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本书由(梨梨梨梨只丶)为您整理制作 ================================== 强取豪夺 作者:何堪   楔子 生日礼物   孟存汝盯着房门上插着的殷红玫瑰,和那张写着“Happy birthday”的小小房卡,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往前。   能让她高兴地死过去又活过来的礼物,会是什么呢?   玫瑰没有完全怒放,半开半阖,卡片上的花体字母肆意张狂,尾字母高高翘,蝎子尾巴一般,几乎要张扬到卡片外面。   她把卡放上去,门锁发出清脆的锁头转动声,门把一被转动,那支玫瑰也随着动作倾斜,然后慢慢滑脱。   孟存汝拿一根手指勾住,花茎上的的细刺迅速就把她的指腹戳破了,她吃痛退缩了一下,把花交到左手,这才拉开了门。   这家酒店的套房格局她是很熟悉的,进门一个小厅,往右进去是办公室,左边则是带吧台的休憩室,卧房临湖,洗浴间设计成了半露天式,出去就是适合2-3人使用的人工浴池,夜里关了灯把帘子全部拉起来,有种在星空下袒露一切的肆意感。   礼物,礼物,礼物——   孟存汝在小厅里走了一圈,没找到什么像是礼物的东西,又拐去休憩室看了看,还是没有。   难道,在卧室?   孟存汝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不会玩真的吧。   她掏出手机拨了始作俑者的号码出去,对方果然不接,只回过来一条暧昧消息:“礼物开封了吧?不要食髓知味哟。”   孟存汝捏着手机往卧房方向走了两步,想了想还是决定离开,才刚转身,就听身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孟小姐。”   孟存汝僵硬着转过身,对方穿着白色的浴衣,领口开得低低的,精致的五官跟被水润过的玉石一般,黑眼睛深邃而幽远,却仍旧带着点年轻男子特有的稚气和锐利。   果然很年轻,也很漂亮。   十七岁?十八岁?   孟存汝不敢往下猜,涨红了脸,往后退了两步:“那个……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说完,抓着花和手机转身就往走。   男孩紧赶几步追上她,抓着她手腕,语气有些急躁:“孟小姐,你……我……我很干净的。”   孟存汝“啊”了一声,这男孩实在太年轻了,简直比替导师代课时教导的学生还要年轻,多看一眼都要生出罪恶来。   她不由自主又退了退,男孩逼得更近,几乎快要贴到她身上,身上浓重的酒气也扑鼻而来。   喝酒了?   孟存汝有些意外,抬头看他,他正狠狠地盯着她,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一络湿发落到了额前,带着一点叫人心悸的脆弱。   ……还是个孩子啊。   孟存汝拍拍他抓着自己的手臂,想要退开:“我不是那个意思,这其实是个误会……你喝醉了,早点休息。”   说完话,她明显感觉到眼前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两下,然后猛然就被扑抱住了。   “我真的……没有和别人做过。”男孩的声音焦躁而急促,几乎要哭出来了,“孟小姐,求求你了……”说完,不由分说吻了下来。   形状姣好的嘴唇花瓣一样美好,落在嘴唇上却带着火焰的气息,大约确实没有什么经验,迎着孟存汝急速闭合的森然牙齿就直接探了进去。   霎时满嘴都是浓重的铁锈味,孟存汝侧开脸,男孩捂着嘴唇,眼中明显有着委屈和愤怒。   孟存汝心软了,这样年轻的男孩子,却被当成礼物送来送去,肯定是有什么难处吧?   “你……”孟存汝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和一个“礼物”谈论报酬,只好含蓄地表示,“你有什么梦……梦想,我要是能办到的,一定会帮你,不用那么勉强……坐……坐下来再说。”   男孩微怔,随即领悟了她的意思,老老实实退开几步,却并没有找地方坐下的意思。   “孟小姐——”   孟存汝看了一眼被他压得破损的玫瑰,手心刺破了好几处,叹了口气说:“你叫我Miriam吧——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似乎犹豫了一下,报了个名字:“方小满。”   “多大了?”   “二十。”   孟存汝愣了下:“你有二十岁?带身份证了吗?”   方小满犹豫着点了点头:“……体检报告也有带来。”   孟存汝又想叹气了,“礼物”说自己很健康,“礼物”原来已经成年了。   方小满见她迟迟没再开口,轻声问:“你真的愿意帮我?”   孟存汝点头,方小满于是微微昂起了头,像是尽力要忽略自己喉咙里挤出的声音一样:“我需要钱。”   “多少?”   “两百万。”   孟存汝皱紧了眉头:“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你应该还没毕业吧?”   方小满不吭声了,嘴唇紧闭,眼睛里再一次投出锐利的光。   像只紧盯猎物又防备不已的小兽。   孟存汝把花放到桌子上,走到吧台边拿了瓶醒酒的饮品出来:“钱我可以借给你,你还年轻,慢慢还,总能还掉的——这样,你就没必要当我的礼物了吧?”   方小满站着没动,脸颊微微有些泛红,呼吸声也大了不少,似乎在压抑着怒火。   孟存汝叹气,把瓶子放回到吧台上,三岁一代沟,她跟他之间隔着近两条鸿沟,感觉已经完全无法沟通了。   她揉了揉后颈,这一天实在太累了,她于经济实在一窍不通,这次匆促回来接手家族事务,忙得脚不点地也还是迷雾重重。幸好有父亲的老助理李小姐随时在身边提点,因为母亲的病根是生产时落下的,孟存汝自懂事之后就鲜少过生日。今晚也是被几个损友撺掇,说她生活作风古板,过了今晚就要二十五岁了,居然还没有交过男友,简直是老修女做派。最爱闹腾的简明还专门送了房卡过来,说是准备了热辣鲜活的大礼给她。   原来以为是玩笑,没想到还真的金屋藏“娇”——现在国内的女孩子,也都这样外向开放了?   方小满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体内的药物似乎已经开始发挥效力了,和酒精一起刺激着他本来就有些敏感的神经,女子纤细的背影看起来单薄而羸弱。   卖给她,就能拿到钱,就能还掉债,就能躲开那些肮脏丑恶的嘴脸了。   刚拿到房卡时,对方要求他尽量往青春稚气里打扮,他还以为是什么年老色驰的寂寞贵妇,没想到是这样的女人。   确实不是水灵灵娇嫩嫩的少女了,但是跟他想象中的还是完全不同的。   这位孟小姐甚至没化妆,五官不惊艳,看着却是很温柔的长相,齐耳的短发打得很薄,白衬衫挽到了手肘上,简单的黑色西裤下面是规矩的深色高跟鞋。干干净净、斯文娴静,不像是家财万贯的生意人,倒像是常年在学校深居的女教师。   卖给这样的人,总比卖给脑满肠肥的老男人和妆厚到掉粉的老女人强吧。   方小满来之前查过这位孟小姐的身价,嘉盛董事长的独生女,目前嘉盛天娱的第二大股东,留洋归来,尚未婚配。   两百万,直接把他一家逼上了绝路,但是她,一生下来就是天之骄女,随便过个生日就有人将大活人送到她眼前供她取乐。   不肯碰他,嫌弃他脏,驱赶他离开……方小满觉得胸膛里的那把火越烧越旺,眼前的人影也愈加的清晰。   孟存汝觉察到他离自己太近时已经太晚了,方小满小兽一样将她扑倒在吧台上,饮料洒了一地。孟存汝想要奋力推开他,两人一齐滚落在浇湿了的地毯上。   他说孟小姐,我会让你满意的;他说我嘴巴很严,绝对不会乱说话的;他说我真的很干净,没有碰过任何女人。   刻意伪装出的稚气在这一瞬间像迅速褪去,暴露出他本性中的残忍和攻击性。   孟存汝被他禁锢在湿冷的地毯上,连呼救都不能发出……   第一章 协议   “嘉盛与中润合作的部分没有问题,但是,关于这份婚前协议,我个人还有一些意见。”程远琮往后靠到椅子上。   孟存汝一边签字,一边随口问:“合同是程伯父亲自拟定的,程总难道之前没有过目?”   程远琮嗤笑:“老头子哪儿知道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   孟存汝的委托律师安冉冉皱起眉头,正要开口,孟存汝停下笔:“那程总的意思是?”   程远琮拿出自己早已经准备好的文件,抛在桌上:“你同意签这一份的话,锦绣绿地市中心那块地皮我可以无偿提供给嘉盛天宜。”   孟存汝翻看了一下,点头:“没问题。”   安冉冉急了:“Miriam!”   连程远琮也有些意外。   从利润角度说,嘉盛是赚了,但是站在妻子的角度看,他的这份协议简直就是风流大少权益宣言书。唯一的好处就是够民主,明确表示双方各玩各的,互不干涉。   眼见孟存汝又翻过文件开始签字了,安冉冉连忙按住:“Miriam,你确定没问题?看明白了?你要签合同,至少让我先帮你看看吧?”   孟存汝推开她的手:“我已经看明白了,你放心,这件事情我心里有数。”   安冉冉愤愤起身离去,程远琮笑眯眯地问:“存汝请来的律师真有个性,又直爽又火辣,有男朋友了吗?”   孟存汝并不搭理他,只是低头签字。   程远琮自讨没趣,翻翻眼皮也拿起了笔。   签字的过程安静而肃穆,婚前协议之后,还有嘉盛与中润各方面业务的合作方案,足足有十余份。   好不容易签完,全程一直沉默不言的律师黄凯文连忙开口调节气氛:“好了,现在开始咱们不谈工作——我先干为敬,祝你们合作愉快,百年好合!”   程远琮和孟存汝回敬,这桩婚事和买卖,便都算敲定了。   程远琮亲自起身给未来的夫人斟酒,孟存汝也客气地起身,两人碰杯,说的却是:“希望以后合作愉快。”   至于黄凯文那句“百年好合”,则直接被两个当事人一齐忽略了。   孟存汝看看时间:“程总,我还有事……”   程远琮打断她:“存汝不要那么客气,凯文说的好,马上都是一家人了,以后叫我远琮好了。”   孟存汝从善如流地点头:“那我们下次再聊。”并没有直接改口。   程远琮按着心意定下了婚事,心情不错,挥挥手转身离去。   孟存汝走到外面,安冉冉果然在车里生闷气,见她上车,直接就爆发了:“你答应和那样一个花心大少结婚就算了,还签那种协议,真的要把一辈子都贡献给嘉盛?”   孟存汝笑着点头:“果然只有你最了解我。”   安冉冉瞪眼:“少跟我套近乎!”   孟存汝发动车子,安冉冉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劳驾孟总下个路口停车,我被禁欲修女的气息侵袭,再不自己努力逃生,马上就要命不久矣了。”   孟存汝失笑:“你从哪里学来的怪话,跟你那个香港仔?”   “香港仔怎么了?香港仔起码知冷知热,不会催我签婚前协议!”   孟存汝果然在下个路口停车,安冉冉跳下车,走开几步又马上回来,“你有没有看最近的娱乐杂志?”   孟存汝果然刷的白了脸,安冉冉怒其不争地跺脚:“都四年过去了,你还怕个屁!他以为自己拍个电视剧当个小明星就厉害了?还敢说什么回大陆发展,就凭嘉盛天娱的势力,要他死还不是一样得死?”   孟存汝无奈:“天娱是我叔叔在主事,我不好插手。”   安冉冉瞪着她:“什么叫不好插手?你手里的股票都是废纸?你叔叔主屁个事,他除了泡天后养小明星还知道个鬼。当年只让他坐三年牢,已经很厚道了,现在他敢回来,让他先把欠天娱的违约金交了。”   孟存汝愣了:“违约金?”   安冉冉无语了:“阿简没敢告诉你?他又不是人贩子,什么人都能给你弄来,当然是天娱签下来的人。”安冉冉四下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像毒蛇信子发出的嗤嗤声,“要不是他那个赌鬼老爸已经被催债的逼着跳楼了,你肯罢休,阿简也一定不肯的。”   孟存汝叹气:“他已经坐过三年牢了,再说,那药是还是阿简给的。”二十岁到二十三岁,人生能有几个这样的三年?   孟存汝在这个年龄时每天跟在导师后面做学问,周末去孤儿院做义工,教只有一只手臂的孩子编织花篮。气候合适时,约上三五好友一起去阿尔卑斯山滑雪,在水流湍急的河道上垂钓……   监狱要怎么渡过这样美好的三年,她实在想不出来。   安冉冉被她的话气得不轻:“阿简给他药,可没让他吃那么多,还喝酒!阿简找他来是给你过生日的,不是让他施暴……”她自觉失言,声音低了下去。   孟存汝静静坐了会,勉强开口:“事情并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他也算半个受害者。”   “受害者?”安冉冉憋不住冷笑,“这个事情要是说出去,能笑别人的大牙!欺负嘉盛唯一的继承人的后果居然就是坐三年牢,偷渡出去一年,还能上银幕当偶像!当时就不应该瞒着孟伯父!”   孟存汝揉揉太阳穴:“阿冉,你让我静一静好不好,我晚上还有个饭局要应付。”   安冉冉无奈,从车窗外面伸进胳膊来揽住她:“哪怕你跟程远琮一样每天花天酒地,被人说成□□□□,我也会支持你。但是别人伤害了你,哪怕全部的责任都在你,你要我不去记恨不去报复,我就是做不到。”   孟存汝感动地想要回拥她,她却一把推开,一阵风似的走了。   晚上的饭局是和天宜的供货商,嘉盛天宜作为连锁家居卖场,除了各色家具、餐垫之外,还销售各种摆饰玩具,满天星是首屈一指的玩具商,自然和天宜有业务往来。   孟存汝赶到时,满天星的CEO罗松和助理乌茜已经在了,席上还有个高个青年,长得和罗松有几分相像,一双眼睛顾盼生辉,十分有神。   孟存汝才刚进来,罗松就看到了:“孟小姐。”   孟存汝脱下外套交给秘书凯莉:“路上堵车,跟各位赔罪,让你们久等了。”   罗松亲自帮着拉开椅子:“孟小姐太客气了,约定的时间还没到,是我们来太早了。”   “罗总在哪边下榻?”孟存汝落座,“一切还习惯吗?”   罗松边上的青年插嘴:“T市我们常来,就像第二个老家一样。”罗松失笑:“这是舍弟,罗柏。”   孟存汝也认出了他:“小罗先生是出名的大球星,我看过你们球队的比赛,非常精彩。”   满天星棒球队在国内棒球圈实力一般,财力倒是非比寻常,孟存汝这句“非常精彩”却不是拍马屁,球队不行,罗柏的球技却的的确确是一流水准的。   罗柏笑嘻嘻地和她碰杯:“孟小姐果然是同道中人,我听大哥说,你一直在资助夏天棒球队?”   孟存汝看了罗松一眼:“不敢和两位罗先生比。”   “我们的‘繁星’就比不了孟小姐的‘夏天’。”   繁星和夏天是国内女子棒球队的始祖,繁星由满天星出资筹建,夏天却是一支由一群女子棒球手自行组建的棒球队,孟存汝对棒球其实只是业余爱好,跟夏天的创建人一见如故,才给球队注资做挂名老板的。   凯莉听得直笑:“好了好了,你们三位都是同道中人,天宜和满天星真是缘分匪浅。”   一直冷落在一边的乌茜也故作生气道:“不是谈球队就是谈生意,今天都不要吃饭了是不是?”   几人这才开始动筷子。   席间孟存汝去洗手间理妆,经过演奏厅,听到一人笑道:“Alex你一直看着那位小姐,当心爱丽生气哟。”   然后那个叫爱丽的声音响起:“我才没空生气,他只要安安心心多赚钱少惹绯闻我就谢天谢地了。”   孟存汝下意识觉得那位Alex是在看她,因为那直射过来的视线实在太过明显,听声音似是从二楼露台方向传来的。她在T城足够出名,这样类似的关注并不少见,但这样大胆无礼的倒是少见。   孟存汝往前再走了一段路,那个视线仍旧如影随形,她不禁回瞪过去。   这一瞪,却觉得足下发麻,差点崴足摔倒,经过的侍者连忙扶住她:“小姐,要不要紧?”   孟存汝摆手,匆匆归席,罗松后来说的话都没有听清。   她心里只剩下一个声音,回来了!   安冉冉说得不错,那人果然回来了!   第二章 故人   凯莉也觉察了自己上司的失态,一边帮忙应付罗氏兄弟,一边小声问:“Miriam,身体不舒服吗?”   孟存汝微微摇头,拿着刀叉的手指却在颤抖。罗柏正讲到球队的趣事,连乌茜都被逗得笑弯了眼睛,她却觉得耳朵鸣响,只礼貌性地露出微笑。   刚才,一定被认出来了吧?   大厅里灯火通明,他坐着的露台却昏黄晦暗,人的影子融进灯光里,又重又模糊,像是裹满包浆的陈年佛珠,辨认不出本来的颜色,只那一双眼睛黝黑锐利,刀子一般切开了时间的阻隔,直刺到她面前。   眼神里的青涩不再,却更加尖锐——四年,一千四百多日夜,闭上眼睛好像已经隔了一个世纪。   而如今,这位远归的故人,却蓦然让孟存汝清醒,时间,其实也只过去了四年而已。   恐惧还没有消失,伤痕也仍旧存在。   一切情绪最终汇聚到一起,凝结成团,沾染上了安冉冉的责问语气:回来干什么?   一直到宴席结束,上了车,孟存汝还恍惚那包浆般的身影尾随在后。   她向副驾驶席上的凯莉说:“帮我叫Mary过来吧,晚上我回南园住。”   凯莉往后看了一眼,一面答应一面说:“要不要把李医生也请来,Miriam你脸色不大好。”孟存汝摇头,靠着软软的座位裹紧了外衣:“让Mary把小季也带来。”   凯莉心里暗暗吃惊,面上却不动声色,让司机调转车头往南园的别墅开去,拨通了Mary的电话。   Mary中文名戴静,母亲是个中英混血,在T城的私人护卫圈里声誉极好。孟存汝回国后便由安冉冉牵线请了她做私人保镖,平时私交也不错。凯莉跟了孟存汝近两年,还没见她有这样惊恐失态的时候,彷佛身后有恶鬼追赶一般急急逃离人群。   但老板就是老板,平日再和蔼也不代表她乐意你多嘴过问私事,只含糊地在电话里叮嘱女保镖:“Miriam请你和小季来南园陪她,今天日程排得紧,似乎有点累了。”   戴静回问:“你在Boss边上?”   凯莉“嗯”了一声,戴静便说:“安小姐已经跟我提过,Boss不找我我都要硬着头皮想法偶遇让她想起我了——你们几点到?”   凯莉说了时间,回头看了已经合上眼睛的孟存汝:“Miriam,明天早上的早会要不要取消?”   孟存汝摇头,眉头紧锁,梦中与人拼命搏斗一般。包里的电话却不肯罢休,反复鸣响,竟然是父亲孟嘉山打来的电话。   孟存汝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松起来,孟嘉山在电话里快乐地像个孩子:“存汝,要到家了没有,给你看看我新得的一对狮子头,”   孟嘉山这几年身体间有好转,事业心却少了很多,清闲下来后多了很多闲散的爱好,盘核桃就是其中一种了。   孟存汝拿着电话调整了下坐姿:“我这边还有点事情没有忙完,回来晚了要吵到你和阿姨,今天直接睡南园了。”   孟嘉山失望地“哎”了一声:“不回来了?秀敏还让刘嫂给你做了宵夜。”   孟存汝便又放软声音道歉,又说给继母周秀敏带礼物,孟嘉山这才挂了电话。   南园的老别墅建在半山腰上,车子沿着蜿蜒的氤氲山路盘旋而上,铁门边的院墙上爬满了累累的紫藤花,这时正是花期,在灯光下静静怒放,香气淡雅。   孟存汝母亲年轻时喜欢周瘦娟,恋爱时常与孟嘉山提起周瘦娟那“一生低首紫罗兰”的浪漫爱情。孟嘉山彼时还是个一文不名的毛头小子,醉心赚钱,难得度假,拉着恋人去有紫藤长廊的公园散步,指着满架的紫色花穗说:“我带你来看你喜欢的紫罗兰了,你高不高兴?”   孟母哭笑不得,后来孟嘉山终于发家致富,高朋满座了,回家的次数却日渐减少。孟母心思细腻,就请人在南园种满了密密麻麻的紫藤。   花期一到,哪怕站在山脚遥遥眺望,也能隐约看到那成片成片的紫色花雾。   紫藤花烂漫依旧,携手同过花廊的爱情却已经褪色成为记忆,一院的花香也换不回逝去的爱情。孟嘉山有着和普通有钱男人一样的毛病,万幸风流而不下流,顾忌着老丈人,始终给结发妻子留着正室的面子。   后来孟母生病逝去,才断断续续娶过两任妻子。   不知是不是孟母的紫藤花守望太久,感动了上苍,孟嘉山用尽办法也没能再得个一儿半女,中间也曾有人送来一两个便宜私生子,可惜一做亲子鉴定就全暴露了真相。   孟嘉山命中无子,这已经是圈子里不露声色的传言了。   戴静到的比孟存汝早了一刻钟,正在客厅和小季喝小阿姨炖的汤,见她进来,纷纷笑嘻嘻地打招呼:“Miriam,来喝汤,又甜又糯。”   孟存汝喊司机和凯莉进来一道吃夜宵,凯莉连连摆手:“我跟她们可不同,要保持身材!”说完硬催着司机送她回家。小阿姨和司机私交很好,赶紧说厨房还有不少老吴你送完王小姐再回来吃。   孟存汝只吃了两口就没胃口了,看着大口喝汤的戴静和小季自己也不禁失笑。方小满是变成了银幕上的Alex,不是变成了生化超人,这么大的阵仗,果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孟存汝的卧房外就是大块爬满紫藤的山墙,安冉冉来这边小住时曾指着栏杆摇头:“这不是姑娘家应该住的房间,你看这阳台,又低又矮,只差一架梯子,就能引得路过的罗密欧窃玉偷香了。”   安冉冉不知道,当年孟嘉山为追她母亲,还真没少爬过岳父家的阳台,这个小阳台,正是孟母仿着自己做姑娘时候的房间设计的。   可惜这时的孟嘉山已经不再是被四处驱赶的穷小子了,他有了驱车直入车库再大摇大摆进入卧房的权利,再没有重温少年时代爱情的意思。   孟存汝很喜欢母亲留下的房间,空间不大不小,布置得也静雅,归国后有一大段时间倒是睡在这里。   虫鸣声此起彼伏,她在阳台上坐了一会,踱到小阁楼的飘窗边——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上山的道路,孟存汝想起母亲依在飘窗的软椅上朝着山下眺望的情景,又是怀恋又是感慨。   孟嘉山婚后对母亲还是很好的,但是这种好,又与年轻时拉着母亲指着紫罗兰说我带你来看花了完全不同了。   得到之后再失去,世间再没有比这更遗憾的事情了。   山道上忽然有车灯闪了一下,孟存汝以为是司机送完凯莉回来了,正要下楼,却见那车竟然直接停住不开了。   她正疑惑,车门被打开,一个人影跳下车,朝着别墅这边仰头眺望过来。   孟存汝下意识侧过身,站了一会儿想起阁楼没亮灯,又重新走到窗百边,那人还是那样站着,和车子一样一动不动地立在道路中央。   要不是刚才亲眼看到他跳下车,摇摇望去,还以为是截长错地方的树木。   车和人的影子拖在地上,并不随着山风与树影晃动。   孟存汝原本平静下来的心慢慢又快了起来,虽然看不清形貌,她却总疑心是那位已经褪去青涩的少年。她记得母亲在屋里备了望远镜,说是为了观赏山雀野鸟,其实就是为分辨孟嘉山的车子。   她又不愿开灯引起注意,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那点光在阁楼里摸黑寻找。   望远镜还没找到,又有引擎声响起,那泥塑一般的人影突然就又活了,跟来时一样利落地上了车,调转车头,风一样下山去了。   月色依然,方才那翘首望来的剪影便似梦中所见一般。   第三章 冲突   隔天一早,孟存汝是被婶婶温琴的电话轰醒的。   温琴哭得撕心裂肺,声音都在颤抖:“存汝,存汝!你要救救你叔叔!救救你叔叔啊!”孟存汝茫然无措:“小婶婶,叔叔怎么了?”   温琴哭诉:“他今天又发了减持股份的公告,现在正被你爸爸关在办公室打,我们谁都进不去!救救他吧,你爸爸……你爸爸带着人进去的!”   减持?   又减持?   这几年来,孟嘉水已经不是第一次减持自己手上的股权了,他原来可是天娱的第三大股东,现在还剩下多少?   孟存汝有些心不在焉地安慰温琴,匆促起身洗漱。   小阿姨见她下楼,连忙要张罗早饭,孟存汝摆手:“我要赶去天娱一趟,阿姨您自己吃吧。”小季睡她外间,早在听到动静时候就把自己收拾起来了,听到她说不吃早饭就要走,摸摸肚子,在心里哀叹了一声,被戴静狠瞪了一眼。   三人匆忙出门,到了公司,才一下车,温琴就抱着两岁的孩子冲了过来:“存汝——”孟存汝觉得头更大了,一面接过小堂妹,一面给戴静使了个眼色,戴静扶住温琴:“太太,这里人多。”   温琴也自觉失态,尽力忍住眼泪,拎着小坤包随着孟存汝往电梯走去。   天娱总部大厅走的是精致奢华的调子,地板上清晰地倒影着人脸,孟存汝虽然不当家,工作人员却都认识她的,知趣地唤一声“Miriam”,或者微笑示意。不知趣地也热情地高喊:“孟总,早上好!”   偶尔有老道的经纪人带着明星路过,赶紧加快几步赶个擦肩的时机,大大方方地打招呼:“Miriam,早,难得见你来。”   这么几年下来,孟存汝虽不干涉天娱事务,多少也接触到这个圈子的一些人,哪怕再眼生,也露出温和笑容回应。   眼看快走到电梯,温琴拿包的手都微微颤抖,电梯门打开,哗啦一个黑影猛地摔了出来。   小季眼疾手快,飞快地将孟存汝拉开,顺便一脚踹向黑影,“砰”的一声,那人结结实实地重新摔回电梯里。   电梯里的浓妆女子惊呼了一声,冲向地上的男人:“小炎,你没事吧!”   孟存汝眼皮一跳,怀里的小堂妹却对这一幕十分好奇,叽叽咯咯笑个不停,还探头探脑往挡在身前的小季背上扑腾。   小季其实也受了点小小惊吓,面上表情倒还挺严肃的。地上躺的人额头高肿,嘴角也带着血渍,那张脸却是天娱上下十分熟悉的——去年刚拿过最受欢迎歌手奖的情歌王子郑炎,也是近两年天娱力捧的偶像歌手。   一声不屑的轻笑从身侧传来,孟存汝这才留意到一直安静站在一边的人。   高个,黑短发,修长却有力的长腿,虽然戴着墨镜,孟存汝只一眼就认出了他。   方小满!   那样看着美丽无害,下一秒就露出獠牙,狼一样的方小满。   隔着昏暗的灯光还看不清楚,这时离得近了,才明确感觉到四年时光的痕迹——有着娇嫩花瓣一样嘴唇的男孩已经长大了,再不拿美丽外表来伪装,隔着深色镜片也能感觉到直刺过来的漠然视线。   她下意识退了一步,这一夜的心理准备到底没有白做,怀里又抱着对什么都无所畏惧的小堂妹,退了一步之后,她不由自主将背脊挺直。   但再要她往前,却又迈不过去了。   戴静觉察了她的异常,扶着温琴向前两步,状似不经意地挡在了两人之间。   浓妆女子掏出电话要唤保安:“方轶楷,你这是故意伤害,我们法庭上见!”   方轶楷,是了,杂志新闻上也是这样称呼他的,Alex应该是英文名吧。   方轶楷就跟没听到似的——似乎也没留意到孟存汝——走出电梯后一点儿都不带停留的:“你可以直接找我经纪人,要打官司也可以,不过我也会请警方调出这边大楼的监控记录,看看是谁先动手的。”   浓妆女子明显噎了一下,恨恨地大喊:“明明是你先抢小炎的录音棚!你还要恶人先告状?!”   方轶楷连头也没回,甚至连回答都不屑了,抢点资源有什么好奇怪的?刚出社会还是生活在童话世界?   抢不过就来打,打不过还告状,他连嘲笑都懒得嘲笑,潇潇洒洒地扬长而去。   孟存汝刻意不去看他,听那脚步声一下一下远去,高悬起来的心也渐渐落回了原处。或许,刚才压根就没有认出来吧。   小菜的小胳膊被她紧握着,用力到生疼,不高兴地扁了扁嘴巴,又好奇地去打量她额头细细的汗珠。   大人真是奇怪,只是听人说话,一动不动,都出那么多汗。   大厅那边有人听到动静,探头探脑往这边张望,郑炎还躺在地上,正被浓妆女子奋力扶起。拉拉扯扯,简直狼狈不堪到了极点。   孟存汝终于缓过神,快步走进电梯,戴静等人也跟了进去。   浓妆女子是典型的色厉内荏,虽然不认识孟存汝,却认得温琴是孟嘉水的妻子,也隐约猜到了孟存汝的身份,没敢再乱说话,只小心翼翼地扶着郑炎起来,有些尴尬地冲他们笑笑,试探着招呼:“孟……孟总?”   戴静在心里划了个十字架,果然不是个聪明人,难怪放纵着自家艺人在电梯里跟人动手。还好这是在天娱内部,要是撞上记者,又是一条大新闻。   郑炎捂着嘴巴低着头,比自家经纪人还沉默,与荧幕前温柔体贴痴情的情歌王子形象判若两人。   电梯匀速往上,孟存汝在心里叹了口气,问:“郑先生的休息室在几楼?”郑炎不答,经纪人忍不住开口:“小炎没有专门的休息室,工作那么忙,天天赶公告,很少来公司的。”   这样鼻青脸肿地出去,肯定是不合适的,而且……孟存汝拿余光瞥了小季一眼,从包里掏了把钥匙出来,递给小季:“刚才真是不好意思,郑先生要是不介意,跟小季去我办公室休息一下,洗把脸,小厅里有药箱,衣服可以让小季找人去取。”   经纪人红艳艳地嘴唇夸张地动了两下,眼睛睁得大大的,刷得弯弯翘翘的眼睫毛根根直立:“谢谢孟总!”   郑炎仍旧低着头一言不发,经纪人悄悄踢了他一脚,他也毫无反应,电梯到了27层,她只好扶着人往外走去。   温琴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只牢牢地盯着层数。董事长室和孟嘉水的办公室,都在顶层呢。   孟存汝一直到电梯门再一次打开,才猛然反应过来,方轶楷抢郑炎的录音棚,他又回到天娱了?!   28层空荡荡的,电梯附近的玻璃门紧锁着,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孟存汝掏出磁卡刷开大门,温琴焦虑地率先冲了进去。温琴隔着总经理室的大门摁了半天门铃,也不见有人开门,抹着眼泪抱过孟存汝怀里的孩子,小声叮嘱女儿:“小菜,你快点哭一哭,你一哭,伯伯心软了,就把爸爸放出来了。”   孟嘉山心疼孩子,这算是大家都知道的一大弱点。   可惜孟小菜这孩子天性乐观,刚才电梯斗殴都没能把她吓哭,这时被这么抱着颠来颠去,笑得酒窝都出来了。   温琴狠心在她屁股上掐了一把,小菜伸出胖手就往她脸上抓,并且口出恶言:“打!打!”   孟存汝看得心软,抬手拍门:“爸爸,有话好好说。”   她一连拍了好几下,被反锁的电子锁才从里面发出咔嚓一声锁头转动的声音。   温琴连忙抱着孩子来推,厚重的办公室大门被推开,门后却没有人——天娱大楼的建造是当年孟嘉山拍板的,处处可见他谨慎惜命的性格特质,顶楼的几个重要办公室,全部自带遥控锁、室外监控设备。   早在孟存汝等人从电梯出来,他就已经在办公室里看得清清楚楚了。   她们这时进去,孟嘉水已经被从地上拉起来了,捂着腮帮子坐在椅子上,破掉的眼镜耷拉在鼻子上,地上还散落着孟嘉山刚刚气愤时摔坏的一只青色瓷瓶。   温琴进来后就直奔着孟嘉水去了,放下小菜让她自己站在一边。   小菜年纪虽然小,对这种场合却并不十分陌生,摇摇晃晃地走远几步,瞅瞅黑着脸的孟嘉山,瞅瞅一边站着的几个穿黑西装的保镖,鼓起腮帮子狠狠地一跺脚。   把孟嘉山发怒的模样学了个惟妙惟肖,小季差点没憋不住笑。   孟嘉山也被这个粉团似的小侄女逗乐了——温琴原来是天娱旗下的小模特,跟孟嘉水足足差了十八岁,要不是凭着肚子里的小菜,还真未必被孟嘉山接纳。   孟嘉水被小妻子温柔地围住照顾,心里却有些烦躁,不就是卖掉那么点股份,到底有什么好气的?哪怕他不再是第三大股东,还有孟嘉山,还有孟存汝,天娱始终是孟家的。   大哥到底心里火燎地怕个什么嘛!   孟嘉山见他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火气又飚上来:“你这个CEO也不用当了!给我滚回家去!要赌要嫖要吸毒我都不管你!天娱的事情暂时让存汝来接管!”   孟嘉水嘟嘟囔囔的抱怨了两声,孟嘉山忍不住又重重地跺了下脚,把不远处站着的小菜都吓了一跳:“滚!今天就给我滚回去!”   温琴赶紧牵着女儿的手,扶起老公要走,孟嘉水哼唧了一声,瞥了孟存汝一眼,冷笑:“演什么戏,天娱本来就是你家的,控股权从来不在我手上,你要收回去给自己女儿,还怕我不服气?”   孟存汝被叔叔这残酷的一眼看得心头冰冷,孟嘉山的吼声震天响起:“我当然要给存汝!存汝懂事,存汝听话!你呢?你哪件事情做得好?我给你天宜,你说搞卖场太俗气;我给你天馥,你说化妆品娘们兮兮没劲;我知道你想来天娱,天娱戏子多,你嫖得高兴!”   温琴涨红了脸,低着头一声不吭。   孟存汝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只得出声劝阻:“爸爸,小菜还在这里呢。”   小菜被温琴揽着,只从妈妈的臂弯里探出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孟嘉山。孟嘉水没再看他哥,大步迈了出去,温琴便小媳妇一样带着女儿跟了出去。   孟嘉山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四章 郑炎   孟嘉山说到做到,雷厉风行,说要撤弟弟的位子,当即就开电话会议下人事任免文件。   孟嘉水除了一个股东位置,瞬间就给剥得什么都没有了。   嘉盛内部对孟嘉水不满的人本来就多,他这几年的表现也确实叫人失望,竟是连同情票都没捞到一张。   嘉盛CEO“减持”股权的新闻还没炒热,这场内部全票通过的换帅之举又给了外界一大冲击。一天之内,嘉盛天娱的股票降降升升,看得人心惊胆战的。   媒体对这样的连番冲击倒是很喜闻乐见,早报头条还在质疑孟嘉水的领导能力,晚报就改成了“公主出山”、“嘉盛王储登基”这样极富煽动力的形容。   而当事人在会议结束之后,正一脸苦恼地看着凯莉递到她眼前的手持设备。   屏幕上显示的是郑炎的微博,最新的一条更新配图,郑炎脸向下趴在她办公室休息区的小床上睡着,身上穿着她挂在衣帽间的浴袍,袖子不够长,被撑得变形并且短了一截。   再往下拉一拉,是一张从茶水间方向朝着办公区拍摄的照片,配字是:休息室就是要这样才够宽敞。   下面刷拉拉全是歌迷的留言,从无脑花痴到追根寻底地分析地点,甚至还有人眼尖地看出了浴袍的牌子,并且一脸坏笑地询问:“炎少女朋友是谁?好有钱呀!”   凯莉拿手指戳着屏幕,激动得口水都要喷出来:“他那个经纪人,简直脑子有坑!Miriam你再不管,我让小季直接把他们扔出去!”   小季也一脸的厌恶:“Boss,我也没有见过这么不当自己是客人的客人。”   孟存汝揉揉太阳穴:“那就都扔出去,连浴袍一起扔了。”   这话一出口,连戴静都扭头来看她。小季更是摩拳擦掌:“boss,我是粗人哦,我不懂什么开玩笑的。你说扔出去,我就真扔出去了哦!”语调里满满地里都是快乐。   孟存汝点头,顺便一把拽住想要跟着小季出去看热闹的凯莉:“你帮我去调一个叫方轶楷的艺人的合同过来,也可能叫方小满,英文名是Alex。”   凯莉心有不甘,但还是乖乖去做事。   戴静是知道一点点内情的,沉默了一会儿说:“Miriam,你要查那个打人的先生?”   孟存汝“嗯”了一声,戴静又等了等,见她沉静专注地翻着手里的杂志,便又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她不是安冉冉,可没有跟老板讨论过于私密事情的必要。   凯莉很快把合同送了过来,孟存汝仔细翻看,竟然只是一份新签的单张唱片合同,那么当年与嘉盛违约的事情,想必已经谈妥了。   凯莉公报私仇,顺便把郑炎的合同也拿了过来,从影视约到各类时尚通告,郑炎的合同范围广时限长,想必是沿用了刚出道时期的合同,只在原来基础上进行的细节修改。   那个经纪人凯莉也查清楚了,提起来满脸的嫌弃:“他那个经纪人,其实就是他亲姐姐,八婆一个,什么破事都要管,郑炎之前跟粉丝起冲突,也是因为她的关系。”   孟存汝瞅着凯莉上下打量凯莉:“你之前在天宜做得是不是很不开心?”   凯莉愣了一下,孟存汝接着说:“到了这里你简直如鱼得水。”   凯莉哈哈干笑,笑完忍不住点头:“是很开心啊,一想到能看到这么多美女帅哥,就平静不下来!”   孟存汝瞬间想到孟嘉山那句“天娱戏子多,你嫖得高兴”,干咳一声,点了点郑炎的合同:“郑炎长得不好看?”   凯莉撇嘴:“姐姐减分太多,哪怕他原来是满分,也瞬间清零扣成负数了。”   戴静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小季这姑娘做事一根筋,说让扔出去,恐怕真要闹出什么动静了。没过多久,隔壁果然传来争吵声。   孟存汝皱起眉,和凯莉一起走到走廊上,果然看到郑炎那位经纪人眼眶通红地抱着堆脏衣服,郑炎仍旧穿着那件不合身的浴袍,怪里怪气地在鼻子上架着副墨镜,一副打算就这么出门的样子。   那墨镜的样子,孟存汝也十分熟悉,隔了好几秒才想起应该也是自己的。   孟存汝一冒头,就被眼尖的经纪人发现了,飞也似的冲过来,指着小季告状:“孟总,这个女人狗仗人势,不许我们待你办公室!”说完忍不住又想往她身后的房间探头,嘴里嘀咕,“孟总你办公室好多啊——”   小季一把将人往回拉,拦到孟存汝面前:“Boss让你休息一下,你们那是直接住下了吧!”还狗仗人势,这辈子都没人敢这么骂过我!   经纪人委屈地去看她身后的孟存汝。   孟存汝只得解释:“是我让小季请你们快点收拾离开的,艺人长时间待我办公室,传出去怕记者乱写。”   一直跟外界封闭的郑炎这才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向她,下一秒,直接把浴袍脱了下来。   凯莉小小的惊呼了一声,浴袍下面就穿了条子弹内裤,身材是真好,可这大白天的,要不要这样啊!   经纪人也吓了一跳,有些慌乱地弯腰去捡他扔到地上的浴袍,郑炎看都不看,拿起被姐姐扔到一边的自己的衣服,一边往自己身上套一边含糊地说了声:“对不起。”   凯莉拿余光去看孟存汝,孟存汝果然有点心软了的模样:“我没有……”凯莉咳咳咳打断她:“Miriam,你下午约了大小罗先生打球。”   孟存汝果然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郑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穿好了衣服,终于有点荧幕前优质歌手的样子了,向着孟存汝再次道谢:“谢谢孟总‘收留’,办公室我们会收拾干净的。”视线快速地扫过地上的浴袍,又指指鼻子上的墨镜,“下次请孟总吃饭,一并赔偿。”   孟存汝摇头:“不用那么客气,郑先生人气那么高,正是上升期,要多爱惜名声,赔偿什么就算了,录音棚的使用如果有冲突,可以找经纪事业部沟通一下。”   郑炎点头:“谢谢孟总。”   孟存汝习惯性地说:“叫我Miriam就好。”说完却想起了那漠然视线看着自己的方轶楷,嘴唇轻抿了一下,有些后悔。   郑炎不知她心事,从善如流地改口:“谢谢Miriam。”   第五章 偶遇   白色小球高高飞起,孟存汝十分配合地击掌赞扬。   罗松笑着把球杆交给球童,接过水瓶喝水,一边的罗柏已经拄着球杆快要睡着了。凯莉打趣:“小罗先生不喜欢玩高尔夫球?”   罗柏对美女态度还是很好的:“下次请你们去我们满天星玩。”   凯莉捧心做少女状:“可以吗?”   “当然!”   借着上球车换场地的机会,罗柏凑到罗松跟前:“这种老头玩的东西有意思吗?不如去打击馆玩。”   “打击馆,玩棒球?”罗松冷笑,“你出风头了,我怎么办?”   罗柏十分鄙视他:“有你这样的么?”   “给哥哥当次陪衬怎么了?”   罗柏撇嘴,压低声音:“当陪衬没问题,可我觉得这孟小姐,性格也太寡淡了。”   罗松给了个警告的眼神,朝着球车大步走去。   罗柏摸摸鼻子,耸耸肩跟上,自己哥哥的性格他还是知道点的,利益当先。这位孟小姐,在这方面绝对是一等一的好对象。   罗松平时话不多,在佳人面前还是十分健谈的,孟存汝话少,但却是个不错的听众。她的球技也不算多么好,恰当好处,既不过分突出,也不至于叫人扫兴。球童给她分析场地,她也认真听着。   罗松越看越觉得满意,到了吃饭时候,热情地再次邀约:“下次有空来B城,一定要通知我。”   孟存汝点头:“那是一定的。”   凯莉整个下午都陪着活力惊人的罗柏跑来跑去,送走客人就瘫软了,也不要蹭孟存汝的车,可怜兮兮地说:“Miriam我自己打车走吧,我看到老吴就觉得还在工作,全身骨头都疼。”   孟存汝无奈地看她:“那你自己小心,”上了车,又摇下车窗说,“下次再有这类应酬,我多带几个人陪着。”   凯莉简直热泪盈眶了。   车子飞驰而去,小季在副驾驶座笑得肩膀直抖,戴静给孟存汝揉了个暖贴,帮她贴在后颈处。孟存汝闭眼休息了会,突然想起答应了父亲要送继母礼物,睁眼像司机道:“老吴,去趟十方精雕。”   十方精雕其实是家小规模的佛像生产厂商,门口立着座白玉观音像,衣袂飘飘,几欲腾空飞升,进到里面,满目都是各种木雕、泥塑、铜塑的佛像。   张张都是佛面,处处均是禅机。   老板亲自出来迎接,直接把人领到了三楼的诸佛堂。诸佛堂分了内外两厅,外厅摆了书案和茶案,内厅则是各种小型精品佛像的展示厅。   孟存汝在茶案边坐下,小季等人也跟着落座。茶锅里的水沸了,咕噜噜发响,老板耐心地淋罐烫杯,看得自称粗人的小季直想打哈欠。   孟存汝并不常来这边,爱礼佛的继母周秀敏进门之后,她才渐渐往这边走动起来。老板似乎看出她的心事,笑着问:“孟小姐今天要来看看什么?”   她是不信佛的,来这边自然是为了买佛像送人。   孟存汝也不客气:“想看看水月观音像。”   老板拿起茶壶,转车轮似的开始斟茶:“水月观音像倒是有几尊好的,不过都还没摆上来,在楼下的车间放着,我叫人搬上来吧。”   孟存汝端起茶杯闻了闻:“不要紧,我直接下去看吧,你们这里的师傅手巧,阿姨很喜欢。”老板也挺得意的:“那是当然的,多少山长法师都是我的老主顾。”   饮毕了茶,几人一起往楼下的加工车间走去。   加工车间不比诸佛堂,堆放了不少生漆脱胎,还有不少没开脸的佛祖也陈列着。小季从一尊两人高的大自在像前经过,微微仰头,只觉得释迦牟尼先生那神情似笑非笑,说不出悲喜,叫人看得一阵恍惚。   车间里的人也不少,除了工人、雕刻师傅,还有几个客人在参观。   孟存汝一行三人,进去就吸引了不少注意,她有些后悔,但既然下来了,再要折返又太麻烦,便继续跟着老板穿过生漆脱胎阵,向着里面走去。   那几尊观音像在第二车间的操作台放着,正围了几个人,远远就听一人笑嘻嘻地说:“菩萨这样美丽,我是女人都好心动,难道就没有人只是因为她美丽而供奉吗?”   老板的神色有些许尴尬,那几个男女说说笑笑,完全没注意到有人靠近,孟存汝却先看清了人,转身就要走。   小季吃了一惊,老板只当她生气那位女客人对佛像不庄重,正要开口,那边那个女声倒是先出声了:“Alex,你去哪儿?”   方轶楷今天却不像之前那样装不认识了,搁下同伴,大步追了上来:“孟小姐!”   孟存汝不得不停下脚步,方轶楷摘了墨镜,不远不近地停在一米开外处:“真有缘分,今天第二次遇到了。”   孟存汝勉强挤出点微笑:“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方轶楷指指那边的观音像:“既然来了,还什么都没看吧?”   老板也不愿意到了眼前的生意跑了,连忙点头:“这几尊确实不错,我们这儿大师傅耗费了不少心血呢。”   孟存汝终于抬眼朝着方轶楷看去,对方一脸客套的笑容,漂亮的眼睛倒影着车间里的通明灯火,嘴角的笑意淡淡的,却也算得上温柔和煦,丝毫不见早上的冷漠疏离。   仿佛,他们真是偶然遇到的熟络友人一般。   四周围的高大佛像也纷纷低头凝视着他们,似喜似悲,难辨心事,脉脉无言。   那几个同伴显然也有认得她的,见到方轶楷上去打招呼之后,纷纷让出了地方,热络但又不失分寸地看过来。   老板再次主动上前引路,这么多生人的目光,与佛像的凝视交织起来,缠得她窒息一般压抑。她随着老板的步子往前,脚下踩到了半张薄薄的纸片,那纸泛黄撕裂,看着犹如陈年的尸布。   她知道他在看着她,不只是他,还有他那些会对着菩萨赞扬美丽的同伴,还有这十方诸佛,大千俗尘。   菩提是道,菩萨悲憨众生,孟存汝却觉得这样的相遇,简直就是上天的恶意。   她记得这美丽脸庞上曾经流露的狠戾决绝,并不能相信这一时的温和柔软,满室真佛也难以让她虔心接纳这突如其来的示好。   第六章 礼物   方轶楷却一副打蛇随棍上上的模样,她看观音像,他也跟着看。几名同伴也上来寒暄,那个对菩萨“动心”的女子,似乎就是他的经纪人爱丽。   爱丽递了名片过来,热情地说:“今天实在是太晚了,怕打扰您休息,不然一定是要请孟小姐吃饭致歉的。Alex太年轻气盛,总是这样得理不饶人,那天一定让你为难了,以后也要请您多多照拂。”   她把“得理不饶人”几个字咬得极重,似乎是要强调方轶楷才是有“理”的一方。   孟存汝不可置否,接过名片:“爱丽小姐太客气了,既然是合作伙伴,大家追求的就是双赢,当然要互相照顾——有什么困难直接找具体部门负责人沟通就好。”   方轶楷这时也像其他艺人一样,乖巧地立在经纪人身后。   孟存汝却觉得他那视线像蛇信子一般,怎么甩也甩不脱。见她这么客气疏离,小季也猜到自家Boss不大喜欢这一伙人,硬邦邦地站在她身侧,把脸板得像块坚硬的木板。   楼上的戴静收到她发去的消息,也赶紧着跟下来。   那几尊观音像确实姿态优美,繁复的衣纹流畅地垂落在臂间,垂目看向虚无的水中。孟存汝认真选了一尊,老板亲自帮忙联系寺庙,约定了送像进寺以及开光的流程,又向她叮嘱了去寺中请观音进门的日子。   这样一番折腾,才算将事情敲定下来。   不单小季心里吐槽麻烦,连一边的爱丽都趁着没人注意时流露出了“这么讲究累不累”的神情。方轶楷倒是看得饶有兴致,待孟存汝和小季等人走了,也向老板道:“老板看我有没有佛缘,能不能也买一尊佛像回去供养?”   老板哈哈大笑:“我是生意人,来的都是有缘人,您也和那位小姐一样,要开光后再请回去?”   方轶楷点头:“当然也像她那样请回去,听说菩萨都是大慈大悲的,一定也能体谅我的难处,救我于苦难之中的吧?”   爱丽原以为他只是玩笑话,见他越说越认真,才知道他是当真想买。   又听他问道:“菩萨已经佛法无边了,为什么还要低着眉?难道是犯了相思?”   老板是生意人,当然不会把客人调侃的话当真:“菩萨低眉是在垂目望月,所以称作水月观音。”   方轶楷“哦”了一声,不再说话,等到出了门,才回头瞥了一眼那衣袂飘飘的白玉观音像,不屑地笑了:“既没受过冻,又没挨过饿,当然有空天天垂着脑袋看月亮——爱丽你说是不是?”   爱丽哈哈大笑:“这种话不要在那位孟小姐面前说,人家是大金主,你的唱片还仰赖他们公司来做。”   方轶楷不答,爱丽又说:“其实我是真不懂你,做什么非得把唱片约单独签到她家——她家资源最好的,应该是影视剧才对。”   “总有合作的时候。”   爱丽耸肩,举起手机对着那白玉观音咔嚓咔嚓拍了几张:“真是个忧愁的美人。”   。   孟存汝夜里没有睡好,早饭也没怎么好好吃,到了公司,还没下车,就见小季一脸诧异地转过头:“Boss,那个暴露癖小子又来了。”   孟存汝抬头去看,在前台附近坐着的,果然是郑炎。她忍不住叹气,让老吴将车开入车库,直接从地下室的电梯上楼。   小季忍不住嘀咕:“天娱和天宜果然不同,天宜是没有这样热情的员工和客户的。”   孟存汝被她逗笑了。   凯莉虽然一直跟着她,在天娱却根基不稳,生怕底下那一干年轻姑娘不服,一大早就赶来,一面带了私家甜点请客卖好,一面又雷厉风行地分派任务。蜜糖加大棒,完全一副精明强干的女强人形象。   孟存汝到办公室时,意外发现新办公室不但已经焕然一新,连窗帘、绿植都换成了自己喜欢的。   她放下包在办公桌前坐下,凯莉捧了咖啡过来:“Miriam,咖啡。”   孟存汝道了谢,忍不住赞扬:“你适应得比我还快。”   天娱这些人,孟存汝认识归认识,不少都是父亲孟嘉山从前提拔上来的,叔叔孟嘉水碰不得,以她现在的资历,自然也是不好随便动的。   这一天的早会足足开了好几个钟头,从会议室出来,孟存汝忍不住靠沙发上给安冉冉打电话:“你真的不来天娱帮我?”   安冉冉在电话里笑得花枝乱颤,隔了好一会儿才说:“哈哈哈哈你刚说什么?”   看她这样开心,果然是不愿意过来的。   孟存汝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安冉冉这才正经起来:“不是还有阿简,他人呢?”   “他最近都在国外,你不知道?”   “你是老板,你让他回来,看他敢不回来?”   孟存汝心底却并不十分愿意简明这个时候回来,当年的事情,起因就是简明的“送礼”,现在方轶楷还跟天娱有了合作,简明要是知道,不知又要生什么事情。   她这边在和安冉冉说话,外面起了点骚动,在小厅坐着喝茶翻杂志的小季也抬起了头。孟存日汝接了外线:“凯莉,怎么了?”   凯莉在电话里有些犹豫:“郑炎先生过来要还东西,我让助理代收,他一定不肯,说要当面交到您手上。”   “你就说我不在。”   “是这样告诉他的……所以他现在坐在办公室不肯走了。”   孟存汝伸手在抽屉里翻了翻,翻出监控屏幕的遥控器,打开,走廊上果然站着个人,拎了一大包东西,单手插兜,低着头靠在墙边,视线笔直地注视着电梯方向。   孟存汝叹气:“请他进来吧。”   郑炎进来后,看孟存汝的眼神居然还带着点被欺骗了的“控诉”情绪。   不是说不在,他在外面等了这么久!   “东西还给你!”郑炎把那包东西重重地放在小桌上,然后就顺势坐了下来。   孟存汝只得示意凯莉给他倒茶,“还有什么事情吗?”   凯莉慢腾腾地挪到茶水间,小季也好奇地竖起了耳朵。郑炎端端正正坐了一会,这才开口:“眼镜和衣服都是新的,跟你那些款式一样,还有……还有我的专辑,送给你。”   然后,又沉默了。   凯莉翻了翻抽屉,挑了盒自己最不喜欢的白茶,抓了一大把,泡了浓浓的一杯,放到郑炎面前。   孟存汝也被这位郑先生搞得几近崩溃,一个当□□手,交际起来居然像三岁小学生,实在叫人惊讶。   郑炎喝了口茶,满口苦涩,看着自己膝盖:“那我就先走了,你听了再告诉我……很好听的。”   明明说了要走,人却仍旧纹丝不动地坐在沙发上。   孟存汝于是过来打开袋子,里面果然有一大叠专辑,从出道开始到今年年初的最新专辑,用一根浅紫色带子扎住,斜斜地绑了个秀气的蝴蝶结。   郑炎犹豫了一会儿,抬头来看她,眼睛下方那块高肿的青紫十分明显。   孟存汝看得无语,终于笑出来:“你脸上还有伤,这样四处乱跑不好吧——你经纪人没告诫你?”   郑炎也跟着笑了,带着点儿苦涩,显得脸上的伤口更加凄惨了:“不要紧。”见她拿了专辑,这才站起来,“那我走了,你一定要听听看,真的很好听。”   这样明摆着的自卖自夸也是十分少见的,凯莉咬着嘴唇忍笑,小季也看得肩膀颤动。等他出门,两人都哄笑出来。   孟存汝也奇怪:“他一向都是这样的?”   凯莉发挥八卦本质:“不不,我早打听过了,从前都是他姐姐来和公司沟通的,极少见他单独来公司——Miriam,你看他刚才那样笨拙,是不是爱上你了?”   孟存汝拿文件夹作势拍她胳膊:“我要的名单你做好没有?上午一定要交到这里来。”凯莉哭丧着脸出去了,走到自己助理面前,拿文件夹敲桌面:“名单好了没有?Miriam催着要了!”   大鱼吃小鱼,小米吃虾米,凯莉深谙办公室哲理。   第七章 表妹   t城的夏天来临前,照例要有一场急似一场的大雨做铺垫。   南园的紫藤花在开到极盛后开始凋零,不到一周,满架的紫花就落尽了。凯莉的蜜糖大棒手段收效甚好,小半月下来,天娱上下都知道了新任CEO身边的王秘书。   对于孟存汝来说,凯莉与自己年纪相当,做事又够稳妥,确实算得上是工作上左膀右臂了。就连生活上的一些秘辛,也是多少会向凯莉透露一些的。   孟存汝与程远琮签了婚前协议的事情,凯莉就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   这天孟存汝才出电梯,就见秘书助理小思在总经办门口探了个头,飞也似的消失了,没多久,凯莉就急哄哄出来了。   “Miriam,你……”她犹豫半晌,然后压低声音,“程先生过来了。”   孟存汝眉头蓦然皱紧了,凯莉也知道她对那位未婚夫没什么感情,一边走一边低声解释:“一早就过来了,现在在会客室等着。”   孟存汝的办公室隔壁就是总经办,对面便是接待外客的会客室。孟存汝看了总经办里装着低头忙工作的姑娘们一眼:“我知道了。”说罢,径直走到会客室,推开:“程总早,来我办公室坐坐?”   程远琮正拿着本杂志慢悠悠翻着,闻言抬头一笑,指了指腕表:“原来存汝也会迟到,晚上也公务繁忙?”   孟存汝手搭着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程远琮把杂志扔回到桌上,整整衣服起身。   凯莉知道孟存汝不想把自己跟程远琮的关系张扬出去,也不敢叫助理,亲自跟着进了孟存汝的办公室,斟茶倒水,然后关上门出来。   回到办公室,小思她们果然一脸八卦:“凯莉姐,那位是不是中润国际的程少爷呀!”   凯莉威严地咳嗽:“认真做事就好了,闲事少管!”   办公室里,程远琮待凯莉出去后就把领口几下拽松了——他今天穿得十分正式,全身上下一色的黑,还打了领带,只勃颈处的一点暧昧痕迹透出了本性。   孟存汝遥遥地在对面沙发上坐下来:“程总这么早来,有什么急事?”   程远琮手指在翘起的二郎腿上点两下,半起身,从兜里掏了个小小盒子出来,放到小桌上,推到她面前,又重新坐下。   孟存汝并不接,只拿眼神询问。   程远琮笑笑:“小礼物,觉得挺有意思的,恰好是你的属相。”孟存汝十分意外,程远琮是什么人,她清楚得很。两人的婚事完全是利益结合,于她于他都是,从两人有接触以来,都是公事公办的相处模式。   程远琮今天这副模样,诡异而让人生疑。   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籽料羊脂玉兔子,只在头顶上沾了一点儿籽皮,雕刻成菌菇的样子,摇摇欲坠,和兔子憨然的表情相映成趣。   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大件,创意却十分有趣,见了就叫人欢喜。   程远琮见她神情松懈下来,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孟存汝道了谢:“你今天是专程来送这个的?”   程远琮放下茶杯,靠到椅子上:“送礼是专程的,唔,我有个表妹啊,好像签了你们天娱……”孟存汝的表情微妙起来了,程远琮话说出来了,舌头也利索了,“你们电视剧部最近不是有个大制作,叫什么《穆桂英》?我看她就挺合适的。”   孟存汝摇头:“主角人选已经定下来了,金玫姐挺适合这个角色的。”   程远琮不满:“我都还没说她名字呢,你怎么知道她不合适?”   “我知道她不是金玫就可以了。”   金玫年过三十,曾经拿过双料影后,还跟孟嘉水有过一段露水情缘,资历、背景、演技,都压得住穆桂英这个角色。程远琮的表妹,当然不可能是她。   程远琮站了起来,皱着眉头想了想:“杨九妹呢?杨九妹她肯定合适,要带资进组也没问题。”   孟存汝连看都懒得看他了:“带资进组的话OK,不过角色得我们这边定——你表妹叫什么?”   “苏黎黎。”   孟存汝抬起头,程远琮十分自然地回视她。   “ST少女组合的那个苏黎黎,是你表妹?”   “远房的表妹。”   孟存汝懒得再跟他纠缠,站起身:“可以,我等会和导演通个气,晚上给你答复。”   程远琮瞅着她:“现在不行?”   孟存汝见他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也有些不耐烦,起身到办公桌前拿起座机,拨了号。   程远琮悠悠然坐那喝茶,《穆桂英》这剧投资大,参演明星多,导演也是大咖,孟存汝拿着电话聊了一会,最后跟那边确认:“辽国公主的人选还没确定?”   程远琮露出了点笑意:“演公主也行,不过得给加点戏吧?”   孟存汝没搭理他,自顾自挂了电话。   程远琮踱到办公桌边,掂起桌上的小纸镇,拿在手里把玩:“中午一起吃个饭吧。”孟存汝揉揉太阳穴,“没这个必要吧?”   “我三弟今天回来,老头子在碧海摆宴,给个面子陪我一趟吧。”   孟存汝拿起装玉兔的小盒子:“您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兔子这么值钱?”程远琮把纸镇放回桌上,接过盒子,打开,动作利索地把盒里的细绳抽出来,穿好,替她在手腕上戴好。   红绳、白玉、细腕,果然好看。   随后,他自己也拉了拉衣袖,露出一只被红绳穿着的圆屁股玉鼠。那老鼠又肥又白,也在屁股上顶了两只褐色蘑菇。   原来还是一对的。   程家老头一共三个孩子,大女儿程远琳已经出嫁,二儿子程远琮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三儿子程远琨海外留学,倒是极少在公众面前露面。   孟存汝扯了扯手腕上的红绳,美玉为菌(君),这位程先生却不是什么君子,也未必能为她撑开菌伞一样的庇护所。   程远琮以为她在嫌弃自己小气,又加一句道:“中润各大影城今年的暑期档排片计划,让你来做,怎么样?”   中润国际旗下最大的产业,就是房地产和影城,嘉盛和中润的合作,本来就以影视业的利益为主。   孟存汝手上的玉兔,便这样留了下来。   约到了人,完成了父亲交代的事情,程远琮心情大好,看看时间还早,便称要参观天娱,了解一下未婚妻的工作环境。   孟存汝按了内线,让凯莉进来,程远琮诧异:“你不陪我吗?”   这话说得亲昵,凯莉暗暗心惊,孟存汝指指桌上的文件,以示自己的忙碌:“凯莉,你陪程总走走。”   “远琮,”程远琮纠正她,“起码中午要改口吧,暑期……”   孟存汝举手投降:“我知道了。”程远琮这才潇洒出门。   第八章 家宴   凯莉和程远琮走了不久,小思就敲门进来。   “Miriam,凯莉姐让我和你确认一下下午的行程,现在方便吗?”   孟存汝瞅着手腕上的小玉兔发了下呆,然后点头。   “11点到14点的行程全部取消,和金玫小姐的预约改到明天中午……”小思翻着记录,照本宣科一样念着,“《人物》记者的访问要接受吗,已经来过三次电话了?还有郑炎先生的经纪人也打来电话……Miriam?”   孟存汝回神:“什么?”   “郑炎先生的经纪人早上打来电话,想和你约个时间,谈谈巡回演唱会的事情。”   孟存汝下意识抬头看了眼监控着走廊的屏幕,空荡荡的走廊只两个财务人员抱着一堆报表行色匆匆,似乎是要过来找她签字:“那就安排到明天吧。”   程远琮时间掐的很准,10点30分准时回到她办公室。   凯莉知趣地联系了司机,程远琮却不赞同:“坐我车走就好了,带外人去多不好。”   孟存汝看看时间:“那等会还要劳烦程总送我回公司。”   “远琮。”程远琮纠正,拉拉袖子露出一小截红绳。孟存汝苦笑:“那我们走吧,远琮。”这还是她第一次开口直呼他名字,自己别扭,程远琮也面色怪异。   两人一起出了门,在电梯门口意外遇到了带着口罩的郑炎,看他拎着蛋糕急吼吼的样子,不知又要做什么。   郑炎见了他们也十分惊讶,虽然看不到嘴巴,孟存汝却觉得他欲言又止。程远琮压根不认得这个摔肿了脸的男歌手,见他死盯着自己未婚妻不放,才调笑着说:“存汝,你们家员工都是这样面对老板的?光拿眼神打招呼?”   郑炎狠瞪了他一眼,转身蒙头就走,一直走到门口附近,“砰”的一声将蛋糕盒子整个塞进垃圾桶里。   程远琮觉得有趣:“原来是找你行贿的,你喜欢吃这家的甜点?下次我补给你。”   孟存汝不可置否,又不愿意再喊他名字,只好说:“谢谢。”   程远琮确实花心,但是对付女人是很有一套的,他若是愿意用心,满天星光都能捧着送到你怀里。   这次家宴虽然只是个形势,程远琮自诩情圣,当然要把未婚妻哄得开开心心地去见家人。孟存汝虽然明白,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攻势,也有些无措,“远琮”两个字更加吐不出也咽不下去。   再想起郑炎刚才那诡异的反应,既哭笑不得又觉烦恼,果然如安冉冉所说,一进天娱,花蝴蝶小妖精瞬间就围拢过来。   孟嘉水一而再,再而三把持不住,似乎也情有可原。   她不配合,程远琮自己一个人演也觉得无聊,上车之后,突然道:“你没有和人恋爱过吗?”   孟存汝自觉被冒犯,惊奇地看着他,程远琮旧话重提,嫌弃她喊自己名字的那种生硬和隔阂:“恋爱中的女人不会这样唤情人的名字,名字就像绳索,牵着风筝,要松紧适度,看准风势。”   见孟存汝仍旧不解,干脆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你都没有留意过身边人?譬如你父亲是提起你母亲时,譬如你叔叔提到哪个小明星,譬如……”   孟存汝听不下去:“就像你唤你远房表妹苏黎黎?”   程远琮哈哈大笑,油门一个劲往上加,一直过了两个路口,才转移话题似的说:“你有什么忌口?”   他既然不肯谈,孟存汝也懒得再问,随口报了几样不爱吃的东西,在心里默默回味了一遍自己对他的称呼。   语气并不严厉,声音也不高,到底哪里让他问出那样的话来?   牵着风筝的线,松紧适度……   程远琮开了音乐,车厢里回荡着股淡淡的忧愁,一个女声伤心地唱着“我种的花已尽凋谢,满园的荒草满地荆棘”。孟存汝正觉得耳熟,程远琮又关掉了音响:“抱歉,不知你喜欢听什么。”   孟存汝说“这个就很好”,他便又将音响打开,听到高(和谐)潮处,她才终于记起这歌的名字。   ST少女组合的成名金曲,《玫瑰城池》。   车子恰好经过银座楼下,巨幅电子幕上正一点一点换上最新的电影海报,方轶楷身披战袍,浑身浴血,精致的五官被刻意营造的明暗光影分割成两半,背景是夕阳渐没的古老城墙。   一首歌拖拖拉拉终于唱完,程远琮的神色也轻松了不少,海风的咸湿味渐浓,刻着“碧海沙都”的巨型岩石也渐渐在眼前展露。   碧海沙都滨海而建,这时还未到盛夏,附近的沙滩上还没有多少游人,倒是有不少海钓的游艇在海上徘徊。   程远琮主动给孟存汝开了车门,绅士范十足地引着她往里走。   程德彦一见两人并肩进门,原本有些板着的脸立刻就松懈了不少,程远琳和孟存汝算是半个旧识,这么正式的见面却是头一遭,只隔着桌子遥遥微笑。   程远琨坐在父亲身边,戴着金丝眼镜,头发却理得极短,一派学院研究员的风度。程远琮坐下时有意露了截袖口的红绳出来,立刻就被程远琳看到了。   孟存汝今天穿了件七分袖的上衣,手腕上的兔子本来就没什么遮掩,只觉这位未来大姑子眼神带火,燎得她整只手臂都要烧起来了。   程德彦被女儿的视线引导,马上也发现了两人的情侣玉件,笑得更加开怀。   程远琮更得意,向三弟介绍:“远琨,这是你未来嫂子,存汝——哦,你是假西洋人,那就喊她Miriam。”   程远琨并不理会哥哥的讽刺,只是从善如流道:“听说Miriam以前在德国读书?我正要去趟慕尼黑,不知怎么安排行程好。”   程德彦似乎不知两兄弟间涌动的暗流,“存汝那时候是读书当学生,又不是导游,你不会自己找旅行社、私人向导问问?这点事情都做不好,我将来怎么把中润交给你们?”   老头子提到中润未来,程远琮脸上笑容更胜,细心地帮孟存汝向服务生要了杯糖水。   孟存汝向着程德彦和程远琨微笑:“我的朋友乔纳斯先生在新天鹅堡做中文导游,也兼做私人向导,可以拜托他帮忙安排行程。”   程远琨果然向她要了联系方式,又谈到慕尼黑的啤酒文化和足球,“Miriam这么文静,也会去啤酒节狂欢?”   孟存汝含笑点头,程远琳也回忆起了两人的那次初逢:“存汝滑雪技术很好,我们同学几个上次去奥地利滑雪,还请她作陪同去,我的滑雪裤都是她帮忙挑的。”   程远琨感叹:“我每次去北欧都是雨季,整天整天下雨,印象非常坏。”   一桌人团团围坐,说得却全是不着边际的客套话,明明是因为近在眼前的利益将要组合家庭,偏偏要靠远隔重洋的异乡话题来拉近关系。   程远琮演练了半天的好情人好未婚夫形象终于派上用场,一顿饭吃下来,孟存汝有种两人真是陷入热恋中的情侣的错觉。   可惜离了碧海沙都,车上又播起了苏黎黎的另一首歌。   程远琮完成任务,把西服外套都脱了,衬衫袖子挽起,嘴角噙笑,右手握方向盘左手掏出手机发短信,一副浪荡子的模样。   孟存汝在天娱门口下了车,经过大厅,正见苏黎黎蹬着细高跟的皮鞋,神采洋溢地从电梯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不差,他倒是算得准时。   孟存汝早知会有这样一天,但真亲眼见到,还是掩不住的厌恶,进了电梯就把玉兔解了下来。凯莉似乎也从前台那得到了消息,马上来了电话:“Miriam,你要不要先去另外别处?”   孟存汝一怔:“怎么?”   “那个郑炎已经在这边门口坐了半天了,我们又不好叫保安驱赶自家艺人,他那经纪人姐姐始终不来接人。”   她的话音未落,电梯已经到了,轿门向两边拉开,垂着头戴着口罩和耳机坐在地上的郑炎就扭头看了过来。   孟存汝听到凯莉在电话里说:“据小思说,他刚刚还写完了两首歌,情歌哦,Miriam。”   第九章 强卖   孟存汝挂了电话,郑炎已经爬起来了,摘了耳机,道:“我等你很久了。”   孟存汝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把手机换了只手,摁下关门键。   郑炎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轿门关得只剩条缝了,才“啊”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轿门彻底合拢,顶上的数字也开始跳动。   郑炎拍了两下门,又去摁另一边的电梯,等了几秒,干脆直接冲着楼梯去了。   小思一直留意着门口的动静,这么戏剧性的一幕把她都看呆了——以前贴孟嘉水的女星也不是没有,可跟这位比起来,完全就不够看。   这可是二十多层,跑下去?   凯莉也急了,跟小思她们做了个噤声闭嘴的手势,拎上包包急急出去。   二十三、二十一、二十……孟存汝看着数字一点点递减,到了十七层,电梯暂停,门一打开,一个人影就风一样地刮了进来。   孟存汝下意识退了一步,看清他模样之后,登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郑炎跑得脸上都出汗了,额发翘起,手扶着横栏喘了半天才挤出话来:“你……你干嘛躲着我?”   孟存汝也好奇:“那你干嘛一直追着我?”   郑炎视线下垂,没吭声。   电梯继续下行,孟存汝给小季打电话,他便在一边站着,额头上的细汗密密麻麻,却因为他的沉默而各自孤立着。   “行,那就这样。”   孟存汝总算挂断了,电梯也到底了,轿厢大开,见她又要走了,郑炎一把拉住她胳膊:“我……”   孟存汝皱起眉头,飞快地缩回手,手机又响了,不远处的几双视线也纷纷好奇地投射过来。   孟存汝一边接电话一边抬脚走出电梯,郑炎追上一步,紧抓住她胳膊,手指几乎要抠进她肉里。   孟存汝吃了一惊,挣扎了一下没能摆脱,忍不住低喝:“放手!”   郑炎有些伤心地看着她:“我等你很久了。”   不远处徘徊着的保安往这边转了几次头,似乎在观望孟存汝是不是会喊人。   孟存汝叹气:“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郑炎紧闭着嘴巴,因为用力太过,嘴唇都有些发白。   孟存汝无奈,把未挂断的电话又凑到了耳边。凯莉已经快急疯了:“Miriam,怎么了?你在哪里?!”   孟存汝已经看到老吴和小季朝着这边走来了,刻意把语气放轻松:“不是你自己让我先别回的?我回南园一趟。”   凯莉这才平静下来:“吓死我——对了,那个郑炎呢,我刚看到他下来了,他……”   凯莉的声音戛然而至,孟存汝震惊地看着夺过手机的郑炎。他也紧盯着她:“我的歌……都听了吗?”   小季已经小跑过来了,冲着郑炎就要动手,孟存汝拦了一下:“算了——你把手机还我,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谈,好不好?”   小季一把把手机夺了回来,凯莉还在电话里喊:“又怎么了?Miriam,需要我报警吗?”   “我是小季,Boss和我一起在车库,没事。”   这么一通闹下来,孟存汝也懒得折腾了,就近找了个咖啡馆,小季、凯莉跟两大门神似的坐她边上。   郑炎拿眼睛瞟了小季和凯莉好几次,最后豁出去似的说:“下午那个人,是你男朋友?”孟存汝刚端起咖啡呢,登时又放下了:“这是我的隐私,没必要告诉你吧?”   郑炎垂着眼睛,动了动嘴唇:“他是苏黎黎的大金主,上周包了游艇给她过生日。”凯莉飞快地用余光瞥了自家老板一眼,孟存汝神色如常:“然后呢?”   郑炎茫然地看着她,似乎在奇怪她为什么不生气。   孟存汝道:“谢谢你告诉我,但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凯莉的眼皮跳了一下,又听她继续说道:“他给谁过生日,包养谁,跟我都没关系,也影响不到我的生活——可是郑先生,你一直在打扰我的生活。”   郑炎掏出口袋里的小录音笔和小本子,递过来,笨拙地转移话题:“我刚写了两首歌。”   孟存汝并不接:“你可以直接交给你的经纪人,或者交给唱片部。”   “我写给你的。”   这话就说得很明白了,凯莉和小季都跟面部神经坏死了一样,连腰背都挺得笔直,只有耳朵竖得尖尖的。   孟存汝显然也被这样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男人打败了:“你的歌很好听,但是……”   “那我唱给你听吧,”郑炎把录音笔和本子收了回去,“给我六分钟就够了。”   “……不是,”孟存汝阻拦他,“好听但是未必每个人都喜欢。我非常感谢你送我歌,但是,我不喜欢这样,我不喜欢你的歌,也不喜欢你打扰我的生活。天娱很尊重艺人,每一个有才华的艺人,我们都希望能为他找到属于他的定位,让他拥有自己的观众、听众。可这并不表示我就一定要和他们一样爱上你们。你们每个人都很优秀,都有属于自己的发光舞台——郑先生,守好你的舞台就好了,舞台之外的事情,就让它顺其自然吧。”   凯莉在心里给自家Boss鼓掌,又有些同情被当面说了“我不喜欢你的歌”的郑炎。   她这几天还真留意了下郑炎的资料,凭良心说,人唱的还是不错的。   只是这个脾气……凯莉实在恭维,怪不得说艺人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看他在舞台上气场十足,在mv里面一派痴情形象,没想到现实里……   啧啧,用蠢来形容都侮辱了蠢字。   孟存汝那几句杀伤力还是挺大的,郑炎脸都僵硬了,隔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你觉得我想靠上你。”   这边三人都绷紧了脸皮,凯莉掐了自己大腿一下,才勉强忍住笑。郑炎又说:“那样不行吗?”   小季在心里骂了声卧槽,凯莉也很想打断他问一句“先生你谁”。   孟存汝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   你想卖身,也得先看看人家乐意不乐意,这种买卖完全是买方市场,谁的地盘谁做主。郑先生你问女金主,自己靠上人家不行吗,还没卖就把情调气氛都破坏完了,谁还要你?   凯莉也是见识过圈中潜规则的,卖笑一词写来简单,做来却一点都不如意。脸蛋、身材、学识、情商,总要有几样出挑的,才能卖个好价钱,混个好靠山。   开口就让人倒胃口的类型,长成天仙也难走远。   郑炎不知自己已经被判了死刑,“我是想靠上你,可是,我正好也挺喜欢你的……这样不是挺好的?你连那种脚踏两只船的男人都能接受,我难道不比他强?”   孟存汝脸黑了,站起身来,走到了门口,又转回身:“你比他强在哪儿?比他真诚?比他年轻?还是比他更需要钱?”   凯莉听出她动怒了,暗暗扯了她一把:“Miriam——”   孟存汝也自觉话多了,闭了下眼睛,拉开门大步朝外走去。   小季不远不近跟了过去,孟存汝走了一段路,气渐渐消了,自己也觉得好笑。回头来看小季,小季正紧张地看着她。   孟存汝自嘲地笑了笑,向她道:“好了,我们回去吧。”   两人一起往回走去,小季一直严守着戴静的叮嘱,不该多话的绝对不多说一句的,今天却舌尖发麻,忍不住想要安慰她一句。   不知为什么,明明被众星拱月似的环绕着,小季却觉得此时的她有些可怜。这么多男人,有钱的没钱的、精明的笨拙的,纷至沓来,归根到底也就为了一个钱字。   孟存汝似有所觉,问道:“你要和我说什么?”   小季干笑,瞥了司机说:“Boss,不要生气,我虽然也拿钱,但我也喜欢你。你没有钱,我不一定给你做保镖,但一样会喜欢你。”   孟存汝听得发怔,靠在后座,半天没有回神。   第十章 山寺   隔天是之前就选定的请佛住世日,周秀敏早早梳洗好了,整个人都喜气洋洋的。孟嘉山也挺高兴的,女儿和妻子相处愉快,正合了那句家和万事兴。   孟存汝也陪着去了梵音山寺,院外的荷花池蓄满了雨水,绿竹猗猗,被山风一吹,荷叶与竹叶的倒影交融在一起,满池都是碧色。   周秀敏与这边的法师相熟,一进山门就互道佛号问好,孟嘉山年少时会把紫罗兰和紫藤弄混,如今也一样搞不清各色菩萨、罗汉、明王的区别。   但他自有一套唬弄世事的智慧,不懂不要紧,跟着热情融入,让亲人觉得开心就好。   开光仪式在不信佛的孟家父女看来十分繁琐,两人眼看着法师唱诵炉香赞,再执巾拂去塑像心中垢尘,朱砂笔点开佛眼……   那法师唱道:“佛面犹如净满月,亦如千日放光明。”   娴静端庄的观音为梵音所谓绕,香烟袅袅,如雾如幻。   法师又唱:“圆光普照于十方,普渡一切诸有情。”   孟存汝不知这临水观月的菩萨是否将佛光照进了自己心里,只觉得那朱砂笔尖又轻又柔,沾染了晨光朝露,仿佛真将智慧赋予了一动不动的彩像。   梵音寺中有专门的客房,吃过斋饭,周秀敏去听法师讲佛,孟嘉山约了人喝茶,孟存汝便挑了间客房休息。   午睡后起身,她注意到屋外的一株百年老梅又发了些新绿,弯弯曲曲地伸到窗棂边。   孟存汝一面拢头发一面走到窗前,把半开的窗户开大,露出窗下整片花圃。一个穿着青灰色僧衣的年轻和尚正拿着扫帚经过花圃边,见她了,低头道了声佛号。   孟存汝学着他的样子回礼,见花圃边的鹅卵石大小几乎一样,长长地铺了一路,便询问:“师傅,这些鹅卵石有什么故事吗?”   年轻和尚解释:“这些都是我们法师亲自从南京背来的。”   孟存汝还要再问,对面的小窗也吱呀一声被推开,方轶楷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眼前。   孟存汝手一抖,撞得长满细碎绿叶的梅枝颤动不已。   年轻和尚合手又和方轶楷施礼,方轶楷显然是刚睡醒,一侧头发翘起,眼神倒是很清明,敷衍着答礼,然后问:“开光仪式结束了?”不等年轻和尚回答,看向对窗的孟存汝:“又见面了。”   他这句话说得没什么温度,脸上也没笑,但也不像是不高兴,似乎就是陈述这么件事情。   孟存汝那点闲适心情被这一下冲击得什么也不剩,干巴巴地点头:“是啊。”   年轻和尚忙着扫除去了,两人遥遥站了一站,孟存汝率先要关窗走人,方轶楷却突然出声:“Miriam。”   孟存汝回头看他,他的眼神直接而露骨:“你说过我可以这样叫你。”   再一次重逢,他们的交集少之又少,他指的“说过”当然是指四年前。那个夜晚对孟存汝来说不啻是场噩梦,他不提,她便一直装作失忆一样忽略。如今被他含含糊糊指出,孟存汝心底的隐藏的恐惧与羞耻再一次涌现。   纵然责任不是他一个人,她也是真正的受害者——一个施暴者用这样的语气挑衅一般唤她的名字,孟存汝直觉不能忍受,愤怒得手都有些发抖。   方轶楷冷静地看着她脸上血色褪尽,看着她有些躲闪的眼神中点点怒火燃起,心里的快意一阵强过一阵。   “别拿这种眼神看我,”他把窗户推开到极致,客房里的环境一览无余,“我坐了三年牢,爸爸也被高利贷逼得跳楼死了——刚出来时候,天天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   孟存汝沉默不答。   他干脆跳上窗台坐着:“你呢,你这几年过得怎么了?”他问得自然,似乎真是在问候,孟存汝却觉得每个字都恶毒刻薄到了极点。   我过得这样不好,你呢,你有没有不好过的时候?   她干巴巴地回了句“我过得很好”。   方轶楷扯了扯嘴角,垂在窗台边的腿轻轻踢动了一下,黄墙上留下一点清晰的印子:“我能过来坐坐吗?”   孟存汝不解:“什么?”   方轶楷用行动解开了她的疑问,他轻快地跳下窗台,踩着那些大小相似的光滑卵石,几步走到了她窗下,手在窗台上一撑,利落地跳进室内。   这一系列动作又快又没预兆,孟存汝连拒绝都来不及,只觉得那伸到窗棂上的老梅枝嘶吼似的簌簌发响,一个人影就跳进来了。   两片娇嫩的梅叶被他带落下来,慢悠悠飘落到地上。   母亲曾经跟她讲述过孟嘉山背着祖父溜进自己房间约会的事情——通常都是周五的晚上,母亲第二天没有课,孟嘉山就踏着月色避着家里的猎犬从后院门进来。院门的钥匙当然是母亲提前给的,小楼的大门却是不敢走的,怕被阿姨司机看到。   孟嘉山为了爱情练就一身爬墙本领,每次走到小楼底下,先脱了鞋藏在草丛中,然后抓着突起的墙饰和水管向上攀爬,翻进小阳台,再拉起没锁紧的飘窗一溜烟进屋。   这样的回忆每每由母亲带点忧愁的笑容做结尾,像是秋夜的零落星子,凉风飒飒,带着股萧瑟伤感。   方轶楷动作一样熟练,却明显不是为爱而来,跳下窗台时候还踩在了梅叶上,踩了一地的绿色汁液。   她下意识退了好几步,方轶楷拉了把椅子坐下来:“我是小演员,你是大老板,有必要怕我吗?”一边说一边露出手肘处那一痕浅色的疤痕,“你放心,我很记疼,很记教训的。”   孟存汝站着没动,这个疤痕……那天简明赶到后,冲上来就给了他几拳,抓着他头发砸在地板上——后来据安冉冉回忆,他被送到警局时,身上起码有七八处骨折,简明自己手骨都打折了几根。   她木然地看着那弯浅浅的痕迹,嘴巴张了张,没说出话来。   你满身伤痕,我难道不是吗?   她并不想回忆这些事情,但他现在偏偏要带着旧日回忆来揭她已经快要结痂的疤痕。她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要谴责,应该要赶他出去,应该要报警。可没来由还是心虚,手动不了,脚迈不开,嘴巴说不出话。   她想起孟嘉山经常在背地里形容娱乐圈明星的一个词,“戏子”。   方轶楷这一次回来,真的和四年前完全不同了。   四年前的方小满会强忍着羞耻说我需要钱,我很干净的,一副互不亏欠“做买卖”的傲然姿态。而现在的方轶楷……孟存汝知道他是危险的,却实在没法看透他,每次见他都觉得这人似是隔着玻璃在与人相处。   无论是热情还是冷漠,总隔着那么一层。   方轶楷又把胳膊放了下去,微仰起头来看她,“没想到我会回来吧?”   “是。”   方轶楷自嘲:“我也没想到——我当时以为自己肯定……”他做了个划脖子的动作,“其实还是应该谢谢你。”   那点笑意虽然讥讽,好歹比较符合她心里的预期了,干涩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叙旧,”方轶楷回答得自然之极,“不行吗?”   孟存汝苦笑:“不用了吧,我们……并不算相熟。当年的事情,也不是谁一个人的错,你也是……总之,都已经过去了。”   方轶楷垂下头,脚尖踩住已经被踏烂了的叶子,逼出最后的一点水分。   “是啊,都过去了……过去就过去了。我在里面的时候,开始真的挺恨你们的,大约想太频繁,想着想着就成了点念想,总想着出来要再见见你。”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你一定不想再看见我吧?”   孟存汝不吭声,算是默认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探头往外看了看,回头冲她一笑,跟来时一样顺利地跳了出去。   那个身影挡在窗前,遮蔽了大部分光线,晃了一晃,把光明还给了她。   有些混沌的日光照在鹅卵石上,仿佛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釉色。   方轶楷没再回自己的房间,直接走上碎石小路,转过一丛龙爪树,消失在一片绿意里。来去匆匆,仿佛南柯一梦。   第十一章 绯闻   “那么首站放哪里?T市?B市?”   孟存汝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一点,对面郑炎的眼神简直就跟刀子似的,笔直笔直的戳过来。   他那位经纪人据说感冒了,来的是另一个姐姐,列了一排还算靠谱的当地主办方,看得负责演出策划的郭子非也频频点头。   他们的大部分要求孟存汝还是能满足的,只削减了姐姐提出的一项广告宣传预热。   “郑先生最近的曝光度已经足够多了,而且这个广告——他的歌迷大部分都还是学生,你让他去做这种成人用品的广告?”   孟存汝质疑完,郭子非笑得肩膀发抖地说:“Miriam你看错了,是他家旗下的一个口香糖品牌,不是安全套。”   孟存汝一愣,再一看,果然是自己犯错了。   “不过确实,”郭子非赶紧又接上去,“太容易让人误会了——预热的方式多了去了,闹个绯闻也比接这种广告能吸引眼球。”   说到闹绯闻,姐姐眼睛也亮了,郑炎局外人似的看了他们一圈,低下头默不吭声。   这个主意倒是可行的,郑炎现在就跟ST组合的唐希走得很近,前几天才刚刚被拍到两人一起逛甜品店。   一大男人和小女生一起逛甜品店,一看就有问题!   无奈两人都矢口否认了,唐希更是直言:“我只是给好朋友做个参谋,他有选择恐惧症。”   姐姐想起这个事情,瞪了郑炎一眼,然后跟孟存汝汇报似的建议:“Miriam,你觉得唐希合不合适?形象也健康,年纪是稍微小了点,但是大家都是歌手,又一个公司……就是她那个经纪人比较难搞,要合作的炒新闻的话,还要请公司方面跟那边提提,拉个线。”   孟存汝没吭声,对面郑炎的眼神实在太犀利了。姐姐以为她不同意,加把劲又说:“我们小炎人气其实不比她们ST差,这也是互帮互助——再不然,再不然……之前不是说能请菲菲姐来给小炎当演唱会嘉宾吗,她的话……”   孟存汝打断她:“菲菲你就不用考虑了,唐希那边我会让人去沟通看看,郑先生自己的意思呢?”   炒绯闻,光经纪人同意也没用,艺人自己排斥,公司也不好硬逼着骆驼和骡子住一窝。   郑炎摇头:“我跟唐希不是那种关系。”   姐姐诱哄似的:“炒个新闻怎么了,又不要你去卖身。”   郑炎闻言瞪了她一眼,仍旧固执摇头:“不是就不是,大姐之前不是说……”他“嗷”的叫了一声,弯腰捂住被踩的脚。   郭子非奇怪,忍不住问:“小郑是不是有女朋友了,炒个新闻而已,反应这么大。”   “是我喜欢人家。”   郭子非恍然,原来还在追求期,那是比较敏感的。   他这边不乐意,姐姐那倒是很干练地把事情敲定了:“小炎思想工作我来做,绝对不会让投资商和公司失望的,也请郭老师多多指教,毕竟是首次搞这么大规模的活动,太需要郭老师的指导了。”   等两人走了,郭子非向孟存汝道:“他这个二姐还是靠谱的,要是早点把那大姐赶回家就好了,这小子现在人气不错,歌和形象也都水准线以上,就是基础还不稳,这次要是能运作上来就真上来了,可别出什么幺蛾子。”   孟存汝苦笑:“本人性格太不成熟,就他怕闹出什么事情来。”天娱之前为他砸下去大把资源的,这一次,就是检验这棵摇钱树能不能赚钱的时刻了。   郭子非点头,随即又无所谓地说:“只要脸过得去,肯听话,草包也能包装成精英。”   他们没想到的是,郑炎果然就这样不听话,不但不听话,还带着他那个经纪人大姐一起不听话。   某小报曝出那张据传是天娱CEO办公室照片时,孟存汝整个脑袋都嗡了一声。接着,郑炎之前发在微博的照片也被翻了出来,还有那件价值不菲却尺寸不合的睡衣……   天娱公关部的反应液算快了,几乎同时间联系各大媒体拦截报道,同时拿郑炎和唐希的绯闻“通稿”顶上,还刻意让唐希穿了个同款睡衣照被偷拍,这条爆炸性新闻还是迅速流传开。   ST少女组合的经纪人嗅觉灵敏,当即反应过来自家艺人是“被牺牲”了,但挡的毕竟是少东家的枪,只好默默配合。   郑炎二姐也疯了,各处打电话解释,孟存汝她根本联系不上,偏偏弟弟和大姐还一副圆满成功的样子。   “你们要作死不要紧,何必非挑这么难看的死法?啊!”二姐气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你是嘉盛天娱的签约歌手!影视、时尚、唱片,全部都签得长约!我们昨天不是商量好的?炒个尺度低的绯闻给演唱会预热,连肢体接触都不会有!你们现在是干什么,自己跟媒体曝光跟老板有一腿?你希望你的公众形象是女富婆的小白脸?”   大姐安慰她:“你急什么,孟总都没说介意。”   “她是没说,她压根不可能再跟咱们说话!”二姐咆哮,“你没听到刚才她秘书怎么说?孟总人不在,我从早上打到现在,整整七八个钟头!”   郑炎的表情终于有了点忐忑,迟疑地站起身:“我去找找看。”   “找个屁!你还想出去?外面全是狗仔队你不知道?你现在是真红了,郑少爷!你真是挑了个好人选,跟嘉盛未来老板传暧昧——你怎么不去跟前任CEO孟嘉水传同性忘年爱?!”   郑炎不吭声,大姐也有点不镇定了,隔了一会儿,忐忑地问:“真的有这么严重?我看孟总对我们小炎,似乎也挺有意思的……她一定会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吧,再说,就是个绯闻而已,说清楚不就好了?”   二姐看着报纸上那张郑炎穿着浴袍趴睡的照片沉默不语。   当晚十一点多,郭子非打来电话,通知郑炎,“炎之夏”巡回演唱会的计划无限期搁置。   第十二章 球赛   “真不是这样,”孟存汝把杯子放到桌上,“连你都不相信我?”   安冉冉嚼着橄榄,嘴巴都酸歪了:“我是相信啊——但那浴袍确实是你的,你们公关部弄的那个破烟幕弹,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   孟存汝叹气,安冉冉干脆挤到她身边的位子上来:“你就跟我说实话,到底有没有?”   “没有。”   安冉冉盯着她眼睛看,孟存汝也笔直地回视线她,最后还是安冉冉败下阵来:“好好,我认输我认输,等会要去干嘛?”   孟存汝看看时间:“体育中心有场球赛。”   “就你那个夏天棒球队的?”   孟存汝点头,安冉冉对女队的比赛天生带着点歧视——倒不是她看不起女性,而是观看过的比赛就没一场不是男职的——故而出门后,她还一口气拎了不少零食,一副生怕无聊的样子。   带着这堆东西上车时,临时充当司机的小季频频在后视镜里打量她。   这哪儿是去看球,简直像去野营,就差自带帐篷和烤架了。   到了球场,出乎安冉冉预料,观众居然还真不少,两人从特殊通道直接进座位,小季紧张得恨不得把挨到孟存汝身边的人全打出去,反倒是她孟存汝本人比较冷静,指指自己鼻梁上的大墨镜,拉着安冉冉一路硬挤到座位上。   安冉冉那杯咖啡早挤翻了,拎了一塑料袋液体。   球赛是嘉盛注资的夏天棒球队对战满天星的女队“繁星”,安冉冉还是第一次观看国内的棒球比赛,十分惊奇地看着身侧的球迷举起巨大的牌子,激动地冲着场内大喊着本队球员的名字。   “不错呀!”安冉冉忍不住赞叹。相对繁星,夏天的女球迷比例明显更大。球员出场时,不远处的两个小姑娘喊得嗓子冒烟,就快哭出声了。   场上的女球员似有所觉,队长带头冲着这边飞了个吻。   右侧的女孩直接“嗷”的一声跌坐在了地上,左边那个比较正常,一手抓着助威棒,一手做了回吻的姿势,还连续两个,帮摔倒的同伴也飞吻回去了。   安冉冉听到不远处有男球迷挥着繁星的旗帜喊:“汪欣欣,我要给你生孩子。”   紧跟着夏天这边也有女孩组织起来,更加霸气地集体回喊:“梁队,我们给你生一堆!”后面还跟着一串询问,“繁星的那个二愣子,你有生孩子的功能吗?!”   安冉冉差点把嘴里的薯片喷出来,生孩子这种事情,果然要女粉喊出了才够激情啊!   这两个队伍显然不是第一次对上了,场外球迷热血沸腾,场内球员也十分拼命。繁星球迷深爱的那位汪欣欣很快从打席上下来,一脸忧郁地回了休息区,倒是夏天这边的队长梁夏,一直稳稳地蹲在自己的守备位置上。   每次有繁星的球员被三振出局,夏天这边就要爆出一场欢呼,小季忍不住嘀咕:“Boss,这就是主场优势?”孟存汝笑着点头,半局比赛结束,很快轮到主场的夏天进攻。   第一棒球员被三振出局,接下来连着两名都成功上垒,轮到了球迷口中的梁队打击。   这位队长在球迷心里威望极高,人还没上场呢,她们就准备好横幅了和助威曲目了。安冉冉本来是有点不以为然的,但是看到球被她大力击出,朝着看台飞来的瞬间,也跟其他人一样激动地仰头,最后尖叫出声。   胜利的感觉,确实很激动人心啊!   比赛进行到一半,孟存汝的手机响了,她走到一边听了一会儿,拍拍小季,指了指挨近繁星球迷聚集区的一个空座:“小季,你去那边坐会儿吧。”   小季不解,孟存汝解释:“不要紧,那是朋友的座。”   安冉冉八卦地看过来,果然在那座位的不远处看到一个身量颀长的年轻男子。安冉冉吹了声口哨:“那谁呀?”   孟存汝小声:“繁星老板。”   安冉冉瞪大眼睛:“他要过来?”   孟存汝点头,安冉冉瞅瞅那几个声称要给自家队长生孩子的女球迷,在心里暗暗给这位敢于深入虎穴的老板竖起了大拇指。   小季往那边走去,引得不少夏天的球迷拿狐疑的目光看她,那位先生就明显有经验得多,先从看台下去,再从这边的楼梯上来,借着又一局比赛开始后的紧张气氛,低调地在小季原来的座位上坐下。   他熟稔地和孟存汝打招呼:“孟小姐,好久不见。”   孟存汝向她介绍安冉冉,又瞥了眼四周,压低声音向安冉冉道:“这是满天星的罗松罗先生。”   罗松随和地笑笑,打趣道:“你们夏天的球迷太厉害了,我坐这里都有点心惊胆战。”   安冉冉想起那个吼着要给繁星那个美女花瓶球员汪欣欣生孩子的男粉丝,咋舌:“不不,我觉得罗总太谦虚了,你们的球迷也很强。”   各种意义上的强啊!   夏天这边的梁夏队长人气高,完全是靠技术打出来的;那位汪小姐,可实打实靠着一张脸就吸粉无数了。   球赛继续,罗松和孟存汝的心思显然并不全在球赛上,甚至讨论起了几个球员商演的合作问题。   决策层接触起来效率果然高,本来就是合作伙伴,互相也有些了解,提出的条件也都比较合理。   一场球赛下来,他们的事情也谈得差不多了,安冉冉看着对着大比分落败的自家球队毫无愧色的罗松,心里多少还是很佩服的。   这就是商人啊,利益为重,比赛输赢算个屁哦!   罗松提议一起吃晚饭,孟存汝没拒绝,原本的休息日不知不觉就成了商业聚餐。   安冉冉内心吐槽不已,刚绑好安全带呢,车窗被敲了一下,一个戴着棒球帽的高个女孩冲着车内露出笑脸。   夏天的那个队长梁夏!   安冉冉迅速认了出来,能让同样性别的粉丝喊出“我们要给你生一堆”的女人,安冉冉印象深刻。   场上的表现也确实够得上耀眼。   孟存汝示意她上车:“满天星的罗松想谈谈合作拍摄系列广告的事情,一起去看看吧——这是我朋友安冉冉。”   “安小姐好,我是夏天的队长梁夏。”梁夏的声音粗粝而低沉,却跟她漂亮的五官十分相配,“我们这边没什么问题,就是那个可乐广告对吧,”她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转头冲孟存汝一笑,“这个事情其实已经谈得差不多了。”   孟存汝点头,“还有些别的合作,他们打算给汪欣欣再灌张唱片——你呢?”   梁夏指指自己的喉咙:“我这样也行?”   孟存汝笑了:“当然行,罗松还希望联合几家新球队,再多搞几场表演赛性质的比赛,重点在于观赏性要够强。”   梁夏沉默了一小会儿,安冉冉以为她不屑这种比赛,却听她说:“这个也谈得差不多了——Miriam,罗松是不是在追你啊?”   孟存汝愣住,安冉冉也呆了,就刚才那样,是在追人?   完全看不出来啊!   梁夏却挺笃定的:“你等等啊,我给你探探口风。”说完,直接拿起电话拨了出去。   安冉冉听到她对着电话笑嘻嘻喊了声“萝卜”,那边立刻传来一个男声激动地咆哮声,她们坐在后座都隐约听到了声音。   然后就听梁夏问:“你老实跟我说,你哥是不是想泡我们老板啊?”   电话被开了公放,罗柏在里面大喊:“关你屁事啊!我哥泡妞关你屁事,我哥追谁关你屁事!”   梁夏倒是丝毫不受影响:“别吼了,你哥就在两米开外跟人大献殷勤呢,啧啧——到底是不是呀?”   电话那边蓦然沉默了下来,隔了一会儿,罗柏有点紧张地压低声音说:“别坏事啊梁夏,宁毁一座庙,不拆一桩婚。我哥难得看上个人呢,敢捣乱我绝对不放过你!”   梁夏要到答案,十分不厚道地直接切断了电话,“看,我没猜错吧。”   安冉冉真替电话那边的那个憋得慌,又忍不住暗暗捅了捅梦存汝:“喂,那个罗先生,看着比程远琮靠谱嘛。”   孟存汝没理她,只扭头去看窗外转瞬即逝的霓虹和车流。   第十三章 试探   罗松选的餐厅整洁高雅,连菜单都全是法文。梁夏一坐下就毫不客气地招呼侍者换中文菜单,安冉冉装着喝水,一个劲拿余光往罗松那打量。   面对刷拉一排三位女士,罗松淡定地坐那微笑,孟存汝也跟没事人似的翻着菜单,还不时和他交谈几句。   梁夏悄悄给罗柏发短信:“跟你哥通风报信了?”   罗柏还记恨着她刚才反复按掉自己电话的事情,短促而激烈地回过来三个短句:“造谣!骗子!王八蛋!”   “到底说了没?”   “我哥说压根就没看到你,你这个骗子!居然套我话!”   梁夏淡定地把手机塞回裤兜里。   孟存汝已经和罗松从满天星和嘉盛的关系谈到繁星和夏天的比赛,兜了两圈,拐到了系列广告的话题上。   明明都各藏心事,事情也早就商量得差不多了,这两人却偏偏能装出努力工作应酬的样子。   梁夏心里啧啧称奇,借着上洗手间的机会悄悄问罗松:“真来谈事的呀?”   罗松无奈看她:“是啊,不然谈什么?”说完,却突然亲昵地在她肩膀上揽了一下:“你们队今天打得真不错,继续努力。”   梁夏警惕地眯起眼睛,罗松已经松开手往回走了。她正奇怪,猛然听到身后有人出声:“小夏?”   赤(和谐)裸(和谐)裸的报复啊!   梁夏转过身,果然是肖静林和几个黑镰的球员,除了板着脸的肖静林,其余人全是一副要笑不笑的诡异表情。   这算捉奸了吧?   哎呀,队长你媳妇跟满天星的老板在男厕门口搂搂抱抱耶!   水性杨花,队长快点休妻!   肖静林听不到自家队员的这些心声,刚才那一幕是明白看到的,“你怎么在这儿?”   梁夏当然不能说自己跟罗松一桌吃饭,含糊道:“刚跟朋友吃饭呢,正要回去。”肖静林有些怀疑地看着她:“这么早就走?”   梁夏笃定地点头:“我们来得早。”一边说一边就要抬脚走人,肖静林拉住她:“陪我们再吃点吧,时间还早。”   梁夏压根什么都没吃,当然求之不得:“行啊。”一嘴答应下来了,才想起自己包还在孟存汝车上,“哎,等等,我包还在朋友那,取了就来。”   肖静林掏了自己车钥匙递给她:“我车子停在b区。”梁夏掏出手机拨号,接过钥匙晃了晃,出去了。   罗松陷害完人,轻轻松松回去落座,孟存汝奇怪:“梁夏呢,都去了好一会儿了。”   罗松慢腾腾拿刀子在盘子里划着:“大约有事耽搁了吧,刚才好像看到黑镰的人了。”孟存汝“喔”了一声——黑镰,就是t城最出名的豪门棒球队黑镰之刃。   梁夏早年曾借用双胞胎哥哥的身份进入黑镰之刃打球,也因此跟黑镰之刃结下不解之缘,她跟黑镰队长肖静林的低调婚姻,也是棒球圈差不多人尽皆知的事了。   果然,没过多久,梁夏就来电话了,说是临时有事不过来了。孟存汝正要唤在邻座坐着的小季,安冉冉自告奋勇地抢过钥匙:“我去吧,梁夏我也认得。小季是你保镖,又不是丫头,你成天把人指使开,还招她来干嘛?”   孟存汝心知安冉冉讨厌程远琮,是要给自己和罗松制造独处机会,无奈地把钥匙交给她。   座上只剩下两人,不远处的小季就跟陌生人一样,连眼神都不往这边瞥一眼。   孟存汝向罗松道歉:“都是一群不靠谱的家伙,罗总不要介意。”罗松笑笑:“我倒是觉得她们是女中君子,懂得成人之美。”   孟存汝恰当好处地流出疑惑的神情,罗松却并不给她挑明拒绝的机会:“b城新造了一家意大利餐厅,味道十分不错,孟小姐有空赏光,一定要给我向你介绍美食的机会。”   孟存汝含笑点头,罗松确实是个好对象,身份地位相当,知情识趣,想来他看自己也是一样的印象。婚姻并不是两个人的事情,身后肩负着两个家族,嘉盛与中润的合作是相得益彰,但是程远琮却并不是个好结婚对象。   假如换做罗松的话……孟存汝在心底是不反对的,可惜他身后代表的利益集团是满天星,而不是中润。   单独相处,最容易看出对方是不是有意。   罗松静静地等待着,对面的孟存汝却在把窗户推开一线缝隙之后,就没有了什么反应。他投出的这一颗石子,如泥牛入海,连水花的没溅起一丝。   罗松遗憾地看了她一眼,这确实是十分合她心意的结婚对象。虽然不够漂亮,却足够懂事;能力不弱,性格也不强势……唯一的污点就是最近在圈子里流传的与自家艺人的桃色新闻。   自古嫦娥爱少年,只要不闹过分,他倒不是十分介意。   只可惜,孟存汝并没有让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的意思。   安冉冉回来后,直觉气氛有了些许的变化,看两个当事人的模样,又似乎只是自己想多了。   回去的路上,安冉冉一再逼问,孟存汝只说梁夏误会了。安冉冉哪会信她,伸着脖子去骚扰开车的小季,小季目视前方,语气严肃:“Boss没有骗你,真的就聊了几句美食——哦,罗先生还夸Boss法语说的好。”   安冉冉骂了一声“榆木脑袋”,摸出电话找自己的香港仔。   安冉冉查岗十分敬业,永远都是直白明了的那么三句话:“在哪儿?”   “干嘛呢?”   “边上谁呀?”   香港仔在电话里解释:“就我一人,哪里有别人?”   安冉冉语气恶劣:“你一个人去泡吧,当我傻子?”   两人吵吵闹闹一路,听得孟存汝频频失笑——这样的恋情,她从没经历过,想来也不再可能会经历。   第十四章 星光   车子驶上山道时,月色与同色的路灯交相辉映,照得林梢屋檐全是淡淡的银光。   小季吃不惯法国菜,刚才压根就没吃几口东西,一见小阿姨的夜宵眼睛都亮了。孟存汝开了瓶梨子酒,坐小阳台上自斟自饮。阳台外的紫藤在昏暗的灯光照耀下绿得发黑,围墙边的栀子花开了不少,香气随风而至,吹得她整个脑袋都晕乎乎的。   酒瓶还放在小藤桌上,屋内透出的灯光洒在透明的玻璃瓶上,显得瓶里的梨子更加的硕大——这酒是她从德国带回来的,梨子还长在枝头时果农就将瓶子套上了,待到梨子成熟,再无法取出。   孟存汝靠在椅子上,盯着酒瓶一遍一遍地看,她恍惚觉得自己也是只梨子,四周围全是玻璃墙壁,大势已定,再不能挣脱逃离。只等着酒精注入,发酵发胀。   她想起安冉冉正义凌然地查香港仔的岗,想起简明追求女孩时买下上万枝香槟玫瑰铺满对方回家的必经之路,甚至想起孟嘉水要娶温琴时那张满不在乎的脸……再然后,安冉冉突然又变作了程远琮,半垂着眼睛在那调试音乐;满地的玫瑰也不见了,只有成片成片的疯狂女孩,举着牌子带着夜光的手镯将郑炎团团围困;孟嘉水的脸也融化了,化成方小满年轻到有些不真实的脸,他扯着自己的袖子,带着哭腔说“孟小姐,我很干净的”……   半浸在酒水中的梨子安安静静地躺在瓶中,夜风吹不入,花香也嗅不到。   有嗡嗡嗡的震动声传来,她仰头去看夜空,除了月亮,只高悬着零星几颗星子;又去看阳台外的山道,绵长如带,也空荡荡一片;视线最后落在藤桌上,梨子的半边被手机的微光照得发蓝。   原来是手机在震动。   她有些吃力地伸手够过来,连号码都没看,直接摁了通话。   对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她握着电话,将睡未睡之际,听到那人说:“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不说话?”   孟存汝勉强睁了下眼睛,月光与星辉在眼前摇晃,便说:“我在南园看星星,可惜离得太远……怎么都看不清。”话说到一半,声音已经哽咽了,她也不知这委屈是从哪里来的,眼泪落个不停,视野里模糊一片,最后连手机也不知扔到哪里去了。   小季吃完夜宵,又检查了一遍屋前屋后,见孟存汝的房间始终亮着灯,忍不住去敲:“Boss,你睡了没有?”   门内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她便找来小阿姨开了门进来。   床上空无一人,孟存汝浑身酒气,伏在藤椅上沉睡,脸上还带着泪痕,酒杯、手机落了一地。小阿姨“哎呦”叹了一声,“这是怎么了?”   小季也觉得奇怪,白天也没见她有什么不开心的,怎么突然就嗜起酒来。两人一起将人搬回房间,小阿姨弄了毛巾给孟存汝擦脸,一边擦一边嘟囔着要去烧醒酒汤,小季则对着那支酒瓶中的大梨子发呆。   这么大梨,怎么完整放进去的?   孟存汝毫无知觉,上了床就乖乖趴着不动,小阿姨脱她衣服,她还能伸手配合。   