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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文旸禅院早些年是正了八经的皇家寺庙,在康熙年间给潭柘寺住持止安律师做讲经访友的地方,从不对外开放,也不接受游人参观,来访的人大都是非富即贵,能找到这儿来还准确说出慧能大师名字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只怕是这禅院的座上宾。   小师傅开了右侧院门,引门外人进来。   院落不大,跨过门槛,有正在洒扫庭除的僧人,见有外人来,也不抬头,只专心做自己的事,僧人带霍皙穿过大殿,与几位师兄一一行礼,在大殿后面的厢房站定。   “施主稍等,我进去问问师父的意思。”   霍皙点头:“好。”   不过一分钟,僧人便又开了门出来,朝霍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禅房内的陈设一如从前,雕梁红木,青灰的四方门墙,一张硬榻,一张矮桌,两个明黄色的蒲团,矮桌上放置着一把泥壶两个杯盏。   左侧蒲团上,一位身着灰色袈裟的老住持正在打坐,腰背挺直,坐姿端正,五官细细端详之下,有一股子安详宽厚气韵。   听见掩门声,老住持缓缓睁开眼睛,慈祥微笑。   “施主,一别三年,别来无恙。”   “您还记得我?”   老住持一声叹息,伸手指了指对面的蒲团,示意来人落座。“三年前你从我这里走,如今再来,便知你心结未解。”   泥壶里的水开了,两盏茶,老住持拿起其中一杯递过去,霍皙用手去接。   那一双手,手指修长,白皙无暇,掌纹分明,是手相中的上品。   霍皙接过茶盏,心思却不在喝茶上,她定定望着老和尚:“三年前您对我说,要想渡己,先要渡人。”   老和尚徐徐道:“可到头才来发现,渡人,难渡己。”   霍皙蓦地抬眼去看老和尚,老和尚超然一笑,平和温厚:“要你行路观山,不过是让你见更多的川流江河,知自己见识浅薄,要你静心识人,不过是让你去更多的感悟人性中的善美与恶,知自己心中对错,你走的路,与你识的人,本身对自己就是一种渡化。”   霍皙难以被说服:“可那是一条人命。”   老和尚不疾不徐打断她的话:“这世上最难平息的,便是无心之过。你这样放不下,对死去的人来说,也是一种束缚。”   霍皙无措,把脸深深埋进手里,声音沙哑:“师父,我到底该怎么做……”   “做你自己正在做的,做你自己想去做的。心结了了,孽债自然还了。”   霍皙沉默,无声用手去摩挲那盏茶杯,手指沿着杯沿,一圈一圈,眼中有无限心事。   五年前,她初来这里,跟在一人身后,年轻女孩,心中虽无信仰,眼神还是充满了对神佛的敬畏。后来那人撇下她,独自走开,任她在这小小的禅院乱转。   她懵懂转至禅院后山,遇上一位老师父。老师父当她是迷了路的香客,笑意盈盈指点方向,她那时什么也不懂,只记着守规矩别惹祸,便怯生生学着师父行礼,一双手合十,老师父浅浅瞧了一眼,便道:   “姑娘,你这手相,缠思太多,易乱方寸。”   她惊喜之余又多出几分虔诚,想要再询问老和尚一番,对方似看透她心思,依旧笑岑岑。   “眼相心生,怕是无根。”   她彻底对老僧服气,缓缓低下头来。   无爹无娘,辗转十年,可不就是注定无根吗。   “您还看出了什么?”那时候她年少,像个顽劣孩童跟在老和尚身后,只恨不得从他那里得到更多点化。   “施主年少,做事三分不满,七分又过,还要三思后行,莫要意气用事,恐害他人性命。”   “您指什么事?”   “父母之恩德,朋友之义气。”   “我无父无母。”   “世上万物,皆有父母恩泽,你如何没有?”   她懊恼不答,两人一路走到禅院大殿,她眼睛一亮,指着远处人脆生生地又问:“那姻缘呢?”   老和尚手里捻着一串檀木珠子,望着不远处的男子,优哉游哉:“非你所属,奈何强求,来日方长,得失都是天意。”   老和尚渐渐走远,她朝他做鬼脸,还以为是多深的道行,不过是个江湖骗子,车轱辘话来回说罢了。   那时春景正盛,年少轻狂。   如今一语成谶,悔不当初。   禅房外响起了钟声,盏茶凉透,霍皙起身告辞。   她起身去开门栓,老和尚的声音又在身后悠悠响起。   “你走,是要与是非地断尘缘,你回,说明你与是非地尘缘未断,该来的,总会来。该放下的,也总要放下。”   霍皙回头,莞尔一笑,神情与当年顽劣少女甚是相似:“师父,当年您说我有些慧根,不如您留我在这山里,跟着一起修行吧。”   老和尚慈祥一笑,起身送她出门。   “进山门易,只因佛门始为俗人开。出山门易,只因佛渡尘世有缘人。”   老和尚抖落抖落身上的袈裟,迈着沉稳的四方步走远了:“你虽有慧根,却与我无缘,走吧走吧……”   …………   三月中旬,万物都有回暖迹象。   霍皙从禅院出来,风一吹,还是被冻得打了个寒噤。   已经初春,她仍穿着长及脚踝的黑色羽绒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头又厚又密的长发有几缕被吹起来刮在脸上,太阳西斜,她单薄的影子被深金色光芒拉的老长,衬得人越发孤独。   她下了山,站在半山腰,从羽绒服兜里掏/出打火机,背对着风口,给自己点了支烟。   霍皙生的白,透亮的白,也美,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眼眶很深,眼睛也大,睫毛浓黑卷翘,她想事情的时候眼神会放空,睫毛微颤,盯着一个地方,好似蒙着一层雾气,等你想仔细看个究竟的时候,偏偏那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珠儿又带着那么股孩子似的清澈。   她安静抽烟,歪着头,手里不自觉地转着打火机,打火机是深棕色的Valentino,有些年头了,算是老古董,有不少划痕,烟是上好的苏烟,别名叫软金砂,狠狠抽了一口,两片饱满的唇瓣含住烟嘴儿,浅白色烟雾又淡淡喷出来,带着她特有的漫不经心。   她想着老和尚对自己说的话,跺了跺发冷的手脚,去摸揣在裤兜里的手机。   拿出来一看,全是未接电话和信息。   她把抽了一半的烟弹进旁边垃圾桶,一边回电话一边下山,步子迈的很大,电话也很快就被接通了。   那头是一道很爽脆悦耳的女声:“去哪儿了你?找了你一天。”   “上山,刚下来,手机放了静音。”   听筒里确实隐约有风声,陶蓓蓓开着车,干脆问道:“今天晚上给你接风,想吃什么?要不我先去接你,然后再定?”   “吃什么都行。”下山下的急了,霍皙有点喘,她嘴里呵出一团团白色冷气。“你不用来接我,我自己开车去。”   “屁!”   陶蓓蓓说话习惯一点都没变,哒哒哒跟个机关枪似的。“三年没回来你知道北京变什么样儿了吗你!自己开车来,我怕你都没开进市区就已经跑丢了。”   “实在找不着我用导航,你把地址发给我就行。”   “行吧,那就这么定了。”   刚要挂掉电话,陶蓓蓓在那头忽然又喊了她一声:“霍皙!”   “哎。”霍皙应了一声,赶紧又把电话贴回耳边:“怎么了?”   沉默了好长时间,听筒里才传来陶蓓蓓瓮声瓮气的动静:“我真想你。”   霍皙鼻子一酸。   妈的,丫可真煽情。   她又说:“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真的,你不知道我们有多高兴。”   说完大概也觉得自己这话有点酸,陶蓓蓓嘿嘿一笑,赶紧挂了电话。   霍皙攥着手机,原地愣了一会儿,等回过神来,也加急脚步下了山。   今天这山上确实和往常不一样,有点太静了,静的都吓人。早上来的时候她以为是太早了,游客都没到,没想到走的时候停车场也只有自己一辆破吉普和一辆黑色轿车。   霍皙拉开车门,好奇心作祟,往那车上看了一眼。   轿车没挂牌儿,是一台很老的红旗,现在在街上已经看不到几辆了,车底下站着两个人,穿制式黑大衣,站姿笔直,耳朵里还塞着对讲耳机,时不时往四处张望,对方敏锐察觉到霍皙的眼神,回头扫了她一眼。   这个阵仗,包括那个看她的眼神和姿势,霍皙太熟悉了。   见霍皙目光长长定在这不动,对方警觉,朝这边走来,霍皙怂了,立刻缩回头一溜烟爬上车走了。   中途陶蓓蓓订好饭馆给她发了信息,选在城里老字号的鸿宾楼,还真是像她说的,几年时光,北京已经变得有点让人不认识了。   数不清的环路,悄然而起的摩天大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竖好的城市新地标,正逢晚上下班高峰期,霍皙驾着自己这辆略寒碜的车挤在红绿灯岗,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   自己,是真的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Hey!各位美少女们,我又回来啦。 开文之前收到好多仙女的私信,说实话,你们的热情出乎意料、欣喜之余,又有点紧张。毕竟三月未见,衷心不想让你们失望。 关于这个故事,是临时起意,也是非写不可。比当初写《势均力敌》时的愿望还要迫切。 大概所有想说的话都放在文案里了,青梅竹马,高墙大院,一如既往,又大不相同,算是弥补之前的一些遗憾,也是一次新尝试。 故事里每个角色我都斟酌多次,都有其非常可爱的地方,也希望仙女们看到他们的时候是鲜活的,生动的。这篇文可能有些慢热,开始的时候男女主角对手戏不会很多,但是后面就好啦。 然后还是拜托大家多多收藏评论,这个对宇宙来说真的特别特别重要,我知道你们这些小仙女都在哒! 最后。 开始这几天留言的仙女,宇宙每天不定时不限量送个小红包,是个心意,别嫌弃,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鼓励。 明晚八点,我们再见。 手比爱心。 啵! 第二章   在路上将近绕了两个小时,一进包间,陶蓓蓓就冲她发泄了不满:“你到底怎么来的?为了等你都喝三壶茶水了,中午就没吃,怎么那么墨迹!”   霍皙站在门口朝她作揖道歉:“不好意思,不认路,绕了点远儿。”   陶蓓蓓盯了她几秒,忽然蹿起来给了她一个熊抱,这丫头有一米七三,猛地扑到霍皙身上,霍皙往后踉跄两步,差点栽个跟头。   “霍皙姐,真高兴还能见到你。”   陶蓓蓓穿着粉色的小外套,高腰裙,衬得胸脯高高的,露出一双大长腿,脸颊微粉,还是原来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她眼神晶亮的看着霍皙,霍皙温柔的笑:“我也是。”   陶蓓蓓从她身上跳下来,嫌弃打量霍皙一番,马尾在脑后一晃一晃的:“这都什么天儿了,你怎么还穿着大棉袄?”   霍皙起初不觉得自己穿的多,可是回来了,才发现这身打扮确实有点与人格格不入。她开车走在路上,满大街都是色彩明快的轻薄春装和年轻女孩充满活力的笑容,尤其是和陶蓓蓓一比,更显得自己突兀。   陶蓓蓓这姑娘天生有一股精气神儿,能把自己的热情活泼传递给身边的每个人。   “前一阵子去漠河拍外景,东北将近零下四十度,连待了半个多月,有点冻怕了。”   脱了又厚又重的棉衣,包间明晃晃的灯光一打,这才能看出些霍皙原来的模样。   里头依旧是件薄薄的黑色毛衣,一条低腰牛仔裤,脚上蹬着的是双质地精良的棕色矮靴,她站在灯光下,披散着头发,眉眼生动,肤白高挑,这身打扮给她添了两分利落,又不声不响透出了她骨子里原本就有的那股矜贵劲儿。   她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和陶蓓蓓添了杯茶水,茶是陶蓓蓓偷她爹的,武夷山弄下来的金骏眉,茶汤鲜亮又清透。   霍皙抿了一小口,环顾包间,问:“今天吃饭就咱俩?”   “还有武杨。”陶蓓蓓干脆的答。“他订的地方,结果这孙子来的比咱俩谁都晚。”   话音刚落,外头的停车场就轰隆隆开进来一辆车。   陶蓓蓓一努嘴:“喏,说曹操曹操就到。”   武杨的车是辆黑色悍马,因为工作需要,改装过,引擎声很大,陶蓓蓓瞧着底下那辆威风凛凛的大吉普,翻了个白眼儿。   “摆臭阵势。”   武杨下了车,一进饭店大门,经理就迎了上来,满脸殷勤:“武爷,谢您今儿个赏脸,好长时间没见了,想吃什么,我给您安排。”   武杨长的结实,个子又高,一张脸严肃起来的时候特能唬人:“订的包间人都来了吗?”   “来了来了。”经理拿着门口的登记牌,跟在他身后。“一前一后两个美女,全都在楼上呢。”   “别他妈瞎说,那是我妹妹,比亲妹妹都亲。”   经理讪笑着:“是是是。”   “行了。”武杨背着手,不耐烦赶走经理。“甭跟着了,一会儿让你们厨师长上来点菜,告诉门口服务员,没事儿少进来。”   会吃的人都知道,点菜不能光看菜谱上的图,不能听服务员跟在你身后的吹捧,真懂吃的,一般都先和厨师交流,这菜的味道正不正,时令的材料新鲜不新鲜,厨师一张嘴就能知道一二。   武杨是吃这一行当里的祖宗,怎么吃,在哪儿吃,这一套功夫派头足,也十分讲究。   找厨师长点完了菜,签了单,武杨推门进屋。   脚还没迈进去,就挨了一顿骂。   “说好六点见面的是你,选这么个地方的人也是你,瞪大了眼睛瞧瞧您那块手表,几点了?”   陶蓓蓓杏眼怒瞪,小模样忿天忿地的。   武杨哎呦一声赶紧赔罪:“真不能怨我,今天有个劳什子演唱会,路上碰上东直门临检,给耽搁了。”   “就编吧,您那车整个儿一三无产品,拦你?谁敢拦你?你不查别人就不错了。”   霍皙不解:“什么三无产品?”   陶蓓蓓俏生生的哼:“没车检证,没正规号牌,没行驶本呗。仗着卫/戍/区仨字儿敢这么招摇过市的,他是独一份儿。”   扯个谎还被戳破了,武杨讪讪的:“一小姑娘,嘴别那么不饶人,回头找不着婆家。”   武杨坐下来:“今天咱家门口潘大爷最后一天剃头,反正也是路过,干脆凑个热闹,人多,就排了一会儿。”   提起潘大爷,总后大院没有不知道的,早四十年前就是给父亲那一辈理发的,老头儿就住在街对面的平房里,老伴儿开了个杂货铺,白天他就带着剃头的家伙,拎着一把椅子,一块布,到大院门口坐着,大爷剃的是寸头,不会现在发廊里那么多花架子,一剪子下去,头顶削一寸,两侧推平,要的就是个干净利索,每回五块钱,迎来送往,来的全是老顾客。   这一剃,就剃了这么多年。   后来老伴中风走了,潘大爷一个人又干了两年,如今儿子在外地做生意有了起色,给他买了房子,说要把他接过去颐养天年。   今天是潘大爷最后一天营业,大院儿里的人听说以后都来给老爷子送行,一帮平日里呼风唤雨有头有脸的子弟,到了这儿,都规规矩矩点上一支烟,排队等着老爷子剃头。老爷子笑眯眯站在椅子后头,谁的脑型尖,谁的脑型圆,谁的寸头长,谁又喜欢短,他心里门儿清,到最后,一个一个剃完了,谁的钱也没要。   都是穿着开裆裤看着长大的,比自己亲儿子都亲,以前收钱是安身立命,有个规矩,如今要走,只恨不得多看他们几眼,那还舍得收钱。   武杨是最后几个收尾的,临走的时候,老头儿拎着椅子,悠悠叹气,有点遗憾。   你们这伙人常来我这儿剃头的,一共九个孩子,除了不着调的,命薄没了的,今天来了五个,算来算去,到底是缺了一个。   武杨笑着安慰他,斯亮在外地出差呢,没赶回来,他要知道您走,肯定第一个来的就是他。   斯亮那孩子爱干净,每次一寸半,从来不留长,说看着不精神。走喽走喽。   说完,潘大爷摆摆手,步履蹒跚的过了街,身影渐渐消失在繁华的街道中。   陶蓓蓓和武杨住在一个院儿,大门进出,偶尔碰上也会对老头儿甜甜的打声招呼,霍皙以前跟他们一起厮混的时候也知道,因此听武杨说完,谁也没说话。   一时室内安静,正好有服务生敲门上菜,整整十二道,菜盘轻轻搁在桌上,趁着空当,武杨点了支烟,朝霍皙一扬下巴。   “二朵儿,打我进来,你可还没跟我打过招呼呢。”   霍皙恼怒,竖起眉毛:“不许叫我小名儿!”   武杨哈哈大笑,等服务员把菜上完,他才定定看着她认真说了句话。   “瘦了。”   霍皙就怕这样,一个一个的看着她,那眼神里带着对她的怜悯,带着对过去无限唏嘘。   她打着哈哈,故意左右而言他:“在外头风吹日晒,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能不瘦吗,快点开动,饿了一天,前胸贴后背了都。”   武杨拿起筷子,豪气一挥手:“来!吃饭!”   “今天给你好好补补,吃多吃少全算我的,不行咱兜着走。”   三个人面对面吃着饭,谁也没喝酒,聊的都是些平常八卦,虽然不冷场,但是彼此心里都刻意避讳着一个话题。   席间,霍皙问:“武杨哥,你跟燕子怎么样了,还谈着?”   陶蓓蓓有点幸灾乐祸:“早黄了。”   “啊?”   武杨坦然自若给霍皙布菜,说道:“你走那年,我调到卫/戍区警/卫团,不比之前那个闲差,每天任务多,忙的脚打后脑勺,燕子那脾气你还不知道,让家里惯的忒不像话,一恨不得二十四小时查岗,电话不接就作,开始还能将就将就,后来受不了,干脆一拍两散得了。”   燕子叫吕燕,和世界超模吕燕一个名字,是武杨谈了很久的女朋友,北京一高校副校长的女儿,俩人特好,每天黏黏糊糊的,仗着武杨,以前总跟他们混在一起玩。   武杨是标准的子弟脾气,没长性,也傲气,捧着你的时候能把你哄上天,拿你当祖宗,烦你的时候走也走的干脆,从不心软,怎么说都没用。   霍皙见怪不怪:“那你现在单着?”   武杨嬉皮笑脸:“这不是等着你回来吗。”   “滚。”   俩人说话的时候陶蓓蓓一直闷头吃饭,也不吭声,霍皙察觉,在底下踢了她一脚。“你呢?也毕业一年多了,找着工作了吗?有没有男朋友?”   陶蓓蓓脸蛋撑的鼓鼓的,不满瞪着霍皙:“ 你怎么跟我妈似的?”   她装死不说话,又往嘴里塞了块肉。   武杨睨了陶蓓蓓一眼,坏笑:“我们蓓蓓说了,每天工作让人使唤的跟三孙子似的忒没劲,就愿意窝在家里让人养着,你瞧瞧,都胖成什么样儿了,能找着男朋友吗。”武杨伸手给霍皙比划了一下尺寸,很夸张。“你看她那腿,快有我腰粗了。”   陶蓓蓓骂他:“我呸!”   陶蓓蓓其实不胖,身材看上去很高挑匀称,就是四肢非常有力量,虽说不是那种骨感美女,也算得上□□。她打小儿就不爱学习,上初中的时候被老师挖掘身高优势给送到了校排球队打女排,一打就是八年,连大学都是以体育生的身份特招进去的。   武杨痛心疾首:“你看,没文化,还这么粗鲁,怪不得那博士看不上你。”   陶蓓蓓彻底炸了,好歹是个小姑娘,接二连三被打击,脸色涨的通红。   霍皙拍拍她的头安抚她,笑眯眯的。   “蓓蓓一点儿也不胖,是你们这些人没眼光。反正还小,也不着急,等一等,以后总有伯乐识我们这匹小千里马。”   “就是就是。”陶蓓蓓把头靠在霍皙肩膀上撒娇,挑衅似的对武杨抖眉毛。   霍皙还记得自己刚来北京那一年,人生地不熟,没朋友,那时候刚上高一的陶蓓蓓性情开朗,没心眼儿,一见到她,就跟在她屁股后边一口一个姐姐的叫,带着她在总后大院里转悠,告诉她卫生所在哪儿,礼堂什么时候有演出,食堂怎么排队,超市几点营业,所以霍皙拿这个小姑娘,真当亲妹妹似的疼。   中途陶蓓蓓去洗手间,包间里只留了霍皙和武杨两个人。   俩人都是人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武杨知道霍皙想问什么,霍皙也知道武杨想说什么,直接开门见山。   气氛先是静默了几秒。   武杨叹气:“这几年,在外头过的还成?”   霍皙静默几秒:“挺好的。”   挺好的。武杨听着真想拿面镜子给她照照。他想骂她,可是看看她那张苍白的小脸儿,看看她那双清澈的眼睛,什么话又都说不出来。   “你太要强。”   强的都让人恨的牙直痒痒。   霍皙避开武杨的话题,开门见山:“武杨哥,我爸他……还行?”   武杨脸色冷峻:“不好说,正月十二晚上送到医院抢救的,现在在京山后头的疗养院里,有两个多月了,身边有勤务员和一大帮医生护士伺候着,情况还算稳定。”   霍皙慢慢低下头:“是什么病?”   “已经动两次手术了,心梗。”   “……”   “你不去看看?”武杨试探问她。   霍皙垂眼:“我怕我去了,他病的更严重。”   那个他,指的是霍皙亲生父亲。   许怀勐。   家务事,不好劝,武杨琢磨了一会儿,又说:“好歹也是你爹,知道你俩关系不亲,怎么说也回来了,什么时候想去,告诉我,我让人给你安排。”   霍皙生硬说道:“我回来,不是为了看他。”   武杨笑了,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别有深意:“那你回来是为了看谁?”   霍皙转头看着窗外,赌气似的,有点恼怒:“回来奔丧。”   她说完,眼睛里好像迅速蒙上了一层水汽,虽然一直望着窗外躲闪别人的目光,但是武杨听出来了,那瓮声瓮气的鼻音,是为她爹伤心呐。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避免你们误以为武杨是男主角,我一定要强调一下,虽然他戏多,但你们千万不要被他迷惑了。沈斯亮知道会生气的。嗯。 然后就是陶蓓蓓的腿真的没有那么粗,你们不要害怕。 昨天收到好多好多评论,一堆仙女都是老熟人,还有那么多新妹纸,早上看评论的时候蒙在被窝里乐了一早上,真的开心到飞起。 收藏不要停,评论不要停。谢谢谢谢,我就是这么容易满足的宇宙。(乐不思蜀)(doge脸。) 第三章   霍皙她爹是个官儿,而且还是个大官。   八十年代他爹和领导一起南下视察沿海经济线,霍皙她妈是她爹随行的外文秘书,名字叫霍梦狄,祖上是江苏人,八三年高考,小姑娘考上了北大的文学系,辅修外语,一次上头来人视察,霍梦狄代表系里的女学生站在校门口做迎宾礼仪,南方姑娘,面容姣好,生的通透又漂亮,落落大方思维清晰,还能讲得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和外语,一下就被秘书办的主任瞧上了,那时候对外交流,一直缺人才,细细的把她叫过来问了一番,才知道这姑娘会的还真不少,算是个文武全才。   于是干脆跟霍皙他爹许怀勐汇报以后,组织拍板,毕业以后,送了她和一批学生去北二外又学了两年西欧语系的语种,当成人才重点培养。   北二外学成之后,八七年,霍梦狄这才被特招入伍分到秘书办工作,正好归在许怀勐的后勤保障部。   小地方出来的人,对待这份工作甚是勤勤恳恳,许怀勐工作忙,天南地北的出差,霍梦狄跟在外头颠簸常常就是个把月,风吹日晒的,也从来没怨言,日子一长,不仅秘书办的人对她印象不错,连许怀勐也开始注意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   比如这姑娘肯钻研,做事认真,第二天要用的材料,哪怕是前一天晚上临时通知,她也得熬夜一字一句的给翻译出来。   比如她细心,很多他机/要秘书想不到的事情,她都记在心里,并且做的无声无息,不邀功,不张扬,事事妥帖。   一次出差,深圳多雨,许怀勐腿上有旧疾,她提前向招待所服务员讨了热水,给他布好了要用的药,起身离开时意外与中途回来拿文件的许怀勐撞了个正着。   许怀勐长的刚毅,很有气场,两人在房间里面对面,小了他十几岁的霍梦狄有点不知所措。最后,只红着脸说了句首长好,就匆匆跑了出去。   望着小姑娘急匆匆的局促背影,许怀勐笑得很宽厚。   晚上他去和老战友叙旧,兴致很高,喝了点酒,司机送他回来,霍梦狄和司机把他吃力扛到房间里,司机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看着首长不省人事,尴尬挠挠头,这……怎么办啊……   霍梦狄也为难,僵持了一会儿,让司机先把车还回接待处,给同来的赵秘书打电话,可电话打到一半儿,许怀勐就难受的跑进了洗手间。   霍梦狄手忙脚乱挂了电话,也跟着跑进去,其实许怀勐酒量不错,只是冷热交替,他不适应南方湿冷天气,感冒加剧,有点反胃罢了。   她拍着他的背,给他递水,语气关切又着急。   “首长?您哪儿不舒服?要不让医务室来人给您看看?”   许怀勐洗了把脸,透过洗手间的镜子去看她。   霍梦狄因为着急,脸颊红扑扑的,眼神乌黑清亮,她穿着朴素的白衬衫,长发编成了辫子盘在脑后,神情里,还真带了几分与平日里没有的娇憨。   许怀勐摆摆手,“不用,你去拿一件干净衣服,准备一杯热水,就回去罢。”   说完,便靠在窗旁的沙发上阖眼小憩。   不多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许怀勐睁眼:“怎么还不走?”   霍梦狄端着一杯蜂蜜水,臂弯搭着一件还湿着的米色军衬,咬着嘴唇,快哭了。   “您那件换洗的衣服让服务员下午给洗了……还没干呢……”   许怀勐失笑:“没关系。”   他起身去柜子里拿了另外衣服换,一边系扣子一边看她,眼神探究:“你好像很怕我?”   她跟了他一年多,工作能力不错,待人接物也很是得体大方,唯独和他在一起独处时,总是战战兢兢的。   霍梦狄低头,老实的承认。“是。”   喝了酒,许怀勐神色不似往常工作严厉,倒是像个平常长辈。   “倒是说说看,怕我什么?”   她依旧低着头不说话,许怀勐想起来了,之前有件公事,因为秘书办的人和对方沟通时出了差错,他当时发了好大的火,随手就将旁边人桌上的茶杯给摔了。那滚烫的茶水一半洒在地上,一半浇在那人的手上。   后来他才知道,那杯是第一天刚来报到的外文秘书的,门还没进,就遇上他发脾气,听说小姑娘吓的脸都白了,手上烫了三个水泡也没敢吭声。   “上回那事儿不是冲你,公事上半分都不能出差错,那天是我态度不好,急了些,没想到让你遇上,今天给你道歉了。”   他目光意有所指的落在她手背上:“真对不起了。”   霍梦狄赶紧摇头:“不要紧的,首长。”   这丫头,倒是个实心眼儿。   衬衫上的扣子有一粒缠在了扣眼的线上,怎么也扣不进去,因为在领口,许怀勐看不到,弄了一会儿,朝她说道:   “小同志,要是不记仇了,能给帮个忙吗?”   霍梦狄顺着他眼神望去,顿悟,匆匆去拿桌上的小剪子,许怀勐仰着头,她站在他下巴往下一点儿的地方,神情认真的剪着扣眼。   她身上有种若有似无的馨香,很年轻的味道,在招待所昏黄的壁灯下,脸颊微粉,很纯净。   许怀勐忽然觉得自己有了很多年不曾有过的感觉。   一种冲动,一种心悸。   “首长,好了。”   霍梦狄收好剪刀,叫了他一声。不知怎么,她看向他的眼神里,总是透着一股味道,一半是敬畏,一半是纯真。   那是专属于年轻女孩才有的,不世故,不圆滑,纯净,朴实。   两人目光相对,长久未动。   许怀勐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窗外是滂沱大雨,雨声淅沥,敲在窗台上,脑子一热,借着酒劲儿,一低头,就攥住了霍梦狄的嘴唇。   那是他人生中,做过最荒唐的一件事,也是最不后悔的一件事。   年轻身体的颤抖,她在耳边小声的抽泣,她无助时寻求他怀抱的眼神,包括第二天天明时她无声无息穿衣服跑出去的细瘦身影。   都是许怀勐深深刻在脑子里,永远无法抹去的记忆。   那一年,他四十二岁,她二十四岁。   他家里有一位结婚十年但已经貌合神离的妻子,还有一个五岁的儿子。   终于,霍梦狄还是走了。   走的匆忙,又无声无息。   人们都传她那一次在深圳出差认识了什么了不起的富商,着急去给人家做阔太太,要不,怎么连这么好的工作都不要了?   转业报告打上去,许怀勐不批,趁着傍晚去找她,她宿舍大门紧闭,他说什么都没反应。他承诺,我会娶你,你给我时间。   叫了半晌,门后才出现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她一哭,许怀勐就知道,完了,她这是非走不可。   霍梦狄走的那天,北京下了第一场春雨,送她去火车站的绿吉普在视线中渐渐开远,像是带走了一段谁也不知道的往事。   许怀勐知道她是不想打扰他的家庭,不想毁了他的前途,他心痛如割,也知道自己可能一辈子都要背上这份歉疚,但是他不知道,霍梦狄走的时候,还带着腹中已经怀胎三月的孩子。   那个年代,未婚先孕是非常羞耻上不得台面的事情。霍梦狄母亲早逝,只有一个父亲,她带着肚子回了江南老家,父亲先是伤心恼怒,随即才叹气,罢了罢了,工作没了就没了,孩子你要是想生,我们也不是养不起,但是只有一个,我们得生的有骨气。   霍爸爸的意思,不管孩子是男是女,和北京,和北京那个人,都没有半点关系。   就这样,一九八/九年,霍皙出生在了苏州。   起初,霍梦狄一个人带着女儿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下生活的十分艰辛,有好心邻居过来说媒,对方是个四十多岁丧偶的老板,膝下无子,人很老实,只要霍梦狄肯嫁,将来和他再生个孩子,他愿意把家业交给霍梦狄共同打理,也肯定能把这个女儿当成自己亲生的疼。   可霍梦狄知道以后,婉拒对方好意,关起门来依然和女儿独自生活。   问她为什么,她只悠悠看着窗外不说话。   别人不知道,霍梦狄自己清楚,说是会把女儿当成自己亲生的疼,可好歹,他也不是她的亲爹。   她拒绝他人的好意和情感,一个人抚养着女儿,给她自己力所能及范围内最好的生活,她有骨子里的骄傲,也有那种不为人知的,放在心里的执着专情。   后来,霍梦狄因病死了。   留下了十七岁的霍皙,和一个八十岁高龄的父亲。   再后来,不知她死的消息怎么传了出去,没有一个月,忽然就从北京来了人。   来人很礼貌,站在霍家门口,彬彬有礼,斯文得体。   对方说,孩子的爸爸想把孩子带走,带到北京去养。   霍老爷子说什么也不肯同意,把声音嚷的震天响,对方礼貌的站在门口,一一摆事实道理,最后老爷子气的,两眼一翻,住进了医院。   那时候霍皙躲在老院子的屋后,见到姥爷昏倒,猛地跑出来推开那人,哭的声嘶力竭。   她说你们走,我哪里也不去,我不认识你们,我也没有爸爸,我只有妈妈,只有姥爷。   十七岁的霍皙,因为母亲去世,身心受到严重打击,患上忧郁症,整整一个月没有和人说过话。   她哭的几近崩溃,语无伦次。   来人安排霍老爷子住进了苏州最好的医院,霍皙站在医院门口,手足无措的听那人劝姥爷。   老爷子,您已经八十多了,就是有心想照顾,也是心有力不足,再者说,现在她还小,带她去北京,一是为了她有个好生活,二是让孩子开阔眼界,将来谋个好前程。   老爷子纹丝不动,冷哼一声。   我们霍家的女儿,不求大富大贵,能平平安安就好。   对方又说,您总不希望,这孩子带着私生子的名分过一辈子不是?   老爷子这回不说话了。   对方抓住老人家的软肋,接着宽解,您也看见了,孩子现在不爱说话,状态很有问题,母亲去世对她来说是个打击,您让她到北京去,和自己父亲生活在一起,未尝对她来说不是件好事。您放心,那边一切都安排好了,让孩子过去把高中念完,然后上个好大学。   老爷子有丝动摇。   对方给了他最后一句话。   而且,许怀勐这个名字,本身对孩子就是一种保护,您不用担心她去了挨着欺负,看别人脸色。   病房长久沉默,半晌,老爷子幽幽叹气,罢了,孩子他要是想要,就让他带走吧,但是只有一条,要想霍皙走,他得亲自来接。   二零零七年,盛夏,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停在霍家门口。   那是霍皙的人生里,第一次对父亲两个字,有了认知。 