侵犯我了。她不该出现的,即便出现了,你想要赔偿她或者别的什么,你就一次性解决了可以吗?我的未婚夫去幼儿园接别人的小孩?你是故意要让我丢人现眼吗?何汉川?今天一个人看见了,明天会有第二个,然后全世界就会都知道。何汉川,你有多恨我,一定要让我变成街头巷尾的谈资?那个夏家的小姐几个月之内就被一个带孩子的女人给三了!”   夏夜停了片刻,为她的这段话做了最后的收尾。   “我,丢不起那个人!”   何汉川知道夏口才惊人,却不知道竟好到这个地步,他哑口无言,确实是他的错,他答应了夏夜的提议,他以为这样是最好的安排,父母的问题迎刃而解,他和她得到了很完美的结局。但老天爷永远不会让人生那样简单平顺,他大错特错。   “二选一。”他看着她,“我明天给你答复。”   夏夜喜欢他的聪明,却怀疑他真能有那份干脆。   “是的。”她踮起脚尖亲吻了他的面颊,“我或者她,无论选哪个,都请你快一点。”   第7章 夏橙   何汉川第一次见到夏夜,是高中第一个学期,班里的男学生养成了一个新爱好,齐刷刷一排趴在栏杆上,笑嘻嘻地看着刚入学的初一女生一排排地走过去,就像是太监看皇帝选妃似得,过过干瘾。   夏夜就是那被高一太监挑出来的品貌出众的秀女之一,漂亮的五官,细长的身材,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要命的是那神态,天生的傲慢,与人毫不亲近,站在人堆里,也是我自独芳的态度。那年头,少年们的心还是属于小清新的,夏夜这样一看就难以接近的最能让人牙痒痒。   有调皮的男孩冲着楼下叫那她的名字。   “夏夜,夏夜,抬头看看学长的脸啊,学长来年娶你回家!”   何汉川没去凑这个热闹,只是探出头看了一眼,便回教室自习去了,教室里还坐着一个人,一个新的转校生,何汉川看见他慢吞吞站了起来,脱掉了校服外套,一边往外走,一边挽着袖子。   何汉川大约猜出了他要干什么,嗖一下也站了起来。   可他到底慢了一步,那男生已经冲出去拽着那个喊话男生的后衣领将他揪出来掀到了地上。   打人的,就是夏阳。   夏阳在国外读了三年书,不知为什么,又被父母接回来送进了天长中学,这是重点中学,负担比一般学校要重,夏阳英语拔尖,剩下的,门门挂科。   尖子生何汉川就这样被老师分配坐到了夏阳旁边,要求他帮助后进同学。   夏阳不太爱说话,何汉川也是个不喜欢交际的,二人各自缩在自己的领地里,一步也没跨越过三八线。   夏阳和夏夜的身份渐渐被同学八了出来,夏家那时候已经属于了不得的地位,所以同学里谁都不愿意和他们走得太近,虽然高一还不通人情世故,可也已经有了相当的自觉,生怕被人说成拍马屁。夏阳无所谓,他拳头硬,没人敢欺负他。夏夜要可怜点,有男生给她递纸条,她接过来转身就扔了,这事儿被人瞧见,越发觉得她不讨喜,甚至讨厌。于是,总有人作弄她,往她书桌里丢垃圾,在她路过时冲她大声吹口哨。她心理素质极好,从来不当回事,直到有一天,她个位数的物理卷子被贴在了学校公告栏上,旁边用毛笔四仰八叉写了几个字“胸大无脑”!   夏夜不见了,一整个下午都缺勤,初一的老师上来找夏阳,问他知不知道夏夜去哪儿了。   夏阳没答话,转身提起书包就走,何汉川正从厕所回来,问他要干嘛去,夏阳说,找妹妹去。   于是何汉川跟他一起走了。   两人把学校周围的地方都找了个遍,也没见夏夜的踪迹。冬天天黑的早,六点就基本不见影了。夏阳买了两个手电,塞了一个到何汉川手里,一个人往东一个人往西继续找。   何汉川想,校外都找得差不多了,校内还没找呢,于是和夏阳打了个招呼,一个人回学校里找。   天长的新校区在山边,地方占得比大学还狠。夏阳从一教楼找到三教楼,又把实验楼翻了个遍,还是没影,最后去了小操场找。   他就是在那里找到的夏夜。   找到的时候,夏夜还在哭,估计哭太久了,已经脱水了,干出声,不掉泪。   何汉川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脑袋,笑着说了一句:“原来你躲在这儿啊。”   夏夜咬着牙不说话,一双冻红的手紧紧捏成了拳头搁在膝盖上,何汉川脱下自己的手套递给她。   “他们瞎说的。”何汉川安慰她。   可夏夜咬咬牙说:“没胡说,我就是个笨蛋。”   “我不是说这个,我说你其实没胸。”   打那之后,夏阳对何汉川的态度就变了,男孩子之间再好,也不会热络到哪儿去,他俩也是这样。夏阳的成绩开始追了上来,读书对他来说其实不算个事儿,到高二那年,年级第一的位置,就是他和何汉川轮流坐庄了。   两人被选出来参加物理竞赛,一有空就跑实验室,夏夜偶尔也会跟去,把可怜兮兮的物理作业交给她哥检查。   那答案,夏阳一看就冒火,气的直骂夏夜。   “你是捡来的吧,那么笨。”   夏夜嘴更狠,立刻回嘴:“你聪明,最聪明,聪明得脑袋上直冒痘。”   那是夏阳的黑历史,高二,他的荷尔蒙造反,额头上冒出了三个大痘,可怜还剃着小平头,一眼看过去,脑门上一个大坨坨,和二郎神似得炯炯有神。   夏阳听了扬手就要敲夏夜。可夏夜知道他打不下来,躲都不躲,指着他的脑门狂笑。   所以到后来,夏夜的物理都是何汉川教的。   她天生不是学理科的料,到高三夏阳和何汉川毕业,她也就是将将及格,偶尔一个恍惚,还能再回到个位数的水平。   何汉川现在回想起来,那都是极其快乐的时光。可好时光总是很短,夏夜初中毕业后就又被送出了国。夏家培养小孩和别人家不一样,男孩儿都箍在身边严加管教,女孩儿倒是都被送得远远的,锻炼自立。   而那年之后,何汉川再也没见过夏夜了,只能偶尔在报纸上读到她的消息,回国,入夏氏,逛街,绯闻。   他们像两条相交的线,在某一点上有了停留,随后沿着各自的方向大步前行。   何汉川将车子开出写字楼的时候,脑子里始终想着夏夜从一楼庭院里走过,抬头冲高一男生皱眉时的样子。那时候他们都还很年轻,以为生活会一帆风顺。不过夏夜的生活又会有多大的风浪?是什么让她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她说她不想结婚,可为什么呢?因为太多男人向她俯首称臣所以厌倦了?还是被狠狠地伤害了?可是伤害夏夜?可能吗?   电话铃声打碎了他的遐想,他父亲的声音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冲进了他的耳膜。   和往常一样,先是一些无足轻重地询问,工作怎么样?生活怎么样?吃了早饭没有?但最终都会回到一个问题上,什么时候带夏夜回家吃个晚饭。何汉川随便嗯了一声算是敷衍,然后急匆匆挂了电话,他爸妈无疑对夏夜万分满意,虽然有时候,他妈妈会担心他这样算不算是上门女婿,可再看看自家的生意越来越好,出去又被各路人羡慕来羡慕去,顿时东风压倒西风,觉得那点上门女婿的委屈也算不得什么,更何况,生出来的孩子也不要求姓夏,照样姓何,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何汉川没想过通知夏夜,他父母的此类要求十次里面有八次他不会去通知她,他不认为夏夜有那个时间次次出现在他家的餐桌上,也不认为有这个必要,尤其现在,他还有一道那么困难的选择题要做。   ------------------------   夏橙推门闯进了夏夜的办公室,她套着一件灰白色的牛仔衣,下身是一条杀了夏夜她也不会穿的紧身裤,那东西甚至还闪闪发着亮。   “我在工作。”夏夜抬起脑袋看了她妹妹一眼,手一挥示意她关门,“你就没别的地方可去吗?”   “我找不到俞知闲。”夏橙颓废地往夏夜跟前的小沙发上一坐,她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冰美式和一块才拆封的金枪鱼三明治。   “我以为你不爱吃金枪鱼。”她拿起三明治闻了闻,随手丢开了。   夏夜张着嘴迟疑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冷静。   “所以我没吃。”她笑了笑,立刻扯开了话题,“你肚子上的伤怎么样了?”   “还行,有点疼。”夏橙满不在乎地说着,一边抬起头检视起这间并不宽敞的办公室,顿时对她姐姐的工作环境有些同情。   “这里还没有家里的浴室大。”   “我知道。”   “那你干嘛天天坐在这里。”   “因为等将来爸妈死了,得有人养你。”   夏橙抿着嘴点了点头,又一次可怜兮兮地说。   “我找不到俞知闲。”   “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他。”   “因为我喜欢他。”   夏夜的钢笔一下子戳进了纸里。   “别对我说这个,对他说。”   “我说过了。”   “他说什么?”   “他跑了。”   夏夜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将这段对话继续下去了,似乎没有人不知道夏橙喜欢俞知闲,她喜欢他,于是狠狠地追求他,一刻不停,无时不刻地出现在他的周围,这种密集打击的战术已经被顾倩不止一次地抨击过,不过没用,夏橙比她们要小上七岁,她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些爱情里的小暧昧小矜持对他们这代人来说实在有些太古板了。   “去赛车场找找看,他今天下午要试车,也许在那里。”   “我去过了,我觉得他躲着我。他说他喜欢我,但不喜欢我的短腿。”   “那他已经给你答案了。”夏夜从位置上站起来,走过去拽起了夏橙,“起码他喜欢你,这是个好的开始。”   “可是不够好,这点喜欢不能让他娶我。”   夏夜将夏橙推出了大门,用身子满满地堵住了门框,没给夏橙留下任何再次闯入的可能性。   “那就让他娶你,不择手段。”   她关上门,听着她妹妹像只小猫一样叫唤了几声之后不情不愿地拖着脚步离开了。   夏夜忍不住觉得心中有那么一点点愧疚,但是她别无选择。   “出来。”   她走到储藏室门口,用鞋尖用力踢了响了那扇门。   第8章 俞知闲   俞知闲推开柜门的时候,手里还捏着三明治包装袋上撕下来的的半片塑料膜,看起来颇有些狼狈,他尴尬地皱了皱鼻子,抬起长腿跨过了一叠还没装订的材料,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   “那是我亲妹妹。”夏夜看着他,板着脸说,“我为了你把她赶走了,你最好能有什么好理由值得我这么做。”   俞知闲咧开嘴飞快一笑,露出了一排和黝黑皮肤形成鲜明对比的大白牙。   “你肯定喜欢,大墙给你的。”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信封塞进夏夜手里,随后坐进了那张低矮的双人沙发里。   夏夜走到窗边,一张张地翻看那些照片,画面上的陶醉墨看起来十分的动人,衣着朴素却掩盖不了她清水莲花似得美丽。夏夜偶尔会妒忌这样的女生,她们可以黑发披肩,穿棉布长裙,撩发的时候将细瘦的手腕子从袖口露出来,精致又脆弱。   夏夜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候,她从来都是艳丽的,她的五官,身材,从来不是清粥小菜那个类型,所以她偶尔会向往那种美丽,男人们都会忍不住保护那样的女人不是吗?连她都会觉得陶醉墨楚楚动人,更何况何汉川。   “有什么更劲爆些的吗?我又不想看她的写真集。”   她将看过的照片丢在桌子上,不满地冲俞知闲抱怨。俞知闲正在吃他的金枪鱼三明治,那种鲜冷的腥味飘进夏夜的鼻子里,令她轻轻打了个喷嚏。   “有几张我没敢给你。”俞知闲将吃剩的包装袋丢进了垃圾桶,从兜里掏出了另一个信封,“我怕你看了之后承受不起。”   “那夏橙就可以继承我那份遗产了,你就更应该娶她了。”夏夜拉了张椅子坐在了俞知闲对面,从他手中接过了信封抽出了里面的照片。   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小男孩,一个非常漂亮的小男孩,正瞪着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陶醉墨,而陶醉墨的面前站着的正是何汉川,一大一小两张脸出现在同一张画面里,鼻子、嘴巴、甚至是发愁时眼睑下垂的模样都如出一辙。   夏夜迟疑了一下,问:“孩子是他的?”   “不知道,大墙说她去年才回的亚城,之前一直在玉海那块儿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身份资料上都写的离异,不知道真假。”   “今年回来的?”   “回来找她妈,两人在氹涵那块儿租了个房子,何汉川四月份的时候从自己账户里支了一笔三十万给她,她拿那钱在住的地方附近租了个店面开了个蛋糕店,生意马马虎虎,这中间何汉川有来看过她,次数倒是不多。”俞知闲抽了张纸巾擦干净嘴角,又叼着塑料吸管唆了一大口咖啡。   夏夜挑着眉毛听着,用一种无所谓的神态掩盖了内心里虚弱的情绪。他说他爱过那个女人,他和女人说不定还有个孩子,那她夏夜还拿什么去竞争,脸?人家也有张好脸!钱?何汉川不缺钱!还有什么?可爱的性格吗?那东西她缺失了二十多年了。   可夏夜也有自己的杀手锏,何汉川的父母喜欢她、他们家的那份小产业仰仗着夏家的施舍,敢抛弃一切追求真爱的都是意淫中的男主角,现实当中没有这样的人,天平这边是爱情这个孤单的砝码,可那边呢,亲情,友情,事业,社会,结合起一只巨大的砝码军队,将这边的爱情高高地抬上了天。说白了,那就是该待在天上的东西。   夏夜望着照片上的女人和小孩,心里的怒火蠢蠢欲动。她喜欢碾压的感觉,从她知道什么叫做喜欢开始,她在感情的道路上便是一路碾压过来的。她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知道对付什么样的男人要用什么样的办法,也一眼看得出,哪个男人对她有了不一样的感觉,或者哪个男人她是赢得了的,哪个是她永远碰不得的,而何汉川无疑是横亘在她无往不利的情感道路上的一块相当难啃的骨头,但在夏夜看来,这绝对不是一块啃不下来的骨头,她会一点点拔掉他的皮,顺便用那个姓陶的女人煮汤的。   俞知闲靠在沙发上,两只手指托着咖啡杯底,慢慢地吸完了那杯咖啡。他看着夏夜沉默地侧面,耐心地等着她开口。可她始终维持着那样的表情,一动未动。   “为什么是他?”   俞知闲突然问,嘴巴里含着的吸管一下子落回了杯子里。   夏夜没明白他的话,抬头疑惑地望着俞知闲,张开口嗯?了一声。   “为什么喜欢他?”俞知闲看着她的眼睛,又问了一遍。   夏夜本能地发出了一声嗤笑。   “我没有。”她抗议道。   “那我们现在在干嘛?”   “在玩个游戏。”她知道自己在撒谎,却决定用这个谎言把自己一起骗进去,“一个女人之间的游戏。”   “奖品是什么?”俞知闲往后靠了些,那双欧式的大长腿费力地在这狭小空间里寻找着足够的空间,“得到他?输了呢?失去他?”   俞知闲似乎觉得这样的答案有些恶心人,才说完便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没有什么奖品,只是好胜。”夏夜的屁股靠着办公桌的边沿,有些担心俞知闲会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他是个奇怪的人,总说奇怪的话。正常人掌握不了他的思维,而夏夜恰好是平凡的正常人之一。   可俞知闲只是耸了耸肩膀。   “真是场硬仗。”他不无讽刺地说,随后从塑料咖啡杯里抽出那根绿色的吸管捏在手翻来覆去地折腾起来。   夏夜扭身打了个内线电话给助手,让她将准备好的资料拿进来。   “你干嘛要躲进我的柜子里。”她放下的电话的时候突然扭头问道。   俞知闲微微撇嘴道:“我在躲夏橙。”   “为什么?”   他停下了手中忙活的事儿,认真地想了想:“我觉得我得安静地吃顿饭。”   “她喜欢你。”   “我听见了。”   “你喜欢她吗?”   “喜欢,但我不会和她结婚。”俞知闲认真地看了一眼夏夜,又一次重复道,“不会。”   夏夜觉得那不是理由,在她看来,喜欢是最美好的东西,比爱少,也比爱轻,这样的东西在生命里才不会成为负担。   “你喜欢她她喜欢你,你们应该结婚。”她不负责任地说。   “我也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俞知闲说,“你为什么不选择和我结婚。”   他停了片刻,又添了半句:“不管真假。”   夏夜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她有些吃惊地望着俞知闲,而那坏小子低下头,唇边渐渐扬起了一抹坏笑。   “你想也别想。”夏夜轻声嘟囔着,心里不禁涌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可她来不及细想,助手艾米就已经抱着三年来关于翰克兰大赛车的组织情况走了进来。   “一份礼物。”夏夜看着艾米砰一声将资料堆在茶几上,笑眯眯地拍拍那叠资料对俞知闲说,“你最好尽快熟悉起来,明年这就是你的事儿了。”   “哇哦。”俞知闲明显地被震撼了,“全部?”   “全部!你会有很多事情,联系车队,联系酒店,安排到达时间,安排试车场地分配等等等等,还有各种数不清的电话,邮件和新闻发布会。所以最好现在就开始看熟悉起来。”   “我懂赛车。他徒劳地说。   “可这完全不同。”面对俞知闲的颓败,夏夜感受到了一点小小的快感,她笑眯眯地告诉他,“这和发动机毫无关系,都是些枯燥的事情,你得从头学起。”   “就没有别的姓俞的人能来做这件事情吗?”俞知闲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像躲避瘟疫一样,小心翼翼地抬起腿试图绕过资料,可夏夜在他落脚之前截住了他。   “你堂哥在做更重要的事儿。”   “那好吧。”俞知闲挨着夏夜跨过了那茶几,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几乎贴在了一起,夏夜可以清楚地闻到俞知闲身上洗发水的清爽味道,一种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的味道。   “我得走了。”他低头对夏夜说。   夏夜知道他会像条泥鳅一样从她的指缝之间逃走,可依旧显示出了她不屈不饶的决心。   “不行。”她斩钉截铁地说,“你必须把这堆东西带走,或者我让人扫描成册发到你的邮箱里。”   “我没有邮箱。”俞知闲抓住夏夜的肩膀,微一用力将她挪到了一旁。而艾米非常自觉,没有等他动手,已经乖乖地让出口,俞知闲像个正在热身的运动员,倒退着冲夏夜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   夏夜呆滞地望着俞知闲的背影,三秒钟之后终于忍不住笑了,艾米过来问她资料该怎么办,她低头看了一眼,却惊讶地发现俞知闲手中的塑料吸管不知何时已经被他神奇地卷成了一朵玫瑰花,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资料的顶端。   她有些哭笑不得,但依旧捡起了那朵诡异的绿色的塑料玫瑰花插进了自己的笔筒里。   “东西打包寄给他。”夏夜冲艾米命令道,耳边却再次传来了那熟悉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看见俞知闲又一次出现在了门口,她惊讶地望着他,张口想说些什么,可俞知闲在她开口之前一把将她抱进了怀中。   “我赌你赢。”俞知闲轻轻地拍了拍夏夜的后背在她耳边坚定地低语道。   第9章 自尊   下午一点,是这个城市渐渐清醒过来的时间。那些宿醉豪赌后缓缓爬起来的游客们涌出了酒店,开始上街觅食,小憩,准备夜幕降临之后再一次投入到纸醉金迷之中。何汉川开着车随着车流缓缓移动,他注意到几十米之外的巴黎人酒店正沿着路边搭建VIP看台,大赛车开幕的那几天,所有的巴黎人高级VIP客人都有机会坐在这看台上近距离聆听赛车呼啸而过时发出的轰鸣声。   何汉川并不是赛车迷,但作为亚城人,他对这项赛事也存在着小小的期待,只可惜他已经失去了坐上那高端看台的可能性了。他自嘲地笑了笑,将车子拐出了中心马路。   车子路过反斗城的时候何汉川突然想起陶醉墨的店就在几条马路之外,他想起了小飞,心里突然有点荧荧痒痒的情绪,仿佛有些想念那张小脸。   于是他先去反斗城里买了些玩具,随后开车赶到了陶醉墨开得的西饼屋门口。   进去的时候里头只有两个顾客,正在商量着订一只9寸的奶油蛋糕。陶醉墨站在柜台后面,拿着画册给客人推荐图样,她看见了何汉川进来时脸上并没什么表情,只是敷衍地点了个头,随后又顾自忙活起来。   等到那两个客人付完钱走了,十几平米的西饼屋里顿时就冷清了。   “小飞呢”何汉川将手里的玩具袋子递给了柜台后面的陶醉墨,陶醉墨迟疑了一下接了过来。   “以后别买了,他的玩具太多了。”她将东西塞进柜台后面的小抽屉里,嘴里习惯性地抗拒着他的好意。   何汉川没回答,他看见玻璃屏门的操作间里,那个梳辫子的小店员正偷偷瞧着他俩的一举一动。他不想当着别人的面和陶醉墨起争执,于是只当是没听见那话。   他岔开话题,询问起小飞的伤势。   “还好。”陶醉墨说,“就是他总抱怨说手臂痒,抓不到。”   她从柜台后面绕出来,手里端着新出炉的面包,弯下身子一样一样摆进了柜台里,何汉川对她来说就像是透明的,他问一句她答一句,他不说话她便不理。   何汉川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他满不在乎地看着陶醉墨忙进忙出,忍不住问了一句:“能让我见见他吗?”   陶醉墨猛地抬头看了一眼何汉川,就好像他问的问题十分可笑。   “我妈妈带他出去了。”她说,“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这答案何汉川早猜到了,她不喜欢他出现,这一点她表现得够明显了,每一次何汉川的到来,都像是在用热脸贴她的冷屁股,当然,这一切全是他自找的。   何汉川知道再留下去也没有意思,于是简单打了个招呼便转身离开了,他不想继续当个不被欢迎的家伙,腆着脸在她面前晃悠。   陶醉墨望着何汉川离开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打开收银机抓了几百块钱追了出去。   何汉川停下步伐等着她,已然猜到她想干什么了,他顿时有些烦躁起来。   “你有完没完,次次这样有意思吗?”   “那你别买了不就行了。”陶醉墨不甘示弱,捏着钱举在半空里等着他拿,他不理会,她就倔强地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   “那是给小飞的。”   “小飞不能这么惯着了,吃的用的都超过了我能承受的范畴了,以后他会不习惯的。”   何汉川听得出这话里的意思,陶醉墨时时刻刻想着要他滚,等还光了他给她开这个店的钱,等他们两清了,她就再也不想见他了,这一点她已经上百次地表达过了。   “东西你拿着吧,以后不买了,小飞现在还不记得那么多,吃点用点不会害他成为什么不成器的东西的,你放心吧。”何汉川冷着脸说。   “当心你的未婚妻。”陶醉墨同样冷冷地回答他,“她会误会我们之间不清不楚的。”   “她没误会。”何汉川突然说,“我和你不就是不清不楚的么。”   他说得是气话,陶醉墨明白,可她没法反驳他的话,她很想昂首挺胸地离开他,可是不行,她还需要他,即便她装着独立装着能干,装着能够独当一面,可她还是在这里那里需要他的帮助。她身边没人了,没亲戚没朋友,只有这个男人,可她又不能和他那样亲近,他们之间那道裂痕,这辈子都是没办法弥补的。   仿佛是她在恨他,可其实,应该是他恨她,不是吗?是她拖累他不是吗?他可以不管她的,他没有这个义务,她有什么资格让他难堪。   正文的阳光透过街道旁的梧桐树,照在了陶醉墨的手上,她放下胳膊,用一只手盖住了露出来的一百元。   都是钱的缘故,她怨恨的想,这都是钱的缘故。   “别急着还钱了,你欠我的钱远不止这些,一时半会你是还不完的,每次零零碎碎一百两百地还我有什么意思?你这是要找什么?自尊吗?你需要拿自尊来对付我吗?我在你面前又有多少自尊?”   何笑远打开车门将西装外套狠狠地丢了进去。陶醉墨的眼眶随着他的怒气一寸一寸涨红了,她强迫自己忍住,不许哭,她已经哭过一千次一万次了,那些泪水什么帮助都没有,她绝对不要再流泪了。   ------------------------   小飞用完好的那只小手费力地捏住了奶昔杯,低下头从管子里满足地吸了一口。   “外婆。”他软软地叫着身边的女人,一边努力地将奶昔高举起来,“外婆你喝点看看,好甜的。”   醉墨妈笑着摸了摸孩子的脑袋,摇摇头说她怕凉,不能喝,小飞有些遗憾,又有些高兴自己能喝完这一整杯奶昔,他放下胖乎乎的小手,护住杯子,小心翼翼地跟着外婆站到了红绿灯的下头。   醉墨妈将买好的菜换到了右手,伸出左手拉住了小飞的胳膊。   “待会你要听话啊,昨天带回来的作业你都没有做的。”   “可我受伤了。”   “你妈妈说过了,涂颜色还是可以涂的,等吃完东西就去乖乖做,知道不知道。”   醉墨妈费力地说着话,她这些天总觉得费力,走路费力干活费力,连说话也费力,大约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红灯变绿,醉墨妈带着小飞随着人流穿过马路,她抬起头往西饼屋的方向忘了一眼,看见醉墨正在和一个男人说话,而那个男人……   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男人,几乎是一种本能,醉墨妈牵起小飞奔了过来,她丢开手上的菜篮子,疯了般冲过去大力推开了何汉川。   “滚。”她疯狂地吼道,一边抓住女儿的胳膊将她向自己身后拉扯。   跌跌撞撞跟来的小飞被眼前的一切吓到了,他不知所措地看着身边的大人们,放声大哭起来。   醉墨妈心疼地抱起他,想也没想,抽出了小飞手中剩下的半杯奶昔狠狠地砸向了何汉川。   “妈!”陶醉墨大叫着伸手去拦。可粘稠的奶昔飞洒开来,溅了她和何汉川一头一脸。   隔壁杂货铺的老板娘赶了出来,好心地替醉墨妈捡起了菜篮子。   “走啦,到我那里休息下啦。”   她用胖乎乎的身体拦在了两拨人中间,半推半送地把醉墨妈拖进了她的杂货铺。   “醉墨啊。”老板娘站在她铺子里狭小的过道上回冲着陶醉墨喊道,“叫他走啦。”   醉墨点了点头,身边的过路人嫌厌地绕开了这一地的狼藉,用探究而又不屑地眼神瞥着他们。陶醉墨对这样的眼神已经习惯了,她毫不费力地在心中竖起一道屏障,有些无所谓地捡起地上的杯子丢进垃圾桶里,随后平静地叫了何汉川一声。   “跟我进来吧。”   她带着他到了西饼屋的后厨,那个小店员被打发到了前面看店。   陶醉墨找来了湿纸巾递给何汉川,示意他擦擦身上的污渍。   何汉川想要去接,可当他的目光触及她的手腕时,心头不禁一颤。   “这是什么?”他问她。   陶醉墨顺着何汉川的目光看见了那三道陈年旧疤丑陋地凸在自己的皮肤上。   她看着他一点点揭起了自己的衣袖,尘封的记忆翻滚着像她压了过来,她竖起的屏障在这样的重击之下摇摇欲坠。   “这一条是我发现怀孕之后割的。”陶醉墨指着第一条疤痕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这一条是他死了以后我割的。”她将手指挪向了第二条。   “后来情况好了一些,可是孩子出生以后,又变坏了,我发疯地讨厌那个孩子,讨厌自己,我控制不住想死,于是就又割了一回。”   她用力挣脱了他的掌握,用袖子重新盖住了手腕。   而何汉川的心似乎一瞬之间被狠狠地按进了水中,因为窒息,尖锐地疼了起来。   陶醉墨别过身子,用湿巾纸小心翼翼地擦去了头发上的奶渍。   “你问我是不是要自尊,其实我不要,我哪儿有什么自尊啊,早就没了。”她的泪水划出眼角,沿着面颊滴到了何汉川的手背上。   她顿了顿,颤抖的嘴唇艰难地扯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你看看,我连死的心都没了,为什么要自尊呢。”   第10章 婆媳   何汉川到金川苑的时候,门卫桑伯正站在门口和街坊聊天,看见他来了,老远就冲他道。   “才回来啊,夏小姐早就到了,上去好一会儿了。”   街坊都知道这个夏小姐指的是谁,所有人都知道何家行了大运,儿子找了夏家人做老婆。虽然何家儿子是不错,年轻有为英俊潇洒,但是这份荣光还是让人心里嫉恨不已。那穿着花绸上衣的大婶上下来回打量何汉川,仿佛要记住他的每一点特质回家去和自己儿子说说,让自己儿子也好争气。   “夏小姐人很好啊,上次我说我腿老是酸,这次来还给我捎了跌打药酒来,你真是福气啊。”   桑伯一边夸,一边掀起了门口的栏杆,放何汉川进去,他这边干着活,那边又转头过去和街坊八卦起来,仿佛因为夏夜正在这楼里便与夏家的关系都近了一层。   何汉川一声没吭将车子开进小区停好,从后备箱里取出换下的脏衣服塞进一只袋子里,匆匆忙忙上了楼。   他开门进去的时候,注意到夏夜的高跟鞋整整齐齐地被放在了玄关的鞋架上,而不远处的茶几上,摆放着不久前他陪夏夜一起买的日本瓷器。   没等何汉川反映过来,他母亲王亚玲和夏夜一起从厨房里走出来迎接他。   “你爸去楼下买东西了,你没遇见吗?”王亚玲从何汉川手里接过了袋子打开一看,立刻抱怨起来,“什么味道啊,怎么发臭了。”   何汉川自然不会解释,只说是病人吐的,王亚玲一边把衣服拿去洗衣房一边叹气,说他这个工作又累又不规律,现在医患关系又紧张,真是难做。   夏夜站在那里看着何汉川,含着嘴角点了点头,似乎有些疏离。   “你怎么来了?”何汉川靠过去悄悄地问她。   “助手提醒我今天是你爸爸生日,于是我给他打了个电话。”她同样轻轻地回答道,“别担心,我没出卖你,我说你之前已经通知过我了。但我没时间买礼物了,只能借花献佛。”   夏夜指着茶几上的瓷器飞快地说,何汉川不知为何心头一暖,有些笨拙地说了声谢谢。   他妈从洗衣房出来,唠叨着让他去洗手,转身又进了厨房。   等何汉川洗了手出来,就看见夏夜正在厨房陪他妈做饭,夏夜穿着一套灰色的连衣裙,配着十分正式的珍珠项链和盘头,从背后看,以为是女王误入厨房,叫人诚惶诚恐心惊胆战。   “煲汤时间一定要足,不然鲜味出不来的。”何汉川听见他妈正在教授夏夜煲汤的要点,认真的很,就好像真心相信身边这个穿着高级订制服装,从手指都脚趾都打磨得光鲜发亮的女人真会下厨一样,“还有干鱿鱼,这个一定要放,我们都喜欢把干鱿鱼和排骨炖在一起,汉川喜欢吃的。现在的干鱿好少有好的,你要的话和我说,我去熟悉的铺子里给你买,外面的不行的。”   何母一边说一边将切碎的干鱿鱼丢进了汤里,她随即想起,也许没有什么是她可以买到而夏夜买不到的,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好在砂锅里腾起的热气熏红了她的双颊,多少掩盖了她的尴尬。   “盐要少放点,干鱿本来就有点咸的。”   何母忍不住又唠叨了一句,夏夜在她身后边听边点头,偶尔还会问几个傻乎乎却讨人喜欢的小问题。   “要放姜吗?”“藕呢?”“下班回来做来得及吗?”“他是说他喜欢喝汤,可是我做不好。”   何母不厌其烦地解释,她也认真受教。   王亚玲虽然知道自己说那么多夏夜未必记得住,可和这个未来媳妇在一起总不自觉地爱叨叨,说白了,不叨叨也心慌,不知道该干什么说什么。夏夜话不多,虽然总是会微笑人也亲切,但到底还是给人有些距离的。   何汉川知道他妈的感受,他第一次和父母说要带夏夜回家坐坐的时候,他妈立刻起来把屋里屋外都打扫了个遍,说是为了礼貌,其实还是怕丢脸,虽然知道比不过,但多少也要有个“我并不差”的态度。   何耀明这时候开门回来了,手里拎着一盒奶油蛋糕,看见何汉川,便把蛋糕递给了他。   夏夜又一次从厨房出来迎接,倒叫何耀明有些不自在,只能去骂王亚玲,说她这个婆婆厉害,竟不让儿媳休息,还要人家跟着忙。王亚玲也回嘴说他懒,为了躲活竟然跑出去买蛋糕,她糖尿病吃不了他又不是不知道。   夏夜看着两个老人斗嘴觉得好玩,一回头正好看见了何汉川,本能地冲她笑了一下。   何汉川看着夏夜的脸,突然觉得陌生,他想到其实他和她并不算了解,即便他们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很久,但她喜欢吃什么玩什么,他统统不知道,就连她的生日他也是百度出来的,他们从来没想过要去了解对方,因为心里总想着,算了,明天再说吧,说不定以后自然而然就会知道了,以后是个很绵长的概念,但又有时,一瞬间,就没有以后了。   王亚玲注意到儿子和夏夜正互相看着,以为那是情侣之间抑制不住的小情调,于是知趣地从冰箱里取出已经准备好的水果交给夏夜,让他们去客厅里坐着吃,连声道厨房不用他们帮忙。   夏夜听话地端着水果走到了何汉川身边,用叉子叉起了一小块苹果递给了他。   “今晚在这里吃饭不会打乱你别的安排吗?”何汉川问她。   她笑笑,说不会,随后把水果放在茶几上,转身又回了厨房。   “她好忙的?”何耀明洗了手拿着报纸坐到沙发上,偷偷望了一眼厨房,扭头低声问儿子。   何汉川点点头,安静地吃着苹果,何耀明不知内情,以为是女尊男卑,日子总归难过,只得拍拍儿子的肩膀安慰他。   “放心啦,生了小孩子就好了,女人一生小孩子就不一样了,安心了。”   何汉川听见那句安心了,忍不住想到陶醉墨和他说的“死的心都没了”,嘴里的苹果一时味如嚼蜡。   王亚玲站在厨房里叫他们过去端菜,何耀明连忙站起来照做,老男人大多如此听话,几十年来练成的反射弧,比狗流口水还灵验。   夏夜拿着小刀按着王亚玲教的把皮蛋切开一瓣瓣放在白水豆腐上,刀工够呛,一刀下去粘出半颗蛋心。王亚玲心里忍不住想,汉川恐怕在家吃饭是不可能了。不过不能就不能了,反正有佣人,总也饿不死。   她不好意思去抢来自己做,怕夏夜觉得自己嫌弃她做得不好,让夏夜面子挂不住,只能违心夸了一句手巧,回头指挥着一老一小摆桌子,夏夜费力地切了三个皮蛋,知道自己切得不怎么样,但是也知道,没人会当着她的面说她做得不好。她擦擦手,拿着小刀去水龙头下冲水,何汉川走进来端菜,她一惊,刀刃划进了手指,疼地她叫了一声。   外头的人听见动静也跟了进来,只看见何汉川正捏着夏夜的手指放在水龙头下头冲水。   “没事,包个创可贴就行了。”何汉川安慰她,带着她去了自己房间,从柜子里找出了急救箱。   口子有点深,还好不疼,夏夜举着手指坐在床沿等着。   “你真是一点家务都不会啊。” 何汉川拉过书桌旁边的转椅,面对夏夜坐下来,抓起她的手涂了点碘酒。   “我会煮面啊。”碘酒有些辣,夏夜颤抖地嘶了一声,“意大利面挂面担担面都可以啊。”   他抬头问:“方便面会煮吗?”   “那要煮的吗?”她问,“不是开水冲的吗?”   “煮起来的好吃啊,可以加个蛋。”   他慢悠悠地说,夏夜看着他低下头给自己包扎,露出了脑袋上头一个浅浅的发漩。   “我会的啊。”她说,忍不住想用手指去点他发漩的中心,“做菜也会啊,不好吃,可是能煮熟啊。”   他并不相信,笑笑说:“没见你用过厨房。”   随后放下了她的手,掌心里残存着那种凉滑的触感,她好像一直是凉凉的吧,他不确定。   门外头,王亚玲敲门问了一声要不要紧,夏夜一听忙站起来回了一声没事,她起来得有点急,撞到了何汉川坐着的转椅,身子一歪差点冲出去,还好何汉川手快扶住了她。   “你妈一和我说话我就紧张。”她小声抱怨着,弯腰揉了揉脚踝。   原来她也会紧张,何汉川心想,嘴角不由自主扬了起来。夏夜生怕王亚玲担心,抢先开门走了出去,留了何汉川一个人在屋子里收拾药箱,他将碘酒纱布一一放回了药箱的格子里,一抬头,突然发现周遭幽幽地都是她的香水味,那种熟悉的苍兰后调在不知不觉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哪怕他什么都不了解,起码知道,她用得是苍兰味儿的香水。   何汉川不无自嘲地默默想着。   第11章 选择   饭吃好已经八点半了,王亚玲催促两人早点回去。她把剩下的汤水放进保温桶里交给何汉川,要求他明天晚上热一热要喝掉,何汉川本不打算要,可回头看见夏夜翘在半空中的手指,立刻改变主意答应下来。   和他相比,夏夜简直听话得不像夏夜。   王亚玲让她当心手指当心手指,不要碰水,不要乱动,她就乖乖地举着手指吃了一餐饭。   何汉川终于明白了,紧张的不仅仅是他父母,还有夏夜。   他父母担心夏夜嫌弃他们,而夏夜担心他们觉得她嫌弃他们。社交就像是打壁球,你把球打到墙壁上,墙壁把球弹回来,受得都是一样的力。这种新的认识让他又轻松又有点负担。   轻松的是世界又一次平衡了,负担的是,他发现,夏夜并非完全的冷酷无情,这让事情不知不觉间变得有点复杂起来。   他们在王亚玲“不要熬夜”的反复叮嘱声中上了车。   在车门关上的一刹那,夏夜立刻将翘起的手指头放了下来。   “你知道吗?当我得知你经常不把你爸妈的邀请转告给我的时候我有点生气,不过现在我真是由衷的感谢你。”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真是太累了。”   何汉川忘了一眼安放在后排纸袋里保温桶,笑出了声。   “我妈妈就是那样的人。”他无奈地说,“你以后会习惯的,时间一长你就能她说她的你做你的了。”   “像是按了静音?”   何汉川发动了汽车,听见这个比喻不由得点头:“哦,还有,谢谢你没告诉我妈那瓷器的真实价格。”   夏夜大方地挥了挥手:“无所谓,你刷的卡。”   何汉川突然意识到的确如此,不禁与她相视而笑,但随后又意识到,也许没有以后了,那笑声便渐渐弱了下去。   他们不约而同面对着挡风玻璃外的熟悉城市陷入了沉默。广播里放着一首一首的情歌,欢乐的,悲伤的,而是他们却始终无动于衷,两颗心仿佛都石化了,油盐不进。   晚上不堵车,到公寓也不过九点,二人各顾各做着自己的事儿,夏夜直接进浴室洗澡,何汉川则把汤水放进了厨房。   他在自己房间整理了一下之后隔着浴室的门和夏夜说了声要去医院,便匆匆走了。   他们俩都知道,去医院是个托词,只是这个情况下,他们都不适合再待在一个屋檐下面,离得远一些,互相给点空间反而更好。   夏夜在浴室里没吱声,只听见大门被重重地关上,她并没显出多少难过的样子,依旧举着手指泡在浴缸里。   墙上挂着的电视正在放家长里短的社会新闻,夏夜看了一会儿,将频道调到了体育台,跑赛车线的记者正在各大车队的维修站里采访技师,偶尔有几个镜头能瞥见正在和技师参与调试的俞知闲,他看上去又冷酷又严肃,与平时判若两人。   这恐怕是他最后一个赛车季了,可怜的家伙,夏夜忍不住替他难过起来。   等新闻结束,她也没了泡澡的心,湿漉漉地爬出浴缸,擦干身子套上背心和运动短裤,拖拖拉拉地走了出去。   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一点生气,连餐边柜上的芍药都垂头丧气一副明天就会死了的样子,夏夜走过去给芍药换了水,一边听着那哗啦啦的水声一边努力驱赶着心头越演愈烈的无聊感。   我得找点什么事儿做做。夏夜把芍药插回花瓶的时候对自己说,她不想工作,也不想出门,就想干点平时不会干的事儿。   何汉川从电梯里出来的那一刻就听见了屋里头的音乐声,Lily Ellen正用她甜蜜跳跃的声音满不在乎地唱着F**K YOU,这肆无忌惮的青春气息不禁让何汉川拿钥匙的手颤抖了一记。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门,顺着音乐声来到了厨房。   说实话,他不是个古板的家伙,但当他看见眼前的一幕,心脏依旧结结实实被电了一记,这已然超越了他最狂野的想象。   夏夜不知着了什么魔,竟爬上了一张高脚椅,将她的上半身埋进了吊柜里,裤腿下面露出的两条大白腿正在小蛮腰的指挥下不安分地随着音乐声扭动着。   何汉川稳定心神干咳了一声,但没人理他,lily ellen的歌声轻易地盖过了他。他不得不走到hifi旁按下了暂停键。   房间里一下安静了,只留下夏夜那还来不及的刹车的糟糕歌声。   “你怎么回来了?”她将脑袋伸出来望着他问。   她看起来相当淡定,就好像方才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忘带手机了。”何笑远指了指搁在台面上的手机,忍不住反问道,“你又在干嘛?”   夏夜耸着肩膀居高临下说出了她的目的。   “我想找个锅煮面。”   无论对谁来说,这事儿听起来都够稀奇的。   “我怎么有那么多锅?”夏夜微微后仰,让出了几寸空间,示意何汉川看看。只见橱柜里整齐地排列着从大到小各种尺寸各种作用的锅具,何汉川之前见识过,可对夏夜来说,这地方几乎是未被开垦的处女地。   “搬进来的时候就有了。”何汉川好心解释道,“左边的柜子里还有全套西厨的工具,一开始我还以为你精于此道。”   夏夜并没理会他的嘲笑,她专注地选定了一只大小适中的双耳锅捧在怀中准备往下跳。可何汉川示意她蹲下,随后走过去抱起她的腰将她轻轻放在了地上。   她才洗了澡,闻起来就像是新鲜水果,而何汉川突然觉得自己就像只又脏又臭的猩猩,正在垂涎永远不可能爱上他的金发美人。   “如果我和你说句实话你能不生气吗?”夏夜光着脚站在地上,突然在他怀里仰头问道。   何汉川看看她,一抬手关上了吊柜柜门。   “说吧。”   “你妈做的汤好咸。”她的语气尽量温柔,竭力做到不去伤害何汉川的感情,“我不是不识好歹,但是真的很咸。”   何笑远从她怀里取出双耳锅,背转身放到了台面上,他必须用十二分的力气才能抑制住自己想笑的冲动。   夏夜说的是百分之百的大实话,他和他父亲在这样的口味浸淫中生活了快三十年,就像是温水煮青蛙,早就习惯了,为了鼓励王亚玲,他们对她做得所有菜品都赞不绝口,但这无疑助长了她不思进取和自得意满。因此何汉川十分能够理解夏夜的感受,他眼睁睁看着她在王亚玲的不断关怀下喝了整整两大碗汤,不得不说那真是种孝顺。   “你饿了?”他问。   夏夜摇晃着手腕做了个手势:“那是汤,你懂的,排泄出去非常得快。”   何汉川懂了,他脱掉手表从储藏柜里找出了一包方便面,那是他仅有的存货。   “家里只有方便面可以吗?”   “可以放鸡蛋吗?”夏夜伸着脖子问,她趴在中岛台面上,安静乖巧地看着何汉川将双耳锅接上水放到了炉灶上。   “我们有鸡蛋吗?”何汉川回头问她,可夏夜茫然地抬了起了下巴。   夏夜并不喜欢采购,极偶尔她会去超市,但带回来的只有土司牛奶和各种饮料,鸡蛋这种东西是不会出现在她的采购清单上的,何汉川有时候会买,不过次数也不多,说实在的,他们的冰箱大多数时间萧条得就像太平间。   “我去看看。”夏夜兴冲冲地打开了冰箱,发现鸡蛋盒里还剩了三枚,于是取出一枚递给何汉川,“我今天真走运。”   她微笑地自夸着,然后站到了何汉川的身边,等着他把面条和调料包一样样放进去。何汉川突然有一丝晃神,仿佛她的靠近带着温度,让他的皮肤不自觉地发烫。   夏夜的身上带着洗澡之后那种温暖暧昧的香波气味。   夏夜穿得很少,曲线毕露。   夏夜的头发还在滴水,浸湿了背后的皮肤。   夏夜受伤的手指总是不自觉翘起来。   这一切何汉川都注意到了,但他必须装成什么都没注意到的样子,竭力维持着自己的平静。   他等着锅里的水沸腾,麻利地打了个蛋进去,夏夜凑过来,闻了一下,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去拿个碗。”他不动声色地支开了她。   夏夜转身打开碗柜找出了一只描着腊梅的大碗,一边瞧一边纳闷。   “我怎么有这么难看的碗?”   “那是我的。”   “哦。”她闭上了嘴,老老实实坐在中岛边的高脚凳上,等着何汉川将锅里的面盛出来。   “你可以把手指放下来。”何汉川指了指她又一次翘起来的手指。   “真要命。”夏夜这时才发现了自己在不停地重复着这个动作,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你妈妈可真是余威犹在啊。”她抱怨着,拿起勺子尝了口汤,眉毛微挑说了声还行。   何汉川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将面条挑进汤勺里一口一口送进嘴里,优雅地像是正在品尝国宴。   他们住在一起大约有五六个月了吧,何汉川心想,可这却是他们第一次坐在这房子里的餐桌跟前吃一顿正儿八经的饭,也许还不算是那么正儿八经。他得值班,而她也忙得不可开交。偶尔碰面,所做的不过是客气地递给对方一瓶啤酒或是帮着对方煮一杯咖啡。   他们其实有很多时间来了解对方,可是他们都没有在意,不知道到底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还是没有时间。   “这是我们第一次坐在这个台子边上吃东西。”夏夜突然抬头说出了他心里正想着的那句话,“真奇怪,我们在一起快六个月了,却没有在这个家里开过一次伙。”   他惊讶地看着她,对这样的心理默契感到有趣。   “我们应该试着停下来看看对方的。”何汉川看着她说,他不由得注意到了她皮肤上泛起的粉红,“吃一顿饭,或者聊聊天什么的。”   “我以为你不想和我聊天,你看上去像是不屑于和我聊天。”夏夜抬头飞快地说。   “我也一样。”他笑了,“我怕多说什么会让你以为我图谋不轨,我不敢对你图谋不轨。”   “我们不算是互相不喜欢的那种人是吗?被迫在一起的那种,我没有逼迫你吧。”夏夜睁大眼睛望着他,似乎害怕他回答出什么让她难看的答案,脱下套装和粉墨的她和平常并不一样,她不再有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甚至的,有一些让人心疼的不知所措。   “没有,我觉得你很好。”何汉川说。   事实上,何汉川知道,夏夜远远不止于好,只是他才发现了她一点点好而已。她很容易紧张,尤其是面对长辈,她很听长辈的话,她会为很小的事情开心,还有那只翘起的手指头简直傻得可爱,最要命的是她很好闻,香气诱人。   而这一切都仅仅是开始。   何汉川的笑容突然之间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他看着夏夜,注意到她的眸子里映出了仓皇的自己。   “说吧。”夏夜轻轻地放下筷子,她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   就在那一秒,何汉川醒悟了过来,其实他已经做了选择,他的本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他,以后没有机会了,这就是最后一次了,从此之后你所能做的不过是后悔,因为他的道德、他的责任在他的感情做出选择之前抢先帮他决定了答案。   他不是那样坚定的人,他不能再继续了解夏夜,他会越来越喜欢她,会越来越觉得这样的生活更轻松更简单,他会问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停留在这样的生活里,爱上一个值得去爱的女人呢。   可他不能这样,他没有这个权利轻松简单,他没有这个权利去爱上别人,或是让别人爱上自己。   所以,他必须做出选择,在他的自私的情感压倒他残存的道德责任之前。   “夏夜。”何汉川面对着眼前的女人,清晰说道,“我必须选她。”   第12章 会   “他给我煮了面,然后告诉我他要选择那个女人。”夏夜平静地告诉顾倩,她们在办公室底下的咖啡厅点了简单的工作午餐,顾倩下午要去画廊见一个大客户,时间也不宽裕。   “面?”顾倩翘着嘴角问,“这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分手礼物。”   夏夜没说话,她看着还算平静,只是脸上多少有点受挫者的灰败。   “还没结束呢。”顾倩安慰道,“起码现在你成了被伤害被侮辱的那一个,天平倾斜向你了。”   “我知道。”夏夜用叉子卷了一卷意大利面送进了嘴里,她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是必经之路,男人习惯于在爱情里扮演拯救者的角色,陶醉墨脆弱可怜,所以何汉川去拯救陶醉墨了,她夏夜有什么值得拯救的,没有,不过现在有了。只是……夏夜困难地吞下了嘴里的面条,觉得不论是嗓子还是胸口,都堵得慌。   “真烦。”她抬头说,“为了这事儿浪费时间。”   “谁叫你喜欢。”顾倩含糊地说,也不说破这喜欢到底是指的她喜欢抢,还是喜欢那个人。   “你要是见到他……”   “我知道怎么说。”顾倩打断了夏夜的话,冲她笑了笑示意她放心,“侦探给你回话了吗?那孩子到底是谁的。”   夏夜摇摇头。“没有,那孩子的出生记录上没有父亲的名字,可人人都说那孩子长得像何汉川,你觉得呢?”   顾倩见过那孩子,一次在幼儿园门口,一次在照片上,她不想刺激夏夜,但事实上,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一定存在着亲缘上的联系。   “我只是奇怪,如果孩子真是他的,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顾倩一针见血地说,“我是说如果真的是他的儿子,在你和他说让他做选择的时候他就立刻该告诉你答案,可是他过了几天才回答你,这有点奇怪不是吗?”   “你是说儿子和假未婚妻之间不存在可比性对吗?”   “是的。”顾倩冷酷地回答道,“但是如果是别人的孩子VS一个略有好感的假未婚妻,这就是一个艰难的抉择了。”   顾倩是做赌场大客户经理出身的,这么多年历练下来,她看人一向比扫码机还准,夏夜和何汉川订婚之前,顾倩就说过,何汉川这人心事太重,不是上佳之选。可顾倩同样知道,这话说了也没用,夏夜太自信了,从来不相信以她自己的实力还有得不到的东西达不到的目的,这自信的下场就是过分执着,不撞南墙不死心,如果动动嘴皮子就能说动了,她也就不是夏夜了。   顾倩的话钻进夏夜的耳朵里,就像条冷飕飕的小蛇,吐着红信子往心里钻。她像个妒妇恨死了那个女人,可随即,她冷静了下来,发现比起那个女人,她更恨此刻庸俗不堪的自己。   桌子上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艾米提醒夏夜下午一点半需要和雷鸟车队的经理通话。   除了赌场,亚城最著名的就是她的城市赛道,每年的十月在翰克兰赛道上都会举办一届举世瞩目的翰克兰大赛车,F3、房车、摩托车比赛接二连三地进行。夏家控股的AMG娱乐取得了这五年的赛事举办权,夏夜已经为两次赛事担任了发言人和联络官,而今年,她是执行主席,事务愈发繁杂。   顾倩在她接电话的当口买了单,二人草草道别各自开始了下午的日程。   雷鸟车队的经理在一点半准时与夏夜取得了联系,他直白地告诉夏夜希望能够让酒店对他们的选手给予特殊的照顾。夏夜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她让艾米把所有车手的照片和资料传真给各大赌场的安保部门,要求保卫系统监视其行踪。   她可不想像一年前那样,在比赛前一天晚上接到车队经理的抱怨,有选手竟然逃脱了队医的监控,在赌场贵宾厅里流连忘返。   下午两点半她还有一场新闻发布会,主要介绍赛事筹备状况和明年负责人的更迭。事实上,俞知闲应该在两点正到达会场,但直到两点十分,她依旧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夏夜一边赶往会场一边示意艾米给俞知闲去电话,可话音刚落,她便从大楼的落地玻璃窗看见一辆新款捷豹F-type呼啸而来,切着弧线拐入停车场一个甩尾稳稳当当地停在了车位当中。   幼稚!夏夜在心中抱怨道。她看着俞知闲下车,然后从后座上随随便便地捞出了一件皮夹克套在了身上。   她没指望过他能穿西装打领带,一本正经得出席。但是皮夹克?牛仔裤?这是在欺负她手无缚鸡之力无法打得他鼻青脸肿吗?   夏夜顿时怒火中烧,她奔跑起来,赶在俞知闲走进会场之前拦住了他。   “脱了你的皮夹克。”她用一只手挡住大门,恶狠狠地冲俞知闲命令道。   俞知闲居高临下地看看她,表情像是犯倔的小孩。   “不。”他满不在乎地说,随随便便地扬手一挥挪开了夏夜的胳膊。   夏夜放弃了,她听见了会场里此起彼伏的快门声,俞知闲的加入果然吸引了更多的眼球,他是这个城市里出了名的玩乐派,人们都在猜他什么时会搞糟这一切。依夏夜看,答案是:快了。   她调整了一下情绪,将手指插入头发轻轻打散了发梢,试图让自己看起来随意一些,离比赛开幕还有不到一周,人们的热情被完全地激发了起来,干赌场的人总是知道怎么让人更加兴奋,仅仅有赛车是不够的,还得有游艇,有美女,以及开不尽的香槟,那将会是个纵情声乐的金秋夜。   俞知闲找到了自己的名牌,勾过来看了一眼有些无聊地坐了下来,他懒得去搭理那些记者,只是用胳膊支着脑袋等着夏夜出来。她生气了,他知道他让她恼火了,让夏夜恼火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但他今天就是想做个坏人,想让所有人都生他的气。   他看着夏夜从主席台侧面的门里走出来,身上穿着一件干练的白绸衬衫和一条熨烫妥帖的黑色长裤,而他的皮夹克上似乎还有昨天晚上留下的酒渍。   他像个无赖抢先冲她笑了笑,可她的目光无情地扫过他,转向了记者。   她在笑,笑得端庄优雅,无懈可击,完美地几乎虚伪。   主持人在所有人就坐之后宣布发布会开始,他按部就班地请各个部门和小组的负责人简要介绍了今年赛事的准备情况,夏夜作为执行主席,总结性地发了言。   自由发问时间里一个男记者接过话筒将问题抛给了夏夜:我们听说今年是夏小姐最后一年主持赛事工作,明年起就会由泛太集团的俞知闲先生接手,这是不是意味着AMG公司将会退出这项比赛的举办。   夏夜心里想,是的,明年这项比赛可能会完蛋,所以我们要退出,但她的嘴巴依旧克制:“是的,我们和泛太集团今年起将会有几项新的合作项目,赛车比赛是其中一项。大家知道我已经干了三年了,无论是这项比赛还是观众都需要一些新鲜血液来替换。俞知闲是个男人,他比我更懂赛车,他知道所有的零件怎么运作,所以他无疑比我更适合这项工作。”   她说着回头去看俞知闲,却发现那家伙已经和面前的圆珠笔交上了朋友,正试图用笔尖直立撑住整个笔杆的重量。对于夏夜突然的转向,他有些不适应,并且丝毫不加隐瞒地将这惊讶表现在了脸上。   夏夜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她听见有记者问俞知闲是否会参加今天晚上的车手代表发布会。   俞知闲用他惯有的满不在乎的态度回答道:“不,不会。我承认我特别想参加车手的发布会,但他们说,你不会赢的,你的赔率可不怎么样,想参加发布会只能去今天下午那场,所以我只能来这里了。”   所有的人都哄堂大笑起来,连夏夜也忍不住莞尔,当俞知闲想讨人喜欢的时候他显然相当的精通此道。   “我听说AMG将会在别的项目上有所动作,是真的吗?”   刚才发言的记者继续追问道。   “你知道得太多了。”夏夜佯作严肃地冲那个记者说,“真的太多了,我必须要找人把你封口。”   人们又笑起来,夏夜在笑声渐止之后开始回答问题。   “是的,我们会在试着推进一些别的项目。我请求他们让我去做一些女人做的事情,于是他们说,好吧好吧,女人喜欢什么?我说衣服、电影,还有一切漂亮的东西。于是他们说,好吧,好吧,你可以去试试。”   人群中再次响起了几声男性的笑声。俞知闲侧首看着夏夜不时用手指捋动头发,并不过火地利用着自己的风情。她在假笑,他心里断定道,如果她心里不是那么想揍我她一定能发挥得更好。   “……我们会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项目之上,事实上我们希望所有人在想到亚城的时候首先会想到活力,快乐、阳光。所以我们在考虑继续推出别的节目,比如电影节,艺术展或者时装周,林林总总,为亚城塑造一个美丽梦幻的形象。也为亚城的市民带来更多的就业机会,为学生带来更多接触世界的方式。亚城不仅仅是个娱乐中心,他有更多的内涵需要去发掘,而AMG会在这方面继续努力的。”   她顿了顿,微微将头偏向了一边,有些女孩气地看向了主持人,示意她的回答结束了。   剩下的几个问题是留给技术人员和安保人员的。自从国内几起爆炸案之后,所有赛事的安保措施都提高了级别,安保情况也成为了人们关注的焦点。但是亚城在这方面素来有着极好的名声,所有靠博彩业发达的城市都必须有足够的警戒安保能力才能让世界各地的豪|赌之徒安心而来,尤其这一次,夏、俞两家的合作,必须要万无一失才行。   发布会顺利地在三十分钟内结束,人们陆续散去,夏夜和一个相熟的记者多聊了几句,突然发现俞知闲正在避过人流往后门走去。夏夜急忙结束了谈话,赶在俞知闲逃跑之前卡在了他身前。   “你是故意的是吗?”她毫不留情地问他。   俞知闲连否认都懒的。   “我今天心情不好。”他绕过她往电梯间走去,“不过我也没搞砸不是吗?”   “我不在乎你搞没搞砸,我是生气你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夏夜冲着他的背影大声说道。   俞知闲停下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突然转过身走向了夏夜。   “我本来就不是干这个的料,我本来就是吊儿郎当的,我真搞不懂你们在期待什么?”   这下,夏夜总算明白了问题出在哪儿了。   “和你爸吵架了吗?”她扬起下巴咄咄逼人地问道,“要上演‘你为什么不给我自由去做我喜欢做的事情’的戏码了?”   俞知闲直视着夏夜的双眼,突然有种冲动想要把她架在膝盖上狠狠打她一顿屁股。   “你想错了。”他双手撑在跨上,轻描淡写地说,“我喜欢赛车,我就赛车,我喜欢穿皮夹克,我就穿皮夹克,我要是真不想来这发布会,十把枪对着我我也不会来。别拿装逼犯的思维来想我,行吗?”   他说完转身就走,夏夜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忍不住大声冲着他吼道:“俞知闲,你知道你缺什么吗?你就是缺教训!真该有人狠狠揍你一顿。”   就在话音落下的那一秒,在夏夜能够反映过来之前,一个人突然从左边的过道上大步走过来,朝着俞知闲的下巴狠狠地来了一拳。   第13章 家事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你并不讨厌,却也永远爱不起来,他不是不好,只是不是你的那壶茶,每次面对俞知乐,夏夜心中都会反复想起这句话,她不是看不出他的好,只不过她时不时会觉得,这个男人应该被抓起来丢进监狱里终身□□。   就像现在,她看着他挥动着拳头又一次揍向俞知闲时,真恨不得手中有根铁棍,能够狠狠地给他一下终止掉这场闹剧。   她试图制止这一切,可根本没有人有功夫理会她。   俞知闲灵敏地避开了俞知乐的拳头,随后突然从斜侧方冲过去抓住他哥哥的衣领将他重重撞在了墙上。   夏夜不自觉退了一步,被这疯狂的举动吓到了。   同样被吓到的还有闻讯赶来的艾米。   “去让保安把所有的过道门都封上,别让记者进来。”夏夜扭头冲艾米吩咐道,顺便将手中的便携笔记本交给了艾米,示意她赶紧离开。她太了解那些媒体了,无论他们这些人表现的多友善多努力,真正让媒体感兴趣的依旧是他们肮脏的小秘密,她可以想象出媒体的大标题:“俞氏兄弟阋墙,撕破脸大打出手”,如果还能配图那真是对销量的最好刺激,所以她不能让任何人看见眼前的这一切。   夏夜站在战场的外围束手无策,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俞知闲冲着他哥哥的脸颊狠狠给了一下,鲜血顿时从俞知乐的颧骨处溢了出来。   完美。夏夜在心中欢呼了一声。随即意识到眼前是场没有胜利者的决斗。俞家兄弟继承了这个家族的好斗基因,像两只红了眼的蛮牛,虽然已经用犄角叉住对方,却没办法让对方一刀毙命。   “是你去告诉她的对吗?”俞知乐愤怒地低吼着,“你没权利这么做,她有她的生活,她不需要再搀和到这团脏水里来了你不明白吗?”   “别和我扯权利,少拿这种废话来和我瞎扯。”俞知闲用胳膊抵住了他哥哥的脖子,令他无法再次出手。说话时他牵动了嘴角的伤口,鲜血游过嘴唇渗进了他的嘴里,顿时腥气弥漫,“她同样是我的妈妈,不仅仅是你的。”   夏夜听见了俞知闲的声音,心头一惊,似乎从二人的对话中寻到了蛛丝马迹。   “到底怎么回事?有人愿意解释吗?”她站在一旁克制住情绪冷静地问道。   “问他。”俞知乐喘着粗气骂道,“问问这个狗娘养的做了什么蠢事儿。”他抬起膝盖撞向俞知闲的下腹,将他弟弟狠狠踹开了。   而夏夜被那一脚彻底的激怒了。   “够了。”她冲过去,用身子挡在二人之间。   “你发什么疯?”夏夜瞪着俞知乐,低声怒道“他是你弟弟,那个王八蛋和你是一个狗娘养的,明白吗?”   “你搞错了,我们不是。”俞知乐伸手捏住夏夜的胳膊想要拉开她,他的力气大的惊人,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捏碎夏夜的骨头。   “你特么有完没完。”俞知闲越过夏夜一把抓住了俞知乐的手腕,逼着他松开手,他说话时带着咬牙切齿地憎恨,仿佛面前的不是他的哥哥而是仇人。   “你们俩到底有完没完?”夏夜翻着白眼抱怨道,“门背后有几十上百个记者正趴着墙根听动静呢?你们就这么想上小报博版面吗?”   俞知乐低头看着夏夜,冷笑道。   “你觉得我在乎?”   夏夜对他那满不在乎的不屑表情感到反感透顶。   “那你以为我在乎?”她用同样不屑的语气反问他,“我干嘛在乎呢?你打死他他打死你关我什么事儿?只是请你给我滚出去打,别在我的地盘上发疯,看清楚了,这不是你们的地盘,是我的,我的。我没有义务来给你们收尸。”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俞知乐着看着他们,目光从夏夜滑向俞知闲,又从俞知闲滑向了夏夜,就像看马戏团里的奇异宝贝一样,露出了难以忍受的神情。   “无论对错你都会帮着他。”   “我没有。”   “每次都这样。”   “你也每次都是这样蛮不讲理像个野人。”   “哦,所以我们分开了。”俞知乐高挑起眉毛讥讽道,“很明显我们互相看不顺眼。”   “没错,真是太对了。你回来一年了,但你依旧无时不刻不在愤怒,对你父亲愤怒,对你弟弟愤怒,对你的姓氏也愤怒,我受不了你那种唯我独尊的愤怒了,现在你能滚了吗?从我的地盘上滚出去。”   他们彼此明白,对方都是说一不二的角色,俞知乐想起了和夏夜在一起的那痛苦的三个月,他们不能算是情侣,只能算是摆在一起很好看的一对儿,除了好看,别无它用。   他弯腰捡起方才打架时落下的手机,站在几步之外看向了俞知闲。   “你完全不知道她当初忘记这里的一切有多困难,如果你真觉得那也是你妈妈,你就不会给她打这个电话。”   俞知闲从胸中闷出了一声笑,他举起拇指抹掉了嘴角的血迹,有些无谓地摇了摇头。   夏夜看着俞知乐转身离开,方才涌起的肾上腺素开始渐渐回落,那发烫的大脑冷静下来,她突然不无心惊地想,那可是俞知乐,他如果真的像他表现得那样冷酷粗暴,她在说滚的那一刻,也许就脑袋开花了,他那粗糙坚硬的表皮下面也许有着别样的心,不过那东西她是看不见了。   “过来。”夏夜转身面对俞知闲轻轻地招呼了一声。可他摇摇手,走向了电梯间。   我不能让他这样像个可怜虫似得离开,夏夜心想。她在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刻追上了他,用双手隔在正在闭合的电梯门缝中,令它们又一次打开了。   “我说了,过来。”她冲着靠在电梯壁板上的俞知闲命令道,随后不由分说拉住了他,将他带进同层的男厕所,反手锁上了门。   “干嘛?”俞知闲不耐烦地吼道,像是个寻不到发泄出口的少年,一拳砸向了墙壁。   夏夜没说话,她靠在门上安静地等着他发泄,等着他冷静下来。她知道俞知闲和他哥哥之间的矛盾,也隐约知道他们家里那一团团污糟糟的事儿,她没办法帮他,因为那是他的家人,他可能会痛恨他们可能会想要和他们断绝关系,但归根结底那是他的家人,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那一张张的脸就环绕在他的生活里,那就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她看着他在厕所里打转,像是头困兽无处可去,心里升起了一阵悲伤的情绪。   “嗨。”她叫着他,示意他靠向洗手台,俞知闲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顺从了,他用双手反撑在台面上轻轻跃坐上去。   “我很好。”他突然说道,“我真的很好,你不用像对待小孩一样对待我。”   但夏夜并没有理会,而是从墙上的急救箱里找出了创可贴和医用棉。   “我只能帮你随便弄下,你回去得再找队医确认一下,看看需不需要缝针什么的,比赛的时候车速太快,我怕伤口会扯开。”   夏夜走回到他身前,示意他低头。随后打开医用棉的包装袋,揪了点棉花沾水为他清洗嘴角的伤口。   “疼吗?”她问道。   俞知闲想要摇头,但夏夜立刻抓住了他的下巴示意不许动。   “你打电话给你妈妈了?”她装成不经心的样子随口问道,“为了什么?”   “是爸爸。”   他疲惫地弓着背,将手伸出去递给夏夜,看着她扶着他的手心,一个关节一个关节地替他擦掉了血渍。   “他得了阿兹海默。”   夏夜抓着棉球的手突然停下了,她抬头看着俞知闲,只见他嘴角有丝嘲讽的笑容。   “他总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现在好了,他连眼前的人到底是护士还是他前妻都分不清楚了。”   俞知闲来回张合着他的手掌,仿佛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些受伤的关节上,而嘴里说得全都不重要。   夏夜默默丢掉了手上的棉花球,撕开一张创可贴贴在了他的嘴角上。   “我看见我爸有一天晚上对着保姆说对不起。”夏夜听见俞知闲开口道,他转过脸面对她,不过咫尺的距离,让她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笑容之下的五味杂陈。   “我从没看见我爸给谁那样道歉过,他可能哭了,吓到那护士快得神经病了。”   “俞知乐说我没权利,可谁有权利。那不是他的事儿,也不是我的事儿,我们俩谁都没权利替我妈决定到底是要一辈子恨他,还是在他死之前原谅他,我们俩谁有权利替她决定这个?”   夏夜迟疑了一下,说:“他是跟着你妈长大的,不一样,他想保护她。”   “见鬼。”俞知闲突然大声笑了起来,“就好像那就是他一个人的妈妈似得,就好像我是个王八蛋,随时随地准备害死我妈,我是王八蛋,而他是孝顺儿子,这种分类是从我们从生下来就分配好的吗?”   夏夜没说话,她没办法去判断这样的事情谁对谁错,每个人看上去都那么有道理,每个人看上去都像是要拼了自己的命去保护别人,让人如何分辨对错。   “嗨。”她拍了拍他放在大腿上的左手,试图用玩笑驱走他脸上的阴云,“起码我觉得他才是王八蛋,我不喜欢他,所以我甩了他。”   “是他甩了你。”俞知闲实事求是地纠正道,“他觉得你非常可怕,冷酷无情,傲慢无礼,还有所有千金大小姐的坏毛病。”   “比如?”   “比如买东西没有节制,比如对付外人是一套,对付朋友又是另外一套。”   “那是坏事吗?”   夏夜皱起眉头反问道。   俞知闲并不想笑的,因为气氛很严肃,但是他还是笑了。   “不,一点也不。”他看着她,“那很好。”   第14章 女人的谎言   幼儿园门口陆陆续续的来了些家长,像是准备泄洪的洪水一般拥堵在幼儿园的大门口,醉墨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静静等着,接小孩的次数多了,家长们都眼熟,偶尔也会聚在一起闲聊,醉墨不太开口,除非别人问,一般不说话。不过她会笑,笑得很温柔,所以旁人只当她是内向,并不觉得她特别不合群。   醉墨安静的时候会胡思乱想,想到上大学那会儿她的梦想,那时候她想的很简单,就打算毕业以后找个一个月四五千的工作,赚点钱,然后嫁人结婚,生小孩,怎么普通怎么幸福怎么来。至于嫁个什么样人,她没想好,有时候也会偷偷的把身边的人幻想成她哥,不过,也就一瞬间,她哥虽然看起来凶,可他对她真好,总是帮着她,护着她,可惜,对她再好也敌不过他没工作,没学历,名份上还是继兄这些缺点。她知道她妈希望她找个本分又有本事的男人,最好一表人才,能让周围邻里都关起门来羡慕的牙痒痒的那种。她哥绝不是这种,她妈丢不起这人,打死也不会点头的。醉墨这人从小就认命,逆来顺受,她有时候想,如果她哥那时候挑明了,她敢不敢和他私奔,可想象这东西到底靠不住,想来想去,到最后也就是笑笑。事到如今,她也会想,还不如那时候私奔了呢,如果私奔了也就遇不上何汉川了,也就没有现在了,现在的她,真的是寸步难行,被生生的扣住,成了行尸走肉,那时候苦,可是她会幻想,可现在,连这点乐趣也没有了,想得也不过就是今天明天再明天。   三点十分,铃声一响,幼儿园就立时炸开了,小孩子的尖叫,家长的叫喊,还有刺耳的铃声在周围弥漫着,醉墨跟着人流进了幼儿园,明天就放暑假了,小孩儿都格外的兴奋,有几个皮的直接从一楼的窗子里爬出来,急的家长直叫唤。往常店里忙,她和她妈都走不开,接送都由张阿姨来,但今天她答应了小飞要带他去吃披萨庆祝暑假。   陶醉墨透过教室的窗户里往里看,小飞也正往外张望,看见她一下跳了起来,奔出来扑进了她怀里。   “妈妈,妈妈。”小飞高兴地叫唤着,拉着醉墨的手指着一个小女孩对醉墨说,“妈妈,那是猫咪。”   醉墨知道猫咪,小飞老是提起她,小姑娘长得圆圆的,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看见醉墨有点怕生,往她妈妈身上一依,小声叫了句阿姨好。   醉墨抬头冲猫咪妈妈夸道。   “你女儿长得真漂亮,和洋娃娃似得。”   猫咪妈相当美丽,看见醉墨,矜持地笑了笑,温和之下,是不言自喻的高傲。   二人没有多说话,跟在孩子后头出了大门。   外头有车子听着在等猫咪母女,猫咪妈邀醉墨一起走,可醉墨拒绝了,她已经看见了马路对面的那辆凌志车,知道是何汉川又来了。   小飞也看见了,他甩开醉墨的手奔了过去。   “叔叔。”他冲何汉川大声叫道,有着一种孩子气的得意,醉墨知道他这声是叫给他的小朋友们听的。小孩子有小孩子的攀比心,比谁的家长来接的早,谁的妈妈更漂亮,谁的爸爸更高大。而何汉川是小飞心中最完美的父亲人选,每次来,小飞都会像演大戏一般强调。   陶醉墨不知道何汉川是否清楚小飞的心思,但至少他从来没有抗拒过小飞的这份热情。   她看着他抱起小飞,亲热地亲吻他的脸颊。醉墨看着那两张相似的脸,觉得身体里似乎有种不安在耸动,每当她看见何汉川抱起小飞,都会感到失落和愤怒,她不想让小飞和何汉川那么亲近,那让她格外紧张。   “放下来吧。”她说着伸手去抱小飞,可小飞扒着何汉川根本不肯松手。   “叔叔累了,你别老缠着叔叔。   “我不。”小飞执着着。   陶醉墨僵直的身子有一个向前的姿势,却在最后一刻硬生生忍住了。她担忧他会轻轻松松带走她的孩子,她知道自己应该去阻止他,可她不想小飞失望,也不想再让何汉川难堪,她给他的难堪够多的了,她没权利再折磨他了。   顾倩看见了马路对面的那一幕,忍不住动了动嘴角,轻蔑地笑了。她将猫咪交给了保姆,独自走向了何汉川。   何汉川正在和陶醉墨争论着什么,一眼看见她,立刻有些警觉。   他打开车门,示意陶醉墨带着孩子坐进去,陶醉墨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眼望见了顾倩,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看着何汉川绕过车头走向了顾倩,顾倩在一株杨树下停下了脚步。   “看来你已经做出选择了。”   她带着她的贵妇姿态开了口。   何汉川想起夏夜对他说的,被抓了个正着,顿时明白过来。   “是的。”他坦白道。