小季对自家老板是很满意的,孟存汝有钱,对她也大方,又不苛责人,难得的是脾气好,就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也不往外撒气,最多像现在,闷头喝到睡着——别说被台风尾扫到,连她到底为什么不痛快都不知道呢。   小阿姨给孟存汝换好了衣服,又拿体温计来测,对着灯光嘀咕:“阳台风大,可别吹冻了。”小季也怕她半夜不舒服,干脆就在卧室里打地铺。   睡到半夜,外面突然灯火通明。小季朦朦胧胧朝外一看,只觉外面红光奕奕——她也睡糊涂了,以为是山林起火,跳起来就去摇床上的孟存汝:“Boss,快醒醒,好像起火了!”   孟存汝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刚说了句“什么”,整个人就被小季连人带薄被抱了起来,从卧房出去时候,脑袋还磕到了门,“砰”的一声,总算清醒了。   起火?火灾?   孟存汝挣扎着要下地,小季紧抱着她不放,一面朝楼下狂奔,一面大喊,小阿姨、司机、门卫,甚至连小阿姨养在楼下的那只花狸猫都被吵醒了。   孟存汝被她晃得胃部翻滚,别墅大门被打开时,才总算吹到一点凉风。   满地都是树影,却没有火光,仰头看去,四面八方全是密密麻麻的红色孔明灯。   小季呆了一下,跟着冲出来的司机也傻愣愣的,孟存汝从小季怀里挣扎下来,揉了揉太阳穴,有些茫然地看着漫天的灯火。   偶尔有灯飘近了,还能看到上面燃烧着的石蜡。   她浑身一激,猛然想起睡前的那个电话,伸手在身上摸了摸,空瘪瘪的什么都没有。   “小季,我手机呢?”   “手机……在卧室吧,要报警吗?”这么多孔明灯,确实很容易引起火灾。   孟存汝“啊”了一声,摇了摇头,仰着头又看了一会儿,转身往楼上走去。小季跟到卧室门口,正要进去,就听孟存汝在里面说:“你也累了一天了,回房间去睡吧。”   睡床当然比打地铺好,小季在心里再一次肯定了自己老板的可亲可爱。   孟存汝握着手机,将那串号码看了好几遍,走到阳台上,回拨。   梨子酒仍旧摆在原处,栀子花的香气也依旧芬芳,山道上遥遥立了个人,似松柏一般半融入黑暗里。   她把手机靠近耳朵边,口舌干涩地问:“你什么意思?”   话筒里传来低沉的笑声:“有人哭着跟我说星星太远了,看不清——现在算不算如愿以偿了?”   第十五章 夜访   孟存汝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漫天灯火,她眼看着那人沿着山道蜿蜒而上,穿林过木,最后消失在爬满紫藤的围墙下。   但是她知道,他离得更近了。   梨子仍旧躺在酒中,栀子花香气浓郁,保安担心引起大火,到底还是报了警,遥遥地有警笛声传来。   孟存汝走到栏杆边,朝下凝视,园中水池倒映着点点星火,在夜风的撩拨下荡漾开层层涟漪。   电话里声音消失的声音又突兀地冒了出来:“我知道你看到我了——你出来,我们聊聊。”   孟存汝知道,她应该拒绝,甚至呼救,但这花香和夜色迷惑了她。她悄无声息地走回房间,披上外衣,打开了门。   电话仍未挂断,他的呼吸声绵长而柔和,她慢慢下了楼,小季刚才抱着她跑出了一身汗,正在冲澡。经过出园的大铁门时,她还跟保安解释了两句:“屋子里闷得慌,我就在附近走走。”   那些灯已经散去很多,大部分越飞越高,但余辉仍在。   孟存汝在园门口站了几秒钟,抬腿朝着右侧的小径走去。无论她承认与否,她骨子还是流淌着母亲的血,母亲会为一句话爱上一种花,她也没能经受住这点小小的浪漫诱惑。   影子被围墙灯照得侧躺入草丛,拖在她脚下逶迤挪动。   她又走了了两步,猛然停住了脚——花香被围墙隔绝,灯海飘散,人也终于清醒了。   她在做什么?!   孟存汝想转身,围墙的另一边已经有人影走了出来。方轶楷在少年时精致如画,经过这几年人世沉浮后,漂亮的脸部轮廓多一些坚毅的味道,那双眼睛更是凌厉深邃不少。   可这时遥遥望去,眉眼含笑,薄薄的嘴唇也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这一瞬间,月下微笑的青年与梦中哭泣的少年身影重合在了一起。孟存汝不自觉地顿住了脚步,看着他越走越近,心里蓦然冒出一个念头。   当年的方小满,有没有过这样温柔微笑的模样呢?   方轶楷在一米开外的围墙边站定,挂断电话,开口道:“我以为你不会来。”   孟存汝也有些尴尬地把手机放下:“刚才,谢谢你。”   方轶楷摇头:“不用道谢,就当是我迟到四年的歉礼。”两人沉默下来,灯火渐渐远去,只余下围墙灯和头顶的月光。   方轶楷四下打量了一下,往矮灌木边走了几步,抚平了一处草丛上,靠着矮灌木坐下来。孟存汝犹豫了一会儿,也跟了过去,学着他的样子坐下来。   青草茂盛,藏身其间的鸣虫和蚊子多得数不胜数。孟存汝开始还努力忍耐着,渐渐就受不住痒和疼痛,开始一下一下的抓挠□□在外的手臂和小腿。   方轶楷似乎丝毫不受影响,瞅着她的狼狈样子看了半天,笑得肩膀都颤抖了起来,才掏了只小瓶子出来递给她。孟存汝默默接过,一拧开就是一股浓郁的刺鼻驱蚊水味道。   方轶楷见她犹豫,半真半假道:“前味是重了点,中味是尼罗河睡莲,后味应该也和Hermes的尼罗河花园差不多。”   孟存汝盯着小瓶不语,半晌,倒了一些在手臂上。   这和她所熟悉的香水味道截然不同,层次模糊,前味太烈,中味过重,后味也缺少了无花果树的大气中和。但是,被蚊虫叮咬的手臂确实不痒了,清凉舒爽,偶有夜风经过,更是凉彻心扉。   与名牌香水同一香调的驱蚊水——她隐约觉得自己被讽刺了,但涂抹过的地方又确实舒服。   她合拢手掌,把一寸来长的小瓶握进掌心,含糊地问:“听说你后来……后来去了国外?”   方轶楷“嗯”了一声,慢吞吞道:“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想不想听听我新专辑的主打歌?”   孟存汝看看天色,摇头:“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方轶楷也没阻拦的意思,她起身离去,一直走到拐角处了,回头一看,他仍然安静地坐在那里。   也没回头,就那么半曲着腿靠坐在矮矮的灌木边。   孟存汝心知他的话并不可信,就像这把香调模仿得不伦不类的驱蚊水,或许真能止一时的疼痛和搔痒,真要敢在白天用出去,必然是要被嘲笑的。   她紧了紧手里的瓶子,转过墙角,朝着灯火通明的门卫室走去。她以为自己去了很久,其实不过半个小时,小季才刚吹完头发,见她披着外衣从楼下上来,吓了一跳。   “Boss,你去哪儿了?”   孟存汝笑笑:“就下楼走了走。”   小季“哦”了一声,随即用力嗅了嗅:“你身上什么味道?”   孟存汝把拿驱蚊水的手□□衣兜里:“Hermes的尼罗河花园,你要是喜欢,我明天送你一瓶。”   小季皱着眉头摇头:“这味儿也太怪了,跟驱蚊水似的——Boss你真要送的话,送我常见点的、贵点的就行了。”   孟存汝轻拍了她肩膀一下,带着那一身的怪味道回了房间。   星星一样的灯海消散了,人大约也离开了,孟存汝掏出瓶子看了一会儿,和酒瓶一起扔进了垃圾桶里。   熄灭灯光之后,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歌声,又轻柔又沙哑,穿透了围墙和夜色:“我们并肩走过街口,   影子跌在一起,   仿佛牵住了手。   但我不知你名姓,   你亦不肯询问。   可我知你已然深爱上我,   你的影子出卖你的心情……”   孟存汝在黑暗里睁开眼睛,怔怔地听了一会儿,那歌声起初很近,渐渐越来越远。她拉开一线窗帘,借着月色找到了唱歌的人,在山道上只是孤单的一个小点,慢慢地走下山去了。   等人彻底没入林道中,她才拧开灯爬起来,将垃圾桶里拎到屋外,关上门锁好,这才上床睡下。   一夜无梦,再醒来又已是满室曦光。   第十六章 作秀   孟存汝才到办公室,凯莉就急匆匆进来了。   “Miriam——”她喊了一声,直接把手上的一大摞报纸放在了她面前。孟存汝低头就看到了郑炎那张在阳光熠熠生辉的脸。   他黑了不少,看着也壮实了一些,身上套着个印了促销广告的围裙,正满脸笑容地把一个炸得金黄的油饼装入袋中。   配图的文字解释:情歌王子郑炎事业受阻,亲上街头卖饼做公益。   卖饼做公益?   凯莉的表情有些无奈:“按合同规定是不行的,不过……总之,他现在每天在市图书馆附近的街口卖饼。”   孟存汝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又往下翻了一翻,到底没撑住,坐椅子上弯起嘴巴笑出了声。   卖饼,亏他二姐想得出。   饼摊周围几乎全是歌迷,小姑娘们拿个手机围观猴子似的跟边上站着拍照,全都一脸好奇。   凯莉也笑:“这一家人都一根筋的样子,不过要是再不阻止,再下去就要说公司雪藏他了。”孟存汝本来也没彻底不用他的意思,又瞄了两眼卖饼照,把报纸递换给她:“那差不多就行了,别让人真成卖饼王子了。”   凯莉接过报纸,并不收回手:“Miriam,下面还有几张别的。”   孟存汝“咦”了一声,抽了底下的一张过去。   熟悉的漫天灯火映入眼帘,凯莉在旁问:“据说这位方先生召集了大量的影迷帮忙,他放灯祈福的地点离南园似乎很近——做公众人物,—公德心都不讲,万一引起火灾怎么办哦——Miriam你昨晚没有看到?”   孟存汝盯着“悼念亡亲”几个字,满满地摇头,又点了点头。   “保安有报警,很快就散了。”   凯莉“哦”了一声,抱起报纸正要离开,又听孟存汝说:“几篇报道都差不多,应该是发的通稿吧。他不是我们公司的艺人,没公德心,谴责一下也应该的。”   凯莉的那声“哦”马上又延长了一点,这才回去。   下午有个会议是在市中心附近,车子经过广场时,孟存汝刻意要司机绕路,从那个传说中的饼摊附近经过。   她的车子后面还跟着经纪事业部的人,早在发现老板车子改道就敏感地提起了精神,待到见前车刻意放慢了速度经过饼摊旁,更是连汗都快下来了。   郑炎的事情天娱上下还是有不少传闻的,版本虽然多,但是最终的结论都是“已经被老板抛弃”了。   可看现在这个架势,负责人觉得果然是伴君如伴虎,雷霆雨露都是君恩。   孟存汝倒没给下属出难题的意思,单纯想看看热闹而已。郑炎正在大太阳底下忙的不亦乐乎,两个亲姐姐果然在边上帮衬,有几个看着像是歌迷的女孩也穿着利索的短裤t恤在那忙碌。   凯莉嘴贱地表示:“看着还挺那么回事的,那饼跟唱片一样都是圆的,Miriam你说他成名前是不是就干这行啊?”   说话间,饼摊已经被甩到了身后,孟存汝靠在椅子上笑:“他二姐真是个人才。”   “人才什么,”凯莉不以为然,“她这个其实已经公然违约了,只是吃准了你心软,觉得公司舍不得真放弃郑炎而已。”   孟存汝瞅着她:“她猜对了,不是吗?”   至于方轶楷那边的“祈福”通稿,本身发的就不多,天娱这边不热不冷地找人在网上提了提公德心的问题,起了点小争议,在t城这个炎热的棒球比赛季里掀起了点小水花。   程远琮却远比媒体灵敏,打了电话到孟存汝这里:“存汝最近玩得好开心啊,影星歌星都往身上扑,成就感大不大?”   孟存汝知道他并不关心这个,冷飕飕地回应:“你找我就为这个?”   程远琮在电话里笑:“下周和几个朋友去海钓,你要不要一起?”   孟存汝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程远琮放软语气:“不要这样不给面子嘛,我在别人面前夸下海口,你不来,我要叫人瞧不起了。”   “原来我还有这个用处——你不能找你表妹一起去?”   程远琮干咳一声:“她跟你怎么能一样,况且……”程远琮这个况且没说下去,话题又绕回了远点,孟存汝隔天才从八卦信息纽带中枢凯莉那得知消息。   “表妹”苏黎黎现在已经不是“表妹”了,那个公主的角色也变成了分手费之一。   凯莉感慨:“野花再漂亮,保质期也短,简直就是一次性水杯嘛。”   苏黎黎看着也并没受什么影响,她原本和组合里的唐希人气是不相上下的,因为程远琮的关照,比唐希发展的顺利不少。唐希则因为之前替孟存汝挡枪的关系,得了好几个带补偿性质的资源倾斜,隐隐有后来居上的架势。   两女生一面在人前亲昵如姐妹,私底下却暗自较劲,核心粉丝也略有所觉,互相倾轧。   程远琮的新欢是跟温琴同期出道的一个女模特,不红,也算不得顶尖的漂亮,但性格温顺可爱,完全任由程少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在情人面前耍够了帅,到未婚妻面前却频频受挫,气馁之余又激起了好胜心,颠颠地跑到天娱来撩拨。   进门时恰巧遇到“表妹”苏黎黎,几周不见,原先看腻的模样又重新鲜嫩起来,于是又旧情复燃了一次。   郑炎从饼摊回归到录音棚之后,彻底乖巧严肃了,演唱会还是继续,但因为时间的原因锐减了好几场。就是这样,郑二姐也已经谢天谢地了。   属于娱乐黄金时间的暑期档终于正式来临,程远琮果然大方地将中润各大影城的排片计划送到了孟存汝手中。天娱电影发行这块的负责人简直做梦都要笑醒,赶上档期的几部新片排片量都空前霸气,老板亲自出马效果果然超群。   第十七章 简明   暑期档的大银幕票房争夺战打响之后,不仅艺人们忙着各处上通稿跑宣传,幕后人员的工作也不轻松。   凯莉夸张地表示自己锐减了10公斤,孟存汝接过她泡的咖啡:“所以,要加薪?”   凯莉眼泪汪汪地看着她:“Miriam你最懂我,简直就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孟存汝低头喝咖啡:“打份报告给我吧,把期待薪资和加薪理由都列出来——只要合理,都可以商榷。”   凯莉欢天喜地去了,没过几分钟,门又被敲响。   孟存汝连头也不抬:“口头撒娇不管用的,我说了要书面报告就要……”   “孟总架子好大,现在连见面都要书面报告了?”   孟存汝猛然抬头,简明一身裁剪合宜的瘦身西装,敞着扣子,抓着门口站那看她笑。   “阿简!”孟存汝又惊又喜,“不是说下个月才能回来?”   “冉冉说你被恶鬼缠身,一定要我这世外高人早日出山。”简明脚步轻松地进来,“我爸爸也催我回国——难道你不欢迎?”   “我当然是欢迎的,就怕你受不了拘束。”   简明四下打量了一圈,在木质沙发上坐下:“你都受得了,我有什么受不了的?”   孟存汝给他拿了饮料,在他对面坐下:“我同你不一样,你自由惯了,我……”   “你就不要自由,只要钱了?”   孟存汝把玩着手里的罐子:“这是责任。”   “对我来说,这也是责任,”简明搭着扶手,身体往后靠在柔软的坐垫上,舒服地叹了口气,“不过不单单来自家庭,还有你和冉冉的。”   孟存汝更觉得欣喜:“那天娱CEO助理的位置,你喜不喜欢?”   简明眯着眼睛瞅着天花板:“都说是责任了,喜不喜欢都得做。”说完,转头凝视她,“倒是你,好像越来越习惯了,不觉得辛苦?”   孟存汝回视他:“习惯了就还好。”   简明“唔”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问:“听冉冉说,你把终身幸福都牺牲给嘉盛了?”   孟存汝失笑:“冉冉说话总是那么夸张,我们这样的家庭,选择婚姻肯定要考虑很多因素,算不得什么牺牲。”   “程远琮那小子我还不知道——我和他做过半年邻居,每次遇到,他身边带的女孩都不一样。”简明说着摸出了电话,“咱们中午一起吃饭吧,把冉冉也叫上。”   孟存汝倒不介意跟他们一起吃饭,但是程远琮……他跟苏黎黎分分合合的事情闹得公司里不少人都知道了,还有花边新闻爆到网上。程老先生睁只眼闭只眼,孟嘉山也因为女儿之前的那点小绯闻而对女婿的行为装聋作哑。她本人却更加巴不得和他保持距离,相敬如“冰”。   简明并不是容易听取意见的人,飞快地联络上程远琮,三两句就把地方约好了。   孟存汝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地看着他:“阿简,这算我的家事了。”   “就因为是你的事情,我才要关心,”简明放下翘起的二郎腿,“还有那个唱歌的是怎么回事?”   孟存汝尴尬:“都是误会。”   “搞出这种误会的人,还给他开演唱会?”   “天娱在他身上已经花了不少心血了,做生意就是要双赢,我也没吃什么亏,何必赶尽杀绝?”   简明举手投降:“好,好,你已经是商人,在商言商,再正常不过。”话锋一转,又问,“那姓方的小子呢?你给他出唱片?”   孟存汝僵硬了一下,解释:“你也说了在商言商。”   “那不算,”简明挥手,“在商言商的对象首先得是人,对畜生就没必要坚持这套了,在哪儿看到就在哪儿打死。”   “……”   “这么看着我干嘛?”简明怒其不争地看她,“难道还心疼舍不得了?”   孟存汝不答话,简明便自顾自站起身:“既然位置都给我留了,我去熟悉熟悉办公环境,时间到了回来接你。”说完,潇潇洒洒往外走去。   小思报着文件迎面遇到他,热情地问好:“简先生好。”   简明亲切地纠正:“Jack,简助理,简总助,简总。”小思脑筋也灵光,瞬间反应过来:“简总好!”   简明高高兴兴地点头,晃悠着去了总助办公室,也不坐下休息,迈着两条大长腿各处瞎转。这位新领导面孔实在太生,幸好天娱的老人都还记得——嘉盛股东简仲霖的大少爷啊!   于是,在他开口要求调出郑炎和方轶楷档案和合同时,档案室经理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简明飞快地翻了一边郑炎的资料,单手拎起方轶楷的那份唱片合同,冷哼一声,“嗤啦”撕成两半。   经理的脸都绿了:“简、简总!”   简明把变窄的合同叠在一起,换了个方向,又是“嗤啦”几声。   “要……要赔钱的……”经理的尾音都快带上哭腔了。   简明一点不觉得有问题:“赔钱?没问题,让他来找我,我来赔给他。”干脆利落地把撕碎的合同扔进垃圾桶里。   经理迅速把郑炎的合同收回了柜子里,简明也不在乎,踱着步子出去了。   孟存汝很快就接到消息了,简助理先生还没走马上任呢,先开始单方面撕毁艺人合约了。凯莉知道他们是儿时玩伴,不想掺合这事,回到办公室,小思她们正津津有味地形容事情的最新进展:“简总就问了,‘那谁谁的歌的母带,在哪儿呢?我听听。’赵老师也傻,以为他新官上任三把火呢,认认真真把录得差不多的几首全找出来了。简总就跟那开始掰,啧啧,‘咔嚓、咔嚓’,就跟掰松饼……”   “咳咳!”凯莉重重地在门上敲了敲,把小思她们挨个瞪过去,“都没事做了是吧!”   大家顿作鸟兽散。   简明走走停停,很快转悠得差不多了,途中还找几位副总聊了聊天,侃了几句球赛。孟存汝兼任了总经理和CEO两个职务,他这个助理自然也身份不凡,加上又是“太(和谐)子(和谐)党”,就是再老资格的人,也得卖他几分人情。   再不然,也得给他老子简仲霖面子。   简总助巡查归来,收获颇丰,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哼着歌回来找孟存汝去吃饭。   孟存汝憋着一股气:“你到底是回来帮我,还是专程跟我作对的?”   简明一副你不识好人心的模样:“我你都不相信,你要相信谁?违约金我来负责,我做的事情,我一定会承担后果的。”   他这话说得真挚,孟存汝一时沉默了。   只是违约金当然用不上“承担后果”这么严肃的词,四年前那个事情的根源,也确实源起于简明的一个恶俗玩笑。   一直等到上了车,孟存汝才找到话来劝导:“那件事情也不能全怪你,你不要想太多,我……”   “不该你来安慰我吧,”简明打断她,有些用力地按了下喇叭,“冉冉已经到了,咱们也得赶紧。”   孟存汝抿紧了嘴唇。   安冉冉见他们来,远远地就从包厢窗口探出头来招手,简明拉着孟存汝上楼落座。没多久,程远琮也风流倜傥地揽着苏黎黎地肩膀来了。   苏黎黎这外形确实出众,进门时候服务生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程远琮本来是没打算带她的,恰好到了天娱附近,跟简明又几年没见,风流情圣的炫耀念头冒起来,就作死地把苏黎黎召了过来。   他一边拥着美人进门,一边推门进来:“早知道你今天回来,我找几个哥们给你接机啊——”他的声音蓦然冻住,揽着苏黎黎的手也僵硬了。   苏黎黎也瞅见了孟存汝,脸涨得通红,推开程远琮地手,结结巴巴地说:“孟……孟总。”   孟存汝瞥了简明一眼,简明就跟完全不知道程远琮跟自己有婚约似的,赞扬:“美女好眼熟啊,是不是明星,拍过什么电影?”   见她不答,又转向程远琮:“程少爷好艳福,赶紧介绍介绍我认识呀。”   安冉冉憋得满脸通红,一口茶没撑住,飞快扯下餐巾,“噗”的捂着嘴巴弯下了腰。   桌上餐具哗啦啦带倒一片,孟存汝赶紧拉开椅子站起来。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简明也被安冉冉的表现惊到了。   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降低,看来果然一点不错,安冉冉当年多机灵一女孩,就跟香港仔谈了半年恋爱,连商量好的事情都撑不住笑场。   完全退化成史前原始妇女了嘛!   程远琮的脸红了白,白了青,变了好几个色才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字来:“简明,你玩我呢?”   简明知道安冉冉是指望不上了,靠着椅子摆出一副无赖脸:“玩你什么了?不是你在玩小明星?”   苏黎黎脸涨得通红,低头就往外走,程远琮也没心思照顾她了,扭头去看孟存汝。孟存汝正给安冉冉递水,撞上他目光,有些不耐烦地挪开,半点吃醋的苗头都没有。   简明却仍旧一副剑拔弩张,占据道德制高点,捉奸打小三的正义姿态。   第十八章 车祸   程远琮拉开椅子坐下来,简明继续嘲讽:“女朋友跑了,还不赶紧追?”程远琮不说话,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冰水,摁铃唤来服务生:“什么水啊,一股怪味!”   简明那表情更可爱:“喂喂,有几个钱了不起啊,我怎么没觉得水有问题?”   安冉冉也终于恢复了战斗力,“就是,我怎么没觉得水有问题?”   这两人一唱一和,摆明了没安好心。   程远琮无奈,向孟存汝道:“存汝,咱们不都商量好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等孟存汝开口,简明抢着问:“商量什么了?”孟存汝知他明知故问,转移话题道:“你不是说来吃饭的?不吃我就回去了。”   简明盯着她不说话,孟存汝叹气:“阿简,不要这样,我跟他定了协议的。你是想让我违约吗?”简明还要再说,孟存汝又道,“不要这样不讲道理。”   她这样一说,反倒是程远琮不好意思了。   一顿饭吃的兴味全无,简明自觉受伤,颇有点哀怨皇上亲小人远君子的味道。程远琮悄悄找了未婚妻子道歉加表达谢意:“今天真是对不住,我不知你来。”   他们的协议虽然不管这些,但还是要求双方互留面子,维持场面上的和谐。严格说起来,他确实违约了。   孟存汝十分坦然地接受了,甚至叮嘱:“我没有要管你的意思,站在天娱角度,我确实不希望你这样大张旗鼓地带着我们的艺人到处乱逛。程总你不在乎,他们还要形象吃饭的。既然保鲜期有限,何不给人留条后路?”   简明和安冉冉正好过来,都听得扭曲了脸,孟姑娘现在做什么事都称斤论两的,连婚姻也当作儿戏来办。   程远琮一样心里发窘,道理是这样没有错,可他为什么觉得自己完全被物化了呢?   坦白地说,他看到孟存汝那些捕风捉影的八卦,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舒服的。以至于没憋住打电话来问,谴责的话到了嘴边,才蓦然想起自己没有立场。   看看人家,不愧是孟嘉山的女儿,多有契约精神!   孟存汝不知他心里这么多想法,出了门就直奔简明的车,程远琮的那句“坐我的车”也死活没能说出口。   安冉冉刚才喝了点酒,不敢开车,又去敲简明的车窗:“我没办法开车了呀!Miriam,你开我的车送送我吧!”   简明直接下了车,“我送你走吧,她一会儿还有事,别耽搁了。”   程远琮无端有些烦躁,你们关系这么好,他这样为你考虑,都兴师动众来问罪了——怎么就没凑一起联姻算了?   其他几个人又不会读心术,分派完直接走人,程远琮盯着孟存汝开着简明那辆跑车流畅地汇入车流,咬咬牙也跟了上去。   没多久,孟存汝的电话就来了:“程总还有什么事?”   “同路而已,”程远琮嘴上说得轻松,心道,你唤他“阿简”,怎么喊我就这样生疏,面上功夫做得也不是很成功么,“存汝不要这样客气,喊我远琮就好了——让外人听了,只会觉得我们怎么这样生疏。”   孟存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好”,马上又说,“我正开车,有事再联络。”   果然不肯改口。   人总有些奇异的顽固念头,譬如程远琮明明主动要求签协议,真发现未婚妻如此冷漠,心里还是要暗暗计较一下。譬如孟存汝满口在商言商,自称什么都不计较了,却不肯亲热地喊一声未来丈夫的名字。   两台车子一前一后开着,经过T城那个标志性的雄鹰雕塑时,前方似乎出了事故,密密麻麻停满了车。   孟存汝放慢车速,程远琮也紧跟在她后面,正不耐烦地看着已经成为摆设的红绿灯,斜刺里突然冲出辆破旧的小车,直朝着孟存汝的车子撞去。   程远琮瞪大眼睛猛地坐直,大力地摁起喇叭,孟存汝也似有所觉,已经几乎停下的车子往前冲了一小段,然后被这突然冲击而来的车子猛烈一撞,直朝着巨形花坛的护栏摔去,程远琮只来得及驱动车子将这车的尾巴朝前撞了撞。   他顾不得前方已经冒起的火光,拉开车门朝着孟存汝的车子跑去。   整辆跑车都被撞翻,倒靠在歪斜掉的花坛护栏上。他赶到车窗边,蹲下来往里看去:“存汝,存汝?”   孟存汝满身血污地被挤在安全气囊和座椅之间,有些困难地转过头,额头似乎也撞伤了,一道鲜红的血液随着她的动作自前额流淌到脸颊上。   “不要动,不要动!”程远琮有些慌乱地安慰她,伸手在车门上试探着拉了一把,扭曲的车门纹丝不动。孟存汝却因为他的动作整个人都颤动了一下。   “手臂好像断了,”她有些痛苦地皱起眉头,眼睛也微微闭上了。   “不要睡啊!”程远琮吓得连忙敲门,更加大力地去拽那门,“你觉得哪只手臂疼?右边还是左边,大臂还是小臂?”   他絮絮叨叨说着,汗从额头滴落,车门终于被他拽开一丝缝隙,发出难听的摩擦声。   附近的交警终于赶来,他隐约听到有人在报警,也有人冲过来拉他:“先生,请你让一让,请你让一让。”   他挣扎着推开他们的手:“干什么,里面还有人你们看不到!拉我干什么,赶紧救人啊!”   他闹得太过,有两人干脆直接拖着他离开车门附近。程远琮看着几名穿警服的男人飞快地围到了跑车周围,这才反应过来其实是自己阻碍了营救。   救护车和消防车很快来了,他被要求将自己的车子开到一边,清理出供其他车子通行的通道。孟存汝终于被小心翼翼地搬了出来,躺上担架的瞬间,她扭头朝着他这边望了一眼。   污血把脸弄得脏兮兮的,程远琮没能看清她的表情,只来得及有些僵硬地朝她挥了挥手——挥完他才想到,从她那个角度,应该只能看到自己的车子。   他飞快地停好车,又朝着担架这边走来,还有人要拦他,被他一句“那个受伤的是我老婆”吼了回去。   靠着这个身份,程远琮到底还是挤上了救护车。   护士和医生忙着给伤者输液,做紧急止血措施,程远琮见孟存汝的左手和左腿有些诡异地弯曲着,不敢碰触,只好干巴巴地问:“存汝,你还好吗?”   护士百忙中瞥了他一眼,连在包扎的医生也有些不满:这都说得什么废话。   程远琮于是闭嘴,他闭了嘴,医生更不满意了:“伤者失血过多,你陪她说说话,保持清醒。”   程远琮“哦”了一声,张嘴张到一半,声音又卡壳了,勉勉强强挤出一句:“胳膊疼不疼?”   他自认自己有满腹的情调,调情哄人更是难逢敌手,这一瞬间却尴尬得几乎要把舌头切下来。   倒是已经闭上眼睛的孟存汝,配合地又张开了眼睛:“刚才好疼,现在已经没有知觉了,它还在吗?”   程远琮反应过来她在问自己的胳膊,赶紧回答:“在的在的,只是扭伤!不要紧!”这谎话实在太太夸张了,医生又瞥了他一眼。   程远琮哪里还顾得上这个,又说:“腿呢,腿疼不疼?”   孟存汝微微点头:“疼啊——”   程远琮于是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不要紧的,只是扭伤,一会儿就好了!”孟存汝“嗯”了一声,又要闭眼,程远琮赶紧又说:“额头撞了好大一个包,疼吗?”   话一出口,他自己脸也红了,又改口说:“简明那车彻底报废了。”   他越说越离谱,孟存汝都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反过来劝慰他:“你不用太紧张,我先睡一会儿,到了医院你喊我……”   程远琮几乎懊恼得想要抓头发:“……”反倒是护士将话头接了过去:“我这边要作下记录,把名字告诉我好不好?”   孟存汝微微阖上的眼睛又睁开了,护士将问题重复了一遍,她微微往程远琮那边努了努嘴:“他知道。”   程远琮配合地没开口,孟存汝有些茫然地瞥了他一眼,神色间有了些许委屈,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护士的话。   枯燥的问答声在车厢里回荡,医生有些怒其不争地让他帮忙扶住输液架子。   孟存汝的声音十分疲惫,但还是乖巧地有问必答,护士最后也实在没什么好问的了,只好说:“孟小姐,你先生对你真好。”   孟存汝笑了一下,没回答。护士已然知道她的身份,于是又扯别的话题:“你们公司的苏黎黎真漂亮,我们医生都很喜欢她。”   程远琮心跳猛然快了几分,孟存汝果然睁开了眼睛,眼角的血迹和眼中的身材混合在一起,叫他看了就觉得刺眼。   孟存汝的嘴唇动了动,没出声,嘴角的笑意却更明显了,有些戏谑地看向程远琮。   程远琮被这一眼看得心头无端一跳,直觉那表情说不出的瑰丽,让看惯花丛的他都浑身一震。   第十九章 怀疑   简明和安冉冉赶到医院时,孟存汝正好固定完左手和左腿,木偶人一样僵硬地躺在病床上。程远琮拿着个苹果坐在一边,不大熟练地削着果皮,大块大块的果肉被削进垃圾桶里。   见他们进来,孟存汝先打招呼:“你们来了。”   简明沉着脸没出声,安冉冉冲过来先一把掀开被子把她上下打量了一遍——被子底下就是病号服和已经固定得严严实实的胳膊和腿。   安冉冉眼眶通红,看了一会儿又把被子盖回去:“真是命大!”   简明一直没吭声,程远琮终于把最后一块带皮的果肉切掉了,先自己拿着欣赏了一番,再把那个已经只剩下一半的苹果递过去:“吃个苹果吧,平平安安。”   孟存汝接过来,安冉冉瞅着那个被切得乱七八糟的苹果嘀咕:“就剩下个核了。”程远琮就当没听到,拍拍手站起来:“你们先陪陪她,我公司有点事情,先回去一趟。”   安冉冉正要发作,却见他背过身跟简明使眼色,简明点头:“这儿有冉冉,我送你下去。”   安冉冉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看着两人十分有默契地开门出去。孟存汝若有所思地瞅着那个苹果,似乎在考虑如何下嘴。   安冉冉憋不住好奇心,悄悄跟到外间,拉开了一线门,两人果然还没走远,简明的声音隐约传来:“你确定不是意外?”   程远琮的嗓门更大一点:“我就跟她后面,那隔老远突然加速冲过来,简直就像是对准了撞的——真不是你什么仇家来报复?”   “我刚回国,这车手续都刚办妥,哪儿来的仇家?”   ……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那一声“不是意外”却让安冉冉如遭电击。   不是意外?   那是……主动寻衅的车祸?   安冉冉强忍着震动关上门,孟存汝问:“他们走了?”安冉冉勉强一笑:“是啊。”孟存汝“哦”了一声,终于下定决心咬了一口那苹果,然后说:“这样张嘴巴都疼。”   安冉冉努力让语气平稳一点:“那我给你切成小块?”心里想的却是,是谁要害她?   亦或,要害简明?   她脑子里飞速闪过方轶楷的脸,马上又排除了——他应该……没有这样的胆子吧……但是假如以为车里的是简明的话……   “冉冉,冉冉?”   安冉冉悚然一惊,抬头,孟存汝正有些担忧地看过来:“我喊你好几声了,你在想什么?”   安冉冉立马摇头:“没什么,我去看看小季他们回来了没有。”   小季是第一个赶到医院的,来了没多久就被戴静拎出去了。安冉冉她们上楼时,正好撞见戴静在楼下拎着小季耳朵破口大骂。   她走才走到外间,戴静就独自回来了。   “小季呢?”   “我让她先回去反省——Miriam呢,睡了没有?”   孟存汝在床上出声:“Mary,别为难小季了,是我不肯带上她,不用换人。”   戴静犹豫,和安冉冉对视一眼,一起回到她床边。   “可是……”   “她在我身边时候没有出过什么事情吧?”孟存汝慢慢地嚼着苹果,“既然没事,就说明她挺尽职的。”   “之前那个孔明灯的事情——”   孟存汝表情明显一滞,随即道:“她有及时报警,事情在警方的管控之下。”   戴静只好点头:“那最近几天,还是我陪你吧?”   孟存汝咽下果肉:“好啊,戴老板亲自护卫,我求之不得。”   戴静苦笑:“总之你不要再随意把我们支开就好。”   孟嘉山和周秀敏正在海边避暑,得知消息赶来已经到了晚上。孟存汝住的本来就是家庭式病房,小阿姨更是几乎将全部家当都搬了过来。   戴静知道孟家有钱,但在看到那一屋子熟悉的各种家具、摆饰、窗帘后,还是有种被震到的感觉。   要不要这么夸张啊!   小阿姨仍旧不满足,抱怨这边厨房的抽油烟机味道太重,卫生间太小,卧室朝向不科学,没有开辟专门的中式厨房。   倒是周秀敏比较随和,亲自厨房做了夜宵,用小餐桌运送到孟存汝床边。安冉冉一边帮忙,一边和孟存汝嘀咕:“不住院,你们连一起吃饭的机会都少吧?”孟存汝给她逗笑,再一次扯到伤口。   小阿姨赶紧在一边劝导:“要慢慢养啦,不要笑那么用力,缝线要是裂开了怎么办?”   孟嘉山跟程远琮一样的毛病,固执地认为吃苹果能保平安,挑了一小筐皮色鲜亮的苹果,认认真真坐窗边削皮。   孟嘉山的技术当然不像程远琮那么烂,果皮一圈圈褪下来,规规整整地落进垃圾桶里,一连削了十几个,看得孟存汝伤口都痛了。   “爸爸,我吃不了那么多。”   孟嘉山放下刀子站起来:“能吃几口吃几口,又不要你全吃完。”   小阿姨把这些苹果切成小块,浸入盐水里,插上牙签端来给大家吃。安冉冉平生最讨厌的水果就是苹果,这时想要逃命已经来不及,被小阿姨硬塞了一大盘。   孟存汝也告饶:“我不能再吃了,我白天已经吃过,咬得伤口疼。”孟嘉山哄小孩似的叉起一块送到她嘴边:“你嘴巴不要张太大,这样慢慢吃,一定不痛。”孟存汝无奈,按他说的微微张嘴,把果肉含进去,果然没了下午那种牵扯到肉的难耐痛楚。   安冉冉想逃避这顿灾难水果餐,故意可怜兮兮道:“Miriam,你和伯伯一起欺负我——我没有父亲喂食,我不要吃苹果!”   安冉冉父母早就离异,她自小随母亲住,生活虽然优渥,跟父亲相处的时候却不多。孟嘉山却知道她其实是在找借口挑食,认真挑选了一块多汁肥厚的果肉,作势要来喂她。   安冉冉迅速跳起:“Miriam,我明天来看你!”抓起包,飞一般逃离医院。   孟存汝笑得全身颤抖,被小阿姨按住:“不要乱动,动裂了伤口怎么办!”孟嘉山没事人一般把水果吃下,向孟存汝仔细询问起车祸细节。   先前交警询问程远琮也没有当着她的面,对她的询问更是简洁到了极点。孟嘉山这次却问得十分详细,孟存汝努力回忆车祸时的点点滴滴,脸色渐渐发白。   按道理,确实不大可能出现这样的意外。   孟嘉山捏着她有些微凉的耳垂轻轻揉了揉:“不要怕,爸爸会帮你查清楚,天娱和天宜的事情也不要担心,阿简和仲霖他们都会帮忙。”   孟存汝点点头,目光落到小阿姨自她书房带来的那副水墨竹林上,细雨纷纷,落叶翻飞。   第二十章 探病   简明和程远琮一去不回,孟存汝的病房却仍旧热闹非凡。   想要拿一手新闻的媒体、有利益关系的业内同僚、好不容易找到献殷勤机会的下属……凯莉几乎要把办公室搬到医院来,每天光是阻挡这些人的骚扰,就够费心思的。   阻拦归阻拦,也不能什么人都不见。   车祸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各家媒体争相报道,程远琮也因为那句“那是我老婆”而频频上报。   嘉盛中润强强联手的传闻终于彻底坐实,连花边小报上都是程远琮一身狼狈地跟在担架后跑的身影,两家股价都陡然飙升不少。   ST组合的经纪人也算嘉盛天娱的老人了,看到新闻之后,内心迅速做出了让组合单飞的决定,只希望孟存汝彻底忘掉ST里的那个“S”。   既然大BOSS已经名花有主,那么传绯闻当然更加不好——经纪人觉得那次牺牲唐希挡枪简直太明智了,苏黎黎牺牲了,就特地把唐希带在身边来探病,这也是功过相抵的意思。   孟存汝果然对唐希态度十分温和亲切,经纪人心里整雀跃。聊到组合的发展,孟存汝道:“你们的新专辑录的怎么样了?听郭老师说,下个月有几场歌友会?”   唐希心里惊奇,面上不露声色:“是啊,暑期学生多——Miriam你气色真好,一定很快就能恢复了。”   经纪人在一边听着,也隐约觉察了孟存汝的意思,ST组合,还是要继续“组合”下去的。她忍不住暗暗感慨:不愧是老板,对这种层次的情敌完全不当回事啊。   探访的人过多,凯莉早练就了不动声色掐表赶人的能耐。眼看唐希她们还没有走的意思,走到一边拿水杯整理柜子:“Miriam,医生说几点复查?”   唐希她们果然很快道别离开。   吃过午饭,温琴带着小菜来探望。孟存汝和这个小婶婶没什么特别的交情,对小菜还是很疼爱的。小菜在小阿姨给铺的垫子上爬来爬去,孟存汝就瞅着她笑。   “在这边住得习惯吗?”温琴四下打量。孟存汝收回视线:“还好,就是伤口疼。”温琴听得微微蹙起眉头,好像那疼也传染到了自己身上一般,又说:“你叔叔实在是赶不过来——他一直要我叮嘱你好好养伤,可千万不要留下什么后遗症。”   孟存汝点头,小菜扭着屁股爬过来,拽着床单撒娇:“汝……存汝……”孟存汝侧头冲她笑,小菜得到回应,有些得意地咧开嘴:“好起来!好起来!”   奶声奶气的话听得几个大人都笑起来。   小阿姨对其他客人不假辞色,对小菜这样的小肉团却毫无抵抗力,由着她在屋子里小企鹅似的晃悠。外面的房间堆满了各种礼物和鲜花,小菜蹦蹦跳跳进去,没多久就抓着几张卡片和两支鲜红的玫瑰进来:“花!花漂亮!”   温琴吓了一跳,玫瑰可是有刺的!抱起孩子一看,手上果然被刺破了几个小口子,那几张卡片应该是她从花束里抽出来的,都还带着花草香气。   温琴直觉病中送红玫瑰来的人,与孟存汝一定关系暧昧,不好意思细看这些卡片,和花一起给放在了一边的小桌上。   小菜握着花时感觉不到痛,现在花和卡片都被母亲抢走了,手上的伤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呜呜哇哇开始哭闹。温琴抱起孩子,一边检查她的手掌一边向孟存汝道:“我带她去找医生处理一下伤口,存汝你好好休息。”   孟存汝点头,和哭得小脸通红的小菜告别,小菜委委屈屈地哀求:“存汝……不让走,不让我走……”   等人出去了,小阿姨忍不住感叹:“小菜这孩子真可怜,爸爸不着调,妈妈又不经事。”   孟嘉水最近跟影后金玫旧情复燃,在文莱酒吧被狗仔拍到亲密牵手照片,传得满大街都是,温琴不可能不知道,不过两人身份悬殊,恐怕也只能装傻充愣。   孟存汝“嗯”了一声,她左手被固定着,右手还是行动自如的,顺手拿起小桌上的卡片。   卡片还带着花香,写着也无非是“早日康复”之类的祝福,只一张浅褐色小卡上龙飞凤舞地签了句“You still are my inmost pain”。   孟存汝皱了皱眉,翻过卡片,署名是“Alex”。   凯莉见她神色不对,问:“怎么了,谁送的花?”孟存汝指指卡片:“你还记得这个叫Alex送来了什么花么?”   凯莉一愣,去堆满花束的房间看了一会儿,回来道:“只一束红玫瑰是褐色纸包装的,花也被小菜扒乱了,应当是那个。”   孟存汝“哦”了一声,在心里又把这话咀嚼了一遍。   You still are my inmost pain.   我依旧是你心底的伤痛,那么我的伤痛,是不是就是你的快乐呢?   孟存汝想起那天晚上的漫天灯火,又想起少年方小满那张凶狠的脸,苦笑一声,随手把卡片一股脑扔进抽屉里。   她倒是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但简明撕毁了合约,那样偏执阴霾的人,恐怕又不知要想到哪里去了。   那两支花被小菜蹂(和谐)躏得卖相极差,孟存汝拿起来看了两眼,就让凯莉拿去扔了。拿的时候不注意,到底还是被尖刺戳到了指腹。   她忍不住想起他那张精致得有些不真实的脸,越是美丽,越是危险,真是永恒的真理。   凯莉不知这位只和嘉盛签过一张唱片的当红炸子鸡跟她有什么过往,但看她和简明的反应,想来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她在心里暗暗记住,没敢问剩下那些花怎么处理,悄无声息地搬到不起眼的角落去了。   小阿姨看出孟存汝心情不愉,把房间整理了一圈,又把搁在隔壁的一大幅画得有些拙劣的儿童画捧到床前:“看这个,是你资助的那几个孩子送来的。”   画上手拉手站了一大排高矮不一的孩子,背景是连绵起伏的群山。中间一个高个女孩,穿着白色衬衣,脸上和其他孩子一样都被涂上红得夸张的腮红——小阿姨辨认了半天才认出那是“变形”了的,两年前的孟存汝。   孟存汝果然心情大好,画上一共十七个孩子,边上的几个大约是不够地方画了,直接让小人腾空,动作僵硬地在画布里冲着她傻笑。   山间生活虽然艰苦,却还是很有趣味的。   孟存汝道:“可惜我出车祸,不然应当抽空再去看看他们了。”   小阿姨感慨:“小孩子还是很有良心的,成人后就不知道了。”   孟存汝正要说话,凯莉拉开门问:“Miriam,郑炎和他二姐来了,你要见吗?”孟存汝摇摇头,想了一会儿,又说:“还是请他们进来吧。”   小阿姨努嘴,把画搬了回去。   郑炎似乎终于吸取教训了,规规矩矩地和二姐一起来探访,见了孟存汝也只是微笑,连慰问品都变成了大众化的水果。两人只略略坐了片刻,便离开了。   凯莉忍不住嘀咕:“好似完全变了个人一般,Miriam,你说他之前是不是装的?”   孟存汝逗她:“哪个招你喜欢?”   凯莉迅速撇清:“饶了我吧,哪个都不喜欢!”   傍晚的时候,下了一场大暴雨,空气里全是鲜淋淋的水汽。   八点多,程远琮拎了一大盅骨头汤来,孟存汝看得脸都白了:“我已经吃过饭了。”   凯莉装着在整理窗帘,八卦地拿余光瞥这两人。程远琮干咳一声,把煲盅放到床头边的小桌上:“我妈特地给你炖的……意思着喝两口吧。”   未来婆婆的心意,总是不能浪费的,孟存汝只得点头。   程远琮于是拿了小碗亲自给她盛汤,见她眉头蹙着,试探着说:“不然,我帮你喝点?”   孟存汝惊奇地看他,程远琮有些尴尬,压低声音:“到家晚了,原来想让厨子做点的,被我妈直接轰过来了。”   凯莉听得一清二楚,咬着嘴唇憋笑,掸平身侧的窗帘,板着脸走了出去,还把门带上了。   孟存汝于是说:“那就多谢你了。”   程远琮果然舀了一满碗,就坐病床边大口喝起来,一边喝一边忍不住抱怨:“你一定猜不到我上次吃她亲手做的东西是什么时候。”   孟存汝看着他三两下把碗里东西消灭了,忍不住道:“只喝汤饱不了吧,让小阿姨给你做点?”   程远琮摇头:“已经够丢人了,她一定就快来查岗了。”   过了几分钟,孟存汝的手机果然响了。   程远琮指指自己手表:“你看,连上洗手间的时间都没给我留。”   孟存汝一边接起电话,一边拿眼神附和:知子莫若母,程母果然非凡人。   程远琮母亲黄慧与周秀敏性格完全不同,雷厉风行,热心仗义,早年家里曾经开过赌场,是以一把年纪了还经常找机会豪赌一把。周秀敏毕竟小户人家出生,一次和几个富商太太交际归来,悄悄与孟嘉山唠叨:“程太太真是大方,一小时里几十万输出去,眼睛都不眨一下。”   幸而程家家底雄厚,黄慧的赌品也算不错,总是知道进退的。   如今,黄慧在电话里慈祥地问未来儿媳妇:“存汝呀,远琮到了没有,骨头汤还热吗?”   程远琮紧张地用口型示意:互帮互助!不要拆我台啊!   孟存汝于是道:“他到了,汤我正在喝,谢谢伯母。”黄慧心满意足,絮絮叨叨又说了很久,程远琮走也不是,留也尴尬,只好继续埋头喝汤。   两个女人一锅电话粥煲完,一满盅汤也被他解决完了。   第二十一章 义务   程远琮瞅着那个碗干笑:“忘了给你留了。”   孟存汝对这个倒是不介意,见他手腕上还戴着那个玉兔子,心想演戏演全套,他倒是挺细心的。程远琮留意到她的视线,下意识也去看孟存汝的手。   视线飘过去了,他才想起来,她那只手受伤了,缠着绷带呢。   “没事,摔坏了再买呗。”   孟存汝有点不好意思:“没坏,在办公室放着。”   程远琮“哦”了一声,瞬间明了了她的态度——这一纸婚前协议,圈住的还真都是明白人。你篮子里有菜,我冰箱里藏了肉;你给我任意自由,我给你逍遥无拘束。   他以前倒不是没看出她这个态度,可看出来和反复得到证实的感觉还是不同的。   怎么想,都有那么点遭到嫌弃的地低落感。   他起身去洗漱室洗手漱口,出来时孟存汝正侧头看着落地窗边的那一大束银心富贵竹发呆。   花开富贵,竹报平安,摆这个也是周秀敏想到的,每根竹子都是她精心挑选过的,郁郁苍苍,挺拔秀丽。   程远琮趁机打量未来妻子的侧脸,按他看惯美人的挑剔眼光来说,确实不够漂亮,那天在救护车上的生动神情也一闪而逝。似乎从初次见她起,就一直是这样安静到容易让人忽略的性格。他提出那样苛刻的条件,她也就是冷淡而生疏地接受。   这一场交易,预计中的波澜完全没有到来。程远琮忍不住想,这样的女人,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恋爱。就像他流连花丛的习性一样,她也天生就是不需要什么感情的。   这样的想法没多久就被打破了,她原来也会跟年轻帅气的小明星暧昧不清,跟简明这样年岁相当的异性亲密如手足。   程远琮想起那个带血带笑的眼神,心里痒痒的,面上倒是平静无波。   原来不是没有,原来是不屑给。   程远琮轻松地走回到她床前:“这个点是不是要测体温?帮你叫护士?”孟存汝摇头,也没解释为什么不用,他的余光瞥到没有关紧的抽屉上,失笑:“怎么跟小姑娘似的,还收集卡片。”   说着,伸手要去拿。   孟存汝自薄被下露出右手,将抽屉轻轻关上。   “你还不回去?”   程远琮的手停在半空,若无其事地放下来□□裤兜:“不回去了,咱们是夫妻嘛,妻子生病,丈夫总要陪个床。”   孟存汝皱起眉头:“程总太客气了,这个实在不敢劳驾。”   程远琮一愣,心里无端冒起一股火来,憋了半晌,颇有点咬牙切齿地微微俯身问:“孟存汝,你不会以为,结婚就是签个合同吃个饭吧?”他可不记得自己在协议上写了“柏拉图”三个字。   我要自由,所以你干脆连基本的妻子义务都收回了?   程远琮就是再不喜欢结婚,协议是他自己拟定的,可没打算婚后在外吃荤,到家就吃斋念佛了。既然挂着妻子这个名义了,拿权利的同时总不能妄想把义务完全撇开。   孟存汝抬头看他:“那你以为是什么?”   程远琮盯着她,那理所当然的神情看着就叫人生气,可脑袋上、胳膊上的白色的纱布,又提醒着这是伤患。   来日方长,他这样安慰自己,叹气道:“我不跟病人一般见识,”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说,“我睡隔壁的客房,有事让人叫我。”   孟存汝微微点了点头,程远琮也没指望她能给出什么出人意料的回应,拉开门,却见戴静和小阿姨都在门后站着。   小阿姨板着脸,戴静倒是客气很多,往一边让了让,显出身后拿着托盘的护士。   程远琮更有种自己被当狼防着的错觉,他心里不痛快,当然也不乐意让别人痛快,停下脚步,侧身让开:“我正说护士怎么还没来测体温呢。”   护士小姐倒是没什么反应,小阿姨和戴静明显愣了一下——都这个点了,凯莉也离开了,未来姑爷这是打算陪夜?   床上的孟存汝更加不开心了,护士给测完体温,程远琮顺口问了句,毫无征兆地突然伸手抚在她额头上:“真不烧吗,感觉挺烫手的?”   孟存汝有些僵硬地偏头避开,动作幅度大得几乎扯到伤口。   程远琮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小阿姨已经挤过来把他隔开了:“不要乱动啊,小祖宗,当心伤口裂开!”   她这一声小祖宗叫得孟存汝脸都涨红了,戴静也护卫似的挨了过来,大有孟存汝一开口就动手把人摔出去的架势。   程远琮有些心不在焉地说了声抱歉,手心还残留着她额头的温度,确实有些烫手,到现在那温热的触感都还残留着。   他走到门口,心里有些嘲讽地想,这大约算是自己和未婚妻最最亲密的一次接触了。   不过不要紧,将来的日子还长着,结婚可不单单就是请客吃饭,这思想工作甚至不需要他来做。   除非他孟嘉山想断后,要不然,夫妻生活还不是得按部就班统统走一遍?   程远琮越想越觉得自己太过急躁,协议他手里也握着一份,到底有什么好焦虑的?已经到了锅里的菜,还需要思考怎么清洗?   他是不忌口的人,想到这些,又觉得娶这样一个妻子倒也不是全无趣味——浪(和谐)女尤(和谐)物他见得多了,这样正经严肃又有些小执拗的姑娘,确实是没有得手过的。   程远琮是不喜欢暴力的人,出来玩呢,当然是好聚好散,有缘再见。类似于孟存汝性格的女人,即使搞到手,要再甩掉也太过麻烦,程少爷自然是避之不及的。   不过既然是家里人,横竖都是麻烦,也没什么好避的。   他想得通透了,又觉得自己刚才确实是有些冒进了,人毕竟还伤着,逼太急,真跑了……也够他喝一壶的。   孟存汝不知未来丈夫心里的这些小九九,夜里睡不安稳,频频被噩梦惊醒,小阿姨帮着擦了两次身。到了凌晨才终于沉沉睡去,连医生来检查伤口,护士给输液都没能把她吵醒。   程远琮趁机拉开她袖子看了看,手掌阴冷而潮湿,白皙得几乎透明,手臂上的因为大量的输液而微微凸起的血管清晰地延伸入衣袖深处。   小阿姨干咳一声,程远琮笑笑退开:“我看看有没有跑针。”   他退得不远不近,正好站在抽屉旁边,顺手拉开,见里面还放了几条创口贴,随手拿了一条——大约是在别人的地盘肖想太多,今天起床的时候撞到脚踝,磕破了点油皮。   小阿姨全身心都在孟存汝身上,戴静也懒得管他贴什么创口贴,见他把抽屉里的卡片拿起来,有心想阻止,又没什么合适的立场。   他们毕竟是未婚夫妻,幸好,程远琮也只看了几眼就无聊地扔了回去。   孟存汝这一觉一直睡到午饭前,被简明捏着鼻子叫醒。   程远琮已经提前离开了,简明笑得十分恶劣:“做什么美梦呢,口水流了一枕头?”孟存汝连忙伸手去摸枕头,简明大笑:“冉冉你看,我就说百试不爽!”   安冉冉抱怨:“从小到大,就没一次不上当的——Miriam你老实说,是不是总梦见吃的啊!”   孟存汝转移话题:“几点了,我饿得都没力气了。”   安冉冉毫不留情地戳穿她:“你那是睡傻了吧。”   孟存汝睁着不大清醒的眼睛,四下张望:“程远琮走了没?”简明吹口哨:“程远琮来送夜宵,还陪夜?感情突飞猛进啊。”   小阿姨见她醒了,赶紧把洗漱用具都装小推车上推来,嘀咕:“你睡的时候,输液都输完了,赶紧洗把脸刷个牙,吃东西吧。”   安冉冉主动要帮她擦脸,简明大爷样地靠椅子上指挥:“右边脸颊没全洗呢,哎,哎,耳朵后面呢,耳朵后面不用擦?”   唧唧歪歪还帮不上忙的男人最讨人厌,小阿姨和安冉冉合力把人赶了出去。   孟存汝一边吃饭一边询问起安冉冉外面的事情:“爸爸不肯和我说,阿简也一样哄我,你和我说实话,到底……车祸的事怎样了?”   安冉冉还想装傻,被她瞪得心虚,含糊道:“孟伯伯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你瞒那个事情瞒得那样辛苦,才勉强瞒住他——他真要查,哪会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到。”   她顿了一顿说:“阿简原来怀疑方小满,不过那小子毕竟是明星,行程几乎半公开的,实在没查到什么明显的证据。孟伯伯是怕你那不成器的叔叔被人挑拨了,但他最近也成天跟老情人腻一起,连回国都很少,压根不知你什么时候出门……那个家伙自己也撞得不轻,还酒驾,警方更愿意相信是意外事故,而不是蓄意谋杀。”   孟存汝“哦”了一声,又想起那句“You still are my inmost pain”。   酒驾,意外车祸。   哪怕于她自己,也确实更容易接受一些。   第二十二章 逸致   医院的生活枯燥而乏味,孟存汝却找出了点别样的乐趣,看着比工作时还要忙碌。   南园的书房一角被她请人搬空了,病床边专门清理出一片区域堆放这些平时没有时间阅读的书籍,输液时也架着阅读架。那些封尘许久的厚厚牛皮手札又被她翻了出来,被便携小机器打印出来的小标签贴得密密麻麻的。   安冉冉看着她单手在那吃力地打字就忍不住咕哝:“你折腾这些玩意干嘛呢,都信息化社会了,成天跟个老头似的。”   抱怨归抱怨,翻到自己小时候的照片时还是很津津有味的——这些大约是孟母当年拍下的照片,有他们一起从幼儿园毕业的照片,有小学生简明光着屁股从游泳池边跳下的照片,有小孟存汝歪戴着帽子骑着小马的照片……   孟存汝足足存了几十本,每本都标注了时间和简单的背景,大到各种新闻事件,小到一条宠物金鱼的死亡。   手札的时间间隔有长有短,有时一年半载都是空白,有时一天之内足足记录了十几页。最近这段时间,每天都被她记录得详细而认真。   护士的声音,小阿姨为了不吵醒她而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医院花园里新发的蘑菇……   安冉冉对此叹为观止,也实在回忆不起小阿姨的走路动静到底是什么样的。   那些蘑菇她倒是听戴静头疼地提起过——孟存汝的胳膊和右腿的骨头并未完全长好,那种不大明显却又难以忽略的疼痛还是时刻伴随的,她却似乎已经完全淡忘了车祸的恐惧,成天带着相机坐着轮椅往医院楼下的小花园里跑。   花园尽头的那片小竹林尤其得她的钟爱,密密麻麻的竹叶和小灌木把身影遮挡得严严实实,置身其中,又凉爽又自在。带上本书或者一个拍立得,她能在那待到护士炸毛来逮人为止。   戴倩只怕她再出什么意外,对这样的地方唯恐避之不及,每次劝导都被她当耳旁风一样扔到一边,只好如影随形地跟着她跑上跑下。   最近几天雨水丰沛,那些奶白色的蘑菇就这样凭空出现了。翠竹绿茵,娇嫩可爱的小脑袋自浅浅的草丛中冒出头来,磁石一样吸引着孟存汝的注意。   因为左手受伤,她连调焦都要戴静或者小阿姨帮忙,热情却十分高涨,眉眼间全是闲适的快乐。   小房间的礼物也越推越多,署名Alex的玫瑰更是侵占了大半的空间。安冉冉猜不透孟存汝的心思,要说厌恶,早就拒收或者扔掉了;要说喜欢,也不该这么堆阴暗的角落里看都不看一眼。   她悄悄检查过她最近的手札,别说玫瑰花,连一个词都没提到方轶楷。   简明没安冉冉那么细致观察在总结分析的闲情逸致,直接找人哗啦啦运走,往垃圾桶一扔了事,新送来的花也直接让凯莉和医院拒收。   孟存汝也像完全不知情一样,继续津津有味地记录着那些越长越难看的蘑菇。   因为中润的支持,嘉盛天娱的几部新片在暑期市场上势头十分强劲,新剧《穆桂英》的拍摄也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相对的,同期上映的部分电影就比较吃亏了,其中方轶楷担纲主演的《罗成》更是被挤压得死死的,粉丝甚至找不到一家排片时间比较正常的中润影城。   安冉冉知道这些都是简明刻意为之的,她不惊奇简明的雷厉风行,反而比较吃惊程远琮的合作姿态。   这个花心大少,除了下半身比较没节操,其他方面倒是挺踏实的。铁口金言,说把排片计划交给嘉盛,真就毫无保留的让权让利。   只是不知程老爷子心里怎么想。   两个当事人却全然没有反应,孟存汝依旧闲适养病,方轶楷送花被拒后也没了声息。   简明私下和安冉冉冷笑着分析:“那小子也不简单,偷渡出去一年,不但换了身份名字,混出名气财产,还注资了一家做轻奢饰品的公司——不知什么傍上了哪家的靠山。”   安冉冉只知方轶楷表面的光鲜,可不知他名下还有公司:“真的假的,Miriam知不知道?你查不到他的背景吗?”   简明摇头,不知是否认前者还是后者。   程远琮自打起了征服自己未婚妻的念头之后,来的频繁而规律,见她这样能自得其乐,费心思找了不少新奇玩意过来。   孟存汝还是老样子,不推拒,也看不出她有多欢喜。   这一天,他意外经姐姐程远遥的推荐,在一处私人工作室够得一颗拿廉价宝石和铁丝做成的微型皇冠坠子,颇有点中世纪破落贵族的自傲又可悲的讲究范儿,便随手买下带到了病房。   孟存汝意外地很喜欢,专门拍照记录在了手札上,还频频追问设计师的名字:“真有意思,像镜子一样,好像能看到一些人的影子。”   程远琮可不能从这么个破东西里看到谁的影子,随口附和说:“你喜欢就好,设计师啊——我回去查查,过几天帮你约约看。”   孟存汝也渐渐习惯了他的热情:“那就麻烦你了。”   程远琮趁机撩拨:“存汝还是这样客气,以后咱们住一起了,难道还要真的举案齐眉给我送饭?”   孟存汝看他:“难道你很期待这样的生活?”   “你指哪方面?”程远琮扯扯唇角,“住一起?”   比厚脸皮孟存汝是比及不上他的,于是闭上嘴,继续吃力地将打印好的相片往手札上贴。   程远琮看着她把已经折断的竹枝照片贴好,再吃力地用左手写上折断的日期和推测的原因。   暴风雨刮断了一棵小乔木,小乔木再歪倒入竹林,导致这纸竹枝的断裂——程远琮一点儿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启发和意义来。   一定要他归纳的话,那就是未婚妻小姐实在闲得发慌,找点事情转移注意力呢。   与其关注这些完全不如众生的花花草草,倒不如多多加深下双方的了解,培养培养感情。故而,隔天一早,程远琮就托姐姐联系了那位设计师,献宝似的将人约到了医院。   第二十三章 利益   银色的链子,带锈斑的黯色铁丝,用来伪装成蓝宝石的坦桑石。窗帘已经完全被拉开了,日光完全进入到室内,照得坦桑石的蓝光里泛出微微的深浅变化。   小阿姨帮着孟存汝换了衣服,再将小皇冠戴到脖子上,调整了下位置,抱怨:“会捣鼓点点儿小玩意有什么了不起,非见不可?你胳膊都还不能动呢。”   孟存汝看着镜中的自己微笑:“几点了?”   小阿姨抬头看了眼时间:“9点了——你瞧,一点时间观念的都没有,我就说了没谱吧?”   正说着,戴静推门进来,表情有些诡异地说:“Miriam,你约了人?”孟存汝点头,然后就见程远琮大大咧咧地推开门,身后隐约跟了个人。   孟存汝下意识看向他身后,那人比程远琮略矮一分,整个人都被挡在身后,看不清面容,只阴影似的露了一线灰扑扑的影子落在程远琮身侧。   程远琮觉察了她的视线,让了一让,介绍说:“这位就是Alex,不但懂懂设计,还拍过不少电影,存汝你应该当有印象的吧。”   孟存汝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耳朵边嗡的响了一下,然后就寂静一片了,脖子上烧灼一般地烫起来,铁丝绞成的皇冠不再精致,瞬间变作带着锐利尖刺的荆棘铁冠,坦桑石也蓝得虚假而刻意。   她扶在轮椅上的左手指微微地痉挛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僵硬地维持着,有些绝望地看着那个灰色的影子自程远琮的阴影中完全分离。   日光下的方轶楷穿着浅色的宽松薄线衫和麻料裤子,一如当年初见一样看着她露出微笑。   这笑浅浅地浮在漂亮的脸颊上,再没有了试探和忐忑,那么笃定,那么胸有成竹。   又见面了。   电影明星,轻奢小牌老板……现在又成了设计师。   孟存汝觉得可笑,无论怎么说,她才是受害者吧——我退一步,你进一尺;我退两步,你进三尺?   她听到自己客套地赞扬链子的美丽,听到自己吩咐小阿姨把链子接下来放到盒子里,听到自己向小阿姨说:“小阿姨,远琮要吃的点心是不是好了?”   小阿姨呆了一下,程远琮也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才回过神这是在称呼他,乐颠颠地随着小阿姨去了厨房。   屋内只留下方轶楷和戴静,孟存汝脸上快要皲裂的笑容终于瓦解了。   戴静当然是知道当年的事情的,沉默地站在一边没有说话。孟存汝的表情太过冷淡,方轶楷也慢慢收起了那层薄得像纸一样的笑意。   “怎么,不是很喜欢这坠子吗?是我的,就不喜欢了?”   孟存汝闭了下眼睛:“我自问没有亏欠你什么吧?”   方轶楷不答,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们都算受害者,于你来说家破人亡,于我也未尝不是场灾难。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做这些事情,是要和我示威?还是要挑衅?我不接受这样不公的责难,这世界上难道只有你知道爱惜自己?”   方轶楷又笑了起来,这一回,笑容映进了黑而亮的眼瞳之中,甚至还有带着点暖意的错觉。   “我做了什么让你觉得,我在责难你?”   孟存汝哑口。   方轶楷接着道:“我们喜欢去同一家店,住同一家山寺,你觉得是责难;我查你的号码,放灯安慰你,送你驱蚊药水,你觉得是责难;甚至你的未婚夫和你莫名地看上一条我设计的坠子,你也觉得是责难。你这样看得起我,是因为内疚?”   孟存汝咬牙:“我会对一个……一个犯罪分子内疚?!”   方轶楷不答,只盯着她看。   孟存汝觉得胸膛里的怒火烧得心肺都抽搐着被拧干了,抄起那只盒子,朝着他掷过去。方轶楷不躲不闪,任由盒子撞在胸膛上,然后滚落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几块较长较纤细的坦桑石被摔成几段,散落在地板上,折射着这荒唐的一幕。   小阿姨和程远琮听到声音,赶过来看究竟,戴静就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方轶若无其事地弯腰捡起链子和碎宝石:“这终究不是蓝宝石,硬度太低,这样随便一摔就碎了。Miriam你既然觉得这个太廉价,也不用生气我摔坏它——正所谓不破不立,劣质的坏了,才有好东西来代替。最晚明天,我把坠子重新做好送来,怎么样?”   程远琮恍然这是在试验宝石硬度,见孟存汝板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误以为她心疼摔坏的坠子——他的这位未婚妻,经常会有些莫名其妙的同情心,叫人哭笑不得。   “蓝宝石我之前曾收集了一些,需要尽管跟我拿好了——那铁丝要用什么代替?”   轻奢定位的东西,放点铁丝、坦桑石倒是无可厚非;给孟存汝佩戴,确实应该做一些材料上的改进。   “可以用白金做仿旧处理。”   孟存汝仍旧不答话,程远琮以为她喜欢固执地认定一样事情的老毛病又犯了,走到一边扶着轮椅,微微弯下腰道:“摔了就摔了,不要不高兴,你要只喜欢刚才那样的,那就让Alex再做一个,总行了吧?”   孟存汝皱了皱眉,终于开口道:“不用,就按他刚才的想法改。”她拿余光瞥了方轶楷一眼,“这样差的材质,确实戴不出去——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   方轶楷正要开口,程远琮已经先他一步说话了,还顺带把手搭到了孟存汝的肩膀上:“就是要这样才行嘛,总算想通了!”   戴静站在孟存汝身后,有些囧然地扁了扁嘴唇。   程大少爷明显还没搞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呢,这人有时候还真是有点……单纯?   方轶楷弯了弯嘴角,然后说:“我是没问题的,不过以后也请Miriam多多关照,不要再让你们公司这样随意违反合约,嘉盛再有钱,总也不希望天天打官司付违约金吧?”   他说得势力而急迫,仿佛终于抓住机会来求和讨饶一般。程远琮之前摸他底,方轶楷也直白道出了自己主动找程远瑶牵线搭桥卖东西的原因:不留神得罪了天娱高层,各方面资源都被挤压,息事宁人讨饶而已。   虽然不知方轶楷为什么同简明闹翻,总之为利益行动的人是最听话也最安全的——程远琮这才挺放松地就将人约了过来。   第二十四章 醋意   程远琮毕竟不是傻子,孟存汝虽然一口一句“远琮”,难看的脸色还是很明显的。回去路上,他板着脸问方轶楷:“你真只得罪了简明?我看存汝对你也挺有意见的样子。”   方轶楷苦笑:“他们青梅竹马一条心,我有什么办法?”说完,像是刚反应过来一般,尴尬道:“抱歉,我没别的意思。”   程远琮瞥了他一眼,没吭声,方轶楷也就闭上了嘴巴。   第二天一早,孟存汝还没输完液,方轶楷就上门了。戴静守着门不让人进:“方先生把东西直接给我吧,Miriam还在休息。”   方轶楷“哦”了一声,将东西收回,“那我等她醒吧。”说完,自己拉了把椅子在一边坐下。   戴静也不管他,关上门回到病房。   孟存汝靠在床头,正盯着头顶的输液管看,一滴滴液体顺着透明皮管往下流入血管中,像雨水融入泥土一般了无痕迹。   见戴静进来,便问:“没走?”戴静摇头,孟存汝把目光从手腕重新挪回到输液瓶上,又跟着输液走了一圈。   墙上的时钟一圈一圈走着,输液完了,方轶楷还是八风不动地在外面坐着。孟存汝翻开手札,最新一页上还贴着那只皇冠坠子的照片。   幽蓝的坦桑石,锈迹斑斑的铁丝……物似主人,孟存汝直觉这坠子沾染了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初见是又震撼又是好奇,这时终于恍然——原来,自己是想起那个红着眼睛强忍眼泪的美丽少年了。   20岁的方小满其实已经成年了,可在她的记忆里,他却始终是少年人的体型和脸庞。   又可怜又可恨,怜悯时不由自主要想起他骨子里的暴虐残忍,愤恨时又因为年龄和地位的差距而难以全神贯注地去恨。   她记得自己当年劝简明息事宁人的借口:“那只是个孩子。”简明变了脸,冷笑反问她:“孩子原来是这样的?”   孩子……孟存汝合上手札,看向门口——他即使是个孩子的时候,一定也小兽一样时不时露出尖锐的乳牙的吧?   孟存汝自小不曾见过这样的人,难得遇上一个,摔得头破血流之余,到底还是在心里牢牢记住了。   她记痛又记打,每每见到方轶楷就在心底生出各种可怕的可能,最近更是噩梦频频。一时梦到方轶楷开着车将她自己和简明一起撞翻碾碎;一时又梦到满天满地的红色孔明灯吞吐着火舌朝她冲来……   孟存汝向戴静道:“Mary,你请Alex先生进来吧。”戴静看她一眼,点头。   方轶楷就根不知孟存汝早已经醒了一样,带着东西慢吞吞踱了进来。   他新带来的坠子与昨天摔碎的除材质外别无二致,连“铁锈”的位置都毫无区别,湛蓝的宝石在手心闪烁着光芒,一点杂质也无。   坦桑石是不会有这种纯粹蓝色的,它一晃动就要露馅,一遇暗光就要变色。   孟存汝把目光从坠子上挪开,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将方轶楷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他也已经从“坦桑石”,变成了真正的“蓝宝石”。更加坚硬,不再畏惧不同角度不同强度管线的试探、检验,光彩熠熠,气势逼人。   她看他,他也毫不吃亏地回看过来。   从她有些疲惫的眼睛到没多少血色的嘴唇,到仍旧不得自由的手足,到隐藏在被褥底下的隐约身躯。   病房豪华而宽敞,各种器械、摆饰、家具环绕其中,病床上的她显得孱弱而渺小。   方轶楷自己也觉得奇怪,四年前的自己,在这样一个人女人面前,怎么会连开口都紧张到差点咬住舌头。   “Mary,麻烦你给Alex先生沏杯茶好吗?”   戴静吃惊地看向雇主,孟存汝平静地回视,她只好小声叮嘱:“有事就喊我。”孟存汝轻轻点了点头。   屋里终于只剩下两个人,孟存汝在方轶楷有些尖锐的注视下,艰难地开口:“礼物我收下了,合约内容我们也会继续遵守——只是也请你,”她拉开抽屉,将之前几天攒下来的卡片拿出来放到小柜子上,“不要再写这样容易让人误会的话了。”   “我跟远琮的感情很好,不希望他对我有任何的……”   “那郑炎呢?”方轶楷打断她,“你和他感情也很好——你们嘉盛高层,对天娱的艺人一向都挺好的——不怕程总吃醋?”   孟存汝当然记得,当年的方小满,也正是天娱的签约新人。   “那就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了,”孟存汝道,“又或者,你希望我把这个提供给警方?”   方轶楷妥协一般接过东西,临出门,蓦然又问:“有传言说车祸别有内情,你怎么确定不是我?”   孟存汝拎起手里的坠子:“你想做蓝宝石,又漂亮又夺目,不是吗?”   方轶楷笑了,随即摇头:“我原先用得是坦桑石,你喜欢更贵重的蓝宝石,我才更换的。”   四将拨千斤,仿佛丝毫没有听懂孟存汝的比喻。这才拉开门出去。   隔天,送来的红色玫瑰依旧,却不再有署名。   程远琮几天没来,再过来,先在病房门口跟简明干了一架。简明也不是吃素的,两人打得轰轰烈烈,脸上都挨了好几拳,被一群医生、护士、保安拽着才拉开。   简明摸了摸腮帮子,瞪着眼睛:“你发什么神经?”   程远琮一边挣脱拉着他的那些手,一边冷笑:“就看你不爽想揍你,不行?”   “行啊!”简明挽起袖子,“看谁揍谁!”   两人骂骂咧咧闹了一阵,都累了才一前一后往病房走。   简明道:“你以后少让我见着。”程远琮不甘示弱道:“这我老婆的房间,你才给我避着点。”简明愣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哭笑不得地看了他一会,问:“你认真的?”   程远琮正在那揉太阳穴:“什么?”   这样说着已经走到病房门口了,戴倩正探头出来,简明压低了声音问:“我问你和存汝结婚的事,你认真的?”   程远琮停下脚步:“我合同都签了,谁跟你开玩笑!”   简明又想揍人了,往前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往外走。程远琮奇怪:“你去哪儿?”简明指指病房:“你想学小学生去告状?”   被这样一说,程远琮也停下了脚步,犹豫半晌,继续顶着那张青肿了一大块的脸往里走。   孟存汝早听到了动静,正由小阿姨和护工帮着坐到轮椅上,猛然见他进来,吓了一跳,问:“阿简呢?”   程远琮脸色难看起来:“你就不问问我?”   他语气生硬,孟存汝也懒得回答,向小阿姨道:“推我出去看看。”   程远琮觉得这差别待遇更明显了,走了几步看到搁在一边的一摞音乐杂志,郑炎冷着张脸,拄着话筒,正一脸拽样地看着他。   程远琮瞬间有种自己是院中小草,孟存汝片叶不沾身地从身边而过的诡异感觉。   第二十五章 初吻   孟存汝到了走廊上,并不见简明的身影,转了一圈才在护士站找到他。   简明倒没吃大亏,就是嘴角破了个口子,看着血淋淋的吓人。护士给拿棉签清洗,又上了点药。   抬头见到孟存汝,简明尴尬地站起身:“你来这干嘛?”   孟存汝盯着他涂了伤药的嘴角看:“没事吧?”简明让过戴静,自己来推轮椅:“我能有什么事,他人呢?”孟存汝不答,他就自问自答似的解释:“不知他发什么神经,我送你上去。”   “我想去楼下坐坐。”   简明脚步一顿,推着她往电梯间走。戴静远远跟着,遥遥看去,女的娴静,男的高大帅气,一坐一立,还真挺般配的。   虽不知程远琮为什么生气,但要她看到自己结婚对象这样拒自己千里之外,却与别的异性亲昵如此……   戴静耸肩,看着两人沿着小道走入竹林,消失在绿荫深处。   程远琮独自在楼上待了一会,见不到人,正气冲冲下来,一眼望到戴静站那,心思一转,反应过来,抬脚就往小花园那闯。   戴静跟在他后面,程远琮就跟没看到似的。转过弯,就能隐约看到两人的身影了。简明正手插兜站一丛竹子边,孟存汝坐轮椅上,正小声地说着什么。   他往前再走几步,孟存汝觉察到脚步声,扭头开看他。   就那么一眼,脸上的神情完全变了模样。   程远琮对这样的神情并不陌生,自己见到没了趣味的老情人时,大抵就是这样的反应。   可你孟存汝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还没结婚吧?   连手都没牵过吧!   他越想越觉得生气,看一边护花使者一般的简明也更加嫉恨。   简明也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个来回,沉默许久,求和似的冲程远琮点点头,抬脚往外走。   程远琮一愣,孟存汝还在原地坐着,简明却头也不回的走了。   程远琮犹豫了会,走到她身边,低头看她:“搞什么鬼?”   孟存汝微微仰头:“不是该我问你?据说是你莫名其妙先动手的?”   程远琮哼了一声,嘴巴张开了话却没能吐露出来。   要说什么?自己嫉妒她和简明的青梅竹马关系?看不惯他们的亲昵?让她不要对自己这样疏远?   程远琮做多了施予者角色,突然转到这样一个满腹怨愤的角色,实在适应不来。   幸而孟存汝也不是非要问个究竟,问过就仍,放缓了语气说:“阿简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就像手足兄长一样。你和他闹不开心,我心里也不高兴,我自己做主替你像他赔礼,你不介意吧?”   程远琮再想不到他们刚才是在谈这个——难怪简明摆那个臭脸,孟存汝替他程远琮道歉,自然是站未婚妻的立场的。   再深厚的友谊,在白纸黑字的婚约面前,也显得单薄了。   他们是夫妻,将来是要有血脉联系的。至于朋友,那将是另一家庭的一份子。   程远琮向来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个性和行事不讨她的喜欢,陡然被当家人维护,惊喜过头,一时也有些发懵。   半晌才回神道:“我推你去那边走走?”   孟存汝点头,他便推着轮椅,绕过竹林,沿着细碎的石子路慢慢往前。   戴静看出端倪,适当拉开距离,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想起小季私下对程远琮的恶感和对这对未婚夫妻关系交恶的形容,心想小季还是太嫩,这是孟嘉山的女儿,真的决定要把婚姻当买卖来经营了,哪里会一直那么由着自己性子乱来。   天宜交到她手里几年,地盘扩了整整一倍,还把对手的大供应商满天星也抢了过来,怎么看也不是干坐着忍辱负重的人。   清晨露重,青草叶上滚满了浑圆的水珠,连空气里都储满了湿淋淋的水汽。   程远琮越走越慢,偶尔低头看一眼一脸闲适的未婚妻——自小受了良好教育的女孩子自有股内敛的温柔气质,教人想要亲近的同时又不敢贸然行事。   那头顺滑油亮的黑发就近在眼前,程远琮看得手痒,却也知道这不同于那些女孩,是不能随便摸的。   他心不在焉地随着她的目光去看水池里颜色鲜亮的黄色花苞,鼻尖嗅到的却是淡淡她身上的淡淡无花果香气。   程远琮识香无数,对女人的香水简直如数家珍,瞬间就猜到了:“尼罗河花园?”   孟存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得是她用的香水牌子,“嗯”了一声。   他下意识觉得这与她是不相配的,但也说不好是哪里不对,直觉这香气太跳跃,步伐太快,沾在她身上,像是白裙子上划了一道浓墨。   “我有个相熟的调香师,住在杜维,下次带你去结识。”   孟存汝点头,笑道:“杜维我去年也去过,可惜行程太赶,现在又摔成这样,明年的亚洲电影节恐怕也赶不上了。”   法国电影节最负盛名的自然要数戛纳电影节,嘉盛高层关注杜维,却是因为每年三月在杜维举办的亚洲电影节。   毕竟,嘉盛大部分艺人的市场还是在亚洲甚至限制于国内。   程远琮喜欢杜维,却是因为赛马。   这座法国北部的小城简直是赛马的天堂,名马云集,美女成群。程少爷从巴黎一路携美北上,赌马、泡妞之外的闲余时光结实一两个调香师,简直再自然不过。   说到游玩,程远琮简直有出不完的主意:“电影节赶不上也不要紧,九月不是还有美国电影节?咱们可以那时候去,那离巴黎也不远,顺道去购物?”   孟存汝应和:“都随你安排。”   程远琮扭头来看她,夏日太阳升得早,阳光从竹叶缝隙间落下,撒在她白净的脸上,好似遮了一层面纱。他蹲下来,握住她柔软的左手。   孟存汝的手僵硬了一下,并没有拒绝。   他唤了一声“存汝”,慢慢挨近,近到感受得到她清浅的呼吸。   这举动显然让她觉得紧张了,那点羽毛似的呼吸瞬间就消失了——她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脸白得纸一样,嘴唇轻抿,视线低垂。   程远琮轻笑出声:“把眼睛闭上。”   孟存汝的眉头皱的更紧,却还是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失去视觉之后,触觉和听觉就更加灵敏了。   她觉察到他呼吸已近在咫尺,温热、陌生,全身的汗毛都竖起,失去行动力的那一半手足也似生出了力量,叫嚣着要逃跑。   预期的吻却没有落下,她觉得脸颊突然一热,再睁开眼睛,程远琮张扬的笑脸几乎贴到了她鼻子上。   孟存汝下意识要往后挪轮椅,程远琮一手固定住椅背,一手托住她脑后勺,弯着眼睛将嘴唇贴了上来。   这么近,这么突然的一个吻。   唇与唇贴近然后厮磨,舌尖轻轻描绘着唇线,探入唇齿间,叩击闭合的牙齿……孟存汝简直将自己钉死在了椅背上,身体僵直,神色凝重。   程远琮温热的手掌挤入椅背和她身体的缝隙间,安慰似的轻抚她紧绷的背脊,咬住她没剩多少血色的下唇,松开,完全含住,再松开……他吻得专注而细腻,她却觉得喘不过气来,不敢呼吸,不敢有任何动作。   生怕一动,就从直接接纳变成了毫不客气的反抗。   眼睛也从那惊吓似的一吻开始一直空瞪着,眼前的树影阳光晃得她发晕,陌生成年男子的侵入信息激得全身的神经都蛇一样高昂起头。   她没有毒牙,没有足够抵御暴徒的力量……她下意识去看戴静的方向,戴静早在程远琮蹲下时站到了隐蔽处,却也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   她一拿目光去搜寻,戴静也就刻意暴露了点身形出来。   孟存汝却只是盯着她那一截裤管,连推开、侧头的动作都不曾有。   程远琮觉察了她的走神,微微起身,阳光从他身后洒下,身影的阴影完全落在她身上、脸上。他拿手撑着轮椅扶手,有些失望地看着她:“签字时候倒是挺轻松的,真要接受我这么个丈夫就真这样困难?”   孟存汝也满怀歉意,背光的情形下看不清他的面目,直觉那神情应当是哀伤的。   但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她说了句“抱歉”,想要抬起左手去拉他胳膊,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早已经紧紧地拽住了轮椅扶手,用力地简直要把上面的木料抠裂。   程远琮直起身,故作轻松道:“不用太勉强,我明白的——咱们多得是相处机会。”   孟存汝知道不应该,但这一瞬间还是在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人几乎瘫软在轮椅上,背脊一片湿冷。   简直狼狈到了极点!   程远琮照顾她面子,也是不想让自己难堪,转移话题道:“订婚的日子……你身体不好,不然就延后到明年?”   孟存汝点头,程远琮又问:“蜜月旅行想去哪里,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地方吗?”   蜜月旅行,孟存汝握紧了左手,垂下头,鼻头发酸,一颗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对不起,”她有些慌乱地抹了下眼睛,“我……不是……”   程远琮站在她身后,没说话,只沉默看着身前遮掩悲伤的女子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你爱上什么人了?”   孟存汝浑身一震,随即迅速地摇了摇头。   程远琮没再追问,两人气氛尴尬地往病房走,轮椅碾压在水泥地面上,发出枯燥的轻微噪音。   夏日的阳光一旦露脸,就有股要把大地的一切都炙烤干净的气势。他越走越快,一手扶着轮椅,一手替她遮挡住一点阳光。眼看就要进入大楼了,程远琮忽然开口:“其实你不用跟我道歉,我爱过的人更多,甚至能同时爱上好几个人。爱不爱的,最后结婚的时候还是利益当先——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咱们谁也不欠谁。”   那声音就在她耳后,她却觉得仿佛从头顶淋下的凉水,浇得人瞬间清醒了。   是啊,谁也不亏欠谁,他们本来就是因为利益而结合。   但是程远琮的那句话却始终在心里回荡着,“我爱过的人更多”。   这么短暂的一生,他这么快就爱过那么多人了……爱当真是这样简单的事情?   第二十六章 蚀心   孟存汝出院那天,程远琮亲自来接,周秀敏提前请好了私人医生和护理在家等着。   简明跟安冉冉私下抱怨:“她不是真看上姓程的了吧?我说要去接她,她居然让我不要去!”   安冉冉这两天正跟香港仔闹矛盾,也是一肚子火:“看上就看上,你们男的全都一个样,程远琮至少有钱,你有吗?有吗?”   简家当然不穷,可跟程家比自然就差了一截,简明挂了电话,坐椅子上晃来晃去。正巧小思抱着东西急匆匆从门口经过,简明喊了声:“小思!”   小思扭头,见是简明,赶紧整了下衣角:“简总有什么事?”   “你急忙忙干嘛呢?”   小思笑笑:“Miriam要回来了,凯莉姐让我把这几天的资料整理出来。”简明“嗯”了一声,瞥到她手里的一只CD盒子,翻了翻眼皮,挥手让人出去。   Alex,方轶楷,方小满。   真是阴魂不散,撕了合同还能缠回来!   程远琮也是个傻逼,引狼入室,纯种不带混血的傻逼!   简明伸手抓起话筒,举到一半,又放了回去。孟存汝的态度很明确,既往不咎,只谈经济。简明不相信她真的完全不在乎或者忘记了四年前的事情,但她能忍,从小就能忍。   儿时去参加夏令营,孟存汝被分配和一群没耐心的男孩一起堆沙堡,他们七八人一组作业,她一个人也能拿个铲子在那慢腾腾地堆到晚上。   安冉冉以为她要哭,专门准备了小手绢要去安慰,孟存汝倒是很平静:“我自己做,可以都顺我的意,也很好啊。”   简明站起身,或许她真有自己的考量,怎么说,这种事情传出去也不好。   下午,孟存汝果然来了公司。她的腿其实还是不方便的,坐着轮椅直接从地下车库坐孟嘉山的专用电梯直接上到顶层。   孟嘉山在各处分公司都有这样的专用电梯和房间,里面东西一应俱全,待个把月都没什么问题。   她住院这段时间,公司事务虽然是孟嘉山在主持,具体事务却是简明在做。各部门主管都被她召唤了个遍,简明桌上的电话才终于响起。   凯莉见他过来,悄无声息地用嘴型暗示:小心,正发脾气呢。   简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进去劈头就飞过来一个文件夹,差点砸他脑袋上。   他一边轻松避过,一边喊:“谈恋爱谈出毛病来了吧你,一回来就发疯!”   孟存汝瞪着他:“我请你帮忙代管公司事务,不是让你对付我的下属我的艺人。你之前撕方轶楷的合同就已经过分了,苏黎黎又怎么惹到你了,凭什么删她的戏份?”   简明“啧”了一声:“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什么?”   简明把文件夹捡起来:“我要是你——敢碰我的东西,玩不死她!”   孟存汝揉太阳穴:“阿简,我跟程远琮不是那样的关系。”   “哪样的关系?”   “……”   “你们将来是要结婚的,结了婚,那就是夫妻,夫妻什么关系,不用我来教你吧?”   “我们有协议。”   简明把文件夹放桌上,“然后呢?你们结婚就是为了嘉盛和中润合作,逢年过节在大家面前露个脸?   “是。”   简明叹气:“他就是个手套吧,用得人多了也脏。”   “脏又怎么了?我又不用他。”   简明噎住,瞪了她半晌,有点不可置信地问:“什么叫不用,什……什么意思?”   孟存汝低头看文件,屋里的空气沉默而尴尬。   简明原地走了两圈,问:“那孩子呢,你连孩子也不要?”   “现在科技……”   “孟存汝,你以为男人是什么?”简明不客气地打断她,“你是吃亏没吃够吧!”他的视线落到桌上那张CD上,语气更坏,“或者是吃亏吃上瘾了,还想再送上门去?”   孟存汝霍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简明被那眼神刺得难受非常,到了嘴边的话却还是顺畅地蹦上舌头尖,冲口而出:“你瞒得住程远琮,瞒不住我——那种人,你也看得上眼!”   孟存汝抿紧了嘴唇:“那种人……那种人难道不是你挑的?”   “我给你挑的就是个玩意,谁让你当饭吃?”简明越说越激动,“谁知道你嫖都嫖不像样!”   “砰”的一声,办公桌上的水晶小摆件砸了过来,接着是电话、笔筒、日历架、相框、小盆栽、花瓶……   程远琮一直避到门外,还能听到里面乒乒乓乓的声响。   戴静从休憩室冲过来,也被满地的狼藉吓到。   孟存汝靠在轮椅上发呆,半晌说:“你出去。”   戴静站着没动,孟存汝用左手扶住额头:“帮我开点音乐,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戴静要去CD架上拿碟,孟存汝阻止道:“不要那些,换这个。”   戴静看清封面上的人,愣了半晌,将碟换上,轻柔的前奏很快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就在眼前。   戴静稍微收拾了下地面,很快退了出去。   雨声中,熟悉的歌声穿插其中:   我们并肩走过街口,   影子跌在一起,   仿佛牵住了手。   但我不知你名姓,   你亦不肯询问。   可我知你已然深爱上我,   你的影子出卖你的心情……   孟存汝听了一阵,低头去看桌面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树的纹理把本来就不大清晰轮廓割裂成无数个圆环,却又在靠近边角部分纷纷断裂。   真是太丢脸了,孟存汝单手捂住眼睛,这样可笑的情愫,简直就像个笑话。   就跟四年前那份“大礼”一样,可笑到了极点。   她又想起孟嘉山的那句“嘉盛戏子多”,简明满是讥讽和怒意的表情也重新在脑海里浮现:你连嫖都嫖不像样!   是啊,这世上那么多教人表演模仿的地方,却没一个教人控制感情,留着心给最好最正确的人的办法。   她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去承认,自己从少女时代就悄悄喜欢上的人,长大之后会变成副模样。   会在起哄声中,当真开了房间给自己送漂亮的异性;会冲着自己喊:你连嫖都不会!   但是她的心却远比她诚实——它比她叛逆,比她不讲道理,比她无所顾忌。   越是不能做的事情偏偏越是要去想,明知是毒药,却时刻惦记着那美丽的颜色。简明的风流她早有耳闻,简明留在国外的那位女友她也看过照片。   应该说,他的每一任女友她都认真地看过照片。   环肥燕瘦,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与自己毫无相似之处。   孟存汝想了许久,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来描述自己的这一举动,从贝戋声——贱。   音响里的男声还在慢悠悠唱着,从街角的夕阳唱到地狱的幽火,连吐字换气的间隔气息都异常清晰。   她闭着眼睛休息了一阵,拿起遥控器关了音响,打电话叫凯莉找人来收拾房间,准备之后的行程。   私人医生吴安琪在下午三点准时赶到她办公室,孟存汝心情已经好转,一边按她的吩咐活动手臂,一边问:“安琪,辛辣一点都不能碰吗?”   安琪摇头:“不能。”   “那要是实在想吃呢?”   安琪觉得她今天简直有些胡搅蛮缠,耐心道:“那你就在心里告诉自己,你已然吃到了,不止吃到,而且时时吃,日日吃,已经吃到看着就想吐的程度了。”   孟存汝安静了一阵子,摇头:“我没有真正吃到,总是欺骗不了腹内器官。”   安琪犹豫半晌,解释:“你一定要吃也是可以,痛痛快快吃个一天,有什么不良反应你自己承担着。然后我们继续治疗,怎么样?”   孟存汝笑着点头:“这个主意好。”   安琪看定她:“不遵医嘱,必然要遭罪。”砰砰砰收拾了会器具,又劝她,“这种口腹之欲简直百无一利,你还是趁早戒掉吧!而且,我怎么不记得你喜欢吃辛辣的东西了?”   孟存汝回视她:“之前是不喜欢的,你们都不许我碰,逐渐地就开始想念。”随后,又自言自语似的嘀咕:“吃伤了没准就腻了。”   安琪大骂:“幼稚!”   幼稚归幼稚,当晚孟存汝还是得偿所愿,吃了一顿火辣辣的川菜,还没到家就开始反胃,折腾到半夜才睡下。   夜色沉沉,她捂着不适的胃部,自暴自弃似的想:果然吃伤了,才是打消各种荒诞念头的好办法。   她伸手去摸手机,单手划开屏幕,犹豫了一会儿,翻到了一行熟悉的号码上面。   最后的通话时间早就被新纪录所覆盖了,这串号码她却一直熟记着,哪怕一个字备注也没有。   还有些人,不是毒药胜似毒药,旧伤上的痂皮不揭开,简直要像烙印一样留在心底一辈子。   又丑陋又深刻,蚀心噬肺。   她这样想着,慢慢按下了拨号键。   第二十七章 钓鱼   方轶楷带着钓具来到月亮湾时,孟存汝已经在那儿了。   鱼竿、鱼篓一应俱全,跟着孟姑娘的人还给弄了个小帐篷。绿荫碧水,孟存汝坐轮椅上,戴着墨镜眯着眼睛打盹,倒是小季不时去看看鱼。   她这模样,不像是电话里说的想钓鱼看风景,看人钓鱼消遣还差不多。   方轶楷放下鱼篓,走到她的小帐篷边:“换个地方,这儿压根没鱼,你坐一天也钓不到。”   孟存汝不为所动,眼睛睁开一线,瞄了她一眼,道:“坐。”   方轶楷看她神色,她难得也毫不避让。方轶楷露齿一笑,放下东西,钻进属于自己的小帐篷里。   夏日阳光灿烂,知了一声一声叫着。   他低头上饵,直觉她的视线也跟了过来,虽然隔着帐篷,却依旧明显。早在接到电话时,他就有些奇怪,这时更是觉得有趣,干脆把侧边的帐篷布拉掉,直接暴露身形。   那视线瞬间消失了。   月亮湾大部分是非养殖的野生溪鱼,按孟存汝这样的钓法,大半天也不见有鱼上钩。   小季自从那次车祸之后,更加任劳任怨,Boss不说挪窝,她就一遍遍撒饵吸引鱼群过来。次数太多,方轶楷不胜骚扰,出声提醒她:“你再喂下去,鱼全吃饱了,更不会来咬钩。”   小季狠瞪了他一眼,掏了手机出来查证,正翻到要点,孟存汝忽然说:“小季,收竿。”   小季扭头去看,水面上鱼浮剧烈抖动而后猛地往下一沉。   上钩了!   小季赶紧过去拉竿收线,一条三指来宽的银色小鱼随着她的动作蹦出了水面。   方轶楷半真半假地鼓掌:“孟老板运气真好啊,光坐着都有鱼上钩。”孟存汝没搭理他,就看着小季把鱼放入装了水的桶里,重新上好饵。   没多久,又一条鱼上钩。   孟存汝探头问他:“你不是说这里没有鱼?”   方轶楷坦然自若:“是没有,我就没有钓上来——Miriam你跟我不同,你就是不往鱼钩上放饵,照样有人上赶着来咬钩,怎么能一概而论?”   孟存汝张了张嘴,没出声。   正午时光过去,小季这边忙着布饵拉线,孟存汝那边开始电话不断,孟存汝半捂着嘴,小声讲着电话。   方轶楷听到她说:“你要来这边吗?可以的,没问题。”   他这回事真有点看不懂孟存汝了,约他来,又邀别人,难道真是他自作多情?   一个多小时后,电话里的那位还真来了。嘉盛旗下艺人无数,这位却真不是嘉盛的艺人——蓝菲菲早年靠着几部苦情戏红遍大江南北,之后一直与丈夫一起单枪匹马在演艺圈拼杀,演而优则唱,美其名曰影视歌三栖天后。   蓝菲菲这次应邀在嘉盛的《穆桂英》里客串晚年穆桂英,与孟存汝接触了多了不少。她这次来,没带助理没带化妆师,倒是跟了一支两人组成的摄影队。   孟存汝失笑:“菲菲姐,你这是做什么?”   蓝菲菲取下墨镜,露出漂亮的笑脸:“我是在拍真人秀啦,你不介意吧?”孟存汝摇头:“你这样的前辈都不介意,我介意什么?”   蓝菲菲是那种传统长相的美女,五官大气明朗,眼角虽然有了皱纹,风韵犹存。她拉了凳子挤进帐篷里:“你的身体好点没有,哎呀,脸都瘦了吧?这么热的天气,还跑来钓什么鱼,不如跟我去乡□□验生活。”   孟存汝无奈地指指自己的双腿:“行动不便,实在有心无力。”   蓝菲菲“啧”了一声,压低声音道:“这回你要帮我,这个节目啊,要求我们各选一个城市找人收留一晚,那几个年轻后辈都好生猛,动不动就傍到大导演啊大影帝啊。我夸下海口要住到你家,你给不给面子。”   孟存汝答应她过来,其实已经从凯莉那提前知道一点风声了,点头道:“你不嫌弃我行动不便就好。”说完,似是不经意一般,随口道:“我这里还有个朋友,你也认识的。”   蓝菲菲感兴趣地抬眼:“谁哟,能被存汝你专门提起——程少爷?”   孟存汝摇头,向外面道:“Alex,不来和菲菲姐打个招呼?”   摄像一直在外面不远不近地站着拍她们的背影,小季和两个工作人员门神似的站一边。孟存汝这一声喊得挺大声的,把外面的小季都吓了一跳。   蓝菲菲在听到她喊出的名字时就愣了,等到边上的帐篷拉开,方轶楷戴着墨镜从帐篷里出来,下意识在她腿上轻拍了一下:“夭寿哟,原来还有帅哥在!”   摄像赶紧拉近镜头,方轶楷笑得有点尴尬——小帐篷毕竟就那么点大,蓝菲菲和孟存汝还有水桶鱼竿什么已经完全占走了空间,他自然就只能暴露在日光和镜头下了。   “菲菲姐好。”   蓝菲菲跟他是有过一次合作的,倒是不忍心帅哥被冷落,将自己小包里的小伞递出来:“这个太阳太毒了,快点撑伞。”   孟存汝冷眼在一边看着,偶然撞到方轶楷的视线,对方也不冷不热地看过来。   蓝菲菲多大一人精,初见方轶楷,还怀疑是孟存汝金屋藏娇,一见两人这神色,知是有过节的,也不废话,直接邀人:“方小哥最近忙不忙?不忙帮姐姐个忙好不好——或者和你经纪人打个招呼?”   方轶楷打着她那把女人味十足的小遮阳伞,微微弯起腰才能方便和坐着的她们对话:“不要紧,这个我自己能做决定,菲菲姐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蓝菲菲高兴极了,一个是嘉盛少东家,一个是最近爆红的大帅哥,这一趟着实划算。她资历虽然深,最近的真人秀节目却频频受挫,那几个小男生风头极劲,大银幕都没上过一次呢,到哪儿都有年轻女粉丝尖叫欢迎,反而搞得她这个老前辈成了衬托的背景。   难得制作组想到这么个比较看中人脉的环节,她是卯足了劲要扳回来一场。   至于孟存汝和方轶楷的关系,别人的事情,她可不爱多管闲事。   既然答应了蓝菲菲,这鱼也就不用继续钓了。   小季推着孟存汝出来,摄像师当然认得这是嘉盛的小老板,犹豫着问:“孟总,可以拍吗?”孟存汝仰头冲他笑:“不要紧,拍漂亮一点。”   摄像师赶紧调镜头,蓝菲菲是坐摄制组车来的,孟存汝自己有方便轮椅上下的房车,蓝菲菲原想跟着上来,无奈节目组要求全场录像,她也不好过于打扰孟存汝,只得回摄制组车上。   方轶楷不客气地直接坐了上来。   小季问:“你自己的车呢?”   方轶楷不答,靠在椅子上瞅着低头喝水的孟存汝。   孟存汝对他的凝视视而不见,打电话给凯莉:“帮我弄几个人去嘉盛星公寓小区,我们马上到那儿了。”   方轶楷忍不住讥讽:“嘉盛还真是够努力,老板亲自出马宣传艺人公寓——你难道以为,艺人是为了吃住才签嘉盛的。”   孟存汝抬头看他:“艺人当然不会为了吃住签约天娱,不过……”孟存汝往后窗看了一眼,蓝菲菲的车子慢悠悠跟着,“你觉得人家怎么看你进星公寓这个事情?”   方轶楷“哈”了一声:“原来是借我打广告,还用得别家摄制组的镜头——会不会太省了点?”   孟存汝说了句“不用白不用”,就不再搭理他。   方轶楷坐近了一点,又说:“你现在倒是不怕程总吃醋了?”孟存汝看向他,方轶楷又道:“还是想别人吃醋,譬如……简明?”   孟存汝盯了他一会,点头:“你的想法都挺好的,我会慎重考虑。”   方轶楷于是又说:“你猜这节目播出后,外人会怎么猜?嘉盛公主金屋藏娇,还是Alex卖身求荣?”   孟存汝道:“你要跟我拼公关拼通稿,我也欢迎的。”   “这么开不起玩笑?”   “……”   车子进入城区,沿着单行道驶入嘉盛天娱的星公寓小区。   摄像与孟存汝沟通:“我们这样直接拍,没有问题吗?”孟存汝点头:“没有问题,假如节目愿意帮我们星公寓宣传一下,我还可以提供一些影像资料。”   一路上光是晃眼过去的大小明星就有好几个,摄像拍得眼都花了,等到跟着一起进入专用电梯时,憋不住直接短信了导演。   那边导演反应也快,马上电联了天娱综艺部——这个节目是电视台筹办的,嘉盛有兴趣,他们自然是欢迎的。   孟存汝的要凯莉整理的房间是个跃层,管家早早等在电梯口,迎着客人一起进去。   蓝菲菲一边打量房间一边调笑:“Miriam,你们天娱还要不要人,签我怎么样?”方轶楷也接口道:“Miriam你都收留菲菲姐了,也好心留我住一晚吧,我经纪人生病,没有人照顾。”   蓝菲菲做了陶醉的动作:“豪宅,美男——Miriam,你让我满足了一把少女时期的美梦。”   孟存汝知道蓝菲菲家资不薄,并不被她欺骗,向管家道:“麻烦收拾两间客房给这位先生和女士,晚饭我们出去吃,不麻烦……”   蓝菲菲暗暗拉了她一把:“那个Miriam啊,摄制组要求我自己做饭哎。”   孟存汝愣了一下,惊奇地看她:“你会做饭?”   蓝菲菲也显得有点尴尬:“就是不会,才要拍我做。”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i姐的地雷~   接下来会努力日更的~~   第二十八章 同居   既然要做饭,那么自然是要先买菜,孟存汝这个屋子都是临时安排的,冰箱里就放了几瓶水和饮料,连颗鸡蛋都没有。   蓝菲菲要显示自己的能干,带着摄制组热情洋溢地去了附近的超市,买回来好几大袋食材。   然后,就开始拿着手机搜罗菜谱。   小季推着孟存汝过来查看,孟存汝看着那一袋子韭菜傻眼了:“菲菲姐,这么多韭菜啊?”蓝菲菲额头有点小汗,喘着气道:“啊,可以包饺子用。”   除了韭菜,其他东西的分量也很足,连生姜都买了好几斤。   小季悄悄问孟存汝:“她都不会做,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孟存汝笑笑:“那是性格特质,显得不拘小节吧。”   小季这才想起蓝菲菲是在录节目,原来忙碌之余还没忘了“表演”。   不过,倒确实不遭人讨厌。   方轶楷也出来帮忙,蓝菲菲原先还要拒绝,在看到他切土豆时的利落动作后,迅速消声了。   行家一出声,便知有没有,方轶楷显然是会做饭的那种男人。   孟存汝由小季扶着上床小憩了一会儿,起床后冲了澡,再到餐厅,已经菜香满室了。小季也忍不住赞叹:“好像真不错诶,咦——还炖了黄豆猪脚。”   方轶楷穿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汤碗:“我是借花献佛,大家都准备洗手吃饭吧。”   蓝菲菲跟在他后面出来,一脸崇拜的表情:“Alex你还收不收徒弟,我要拜师啊!”   她只动手做了一盘炒鸡蛋,还炒焦了一部分,用大磁盘装着,摆到餐桌最角落。孟存汝几乎能猜到文案会写些什么,后期将如何将她的这盘失败作品用红圈圈出,打出大大的哭脸。   不过,真人秀就是要秀明星不完美的地方,真的十项全能,倒也未必就能得到交口称赞。蓝菲菲深知这点,十分自然地流露了一把真性情。   方轶楷倒是十足刷了好感度。   