作者有话要说:  看见你们着急男主,我比你们还着急。 开始想过把这一章关于霍皙身世的介绍放到后面,让你们提前跟沈斯亮见面,但是想想又放弃了。 想说的就是这样一个娓娓道来不疾不徐的故事,不能违背初衷,我相信小仙女们会理解哒。 ps:明天不要迟到呀~嘻嘻~(看我贼兮兮的猥琐笑) 第四章   在鸿宾楼吃完了饭,三个人一起下楼,站在停车场道别。   陶蓓蓓问她:“霍皙姐,你现在还回老房子住吗?”   那个老房子,是她当初来北京时,许怀勐给她安排的住所,就在总后大院的家属楼里,也是当初他住过的地方,一个几十平米的家属楼。   霍皙点点头:“回。”   武杨问她:“你怎么走?”   霍皙指了指在停车场尤为扎眼的破吉普,颇为得意:“新买的宝贝,怎么样?”   武杨绕着那红色Jeep走了一圈,满脸嫌弃:“05年的征程,现在都停产了,发动机还玩儿得转?”   “当然。”   “别寒碜人了行吗。”武杨伸手敲了敲落满灰的车顶,一手脏。“怎么说也刚回来,车算半个门面,以后见的人多着呢,开着这破玩意儿满城转悠像什么话。”   “就是,霍皙姐,要不你开我的。”   陶蓓蓓把自己车钥匙递过去,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霍皙绕着车走一圈,狐疑的盯着武杨:“哪有你说的那么破?这车跟着我们一起采风拍摄的时候,上过山趟过河,在一起两年,用着有感情了。”   “两码事儿。”武杨拉开自己的副驾驶,把人往车上拖。“用着有感情了,回头汽车连给你找个地方随便怎么搁着,但是你这样,肯定不成。”   “这样,我库里正好有个闲着没用的,你先拿着,什么时候买了新车什么时候还。”   武杨的语气不容置疑。   霍皙心里泛酸。   她知道这些朋友都是真心实意的为她好,不舍得她吃苦,霍皙犹豫了一会儿,不再拒绝,随即爽快答应。   “行。”   武杨十分满意:“哎,这才是我们二朵儿呢,办事儿就是痛快!”   上了车,霍皙跟陶蓓蓓招手告别,一起跟着武杨回家。   武杨的家在三环内一个很高档的私人小区,下了地库,拐了个弯,他停在一辆黑色奔驰G500前头。   霍皙喜欢车,尤其是大型吉普尤甚,见到不禁惊呼。   武杨得意洋洋:“劳您霍大小姐赏脸,这车还成?”   霍皙新奇的绕着左摸摸又看看,眼里冒光,点头如捣蒜:“成成成,太棒了。”   得,天底下女人都一个样,见着自己喜欢的,就没他们这些送礼的什么事儿了。   武杨把钥匙扔给她,简单在车里拾掇着,趁她不注意,往手扣里塞了一张通行证:“今年年初弄回来的,蓓蓓开过,她图个新鲜,没两天就给我了,搁着也是搁着,你拿走吧。”   霍皙不扭捏,她系上安全带,乖乖跟武杨招手:“拜拜。”   武杨站在车外:“你回来的急,知道的人也不多,等过几天小诚他们都聚齐了,再给你攒个局。”   霍皙应下,车子启动,油门一轰,拉风的走了。   开出地库几米,猛地传来一声刺耳急刹。   武杨吓一跳,赶紧回头去看。   只见车子稳稳停在地库出口处,然后车窗降下,从里面伸出一张通行证,拿着那张通行证的手在空中跟武杨晃了晃。   霍皙从车里探出头来,望着武杨,忽然灿烂一笑。   这一笑,武杨感觉自己心脏都哆嗦了几下。   因为霍皙已经太久太久没露出过这个表情了。   长久以来,她一直都是安静的,茫然的,干涸的,甚至不对生活抱任何希望的。好像一辈子,也就这么且活着了,没有大快乐,而大悲伤,又全都被她在在四下无人时沉默藏在了心里。   霍皙笑起来的时候特别漂亮,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眼睛眯起来,透着一股子狡黠,但,还有点儿憨。让你一下子就能感受到这个人身上的真。   霍皙说:“武杨哥,谢谢你。”   她拿的那张通行证,是进出大院示意卫/兵放行用的。她知道他是好意,想避免她回家时发生被盘问登记的尴尬。   这就是霍皙。   一个心思细腻,知道感恩,可又不善言辞,只能用自己最真诚的一切去回报别人的人。   …………   武杨的车比自己那辆破吉普强了不少,晚上十点多,路没想象中那么堵,霍皙一路下了环路,随手放了张CD。   那是一首很婉转的歌,歌手也是她从来没听说的人,声线空灵娇媚,翻开封面,霍皙了然一笑。还别说,这种叽叽歪歪的调子,这种勾人的声音和长相,果然是武杨的风格。   夜幕下的北京很美,美到让人觉得不真实。应该是要迎来这入春以后的第一场雨,整个城市的天幕是很暗的橙色,空气中流淌着压抑又沉闷的风声。   等红灯空档,霍皙望着窗外叹气。   再次回到这个自己生活多年让人又爱又恨的地方,那感觉怎么说呢,还真是,在车里随便听一首歌都能让人落下泪来。   绿灯亮。   霍皙回神,迅速松开刹车滑入茫茫车流。   一辆宾利欧陆停在灯岗十几米远的地方,变了灯,司机慢悠悠跟着往前走,手搭在方向盘上,他盯着前头那辆黑色G500,眼神儿发呆,盯着盯着,那眼神儿一下就又变得活泛起来了。   程聪兴奋哎了两声,用手去碰副驾驶的人。   “小诚哥小诚哥!你看前头那个是不是武杨的车?”   副驾驶坐着的人闻声懒洋洋从手机里抬起头,本来不太上心,结果看了一眼,也来了兴致。   “还真是。”   “他今儿怎么把这个开出来了?”   宁小诚坐直了,偏头朝后排轻声说了一句。“是武杨。”   后排坐着的人听见以后并未搭腔,窝在座椅里闭目养神。   “嘿!这人!我今天晚上给他打电话约一起吃饭,结果他说有事儿没时间,这可倒好,一人儿跑这溜大街来了!”   程聪上来那股兴奋劲儿,不禁把车往前盯的死了点:“不行,我得吓唬吓唬他。”   “悠着点儿,你武杨哥玩车的时候你还上初中呢,别给这二愣子惹毛了,最后自己吃亏。”   宁小诚笑着说道,重新仰回副驾驶玩儿起了手机。   “瞧好吧您就!”   程聪踩了把油门,车嗖的一下蹿到了G500旁边的车道上。   程聪是南京人,家里是做酒业生意的,标准的富二代,在江苏一带名声很响,后来母家的娘舅有一个来了北京做官,家里一合计,便让程聪跟了过来,一是为了家里生意结交些人脉,二是趁着年轻,想在北京干一番事业。   三年前娘舅带着他入了京城圈子,无意一次吃饭与武杨他们遇上,程聪这人鬼精,会办事儿,懂眼色,知道什么人该交,怎么交,这世界上可从来不缺有钱人,缺的,就是武杨宁小诚他们这样的人。   这么样的人呢?贵人。   那种贵,是矜贵,是骨子里养出来的贵。是傲气,傲慢的傲,也是恃才傲物的傲。和他们这些从小儿就拿钱养起来的俗人不一样。   他们拿钱当命,当敲门砖,满脑子算计的都是这个,可人家拿钱没概念,不过是寻乐子的途径,大笔大笔流水走出去,要的就是那一会儿的痛快。痛快过了,厌了,烦了,转身就走,眼睛都不眨一下。   先是托人辗转介绍,和这圈子里的人打了几次照面留下个好印象,然后趁着一次饭局,程聪当着武杨宁小诚他们的面干了一瓶白酒,然后给几个人叫了声哥。   他说以后我拿你们当亲哥,有什么事儿知会我一声,要是不嫌我出身低,家里买卖上不得台面,甭管好事儿还是脏事儿,让我跟你们一起担着。   那时候程聪才刚大学毕业,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喝酒那叫一个猛,满脸都写着仗义。   这一瓶酒干下去,武杨不说话了,宁小诚也不挑鱼刺了,一桌子人都往饭桌那端看,看什么,等着正主儿发话啊。   说是圈子圈子,圈子里,也总得有个主心骨不是。   等了半天,那人才站起来,端着杯白酒跟程聪的空酒瓶碰了一下,仰头干了。   这一杯酒喝了,大家就知道,那人把这小孩儿认下,八成,是在这孩子身上瞧见自己亲弟弟的影子了。   就这么,程聪就一直跟在他们身边,偶尔献殷勤组织个什么活动让大家放松,也从来不多打听这圈子里的事儿,时间久了,真心换真心,大家伙也拿他当弟弟似的看待。   黑色G500依旧在路上跑着,程聪脚下加力,在后头按着喇叭十分嚣张的超了上来,同时向左打方向盘,车头紧紧蹭着那辆大吉普飚过去,两辆车车速都不低,要不是霍皙反应快躲了一把,后果不堪设想。   超车时,那辆欧陆还示威似的拿大灯晃了晃霍皙。   北京这地界儿,遍地是豪车,欧陆这样的也不足为奇,霍皙心有余悸打量了那车屁股一眼,又看看车牌,估计是哪家喝昏了头的公子在路上示威,刚回来,她不想给自己找事儿,便假装没看见,依旧规规矩矩往家开。   可是跟她较劲那人可不这么想。   程聪瞧了眼倒车镜,纳闷嘀咕:“奇怪啊,我都这样了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宁小诚散漫道:“你武爷不想跟你一般见识呗。”   程聪小孩儿脾气,想了想,又把速度降下来等了一会:“我再试试,没准儿他这是跟我挑衅呢。”   于是。   这样超车的戏码足足演了第三次的时候,霍皙终于发飙了。   她这性子向来都是能忍的,看上去软绵绵没什么攻击力,别人进一步,她就退两步,可一旦给她惹急了,这姑娘连命都能豁出去。   这条道是辅路,车很少,中间有几百米长的绿化隔离带,霍皙瞄了眼前后倒镜,确认车距安全,先是把速度拉到一百二十迈,见跟那辆小欧陆持平以后,她抿了抿唇,猛地踩刹车往右打了两圈方向盘。   前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响声。   黑色憨厚的大吉普距离欧陆仅仅几厘米的位置漂移到了它前头,十分嚣张的把车横在路和绿化带之间。   小宾利被迫急停,程聪在车里大骂:“我X!!”   那一套漂移动作行云流水,麻利果断,带着不要命的劲头,一看就是老手,吓得程聪脸都白了。   宁小诚缓过那几秒的惊心动魄,摸着心口。“小伙子,你武爷这是给你长记性呢。”   程聪讪讪的,解开安全带下车。   他走到吉普车前,天黑,车窗又贴着深色车膜,看不见里面的人,程聪笑嘻嘻的一抱拳。   “哥!我服了!”   黑色吉普岿然不动。   “哥……我真服了,下回再也不敢了。”   车依然一动不动。   宁小诚在副驾驶里看着这一幕,也猜测:“武杨今天心情不好?估计这厮要碰钉子。”   程聪动手去拉车门,车门是反锁的。   他这回彻底不乐意了,伸手敲了敲车窗:“差不多得了,到底几个意思啊,怎么还闹着玩儿下死手呢!”   这回,车窗慢慢降下来。   露出一张干净清冷的脸,霍皙漆黑明亮的眼睛盯着程聪,眼神戒备,不露声色。   程聪脸色一变,惊的话都不会说了。“不不不不是……”   “怎么了?”   宁小诚抻着脖子往前凑了凑,大吉普横在路中央,驾驶位置朝外,在车里只能看到程聪茫然又尴尬的脸。   见到美女,程聪反应向来都是快的,愣了几秒,随即迅速换上一副热络的笑,忙着鞠躬赔罪:“不好意思啊美女,我以为这车是老熟人开的呢,刚才我是跟他闹着玩,没想到认错了弄这么大一误会……”   程聪小心地看了看霍皙,又问:“……那个,美女?”   霍皙终于开口,淡淡的:“我姓霍。”   “霍小姐。”程聪规矩起来,试探地问“你……认识武杨?”   合着是武杨的熟人。   “认识,我是他一个朋友。”   程聪坏笑:“女朋友?”   霍皙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并未在意:“普通朋友。”   “我刚从外地回来,他把车借我开几天。”   “哦……”程聪拉长了音,趁着夜色,又细细打量了霍皙一番。   武杨爱车如命,关系不亲不熟,他肯定不能随便借人,眼前这美女谈吐打扮又都不像那些俗物,于是程聪猜这女的八成来路不浅。   他从兜里摸出一张名片,人模狗样的递过去:“我叫程聪,也是武杨的朋友,今天能遇上就是缘分,以后有什么事儿尽管打电话。”   霍皙从车窗里伸出手来接,露出半截小臂和一只秀气修长的手。   宁小诚隔着挺远,在这车里眯起眼睛:“女的?!”   一直在后排坐着的人听见小诚这话,终于睁开眼睛,往前头看了看。   小诚饶有兴致的回头,探究看他:“下去看看?”   那人不动声色靠了回去,散漫道:“不去。”   小诚淡淡一笑,知道他是不想凑这个热闹,自己向来也不好这个,于是便也在车里观望。   霍皙收了名片,朝程聪抱歉一笑:“谢谢,但是我没有名片。”   “没事儿,来日方长,以后有机会再联系。”程聪笑眯眯摆手,往后退了一步,大度表示自己不介意。   天要下雨了,程聪催她:“今天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你了,快走吧。”   霍皙升上车窗,礼貌跟程聪颔首,驱车离开。   望着黑色吉普的尾灯,程聪站了一会儿,半晌又摇头晃脑的往自己车上走,一脸痛心疾首。   “暴遣天物啊!!简直是暴遣天物!你说这么漂亮的美女,怎么就让武杨给祸害了?”   小诚问:“怎么着了?”   程聪:“我还以为是武杨呢,结果是武杨一朋友,那一露脸,咱简直太露怯了,话都不会说了,你没瞧见,那皮肤,那脸,那身段儿……”   小诚笑着啐他:“人家车窗降了一半儿你就能看出身材?甭扯瞎话了,是蓓蓓吧。”   说完,小诚琢磨琢磨觉着不对劲儿。   程聪认识蓓蓓,要真是她,不会露出刚才那个表情。   他问他:“你真不认识?”   程聪信誓旦旦:“真不认识,从来没见过,刚才那漂移你也看见了,蓓蓓哪会这个,武杨厉害啊,不声不响就能找这么号儿人物当朋友,对了,那姑娘姓什么来着……”   想了半天,程聪一拍方向盘:“对!姓霍!”   他声音很大,好像车厢里都有回音,这一嗓子下去,车里忽然变得非常安静,谁都没有再说话。   可是程聪却兴奋起来,嚷嚷着要给武杨打电话问个明白。   小诚不疾不徐地劝:“改天吧,他今天晚上好像有任务,不方便接。”   说完,小诚手机震动了两下,是信息回复,他看了一眼,又无声无息的按掉。   程聪那阵儿兴奋劲过去了,才想起来后排的人。他回头看了一眼,挠挠头。   “哥,我这一路上这脑子光想别的了,忘了问了,给你送哪儿去?”   后排的男人大半个身体处在漆黑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表情,但是能听到他的声音。   “回大院。”   “不回家?”   “临走的时候把车扔礼堂后面了。”   “成嘞。”   不知为什么,程聪对这人总是带着敬畏,那眼里看他时的尊重,更像是一种小辈对长辈的顺从,那是只有打心眼儿里服气时才会有的神情,   车子一路飞驰,最后停在了大院几十米处的路边,程聪机灵的下车去后排开门,小诚也跟下来。   “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回去。”   总后大院的路灯下,宾利里一前一后下来俩人,使得整晚窝在车里看不清面容的男人,这才彻底暴露在灯光下。   先从副驾驶下来的这个,宁小诚,穿着灰色圆领的线衫,一个美国很小众的休闲品牌,一条米色休闲裤,脚上是TODS的经典款式。那是一身气质很温和随意的穿着,仔细看他,嘴角还似乎总是向上翘,挂着浅淡笑意的。   而从后排下来的这个——   先是一双锃亮的皮鞋,手工定制的Silvano Lattanzi, 质地细腻的小牛皮,上头没有任何金属装饰。   然后是笔直的黑色西裤,洗的干干净净的修身白衬衫,一身蛮普通的装扮,唯独腰间那条皮带特别了些,是部队常服统一配发的07式。   那是一张清隽斯文的面孔,不动声色的时候,静的就像一潭水,可他一旦动了什么歪心思,那眼里深不可测的精光就乍了出来。   带着点顽劣,又带着点孩子似的稚气。   他眉毛很浓,是很英挺的剑眉,思考什么的时候嘴唇会抿的很紧,曾经有人说,他天生就是一张寡情的脸,冷静,认真,又好像什么事儿都不放在心上。   比如像现在,他懒散的靠在路灯杆子上,眼里盯着大院门口某个空旷的地方,嘴里含着烟,衬衫袖子被他卷了几下窝在手肘位置,很心不在焉。   