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顾倩妖娇一笑,浅浅地叹了一口气,“我真的没有想过我的小姑子会输给一个……”   她望向不远处车窗后的陶醉墨,微微歪头笑了一下。   “……一个坚强勇敢的单身妈妈。”   何汉川之前与顾倩曾经有过数面之缘,老实说,他不喜欢她,没有多少人会喜欢她。夏夜的傲慢是冷的,遥不可及的,但那种冷漠不至于伤人,可顾倩却是滚烫的,她很少有善意,每次开口都做好了让人一刀毙命的准备。   “为什么呢?”她轻描淡写地问。   何汉川没有回答,有些问题,他可以回答夏夜,却觉得对除了她的任何人都没有义务结束。   好在顾倩根本不在乎他的答案。   “那姑娘真是我见犹怜。”她挑着眉毛笑笑道,“男人都喜欢,是吗?善良温柔备受伤害,连我都心疼。”   “夏夜有什么呢?一张冷酷的面皮,一看就恶毒的心肠,她应该不会受伤吧。”何汉川看着顾倩骤起眉头佯装思考随后恍然大悟般地说道,“没关系,就算受伤她也能自己把伤口给舔干净了,用不着别人操心,多省事儿。”   何汉川一语不发,他想过他会面对这样的场景,事实上,夏阳没有来找他算账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你想过吗?何先生,在世界上那么多英俊潇洒,年轻有为的男人当中她为什么选你?你真以为这不过是巧合?只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块转头恰好砸到了你?”   “别傻了。”顾倩的鼻孔中窜出一声嗤笑,“她上一段感情很不怎么样,几乎让她丧失了信心,我们都劝她出国散散心,可她却遇见了你,她这个傻瓜一直记得你们小时候的那些事,她以为你会不同,所以她对你有不一样的期待,我们都对你和你们有不一样的期待。”   何汉川慢慢地一字一句地消化着顾倩话里的意思,他从没有做过这样的假设,他从来没有以为夏夜会对她有任何的兴趣,他看向顾倩,这个女人低垂的眼睑下透出毫无善意但却无比认真的目光。   “她没告诉你过这一切对吗?也许因为她不够脆弱吧,她太冷酷太自作聪明了。”顾倩讥讽道,“冷酷的女孩子果然活该受伤。”   陶醉墨抱着小飞,静默地看着窗外那两个人。   她突然感觉自己像是被狼群围捕的羔羊,毫无反击之力。先是那位夏小姐,现在是眼前的这一个,女人对女人总有准确的直觉。方才那女人看她的那一眼,就好像已经准备好了要拿她的血开坛一般。   她和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一条阳关道一条独木桥,却因为何汉川而有了交集,她成了不识时务的绊脚石,于是她们想要踢开她,或者昂着头从她身上跨过去,至于她的死活,谁也不在乎。   陶醉墨心中仅存的自尊心正在死灰中蠢蠢欲动,她不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垃圾,她也是个女人。   她看着猫猫妈妈转身,在司机的服侍下坐进了豪华轿车里扬长而去,而何汉川却在原地久久未动。   他在想什么?那个女人对他说了什么?陶醉墨忍不住想知道,何汉川沉思的样子突然让她有点心慌,和这心慌究竟为何她却说不清楚。   何汉川望着车子远去,心里有些异样。   他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回过公寓了,夏夜没有给他来过电话,他也努力地不去想她。   不去想,事情就会简单些,夏夜给他的选择题永远都不会有正确答案,他放弃夏夜,是因为两权相害取其轻。夏夜被他轻率地排除了出去,是因为他假设夏夜和他之间只是简单清楚的合作关系,合作关系是可以解除的不是吗?   但真的是这样吗?   何汉川心不在焉地坐进了驾驶室。   “回去吗?”他问陶醉墨,而陶醉墨迟疑着点了头,汽车缓缓驶出驾出幼儿园门口的停车处,何汉川并没有注意到,这是陶醉墨第一次顺从了他的提议。   第15章 母亲   陶醉墨和何汉川并排坐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看着附近的小朋友一个接一个从家里跑出来,聚集在游乐区你追我赶地玩闹。   小飞晚上吃了巧克力甜点,过多糖分的摄入让他比往常要活跃,上窜下跳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累。   一个胖胖男孩子在滑滑梯的顶端冲着还在爬楼梯的小飞招呼,让他快点,再快点。   小飞的一只手还带着护臂,动作格外慢,只能一边应一边喘着大气乐呵呵地爬往上爬,他脾气很好,总是能合群,这是最让陶醉墨放心的地方,她不希望她的孩子因为她的原因变得孤寂或者内向,她知道自己是片乌云,所以格外的希望她的孩子能够生活在阳光底下。   何汉川看见小飞摇摇晃晃地准备从滑梯上往下滑,于是起身想去扶一把。可陶醉墨叫住了他。   让他自己玩儿吧。陶醉墨对他说。她一直担心她会出于内疚而过分地宠溺小飞,所以她逼着自己严厉,从看见小飞摔倒就心疼的不行,到现在能够不插手让他自己站起来,这对于一个妈妈来说,真是莫大的考验。   何汉川笑了下,重新坐回到了长椅上。他们一起带着小飞去吃了披萨,买了冰淇淋,彼此出奇地客气,连一句争执都没有,平静得不能想象。   远处群楼顶端的霓虹灯在夜幕笼罩这座城市之前接二连三悄悄地亮起,出来纳凉的人们摇着扇子互相搭讪。   “肯定为了争产么。”有人说,“俞家家大业大,子女又多,肯定要抢啦。”   “现在大房回来了,二房肯定急啊,都走了那么多年了,这时候回来,还不是为了钱。”   “老头子没死呢,这种人死不了的,命那么硬,撑都要撑下去哦。”   人们谈论起这些豪门,总是带着世俗的乐趣和一点点不怕事儿大的恶意。   何汉川突然想,他和夏夜分手的消息如果传开来,也会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   “到底不是一种人没有这个命的,大树也不是那么好攀的。”   “千金小姐难伺候的,一般人肯定受不了。”   他想到这些可能的说法,忍不住笑了一下,再抬头,突然意识到陶醉墨正在看他。   “你和她分开了?”她突然问道。   何汉川并没有和她说过这事儿,但他知道她向来敏感,于是坦率地承认了。   “白天在幼儿园门口和你说话的,是她的朋友吧?”   “她嫂子。”   “哦……”陶醉墨短促地笑了一下,“他们家里人很生气吗?”   何汉川摇摇头,表示他并不清楚,就算生气,也是应该的。他心里想。   陶醉墨想起那天夏夜来找她,一副颐指气使,咄咄逼人的气势,那女人从没想过自己会输吧,她看起来就像是个赢家,陶醉墨其实心虚着呢,只是硬着头皮对付罢了,她心里也同样没想过,那个叫夏夜的女人会输。   “为了什么呢?”东南岸吹来的海风柔软地撩起了他们的发丝,又轻轻地放下,陶醉墨心里知道答案,却又想听何汉川直接告诉她。   何汉川深吸了一口气,笑着直起了身子。   “能为什么啊。”他轻描淡写地岔开了话题,“你哥呢?差不多要出来了吧。”   陶醉墨听见那两个字猛地一惊,有些抗拒地用手捏住了手臂。   “很久没听过他的消息了。”她淡淡地说,“之前有去看过他,可他不愿意见我,我的状态也越来越糟,索性就彻底断了联系了。”   她抬头望向了街心花园旁一幢破旧的居民楼,八楼的灯光还暗着,她妈还没回来,今天她不在店里,她妈带着个店员怕是忙不过来吧,她真不孝顺,从来没让她妈妈省心过,真不如没生过她,说不定还轻松些。   “我继父死了。”陶醉墨扭头朝着何汉川,有些悲凉地一笑,“他有哮喘,肺也不好,送到医院做手术,医生说肺已经软成棉花絮了,治不了了。”   何汉川并不知道这一切,现在知道了,却恨不得她没有告诉他,每一句话都是一块转,密密实实地压在了他的心口上。   陶醉墨看着他逐渐暗沉下去的脸,继续说着:“他其实对我不错的,我也想对他好点,可后来的事儿,把他的心都伤透了。我哥进监狱后,他就不理我了,等我继父死了,我哥就不理我了,然后,我妈也恨我。她把我轰走,叫我滚得远远的。她拿晒被子的藤条赶我,把我的东西丢到楼道里,洋洋洒洒满满一地,那时候也不怕丢人了,反正大家都知道了,我一样一样把东西捡起来,背着包就走,一边走一边哭,哭到了火车站。”   陶醉墨把她的帆布拎包往大腿上提了提,里面放着小飞的水壶玩具,一动,咯吱咯吱的响。   “是不是很可怜啊。”她笑着问何汉川,“我现在自己想想,都觉得可怜。”   何汉川听着,想着,其实一切只是源于一念之差,在那个时间点上,非左即右的选择,左边是安宁岁月,右边是天翻地覆,而他选错了。   “我想帮你。”他突然开口,带着不容质疑口吻,“即便你恨我,也请你让我帮你。”   “怎么帮呢?”陶醉墨反问道,“给我打工?为我一辈子当牛做马?人和人之间不是这样相处的,不是吗?不是买东西欠钱,还光了就行了,不是这样的。况且我没恨你了,恨是很花力气的你知道吗?我现在没有多余的力气来恨谁,我要养孩子,养家,养妈妈,我哪里有力气来恨你啊。”   游乐区里的小飞笑着朝他们招手,他已经和何汉川很熟悉了,他对这个突然出现在他生活里的叔叔感到又好奇又喜欢。何汉川望着小飞,有些艰难地笑了一下。   “我是个普通人,普通人做错了事情会想弥补,我也是。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为了让我自己好受。”何汉川坦白道,“我就像是个隐藏在人群中的逃犯,一面害怕有人把我揪出来,一面又想这一天快点来,能让我早点解脱。”   “所以你靠帮助我来赎罪?”   “是的。”何汉川脸色的肌肉微微抖动了一下,“我在赎罪。”   陶醉墨还想说什么,可小飞突然跑了过来,他终于累了,灯光下,缀满汗珠的小脑门上还幽幽冒着热气。   “妈妈,口渴。”他坐到陶醉墨的身边,肉嘟嘟的脸蛋上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陶醉墨熟门熟路地掏出水壶递给他,又翻出了湿纸巾,擦掉了小飞脑门上的汗水。   “今天玩够了,回去就要乖乖洗澡睡觉了。”   “好。”   “明天一早送你去张阿姨家,你也不许闹。”   “好。”   陶醉墨笑了笑,知道儿子是在敷衍她,他从来不喜欢去张阿姨家,他嫌那里没有小朋友一起玩。   她等着小飞喝饱水,拉着他朝家的方向走去。何汉川没有跟上去,只是站在原地冲着频频回头的小飞挥手道别。   =====================   陶醉墨家楼道里的灯总是时好时坏,她抹黑掏出了钥匙,正在门上摸索,里头突然有人给她开了门。   “回来啦?”醉墨妈站在门里,伸手拉亮了客厅的灯,“前后脚,我刚到。”   陶醉墨将小飞的书包递给醉墨妈,含糊地应了几声进了屋。她帮着小飞洗澡穿衣,等他乖乖睡下了,这才回到厕所,拉出了一张小板凳,就这刚才最后一道洗澡水搓起了衣服。   醉墨妈进来洗脸,她抬头看看她妈,问了一声。   “你都看见了啊。”   “看见了。”   “你别生我的气。”   醉墨妈撩水的手突然停了下来,疲惫地唉了一声。   “我不生你的气,我是气他啊。”醉墨妈低头看着正拼命搓着衣服的女儿,声音微微颤抖起来,“那么多年了,他多好啊,光鲜体面的,可我的女儿呢,我的女儿成了什么样子啊,凭什么他好好的,我女儿就不好了,凭什么?”   醉墨将小飞的牛仔裤翻了个面,拿起刷子用力刷着上面的泥渍。   “妈,其实和他没关系的。”她扬起手背擦了擦流到了下巴颏的汗珠,“他当年也没做错什么,是我自己做的决定,要去他姨家的场子上班,他做了什么呀,什么也没做。”   陶醉墨心里知道,归根结底怪不得何汉川,只能怪她自己,当年要去赌档做事的是她,何汉川阻止过,可她没听,她需要钱啊,她需要那些小费交学费,上研修班,还要买衣服,好漂漂亮亮地和何汉川出去约会。那时候想法多简单啊,就想和他相配,其实就错在这里,她不该那样虚荣的,不该心怀妄想向他靠拢。   可当时她没有这么清醒,于是她拼命恨他,她需要有个人恨,好用这个人来告诉自己,不是你自己的错,不是因为你蠢,不是因为你自己。这样,就能好受许多。   “妈。”陶醉墨埋着头将一件打好了肥皂的衣服丢进了旁边的铁通里,“我怕我带不好小飞。”   “说什么呢?”醉墨妈抢白道,“你带了那么多年哪里不好。”   “可以后呢?以后上学呢?进幼儿园就是何汉川帮的忙,如果不是他,只能去楼下的私人幼儿园,破破烂烂的我看着就心慌。”   醉墨妈没吭声,颤悠悠将毛巾贴在了脸上,粗粗地划了一圈。   “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都好说,不过是学费,我砸锅卖铁给他赚,可再之后呢?万一他要出国呢?万一他毕业了需要有人脉关系找工作呢?我都没有啊。”   陶醉墨停了一下,一滴热热的眼泪掉进了冷水里,噗通一声。   她抽了抽鼻子。   “我什么都无所谓,我就盼着他好,别的什么都无所谓。”   第16章 探究   俞家游轮起航仪式的请帖是在星期二晚上送到夏夜的手里的,请帖很高级,带着昂贵的香氛味道。   俞、夏两家是这个城市食物链顶端的贵族,面对越来越激烈的竞争,两家的掌权人物曾经想着要合作,他们试图采用一种古老的表示诚意的方式拉近彼此的关系——夏夜和俞知乐那痛苦不堪的恋爱史,就属于两家的一次失败尝试。   随着博彩牌照的放开,更多的国外资金争相进入亚城,俞夏两家再也不能向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瓜分这块大馅饼了,外来者正在一步步入侵,欲分得一杯羹,俞家决定放弃防守的姿态主动出击,那艘庞大而豪华的游轮便是他们与M国赌王合作的产物,俞家先行一步,夏家也应该有所行动了。   夏夜随手将请帖丢进了文件篓里,顺手拿起手机给顾倩去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顾倩正在带着猫咪上烘培课,她自从当上了少奶奶,对厨房里的事儿就愈发的不感兴趣了,趁着接电话从教室里跑了出来。   夏夜问她是否收到了俞家的请帖,顾倩一听就笑了,说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夏阳啊,俞知乐不就指着这机会在夏阳面前炫耀呢么。   比夏夜更不喜欢俞知乐的人是顾倩,她天生媚骨,看不得有人愤世嫉俗,俞知乐,便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但夏夜知道,这里面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夏阳和俞知乐之间的竞争关系。   顾倩将她前几天遇到何汉川的事儿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给夏夜听,夏夜一边听一边笑。   “你的演技我一直都很有信心。”   “我把故事说得可圆满了,你就是一个备受伤害的骄傲女人,固守最后一点点小自尊,结果又被他何汉川打破了。”   顾倩做得正是她们所设计的,但夏夜却并没有自己预想的那般雀跃。   她抬头望着办公室墙面上一副抽象派的丑陋油画,微微迟疑了下。   “接下来是对我演技的考验了。”她有些心烦地说,“要装出对俞知乐藏有深情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顾倩深以为然,她颇有骨气地想,若是让她演这么个角色她宁愿去死。   二人又闲话了几句各自收线。艾米敲门提醒夏夜该出发去半岛酒店接昨天到达的M国三皇子参观赛车中心了。   夏夜点点头,迅速起身将记事本塞进了黑色的手提袋里,那是只路易威登产的昂贵的黑色牛皮大手袋,气势非凡却自重颇重,再扔块砖头进去也不过如此。   夏夜从电梯下了地库,电梯门一开,就看见大墙刚在外头按电梯按钮。   自从那年因为调戏夏夜被夏阳一把摔到地上之后,大墙就彻头彻尾成了夏阳的随扈。   夏夜看着大墙,忍不住心想,岁月是把杀猪刀,那真是对长得漂亮的人说的,对某些长相随意的,岁月拿他们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人的丑,分两种,有人丑得叫人难以下咽,有人却丑得欢天喜地,大墙属于后者。所以他虽然丑,却不讨厌,甚至在一年前,偷摸着把夏阳办公室外面一名姿色不凡的二等秘书给娶回了家。   如今大墙的日子过得可比夏家人舒服,身侧有娇妻,膝下有稚子,刚开张的私人侦探工作室也开得红红火火。   来光顾的多是有钱人,查婚外情的居多,这种活计轻松好赚,收费还高,不仅要收辛苦费,还要收封口费。在封口这点上,大墙的名声是极好的。   大墙看见夏夜,脸色又露出了与当年一模一样的滑稽笑容。夏夜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一起上了车。   大墙习惯了这种机动的接头方式,二话不说跟着上了车。   他才坐定便将腋下的牛皮纸袋递给了夏夜,里面有刚洗出来的照片,和一份出生记录的影印本。   “他去找她了?”夏夜随口问道,随即觉得自己傻得可笑,他当然去找她了,不然怎么叫选择她。   大墙没注意到她神色上的变化,自顾自地抽出了几张照片递给夏夜。   “开始几天,他隔一天去一趟,但陶小姐并不给他好脸,五号那天两人在街心公园谈了一会儿心,情况好像有点好转,这两天每天过去帮忙,有时候会帮着接送下孩子。”   过上合家欢的生活了?夏夜心里冷笑了一声,低头慢慢地欣赏起照片来。   有几张照片,何汉川正领着小男孩从一幢老旧建筑里出来,小孩在跳,他在笑,谁都看得出,他俩彼此喜欢。倒是陶醉墨相较之下要淡定的多,很少有画面能看得见她的笑容,她的脸一如既往有着一种静默的力量。   她若是不接受他,赢起来都没劲了。夏夜有些恹恹地想。随后拿起那份出生记录复印件翻看起来。   大墙坐过来了些,指着其中几处给夏夜看,出生日期是四年前的六月,父亲一栏倒是空着。   “我查了下,那年三月,陶小姐的继兄因为故意伤人罪被判入狱七年,两个月后,她继父也因为肺病死了。”大墙客客气气地称呼陶醉墨为陶小姐,这是他的习惯,夏夜默默听着,末了,抬头问了一声。   “现在她家里只有她母亲一个了?”   “她母亲一个人过了几年,一直在便利店做工,后来因为身体吃不消辞了工,陶小姐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回来的。”   夏夜嗯了一声,反手盖上了材料。   孩子出生之前,她的哥哥入狱,继父去世,一切仿佛都和那个孩子有关。   如果是何汉川的孩子,不至于会这样,他们可以结婚,何汉川不至于这样的无情无义,放任陶醉墨一个人承担所有的一切。   “六月生的孩子,那就是前一年九月前后怀孕的,那段日子她在干什么?”夏夜突然问。   “何汉川姨夫家开了个不大不小的赌档,你知道的,那时候小型赌档还没清理,陶醉墨晚上会去那边做荷官。”   夏夜点点头,嘴里却什么都没有说。   大墙等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   “还查不查?”   这原本不是个问题,可夏夜却有些迟疑。   “再说吧。”她翘着嘴角笑笑道,“先把账单传给艾米吧,我先结之前的账。”   大墙也不追问,只是呵呵一笑,他做这行做的久了,知道并非所有人都愿意打破沙锅追到底。模模糊糊,还能给自己留份幻想,真把沙给抹干净了,就真没回寰余地了。   夏夜扭头望向了窗外,她不自觉将拇指的指尖放进了齿缝之间轻轻的摩挲起来,这是她的坏习惯,一旦心烦,她就会不自觉这样做。   她有种感觉,似乎马上就要看见真相了,而真相必定丑恶无比,她并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资格去揭起这个明显被刻意隐藏起来的旧伤疤。   探知别人的秘密其实并不是一件有趣的事儿,你想探究的那个原本单薄的人逐渐便得立体。她的人生轨迹生活画面渐渐在你面前形成了一副栩栩如生的画面。你会发现她有苦有乐,和你一样有血有肉。   而夏夜,最不想要做的就是去了解陶醉墨。   她和陶醉墨之间,仅仅是一场感情上的角力,她并不想牵扯其他,如果因为她夺走何汉川导致陶醉墨伤心,她并不会自责。   可如果因为她,让陶醉墨陷入了曾经竭力逃出的噩梦当中呢?她还能这样平静的自处而毫不自责吗?她的道德水平似乎还没有超然到这个地步。   车子缓缓停下,而夏夜却猛地惊醒过来,她悄悄地吐了一口气,并腿跨出了汽车。   “让司机送你回去拿车。”她弯下腰冲大墙说,刚要走,又想起了什么,指着地上的一个纸袋子甜蜜地一笑,“变形金刚,答应给你儿子的生日礼物。”   第17章 雨天   八月的亚城很少下雨,可一旦下起来,总像是被憋坏了的孩子,疯狂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八月的这个早上,在翰克兰大赛车开幕前的最后一天,暴雨从天而降,叫人猝不及防。   陶醉墨早早地打开了遮阳篷,为来往的人提供了一小块遮风避雨的场所。她看着人们从雨中匆忙走过,雨水在单薄的伞面上绽出一朵朵的小雨花,在雨天,仿佛无论做什么,都带有一种奇怪的忧伤情绪。   雨水困扰了所有人的脚步,所以早上的客人并不多,上班之前那阵高峰之后,店里就安静了下来。雨丝有种魔力,让人不自觉惫懒下来。不想出去,也没人进来,心甘情愿被困在了这一方小天地里。   醉墨给唯一的店员放了一天假,店里只剩下了她和母亲两个人。母亲在柜台收拾,她一个人在后厨不紧不慢做着客人定做的翻糖蛋糕。   她用花瓣模具做出了不同颜色的糖花,一朵一朵镶在了洁白的蛋糕上。偶尔停手,朝窗外张望,却看见何汉川快步跑进了铺子的遮阳篷下,带着半身的雨水和狼狈的湿发。醉墨依稀记得某一年的学生会干事改选,她百无聊赖地坐在长廊不起眼的角落里,看着一个穿着意气风发的男生从雨中冲进了凉亭,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就像其他所有在场的女生一样,陶醉墨不能免俗地红了脸。   她拍掉了手上的糖霜,直起身走了出去。   “你来早了。”她说,“小飞还在上图画课。”   “我答应了带他去看变形金刚展,刚好今天我有一个白天的轮休。”何汉川甩掉了手臂上的水珠,朝着陶醉墨温温一笑,“之后我要上五个日班,可能没有时间。”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温温的,如同她此刻所站的位置,门内门外的一条分界线上,她允许他接送小飞,给他买各种玩具,甚至带他去玩,但是再多一点都不行,他无法踏入那道线进入到门内她们母女生活的世界。   何汉川知道这其中的微妙情结,他并不想登堂入室,也从没有想过要做谁的拯救者,他能做的只是帮着她养育好那个孩子,而那个孩子将会是她的全部。   陶醉墨回头,透过玻璃窗看见了自己的母亲,醉墨妈仿佛并没有注意他们,可陶醉墨知道,她所有的举动,她妈妈都在关注着。她母亲并不赞同她的做法,只能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愠怒。   “学画的地方你知道的。”醉墨回过头轻轻说,声音几乎消失在了雨声中,“你去接他吧,吃晚饭前把他送回来就行。”   何汉川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他转身要走,可陶醉墨却叫住了他,从门边的伞桶里拿出一柄长伞递了过来。   “麻烦你了。”她客客气气地说。   ======================   夏夜从维修站的大帐篷后方穿过几家欧洲车队的营地,来到了丰田车队的大本营,雨水打在防雨棚上,噼里啪啦得很有些威力。   亚城站是锦标赛的倒数第三站,排名靠前的车队积分相差并不大,所以车手们必须在每场比赛当中全力以赴,守住自己的领先优势,以防止名次滑落。俞知闲的成绩排在第五位,登顶总冠军几乎已经是不可能了,但是如果在这一站表现的好,冲级前三并非没有可能。   她停下脚步,在忙碌的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艾米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举起手指指向了一个身穿红色防火赛车服的男人。他包了头罩,只露出半张脸在外头,有技术人员过来和他交接什么,他正全神贯注地听着,随后走到赛车边上等待机械师为赛车换上了雨天专用轮胎,助手给他递上了头盔,他在扭头的一瞬间看见了夏夜,忍不住顿了一顿。   夏夜没有走过去,只是远远站着,她看着他的眼角微微一挂,知道他笑了,于是同样微微一笑,拿手比出了一个一。紧接着,她看见夏橙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窜了出来,穿着短短的牛仔短裤和格子衬衣,扑过去给了俞知闲一个大大的拥抱和一声连雨声也遮掩不住的加油。   那种大大方方的恋慕让夏夜忍不住有些羡慕,我喜欢你,请你喜欢我,这样简单的事情,似乎在她这里变得有些复杂了。她没有时间自怨自艾,带着艾米从防雨回廊走进了会展中心。明天上午的发车仪式将会在这里举行,一楼各处目前还在做变形金刚30周年展,有超过一千件不同年代的变形金刚模型,以及中庭处那尊全球首个两米高的3D变形金刚全息投影。今天午夜之前这些展品将会暂时入库,等待明日发车仪式之后再度展出。   她站在二楼的栏杆旁与会展中心负责人剪短地交代了一下入库事宜。中庭里,小朋友的欢笑和尖叫一阵阵地传了上来,她心烦地摆了摆手,扭头望了下去,随即,愣住了。   ==================   当何汉川看见手机屏幕上跳动的那个名字时,耳边的欢闹声似乎一下子静止了,他有些诧异,又有些小小的雀跃,但那雀跃被很好地掩盖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那颗绿色的按钮。   “我不知道你喜欢变形金刚。”那是夏夜的开场白。   何汉川在片刻的恍惚之后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他抬起头四下寻找着,最终在圆形回廊的一角找到了那个居高临下的身影。   她看上去有些不一样,何汉川不自觉的想,仿佛是陌生的一张脸,一张陌生而又令人向往的脸。   他静静地冲着电话说了一声嗨。   夏夜站在二楼的连廊上望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很吃惊是吗?”她终于开口问道。   “我没想过你会给我打电话。”   “我肯定会。”她突然笑了起来,“你的东西还没从我的公寓里搬出去呢,所以我肯定得给你打电话。”   “我以为这种事你都会交给秘书办。”何汉川看着夏夜朝着自动扶梯走去,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片刻未离。   夏夜站上扶梯,缓缓地下到了一楼。   “我觉得我和你之间的关系还不至于那样糟糕。”她走到他面前,挂上了电话。   何汉川想说点什么,可小飞跑了过来,他扑进了何汉川怀里抱住了他的大腿,一种孩童的本能让他清楚感觉到了眼前女人的不友好。   夏夜用冷淡的目光望了那孩子一眼,敷衍地扯动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   “你行动的真快。”她用平静的语气讽刺道。   何汉川没打算回击,他友善地扯开了话题。   “小孩子都喜欢变形金刚,尤其是男孩子。”   可夏夜对孩子喜欢什么根本毫无兴趣,她看上去冷硬得像快石头。何汉川想到他对她说出最终答案的那一天,她坚硬下的柔软似乎露了出来,可也许他的选择让她受了伤,于是她像蜗牛一般狠狠缩回了壳里,又一次将坚硬的外壳面向了所有人。何汉川不在相信眼前的表象,他很想知道,她此时的冷酷到底是发自本心还是仅仅出于一种习惯。   “你怕是不能出去了?”他听见夏夜说,“外面有记者,我不能让你带着那孩子出去。”   何汉川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将小飞往身后推了推。   “记者?”他问。   “是的,记者。我还没有对外承认我们的关系完蛋了,所以你带着个孩子出去会引起他们的注意的,明天比赛就要开幕了,我不想要有任何八卦新闻抢了比赛的风头,尤其还是我自己创造出来的。”   夏夜烦躁地说道,她扭头望向了玻璃幕墙外的世界,但雨幕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其中,昏沉暗喑。   小飞扒着何汉川的大腿,偷偷探出半个脑袋打量着夏夜,他不喜欢这个女人,一点也不喜欢,她的嘴唇太红,头发太黑,连身上的味道也苦苦的。他抓住何汉川的手轻轻摇了摇。   “我们走吧。”小飞奶声奶气冲着何汉川乞求道。可那个女人用一句简单的不行回绝了他。   小飞有些委屈地松开了何汉川,将头缩了回去。这举动让何汉川不禁有些心疼。   “你不能对孩子那么凶。”他耐心地冲夏夜说,“他可没惹你。”   可夏夜对他的说教并无兴趣。   “你们看完了吗?”她撩起手指指着四下问。何汉川摇了摇头,示意还有一小半的区域还没去看。   “我带你们去转一下,然后送你们出去,出去的时候你最好亲一下我的脸颊,装作一切正常。”她并不是在商量,而是命令,她说得就必须被执行。   何汉川没回答,他突然觉得她赌着气发号施令的样子十分有趣。   “必须亲一下脸颊吗?”他问。   夏夜扬起眉毛反问道:“怎么?我的脸颊脏吗?”   “不脏,只是有点意外。”何汉川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他示意夏夜前面带路,但小飞并不喜欢这样的安排,他死死扒着何汉川的腿,拖住了他的步伐。   夏夜低头望了一眼,冲小飞勾了勾手指。   “出来吧。”她说,“我今天不吃小孩。”   第18章 邀约   夏夜从来就不喜欢变形金刚,她从来就对这种充满机械感的东西毫无兴趣,她分不清什么是霸天虎什么是汽车人,或者这两样东西是属于同一范畴的,她不知道,也懒得去了解。但是很明显,孩子们,还有那些智商还停留在少儿水平的大人们为这些巨大的由零件拼装而成的东西异常着迷。   带着鸭舌帽的年轻人拿着手机对着一比一的模型不停拍照,小孩子绕着机器人的大腿来回绕着圈追逐,不时冲着小伙伴吹嘘:“这个我有,我爸爸上个礼拜给我买了个一模一样的。”   小飞站在大孩子后面安安静静地听着,目光中流露出了一丝遮掩不住的羡慕。   夏夜和何汉川走在小飞的后面,时不时说上几句不温不火地话。   他询问她最近是否安好,工作是否顺利,顺便称赞了她所做的那些工作。   “宣传片拍得不错。”他说,“到处都能看得到,而且看起来很时髦。”   “花了大价钱。”她回答他。   “我不看赛车,从小就不喜欢翰克兰,我觉得那会让城市闹哄哄的,比赛日当天还得封路,很不方便,但是今年我打算看看。”   “哦?”夏夜回头用一种探究的眼神望向了何汉川。   何汉川有一种温和的气质,一种能让人如沐春风的气质,你知道他优秀,英俊,无懈可击,但却不会因为他的这些让人嫉恨的特质而感受到他的威胁。他从不急切的展现自己,从不像半桶水总在不停地晃悠,他是稳扎稳打的一个人,非常的让人放心。   这是他的优点,但他最大的优点是不会说谎,一旦说谎他的表情就会不自然,偶尔还会出现些小结巴,用不同的语句重复同一个意思。   “你会看今年的比赛?”她问他。   何汉川点了点头:“是的,我会看上一场两场比赛。”   “我知道你在做什么。”夏夜突然面对他,微笑着说,“你在同情我,我不需要同情,千万不要同情我。我不是什么被抛弃的人物,我不是。请你不要同情我。我的工作做的出色不是因为你选择了别人所以我寄情工作忘却烦恼,完全不是,我历来工作出色,和你的离开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千万不要同情我,也不要用夸奖我工作成功这种方式来安抚我,那一点用也没有。”   何汉川一点也不惊奇会从夏夜的口中听到这番话,这完完全全是她的风格。她看起来有些愤怒,但并不忧伤。何汉川松了口气,但又有些失望,在他内心当中有个极端自私的自己正在期待着她会悲伤,会因为他的离开而难受。   他想说他并非在同情她,事实上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安抚夏夜的资格。   “不是同情。”他说,“算不上同情,只是……只是有点尴尬。”   “尴尬什么?”夏夜逼问道,“觉得自己对不起我?千万别。”   “不是对不起。”何汉川面对夏夜,认真地想了想,他干净英俊的脸色流露出了一种沉静的神色,“只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你,我想试着友好一些,但是友好似乎显得很虚伪,离开自己的未婚妻去照顾另外一个女人,这可不是用友好就能解决的,不是吗?”   “我并没生气。”夏夜说,但她突然听见了一个小男生的笑声,似乎是小飞,这令她迅速地改了口,“狗屁,我觉得很生气。”   “你有这个权利。”何汉川严肃认真地点了点头,可却又被她脸上的古怪表情逗笑了。   “你应该选我,我年轻漂亮家财万贯。”   “但我的情况特殊,而你不允许你未婚夫的生活中存在另外女人。”   “如果那个女人又老又丑和你又没有过一腿,我会同意的。”夏夜停顿了一下,添了一句解释,“这样狗仔就没什么东西可挖了,我恨我的名字出现在小报上。”   何汉川承认那是件恼人的事情,他曾经有幸因为夏夜的原因出现过在那些五颜六色的版面上,他总是被拍得很严肃,严肃而且无趣。   “女人都很好斗。”夏夜将身子转向了那群参观者,她找到了小飞,忍不住仔仔细细观察起了那张脸,说他像何汉川并不准确,他其实真正像的是那个女人,陶醉墨和何汉川都拥有那种清秀精致的五官,而这孩子明显继承了所有的优点。   “女人都是好斗而霸道的生物,她们可以允许自己的男人帮助别人,但不能是女人,女人总是会带来威胁,对女人来说是威胁,对男人来说是诱惑,男人是挡不住诱惑的,所以女人只能把威胁掐灭在摇篮当中。”夏夜挑起了一边眉毛,“不管那个男人是不是她爱的,或者只是个名义上的未婚夫,他在她身边,就必须遵守这种生存守则。”   何汉川明白她的意思,他站在她身边不到一尺的地方,似乎又闻到了那种挥之不去的苍兰香气。他突然有点奇怪地高兴起来,似乎觉得她一直用着以前的香水是件多好的事儿,最最起码在这一点上她还是他所知道的那个女人,虽然这一点毫无意义,但是他还觉得有一点小小的高兴。   “不管怎么说,我很高兴我们还能和平地聊天。”何汉川说,他突然意识到夏夜并没有在听,她抬起头,注视着前方的一块大屏幕,那上面正在放宣传片,似乎是关于一艘赌博船的。   他追随着夏夜的目光,看到了画面上出现的金碧辉煌的赌船和无数将要参加赌船开幕仪式的明星,那必然是有钱人的安乐窝,一艘开在海上的聚宝盆。宣传片的最后,一个男人出现在屏幕的正中,用一种低沉冷静地声音对所有即将登船的客人表示了欢迎和感谢。   夏夜看得有些入神,她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一脚踩上了身后涌来的观光客。   何汉川看着她有些无措地向别人道歉,那双尖头三寸高跟鞋就像是凶器一般叫人心惊胆战。他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肘,感觉她的皮肤冷得吓人。   “你可以试着穿些舒服而又好看的鞋子。”何汉川提议。   “没有什么鞋子是又舒服又好看的。”夏夜烦躁地反驳了他,随后有些突然地问道,“你欠了我是吗?何汉川,你欠了我一份人情对吗?”   这问题来的有点突然,但是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所以她根本没有想过要等他回答。   “帮我一个忙。”她有些不自然地说,“帮我一个忙,陪我去参加那艘愚蠢赌船的开幕仪式,开幕仪式在一个星期后,那时候比赛也已经接近尾声了,等仪式结束后我会把我们和平分手的消息告诉几家还算是有节操的媒体,然后你就解放了。”   她说得无比坚决,没人能够拒绝这样的请求,但何汉川知道那不对,他已经离开了,他不应该和她再有瓜葛了。   可惜是这一次,他的理智在发挥作用之前就被打败了。   “我答应你。”   他听见自己说。   夏夜冲他甜蜜地笑了一下,而他也跟着她的笑容翘起了嘴角。   小飞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注意到了小卖部外头的冰淇淋柜台,心里那点属于孩子的坏心眼又冒了出来。   “我能吃个冰淇淋球吗?”他抓住何汉川的手,装出了随口一问的样子。   “这次不行。”何汉川蹲下来在一个水平线上注视着小飞,“你妈妈有命令,不能让你再吃冰淇淋了。”   “但是我今天很乖。”小飞依旧在争取,他知道何汉川不是个那么坚决的的执行者,让他心软可比让妈妈心软容易的多。   但是这一次,何汉川让他失望了。   “你知道这可不行,我得送你回去吃饭。”他一下子抱起了那孩子,“你如果现在吃了冰淇淋,等下会吃不下饭,你妈妈就会发现我违背了她的命令,然后我们下次就不能一起出来玩了。”   小飞失望地撅起了嘴,将头耷在了何汉川的肩膀上。   “为什么不能吃冰淇淋?”夏夜有点叛逆地问,“小孩子都喜欢吃冰淇淋,干嘛不给他吃?”   何汉川轻轻嘘了一声,示意夏夜不要再说话了,显然在他心目当中,夏夜并不是一个能给孩子带来正能量的成年人。夏夜对此并不否认,所以她老老实实地闭了嘴,心里忍不住想如果她有孩子她一定让他吃许许多多的冰淇淋,直到他看见冰淇淋就想吐,自此之后就再也不用为他爱吃冰淇淋烦心了。   何汉川抱着小飞走在前头,夏夜跟在后头,她和小飞用一种抗拒的眼神看着彼此。   突然,她将手伸入她巨大的手袋里摸索起来。   小飞稍稍抬起来脑袋等待着,他似乎已经感觉到有什么好东西在等着他。   大约半分钟后,夏夜终于成功地在她杂乱不已的手提包里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   “给你。”她用嘴型示意那孩子,随后将一个迷你型的变形金刚塞进了小飞的手里。她不喜欢变形金刚,也不喜欢小孩,所以把讨厌的玩具交给她讨厌的人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小飞惊喜地张大了嘴,他瞪着大眼睛望着夏夜,可那女人的脸上依旧没有露出任何柔和的神情,只是像是摆脱了什么麻烦一样随意挥了挥手。   那真是个奇怪的女人,小飞又一次将头靠向了何汉川的肩膀,心里忍不住想。   第19章 压抑   何汉川到店里的时候,已经过了五点,下雨天城市交通比往常还要糟,市政中心那边封了道,他只能走滨海路绕行。他停好车带着小飞往蛋糕店走,远远看见陶醉墨等在店门口,心想她大约是急了。   等他走近了,才发现蛋糕店外的铁栅门已经上了锁,柜台里还摆着几只没卖出去的蛋糕,孤零零地等待着腐坏的结局。   “我妈病了。”陶醉墨简单地交代了一句,抱起小飞就走,她那么瘦的一个人,一手抱孩子一手撑伞却也稳稳当当。   可走了几步,陶醉墨又折回来,脸上带着欲言又止的犹豫。   “她吐了,我看见有血丝。”她没头没尾地说着,“她的胃最近老不舒服,我让她去看,她心疼钱,不肯去……”   何汉川知道她的意思,他走过去从她怀里抱过小飞,下巴微微一抬,示意她在前面带路。   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亚城的排水系统渐渐有些跟不上这泛滥的积水,他们俩一脚深一脚浅,从积水潭里踏过,雨水灌进了鞋子里,彻底浸湿了袜子,踩上去咯吱咯吱冒着水。   陶醉墨回头有些抱歉地看看何汉川,她穿着裙子和凉鞋倒也还好只,是小腿被淋了个遍,但何汉川的裤子已经湿到了膝盖,他的伞面倾在小飞的后背上,将孩子挡了个严严实实,而剩下的那半边因为没了遮蔽,彻底湿了个透。   陶醉墨没多想,跑过来站到了何汉川的身边,将雨伞撑在了她和何汉川之间。   “就要到了。”她低声道。   何汉川点头嗯了声,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陶醉墨住的那幢小楼在大雨中显得尤其可怜,三楼的人大概还没回来,原本铺在窗台上晒的干鱿鱼连着那层铺着的塑料布唰一声被吹下来,劈头盖脸往下掉。   何汉川和陶醉墨迈开步子冲进了门廊,伞上身上都在往下滴水,才站稳就在地上聚出了一摊。   陶醉墨捏住伞柄用力地冲外头甩了甩,带着何汉川和小飞上了楼。   电梯被关了,一到雨天电梯就会被关,说是防雷,怕出事,两人一前一后挤在狭小的楼梯往上走。偶尔遇上有人下来,都得侧过身子堪堪地避开。   小飞有点萎靡,走了二层不想走了,于是何汉川只能又一次抱起他。   “让他自己走吧,你抱了一路了。”   陶醉墨回头劝道,可何汉川却说也不差这几步。他做外科医生的,锻炼是必须的,几个小时的手术站下来,没点体力撑不住。小飞瘦,搂着他的脖子轻飘飘地扒着,一股子小孩的甜香气叫人舍不得放下。   陶醉墨先到的八楼,开门进去找了两块毛巾出来。等何汉川一进来就把毛巾递给了他。   两室一厅的屋子,因为纵深太长,所以格外阴暗,厅堂里的那点光全靠紧挨的厨房里那面窗子施舍,客厅里放了张可以折叠的木桌,三张凳子紧紧收在桌子下面,好尽量腾出空间供人进出。靠厨房的一侧摆着个老旧的二门冰箱,突然嗡一声启动,像是部老爷车似得嗡嗡嗡地工作着。陶醉墨被这一声提醒了,连忙跑到外面的楼道去关了电闸,她动作很麻利,明显是干习惯了这些的。   何汉川望着眼前的困窘场景,心就和天色一样,黑乎乎压抑得很。他离开会展中心的时候明明是开心的,可现在,到了这里,那点开心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小飞站在厕所门口,自觉地脱掉了身上的湿衣服,然后拿起毛巾笨拙地擦着脑袋。   “给小飞找件衣服,当心感冒。”何汉川过去帮着小飞脱掉了裤子,陶醉墨从屋子里找了套睡衣给小飞换上了。   “我妈在里面。”她将小飞送到了自己屋里,指了指对面的一间冲何汉川说。   她敲了门,没等里面应声就推门走了进去。   醉墨妈直挺挺地坐在床边发着木,何汉川走近了几步,闻见了她身上那种老年人才有的气味,一种老朽的,无法重生的气味。   “妈。”陶醉墨又叫了一声,终于看见她母亲在昏暗之中抬起了眼皮。   醉墨妈的眼神缓慢地苏醒过来,她看看醉墨,本能地问了一句:“回来了啊?”   然后,她看见了何汉川,那眼神跳动了一下,先是冲动的,随后又渐渐熄灭了。   “他来干什么啊。”醉墨妈对着自己的女儿抱怨道,她挪动着身子想要站起来,可醉墨一把按住了她。   “我让他来看看。”陶醉墨挨着她母亲坐下来,嘴巴里面解释道。   可醉墨妈反感地扭了扭头,拒绝去看那个男人。   “我说了,不要让他进门的。你怎么不听。你这孩子怎么老是不听。”   “他是医生,他可以帮你看看。”   陶醉墨还在继续解释着,她伸手打开了床头的应急灯,一瞬间,她母亲的脸笼罩在了那种暗黄的灯光下,透着一种死灰的气息。   她不行了。何汉川猛然一惊,心里忍不住想到,那女人要不行了,那是死人的灰色,他看见过许多次,那些濒死的人,或者已经死去的人的皮肤上总是存留着这样的灰色。   他蹲下来,冲着醉墨妈叫了一声阿姨。   “不舒服了多久了?常常恶心吗?呕吐物里是不是有血丝?”   醉墨妈愈发抗拒起来。   “就是溃疡。”她提高了嗓音,“我有这个老毛病的,就是胃溃疡,不要你多看。”   “胃溃疡几年了?”何汉川顺着醉墨妈的话继续问道。   可醉墨妈厌烦地站了起来,嘴里絮叨着:“很多年了很多年了,不要大惊小怪,不关你们的事情。”她走出去进了小飞的屋子。   这一边,陶醉墨默默地看着何汉川,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凄惨的笑容。   何汉川站起身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低头问陶醉墨要了一只笔。随后他从床头柜的台历上撕下一张,在上面写下了一串号码。   “我把体检中心的号码留给你。”何汉川说,“我明天会去安排的,你和你妈妈说这是医院提供的免费体检。她如果长期有胃溃疡,现在又出现了呕吐,还有血丝的话,情况就不太乐观了。”   情况不太乐观是一句医生们惯用的话,那代表着一切可能的糟糕后果。陶醉墨太熟悉这种说辞了,她亲生父亲死之前,继父死之前,医生们都这样说过。而现在,何汉川对她说了同样的话。她的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什么不想,什么也想不了,所有的思绪就像是悬浮在水中的颗粒,松散而无力。   “现在让她去她不肯的。”陶醉墨的声音有些破碎,她看见她母亲又从另外一个房间里走了出来,左顾右盼着不知道要做什么。   “妈妈。”她慌忙起身跑了出去。   醉墨妈看了陶醉墨一样,始终有些木然。   “我去做饭。”她指着何汉川说,“你让他走。”   “我会走的。”何汉川突然说,“但你得答应明天去做个体检。”   醉墨妈没有理他,她骂骂咧咧地走进厨房,不久又走了出来,手上捏着一块湿抹布,狠狠地丢在了餐桌上,一遍一遍擦着本已油亮的桌面。   何汉川又说了一遍让她去医院看看。可醉墨妈只当作没听见,依旧低头擦桌子。何汉川淡然地看着,他身上的衣服被体温慢慢温干了,松松地黏在皮肤上,就像他的耐心,绵长而坚决。   “你女儿如果出了事,联系人名单上第一个紧急联系人就是你。”他突然说,“你如果不在,就没有别人了。如果你在,她觉得熬不下去的时候可以你可以帮她,她觉得想哭的时候可以对着你掉眼泪,除了你,没有别人。你的胃病如果只是溃疡,可以吃药治,如果不是,就手术治,化疗治,不管怎么说,你在,你女儿就有个念想。”   他顿了顿,看向了站在过道里的陶醉墨,她依旧苍白的可怕,用沉默忍受着这一切。   何汉川没有告辞就离开了那间狭小逼仄的屋子,那间屋子里的一切都是不愉快的,也没有任何明快起来的可能性,那种窘迫压抑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陶醉墨拘在屋里没有送他,她默默在厨房里忙碌着,心里想着,又是他帮忙,只有他能帮忙了,怎么办?总是他在帮忙。她无端心慌着,却又暗暗地庆幸,到底有他可以帮忙。   一阵大风将窗户吹得晃动起来,她扭头望向窗户上的雨珠,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拿起墙边的伞追了出去。醉墨妈缓缓回头望着女儿的背影,那一声不许卡在嗓子里始终没有叫出来。   第20章 开幕日   第二天一早,阳光透过云层照在了亚城的土地上,那场众人期盼的赛车终于得以如期举行。   夏夜的工作在比赛开始的那一刻算是告了一个段落,她的组织工作完美无缺,连老天都帮了她的大忙,没让雨水持续到开幕日,若是让贵宾们坐在雨里哆哆嗦嗦地看比赛,那就有些煞风景了。至于剩下的和赛车、机械、规则有关的事情,都将由赛车协会的专业人员来完成。她只需要穿着体面漂亮的衣服坐在巴黎人酒店外搭建的看台上,陪着一些或远道而来或土生土长,但一律身份尊贵,腰缠万贯的男男女女的坐在遮阳篷下一边品尝粉红香槟一边等待赛车呼啸而过即可。   夏阳在车手暖胎圈开始之后才带着顾倩和猫咪出现,猫咪耳朵上带着巨大的隔音耳罩,兴奋地在她妈咪怀中扭动着。夏阳和一些熟悉的客人打着招呼,最后带着顾倩坐到了夏夜的身边。   “橙子呢?”他话音刚落,就看见自己的小妹妹从看台的另一边迈着两条光秃秃的大长腿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来。   “俞知闲下午排位赛是第三,今天出发的位置不错。”   她乐滋滋地坐了下来,向着夏夜的方向说。在亚城的城市赛道上,不管是车队还是车手都没有多少犯错的空间,这是条极其曲折而狭窄的赛道,在这样的赛道上超车会比在普通的赛车场地上难上几倍,所以一个好的发车位置几乎决定了一切。巴黎人饭店坐落的位置离开那个叫选手崩溃的发夹弯不远,那是全路段最可怕的弯道,车队必须为赛车准备专门的前悬挂,以确保可以用上必要的方向盘锁。有选手抱怨过这条赛道,认为这是在客厅里开飞机,简直无法忍受,可历届组委会出色的社交能力让亚城站的比赛始终牢牢地盘踞在赛程上。这是唯一一场,不用购买昂贵入场券,不用驱车几十里到达专门的赛车场就能观看到的比赛,人们可以在周边的大楼里,酒店特设的席位中观看比赛,而这正是它独特的魅力之一。   在发车前夏夜去车队大本营见了俞知闲,他们简单拥抱了一下。当夏夜的胳膊搭上俞知闲的肩膀时,她忍不住在他耳边轻轻说:“别把自己撞死,顺便给我拿个第一。”   俞知闲大笑拍了拍夏夜的脑瓜,说他会努力做到第一点,毕竟已经有十几年没在赛车场上死过人了。这样的回答让夏夜有点发愁,她偶尔也会传统一把,不喜欢有人将死挂在嘴边。俞知闲是知道她这个习惯的,但他就是不乐意配合,他似乎乐得见她坐立不安。   “俞知闲妈妈也来看比赛了。”夏阳拿起摆在面前的望远镜朝着赛道的方向张望起来,“我来的时候遇上俞知乐了,我看见他车里坐着万馨永。”   那是俞知闲母亲的芳名,但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一段很长的日子里,她一直冠着夫姓“俞万馨永”。   “我还没见过她呢。”顾倩开口说道,“我嫁给你的时候他们就离婚了吧。”   “有人说他们没离,只是分居,但是签署了财产分割协议。”夏阳看见猫咪正在抓点心塔上的马卡龙,有些紧张地抓住了她的手,冲妻子小声求助道,“她是不是不能吃甜的了?牙医上次怎么说来着。”   顾倩有点受不了丈夫的大惊小怪,冲着女儿摇了摇手指示意只能吃一个。   夏橙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机,刷着微信上更新前方消息。对于万馨永这个名字她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抬头说了声真好。   “俞知闲一定会挺高兴的。”她说,“说实话我挺少听他说起他妈的。”   那可不一定,夏夜心想,她突然意识到她这些天忙得忘记向俞知闲打听他和他妈的情况了。他们见面了吗?聊过了吗?还是只在他哥哥在场的情况下客气地打了个招呼就各管各了?俞知乐是个恋母狂,他会像斗牛狗一样时时刻刻守着他的母亲的,不管靠近的人是他弟弟还是他敌人,他都会像疯狗一样乱吠,这是毋庸置疑的。可是俞知闲呢?他总显得有点没心没肺的,高兴的时候他可以笑,悲伤的时候他也能笑,他轻描淡写的态度总让人误会成一种富二代的漫不经心,可那不是真的,他只是懒得去在意了,反正在意了也没有用,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夏夜抬起头,看见第一辆从弯道切线擦过。那是辆银色赛车,应该是麦克拉车队的,紧接着,俞知闲的红色赛车和美洲虎车队的赛车以同样的速率绕过了发夹弯,从她眼前呼啸而过。看得出来,俞知闲正在努力超越,但是一夜雨水,使得轮胎的抓地力减弱,一旦高速过弯就有打滑冲出赛道的可能性。   夏橙紧张地站了起来,手机刷一声掉到了夏夜的脚边,夏夜弯腰帮妹妹捡了起来,一眼看见了屏幕上已经打开的页面,她忍不住拿手指滑动页面看了下去,那是个在中东国家展开的国际公益项目,似乎是为了提高当地女性地位以及孩童教育情况而展开的,这完全不是夏橙的风格,夏夜无法想象她的妹妹会冒着劈了她漂亮指甲的可能性深入这样的地方做这样高尚的事情。   “你确定?”她抬头问。   “只是看看。学生会群发的。”夏橙红着脸抢过了手机,仿佛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被人发觉了一般。   夏夜挽住了妹妹的胳膊,笑着替她保守了秘密。   “选个不那么危险的地方不好吗?”她轻轻地问夏橙,“安全点的,没有风沙也没有骆驼的。”   夏橙似乎因为这个秘密被发现了而有些气馁。   “说了只是随便看看的。”她撅着嘴抱怨道,随后假装将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赛道上,在最后一辆赛车驶过之后,赛道暂时归于了平静,看台上的客人们需索着香槟和点心,微笑而矜持地彼此寒暄着。   顾倩遇到了几个熟人,带着猫咪过去闲聊了几句,顺便享受下别人对她美好生活千遍一律的赞美。等她回来坐下,立刻带回了新的八卦。   “俞知乐要订婚了。”   “和谁?”   “你认识的,顾家的小千金顾年年。”   这个顾家和顾倩毫无关系,顾倩出生草莽,全身没有一颗蓝血细胞,她的高雅知性都是后天恶补出来的。最开始嫁给夏阳的时候,总有人问顾倩和那个顾家有没有关系,让她不胜其烦。   夏夜认识那个顾家的小千金顾年年,但也不熟,映像里也就是个文静安宁的姑娘,没什么特别的,她正要张口说话,赛车已经进入了第三圈的角逐,不远处大屏幕上显示最前面的三辆车已经入了弯道。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夏夜微微仰起脖子朝着发夹弯的方向张望,她看见了那辆红色的赛车正在超越,但是前方的赛车手经验丰富,用大角度的专项卡住了赶超的位置,但紧接着,出乎在场所有观众的意料,场地中那辆银色赛车发出一声尖利的轮胎抱死的摩擦声。   夏橙尖叫了一声,眼睁睁看着排名第一的麦克拉车队的赛车侧滑着顶住了俞知闲的赛车,两辆车同时滑出弯道狠狠撞向了路边的轮胎墙。有工作人员拿着灭火器奔了过去,但所幸赛车没有起火。   夏夜跑到栏杆前,探出身子望了出去,她的心跳动得极快,仿佛就要从嗓子眼冒出来了。她想到了俞知闲那句该死的戏言,心中忍不住骂了一万遍俞知闲是个蠢货。   工作人员走到赛车门边同里面的人交谈着,随后,夏夜看见俞知闲下了车,他看上去完好无损,行动自如,这让夏夜终于松了口气。   俞知闲和一个工作人员走到赛车后方,蹲在地上观察着后轮,显然左边的后轮由于撞击已经失圆,但是按照比赛规则,排位赛和正赛必须使用同一套终轮胎,除非爆胎,否则不能换胎。这就意味着,如果不是爆胎,俞知闲就必须退出这场比赛。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提心吊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大约过了一分钟,俞知闲终于站了起来,他有些落寞地拍了拍跟前的赛车,随后缓缓脱去了头盔。   大屏幕上出现了俞知闲清晰的正脸,他看上去有些冷酷,低头面无表情地在工作人员递来的确认单上签了字,一个人坐进了运输车里离开了赛道。   “我去看看。”夏橙在所有人反映过来之前已经跑开了,夏夜在那一刹那也想过要跟去,但随即冷静下来。那不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她命令自己重新坐下,心不在焉地看着一辆辆赛车驶过,眼前出现的却始终是俞知闲平静而失落的面孔。   第21章 朋友   何汉川在急症室忙到下午才得了空,他去体检中心交了两份体检套餐的费用。收款的小护士问他,是两个人吗?他想了想说,老的一定要检,年轻的随便她,她不愿意也就算了。小护士开了张收据给何汉川,说若是年轻的不检再回来退款。   何汉川刚要走,正碰上三楼外科病房的王护士长带着高三的儿子进来体检。王护士长早年练过唱歌,快五十的人了,说起话来还是和百灵鸟似得婉转动人,看见何汉川,热情地和他招呼。   “你老婆今天早上又上电视了唉。”她冲何汉川笑眯眯地说,“样子真是好,一排人里她最亮眼。”   何汉川笑了起来,总有人这么说,一半出于真心,一半出于本能的谄媚。他想起夏夜此时并不愿意将两人分开的消息公之于众,只能笑着敷衍了几句。   王护士长原本私心想让何汉川帮她搞张通行证,让她喜欢摩托车的儿子好进到维修站里去参观参观。可看见何汉川态度并不热络,便也识趣地打消了念头,等何汉川的人消失在了电梯间,王护士长立刻低头冲旁边的护士抱怨起来。   “就他最清高,总是不冷不热,大概做不了多久要去当上门女婿享福了。”   小护士呵呵笑笑也不搭腔,比起王护士长,她还是喜欢何医生,模样身材都好,可惜就是订婚了不好,不过这年头离婚都比吃饭快了,订婚又算个屁。   何汉川路过一楼急症病房的时候,瞥了眼电视上的直播,一辆辆赛车带着轰鸣声呼啸而过。他抬头瞧了一眼,画面正好切到维修站,俞知闲双手叉腰站在车队经理身边商量着什么。   “他不比了?”何汉川随口问了一声,病床上正在挂吊瓶的一个大叔慢吞吞应地嗯了一下。   “退赛了。”大叔叹口气,用老年人特有的语重心长缓缓说道,“有钱后生,无所谓赢不赢的。”   何汉川在电视机下方驻足片刻,重新走回了急症办公室,他想起自己还有一些专业书籍放在了夏夜的公寓里,于是他拿出手机给夏夜发了个短信,询问她明天晚上过去拿是否方便。   他以为会很快得到回复,但直到晚上十点,他的手机铃声始终没有响起过。   ===============   夏夜和夏阳在巴黎人餐厅里陪着几个VIP客户吃了晚饭,然后开了顶层的贵宾厅供那些达官贵客休闲一刻。那都是会在赌场一掷千金的真正金主,即便夏夜,也不得不逢迎微笑,力图让人如沐春风,宾至如归。   一个娱乐部的经理悄悄走到夏阳的背后,告诉他夏橙小姐和俞先生去了D-CLUB。那是巴黎人酒店内设的一流夜店,每个节假日的夜晚,D-CLUB门口排队的俊男美女都能堆出酒店大门。翰克兰赛车比赛期间,酒店从美国请来了最好的DJ和一个似乎还挺红火的少年歌手,搞的生意愈发火爆。   夏阳示意那个经理将单子签在他的名下,顺便让经理多派了几个保安去那里,千万不要让夏橙出什么事情。   他的话远远近近刮进了夏夜的耳朵。她有些担心俞知闲,于是找了个空闲,独自离开贵宾厅,乘坐私人电梯下到了一楼。   娱乐部门的经理正在安排人员,看见了夏夜,知道她是来找夏橙的,便亲自带她去了CLUB里的上层卡座。   夏夜还穿着白天的黑色铅笔裙,和这个时髦热闹的地方格格不入,她从几个举着手臂疯狂蹦跳的年轻人之间穿过,跟着经理上了旋转楼梯,远远地看见了二层中间半圆形的卡座里聚集着俞知闲、夏橙和他们的朋友们。   夏橙的嘴里正在吮吸一瓣柠檬,而她的面前还摆着长长的一排龙舌兰酒。俞知闲笑眯眯地坐在后面,看着旁边的人大声起哄,不紧不慢伸手拿起第一杯干了,接着又是第二杯、第三杯,随后夏橙接着喝掉了剩下的三杯。   他们都是千杯不醉,那是基因里带出来的优良特质。夏家人和俞家人还从来没有在喝酒这件事上遇到过对手,更何况现在是强强联合。   夏夜笑着走了过去,微微摆手示意坐在俞知闲边上的男人挪开屁股给她让个位置。夏橙越过俞知闲探身过来亲了亲夏夜。   “我不知道你会来。”她大声说道,“我以为你和哥哥在一起。”   夜店的音乐声实在是太吵了,夏夜不得不用同样的音频指着俞知闲高声道:“我必须来安慰他一下。”   俞知闲刚喝完最后一杯龙舌兰酒,扭头看着夏夜笑了起来。   “千万别。”他说,“别让我又想起来。”   “在可惜?”她问他。   “在默哀。”他飞快地回答,“我这都已经是临终前数日子,能赛一场是一场了,结果还出这篓子。”   “不是还有两场英国的比赛吗。”   “那不一样。”他说,“去英国比赛看得都是些不认识的英国佬,就算摔个马趴也无所谓。但在亚城,等于在隔壁邻居面前摔了个狗啃泥,太尴尬了,人家还来扶你,扶完了回家还得嘀咕,你看隔壁那个谁,不好好上班,就干这些,倒霉了吧。”   夏夜有些放肆地笑了起来,她一边抽出发夹松开了盘着的头发,一边让身边的一个小个子男人给她倒一杯酒。   “我统共看了你两次现场比赛,上次是在美国,你冲出赛道还骨折了,这次在亚城,你又被人挤出了赛道。我觉得我克你啊。”   “还好我命硬。”   俞知闲将酒杯递了过来,和夏夜碰了一下,一饮而尽。他看起来真的不怎么伤心,事实上俞知闲从来没怎么伤心过,就像他从来没怎么真正高兴过一样。   夏橙在DJ的一连串激烈高音之后突然站起来,走到夏夜和俞知闲中间坐了下来。   “你给我作证。”她冲夏夜说道,酡红的面颊像是新鲜的蜜桃,甜蜜而诱人,“我要问他几句话。”   夏夜似乎预料到了那会是什么样的问题,但她无法阻止,只能看着夏橙转身面对俞知闲,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喜欢我吗?”   俞知闲点了点头。   “爱我吗?”   他摇了摇头。   “将来可能会爱我吗?”   这次,俞知闲迟疑了一下,含了一口酒在嘴里认真地思索着。   “百分之十五的可能性。”片刻之后他做出了极其精确地回答,“或者再高点,百分之十七。”   “这怎么可能!”夏橙大声呼喊起来,带着挫败的失望。她回头看着夏夜,带着哭腔抱住了她的姐姐。   “我好失望。”她控诉道,“我非常非常失望。”但夏夜知道,她妹妹并没在意这样的回答,夏橙喜欢俞知闲,但她同样并不确定自己爱他,只是她比他更希望他们能够在感情上同步。她漂亮,富有,而且年轻,有的是时间来赌上一赌。   夏夜抬起双眼,突然意识到俞知闲的正在看自己。   “今天的酒单算你的。”她冷酷地说,“我们不请客了。”   所有人都笑了,连夏橙都重新快活了起来,她松开夏夜,认认真真地对着俞知闲发誓道。   “我已经问了第二次了,如果下一次我再问你的时候,你还这么回答,我就会把你划进黑名单里。”   “千万别。”俞知闲果断地说道,“永远不要再问我第三次了,我绝不能接受黑名单。”   他站起身,勾起手指弹了下夏橙脑瓜,随后跨过一条条□□着的漂亮大腿走向了洗手间。   夏夜在他走后搂住了妹妹的肩膀亲了亲她的面颊。   “俞知闲这人一点不随和。”夏橙抱怨道,“他下定决心的事儿根本没法儿变。”   夏夜没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无论是劝解还是鼓励看起来都不怎么对。她只能陪着夏橙又坐了一会儿,随后想到还没有和楼上的客人打过招呼,便又起身出了CLUB赶往顶层贵宾厅。   一楼的VIP电梯厅里站着两个豪赌客和一个大客户经理,夏夜并不想和他们同乘一部电梯,于是她转身走向了一楼后侧的小花园。夜店里的迷醉香气让人有些烦闷,她需要一点开阔的空间让自己尽情地呼吸一下。   但当她踏进小花园,立刻后悔起来,不远处的铸铁栏杆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并不想在此时此刻遇到他,有种奇怪的感觉让她感觉万分无措。   但俞知闲看见了她,他挑起嘴角坏坏地笑了一记,似乎看出了夏夜此刻的胆怯。   “你对夏橙太残忍了。”夏夜迟疑了片刻,还是走过去站在了俞知闲的面前,他微微弓着身子,双手架在膝盖上,悠闲地看着她。   “有些事情干脆点好。”他说,“磨磨蹭蹭地才要命。”   “干脆也很要命。”夏夜不以为然地说,“她是我的妹妹,你的朋友。”   “你们都是我的朋友。”俞知闲纠正道,“非常重要的朋友。”   “别说你觉得她就像是你妹妹。”夏夜讥讽道。   可俞知闲根本不在意她的讥讽。   “她不是什么妹妹。”俞知闲固执地说,“她就是我的朋友,你知道朋友对我意味着什么。”   夏夜当然知道,她知道他们都不是那种会交很多朋友的人,他们心理上的防线比马其顿还要坚固,能穿越封锁的真心朋友寥寥无几。这并非他们吝啬,而是现实如此,他们的姓氏和身份让他们在交友这件事上举步维艰。   她看着俞知闲,心念一动,轻笑着说道:“所以朋友之间不应该牵扯感情,感情太有破坏性了,会让友情土崩瓦解。我们可以谈无数次的恋爱,但只有寥寥无几的朋友。”   俞知闲唇边的坏笑收敛了,他看着夏夜的双眼,认真地说了一句。   “你真聪明。”   然后,他低下头吻了她,这是一个简短轻佻,略略带着酒精味的味儿的吻,在夏夜来得及反映过来之前,一切就都结束了。   她的嘴唇自然微启,像只吃惊的兔子,露出了上面两颗小小的门牙。   “为什么?”她平静地问,但随即意识到她根本不想知道那个答案。   俞知闲又一次笑了起来,像是个无法无天的少年人。   “因为我想。”他说,随后跳下栏杆,离开夏夜向酒店大堂走去。   夏夜在他身后叫着他的名字命令他停下,但他背着身子冲她摆了摆手。   “放轻松”他漫不经心地回应着她,“我们还是朋友。”   第22章 做戏   很多时候我们不信任自己的感觉,觉得理性分析才是最正确的,但当我们为了分析这件事情而反复回忆,却发现,真正害怕的是忘记那种感觉。   当夏夜从购物袋中取出新购置的礼服长裙时,脑子里反复闪现的都是那个吻,她记得俞知闲低下头,她记得他嘴唇的甘甜,她甚至记得他吻她时,她心里炸开的一瞬。   但她忘记了自己确切的感受。   那个吻太匆忙,太潦草,以至于会让人以为那只是个玩笑。也许就是个玩笑吧,俞知闲就是那种爱开玩笑的人。   夏夜将衣服摊在了衣帽间正中间的方形矮凳上,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   她似乎有很多件瓦伦蒂诺红的长裙了,她穿红色非常好看,但是十件似乎还是有点多。她打开了更衣室的一扇柜门,露出一整排不同长短的瓦伦蒂诺红礼服。   她喜欢这个颜色,就像她喜欢那个吻,也喜欢俞知闲。   但是她不想要更多了。他们之间原本的关系多好,有什么必要去改变?就算改变了又能什么好处?   夏夜换上了平常穿的睡衣,站在穿衣镜前将头发绑成了松散随意的模样。   墙上的钟刚过八点一刻,开门声准时响了起来。   是何汉川。   他将钥匙放在门口的柜子上,问了一声有没有人,随后听见了从更衣室传来的声音,他循声走去,看见夏夜背对门口站着,在她面前三步之外的衣架上挂着两件价值不菲的漂亮礼服。何汉川看见她背着手轻轻摇晃着身子,像是观赏两件艺术品似得端详着它们。   “哪一件好?”她知道他来了,于是轻巧地开口问道。   这问题难得一塌糊涂。在何汉川看来,这两件衣服,只有长和短,红和灰的区别。   “不知道。”他双手抱胸靠在门框上,老老实实地说,“都挺很好看。”   夏夜取下了灰色的那一件转过了身。   “帮我选一件。“她像个女王用命令的口吻对他说,随后拿起衣服走进隔壁的浴室。   何汉川在她宽敞的更衣室里徜徉,从一个衣柜看到下一个衣柜,当他走到那一排正红色的礼服之前时,顿时挑起了眉毛。   “你怎么会有那么多红色的裙子?”他大声问道,随后听见夏夜的声音从浴室里闷闷地传了出来。   “那是我的颜色。”她走了出来,身上是那席烟灰色的长裙,看得出来是高级货,质地轻薄地就像一缕轻雾。   “但这不是我的颜色。”夏夜表现有些不自然,双手拘束地摆在臀边,像是等待老师批评的小学生,“总觉得不是我。”   但事实上她看起来非常美好,何汉川竖起了一根拇指给了她一些信心。他不明白为什么女人们会对自己的体貌如此苛刻,这是我自己,这不是我自己。有哪个男人能听得懂这些话,但他还是笑了。   “非常好看。”他实事求是地说。   但夏夜转过身子面对穿衣镜,始终没有笑过一下,她的神色里始终带着一丝忧郁的茫然。   “我不确定。”她苛刻地瞧着自己,随后拿起了另一件红色的,“非常好看在明天那个场合是不够的。”   她重新走回浴室换了第二套红色的礼服。当她再一次走出来的时候,何汉川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她的颜色,她非常适合那种红,那种热烈的颜色延合着她的身体蜿蜒而下,像是一曲热情而流动的音符,但可笑的是她从来不够热情,却又同这种热烈配合的天衣无缝。   “完美。”何汉川由衷地说道,他觉得夏夜已经从他的表情上找到了答案。   “但我总是穿红色的,会不会显得没有新意?”她的动作似乎因为穿对了衣服而变得自信而流畅起来,何汉川顺着她抬起的胳膊又一次注意到了那一排红色的礼服。为首的那一件,他似乎见过。   “我们的订婚宴上你穿的就是这件。”他走过去拿下了那件衣服。   同样是红色的,优雅的斜肩设计,背后却是空空如也,这是那种一踏进房间,就能把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的衣服。   “我不怎么懂衣服,不过这件看起来真的不错。”何汉川转身的瞬间,察觉衣柜角落里躺着一张照片,他伸手捡起来,看见照片上夏夜挨着一个男人坐着,两人面对镜头微微笑着。   他忍不住想起了顾倩口中夏夜那段不怎么样的感情,她说她伤透了心,是为了这个男人?   何汉川低头看这那照片,不得不承认那是极其般配的一对儿,男人长着一张坚毅而英俊的脸,是那种女人迷恋的类型。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试图找出点不顺眼的地方来,但夏夜没等他反映过来就不留情面地从他手中抽出了那张照片。   “没什么好看的。”她有些恹恹地说,重新把照片塞回了柜子深处。   何汉川稍稍迟疑着,突然想起了在哪里看过那张脸。   是那个赌船的广告。   那个在广告最后一刻出现的男人。   “那是他的舞会,对吗?”何汉川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夏夜会需要一个男伴,为什么她会对衣服那么在意。全是自尊心在作祟。   “他会在舞会上宣布订婚。”夏夜坐在天鹅绒面的凳子上,用手指勾着一只金色的系带高跟鞋套在了脚上,我才不在乎呢,她心里想,但嘴里说,“我得艳压群芳让他知道自己错的可笑。”   女人的这份好胜心,有时候叫人非常感动,有一种全世界与我为敌我也要仰天长啸的悲壮感。   “不管真假反正你订婚比他快了一步。”何汉川笑着看她将那双十厘米的高跟鞋踩在了脚下,又不自觉担怕心起她安危来,“你只是要艳压群芳,不需要俯览众山小吧。”   可夏夜根本没有理会他的劝阻,她依旧踩着高跟鞋走到了镜子面前。   “我必须要最迷人。”她从镜子看着何汉川,嘴唇微微一翘自嘲地说,“我不想总是成为被抛弃的那一个。”   何汉川对着她笑了一下,默默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将需要的资料整理出来,整整齐齐码在了一只整理箱内。随后又找出了几件平时要穿的衣服,放在了资料上面。屋子里的陈设未变,依旧干净整洁一尘不染,只是长久没人,空气里有一种奇怪的涩味儿。何汉川没多逗留,拿起整理箱走了出去。   他本打算和夏夜打个招呼,但才走到更衣室,便看见她坐在那里揉搓脚踝。   “崴了?”他问她。   夏夜有些懊恼地嗯了一声,站起来颤颤悠悠又试了两步。何汉川放下箱子,进厨房用毛巾包了些冰块。   “坐下吧。”他扶着夏夜坐到沙发上,半跪在她跟前脱掉了她的鞋子,“一天到晚穿高跟鞋,跟腱和脚踝都会疲劳,不需要艳压群芳的时候可以穿点舒服的鞋子。”   何汉川将夏夜的脚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随后缓缓地将冰袋压了上去。夏夜一直没吭声,直到这一刻才轻轻地嘶了一声。何汉川捏了捏夏夜脚踝周围的肌肉,知道没什么大碍:“压一下就好了,不影响你明天穿高跟鞋。”   何汉川稳住冰袋,又拉过一只脚蹬,将夏夜的小腿放了上去。   “自己按着。”他颇有威严地命令道,“按到冰半化了就行了。”   他抽了几张纸巾擦掉了掌心的水珠,夏夜突然扬起脑袋瞧着他,有些疲惫地问道。   “是不是有点蠢?”   何汉川明白她指的什么。   “不觉得。”他笑了起来,“只是有点好奇他到底不喜欢你哪里。”   夏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反问道:“你又是不喜欢我哪里?”   可何汉川心里并没有答案,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不喜欢她哪里。但随即他意识到,那本身就是个错误的问题。他没有不喜欢她。以前他从没有仔细想过这件事情,因为他没必要去想,他们反正是拴在一根草绳上的蚂蚱,喜不喜欢都得在一起,所以根本没必要去研究自己的想法,喜欢,不喜欢,都没有差别。   但当他离开了,他突然意识到,其实他一直都是喜欢她的。从中学那会儿,他就挺喜欢她,她条件优秀但又不穷凶极恶,有什么理由会要不喜欢她。   夏夜安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她松散的头发垂在□□地肩上,被空调风口吹出冷风一丝丝地卷了起来。   