孟存汝十分给面子地先尝蓝菲菲的鸡蛋,一口下去,沉思半晌,问蓝菲菲:“菲菲姐,你放了糖?”   蓝菲菲一愣,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整张脸都垮了。   确实是甜的,估计是把白糖当做了食盐。   小季连筷子都没伸,直接夹方轶楷做的那些菜吃。他倒是真有几下子,几道家常菜做得色香味俱全,还切了餐前水果。   蓝菲菲让摄像来拍那几只被他雕成小兔子模样的白萝卜:“天啊,简直可爱爆了!”   孟存汝去看方轶楷,他只一边安静看着,神色里竟然还有点小小的羞涩。果然是演员,会表演,镜头感十足。   吃过饭,蓝菲菲主动表示自己收拾碗筷,乒乒乓乓又打碎了好几个碗。方轶楷于是又围上围裙,干脆利落地开始洗碗。蓝菲菲撑着手站边上:“我真要爱上这孩子了,Miriam,你们天娱真不签这孩子?”   孟存汝在客厅笑:“他的新专辑在我们家出呀,是不是Alex?”   方轶楷点头,蓝菲菲这下搞不懂了,看着不像有什么暧昧的,可又不像没关系——这算什么,难道是恋人未满?   蓝菲菲在心里否决:孟存汝有未婚夫,而且这未婚夫还是中润大少爷,真有点什么,可不会这样直接暴露在他们面前。   摄制组当然不希望她们吃完饭就蹲家里不出门了,可孟存汝不方便,蓝菲菲和方轶楷又都是公众人物,倒是不好出去乱逛。   孟存汝就提议去星公寓的自设小影厅看电影。   蓝菲菲给她一个“我懂的”眼神,摄像其实也好奇,小影厅一般播些天娱自己投拍的片子。这天晚上本来播的是金玫的《爱入危情》,孟存汝提前打了招呼,临时改成了蓝菲菲也参演的《恋恋不忘夏日茶》。   进厅之前,摄像就瞄到好几个叫得出名字的艺人,他们拍艺人,那些艺人也看他们——注意力当然更多集中在孟存汝、蓝菲菲和方轶楷身上。   红了就是好了,看个电影还有老板作陪。   又或者说,当老板真好啊,看个电影都有天后、当红炸子鸡作陪。   孟存汝遥遥就看到了郑炎和他大姐,想要避开已经来不及了。郑大姐天性不改,热情地迎了上来:“孟总,您来看电影啊!”   小季示意摄像关掉机器,摄像师默默点头。   郑大姐果然不负众望,说出的每句话都跟在硫磺里滚过似的,一点火就能着。   “孟总,我们小炎刚刚又拿了大奖,演唱会也很成功,粉丝俱乐部成员扩了一倍!”   郑炎瞥了孟存汝一眼,又瞟了瞟方轶楷,低头看着地板。   蓝菲菲干咳一声,她对有这样没脑筋经纪人的郑炎是有点看不上眼的——之前“炎之夏”演唱会要邀她做嘉宾也被她直接拒绝了。   不过,她也记得郑炎是跟孟存汝传过绯闻的人,客客气气地说:“电影要开始了,你们要进去吗?”   郑大姐正要摇头,一直沉默的郑炎突然开口:“好啊,刚好改播我的片子了。”   《恋恋不忘夏日茶》的主演确实是他,真正打算捧的却是身为男二的另一个年轻男孩。他原本是打算来看另一部新片的,发现临时换了自己参演的片子,正打算离开,却撞上了孟存汝。   他又一次看向方轶楷,方轶楷也毫不客气地看回来。方轶楷站在摄像身边,机器也关了,那一眼几乎可以算得上凶恶。   蓝菲菲对方轶楷的印象又好了一分,一起讨厌一个人,多么容易加深革命情谊。   进了影厅,工作人员直接领他们去了中间预留的几个位子。   孟存汝坐着轮椅,便直接在中间过道上加了座位。摄像又开始暗搓搓地四下找镜头,小厅里的几个艺人又舍不得难得跟老板这么近的机会,又怕给镜头扫到自己不上镜的一面,才坐下几分钟,就开始有人悄悄溜去换衣服补妆。   郑炎坐在稍微靠后的位置,看着孟存汝的背影发呆。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热烈,小季一连给了他好几个警告的眼神。   荧幕上,郑炎饰演的男调酒师正追着公车告白:“为什么你不能留下来,留下来!我的酒吧,我的房子,我的心都不能没有你……”   念白是找专业人士配音的,跟他的本音稍微有些相似,到底还是不同。BUG也是自己专辑里的歌,“海边的椰子林,树上的小思念,我们相爱却要分离”。   郑大姐坐他边上小声嘟哝:“你看看人家,追女人就是要不要脸——像她那种有钱女人,就是块肥肉,不知多少狼惦记着,你偏偏还死要面子。你二姐也是,女人拒绝你,那是矜持,那是要你再接再厉……她自己不知道摆架子,以为全天下女人都和她一样实诚……”   她唠唠叨叨说着,郑炎越听越昏昏欲睡,恍然又想起简明的那个叮嘱:“存汝已经订婚了,对象是中润的程总,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缠着她对你没任何好处。”   程远琮他当然有印象的,圈里圈外闻名的花花公子。但是孟存汝出事那天,看他一身血迹地跟在身边,满脸焦急,郑炎又突然觉得,事实或许并没有那么难以想象。   未婚夫妻,遇难时不离不弃,多么正常融洽。   他正想得出声,冷不防肩膀被拍了一下,回头一看,竟然是唐希。   唐希微微弯下腰,小声说:“你看什么?”郑炎沉着脸不搭理,唐希笑嘻嘻的:“不该看的就不要看,小心惹祸上身。”   说完,轻轻松松绕过郑大姐坐到他身边。   郑大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唐希就跟没听到似的,还冲他递爆米花:“别误会啊,我也是受人之托。”   郑炎往后一看,果然见凯莉正转身从侧门离去。   唐希亲昵地把一颗爆米花塞进他嘴里:“做人别这么死板,何必跟自己较劲呢?我觉得老板人其实不错啊,她是不想放弃你,所以才这样安排,难道你希望新闻写——情歌王子郑炎疑被富婆包养?还是让程总拿你当情敌啊?”   郑炎推开爆米花:“看电影时候别说话。”   唐希露出“你不识好人心”的表情,优哉游哉地一边吃一边看。片子的女主角是和她同期出道的小花旦,走清纯路线,干干净净的妆容,笑起来两个细细的酒窝。   片尾曲倒是她们st组合的那首成名作,《玫瑰城池》。   唐希听着那句“我种的花已尽凋谢,满园的荒草满地荆棘”,心里无端也有些伤感,她与苏黎黎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交恶的,无奈利益当前,谁又能禁得住呢?   一旦有一方开始捅刀,另一方也必然要用利刃来回应。   她其实是有单飞的想法的,无奈孟存汝这样大方宽容,居然就这样放过了苏黎黎。唐希在心底哼着那句“这是我们的玫瑰城堡”,心道:大约只有完全不爱,才能这样不计较吧。   第二十九章 游戏   看完电影,孟存汝一行人起身离去,郑炎犹豫良久,还是没有上前道别。   蓝菲菲在电影里试验一个被小男生崇拜的成熟女性,举手投足都是妩媚。这片灯光打得好,后期技术高超,不但不显她年龄大,还大有跟走清纯线的年轻女主分庭抗衡的意思。   孟存汝夸她气质好、魅力天成,她乐得合不拢嘴,几个人说说笑笑回了公寓。   孟嘉山不放心女儿外宿,专门把小阿姨和照顾她的私人护理调了过来。电梯门一开,就能闻到诱人的香气,孟存汝笑道:“小阿姨手艺越来越好了,我都长胖了。”   蓝菲菲羡慕道:“你这么瘦,是要补一补的——我才是不敢多吃的人。”说到减肥,女人总有说不完的话题,连小季都竖着耳朵仔细听。   小阿姨的夜宵是专门为孟存汝准备的,大骨头熬小米粥,浓稠而不油腻。蓝菲菲一边夸着美味,一边又不敢多吃,眼角余光瞥到方轶楷坐在长桌另一头,正有些专注地看着低头喝粥的孟存汝。   摄像师也因为她的视线而挪了挪镜头,只一瞬间,方轶楷已经转回视线,低头开始吃东西。   孟存汝和蓝菲菲的房间在二楼,摄像和方轶楷等人则住在一楼。小季睡前仔细勘察了房间各处,把床铺在了孟存汝房间外面。   摄像是跟着蓝菲菲走的,各自回了房间,其他人也就自在了。   孟存汝洗漱完毕,由小季帮忙换好了睡衣抱到床上。   护理和小阿姨也被她赶去客房睡觉:“不要紧,我有事会按铃的。”   床头小灯被调到了最暗,只留一线昏黄,她右边胳膊和腿不方便,躺下便只能往左侧躺或者平躺着,窗帘上投射着阳台上的花影,随着夜风微微晃动。   那是一株新摆上去的观音竹,枝叶茂盛,孟存汝觉得自己都能听到沙沙声响。她迷迷糊糊躺了一会儿,被手机铃声吵醒,将手机摸到手边一看,居然是方轶楷。   她盯着看了一会,到底还是接了起来。   “什么事?”   “晚上月亮又大又圆,要不要出来看看?”   “什么?”   方轶楷没了声音,落地窗却突然被轻轻敲了两下,孟存汝惊得轻呼了一声——窗帘上赫然印着一个颀长的人影!   “是我,”那人影微微晃动了一下,往后退了退,似乎坐到了栏杆上。   夜风吹得他也跟那株观音竹一起巍颤颤地晃动着,孟存汝犹豫了会,摸索到床头的电动窗帘控制器,窗帘向两边拉开。   银色的月光倾泻进来,露台上,方轶楷赤着脚,套着件白T,坐在观音竹边上的狭窄栏杆上。月色将他漂亮的五官衬托得白玉一样,眼睛又大又亮,模样犹似青涩学生。   孟存汝用下巴夹着手机,拿胳膊撑着身体往上挪了挪,靠在枕头上:“你……怎么上来的?”   方轶楷看着她笑,跳下栏杆,往前走了两步:“飞上来的。”   孟存汝把手伸向唤人的按钮,方轶楷看出她意图,“别那么紧张,我们就说说话——你叫我过来,不只是为了给星公寓打个广告吧?”   孟存汝拿着手机不说话,方轶楷又坐了回去:“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撒谎呢,小谎遮大谎,大谎遮巨谎。不觉得累吗?”   “那也是我的自由。”   “是,孟小姐财大气粗,想怎么样都是自由,所以不用这么拘谨吧?”   他坐得十分自在,在那窄窄的栏杆上随意地换着坐姿,一手拿着电话,另一手得空还摸了一把观音竹的叶子。   “……你别坐那,太危险了。”   方轶楷十分自然地打蛇随棍上:“关心我啊?”   孟存汝不答,他于是又说:“出来聊聊天嘛,不用怕蚊子,我带了这个。”说着,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个小瓶子,冲着她晃了晃。   他坐得那么随心所欲,白色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是随时要被风刮走一般。   孟存汝强忍着把人拉回到平地上的念头,干涩道:“我行动不方便,你快回去吧。”   “怎么会,你看轮椅不是在边上,用左手撑着身体挪过去,先让左腿踩到地上,很快就坐上去了。”   孟存汝盯着他,他于是就着坐在栏杆上的姿势,示范一样坐了一遍,左腿和左手撑着栏杆,轻松落地。   “试试。”   见孟存汝还是不动,他于是又说:“我以前可没少挨打,打断几根骨头都是小事,没你这么幸运,到哪儿都有人照顾着。很多事情,你不去做,永远不知道有多简单。”   孟存汝犹豫了一会,放下电话,按着他的指点,用手撑着床垫,一点点往轮椅的方向挪动。   方轶楷鼓励地看着她,孟存汝深吸口气,单足落地,手扶着扶手,重心往悬空的那半边身体方向挪动。   “砰!”   轮椅因为她的动作猛地向玻璃门方向滑动了好几步,带着坐得歪歪斜斜地她也一起冲了出去。   好在,人没摔倒地上。   小季在外面敲门:“Boss,怎么了?”   孟存汝扭头去看方轶楷,他坐着没动,她调整了□体,咽了咽口水:“没事。”   小季又没了声音,孟存汝坐在轮椅上平复心情——初时是恐惧的,恐惧之后又是说不出的隐秘欢喜。   明知不能做不该做的,偏偏做成了!   她把手机拿起了,方轶楷在电话里道:“好玩吗?”孟存汝板着脸不答,嘴角却还是弯了起来,她让轮椅转了个方向,驶到玻璃门边上。   那朦胧的月光也将她接纳了进去,隔着薄薄的玻璃,两人一竹遥遥相望。   “出来吧。”方轶楷催促她,孟存汝不为所动。   方轶楷无奈地歪了歪头,侧头看了眼栏杆外面,十分自然地把腿挪了出去,接着身体也从栏杆上离开了,只一只手抓着栏杆,向她道:“你在外面,我也在外面。”   落地窗的开关就在手边,孟存汝低头看了看——她觉察到方轶楷的视线也投射到了自己的手上——那手静止一般停顿了片刻,慢慢抬起,按下锁头,转动。   方轶楷看着她慢腾腾地开门,轻手轻脚拉开门,再推着轮椅一点一点挪出来。   夜风吹得她打了个哆嗦,轮椅停在门前,不再向前。   心脏跳动得激烈而快速,几乎要从她胸腔里蹦出来,不知是在忧虑自己的大胆行径,还是害怕方轶楷真的就这么掉了下去。   他果然信守承诺,只在胳膊累到不行了,才换了只手悬着。   孟存汝看得不忍,嘴巴张到一半,又把话咽了回去。方轶楷还有闲心聊天:“这是什么,文竹吗?”   孟存汝不由自主给他带得转移了注意力:“是观音竹。”   方轶楷又换了只手,纤长白皙的手指和黑色的栏杆形成鲜明对比,绷紧的肌肉下满满地都是力量。   那力量现在关在笼子里,被这溶溶的月光照耀着,好似也沾染了它的温柔。   “我是真的不懂,你为什么非得缠着我……”   方轶楷“啊”了一声,又换了一下手:“我也不懂啊——你真不喜欢我吗?假如,我那天没喝酒呢?”   孟存汝抿紧了嘴唇,方轶楷自顾自笑了一会儿,又说:“你那么喜欢他,我是他送你的,不能爱屋及乌吗?”   孟存汝下意识把身体往后贴在了椅背上,防备而又无力地反问:“哪个他?”   方轶楷眨了下眼睛:“那就没有他,没有他,换成我好不好?”   说话的时候,他又把左手重新换成了右手,手上似乎除了点汗,在栏杆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孟存汝觉得可笑又可气,既想一砖头拍在他手上将人逼下去,又想一把将人拉上来。这样的话题太危险,这样的游戏也叫人心惊胆战。   “我已经快订婚了,”她开口道,“你不看新闻?”   方轶楷的眼神变得促狭而嘲讽:“那你为什么要开门出来?”   孟存汝被他的话噎住,方轶楷将左手伸上来也抓住栏杆,脸仍旧在栏杆外面,被装饰护栏割裂成两半:“就算结婚了,你们就真是夫妻了?你知道他这几天在哪儿?和什么人在一起?你真需要这样的丈夫?”   “那也和你没关系。”孟存汝打断他,“他跟我结婚,是因为嘉盛,你呢?你大半夜不睡觉,跑来玩这样危险的游戏,为了什么?”   方轶楷回视着他,瞳孔里倒映着她的影子,半晌,垂下眼睛:“不为什么,就像你会开门出来一样。”风把他的t恤吹得紧贴在背脊上,头发也遮蔽了眼睛,“很难理解吗?”   他这一声答得毫无逻辑,孟存汝却想起来当年的方小满,眼眶通红,一面凶狠异常,一面可怜兮兮地说:我很干净的,孟小姐。   孟存汝知道不少艺人都曾经有过不大光彩的过往,舞台上越是鲜亮,回忆也愈加阴霾遍布。   面前的方轶楷像没有翅膀的白鸟一样,靠着手臂高挂在半空,衣摆翻飞。   空有一个凌空欲飞的姿态。   但他原本可以不这样的,当年不用,现在也不用,他的路多得是,宽阔得很,却魔障一般非要从她这里开道。她想起自己那深埋心底的秘密,一日一日,随着简明的一颦一笑开花凋谢。   那花一年四季都能开,也随时都可以凋敝。   不知他在心里种了什么,遮蔽了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   孟存汝长叹了口气,推着轮椅往房间内挪动,方轶楷没阻止也没上来,仿佛已经完全消失在了夜色里。   她猜测他是沿着公寓墙上的管道爬上来的,一面想着要加强安全措施,一面又忍不住想象他穿着白t,赤着脚轻松自在地在墙上游弋的模样。   像只白色的壁虎,还没有尾巴。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i姐的地雷~~~   第三十章 捉弄   小季早上起来敲门,意外发现孟存汝坐在轮椅上,盖着薄被,靠着玻璃门睡得沉沉的。   我没把人搬上床?   小季迅速否认了,被子还乱着呢,肯定睡过的。   她赶紧把人摇醒:“Boss,你怎么睡这儿?!”   孟存汝有些茫然地张开眼睛,晨光朦胧,照得她晕乎乎的,半晌才找到借口:“啊,床上有点闷,下来坐坐。”   小季囧着脸点了点头,有心想问问她怎么爬到椅子上的,猛然想起夜里那一声巨响,就把话咽了下去。   昨晚就问过了,人不要自己管——躺着和坐着差别那么大?   孟存汝扭头去看露台,观音竹沐浴在阳光下,绿得发黑,张扬挺立。黑色的栏杆上早已不见人影,一点儿痕迹也没留下。   她下意识想要出去,往下看看楼底,又安慰自己说:他既然能够安安全全地爬上来,肯定也能成功下去的。   小季也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看,只看到白色的云絮飘在湛蓝的天空中,缓慢地向着日光鼎盛处飘动。   没过一会儿,护理来领孟存汝去洗漱,收拾完来到客厅,蓝菲菲已经妆容整齐地坐沙发上接受摄制组采访了。   见孟存汝进来,蓝菲菲冲她笑了一下,继续对着镜头说:“参加这个节目,其实也学到了很多东西吧。我还是第一次跟人拼床睡觉,也是第一次这样厚着脸皮跑去对陌生人说‘我就是那个拍电影的蓝菲菲,能不能把你们家的电子秤卖给我’……对的,不靠经纪人帮助,独立完成了很多事情……”   小阿姨在厨房忙碌着,孟存汝推着轮椅到了中厨房门口,这才发现西厨房还有个人——方轶楷套着条格子围裙,正忙着把一格烤好的小蛋糕从烤箱里取出来。   见她进来,抬头笑着道:“早啊。”   孟存汝的视线落在他带着手套的手掌上——就是这双手,白皙,有力,紧紧地抓在黑色的栏杆上。   “早。”   方轶楷夹了只小蛋糕放到小瓷碟上,递过来:“尝尝。”   孟存汝咬了一口,烫得舌头都发麻,有些狼狈地快速咽了下去。   方轶楷一边摘手套,一边笑着问:“有这么好吃吗?”   孟存汝捂着嘴巴摇头,护理赶紧倒了杯冰水过来,又热又凉,简直冰火两重天。一直到吃饭时候,那钝钝的痛感还残留着。   蓝菲菲看她表情不对,追问了好几遍,得知她是吃方轶楷的蛋糕烫伤的,笑得花枝乱颤。   吃过饭,蓝菲菲这趟任务也算完成了。凯莉给两个摄制组的工作人员都准备小礼物,直接送到楼下,放进了车后座去。   蓝菲菲隔着车窗跟他们道别:“Miriam,下次来纽约,记得要给我打电话。”   孟存汝笑着同她挥手。   蓝菲菲又向方轶楷道:“alex,你也要加油,天娱是个不错的平台,是个好老板哦。”方轶楷手插着兜,只低头笑了笑。   送走摄制组的人,凯莉松了口气:“总算走了。”   孟存汝诧异地抬头:“怎么?”   “压力很大啊,”凯莉揉揉肩膀,“这些人啊,最不知好歹了,Miriam你也是的,居然真让他们进星公寓。”   “本来就没什么好神秘的,免费广告,干嘛不用——总比带他们去南园好吧?”凯莉嘟囔了一声:“说不过你。”   她们走了两步,才发现方轶楷还跟在她们后面。   孟存汝扭头看他:“我们要去天娱了,有工作,你……”   方轶楷微笑:“我去车库取车。”   方轶楷的车子底盘极高,从车身到车座都是一色的黑,凯莉看着他和车子开出星公寓大门,向孟存汝嘀咕道:“这样年轻,怎么开这么死气沉沉的车子哎。”   孟存汝没回答,仰头去看身侧高耸的大厦。   银色的大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直刺入云端一般。可是她知道,哪怕站到了顶楼,把所有的天窗都打开,也只在潮湿的清晨,才会有一些白雾萦绕在脚下的空中。   和真正的苍穹,还远隔着千万公里。   一样是水泥铸就,一样看不到地平线之外的风景,只是因为高,更加寒冷,更加不敢随意将身体探出窗外。   她想起方轶楷毫不犹豫跃出栏杆的模样,仿佛外面不是万丈深渊,而是柔软舒适的草坪。   她是没有这样的胆子的,哪怕不是二十余层的高楼,哪怕只是南园的那个小小阳台——下面有多次的玫瑰、有带棱角的石头、有树丛一般高大的路灯……   凝视高处的时间久了,眼睛受不了强光的刺激,不得不低下头。凯莉撑伞替她遮住阳光:“我们也回去吧,刚才小思来电话……说程总在公司等你。”   孟存汝一愣,呆了半晌,点头:“那回去吧。”   司机把车子停好,小季推着她进了车厢,把轮椅固定好,关好车门。   。   程远琮是带着母亲黄慧的爱心汤来的。   小思没胆子放他进孟存汝的办公室,更不敢将人随便撂在走廊上,照例让他在小会客室等候。   小季推着孟存汝一出电梯,他就从会客室出来,一面跟着她们往办公室走,一压低声音问:“你去哪儿了?打你电话不接,孟叔叔说你昨天不在家住,接待什么大客户,忙得直接住星公寓去了?”   孟存汝忽略了其他问题,只挑了最容易回答的那一个——掏出手机看了眼,解释:“没电了。”   凯莉和小季都知趣的回避了,程远琮知道问不出什么,心道:你不说,我不会去查吗?面上却一片息事宁人的平静态度,拧开汤罐道:“我妈做汤做上瘾了,不过味道还是不错的,连远琳都说好吃。”他一边自卖自夸,一边把汤盛好,端到孟存汝桌前。   孟存汝看着微微泛白的浓稠汤汁,伸手要去拿汤匙。程远琮抢先拿了起来:“你右手受伤,不方便,我来吧。”   孟存汝抬头看他,他也认真地回看过来——程远琮的眼睛像母亲黄慧,眉毛却与父亲一模一样,长眉大眼,倒映着她苍白而茫然的脸。   孟存汝不由自主想起另一双眼睛,一样的深邃有神,一样认真而执着。   程远琮的身后是她办公室的深色沙发,而昨夜的方轶楷身后,是天风浩荡的无尽夜空。   一个熟悉安稳,一个神秘危险。   她想得皱起了眉毛,连嘴唇都抿了起来。   你真的需要这样的丈夫吗?   没有他,就只有我好不好?   你在外面,我也在外面。   ……   程远琮初时觉得有趣,渐渐就发现她的眼神焦点已经涣散了,明明人还在眼前,心思却不知飘去了哪里。   他唤了一声“存汝”,舀起半勺温热的汤水,送到她嘴巴:“发什么呆呢,喝汤。”   孟存汝蓦然回神,往后仰了仰:“我自己来吧。”   程远琮将勺子往前递:“怎么跟小孩一样,张嘴。”   孟存汝只得张嘴喝下,温热的液体接触到早上烫伤的舌头,疼得她迅速皱起了眉头。   程远琮愣了下:“这么难吃?”他不大相信地看了眼汤碗,试着又舀了一勺,自己喝下去,“挺好喝的,也不烫呀。”   孟存汝捂着嘴巴摇头:“汤很好喝,是我自己把舌头烫伤了。”   “烫伤了?”程远琮的注意力果然转移了,放下碗凑过来,“我看看严不严重。”   孟存汝皱着眉直往后退,程远琮不依不挠地紧跟上两步,将人和轮椅堵在自己和墙壁之间,俯身拉住她胳膊,几乎把人圈进怀里:“看一下而已,搞得这么紧张干吗,怎么跟小孩一样。”   孟存汝徒劳地挣扎了两下,突然朝着休憩室喊道:“小季!”   小季人虽然回避了,一直留意着这边动静的,孟存汝一出声,她就奔了出来:“Boss,怎么……”   她尴尬地看着几乎整个都扑到自家老板身上的程远琮,程远琮倒是挺自然的,一点没不好意思地样子,顺着她的问话道:“你们老板的舌头是怎么烫伤的,吃过药没有?”   孟存汝给他这样圈在怀里,脸涨得通红,又喊了一声:“小季!”   小季也很为难,要是以前,她肯定二话不说就把人扔出去的。可这次回来,戴静特地拿着程远琮一身狼狈地在车祸现场“宣布婚讯”的报纸教育过她的:夫妻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合,外人可千万不能瞎掺合!   看程远琮那表情,果然一点不下流,完全是关心家人健康的好丈夫的模样。她走上前几步,犹豫着道:“你先把……把我们老板放开吧。”   程远琮这才站起身,人却没往后退,孟存汝几乎整个都被他挡住了,轮椅也被卡在人墙之间动弹不得。   小季硬着头皮问:“Boss,没事吧?”   孟存汝没吭声,隔了一会儿才向程远琮说:“你让开,我要工作了。”程远琮到底不是无赖,规矩地让开了。   孟存汝把轮椅挪回到办公桌前,他便在一边站着。   孟存汝翻了两页文件,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搅得她心神不宁,只得找借口让人过来隔开他:“小季,你扶我到那把躺椅上去。”   小季好不容易听到个比较容易执行的命令,刚要上前,程远琮先一步弯下腰,伸出双手揽住了她:“小季是姑娘啊,我这么大一男人站你边上呢。”   孟存汝整个人都僵硬了,身体腾空的一瞬间,因为恐惧而下意识揽住了他脖子。程远琮那带着浓浓笑意的嘴角、眉眼,都近在咫尺,连呼吸声都那么清楚。   孟存汝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捉弄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没更,捂脸…   明天早上会早点更新~~   第三十一章 假期   躺椅其实就在几步开外,孟存汝却觉得这点路远得仿佛时间都停滞了。小季倒是想帮忙解围的,可她就是再有本事,也不好意思跟人男朋友抢人抱。   而且看孟存汝那样,手都揽他脖子上了,也配合的嘛。   程远琮将人安全送达,轻轻松松放到椅子上,人却没马上起身,弯着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好了,松手吧。”   孟存汝有些僵硬地缩回手,垂着眼睛看他挽起的袖子。   程远琮是真逗上瘾了,凑得更近,呼吸都喷到她脸上:“看什么这么专注?”孟存汝没受伤的那只手握了下拳,松开,又握紧——那张脸离得极近,气息交融,嘴唇都快贴到她鼻尖了。   她张了张嘴,没再喊“小季”,手抬了起来,“啪”的一下打在他右边的脸颊上。   程远琮脸上还带着笑,这从天而降的一巴掌又重又突然,抽得他整个人都呆了一下。小季这还是头一遭看到自家老板动手打人,知道她这是真怒了,冲到躺椅边警惕地隔开两人,拉起了偏架:“有话好好说哎。”   先动手的孟存汝被她护在了身后,程远琮脸色铁青,站了半晌,转身往外走,走到门边又折回来,指着小季逼问:“你见过这样的女人?我是她未婚夫,不是夜店遇到的流氓!”   小季板着脸,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   程远琮吼完,自己也觉得有点丢脸,又缓下语气说:“你给我道个歉,我就当没这个事。”孟存汝靠在椅子上,连头都没转一下,明显没有要给他台阶的意思。   程远琮也是从小宠着大的,什么时候轮着他做低伏小?既然没有台阶,那就不下来了,汤罐什么也不要了,拉开门气冲冲往外走。   迎面撞上简明过来,更觉得怒发冲冠——青梅竹马,了不起啊!   一边不屑,一边又觉得,要是他简明在那种情境下,没准自己未婚妻直接就投怀送抱了。这一想法突然又猛烈,简直直击心脏,是个男人就忍不住。   简明最近也正看他不爽,遥遥往见他脸颊上还没消退的红印,先想到的是,这只花蝴蝶又惹什么风流债了。   天娱现在敢打他程远琮的人,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既然从总经办这边出来,那动手的肯定就只有孟存汝了。   孟存汝什么人,那可是连吵架都瞪着眼睛试图拿眼神杀人于无形的姑娘。搞到她都忍不住动手打人了,可见事情有多严重,程远琮有多混蛋!   简明想也不想,直接就拽住他:“你当这那儿?看过门口牌子没有,这是嘉盛的地方!”   程远琮被他这么一拽,火气蹭地就升级完成质的跨越了。   “我当然知道这是嘉盛的地方,倒是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孟嘉山的女婿,你算什么?总经理助理?那也就是个助理——存汝的家是我的家,可不是你的家。”   简明抬手就要揍他,被冲出来的凯莉死死拉住,程远琮冷笑:“心虚到要动手了?没办法,谁叫你们家没我们程家有钱,人卖女儿也不选你!”   简明把手机直接砸了过来:“卖女儿?你买得起?!你做梦呢,你什么德性我还不知道,你会想结婚?怕老子把中润给你兄弟吧,成天装模作样地来这边献殷勤——你才是被卖的那一个吧!”   程远琮脸皮厚,一点儿不带含蓄的:“我被卖?你见过这么潇洒自在的被卖,有种让她来管管看,看管的住管不住!”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云尔,晚上有没有空?”不到一分钟,定好了酒店约好了佳人。   简明冷笑:“管你,你也配。”说完,挣脱凯莉的手臂,用力地在孟存汝紧闭的办公室大门上踢了一脚,转身离去。   程远琮通完电话,心里也有点后悔,但那扇对他紧闭的房门又一次提醒了他未婚妻子对这桩婚姻的态度。   简明的话虽然刻薄,却一针见血,契约精神也好,懒得浪费心力也好,孟存汝确实不管他。   。   简明踢门的声音又沉重又响亮,小季没敢去开门,孟存汝跟什么都没听到似的,靠在椅子上,拿着笔缓慢地在文件上签字。   她不是左撇子,用非惯用手当然不如惯用手那么方便。   外面的吵闹声里面当然也隐约可闻,起码监控屏幕上就清晰地显示着简明和程远琮的一举一动。   孟存汝连头都没抬一下,简明踹门之后,她甚至把监控直接关掉了。   安冉冉很快得到消息,拎着小包急哄哄赶来——简明在电话里把程远琮形容得凶恶又无赖,她是真以为好闺蜜吃了大亏了。   甚至想到了套麻袋把人狠揍一顿的报复手段。   孟存汝三言两语把事情解释清楚,安冉冉一时有点难以接受:“你打他……因为他捉弄你?”   未婚夫妻啊,一点儿小情趣而已,要不要这么较真?!   安冉冉在屋子里兜了一圈,然后蹲到她面前:“真觉得他这么难以忍受的话,不如大家敞开来谈一谈。”   孟存汝破例没有反驳,只沉默地看着已经被自己关掉的黑色监控大屏幕。   程远琮走了,简明当然也走了。   有些情绪,掩藏久了,就成了习惯。泥牛入海杳无音信,对于没有亲眼见到的人来说,泥牛就是不存在的。   简明不知道,安冉冉不知道……孟存汝不由自主又想起方轶楷那句:没有他,只有我好不好?   这个“他”深埋在心底,与现实里的简明越来越遥远,与她自己也越来越遥远。   但毕竟是自简明身上分离出来的,连筋带血,一样的面孔一样的声音,每多看一次就多一分物是人非的心恸。   那个“他”曾经拉着她和安冉冉从庄园的小院门上爬过,曾经拉着性情温和的小矮马和她一起在英国阴霾的天空下漫步咒骂形影不离的保姆,曾经一拳将个头高大的高年级女生一击打翻在地……   现在的简明仍然会站到她和安冉冉身前,依旧和十几年的男孩一样,不属于任何人。   有时候,不改变即是改变。   长大的男孩当然不会单纯如往昔,当年的他会给出“别哭了,以后谁欺负你我就揍谁”的稚嫩承诺,会抱着满脸泪痕的女孩安慰,“你不喜欢新妈妈,以后就住我家——我爸爸听我妈妈的话,我听你的话!老师说,好男人就应该听女孩子的话。”   那些“承诺”飘散在时光里,再也无处可寻。   她甚至还在手札里保存着儿时简明拿蜡笔画的那幅“私奔地图”,起点到目的地相隔几百米,障碍大约是两堵半人高的围墙和一只粘人的拉布拉多犬。   简明和安冉冉都曾看到过那张艳丽的小地图,却没人想起到底画得是什么。   孟存汝固执地保存着这些小玩意,在备注里写了“梦想”两个字,心里却明白:那是他们孩童时期的自由与承诺。   大家都长大了,只有自己还留在原处。   。   蓝菲菲的新一期真人秀如期播出,果然如她预期一样独占头条。   光一个人气惊人的方轶楷就够给她拉关注度了,嘉盛小老板破天荒的私人生活大曝光更是让广大媒体和八卦群众好奇不已。   原来星公寓是这样的,原来土豪的私人生活是这样的,原来土豪也是会被烫伤的……方轶楷从钓鱼的小帐篷里“应召”而出的镜头更是让人又惊艳又震撼。   帅哥真是怎么拍都好看,土豪果然随便弄个召唤兽都是大腕级别的!   与此同时,方轶楷之前在南园附近放灯的举动又一次被拎了出来——南园,那也是嘉盛的产业吧!   不过,笃信“真正的潜规则是不会这样公开主动暴露给我们看”的群众还是不少的,纷纷反驳嘉盛不过是要借着蓝菲菲和方轶楷的人气给嘉盛天娱打个广告而已。   至于方轶楷,看看人家这次意外出镜,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明显准备充分,显然不是什么偶遇,而是经纪公司策划好的一次宣传造势。   方轶楷主演的《罗成》票房成绩一般,接下来可还有新片要接,有新专辑要发呢。   新专辑好巧不巧,正好是嘉盛天娱在做呢。   世界上真有这么多巧合,显然不可能,炒作嘛,互惠互利么,大家都懂的。方轶楷也在上通告时坦言:“Miriam是个很好的老板,认识她是真靠缘分——对,我先跟程哥认识的……”   看,还是人未婚夫自己牵线搭桥的。   程远琮看了新闻,又郁闷又无奈,一点没错,确实是他介绍的。不过看镜头里两人的相处模式,似乎比跟自己要显得亲昵?   他已经很久没去过天娱了,连黄慧的电话都不接了,明白表现出对这桩婚姻的不满。   他程远琮难道还真靠着她孟存汝才能拿到中润?   程远琮一边疏远未婚妻,一边卖力工作,同时也恢复了四处留情的习性。他不主动,孟存汝也乐得轻松,还因为身体原因跟孟嘉山告了个长假。   简明实在猜不透女孩子的心思,拉着安冉冉分析半天,最后也只能由着她带着小阿姨和小季、戴静上了南去的飞机。   戴静对这趟行程是真不赞同的,在T城,孟存汝再和程远琮闹别扭,安全她还是有把握的。现在这样贸贸然往南边跑,戴静是绝对不相信她会安安稳稳呆在私人海滩里不外出的。   她和小季两人随行,上飞机前还是安排了几个信得过的人手坐另一个航班提前转机赶往目的地了。   看看落地后的第一站,香风饭店。   既不是自家的产业,也不是有过合作的地方,甚至在本地酒店里都不算最出名的——孟小老板这回是铁了心要任性行事了!   孟存汝的身体好了不少,已经能离开轮椅拄着拐杖慢吞吞地四处晃晃了,吴安琪也是随行人员之一,架着墨镜瞅着她背影跟小阿姨嘀咕:“Miriam今年大变样,是不是?以前和没有这样任性。”   小阿姨还是很护短的:“女孩子就是要娇气点的,不趁着这几年开开心心玩够,结了婚,心思就全到丈夫孩子身上去了。”   说孟存汝的心思会转到孩子身上,吴安琪是信的,转移到程远琮身上,吴安琪在心里直摇头:程远琮,恐怕还不及那几本厚厚的手札里的随便一张老照片重要。   孟存汝不知他们私下的议论,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拄着拐杖挪到阳台上,看着眼前湛蓝的海水和金色的沙滩,长长地舒了口气。   不远处有人在玩沙滩排球,穿着泳衣泳裤的健康肉体在阳光下奔跑、跳跃,靠近小山丘的山道旁,一辆山地车飞快地直冲下来,骑手的脸被运动眼镜和帽子遮掩着,车轮上不断翻滚的火焰的花纹。   孟存汝放下拐杖,把身体微微探出阳台外。山地车上的人似有所觉,车速变缓,停在了山道边的护栏上,也像她一样把身体半探出来,快速地挥了挥手。   夏日炎炎,她的假期也终于来临了。   第三十二章 失踪   吃过晚饭,小季节扶着孟存汝到沙滩上散步。   傍晚的沙滩上热浪散去,椰风徐徐,不远处还有人燃起了篝火,人影憧憧。   孟存汝在靠近马路边的沙滩上走了几步,便跃跃欲试地想往篝火堆那走——这时海水已经开始涨潮,涛声响亮,被岸边的这一簇火光衬托得格外阴森。   小季拽着自家老板的胳膊摇头:“在这儿走走就行了,那边风大。”   孟存汝明显不高兴了,虽然不乱发脾气,可这样挣脱她,摇摇晃晃往前走的样子更加叫人担心。   篝火堆边几乎清一色的少男少女,孟存汝走得近了,便有人热情地让出空位请她一起坐下。小季不放心,也跟着一起坐下来。   孟存汝把拐杖放到身后,向给她让位的男孩道谢。男孩有双明亮的眼睛,皮肤黝黑,一边对着瓶子喝啤酒一边笑着听她说完,然后说:“不用客气,我们也互相不认识。”   说完,从身后的啤酒箱里拎了瓶湿漉漉的冰啤酒出来,递给孟存汝。   小季眼皮直跳,小声像孟存汝道:“不能喝啊,Boss!”   孟存汝就跟没听到似的,学着他的样子去咬瓶盖,男孩哈哈笑着给她鼓掌。   他们围成的圈子中间有一大片空地,之前一直是一个高个男孩在中央玩倒立,这时换了一个瘦瘦的女孩,带着把吉他,上来就先是一段民谣solo。木吉他音色浑厚,伴着海浪声和笑声,有种奇异的和谐感。   女孩弹得随心所欲,听得人也并不十分专心。孟存汝很快把一瓶啤酒喝完,男孩又给小季递酒,小季严肃地摇了摇头,并且硬是挤到了两人之间坐着。   男孩于是得意地跟身边晃着脑袋在沙地上写字的女孩说:“我魅力真大,说了我是黑马王子吧!”   魅力你大爷!   小季板着脸默默吐槽。   孟存汝似乎有些醉意,把脑袋靠在她肩膀上,闭着眼睛说:“小季,你带口香糖了吗?”   小季摇头,“不舒服的话,我们早点回去吧,回去让小阿姨准备醒酒的东西。”   孟存汝摇头,过了一会儿说:“你去给我买瓶水吧,我喝点水就回去。”   沙滩上是有便利店的,但是距离实在有些远,小季四下张望,实在不敢把人这样单独留在沙滩上,硬是拖着她起来,背着人往便利店走。   才走了几步,孟存汝就不干了:“你顶得我胃难受。”   小季只好把人放下来,孟存汝径自在沙滩上坐下:“我在这儿等你。”小季瞪着她,这是要疯啊,Boss你不要这么欺负我啊!我还有一个老板呢!   戴静要是知道她把孟存汝一个人扔在沙滩上,不管出不出事,回去肯定是要挨训的。   她四下望了望,装作妥协转身,迅速从衣服里拉出通讯设备向同伴呼救:“我去便利店,Boss交给你们了啊!”   她们出来时,戴静确实还在沙滩上留了两个人——实在是最近的孟存汝太不叫人放心。   小季得到确定的回复,才敢真正放开脚步往便利店走,临到店门口回头一看,孟存汝一个人和拐杖一起坐在沙子上,已经看不清表情,但轮廓依旧是孤单而乖巧的样子。   小季于是转身进入店内,才在货架前拿好水,手机就响了。   “你说什么,不见了?”小季一愣,扔了水就往外跑。   不远处的篝火堆仍旧明亮,孟存汝刚才坐过的沙地上却已经没了人,脚印倒是有一串,笔直地通向附近的椰树林。   戴静留下的两个人已经找了一圈了,小季问起来也只能尴尬解释:“我们一直跟着,她拄着拐杖往这边走过了,一直都是看得到的。”   “那现在人呢?”小季简直要崩溃了,一直看得到的,一直看得到怎么现在就看不到了?!   沙地上还有脚印,再往山道上去,已经是水泥路面了。   道旁的草坪上似乎扔着什么东西,他们走近了,才发现是孟存汝的拐杖,和一张写了字的便条。   “明早回酒店,勿念。”   勿念你妹啊!小季捏着便条颤抖,恍惚已经看到戴静沉下来的黑脸。   而且,没了拐杖,要怎么行动——等等,拐杖?!   小季四下检查了一遍,不得不确信,自家老板这一次抽身偷溜显然是有准备的,居然还有接应的人!   风呼啸着从耳畔吹过,像是大自然的引擎声。   孟存汝坐在摩托后面,眼前是青年在风中张扬狂舞的头发——他没戴头盔,她也没戴,风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山道上路灯间隔很远,总有一段路是需要靠车灯来照明的,经过林木茂盛的区域时,还会惊起一些已经归巢的山雀。   车子沿着盘山公路不断攀高,终于在山顶上停下。   海边的小山其实并没有多高的海拔,但是在夜晚的时候站在山上朝下俯视,还是很有冲击感的。   方轶楷扶着她下了车,领她到草地上坐下。   孟存汝规矩地坐好,有些兴奋,又有些警惕。方轶楷忍不住道:“害怕就别出来呀,干嘛这么折磨自己?”   孟存汝摇头,探头去看山坡下蜿蜒的山道。   在路灯的照耀下,它们像是盘旋在山腰上的灰色飘带。夜色已经渐渐浓重起来,身下的草地上开始有不知名昆虫鸣唱。   长声的,短啼的,各自为政,喧哗不已。   方轶楷又去摩托车那捣鼓,拎过来一些矿泉水和自热饭菜。孟存汝看着他把应急灯打开,拆开自热饭菜的包装,倒出矿泉水,将饭菜包好加热。   方轶楷瞥了她一眼:“没有见过?”   孟存汝盯着自热水包看:“见过的——你没吃晚饭?”   方轶楷指指摩托车:“车子运来的路上出了点意外,这破车还是我拿下午的山地车抵押才借到的,哪儿有时间去吃饭。”   孟存汝“哦”了一声,想起他骑着车子自山道冲下的样子,没再继续问,两人便沉默下来。   方轶楷带来的自热饭菜是随便在附近超市买的,口味单一,只有最基本的雪菜炒饭,加热后的炒饭虽然冒着热气,卖相却一点儿也不好。   他吃得很快,不是那种因为饥饿而导致的快速,单纯只是效率高,连嘴巴都没有张很大——又或者说,漂亮的人天生就是这样幸运,无论做什么都是赏心悦目的。   孟存汝看了看时间,8点52分,时间快到了。   方轶楷显然也注意到了,快速地把吃过的饭盒筷子收拾掉,扶着孟存汝找了一处方便观看的地方。   手指从她胳膊上离开时,他甚至能感觉到她身体微弱的颤栗。   这在刚才他要求她扔了拐杖上车时候就已经觉察了——孟存汝实在是一个很爱从过往里吸取经验教训的人。   只是这么循规蹈矩,观念死板的人,居然还是跟着自己出来了,方轶楷觉得又可笑又可悲。   人心不足蛇吞象,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   没钱的要发财,有钱的还偏就喜欢穷折腾。   孟存汝脸上倒是很镇定,从她坐的地方往下看去,正好可以看到最崎岖的那一段山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山道上陆陆续续开始有人聚集。   9点整,上山下山的路都被人自发封道了,方轶楷等得无聊,突然道:“吃过草根吗?”孟存汝“咦”了一声。   方轶楷掏了把小刀出来,走到一边的草丛中挖了一会儿,带出来一根裹着泥沙的肥壮草根。他就着路灯的微光,把粘了泥土的外层薄膜剥掉,露出白色的草根。   “尝尝看?”   孟存汝接了过去,方轶楷做了个往嘴里塞的手势:“挺甜的。”   她犹豫了片刻,将草根放入嘴中,轻轻嚼了两下。   确实有甜味,但是更多的是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方轶楷看着她谨慎的表情失笑,刚张开嘴,下方传来沉闷的引擎声。   有人大声喊:“必胜,饿狼必胜。”   时间不偏不倚正好9点一刻。   孟存汝含着草根,微微俯身,就能看到山道崎岖处,两辆并行的跑车时隐时现地山道上穿梭。   引擎声越来越大,欢呼声也越来越响,白色的跑车终于开始超车,每一次漂移都紧擦着山壁,先是一个车头,最后是一整辆车,冲上山顶的小平台时,他已经整整甩开对手两个车身了。   围观的男男女女冲上去祝贺,方轶楷仍旧陪着孟存汝已经坐在暗处。   “觉得好玩不?”   孟存汝不答,他又问了一遍,她于是答:“大约是吧。”方轶楷没听清,“什么?”   孟存汝笑笑,转头去看正被人簇拥着的车手。   于他来说,应该是很开心的吧。   可这并不是她所追求的自由,这样大张旗鼓,原来只是来围观,她隐隐地有些失落。   只是要看这样一场地下赛车的话,她压根没必要冒那么大险,带着小季等人,坐了轮椅大摇大摆来看,只会更方便。   第二局比赛很快开始准备了,刚才输掉的车手下了车,在路基边坐着,方轶楷看了她一眼,缓缓地站了起来。   孟存汝惊讶地看着他,他笑了一下,低声问:要不要一起?   孟存汝的心跳蓦然加速了。   第三十三章 私奔   车灯晃得人晕眩,孟存汝犹豫着把手放入方轶楷掌心,试着站了一下,没能爬起来。   是了,腿还没好,走不了。   方轶楷皱了下眉,往前一步,微微俯□,手从她膝弯穿过,之前握着她的手也搭到了她背上。   孟存汝的手在他胸前抵了一下,却在触及不远处已经重新停好的赛车时停滞了——方轶楷没有马上把人抱起,询问似的看着她。   孟存汝回视他,那双眼睛里满满的都是自己和车灯的倒影。   她垂下目光,单手揽住他脖子。   方轶楷弯了弯嘴角,抱起人朝着山道走去。   外号“饿狼”的青年显然已经等了很久了,见他抱着人出来,嘹亮地吹了声口哨,低头和身边人说了声,很快有个和孟存汝体型差不多的女孩越众而出,跟着他上了车。   方轶楷拉开车门,把人放进副驾驶座。   孟存汝由着他帮自己扣上安全带,各种情绪纷至沓来。   不应该,不可以,不能够……   方轶楷驾驶座的拉开车门,熟稔地坐了进来。   “害怕的话就别看外面——看我吧。”   孟存汝没有说话,充作裁判的一个青年站到了两车中间,双手高高抬起——手放下的瞬间,两台车子离线的箭一样冲出。   汽车引擎的声音,道旁人的欢呼声,孟存汝的右手受伤,只好用左手紧抓着椅座。初始的下坡山道都不是很陡峭,两台车子都没有加速到极限,并驾齐驱行驶。   方轶楷甚至还有空腾出一只手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快到弯道了,深呼吸啊——”   孟存汝看了他一眼,转头看向前方。前方是一处明显的U型弯道,方轶楷的车子在外车道,是个超车的好时机。   内车道的饿狼显然也知道这点,卡着位置提升了速度。   孟存汝下意识扭头看了眼身侧的方轶楷,窗外漏进的路灯光线正好洒在他的额前,黑色的发丝被照得有些泛黄,眼睛里流光四溢,白皙的手掌抓着方向盘快速打轮……   两部车子几乎同步漂入弯道,孟存汝稍一侧头,就能看到对面饿狼那张一样被路灯照得发白的脸庞。   她的手心全是汗,心脏因为高速飞驰的车子而砰砰乱跳,眼睛里却迸射出喜悦和肆意。   她甚至想降下车窗,感受一下夜风将如何狂烈地扑刮到身上。   U型弯道之后,就是她在山顶上俯视时看到的那段坡度很大的连续弯道,俯视的时候不觉得恐怖,坐在车上才觉察到身临其境的危险。   内车道与山壁靠得近,外车道几乎就是在悬崖上飞驰。   入弯的时候,饿狼的车速明显降下不少,孟存汝却觉得身下的车速又小小地提升了一下,车轮打滑,车身重心再一次开始移动。   车子漂移入弯的瞬间,饿狼的眼神往这边飘了一下,但是他已经提前减档……第一个弯道,第二个,第三个……出弯前最后一次漂移,连孟存汝都已经确信必然能够超车成功了。   “饿狼”是饿,而方轶楷是不要命。   不管是入弯还是出弯,方轶楷完全没有减档,速度愈来愈快,一不留神就要冲出护栏,滚落下山。   孟存汝晃得头晕眼花,内脏仿佛都被翻检了一遍,眼前却不由自主浮现方轶楷高坐在黑色栏杆上,背向夜空的模样。   生命于他,到底算什么呢?   黑色的树林在身侧呼啸而过,方轶楷把车子开到了中央,一边速度不减,一边堵死了饿狼超车的空隙。   道旁已经开始出现围观的青年男女了,但是车速实在太快了,孟存汝只来得及看清一晃而过的一个个人影轮廓。   他们在呼喊,在鼓掌,在拍照,甚至有追着车跑了几十米的,方轶楷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他的脸上完全不见了刚才的轻松和惬意。眉头紧锁,身体紧绷,眼睛里放射出奇异的亮光。   孟存汝看得懂这样的神情,那不是恐惧,不是愤怒,而是挣脱一切束缚后的兴奋和喜悦!   车子终于冲过拉起的终点线,红色的丝带横贯挡风玻璃,像是一痕鲜艳的血迹。   赢了!   车外的欢呼声和尖叫声刺激着耳膜,有年轻女孩敲着驾驶座的车窗大喊着向车手庆祝,孟存汝靠在车座上,手还紧抓着椅垫。   方轶楷蓦然侧过头,伸手揽住她脖子——他的连迅速靠近、放大,孟存汝在这一瞬间忘了拒绝,直到嘴唇被噬咬,舌头被吸允,才猛然回神。   他在吻她。   他脸颊上的汗水顺着下巴流淌到她脖子上,唇舌交缠,箍在后颈的手掌用力到要嵌入肉里。这个吻又凶狠又激烈,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甚至没办法腾出受伤的那只手来将人推开,车子因为他突然的动作剧烈一震,熄火了,他身上的火焰却似刚刚被点燃,炙热地朝着她身上猛扑过来。   孟存汝往了退了又退,没能摆脱,牙齿重重地咬下去,登时满口都是血腥味。疼痛并没有吓退入侵者,方轶楷把人揽得更紧,用牙齿咬她退缩的舌头,发白的嘴唇。   剧烈的疼痛下,她甚至分辨不出嘴尝到的到底是谁的血。   耳边是潮汐一样的喘气声,几乎掩盖了外面的小声和叫闹。那个叫“饿狼”的青年在窗口俯□,猛力地拍了几下。   方轶楷这才把人放开,手却仍旧牢牢地抓着她自由的左手,烙铁一样滚烫。   孟存汝靠在椅子上,用力地呼吸,就在刚才,她以为自己就要这样窒息最后流血致死了。   方轶楷把车门拉开,“饿狼”的声音清晰传来:“不要命了吧!下来!”方轶楷抹了抹肿起的嘴唇上的血渍,看着外面的“饿狼”和人群大笑。   “饿狼”嘀咕了句“疯子”,视线落在了坐在副驾驶坐的孟存汝身上,眼神悚然一动。孟存汝狼狈地想要抬手捂住跟方轶楷一样狼狈的嘴唇,方轶楷却死拽着她不放。   “赶紧下来,封道时间太久,警察要来了!”“饿狼”又喊了一声。   方轶楷这才松手下车,大部分视线也随着他的起身而离去,仍旧有不少好奇的目光落在车内的孟存汝身上——她嘴边的血渍实在太显眼了,那哪里是个吻,简直就是动物间的撕咬。   方轶楷在快门的咔嚓声中绕到了车门的另一边,突然有人喊了一声“Alex”,他置若罔闻,抱起孟存汝就往外撤。   孟存汝却听到了那声尖叫,低着头把脸埋进他胸膛里。   手机拍照甚至录像的声音都十分清晰,闪光灯和车灯照得他们几乎睁不开眼睛,“Alex!Alex!”的喊声也越来越大。   “饿狼”领着他们往山下走,愤愤地说道:“还以为这次能赢。”方轶楷不答,抱着她走了一段路,突然回头向那些人道:“照片不要乱发,我正背着公司私奔呢!”   “饿狼”又骂了一声,身后的尖叫声更加响亮,已经消失的闪光灯又响了起来。饿狼不得不回头大吼:“别拍了!拍屁啊!敢出去乱说我开车撞死你们!”   孟存汝一直低着头,那些声音仿佛都与她无关,却又针尖一样摩挲着皮肤。   又麻又冷,再入肉三分,就能刺破血管,挑断神经。   “饿狼”把方轶楷的那辆破摩托藏在了山脚的灌木丛里,还留了个人在看守。方轶楷进去推车,不得不把孟存汝放下,她低着头,有些呆滞地看着“饿狼”就在不远处的鞋子和裤管。   “饿狼”对她显然也有些好奇,刚才只来得及瞥到一眼红肿的嘴唇,隐约觉得眉眼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这时就叼着烟微微弯下了腰,问:“喂,吓傻了?没事吧。”   孟存汝摇了摇头,仍旧没把头抬起来。   “饿狼”于是向方轶楷喊:“小方,她是哑巴?”   “你才哑巴!”方轶楷不客气地回了他一句,“这是我老板。”   孟存汝整颗心都提了起来,“饿狼”也被吓到了,改口说:“老板,对不起啊。”很快朝着方轶楷走了过去,压低声音问,“你带老板私奔?哪个老板?”   方轶楷声音更低,孟存汝实在听不清,只感觉到“饿狼”的语气猛然上扬了一下:“我去啊!”   至于要“去”哪儿,“去”什么,他又沉默了。   孟存汝忍不住朝着方轶楷的方向看了一眼,他正和“饿狼”一起侧身站着,叼着烟,看着黑蒙蒙的山峦发呆。   两人都觉察了他的视线,一起转过来。烟雾缭绕,她看不清两人的神情,只快速地把脸转向了另一边,正好对上一直呆站着的那个男孩。   男孩见她看他,有些结巴地问:“老板,要不要创口贴?”   孟存汝擦了擦嘴巴,果然还在流血。   “饿狼”低低地笑出了声,有些轻佻地说:“开车不要命,泡马子不要脸,你简直就是条疯狗。”   方轶楷没反驳,“饿狼”又说,“行了,我认赌服输,车子归你,不过要晚点转户。”   “可以。”   一根烟抽完,方轶楷没事人一样把摩托推到了孟存汝身边,弯腰来抱她。   她没拒绝,也没办法拒绝——这里唯一认识的人,就是他了。   “饿狼”在身后笑嘻嘻地说:“老板嫂子,小方可不是什么好人,你跟他不如跟我。”孟存汝不答。   “饿狼”又说:“听说你老公是搞房地产的,怎么这么想不开呀?”   方轶楷瞪了他一眼,“饿狼”于是摆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开玩笑呢。”   从见面到离开,孟存汝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一直到摩托开远了,“饿狼”还有些怀疑:“真不是哑巴,还是给吓傻了?”   说完又点了根烟,嘟囔:“有钱的娘们口味真独特,居然愿意跟条疯狗搅合在一起!脸就那么重要?”   说完,侧头对着手机照了照自己的脸。   “特么的我也很帅嘛!”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i姐的地雷~   昨天又更没,争取明天多更点~~   第三十四章 斗殴   手机上的时间指向10点40分,香风饭店屋顶那个扇形的小平台也终于又一次映入眼帘。   方轶楷把摩托停在路边,将人抱下来,才往前走了几步路,吴安琪的声音就响了起来:“Miriam!”   孟存汝有些尴尬地推了方轶楷一把,踉跄着从他身上跳下来。   吴安琪喊完这一声,人就消失在饭店二楼的小露台上了,反倒是门口附近跑出来几个戴静公司的男保镖。   孟存汝的腿还没好利索,不得不靠着方轶楷的搀扶才能站得稳。几个保镖毕竟是男的,没好意思直接上来抢人,只迅速地把人围住了。   吴安琪这才气喘吁吁地冲出来,她后面还跟着一样一脸惊惶的小阿姨和脸色难看的简明。   孟存汝的脸蓦然涨得通红,向着其中一个男保镖伸出手,有些刻意地离方轶楷远了一点。方轶楷却跟完全没看到简明他们似的,亲昵地跟着她往前走了一步。   孟存汝皱紧了眉头,小声道:“你快走吧。”   方轶楷瞥了她一眼,扯了扯嘴角:“终于肯和我说话了?”   从车上那个暴戾的吻之后,孟存汝就沉默得像块石头——要说是高兴,脸上不见一点喜色;要说是愤怒,这时却让他离开。   简明遥遥地就看到紧挨着孟存汝的方轶楷,和两人那伤得有些暧昧的嘴唇。   他人高腿长,很快就超过吴安琪。   孟存汝靠着保镖的搀扶往前走了两步,刚说了句“阿简”,就给他抓着肩膀连人带保镖一起塞给了吴安琪。   吴安琪看到孟存汝嘴角的血痂,低低地惊呼了一声:“Miriam,这是怎么了?”   孟存汝顾不得解释,挣扎着回过头,简明已经朝着方轶楷冲了过去。   那情形,同四年前何其相似。   所不同的是,方轶楷长高了不少,身体也不再像四年前那样单薄。两个人很快扭打成一团,保镖着看了孟存汝一眼,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帮忙。   简明打架从小就有名,四年前那一顿狠揍直接让当年的方小满断了好几根骨头。可这一次,除了一开始的两拳,他竟然没占到多少便宜。   “饿狼”说方轶楷是疯子,其实还算客气。   他把飙车时那不要命的作风带到了打架上面,人家的拳脚不长眼,他简直连手指都锐利得像刀刃。   简明挨了两拳,扭头冲傻站着的几个保镖喊:“都他妈傻站着干嘛?!”   几个人这才一哄而上。   孟存汝被吴安琪和保镖抱住,一步也难行,喊了几声“阿简”之后,就只能喊“别打了”。   方轶楷被这么多人围着,当然不肯住手。简明早气疯了,压根不会听她的。那几个保镖是戴静带来的,戴静的老板是孟存汝,老板发话了,当然只得停手。   方轶楷一被放开,立马翻身农奴把歌唱,拽着前一刻还嚣张异常的简明,狠狠地往他肚子上塞了两拳。   简明郁闷得要命,忍不住狠瞪了胳膊肘往外拐的孟存汝一眼,声音里也都是愤懑不满:“存汝你居然帮他!你脑子坏掉了?!”   孟存汝当然也不想简明挨打,但也开不了口让那些保镖继续帮简明揍方轶楷,只讷讷道:“你们……都别打了。”   吴安琪趁机要哄她回酒店处理伤口:“男人打架很正常了,不打不相识,越打越有交情,我们先回去吧。”   简明居然还得空听到了她们的话,大吼:“谁跟这种垃圾不打不相识,报警!马上给我报警!”   孟存汝独自离开之后,小阿姨他们确实想过报警,但毕竟事关孟大小姐声誉,又怕孟嘉山知道之后大发雷霆,最终还是只联系了简明和安冉冉。   安冉冉这几天去了国外,赶不过来,简明倒是风尘仆仆来了——然后,就这么打起来了。   吴安琪犹豫着拿起电话,孟存汝猛然惊醒,一把抢了过去,拨号,报警。吴安琪清晰地听到孟小老板对着电话说了报警理由:“香风饭店门口有人斗殴。”   几个保镖是有职业敏感性的,立马跟解散似的往隐蔽处站了站,倒是香风饭店自家的保安看不过去,报告了经理问要不要过去拉架。   当地警察几乎是和外出寻人的小季、戴静一起赶来的。   小季一来就扑到孟存汝边上,戴静比较理智,见孟存汝没事,立马就要去拉简明和方轶楷。几个警察叔叔动作更快,已经和饭店的保安一起一边一个把人架开了。   简明被打得眼睛青肿,视线都有些模糊了,拽着保安的袖子还要往前冲,猛然听到戴静和警察解释:“几个朋友闹着玩的,误会误会。”   他脑子这才有点清醒,再转头去看孟存汝,她已经被吴安琪扶着往饭店走了。   方轶楷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往地上呸了一声,嘴里的血腥味更浓郁了。   简明被这一声“呸”刺激得又要发作,保安和小季赶紧拉住他。孟存汝也似乎有所感应,回头喊他:“阿简。”   简明只得作罢。   一回到房间,他就把小客厅摆着的巨大瓷花瓶给砸了。   孟存汝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由着吴安琪处理嘴巴上的伤口。   简明捂着冰袋坐了会,忍不住道:“安琪你先出去,我有话跟存汝说。”吴安琪不为所动:“我是医生,我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出去。”   简明盯着那摩挲在孟存汝唇角的棉棒,眼神刀一样锋利:“存汝?”   孟存汝垂下眼睛,不出声。简明冷笑:“你不怕丑,我也不介意当着别人的面问——你对那个强(和谐)奸犯这么好,要不要我去告诉孟伯伯?”   孟存汝的脸刷的白了,吴安琪也给他这话说得震了一下,拿着棉棒的手明显慢了下来,犹豫着打算起身离开。   孟存汝却道:“安琪,我的腿也有点疼。”吴安琪心里哀叹一声,赶紧蹲下给她检查,手都伸到她裤子上了才想起简明还在一边站着,只得回头道:“简总……”   简明沉默了一会,摔门而出。   吴安琪被那关门声震得耳朵都发蒙,在小阿姨和小季的帮助下把孟存汝搬到床上,认认真真地给她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   除了新添的那些咬痕,倒是没有什么严重的损伤,但这样不安分,确实对恢复有不小的影响。   “一定要静养啊,Miriam!”   小阿姨被她唬到,忧愁地看着越来越不遵医嘱的孟存汝,和吴安琪商量了会,又把轮椅给弄了回来。   简明的伤比孟存汝要严重得多,胸口好几块青紫色的淤血,脸上更不用说,红的绿的青的紫的,简直可以开染料店了。   处理完伤口,小阿姨喊他出去吃夜宵,他指指自己的肿脸:“怎么吃?”   小阿姨向小餐厅努嘴,用口型道:存汝也在呢。   简明知道她是好意,放下冰袋,干咳一声跟着她出去。   小阿姨朝小季使个眼色,两人装着忙碌的样子往外走,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个。简明拉开椅子在孟存汝对面坐下,拿筷子夹了一只素馅的饺子,慢吞吞地吃起来。   孟存汝就跟没看到似的,低头自顾自吃着。   往常也没见她有多好的胃口,今天却似吃不够一眼。   我挨揍就这么让你开心?   都胃口大开了?   简明吃不下去了,把盘子一推,瓮声瓮气地问:“你刚才到底去哪儿了?”   孟存汝看了他一眼,隔了好一会儿才说:“看赛车。”   “赛车?”简明下意识打量她红肿的嘴巴,“赛车靠嘴巴看的?”   孟存汝的脸又红了,放下勺子——她左手的幅度大了一下,把桌边的一只小磁碟也扫落到地上。   “还发脾气!”简明提高了声音,“你知道你任性一回要多少人担惊受怕?你以为我真是闲着没事干从T城跑这里来打架?”   “我不是……”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了,我认识的孟存汝不是这样脑子不清醒,不可理喻的人。你和我说实话,你到底想干吗?你不是要和程远琮结婚吗,你现在跟方小满那种人混一起,图什么?”   “……”   “你要真这么要玩要闹,”简明停顿了一下,“我再帮你找人,就这种货色,要七个八个都不是问题。只要你开口,我一定给你弄来!”   孟存汝猛然抬头:“你又要给我送人?”   这眼神也不算尖锐,不知为什么却让简明觉得她十分的失望,声音也不由自主低了下去:“我不是这个意思,哎——你怎么就这样一根筋呢!”简明有些暴躁地站起来,遮掩自己的无措,“总之你离他远点就好了!”   孟存汝盯着他看了一会,一字一句道:“我要是说不呢?”   简明讶异地看着她。   孟存汝也毫不避让地回视他:“我跟程远琮是有协议的,我给他自由,他也给我自由。”   简明简直哭笑不得:“又是协议,你是给他带坏了吧!他在T城鬼混,你就跑到这里来跟人幽会?”   “不行吗?”   “你……”   “我知道是你好意,你多的是办法,什么人都能给自己弄来,也什么人都能给我弄来。”孟存汝顿了一下,“但是,我不能自己找吗?我眼睛没有瞎,心脏也还正常跳动着,我不能自己选?”   简明看陌生人一样看她,那眼神里的震惊针尖一样又亮又白。   孟存汝自虐一样死死地盯着他眼中的那点亮光,仿佛那是炽热的太阳,又灼热又难以直视:“我喜欢谁,不喜欢谁,跟谁在一起,并不一定要你满意。”   这样咄咄逼人的孟存汝是简明所不熟悉的,他听得有些呆滞,满腔的怒火不知落到哪里去了,只剩一些惶然的寂寞。   半晌,简明才替她找到理由:“……你是在怪我当年做错了事?”   孟存汝终于还是低下了头,他眼睛里的那些光芒实在太过耀眼,引得人鼻头发酸,几欲落泪。   “这和那件事情没有关系。”   简明却不相信,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那我要怎么办呢?我也不知要怎么补偿,报复他,你也不肯。存汝,你这样糟蹋自己,让我很难过——你这是在报复我吗?”   是啊,这是要报复他吗?   拿自己的幸福去报复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怎么听都有些讥讽。嘴唇上的伤口还疼着,腿上吴安琪帮他新换上的纱布也还紧贴着皮肤……孟存汝眼前浮现的,却是方轶楷那双古井一样幽深的眼睛。   简明得不到回答,有些茫然地坐了一会,问:“你吃饱了吗?”孟存汝点头,他便起身把轮椅推到她身边:“那我送你房间。”   他伸手要来抱她,孟存汝下意识避开了,自己扶着桌子站起来,摇晃着坐到了轮椅上。椅子借着惯性朝前滑动了一点,堪堪停在他脚旁。   简明低头凝视着这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姑娘——实在是太熟悉了,她喜欢的东西,向往的生活,想要走的道路。   他曾经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唯二了解她的人之一,可是,她选择跟花名在外的程远琮签订婚前协议,选择栽培污蔑自己名声的小明星,选择和一看就不是好人的方小满深夜外出……   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向着一条他完全陌生的道路越行越远了。   可她的肩膀还是这样消瘦,心肠还是这样的柔软,哪怕只是很普通的一点肢体接触,都能让她羞涩地涨红了脸庞。   简明长叹了口气,扶住她肩膀,慢慢蹲下,轻轻地将人搂进怀里。   这拥抱来的太理所当然,仿佛他们还年幼,还不知情愁相思。孟存汝几乎整个身体都化成了石块,又僵硬又脆弱,一点外物的刺激就能风化成沙一般。   她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心跳,闻到他身上药水的味道,然后听到他说:“怎么这么瘦了,跟个孩子似的。”   孩子两个字,又轻又暖,扣在心房上,发出无奈而寂寥的声响。   情长不过时光,他们都已经长大了。   孟存汝张了张嘴,半天才发出声响:“你还不是一样,脸肿得像馒头。”简明自小就好斗,打架当然有输有赢,脸上肿一块,小腿青一截,也都是常有的事情。   简明放开她,眼睛又一次瞪大:“我是因为你才挨揍的!”   孟存汝看着他那五彩缤纷的脸,嘴角到底还是弯了起来。   她这样一笑,简明也觉得无奈,一边苦笑一边伸手揉她有些凌乱的头发:“越大越没良心。”   这场旷日持久的冷战加“热”战终于算是结束了。   。   小季看着吴安琪把药箱放回到柜子里,再一次检查门窗,调试好房间湿度和温度,这才迟疑着和靠在床头的孟存汝道晚安。   临到拉开门了,小季忍不住又叮嘱道:“Boss,好好休息啊!”   简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孟存汝点头,小季还是不放心,再一次探头问:“真不用我陪你睡?”   孟存汝叹气,干脆放下手里的书,躺平,把床头灯也灭了。   小季这才关门离去。   房间里昏暗一片,孟存汝却睡不着了。   她看着头顶天花板上那模糊的吊灯影子,一遍又一遍的想起简明刚才的那个拥抱。   他的心跳离得那么近,呼吸那么温暖。   方轶楷和那夜风一样的引擎声却像嗡嗡的苍蝇一样反复地来打扰,破坏着她这难得的一小段温馨回忆。   假如自己当时说了实话,说了自己想要的补偿……她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补偿,在收到他送来的“礼物”之后说爱?   即便只有自己一人,即便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她也因为羞耻和难堪而涨红了脸。   如果是方轶楷的话,没准就能理所当然地靠着椅子说出“你要补偿的话,就把自己送给我”之类的话了吧。   她愣了一下,猛然意识到这个名字越来越无孔不入了。   他是个不要命的人,是个疯子,本来就不应该和他去比较的!   可为什么不能比呢,凭什么就只有他可以这么疯,可以不要命呢?   孟存汝甩了甩脑袋,扶着床头的靠枕再一次坐起来,拧亮台灯。窗外隐约有海风在呼啸,像是摩托的引擎声,又像是身体与灌木摩擦发出的嘈嘈噪音。   她看了一眼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伸手拿起它旁边的画册,翻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   “阿尔夫,我的心脏或许正在飞翔的小鸟身上。或许正在那棵树上,或许在那些树叶后面也说不定……”   海风的咆哮声更大,窗户都被震得发出声响。   孟存汝将书翻过去,视线落在刻意做得稚拙的字体上,每个字都很熟悉,组合在一起却怎么也无法让她集中精神:“大家的心脏合在夜色中,在清晨来临之前,大家都是夜晚的一份子……”   孟存汝忽然抬起头,死死地盯住了紧闭的窗帘,桌上的手机果然又一次震动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没有网络,所以今天这章比较粗长~明天也会尽量粗长起来。   谢谢阿阿阿阿_卢、王小明妹子的地雷~~“阿尔夫,我的心脏或许正在飞翔的小鸟身上。或许正在那棵树上,或许在那些树叶后面也说不定……” “大家的心脏合在夜色中,在清晨来临之前,大家都是夜晚的一份子……”均引自《找不到的心》   第三十五章 心脏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那串熟悉的号码和一行小字:我进来了,有药吧?   进来,进到哪里?!   回答她的,是落地窗边门锁被轻轻撬动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几分钟后,门被从外面拉开,方轶楷把什么东西塞进了裤兜里,一手在额头上轻擦了一下,就这么干错利落地进来了。   孟存汝呆了好几秒,才说出话来:“你……怎么进来的?”   方轶楷看了下手指:“你不是看到了?”   孟存汝不知该喊小季报警还是赶人出去,“你来这里干吗,我不是让你走吗?”   方轶楷指指脸上的伤,靠着门坐下来:“没地方去。”   孟存汝揉了揉太阳穴,拿起电话开始拨号。   方轶楷丝毫不为所动,跟只巨型蘑菇似的蹲着,额头上的血迹已经结痂了,眼角下一片明显的阴影。   孟存汝把拨到一半的手机放了下来,叹气:“药箱在那只柜子里。”   方轶楷这才爬起身,打开柜子,拎出药箱,靠着落地窗开始给自己处理伤口。孟存汝低头继续翻着画册,画中满树都是跳跃的粉色心脏,她不由自主又把那句话念了一遍:“大家的心脏合在夜色中,在清晨来临之前,大家都是夜晚的一份子……”   “什么?”方轶楷有些愕然地停下手里的动作,“都是什么的一份子?”   孟存汝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念出了声。   方轶楷把纱布飞快地在胳膊上缠了一圈,靠着牙齿帮忙打好结,带着满身的药酒味道爬起身,走到她身边微微弯□。   孟存汝犹豫着把画册递了出去。   方轶楷随手翻了翻,“喂,多莲知佳。我的心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他看了孟存汝一眼,继续往下看:“我总是习惯听着挂钟的滴答滴答声和心脏强而有力的咚咚和声入睡。可是最近我只听到挂钟的声音,听不到我心脏的跳动声……”   歌手出道的艺人,少有声音难听的。方轶楷的声音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既不低沉得叫人心底发慌,也不清脆得让人产生罪恶感。   他看得很慢,看着看着,就抱着画册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台灯在他身侧亮着,照得衣服上的血迹和泥污都像是氧化的铁锈。   画册里的“阿尔夫”在为自己失去的心脏落泪,朋友“多莲佳知”却低头去尝他眼泪的味道。   孟存汝看着灯下的美丽青年,眉毛弯着,眼睛垂着,额头青肿,手指关节间还有没拭去的血迹。   阿尔夫看着认真品尝自己眼泪的朋友,满腔愤懑。   方轶楷又翻了一页,眉头舒展了一点,很快又纠结在了一起。   阿尔夫丢失了心脏,再没有脉搏,却仍旧记得自己的朋友,仍旧热切地寻找着自己的一切。   孟存汝不由自主低头去看自己手腕上青色的血管,大量的静脉注射留下了不少细碎的针孔,斑斑点点,像是拔掉钉子的白色墙壁。   阿尔夫质问多莲知佳的无动于衷,他近乎歇斯底里地大喊:“现在可是我生死存亡的关头!”   方轶楷看得笑出了声,向孟存汝道:“这这个阿尔夫简直是个白痴,谁说没有心就不能活了呢?”   孟存汝不可置否,多莲知佳会在朋友愤怒时拿天上的云,秋天的风来抚慰,方轶楷却只会说:谁说没有心就不能活了?   他不是她的朋友。   画册已经翻到底了,多莲知佳坦白了她平静的原因:“阿尔夫,我已经没有心脏了。”   在他之前,在他失去心脏之前,她就已经习惯了失去,习惯了把心和别人的心挂一起,或者藏身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里。   孟存汝不知自己和方轶楷这样亲近是不是因为他们都不打算好好去爱人了,方轶楷的眼神里有疯狂有回忆却独独没有爱。   她对镜自照时,看到的也只一样的空洞和茫然。   简明是不能爱的——有些话,一旦没有及时说出口,那最好一辈子都不再提起。有些人感情,经不起一点挫折,它可以在黑暗里萌芽、开花,几十年不求结果,却经不起一点真实的风浪。   除了相等分量的爱意,哪怕只是一点怜悯和同情,都足以让她遭受重击。   这样的感情与简明无关,只属于她一人,也只需要她自己明了就好。   至于程远琮,孟存汝苦笑,她可没有和合作伙伴谈论感情的意思。   孟嘉山教给她太多,也影响了太多,母亲依着藤椅,向着窗外眺望的模样牢牢地烙印在她脑海里。   不抱希望,自然就不会失望。   今天带你去看紫藤的男人,明天依旧要与他人携手泛舟,踏过的没准就是昔日的紫藤花廊。   她又一次把视线投向方轶楷,他已经把画册放下了,手插着兜,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打量他。   “你刚才那样开锁……”孟存汝听到自己问,“跟谁学的?”   方轶楷在口袋里掏了掏,摸出几根细细的铁丝:“在里面学的。”   孟存汝愣了一下,“里面?”   “对,”方轶楷又把铁丝放了回去,“挨过不少打,不过……也学到了不少东西,不都是好东西,但很实用。”   孟存汝想起他那壁虎一样的爬墙本事,“有什么用?”   方轶楷露出个浅得几乎可以忽略的笑容:“譬如,可以在债主堵着门的时候爬到别的出口去。”   孟存汝一点儿笑不出来。   方轶楷偏了偏头,突然说:“你见过跳楼的人吗?”   孟存汝不答,他盯着小茶几看了一会儿,然后说:“要看什么部位先落地,头骨会碎,内脏会震坏……再坏的人,那么摔一下之后,看起来都乖巧得要命。”   他进来时没把门完全关死,夜风吹得门微微颤动。   方轶楷又说:“他死了其实也挺好的,他就像条蚂蝗,除了吸血什么都不会——你应该有在生物书上看到过吧——那天我和狱友在院子里搬砖头,一堆又一堆,好像一辈子都搬不完一样,突然就有人来告诉我,他死了,整张脸都摔烂了。”   “你要是遇到蚂蝗叮着你不放,可以往它身上撒盐,它咬得再紧都会松口,然后被盐分逼得脱水,扭来扭去的翻滚,吃下去多少血就吐出多少血,滚在身上的盐也变成了红色,就像皮肤大出血一样。”   “邻居说他死前喝得烂醉,也像蚂蝗一样在小巷子里边走边扭,摔下来之后,就变成了一堆烂肉——是不是很恶心?”   孟存汝的手指摩挲着薄被上细小的叶子花纹,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母亲病逝的那个晚上。   她早知道母亲是活不久了的,可这一天真正来临,还是恐惧得夜夜睁着眼睛失眠。   从此以后,世界上再没有母亲,熄灭的烟火再不能重燃,化成灰烬的音容笑貌只能在梦中相见。   死亡,对死者本人或许是解脱,对生者却永远是场灾难。   她张了张口,挤出声音:“我的母亲,比你的父亲温柔,比你的父亲负责任,比你的父亲更加懂得生活。她死的时候,已经在床上躺了六年。”   “她的手臂和双腿都萎缩了,她经常疼得睡不着觉……护士将她推进太平间时,被子平整得好像底下压根没有人在,她瘦得像只猫,一点血都没有,可还是死了。”   方轶楷静静坐了一会,站起身,走了两个圈,又把那本画册拿了起来。   倒数第二页,一大群无名的心脏围着大树,像孩子一样地欢闹、舞蹈。   他们的主人或者入眠了,或者独自忧虑垂泪,或者拼命寻找……失去了心脏的多莲知佳说:“我虽然没有心脏,但仍然能想能感受许多事情。也许心和心脏是不同的,也说不定。”   也许心和心脏是不同的,没有了心脏,两个朋友还在认真地讨论着。   没有了主人,这些心脏一样自由而快乐地生活着。   方轶楷突然说:“我签天娱的话,你要不要?”   孟存汝抬眼看他:“不要。”   “……为什么?”   孟存汝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一遍,坦白道:“就像你说的,我们是一样的。”方轶楷明显怔了一下,随即领悟,“笨一点比较幸福啊。”   他这样热情地接近,并不是因为多么的爱,甚至不是因为恨。而她,方轶楷想了半天,将之归纳为寂寞和爱屋及乌的暧昧情愫。   他拉着椅子往前坐了坐,让台灯将自己的整张脸都照得透亮:“作为礼物,我应该算合格吧?”   孟存汝“嗯”了一声,凝视着他看一会儿,说:“我以前很喜欢骑车,可以从学校的最东边骑到最西面。”   方轶楷把青紫的脚踝露给她看:“等伤好了就去,好不好?”   孟存汝一直悬着的眉毛这才舒展开来,画册里的心脏们也一样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方轶楷伸了个懒样,四下张望,最后落到空荡荡的大床上:“我睡哪儿?”   “那边的沙发可以放倒,柜子里有枕头和被子。”   方轶楷打了个哈欠,只瞥了那沙发一眼,直接合衣靠在了椅子上。   孟存汝也懒得管他,关了台灯,慢吞吞地躺倒。   “不害怕吗?”   “怕什么?”   “……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阿阿阿阿_卢、纸盒里的千纸鹤妹子的地雷,Y妹子的长评~~╭(╯3╰)╮晚点来回复评论~~   第三十六章 冰释   早晨醒来,方轶楷已经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只垃圾桶里的一点沾了血的药用棉还提醒着他的到访。   简明各种事物缠身,但脸上全是伤,回去也不好看,只好叫人把文件什么远程传送过来。   孟存汝吃过早饭,优哉游哉地要去沙滩上散步,简明拦着不让,硬逼着她在客厅陪自己看月度报表和几个新策划的项目。   孟存汝叹气:“你不是要我开心快乐?”   “你现在是开心快乐?你现在是风流快活!”简明不屑地把一文件夹扔她面前,“现在亲子节目这么热,你一起看看。”   孟存汝翻了几遍,摇头:“同质化这么严重,市场要疲软的——我们也没有这么多合适的已婚艺人,不如像以前一样往各个节目组插人。”   简明长长地“喔”了一声,从底下翻出本杂志,甩到她面前:“这样插?”   封面上,“蓝菲菲”、“嘉盛天娱”几个大字几乎并列,她翻到内页,果然就是那一期的真人秀节目。   影坛天后蓝菲菲亲力亲为走下神坛,当红小生方轶楷客串大秀厨艺,当然了,最为瞩目的当然是嘉盛天娱小老板私人住宅的各种曝光。   简明见她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提醒道:“还没看够啊?这个访谈是咱们天娱公关之后的东西,没什么爆点,去网上看才能找到全料。”   说着,把手边的电脑推了过去。   孟存汝毕竟是混娱乐圈的人,想也知道网民的好奇心有多大,思维发散有多广,电脑是接过来了,只拿手指在几个主流门户站戳了几下,看了几篇冠冕堂皇的通稿,就直接点开了视频。   凯莉做事还是十分小心的,钓鱼时方轶楷从她隔壁帐篷出来的画面被截掉了,在星公寓的镜头也大多是公司艺人和蓝菲菲的个人秀。   方轶楷的加入被节目组解释为“签约艺人为了工作方便临时借住星公寓”,但是后期爆出的各种花絮里,还是有孟存汝一些镜头的。   简明看不得她这样掩耳盗铃,把屏幕拉过去,几下戳开人气较高的娱乐论坛话题榜。   “蓝菲菲与嘉盛女老板关系暧昧,Alex疑似被包养。”   “孟存汝绯闻对象大盘点。”   ……   除了她和蓝菲菲、方轶楷,程远琮和中润也被反复提起。程远琮的罗曼史当然比他们精彩得多,牵涉面更广,有照片的实证更多,不少话题最后就完全倒向了他这边。   苏黎黎、郭云尔等当红女星又一次被提起,什么拥吻照啊,亲密牵手照啊,深夜出海照……要是再添几张艳照,那就真的圆满了。   程远琮最近和一个美籍华人模特打得火热,出席各种活动都把人带着,苏黎黎的参演的电影首发式设在中润一家综合影城上,他作为东道主也带着新欢热热闹闹地参加了。   这种新欢旧爱齐相聚的戏码,网民们当然十分热衷围观,那短短的几分钟视频,被有心人一帧一帧截下来分析。   简明当然知道这个事情,苦口婆心劝导:“现在后悔了吧,趁着还没订婚,及时止损才是聪明人。”   孟存汝于是把自己的那几条又翻了过来:“我也不算吃亏呀。”   简明黑了脸:“你那些都是烟幕弹,他程远琮可不是吃素的,他……”他的声音蓦然冻住,手指也停在了方轶楷端着蛋糕的那张截图上,有些怀疑地看了孟存汝一眼,欲言又止。   孟存汝涨红了脸:“我出去散步了!”   简明这次倒是没拦着,对着满桌子资料发了会呆,打越洋电话给安冉冉:“女人心,海底针,我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安冉冉破例没有贫嘴,沉默了一会儿说:“阿简,我怀孕了。”   简明眉毛跳了跳,“那不是好事?”   “我早上刚跟他分手。”   “那把孩子打掉!回国!”   安冉冉没吭声,过了几秒,把电话挂断了。   简明狠狠地抓了抓头发,扔下手机往露台上走。孟存汝已经被小季推到沙滩边的小路上了——受了上次的经验教训,她现在简直寸步不离。   道边全是密密麻麻的椰子树,轮椅就停在一处树荫下,孟存汝握着手机,由小季扶着慢慢地走动。   简明隐约猜到可能是安冉冉的电话,喊了一声:“存汝!”孟存汝果然回头来看他。他做了个接听电话的动作,孟存汝摇头,指指自己手上的电话,又把头转了回去。   安冉冉并不打算打胎,甚至没有要告诉香港仔自己怀了孩子的事情。   “这是我的孩子,干嘛要告诉他?我小时候也没和爸爸生活在一起,不一样过得挺开心的?”   简明觉得两个姑娘都越大越难以理解了——孩子是她一个人的,一个人怎么生孩子?他要是安冉冉老爸,非把女儿关起来大骂一顿!   可惜安爸爸和安妈妈离异多年,别说大骂一顿,一年也难得见上一面,一点儿管教女儿的立场都没有。   安妈妈倒是和女儿彻夜长谈了一番,列了一堆单亲妈妈的各种苦楚,安冉冉油盐不进,拍拍胸脯道:“可你不也把我养这么大了?这是我第一个孩子,我就是喜欢,就是想养,就是想生下来啊。”   孟存汝也不得不提前结束休假,带着一批人风风火火赶回了T市。她知道接安冉冉的倔脾气,也没多劝阻,只是接安冉冉来南园小住。   安冉冉夜里躺在孟母躺过的小藤椅上感慨:“存汝啊,爱情都是靠不住的,只有孩子才是自己的。”   孟存汝无奈看她:“你何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我要给自己生个孩子,怎么就不痛快了?”   “香港仔你都可以不要,干嘛非得抱着孩子不放,你将来……总还是要嫁入的。”   安冉冉侧着头看了她一会,转过头去看小阳台外夜空里稀稀落落的星子:“你们都以为我是因为香港仔才想要孩子?我其实没有那么喜欢他,谈恋爱,谈的就是这个过程,现在这个过程已经没有了甜蜜和温馨,只能带来争吵,我当然要放弃。可孩子不一样,存汝,我现在这样躺着,就觉得他是跟我在一起的。我有能力让他活下来,有能力让他过得幸福快乐。为什么我一定要放弃他呢?”   孟存汝反驳不了她的话,半晌说:“那我给你拍个你和孩子一起的照片?”   安冉冉配合地调整了下角度,把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表情安详而温柔。   孟存汝不曾见过这样的安冉冉,她一向都是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这样看情人一样的目光,哪怕对着香港仔,也鲜少流露。   她把镜头拉远,让她融入这小小的阁楼里,手指按下快门。   光纤偏暗的缘故,曝光的过程也十分漫长,安冉冉到后来笑得脸都有点僵硬了。   “你给打出来,题字让我自己写啊。”   可等孟存汝把贴好照片的手札放到她面前,她拿着笔思考了半天,也只在上面写了“亲爱的宝贝”几个字。   孟存汝耐心等待着,心想孟母将自己儿时照片一张张收集保存时,是否也是一样的心情呢?   安冉冉将笔搁下:“先这样,等我想好了再补上。”   。   孟存汝在南园住了有一阵子,腿都好得差不多了,消息才终于传到程远琮耳朵里。   又或者他不是不知,只是懒得多去关注。   一年一度的华语电影节即将到来,各大影视公司赶着将想要参评的电影在最后的截止日期前上映,嘉盛天娱赶上末班车的是郑炎和唐希主演的爱情片《辨色》,对头公司瑞杰最后砸上的却是一部小众文艺片。   孟存汝在参演名单上看到了方轶楷和蓝菲菲的名字,这才恍然两人之前提到的合作原来是指这一次。   电影节开幕,当然是要走红毯的。   孟存汝往年都是和自家打算力捧的红星、台柱一起去的,今年这一次进场,却有了另一番含义。   她和程远琮最近实在是太叫大众满意,也太让嘉盛和中润尴尬了。   双方父母都来做和事佬,连脾气火爆的黄慧都特地打来电话:“存汝,远琮不懂事,我这个做妈妈的是知道的。我知你是个好孩子,外人的话咱们不听。这次电影节,阿姨安排了几个小活动,你就和阿姨一起去,不搭理远琮,好不好?”   未来婆婆这样柔声劝和,孟存汝当然是不能拒绝的。   电影节当天,黄慧和司机一起早早地在楼下等候,孟存汝和她一起到了现场,一眼就看到一身黑色西装的程远琮。   黄慧笑眯眯地带着孟存汝下车,程远琮显然也早得了教训,一见她们就迎了上来。黄慧自然之极地挽起儿子的胳膊,程远琮给孟存汝使眼色,孟存汝也只好松松地挽上他的手臂。   嘉盛与中润高层一同入场,这个冲击无疑给最近流传的两家不合传闻一个重大的打击。各家媒体都把镜头对准了这三人,连他们身后的几位明星都逊色不少。   直播现场之外,已经有八卦看客将孟存汝那一身藕色礼服和苏黎黎小家子气的糖果色公主裙截图做了对比。   正妻与小三果然气派不同!   孟存汝是来现场给自家艺人壮声势的,程远琮却是以嘉宾身份出席的。当晚的酒会上,黄慧果然信守诺言,单独带着孟存汝穿梭各大名流之间。   这些酒会、派对不比红毯,就算赶不上开幕当天也能挑个不那么耀眼的日子蹭几张照片显摆显摆,身价不够、没有过硬关系,连门槛都迈不进去。   孟存汝存了私心,每次都带着自家几个艺人一同赴会,偶尔有不知名小艺人来“蹭合影”,她也客客气气地对着镜头摆出亲昵的笑容。   黄慧见自家儿媳妇这样懂事,心里也觉得欢喜,暗暗叮嘱程远琮:“你要是再胡闹,别说你爸爸要生气,我也不要你这样不听话的儿子了。”   程远琮苦笑不已,他可没说不要,是善解人意的孟大小姐瞧不上他好吧!   话是这样说,他还是在宴会之后,开了车子在停车场等待。孟存汝来时坐的黄慧车,司机识相地把车开走,给自家少爷制造机会。   程远琮一不做二不休,把嘉盛停在一边的两台保姆车也赶了回去。   “没事,等我找人送她们回去。”   等待是最叫人无奈的,他在车上昏昏欲睡了半个多小时,才听到有人声靠近。   那声音清脆活泼,黄鹂鸟求欢一样在夜色中回荡:“哎呀,已经这么晚了!”程远琮愣了一下,下意识将车窗关紧,熄灭车灯。   没过多久,两个年轻女孩就一左一右拎着包踩着高跟鞋走近了,果然是唐希和苏黎黎。他心里有鬼,又担心等会母亲和孟存汝看到,干脆爬出驾驶座,躲到了黑乎乎的后座,心道等她们先过去再换回去了。   这两人却完全不懂程少爷的苦心,不但不走,还四下张望起来:“车子哪儿去了?”   程远琮蓦然回神,是了,保姆车也都给他赶走了。   他掏出手机正要找人找车,又有脚步声和快门声传来,然后他就听到唐希笑着说:“好像是Miriam和程太太,我们找他们问问吧。”   苏黎黎显然并不愿意,嘀咕:“要去你去,我找经纪人想办法。”   唐希却不放过她,硬拉着她往前凑。   车里的程远琮暗暗叫苦,回家就回家,怎么还带着记者?   他不知黄慧为了营造他们夫妻和睦的景象,才结束酒会就和《人物》记者聊上了,一路走一路说,很想让儿子痴心等待未婚妻和母亲的情形出一出镜。   多么务实的形象!   唐希哪里知道这么多,她只知道孟家程家都对苏黎黎不满,要是多冒几次头,没准就把《穆桂英》里那个角色让给她了。   苏黎黎的身影出现的瞬间,黄慧都快把牙根给咬断了。   这种成天就知道野路子的轻浮女孩,居然敢这样大大咧咧到她们面前过来!孟家孩子实在是太老实,太乖巧了!   唐希见黄慧眼神大变,心里是高兴的,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向孟存汝道:“Miriam,我们的保姆车和经纪人都不见了。”   孟存汝也觉得奇怪,正要开口,就见程远琮从不远处一辆车子后座出来,一边挂电话一边快步走来:“那个啊,我看嘉盛的车子好像都去上面一层了,应该是怕出口有记者堵人吧。”   黄慧狠瞪了儿子一眼,道:“那就坐远琮车子回去吧,也一样的。”   孟存汝点头,向唐希和苏黎黎道:“那你们就去上一层停车场等吧,要是实在找不到人,就联系经纪人。”   唐希微笑着点头,看着几人走远。   等他们上了车,苏黎黎狠推了唐希一把,噔噔噔走远了。   黄慧和老记者一起上了后座,闲聊一样继续刚才未尽的话题,孟存汝在程远琮身边的副驾驶坐下。   车子慢慢启动,程远琮在后视镜里瞥了一眼侧头和记者交谈的黄慧,又拿余光瞄了瞄正低头看手机的孟存汝,轻咳一声,小声问:“腿好了?”   孟存汝抬眼看了他一眼,点头。   “刚才……”   孟存汝摆弄着手机,她的手机壳是一色的白,一点花哨也没有,倒是在侧面挂了个小小的挂坠,程远琮瞥了一眼挪开,立马又重新看了回去。   白玉兔子顶着小小的黄褐色籽皮蘑菇,娇憨可爱。   程远琮忍了忍,没忍住,嘴角弯得几乎要把笑意倾泻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阿阿阿阿_卢妹子的地雷~╭(╯3╰)╮今天比昨天粗长一点~~~   第三十七章 颁奖   嘉盛作为国内娱乐行业的老大哥,一些内幕还是能提前知道的,譬如电影节最叫人振奋的各项大奖得主。   天娱得到提名并且入围的作品和演员都不少,老戏骨吴朔更是力压一众新秀,70多岁高龄拿到演艺生涯中的第6次最佳男配奖。唐希也靠着《辨色》拿下最佳女主角,苏黎黎虽然入围,最终却还是无缘最佳女配……   孟存汝盯着最佳男主角的名单看了半晌,被孟嘉山猛拍了一下肩膀:“叫你好几声了,爸爸穿这个帅不帅?”   孟嘉山是这次压轴大奖的颁奖嘉宾,当然是要提前进场的。   孟存汝起身帮他整理领带:“你穿什么都帅。”   闭幕式照例还是要走红毯的,相较于开幕式则显得星光黯淡许多。压轴的女星除了蓝菲菲几乎都有些半红不紫,孟存汝早早从安全通道进去,孟嘉山则与吴朔等剧组成员一起入场。   吴朔与孟嘉山私交不错,不见孟存汝,便小声与他嘀咕:“存汝怎么不一起进去?”   孟嘉山摇头:“年轻人,嫌弃我老了。”   吴朔摸着自己胡子直乐:“你都老了,那我怎么办?”说话间,后面猛然一阵骚动,孟嘉山回头看了一眼,眉头微微一皱。   吴朔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哟,这个才年轻!看看人家那个声势。”   孟嘉山携着老友,朝前走去。   他们身后不远处,年轻女孩的尖叫声已经把快门声音都遮盖了,方轶楷和女伴一起慢吞吞走来,不时停下来看向各种镜头。   他这次参评的电影其实有两部,一部入围最佳男主角,一部入围最受欢迎男角色。爱丽在车上嘀咕:“我们要求不高哈,初来乍到,拿一项就够了!”   孟嘉山刚才那不大友善的一眼,却看得他心情复杂,冬日赤脚踏在冰上,也不过这样的感觉。   孟老板有权有势,别说一个影帝,就是要你彻底雪藏,也未必办不到吧。他这样想着,笑容里不由自主就多了些嘲讽的意味,直到机敏的女伴暗暗在他胳膊上轻拉了一把。   入座之后,方轶楷很快在孟嘉山身侧看到了盛装的孟存汝和程远琮。   男的帅气潇洒,女的优雅温柔,看着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有导演来和孟嘉山打招呼,孟嘉山轻拍了程远琮一下,他也笑盈盈地和对方握手……   方轶楷看人的眼神太过露骨,引得身边人也侧头去看,他们一转头,媒体镜头自然也跟着转。   同样得到提名的同剧组男演员付杰笑了:“Alex眼光真好,上次看你去嘉盛的星公寓,真有换经济公司的想法?”   方轶楷哼了一声,没搭理。爱丽打圆场道:“哪里呀,不过是在他家出了唱片,付哥就是喜欢开玩笑。”   付杰当年也是人气极高的偶像歌手,转行拍电影之后人气却一落千丈,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上了大荧幕,导演还是选他做了主演。方轶楷虽然演的是男配,可另一部小投资的文艺片却也入围了最佳男主角的角逐,严格意义上来说,两人是明明白白的竞争对手。   台上主持人已经开始了熟练的开场逗乐,你来我往说了半天,终于开始颁发第一个奖项,颁奖嘉宾也陆续上台。   方轶楷有些心不在焉地坐着,手指在手机上摆弄了一会,终于还是滑开解锁,给孟存汝发了条短信过去。   “这周末有空吗?去骑车。”   孟存汝正侧头和人说笑,隔了一会儿才低头去看手机,她身侧的孟嘉山挡住了她的半张脸,方轶楷看不到她的神情。   但是,几秒钟之后,她飞快地四下张望了一下,似乎没有看到他,马上又端正坐好了。   过了一会儿,方轶楷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回信简洁明了:“好。”   方轶楷笑了一下,把手机塞回兜里。爱丽显然也看到了,干咳一声。爱丽身边的付杰没有看到短信,却留意到了方轶楷的眼神和动作,哂笑着看向大屏幕。   屏幕上放的是最佳配乐的入围影片,其中就有付杰和方轶楷合演的影片,郑炎和唐希的《辨色》那标志性的黑白布景也出现在大屏幕上。   影片剪辑播完,主持人请了嘉宾上台颁奖,念出《辨色》主题曲时,孟嘉山和孟存汝都微笑着起身与上台的音乐创作人拥抱。   爱丽小声道:“你们也加油,等会我一个一个抱过去。”   付杰轻笑两声,调侃道:“我是很稀罕爱丽姐抱我啦,不过Alex就未必了吧。”   爱丽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倒是神色如常,作势要去掐方轶楷:“是不是真这样啊?”   方轶楷撇嘴:“你信他啊?明显挑拨我们关系。”   付杰也不反驳,只笑着往嘉盛那边的看了过去——目光虽然落在领奖人身上,爱丽却直觉他注意的是已经重新坐下的孟存汝。   接下来的角逐开始激烈,最佳男配爆出“吴朔”两个字时,爱丽低低地惊呼了一声。方轶楷安慰:“不要紧,还有一个最佳男主角嘛。”   付杰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要不是在颁奖现场,直接就要发火了。   最佳男主角他可也是入围了的,你拿奖,那我拿什么?   方轶楷这态度,完全当他是空气了。   开始轮播入围最佳女配剪辑片段时,程远琮作为嘉宾上台,主持人牙尖嘴利地问:“程先生觉得这次得奖的是谁?”   程远琮当然知道他意有所指,笑着朝台下的孟家父女招了招手:“当然希望是我女朋友公司的艺人获奖。”   嘉盛入围最佳女配的只有苏黎黎一人,现场登时哄笑成一团。   主持人还要再说,程远琮直接告饶:“主持人小姐,我未来岳父和太太都在下面坐着呢。”台下又是一阵哄笑。   程远琮总算逃过一劫,打开小信封看了一眼,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主持人故作好奇道:“是谁?苏黎黎吗?”   大家又是一阵爆笑,方轶楷扭头去看孟存汝,她坐在父亲身边,也是一脸盈盈的笑意。   台上方轶楷在笑声中念出名字:“汪琪,《小季节》方然心。”   台下发出一声尖叫,接着汪琪就直接抱住了在她身侧坐着的导演。音乐声响起,汪琪拖着曳地长裙朝台上走去。   程远琮将奖杯递过去,又客气拥抱庆祝,终于得以脱身下场。   他在孟存汝身侧坐下,见她神色如常,心里安定了一些,悄悄伸手握住她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   孟存汝僵了一下,并没有缩手,程远琮小声道:“周末有空吗?”   孟存汝轻轻摇头:“有安排了。”   “那下周呢”   “也排满了。”   “喂!”   “下周一吧。”   程远琮安静下来,孟嘉山把两人的话听得一字不差,在女儿另一只手上轻捏了一下,欣慰地笑了。   最后的压轴大奖之前,就是最受人瞩目的最佳男主角和最佳女主角奖了。   播完一轮剪辑之后,主持人笑容依旧,台下不少人已经紧张得笑不出来了。孟嘉山多年老江湖,只看了名单一眼,就笑道:“今年的影帝很特别,一点儿都不孤单啊。”   孟存汝早已经知道结果,只淡淡地含着点笑,付杰却紧张地暗暗握紧了拳。   “获奖者是《辨色》的严歌——郑炎,以及,”孟嘉山停顿了一下,接着道:“《铁锈牢笼》的祝晴天,方轶楷。”   爱丽猛地扭头抱住方轶楷晃了两下,后者显得平静很多,在付杰失魂落魄的注视下平静与导演拥抱,然后走向舞台。   孟嘉山笑着拍了拍他肩膀:“现在的年轻人,都很厉害啊。”   方轶楷笑着答谢,到了获奖感言这里,也与他人一样感谢了一大堆,最后道:“我还想感谢一个人,我不能将她的名字说出口,但是我知道,她现在一定正在某个地方注视着我。”   付杰下意识去看孟存汝,她正认真地看着台上的孟嘉山,倒是坐在身侧的程远琮扭头看她——好巧不巧,正好撞上他探究的视线。   程远琮狠狠地瞪了付杰一眼。   付杰郁闷地收回视线,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会塞牙缝。真正跟你老婆搞暧昧的那个在台上好不好,一直盯着她看好吧!   孟嘉山和方轶楷前后下场,方轶楷却没直接回到自己位子上,兜了一圈走到程远琮那边,跟他握了次手。   自从那几次新闻之后,程远琮跟他已经几乎没有什么交集了,见他过来,也只是普通的祝贺而已。方轶楷却很自然熟,跟前后一圈的人都打了招呼,孟存汝也不得不开口:“恭喜你,Alex。”   程远琮心里不舒服,也不好明说,只好将手搭在她肩膀上:“怎么样,我交朋友眼光很好吧,随随便便介绍一个给你认识就是影帝。”   孟存汝笑笑不答。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投雷的妹子,用平板不方便看是谁投,下次补上名单~   第三十八章 错过   颁完奖,当天晚上照例是要搞庆功宴的,孟嘉山经验老道,泥鳅一样早早溜了,孟存汝这个“现管”却不能不负责任地跑路。   说是收买人心也好,体贴下属也好,鼓舞士气也罢,这毕竟是孟嘉山当年留下来的传统。孟存汝不但本人到场,还专门让司机把家里酒窖的藏酒运了好几箱过来。   程远琮今天难得地体贴,陪着她把几个场子都走遍了,回到车上时,两人交握着的手掌几乎沁出汗来。   老吴发动车子,孟存汝侧头去看他,他也正看过来,额头有些细密的汗珠,身上的酒气不算强烈,却也并不好闻。   她的沉默给了程远琮错误的暗示,他侧身朝着她靠过来,孟存汝想到的却是刚才他目不斜视地经过苏黎黎身边的自然模样。   他的爱还真是伸缩自如,随心所欲。   母亲缠绵病榻的模样在眼前晃了一下,程远琮那满脸的柔情霎时就有些让人难以忍受了。孟存汝转头避开,窗外华灯未歇,不时有车子从身侧呼啸而过。   程远琮愣了一下,轻声问:“怎么了?”   孟存汝借着抬手揉太阳穴的动作将手缩了回来,随口瞎编:“有点头疼。”   程远琮帮着把车窗关紧,关心地问:“要不要找医生看看?”   这样温柔的话语,到底跟多少人说过呢?   孟存汝心里觉得讥讽,嘴里却说:“不要紧,安琪人还在南园,我晚上回去那边就好。”   程远琮“嗯”了一声,隔了半晌,忽然问:“晚上……你不生气吗?”孟存汝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我应该要生什么气?”   程远琮想要从她脸上看出端倪,忽明忽暗的车灯照耀下,她的脸上有疲惫、有疑惑、有防备,唯独没有嫉妒和愤怒。   程远琮曾经幻想自己所有的女伴都能和平相处,最多就无伤大雅地吃点小醋,自己的结婚对象尤其要有这方面的胸襟。   可这一天真的来临,他却茫然了,那股无处安放的空虚感不轻不重地在心底骚动。   孟存汝在这方面的胸襟太广阔了,广阔到他看不到边界,忍不住怀疑她到底是不在乎,还是压根没在自己身上放一点儿心思。   简明受伤时候,她可不是这样的反应。   甚至和方轶楷一起在真人秀中露面时,表情也比现在丰富多了。   程远琮侧头去看窗户,黝黑的车窗上倒影着自己的脸,隐约还有孟存汝闭目养神的轮廓。他们离得那么近,又那么远。   她的手机已经放回手包里了,那只小玉兔自然也被一起装了进去了。   这样深的夜里,他忽然觉得和她这样两人一起并肩进退,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以想象。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里渐渐成型,他试着在心里将这些话说了一遍,奇异地觉得脸上有些烧灼。   车子驶入南山路,道旁的树荫一下子浓密起来。程远琮握紧了手心,话到了舌头尖上,又犹豫了。   那份协议,并不单纯只是霸道而已,也是他对自己未来生活掌控权的争取。   好不容易才搞定的事情,有必要再折腾一次吗?   