他问:“门口剃头那老潘,走了?”   小诚点头:“走了,等了你两个多小时。”   他沉默抽烟,不再说话了。   他不说话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小诚望着他,想了几秒,叫他的名字。   “斯亮?”   他偏头看他,眼神平静无波。   小诚狠下心,终于开口:“今天武杨车里那人应该是……”   他叼着烟,仰头喷出一口烟雾,平静说出两个字。   “霍皙。”   小诚惊愕,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找人盯她?”   他忽然笑了,笑的有点痞气,有点嚣张,可那笑意是未及眼底的。   他跟小诚说,你信不信,有个人,她一出现,不用露脸,不用说话,只要在你方圆百里,你看她一眼,就能知道她是谁?   好像她身体的每一寸都在你心里,你比她,都要熟悉她自己,   小诚愕然醒悟。   他说的是。   在车里,霍皙伸手接程聪名片那一瞬间。   他和他无声对视,眼神里有着不为一件事却又十分相同的无奈茫然。   为女人,为爱情,也为自己。   这是宁小诚。   一个妥帖细致,温文尔雅,事事于无形的人。   也是一个对自己茫然,却把别人看的透彻清醒的男人。   这是沈斯亮。   一个深沉精明,斯文内敛,事事要张狂的人。   也是一个和霍皙有着深仇大恨,更是爱霍皙爱到骨血里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了六千字,想你们夸夸我,抱抱我,不许再说不够看啦,哼。 第五章   沈斯亮,宁小诚,那是两个曾经在总后大院里叱咤风云的人物。也曾是这高墙后面的一方天地里,众多子弟心中的传奇。   那时候公主坟往西一带部队大院很多,海军的,空军的,一师的,其中,以总后这帮孩子最为出名,为此,民间还流传着一句谚语。   玉渊潭,门朝北,不出流氓,出土匪!   他们打架,无畏,还没院子里杨树苗儿高的时候就敢开汽车连的绿卡车威风凛凛,他们仗义,胆大,热血,重感情,听说兄弟挨欺负,敢在夜黑风高的晚上约上十几个人找院儿外的人茬架,为的就是那份情义,事情闹大也不怕,坚信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   他们看起来正直,坦荡,充满男子汉气概,可是他们也坏,心眼儿也多,坑起人来毫不手软,那种坏是骨子里的坏,是满不在乎,不不计后果的那种坏。   他们的光荣事迹被很多人知晓,也在后来被人乐道。   他们极具煽动能力,往往是引发事情的开端,他们在这院儿里发动纷争,引起动荡,事情被挑起来,变得不可收拾的时候,偏偏这两个人又置身事外,好像一切与他们无关。   兄弟两个肩并肩站在外头,就那么笑嘻嘻的看着,眼睛里透着狡黠的光。   后来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再提起小诚和斯亮,同龄的孩子都会极为得意的说,那是我哥,我们一块儿穿着开裆裤长大的亲哥。   有人说,这俩孩子,别看平常不声不响,实际上,那骨子里,忒精明。年纪不大,可笼络人心,大势所趋那一套,其实看的比谁都透。   再后来,人家读了高中,上了大学。沈斯亮和宁小诚又成了这不大的地方里,最给爹妈长脸的人。   一个去国外念了MF全额奖学金,一个去了南京读军校。   有外人眼红他们兄弟感情等着看他们笑话,把话说的不阴不阳。   都不是当初的小孩儿了,其实谁跟谁当朋友,心里都有数着呢。这其中那些家族利益,老子的权势关系,都是以后自己生存的必要条件,以前他们横,是仗着一个院儿里住着,抱团儿。   现在分开了,作鸟兽散,人情世故,社会险恶,不定变成什么样儿了,到时候你且看着,这帮人,还敢不敢像当初那么嚣张。   话传到沈斯亮耳朵里,人家也只是微微一笑,什么也不说。   父辈就留下的交情,到了他们小辈这一代,哪能是说断就断的。   只等四年以后,宁小诚学成回国,自己做起了投资,瞅准了房地产和风险基金,没动家里一分钱,没用他爹任何关系,短短一年,手里就攒下了不少资本。沈斯亮在南京读的是国际关系学院,学的又是重点专业,回来了自然要干老本行。   两人归京,又联络上了这四年一直没彻底断了联系的朋友武杨,三个人,权,钱,势,这下才算是彻底凑齐了。   那关系,怕是比小时候一起玩儿泥巴的时候更甚,丝毫没有生分。   今天是沈斯亮出差回来的日子,本该说好是小诚去接的,结果路上遇见程聪,便让他开着车,一道去了机场,只是没想到,中途出了这么个意外。   小诚最是了解沈斯亮的。   从他看见霍皙回来那一刻起,一言不发那样子,他就知道,他一准儿是憋着什么坏呢。   俩人沿着大院的林荫道走着,慢悠悠的,像是散步。   小诚劝他:“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她这三年过的不易。”   沈斯亮反问他:“你怎么知道她过的不易?”   小诚大他一岁,对他话中明显的挑衅视而不见,反而包容笑了笑:“对,我不知道,你应该比我知道的清楚。”   十一点多,除了路灯,哪里都是黑漆漆的,偶尔有警/卫走过巡逻,碰上他们用手电照了照,沈斯亮不耐烦抬眼看过去,卫兵认出来,迅速收了手电。   小诚跟警/卫打招呼:“车在礼堂,拿了马上就走,给你们添麻烦了。”   带队的排长认识俩人,都是活祖宗,在这院儿里住的时间比他们这些站岗的人都长,赶紧说了句不要紧。   在外头折腾了半个月,车马劳顿,沈斯亮精神确实是有点不太好。他一只手勾着行李箱,脖子往后仰了仰。   这是沈斯亮累极的状态,他一累,就不爱说话。   等那一队警卫走远了,小诚才又开口道:“我估计武杨今天没答应程聪这局应该是去接霍皙了,不是冲你,要不就是蓓蓓没办法了才找的他,你别……”   “我知道。”沈斯亮说。“他本来也不太爱程聪那帮人在一块儿,我没多想。”   “那就行。”   礼堂广场外停了不少车,路灯一照,很亮堂。宁小诚跟他在里头绕了两步,走到沈斯亮车前。   他的车是很低调的款式,黑色的奥迪A8,沈斯亮打开后备箱把行李扔进去,拎了两瓶矿泉水。   水是车上常年备着的,国外进口来的拓地,价格昂贵,沈斯亮这人对随身用的东西一直有种变态的专一和热衷,也很讲究,牌子从不轻易更换。   沈斯亮拧开瓶盖灌了两口,半晌,才靠在后备箱上低低叫了宁小诚一声。   “小诚。”   “嗯?”   “当初……你们是不是觉着我对她做的挺过的。”   过吗?能不过吗。   一个刚刚大四的姑娘,二十出头,好端端的,硬是被他逼的退学离开了北京,在外风雨漂泊三年,无人敢问生死,如今回来还得胆战心惊,不敢让他知道。   可是要说过分,倒也不过分。   好歹,那是一条人命。   宁小诚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那是人家两个人之间的事,外人,关系再怎么近也是插不进手的。   “就一句。”宁小诚打开他递给自己的那瓶水,也仰头喝了一大口。“这个坎儿,你能过去,皆大欢喜。”   “你过不去,也一个人挺着,别得不偿失。”   他是告诉他,也是威胁他,别乱来。   沈斯亮紧紧盯着他,眼里温度骤降,宁小诚也毫不躲闪的和他对视,气氛忽然变得很冷。   一秒,   两秒,   三秒。   沈斯亮忽然扑哧一声笑了,他点点头,眼神和缓几分:“我知道了。”   他说他知道了,就是真听进去放在心上了。宁小诚也笑,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吧,明天有空儿了,约上武杨,一起吃顿饭,也好长时间没聚了。”   “下周吧,这周有个会,得开几天。”   “什么会?”   “我也不知道,关于国际安全方面的吧,老刘也在受邀之列,得发言。”   沈斯亮从南京毕业以后,一直在总/参外事局的二处工作,老刘是他的直属领导,也算是他们半个长辈。   宁小诚知道他忙,点头应下了。   沈斯亮上了车,隔着车窗,宁小诚叫住他:“我听说你最近往海淀那边跑的挺勤,是上回碰见的那个学生?”   “你听谁说的?”   又将他。   宁小诚不吃他这一套:“别打马虎眼,就说有没有吧。”   沈斯亮倒车,“八字没一撇的事儿,甭听人瞎传。”   宁小诚踢了他车屁股一脚,笑骂他:“滚吧!”   沈斯亮一个人开着车,出了大门,开始漫无目的的在街上乱转,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把车停在了大院的街对面。   已是深夜。   街上空旷无人,偶尔有过往的出租车开过,呼啸着带起一阵风。   沈斯亮点了根烟,渐渐望着街对面那一幢幢灰色家属楼出了神。   …………   霍皙这一夜睡得都不安稳。   一闭上眼,梦里那些人和事不停在脑海里回放,折磨的人浑浑噩噩,精疲力尽。   早上六点,她蜷缩着在被窝里醒来,一摸鼻尖,冰凉。已经开春,城里早就停了供暖,又是老房子,常年没人住,一说话,屋里都有回音。   她在被窝里搓了搓脸,想赖床,等了几秒,还是一个猛子坐起来。   今天是去报社报道的日子,不能迟到。   她当年离开北京的时候,大学还没毕业,但是之前学校组织的招聘会上,霍皙已经提前跟一家报社签了合同。   三年期限,双方见她辍学,想解约,可是又舍不得那笔违约金,思来想去,干脆给她发配到了下属杂志期刊做记者,月薪非常少。   那是个地理杂志的风景摄制组,杂志每季度出一本,因为经费紧张,一次采风往往要拍够一年的素材。霍皙吃苦耐劳,跟着摄制组什么地方都去,一干就是三年,三年期满,本来打算不再续约,恰逢她要回北京,杂志社的领导私下里找她谈话,问她愿不愿意去总部报社工作。   杂志社的领导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早年从报社退休又返聘的,干新闻这行四十多年,很有眼光,也很严厉,霍皙虽然学历是个硬伤,但是好在工作能力不差,有股子韧劲,老头儿挺喜欢她,便在一次去北京出差的时候跟报社主编提了一嘴。   报社正是缺人的时候,用谁都是用,老头儿在这行里挺有威望,主编当卖他一个人情,就同意了。   虽然是个实习编辑,工资不高,可总算是在北京给自己找了个落脚的地方不是?   霍皙叠好被子起床,路过镜子,她无意瞥了自己一眼,忽然,就惆怅叹了口气。   在外头混了三年,人都混糙了。   以前的霍皙,那是不知道用多少金银细软养出来的,江南的水养人,也养眼,滋润出了她一身好皮肤,后来被亲爹许怀勐接来了北京,北京也养人,惯出了她一身矜贵习气,吃穿用度,从来都是最好的。   从某种角度上看,霍皙某些生活习惯和一个人特别像,而且受那人长期影响,两个人简直有一种病态的相似。   她不用最贵的,只用自己最喜欢的。   比如她喜欢香,那种很自然的花香,所以从香皂到浴室的香薰,一水儿Jo Malone的红玫瑰,那种香味儿,好像就连那刚从泥土里拔出的一刹那的泥土味儿都能完美还原。犹如清晨刚刚苏醒的慵懒美人,一位身材曼妙有着很好身家背景的无忧无虑的庄园女子伸出那雪白纤细的手温柔的将它摘下,清甜、微酸,温柔至极。   她喜欢内衣,拉开衣柜,是一整排质感款式都很极致性/感的Agent provocateur,真丝的,蕾丝的,镂空的,系带的,黑色的,白色的,深红色的,色彩单一而浓烈,勾勒在身上,衬出曲线,细细包裹着身体最神秘的寸土之地,不声不响,又带着勾魂夺魄的情/色气息。   她买口红,整排的色号,十几支试都不试,她买鞋子,一样的尺码,一样的款式,偏偏要几双换着穿,她买包,买衣服,买无数无数昂贵的东西,她喜欢看到自己每次买过东西之后,许怀勐对她想问又不敢问的神情,霍皙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善良人,也做不到那么清高。她恨她的父亲,可又无形中享受他对自己的好。   人们每每提起她,都会说,哦,许家那个从外面接回来的女儿啊。   没人敢说她是私生女,对她的定义,也仅仅限于“外面。”   可霍皙不在乎,那时候她像一朵花,花期正浓,颜色灿烂,美的充满侵略性。   如今的霍皙。   她也依旧用着熟悉的熏香,穿着昂贵的衣裳。   只不过,她没了过去那身锋芒,更多了一份淡然平静。可是细细看去,又不难发现深深掩埋在骨子里的娇矜妩媚。   这似乎是她,又似乎不是。   她收拾停当,拎包下楼,走出单元门,暴露在阳光下,于是便彻底呈现在众人眼中。   有人从食堂回来,路过家属楼门前,惊喜叫她:“霍皙!”   她笑着点头:“哎。”   “你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那话充满了惊奇,意思分明是在说,你怎么还敢回来?   霍皙按了一下车钥匙,黑色吉普车灯闪烁两下,她开门把包扔进去,脸上依然温柔笑着。   “刚回来。”   那人不再说话,霍皙上了车,几人才又开始叽叽咕咕起来。   “她还有脸回来?不是说当初沈家发飙,人死在外头了吗?今天这冷不丁一见,真吓了我一跳……”   “一点没变,还是那么漂亮。”   “你们男人可真肤浅,等着吧,这下有好戏看了。沈家那位正主儿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呵呵,是你们女人嫉妒吧,别忘了,再怎么不善罢甘休,人家也是处过几年有感情在的,要是真想下手,用不着等到现在。”   “呸!什么男女朋友,那是她贱,主动爬到人家床上去的!”   “劝你这话在咱们这儿说说也就罢了,别再往内院儿传了,没看见她开的是武杨的车吗,回头让小诚那帮人听见,没你好果子吃。她爹虽然病着,可人毕竟还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成成成,知道了知道了……”   车子渐渐开远,仿佛那些腌臜闲话还在耳边,霍皙满不在乎的笑,直奔着报社而去。   她这人,心大,用那人的话说,叫没心肝,忒自私。只要你们别得罪我,我自己活的也还挺好,你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去! 作者有话要说:  霍皙一直忠诚的那个内衣品牌,除了Agent provocateur以外,还有一个很闷骚的中文名字,叫做 大内密探。 这个名儿……我不多说,你们自行想象,反正脱了衣服的霍皙肯定不是什么正经霍皙。(捂脸) (另外你们这些剁手少女不要轻易被文中我写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安利啊!!真纯粹是脑洞和剧情需要,你要知道,你们的宇宙从来都不是啥负责任的宇宙,她总写着写着就开始胡说八道了。) 然后看到有姑娘问我宁小诚的设定,其实这篇里除了沈斯亮,像武杨,宁小诚,程聪,后面还有很多没出场的人,他们都是男二号,戏多段子足的那种,除了写主角,还要写写这一群人,小诚不是对霍皙有意思,憋误会。 还有……对手戏……那啥……你们再憋一下,快了。嗯! 第六章   京联报社成立到现在,正好是第二十个年头,相比于国内那些历史悠久根基深厚的大报社虽然矮了一头,但是经过近几年努力,也日渐成为城里相对主流的政经媒体,考试应聘的流程甚是严格。   霍皙算是半个空降兵,一出现在报社门口,就感受到一股浓浓的诡异气息。   为了今天上岗,给领导和同事留下个大方干净的好印象,她还真好好收拾了下自己,一件剪裁大方的白衬衫,外头搭了件灰蓝色的套头毛坎肩儿,同色的牛仔裤,外加一双高跟鞋。   