何汉川捡起旁边的一条披肩搭在了夏夜的肩膀上,他与她道别,最终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   夏夜听见大门上的电子锁喀嗒一声落了锁。那种一直停留在脸上的淡淡忧伤之情立刻一扫而空,她站起来将冰袋丢进了垃圾桶,随后走到衣柜旁将那张照片找了出来,她瞥了一眼照片,俞知乐和她以一种便秘的神色将两颗头费劲地挨在了一起,她都想不起这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了,更想不起到底是谁拍的,只知道这是唯一一张他俩的合影,差一点,她连这张照片都找不到了。   她犹豫了一下,顺手将照片一起丢进了垃圾桶里。   第23章 觉醒   何汉川坐进车里的时候才意识到他把手机落在了楼上。这种丢三落四的错误原本来不会在他身上发生,但在夏夜身边,一切都会不一样。直到这一刻何汉川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紧张。每一次面对夏夜,她的每一次靠近,每一次转身,每一次开口,都会令他的心跳频率变得不同,所以他必须竭尽全力才能让自己看起来稀松平常。   每每事后,他都会觉得蠢,但他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但完全控制不了那种情绪,那种模糊的对那个女人的向往,那种无所不在的压力,那种她是不是在关注我,我是不是该抬头看她……诸如此类的愚蠢念头。   何汉川从后视镜里看见了自己,不禁自嘲地笑起来。   够了。   他命令自己下车,锁门,走向夏夜住的那幢楼。   ========================   夏夜点开了免提,耐心地等待着,五秒钟之后,对面挂断了,屏幕上跳动的那个名字瞬间暗淡了下去。   她用两个指头拎起手机随手丢在了沙发上,但随即,她又改变了主意,走回去划开手机屏幕,找到通话记录毫不犹豫地删除了方才的来电。   ================================   夜里有点咸湿的闷热,但是海风又补偿性地带来了凉意,一冷一热古怪而又和谐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亚城夏天独有的滋味。   何汉川突然停下脚步,他看见夏夜出现在夜色里,穿着她的小短裤和白背心站在一杆路灯下举着他的手机微微晃了晃,淡然地等着他过去,“你落在我衣柜上了。”她笑着说。   何汉川注意到她的右脚后撤,用脚尖点着地,全部的重量基本都落在了左脚上。   “我上去拿就行了,你干嘛下来。”   “多走走好得快。”   “谁说的?”何汉川用那种医生才有的自信口吻反问道,“我说过不要动的。”   夏夜满不在乎地将手机递了过去,随后挥手示意他快走。   “晚安。”她催促着他。   可他没动,夏夜懒得多说,转身用脚尖点在地上,半走半蹦。   她走得很慢,极有耐心地等待着。   三、二、一!   何汉川的影子准时出现在了她跟前的地面上。   “背你。”他越过她,在她身前蹲下简简单单说了两个字儿。   夏夜抗拒地笑起来。   “不用啊,像演狗血电视剧,就那么点路。”   “快点!”何汉川冷着脸命令道,可下一秒,他也笑了,忍不住后退了半步,拽住夏夜的胳膊把她拉到了背上。   夏夜也不死扛,胳膊往他脖子上一绕,脑袋往他肩上一架,极其罕见地红了脸。好在何汉川也看不见,他脑袋里也是嗡嗡一片,颇有点后悔,心想着,应该扶她,不该背。背比抱还可怕,背脊一线明显地感受到了女性的线条,柔软的弧线在他背后起伏,叫人不得不有点胡乱的联想。   “我送你到电梯。”他开口道。   “行。”夏夜干脆地说。   “记得自己冷敷,不然明天好不了。”   “行。”   “明天晚上是七点吧?”   “是。”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用这样没什么意义的对话抵抗尴尬和胡思乱想。夏夜扭头,正好看见何汉川呼吸的一瞬间,她心里扑动一声,仿佛有东西掉进了深井里,只留下了似有若无的一拳涟漪和一阵茫然的心悸。她让何汉川在门厅外放下自己,一个人过去开了锁,然后扶着墙一点点向里挪步。   何汉川看着夏夜的背影往后退着,正想要走,夏夜突然转身问他:“你没背过别人吧。”   门厅的那扇玻璃大门正好擦过她的话,轻轻地合上了。   他俩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呆呆地望着彼此,多少都有点执着的样子,仿佛因为有了那扇玻璃屏障,什么样的感情都有了遮掩。   何汉川认真地想了想,随后冲着夏夜开了口。   “没有。”他说。   夏夜认出了他的嘴型,突然,有点傲气地笑了。   ===========================   陶醉墨在桌子旁边坐了很久,手里的电话被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异响。   她第一次感觉到被人当场捉住是怎样的心情,那种羞耻感几乎是一瞬间就涌入了她的四肢百骸。她对那个女人说过,她不是第三者,她对那个女人说过,让她不需要何汉川。但她却给他在这样时间里给他打了电话。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她迟疑过要不要打这个电话,她有一千个理由不打,却又找得出一千零一个去打。她想跟他预约明天体检的时间,她觉得心慌,她想问问如果是最糟糕的情况,该怎么办。   对了,还一个重要的理由,何汉川和她说过,他和夏夜分开了。   所以她觉得她可以打这个电话,她可以以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打这个电话。可她不是普通朋友,她可以这样骗自己。但当电话接通,她第一时间认出电话那头那个慵懒的女声时,才突然明白,她是在骗自己。除了自己,没人会相信她和何汉川之间是普通朋友。事实上,连她自己都在怀疑着。   对方那样轻松笃定地喂了一声,然后极有耐心地等着她回应。   可陶醉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是本能地想要挂掉电话,但她立刻又想到,如果挂电话是不是就显得做贼心虚了?   她不是贼,她不是的。   所以她力用最平静的声音问对方,何汉川在吗。   对方迟疑了一下,说他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说得那样的自然,就好像是老夫老妻,已经习惯了应付这种事情。   夏夜隔了几秒钟,开口问她是不是要转告何汉川她来过电话了。   这问题似乎带着点讽刺的意味,陶醉墨不知道是自己多心了,还是确实如此。她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默默地挂上了电话。她忍受真耻辱爬上她的皮肤,一寸一寸烧烫了它们。   有些念头反反复复地在她脑海里出现,是何汉川在骗她吗?他们根本没分开?他干嘛骗她?只是为了接近她?帮她?那夏夜呢?她知道他这么做了吗?她能同意?如果她同意了,是不是代表她和何汉川之间已经有了别样的默契了?   如果那样,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关系已经进入到了另一个层面?   可这些又关她什么事?   陶醉墨猛地醒过来,将手机放在桌上推得远远的。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乎,她应该是什么都不在乎的,不是吗?可是当她想到何汉川和夏夜之间也许已经有了一种夫妻间的默契的时候,她的胸口几乎憋闷到了喘不过气的地步。   她有些害怕,害怕会失去。失去什么?何汉川的帮助?还是何汉川?   她无数次想要推开何汉川,但她现在突然明白过来,她之所以敢去推开他,是因为她知道,他不会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陶醉墨很清楚,她知道他心里对她一直愧疚,而他又是那样一个对责任执着到可笑的人,所以她心底里其实明白,哪怕她推的再用力,他也是不会离开的。   可如果夏夜插在了中间,一切都会不一样。   原本两个人的战局,出现了第三个人。   陶醉墨直起身子短促地呼吸着。   她知道夏夜想干什么,女人都懂女人的那点计量。她正在往何汉川心中的天平上加砝码,也许是装出贤良的样子,也许是装出受伤的样子,不管是哪个,她一定会想尽办法吞噬掉陶醉墨在何汉川心里的份量。   那我呢?陶醉墨突然想,我要怎么办?她自己真的能像每一次宣称的那样,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和帮助吗?她真的可以做得到吗?   她不能!   第24章 角力   体检中心的人上午八点给何汉川打了电话,说他预约的人来取号子了,但有一个年轻的不打算检,让他回去退钱。   何汉川嗯了一声,处理完了手头的事儿才到西楼八层的体检中心去找人。   八层的体检中心是贵宾制的,有专人陪护着一个项目一个项目地轮转,CT和B超等候的人会有些多,但别的项目基本都会是随到随做。   陶醉墨不放心,一路跟在她母亲后面。何汉川到的时候,醉墨妈刚排到腹部B超。   “胃镜做了吗?”何汉川走过去问陶醉墨,“血液呢?”   陶醉墨点点头,一脸的倦容,她原本就清淡的五官此时显得更为苍白,嘴上竟连一丝血色也没有。   何汉川往她手里放了一块巧克力,让她吃掉,防止低血糖。随后他去找值班的护士打了个招呼,请她们帮忙把醉墨妈的样品直接送化验室,尽早把报告出出来。   这边腹部B超大约十几分钟也做完了,护士将醉墨妈送了出来,说是还有最后一个尿检,接了尿液就可以去吃饭了。   陶醉墨应了两声,示意何汉川回去上班吧,她一个人等着就行。   “报告出来了我打电话给你。”何汉川看看表,心想下班之前应该能有结果。   可陶醉墨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说:“早出来晚出来又能怎么样呢?早出来早知道,然后早伤心,这么一比,倒不如永远不知道,得过且过的好。”   何汉川也不好说什么,他估摸着陶醉墨大概心里也对她妈妈的病猜出了个八|九分了,不然不至于这样悲观。   “早发现早治疗吧。”他站在她跟前,有些无力地安慰道。   可陶醉墨嘲讽般笑了一声。   “哪儿那么容易。”她说,“哪一次治好了,次次都是送进来就出不去了。”   她硬着心抬头笑了笑。   “不是抱怨你们医生。”她望着何汉川,眼睛里的血丝分外的清晰,“我抱怨的是命。人就是这个命,到点了,命就到头了。来医院,不是为了她,是为了我,为了让我问心无愧。”   她的话,何汉川想不出任何有力的反驳,治疗还是放弃,似乎没的选,当然是治疗啊。可那都是局外人的想法,治疗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更可怕的是,你看不到终点是怎样的。而放弃,是一条快速而平静的路,终点就在不远处。   选择哪一个,都会后悔。   何汉川无话可说,只能陪着她坐了一会儿。等醉墨妈做完了所有的项目才回的办公室。   今天他安排了两个手术,晚上八点半还要去参加那场赌船上的宴会。说实话,他从来不喜欢那个级别的宴会,不是因为看不上富人的奢侈淫靡,而是因为费力,得费好大的力才能显得悠然自得,面对那些叫不上来名字的酒水、海鲜,还不能显露出任何疑惑的神情。他投胎的时候没抽到上上签,现在突然闯进了极乐世界,难免得会心惊肉跳,浑身束缚,他到底还没修炼成仙,没那个本事做到视荣华如粪土。   下午三点,检查结果送到了何汉川的手上,他刚下手术,还穿着无菌服。护士将信封递过来的一瞬间,他迟疑了一下,有种打开那个信封就会毁掉陶醉墨又一个希望的罪恶感。   ================================   陶醉墨接到何汉川电话的时候刚过了三点半,她没显露出异常,还是在后厨里不紧不慢地做好了最后一只蛋糕。出来的时候,她妈妈刚接了小飞回来。   “我去送个蛋糕,顺便再去刘姐的铺子里进点糖霜和杏仁粉。”陶醉墨对她母亲说,“晚上你们别等我,自己先吃。”   她麻利地将蛋糕用纸盒包装好,换了件衣服,就像往常出去送货一样,平静地走出了蛋糕店。   她坐着公交去送了货,然后去了刘姐的铺子,最后又坐上公交,赶在晚高峰之前到了医院。她一点也不着急,每一步都带着拖延的意思,谁都知道拖不过去,但在这种时候,能晚一点面对都是种仁慈。   何汉川在楼下大厅等着她,随后将报告递了过去,让她明天安排她妈住院。   陶醉墨已经在电话里知道结了结果,这时候像是梦醒后,再也躲不过天亮后的现实一般,总有点反叛地愤怒。   “下一步该怎么办?化疗还是手术?”   她装出平静的样子抽出报告看了几眼,第一页的医生建议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幽门螺旋杆菌严重超标,癌抗原指数偏高,胃镜检查显示胃窦浅隆起,伴有糜烂。   陶醉墨猛地把报告合上,身子一晃,几乎栽倒下去。   何汉川眼疾手快上前住她,将她带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先住院做个胃部活检吧,看看病理报告再具体定方案。”他站在她的面前,挡住了来往人群的目光。   这样的场景在医院里并不少见,有人哭泣有人崩溃,有人默默地走了。有人心惊,有人庆幸。如果人生是出戏,那在医院里上演的大多是戏剧最痛苦的□□部分。   陶醉墨没有哭,一下子堵住了,哭不出来,只是不住地发抖,本能比情绪反应地更快,悲伤还没到达泪腺,恐惧就已经控制了她的四肢。   她将双手捏在一起,按在了膝盖上。   一个实习医生从大厅走过,瞥见了何汉川,提着嗓子冲着他大声道。   “何医生,你送去干洗的礼服送回来了,那人说你晚上要用的,我就先帮你付了钱放你更衣室里了。”   何汉川连声道谢,他想起了那场舞会,忍不住提起胳膊看了看时间。   “你有事儿吗?”陶醉墨问。   何汉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何能够理直气壮地和一个孤苦伶仃的人说他等一下要去花天酒地?所以他只是含混地嗯了一声。   可这声嗯骗不了陶醉墨,女人的鼻子直接连着大脑,灵敏地叫人吃惊。她猜,一个需要礼服的场合,必然是和夏夜有关系的吧。她应该让他去的,她一直都是这样要求自己的。但今天不行,只有今天不行。有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反复地低吟,留下他,留下他,不要把他拱手相让。   “何汉川。”陶醉墨突然开口道,“我好累。”   她的悲伤终于到达了终点,汇成泪水从眼眶溢出。那里面,有真情,也有假意。她微微前倾,将头靠在了何汉川整洁的白大褂上,那上面有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一种熟悉的,在她记忆深处渐渐苏醒的味道——属于何汉川的味道。   何汉川的手停在半空中,他茫然失措地看着靠在他怀中的陶醉墨,不知道是否应该去安抚她,或者只是任由她这样靠着,给她些时间缓和。   无奈中,他抬起头,看见墙上时钟的时针划稳稳地停在了6上。   ==============================   夏夜站在的窗前惴惴不安地向外看着,红毯已经铺就,但是她的伴侣却姗姗来迟。她没有催促他,因为她心里还残存了些傲气,想着若他是被她催来的,那还有什么意思呢?倒显得她纠缠无礼了。   有公关人员过来按着顺序将客人们请上了不断开来的轿车里,再由车子送往码头。夏夜回头找到了夏阳和顾倩,那真是一对儿闪着金光的璧人,顾倩世俗的美丽让人又爱又恨。   “何汉川没到吗?”顾倩走过来低声问道。   夏夜有些丧气地摇了摇头,从手拿包里掏出手机又检查了一遍,但屏幕上依旧平静如昔。   “真不敢相信。”她冷着脸抱怨道,“我以为他被我打动了呢。”   “他昨晚恋恋不舍了?”   “百分之百。”顾倩毫不迟疑地说,“他要是有面镜子自己照照一定会当场羞愧而死的。”   她的不耐烦渐渐转变成了愤怒,对何汉川失约的愤怒,顺便的,她对自己也失望透顶,她还以为她自己魅力非凡呢,结果居然屡战屡败。   贵宾室的门再一次被人打开,夏夜忙回头去瞧,可当她看清了那个身影,原本紧张的心情就如同掉在地上的皮球,落下去,又飞了起来。   进来的人是俞知闲,他穿着定制的迪奥男士礼服,窄小的腰身包裹着他完美的体形,让人禁不住感叹造物主对他的仁慈。其实从身材上来说,他并不适合做个赛车手。他太高了,187的身材更适合与打网球或者游泳什么的。可他偏偏就钟情于那一项最不合适的运动,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和夏橙真是异曲同工。   俞知闲看了一眼夏夜,径直朝她走了过来。就像猎人走向猎物,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你可以和我一起。”他空起了胳膊等着他的手腕。   夏夜心想,为什么不呢,总比形单影只来得好。她和顾倩打了声招呼,随后用手挽住了俞知闲的胳膊,和他一起坐进了主办方派来的奔驰轿车里。   他们分坐在座位的两端,似乎因为那个吻而陌生起来。   “我妹妹呢?”夏夜望着窗外的灯火流光,轻声问道。   俞知闲扭头看着夏夜的侧面,笑了一下。   “她不喜欢这种场合,所以找同学去研究他们的慈善计划了。”   夏夜想起了在夏橙手机里看见的东西,但却不以为然。   “她可真是激情满满。”夏夜平淡地评价道,她突然转头,遇上了俞知闲的目光。   “那你呢?”她问他,“你又为什么来?你也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更何况还有俞知乐做东。”   俞知闲安静地看着她,目光沉静,像是一汪深潭,足以让人溺毙其中。   “别担心。”他突然笑起来,“不是为了你。”   车子在他的笑声中停下,俞知闲从左边下车,随后绕过车身,走到右边接住了夏夜的手。   他们在一片快门声中走上了红毯。俞知闲偶尔会配合记者的要求敷衍地微笑一下,但他没有停下脚步回答任何一个问题。   “你的未婚夫呢?”在公关人员带着他们步上舷梯的时候,俞知闲突然低头问道。   夏夜有些僵硬地挺起了背脊,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朝着入口处望了最后一眼。   第25章 盛宴   有些事情,再多的期待都是空的,在那个你不知道的另外空间里,同样发生着许多戏剧性的故事,那些故事阻碍了你的情节,可你做不了什么,只能望而兴叹罢了。   夏夜望着空无一人的入口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在这么多年的职场岁月里,她已经学会了如何不动声色地将失望吞进肚子里。她不再留恋,而是转身挽住俞知闲的胳膊缓步走进了甲板一层的宴会大厅。   这艘庞然大物是座停留在海面上的移动宫殿,所有人们脑海中存在的对奢靡生活的幻想,这里都会帮你一一实现。赌场,剧院,宴会厅,游泳池,购物中心、儿童乐园。所有陆地上有的,这里都有。但赌船和赌场不同,它没有留给你出去的路,在输的干干净净之后,你会发现,你已经成了它的囚徒,除了船舷外的大海,已经没有了别的归宿。但并非所有的人都能体会得到这其中的残酷,人们留恋的只是它璀璨的外表和永不落幕的衣香鬓影。   几乎整个亚城的上流社会都集中在了这艘船上,夏夜跟着俞知闲从律政部长身后走过,看见了中能银行的副行长正在和影星王凝窃窃私语,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是某公国的公主殿下,和她永远没有正形的车手男友。   俞知闲上去和他们打了个招呼,转身从侍从的托盘上拿下两杯香槟。   “听说待会会有烟火表演。”夏夜从俞知闲手中接过香槟的时候听到公主殿下用温文尔雅的声音寒暄着,夏夜忍不住想,那位公主殿下这辈子一定看过无数次烟火表演了,她一定觉得厌烦透了,可她还是得装成兴致勃勃的样子出来。   “听说请了亚洲最好的烟火设计团队。”夏夜应和着,脸上写满了同样虚伪的期待。   “她就喜欢那种闪亮亮的东西。”公主的车手男友大大咧咧地笑话着她,“blingbling的少女心。”   在闲聊了一会儿之后,俞知闲带着夏夜离开了那对甜蜜的小情侣,他将半空的酒放在了一旁的台面上。   “我要和你跳只舞。”他冲夏夜说道,随后从她手中抽出了高脚杯转身递给了一个穿礼服的老男人。   夏夜想拒绝来着,她并没有那样的心境,但俞知闲没给她说不的机会就将她拉入了舞池。   “他们只有这些老派的曲子。”俞知闲揽住夏夜的腰抱怨着,“这曲子的节拍就像是那种古董老钟,卡塔卡塔。”   “可这就是个老派的舞会。”夏夜说。   俞知闲抬起头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皱起眉头赞同道:“我果然发现了很多老派的家伙,最老派的是那一个。”   夏夜顺着他下巴指着的方向看见了一个中等身材头发半白的男人。   “那是我爸爸!”她不满地说。   “我知道。”俞知闲不怎么在意地笑了一下,“你爸半个月前给我打电话,说如果我再敢带着夏橙参加危险运动,他打断我的腿。”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你打错了。”   夏夜终于笑了起来。   “你不需要逗我开心。”她看出了他的好心,知道他会继续说些好笑的不好笑的让她宽心,“他不来就不来吧,也算不上是什么难过的事儿,不至于。”   可俞知闲怀疑地哦了一声,垂下目光看了一眼她的裙子。   “这不是你的颜色。”他抬抬嘴角不怎么满意地评价道,“你应该穿点亮丽的颜色,红的,橙的那类的。”   夏夜想到了躺在家里的那条红裙子,心里忍不住有点后悔起来。   “我犹豫了很久,觉得还是不要喧宾夺主的好。”   俞知闲不怎么让认同她的话,他纠正道:“那不是喧宾夺主,那叫增光添彩。”   夏夜又一次被他逗笑了,他们在慢悠悠的曲调里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直到舞曲渐渐进入尾声,人们在一阵小鼓点中,看着虹盛集团的主角俞知乐走进了聚光灯的光芒下,开始做他的启航贺词。   俞知闲随着众人鼓掌,神色中并没有任何的不满,叫人看不出他到底对俞知乐怀有怎样复杂的情绪。那是他哥哥,十三岁的时候跟着母亲去了法国,二十六岁的时候被父亲派人请了回来,并且在那一年入主虹盛,成为了俞家第三代的掌门人。一切发生的时候,俞知闲都没有发出任何的反对声,他没有抢着要跟妈妈走,也没有反对父亲去找回自己的长子,甚至对股份分配上的一些不公也听之任之。就连今天这个场合,他本可以不出现,但他还是来了。   总有人在质疑他不务正业,可夏夜知道,俞知闲的心里有一把稳稳的秤,孰重孰轻,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情,他统统知道。   “你是为了拍给媒体看,你们没有兄弟阋墙吗?”   夏夜站在俞知闲的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手掌。她不是俞家人,对于给俞家人捧花的事儿并不热衷。   俞知闲把耳朵凑近了夏夜,装出听不懂的样子问道。   “你说什么?那个词儿什么意思来着?”   夏夜知道他不会承认自己存了好心,于是改口问:“你有多喜欢我,俞知闲。”   他看着她,脸上露出了认真而狡黠的笑容。   “非常。”他说。   夏夜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有些不安起来:“爱吗?”   “有可能。”俞知闲的眼神柔和下来,他似乎感觉到了夏夜心里的不安,于是用手抚摸着她的背脊,低头在她脑袋上亲了一口“别紧张,只是有可能。”   夏夜知道,在感情里,没什么比干脆更慈悲,也没什么比干脆更伤人,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   “我订婚了,俞知闲。”   “我知道。”那个男人平静地说,“可他没有选择你。”   夏夜沉默了片刻,她听见俞知乐正在为他的致辞的结尾,所谓的“未来在亚城”,所有的演讲致辞总是千篇一律的,谦逊的开始,幽默的段子,最后高扬的结尾,而她的爱情故事,还停留在那并不高明的开场中,叫人连继续下去的欲望都没有了。   “不。”她突然开口说道,“不要毁了我们现在的关系。”   片刻之后,她听见了俞知闲的回答。   “我不会为这种事儿费劲的。”他漫不经心地说着,“爱情不应该是件费劲的事儿,所以放心吧,我不会成为那种痴情的男配角的。我没那个功夫。”   他冲她微微一笑不再开口。   夏夜回过头,看见俞知乐在台上举杯,在场的所有人都迎合着举起了手中光芒闪耀的酒杯,似乎只有她和俞知闲两手空空,一时间有些格格不入。   “糟糕。”她像是做恶作剧被抓住现行的小孩,闷声笑出了声,俞知闲发出轻轻的一阵嘘声,可随即也忍不住扬起了嘴角。他们等待着乐曲重新奏响,悄悄地走出了舞池。   宴会厅的东南角,贵客们正在合影留念,俞知乐身边的公关秘书走到俞知闲跟前说俞先生想要请他过去一起去合个影。   夏夜有些凌厉地看了那个秘书一眼,突然问:“哪个俞先生?你眼前的也是俞先生。”   公关秘书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欠身改口道,是大俞先生。俞知闲并不在意这些,他跟着秘书走了过去。夏夜远远看着他在人群中应酬微笑,并没有任何不得体的地方,但恐怕世界上只有她才相信,其实俞知闲也是很好的接班人。   ===============   俞知乐注意着那个女人,她虽然不可爱,但却有着非常男性化的商业眼光,当她在远处,冷静地巡视着这里每一个人的时候,俞知乐本能地认为她那只精于算计的脑袋里一定又起了什么阴谋。   于是他走进了她的视野,径直朝她走了过去。   “我注意到你没为我举杯?”他站到她的身边,将一杯红酒放进了她的手中,“现在补上。”   可夏夜只是轻巧地啊了一声,干脆地拒绝了。   “我觉得那演讲很一般,并没有让人印象深刻。”   “看来我得换个撰稿人。”   “但愿如此。”   他们冷酷地看着彼此,始终无法从对方身上找到任何足以让自己改观的闪光点。   “我看见你和我弟弟在一起。”俞知乐突然说。   这样的指责让夏夜忍俊不禁:“我们经常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只是不喜欢。”   “除了顾年年,我很怀疑你会喜欢别的任何人。”   “可惜她不怎么喜欢我。”   俞知乐对夏夜坦白道,他看见了夏夜脸上那毫不隐藏的讥诮神色,而那种神色触怒了他,他皱着眉头问眼前的女人:“我真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能够忍受你的脾气。”   “我怎么了”夏夜知道自己笑了,而且笑得有些肆无忌惮。   俞知乐喝光杯中酒,捏着酒杯等着那残留的液体顺着杯壁聚集在杯底。   “没人告诉过你你冷酷无情,自以为是吗?”   夏夜转身面对着俞知乐,冷静地听着。   “我还以为那都是女人骂男人的话呢?”她平淡地着回应道。   “我要是你,我会学着温柔一些,不那么咄咄逼人。没有哪个男人受得了那样的女人。”   夏夜一时无话可说,俞知乐的话并不算是一种无端的指责,她在他面前,的确是那样一个让人厌恶的女人。她放弃了辩解,但随即,她听见了一个声音从她背后响了起来。   “我不这么认为。”那个熟悉的声音严肃地说道,“我觉得我的未婚妻差不多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   第26章 烟火   从小到大,夏夜收到过不少的惊喜。八岁生日的时候,她爷爷送给了她一匹小马驹;初中毕业舞会的时候,她喜欢的男孩给她递的纸条,二十四岁进入集团工作的时候,她父亲送她了一辆她朝思暮想的奔驰黑色复古跑车。   可所有的那些,全都比不上她转身看见何汉川的这一瞬。她耳边听到了轮船的汽笛嗡鸣,紧接着,是她心里那些欢乐的气泡漂浮到半空里一个接一个炸开时的噗噗声。原来那就是喜悦的声音,嗡鸣加上噗噗。   夏夜突然想拥抱那个男人,不是亲不是吻,只是拥抱他,谢谢他终于出现了。   于是她走了过去,张开双臂抱住了何汉川。   “我差点要恨你了。”她笑着在他耳边低语。这句玩笑话让何汉川原本僵在半空里的手臂温柔地垂了下来贴在了夏夜□的背脊上,他抚摸着她的后背,发现她的皮肤凉得吓人。   “这么说我赶上趟儿了?”何汉川笨拙地开着玩笑。他感觉到夏夜的头发压在了他的面颊上,带着植物洗发水那种淡淡的清香,他忍不住轻轻地嗅了嗅,寻找到了那缕熟悉的苍兰香。   “你的时机简直掐得太准了。”夏夜低声赞许道,她稍稍离开了一下,一只胳膊始终环在他的脖子上。   不远处的俞知乐厌烦地翻了个白眼。   “别在我面前演戏。”   他转身离开,可夏夜不打算这样放过他,她不管不顾地冲着俞知乐远去的背影得意洋洋地叫道。   “看见了?这就是答案!看见了吗?”   那种肆无忌惮的得意劲儿让何汉川也忍不住产生了一种英雄救美后的自豪感,可随即又觉得这自豪是他偷来的。他没做什么,只是出现在了那里,他其实早该出现的。如果他早就出现了,她也许不会遇上这样的尴尬。是他拆了她的台,害的她掉进了水中,可他又化生浮木,给了她最后的生机。所以何汉川不禁觉得,这英雄救美的戏码上错了戏台。   他看着还在他怀中的夏夜,忍不住说了一声抱歉。可夏夜并不在意这个,她始终沉浸在俞知乐那懊丧的背影带给她的乐趣中。她扭回身将另一只手挂上了何汉川的脖子。   这样的亲昵叫人难以抗拒,何汉川警醒着,又懦弱着,他没办法拒绝她,因为那是夏夜,他浑身的每个细胞都在渴望着她,只是因为那是夏夜。   他们的鼻尖近在咫尺,当她仰面看她的时候,他注意到她的上唇的凸起异常可爱。   夏夜的目光与何汉川纠缠在一起,她希望他永远这样看着他,那种目光,一边在沉醉,一边在挣扎。他应当是喜欢我的,夏夜心想,她熟悉那种专注的眼神,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如果那眼神不是出现在何汉川眼睛里,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这双眼睛的主人爱着她。可那是何汉川,她突然开始不确定起来。   她突然注意到何汉川此时的外表并非一丝不苟,一丝乱发从那头浓密的黑发中溜了出来,不怎么顺服地向天上翘着,那会让他在男人的外表之战中输掉开局。   “让我帮你一下。”她用手指轻轻地抓了抓他的头发,将那缕不听话的头发重新藏了起来。   “好了。”她咬着下嘴唇满意地笑了。   可何汉川突然抬起了手肘,对她说:“如果你不介意,还得帮我一个忙。”   何汉川晃了晃手腕,露出了散着的袖口,顺便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袖扣晾在了掌心里。   “我实在搞不定它,我一边开车一边打好了领结,但是实在是搞不定这玩意了。”   他有些绝望地抱怨道。   夏夜大笑起来,她拿起那对袖扣,从他的衬衫袖孔里穿过,然后弯下连接针将它固定在了袖口上。   “现在你看起来终于不那么匆忙了。”   她退了一步,满意地打量着他,但何汉川并不习惯于被人打量,他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回到了身边。   “别对我要求太苛刻。我是在医院的浴室里洗的澡,那里没有人有正常气味的古龙水,所以我只能希望肥皂的味道闻起来不会显得很低档次。”   夏夜凑过去,将鼻子挨着了他的头颈。那是最古早的肥皂味儿,带着一股明显的工业气息,一种真实世界的气味。她点点头陈赞了一声,随口问了一声到底什么事情让何汉川这样匆忙。   可话一出口,夏夜就后悔了,她看见了何汉川脸上的表情,瞬间知道了那代表了什么。   “别说话。”她在何汉川开口之前阻止了他,“这个晚上到现在为止都很好,虽然我没穿上我最漂亮的裙子,你也没有准时出现,但是你还是来了,所以我现在又变得高兴了。”她看着何汉川坚决地说,“所以现在别说,别让我开始难过……”   她顿了一下,将难过改口成了难堪。   他们之间不自觉沉默下来,那个名字像是幽灵,无论他们之间有多快乐,只要她出现了,哪怕是他们以为她会出现,一切都会不自觉的冰冷下去。   船上的报时钟在他们沉默的时候敲响了九点整的钟声,陆续有客人从宴会厅出来,寻找着甲板上最佳的位置等待烟花。   夏夜和何汉川面对面看着对方,那种欢乐的气氛正在从他们之间缓缓流逝,那是种无奈的感觉,你知道它在消失,你是如此得渴望能够留住它,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只能沉默下去,生怕只要一开口,就会发现,一切都变了。   他们默契地顺着人群走向船舷,看着第一束烟花划过夜空,在穹顶绽放,紧接着是第二发,第三发,他们头上的夜空被五彩而短暂的光芒充斥着。   夏夜突然想起了那个喜欢blingbling的公主殿下,那种少女心,其实每个人都有,只是不好意思显露罢了。   “我喜欢烟花。”她突然开了口,“我没和别人说过,但是我真的很喜欢这种俗气的可爱,每一下都是亮闪闪的,叫人没理由地觉得高兴,觉得可以对着他许愿,如果说得速度快点,趁着那些烟火还没消失把所有的愿望都说完,就有可能实现,”   海面上的风没有经过陆地的烟火侵染,凉得侵骨,夏夜抱住了□地双臂,感觉皮肤上的温度一点点地凉下去。   “何汉川,你知道吗?你就是那些烟花。”她转过身打开了他准备递给她披上的西装外套,“你就是那些烟花,你突然出现,闪耀了一下,给人了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会有什么改变,但其实什么都没有变。”   他看着她,心想着他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他必须说点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改变。”他对着眼前的女人说,“确切的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始改变。”   夏夜的呼吸仿佛在一瞬间停止了,她听不见身边所有的声音,除了何汉川的话,她在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紧张,但她的的确确在颤抖,她可以听见牙齿打架的声音,一阵一阵。   “我不是在请你改变。”她既羞愧又恼火地说,“我在请你爱我,选择我,你不明白吗。”   何汉川第一次有了脾气,他抓住夏夜阻扰他的手,强硬地将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   “是的,我爱。”他抓住外套的衣领将她扯了过来靠在了他怀里,“我离开你的第一天就开始后悔,每一天都在后悔,每一天都在想,如果我和夏夜在一起会是怎么样的,如果我们没有那么故作矜持地保持距离,而是去互相了解对方,一切又会是怎么样的。但是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   “我必须照顾陶醉墨,我始终会照顾她,你能接受这点吗?我今天迟到,是因为她,她来取她母亲的化验报告,所以我耽误了。我和你都知道这不是最后一次,也许还会有下一次,你和她的事情又会起冲突,我不敢和你打包票,我永远都会把你放在第一位,这是我最担心的问题,你明白吗?我没办法保证,我能满足你所有的第一。”   何汉川一直以来都是个温文的人,这是夏夜第一次看见他这样急促地表达自己。他的态度比他的言语更让她吃惊。   “你之前和我说女人都是霸道的,我知道,我觉得那很可爱,如果可以会非常希望我爱的人对我霸道。”何汉川望着夏夜,几乎有些绝望地说,“可是我也许永远也满足不了你这一点,我也许会许多次地让你失望。你明白吗?”   夏夜凝视着何汉川,他的话像是蜜蜂的翅膀,在她脑中反复嗡嗡作响。她觉得她必须好好想想……   “何汉川。”她看着他说道,“闭嘴!”   然后她倾身过去,和他长久地吻在了一起。   未尽的烟花在他们头顶的天空忽闪而逝,而他们,浑然未觉。   第27章 故事   何汉川认识陶醉墨是一种必然,那时候他读大三,每天早上都会去图书馆自修,而陶醉墨才大一,刚拿到了勤工俭学的名额,每天早上在图书馆打扫卫生。   她拖地的时候他正在看书,拖把从他脚边蹭过,围着他的座位画了一个湿湿的圈儿。何汉川漫不经心抬头,看见陶醉墨,认出了她是学生会里的新干事,于是他连忙站起来闪到了一边,顺手还把椅子给搬开了。   陶醉墨低着头偷偷地笑,脑袋后头的马尾辫随着擦地的动作一起一落,何汉川记住了那个场景,若干年后想起来,仿佛所有少年时代的快乐轻盈都凝聚在了那一刻。   他们就那样认识了,也不知道是谁开的头,只是突然间开始向往起来,每天早上睁开眼,都会觉得心里充满了期盼,知道将会在那个地方看见自己想看的人。她等着他来自习,而他等着她带着拖把拎着水桶从他身边摇摇晃晃地走过。两人偶尔目光相遇也只是彼此矜持地笑上一笑,更多时候,都是各做各的,只是心里开了眼,知道她走过,他在那儿,于是连行动都不自然起来。   半个学期后,何汉川第一次给陶醉墨带了早饭,于是她投桃报李,在他来之前,用书本替他占了位置。   再然后,他们成了一对儿,一起自习,一起吃饭,一起上课,一起下课。   他们俩功课拔尖,全是一等一的好学生。陶醉墨知道自己的家境配不上何汉川,所以从不和他提家里。那时候,她还相信靠着自己能改变命运,她想象着自己成了医生,有了体面,自给自足,配谁谁都不会看不起她。   他们的感情没有大起大落,只是水到渠成。就好像没有人会奇怪他们为什么会在一起,他是男才,她是女貌,应当应分。   他们好了三年,没红过脸,没吵过架,只是在何汉川研二那年要去医院实习的时候闹过一次脾气,原因也有点孩子气,因为害怕见不着了,会忘了对方。那时候不怕矫情,哪怕坐个五站去超市买个东西,都觉得那是去了世界的另一端,一路上都潜伏着变心的可能。何汉川在操场上抱着陶醉墨安慰她,说等他工作了他们就结婚。那时候的承诺不要钱,张口就来,闭口就忘。不过那时候的承诺,他们都信,不像现在,爱说不说,反正也没人会信。   那是个恋爱大过天的年纪,连雄心壮志要出人头地改变命运的的陶醉墨也不能免俗,何汉川离校后,学校对她来说就空了,她白天上课晚上打工,先是KFC,再是饭店晚班的服务员,后来又去了微风城的KTV做领班。   而事情就在那里出了差错,陶醉墨打工的第二个月,何汉川带着表弟方霖来KTV里唱歌,表弟是个生性快活的年轻人,书读不好,但是家里有钱,早早送去了美国,寒暑假回来两趟,呼朋唤友地到处玩。听说何汉川有了女朋友,死活要来看,他没见过陶醉墨这样的女孩儿,穷成了这样,还是一副傲骨铮铮的样子,他觉得有趣,以为何汉川也是因为觉得有趣,才选了这样一个女孩儿。   那个年头,各个小赌档如雨后春笋,在街头巷尾此起彼伏地冒了出来。大赌场里最小的赌注是50元,可赌档里是5元,再没钱,拿每天的烟钱饭钱也是能来赌一赌的。何汉川的姨夫赶上了这个好时候,在大贸巷里开的赌档生意好到爆。表弟问陶醉墨要不要去做荷官,她聪明,练个几天就能学个八九成。底薪不高,但是有小费,赢钱了的客人高兴起来随手就甩一颗大子儿过来,不过三公分直径的圆片,却整整值五百块钱。   陶醉墨做了一个暑假,赚了八千块,那是她人生里得到的第一笔巨款。何汉川对她说,差不多了,别做了。可陶醉墨不答应,钱这个东西,男人女人都喜欢,陶醉墨仿佛看见了金山就在门的那边,门又没关,她怎么能走。   何汉川劝了两次也不劝了,他那时候忙得要死,三班倒连轴转,空余的时间除了睡觉还是睡觉,他本能地觉得陶醉墨老在那里干不好,但他太累了,懒得管了,于是暗自安慰自己说,没事的,那是姨父的场子,出不了事儿的。   可他偏偏错了。   表弟回国前的一个星期天,找了一帮子人去夜总会潇洒,何汉川答应了下班去,可临时送来了大出血的孕妇,他跟着住院医师进了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已经凌晨四点了。   他给陶醉墨打电话没人接,以为她早就回家睡觉了,于是也没多想,回到宿舍倒头就睡。   第二天,第三天,他依旧没有联系上陶醉墨。等第四天,她来找他的时候,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人和人之间是很奇妙的,比狗鼻子还灵,不需要开口,只是看着,就知道出事儿了。   他问陶醉墨,可陶醉墨什么也不说,只借口身体不舒服,想休息休息。她休息了整整一个礼拜,那一个礼拜她没有出现过,也没有和何汉川有过任何联系。何汉川发出去的短信石沉大海,打出去的电话也永远无人接听。他问陶醉墨的朋友,陶醉墨住哪儿,可没有一个人知道,何汉川那时才发现,他和陶醉墨之间的关系紧紧局限在学校里,出了学校,他根本找不到她世界的入口。   可是到最后,她还是找他了,她在电话里哭着叫他赶快去,赶快去,要出事儿了。何汉川疯了一样从宿舍冲出去赶到了海边,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他看见方霖躺在地上,身上脸上全都是血,在他身边站着一个黝黑壮实的年轻男人,像是斗疯了的狗一样红着眼睛喘着粗气。   那是何汉川第一次见到童胜安。   也是他第一次因为血而心惊。   他是个医生,见过的血浆比喝过的水还多。可当他看见血液从他表弟脑袋下的土地上渗透开来的时候,那种温热的腥气还是让他隐隐作呕。   他冲过去推开了童胜安,脱下衣服按住表弟脑袋后面的窟窿,一面用暴怒的口气命令陶醉墨叫救护车。   陶醉墨照着做了,随后她一遍一遍地求童胜安快走快走,可她哥哥像是被钉在土里的木桩,一动不动。   这就是全部的故事。   再然后,就是支离破碎的故事结局了。   方霖脑部重伤进了重症监护室,童胜安因为故意伤人被判了七年。   何汉川再没去找过陶醉墨,他脑子里始终回响着她一遍遍让童胜安离开时候撕心裂肺的哭声。在那一刻,他无比地恨陶醉墨。   “每个人在空想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是圣人,可真的到了那一天,却发现自己连正常人都做不到。我那时候没勇气去了解一切,我不想知道方霖对陶醉墨做了什么,我只知道他的生命在我的手下一点点流逝,剩下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我想分个对错出来,然后站到对的人那一边去,可怎么分?童胜安对不起方霖,方霖对不起她。在救护车上,陶醉墨一遍一遍对我说她对不起我,好像我是无辜的。可我无辜个屁,我如果没带方霖去见陶醉墨,没答应她去赌档打工,一切都不会发生,哪怕我最后再多劝她一遍,说不定一切都会改变,可我什么都没做,我无辜个屁。   可我也不想见陶醉墨,我觉得她活该,越是这么想,心里越是疼,好像剜肉似得,钻心得疼。打那之后,我再也没联系过陶醉墨。但我每天都会想起她,不是想她,而是想起她。我像强迫症患者一样,开始拼凑事件的每一步,想知道到底哪里是错的,想知道到底谁是罪魁祸首。到底最该被指责的是谁。那时候,我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了,也不在乎她去哪里了,我就想知道一件事,我有没有错,我错在哪里,我要对这整件事负多大的责任。我想不出答案,每天都像在走迷宫,开始的时候是清楚的,到最后却总是一个回路,又绕回了起点。我从学校毕业,找了工作,结束了实习,但这么多年下来,我始终在那个迷宫里。其实我没想过要出来,我想着,憋死在里面也行,反正我习惯了这种生活,那就这样吧。   可命运偏偏不遂人愿,半年前我在码头再次遇见了她,我看见她穿着一件灰灰的格子衬衫,左手推着箱子右手牵着孩子顺着人流从闸口出来,一脸的疲惫和辛苦,我认得出她的五官,却认不出那个人了,她不再是那个陶醉墨了。就在那个时候,我突然觉得,对错都不重要了,所有人都错了,所有人都承担了他们该承担的后果,除了我。我因为自己的自私和懦弱,卑鄙得幸存了下来。”   何汉川抬起头,面对着坐在对面的夏夜,说完了他和陶醉墨所有的故事。   第28章 失去   别人的故事,再悲情,在自己看来,那种痛苦都是隔着纱的。夏夜平静地沉默着,几乎冷酷地将头扭向了别处。   她想,如果她是个温柔的女人,此刻应该蹲在何汉川的身前,捉住他的手安慰他,说一切都过去了,生活还是美好的。   可她被她父亲教育过,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许屈膝下蹲。所以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展现那一份温柔。   宴会厅外的甲板上,藤编的沙发上放着厚厚的亚麻海绵坐垫,夏夜靠坐在上面,用手背支着面颊,不经意地用手指捺平了发丝。   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这辈子最讨厌做的事情就是安慰别人,她不擅长这个,十分的不擅长,尤其当她无法体会被人苦痛的时候,她会表现得像个冷酷的贱人。男人不喜欢冷酷的贱人,所以她知道自己得说点什么温柔似水的话,可她没有了那种耐心。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夏夜决定在冷酷和温柔之间折中,她感觉长久的沉默让她的嘴唇开始发干,再昂贵的唇膏也挡不住海风的肆虐,于是她抿着嘴悄悄地用舌尖舔了舔嘴角,“我觉得你没有错。”   “我知道。”何汉川斜过身子望着夏夜,但她躲开了他探寻的眼神,“如果我问一百个人,也许九十九个人会说我没错,但我在意的却是那剩下的一个。”   “你怪你自己丢下了她是吗?”夏夜终于将头转了过来,她遇上了何汉川的目光,心里忍不住想,他是个好人,一个道德感满满的好人,这世界上,做圣人做贱人,都可以,但做好人,最难。道德需要你有高尚的选择,但人性的自私会出来使绊子,左右摇摆,心神不宁。   “我丢下了她,在她最需要人帮助的时候,我却把她关在了门口。”何汉川缓缓地说着,“换成是你你会恨我吗?在你全心全意相信我的时候,我却把你推到了门外,你会不会恨我。”   夏夜心想,若是顾倩在,一定会敲她的后脑勺,逼着她上去握住何汉川的手,含情脉脉的抚慰一番。仔细想想,那的确是最正确的赢取男人的心的方式,可她现在实在做不出来,她没办法在他和她回忆别的女人的时候去含情脉脉。   “怎么补偿她好呢?”夏夜静静地问这,“娶她吗?”   她听见何汉川笑了,就好像她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似得,于是她转过头瞪着他,显得怒气冲冲。   “我是认真的。”她板着脸强调道,“不是都这么做么?用自己的一辈子来还债,要是拍成连续剧,起码还能拍个四五十集呢。”   何汉川突然发现,他已经熟悉了夏夜这种冷嘲热讽的风格,简直有点无可自拔地喜欢。   “我还没那么自大,当自己是神。我说娶他就嫁吗?”   这不合时宜的玩笑让夏夜突然恼火起来,她猛地站起来,提起裙角大步走向了宴会厅。何汉川跟着她站起来,双手插在裤带里看着她的背影,他看着她停下,转身,冲着他大声说道。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何汉川,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她的胸口因为愤怒不停耸动,漂亮的锁骨也因此起伏不停。   “你把选择权交给了我,对吗?”她问道,“让我来选择,是不是要接受你的这种状态,如果能够接受,我们就能够在一起,如果不能接受,那一切还是没辙。”   她顿了顿,又一次问道。   “是那个意思吗?我来做选择?”   何汉川望着她,他的眼神是坦白的,像个豁出去的少年,根本不在乎别人会怎么说怎么看。   “我做过选择,但我食言了,所以我觉得所谓的选择根本毫无意义。”   夏夜僵硬地站在那里听着何汉川的坦白,她的脊椎直挺着,像是一把剑,几乎要刺穿了她。   “我想我喜欢你了,夏夜,但是现在我的状况就是如此。陶醉墨的状况比当初好不了多少,我不能再一次把她关在门外自生自灭了,所以我在问你,夏夜,你愿不愿意接受一个这样状态下的何汉川,我不知道我们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继续下去,但是我想试一试,所以我在问你,夏夜,你愿意不愿意,和我一起,试一试。”   他等着她回答,心跳从平静变成了剧烈,他有些心虚地暗暗给自己打气,但是下一秒,他看见眼前的那个女人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毫无留恋之情地转身离开了。   ==========================   俞知闲将车子停在了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门口,他进去买了根棒冰,随后坐在落地玻璃窗前吃了起来,夏夜穿着礼服跟了进来,坐在了俞知闲身边的凳子上。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我哥哥情深意重起来的?”俞知闲一口下去咬掉了小半根棒冰,冻得场子都有点打颤。   夏夜杵着胳膊撑着脸,努力维持着自己的耐心,等着俞知闲将剩下的棒冰吞进了肚子里。   “顾倩告诉你的?”她淡定地问。   “你未婚夫告诉我的。”俞知闲咧着嘴哆嗦了一下,他已经脱掉了礼服外套,白衬衫的袖子被他卷的高高的,露出了两截黝黑的手臂,“我去拿车的时候遇到了何汉川,我问他怎么来了,他说他要来支持你,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我哥哥,你会伤心的。”   夏夜歪着头听着,皱起鼻子有些厌烦地抱怨了一句。   “他可真是神,拯救了那个又要来拯救我了。”   俞知闲扬起眉毛看了她一眼,有点不以为然。   “但你先骗了他。”他客观地说,“你拿鱼钩勾了他。”   夏夜迅速地反问道:“有什么不对吗?所有的心灵鸡汤不都说爱情要争取么?我正在争取呢。”   有路人进来买烟,门口的提示铃叮咚地响了起来。进来的男人疑惑地看着他俩,他俩转过脸,用同样的,关你屁事的眼神瞪了回去。   “争取到了吗”俞知闲突然问,他吃完了手里的冰棍,扬起胳膊嗖一下,将小木棍投进了垃圾箱里,“从男人的眼光看,他应该挺喜欢你的。”   “不够。”夏夜说,“他问我愿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他。”   “哪样的?愁眉苦脸那样的?”   夏夜突然扬手打了俞知闲一下随后纠正道:“他是问我愿不愿意接受他会继续照顾陶醉墨这个事实。”   俞知闲咧着嘴大大咧咧地笑了起来,因为他猜到了她的回答。   “你没说愿意吧,不然也不会跟着我的车走了。”他撑着脑袋看着她,两个人面对面瞧着对方,一点点的倦意让彼此的声音里都有点肆无忌惮的魅惑。   夏夜颇为自得地摇了摇头。   “我懒得回答那个问题。”她说,“简直蠢透了,我干嘛要喜欢那么个蠢货?”   可没人能回答得了这个问题,俞知闲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指了指自己。   “这问题我也在问我自己。”   夏夜心里一沉,想着这事儿真是好笑,夏橙走在俞知闲的后头,俞知闲走在她的后头,而她走在了何汉川的后头,只要有一个人回头,事情都会好办许多,但偏偏不,似乎所有人都决意要一根筋走到底了。   “你难过吗?”夏夜轻轻地问他,“我在你面前说我喜欢他,你会难过吗?”   俞知闲用便秘一般的神情捂着胸口仔细想了想,随后摇了摇头。   “好像不怎么难受。”他皱着眉说,似乎觉得这么说有点对不住夏夜,于是安慰性地补了一句,“只是有种,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拦也拦不住的无力感。”   夏夜愣住了,如果说喜欢上了何汉川是她这辈子一个无解的谜团,那被俞知闲喜欢就是另一个操蛋的难题。   “你应该难过。”她冷酷地说,“你说你喜欢我,所以你应该难过,要是喜欢得厉害点,还得撕心裂肺才对。”   “我说了,我不费那功夫。”俞知闲起身扯着夏夜的胳膊出了便利店,夜里的街道安静得可爱,人行道旁的小店早就关门打烊了,只留了孤零零的一盏招牌灯还在店外头忽闪忽闪。   俞知闲没有上车,而是将胳膊架在夏夜的肩膀上,悠悠闲闲在大街上晃悠起来。   “如果何汉川是个王八蛋,我肯定会去把你抢过来。”他对夏夜说道,“可惜他不是,他看起来还不错,只是不小心走到了我的前头。”   夏夜安静地听着,隔着那薄薄的衬衫,她感受到了俞知闲身上的体温和淡淡的海洋气息,她突然问自己,为什么不爱他,为什么不能是俞知闲?仅仅是因为不愿意毁了原本的友谊吗?还是因为夏橙?还是因为,比起喜欢俞知闲,从陶醉墨手上将何汉川抢过来似乎更为简单一些。   “我不会再对你说喜欢,也不会再有任何这样的表示,我甚至不会再和你单独出来了。”俞知闲用他惯有的轻描淡写的语气对夏夜说,仿佛只是漫不经心地随便一说罢了,可夏夜心里明白,俞知闲从来没有漫不经心过,他是那种说一不二的人。他这样说了,就必然会这样做。夏夜在那一瞬间有些心惊,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无底洞里,只听见悠长的回声,却不明白到底到底失去的是什么。   她本能地攥起了拳头,撩起一边的嘴角微微笑了。   “需要这么严重吗?”她的声音发虚,但又竭力显得肯定,以至于声调听起来有些尖利。   “我等着你自己撞南墙。”俞知闲用胳膊拽过夏夜的脑袋,低头亲了亲夏夜的额头,“谁知道呢,也许到时候我会在南墙下接着你的…也许我就不在了。谁知道呢?”   第29章 时间   四个月后   周一永远都是最让人心烦的,糟糕的交通状况,一尘不变的九时例会,以及从上周五挤压到现在的工作简报,无论哪一件,都让夏夜感到头疼欲裂。她的办公室在写字楼的36层,能够越过密密麻麻的楼顶看见那一点点躲在云层后的金红夕阳,可就那一点点光根本照不进她心里。   邮件、简报、明天的日程安排。艾米每天都会将这三件东西分别用文件夹夹好送到她的办公桌上,一丝不苟井井有条,夏夜在一个月前进入了博彩公司总部工作,这对她来说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她以为自己会被安排到相对轻松的部门,但事实却残酷得多,夏阳将夏夜安排进了新酒店的筹建部门,那架势看起来就像是要把她往鳄鱼池里丢,然后看着她浴血奋战成为新一代亚马逊女战士。那些图纸、土建、审批工作看得她心惊肉跳,而那些数字和线条几乎要将她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夏夜转身坐回了办公桌后,望着眼前堆积如山的文件,突然感到了一阵绝望,她想要逃跑,真想逃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去好好休息休息。可她是个梦想家,不是个行动派。那念头在她的脑子里转了两圈,却最终屈服在了那不停叫唤的电话铃声下。   她清楚她不能一走了之,她必须解决了所有的事情再离开,但她一定会走的,必须得走。   夏夜拿起电话喂了一声,听见艾米提醒她,基建经理已经在会议室等着她了,于是她迅速地整理好了手边的材料,拿起记事本和PAD,走了出去。   ==============================   陶醉墨放下报纸,将刊登了那一对儿的照片压在了厨房的大人造石台面上。他们真配,她木然地想,他很好看,她也一样。即便在小报记者那样充满恶意的相机镜头下,他们看起来依旧很好看。   厨房的灶上炖着一锅鲫鱼汤,白白的汤汁正咕噜噜地冒着泡。陶醉墨往里撒了一点葱,然后端起一盘凉拌西红柿进了堂屋。   何汉川正在陪小飞玩乐高,两个人盘腿坐在地板上,红红绿绿的塑料块摊了一地。   陶醉墨放下菜,开口唉了一声,顺口报了个时间。   “快六点半了,该要回去了吧?”   何汉川抬头看看她,小飞也跟着抬起了头,大叫着问是不是吃饭了。   陶醉墨点点头,把孩子拉了起来。   “去洗手。”她对小飞命令道。   何汉川等小飞进了洗手间,这才慢慢起了身。   “有事儿要和你说。”他等着小飞走进了洗手间这才转头冲陶醉墨道。   厨房里鱼汤的香气渐渐漂了进来,在屋里暖黄色的灯光下有一种家的错觉。   “你现在说吧。”陶醉墨浅浅一笑,回应着。她听见何汉川的手机铃声响了,他接起电话走到了一边,冲着电话的另一头说道,我在陶醉墨家里……一会儿回来……   陶醉墨站在一旁听着,毫无困难地猜出了电话另一头是谁,她扭头进了厨房,拔掉了电饭煲的插头,顺便将炖着鱼汤的锅子从火上端了下来。   何汉川挂掉电话,走进了厨房,看着陶醉墨从橱柜里拿出一只大碗,一勺一勺地往里盛鱼汤。随后她突然转身顺手将汤碗递了过来。   何汉川愣了一下,没有接,陶醉墨的心隐隐一跳,随即装出不在意地样子将鱼汤放在了旁边“你有什么事儿,说吧。”   何汉川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   “方霖他父母会在下个月回来一趟。”他看见陶醉墨猛地吞咽了一下,但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随后像是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忙了起来,“你上次和我提过的一句小飞的事情,所以我想问你是不是还决心要那样做,如果……”   “我改主意了。”陶醉墨突然打断了何汉川,她提高了音量,坚决地说,“上次说得事情就这样吧,不要再提了,就当我从来没有说过吧。”   她突然停了下来,有些紧张地望着何汉川。   “你没有和他们说过吧,对吗?”她瞪着那双大眼睛,像是一只惊恐且走投无路的小鹿。   何汉川示意她不必担心,他什么也没有说过。陶醉墨明显地松了口气,自嘲地笑了起来。   “我就剩下小飞了,没了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笑着冲何汉川道,语气平静地就像是在播报一则与己无关的天气预报,而何汉川也只是简单地道了一声明白。他没有多待,不一会儿便告辞离开了。   陶醉墨一直在厨房忙碌并没有去送,当她抬起头,猛然看见厨房窗户上映出了自己平静孤独的脸。   她等何汉川离开后才回了厅堂,小飞坐在自己的小凳子上拿着塑料勺子等着妈妈来分饭,在他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上面,挂着一副洁净崭新的镜框。   镜框里,醉墨妈那张似乎永远不能高兴的面孔长久地平静着。   ==================   何汉川进了屋,看见地上的高跟鞋东倒西歪地丢在地上,于是低头将鞋子捡起来放进了鞋柜里。他听见了书房里夏夜正在讲电话,于是慢慢走了过去,夏夜回头看见了他,微微一笑意他电话马上结束。   vera wang婚纱店的服务小姐用十分专业而又优雅的声调与夏夜再一次确认明天下午的试衣时间。   夏夜看了一下日程表,看见明天下午两点半的那一栏里已经被艾米用一种喜庆的橘色特别标注出来了,她冲客服人员说了一声可以,随后挂上电话,感觉心口的负担又重了一些。   她和何汉川的婚礼将在一个月之后举行。请帖已经印好,礼堂也已经定下,似乎一切都已是蓄势待发,除了新娘和新郎。   夏夜以为她会体会那种胜利者的狂喜心境,但事实上,充斥在她心里的,更多的是紧张、疲惫还有莫名地不确定,这些古怪的情绪悄然无息地将喜悦挤到了角落里。   当然,和何汉川在一起的日子是开心的,他有许多现代男人缺失的美德,比如认真,比如温柔,比如说到做到。他们当然讨论过关于陶醉墨的问题,在他们决定要在一起的那一刻起,陶醉墨就成了他们不可回避的大问题。于是他们坐下来,用最严谨的方式列了清单,一页纸被分成了两栏,一栏是被允许的帮助,一栏是不允许的行为。夏夜心想,这真有点蠢,好像真能做得到似得。但她还是认认真真地写了许多。其实她知道,他们之间的这次尝试最多只有百分之五十成功的可能性,她也知道会有人说她蠢,可知道和做到完全是两回事。感情和别的事情都不同,理智战胜情感的情况不多,心里想得是不行,可脱口而出的却是好,好心点说是傻,刻薄点说,就是犯贱。   金钱上的支持是被允许的,因为夏夜最不在乎的就是钱。在医院范围内的帮助也是被允许的,因为没人能和病入膏肓的长辈较劲,那显得太无耻。但除此之外的林林总总,统统被划入了“不允许”的行列。   何汉川要么说到做到了,要么就是十分谨慎,反正至今,夏夜没有发现过他有任何违规的情形。可正因为他做到了,倒让夏夜感到了一丝惭愧,那张表格就像是耻辱柱,彰显着她的小气和霸道。顾倩说,这没什么,顺其自然吧,越到后头大家就越不在乎,说不定等结婚两年之后,大家想看两厌,各自纷飞了,那张纸也就成了一记响屁,只剩下点余臭罢了。   对此,夏夜深以为然。   她放下电话,在厨房里找到了何汉川,她的未婚夫已经换上了居家的T恤,正站在砧板前忙碌着。于是她悄悄地过去,从背后抱住何汉川,踮起脚尖轻吻了一下他的侧面。   何汉川正在切洋葱,空不出手来回应夏夜,只能侧着脑袋接受了夏夜的那一吻。   “她怎么说?”夏夜一边问一边坐到了高脚凳上,看着何汉川将大小均匀厚薄适中的洋葱放进了一只碗里,“还打算把孩子送出去吗?”   何汉川摇摇头,将陶醉墨的话转述给了夏夜。   “应该舍不得吧。”他说,“自己的孩子怎么会舍得,当初也是因为要给她妈看病,负担太重才不得已才这么说的,现在她妈去了,也没这个必要了。”   “她不是说她想离开这里吗?”夏夜嘟囔起来,“还走吗?”   何汉川正在切胡萝卜,听了这话,抬头瞧了她一眼,忍不住笑起来。   “你就盼着这一天呢,是吧。”   夏夜没否认,她摇晃着脑袋,探过身子从放胡萝卜条的盘子里捏起一根最长送进了的嘴里。   “没错。”她毫无隐瞒之心地大声道,“这样就能一劳永逸了。”   何汉川放下了手里的刀,侧过身子看着夏夜,她就像只好逸恶劳地小白兔,爽利地嚼着胡萝卜。   “你真是这世界上最小气的女人。”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去拔她嘴上那根胡萝卜,但夏夜比他想得灵活得多,在他得手之前她已经跳下了高脚凳。   “你别舍不得。”她拧着眉头严肃地冲何汉川教育道,“千万不要在我面前妄想食东家睡西家的好事。”   她说完就要逃,可何汉川这一次没让她得逞。他抓住她的胳膊将她一下子拉进了怀里。   “你再敢说这种话,我揍你。”何汉川用他毫无威慑力的语言威胁着夏夜,随后扯掉了她嘴里的胡萝卜,狠狠地吻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住大家了,这一章该怎么写真的是想了整整一个晚上。   写了很多遍,设想了很多方式,但最后还是选了这种方式来开始第二卷的内容。   PS:这是我注册以来第一篇小说,能有那么多读者读到这里真的是非常非常非常感谢。   第30章 童胜安   “你会去参加葬礼吗?”夏夜问道。她的蓝牙耳机里传来了一阵沉默,随后是何汉川有些低沉的声音。   “哪里的葬礼。”他说,“她们家就这三口人了,从殡仪馆出来,设个灵堂就可以了。”   夏夜忍不住有些同情那个女人起来,但她知道,若是陶醉墨知道她在同情她,一定生不如死,所以她迅速地放弃了这种悲天悯人的善念,将话题转到了其他的事情上。   “婚礼日子我妈又找人算了,说下个月不好,还是下下个月好。”她将车子开下了高架桥,绕进了滨海公路旁的一条小路上,这地方她来得不多,左半边正在修路,右半边也是坑坑洼洼,车子从上面驶过,震得臀部都要青肿了。   “下下个月也好,夏橙不是说下个月她可能回不来吗?”电话那头的何汉川正在小卖部里买三明治,一面掏钱,一面将手机架在了颈窝里,“你昨晚上还抱怨来不及准备,那刚好给你空出了喘气儿的时间。”   “结婚好烦。”夏夜一边颠一边抱怨,“能不能就去领个证啊。”   河汉川撕开了三明治外头的包装盒,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   “我能啊,你能不能?”   “回来就私奔啊。”夏夜玩笑着,她放慢车速,顺着路牌一家家找过去,终于看见了道路旁那幢没有标牌的灰色建筑物。   她和何汉川匆匆道了别,将车拐进了那撞建筑物的大门。   这是一幢八十年代风格的厂房,大约是后来才被改成的车房的,厂房东边的两层小楼上还刷着几句安全生产之类的标语,正中的两间车房四门大场,能听到有人在里头干活的声音,机械发出了单调而聒噪的噪音,一阵一阵摧残着她的耳膜。   夏夜从车上下来,顺手按了按车喇叭,提示里头的人有人来了。一个穿着蓝色机修工外套的平头高个技师从车房里走了出来,他长着一张不怎么适合微笑的酷脸,配合着手里硕大的扳手,叫人有些敬畏。   “我想找你们老板。”夏夜挪动了一步,但在她的鞋跟沾上地上的污水之前她改变主意迅速地将脚掌摆回了原本的位置。   男人将扳手丢进了一旁的工具箱里,双手插在腰上有点怀疑地看着夏夜。   “你是谁?”他上下打量着夏夜有点不耐烦地问道,看上去并不欢迎任何人的来访。   夏夜微微歪了歪头,透过墨镜望着那个男人,再一次用冷淡的声音重复了自己的要求。   “我要见你老板。”   男人冷笑着哼了一声,伸手抓住了卷闸门的把,但就在他拉下卷闸门的一瞬间,一双手突然撑住了闸门下端制止了他。   那双手的主人同样是个瘦高结实的家伙,长着一张叫女人心动的冷峻面孔。而这张面孔,夏夜从十三岁开始就再熟悉不过了。她看着他将沾染着斑斑油迹的连体工装脱下一半挂在跨上,展现着一种男性化得邋遢性感。   “你终于肯出现了?”夏夜冲着俞知闲冷淡而敷衍地笑了笑,“你再不出现我大概就要放火了。”   俞知闲的下唇微微向前一突,做出了不怎么可信的畏惧表情,他随便捡起一块半黑不白的毛巾擦了擦手。   “我哥让你来的?”他一边问一边从庇荫的房檐下走出来站到了阳光下,冬日的阳光颇有些刺眼,令他不自觉眯起了双眼,那双眼睛本就狭长,如此一来愈发的深邃,叫人看着总有些担心会深陷进去寻不找出路。   “他要是有这本事倒是好了。”   夏夜慢吞吞地摘下了墨镜,略有些讽刺地回答道。   她环顾四周,仔细打量着俞知闲背后的这间修车房。   空间里摆满了各种工具,地坑上停着一辆三菱掀背小跑车,刚才来招呼他的男人打开了车子的引擎盖,探着身子检查着。   “不错。”夏夜轻描淡写地评价道,她低头找着干燥的地面,抬脚走了进去。   俞知闲没阻止,只由着她去,他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烟,耸着腕子倒出了一根。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夏夜回头问,正看见俞知闲从屁股口袋里摸出打火机,一边点烟一边望了她一眼。   “早就会的,以前没兴趣,后来不赛车了,总觉得少了点手势,就拿抽烟填补了。”   “也不错。”她笑笑,“总比赛车死得慢点。”   俞知闲在阳光下懒洋洋地站着,微扬的嘴角带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还是死得快好。”他说,“你看我爸,拖到现在就剩下发抖的力气了,还不如痛快点好。”   夏夜没说话,将头扭开了。她听说了那事儿,是从楼上滚下来的吧,俞家风评不好,总没有太平的时候,这会儿正房回宫坐镇,当家人又从楼上摔了下来,媒体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总要添油加醋地分析描绘一番,争产谋财,谋杀亲夫,各种耸人听闻的名头在报纸头版上轮番着挂,一时间洛阳纸贵,街头巷尾又有了共同的谈资。   俞家兄弟大概为这事儿又吵过,吵完了,俞知乐来找夏夜,也不明说,绕了半天的弯子,让她去请俞知闲回去。夏夜看不透俞知乐的心思,不知道他到底是在乎俞知闲这个人,还是在乎他手里的股份。但总归的,她还是来了。   “你上个月就该来和我交接赛事组织的事儿。”她背着身对他说,“你哥和我说你已经做好准备了,可你迟到了一个月还没出现。怎么,准备得没完没了了?”   她伸出手指在一张桌子上轻轻一刮,指腹上立刻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油黑,油腻腻的气味令她忍不住咧着嘴发出了一声恶心的低吟。   俞知闲看见了,他抬手将烟送进嘴里,顺便掩饰了他抑制不住的好笑。   “我会去的。”他远远地冲着夏夜说,“大概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你犯不着亲自上门来找我。”   可夏夜并不相信他的话,她环顾四下,却找不到可以擦手的东西,只能翘着手指走回来,打开车门从车里的纸巾盒里抽了张餐巾纸不停地擦拭着方才手指上沾染的油渍。   “别骗我了。”夏夜将用过的纸巾揉成一团,恼怒地砸向了俞知闲,只是连她自己不知恼的是他躲在这里还是恼他的破地方弄脏了她的手指,“你这都已经谋好了生计了,怎么可能再去坐鸽子笼办公室!”   俞知闲躲开了那团纸,他笑笑,将还剩下半根的香烟丢在地上用脚踩灭了。   “别对我那么没信心,这地方我就是开着给自己留个念想的,想闻机油味了就来闻闻。”他走过来,用脚踢了踢夏夜的后轮,蹲下来指着后轮上一处不明显的凸起冲她说,“下过什么大坑了吧,这都鼓包了。”   夏夜走到这一边,弯腰看了一眼,隐隐觉得轮胎壁是有些不平,却又懒得多烦。   “我和你说认真的。”她一低头,碰上俞知闲仰面,他那一脸的五官似乎都在纠结地打皱。   “我也说认真的。”他站起来,一只脚踏在轮胎的上沿,用力地踩了踩,“明天就去。”   “真的?”夏夜追问着,可俞知闲没理会他,冲里头的那个技术报了个轮胎参数,让他进去看看还有没有成对儿的轮胎。   “我说去就一定去,有什么真的假的。”俞知闲打拉开车门示意夏夜进去把自己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拣出来,“你今天先开我的车吧,我帮你把胎给换了。”   夏夜回头望了一眼停在远处的捷豹F-TYPE,忍不住想起了人们对开捷豹跑车的男人的评价,他们会带着老婆驱车到一百公里外的酒店度假,但一晚上却在和漂亮的女服务生调情。这评价放在俞知闲身上,倒还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她想起了那些关于俞知闲的小道消息,随口问道。   “你的新女友呢?”   俞知闲刚坐进驾驶室里,他要下车窗,反问道:“哪一个啊?有很多啊。”   夏夜将手在胸前一挥,划出了一道丰满的曲线。   “那个胸最大的。”她说着笑了起来,知道他没当真。   “你来就是来问我这个?”俞知闲的手从车窗里伸了出来,指尖上挂着自己的车钥匙。   夏夜接过来,顺便从手提包里掏出了一张金色封壳的帖子递给了俞知闲。   俞知闲低头看了一眼,没接。   “能不能不去啊。”他皱着眉说,“去了很心烦的。”   “真不去?”   “去干嘛?”   “给你个机会,在婚礼上把我抢走啊。”   他抬头看着她,脸上还是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可行吗?”   “不行。”夏夜斩钉截铁地回答,随后将请帖丢进了车里,“这是顾倩让我带给你的,猫咪生日,她想请你的狗参加。”   