程远琮对孟存汝这样的性格的女孩的忠诚度是有信心的——简明就是再重要,一旦结了婚,她一定是能够谨守本分的……吧?   他又扭头去看她,孟存汝闭着眼睛,眉头紧锁,路灯的残影划过鼻梁,只一瞬间又消失了,她的脸也再一次隐入黑暗里。   那份协议是他与律师花了大半天时间敲定的,各种可能都想到了,唯独没料到他程远琮本人可能心软。   程远琮慢慢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腿上的左手,唤了一声:“存汝。”   孟存汝果然没有睡醒,甫一接触,就睁开了眼睛。   “我……”程远琮头一次觉得说话是这样艰难,喉头干涩,充满犹疑,“我想同你商量件事情,我们……”   车子突然停下,程远琮一震,手心沁出大量冷汗。   原来是到南园了。   他用力甩了下脑袋,醍醐灌顶一般霍然清醒,自己刚才是怎么了,居然想要取消协议!   孟存汝一边抽回手,一边神色怪异地看他:“商量什么?”   程远琮满脑子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摇头:“没什么,你早点休息吧。”   孟存汝于是拿着包下车,关好车门后,绕到另一边向老吴道:“程先生喝了酒,麻烦您送一送他吧。”   那声音温柔而亲昵,比同他说话还好和颜悦色。   程远琮心里又有些愤然,犹豫着想:假如刚才说了取消协议的是,两人之间的距离是不是能拉近很多呢?   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后悔药,程少爷也没有真正的悔意,车子转了个玩,重新向着山下开去。   。   小季对孟存汝不带司机这个事情,内心其实是稍有微词的。   去的又是郊外,还带了这么多东西,万一遇上什么情况,自己顾不过来怎么办?   孟存汝的兴致却很高,不顾小阿姨的阻拦自己动手将午餐篮、纯净水抱上车,还认真地跟着修理师傅学了一遍山地车的拆卸和组装。   千金难买人高兴,这样大的太阳……小季长长地叹了口气,认命地爬上底盘较普通车子高出很多的越野车驾驶座。   孟存汝今天穿的是专业的骑行服,手在车座上一按就轻轻松松爬了上来。   她还不肯坐后座,非得要到副驾驶座来挤。   小季劝阻:“Boss,你还是坐后面去吧,前面太危险了。”   孟存汝把棒球帽调整了一下,重新戴好,又试了试防风眼镜:“有什么好危险的,走路还可能被陨石砸中呢。”   小季无语地看着她,孟存汝只顾翻行程表看时间,完全忽略了她的怨念和不安。   这件事件她当然跟戴静和安冉冉汇报过了,安冉冉现在专心养胎,心性较之前平和很多——最主要的是她自己的行为已经很出格了,孟存汝这样无伤大雅的一点小放纵,实在没什么好指责的。   戴静更不好管雇主,只表示自己会加派人手,不让孟存汝觉察。   小季嘟嘟囔囔地将车开出南园,沿着山道往下,再朝着更远的郊区开去。   孟存汝心情很好地靠着座椅,还把车窗摇下来不少。   热风熏面,车里那点靠空调带来的凉意完全被遮盖了,小季内心咆哮:我不喜欢这样滚烫的大自然!我是现代人,我要空调啊!   终于到了目的地时,小季热得脖子都有点发红。   孟存汝利落地下车,开了后备箱开始搬东西。小季连忙跟上,主动把纯净水、果篮这些比较重的东西搬下来。   孟存汝自己收拾了不少东西,出门前,小阿姨又塞了一堆自己认为用得上的,小季搬起来才发现小阿姨完全理解错了野营的意思——她连冰淇淋机、便携蓄电池、冷风扇、小冰箱都带来了!   孟存汝也有点哭笑不得,不过还是很快接受了小阿姨的好意,指挥着小季把蓄电池和冷风扇搬到选好的大树脚下。   树下停着台轮胎上有红色火焰的山地车,不远处就是方轶楷那台通身漆黑的车子,他人却不见踪影。   小季帮着她把山地车搬下来,看着她熟练地组装车子,调试速度,没多久就热出一身汗来。   好不容易装完,孟存汝从小冰箱里拎出瓶矿泉水,小季有些发愣地把其中一罐包装晃眼的功能饮料拿出来——小阿姨,你到底以为我们要去干嘛啊!   她摇着头拉开罐子,随手拿了只小牛角面包塞进嘴里:“Boss,今天不该让我来的,你该带小阿姨来。”   小阿姨确实很想来,早在昨天孟存汝提到要野营时,她就反复唠叨儿时偷地瓜捉野鸡的回忆了。   小季四下望了望,确信这个地方是不会有什么野鸡的。   孟存汝冲着溪流的方向招了招手,站了起来。   小季探头去看,就见方轶楷一样全副武装,脑袋上戴着头盔,大半张脸都被防风眼镜遮住了。   看到孟存汝带来的这些东西,方轶楷也愣了半晌,然后笑着说:“带得够齐全的。”   小季心想确实够全的,就差个厨师了。   方轶楷帮着孟存汝把车子检查了一遍,拍拍坐垫:“你腿才刚好,咱们就随便骑骑,十公里吧。”   说完又问:“吃流食了吗?”   孟存汝下意识点头,方轶楷呆了一下,改口说:“那算了,就五公里吧。”   小季趁着孟存汝戴头盔的时候悄悄联系了戴静,戴静显然也一直关注着这边的情况,很快有了回应。   “不要紧,五公里左右哪个方向都有人。”   方轶楷和她一起朝着碎石小路骑去的瞬间,小季感觉到了不远处有人影晃动了一下——戴静做事果然是靠谱的,说安排了人,果然这么近就有人在盯着。   不过,这个距离这个密度,得排好多少个小组啊?   就算孟家有钱,这好像也稍微奢侈了那么点儿。   作者有话要说:阿阿阿阿_卢 、纸盒里的千纸鹤、王小明妹子的地雷~~~╭(╯3╰)╮   第三十九章 买卖   方轶楷对这段路显然熟悉之极,他挑的地方乍看之下完全没法通行,进入之后才觉察确实还留有一线生机,一人一车穿过去正好。   孟存汝曾和朋友一起自驾横穿大峡谷,却没有试过在凹凸不平的田埂上骑行。夏末的稻子正待收割,满目都是金灿灿的稻浪。   驶过一处木桥时,终于没把握好方向,连人带车一起摔进了稻田里。   稻子已经成熟,稻田里的蓄水也都排进了,稻穗戳在脸上又痒又刺,好半天也没能挣扎起来。方轶楷也停车跳了下来,帮着把车子搬开。   孟存汝尴尬地坐起来,衣服上沾了不少泥巴,头盔上还插着一根被她压断的稻穗。   方轶楷一边伸手来拉她,一边撑不住笑起来。   孟存汝警惕地摸了摸脸,又去拍衣服,果然落下不少稻杆稻叶,脑袋上那根稻穗却依旧顽固地迎风挺立。   方轶楷也不提醒,转身去搬自行车。   孟存汝自觉已经收拾干净,悄悄揉了揉摔得有些疼的后腰,跟在他身后爬上田埂。   方轶楷把车上的运动水壶接下来递给她,扶着车问:“咱们先找地方休息下?”   孟存汝点头,方轶楷四下看了看,指指不远处有些树荫的小溪边:“去那吧!”说完,不等她同意,直接把车子扛了起来。   孟存汝翻遍了腰包,只翻到几百块钱,找了块石头将钱垫在被押毁的稻田旁,这才跟着往前走。   方轶楷想说钱这么放着要给路人拿走了,看她那神色,又闭嘴了。   溪水又凉又急,方轶楷蹬掉鞋子直接涉水过去,孟存汝也学着他的样子,踩上光滑的卵石和柔软泥沙时,那触感异常的鲜明。   水中倒影出自己的模样,孟存汝直觉有什么东西在头盔上晃动,把头盔摘下来,才发现不知何时插了一根折断的稻穗。   方轶楷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孟存汝扔了稻穗,拎着鞋和头盔狠瞪了他背影一眼。   方轶楷把车子扔在树荫下的草地上,孟存汝也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湿润的脚丫晾在热乎乎的微风里。他脱了头盔和眼镜,又重新涉水过去,将自己的车子扛过来。   孟存汝看着他赤着脚挽着裤腿坐下来,汗湿的短发乱糟糟地翘起,怎么看都觉得还是个没长大的男孩。   他觉察到了她的视线,往后挪了挪,和她一起靠在粗糙的树干上:“饿不饿?”   孟存汝摇头,方轶楷指指不远处的小山坡:“看到那些红色的小果子没有,那是覆盆子和茅莓。”   “能吃吗?”   “能啊,”方轶楷说着爬起来,顺便也把她扯了起来:“去看看。”   小山坡真就是只有一人多高,被大雨冲刷掉了一部分凸起的棱角,密密麻麻地长满了长得十分相像的两种果子。   方轶楷似乎完全不怕刺,直接把整株覆盆子折断,拿了下来,茅莓也依法炮制,一下子折下来七八株。   孟存汝料不到还有这么暴力的采摘方式,童话故事里拎着篮子采摘树莓的小姑娘要是学会了这种办法,是不是就不怕后母的刁难了?余光瞥到地上还有一些长得十分相似的草本植物果实,正要伸手,被方轶楷喝止:“那个不能吃。”   孟存汝“啊”了一声,方轶楷道:“那个是蛇莓,你摘旁边那两棵,那些也能吃,叫蓬蘽。”   所谓的蓬蘽长得和茅莓十分相似,孟存汝伸手摘下一颗,才发现蓬蘽和果蒂更容易分离,果实中央还有很大一块中空的区域。   方轶楷拎着连枝带叶的果子正要走,见她慢腾腾地摘了几颗在手里把玩,随手扯了几根草茎,把她手上的蓬蘽串成糖葫芦似的一串,递给她。   孟存汝接过来,直觉自己被当成了孩子,方轶楷却说:“小姑娘都喜欢这么玩——好玩吗?”   孟存汝咕哝了一声“我又不是小姑娘”,方轶楷只作不闻,拖着那几大株野果回到树荫下,随手扔在草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下一颗扔进嘴里。   孟存汝每样都尝了几颗,不得不承认,长得再相似,也确实是不同的东西。   方轶楷见她手里还拿着一颗带茎叶的蛇莓,忍不住问:“你把这个摘来干嘛?”   孟存汝笑笑:“好看。”   方轶楷抢过来看了一会儿,又还给她:“有钱人的浪漫哦。”   孟存汝干脆默认,从腰包里翻出手机,认认真真地给几个果子都照了相。方轶楷坐边上看了一会儿,突然挨近了一些,孟存汝下意识要往边上避,被他按住肩膀:“别动啊,有虫子。”   孟存汝果然僵住,方轶楷凑到她身侧,手在她头上忙活半天,才抓下来一只翠绿色的蚱蜢。   孟存汝接过来,手没笼紧,蚱蜢奋力登了下后腿,自她掌心逃脱。   蚱蜢跳到草地上,和绿草融为一体,很快消失了踪影。   孟存汝有些怅然,方轶楷落井下石地说:“谁叫你不抓紧。”见她不反驳,又说,“不过也没关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孟存汝直觉他话里有话,看神情却又不像。   再次上路,他们选了平整的公路,路上停停歇歇,足足花了三个多小时才回到下车的地方。   小季早知道孟存汝摔跤的事情了,面上装得挺吃惊的:“Boss,这是怎么了?!”   孟存汝瞥到她的通讯器,心里猜到戴静带了人来,心想你到底是听我的还是冉冉的,冷淡道:“他们没告诉你?”   “……”小季装傻去拿早就准备好的毛巾。   方轶楷冲她竖起大拇指,在冷风扇边坐下。   小阿姨带来的那些东西总算派上了用处,小季啃着凉丝丝的桃子,心想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这要是搁古代,自己就是成天卖命还被嫌弃的小侍卫,小阿姨则是能吹耳边风的老嬷嬷,至于方轶楷……小季沉思半晌,给了个媚上惑主的“妖妃”头衔。   这个事情要是给程远琮知道,肯定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无奈当事人丝毫没有自觉,一个吃一个喝,惬意到不行。   小阿姨准备的这些东西,让他们完全不用担心午饭问题。孟存汝在树下躺了一会,瞥到靠近溪岸长了几丛蓬蘽,随手扣了顶帽子,把装面包的篮子清空,要去摘果子。   小季连忙跟上:“Boss,摘那个干吗,没准有毒的!”   方轶楷远远听着,靠着树干露出淡淡的笑容。   孟存汝一边蹲下,一边当着她的面吃下去一颗:“这叫蓬蘽,能吃的野果。”   小季叹气,违心夸奖道:“你懂好多啊,好厉害。”   孟存汝飞快地塞了一颗进她嘴里,小季苦着脸咽下去:“要是真有毒,Boss你记得给我爸妈付抚恤金啊。”   孟存汝被她逗笑,慢吞吞地把剩下已经红透的果子都摘进篮子里,没几分钟,枝头就只剩下一簇簇青黄色的小果子了——在她的印象里,这才是采摘野果的正确办法。   小季见她又拨了不少带穗子的草茎,以为她是要拿来遮盖,不想她回到树荫底下,就开始串珠子似的把果子串成一串一串。   末了,往闭着眼睛休息的方轶楷怀里一放:“送给你了,小姑娘。”   方轶楷睁开眼睛看了看胸前的果子,忽然抓住正欲离去的孟存汝,扑抱住人滚倒在草地上。小季下意识想要上前,方轶楷已经吻了上去,孟存汝脸涨得通红,却没躲开。   小季尴尬地站了片刻,抓抓头,转身走远了几步。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方轶楷说:“脸这么红,到底谁是小姑娘啊。”   小季也觉得脸上烧得慌,龇牙咧嘴地看着地平线的方向,心想在你这么厚脸皮的人面前谁特么不是小姑娘啊!   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十分明显,小季猜测他们已经爬起来了,又担心再看到什么太过暧昧的画面,只好蹲下来盯着地上的草叶发呆。   太阳晒得她脑袋都快冒汗了。   孟存汝坐回到原位,身上全是压扁的蓬蘽和汁水,拿纸巾擦了半天都没擦干净。方轶楷就跟没事人一样,随手把身上的果汁果渣抹掉,小声道:“别跟那种人结婚了,你又不缺钱。”   蹲得腿发麻的小季立马把耳朵竖了起来,她没听到孟存汝的回答,片刻之后,孟存汝从她身边经过,走向越野车的方向。   这么着就闹翻了?   小季紧跟上两步:“Boss!”   孟存汝回头笑了一下,不知是跟她说,还是向她身后的方轶楷解释:“我去换件衣服。”   小季扭头去看方轶楷,他阴着脸,冷笑了一声,一脚把篮子踢翻,拿起头盔和防风眼镜,单手扶着车往反方向走去。   小季节愣住了,这个速度,也太快了吧!   孟存汝换完衣服下来,没看到方轶楷,问小季:“他呢?”   小季指指方轶楷消失的方向:“走了。”   孟存汝叹气,又看了他还停在道旁的车子一眼,说:“应该要回来的,我们等等吧。”   小季听完眼睛就直了:“Boss,明天……”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小季无精打采地坐下来,刻意离他们刚才滚过草地的地方远了几分。孟存汝坐了一会,拿出手机拨号,对方显然没有接听的打算,她举着手机贴在耳边好半天,又把手机收回了外套口袋里。   日斜西落,方轶楷仍然没有回来的迹象,小季打了个哈欠:“咱们回去吧,他又不是小姑娘,还能出什么事啊。”   等到孟存汝表情怪异地涨红了脸,小季才想起来“小姑娘”这词还是他们下午滚草地时候说过的。   孟存汝不肯走,她当然也不能放着她不管,倒是几个随行的保镖受不了了,悄悄给她信息:“到底走不走?你催催老板啊,那小子肯定直接回家了!”   小季也很苦恼,小阿姨准备的实在太充分了——热了有冷风扇,冷了有外套毯子,饿了有各种点心食材小烤炉,渴了有水果、饮料、纯净水……现在天快黑了,蓄电池和备用的照明灯又派上用场了。   太阳终于消失在地平线,小季不堪蚊子的侵袭,终于强硬了一回,悄悄跟其中一个保镖道:“你们分几个人去看看,姓方的到底去哪儿了!”   保镖先是回了一个省略号,隔了一会儿,发了个感叹号,最后才是一句完整的话:“回来了。”   小季从地上跳起来,把正瞅着炉火发呆的孟存汝也吓了一跳:“怎么了?”   小季四下看了一圈,一个鬼影也没有,讪讪地坐下来:“有蚊子咬我屁股。”   “……”   保镖大哥确实是没有撒谎的,大约是离得比较远,方轶楷一直过了半小时才出现在两人的视野里。   孟存汝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他动作倒是快,几分钟就拆好车子装进后座了。   小季忍不住冲他喊:“喂,我们等你半天了!”   已经拉开车门的方轶楷停顿了一下,反手摔上车门,大步走过来。小季下意识走到孟存汝边上,要打架她是不怕的,而且他们有这么多人。   方轶楷果然是识时务的人,两米开外就站住了,盯着孟存汝问:“既然不肯跟程远琮分手,你还招惹我干什么?”   小季心想怎么看也是你主动来招惹的吧,孟存汝也不能接受他这样的责问,躲闪着他的视线,说出来的话却更叫人崩溃:“你不是说你是礼物?”   小季心里简直万马奔腾:礼物,礼物是什么意思!Boss你终于决定要仗势欺人、消费男色了吗?   她脑子里瞬间闪过孟嘉水那张一看就纵欲过度的脸,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有其叔必有其侄。   方轶楷也愣了一下,随即讥讽地问:“那你问过我价钱了没有?”   孟存汝抿着嘴唇不答,小季觉得自己又有点多余了,金主和供货方谈条件呢,自己一大灯泡站着干嘛!   方轶楷那眼神几乎能在孟存汝身上烧出洞来,隔了半天说:“行,那咱们先把今天的帐算一算,早上八点到现在七点零九分,算你10个小时不亏吧——你看我一小时值多少钱?”   小季十分想抢白一句“你消失了好几小时怎么不减啊”,孟存汝先开口了:“你报价吧。”   方轶楷咬牙切齿地反击:“可我只卖(和谐)身不卖(和谐)笑,只包年不零卖,怎么办?”   孟存汝于是点头:“那你就报包年的价吧。”   方轶楷转身就走。   回去的路上,小季犹豫了半天才问:“Boss,你真想买他啊?”方轶楷漂亮是漂亮,却也远没有到独一无二的程度,小季心里是有点不以为然的。   孟存汝瞥了她一眼,露出个有些落寞的笑容:“我开玩笑的。”   这种事情也能开玩笑?!   人都给你气跑了啊!   小季犹豫再犹豫,小心翼翼地试探:“不是……真喜欢上了吧?”   孟存汝悄悄椅垫:“注意看路。”   车子重新驶入繁华的市内,车流逐渐增多,天上的星子也愈加黯淡。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爱未央妹子、i姐的地雷~╭(╯3╰)╮昨天没有更新,今天粗长了一点,晚上要有时间会双更(不过我对自己没信心啦)……   第四十章 黑锅   孟存汝回来之后,陪着安冉冉坐了一会儿,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   凌晨下起雷雨,闪电划破夜空,把雨丝照得银亮如光刃。孟存汝本来就没睡着,翻来覆去半天,披了衣服起来。   小阿姨最近刚找人整修过花园,暴雨一下,空气里全是泥土的气息,围墙边新栽上的那一溜紫薇花才刚开出些紫色的小花,登时就给淋得落了一地。   孟存汝拧亮台灯,拉开抽屉想要翻找前几天刚拿到的几张碟片。   入目就是那张写着“You still are my inmost pain”的卡片,又一阵雷声响起,这话就跟诅咒一样如影随形。   她突然就有些期望落地窗能再一次被敲响,可窗外只有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歇的暴雨。   雨天,应该不会有壁虎四处游荡吧。   那些碟片是通过内部渠道拿到的,包装简陋,内容倒是一刀未剪。孟存汝翻到标着“《铁锈牢笼》”的那张,塞进机器里。   影片开头就是一段轻快的长镜头:红裙石榴花一样在青灰色的天空下怒放,群下是一双穿着白色短袜和黑色皮鞋的秀气小脚。   黑皮鞋调皮地在青灰色的地砖上跳跃,不时溅起一些不大干净的水花。   一下、两下、三下……好运并不时刻伴随着红裙主人,她踩中一块明显凸起的地砖之后,污水不但溅湿了裙子和皮鞋,还飞溅到了另一双脏兮兮的球鞋上面。   特写完成的瞬间,整个画面明显地抖动了一下,仿佛也和女孩一样受到了惊吓。   镜头慢吞吞地顺着球鞋、松垮的裤管、破旧的T恤往上爬,最后落在一张漂亮却又有些凶狠的年轻脸庞上。   这样的神情,孟存汝早在四年前就见过了。   青涩得像没成熟的桃子,又尖锐得像还没有枯黄的荆棘。   在脏破衣服的衬托下,男孩精致出色的干净脸庞显得异常的违和,孟存汝不由自主想起了“稻草裹珍珠”这样的形容来。   可惜屏幕上的方轶楷饰演的显然不是什么珍珠,女孩畏畏缩缩道歉之后,他直接抢过她递过来的手帕,扔进脚下的脏水坑,然后拎起来摔在她雪白的短袖衬衫上。   女孩尖锐地叫了一声,哭着跑远了,男孩拎着破书包懒洋洋地沿着女孩刚刚走过的路线懒洋洋地挪动。   孟存汝皱着眉头笑出了声——这确实像是方轶楷会做的事情。   片中的他姓祝名晴天,孟存汝一点看不出男孩跟晴天到底有什么关系,逃课、打架、捉弄老师,无论是谁,一有让他觉得被“侮辱”感觉的人,他一定霸道地报复回来。   一直到酒鬼父亲再一次冲进家门,不顾瘫痪在床的母亲的阻拦拿走最后一点积蓄,晴天拎着随手抓到的水果刀风一样追了出去。   他一条巷子一条巷子地找,一家店铺一家店铺地找,父亲和钱就像空气一样蒸发了。   脏兮兮的高大男孩回到昏暗的老屋,隔着门回答母亲的话:“钱找回来了……嗯,他没有打我。”   孟存汝明知这是导演刻意安排的苦情镜头,还是没能控制住情绪。   她也是这样安慰母亲的:   你爸爸怎么不过来?   马上就来了,刚在客厅和人通电话……不是和什么陌生女人,是和简叔叔。   他昨晚在家睡的?   是啊,白天喝了点酒,怕酒气熏到你,很早就睡了,早上起来时你还没醒,就先去开会了。   ……   类似谎话她能编出几百个不重样的,死去的母亲却再也听不到她的关怀。   片子里的男孩晴天开始没日没夜的打工,渐渐地就从老实的搬运、快递员发展为勒索、盗窃。   黑色的道路无声地在他面前铺展开来,孟存汝眼睁睁看着他越滑越深,所谓的父亲终于再一次出现镜头里的时候,她的心猛然揪紧了。   男孩没有辜负之前的大串铺垫情节,他背手持刀的样子走向父亲时,倒影犹如狰狞的死神。   镜头再次亮起时,他已经穿上了灰色的囚衣。   孟存汝是第一次看到他穿囚衣的样子,原来那张脸配上囚衣是这个样子的,格格不入,但也并不是完全不相衬。   就跟他曾经穿过的旧球鞋、旧T恤一样,漂亮的人穿什么都漂亮,只是无端沾染尘土和寒霜。   不知是尘土先被吹散,还是凝霜先被融化。   男孩没能等到冰融日现,狱中的他依旧是那样尖锐而凛然不可侵犯,直至接到母亲的病危报告,他也没落下一滴眼泪。   孟存汝突然明白为什么嘉盛花了这么大力气,他还能和郑炎一起拿到大奖。   这个角色,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   他演得就是他自己。   片中的男孩没能活过二十岁生日,阴沉的雨天几乎贯穿整部电影,一直到结尾处墓地的镜头,天才终于彻底放晴。   红衣女孩嫁为人妇,被勒索过的孩子也成功升学……一切都在往美好的方向走去,死去的少年却再也不能醒来。   或许是两个人太过相像,或许是题材涉及到了重病的母亲,孟存汝看得心口窒息,忍不住拿起手机来拨号,直到电话里传来含糊的声音,才猛然惊醒,心脏也再一次跳动起来。   她深吸了口气,快速地切断了通讯。   方轶楷却很快回拨,孟存汝正要接电话,房门突然被猛力地敲响。   “Miriam,开门!”   孟存汝手一顿,又把电话挂断了。   既然肯回电话,肯定是消气了,解释一下,应该……   安冉冉又开始敲门,力道又大又凶。孟存汝叹了口气,起身来开门,门打开的瞬间,身后的电话又响了。   孟存汝正要转身,被安冉冉一把拉住手:“孟伯伯他……小季和Mary他们都被换走了。”孟存汝茫然地看着她:“什么?”   安冉冉推她回房间,拉着人往阳台上走,“我说你的人都被换走了!”   暴雨没有停歇的迹象,路灯下依稀可见一些打着伞的人影。安冉冉朝下一指:“你自己看。”   这样从上往下看去,只见黑伞不见人面,大罗神仙也猜不到是什么人。   安冉冉掏出手机给她看:“Mary他们是1点多走的,你自己看看你搞得的那些破事!”安冉冉四下张望了一下,没找到电脑,便把床头的平板拿了起来。   床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安冉冉一边开网页,一边不耐烦地拿余光瞥了一眼,看到“方轶楷”几个字,眼睛眯了一下,直接把手机关机了。   孟存汝本想开口阻拦的,看到刷出来的网页,却蓦然住口了。   “新料影帝”、“情歌王子”、“中润少东家”几个字以不同的排列组合出现在自己的名字旁边。   安冉冉随手点开一张,入眼就是她跟方轶楷在草地上、赛车内亲吻的暧昧照片。   孟存汝愣愣地看着,再往下,她低着头被抱入车内的照片,简明和方轶楷打架的照片,自己和程远琮比邻而坐看向台上举着奖杯的方轶楷的照片……甚至还有郑炎之前被八卦过的睡衣照和她办公室的照片。   连那天车祸现场照,都有人用红圈把简明的跑车牌照圈了出来,附上了简明的相关信息。   “包个小明星算什么能耐,从天娱总助睡到中润少主才是真有本事!看程大少表演得那么卖力,没准其实就是他吃醋找人撞得公主老婆呢!”   另一个小论坛则放了郑炎和方轶楷同台领奖的合照,配上的标题是:“左拥右抱,雨露均沾,傍上女大款,大家都当影帝了!”   孟存汝揉了揉太阳穴,对面安冉冉咄咄逼人的视线刺得她抬不起头来。   “郑炎你说是误会,方小满的事情你怎么解释——玩地下赛车,骑车去摘草莓,你以为你是十六岁高中生啊!”   “我……”   “我已经打电话问过了,各家平媒的新闻几乎都压下来了,网上孟伯伯肯定也会尽量降低影响,不过你还是做好最坏打算吧。”   最坏打算——   孟存汝盯着网页看了一会儿,忽然道:“最坏也就是和程远琮解除协议吧——按照合同,我连违约金都不用付。”   “喂!”安冉冉吃了一惊。   孟存汝却冷静下来了:“我们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他的花边新闻比这些夸张得多都有……就因为我是女人,所以我就得谨慎言行?我想不至于这样不讲道理,买卖不成仁义在……”   “Miriam!”   “对嘉盛来说,我看不出太大的损失——郑炎的情况完全是可以解释的。”   安冉冉几次都没能打断她自顾自的分析,吃惊的表情冻了一会儿,嘴角渐渐向上弯起,最后干脆笑得仰倒在床上。   “孟存汝,你的叛逆期原来也这么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是,你那都什么眼光啊?程远琮,会走路的播种机一只,方轶楷,禽兽一个。哦对,新闻里还提了阿简和那个小歌星,一个拿女人当衣服,一个脑筋有问题。”   孟存汝反驳:“你不也一样?”   安冉冉捏着枕头看了一会儿,摇头:“不,我不是,我可不是你。我之前说的话……你就当气话听吧。我已经和医生约好时间了,明天去做手术把孩子拿掉。不过,现在你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可以考虑推迟几天。”   孟存汝呆了呆,安冉冉接着又说:“我不是什么大英雄,我其实还是害怕吧。昨晚和妈妈通电话,她在电话里哭。哭的我心也软了,我潜意识里,还是想要一个丈夫吧。我不知道这对孩子是幸运还是不幸,但对我,应该是个比较稳妥的选择——Miriam,我这几天在你书房看你们球队那位梁队长的访谈新闻,真羡慕啊,为什么她就完全不在乎别人呢?她又没有钱,又没有一个厉害的老爸,爆出替赛丑闻、被人追着泼油漆时候,怎么熬过来的呢?”   孟存汝想了半天,也只想到一个安慰的借口:“她有个理解、支持她的好丈夫。”   “没有那个好丈夫,她也能做到这些事情。”安冉冉又说道,“你肯给她投钱,也是因为这个吧。”   孟存汝“嗯”了一声,又道:“不是我,也会有别人的。这样努力的人,怎么可能不成功?”   安冉冉抱着枕头不说话,手按在肚子上,安静得仿佛睡着了。   孟存汝无心再看新闻,把平板放下,视线落到手机上,却没有勇气去开机。   这一次,再打进来的会是谁?   方轶楷、简明、孟嘉山、程远琮?   她走到落地窗前推开门,雨势小了不少,一个高大的男人撑着黑色的雨伞正从屋内走出。走到院门边时,倾斜了一下雨伞,仰头朝着他这边看了过来。   这张脸孟存汝是认得的,孟嘉山喜欢喊他小李,其他人却一律喊李哥、李叔。那天孟嘉山带人去打孟嘉水,领头在边上站着的就是他。   那句“天娱戏子多,你嫖得高兴!”又一次浮现在她脑海里。   李叔向孟存汝笑了一下,继续打着伞在院门附近走动,似乎是在查看什么。孟存汝看着他弯腰收伞走进保卫室,又站了一会儿,回到房间里,在安冉冉身边躺下。   安冉冉侧头看她:“你就这样坐以待毙?”   孟存汝也把头转过去面对着她:“我爸爸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安冉冉干笑:“原来你也知道的。”   “……”   “其实,他这样,也算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   “嗯。”   “太霸道了!”   “……”   “不过我站你这边——我以前说过的,你就是真被人说成荡(和谐)妇(和谐)淫(和谐)娃,我也会支持你。”   孟存汝伸手搂住她。   。   隔天一早,先来南园的不是孟嘉山,反而是简明。   李叔带来的这些人,倒是不限制孟存汝的自由,单纯就是把她身边的那些人给撤换了,小阿姨、司机老吴、吴安琪、戴静公司人……   除了安冉冉,简直一个不剩。   简明也是半夜被助理打电话叫醒的,打孟存汝电话又关机,只得一早就亲自赶来。下车后,看到这些“熟悉”的面孔,他心里也有些发悚。   孟嘉山带人打亲弟弟的事情,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他在孟存汝房门口敲了半天门,都急得要破门而入了,孟存汝才睡眼朦胧地来开门。   简明瞪着她,连珠炮似的蹦出一一大串责问:“为什么不开机?你作死没作够是不是?你叔叔那个老色鬼回天娱了知不知道?”   说着,把怀里一大堆花花绿绿的打印纸和照片砸进她怀里:“你现在比你们家两个老的都出名,你未来丈夫程远琮程少爷也没有你这么出风头!”   孟存汝只瞥了一眼,就认出是自己已经在网上看过多次的东西。   简明一路没被阻拦,自己就把自己当做了无害人士,见不远处的保镖扭头看过来,不耐烦地皱了下眉,推着孟存汝进屋。他正要准备关门,最近的一个保镖小哥快步过来,拿手挡住房门,有些歉意地笑了笑。   简明大怒:“干什么?监视我们啊!”   保镖小哥也很无奈:“董事长吩咐的,那个……简先生,并不是针对你您一个人。   “不是针对我一个,那还针对谁?”   保镖小哥认真解释:“主要是指,您、郑先生和方先生,都不能跟孟总单独相处。”   简明脸都绿了:“我跟存汝幼儿园就睡过一张床呢!他现在才想起来,晚了!”说着,又要关门,保镖小哥无奈而又敬业地撑着门,灵活地挤了进来。   既然非关门不可,他只好跟着进来了。   安冉冉被他们吵得头疼,从床上爬起来:“没单独呢,我还在呢,那谁谁,你出去吧。”   保镖小哥丝毫不为所动:“董事长说,安小姐您不能算数。”   安冉冉目瞪口呆,半晌才说:“我肚子里那个能算吗?”   保镖小哥背着手,完全进入了静音状态。   简明越瞅他越碍眼,故意坐到孟存汝床上,见他没反应,往孟存汝边上挪了挪,伸手揽住孟存汝肩膀。   保镖小哥依旧没反应,简明正要把人往怀里拉,孟存汝先挣扎着把他推开了:“好了别闹了!”   简明这才发现孟存汝已经连脖子都红了,他忍不住鄙视道:“脸红什么,咱们谁跟谁?跟没抱过似的!现在我闹了吗?我闹什么,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事情——我美国女朋友凌晨2点多打电话来,跟我吵越洋架你知道吗?”   安冉冉骂了声该,插嘴问:“那你哄好了没有?”   “谁爱哄谁哄去,”简明一脸不屑,“我骂了她一顿,直接拉黑了。”   “……”   简明又补充道:“分了就分了,全世界那么多女人,我还怕找不到好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安冉冉听完就拿枕头砸他,他一边起身躲开一边说:“安冉冉别太过分啊,我看你是个孕妇我才让着你,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   安冉冉把床上的被子也朝着他砸了过去:“你还有底线,你也就剩下底裤了吧。”   简明躲得飞快,被子没砸到他,直接朝着墙边站着的保镖小哥那飞去了。他没简明那么大的躲闪幅度,只往左手边跨了小半步,被子正好落在他脚边,距他鞋子尖不过半厘米。   安冉冉简直想给他这个准确的判断能力鼓掌叫好。   简明站得远远的,孟存汝拉了安冉冉一把,“算了,谈正经事。”   安冉冉撇嘴:“什么正经事,你的感情史就得这么这么,他们男人到处风流,就可以那样那样。”   简明忍不住反驳:“那样哪样?我都没乱搞呢,照样不给孟伯当狼一样防着——存汝你自己说,我冤不冤?”   孟存汝张了张嘴,还没出声呢,安冉冉抢着道:“你这个是报应,报应懂吧!”   安冉冉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一个劲地扯开话题,最后简明也算看出来了:“冉冉,你不想我管存汝的事情就直说,这样闹我有什么意思?”   安冉冉给了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既然你不管,那就赶紧滚吧。”   简明去看孟存汝:“那些是可以不谈,背个当小白脸的黑锅我也认了,那你叔叔的事情呢?”   孟存汝咬咬唇:“既然是爸爸的决定,我回天宜。”   简明变了脸色:“这些照片明明都是有心人爆出去的,你前脚因为这些惹董事孟伯伯长生气,后脚他就回天娱,我不信跟他没关系!”   “你都不信,我爸爸会信?”   简明愣住,半晌才信服地点头:“不愧是父女,你们果然是一家人!”说完,在原地走了一个圈,自嘲道,“怪不得我爸说我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我还真是……”   他没把话说完,有些颓然地坐了下来,视线落在其中一张打印纸上。   “程方郑简,到底谁才是最爱?”   简明瞅着自己那张垫底的照片看了很久,忍不住说:“程、方、郑、简,这些媒体到底按什么排的次序?我怎么也得排第一个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凭什么垫底啊?”   安冉冉囧着脸看他,孟存汝也表情诡异,连一直板着脸的保镖小哥都低头咳嗽了一声。   简明也后悔口不择言了:一大男人抢这种头条,一点也不光荣的样子嘛!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王小明妹子的地雷、i姐的手榴弹~捉完虫发现满六千了,那就是双更啊双更~~昨天没有完成的今天完成了~~   第四十一章 误会   吃过早饭,安冉冉向简明也表示了自己深思熟虑后的打算:把孩子打掉。   简明本来就反对她留个拖油瓶,听完就说:“早就应该这样!择日不如撞日,反正存汝现在也闲着,干脆今天就去吧。”   安冉冉捂住肚子:“不要说得那么轻松行不行!”   “等他长大了你就更不轻松了,你以为养孩子是养小狗,给根骨头就能乖乖摇尾巴?他将来会长大,要跟你吵架,要向你质问:妈咪,爹地为什么不要我!”简明是见过香港仔的,学他的说话来惟妙惟肖。   安冉冉听得哭笑不得,眼眶都红了,逞强道:“是我不要他。”   “你的孩子可不知道。”   孟存汝握着安冉冉的手,觉得那手又凉又小,可怜极了,解围说:“你只吃了这么点,厨房还有粥,我让人端上来。”   喊了两声,没有人应声,孟存汝便起身想着厨房走去:“赵师傅?”   除了之前那个冲进她房间的保镖,其他人倒是都挺低调的,一眼看去望不到几个人。她一直走到厨房门口,才有人急忙忙奔出来解释:“赵师傅是董事长临时从碧海借调过来的,已经下班了。”   孟存汝“哦”了一声,想要自己去端,那位保镖十分不安地跟在她后面:“您要什么,我帮你送过去吧。”   他不习惯,孟存汝也不习惯。   她说了句“不要紧”,自己端起东西往餐厅走。   保镖大哥只好继续别别扭扭地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   孟存汝有些过意不去,就说:“你们吃饭了吗?没吃的话一起坐下来吃。”   保镖先生迅速摇头,摇了一下还不够,还扭头喊人:“阿晖!”   阿晖就是之前硬要挤进孟存汝屋里监视简明的那一个保镖小哥,看着年纪不大,在他们内部似乎还挺有威信的,被这位不善言辞的保镖喊来当外交大使似的使用。   “您自己吃就好,我们马上要换了班,不会饿着的。”   简明听到动静,大喊:“存汝,别管他们,饿死了正好。”   阿晖尴尬地笑了一下:“对的,不用管我们。”   “……”   孟存汝无语地看了一眼已经退离自己三米远的那一位,疑惑问:“我很凶吗?”阿晖摇头:“没有的事情,人们不敢靠近太阳,也只是因为他的光芒太盛而已。”   这个马屁拍得实在太文艺了,孟存汝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阿晖又说:“董事长现在忙着,您要去找他的话,楼下已经备好车了。”   孟存汝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快步走回餐厅。   简明端着咖啡在喝,安冉冉神神秘秘地凑到她身边说:“你注意到没有,那些保镖都躲着你,只有脸上有疤的那个阿晖敢和你走近一点。”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不远处的阿晖显然是听到了,就跟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继续盯着墙壁发呆。   孟存汝看看他又看看安冉冉:“你什么意思?”   安冉冉压低声音:“我觉得,他们大约是看了孟伯雷厉风行的态度,揍弟弟的狠劲,怕你饥不择食,连累到他们吧。”   “……”   简明一口咖啡全喷裤子上了。   安冉冉这么一说,孟存汝也有点意识到了。哪怕是阿晖,对自己那态度也确实太过客气。   他们当中有几个她是见过的,以前和孟嘉山一同出行,也不见他们这样疏远客气,现在则一个比一个表现得明显。   确实对自己避之如蛇蝎。   孟存汝在房子里四下察看,并没有发现什么监控设备。   临近中午,她才犹豫着打开手机,成堆的短信和未接电话迅速蜂拥而入。不但程远琮、郑炎经纪人有发消息进来,连程远琮母亲黄慧都有留言。   “存汝,我知你是被冤枉的,阿姨相信你。”   安冉冉趴在她肩头闷笑:“冤枉什么呀,你都跟方小满滚成一团了。”   孟存汝斜了她一眼,手机震动起来,安冉冉见是程远琮的号码,伸手要抢手机:“我来!看他敢乱嚣张,我喷不死他!”   孟存汝躲过她的手,接通电话。   出乎安冉冉预料,程远琮那语气就更给蜜糖浸过了一样:“存汝,怎么一直不开机,你现在哪儿?”   孟存汝愣了半晌,才犹疑着问:“阿姨在你身边?”   对面沉默了,接着是不轻不重地脚步声,关门声。   然后,程远琮的声音猛然拔高,语气都凌厉起来:“这种时候倒是挺聪明的——你自己说,跟Alex怎么回事?”   安冉冉隐约听到他的吼声,又要抢电话,被孟存汝避开。她一边往阳台方向走,一边压低了声音:“你不都看到了?”   “你……”程远琮显然料不到她承认得这样干脆,激动得有点口不择言,“你还知不知道羞耻!你闹出这样的事情,要我怎么出去见人?”   孟存汝的脚步慢了下来:“原来你对婚姻还有这样忠诚方面的要求?”   程远琮被噎住,孟存汝拉了条椅子坐下来:“我以为我们各取所需,并不需要向对方承诺什么。”她犹豫了片刻,接着道,“你要是反悔了,那我们就解除协议,并不是不能商量。”   电话里只剩下有些粗重的呼吸声,足足过了好几分钟,程远琮才扔下一句“休想!”,匆匆挂断。   孟存汝靠倒在椅子上,望着玻璃柜上摆着的一盆手工水晶花发呆。   这些花,还是温琴过年时候送来的。   她私心里,是希望这些照片跟孟嘉水相关的——如果不是他,那还会是谁呢?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她暗暗地否决了:被传和已经有婚约的富家女有染,这对上升期的男艺人来说,并不算什么好事吧?   方轶楷被她摁断几次电话后,并没有再次打来,连短信都没有了。   网上铺天盖地都是他们两人的亲密照,现实生活里,却疏远到连句话都那么难以开口。   孟存汝把玩着手机,很快又有电话打进来。   凯莉的声音都带上哭腔了:“Miriam,谢天谢地你终于接电话了!你到底……公司现在一团乱,我可以来南园看你吗?”   孟存汝“嗯”了一声:“不要紧,你暂时回天宜待着吧,或者在家休息几天也好。阿简都跟我说了,你要是不放心,就来南园陪我住几天。”   凯莉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接着打来的是周秀敏、温琴、几个部门主管……孟存汝不堪其扰,最后还是再一次拨通了凯莉的电话:“你手上的工作,现在交接给谁了?”   凯莉委委屈屈的:“还没有交接,孟……孟总他自己带人来的。”见孟存汝不吭声,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孟存汝挂了电话,终于还是服软,主动给父亲孟嘉山打电话。   孟嘉山似乎很忙,半天才接电话,第一句话就是:“现在别来烦我,老老实实待着,我下午来南园找你。”   孟存汝连一个字都没来得及发出,电话已经切断了。   安冉冉得知后安慰她:“孟伯伯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要紧的,等到下午,他的气就消了。”   孟存汝苦笑着点头,简明听说孟嘉山下午要来,犹豫着要不要先走。   安冉冉挖苦他:“刚才不是说得很义气?你这样就走了,什么时候去质问哦——我们幼儿园时候就睡过一张床了呢!”   孟存汝轻推了她一下,简明也瞪她:“他这样防我,我在这里,不是给存汝添麻烦?”   “难道你以为他现在不知道?屋里屋外全是人呢!”   简明看傻子一样看安冉冉:“你是真的一孕傻三年啊,知道和看到能一样?男人都要面子的好不好。”   孟存汝听得头疼,“好了,你们都先回去吧。冉冉,我这边现在人多,也不方便你养身体,让阿简送你回去吧——或者联系安琪,让她介绍人给你,我会每天去看你的。真的下了决定要做手术的话,我就搬到你那边去。”   安冉冉赖在椅子上不动:“我是女的,我干嘛要走。”   “……”   “满屋子美男壮汉呢,我肚子里的孩子肯定也喜欢住这儿。”   她这话一出,孟存汝明显感觉到不远处的那位保镖先生表情不自在起来了。安冉冉也注意到了,提高声音:“别自作多情啊,我品味没那么差的!靠,存汝,他还真担心我看上他啊?!”   孟存汝把她按回椅子上:“他们也是收钱办事,你同他们闹有什么用。”安冉冉撇嘴,孟存汝再一次旧话重提,“你非要留下,我等会让他们给你安排个人过来,好不好?”   安冉冉点头。   简明自然还是要走的,他在天娱的职务还在,总不好一整天都泡在这边。   孟存汝要送他出门,安冉冉一边啃苹果一边摆手:“我就不送了啊。”   简明和孟存汝并排下楼,两人一路无言走到院门口,简明这才开口道:“孟伯……似乎是想连车祸的事情一起查。”   孟存汝“嗯”了一声,简明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上车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王小明妹子的地雷~╭(╯3╰)╮   第四十二章 错误   孟嘉山一直到午饭后才过来,还是带着李姐、程远琮一道来的。   进了门,翁婿俩就先去了书房,把做了半天心理准备的孟存汝给扔一边,拉开架势要下棋。   安冉冉眨巴眼睛,向孟存汝道:“踢馆的找上门,护短家长当面打孩子?”   李姐十分威严地咳嗽了一声,安冉冉噤声。   孟嘉山和程远琮下完一盘棋出来,孟嘉山同李姐商量:“这边空房间都还干净吧?我们晚上住这边,你安排一下。”   程远琮看了一直沉默的孟存汝一眼:“听说这边后山有个深水湖,风景不错。”   孟嘉山笑了:“那咱们就去那边走走。”   午后暑气还没散尽,幸好山上林木荫翳,阳光从枝枝叶叶间漏下来,像是一片片细小的金箔。   深水湖边有专门供休憩的小亭子,孟嘉山毕竟年纪渐渐大了,走了这样一段路,额头隐隐有虚汗渗出。孟存汝扶着他在亭中长椅上休息,他握着女儿的手,指着亭子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好好陪陪你妈妈。”   孟存汝浑身一震,低头看着他的手,那只手背上满是松弛的皮肉,温热、宽大,虽然有力,却已经开始因为衰老老迈。   程远琮也没想到孟嘉山突然会提到亡妻,“孟伯……”   “我也是过来人,知道外面的世界精彩,你们年轻人爱玩。可俗话说的好,少时夫妻老来伴。我这几年身体也不好了,常常就要想起年轻的时候。那是我可没现在这么大的肚腩,宜珊拉着我,同你外公说,嘉山虽然穷,可是长得正气,将来剩下了孩子一定懂事乖巧。”   程远琮听得到这里,似笑非笑地去看孟存汝。   孟嘉山看向被阳光照得波光粼粼的湖边,“她要是看到你长这么大,都要结婚生子了,不知该有多高兴。”   孟存汝听得眼眶通红,憋了半晌,到底把话咽了下去。   她更在乎的,难道不是你?   她的委屈,难道不是你给予的?   你现在这样亲昵的称呼她“宜珊”,回到家中同眠的还不是周秀敏?   孟嘉山不知她心中所想,以为女儿认真反省了,轻轻在她肩膀上拍了拍:“爸爸已经来不及补偿了,你们……不要做让自己将来后悔的决定啊。”   孟存汝咬紧了牙关,咬住腹中那只想要冲口而出的野兽。   程远琮看出她神色不对,主动道:“孟伯伯不用担心,我和存汝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会为一点小事就生出嫌隙的——是吧,存汝?”   孟存汝仍旧垂着头,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孟嘉山有些生气:“是你做错了事情,远琮不同你计较,你还要闹脾气?”孟存汝忍不住抬起头:“我没有闹脾气,我和他本来就……”   “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爸爸,就不要这样不懂事。”孟嘉山打断她,“宜珊难道是这样教导你的?为人要信守承诺,谁都会犯错,重要的是知错能改。”   孟存汝看向程远琮:“我犯错了吗?我们不是有协议,原来签完了合同也是可以不认的?”   他们那份协议,当然是瞒着双方长辈签下的,被她这样捅穿,程远琮脸上也显出一些尴尬神色。   孟嘉山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什么协议?”   程远琮和孟存汝一齐沉默了,孟嘉山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我问你们,什么协议?”   说到最后一个字,语气都加重了。   孟存汝当然不敢把正式协议拿出来刺激父亲,只把房间里的副本找来给他过目。   孟嘉山阴着脸把协议一个字一个字看完,“啪”的扔回孟存汝怀里:“你有出息!有出息!”   孟存汝看着文件一张张落到地上,一动也不动。孟嘉山在屋子里走了几个来回,拿手指一下下敲在桌子上:“你把婚姻当做什么?你真管不了他,那我也没办法,可现在这样算什么——你想他给你弄几个私生子出来?原来在你心里联姻就是这么个意思,你简直白读了这么多年书!”   他走得累了,又坐了一会,然后道:“你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我和程家商量商量,10月先把婚订了吧。”   “爸爸!”   孟嘉山背着手看她:“人是自己选的,难道现在要跟我说你不要了?你当程家是什么?”   孟存汝忍不住道:“你不是说谁都可能犯错,知错能……”   “我只问你,程远琮同意吗?”   “我去和他说。”孟存汝转身就往外走。   孟嘉山一把将她拉回来:“他要是不想同你结婚了,今天就不会主动来找我,也不会来这里。人家把姿态放这么低,难道是为了专门来受你一巴掌的?”   孟存汝停下脚步,孟嘉山放缓语气:“有些错误可以犯,有些错,除了将错就错,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更何况,你怎么知道你的下一步就是对的?你选了远琮,等于选择他背后的中润;你选那个小明星,是要把嘉盛拱手送人?”   孟存汝回头看他:“以前妈妈选择你,外公是不是也这样劝她?”   孟嘉山噎了一下,提高声音:“你妈妈从来就只有我一个!”   “我是你女儿,”孟存汝平静地反驳,“你从来不只妈妈一个。”   孟嘉山脸色大变,抬手就要打,对上那双与亡妻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到底还是把手放下了。   “你还记得你是我的女儿,就要听我的安排!”孟嘉山摔门而去,走临要上车了,才向李叔压低声音道,“给我盯紧一点,这个丫头看着听话,性子比谁都倔,跟她妈妈一模一样。”   。   程远琮因为协议的事情一直避在书房,孟嘉山的暴躁脾气他早有耳闻,可不会傻到这个时候去撞枪口。   隔着窗户见他坐车离开了,才慢腾腾地开门出来。   客厅里静悄悄的,孟存汝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看着地上散落的协议副本发呆。   程远琮踱步到她身边,将协议副本一张张捡起,放在茶几上,挨着她坐下:“他打你了?”说着,探头来看她苍白的脸颊。   没有巴掌印,更没有眼泪。   孟存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程远琮有些讪讪的:“换成是我家,肯定是要挨揍的——独生子女确实好啊,左右都只有一个,他终归都还是要把一切都留给你的。”   “所以你要拉着我,增加和弟弟争夺家产的筹码?”   “我以为当初签合同的时候你就很清楚了,难道我们当时没谈明白?”   “你可以找个真心爱你的女孩组成家庭,结婚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   程远琮失笑:“爱我的人多了去了,要是每个都娶回家,我就不用做什么房地产了。”孟存汝有些厌烦地往边上挪,起身要离开,程远琮一把拉住她:“我可以试着真心爱你,你不能试试?”   孟存汝缩回手:“有真心的人都知道真心来之不易,不能随便拿来试。”   程远琮靠在椅子上:“所以呢,你现在是要用违约金打发我,拿你的真心去换外面野男人的狼心狗肺了?”   “你才狼心狗肺吧!”安冉冉不知何时从阁楼上下来了,“都被戴绿帽子了,还这么死缠烂打厚脸皮的我也是第一次看到——程少爷肚量真的好大哦,还是为了家族牺牲个人尊严呀?”   这一刀捅得又深又准,程远琮果然脸色大变。   安冉冉冷笑:“Miriam你看,撩几句就变脸,暴露本性!”   程远琮一下子不知该怒还是笑,“安小姐,我们有仇吗?”   安冉冉大大方方坐到沙发上:“是啊,全天下的花心男都是我的敌人。”程远琮看了孟存汝一眼:“那女人呢?”   “女人当然是我朋友,护短没见过?”   程远琮这回是真接不上话了,安冉冉向来是得理不饶人的,赶紧乘胜追击:“不吭声什么意思,心虚啊?”   孟存汝见她说得激动,肚子上的衣纹都不断颤动,忍不住打断他:“你吃饭了吗,饿不饿?”   安冉冉确实饿了,这么一说果然就住嘴了。   程远琮心情复杂地看着背对着他的未婚妻,感激吧,人刚给自己戴了好几顶绿帽,生气吧,好歹刚给自己解围了。   新来的厨子主行是做白案的,听说安冉冉饿了,热情地端了好几盘热腾腾的蔬菜点心出来。   安冉冉捏起一只只小巧精致的“茄子”、“青菜”、“蘑菇”,一口一个。   程远琮毕竟是客,孟存汝于是问:“要不要留下来吃饭?”程远琮背向安冉冉,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并冲李姐给他准备的房间方向努了努嘴。   他不但要留下吃饭,还要住下,爱住多久就住多久!   孟存汝只做不见,掏出手机,盯着那一大串未接电话看了一会儿,向着被夕阳染得通红的阳台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从七点多尝试登录,小菊花转到现在才成功爬进来,一把辛酸泪谢谢爱未央、王小明妹子的地雷~~   第四十三章 选择   趁着安冉冉的注意力还在点心上,程远琮跟在孟存汝后头快步走出。南园的阳台数量众多,不少阳台之间还互相贯连,组合成高悬半空的小回廊。   孟存汝在小回廊上走了几步,刚按下拨号键,看到他,直接警惕地掐断了电话。   程远琮走到她身侧,扶着栏杆朝下看:“这是什么花,紫薇花?”   孟存汝捏着手机,一时下不了决心要怎么开口。孟嘉山的话虽然难听,确实合情合理,能够和平解决,当然是最好的。   嘉盛再有底气,也不想和中润做敌人。   程远琮得不到她回答,语气就有些忿然,“存汝,做事不要太不留后路,我现在这样还不够让步?怎么感觉你比我还委屈,明明是我被你戴绿帽子吧?”   孟存汝沉默着转过头看他,他的脸被晚霞映红,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在他身后逐渐黯去。   “我们谈谈解约条件吧。”   程远琮扶着栏杆的手握了下拳,又松开:“不可能。”孟存汝正要说话,手机震动了一下,她低头瞥了一眼,眉头微微蹙起。   短信只有短短的一句话:你打我电话,就是为了给我看你们如何相亲相爱风雨同舟?   她下意识朝着阳台外的院子和山道看去,并没有看到什么人影。程远琮走近一步,扫到手机屏幕,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余光瞥到林间的一道身影,对方也遥遥地望了过来。   距离太远,看不清面上神色。   那么多狗仔跟拍,那么多违约金、官司都没用?还是真的狗急跳墙,非得来跟自己斗一斗不可?   引狼入室,大约说的就是这种事情吧,程远琮心里恨得牙痒,脸上反倒平静下来,挑衅意味十足地往孟存汝身边又靠近了几分。   对方果然又把手机贴到了耳边,孟存汝手里的手机也及时地震动起来。   孟存汝显然没有发现方轶楷,更不知程远琮已经先她一步找到人,正要避开程远琮去接听电话。   冷不防腰被程远琮箍住,接着膝弯一紧,整个人都被抱了起来。   程远琮这方面经验丰富,一把将人抱离地,左手驾轻就熟地往上箍住肩膀,转身往右侧的小门里走。   孟存汝反应过来之后,挣扎着就要跳下来,程远琮却已经松手。她“砰”的一声被扔到宽大的沙发上,束好的头发都被震散了,手机也摔在了地上。   头顶的吊灯哗啦颤抖了一下。   程远琮一不做二不休,捡起手机走到门口,远远扔出,随手把门也关了。   孟存汝撑着沙发垫坐起来了,有些惶然地看着他——这样的程远琮,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安冉冉说得不错,那些温和大度都是假的,这才是本性。   男人本性里的独占欲和暴力,不自觉就带上了悍气。   早有保镖听到动静过来,但见两人站得那么远,又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干涉。程远琮扔完手机,大步走回来:“我再爱玩,在风流,也没有专门领哪一位到你面前来炫耀过吧?”   孟存汝盯着他,脸色发白,浑身发颤,心跳快得几乎听不到他说话的声音。   这样完全不对等的体能,半封闭的空间……方小满凶狠的脸突然就在脑海中浮现——就像收起爪子的野兽,平时都是潜藏起来的,风度翩翩,温柔体贴的。   一旦真的要捕食了,连讲究情调的程远琮也会这样亮出尖锐的爪子。   那只被扔出去的手机突然就没这么重要了,孟存汝咽了下口水,自语似的轻轻喊了声:“小季。”   程远琮愣了一下,放缓语气:“你好好冷静冷静,我们都给对方一点时间,好不好?”孟存汝像是没听到一样,避开他视线,一面下床一面小腿肚子都在发抖。   程远琮终于看出不对,“存汝,你怎么了?”   孟存汝推开他想要扶自己的手,被他反握住双手:“我也没用多大力气啊,不舒服吗,吓到了?”他觉得她双手冰凉,握上去,那手的温度不但没有回升迹象,反倒渗出些虚汗了。   孟存汝有些吃力地解释:“你先放开我,行不行?”   保镖先生终于觉得不能不管了,走近了两步,提醒:“程先生——”   程远琮只得松手。   孟存汝拿手拄着头,把脸埋进合拢的掌心里。   还是没能克服掉,这种深藏心底的恐惧感,甚至在被方轶楷扑抱在草地上时也一样鲜明深刻。   只是那一瞬间,他脸上温柔带笑的神色安慰了她。   就跟鸟儿长了翅膀必然要飞翔一样,野兽终究是野兽,收起的戾气终有一天要释放的吧。   她颓然地坐在那,听着自己胸膛里擂鼓一样的心跳声,粗重的呼吸喷在手腕上,浑浊而绵长。   长年累月,不肯找心理医生继续调节之后,这似乎已经变成了身体自然而然的反应了。   太阳已经落山,只一点没有烧尽的余晖还残留在天际,也就是这么点余晖,将整个天地都浸饱了暖得灼人的红色。   孟存汝觉得可笑,她没有翅膀,没有利爪,连敢于反抗一点暴力的身体都没有,只那一颗脆弱而柔软的心,不甘寂寞不甘束缚,想要跳出一切自由自在。   偏偏还这么敏锐,淋不得雨,吹不得风。   她自暴自弃地想:这样的自己,还妄想谈要去和谁谈感情?   。   饭桌上,安冉冉明显感觉到了孟存汝的变化。   就那么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听阿晖说两人还大闹了一场——孟存汝不再回避程远琮的视线,偶尔还应答几句,完全又恢复了之前的相处模式。   程远琮也是又惊又喜,不知那一抱到底带上了什么魔力,之前还浑身是刺的未婚妻又变成了初见时温顺优雅的模样。   甚至还帮他倒了半小杯果酒。   他没带司机来,喝了酒,可就名正言顺住下了。   他悄悄通知了媒体方轶楷的行踪,外面却依旧平静,甚至连李叔派出去的人都没能递回什么有用的消息。   已经走了?   面都没见上,就这么滚蛋,会甘心?   他又去留意孟存汝,她似乎已经淡忘有人在外面等着了,阿晖把手机捡回来之后,就一直被她搁在一边。   程远琮吃得又慢又认真,完了又约她:“屋子里这么闷,我们出去走走?”   孟存汝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兴致地摇头:“山上蚊子多,还在在小厅里坐坐吧,不然就去屋顶的露台走走。上面风大,不怕山里的野蚊子。”   程远琮其实也被她下午的过度反应吓到,倒是没有逼迫的意思,从善如流道:“那就去露台上坐坐,安小姐也去吗?”   安冉冉哼了一声,理所当然道:“当然!”   露台上果然如孟存汝所说,风大。   李叔临时收拾好的几把椅子都被刮得摇摇晃晃的,孟存汝指点道:“那只花架后面就有一套桌椅,分量足够压住这个风势,去把那套搬来吧。”   安冉冉打了个哈欠:“搬什么椅子,站会就回去睡觉吧。”   李叔恍若未闻,认认真真安排人把花架后的桌子挪到露台中央。   山上视野开阔,空气也够清冽,月亮虽然还没有出来,漫天星子却十分清晰。   安冉冉明明困得直打瞌睡,却不肯放弃监视安心去睡觉,嘟囔道:“你们不是要聊天,聊呗!赶紧啊!”   程远琮无奈了,你这么大一个人杵着,我就是有整筐的话,也说不出口吧。   又不是专业的表演型人才。   说到专业的表演,程远琮又一次想起阴魂不散的方轶楷。   孟存汝也有些心不在焉,偏头看着地上的人影,老僧入定一般。安冉冉推她:“困了就回房间去睡,不要这么睡过去,肯定要感冒的。”   她“嗯”了一声,眼神却又是清醒的。   程远琮怕她真的顺水推舟回房间,赶紧转移话题道:“马上要入秋了,我同人约了膏蟹,到时候送一些过来,这样在露台上边赏月边吃,倒是挺有趣的。”   安冉冉哼了一声,“夜里吃这么高热量的东西,身体可受不了,而且,你不知中秋是孟伯母的忌日?”   程远琮愣了愣,赶紧道歉,孟存汝说了声不要紧,向安冉冉道:“你困了吧,我送你下楼。”   安冉冉马上起身:“我这几天一个人总睡不好,你陪我一起吧。”   孟存汝点头,三人慢慢下楼。   安冉冉的房间就在孟存汝隔壁,程远琮又在楼下一层。   等人一下去,安冉冉就忧心地拉住她:“他又开什么条件了,你突然又改主意?”   孟存汝摇头,半晌,才道:“大约也和你的气话一样,一时痛快之后,还是要按部就班的走。”   稳妥当然比冒险要好,程远琮再混蛋,也不曾真正实质伤害了她。安冉冉也妥协了:“既然这样,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最不济,他还有老子和钱。”总比那个方小满要靠谱一些的。   孟存汝“嗯”了一声,送她进屋,又去自己房间拿睡衣。   阿晖他们已经悄无声息地去检查门窗了。孟存汝拧开门锁,也没开灯,直接熟门熟路地走到衣柜前,拉开推门,三米多宽的走入式衣柜内置着照明,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在大大小小的镜中折射出一个又一个剪影。   她把衣服搭在手臂上,正要关门,蓦然注意到主穿衣镜倒映着的床上,似乎多了个人影。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又朝底下的小镜上瞄了一眼,赫然是一双满是泥泞的男式皮鞋。   她霍然转身,眼睛适应黑暗之后,终于看清了单曲着一条腿,靠坐在在床上的方轶楷。   第四十四章 暧昧   屋子里静的可怕,孟存汝在原地站了好几分钟,才蓦然回神,冲到门口将房门关紧。   衣柜仍然大开着,照亮了柜前那一小片区域。   孟存汝摁亮大灯,这才问:“你怎么进来的?”   方轶楷静静地看着她,脸色憔悴,衣服上沾的露水把床单都弄脏了一大片:“就你想的那样进来的——你们晚上不一起住?”   孟存汝愣了一下,猛然意识到这个“你们”的含义——今天下午的那一幕,他果然看到了。   “我……”   “或者,”方轶楷打断她,似乎是在回忆她刚才的进门的举动,“你晚上不睡自己房间?”   孟存汝觉得他的眼神像根带毒的刺,紧迫地逼近,一旦听到不满意的答案就扎进皮肉之中。   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臂弯的衣服上:“是啊,我们是未婚夫妻,住一起不是挺正常的?”   房门却在这时被敲响,安冉冉的声音在外面传来:“Miriam,怎么这么慢,你洗完澡再过来吗?”   方轶楷这一瞬间的表情说不出的诡异,跟被打了一巴掌似的,又惊讶又愤怒。   “你骗我?!”   他这突如其来的愤怒让孟存汝也有些无所适从,外面的安冉冉催的又急,只得道:“你先睡吧,我就来。”   安冉冉走了,床上的方轶楷却不会凭空消失。   她走到窗前往外看了看,回头道:“你早点回去吧。”   方轶楷坐着没动,隔了一会儿才说:“脚扭伤了,走不了。”   孟存汝将信将疑地看向他,方轶楷也理直气壮地回视她。   □在灯光外的双脚没有一点浮肿的迹象。   孟存汝叹气,“你这算非法入侵。”   方轶楷一点不介意她的指责:“是啊,我不是中润的少爷,除了这种不入流的办法,怎么有机会进来?”   “你要逼我报警吗?”   “你又不是没有做过——记得提醒他们我是有案底的,再把媒体喊上,保证明天头条。”   孟存汝颓然地在沙发上坐下:“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话不是我该问的吗?”方轶楷提高了点声音,“你不是要我开包年价?现在舆论也传开了,中润、嘉盛一并得罪了,我已经无处可去,只好主动送上门来求购。孟老板肯开什么价,就按什么价卖。”   孟存汝瞪大眼睛:“你以为是我捅出去的?我是傻子吗?”   “你当然不会,你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当然简总助是不行——连绿帽子都戴这么甘之若素的男人,也只有你有这样好命了吧。”   见孟存汝不吭声,接着冷笑道,“或者孟老板要先验验货?”说着,将手探到了腰间。   皮带扣子被解开的声音在寂静里十分的刺耳,孟存汝飞快站起,头也不回地拉开门出去,砰的甩上门。   方轶楷的动作没停,连裤链也拉开,手继续探入……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呼吸声粗重得抑制不住,空气里全是记忆里的熟悉气息。   这当然不是第一次,某段时间甚至变成了发泄抑郁情绪的良方,但他不得不承认,在这样的环境下,感官确实鲜明而刺激得多。   门再一次被推开而又快速地关上,孟存汝端起临窗的桌上摆着的大尺寸鱼缸,将整整一满缸水泼过来。   方轶楷满头满脸都是水,一条慌乱的金鱼在他手臂上蹦了一下,跳至小腹,再蹦到一样又湿又腥的床单上。   孟存汝单手拎着鱼缸,“咚”的扔到地板中央的地毯上:“把鱼弄回去,把床收拾好,然后去洗澡!”   方轶楷呆了一呆,也不装病了,爬起来,抓起在床单上乱蹦的鱼扔进鱼缸,一把将床单掀下来,再利索地将自己剥了个干净,气哄哄地进了浴室。   孟存汝看着满室狼藉,又是一阵头疼。   方轶楷连浴室门都没关,哗哗的水声响起之后,暧昧的喘息声也再一次清晰地传来。   孟存汝不得不走过去将门关紧,扔了一地的衣服又让她后悔了——不该让他去洗什么澡的,反正他也这样不顾羞耻了,穿件带腥味的衣服回去怎么了?她房间里压根没有他能穿的衣服。   方轶楷出来后果然只裹了条浴巾,顺手把她的浴袍扔过来:“太小了!”   那浴袍和凯莉帮她在办公室准备的一模一样,方轶楷那嫌弃的眼神明显是想到了郑炎的事情。   孟存汝也懒得解释了,揉揉太阳穴说了声“我去找找”,转身要出去。   方轶楷快步追上,从后面一把拥住她。   “孟小姐,我没有碰过别人,很干净的。”   这么短短的一句话,隔着四年时光再一次传到她耳朵里,让她整个人都僵硬了。   方轶楷也感觉到了她身体的变化——四年时光教会了人太多事情,他既没吃药没喝酒,也不再是对女人青涩懵懂的二十岁。   那一瞬间,方轶楷几乎就心软了。   一米之外的房门再一次被敲响,阿晖的声音礼貌地隔着门想起:“您休息了吗,程总让人送了夜宵过来,问您要不要吃点?”   孟存汝觉得腰上的手臂箍得更紧了,几乎要勒进肉里,灼热而□的异性躯体紧贴在身后,滚烫的呼吸也急促地喷在耳后。   她觉得自己似乎是被水泥冻住了,呼吸不能,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恐惧感太过鲜明,以至于连呼吸都忘记了。   方轶楷侧头吻她微微颤抖的嘴唇,再沿着嘴角往下,蹭过下巴,沿着脖子往下吸允——他感觉到胳膊被抓住,怀里的人似乎连呼吸停止了,眼泪无声无息地从眼角滑落。   他停下了动作,轻唤了一声“Miriam?”   孟存汝有些茫然的仰头看他,又有液体自两颊滚落,她却浑然不觉。   “……不愿意吗?”   她点了下头,身体无意识地痉挛了一下,然后捂住嘴巴,低头,哇的吐了一地。   把人抱进浴室之后,方轶楷这才不得不开始认真地收拾折腾得完全不成样子的房间。   脏衣裤要整理到一起,被单床单枕套都要换,地板要擦洗,鱼缸要重新装水……   孟存汝洗完澡之后,没敢换睡衣,仍旧穿得整整齐齐地出来。她有些拘谨地站在一旁,看着全身上下只有一条浴巾的方轶楷蹲那一点点将地板擦净,抱着衣服进浴室翻箱倒柜地找肥皂和洗衣液。   她的浴室里,当然不可能有这些东西的。   好在浴池够大,各种洗护用品够多。   方轶楷恶狠狠地搓洗着衣服,地板上的鱼缸里,死里逃生的金鱼们正惬意地吐着泡泡。   孟存汝没阻止,他便把床单什么一并都洗了。   等他抱着一大盆东西出来,想要找个可以晾晒的地方,孟存汝才有些迟疑地表示:“这些……可以等钟点工来做的。”   方轶楷把盆放下:“你就不能早点说?”   床单被套什么倒是有不少备用的,孟存汝那慢悠悠的生疏动作看得方轶楷眼皮直跳,到底还是抢过来自己动手铺好。   他算是对什么叫十指不沾阳春水有了比较深刻的认识,倒未必是真不会做,大约就是不习惯。   他一忙碌开来,孟姑娘就自觉地让开并且给自己找个椅子凳子什么的坐下来。   全是惯出来的臭毛病。   方轶楷想办法把自己的那些衣裤都晾到浴室去了还开了灯暖烘干。那一整盆湿漉漉的床单被留在地板上,孟存汝就完全没想到要拿出去晾起来什么的,她直觉这个是可以等人来处理的,自然而然就忽略了。   方轶楷对自己的劳动成果还是挺珍视的,忍不住提醒道:“这些都洗完了,夏天这么放着,很容易馊掉吧?”   孟存汝一脸了然的神情,起身去调低了室温,道:“我明早让阿姨晾到院子里去。”然后,又犹豫着问,“你晚上不回去吗?”   方轶楷指指身上:“我这样回去?要是被拍到,那可真说不清了。”   孟存汝思考了好一会儿,走到衣柜的最里间,从底层抽屉里翻出套有些陈旧的宽大T恤和短裤。   方轶楷一见就猜到衣服的主人了:“你的绯闻男友简明的?”   孟存汝的神色有些不好看:“他大学时候打球穿的,暑假时候在这边后山弄脏了,就扔这儿没带走。”   方轶楷没接衣服,只是有些怜悯地看着她。   那眼神里,分明地写着可怜两个字。   “你就没想过告诉他?凭你们家的家底,他未必就真会拒绝吧。”   这话一说出口,孟存汝的脸色果然变了,想来她对这段年少的感情如此讳莫如深,跟这个也未尝没有关系。   感情是经不起很多东西考验的,金钱、权力、地位……   错过了还能有了美好回忆,真正与利益挂钩了,剩下的就只能是永无止境的争端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i姐的地雷,今天又晚了好几小时(这几天都是板子更新,没带鼠标进不了霸王票后台,要是有漏掉的妹子下次更新会补上的~)~   第四十五章 真假   孟存汝把鱼缸抱到桌子上,有些无奈地捞掉第三条翻起白肚皮死去的金鱼。   安冉冉从阳台上回来,怀疑地打量她:“那些床单和被套真的是你洗的?”孟存汝板着脸反问她:“我有那么没用?”   安冉冉没吭声,脸上却明白写着不信,视线落到鱼尸上:“还有这些鱼,都养这么久了,怎么突然就都死了”   孟存汝放下小网兜:“你想说什么?”   “不是你告诉我什么?”   “……”   一直到吃饭时撞上程远琮,安冉冉才收起那些小疑问。程远琮显然也没睡好,闷头吃完饭后,有些雀跃地向孟存汝道:“远琨结婚了。”   孟存汝不解地看着他,他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解释:“新娘是维扬的于小姐。”   孟存汝皱起了眉头,连安冉冉都停下了筷子:“就那位……于小姐?”   程远琮笑得有些深意:“对,就是那位于小姐。”   维扬两个字,虽然没有嘉盛那么响亮,在娱乐圈也是不少艺人趋之若鹜的大经纪公司,算得上嘉盛天娱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至于维扬老板二千金“于小姐”,最出名的还要数她那一米八的个头和几乎能一个顶三的壮硕身材。   孟存汝有幸在酒会上见过这位于小姐,哪怕蹬着十几厘米的高跟鞋,站在小山一样的于小姐面前,也只能仰头兴叹。   只是高的话,可以称赞苗条,只是壮的话可以形容为娇憨,面对穿着定制的粉色公主裙蹬着高跟鞋的高壮女孩,连孟存汝这样含蓄的人都不得眼角抽搐。   实在是,太过超出认知范围了。   好在于小姐平日也不爱出来和女宾应酬,大约是身高的缘故,她自有自己的小圈子,交往频繁的几乎都是身高体壮的成功男士。   程远琮与程远琨身量相仿,也就180出头,虽然不瘦,但也绝不是肌肉男那个型的——安冉冉想象了一下两人站在一起的画面,竖起大拇指:“你弟真是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   程远琮笑笑不答,孟存汝低头想了想,问:“程伯伯同意了?”   “没什么同意不同意的——奉子成婚,总不能真任凭人家姑娘肚子大了不管。”程远琮道,“我们也不知他和于小姐是怎么认识的,总之……木已成舟,远琨总不能不负责任。”   说完,他便扭头去看孟存汝。暑期档马上要结束了,这次是他任性将中润各大影城的排片大幅度往天娱这边倾斜,包括维扬在内的公司都明里暗里吃了不少暗亏。于小姐既然做了弟媳,必然是不能再这样不顾情面的。   毕竟,现在的中润还在程德彦的手里。   嘉盛当然不怕维扬,但是维扬加上中润的话……孟存汝想得出神,仿佛面前的培根上面绣了什么神秘山水图。   程远琮当然猜得到她心里的想法,但这样露骨的表现还是让他有些介意。他程远琮难道有这么差劲,跟他结婚需要摆出这样愁苦的模样来?   他不知程远琨心里到底是什么打算,但是拉上一个于小姐和维扬,程远琮心里有些想笑。   无论结婚对象的财貌,明显都差着自己一截。   孟存汝最多就是名声不佳,于小姐在圈子里,却是笑话一样的存在。   与孟存汝一样年貌相当的女人并不难找,年貌相当又得家财万贯的独生女就没有那么好找了。   程远琮把餐桌盐瓶子往她面前轻推了一下:“别多想,跟咱们没什么关系,最多,让维扬分一杯羹咯。”   话是这样说,他自己也不是完全放松警惕的自从程远琨回国后,他就一直紧绷着这根线弦,而现在,这根一直紧绷的弦一边被牢牢拉紧,一边又不由自主陷入了松懈和喜悦里。   他甚至已经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看待程远琨的。   他们是兄弟,更加是竞争者。   程远琨过得不如意,他当然是高兴的。   也因为这件事情,程远琮吃过饭就要回家一趟了。   孟存汝也有些坐不住,偏偏不方便回天娱,只好打电话给凯莉,问:“你方便的话帮我查一下,Alex方轶楷的影视约签在哪家。”   午后三点多,凯莉回了电话:“是在维扬,怎么了Miriam?”   孟存汝“嗯”了一声,挂了电话,盯着鱼缸里仅剩的两条金鱼认真的看。她想起那个午后,她自父亲的办公室休憩室醒来,迷迷糊糊地走到前厅,正好撞见简仲霖和孟嘉山闲聊。   简仲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提到了自己和简明的亲密无间,孟嘉山云淡风轻地避过不谈,聊到了学校和身体上面。   那是她第一次,将自己的婚姻和嘉盛的未来联系上。   简明是无心,青春悸动全花在泡各色靓妞上了;而他父亲简仲霖,又太过有心。   简明和孟存汝亲密,和安冉冉也一样同床睡过同屋住过,简仲霖那样的描绘,却仿佛安冉冉已经蒸发不在人世,全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两人了一般。   孟存汝知道自己多疑,不安全感过剩,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   爱再炙热,理智也并不是就会在瞬间消失殆尽的。   凯莉的回复又给她的怀疑上面加了一层寒霜,方轶楷不但影视约签在维扬,时尚约一样在维扬。   孟存汝挂了电话,坐了好一会儿回到客厅。安冉冉抬头看她:“我和医生约了后天去做手术。”   孟存汝走过去抱住她:“我陪你一起去。”   安冉冉回抱住她,嘀咕:“我是个不合格的妈妈。”   孟存汝失笑:“你还不是谁的妈妈,堕胎合法又合情理,硬要留下反而是对孩子不负责任。”安冉冉将脑袋在她臂弯里蹭了蹭:“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较真劲,让我一点儿负罪感都没有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几名保镖正好轮到换班,李叔微微弓着腰敲门进来:“小姐,董事长来了。”   孟存汝吓了一跳,安冉冉安慰她:“不要紧啦,你不是决定跟程远琮继续过了么,他总不至于再生气。”   孟存汝勉强笑了下,李叔催促:“他在楼下小书房里,您……要不要先去见见他?”孟存汝“嗯”了一声,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右手。   孟嘉山这一次倒是挺平静的,靠坐在椅子上,脸上虽然没有笑,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孟存汝喊了声爸爸,他便将手边的文件袋扔了过来:“你自己看看,你那位全心爱上的小朋友到底做过什么事情。”   孟存汝愣了愣,解开袋子,里面不但有方轶楷和她一起的各种偷拍照片,还有他和程远琨、程远瑶、维扬高层一起吃饭的照片。   “你这次闹这么大,让程家丢了那么大人,老程一点火气也没有——原来根源就在他家二小子那里。”孟嘉山点了支烟,慢吞吞吸了一大口,“远琮没跟你说他家二小子和维扬那个壮女的事情?”   孟存汝点头,手心的照片角度清晰,连方轶楷脸上淡淡地笑容都拍得清清楚楚。   她想起他那半是讥讽半是猜忌的话语,想起自己解释“不是我捅出去”的,瞬间就觉得可笑而无奈。   是啊,从他一次次不知不倦不畏拒绝的靠近就应该想到的吧。   无事献殷勤,还可能非奸即盗,何况是他呢?   孟嘉山见她沉默不答,示意她继续往下看:“这位小朋友,手段倒是毒,程家二小子想拿于家壮丫头做跳板,没想到给他设计,做了瓮中鳖。”他自顾自笑了一声,“不知生下来是个什么东西。”   孟存汝一页一页认真看过去,甚至在上面发现了自己住院时送到医院的贺卡上的编号照片。   她有些迟疑地抬起头:“既然连医院的花束都查了……爸爸,车祸那件事情,还没有眉目吗?”   孟嘉山的手指抖了一下,烟蒂上的烟灰准确落入烟灰缸里。   “那个司机,前阵子已经死了,伤势过重,又拖着不肯好好治。”   孟存汝有些惊讶于孟嘉山的转移话题,直截了当道:“我问的是背后的主使人——您不肯说,难道是我很熟悉的人?”   孟嘉山干脆去开雪茄盒子,眉头紧皱:“这些事情你不用担心,爸爸会帮你处理好,会给你讨回公告的。”   孟存汝不依不挠地猜测:“是哪一家,不能告诉我,肯定不是方轶楷。那么,是程家人还是咱们自家人?”   孟嘉山捏着雪茄剪,思考良久才把雪茄尾部的开口修大了那么一点点。   “存汝,你不相信爸爸吗?”   孟存汝苦笑:“我当然相信,可我总有知情权吧?我在医院躺了那么久,难道连了解真相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孟嘉山抬太眼皮瞥了她一眼,含糊道:“……信息还没有最终确认,你再给爸爸几天时间吧。”   孟存汝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随着那躲闪的一眼直接剥落了,亲情爱情友情,哪一份她都舍不得,也全都身不由己。   到底,是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15197914、阿阿阿阿_卢、王小明、 嫣然一笑妹子的地雷~~好困啊先滚去睡觉了,明早捉虫兼再看一遍内容(喂!)   第四十六章 争执   中润国际家大业大,向来一有风吹草动就引得媒体竞相报道。   程远琮作风大胆,身上的话题也最多——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程家小儿子,不发威则以,一发威就震惊四座。   维扬传媒的“巨媛”于雅淑啊,居然这么着就嫁出去了!嫁出去就算了,还是奉子成婚。   程远琨生活照曝光之后,更是一堆人对他超脱俗世的奇葩审美表示惊叹的。多深的爱才下得了手,这么一比,他兄弟程远琮的婚姻简直就是男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简明把报纸拍在桌上,灌下去一大口咖啡:“小程少爷看上于雅淑什么了我不管,可维扬一上来就抢咱们资源啊!”   安冉冉懒洋洋地看着他,孟存汝坐一边整理着安冉冉打算带去医院的衣裤和洗漱用品,只有紧皱着的眉头揭示了一点内心的焦虑。   孟嘉水最近在天娱作威作福,简明这个总助相当于挂名的,攒了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   “你真不回天娱了?”   孟存汝把牙刷盒子装进洗漱袋:“我听爸爸的。”   简明放下杯子:“那我也辞职。”   孟存汝的手顿了一下,继续拿起未拆封的小盒棉签往包里塞:“那也好的。”简明瞪了她一会儿,干干脆脆地起身往外走。   “那就自己多多保重,我明天就去递辞呈。”   安冉冉瞄瞄外面又瞄瞄她,拿脚轻踹了她一下:“去哄一下啦。”   孟存汝扭头看她,安冉冉抱着枕头:“人跟你赌气呢,看在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给他个台阶嘛。”   孟存汝正要起身,简明又把门拉开了:“我认真的,不是开玩笑,不——需——要——哄。”   安冉冉撇了撇嘴,“耳朵真尖。”   安冉冉选的医院就是孟存汝之前养病的那家,孟存汝和父亲讨价还价半天,也没能把小季换回来,只好带着阿晖等人送她去医院。   安冉冉一路上都瞅着车窗外的车流发呆,进了医院换了衣服了,突然又后悔了,死活不肯在病床上睡。   孟存汝把家里的沙发床搬了一张过来,陪她躺着发呆。   安冉冉反复地去看手机,带着哭腔抱着孟存汝道:“我把怀孕的事情告诉他了,他连一条消息都没有回。”   孟存汝抱紧了她,感受到脖子一点点湿润,啜泣声缓缓从耳畔传来。   手术安排在隔天上午,送她进去时,孟存汝自己的手心都有些冷汗。简明交女友的经验虽然多,却没有陪人堕胎的经验,有些烦躁地在手术室门口站着。   孟存汝坐在椅子上,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神情严肃地看着地砖上的花纹。   那天之后,两人几乎就没有好好说过话,这时却异常地需要彼此,哪怕不说话,不对视,只是那样远远地站着,互相陪伴着,就不那么恐惧和孤单了。   不过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手术,成千上万的女孩或女人都做过这种决定,经历过这种舍弃的痛苦。   可里面的人,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自称天不怕地不怕的安冉冉。   简明盯着手术中几个字,只觉得那字红得那样刺眼。   他听孟存汝说起过,安冉冉悄悄给孩子取了几个名字,记在手机备忘录里,偶尔冠“安”姓,偶尔冠香港仔的姓。   甚至还有冠“父母”双方姓氏的小名。   他有些心虚地想起一些过往,心想自己是不是也曾经错过什么,但又有些庆幸——这样沉重的爱情,他是承受不来的。   手术进行得十分顺利,胎儿毕竟还小,安冉冉的身体底子也好。   简明帮着护工一起将她抱回病床时,她还挤了点笑容出来:“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嘛。”   孟存汝恶补了不少理论知识,各种鱼汤、补药一个劲地往病房里送,吃得安冉冉看到鸡蛋就想吐。   手术之后,她的精神状态倒是好多了,不再提什么香港仔,也没了之前动不动就落泪抑郁的模样,甚至有了重新回事务所接案子的打算。   简明的辞呈被简仲霖当着面摔在胸口,每天不得不抽出半小时坐监一样待在天娱,现在干脆一有空就往病房跑。   程远琮过了嘲笑弟弟的兴奋期,也开始重新来黏孟存汝,自然而然就同简明有了更多的接触机会。   简明因为安冉冉的事情,对“花心男”的厌恶感上升了不少,一想到孟存汝可能也要吃这人的亏,就完全摆不出好脸色来。   程远琮更不用说,他可还记得“简总助”跟自己未婚妻的暧昧那些传言的。私下拉着孟存汝告小状:“他每天不上班,就陪你蹲在这里消磨时间?嘉盛钱多了没处花,请他做摆设吗?”   孟存汝也很无奈:“他同冉冉也是很好的朋友。”   “他同女人的关系总是很好。”   孟存汝听得不耐烦,转身要走,程远琮赶紧一把拉住:“远琨和于小姐下个月结婚。”   孟存汝挣脱他的束缚:“然后呢?”   程远琮看着她:“我是大哥。”   孟存汝失笑:“你连这个都要同他比赛?”   程远琮不答,孟存汝摇头:“已经注定抢不了先机的事,何必非要那么耿耿于怀,大方点给人家个祝福不行吗?”   程远琮走近两步:“孟伯不是说咱们10月订婚?”   孟存汝沉默,程远琮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不要总是不说话,我在问你的意见?”   孟存汝于是不客气地反问:“我的意见管用吗?”   “不管用!”程远琮想起她之前的“悔婚”念头,立马斩钉截铁地回答,见她不以为然,又一次拽住她胳膊,“我让着你,因为你是我程远琮的未婚妻,不是因为你是孟嘉山的女儿。”   孟存汝这回没能挣脱:“原来我有幸让程总这么垂青,不是因为嘉盛?还是你想告诉我,你弟弟四处传播我的各种绯闻,是因为和你这个当哥哥的感情深厚,怕你吃亏提醒你?”   程远琮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怪不得不同人玩恋爱游戏了!先要你自己不自重,他们才有机会搞你,你以为我这几天很好受?他们明着坏你的名声,真正吃亏的人是我!”   “我说过可以解除协议。”   “在你给我戴了这么多绿帽之后?”程远琮忍不住提高声音,“我们跟远琨和于雅淑一样,就是绑在一起的蚱蜢,你要一个人脱身,必然就是要弃嘉盛不顾。他们的目的就是搞散我们,你真想让他们如愿以偿?”   孟存汝张了张嘴,到了舌头尖上的话却吐不出来了。没有错,程远琨和维扬合作攻击自己,目的确实就是为了和自己哥哥竞争。而嘉盛,在维扬明确与中润联姻之后,的确也需要靠程远琮来拉拢。   除了感情,他们是这样的彼此需要。   仿佛嫌弃她受的刺激不够,程远琮又火上添油一样道:“你不要以为Alex是什么好东西,他的背景我查过,案底都有,还是花案,白张了一张漂亮脸蛋。”   孟存汝心里噔的一声,脸上的血色消了下去。   “我的消息百分百准确,他之前换过身份——原名应当叫做方小满,据说老爸还是个赌鬼。他之前曾经签过你们嘉盛天娱,结果还没出道,就因为猥亵同期女艺人被抓入狱,后来靠着偷渡出去才红回国内的。你那时刚回国,可能不记得这样没名没姓的小人物了,你去问问你们嘉盛的基层老人,没准就能问到消息了。”   “那些照片,全是他私下泄露给维扬和远琨的,你不可能猜不到吧?”   孟存汝含糊地“嗯”了一声,程远琮不依不饶道:“这样一个人,你还当做宝贝,值得吗?”   孟存汝不想和他讨论方轶楷,更没有要澄清当年方小满那个案子真实情况的想法,只得继续含糊其辞地表示:“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那样,哪样?”程远琮是典型的宽容待己,严以律人,之前没抓着把柄,加之忌惮程远琨做的事情,还不敢提,这时既然已经捅破,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霸道劲,“你们没有一起去玩地下赛车,还是没有搂一起亲成一团。”   说着,手就不规矩地揽住了她的腰,脸也凑了上来:“舍得亲一个戏子,不肯吻自己的未婚夫?”   孟存汝伸手推他,他反握住她的手:“你同我说说,为什么他可以做得事情,我不能做?他比我干净多少,比我高贵在哪里?”   孟存汝往后退了一步:“你都说他是戏子了,非要跟他比?”   程远琮显然理解偏了,眼睛都瞪大了:“原来不是恋爱游戏,是花钱的小娱乐?怎么算价钱?按时间算还是按程度算?”   他问得凌厉,心里的怒火却也越来越高涨。面前的女人与初见时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不够美丽,一样的寡淡少言,可一想到那些照片和传言,心底的嫉妒和愤恨就怎么也止不住。   母亲黄慧要他忍耐,要他为大局温柔大度,可哪个男人在这种事情面前,真正能做到不动如山呢?   方轶楷的背景是他悄悄找人查的,简明同她的关系也是他亲眼见到的。   他实在不懂这样的女人,宁可和淤泥里的泥鳅混在一起,却不肯好好做她的挂名夫人。   孟存汝也不能理解他的追根究底:“程远琮,你是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你自己?我不记得合同里有要求我同你汇报自己的感情生活——至于保持公众场合里上的良好关系,我做到了,是你的弟弟人为进行了破坏。你这样责问我,是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   她浅色的嘴唇就近在咫尺,程远琮几乎想要咬上去。   “你就不能暂时忘掉那个什么破协议,单纯从丈夫的立场理解一下我?”   孟存汝呆了呆,摇头:“如果只是为了找个丈夫,我根本不可能选择你。”   程远琮到底还是没能忍住,狠狠地咬在她瞬间紧闭的嘴唇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i姐的地雷~   第四十七章 出行   孟存汝回到房间,安冉冉一眼就瞅见她嘴唇上的咬痕了。   程远琮这一下咬得很重,几乎可以和方轶楷那天的凶狠媲美。安冉冉没能幸运地撞上上一次,这次就显得有些大惊小怪:“你嘴巴怎么了,那……那个姓程的?”   站在门口的阿晖被她尖锐的叫声震得耳膜发颤,不大自在地转了转眼珠——刚才那一幕他倒是看到的,虽然说不上香艳,遥遥看去,这两人的关系倒不向外界传言的那么坏。   至少,程远琮还是蛮拼命在维持的。   孟存汝被问得耳根都有些发红,只略微坐了一坐就找借口去了洗手间。手机号她已经换过了,上面再不会有莫名的留言,也不用面对成串成串的未接电话。   孟存汝手撑着洗手台,看着镜中的自己发呆,真是方轶楷做的话,为什么不敢当面问一句呢?   她想起他一边抱怨一边搓洗着床单的背影,想起他套着简明的衣服抓着栏杆轻松攀过阳台,沿着花墙跃下潇洒落地的模样……   从孟嘉山手里拿到那些照片之后,她甚至没有再回过南园。   孟存汝是知道自己心软的——哪怕是四年前最黑暗的时候,她也没能拒绝简明的安慰和拥抱,可只要不说不问,她就能永远保守着秘密。   安冉冉在隔壁有些担心地问:“Miriam,你身体不舒服吗?”   孟存汝关上水龙头:“马上就来。”   维扬的公关似乎终于开始起了些作用,方轶楷被各种异想天开的丑闻连番轰炸数次之后,携经纪人一起出来公开做活动,坦然提到了和孟存汝的关系。   “她没有结婚,我也是单身,我们不可以谈恋爱吗?”   隔天一早,各大媒体头条几乎都是这句“我们不可以谈恋爱吗”,连安冉冉都忍不住捧着报纸感慨:“哄小女孩真有一手啊,要不是知道他的底细,我都看得感动了——人家在和你谈恋爱呢。”   孟存汝笑着把报纸抽走,将一大碗木耳粥塞到她碗里:“赶紧吃,我明天就不过来了。”   “干嘛,又私奔?”   孟存汝将报纸放到床头柜上:“我已经回天宜了,这几天时俊接洽了一家新的供应商,要准备验厂,我也去看看。”   安冉冉皱紧了眉头:“这种事情需要亲自去吗?你连时俊的工作都抢啊!”   “这家是新改组的老厂商,我怕设备有问题。”   “设备问题难道没有专人负责,你去了也未必管用吧。”   “……加上来回,一共也就两天半时间。”   安冉冉叹气:“好好,你去,我不管你——孟伯伯同意吗?”   孟存汝点头,孟嘉山其实是不大赞同的,但是女儿肯用心事业,不同那些不三不四的小明星纠缠,他也满足了。   。   出发那天,天宜几乎出动了最精英的团队,时俊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在车上向孟存汝解释道:“毕竟是老厂子改组的,怕有些猫腻。”   孟存汝理解地笑笑,心里也知道他们是因为自己刚回来,难免兴师动众。   凯莉也是一脸兴奋,坐副驾驶室不住地往外面看红绿灯——有工作的感觉实在太好了,再在家待下去,她都要生锈了。   他们定的整点飞机,因为孟存汝的关系,一行人全部走特殊通道提前登机了。   天宜同天娱不同,整个公司的人员更加年轻化,一大半的骨干倒是孟存汝自己从基层提拔上来的,同事之间关系也更加亲厚,飞机平稳之后,甚至有销售总监敲门来聊天谈八卦。   凯莉在一边倒咖啡,听到销售总监问“Miriam,你真的和Alex在谈恋爱吗?”时,忍不住悄悄竖起了大拇指。   孟存汝歪了歪头:“你觉得呢?”   “我觉得他长得很帅呀,要是我,肯定开心死了。我表妹也特别喜欢他,要是有机会,还想请你帮忙要签名呢!”   孟存汝点头:“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帮你要。”   销售总监心满意足地走了,凯莉一边收拾杯子,一边道:“Miriam,你这两天心情真好。”都肯和人一起谈论方轶楷了。   孟存汝知道她意有所指,解释道:“人家是真心好奇,不是猎奇,当然可以谈。”   凯莉完全不觉得两者之间有什么不同,下了飞机,当地的分公司已经派车在机场等候,接待人是分区经理赵健和一个年轻的美籍黑皮肤小伙,操一口的流利的中文。   凯莉心情感慨,帅气的肤色不对,肤色对的不够帅气。   时俊悄悄撞了她一下:“好歹也是跟Miriam的,不要露出那种表情,给总部丢脸啊。”凯莉连忙板起脸,销售总监也听到了他们的话,悄悄发消息问凯莉:“Miriam身边美男如云,你的审美还没有提升啊?”   凯莉简直想甩手机了,美男都是冲着BOSS去的,关她什么事!   而且,那些孔雀一样过分招摇的男人,她可hold不住。   就是孟存汝自己,不也一样闹得满城风雨?   孟存汝不知他们的小动作,她坐另一辆车,正认真听着分区经理和黑人小伙介绍分公司情况。依照他们的安排,下午先去下榻的地方休息,明天一早去供应商那边。   车子快到十字路口,孟存汝突然问:“厂家就在工业园区?”   “对的,”赵健精神奕奕道,“厂址也近,之前也有过不少代工经验……”   “直接开过去吧。”   分区经理的话戛然而止,孟存汝接着道:“现在通知他们来得及吧,资料没有准备好的话,可以明天再开,我们先去生产车间看看设备和硬件。”   分区经理张了张嘴,勉强点头,掏出电话来和厂家联系。   孟存汝又和黑人小伙聊上了,他的心理素质倒是好,依旧谈笑风生,还指着公路外的“熟地”介绍本区未来规划。   “工业园还是要扩建的,这里一大部分都要归并进去呢。”   时俊他们跟了孟存汝那么久,一见头车转头,立马猜到是孟存汝改主意了,销售总监眼睛都放光了:“凯莉有没有带相机?”   凯莉点头:“当然咯,时总也带了。”   销售总监笑得很有些幸灾乐祸,用T城方言道:“我就说赵健不是什么省油的灯,Miriam果然来对了,看他刚才那副奴才相,肯定吃了不少回扣。”   时俊瞄了一眼开车的司机:“低调低调,凡事要讲证据。”   凯莉真有些后悔把陪孟存汝同车的机会让给两个保镖了,不然就能看到那个赵健现在的脸色了。   车子正式驶入工业园区,空气里渐渐多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气味。黑人小伙解释是附近医药公司的化学品污染,赵健也附和。   这家提供家居面料的厂商处在化工园区的正中央,他们的车子甫一驶近,门岗就把电动推拉门早早打开,几位负责生产销售的负责人也已经在综合楼下的门口等待。   赵健给孟存汝一行人一一引见,正要跟着负责人上楼,孟存汝道:“先去生产车间走走吧,资料不急着看。”   凯莉真想把负责人的表情给拍下来,赵健也劝阻:“天气这么热,大家也都累了,先上楼喝杯水,休息一下吧。”   孟存汝回头,时俊非常识时务:“工作要紧,先去生产车间吧。”   赵健无奈,厂商负责人也只得硬着头皮将人往车间方向引,走了两步,又说:“距离还有些远,不然我们让司机送咱们过去?”   孟存汝站在伞的阴影里,礼貌摇头:“不要紧,不耽误时间的。”   天宜打算代工的产品主要是一些餐垫和防水面料制品,首先进入的就是布满经线的整经车间。女工们在这样热的天气里也包裹的严严实实,手指飞快地在经筒边操作,数千根白色丝线悬空在高速运转的机器上,像是被露水打湿后微微颤动的蛛网。   孟存汝戴着隔音耳塞,也能隐约听到一些枯燥的杂音,分区经理只能靠手指比划着介绍机器和女工的工作情况。   一路走一路看,在一道道工序之后,白色丝线逐渐被制造成平整无瑕疵的白色布匹,到了染色环节时,孟存汝提出了废弃污水的问题。   负责人介绍:“我们有专门的污水处理站,生产造成的污水都直接送去那边处理。”   污水处理站建在厂区的西北面,不远处就是一些农田和一个果园。   烈日当空,废水池上浮着厚厚的不知名物质,还带着刺鼻的气味。凯莉早已经没有了拍照的兴致,跟在孟存汝后面,沿着滚烫的钢制扶梯往上攀爬。阿晖给孟存汝撑着伞,距离污水也更近,身侧的孟存汝矮了他半个头,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视线在池水上停留了一会,望向不远处分隔农田和厂区的围墙。   “去外面看看。”他听到她这样说了一句。   赵健没吭声,负责人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了,暗暗地拉了他一把。赵健视而不见,领着孟存汝一行绕过蓄水池,从东侧的小楼梯下去,一边擦汗一边说:“这边没有门,走过去太远了,我打让司机来接一下吧。”   孟存汝点头,“一辆车就好,你和时俊陪我去吧。”   车子是一直发动着的,空调打得极低,时俊上车的瞬间就舒服地叹息了一声,赵健就没那么多闲情逸致了,目光不时在孟存汝身后坐着的两个保镖身上打量。   阿晖觉察了他的视线,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   赵健偏头看向窗外。   围墙外仍旧可以清晰地听到污水站机器运转的声音,靠近墙角部分土壤却明显是新盖上去的,孟存汝抬脚要往里走,负责人拦住她:“孟总,这个……这个是意外的泄露,我们已经在处理了,早上一直在抢修。”   时俊拿余光扫了脸色难看的赵健一眼。   回去的路上,赵健忍不住抗议:“他们生产的产品是完全过关的,就因为一点污染的问题……哪家企业没有污染?就说那么多跨过企业在国内的代加工工厂,哪家没有这些问题?Miriam,我们是商人,不是慈善家,追逐最佳利益,何必非要抠这样的小细节?”   孟存汝听他唧唧歪歪了半天,终于在下个路口开口:“司机,停车。”   赵健的表情有些茫然,孟存汝看向他:“是你下车还是我下车?”   “我……”   “外面气温起码有40度,你能让我安安静静地回到酒店吗?”   “……”   “……又或者,你还想再跟我讨论一下刚才那些废水灌溉的土地种出来的番茄有多美味?”   “可是……”   “别人那样做,不代表就是对的,我们在追求利益的时候有能力进行规避,为什么不规避?因为我们不是本地居民?我听说你日常的饮水都是专门从水源地运来的,你的司机隔几天去取一次水?这里有多少人能够和你享受一样的待遇?”   赵健彻底闭上了嘴巴。   下榻的酒店距离天宜分部的卖场不远,周围环境虽然不算好,内部装修倒是很费心思。孟存汝洗过澡,刚刚坐下来,就有人来敲门。   她以为是凯莉,加上阿晖等人也一直在门口,不假思索地就打开了门,外面站着的却是时俊和销售总监,凯莉和另外的女孩一起站在后排,一脸的期待。   他换了一身休闲打扮,跟销售总监站一起,还挺有情侣感觉的:“楼下有个小酒吧,看气氛不错,要不要去坐坐?”   孟存汝下意识瞄了站在一边的阿晖一眼,阿晖板着脸,一副麻木不仁的表情。   孟存汝于是点头,几个人才走了几步,就发现阿晖和另一个保镖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时俊垮下脸,向孟存汝道:“这样怎么玩啊?”   