高三那年学校组织体检,霍皙身高那一栏写着169.9,后来大学时期也组织过几次体测,可每年,霍皙期盼的那0.1从来就没长出来过。   她脚上那双鞋足有五公分,一个一米七四的高挑身高,站在办公室门外,很难不引起别人注意。   霍皙礼貌回应众人目光,有点拘谨:“大家好。”   座位上站起了一个人,像是管事儿的,微笑地朝她点点头:“你好,有什么事吗?”   霍皙递过自己的档案和杂志社的推荐信,说明情况:“我是来报到的,见习记者,霍皙。”   听闻这话,底下坐着的人迅速交换起了目光。   早就听说最近组里要来个新人,是附属刊那边执意要送过来的,原以为是社里哪个领导家的关系,没想到,是个美女。   管事儿那人接过档案,赶紧客套笑了笑:“小霍啊,早就接到通知了,快进来。”说完,还很主动的伸出手和她握了握:“我叫沈晏丽,是咱们生活组的副组长,你叫我沈姐就行。”   语毕,沈晏丽迅速打量了霍皙一番。   脚上那双鞋是Jimmy Choo,经典款,应该有些年头了,外头那毛衫是Brunello Cucunelli,包儿……看不出品牌,但看样子应该也不是什么便宜货。   女人见女人,难免要较量,见到霍皙,沈晏丽心里摸不准她是什么来路,但还是决定先拉近关系。   “咱们组长在主编办公室谈事儿呢,来,我带你进去。”   报社主编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姓杜,头发稀薄,满面红光,长相很喜庆,见到霍皙也没多问别的,瞧瞧她,又瞧瞧她这些年在杂志社写的样稿,中肯点点头。   “不错,不错,赵老师推荐过来的人我信得过,咱们社又多了个青年军,以后好好干。”   说完,主编把霍皙写过的几篇样稿递给办公桌对面的男人:“也是你手底下的人了,底子不错,好好给我带着。”   霍皙站在办公室中间,那把椅子正背对着她。   男人接过来翻了翻,半晌才嗯了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冲她点点头:“严靳,你的组长。”   他带着眼镜,穿灰色衬衫,很正式的工作装,这是顶头上司,霍皙狗腿的朝他鞠了一躬:“组长好。”   该介绍的都介绍完了,主编笑眯眯的一摆手:“走,咱们杂志社今天有喜事,一会儿全都去402开会,小霍你也跟着。”   说话间,主编起身往办公室外走,霍皙站在门口,下意识为主编拉开门,严靳看在眼里,心里冷笑,年纪不大,心思不在工作上,倒是个会溜须拍马的。   会议室分两圈,主编坐在为首的位置,里面一圈是副主编,各组的组长,副组长,最外圈是霍皙这样的见习生,主编人很随和,大家见面,他也不是很严肃,相对于主编这样的称呼,他更喜欢大家叫他老杜。   老杜先是介绍了一下霍皙这个新人,然后总结了一下上个星期的工作和重点跟进新闻,能看出大家都很专业,会议全程,基本听不到闲话,每人手里的笔就没停过,会开到了最后,老杜清了清嗓子,显然是有大事要说。   “有件事我不说你们可能也都知道了,这事对咱们社是个大好事,也是个露脸的机会。”   霍皙坐在门边,垂着眼皮听,显然没太放在心上。   老杜咳嗽两声,双手搭在双下巴上,那是他宣布什么消息时的经典动作,他先是仔仔细细看了一下在座的各位,然后满意见到大家期待又紧张的表情之后,才故作严肃道:   “后天在大会堂要召开一个关于国际形势安全的论坛,规模很大,参会的部门和政/要也非常多,都是大人物,总办这次给咱们社下了三个名额,允许参加记者问和后期跟踪报道。”   说完,会议室静止三秒,才听到老杜高昂激动的声音:“同志们,可喜可贺啊!!!”   会议室响起一片热烈而兴奋的掌声。   掌声来的太突然,霍皙吓了一跳,赶紧放下笔跟着拍了两下。掌声渐弱,老杜挥挥手示意大家可以了。   接着说道:“一共就三个名额,竞争激烈,我也很挠头。”   “摄像组的都是大老爷们,挑个壮实的,谁都一样,剩下那两个可是门面,得有经验,还得有工作能力,大家举荐举荐?”   老杜是个比较民主的人,从来不搞内定那一套,很多事情都是放在明面上大家摊开来讲的,谁行谁不行,工作多年的同事,心里肯定有个人选。   时政组组长毕桐是这行的老人儿,今年四十六,工作经验足,人也很稳当,这种场合,不求能问出多么尖锐犀利的问题,但求本分无过,这是京联报社头一次参加这样大排场的论坛,自然小心又谨慎。   摄像有了,负责主场的记者也有了,剩下的是个门面。   什么门面?   能代表报社形象,有良好的表达能力,年纪轻又漂亮的,就是门面。这个门面男女都行,不用你多会办事儿,只要安安静静跟在组长身后,帮着拿个包,跟着记记事就行。   一个形象好的人,带出去,如果被人记住,其蹿红程度远比一份老老实实的稿子来的要快。   霍皙初来乍到,没有发言权,坐在角落听结果。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社里年轻人很多,不乏名校毕业,学历好气质佳的人才,一时辩论的,自荐的,谁跟谁关系好帮着说话的,或者平日里有过节阴阳怪气儿下绊子的,气氛很是激烈,到了最后,选出了严靳和一个总编助理。   老杜看了一眼,斟酌了一会儿,沉吟道:“严靳嘛,也算是老油条了,一个男子汉,把机会让给年轻人吧。”   大家了然,老杜这是偏向着自己的助手呢!   严靳无所谓摊手:“当然,为报社争荣誉,谁都一样。”   老杜的助手是个刚结婚两年的女人,三十出头,新闻研究生毕业,平时在社里人缘还算不错,闻言心里喜悦,正要站起来感谢大家,老杜慢悠悠又把名单推了出去,不紧不慢扔出个炸弹。   “让霍皙去吧。”   “新人,需要这样的机会锻炼锻炼。”   啪嗒一声,霍皙手里的笔掉在厚厚的地毯上。   她弯腰去捡,再抬头时,全会议室的人都往她坐着的角落里看。   那些眼神如芒刺在背,霍皙慢吞吞站起来,抓了抓头发:“主编,我才刚来,很多事情还不懂……”   老杜不赞同:“就是不懂才要学嘛!”   底下有人不愿意了,冷冰冰的甩出话:“主编,您这也太不公平了吧,选宋姐,大家心服口服,选严靳,我们也没无话可说,但是小霍才来一天,人都没认全呢就安排这么大活儿,您也不怕把事儿搞砸了。”   副主编见情况不好,赶紧打圆场:“老杜,虽说是赵老推荐来的人,能力肯定不错,但是小霍毕竟是个新人,学历啊经验啊也是个考虑因素,恐怕很难让人心服口服啊。”   “这年头……还真是靠脸吃饭啊。”   不知道是谁感叹了一句,一帮人低低笑起来。   霍皙尴尬站在会议室尽头,那感觉,就像是一下被人剥/光了衣服羞辱。   老杜不接话,反而笑眯眯的问霍皙:“小霍,赵老说你会三门外语,是真的吗?”   霍皙点头,很坦诚:“不精,但是能日常交流。”   副主编迅速问道:“有什么学位或者考试证明吗?”   霍皙犹豫了下,摇头:“英语考过雅思,其他的……没有。”   “这就行了嘛!”老杜不拍手,依旧笑眯眯的。“国际会议国际会议,要的就是多语言复合型人才,在座的你们最高也就是个英语六级水平吧?”   在场的倒是没人说话了。   老杜打定主意要让霍皙去,起身离开,摆摆手:“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回头严靳你好好给小霍说说注意事项,毕竟是你们组的人,出去了,你们也跟着有光。”   一群人稀稀拉拉的站起来走了,路过门边的霍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接憧擦过她的肩膀,望着她的眼神里,有探究,有感慨,有嘲讽,有不屑。   人们从她身边走过,霍皙始终昂着头,挺直脊背,不发一言,看上去骄傲又坦荡。   等人都走差不多了,门咣当一声合上,霍皙才重重叹了口气,皱起小脸儿。   她一直都不是一个在职场上游刃有余,太会平衡人际关系的人。向来,她都是沉默的,妥协的,虽不反驳,可也有自己的做事原则。   什么劳什子会议,她压根就不想去。去,自己算是彻底得罪了同事,可是不去,又等于驳了主编的面子。   霍皙发愁,摸摸裤兜,空空如也,这才想起来早上出门的时候她决定洗心革面,把烟扔在家里了,觉出场合不对,她呸了自己一声,又蔫蔫拉门出去了。   回到自己座位上,格子间自然又是一番风起云涌,屁股还没坐热,严靳从办公室出来,一脸严肃的敲了敲她桌子。   “跟我进来。”    第七章      严靳一脸严肃的敲了敲她的桌子,说:“跟我进来”   霍皙起身拿了本子沉默跟进去。   两人在办公室诡异对视,霍皙以为他要像那些同事一样对她讥讽一番,没想到他却问她。   “老杜说的是真的吗?”   霍皙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愣了一下,十分茫然地望着他:“什么是真的?”   严靳有点不耐烦:“三门外语!”   霍皙连着哦了两声,实诚的点点头:“是真的。”   “哪三门?”   “英语,法语,俄语”   严靳将信将疑的眯起眼:“你上过语言学校?还是在大学修的二外?”   “我看过你档案,在传大你可是连大四都没念完就辍学了。”   其言之意就是,我知道你老底儿,你可别蒙我。   霍皙抿了抿唇:“英语是从记事儿起就学的,考过雅思,不过有几年不接触了,法语和俄语是六七岁的时候学的,学了十年,没上过什么正经学校,也没参加过考试,勉强能跟人交流。”   严靳很快抓住了问题中心:“谁教你的?”   霍皙沉默几秒,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我妈妈。”   “外语老师?”   “不是。”霍皙停顿了一下:“她是一名翻译,很出色的外文翻译。”   严靳点点头,目光不断审视着霍皙:“你母亲很棒。”   霍皙毫不犹豫:“当然。”   她的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霍皙记得那时候自己刚上小学,霍梦狄在一个晚上拿出两本外文书,温声问她喜不喜欢,霍皙翻了两页,里面有很多卡通图画,但是文字却看不懂,妈妈柔声给她念了一小段,那是一种很绕舌,听起来很温和的语言,她问自己想不想学,霍皙懵懂点头,妈妈眼里很欣慰,摸着她的头说,那以后每周妈妈教你学这个好吗?等你长大,你就能像妈妈一样了。   霍皙问妈妈,能像妈妈一样做什么?霍梦狄很温柔的看着她,眼神坚定。   她说能像妈妈一样长大做一个有用的人,对社会有贡献的人,一个……可以自食其力的人。   霍皙问,那能让小朋友们再也不叫我野孩子吗?霍梦狄鼻子一酸,含泪点头。   其实那个时候霍皙根本不明白什么叫做自食其力,什么叫贡献,她只是觉得答应妈妈学这个,能在她脸上看到她很久很久不曾露出的开心笑脸。   她想让妈妈开心。   得到答案,严靳不再多问,拉开自己对面的椅子示意霍皙坐下,很公事公办。   “后天就要开会了,我不知道老杜为什么选你,你怎么来的我不管,你背后有什么背景也跟我没关系,但你是我的人,从这走出去,代表的就是咱们组的形象。”   严靳说“你是我的人”时面无表情,很严肃,很有男人味儿。   霍皙翘起唇角,嗯了一声,眼中促狭。   严靳摸了摸后脑勺,意识到自己用词不当,咳嗽了一声:“到了会场以后少说话,跟在毕桐身边,不要离开她半步,对任何人都要有礼貌,咱们报社的胸卡一刻也不允许取下来。”   说完这几句,严靳在办公室点了支烟,一边抽一边在台账上飞快写着什么:“你要带一个电脑包,不要搂在怀里,这样既不正式也不安全,回头摔在地上,我可不想你出洋相。”   霍皙点头。   严靳诧异:“你不拿笔记下来?随身的记事本呢?”   霍皙淡然,似乎没放在心上:“你说吧,我能记住。”   严靳皱起眉,盯了她一会儿,继而说道:“最重要的是提前入场,带着邀请函,那天大会堂门前一定戒备森严,你们通常会在外面先排队进行安检,安检非常严格,你不要带任何尖锐物品或者打火机之类的东西,你们应该会从东门进去,东门是正门,也是……”   “也是所有人进去的入口,这次开会会在三楼大厅,走一楼上去左转,在记者入口处等待,然后按照顺序站好,我一定要在毕桐组长的后面,站姿端正,不乱放东西,不要给前后左右的同行带来什么麻烦,会议全程保持安静。”   霍皙盯着严靳,干巴巴的把这些一口气说完:“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组长。”   严靳一时哑口无言。   他掐灭烟,瞪了霍皙一会儿,忽然笑了。   “好像是有点啰嗦了。”   “没什么事儿了,你出去吧。”   ………………   到了开会那天,报社一大早就有车来接,严靳前天晚上就给霍皙发过短信,要她衣着正式,于是今天一起出行的三个人都穿了西装。   上了车,负责摄像的小王坐在前面,霍皙和毕桐在后排,三个人各怀心事,路上话很少。而且毕桐本身也有点偏心,对霍皙这个后来的没什么感情,也很冷淡,只是和气交代她跟着自己,别乱走。   到了会场,提前三个小时就需要排队。摄像需要和毕桐先期拍摄一些素材,霍皙穿着高跟鞋,提着毕桐的外套和电脑,傻乎乎的跟在他们身后,一折腾,等入场的时候,霍皙感觉自己脚都要折了。   他们站在会场被分成两侧站在一楼大厅,忽然远处传来鸣笛声,距离他们几百米远的地方有摩托闪着警笛开道,那是参会人员陆续抵达了会场。   场面十分壮观。   现场快门闪光灯不绝于耳。   数不清的轿车,依维柯中巴,大巴,乌泱泱的往一个方向涌,他们繁杂而有序的停在属于自己的车位上,然后有人维持秩序,警戒现场,等待各位入场。   霍皙跟着一堆记者挤在前面,脑后拍照的镜头快要戳到她的脸,可她一动不动。   隔着人来人往,和众多面孔,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人。   那人开着很公式化的黑色轿车,从驾驶座下来,穿着正规的衬衫,似乎车里很热,他衬衫的领口是开着的,他从椅背上捞起一件黑色西装,穿好,又绕到车子另一侧打开车门,去接后排坐着的人。   后从车上下来的这个男人大约五十出头,穿军装,军/衔很高,他从那人手里接过公文包,无声跟在身后。   然后两人上台阶,快步进入会场。   无论什么时候,他永远都是脊背挺拔的,安静的,不容易被任何事情所撼动的,他跟在后面,前面走着的人偶尔稍停一下脚步回头像他询问什么,他听到以后,会迅速走上前去,低声回答。   那一副不卑不亢泰然自若的神态!   霍皙一直怔怔盯着,直到身后被毕桐推了一把,不满斥她:“看什么呢!走了!”   霍皙这才回神,拎着电脑悻悻跟了进去。   上午九点,大会准时开始,主会场大门也被关闭,记者席被安排在最后面的位置,紧挨着摄像和录音,不少新闻媒体都在进行网络直播,毕桐也在迅速的记着内容准备问题,霍皙坐在倒数第二排,她认真听会,紧紧盯着台上的而发言人,听着听着,眼珠儿忽地一转,就开始望着前排的某个位置发了呆。   她目光贪婪,像极了老师严肃课堂上无意走神儿望着窗外的小孩。   那人依旧笔直的坐着,在霍皙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后脑勺,头发长短还和多年前一样,黑漆漆的,整齐干净的新头茬儿,再往下,是西装里隐藏的一圈白色领边,大概是坐累了,偶尔他会交叠双腿,低一会儿头。   他低头的时候应该是在记东西,或者掩人耳目的用手机打游戏。   霍皙觉得自己很羞耻,像个偷窥人家的变态,她特瞧不起这样的自己。会场的麦克通过环绕音响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她拍拍脸,开始专心记录会议纪要。   一转眼,就到了中午午休的时候。   离场时,刘卫江跟几个同样穿军装的人一边下楼一边交谈,都是些老战友,身处其位各谋其职,平常见面的机会甚少,如今碰上,自然聊上几句,下了楼,刘卫江回头看身后跟着的年轻人,和蔼问道。   “跟了一上午,累坏了吧。”   沈斯亮微微一笑:“还行。”   刘卫江笑骂:“你打小儿就是猴性子,坐不住,带你来就是为了磨磨你这个脾气,回头可得把会议记录整理出来交给我,别敷衍了事。”   沈斯亮略一点头:“明白。”   身后有不认识沈斯亮的人问刘卫江:“换秘书了?”   “老沈的儿子,来局里好几年了,以前一直跟在三部那边,不常露面儿。”   三部这个单位密保级别很高,大家心里明显有数,他们恍然哦了一声,再看向沈斯亮的眼神里都带着点赞赏考量。   一行人从大厅步出会场,外面嘈杂一片。   沈斯亮站在台阶上,目光平静的往下扫了扫。   每到这个时候,会场外面的停车场,遮阳地,树荫下,石墩旁,就会成为兵家必争之地,因为里头不允许外来人员休息,所以这些上午参会的媒体就需要趁着这个时间整理稿子,吃饭,午休,传文件,抓紧一切能利用的时间。   有时间来不及的,在外头随便找个地方就歇了。   看上去,倒是挺不容易。   刘卫江问:“中午我和你秦叔他们一起吃个便饭,不喝酒,都是老战友,一起去?”   沈斯亮拉开车门,又回头看了一眼会场外面嘈杂的景象,笑的乖张,蛮谦逊:“不了,吃完我去接您,中午还有点别的事儿。”   刘卫江很了解他,见他这么笑,就知道有事儿:“你小子又给我憋着什么坏呢?”   沈斯亮摸了摸后脑勺。   他不说,刘卫江就不问了,反正也对,今天来的人这么多,负责警戒的,同一个单位参会的,以前的同学,战友,难免有他认识的,他们这些孩子爱闹,也有他们自己的事儿。   刘卫江关上车门,批了他的假:“不爱去就不去吧,下午可别迟到。”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中午有经验的人都自备午餐,包里背着饭盒,像霍皙他们这样没经验的,只能大眼瞪小眼,会场三公里以外都戒严了,连个买东西的地方都没有,摄像老王是个聪明人,从包里拿出仨面包。   他憨厚挠头:“本来想着下午饿了的时候填补填补,得,中午咱分了得了。”   毕桐没意见,一个人拿了去后座吃。   霍皙瞅瞅膀大腰圆的老王,一脸憨厚相,有点不忍心,她特能理解饿肚子的感觉。   她偷偷把鸡蛋放回老王的摄像包里。   老王发现,朝霍皙嘿嘿一笑,很不好意思:“该减肥了,该减肥了。”   毕桐为了下午能精力充沛做采访中午得睡午觉,老王也得趁着午休修片,霍皙是个闲人,不想影响他们工作,便自己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啃面包。   她是个在吃上面特别马虎的人,什么都行,就是填个肚子,不计较那些,早上六点从家出发,一直到现在,她是真有点饿了。   她大口大口咬着面包,身边放了瓶矿泉水,高跟鞋被她脱了搁在一边,吃的狼吞虎咽没心没肺。   她眼神放空的盯住路边某个点,样子有点蠢,连有人盯着她都没发现。   中午太阳大,这几天气温骤升,温度很高。   沈斯亮把外套扔在车后座,摘了会场的胸牌,胳膊懒洋洋搭在街边的防护栏上,手里夹了根烟。   他盯着对面矮台阶上那个身影,被太阳晒得眯起眼睛。   得,三年没见,吃相还是那个吃相。甭管什么好东西给她,搁到嘴里就往下咽,饿死鬼托生似的。   但是说她吃的凶,偏偏那个模样又很好看,很干净,她一只手拿着面包,一只手垫在下巴上,不大张旗鼓的嚼,没掉一点渣儿,吃完了,把包装纸和垃圾叠好了放在手里,也不乱扔。那面包不大,没两分钟的功夫她就吃干净了,喝了两口水,可能是灌风了,她又轻轻揉了揉肚子。   沈斯亮知道,那是吃急了,胃难受呢。   他记着以前,很久很久以前,俩人还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是这副模样。   城里新街口有个三儿,是个老北京,因为心智有点问题,没什么收入来源,一直靠卖报纸为生,三儿人很善良,总是对过往行人时不时吆喝一句,别掉东西提防小偷,周边商铺也很照顾他,时不时给他送点吃的,但是难免有疏忽的时候,老头儿也常常过着饥一段饱一顿的日子。   那时候他还和她在一起,俩人开着车从新街口过,总停一停去路边买点吃的给三儿,有时候是中午,有时候是大晚上。   她嘴馋,每次给三儿买了以后也给自己买一份,俩人在车里远远地看着,她就在副驾驶狼吞虎咽的咬煎饼。   有时候吃急了,吃不动了,她就把剩下的给他,捂着肚子可怜巴巴看着他。   中午起风了,霍皙胃里有点硌得慌,又仰头喝了两口水,然后慢慢把头埋在膝盖里,打了个呵欠。   那道身影小小的,瘦瘦的,靠在石柱子的后头,几乎没人注意。   一根烟抽的差不多了,沈斯亮不轻不重按灭烟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   霍皙迷迷瞪瞪的打着盹儿,忽然感觉有人踢了她一下,力气不大,她以为做梦呢,恍惚中又听见有人喊她。   “二朵儿?”   霍皙一个激灵醒了。   只见武杨一身武/装作战服,带着头盔,肩上别着对讲机,正挑着眉毛看着她。   霍皙惊喜,揉立刻站起来:“你怎么在这儿啊!”   武杨也笑:“来执勤,保卫你们安全呗。”   今天国内国外来的军/政/要员,数都数不清,卫戍区担负着保卫工作,维护秩序保证安全,他们自然要抢在前头。   “执勤你还来开小差?”   “嘿,要不是看见你,别人我还不来呢!”说完武杨踢了踢那根石柱子:“怎么来这儿了,采访啊?”   “去了家新报社,今天跟同事一起来的,他们在忙呢,我一个人出来溜达溜达。”   武杨问她:“吃饭了吗?”   “吃了。”   “吃的什么?”   “反正吃饱了。”   武杨撇着嘴看她手里那个面包袋,扬着眉毛:“真吃饱了?”   “以前一顿可得吃两碗饭呐!”   他嗓门大,霍皙赶紧去捂他的嘴:“行了行了!知道我饭量大,给留点脸行吗!”   武杨哈哈乐,用武装带敲了一下霍皙的脑袋瓜。“跟我走!”   “嘛去?”   “给你吃点好的。”   霍皙被武杨带着上了那辆拉风的大吉普,车窗都升着,后座有两个兵正在休息,门一拉开,武杨一皱眉,上去就踢了他们两脚。   “把鞋都给爷穿上!闻闻车里这味儿!!!”   俩兵见有外人来,赶紧套上鞋跟武杨认错,偷偷摸摸用眼神瞄着霍皙。   “武爷,您女朋友?”   武杨一挥手,把人撵出去:“替我顶一会儿,我吃个饭。”   俩兵看着霍皙嬉皮笑脸的跳下车,迅速整理仪容,腰板标直地走了。   武杨放下车窗透了点儿空气进来,又从前头拿出两盒盒饭,还有一保温瓶热水递给霍皙。   “为了开这会我们忙了好几天,这帮小子确实累的够呛,能得着机会睡一觉不容易,别介意。”   霍皙接过饭盒,笑眯眯地摇头:“你们比我们辛苦。”   军队伙食就是好,牛肉,小白菜,西红柿,营养那叫一个全,霍皙挑着饭盒里的牛肉,双眼炯炯有神。   她吃饭的时候忒认真,忒专注。   吃完了,不够,她问他:“武杨哥,你车上还有吃的吗,我们有个同事,中午也饿肚子呢。”   武杨不乐意了:“你吃饭还带打包的啊?”   偏偏霍皙又是个实心眼儿的性子,谁对她好,她就能对那人双倍,百倍好。她想起憨厚的老王,笑眯眯:“谁要你盒饭了,巧克力有吗?我们有一摄像大哥,份量挺大的。”   武杨骂骂咧咧从前头翻出几袋压缩饼干和巧克力,扔给她:“给给给。”   霍皙当宝贝似的收起来。   武杨从后视镜瞧着她,忽然就直白问了一句:“今天斯亮也来了,你看见了吗?”   霍皙正仰头喝水,闻言一哆嗦,滚烫的水顺着嗓子眼儿就滑下去了,她扣上水杯,像是谈起一个最平常不过的朋友。   “看见了。”   “跟在刘卫江后头,拎着公文包,帅炸了。”   她说的特别真诚,武杨后脊梁都觉着发凉,看了她一会儿,又觉得霍皙那模样不像撒谎,武杨才默默叹了口气。   心想着这俩人啊,真他妈能作!   武杨是根直肠子,他烦躁从兜里摸出烟来,叼在嘴里,想了想,从前排副驾驶的地方转过头来,一鼓作气。   “二朵儿,你俩就非得这样?非得这辈子老死不相往来?谁都不见谁?至于吗,小航那事儿都过去了,走都走了,他回不来了,何苦这么折磨自己呢。”   霍皙慢条斯理扣上饭盒,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她扭头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过了好久好久,久到武杨都没了心思再问的时候,霍皙才慢慢弯下腰,把脸埋在手里。   那是一个极为缓慢的动作,似是痛极。   她说武杨哥,不是我放不下,是沈斯亮恨我。   她说你不知道,他恨我恨到巴不得死的那个人是我,你说,这样的人,我还敢再凑上去吗,我跟他,还能回到从前吗。   斯亮是恨你,可到最后,毕竟也没舍得你死不是。   当然,这话,武杨没敢说。   …………   中午刺眼的阳光渐渐被乌云所掩盖,似终是迎来了这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雨。   不过短短几分钟,电闪雷鸣,暴雨如瀑,终于倾盆而下。下午会议结束的时候,整个会场外面都被车堵住了,偏偏今天报社来的这辆面包车是个不省事儿的,往出开的时候卡在了路边的排水井口里。   把人家后面的路挡的死死的。   前后车距又短,司机不敢加油门,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摄像老王跟着毕桐在后头推车,身上都被浇湿了,来来往往也不见有谁下来帮忙,光顾着在后头按喇叭催。   有同行在车里,甚至降下车窗说起了风凉话。   老王吃了霍皙的给的巧克力,俩人算是统一成一条战壕的战友了,他拉着霍皙,不让她推车费力气,给她出主意:“这样,你去前头,麻烦人家司机把车往前蹭一蹭,腾出距离,咱也好出来。”   霍皙心想能尽快摆脱窘境,点点头,快步往前跑。   雨下的起了白烟,空气中雾蒙蒙的,霍皙冻得浑身直哆嗦,她跑到前头一辆黑色轿车前,也没看人家车牌号,伸手轻轻敲了敲玻璃。   窗户上都是雨,看不清里面,怕人家车里听不清,霍皙又敲了敲。   然后,车窗慢慢降下来。   沈斯亮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露出半张脸,他平静的望着她,似像看陌生人一样。   霍皙顿时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然后,她弯下腰,听见自己的声音,说的还挺真诚:“你能把车稍往前挪一下吗?后头卡住了,出不来,要不大家都走不了。”   沈斯亮真把头往后看了看,他也挺真诚:“我往前挪,撞了算谁的?”   他摊了摊手:“你也看见了,我就是一司机,领导在后头,担不起这责任。”   豆大的雨点儿顺着脸往下打,霍皙抹了把脸,颇为狼狈。她盯着他的眼睛,语气一下就软了,她说:“求你了,行吗?”   这话一出口,沈斯亮脸色就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要给霍小姐点拨一首歌。 歌的名字叫 冰雨。 我明天不更新辣,小仙女们不要生气,周一就回来。 第九章   !   那天从会场回家以后,霍皙生了一场大病。   先是打喷嚏流鼻涕,然后是发烧,接踵而来的是剧烈咳嗽。晚上她趴在床上咳的那叫一个惊天动地,脸都憋红了。   咳完之后,她摸摸脸,摸摸额头,兴冲冲拿出手机跟严靳请假。   过了十几分钟,严靳回了消息。“怎么就病了呢?”   霍皙趴在床上,脸颊因为发烧烧的通红,她也纳闷,怎么就病了呢。   等了几分钟,严靳的短信又回复过来,他问:“真的病的很严重吗?”   霍皙回复:“非常严重。”   她怕他不信,拍了一张温度表示数给他,严靳在家里的跑步机上跑步,点开图片,他慢慢放下速度,回了几个字。   “那就好好休息吧,我让社里安排另外的人过去。”   霍皙谢了恩,继续蒙在被里睡觉。   看着对话框里霍皙的头像,严靳关掉手机,接着提高速度跑了起来。   看起来,她也是个聪明人。   主编安排她去跟着参会,已经引起很多人的不满,这样不仅在工作中给自己树立了很多敌人,以后也少不了风言风语,可是她去了,隔天因故无法继续参加,一来给了别人机会,二来,对主编那里也是个交代。   在家里养了几天,霍皙再回报社上班的时候,老杜在走廊看见她,惋惜摇头,你呀你呀,病的可真不是时候。   霍皙用面巾纸堵着鼻子,瓮声瓮气冲老杜嘿嘿一笑。   谢您抬爱,但是我这身板儿不争气,也不能让我带着病菌影响咱报社形象不是。   老杜听见这话,依旧摇头,嘴里叨咕着,可惜啊可惜,说到最后,霍皙也不知道他是可惜什么。   一个见习记者,每天处理的琐事很多,校对稿件,选题,排版,讨论板块,甚至副组长写不完的稿子也要霍皙来代笔,霍皙忙的头都抬不起来,偶尔需要去别的组送东西,她身影路过组长办公室,严靳也会停下来无声看她一会儿。   经过一个多星期观察,严靳觉得,其实,霍皙并非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比如,她是一个非常有礼貌,也很有长幼尊卑观念的人。   那天他以为她在主编办公室给老杜开门是故意溜须拍马,时间长了,严靳才发现她对谁都这样,开会永远是站在门口等大家都走完了她才关门的那一个,偶尔茶水间休息,如果有报社的老人儿进来,她也绝对是要先让一下对方,自己稍等一会儿再打。   比如,她很有家教,从来不在背后议论别人或者参与社里的八卦,她也很淡漠,对于自己那些流言蜚语也不急于澄清或者辩解,她不讨好任何人,也从不委屈自己,   午间吃饭,大家都三两聚在一起闲谈,刚开始几天大家难免排外,没人和她坐在一起,她就端了餐盘一个人坐在窗边的角落里安静吃饭,不玩儿手机,也不谈笑,吃好了,端起盘子放在洗刷间就走,离开的位置干干净净。   起初,有人说她孤傲,假清高,跟大家伙儿绷着,私下里不定什么样儿呢。   有男同事听不下去,看着组里那些喝杯星巴克都得发个自拍的年轻姑娘叹气,你们啊,就是异性相斥,人家霍皙那才叫深藏不漏,她那些习惯,要不是长年累月的养,根本做不出来。   说完大家作鸟兽散,可是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食堂里趁着午休不分场合大声谈笑的人少了,主动清理餐盘送到洗刷间的人也明显多了。   她们一边说着跟霍皙有关恶毒的话,却又一边在心里偷偷嫉妒着她,模仿着她。   可是霍皙对这一切暗涌都浑然不觉。   她这一场重感冒患了好久,一个星期都不见好,她每天最常见的模样就是红肿着鼻子,怀里抱着一叠纸抽,痛苦的在走廊擦鼻涕。   那天快下班的时候,一楼女厕所。   有几个准备出去和朋友约会的女同事在洗手间补妆换衣服,洗手台并排站着的两个,一个是时政组的,一个是生活组的,俩人见了面,打了声招呼,开始对着镜子涂口红,抹粉底。   “哎,最近组里有啥八卦吗,换来听听。”   那个拿着口红,涂的认真:“能有什么八卦,生活组,谁家丢了猫,谁家着了火,鸡毛蒜皮。”   “你们严总最近谈女朋友了没有?”   “还真没听说,不过他最近心情好像不错,见人就笑,稿子送上去,也不往回返,许多小错误他自己就给纠正了。”   涂粉底的手一顿,随即冷笑:“哼,也不看看谁的稿子,我听说最近不少后期都是你们那个新来的霍皙在做,严总这人眼光高,保不齐也让那小娘们儿给勾引了。”   “霍皙……我感觉她人还行,没你们传的那么傲,虽然不太爱说话,也没什么脾气,你别把话说的这么难听。”   “你懂什么!越是看上去好说话的人其实藏的越深,你知道最近大家都传什么呢吗?”   涂口红的一脸茫然:“什么?”   