俞知闲哦了一声,捡起请帖随手放在了仪表盘上,他看见夏夜转身走向了他的车,有点担心地回头冲夏夜大声叮嘱道:“别再开坑里了,换个防爆胎很贵的,我失业中,没钱的。”   夏夜没理他,坐进车里一脚油门踩下去,那车像是屁股被刺戳中的老鼠,飞速地驶出了车房。俞知闲望着她一骑绝尘,提着嘴角笑了一下,随后将车子开进了修理间。   童胜安弓着腰从库房推着两只轮胎走了出来。   “就是她吧。”他冲俞知闲问了一句,随后直起朝门口瞧了一眼,可那个叫夏夜的女人早就没了踪影。   第31章 味道   陶醉墨看着那辆光鲜体面的黑色奔驰跑车停在了蛋糕店的外头,随后,一个穿着衬衫西裤的男人从车里走了出来。她认得那张脸,一次是在医院里,剩下的都是在电视或者小报上。   陶醉墨没由来的有点心虚,随后又想,心虚个什么劲儿,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于是又低下头,打开放蛋糕的柜子,把刚做好的纸杯蛋糕一个个放了进去。   她走进后厨将又一批蛋糕放烤箱,前些日子雇来的姑娘是个新手,磨磨蹭蹭地打着蛋清,不时仰起头朝门外张望,似乎全心等着俞知闲推门进来。   陶醉墨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下,推门回到了铺面里。   她往外瞧了眼,看见俞知闲正站在外头打手机,也不知道到底进不进来,他这电话打得越久就越像是悬在半空里的石头,有一下没一下晃着,最终也不知道到底忘不往下掉。   她顾着自己忙活,将早上剩下的三明治放到了半价柜台,又打开收银机清点了里头的零钱,正一个硬币一个硬币数着,就听见大门上挂着的迎客铃清脆地响了起来。   那石头到底还是砸下来了。   陶醉墨抬头朝着进来的俞知闲笑了笑,嘴里道了声欢迎光临。   亚城的冬天虽然不冷,但俞知闲这一推门也带了一阵冷风进来,陶醉墨穿了件薄毛衣都觉得有些冻,可俞知闲身上就一件衬衫,还将袖口卷得半高,露出了两截黝黑结实的手臂。   俞知闲脸上挂着一丝笑,并不像是有恶意,陶醉墨不禁又觉得自己有些多虑了。她看着他弯腰低头凑在蛋糕柜台前寻觅了会儿,最后要了块儿半价的烤法式三明治。   陶醉墨收了钱,心里还是犯嘀咕,不知道他到底意欲何为。   俞知闲没打算走,悠闲地坐到了临床唯一的一张座位上,他慢悠悠地吃,陶醉墨也不能赶他,只能干等着他发话。门口路过两个女学生,往店里看了几眼,不知道是被橱窗里的蛋糕还是被窗口坐得那个男人吸引的,两个女孩红着脸商量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进来,可绕着蛋糕柜台转了半天,始终也没勇气开口搭讪,只能一人买了个可颂丧气地走了。   等女学生一走,陶醉墨也绷不住了,倒了杯水过去,坐到了俞知闲的对面。   “你这是要给我当一天的活招牌?”她把水放到了俞知闲的跟前,看着他吞掉了最后一口三明治,“是特意来找我的还是路过?”   俞知闲一边喝水一边笑,等把三明治全咽下去了才开口。   “我说路过你能信?”   陶醉墨低头笑了笑,实话实说道:“我是怕你来找我的麻烦。”   俞知闲不假思索地反问道:“我又不和你抢男人,我能找你什么麻烦?”   陶醉墨愣了一记,她知道俞知闲和夏家姐妹是很好的关系,之前医院里护着那姐俩护得极其宝贝的。   “话儿说得太难听了。”陶醉墨直着腰板坐着,有些防备地看着俞知闲,“你说给夏小姐听她也不爱听。”   俞知闲握着纸杯,又喝了一口。陶醉墨看见他依旧带着笑,心里想,这人大约不坏。她听见俞知闲有些不屑地说。   “你们女人真是虚,明明行动上抢得来劲,嘴上还不肯认。”   她也不反驳,心想也就事儿也就是这么回事儿,女人天性干不了大事儿,就因为这一半心思都挂在了男人上,中国女人几千年了,看着都独立自主了,可祖宗的教训还是深埋在骨子里,白天兴许还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到了夜里心就累了,忍不住觉得男人是天,有天罩着地上才能长草。她对何汉川的那点心思,大约也就是这样了。   “不肯承认那是因为自己也知道那是犯傻。反正不管怎么说,夏小姐赢了,都要结婚了,不是吗?”   “难过吗?”俞知闲问。   陶醉墨想了想,冲他微微抬起右手臂,露出了臂膀上的那块黑纱。   “我妈死了,我难过。”她说,“他结婚了,我还真不难过。”   她顿了顿,心想这话也不对,她也是难过的,只是不一样,她就是误了点的旅客,明知道追不上的,还拼了命要试一试,最后没劲了,看着列车渐渐远去,心里剩下的不是难过,只是一点无奈的懊悔罢了。   “你来就是问我这个啊?”她问俞知闲。   俞知闲摇摇头,说他就是和她闲扯而已,随后问她有没有纸笔,他给她写个地址。   “做什么用。”陶醉墨心里纳闷,她一边问,一边去柜台上找了纸笔给俞知闲,看着他在纸上写了个办公楼的地址。   “我看见你柜台里有小蛋糕,先给我打包个两打吧。”他写完了,将便签纸退到了陶醉墨跟前,“以后每天下午两三点的时候都往这地址送点茶点来,大概二十人份的,每天换换口味,咸甜搭配着送。”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   “我吃不了甜的,牙疼。”   俞知闲的字儿出奇的好看,横平竖直勾划有力,只是陶醉墨看得愈发不解,她再会瞎想,也想不到俞知闲是送生意来的。   “这是哪儿啊?”她问。   “我打工的地方。”俞知闲皱着眉头,看起来就有点烦恼,“我讨好那些同事用的,你照办就行了。”   陶醉墨起身按着俞知闲的要求用纸盒子打包了两盒子糕点,可心里始终还是存疑,将东西递给俞知闲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了句。   “是何汉川拜托你来照顾我生意的?”   俞知闲听到这话眉梢不禁一抬…   “我和他不熟。”他否认道,“犯不着听他的。”   “可你和我更不熟。”陶醉墨敏锐地抢白道,“我这店就是做做街坊生意的,哪里犯得上你特意来定。”   俞知闲没回答,从屁股口袋里摸出钱包,抽出了信用卡示意陶醉墨先刷一个月的。   “你和夏夜都一样,太多疑。”他的手轻轻点了点,颇有些心烦地说,“女人怎么都不嫌累。”   ===============================   俞知闲来上班的事儿是一个叫蒂芙尼的女秘书通知夏夜的,女秘书的声音很甜,就和蒂芙尼珠宝的粉蓝色一样,又轻又柔。她问夏夜下午是不是有空,俞先生想和她开个碰头会。   夏夜让艾米查了查时间表,将时间定在了下午三点。等她到的时候,蒂芙尼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女孩没想象得好看,可像亚城里所有的姑娘一样,打扮得一丝不苟,叫人从外表上挑不出任何毛病。   她领着夏夜进去,办公室的过道用玻璃隔开,透过落地玻璃,夏夜看见俞知闲坐在办公桌后头,一手扶着脑袋,一手拿着笔迅速地划写着。   她推门进去,脸上那种幸灾乐祸的笑容几乎抑制不住。   俞知闲抬头看看她,面无表情地说了声请坐。   “别笑了。”他将一叠资料搬到了她面前的茶几上,“我让法务部的人找来了中联邦那边的外商投资管理办法,对于酒店和博彩业的规定可不是那么友善的。”   夏夜没去管材料,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何汉川的脸上。   “让我享受一下这一刻。”她带着一种你也有今天的表情看着俞知闲,“欢迎进入成年人的黑暗世界。”   俞知闲随手用笔敲了她的脑袋一下。   “我不开玩笑。”他严肃地说,“我找过投资部的人,他们说和对方商务部的人只是初步交涉,那意味着一件事……”   “我们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夏夜明了地接下了他的话,“你哥的意思是尽快过去实地考察一下,和当地的商务、土地还有税务部门都坐下来仔细地谈谈。”   “我没看见可研报告。”   “我让人转发给你。”   “尽职调查呢?”   “一起打包给你,律师的和会计师的都在。”   俞知闲点了点头,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看得出来,他正在努力调整自己适应这个世界的节奏,夏夜几乎想不起来上一次和俞知闲这样严肃地对话是什么时候了。   “这是我们两家公司第一次合作投资。”俞知闲将笔丢在了文件上,夏夜看见那上面密密麻麻地做了标注,她知道俞知闲的压力远比她大,俞家需要一个大动作将人们的视线引开,他们要向投资者表明公司的一切运作都是正常且有序的,那些家事影响不了公司的盈利能力。   于是夏夜没耽搁,立刻打电话给艾米,让她将刚才说到的文件转发到了俞知闲的邮箱。   俞知闲回到电脑旁查收文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问了夏夜一句,“你这段时候还能抽出空来出差吗?我想过去一趟。”   “你安排吧,我尽量。”夏夜没把话说死,她注意到玻璃墙外的大开间里突然热闹起来,不少员工都站了起来,一个秘书模样的女员工捧着蓝色的蛋糕盒走向了茶水间。   没一会儿,蒂芙尼敲门走了进来,她用纸盘子端着两份点心放到了茶几上,微笑着请夏夜尝尝。   “员工福利?”夏夜拿起一只裱着粉色奶油糖霜的纸杯蛋糕笑着问道。   “是啊,小俞总每天请大家下午茶的。”蒂芙尼一边说一边起身去给夏夜倒茶。   夏夜并没有吃下午茶的习惯,但为了不显得太过孤高,她还是拿起塑料叉子刮了一点蛋糕上的奶油放进嘴里尝了尝。   “小俞总真是会笼络人心。”   夏夜开着玩笑,她忍不住又尝了点奶油,心想着,味道倒还不错。   第32章 夫妻   自从和何汉川的婚事上了议程,何汉川的身份也就和丈夫差不多了,丈夫是干嘛用的,那就是有无名火儿的时候发上一发。   夏夜的无名火儿是从俞知闲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时候点上的。她出来的时候清洁工正在收拾蛋糕盒子,夏夜随便瞥了一眼,瞧见了上头那再熟悉不过的logo。   这一眼,坏事儿了。扭头回去冲俞知闲发火那是不行的,于是见到了何汉川,一股脑地全倒出来了。   何汉川听夏夜数落了一路,还是老话儿,说她就不该喜欢他,就不该喜欢他这么个牵前扯后的,烦都烦死了。   顺便的还把俞知闲去陶醉墨那里买蛋糕的事儿栽赃到了何汉川身上,一口咬定了是他拜托的。   何汉川懒得辩解,知道夏夜那就是逞一时嘴快,理她了就更没完没了了。他将车停在了父母家楼下的车位里,然后把几样节礼从车上搬了下来。   夏夜从副驾驶座上下来,看看地上的礼品,一点也没有帮忙的意思,但嘴上到还是不停的:“你心善就算了,钱上物上人上的支援我就不说了,还拖上了俞知闲,算怎么回事啊。”   何汉川瞪了她一样,拿起一盒燕窝丢给了夏夜。   “空着手像话吗?”他冲她假意教训道,“甩着空手晃上去吗?被你未来婆婆看见了她嘴里不说,心里不恼火吗?”   夏夜被何汉川拿话一噎,又好气又好笑。何汉川倒是淡定,将东西一件一件拎在手里。夏夜站在旁边,有点想去帮忙,又因为生气还是挂不下面子。   “你现在嘴真能干了。”她跟在何汉川的后头,小媳妇似得嘟囔了一句,随后立刻醒悟过来,这不是她的风格,转瞬间又趾高气扬起来,“我说你呢,你扯别的干嘛?”   何汉川两只手都是满的,只能用手脖子去碰电梯扭,一转脸,憋着笑说:“你继续吧。”   夏夜被这一笑打乱了节奏,愈发懊恼起来。   “你们还真是一个赛一个得怜香惜玉啊,怎么就能那么心疼她。”   心疼两个字一冒出了,何汉川就头疼了,两个人走进电梯的时候,何汉川低头压着声音重申道。   “别乱用词儿啊,心疼这词儿有点上纲上线了。”   夏夜其实也就是图个嘴上的快活,见何汉川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心里也依稀知道有些冤枉他了。   “我说你你别狡辩,态度端正点。能不心疼吗?刚没了妈妈,还带着个孩子,那孩子说起来还得算是你们家的人呢,你弟不是没了么,那那孩子不就算是你小姨家的独苗?”   夏夜没注意到电梯门开了,也没看见何家父母就在门口站着,只管自己说着。   “那小孩你还不是得管……”   何汉川抬头看见了他爸妈,忙一抬手,打了下夏夜的后背提醒她注意。夏夜这一通数落也只是夫妻间的玩笑,回过神立刻闭了嘴,向何家父母问了好。   何父何母愣在门口,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僵着的脸上好不容易回复了点笑意。何汉川和夏夜只是来送元宵的节礼的,明天还得上班,两人把东西放下了又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下楼的时候,风水转了,成了何汉川的专场,从楼上到楼下再到车库,何汉川那不怎么显山露水的口才充分发挥了作用。   “我和俞知闲统共没说过三句话,我去找他帮忙照顾陶醉墨怎么可能,你以后说事儿必须就事论事,不许夹枪带棒的扯什么钱啊孩子啊,声音还那么响,生怕爸妈听不见啊。”   夏夜有点理亏,可但凡是关乎陶醉墨的事儿她都不会认罪服法。不仅嘴硬,态度还极其蛮横,指着何汉川告诫道:“我和你说啊,但凡关系到陶醉墨的事儿,那在我们家就是关乎国情民生的大事儿,你不许狡辩抵赖。”   何汉川听到了这调调,心里也有数了,知道前半段拷问算是结束了。   夏夜说完了也觉得没劲了,时间长了,她心里也早就有底了,知道何汉川心里占第一的是她,只是偶尔觉得日子乏味,便要提提陶醉墨的事儿给平淡的生活下点猛料刺激刺激。   何汉川也知道她的这点癖好,只是从来也不说破,由着她去,他知道夏夜这人发起火来是只野猫,可顺着毛捋,也有听话的时候。   两人回到家,一个去洗澡,一个去阳台上浇花,和老夫老妻似得默契十足。   何汉川没敢养太娇贵的花,一盆蟹爪兰,一盆仙人掌,都是不用伺候就能活的东西,就两盆绣球有点麻烦,但那是夏夜点名要的,她是大小姐做派,点了名也不养,留下来全是何汉川的事儿,每天浇水施肥的,都快养出感情来了。   他拿着喷壶给叶子上喷水,兜里的手机响了,来电话的是他妈。王亚玲在电话那头问了几句惯常的话,到家了吗?路上没事儿吧?何汉川好脾气地回答了,丝毫没有不耐烦。说完了这些,对方还是没挂电话的意思,支吾着问道。   “我刚才听到夏夜说什么孩子,那是真的吗?”   王亚玲问的极其含糊,因为是丑事儿所以连开口都有点难,只能含糊着说。   喷壶里的水喷出去了一半,何汉川便收了劲儿,他怕什么就来什么,他方才一路上就担心夏夜那没遮没拦的话被他爸妈听去,结果还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了。   他停了片刻,继续按动手上的手柄,将水珠洒满了绣球花的绿叶。   “妈,你别操这个心了。”   王亚玲见儿子没正面回答,心里也就知道了答案了。   “这事儿你就不打算和你小姨说?”她轻轻地问道,儿子大了,心思她也猜不出了,问起问题来也只能小心翼翼的,“你小姨他们也可怜的,收养了几次都不行,要是……”   “妈!”何汉川打断了他母亲的话,“小姨家的事儿咱们别插手了吧。”   “那是你小姨,我的亲妹妹,怎么能不管。”   王亚玲还想说话,可电话那头响起了她未来儿媳的声音,似乎是在叫何汉川过去帮忙拿什么,何汉川正好趁着这机会挂了电话。   夏夜洗了澡正在吹头,见何汉川进来了,随口问了句晚上想吃点什么。她的心情似乎因为一个热水澡变好了,何汉川看着她的笑脸,心里也不禁有了一点阳光。他喜欢夏夜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她总是带着阳光热度的,即便她在生气,也能看见阴云密布后头的金色希望。他心里头黑灰得太久了,太需要阳光了,而她就那样一点点照射进来,驱散了那些灰黑。   “刚才谁的电话?你妈呀?”夏夜问道。   何汉川不想提方才电话里的事儿,怕夏夜心里不舒服,所以只是嗯了一声,又把话题扯到了吃上。   “虽不要求你为我洗手作羹汤,但这十指就不能碰一碰阳春水?”他走进浴室,闻到了她洗浴后留下的果香气息,吹风机嗡嗡地响,他的话被吞进了半句,又吐出了半句。   夏夜听得模模糊糊,但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关掉吹风机,看着镜子里头的何汉川。   “要不煮面?”她情真意切地问。   何汉川忍不住从后头抱住了夏夜,脑袋埋进她的脖子里苦笑起来。   “行。”他干脆地说,带着一丝宠溺地语气,“吃一辈子也行。”   一辈子是个甜蜜到极点的词儿,就三个字,可却比我爱你要更让人心醉。夏夜的脸有些发烫,好在刚洗了澡,皮肤本就红红的。   “加个蛋?”她转身面对何汉川,用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就这个我拿手,你亲自教出来的。”   何汉川笑了起来,他低头亲了亲夏夜的鼻尖,眼皮,最后将嘴唇停留在了她的颈项上。   “等会再说。”何汉川的闷闷的声音里带着一死坏笑,他搂住夏夜的腰肢将她抱近了些。“先吃点别的。”   何汉川没羞没臊,但又斩钉截铁地说。   第33章 孩子   陶醉墨坐在餐桌前头算账,一盏白炽灯照得厅堂里明晃晃的,陶醉墨以前最害怕这样的光线,照得一干萦萦都清清楚楚,现在管不了那些小女儿的心态了,全部的心思只在锱铢分毫上。她拿着计算机算了几遍,最终的结果也始终是那个叫人心烦的数字。   小飞坐在桌子对面画画,蜡笔盒子里一排蜡笔,鲜亮的颜色早就用的秃秃的了,剩下黑色灰色还是原封不动的。人就是不喜欢沉重的颜色,小孩子格外诚实,连画画都不愿意动那两个颜色。   大概察觉到了妈妈的目光,小飞抬头冲陶醉墨甜甜一笑。   “妈妈,我画个画给你看。”他起身跪在凳子上,小手指在蜡笔盒里挑来挑去,最后选中了一只红色的,在画画纸的右上角涂了一个不怎么圆的太阳。   陶醉墨伸手摸了摸小飞的头发,起身去厨房热牛奶。   她想着,要是生意还这样,过两个月还是把铺子盘出去的好,回来点钱先还何汉川一些,他要结婚了,这种银钱上的事儿还纠缠不清,夏家的那个小姐肯定也不会让他舒服。   牛奶倒进奶锅里,溅出来了两滴,陶醉墨连忙拿抹布给擦了。她想起今天是六号,大约还一个多月,何汉川和夏夜就得举行婚礼了。到底还是他们成了一对儿。   夏小姐一生什么都不缺,一步顺则步步都顺,不像她,一步错,步步都错。   命这东西真是生来就定好的,半点不由人。   陶醉墨等着火上的牛奶微热了,便拿下来倒进杯子里,走回客厅放到了小飞跟前。   “等一会儿凉了乖乖喝掉。”她站在小飞身后看他画了一会儿,随后又坐回了对面的位置上。   她妈死之前怎么说她来着,太倔,把自己给倔苦了。   陶醉墨抬头看了看镜框里她母亲那张平静的脸,忍不住想到了那天晚上。   她给何汉川打电话,始终打不通,她知道她去参加舞会了,知道他和夏夜在一起,可她就是忍不住要去打他的电话,想要拉他回来,她一遍一遍的打,可始终,对方都没有开机。她就一遍一遍地听着电话里冷硬的女声重复地告诉她,你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其实她知道,即便何汉川接了电话,她也无话可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去求他回来,她没有理由啊。她只是害怕,那种恐惧一波一波地涌上了心头,她想,她妈妈要死了,何汉川要走了,她一个人了,她就一个人了,怎么办好。   然后她坐在客厅里哭了起来,醉墨妈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卧室里出来的,她叹了口气,坐到了女儿的对面。   “我知道我要死的。”醉墨妈开口平静地说道,“你一个人又要辛苦了。”   陶醉墨透过泪水看着她母亲,突然发现她母亲的双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塌陷得那么深了。   “我要去拍张照。”醉墨妈说,“以后挂在墙上的,现在去拍还能看看,再晚点拍就看不得了。”   陶醉墨点点头,又听见她母亲说。   “柜子里有我的卡,你记住密码,就是小飞的生日。”   “我记得。”   “还有你自己的事,你再找一个吧。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一个女人要撑下来真的不容易的,你妈妈我试过一个人带你,但是真的辛苦,有个男人会好一点,收入什么的都好说,人好就行,到时候你遇到事情也有个人商量一下。”   “我知道。”   “还有啊,你的心气不要那么高,你有孩子的,要再找个非常满意的总归不现实,条件好的也都奔年轻漂亮的去了,你虽然还好看着,但到底不年轻了,还有个拖油瓶在,人家男人不嫌弃,婆婆公公也会给你难受的。”   陶醉墨没吭声,知道母亲说得是实话,但有时候实话听着还是伤人的。她带着小飞,就像是绝了自己的后路,可丢下小飞,那又是万万不可能的。她就这样被自己卡在夹缝中脱不开身,能怎么办呢?问一千遍一万遍也还是没有答案。   醉墨妈停下来,用手搓了搓面孔。   “你啊,不要那么倔,太倔,把自己生生给倔苦了。”母亲规劝道。   陶醉墨不觉得自己倔,她觉不出来这些了,她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又不想走得太可悲而已。   “妈,我知道了。”   陶醉墨敷衍着。   醉墨妈顿了一顿,又道。   “至于那个何汉川。”她说,“他心里大约还念着点以前的好,还算是个有良心的男人。你要是真的舍不得,就留下他吧,作死作活地留下他吧。”   醉墨妈羞耻地别开脸,她心里知道这话又坏又自私,可是她要死了,她女儿还活着,她女儿会活的很苦,所以她即便羞耻,即便坏,也还是说出来了。   “你要是想,就去做吧,留下他,他能帮你们。”   醉墨妈的身子前后摇摆了一下,就像那些年老而衰弱的人一样,有些无助而可怜。   陶醉墨现在想起来,最后的那些日子里,她母亲确确实实在帮着她。每次化疗都会找何汉川来,开始时不说话,后来开始说些不着边际的,最后也会说说醉墨的不容易。陶醉墨没阻止,即便知道母亲做得那些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也没去阻止。算了,她想,她就顺着斜坡往下滑吧,能到哪步就哪步,他能回来找她那最好,不能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   后来的结果,她就滑到了底,夏小姐红旗高扬,赢了。何汉川可能真的挺喜欢那个夏小姐的,小报上头老是有他和她一起逛街的照片,他是那么不喜欢逛街的人,还能帮着夏小姐拿东西做参谋。小报上说他做小伏低,陪人逛街结果还只能喘气,连钱包也做不成。可这样的酸话,也不见得有人会信。看看照片上头两人笑的那样开心,怎么都算是一对佳偶。   小飞画好了画,跑到醉墨跟前邀赏。陶醉墨抱起小飞,摊开画纸,瞧见上面赫然画着手牵手的三个人。   她不用问就猜得到那上面的大人是谁,女人是她,男人自然是何汉川。   小飞喜欢何汉川,何汉川每次来都带他玩,带他吃,小飞巴不得何汉川天天在跟前陪着,怎么会不喜欢。   “画得真好。”陶醉墨亲了亲小飞的脸蛋,伸手抓起牛奶杯放进了小飞的手里,催促他喝光。   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陶醉墨远远看了一样,看见了上头熟悉的名字,连忙拿起来按下了接通键。   电话那头,何汉川温文尔雅地喂了一声。   小飞听见了这声喂,立刻认出了是谁,抬起脑袋凑到听筒下面叫了一声何叔叔。   何汉川笑了起来,也向小飞问了好,问他在干什么?怎么还不睡觉?这几天乖不乖?   小飞笑嘻嘻的回答了几句,自发自觉地大声冲着话筒说他想何叔叔了。何汉川马上回答他也想小飞,听了这句,小飞似乎满足了,抱着牛奶杯自顾自走开了。   陶醉墨将手机放回了耳边,喂了一声。听见何汉川轻不可闻的一声疑,似乎觉得换人换的有些突然。   “有事儿?”陶醉墨开口问道。听见那边嗯了一声。   “有个事儿想和你事先打个招呼。”何汉川说,“孩子的事儿,我妈知道了。”   陶醉墨听见自己心里咯噔一下,她稳了稳声音问:“你和她说了?”   何汉川那头简单地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是我不好,说漏了。”他的嗓音有些低沉,“我担心我妈妈会说给方霖爸妈听。”   陶醉墨出奇地冷静,她捏着手机没搭腔,半晌之后才道。   “你去劝劝你妈,别多这个话。”   “我劝了,她未必肯听,她总想着那是她的妹妹,现在没后了,有个孙子算是个念想。”   “你妈给了也没用,这是我的孩子。”陶醉墨挺了挺身子,看见了正在厨房里往牛奶杯里冲水玩的小飞,压低了声音有些坚决地说,“这念想就算给了我也能把它掐断了。”   何汉川说了声知道。   “我就是和你说一下,我妈那里我会去劝。但万一不成,我也想请你担待些,我姨妈的精神状态不太好,她要是要来找你,有些会刺激她的话就别说了,她年纪大了吃不消听的,你……”   “何汉川。”陶醉墨打断了他的话,“你给我打电话,是为了你姨妈还是为了我?”   何汉川叹了口气,他觉得某些灰黑色的东西又爬进了心里,盘旋在那里久久不散,让人觉得气闷起来。   “小飞是你的孩子,我姨妈他们就算再想见,你不让见他们也见不着,孩子始终是你的。”他说,“这一点你放心好了。”   陶醉墨面无波澜地听着,对这一点,她当然不担心,孩子是她的,始终是她的。孩子……孩子说不定是她唯一的筹码了。   “我明白了。”陶醉墨平静地说,“我不会让你小姨难堪的。”   两人没说别的什么话,各自挂上了电话。陶醉墨走进厨房将小飞从小板凳上抱了下来。   “你是帮妈妈洗杯子还是玩水啊,弄得身上都湿了,不冷啊。”她啰嗦着,抽了快干毛巾过来给小飞擦手。   小飞仰面笑嘻嘻地看着陶醉墨,眉眼嘴角,都带着一个男人的影子。   第34章 争执   每天早上,俞知闲的车都会从陶醉墨的面包店门口过,陶醉墨准时在门口等着,等人到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陶醉墨老是问俞知闲是不是在照顾她生意,俞知闲也坦白,说一开始是,现在倒真不是,觉得她家的三明治比别家味道好,吃了这些时候还没吃腻,吃腻了就不来了。   他这么说,陶醉墨也就这么信了,周三早上等了半天,也没见人来,心想着大概是公子哥睡过头了,于是将打包好的咖啡三明治重新放回了柜台里。   俞知闲到的时候已经十点了,白衬衫散开了上头的两颗扣子,袖子习惯性地挽着,看起来让人有种夜宿美人香闺的瞎想。陶醉墨从柜台里拿出袋子递给俞知闲,笑着打了个招呼,问他是不是迟到了。   俞知闲坐到临窗的位置上拿出东西三口两口吃了下去,咖啡冷了,陶醉墨问他要不要重新给他做一杯,他也摇着手说算了,来不及了。   俞知闲吃完了,自觉地打扫了桌子上的碎屑和纸巾,丢进了垃圾箱里,一抬头,看见面前玻璃上贴了张A4大小的白纸,阳光照在上头,透过来几个墨色的字体“店铺转租”。   他回头冲陶醉墨问:“开不下去了啊?”   陶醉墨正在收钱,扭头看着俞知闲有些无所谓地笑了一下。   “是啊,现在就我一个,加一个帮手,有点忙不过来,再多请个人,又要入不敷出,很难办的。”   俞知闲听着,撇嘴点了点头,说了声也是。   “赚的少还不如去找份工。”   “是啊。谁说不是呢。”   两人客客气气聊了几句,俞知闲也没深聊的意思,说了声谢谢便出去了,他拉开车门正要坐进去,目光突然落到了街对面拐弯处的一辆车上,那是一辆不怎么起眼的面包车,四周围着茶色玻璃,从外头几乎看不见车窗内的任何情况。   俞知闲不用看车牌就认出了那车,他长叹了一口气,双手叉在腰上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   这果然是夏夜的风格,他心里想着,一面朝那两面包车走了过去。他盯着那茶色玻璃,明显看见车身震动了一下,门刷一下被拉开,跳下了一个矮胖的男人。   “闲哥……”大墙一句话开没说完,就被俞知闲勒住脖子重新丢进了车里。   大墙这么多年的监视干下来,被目标人物发现了捉住揍一顿也是常有的事儿,所幸生的皮糙肉厚,至今四肢五官都还健在。俞知闲这一丢也就是个意思,倒也没用力,大墙缩进车里看着俞知闲跟了进来,唰一下关上了车门。   “你不累啊!”俞知闲眯着眼睛冲大墙道,“不是早和你说不用盯了么。”   “那是你说的。”大墙撸开了身后的照相机,给自己硕大的屁股腾了个地儿,“夏大小姐那里还没答应呢,前几天又给我签了张支票,叫我继续盯着。”   “她有完没完啊。”   “那你问她啊,我哪儿敢问啊。她付钱我卖命天经地义的啊。”大墙话音刚落,俞知闲的拳头就起来了,但只是作势吓了他一下。   “就你爱钱。”俞知闲骂道,脸上倒没多少责怪的意思。   大墙了解俞知闲这人有时候虽有些戾气,但却不是个不讲道理的,所以也不真怕他,往后躲了半寸,鸡贼兮兮地回嘴道。   “没钱我怎么养老婆啊,又怀了,等鱼下锅发奶的。”   俞知闲一挑嘴角坏笑了一下,知道和大墙多说也没用,他不过是个拿钱办事的,于是拿手背拍拍大墙的胸口说了句能干,下车走了。   陶醉墨正在擦玻璃窗,她看着俞知闲从街的这边走到了斜对面的拐角处上了一辆奇怪的面包车,几分钟后俞知闲从面包车上下来,坐进了自己的车里扬长而去,而那辆面包车又停了一会儿便也开走了。   陶醉墨有些疑心,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盯着那面包车的车尾,拿笔记下了车牌号,================   俞知闲赶到候机楼的商务舱候机厅的时候,夏夜已经到了,她正在打电话,眼角余光瞥见了俞知闲,便挂断电话朝俞知闲走了过来。   “大墙来通风报信了。”俞知闲随口问道,顺手将拎着的牛皮旅行袋交给了服务人员。   夏夜冲着俞知闲淡然地笑了一笑,她擦着正红色的唇膏,不用开口已然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了,“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俞知闲牵动嘴角有些无趣地说道:“我没功夫管那么多闲事,就是觉得有点好笑。”   “好笑?”她皱眉反问,看着俞知闲坐下来将一条腿横着架在了另一条腿的膝盖上,像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一般百无聊赖地看着她。   “我搞不懂你们这些女人的想法,实在有些难以理解。”他闲闲地说,“这是要赶尽杀绝?还是只要她在这城市待一天你就得防着她一天?”   夏夜坐在了他的对面,她第一次感觉到,无论是心里还是现实他们都像是隔了千山万水。   “你这是在帮她说话?”夏夜问道,她从来都觉得俞知闲是她这边的人,因为太确定了,以至于当她不能忍受他在站位上的任何偏差。只是一句问话,她就觉得愤怒至极,仿佛他在背叛她一般。   俞知闲盯着夏夜的双眼,从里面看出了她的怒气,但他觉得她怒得毫无理由,也不打算放纵她的这公主脾气。   “我和她不熟,犯不上帮她说话。”俞知闲冷冷地说,“我是觉得你这事儿做的难看了。”   “是吗?不熟?”夏夜同样冷笑起来,“你见她的次数怕是比见我还多吧。”   “你连我一块儿监视进去了,有意思吗?”   “你是顺带的,我也没想到还能网到你这条大鱼。”   “掌握全局的感觉那么好吗?”   “你哥哥没告诉你,现在你管着一个公司了,掌握全局是必须的吗?”   他们你来我往,嘴皮子上都没有相让的意思。服务员进来送了饮料,看见气氛不对,立刻灰溜溜逃了出去。   夏夜只觉得没意思,将头一扭,望着窗外闷声不语起来。俞知闲打开一瓶矿泉水,仰头喝了几口,也是一言不发。他们很少吵架,因为遇不上需要吵架的事情,偶尔意见不合,俞知闲也都是退让的一方,不是绅士,是嫌麻烦,和女人争辩是一件没有逻辑的事情,所以他一般懒得去说,但这次,他却变得有些不冷静起来。不是对错的问题,是走岔了,夏夜走到了一条奇怪的路上。   “你觉得何汉川不爱你?还是不够爱你?所以你必须时时刻刻盯着那女人。”俞知闲在喝掉了半瓶水之后突然开了口。   “不是他的问题,是那个女人还是有问题,我怀疑她还藏着秘密。”夏夜靠向了沙发后面柔软的椅垫,双手搁在扶手上,稳当而确定地说道,“我知道她很值得同情,各种各样的悲剧都发生在了她的身上,我的确同情她,不过要命的是我的未婚夫更同情她。我说不清楚为什么,但我绝对信不过那个女人,从第一眼看见她,我就觉得她并不简单,你没见过她第一次对我叫板时的那种眼神,那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女人会有的眼神。男人看女人,和女人看女人不一样。我相信我的直觉,我第一眼就不喜欢她,以后也不可能喜欢她。但只要她不出格,我是不会做任何对她不利的事情的。如果你担心这个,大可不必。我还没心狠手辣到那个地步。”   夏夜等着俞知闲开口,可那个男人只是皱着眉头笑了一下,仿佛异常失望一般任由气氛僵持着。他为什么失望?他又有什么可失望的?夏夜恼怒地想着,从什么时候开始,连俞知闲都成了道德楷模了?看不得她做的那些事儿了?   夏夜想到这里,忍不住冷笑一声,她的嘴角眉梢都随着那一声冷笑变得尖刻起来。   “我承认我做得不怎么光彩,不过也用不着你来批评我。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但看起来,你已经不屑于有我这个朋友了,那就去找一些温柔可爱的小东西做朋友吧。”   她站起来向门口走去,但还没走几步突然听见身后俞知闲猛然起身大步追上来,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将她拽了回来。   “你真是欠教训!”俞知闲将夏夜一把推到墙上,死死按住了她的肩膀,“我不关心那个姓陶的小姐有多委屈,也不想知道你未婚夫有多好,对你的道德水准也毫无兴趣,你可以任性妄为,你可以无法无天,随便你,但不要是为了一个男人,或者一段狗屁感情。”   俞知闲似乎是头一次对夏夜发这样大的火,平日里的惯有的漠然神色从他冷峻的面孔上消失无踪,他的怒气带着叫人颤栗的威慑力,夏夜向后退去,却发现背脊已经死死贴在了墙壁上。   “爱情不是比赛,也不是一件可以你争我夺的东西。你们这样绞尽脑汁,你死我活的,有意思吗?不嫌难看吗?我爱你是一种感觉,一种我要和你在一起,一定要和你在一起的感觉。那是自然而然产生的你明白吗?那不是一个东西,一尊奖杯,不是靠手段就能争来的。你为了去抢一个男人,花了那么多心思,做了那么多场戏,得来之后觉得滋味如何?为什么到现在还是觉得那么不安?觉得那东西像是偷来的所以心神不宁吗?还是……”   啪的一声。   俞知闲的话被夏夜甩出来的耳光打断了,夏夜像是被戳中了软肋而心虚着,那个耳光是她的本能的反应,一种用来遮掩心虚的虚张声势。   “闭嘴。”夏夜恶狠狠地逼了过来,她难得地慌乱起来,俞知闲的怒火让她全然没了主意,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一向来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全在一瞬间灰飞烟灭,她的鼻子发酸,心里发慌,却想不出除了闭嘴之外还能用什么样的话来阻止俞知闲。   夏夜的色厉内荏在俞知闲看来有些滑稽。他活动着下巴,满不在乎地笑了一下,锐利的目光毫不客气地刺进了夏夜的眼睛。   “你把事儿给弄恶心了。”他说,“别让我觉得你也恶心了。”   第35章 混乱   对女人来说,没有什么字眼会比恶心来得更震撼。在女人的字典里,恨不是件事,有爱才有恨,讨厌也不是个贬义词,那里头多少含着点娇嗔嬉闹的意思。但是恶心,是完全不可接受的。这字眼带着□裸的鄙视和生理上的不接受。   换成别人说这个词儿,夏夜也许还能消化消化,顺着肠子咽下去,最后化成一个满不在乎的冷笑。可这词儿是俞知闲说出来的,它卡在夏夜的咽喉里,下不去,也呕不出来,就像是架空在了半道上,腾不出空来仔细琢磨。   夏夜的眼睛紧紧地闭了半秒,猛地睁开冷眉冷眼地看着俞知闲。   “知道了。”她说,“我恶心。”   她说不出别的话,脑子里在挣扎着组织反击,心里却在拼命鸣金。她以为,或者说她期待着俞知闲能够低头认错,告诉她他只是一时口快,并非有意说这样的话叫她难堪。可俞知闲什么也没说,他像是全然感觉不到她的难受,转身离开了候机室。   夏夜愣在那里,仿佛觉得她那钢铁铸成的盔甲上出现了一道裂缝,原因却只是俞知闲的一句话。   俞知闲走到吸烟室里,将门一关,从屁股兜里掏出了烟盒。他不是有心残忍,但现下的夏夜就像只松了缰的烈马,全然没了方向。他喜欢她的无所顾忌,真的,他非常喜欢她那种毫无道理的霸道,他喜欢她。   但他依然觉得,她十分欠揍。   俞知闲叼起一根烟含在唇瓣之间,有些恨恨地想着。   那些鬼把戏,阴谋诡计让她上了瘾了。俞知闲点着了香烟,用力吸了一口,燃烧的烟丝在俞知闲口中留下了淡苦的滋味。他平视前方,透过吸烟室的茶色玻璃看见夏夜也从候机室走了出来,她看上去牛股面色平常,但发红的眼眶却让她显得有些焦灼。   艾米从外头小跑进来和夏夜说了些什么,她随手递上了一页纸给夏夜。俞知闲注意到夏夜的双眉紧锁,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出事儿了,俞知闲立刻反应过来,他将还没抽几口的香烟掐灭在烟缸里,拉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僵在候机室门口的夏夜抬起头瞥了他一眼,将那张纸递了过来。   “英国联系人发来的函件。”她竭力抑制着内心的颤抖,用一种平静的声音说道,“夏橙失踪了。”   ======================   陶醉墨透过玻璃窗,看见了街对面拐角处的面包车,不是昨天那辆,换了车牌,连车型也不一样了,但却停在了差不多的位置上。这真不是什么聪明的选择,陶醉墨心想,她耐心地观察着,看着那辆车从中午蹲到了傍晚。   作为一个已经发现猎手的猎物,陶醉墨显得很有耐心,比监视她的人更有耐心。她上好了货,算好了账,最后将柜台仔仔细细收拾了一遍。   等到时间过了四点半,陶醉墨准时拿出了电话,拨下了何汉川的号码。   何汉川大约是在半个小时之后到的蛋糕房,他今天上晚班,从这边绕一下再去医院也来得及。   陶醉墨站在店门口,将一叠小飞的入园资料递给了何汉川。   “你是推荐人,这些表格得要你签字。”陶醉墨微笑着说,她知道,对面面包车里的快门一定按得飞快。但她丝毫没有进屋谈的意思,依旧站在面包房的楼梯上,用温柔的神色看着何汉川,“麻烦你了,每年都得要你确认。”   何汉川同样客气地说了声没事。他接过表格,低头在口袋里寻找签字笔。   “还有个事儿。”陶醉墨不紧不慢地说道,“可能是我多疑了,但是我实在是有点不放心。”   何汉川抬头看了陶醉墨一眼,随口问了声什么事,空着的那只手从衣兜里摸出了一只钢笔,他见陶醉墨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以为是她避嫌,他自己也没有进去的意思,索性将脚踩在台阶上,就着膝盖在表格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陶醉墨从何汉川手里接过表格,下巴微微一翘,不动声色指了指对面。   “那辆车每天一早停在那里,晚上才走,也不见人下车。”陶醉墨看见何汉川要回头,连忙叫住了他,“别回头看,我那天偶然看见有人下来,手里还拿着相机。我担心,是不是你姨妈找的人。”   何汉川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这种假设,他和他母亲谈过,他母亲已经答应了他绝对不说,不可能出尔反尔。   陶醉墨顿了半晌,带着有些犹豫不决的口吻问道:“那会是谁呢?”   何汉川没吭声,他将钢笔套上套子,转身走向了那辆面包车。   ====================   夏夜和俞知闲的飞机到达阿布达的时候,是当地时间的晚上七点,她从原本安排出差的人员中抽了几个能干嘴严的跟着自己到了阿布达,这是位于中东的一个小国家,根据出境记录,夏橙从国内出境之后先到了英国,然后跟着一群无国界医生从英国出境,转道阿布扎比,最后到了阿布达,她所在的慈善组织在位于北部的村庄里进行传染病防治工作,而夏橙就在那里消失不见的。   艾米联系了当地的租车公司租来了两辆商务舱,夏夜和俞知闲一前一后坐上车赶往酒店,夏夜想起还没通知过何汉川,于是拿起电话拨了过去。可接电话的不是何汉川,那头传来一个怯懦的喂字,而夏夜皱着眉头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想起了这个声音。   是大墙的那个笨蛋助手,叫什么名字来着?洛基还是杰基来着?   男人弱弱地冲着电话听筒说了一句hi,还来不及再多说一句,电话便被夺走了。   这一次,说话的是何汉川。   “你的人都被发现了。”何汉川对着听筒说,他的声音听上去还算冷静,并没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夏夜并不惊慌,早上的那一顿教训已经让她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心。   “哦?你发现的?”夏夜漫不经心地问,“还是聪明的陶小姐?”   何汉川回头望了一眼蛋糕店,陶醉墨正在朝这边张望,看起来有些不安。   “别这么做了。”何汉川拍拍那小伙子的肩膀,示意他赶紧把车开走。小伙子原本已经有了挨揍的自觉,这会儿见着了全身而退的曙光,二话不说跳进驾驶室,轰着油门跑了。   “别这么做了。”何汉川不由自主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你这是不相信她还是不信任我?”   夏夜没吭声,其实她谁都不相信,她不相信陶醉墨会俯首认输,也不相信何汉川能保持距离,但她最不相信的是自己,她不相信自己能够完全地占有她的未婚夫,她担心她现在有的小幸福会被某些隐藏的秘密一击而碎。她有些心烦起来,觉得何汉川倒不如生气些,冲她怒吼几句,这样平静如水地对话,反倒叫她胃部不适。   “我们三个没一个值得信任。”夏夜突然说道,她想了想,改口道,“应该说,我和那位陶小姐都是不值得信任的人。”   她知道自己这话听起来像是赌气,但她本意并非赌气,只有她自己明白,她这句话有多真实。恐怕连爱因斯坦都会惊讶,当女人在爱情里感到不安时,那种敏锐的感知能力会有多么强大。陶醉墨手里还有最后一张牌,夏夜隐约猜到了牌面,但却不知道这个女人什么时候会翻开底牌,所以她不得不防,防着她开牌,也防着何汉川知道。   “我向你求婚时说过的话你不记得了吗?”何汉川的声音从电话听筒里传了出来,他听上去很温柔,像是极有耐心的老师正在安抚最为顽劣的学生,“我说过我爱你,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这是我唯一在乎的事情。我不会拿这样的誓言开完笑的。”   夏夜的嘴角扬起了一道不明显的温柔弧度,那是多美好贴心的话,换成谁都会喜欢的。可她的喜欢却是有限的,夏夜从小就是怀疑论者,我爱你三个字说出来太简单,写下来也不过是空泛的三个字,要推翻它,太容易了。   “我相信你的话,”夏夜压低了声音有些疲惫地说道,片刻之后,她听见何汉川用他特有的温柔语调缓缓道。   “别这样充满恶意,你不喜欢她可以,但是没必要把她当敌人来防范。”何汉川再一次回头看的时候,陶醉墨已经消失了,他想了想,继续说道,“我没想过让你们做朋友,大家各过各的生活就行,所以我不会让她打扰我们的生活,但你也别去打扰她的生活,可以吗?”   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请求,夏夜闭上眼睛的时候,心里忍不住想,这要是商业谈判的话,她说不定会被说服,可惜不是。   “我不在乎。”   何汉川听见了夏夜的回答。   “我现在根本不在乎那个姓陶的小姐是死是活。我的妹妹失踪了,你觉得你还有必要和我继续谈论那位陶小姐的生活吗?”   第36章 旅程   阿布达大使馆里,窗式空调因为不堪重负发出了一种单调而持久的嗡嗡声。   一个穿着亚麻衬衫的男书记员,正用电脑飞快地记录下夏夜所口述的信息。   “她事前没有和我们打过招呼,只是说回英国念书。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在英国给她安排了特别的监护人员,负责解决她的一些突发事项,她离开的时候和监护人员说她要去阿布扎比玩几天,监护人员和家里人做了报备,但她到了阿布扎比之后的第二天就转道这里,我看见记录上她是上个月九号入境的,但监护人员告诉我,十一号还收到过她的邮件,而我这个月一号还收到过她的信息,之后就再没有联系了。”   “她是跟着那些无国界医生组织入境的,但她没有医生执照是吗?”   “她学的是生物,才大三,还没有毕业。”   “之前也没有和家里做过任何交代。”   “我看见过她在浏览相关的项目信息,但她没表达过要参与的想法。”   “她的联系方式都留给我好吗?”   工作人员递来了一张表格,夏夜接过来,迅速地填写着。这些都是官方手续,在调查结束后使馆会照会各警察局协助寻人,并且通知各华人团体帮忙。但夏夜知道,这种方式能找到夏橙的可能性很小,夏橙是在边境的小镇失踪的,那里的华人并不多,警力安排更有限,想找到这个人几乎是大海捞针。夏夜填好了表格,又与大使馆的负责官员简述了一下具体情况,便匆匆离开了大使馆。   阿布达的太阳照在泛黄的土地上,泛起的热浪模糊了远处的景象,艾米替夏夜开了车门,随着夏夜一起钻进了车子。   “我哥哥来过电话了吗?”夏夜打开一瓶矿泉水,有些急切地喝了起来,水珠顺着她干涩的咽喉往下,还没润上,就嘶一声烧干了,她接过艾米递来的餐巾纸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让他找人和大使馆打个招呼,不然他们不会重视的。”   “董事长已经安排下去了,他让我和你说,先生和太太那里还瞒着,暂时不要往家里去电话。”夏夜嗯了一声,打开餐巾纸看了一眼,随即将纸巾捏成团丢进了垃圾桶里。   艾米重新递上了矿泉水:“还有俞先生,已经在联系那个无国界医生组织了,他安排好了车辆和会面时间,这会儿正要过去。”   “和他说一声,我和他一起去。”   “那里是疫区。”艾米连忙提醒道,“还有非法的反|Z|F武装在活动。”   “我知道。”夏夜镇定地说,她拿起矿泉水又喝了一口,“赶快打电话吧。”   俞知闲让车子在路边停下,等夏夜的车过来。那个本地司机指着手表告诉翻译,天黑之前必须出城,这两天因为斋节的缘故,有宵禁。   俞知闲嗯了一声,拉开车门跳了下去,一股热浪席卷着当地空气里特有的辛辣气味扑面而来,他扯了扯衣领,眯着双眼看着远处一辆商务车缓缓从混乱的人流中艰难地开辟出了一条路。   车子靠边,还没挺稳,夏夜就从车里走了下来,她手上抓着一条黑色的头巾,在下车的瞬间披在了头上,将一端随意地甩在了肩膀后面。   “我让艾米留在这里等夏阳的消息,我和你去。”她说着又咳了起来。   俞知闲看了她一眼,用手将头巾的下端稍稍往上扯了一下遮住了夏夜的下半张脸。他知道自己根本阻止不了夏夜,如果他拒绝了,她也会另外安排车辆独自出发的。   “看过医生了吗?”俞知闲问,他从艾米手中接过了一个小小的行李袋,顺手丢进了后备箱里。   夏夜正在和艾米交代事情,听了这话随口应了一声。但俞知闲转身,用严肃的口吻又问了一遍。   “我问你到底看过医生了没?”   夏夜有些不耐烦,皱眉回了一句:“就是感冒,别大惊小怪的。”   俞知闲示意艾米回去,随后走过来拖着夏夜的手臂将她塞进了车里。   “我没大惊小怪,要去的地方是疫区,你的免疫系统要是现在就这么个状况,到了那边也是负担。”   夏夜没吭声,她对俞知闲突如其来的严厉已经有了免疫。她坐进车里,从车门上的置物格里找到了一瓶矿泉水,再一次喝了起来,俞知闲说的是对的,她病了,喉咙正在燃烧,每一次吞咽都像是有刀割一般,这是发烧的前兆,从到这里的那天晚上就开始了。她拼命喝水压制,但是毫无用处。   “我找医生开了点药。”夏夜从随身的提包里拿出了一个塑料小瓶,往手心里倒了两粒白色的药丸就这矿泉水喝了下去,“别耽误时间了,七点之前不出城就会碰上宵禁的。”   “耽误不了。”俞知闲示意司机开车,“你自己当心点。”   夏夜点点头,靠向了座椅靠背一遍一遍重复着喝水的动作。   俞知闲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从夏夜手里取走了矿泉水瓶。   “可以了。”他说,“别加重你肾脏的负担了。”   夏夜撸下了头纱,用手掌捂住了嘴,她没化妆,苍白的脸色隐隐透着青色,像是被大雨冲刷过的地面,有一丝潮润的可怜。她侧过脸,朝着俞知闲有些颤抖地笑了一下。   “我真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她有些恍惚地说道,“她被那么好得保护起来,她应该沿着无忧无虑无法无天的道路顺顺利利地生活下去,但现在这是怎么了。”   咳嗽声夹杂在她的话里,像是病入膏肓的人在说临终遗言。   “没那么糟。”俞知闲探过身去,越过夏夜摸到了夏夜座椅下的电动按钮,“别老往坏处想。”   他放平了座椅,让夏夜能够躺下说话,车厢里充满着一种奇怪的香料味道,无时不刻不在提醒他们此时身在异乡。   “没那么糟吗?”夏夜不置可否地笑了起来,她抬头,猛然看见俞知闲下巴上新冒出的胡渣,那一片青黑色让他的脸颊看上去愈发消瘦。   “会是绑架吗?”夏夜问他。   俞知闲摇摇头。   “不会,如果是绑架,早就会有消息传来了,夏橙可是值一大笔钱的。”   “死了?”   “除非她被吃了个精光,不然总有尸体可寻。”   俞知闲冷酷地话语令夏夜不禁打了个寒战,她脑海中闪过夏橙支离破碎的脸,无所不在的血浆,还有一双没合上的双眼。   “见鬼,别刺激我。”她抱怨着,只觉得额头心一阵刺痛,但俞知闲的答案正是她需要的,她习惯性地信任他,她知道他所说的也只是猜测,但只要那句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就仿佛有了十成十的把握。   “我没有。”俞知闲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路上大概有三个小时,你可以睡一觉。”   他回头望着夏夜,感冒药发挥了应有的威力,令她看上去有些昏沉,平日里总是咄咄逼人的目光此时此刻也因为药力而变得柔软起来。   “那还真有点困难。”夏夜抽了抽嘴角,用一种戏谑的口吻慢吞吞地说道,“这里的路况颠得我的肺都要飞出来了。”   俞知闲笑了一下,他同样放平了座椅倒了下来。   “把眼睛闭上。”他说,“能睡就睡一会儿吧,你眼睛下头的黑眼圈都快赶上摇滚明星了。”   车轮碾过了一块大石头,震得他们的身子从座椅上飞起了半寸。夏夜猛地清醒过来,她甩了甩头,突然笑出了声。   “我要杀了夏橙,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她挫败地说,“她害的我落到了如此境地。”   她话音未落,车子又一次剧烈地颠簸起来,司机用极快地语速说着什么,翻译尽职地向他们俩解释道,因为车祸高速公路封道了,所以必须走一段乡村小路,大约还有二十公里就可以从下一个路口绕回高速。   夏夜轻轻地嗯了一声。她侧过身子,蜷着双腿,将脸朝向了俞知闲。俞知闲也躺了下来,他们并排挤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有点可悲得暧昧。   “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她看着俞知闲回头,目光与她碰在了一起,“幼儿园里午睡,你就睡在我旁边的床上,那是几岁来着?四岁?你那时候还尿床的习惯对吗?总在被单上画地图。”   她感觉到自己的思维像是蒲公英松散地私下飘散开来,根本不受控制。她迷迷糊糊地看着俞知闲冷峻的侧面,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而清晰的感觉,他脸上的每一寸曲线,包括他新长出来的胡茬,都是熟悉的。熟悉而又安全的。   “我十四岁那年初潮,你记得吗?”   俞知闲只是想了一秒钟,便仰起脑袋有些没心没肺地笑着。   “哦,我记得。”他说,“你把凳子上的亚麻垫子给染红了,也算是一副漂亮的地图。”   “你找到了我,然后给了我一杯香槟。”她闭上了眼睛,困顿的感觉终于压过了路面颠簸带来的不适,“你对我说,喝吧,现在你成大女人了,可以喝大人的玩意儿了……”   她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就那么突然地,在下一秒进入了沉睡的状态。俞知闲紧绷了一天的嘴角终于在这一刻放送了下来,他望着她此时此刻有些枯槁的面容,目光渐渐地轻柔起来。   她是个傻瓜。俞知闲不由自主地想道,一个强硬的傻瓜。   他用胳膊肘撑住自己抬起上半身,从最后排的座位上扯过一块颜色模糊的破旧毯子搭在了夏夜的肚子上。   他知道她醒来的时候一定会搜肠刮肚,用一切刻薄的话语嫌弃地抱怨这玩意,那样也好,俞知闲心想,但愿那种嫌弃能让她振作起来。   第37章 隔离   这里的夜晚,荒芜得可怕,远处地平线上,低矮的山脉以阴影的形式绵延开去,那种一望无际的未知感叫人不自觉感到心慌。   夏夜用头纱包住了脑袋,有些缓慢地下了车。俞知闲正在和哨卡里的士兵交涉,他说一句,翻译翻一句。士兵时不时耸肩摇头,看起来并不容易打动。   艾米发来消息说相关的放行文件还差一个章,但是现在内政部已经下班了,最快要明天才能办出来。夏夜说了声明白,立刻给夏阳去了电话让他继续托人,最好能直接给这边的哨卡来个电话通融通融。她靠在车门上有些费力地吞咽了一下,感觉声音粗砾地陌生。她抬手摸摸了粘脏的头发,有些无奈地笑了,身上的长衣长裤还有脑袋上的头巾,就像是蒸笼上的纱布,将热气都罩在了身体里,憋得她一阵一阵地发汗。   她回身去找水,看见司机坐在驾驶室里有些敬畏地望着那些荷枪实弹的士兵,这司机张着一张典型的中东面孔,粗犷的五官镶嵌在黑黄色的脸上,张狂的胡子从下巴一直蔓延到了鬓角,可就算这样,他们的眼神却是最无辜的,有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悲凉。这里的一切离太平盛世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每个人看起来都有一种警惕的担忧,仿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厄运降临。   夏夜找到矿泉水大口地喝了起来。她太渴了,可以感觉到嘴唇上已经起了皮,一块块翻翘着,每当舌头划过都会有锐利的割裂感。可她又太累了,实在没力气打开手提包去翻她的唇膏。有什么关系呢,她心想,谁在乎。   她坐在商务车的车门踏板上看着俞知闲,而俞知闲在说话间的一个回头,也注意到了她。   他走回来,那么自然地将手搭在了她的额头上。   “你有些发烫。”他说,“再吃颗药。”   夏夜点点头,费力地拿起手提包,从外头的口袋里掏出了药丸,就着矿泉水咽了下去。   “怎么说?”她用手背擦掉了嘴角的水渍,“可以进去吗?”   “得有文件才行,Z|F禁止外来人口进入疫区,怕MERS(中东呼吸系统综合征)向外蔓延。”俞知闲从兜里掏出烟来点上,双颊用力一吸,微微凹陷下去,显出了几分憔悴。   夏夜知道这里比不得在国内,到处都有关系网,出来进去的都方便。他们家在这边也没生意,托人情能托到这里,那少不得得拐好几个弯。   “等夏阳那边的消息吧。”夏夜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置,等着俞知闲坐下来。   “饿吗?”俞知闲弓身坐下,将烟灰弾在了脚边的黄土里。天气没有因为夜晚的来临而带来任何的凉意,吸收了一天热量的土地正缓缓地释放出热量,从脚底向上,缓慢地蒸腾着大地。   夏夜摇摇头,除了渴和累,任何肉体上的体会都被屏蔽在了外头。   “等进去之后,我去找那个慈善营地,你去警察局,我们分头行动。”夏夜轻轻地说着,就着哨卡外的一盏路灯,她看见自己精美的红指甲上不知何时染上了黑色的污垢,她用力搓了搓,将脏东西从指甲上扣了下来。   俞知闲看着她的小动作,漫不经心地抽着手中的烟。他听从了夏夜的安排,十分庆幸她的头脑还是清晰的。   “还要准备好现金。”俞知闲说,“越多越好。”   夏夜点点头说了声明白,她将头悄悄朝向了摆在座椅旁的一只尼龙包。   “我换了些当地的货币,还有美金。你去警察局可能要用。”   俞知闲看了一眼那包裹,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坐起身进副驾驶室,小心地避开窗口,将五张百元面值的美金递给了司机。   他用英语告诉司机,车子他还要继续租几天,费用按天结算给他。司机将钱卷成小卷塞进了上衣口袋里,用手比出了一个OK的手势。   夏夜将身子靠在了门框上,她用头巾捂住嘴,闷声咳嗽起来。几个拿着自动步|枪巡逻的士|兵时不时用探究的目光望着这边。   “给他们钱能进去吗?”夏夜突然问。她对钱的功用一直以来都是相信的,尤其在这种地方,她觉得钱是最致命的东西,可以让人畅通无阻,当然,也可以叫人命丧黄泉。   “先别急着露富,我不太相信那些拿枪的。”俞知闲重新下车走回了夏夜的身边。他的烟已经烧到了尽头,于是最后抽了一口,将烟头丢在地上狠狠撵了一脚,“最好让他们知道我们除了钱,还有点别的朋友。”   “我们在这里没有别的朋友。”夏夜自嘲地笑了一下,“要是能够完整无缺地回去,我一定会向董事会建议在这里开些赌场,交交朋友。”   “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俞知闲泰然道,他拿着手机走开了,夏夜看见他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手机拿起又放下,知道他也在想尽办法找关系。   夏夜想,她也得做点什么,于是扶着车门站起来,在脚掌接触地面的一瞬间,她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有什么东西在她胃里烧灼沸腾,沿着她的食道向上涌出,逼着她猛地弯腰呕吐起来。   她的神思飘忽,只能模糊地看见俞知闲迅速地奔了过来,她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臂以防止自己因为软弱跌在地上。   太热了,她心想,感到背上在一瞬之间沁出了一层冷汗,像一张张小嘴,紧紧吮吸着她的衬衫布料。   “我没事。”她说着用力啐了几口,接过俞知闲递来的矿泉水一遍一遍地漱口。   俞知闲扶住夏夜,向后抓住她的头发和头巾,防止呕吐物弄脏了它们。他有点担忧起来,抬头看着一个长|官模样的人物举着口罩走过来,用卷翘而飞快的语言冲着他们说着什么。夏夜直起身子,经不住注意到那人背后的枪口因为动作过大的缘故时不时朝向了他们。   她听见俞知闲冲着那人连说了几句NO,随后叫来了翻译。翻译听着长官的话,突然有点恐惧地望向了夏夜。   “他的意思是,夏小姐必须隔离观察才行。”翻译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随后悄无声息地拿起手遮在了鼻孔下头。   夏夜有些尖刻地笑了起来,脱口而出一句滑稽。   “我在亚庇拉看过医生,这就是简单的发烧和肠胃炎症。”她有些失控地大声嚷道,“别害我耽误时间,你明白吗?”   她挣脱开俞知闲,像是一只鲁莽的小兽,用英语冲着那长官高声呵斥道。   “我要进去,我妹妹失踪了,别和我废话。”她懊恼地大叫起来,“我没得那该死的什么传染病,我很好。”   俞知闲想要去抓她,但她挣脱开来。像是垂死前的挣扎,力气大的吓人。   有士|兵过来帮忙,一左一右从两边扭住了夏夜的胳膊,令她无比狼狈地被扣在了原地。她瞪着发红的眼眶,挣扎着,黑色的头巾从肩上滑落被零碎的脚步踩进了泥土里。   她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疲惫和恐惧像是两条守候在阴暗出的毒蛇,乘着她软弱的空档吞掉了她所有的理智。   “嗨!”她听见俞知闲突然大声吼了起来,“我会和她说,先放开她。”   她看见他走过来,越过那些人阻拦的胳膊抓住她,将她从士兵的桎梏中抢了回来。   “我会和她说。”俞知闲抬起一只手阻止了士|兵的再一次靠近,他冷眼看着对方,用尽量简单的语言告诉他们,他会劝她去接受隔离,他不会让她再闹起来,给他时间。   为首的长|官点了点头,示意士|兵退后。   “十分钟。”那人指了指手表,用永远无法平顺的舌头命令道,“就十分钟。”   俞知闲没再理他,他紧紧抱着夏夜,将下巴压在了她的头顶上。他感觉到了她的颤抖,和一声无法抑制的抽泣。   他知道她哭了,也知道她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哭,于是他握住她的脖子,将她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你得去隔离室让他们做个化验。”他极其克制地说道,“不然他们不会放行的。”   夏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背部一僵,想要推开俞知闲。但俞知闲死死地抱住了她。   “放开我。”她压低了声音命令道,但她的虚张声势对可俞知闲来说毫无用处。仅存的理智在夏夜混沌的脑海中觉醒过来,她知道隔离是对的,她正在咳嗽呕吐发烧,那些呼吸性的流行病的前兆反应都是如此,如果真是MERS,她就是传染源,而俞知闲此时此刻正抱着她……她不能让他抱着她。   “放开我,俞知闲,你得放开我。”她焦虑起来,泪水不停地夺眶而出,濡湿了俞知闲衬衫的前胸。她害怕极了,不仅仅因为自己的病,还有夏橙,她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她是不是在受苦,她的妹妹受不了苦的,那是她妹妹,她太了解了,这一路上她竭力避免去回忆夏橙的样子,害怕回忆会让她崩溃,但此时此刻她再也控制不住了,虚弱的自制力再也挡不住恐惧的侵袭,将她逼到了悬崖的边缘。   “我知道,我知道。”俞知闲恼火地冲她低吼道,可他依旧抱着她,像是用上了全部的力气,“不用担心,你一直有水土不服的毛病。这里的人不知道这个概念,但我知道,你只是水土不服,别害怕。你会好的,夏橙也会找到的。”   其实这只是一句无比空洞的安慰,可夏夜需要有人这样告诉她,她需要有人在这个时候抓住她,别让她跌下去沉到水底,她真的需要有人帮她一把。   “我会在这里的。”俞知闲低头亲吻着她的额角,在她耳边无比肯定地说道,“我就在这里。”   他的怀抱是火热的,带着点尘土和薄荷的气息,夏夜是如此地熟悉这味道,她突然放松下来,伸手抓住了俞知闲的后背,肆无忌惮地哭出了声。   第38章 心事   他们被送到了城里的一家医院,应急医生将夏夜安排在了一间有三张床的隔离病房里,两个穿着防护服的医生进来记录了体温,并且采集了血样要拿回城里做双靶标PCR检测,以及病毒血清抗体指标。   夏夜已经冷静下来,歇斯底里的痛苦之后,是异常的冷静。她并不适合哭泣,哭起来也没有梨花带雨的风情,剩下来的只有两只肿胀的眼皮和被泪水浸泡之后微微发紫的嘴唇。   她知道自己看起来一定非常可笑。   一个女医生透过防护面具冲着她微微一笑,用英语问她是不是紧张。   夏夜摇了摇头,说自己没什么事,就是身体还是不怎么舒服。   女医生一边收拾采血器具,一边告诉她,化验结果最快要一天,但如果她第二天早上已经退烧,那从理论上来说,可以有一半的比例排除掉Mers的可能性。   夏夜笑着说她明白,随后在医生的要求下躺上了病床。她依旧很累,但似乎不再那么绝望了。也许是她的歇斯底里得太彻底了,将恐惧吓了回去。理智重新回到了她的脑海里,令她重新开始思考起来。   夏橙对慈善事业不算热心,她是个善良的女孩儿,但还没到大爱无疆的那个地步。她有太多的兴趣爱好,极限运动,画画,旅游,她还顾不上做慈善来陶冶情操。是什么吸引她来得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遇见了什么人,改变了她的想法。但到底是什么?   夏夜翻了个身,闭上了双眼,但沉重的眼皮让她感到负累,那种酸胀的感觉着实地难受。   她站起来,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走动着,她从来没有感觉这么累过,也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她的人生一路高奏凯歌,却在这一瞬间落到了低谷。   她猛然想起了何汉川,想起他不知道怎么样了。但这份思绪被随即而来的其他问题毫不留情地碾压过去。   其实最好的情况就是绑架,他们可以支付赎金,而且夏橙本身就有保险。但至今迟迟没有消息,让绑架的可能性变得极小,如果是绑架的途中意外死亡呢?   绑匪应该不会费心去处理尸体吧,那尸体应该会很容易被发现。就像俞知闲说的,死也要见尸。   警|察局的人极有可能不会费心处理,只能寄希望那些钱能让他们多些积极性了。   夏夜习惯性地咬起了指甲,但随即她想到了刚才指甲上的污渍,立刻惊恐地放下了手。她着急着急地在房间里寻找矿泉水,一回头,却从门上的透明玻璃上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她愣住了,想到了刚才俞知闲对她说的那句话。   他会一直在这里的。   而她是如此得相信他。   有种柔软的酸涩滋味在夏夜心底蔓延,她突然间又有了想哭的冲动。   俞知闲冲着她微微一笑,冷峻的面孔上露出了那种惯常的玩世不恭之态。他的颧骨上方是青黑色的疲惫印迹,而下巴上的胡渣似乎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又肆虐了一回,让他看起来有些落拓。   夏夜走过去,看着他,轻轻笑了。   她想念他的怀抱,那种火热能够赶走一切的不安,将她牢牢包裹在一个安全的世界里。但现在,一墙之隔,她看得见他,却不能触碰他,这种被拘禁的渴望让她的身体里的某一部分不自觉疼痛起来,暗暗尖叫着他的名字。   我需要他。夏夜第一次这样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情感,直白地叫她害怕。   她悄悄地将手按在了那扇门上,平静地说了声嗨。   俞知闲听见了,他挥挥手示意她睡回去,但夏夜摇头拒绝了。   她从兜里掏出手机拨出了俞知闲的号码,对方几乎是立刻就接了起来。   “我不困。”她在电话里说,眼睛始终盯着那张脸,她仔仔细细端详着他,似乎想从这张脸上找到心里那问题的答案。   “但你累了。”俞知闲戏谑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过来,“说真的,你看上去就像根晒透了的鱼干。”   “那就不错了。”夏夜耸耸肩,她发现自己并不在乎在他面前展露丑陋的一面,“我以为我比鱼干还不如呢。”   “眼睛和嘴唇还有点肿。”俞知闲指向玻璃这头的夏夜,随意地绕了个圈。   夏夜歪头瞧着他,噗哧一声,笑出了点眼泪来。她背转身去,靠着那扇门坐到了地上。   “见鬼,我控制不住我的泪腺了。”她懊恼地抱怨道,“这场病一定是烧坏了我的控制神经了。我总是想哭,我想到夏橙想哭,想到我有可能染病了也想哭,现在你说我丑了,我又想哭了。我得喝下去一吨的水才弥补的回来。”   她拿自己开着玩笑,可对面却没了声音,她喂了一声,听见俞知闲用他特有的懒洋洋的语调说道。   “你哭起来很丑。”   “我知道。”   “不哭的时候倒是惊人的漂亮。”   “我知道。”夏夜拿手背蹭了下眼角,顺便伸出舌头舔掉了嘴角上悬着的那颗咸涩的泪珠,“你走了吗?”   她有些紧张起来,她害怕他离开,害怕要独自一个人守着这间病房过夜。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是个色厉内荏的胆小鬼。   幸运的是。她听见俞知闲说了一声没有。   “我就靠在门这边。”俞知闲说。   “坐着吗?”   “坐着。”   夏夜放心了,她知道他就在这扇门的后面,陪着她,哪儿也不会去的。她靠了过去,就好像这样能够感受到他的体温。她知道自己的举动有点傻,也有点不合适,但她安慰自己说,有什么关系呢,他并不知道不是吗。   “给我讲个笑话吧。”夏夜突然说,“让我笑一下,漂亮一下。”   俞知闲有些为难地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笑话啊?”   “问你啊。”夏夜蜷起双腿,将下巴搁在了膝盖上,“你最好顺从我的要求,也许我几天之后会病发身亡,等你再想起我的时候会后悔的,‘老天啊,我居然连她最后一个要求都没有满足,我真是不该。‘所以千万别追悔莫及。”   她听见俞知闲笑了一声,妥协了。   “要不我给你猜个谜语吧。米的妈妈是谁?”   夏夜一愣,支吾了一阵,放弃了。   “笨!花啊。”   “花?”   “花生米啊!”   夏夜笑起来:“还有后续的吧,这谜语。”   “废话,米的爸爸是谁。”   这一次,夏夜想也没想就投降了,咧着嘴巴傻乎乎的已经准备笑了。   “海啊!海上花啊!”   夏夜乐得不行,她想要说话,却被喉咙里冒出来的咳嗽打断了。她别开头,避开了手机话筒。   “我真不该在这时候病的。”她吞咽了一下,将咳嗽和笑容一起压了下去,“如果不生病,说不定晚上就能到那个镇上了。”   “早一天晚一天没差别。”   夏夜听见一声轻微的“啪嗒”,然后,是俞知闲长长的吐气声。   “我们只能去了解一些情况,然后就是等待。在里面等和在外面等其实都一样,无非自己感觉好一些,觉得能做得都第一时间做了。”   “那很重要。”夏夜说,“只有自己觉得尽力了才能过得了自己这一关,不然,余下的日子总会拷问自己。如果再快一点会怎样,如果再努力一点又会怎样。那太辛苦了。”   电话里有一阵长久的沉默,她没有看见俞知闲脸上有些失落的笑容,只是在半晌之后,听见了他依旧不怎么认真的声音:“我有预感她会没事的。”   “你的预感准吗?”   “准,自古以来都这么说,麻烦遗千年。”   夏夜闭上了眼睛笑了,俞知闲的每一句傻话,都能让她卸下一层重负。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你怎么可以这么了解我?”夏夜摸着滚烫的电话,缓缓说着,“怎么可能?”   俞知闲没有回答,他抬起头望着走廊上那一盏小灯吐出了最后一口烟。   “要我通知何汉川吗”他问。   夏夜想了一会儿,最终摇头道,“不用,他来过电话,我不想催他或是为难他,如果他想来,他自己就会来的。”   “你应该相信他。”俞知闲顿了顿,“他算是为数不多的好男人,比我还靠谱些。”   “我知道。”   夏夜心平气和地应和着,她的确应该全身心地相信何汉川,可她就是做不到。她和何汉川之间挤了太多的事太多人,她对他的信任是带着条件的,带着一种谨慎的审视,并不是全然发自内心的。   她喜欢何汉川,非常喜欢,当没有那个名字出现的时候,他们之间非常好非常好。他总是大度的,可她却是小气的。她答应了他的那些可容忍的事,到最后还是做不到。她不觉得他是她的,她不能百分之百的确定,她将一直拥有他,这种不安总是时不时地爬进她的心底。   这听起来非常可笑,就像是一个孩子看见了橱窗里的玩具,因为得不到所以就格外想念,哭着闹着一定要,到最后忘记了最初到底有多喜欢,只记得那种孩子气的占有欲。   这不对,夏夜知道。