孟存汝不禁怀念起小季和戴静,无奈道:“你就当他们是空气,不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越写越长……囧脸   第四十八章 横祸   阿晖他们显然是比较有经验的,一进去就酒吧就隐身一样的自动往角落里钻了。   小酒吧还算安静,小舞台上一个穿得挺学生的男生边弹吉他边唱着老歌。时俊坐下来就跟销售总监玩起了桌上的星座球投币机,凯莉眼神四下乱瞟,连酒喝完了都没觉察。   孟存汝靠着沙发坐了一会儿,起身要去洗手间,阿晖立马解除隐身状态跟上来了。她拿余光瞥了一眼,阿晖戴着墨镜,露在外面的部分就跟石雕一样纹丝不动。   她进了卫生间,他就在不远处站着,等她再出来,又跟没事似的不远不近跟着。   孟存汝吁气,这哪儿是私人护卫,简直就是监视器。   小舞台上的歌者似乎换人了,她才走到转弯处,就听到熟悉的歌声。   “我们并肩走过街口,   影子跌在一起……”   孟存汝愣了一下,快步往前走去——那人半低着头,灯光打在光洁的额头上,像是白玉一般。等他唱到“你的影子出卖你的心情”时,才微微抬起了头,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看年纪,最多也不过二十出头。   男孩的长相其实和方轶楷是不像的,嗓音倒是模仿得像模像样。身后的阿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孟存汝恍然回神,转头去看时俊他们,这才发现赵健和白天的那位负责人不知何时也来了。   见她出来,赵健先站了起来:“Miriam。”   孟存汝突然明白台上这位模仿秀是来干嘛的了,凯莉也一个劲冲她使眼色,时俊事不关己一样坐着,一首歌唱完,还带头鼓了鼓掌。   男孩下台后没多久,果然就来了这边,赵健笑道:“Eli,这位是咱们嘉盛的孟总。”   Eli向着孟存汝伸手:“您好。”   孟存汝抿了抿嘴,半起身和他飞快地握了下手,迅速把自己埋进沙发里。赵健显然看出了她的冷淡,心里有些后悔,厂商负责人却只当她矜持作态,又道:“Eli是搞音乐的,今年大四了——嘉盛天娱你听过吧,真有心要混娱乐圈,可以多请孟总照顾照顾。”   Eli识趣极了,主动挑了孟存汝边上的位子落座,阿晖剧烈地咳嗽了一声,声音大得孟存汝脸色都变了。   这下不是监视器了,简直成了报警器。   Eli早留意到这个一直跟在孟存汝身后的小跟班,飞快地冲他翻了个白眼,向孟存汝道:“孟总觉得我唱得怎么样?”   孟存汝客气地笑了笑:“我不是专门做音乐的,提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   “那是Alex唱得好听,还是我?”   孟存汝的笑容敛了下来:“他是原唱,原唱自然有原唱的味道。”   Eli歪了歪头,还要说话,赵健把话头拦了下来:“说到Alex,听说他这几天在这边影视城拍戏?”   这下不但后面的阿晖警惕起来,连凯莉心里都有些发毛——可不要再惹出什么事情来啊!   赵健毕竟久不待总部,不知孟嘉山对方轶楷已经提防到派人专门盯梢的程度,还自以为聪明地滔滔不绝:“Miriam同他也熟悉,不如一起叫过来,人多才热闹嘛。”说着,就拿起了电话。   凯莉眨巴了下眼睛,迅速去看孟存汝,孟存汝脸上没什么表情,倒是她身后的阿晖跟得了哮喘似的又咳了好几下。   孟存汝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点头道:“热闹点也好。”   时俊和销售总监挨着坐着,一脸的八卦。   赵健显然是有准备的,电话打过去很快就联络上方轶楷经纪人了,报地址时语气熟稔得像是多年老友。   阿晖弯腰凑到孟存汝耳边:“董事长……”   孟存汝闭了下眼睛:“不是独处不就行了?你不是也还在这里?”   阿晖只得退后站好,孟存汝余光看到他掏出了手机,眉头锁得更紧。Eli有些尴尬地坐在位子上,赵健一边忙着活跃气氛,一边还不忘给孟存汝提前解围,向他道:“Eli,你不是说晚上还有家教要带,可别迟到了。”   Eli咬牙,这算是明白赶人了——正主要来,他这么个冒牌货自然就该靠边了。   他正要起身,赵健的手机又响了,他瞄了眼号码,接起来,才说了一句:“爱丽啊——”脸色陡然大变,“你说什么,Alex在路上出事了?送去哪家医院了?”   孟存汝的手抖了一下,转头狠瞪了阿晖一眼,拿起外套就朝外走去。   阿晖连忙跟上,凯莉放下酒杯,也抓起包冲了出去。其余人面面相觑,也起身跟着往外走。   Eli独自坐了一会,也站起身,很快又服务生过来:“先生,你们还没有结账。”   Eli:“……”   付完帐出来,eli越想越是憋屈,拦了辆车,“去市立医院。”   。   有赵健领路,很快就找到了正在急救室门口徘徊的爱丽,她身边还站着两个穿制服的警察在取证。   “身高大约是多少?具体位置是在环城南路附近?两个人都持刀?”   孟存汝听得脸色发白,阿晖和另一个保镖仍旧不远不近站着,不知是否又跟孟嘉山联系过了。   足足等了半个多小时,才有医生从门里出来。   “不要紧,大部分都是皮外伤,只有一刀捅深了一点,养几天就好了。”   赵健自以为聪明,主动拉着时俊等人提前离开,算是给他们制造独处机会。时俊冷眼看他折腾,也懒得凑这个热闹。   凯莉和阿晖却不敢轻易离开,孟存汝又站了一会儿,一边往外走一边掏出电话拨号。   阿晖紧跟在她身后,很快听到她低唤了一声“爸爸”。   转角处就是洗手间,孟存汝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一把摔上门,将他挡在了门外。   “您一定要这样?我不是答应10月份订婚了?”   孟嘉山沉默了一会儿,“你就是这样看爸爸的,我是匪徒吗?”   孟存汝“啪”的挂了电话,有些失神地看着卫生间窗户外隐约的灯光。   夜风肆虐,树影凌乱。   方轶楷的伤主要在胳膊和肩膀上,最深的那一刀捅在小腹上方,缠了厚厚的绷带。爱丽一边给她盖被子一边嘀咕:“人家搞绯闻是爱来爱,你是拿命在拼死拼活。”她看了病房外面一眼,把剩下的话都咽了下去。   方轶楷也随着她的目光向外瞥了瞥:“她人来了?”   爱丽“嗯”了一声,忍不住又用马来语问了句:“值得吗?”   方轶楷抬起胳膊看了看手上的绷带,答非所问地说:“真疼啊。”   孟存汝正好推门进来,闻言脸色一黯,有些无措地站在门口。爱丽帮着拉了把椅子,“孟总,这边坐。”   阿晖犹豫了一会儿,硬着头皮也挤进了门,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一般挨着墙边站着。   方轶楷有些讥讽地向孟存汝道:“见你一面真难,流这么多血才搏到一个机会。”   孟存汝避开他的视线:“没看清是什么人吗?”   方轶楷看了阿晖一眼,开玩笑一样说:“感觉就跟他差不多吧,天太黑没看清模样。”阿晖在心里大骂,眼角也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   老子是有不在场证明的好不好!我一直都待酒吧里站着呢,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捅你了?!   孟存汝也知他是玩笑话,向阿晖说道:“你到外面等我吧。”   要是几小时之前,阿晖肯定是不答应的,可是现在——他盯着方轶楷包得严严实实的胳膊看了一眼,和爱丽一起关门出去了。   病房里一片寂静,方轶楷有些疲惫地动了动手腕:“你把手机号换了?”   孟存汝抬眼看他,“换了。”   “也不住南园了?”   “不住了。”   方轶楷伸手要去拿她手上的手机,她有些不耐烦地避开:“你要我的号码干什么,拿去卖给媒体,还是卖给程远琨?”   方轶楷的手顿了一下,固执地还要去够,孟存汝起身让开。方轶楷也干干脆脆地坐了起来:“我说那些照片不是我放出去的,你信不信?”   “不信。”   “不信你还来这里干吗?”   孟存汝果然转身就走,方轶楷掀开被子站起来:“我是跟程远琨有合作,但照片不是我放出去的。”   孟存汝手已经握上了门把手,回头看着他。   “爆那些照片对我没有什么好处。”方轶楷解释,“我跟他合作,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利益——他不希望你嫁给程远琮,我也不希望。”   孟存汝低头想了想,拧动门把。   “就算我手段不光彩,机会也是你给我的——程远琨给我的唯一帮助,就是将我介绍给程远瑶。”   孟存汝松开了手,有些嘲讽道:“然后那么凑巧,远瑶让程远琮去买礼物;那么凑巧,他买了那个坠子;那么凑巧,他异想天开要带你来见我?”   “过程很重要?”方轶楷往前走了两步,“归根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   “相不相信很重要吗?”   “……”   孟存汝直接拉开了房门:“我10月份订婚,届时会送请柬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I姐、王小明、喵了个咪、哈哈是1023妹子的地雷~   第四十九章 任性   孟存汝脚才跨出去,就被拽住胳膊往里拉,门外的阿晖反应更快,也一把扯住了孟存汝胳膊。   孟存汝吓了一跳,惊呼了一声,阿晖一震,连忙放手——方轶楷却仍旧在用力,两人一齐摔回门内。   大约是被孟存汝撞到了伤口,方轶楷闷哼了一声。凯莉和阿晖都冲过来拉孟存汝,方轶楷双手都箍在她胳膊上,用力得纱布里都渗出血来。   孟存汝被他腰腹上瞬间涌出的大量鲜血吓到,没敢再挣扎,凯莉和阿晖也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有些尴尬地松开了手。   方轶楷自己显然也不好受,脸色白得像张纸,也不看孟存汝,就那么死拽着她不放。   爱丽急得直跳脚,冲去护士站喊人。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赶到时,方孟两人还坐在地上,孟存汝的声音都带了点哭腔:“我不走,你先放开。”   方轶楷跟没听到一样,手臂上青筋突起,指节发白,眼睛死盯着地面。   医生见多了各种各样的病人,还以为是小情侣吵架,一边把阿晖当家属指挥,让他到一边扶人,一边蹲下来劝孟存汝:“年轻人气盛,人都住院了你就让着点,来帮我搭把手。”   孟存汝当然愿意搭把手,可惜方轶楷的手指就跟铁爪似的扣在她胳膊上,别说搭把手,不失血坏死都算好得。   她这一抬头,医生可认出来了,“嗬”了一声,靠着职业道德才把冲到舌头尖的话给压了下去。   怪不得觉得眼熟!   方轶楷不肯回床上,医生只能蹲地上给他检查,纱布什么一揭开,医生也吓到了:“这样不行,再不躺好得重新缝线了!”   爱丽劝他:“Alex,先处理伤口啊,不要这样子,孟总不会走的——是不是,孟小姐?”   孟存汝有些难堪地点了点头。   方轶楷这才抬眼盯住她:“我不信,除非你把证件和手机交给爱丽。”又看了一眼凯莉和阿晖,“再让他们出去。”   凯莉被他的无耻惊到:“你要挟谁啊,无赖!”伸手抓住孟存汝手腕,“Miriam,我们走。”   阿晖也十分配合的上来就要拉开他箍在孟存汝胳膊上的手——抓着不放就行?也太小看人了吧!   孟存汝却先一步缩回了被凯莉攥住的手腕:“你们去外面等我吧。”   凯莉瞪大眼睛:“Miriam!”   医生有些佩服地看了一眼方轶楷,他惨白的脸上一点儿笑意都没有,所有的精神气似乎都集中到了眼睛里,亮得惊人。   一直等到凯莉和阿晖都出去,掩上了门,方轶楷才将自己受伤的那只手从她胳膊上挪开,另一只手往下,攥住她有些过于消瘦的手腕。   “还有证件和手机。”   孟存汝干脆把整只包都递给了爱丽。   爱丽肯定是不敢收着的,有些歉意地看了孟存汝一眼,四下打量了一圈,放进床头柜里。   方轶楷拽着孟存汝一起走回到病床前,在医生的帮助下躺回了床上,又道:“柜子能锁吗?”医生都要被他的毅力征服了:“有密码锁的,在抽屉里。”   爱丽连忙翻出来,方轶楷又挣扎着要自己设密码,孟存汝无奈地跟着他一起蹲下,侧头看着白色的墙壁发呆。   锁上齿轮转动的声音细微到可以忽略,身侧人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反倒越来越清晰。方轶楷又不肯松手,单手弄了半天才把柜子锁好,额头全是细细密密的冷汗。   医生已经完全看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要是往常他早就开骂了,可方轶楷这种不要命的执着方式看着就不大正常。   他处理完伤口,悄悄叮嘱爱丽:“你最好给他再挂个精神科看看。”   爱丽微笑着把人送了出去,外面凯莉和阿晖严阵以待,四只眼睛直戳过来。爱丽无奈地解释:“感情这种事情,我们外人也不好插手啊。”   凯莉冷笑:“Miriam是我老板,我是不好插手,你不是Alex经纪人?你不管他谁管?”   爱丽摊手:“他看着像是我管得了的人吗?他接到电话时候正在拍夜戏,撂下一摊子人直接跑出来,我能怎么办?带到这么一个定时炸弹,我都想抱着导演的大腿哭了!”   阿晖对她的抱怨毫无兴趣,他把另一个同伴留在原地,四下转了一圈,将车上备着的一套监控设备弄上来。   爱丽和凯莉争论了一番,突然见他蹲下来往门缝里塞东西,都有些发愣:“你在干嘛?”   阿晖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继续小心翼翼地将小纽扣一样的东西塞好,然后才小声道:“窃听器。”   凯莉:“……”   爱丽:“……我能听听看吗?”   阿晖和凯莉一齐扭头看向她,爱丽讪讪的笑了一下:“装了不就是用来听的?”   阿晖将接收设备收起来塞进裤兜,只留一个小小的耳麦挂在耳麦,用行动向她阐释了使用权的归属问题。   。   方轶楷闭着眼睛躺在那,既不说话也不肯松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孟存汝以为他睡着了,刚想挪动一下手臂,他就又把眼睛睁开了。   “去哪?”   眼神清明,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孟存汝张了张嘴巴:“我口渴,想喝点水。”   方轶楷往床头柜看了一眼,柜子上放着半杯水,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孟存汝欠身,将矿泉水拿了过来,“一只手没办法拧开。”方轶楷马上抬起了刚裹好伤口的手臂要帮忙,孟存汝迅速想起刚才血流满地的场景,吓得连忙把瓶子放回去。   “我又不渴了,不用了。”   方轶楷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果然在骗我。”   孟存汝坐回到椅子上,方轶楷干脆撑着手斜依在枕头上,还把电视也打开了。   这个点的电视剧无非也就是一些狗血时装剧,不是爱来爱去的三角恋就是伦理大战,方轶楷认认真真地看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孟存汝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方轶楷扭头看了她一眼,往边上躺了躺,手仍旧攥在她手腕上。   孟存汝哭笑不得地看着空出来的半张床:“你是小孩子吗?这样有什么意思?”方轶楷不答,重新转过头去盯着屏幕里哭得梨花带雨的女角色。   他让出半边床虽然是好意,孟存汝却连像刚才那样好好坐着都办不到了——要么一起到床上来,要么弯腰站着。   她也是典型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语气生硬地说:“既然你不用休息,那我先回去了。”一边说一边又要抽回手。   “我休息你就不走了?”   “……”   孟存汝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他已经摁下电源键,将电视关掉了。哭得直打嗝的女演员的脸闪了一下,彻底消失在眼前。   “你也早点休息吧。”方轶楷说了这么一句,抬手将房间的灯也关了,有些吃力地躺进了被子里。   孟存汝孤零零在黑暗里站了片刻,觉得手腕被轻捏了两下,然后身体也被拉着往前倾倒了一点。   “我不动你,真的,就陪我躺一躺,好不好。”   黑暗里看不清他表情,姿态又放得这样低……   孟存汝心里知道不好了,人却顺势慢慢躺了下去。   天上有流云星辰,地上有森林河流……如同流水与土壤交界处的河岸、河床一样,一旦存在了,一旦留下痕迹了,渐渐地就会与周围契合共存,直至难以分离。   她睁着眼睛平躺在他身侧,听着他逐渐绵长的呼吸,手腕仍然被紧紧地攥着,身体却再无其他接触的部分。   她失眠了一整夜,天亮时,却发现一直“睡”得很好的方轶楷也顶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孟存汝有些惊讶他的演技,有些嘲讽地问:“打一晚上呼噜不累吗?”   方轶楷没好气地反驳她:“你是金鱼,睁着眼睛睡觉?”   孟存汝动了动手指:“现在可以松开了吗?”   方轶楷看她:“松开好让你去订婚?”   孟存汝皱眉,半晌才开口:“……我去洗手间。”   方轶楷这才松手,白皙的手腕上有一道明显的青紫色勒痕。他只瞥了一眼,就把目光挪开了。   孟存汝累得完全顾不上这些,有些疲惫地活动了下胳膊,跳下床走进卫生间。   其实不止手腕,手臂上也留下了好几道痕迹,青中透紫,紫里又浮着点暗红色,像是烙印一样。   她把手放在水龙头底下冲了冲,手腕上的勒痕更加明显,像是一道丑陋的伤疤。   方轶楷久等不见她出来,直接将门推开,她回头看他,撞上他锐利眼神下的那两个黑眼圈后,再没能压抑住心底的话:“方小满,你难道有雏鸟情节?”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当年的事情,方轶楷也愣了一下,随即神色恢复如常:“随便你怎么想,反正你得留下来,哪儿也别想去。”   他这话说得简直就像闹脾气的孩子一样,眼神却又冷得吓人,孟存汝猜不透他,下意识就想起了医生的那句话。   带他去精神科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i姐的地雷~╭(╯3╰)╮   第五十章 还债   早饭是凯莉和爱丽一起送进来的。   两人都没睡好,一人顶一对黑眼圈,跟戴了墨镜一样。方轶楷坐那慢腾腾吃着,孟存汝问凯莉:“时俊他们呢?”   凯莉瞥了方轶楷一眼:“还能怎样,在酒店等你咯。”   孟存汝拿勺子拌了两下小米粥,向方轶楷道:“我今天确实有事,晚上再来看你,好不好?”   方轶楷沉默,过了一会儿说:“我陪你一起去。”   “……好。”   阿晖明智地没有插话,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将窃听器收了起来。   他们下楼之前,爱丽警惕地先下楼兜了一圈,确信没有记者了才放心让人下来。司机把车停在侧门,早早地将空调打好,方轶楷理都不理爱丽的暗示,直接跟着孟存汝往嘉盛的车子那钻。   阿晖眼疾手快地抢了副驾驶座,凯莉无奈,回头跟爱丽挤进同一辆车子里。   爱丽也认命了,摇着头把钥匙□□去。   孟存汝累得眼皮都打架了,正要合上眼睛休息一下,刚刚发动的车子突然跟要熄火一样猛抖了一下,停下了。   孟存汝抬头看去,只瞄到车前一道人影一闪,飞快地朝着她这边跑了过来——阿晖的动作更快,司机压到极低的那句粗口还没完全爆出来,他已经拉开车门蹿了出去。   “干什么?!”   人影才接近车窗就被阿晖扑倒了,副驾驶座没有全关上,拳头砸在人身体上的声音沉闷而单调。   司机怕孟存汝受伤,很快将车门拉上锁好。另一辆车上的保镖也跟着跳了下来,爱丽以为是什么狂热粉丝,掏出手机想要报警,凯莉也探头看热闹,只瞄了一眼,尖叫了一声:“别打了!是……是朋友!”   阿晖这几天跟在孟存汝身后憋得发慌,下手毫无轻重,即使听到她喝止了,还是把已经挥出一半的拳头砸在这位“朋友”的脸上。   凯莉又叫了一声:“阿晖,快住手——Miriam,是Eli!”   孟存汝听着名字耳熟,摇下车窗,看向车外。   阿晖已经没再继续揍人了,手却仍然拽着那人的胳膊,那人灰头土脸地仰起头,对上孟存汝的视线,差点没哭出来。   还真是那个学方轶楷唱歌的Eli!   一行人于是又下车,将他送进了医院。   坐急诊的正好是之前给方轶楷包扎的医生,一瞅见他们就头疼,在Eli胸口上摸了几下,严肃地表示:“肋骨断了,要住院!”   Eli这回真哭了,眼泪顺着脸颊吧嗒一声就流下来了,冲刷掉了一些沙土,显得更加狼狈了。   凯莉又觉得可怜又想笑,小声问:“你到这里来干吗?”   卖个笑而已,人老板都明摆着不吃你这套了,死缠上来有意思吗?   这是买方市场啊!   Eli想起那份账单,再低头看看自己青青紫紫的胸膛,有些哀怨地看向孟存汝。他这眼神实在太可怜,怨气太重,大家也都跟着看了孟存汝一眼。   连医生都在心里感叹,女人就是祸水啊,有钱女人更是祸水里的祸水。   谁说只有男人有钱就变坏的?   女人有了钱,一样招蜂引蝶啊!   二十四小时内,他已经看到两个为了争风吃醋而伤得住院的小青年了。这些年轻人,为了荣华富贵,真的一点儿face都不要了!   这个笑贫不笑娼时代,堕落啊——   孟存汝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边上的方轶楷更是像冰箱似的在那制冷,手也不知什么时候又抓着她手腕了,咄咄逼人地问:“他是谁?”   孟存汝当然不能说这是人家弄来模仿你讨我欢心的小男生,只含糊地把凯莉的问题又向Eli重复了一遍:“你来干吗?”   Eli一点儿也不领情:“找你。”   方轶楷哼了一声,手攥得更紧,几乎要把她手腕都勒断了。   孟存汝知道解释不清,只好继续问Eli:“你找我干吗?”   Eli难得有些尴尬,瞥了其他人一眼,声音瞬间小了下去:“你昨晚没……没给钱。”   凯莉“哈”了一声,赵健这傻逼找鸭还赖账了?   阿晖也很震惊:这地方这么黑?手都没摸过,就计费了?按说就昨晚那情况,最多也就给个出台费吧,人还主动追过来,难道很贵?   爱丽和医生都惊疑不定地瞅着孟存汝,果然人不可貌相,新闻果然不是捕风捉影。   正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方轶楷整张脸都沉了下来,语气刻薄而尖锐:“孟总兴致真好,出个差都不忘找人陪,欠人家多少过夜费?”   Eli也反应过来大家理解岔了,尤其是方轶楷那个态度——大明星吃起醋来原来也这么幼稚——他到了嘴边的解释就那么咽了下去,低头装着看地板上的花纹。   孟存汝百口莫辩,但确实又听他唱了歌,只得应承道:“先……先治病吧,钱我让凯莉和你结算清楚。”   方轶楷气得胃疼,拽着她又要回病房。孟存汝不想跟他在人前闹,只得跟着人一起往回走。   一进门,他就把放在墙角的凳子给踢飞了。   孟存汝算是见识到了他的坏脾气,简直就像是台风过境,真和疯子没什么两样。   “你不是怕男人吗?见到年轻漂亮的就不怕了?我老了,孟老板你看不上了,另外找新鲜的尝了是不是?”   孟存汝揉太阳穴:“我是做生意的,有点应酬不是很正常?人家把人喊来了,我跟人叫板让他滚蛋?”   “滚蛋?”方轶楷觉得好笑,“人家都追债上门了,你还不承认?你又不是第一次,何必遮遮掩掩?”   孟存汝气得发抖,使劲甩了下手:“那就放开——你都知道,还来问我干什么?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有资本有自由这么玩,你玩不起,就别惹我!”   方轶楷连眼眶都红了:“我惹你,不是简明自己找上门的?他自己找上我,告诉我怎么来钱快,告诉我混娱乐圈就得抱上你的大腿……”他说了几句,觉得可笑,有些颓然地松开手,坐在床上。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没错,我跟那个Eli没什么两样。他比我还年轻,还不咬人,孟老板当然更喜欢他。”   孟存汝直接转身往外走,他也不再阻拦。   过了好一会儿,门口才有脚步声传来,爱丽犹豫着推开门。   方轶楷看了她一眼,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走了?”   爱丽被他变脸的功力惊到,有些不是滋味地点了点头。方轶楷弯腰把自己刚才踢倒的凳子扶起来,说了声“你忙去吧”,走到窗户边朝下眺望。   “为爱伤神”的痕迹迅速消退了,他看起来这样的冷静而镇定,与之前判若两人。   爱丽攒了一肚子的话,抬了下手,又都咽了下去。   戏演多了,就分不清戏里戏外了,连她自己都分辨不出到底哪些才是他的真实情绪。不过好在他还清醒,回国,签约,重逢……至少在爆出那些照片之前,一切都还在原定的轨道上。   至于之后的事情……   爱丽看着他挺直的背影,下意识地觉得头皮有些发麻,演得这样真,怕是连他自己都要相信自己爱上了人吧。   爱丽直觉这两天的方轶楷和那天看着水月观音笑着说“既没受过冻,又没挨过饿”的时候有所不同了,一直掩藏起来的坏脾气也是不是就爆发出来。   她想起昨天出了片场之后他的那些行为,除了疯狂,实在想不出别的形容来。   她以为他这样急匆匆出来是为了赶去见人,却不料他是要设局诓人。那么长的刀子,扎进自己身体里,一点情面都不留。   爱丽没有见过对自己这样狠心的人,无论是为爱还是为了恨,都叫人看得心颤。   以至于孟存汝赶到时,她都有点怜悯地不想看她的眼睛。   女人看女人最有准,那种关心绝不可能是装出来的,可惜遇到的是方轶楷这样的人。对自己都这样无情,还能指望他对别人如何?   爱丽关上门出来,想起自己初见这个大男孩的样子:穷、大胆,还有一双刀子一样的眼睛。   演死人就连眼珠子都不错一下,演疯子连泥巴也能吞下去……   无数人惊讶于他的爆红,只有爱丽知道,方轶楷这样一步步爬上来,到底吃了多少苦。   奇怪的是,他似乎还有点甘之若饴。   爱丽天生是个享乐派,不相信世界上真有喜欢苦难的人。苦难让人觉得欣喜,那就只有一个原因——这些“苦”都还太甜,不到程度。   由俭入奢,渴极逢泉,当然欢喜异常。   后来做了方轶楷经纪人,深谈起来,他果然直白地表示:“有盒饭有工作,当然不辛苦。我最饿的时候,连垃圾桶底的垃圾都要翻检出来筛一遍。”   楼下孟存汝已经驱车离去了,Eli猫一样窝在病床上,看到她从门口经过,警惕地装出一副认真看点滴瓶子的模样。   爱丽摇头,太嫩了,跟楼上那位比,简直就是个小学生。   她隐约知道一点孟存汝和方轶楷曾经的关系,却并不了解具体的原因,只听方轶楷说到父亲的死似乎和孟家有关。   情人可以有很多,父母却只能有两位,爱丽感叹,世事就是这样无奈。   有了因,必然要结出果来。   到了晚上,不知是不是锁在柜子里的小包起了作用,孟存汝到底还是回来了。方轶楷嘴上不说,眼角眉梢全是喜悦,简直满得要溢出来。   只是不知到底几分真假。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东易妹子的地雷~   第五十一章 泡虾   孟存汝在病房里支了张小桌子,带了一堆材料回来看。   方轶楷看了会电视,踱到边上看她忙碌。   各种染料配方、纺织工艺、价格报表等密密麻麻一大摞,孟存汝看得飞快,还抽空回了几个电话——嘉盛别的没有,钱还是不少的,新添部手机而已,几分钟就搞定了。   方轶楷瞅了手机几眼,又回到病床上。   爱丽很想劝一句“别这么多动症一样走来走去了,当心伤口再裂开”,看他那被忽视的怨妇一样的表情,又沉默了。   八点多,凯莉和阿晖一起指挥着工人搬了屏风和陪护床过来,门口也设了张加床。   孟存汝跟没事人似的继续翻着资料,不时和时俊用电话交流:“那款室内秋千的色织布底座耐磨度是不是有点问题?”   爱丽很想提醒她一下,方轶楷心脏的耐磨度问题也很大,可惜人家注意力都集中在文件上。   凯莉把孟存汝的床搬到距离门口最近,病床最远的地方,还架了屏风,一应的洗漱用品也都送到卫生间。   方轶楷低着头翻杂志,阿晖正要出门,突然被他喊住:“你在屏风上放了什么?”   阿晖无辜地扭头,孟存汝也抬起了头。   方轶楷站起来,几下把固定在屏风上方的两个小针孔摄像头给拆了下来,“咚”的扔在地上。   孟存汝的脸色沉了下来。   阿晖有些尴尬地把东西捡了出去,凯莉结结巴巴地解释:“Miriam,对不起,我不知屏风上有这种东西。”   孟存汝勉强笑了一下,合上文件:“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又看了门口一眼,“阿晖他们在外面陪我就好。”   凯莉犹豫着点了点头。   凯莉一走,爱丽更是不会当电灯泡,病房里很快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孟存汝看向方轶楷,方轶楷扔下杂志,理直气壮地回视过来:“忙完了?”   孟存汝没说话,不知想到了什么,毫无预兆地笑了一下,低头又拿起了另一份文件。   方轶楷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回味起刚才那个安静温柔的眼神,爱丽在床头柜上摆了几支百合,花香袭人,白色花瓣被灯光照得薄而透亮。   孟存汝翻动文件的声音轻而细腻,像是细雨落在沙地上,又像是被风吹弯的芦苇杆擦过水面。   方轶楷看着杂志,上面的文字却都像长了触角,戴了面具,一个个都掩藏起了本来面目。他足足盯了好几个小时,也没把意思看进去。   他闻到了花香,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外面突然传来一些嘈杂的争吵声,惊醒了方轶楷,也让孟存汝从文件里抬起了头。   阿晖的声音听着有些低沉,还有些不耐烦,另一个声音的穿透力却强的多,隔着门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你都没告诉她,怎么知道她不乐意看到我?你之前还揍我的,人还不直接送我去医院了——我晚饭还是王秘书送的呢,不知道了吧!”   孟存汝叹气,方轶楷瞥了她一眼,笑容有些僵硬:“原来还有爱心晚餐?”   他的话音刚落,敲门声就响起了:“孟总!你在里面吗?孟……”下面的声音被一声痛苦的闷哼打断。   方轶楷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孟存汝有点坐不住,拉开门,却没看到人,只有和阿晖一起的另一个保镖木头似的站着。   “他们人呢?”   保镖先生干咳了一声:“阿晖送他回病房了。”   孟存汝将信将疑,方轶楷这回却难得大方起来:“不放心就去看看嘛,楼上楼下的。”   孟存汝瞥了他一眼,果然迈步朝着电梯走去,保镖和方轶楷都快步跟了上来。孟存汝停步:“那算了,你替我去看看吧。”   保镖一脸为难,听小老板的吩咐当然很应该,可是……大老板的命令是将孟存汝看牢——再认真计较起来,其实他们也没看牢。昨晚就让小老板和绯闻男友共处一室了,幸好阿晖聪明,弄了窃听器。   孤男寡女的,居然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保镖先生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们都是为你来的啊小老板,我们都是你的尾巴,尾巴没了,那就不完整了——起码孟嘉山给的薪水就不会完整了。   孟存汝看起来不是很高兴,保镖先生想起方轶楷之前喝醋的样子,满怀期待地看向他。方轶楷却似乎突然看破红尘了:“他不去我们去。”   孟存汝狐疑地看他,保镖先生也觉得他这么热情是要专门去欺负人。   方轶楷却热情高涨,拉着孟存汝要往外走。   孟存汝怕扯到他伤口,只好跟着走。方轶楷手上胳膊上都带上,腿脚还是利索的,孟存汝都有点跟不上她,保镖先生配合着孟存汝的脚步,不紧不慢跟着。   下到楼梯转角处,方轶楷突然往下探了探头,拉着孟存汝小跑起来。保镖先生心里疑惑,也赶紧跟上。   脚步声惊动了护士站,有年轻的小护士冲出来,做着嘘声的动作:“你们做什么,轻一点。”孟存汝涨红了脸,方轶楷却一脸戏谑,拉着她继续往下跑去。   眼看两人直接跑过Eli所在的楼层,往底楼冲了,保镖先生有点着急了。   这个节奏不对啊,不是去探病?   孟存汝也很纠结,方轶楷手跟铁爪一样,偏偏另一只手上还裹着纱布。   下到12层的时候,方轶楷拉着人拐进了电梯间,保镖先生差了一步没赶上,只好继续爬楼梯。   孟存汝一边喘气一边抱怨:“你干嘛啊!Eli在15层。”   “他住哪关我什么事?”方轶楷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这里的泡虾很好吃,我带去你。”   孟存汝不吭声了,抱怨归抱怨,刚才回头看到气喘吁吁的保镖,其实还……蛮有趣的。   方轶楷不但是个疯子,还是个会传染的疯子!   出了电梯,保镖先生果然还没赶到,方轶楷有些得意地拉着孟存汝往外走:“医院往南,过两站就有个夜市。”   孟存汝被他拉着出了门,暮夏的夜风还带着闷热,同开了中央空调的室内差了好几度。   方轶楷摸了摸口袋,一毛钱也没带,又问孟存汝:“带钱了吗?”   孟存汝摇头。   方轶楷回头看了眼医院,拉着她继续往前。   跟刚才的兴奋劲不同,现在的他显得有点漫无目的。   他很快找到了目标——孟存汝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捡起地上的空易拉罐,掏出小刀,几下给分解了。   他的手确实很巧,轻薄的铁皮被他借着路灯的浅浅光晕划成一条条,再编织成手镯的模样,连接处还用细铁皮扭了朵小小的玫瑰。   孟存汝看着他拿着成品拦住了路人:“小姐,买手工艺品吗?只要10块钱。”   不知是方轶楷长得太帅,还是铁皮手镯确实少见,他才拦到第三个人,10块钱就赚到手了。   孟存汝听他问:“能给我零钱吗?”   女孩于是把纸币和手镯放回了包里,掏了一大把零钱出来。   方轶楷认认真真地在她手心数了10个,然后拉着孟存汝往公交站走。   “公交做过吧?”   孟存汝点头,又摇头。   方轶楷也没在意,等车门一打开,拉着她就往车上冲。这时已经过了晚高峰,公车后面有不少空座。   方轶楷投了硬币,拉着她走到最后排坐下。   孟存汝还真的很多年没坐过公交了,有些新奇地四下张望了下。然后就听方轶楷说:“怎么样,比去看那个鸭子好玩吧?”   孟存汝忍着笑意扭头去看窗外,她说要去看Eli,本来也就是个提议,未必真要去实施。方轶楷又说:“车费4块钱,泡虾6块钱,正好。”   孟存汝问:“那回来的车费呢?”   “没有了。”   “……那怎么办?”继续卖易拉罐?   “没有,就不回来了。”   两站路极短,孟存汝还没想好如何接话,站名就被报出了。   两人一起下了车,才走了几步,果然就看到了热闹非凡的“夜市”。滚烫的牛肉丸、大盆大盆的小龙虾、装在一次性塑料碗里的炒田螺、冒着白烟的铁板豆腐、烤得焦黄的青色鸭蛋……孟存汝看得目不暇接,方轶楷硬拉着她往前走。   “别看了,我们没钱,一共就6块钱,只够买一份泡虾。”   孟存汝忍不住要去掏手机,掏到一半才想到手机被自己放桌子上了。方轶楷走得极快,很快就找到了念念不忘的“泡虾”面前。   小摊子简陋极了,就是在小三轮上架了只油锅,配了张小桌案,连条塑料凳子都没有。摊主年过半百,头发胡子全白了,也没戴手套和围裙,汗津津地穿着件灰色的跨栏背心。   方轶楷把6个硬币扔小桌上,摊主瞥了一眼,伸出枯瘦的手把钱收进口袋,也不清洗,直接就拿接过钱的手揉起面前的柔软面团。   所谓的泡虾,其实不光只有虾,老摊主卫生习惯虽然不好,用的料倒是挺扎实的,虾肉塞得也多,面团鼓鼓涨涨的全是鲜嫩的馅料。   放入油锅之后,更是发出滋滋的声响。老摊主熟练地拿大捞勺在油锅里慢慢地等待着,出锅时的泡虾再不是刚才的模样,整个一团金色的小球,破裂的豁口处还隐约能看到一点白中透粉的虾肉。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用平板更,看不了霸王票后台,明天一起╭(╯3╰)╮哟   第五十二章 灯火   方轶楷的病号服还是太显眼了,在医院时还不那么突兀,下了公交之后就跟红绿灯似的引人注目。   老摊主这边在炸泡虾,往这边看过来的目光就越来越多。   孟存汝有些紧张,又挺幸灾乐祸的,方轶楷瞄了她一眼,拿起泡虾往人少出走去。   夜市附近还有个小公园,地少人多,随便往灯光黯淡的地方走两步,就能惊到一群野鸳鸯。   临湖的长椅上甚至坐了三四对。   孟存汝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那些搂成一团的姑娘小伙,这也实在是……谈恋爱,难道不是要讲浪漫讲情调的?   这样饺子一样挤在一起,再美的风景都没什么意思呀。   何况,孟存汝四下打量,这地方还真谈不上什么风景,一个矮矮的小破山,一架看着就破破烂烂的小型摩天轮,一张被护栏网遮蔽住的小蹦床……还有不少捧着各式点心,踩着旱冰鞋的小朋友不时冒出来。   方轶楷把泡虾递给她,兴致勃勃地看着那些弓着腰,小鸭子一样的小孩。   教练终于赶到,吹着口哨喊着列队,小鸭子们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跟在年轻的女教练后面,排成不大整齐的弧形,朝着小公园门口方向滑去。   孟存汝也看笑了——倒数第二位的那个马尾辫胖妞,明显是不会滑的,滥竽充数地抓着前面小男生的衣角,几乎是被拖出去的。   方轶楷最终在一堆假山里找到了位置。   孟存汝跟着他钻来钻去,挤到里面时才发现别有洞天,这地方都足够容纳一个成年人躺下了。   路灯从假山的空隙间透进来,还带着松树的清香。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地方的?”   方轶楷拿手掂了一只虾塞进嘴里,声音有些含糊:“直觉吧——反正没钱回去了,晚上就睡这里吧!”   孟存汝的表情有些不自在起来。   方轶楷失笑:“开玩笑的,你想睡还没机会,赶紧吃,再晚主人要回来了。”   孟存汝诧异:“主人?”方轶楷拍拍平整的石头:“当然啦,你看人还藏了点心呢。”说着把手伸进石头洞里,掏了半个脏兮兮的面包出来。   孟存汝瞪着它,方轶楷有意逗她,撕了一下块就往嘴巴里塞,被她一把拦下:“你干什么!这个……这个上面还有蚂蚁啊!”   方轶楷的手顿在半空,“那怎么办?我饿了。”   孟存汝毫不犹豫地把只咬过一口的泡虾塞回他手里,方轶楷盯着看了几眼,到底还是把面包塞了回去。   “你是没挨过饿,才这么大方。”   孟存汝只当没听到他话里的讽刺意味,她确实不饿,犯不着跟人抢这点吃的。她上下打量着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会把这种地方当“家”的,想来也是流浪汉之类的人吧。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去看方轶楷。   方轶楷也正看着她,见她转过脸,立刻凑了过来。孟存汝下意识就想退开,方轶楷把泡虾交到受伤的那只手上,抬手揽住她脖子,将人拉进怀里。   这一次的吻温柔而缠绵,细密到人喘不过气来。   孟存汝犹豫着回抱住他,感觉到衣摆被撩起的瞬间,猛然推开他。   泡虾“吧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方轶楷两手终于都得空了,说了声“有钱人真是浪费啊”,又一次扑上来将人抱住:“弄掉了东西,要赔偿的——你打算怎么赔?”   孟存汝被压在他与假山石之间,身前是滚烫的身体,身后是尖锐粗糙的石头,颇有点进退不得的意思。   “……我们……”她张了张口,有些说不下去,避开他亮得惊人的眼睛才把话说完整,“不能这样。”   方轶楷盯着她:“为什么不能?你不喜欢我?”   他问得这样气势逼人,孟存汝更觉得应付艰难:“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我有我的责任,你也有你的。要你放弃一切跟我走,你愿意吗?”   方轶楷嗤笑:“我愿意啊,孟总要带我去哪儿?去南园,还是去你父亲在Z市的私人海岛?你父亲同意吗,你未婚夫程远琮同意吗?”   “你一定要这样说话?”   “那不然要怎么说,祝孟小姐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孟存汝挣扎着就要起来,方轶楷叹气,更加用力的抱住人:“好了,先不说这些,就安静地跟我待会,行吗?”   他的衣服真的太大了,更显得人纤瘦单薄,孟存汝觉察到他把下巴抵在了自己肩膀上,又沉重又亲昵——她觉得他的那一声叹息似乎也跟随着拥抱流进了自己的血液里,她握紧了拳头又松开,心想孟存汝你怎么这样不记教训,好了伤疤忘了痛呢?   你怎么,总是喜欢上这样注定不会回报真心的人呢?   简明还有友情可以回赠,而他方小满……孟存汝觉得眼眶湿润,她想象不出他的真心,明明靠得这样近,明明刚刚还气息交缠。   或许是四年前的那一夜太过惨烈,又或许是她思虑太多,疑心太重。   她总是怀疑,前一刻温柔微笑的人,会在下一秒持刀相向。   但是,或许这就是最后一次靠得这样近了,或许以后……都不能再这样见面了。   他所谓的任性能够一次次得逞,靠得还不是自己的一步步退让甚至是鼓励?   孟存汝有些认命地抬起手,环抱住他——   “是,我是喜欢你。”她在心底无声地回应着,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   可你会回报我什么?   她想起安冉冉的眼泪,想起简明干脆地挂断远隔重洋的女友的电话,想起孟嘉山摔在她面前的那些照片。   贝类没有坚硬的利刺,只好用坚硬的外壳将柔软的身躯包裹住。   侵入身体的细小沙粒能孕育出珍珠,尖锐的鸟喙却只会让它丧命。   孟存汝听到自己开口问:“那边的码头可以坐船?”方轶楷点头,松开手,拉着人往外钻出假山,正赶上有情侣躲在附近放孔明灯。   燃烧的石蜡把周围映得通红,两人喊着“一二三”将灯成功放飞,保安终于觉察,大喊着冲过来:“那边两个干什么?这里不能放灯!有没有素质!”   男生哈哈大笑,拉着女友飞快地钻进小树林,惊起鸳鸯无数,他们自己也融入了进去。   保安只得作罢,警惕地盯着越飘越高的红灯。   孟存汝想起方轶楷让粉丝帮忙点起的那些灯火,心想在山林附近放灯,更加没有素质没有公德心。   难怪凯莉在通稿里含沙射影说“艺人要注意公共影响”。   可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心底还是欢喜的,自惶恐里生出的,柔软、坚韧的欢喜。   他们借着黑暗,手牵着手在公园小径上漫步,河道里水流汩汩,被路灯照出了一些粼粼波光。   这里的码头极小,航线也只有单调的几公里内河短线,到了要买船票的关节,方轶楷突然说:“我是真的没有带钱。”   “……”   船没能坐成,两人又走回岸上。孟存汝隐约看到一条人影,喊了一声“阿晖”。   方轶楷瞪着黑暗处,果然见阿晖和那位已经被甩掉的保镖先生从灌木丛里站了起来。孟存汝也有些失落,随后又开看了:“你们带钱了吧?”   阿晖干脆地摇头,报表先生犹豫了一下,也摇了摇头。   孟存汝瞪着他们:“真的没带?”   “……”   “可以按时算利息。”   阿晖的表情有些曲扭,保镖先生就更诡异了,眼珠子直转,给人的直觉就是叛变革命的先兆。   最终还是阿晖妥协了:“您需要多少?”   孟存汝看向方轶楷,方轶楷随口就报:“五万。”   “……没有。”   “五千?”   “……”   “五百。”   阿晖把手伸进了口袋……   。   摇桨声单调而舒缓,带起的水花也带着慵懒的调子。   孟存汝和方轶楷挨着坐在小船上,不时看一看岸边的点点灯火,指点一下陌生的景致。船尾的阿晖就比较无聊了,除了盯着自家小老板和奸夫,就只能跟木讷的同伴聊天了。   能聊什么呢,半晌踢不出个屁来。   总不能聊小老板到底包了多少情人,欠下多少风流债吧?!   一直沉默寡言的保镖先生突然凑到他耳边:“那个,小老板跟你说了利息没有?”   阿晖:“……”   不远处,方轶楷指着一处民宅跟孟存汝介绍:“这个破房子,主人以前是清代的秀才,外观已经破败得不行了,里面弄了个陈列室,连秀才娘用过的马桶都保存起来了。”   语气十足嘲讽。   孟存汝听得津津有味:“你怎么知道的?”   方轶楷偏过头,嘴巴几乎蹭到她耳朵上,声音也压低了:“我们剧组在这儿取过景——还跟他们借了张雕花大床。”随后低笑,“道具师说床和不少陈列品都是仿制的,不是清代的东西。”   孟存汝失笑:“怪不得肯借给你们。”   方轶楷又说:“你去的话,没准就想卖给你了。”   孟存汝偏头避开他灼热的呼吸:“我看起来有这么好骗?”   方轶楷蹙起眉头,半晌,摇头:“不好骗,太难骗了。”他回答得这样认真,孟存汝的情绪又低落了下来。   方轶楷扣住她手指,自言自语一样说:“真真假假有那么重要嘛,看得过眼,过得开心就好了。”   孟存汝配合地与他十指相扣,心想真假怎么不重要呢,真的就是真的,假的永远是假的。   玻璃珠子再美,也永远不可能变成钻石。   船过拱桥,桥上也三三两两站着些乘凉、聊天的行人。   方轶楷和孟存汝都不由自主将头低了下去,阿晖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狠狠地瞪了桥上拿着手机到处乱拍的人。   脸都看不清呢就咔嚓咔嚓乱拍!   没见过病人坐游船啊!   过了拱桥,附近的河道边种了一些荷花。这时荷花都已经凋谢得差不多了,绿色的荷叶被昏暗的灯光照得发黑,荷叶间大量枯败的茎叶堆积在一起,像是夜刚刚褪下的面纱。   无论之前如何碧绿鲜嫩,一落水就腐朽,一倒地就成了养料。   下了船,阿晖就开始催人回去了。   他们是开车来的,可不存在没钱回不去的事情。   两人坐进后座,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车子开到了医院门口,阿晖才犹豫着说:“董事长让您回去之后,回他电话。”   孟存汝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大约是孟嘉山的意思,方轶楷的病房也被换过了,换到了专门的独立病房,光提供给陪护家属的套间就有好几间,还专门请了陪护阿姨过来。   孟嘉山在电话里说:“他现在就是给捅成马蜂窝,手脚全断了,也不怕没人照顾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孟存汝握着手机:“我是在出差。”   “出差去逛小食摊、钻假山、坐游船?”   “您没有做过吗?”   电话被“啪”的挂断。   孟存汝枯坐了一会儿,堂而皇之地打开门,也不管阿晖跟不跟着,直接推门进了病房。   方轶楷果然还没睡,正靠在床头上懒洋洋地拿着小刀削着苹果。红色的果皮早就被剔除了,他削的全是果肉,一层一层,薄得近乎半透明,在小碟子上盘成好看的一圈。   看底层的果肉都有些变色了,显然玩了挺久的。   见孟存汝进来,放下刀子,把果肉往她这边递了过来:“吃苹果吗?”   孟存汝摇头,他便自己找了个叉子,慢慢地全都吃了下去。   阿晖在门口站着,这两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样拉锯战一样的相处,在旁人看来,完全就是热恋期的无知情侣。   满嘴都是责任、理由,折腾来折腾去还是要往对方身边凑。   孟存汝拉了椅子在床边坐下,安安静静地翻开自己带来的书。方轶楷撂下盘子,刚才还能跑能跳的脚现在就跟摆设一样:“帮我弄个湿毛巾擦手吧。”   阿晖眼角抽搐地看着孟存汝起身去了卫生间,水声哗哗直响,出来的时候却没拿毛巾,只抓了一包拆封的湿巾过来。   “毛巾好像不干净,用这个吧。”   怎么不干净!全都消毒过的!   阿晖在心里疯狂吐槽,很想去看看那些毛巾到底怎么了。   方轶楷显然跟他一样的心思,擦干净手之后,就拉开被子站下床了。孟存汝奇怪:“你做什么?”   方轶楷理所当然地回答:“去洗手间——你要陪我一起?”   孟存汝的表情有些尴尬,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方轶楷大步朝着卫生间走去,阿晖的好奇心也跟着飘了过去——可惜那边没有装监控。   高级病房的卫生间显然比普通病房豪华很多,光洗手台就大了一倍。方轶楷一进去就往洗手台放毛巾的架子上看。   架子上空空如也,一条毛巾都没有,洗漱的杯子也不见了。   他在垃圾桶里找到了它们,上面还黏着一只被碾得支零破碎的蜘蛛,玻璃杯子躺在蜘蛛和毛巾之间,显然是慌乱间一起扔掉的,连插在里面的牙刷都没拿掉。   怕蜘蛛而已,有这么丢人吗?   方轶楷扯了扯嘴角,刻意提高了声音:“Miriam,我的牙刷呢?”孟存汝急匆匆走过来,站在门口,“护工没有准备吗?我让阿晖去买。”   方轶楷笑起来:“是你扔的吧?”   孟存汝眉尖抖了一下,转身要走,“你等等,我去买也行。”   方轶楷一把将人拉住,“好了。”他指指垃圾桶,“怕蜘蛛怎么了,很丢人吗?”   孟存汝抿着嘴:“不是怕,只是突然看到……”   “就是害怕,”方轶楷把下巴搁在她头顶,“害怕就害怕——你怎么连怕什么都不肯承认?撒谎这么有用,说不怕就不怕了?”   孟存汝推开他扶在肩膀上的手:“不知你在说什么。”   方轶楷顺势将手放到她腰上,果然明白地感觉到她身体僵硬了起来。   “真的不怕啊——”方轶楷呢喃似的说了一句,将吻落在她额头上,然后顺着脸颊往下,细雨一样落在下巴上、脖子上,手也顺着衣摆探入。   温热的手掌贴在纤细的腰上,每一根神经都竖起了利刺,叫嚣着排斥。孟存汝咬了咬嘴唇,将手按在他还抱着纱布的胳膊上:“方小满……”   方轶楷在她脖子上用力地咬了一口,抬头看她:“不是不怕吗?”   孟存汝盯着他,“逼我承认了你就赢了?”   “你不也喜欢赢?”   “赢了我又能怎么样,你要道歉吗?”   方轶楷愣了一下,更紧地抱住她,手抚在她柔软的发丝上,另一手在衣内紧箍住腰部。孟存汝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他胳膊,纱布很快渗出血来,他似毫无知觉一般,吻在她耳廓上。   “对不起。”   孟存汝震了一下,手指抠进纱布里,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   方轶楷垂着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紧攥着自己胳膊的手,“要是我们今天才认识多好啊。”   相遇太早,似乎并不一定就是好事。   他见过她最狼狈的时候,她也一样见过。   方轶楷抱着她,想起那个深春的傍晚——拿着房卡,坐着从来没有机会接触的豪华车子,被领着进入到精致华丽的房间里。   乖巧、听话、周到服务……   他闭了下眼睛,羞耻感几乎让他完全没办法继续回忆。   世界上有一种残酷叫同人不同命,没有任何理由,从出生开始就注定。   谁也不能挑选自己的家庭和父母,他们自你落地的那一瞬间开始附骨随行,走到哪里都亦步亦趋地跟随着。   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现在自己终于摆脱了。   “对不起。”他又重复了一遍,抬头吻她,手从衣摆里退出来,紧紧地揽住她的背脊,手指插入发间。   是啊,他也是胆小鬼。   她不肯承认自己内心的恐惧,他又何尝不是呢?   阿晖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突然发现卫生间的灯被熄灭了,他脑子里嗡了一下,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按照孟嘉山的指示,现在就该直接踹门进去将方轶楷拖出来暴揍一顿了。   可是……   他仰头看了一眼隐蔽的监控镜头,叹气,走圈……   然后听到了黑暗处隐约的一点儿暧昧动静。   你妹啊!   阿晖狠狠地抓了抓头,走过去敲门,半晌,传来方轶楷压抑着怒气的声音:“滚!”这种时候,生气确实也是正常的,正常的啊。   他的手抬起又放下,最后猛踢了墙壁一脚,转身出门,抱头蹲在地上。   同伴立刻蹭了过来:“怎么了?你怎么出来了,换岗?我进去?”   阿晖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脸埋进了臂弯里:“不用了,等着扣奖金吧。”没准会被开除了,算了,开除就开除,一大男人跟着对小情侣四处乱跑,做一只硕大的灯泡,也停没出息的。   。   卫生间里一片漆黑,孟存汝觉得脸颊滚烫,有些呆滞地凝视着应该是自己手的位置。   手心的液体已经干涸了,那种触感却仍旧残留着。方轶楷的喘息声离得很近,松涛一样绵延,逐渐趋于平缓。   他紧贴着她,衣衫凌乱,大半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   孟存汝靠着门,脑子里混沌一片,直到方轶楷整理完衣服,拉着她走到洗手台前,才猛然有点回过神。   阿晖还在外面,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方轶楷拧开了水龙头,抓起她的手放到水流下——与刚才何其相似——细心的将污物冲洗干净,又挤了洗手液,耐心地搓出细密的泡沫,一点点帮她将手洗净。   然后是另一只手。   孟存汝尴尬地缩了一下:“不用了,干净的。”   他轻笑了一声,又轻又痒,孟存汝蓦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脸烧得要燃起来。   幸好没有开灯。   方轶楷擦干净手,从后面抱紧了她——年轻人就是这样好,无论何时都是这样精神:“我不拍戏了,你也别回嘉盛了。我们可以去我老家,开个小店铺。唔,就那种杂货铺,什么都卖,好不好?”   孟存汝还沉浸在自己做出那样举动的震惊里,被他这样抱着,整个人都像被硬是掰贝壳的水蚌一样,有些可怜地缩着肩膀。   方轶楷轻晃了她一下:“怎么不说话,不愿意吗?”   孟存汝“啊”了一声,问:“什么?”   方轶楷瞪她,瞪得眼睛都痛了才想起来她现在是看不到自己表情的,伸手要去开灯,被孟存汝一把拦住:“别开灯。”   他回握住她的手:“那你先答应我。”   “答应什么?”   “别跟程远琮订婚了。”   “……好。”   “离开嘉盛。”   有一瞬间,方轶楷觉得怀里的水蚌似乎重新长出了硬壳,握着他的手也松开了。沉默在黑暗里蔓延,方轶楷好不容易柔软起来的心也一点一点重新板结,僵硬起来。   他自顾自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说:“我手下还有家做轻奢饰品的公司,我们可以一起做——你爸爸要干预的话,我们就提前转手掉。我能找到接手人,现在也靠着他帮忙打点的。再不然,我们去南方,去大马也行。”   孟存汝半转过身,踮脚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不等他回应,转回身微微往前倾了倾身体。   “啪嗒”,镜子前的装饰灯被打开了。   两人都有点不能适应突然到来的光明,门外倒是乒乒乓乓起了一点儿骚动。方轶楷还惦记着刚才的问题,催促道:“你到底怎么想?”   有了光亮,就可以看清楚对方的表情,镜子里的孟存汝垂着眼睛,清晰明白地吐露出了拒绝:“……不行,我不能这样,我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叔叔不争气,我爸爸又没有别的孩子,他……”   方轶楷打断她:“他活得好好的,而我爸爸四年前就已经死了。”   孟存汝愕然抬头,撞上镜子里方轶楷的眼神,失望、怨愤、狠戾……彷佛刚刚的情话都完全不存在一般。   装饰灯不知疲倦地继续亮着,灯光自做成鸟笼形状的铁丝网内透出,白光里带着一点幽幽的蓝色。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李李莠妹子的地雷~昨晚没有网络,手机不能更新,两章并到一起更新~~   第五十三章 感冒   孟存汝从卫生间出来才发现,阿晖等人一直就在病房外待着。   ——好吧,至少不那么尴尬了。   方轶楷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黑着脸,回到房间后就直接蒙头躺下,一声也不吭。孟存汝在原地站了站,轻唤了一声“方小满”,没有得到回应。   她咬咬牙,替他关了灯,推开门。   阿晖立马站了起来,她想起刚才外间的动静,隐约猜到他们是误会了,低着头回了准备好的客房。   凯莉跟她多年,对她的喜好了若指掌,房间布置得十分温馨,还在临床的墙上挂了盆吊兰。   孟存汝回想起刚才黑暗中的一切,再想到背朝着她整个蒙进被子里的方轶楷,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起码在那种时候,他不曾强迫。   孟存汝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掌,至少除了……她连衣服都穿得好好的。   客房的卫生间结构与病房的那个一样,一样的装饰灯,一样的配色。孟存汝匆匆洗完,留了盏小灯,也窝进被子里。   空调打得有点低,她闭着眼睛想着等会要调一下温度,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她是被冻醒的,被子不知去了哪里,整个人都蜷成一团,缩在方轶楷怀里……怀里?!   孟存汝蓦然瞪大眼睛,鼻子有些塞住,不由自主地就打了个喷嚏。   方轶楷脸色难看地睁开了眼睛,眼神混沌,显然也睡迷糊了。要不是身侧传来的真切体温,她都要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了。   方轶楷在她脑袋上揉了一下,有些强硬地将人按进怀里,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孟存汝却越来越清醒,甚至能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心跳声。   方轶楷似乎也觉察到了,干咳了一声,松开她,手撑着床从她身体上方爬过,绕到了她身后躺好,从后方紧紧地将人抱住。   孟存汝维持着刚才的动作,有些茫然地想转过头,小灯被“啪”的关掉,方轶楷粗着嗓子说:“睡觉。”   看不到脸,听不到声音,孟存汝微微仰头,看到了空调上显示的数字,22度,确实比刚才低了不少。   床上没有被子,方轶楷身上穿着病号服,她的睡衣却更加单薄,没多久就冷得微微发抖起来,只贴着他胸膛的背脊和被紧揽着的腰腹,贴着他的双腿还残留着一点温热。   实在是太冷了——   被子到底去哪儿了?   方轶楷睡得也并不踏实,手臂收紧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触碰到了她没穿着内衣的胸脯,唬得她彻底僵硬起来。   她冷得发抖,他却一直沉默——单纯从他身体的反应看起来,似乎也并不是不畏严寒的体质。   孟存汝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去,再醒来时整个脑袋都晕乎乎的,嘴里不知何时竟然还含着体温计。   方轶楷当然已经不在身侧。   凯莉坐在床边感叹:“怎么会感冒呢,哎——”   孟存汝张嘴想要说话,嘴巴一动,口腔里的体温计就差点掉下来。凯莉连忙劝道:“Miriam你不要急,先别说话,在量体温呢。”   孟存汝只好闭着嘴巴,乖乖含着体温计。   凯莉于是又唠叨:“不过你也真是的,空调温度打那么低,还不盖被子,当然是要感冒的啦,太不注意身体了。”   孟存汝觉得头晕目眩、浑身乏力,料想感冒一定不轻,凯莉读出体温计刻度时,她还是震了一下。   41度,怪不得这么难受。   她想起昨晚死死搂着她不放的方轶楷,心想这样躺了一个晚上,我发烧难道你一点儿都没事吗?   这种报复手段实在太幼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简直像小学生。   不过效果显然是十分出众的,至少孟存汝现在是没办法回T城了。时俊等人先行离开,凯莉和阿晖等人陪着她。   安冉冉听说她病了,打了电话过来:“你不是说就去两天半,现在是怎么回事?”   孟存汝无奈地缩在被子里听她抱怨,昏昏沉沉的用带鼻音的声音回应:“我感冒了,好了就回来。”   阿晖那天是看到方轶楷进她房间的,当时也是本着破罐子破摔的原则睁只眼闭只眼的,这时回想起来,忍不住就深深地懊悔了。   谁知的他们过个夜都能过出病来!   而且,最神奇的是自家小老板病得浑浑噩噩,那个小子精神倒是挺好的,还不时裹着纱布主动要求陪夜。   当然,陪护椅他是不睡的,无论他晚上怎么待着的,总之早上醒来一定是窝在孟存汝被窝里的。   感冒不是能传染的吗?为什么凯莉都有些鼻塞了,他还是这么活蹦乱跳!   孟存汝虽然因为打针吃药的原因疯狂嗜睡,心里还是清楚的,有时候醒来发现自己睡在方轶楷怀里,也不满地嘟囔:“你怎么……不生病呢?”   方轶楷就势去问她嘴唇,舌头探进口腔里肆虐:“那你传染给我啊。”   孟存汝偏头避开,鼻塞就已经够难受了,再把嘴巴堵上,那可真要窒息了。   方轶楷有时也自告奋勇地要抢护工的工作,捏着半干的毛巾要给她擦汗。手、脚、脸都是没关系的,手一搭上病号服的带子——是啦,现在她也如他所愿穿上一样的衣服了——孟存汝就不肯了,死死地攥着衣襟不放。   方轶楷不解,凑到她耳边问:“我什么都不做,也不行吗?”   她的脸因为发烧而呈现不健康的绯红色,紧闭的眼睛和蹙起的眉头却提醒着他,她心底的抗拒有多大。   方轶楷伸手在她额头上试温度,又拿自己的额头去蹭,烫得他都有些心惊。   虽然是他期盼的结果,可真正见人病得这样难受,还是要心疼的。方轶楷将湿毛巾搭在手臂上,叹息似的问:“很难受吗?”   孟存汝“嗯”了一声,方轶楷握着她手,将冰袋放在她额上。   孟存汝闭着眼睛笑了一下:“这样就好受多了。”也不知是在形容冰袋,还是握住她手掌的手。   方轶楷自恋地将一切归咎于自己“爱的鼓励”,来得更加频繁,最后干脆把病床也搬到了一起,输液时遥遥相对,宛若一对同命鸳鸯。   之前的那些不愉快就像蒸发了一样。   阿晖已经彻底放弃了监督员的身份,每天的工作就是盯着外面是不是有人进来,至于房间里的这头狼……主人自己都不在乎好吗!   而且,这几天的情况他其实都有留意——这两人出乎意料的纯洁,虽然不是盖棉被纯聊天,也足可以用“发乎情,止乎礼”来形容。   难道是因为小老板病了?   可连擦身这样的事情,孟存汝都是拒绝方轶楷碰自己的。晚上睡在一起,抱着也就是单纯地抱着,连吻都因为鼻塞严重而浅尝辄止。   但再严重的感冒也抵抗不住了重药的力量,孟存汝的体温还是一点点下降,精神也越来越好了。   凯莉高兴地都想鼓掌了:“谢天谢地,体温总算是降了——医生,炎症也快好了吧?”   医生点头,只有隔壁还在养伤的方轶楷沉着脸坐着。   当天晚上,护士一走,方轶楷立马就哧溜下床,爬到了孟存汝床上。   孟存汝睁开眼睛,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抱过来,而是像在考虑什么似的,久久凝视着她,迟迟不肯躺下。   孟存汝猜到他的心思,沉默半晌说:“不管什么病,总有治好的一天,永远都治不好,也会有个结果。”   永远都治不好的话,那就是绝症了,绝症的终点就是死亡。   方轶楷叹了口气,隔着被子抱住她:“我也生病了,看到你就讨厌,胸口疼,疼得睡不着觉。”孟存汝无措地瞪大了眼睛,方轶楷坏脾气归坏脾气,这样撒娇一样的话还是第一次说。   她犹豫了很久,实在接不上话,只好用力地回抱住他。   虽然知道是反话,被说讨厌,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像一根扎在表皮的果蔬绒毛,一旦触碰到,就又痒又疼。   方轶楷像那天晚上一样热情地拥吻他,手从她的颈动脉抚过,沿着脖颈往上,捧着脑袋不让她避开,几乎将人吻到窒息。   “我们再试试好不好?”方轶楷的脸贴得极尽,近乎呢喃一样恳求,“就一次,我保证不会疼,不会像四年前那样。”   孟存汝果然变了脸色,怔怔地看着他,眼睛里全是惶恐。   方轶楷试探着伸手去解她领口的带子,孟存汝垂下眼睛看他动作,嘴唇发白,身体崩紧成了一条线。   一条带子被解开了,露出的锁骨上挂着细细的链子。   方轶楷的手挪到了第二根带子上,这一次,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他有些懊恼地“啧”了一声,掀开被子钻进来,将两人裹得严严实实的,发狠地将她勒进怀里。   他抱得那么用力,撞得自己的伤口都发疼,不知是要惩罚他还是惩罚自己。   孟存汝以为结束了,正暗暗松了口气,手蓦然被抓住。   她愣了一下,警觉地抬起了头——方轶楷理直气壮地瞪着她:“这样也不行了吗?”他所谓的“这样”的含义,孟存汝当然是知道的。   有过一次之后,似乎就不好拒绝第二次。   她实在是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就是上一次也几乎都是他抓着她的手在主导。   方轶楷明显是不满的,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一面紧抓着她的手覆在紧要的地方,一边忍不住喘息着抱怨:“一点儿进步都没有,这种事情居然也需要教……你就不能……学着动一动手指……”   孟存汝缩着肩膀,从头到尾都没发出一点儿声息。   事后,依旧是方轶楷自己爬起来收拾干净,再端了温水过来给她洗手,擦干。   这一次把床单也弄脏了,他便自作主张将人直接抱到自己床上,打算唬弄一晚上算了。   孟存汝瞄了一眼凌乱的空床:“不洗干净吗?”   方轶楷瞪了她几秒,想说护工会处理,想到她的固执,认命地爬起来拆洗被套和床单。等他洗完了要端出去晾干,孟存汝又不答应了:“你这样晾出去,别人要误会的。”   方轶楷想摔盆了:“误会什么!”   “……”   他揉了揉太阳穴,找了衣架将床单挂到卫生间,再拿吹风机一点点吹干。   等他忙碌完,孟存汝已经睡过去了。   方轶楷俯身看着闭眼沉睡的女子,露在外面的胳膊瘦得仿佛芦苇杆一样,眼睑下两痕深深的黑眼圈,唇色很淡,紧紧地抿在一起。   他伸手轻捏了一下她冰凉的耳垂,蜻蜓点水一样亲了亲她有些干燥的柔软嘴唇,视线落到她半张的右手上,嘴角不自觉地就弯了起来。   白墙上映着他们的影子,扭曲而又有种诡异的和谐感。芦苇杆一样的胳膊被轻轻执着拉了起来,坐着的影子垂下了头,在掌心落下一个悄无声息的吻。   吻完之后方轶楷才回神,呆坐了半晌,心里如有惊雷滚过。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哈哈是1023妹子的地雷~╭(╯3╰)╮   第五十四章 误解   孟存汝一早是被热醒的,空调不知什么时候被关掉了,她整个人都被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身上黏糊糊的出了不少汗。   她迷迷糊糊坐起来,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前才想起来不对——方轶楷不在。   不过几天功夫,她都快习惯他的存在了。   每次醒来,他不是躺在身侧紧紧地抱着她,就是在浴室洗漱,或者干脆端了早餐来叫起。   孟存汝有些奇怪在房里走了一圈,果然不见人影,洗漱完,推门出去,病房里也空荡荡的。就连之前被他锁起来的小包和手机、钱包,都整整齐齐摆在小茶几上。   孟存汝心头一跳,叫来阿晖:“Alex人呢?”   阿晖板着脸:“已经出院了。”   “出院?”   阿晖神色不变:“是啊,说是要赶去拍戏,一大早就出院了。”孟存汝“啊”了一声,茫然地看向空掉的病床。   阿晖悄悄打量她一眼,又问:“我叫人把早饭送进来?”   孟存汝跟没听到似的,弯腰去捡茶几上的手机。一开机,便是各种未接电话记录。工作上的事她都已经处理了,私交好的也都用新号码联系过了,唯一一个一直没有联系过的,竟然是未婚夫程远琮。   她翻了翻记录,足足有十几个未接电话记录,皱着眉头回拨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起,程远琮劈头就是一句:“你在哪,怎么一直关机?”   孟存汝报了地址,还要再说什么,电话“啪”的被挂断了。这是什么意思?查岗?   查岗也不是这样的吧,是不是少问了几个问题?   这么想着,手机又响了起来,程远琮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气急败坏:“这个地址是医院?你在医院干什么?!”   孟存汝拿着电话,耐心地解释:“我在这边出差,感冒了,所以……”   “感冒了就24小时关机,一星期不联系我?”程远琮似乎在走动,隐约能听到脚步声,“你就在那待着,我下午……我正好顺路,接你一起回去T城吧。”   说完,电话又“嘟”的一声被断了。   程远琮要来,孟存汝是拦不住的,好在她感冒也快好了,可以自己提前回去。   凯莉等人千盼万盼总算盼来这一天,收拾东西都比往常利索,上飞机前,阿晖还是悄悄通知了孟嘉山。   T城机场距离市区并不近,孟存汝一面跟在凯莉他们后面往外走,一边耐心地跟安冉冉解释:“我感冒还没全好,今天就不过来了,过两天来看你——阿简?不用他来啦,他那边也忙,我叫了司机过来……”   冷不防凯莉突然停下,差点一头撞上去。   “怎么了?”   凯莉表情诡异地让开身,孟存汝一眼就看到站在不远处架着墨镜的程远琮。   还真是……阴魂不散。   程远琮也看到了她,摘下墨镜招手:“存汝。”孟存汝勉强挤出点笑意,瞥了身侧的阿晖一眼,他心虚地避开她的视线。   到了机场外,孟家果然没有派司机来,凯莉眼角抽搐地看着眼前的七座商务车——肯定是被通风报信了,连随行多少人都算过了。   程远琮亲自开了车门,让孟存汝上车。   司机是上次送黄慧去电影节的那位,回头冲孟存汝笑了笑。   程远琮道:“你还没吃饭吧,饿不饿?感冒好了没有?”说着,就伸手去抚她额头。孟存汝低头避开:“飞机上吃过了,先送我回家吧。”   程远琮一愣,又若无其事地缩回手:“行。”   车子转过弯,T城那只标志性的苍鹰雕塑又一次出现在眼前。孟存汝侧头看着窗外,看着苍鹰由远而近,再由近而远,终于消失在高楼之后。   车里寂静无声,没人说话,司机犹豫着开了点轻音乐,副驾驶座上的凯莉微微松了口气。   周秀敏早得了孟存汝要回来的消息,早早地准备了午饭,房间也重新打扫过了。孟存汝自顾自下车,行李自有人提,程远琮熟门熟路地跟着她往里走。   她看了他一眼,没吭声,见到周秀敏,反倒是程远琮先开口了:“周阿姨。”   “你这样忙,还麻烦你接存汝,真是不好意思。”周秀敏笑盈盈地沿着楼梯走下来,又一脸心疼地握住孟存汝因为输液而青筋明显的双手:“总算是回来了,身体好点了没有?”   孟存汝安慰她:“不要紧,只是小感冒而已。”   “小感冒也闹了一星期,”周秀敏一手拉着孟存汝,一下拉起程远琮,“你爸爸上午在天馥开会,下午才回来。我让厨房做了点清淡的小菜,咱们先吃饭吧。”说罢,回头向凯莉道:“王小姐也一起吧。”   凯莉早受够了孟存汝和程远琮之间的诡异气氛,现在又加上个周秀敏,连连摆手:“我……我家里刚来电话催,得赶紧回去了!”   周秀敏也不勉强,让司机送她出门。   餐厅里就剩下他们三人。   孟存汝胃口一般,却不好扫了周秀敏的性,慢腾腾地低头吃东西,程远琮和周秀敏聊得热络,还抽空帮她舀了小半碗汤放到她面前。   周秀敏眼神里全是欣慰,孟存汝默不作声。程远琮见她不碰那汤,温温柔柔地问:“不喜欢?”随手又夹了块芙蓉豆腐放到她面前的碟子上。   孟存汝的筷子顿了一下,神色尴尬地说了声“谢谢”。   一顿饭吃得滋味全无,好不容易结束,程远琮亦步亦趋地跟进她房间,随手将门反锁。   孟存汝回头看他:“我请你进来了?”程远琮贴上来,向她伸出手:“出去那么久,没给我带什么礼物?”孟存汝警惕地让开两步:“我感冒还没好,传染给你就不……”   程远琮一点不客气地张开手臂抱上来:“我身体好,不怕这些。”说着,低头便要吻她。孟存汝垂头避开:“程远琮,这里没有别人。”   “难道你喜欢在人多的地方?”   “我们……”   “我们有合同,这个我知道。”程远琮打断她的话,“合同没有规定连吻都不可以吧?我们下个月就要订婚了。”   孟存汝抓着他胳膊,半晌,才慢慢道:“你真的考虑清楚了?我们其实并不合……”程远琮失笑:“我们不都说好了,你又胡思乱想些什么?是不是最近事情太多,太累了?”他一边问一边伸手替了整理有些凌乱的发丝,目光落到她脖子上,脸色蓦然沉了下来。   孟存汝犹不自知,推拒着要挣脱他的拥抱,腰上的力道却猛地被收紧了:“你去见他了?”   孟存汝愕然抬头,程远琮一把撩起她垂落在肩膀上的头发,露出颈部侧面有些暧昧的痕迹。   “这算什么,同我示威吗?”   孟存汝伸手去推他手,被他反握住手腕抵在门上:“做过了?”孟存汝偏头避开,低喝:“程远琮,这是我家,你不要太过分!”   程远琮用拇指在那点暗红色的痕迹上狠狠地搓了两下,鼻子几乎蹭到她脸颊上,“所以呢,我连问一问都不行吗?”   他力气大得出奇,孟存汝挣脱不开箍住自己的胳膊,连膝盖也被他牢牢压住。   这么近的距离,连心跳都清晰可闻,孟存汝的感冒本来就没好,又是一路奔波,呼吸都有些不畅。   “放开。”   程远琮根本不听,一手抓着她手腕,一手将她颈后的头发也撩起,拉开领口,一寸一寸认真地检查过去。   颈后锁骨上是重灾区,密密麻麻都是暧昧的痕迹,隐约还可见一些咬痕。程远琮也是第一次遇到带着跟别人的男人欢(和谐)好过的痕迹来和自己见面的女人,怒火怎么都压不住,嘴里吐出的话也就不客气起来:“难怪又想分手——玩得太high,食髓知味了?这种事情找我不就好了,我难道还不如一个有案底的小白脸?”   他一面说,一面将手从颈后衣领处探入,孟存汝脸色发白,刚才吃下去的东西在胃里翻腾,推了一下没能推开他,“哇”的吐了他一身。   程远琮愣了下,退开两步,孟存汝却控制不住胃部的痉挛,捂着肚子弯下腰,将刚才吃下去的东西全部吐了个干干净净。   程远琮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带着那一身狼狈气汹汹地冲出去喊人。   周秀敏听到动静赶过来,就只看到站在满地狼藉的房间里的孟存汝,也吓了一跳。孟存汝换了外衣,漱了口,在干净客房躺下来让私人医生检查。   私人医生的目光扫过她手腕上明显的红痕时,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孟存汝一眼。孟存汝猛地缩回手,闭上眼睛:“不要紧的,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恰好程远琮换好衣服进来,迎上周秀敏和私人医生探究的眼神,讪讪地笑了下:“怎么这样看我?”   私人医生收回了视线,周秀敏却不能置之不理,拉着他走到外面:“远琮,你和存汝刚才到底怎么了?”   程远琮失笑:“阿姨怎么这么问?”   周秀敏跟孟存汝并不十分亲近,也不好问得太深入,只得含糊劝道:“你们年轻人脾气大,爱冲动,可是……你是男人,总是要让着她一点。存汝她……她有什么事情,也不爱和我们讲,性子倔,要请你多多包涵。”   程远琮在心里是有些看不上这位出身一般的“周阿姨”的,面上带着笑,心里却有些不耐烦,心道我连这么大一顶绿帽子都忍了,还不够包容?   难道要我替他们养孩子吗?   想到这里,又疑心起孟存汝是不是真的有了身孕,眼神黯了又黯,悄悄握紧了拳。   周秀敏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又不放心孟存汝,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客房门口,正好听到孟存汝向私人医生询问:“我爸爸还没有回来吗?”   程远琮原本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向孟嘉山告状的,这时却又犹豫了,心想孟嘉山这样护短,万一她真怀孕了,是不是真就心疼女儿外孙,大大方方接纳方轶楷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i姐的手榴弹╭(╯3╰)╮前天回家过七月半去了,昨天没有网……捂脸,今晚加更,或者明天大肥章补上~~   第五十五章 寻访   程远琮犹豫着打了医院电话,私人医生正好给孟存汝抽完了血,同周秀敏低声说着话。他心里有了想法,看什么都觉得有秘密,抬脚又要往里走。   周秀敏赶紧拦住他:“让她睡会吧。”   程远琮笑笑:“我就进去看一眼。”周秀敏欲言又止,眼睁睁看着程远琮进去,低低地叹了口气。   程远琮推门进去,孟存汝手上打着点滴,果然闭着眼睛睡着了。   床前放着医药箱,程远琮看了门口一眼,走到近前,打开,把装着血液试管抽出来,不动声色地塞进衣兜里。   孟存汝睡得极轻,听到动静睁开眼睛,正看到程远琮站在床边,一只手还插在口袋里。她不由自主往边上缩了缩,程远琮苦笑:“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他急匆匆出门,等车子开出孟家大院,才将那管血掏出,向司机道:“去医院。”   孟存汝在看着车子开远了才把窗帘放下,靠着床头发了会呆,掏出手机拨号。   熟悉的号码,熟悉的铃声,却始终没有人接听。   她拿着电话想了想,改拨给小季。   小季意外地在电话那头大叫:“BOSS!你要找Mary?”   “不找她,找你,”孟存汝掀开被子下床,“你还在T城吧,陪我去个地方。”   小季沉默了半晌,试探着问:“……可以吗?”   孟存汝微微拉开门,朝外看了几眼,轻声道:“没事,我按时薪给你结工资,你找个车子,到锦绣绿地那家天宜卖场对面的公交站后面等我。”   小季惴惴不安地挂了电话,孟存汝拿上包,又服了感冒药,换了身衣服出来。周秀敏迎上来:“不再睡会儿,这是要去哪儿?”   孟存汝道:“我临时有事要去趟公司。”   既然是公事,周秀敏立刻避嫌不再多问了。   阿晖和另两个保镖跟着孟存汝上了车,车子缓缓驶出孟家院子,沿着绿荫道逐渐加速,最终汇入繁忙的车流之中。   孟存汝只说了声“去锦绣绿地”,就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车子到了地方,阿晖一步也不敢落后,紧跟着孟存汝进了员工通道直接进了经理室。这边卖场的经理显然料不到自家小老板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到访,一边殷勤地倒水一边就有些提心吊胆——孟存汝脾气当然是好的,可是做事的时候,认理不认人啊。   经理的目光再扫过她身后那几个保镖,觉得牙床都酸了。   孟存汝也似有所觉,像阿晖道:“我谈点事情,你们在外面等我吧。”这话说得合情合理,经理松了口气,阿晖他们也觉得挺正常的,带上门就出去了。   经理觉得办公室都亮堂了一倍,含笑问:“您今天来是有什么急事?”   孟存汝坐在椅子上抿了下嘴,看向办公室侧面的两道门:“那边出去是什么地方?”   经理愣了一下,照实答道:“右边的是厕所,左边……咳,主要是有什么突发状况方便叫保安和管理人员——那边出去是行政办公室。”   孟存汝“哦”了一声,起身走向侧门,经理犹豫着跟上,主动帮着拧开了门。   行政办公室出了经理助理,还有负责人事的工作人员,见了突然冒头的孟存汝,都吓了一跳。还是小助理最机灵,抢先向她打了招呼。   孟存汝要了几份近期的人员名单,随意地翻了翻,又要去财务办公室。   经理连忙道:“您要看什么,我让他们送来就好。”孟存汝摇摇头,走向门口。她记得行政办公室的门口朝向与经理室直接隔了一个转完,料想是不会被阿晖等人看到的。   经理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孟存汝忽然道:“那也行,让他们把上个月的销售报表都送去会议室——这边走廊过去是洗手间?”   经理点头,孟存汝说了声“我马上回来”就自顾自往洗手间走去了。   经理“啊”了一声,迅速走回办公室通知:“小黄,通知销售部准备开会,上个月的月报、周报、日报都整理了带过来……”   孟存汝走到走廊尽头,却没有进洗手间,而是直接进楼梯间。   三层楼说高不高,说矮也不矮。从大厦出来,她背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她急匆匆穿过马路,公交站牌后方果然停着辆小车。   孟存汝生怕阿晖他们回过神追出来,看到驾驶座上的小季,直接就拉开车门上车了。   车子后座上悄无声息地坐着个人——戴静。   孟存汝呆了一下,随即向小季道:“去梅都天厦。”   戴静叹气:“Miriam——”孟存汝作势要下车,戴静只得妥协:“小季,开车。”   梅都天厦是维扬的产业,戴静虽然不混娱乐圈,隐约也猜到孟存汝要去找谁,苦口婆心劝她:“梅都那种地方,那么多狗仔盯着,你是想再博明天的头条吗?”   孟存汝不吭声,戴静也沉默,倒是小季借着等红灯的机会扭头道:“不如……和他经纪人联系一下吧。”   戴静转头去看孟存汝,孟存汝道:“就是他经纪人告诉我他在那里。”   戴静瞪大眼睛:“他经纪人约你在梅都见面,你也答应?”孟存汝笑了下:“不是还有你们陪着我。”   戴静抓了下头发,狠狠地靠倒在椅子上:“我疯了才陪你去!”   话是这样说,车子还是朝着梅都的方向一路向前。   正如戴静所说,梅都天厦实在是太过惹眼的地方,远远看去,就能发现好几群明显是粉丝的年轻女孩在大厦附近徘徊。   爱丽在电话里说方轶楷今天在这边有个采访要做,孟存汝估算了下时间,再一次打了电话过去。   这一次,电话直接被挂断了。   她看着手机发愣,小季却在前面低呼了一声:“Miriam,那个是不是?”   孟存汝抬头看去,果然见方轶楷穿了一件V领的套头针织衫,连墨镜口罩都没戴,直接从大厦里小跑了出来。   马上有人认了出来,围了过去,大厦的保安也赶过去帮忙。   方轶楷却完全没留意那边,四下张望了一下,直接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孟存汝觉得心跳快了不少,看着他越跑越近,手也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包带。是不是,来错了呢?   方轶楷风一样上了车,小季一踩油门,把人都甩在了身后。   直到车子又回到了老路上,小季才犹豫着问:“……现在去哪儿,回……家?”   孟存汝看了戴静一眼,随口报了个茶座的名字,方轶楷却出声打断了她:“去青河区吧,河岸路324号。”   戴静不作声,孟存汝看了方轶楷一眼,犹豫着点了点头。   他报的这个地名十分偏僻,小季一面凭着记忆往那个方向开,一面打开了导航。   方轶楷脸上还带着点妆,更显得高鼻深目,距离遥远。就连小季这样十分嫌弃涂脂抹粉的男人的人,也不得不承认,长得好就是真理啊——丑男要是这么整就是丑人多作怪,帅哥这样就是赏心悦目,就连那有点明显的大地色哑光眼影,看着都那么合适。   随着导航机械而有彬彬有礼的指引,车子总算驶进了狭窄的河岸路,所谓的324号其实就是间拥挤的杂货部,门口摆着几样熟食,一个老眼昏花的老太太戴着眼镜坐在门口扎秤花。   方轶楷下了车,敲着车门示意孟存汝也下来。   戴静陪着她下来,又不放心地拿了几副口罩出来,被方轶楷一把拦住:“别折腾了,戴着更引人注目。”   戴静只得作罢,那边小季停好了车,也小跑着赶过来。   她们原以为方轶楷报了这么详细的地名,一定是有什么缘故的,哪只那老太太似乎完全不认识他。   看方轶楷的表情,显然也不像跟这家店有什么关系的。   他领着她们几个沿着水泥路往里走,七拐八拐进了另一条巷子里。   老城区的巷子逼仄而幽长,一个人走都有些拥挤,戴静生怕孟存汝再像甩阿晖一样把她们也甩了,牢牢地跟紧跟在孟存汝身后,一步之遥的距离。   出了巷子,仍旧还是老旧的石板路和各种摇摇欲坠的老房子,方轶楷两手插着兜独自走在前面,孟存汝跟着走了一会,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戴静也很无奈,费了这样大的波折,想来是很想见一面的——可从刚才到现在,就没见这两人好好说一句话。   难道是她们太碍眼了?   戴静瞥了小季一眼,小季显然也有类似的想法,看她的眼神里满满都是“咱们要不要回避一下”的疑问。   坦白说,她们现在这样都有点过于干涉雇主隐私了。   孟存汝却似忘了她们一样,一直就那么跟着方轶楷,也不阻止她们的跟随。   方轶楷在一处凉茶铺子前停下,随便找了张矮桌坐下。   这铺子从里到外都有股油腻劲,招牌破旧,店主是个年轻的小伙,笑嘻嘻地给她们一人上了一大碗洋菜冻,向方轶楷拍马屁道:“哎呀,帅哥你长得真帅,是不是什么明星?跟我一朋友特别像,不过他可没你有气质。”   方轶楷反问了句:“朋友?”   店主愣了愣,嘀咕了句:“声音也像。”   方轶楷皱眉,不耐烦地问:“什么?”   店主笑着道歉,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自言自语:“长得像的人真多啊。”方轶楷瞪着他背影,笑容又冷又硬,完全不像是看“朋友”的样子。   孟存汝觉得他今天尤其的恶劣,之前是不肯接电话,然后突然又让经纪人报了地址,再然后非要来这个地方——青河区河岸路她当然是知道的,当年简明将他家的情况查得一清二楚,连他经常在这一带和人打架闹事都查得一清二楚。   凉茶铺子店主说自己和方轶楷曾经是朋友,想来也只是客套的说法。   按简明当年查到的情况,方家父子一个是欠钱不还的烂赌鬼,另一个是下手狠毒的不良少年,别说朋友,连吃饭都找不到赊账的地方。   他们家原先也不住青河区,更没有什么关系好的亲戚朋友在这边,完全是避债才搬到这片房租低廉的老城区的,与人交往都极少。   孟存汝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来到这里,看他对那店主的态度,也不像有什么美好回忆。   小季吃了半碗洋菜冻,摸着肚子感慨:“料倒是挺足的,就是太甜了,老板家开砂糖铺子吧。”   孟存汝心里也是赞同的,一样剩下大半碗,四个人只有方轶楷干干净净把东西吃完了。   凉茶铺子再往里就是一些破破烂烂的出租屋和小旅馆,眼见方轶楷抬脚要往小旅馆走,戴静终于忍不住开口了:“Miriam,你们不是要谈事情?”   方轶楷回头,语气讥诮:“难道要坐街上谈?”   戴静瞪着他:“你是公众人物,大白天出入这种地方合适?”   “我不说你不说,谁知道我出入哪里?”方轶楷说着把脸转向孟存汝,“还是孟小姐觉得这地方太腌臜了,不好下脚?”   孟存汝刚才一直忍耐着,听到他这样说话,只觉得一盆冷水直浇下来,简直比程远琮的那些话还要难以忍受。   原来都是错觉,果然都是不可靠的!早在他那天不告而别时就应该明白的,自己这样巴巴的跑来,活脱脱就是场笑话。   她这次出来,完全凭着要挣脱开父亲和程远琮束缚的意气,这时也终于冷静下来。心想自己果然气昏头了,程远琮混蛋,难道面前的方小满就不是混蛋?   即使是站在对立面的两方,一方犯错,也并不表示另一方就是正义善良。那一周的朝夕相处毕竟太短,在这样冷漠的态度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心里想得透彻了,脸上的表情也冷淡下来,转身就往外走。   方轶楷明显愣了一下,等她走下了台阶才喊了一声:“Miriam!”   这个名字被他在人前这样喊出来,简直刀尖扎进胸口一样难以忍受,孟存汝回头挤出点笑容:“今天打扰你了,真是抱歉。”   说完,一面继续走一面向戴静道:“麻烦你们陪我回家去吧。”   戴静求之不得,松了口气道:“你想通就好,我们当然是陪着你的,就怕你自己要做将来会后悔的事情——冉冉也担心的不行,一直叮嘱我要看好你。可你已经是成年人,你要是自己不上心,要我怎么看好?”   她担心了一路,这时唠叨起来,完全就是一副老妈子的口吻。小季已经习惯自家老板的这副模样,默默地抢先回去发动车子。   戴静陪着孟存汝往巷子外走,转过凉茶铺就不见了踪影。   方轶楷仍旧站在原地,盯着她们离去的方向看了良久,伸手在兜里掏烟。   他掏了半天,也没找到一根烟,又进去旅游买烟。与当年一样,这种小旅馆里卖的全是劣质烟,呛鼻而刺激喉咙。   方轶楷伸手去拆烟盒上的塑料纸,拆了半天没拆开,只觉得胸口仿佛有千军万马踏过,又钝又痛,几乎要拿不住烟盒。   旅店老板看他模样不对,警惕地想要报警——烟盒终于被他撕开,带着白色过滤嘴的香烟洒了一地,他有些茫然地看了一阵,抓了抓头发,猛然转身朝着外面跑去。   旅馆老板骂了声“神经病”,一边一直捧着手机玩游戏的小女儿突然说:“这个神经病长得好帅啊,跟那个Alex好像!”   旅馆老板戳了女儿额头一下:“帅什么帅,你作业写完了没有!”   女儿瘪着嘴放下手机,刚走出去几步,又被老板喊住:“把地扫了再去写——还帅,帅个屁,浪费了一整包烟!”他一面说,一面弯腰把没被踩扁的几根烟捡了起来。   女儿很看不上自己父亲这副猥琐的穷酸样,不甘不愿地拿过扫把和畚斗,有些悲凉地想:我为什么会有个这么没出息的爸爸,跟Alex那些闪耀的明星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不知她所仰望的Alex曾经也是这条街上的一员,并且还是被她那个“猥琐小气的父亲”拎着衣领大骂过的穷光蛋——方轶楷一家并不单纯是穷,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他家是烂掉了,谁沾上谁倒霉。   哪怕刻意地避得远远的,没准哪一天还会有追债的人找错地址,杀气腾腾地冲过来或者泼人一大门口的汽油。   旅店老板当年就吃过这种有苦没处诉的哑巴亏,偏偏始作俑者父子一个早出晚归一个死皮赖脸,连想找回点清洗费都没辙。   是以时隔多年,看到长得跟当年的方小满有点像的青年明星,旅店老板都一脸嫌弃:“这种小白脸,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当年那个烂赌鬼的儿子,也长得这么妖里妖气,没多久就坐牢去了!他老爸更不要脸,砸咱们家窗玻璃,爬到客房偷住,被我逮着还哭——幸好没死在咱们家里……”   这个故事女儿早听过无数次了,完全无法体会“帅气的流氓”是什么样子,打着哈欠拎着扫帚就跑了——她当年还太小,实在没有多大的记忆。   方轶楷不知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旅店老板如今对自己一家还是这样深恶痛绝,跑出小巷之后,正好撞见好不容易才将车子调好头的小季她们。   孟存汝手插着兜站在一边等待,抬头看到他,马上挪开了目光。   方轶楷大步走过去,到了她边上却又说不出话来,倒是又被一边虎视眈眈的戴静将人隔开了。   他咬牙沉默了半晌,忽然向前一步,戴静反应比他还快,抬手就把人撂倒了。   他仰面躺在水泥地上,恍惚有种回到少年时代的错觉。   熟悉的狭窄街道,熟悉的浑浊河水,熟悉的老旧建筑……就连背上烈烈的疼痛,也完全一样。   他躺着半天没动,孟存汝疑心伤到了哪里,弯腰想来扶他,被戴静一把拦住:“大男人摔一下,死不了。”   孟存汝便犹豫着缩回了手,方轶楷喊了一声“Miriam”,她回头看他。   他撑着被太阳晒得滚烫的路面坐起来,轻声说:“刚才对不起,我一来这里脾气就特别坏——要不要去我以前的家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i姐的地雷~~   今天有粗长一些,明天继续~~~   第五十六章 再见   小旅馆的后面就是独栋的改造民房,水泥楼梯建在室外,墙面上石灰剥落,露出灰扑扑的水泥。   孟存汝跟着方轶楷往楼上走,才走了几步,就有个房东模样的肥胖的中年女人推门出来:“干什么的?”   孟存汝诧异地抬起头,方轶楷已经戴上了墨镜,冷着声音问:“你这儿有空屋出租?”   房东打量了他们几眼,粗着嗓子点头:“还剩下三间,带家具,押一付三。”   方轶楷提出要看房,房东嘟囔了一声,把手里的拖把晾在水泥楼梯上,拉开门让他们进去。走廊里的过道也十分简陋,墙上贴着陈旧的壁纸,泛黄、摇摇欲坠。   方轶楷又问:“有阁楼吗?”   房东的眼睛亮了一下,点头:“阁楼带卫生间,很好的房间!”   这间“很好的房间”跟普通的阁楼并没有什么不同,空间小,光线差,床铺上方就是倾斜的屋顶,还开了扇落满阳光和灰尘的天窗。   所谓的家具,其实就是一张木板床和一只旧布艺柜子,一台旧电视机,一条缺了角的凳子。   卫生间也小得只容一个人进出,唯一的照明设施是一盏没有灯罩的白色节能灯,连站直身体都有困难。   房东见孟存汝皱起了眉头,不大高兴地“哼”了一声,又怕生意真黄了,于是加了句:“还有空调,不会热的。”   说完,拿起床上的遥控器摁了摁开关——壁挂式空调发出巨大的声响,整面墙都震动了起来。房东大声地解释:“刚开噪音比较大,一会儿就不响了。”   方轶楷站在天窗下往外看了几眼,点头:“这房子我租了,刷卡还是现金?”   房东愣了一下,没听清,“你说什么?”   方轶楷瞥了一眼制造着噪音的破空调,刚想伸手拿遥控器关掉,震动感却渐渐降了下来。   房东露出得意的笑容:“我说等会就不响了吧——你刚说什么?”   “这房间我租了。”   房东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小季暗暗像戴静撇了撇嘴,戴静就跟没看到似的。孟存汝趁着房东去拿合同,问方轶楷:“你以前就住这里吗?”   方轶楷点头,又指指空调:“那时候没有这个,只有风扇。”   孟存汝便饶有兴致地站到了天窗旁,仰头去看天窗玻璃上沾着的厚厚灰尘。   这个房间,一定很久没有人住了。   大约是怕房客跑了,房东办起手续来十分迅速,出示房产证,索要身份证明,签订合同,收取押金,简直一气呵成。   戴静冷眼在一边看着,孟存汝似乎忘了方轶楷刚才的诡异态度,满脸好奇地看着方轶楷站到光秃秃的床板上,推开天窗,将头探出去看了看。   “你要不要来看看?”   孟存汝有些跃跃欲试,碍着小季她们在,犹豫着摇了摇头。   方轶楷跳下床:“我要去买生活用品,你要同我一起去吗?”   戴静干咳了一声,孟存汝也清醒过来:“……不大方便吧,万一被认出来……”戴静刚松了口气,孟存汝又加了句,“我让人送过来吧。”   戴静:“……”   方轶楷一点儿也不客气,四周一打量就列出了清单:“1.8米的席子、1.8米的空调被、靠枕、枕头、小沙发、小冰箱、组合桌椅、CD架、台灯、可折叠的藤椅……”   半小时后,各色家居用品就被搬了上来,一同跟来的还有阿晖和卖场经理几个。   阿晖还算淡定,卖场经理哭腔都要出来了:“Miriam,我心脏不好的,你不要这样吓我啊!”房东跟着搬运工到门口,朝里瞄了几眼,又出去了。   孟存汝坐在新买的沙发上道歉:“抱歉,我路上遇到朋友,就过来这边了。”   路上遇到!   你是在去卫生间的路上遇到他们吗?!   卖场经理一个字都不信!   阿晖和同伴贴墙站着,也是完全不信——这阁楼确实太小了,搬进这么多家具,挤了这么多人进去之后,更是显得满满当当,一丝空隙也没有。   小季充满竞争意识地挤到他们身边,打招呼:“帅哥,你们哪家公司的?”   阿晖瞥了她一眼,没吭声。   另一个保镖倒是客气:“你也是,哪家的?”   卖场经理唧唧歪歪半天,死活不肯收方轶楷钱,自以为很懂的拍马屁:“你是Miriam朋友,就是我老况的朋友啦!大家是朋友就不要这么客气,就当参加客户体验啦!到时候给我个反馈表就可以了!”   戴静看看时间,提醒孟存汝该回去了。一直不吭声方轶楷也蓦然出声赶人:“是啊,都要订婚的人了,还这么不着调,赶紧回去吧。”   卖场经理的话戛然而止,连小季都惊讶地抬头看他。   这个态度,可那那次野营时完全不同了。   孟存汝那些在心里翻来覆去半天的话,也瞬间噎住。她隐约觉得方轶楷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却又形容不出那感觉。   似乎没有那么尖锐刻薄了,又似乎更加难以接近了。   只有戴静和阿晖等人满意,拥着孟存汝就往外走。   陈旧的走廊,泛黄的壁纸,剥落石灰的水泥墙……孟存汝到了楼下,仰头回望,只能看到被遮得只剩一个尖角的屋顶,和几扇破败的窗户。   千辛万苦来一遭,竟然这样收场。   等她回到家,孟嘉山已经回来了。周秀敏小声催她进屋,做了个睡觉的姿势。   孟存汝知道她是要自己装病避枪口,下午的事情孟嘉山肯定已经知道了。   她回头去看阿晖,阿晖面无表情地看回来:奖金已经扣得差不多了,除了打小报告实在没有另外来钱的路子了。   书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孟嘉山露出半张脸:“存汝,进来。”   孟存汝看了周秀敏一眼,跟着父亲进了书房。孟嘉山耐心地坐在桌前剪雪茄,指头上戴着的玉扳指和雪茄剪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下午去哪儿了?”   孟存汝有些无奈地笑了下:“您不都知道了?”   孟嘉山的手顿了一下,放下雪茄剪:“你是真看上人家了,还是在跟我赌气?”   孟存汝不吭声,孟嘉山叹气:“存汝——”   孟存汝于是道:“大约都有吧。”   孟嘉山盯着她看了半晌,往后靠在椅子上:“你是我的女儿,你出车祸时我就同你说过,爸爸一定会帮你讨回公道的——程远琮疑心你有孕,拿了你的血去做hcg,你知不知道?”   孟存汝一震,抬头看他。孟嘉山低头点燃雪茄:“程家再宽宏大量,不会要来历不明的孙子,我们孟家也不要这种没名没姓的孩子。”   孟存汝握紧了拳头,又听他继续道:“你不要觉得不公,男人再出格,做不出李代桃僵、大着肚子进别人家门的事情。你是女人,你怎知那些蜜蜂蝴蝶不是要借你的肚子要挟你?”   孟存汝在心底无声地反驳:我们根本什么都没做!   理智却告诉她,孟嘉山的话是对的,假如他们真的有了孩子,她舍得打掉吗?   安冉冉带着泪痕的睡容浮现在她眼前。   她的身后,还有孟嘉山,还有整个嘉盛。她不能放弃,当然也不能冒险。   孟嘉山等了一阵,没有等到女儿的回答,慢慢道:“你一定要去玩,爸爸可以不管你,但是不要带孩子回来——你和程远琮之外,有了任何不该有的东西,我一概不认。身体是你的,你非要去糟蹋几次,我拦不住你,但……”   “但我就是得和程远琮结婚,就是不能解除婚约,是不是?”   孟嘉山扶着扶手站起来,踱步走到她身前:“那你要爸爸怎么办?