抹粉底那个兴奋起来:“听说霍皙来头不小,道行深着呢,她跟我们组长参会那天,午休的时候毕桐亲眼看着她跟个当兵的走了,好像官儿还不小,你想想,能参加那种会议的军官都是什么人啊!俩人一起上的武装车,待了二十多分钟才下来,下来的时候还依依不舍站在窗户外头道别呢。”   “你说……车上那二十多分钟都干什么了?”   一阵心有灵犀的沉默。   涂口红那个震惊万分:“这么风骚?”   “哼,估计这就是其中一个,要不当初为什么附刊的老赵那么坚持要给她送过来?为什么老杜点这名儿让她去?你以为她那一身又一身的名牌和车都哪儿来的?伺候的主儿多着呢!破鞋一个!”   俩人说的正兴起,里头的门忽然咣的一声被人用脚踹开了。   陶蓓蓓站在门里,气的脸通红,肩上扛着包,掐着腰冲俩人就是一通骂。   “丫敢不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可把俩人吓坏了,还以为碰见霍皙了呢。   见不是她,心里松了口气,皱眉盯着陶蓓蓓:“你谁啊你?”   陶蓓蓓穿着Dior的小裙子,站在台阶上,字正腔圆,声如洪钟:“我是你姑奶奶!!!”   她本来是想接霍皙下班的,在车里等了一会儿有点尿急,没想到刚钻进来上个厕所,就让她给听见了。   陶蓓蓓是地道的北京大妞,说话又损又爽利,她蹭的一下从台阶上蹿下来,裙子拉链都没来得及系好。   “看着人模狗样的怎么净在背后嚼别人舌根子啊?你妈没教你不能随便说人家坏话吗?你了解人家吗你?什么就破鞋啊,看你这打扮才像是一天外面伺候八个的主儿呢!”   俩人被噎住,也被陶蓓蓓激怒了:“跟你有关系吗?你偷听别人说话你有礼貌,霍皙跟你什么关系啊这么帮着她?”   “我呸!”   陶蓓蓓气急了,上去就要和俩人理论。   霍皙刚从电梯出来,就听拐角洗手间里传来争吵声,那嗓门儿不小,在空旷的大堂里回声很大,甚至引来前台和保安的关注,霍皙不好凑热闹,可是听了几秒,她猛地回头就往洗手间跑,那叫一个健步如飞。   坏了!!!!   果然,她推开洗手间的门,陶蓓蓓跟人家吵的正酣,包也扔了,鞋也掉了一只,霍皙急急喊了她一嗓子。   “蓓蓓!”   “你干嘛呢!”   喊完,仨人全都消停了,陶蓓蓓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霍皙,委屈地喊了她一声:“霍皙姐!”   霍皙走进来,站在陶蓓蓓身前,盯着那两个同事,嘴上虽然说的和善,可眼里一下就冷了。   “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她冷然的表情,简直和沈斯亮一模一样!尤其是那股不容侵犯的傲气,那一双护食儿又霸道的眼神!   那俩人不说话,对视一眼,谁都不吭声。   霍皙看了她们几秒,忽然一笑,那一笑,还真蛮讽刺人的。   她说:“成啊,不说,那就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儿,这个是我妹妹,年纪小,我替她给你们道个歉,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别介意。”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耗着就是给自己找麻烦了,俩人紧紧看了霍皙一眼,迅速推门走了。   等人走远了,霍皙才转过来把陶蓓蓓拉到自己跟前儿,又去捡她扔在地上的包。   陶蓓蓓不情不愿地:“她们说你坏话!怎么就这么算了呢!”   “说呗。”   霍皙满不在乎,又给她拉上裙子的拉链,顺手理了理她的头发:“你怎么在哪儿都能跟别人吵架呀,来了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陶蓓蓓不甘心,恨恨的跺着脚:“喂!她们私下里说你被人包/养啊!我是替你出头啊!!”   “狗咬你一口,你也得咬回去才解恨?爱说什么说什么,我也没少块肉。”   陶蓓蓓心里堵得慌,彻底挫败,皱着一张脸,嘴里嘀嘀咕咕的:“越来越像。”   霍皙敲她脑门儿:“嘀咕什么呢?”   陶蓓蓓想起件事儿,马上精神起来:“霍皙姐,那天你见到斯亮哥啦?”   霍皙闻言愣了几秒,然后靠在洗手台上,也不隐瞒:“看见了,他和刘卫江一起去开会。”   “那……说话了吗?”陶蓓蓓小心翼翼的问。   “说了啊。”霍皙眨了眨眼,转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中的人化着淡妆,穿着灰色的裙子,美的如烟如雾。   就是那个红鼻头碍眼了点儿。   霍皙愁的叹口气:“可惜,他不搭理我。”   我求他,他都不搭理我。   她在窗外,说,求你了行吗,然后他静了几秒,升起车窗,把车往前远远的开了一大段距离,给她腾出地方,可始终,都没看她一眼。   陶蓓蓓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从包里翻出两盒药,讷讷的:“霍皙姐,我今天来不是想惹事儿的,跟你微信的时候听你说话有点感冒,就给你买两盒药送过来……你别生气。”   霍皙接过来,心里温暖又感动,她摸摸陶蓓蓓的刘海儿:“走,晚上请你吃顿好吃的。”   陶蓓蓓点点头,兴冲冲的:“咱俩买小龙虾回家吃行吗?今天晚上有女排决赛,再弄两桶啤酒!”   陶蓓蓓在大学之前一直是市里排球队的主力干将,后来因为伤病退出了,虽然这几年不打球,但是心里总是对女排有种特殊情怀。   霍皙欣然答应她,两人一起亲昵挽着手臂往外走,走了两步,陶蓓蓓一拍脑门儿又往回走。   霍皙紧张拉住她:“你又干嘛?”   陶蓓蓓晃着手,一脸嫌弃:“刚才上厕所出来的急,我还没洗手呐!!!”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霍皙,有仙女留言说她开头很强势,后来怎么那么弱呢,感觉她一开始抽烟很酷,后来就不是这样了,其实我想写的霍皙,不是因为她抽烟就定义了她应该是什么性格,也不想让大家觉得我写的是xx那样的女主角,她不带任何人的标签,霍皙就是霍皙,独一无二的,她有强势的一面,也有软弱的一面,有她自己特有的生活习惯和性格特征,文章才写了个开始,可能到后面大家会更了解她,喜欢她一些。其实二朵儿还是挺可爱的。 明天有对手戏,八点再见啦! 第十章   今天是周五,各大高校门前格外热闹。盼着过周末的学生们下了课,都一窝蜂的往外跑。   每到这天的下午四点半,南大街上都是最热闹的时候,各种各样的车挤在路边,放眼看去,你就瞧吧,从街这头到那头,没一辆是便宜货。他们大摇大摆,威风凛凛的停在禁止停车的标志下头,对外面拿着罚单交警视而不见。   为啥,因为人家不怕罚。   那些开着跑车的,挂着吉利数字车牌儿的都是各家的二世祖,不是家里有金山银山就是老子在哪儿投资了矿产,穷的就剩钱了,任凭你怎么赶,人家就两个字,粘呗。   我就停在这儿,罚单你想粘多少粘多少,为了追女朋友,什么都能豁出去。   至于那些开着轿车,牌子不起眼儿,车标不起眼儿的,交警更是惹都不敢惹,你知道里头坐着哪尊大佛?又是哪个首长来视察工作?   叹口气,得,收起罚单,今天这趟又算白来!   要说这儿为什么车这么多,大家都会心一笑,都等着军艺放学呢呗。   你就坐在车里往外看,不一会儿,各种各样的年轻面孔就笑着背着书包,怀里捧着书,从校门外喜气洋洋的走出来了,到底是部队院校训出来的,那些女孩子的身条儿,气质,和外面那些庸脂俗粉不同,骨子里,就有部队里练出来的英姿飒爽。   她们换下军装,穿着自己喜欢的衣服,脸上笑的像花儿,都为了这难得的休息日。她们三五结伴,讨论着晚饭,讨论着最新上映的电影,她们被自己的男朋友接走,上车,一块去约会,总之这是一个比往常都要多姿多彩的日子。   沈斯亮等在车里,百无聊赖地抽烟,一抬眼,就看见了尤梦。   她今天穿了条针织白裙子,化着淡妆,提着只戴妃包,那是之前她缠着自己买的,站在新光天地的橱窗外头,直勾勾盯着那只包不走,他说要进去看看,她挽着自己手臂摇头,临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那眼神儿有着不舍,很容易让他和之前某个眼神重合。   他心念一动,当场买下送给她,看她带着少女特有的娇羞,又怀揣忐忑。   尤梦是军艺大三舞蹈系的学生,因为长期练舞,气质很好,她站在人群中,正在朝路边左右张望,大概是没看到自己熟悉的车,她低头等了一会儿,又从包里摸出手机,似乎是想打电话。   沈斯亮不疾不徐的把烟抽完,才按了按喇叭。   尤梦迅速望过去,他坐在车里看她,然后她朝他微笑着跑来。   沈斯亮今天开了辆略张扬的AMG Black series,尤梦站在副驾驶门前,摆弄了一会儿,又茫然的敲了敲玻璃,沈斯亮醒悟,倾身过去给她把门打开。   AMG这款车设计的很拉风,车门是朝上通过液压慢慢张开的,引得很多人侧目,尤梦坐上来,惊喜地看着他:“你今天怎么换车了呀!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沈斯亮淡淡一笑:“今天接你演出,那车是平常上班儿用的,让人看见影响不好。”   尤梦依然笑意盈盈,新奇的打量着车里的摆设。   他大了她七岁,深谙她那点小女生的心思。   平常来接她,都是他下了班直接过来,这儿容易碰见熟人,沈斯亮向来低调,每次都把车停在拐角,她每回出来几乎都是跟着自己的室友和同学,难免想在这个时候炫耀一下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但是奈何怕他不高兴,从来都是隔得很远就先跟同伴告别。   说来也是巧合,今天总后礼堂里有一场慰问演出,尤梦恰好和系里几个同学代表学校出了节目,她之前给他发信息问能不能来接她,他想着反正也是回去一趟,就答应了。   接她的时候他把车直接嚣张顶到门口,尤梦那点小小的虚荣心顿时被满足,高兴地忍不住直哼歌儿。   南边小地方出来的姑娘,辛辛苦苦考到北京,从来都没跟他提什么过分要求,偶尔沈斯亮也想顺着她一回。   听着她哼歌儿的轻快声音,一时沈斯亮也觉着自己心情不错。   他问她:“这周排练很忙?”   尤梦乖巧点头:“是很忙呀,下周有个艺术院校的舞技大赛,我们周老师盯的特别紧,你瞧,我脚都有点肿了。”   沈斯亮认真低头看了一眼:“还真是。”   他坏笑道:“要不咱不参加了?也不遭这份儿罪。你们周老师就在前头那车里,要不我去跟她说一声儿,今天这演出也不去了,我带你干点别的?”   “你怎么知道我们周老师在前面的车里?”   “她那情儿在后勤是个人物,以前办事儿的时候打过几次交道。”沈斯亮说的满不在意,尤梦却是一惊。   “情儿?”   “啊,她老公几年前出车祸成了植物人,耐不住寂寞呗,俩人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碍着岁数大,不好意思谈对象,总偷偷摸摸的。”   那人认识沈斯亮,俩人有时候在军艺门口碰上,总是心照不宣的闪闪车灯就算打过了招呼。   沈斯亮问:“怎么样,用不用我去跟她说?”   “不行的。”尤梦没想到平日里气质那么娴淑温柔的老师还有这样一面,心里震惊,赶紧摇摇头,“我是班里的骨干,周老师特别看重我,遭这点儿罪没什么,只要你心疼我就行。”   这是跟自己撒娇呢。   尤梦虽然长得漂亮,气质也不错,但是骨子里始终有点自卑,对于自己能攀上沈斯亮这么号儿人物一直是慌张的,忐忑的,所以总是逮住一切机会跟他表明自己的心意。   沈斯亮闻言笑了笑,并没接话。   “跟你说的话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别跟你们那些同学传,周伶是个命蛮苦的女人,以前还给我堂妹教过课,人不错。”   尤梦没想到沈斯亮猜到自己的小心思,脸色微红,十分尴尬,低头很轻地哦了一声。   跟沈斯亮独处的时候,尤梦总是小心翼翼的,她也不敢主动找什么话题,就这样一路沉默着,直到车开进了大院礼堂,尤梦才惊讶出声。   “怎么小诚哥他们也在?”   宁小诚和程聪几个人站在礼堂的台阶上,正勾着笑朝他们招手。   “知道今天你演出,小诚他们反正也是顺路,就来捧个场,不用紧张。”   尤梦没想到他能主动带朋友来给自己撑门面,关于他们男人那个圈子,她从来都是带着点崇拜的,短短二十几分分钟,尤梦心里就像坐个过山车似的,一下子低落,又一下子亢奋。   她娇俏的搂住沈斯亮脖子,自信道:“你放心,我肯定不给你丢人!”   …………   这头霍皙下了班,开车载着陶蓓蓓往家走。   陶蓓蓓喜欢吃辣,俩人在簋街买了小龙虾,又去了超市买了一大桶冰镇的德国啤酒,眼看着入了四月份,气温回暖,折腾了一路,回家的时候两个姑娘都热了个大红脸。   霍皙这老房子很少来人,今天陶蓓蓓咋咋呼呼这么一折腾,屋里显得有了人气儿,霍皙特别开心。   她把南北两个朝向的窗户打开,拖出一张矮方四角的楠木小几,原来是许怀勐给她预备着在窗下练字用的,霍皙仔细擦干净摆到电视前,又铺了一块桌布,从橱柜里拿出两只长脖子玻璃杯,倒上满满的黑啤。   女排五点半开始,打开电视的时候,第一局已经进行到一半了,中国对日本,十二比十。   陶蓓蓓一看比赛就兴奋,一会儿拍拍大腿一会儿嚷嚷两声,霍皙也不说话,就坐在旁边给她剥小龙虾,时不时吸吮一下手指,看到比赛激动处,两个姑娘就会很有默契的撞一下杯,喝一大口啤酒。   这样的日子很久很久不曾有过了。   霍皙记得那年夏天,她刚搬来这边,高三每晚需要上晚自习,她刚转学过来,进度跟不上,就每天四点半放了学回家,在院里遇上同样刚放学的蓓蓓,俩人一起结伴而行,她一个人住,相对于陶家严苛的环境轻松很多,蓓蓓愿意粘着她,常常背着书包来她这里做作业。   霍皙给她拿阿姨准备好的新鲜水果,给她找她喜欢看的漫画书,盛夏的晚风一吹,吹进屋里一室丁香花的气息,窗帘浮动,到了晚上,两个人就一起躺在整洁的床单上说悄悄话。   那个晚风习习的夏天,是霍皙为数不多值得回忆的青春岁月里,最值得怀念的一段时光。   晚上七点,电视里的比赛已经结束了,中国大获全胜。   陶蓓蓓打了个嗝,舒服的摸了摸肚皮。一脸心满意足地说:霍皙姐,咱俩一会儿出去散散步呗,今天晚上我住你这儿,不走了。”   “吃多了,懒得动。”霍皙把头发随便一挽,收拾着桌上大片狼藉,用脚踢了踢陶蓓蓓。“床上坐着去,地上凉。”   她把垃圾扔到厨房,陶蓓蓓跟屁虫似的跟在她身后,朝她撒娇:“出去溜达溜达嘛,吃了那么多,不消化的。”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两声轰隆炮响。   这是大院儿里的一个老规矩,但凡这里发生什么大事了,谁家婚丧嫁娶,上级视察下级参观,总是要鸣几声礼炮图个氛围,   陶蓓蓓眼神一亮,蹭的一下跑到阳台去看热闹。   “霍皙姐!今天大礼堂好像有演出,你看,外头好多车。”   霍皙走过来一看,还真是,平常冷冷清清的院子里此时多了好多人,各色车辆穿梭不停,陶蓓蓓央求她:“这么热闹咱俩就出去走走呗,不去礼堂,我刚才看比赛犯球瘾了,打两局就回来。”   陶蓓蓓知道霍皙不愿意出去露面,她死皮赖脸的求着她,也是想让她迈出这一步。   霍皙何尝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她掐了掐陶蓓蓓的脸蛋儿,转身去卧室换衣服。   陶蓓蓓高兴大呼:“霍皙姐万岁!!!!”   两个人换了运动服,穿了球鞋,一起往体育场走。今天这礼堂演出好像还挺隆重,隔着老远就能听见里面奏着的礼乐,陶蓓蓓一边拍着球一边学着今天电视里看到的几个动作,很投入。   