可她的爱情真的太费力了,几乎叫人精疲力尽。   =======================================   何汉川将护照放在了桌上显眼的位置上,他预约了明天早上去做签证,如果顺利的话,他可以买当晚的机票直飞阿布达。一个小时前他给夏夜打了电话,她听上去不怎么好,嗓子都是沙哑的,他问她是不是病了,可她只是说没事。何汉川并不相信这句没事,他知道自己必须过去,她也许会需要他。   他忍不住想起了昨天下午的那个电话,他不确定自己的语气是不是有些过分严厉,或者说他是不是让夏夜感觉他又站在了陶醉墨的那一边。他有些无奈地想着,那真是个最坏时机,真糟。   ======================================   做一个名人的代价就是毫无隐私可言,也许夏夜想知道陶醉墨的消息必须要请私家侦探四处查探,但如果陶醉墨要知道夏夜的消息,只需要打开电视调到娱乐台,或是在报刊亭随便买本八卦杂志,一切都会清清楚楚地摊在陶醉墨的面前。   夏家二小姐出事的消息早已甚嚣尘上,夏家的发言人出来驳斥了二小姐被绑架的传言,但对于其他的一切提问都用一种回避的方式拒绝了。夏夜从机场出发时被小报记者拍到了,记者用毫无悲悯之情的笔调写着:都说二小姐听话,但这一次身陷险境,却不知谁能救她出来。   看起来,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一场烽火营救的大戏。   可陶醉墨关心的并不是这些,夏夜的离开留给了她最好的机会,如果她能在何汉川飞去夏夜身边之前留下他,那她将有足够的时间来为自己筹谋。   其实她并不正的讨厌那位夏小姐,只是她们都需要同一个男人。   在落下店门的一瞬间,陶醉墨改变了想法,不是她们都需要同一个男人,是她,她需要何汉川。这种需要比夏夜那种爱情复杂的多,一点点喜欢,一点点怀念,一点点自私,调和起最后一点点绝望,形成了这种需要。   这种需要不怎么光彩,她知道。   可她现在顾不上光彩了。   ========================================================================================================================================================================================================================================================================================================================据说少一百字也会进小黑屋,所以作者我很无奈地只能用废话来填补空缺了,千万不要告发我呀。话说大家会喜欢看骗中骗男强女强文吗?我也不知道啥文更符合大众口味,其实除了傻白甜之外我啥都愿意写,不写傻白甜是因为不知道怎么甜够二十万!作为新人,能有你们我真是超级满足了!真话!其实人物设定的时候我不知道何汉川会那么不讨喜,甚至让你们反感,我只是以一个夹缝中的好人形象来塑造得他。但是没有把握好,把小何给坑了。对不住小何呀。   第39章 寻找   夏夜被隔离了四十八小时,PCR化验结果显示隐性之后,医生为了保险起见,坚持等她的温度退了才放人。她在煎熬中度过了这两天,俞知闲在第一天上午拿到了通行证,为了不耽误时间,自己一个人带着司机和翻译进了小镇。   夏夜偶尔会收到何汉川的电话,第一次是在他去机场的路上,第二次,是他告诉她家里出了事儿,他可能会耽误几天。   夏夜比何汉川想象地更了解他,她立刻知道,这个家里这个出事,十有八|九和陶醉墨有关。但这一次,夏夜没戳破他,她想到自己似乎也并没有那样的无可指摘,她想念着俞知闲,似乎比想念何汉川的次数要多得多,即便她安慰自己说那只是在特殊情况下的一种依赖,但在那瞬间,她同样的不忠,这算是精神上的出轨吗夏夜心想,她突然感觉这种潜藏在脑海中的不忠竟然如此可怕,只要藏得好,永远不会被人发现,即便露出了马脚,对方也只能猜测,但永远无法确认。   夏夜没有责怪何汉川,愧疚让她变得大度起来,她没有说她被隔离的事,只是说她很好,夏橙暂时没有消息,再多的人过来也没有用。何汉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夏夜,她需要他吗?需要他立刻出现在她身边吗?   再一次,选择权落在了夏夜的手中。何汉川总是会把选择的权利交给她,简单地就像站在十字路口,向左向右只是一句话的事。   夏夜扪心自问,她需要何汉川吗?她需要。可她现在不想面对他,她怕他看出端倪,怕他知道其实不忠的人是她,她甚至自私地想,如果他知道了,她就再也无法理直气壮地指责陶醉墨那档子事儿了。   于是她说,她需要,但她希望他能先处理好自己的事情。这话听起来有些大义凛然,可至此之后夏夜明白了一个道理,但凡大义凛然的话下面总有见不得人的肮脏心思。   当夏夜结束隔离走出医院的时候,俞知闲和那辆被黄沙蒙身的商务车就在医院大门口等着她。她注意到俞知闲的胡子又长了一寸,已然将那张坚毅的薄唇藏进去了一半。   她有一瞬间以为俞知闲会张开双手拥抱她,她也知道自己会毫不犹豫地扑进他怀里,即便那不对,她还是会那样做的。   但俞知闲什么也没做,只是抬起头看着她笑了一下。夏夜有些失落,她突然想起了夏橙对俞知闲的评价:这人一点也不随和。   是的,这不是个随和的人,他有着自己古怪的想法,而且那样执着地坚持着。夏夜在心里感激俞知闲此时此刻表现出来的冷淡,避免了她的冲动会带来的麻烦后果。   她走过来,将化验单和随身物品丢进了车里,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冲俞知闲说:“我得给自己买个好点的洗发水,再给你买个剃须刀。”   俞知闲笑着摸了摸下巴,对自己的不修边幅并不在意。   他们上了车,通过哨卡进入疫区,夏夜一边用牛皮筋将干枯的长发盘在脑后,一边望着车窗外的异域景色。   这是片混乱而又充满了隐忍生机的地方,上一秒看见牲口从马路中央横穿过去,下一秒,便看见最大马力的越野车扬起尘土乌泱而去。路边的人看上去有些灰头土脸,皮肤上带着被烈日和黄沙侵袭后留下的沟壑。夏夜有些同情,但随即又意识到她的同情是毫无意义的,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缸里,不论缸里的水是热的还是冰的,总有适应的那一天。别人的同情,不仅遥远而且毫无意义。   她碰了碰盘好的头发,放下了胳膊。   俞知闲随即将一个男人的资料递了过来。   “你看下。”他说,“见过这个人没有?”   白纸上,是一个长相有些阴郁的家伙,一头浓密的褐发下是一张消瘦而棱角分明的面孔。夏夜看了第一眼便摇头否认了认识他的可能性。   “我从没见过他。”她说,“和夏橙的失踪有关吗?”   “他是那个无国界医生组织里的成员,和夏橙几乎同时失踪的。”   “你确定他们之间有关系?”   “我让国内的朋友查了查,这个人有本地血统,但是详情并不清楚。”俞知闲严肃地说,“我不能确定他们俩有什么关系,但这个男人前一天离开了营地,之后,夏橙也跟着消失了。”   俞知闲的话令夏夜不得不重新正视起这个资料上的男人来,她低头仔细看着这个男人的履历资料,从毕业院校,到后来就职的医院,但是没有任何内容能勾起她的记忆。   “我绝对没有见过他,或者听夏橙提起过他。”夏夜的手指按在一排排的字上,又一次看了起来,“他在英国工作过。”   夏夜指着其中一行工作记录说道:“这个人九月辞了职,加入了无国界医生组织,在伦敦总部学习了两个月时间。夏橙是十月多回英国的报道的。如果他们俩有关系,那必然是这个时候认识的。”   “我也这么想。”俞知闲指挥车子停在了一间简易的平房门口,率先下了车。   夏夜跟着他走下去,穿过一扇铁丝门进了警察局的大门。一个精通当地语言的医生联络员已经在里面等着他们了。他们找来了当地警局的负责人碰了个头。警局的男人总有着一副高傲而难以接近的模样,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大家保证,他们已经排出人手在当地巡查过了。   “那远远不够!”夏夜不耐烦地说道,但俞知闲一把抓住了她,示意她稍安勿躁。   那个联络员也不安地愤怒着,他站起来,对着负责人大声而迅速地表达着什么。夏夜将头偏向了翻译,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联络员认为当地的警局从来没有认真地寻找过,只是在附近象征性地贴了告示而已。如果真要找,就必须顺着河流水源往下游寻找,附近的村落里因为疫情的缘故都有部队把守,不会收留陌生人。如果夏夜他们是被劫持的,那必然要在野外生存,而在野外生存必须要靠近水源,所以他认为沿着水源搜查必定会有所收获,哪怕找不到人也会有一些遗落的线索。   警局的负责人对这样的指手画脚感到极端的反感,他将手中的文件夹嗙一声丢在了联络员的面前,大声驳斥着联络员所有的指控,他反复强调着他在缺少人手的情况下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如果这样对方还不满意,那他们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种族那么多国家,可官僚做派却是惊人的一致。夏夜坐在那藤编的椅子上,将左腿翘到到了右腿上,又在一秒之后换了个个儿。她对那种声嘶力竭的表演已经越来越明显地不耐烦了。   “钱给了吗?”夏夜低头问俞知闲。   俞知闲摇摇头冲夏夜笑了一下,驾轻就熟地问道:“你来还是我来?”   夏夜想了片刻,问俞知闲要了根烟,然后起身走到了警局负责人的跟前。   她将烟放进了嘴里,隔着办公桌探过身子去,问那个负责人要了火。   “我知道。”她微笑着用英语说道,“我知道在这里干活有多辛苦。人手不足,经费不够,天气又热得吓人。走在路上都觉得辛苦,更别提要去下面露天里寻人了。”   她坐了下来,依旧将一条左腿驾到了右腿之上,此时此刻,她穿着普通的牛仔裤和白衬衣,头上还按着当地风俗包着头巾。她没化妆,五官神色都有些暗淡。但看起来依旧充满了笃定的气势。   她拿烟的手指了指身后的医生联络人:“他们都是好人,无偿地到这里来帮助大家,如果他们的人失踪了,我们却无动于衷,那会寒了他们的心的。”   “而且我妹妹也是其中的一员。”她说道,“她是因为做慈善才到这里来的,她的失踪让我觉得难受到了极点。还有那个男医生,放弃了在伦敦的高薪来这里,真的值得所有人敬佩。我们所有人,包括那些接受过他们帮助的人都希望他们能够安全归来,哪怕回来的只是一具尸体。”   “可你知道我们不了解这里的情况,我们什么做不了,只能依靠你们了。当然,我知道这事儿会加重你们的负担,但我愿意承担额外的支出,而且我和我的家族愿意付出必要的代价,只要能让他们回来。”   “求求你。”夏夜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哀伤的神情,她的眼神是如此绝望,足以叫人信服,“求求你帮帮我们。”   =======================   当他们步出那间破烂的警局的时候,那个随身的口袋已经转交到了必要的人手里。俞知闲走过来亲了亲夏夜的脑袋。   “你一直都精通此道。”他说,“不像我……”   “随时随地想要挥动拳头吗?”她抢了他的话头,说出了他想要说的,“你真是不适合沟通交流。”   “确实如此。”俞知闲看了看手表,“现在我们起码可以确信即便他们什么都不做,也不会阻拦我们,让我们一无所知了。”   夏夜知道,俞知闲和她一样,始终信不过那些人,他们只能寄希望于他们将一些现成的消息传递给他们,至于其他,可期待的着实不多。   接近正午,正是日头最毒辣的时候,俞知闲带着夏夜找了一间看起来烟火缭绕的破烂小饭馆,他让司机和翻译负责点菜,自己和夏夜先坐进了蓝绿色的卡座里。   “我联系了一个朋友的朋友,他会推荐几个得力的人手,我打算带着他们和医院的那个联络员一路沿着河流边缘找下去。”俞知闲脱掉外套丢在了椅背上,“你可以在这里等消息,也可以回到首都去,那边要安全许多。”   他为她倒了杯茶,但那棕红色的液体让他们二人都有点畏惧,俞知闲拿嘴唇碰了碰便立刻放弃了:“如果这一遍找下来依旧没有消息,我觉得我们就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夏夜把玩着那只玻璃杯,看着里面的液体一圈一圈的摇晃着。   “我知道。”她平静地说,“但我始终觉得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不是绑架或者劫持这样简单的。”   俞知闲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她的说法,但他依旧坚持着要她回首都去。   “你不能一个人待在这里。”他说,“明天就出发吧,最多后天就得走,我找的人后天会到这里,他们会开车过来,这样司机就可以送你回去了。”   夏夜没有说话,她等着那红色的液体平稳下来,随后屏住呼吸一口气喝掉干了。   “不。”她斩钉截铁地说,“我跟着你一起去。”   第40章 同行   “你根本没有合适的衣服。”俞知闲挑剔地看着夏夜床上那一堆乱糟糟的东西,冷着脸评论道,“我们不是去派对,没工夫搔首弄姿。”   他说着,用手指从那堆东西里勾起了一条带蕾丝花边的丝质内裤,有点讽刺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这看起来有点浮夸。”   夏夜知道他要做什么,他不想让她去,所以他会用一切手段,软的硬的,只要能阻止她就行。   她已经按着他的无礼要求把打包的行礼倒出来了,不难想象他会挑三拣四,口出妄言。   “我没有淳朴的四角短裤。”她狠狠地从他手上夺过了那条内裤塞进了包裹里,然后用尽量冷静的口吻商量道,“也没有难看的冲锋衣,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去集市上买一点。”   俞知闲没有理会她,他当然不会让她去买,低着头继续挑拣着。夏夜站在一旁,像是个等待老师批改作业的小学生,带着点诚惶诚恐的不耐。   她看着俞知闲将一瓶润肤霜丢了出来,随后是一件白色的纯棉衬衫。   “你不需要这些昂贵的东西。”他抬起眉毛看了夏夜一眼,随手又拿起了一瓶防晒喷雾讽刺道,“你确定你不需要一瓶美黑油?”   但夏夜在他将喷雾丢到垃圾桶之前制止了他。   “你要是敢把那东西丢掉,我会咬死你的。”   “我们不是去海滩晒太阳。”俞知闲原本就冷漠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夏夜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她准备的卫生巾。   “快到日子了?”俞知闲用下巴指了指那包卫生巾,不置可否地问。   夏夜几乎有些生气了。   “我不想和你谈论我的生理期。”她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着愤怒的光芒,随后坐到了床沿上将东西一样一样摔进了她的背包里。   俞知闲又一次咧开嘴笑了,他的上唇被胡须覆盖着,一笑之下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这让他看上去愈发的邪恶。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王八蛋。别不好意思说出来。”   这话让夏夜忍不住冷笑起来。   “没有。我从来不会不好意思。”她说,“你就特么就是个王八蛋。”   她骂人的时候,狠狠地瞪了俞知闲一眼,可俞知闲从来都不怕她的怒气,也许别人会觉得夏夜在生气时有着母狮子的彪悍劲儿,但在俞知闲看来,她始终就只是只装腔作势的斑纹猫而已。   “你会拖我们的后腿,走不了多少路你就会觉得难以坚持,也许你穿着高跟鞋能走上一天,但这和在烈日地下通过长满了灌木的河滩是两码事,没人会帮你背背包,也没人会来对你嘘寒问暖,你的脚会起泡,皮肤也会晒伤。我不知道你对这样的事儿干嘛这么执着。”   “闭上你的嘴。”   夏夜丢开她正在折的长袖衬衫,懊恼地咒骂道,她被俞知闲那种无所不知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我不是个白痴,俞知闲,我没带任何不该带的东西,你睁大眼睛仔细看看,我难道蠢到了连这都搞不清楚的地步吗?”   俞知闲脸色的笑容消失了。   “我只是告诉你,你没必要跟着你,你应该回国,去个安全的地方等消息。”他抓过一张椅子坐了上去,将双脚毫不客气地架在了床沿上,“何汉川为什么没来?你没让他来?”   他问得有些突然,让夏夜一时间找不出合适的借口,只能用一声怪笑忽略了这个问题。   可俞知闲没有放过她。   “这不合常理。”他说,“他应该是得到消息立刻赶来的,但现在已经快一个星期了,你就不担心吗?不想回去巩固你的阵地吗?”   夏夜依旧没理会他,她知道俞知闲在做什么,他绞尽脑汁只是想让她离开这里。可她不是那种听话的女人。   “别多管闲事。”   夏夜侧过身子,将一柄梳子,一只牙刷和牙膏装在洗漱包里丢进了背包中。   “不是有句老话么,如果他是你的,他始终会是你的。”她含糊地说,声音里的不确定让她自己都有些羞愧起来。她听见俞知闲笑了一声,明显对她的话嗤之以鼻。   “这样的鬼话你也信?”他说道,“你好斗得就像只高卢公鸡,怎么会肯让人将脖子伸进你的饲料槽里。”   “我真是谢谢你的夸奖。”夏夜烦躁地用手打掉了俞知闲搁在床上的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重新将东西整理起来,她不怎么善于收拾,尤其是现在,她心烦意乱,更是干不好这样细致的活儿了。   “好斗也得看时间,闲暇时当娱乐活动还不错。”她说道,“但现在我实在没有力气了,夏橙了无音讯,我又病了一场,还要面临你不怀好意的指责,我实在实在没功夫去管别的事情了。”   她将一条牛仔裤飞快地塞进包里,生怕被俞知闲看见了,批评她没有更牢固的裤子。   “我累了,我一想到我妹妹也许死了,就对拈酸吃醋的事情感到没兴趣。”她没说出那另外一个理由,她不想告诉俞知闲,他也是理由之一,她担心那会让他们之间变得难堪起来,“所以先放一放,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即便我落后了我也能赶上去,我从来不担心这个。”   她言不由衷地说道。但俞知闲怀疑地看着她,随后问她是不是确定真这么想。   可夏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我不会是负担的。”她岔开话题肯定地说道,“也许我走得不够快,但是我比任何人都了解我妹妹,也没有人会比我更努力地去寻找她。”   她说着将最后一件长袖外套丢进了包里,那包裹不算太鼓,但掂量起来还是有点份量的。   屋子里有有点闷热,老旧的空调吹出的冷风悲惨地抵抗着潮热的空气。夏夜感到背后沁出了一层薄汗,不知是因为天气,还是因为紧张。   她对一切都感到紧张,对这次旅程,对将要面对的结果,对和俞知闲同处一室四目相接,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感到烦闷。   俞知闲弓起了身子,将胳膊架在了膝盖上,他抬头看着夏夜,就那样盯了一会儿,夏夜强迫自己也看着他,她的大脑有些闭塞,一时间看不明白他的眼神。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不能再有更亲密的接触了。”   “什么?”夏夜有些惊慌地反问道。她的表情在一瞬间出卖了她,让她看上去有些软弱。   但俞知闲并没有被这软弱所打动,他死死地盯着她,用没有情感的声音说道:“你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不怎么好,你真正能够的依靠的只有我,所以你会对我产生一些奇怪的感情,我不懂心理学,但我知道你现在比以往更需要我,那种感情会和爱情混淆在一起,让人分不清楚真假。如果放在其他时候,我会愿意让这一切继续下去,但现在不行了。我们还是会回到我们的城市里,我有我的生活要过,你也有你的爱人需要抚慰。如果我们继续这样上演相依为命的戏码,对谁都没有好处。”   俞知闲的话像一颗炸弹,直击夏夜的心脏,让她不自觉瑟缩了一下。她不怎么自然地笑了笑,装出了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   “别担心。”她放声笑了一下,感觉到背后的汗珠又渗出了一层,“我分得清爱情和需要,我并不蠢。”   “这和蠢没关系。我不是圣人,但我不想惹一屁股麻烦。”   俞知闲的话让夏夜有些难堪,她站起来走到窗口推开了窗户,她需要一些新鲜空气,哪怕是潮热的空气也行。   “你大可以放心,我对麻烦也同样没有兴趣。”夏夜勾起嘴角冷淡地说道,她低头往下看了一眼,小旅店的正门口停着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在车门旁站了两个穿着迷彩裤的强壮男人。   “他们是雇佣兵还是保安公司的人?”夏夜有一次岔开了话题,她忍不住有些担心,她听说过那些雇佣兵的名声,并不是什么忠勇之辈,“可信吗?”   她听见屋子里沉默了一阵。   “不。”俞知闲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兀自无奈地笑了一下随后起身,“我说不上为什么,但我不相信他们。”   夏夜的心突然一沉,她回头盯着俞知闲,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慌。   “我以为那是你朋友的朋友介绍的。”   “那就是问题所在。”俞知闲穿过房间走到门口,打开了他放在地上的巨大背包,“朋友的朋友总不是那么可信的。”   夏夜追了过去,对他这样的说法感到不安。但俞知闲没有多说什么,他从包里取出了一个黑色的盒子,打开之后,里面放着一柄瓦尔特P99,夏夜屏住呼吸看着俞知闲熟练地上了子弹,锁住保险递给了她。   “你会射击对吗?”   夏夜深深地吸了口气,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是的,她会射击,每一个有钱人家的儿女都会受到或多或少的自卫训练,射击是其中不可少的一部分,但她上次摸枪几乎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   “我不保证我射得准。”夏夜接过抢塞进后腰里,然后将衬衫扯出来盖住了枪柄,那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微微有些颤栗,她忍不住暗自祈祷永远不会有机会使用这东西。   但俞知闲开口打破了她的希望。   “山区不太平,即便那两个雇佣兵是好人,也保不齐不会遇上别的危险。你不用射的准,有足够的架势吓吓人也行。”   他背上包,示意夏夜拿上行礼跟着他走。夏夜低头笑了一下,她走过去拿起她的背包冲着俞知闲严肃地保证道。   “我不会拖谁的后腿的,我从来没做过拖后腿的事儿。”   “但愿如此。”俞知闲有些没由来地烦躁起来,“有时候你的倔强真让人受不了。”   他背上背包转身走向楼梯,夏夜连忙跟了上去,她的目光追随者俞知闲的背影,随后注意到俞知闲的腰间同样鼓出了一块。   第41章 软弱   何汉川并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只是将检验报告放在了桌子上。   “你早就知道了。”他自嘲地笑了一下,看上去有些疲惫和无奈。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像是个笑话,每当他以为一切都会平静下来,朝着幸福的方向走去的时候,上帝就会随便地甩一下手,在他看似平顺的道路上丢下一道障碍。那时候和陶醉墨是如此,现在和夏夜同样如此。   陶醉墨抱着小飞坐在了桌子的另一头,她抚摸着小飞的头发,端详着那孩子漂亮的脸蛋。   “是的。”她说,“我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个问题令陶醉墨笑了起来,她明显地觉得这样的话有些可笑。   “你有什么资格知道呢?”她反问道,“我是想告诉你的,可那时候的你像对待一件垃圾似的将我拒之门外,所以我想就算了吧,一辈子别让你知道算了。”   “你想要惩罚我?”   “我没想这么多,只是不想让你捡便宜做现成的爸爸。”   “可你现在告诉我了。”何汉川抬眼看着陶醉墨,有些锐利地指出了她的矛盾之处,“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呢?”   陶醉墨顺着小飞的脑袋瓜将他乱糟糟的刘海理顺了,随后拍拍他的屁股,示意他出去玩一会儿。小飞从地上捡起他的小皮球,十分有礼貌地和客厅里坐着的两个人说了声再见。   何汉川看着小飞的背影,感觉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那不是单纯的为人父之喜悦,而是一种茫然无措的焦躁,他突然从他原本的道路偏离出来,站到了一个奇怪的位置上,他是夏夜的未婚夫,却是这个孩子真正的父亲,这两个完全没有可能融合在一起的身份却偏偏落在了一个人身上,让他无所适从。   陶醉墨并不着急,她稳稳当当地站起来从水壶里给何汉川倒了一杯水。   “如果不是因为你姨妈的出现,如果不是因为她执意要看这个孩子,我是不会说出来的。”她将杯子放到何汉川的跟前,用平淡的口气掩饰了谎言,“我并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夏小姐会生气的,她生气了,后果也许会很严重。”   陶醉墨有些讽刺地笑了一下。就在那天上午,何汉川的姨妈突然给她打了电话,要来看孩子,她拒绝了,可何汉川的姨妈是那样的激动,她说她没有了儿子,什么都没有了,就像看一眼这个孩子,看看他是不是长得和他的儿子一样。那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可怜,可陶醉墨却麻木地想,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她挂上了电话,将这件事告诉了何汉川,就在他奔赴机场的半道上。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巧,也许晚一刻,他就走了,一切就会变得不同了,好在这一次,上天可怜了她,难得地施舍给了她一点好运气。   “去和你姨妈说一声吧,我没骗她,这孩子和他们家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陶醉墨言不由衷地说道,她并不在意别的任何人任何事,唯一要紧的是何汉川的回答。   那个男人站起来看了她一眼,他突然觉得她陌生起来,那是种奇怪的感觉,眼前的人容貌未变,却叫他感觉不到任何熟悉的地方。   “我知道了。”他简单明了地说道,“我会看着办的。”   可事实上,何汉川明白,他自己此时此刻已经什么也不确定了。   离入睡的时间还早,自从来了这里,夏夜就开始不停的失眠,夏橙、何汉川、俞知闲像是走马灯似的在她脑子里转个不停,一整天她都在想着这些人,翻过来转过去,始终理不出一个头绪。   他们在傍晚时分路过了一个小村庄,照例进去寻访了一阵,也照例毫无收获。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了,其中一个雇佣兵提议在当地过夜。   他们付了点钱,找了户牧民家借宿一宿。夏夜开始有些绝望起来,这让她整个人都陷入了低沉的情绪当中,她没有吃多少东西,只是喝了些汤,然后便回到了牧民给他们腾出来的一个散发着羊粪臭气的房间。   她将睡袋铺在一快高起的平面上,然后架起脚,有点费力地脱掉了她的行军靴,随手啪一声丢在了地上。   她又累又臭,但她一点也不想去洗漱,她想到了背包里的那瓶洗发水,顿时觉得俞知闲是对的,那东西她一点也用不上。   我讨厌他是对的。夏夜有些不理智地抱怨着,随后倒在了她的睡袋上,她感到自己的头脏得要命,闻起来有股沙土的腥燥味道。可她懒得去管这些,只是蜷起身子,呆呆地睁着眼睛望着门口。   过了没多久,俞知闲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属于他的行李和睡袋。他看了夏夜一眼,注意到了她像死人一般的低落。   “别这样。”他关上门,并用一张凳子抵住了门的后背,“她还没死呢,你就已经表现得像去送葬一样。”   俞知闲的话有些刻薄,可夏夜依旧不为所动,她看着他走过来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铺好了睡袋。   “那两个人在外面?”夏夜问。   俞知闲打开背包,找出了一卷纱布和一瓶烈酒。   “或者你想和他们住在一起?”他故意反问道。   “你用凳子抵住了门。”夏夜说,“你为什么这么不相信他们?”   “直觉。”俞知闲简单而蛮横地说道,“别问了,就是直觉,没别的理由。”   说完,他走到夏夜旁边抓起她的胳膊将她拽了起来。   “你说你不会是个负担,那就别表现得像头死猪。”他充满恶意地骂着她,直到她能够用自己的力气坐直身体。   夏夜摇晃了一下,笑了起来。   “没用的。”她说,“这些话刺激不了我,我不会上当的。”   可俞知闲根本没理会她,他坐下来,弯下腰将夏夜的一只脚抬了起来。   “别!”夏夜突然叫起来,想要把脚抽回来,但俞知闲猛地往前拽了她一下,让她失去了平衡,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脱掉了她带血的袜子。   她前脚掌上的一个血泡磨破了,血顺着脚趾缝蔓延到了脚面。她根本没感觉到疼,只是觉得湿湿的,便以为那只是脚汗罢了。   俞知闲看了一眼,发现并没有什么大的关系。于是他打开酒瓶盖冲着夏夜的伤口倒了一些液体上去,酒精蔓过夏夜的伤口,令她感到了一阵冰冷的刺痛,她不得不咬紧下嘴唇,以免哼出声来。   “眼下只能这样了。”俞知闲用纱布擦掉了血迹,然后仔细地在她的前脚掌处又绕了几圈,“明天结了痂就好了。”   他说完,又去抬夏夜的另一只脚,可夏夜躲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我的脚长血泡了?”她问他。   俞知闲翻了个白眼,似乎觉得她的问题有点愚蠢。   “你走起来的时候像只鸭子。”他依旧保持着他的刻薄,自从到了这个鬼地方,他就一天比一天恶毒,夏夜心想,这大约是他排遣压力的一种方式。   “我不是个娇小姐。”夏夜低下头自己动手脱掉了袜子检视着她的脚掌,这只脚很幸运,除了有些发胀外完好无损。   但俞知闲依旧命令她将腿架在他的膝盖上,用纱布为她缠了两道。军靴有些硬,她没有穿习惯,自然会吃点苦头。   “我没拖慢你们的行程吧。”她问他。   俞知闲摇了摇头,说了声没有。   夏夜有些黑乎乎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就好。”   “你干嘛这么问。”   “我怕万一没能救回夏橙就是因为我拖慢了你们的步伐。”   “你想要撇清责任?”俞知闲难得地开了句玩笑。   夏夜艰难地笑了一下,她看着俞知闲的鼻尖,心里突然涌起了一阵冲动。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而他缓缓地抬头看着她。   “你感觉得到她吗?我知道这个问题有点傻,但是求你试着回答我,你感觉得到她吗?感觉得到她是生是死吗?”   俞知闲注意到了夏夜渴望而又紧张的表情,他知道她害怕得要命,每一次徒劳的寻找和探寻让她一步步走进了绝望的深坑里。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她,他没办法温柔地对待她,那似乎太过软弱了,于是他对她越来越严苛,每一次他骂她,都会在心底以更刻薄恶毒的语言骂自己一遍。见鬼,她已经表现的够好了,他不应该这样对她,可他也在害怕,害怕她会崩溃,害怕她会放弃希望。   俞知闲注视着夏夜渐渐泛红的眼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是的,我感觉得到她还活着,活得好好的。”他突然抓住她的脖子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地箍住了她的肩膀。   夏夜楞了一下,随即咬住嘴唇哭了起来,她不是难受或者伤心,她只是纯粹地需要哭一下,流一些眼泪,把那些积蓄了一天的恐惧和失落都排泄出去。她知道自己这样有些丢人,于是挣扎着想要躲开,但俞知闲依旧搂着她。那种感觉太舒服了,让她不自觉放弃了无关紧要的矜持,她不再坚持,伸手牢牢抓住了俞知闲的外套领子,将身子依偎在了他宽阔的胸膛上。   他的身上混在着烟草和尘土的气味,但夏夜却一点也不觉得讨厌,她有些模糊地觉得,俞知闲就像是童话中的英雄一样凶猛而又仁慈,能够杀死所有想要撕碎他们的野兽,也能用最有力的方式保护她。   她楞了一下,感觉到俞知闲正用一只手轻轻滴抚摸着她的后脑勺,这令她不自觉地将头更深地扎进他的怀里,接受了他提供给她的安全感。   “别离开我。”夏夜缓缓地开口说道,“求求你,千万别离开我。”   这样的乞求,她曾以为绝对不会从她的口中说出来,但现在,在这个又臭又破的小房间里,她毫无顾忌,也毫不犹豫地对这个男人说了出来。   第42章 欲望   “我害怕你会对我说我拖了你们的后腿。”夏夜抽噎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一直在担心这个问题,我觉得一到这种时刻我就显得毫无用处,办公室里我可以装出一副厉害的样子,可是出了那个范围,我就一无是处。我讨厌户外运动,讨厌出汗。我恨这些运动、瑜伽、健身操。”   她没有目的的絮叨着,肩膀微微耸了一下。那阵发作终于过去了,眼泪也干了,她不能再放任自己沉溺于俞知闲的怀抱了,于是她在他们不自在之前推开了俞知闲,俞知闲迟疑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松开了手。   “完事儿了?”他粗声粗气地问道,似乎又有要生气的预兆。   “完事儿了,谢谢你。”夏夜顾不了所谓的仪态了,她拿手背擦着湿漉漉的鼻子,不小心蹭下了点鼻涕眼泪。   但谁也没在意,他们的审美水平在特殊时期已经下降到了一个叫人发指的水平上。   “躺下吧。”俞知闲随手抓了块布塞进夏夜的手里,然后离开了她的地盘。   夏夜擦干净鼻子,慢吞吞地脱了外衣躺在了睡袋的外面,天气还是有些闷,她觉得自己的胸口也同样闷闷的,不知是因为这天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夏夜侧转身子,想找个舒服的位置,就在她想要开口的一瞬间,俞知闲关了灯。   月光从没有遮蔽的窗户照射进来,让她可以清楚地看见他面孔上冷硬的线条。俞知闲同样躺到了睡袋上,他明显也睡不舒坦,辗转了一会儿,又爬起来走到窗口,研究起能不能用手上的衣服盖住亮光,但很快,他就放弃了。   “别弄了。”夏夜突然坐了起来,望着他发愁地说,“我不在乎月光,但我真想好好地洗个澡。”   俞知闲回头看着她,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随后是脖颈,再往下。   一阵热浪突然冲进了夏夜的胸口,她的身体突然敏感起来,又疼又重,但某个地方却又软弱地塌陷了下去。   这种反映让夏夜大吃一惊,她本能的想掩饰,想让自己恢复到原本的情绪。但俞知闲始终盯着她,她无法避开他的眼神,也无法动作,甚至不敢移动一下,怕一动就会打破某种脆弱的东西,某种不能修复或者替代的东西。任何不慎的举动都会是灾难性的和不可挽回的,甚至还会产生更可怕的后果。   他一定也感受到了她的感觉。夏夜有些笃定地想,男女之间的那些事不外乎如此,直觉总能反映出最真实的那一面。她现在如此渴望着他,而他的眼神也透露出了同样惊讶而不加掩藏的欲望。   “我们都脏兮兮的。”俞知闲突然收回目光,开了句玩笑,这是几天以来,他第一次开玩笑。尴尬的气氛因为这句玩笑而被敷衍过去了,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彼此都没有再说话。夏夜重新睡下去,闭上眼睛假装打盹,但俞知闲却睡不着了,他连假装也懒得假装,自顾自一会儿整理整理包裹,一会儿摸黑起来走了几步,像是个梦游症患者,在夜里发了病。   夏夜听着他的脚步声,心跳也随着他行走的节奏一下一下猛烈地撞击着胸口。她闭上眼睛,脑子里出现了俞知闲的面孔,她确信,会有很多女人认为他很英俊,他那瘦削的脸颊和下巴上的胡茬让他看上去比往日更为性感。夏夜认识他那么多年,却在此时此刻,一个陌生国度的村落破屋里感受到了关于性的吸引力。   她不自觉地想起了他的嘴唇,还那被胡子环绕的下巴,让人真想探查里面的秘密。   这样的想法让她突然惊呆了,她猛地又一次坐了起来,不自觉埋怨起自己的自制力和道德水平在此时此刻竟如此无用。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我不会做什么的,我们什么都不会做的。夏夜暗暗对自己说。   她听见俞知闲重新睡了下去,看起来适量的运动让他平静了下来。   “你知道最糟糕的是什么吗?”   她突然听见他笑着说,她扭头望向他,等着他的答案。   “我们都脏兮兮的,三天没有洗澡了,你闻起来甚至有点发臭。”   “我已经很努力了让自己看起来像样了……”   夏夜试图为自己辩解,可俞知闲打断了她。   “你真的在发臭。”他强调道,“可是我还是想要你。这是最要命的地方,我想和一个发臭的女人做|爱,非常想。”   他大笑起来。   夏夜愣了一下,她觉得她不该笑,因为他在毁坏她的名誉说她发臭,这是不可原谅的。于是她严肃地清了清嗓子,倒在了睡袋上。不一会儿,她转了个身,面对着墙壁,偷偷地咧开了嘴角。   =============================   夏夜在一阵刺眼的阳光里醒来,她移动了一□体,感觉到整个背都是僵硬的。俞知闲已经起床整理好了一切,他的睡袋已经折起,包裹已经理好,只是脸色看起来愈发阴暗了。   夏夜强迫自己坐起来,她用手指捏了捏肩膀,听见俞知闲对她说。   “起来活动一下,走两步试试。”   他走过来帮她站起来,看着她将肿胀的双脚塞进了靴子里。升起的太阳将天空染成了淡黄色,晨光让她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   “你在看我。”夏夜低头一边系着鞋带,一边说。   俞知闲的脸上露出了满不在乎的笑容。   “你看起来更糟糕了。”他叉着腰站在她的侧面,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这话倒是没让夏夜难受,恰恰相反,经过一夜的睡眠,她现在充满了没有理由的自信心。   “那你还想和我做|爱吗?”她站起来,用同样满不在乎地口气问道,“我又丑又臭,你还想和我□吗?”   “那种事儿只能晚上想,放在白天来想,简直太难以忍受了。”俞知闲指着不远处地上放着的一只水盆,示意夏夜赶紧洗漱。   她没有继续和他插科打诨,而是用最快的速度整理的睡袋和包裹。   但当她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明显有些摇晃,昨天被挤破了的那块地方有些隐隐作痛,每一步踩下去,都需要一定的心理建设。她试着走了两步,等走到脸盆旁边的时候,她已经习惯了那种并不尖锐的痛感。   她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匆忙地走了出去。那两个黑皮肤络腮胡的雇佣兵早就已经精神抖擞地等在那里了,夏夜记得那个高的叫巴里,另一个叫尤瑟夫。他们只是用审视的眼光扫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   桌子上放着简单的当地风格早餐,那是一种极其坚硬的馕饼,夏夜在昨天早上吃过一次,差点崩掉了后槽牙,但是她别无选择,只能就这清水狠狠地咬了下去。俞知闲和那两个人商量了一会儿,转身走回来对夏夜说道:“我和巴里顺着那边的小路往下游找下去,你和尤瑟夫留在村子里,我们大约会在傍晚回到这里。”   他用命令的口吻说着,并没有留给夏夜任何反驳或者发表意见的机会。   夏夜看着他转身走向巴里,她艰难地吞下了嘴里的馕饼叫住了他。   “我不想这样,我想要和你一起去。”   “别这样。”俞知闲有些不耐地冲她说道,“你可以在村子里找找线索,你不需要这样辛苦自己,只为了让自己心安。”   他盯着她的眼睛很长时间,“真的,你已经尽力了。谁都不会否认这一点的。”   夏夜也盯着她,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道,她担心得不是什么尽力不尽力,她只是害怕他离开他。她已经很累了,她很愿意留下来休息,在这一点上,她没有异议,但是她不想一个人待着,她软弱地害怕着这种可能性。她想要缠住他,求他别走。   可她不能这样做。夏夜的理智终于还是发挥了一点作用。这关乎着她的妹妹,也关乎着她的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她站了片刻,没有再说什么,俞知闲点点头,转身要走。可她突然又叫住了他。   他转过身问:“干什么?”   “小心点。”夏夜不怎么习惯地说着温柔的话语,而下一秒,她已经被他扯进了怀中,他的嘴吻住了她,灼热的亲吻燃烧着她的灵魂。而她全身心地回应着,他的胳膊紧紧搂着她的腰,搂得又紧又高,她要踮起脚尖抓住他的衣服来保持平衡。   他的嘴唇紧紧压着她的嘴唇,两人都热切而投入。他的舌尖柔软、温暖、湿润,在她嘴里探寻着。过去七十二小时里堆积起来的欲望冲垮了他钢铁般的意志,他的自律也崩溃了。这个吻无关浪漫,它充满了激情、本能、欲望还有自私。   夏夜恍恍惚惚地伸出一只手,搂住俞知闲的脖子,稳住自己被他压得向后仰着的头。他长满胡须的下巴擦着她的皮肤,但她不在乎,那粗糙的触觉让她觉得无比真实。   这一切对所有人来说都太快了。当俞知闲停下来的时候,夏夜依旧出于那种震惊而恍惚的状态。   “我会尽快回来的。”俞知闲皱着眉头粗鲁地说,他又一次生气了,这次他确切地知道原因。   没错,就是他自己,因为他彻头彻尾是个笨蛋。   第43章 陷阱   夏夜坐在桌子旁,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完了她的早餐。她之所以吃的这么斯文,并不是因为天性文雅,纯粹是因为担心尴尬。她和那个尤瑟夫说话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而现在她必须和他待在一个屋顶下头,面面相觑无言相对,说真的,夏夜突然觉得,与其这样尴尬,倒真不如在外头累死来得干脆。   她吞下最后一口馕饼,就这清水顺下了喉管,抬眼的瞬间,她注意到尤瑟夫正在看她,这个地区的男人普遍都长着一双深陷而阴郁的眼睛,尤瑟夫也不例外,他用他神色的眸子瞥了夏夜一眼,随后掏出了香烟点了起来,夏夜觉得他的眼神有点可怕,像是那种猎食动物一般专注而沉寂。   这也许是他职业特色,但是依旧叫夏夜感到了一种不适,她将杯子和盘子拿到了另外一个房间还给了主人,然后走进了院子里。   主人家的男孩子正准备出去上学,他看见夏夜,突然羞涩地笑了一下。少年的眼睛并不像大人那般阴郁,长长的睫毛下,那双黑色的眸子又大又圆,带着一种叫人难以抗拒的无辜眼神,那眼神叫人有些心疼,夏夜忍不住用同样羞涩地笑容回应了他一下,随后用英语对他说了声早安。   男孩坐在一块石头上等他的妹妹,过了好一会儿妹妹才磨磨蹭蹭地搬着小板凳走出来背对着男孩坐了下来。男孩用手指刷过女孩儿的头发,有些笨拙地替她扎起了一只小辫子。男孩应该不喜欢这些事情,所以有些心不在焉,没顾上妹妹脸颊旁边的碎发,只是将发圈套上去,便草草了事。   妹妹并不挑剔,她用小小的手掌抹了下脸颊,摆手和她的哥哥道别。   夏夜看着小哥哥跑出了院子,扭头却发现那个漂亮的妹妹依旧安静地坐在小板凳上。   她不知怎得想起了夏橙,夏橙小时候也会这样,眼巴巴地看着大孩子们成群结队地在一起玩,无比期待却又从来没有成功地混进那个队伍过。大孩子们总是嫌她碍事,连夏夜偶尔也会这样觉得。   她又开始后悔了,事情到这个地步,她大概已经把从小到大对夏橙做过的坏事都翻出来后悔了一遍。她知道这毫无意义,无非是让自己的脑子里有点事儿可琢磨罢了。   她的心不禁温柔了下来,于是她走过去,侧坐到了女孩子的身后。   “让我试试好吗?”她用英语问道。   小女孩回头望着她,她听不懂她的话,但从夏夜的动作上她已经看明白了这个外国女人的意思。小女孩懵懂地点了点头,又将身子转了回去。   夏夜用左手抓住发辫,右手捏住辫绳轻轻撸了下来,但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死死地盯住了手上的辫绳,那黑色的发圈上有一个浮夸的蓝色蝴蝶结。夏夜见过这东西,夏橙曾经在暑假结束的时候网购了一整包,佣人拿上楼的时候夏夜看见过。这东西如果出现在国内并不奇怪,这种小商品到处都有,但出现在这里就有些不正常了。夏夜感到她的心突然跳到了喉咙口,她离开原本的位置走到了小女孩的身前,蹲□子问她这东西是谁给她的,小女孩被吓了一跳,她茫然地望着夏夜摇了摇头。   夏夜突然反映过来,她跑回屋子叫来了尤瑟夫,将发圈递给他,催促着他去询问小女孩这东西是那里来的。尤瑟夫用阴沉的双眼怀疑地看了夏夜一眼,随后顺从地走了过去,站在那里随便地问了几个问题。   随后他转过身,面对夏夜摇了摇头。   “这是她在河边捡来的。”尤瑟夫说着把发圈还给了小女孩。他对这一消息显得毫不在意,“你的朋友已经和巴里去那边勘察了,如果有什么消息他们会带回来的,我们还是在这里安静地等一会儿吧。”   尤瑟夫平静地说着,那双老鹰般的眼睛依旧盯在夏夜身上,他靠近了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夏夜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腰,她意识到了一丝危险。但她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转身想要走进屋子。   尤瑟夫紧跟其后,顺手将房门轻轻地带上了。   “你和你妹妹的关系一直很亲密是吗?”他突然问道。   夏夜回头看了他一眼,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的样子耸了耸肩膀说了声是。   “她从来没有向你透露过她的交友小秘密吗?”尤瑟夫的话中有话,让夏夜的脊椎从下到上窜起了一阵颤栗。   她猛地转过身看着尤瑟夫。   “你们不是保安公司的人对吗?”她面对那个男人,冷静地说道,她的一只手偷偷地伸向了背后。   尤瑟夫注意到了她的举动,作为一个没有格斗经验的人来说,夏夜的一举一动都显得极其笨拙而明显。   “我们很想帮你们。”他知道他的话会带给夏夜什么样的紧张感觉,但他明显地感到了一阵享受,“但是有人出价更高。”   夏夜愣住了,她突然明白过来,他们并不是被雇佣来寻人的,他们是被雇佣来监视她和俞知闲的,有人一直在关注着他们的行动,有人担心他们发现了过多的事情。   “有人让你们来跟着我们?”   尤瑟夫毫不在意地承认了:“是的,我的小姐。”他说,“有人出了大价钱不想让你碍事。”   他的那种态度让人明白他并不担心夏夜会以此来对付他,事实上,夏夜对此毫无办法,她只能徒劳地问道:“是谁”   “哦,不不不,我的小姐。”尤瑟夫摇晃着他的手指头,“这你就没必要知道了,你的妹妹和她的男人已经让人很头疼了,我觉得你不该再来横插一脚让事情变得更糟。”   “我妹妹没死是吗?她在哪里?”   夏夜猛地抽出了她的枪指着尤瑟夫高声问道,她的气势连自己也只猫也吓不到,但是她已经尽力了,她紧紧地握住枪柄,打开了保险栓。   “我也许打不过你,但我是个很好的射手。”夏夜恐吓着尤瑟夫,“告诉我那个名字。”   可那个久经沙场的男人只是轻蔑地笑了一下,他失望地摇了摇头。   “我真希望你没有这么说。”   他突然冲了上来,在夏夜按下扳机之前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狠狠地扭向了她的背后。   “不!”夏夜高声叫了起来。她听见隔壁的房间传来了一阵嘈杂,但随即便安静无声。夏夜明白了,没人会帮助她,起码在此时此刻,已经没人能帮助她了。   她拼命扭动着,极力想挣脱开,但尤瑟夫的双手紧紧地捏着她的手腕,似乎将她拧断也在所不惜。   她尖叫着,抬脚踹向尤瑟夫的膝盖,但他对这一招早偶防备。   “我要是你我就不会费力尖叫了。”尤瑟夫腾出了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当他粗大的手指碰到她的脖子的时候,她立刻意识到这个男人想要杀死她,他会豪无怜悯心,毫无犹豫地杀死她。   那种窒息的感觉很快占据了她的大脑,她闻得到他呼吸的气味,而那味道让她愈发得难受起来。   她不能呼吸,一种尖锐的疼痛感从脖子处上升到了她的头部。她想要呕吐,然后这种感觉也改变了,她开始眩晕,她唯一剩下的力气已经不足以支撑她的身体,她开始往下坠,像块没有生气的生肉那样悬挂着。   她会死吗?夏夜心里犹豫着,她觉得自己会死。   但她不能死,她不能死在这鬼地方。一种突发的怒气像回光返照贯穿了她的身体,她努力抬起膝盖,再一次踢向了尤瑟夫的鼠蹊部。她听见对方闷哼了一声继而放松了手上的力道。   夏夜的双手趁机挣脱了桎梏,她试图掰开尤瑟夫的双手,但那双手就像钳子一般纹丝不动。   正当夏夜无能为力几乎放弃的时候,她听见门口传来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巴里?是你吗?”尤瑟夫大声叫嚷起来,“快到这里来。”   他扭头看着门外,但冲进来的不是尤瑟夫,而是俞知闲。他那张充满仇恨和愤怒的脸上挂满汗水,头发上挂着树叶和嫩枝,手上和脸颊上带着血痕,衬衣上满是斑斑血迹。   但是对于夏夜来说,没有比见到俞知闲更高兴的事了。   第44章 死亡   俞知闲双脚叉开站在门口,沙哑着嗓子喊道:“放开她,你这畜生。”   尤瑟夫松开手,将夏夜丢在地上。他转了个身,手伸向背后。夏夜的背脊整个撞在了地面上,令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叫声。她的眼前闪过一道影子,尤瑟夫用他强壮敦实的身体冲向了俞知闲,而俞知闲也同样地迎向了那个男人。   但尤瑟夫明显占了上风,他压住了俞知闲,一只手摸索着从他的军用靴里抽出匕首插进了俞知闲的肩膀。   这是第一刀。   如果不是俞知闲的反映快,他大概已经被捅穿了喉管。   夏夜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连滚带爬地用膝盖挪过去,从地上摸起她的枪。她试图瞄准,但这两人实在挨得太近让她无法提起勇气按动扳机。   尤瑟夫一拳头下去打在了俞知闲的侧面,夏夜感到自己的胸口也猝然剧痛起来,她突然看见俞知闲看见了她,于是大声喊了一句当心,随即朝天鸣了一枪。   尤瑟夫被这一声巨响恍了神,俞知闲看准空档,用脚踹开了他。尤瑟夫滚到一旁,他没有耽搁一秒钟,立刻又一次站了起来。   夏夜知道自己应该开枪,虽然她心里毫无把握,但却果决地知道这次机会不能错过。于是她调转枪口朝着尤瑟夫的方向射了一枪,子弹划过尤瑟夫的胳膊穿了过去,巨大的冲击力迫使他丢掉了手中的刀具。   就在夏夜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她听到一声闷响,那把军刀已经插在了尤瑟夫的胸前。   同样被搞糊涂的还有尤瑟夫,他脸上一副吃惊的表情,突然抓住刀柄,紧紧握住它跪倒在地,然后脸朝下扑在地上,不动了。   夏夜丢掉了枪,再最初的震颤过去之后,她方才开始觉得虎口发麻,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有一股淡淡火药气息残留在她的手上。   “见鬼,俞知闲,见鬼。”   她抱住自己,像个球似得跌落在角落里。一只手蒙在嘴巴上,圆睁着双眼,呆呆地瞪着眼前的这一切,她可以感觉到自己胸腔起伏的速度已经超出了她能承受的范围,她的喘息快的就像在拉风箱。   俞知闲踢翻了挡在路上的一张椅子,快步冲到她跟前蹲了下来。   “你怎么样?”他把一只手放到她的肩上,但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直往后退。   俞知闲愣住了,但当他开口说话时,眼睛就像大理石一样冰冷。   “不用谢我。”他讽刺地说,明显误会了夏夜那一躲之下的意义。   夏夜听出了他的不满,她慢慢地放开抱着自己的手,调整了呼吸,然后,她抬起头,凝视着俞知闲,嘴唇因为恐惧而发白。   “我们杀了一个人。”她发不出声音,只是张了张嘴。   “不。”俞知闲冷酷地说,“是两个。”   “哦,见鬼。”夏夜惊喘一声,随后意识到自己真是蠢的可笑。当然!当然是两个,不然他也没办法及时赶到。   “太好了。”她必须咬紧牙关才能让自己说话时不发抖,“昨天我们还是两个平头老百姓,今天我们就手握两条人命,准备亡命天涯了。”   “是的,我们没的选。”俞知闲有些生气,他转身坐到了夏夜的身边,精疲力尽地喘息着,“要不他杀我要不我杀他。”   “是的是的,你说的没错。”夏夜咬住了下嘴唇,她的眼眶里聚集了恐惧的泪水,“那个,那个男人他试图杀你?”   “是的,他收到了什么消息,然后决定让我永远闭嘴。”   “然后他动手了?”   “是的,不然怎么办,对我做心理疏导?”   “确实如此。”夏夜试着冷静下来,但她的大脑就像当机的电脑,始终无法启动正常运行,“接下来呢?我们接下来干什么?埋掉尸体?还是报告当地机|关?”   “如果不是那么麻烦的话,我觉得还是在我流干了所有血之前先帮我包扎一下为好。”俞知闲淡淡地说,随意地就好像在评论电影里某个不合逻辑的情节。   夏夜这才反映过来,俞知闲的手捂在他的伤口上,血已经顺着他的手指渗了出来。   夏夜猛地反应过来,她跳起来,冲进房间从俞知闲的包裹里找出了止血绷带。   “哦老天爷,你为什么不早说。”她抽出绷带的同时恼怒地抱怨道,她和他一样,不自觉有些怒火中烧,但又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生气。   她蹲下去的时候意识到俞知闲正在用一种奇异的眼光注视着她。   “怎么了”她低吼着问道。   俞知闲冷着脸回答道:“我以为这么明显的事情你已经注意到了,或者是你宁愿我也死掉。”   “我太震惊了。”夏夜帮着俞知闲脱掉了半边上衣,像是他曾经帮她做过的那样将止血绷带缠绕过他的腋下,绑在了肩膀上。“你得原谅我,我对杀人这种事情没什么经验。”   “哦是吗?听你的意思我经验丰富?”   “你为什么老是对我那么苛刻!”她在绷带尽头狠狠打了个死结,但是她知道这只能临时减缓一下血液流失的情况,他们必须赶到最近的医院,才能缝合并且找到止血消炎的药品,“我只能做这些了,我们得去医院。”   “但我们得先把他给处理掉。”俞知闲指着那居尸体说。   夏夜扭头看了一眼,这令她又一次陷入了无法喘息的困境当中。   “我不能。”她有些软弱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你怕?”俞知闲皱着眉头嘲笑道。   他的态度激怒了夏夜。   她突然抬手打了俞知闲一记不算重的耳光。   “你是个笨蛋吗?”她嚷嚷起来,“因为我搬不动他,我没有那个力气!”   房子里突然安静下来,他们彼此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而愤怒地看着对方。   几分钟之后,他们都意识到了彼此的失态和可笑。   “对不起。”俞知闲突然拉住夏夜的手让她靠了过来,“我也害怕了。”他坦白道。   夏夜抗拒了一下,随后顺从地靠了过去。她紧绷的神经仿佛因为他的道歉而松弛下来,她终于可以思考了,她明白他们都在害怕,她可以流眼泪,但是俞知闲不能,他的怒气就是他排遣恐惧的方式,她看着他,发现他的脸色苍白的可怕。   “我们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了。”夏夜抱着俞知闲的脖子几乎绝望地问。   “离开这里十几公里有个医疗点,我想他们应该有药,如果你还能开车的话就送我过去。”俞知闲轻轻抚摸着夏夜的头发,习惯性地亲了亲她的发心,“然后我会打电话给大使馆,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   “有些事情不对劲。”夏夜靠在俞知闲的颈窝里低声道,“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夏橙一定牵扯进了什么事情里,他们在监视我们,但原因只是希望通过我们找到夏橙,然后除掉我们。”   “如果是那样,那夏橙的小命就暂时还是安全的。她不可能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地方存活,一定有人在帮她。”   夏夜不确定一切是否正确,但她选择相信俞知闲。他们没有再继续讨论下去,俞知闲身上的伤口需要尽快处理。   “我不知道这家的主人还在不在,恐怕在尤瑟夫动手之前他就带着孩子跑了。”夏夜靠着墙壁站起来,然后走到另一边架住俞知闲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车子在外面吗?”   “就在门口。”俞知闲从裤兜里掏出钥匙丢给了夏夜,“来的时候大概撞到了底盘,但愿还能撑一会儿,顺便说一下,那是手动档的。”   夏夜不经意地挑了挑眉毛。   “如果不是我倒是奇怪了,反正从到这里之后,我就没有碰到过顺心的事儿。”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尤瑟夫的尸体,但始终控制不住想要往那里看。   “别。”俞知闲突然抬手遮住了她的目光,“别往那里看。”   夏夜驻足停顿了一下,她可以听见自己吸气时气息颤抖的声音,也能听见俞知闲心脏跳动的频率,他们说的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只是为了掩盖他们本身的紧张和恐惧,不是懊悔,只是恐惧,夏夜不是那种会假惺惺悲天悯人的家伙,她知道如果尤瑟夫活着,那就意味着她的脖子已经被扭断了,所以她并不后悔。只是她第一次发现,杀人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她和俞知闲,就那样结束了一个人的性命,不,不是一个,是两个。   夏夜克制住回头的冲动扶着俞知闲走出空荡荡的院落,她帮着他坐上副驾驶座的位置,随后跑了回来,从里面的房门上找到了一把带着钥匙的铜锁,锁住了这间屋子的房门。   在关门的那一刻,夏夜最后看了一眼尤瑟夫的尸体,他庞大的身体下,暗红色的液体渗透在土壤里,随着时间的推移停止了蔓延。   在夏夜落锁的一瞬间,她突然感到一丝庆幸,庆幸那个男人死的时候,脸是朝下的。   第45章 陌生男子   夏夜将那辆手动档的越野车停在了一个临时医疗点的门口,医疗点是用军用帐篷搭建起来的,三个大帐篷连在一起。车子停下的时候,几个外国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们穿着蓝色的制服,有些惊讶地望着他们。   “我们需要帮助。”夏夜跳下车,用英语冲那些医生大声说道,“他的伤口需要缝合。”   一个为首的女医生点了点头,示意她的助手过来帮忙。   俞知闲肩上的纱布已经被鲜血渗透了,夏夜绕过车头,和那几个医生一起帮着他走了下来。   夏夜有些担忧地望着俞知闲,他脸上已经完全没了血色,但却努力维持着自己仅剩的一点男性尊严,拒绝了别人抬出来的担架。   “别开玩笑了。”他说道,“我还没到要死的地步。”   “你敢死一个看看。”夏夜在他耳边用一种恶狠狠的语调说道,她担心得要命,在来这里的路上,每一秒时间的流逝都像是一种折磨。她没有想过他会不会死的问题,还不至于那样严重,只是她知道他很痛很难受,光是想到这点就让她心疼得要命。   “你开车回去……”   他刚开口,夏夜就阻止了他。   “我知道我知道,你干了最难的部分,剩下的事情我来吧。”   俞知闲看了她一眼,意识到她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干练姿态,于是放松下来,被人搀扶了进去。   一个本地医生走上来问了情况,夏夜简单明了将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她看了一眼那位神色严肃的医生,请他帮忙联系一下当地的警|察。   “你确定?”   那名男医生用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似乎觉得她有些大惊小怪了。   “是的,我需要警察,有两条人命需要处理。”   “这里每天都会出人命。”   “都因为疾病,不是刀伤。”   那医生突然抬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夏夜看了他一眼,连名带姓告诉了他。那人突然变得警觉起来。   “我知道了。”他转身走进了医院。   夏夜站在帐篷外头等了一会儿,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从道路尽头驶来了一部越野车,从车上跳下来一个高大的男人,他看上去血统不明,面孔如日耳曼人似得狭长而深邃,但皮肤却是黧黑的,夏夜注意到他的头发极短,几乎贴着头皮,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个逃犯,不怎么友好。   那人看了夏夜一眼,似乎立刻就认出了她。   “上车。”他歪歪头,示意夏夜上去。   夏夜怀疑地看着他。   “为什么?”她问,“你是警|察?”   男人率先一步回到了车上,手掌搁在方向盘上,目不斜视地望向了前方。   “我知道夏橙的消息。”   他用一种奇怪而温柔地口气说出了那个名字,夏夜有种直觉,他不是坏人,起码不是一个对夏橙有恶意的人。   “那就在这里告诉我。”她警惕地靠近了车子,依旧没有上车的意思,“我妹妹在哪儿?”   男人回头看着她,湖蓝色的眸子里露出了坚决而冷硬的神色。   “我劝你动作快点,这里天气很热。”男人平静地说,“尸体发臭的速度要超出你的想象。”   =======================   男人用铲子铲起沙土盖在了坑洞上,尤瑟夫的头顶消失在了土层之下。他没有停顿,将脚踩在铁锹的横面上,狠狠地插进了泥土里。夏夜跟着他默默地继续着机械的动作,她知道飘扬的只有一些沙土气息,但却不自觉地想要呕吐。   那种想象出来的腐败臭在她脑子里盘旋,她背过身,用头巾捂住了嘴,用了最大的克制力将涌上来的酸水咽了回去。   “就这样就行了?”她问他,“埋了就行了?不需要报告有关部门吗?”   “除非你想在这里多留几天。”男人用极其笃定地语气说道,“不会有人为这个事情来烦你们的,会有人为他们的死买单的。”   夏夜没有再说什么,她不懂这些规矩,所以她决定听从这个男人的指挥。她不无讽刺地想,也许她不会记得她害死的第一个人的脸,但绝对能记住他的后脑勺。   “你比你妹妹强,她第一次看见死人,吐了三天三夜。”   男人突然开口说到了夏橙,夏夜似乎听见了他的嘲笑声,顿时有点生气,但当她扭头回来时,却又怀疑自己的听力,这个男人的脸太过严肃了,严肃到笑容几乎无法在上面生存,哪怕是冷笑。   “告诉我我妹妹的情况。”她是个极有耐心的人,在他们找到尸体,将尸体拖出来掩埋的这一个半小时里,决口没有提起过夏橙的事情。她就是这样的人,一个时间做一件事,做完了才到下一件。她不喜欢混乱,尤其是这两件事都是如此重要。   男人丢开铁锹,用脚踩了踩坑洞上的沙土。   “我可以告诉你她在哪里,但你必须立刻带她走。”男人面无表情地说着,“她不能再在这里多待一秒了。”   “为什么?有人要生吃了她?”夏夜将铁锹的一端插入泥土,用手捏住上端撑住了自己疲惫的身体。   “我们就埋了一具尸体,还有个人找不到了不是吗?”男人冷静地说道,随后弯下腰继续往坑洞上填土,“那人大概只是受伤了,而你的男伴以为他死了。”   “我们没杀过人,经验不太多,如果有下一次我会记住探探他的脉搏。”夏夜忍不住开口冷讽道。   “如果他还活着,对你们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   “也许是我记错了地方。”夏夜徒劳地安慰自己,但她知道她没有,俞知闲在去医院的路上已经告诉过了她确切的地址,也许这世界上有很多女人是路痴,但她绝对不是,她的路感比GPS还准。   “我们看见草堆上的血迹,但没有看见人,那家伙跑了,回去找他的主人复命去了。”   “你知道是谁派他们来的对吗?”夏夜问。   “哦是的,一点都不难猜。”男人直起身子用手臂擦掉了额头上的汗珠,“是想要我命的人,你们不过是陪葬的。”   “是谁?”   “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男人说这话的方式有些太过淡定了,就好像在谈论明天的天气。这点上,他和俞知闲真有几分相似。   “我有点好奇。”夏夜同样以淡然的表情说道,“你到底是谁。”   “一个在这里不受欢迎的人,一个存在着会对那家伙造成威胁的人。”那个土坑终于被填平了,男人直起身子扭动了下酸胀的胳膊,他身上的T恤已经彻底被汗水湿透了,“他们原本打算在营地动手干掉我,但是被夏橙发现了,我不得不带着夏橙一起逃跑,从伊登湖一路下来,转道到了这里。”   “你是什么人?杀人犯?继承人?军|火贩子?”   “别那样高估我。”男人始终没有笑,但他每说一句话都带着嘲笑的意味,“我就是个医生。”   “什么样的医生会让人追着到处躲藏?”   男人看了夏夜一眼,没说话,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写了地址的纸条递给夏夜。   “我待会送你回去,你去这个地方接她。”男人捡起铁锹丢进了他越野车的后备箱,“我会和另外来接应我的人离开这里,你带着夏橙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每当他说到那个名字,语气都会随之低沉几分,夏夜不知道他自己是否意识到了这些。但她的女性直觉告诉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和她妹妹之间存在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我不能。”夏夜将自己的铁锹递给了男人,“我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没办法带着一个女人和一个伤员千里奔袭。”   “她总是说你是个厉害的角色。”男人的眼角一扬,那张被冰霜封住的面孔似乎因为想起了夏橙而露出了一丝笑意。   “我只是就事论事,如果那些人还要我们陪葬该怎么办。”   “我会让人跟着你们,直到你们出境。”   “成交。”夏橙坐进车里,她的胳膊腿都酸胀得可怕,像是插在躯体上的四根巨大的胡萝卜,笨拙地支棱着。   男人发动汽车的一瞬间,夏夜突然问道。   “夏橙没有缺胳膊少腿吧。”   男人努着嘴认真地想了想,随后摇头道。   “吃了点苦头,从卡帕到这里的路上,她从山上上滑了下来,半边身体都有瘀伤。”   夏夜不动声色地抬起了眉毛,用一种挑剔地眼神看着男人。   “所以说你看过她半边的身体了?”   男人猛地踩了脚油门,驾驶车子压过了一个不大的土堆,上了路。   “是的。”男人十分坦荡地承认了,随后又有些恼怒地骂了一句,“她是个愚蠢的小疯子,我从没见过像她那样蠢的女人。”   他突如其来的怒气让夏夜想起了俞知闲,他也用同样的口气说过她,说她是个愚蠢的女人,她的整个人突然颤抖了一下,感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酸楚地缩成了一团。   “你应该自己告诉她这句话。”夏夜靠在椅背上,用手握住了越野车的护栏,“在你解决了自己的麻烦之后。”   第46章 重逢   夏夜想过千万种姐妹重逢的场景,她想象夏橙会像只受伤的小兽蜷缩在她的怀里哭泣,她想象过自己会像愤怒地斥责夏橙的幼稚和不理智。她甚至想象她会面对一个残缺的,鼻青脸肿落魄可怜的夏橙。   但事实上,现实总是和想象背道而驰,夏橙完好无缺,只是有些灰头土脸的,不过话说回来,谁不是呢?她在看见夏夜的第一眼,眼神里闪过了一丝激动,但紧随而来的,是不可抑止地心慌。   她僵直地走过来,在离开夏夜一米之外望着夏夜,夏夜看见了她眼中的泪水,但却怀疑那不是因为看见了亲人之后激动的泪水,那是伤心的,被人丢弃后绝望的泪水。   “千万别。”夏夜在妹妹开口之前阻止了了她,“千万别问我那个男人说了什么干了什么,我现在没有力气和你说这些。”   她确实没有力气再来解决妹妹的心理健康问题了,她不管夏橙是因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对那个男人恋恋不舍,那都是以后的事,等他们安全返回国内之后的事情。   夏橙迟疑着顺从了夏夜的命令,她似乎在思考,又似乎是空洞的,用缓慢的动作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跟着夏夜走了出去。   俞知闲坐在车里等她们,夏橙看见了他,也看见了他肩膀上绑着的绷带。   “我很抱歉。”她走过去站在车门外踮起脚尖抱住了俞知闲,“我很抱歉害你们犯险,真的,我很抱歉。”   不论何时何地,俞知闲对待夏橙总是格外宽容,他拍着夏橙的后背,示意她一切都很好。   夏夜沉着脸走开,独自坐进驾驶室里,打开了手机里的GPS。   “我不想等夏阳派的车了,我们得尽快回去,好在你的那位黑马王子给我们留下了两个人。他们会负责我们一路上的安全。”   夏夜竖起拇指指了指后头的那辆车,借着路灯,她可以看见那辆车的前排坐着两个男人。   俞知闲在她们上车之前就注意到了这一切,他放开夏橙,看着她转身望向了那个方向。   “他就留下了这些?”夏橙的包掉在了地上,有些失落地喃喃道,“别的什么都没留下吗?”   夏夜并没有理会夏橙的话,她示意夏橙赶紧上车,不要再耽误了。   可夏橙依旧一动不动,她年轻的面孔有上露出了一种超越年纪的沉思神色,她对夏夜的话充耳不闻,只是望着远方默默出神。   “我不能。”在下一秒,夏橙突然转身对着她的姐姐说道,“我不能走。”   “什么?”夏夜回头看着自己的妹妹有些不耐烦地大声问道,“你在说什么?”   “我不能跟你回去。”夏橙突然退后了一步,她的手依旧留在俞知闲的手中,但她的人已经退到了路灯的阴影下,“我要去找他。”   她大声说道。   俞知闲试图拉住她,但是她又退了一步,手从他的手里抽了出去。   夏夜跳下车,飞快地绕过车头,冲到了夏橙面前。   “你知道我们为了找你差点连命都没了吗?”她感到呼吸急促,心脏迅速地收缩着,那些涌上大脑的血液逼着她大叫起来,“我不管你和他有什么关系,我不关心,我只想要你老老实实跟着我回去,我尽心尽力找你一次,因为我们有血缘关系,因为你是我妹妹,但没有第二次了,第二次你想寻死我也不会阻止你。”   “我知道你很失望……”夏橙带着歉意冲着她说道,“我知道我害俞知闲受伤了,还害的你在这里……”   “感谢上帝你还有点脑子。”夏夜感到头痛欲裂,她按着太阳穴在原地逡巡着,路灯的光晕让她感到极度的不舒服,“为什么你就不能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地呢?你如果要玩刺激的,能不能在一个我们能够保护你的范围内玩,不要再让我们担心受怕了好吗。”   突然间,有那么一刻静默,只听见夏夜的喘息和夜晚的风声呼啸,她们姐妹俩互相注视着彼此。   “我不能按部就班老老实实,我做不到了。事实上你也不是这样的人,对吗?那就不要再用双重标准来要求我了。”夏橙缓缓地开了口,她看起来是那样的坚持,对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确定无比的,“我不会后悔我自己的选择,我知道我有些不理智,我知道认识他不久,但是我觉得就是这个人,我有这样的感觉,就是那个人,那个让我疯狂的爱一辈子的人。我也知道他是个可怕的人。他粗鲁而且不知道感恩,他从来不会说谢谢,从来不会对我有好脸色,但是除了这些之外,我和他在一起总是会觉得非常安全,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只要他在,我就什么都不怕。我觉得我理解他的一切,他就像一只被链住的狗,或被虐待的狗,它会见人就咬。他就是这样——凶恶、咆哮。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意——但是我的确在意,我非常在意。我爱他。那怕是上刀山下油锅,走遍整个平原我也要找到他,我要他关心我,我要他和我在一起。不管做什么,我们都要在一起做,就是这样!好了——现在你都知道了!”   那些话冲进夏夜的头脑中,令她突然之间崩溃了,她脚下一软,靠在了车门上,俞知闲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后用完好的那半边胳膊搂住了她。   “你不能。”他看着夏橙,温柔而低沉地说,“你不能一走了之,不是因为我们不理解你,而是因为你寸步难行。我和你姐姐试过了,在这里你没办法像你在亚城那样随心所欲,接受事实吧。”   夏夜扶着车把手稳住了自己。   “你不能这样任性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叫人听着有些心疼,“人能为自己活着当然好,但别把那拿出来当自私的借口。我们都有很多不得已的时候,而现在就是这种时候。你爱他算不上是个什么高尚的理由,爱就是个屁,你懂吗”   夏橙站在路灯的阴影处,看着她姐姐悲伤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凌乱痛苦地如同被撕扯过。   她走过去抱住了夏夜,紧紧搂住了她的脖子,哭了起来。   “我想你,真的。我想你们所有人。我很爱你们,我知道我会让你们伤心,我想到你们伤心也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可我还是忍不住想去找他,我不想让他一个人,也许我帮不了他什么,可是我就是想在他身边,哪怕他嘴里不承认,但我知道他也是需要我的。”   可夏夜不知道如何回应她妹妹的这番告白,她在情感上似乎是能够理解夏橙的,可理智的那一面却拒绝再一次去面对失去夏橙的可能。   她没说任何话,只是抱着夏橙,这是在重逢之后她们第一次这样紧密地靠在一起。   “和我们回去。”俞知闲突然说道,他看起来非常的可靠而温暖,让人不自觉会去相信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我们会有别的办法,让你再见到他的,以一种安全的方式。”   他顿了顿,向夏橙伸出了手。“但是别让你姐姐他们再一次崩溃了,算是我求你。”   第47章 破土   阿布达首都的五星级酒店,就和这个世界上所有其他城市的五星级酒店一样,干净,冷硬,散发着清淡的香气。   夏夜裹着丝质床单转了个身,将脸深深地埋进了枕头里。   这段艰难的旅程终于划上了句点,当她躺在酒店覆盖着高级床单的大床上时,每一寸肌肉都因为这猝然的放松而颤抖起来,她知道自己应该闭上眼睛安然入睡,可她的神经却无法依从大脑的指令,依旧不停地跳动着。   小屋中的一幕一幕总在她闭上双眼时跃出脑海,她反复想着她叩响扳机的那一刻,反复想着那个男人面朝下倒下去的那一瞬间,这两个画面翻来覆去地从脑中划过,没有任何的意义,只是反复的出现,一次又一次地提醒着她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她突然感到无比心慌,害怕睁眼的时候那个男人会满脸血污地出现在她眼前。她想到那个人死了,也不由自主地想到,如果俞知闲没有出现,那她就死了。   她想到了俞知闲,他与她不过一墙之隔,这种唾手可得的距离让她有些奇怪地不安起来。她已经习惯了他在身边的日子,习惯了听他呼吸入睡的日子,那让她觉得又烦恼又安全。   可现在,到了这样宁静安全的环境里,她却无法入睡,她知道自己会这样辗转反侧一整夜,于是她放弃了,打开床头的灯,翻身坐了起来。   =======================   俞知闲艰难地洗了个澡,像个没有自理能力的大学生一样,将所有的脏衣服都丢在了浴缸里。   他肩膀上的伤没有好多少,总在他妄图做些什么的时候猛地来那么一下子,让他直冒冷汗,他曾以为自己是个硬汉,但现在才意识到,疼痛这种事情,任谁都没办法无动于衷。   酒店的服务人员敲门送进来了医生开好的药,俞知闲说了声谢谢,顺手给了张十美元当小费。   他走进洗手间接了杯清水准备吃药,但门外又一次传来了敲门声。   他哀叹了一声放下水杯,以为是服务员忘记了什么,他叫了一声来了,一边慢吞吞地走过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是夏夜。   她穿着不怎么诱人的白色背心和一条蓝色的短裤站在门口,用不安的眼神望着他的脸,然后是他赤|裸着的上半身。   “你还没睡。”她站在门口,用严肃的口吻说道,“为什么不睡?”   这是一个有些奇怪可笑的问题,简直没有什么道理。但俞知闲知道,她并不是为了来质问他为何还不睡而来的。   “我没办法入睡。”   “因为害怕?”夏夜抬头看着他,褐色的眸子在灯光下闪烁着激烈而不安的光芒。   “不是害怕。”俞知闲说,他有别的理由,一些他不愿意开口说出来让夏夜知道的理由,“但是你害怕了。”   “是的是的,我老是想那个人的脸。”夏夜低下头有些烦躁地摆了摆手,“我以为我会记住他的后脑勺,但到底我还是记住了他的脸,他的脸他的后脑勺,有什么区别呢?”   俞知闲笑了起来,他伸手想要去拥抱夏夜,他以为她是因为胆怯而来找他的,可那女人突然挡住了他的手臂。   “先等一下。”她用一种冷冰冰的语调说道,那声音与她眼神中跳动的激烈背道而驰。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对吗?”她的手抓住了俞知闲的手臂,不自觉间指甲掐进了他的皮肤里,“如果你要阻止,就现在阻止我,否则就别再说话了。”   他明白她的意思,从她敲门,站在门口的那一刻,他就应该明白的。但他不愿意在这件事上显得软弱迟疑。   他是个行动派,不是个夸夸其谈的家伙。他伸出手搂住夏夜的脖子,拉过来就亲吻起来,当他的嘴唇轻蹭着她的嘴想让她张开时,她毫不犹豫地就屈服了,她张开嘴,任由他的舌尖在她的嘴里探索。   俞知闲带着她走进了房间,即便是这样,嘴唇也丝毫没有离开她片刻。   他光着的脚在地摊上绊了一下,失去了平衡,带着她一起倒在了床上。夏夜不小心压在了俞知闲的受伤的肩膀上,令他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闷哼。   她紧张地撑起自己,但俞知闲又一次将她拉进了自己怀中。   他完全不在意自己的伤口,那只健康的手臂滑倒了夏夜的腰上,而她的胳膊绕住了他的脖子。他把她紧紧搂着,她也紧紧贴着他,两人完全融化在一起。   他的嘴从她的嘴上挪开,移到了她的脖子上,他的手指饶进了她的秀发,每个动作间都能闻到一股洗发水的清香气息。   这是他一直想做的事,却一直犹豫着没有做的事。在他们清醒的时候,有太多念头,那些念头大多无关于爱甚至无关于欲望,而是关于道德,名声,麻烦,怎么收场这些看起来琐碎而世俗的事情。   他知道,夏夜也同样被这些困扰着。此时此刻,那些世俗的琐碎依旧会时不时地出现在脑子里,可他们有了借口,恐惧成了他们的借口,用欲望来缓解恐惧成了一种说得通的论调。   他看见夏夜毫不羞涩地迎着他的目光,用双手捧住了他的面颊。   “你不会问我是不是爱你的,对吗?”她问他。   俞知闲的目光锁住了她,他的身体是热情的,可眼神却有些凉了下来。   “所以这只是一次情绪上身体上的发 |泄?”他反问道。   夏夜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简单,她明白她在惹麻烦,可她真的需要他,她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渴望着这个男人。   “吻我吧。”她说,“别再问别的问题了。”   他又一次吻住了她的嘴唇,热烈而充满饥渴,让她透不过气来。   她脱掉了她的背心,在夜灯下露出了赤|裸的上身。无论她有多坚决,这始终让她产生了一丝羞怯,她庆幸着屋里的黑暗遮掩了她脸上和身上的皮肤不自觉泛起的红晕。她知道自己会惹麻烦,但是她不后悔将要到来的后果。因为俞知闲也同样渴望着他,那像是一记强烈的催化剂,引爆了深藏于她心中的欲念。   “我需要你。”她在他耳边低语,满含着情|欲和情感,而他迅速响应着她,他们缠绕在一起,像是大灾难后的两个幸存者那样紧紧缠在一起,就好像他们的生存必须倚赖对方的永不分离,对方就是自己活下来的基本条件。   他们脱光了彼此身上的衣服,探索着彼此最隐|秘的地带。说不出是谁先行动的,也可能是同时,在最初一刻占有的欢愉后,俞知闲继续探索着,就像是要抵达她的灵魂深处。   夏夜咬着嘴唇呻吟起来,向后仰着头。俞知闲随心所欲地吻着她,那些爱|抚都成了多余的,已经没有什么能让激|情更旺了。   =======================   他们赤|裸着身体躺在床单下,夏夜靠在俞知闲的身边,身体的曲线沿合着他的手臂。如果可能,她真希望他能够搂住她,让她能够在他怀中静静地待着。   时间刚过午夜,还有六七个钟头,太阳才会重新升起。她有种错觉,就像是处在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与她真实生活完全隔绝的另一个世界里,她可以对她的生活做出另一番安排而不必在乎她已经犯下的错误,她可以在这个世界里被保护起来,可这个世界是短暂的,只剩下了几个小时而已。就在一天前,她恨极了这个世界,可现在,她却竭力想要放慢步调,避免阳光升起之后一切烟消云散的失落。   她挪动了一下,只是离开了几寸,便感觉到俞知闲的体温所带给她的温暖在渐渐消失。   她觉得她应该离开了,可她眷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眷恋着他带给她的那种安全感,那种他只有她,而她可以依靠着他的那种感觉。   他发现了她的离开,又一次将她拉了回来。   “我应该抱抱你的,可是不行。真有点扫兴。”他用一种不怎么自然的轻松语气说着,时不时会用手掌去揉搓她的下巴。   夏夜在他身边仰起头看着他的下巴。   “你干嘛老是搓它?”她问。   “因为痒痒。”   “痒?”   “胡子,胡子正好长到了发痒的阶段。”   “为什么不剃了?”   俞知闲半抬起他不怎么听使唤的胳膊,有些无奈。   “相信我,我比你更想把他们处理掉。”   她笑着爬起来,找到自己的衣服穿上,然后走进了洗手间。不一会儿,她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一次性剃刀,和一块肥皂。   “过来坐下。”   她命令道,随即看见俞知闲笑了起来,她的心差点融化在了他的这一笑中,但她随即冷静下来,害怕自己会再一次扑进他的怀里和他做|爱。   俞知闲用床单裹住了下半身,坐进了一张椅子里。他看见夏夜用热水打湿了一块小毛巾,随后盖在了他的下半张脸上。   她拿起香皂不停地揉搓着,直到手上沾满了香皂泡沫。香皂泡沫像奶油般洁白丰富,堆满了她的手掌。   “准备好了吗?”她站到他身后问道。   俞知闲慢慢揭下毛巾,夏夜慢慢抬起双手伸到他的脸上,从她站的这个位置向他望去,他的面孔显得有些陌生,但依旧是她此时此刻所向往的。   在她的手掌触碰到他的面颊的那一刻,他明显地紧张起来。于是她没有动,只是把手轻轻地,静静地贴在他的脸颊上。   “这不是个好主意。”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强迫她停了下来,随后他偏过头,用嘴唇轻轻吻起了她的每一个指尖。   “为什么?”他突然问道,随后又一次重复道,“为什么?”   她思考着,眼神在他头顶游移,最后停在了那个浅浅的发旋上。   “我一直在想夏橙的话,我想知道我是不是找到了一个让我毫不犹豫爱上他,那怕是上刀山下油锅,走遍整个平原我也要找到他的男人。”   “我以为你已经找到了。”   她以为那是讥讽,可是他不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如此严肃。   “我不知道。”她自嘲地笑了,“你以前说爱情应该是轻松的,轻松地爱上一个人,毫不困难地决定要为他做一切。可我似乎永远在争风吃醋,那对我来说似乎是场战争,游戏?一个必须有胜负,输赢的东西。所以我也不知道。”   “所以呢?”   她停了一下,暂时沉默着,而俞知闲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仰起头看着她,目光始终是冷静而清澈的。   第48章 归家   “因为何汉川没有来,所以你对原本的一切产生了疑虑?”   那几乎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猛然地将夏夜从这个世界拽了出来。   “我对什么都产生了怀疑。”原本湿润的肥皂泡渐渐地干涩起来,吸吮在了她的皮肤上,就像她现在的心情,紧绷难受,“我曾经可以毫无顾忌地指责他在行事上的不果断,但现在,我无论从情感上还是身体上都背叛了他,我彻头彻尾成了这段感情里的背叛者。”   “真抱歉,害得你不能再站在道德高地上俯视一切了。”俞知闲站起来,丢掉了他的遮羞的被单,重新走进了浴室里,“我倒是情愿你把情感上这三个字去掉,单纯身体上的背叛也许会比较好让人接受。”   他的猝然离开,让夏夜无论手指还是心,都突然空了起来,她追进了浴室,看见俞知闲打开水龙头用单手撩起冷水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她走过去,站到了他的身后。   “真有这个必要把我想象得那样不堪吗?你真觉我可以随便和人上床,仅仅是因为身体上有那种需要吗?”   俞知闲用右手撑在洗手台的大理石台面上,他抬起头从镜子里望着夏夜,湿漉漉的头发不停地滴着水珠。   “你觉得我对你完全没有感情吗?”她问他,“你真这么想?”   他知道他的反映有些可笑,像是七八岁的小男孩,明明是喜欢的,却要用愤怒和蛮横来掩盖自己的喜欢。   “过来。”他把她拽到身前,抓住她的手送进了水龙头下。   他顺着她的手背洗干净了那些干涸的肥皂泡。   “我宁愿保留这胡子。”他的心情看似好了一些,说话的时候终于不再带着尖刻的情绪,“好歹能提醒自己在这里的日子不总是那么糟。”   夏夜笑了起来。   “也许回忆有美化作用,但现在想起来,之前那一个礼拜也不那么可怕了。”   她的背部贴着他的胸口,头顶刚好抵住了他的下巴。   “你知道我对你的感觉的,对吗?”她说,“在床上的那一切,并非仅仅为了一时的爽快。”   他的手指停在了她的掌心,而她张开手指缠住了他的。   “那是爱吗?”夏夜说,“还是特殊时期的特殊感受?那感受能持续到一个月之后吗?一年之后呢?当我们回到亚城之后,当我做回夏夜你做回俞知闲之后,这种感觉还是会一直持续下去吗?”   水流顺着指缝流了下去,带走了最后一点泡沫。   “我现在爱你爱的发疯,甚至一刻都不想离开你,我不能想象明天飞机落地之后,我必须和你分开后,我每一分每一秒该如何度过。我仿佛觉得做每件事都需要你在身边,那种感觉强烈得让我根本没办法面对现实。”   她望着镜子里的俞知闲,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他明白她现在的感觉。   俞知闲没说话,他用湿漉漉的手转过了夏夜的身子,抱着她坐上了大理石台面。这样,她就能平视她的目光了。他的心因为她的话而抽搐着。   “生活真是见鬼。”他贴近她亲吻着她的嘴唇,她无法面对的事情同样是他所发愁的。   “我想告诉他……”夏夜说,“我不想撒谎。”   俞知闲并非不相信她的真诚,但他知道有些事儿决心下得再坚定也抵不上事到临头时对方的一个眼神。   “你可以自己决定怎么做。”他说,“我们都是成年人,不需要做什么约定。”   “你始终不信任我。”夏夜推开了俞知闲的肩膀,困惑地看着他,“你不相信我刚才说的吗?”   可他拒绝去看她的眼睛。   “我信。”他笑了一下,说道,“只是你的生活够复杂的,不是可以直来直去就可以捋顺的。”   夏夜微微张开嘴,想要辩驳,可到了嘴边儿的话还是被吞了回去。俞知闲总是看得比她透彻,他不是不信她,他只是不想对结局抱有太美好的幻想。   他带着夏夜回到了房间,拉开床单和她一起躺了进去。她靠着他,用手臂紧紧抱住了他的腰。他们醒着,却没有谁先开口说话,任何语言在此时此刻都显得有些虚弱。   俞知闲知道夏夜正在犹豫,这很正常,爱情不是扫垃圾,倒空了一畚箕,就能用另一畚箕填满。那是延绵不断的一种情绪,永远不会非黑即白。他知道夏夜正在担心正在犹豫,正在努力理清自己的思绪。而他也同样,不知道从现在开始该扮演怎样的角色才能处理好这件事。比较合适的做法似乎是装作今天晚上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不要去理会她对他的那些告白,对她眼睛里透露出来的那些感情权当未觉。那是最简单轻松的办法。   他不是没想过和她在一起,如果他大声地回应她,鼓励她,让她来他怀里,他知道她一定会想尽办法那样做的。但他不愿意那样,他不愿意利用她此时此刻对他的依赖来逼迫她做出选择。   说实话,俞知闲讨厌复杂的关系以及混乱的情感,他喜欢那种我爱你你恰好也爱我的简单爱情,但夏夜将他拖进了这趟浑水里,让他不之不觉成六芒星中的一角。   他真的不喜欢这样。   该死。俞知闲皱起眉头在心中咒骂了一声。   他该死地爱她!   ==================================   私人飞机降落在了亚城的国际机场,夏夜往下看了一眼,看见已经有三辆车停在了停机坪上,夏阳正从车里下来,飞机螺旋桨掀起的大风吹起了他风衣的领子,可他依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气派。   夏夜将墨镜架在了鼻梁上,回头看了一眼俞知闲。他正望着窗外,没有看她。这多少让夏夜有些失望,她需要他的鼓励去面对一切。她知道这样的她简直软弱得可笑,但这些天形成的对他的依赖似乎压过了二十多年来她严格要求自己所塑造出来的强干性格。   墨镜遮住了她失落的眼神,她站起来走到夏橙的位置旁边,伸手拉起了夏橙。   “机场外会有很多记者。”夏夜提醒道,“那些人怕是要跟在你屁股后面很长一段时间了。”   早上出发之前,在夏夜的坚持下,夏橙画了些淡妆,为得就是应付记者的追拍。虽然夏橙现在看起来还是有些疲惫,但这也正常,太过神采奕奕反而显得刻意了。   也许在异国他乡,夏夜就像只绵羊一般对很多事都无能为力,但回到亚城,她又回到了她所熟悉的游戏之中,她熟知游戏规则,更多时候,她能在规则之内将对手耍得团团转。   “别让他们拍到你憔悴的样子,他们会编故事,故事流传一广,假的都成真的了。”她拍拍夏橙的背,顺手整理了一下她额边垂下的碎发,“公关会替你发声明的,别的不用担心。”   夏橙闷闷地点了点头,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她转身走后,俞知闲终于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夏夜敏感地意识到他的每一个举动,感觉到全身的皮肤因为他的靠近而微微发麻。   他走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迅速而短暂地握了一下,但她在他松开之前反手握住了他。   俞知闲笑了一下,他抬起手,用指节抚摸了一下她面颊上的皮肤。   “别太担心了。”他安慰道,“日子总会过顺的。”   “熬着熬着就好了?”她含糊其辞地开着玩笑,心里却在怀念着他给她的那些个吻。   于是她靠了过去,踮起脚尖吻了上去,她吻得不慌不忙,从容镇定,柔软地嘴唇从他的胡茬上擦了过去,今天早上,她终于成功地替他剃了胡子,俞知闲抱住了她,没有犹豫也没有保留地接受了她,他总是这样,一旦决心要做什么,就不会有任何的迟疑。   他们恋恋不舍地放开彼此走出了机舱。   夏阳迎了上来,用力地抱了抱夏夜。   “你还好吗?”他问夏夜。   夏夜笑着点点头,看着大哥走到俞知闲身边,小心地避开那家伙的伤口和他拥抱了一下。   “够了,足够了。”俞知闲松开夏阳之后笑眯眯地说,“这几天你们夏家人给我的拥抱有些太多了,让我有点消化不良。”   哦,夏夜突然想,俞知闲又变回俞知闲了。   夏阳没理会这个玩笑,他看起来心情放松了不少。   “我让司机送你回去,我想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夏阳指着第二辆车对俞知闲说,随后,他转身面对夏夜无奈地笑了一下,“你可能得直接去医院一趟。”   “医院?”夏夜疑惑地问道,“怎么了?谁出事了吗?”   正打算上车的俞知闲也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过来,他听见夏阳有点小心翼翼地说道。   “不是什么大事儿,何汉川住院了。”   第49章 时机   夏夜赶到医院,踏进病房的那一刻突然觉得有些犹豫。仿佛这一脚踏进去,她就又得回到原来那个无休无止的轨道上去了。离开亚城的这些日子,除了有些提心吊胆,除了肉体上有些吃苦,其他的,倒也不是那么难忍。只需要奔着一个目标,只有一个念头,只需要做好一件事儿。但现在,才到这里,她就开始觉得千头万绪都涌了上来,人累,心更累。   病房里,王亚玲在,夏夜第一眼看见她,本能地露出了温顺的笑容。冲她未来的婆婆打了个招呼。   王亚玲手里捧着一只保温饭盒,里头盛着白粥。她起身也冲夏夜笑了笑,不像是长辈对晚辈那种矜持自持的笑,倒有些惴惴不安的意味。   夏夜的目光没有直接去寻找何汉川,而是在王亚玲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就像是要给自己一点缓冲的时间,直到王亚玲让出了病床边的椅子,她才不得不鼓起勇气看向了何汉川。   她的未婚夫看起来还不错,老样子,只是脸色有些泛黄,看起来不如往日干净利落。可他还是他,笑起来永远都是和煦可亲的。   王亚玲让夏夜坐下来,絮叨着说了何汉川的事儿。   “他自己还是医生呢,一点都不注意,之前也疼过,他都不当回事。胆囊里的石头已经发炎那么严重了,推止痛药都不管用了。早点来看也不用做手术了,偏偏要耽误到最后,结果做了两个手术,胆囊也去掉了。”   其实来的路上,这些书夏阳已经告诉过夏夜了,是胆结石发作,痛得不行了才被送进医院的。B超做完之后发现,不仅胆囊里有石头,胆管里也有,不得不分了两个手术来做,虽然是两个微创手术,可还是要点时间恢复。   夏夜看着何汉川,耳边依旧响着王亚玲的话。   “也可怜,我看医院里也没什么好吃的,每天给他送点粥来,医生说现在可以吃粥了,前几天什么都不能吃,把人都熬瘦了。”   这话要是一般婆婆说出来,那必定是在责怪媳妇没有尽心照料,可夏夜知道,王亚玲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即便有,也是不会说出来的,这样大大咧咧地说了,大概也真的只是心疼儿子罢了,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夏夜心不在焉地听着,眼睛却在何汉川的脸上流连,他确实是瘦了,双颊都有些凹陷,她方才应该察觉的,可她心虚得厉害,以至于用了更多的力气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而忽略了他的情况。现在她注意到了,才真正开始感到了心疼,那种实实在在的不忍。   她靠过去了些,手掌放在了他的被子上。   王亚玲大约觉得自己在这里有些碍事,终于停下了唠叨,把饭盒交给夏夜,说出去买点橙子,给何汉川榨橙汁喝。她知道夏夜这样的儿媳妇是记不得做这些事情的,所以她始终还是不放心,言语之间总是时不时冒出些不合适的话来。   夏夜没去计较,她接过饭盒,看见病床旁边的床头柜上还摆了一盒肉松、一瓶酱菜。   “酱菜可以吃吗?”她问何汉川,“会不会太咸?”   这是她回来之后和他说的第一句话,这也是很长时间以来,他们说的第一句话。   何汉川点点头说了声没事,于是夏夜舀了些肉松,又夹了两条酱菜在白粥里。她拿起来学着电视剧里那些贤惠妻子的样子舀了一勺放在嘴唇边,感受了一下温度后才将勺子送到了何汉川的嘴边。   “还真是没想过还会有这么一天你给我喂饭。”何汉川凑过来吃掉了那一勺,随后伸手示意夏夜把饭盒给他,他自己吃,“喂起来反而麻烦,我也没那么虚弱。”   “我不一定干得好这个的。”夏夜笑着说,她听见王亚玲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了,这病房里只剩下了她和他两个人,一时间,她感到有些不自在。   他们之间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很多坦白,很多解释。可从何说起呢?那些话,一开口,就得说上几个小时吧,一开口,他们现在的客气也就没有了吧。   夏夜坐在椅子上,看着何汉川一口一口喝着白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坐也是不对的,如果她还是个心中无愧的未婚妻夏夜,以她的个性,即便生气,也不会坐在这么远的地方吧,她会坐到他的床沿,用话刺他,然后再假装施舍地亲亲他。   那才是以前的她会做的事情。   她来不及伪装了,她来得太匆忙,来不及想清楚真正的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或者,她来的时候是带着要实话实说的心情的,只是现在她有点掌握不好节奏,该什么时候开始说,该怎么说才能让他看起来不会更可怜,让她看起来不那么像个贱人?   也许何汉川早就感觉到了什么不一样吧,一定会的,他是聪明人,从她进来的第一刻起他就应该感觉到了,从她没有直接看他的时候他就应该知道了。   这是情侣之间的敏感,不需要有什么明显特征,单纯的就是一种感觉。   “是什么时候发病的?”夏夜开口问道,“我都不知道你有胆结石。”   “一直都有,偶尔发作,但都不厉害,忍忍呢也就过去了。”何汉川喝完了粥,直起身子将饭盒放到了床头柜上,却不小心碰翻了水杯。   夏夜跳起来扶住了那水杯。   很显然,何汉川也不是那个何汉川。   他们都在紧张,都在试着隐藏点什么。   “还有多久出院?”夏夜抽了几张餐巾纸草草地在水渍上擦了擦,“手术都做的很好对吗?”   “在过个一两天就行了。”   “哦,我会来接你的。”   她突然停下了动作,有些后悔说了那句话。不是后悔她说来接他,而是后悔一直装着若无其事。那太假了。   “算了。”她丢开了餐巾纸,“我们还是坦诚相待吧,到底是你先开口,还是我。”   她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你的伤口应该是已经快愈合了,我觉得我们可能会说一些让彼此都不怎么舒服的话。不会把伤口崩开吧。”   何汉川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   “微创手术没有多大的伤口。”他温和地玩笑道,“你的身体状况如何,不会因为某些坏消息而昏倒吧。”   夏夜郑重地点了点头。   何汉川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随后将目光投到了别处,夏夜耐心地等待着。   “那孩子……”她听见何汉川说,“是我的。”   她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等到何汉川将目光挪到她身上时才开口。   “我知道。”夏夜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惊异的神色,这个消息似乎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困扰。“我早就知道了。”   何汉川想像过她会暴怒,会哭泣,会斥责。他想过很多可能性,但夏夜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一切。她出乎他的意料,太出乎意料的事总叫人本能地不安。   “大墙之前给过我孩子的出生记录和就诊记录。那孩子不是早产儿,所以对比他的出生日期,一切都不难联想。”   何汉川看着她,最初的尴尬过去后,他平静下来,看上去就像是准备好要接受一切糟糕的结果,“所以你让大墙依旧在那里监视她动静?”何汉川问,“你说你信不过她。”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对你开口,虽然她看上去没那个打算,但是我不相信有人握了一张A却会盖牌弃权。”夏夜冷冷地笑了一下,“原来不是不说,而是在选时候说。”   夏夜说这话时,还算心平气和,虽然也带着恼,但到底有种时过境迁后的无所谓。   何汉川看着她,心里的烦乱渐渐聚集到了一个顶点。   “和做噩梦似得,一个梦接一个,就是醒不来。”何汉川靠在背后的枕头上,笑笑说,但随即又觉得这句话不对,小飞倒不是噩梦,他喜欢那孩子,发自内心地亲近他,原来不知道实情的时候也在奇怪,只有那么点血缘上的联系就能让他这样喜欢,现在真相大白,那种亲近也就不奇怪了。   夏夜也在看他,看着他消瘦的面孔和愁眉不展的模样,那种心疼又在心口蔓延开来。   “你打算怎么做啊?”她问他。这又是个十字路口,之前向左向右似乎都是夏夜做的决定,但这一次她不打算做决定了,她先发制人开了口。以前是她和陶醉墨之间选,不算难,可现在是她和亲生儿子之间的权衡,这不是难不难的问题,这压根都不是一杆天枰上的事儿,选儿子是个负心汉,选她就是个狼心狗肺的。   何汉川拿手搓了搓脸,刘海都给搓乱了,夏夜有点想过去帮他捋顺,但最终忍住了。   “以前陶醉墨的事儿我没骗过你。”何汉川开口道,“我心里就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别的什么都没想过。喜欢谁,爱谁,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心里都知道。”   夏夜点点头,示意自己都知道。   “我知道你这人霸道,心里肯定不会痛快,但我也知道你这人也就是嘴巴坏,心不坏,看她那样无依无靠的可怜,也不会真难为她。”何汉川修长干净的手指从脸颊滑倒了脖子,有一下没有一下地按着脖子后头,他语气平淡,但却无比认真,“我本打算对你加倍的好来弥补那上头的不顺心。”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下去。   “可孩子的事儿不像之前那么简单,牵扯起来太复杂了。这回连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夏夜死死盯着何汉川,心里突然一动,隐约猜到了什么。   何汉川抬头冲她一笑,自嘲地说:“你不就是想谈个恋爱结个婚,找个疼你的男人么,怎么碰上了我这么个拖泥带水的家伙。别说你烦了,我都烦了。”   他们望着对方,神色都是了然的,可眼底突然都漫上了水气。夏夜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会销声匿迹了无音讯,他是故意的。他总是让她来做选择,但这一次他却抢先了,他已经做了决定了。   “你去找夏橙,那么危险,那么需要人。我恨不得立刻就飞到你身边去抱你,安慰你。可第一次去机场的路上,我被陶醉墨的电话叫了回来,她把孩子的事儿告诉了我。我心里虽然乱,却还是想去找你商量。于是我改签了机票,只是还没出发,就病了。”何汉川不动声色眨了下眼,将那点水气给藏在了眼睑之后,“你知道爱情里最重要的是什么吗?不是什么两情相悦,不是什么你情我愿,就是时机。那些时机从是从我手指缝里溜走的,我在该了解你的时候没有了解你,该放开你的时候不肯放开你。最后,在能追上你的时候,生生错过了最后的机会。”   何汉川的手垂在被子上,微微向外一翻,他看见夏夜的眼角划下一滴泪,于是飞快地把嘴边的话抛了出去。   “夏夜啊。”   他是决定好的,他硬着心不后悔。   “我俩这辈子,没那个缘分了,我们结束吧。”   第50章 分手   人生的复杂之处就在于它没有台本,从来不肯按部就班,你觉得它应该沿着这条脉络按着这个走向下去,结果它猛地大拐弯,把你带沟里了。   夏夜现在就有一种被狠狠飞出去摔在沟里爬不起来的震颤。   她的确是带着分手的意思来的,可到最后成了被分手的那一个。虽然结局都是一样的,但滋味立刻就不同了。   说不出来的苦涩,还有不甘。   事情没按着预想的路线走,肚子里预想的台词也用不上了,她一时间没了言语,于是起身,冲何汉川点点头说了声好,这之后再多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何汉川也没说话,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夏夜转身消失在了门口。   夏夜等电梯的时候碰上王亚玲出来,她本能地停下来,冲王亚玲倾身鞠了一躬,然后飞快地走进电梯,冲着关门键猛地一阵长按。   楼下夏阳的车还在等着她,可她挥挥手说不想坐,一个人跑到马路上打车回了公寓,可一进公寓又觉得不舒服,到处都有何汉川的印迹,厨房架子上摆着他最喜欢的口味的方便面,浴室里有他用的男士香波,卧室里的床头柜上还放着他的软皮笔记本和常用的钢笔。   夏夜觉得一阵闷心,把脏得不行的行李箱随手往更衣室一丢,又拎出了个二十四寸的箱子,化妆品,换洗衣物,笔记本电脑,IPAD,书,零零碎碎塞了一箱子,合上就走。   她找了家酒店,开了个套房,进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拉窗帘,脱衣服睡觉。   她真睡得着,一睡睡了大半天。等醒来的时候,天早黑了。她慢吞吞从被窝里爬起来,感觉皮肤上的化妆品浮在毛孔上头,油腻腻得难受。   可她还是不打算去洗,伸手从枕头下面摸出了手机,按开来发现一排的来电提醒。   有夏阳的,有妈妈的,还有艾米的。没有俞知闲的,也没有何汉川的。   她长吐了一口气,感到又轻松又失望,将头埋在枕头里又磨蹭了半个小时,直到口渴得不行了,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浴室里冲了个澡。   她叫了送餐服务,对方问她要什么,她说饭,还要肉。礼宾部的人身经百战久经沙场,彬彬有礼地问需不需要帮着配餐。夏夜说了声好就把电话挂上了。   她等了二十分钟,然后带着湿漉漉的头发饱饱地吃了一顿,等吃不动了,才觉得自己的魂儿一点点回来了。   分手其实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蜻蜓点水的情侣关系,分起来倒是简单的,一句话的事儿。可她和何汉川这样已经到谈婚论嫁这一步的,分手就是一项大工程。   感情上的事儿先不说,光是琐事听上去就能有一番折腾。所有预定的婚纱婚宴都得退掉,发出去的请帖收不回来了,得一个电话一个电话打过去道歉。房子得搬空,东西得分清楚,你的还是我的。好在没有共同财产也没有共同的猫啊狗啊,不然分起来更是心烦。   还有感情上的,更麻烦。夏夜坐在那里摇摆了一下,像是个快空了的饼干盒,摇一摇,还是能晃出些响动和余味来的。   感情这东西很玄妙,不爱了并不代表不想了。她对何汉川现在,爱不爱的不好说,反正就累了烦了,没力气再折腾了,但是她还是会想到他,想到他的迂,想到他的好,想到他们俩好的时候那些细小的甜蜜,想一次,心里就突突跳一下。这种感觉和人死后,活人给他上香差不多,反复念得都是人家的好了,要不就是埋怨自己怎么之前怎么没做好一点,原来两人是没缘分的,要早知道没缘分,那就应该好好在一起,那些吵架的时间要是省下来好好相处也好啊。   她倒头又睡下去,头发上的水濡湿了床单,像鼻涕虫似得留下了一长条印迹。她倒不是后悔,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后悔过,只是觉得太过草草,虽然她也不知道分手该怎么样郑重才好,但明显,她不喜欢这样的草草。夏夜在床上翻滚了一圈,心里忍不住想,如果要结束,那就必须得好好的结束。   ================================   陶醉墨一早就到了店里,按照往日的惯例,开门,打扫,等人送货,顺便将昨晚上准备好的三明治摆上货架。她一边忙一边看钟,七点半生意就会忙起来,上班族总是会在这里停留,拿个三明治要杯咖啡,凑合掉一顿早餐。自从她贴了转租的广告,总有人来问情况,但价格总是上上下下得谈不拢。她不急,心想着急了反而坏事,于是就这样极有耐心地等了下来。   店门上吊着的迎客铃时不时地响一下,那些行色匆匆的过路人进来了又出去了,陶醉墨有些机械地抬头问好,目光却冷不丁定在了刚进来的那个女人身上。   夏家的那位小姐就站在门口,平平淡淡地看着陶醉墨。她穿着一件卡其色的风衣,袖子撸在手肘处,十分干练的模样。   陶醉墨心里有些惴惴,但随即又将那惴惴死死按了回去。她冲夏夜微微一笑,扭头接过排队客人手里的三明治,利索地给人结了帐。   余光里,陶醉墨注意到夏夜漫不经心地打量起柜台里的食物,但似乎没什么能引起她的兴趣,她不过看了几眼便坐到了靠窗边的位置上,那位置,以前那个俞先生也格外中意。   夏夜看了会儿窗外的风景,其实也没什么风景可言,只不过是人罢了,这里位置好,不远处是地铁站,出门左拐还有个公交车站,上班时间,人流如织。夏夜看着那一张张脸,心里忍不住嘀咕,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过得都很好,今天晚上回家,是冷锅冷灶还是馨香满屋。她空想了一会儿,扭头望着正忙着收银上货的陶醉墨,这是她第一次认认真真,不带偏见地打量着那个一直以来被她当作对手的女人。   她看上去挺贤惠的,样子也不错,放在电视剧里,应该是个蒲草样坚韧的角色。   现实里也差不多,就是比蒲草女主要更坏些,也更聪明些。   不过话说回来,夏夜觉得自己坏的地方也不少,所以也没什么资格去指摘别人。她等了一会儿,看见一个面貌清秀的小男孩由一个大婶领着走了进来,陶醉墨从柜台里拿出了一个小三明治和一盒牛奶交给孩子,然后亲了亲他的脸颊和额头,笑眯眯地同他道了别。   那是她和何汉川的孩子,一个那么漂亮的小男孩。漂亮的让夏夜都有些妒忌了,她当然幻想过和何汉川生孩子,不止一次地幻想过,她无所谓男孩女孩,如果男孩最好性格开朗,聪明伶俐,要是女孩儿,那就只要漂亮就行了。夏夜不自觉扬了扬嘴角,感觉到了一丝遗憾。   小飞出去的一瞬间看见了夏夜,似乎也认出了这个看起来不怎么好亲近的阿姨就是那时候给他手里塞变形金刚的人。他扭捏着,犹豫着,最终还是怯生生地在门口冲夏夜摇了摇手说了声阿姨再见。   夏夜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份友好,她僵硬地抬起手摇了一下,随后又将头扭向了陶醉墨。   而陶醉墨也正在看着她。   两人神色都是平静的,那是她们装出来的一种淡然。陶醉墨又忙了一会儿,等客人渐渐少了之后才将柜台上的事儿交给了来打工的女学生,她去冲了两杯咖啡端过来,一杯放在夏夜跟前,一杯放在了自己跟前。   “我们得谈一谈。”夏夜伸出手指握住咖啡杯,不容置喙地说道。   第51章 对错   说是要谈一谈,可具体谈什么,夏夜并不确定。她上一段不怎么成功的感情岁月里,到处都是陶醉墨的影子。现在她要清理干净,却感觉无从下手。   陶醉墨坐在桌子对面,想起了她俩第一次正面交锋时的场景。夏夜盛气凌人,一副魔挡杀魔佛挡杀佛的笃定模样。陶醉墨记得夏夜似乎给过她一张卡,想用卡里的钱买她离开何汉川,那时候的陶醉墨倒真是心高气傲的,她说她不要是真的不要,要换做现在还真是不一定了。   不过大半年时间吧,陶醉墨的那些所谓的自尊自爱也都被生活的不如意给磨灭了。   “你不监视我了?”陶醉墨望着街角转弯处,半开玩笑打破了她们之间僵冷的空气。   夏夜笑了笑。   “你的杀手锏都使出来了,还有什么可监视的。”她拿起咖啡抿了一口,乏味的淡苦,冲得并不好,“何汉川给我打电话之后我就让人走了,没必要了。我人不在,戏台就是你的了,不粉墨登场怎么对得起天赐良机。”   陶醉墨也不打算否认,都这会儿了,夏夜是什么人,她是什么人,大家都心知肚明,眼前的女人不是善类,而她也不是弱茬。那些柔弱可怜楚楚动人在这里都是没用的玩意。   “何汉川告诉你了?”陶醉墨问道,“我还在想呢,他会什么时候告诉你,他大概真是喜欢你,知道小飞的身世之后脸都白了,我第一次看见他那样丢魂,他当时肯定恨我恨得要死,可能也没办法全恨我,到底还有个孩子在。”   陶醉墨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温暖或者忧虑,她只是冷冷地在陈述着那个事实,无论对何汉川,还是自己,都是冷漠无情的。   “他和我提了分手。”夏夜实话实说,她注意到陶醉墨没有笑,眼神里并没有出现她以为会出现的窃喜。   “你答应了吗?”   “答应了。”   “我以为你会不肯。”   “不肯做什么?”   “不甘心。”   “你倒是希望我不甘心。”夏夜笑笑说,“可有你在,不甘心也没用。”   陶醉墨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她不知道夏夜到底怎么想的,大概也是恨透了她的。其实她摸不准夏夜是哪种女人,是那种即便恨了也不显山露水,丢了里子也要保住面子的,还是那种歇斯底里发作一通,大家你死我亡的。   “你吃定他了,对吗?”夏夜靠在椅背上,闲散地望着周围的一切,“一点点帮助已经不够,越要越多,干脆一口吞下去才舒服。”   陶醉墨不怪夏夜这样想,可别人怎么想她早就已经无所谓了。   “夏小姐没了何汉川,会难过多久?”陶醉墨慢慢地问着,“一个月?一年?总不会是一辈子吧。”   夏夜无所谓地哼了一声,她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说:“我要是说我不难过那是假的,会难过多久也说不好。遗憾这种事情,就像可乐上的气泡,时间一久也就没劲蹦达了。我就想知道,陶小姐满意不满意这个结局。”   陶醉墨摸着她那杯咖啡,感觉到热气从薄薄的纸杯壁上透进了手心里。   “夏小姐觉得我想和何汉川在一起对吗?”   “不是吗?”   “算不上。”   夏夜愣了一下,看着陶醉墨抬头看着她,嘴唇微微一动。   “我妈死的那会儿我是想要和他在一起来着。其实我妈心里怨恨何汉川,觉得何汉川害了我。可她临终之前,突然对我说,你要真的还喜欢他,就把他留下来吧,哪怕做得再难看,也把他留下来,让他陪着你,有个人陪着才能活得下去。我妈多要面子的一个人啊,居然撇下老脸和我这么说。”陶醉墨平静地回忆着,并没有露出多大的哀伤,她的脸太过秀气,似乎承受不了太多浓烈的情绪,“她就是担心我一个人撑不下去,夏小姐没当过妈妈,不知道当妈的心,当妈的总想要做到极致,不管错的对的,只要看起来能让儿女好,怎么样都可以。”   “那时候我确实想动摇了,我又想要留下何汉川,又觉得不能这么做。我又想做坏人,又舍不得放弃自己那点尊严。”她看看夏夜,又低头看看手指上缠着的一块创可贴,那是昨天翻蛋糕模的时候晃神烫的,她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说真的,我可妒忌你了,你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用操心,我却什么都没有,今天还没睡下就得操心明天的一日三餐。这样的日子过起来,叫人真是笑都笑不出声。有几次何汉川过来帮忙,我看着他,莫名地就觉得眷恋。我恨不得冲到你面前,求你把他让给我吧,我什么都没有,就把他舍给我吧。”   她冲着夏夜笑,就像是在说个天大的笑话,她问夏夜:“我要是真求了,你让吗?”   夏夜瞧着她,嘴唇微微一勾,摇摇头道:“不清楚,让大约是不会让的,不过会可怜你些。”   “谁要可怜啊,你要是可怜我,我心里就更不舒服了。女人可怜女人,那真比甩一个耳光还疼啊。”陶醉墨用手心搓着她的咖啡杯,却始终没有喝过一口,“说白了我就是怕啊,怕一个人养不了家,养不大孩子,怕死,怕死得太早没人照顾我的孩子。”   “怕死?”夏夜问,她的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像是个审慎又冷酷的侦探,等着犯人将事实和盘托出。   “我做了检查。”   “基因缺陷检查?”   “我爸妈都是得癌死的,我心里担心得要死,带我妈去体检的时候我知道了这种检查,所以就连忙做了一个。”   夏夜似乎能猜的到结果。   “几率是多少?”   “70%。”   “卵巢?”   “肺。”   夏夜没说话,她一句安慰同情的话也不想说,但她确实觉得陶醉墨可怜,就像是看见新闻上那些耸人听闻的故事后,总会对故事里的主角掬一把同情的泪。陶醉墨对于她,也就是这么一个不真实的可怜形象。   “我得在死之前把小飞安排好。”陶醉墨说,“什么都无所谓,但我的孩子我一定要让他好好的长大。”   “其实我也不会虐待你儿子。”夏夜说道,“你死了我也未必不会让何汉川收养他。”   “可你不会爱他。况且……”陶醉墨了然地道,她定定地看着夏夜,“我不愿意让他叫你妈妈。”   女人内心里对某一件事的执着是很难以理解的,旁人看着觉得可笑,可在她心里,那就是不可逆转不可改变的。   “我就是不愿意。”陶醉墨呓语一般道。   这是一个离开夏夜很远的话题,她对陶醉墨所表达的那种对小孩的感情无法体会,她说不上是否能理解,只觉得,那也将将能算是个原因。   她站起身,朝着陶醉墨笑了笑。   “我以为你只是想要和他在一起,但现在看来,那是你最无所谓的一件事。以前那些日子里我们争抢的根本不是一件东西,只是恰好有个焦点落在了何汉川身上而已。”   陶醉墨点点头说了声是,她也站了起来,平静地面对着夏夜。   “这事儿我和你都做得挺难看的,活像两个自私的女疯子。”夏夜说着从鼻腔里冒出了一声轻哼,“就是何汉川最可怜。”   陶醉墨还是点了点头。夏夜没再说什么,她离开小圆桌走向了店门口,突然听到身后陶醉墨叫住了她。   她回头,看着陶醉墨微微倾身冲她鞠了一躬。   “对不起了。”她听见陶醉墨说。   “这样说我倒是受不起了,我来也不是为了这个。”夏夜从包里翻出了墨镜架到鼻梁上,遮住了她有些浮肿的眼皮,“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是有机会,你帮我告诉何汉川,他也没对不住我,是我对不住他,我比他背叛得更彻底。大家没什么对不对得起的,现在大家没关系了,就各自过各自的吧,好好过,过到让人妒忌才好。”   夏夜快步离开了那爿蛋糕店,每远一点心里便轻松一些。她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对于要去哪里,她心里一清二楚,这辈子就没有这么目标明确过!   第52章 想念   俞知闲推开虚掩的大门走进了这座位于城市西郊的海边别墅时,忍不住感到一阵胃疼,这是套以南加州风格为主的别墅,宽敞的庭院以红砖装饰,搭配纯白抹灰的墙面,棕榈树按着设计师的要求以一种错落而又极有规则的方式排列在院子及中庭里,深色实木横梁、赭红色仿古地砖营造出温厚氛围,通过拱门可以看到外头的漂亮景色。一切的一切都散发出了典雅庄重的古典气息,那是一种与俞知闲格格不入的气质。   他快步穿过拱门,走入了一楼东侧的餐厅。   餐厅和厨房联通在一起,巨大的空间里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些木质家具,在那些边角窗台上都摆了鲜花,绣球花或者是马蹄莲,很显然,有人在他到来之前已经做了准备。   厨房里传来了match box 20和santana合作的一首老歌---《smooth》,这歌很不错,曾经是他最喜欢的歌之一,但算起来这歌儿大约已经有十多年的历史,算得上是怀旧金曲了。俞知闲笑了笑,将背包丢在餐厅的地上,信步朝厨房走去,出现在他眼帘内的是一个娇小的背影,那是个扎着马尾,穿着白色小背心的女人,她整个人几乎都塞进了冰箱里,一只手在里面翻找着什么,另一只手挥舞着一根香蕉,随着动感的音乐扭动着身体,这对于一个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的家伙来说真是一记有效的强心针。那女人显的很投入,不时还哼上一两句,不过这歌声绝对称不上美妙,与那灵活的腿脚比起来真是差了两个档次。   伴随着音乐中的一阵令人迷醉的吉他乐,女人取出了一大盒酸奶,“砰”一下踢上了冰箱门。然后心满意足地边喝着酸奶边转过身来。   无论如何,出于礼貌,俞知闲觉得应该打声招呼。可就在“嗨”字从他嘴里冒出来的当口,女人看见了他,这极大地刺激到了女人,只见她猛地呛了口酸奶,剧烈地咳嗽起来。   “哦!老天爷啊!你是谁?”夏夜手忙脚乱,一边用手擦拭脸上和身上的奶迹,一边拧起眉毛不满地打量俞知闲。   “很明显。”俞知闲挑起眉毛,用一种坏男孩才有的笑容回应了夏夜,“我就是个不速之客。”   “哦”夏夜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向后退了一步,将屁股顶在了冰箱门上,“那我就得请你出去了。”   她毫不留情地说。   “这是你的房子?”   “我父亲的。”   “有点俗气。”   “哦,你不仅仅闯进了我的……我父亲的房子,还对这房子大放厥词。”夏夜将酸奶放到了一边,“我觉得我不得不动手把你打出去了。”   “你不请我喝杯水吗?”   “留陌生人喝水那是色|情片的做法。”夏夜歪着头挑衅道,她并不知道在她的下巴上还残留着一点漏网的酸奶。   “你站在那儿多久了?”夏夜突然问。   俞知闲很想去帮她擦掉那块印记,但又觉得她那个样子很可爱。   “有一会了。”他答道。   夏夜猛一下闭上了眼睛,绝望地低声呻吟道:“完蛋了。你一定听见我唱歌了。”   俞知闲想起了那五音不全的歌声,完全理解为什么夏夜会那么紧张,他憋着笑,点了点头。   “看来我对你的了解太不全面了。”他不愿意再被她耍得团团转,于是伸手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抓了过来,一边搂住她的腰,一边低头用嘴唇吮掉了她下巴上的酸奶。   “你应该学学待客之道。”   俞知闲用性感的含糊声音抱怨道,他温柔地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在回了冰箱门上。她伪装出吃惊的模样瞪着他,半张着嘴,不知是要尖叫还是要数落。俞知闲不想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想吻她。   于是,他吻了她。   他轻巧地用手掌捏住了她的下巴,让她能够更好地配合他,她的嘴唇甜蜜柔软,带有酸奶留下来的香甜。俞知闲是个毫不留情的侵略者,夏夜试图抵抗,但仅仅是几秒钟后,她屈服了,她向他敞开了,她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衬衫以保持平衡,她的胸部不自觉迎向了他,更多地向他索取着,那团火从他们的小腹向下延伸,不断扩大,缠绕着他们,直到其中一人被这种欲|望惊醒。   “不。”她从他的怀里挣开,“你甩掉我一个人偷偷走了,这可不是一个吻就能解决的事儿。”   “我以为我们已经解决这个事儿了。”   “远远没有。”   夏夜从俞知闲的胳膊下面绕了出去,不急不躁地捡起酸奶走向了二楼,她只穿了一件轻薄的背心,但却一点也不在意,那高傲的模样就仿佛她正穿龙袍等着群臣跪拜。   “我去找你的时候你的秘书告诉我你出差了。这是出得哪门子差?”   “我去考察新酒店的选址。”   “哦,真是选得好时候。”   夏夜走到了二楼她的卧室门口,打开门走进去,顺手将门甩在了俞知闲的鼻尖上,但她没有锁门,俞知闲拧开门把手跟了进来。   “总有人得认真工作不是吗?”   夏夜充满讽刺地问道:“我从不知道你对工作抱有那么大的兴趣?”   夏夜的卧室里带着一个飘窗,上面铺着软绵绵的垫子,和几个五颜六色的大靠枕。她走过去,盘腿坐在了上面,仰着头看着俞知闲。   “为什么不干脆点承认你害怕了。”她笑眯眯地说,“承认你害怕我没有选择你。”   “别瞎说。”俞知闲心虚地左顾右盼着,他指着夏夜床头柜上的一只瞎眼的泰迪熊试图转移话题,“那只眼睛是被我的狗咬掉的,没想到你还留着。”   夏夜可不是个会被左右的女人。   “你就是害怕了。”   俞知闲的脸刷一下变了色,他黝黑的皮肤隐隐地透着红,也许是他的心虚,也许是因为夏夜那曲线毕露的穿着打扮叫他浑身不自在,他急切地要结束这个话题,“你今天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不是。”她说,双眼一弯,露出了阴谋家的笑容,“我以为你的行动会比你的话多。”   这一次,俞知闲再也没有迟疑,他走过去一把拎起她将她抱在了怀中。   “你想要什么?”   她的声音因为欲|望而沙哑,她知道他要什么,也知道自己要什么,那种要命的吸引力让她无法抵挡,因渴望而产生的疼痛感仿佛从她内心深处蔓延到了她身体的每个角落,她的脚尖也因为那种渴望而忍不住蜷缩起来。俞知闲的手指放肆地在她的脸上轻轻摩挲,就像一道火焰灼烧着她的肌肤。   她抬头桀骜不驯地瞪着俞知闲,既不反抗也不怂恿,只是等待他的下一步,她注视着他琥珀色的双眼,试图找到掩藏在这后面的火焰。   “你是我见过最自私的女人,”他说着吻了她的唇,而她发出了一声孩子气的低叹。   “可你正在吻着这个自私的女人呢……”   “你的心里只想着自己,只想着让别人顺从你的意思,只想着做自己想做的事,哪怕这件是你明知道是错误的,只要是你想的,你就一定要得到。”   “我是。”夏夜在他耳边低语,舌尖轻轻在他的耳垂上逡巡,“我绝不会否认这一点的。”   “而且你还很坏。”俞知闲用手箍住了夏夜的下巴,强迫她看着他,“你装成生气的样子,想让我心急火燎地赶回来,就是为了数落我?”   她同意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她坏,坏透了。她三天之后去找的俞知闲,以为他会为她带给她的答案感到高兴,但俞知闲永远不是她能掌握的男人,他跑了,跑到了另外的国家,远远地躲开了她。她的那腔爱意无从述说,成了孤魂野鬼在她的肚子里来回晃悠。   她真不该喜欢这个家伙的,她都认识他二十多年了,他从来都不是她会喜欢的那个类型,他不受控制,不守规矩,今天在这里,明天就在世界的另一头,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夏夜喜欢的。她喜欢的是温暖的爱情,那种下班到家,有个房间为你亮灯的小爱情。俞知闲永远给不了她这些。   她很想问问他为什么会爱她,为什么会愿意为她涉险犯难。   可他在她开口前再次吻了她,嘴唇只是轻轻触碰、挑|逗。是渴望也是挑衅。夏夜将双手顶在了他的胸前,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地秤地响起。   “我给你最后一次选择,让我离开还是留下。”   夏夜仰头笑了起来,用力将俞知闲推的远远的。   “快离开。”   可俞知闲像个无赖一样笑了起来。   “我有更好的选择。”   几乎是立刻的,她看见了一簇火焰在俞知闲的眸子后面燃烧起来。他原本抱着夏夜的那只手顺着她的背部曲线来到了她的腰间,随后用力一提,将她放在了一旁的窗台上。他的粗鲁让她感到一阵颤栗,恐惧混杂着挑战的喜悦另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别在假装了。”他在她耳边低语,击溃了她最薄弱的防线。她挣脱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头发。他们纠缠在一起,放肆地亲吻着对方,压抑已久的欲望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夏夜不再欲拒还迎,她想念他想念得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第53章 日子   夏家千金与未婚夫解除婚约,与俞家继承人约会的事儿,对狗仔来说,无疑是封大利是。他们俩有钱,好看,登对,所以,无论好了坏了,总是有话题的。在一起是郎才女貌,分开了,也有人喜闻乐见。   虽然一开始,夏夜和俞知闲并没有打算高调行事,但出双入对得多了,总有人会看出端倪。他们从来没对人承认过彼此的关系,直到有一天,夏夜在一张原本打算用来给俞知闲的阿拉斯加包屎的报纸上看见自己的照片时才恍然大悟。这事儿瞒不住。   有句古话说,有三样东西是藏不住的,咳嗽、贫穷和爱。夏夜发现无论是自己看着俞知闲的眼神,还是俞知闲对着她的笑容,都是格外柔软的,她不明白为什么会那样,但即便透过皱巴巴的报纸,她也能感受到那种少年般的恋爱滋味。   车轮一旦上了新的轨道,就会沿着车辙一路前行。夏夜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放弃她原来的公寓。她找来中介,商量了价格打算挂牌出售。   至于房子里的另一位主人何汉川,他们曾在他搬家那天见过一面。   八零年代电影中,男女主角久别重逢,女主角总会含情脉脉地说一句你瘦了。夏夜以前觉得这台词真傻,可真见了何汉川,心里倒是不自觉响起了这句话。   他比她在医院里见到的时候更瘦了,兴许因为那时候他穿着病号服,人潜意识里就觉得穿病号服的人就是瘦的,所以并不见怪。可脱下病号服,穿上了普通的便服,那瘦就明显起来,叫人心里忍不住嘀咕,到底是因为病还是因为心里不舒服。   夏夜对何汉川说:“我和俞知闲在一起了。”   何汉川笑笑说知道,报纸上都写了。   夏夜不说话了,看着何汉川整理他的书本,一本一本掸掉浮灰放进纸箱里。何汉川是精细的人,做任何事都慢条斯理井井有条的。夏夜想起以前上学时听他讲解物理题目,每一步他都写得极其清楚,一条条顺下来,叫人豁然明朗。   她走过去帮忙,半开玩笑地对何汉川说。   “如果我高中毕业没有出国,我们是不是会很顺利地在一起。”   何汉川直起身子认认真真地想了想说。   “会。”   夏夜笑着说:“那样多好。你这个人是最专一的,心里有人了就绝对不会再多看别的女人一眼,就算遇上陶小姐就一样。”   现在,他们说起陶醉墨,似乎不再别扭了,那个名字所带来的阴影在此时此刻已经消失了,变得不再重要了。   何汉川一边用胶带纸封箱,一边道:“陶醉墨是和风细雨,你简直就是台风暴雨,所到之处片甲不留,别说看别人了,那是余光也不能歪的。”   他们一起笑了起来。   夏夜突然觉得自己并非不爱何汉川了,只是知道,他们可能很难再在一起了,那种爱便沉了下去,成了水塘底下的大青石,陷在泥里万年千年。   “何汉川。”夏夜送他出门的时候,站在电梯口轻轻地说,“我希望你过的好,我希望你幸福。这是真话。”   何汉川看看夏夜,眼睛亮晶晶地闪了一下。   “我知道的。”他说,“我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电梯门关上了,夏夜因为这样的离别,不自觉又掉了泪,可却并非伤心之故,她觉得遗憾,有种曲终人散后的空旷。   屋子里,属于夏夜的东西早就已经搬出去了,她回去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关门离去,像是将自己的一段历史给彻底地从底盘上抹去了,她知道不久后会有人住进来,底盘上也会被写入新的故事。   俞知闲在城东的梧桐青寓有套公寓,夏夜偶尔会留宿在那里,开始只是几件衣服丢在那里,渐渐的,拖鞋有了固定的,水杯有了配对的,牙刷毛巾也长期在洗手间占了一个位置,最要命的是,俞知闲的衣柜,在不知不觉里被夏夜蚕食了一半。他放袜子的抽屉被夏夜征用来放内衣,他的牛仔裤被夏夜推到了一边,衣架上更多的是夏夜的裙子,他的衬衫和西装,委屈地缩在角落里,惊恐地面对着入侵者。   俞知闲面对这样的改变相当淡定,丝毫没有任何的不高兴,似乎有种习以为常的宽容。   夏夜曾经疑心地问他是不是有很多的前女友,她对前女友这三个字,已经是忍无可忍了。   偶尔有一次,她乘着俞知闲洗澡的时候,将脑袋探入淋浴房,笑眯眯地问他曾经有多少好妹妹。   俞知闲正在洗头,甩了甩脑袋上的水珠认认真真地算了算。   “大学里有一个,毕业后有两个,一个是个演员,你知道的,一个是车队的技术员。别的兴许零碎也有相处过的,但都不怎么长久。”   “最喜欢哪一个?”   “技术员吧,她很特别,男孩子气,想法都很有特点。”   夏夜瞪着他,不说话,心想比起她之前的历史记录,这天平简直倾斜的厉害,难怪她掌握不了他的心思,和他相比,她根本还是起步阶段。   “你还真是不闲着。”夏夜抽着半边脸冷笑地说,“各个阶段都有人陪着。”   俞知闲还半脑门的的肥皂沫,一把抓住夏夜将她拖到了淋蓬头的下头,将她也浇了个透。   “我这人不喜欢往后看,分开了,也就断联系了,你就是想确认这点吧。”   夏夜想跑没跑成,吃了几口水,有点落汤鸡的可怜样。   “我和她们一样吗?万一分开了,也和我断联系吗?”她抱着俞知闲的腰仰头问他。   她心想,她现在真是不一样了,患得患失起来,还没好几天,就想着分手之后的事儿了。   “你属于费劲的。”俞知闲从架子上扯了块浴巾丢在了夏夜的脑袋上,自己钻到淋蓬头下面迅速地洗干净了泡沫,“其他的,都是自然而然在一起的,就是你,特别费劲,不说上刀山下火海,也算是历经浩劫了。”   “所以呢?”夏夜问。   “所以对于你的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俞知闲走出淋浴房,皮肤上还袅袅冒着热气,他用一条浴巾包住下半身,拍拍夏夜的后脑勺去了厨房。   夏夜站在镜子前头擦头发,心里突然有些失落起来。   她曾理所应当地觉得自己了解俞知闲,但事实却恰好相反。她并不知道他所有的过去,也无法掌握他每一次对人对事的反映。在从阿布达回来之后,日子渐渐平静下来,他们上班、回家、亲热、斗气。但始终有种不安的情绪会在他们快乐的间隙缠绕住夏夜,万一那些激情退去了呢?他们该怎么相处?那种相互需要的情感还会存在吗?   卧室里,她的手机突然在床头柜上嗡嗡作响,将她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夏夜跑过去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叫她有点出乎意料。   她接起来喂了一声,听见俞知乐在电话那头也同样没好气地喂了一声。   “俞知闲和你在一块儿呢吧。”   夏夜下意识应了一声问:“要找他?”   “你把手机给他听吧,他手机关机了。”   夏夜十分不乐意地遵从了俞知乐的命令。她走进厨房找到了正在往锅里丢意大利面的俞知闲。俞知闲看见她,一偏头,示意夏夜把电话递过来。   夏夜没办法,只能举起手将电话送到了他的耳边,低头看着意大利面由硬到软,倒在了热水里。   电话那头的话,夏夜隐隐约约听见了几句,爸爸,秦姨,母亲之类的。   电话这边的俞知闲显得挺淡然,只是偶尔回答几句,知道了,明天再说吧,律师信我看见了之类的话语。   没一会儿,那边挂线了。   夏夜收起电话,默默地从冰箱里取了两瓶啤酒出来,她以为俞知闲会和她谈谈,可事实上,俞知闲压根没有开口的意思,他专心致志地煮着面条,捞起一根送进嘴里咬了一下,随后咧开嘴将面条又丢了回去。   “家里出事了?”夏夜装着随口一问的样子打开了一瓶啤酒递给俞知闲。   俞知闲摇头道:“不算出事,遗产问题。”   冰啤酒猛地灌进了夏夜的喉咙,刺激得她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   “你爸爸?”   “他没事,就是有点糊涂得厉害。”   “律师要求确认遗嘱?”夏夜问道。   这对于他们这种人家来说,并不算是什么新鲜事儿,为了杜绝子女争产这种丑事儿出现,遗嘱总是会被反复地确认修改。俞知闲家里的情况比起夏夜家要更复杂些。俞知闲的生母在俞知闲十岁时离开了他的父亲,而他父亲的女助手秦双凝在苦熬了十年之后,终于确认了在俞家的身份,千禧年之时,还给俞家又添了个儿子,三个儿子在俞父的心中孰轻孰重尚不得而知。   只不过,在夏夜看来,无论出于何种考虑,俞知闲都不会是最被看中的那一个。   她坐上一张高脚凳,气定神闲地示意俞知闲过来亲亲他。   “别担心遗嘱。”她财大气粗地表示道,“我的信托基金很丰厚,可以养上十个八个小白脸没有问题。”   她想用一句俏皮话打开俞知闲的话匣子,可这招并没有奏效,俞知闲始终没有多谈,他只是笑,一边笑一边走过来给了夏夜一个热烈深长地吻。   第54章 不速之客   夏夜始终觉得,俞知闲有事瞒着自己,但到底是什么事儿,她却猜不出来。俞知闲的日子过得按部就班,波澜不惊。每天上午九点半,他准时出现在办公室里。七点下班,公务手机准时关闭。这种工作态度算得上称职,却称不上热爱。不过也没人会指望一个曾经在赛道上玩速度的男人会对办公室里的朝九晚五产生热爱之情。   他们偶尔会在开会的时候遇到,由于代表着不同股东的利益,他们不得不表现得比之前还要冷淡些,以示公事公办。   下班后的时间俞知闲大半会在他开的车房里度过的。亚城那些改装车发烧友常常在他的车房聚会,烧烤啤酒,油腻腻地玩上一晚。   夏夜喜欢漂亮的车子,但这种喜欢并不比她喜欢漂亮珠宝漂亮衣服多上多少,况且她压根也不爱吃BBQ,所以她只是偶尔出现,并不会次次参与。她偶尔听见那些参与聚会的年轻男女将她的这种行为评价为一种高傲,可对这样的评价,夏夜毫无辩解的欲望。她并不想在这样的场合结交朋友,她并不和人交流,只是偶尔会拿着香肠喂给俞知闲的那只叫巴耶的杂交老狗。   同样不喜欢这种聚会的还有童胜安,那些吵闹的年轻人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的工作。   因为这种共同的不喜欢,使得他们不知不觉有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   夏夜常常喝着啤酒靠在维修间的引擎盖上看童胜安修车,有一句没一句地与他聊天。   话题总是很飘渺。   有时候是关于俞知闲的,有时候是关于亚城的天气的,也有时候会聊起陶醉墨。   夏夜问童胜安是否打算去见陶醉墨,可童胜安毫不犹豫地摇起了头。   他说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顺其自然吧,遇上了就见见,遇不上,就算了。   这种调调,同他的老板俞知闲倒是如出一辙。   “我真讨厌这种顺其自然。”夏夜说,“为什么我们的生活里没有那种,我想到你,就能立即见到你的简单恋爱。”   童胜安用力一蹬,从汽车地盘下面滑了出来,露出了他剔着板寸的脑袋。   “你现在不正谈着呢么?”他说。   夏夜耸着肩膀,不确定地唔了一声。   “我们是在特别的情况下相爱的,我总是忍不住怀疑如果在正常的情况下他会更喜欢一个了解变速器、马力、悬挂、轴距的女人。”她拍了拍手下那辆古董老车,除了颜色不错之外,她丝毫看不出这辆车的价值,但俞知闲却对它无比钟爱。   童胜安为自己开了瓶啤酒,大口地喝了起来。   “你该直接去问问他。”他说话时冒着气,这种有些粗野的举动从来没有人在夏夜面前做过,让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怕我一说就提醒了他,他也许会想,哦,这真是个问题,以前我怎么没想到呢。”   夏夜离开了修车房,走进人群找到了俞知闲。   “嗨。”她打着招呼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   俞知闲笑着转身,扬起胳膊将她搂在怀里。他知道她会准时在十点半离开,于是送她去路边取车。夏夜和他手拉手走在夜路上,鞋跟踩在柏油路上,发出扣扣地孤单声响。   “你会比较喜欢懂车的女人吗?”她问他,“就像之前的技术员那种,知道如多少转数上几档的女人。”   他大笑起来,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温柔地按在了她的车门上。   “那很性感。”他说,“漂亮女人嘴里如果说马力、调教、电子制动力分配系统这些名词的确很性感。”   夏夜皱着眉头说:“第三个词儿是什么来着?再说一遍。”   可俞知闲没有理会她的抗议,他低头吻了她。   “你会什么?”他在嘴唇分离的间隙问道。   夏夜自信起来:“我懂年报、利润、董事会里的权利分配以及怎么对股东大会里的王八蛋抛媚眼。”   俞知闲离开了半寸,仔细端详着他女朋友的脸,装模作样地发出了一声赞叹。   “这听上去更性感了。”   他继续吻她,直到路口行驶而来的汽车用大灯闪了他们。   他以为是那些参与聚会的人开得玩笑,但当他抬头的时候,才发现麻烦来了。   夏夜顺着俞知闲的目光,看见了从车里下来的俞知乐。   她站直身子,并迅速地用手指抹去了俞知闲嘴边的唇膏印。   俞知乐气派地下了车朝他们走来,活像个抓住子女早恋的父母,用挑剔的目光看着眼前的这一对儿。   他的目光掠过夏夜,直接落在了俞知闲身上。   “我有话和你谈。”俞知乐说,“是你跟我来,还是就在这儿谈。”   夏夜看着俞知闲,他握着她的手微微松开了。   “马上回来。”他说完跟着俞知乐去了一旁。   夏夜依旧靠在她的车门上,耳朵里时不时会刮进他们兄弟的对话,她听见他们的声音渐渐高昂起来,俞知乐的脾气似乎从他进入公司后就没有好过。俞知闲的声音始终不温不火,但他决定的事情总是在不温不火之中落定尘埃。   “我知道我是你弟弟,但那并不意味着我一定要帮你。”这是俞知闲的声音,面对俞知乐的不满,他显得极为平静,“就算你再不喜欢秦姨,她也养过我。我不想看见我们家的事儿出现在八卦报纸或者社会新闻版面里。”   