我把你养这么大,从那么小的婴儿长大到现在这样,交出去任人骗吗?”   “程远琮就不会骗我?”   “他有资本,他拿自己的东西来换。外面那些人,有什么资格碰我的女儿?”孟嘉山说得有些激动,将雪茄掐灭在烟灰缸里,“你再等等,过几天,爸爸就让你知道,觊觎嘉盛,想要害你的下场是什么样的。”   孟存汝心跳快了一拍,张了张嘴:“爸爸?”   孟嘉山拍了拍她肩膀:“你也累了,早点回去睡吧——那个小季你要是真喜欢,我给你调回来,出入多注意安全就好。”   孟嘉山最后那番话明显意有所指,孟存汝心里忧虑,打电话向简明打听。简明最近似乎也很忙,含糊着搪塞了两句,劝道:“孟伯总是不会害你的,你就安心在天宜再待一阵子,总是会告诉你的。”   长夜漫漫,孟存汝开了半扇窗户睡觉,鼻子仍旧有些堵塞,花园里阵阵虫鸣声搅得她不得安宁,却又舍不得关窗户。   她犹豫着拨了方轶楷电话,等了很久才被接起。   “什么事?”   孟存汝侧头看着床头小巧的一次性药盒:“我……我不明白,你是在怕什么吗?”   电话里又一瞬间的沉默,然后传来极轻的一声嗤笑:“你不是一直担心我有别的目的,不是一直怀疑我曝光那些照片害你,不是通知我自己要订婚,一副一刀两断的样子?我现在避得远远的,你又不满意了?有钱人家的姑娘都这么难搞,还是天生一副贱骨头,非得被嫌弃了再巴巴地凑上来?”   孟存汝握紧了电话,想起孟嘉山下午的那些话:“我爸爸找过你了?”   方轶楷明显怔了一下:“你以为拍狗血大片,我这么个小角色还要劳动孟老板?”   孟存汝没有吭声,方轶楷也不说话了,话筒里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孟存汝都怀疑自己睡着了,才听到方轶楷用低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呢喃道:“孟存汝,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咱们以后……就不再见了。”   随后,便是断线后连续的嘟嘟声。   作者有话要说:明早继续~   第五十七章 事发   孟嘉山果然说话算话,不但把小季调回来,连小阿姨、老吴等人都欢欢喜喜地回来了。   但是,阿晖也没有撤走的意思,依旧每天小尾巴似的跟着。   小季自觉不被信任,私下同孟存汝抱怨:“Boss,他怎么一直跟着?”孟存汝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将挑选好的水果递给她:“多个人不好吗,你还能偷个懒。”   小季撇撇嘴,拎着东西随她回到车上。   安冉冉最近明显是吃胖了,靠在沙发上架着眼镜,翻一页文件吃一口苹果,优哉游哉,简直快乐得要唱起歌来。   孟存汝也被她的快乐感染,指着阿晖提上来的东西问:“要不要试试衣服,还穿得下吧?”   安冉冉不屑:“需要吗,穿得上必然是风华绝代,穿不上我就裸着,照样迷死一条街的人。”之前的悲伤似乎风过水面,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忙得满头大汗的阿晖暗暗皱眉,心想不论男女,一旦有了放肆的资本,全都一个模样啊。冷不防撞上小季的眼神,被狠狠地剜了一刀。   阿晖于是又在心里补充:不论男女,狐假虎威起来,也是一个德行。   程远琮对血液检查的结果似乎十分满意,没过两天又巴巴地打电话来邀约:“晚上有朋友生日,一起过去?”   孟存汝点头答应,程远琮有些意外地挂了电话,到了时间来接人,孟存汝果然仍旧带着小季和阿晖按时守候。   程远琮心情似乎很好,一路上说说笑笑,仿佛有挥霍不完的精力。孟存汝也耐心配合,他谈电影市场的瓶颈,她便配合着说制片方的各种辛苦;他谈T城新建的跨海二桥,她便想起了不久前自家艺人在收费站被索要签名导致堵车的乌龙事。   两人都似已淡忘之前的不愉快,他没有那么多红颜知己,她也不曾认识什么明星歌手。   车子七拐八拐,出了城区之后一路向南,很快就看到了碧海沙都的招牌——孟存汝在心底暗暗感慨,程家人喜欢大阵势,中润的各处广场、影城是这样的风格,喜欢的酒店也一样要又大又招摇才好。   不料车子到了近前的公路,一个转弯,并不停留。   孟存汝疑惑地看他:“到底要去哪儿?”   程远琮笑笑:“碧海有什么好玩的,老头子喜欢的地方,今天任二少爷生日,当然去他家。”   孟存汝和他的交友圈子虽然有重叠,真正关系好的却不多。他说一句“任二少爷”,她一时有点猜不出,一直到车子驶入通往小半岛的长堤,才恍然记起简明提过这么个人。   这个半岛原是中润的产业,转手之后连岛上的小别墅都换了装修风格,暗色的墙面在夜色中模糊而神秘。   沙滩上已经有人架起了篝火,烤架和啤酒密密麻麻排了一圈,不时有穿着清凉的漂亮女郎穿行其间。   程远琮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识过,目不斜视地拉着孟存汝往别墅内走去,才到小厅门口,就听到众人大笑着喝彩:“好样的!再来一瓶!再来一瓶!”   孟存汝遥遥地就看到一个满脸通红的年轻男孩站在桌子上,外套领带都扔了,举着空掉的红酒瓶得意炫耀。   程远琮嗤笑:“还是这么傻啊。”   原来这便是今晚的主角寿星,他明显已经醉得不成样子了,别说招呼客人,摇摇晃晃没从桌上摔下来都已经是奇迹了。   程远琮挨着孟存汝小声道:“别看他没个正形,他哥哥是维扬娱乐的主心骨,在做综艺方面很有一套。”   孟存汝心中一动,扭头看他,程远琮的笑容在灯光下看来异常灿烂,简直耀眼到刺目。   孟嘉山说他是带着资本来的,果然不假。   寿星下了桌子,被人簇拥着往外面走,经过程远琮身边时,突然清醒了一下,结结巴巴地招呼他:“程……哥,出去……玩。”目光再落到孟存汝身上,眨巴了下眼睛,摇摇头,再眨眼睛,含糊道:“你怎么……带嘉盛的……的……来。”   程远琮不愿意同醉汉给孟存汝介绍,哄小孩一样道:“外面凉快,咱们先出去吧。”   寿星便开开心心往外走去,其余人也纷纷端着往外涌——寿星这个年纪,明显是还在上学的,宾客里学生占了不少,个个都是短裤t恤,青春洋溢,在屋里时显得拘束,到了沙滩上就更方便撒野了。   孟存汝得知是生日宴,穿得十分正式,见到这样的场面,无奈而无措。   程远琮倒是很入乡随俗,扯了领带脱了外套,再挽起袖子——见孟存汝呆呆在一边站着,弯下腰一把撕开她长裙的下摆。   孟存汝低呼一声要拦,他已经将撕开的部分打上结了,笑盈盈仰头:“鞋子要不要换?”   孟存汝愣了愣,再往外面看了一眼,干脆将鞋子脱掉。程远琮将外套和鞋子都交到阿晖手里,拉着人往外走。   孟存汝觉得身后有目光跟随,回头看了一眼,正见一个人影匆匆离去。她隐约觉得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被程远琮拉着到了沙滩上。   这时再仔细看来,维扬的艺人果然来了不少。   她接过放了桑拿虾的盘子,心不在焉的吃了两口。海风肆虐,吹得脚下的细沙都微微颤动。寿星在躺椅上坐下,被围得水泄不通,一根头发也看不到了。   程远琮风流惯了,这种场合自然是容易撞上老情人的,一直紧拉着孟存汝的手不放。孟存汝忍不住道:“我不是小孩子,不用你这样特别照顾。”   程远琮心里叫苦,他要是孤身一人站着,刚才遇到的几个小嫩模恐怕就要围上来了。他也料不到任家小弟弟平时看着傻乎乎的,喝醉了酒这样放得开,请来一堆牛鬼蛇神——最气人的是任家老大完全不见踪影。   这趟走来得着实有些不划算。   孟存汝摆脱了未婚夫亦步亦趋地跟随,找了处安静地方,拿了杯果酒慢慢地喝着。再低度的酒,喝多了总是有些后劲的,咸湿的海风吹得她脑袋隐隐有些胀痛。   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孟存汝看也不看,直接接起,安冉冉的声音仿佛撕开黑夜的一道闪电。   “Miriam,你叔叔和金玫出事了!”   孟存汝揉揉太阳穴,听清了每个字,却一时有些难以理解含义:“你说什么?”   “我说天娱股价暴跌,你叔叔孟嘉水和金玫涉嫌吸(和谐)毒、藏(和谐)毒被抓,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了。”   孟存汝有些慌乱地站了起来,又跌坐回去,挂断手机拨号给孟嘉山,没有人接听,再打给简明,也一直无法接通。   她惶然坐着,想起小菜肥胖可爱的小脸,又想到温琴退缩忍耐的贤良模样。   手机震了一下,她按亮屏幕,是简明,他只发了简单一句话:孟伯要清洗,谁也拦不住,我们静观其变就好。   孟存汝握着手机,用力到手指都哆嗦了一下,一些模糊的线索走马灯一样在脑中闪过。   孟嘉水那怨恨的眼神、简明被撞毁的跑车、孟嘉山沉默的背影……一桩桩一件件,突然就都有了关联。   有些事情,并不是想象不到,单纯就是不敢想象而已。   孟嘉水是她的亲叔叔,孟嘉水是她父亲的亲弟弟。血脉相连的一家人,何至要闹到这样的程度?   她呆坐了一会儿,又把果酒拿了起来,连啜了好几口,都觉得过于寡淡。   不远处有侍者端着盘子经过,孟存汝有心想要起身追上,又觉得小腿沉甸甸的使不上劲。她扶着凳子站起,转头的瞬间,余光瞥到二楼露台有人一动不动地站着。   她转过身,这才看清他的模样。   不过几天不见,竟然就开始觉得生疏了。   方轶楷显然没料到她会在这时抬头,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又板起脸。篝火映得沙地微微泛红,连带着把二楼的白色栏杆也染上了一抹绯红。   远离城区的关系,天上的星子也清晰不少,海浪的声音远了又近,近了又远。方轶楷垂着头看了她几秒,很快转身离去,仿佛她身后有蛇蝎跟随。   孟存汝盯着空荡荡的露台,觉得海风都阴冷了不少。是啊,她的父亲,连对付同胞弟弟都这样毫不手软,有多少人能完全不在乎不害怕呢?   她赤着脚朝着篝火明亮处走去,没有留意到露台阴暗处重新走回的人影。   她的裙子撕得艺术感十足,那个结仿佛悬在膝弯处,随风翻飞,仿佛雨后将要落地的浅色木芙蓉。   有人把香槟洒进了篝火堆里,火焰陡然蹿高,引得众人哈哈大笑。有活泼的女孩和人随着音乐拥在了一起,更有抱着抱着开始热吻的男女。   孟存汝走得不快,影子落在沙地上,被拉得又细又长。   阴影里的方轶楷往外走了两步,手插着兜,怔怔地看着她距离喧哗和火堆越来越近。   他自以为是什么都不怕的,可胸膛里却仿佛揣着只不听话的鸽子,不肯停歇地拍动着翅膀。纷纷扬扬落了一地羽毛,仍旧想要飞起。   爱丽说这叫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原本不屑一顾,可事到如今……他突然就不知道,自己伤的到底是敌人,还是自己。   嘉盛天娱为他制作的专辑主打歌里说“我知你已然深爱上我”,他看着那个愈行愈远的影子,只觉心乱如麻,落雨满襟。   第五十八章 新欢   孟存汝到家时,孟嘉山书房的灯还亮着。她敲了门进去,父女俩对坐默然,只墙上的老挂钟规律地挪动着分针和秒针。   孟存汝深吸一口气:“小菜……”   “过几年也该上幼儿园了。”孟嘉山接过话头,“你要是不这样耽搁,我都能抱上这样大的孙子了。”他说完,有些疲惫地摘下眼镜,伸手揉了揉酸胀的后颈。   孟存汝想起自己刚回国时,他躺在病床上,侧过脸来微笑着说:“是存汝来了?”   她起身走到他身后,伸手在他后颈上慢慢地揉捏起来。   孟嘉山露出点笑意,闭上眼睛叹息似的念了句:“存汝啊——”桌案上堆了一大叠资料,茶杯也没有放在摆了杯垫的地方,白烟袅袅,浮着点绿茶香。   架子上摆的那几对狮子头好久不见他把玩了,院子里的那缸锦鲤也全靠周秀敏在照料……孟存汝揽住他脖子,把脸埋在他颈窝里:“爸爸,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孟嘉山拍了拍她手背:“人活着就是要自私的,自己都不爱自己,别人哪里还顾得上你呢?”   孟存汝闷笑了一声,孟嘉山松松地握着她的手指,抬头看向那只深棕色的老挂钟,黄铜制的钟摆依旧锃亮,包裹着它的实木却已经沾染了岁月的颜色。   “爸爸也穷过,苦日子不是你觉得愿意过,就真的过得下去。嘉水以前就不愿意穿我的旧衣服,背着你爷爷还奶奶找我,一口一个哥,要拿攒的压岁钱跟我换新衣服穿……”他慢吞吞说着,仿佛孟嘉水仍旧还只是个为了一件新衣服耍耍心眼的大男孩。   孟存汝极少听他提到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关于父亲和叔叔的往事,大部分都靠着母亲的描摹。   在纪宜珊的眼里,年轻的孟嘉山是像基督山伯爵一样的男人,虽然出身一般,却敢想敢做、敢爱敢恨。而小叔孟嘉水就平庸的多,与大多数有哥哥的小男生一样,小缺点一堆,笑起来倒是和孟嘉山一样的讨人喜欢。   虽然家境一般,孟家这对兄弟的感情却很好,哥哥关心弟弟到了严苛的地步,动辄打骂,做弟弟的也从来不记仇。   孟嘉山的回忆却大相径庭,他当然记得受过的苦,更多的却是忧虑。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地向上爬,每爬一步都忧心脚下的基石是否稳妥——他忍不住仰头向上观望,却又不得不留心已经走过的曾经。   恐怕连他自己都已经忘记了从哪一天开始,他开始拿充满疑虑的眼神打量孟嘉水,孟嘉水又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摆出笑脸露骨地向他讨要东西。   孟嘉水当然不是不想要,只是知道,自己所希冀的东西,哥哥已经不愿意给了。   隔天一早,属于平媒的头条轰炸才真正开始。   嘉盛的公关早已经准备就绪,镜头前的孟嘉山冷静而又带着点历经沧桑的憔悴,他为身为嘉盛董事的弟弟道歉,道歉之后又是毫不留情的谴责和内疚。   家大业大的嘉盛并不会因为这样一桩丑闻而陷入真正的危机,孟嘉水和金玫却彻底成为了风暴的中心。   一切与这两人有关的人和团体乃至机构都成为了怀疑的对象。   孟存汝重回天娱的消息,就像日光下的星光一样黯淡。程远琮到底还是帮孟存汝把维扬的那位任非桐总监挖了过来——有了方轶楷的前车之鉴,程远琮这回事先就调查清楚了——任总监不好美色,不爱富家女,维扬的“巨媛”于雅淑追了半年都没能把人追到手。   最最重要的是,任总监虽然没有成婚,却早已经有了妻子孩子,百分百纯金打造的有妇之夫。   简明当然是举双手欢迎孟存汝回天娱的,只是……她回来的当周,简明才意外发现孟总的声望居然这样高——也不知他们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从一线大腕到四线五线小演员,突然全都忙碌起来了,纷纷急吼吼往天娱总部跑,跑着跑就晃荡到孟存汝经常使用的会议室和办公室去了。   按他观察所得,这些人的目的出奇的一致——傍大款,傍大款,傍大款。   凯莉发现得比他还要早,默默地将他们按风格划分为“精致美男派”、“硬汉酷朗派”以及“乱七八糟乌龙派”。   前两类看字面就知道类型,乌龙派则复杂多变,搞笑明星、通告艺人、武打替身、后勤司机……甚至还有美丽可人的女艺人。   小思职位更低,也更加深入群众内部,知道的小道消息也更多,分类更加科学细致,甚至还专门做了表格分析战况。首先按性别分为男、女两类。   男再分优绩股、潜力股、黑马股和垃圾股,女则简分为黑马股和垃圾股。   简明因为职位和亲疏程度理所应当地被归类进了优绩股里,郑炎这样“有过曾经”的则被直接踢到了黑马股里,虽然说金主都是喜新厌旧的,但是难保旧情复燃不是。   八卦的凯莉则被排在坐小月子的安冉冉之后,与蓝菲菲并成女组两大黑马股。   金主的性向,那一定是有容乃大的,谁知道孟小老板会不会看破红尘看透男人转投同性怀抱呢?   想到这里,小思蓦然发现自己也可以归类到女组去了,出于私心,小思将女组增加一栏,命名“灰姑娘组”,小心翼翼地填上了自己和总经办所有看着顺眼的姑娘的大名。   孟存汝不知自己和方轶楷等人的绯闻影响力如此广泛,隔了这么久重回天娱还能让上上下下风云暗涌,有艺人找的话,有时间当然是安排见面的。   凯莉不好直接告诉自家老板人家是来求潜的,只好暗示:“Miriam,行程这样满,xxx的事情,让简总去处理不好吗?”   次数多了,有心的当事人不满了,想出的办法也更加惊心动魄。   孟存汝几乎每次进电梯都会被踩脚、被泼咖啡、被撞歪……凯莉暗暗头疼,你们都爱好狗血偶像剧吗?而且看的全是同一部吗?   金主是神经病啊!脚都被踩肿了就会爱上你?!   小季虽然不懂天娱为什么突然多了这么多小脑不发达、身体平衡有问题的人,身为保镖雇主的安全就是最重要的,几次拦截不果之后,小季就直接上手揍了。   不知是谁透露了郑炎当时也被揍过,挨了揍后顺坡而下梨花带雨卖苦情的也大有人在。   最最夸张的就要数满天星集团下属的的繁星球队女球员汪欣欣——这位其实算是横跨四界,从T台到棒球场,再到唱歌、演电影。   罗松对这位靠着美貌和苦情支撑人气的女球星寄予厚望,什么抢眼球就上什么,也不知罗松是从谁那听来的消息,居然撺掇汪欣欣也试试走偏门。   汪欣欣在繁星吸收粉丝靠的是清纯漂亮的脸蛋,到了娱乐圈这项优势就相对没那么明显,之前灌唱片打的是“混娱乐圈的球星”的噱头,现在拍电影就干脆把“清纯”、“球星”等元素糅合在了一起来卖。   虽然没有大红大紫,好歹也算得上清纯佳人一枚,棒球题材电影上市之后,还被自家通稿直接封为“玉女掌门人”、“最漂亮女球员”。   玉女掌门人的头衔受到不少女星粉丝的攻击,最漂亮女球员的称号也被夏天棒球队的球迷大骂“名不副实!我们梁队艳冠天下!”、“我们夏天的朱璇不比汪花瓶好看?我们夏天的球都比汪花瓶漂亮!”   但是,总是有很多人云亦云,并且不那么热爱八卦的一群人,切切实实受到通稿的影响,相信这位穿着棒球衣蹦蹦跳跳的姑娘,已然是国内清纯女星的代表,女球员美貌值的巅峰。   夏天棒球队的球迷们愤怒了,任何群体,一旦被标注上“迷”、“粉”,就自然而然带上了一些让旁观者汗颜的狂热与激情。   夏天的球迷们也不例外,有组织有行动地挖了几次汪欣欣的黑幕,与繁星球迷大战几百回合之后,终于又发现了新的爆点!   汪欣欣与嘉盛小老板看起来关系很好嘛,嘉盛小老板不是夏天的大金主吗?难道我们梁队被挖墙脚了?难道繁星正面打击不行,想靠旁门左道从内部摧毁夏天?   忧心忡忡的球迷们在一次友谊赛之后,集体向夏天队长梁夏表达了担忧之情,满身大汗的梁夏正急着去冲澡,心不在焉地听完事情经过,随口甩了句“我都很久没见大老板了呢,喜新厌旧人之常情啊”,就泥鳅一样溜走了。   隔天一早,T城本地的棒球论坛就爆出汪欣欣与孟存汝同出天娱大门的照片,标题是怒火熊熊的“汪花瓶卖脸卖身不要脸,孟公主喜新厌旧泡新欢”!   金钱、美女、潜规则、娱乐圈,几大要素齐全,很快就一阵风似的从棒球圈传到普通网民的视野里,继而一发不可收拾。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哈哈是1023、爱未央、纸盒里的千纸鹤妹子的地雷~   第五十九章 再见   既然是喜新厌旧,自然就会有新有旧。   新欢是谁不用说了,“旧人”们自然而然又被拉出来秀了一圈——由于闹剧是先从棒球圈开始扩散的,除了方轶楷、郑炎等人之外,被夏天球迷当做宝贝的梁夏也被扯到了台前。   那张梁夏戴着棒球帽、叼着烟一脸颓废地靠在孟存汝身边椅子上看球的照片传来传去就变了味道。   这么不拘小节的姿势,怎么看也不是正常的姑娘家摆的出去来的嘛!   小思悄悄打开表格,鼠标点点,手指敲敲,先将梁夏摆进潜力股,对着那张照片反复打量后,小手一抖,潜力股升级优绩股,梁夏也成了孟小老板情人册上的老情人一枚。   梁夏和汪欣欣摆一起,怎么看都是她更有竞争力嘛。   孟存汝对这个事情也很头疼,她总算是知道那些踩脚狂魔到底是来干嘛的了,现在进电梯都先默默走小季身后去,看面对面汪欣欣那张泫然欲泣的脸,还是头疼头疼加头疼。   ——来了她办公室之后,汪欣欣已经哭了差不多半小时了。女孩大大的眼睛里全是眼泪,眼眶通红,委委屈屈地道歉:“Miriam,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会这样!我真的没有……没有那样的意思……”   郭子非帮着递了下纸巾,看了一直坐着发呆的任非桐一眼,向孟存汝道:“Miriam,聪明人顺水行舟,这也算个机会。”   孟存汝扯了扯嘴角:“郭老师的意思是?”   郭子非干咳了一声:“我的意思是,欣欣那个演唱会的嘉宾,不如就订梁小姐吧。”   汪欣欣打了一下嗝,哭声都顿住了,孟存汝也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任非桐不知神游到了哪儿,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显然没把话听进去。   直到大家的视线都聚集到他身上,才突然清醒一样,干脆果断地表示:“我没有意见。”   郭子非忍不住道:“你有什么意见,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   任非桐直视着他:“我对汪小姐演唱会用梁夏做嘉宾的事没有意见。”   郭子非:“……”   “我建议Miriam也可以去站个台。”   这下,轮到孟存汝瞪眼睛了。   汪欣欣的眼眶又红了:“……Miriam?”   孟存汝想起罗松刚才在电话里别有目的的热情邀约,客气地说:“没关系,你是我们的签约艺人,这本来就是我们该做的。”   再说,这种毫无根据的捕风捉影,总不至于真有人当真吧?   汪欣欣的眼泪又下来了:“那……梁队同意吗?”   孟存汝的眼皮跳了一下,是啊,梁夏可是有夫之妇,她老公肖静林是T城最大豪门球队的队长呢——肖静林的脾气倒是挺好的,可球迷粉丝的杀伤力也杠杠的,怎么看都有点危险。   在属于梁夏那边的危险来临之前,程远琮的电话先杀了过来。   “那些狗仔怎么回事,盯上你了,这种玩笑也开?”   孟存汝起身走进休憩室:“我在开会。”   程远琮沉默了一下,然后道:“下周远琨结婚,不要忘了。”   孟存汝“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满天星这边,对这样的安排倒不反对。汪欣欣不能有男绯闻对象,女性的话,本来就是捕风捉影,真要避嫌也十分方便,倒是可以稍微尝试一下。况且,老板给站台,请梁夏这个身价的活体话题碑还不用自己出钱,罗松简直要拍手叫好。   而对嘉盛来说,小老板传点绯闻就把大众对孟嘉水的注意力转移掉,也挺划算的,就连孟嘉山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女人和女人,还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今天由你们编排,明天澄清只是好朋友,你能耐我何?   唯一变数巨大的就是梁夏——她本人倒是挺乐意的,问过出场费之后就乐呵呵答应了,甚至还替队里的其他女孩报了名:“能不能再带几个,就我队里的球员?”   “可以啊。”   敲定事情之后,隔天肖静林就打电话来拒绝了:“Miriam,实在抱歉,小夏早上训练把腰摔伤了,演唱会的事……”   到了晚上,梁夏又打电话来:“Miriam啊,我小腿扭伤,能不能让我们队的赵美女代替我去呀?”   孟存汝忍了半天,到底没忍住:“不是说腰摔伤了?”   “腰也摔伤了,”梁夏语气如常,“真是太抱歉了,我一定让赵美女准时参加彩排!”   孟存汝努力回忆了一下那位赵美女,几乎想不起她的脸,直到凯莉提醒才记起来——似乎是夏天的一个替补球员,看证件照,长得倒是还不错的。   就是没爆点,去跟不去没什么区别。   这话当然不能直接说,孟存汝与她见面后一问,才知道问题出现在肖静林身上。   “老肖这人吧,就是太贤惠,太没有安全感。你也知道,我以前闹的那些事情,好不容易都过去了,他就总怕我再出什么负面新闻。”   梁夏当年因为混入男职打球,而深陷替赛丑闻,确实闹得满城风雨,出门被泼个油漆扔个鸡蛋都算小事。   孟存汝对这个也略有所闻,正要劝上几句,梁夏又接着说了:“我嘛,一般小事总是让着他的,男人嘛,总是要哄一哄。不过,要真是大事,那肯定还是我说了算。”   孟存汝隐约觉得自己摸到了脉门:“哪些算大事?”   “赚钱的大事。”   “……”肖静林缺钱?肖静林会缺钱?!   “安全感缺失,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对未知生活的恐惧啊,钱就是消灭未知和恐惧的一大法宝嘛。”   孟存汝失笑:“出场费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我早同你说过了……”   梁夏拿着杯子从对面起身,坐到她身侧的椅子上:“Miriam,不是我贪心,而是你太善良。嘉盛负责一部分出场费是应该的,可作为受益方的满天星,总不能一毛不拔吧?”   孟存汝叹气:“汪欣欣她——”   “我知道她没钱,”梁夏转着杯子,“她可以提携一下和她风格差不多的女球员嘛。我们夏天现在就有一个,漂亮、没球技,就缺一个机遇。我帮她,她帮赵美女,她其实并不吃亏。”   孟存汝正想说话,蓦然感觉到一道异常凌厉的目光,她扭头,正对上自楼上下来的方轶楷的目光。   梁夏也循着目光看去,吹了声口哨:“哟,Miriam,真货来了?”   孟存汝想起他那天夜里的那句“不再见”和生日宴上的冷漠,再被梁夏这样一问,有些难堪地转过头,低声道:“别取笑我了,我和他……已经分手了。”又或者,连分手都不算,因为根本没有正式交往过。   她和程远琮之间还有一个白纸黑字的协议,与他之间,从来都不曾真正意义上有过什么承诺。   梁夏将信将疑:“真的假的,你甩人家吧——瞪我的眼神可一点儿不想前任啊。”   孟存汝笑笑:“我知你安慰我。”   梁夏仍然没有将视线收回:“他还在看着这边,你是不是分手费没给足?”   孟存汝被她说得疑惑起来,再次回过头,方轶楷却已经转身,墨镜也戴上了,正背朝她们向外走去。   但梁夏的话终究还是在她心底留下了一点儿可笑的希冀,孟存汝靠着椅子打盹,小季让司机调高了车内温度,问:“Miriam,晚上要去南园吗?”   孟家父女俩和解之后,那些跟班一样的保镖终于是撤离了,除了在孟家亦步亦趋跟随的阿晖。   小季可不乐意见到他。   孟存汝点头:“到了叫我。”   小季欢欣鼓舞,老吴也挺高兴的。小阿姨准备的夜宵,可比周秀敏这边的厨师弄得合胃口多了。   车子从巨鹰雕塑下的高架下穿过,转过大圆盘,向着南山路驶去。   中秋刚过,道旁的桂花香馥郁芬芳,南园的那种红色老桂树也开了不少细碎的小花。小阿姨拿收集来的桂花做过一次小汤圆,香得小季现在回忆起来都满口余香。   车子驶入南山路,到山脚之后开始向山道上爬坡。   红的桂花、黑的芝麻、白的糯米,啧啧!小季正想得出神,蓦然留意到山道上似乎站了个人,出于职业敏感性,她迅速坐直了身体。   车子又驶近了一点儿,她认出了来人。   红娘在《西厢记》里称呼张生为“熟贼”,又是讥讽又是一针见血。小季这时心里想的也差不多,只不过这个“熟贼”姓方,心肠跟他身侧停着的车子一样黑。   他明显在这边等了挺久,车子都熄火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过来,也不招手,就那么一副“既然看到我了就赶紧”下车的嚣张态度。   小季想我就不把人叫醒看你能怎么耍帅,扭头发现孟存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睁着眼睛看着车外的人发呆。   老吴犹豫着把车速减了下来,忽然听到孟存汝道:“不用停,开过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纸盒里的千纸鹤妹子的火箭炮~╭(╯3╰)╮   第六十章 闻香   方轶楷有些呆滞地看着明显慢下速度的车子再一次加速,从身侧呼啸而过,带起的几片落叶在半空中旋了几下,又纷纷扬扬落回到地上。   就这么……走了?   毕竟已经到了秋天,道旁的枫叶都已经有了泛黄染红的迹象,就连随处可见的楝树都已经凋谢了浅紫色小花,枝桠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绿色楝树豆。   方轶楷转身看向车子消失的方向,初时的惊讶过去后,怒气一点一点浮上来,胀满了整个胸膛。   就在刚刚,其实还在犹豫是不是要来这样一趟的——假如孟存汝和男人传出什么八卦,他是不会惊讶的,可千想万想,怎么也想不到会在完全放弃之后,得来这样一个传闻。   你不去和未婚夫好好为未来努力,跟这些乱七八糟的女人搅合在一起做什么?   难道……方轶楷忍了又忍,还是想到了最可能的一种结果:孟存汝也是人,她失望了。   她对异性躯体接触的排斥他是知道的,跟在她身边工作的那些人的人事变迁他也看到过一些。   程远琮、简明、他方轶楷自己,平心而论,哪一个都够得上伤人心的标准了。   下午孟存汝和梁夏那亲昵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正常。而那车子刚才的反应,更是坐实了他的猜想一般,毫不留情地忽视了他,直冲南园。   方轶楷可不记得自己已经没存在感到了这种份上,起码他身后的车子还亮着车灯呢!   他回到车上,坐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拨号,等了半天都没有人接听,手在方向盘上砸了一下,又跳下车,徒步向山上走去。   南园的他是很熟悉的,就连哪些地方可以去,哪些地方不可以乱闯,都熟门熟路。   他慢吞吞地等着天黑下来,慢吞吞从熟悉的老路翻墙进入……在看到那个房间一片漆黑之后,他再一次掏出了手机。   她似乎换房间了,手机当然仍旧没有接。   方轶楷有些茫然地在院子里的矮灌木旁坐下,脚边就是成排的蔷薇,红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像是要燃烧起来一般。   他曾经听孟存汝无意念叨过,说院子里的林肯先生马上要到花期了——想来,就是指这些了。   可惜,花到了花期,人却已经又换了一茬。   这些香气扑鼻的红蔷薇与不远处的桂花斗香争艳,犹似暗夜里的魅惑玫瑰。   门口已经有保镖在检查了,露水将他的裤管沾湿,他却浑然不觉。直到人要往这边来了,才慢吞吞地退走,翻出院墙外,走回了林中。   卧室仍然没有灯亮起,手机也依旧没有动静。   方轶楷抿着嘴唇着靠在树干上,他还是太高估自己了,他能够步步紧逼的每一步,归根究底,都源于孟存汝的退让。   而现在,孟存汝彻底将门窗紧锁,他就成了围城外的困兽。   。   小季从楼下上来,正撞见洗漱完的孟存汝拿着手机从卧室出来。   “Boss,那么晚了去哪儿?”   她下意识就想起刚才在山道上碰见的方轶楷,大晚上的,总不至于要出去约会吧——我们可都被大老板警告过一次了!   孟存汝摇头,一边往客房走,一边道:“卧室几天没住人,有点怪味道,明天找人来收拾下吧。”   怪味?   小季皱眉,她刚也进去收拾过,怎么没觉得?   孟存汝进了客房,看了手机两眼,有些犹豫地看向被窗帘遮住的落地窗——那点希冀,实现的太过突然,也太过突兀,竟然叫她一时难以招架。   这一次的终结,又将是什么呢?   明明不是说了再也不见了吗?   孟存汝不由自主想起孟嘉山疲惫的身影,不由自主想起程远琮被篝火映得绯红的笑脸。她的人生早已经安排好了,连道旁的林木都已精心选择……好不容易决心偏离,同车人却又反悔了。   在说了“不再见”之后,等她做好一切放弃的决心了,再回头来做什么?   孟存汝猜不透他,只好按下关机键,看着手上的屏幕一点点黯去,微微一震,最后漆黑一片。   客房结构与她的卧室不同,没有那样浪漫可爱的小阳台,也看不到外面的山道,哪怕拉开窗帘,也只能看到院中的半池碧水,和山上黑蒙蒙的林木。   桂花香飘得四处都是,从各种细密的缝隙里钻进来,空气里都是甜腻的味道。   中秋才过不久,本来该是个美好的夜晚。孟存汝到底还是重新打开了手机,除去那些旧的未接电话,再没有新的。   她等了一会,手机果然又一次震动起来。但是,这毕竟只是电子产品,不能从里面钻出胳膊钻出面孔来。不去接听不去理会,震动再久,也是会结束的。   她关了灯睡下,脑袋却一直清醒着,她想起方轶楷单手抓着栏杆,白鸟一样凌空欲飞的模样。   那时,方轶楷说:没有他,换成我好不好?   孟存汝出神地看着只剩一个轮廓的天花板,他们之间,其实早已经没有了简明。可惜的是,他们依旧越走越远。   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雨声从小到大,没多久就变成了响亮的哗哗声。   孟存汝闭上眼睛躺了会,忍不住爬起身,走到窗户前看了两眼,又躺了回去。这么久了,手机也没继续响了,想来已经回去了吧。   这个念头一起来,想要求证的心思就怎么都淡不下去。   她忍耐地缩在被褥里,终于还是等到了手机再一次的震动——短促而有力,只一下就停滞了,然后又是一次震颤。   孟存汝将手机拿到手边,果不其然是新短信。   方轶楷:为什么不接电话?   方轶楷:我在院子里等你。   方轶楷:你的那些林肯先生全开了,风雨那么大,开过今晚就全要凋谢了吧。   方轶楷:桂花也落了一地。   方轶楷:雨太大了,我到你房间等你。   方轶楷:那些金鱼呢,死了?   方轶楷:床单全都脏了,我不会帮你收拾的。   ……   手机屏幕亮了片刻之后,重新归于黑暗。孟存汝在黑暗里叹了口气,按了删除,将手机放回床头。   她下了床,走到落地窗前,微微拉开一线窗帘,整个院子都被雨幕笼罩,借着微弱的灯光,果然可以看到不少败落的红色花瓣。   她走回到床上,拉上被子,心口莫名的一阵钝痛。谁叫它们不是室内的花儿,谁叫它们要在雨夜怒放,谁叫它们……偏偏是开花的植物?   实在是太累了,反反复复的揣测,若即若离的试探……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打开星公寓那扇通往阳台的门。   即使自由和所谓的爱情的胡萝卜一直在眼前晃动,驴子也是有权利选择拒绝的——既然永远都吃不到,何必非要不断地追寻呢?   孟存汝鸵鸟一样将脑袋埋入被中,败落的红色蔷薇花在她梦中出现,仿佛不被纳入众生的草木渗出的鲜血。   凌晨时分,雨又下大起来。方轶楷不再有短信传来,倒是隐隐的雷鸣一声响过一声。   孟存汝从来不怕打雷——她母亲当年就十分恐惧这个,她要是再怕,就没有人来安慰照顾了。   打雷了,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从自己房间搬到母亲房里。   那种时候,母亲不再反复回忆,当下的恐惧就足够让她颤栗的了,她得用全部的精力去抗拒和遮掩。   孟存汝又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能抵挡住借口的诱惑。   她先是拉开窗帘去检查院子里的花草:灰蒙蒙的天光下,除了落花,并没有什么惊人的惨案发生。   她于是去洗漱,换好衣服之后,时间还早。就是要去早锻炼,也得半小时之后。   借口叠加借口,她百无赖聊了一会儿之后,到底还是拉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空荡荡的金鱼缸十分的显眼,按亮灯,床上那明显隆起的一包就更明显了。床边脱着鞋子,湿漉漉的全是泥水。   她叫了一声,对方没有回答。   拉开被子,果然是方轶楷。   不过对方现在显然也没有办法同她说话,他的身体虾米一样的拱起,身上穿着湿漉漉的衣服,脸色惨白,只两颊有一点意外的潮红。   孟存汝低低地惊呼了一声,转身走到一半,蓦然回头看他:有时间盖上被子,却不肯把湿衣服脱掉。   她看起来,真的就是那么一只要看到一点希望就能永不停歇走下去的驴子?   孟存汝的脸色变了又变,手掌松了又张开。   今天值班的不是阿晖,保镖先生尽职地保持着清醒。孟存汝不知为了什么昨晚非要去睡客房,大约是不适应,一大早就起来回自己房间了。   没过几分钟,又换了衣服出来,直奔小季的房间。   做私人护卫就是这样的无奈啊,只要老板清醒着,哪怕没轮到值班,也别想好好休息!   保镖先生又是庆幸,又是羡慕。   庆幸的是自己马上值完班了,可以回去呼呼大睡;羡慕的是小季这类讨了老板欢心的保镖的高额薪水。   高付出自然有高回报,看小季私下花钱那么豪迈劲,简直伤男人的自尊心啊!   没过多久,小季果然一脸困倦地出来了。   她跟着孟存汝来来回回走了几趟,过来拍拍保镖先生的肩膀:“你去把阿晖叫醒吧,Boss找他有事——你们也快换班了吧?”   保镖先生实诚地回答:“下一班不是他。”   “那也去把人叫来,快去啦。”   保镖先生转身,小季眨巴了下眼睛,飞快地奔回孟存汝卧室……   等到把人弄上了车,孟存汝才站在车外叮嘱:“你把他送去医院就行了,早点回来。”   小季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默默踩下油门,后视镜里映出急匆匆小跑过来的阿晖的身影,孟存汝转身背向着车子离去。   小季瞄了后座底下躺着的病号一眼——这果断是真失宠了啊,病得都没知觉了,也直接甩给自己了事。   她不知方轶楷那些自虐式的伎俩,更不知孟存汝受够了这若即若离的“吊胃口”,只好简单粗暴地将其归类为“失宠”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李李莠、i姐的地雷~谢谢千纸鹤妹子的手榴弹~╭(╯3╰)╮捂脸说,我开玩笑的啦,大纲该怎么走还是怎么走……不用那么破费的……   第六十一章 阁楼   爱丽急匆匆赶到医院,医生正给方轶楷打完退烧针,他睡得人事不知,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爱丽叹气,带到这么一个爱折腾的艺人,也是种历练啊。   小季见她来了,摊手就跟她要自己垫付的那些费用——这可都是她自己的钱!   爱丽客客气气地道谢,试探着问:“Alex又去麻烦Miriam了?”小季收好钱,冲她露齿一笑,拍拍衣兜就往外走了。   爱丽回头看着床上的方轶楷,用力地做了两次放松肩膀的动作。   方轶楷这一觉睡得痛快淋漓,一直到傍晚才被饿醒,睁眼看到她时,先是怔忪,然后就是浓浓的失望。   “谁要你来管我?”   爱丽一口气郁结在胸口:“除了我还有谁管你?你想躺垃圾桶边养病?还是想明天头条换成你横尸街头的报道?”   方轶楷阴着脸不说话,四下打量了一圈,就要起身。   爱丽一把将人按倒:“算我求求你,有什么事情都先把身体养好了再说吧。”   方轶楷推开她:“她走了?什么时候?”   爱丽冷笑:“哪个她,孟存汝?我没有见到她,医生也没有见到,你怎么就这么料定她会来?”方轶楷瞪了她半晌,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爱丽长吁一口气,问:“睡了一天了,要不要吃东西?”   方轶楷不理,似乎真的又睡过去了。   不肯吃东西的话,就只能请医生再附带着输一些营养液。   他别别扭扭地躺了两天,似乎终于发现确实除了折腾自己没有别的用处了,这才勉强吃了点东西。   爱丽当然是高兴的,就连大雨天被派去排队买点心都无心抱怨了——天大地大,病人最大,只要肯吃饭,辛苦点就辛苦点吧。   可等她拎着还冒热气的点心回到医院,意外地发现方轶楷不见了。   病号服扔在床上,鞋子和柜子里的衣服也不见了。   爱丽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孟存汝,致电凯莉之后,却被告知孟存汝在开会,压根没有见过方轶楷。   打他电话是畅通的,就是不接听,公寓里没人,公司也不曾回去。   爱丽百般无奈,只得赶去嘉盛堵人。凯莉看到她,眉头都皱起来了:“我都同你解释了,真的没有见过Alex,他那么大个人难道我们还能藏起来?”   爱丽苦着脸:“可他现在是真失踪了,上午还在医院,到中午就不见人影了。”   “那关我们什么事?”   正巧简明和孟存汝一起从会议室出来,边走边商量着什么。   “Miriam!”爱丽不顾凯莉的阻拦,先叫出了声。简明认出她是方轶楷经纪人,脸登时就黑了下来。爱丽厚着脸皮往前挤:“Miriam,你有收到Alex的消息吗?他不肯在医院好好养病,不知跑去哪里,我已经联系不上他了。”   孟存汝也蹙起了眉头。   简明拉着她往自己办公室走,“他是维扬的艺人,之前的唱片也成功推出了,有什么事情你去找维扬——关于这次的调研结果,我个人觉得……”一面谈,一面将门啪的甩上。   凯莉给了爱丽一个“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小季和阿晖两人默默地在门口站定,就跟雕像似的。   凯莉见爱丽的神情黯淡下来,又改用怀柔手段,拉着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安慰道:“他已是成年人,轻重缓急总是知道的,也可能闷在医院心情不好,出去放松放松,到晚上就回来了——类似的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   小季板着脸站在那,心里想到的却是:回去医院可能不大,再跟贼一样摸去南园倒是可能的。   孟存汝显然跟她的想法一样,下班之后并不回南园,拐去市场一趟,直接让老吴开车回了孟家主宅。   小季更加笃定方轶楷失宠了。   她亲眼看到两人在树影斑驳的草地上拥吻,至今也不过几月,热恋期已然结束,爱情果然不可靠。   孟存汝不知她心中想法,懒懒地靠在座椅上同安冉冉闲聊,说两句沉默半天,精神萎靡,心事重重。   到了隔天,爱丽仍旧打电话来问,显然人还没有踪影。   孟存汝犹豫片刻,看了阿晖一眼,向司机道:“去青河区。”   不知为什么,小季有种功亏一篑的感觉。   青河区的那些老房子依旧层层叠叠,雨后的小巷更加难走,到处都积水。孟存汝下了车,深一脚浅一脚往沿着熟悉的路往里走,小季跟在她后面,单手给她撑着伞。   阿晖显然有些疑惑,默不作声地跟着她们,一直经过酒店到了出租屋的阁楼外,才有些恍然。原来是来访友吗?   孟存汝敲了会门,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她掏出手机拨号,屋里果然马上传出了熟悉的铃声。   孟存汝看了小季一眼,小季抬脚照着简陋的门锁一踹,就将门踹开了。   阁楼里依旧堆满了家具,没开灯,只天窗那透进来的光照亮了潮湿的房间。手机被扔在地上,在孟存汝停止拨号之后,震动了两下,停止了铃声。   小季按亮了大灯,密密麻麻的家具间,散落着一些拖鞋、毛巾之类的杂物。床上的被子也凌乱地扭成一团,空荡荡的不见人的踪影。   孟存汝觉得奇怪,小季干脆把衣柜、冰箱等稍微大点可能塞人的家具都打开了,最后在床底上下发现了裹成一团睡得昏昏沉沉的方轶楷。   阿晖看到这个阴魂不散的男人就是一阵头疼,小季在他额头摸了一下,惊叫:“好像还在发高烧。”   这样的天气里受了寒,不打针不吃饭,病情当然是会加重的。阿晖满不情愿地将人从床底下拖出来,连拉带拽地弄到床上,方轶楷也没清醒过来。   小季问:“Boss要再送医院去吗,还是联系爱丽?”   孟存汝摇头,想了一会儿说:“帮我把安琪叫来吧。”   吴安琪来得很快,到了青河区之后却找不到这个小地方了,阿晖下去将人领上来。她一进门就是各种抱怨:“Miriam你是来体验生活,还是打算做苦修的居士啊?”   孟存汝往边上让了让,露出身后床上烧得一塌糊涂的方轶楷。   吴安琪呆了呆,拎起药箱就往外走:“你要我治一只野猫都可以,这位就算了吧!”孟存汝追上她:“安琪,医者父母心。”   吴安琪站定看她:“你自己都不体谅父母心,何必要求我对一个陌生人父母心?”   孟存汝拉住她胳膊:“你怎知我不体谅父母,我下个月就要订婚了。”吴安琪看向小季,小季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吴安琪更不解了:“那就更不应当管别人了,中润难道这样大方?”孟存汝失笑:“我同他现在只是普通朋友,举手之劳,也不算什么。”   吴安琪到底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撸起袖子给他输液、打退烧针,又解开衣服做物理降温。   方轶楷小腹、胳膊等处密密麻麻的各种新旧伤痕看得她又是一愣:“明星不都要拍很多……那种平面照,这样多疤痕,怎么处理?”   孟存汝不答,小季也一脸茫然,阿晖更加外行。   几针退烧针下去,炎症虽然没那么快好,短期内体温还是得到控制的。方轶楷迷迷糊糊睁开看了吴安琪几次,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来寻找。   孟存汝还真不站在那边,她和小季在靠近门口的沙发上窝着,阿晖嫌弃阁楼阴湿狭窄,在外面等着——当然,也可能是同孟嘉山汇报工作去了。   吴安琪坐得直,沙发位置也讨巧,不偏不倚正好让她们的位置成为了死角。她怔怔地看着茫然寻找的方轶楷,鼻头发酸,却始终没有站起来。   方轶楷找了一圈没看到人,又恢复了安静。直到吴安琪检查完,起身向孟存汝道别,他才终于发现了沙发上的人。   孟存汝遥遥站着,向他道:“我刚刚已经通知了你经纪人,她一会儿应当就到了。”方轶楷盯着她不吭声,见她转身,这才想到要开口。   可惜扁桃体发炎,张了半天嘴也只发出意义不明的几个词。眼看门都要关上了,他情急之下扯落了还连着输液管的盐水瓶,发出玻璃破碎的哗啦声。   盐水瓶落地,血液当即开始往皮管里倒流。   孟存汝吓白了脸,惊呼了一声:“安琪!”吴安琪还没走远,赶回来一看,也吓到了,急匆匆将针头拔掉。   方轶楷的脸在灯光映照下一点血色也没有,支撑着坐起来,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半天嘴,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人是暂时留住了,他却隐约觉察了不同。   孟存汝在最初的惊吓之后,马上又归于平静了,她远远地站立一旁,不说话,不责问,对弈一般等待着他的下一次落子。   方轶楷苦笑,原来谎话说多了,只会把真话也变成假话。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千纸鹤妹子、i姐的手榴弹╭(╯3╰)╮   第六十二章 婚礼   爱丽赶到时,吴安琪已经好人做到底,帮着重新输好液了。阁楼里一片混乱,小季拿簸箕和扫把随意将玻璃碎片扫到角落,就算完事了。   爱丽竟不知方轶楷在青河区也有落脚的地方,更不知还是这么个破地方,进小巷子的时候差点摔跤,裙子上沾了一大滩污水。   孟存汝见她来了,带着小季就要走。爱丽当然是不会阻拦的,不过方轶楷……她下意识去看他反应,只见他白着脸低头坐着,眼睛全被头发挡住了。   那样子看来,不知为什么有点可怜。   孟存汝也欲言又止,末了留下一句“好好休息”,推门出去了。   爱丽等了半晌不见他有什么反应,摸去卫生间拎着裙摆洗干净,探头问:“Alex,哪里有毛巾和吹风机?”   方轶楷就跟没听到似的,自顾自窝回了被子里,有些出神地看着顶上的天窗。爱丽只得自食其力,拎着裙摆在房间里四处翻找。   这里的家具大多都崭新未使用,抽屉里空空如也,衣柜中也找不到任何东西。翻到靠近床头的一个小立柜时,总算找了一只拉起来有点分量的抽屉。   爱丽一下子高兴起来:总算不用穿着湿裙子了!   然而拉开抽屉,她却又怔住了。   抽屉里装的全是一些零碎的小东西,几颗衣服扣子、一支掉光了花瓣的紫藤花树藤、一张明显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旧照片、一根黑色的束发绳、报纸上刊登过的他和孟存汝的一些亲密照……旧照片显然已经有些年份,照片上的女孩穿着条白色的及膝裙子,站在旁人身边,露着有点羞涩的笑容——这个旁人她是没机会得见了,因为已经整个被剪刀剪掉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方轶楷觉得女孩身后开满紫藤花的山墙同孟家的南园有些相似。   那些亲密照爱丽就更熟悉了,拥抱在一起的,接吻的,揽着腰靠在树干上的……还有几张孟存汝的单人照,或是裹着毯子在躺椅上沉沉睡去,或是弓着身体闭着眼睛挨在枕头边。   看那暧昧的角度,显然都是投拍。   她怕惹得方轶楷不高兴,没敢继续翻下去。方轶楷扔在地上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爱丽认命地拎着裙子去捡,看清程远琨几个字,送到方轶楷面前,他不耐烦地瞥了一眼,顺手就关机了。   爱丽叹息:“怎么说人家现在也是维扬的女婿啊——”   方轶楷闷声问:“走了?”爱丽当然知道他问的是谁,可这个时候问,不是太晚了一点儿吗?   恐怕人都已经出青河区了。   话是这样说,爱丽还是同情地“嗯”了一声,她大约是知道一点儿内幕的,至于现在的情况……爱丽暗暗感慨,感情这种东西,最是容易引火烧身了。   没有铁石心肠,压根就不该随便乱碰,纵然你是百炼钢,谁知道这世上有没有你的绕指柔在哪里等着呢?   被子里的方轶楷睡着了一样沉默,天已经全黑了,天窗外一片漆黑,连蒙尘的玻璃都看不到了。   爱丽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掏出来一看,原来是程远琨。   。   程远琨的婚礼定在九月的尾巴上,程家把婚宴设在私人海岛上,一出码头就可见寓意美好的白色百合花。   可惜新娘实在过于高壮,虽然穿着主题花系的婚纱,看起来不像一支含露的马蹄莲,倒似裹着白纱的巨人国公主,连沉甸甸的钻石王冠都是专门定制的。   偏偏她还不自知,生怕别人不知她已经有孕,努力地挺起肚子,用戴着小配花的手轻轻抚在小腹上。   新郎程远琨倒是优雅自持,热情地迎接每一位宾客,也不冷落妻子,完全一副模范丈夫的典范。   程远琮早早带着孟存汝来了,见到那位壮硕的弟妹就忍不住心底暗笑,脸上倒是亲昵温柔。   程远琨也和未来嫂子搭话:“Miriam,许久不见了。”孟存汝向他道喜,他弯弯嘴角:“你和大哥也加油,我还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   程远琮一把揽住未婚妻肩膀:“快了!”   程远琨笑得十分灿烂。   方轶楷是被爱丽催着来的,令人意外地是程家大门还真对他大开,似乎他从未和孟存汝有过瓜葛一般。他感冒也没好全,说起话来全是鼻音,遥遥看到孟存汝挽着程远琮的手穿行宾客之间,只觉得嘴巴又苦又涩,窝在角落里大口喝酒。   程远琨不知什么时候过来,扶着眼镜笑道:“Alex,多谢赏光。”   方轶楷斜眼看他,随即点头:“是该谢谢我,我给你做了大媒。”程远琨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四下张望一下,压低声音道:“不要太过分了。”   方轶楷并不吃他这一套:“你爆我照片,我还给你介绍老婆,这样还过分?”程远琨瞪着他,这个老婆他可真有点吃不下!   那天要不是喝多了,无论如何是不会中这样的拙略套子的。   他收敛起情绪,顺着方轶楷的目光看过去,果然搜寻到了自家大哥和孟存汝,“不去打个招呼?”   方轶楷不受挑衅,低头继续喝酒。   程远琨道:“他们下个月订婚,在不把握住,到时候可真就晚了。”   方轶楷冷笑:“你当我是傻子,天下就她一个女人?你真以为我是找她谈恋爱的?”程远琨嗤笑:“那就最好,爱情最让人盲目了。”说罢,转身离开,走出去好几步了,又回头道,“你要是后悔了,就再联系我。”   不远处雨雅淑娇嗔着喊了句“远琨”,他加快脚步离开。   方轶楷怔怔地看着桌上成束的香水百合,偏头沉思。人声、音乐声、酒杯碰击声、高跟鞋落在草坪上无声踩断草茎的悲恸感觉……他又坐了下来,眼前的草坪都是有些晃动,二十几年的过往在他眼前闪过,醉醺醺的父亲,早已经面目模糊的母亲,冷漠的经纪公司……那些脸越来越远,最后剩下一张素净的温柔脸庞,有些尴尬又略带担忧地问:“你多大了?”   冰凉的含酒□体流入顺着喉咙往下,很快就烧灼起来。   那个温柔声音去仍旧不知疲倦地追问:“你有什么梦……梦想,我要是能办到的,一定会帮你。”   他仰头去看头顶蔚蓝的天空,一丝云也没有,蓝得无边无际。   流入身体里的酒精岩浆一样侵染着心肝脾肺,每一寸血管痉挛一样的疼痛,那些热源很快又消失了,与手里酒杯中的冰块一样寒冷,冻得他几乎要颤抖落泪。   他曾以为世上所有的不幸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哪怕终于洗去过往从头再来,怨恨也一直如影随形。   可这一刻,那天夜里的情形却异常的清晰,连那支被他压毁的玫瑰都鲜艳欲滴。   那个人皱着眉头问:你还没毕业吧?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那个个人又说:钱我可以借给你,你还年轻,慢慢还,总能还掉的。   他终于没能忍住眼泪,眼前茫然一片,连不远处的人影也看不清,惶恐地抓紧了身侧的椅背和手上的酒杯。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1124519扔妹子的手榴弹,李李莠妹子的地雷,千纸鹤妹子的火箭炮。   昨晚没写完就睡着了,今天要出门,先更一点,这几天能补尽量补一下~~╭(╯3╰)╮   第六十三章 风雨   古人形容时光飞快,叫做白驹过隙。   孟存汝没有见过这匹白驹的真实模样,手中的时间确实飞也似的流淌。她和程远琮订婚的日子将近,合约里的部分合作内容就该准备启动了——譬如中润国际旗下的化妆品公司和嘉盛天馥的部分股权并购工作。   程德彦将订婚日期选得十分有意思,订婚当日不仅宜嫁娶,还宜加盟、并购、开市、纳财。   孟嘉山对这日期也很满意,周秀敏近日同黄慧走得极近,日常花销都直线上升。   安冉冉自从那次小产之后,大有看破红尘的意思,经常把“大俗大雅”挂在嘴边,早早回去事务所上班。得知孟存汝要订婚,百忙之中送了对金光灿灿的龙凤镯子来当贺礼。   简明更加直接:“总之就是给钱,我钱没你多,不然直接从我薪水里扣?”   孟存汝玩笑道:“那今年我就不再支付酬劳了。”   简明一脸纠结:“订婚贺礼要这样贵重?”   恰巧凯莉经过,简明连忙喊住她:“你们老板的礼金单是不是你保管,拿来给我看看。”凯莉一脸茫然,“什么?”   孟存汝笑道:“简总请你记下,他的贺礼就是今年最后一个季度的所有薪水和奖金。”   凯莉嘴巴张成o型:“简总……我也明年也可能结婚哦!”   简明:“……”   。   无论期待与否,这一天还是终于在国庆假期准时来到。虽然程孟两家联姻早就不是秘密,但毕竟是正式向外公布,商业上的含义巨大。   像是有意要遮掩两位新人的各色花边绯闻一样,订婚宴大到包下整个碧海沙都,几乎可以和程远琨的婚礼媲美。   这架势,连一向性情淡泊的程远瑶都有些吃味,同弟弟远琨抱怨道:“爸爸果然还是疼远琮,我结婚时候,远没有这样的。”   彼时程远琨正整理袖口,要替程远琮去接尚在老宅的孟存汝,只嘲讽地笑了笑,弯腰坐进副驾驶座中。   程远瑶本有些后悔自己失言,见他这样的反应,又安慰自己大家想法都是相同的。做父母的一碗水不肯端平,自然怪不得子女要抱怨。再等了等,于淑雅终于挺着肚子摇摇摆摆地自楼上下来。   程远瑶暗暗叹息,这也是一桩风流债,父亲程德彦最近对程远琨那样不满,同这桩从天而降的烂桃花也颇有瓜葛。   孟家姑娘再风流,好歹模样算端正,家世也配得上中润。于淑雅往人家边上一站,那真是典型的要气质没气质,要长相没长相,要脑子没脑子。   于淑雅不知大姑在心里嫌弃她,腆着肚子到她面前,软着嗓子低头问:“姐姐,远琨呢?”程远瑶任由她挽住自己,仰头笑道:“他先走一步,我们一道过去吧。”   于淑雅“嗯”了一声,又问:“妈妈不同我们一起去吗?”   黄慧早早同程远琮一起去了碧海沙都,程远瑶又耐心解释了一通,这才扶着这位异常庞大的准妈妈一起上了车。   因为载了孕妇的缘故,车子开得极慢,经过高架桥时,还堵了半个多小时。途中程远琮来电话询问,程远瑶也十分无奈,接起来就先开口道:“我和淑雅一起过来,路上太堵了。”   程远琮却不是为她们打的电话:“我是想问远琨他们出发了没有?”   程远瑶奇怪:“他还没接到存汝吗?”   “他电话一直占线,存汝也是——算了,我再打打看。”   程远瑶莫名其妙挂了电话,于淑雅询问道:“是远琮?”程远瑶扯扯嘴角:“是啊。”于淑雅于是也低头拨号,没多久就接通了:“远琨,你们到了哪里……咦,没有接到人吗?”   程远瑶觉得眼皮一跳,抢过电话:“怎么会没接到人?”程远琨的声音也有些焦虑:“我到孟家时,周阿姨说人已经被走了,还开得远琮的车——他来电话了,我们一会儿再说。”   程远瑶有些发愣地听着电话里“嘟嘟嘟”的声音,递还手机之后,忍不住又拿自己的手机拨了孟存汝号码,语音竟然提示已经关机。   车子终于再一次发动起来,下高架,过巨鹰雕塑,换车道……她赶到碧海沙都时,一把被黄慧拉住:“人呢?怎么回事?这么大一个活人怎么可能不见了?”   程远瑶也吓了一跳:“真的联系不上了?”   黄慧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到场的宾客也开始疑惑,孟嘉山脸上还带着笑,袖子下的手却紧握了起来。   陪着孟存汝的安冉冉终于被找到,除了脑后一个大包,身上一点伤痕也没有。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只程家司机向她们解释程远琨等人会晚到,派他提前来接人。   那司机还是黄慧十分器重的人,再想不到会在这节骨眼上出问题。   消息是不敢外发的,宾客那里只好借口孟存汝身体不适暂时唬弄过去,两家人按着警方的要求守住各自的联系方式不敢关机、断信号,却始终没有电话进来。各自发动的那些人脉、人手也如泥牛入海一样没有消息,好好一个大活人,竟然凭空蒸发不见了。   安冉冉和简明都不由自主想到一个人,连小季都觉得方轶楷可疑非常。警方按着线索查了一圈,方轶楷几乎就没出过门——他那感冒似乎有越来越严重的架势,成天就像瘾君子一样龟缩在青河区那个老旧阁楼里,要么就是一脸疲惫地被爱丽拖着上节目或者拍戏。   但调查的另一个结果却更让程远琮和孟嘉山不能接受——方轶楷是方小满这件事情,知情人确实还有一些,方小满当年的案子真正的受害者是孟存汝,却一直被简明和安冉冉等人死命隐瞒的。   警方终于离开,方轶楷握着,耳边仿佛还回荡着“绑架”、“失踪”的字眼,他抿紧了嘴唇,调出程远琨的号码,刚按下拨号键,房门就被踹开了。   程远琮还穿着订婚礼上的白衬衫,外套早不知道扔哪儿了,袖子挽得老高,进来也不说话,径直找了沙发坐下,后面进来的几个人一看就是有经验,锁上门,上来就直接动手。   方轶楷对这种事情再熟悉不过,要是往常,第一件事情就是翻窗户,这时却跟魔怔了似的,直到人走到了床前,还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未被接听的提示图标看。   领头的那个二话不说就把手机夺了过去,“砰”的扔在地上,方轶楷愣了一下,抬手就挥过去一拳。他这一下十分突然,对方没能躲过,但他自己也很快被他们围着砸了几拳。领头的那个啐了一口,将嘴里的血沫子吐出,抓着他头发就把人往地上拖。   方轶楷从小打架到大,被围殴的次数更是数不胜数,哪怕被这么多人围着,也并不显得十分落下风,挨两拳还一拳,完全是不要命的架势。   那几个人是被雇来教训人的,目的是赚钱,当然不能跟他一样不顾后果,但程远琮一直坐那冷眼看着,实在也不好放水。   程远琮看了一会,起身在屋子里四下翻找,翻到那只放满照片的抽屉,脸都青了。那张旧照片他原在南园见过,本是童年简明和孟存汝的合影,先不论方轶楷出于什么目的剪掉简明,光方轶楷怎么拿到照片的联想就够让他咬牙切齿的。   他在屋子中央站着,身前是天宜卖场的各色家具摆饰,身后是清晰可辨的拳头打在肉上,身体撞击地板的的声音。那声响一次比一次沉闷,也一次比一次让人焦躁不安。   毕竟不是故事片,围殴的最终下场肯定是弱势一方倒地。程远琮皱着眉头看着他们将已经昏过去的人踢翻过来,精致漂亮的五官肿成一片,半张脸都浸在血泊里,手骨似乎也折断了,有些诡异地耷拉着。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将那张照片揉了又揉,转身朝外走去。唯一庆幸的是,孟存汝不是自己主动走的,至少“奸夫”还在,算不得私奔。可从另一个角度说,这也恰恰是最危险的。   不是逃婚,那就是被挟持——一直不肯提条件的绑匪,会有什么目的?   程远琮不敢想,孟嘉山更不敢。   安冉冉提到方轶楷时,孟嘉山先是震怒,然后就是希冀。有那么一瞬间,孟嘉山甚至希望,警方没有那么容易找到方轶楷,孟存汝是自己想不开,逃避责任离开了。   他只有那么一个女儿,妻子当年苦思冥想取名,最后在“存”字辈后添了个普普通通的“汝”字。   存汝存汝,他从那么小一点一点看着长大,突然就没有了,简直不亚于晴天霹雳。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王小明、哈哈是1023妹子、I姐的地雷~谢谢纸盒里的千纸鹤、话唠妹子的火箭炮~~╭(╯3╰)╮   第六十四章 高烧   雨不知下了多久,方轶楷烧得迷迷糊糊,耳边只剩下雨滴敲打在身上的响动,连二楼某一处窗户什么时候被打开了都不知。   孟存汝早就留意到那个只响了两声的电话,她知他性格偏激,犹豫半晌,还是忧心他真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再打回去,手机却已经直接关机了。   孟存汝想起他坐在栏杆上背对夜空,完全无视半身悬空的肆意样子,就觉得心跳有些过快。   走廊上空荡荡一片,一个人也没有,楼下大厅倒是热闹的。   孟存汝在房间里独自坐了一会儿,视线渐渐就落在了紧闭的窗户上——窗外风雨正浓,应该不会在这时候出去吧?   但方轶楷做事,哪里是能拿常理推断的。   她拉开一线窗帘,只推开了半扇窗,手臂就被大雨浇湿。她心里也觉得好笑,这么大雨,他之前还重感冒,只要不是疯子就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窗户合拢前一瞬,鬼使神差地,她低头往下看了一眼。   其实只不过一团黑影而已,藏在之前那个房间的窗户下,比周边的灌木也高不了多少,她却蓦然怔住。   方小满!   疯子、不要命、神经病……她等了半天,也不见他稍微挪动一□体。那身西装被淋湿之后黑得像墨一样,同草坪上的所有非人植物一样停在原地,任凭大雨浇注。   她下意识就要转身下楼,走了两步却又停下——她不是傻子,隐约知道一点儿他的伎俩,他的自虐往往也是强势的要挟。   他要,别人就得给,不给的话,你忍心看他伤痕满满甚至坠落高楼?   而一旦他方轶楷不需要了,恐怕连头都不会回一下。   孟存汝抿紧了嘴唇,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而走进卫生间,心神不宁地开始洗漱。   他总不会这样淋一个晚上雨吧?   正想得出神,凯莉打来电话询问:“Miriam,明早B城有个会议,资料我已经传到你邮箱,要不要推掉?”   孟存汝“嗯”了一声,犹豫片刻,又道:“你通知简总,让他替我去吧。”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她吃惊地站起,赶到窗前,正看到远处海岸边,一棵巨大的椰树被海风连根拔起,倾倒在沙地上。这巨大的声响,就是从那边传来的。   楼上楼下吵闹声一片,不少好奇心强的宾客举着手机赶到窗前,抓拍这惊险刺激的一幕。孟存汝顾不得别的,迅速朝那个角落看去,方轶楷果然还蹲在原处。   难道,是昏过去了?   她转身抓起雨伞,向楼下跑去,小季和阿晖也连忙跟上。风雨实在太大,孟存汝才要冲出去,就被小季拉住:“Boss你疯了?!”   孟存汝迟疑了一下,拉住她继续往前走:“那你陪我一起去,外面……外面……”她心里慌乱,说到一半就只顾着跑了。   风势太大,雨伞根本撑不住,小季跟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跑,阿晖也只好跟了上来。一直出了大门转到别墅另一面,才终于找到蹲在墙角的方轶楷。   孟存汝奔到近前,蹲下推了他一把,人顺势就躺倒在了草坪上。她吓了一跳,伸手去探他鼻息,心慌意乱之下,一点儿热气也没探到,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阿晖和小季尴尬地站在她身后——因为那棵倾倒的椰树的关系,各个房间的窗边都站满了人。刚才还没人注意到方轶楷,他们三人这样一路冒雨狂奔过来,一下子就成为了八卦的中心。   孟小老板亲自冒雨过来扶救的小情郎,怎么看怎么暧昧。   二楼注意到这一幕的程远琮已经整张脸都发青了,偏偏孟存汝还丝毫没有留意到周围的气氛,喊着阿晖去背人。   程远琮握紧了拳头,掏出电话拨了个号码:“王医生,我放你个长假,现在就离岛,去哪儿玩都行,想去多久就去多久,薪资照付,唯一的条件就是别在岛上给人看病。”   电话里的王医生沉默了一会儿:“……现在让我出岛,你这是让我自杀吧?”   “不出岛也行,随便你去哪儿,反正不许给姓方的人看病。”   挂了电话,还觉得不消气,猛地又站了起来。   。   阿晖把人背到孟存汝房间,直接就把湿哒哒的人放在了地板上。孟存汝四下张望一圈,抱了被子和毯子过来,铺在沙发上:“阿晖,你给他换下衣服。”   阿晖瞪着眼睛,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小季生怕孟存汝也感冒了,连拖带拽地把孟存汝拉进浴室换衣服。   孟存汝全身都淋得精湿,一边打喷嚏一边忍不住嘀咕:“你帮我联系一下他经纪人,哦,还是先找医生,空调温度是不是太低了,你去调一下,再拿点保暖的衣服……”   小季打断她:“Boss,你现在是在程家。”孟存汝一怔,随即道:“在程家,难道就看着别人病死?”   小季闭嘴不劝了,只用力地用毛巾搓她湿漉漉的头发。   孟存汝匆匆披上干净的浴袍,夺下毛巾,往外面走去。阿晖正在粗手粗脚地扒方轶楷湿透的裤子,见她进来,立马抓起被子将人盖住。   孟存汝脸上红了一下,随即扭头向小季道:“你去找找医生。”   小季为难地看了自己湿漉漉的衣服一眼:“我……”   孟存汝这才留意到她也湿透了,然后又想起了一样落汤鸡一样的阿晖,脸上流露出一丝内疚:“那你……你们先换衣服,我出去看看。”   她说完就要往外走,小季赶紧再一次将人拉住:“不行,Boss你不能这样穿着在未来婆家走动啊!”   孟存汝也是急忘了,正要打开柜子翻找衣服,房门猛然被敲响。   小季拉开门,程远琮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外。阿晖眼尖,出于男人的直觉,迅速就拿被子把方轶楷的脸给盖住了。   孟存汝放开柜门:“程……”   “叫远琮。”程远琮冷冷地打断她。   孟存汝噎了一下,抿紧了嘴巴,程远琮有些不耐烦地看了小季一眼:“你们先出去吧。”   阿晖和小季对视一眼,视线最终都落到了光溜溜被被子裹着,并且人事不知的方轶楷。孟存汝看了方轶楷一眼,一边主动拉起程远琮,一边低声道:“不用了,我们出去说吧。”   程远琮由着她拉着走到门外,刻薄地盯着她身上的浴袍:“你就穿这样在走廊同我说话?不怕人撞上?”   孟存汝讪讪地松手,程远琮反握住她手,拉着人往自己房间走去。   孟存汝轻轻挣扎了一下,手腕上遭来更加强硬的束缚,再想到还在高烧的方轶楷,只得有些踉跄地跟着他往前走。   水母仍旧无忧无虑地在玻璃岗里自在游荡,触角尾部缠在珊瑚石上,漂亮得不成样子。程远琮“砰”的摔上门:“你是嫌外面传得还不够难听是不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背着你的小情郎进来!”   孟存汝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咬了下嘴唇:“你拉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个?”   “这样还不够?T城叫得上名号的全看见了!”   孟存汝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拖鞋:“要是昏在外面的是苏黎黎,你也不管?”   程远琮愣了一下,说:“我可以让保镖去。”   “我也是让保镖把人背回来的。”   “可你跑得比保镖都快,你刚在外面就差抱着他哭了——孟存汝,你……”程远琮往前走了一步,扶住她肩膀,“我再退,就没有路了。你总要给我一点尊严吧?”   孟存汝低着头答不出话来,半晌,抬头看向他:“这是最后一次了,我总不能看他死在这里。”   程远琮盯着她认真地端详了一会儿,摇头:“我不信。”   孟存汝眼里的那些希冀也随着他的动作闪烁了一下:“要是病的人是……”   “没有那么多如果,现在跟人纠缠不清的人不是我,是你。”程远琮打断她,“淋个雨而已,感冒是死不了人的。”   孟存汝慢慢推开他,转身拉开门,程远琮看着她迈步出去,门锁苟合的声音清脆而尖锐。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走到桌前,拿起茶杯,看了片刻,猛地砸向玻璃墙。   玻璃破碎发出巨大的哗啦声,前一刻还惬意闲适的水母瞬间失去了傍身的家园,像一摊绵软的袋子在地板上挣扎。随着水分的不断流失,这只漂亮的透明“袋子”也愈来愈干瘪。   程远琮却还不解气,开了门大步往外走,连程远瑶跟他打招呼都不曾听到。   别墅之外,暴风雨正侵袭着这座经过现代化洗礼的美丽海岛,不断有新的树木倒下,也不断有海浪冲击码头内已经入港的游艇、船只。   程远琮在白天时,还会在看到大厅的巨幅婚纱照时讥讽地幸灾乐祸,想象程远琨到底有多厌恶这场婚礼,这时却觉得戴着金丝眼镜一脸神秘笑容的程远琨是在嘲笑自己。   他娶的女人起码还爱他,对他死心塌地;而自己……孟存汝可不爱他程远琮!   愤怒中的人最容易失去理智,他刚被这巨幅照片恶意伤害,猛然看到王医生正急匆匆背着药箱进来。   程远琮蓦然眯起了眼睛,王医生也老远就看到了他,一面快步朝着二楼走去,一面歉意地笑了一下,解释道:“远琨请我来,驳不开面子啊。”   程远琮一脚将身侧的花瓶踢翻,转身就往下走。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纸盒里的千纸鹤妹子、i姐的地雷,最近在带徒弟,又卡了下文,所以比较少上来啦~63-65三章大修,65因为网审暂时没法修改,看过的妹子稍后等我修改了再看就好,没看过的妹子最好等等再购买啦~   第六十五章 伤害   送走王医生,孟存汝客客气气地同程远琨道谢。   程远琨笑道:“Miriam你太客气了,Alex也是我朋友嘛,这是应该的。”孟存汝一愣,神情有些不自然起来——自己代方轶楷道谢,算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呢?   幸好程远琨一点儿没有取笑的意思,反倒自然而然地攀谈起来:“这场大雨不知要下多久。”孟存汝想的却是之前照片曝光后,方轶楷推卸责任说照片是程远琨曝光的事情。   可惜当事人现在烧得人事不知,没办法就这句“朋友”做个回应。程远琨又一副纯良无辜的好朋友模样,谈到新婚妻子也一脸体贴关爱,完完全全就是个好丈夫的模板。   暴雨下了一夜,终于在凌晨时有了停歇的迹象。   方轶楷这次是独自前来赴宴的,爱丽手机虽然打通了,却也不可能让她一个女孩子冒着风浪上岛。小季只能庆幸孟父孟母早来早走,没有和他们一起困在这里,看到自家老板床上睡着的人,铁定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方轶楷套着小季找来的简单家居服,睡得头发乱,戾气不再,看来完全还是个大男生的模样。小季之前那样讨厌他,看到人这副模样,再怎样铁石心肠也硬不起来了。   阿晖冷冷地提醒她:“他淋雨是自己去的,就是为了博同情吧,你不劝小老板,还跟着起哄啊?”   小季狠瞪他:“你怎么知道他自己去的?不能是……”话已经说到一半,理由却实在找不出来,只好含糊道,“不能是突然低血糖晕倒啊。”   阿晖脸上的嘲讽都能刮下来炒菜了。   吃过早饭,孟存汝从餐厅上来,小季脸上带着点喜色:“人醒了!”孟存汝原本焦急的脚步却缓了下来,迟疑了片刻,才推门进去。   方轶楷正靠在床头低头喝粥,见她进来,呆了片刻,复又垂下视线。   孟存汝做了半天心理准备,完全没想到他是这个反映,不大自在地问:“你醒了?”方轶楷点了点头,打量了下房间,将粥碗放到一边。   小季站边上都替他们尴尬,对面的阿晖倒是很平静,摆着张面瘫脸目不斜视。方轶楷看了阿晖一眼,嘴巴张到一半,又抿紧了。   孟存汝把人赶出去,拉了把椅子坐下来。   “我已经通知你经纪人了,下午应该可以通船,她会来接你。”   方轶楷“嗯”了一声,忽然问:“这是你的房间?”   孟存汝诧异地抬起头:“怎么了,我没有你房间钥匙,你那时烧得那么厉害……”下面的话没说完,却见方轶楷明显地弯了下嘴角。   孟存汝警惕地想起了他之前的斑斑劣迹,忍不住道:“身体是你自己的,你何必总这样跟自己过不去呢?”   这话爱丽不知说过多少遍,方轶楷都是听过就算,现在却觉得心里甜滋滋的,仿佛因为哭闹而终于获得奖励的孩子,使劲板着脸,生怕这喜悦泄露出来,被父母发现心中的这点小小算计。   孟存汝唠唠叨叨说了两句,他那油盐不进的样子实在叫她无措,借口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会个朋友。”   方轶楷等门一关上,迅速测了测体温,皱着眉头略一思考,一面脱衣服一面下了床。   他急忙忙进浴室开了冷水,才冲湿了头发,门又一次被打开。孟存汝一脸震惊地对上他湿漉漉的眼睛,红着脸往外退到一半,蓦然想起什么,大步走了过来,抢过莲蓬头,伸手一探,果然全是冷水。   “你……”孟存汝简直不知要说什么好。   方轶楷也回过神,被她瞪了半天,厚着脸皮道:“我一向都是早上洗冷水澡的。”   孟存汝摔了莲蓬头,转身就要走,方轶楷有些慌神,往前堵住浴室门:“我以后不这样了。”孟存汝摇头:“你的事情,其实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你要发烧就继续发烧,要病一辈子就病一辈子。”   方轶楷抓住她胳膊:“那你带我回来干什么?”   孟存汝抬眼狠瞪住他:“带你回来当然是不忍心,你拿我的不忍心做武器,哄我骗我,你希望我怎样?当一辈子傻子?”   方轶楷低头要吻她,她侧过脸避开:“方小满,你说过的话从来都是不算的?”   方轶楷还要说话,刚才的冷水刺激终于有了效果,一连串的喷嚏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孟存汝趁机推开他,拉开浴室门。   方轶楷紧跟也往外走,他身上不着寸缕,把小季都吓了一跳。还好阿晖反应快,迅速把门关上,捡了浴袍扔过来。   孟存汝见他不接,气得脸都红了:“还不穿起来!”   方轶楷慢腾腾把衣服披好:“又不是没看过。”小季和阿晖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没有听见。   。   下午码头通航,爱丽一阵风似的刮过来,拉着方轶楷上下左右打量。   孟存汝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远远地和程远瑶一起准备登船。消失多时的程远琮也来了,孟存汝心里发虚,主动道:“早上一直不见你人。”   程远琮笑了笑,意有所指地朝方轶楷的方向看了一眼,低声道:“原来你还有分神关心过我?”   程远瑶离得近,听得清清楚楚,干咳一声,向孟存汝说道:“存汝,有个叫朱乐的歌手,是不是签了你家?”   孟存汝点头,程远瑶便将斗鸡似的程远琮挤到一边:“我一个远房表妹十分喜欢他,下个月过十八岁生日,想请你牵线,邀来生日宴上做客。”   “没有问题,他形象健康,为人也很风趣。”   程远瑶便拉着她滔滔不绝聊起来,一直到船上都不放人,反倒将程远琮冷落了。   程少爷自己上了船,也不肯好好休息,在甲板上吹了半天海风,又同人通了电话,回到船舱时,特意找找方轶楷所在的船舱位置。   在海上看云尤其惬意,天水一线,白鸥穿行云中的同时也像在水中游弋。爱丽担惊受怕了一天,见方轶楷没事,心情大好,拿着手机玩起了自拍,还要方轶楷拍几张发去认证空间,同粉丝报一下平安,维持曝光率。   方轶楷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看着船舱外的海面发呆,“我还不舒服,要继续休假。”   爱丽叹气:“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上升期耍大牌是大忌呀。”   方轶楷干脆戴上眼罩装睡。   下了船,方轶楷果然不肯回公司。爱丽实在不懂他对青河区那个破破烂烂的小出租屋到底哪儿来的感情,明明没一点儿美好记忆,偏偏要往那地方钻。   下过雨之后,老城区糟糕的排水系统凸显出各种问题,两人几乎是涉水进入小巷的。方轶楷一进屋就直接往床上躺,爱丽苦着脸收拾房间:“你是公众人物啊,好好的公寓不住要跑来这里。还有这些东西……”   爱丽看着满屋子堆得满满当当的家具犯愁,孟大小姐有钱是真,出手也阔绰,可这些家具尺寸完全不是这个小出租屋可以消化得了的,这样摆得满满的,完全不像是居家所,倒似小型家具店。   房门突然被敲了一下,她心里奇怪,正要过去开门,简陋的木门猛然被踹开。   程远琮衬衫袖子挽得老高,进来也不说话,径直找了沙发坐下,后面进来的几个人一看就是有经验,锁上门,上来就直接动手。   爱丽惊呼着“你们干什么”,被人单独拉到一边制住,其余人仍旧气势汹汹地围上来。   方轶楷对这种事情再熟悉不过,要是往常,第一件事情就是翻窗户逃跑,这时却不能不管爱丽,皱眉向程远琮道:“你什么意思?”   程远琮连解释都懒得做,冷笑着道:“等什么,动手啊。”   领头那个一拳打了过来,方轶楷跳下床避开——毕竟还在生病,身体反应不及往常,避过了第一次没能避过第二拳。他们人又多,很快就被围住。   方轶楷从小打架到大,被围殴的次数更是数不胜数,心理上倒是不害怕的。可惜心理强大也抵不过力量差距巨大,就是挨两拳还一拳拼着不要命地和他们硬耗,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程远琮看了一会,一时觉得爽快异常,一时又如坐如针毡,起身在屋子里四下翻找,翻到那只放满照片的抽屉,脸都青了。那张旧照片他原在南园见过,本是童年简明和孟存汝的合影,先不论方轶楷出于什么目的剪掉简明,光方轶楷怎么拿到照片的联想就够让他咬牙切齿的。   他在屋子中央站着,身前是天宜卖场的各色家具摆饰,身后是清晰可辨的拳头打在肉上,身体撞击地板的的声音。那声响一次比一次沉闷,也一次比一次让人焦躁不安。   爱丽哭得整个人都痉挛了,骨头断裂的声音清脆到可怕。   程远琮皱着眉头看着他们将已经昏过去的人踢翻过来,精致漂亮的五官肿成一片,半张脸都浸在血泊里,手骨似乎也折断了,有些诡异地耷拉着。   仿佛被收缴了翅膀的花孔雀,又似垂死的兽类。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将那张照片揉了又揉,转身朝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李李莠、纸盒里的千纸鹤妹子、i姐的地雷~~   第六十六章 养病   孟存汝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开会。爱丽的声音听起来惶恐而尖锐,简直不像是成年女性发出来的。   她同小季一起赶到医院,方轶楷被裹得严严实实地躺在病床上,爱丽眼睛肿得可怕,见她过来,爱丽变又把之前在电话里说过的事情不厌其烦地再重复了一遍——方轶楷除了多处骨折,更严重的是声带受损的旧伤复发了。   “他才二十四岁,还是歌手……”   孟存汝握住她的手安慰,迟疑着问:“报警了吗?”   爱丽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含糊道:“这个……还是等他醒来再说吧。”   孟存汝走到床前看他,眉眼还是熟悉的,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却紧闭着。二十四岁,葱茏的枝头才结出果实,怎么能有那么多旧伤呢?   她在病床前站了片刻,走到僻静处,拨了程远琮电话:“有时间吗?”   程远琮笑得很开心:“时间当然是有的,但你要和我谈方轶楷的话,那就算了。”孟存汝沉默了一会儿,直接挂断了电话。   方轶楷原本就受了寒,加上骨折,体温一直居高不下,人也烧得迷迷糊糊的。凌晨左右,麻醉药失效导致的剧痛才让清醒过来。   孟存汝靠着椅子睡了过去,小季正小心翼翼地想把人搬到床上去,蓦然觉得病床震动了一下,侧过脸,就见方轶楷瞪着眼睛看着她们。   那眼神又凶又狠,在白色病床的衬托下却有些虚张声势,仿佛被夺去食物的小兽,张着还没长齐獠牙的嘴巴小声咆哮。   小季被看得有些不忍,犹豫着将人放回到椅子上。方轶楷便侧头去看孟存汝,嘴巴无声地开翕了几下。   小季茫然地看着他,他却将嘴巴闭上了,视线落在孟存汝的睡脸上,怔怔的发呆。小季干咳一声,问:“要喝水吗?”   方轶楷摇头,小季便又坐下了。方轶楷也不嫌烦,就那么偏着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孟存汝。小季叫他那固执的模样看得心惊,有心要把孟存汝叫醒,又怕打扰了她休息。   或者,直接抱出去得了?   孟存汝睡得毫无所知,方轶楷盯了一会,也终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小季这才长舒了口气。   大约到了5点,阿晖来换岗,小季才起身,方轶楷突然又醒了,睁着眼睛警惕地看着他们。   阿晖就没小季那么客气了,翻了个白眼,拖着椅子到一边墙角待着。   孟嘉山那边他当然也是通知了的,也正因为这样,才得一刻不离地看着自家小老板——要是真的私奔跑了,那可真得失业了。   天蒙蒙亮,孟存汝才醒,方轶楷醒醒睡睡折腾了好几个小时,见她醒来,挣扎着就要起来。孟存汝吓了一跳:“你要去哪儿?”   方轶楷抓着她胳膊,嘴巴张了半天,没能说出话来,孟存汝霎时就想起爱丽说他声带受损,连忙安慰道:“我就在这儿陪着,你躺好。”   方轶楷果然安静地躺了回去,余光瞥到阿晖站起来,不大耐烦地乜了他一眼。   孟存汝没留意到自家保镖的眼刀,拉开门要去买早餐,阿晖亦步亦趋跟上。孟存汝停下脚步:“你在这儿陪陪他。”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关心则乱,孟存汝现在看方轶楷,不但觉得是“西施”,还是很可能再遭程远琮伤害的“病西施”。   阿晖却不管这个,他是孟嘉山花钱雇来的,要看好的人只有一个小老板,别人的死活可不管。   孟存汝无奈:“那你去帮我买吧。”   阿晖继续摇头,孟存汝表情不好看起来,两人对峙半天,爱丽也一直不见踪影,她只好掏出手机拨了凯莉的电话。   凯莉才刚出门,看到孟存汝电话,眼皮瞬间就有点抽搐——老板在非工作时间打来的电话,大半都不是什么好事。   她磨磨蹭蹭接了,孟存汝的声音果然很快传来:“你家在市里医院附近吧,帮我带点早饭过来。”   凯莉心里咯噔一声,忙问:“医院?怎么在医院?”   孟存汝含糊道:“来探望一个朋友,早饭买点清淡的就好,三……两人份的就够了。”说完,下意识瞄了阿晖一眼。   阿晖板着脸无动于衷,少吃一顿饿不死,少拿一个月薪水就亏大了。   这边凯莉一边急忙忙找店,一边拿着手机翻新闻,果然看到了方轶楷受伤住院的消息。   女人的直觉还真是准,自家老板那点心思,还真是……挺好猜的。   方轶楷最近频频住院,都住出专题报道来了,还有记者特地做了个形象生动的时间轴,把时间、地点都标上。消失多时的爱丽吃饱了饭,捧着报纸,又是欣慰又是感慨,欣慰当然是高兴他的曝光度依旧,感慨则是感慨这么长时间的休息和伴随住院的各种负面报道了。   譬如这一次,就有记者刻薄地暗示他是因为“当小三插足他人恋情”才挨整。孟存汝相关的报道当然都没压下来了,可总有人捕风捉影猜到了当事人,风言风语络绎不绝。   方轶楷因为肋骨骨折,也没法坐起来,躺着瞄了几眼,就随手扔一边了——小三插足?明明他和孟存汝先认识的!   爱丽因为他的要求而独自一人去享受了早餐,坐在肚子空空的众人之间就有点心虚,几次主动要开口,都被方轶楷瞪得闭上了嘴巴。   她瞥了那边面瘫一样的保镖先生,小声道:“我知你嫌弃我碍眼,那我先走了?”方轶楷眨巴了下眼睛,很快点了点头。   孟存汝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被经纪人“抛下”,孤零零躺在病床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发呆的方轶楷。   “肚子饿不饿?”   方轶楷闻声转过头,露出浅浅的一点儿笑意,摇头。   孟存汝便在病床前坐下,伸手试了试他额头温度。   她的手刚从淋过凉水,白得几乎透明,指甲也修剪得干干净净,一点儿装饰没有。方轶楷抬手反握住她手指,偏头将脸贴上去。   孟存汝僵了一下,本来要缩回的手在触碰到滚烫的脸颊后,又顿住了。   还在发烧,不知是淋雨的后遗症,还是骨折造成的炎症。   方轶楷被这样冰凉的手指熨贴着,舒服地吁了口气。一直在角落站着的阿晖古里古怪地抽动了一下嘴角,都打成这样了还毛手毛脚的,这小子为傍金主也很拼嘛。   凯莉敲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场景。她猜到了对象,没猜到剧情啊!   之前不是据说分手了吗?   果然还是苦肉计够万能,一生病就可以撒娇啊!   阿晖迅速地瞄了一眼她手里的袋子,囫囵估量,应该也就够两人吃的,果然没有自己的份。   孟存汝尴尬地缩回手,起身接过早饭:“你吃过了吗?”凯莉点头,孟存汝便将东西一样一样摆到了床头柜上。   凯莉机灵地走到床尾摇摇杆,帮忙把床头背板升高一些。方轶楷理所当然地等着人来喂,颇有些挑衅地看了阿晖一眼。   正好孟存汝抬头,他便又恢复之前那个温顺虚弱的模样。   变脸变得简直就像川剧演员。   阿晖对此嗤之以鼻,凯莉倒是很惊讶——平常一点儿不觉得他年纪轻,现在这副模样,倒真有点邻家大男生的感觉。   就是性格太不阳光,心眼太小,主意太多……长得也太好了点。   既然来了,凯莉便不急着去公司了,掏出随身带着的PDA,和孟存汝确认行程。孟存汝一边拿辅食剪把鸡蛋和大块的菜梗剪碎,拌进白粥里,一边听她报行程。   看她那架势,完全是把人当小菜这样的低龄小朋友来照顾了。   方轶楷一点不觉得丢脸,喂一口吃一口,偶尔有菜梗太粗,用力咀嚼牵扯到肋骨,还拿手指在手机上写字表达意见:蛋黄太咸!   粥太淡!   菜心太硬!   凯莉隐约猜到他是不高兴自己将工作送到孟存汝眼前,可自己又不是靠脸吃饭的,不做事难道也去演苦肉计吗?只好装聋作哑继续汇报。   阿晖也很郁闷自家大老板的反应,你女儿马上要订婚了啊!现在这样跟小白脸搞暧昧真的可以吗?每天盯着别人谈恋爱真的很烦啊!   他不知孟嘉山也正为程远琮打人的事情头疼——孟存汝的脾气他当父亲的还不了解?   好在女儿没有再不提起解除婚约的事情,亲家程德彦也没什么动静,他当然乐得装傻。   只有简明得知方轶楷挨揍之后开心不已,还嫌弃程远琮不够聪明:居然当着经纪人面打,这是怕怕没人去告状吗?要按他的脾气,就应该摸黑把人拖进小巷子里,套上麻袋直接揍到残废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I姐姐,纸盒里的千纸鹤、哈哈是1023、话唠妹子的地雷~~终于开始写新章了~~╭(╯3╰)╮   第六十七章 通话   古人形容时光飞快,叫做白驹过隙。   孟存汝没有见过这匹白驹的真实模样,手中的时间确实飞也似的流淌。她和程远琮订婚的日子将近,合约里的部分合作内容就该准备启动了——譬如中润国际旗下的化妆品公司和嘉盛天馥的部分股权并购工作。   程德彦将订婚日期选得十分有意思,订婚当日不仅宜嫁娶,还宜加盟、并购、开市、纳财。之前的程远琨婚礼上的事情,就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方轶楷的声带损失,却似乎完全没有好转的样子,骨折的几个地方也仍旧被绷带、石膏束缚着。之前因为受伤而带来的暂时性曝光也已经接近尾声,爱丽急得嘴角长泡,他自己倒是挺无所谓的样子。   “你是演员啊,你不演戏,马上就要被人忘记了!”   方轶楷拿手机摁字回答她:“我现在这样,可以去拍戏吗?”爱丽叹息,确实,声音可以靠后期,可手骨骨折、肋骨骨折……再大胆的导演也不敢用他吧。   孟存汝依旧每天来医院探望,留宿倒是几乎没有了,旁人捉摸不透她的心思,不时拿话来试探。其实就是她自己,也有些茫然无措。   要退婚是不可能的,别看两家人都一副得过且过,事不关已的样子,真要打破这样一个平衡,必然是一场大风波。   程远琮还是那句话,要解约,没门。   但是真的就这样顺水推舟揭过算了,似乎又有些不甘心——方轶楷口不能言,人是自由的,不知是真被揍怕了,还是又开始耍小心思了,雏鸟一样窝在医院里,巴巴的拿失落的眼神看人。   她知道订婚日期将近,他应当也是知道的。   安冉冉自从那次小产之后,大有看破红尘的意思,经常把“大俗大雅”挂在嘴边,早早回去事务所上班。得知孟存汝要订婚,百忙之中送了对金光灿灿的龙凤镯子来当贺礼。   孟存汝看着沉甸甸的镯子有些发怔,这镯子虽然喜气,但是在太像镣铐了——还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将要戴上去的黄金镣铐。   安冉冉揽住她肩膀:“喜不喜欢就一句话的事情,实在讨厌,你就退还给我,我还能吃了你?”   是啊,喜不喜欢,不过一句话而已。   孟存汝深吸了口气,盖上盒子。安冉冉不知她心事,絮絮叨叨地说最近在暧昧的对象——香港仔的事情似乎并没对她造成什么影响,风过无痕,该过的日子还是继续过。   孟存汝耐心听了一会儿,忽然问:“咱们多久没一起出去了?”安冉冉一怔:“什么?”孟存汝道:“晚上去南园,咱们三个一起好好聚聚,怎么样?”   安冉冉不可置否,“我没意见啊,问问阿简有没有空。”   简明当然是有空的,他正摩拳擦掌想着要劝孟存汝离方轶楷远点。小阿姨如今又回到了南园,这种事情当然是由她来做主的——这么亲密的聚会么,小阿姨热情地将院子里的长廊打扫了一遍,挽着袖子做了不少菜,光热腾腾的点心就占了半桌子。   安冉冉小月子刚过没多久,小阿姨拉着她问长问短,简明拿着酒杯晃了半天,问:“说要聚的是你,一直闷着不说话的也是你,婚前恐惧症?”   孟存汝隔空冲他举了举杯子,喝下一大口,简明翻了个白眼,也一口喝干。   天已经全黑了,红色蔷薇开得正艳,桂花香气馥郁扑鼻。孟存汝不由想起当年母亲还在世时,他们也还年少,简明穿着牛仔布纹的背带裤和格子衬衣,脱了鞋子爬桂树,却不慎摔下来,哭了整整一夜。   小小少年如今长得这样高大了,要折点花枝再不用攀爬树木,更不用担心叫大人责骂。但是显然,简明对于芬芳花朵的热爱也已经随着年岁的增长而消失了。   他甚至都没留意到当年的桂树已经被迁移了位置,水池也早早重新修整过了。   孟存汝苦笑,人都是会变的,就连她自己,不知不觉也已经将那份深埋心底的爱恋蹉跎至消散了。   简明喝得兴起,又一连灌下去几大杯,这才坐椅子上发呆。安冉冉知道他醉酒后的模样,哈哈大笑着过来捏他有些发红的脸庞:“这样喝都能醉,阿简你行不行呀!”   简明不耐烦地推开她手,靠在椅背上看着头顶的星星,眨巴了几下眼睛,歪了歪头:“我要回家去了,存汝你帮我叫车。”   恰好爱丽打来电话,孟存汝拿着手机走远了一点。安冉冉便来晃他椅子,“Miriam和小白脸约会去了,才不来管你。”   简明皱紧了眉头,嘟囔:“又是哪个小白脸?小白脸都是骗色骗钱的,你叫她离他们远点!”安冉冉看了背朝着他们的孟存汝一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嘀咕道:“我说有什么用,看她现在的样子,早就泥足深陷了。谁叫你莫名其妙送了这么个‘礼物’,简直是孽缘。”   简明不知听懂了没有,忽然提高声音叫道:“存汝!”   孟存汝有些诧异地转过头,简明接着又喊了一声,然后脱力一般闭上了眼睛。安冉冉哭笑不得,在他身边坐下,“醉鬼。”   他们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闹,爱丽那边却叫苦不迭。孟存汝今天一整天都没在医院冒头,自觉失宠的方轶楷早在晚饭前就开始脸色不好,到了这个点,已经露骨地把怨气刻到脸上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简难。许是孟存汝最近这段时间的温柔让他看到了回心转意的希望,稍微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坐立难安。   爱丽拨了电话,特地给他开了公放,不想孟存汝这边居然还真这样情况复杂,简明那两声存汝简直就是在油锅里投下沸水,登时就油星四溅、火焰齐飞。   爱丽想要亡羊补牢,急匆匆地要挂电话。孟存汝完全不知情,还问:“他还没睡吗,真的没别的事情?”   “没……没有啦。”爱丽含糊道,“你今天没有时间过来了吗?”   “是啊,这几天比较忙,昨天医生不是说恢复的不错?”   “嗯——”爱丽拉长了声音,方轶楷用没受伤的手一把抢过手机,拿到耳边,张嘴张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说不了话,气哄哄地捏着电话听孟存汝“喂?喂?”说了两声,挂断了电话。   爱丽:“……”   方轶楷抓着她的手机发呆,怒气很快就散了,眉头却仍然紧锁着,仿佛那小小的设备里装着仇敌。   爱丽真怕他一气之下将手机扔了。   幸好方轶楷没真幼稚到这个地步,发了一会儿呆之后,挣扎坐起来,从抽屉里翻出自己的病例来看。   爱丽在心里舒了口气,还知道关心自己健康,理智犹存。   方轶楷认真翻看了一会儿,又去摸手机,很快写了话递过来:医生真说声带还能恢复?”爱丽点头:“那是当然的,我们骗你做什么?”   方轶楷垂下头,看着手机屏幕,他的刘海有些过长了,几乎遮蔽了半只眼睛。   孟存汝被挂了电话,稍一回想,便猜到刚才电话那头已经换人了。沉默之后再直接挂断,还真是方轶楷会做的事情。   她有时觉得他成熟得不像是24岁的年轻人,有时又恍惚是对着偏执、易冲动的少年。   她收了电话,回到桌边,简明小睡了一会儿,又清醒起来,眯着眼睛打量她和安冉冉,伸着指头一点一点道:“你们女人,真是麻烦。”   安冉冉咯咯直笑,向孟存汝道:“要不要录下来,你看他,简直像电影里的坏脾气小孩。”   孟存汝心里的坏脾气小孩却远不止这样,他会故意浇冷水让自己感冒,会半夜攀爬危墙悬在空中威胁人,会开着陌生人的车子在山道上飞驰如闪电……   简明打了个嗝,补充自己的结论:“不撞南墙不回头,明明脆弱得要命,还一个个都以为自己是铁臂超人!”   安冉冉的笑容有一丝僵硬,简明继续道:“我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要做女人。”他抬手画了巨大的一个圈,“我要……”他摇了摇头,张大了嘴巴,那话却说不下去了。   不知是欲望太过巨大,苍白的语言表达不出来,还是生活太过完满,已经想不出还有什么值得追求了。   孟存汝和安冉冉下意识都觉得是前者,想完又感慨,果然人心不足蛇吞象。   毕竟已经到了夏末,院子里花木又多,夜风吹在人身上已经有点发寒了。小阿姨看简明胡言乱语了半天,忍不住来提醒:“存汝,还是快点扶他进来吧,真要感冒就不好了。”   简明闻言抬头,向着小阿姨就摇晃着起身:“还是妈妈对我好,妈妈你怎么这样瘦下去了。”他的声音又低又温柔,说得小阿姨几乎都要感动了,扶住他就往里走。   这场久违的三人聚会,就这样作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补昨天的,今晚还会更~   第六十八章 度假   孟存汝进了病房,下意识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大对。   爱丽红着眼眶,欲言又止地看了她好几眼,方轶楷蒙头睡觉,连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孟存汝愣了愣,向爱丽道:“怎么了?”   爱丽拉着她走到门外:“医生说他的声带……”她顿了一顿,“恐怕恢复不了了。”   孟存汝怔住,半晌,回头去看门内紧裹着被子的人:“他知道了?”   爱丽“嗯”了一声,犹豫了片刻,压低声音道:“昨晚护士来查房,床上没人,在阳台上找到他……”爱丽毕竟没撒过这么矫情的慌,顿了一顿才把话说完,“坐到半夜才乖乖回来睡觉。”   孟存汝抿着嘴唇低头沉思了会,说道:“总有办法的,我再联系别家医院看看。”   爱丽感激地看她,见孟存汝要走,又加了一句:“从早上到现在,他什么都没吃。”孟存汝停下脚步,往病房里瞅了瞅,又迈步走了进去。   爱丽体贴地留在外面,顺便把想要跟进去的小季也挡在了外面。   “方小满?”孟存汝轻唤了一声,拉了椅子在床边坐下。方轶楷一动也不动,似乎是睡着了。   她伸手试了试床头柜上保温桶的温度,轻了扯了下被子——出乎意料,被子一下子就被拉开了。   方轶楷睁着眼睛躺那,眼神直愣愣地看过来。   孟存汝吓了一跳,尴尬道:“原来醒着呀,那先吃饭吧。”   方轶楷没什么反应,她便将病床背升起来,又把保温桶里的粥倒出来,端到他面前:“这家医生治不好,我们就换个医院试试。饭总要吃的,你又不是铁人。”   方轶楷盯着粥看了片刻,点头。孟存汝便舀了勺粥喂到他嘴边,方轶楷低头吃了,拿手机出来打了句话:我要出院。   孟存汝叹气:“你的病还没好。”   方轶楷置若罔闻,又在屏幕上写:这里闷,想去看海。   孟存汝把勺子放回碗里:“你想去哪?”   香风饭店。   孟存汝愣了愣,“太远了,你身体还没好呢。”   方轶楷看了她一眼,很快把视线挪开了,触屏的手机打字没有声音,手指按在光滑的屏幕上,寂静而枯燥:你快订婚了,没有时间?我自己去就好了。   孟嘉山一直认为自己的女儿像极了亡妻,看着是大方可亲的模样,别人逼迫她是不要紧的,她能拖着忍耐着不吭声积累着力量最终熬过黑暗,最不能承受的就是爱和温柔。   她们是水,靠堵靠拦都是不能长久的,偏偏有那些蜿蜒蜷曲的植物根须,一旦遇到了,被吸引了,拼着蒸发消失,也要跟着去地面上看一看。   