紧接着是俞知乐压抑着的愤怒声音:“我以为你会和我一样讨厌秦双凝,她不是什么好女人。”   “这不是我们做晚辈能评论的事情。”   接下来他们又翻来覆去争论着同一个问题:俞知闲到底在帮谁。这样的话题叫人听着几乎没了耐心。   夏夜突然转身朝他们走去,俞知乐看见她,偏头错开俞知闲的肩膀望了过来。   “你都听见了?”俞知乐问。   夏夜点点头承认道:“多多少少。”   “你就不能给他点好作用吗?劝劝他,劝他理智点,聪明点。”   夏夜有点无所谓地歪着头笑笑说:“我都和他在一起了,你觉得我能聪明到哪里去?”   俞知乐绕过了他弟弟,朝着夏夜走了过来。   “他之前和你商量过了?”他问道。   夏夜仰着脑袋想了想,用一种讥讽的语气故作洒脱地表示道:“他不像是会听女人话的家伙。”   “秦双凝未必会像我这样愿意和夏家合作?”   “其实你也不是打心眼里愿意的。”夏夜尖锐地说道,“赚钱就是赚钱而已。”   ===================   他们目送俞知乐坐着汽车离开了,这条空旷的街道再次恢复了宁静,除了偶尔还能听到从车房里传出的吵闹声。   俞知闲和夏夜并排坐在马路牙子上,他掏出打火机点燃了含在嘴里的香烟。   “我妈的离婚申请书寄来之后,我爸根本没签字。只是十多年了,没人提起,所以大家都以为这婚已经离掉了,其实没有。”他向后仰起身子,一只手撑在了地上,慢悠悠地说道,“我哥讨厌秦双凝,连带着也讨厌她和我爸的儿子。我爸的遗嘱十几年来也都没变过,现在得了阿兹海默,更不可能更改了,这样一来,秦姨和我弟就一点没保障了。倒是我妈,结婚那时候也没签婚前协议,现在成了最大的受益人了,如果我爸不行了,第一顺位的受益人就是她。秦姨和我弟就可怜了,秦姨虽然也有股份,可并不多,比不了我爸手上的,更要命的是我弟弟,他得算是非婚生子女,拿不到俞家子女的信托基金。秦姨现在就是被这种情况激怒了,她和我姑姑关系不错,两人也许会对付俞知乐。”   夏夜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俞知闲知道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但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说我不希望大家为了这些事儿翻脸,我哥就说我幼稚。在他看来这是你死我亡的事儿。”   俞知闲看着夏夜,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不过就我手上的股份也起不了决定性的作用,他就是图个心安罢了。”   夏夜扭头看着他,闷声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烟头在俞知闲修长的手指间闪着红光,他极偶尔地吸上一口,其余时间都放任香烟兀自燃烧。   “这不是什么大事儿,况且我主意已经定了,说出来反而让你心烦。”   夏夜含着嘴唇笑了一下,一种烦闷无力的感觉渐渐侵占了她的全部的神经。   “这是你谈恋爱的方式吗?俞知闲。”她突然严肃起来,用一种失望的口气说道,“还是你给我的定位只是个哄哄亲亲就够了的‘小女友’?也许这不是什么大事儿,但这是关乎你生活的事儿,而我似乎被你关在你的生活之外了。”   夏夜并不打算等待俞知闲的回答,她缓缓站起来,望了一眼不远处俞知闲的车房。   “你喜欢那种聚会吗?”她突然问道。   俞知闲回头看了一眼,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办法,总有人提议,我也不好意思拒绝。”   “瞧。”夏夜说,“你连你不喜欢这种聚会都没有告诉过我,那我到底了解你些什么呢?”   第55章 无奈   俞知闲走到路边一处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两杯热可可,夏夜拿了一杯,也不喝,只是捧在手里,让热气充满了她的手心。他们一路走到了这里,夜晚的寒风冻红了夏夜的鼻子尖,俞知闲打开被盖吹散了上面的热气,他满足地喝了一口热可可,目光透过杯子的上沿观察着夏夜。   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全世界都安静下来,仿佛就是为了能让他们能不受打扰地说会儿话…   便利店的落地玻璃后面有一排条供人吃早餐用的简易长桌,他们俩并排坐在了那里,一边喝着可可,一边吸着鼻子,不时没有理由地冲对方笑上一笑。   “我们走吧。”俞知闲突然说,“离开亚城,去个小地方,买个农庄什么的。”   夏夜没有当真,她的嘴唇因为寒冷黏在了纸杯的边缘,听见这样的提议,她只是皱着鼻子摇了摇头。   “我不喜欢。”她说,“我一点也不喜欢农村,我不喜欢没有霓虹灯的地方。”   她扭头看着他,似乎是为了安抚他,说了几句俏皮话。   “我不会开拖拉机,也不能挤奶,我会失业的。”   “也是。”俞知闲笑笑说,将这个话题活生生地掐灭在了萌芽的状态。   “为什么提呢?”夏夜敏感地问,“厌烦了朝九晚五?”   “算不上。”俞知闲很快地否认了,他问夜班售货员要了一只笔,随后坐回来,在面前的纸巾上画了一个圆,“只是如果现在不离开这里,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就难以脱身了。”   夏夜并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她靠过去了一些,看着俞知闲将那个圆分成了不均等的扇形,她随即意识到,俞知闲正在画一张股份分配图。   “我并非要隐瞒你什么。”他说,“只是我实在懒得重复这些破事儿,说一遍就烦一遍,我以为我根本记不住这些东西,但下手一画,发现这些数字竟然都在脑子里,见了鬼了。”   他一边抱怨,一边在那些扇形上标上了数字和名字,并在圆圈外面写下了“亚新”两个字,这是俞家的控股公司,俞家人所有的对外投资,除了以个人持股的方式之外,全部通过这家亚城新远股份有限公司进行。包括对下属最赚钱的博彩公司新远娱乐的投资。俞知闲在最大的那块扇形里写下了他父亲的名字,他父亲俞和浦目前控制着亚新公司34%的股份,如果根据目前的继承情况,在他父亲过世或者被宣布非完全行为能力人之后,17%的股份将有俞家兄弟的亲生母亲林显贞继承,另外的17%将会由俞知乐和俞知闲二人平分。也就是说这三个人的股份占据了亚新公司三分之一以上,根据亚新公司的章程,所有的重大决策必须由代表三分之二以上股份的股东同意,也就是说,除非这母子三人如果能够齐心,那就能够控制亚新的大部分决策。   “但这不是重点。”俞知闲在旁边再一次迅速地画出了一张股份分布图,“这是新远娱乐的股份分配图,亚新百分之六十的投资利润收入来自新远娱乐。也就是说,通过亚新控制新远娱乐是最重要的事情。但亚新目前只有新远娱乐28%的股份,我爸之前曾经个人持股7%,但在前年已经转让给了秦双凝,顾氏操盘的盛世基金占了9%的股份,新远娱乐是上市公司,目前有38%的公众股份,这一部分是可以从二级市场收购的。至于剩下的……”俞知闲抬头看了看夏夜:“属于你们夏家的金彩基金。”   夏夜知道这部分股份投资的情况,在之前的一段日子里,亚城的博彩业曾经因为某些政|策原因产生过动荡,新远娱乐因此遭到了资金瓶颈,后来经过几轮谈判,夏夜的伯父,也就是夏阳的父亲夏秉廉拍板决定,由夏氏控制的金彩基金向新远娱乐溢价增资,以解决新远娱乐当时面临的财务困境。   夏夜问低头看着这满满一张纸巾的图表,手指在属于金彩基金的19%的股份数上轻轻一划,敏感的商业嗅觉已经让她明白了俞知闲所没有说出的那句话。   “你在担心,金彩基金所持有的股份将会成为你哥哥和秦双凝争夺新远娱乐的一记重注对吗?”   俞知闲丢下笔,转身面对夏夜点了记头。   “不管我怎么和俞知乐之前如何不对付,说了怎么样的厉害话,但如果面对一些对他十分不利的情况,我还是会站到他那边的。”他用手指勾起夏夜脸颊边的一缕长发,一卷一卷地玩绕着,“可是你们家没有这个义务,在商言商,如果秦姨开除更优越的合作条件,金彩控股未必不会站到秦姨的那边去。”   夏夜没有否认这种可能性,她坐在凳子上微微发怔,在她印象中,她的伯父是一个十分精明的商人,在俞家的动荡中,未必不会产生分得一杯羹的想法,严格说起来,这正是扩张利益的好时候。   “你说的对。”夏夜看着俞知闲,有些无奈地玩笑道,“我终于知道你为啥不想提这事儿了,咱们有可能成为罗密欧与朱丽叶是吗?”   她歪着头躲开了俞知闲那根不老实的手指。   “不至于那么惨。”俞知闲低沉地笑了起来,他喝干了可可,将杯子扭成一团丢进了垃圾箱里,“但我担心你会夹在我和家族利益之间为难。”   夏夜也想到了这一点。   “那真糟糕。”她说,声音听上去有些没有把握,“我还没想好怎么做到不偏不倚。”   她想了想,随后烦躁地哦了一声。   “那根本没可能,不可能不偏不倚不是吗?”   俞知闲笑着拉起她,带着她走出了24小时便利店。他用有些粗糙的手掌握着她的手,像个温暖的熊皮手套似得替她挡住了冷风。   要不是热可可的原因,要不就是冷风的缘故,夏夜越走越清醒。她知道现在去担心以后的事情还有些为时过早,但俞知闲又一次走到了她的前头,每当她开始埋怨他是个幼稚而不懂人心的家伙时,他总会让她大吃一惊,她忍不住开始埋怨自己,觉得自己应该对人多些信心。   “我从来不知道你是个想事情那么深入的家伙。”她说着,像个不成熟的小女孩一般晃了晃俞知闲的胳膊。   俞知闲皱着眉头嗯了一声。   “我喜欢把事情往坏的那方面想。”他说。   夏夜心想,这也是她的坏毛病。   “倒也不会有人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只是会很心烦。”她中肯地说,而俞知闲也跟着点了点头,他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这就是我讨厌这个地方的原因,事情总是会很复杂。其实不管他们谁得到了公司的控制权,输掉的那一方都不会成为穷光蛋。”   “是的,我知道。”   “所以这不是为了钱。”   “如果是为了钱倒也算是个理由。”   “猩猩打架是为了□,他们却没有一个好理由。”俞知闲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夏夜一边笑,一边感到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你确定不愿意和我去乡下。”   “那我的高跟鞋怎么办?”   “我可以给你买球鞋。”   “我不想闻大粪的味道。”   “那去一个没有大粪味道的农场。”   “我不喜欢。”   “女人有时候不能老根据自己的喜欢来做事,得问问男人。”   夏夜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又有些紧张地看着俞知闲。   “你到底想说什么?”   俞知闲松开了夏夜,两只手有点不安地插进了裤子口袋里。   “我知道这不算是个好时候,但是我怕今后说这话会更不是时候。”他看上去有点不自在,但是眼睛发亮,态度坚决,“我是在求你嫁给我呢。你这个笨蛋。”   第56章 筹码   这样的求婚叫人猝不及防,夏夜忍不住想起了她的第一段感情,那时候虽算不上有意外的惊喜,但好歹是在一间高档餐厅,美酒佳肴,一个男人打开丝绒盒子,眸光闪闪。   但现在,在一条僻静的马路上,俞知闲只是那么随口提了一句。   “我是在求你嫁给我呢。你这个笨蛋。”   这样的兴之所至,叫人有些怅然。   她抬头看看俞知闲发红的鼻头,想到自己看起来也定然漂亮不到哪里去。她一直以来对求婚的幻想,都被俞知闲的一句话给打破了。没有烛光玫瑰,也没有哈利温斯顿。但她脑子里蹦出的答案却是肯定的。   事情就是那么奇怪,她和俞知闲,什么都没确定,甚至于她偶尔还会感叹,她并不了解他的全部,但这求婚却并不让她紧张或者抗拒。似乎来了就是来了,就像一辆车横冲直撞地闯进了停车场,牢牢地霸占了那个位置,有点蛮横不讲理,却又叫人无可奈何。   “我没有意见。”夏夜轻描淡写地说,“我觉可行。”   她的态度就像是在签署一份商业承诺书。   俞知闲轻松地笑起来,就像解决了一件麻烦事,随后搂着夏夜走到了她的汽车旁。他问她要了车钥匙,钻进去发动汽车,打开了暖气。   “回去好好休息。”俞知闲从车里钻出来,用手搓了搓夏夜的脸蛋,就这样不动声色地将之前求婚的事儿忽略过去了。   夏夜和他道了别,有些闷闷地坐进车里。   她挂上D档,将车子缓缓开出了车位,总有些闷心晃神。以至于没有注意到绿灯变黄,着急忙慌地在十字路口的白线前猛踩了刹车,将车子急停下来。   后视镜上吊着的挂件剧烈地摆动起来,闪着耀眼的光。   路口的红灯渐渐倒数着跳到了绿灯。   可夏夜没动。   她皱着眉头看着挂件上多出来的那个指环,还有指环上镶嵌的那枚两克拉的钻石。   夏夜愣了半晌,突然笑出了声,心里悄悄泛起了酸甜的滋味。   那真是个要命的家伙,她心想,每当她忍不住想要抱怨他的时候,他都会用他的方式来反击。   夏夜拿下那枚戒指套进了自己的无名指上。   真是个要命的家伙。她心里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句话。   ========================   二人订婚的事儿,成了心底一份欢悦的秘密。夏夜犹豫着要如何告诉爸妈这事儿。她不是那种会和父母撒娇起腻的女儿,也不想像电影里充满阳光气息的女主角那般,将戒指带在手指上,带着无比巨大的笑容当啷一下出现在父母面前。那实在不是她的风格。   思前想后,她最终选择了一条迂回的路线。她告诉了顾倩,顾倩又委婉地透露给了夏阳,夏阳终于没忍住,打电话问夏秉诚和梁蕊心是不是了解情况。最后,梁蕊心给夏夜打了电话,问她什么时候有空回家吃个饭。   夏夜答应了梁蕊心之后,转身给俞知闲打了个电话,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俞知闲正在开会,颇为严肃地在电话里回答她。   “好的,我知道了,你把日程安排发给我。”   夏夜觉得这着实有些装逼了,她挂了电话,将日期发了过去,想了想,又跟了一条信息:务必着装得体。   一分钟后,俞知闲回了条短信过来。   “机车皮衣?”   她没理他,拿起资料去顶楼开会。夏夜在从慈善部门调回总部之后,在投资部门任了投资副主管的职位。   夏阳已经在会议室里了,几个部门经理也已经早早地来了。财务总监和夏秉廉一般会在人到齐之后出现。每月的十号,会有一个问题汇总会议,夏秉廉一般都会抽空参加,做一些任务的布置,如果需要走上层关系,他也会做出一些安排。   夏阳看见夏夜来了,冲她挥挥手,示意她跟着他出去说话。   “爸爸在小会客厅。”他带着她站到了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前面,小声说道,“俞知闲他哥来了。”   “俞知乐?”   夏阳看了她一眼,嘴角似有若无带了点笑:“你未来姻亲。”   夏夜短促地哦了一声,脸皮有点发烫,倒不是害羞,只是因为想到要和俞知乐沾亲带故的叫人有些消化不良。但她化了妆,一丝不苟的冷酷样子掩盖了那一点点失态。   “为了新远娱乐的控制权的事情来的吧。”她问。   夏阳靠在栏杆上,看着那个方向摇了摇头。   “不知道,就爸爸和孙青衍两个人在里面谈。”   “都到公司谈了,脸皮是彻底撕破了。”夏夜说,按照惯例,这种事情最开始,是不会拿到桌面上来的,一般会由第三人安排在私下里约见,毕竟有时候事情还不是不要做得太绝让人难堪为好。可如果是已经不再背着行事,光明正大地对商业伙伴进行走访,那就意味着要真刀真枪拼起来了,“伯父的情分是和俞和浦的,无论是俞知乐还是秦双凝,对他来说都一样,拉情分是拉不上的。”   “俞知乐才回来五年吧,比不上秦双凝的根基深,他年轻,在那么家元老众多的公司里难以服众。”   夏夜看了看夏阳,笑着说:“你也年轻,还不是屁股稳稳的。”   “那是因为我老头子没病没灾,大家不看僧面看佛面,目前还不会让我下不来台,俞知乐就难了。”   夏阳的话音刚落,就看见夏秉廉和俞知乐从小会客厅里走了出来,控股公司的财务总监孙青衍跟在后面不声不响。   夏秉廉刚过六十,精神矍铄,看不出一点老相,一头银发被整理得极其精神,每一根都服从指挥倒在了应当朝向的位置。   夏阳兄妹看见了夏秉廉,不自觉都站直了身子。夏夜对夏秉廉还是有些畏惧的,她伯父是个严苛的人,鲜少有与晚辈嬉笑的时候。夏阳虽是夏秉廉的亲生儿子,但因为某些身份上的关系,并不养在夏秉廉家,从十二岁起就被叔父夏秉诚带去了外地,故而他们父子关系也不亲近。   俞知乐看见夏夜,难得地露出了笑脸。   “你和我弟弟的事儿我听说了,恭喜你们了。”   他笑得很真诚,起码看起来毫无破绽,夏夜心想,自己在俞知乐眼里恐怕已经成了他拉近与夏家关系的筹码,为了养好筹码,自然会对她另眼相待一些。于是也彬彬有礼地笑着说了声谢谢。   夏秉廉看了夏夜一眼,宽阔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赞同或是反对的意思。   他们站在电梯门口,将俞知乐送进电梯,互相道别之后,电梯门缓缓关上,将俞知乐送下了楼。   夏秉廉等着电梯灯的数字往下跳了几格之后才转身问夏夜。   “婚事定了?”   夏夜颇为恭敬地颔首应了一声。   “定了。”   夏秉廉又问:“俞知闲和你一起在负责亚金公司的海外赌场筹建工作是吗?”   亚金公司是俞夏两家共同组织筹建的娱乐博彩公司,准备进军海外市场,先期打算在东南亚的一些国家开办酒店和博彩娱乐设施。   夏夜说了声是,想了想,又跟了一句。   “目前进展还算顺利。”   夏秉廉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冲她笑了笑,示意夏夜到他身边来。   两人在前,夏阳和孙青衍跟在后头,四人慢慢朝着会议室走去。   “会有不方便的。”夏秉廉对夏夜说,“现在没什么,以后两人一起工作,总会有为难的地方。现在不觉得,是因为公司还没有正式运营,以后公司做起来了,在人员分配,亏损处理,甚至盈利分配上都会有冲突的。”   夏夜静默地听着,从理智上来说,她明白夏秉廉说的每句话都是对的,但从个人选择上来说,她有点舍不得这个职位,一来,她是年轻人,除了姓氏的原因,她在资历上并不比那些被猎头公司挖角过来,或者是跳槽过来的人老道多少,如果待在控股公司,或者金彩娱乐这样成熟的企业,发展机会会很少。一个全新的,嗷嗷待哺的企业,才能给她更大的活动空间。况且俞知闲也在那里,他们见面的机会会更多,不会因为工作原因分开太久。况且她自信他们之间不会因为工作起什么龌蹉。   但是现在问题不在他们,而在旁观者们。会有人厌恶和不信任这种夫妻档的组合。   “我并不想离开亚金。”夏夜直截了当地说,“起码从目前来说,我的工作并没有太值得诟病的地方。”   他们已经走到了会议室的门口,行政人员拉开了会议室的大门,里面的人纷纷静默下来,起立等着夏秉廉的进入。   但夏秉廉并不着急,他习惯于让人等待,他是个知道自己份量的人。   “这个暂时不用操心。”夏秉廉安抚性地拍了拍夏夜的后背,“这些事情还不是我们需要操心的。”   夏夜同样知道,会议室里有许多双眼睛正在看着她,但她浑若未觉,只是看着夏秉廉,不急不躁地与他继续交谈了下去。   “大伯你的意思是这是他们要操心的问题?”   “总会有人拿这个事情做文章的。”夏秉廉说,“你不用动,你就是个饵,最先能察觉到水底动静的人就是你。”   “通过俞知闲?”夏夜皱着眉问。   可夏秉廉笑着摇了摇头。   “我并不是那种喜欢用婚姻来谋利益的人,对待婚姻还是用最原始的态度为好。”他说着将手指指向了会议室里面,“看见了吗,这些人才是我说的水。”   第57章 毛脚女婿(一更)   毛脚女婿第一次上门,换成别人定然是会有些紧张的。可夏夜的情况有些特殊,紧张的不是她男人,是她。   她坐在窗口,假装翻杂志,余光时不时往窗外瞟。就怕俞知闲真穿着机车皮衣开着引擎咆哮的车子呼啸而来。她对俞知闲的态度就是这样,说信也信,但是又时时刻刻担心他关键时刻掉链子,来个下马威。   梁蕊心在厨房里看着齐妈烧菜,用养尊处优的一双白手切了几个橙子,漂漂亮亮地摆在了水果盘里。   夏橙坐在厨房的岛台对面心不在焉地吃着水果,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夏夜。   梁蕊心心里总有些不放心,时不时会想到夏夜之前的那个未婚夫何汉川,她私心里觉得还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好,脾气不会太大,能忍着点夏夜。夏夜的脾气她做妈妈的是最清楚的,太要强,太不知道退让,火起来山崩地裂,好起来山好水好。俞知闲也是个少爷,自小也是被人呵护环抱着长大的,到时候火星撞了地球,谁能让?况且何汉川还是个医生,医生在梁蕊心心中算得上是一个非常体面可说的职业。   更让梁蕊心心塞的是之前夏橙追求俞知闲的事儿,风言风语也是有的,虽然说是少年人的玩笑事儿,可想起来还是会有些怨言。   夏橙似乎知道梁蕊心在想什么,回头说:“其实要我说,也就俞知闲能治我姐。”   她在家休养了一段,人也渐渐白胖了起来,巴掌上满满的,不知是肉还是胶原蛋白。   梁蕊心吓了一跳,觉得有点心虚,像是心思被夏橙看穿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你们这些人从小玩在一起,也是一件讨厌的事情。”梁蕊心将刀子伸到自来水龙头下面洗了洗,仔细擦干了放回了刀具架上。她把装着橙子的盘子递过来交给夏橙,示意她多吃些。她从来都是偏心夏橙的,不是不疼夏夜,只是夏夜太独立,叫人疼不起来。有些人生下来就没有热乎乎的心,夏夜就是这样,你太热乎了,她反倒难受。   夏橙不一样,她小,谁对她好,她就对谁亲,简单得很。   “你别提之前的事儿了啊,那时候没心没肺的,现在再说就怪丢人的。”夏橙含含糊糊地说。   梁蕊心知道她指的是之前追求过俞知闲的事儿,于是笑笑宽心道:“知道的,难道这个还会不懂。”   夏橙端着盘子走到客厅里,看见夏夜还在哗啦哗啦地翻书,越翻越急,眼见着就要发怒了。   “他都正经上班了,真叫人难以想象。”夏橙走过去,坐到了夏夜对面的位置上,把盘子放到夏夜跟前,让她一起吃。   夏夜大约有半个月没回来了,她看着夏橙,突然想起了之前在阿布达碰到的那个男人,改变女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她遇上一个男人,夏橙从那里回来之后,几乎脱胎换骨,看不出任何以前欢闹幼稚的影子了。   “齐妈说你胃不好啊?”夏夜问。   夏橙点点头,一瓣一瓣接连着吃橙子。   “是啊,不知道她哪里买来的野猪肚,天天煲汤让我喝。”   “她信药补不如食补的,吃着总没坏处。”   “吃到吐了都。”夏橙拿起橙子一口咬下去,溅出的汁水落在了夏夜的手背上。   夏夜没嫌她不雅,换以前肯定会说,现在,总有点舍不得,或者是有点怕,怕说重了,说得她烦了,她就又离家出走消失了。   “去医院看看啊。”   夏夜抽了张纸巾,一遍擦一遍说。夏橙只是有耳无心地应了一声。   “就是胃炎啊,没什么了不起的。”   她们正说着,听见门铃响了,佣人过去接起电话喂了一声,随后开了门。   夏夜探出脑袋,看着俞知闲开着一辆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毫无亮点的奔驰车进来了。   她起身跑出去在大门口等着,当她看见俞知闲衬衫西裤,精精神神地从驾驶室里走下来的时候,那颗吊在半空里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俞知闲有点好笑地看着夏夜,手指指着自己上下动了动。   “怎么样?”他问道,“得体吗?”   夏夜没说话,跟着俞知闲去看了他后备箱里准备的几盒礼品。   “我让秘书去搞的,说按照习俗就得是这样的。”俞知闲露着尴尬的笑容,总有哪里不对劲的感觉。   夏夜看了看那一盒盒的,觉得也有些不好意思,别人拿这些上门也就算了,俞知闲拿着,实在是不着调。她想了想,伸手盖上了后备箱。   “别拿了,就这么空手进去吧。”夏夜下了命令,和俞知闲一前一后进了屋。   夏秉诚已经被梁蕊心从书房里叫了下来,他冲梁蕊心开玩笑说,这算是二进宫了,又要被人叫伯父了,白捡了个伯父当当。   梁蕊心是个淑女,这辈子最大的缺点就是不会开玩笑,她又想数落夏秉诚,又觉得确实如此,有些好笑。只能抿着嘴将那声埋怨硬生生憋了回去。   俞知闲也不是没来过夏家,但这次意义不同,所以接待规模也有些不一样。原本进来出去也都只是一句随便的招呼而已,但今天因为郑重,反倒格外别扭。   他微微倾身冲着夏秉诚和梁蕊心行礼,然后跟着两位长辈坐进了客厅里。   夏秉诚想起上一次对着何汉川,还能问问家里,问问父母,问问工作情况,再没话题了,还能问问哪里的老家,哪里上学的。可对着俞知闲,没有一句是可问的。   俞家的情况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俞知闲父母如何,家里如何,那里工作,哪里老家,哪里上学,他们都清清楚楚,所以这些客套的开头语都不能用。   夏秉诚看看梁蕊心,梁蕊心也看看夏秉诚,二人心照不宣。   夏橙缩着脚坐在单人椅上,左右看了看,先起头发话了。   “我的车坏了,送到你车房里帮我修修吧。”   夏橙有一辆COOPER S,从上大学起就在开了,她说车子的引擎声音听起来有些怪。   俞知闲拿出手机将地址发给了夏橙,让她直接开过去处理,末了开玩笑说。   “别开着车跑了啊。”   梁蕊心想起了那个事情,也有些后怕,看着夏橙道。   “以后做事情真的要三思,你这样莽撞会出事的,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她连批评人也都是温温柔柔的,只可惜这份温柔两个女儿没一个遗传到了。夏橙只是笑,也不反驳,对这样的话题既不抗拒也不承认。因为找到了可聊的话题,开始时那有些怪异的气氛终于缓解下来。   齐妈摆好菜,过来请大家上桌。于是一家子人便移去了餐厅。原本夏阳和顾倩也是要来的,但是因为晚上有猫猫的家长会,给耽误了。   夏秉诚是个十分坚守处事信条的人,夏夜的选择,除非是太过不合适,一般情况下他是不会干涉。俞知闲好不好,何汉川好不好,他也有自己的直观认识,只是这种态度在夏夜面前是从不流露的。他对何汉川,是以岳父看女婿的心态来评价的。但俞知闲,他是从小看到大的,有钱人家的孩子,很难用社会上普通的标尺来评价,因为没有谋生的压力,又有很多重新开始的机会,所以对待生活的态度要随意许多。所以夏秉诚对俞知闲的要求只有两个个,一,要求俞知闲是个好人,二,要求夏夜是真的爱他。   梁蕊心虽然担心他们俩的性格会有摩擦,但因为教养的缘故,她从来不会在人前维护自己的女儿,所以饭桌上她只提自己女儿的短处请俞知闲包涵。   “夏夜工作上不懒,就是生活上懒,主妇该会做的事情,她大概一件也不会。”梁蕊心说,“我总觉得结婚前女孩子还是该学学这些事情的,但她总是不屑一顾。”   “我是职业女性,我不做家务,那不是我的责任。”夏夜辩驳道,随后侍宠傲物般挑衅地看了俞知闲一眼,“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可能永远不可能吃上我做的饭了。”   俞知闲倒是不在意这些,他对女人做主妇这件事情是没有概念的,不论亲生母亲,还是后来住进他家里的秦双凝,都不是那种将家庭生活看得无比重要的人。所以她对于女人和家务之间的关系,他无从感受。   “那就吃甜菜罐头。”他开着玩笑,伸手接过了梁蕊心递来的汤。   “还有她的脾气,也让人头疼。”梁蕊心又道,“有时候她看起来火气大,不过也就是秋后蚂蚱蹦不了多久的,要是她发火了,你就别去理会她,过一会儿她也就好了。”   梁蕊心慢条斯理地说着,长辈对晚辈开口,一般都没做好被晚辈拒绝的准备,可俞知闲突然开口道。   “那估计不行。”他说,“夏夜这个脾气我知道,还不能不理她,必须理她,还必须和她针锋相对拼起来,越不理她她越火大。”   夏秉诚正在喝汤,听了这话,猛地愣了一下,再去看大女儿,只见她正瞧着俞知闲,眼神嘴角都是藏也藏不住的笑。   第58章 家事(二更)   从夏家出来,已经九点了,俞知闲没回自己家,开车去了滨海路上的玺郡,自从俞和浦病了,就移居到了玺郡别墅居住,秦双凝和小儿子一起跟过来照顾。   俞知乐不太回来,他自己在市中心有物业,而俞知闲也只是每个月回来两趟。   俞知闲他哥不回来是因为恨俞和浦,他倒不是,他只是觉得,自己一大,父母家就不是自己家了,何况还有个秦双凝在。秦双凝对他不坏,只是她来的时候他已经进入青春期了,青春期的男孩子就算对着亲妈也是不冷不热的,更何况秦双凝满打满算也只能算是个后妈。   秦双凝很是隐忍了一阵,俞知闲那时候叛逆的厉害,夜宿不归,打架留堂算是家常便饭。俞和浦是不管这些的,秦双凝那时候还是俞和浦的助手,学校的电话都是她接的,她跑到学校去向人家家长赔礼道歉,接受老师的训斥。然后再把留着鼻血的俞知闲领回家收拾干净。   俞知闲也不是没心肝的王八蛋,渐渐的也接受了秦双凝的存在。两人算不上亲密,但也都客客气气的。这种关系大家都舒服,不用假装友好也不至于你死我活。   俞知闲到玺郡的时候,一楼会客厅还亮着灯,帮佣杨姐给俞知闲递了拖鞋,看见他正往会客厅张望,便压低声音小声告密道:“是秦先生,来了好一会了。这段日子几乎天天来,一来就不知道找秦太太商量什么,躲在会客厅里嘀嘀咕咕。”   杨姐是家里的老人,因为见过当年林显贞的气派,所以对秦双凝总有些看不上眼,至今也不叫秦双凝太太,只叫秦太太。秦双凝看着杨姐也心烦,只是碍着俞和浦用惯了不好换而已。她口中的秦先生是秦双凝的弟弟秦永祥,因为秦双凝的关系,秦永祥进了新远娱乐,后来又去了新远娱乐投资的新城天地酒店做了行政总裁。凭着裙带关系,秦永祥也算是鸡犬升天。   俞知闲对秦双凝还算接受,可对秦永祥却是极不喜欢的,说起来,秦永祥也算是一表人才的长相,白胖高大,五官长得秀气。可俞知闲却觉得他那白脸皮下面藏着的都是些鸡鸣狗盗的东西。   俞知闲本想直接上二楼,不知怎的想了想还是去了会客厅,门半掩着,就听见秦永祥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   “去是去了,估计也没有谈成什么。但里面意思已经够明白了,估计不会放过这个独揽大权的机会的。”   秦双凝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都没来和他计较这些,他倒先给我下马威了。”   “年轻人,总喜欢高歌猛进,何况他母亲现在回来了。”   俞知闲没等秦双凝开口,抬手推开了门。秦永祥被他一惊,端正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自在的笑容。   俞知闲冷冷扫了他一眼,只当没看见。他站在门口冲坐在对面单人沙发里的秦双凝点了点头问道。   “父亲睡了吗?”   秦双凝也有点吃惊他的突然出现,但还是客客气气地笑了下。   “刚才说累了,我让护士上去给他吃药,估计还没睡下。”她起身走出来顺手带上了门,“你上去看看他吧,这几天清醒的时候反而比之前那段多了,说话也不是乱七八糟的了。”   俞知闲知道,他爸之前糊涂的那阵老是会将护士叫做林显贞,秦双凝听见了就心烦,统称这些话为乱七八糟的。   “那我上去看看。”俞知闲说,“您也早点睡,别担心太多。”   他语有所指,但并不点破。秦双凝知道他听见了刚才自己弟弟的那番话,柳眉一拧,脸色微微沉了下去。   “要真是瞎担心也算了,就怕不是。”她嘴角微微动着,想笑却笑不出来,“现在我是鱼肉,人是刀俎,不由我不担心。”   俞知闲想都没想,冲着秦双凝有些严肃地说:“秦姨,这都不是不能坐下来谈的事儿,但牵扯上了外人,就复杂了。本来只是一个饼家里人分,你让点我让点也分出来了,要是夹杂了七七八八的心思,再大的饼也不够分。”   秦双凝知道俞知闲说的外人是指秦永祥,可她心里也有自己的打算,俞知闲说的外人,对她来说却未必是外人。这家里上上下下的,除了个亲生的小儿子算是她的家人,其他的人再客气也没法当自己人看。俞知闲再好,也只是踩着那根线上说话,真要是闹起来了,她笃定俞知闲是绝对不会倒向自己这边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秦双凝敷衍着,俞知闲也没打算多说,转身上二楼直接去了俞和浦的卧室。   敲门进去的时候护士刚好在收血压仪,看见俞知闲来,连忙收拾东西退了出去。   俞和浦带着眼镜在看报纸,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他一抬头,眼镜划下鼻梁,于是挑着眼皮从眼镜上沿看着俞知闲,颇有威严地问道。   “你今天又没去上学?”   俞知闲愣了一下,笑了笑说。   “去了,没逃课。”   “你妈妈也不管,她什么都不管。就知道躲在工作室里瞎搞。”   俞知闲坐在床边的沙发里,好脾气地说:“她在画画,她是画家。”   “她觉得做画家很了不起,于是看不起我们做生意的。”   “她没有那个意思。”   俞和浦的脸是瘦长的,年轻时候很是英俊,后来又因为多金大方,所以桃花不断。那个年代,对有钱人的风流史,要比现在更为宽容,俞和浦身边兜兜转转也有过些女人,但那对俞知闲来说,都是很久远而模糊的记忆了。   “她很是看不起人。”俞和浦低头去看报纸,但嘴里依旧反复嘟嚷着,“所以我也看不起她,她的画也不好看。”   俞知闲注意到床头柜上的水杯空了,于是起身拿起水壶又为父亲倒了一杯。   “我打算结婚了。”俞知闲说,“和夏家的女儿。”   俞和浦抬头看看俞知闲,努力在一片混沌的头脑中寻早夏家女儿的形象。   “夏家兄弟的模样很一般。”俞和浦说,他想不起什么夏家的女儿,他只是记得夏家有一对兄弟。   俞知闲点点头,仔细回想了自己未来岳父的模样,在他眼里,老年男人的长相几乎都是一样的:“不过他们的女儿长得不错。”   “你必须娶个漂亮的女人才行,才能什么的倒是无所谓,蠢有蠢的好处,当然要是聪明些会带给你更多的乐趣,只是相应的麻烦也会更多,所以如果我是你我会选个愚蠢的但是漂亮的。夏家的女儿愚蠢吗?”   “恰恰相反。”   “那真是糟糕,你婚姻的起点就不怎么样。”俞和浦说,“她还有钱。”   “是的,有钱。”   “那就更糟糕了。她恐怕不会因为你的钱来容忍你的愚蠢。”   “恐怕很难。”   “记得签份好婚前协议。”   “是的,我记得。”   俞知闲将温水递给了他的父亲,随后从床头柜的分药盒里将两颗安眠药倒进了父亲的掌心里。   俞知闲又和自己的父亲说了会儿话,等他睡了,才关灯从卧室里出来。   二楼西边的卧室还亮着灯,尽头里的那扇门吱地响了一声,俞知闲停下脚步望过去,看见弟弟俞亚晖走了出来,他刚满十五岁,正是抽条长个的年纪,所以看起来手长脚长,有些不协调。   “舅舅说你们要对付我们。”俞亚晖走过来,俞家人基因所造成的消瘦脸型在少年还没有长成的身体上显得有些过于忧郁。   俞知闲站在原地,转身朝着俞亚晖走了过去。   “那是大人的事情。”他说。   “可你们干嘛对付我们。”   “对付?”   “舅舅说你们会让我们无家可归。”   “我们?”   “你、你哥哥,还有你们的妈妈。”   “有可能。”俞知闲想到了自己的十五岁,也是这样子,对一切事情怀着怀疑和愤怒,他和俞亚晖之间并没有多少亲密的瞬间,事实上,也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亲密了。   “你得熟悉我们这些家族的行事风格,你是我们中的一员。”俞知闲说。   俞亚晖低头想了想,不知道是否该信任眼前的人。   “不讲道理的风格吗?”他问。   俞知闲笑了笑。   “有时候道理这个东西要看从哪个角度说的,或者说要看是从谁嘴里说出来的。”   “舅舅不会骗我。”   “他骗你他有好处,我骗你,却没有好处。”俞知闲面对俞亚晖,没把他当孩子,而是当他成年人,有些郑重地说道:“有些事现在怎么说都没有用,大家都是烫红了屁股的猴子,只顾着上串下跳,但以后冷静下来,会好的。”   俞亚晖哼了一声,显然没有相信俞知闲的话,而俞知闲也没有指望自己的这几句话能打动他。   “信不信都由你,你自己也有能力分析。”俞知闲拍了拍俞亚晖的肩膀笑笑道,“但是我可以保证,你不会无家可归。”   第59章 靶子(三更)   夏夜在纸上写上了一些人的名字,,然后又飞快地划去了一些人的名字。   翻来覆去几次,那张纸上的人名已经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她有些烦躁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咖啡馆墙上挂着的一面做旧的斑驳大钟。   她和顾倩约了十二点钟见面,但现在,已经十二点过十分,她的小嫂子依旧不见人影。美人儿有迟到的特权,所以顾倩次次都充分地运用了她的这点特权。   夏夜喝了一口杯子里已经冷却的拿铁,用笔点着人名数了数人数,随后在纸张末端记上了一笔。   她放下笔,看见顾倩终于推开大门姗姗来迟。   “说真的,我又不想和你上床,你觉得我凭什么该等你。”   夏夜歪着嘴抱怨道,但顾倩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像是有开玩笑的心情,她坐下来,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份打印稿件递给了夏夜。   “凭这个。”顾倩指着稿件上的标题说,“夏阳交给我的,会刊登在明天晨报的财经版上。”   夏夜心里咯噔顿了一下,感到脉搏的跳动也变得急促起来,她低头读完了那篇采访,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顾倩。   “这分明是胡扯。”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没有遮拦,激起了周围客人的抗议,有人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又有些人惊讶地扭回头去,偷偷摸出了手机。   夏夜克制住情绪,低头看着稿件上被采访人的名字,哭笑不得。那个叫俞素芝的女人是俞知闲的亲姑姑,曾经在七八年前,因为俞家一些摆不上台面的事儿在杂志上发过声,意指俞和浦骗取霸占了原本属于她的家族财产,事情很是热闹了一阵,但最终是夏天的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因为无人支持,不了了之。   现在,时隔这么多年,俞素芝又一次出现在了报纸上,从公从□□处指责俞和浦,甚至暗示,俞知乐和俞知闲这对兄弟并非俞和浦的亲生子,所以并没有相应的继承权。   “普通胡扯可以上八卦版面,但这次是上财经版。”顾倩尖锐地指出了这次采访的问题所在,“你看见她最后一句话了吗?”   顾倩低头,找到了稿件最后面的那句话“公司当年从无到有,很多人付出了心血,我不会看着我哥哥刚愎自用,将公司拱手让给别人,如果必要的话我会想采取必要的手段来夺回属于我的东西。”   “看起来她准备要起诉了。”夏夜抬头有些恼火地说,“估计是有人授意她怎么做的。这种诉讼赢面不大。”   “输赢不是关键,报纸明天登出,过几天她一定会起诉,到时候新远娱乐的股价可能会有大幅度的波动。”顾倩紧跟着分析道。   夏夜明白了顾倩的意思,她点点头道。   “然后乘着股价波动,有人抛售的机会,别有居心的人可以用自然人或者空壳公司的名义从二级市场上大量购买新远娱乐的股票。”   “这才是关键。”   夏夜有冲动想去找俞知闲将事情立刻告诉他,但这种冲动在她的理智压制下,仅仅闪现了一瞬。她的脑中突然产生了一些奇怪的念头。   “大伯父知道这个消息吗?”她问道。   顾倩点头道:“这文章就是他给夏阳的,报社的社长是他学校里的一个晚辈。”   “但大伯父并没有想要替他们压住消息的意思对吗?”夏夜问。   有侍者为顾倩送来了餐牌,她随便地点了几样东西,等侍者走远后,才抬眸看向了夏夜。   “除非你打算去求他。”她说,“不过我觉得他不会插手的。”   夏夜明白顾倩的意思,夏秉廉可没有嫁给俞知闲,对夏秉廉来说,最最重要的就是夏家的利益,目前而言,俞知乐和秦双凝谁都没有与他结成特殊的联盟,他没有必要帮助任何一方。   但对夏夜来说,家族利益和俞知闲,似乎应该是道很简单的选择题。   “如果他不打算插手,为什么要把这东西交给夏阳?”夏夜本能地对夏秉廉的这一举动产生了疑问。   而顾倩似乎也有同样的疑惑:“爸爸一直就是个老狐狸,也许他已经决定了自己该在哪边押注,又或许,他希望这把火越烧越旺。”   “然后他再坐山观虎斗?”   夏夜重重地靠向沙发靠背,顺手将稿件塞进了包里,心里总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劲,但却又说不清楚。她和顾倩草草吃了午饭,一个人回到了办公室里。   夏夜的手指来回在手机屏幕上滑动,俞知闲的名字就在屏幕上亮着,但她始终没有拨打出去。   她突然想,如果她告诉了俞知闲,俞知闲一定会去找关系压制住这个消息,但如果是这样,事情似乎就太顺利了些。在俞素芝背后支持的人如果是秦双凝,这是不是就意味着秦双凝也开始反击了,如果这样,她和俞家兄弟的关系只可能越变越糟,在没回寰的余地了。   况且不管消息是不是会被压制住,只要俞家争产的消息散布开去,对股价还是会有影响。   那这一切对谁会有好处?   夏夜关上手机,决定将这个事情暂时压在故纸堆里,她决定要看看接下来的剧情,再来决定自己到底该怎么做。艾米突然敲门进来,她有些不确定地冲夏夜说:“亚新公司的财务总监王家林在二号线。”   “现在?”   “是的,他说有要紧事情。”   ==============================   俞知闲正在浴室里洗澡,水声哗哗流个不停,他有个坏习惯,总喜欢用温度过高的水冲澡,就像修士苦修那样对自己进行□□。   夏夜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拿着遥控器来回换着频道。   浴室的水声终于停了下来,俞知闲在腰间绕了一块毛巾,热气腾腾地靠在门边,微笑着问了一声。   “你今后是想住在这里还是我们另外买一处房子?”   “我挺喜欢这里的,但不怎么喜欢这里的装修风格,有点太冷硬了。”夏夜丢开遥控器冲着俞知闲甜蜜地笑了起来,“我觉得还是温暖点的风格比较好。”   “那就把这间屋子重新装修。”   “不买了?”   “我对这个无所谓。”俞知闲弯着腰擦头发,从毛巾底下用纵容地态度看了夏夜一眼,“都行,你定吧。”   夏夜满意地皱起了鼻子,顺手将床头柜上的名单递给了俞知闲:“你把你这边要请的人都列一下吧,算个总人数好定桌数。”   俞知闲看了看那张纸,顿时有点心颤。   “光你这里就得有六十桌子吧。”   夏夜同样烦恼地嗯了一声:“我都删了三分之一了,七大姑八大姨各种同学朋友,还有父母的朋友,算下来就是有这么多。”   俞知闲坐在床沿,随手将毛巾丢在了床沿,夏夜看见了,伸出脚指头将那块毛巾给推到了地上。   “湿的。”她皱着鼻子不满地说,“床上别放湿的东西。”   俞知闲一听,挪开屁股坐到了床边的椅子里。   “我也是湿的。”他随口说道,目光还在浏览那张名单,“这规模,再大点都能赶上女王登基了。”   “我就是女王。”夏夜从床上爬下来,走到俞知闲的身后用手玩起了他湿漉漉的头发。   她注意着俞知闲的神色,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最近你觉得公司里有什么不同吗?”   “不同?你指的什么?”   “我是在问。”夏夜弯腰抱住了俞知闲的脖子,将脑袋架在了他的颈窝里。“你有没有觉得有人可能要拿你开刀?”   第60章 婆婆   夏夜原原本本地将王家林给她打电话的事儿给俞知闲说了一遍,王家林电话里的意思很简单,要更换新远娱乐方面派过来的财务经理。新远娱乐与夏家的金彩娱乐合资组建的亚金公司在公司治理结构上,讲究平衡。双方各自派出了一名财务经理负责亚金公司的财务运作。所有的大额财务决定都必须经过双方财务经理的签字才行。   新远娱乐方面派来的财务经理原本是俞知乐选派的,但现在却要更换。只能代表两件事,第一,俞知闲已不可避免地卷入到了这场斗争中。第二,王家林是秦双凝的人。   对于后面这一点,俞知闲并不吃惊。   公司里总有一些能力出众,充满野心,但苦于资历不够,无法继续向上爬的男人。   亚新是个家族企业,在家族企业中供职总会面对一个叫人厌恶的问题,就是如何能够超越那些因为血缘关系而昂首阔步踩到自己头上的世家子。   这成了这些想要出任投地的男人最为头疼的事情。   而现在的局势,为他们提供了一个最好的舞台。   乱世出英雄,他们要在乱世中寻到自己的新主人。   俞知闲是叫人厌恶的世家子,而秦双凝就好比叶卡捷琳娜女皇,正在招兵买马,准备一统天下。   这道选择题,真是一点也不难做的。   夏夜坐在床上,俞知闲坐在沙发椅里弓着身子看着他。   他没有说什么,这是他的习惯。他从来不对一件事妄加评论,起码不会在听说后的第一时间作出反应,他像是一头牛,将信息吃进去,在胃里反复反刍,再不紧不慢地做出反映。   夏夜问:“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俞知闲缓慢地摇了摇头,头发上的水珠不小心滴在了夏夜的手背上,他抓起她的手,用手掌抹去了那点水渍。   “我想说的和这些无关。”他握住夏夜的手,捏在了掌心里,“我在想,今后这些事会越来越多,我们每天晚上可能都会说到一件两件像这样不怎么让人愉快的事儿。”   夏夜同意了这种观点。   “我们是二世祖,就得面对这种状况。我觉得一点也不讨厌,反而跃跃欲试。”   俞知闲笑着刮了记她的鼻子,他喜欢她的斗志,有时候他会想,就是这种傲慢的斗志在最初吸引了他。   “我不是在抱怨这些。”俞知闲说,“我是在想,我们是不是应该早点把婚给结了。”   俞知闲和夏夜都是行动派,一旦打定主意,就立刻付诸行动。他们第二天上午去民政厅办了结婚手续,顺利地拿到了红色的本本。然后用短信的方式通知了通讯录上所有的亲戚朋友。   这样的行为有种叛逆的快感。婚礼常常因为有太多琐事的困扰而变成一种负担,甩开这些,夏夜突然觉得,这其实是一件非常非常私人和简单的事情,两个人,因为相爱,而决定要生活在一起。由于加入了一些杂七杂八的元素,令他们原本的初心都差点被掩盖了。   两人在从民政厅出来后分开了,俞知闲要回公司处理些签字的事儿,夏夜决定去超市采购些香槟水果什么的,然后早点回家定个外卖什么的。以美酒外卖电视节目来结束他们新婚的第一天。   当夏夜拎着一塑料袋的垃圾食品和两瓶香槟走进十七楼的前厅时,已经有一个留着短发的女人立在门口等着了。   夏夜一边从包里掏钥匙,一边狐疑地打量着那个女人。   女人看起来有些年纪,但却保养得宜,并且像日本女人一样,化着精致淡雅的妆容。在她骨肉丰腴的高挑身材上,穿着一件颇具艺术气息的宽松长大衣。   夏夜将手里的塑料袋放在了地上,问那个女人是不是走错了。可女人笑笑,有些偏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傲慢的气息。   “除非这家主人不是我的儿子。”女人说。   夏夜反射性地挺直了脊梁,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女人正是林显贞,两个半小时之前,这个女人已经正式地成为了她的婆婆。   夏夜有些不自在地冲林显贞问了好,随后开门将林显贞迎进了屋子,她走进厨房将香槟放进酒柜,随后按照林显贞的要求为她泡了红茶。   林显贞一直在打量夏夜,□□裸的没有任何遮掩。她和夏夜之前遇上的王亚玲不一样,王亚玲对夏夜,多少还有些小心翼翼的意思,但林显贞明显是没有这种顾虑的,她有着大多数贵妇人都有的矜持态度,又因为多了一点点艺术家的优雅,故而所有的眼神都显得异常挑剔。   夏夜对自己是自信的,但在面对林显贞的目光时,依旧有些惶惶不安,她们的开头就已经不太妙了,注定这之后的道路不会平顺。   “我以为你们会先来见见我。”林显贞说,她的目光追随着夏夜端茶,放茶,直至夏夜将屁股放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夏夜原本就揪着的心因为这个问题而抽了一下,这说起来真是个问题,按照正常的规矩,她的确应该先去见一见俞知闲的父母。不过她和俞知闲之间,似乎也没有哪一件事能用正常两个字来形容,所以对于这个步骤的缺失,夏夜根本就没有感觉到。   当然,她不能将这句话说给林显贞听。   “他没有提起,所以我也就没有坚持。”夏夜技巧性地回答道,试图含糊地将这个问题蒙混过去。   但林显贞并不是那么一个容易糊弄的人。   “你应该提醒他,而不是继续鼓励纵容他。”   夏夜的背脊始终直挺挺的,此时不禁感觉到了一丝酸痛。   “纵容他?您指的是什么?”夏夜问道。   林显贞拿出手机,轻巧地点开了一条短信放在了夏夜的面前,夏夜只瞥了一眼,就明白了那是今天上午他俩群发的通知短信。   “虽然我知道他是个成年人,结婚并不需要我的批准,但是我还是觉得在做这件事之前,我们有必要认识一下。”   “是的,我也觉得该这样。”夏夜客气地承认了自己的疏忽,希望以低姿态来博取林显贞哪怕一丝丝的好感。   但是这招数并没有奏效,林显贞看着她的目光里依旧没有任何长辈对晚辈的温柔关切之情。   “而且我觉得现在并不是你们结婚的好时机。”   林显贞毫不客气地说。   夏夜被这种不客气微微地刺激到了,这话就像是坐垫下的针,扎得她浑身发麻。   “您指的时机是什么?”她问道,口中依旧将林显贞称为您,而不是妈妈。到目前为止,她对林显贞实在是称不上喜欢,所以要叫妈妈实在是太勉为其难了。   “你很清楚我说的是什么。”   夏夜当然清楚,但她对此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   “俞知乐向我发来短信道贺了,我觉得他似乎是支持我和俞知闲的婚事的。”   “因为他觉得你们结婚会给他带来夏家的助力。”林显贞端起茶杯缓缓地用嘴唇碰了碰杯中的茶水,然后又用同样的速率放下了杯子,“但现在和以前是不一样的,婚姻是婚姻,商业是商业,况且到目前为止,夏家并没有做出任何的决定。”   夏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的小宇宙正在燃烧,她知道她不该对婆婆无礼,她也知道在没有俞知闲在场的情况下,她最好偃旗息鼓息事宁人。但是不行,她的小宇宙正在燃烧,她的傲气绝对不允许她再继续低声下气了。   “您的意思是,如果夏家没有做出帮助俞知乐的决定,那这场婚姻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吗?”夏夜温柔地询问道,她尽了最大的努力维持住了脸上的笑容。   随即,她看见林显贞的嘴角微微一动,似乎觉得她的话十分可笑。   “我虽然不算是个好妈妈,但是还不至于要那么丧心病狂,会因为金钱利益等种种原因来毁坏我儿子的幸福。”她严厉地看了夏夜一眼,就是这一眼,立刻地打压掉了夏夜正在日益高涨的气势。   “你们偷偷的结婚也就罢了,偏偏悄悄地进去,却大张旗鼓的出来,非让有人都知道才罢休。”   夏夜不安地挪动了一□子,听着林显贞继续说了下去。   “连我这样的老太婆都知道,现在是信息社会,最迟今天晚上,所有的社交媒体上都会出现你们结婚的消息,人们会猜测的,人们最喜欢猜测了,他们会觉得你们的婚事为俞知乐取得新远娱乐的控制权添砖加瓦了,但其实并非如此,不是吗?”   林显贞顿了顿,她看见夏夜微微张开嘴,神色之中带着恍然大悟的痕迹。   “最要命的是俞知乐的对手也会这么觉得,这会让他们紧张起来,加快自己行动的脚步。”林显贞叹了一口气,,“夏小姐,我们已经在打无准备的仗了,如果他们再加快脚步,我们就会更为被动了。你明白吗?”   第61章 人心   俞知闲回到家,一进门,看见夏夜拿着茶壶去厨房续水。夏夜手里拿茶壶,那画面终归有些维和,就和看见了兔子吃肉似得,总觉得那里有些怪。   他丢下钥匙,笑眯眯走过去想要抱他的小妻子,嘴里忍不住还开起了玩笑:“哇,不过就是登了个记,怎么就性情大变成了贤妻良母了。”   话音未落,就看见夏夜将脖子一歪,脑袋朝向了客厅的方向,不冷不热地说:“你妈来了。”   俞知闲一下愣了,没听明白似得又问了一遍:“你说谁?”   夏夜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又回复了一遍:“你!妈!我从没有见过的婆婆,来了。”   俞知闲那一脸的笑容顿时隐去了,他哎哟了一声,转身朝客厅走去。夏夜去厨房添水,远远地听见客厅里头俞知闲冲林显贞叫了一声妈妈。   既不热情也不抗拒,就像是见到了个不算熟的旧人,也就是一个点头一个招呼的事儿罢了。   夏夜慢吞吞地把白瓷壶里的温水给倒进了水槽里,为了多在厨房待会儿,索性把茶叶也给倒了,准备重新泡一回。一来给俞知闲他们母子点私人空间,可以有功夫说说真心话,比如数落数落儿子的不懂事,媳妇的更不懂事。二来,夏夜也确实有些心累,和林显贞在一起,心里压力太大了,这不是一个起跑线上的对决,一见面就有落差,她想硬也硬不起来,不硬又觉得憋屈。   她暗暗想,自己这做儿媳妇的心态是有点不端正,可林显贞也着实得不可爱,叫她爱不起来。大家就是乌龟背石板——硬对硬客厅里俞知闲和林显贞的对话,夏夜偶尔能听见几句,基本是林显贞问一句,俞知闲回一句,也算是四平八稳。   夏夜听见林显贞问。   “你也不把人带来给我看看,当真就不愿意见我了?”   “没有这回事儿,就是自由惯了,也没人告诉我要走什么程序。”   “当初你打电话说他想见我我才回来的,现在你又不愿意理我了。”   “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没想到你这么野心勃勃的。”   “这不是野心勃勃,这是拿回我自己的东西。”   “人人都爱这么说,到底什么是你的,什么是我爸的,怎么算得清。”   屋子里顿时没了声音,想来是话题尖锐,叫人接不下去了。   夏夜叹了口气,端着茶壶回到客厅,先给林显贞满了茶,随后坐在俞知闲身边坐下了。   林显贞看着眼前的一对儿小年轻,垂眉不语,从包里拿出张报纸递给俞知闲,夏夜目光一凛,这才想起了这桩事,一早上都乐得傻呵呵的,倒把文章登报的事儿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姑姑又开始胡说八道了,你哥和她不联系,你有联系吗?”   俞知闲拿过报纸看了几眼,说了声不联系,就再度沉默起来。   “能见见她吗?”林显贞问。   俞知闲想了片刻,轻轻点点头,说他试一试。   林显贞也没说什么,扭头看见夏夜,想了想,平心静气地说道:“你大概觉得我怎么那么坏,特特地地来叫你下不来台。其实我也不是来难为人的,做妈妈做得再不好,也还是觉得自己对儿子有特别的权利,尤其是结婚那么大的事儿,我却是最后知道的,心里难免会生气。他十几岁的时候我就走了,没再管过他养过他,他和我不亲,是没办法的事儿,我想走过去,但也不知道要跨哪只脚。结果把气撒在你身上了,请你体谅些。”   夏夜原本打定主意要不喜欢林显贞了,这会儿听她这么一说,又觉得恨不起来了,只能点头应声道:“这是我们考虑得不周到,您生气是应该的。”   林显贞不咸不淡地笑笑,又说:“其实说起来,我们这样的女人都不是婚姻里合适的人选,出生好,自己也算是优秀,所以眼界也高,心气更高,干什么都不肯将就,不肯忍让,以为自己就该事事顺利的,若是碰到不顺了,即便心里有要服软的念头,但行动起来还是宁愿破罐子破摔,一拍两散,以为那就保住了骄傲。”   夏夜听着,知道林显贞句句说在了点子上,所以连句反驳的话也没有。   “其实这样不好,骄傲这东西没什么用的,尤其婚姻里,彻底把骄傲踢开了才过得了好日子。”   夏夜又嗯了一声,心想,这才是林显贞来的目的吧,在林显贞心里,夏夜绝对不是个合适满意的儿媳妇人选,可碍着俞知闲同她不亲,又是个自说自话的人,她说什么都是劝不住的,所以只能说几句话给夏夜听,但愿夏夜能听得进去。   夏夜本来想表表决心的,但又觉得没有这个气氛,索性只是点头,并不多说什么。俞知闲回头看看她,也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林显贞又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开。   夏夜老老实实跟在俞知闲后头将林显贞送到了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冲林显贞说了一声妈妈慢走。林显贞回头一愣,眉目慢慢舒缓下来,似乎终于露出了一点点和蔼之色。   送完林显贞回来,夏夜长舒了一口气,真觉得浑身哪哪儿都僵硬得酸痛,俞知闲跟在她后头进了门,一个人去厨房不知道想要捣鼓什么,夏夜将茶几上的茶杯放进托盘送进厨房,看见俞知闲正在那心不在焉地开红酒,夏夜想起酒柜里还有香槟,但又觉得现在的气氛也不适合喝,也就不提了。   “你干嘛不让我先见见你妈,今天这样多被动啊。”她将茶杯放进水槽,打开水龙头有模有样地洗了起来。   俞知闲砰一下拔出了软木塞子,有点随意地嗯了一声。   “我也不知道她在意不在意,所以懒得去。”   夏夜张口就想说她是你妈,怎么会不在意,可又想,这么说实在是太敷衍了,人的感情其实是多种多样的,并不是所有母子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什么血浓于水,母子连心。那都是小说电视里诓人的,现实社会里,多得是奇奇怪怪的母子关系,俞知闲和林显贞之间算不得好,也算不得糟,都十几年没见过了,别说连心了,心在哪儿都找不到了。   “我觉得还行。”夏夜中肯说,“起码还是关心你的。”   “她最关心俞知乐,我是附带的。”   “你还吃这个醋啊。”夏夜将杯子一个个倒置过来放到了架子上,又拿起两个红酒杯递给了俞知闲,“她带着俞知乐走的,自然会心疼他些,一碗水肯定是端不平的,我妈喜欢夏橙,我爸就喜欢我多些,小时候经常偷偷给我零花钱。”   俞知闲给两人各倒了一杯酒,听了夏夜的话,提起嘴角笑了笑说:“我不是吃这个醋,她喜欢我哥就喜欢,爱为他打算就打算。我就觉得我妈变了。要不就是我记错了,记忆里把她给美化了。”   “记忆里她有多好?”   “总觉得她特别有才华,有才华的人就有点清高,而我妈那种清高就特别好看。”   “这点没变,你妈确实是又清高又好看。”夏夜实事求是地点评道,“不仅仅清高,还高傲,还好我心理素质好,换个软弱点的,在你妈面前,非得哭出来不可。”   夏夜刚说完,俞知闲扑哧一声差点将嘴里一口红酒给喷出来,他是知道夏夜说话的风格的,心里总觉得听不够似得喜欢,于是情不自禁俯身过去亲了亲她。   “能把你逼哭,那得灭绝师太那个级别的,我妈还没那道行。”他说,“我就是在想,以前吧,我觉得我妈是不在乎金钱这种俗物的,现在发现不是,她在乎,特别在乎。俞知乐和秦双凝打仗,她站在背后参谋,厉害得很。”   林显贞家里曾经是做零售起家的大户人家,后来亚城零售行业洗牌,林家的百货公司不再独树一帜,但因为和几大酒店,赌|场都有合作,日子却也并不难过。   “她是商人家庭出生的,会做生意那是天性吧。”夏夜说,她心想,这么说起来,她与林显贞倒是真的有些想象,“我刚才在厨房,听见你妈说拿回自己的东西,是什么意思?”   “那是老黄历了,大约我爸起家,林家帮过忙,但后来没在股份里体现出来,账上做的都是借款。”   “你妈还记恨这个?”   俞知闲喝了口酒,摇头道:“她不恨这个,她是恨秦双凝,恨她占了她的位置。”   夏夜正要喝酒,听了这话,又将到嘴边的杯子放下了。   “我以为是你妈妈自己走的。”   “具体我也不知道,那时候的事儿只有他们自己说得清楚了。大约是恨秦双凝这类女人,秦双凝之前还有些来来往往的女人,我爸他桃花运好的很,他自己也得意这个。”   俞知闲大约觉得有些心烦,拉起夏夜,让她坐到了自己腿上,然后紧紧抱住了她的腰。   “还有我姑姑,也跟神婆似得跳起跳倒,不知道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夏夜想起报纸的事,心里觉得有些对不住他,要是她提前告诉他了,说不定也就解决了。可这事儿既然没说,她也不打算再提。   “大概想乘乱分点小钱,比如找你哥要点封口费什么的。”夏夜说,“这种事儿也常见。”   俞知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无奈的冷笑。   “都够心大的。”他说,“一个个都是要吞天的心,也不嫌累。”   夏夜瞧着俞知闲,心里受不住心疼起来,捧起他的脸看了又看。   “放心,我心不大。”她笑眯眯地看着他,用手指点着他的脑门心逼着他把紧皱的眉毛给松开了,“心里就放你一个人,别人想挤都没份。”   第62章 采访   文章见报后的第四天,俞素芝将诉状递交到了法院,由于金额标的大,直接在中院立了案。各大媒体和打了鸡血似得激动起来,连篇累牍地报道俞家这桩争产案。正规的媒体大多根据之前的资料写些分析文章,但八卦媒体几乎就舍弃了最后一块遮羞布,纷纷展开了狂野的想象力,根据俞素芝之前的采访,编纂出了一个个耸人听闻的豪门野史。   闲来无事的时候,夏夜就握在沙发里看这些报道。没到看到编的精彩的地方,也忍不住拍案叫绝。   俞知闲没有这样的功夫,他被俞知乐委派了一项新任务,要求他做好对外公关事务,换句话说,在这个时间点,主角之一的俞知乐不能过多的对外曝光,接受采访,对付媒体的事只能由俞知闲来做了。   一来,俞知闲的出现代表他们兄弟二人是齐心的。二来,俞知闲有一定的知名度,他早先的形象还算阳光幽默,也没有什么大的负面消息,偶尔有和女明星去夜店的消息,也都是无伤大雅的。   所以现在由他来面对媒体,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俞知闲原本中午和晚餐的时间还是自由的,但现在也渐渐被各路约见的记者填满了。   服务员刚把餐点放在他面前,对面正在任由化妆师往鼻翼上扫阴影的女人就笑了起来。   方芙罗是这个女人的打在电视银幕上的名字,她本名叫Flora Fong,英国籍华人,曾经在几年前,在本地电视台播过新闻,算是小有名气,现在转到一家付费频道做财经节目。她长得端正漂亮,虽算不上顶聪明,但胜在知道怎么和人打交道,能引导话题,也知道如何给被采访人留下足够的表达空间。   方芙罗的目光透过化妆师的胳膊看向了俞知闲那张英俊的脸,这张脸上之前经常挂着的坏笑,一种叫人着迷的坏笑。而现在,这张脸就在距离她不到30公分的地方,却连一个敷衍的笑容都没有。   “那么,我们可以开始了吗?”一个职业性的微笑,帮助方芙罗进入了工作状态,这是个清谈类的节目,她会和受访者在餐厅吃着一些不费力的食物,在比较轻松的氛围里谈论一些点到为止的敏感话题。   听见方芙罗的提问,俞知闲的目光终于离开了眼前绿油油的沙拉,不怎么情愿地点了点头。   方芙罗很轻松地找到了自己的工作状态,在等待着俞知闲加入的同时,她将椅子挪动了几寸,试图寻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这是顺利进行采访的前提……采访者与被采访者之间合适的距离。   “我们该谈什么呢?”俞知闲的语气让方芙罗觉得在接受采访的似乎是她。   “或许我们可以谈谈你的新开始,从赛车手到企业家,这之间的差距不可说不大。”方芙罗说。   “我不是企业家,我只是个二世祖。”俞知闲抗拒着那个称呼,他笑笑,“大家都这么叫我的。”   “我愿意做二世祖,真的。”方芙罗很优雅地开着玩笑,“这大概是世界上最轻松的职业。”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全对。”俞知闲拿起叉子随便地戳了两片黄瓜,立刻觉得一股子寡淡冲上了味蕾,“二世祖的选择会多一些,但是有时候又会身不由己。”   “比如进入新远?”   “那不算。”俞知闲知道方芙罗的陷阱,虽然事实如此,但他并不想让人觉得他是被迫的,他有责任在最需要的时候站在俞知乐的那一边,“我哥哥问我愿不愿意回来和他一起干,我开始的时候兴趣不大,但是他说我得开始赚点钱,准备老婆本了,我想想也对,就来了。”   这些话纯属胡诌,但效果却很好,方芙罗笑得露出了一排白牙。   “都说俞氏里的头的事情千头万绪。”   “所有的大家族都一样,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家里人打架都是这样的,打起来最狠,好起来也很快,因为是亲人,所以一旦你做了什么让他们觉得不满意,第一个感觉不是像电视剧里那样毫无条件地原谅你,而是越发恨你,觉得你怎么能这么不在乎他。”   俞知闲轻描淡写地笑着说,手里那两片黄瓜始终没有往嘴里送,他实在是不喜欢在摄像机镜头下面吃东西,万一牙上黏片菜叶,这辈子的形象也就毁了。   方芙罗知道俞知闲避重就轻,但也不说破,她喝了口水,微笑地问道:“你说你姑母吗?听说她已经将诉状递进法院了。”   俞知闲已经被不下十次地问到过这个问题,他的回答也是千篇一律。   “这种事情,如果真是确有其事,绝对不会拖到现在才来解决的。”俞知闲说,“不过她是我姑姑,我不也不能说太多,一切都交给法官判吧,也没有别的选择。”   “如果按照你父亲的意思,公司会全部交给你和你哥哥打理?”   “也不全是,现在这年头,家族企业的模式已经不行了,所以股份安排上不会这么单一。”   “秦小姐和你弟弟也会包括其中吗?”   “我父亲是个思虑非常周全的人,其实这些问题他早就考虑过,也做出过他的安排。既然他做出了安排,我觉得我们这些人就应该尊重他的决定。”   话题围绕着俞家的股权分配,到俞家的家庭生活,最后终于绕到了俞知闲和夏夜的婚事上。   “人人都等世纪婚礼,结果你们却秘密结婚了,大家很失望的。”方芙罗笑着说,终于掰开小餐包吃了一口,“两家联姻这么大的事,多少版面等着呢,结果你给他们开天窗。”   俞知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发自内心的笑容。   “有天晚上突发奇想,觉得很想和她一辈子在一起,多等一天都不行,于是问她行不行,她说行啊,结果第二天就拉着她去市政厅了。”   “很多女孩子都伤心死了,觉得太突然了。”   “不突然了,以前我要比赛,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一家旅馆到另一家旅馆,来不及停下来。现在停下来了,也遇到了自己觉得‘喔哦’的女人,所以一切水到渠成。”   “喔哦?”   “对!喔哦!”   采访在一种有趣的氛围中结束了,俞知闲看见摄影关掉了摄像机,这才轻松下来,回头叫侍者将正经餐牌给拿过来。侍者应声过来递上了菜单,俞知闲接过来,冲着方芙罗问了一句:“要不要一起吃点?”   “你经常邀请采访你的女记者吃饭吗?”方芙罗有些犹豫是否要接受这个邀请,但不得不承认,和俞知闲共进晚餐的提议十分有吸引力。   只见俞知闲将头埋进菜单,嘴边露出了坏坏地一笑。   “不是!”他说,“我只请漂亮的。”   ==========================   夏夜听见电视里那一声喔哦,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笑容。   喔哦!她在心中默默重复了一遍,似乎体会到了俞知闲想要表达的意思。   她喜欢这个词儿,只可惜她对俞知闲并不是喔哦,准确的说,应该是个脏字“靠!”没错,就是那感觉,靠!我居然还是爱上了他的感觉。   她在自己笑出声之前按掉了手机上的视频,然后有些无聊地抬起头,等着眼前的那扇大门再一次打开。夏秉廉约了她谈事情,但到现在,过了约定时间三十分钟了,上一波人还没出来。   夏夜倒是不敢抱怨,她心里知道肯定是为了俞家的事儿找她来的,往前那几年,夏秉廉召见她的次数少得可怜,女孩子么,在哪里都不被重视,她一开始被安排在慈善和公益机构,说的好听是锻炼,说得难听是没处可放了。没人指望着女孩子能建功立业,拿着信托基金分的钱,搞点门面产业,嫁得体体面面,也就算是知天命尽人事了,再多,人家也就没什么期待了。   但自从俞家出事之后,一切突然有了点小变化,她的伯父似乎突然之间发现她是个可造之才了。按无间道里的说法,人果然是改变不了事的,都是事来改变人。她夏夜就是这么着被事儿推到了前沿。   也算是个机会。夏夜心里想着,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她伯父的秘书是个快四十五岁的老女人,做事情有条不紊,总让夏夜想起大侦探波罗身边那个毫无感情的女打字员。   夏夜站在女秘书的写字台前,看着女秘书将几张名片平放在了日程表里,刚要写些什么,面前的电话就响了,夏秉廉大概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只听女秘书嗯了几句,转身进去了。   夏夜不知怎的,突然生出点好奇,她靠近了些,探头看清楚了那些名片上的抬头。   第63章 再遇   新远娱乐的股价一路下跌,电视上各类财经节目对该股票的前景也并不看好,不少散户开始抛售股票。   而散户做股票总是追高杀跌,永远被机构玩弄在鼓掌之中。   夏夜打开电脑,看见新远娱乐的k线图一路向下,基本又要封在跌停的位置了。她看了下前十大流通股的名录,找到了几家名头十分熟悉的机构投资者。   她看了一眼,眼神里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关上了电脑。   夏秉廉昨天和她说的话她都记在了心里,她还在犹豫,但她伯父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优越,如果真能按照她伯父的意思走下来,那新远娱乐的主人,可就未必是眼前的那两个候选人了。   秦双凝和俞知乐都来找过夏秉廉,想要签署一致行动协议,来结成联盟,控制公司。   夏夜不知道他们开出的价码如何,但很显然,夏秉廉根本就没有任何被打动的意思。独惯了的人怎么会愿意放弃独大的机会与人合作?   艾米敲门进来送文件,看见夏夜有些出神,便闲扯道:“哎呀,那些都是胡说拉,你不用在意。”   夏夜疑惑地瞧瞧艾米,嘴里却问:“真不用在意?”   艾米把文件往她桌上一放,顺手将摊着的几份文件夹收拾整齐了。   “明报的风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没事生事儿的。”   夏夜笑笑道:“把明报拿进来我看看。”   艾米这才知道说错话了,拿手啪地拍了记嘴唇,灰溜溜出去了,过了大约十分钟才犹犹豫豫地带着今天出的明报又走了进来。   夏夜翻了几眼,在娱乐版看见了有关于俞知闲的标题。   “新婚二世祖,不恋娇妻爱主播”   标题下面是几张狗仔偷拍到的照片,只不过是俞知闲和个女人进出餐厅,也没有任何过火的场景。夏夜看了一眼文章,写的有些尖刻,大意是指俞家人为了能在舆论上占优,连着拍媒体人的马屁,做足了公关。连新婚的俞知闲都出马,用美男攻势打动女主播,顺便的刺了一下夏夜,说不知新任俞太会不会生气。   夏夜心想,她有什么好生气的,俞知闲要是每次带女人下馆子她都生气,她早气死八百回了。她懒得多想,把报纸往旁边一放,离开了办公室。   前几天回家吃饭,梁蕊心问她什么时候去俞家见公婆,夏夜一下子被问蒙了。她也为这事儿发愁,回来和俞知闲提了,俞知闲说他也在考虑这个事儿,可自从他站到了俞知乐那头,秦双凝对他的态度也就渐渐差了下去,到现在,玺郡的大门,他和他哥都是进不去的。这事儿他之前没和夏夜提,因为觉得是家丑,现在夏夜问起了,他也只能说了。   