全不顾根须之上连着的,到底是多刺的荆棘,还是芬芳的玫瑰。   方轶楷这样示弱,这样婉转地表达对过往的怀恋,理所当然地让她动摇了。订婚日期毕竟还未到来,十天,足够跑一趟香风饭店,足够再度一次短假了。   她拿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舀了八分满,送到他唇边:“既然想要出远门,那就更要好好吃饭了,我可不想带着病怏怏的人去度假。”   方轶楷霍然抬头,几乎把粥碗碰翻。孟存汝弯着眼睛看他,那神情,温柔得仿佛在哄闹脾气的孩童。   他痛痛快快地把粥喝完了。   孟存汝其实还是在疑心,方轶楷的主治医生她是认识的,上一周还很信誓旦旦地告诉她,大部分是外伤,不会留下大的后遗症,声带也能很快恢复。   不过一夜,突然就这样严重了。   她应下方轶楷之后,又私下联系了主治医生,主治医生满是歉意地解释:“他的情况确实有些恶化,哪怕恢复了,恐怕也没有办法再上台唱歌。”   孟存汝挂了电话,独自坐了一会儿,这才真正下了决定,叫人预定了机票。她在心底里为他惋惜,仿佛看到一支漂亮的琉璃花瓶被摔破了瓶口,闭上眼睛都是那半透明的豁口上尖锐的断口。   上飞机前一天,孟存汝又托朋友联系了国外的几位专家,预约好了检查的时间。   方轶楷除了不会说话,外表上已经看不出伤痛了,只额角还残留着一点拆线后的细小疤痕。他最近总将刘海垂落下来,遮蔽住伤口的同时,也把半只眼睛挡住了。   自从生病之后,孟存汝觉得他又变了,起初是单纯的苍白孱弱,然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点苍白里又增添了一层灰蒙蒙的黯淡阴鸷。   因为不能说话,有时连眼神都带着隐蔽的阴沉。   孟存汝不喜欢这样的改变,少年时候的方小满虽然暴戾,自有一股青涩的锐利和张扬,刚重逢那阵子,虽然总是阴晴不定,好歹演技出众,想要表现温柔时,能笑出满脸的阳光来。   而现在的方轶楷,孟存汝想起主治医生话,在心里默念,他毕竟才二十四岁。   这二十多年来,他失去的东西已经够多,每失去一样,便与她的世界多一分距离。她不能感同身受,但看他那样失落,也觉得隐隐的心痛。   她甚至差点掏出电话来拨程远琮的号码,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们的订婚日期近在咫尺,大好的日子,门当户对,众望所归。孟存汝在方轶楷身后的位子坐下,只能看到他露在椅背边的那一点衣角——同情可以,爱也可以,这样的牺牲却是不值得的。   她努力回忆早逝的母亲,这是她最有力的武器了。   方轶楷上了飞机之后就闭上了眼睛,还要来毯子盖住身体,他把脸侧像窗外,看着外面层层叠叠的云海发呆。   程远琨说:祝你心想事成,我等你的喜讯。   他皱着眉头露出点嫌恶,连外面山峦一样的乳白色云层都溢出了叫人生厌的黄色。孟存汝就在他身后坐着,边上坐着忠心耿耿的小季。   方轶楷长时间保持着这样僵硬的姿势装睡,脖子酸麻到疼痛,却不愿意稍微挪动一下。   程远琨还说:你送我一个维扬的于小姐,我再回赠你嘉盛的孟小姐,是不是很厚道?   方轶楷对程远琨的说法是很不屑的,“回赠”,孟存汝哪里是这样任人摆布的。程远琨不过是一个投机者,先前很可能都已经放弃自己这颗棋子了,再看到孟存汝对自己心软,才赶紧来锦上添花的。   他不知程远琨是不是知道那天的真实情况——或许以为他在演戏,或许看出来他是真被刺激到,破罐子破摔闹出格了。   那样失魂落魄的样子,方轶楷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很羞耻的。   苦肉计是对着孟存汝用的,她可以看,旁人却不行。   挨揍就更不行了,程远琮那顿揍虽然帮他了大忙,他也趁机牢牢抓住了机会,心里的恨意却更加深重。   他总是比他们辛苦,别人谈恋爱只要用心就好,他却一定要流血,要靠怜悯才能获取接近的机会。   方轶楷闭上了眼睛,可他毕竟赢了,程远琮再有钱,人还是被他抢到手了。他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这样沾沾自喜的自己。   但喜欢就是喜欢,再多情绪也掩盖不了,下飞机时,他还是忍不住去看被风吹得发丝凌乱的孟存汝。   他知道,她一定也是喜欢自己的。   孟存汝感应到他的注视,转过头冲他笑笑:“爱丽说你睡了一路,现在有没有觉得好受点?”说完想起他说不了话,便将视线转到了他手上。   方轶楷手里的手机已经开机了,手指痉挛了一下,并没有写字的打算。   香风饭店的大招牌依旧那样显眼,孟存汝预定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房间,依旧能看到海,山道附近依旧有年轻人玩车玩滑板。   因为已经到了初秋,游人倒是比之前少了一些。晚饭在露台餐厅吃,方轶楷有大量需要忌口的东西,孟存汝到了这边心情无端好了很多,一面和小季一起大快朵颐,一面调侃着问他:“和我们一起吃饭是不是特别不开心呀,那么多东西只能看不能吃?”   因为他之前说闷,孟存汝潜意识里,就觉得这趟旅行是要轻松快乐一些的。   方轶楷黑着脸瞪着她,瞪了一会儿又自顾自露出点淡淡地笑容,然后拿手机写了短信发过去。孟存汝低头看了一眼,马上就收起了调侃的心思。   短信只有短短几个字,却直刺她心底:你同我一起明明很开心,为什么非要订婚。   方轶楷当然没有忘了这次行程的真正目的,程远琨帮着他一起收买医生骗她,也不是要他们来这边游玩的。   他是为了和这个马上要成为有夫之妇的女人谈恋爱来的。   再纯粹的感情,掺杂上利益就美好不起来了,方轶楷替自己可悲,又替孟存汝可怜。可这机会这样难得,不抓住,恐怕就再没有了。   程远琨的目的其实并不重要,孟存汝不爱程远琮才是重要的。   方轶楷低头喝了口温水,心里却知道这话只是在欺骗和安慰自己——他对她的感情其实没没有那么笃定,看,至今她都还准备回去订婚的。   哪怕她真的是要赶着去嫁给深爱的男人,只要那个人不是自己,他最终也一定会接受程远琨伸来的橄榄枝,同他合作的。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没有更,捂脸,明早会更大肥章补昨天的份,这次一定守信!   第六十九章 海岛   傍晚的时候,下了一场暴雨,但很快又停歇。来得急促,去得也匆忙,出了椰子树上残留的一点雨水,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晚饭后,沙滩上照例还有篝火和聚会。   孟存汝陪着方轶楷在酒店外设置的小躺椅上看海上明月初升的景致——中秋已过,雨云也落完了,夜空像洗过一样干净。悬在深蓝色苍穹里的月亮已经瘦到能看出明显的弧度了,遥遥看去,像是一只不大规整的淡黄色圆盘。   有穿着鲜艳裙子的女孩提着篮子在人群中穿梭,似乎是在卖饮料,转了一圈之后,慢慢地往酒店这边来了。   孟存汝看着她飞扬的裙摆,趣味十足地揣测:“小季,帮我拿点零钱过来吧。”小季叹气,进屋一会儿,果然拿了钱包出来。   女孩也正走到桌前了,露着虎牙冲他们甜甜地笑。   她篮子里不但有啤酒、饮料,还有好几束香喷喷的白蝴蝶花和山桃草。   小季将白蝴蝶花全买下来,养在刚刚同酒店买来的水晶盘里,山桃草则□□花瓶里。方轶楷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瞅着那些花看了一会儿,冲女孩招手。   他穿了一身对海边度假氛围来说过于素净的亚麻布衣服,也没戴墨镜,漂亮的脸庞被灯光映得柔软,犹似头顶的明月。   女孩涨红了脸,犹豫地走到他身边。   方轶楷拿手机打字,半天才打完,密密麻麻一大串。   女孩偏头看了看,点头:“花是我自己种的,我家在那边。”说完,伸手指向不远处黑蒙蒙的海面。   爱丽惊奇:“那边是大海啊。”   女孩羞涩地笑了一下:“被这里礁石挡住了,站到那边礁石上就能看到,我家在岛上,列旗岛。”   孟存汝之前听人提起过这个岛:“岛上真的有像旗子的山?”   女孩“嗯”了一声,又道:“因为风大,把山都刮得和树一样,不敢想着海伸手了。”方轶楷哼了一声,伸手掐了一朵白蝴蝶花,捏在手里把玩了一会,随手扔到桌上。   女孩机灵地觉察了他对这个话题的不感兴趣,转口道:“我们岛上也有很多有意思的,有许多石头房子,还有……还有好多撒尿娃娃。”   孟存汝看着她笑,女孩连比带划,额头上都急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是担心自己的解说不能吸引人了。   孟存汝自诩是商人,隐约猜到了她的目的,打断道:“去岛上要多久,有地方住吗?”   女孩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整张脸都兴奋地红了,用力点头道:“不用很久的,我爸爸就是开渔船的,几个小时就到了!有住的地方,可以住我家,我家很大,有客房……”见孟存汝一直笑盈盈地盯着她,仿佛心思被看透,声音渐渐又慢慢小了下去,带着点不安。   孟存汝又问:“你们晚上不回家吗?”   女孩摇头:“爸爸来这边和人谈生意,我不想一个人在家……就陪着爸爸来。不过,我们明天就回去了,明天列旗岛上要演节目,从外省请来的大明星,很好看,你们要来看吗?”   孟存汝额头跳了跳:“什么明星?”   女孩显然并不认识,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最后讨好道:“听说那些大明星,都跟这个哥哥一样好看。”方轶楷斜了她一眼,拿了一直接放在一边的纸笔写道:那我们就去看看。   爱丽瞄了一眼纸上的字,要笑不笑地摇头:“我明天还有时,不能陪你去海岛上。”方轶楷果然马上阴沉下脸,一边缩回椅子里一边扭头去看孟存汝。   孟存汝只当他又耍脾气,笑笑道:“那就我们自己去。”小季倒是无所谓,这一次他们走得匆忙,阿晖没跟上来,刚才传来短信,说是明早赶到。   她可不喜欢那个话少到沉闷的同事,巴不得他赶不上。   女孩见拉成了一笔生意,高兴异常地将她父亲的电话留下,又记下孟存汝的联系方式,这才拎着篮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方轶楷看着孟存汝发了会怔,又要去揉桌上的白蝴蝶花。孟存汝忍不住将水晶盘拖远一点:“别玩这个了,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出海。”   方轶楷郁闷地撇了下嘴,人却乖乖站了起来。   隔天一早,女孩果然就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她的父亲,穿着花格子衬衫和深蓝色的大沙滩裤,笑得有些憨厚。   小季提前查了资料,向孟存汝道:“真要去吗?”孟存汝点头:“当然。”   女孩家的船不大,甲板上还带着一点腥臭,是这附近最常见的那种近海渔船。女孩一上船就忙着整理各种渔网、浮球。   孟存汝第一次坐这样的船,扶着栏杆四处走动察看,小季却更关心安全问题,她隐约觉得应当再多小心一些,虽然不高兴,还是老老实实把行程报给了阿晖。   阿晖回了她一条语气愤慨的责问,随后表示:不要紧,我再租汽艇赶来。   小季把手机塞回裤兜里,这样是再好不过了。   渔船自然不比游艇平稳,孟存汝在甲板上晃了一阵,回到底下船舱里,却见方轶楷脸色发白地躺在床上。   她心里有些着慌:“怎么了?”   方轶楷看她一眼,偏过头,人却仍旧直挺挺地躺着。孟存汝不由自主看了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一眼:“胸口疼?”   方轶楷点了点头,孟存汝有些着急地蹲下来——但隔着衣服又看不出什么来——掏出电话要打。方轶楷伸手将手机和她的手掌一起包住,停顿片刻,拉着人往怀里拖。   孟存汝怕碰到他伤口,连忙用双手撑住床板。方轶楷脸上的那点笑意就想之前养在水晶盘里的素色花瓣,白色几乎看不到血色。他将头搁在她颈项处,连呼吸都是浅浅的。   孟存汝僵硬地撑了一会儿,起身要离开,方轶楷伸手揽住她腰,双手互扣,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   她记得他的一只手也是骨折过的,不敢贸贸然推开只好含蓄道:“这样我很累,压到你伤口就不好了。”方轶楷闻言松开了受伤的那只手,另一只手臂用力地箍筋,将人硬是拽到身体一侧躺倒。   孟存汝尴尬地看了一眼没有关紧的舱门,方轶楷侧头在她额头吻了一下,没有了下一步动作。   孟存汝要推拒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下,垂落回身侧,安安静静地同他一样看着头顶的舱板。这原来大约是那女孩住的地方,舱板上高高地悬着只用贝壳串成的风铃。船身微微一晃动,它便发出清脆的声响。   方轶楷的手在她肩膀上搁了一会儿,摩挲着握住了她的手掌,五指相扣,眼睛却仍旧看着那些晃动的贝壳发呆。   海浪的声音清晰可闻,他们这样并肩躺着,无关情(和谐)欲,心里却都有些满足。甲板上有女孩轻快的脚步声,随后愈来愈近,孟存汝心里闪过一丝离开的念头,马上又妥协了。   看到就看到,又有什么关系呢?   脚步声定在了一个点上,然后再次远去。不知是因为看到这样暧昧的场景,还是单纯有事离开了。   船到码头,孟存汝起身整理头发,临要出舱门,一直沉默的方轶楷突然伸手在她头上拂了一下,掸下来一丝白色的纤维。   小季目不斜视,似乎早知道他们是待在一起的,过了浮桥才道:“阿晖他们已经到了。”孟存汝一愣,小季摆出无奈的表情:“人多总是好的,万一有什么事,也好互相照应。”   岛上果然如女孩所说,到处都是石头房子。列旗岩又高又大,耸立在海岛一侧,远远看去,确实像被海风吹得飘向一侧的旗帜。   阿晖见到她还是很有礼貌的,同小季就没有那么客气了,当着孟存汝的面两人就有些不愉快。女孩自称“很大”的家其实也不过三个房间,要住下方轶楷、小季、孟存汝以及随后跟来的四名保镖显然是不现实的。   阿晖向女孩的邻居又租了三个房间,将采光最好的那个房间留给了孟存汝,方轶楷的房间则依旧是女孩家的那间狭窄老旧的卧室。   孟存汝有心要照顾下病人,方轶楷却直接跟着女孩上了楼。   午饭是向房东太太买的,渔家别的没有,海鲜是管够的,一桌饭菜摆开,连素菜都是海里来的。方轶楷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了,拉着孟存汝要去看女孩口中的撒尿娃娃。   所谓的撒尿娃娃其实并不稀奇,一般的旅游景区也都有,用紫砂或者陶瓷做成的裸身小男孩或动物,尾巴、嘴巴甚至“撒尿”的地方开了小口,淋上热水之后就能喷水。   列旗岛上的撒尿娃娃主要在于量大,纯手工。做娃娃的老汉头发已经全白了,认认真真地在自家门前拿着工具雕刻、塑形。   除了那些大大小小的娃娃,他还做茶宠,一眼望去密密麻麻一排,从蟾蜍、貔貅到西洋风打扮的牧羊女、阿拉斯加犬,一应俱全。   老人生财有道,在门口挂了牌子,拍照一张五元,合影十元,登报免费。   孟存汝被这规整势利的牌子逗笑,拉了方轶楷找老人合影。   老人放下工具,搓手:“两个人,价钱要翻倍。”   孟存汝点头,当即就要掏钱,掏了半天发现自己出来匆忙,还真分文未带。方轶楷看着她窘迫的样子,心情好了起来。   一直远远跟着的两位保镖觉察了他们的尴尬,赶上前来,替自家小老板付了钱。女孩比老人更懂赚钱之道,从背包里摸出拍立得,劝道:“要不要用我的相机拍,每张加十块钱就好。”   保镖的脸都抽搐了,孟存汝倒是很欢迎,方轶楷也十分自觉地站到了老人的另一边。   拍完照,女孩又劝他们买点撒尿娃娃和茶宠回去,因为看出孟存汝大方,每样都帮老人报高了价钱。孟存汝心软的毛病依旧,这点蝇头小利是乐意人家赚的,挑了整整好几盒。   末了,连老人都有些过意不去,进屋拿了只大海螺出来,硬要塞进她怀里。   回去的路上,方轶楷见她捧着海螺笑得十分开心,忍不住拉住她,拿树枝在沙地上写字打击:明明是你花钱买的,有什么好高兴的?   孟存汝摇头:“这是人家送我的。”   方轶楷不屑:你往银行多存钱,也能坐进vip室。   孟存汝将海螺换了只手:“就是因为花了钱才送我,那也值得高兴,千金难买心头好,它讨我喜欢,让我不计得失。”   方轶楷的手顿住了,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孟存汝等了好一会儿,却不见他再写什么。方轶楷扔了树枝,又走了一段路,掏出手机写了起来。   孟存汝很快收到了短信:你也让我不计得失,可我仿佛已经连你都失去了。   孟存汝猛然回头看他,他低着头,拿着手机泫然欲泣的样子。   要是我想在这里留下来,你愿不愿意留下来,不计得失那种?   身边就站在一脸疑惑的女孩和保镖,孟存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指僵硬地回复:我们不都已经说好了的?这一次,就是来度个短假……你放心,我已经替你约了专家,总能治好的。   方轶楷有些凶狠地瞪了她一眼,低头快步朝前走去。   女孩赶紧拉一拉孟存汝:“孟姐姐,他又生气了!”孟存汝叹气:“我看到了。”   是啊,他总是在生气,一旦有一丝一毫不顺心的事情便要生气。   可人生哪里是能够完美的,不如意事常□□,可与语人无二三。天塌下来,没准都还有夹缝可以逃生。   方轶楷发消息说仿佛连她都失去了,两人却都明白,他们是从来都不曾属于过彼此的。孟存汝依旧是那样淡然冷处理的架势,方轶楷生了阵子闷气,也回过神了,挨着她坐着,看女孩忙碌地搬了板凳坐在门口修补渔网。   孟存汝看得好奇,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她:“你从小就会这个?是爸爸教你的吗?你妈妈呢?”   方轶楷坐了一会儿,拖过来另一只渔网和工具,也忙碌起来。   孟存汝吓了一跳:“你也会这个?”   女孩怕他弄坏了东西,也紧张地凑过来。   方轶楷竟然是真会,那动作手势,完全是一个熟手的模样。女孩连连赞叹,孟存汝看了一会儿,却想到了别的地方——他说自己最穷的时候,什么活都做过,看来果然是真的。   女孩似乎有忙不完的事情,屋前屋后,零零散散,有那么多需要整理的物件,有那么多需要收拾的东西,末了,终于从书包里拿出作业来做。   孟存汝记得这时早已经开学,好奇地问:“你不去学校,自学吗?”女孩摇头:“我请假了,过几天就要回去上学了。”低头写了一会儿,又抬头说,“这一次请假赚得钱多,可以换到好一些的学校去读,以前的学校不好。”   孟存汝之前就资助过学生,正要开口,却被方轶楷拉住,他懒洋洋地在手机上写道:人家只是要靠自己生活得更好而已。   孟存汝看着他手指灵巧地将削薄的竹片穿过来穿过去,小巧的鱼篓已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成型。   他编了一会,似乎是觉得无趣,就又搁在了一边。   孟存汝有些羡慕地打量着他纤长的手指,到了晚上,兴起了念头要亲自做饭。这是农家土灶,火候完全是要靠经验的,女孩主动给她打下手,孟存汝不大熟练地切了几块土豆,又开始翻找咖喱——这里当然是不会有的。   方轶楷一直在一边看着,她有些骑虎难下,拉着小季在一边嘀咕了半天,最后切了些葱白,和热油一起倒下去,登时立马油星四溅。   土灶的锅又大又深,连锅盖都沉很多,小季赶紧把人拉到一边,抄起锅盖盖上。油星总算被遮挡住了,小季一边检查孟存汝手臂,一边心有余悸地劝说:“Boss,今晚就算了,下次回家再尝试吧。你看他们这个锅,完全不是给你用的嘛。”   孟存汝涨红了脸,直觉方轶楷在笑她,抬眼看去,他却板着脸没什么表情。   这么大的锅,孟存汝用不来,女孩却能用得得心应手。她甚至可以一边炒菜一边分心去注意炤下的柴火。   土豆最终还是没做成,只在孟存汝手臂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燎泡。女孩为了安抚一下她受创的自尊心,主动要教她做凉拌海带丝。   孟存汝用她调好的酱料拌了满满一大盆,自己尝了几口,觉得味道确实不错。隔天中午,又勤奋地拌了不少,吃的小季等人都肠胃抽搐,心里不住祈祷她快点转移注意力,不要再去厨房了。   方轶楷比较给面子,晚饭的时候还肯光临她拌的海带丝,吃了两筷子之后,也彻底放弃了。   她实在做太多了,多到看到就想吐的地步。   海边的落日有种旷古悠长的苍凉感,水面被染得绯红,渔船上的帆布斑斑驳驳,全是余晖暖融融的光泽。   孟存汝同小季一起在礁石边上坐着,看女孩一边轻快地挖淡菜,一边同自己聊天。   “这就是赶小海?”   女孩“嗯”了一声,将手里贻贝扔进鱼筐里,嘴里嘀咕:“就快涨潮了,孟姐姐你帮我看着点时间。”   孟存汝点头,她倒是想过动手帮忙——女孩早已经被她的厨艺吓到,坚定地拒绝了。   回去的路上,遇到方轶楷搬着板凳在给邻居家的小男孩剪头发,剪刀是最普通的裁衣剪,他的动作看着倒是挺专业的,身后还围了好几个脖子上套着挖空了的塑料袋的孩子。   阿晖也在一边围观,见她们过来,快步走了过来。   孟存汝在心底感慨了一句真是多才多艺,又觉得生活真是厉害,能叫一些人赤着脚努力从坚硬的贝类里挖取食物,还能让另一部分人心安理得得养尊处优到老。   她不知不觉说了出来,小季好心安慰她:“Boss你还不老的。”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i姐的地雷~~   这次是大肥章~~~   第七十章 剪发   女孩许诺的“大明星”,一直到第四天一早才来到岛上,舞台就架在平时用来晒鱼网的空地上,花花绿绿挂了好几层布幕,喇叭反复地播着“著名歌星某某小姐某某先生赴岛演出”。   那几个名字孟存汝完全没有听过,长相也果然像女孩所说,压根不能跟方轶楷这样当红级别比。小季疑心是哪个小酒吧歌舞团的来这边骗钱唬人,岛上的渔民却都很吃这一套,跟着舞台上的主持人一起喊着倒计时,带点颜色的小调侃也得到不少掌声。   孟存汝只看了一会儿就没兴致了,回到女孩家,方轶楷还在兢兢业业地给前一天没排上的孩子剪头发。   她拉了把椅子坐下来,津津有味地看他拿着梳子慢吞吞剪着。   被她这样盯着,那圆脸的女孩也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末了,突然冒出一句:“姐姐你也觉得演出不好看吧?”   孟存汝刚要点头,女孩又接着:“还没有方哥哥长得帅。”方轶楷瞥了女孩一眼,抬眼来看她。   孟存汝那个头怎么也点不下去了,谦虚一点儿好不好啊!   女孩剪完头发,拎着裙摆跑了,方轶楷拍拍身前的凳子,示意她坐过去。孟存汝愣了下,指指自己:“我?”得到肯定之后,赶紧摇头:“我就不用了。”   方轶楷不依不挠地拿着剪刀走过了,把刚才从圆脸女孩身上解下来的灰布披到她身上,动作流畅地撩起耳侧的头发,咔嚓一声,一小缕头发落到了地上。   孟存汝想要起身推拒,又有点怕那把锋利的剪刀,这样一犹豫,他已经利索地剪完。   孟存汝走到屋里照了照镜子,原先齐肩的长发被削薄了不少,堪堪垂落到耳垂附近,看着倒是很清爽的。   方轶楷扔了剪刀,跟着她进来。   孟存汝摸了摸头发,不大情愿地说了声:“谢谢。”   方轶楷在手机上打字:“不喜欢,拒绝不就好了?”   这话说得一语双关,孟存汝再傻也看明白了,转移话题道:“明天想去哪儿玩?”方轶楷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默默低头打字。   女孩家人正准备早饭,见两人一直站着,热情地拉他们坐下。   小季从刚才就开始盼着吃饭了,跟他们身后还不自在,也帮着布菜摆筷子。只有阿晖还坚持不懈地远远盯梢一样留意着他们。   方轶楷把手机递过来,孟存汝凑近了看,原来是张图片——估计是到过这里的游客拍的列旗岩,海风肆虐,树冠全都倒向一边,巨大的岩石被太阳晒得发白。   孟存汝迅速摇头:“太危险了,不行。”   方轶楷便失望地收回手机,接过女孩递过来的碗筷开始吃饭。   女孩在饭桌上热情地夸赞海边的演出如何精彩,撺掇孟存汝下午同她一起去看。小季和阿晖想起白天看到的那几个“大明星”和那有点雷人的舞台妆,低头默默扒饭。   方轶楷明显心情不好,勉强吃了几口就直接回房间了,孟存汝本来不想管了,经过他房间门口时,却见他正小心翼翼地往躺椅上躺,心里一动,迈步进去:“胸口又疼了?”   方轶楷扭过头,见是她,微微点了点头。   孟存汝便道:“身体不舒服的话,还是早点回去吧,汽艇……”话才说到一半,方轶楷猛地坐了起来,大约是动作太大牵扯到伤口,脸色刷的白了。   孟存汝有点吓到,伸手想要扶他:“小心点啊——”   他一把推开她,愤然地拿出手机:你那么急着回去,你自己回去好了!   孟存汝无奈:“我又说错什么了?”她揉揉太阳穴,在他面前蹲下,“这里连个像样的医院都没有,身体是你自己的,痛也是痛在你身上啊。”   方轶楷抓着她手掌,一字一顿地写:我愿意。   孟存汝噎住,正要起身,却被他按住,两只胳膊都架在她肩膀上,虚虚地环住她脖子。这姿势以前小菜常做,往往还带着娇憨可爱的表情,方轶楷这样做来,简直就像跟她撒娇一样。   他脸上的表情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眉头紧锁,嘴唇发白,眼神还带着些许凶光。   孟存汝哄过小孩,却不知如何同这样的方轶楷沟通,瞥了一眼那只被程远琮打折过的胳膊,安安静静地没有动作。   方轶楷自觉得到了允许,整个人都往前俯了过来,忍着肋骨发疼的痛楚拥住她。   三天,还剩下三天了。   孟存汝觉察到耳畔的热气,脸上一红,正好手机响了,借着接电话的机会推开他,一边接听一边走到了窗边。   孟嘉山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任性要有个限度。”   孟存汝回头看了方轶楷一眼,压低声音:“我心里有数的。”   “有什么数,今天几号了?”   孟存汝捂着话筒往外走,才迈出门槛,就听到里面传来清晰的玻璃杯落地声。   “我再过两天就回去了,不会耽误的。”   孟嘉山没有应声,隔了半晌,电话被直接挂断了。   孟存汝把归期定在了隔天中午。   因为方轶楷的坚持,登列旗岩也终于安排上了日程。   列旗岩名字叫“岩”,其实是座小山,算是海岛上的最高点了。孟存汝他们走的是较为平缓的已开发山道,蜿蜒盘旋,倒不怎么陡峭。   方轶楷身体虚弱,才到半山腰就汗如雨下了。阿晖难得主动开口劝自家小老板:“可能快要下雨了,还是别上去了,海岛上风大。”   小季也巴不得早点下山——明天就回去了,可别这个时候出什么岔子。   孟存汝扭头去看方轶楷,方轶楷固执地拽着她手掌,不起身往上走,但也完全没有放弃的意思。   僵持一了一阵,孟存汝先妥协:“找找有没有别的路能上去吧。”   捷径是没有的,但是有收费的轿夫。   几个年轻的小伙子一看就是身强体壮的,两根粗壮的褐色竹杠、一把当地人自制的双人竹椅,就凑成了一顶简易的登山轿子。   孟存汝不惯这样的人力交通工具,坐上去之后隐约有点惶然。她身侧的方轶楷却把全副精神都用在了抵抗“轿子”颠簸带来的肋骨阵痛上,一直手抓在孟存汝手腕上,越收越紧。   孟存汝是真不理解他要上山的执念,问也问不出答案,倒是前面的轿夫跟她聊起了列旗岩的一些传说故事。   与大部分自然景区一样,列旗岩的故事里也少不了爱情,内核无非就是丈夫出海意外丧生,妻子女儿不肯相信,专门把家里剩余的帆布做成旗帜,搬到山顶上来,希望有朝一日丈夫能够在旗子的指引下寻到回家的路。   至于帆布旗为什么会变成了岩石,丈夫到底是哪一朝哪一年失踪的,当然就不可考了。   到了山顶,轿夫指着巨大岩石旁的两个松树说:“高的那棵就是他老婆,矮的就是他女儿了。”   孟存汝讪笑,那两棵树,也实在太瘦弱了点,看起来不过几年树龄,恐怕还不如山下老人做撒尿娃娃的历史悠久。   方轶楷显然也不是为了这些来山顶的,休息了一阵,就拉着孟存汝往岩石边走。那岩石又高又陡峭,大部分都镶入山体之中,只有旗帜的尾端高高扬起,锋利如刀。   方轶楷拉着人走到岩石尾部,仰头朝上看去,那薄薄而锋利的巨岩仿佛天然的闸刀高悬头顶,森然可怖。   孟存汝只抬头看了一眼,就飞快地拉着他让到一边,心有余悸地吁了口气。方轶楷却笑了起来,掏出手机来写字:小媛说的真不错,站在这里,什么谎话都说不出来了。   小媛就是那女孩的名字,孟存汝怔怔地看着那行字,疑惑地问:“你就为这个,非要来看看?”   与大部分自然景区一样,列旗岩的故事里也少不了爱情,内核无非就是丈夫出海意外丧生,妻子女儿不肯相信,专门把家里剩余的帆布做成旗帜,搬到山顶上来,希望有朝一日丈夫能够在旗子的指引下寻到回家的路。   至于帆布旗为什么会变成了岩石,丈夫到底是哪一朝哪一年失踪的,当然就不可考了。   到了山顶,轿夫指着巨大岩石旁的两个松树说:“高的那棵就是他老婆,矮的就是他女儿了。”   孟存汝讪笑,那两棵树,也实在太瘦弱了点,看起来不过几年树龄,恐怕还不如山下老人做撒尿娃娃的历史悠久。   方轶楷显然也不是为了这些来山顶的,休息了一阵,就拉着孟存汝往岩石边走。那岩石又高又陡峭,大部分都镶入山体之中,只有旗帜的尾端高高扬起,锋利如刀。   方轶楷拉着人走到岩石尾部,仰头朝上看去,那薄薄而锋利的巨岩仿佛天然的闸刀高悬头顶,森然可怖。   孟存汝只抬头看了一眼,就飞快地拉着他让到一边,心有余悸地吁了口气。方轶楷却笑了起来,掏出手机来写字:小媛说的真不错,站在这里,什么谎话都说不出来了。   小媛就是那女孩的名字,孟存汝怔怔地看着那行字,疑惑地问:“你就为这个,非要来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i姐的地雷,╭(╯3╰)╮大家中秋快乐呀~~   第七十一章 幽室   从列旗岩回来之后,方轶楷就更闷闷不乐了。连女孩都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不快乐,悄悄拉着孟存汝嘀咕:“孟姐姐,方哥哥又一个人待房间里了。”   孟存汝也很无奈,一星期的时间过得飞快,总不可能留在小岛上一辈子。况且,孟嘉山也已经催促了好几次了,再不回家,真的要耽误订婚了。   傍晚又下了点小雨,天色灰蒙蒙的,方轶楷难得主动下厨做了份酸辣汤,还给孟存汝发了短信:我想吃海带丝。   孟存汝颇有点受宠若惊,跟着也去了厨房。小季探头看了一眼,就见孟存汝不大熟练地笃笃笃切着发好的海带丝,方轶楷在一边低头看着,一脸的专注。   等她切好海带丝,锅里的水也已经沸了,蒸气顶着锅盖发出噗噗的声音。孟存汝伸手揭开锅盖,方轶楷便配合地将砧板拿起,倒入海带丝。   这实在是没什么难度的菜,不过几分钟,就可以出锅了。   孟存汝正低头搅拌放凉过水的海带丝,突然觉得身侧的方轶楷挨近了一点,几乎像要拥住自己一样将胸膛贴在自己背脊上,垂着头埋进她颈窝。   孟存汝的手顿了一下,觉得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脖子缓慢地流淌了进去。   她陡然一震,身体都僵直了,半晌才小声问:“方小满?”对方没有说话,只把脸埋得更深,手也紧紧地箍住了她腰上。   她从没见过男人这样哭泣,无声无息,却激烈得整个肩膀都颤抖起来。眼泪将她身后的衣襟都打湿了,喷在颈背上的呼吸温热而湿润。   孟存汝放下筷子,回握住他收紧的胳膊:“你别这样,我们……我们以后还是朋友,都在T城,又不是见不了面了。”她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他回应,正要再开口,蓦然觉得后颈被咬住,先是又痒又麻,然后剧烈地疼痛起来。   那疼痛仿佛直刺入血管里,流经动脉,带着心脏骨髓都痉挛紧缩。   “那明天不走了,再留一天,后天走好不好?”   他仍旧没有松口的意思,手臂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再留一天的话既然说出口了,当然是没有收回的道理。小季和阿晖都是不同意的,再拖下去,万一飞机晚点,赶不上订婚晚宴怎么办?   孟嘉山也不高兴,甚至程远琮都打破冷战主动拨来电话求和:“你明天回来,我们一切都好商量的。”   方轶楷哭过之后就一直拿冰袋捂着眼睛待在她房间里不肯出门,孟存汝也不勉强,连晚饭都给送到房间里来了——小季有种自家小老板领养了个儿子的错觉。   第二天细雨蒙蒙,接近中午才放晴,海天交汇处挂起了长长的虹桥,碧水蓝天,霓彩如画。停了一上午的热闹歌舞又开始了,主持人为了炒热气氛,甚至吊着嗓子唱起了女声。   小季已经把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只等着隔天一早返程。   还剩下几十个小时,安安稳稳别出什么岔子,把人送回T城就好了。   盛夏过去之后,天黑得就越来越快。   七点不到,外面已经一片漆黑,只有不知疲倦的歌舞声还未停歇,格格不入地混入岛上亘古流荡的海风。列旗岩在夜色耸立依旧,仿佛巨大镰刀的剪影。   孟存汝披了件外套,刚拉开门,就看到探头探脑的小季。小季摸摸鼻子,拿余光瞥了低着头跟在她后面的方轶楷一眼:“要出门呀?”孟存汝“嗯”了一声,“你们不用跟着了,我们就在附近散散步。”   小季“哦”了一声,侧身让开,阿晖却不会听她的,依旧勤勤恳恳地跟上。孟存汝白了他一眼,也没十分反对。   海风里的咸湿味是怎么也散不去,闻久了就成了习惯。两人沿着只有零星几盏路灯的海滩走了一会儿,经过码头时,方轶楷突然冲孟存汝眨了眨眼睛。   孟存汝一愣,“怎么了?”   方轶楷看了不远不近跟着的阿晖一眼,掏出手机:你在这里等我,等汽艇发动了,就让他过去,然后……   孟存汝转了转眼珠子,心跳砰砰砰加快了一点,缓缓地点了点头。   方轶楷笑了一下,跳下浮桥,朝着汽艇那边走去。阿晖警惕地朝那边看了一眼,见孟存汝没跟上去,反而掸了掸石墩坐了下来,便又站定了。   没多久就传来汽艇发动引擎的声音,隐约竟然是要离岸。孟存汝怔忪着起身,朝着那边看了一眼,向阿晖道:“你去看看。”   阿晖犹豫了一下,小跑着朝那边走去,孟存汝忍着笑躲进了方轶楷刚才提到的小铁皮屋里。   她才进去一会儿,阿晖就回来了,四下张望了一圈,回头狠瞪一脸闲适的方轶楷,接着一边掏出通讯设备一边朝着女孩家跑去。   等人消失不见踪影了,方轶楷才冲铁皮屋招手。孟存汝弯腰出来:“你逗他干嘛呀。”方轶楷拉着她朝着列旗岩方向的小丘陵走去,才走到一半,就看到小季和阿晖带着人,急匆匆又赶回来了。   孟存汝兜里的手机也响了起来,她正要接听,被他一把抢过,随手就扔了出去,小小的白色手机很快消失在深沉的波澜里。   方轶楷拉着她继续往上走,转过几块砾岩,在草地上坐下来。虫鸣声阵阵,除了一点昏黄的路灯,只能看到山崖下翻着白浪的黑色海水。   方轶楷等人又进了码头,才摸出手机打字:我们回去吧。   孟存汝愣了一下,他已经起身了。山路崎岖,她紧跟在他身后,走得快了,山涛海浪迎面而来。才下山走到渔村村口,“BOSS”、“Miriam”的呼唤声又从码头回转,朝着列旗岩方向去了。   孟存汝恍然明白方轶楷为什么这么急着回来,一面有些内疚,一面又经不住雀跃。   方轶楷拉着她沿着石板路往女孩家走,灯光照得有些生苔的石板清凌凌的。方轶楷的脚步越来越快,孟存汝渐渐有些跟不上了,喘了口气说:“慢点了,算了,大晚上他们也辛苦啊。”   方轶楷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又深又尖锐,看得孟存汝心里无端有些慌乱。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冲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小跑起来。   孟存汝也被带得朝前冲了两步,跟着小跑起来。鞋跟敲击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笃笃声。   女孩家那幢刷得白亮的石头墙隐约出现在夜色里,平时紧闭着的地下室门也开着,还亮着点微光。   方轶楷目不斜视地拉着她进去,将门关紧。这个仓库是平时女孩家里堆放杂物的,进门脚下就是各种渔网和鱼浮,墙上还挂着件老旧的蓑衣。   孟存汝愣了愣,随即笑着要推开他:“别闹了……”方轶楷如同昨天一样撒娇一样抱住她,放开之后,固执地拉着她继续往里走。   孟存汝这才留意到东一团西一团的渔网深处还有一道门。   方轶楷从口袋里掏了钥匙出来,几下打开,按亮室内照明的同时也关掉了外间的灯光。孟存汝探头往里看了看,铺着薄被的双人床、小方桌、矮凳、立柜,一应俱全,甚至立柜顶上还放了只圆形鱼缸,养着两尾瞪着大眼睛的金鱼。   孟存汝嘀咕:“这里有人住吗?”   方轶楷先一步进去,顺手拉了她一把,走到小方桌前,拿起茶壶倒了杯水递给她。孟存汝一边喝一边四下打量,手指头只微微在鱼缸上一敲,那鱼就甩着尾巴飞窜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对面的缸壁上。   孟存汝失笑,警惕性倒是很高,可惜鱼缸就这么大,再跑也没有路。   方轶楷在她身后站着,看着她把大半杯水都喝了,突然开口问:“累不累。”   这一声低哑暗沉,孟存汝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能说……声带……好了?”她有些语无伦次。   方轶楷“嗯”了一声,仍旧看着她。孟存汝被这突如其来的喜悦冲击得有些恍惚,在原地站了一站,就要往外走:“我去打个电话给陆主任,让阿晖看看,方不方便晚上送你回去,抓紧去复诊——”方轶楷一把拉住了她胳膊,手指用力地几乎要抠进她肉里。   “再陪我在这儿待一会儿吧。”   孟存汝诧然回头:“在这儿?”   这个小房间虽然干净,毕竟是地下室,又闷又湿,难得身体好了,何必非要在这儿捱着呢?   方轶楷却固执地表示:“你说再留一天的。”   孟存汝:“……”   “一天都不行吗?”   孟存汝心软了,又随着他在椅子上坐下来,屋里连只钟也没有,静得人发困。方轶楷逗了会金鱼,把立柜上的几本书拿下来:“这些你喜欢吗?”   孟存汝拿起一本翻了翻,是本植物图鉴,注释详细,还带清晰的彩图。她含糊着点了点头,往后又翻了几页,直觉睡意更加猛烈的袭来,眼皮都有些撑不住了。   她想说“太晚了,我们上去吧”,舌头却不听使唤,其实不只是舌头,手、脚、眼睛、嘴巴,都乏力地想要睡去,仿佛在烈日下迅速脱水的水母。   她听见门锁苟合的声音,方轶楷在她身前俯□,声音远得像是隔着一条河。视野里残留的最后印象,是他无声开翕的嘴巴。   他又说话了,这一次她没能听到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羽林郎妹子的地雷~昨天睡过头了,今天补更~   第七十二章 梦魇   再醒来时,头顶的灯光昏黄发暗——灯罩的底端似乎落了不少尘土在上面,黑漆漆一团,像是枯叶的影子。   孟存汝呆呆的看了一会儿,才渐渐回神。   “醒了?”   孟存汝转过头,方轶楷就在床边椅子上坐着,看着她露出淡淡笑容:“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的声音虽然低沉,却已经算得上流畅,哪里还像是声带受损的样子。   孟存汝张了张嘴巴,没能说出话来。   方轶楷便自作主张地站起来,打开小方桌上的保温包,将饭菜分装到碗碟里。   素炒的嫩萝卜缨、拌了香油芝麻的细海带丝、红彤彤的胭脂萝卜……那炒萝卜缨绿得透亮,衬得奶白色的瓷盘也仿佛浸染了绿意,一点一点,仿佛要从盘子里流淌到桌上,再蔓延到她手上身上来。   第一次吃到这个东西,还是在方轶楷住院的时候,爱丽宝贝一样满头大汗地用保温盒装着,气喘吁吁地抱怨:“跑遍全城都买不到!专门到郊区的农家乐酒店找的!有一根菜叶剩下我都不放过你!”   方轶楷摆好碗筷,见她没有动作,走过来打算扶她:“怎么一直不说话,睡傻了?”   孟存汝愣愣地看着他伸手过来,一直快要碰到肩膀了,才猛地往后退缩了一下。方轶楷的手顿在空着,隔了好一会儿才垂落下去:“不合胃口吗?”   孟存汝四下打量了下房间,还是那个小小的地下室内间,还是……她一时有些怔忪,自己睡了多久?   地下室连扇窗户都没有,唯一的光线来着头顶的灯光,墙上也没有任何钟表,别说时间,连白天黑夜都无法知晓。   “我睡多久了?”孟存汝忍不住问。   方轶楷直挺挺地站在床边,既不靠近,也不肯退开:“没多久,大约累了吧,刚才突然就睡着了。”   孟存汝将信将疑地看他,伸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才睡了几小时吗,那现在几点了?半夜?凌晨?   她的视线落到了自己有些青肿的手背上,因为挨得近,可以看到上多出来的那个细密针孔。   她陡然觉得窒息一样的紧张,小腿像被弓弦勒住,僵硬得几乎要抽筋。   方轶楷又一次伸手过来:“先吃点东西吧。”   孟存汝再一次避开了,赤着脚跳下了床,地板上刷了一层清漆,更显得光滑冰冷。两人隔着床对峙了片刻,孟存汝咬咬牙,转身往门口走去:“太晚了,我先回房间去。”   方轶楷走得比她还快,一把抓住她胳膊:“最后一天了,再同我待几小时不行吗?”   孟存汝有些惊愕地回头看他,对上那双黑得有些吓人的眼睛,不由自主把视线挪开了:“太晚了,而且……我不饿。”   说完话的瞬间,她就觉得空瘪的肚子像是要痉挛一样提醒了一下自己。   方轶楷手劲大得惊人,趁着她这短短的分神功夫,硬是将她拉坐到桌边的椅子上。然后,拿起筷子,端起饭碗,夹了一小块红艳艳的萝卜,送到她嘴巴。   孟存汝犹豫着张开嘴巴,含进去之后,饥饿感就更加明显了,咀嚼、吞咽,一下子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直到吃完了小半碗,她才抬手推拒:“我吃饱了。”   方轶楷便将碗筷放下,又要拿干毛巾给她擦嘴,她躲了一下没能躲开,只好任由他照顾孩子一样的细心擦拭。   “离天亮还有一会,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方轶楷说着,把碗筷都往边上推了推。孟存汝勉强笑了一下,视线转了转,留意到之前的金鱼缸已经不再了:“吃完就睡,你把我当猪养了啊?”   方轶楷随着她的视线往立柜上看了过去,解释:“在找那两条小鱼?小媛刚才抱出去了。”   孟存汝惊异他这样自然地提到女孩,但机会难得,马上接口说:“她这么晚了还没睡吗?我就是觉得有趣,突然不见了,还以为自己睡太久了。”不等方轶楷开口,又说,“那我上去看看它们。”   方轶楷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按着椅背,笑得有些寂寞:“你明天就要走了,马上就要订婚了,急着要看看只见过一次的鱼,却不愿意陪我多待一会儿,看看我。”   他的眼神比刚才都温柔了很多,孟存汝却觉得这视线比刚才还要扎人,简直有些毛骨悚然。   方轶楷见她不回答,抬手理了下她被他削短的头发,手指微微探入发隙,甚至触摸到了头皮。   “你不是答应我再留一天的吗?”   孟存汝忍了又忍,最终还是说出口了:“你之前不是说声带旧伤可能治不好了?你现在这样……你之前……是在骗我吧?”   方轶楷沉默一会,开口:“我没有这样说过。”   孟存汝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神色自如,一点不像在撒谎:“是你和爱丽误会了,我之前因为炎症,旧伤复发,确实说不出话。”   孟存汝直觉要骂骗子,撞上他的视线,喉咙里仿佛有藤蔓在成长,缠绕住舌头,束缚住声道,甚至还想要从口腔爬出,遮掩住眼睛。   可怕的寂静很快就将整个房间吞没了,还是方轶楷先打破了沉默。   “好了,别傻坐着,去洗把脸,上个厕所——不管要去上面还是再睡一会儿,总是要收拾干净。”   孟存汝被他握住手腕拉起来,走了好几步,看着他开了房门边的小侧门,暴露出一间不算大的洗漱室。   原来连卫生间都有,孟存汝看着镜子里白色苍白的自己,恍惚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做梦。梦里自己睡昏了头,梦里方轶楷巧舌如簧,梦里两人共处陋室……   方轶楷体贴地帮她把牙膏挤好,接了大半杯水,手指接触到杯子时,又冰又凉。   孟存汝被这温度提醒,借着握住杯子的同时,用指尖在掌心掐了掐,疼痛让一直有些昏沉沉的脑袋有了一刹那的清醒。   不是在做梦。   她低着头洗漱,方轶楷一直在身后站着,等她洗完,又问:“要不要洗澡?”   孟存汝点头,点完就有些期盼他能够出去。   方轶楷似乎早有准备,把悬在小门边的防水布拉起来,独独把浴缸和她隔在了里面:“我看你状态不大好,怕你晕了,就在这里等你吧。”   孟存汝呆滞地在逼仄的空间里站了会,最终也没有洗澡。   方轶楷简直是寸步不离,除了上厕所的空间,恨不得贴到她身上。孟存汝又一次被他找借口拉着坐到椅子上,心不在焉地听他读随手从书架上抽出来的册子。   她一直叮嘱着自己要保持清醒,眼皮却还是越来越沉。   再一次昏迷之前,她忍不住有些自嘲地想,为什么不试着呼救呢?   这里是渔家的地下室,附近还有人家,并不是偏僻的废弃工厂。出声求救的话,应该能被人发现的吧?   接下来的几天,孟存汝几乎都在昏睡和将要昏睡间度过。她终于在有意识的时候见到了方轶楷在她手背上插入针头,给她输液的样子。   她厌恶极了睡觉,疲惫和软弱却像流沙一样将她包围,甚至有要将人彻底淹没的错觉。   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有。   方轶楷大约是觉察了她的不悦和怀疑,接下来再没能让她有如那天一样完全清醒的时刻。饭菜都是不安全的,饮水也是,甚至那些输液也很可能含有大量催眠的药物。   他定时给她喂食、输液、洗澡、换衣。   好几次她在朦胧中醒来,都发现他拥着自己一起躺在床上,有时甚至将手掌整个伸进了衣服了。   帮她洗澡的工作也都是他在做,羞耻感在昏天黑地的睡眠影响下变得那么渺小而无奈。   第七十三章 索取   方轶楷把金鱼捞起来放到一边,倒掉鱼缸里的大部分,又加满,再把金鱼放了回去。   小小的鱼儿一离开网兜就甩着尾巴得意起来,哪怕那点儿水草连鱼身都遮蔽不住,还是兴高采烈地钻了进去。   方轶楷放下网兜,洗了手,随手把鱼缸摆回到立柜上。   床上的孟存汝还在睡,头发已经被吹干了,有些凌乱地散在枕头上。他拉了拉被子,伸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眉头紧蹙了起来。   从前一天开始,她就在发烧了,虽然吃了药打了针,体温却还是越来越高。   他脱了鞋子,屈膝爬上床,轻轻拍了拍她滚烫的脸颊:“Miriam,Miriam?”孟存汝往被子里缩了缩,想要躲开他的手指。   方轶楷拽着被子往外拉了拉,这么一折腾,她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一层汗。他下床拧了条毛巾,再回来,孟存汝又已经钻进了被子里,整个人委委屈屈地蜷缩着,脸和上半身都深埋进被子里。   方轶楷再一次把被子拉开,孟存汝又躲了躲,接触到冰凉的毛巾之后,总算安稳下来。外面却突然响起敲门声,方轶楷把毛巾扔进水盆里,起身打开房门,小媛果然拎着保温包站在一大团渔网上。   方轶楷接过渔网就要走,小媛犹豫了一下,开口:“方哥哥……”   方轶楷回头看她,她张了张嘴,尴尬地低下头,然后缩了缩脖子:“没事,没事。”方轶楷就拎着东西回到了房间里,顺手把门也反锁了。   保温包里装了一大盒粥,清香软糯——自从孟存汝开始发烧,胃口就一天比一天差了。方轶楷把粥盛到小碗里,从药瓶里倒出白色的小药片,拿瓷勺压成粉末,临要搅拌进粥里了,却又顿住了。   孟存汝躺着一动也不动,整个人都深陷在柔软的被褥里。   他叹了口气,把药粉倒进了垃圾桶里。   他放的药剂量都有准头,往常这个时候,孟存汝该有些清醒了,这时却仍旧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他摸了摸粥碗的温度,端着碗走到床边,再一次轻唤出声:“Miriam。”   她安静地躺着,呼吸深长到有些粗重的程度,隔着被子都隐约能听到。睡得这样沉,是没办法的进食的,一直靠输液的话,对身体也不好……   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看着微微拱起的被子发呆。一步错,步步错,人他确实已经留住了,但这种留法,却已经完全偏离了初衷。   孟存汝和方轶楷的订婚日期早已经过了,就连程远琨都不理解他为什么还不跟人摊牌。只有方轶楷自己知道,归根究底,自己害怕了。   这个人曾经那样温柔地向处境难堪的自己伸出手,曾经在在遭到伤害之后拿刀子一样的眼神防备他——好不容易那眼神软化了,好不容易不再剑拔弩张了……   他还没准备好面对她的责难。   一天,两天,三天……要是发烧的是自己倒好了。   方轶楷犹豫着爬上床,扯开一点被子,自己也钻了进去,紧搂住昏睡不醒的人。   。   孟存汝是饿醒的。   头疼欲裂,嗓子也干得不行,脑子却清醒了不少。她微微翻了个身,这才发现方轶楷就在自己身边睡着。   他的手紧揽在她腰上,一条腿也压在她身上,脸埋在她颈后,像条人形的大毯子。   孟存汝下意识朝着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咽了口口水,轻轻地握住他胳膊,想要将那只搭在腰上的手挪开。   她才一动作,方轶楷就醒了,声音闷闷的:“醒了,饿不饿?”   孟存汝整个人僵住,方轶楷半爬起来,伸手在她额头抚了抚,摸到一手冷汗,有些紧张地问:“怎么全是汗?”   孟存汝干脆闭上眼睛继续装睡,僵硬的身体却泄露了情绪。   方轶楷也反应过来了,抱着人呆了一呆,轻声说:“身上都是汗,先洗个澡,然后去吃饭,好不好?”他一边说,一边想要掀开盖在两人身上的薄被。孟存汝紧握住自己这边的被角,把脸埋进枕头里。   方轶楷愣了一下,等了片刻,只好说:“那就先吃饭?”说完,也不管人同不同意,跳下床打开保温包,试了试温度。   粥还温的,他倒了小半碗,端到床前,“Miriam。”   孟存汝只听到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和脚步声,突然觉得肩膀一重,被整个拖抱起来,一勺粥直接就塞到了嘴唇边。   她抬眼对上方轶楷有些黑眼圈的眼睛,很快垂下视线:“……我还没刷牙。”   方轶楷拿勺子轻碰了一下她嘴唇:“吃完再刷。”   孟存汝紧闭着嘴巴,方轶楷与她僵持了一会儿,放下粥碗,“那就先刷牙。”   卫生间里洗漱用品是齐全的,也有通风口排气扇,就是没有窗户。孟存汝拿着牙杯和牙刷,慢吞吞刷着,眼睛盯着眼前的白色水槽。   刚才出了一身的汗,黏糊糊的贴在身上,难受的不行。   方轶楷也在一边洗漱,她一放下杯子,他也洗完了。孟存汝犹豫着开口:“我想洗澡。”方轶楷下意识就要去拉那条帘子,手都碰倒了,又松开,转身出去,将门掩上。   孟存汝深吸了口气,拧开了水龙头,拿凉水泼了一遍脸,这才快手快脚地脱了衣服冲澡。才洗到一半,方轶楷就在外面开始敲门了:“水温够不够?小心别摔跤,浴袍在柜子里。”   等她洗完出去,他已经把碗筷全都摆好了。   孟存汝手指在浴袍袖子下轻轻握了下拳,很快又松开:“我……不想喝粥。”   方轶楷露出笑容:“那想吃什么”她随口抱了几样不常见的菜色,末了说,“今天几号了?”方轶楷果然马上变了脸色。   孟存汝咬咬牙:“我跟程远琮虽然没有什么感情,但是话总要说清楚的。”方轶楷看着她,她低头看着地板上的纹理,“总不能这样、这样待一辈子。”   方轶楷轻轻的“嗯”了一声,转身朝外走去,到了房门口,突然转过身疾走回来,一把抱住她。   孟存汝吓了一跳,强忍着没有推开他。   方轶楷低头在她嘴唇上蹭了蹭:“你不要骗我,我脾气不好,我……”他没继续说下去,舌头在唇齿间扫了一圈,探进口腔里面。   孟存汝僵着身体任由他亲吻,身体还在发热,心却愈来愈冷。她正努力把脑袋放空,想要忽略那只不由自主在身上揉搓的手掌,突然听到方轶楷说:“你也亲亲我。”   孟存汝无措地睁开眼睛,方轶楷贴着她的嘴唇,轻轻喘息着重复:“亲亲我,Miriam。”孟存汝张了张嘴巴,他的脸贴的那么近,呼吸全喷在脸上,鼻尖蹭着鼻尖,眼睛贴着眼睛。   她迟迟没有动作,方轶楷的喘息声渐渐轻缓下来。   她不是傻子,他也不是。   孟存汝往后退了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了:“对不起。”   明明是他在得寸进尺,明明是他将两个人的生活空间压缩成了现在这样的困局。方轶楷却听懂了,她说对不起,在他这样坦露心迹恳求爱恋时说,对不起。   连装都装不下去了,不但是身体排斥,连心理上也是。   方轶楷握紧了她胳膊:“程远琮不会要你了的,现在出去也晚了。”孟存汝只重复着那一句“对不起”,手指紧抓着浴袍的衣襟。   方轶楷又要去吻她,她飞快地偏过了头。   “为什么不行了,”方轶楷瞪着她,“你明明喜欢我,等我付出了那么多之后,却跟我说对不起。你要是对我没有感情,压根就不应该回应我。不应该跟我出去玩赛车,不应该跟我一起去郊外,不应该跟我一起来海岛。”   孟存汝从没见过这么能强词夺理的人,闭紧嘴巴忍了半晌,终于还是出声反驳:“我没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方轶楷呵了一声,“是,我是罪犯,我触犯法律,非法限制人身自由——你要去告我吗?”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我差点忘了你是谁的女人,哪里用得到你,你甚至都不用开口,就能把我送进牢里了。”   他自言自语一样地说了半天,又将她拉进自己怀里:“这样恐怕判不了几年,没三年我就出来了。”孟存汝惊惶地看了他一眼,没敢吭声。   方轶楷更紧地抱住她,不顾她的反抗将手伸进浴袍里:“有侮辱情节的就能多判几年,你想我关进去几年?”   孟存汝身体颤抖得厉害,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方小满……别这样,你放我出去……我谁都不会说的……我……我……”她觉得那手沿着肚脐一路往上,覆在左侧胸脯上,像是被攥住了心脏,屈辱、恐惧、惊惶、失望……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方轶楷却停下了动作,轻轻蹭了蹭她湿透的脸颊,:“哭什么,就当是个吻别不行吗?我不像你,喜欢上了就是一辈子,没办法像你这样,动不动就变心。你以前喜欢简明吧,她送你男人做礼物,你都还喜欢他。”   孟存汝眼泪流得更凶,觉得衣服内的手蛇一样游走在皮肤上方,贴着小腹往下探去。   “现在呢,现在还喜欢他吗?”方轶楷问得认真,手上的动作和语气都有点歇斯底里的疯狂感。   孟存汝闭忍不住挣扎起来,声音也陡然尖利了不少,“我不喜欢他了,方小满,方小满……我不会说出去的。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就说是我自己迷路了,坐错船耽搁了……跟你没有关系,你不会被判刑,所有的事情都跟你没有关系……”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始终没能挣脱他的束缚,身上那点力气也很快用尽了。方轶楷停顿了一下,突然冒出一句:“那你亲亲我。”   孟存汝扭头看他,他也正凝视着她:“把眼泪擦了,吻我一下。”   孟存汝迅速抬手擦去脸颊上的泪水,它却似有了自己的意识,不断地自眼眶中汩汩流出,一直擦得整个眼眶都红了,才勉强忍住。   方轶楷拖抱着她在床沿坐下,漂亮的嘴唇微微抿着,紧紧地盯着她:“要吻久一点,就像我吻你一样。”   这个姿势让孟存汝坐在了他身上,身体紧贴着,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的身体状态。她吃过他的亏,甚至没敢讨价还价让他把手先从衣服里抽出来,侧过头,闭上眼睛,慢慢把嘴唇贴了上去。   唇瓣相接的瞬间,她明显得感觉到他更激动了,衣服里的手指也紧紧地抓在了她大腿上,呼吸急促得胸膛都在剧烈地起伏。   “舌头也要伸进去。”   孟存汝微微张了张眼睛,正对上他亮得有些惊人的眼睛,马上又阖上,小心翼翼地伸出了一点舌头,学着他的样子在嘴唇上描摹。   方轶楷的呼吸都粗重了不少,嘴唇却仍旧紧闭着,直到她的舌头轻叩到牙齿,才终于张开了一条缝。   孟存汝几乎没有什么主动吻人的经验,没了人引导,枯燥地重复着舔舐着上颚。   方轶楷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她来纠缠自己的舌头,那笨拙的吻却一直没停下来,奶猫求关注一样小口小口地蹭着他敏感的口腔。   他身上在她后颈摸了摸,果然全湿透了,简直冷汗淋漓。   就是这样不甘不愿的一个吻,还是让他在心里面生出喜悦来。应该也不是全然没有感情的吧,不然怎么能吻得那么认真呢?   第七十四章 救赎   孟存汝吻得嘴唇都要麻木了,方轶楷才突然侧头避开她的嘴唇,将脸埋进她颈窝里,叹息似的说了句:“好了。”   孟存汝没敢推拒,茫然地伏他肩膀上,他喘得又凶又急,却没再提什么要求。   两这样僵持了片刻,方轶楷问:“饿不饿?”孟存汝点了点头,他等呼吸平顺了,才说:“那给做饭好不好?带去上面。”   孟存汝心跳猛然加快了一些,哑着嗓子“嗯”了一声。方轶楷放开她站起来,拉着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凝视住她,抬手她脸颊上摩挲了一下:“怎么会喜欢上呢?”   孟存汝屏着气沉默,方轶楷自顾自笑了一下:“一点都不可爱,除了有钱一无是处。”他语气轻快,说出来的话却刻薄极了,“心肠那么软,还那么花心,见一个喜欢一个,让亲就亲?要是换成程远琮,多求几句,一定也愿意抱着家吻个不停吧?”   孟存汝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却引得他笑出声:“还不服气?不是要同他结婚,没准一起住上几年,就又能移情别恋喜欢上了。”   孟存汝瞪着眼睛不说话,任由他絮絮叨叨说了一阵,这才打开门。她跟着他绕过大堆大堆的渔网,朗朗跄跄地走到了门前。   “知道被关起来不好受,也不喜欢。”方轶楷今天的话多得有些反常,像是刻意挑衅一样。   铁门被打开时,发出巨大而沉闷的声响。   屋内阴暗如夜晚,外面却是阳光普照,一只浑身雪白的海鸥正自附近的家叼了条晒干的小鱼,拍着翅膀得意飞离。白鸟浮于蓝天,简直像是画中景色。   孟存汝看着久违的阳光,神情有些恍惚。方轶楷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了然道:“羡慕它?它没准也羡慕衣食无忧,不用去偷。”说完,拉着她走出地下室,绕到迹罕至的侧门,踏上石阶,推开门进去。   小媛的爸爸正叼着烟屋内整理行李,看到方轶楷和孟存汝进来,陡然变脸,飞快地冲到大门边把门关上,紧张地问方轶楷:“怎、怎么把……带上来了?”见孟存汝盯着他,改口道,“孟小姐的病、病好了?”   方轶楷伸手她额头上摸了一下:“还有点发烧。”   孟存汝早猜测他们是不是早就商量过了的,这时倒不十分吃惊,心里盘算着怎么出去,由方轶楷拉着走到厨房。   方轶楷拉开冰箱翻拣着,端了一大块豆腐、一把菠菜、几只鸡蛋、一袋子淡菜、两只西红柿出来,又去水桶里捉了两只螃蟹和几只墨鱼。   “就做这些好了。”   孟存汝为难地看看桌上的菜,又瞥一眼土灶上的大锅:“不会用……”方轶楷看向男,小媛正好从楼上下来,赶紧抢着说:“帮忙看火吧。”   孟存汝只好硬着头皮把豆腐、西红柿和菠菜端到水槽边,拧开水龙头冲了冲。   小媛点着了火,探头看了两眼,欲言又止地坐了回去。   土灶热得快,没多久大锅就开始冒热气,孟存汝四下张望了下,拎起油瓶往里倒了大半瓶,看得小媛心疼不已。   她拿铲子搅拌了下越来越热的油锅,拿过菜刀把豆腐切成了小块,一口气都放了下去。豆腐饱含水分,一遇到热油就发出巨大的声响。   她往后退了好几步,镇定地拿起锅盖盖上——从气势上来说,倒是没做错什么。   炸了好几分钟,孟存汝估摸着熟了,便打开盖子把炸得又黄又硬,拿捞子捞了出来。大半锅沸腾的花生油里空无一物,似乎冲她咆哮。   孟存汝想了想,换了大勺子,把大部分油也都舀了出来。土灶不是电磁炉,哪怕小媛已经马上把火弄小了,锅里的温度也没那么快降下去。孟存汝努力回忆小阿姨做菜的样子,把菠菜切成两段,一口气都倒了下去。   油锅遇上带水的蔬菜,照例油星四溅,她这回有了经验马上把锅盖看上了。   方轶楷一边看得笑出了声。   孟存汝倒菠菜的时候压根没注意翻炒,等她把锅盖打开,一部分贴锅沿的菜叶已经有些发黄发焦了。孟存汝勉力翻炒了两下,把豆腐也倒下下去,洒了几点盐,再炒几下,底下的菜叶已经开始有焦味了。   她皱了皱眉,心里又慌乱,便不管不顾地将菠菜和豆腐都装盘盛了起来,算是做完了。   小媛看着她一脸愁苦地拿勺子接了不少水,哗啦啦都倒进大锅里,隐约觉得又要坏。孟存汝不知她心里的想法,慢吞吞地切西红柿,打鸡蛋。   这些还难不倒她,但方轶楷那直刺过来的眼神,却看得她如芒刺背。   锅太烫了,先放点凉水冷一冷不行吗?   方轶楷的表情就跟看鱼缸里的金鱼一般,她侧过身,几下把水舀干,再一次倒了两大勺油下去——之前只炸过豆腐的那些油肯定是不能要的,也全都和废水一起倒掉。   小媛鹌鹑似的蹲土灶后面,心里忍不住骂她败家。   看!就做那么一盘看着就很难吃的菠菜豆腐,四升装的花生油已经只盛下一小半了。   方轶楷看着她把打散的蛋液倒下去,手忙脚乱地翻炒几下,把西红柿也一并倒了下去——然后又是是哗啦哗啦好几大勺水。   几个这才恍然,她原来是要做西红柿鸡蛋汤啊。   因为翻炒得不够均匀,鸡蛋凝结成了一大团,加了水也没能散开。孟存汝三的注视下拿筷子捅住鸡蛋,用铲子分割成几大块……   素菜还好,螃蟹可以清蒸,那些墨鱼可就真叫她为难了。最后还是方轶楷解围:“算了,就这些吧。”   他把那几盘颜色怪异的菜端到饭桌上,拿了筷子,夹了一口放进嘴里,表情有些漠然地咽了下去,再换一个菜尝,也还是一样的表情。   小媛狐疑地看看他,再看看那些菜,不顾她爸爸的阻拦,也拿筷子夹了几根菠菜,放进嘴里,混合着焦臭的苦涩味道瞬间嘴里蔓延开来。   小媛放下筷子,佩服的看了仍旧一口一口吃着的方轶楷一眼,小跑到门口,全给吐掉了。   方轶楷就跟没看到似的,把从地下室戴上来的粥给孟存汝热了热,独自守着那些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孟存汝之前就尝过味道,知道自己做得难吃,一面喝粥一面悄悄打量他脸色。   方轶楷吃完后喝了一大杯凉水,皱着眉头看她:“这辈子都没吃过那么难吃的东西,给程远琮做过吗?”   孟存汝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低头不吭声。   方轶楷于是又问:“吃饱了吗?”   孟存汝“嗯”了一声,他便向小媛爸爸道:“麻烦送们回去吧,钱还是照付的。”小媛爸爸犹豫着点了点头。   到了码头边,他忍不住问:“她……会不会……告们?”   方轶楷淡淡地笑了笑:“不会的,就是告,也是去坐牢,跟们不相干。”   意外却来得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早一些,孟存汝才登上浮桥,就两个一直一边聊天的年轻男挤了过来:“孟总!”   孟存汝回头看了一眼,脸上浮现惊喜的神色——果然还有这里等她!   小媛的爸爸下意识就要跑,扭头见方轶楷站着不动,又犹豫了。何况,刚才孟存汝也一直同他正常相处的样子。   那两个保镖找到自家小老板,激动的手都有点发抖,一边电话通知孟嘉山,一边不由自主地拿余光去看方轶楷。   孟存汝和程远琮的订婚日已经过去三四天了,之前就是跟方轶楷一起失踪的,怎么看怎么像是私奔。   孟嘉山一直压着消息,推迟日期的原因也说得很含蓄:女儿身体状态不好,需要静养。   程远琮却是知道孟存汝跟方轶楷一起来这边的,虽然没有大吵大闹,私奔相关的风声却听了不少。如今小老板自己回来了,还拉着闹了好几次绯闻的当红明星……   保镖们专心拨号,努力让自己的神情保持自然。   孟嘉山得知女儿自己码头冒头后,只“嗯”了一声,就把电话挂断了。保镖先生看了孟存汝一眼,客气地笑了笑,领着他们去坐私汽艇。   小媛爸爸当然不肯去,方轶楷就跟没事一样跟了上去。   海风肆虐,吹得孟存汝的头发都乱了,方轶楷她边上坐着,若有所思地低头去看翻着白沫的海水。   到了码头,早有那边等着,方轶楷找到机会悄悄开口道:“要报警的话,现就可以了。”   孟存汝瞥了他一眼,握紧了拳头,嘴唇发白,却没说话。   方轶楷又说:“又不是第一次进去,都习惯了,不要紧的。”   保镖们把车开到她身前,恭敬地拉开车门请她上车,方轶楷手插着兜,似笑非笑地一边看着。   孟存汝低头坐了进去,车子发动,海岸线后退,那站着的消瘦影也后退。她靠着后座,盯着前方司机的驾驶座看了片刻,向副驾驶坐的保镖说:“手机借一下。”   保镖把手机掏出来递了过来,她接过来,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按下一串熟悉的号码。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没接起了,孟嘉山的声音沉稳地传来:“不是找到了,还有什么事?”   孟存汝握紧了手机,舔了舔嘴唇:“爸……爸。”   电话那头瞬间沉默下来,孟存汝也觉得无从说起,半天才挤出一句:“回来了。”孟嘉山“嗯”了一声,孟存汝喉头生涩,再说不出什么,等到对面轻轻的咔嚓一声,挂断了,才瘫软座椅上。   车内开着空调,她却觉得闷,要司机把车窗打开。外面是成片成片的椰树,偶尔还有一些开着红色花朵的灌木,半开半谢,落了一地绯红。   海风吹脸上,像是轻柔的抚摸,方轶楷走前那淡得诡异的笑容,却逐渐清晰起来。   她无端有些慌乱,掏出电话,拨了方轶楷的号码,不出他的意料,果然早就关机了。她呆了呆,又拨了爱丽的号码。   爱丽显然没想到她会再打电话来,“Miriam?”   “方轶楷呢?”   “他……”爱丽有点摸不着头,“他不是同一起?”   孟存汝转头向司机道:“师傅,麻烦回一趟码头。”   车速慢了下来,司机看了保镖一眼,保镖目不斜视,车子再一次加速,仍旧朝着机场方向开去。   “停下!”孟存汝又喊了一声,见司机无动于衷,伸手就要开车门,司机一边迅速锁了,一边减缓车速,语气无奈:“Miriam,董事长要们直接带回去,就别为难们了。”   电话里的爱丽听出了孟存汝的焦虑,“联系不到他了吗?还有他另一个号码。”孟存汝要了号码,再一次拨了过去,通是通了,却没接听。   她又拨了好几个,一直到了机场,电话才被接通,是个陌生女的声音,“谁呀?”   孟存汝愣了一下:“找方轶楷。”   女似乎什么很喧闹的地方,“饿狼”、“饿狼”的欢呼声一阵阵传来,半晌才回答她:“方轶楷是谁,不认识,这是和饿狼比赛的车手的手机,挂了挂了。”   说完,电话咔嚓一声挂断了。   “饿狼”两个字,一下字把孟存汝的回忆勾了起来,那个说方轶楷开起车来不要命的赛车手,外号不就叫“饿狼”?   保镖已经办好登机手续,小跑着过来催促:“孟总,再过一小时就可以准备登机了。”   孟存汝如若未闻,心里想的是:他又去香风饭店附近的那个山道了?天没黑也敢封路瞎玩?   饿狼语气轻浮的“不要命”几个字针一样扎她胸口。   她踟蹰片刻,猛然转身往外跑去。保镖吓了一跳,赶紧朝这边追过来。孟存汝也不知自己拿来这么大的力气,明明疲惫不已,还发着烧,心里那股不详的预感却越来越强。   出了机场,正好有下车,孟存汝来开车门坐进去:“去香风山道。”   司机开了计价器,调转车头,保镖们跑到门口,正赶上她绝尘而去。孟存汝上了车,才猛然发现自己身上一毛钱没带,但已经完全顾不上了,只一个劲地催促司机。   幸好这时不是高峰期,路上车子不算多,也没遇到多少红灯。保镖他们的车子很快追了上来,紧紧地咬车屁股后面。   司机马上注意到了,有些怀疑地问:“小姐,后面那车是朋友?”   孟存汝“嗯”了一声,含糊道:“那车坐满了,们赶着去那边——麻烦再快一点。”   车速上去之后,两侧的景观树也像有了生命,呼啸哀鸣着倒退远去。香风山道算是本地有名的一个小景点,去的几乎都是年轻,越是到那边附近,车子越多,渐渐地每隔几分钟就要堵上一会儿。   孟存汝急得汗都要出来了,隐约可以看到山道之后,借着一次堵车的时机,直接拉开车门跳下了车。司机急了,一边按喇叭一边摇下车窗:“不要命了!车钱还没给呢!”   孟存汝车流中间挤过,到处都是咒骂声和喇叭声,耳鸣阵阵,隐约还能听到保镖尖锐的叫喊声:“Miriam”、“孟总”、“孟存汝”……   她横穿过马路,前方走着几个背着书包的学生,嘻嘻哈哈地说着什么。突然,其中一个仰头看向山道,伸手指着大叫起来:“快看!”   孟存汝随着他的手指看去,正看到一辆黑色赛车冲出山道,一个翻滚,隐没绿意隐隐的山林里。   她蓦然顿住脚步,手指无意识地痉挛了一下,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一阵恍惚。   隔了好一会儿,才有剧烈的爆炸声从林中传来,火光隐隐,消防车的警笛声呼啸而过。她听到其中一个孩子有些兴奋地问:“是不是车子爆炸了,好大的火呀!”   保镖先生们终于挤到了她身侧,那名出租车司机也挤了过来,正要开口,就被一个保镖拉走了。   孟存汝被他们围着,半推半就地坐回到车里——这边是单行道,没办法直接掉头,司机只好继续往前开去。   山道底下已经停了不少车,层层叠叠围着,山道堵,车道也堵。不知是不是被山上的事故吓到,好几辆车子追尾,交警拼命疏通,还是免不了拥堵。   车门和车窗都被紧锁着,孟存汝隔着深灰色的车玻璃往外看,眼睛一瞬也不瞬,生怕错过什么。   消防车忙着灭火,大部分的注意力也都被火势吸引,以至于那副躺了的小担架,被抬上山道时,反倒没有多少去关注留意了。   孟存汝眼尖地看到那穿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头盔上有明显的黑红色花纹。她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噩梦变作现实,一瞬间连开车门的动作都忘了做。   亲亲。   要吻久一点,就像吻一样。   怎么会喜欢呢?   又不是第一次进去,都习惯了,不要紧的。   言犹耳。   司机和保镖见她表情不对,都有些头疼,其中一个忍不住劝道:“Miriam,们再不回去,要赶不上飞机了。”   孟存汝“嗯”了一声,看着窗外:“们先回去,去看看……看看朋友好不好,他好像……”   她盯着车窗看了一阵,见担架被医护员围着送上了车,眼泪不由自主就下来了。明明和她没有一点儿关系,明明不应当同情不应当心疼的。   就几小时之前,他还气势汹汹地同她索吻,一转眼就事不知,生死未卜了。   .   爱丽赶到医院时,方轶楷还手术室里。也不知是谁走漏的消息,医院门口被闻讯赶来的粉丝堵得严严实实的,还有小姑娘红着眼眶抱团哭。   爱丽头疼欲裂,悄悄从后门溜进去,找了一圈才找到一直陪着孟存汝的保镖小季。   “Miriam呢?”   小季表情麻木:“感冒,休息。”一点没有让开的意思。爱丽从窗户往里瞥了一眼,果然见她闭着眼睛躺床上,悬空的盐水瓶十分显眼。   她叹了口气,又往手术室等候区走。   自从开始带方轶楷,医院简直就成了她第三个家,来医院的频率都快赶上住酒店的时间了。   手术室的红灯一直亮着,维扬那边又来了电话,要她去看新闻。   爱丽跺脚,这个时候她去哪儿买报纸,出去等着被围观吗?她按着老板的提示网上搜了搜,搜到的内容炸雷一样把她吓了一跳。   什么叫Alex玩赛车遇险,嘉盛小开逃婚陪床?!   孟存汝自己也床上躺着好吧!   而且,明明是先“逃婚”,然后再出的事故。   抱怨完,爱丽又有些庆幸这些媒体的想象力还算匮乏——要是知道事情真相,恐怕就不只是爆点小新闻那么简单了。   非法拘禁、地下赛车、逃婚……那一条都够上十天半个月头条的。   手术从下午一直坐到凌晨四五点钟,孟存汝的感冒拖了这么多天,加上惊吓过度,转了肺炎。孟嘉山弄了专机把接回了T城,爱丽却得继续医院里等着。   程远琨不知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既然程远琮向孟家了提出要解除婚约,他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程德彦和黄慧也对孟存汝这样不负责任的离开有些不满,隐然也是要退婚的意思。   安冉冉对此不屑一顾:“所以说甩男就是要干脆,千万不能因为几句软话就妥协,看,原本是不要他,现反倒变成他来嫌弃了。”   简明看了窝被子里的孟存汝一眼,打断安冉冉:“护短也不是这么护的,订婚被放鸽子试试?”   安冉冉呐口,看向孟存汝,孟存汝脸烧得红红的,垂着眼睛看着被子上的花纹。   “Miriam,到底……”她努力组织词语,“真不想嫁给姓程的,直接拒绝就好了,这样一闹,孟伯也不好收场。以后见面,多尴尬呀。”   孟存汝侧过身,把脸埋进被子里,安冉冉还要再说,被简明拉住:“算了,她现一门心思要去找奸夫,哪里还听得进去。”   孟存汝拉高被子,把自己埋了进去。   她确实有心想去看看,方轶楷现还没脱离危险期,不知到底……迷迷糊糊中,又想起两分别时,他站车外的样子。   安冉冉见她这样,絮絮叨叨又说了几句,这才被简明拖走。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连秒针走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她侧脸看着枕头和被子构筑的那一点儿缝隙,一点天光洒地板上,将木料的纹理照得纤毫毕现。   房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了,她以为是安冉冉又回来,干脆闭上眼睛装睡。脚步声越来越近,床边停留片刻后,竟然坐了下来。   床垫微微下陷的感觉十分明显,她感觉到有手将自己脸上的被子拉开,头发被轻轻抚弄了一下。   这动作这样轻柔,却不像之前被方轶楷关起来时候叫恐惧,惶然。   她睁开眼睛,孟嘉山穿了件浅色衬衣,有点斑白的头发叫日光照得仿佛褪色了,正一脸温柔地看着她。   “爸爸。”孟存汝撑着床垫坐起来。   孟嘉山笑了笑,将她额前的乱发拨到脑后,问:“怎么把头发剪了?”   孟存汝不敢说是方轶楷剪的,默然垂下头。她这样的反应却让孟嘉山误会了,“剪掉头发,就可以不穿婚纱了吗?”   孟存汝惊诧着抬起头,孟嘉山继续道:“爸爸已经答应程家解除们的婚约了,做生意讲的是好聚好散,既然没有诚心去做,开始就不要生这样的念头。”   孟存汝朝他挨了过去,将头靠他肩膀上,孟嘉山抱紧了她:“跟妈妈,真的是一样的。”   孟存汝勾住他脖子,把脸埋进他怀里,成年之后,父女两难得有这样亲密的时刻。孟嘉山摸摸她剪短的头发,抚了抚单薄的肩背,叹息道:“要是真喜欢那个小子,想带回来就带回来吧。”   孟存汝震惊地抬头看他:“爸爸,……是说方……方轶楷?”   孟嘉山揉了揉她头发:“不是叫方小满?”   孟存汝张着嘴巴半天没合拢,孟嘉山继续道:“当然,前提是他能活下来。这么疯的也没见过,当演员可惜了,应该送去战场。”   “他……他……”孟存汝不知要怎么形容,真话假话一齐涌到舌尖,急得额头都沁出汗来。   “慢慢说,急什么。”孟嘉山抬手擦了擦她额头,“这几天外面呆着,他有没有欺负?”孟存汝迟疑着摇了摇头,孟嘉山突然又笑了,“也是,要接回来,他都能闹着去自杀了,不至于对不好。”   父亲这突如其来的开明和对方轶楷的“善意揣测”,让孟存汝有苦难言——总不能直接告诉他,方轶楷这是不想再进监狱,畏罪自杀吧?!   孟嘉山看着一脸怅然若失的女儿,又是心疼又是感慨,   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妻子当年苦思冥想取名,最后“存”字辈后添了个普普通通的“汝”字。   存汝存汝,他从那么小一点一点看着长大,怎么就长成了这样倔强的性格。   之前得知她与那个小明星私奔,简直不亚于晴天霹雳。她回家路上时,他又气又急,想着等回来要如何教训如何大骂一顿,甚至连禁足都想到了。   可等回来了,一脸憔悴不说还高烧不退,那些怒气突然就都消散了。   疏不如导,再打跑了骂走了,他要去哪里找?   作者有话要说:╭(╯3╰)╮谢谢i姐的手榴弹,网审太讨厌了,不小心复制错了,就得拖半天才能改   第七十五章 雨季   方轶楷醒来时已经在医院了,胸腔里像是有刀子在切割般疼痛,稍微一动就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响。   爱丽见他醒了,连忙俯身安慰:“别动,别动,躺好啊。”   方轶楷又试着动了动胳膊,再一次被疼痛和爱丽阻止。他自己倒是挺平静的,疼归疼,脑子却清醒了起来,“我……我睡多久了?”   爱丽无奈地看着他,你这儿哪儿是睡,分明是昏迷!   “大约有十几个小时了吧。”   方轶楷挣扎着就要起来,门却在这时被推开了,他蓦然怔住——程远琨!   程远琨关好门,语气轻松地问:“还能起来吗?”   方轶楷瞥了爱丽一眼:“爱丽,我想吃东西。”爱丽起身:“那我去给你买点。”临出门前,又看了方轶楷和程远琨一眼。   方轶楷安安静静躺着,程远琨插兜站着,气氛算不上热络,倒也还算融洽。   门被轻轻关上,程远琨拉了把椅子坐下来:“之前和你提的那件事情,考虑的怎么样?”方轶楷盯着他:“果然是你做的?”   “我做了什么?”程远琨一脸诧异,“你那样阴我,在我婚礼上哭得好似我抢了你女人,我还好心来探望你。你不应当感激涕零?”   方轶楷沉默,半晌,扶着床垫艰难地撑坐起来,胸口疼得几欲开裂:“你就不怕我告诉程远琮你来这里?”   “你还没被打够?”   “那换成孟嘉山?”   程远琨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你拿孟伯威胁我?方小满,他现在已经查清你底细,要不是女儿失踪分(和谐)身乏术,你以为他会怎样对付你?”   方轶楷冷笑:“如果他们知道是你绑架了Miriam呢?”   “可惜不是我。”   “不是你,”方轶楷死盯着着他,“那你来找我干吗?”   “我最近新搞到一种产自大西洋的珍贵宝石,想找你合作,给我太太做一套饰品。”见方轶楷愣了一下,程远琮继续道,“这宝石在打磨之前不方便见光,又因为太过贵重,一直锁在我的保险箱里,你有兴趣去看看吗?”   方轶楷似要从他脸上看出端倪:“既然不能见光,我要怎么看?”   “你是设计师,当然有办法。”   “我还有更好的办法,报警请警方去看看,这宝石到底是你偷的还是买的。”   程远琨摊手:“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你报了警,宝石也不归你,你不报警,没准我就把宝石送你做谢礼了。”他停顿了一下,继续慢悠悠道,“假如有人要硬抢,硬要说我的宝石来路不正,那我就只好拼死保护,甚至玉石俱焚了。我拿不到,别人自然也别想拿到。”   方轶楷在听到“玉石俱焚”几个字时就皱紧了眉头,“现在是你在威胁我。”   “是啊,不可以吗?”   方轶楷垂下眼睛:“我只要你倒霉就好,别人生死跟我没有关系。”   程远琨笑着将自己手机往他面前递了递:“既然不在意,那就报警吧。”   方轶楷盯着手机,屋子里寂静一片,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程远琨将手机收了回去:“我的车子就在楼下。”   方轶楷叹了口气,掀开被子有些吃力地爬起身。   一直等车子开出了医院,方轶楷才开口问:“你到底怎么想的,难道你以为能瞒一辈子?”   程远琨一脸闲适地开着车:“我这个人,最记仇也最记恩,你对我有‘恩’,我当然要好好报答。你送我一个维扬的于小姐,我再回赠你嘉盛的孟小姐,是不是很厚道?”   方轶楷抿紧了嘴巴不说话。   程远琨又道:“再说,我这是成人之美,就是手段稍微霸道一点,上帝也一样会原谅我的。”   车子开出城区,笔直地驶入轮渡码头。方轶楷隔着车窗打量不远处的巨型渡船。   “你把人关在岛上?”   程家有私人岛屿,他是知道的,甚至程远琨的婚房和喜宴就在海岛上举办。   程远琨摇下车窗,任由海风侵袭车厢,待引桥搭建好之后,发动车子驶入渡船内。引桥逐渐收起,渡船开始离港,阳光洒落在深绿色的水面上,仿佛泼了一层金箔,波光粼粼。   海岛就在不久前还摆满了香气馥郁的百合,树上也扎着白色粉色的气球,如今却已经修整一新。   车子出了码头,并不急着往别墅开去,反而沿着沙滩边的道路行驶。   方轶楷忍不住道:“万一你太太发现你金屋藏娇,同你鱼死网破,那要怎么收场?”程远琨给了他个淡到几乎看不出来的笑容:“我不知你原来这样幼稚,一直挑衅我,能让她过得更好?”   方轶楷闭紧了嘴巴不说话。   车子驶入林道,两侧全是笔直的松树,没多久能看到座幽静的小楼。程远琮停好车子,介绍道:“这座小楼是买岛初期就建的,可惜建楼时出了点意外事故,死了人,他们迷信,就不愿意来住了。”   他敲了敲门,笑道:“我倒是觉得安静雅致,经常来这边坐坐。”   很快有个年轻男人来应门,方轶楷觉得眼熟,回忆半天才想起自己曾在婚宴上见过。程远琨称呼他小高,“我带方先生四处逛逛,你把老钱叫来。”   小楼虽然整洁干净,却有股挥之不去的寂寥感,果然不像有人常住的样子。程远琨领着方轶楷往南侧的走廊走,到了尽头,打开落地窗,就可以看到外面成片的芭蕉。   方轶楷有些狐疑地看着他,程远琨道:“下雨天的时候,在这里听雨,简直就是人生一大乐事。”   方轶楷不能理解有钱少爷的浪漫情怀,打断他道:“人呢?”   走廊那边很快传来了脚步声,小高领着个人过来了。   果然就是那个失踪的司机老钱。   方轶楷往他们身后瞥了一眼:“程远琨,你是来耍我的?”程远琨在落地窗前转过身:“我诚意满满,保证不会让你失望,只希望你也不要让我失望。”   老钱看了方轶楷一眼,将手里的小包拿给程远琨。包里是台轻薄的平板,轻轻一按电源按钮屏幕就亮了起来。   方轶楷在屏幕上看到了几日不见的孟存汝——她穿了身藕色的居家服,斜坐在椅子上,膝盖上放着本摊开的书,眼睛却看向别处,过了片刻,又拿起书看了起来。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带起了响亮的“哗啦”声,方轶楷清楚地看到了她手腕上垂下的镣铐和银色锁链。   程远琨关上了平板屏幕,“我的诚意已经给你看了,你的呢?”   方轶楷盯着漆黑的屏幕:“你要什么条件?”   “我是斯文人,不像你,要做媒还给我下药,送来的女人还又壮又丑。”程远琨笑了一下,“我既然说要成人之美,当然是送你喜欢的女人,让你们过清清静静的二人世界,早生贵子,白头到老。”   第七十五章 雨季   夜风呼啸,树木飞一样的自身侧退去。   车轮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尖锐而刺耳,不远处有路灯在闪烁,像是将要熄灭的残烛。但还是不够快,不够将那些纷扰纠缠甩开。   车灯打在向下倾斜的路面上,把零乱的枯叶和杂草照得发白,旁边有被人踩踏出来的小路蜿蜒着伸进绿得发黑的灌木丛,像是水杯倾倒后留下的水渍。   向下,向下,闭着眼睛随波逐流一起往下流淌,就不用在辛苦挣扎。   眼前的山道和树木却开始晃动起来,车灯、喇叭、女人的尖叫声一齐冲进脑子里。   死去多年的脸却越来越清晰,眼角青肿,有些呆滞地看着他,微张的嘴巴似乎想要吐露什么,很快又被阴暗的巷道所吞没。   “做人要识时务,懂得利用自己的价值。”   “眼睛长得这么漂亮,就要多笑笑,连笑都不会?”   ……   方轶楷猛地睁开眼睛,胸腔里像是有刀子在切割般疼痛,稍微一动就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响。   爱丽正在整理柜子,听到动静抬起头,小声惊呼着跳起来:“啊——你醒了?!”   方轶楷又试着动了动胳膊,再一次被疼痛和爱丽阻止。方轶楷四下张望了一圈,只看白得看不到一点杂质的白墙,冷的像冰一样。他张嘴想要说话,才发现竟然还罩着氧气罩。   爱丽俯身轻按住他肩膀:“小心不要乱动,我把医生叫来。”   他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似乎还不大清醒。医生和护士很快赶来,随之闯到门口的还有不知从哪里溜进来的记者,爱丽连忙带上门出去,半劝半推地拉着人往外走。   方轶楷被医护人员围着,感觉到有人碰触到身体,皱着眉头想要躲开,这一动,又是刺骨的疼痛。   年轻地护士温柔地侧头冲他微笑,他偏过头,对上不远处半开的窗户,窗帘只束起了一半,窗沿摆了一长排绿植,将外面遮蔽得严严实实的。   爱丽回来时,基本检查都做完了。   除了幸运,医生找不出别的词来形容他的情况,爱丽难得敬仰起了往常不屑一顾的菩萨美人,低声念叨了几句“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方轶楷如若未闻,只哑着嗓子追问:“她……知道了?”   爱丽当然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犹豫半晌,解释说:“知道了,不过她身体不大好,也都在养病……”   方轶楷的眼神明显黯淡了下去,也不再问,就盯着窗户上被雨水沾湿的玻璃发呆。   孟存汝的感冒确实拖拉了很久才有好转,却也没有到出不了门,见不了人的程度。方轶楷这边醒了,爱丽就马上通知了她。   对方的回应却冷淡而自持,别说来医院探个病,连多一句问候都没有。再打过去,直接转到了凯莉的助理那边,直接被推搪了。   安冉冉不知她失踪的那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只道她同居之后发现对方缺点,感情幻想破灭,一个劲地嘲笑她“叶公好龙”。   “现在孟伯不管你了,程少爷也放手了,倒是你自己不肯要了。”   孟存汝裹紧身上的披肩,默不作声地喝了会茶,突然问:“下周天娱有个片子要在斯德哥尔摩和克里特岛取景,想不想一起去散散心?”   安冉冉瞪眼:“马上11月了,去北欧冻不死你!”   孟存汝笑笑:“那你想去哪儿?”   安冉冉坐下来揽住她:“Miriam,你这几天到底怎么了?”孟存汝顺势靠在她肩膀上:“就是有点累。”   安冉冉握住她的手,捏了两下,“真担心就去看看,最多被我嘲笑一下,很丢脸吗?”   孟存汝沉默,半晌,起身去添水。   安冉冉看着她躬身弯腰的样子,嘀咕:“傻子。”   傻子却似真的看透了,周末一过,就带着小季、凯莉,陪着温琴和小菜北欧南欧各国跑了个遍。   11月的瑞典阴雨绵绵,再好的心情也被浇灭了。温琴自从孟嘉水入狱之后,沉默更胜以往,笑起来都带着退缩。小菜倒是胖了不少,也不怀恋父亲,躲在堂姐怀里奶声奶气撒娇。   摄制组的拍摄任务十分紧张,孟存汝只跟在第一天跟组,随后参加了个不大不小的剪彩仪式,就给小菜换上防水雨衣,带着人去看了被大量降雨搅扰得有些浑浊的海港。   大约是顾忌车上有幼儿,司机开车十分缓慢,温琴抱着孩子坐在后座,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孟存汝有些看不过眼,忍不住劝导道:“小菜渐渐大了,又有阿姨照顾,你要是觉得生活枯燥,不妨想想有什么想学的东西。或是经常同我们一起出来走走,不要总是闷在家里呀。”   小季在副驾驶座坐着,闻言侧目:难道BOSS你就做得很好,没有闷在家里枯座过吗?   何况小老板再受挫,毕竟身后还有嘉盛还有孟嘉山,温琴则不同,若是没有了小菜做倚靠,孟家同她又有什么瓜葛?   最多只能庆幸,孟嘉水同哥哥一样,这么大年纪了才得一个孩子,虽然花心,也不曾搞出一打的私生子来。   到了希腊,气候又宜人起来,不料到了当地的隔天下午,暴雨狂风再次袭来,简直向是追着他们的脚跟追来的。孟存汝不由自主想起初见程远琨时候,对方形容欧洲的雨季:整天整天下雨,印象非常坏。   想到他,自然而然很容易联想到另一个人。   自从她再次更换私人号码之后,爱丽便只能联系到凯莉了——不知她怀着怎样的心思,报时鸟一样定期将方轶楷的检查报告发到邮箱里。   凯莉当然是不敢随便看的,但是孟存汝又不许她转发,便只好一封封攒下来。   小季和阿晖则没有秘书小姐的烦恼,只要保障好小老板的安全,权当远足了。但远足再久也是要回来的,飞机飞临T市上空,向着被一汪湛蓝海水半环的T市下降时,随行几人还是不由生出一股终于到家的感慨。   就连一直没什么精神的温琴,也被女儿睁着眼睛甜笑着说“回家咯”的表情逗乐。   工作是忙不完的,若是有心,甚至能让自己完全没有时间闲下来。维扬有了中润的支持,最近的发展势头极好,甚至还重金挖走了天娱几位到期的上升期艺人。   孟存汝有意将天宜继续做大,与满天星的虽然有些不顺利,成效倒是不错的。比较尴尬的倒是简明父亲的一些态度——孟存汝与程远琮的婚事闹得人仰马翻,两家虽然不至于公开撕破脸,但是身处利益集团内部的简仲霖怎么可能不知内情?简仲霖膝下一子一女,儿子简明已经在天娱,女儿简清因为双脚不便几乎不参与任何公司事务,唯一的希望也就完全寄托在了简明身上。   简明与孟存汝又是从小相熟,关系亲厚的,要是能亲上加亲,在他看来,那是再好没有的。   简明不是傻子,当然看得懂父亲的小算盘。可要他蓦然将当妹妹一样看待多年的孟存汝当结婚对象去追求,却实在有些为难。   他们之间还隔着四年前那件事情——同胞妹妹简清两年前少不经事,当着孟存汝的面玩笑着怂恿自家哥哥追人,都被简明带回家大骂到哭为止。   他虽然在感情上放纵肆意,却也知道哪些是不该触碰的。   更何况,现在还多了一个方轶楷。   如果说四年前的方小满是个死结,那如今的方轶楷就更像一条鸿沟,将两人彻底隔绝。不要说尝试去爱,连往那方向稍微想一想都让简明觉得愧疚。   如果不是他的心血来潮,这两人恐怕连交集都未必有。   孟存汝不知简氏父子之间的小小暗流,带回的礼物照例有简明的份。简明看着那幅巨大的手工纯羊毛地毯一阵恍惚,安冉冉轻推了他一把,将沉重的地毯往自己的方向一推:“拿错了好嘛,这个是我的,你的在那边。”   简明扭头去看,孟存汝正笑盈盈地把一瓶Quzo拎出来,笑着道:“我记得你说这酒有意思,顺手就带回来了。”   简明讶然:“我说过吗?”   安冉冉一面打电话叫人来搬地毯,一面摇头道:“我都记得,你完全忘了?”   简明愣了半晌,才终于隐约想起自己似乎真的说过那话。不过彼时正好和一个女留学生热恋,几人同游南欧,在克里特岛的阳光海水环绕下说出的话,就如月下的誓言一样,哪里是认真的。   他连这白色葡萄酒的味道都已经全然忘却了,就连那个笑起来十分张扬的女留学生面目,也已经模糊不清了。   简明有些意外孟存汝还记得,张开想要开个玩笑,话到了嘴巴又咽下了,讪讪地低头去看酒瓶上的希腊文。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哈哈是1023妹子的地雷,谢谢i姐的手榴弹~最近换工作,加上临近收尾了,更新总是不定时,捂脸……   第七十六章 想望   晚饭定在碧海沙都,简明开车载孟存汝和安冉冉去的。小季和阿晖上了另一辆车,安冉冉扭头看了一会儿,突然问:“Miriam,你那两个保镖……是不是搞上了?”   简明龇牙:“什么搞上了,女孩子就不能文雅点?”   安冉冉哼了一声,示意孟存汝回头去看。   孟存汝转过头,阿晖面无表情地坐在驾驶室上,小季扭头看着窗外,一只手却搭在驾驶座的椅背上。   孟存汝若有所思地回过头,下车时候再一留意,果然觉得两人之间是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氛。   小季见自家老板一直盯着自己看,不由自主就有些心虚:“BOSS,怎么不进去?”孟存汝笑了一下,又去看阿晖,阿晖戴着墨镜,见她看过来,客气地微微颔首,耳朵却渐渐红了起来。   小季眼珠子转了转,后知后觉也闹了个大红脸。   孟存汝转身和安冉冉一起往里走,安冉冉轻掐了她一把,笑得肩膀都颤抖起来。   小季:“……”   阿晖:“……”   简明心里记着老爸的叮嘱,吃饭时有意无意就去看孟存汝——她本来就瘦,这段时间更是夸张,手腕上尺骨突起,简直有些瘦骨嶙峋的意思了。   安冉冉还惦记着刚才的事情,不时凑到她耳边说了两句,孟存汝眼睛里也含着笑,抿着嘴唇将要扭头去逗小季的安冉冉拉住:“还要不要好好吃饭了?”   安冉冉这才罢休,不远处的小季也松了口气。   孟存汝吃了几筷子,时俊拨来电话,她边起接电话边往侧面走。侧面到外面沙滩隔着一道仿长廊式样的过道,最多就容两人通过,她注意力全在电话里,一直走到被人完全挡住了,才诧异着抬起头。   程远琮穿了一身黑,垂着眼睛看她,“这么巧?”   孟存汝愣了愣,下意识捂住话筒,客气一笑,便要继续往外走。程远琮偏头朝内看了一眼,并不让开:“要走了吗?”   两人离得太近,孟存汝要看他表情,就不得不使劲仰起头,“我同朋友一起来的,你也来这边吃饭?”程远琮“嗯”了一声,忽道:“外面有人放海灯,一起去看看吧。”   她开口想要拒绝,又觉得确实过于小家子气,便点了点头。   程远琮转身往外走去,她也跟着穿过走道,迈步出门。东海休渔期早已经结束,又不是中秋,来放海灯的不过几十人,围观的人倒是不少,热热闹闹围了一圈,不远处还有工作人员准备好了回收垃圾的小船。   孟存汝跟着他遥遥站着望了两眼,都没有靠近的意思。11月的海风吹在人身上已经有些发冷,孟存汝不由自主打了个颤,程远琮看了她一眼,手摸到自己上衣扣子上了,又垂落下来:“算了,回去吧。”   孟存汝料不到自己同他也有这样安静相处的时候,迟疑了一下,开口道:“你近来,还好吧?”   程远琮眉头往上抬了抬,笑道:“没什么不好的,也没什么特别好的。”   “……”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大厅,正遇到简明出来找她,程远琮呆了一呆,语气有些苦涩:“看来是我猜错了。”   孟存汝知他误会了,开口想要解释,又不知要从哪里说起,简明也已经看到了他们,犹豫着停下了脚步。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孟存汝勉强冲程远琮一笑,迈步向着包厢和简明走去。   程远琮恍惚了片刻,一直寻他不着的侍应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侧:“程总,那边严小姐还在等您。”   程远琮应了一声,转身向着电梯方向走去,初时脚步还有些滞涩,走得快了,也流畅优雅起来,连侍应都有点跟不上他的脚步。   孟存汝重新落座,安冉冉一摸她胳膊,惊奇道:“外面这样冷?”   “夜里的海风吹在人身上,当然冷。”抬头见简明看着自己,解释道,“只是偶遇,随便聊了两句。”   安冉冉插嘴:“遇到谁了?”   “程远琮,”孟存汝主动道,低头喝了口浓汤,“他同这家老板是朋友,经常来同人约在这边。”   简明见她应答如常,也低头夹菜。   吃完饭,一行人又在地下车库与程远琮遇上,孟存汝后悔自己没有在外面等简明和阿晖把车子开出去,安冉冉见程远琮带着女伴,表情就有点嘲讽,等人一走,立马开口道:“你瞧瞧人家,再看看自己,简直庸人自扰。”   孟存汝张口要反驳,简明在车里按了下喇叭:“上不上车?”安冉冉拉开车门坐进去:“阿简你也说说她,闹也闹了,婚也退了,现在反倒退缩,没见过这样没出息的人。”   简明往后视镜里瞥了一眼,没吭声,安冉冉继续道:“这个也不要,那个也不要,不如和我过好了——不然你问问阿简,看他肯不肯收你。”   简明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痉挛了一下,“有事说事,扯我干嘛。”   “怎么不能扯你?男未婚女未嫁,说起来还是青梅竹马,真成了,对天娱也不是坏事嘛。”   她提到“天娱”,车内的气氛不禁有些凝固,车窗外霓虹流彩,夜风呼啸。   到了安冉冉住处,孟存汝也打算下车:“阿晖和小季都陪着,我自己回去就好。”简明回头来看她:“还是我送你吧,咱们也好久没有好好说话了。”   孟存汝笑了笑,还是拉开车门,改坐到副驾驶座上来。车子再次发动,再一次经过被灯光照得变了颜色的巨大石塑苍鹰。   孟存汝提了几句这次出行途中遇到的趣事,简明也附和着笑了一阵,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南园。路已经没有了,简明却有些意犹未尽,埋在心底几天的话,也终于挤到了舌尖上。   孟存汝正要下车,忽听简明说:“孟伯没有同你谈起过未来吗?”   孟存汝一手握着车把,一手握着手包,侧过身来看他:“什么?”   简明两手架在方向盘上,深吸了口气,转头看向她。熄了火的车内没了光源,路灯穿过挡风玻璃照在他脸上,投影着遮光板和车饰挂件的影子。   孟存汝这才看清他脸上的神情,心脏猛地抽紧,简直剧烈绞痛起来。   这张脸,实在是太熟悉了,从青涩到成熟,从地中海畔到天娱的办公室……他或许同别人撒过无数慌,或许同别人索取过无数不打算回报的温柔,对她和安冉冉,一向都是仗义而可靠的。   哪怕出了四年前那样的事情,折腾方轶楷最惨的,也是他。   而现在,这张面孔上奇异地温柔叫她心惊,也叫他恐惧——这温柔她曾经期盼已久,期盼到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看得到。   轮船要停泊,总是要亮出弯曲的铁锚和长而粗重的铁索。男人看情人的眼神,也远不同于以往的。   孟存汝与程远琮相处久了,分辨这样眼神的能力还是有的。   简明口中的“未来”也终于在她脑中有了具象。是的,不要程远琮,不要方轶楷,那么——你觉得我行不行?   孟存汝觉得口干舌燥,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盯着简明,神思却穿过这张线条坚毅的脸庞,看到了十几年前笑起来喜欢高挑起眉毛的少年。   那个少年有明亮的笑容,有翻爬围墙的勇气,有拽着她的手从楼梯上狂奔而下的回忆。她人矮腿短,又没有安冉冉的冲劲,要跟上他总是很吃力。   少年跑得飞快,发丝飞扬,偶尔回头看她,也是为了催促。孟存汝追得气喘吁吁,膝盖都在打颤,少年被她紧拽着衣角,再一次转过头,眼眶通红,嘴唇薄而苍白,竟然变作了方小满的模样……   “存汝,存汝!”   孟存汝猛然惊醒,眼前的少年消失了,仍旧是简明那张成熟的脸。   “发什么呆呢?”简明有些哭笑不得,“门锁都要被你拉坏了。”   孟存汝这才发现自己还紧拉着车把,另一只手紧抠在真皮座椅上,留下了长长的一道掐痕。   简明习惯性地伸手要揉她脑袋,孟存汝往后退了退,不大自然地避开:“天晚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完这话,便匆匆跳下车。   