俞和浦算是被秦双凝他们给软禁了,俞知乐为这事儿大发雷霆,几次要冲去玺郡,都被俞知闲拦住了。那到底是自己的老头子,这样冲去明抢算怎么回事?俞和浦现在精神状态和身体状况都不好,万一气出个三长两短来,那何必。   夏夜的脾气急躁,这事儿换做是她,估计也和俞知乐一样冲动,但静下来仔细想,俞知闲说得没错,冲去明抢又难看又无用。因为这事儿,两兄弟又去请了律师,可律师说,这件事,除非老人身体上出了状况,或者是有明显的虐待老人的情形可以让行政部门介入调查,其他情况下,都无能为力。   俞知闲因为这个事儿,常常愁眉不展。夏夜安慰不了他,事情不解决,光靠一张嘴确实也显得有些空洞了。   她去超市想买些炖汤的材料,可当她站在冷冻柜台前,有些无奈第看着清单上的猪骨发呆,也不知道该买猪大骨还是小排骨。   拿起一盒看看,都是红彤彤冷冰冰的,这一盒和那一盒全然没有差别,也不知道哪一个是新鲜的。正发愁,后头突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冒了出来。   “买小排吧,大骨你烧不了。”   那声音因为太过熟悉,以至于夏夜一个激灵,仿佛一瞬间被电门激了,浑身的皮肤都微微有些发麻。   她扭头看着何汉川,微微一笑,有些干涩第说了声那么巧。   这城市真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夏夜曾经想象过再和河汉川相见会是什么场景,她以为时过境迁,定然心止如水,可谁知道,还是会一下子心脏狂跳,好似做贼被捉之后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开脱之词,只不过她现在想的全是该如何逃跑。   何汉川看上去平静如常,走到她身边,看了看冰柜里那些速冻的排骨,挑了一盒新鲜的给她。   “难得你也下厨了。”他笑笑道,人看起来还是有些憔悴消瘦,因为穿了白色的衬衫,显得有些仙风道骨。   夏夜笑笑,仿佛一开始说话,初见时的那种不适便渐渐平息了。   “偶尔的,人家抄给我一个煲汤的食谱,说一点也不麻烦,还很美味,于是就想试一试。”   何汉川专注第看着他,目光一如既往的温柔。   “以前没见你试。”   “以前你会做,现在我和他半斤八两,不学着做就得等着饿死了。”   他们正说着,又有大妈挤过来挑肉,夏夜只得让出位置来,不自觉跟着何汉川在超市里逛起来。他推着车,里面放了几瓶调料,还有些儿童酸奶。   “要去看儿子吗?”夏夜问,她还是不喜欢他的儿子,但却又无法讨厌那个会对她挥手再见的小飞,这一正一负,让人也很是迷茫。   “嗯,待会过去看看,晚上顺便送他去画画。”何汉川很自然第回答道,他在放面条的柜台前停留了一会儿,拿了几包方便面放进了篮子里,他以前不到万不得已是不吃这些个垃圾食品的,可自从夏夜走了,他却开始怀念起方便面的味道了。   “我没想过你会那么快结婚。”何汉川冲夏夜道。   夏夜想了想,轻声道:“我俩都不是喜欢计划的人,没考虑那么多,想在一起就在一起了,大不了再离婚。”   何汉川脸上的温厚笑容里有一瞬的黯然。他们之间就是想得太多准备得太多,可这都是老话了,都是自己决定走的路,无所谓后悔,只是觉得可惜。   夏夜在蔬菜的柜台选了些西红柿和生菜,其实这些事以前她也会做,可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第一次的爱情就像是在为第二次的爱情做准备,那些犯过的错误,不会再犯,那些骄傲,不会再过分。只可惜,这些改变却和那个教你成长的人无关了。   “打算和陶醉墨结婚吗?”夏夜问,心里已经没有了那种恼人的怨恨感。   她看见何汉川摇头道:“不是那回事了。”   夏夜笑笑,没再继续追问。临近下班,超市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时不时擦着他们走过,将他们挤在了一旁,他们一个抬头一个低头,相视而笑。   “报纸上总有你们的事情。”他们从生鲜区域逛到饮料区域,有一搭没一搭第聊着,“会说俞家的事情,也会带出点关于你的消息。”   “一定都不是好话。”   何汉川笑笑:“你们要是过的太好,大家会觉得自己太不幸,也是很痛苦的。”   他这样安慰人倒让夏夜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自己比他似乎要幸运太多,像是对不住他,她走在他后头,偷偷地打量他的背影,感觉到他像是平静湖面上的一叶扁舟,虽是波澜不惊,但却也渐行渐远。   他们买好了东西,在超市门口像普通朋友一般互相道别。夏夜开车回去的路上,将车窗摇了下来,感受着夜晚的凉风,因为这份安宁,她不禁胡思乱想起来。   别人看她都是幸福的,没有什么可忧心的,要是俞家没有那些事儿,她确实可以说是幸福的。可现在,俞知闲不幸福,不开心,让她也高兴不起来了。   她将车子停进地下车库,在进电梯的一瞬间,她有一丝冲动想要好好地抱抱俞知闲,亲亲他,同他说说话。因为这样的想法,情绪上也有了几分兴奋。   她开门进屋,将东西一股脑全部放进厨房,又按着抄来的食谱,将材料丢进砂锅里炖了一锅玉米排骨汤。她换了衣服坐在客厅里等着俞知闲回来,分针一格一格地移动,厨房里排骨汤的香气也渐渐漂了出来。   可她等得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第64章 无人欢欣   俞知闲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他推门进家,发现夏夜已经靠在沙发扶手上睡着了,面前的地上丢着她的笔记本和钢笔,不远处的电视里正滚动的新闻节目正在无声第重播昨天晚上的新闻。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阳台外面吹进来的风不时撩起窗帘,发出呼呼的动响。   俞知闲手里提着从外头夜宵店里打包回来的皮蛋粥,转身去了厨房,才走过去几步,便闻到了一股有些油冷的香气。寻着味道过去,在炉子上找到了那盅已经冷掉了的玉米排骨汤,汤的最上层漂着一层浮油,看着有点悲伤地可怜。俞知闲不知怎的,原本一颗好端端的心,登时就柔软下去。   他从厨房出来,从过道里望着熟睡的夏夜,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地肉疼起来,蹑手蹑脚走过去,轻轻坐在了她的身边,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夏夜在半梦半醒之间支吾了一声,翻个身,带起了嘴边一丝口水。   李敖当年和胡茵梦离婚,据说是因为看见了胡茵梦坐在马桶上便秘的样子很是失望,原来大美女便秘起来也是这样低俗不堪。可这会儿,俞知闲看着夏夜嘴巴那抹口水,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美女在你跟前留口水,代表那已经是彻彻底底属于你的美女了,值得高兴。   他没再叫她,俯身过去,一手抓起她的胳膊绕在自己颈后,一手穿过她的膝盖窝,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夏夜这些日子有些没节制,总是在夜里叫饿,今天想吃甜的,明天又想吃咸的,吃完了又开始操心体重,俞知闲之前老安慰她,说她新陈代谢的快,胖不了,可今天一抱,顿时觉得前几天不该骗她,明显体重一路长虹了。   俞知闲将夏夜抱进卧室放到床上,自己随即也脱了鞋直接躺到了夏夜身边,他本想帮着夏夜调整个舒服的位置,可夏夜一转身撞到在了他的胳膊上,顿时醒了过来。   “才回来?”夏夜还没醒透,脑子还出于半梦半醒之间混混沌沌的状态,说完了这句眼皮子眼看着又要耷拉下去了。   俞知闲小声嗯了一记,转身朝着夏夜,将胳膊伸到了她的脖子下头,紧紧地抱住了她。   他身上很热,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烟气。   夏夜醒着的时候不讨厌这气味,可梦里正甜,猛地闻到了这股味道,顿时觉得有些心烦,于是伸手推了他一把。   “太臭了。”她抱怨,“你抽的还是染了别人的回来?”   俞知闲方才在外头连抽了几根烟,自己倒是不觉得,现在低头一闻,倒是也觉出来了。   “心里烦,忍不住多抽了点。”   “还是家里的事儿?”夏夜终于清醒了,可这清醒伴随而来的是一阵叫人无可奈何的心烦。   俞知闲抱着夏夜,习惯性地将脑袋搁在了她的肩膀上。   “爸进医院了。”他的声音闷闷第压在底下,就如同他心里的那些焦躁,被自己拼命地镇压下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暴乱而起,“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夏夜听了这话微微有些吃惊。   “严重吗?”她问,心里知道老人经不起摔。   “还好,有一条腿骨折,大概得养个半年。”   “伤筋动骨起码一百天,何况你父亲年纪也大了。”夏夜想了想又道,“我明天去看看他吧,不管他认不认得出我,总归是我该做的事儿。”   俞知闲没吭声,翻了个身将脑袋仰面看着天花板沉默了一阵。   夏夜没去吵他,枕着自己的胳膊默默第等着他开口。   “俞知乐正和秦双凝闹着呢。”俞知闲说道,“他说这是秦双凝故意的,要害死爸爸。”   “那不至于。”夏夜说,“你爸爸活着,秦双凝的保障还多些,死了倒是更没保障,她要是聪明人,绝不会做这种瓜田李下不讨好的事儿。”   俞知闲也是这意思,只是这话说出来,又变成替秦双凝说好话了,俞知乐根本听不得这些。   夏夜忍不住又问:“那现在谁在医院照顾?总不能两拨人在病房门口打架吧。”   “差点的事儿。”俞知闲眉毛一耸,似笑非笑地说,“秦双凝觉得糟糕了,这回给我哥可乘之机了。我哥觉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后来请了你伯父来才互相给了点面子,休战了。”   “我伯父都给请动了?”   “嗯,最后说定,照顾由秦双凝来照顾,但最后回哪里,等我父亲病好了再定。”   “都答应了?”   “暂时都消停了,闹得心烦。”俞知闲用手掌揉捏着脖子,那种疲惫的感觉比以前训练的时候要难熬上一百倍一千倍,每一天都让人觉得难以为继,“说起来,今天我哥还让我来找你谈谈。”   “找我?”夏夜心里知道要谈什么,可依旧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你确定?”   “就是找你。”俞知闲扭头看着他,手指搭在她的面颊上,轻轻地抚摸着。   “是想通过我找我伯父吧。”   “想让你和他谈谈。”   “谈什么?”   “谈什么你知道。”   “你觉得我能说得动我伯父?那你呢?”夏夜突然抓住俞知闲的手问道,“你希望我去找我伯父谈谈吗?”   俞知闲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他全然没有打算,他现在就像是追赶自己时光的人,永远在做无用功,却又异常繁忙,繁忙得没有时间思考。   “你来定。”他说。   夏夜放开他的手突然觉得有些生气起来,眼前的人似乎根本不是她嫁的那个人,说不出是哪里不对,总之现在她觉得看着的就是一个陌生的家伙,一个死气沉沉的傻瓜而已。   她想说点什么,可张开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个通情达理的妻子,理解他此时处于的不幸境地,毕竟之前都是他在帮助她,是时候回报一些爱与支持给眼前的男人了。   但夏夜又忍不住讨厌眼前这个无精打采的俞知闲起来,这是一种只会对亲近的人产生的挑剔心态,带着点不知所措的急切,迫切地希望他能变回原来的那个人,害怕他在不知不觉间改变,将原本她所爱的那些特质都给丧失了。   夏夜翻身起来,脱了衣服去浴室洗澡,浴室里水气缭绕,热腾腾的水珠打在她的皮肤上,轻重合宜,疏解了一部分挤压的烦躁。   俞知闲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进来,他脱掉衣服丢进洗衣篮里,随后也踏进了淋浴房。   夏夜想要轰他出去,可他在水花里抱住了她。   “是不是让你觉得很没意思?”何汉川将夏夜转了个身,接过她手中的洗浴棉,轻轻地帮她擦着背,“这段日子的确不怎么好过。”   夏夜很想大声地说是,可又不想欺骗自己的感觉,她实在是很厌烦了。   “我以为和门当户对的人结婚就不会有任何物质上、事业上的烦恼了,结果反而更多。”   “是很糟糕。”俞知闲说,“不过错不在你。”   夏夜叹息了一声,转身看着俞知闲,心里的怨气就在他的一句话中消散了。   “啥时候是个头?”她无奈地问,“你姑姑的诉讼什么时候开庭?”   “下个月。”   “你哥哥和秦双凝的事儿呢?是要诉讼还是私了?”   俞知闲挑起了眉毛,眼神里又露出了调皮的神色,只有在这一瞬间,夏夜才又看见了她所爱的那个人。   “我可不觉得他们两的事儿能了,估计得没完没了。”俞知闲说。   这是个坦诚的答案,沉重地叫人近乎崩溃。夏夜无望地哼哼了一声,仰起脸,任由水流冲刷着全身。   他们洗了澡,刷了牙,换上睡衣钻进被子里睡觉。夏夜躲着俞知闲,因为她在生气,却不知道为什么。俞知闲也没有再去抱她,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太累,在脑袋碰到枕头的那一瞬间,他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俞知闲已经不在了,桌上热了粥,还留了个纸条,意思是今天也会回来比较晚,会和律师开会。夏夜人不太舒服,大概是昨晚睡觉没关门,冻着了,一早起来就有些嗓子疼,她知道这是感冒的前兆,本想买点感冒药了事,转念再一想,不如去趟医院,顺便可以看看俞和浦的情况,于是换了衣服直接去了医院。   ============================   秦双凝搓了把热毛巾,绕着吸氧机小心翼翼第给俞和浦擦了把脸,老头子这几天心情不好,动不动地发脾气,护工要给他擦脸,他就生气地咕哝,给他擦脚,他就死命第蹬人家,也不管旁边那只脚还打着石膏。   秦双凝给他擦,他倒是不咕哝,只是秦双凝心里也不痛快,看他这样,愈发地生气。   “就把我当仆人了吧。”她回头去搓毛巾,身上的呢料外套有些碍事,便脱在一边,只穿了件绸缎衬衫做事儿。   “伺候你你就当是天经地义的了,我是个坏心眼,贪图你钱财的,真是有意思。”   俞和浦原本逼着眼睛,听了这话立刻睁开眼瞪着秦双凝道:“什么意思?你是谁,干什么这样说完,在我身边干什么?”   秦双凝心头一紧,一阵阵地难受。   “不干什么。”   她边抱怨着,边搅干毛巾搭在了洗手间的毛巾架子上。洗手间里的大镜子被擦得干干净净的,映出了她不再年轻的脸。秦双凝到俞和浦身边工作的时候才二十六,正是最好的年纪,十几年过去了,年华老去,激情不再,以为能留下些相濡以沫的情分,结果一夕之间也都分崩离析。别人看她,都觉得她必然是图钱。可什么叫图呢?她倒真不是冲着钱去的,碰见俞和浦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个有钱人了,她爱上他了,能说爱的是钱不是人?就算爱钱,也是人和钱一起爱着的。她崇拜他,将他当个了不起的人物,因为怕被他瞧不起,所以拼命第学,拼命地将自己也练成了个女强人,以为这样就能和他比肩而立。谁知道,学再多,改再多,也改不成他心里想的哪个样子,要是早知道是这样,当年就不该留下来。   可这些有关当年的后悔也只是一句空话而已,即便她有能力穿越回去,再遇上俞和浦,也不敢保证自己真能狠下心离开他。这都是命,她得认命!秦双凝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出了洗手间,看见自己的亲身儿子俞亚晖正坐在一旁的沙发里带着耳机听音乐,她又气了起来,心想,我认自己的命,但不认我儿子的命,他凭什么就不能与林显贞的那两个儿子平起平坐?她得为他争,可他怎么能自己这样不争,他不争我又争什么。   秦双凝心里这样想,可嘴里没说,只是让俞亚晖过来陪着他父亲多坐坐,说说话。   俞亚晖也不知道听见没有,眉头一皱将头扭到了一边,他压根不想来这里,有种上赶着的贱感,他心里想,不就是为了那点遗产么,人家不给他还不要了,难不成他还非得指望着那些东西过下半辈子?没有了他就能一事无成?他才不稀罕那些个鬼东西。   母子俩僵持着,谁也没有先服软的意思。秦双凝想要硬起来训斥几句,可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算了,她心想,那是自己的儿子,丈夫不是自己的丈夫,财产不是自己的财产,可儿子终归是自己的吧。   她不再坚持,自己拿了张财经报纸坐到了床边的靠椅上,带上眼镜正要读,却听见门口有人敲门,她以为是护士,开口让人进来,再一抬头看清楚来人,顿时有些惊讶。   第65章 事故   夏夜记得她六岁时的网球启蒙教练曾经反复告戒过她,不要因为自己打了一个坏球而耿耿于怀,因为如果你总记着它,它就会时时缠绕着你,让你一整天再也打不出一个好球。这二十年来,夏夜一直将这个道理记在心里。她不只一次发现,每次她因为遇见什么倒霉事而闷闷不乐,烦恼不已的时候,其他的倒霉事儿总会接踵尔来。   大部分时间,夏夜都试着让自己大度一些,迅速忘却那些令她不开心的事,但是当她的车子坏在马路边的时候,就好像看见对手一记制胜的高压球狠狠砸在她的半场一般,叫她愤怒难当。   她弯下腰检查着自己的轮胎,发现了轮胎纹路上一处深深的裂痕,可夏夜想不起到底什么时候她曾野蛮驾驶过。   一切就是这么不可理喻。   她哀叹了一声,坐在马路边,昏头昏脑地拿出电话给俞知闲去了一个电话,但电话在响了几声之后,被一个机械的女声所打断,夏夜懊恼地呻吟了一声,重新拨弄着电话簿,想找出一个能处理这种情况的人来。   她的头晕的厉害,名单上的人名蝌蚪似得跳动来跳动去,像是在和她捉迷藏一般。她没了耐心,将手一垂,放弃了。   周围熙来攘往有人路过,总会有人扭头露出奇怪的神色上下打量她。夏夜知道自己有些狼狈,但她现在有种破罐子破摔的颓丧志气,一点也不想站起来。   陶醉墨在店里看了一会儿,起先以为夏夜是有事要来找她的,再接着,终于明白过来,这次相遇全然是次巧合。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走了出去。   她弯腰拍了拍夏夜的肩膀,轻声问道:“是有事吗?”   夏夜回头看见这张熟悉的脸,居然莫名觉得有些亲切起来,总算是个认识的。   她的目光绕过陶醉墨的身体,看见了她身后的落地玻璃窗。   “我停你这儿啦?”她笑着说,“放心,不是来找你麻烦的,真的是凑巧。”   陶醉墨看出了她的异色,伸手去拉她的胳膊将她扶了起来。   “我知道不是,你现在和我都两清了,还来找我的麻烦我就报警了。”   她开着玩笑将夏夜扶进了店里,她是做惯了活儿的人,力气远比人想象中大。   “是要去医院啊?”陶醉墨安置夏夜坐下,转身给她倒了水。   夏夜环顾四周,发现店里的陈设有了些许改变,柜台变少了,多了几张桌椅,似乎墙面的颜色也变了,刷成了一种温馨的蛋奶黄。   “有点发烧,想去开点药,顺便看个人。”夏夜喝着水,漫不经心第说,“这颜色好看,比以前的白墙好,白墙看起来太素,叫人没食欲。”   “我也觉得,之前装修的太草率了,不像能长久的店。”陶醉墨管自己忙着,也不特意去关照夏夜,就像是认识了好久,关系还行的老熟人,长远没见,熟稔和气,“也没这么大弄,就重新粉刷了下,”   她突然想起什么,又问:“是车子坏了?”   夏夜说是。   于是她问:“等人来拖车?还是先做出租车去医院?”   夏夜思维迟钝,默了半晌才慢吞吞道:“坐出租去吧,车子丢这里再说。”   陶醉墨道:“会被抄牌,到时候就不用你亲自来拖车了,城管会代劳。”   她们俩个女人,对汽车的事情一窍不通,就像男人评价衣服款式,总是狗屁不是。夏夜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来。   “我把钥匙放在你这里,待会叫人来取。”她说着去摸口袋,随后将钥匙放在了陶醉墨的收银台上,“要是有人抄牌,你也告诉我一下。”   她说得那样自然,就仿佛二人之间从无芥蒂。   陶醉墨也是大方,她本来就是大方的人,那段蒙昧的日子叫人心性大变,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现下才是正常的人。   “你放着吧,让人快些来。”陶醉墨看见夏夜起身,想了想又问,“你要是去何汉川的医院,不如坐地铁来得快,这里打车比升天还难。”   夏夜许久没有做过地铁,听她一说,连忙低头翻包,想看看是否还有零钱。陶醉墨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打开收音机从里头拿了几个硬币出来给她。   “喏,你拿着,不是几百万的大数目,用不着还的。”   她笑着开玩笑,眉眼都是温柔的情绪,夏夜抬头看着她,心想,若眼前人不是这样好看,当初她也不至于如临大敌。她接了来,也不说谢,架起墨镜出了店门,一边下地铁站,一边给童胜安去了电话。   =============================   林显贞和秦双凝的碰面并没有任何火星撞地球的火花,两个都是浮华场里打过滚的女人,此时此刻没有必要撕破了脸让彼此难看。林显贞只是在俞和浦的床前站了一会儿,没有任何知冷知热的心,也没有端茶倒水的意,只是那样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眼前的男人。   秦双凝看着心凉,又有一种分外解气的情绪。   他不是老想着她么,还道歉来着,现在看见了,全是自作多情。   秦双凝在位置上坐着,也不挪动,手腕搭在扶手上,那份报纸整整齐齐地落在膝盖上。俞亚晖远远看着林显贞,目光里有本能的敌视,□裸毫不遮掩。林显贞察觉了,抬头朝着俞亚晖瞧了一眼,只觉得在那张脸上没有找到多少俞和浦的影子,儿子像娘,那活脱脱是秦双凝的翻版。   秦双凝在她身后问:“可要坐?”   言谈之间有种女主人的自觉,林显贞嘴角一撩,道了声谢。   “不了。”她说,“只想来瞧瞧他如今是怎么样的,老想起他年轻时候的样子。”   “老了。”秦双凝道,“糊里糊涂,再下去,也就是等死而已。”   她说得刻薄冷情,像是故意要让自己显得可恶,可林显贞倒是不在意。   “他当年穷凶极恶的时候就说,自己会有这样一天,报复上身,孤老一生,好在你陪着。”   秦双凝也寡淡地笑了一声:“我并非想陪着,偶尔想起他的坏来心里也恨,只是这些年来他好的时候居多,两下一比,倒也释然。”   她说这话,自卫里带着点挑衅,似乎在说,你的过去式比不了之后鲜活的年年岁岁。   林显贞也不争这个,她想开口,却看见护士带进来了一个年轻女子,不消第二眼,便也认出来人,自然有些好笑,无巧不成书,俞家三妇居然在病房里齐聚一堂。   夏夜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林显贞,顿觉仓皇,点头问好之后又扭头与秦双凝打了招呼,她俩见得不多,之前也只是偶尔在社交场合里打过照面,如今身份变了,却因为没有正式引荐,多少还是存了些尴尬。   “我来看看爸爸。”夏夜道,目光朝着病床,并没去看旁边那两人。无论看谁都不对,索性不看了事。   “俞知闲叫你来的?”林显贞叫起儿子来连名带姓,并不亲密。秦双凝在一旁皱眉,心想,这样的女人,心里血里大概都是冷的。   夏夜摇头道:“我身体不好,来配药,想着没有过门不入的道理,便自己上来了。”   她心里知道场面尴尬,生怕那二人会因为她一句话起龌蹉,到时候将恼怒引到她身上,于是说话格外小心。   俞和浦方才睡着了,这会儿惊醒,正在好梦初醒时最失落的时候,看着眼前的人都觉得分外讨厌,眉头一皱又要发作。   秦双凝看见了,叹了口气站起来,按起床头摇臂,让俞和浦半坐着。   “你儿媳妇来看你。”她说,并不提林显贞,只是抬起手指指了指夏夜站的方向。   夏夜颔首笑了下,走过去冲着俞和浦叫了声爸爸。   俞和浦不开口,上下打量着她,鼻子里的氧气管随着动作一上一下。   “老二和我说起你。”俞和浦道   夏夜笑问:“是好话?”   “说你聪明好看。”俞和浦喉中不清,说起话来有些含糊,“他只看中这些,我说聪明好看不顶用,女人宁愿不要这两项,倒能过得好。”   夏夜费力听懂了,心想这话不错,屋子里三个,都是聪明好看,但却没能过得舒心的。   “他不会听您的。”夏夜道,“他主意大。”   俞和浦严肃第点点头,不知怎么的,又一下对夏夜没了兴趣,目光错过她,瞧像了林显贞。   “你是谁?”他问,“记者吗?我不见记者,谁让记者进来的。”   林显贞一愣,脸上禁不住闪过一丝尴尬,她笑笑说:“我是不相干的人。”   可俞和浦又突然像是认出了她,反复审视,半晌后才开口道:“你喜欢找记者,你总觉得舆论能给我压力,让我就范,可我不是那种软弱的家伙。”   林显贞说:“我知道,你想要的东西谁都拦不住,那时候我傻而已。”   她想起那时候父亲被赶出董事会,剩下的股权被一点点稀释,成了公司隐形而不讨好的老东西。那时候的俞和浦,真是心狠手辣的。   “你不傻,你是倔,我对你那么好。”   “你觉得好而已。”   “我求你留下。”   “有什么用,留下也是恨你。”   “你父亲的死和我有什么关系,做生意的人,怎么就不能输。”   “确实如此。”林显贞道。   俞和浦哼了一声,扭头去找秦双凝,说他口渴,想要喝水。秦双凝面色泛白,拿杯子的手紧紧捏着杯壁,几乎发白。   林显贞没有继续待下去,云淡风轻瞧了那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夏夜冲俞和浦道了声歉,转身追了出去。   林显贞在等电梯,可电梯刚下去,一层层往下降,也不知何时能上来。她不愿意等,扭头去走楼梯,夏夜追了过去,叫了她一声婆婆。   林显贞推开安全楼梯的门,站在了拐角处。夏夜刚要过去,林显贞便抬手让她站住。   她差点哭,眼泪在她眼眶打转,憋红了一圈,却没有落下。   “都听见了?”林显贞问夏夜。   夏夜点头说是。   “他这样子真是活该啊。”林显贞道。   可夏夜心想,人就是复杂,若真是觉得活该,就该笑,又觉得活该,又觉得不忍,只能哭。   她不会安慰人,只站在一旁,不言不语。   林显贞动了动身子,脚步犹豫,不知道是该下去还是回去,冷傲的外壳全然碎了。   夏夜看出她情绪起伏,便故意说些不打紧的话来:“我以为只是寻常的爱情故事。有了后人笑,不见旧人哭而已,没想到其中有那么多的故事。”   “秦双凝不算是鸠占鹊巢,她来时我已走了。”林显贞说,“对她我无恨,只是因为那个男人,牵连到了她。”   “她倒是恨您的。”   “人与人之间就是个圈。”林显贞笑了,眼眶里那点泪水也彻底被收了进去,她背着夏夜微微抬面,最后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再回身,又是原来的林显贞。姜是老的辣,做人更是如此。   夏夜刚要问林显贞是不是有人来接,那安全楼梯的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俞亚晖,年轻人脖子上挂着耳机,里面嘈杂的音乐声隐隐漏了出来。   夏夜与他不熟,但却知名知姓,于是问。   “你要下去?”   她看见他的目光越过自己的头顶死死盯着林显贞,心里咯噔一下,紧张起来,悄然跨了一步挡在了林显贞的身前。   可俞亚晖伸手拨开她,抬起手指指着林显贞道:“你凭什么那样对我妈?你有什么资格来这里耀武扬威。”   林显贞面色平静,冷冷道:“你误会了,这与你母亲毫无关系。”   “骗谁呢!”俞亚晖低吼道,粗哑的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年轻人,总觉得自己想的就是真的,永远不会出错,他以为眼前的女人恨得是他母亲,欺负的也是他母亲,愤怒的双眼发红。   “信不信由你,确实与她无关。”   林显贞要走,可俞亚晖拦住了她,一只手推着她的肩膀讥讽道:“不就是为钱么?钱你拿走啊,我们不稀罕,你稀罕你拿呀,都给你们啊!”   林显贞不愿被人这样推搡,突然也怒了起来,呵斥道:“怎么这样没有教养,谁教你的这样无礼!”   可她越说,俞亚晖越是愤怒,逼着林显贞往后去。   夏夜知道要出事,脑子里警铃大作,在男孩出手的一瞬间冲了过去,猛第将林显贞从楼梯边缘推开,她身子没了平衡,脚下一空,顿时向后摔了下去。   第66章 决心   夏夜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还出于一种僵直朦胧的状态,想要动,却又带着本能的警觉,于是只是微微第抬了抬脖子。   太好了,她的脖子还能动,代表她的脊椎没什么关系。   这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夏夜不无自嘲第心想,一个从楼梯上滚下来的人除了能期待着脊椎不断,还有什么可以向上帝乞求呢。   她张开嘴,发出了沙哑的一声呻吟,立刻有人走了过来。   是俞知闲。   夏夜看不清他的脸,但从那模糊的身影,她已经认出了他。   突然之间,她感到无比安心。   “嗨。你醒了。”俞知闲弯□子,将脸凑近了她的鼻尖,如释重负地亲吻着她的脸颊和鼻尖。   夏夜被这生离死别似得夸张阵仗搞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别开脸,笑了起来。   “我还没死呢,别这么紧张兮兮的好吗!我只是从楼梯上滚下来了而已。”她摇了摇头,立刻感觉到了一阵无以自拔的眩晕感,“是脑震荡对吗?”   “轻微脑震荡,医生说没什么要紧,观察一段就可以了。”   俞知闲拿过床头柜上摆着的水杯,往里插了根吸管递给了夏夜,让她就这吸管狠狠地喝了几口。   夏夜润过了喉咙,又一次平躺在了枕头上。这一下,她终于看清了自己丈夫的脸,不禁心疼起来。俞知闲看上去真是有点糟糕,灰暗的脸颊配上皱巴巴的衬衫,就像是刚被炒掉犹豫的小白脸,已经面临无家可归的境地了。   “我的胳膊腿没事吧?”夏夜问,她闭上眼睛,试着在被子下面动动手腕脚腕,除了有些酸胀,似乎都完好无损。   “你筋骨不错,都没大碍。”俞知闲回答道。   “有乌青没?”   俞知闲笑了笑:“没仔细看,等回家了我仔细帮你找找,估计不少。”   “被人看见以为你家暴呢。”   “你不打我就谢天谢地了。”   他们一起笑起来,但夏夜的笑仅仅维持了一秒便从脸上迅速地消失了,她笑不得,一笑脑仁就疼。   俞知闲看见她那难受的样子,心里愈发不好受,小心翼翼摸了摸她的额头。   “要是头晕的难受,我让医生来给你开点镇痛剂吧。”   夏夜连忙摆手说不必。   “不是难受,就是觉得天旋地转的,有点恶心。”她感觉到一阵空泛的恶心涌上了喉咙,必须要用尽全力才能将那种感觉按捺下去。   俞知闲站在她的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你想要我去揍我弟弟一顿吗?”他开着玩笑,但声音里却透露出他的认真。   夏夜冰不想事情搞得不可收场,她知道如果她点头,以俞知闲的性格一定会冲出去将俞亚晖从楼梯上丢下去的,但那又有什么用呢,她的头疼和恶心也好不了半分。   “你居然还没动手,我真是有点吃惊。”她勉为其难地笑了一下,“不如等等,等我好了,可以站在一边亲自看你行刑。”   当她开玩笑的时候,她的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像是这句玩笑让她痛苦不堪。   俞知闲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   “我看见你给我打过电话。”   “你一定在忙。”   俞知闲愣了一下,随后自嘲般地笑了起来:“我真是太忙了,见鬼,我都不知道在忙什么。我娶你的时候决定要将你放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地位上,但结果我做得一团糟。”   “你有那心就行了。”夏夜说,“有些时候你身不由己。”   “你要是继续这么通情达理,我会没办法继续爱你的。”俞知闲突然笑了起来,他终于停止了那种坐立不安的状态,坐到了床沿,“说点刻薄话吧,变回那个叫人头疼的夏夜。”   “我摔坏脑子了。也许从今往后我会变得温柔贤淑。”夏夜吞咽了一下,感觉那个愤世嫉俗的自己渐渐回来了一些,“说实话,这种日子还要多久?”   “你忍无可忍了吗?”   “我可不想再摔一次,也不想在面对两个婆婆不知所措。”   “我很怀疑你居然会不知所措。”   “相信我,你妈和你弟弟的妈都不是什么容易对付的女人。”   俞知闲又一次笑了:“比你还不容易对付吗?”   “在她们面前我只是小学生而已。”她说着停了一会儿,片刻之后,她张开了眼睛,专注地望着俞知闲,“我还是爱你的,你知道的,但如果你再一次不接我电话,我一定咬死你的。”   对于这点,俞知闲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放心吧。”他低头又一次亲了亲夏夜,“我会把一切都解决的。”   他保证道。   =====================   病房外的沙发上坐着林显贞,她双腿交叠着,用手指支着下巴默默地望着空间中的某一点。她的神情始终是清冷的,并不像在探病,仿佛只是在等着裁缝将改好的裙子双手奉上。   从俞知闲记事起,他印象中的母亲就始终是这个样子的,冷漠高傲,没有任何感情,或者说她的感情都用在了她的绘画上,以及她的第一个儿子身上。她本就不多的感情,经不起太多的分享,那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她完全没有了再爱别人的可能。包括她的丈夫,以及她难产后生下的二儿子,谁会喜欢那个小东西呢,让她经受了那么多的痛苦。   当林显贞看见俞知闲走出来的时候,她那双冷冰冰的双眼似乎产生了一些变化,她站起来问道:“醒了吗?”   俞知闲点点头,看起来也丝毫没有要与母亲交流的意思。   他走出去,看见靠在走廊墙壁上的俞亚晖,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上去结结实实地揍那小子一顿,但他随即克制了自己的冲动。这毕竟不是海盗社会,靠拳头解决不掉所有的事情。   俞亚晖抬头看见了俞知闲,他不自觉站直了身子,试图以一种平视的方式面对俞知闲,可他立刻发现自己错了。当俞知闲板起脸的时候,那种压迫感是无可逃避的。   “我道歉。”俞亚晖的目光低垂,用并不成熟的声音说道,“我误伤了她,我道歉。”   很多人都觉得,当做错了事情之后,道歉是最为重要的一件事,但俞知闲却不这么认为,他一直觉得道歉或者对不起都是屁话,那已经成了现代人的口头禅了,就和CNM一样,没有实际作用,但却被赋予了太多不切实际的意义,说话的人搞不清楚为什么要说,也没有发自内心的愧疚,只是一句屁话而已。   “如果没误伤她呢?打算伤谁?”俞知闲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两手挂在胯上,严肃地问道。   俞亚晖想过该如何面对他哥哥的愤怒,但却没想过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冲动时,伤人只是一个动作,但冷静下来,要说出自己那种暴力的打算却似乎难以启齿。   他沉默了一下,扭头要走,可那一步还没跨出去,俞知闲的声音就在他背后响了起来。   “我太太现在没事,所以我不会追究你的责任,这是你的幸运,下次做事情之前动动脑子,幸运不会每时每刻都跟着你的。”   俞亚晖停了脚步,转身朝着俞知闲笑了一记:“说得我有多幸运似得,我生在这个家里还不够倒霉吗。”   “少特么自哀自怨,你有爹有妈,有吃有穿,一个月的零花比外头白龄一个月工资还多,你要是算倒霉,别人算什么?”俞知闲不耐烦地打断了俞亚晖的话,他最受不了这种妄自菲薄无病呻吟的调调,放在俞亚晖身上,愈发受不了。他懊恼地看了自己弟弟一眼,嘴里恶狠狠道,“滚,上去好好想想去。”   他突然拿出了做哥哥的气势,让俞亚晖顿时吃了一惊,俞知闲从来不是拿腔拿调的人,平日里的随意让人已经忘了他其实骨子里还是不折不扣的俞家人。俞亚晖愣在那里,原本想要上楼去,但现在又因为叛逆,不愿意顺着俞知闲的意思。   俞知闲没再管他,自顾自回到了病房里,林显贞还坐在外头的会客厅里头。时至今日,母子关系已经被无数的媒体美化成了一种完全无私的崇高感情,但现实里的母子关系却是千奇百怪的,就像俞知闲和林显贞,他们之间全然没有一丝温情的成分存在。   “你来医院干嘛?”俞知闲毫不客气第问,“来向秦双凝耀武扬威吗这也太幼稚可笑了。”   林显贞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我只是想看看他,仅此而已。”   她的解释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俞知闲的脸色始终带着一种不耐烦的情绪。   “听着,我不会再帮着俞知乐干那些擦屁股的狗屁事情了。”   俞知闲突然说,他看见林显贞的脸色一黯,似乎对他的言论十分不解。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她反问道,“什么叫不再帮俞知乐?这话是什么意思?”   俞知乐冷笑起来。   “你知道夏夜来电话的时候我在干嘛吗?我在接受采访,又一个采访,没完没了的采访,我得帮我哥站台打气,帮他澄清某些不利的传闻,就为了这事儿,我错过了夏夜的电话。”   林显贞皱着眉头看着他,似乎对他的话难以理解。   “只是一个电话而已。”   她依旧是就事论事的模样,俞知闲心想,在林显贞的心里,大概以及评估过了此事的影响,夏夜的摔伤,显然不构成任何实质性的障碍。   “没错,就是一个电话,但是我很后悔没接到这个电话,我应该把她放在第一位的,但结果我却把你们的事儿放在了头上。”   “什么叫你们?”   “你和你的儿子。”   “你也是我的儿子!”林显贞的声音里微微发颤,不知是愤怒还是激动,可俞知闲已经没功夫去担心她的情绪了。   “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儿子过,你带走了我哥哥,丢下了我,你忘记了吗?”   林显贞没有反驳,她对这件事无话可说,也知道无论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俞知闲心里的既成念头。   “你想要做什么?”她问道,随即又叮嘱道,“别做伤害你哥哥的事儿。”   俞知闲听着她的话,忍不住挑起了眉毛。   “放心吧,我不会损害他或者你的利益的。我只是想全身而退,防止再一次出现什么难以收场的事儿。”   林显贞并不相信。   “别胡说。”她斥责道,“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了。”   “我可不敢冒这个险。”俞知闲扭头面对林显贞,看起来出奇的认真。   “毕竟夏夜才是我唯一的家人。”俞知闲斩钉截铁地说。   第67章 俞太太   车子停在了一幢砖石结构的双层小屋门口,夏夜艰难地挪动了□子,这段路程艰难地简直像世界末日,一路上的冰冷气氛令她浑身僵硬,难以忍受。因为正出于冷战期间,所以她没有期盼着俞知闲会来帮忙,只能咬牙打开了车门,跳下了越野车,麻木的双腿经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冲撞,不自觉抖了一下连带着她整个人也扭向了一边,俞知闲突然出现抢在她摔倒前扶住了她,随后不赞成地扫了一眼她脚上Jimmy Choo的系带高根鞋。   “你难道没别的,朴素些的鞋子吗?”俞知闲半是讥讽半是责怪地问道,他还记得她曾告诉过他穿这种鞋子是多么的难受,但很显然,在夏夜的心中,舒适远没有漂亮来得重要。   夏夜讨厌他说话的口气,存心要让俞知闲不好过一般气呼呼地响应道:“不,没有!我就爱穿它。”她一边说一边甩开了俞知闲的手,她不想让他碰她,更不想让他帮她。   “那你就等着摔断脖子吧。”俞知闲看上去丝毫不在乎夏夜用什么态度对待她,他转过身,走到后备箱拿行李,听见夏夜毫不示弱地冲他喊道:“你知道吗?比起和你在一起,摔断脖子到像是一种解脱。”   俞知闲没有反驳,他原本想提醒她他俩半斤八两,但当他看见夏夜惨白疲惫的面容时一下子心软了。她穿著高级时装,活脱脱就是个从大都市来边地做次小心翼翼地旅行的都市人的模样。她没有离开过高楼大厦簇拥的城市,乡村在她的心目中也许是像普罗旺斯拿样的度假胜地,而他不怀好意地将她拖到了这样一个她完全陌生的“鬼地方。”他可以想象的出她有多失望,又有多生气。但她曾说过她有时候觉得自己不够了解他,不了解他的生活。所以他带她来了,可惜他展现给她的是她所不想看的。   “如果你还有力气和我拌嘴,为什么不来拿走你自己的行李。”俞知闲抄起一个最轻旅行包仍给了夏夜,夏夜接过包,一声不响地拎起它走向了她未来几日必须忍受的居所。她不想再和俞知闲说话了,因为他们之间的每一次对话都令她胃部打结,肾上腺素上升。她站在木制前廊下,等着俞知闲来开门。   俞知闲肩抗手提着他们余下的行李走了过来,一脚踢开了大门,夏夜站在那里,张大了嘴,瞪着他,难以忍受地惊喘了一声。   “这屋子没锁!?”   “是的,我知道。”俞知闲轻描淡写地挡回了夏夜的质问,他将所有的包裹都丢在了地上,径自走进了客厅,打亮了所有的灯。   一个粗犷,原始的房间□裸地展现在了夏夜眼前,一些原木色的木制家具充斥着整个空间。宽大的沙发上还罩着白色的防尘罩,俞知闲走过去,一下掀开了罩子,露出了红色的布艺沙发,那沙发就像是个闯进幼儿园的狮子,在这原本就杂乱无章的房间里突兀地存在着,这种不协调极大地挑战了夏夜的忍耐力。她翻了个白眼,跟着俞知闲穿过了客厅,拐进了右手第一间卧室,同客厅的风格一样,这也是一间质朴而又简单的房间,除了白墙面,衣柜和床几乎就是房间里唯一的家具了,夏夜环顾四周,想物色个合适的地方放她那些零零碎碎的化妆品和首饰,但立刻就放弃了,恐怕她连放内衣的抽屉都不会有,更别提一个梳妆台了。   “这是你的房间。”   俞知闲大声宣布道,夏夜一下子愣住了,呆呆地重复道:“我的房间?”   “是这样,那边有个浴室,就在那扇门的后面,现在还没有热水,等会我会去把热水器打开。”俞知闲转过身,面对着夏夜,手上还拎着他自己的行李,很明显,他并不打算在她的房间里过夜。夏夜克制住自己冲上去给他一耳光的冲动,只是抬头望着他,而他一如既往地英俊地像个混蛋,比任何时候都要混蛋。   “别幻想有什么冲浪浴缸,这不是什么度假酒店,豪华别墅,有什么就用什么了。”俞知闲的眼光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最后才将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妻子身上,她就站在他面前,直直地看着他,从她紧抿地双唇不难猜出她正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他无法忽视她褐色眸子里写满的疑问,但他没有她像要的答案。他们僵持在那里,目光交织在一起,谁也不肯认输。但最终,夏夜低下了头,从他的身边绕进房间,俞知闲微微低松了口气,抬脚走了出去。夏夜的房门在他跨出去的那一瞬间,被狠狠地甩上了。   俞知闲在堂屋里收拾整理着,但突然间,他看见那扇门又一次被打开了,夏夜已经甩掉了她那折磨脚掌的高跟鞋,光着脚站在地板上冲着俞知闲恶狠狠地喂了一声。   “你没资格说我是个骗子。”她懊恼地说道,“我没骗你任何事情!”   俞知闲没开口,他将行礼丢在地上,拉开拉链,将里面的衣服一件件丢在了红色的沙发上。   “那是气头上的话,我收回。”他言简意赅地说,随后闭上了嘴。   “我甚至不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可气的。”夏夜走过来抢走俞知闲手里的一件衣服用力丢在了地上,“你一路上都不和我说话,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吧,你在惩罚我吗?你有什么资格可以惩罚我,我又有什么错。”   俞知闲从半蹲改为站立,他那样高的个子,站在没穿高跟鞋的夏夜面前,压迫感十足。   “我没惩罚你,揍你,算是惩罚你,但不和你说话,绝对算不上惩罚。”   “但是你生气了。”   “我要是不生气我就是圣人了。”   俞知闲冷笑起来,他的嘴角微微上翘,看起来冷酷透顶。   夏夜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夏家在二级市场收购新远娱乐的股份的事情被俞知乐知道了,他在基金公司有自己的人脉,夏秉廉私下的那些行动并没有像计划的那样完美无缺,悄然无声。中国人有中国人惯有的行为方式,那些保密协议文字上如此严谨,但实施起来总会有各种漏洞让人防不胜防。   俞知乐觉得他之前那些向夏秉廉示好的行为成了笑话,这让他的自尊难以忍受,而俞知闲若要因为夏夜的缘故退出他的阵营,那他就莫名地成了夏家的手下败将。   所以他立刻告诉了俞知闲,他以为俞知闲会和夏夜闹翻,进而改变他原本有的那种必须了结一切的想法。但俞知闲从来不是个能被人掌握的家伙。他没有和夏夜吵架,他回去之后只是问夏夜是否早就知道了夏秉廉的计划,夏夜不想撒谎,她承认自己之前已经知道了伯父的部分计划。   俞知闲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夏夜收拾行装,在第二天离开了亚城,驱车八百公里来到了这个小镇。   夏夜不敢反抗,因为她错误地估计这旅程的长度,她以为俞知闲只是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让大家冷静冷静,但很显然,这地方比她想得还要冷得多。   “你要是想让我认错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不觉得我有错。”夏夜说,“这是生意上的事,我们有过协议,生意上的事情就在生意场上解决,绝对不要带到家里去。”   “我们总是记得对自己有利的事情,我记得我们还约定过对彼此不能有隐瞒,我记错了吗?”   俞知闲推开夏夜,捡起几件干净衣服走进了浴室,夏夜光着脚丫跟着他,不屈不饶地想要证明自己并非罪不可赦。   “我伯父并没有直接告诉我他的全盘计划,他只是在暗示。我不可能把我的推测告诉你,如果我的推测是错的呢?”   “你从来都没错过。”俞知闲反讽道,他打开水龙头,一股冷水猛地冲了出来,溅到了两人的身上,激得他们忍不住打了个颤。   俞知闲懊恼地低吼了一声,转身走进厨房,打开了燃气热水器。   那玩意有点锈蚀,看起来并不是十分可靠,可也聊胜于无。   夏夜依旧跟了过来,地板冰冷,让她忍不住蜷起了脚趾。   “我承认我有些鬼迷心窍,伯父曾经暗示过,如果事情成功,那新远也许将由你来掌舵。”   俞知闲正在调解热水器温度的那只手突然停了下来,他皱着眉头望向夏夜,毫不遮掩地骂了一句脏话。   “如果之前我只是生气你瞒着我,那现在我就更气了,气你根本是个糊涂蛋,你觉得我像是有任何兴趣来管理一家公司吗?你觉得我会因为你伯父送我一家公司而感激涕零吗?”   “我说了,那只是我一时犯傻……”   夏夜的话被俞知闲的一挥手打断了,她感觉自己似乎越解释越糟。   “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夏夜使出了杀手锏,“你来告诉我,怎么样做是最好的?”   俞知闲走了过来,低头从散落一地的行礼里捡起了一双白袜子丢给了夏夜。   “穿上。”他冷冷地说,随后又一次走进了浴室。   夏夜急急忙忙地套上棉袜,紧随其后。   “回答我,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她是这样的执着,让正在脱衣服的俞知闲烦躁不已。   “我不知道。”他回过头冲着夏夜大声嚷嚷道,“你还看不出问题所在吗?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我不希望你骗我,但是那样的话你就得背叛你的家族,这不是选A还是选B的问题,这是怎么选都不对的问题,这问题才是大问题。明白吗?夏小姐!俞太太!”   第68章 在一起   女人是一种很难琢磨地生物,这话一点不错,而且在俞知闲看来,他有幸娶到了这世界上最最难琢磨的一个。当他清早出现在客厅的时候,他的妻子已经全副武装地矗立在那里了。不管她有多少富家千金的恶习,但早起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习惯。她穿著一件白色的厚毛衣和一条合身的蓝色帆布裤,头发被盘成了一个精巧的髻,一条淡蓝色的发带穿过她的耳朵在发髻下打个结,看起来就像是歌里唱的粉刷匠。   只见夏夜双手叉腰,正用一种仇视地眼神盯着面前的红色沙发,以至于俞知闲担心她随时会冲上去,用牙啃掉沙发的每一寸表皮。   “那是我朋友送我的礼物。”俞知闲将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斜靠在门框上随意地打量着夏夜,他见过她酒醉后热情的模样,也见过她身穿礼服的端庄模样,但他始终认为当她生机勃勃的样子最为迷人。俞知闲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因为他正全心期盼着夏夜能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在阳光下冲他灿烂地微笑。   但现实是残酷地,上帝连这一个小小的愿望也不打算满足俞知闲,夏夜转过了头,但脸上并有任何想要微笑的意思。事实上,她看上去也并不是那么生机勃勃,她的双眼微微有些肿,在眼眶下方还挂着两道深深的黑色印记。如果那是一夜无眠的证据,那俞知闲认为自己看上去应该不比夏夜好多少。   “你确定你的朋友真的喜欢你吗?”夏夜有些尖刻地说。随后走进厨房端出了早餐,他们昨天在来这里的路上在一家小卖部买了点食物,种类不多,但简单应付应付还是可以的。   俞知闲对夏夜的顺从感到吃惊,他没想到她会早起做早餐,更没想到她居然如此的平静。   夏夜坐在原木色的餐桌旁,一边咽下自己手上最后一口面包,一边瞥了眼正在往嘴里送煎蛋的俞知闲,她清了清嗓子尽量友善地问道。   “喜欢我做的煎蛋吗?”   “不错。”俞知闲几乎是连头也没抬就应了一声。   夏夜邪恶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看上去就像个坏女巫。   “那就好。”她说,“我在里面吐了唾沫。”   俞知闲猛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早该知道她不会一夜之间变成天使的。   “如果你决定要在这里住一段,那就住一段,但我们必须约法三章,我做了饭,所以你得洗碗,如果我洗了衣服,那地板就要由你来擦……”   “你到底在鸡蛋里吐了唾沫没有?”俞知闲看上去就要发狂了,但夏夜却丢给了他一个非常可爱但又极度可恶的笑容。   “别问了,亲爱的,你知道真相往往是肮脏的,也许是更肮脏的?”   一种愤怒的咕哝声从俞知闲的嗓子眼里冒了出来,但夏夜装做什么也没听见,继续着她的话题。   “超市购物我们可以一起去,当然,我负责从货架上拿东西,你负责付钱和拎东西。说实话我对家务不怎么了解,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俞知闲那双冷冰冰的眼睛紧盯着夏夜,这不禁让夏夜的心漏跳了两拍。但她故做冷静告戒自己:注意了!还在冷战期,绝对不能先于敌人投降。   “还有,暖气坏了你知道吗?”夏夜突然说,“昨天晚上我冻醒了好几次。”   其实真正让她感到寒冷的是她孤独的被窝,她不知道俞知闲在一墙之隔是否能够安然入睡,反正她是做不到的。   “我刚才打电话给修理工了,但他们要后天才能赶来,所以今天晚上还得忍忍,或者一会儿我去镇子上再买两条羽绒被。”俞知闲将剩下的一点鸡蛋丢到了一旁,从结婚以来,他们很少能够在一起吃一顿正儿八经的早饭。夏夜不喜欢吃早饭,常常一杯咖啡了事,而他则习惯于在陶醉墨的店里解决。这样的早餐,对他们来说居然是第一次。俞知闲和夏夜不约而同地在心中想到,他们真是一对儿不怎么正常的夫妻。   “哦,两条。”夏夜嘲讽地笑了一记,“看来你打定主意要和我划清界限了。”   俞知闲缓缓地站了起来,他的双手按在桌子上,双目直视夏夜。   他们僵持着,对视着,夏夜从来没有像现在那样讨厌过俞知闲的眼睛,在他的目光下她看上去是那么的软弱无力。   “我们在一张床上会忍不住做|爱,然后把所有的问题都遮掩过去。”俞知闲说道,“我现在还搞不清楚该怎么对你。”   “你是说你还不知道应不应该原谅我吗?”   “这不是原不原谅的事儿,我是有些生气,但是现在不了。”   “那为什么要和我睡在两张床上?”   俞知闲用尽了全部的自制力才控制住自己不去拥抱夏夜,她看起来是那么的委屈!他的目光滑过她紧抿的嘴唇,他早已知道那温润的弧度有多适合接吻,虽然大多数时候那张嘴里吐出来的字眼一点也不温柔可爱,可只要想起她开心地叫他名字的那一瞬间,俞知闲立刻能够感觉到心中的喜悦。他命令自己挪开目光,直视她巧克力色的眼睛,他察觉到那对眸子偷偷地闪烁了一下,试图隐藏自己的害怕,这让俞知闲觉得有些好笑和安心,好笑的是她居然为了分房睡这样的生气,安心的是,他明白她也是需要他的,比他想象得更需要他。   “我喜欢你。”俞知闲平心静气地说道,“同样的,我也很在意我的兄弟和母亲,虽然他们和我算不得多亲密,但是血缘这东西就是这样,恨得时候恨死,但真得看着他们一落千丈,又是不可能的。”   “你想干什么?”夏夜扬起脑袋问道,她有些紧张起来,本能地害怕俞知闲接下来的话。   可俞知闲只是说:“我想等风平浪静了再回去,就是这么简单。”   “你是说,让这一切按照他自己的轨迹走下去,而我和你都不参与其中”   “我不希望我哥哥恨你,或者你恨我哥哥。”   “可我和你哥哥早就互相看不顺眼了。”   “那不是一码事。”   俞知闲立直了身子,用一根手指刮了记夏夜的鼻尖。   “那是逃避。”夏夜说。   俞知闲打开了水龙头准备洗碗,听见夏夜的话,忍不住回头笑了一下。   “狗屁。”他说,“积极面对这种话也就心灵鸡汤里用用。”   ======================================   冬天的小镇萧索的叫人犯困。他们去店里买了新被子,随后去集市买了菜,便一起回了家。俞知闲告诉夏夜,这个地方是他一时兴起买下来的,房子后面有一大块农场,现在包给了别人栽种,俞知闲曾幻想着有时间的话就来这里享受享受安静的生活,种种庄稼,再养点牛马什么的,不过这始终还只是幻想。   夏夜不喜欢乡村的泥泞,但她承认,偶尔过来住上一两天也并非是不可忍受的。   她窝在沙发里,随手拿起桌面上堆放着的过期杂志,书页泛黄,带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她随便翻了翻便放下了。   俞知闲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几块木头,突然兴起想要做点什么。他脱掉外套,只穿着一件宽大的羊毛衬衫,手拿木工刨子,弓起身子在一条长木板上来回的推送。不时停下来,蹲在木条边查看是否平整。   阳光照在了他的头顶上,灿烂温暖。就好像水晶球里的景象,翻个个儿,摇一摇,就会有梦幻般的雪花从天而降。   夏夜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很专注,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的注视,她的目光停留在了他硬朗的侧面,观察到他的鼻子和眼窝勾出了一个好看而又阳刚的弧度,而他的嘴唇不自觉的紧抿着,像个面对大考正发愁的男生。   夏夜的心突抽动着,眼前的一切真原始,真简单,若他们都喜欢这样的生活,结果一定会很完美。可她对这里的喜欢是那么有限,她只是喜欢他,这样够吗?   “我们这样躲起来似乎有点太不负责任了?”   她靠在窗前问他,而他抬起头笑笑,抹掉了木板上的锯木花。   “那不是我们的责任。”俞知闲一边喘气,一边推动刨刀,将木板上的不平处给磨平了,“你待烦了?”   俞知闲抬头问。   可她摇摇头说没有,她不烦,她喜欢这样看着他,让她想起,除却那些琐碎的杂事,他们彼此之间是真真正正地相爱的。   她回到厨房里,试着做饭。其实这里的情况比他们正真的家糟多了,这里只有一只乌黑的炒菜锅,一个破旧的煤气灶。而家里有各种各样的锅碗瓢盆,还有不同火力的灶具。可在家里,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给俞知闲做饭,他们总是有太多的选择,出去吃,叫外卖,或者叫上朋友凑个边炉。   但是在这里不同,他们不得不自己动手,她不得不用做好了指甲的手指去碰那油腻腻的把手和锅铲。但她迅速地适应了,甚至还滋生出了一点点小小的好胜心,她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做出可口的东西让俞知闲食指大动,在她的想法中,如果她能组织好一场赛事,管理好一个部门,没有理由做不好一个主妇,只是之前,她不需要做罢了。   俞知闲对着木头折腾了半天,在夏夜抄卷心菜的时候走了进来。   夏夜正在手机上查做鲫鱼汤的菜谱,信号不好,网页刷了一半就卡住了。她随意地往撒了点盐,搅动了两下准备出锅。   俞知闲从她背后探出一只脑袋看了看。   “出锅前倒点醋。”他指挥道,“醋不能加热,最后倒就行了。”   其实他也不懂,可他说得那样胸有成竹,让夏夜简直不好意思不照做。   他们炒了个羊肉,做了个卷心菜,最后一起把鲫鱼给炖成了汤。   随后,他们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张破桌子前吃了饭,窗外的世界开始下雪。夏夜裹着披肩站在窗口,感受着暖气片里释放出的半死不活的热气。一旦下雪车子就很难开车出去,换句话说,他们就不得不继续被困在这里几天。   屋子里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她和俞知闲随便聊了几句便回房休息了。   她屋子里的暖气更不好用,丝毫没有力道。以至于她脱衣服钻被窝的一瞬间冻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被子里凉飕飕的,脚底下那个原始的暖水袋带带给了夏夜一丝温暖。   她想念俞知闲的怀抱,他总是暖乎乎的,毫不吝啬将体温分享给她。但现在他在隔壁,似乎下定了决心要与她划分界限。   夏夜辗转反侧,脑子里一遍遍数落着俞知闲的幼稚和不解风情。她决定要找他说清楚这一切,于是鼓足了勇气翻山坐起来,怀抱着热水袋小跑着进了俞知闲的屋子。   俞知闲还没睡,正靠在床头看书,他抬头看见夏夜,嘴角禁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   “我爱你,俞知闲。”他听见夏夜哆哆嗦嗦地说,“这难道还不够吗?我也不想在家人和你之间做选择,但在事情没发生之前我也不知道我会怎么做。我只知道我很爱你,没有你我冷的要死,简直没法入睡。”   这真是俞知闲听过的最务实的告白,务实到他简直无法拒绝。   “过来。”   俞知闲撩开被子,看着夏夜走过来上床窝进了他的怀里。   “你是故意给我这样的教训是吗?让我尝尝失去你的滋味是吗?”夏夜丢开了热水袋小声抱怨着,“你还真是心肠歹毒。”   俞知闲没有反驳,他紧紧地抱住夏夜,想让她冻僵的身体舒缓过来。   他们关了灯,抱在一起安然入睡。   他们很少这么早睡,以至于第二天一早就醒了。可谁都不愿意起来做早饭,直到有人敲门。   夏夜用脚将俞知闲蹬了下去,随后迷迷糊糊地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冲俞知闲道谢。她顿时清醒了些,捂着被子坐了起来。   俞知闲没一会儿功夫回来了,嘴里叼着冰箱里剩下的切片面包。   “我得出去下。”他一边说一边换起了衣服,“隔壁家的老婆突然要生了,见咱们门口停着越野,想请我们帮忙,把人送到医院去。”   夏夜不是古道热肠的人,她本能地反对。   “开什么玩笑,在下大雪啊。”她跳下床,裹着床单跑了过来,试图从俞知闲手中的套头衫夺过来,“你连防滑链都没有,怎么送啊,不能叫救护车吗?”   俞知闲动作更快,一下闪过了夏夜:“防滑链车库里有一根,我待会带上,你不用担心。”   夏夜依旧不愿意,往门前一挡说道。   “做好人好事不是这么做的,总得量力而行,外头积雪,别说越野车,压路机也未必能压过去呀。”   “还没积那么严重,你要是和我在多唠叨几句大概就真积起来了。”   俞知闲满不在乎地笑起来,抱起夏夜重新将她放到了床上。   “你老实待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雪太大了……”她揪着他外套的领子,不死心地继续劝着,可又在开口的那一刻明白他不会听她的的,他是个有主意的人,他不会听她的,于是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有些郁郁地说了一声当心。   她知道这样的叮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可又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她还是起身下了床,披上大衣跟着他来到了外头,看着他发动汽车,将车子开出了车库。   “求你,别逞能。”她冲他说。   “我知道。”俞知闲摇下了半扇窗户,雪花立刻顺着窗口灌了进去。“你在家里看着,有事儿我会打电话回来的。”   他盯着夏夜的脸,似乎瞧见了她眼睛里亮晶晶的泪花。   “嗨,别傻了。”他用僵冷的手指蹭了蹭她的眼角,“我又不是去送死,不至于。”   有那么一瞬间,她也觉得自己傻透了,只是五十分钟的车程,又不是去趟地狱,她干嘛得弄得这么神神叨叨。   俞知闲关上了窗户,从里头对着她摇了摇手,随后将车开出了车道。   夏夜站在大雪里望着他的车子消失在了风雪里,心也随着他的远离高高吊了起来。   她从来没有这样不安过,每过三分钟就拉开窗帘往外瞅一眼,她不能站,站久了心里发虚,可她也不能坐,一坐下,人就和下沉到了水底一样,不仅呼吸困难,身子还不由自主往上浮。   在俞知闲走后的第十五分钟,夏夜忍不住给俞知闲去了电话,但是电话铃声在卧室里响了起来,她跑进卧室,在床头柜上找到了俞知闲落下的电话。夏夜突然意识到,她彻底被孤立了,她没有家门钥匙,所以走不出去,俞知闲又没有带手机,所以她联系不到他,她只能在这里等着,可天知道等待的滋味有多糟糕。   她不知道他们的车路上是否顺利,不知道他们是否安全的抵达了医院,不知道那个孕妇是否安全生下了孩子,不知道风雪会不会越大,不知道俞知闲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见鬼,她什么都不知道。   夏夜拉开窗帘,瞧着外头,世界被灰暗所笼罩,雪花在天空中打着转,越转越快,越转越快。   他不能这时候回来,夏夜心想,太危险了,在医院里等一等比较明智。   电视里反复播放着关于大雪的警报,无数辆车被迫停在了路边,他们呢?也被拦下来了吗?还是得到了交警的帮忙?   夏夜累了,每一寸肌肉都是酸的,她瘫软的身子渐渐从扶手上滑进了沙发里,像个毛虫一般蜷缩成了一团。她突然听到俞知闲的手机响了,于是下意识接了起来。   电话对面是一个男人冷静的声音。   他自报家门是律师事务所陈律师的助手,夏夜有些警觉,她立刻表示说俞知闲暂时无法接电话,但如果有事情可以告诉她,她会代为转达。助手迟疑了一下,也许之前已经有过数次联系但都未成功,于是想了想说:“麻烦转告俞先生,相关文件已经准备好了,需要俞知闲先生签字,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空可以做个面签。”   夏夜愈发好奇起来,于是有些狡诈地问道。   “你指的是哪份文件?买卖合同吗?”   助手纠正道。   “陈律师交代说是股权转让的文件。”   夏夜沉默了一会儿,应声道。   “麻烦把最后定稿的文件发到俞先生的邮箱里,他想最后确认一遍。”   双方挂了电话,没两分钟,俞知闲的手机邮箱里便收到了一封新邮件。   夏夜丝毫没有犹豫,直接点进去下载附件看了起来。   ====================================   夏夜努力回忆上次这么坐立不安是什么时候?夏橙出事的时候她也着急过,但后来有俞知闲陪着,倒也不是那样害怕,但现在,她没了他的依靠,一切都变得无法忍受起来。   现在,她只能等,只能焦急,只是想知道今天晚上他是否会回来,那比世界上一切的事情都重要。   她找到了一只旧火盆,凑合着升了火,然后窝在那张丑陋的沙发上心神不定地等着,不知过了多久,她有些迷迷糊糊转了个身,将身子蜷得更紧,火盆里残余的柴火发出的劈啪声时不时烦扰着她。   她拿起火钳,拨弄着炉灰,把剩余的碎炭钳出来,正在她打算闭炉子的时候,外头的引擎声彻底惊醒了她。   夏夜冲了出去,望了一眼那熟悉的身影,毫不迟疑地像小鹿一般扑进了俞知闲的怀中。   俞知闲的身子僵了一下,似乎被她吓到了,但随即又放松了下来,她不管不顾地冲进了他的怀里,像是再也不会放开一般,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太好了,让他几乎有些受宠若惊。   夏夜知道自己这么冲动一点儿都不合适,可她不在乎,她想抱他,只是想抱抱他,确定他就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起来,可她确实需要他。   他的手箍在她的肩上,将她按进了怀里。   在她的脑袋顶上小声说道,“是个女孩儿。”   她也笑出了声,心里因为这个消息产生了一点点奇怪的喜悦,但只是一瞬,她的脚踝突然开始疼了,酸得她直叫唤。   “刚才看你跑的不是挺顺的么。”俞知闲笑着将她一把抱起来,脸上的笑容始终未褪。   “你好像总是在抱我。”她靠在他怀里无力地叹息着。   而他大笑着踢开了门,随即便对着屋里的冰冷抱怨起来,“这里冷得像冰窖。”   他把她放进沙发里,重新生起了火。夏夜的心在随着那火苗一点点的跃动起来。   “你应该明天早上再回来。”她言不由衷地说,“我担心你一个人应付不来。”   俞知闲走回来,小心翼翼地脱掉了夏夜的鞋子,审视着她的脚踝。   “没事儿,应该是崴了一下。”   他颇有经验地表示道,鼻梁在炉火下划了一道阴影,遮住了他狭长漂亮的双眼。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问他。   可他没听见,只是小心翼翼地帮她将袜子拉好,随后抬起头,看着她。两个人就那样看着,四目相对,却又无话可说。   屋子里太安静了,静得他们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但即便这样,他们也不愿意挪开视线,知道对方正看着自己让他们彼此觉得满足。   “我接到了一个电话,你的律师来的。”夏夜继续说着。俞知闲仰起脑袋瞧着夏夜,脸上露出了怀疑而了然的笑容。   “然后呢?”   “他说有文件需要你签。”   “他就这么直接地告诉你了是什么吗?一点职业操守也没有?”   “嗨。”夏夜抗议道,“我要是想知道,我就一定会知道的。”   俞知闲一点也不怀疑这点。   “你应该告诉我的。”夏夜温柔地责备道,“你把股份都给了你弟弟,你不怕俞知乐大发雷霆吗?”   “那是我的股份,我可以全权处理。”俞知闲似乎对这话题毫不在意,“况且那是附带条件的股权转让,他们只有部分收益权罢了。”   “但那无论对谁都是一种巨大的牺牲。”   “我只知道那些股份是闹得我的大家族和我们的小家庭不安宁的罪魁祸首。”   “所以你就干脆放弃了这笔巨大的财富来求得安宁?”   俞知闲依旧是那毫不在意的样子,他坐近了些,用手指勾起了夏夜的下巴:“如果甩掉那玩意能让我们安安静静、高高兴兴地过日子,我倒是觉得值得。”   夏夜凝视着自己的丈夫,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热爱过他,很多人都会说,钱不是问题,钱不是最重要的,但是只有极少数人,哪怕是富有的人,会放弃一笔巨大的财富,只为了一段平静的日子,和她的平静日子。   “我们变穷了。”她抚摸着她的脸颊,做出了极度忧郁的模样。   “算不上最穷,我还有点小积蓄,你知道我做车手的时候还算得上成功。”   “哦,那我就放心了。还好我也有点小钱,信托基金什么的。”夏夜玩笑道,“我觉得我们今后得住这种破屋子。”   “破屋子有时候很有意思。”   “是的。”她望着他,眼睛里全是掩藏不住的爱,“因为这屋子里有你。”   俞知闲看见了那些,他靠过去了一点,伸手揽住夏夜的后脑勺,将她按向了自己。   他吻了她。   当他出发时看见她眼里的泪水,他就想吻她了。那泪眼汪汪的模样一直徘徊在他的脑子里,让他无比确定,他为她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她有时候会很世俗,不可理喻,不过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大部分时候他表现得像个不可理喻的大男孩。不过无论什么都不能阻止他想吻她,他无法把她从脑子里赶出去,如果要他待到雪停了回来,他会因为担心和想念而死的。   夏夜紧紧的搂着他的脖子,顺从地接受了他的吻,那一声叹息被埋藏在了她的喉咙里。她在他的耳边轻声呢喃着,细碎地咬噬着他的耳垂。感觉到了他身上那种不可抑止的激情。   她需要他,有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不停的回响。   她需要他!像个溺水的人需要浮木一般需要他!   这辈子她唯一需要的人就是他。   “谢谢你不嫌我穷。”她听见俞知闲在吻她的空档小声说着,“不过我得先声明,我身上那些讨厌的性格也许后半辈子也改变不了,比如不讲道理,比如生气起来不爱说话,比如干事情不顾后果……你愿意忍受吗?”   “嘘……”夏夜撅着嘴让他噤声,“我愿意。”   她的声音是如此坚决。   “我愿意。”她笑了起来,眉眼划出了美丽的弧度。   “是的,俞知闲,我愿意。”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好不容易结束了。   其实到后期,写得已经不是自己心里想的那个故事了。   所以非常得不满意,不满意到连看都不愿意再去看它。   似乎对自己有点小失望,觉得自己掌控文章的能力还是那么糟糕。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看到最后的你们。   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表达心里的感激。   第一本小说不完美的结束。   但因为有了你们,成了心中一段美丽无比的温暖。 ================================== 本书由(梨梨梨梨只丶)为您整理制作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