简明在车内枯坐了片刻,也下车出来。   “存汝,冉冉说的不错,我们知根知底,也互相了解……对天娱对嘉盛,也……”他有些说不下去,手插进衣兜里,“早点休息,有空的话……也可以考虑考虑。”   小季在不远处听得清清楚楚,有些惊讶地看看他又看看简明,阿晖暗暗拉了她一把,示意她跟上已经走到门口的孟存汝。   小季嘀咕:“做什么,看不到人家在谈恋爱啊。”   身侧的阿晖轻哼了一声,半晌才说:“这算什么恋爱。”小季狠瞪了他一眼,但也确实无法反驳。   哪有恋人会说,你有空,可以考虑考虑的。   哪有恋人会说,我们知根知底,互相了解。   简明重新上了车,发动车子,满满开出南园,驶入山道。孟存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推门进屋。   小季赶紧跟上,上了楼却没找到人,一直走到阁楼上,才见孟存汝孤孤单单立在窗前,看着远处刚刚驶过车辆的山道发呆。   小季伸手想要按开壁灯,却听孟存汝道:“你早点去休息吧,不用开灯。”   小季只好作罢,“那我叫小阿姨帮你准备洗澡水?”   孟存汝“嗯”了一声,在躺椅上坐下,椅子发出吱呀的声音。   山道上的车子早已经驶远了,或许明天就要再来,也或许这一周甚至一整个月都不会来访。她往后靠了靠,心里空落落的,想着安慰自己一句,好歹“得偿所愿”了。   可这一刻,完全不是那样的心情。   紫藤的花期早过了,蔷薇也早凋谢了,桂花香气亦已经飘散。围墙外成列的枫树倒是已经开始泛红,要不了多久,就将似火焰一般燃烧起来。   她蓦然想起那个夜晚,漫天都是灯火,那人沿着围墙远远走来,眉眼含笑,抚平了草丛邀她坐下来。   空气里没有无花果的香气,她心里的尼罗河睡莲却无声无息地开放了。   第七十七章 除夕   除夕夜,是孟家最冷清的时刻。嘉盛各公司的年会都办完了,该吃的饭,该应酬的人也都一一吃过见过了。   孟嘉山坐上桌,看看同桌的妻子周秀敏,女儿孟存汝,以及坐得最远,连头都不敢抬的温琴和她怀里拿着儿童筷子瞪着眼睛瞅着他的小菜。   孟嘉山叹了口气,拿起筷子,“吃饭吧。”   除夕之后便是新年,新年里是要走亲戚的。温琴带着穿成了毛团的小菜走了的,孟存汝也收拾好东西去母亲娘家家给老人拜年。   孟嘉山父母早逝,唯一的兄弟还被关在戒毒所,实在没有地方好去。   他这个年纪,原本已经可以等着女儿女婿带着孩子来探望,可惜天不遂人愿,儿女亲家没结成,来拜年的只有各种下属和“老友”。   跟女儿去亡妻娘家也是个选择,但老丈人向来看他不顺眼,妻子去世后更是没有好脸色……   到了初三,连周秀敏也张罗着要准备回老家一趟了。   简明拎着酒进门时,简直是带着善良的光环进来的。   简仲霖想攀儿女亲家,孟嘉山当然是知道的,但是对简明还是无论如何都讨厌不起来。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何况简明也不是程远琮,没有滥交的毛病。   两人摆开架势下了一天棋,连午饭都敷衍而过。   孟存汝回来时,简明正同他的孟伯一人一根钓竿,仰着脖子靠在躺椅上晒冬日不够热烈的阳光。   冬天到了,哪怕是这种小型池塘,鱼儿也不容易聚拢。水面上洒好的饵料还没被吞食完,这一老一少两人却已经打起了呼噜。孟存汝还没走近就闻到浓重的酒气,管家小声告状:“酒是简总带来的,董事长又从地窖里拿了不少,我们都劝不住啊。”   孟存汝长长地叹了口气,请管家叫人将他们搬回家。她外公自从母亲死后,对孟嘉山是由衷的讨厌——甚至已经发展到孟嘉山讨厌他就喜欢的程度了,也不知外公是从哪里听到自己的那些绯闻的,一顿饭上提了不下十次“Alex”、“郑炎”,甚至表示:“不要怕你爸爸反对,有什么事情你同外公说,外公给你做主。”   孟存汝心知他越老越幼稚,也不把他的话当真,却也不肯告诉他孟嘉山已经松口,反而是自己过不了那关。   老人家的脾气最不好揣测,没准他得知孟嘉山同意了,又要激烈反对起来。   大约是天气太冷,她便如低矮的灌木一样,总疑心自己晒不到足够的阳光。爱丽的邮件里,方轶楷已经回到了T市,偶尔也能下床缓慢行走了。   甚至还在年底的贺岁片里小露了下脸,扮演了一个长期卧床不醒的植物人。   那影片孟存汝也看过,三对性格各异的情侣经历几个不大不小的挫折,有情人终成眷属。就连主角们豢养的宠物猫狗,也热热闹闹地挤成一团。   方轶楷的镜头一共就出现两次,一次是其中一个女主演误闯病房时一晃而过,再一次便是临近片尾,主角们身穿婚纱在大街上奔跑欢乐,他坐在轮椅上,由爱丽负责的另一个年轻女演员推着,一脸甜蜜地看着人流自身侧经过。   正月初四,小雨,偏北风,宜会亲友,宜定盟,宜置产,忌出行,忌开市。   孟存汝没用司机,自己开车出去。小季和阿晖都请假了,同行的保镖沉默少言,除了主动要求了一句:“孟总,我来开车吧。”就再没开过口。   安冉冉今年早在元旦时就陪母亲去了维也纳,参加完新年音乐会之后又跟着母亲横渡大洋去了美洲,简明又因为之前的事情而少了些交往,孟存汝虽然还没到她父亲这样孤家寡人的地步,始终也是有些孤独的。   大街上大部分商业区都未开放,时间也还太早,孟存汝随便转了一圈,不知不觉就驶到了青河区。梁夏结婚之后就搬了家,偶尔倒是会和老队员一起到青河区的公共球场来玩上一会。   可今天,这个不要钱的免费球场也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几个孩子抱着脏兮兮的足球在破旧的场地上跑来跑去。   保镖先生不懂自家小老板的心思,见她这样漫无目的的瞎逛,忍不住道:“孟总,那个……任总监似乎在附近有商铺。”   孟存汝“啊”了一声,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任总监”是谁。既然无所事事,去看看也是无妨的。   保镖先生似乎是这片区域的常客,指点着她把车子往小巷子里开。   孟存汝的眉头暗暗皱起,握方向盘的手也不由自主逐渐用力起来——不知是不是巧合,再进去,不就是通往方轶楷住过的那间廉租房的必经之路?   保镖突然往外指了指,嘀咕道:“就是这家了。”   孟存汝扭头看去,小店开在另一条碎石子路与巷子的交界口,招牌上简单地写了“唐记包子铺”几个字,生意倒是不错的,五六个主妇模样的女人打着伞排在门口,店内也坐满了吃包子、锅贴的客人。   一个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男孩坐在门口收银,模样俊秀,隐约有点当年方小满的味道。她正看得出神,一只手从厨房的位置探出来,还沾着不少面粉,扔了只油腻腻的纸包到收银台上。   男孩往那边瞥了一眼,嘴角弯了弯,将纸包收进柜台,打开露出里面还冒着热气的锅贴,大口咬起来。   有客人来结账,他便一手拿着东西,一手快速地收钱找钱。   孟存汝心里不由自主地想,这样年轻的孩子,就应当过这样被人关心着饮食的日子——方小满那时,想必还在担心父亲又输了多少了吧。   她扭头问保镖:“这店是任非桐的?”   保镖摇头,又点头,最后含糊地说:“听说是任太太的。”   孟存汝早听说过任非桐已婚,倒不知道他夫人还有投资这种小买卖的计划。   保镖下车排队,买了些锅贴和包子回来。孟存汝犹豫了片刻,踩下油门,继续往里开去。保镖捧着那两大包热腾腾的早餐,疑惑地看着她将车停在道边。   “我去见个朋友,你在这边等我吧。”孟存汝拿上伞,开门下车。   包子夹杂着肉香葱香的味道还能闻到,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轻轻的敲击声。走到小街尽头,再往里就是雨天容易臭水四溢的小巷子了。   有老人拄着拐杖自小巷往外走来,见她撑着伞一脸茫然地站在巷口,笑得露出缺了门牙的口腔:“姑娘来找谁?租房子吗?”   听那口气,似乎是有闲置的空屋要出租。   孟存汝摇了摇头,犹豫着问:“您知道再往前那户王姓人家家里,租在阁楼客人,最近有来吗?”   老人一听不租房,打听的还是竞争对手的房子,登时就板起脸,嘟囔了一句“不知道”,拄着拐杖一晃一晃从她身旁快步走过了。   孟存汝无奈,又往里走了一段路,临到了那破旧的楼梯下面,却无论如何都提不起勇气迈步上去。   这时还没过8点,正月里住户都懒散许多,断断续续地从一些人家里飘出饭香菜香。偶尔还有拎着自唐记买来的锅贴、豆浆的住户,打着哈欠拉开吱呀作响的家门慢吞吞进去了。   孟存汝撑着伞站了片刻,自嘲地笑了笑,转身正要离开,却撞上自隔壁一楼小饭馆内投射过来的目光。   不知他在那坐了多久,眼神发黯,身上随意地套着件宽大的褐色低领毛衣,头发乱糟糟一团,眼圈深重。   孟存汝握紧了伞柄,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   不过几个月时间,她记得电影的人也这样憔悴,又或者因了甜美的剧情和化妆师的效果,看起来还带着美感。真人到了面前,她这才惊觉到底瘦了多少。   这副模样,就是在大街上,也未必能被他自己的粉丝认出来。   身后的楼梯上传来“咿呀吱呀”的震动声,大约是房东下来了,见她当着路,便不客气地开口道:“大清早站人门口招客呢,走开走开。”   孟存汝有些慌乱地往边上避让了一步,房东却认出了她,惊呼一声,脸上堆起了笑容:“啊——孟、孟老板!”   孟存汝被叫破身份,尴尬地把雨伞往下压了压:“您好。”   “孟老板怎有空来这?您是找住我家的方先生?还是想租房?还是想买房?”房东太太笑得脸颊上的肉都在颤抖,“外面下雨,冷,不如跟我上楼坐坐,我给你泡茶!”说着,就要伸手来拉孟存汝。   孟存汝讷讷无语,正不知如何找借口拒绝,另一只胳膊被人抓住了:“你忙去吧,我们真有事就来找你了。”熟悉的声音在身侧想起,然后一把拉起她,手扶着湿漉漉的扶手,一跛一跛地往楼上走。孟存汝跟着走了几步,心跳无规律地乱窜着,一直合上雨伞,踩上旧木地板,上了阁楼,也还没找出一句话来。   方轶楷身体显然也没完全恢复,不过这么短短的几步路,不但气喘吁吁,脸色也白得十分难看。小阁楼仍旧那么又乱又阴暗,将所有灯光打开,也不过照个囫囵。程远琮砸坏的那些家具也只简单修补了一下,仍旧突兀地挤在房间里。   方轶楷自顾自找了地方坐下来,见孟存汝站着不动,指了指沙发道:“坐。”又补充说,“干净的,前几天刚刚做过保养。”   她这才留意到,房间虽然乱,墙上也不算干净,屋里的那些家具,倒是都整齐鲜亮的。她看了他一眼,在沙发上坐下,手指在手包上轻摁了几下,“我听爱丽说……你不都在医院,经常往这边跑……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这边这样阴冷……”   她磕磕碰碰说了几句,得不到他的回应,也住了嘴。   方轶楷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从她被雨水沾湿的鬓发到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再到裹着厚外套的单薄身躯,长靴上暗色的皮扣……   “我怕我不来,万一有可能……有可能能遇上你……错过了,心里难受。”他站起身,走到长桌前拿起水壶想要倒水,晃了两下发现是空的,只好放下,转身半靠半坐在桌沿。   孟存汝想说我只是路过,又想说小小一个T城哪里就见不到面了,可被他这样温温柔柔注视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错过这两个字在她生命里来往过数次,她一次次隐忍下来,自觉要如石块一样坚韧方能紧守住尊严与一切。这一瞬间却不禁想要妥协承认——不过是爱而已,何必这样胆怯?   方轶楷见她一直不作声,迟疑着站起身,问道:“吃饭了吗?”   孟存汝摇了摇头,他便勉强拉了个笑脸道:“附近新开的早餐店生意很好,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很快就回来。”   孟存汝也跟着站了起来,方轶楷脸上的那点笑意就如覆上了寒霜的山桃草,语气里都带上一丝不易觉察的失落:“你要回去了?”   孟存汝“嗯”了一声,走到了门边,伸手握住他一直垂落在身侧的右手:“……吃了早饭再走。”   走廊外的灯也灰蒙蒙的,隐约能听到雨声和细微的风声。   那只手冰凉彻骨,慢慢地蜷缩起手指,紧紧地回握住她紧张得有些痉挛的手掌。风吹过头顶瓦片间隙的声音,雨落在檐前地面的声音,鸽子因为阴雨天气烦闷啄着鸽笼的声音……孟存汝觉得那手掌渐渐传来了温度,从手臂到肩膀,再到嘴唇,一点一点挨近,小心翼翼,像是初春的越冬的小麦,等待了一个冬天,积蓄了一个季节,春雨来袭,南风拂面,终于舒展枝芽,抽节拔高。   原来,爱也并不那么可怕。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甜蜜什么的,都放在番外啦~~第一次尝试写孟妹这样类型的女孩子,虽然没有写小夏时候的热血沸腾,但也算是种不错的经历~~谢谢大家的一路陪伴,耐心听我讲完两个这样别扭的人谈的这样一场别别扭扭的恋爱。下一个文会在番外结束之后再开始更新,主角是任总监和文里没有露脸的任太太(喂!)~算是《强取豪夺》的系列文~文名:《好孕难挡》   文案:唐棠为被渣男劈腿的好姐妹两肋插刀,装孕妇大闹渣男婚礼,不料眼瘸认错人栽错脏,将自己闹进了风暴中心,假孕成真。   番外 一游园会(一)   小菜的大名是跟着堂姐取的,叫做“孟存曦”。   幼儿园老师发到家里的游园会通知单上就整整齐齐地印上了这三个字:请孟存曦小朋友和爸爸妈妈一起来参加周三早上的游园会哟!   温琴一边咳嗽,一边面带愧疚地把小菜和通知时一起送到孟存汝怀里时,眼眶通红,不知感冒烧的,还是被“爸爸妈妈”几个字戳到伤心处。   小菜拿胖手拍拍温琴肩膀,义无反顾地扑进了亲爱的堂姐怀里:“骑大车!走走走!”   司机瞅瞅孩子,又瞅了瞅阴着脸坐在孟存汝边上的方轶楷问:“是兴远路732号?”孟存汝点头,把小菜放到自己腿上,小菜忽然扭头看向方轶楷,飞快地翻了个白眼。   方轶楷:“……”   孟存汝把小菜小小的脑袋扳过来,又把背带裤整理好,最后还是开口了:“你今天真的没事吗?”   方轶楷“嗯”了一声,盯着小菜嘴角沾着的那点巧克力,“她到底多胖?”小菜立马愤怒地扭头瞪他,小手握紧拳头,嘴巴高高嘟起。   孟存汝叹气,只好直说:“幼儿园人太多了,你去我怕不合适,万一遇到影迷歌迷……”   “我知道我就是见不得人。”方轶楷打断她。   孟存汝又想叹气了,自从两人和好之后,方轶楷第一件事就是终止了和维扬的合约,高调加盟嘉盛天娱,美其名曰爱的保证:“我所有的合约都签给你们,你随时可以把我雪藏。”   孟存汝当然不可能雪藏他,这么大一棵摇钱树,又是自家男友,怎么都不可能摆着不用的。即便被媒体渲染成“傍富女上位”,方轶楷的各种通稿、广告、片约还是蹭蹭蹭上了一个档次。   嘉盛捧起人来,那真是叫你上天,你便不得下云端。   方轶楷原先人气就不错,这么几个月轰炸下来,人气直逼曾经的天娱一哥,连蓝菲菲都感慨:男人红起来,真的是老少通杀。   这个“老少”,不包括的人当然也有。孟嘉山和孟存曦小朋友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孟嘉山对女儿是松口了,真的看到方轶楷混得风生水起,整天牛皮糖一样往南园跑,那点怒火还是逐渐开始燎原。   小菜则单纯是出于嫉妒:堂姐本来就忙,如今难得的休假,总带着这个人。去游乐园,这人要跟自己抢位子;看儿童剧场,这人要拿堂姐端在手里特地为她准备的小甜品;甚至是吃饭,都要被分走一半的注意力。   小菜这辈子没有见过这么讨厌的人,简直就像狗尾巴草一样讨厌。   到了幼儿园门口,果然到处都是人和车子。小朋友的哭闹声,年轻妈妈的抱怨声,老师戴着无线话筒主持秩序的声音。   孟存汝看了一边正襟危坐的方轶楷,抱起小菜,认命地下车。   明天的头条会怎么写?   alex与天娱小开送侄女上幼儿园,亲密胜似小夫妻?   小菜一下车就冲着不远处的同班小女生打招呼:“芬妮!芬妮!芬妮!”   这个芬妮孟存汝见过,来温琴家做过几次课,写得一手漂亮字,就是太娇气,擦破点油皮都是非要上医院包扎不可的。   芬妮听到小菜呼唤,也迈着小短腿往这边冲,芬妮妈妈连忙跟上。   孟存汝把小菜放下来,两小姑娘跟会师似的抱在了一起。   芬妮妈妈笑着和孟存汝打招呼:“孟太太真漂亮,不愧是当模特出身的,我常听芬妮提起呢。”   温琴自从“上岸”之后,跟以前的圈子几乎全断了,安安心心在家做家庭主妇,与人交际也少,芬妮妈妈明显是认错人了。   孟存汝只好解释:“我不是孟存曦妈妈,我是她堂姐,她妈妈生病了。”   芬妮妈妈“哦”了一声,眼睛下意识地往孟存汝身后一瞥,然后冻住,露出了收到惊吓的神情:“天,Alex!”   她这一声太过尖锐,把边上人的注意力也都吸引了过来,更多的抽气声,惊呼声响起,汇聚到一起,就成了一咏三叹的:“Alex——”   那边老师还不明情况,挥着手臂指挥:“请各位爸爸妈妈带上自己的小宝贝,按班级排队入场!长颈鹿班的小朋友不要挤,请紧跟在大白象班后面——”   芬妮妈妈震惊了几秒钟之后,就彻底清醒了,和其他人一起围上来:“不好意思,我能不能和你合个影?”   合个影当然没问题,可要是几十个年轻妈妈抱着拖着孩子冲上来要合影,这场面就不大好控制了。   孟存汝被挤得直往后退,眼看离小菜越来越远,不禁有些着急。之前在她身侧的方轶楷现在已经被团团围住自身难保了,幸好阿晖还是跟着来的:“阿晖,你把小菜抱过来。”   阿晖智斗人群的经验丰富,很快挤到了被抛弃的芬妮父女和小菜身边。   小菜正奶声奶气地抱怨:“他不是我爸爸,我爸爸很帅的。”芬妮则显得老成得多:“瞎说,你爸爸头发都掉了。”   “我爸爸很帅!”   “不帅!”   “很帅!”   ……阿晖眼疾手快地抱起争论得满脸通红,眼看就要伸手抓人的小菜,转身就跑。小菜没了对象,小拳头“砰”的砸在他肩膀上,仰头大嚎。   孟存汝和方轶楷已经在司机的帮忙下躲回了车里。   阿晖绕过人群,跟着车子小跑几步,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   小菜哭得抽抽噎噎的,伸着胳膊要后座的孟存汝抱。   孟存汝微站起身,把孩子接了过来。方轶楷虽然被扯得衣服扣子都掉了几颗,心情却比刚才好了很多,语气轻快地问:“现在去哪儿,看电影怎么样?”   孟存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小菜哭嚎:“我要去游园会!”   方轶楷不耐烦地打断她:“游园会有什么好玩的,幼稚死了。”小菜不知该如何反驳幼稚,一边抱紧了孟存汝,一边把刚才听到的一个词给现学现用了:“男……男的狐狸精!”   方轶楷愣了一下,脸色再一次难看起来,孟存汝嘴上说着“你从哪里学来的话”,眼睛却弯了起来,要笑不笑的,还拿余光瞥他。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开始了~~   一游园会(二)   小菜哭得伤心欲绝,孟存汝无奈,只得请司机把车转回去。   家长和孩子们似乎都已经进去了,车子却仍旧停得密密麻麻的。司机慢慢地将车子滑到路口,小菜趴着车窗往外看,黑溜溜的眼珠子一动也不动,小狗一样可怜可爱。   孟存汝一颗心登时软得更融化了的巧克力似的,犹豫着向本来就已经低气压的方轶楷道:“不然,让老吴先送你回公司吧?”   方轶楷瞪了她一会儿,气咻咻地自包里摸出墨镜口罩帽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孟存汝揉了揉太阳穴:“小满——”   “我在车里等也不行吗?”   孟存汝:“……”   两人僵持片刻,还是孟存汝让步,抱着小菜下了车,一大一小朝着幼儿园大门走去。老吴见方轶楷还戴着口罩,正犹豫着要不要调一下车内温度,他已经飞快地打开车门,泥鳅似的悄无声息地下去了。   老吴张了张嘴巴,摇摇头。   游园会显然已经开始了,热闹的音乐声激得小菜满头大汗,拉着孟存汝拔河一样使劲往里跑。   方轶楷远远地跟在她们后面,等人从大象鼻子造型的台阶上去了,才迈步跟上,才要进门,就被门卫大爷拦住了。   “干什么的?”大爷狐疑地打量着他。   方轶楷指指前面消失的背影,含糊道:“我是来参加游园会的,前面那个就是我女朋友。”   大爷瞪着他:“你说是你女朋友就是啊?那她叫什么?”   方轶楷老老实实报了孟存汝的名字,大爷对着登记薄一个字一个字核对:“孟——存——汝,她是代替小朋友妈妈来参加的?”   “是。”   “那孩子叫什么?”   “……”方轶楷沉默了半晌,不大确定地嘀咕,“孟……小菜吧?”   大爷:“……”   ……   老吴正打算放倒座椅小憩一会儿,就见方轶楷又耷拉着脑袋回来了。“砰”的拉开车门,一屁股坐上来,又“砰”的关上。   这臭脾气!   方轶楷上了车,把口罩帽子墨镜都一股脑摘了,一手拿着电话拨号,一手抓着帽子,指节发白。   手机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听,老吴隐约听到了那彩铃声,估摸着他是往小老板那打呢,印象分就更差了。   脸长得好就是了不起啊,瞧着作天作地的德性。   老吴在孟家这么多年,啥场合没见识过,吃这种青春饭的漂亮男女见多了。好命的像温琴,怀了孩子进了家门,下半辈子有了着落。不好命的像金玫,风光一时无两,金主一倒霉,她也跟着被爆各种丑闻。   至于眼前这位,老吴觉得小阿姨的话不错:一看那脸,女妖精一样,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温琴能在孟家坐稳,靠得是小菜。这位“准姑爷”么,老吴在心里嘀咕:只听说过母凭子贵的,从没听过男人也能怀孕生子夫凭子贵……他从后视镜上留意到方轶楷那张“不是好东西”的脸曲扭了一会儿,忽然又开门下去了。   不远处的幼儿园门口,一名年轻女老师正抱着叠资料踏进了传达室。   老吴眼睁睁看着方轶楷理了理头发跟着进去了,没过多久,就传来女老师惊喜的一声尖叫。   这种叫声老吴当然也熟悉,偶尔经过什么演唱会现场啊,粉丝送别会啊,总有那么些个小女孩情绪激动,忍不住要发泄表达。   没过多久,女老师就跟他一起并肩出来了——很快也消失在通往教学区的大象楼梯尽头。   小菜说的没错,果然是只公狐狸!小老板这才进去多久,他就四处勾勾搭搭了。   方轶楷丝毫不觉得自己利用一下外形优势有什么不好的,跟着女老师兜兜转转走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小菜的教室。   小小的教室被布置成了热带雨林的样子,孩子和家长们就坐在塑料花、泡沫树的中央。女老师还沉浸在见到偶像的喜悦里,脸色绯红,声音都有点发颤:“孟存曦就在这个班,早上的活动都是室内的……我……我先回……回办公室了哦。”   方轶楷道了谢,隔着玻璃窗往里打量——道具实在太多了,看得人眼花缭乱——不管是孩子还是家长,脑袋上都戴着造型不一的帽子,实在是……有点傻。   拿着话筒的老师还不时用故意装可爱的声音询问:“小朋友们,看那只大象,它的鼻子哪里去了?小朋友们……”   方轶楷找来找去找不到人,正有些泄气,就见看到了带着狐狸头像的小菜。   他还记得她刚刚攻击过自己,看到她盯着狐狸脑袋,下意识就要嘲笑,然后就见孟存汝顶着一朵又大又黄的向日葵,闭着眼睛,朝着他这边走过来了。   他心跳猛地加快,飞快地躲到了窗台下面。   小菜奶声奶气的声音几乎在头顶传来:“往前,往前,往右……往右……往上,哎呀往上……”   被发现了?   小丫头片子在告状?   发现就发现,难道我不能来吗?!   他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孟存汝出来或者推开窗,倒是有个小孩猛地大喊:“贴歪了!她们贴歪了!”接着,便是小菜没什么底气的争辩声:“你爸爸也贴歪了。”   他这才明白过来她们是在玩游戏。   一轮结束,很快又开始了另一轮。   孟存汝的游戏水平跟她的厨艺一样糟糕,贴象鼻子倒数第一,抛个球还是倒数第一,就连踩气球,都是靠着小菜的暴力踩踏才勉强拿了五分。   方轶楷找了个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站着,看着孟存汝跟着小菜站起又坐下,那朵鲜嫩的向日葵也随着身体的动作不时的向前或者向后抖动。   他不由自主就想起那张她和少年时期简明的合影,照片里的女孩跟小炮仗似的小菜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连真心流露的笑容都带着一点点收敛,小心翼翼,谨慎而文静。   他们的手却紧紧交握着。   方轶楷每每想到这里就有些心里发酸,那是他没办法参与的过往,隔着相片纸,隔着十几年光阴。   他朝教室里打量了一眼,两对母子正笨拙地拿脑袋顶着本书往墙角移动,当妈妈的个子高,当儿子的个子矮,一个拼命地弯腰,一个努力地踮着脚……   他犹豫片刻,迈步往里走了几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赛场上,连充当裁判的老师都两眼放光地举着话筒喊:“加油呀!马上就到终点了!”   孟存汝和小菜坐在靠左边的假香蕉树下面,小菜屁股微微撅起,瞪着眼睛死死地瞅着场内的小孩们。孟存汝则显得平静很多,一手拿着只小小的彩色皮球,一手自然垂落在小矮凳上,脸上带着淡淡的一点儿笑意。   方轶楷又往前走了两步,她仍旧没有觉察,他便蹲坐下来,伸手向前,握住了她有些微凉的手指。   孟存汝以为是小菜,扭头正要开口,一见是方轶楷,吓了一跳,四下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来了?”   方轶楷拉着她的手不放,也不回答,就那么大狗似的蹲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看她。   孟存汝给他看得发不出火,下意识往芬妮妈妈那看了一眼,摘下头上的帽子,扣到方轶楷头上。   方轶楷往前挤了挤,挤到了她和小菜中间。   小菜眨巴眨巴眼睛,看看孟存汝又看看他,委屈地扁了扁嘴,眼看就要哭了。孟存汝连忙将他拉到自己位子上,自己抱起小菜,一起坐到另一只小矮凳上。   小菜死死地扒紧她胳膊,瞥了一眼被挤到角落的方轶楷,又想去抓他脑袋上的那顶葵花帽子,够了一下没够着,转了转眼珠,拍拍孟存汝胳膊,示意自己要下去。   孟存汝有些惊奇地放开她,就见小菜迈着小短腿,一扭一扭地朝着芬妮一家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已经细声细气开口了:“芬妮妈妈……”   方轶楷直觉不对,要走已经来不及了。   “啊,我就说我没有看错,就是Alex嘛!”芬妮妈妈的嗓门够大,普通话也足够标准,连隔壁几个班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一声惊喜的叫声。   游园会对孩子的意义毕竟非同一般,冒着粉色泡泡的妈妈虽然激动,还是有所克制的,最多也就是希望能多看到偶像的另一面,多多一起游戏。   这么能活跃气氛的机会,老师当然是不肯错过的,“那么多家长喜欢孟存曦小朋友的哥哥,孟存曦,请你哥哥为大家表演个节目好不好?”   小菜无精打采地垂着头,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她记得芬妮妈妈上一次尖叫,可是直接让堂姐将人留在车里了的,怎么现在就不赶他走了呢?   方轶楷也不高兴,瓮声瓮气地向孟存汝嘟囔:“这次可不能怪我……我不会唱儿歌。”   正竖着耳朵等待的老师立马热情地表示:“不会唱不要紧,那就给小朋友们演一演会骑大马的大英雄罗成好不好?”   方轶楷还要拒绝,那边已经有小朋友去牵教室后面带轮子的塑料小马了,方轶楷尴尬地看看小马又看看老师,“……那还是唱歌吧。”   ……   游园会毕竟是亲子玩乐性质的,学校给每个家庭都准备了礼物。摔得最多的孩子拿到的是“跌倒奖”、哭得最多的拿到了“彩虹奖”……小菜因为有了当“嘉宾”为大家献歌的“哥哥”,被分到了一个古里古怪的“贡献奖”,一回到车上,就抱着孟存汝哇的大哭出来。   “我……我要小公主奖!哇哇哇……小公主!”   一游园会(三)   孟存汝抱着孩子,一边连声答应着“好”,一边让司机驱车往文具超市。小菜哭累了,目的也达到了,撅着屁股趴在她臂弯里。   方轶楷有些看不下去:“小孩子哪能这么宠的?”孟存汝看了他一眼,含糊道:“她还小呢。”   凭良心说,她对小菜确实有点溺爱过头——可一想到这么小的孩子爸爸入狱,妈妈又总不着调,她就舍不得说重话了。   到了超市,方轶楷照例在车上等待,孟存汝抱着孩子,司机老吴陪着进去。小菜站在推车里,指了奖状又指玩具,末了又闹着要吃冰淇淋。   小姑娘人小眼大,小盒的不要,一定要大桶装的。孟存汝哄了半天扛不住眼泪攻势,只好通通买下。   出了超市,方轶楷已经等得快睡着了。小菜吭哧吭哧地先把穿公主裙的一人高大熊塞进车里,然后又要动手去拎冰淇淋桶。   孟存汝瞅了一眼被熊挤得脸都变形了的方轶楷,劝道:“小菜,小熊放后备箱好不好?”小菜死命摇头,抱着冰淇淋不放。   孟存汝只好换个说法:“小熊坐在这里,我们就没有地方坐了呀。”   小菜两只胖手托住熊屁股,使劲往方轶楷的方向挤:“你下车!”   方轶楷额头青筋蹦起,毫不客气地把熊推了回来。小菜小脸被熊屁股一撞,立马不干了,转身牛皮糖一样往孟存汝身上黏,鼻涕眼泪齐出:“我要和小熊坐一起,我要和小熊坐一起……”   孟存汝也看出来这孩子就是成心要跟方轶楷作对了,一边哄一边向方轶楷使眼色:“你坐副驾驶坐吧……”方轶楷瞪着眼睛看她,半晌,才甩门换到副驾驶座上,也是一脸委屈。   小菜一手搂着熊,一手揽住孟存汝脖子,女王一样坐在后座,朝着方轶楷的脑后勺重重地“哼”了一声。   好不容易到了家,她总算想起了生病的温琴,扭扭捏捏地抱着奖状跟孟存汝告别。   孟存汝回到车上,方轶楷仍旧坐在副驾驶座。孟存汝揉揉胳膊,问:“中午想吃什么?我下午还要回趟天娱,你呢?”   方轶楷瓮声瓮气地回了句:“随便。”   老吴看了眼自家老板,孟存汝有点尴尬地笑笑:“那就去Fillis吧,离公司也近。”   Fillis离嘉盛天娱确实很近,近到什么程度呢,近到不少公司高管、签约艺人午间休息也往这边跑,记者、粉丝蹲点找八卦的程度——孟存汝身居高位,吃外食又多是为了与人应酬,对这种传言倒是不大知道。   方轶楷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自己跟她在谈恋爱,更加不会提醒这个。   两人一前一后一进餐厅大门,迎面就撞上了正和唐希并肩往外走的郭子非。郭子非眼睛里亮光一闪,上前打招呼:“Miriam、Alex,来吃饭?”   唐希也跟着微笑,眼睛余光落到方轶楷身上,十分惊奇:哇呀,传言果然是真的呀,黏好紧!   方轶楷对唐希视若无睹,但是他的演唱会还是要靠郭子非策划的,板着脸和郭子非点了点头。   郭子非眨巴下眼睛:“刚有看到简总,你们一起的吧。”   方轶楷面色不变,孟存汝脸上表情就有点僵了,等郭子非他们出去了,犹豫着说:“不然,我们……”   方轶楷一把拉起她手腕,拽着就往里走。孟存汝“哎”了一声,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简明跟程远琮要是算不对付,跟方轶楷那简直就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好在冤家路不窄,一直到穿过长长的走廊在靠窗的位置落座,都没撞上简明。   孟存汝刚在心里庆幸了一下,就听方轶楷阴阴地问:“没见到很失望啊?”   孟存汝:“……”   一顿饭吃得她提心吊胆,服务生刚把账单送过来,方轶楷突然起身,朝着不远处的两个年轻女人走去。孟存汝留意到其中一个带了相机,隐约猜到是被偷拍了,一把拉住他:“算了。”   方轶楷抿着嘴不吭声,人倒是被拉了回去,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她们。那两人原来似乎是打算走人了的,见方轶楷面色不善地站起来,登时又坐了下去,明摆着是希望闹出点什么动静来,好博点眼球。   孟存汝朝那边看了一眼,把人按回椅子上,拨了电话给凯莉:“你让人联系下《新鲜娱乐》的崔总,有什么和Alex相关的东西……还有的我……全压下来。”   方轶楷低头开始猛吃东西,孟存汝打趣道:“还不开心呀?”   方轶楷乜了那两个记者一眼,突然站起身,一手揽住孟存汝,托着她后脑勺,飞快地吻了一下,又飞快地坐了回去。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快逾闪电。别说那俩记者来不及反应,连孟存汝都有些措手不及,涨红了脸抱怨道:“你……这里还要记者呢。”   “你不是已经打点好了,”方轶楷语气生硬,狠狠地切断盘子里的牛肉,“看到了又怎么样,憋死他们。”   孟存汝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方轶楷吃了两口,挑衅一样去看那俩记者。孟存汝怕闹出事来,匆匆吃完,拉着人往外走。   那俩记者也是被方轶楷这种破罐子破摔的样子震撼到了,一直等两人起身走到门口了才想到举起相机,虽然不是正面清晰照,牵手、同进一辆车的镜头都一个不漏的捕捉到了。   方轶楷隔着车窗看着她们快步跟出来,一路上都不远不近驱车尾随着——孟存汝也往后瞥了一眼,开口道:“我回公司是有正经事,让老吴送你回星公寓吧。”   方轶楷的宿舍在星公寓,这几天却一直宿在南园,听到这话,脸色更晦暗不明了:“我也要回公司一趟,我也有正经事情。”   两人这样大刺刺的一同下车一同进去,又引来无数目光。   《新鲜娱乐》的那两个记者倒是跟不上来了,自家公司内部的八卦却又暗流汹涌起来。凯莉早在联系崔明浩时候就觉得她是跟方轶楷在一起了,整满脑子各种狗血黄暴,突然见孟存汝拎着包从电梯出来,赶紧拍了正拿着镜子臭美的助理小思一下。   小思差点把镜子摔地上,扭头一看,就见自家小老板和驸马爷正并肩从办公室门前经过,风一样刮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凯莉干咳一声:“你把文件送进去吧。”   小思“哦”了一声,拿起东西走到门口,又拐了回来:“要不要,过一会儿再去?”凯莉沉思片刻,正要开口,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她一看是孟存汝的,赶紧接起来。   “半小时后开会,把要签字的凭证什么都先拿过来吧。”   凯莉挂了电话,拿过小思手里的东西,蹬蹬噔出去了。   办公室门没锁,一拧就开,孟存汝坐办公桌前翻看着文件。方轶楷已经把外套脱了,挽着袖子在茶水间外面舀咖啡豆,V领开得极低,露出一大片锁骨。   凯莉在心里骂了声“妖孽”,又想果然“色字头上一把刀”,把东西放到孟存汝桌上。   孟存汝随手把已经处理完的东西递给她:“我在Fillis遇到郭老师和唐希了,ST组合的演唱会准备得怎么样了?”   凯莉说了声“还算顺利”,瞄了一眼方轶楷,说:“已经确定的嘉宾暂时还只有咱们公司的郑炎,想请Miriam你帮忙再看看。”说完,又往方轶楷那看了一眼。   孟存汝意会,等她出去了,问方轶楷:“你到时候有空吗?”方轶楷摆弄着咖啡壶,头也不抬:“给她们站台,我有什么好处?”   孟存汝放下手里的单子:“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方轶楷放下勺子,大步走到办公桌前:“你说怎么了?我被人这样欺负,你一直站在她那边就算了,现在还问我怎么了。”   “小菜才多大,跟孩子也计较?”   方轶楷瞪着她:“年龄小就能原谅能犯错能为所欲为了?”   “不然呢,”孟存汝放软声音,“她还小,不懂事。”方轶楷绕到办公桌后面,圈住椅子,拿额头抵住她额头:“那我你就不管了?”   这话说得就软多了,尾音里一股浓浓的撒娇味道。孟存汝最受不了人示弱,瞥了门口一眼,回握住他手掌,轻轻在他唇上蹭了一下。方轶楷得寸进尺,嘴唇不依不饶地追过去,亲着亲着,手就从后颈那往下衣服里伸了进去。   两人正吻得难解难分,桌上的电话又响了,孟存汝推了他一把,平复了下呼吸,摁下接听键。   “姐姐,”小菜奶声奶气地声音传了过来,“妈妈为什么一直睡觉呢?小菜都不困……”话还没说完,横里一只手伸过去,“啪嗒”把电话按断了。   孟存汝目瞪口呆地看着方轶楷重新挨近的脸庞:“她还有妈妈陪着,你都陪她一整个上午了,现在陪我就好了。”不等孟存汝回答,又说:“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都会洗衣服做饭了。”   孟存汝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终于认命地回抱住他,任由他灼热的呼吸将自己吞没。   三分钟之后,办公室门再一次被推开。   “Miriam,小菜把电话打到我这里……”凯莉的话戛然而止,脚步凌乱地重新退了出去,“抱歉,抱歉!”   方轶楷气得胸口起伏不止,抱着满脸通红、推拒着想要站起身的孟存汝,咬牙切齿道:“她就是故意的!她就是故意的!年纪小怎么了,这就叫做狼子野心、三岁看老!”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i姐的地雷~~   捂脸,又晚了近20分站   番外 二探班(一)   “好了,休息一下准备下一条!”导演喊完,三个只穿着单薄古装的少年就裹紧羽绒服,你争我抢的挤到了背风的墙角。   “王璨,你踩我鞋子上了!”其中一个叫了一声。叫王璨的少年抬了抬脚,抱着热水袋直哆嗦。   天气实在太冷了,连呼吸都要被冻住的感觉。   王璨朝着不远处独自坐椅子上吹冷风的方轶楷看去——明明也穿得跟他们一样单薄,披在身上的军大衣还敞开着——他不会冷吗?   挤在王璨身边的崔耀留意到他的视线:“嘿,想去要签名?”   王璨不高兴地收回视线:“我要他签名干嘛?”   崔耀笑了:“人家是影帝,大明星,就是不稀罕他签名吧,卖钱总可以。”王璨有些不屑一顾:“我将来一定比他红。”   崔耀咯咯直笑,“那是,等你红了,他就老了。”抱着暖水袋的林慎冷冷地打断他们的臆想:“他跟咱们同年。”   崔耀惊讶:“真的假的?肯定改年龄了吧!”   林慎白了他一眼:“又不是女艺人,改年龄干什么?”   他们三人年纪相仿,都还是戏剧学院的在校生,靠着老师的介绍,混进了剧组打个龙套。听了林慎的话,王璨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书生戏份,又瞄了眼一直低头拿着手机不知在看什么的方轶楷,不大服气地“哼”了一声。   这部戏主角有不少在书院读书的镜头,他们三人扮演的,就是众多书院学生之一。林慎戏份最多,王璨和崔耀差不多都只有几句单独的台词。大部分时间里,他们就和其他群众演员一起,充当几个主要角色对戏的背景板。   居然是同龄人。   崔耀却想起了另一件事:“哎,他跟咱们同龄……那他跟嘉盛的小老板……岂不是姐弟恋?”   林慎没吭声,王璨接了话头:“绯闻而已,你还当真了。”   “怎么是绯闻,人家孟小老板把未婚夫都给踢了呢。”   “那也不可能是姐弟恋吧,最多就是包养关系,潜规则而已。”   “潜规则好啊,多好一条捷径。我听人说,嘉盛天娱换成女老板掌权的时候,一票学姐哭瞎呢——终于到了男人上位的时候。哎,林慎,你条件最好,你可以试试呀。”   林慎狠瞪了噼噼啪啪说个不停的崔耀一眼:“要试你去试!”   他们几个正闹的不可开交,一直在车里的女主演唐希突然朝这边走了过来。林慎轻推了崔耀一把,崔耀伸长脖子:“哇塞,美女过来了。”   唐希到了方轶楷身边,却直接停下了脚步——她还穿着纱制的戏服,上身虽然裹着大衣,下面的裙摆却被风吹得纷纷扬扬,颇有风致。   三人离得有些远,听不到她说了什么,只见方轶楷不耐烦地摇摇头,又一次低头玩起了手机。唐希尴尬地又站了片刻,裹紧大衣,重新朝着保姆车走去。   “啧啧,真不给面子呀。”   “你懂什么,人家这个是不想随便惹绯闻——没发现男高女低呀,娱乐圈可没那么友爱,谁乐意给人随便当踏板。”   “就你懂,那你快去安慰一下美人,没准不但泡到妞,还成功上位了呢。”   “我稀罕?我要追也不要这种花瓶,”王璨哼了一声,“我要找女朋友,怎么着也要学富五车、贤淑文静的。”   崔耀哈哈直笑:“原来你还是内涵党啊,咱们系主任老太学富五车呢,还是留洋归来的博士,你去追求她吧。”   王璨还要接腔,林慎忽然说:“别闹了,你看那边那辆车。”王璨和崔耀一起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辆银色小车慢慢地驶入临时划出的停车场。   “一破帕萨特,有什么好看的。”   林慎鄙视地看着他:“什么帕萨特,那是辉腾。”崔耀赶紧揉揉眼睛,再去看那车,车上已经下来人了——那姑娘裹得严严实实的,整张脸都给围巾遮住了,看不出来什么人。   林慎眼睛毒得要命,瞬间报出了她那身大衣、围巾、靴子的价格。   崔耀眨巴眼睛:“不能吧,就这一条黑漆漆的围巾,要三四万?抢钱呢,我全身上下加起来也没那么价。”   王璨心不在焉地听着,他和林慎同班,两人关系却一般。王璨心气高,林慎嘴巴毒,一向说不到一块儿去,这时听他在那像模像样的解说,很有些看不上眼。   一直坐那不动的方轶楷却站了起来,一手插进衣兜里,一手抓着手机,笔直地朝着车子所在地走去。   王璨的眼皮跳了一下,耳边清晰地回荡着林慎的声音,“我蒙你干什么,坐得起辉腾的人,一个包几十万很奇怪吗?”   方轶楷已经走到银色辉腾旁边了,低着头跟那裹着大围巾的女人说了几句,拉着人就要往剧组的房车那走。大围巾却摇摇头,指了指后备箱。   导演和两个副导演也走了过去,连一直关在车里的唐希也拎着裙子下了车。几个工作人员把后备箱的纸箱都搬了下来,爆发出一声欢呼声。   嗓门最大的副导演大声朝着这边招呼:“Miriam请大家吃甜汤,大家一起谢谢老板啊!”   欢呼声更大,崔耀也跟着叫了一声,站起来就要往前冲。林慎拉住他:“没听见‘Miriam’,那边那个是嘉盛小老板。”   崔耀拉起王璨:“管她是谁,吃了再说!”拉着王璨就往前跑。王璨对甜汤没多大兴趣,对那位传言中包养过无数人,潜规则过各种大明星的嘉盛女老板还是很好奇的,也跟着崔耀往前挤。   一罐罐密封的甜汤从箱子里取出来,还带着热气,场记显然跟忙着分东西的女孩混得很熟,笑嘻嘻地问:“小季,你以后让Miriam多来探探班呀,我们很可怜呢,这么冷的天还要拍下水的戏。”   小季把手里的汤罐递给已经挤到前面的崔耀和王璨,“我只是私人护卫,又不管Boss的行程安排。”   王璨手指头都快冻僵了,陡然接触到带着热气的塑料罐子,简直就像海绵碰到墨汁,恍惚觉得那点热气直接透过皮肤被吸收进来了。   再回头,那边已经不见了方轶楷和孟存汝,只有唐希和她经纪人在不远处站着,轻轻地说着什么。   崔耀悄悄撞了王璨一下,压低声音:“哎,你说,小老板是不是来查方影帝的岗了?”   王璨白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崔耀又帮林慎也拿了罐汤,两人慢吞吞走回背风的小椅子旁,林慎却不在原处了。一直到他们把汤喝完,林慎才一脸神秘地回来了。   崔耀指指那罐汤:“哥们帮你带回来的,赶紧喝啊。”   林慎四下转了下脑袋,拉着椅子朝他们这边靠了靠:“我刚才遇到Alex和嘉盛小老板了。”   崔耀惊讶地瞪大眼睛,王璨也竖起了耳朵。   “就在厕所不远处的小树林里,好像在吵起来。”   崔耀眨巴眼睛:“不能吧,太劲爆了!”想了想站起身,“咱们去看看吧!”王璨也有些跃跃欲试,林慎比较谨慎:“别一起去,装作去厕所,经过。”   林慎已经去过了,崔耀便当仁不让地起身大摇大摆朝着厕所走去。王璨犹豫了一会儿,故意大声道:“崔耀,你去厕所?我不认识路,咱们一起吧。”   说着,跳起来小跑着追了上去。   林慎摇摇头,端起汤罐喝了起来。   崔耀和王璨走得极快,很快就到了做成小树屋造型的公共厕所边,却没有看到人影。王璨大着胆子往里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看到一双站得极近的人影。   崔耀立马拉着他在一丛灌木边蹲了下来,清晰地听到方轶楷说了一声:“不可能!”   孟存汝的声音又轻又软,完全听不清内容,幸好方轶楷情绪足够激动,声音穿透力也够强。   “你赶紧给我回去,别再惹我,我今天心情很不好!很不好!”方轶楷说着,竟然还朝着这边走过来了。   崔耀捂住嘴巴,王璨也小心翼翼地把露在灌木外面的脚缩了进来。   “唐希愿意为艺术献身,那让她献去,我不干!”方轶楷的大衣擦过灌木枝条,声音阴沉沉的,“你不是来探班的,是来给唐希当说客的吧。”   孟存汝的声音也终于离得很近了:“我给她当什么说客,她是嘉盛的艺人,拍得是嘉盛投资的电影——临时改剧本谁都不想,但是这是人物原型家属的要求,我们也很为难。”   方轶楷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算屁个家属,要求加床戏,简直可笑。”   “……也不算床戏吧,只是……只是在电影里为他们这一支血脉正个名,说明唐希和你……不是,说明他们祖奶奶和祖爷爷并不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关系……”   “衣服都脱了还不算?非得真刀真枪做给你看才算?”   “……”   崔耀瞪着眼睛,脑海里群兽狂嚎,再瞅瞅王璨,对方也是一脸被雷劈傻了的表情。   二探班(二)   说好的潜规则呢!   说好的查岗呢!   为什么变成逼人家去演床(和谐)戏!   而且,就算你是影帝,对着给钱的金主这么坏语气真的可以吗?   崔耀和王璨大气也不敢出,眼睁睁看着方轶楷发了一通脾气,最后讨价还价似的说:“要我答应也行,你今天别回去了,陪我把这场戏拍完。”   孟存汝沉默了好一会儿,久到王璨怀疑人已经走了,才含糊地“嗯”了一声。然后,便是衣料摩挲,唇齿交缠的声音。   他们离得实在太近,连方轶楷明显粗重的起来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男人呵,长得再帅,人气再高,这种时候的反应还真是一模一样的。崔耀放下手掌,用口型向王璨说道:他们想干嘛?这是片场啊!这样都可以!太不要脸了!   他嘴巴张得极大,要不是碍着人就在眼前,几乎要咆哮出来了。   王璨紧挨着他蹲着,被一大簇树叶挡住了视线,只隐约看到方轶楷将孟存汝按在一棵碗口粗的小树上,那条据说值好几万的黑围巾软软地搭在灌木丛上,像是条死去的黑蛇。   那一小截露在树和方轶楷怀抱外的肩膀,在萧条肃杀的冬日树林寒风里,意外地有些单薄和脆弱。王璨在报纸上见过孟存汝的近照,额头光洁,笑容温婉,静雅中带着点不怒自威的小小气势。没想到私下竟然……他有些不屑,却又忍不住想将她神情看得更清楚。   花钱买这么个霸道坏脾气的主,难道她本质上是个自虐狂?   还是……像小道消息说的,这两人还真是在谈恋爱?   方轶楷越吻越来劲,颇有点想要一战到底的苗头,孟存汝终于开始推拒了,纠缠间身体撞上树干,树叶沙沙作响,惊起零星的几只飞鸟。   “Boss!”   “Miriam!”   不远处开始有脚步声传来,孟存汝显然有些慌乱,抬腿就要走,方轶楷却再一次将人拉住了。   这一次,没强吻也没什么别的规矩的举动,只是十分自然地把被灌木勾住的围巾解下来,抖干净,一圈一圈重新给她围好。   一直背朝着他们的孟存汝终于转过了身,半张脸被围巾遮住,鼻尖冻得有些发红,欲言又止地看了方轶楷一眼,转身朝外走去。她走了两步,又回转过身,踮脚揽住方轶楷脖子,蜻蜓点水似的隔着围巾亲了一下——那几乎都不能叫亲,简直就跟小动物间的摸摸蹭蹭似的——这才快步朝树林外走去。   方轶楷似乎也被她这一举动吓到,呆滞了片刻,才跟上去。   崔耀这才吁出口气,轻声抱怨:“可算走了,憋死我了!”王璨拍拍膝盖站起来,心里想的却是孟存汝走前的那个吻。就是当年早恋,他也没见哪个姑娘是这样亲人的,纯情到让围观者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都说明星银幕上下两个人,这位孟小老板,也跟传言中完全不同。   王璨心不在焉地听崔耀嘟囔这废话,方轶楷和孟存汝已经看不到人影了,副导演的声音又一次嘹亮响起。   崔耀和他装模作样地去了趟厕所,再回到片场,果然见方轶楷和唐希都把羽绒衣脱了,正按着导演的要求熟悉走位。这两人明明在戏里爱的死去活来的,戏外却冷漠得跟陌生人一样,明明站得那么近,却连一次眼神交流都没有。   孟存汝在刚才方轶楷休息的地方坐着,仍旧围着那条遮住了半张脸的大围巾,膝盖上盖着方轶楷穿过的大衣,聚精会神地看着忙碌的方轶楷等人。   看那模样,果然是要陪着方轶楷拍完今天的戏份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王璨觉得导演对方轶楷说话的语气都温和了很多——这场戏拍的是男女主角确认心意的情节,身为男主的方轶楷不但要挨巴掌,还要被推下池塘,落水表白。   崔耀看着那脏兮兮的水就颤抖。   气温实在太低,连导演都千叮咛万嘱咐:“这场戏咱们尽量争取一条过,Alex下水前先喝点酒,肚子里攒点热气。”   开拍前,方轶楷的经济人爱丽亲自拿了白酒过来,方轶楷一连喝了好几口,忽然扭头向正一脸凝重地盯着他的孟存汝说:“你感冒不是才刚好?别坐风口上。”   原来他也知道自己选的位置是在风口上的。   孟存汝脾气也是真好,他这样一说,马上就站了起来,一直在边上站着的小季趁机就搬着椅子挪到了王璨他们的座位旁。王璨和崔耀整个人都僵硬了一下,还是林慎反应最快,客气地站起来,把椅子让给了一直站着的小季。   小季感激地道谢,孟存汝也拉下围巾冲林慎笑笑。   他们几个是龙套,大群众,戏份虽然少,却不可能全部都集中到一起来拍——拍完之前那场一句台词都没有的“背景板”戏后,要等方轶楷掉池塘里和唐希吵吵闹闹结束了,再作为“好同学”,关心地一拥而上。   要是方轶楷和唐希这场戏拍不顺利,他们带妆白耗一天出不了镜也是有可能的。   那边工作人员已经准备好了,爱丽和小助理拿着大浴巾,一副严正以待的模样。崔耀他们几个都是看过剧本的,知道方轶楷这里要挨唐希的巴掌,都有点跃跃欲试。   导演看了孟存汝一眼,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下,这才叫场记打板。   孟存汝显然开始看得还挺津津有味的,到后面明显就认真起来,腰背都挺直了。方轶楷戏里戏外完全两个人,刚才还在小树林里耍流氓,现在却是一副憨厚温良的模样,认认真真地说着台词,看着唐希也是一副含情脉脉的模样。   唐希“啪”的一巴掌甩出去的时候,整个片场静得有些吓人,孟存汝显然震到了,手紧拽着椅子扶手,脸上也终于没了笑容。   方轶楷在借着偏头避开摄像机的机会狠狠白了唐希一眼,按着剧情踉跄着往后退去,唐希也赶紧伸手去拉他——练习多了还是有好处的,刚才的走位练习帮了他们大忙,唐希拉住人之后再一次反悔,惊叫了一声再次将人推开……方轶楷饰演的傻书生终于结结实实掉进了池塘里。   几台角度不同的摄像机同时录制着,因为不用现场收音,方轶楷的开始还老老实实按着剧本嘶吼了两声,到后面见摄像拉着机器沿着轨道转开了,说出来的话就不大好听了:“你那什么表情,那是看情人的眼神吗?”   片场的气氛有些凝重,他这话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啊,可怜唐希还得装出一副深受感动的模样,那边跟妆的化妆师没忍住,拿余光去扫孟存汝。   孟存汝没什么反应,导演先爆发了:“你管她什么表情!还有你,笑场就笑场,要哭不哭,赶紧补妆!重来!”   重来的戏份还是在水里,方轶楷肯定不能把那身湿透的戏服换下来,他趁着唐希补妆的时间裹着浴巾抱着暖水袋走到孟存汝身边,全身上下都带着股寒气。   孟存汝小声说:“你刚才……干嘛呢?唐希惹你了?”   方轶楷蹲下来一边喝水一边打喷嚏,就是不说话,两人一个蹲一个坐,虽然没什么暧昧动作,再林慎等人看来,却明显有股旁人插不进去的粉红氛围。   第二遍拍摄时,唐希没出问题,方轶楷自己因为寒冷而憋不住打了个喷嚏。导演皱着眉头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决定给过算了。   方轶楷换下湿衣服,也搬了凳子坐到这边,还问:“我刚才演得好不好?”孟存汝初时不肯评价,被缠得没办法,才勉强说了句挺好的。   “我说我一辈子都只喜欢她一个人,你不吃醋啊?”   王璨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那块有些风化的灰色卵石,孟存汝和方轶楷的影子淡淡的,投射到他脚钱地上,交握的双手影子正好落在那块卵石附近。   孟存汝的声音实在太低了,他竖尖了耳朵,才听到她带着笑意说了句:“那是演戏呢,你不要欺负别人了。”又轻又软,同那个隔着围巾的吻一样的风格。   方轶楷却打断她:“她刚才打我那一巴掌可不是演戏,又凶又重。”   局中人浑然不自知,一直悄悄关注着他们动态的工作人员已经默默给他们现在的行为添上了“打情骂俏”的标签。   唐希很快补妆结束,方轶楷身上的毯子都渗湿了,又一次穿着湿衣服泡进水里。唐希的精神状态较之前好了很多,方轶楷也老老实实把台词说完,然后就终于轮到了林慎等人出场的时候。   主角们飚的是演技,龙套们讲究的就是效率。   三人跟其他群众演员一起呼啦啦跑过去,崔耀个子比较矮,连脸都没有露全。就那么几分钟的戏份,等了将近一天,总算是轮上了。   崔耀感慨了一句“守得云开见月明”,林慎摇头没搭理,王璨看着不远处的孟存汝,想到的却是:这就是规则的制定者了,要叫人被众星捧月,还是做一辈子绿叶,全凭一念之间。   二探班(三)   方轶楷回到酒店就开始发烧了。   孟存汝把药送到床前,轻轻推了他一下:“小满,吃完药再睡吧。”方轶楷从被子里露了个头,脸烧得绯红:“头疼。”   孟存汝喂他把药吞下去,试了试他额头:“还是去医院吧。”方轶楷摇头,拽着她手掌:“你陪我躺会就好了。”   孟存汝失笑,回握住他:“不去医院,那我叫安琪来?”   方轶楷不答,只使劲把人被子里拽——无奈感冒了没有力气,试了两下见她不配合,便瞪着湿润的眼睛指责似的看她。   孟存汝被他瞪得心软,拉开被子也躺了下来。   方轶楷蛇一样缠上来,胳膊揽住她腰,脸埋进她颈窝里,灼热的呼吸一下一下打在她身上。   孟存汝身体有些僵硬,到底没推开他,手绕过他腰部,安慰似的在他背上轻抚了两下。睡到半夜,方轶楷病恹恹地摇醒她,要喝水。   孟存汝累了一天,也有点迷糊,抬手摁亮台灯,半闭着眼睛爬起来,倒了杯温水,送到床前。   方轶楷自己撑坐起来,接过杯子慢慢地喝了,又说:“饿了,想喝粥。”   孟存汝这时候有些清醒了,听到他有胃口了,赶紧试了试他额头温度,果然有些降下去,再看看时间,已经是半夜零点了。   她拿起座机叫客房服务,方轶楷靠着枕头瞅着她看,等她挂了电话,又黏黏糊糊地抱过来。   孟存汝赶紧把被子给他拉起来,又去调空调温度。   方轶楷身上滚烫,简直就跟火炉一样——大约是精神好了的缘故,这回抱得就不那么规矩了,小动作不断,嘴唇也一直在她脖子上蹭来蹭去。   孟存汝侧头躲了躲,忍不住劝他:“别又受凉了,不然先把外套穿上?”方轶楷含糊地哼了一声,边摇头边把手伸进她衣服下摆里。   孟存汝体温偏低,腰上被他灼热的手掌触碰,忍不住轻颤了一下,才要躲,就听他说:“Miriam,热得难受。”一边说一边就要把刚刚拉好的被子给扒掉。   孟存汝只得腾出手把被子拽住:“那我把室温调低一点,你躺好,等粥送来我再叫你好不好?”   方轶楷嗯了一声,手却抱着人不放,两人这样手□□缠着躺回被窝里,没多久她就觉察了他身体的反应。   到底是年轻人,就是感冒了还那么火气充沛。   她小心翼翼地挪开身体,方轶楷很快又蹭了上来,脸上表情还挺委屈的,身下却强硬火热。   “……我去催催总台……”她找了个借口想起身,方轶楷抱着人不放,干脆地一口咬在她肩膀上。   隔着睡衣,牙齿锋芒依旧,像是一排尖利的小小锯齿。顶在她小腹上的某件事物也气势汹汹地彰显着存在感。   她咽了下口水,等了半晌却不见他有动作,微微侧过头,正看到他忍耐地拿下巴抵着她肩膀,一滴汗水自额头沁出,顺着脸颊滑落在自己肩上,渗入睡衣,留下一点略深的汗渍。   这样的方轶楷,实在是有些可怜。   孟存汝犹豫了一下,主动探手向下,方轶楷猛然扭过头,吃惊地看向她。   她避开他视线,拉高被子蒙住两人。   眼睛看不到了,触觉就尤其明显,手指每摩挲过一处,都像经历了一次淬炼。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恋人之间有这样的行为是天经地义的,男人和女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孟存汝在心里默念着各种理由,往下伸去的手却还是越来越退缩,渐渐地就停了下来。   方轶楷一动不动地抱着她,被子下看不清表情,她却知道他一直紧盯着自己。   “继续啊,”他催促了一声,孟存汝把心一横,又往下探了探,终于算是到达目的的了,手指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那股蓬勃的脉动。方轶楷的呼吸蓦然粗重起来,这一次却没再催促,只沉默地等待着。   门铃蓦然响起,孟存汝紧绷的身体乍然放松,按亮床头灯,逃也似的跳下床,快步走向门口。   方轶楷呆呆地躺在原处,怀抱已经空了,被子大掀着,全身上下都凉透了的感觉。   孟存汝端这碗粥足足用了半个多小时,小点心、小菜摆了满满一桌,耳根通红,“趁热吃吧。”   方轶楷无精打采地下床,拿起筷子又放下,“还是不行吗?”   孟存汝垂着头没吭声。   “是都不行,还是只有我不行?”   “小满,”孟存汝有些难堪地打断他:“你……”   “我们难道要这样过一辈子?”方轶楷放下筷子,起身逼近她,“那时候是我不好,我也想挽回……我们不能再试试吗?”   孟存汝往后退了两步:“我知道了,你……你先吃东西吧。”   方轶楷却没有坐回去的意思,按着她在床沿坐下后,“啪”的一声把灯关了。孟存汝悚然一惊,身前站着的人弯腰附身,轻轻在她唇上蹭了一下:“再试试,就一次……好不好?”   他说完,便继续吸允着她柔软的嘴唇,缓缓地把人压倒在床上。手被握住,被如往常一样牵引着往下探去,但是这一次,到了睡裤边缘,他的手就停下松开了。   “Miriam——”方轶楷哀求似的轻唤了一声。   孟存汝僵着身体躺了一会儿,这才犹豫着将手伸了进去。   方轶楷的呼吸粗重起来,压在她身上的胸膛剧烈起伏,手指几乎要镶进她肩膀里。孟存汝被他的反应惊到,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这样类似的亲密接触并不是没有过……只是以往,都有他在引导。   她一直不动,方轶楷以为她后悔了,焦躁地在她身上轻蹭了一下,凑到她耳边催促:“再接着试试呀……”   孟存汝抿了下嘴巴,有些结巴地解释:“你的感冒还没好啊。”   方轶楷狠狠地在她耳垂上咬了一下:“做完就好了,快点。”   孟存汝仍旧没动,两人僵持了片刻,方轶楷翻身到一旁,窸窸窣窣片刻之后,传来了熟悉而又压抑的喘息声。   孟存汝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她摸索着爬起来,背朝着他坐了半天,等那阵喘息彻底平息了,才一点一点挪了过去。   手指触碰到他肩膀时候,能明显得感觉得到他的身体在还在颤栗,她唤了一声“小满”,没得到回应,伸手往上,方轶楷猛地偏过头避开。   她手指接触他脸颊不过一瞬间,指头上的湿润清晰而明白。   他在哭?   还是……汗?   孟存汝再要伸手去摸他脸颊,方轶楷抬手隔开她,姿势有些别扭地坐了起来。   “你回去吧,不用那么委屈自己,你又不欠我。”   “我……”   “今天太晚了,你早点睡。”说完,他便拧开床头灯,下床走到沙发边,蒙头躺倒。   桌上的粥已经凉了,床上他留下的那点体温也在逐渐流失,只有昏黄的灯光和仍旧运行着的空调还不知疲倦地往房间里散播着暖意。   孟存汝手在被子上拽了好几下,看了似乎已经昏睡过去的方轶楷一眼,拿下外套、围巾和拎包,走到了门口,又退回来,将那床被子抱到沙发边,伸手给他盖上。   一直紧闭着眼睛的人果然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显然没睡着。   孟存汝避开他视线,刚要起身,手臂就被他拽住。   “我都这样了,你还不满意?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孟存汝答不上来,他那露骨的眼神让她觉得羞耻,直白的问话也叫她难堪。是,她是一个不合格的恋人,两个人交往这段时间以来,最亲密也不过是方轶楷硬拉着她用手帮过一两次忙……   但是身体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她就是恐惧,就是……   或许方轶楷是对的,就是因为是他,所以才本能地抗拒,所以才无法坦然回应。喜欢上曾经这样伤害过自己的人,本来就匪夷所思,本来就已经输得一塌糊涂。   “天宜那边有点事情,我……”孟存汝强压下心头那点酸涩,干巴巴地开口解释,“我得回去看看。”   方轶楷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现在是凌晨两点半。”   孟存汝不再出声,只沉默地看着沙发下地板上纹路复杂的地毯。方轶楷叹了口气,坐起来将她拉近怀里,放软声音:“别闹了。”   之前的那一番折腾耗费了不少精力,他的感冒病症再一次明显起来,鼻音重得像是换了另一个人。   孟存汝微微抬起头,正看到茶几上那支插在阔口玻璃瓶里的百合,白色花瓣清冽优雅,衬得倒映着头顶水晶吊灯的玻璃瓶更加剔透晶莹。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讴歌妹子的地雷~晚了两天,还是要说一声国庆节快乐~~    二探班(四)   或许是这一刻的怀抱太过温暖,亦可能是花香太容易叫人沉醉。   孟存汝心也软得一塌糊涂,靠在他身上坐了一会儿,说:“回床上睡吧。”方轶楷犹疑地看了她一眼,拿不准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单纯字面上的?   还是……   无论是什么意思,总之这一步退让是做出了。   再一次关灯躺下之后,方轶楷裹紧被子,听着近在咫尺的呼吸,空荡荡的肠胃痉挛似的抽痛起来。   孟存汝躺了一会儿,似有所觉:“怎么了?”   方轶楷翻了个身,捂着肚子:“胃疼。”孟存汝这才想起他没吃饭。   粥已经凉了,全都要重新叫,总台接线员也换过了。方轶楷被她硬拉着起来,只吃了两口就全吐了。   孟存汝再不敢怠慢,叫醒小季和司机老吴,连夜把吴安琪接了过来。   吴安琪被从睡梦中叫醒,原以为是孟存汝出什么事了,赶到酒店看到方轶楷那张吐得煞白的小脸,登时就笑了:“大明星这是在减肥?也不算胖啊——”   方轶楷吐得脸都白了,裹着被子不吭声。   孟存汝干咳一声:“安琪——”吴安琪举手投降,“OK,OK,我知道了。”   小季在边上看着,困得直打哈欠,孟存汝便道:“你回去休息吧。”   小季心里巴不得,瞄一眼吴安琪,不大好意思地说:“不然,我在外面打个地铺?”   孟存汝失笑,“不要紧,你去睡吧。”吴安琪一边扎针一边抱怨:“有没有良心!我明早还要坐诊的!”   她嘴上说话,手上动作极快,几下就扎好针贴上创口贴。又找了些药片出来:“全吃了。”   方轶楷只看了药盒一眼,虚弱地去看孟存汝——长得好,哪怕生病都有股孱弱俊美在那摆着。吴安琪撇嘴,影帝哦,怪不得程远琮争不过他。   等方轶楷的吊针打完,天已经蒙蒙亮了,吴安琪只在沙发上打了个盹,一边收拾药箱一边向孟存汝叮嘱:“让他注意饮食,按时吃药,别再吹风受寒。”   孟存汝送她下楼,凌晨的走廊静悄悄的,只有几个要赶着上妆的演员已经起来。   方轶楷生病要请假,导演便把唐希和其他演员的戏份提到了前面。   孟存汝和吴安琪在电梯里遇到了全副武装裹成圆球的唐希,唐希见到她和吴安琪也很意外:“Miriam、吴医生,早……Alex还在发烧?”   孟存汝点头,几个人一起出了电梯,剧组的大巴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孟存汝愣了愣,只得硬着头皮把吴安琪送到老吴车边。她前一天才探过班,自然不少人记得,纷纷隔着玻璃窗往这边看来。   吴安琪幸灾乐祸:“你看你多受欢迎,何必单恋那一个?”   孟存汝敲敲车窗警告,转身裹紧了外套往里走。   电梯门再一次打开,孟存汝才迈了一步,就被撞得连退了好几步。   “抱歉抱歉——啊,小老板!”   孟存汝被这一声小老板叫得一愣,抬头就见两个年纪相仿的大男生从电梯里出来。   当先那个她似乎在片场见过,隐约记得姓崔。   崔耀喊完就赶紧来扶人,王璨手更快,已经把手伸到了孟存汝面前。   孟存汝道了谢,搭着王璨的手起来,站稳了才发现鞋跟断了。   王璨也愣了一下,崔耀上前拥着她往电梯走:“老板你去几楼,我们送你上去吧!”   眼看电梯门都关上了,孟存汝也不好再拒绝,只好扶着电梯门微笑。   出了电梯,崔耀还要把人往房间送,孟存汝扶着墙一边慢慢挪一边说:“你们快下去吧,耽误剧组进度就不好了,我房间就在前面。”   崔耀厚着脸皮继续往前走:“来得及,小老板你走慢点,别再摔了呀。”王璨扭头去看孟存汝,她只披了条暗色的大披肩,头发披散着,看着比媒体前的孟小老板年轻不少,也比白天时候消瘦很多。   孟存汝感觉到了他肆无忌惮打量的视线,正回看过来,不远处的房门突然打开了,一个人影探头出来看了下,然后蓦然顿住:“Miriam!”   崔耀和王璨同时停下了脚步,孟存汝也愣了一下,一瘸一瘸加快了脚步:“你怎么出来了?”   方轶楷穿得更少,睡衣口子都没扣整齐,头发翘得乱七八糟,一只手还贴着打完吊针后留下的创口贴,视线却直接落在了她长短不一的鞋跟上。   崔耀摸摸鼻子,冲王璨使了个“他们果然住一起”的眼色,王璨却没接收到,目光还停留在孟存汝的背影身上。   方轶楷看也不看他,等孟存汝走近了,一把将人拉进屋,当着他们的面“砰”的摔上了门。   崔耀看看王璨,王璨盯着门,半晌才嗤笑了一下:“跟只护食的野狗似的。”崔耀呆了一下,然后笑得捂住了肚子:“哎,王璨你那嘴毒的,哈哈哈哈……”   不过,还真是挺形象的。   回到楼下,剧组车子已经走了,打电话给导演,又被臭骂一顿,让他们自己打车去片场。崔耀叹气:“这就是命啊,人家生个病有老板帮着请私人医生,咱们迟到几分钟直接被抛弃。林慎也是的,都不等等咱们,好歹是校友啊。”王璨冷得直哆嗦,一边跺脚一边想要拦车,冷不防一辆黑色SUV拐过来,差点撞他身上。   “长不长眼睛啊!”司机摇下车窗直接开骂。王璨想要理论,被崔耀拉住让到一边,“抱歉抱歉。”   王璨不甘心地瞪他:“是他差点撞到我!”   崔耀压低声音:“别惹事了,咱们去路口打车,再不走真迟到了。”   两人刚走到路口,SUV似乎也接到了人,风驰电掣一般从他们身侧刮过去,溅了王璨一身尘土。   崔耀这回没拦住,眼睁睁看着王璨往前冲了几步,骂出了声。车子开得极快,不知是不屑还是真没看到,很快消失在他们视野里。   王璨愤愤地走回到他身边,崔耀劝他:“算了,低调,咱们以后可是当大明星的人,要有气量,别跟那种人一般见识。”   他不提这个也就算了,一提“大明星”三个字,王璨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方轶楷关门时候对他们的不耐烦,心情更加烦躁,盯着空荡荡的路面出神。   王璨不知道的是,这个时候,不远处的酒店高楼上,还有人在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方轶楷一直看着他们垂头丧气地等了半天,才拉好窗帘,走到卫生间门口问正低头洗手的孟存汝:“刚才那两个人是谁?”   “不是和你一起在拍戏吗?”孟存汝随手扯了毛巾擦干净手,抬手去摸他额头,“还烧吗?”   方轶楷偏头避了一下,握住她的手:“那你的鞋子呢?”   “鞋跟断了呀,正遇上剧组的车,他们送我上来。”   方轶楷这才算是接受了解释,由她扶着回到床上。大约是挂了盐水的缘故,只躺了一会儿,他又睡着了,再醒来时就见孟存汝搬了凳子坐在落地窗前。   冬日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间漏进来,落在她肩膀上、头发上,仿佛罩了一层绒光。   他掀开被子下了床,轻手轻脚走到她身边,才发现她睡过去了,膝盖上的书还摊开着,眼睛早已经闭上,几缕头发垂在唇边,被阳光照得泛黄。   那张熟悉的脸上线条柔和,嘴唇柔软,仿佛下一刻就要暖暖地渗出笑意,与多年前初见时并无二致。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之前的那些烦躁忧郁,在这一瞬间全都蒸发消散了。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现在她是属于他的,她陪伴的人也是他。   但等孟存汝睁开眼睛,瞳眸中倒映出他自己的脸庞,那些不满足和深埋心里的恐慌就又一次冒了出来。   孟存汝还没起身就被他压着吻了半天,对于自家男友这样身残志坚的热情,她实在是有些吃不消,又知道他敏感多疑,只好找借口转移话题:“胃也不疼了吧,那……早点把剩下的戏份赶完,和我一起回去吧。”   方轶楷在听到赶戏时眉头倏地颦起,再听她说要“一起回去”,心里才舒服了一点:“你在这里等我吗?”   孟存汝觉得这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忙完就回来接你。”   方轶楷流露出“我就知道这样”的表情,狠狠地在她嘴唇上咬了一口。   生气归生气,既然身体好了,片场还是要去的。吃过午饭,老吴载着两人一起往片场赶,小季目不斜视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偶尔瞥到后视镜,就见方轶楷跟滩烂泥似的靠在孟存汝那不算宽阔的肩膀上,几乎要把人压倒了。   真是……完完全全的小白脸造型,还是那种弱不禁风、娘们兮兮款的。   她多看了几眼,方轶楷趁着孟存汝不注意凶狠地甩了个眼刀给她。   这一下,又完全是如狼似虎的屠夫模样了。   小季转头去看窗外,她不是自家Boss,这样的男人惹不起,只好躲了。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会一直写到心结解开为止的啦~~这几天比较忙,更得有点慢~番外完结了就开新文~~ 二探班(五)   赶到片场时正好在拍一场吊威亚的戏,不知是男几号的男人蒙着脸从天而降把几个书院学生踹翻在地上。   崔耀、王璨等人都在,王璨站得较远,崔耀离得近,脸被靴子蹭到,一下子就肿了。好几个工作人员围了上去,蒙面的那个则满不在乎地解下脸上的黑布,直接到一边坐下休息了。   孟存汝这才认出是老熟人——袁闻野,这也算是天娱旗下曾经大红大紫过的男星,一贯靠打戏不用替身闻名,正当红的那几年隐退了,没想到投资失败,就又回到了圈子里。   娱乐圈那是什么地方,最热衷的就是喜新厌旧,最不缺的就是新人。袁闻野这一次回来,基本就是回来吃老本的。天娱虽然考虑他当年的人气,但也实在对他现在扛票房的能力抱怀疑态度,最后想到的办法,就是先让他在宣传不错的几个片子里做个友情客串什么的露露脸。   袁闻野接受是接受了,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意难平,迟迟不进剧组,导演催了好几次,才在开拍前几小时赶到。早在化妆时候,他就跟在崔耀等人因为之前在酒店门口的一点小矛盾而有了一点口角,这一脚说不故意算不上,要他道歉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王璨扶着崔耀到一边休息,忍不住就想站起来找他理论,林慎拽着他不放:“人又不是故意的,你发什么神经?”   王璨抿着嘴唇,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他就是故意的!”敷着冰袋的崔耀也劝他:“故意的就故意的,哥就当为艺术献身了。”   也就是这时,突然听到一个声音问:“要不要紧?”   崔耀还没反应过来,王璨猛地抬起头,果然是孟存汝,手插在灰色呢大衣里,微微弯着腰,身后还站着冷冰冰的方轶楷。   崔耀赶紧把冰袋拿下来:“不要紧不要紧,马上就好了。”孟存汝便浅浅地笑了下,“还是去检查一下吧,离眼睛那么近,真伤到就不好了。”   老板都放话了,其他人自然不好不当回事,导演叫了车子,把崔耀扶上车,送往当地医院。林慎主动跟孟存汝道了谢,见王璨还站那阴测测地看着袁闻野,拉了一把,将人带到一边。   王璨刚要开口,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居然是崔耀发来的。他心态倒是好,已经开始自由发挥想象了:“小老板好有爱心!你说她会不会看上我了?”   紧接着那句话,还跟了好几个脸羞羞的表情。   王璨哭笑不得地捏着手机,心里的火气倒是下去不少。   那边导演已经和孟存汝聊上了,声音不高,也不知在说什么。   袁闻野显然有些尴尬,他红的时候,孟存汝还在国外。这次复出,跟这位小老板也不过几面之缘,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些乱七八糟的绯闻上,这时见她那么护着那几个大群众,脑海里首先想到的就是“果然风流,眼睛就知道盯着年轻帅气的”。   方轶楷的存在就跟印证他这种揣测似的,年轻、帅气、公司力捧,就随便往片场那么一站,众星拱月的感觉就出来了。   袁闻野那一声“Miriam”在嘴里含了半天,始终没能吐出来,倒是孟存汝若无其事地和他点了点头,然后就陪着方轶楷进化妆室了。   崔耀虽然受伤,刚才那一条效果却不错,并不需要重拍,袁闻野便接着拍下面的戏份。   方轶楷一坐下来,就见孟存汝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听声音似乎是打给送崔耀去医院的工作人员,声音软软的,听在他耳朵里就跟烧光了剩下点残芯在冒青烟的蜡烛似的。   因为赶时间,这边化妆师在上妆,那边造型师已经帮着他把假发拿过来了,方轶楷煎熬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你不是要回天娱有事?”   孟存汝“嗯”了一声,当真站起来往外走,小季瞥了他一眼,也跟着往外走。方轶楷心里呕得不行,又不好当着别人的面发作,只好绷紧了面皮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狠。   过不了几分钟,外面突然嘈杂起来,造型师憋不住好奇心探头往外看了一眼,神神秘秘地回来道:“袁闻野跟个群演打起来了。”   方轶楷没说话,由着化妆师往他脸上扑粉,造型师又道:“幸好小老板在啊,啧啧,那几个小男生今天运气真好。”   方轶楷心里一动,推开再一次伸到面前的粉扑,起身往外走。   吊威亚的机器已经移开了,摄像机轨道仍旧铺着,灯光师和几个场记站一边围观,袁闻野被自家经纪人拽着拉在一边,眼睛下方有一点青肿。   孟存汝正和弯腰在看另一个捂着鼻子的年轻男演员站起来,表情沉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经纪人一边小声劝袁闻野,一边把人往化妆室这边推。袁闻野忍不住冲她发火:“你又不是没看到,是他先动手的!你看看我的脸!”   经纪人压低声音:“行了,你又不是新人,非得闹出点新闻来才高兴?”   方轶楷有自己的化妆室,但也跟其他人的隔得不远,袁闻野见他在门口站着,迅速低头和经纪人一起走了进去。   孟存汝还在外面待着,似乎是帮着在处理伤口——袁闻野“打星”的称号不是白拿的,年纪虽然大了些,揍揍这些没受过培训的小青年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男演员的鼻血止不住,孟存汝便带着人重新往方轶楷的化妆室这边来了。等人走近了,方轶楷才发现他就是下午跟崔耀一起送孟存汝上楼的那个。   王璨仰着头的模样有些蠢,迎上方轶楷的目光时还挺不卑不亢的,一直到被小季按坐在了椅子上,拿着纸巾给他擦拭血渍了,脸颊才开始微微有些泛红。   方轶楷看着镜子里的人影,心像是开始发酵的葡萄,鼓胀、破损,流出浑浊的液体。   小季处理起这类斗殴引起的伤口十分得心应手,很快就把血止住。王璨低低地说了声谢谢,起身要往外走,孟存汝欲言又止,到底没出声。   冬日的晴天阳光也并不猛烈,落在身上,又在脚下拖出长长的影子。   王璨走了几步,直接把戏服和帽子都脱了,换上自己衣服,背好包,大步朝着下山的路口走去。片场的工作人员显然愣了,但也没什么人阻止。   一片火热忙碌中,这么一个孤零零的人影独自向着山下走去,无端地就有些寂寥。   王璨知道自己太不成熟了,太冲动了,但要他再待下去,那简直就是煎熬。   他裹紧外套,鼻尖冻得通红,路上遇到车子经过,招了几次手都没能拦下来,只好继续徒步往前走。   手机也摔坏了,恐怕还真只能一路走回酒店了——想到酒店,他突然又想到,自己现在罢演了,那酒店……也不好继续住下去了。   正想得出神,身后有车喇叭声响起。王璨往路边让了让,那车却越开越慢,在他身侧停了下来。   银色辉腾的车窗缓缓降落下来,露出孟存汝带着点微笑的素净脸庞:“回酒店?我捎你一程吧。”   王璨犹豫片刻,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老吴和小季几乎同时都微微偏头,在后视镜里打量了他几眼。   王璨干咳了两声,见孟存汝一直安安静静地坐那不吭声,忍不住道:“你……刚才谢谢你了。”   孟存汝回了句“不客气”,然后就又无话了。   王璨并不是个多话的人,但现在形势不如人,就觉得这十几分钟的沉默路途特别的叫人难以忍受。他又不愿意主动打破僵局,只好死盯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木看。   平整的盘山公路像是匹棉布,松松垮垮地缠绕着山体往下,他看着窗外飞扬的尘土,有一瞬间甚至觉得灵魂脱离身体,飘浮在了半空中。   假如在这时往下俯视的话,看到的应该就是狼狈的自己,和故作平静却等着猎物入笼的女金主吧。   崔耀有关潜规则的那些话语在耳边回荡着,又是尖锐又是清晰。   车子到了酒店门口,规规矩矩地停了下来。   王璨握住车把,孟存汝依旧没有开口,他回头看她,她便也跟着露出浅浅的笑容。   王璨又坐了回去。   孟存汝愣了下,老吴就跟什么都没看到似的,小季出于自家老板的安危考虑,拿余光扫视着这个举动诡异的大男孩。   “我不是Alex那种人,你死心吧。”王璨盯着小季自副驾驶座上露出的那半个后脑勺,声音僵硬地说。   孟存汝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的呆滞,然后才是僵硬和尴尬,“……Alex是哪种人?”   王璨被她的“明知故问”激到,没好气地说:“装什么傻,你以为有钱就什么都能买啊——Alex愿意卖,不表示我也愿意。”   说完,猛地拉开门,利索地跳下车。   孟存汝张口想要解释,当然已经来不及了,手都伸到车把上了,又放了下来,苦笑着摇摇头,向老吴道:“算了,回天娱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i姐的地雷~   艾玛我只是想写&%#¥%……越写越长是怎么回事T T   二探班(六)   方轶楷从片场回到酒店时,孟存汝还没忙完,打过去电话,也隔了好久才被接起,说是临时有应酬走不开,晚上就宿在离市区最近的星公寓了。   他挂了电话,换了衣服便要往外走。在电梯门口遇上爱丽,被她硬拖着回到房间:“明早还要拍戏,你也稍微有点事业心啊!”   方轶楷抿着嘴唇不说话,爱丽叹了口气:“就算你们是恋人——难道不应该给各自一点独立的空间吗?你这样……我没有见过哪个男人,这样不顾及……简直就像个高中女学生,满脑子只有粉红幻想。”   “所以呢,”方轶楷打断她,“别人没有做过,我也不能做?”   爱丽被他的强词夺理震惊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舌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   “我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什么是重要的。”方轶楷推开她往外走,门都拉开了,才又回头道,“就在我手边的东西,伸手就能握紧,我一定是不会放的。”   说完,“砰”的关了门下楼找车。   爱丽跺跺脚跟着往楼下走,方轶楷吹了半天风,退掉的烧又有点起来,更显得凄凉,车子从车库出来就笔直地冲上马路,把爱丽晾到一边。   爱丽跟着车子跑了几步,一边念佛一边给凯莉打电话:“王小姐,Miriam还在公司?”   凯莉显然也忙得不行,说了两句话就“抱歉抱歉”着挂了电话。   方轶楷心里攒着怒气,开到半路上叫冷风一吹,又清醒了不少——王璨也好,崔耀也好,看着都跟鲜嫩的青竹笋似的,可没有对着孟存汝凶神恶煞的。   车子驶过苍鹰雕塑之后,方轶楷沉吟一会儿,调转车头去了市中心的甜品店,买了啤酒慕斯和绿茶汤圆,继续往星公寓赶。   夜色深沉,闹市却叫各色商铺、霓虹映衬得比白昼还繁华。   方轶楷把车停在车库,拎了东西上楼。   他在星公寓是有自己艺人宿舍的,出入门禁完全拦不住他,孟存汝的那个房间久不住人,他却没有钥匙。   他在门口困兽似的转了一圈,又去楼下问登记处:“Miriam的房间晚上有收拾过吗?”   登记处工作人员眨巴眨巴眼睛:“孟总晚上要过来住吗,我没接到通知呀。”   方轶楷的脸色更难看了,正要回楼上,迎面就见郑炎戴着顶棒球帽下来,见了他,眼神一黯,跟没看到似的就往外走。   方轶楷心头一紧,心想自己这恋情果然是危机重重——孟存汝光天娱里面的新欢旧爱绯闻对象,拼拼凑凑都够打麻将了!   他气闷地在自己公寓坐了一会,头疼、胃难受,感冒该有的状况又都回来了。屋子里冷冷清清的,上周看过的报纸还在小餐桌上放着,阳台上的花也很多天没人照顾了。   方轶楷又打了一遍孟存汝电话,还是关机。   他开了酒柜找酒,只翻到半瓶红酒,一股脑都喝了,摇摇晃晃地进了电梯。   孟存汝为了清净,特地把自己的房间安排在顶层,出了电梯就能看到通往大露台的玻璃门,外面还修了小水池和微型花园。   方轶楷靠着玻璃门站了会,又拨了一次手机,然后便挨着门席地坐下来。   声控灯渐渐暗了下去,被灯光照亮的水池也熄灭了粼粼波光,只花架边越冬的小松树依旧葱翠地挺立着。   。   孟存汝从凯莉手里接过电话时,酒宴正酣,她道了歉走到外廊,才听清爱丽的声音:“Miriam,我没劝住Alex,他自己开车来星公寓找你了。”   孟存汝心里一惊,酒都醒了大半——她在电话里说自己要宿在星公寓,多半也是怕他胡乱猜忌,现在手机都没电了,要解释也来不及了。   凯莉见她心事重重地回来,凑到她边上小声问:“是Alex感冒又复发了吗?不然我去看看?”   孟存汝摇摇头,迎面走来的崔明浩已经把酒杯举起来了:“Miriam,以前邀你总是推脱,今天晚上不能不给我面子吧。”   孟存汝只得起身相迎,低声向凯莉道:“你给星公寓去个电话,看看人是不是到那里了。”凯莉打了电话过去,门卫那果然又方轶楷进入的记录,车子也好端端在车库停着。   她又去前台领孟存汝搁那充电的手机,才开机就刷刷刷好几条电话记录。   酒宴结束已经将近11点了,孟存汝喝得微醺,婉拒了留宿酒店的邀请,靠着后座吃了凯莉准备的解酒药,向老吴道:“先送凯莉回去,咱们晚上去星公寓。”   小季也困得不行,等看到星公寓大门时,简直想抱着门柱大哭出来。   公寓管理人员本来想找人把房间再收拾一下的,无奈撞到小老板情人在门口睡着,不好打扰,等孟存汝车子一进来,立马就来汇报了。   孟存汝更加头大,出了电梯,果然见方轶楷只套了见松垮垮的毛衣,冻得跟只刺猬似的团在玻璃门前。   她把钥匙交给小季,弯腰蹲下来:“小满,小满,醒醒。”   方轶楷半昏半睡,正烧得迷糊,感觉到温热的体温就凑了上去,使劲把脑袋往她颈窝里挤。   “Boss……”小季按亮了灯再出来,就见方轶楷跟孟存汝连体婴儿似的搂在一起。   孟存汝说了声“搭把手”,一手扶着墙,一手扶着人,试了好几下都没能站起来。红酒后劲强,这么一晃,又开始上头,差点没站稳。   小季都快分不清两人身上谁的酒气更浓了,好不容易把人弄进卧室,楼下又有电话上来:“孟总,楼下有位叫王璨的先生找您,说是和你预约了的。”   孟存汝愣了下,刚要否认,想起白天那个孤零零的背影,又有些心软,向小季交代了一声,下楼去了会客室。   方轶楷又吐了一场,眯着眼睛靠在床上,勉力瞅着孟存汝离去的背影嘀咕:“骗子。”   小季拿了毛巾过来,也被他一把推开:“她去哪儿了?你让她来,让她来!”   小季自己男朋友都没这么大脾气,来回走了好几个圈才把想揍人的念头咽下去,瞄瞄门口见孟存汝不在,有些恶意地说:“她见公司新进的艺人去了,世界上又不止你一个演员,总不能要求人老板都围着你一个人转吧。”   方轶楷睁着眼睛呆了半晌,爬起来就往外走。   小季本来也就想嘴巴上欺负人几句,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大,追出去时他已经进了电梯了,只好赶紧跟进去:“我跟你开玩笑的,她是有正经事情。”   天大地大,病号最大,喝醉了的病号就更加不讲理了。方轶楷完全把她的话当真了,一出电梯就开始四下搜寻,一直走到门厅才看到会客室的灯亮着。   他醉得并不厉害,找到人了理智就又全回来了,手扶着墙站在门外,从没拉紧的窗帘缝隙往里看。   王璨和崔耀脸上都裹了纱布,坐在一排,孟存汝手撑着额头,在他们对面坐着。   崔耀的声音穿透力比较足,听得十分清楚:“今天真的特别感谢您,不过王璨打人那个事情,他真不是故意的——他说罢演,也就是一时气话,我们……哎,就想求您帮忙跟导演说个情。”   孟存汝沉吟了半晌,才开口:“这个事情双方都有责任,剧组也是讲道理的。但是现在导演已经请了另外的演员,都拍了一天了,现在再告诉人家不用他了,有点不大合适。”   崔耀的笑容僵在脸上,王璨也脸色也沉了下来。   方轶楷心情稍微好了一点,挑衅一样瞥了身后的小季一眼。   小季忍不住腹诽:幼稚!   屋内的孟存汝见两个大男生这样丧气地垂着头,老毛病又犯了,客客气气地安慰道:“这次没能合作,我们也挺遗憾的,今天又这么晚了……下次有合适的机会,我会让凯莉多多帮你们留意的。你们还年轻……”   “恐怕不是这个原因吧,”一直沉默的王璨突然打断她,讥讽道,“被拒绝就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脸,Alex就是这么被你哄上床的?哦,对,他看起来那么积极,没准是心甘情愿的。”   孟存汝愣了一下,条件反射似的问:“你说什么?”   什么个P!   方轶楷抬脚就要往里走,小季心里也气得不行,但还是理智地拉住了他。   屋里的王璨也被崔耀捂住了嘴巴,一边鞠躬道歉,拖着人就要往外走:“小老板您别介意,他口不择言,他被打坏脑袋了……”   “等一等,”孟存汝终于回神,看向一脸不服气的王璨,“你心里就是这样看这个行业的?”   王璨推开崔耀的手,赤(和谐)裸(和谐)裸地盯着她看:“难道不是?”   “我不能说这个圈子没有污秽,不能说没有人靠着这样的捷径成功过——”孟存汝揉了揉太阳穴,手撑着桌子站起来,“但是,你以为就没有人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人能靠着自己成功?你以为没有我,方轶楷就成不了Alex?你这么看不起这一行的话,何必入行当演员?”   王璨涨红了脸,握紧了拳头不应声。   孟存汝累了一天,楼上楼下这么一周折,酒劲确实又上来了,只觉得胸口发胀,见他们两人还盯着自己,破例地多话起来:“再说——因为我是天娱的老板,就不能找圈内的演员做男友?我喜欢他,乐意给他资源,他值这个付出,不行吗?”   她的声音不高,方轶楷却听得有如春雷在耳畔炸响,一直到崔耀拉着王璨出来,惊呼了一声“Alex”,才猛然收紧了下颚。   崔耀怎么也料不到另一个当事人就在门口站着,见他脸上一会儿笑一会儿咬牙切齿的,简直跟变脸魔术似的,心里嘟囔了句“神经病”,拉着王璨就跑。   一直跑出去挺远了,才听到身后的方轶楷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声:“撒谎,你什么时候喜欢我,明明一直是我喜欢你……”   大半夜一个个都情圣附体了,感情丰富了不起啊!   崔耀心里抱怨,拖着王璨继续往外走——刚才进来时候门卫就挺不客气的,现在又得罪了小老板,可别把他们锁里面出不去啊。   王璨被他拖着往前走,转过头,正看到孟存汝从会客室走出来。她大半个人都被方轶楷遮住了,那么远也已经看不清神情,两个人站得太近,遥遥看去,像是融成了一个巨大的黑影一般。   他冷哼了一声,嘲讽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是,他乐意,她也乐意,他们就是乐意这么让人不齿地搅合在一起。   连媒体都能被孟存汝身后的嘉盛压得不出声装傻,他一个小小的几十线小演员的鄙视,又算得上什么?   出了星公寓大门,一号楼的玻璃就看不到了,隔着推拉门看去,只觉得一栋栋大厦高耸入云,仿佛真能通天达霄,摘取星辰。   而置身其中的那两个人,也遥隔云端,面目模糊了。   作者有话要说:爆字数了,明天早上10点还有一章才能结束,干脆和新文一起发吧~~   二探班(七)   孟存汝洗完澡出来,方轶楷已经钻进被子里了。   她擦了擦头发,又去把热水放好,这才走到床边弯下腰:“我给你放了热水,去泡个澡出身汗好不好?”   方轶楷不吭声,但那声音那样熟悉,不由自主就伸手把人抱住了。   “你说你喜欢我。”   孟存汝这时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脸皮又重新薄起来,含糊道:“刚才就说了。”   “我没有听清。”   “……”   方轶楷缠着她说了半天话,突然又想起来示好,放软声音说:“我给你买了点心,放在我房间客厅桌上。”   孟存汝“哦”了一声,“那我一会儿去拿过来。”   方轶楷点了点头,却始终不肯放开她,心里的喜悦饱胀得要溢出来,连刚才没揍王璨的遗憾都抵消了。   两人黏黏糊糊半天,总算半拖半抱地进了浴室。孟存汝帮着他把外衣外裤脱了,只留下短裤将人扶进放满热水的大浴缸里。   方轶楷舒服地哼了两声,隔着厚厚地白雾朦朦胧胧看她,黑亮的眼睛像是泛着水光。   孟存汝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挽起浴袍袖子,把垫在他脖子下的毛巾又添厚了一层,笨手笨脚地开始给他洗头——这个技能还是上次像小阿姨请教来的,先是按摩后颈,然后逐渐往上,按揉头皮上的各个穴位。   她没多少实践机会,粗粗糙糙按了一轮,便把洗发膏挤上去,揉出大团的白色泡沫来。   方轶楷被她揉得浑身发热,抬手攥住她手腕,往自己身上拖。孟存汝吓了一跳,稍一挣扎就挣脱了。方轶楷却被这一推弄得往水下一沉,半个脑袋都浸进了水里。   孟存汝连忙把人拉起来,方轶楷红着眼眶瞪着她,瞪了一会儿,又贴过来,牛皮糖一样,再一次拉住她手往下探。   浴室开了灯暖,昏黄的灯光衬得他脸庞更加红润,孟存汝被缠得无法,只好顺水推舟一般由着他拉着按到了已经在水里泡得湿透的短裤上。   方轶楷侧头靠在缸壁上,喘息声逐渐粗重,孟存汝一手撑在自己膝盖上,半截袖子都浸进了水里。他的脸近在咫尺,身体的颤动激得热水也跟着波动震荡,一波一波,拍打在她穿着浴袍的手臂上。   方轶楷突然握紧了她摩挲得有些发麻的手掌,手指与手指紧紧镶嵌在一起,与心跳一样狂乱的脉动贴着掌心,仿佛要渗入皮肤一般。   他平息了一会儿呼吸,手撑着浴缸壁坐起来吻她嘴唇。孟存汝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由着他在口腔里肆虐,慢慢地回吻她。   方轶楷一边吻一边松开了她的手,顺便将身自己上最后一点遮掩也褪掉了,水声哗哗,然后手臂使劲,将她整个人都拖进了浴缸里。   满缸清水霎时开始不断外涌溢出,孟存汝差点呛水,手在光滑的缸壁上扶了两下都没扶,只好抱住他肩膀:“小满!”   方轶楷紧揽住她,嘴唇在她颈间流连了一会,翻身将人压在自己刚刚躺过的地方,伸手就去解她束着浴袍的带子。   孟存汝推了两下没能推开,抓着他胳膊告饶:“好了,别闹了,水要凉了。”   方轶楷自从楼下上来之后,脸皮就像没有了一样,身体紧贴着她,一手拉下袍带,一手沿着锁骨往下,一寸寸抚摸,亲她吓得渗出冷汗的额头:“乖啊,乖……”   他说得温柔,手上动作却决绝而干脆,手指探进去时,孟存汝慌得一口咬在他肩膀上。他伸手在她背上轻抚了两下,停住不动了:“疼吗?”   孟存汝张了张口,被入侵的恐惧感让她半晌没能说出话来,体内的手指仿佛扎根了一般,温柔地停留在那里,直到水面平静得能倒影天花板了,才再一次试探着往里伸入。   孟存汝僵着身体不敢动,只喃喃的说着:“小满,我们……我们不这样行不行?”方轶楷抱着人大狗一样轻蹭,蹭得整池水都跟着晃动:“哪样,我哪样了?”   孟存汝明显感觉到又一根手指加了进去,身体几乎绷成了弓弦:“……你先出去……我不舒服……很疼……”   方轶楷果然停下了动作,低头要去看,孟存汝脸涨得通红,只好揽住他脖子不放:“你往哪儿看!”   方轶楷被这一下闹得差点摔她身上,“你别紧张……我就是看看有没有受伤。”   孟存汝咬紧了牙不再吭声,也不肯放手。方轶楷无奈,哑着声音问:“现在还疼不疼?”他等了一会儿等不到她回答,再一次自顾自动作起来,嘴里转移她注意力似的问:“你刚才去哪儿了,打你电话怎么一直没人接。”   孟存汝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他手上,哪里有空分辨他到底说了什么,只反反复复地念叨“疼”、“不舒服”、“回床上去”。   身体被彻底打开时,浴缸里的水都凉了。方轶楷频频将吻落在她脸颊上,顺手开了温水开关,水很快满溢出来,随着身体的撞击浪涛一样拍击到半空,一半落回水面,一边洒落地砖上。   水声、呼吸声,交织成罗网,在蒙蒙白雾中将人罩了个严严实实。   孟存汝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床上的,只记得身侧的人体温热得吓人,还一个劲往自己身上黏,酸楚的关节被揉搓得发烫,早上起来时,喉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   原来噩梦早已醒来,黑夜也转为白昼——水行到了山尽头,自然而然就拐了弯,换了道,积不成百里水泊,却也自然流泻千里,长河如练。   一直以为的恐惧,到底也没能到来。   唯一的后遗症,就是两个人都感冒了,而且还是重感冒。   吴安琪赶来时,孟存汝才刚费劲把自己收拾整齐,方轶楷她就没办法顾忌了——他高烧足有40多度,完全没意识了,退烧针打进身体里都没什么反应。   吴安琪给他们两人都输上液,万分不解地问:“你们昨晚去哪儿了?乘邮轮出海了,怎么会这样严重?”   方轶楷还在昏睡,孟存汝也恨不得自己永睡不醒,含含糊糊搪塞了两句,等小阿姨端着点心进来,就赶紧转移话题道:“你尝尝小阿姨的手艺,进步不小的。”   吴安琪这才作罢,同小季一道去了餐厅。   孟存汝低头看看手上的输液,又去看半个脑袋都埋在被子里的方轶楷,满心都是甜蜜。她忍不住往里蹭了蹭,低头亲在他露在外面的头发上。   就那么轻轻一下,被子里的人跟被激活似的掀开被子猛扑上来。孟存汝吓了一跳,一边举高手一边躲闪:“小心呀,在输液呢!”   方轶楷抱着她滚倒在床垫上,轻轻地咬她有些发凉的嘴唇。   孟存汝脸上有点红:“你醒了呀,那干嘛装睡?”   方轶楷瞥了门口一眼,搂着她腰道:“看到她们讨厌。”孟存汝想起吴安琪那张厉害的嘴巴,心里暗暗点头,确实挺讨厌的。   两人耳厮鬓磨了片刻,方轶楷精神气又有点起来,一边在她身上蹭一边心不在焉地问:“还会不会疼?”   孟存汝脸上有点烧,对上那双满是喜悦的眸子,一时又怔忪起来。   他那喜悦的模样,叫她都不禁有些心酸起来。她不由自想起王璨的那句“Alex那样的人”——他是哪样的人呢?他还这样年轻,选择跟自己在一起,到底得到了多少,又失去了多少?   方轶楷对此似乎完全不在乎,大有你敢报道我们约会我就现场亲热给你看的流氓做派。   时光真是奇妙的东西,那个红着眼眶自尊地昂着头的少年不知去了哪里,只留下相似的眉眼,执着地跟在她身侧不肯放手。   方轶楷见她发呆,半是逗弄半是玩笑的拿腿往她□挤,果然唬得她变了脸。这一次,她却没再推拒,只犹豫着看了半掩着的门口一眼,伸手在他额头试体温。   “外面还有人呢。”   方轶楷捉着她手腕压在枕边,手指滑上去十指相扣,反复地亲她眼睑和太阳穴,一直闹得累了,才挨着她躺下来。   “我以前常想,你总是什么都不肯忘掉,什么都要记着——到底要多少年才肯彻底接纳我。”   孟存汝有些诧异地想要扭头看他,被他拿下巴抵住肩膀,硬抵着不得转头。   “不过也不要紧,我们有得是时间,五年十年二十年,就是水也能把石头滴穿……”他的声音渐渐地了下去,窗外红日高升,透过窗户就能看到停留在花架上的小小鸟类。   那鸟浑身灰暗,身躯比麻雀大不了多少,似乎一点儿都不怕寒冷,飞到这样高的楼层,在天风里穿来穿去,到人工的小花园里觅食。偶尔对上孟存汝的目光,也只翘着尾巴迈步挪开,没多久就又恢复了灵活姿态,长啾一声冲天飞起。   她想这世界上总有一些不完满的,譬如方轶楷满是阴霾的少年时代,譬如她对简明的几十年空等。但人生这样长,有那么一些不完满又能怎样呢?初春羞涩的桃花也没能占全七色,一旦到了气候转暖时候,依旧热热闹闹的吐蕊绽放,深红浅粉,艳满花枝。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次写这么长的番外,足足有三万多啊!自豪脸!   尺度不知有没有把握好,低调、打枪的不要……应该不用修改的吧……   今天还同步开同系列新文,艾玛我真是太勤劳了,甩链接:《好孕难挡》 ================================== 本书由(梨梨梨梨只丶)为您整理制作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