在陶蓓蓓二十出头的人生里,她有大半的时间都是与排球为伴的,后来她因为在一次严苛的选拔考试中伤了脚踝,与国家队擦肩而过,从此不能参加任何比赛。她心里苦,也难受,但是却始终没放弃自己的梦想。   她热爱这项运动,也始终用一颗纯真的心去对待它。   霍皙和蓓蓓差了三岁,曾经这个年纪的霍皙,也有很多梦想。   十八岁那年,霍皙的梦想是和沈斯亮一样考到南京的国际关系学院,她想像母亲年轻的时候一样穿上军装,说着流利的外语,做一名出色优秀的翻译官。   后来念了传媒大学。三年熏陶,随遇而安,霍皙放弃曾经的外语梦想,又决定读好新闻系,将来做一名有职业道德的记者,她想以自己的全部正义和尊严,去维护世界上每一条值得被人公知的消息。   可是最后,她眼睁睁看着曾经一起入学的同学论文答辩,穿着漂亮的学士袍在学校大门合影,而自己只能拿着行李默默离校,遭受茫然指点和非议,再与新闻无缘。   ……   体育场人不少,打羽毛球的,乒乓球的,跑步的,换岗的门卫练体能的,吆喝声很大,霍皙和蓓蓓在排球场地极为尽兴的打了两局,两个姑娘身材修长,姿势优美,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最后一局的时候,因为陶蓓蓓用力过猛,球猛的擦着体育场的栅栏飞了出去。   陶蓓蓓往地上一坐,累的喘气:“霍皙姐,我真不行了……你去捡吧。”   “我不去!”   “求你了,晚上让你先洗澡还不行吗”   “说话算话?”   “我保证!”陶蓓蓓伸出手来装模作样的发誓。   这体育场很大,要是走正门出去,少说得绕一公里。   天已经渐渐的黑了,大院广播站此时放的是小时候大家都耳熟能详的军歌,周围人来人往,三两作伴散步,每个人似乎都很享受这种晚饭后的消遣氛围。   霍皙挣扎着盯了陶蓓蓓一会儿,做贼心虚的爬到栏杆上。   ……   一只蓝黄相间的排球猛地从栅栏里飞出来,吓了宁小诚一跳。   要不是沈斯亮眼疾手快的接住,非得砸到脸上不可!!   晚上在大礼堂看演出,他们都是坐不住的性子,女主持人喊高音的时候震得人耳膜疼,于是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这帮小子溜出来抽烟解乏,正沿着体育场闲聊,就碰上这么个飞来横祸。   沈斯亮漂亮修长的手指转着排球,玩味递给宁小诚看。   有着俄罗斯著名运动员加莫娃签名的排球,全北京,也就陶蓓蓓一人儿有。   宁小诚一笑:“破天荒啊,小姑奶奶出洞了。”   沈斯亮把球扔给旁边的人,懒懒的:“等着吧,不出一分钟,肯定从这儿钻出来。”   他示意众人面前那道两米高的栅栏。   陶蓓蓓算是他们的小妹妹,大家伙都知道她投机取巧的性子,好久没见面了,一帮大男人玩心四起,打算吓唬吓唬她。   果不其然,等了还没到一分钟的功夫,西边栅栏上就冒出一道高挑有致的身影。   她穿着灰色的运动裤,身上是一件运动上衣,绑着马尾,先是鬼鬼祟祟侦查了一番,确认外头没人之后,才手脚利落的爬上去。   躲在大杨树后头的几个男人笑的都弯腰了,天色半黑不黑,看不清楚人脸,但是猴儿似的身手,可不就是陶蓓蓓吗!   霍皙有几年没干过这事儿了,冷不丁爬上来,她有点肝颤,站在栅栏上头想下去,不甘心,跳下去,又害怕。   挺大个姑娘,还跟以前似的爬栏杆,怪臊的慌。   不管了!谁爱看就看吧!   霍皙攥着铁条,一鼓作气踩着低矮的灌木丛就蹦了下来,落地时脚踝被震的生疼。   呲牙咧嘴的揉了揉,她开始扒着树丛找球。那球蓓蓓特别宝贝,霍皙也找的很认真,弓着腰,低着头,仔仔细细地看着。   宁小诚伸手比划了三个手指,   一伙人开始无声无息朝霍皙靠近,宁小诚手往下一落,程聪蹿在最前头,陈泓跟在后面,一跺脚,猛地朝霍皙耳边喊了一嗓子。   “干嘛呢!!!!”   霍皙魂儿都给吓飞了,她浑身一颤,转过身,满脸惊恐,猝不及防撞进几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里。   圆滚滚黑漆漆的眼珠儿盯着那人,霍皙只感觉自己脑子嗡的一声。   所有人都愣了。   她讷讷看着众人,众人也脸色各异的看着她,半晌,霍皙才瓮声瓮气的叫人,扯出一个比哭都难看的笑容。   “小诚哥。”   “斯亮……”   最后一个哥字还未说出口,与此同时,又从远处传来一声清亮婉转的女声。   “沈斯亮!!”   这一模一样的称呼!   霍皙茫然扭头去看,将黒的天色中,尤梦穿着白色的演出舞裙,脸上还带着妆,像只黄鹂鸟儿似的朝这边轻巧跑来。   宁小诚无声的骂了一句,丫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我错误的判断了形式,我以为今天这章有对手戏的,放了五千多字还没到,姑娘们别心急,保证往后几天俩人会频繁出镜的。 其实今天戏还是挺足的,你们看在我写了这么多的份儿上,多留留言,拜托啦! 第十一章      尤梦扑到沈斯亮怀里,一脸娇嗔:“我在台上的时候怎么没看见你呀?找了你们半天,差点迷路!”   “里头太吵了,出来聊聊天儿。”   沈斯亮心不在焉应了一句,对尤梦的抱怨一点歉意也没有。   他说这话的时候,甚至宠溺笑着的,可是那双眼睛,偏偏又是看着霍皙的。   说完话,没人接茬,察觉到这伙人状态不对,气氛简直太静了,尤梦偷偷打量了霍皙一眼,小心翼翼问道:“这是……”   她的“谁”字还没出口,一直发愣的程聪忽然炸了,嗷嗷嗷冲到霍皙面前,整个人显得特别亢奋,就差用手给她抱住了:“小诚哥小诚哥,快给我介绍介绍啊,那天我说开着武杨车的美女就是她!!!”   说完,程聪意犹未尽,京巴似的绕着霍皙一圈一圈溜达:“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哎!”   宁小诚这才回过神来,上前踢了程聪一脚:“滚蛋。” 他笑骂道:“你霍皙姐可比你大,不是你那盘菜。”   程聪平日里泡小模特那股劲头这时候全没了,赶紧殷勤道:“比我大好啊,我妈说女大三抱金砖,我打小儿就有算命的说得有个比我大的女人疼我。”   宁小诚不搭理他,终于看向霍皙,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很绅士的抱了她一下,怀抱宽阔温暖。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感冒的原因,霍皙鼻子发酸,她轻声说:“回来有半个多月了。”   宁小诚放开她,当着众人的面给程聪介绍起来 :“霍皙。”   “以前一个院里住着的妹妹,和蓓蓓一样,甭惦记,头几年在外面出差,刚回来,以后不管在哪见着,你们都照顾着点儿。”   程聪赶紧点头:“那肯定的。”   宁小诚又指着尤梦给霍皙介绍:“尤梦,你斯亮哥的朋友,军艺舞蹈系的学生。”   宁小诚说尤梦的时候,用了朋友这个字眼,而不是女朋友。   尤梦单纯,听不出这其中意味,只知道霍皙应该也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似乎看上去比陶蓓蓓还让人重视。她有点讨好意味伸出手去,笑容乖巧:“霍皙姐,你好。”   霍皙微笑伸手回握:“你好。”   尤梦大眼睛瞧了瞧霍皙,由衷赞叹道:“霍皙姐,你真漂亮。”   她说的很真挚,霍皙欣然接下:“谢谢,你也很可爱。”   介绍完尤梦,宁小诚碰了霍皙一下,见她迟迟不动,有意提醒;“叫人啊!你斯亮哥你不认识了?”   霍皙骨碌碌的眼睛望着沈斯亮,清脆道:“斯亮哥,好久不见了。”   沈斯亮点点头,勾着笑:“是很久不见了。”   说完,他像和寻常朋友聊天一样问霍皙,语气熟稔,像压根没前几天那档子事儿似的:“走了这几年,都去哪儿了?”   “去的地方可多了。”霍皙定定望着他,清晰伶俐地报出一串数字:“17个省份,62个城市,103个县城。”   众人无人接话,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程聪脑子短路:“你去过那么多地方啊?干导游的?”   宁小诚踢他:“就你话多。”   沈斯亮说:“挺好。”   霍皙不甘示弱:“是挺好。”   “吃得好,睡得好,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从来没见过的人和事,才知道以前自己有多蠢。”   她故意挑衅,沈斯亮被激怒,眉间戾气骤起。霍皙呼吸起伏,不吭一声。   这回连神经最粗的程聪都能感觉出霍皙和沈斯亮之间的微妙了,他抱着手臂,站在一旁不敢再吭声,眼光不停在两人之间逡巡。   合着,这是早就认识啊。   气氛正僵持之时。   忽然路边驶来一辆黑色轿车,按喇叭惊了这一大群人。   车门打开,紧接着下来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是个大/校,天热,他就穿了一件半袖的常服,身材健壮,两鬓有些斑白,一看就是武行出身。   他下了车,朝着人堆儿走过来,一脸善笑,率先打破僵局:“你们这帮小子在这儿干什么呢,礼堂那么热闹,怎么没去凑一份儿?”   “胡叔。”   “胡叔。”   沈斯亮和宁小诚率先立正站直,跟那人打了一声招呼。   大院里的孩子虽然被惯得各有各的脾气秉性,但是家里老子教育下来的规矩,不管你平时怎么横,一旦在外见了长辈,必须有个尊重别人的样子。   胡仲背着手,沉稳走过来,没理他们几个,反倒微笑看着霍皙:“二朵儿回来了?”   霍皙抿着嘴唇,也低低叫了他一声:“胡叔。”   胡仲是许怀勐的秘书,在他身边八年。霍皙对他的熟悉程度比对许怀勐更甚。   胡仲笑了笑:“往家里打电话没人接,问岗哨说见你和陶家姑娘进来就没再出去过,我就琢磨着你应该吃完饭出来溜食儿了。”   众人这才知道,胡仲是来抓霍皙的。   当着这么多的人,胡仲没忌讳,大大方方的跟她说,也是想当着这帮生面孔给霍皙撑个腰:“首长一直在京山等你,半个多月了也没什么动静,心急了,大老远的让我来看你一眼,咱俩找个地方谈谈?”   一碰到许怀勐的事儿,霍皙就没了精神。   胡仲叹气,像对自己亲闺女似的语重心长:“大姑娘了,什么事儿别让你爸跟着你操心,听胡叔话。”   车里自有聪明的年轻士兵下车拉开后排车门。   赶鸭子上架似的,霍皙跟在胡仲身后被压着往车上走,瘦瘦的背影在暮色中显得十分单薄。走了两步,霍皙又回头。   身后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她。   她脆生生道:“小诚哥。”   “你记得把球还给蓓蓓,让她别着急。”   “放心吧。”小诚拿过那只排球,嘱咐她:“跟胡叔好好说,别犯倔。”   黑色轿车在林荫道中渐渐驶远了,有不知情的人讷讷问:“这大姐……到底什么来路啊……”   …………   这大姐到底什么来路?   那是许怀勐的女儿。比陶蓓蓓更让宁小诚他们心疼照顾的人!沈斯亮名正言顺谈了五年的女朋友!!   送尤梦回去的路上,沈斯亮一直没说话,尤梦终于按捺不住,娇气问他:“那个霍皙姐长的真漂亮,你们好像很熟哦。”   沈斯亮不瞒她,略一点头:“挺熟,认识七八年了。”   “小诚哥说她这几年一直在外头出差,她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沈斯亮换挡,把车拐弯,拐弯的时候他停顿几秒,好像还真认真思考了一下。   “不知道,好像跟着摄制组当记者吧,几年没联系了。”   沈斯亮这人真,从来不跟人撒谎,说就说实话,但是他也深,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都是他想让你知道的,他能告诉你的,他不想让你知道,没拿你当回事儿,你怎么问,他也就是那么轻描淡写,你拿他一点辙都没有。   “我感觉你跟她关系好像挺不一般的。”尤梦大着胆子说,故意半开玩笑的语气。   正逢绿灯,沈斯亮的车排在第一个,他踩油门猛了点,尤梦不受控制往前跄了一下。   他把车利索停在她学校门外,窗外车灯明灭闪烁,懒洋洋往后一靠。   “倒是说说,怎么个不一般?”   他看着她,眼睛是笑的,嘴角也是往上勾的,但是尤梦没由来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问的声音很随意,也没急,但就是让人感觉不到恋人之间温存气息。   尤梦知道自己打听的多了,她故意噘嘴,委屈道:“就是感觉你俩不一般,刚才说话的时候你一直盯着她,都不看我。”   尤梦解开安全带,按了一下按钮,车门张开,受了气似的下车。   倒是聪明,看了一次就学会这车门怎么开了。   沈斯亮也跟着下车,站在门口不远的地方目送她,像之前几次一样嘱咐她:“路上小心。”   尤梦回了寝室,同寝的赵佳苗正对着镜子卸妆,见她没精打采的回来还咦了一声:“这么早?今天不是演出吗?我以为他能带着你在外头过呢。”   那个“他”,指的就是沈斯亮。   尤梦和赵佳苗是闺蜜好友,一个城市考出来的人,她知道尤梦在外头谈了个有背景的男朋友,尤梦忌讳着沈斯亮的身份,一是怕有人拿这个做文章,二是总像藏着个宝贝似的怕人抢,也从来不跟同学室友说实话,只用“他”来代替,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   尤梦把包扔在床上,没理赵佳苗的话,垂头丧气的去洗手间卸妆做面膜。   晚上室友有两个出去看电影没回来,尤梦躺在床上摆弄手机,先是给沈斯亮发了一个短信,见他迟迟没回复,便怏怏跟赵佳苗讲了今天在大院里发生的事情。   “你不知道,第一眼我就感觉这女的跟他们之间关系挺奇怪的,好像彼此都有什么话憋在心里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完了。”   赵佳苗正在剪指甲:“嗨,说不准就是你想多了呢,不是都告诉你以前就认识吗,跟你之前怀疑那个陶蓓蓓一样,结果找人问了一圈怎么样?就是个邻居从小玩儿到大的,熟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倒是让人把你看轻了,而且那女的就算是跟他真有过什么事,也是过去式了,现在你才是他女朋友。”   “再说了,就真有事儿,你能左右的了他?”   那种人,道行深着呢,怎么可能被她这么个小姑娘拿住。   赵佳苗有点神经大条,她虽然和尤梦是好朋友,可就是觉着她心思忒重,心眼太多,什么事儿总是绕着弯子想。   尤梦戚戚垂下眼,没接话。   女朋友?俩人交往了不到四个月,也就每周末才见见面,还是她主动。见了面也从来不往别的地方想,他对她跟对个孩子似的,看看电影吃吃饭,到了关寝的时间就主动给她送回去,分秒不差。   她有时候撒娇,暗示自己想给他,可是每回,每一回都被他不动声色的堵回去。   一问为啥?他振振有词,身为军校学生,必须严格遵守学校规定,时刻谨记自己身份,绝对不能夜不归寝!!   沈斯亮说这话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衬衫扣子脖子往下扯开两颗,吊儿郎当,早把自己在南京上学跟人家半夜翻墙出去通宵胡闹的事给忘在脑后了。   尤梦越琢磨越心慌,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忽然她灵机一动,打开了微博。 作者有话要说:  百度了一下渣男的定义,沈斯亮这人吧,从小长大,你要说他正经,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东西,但也谈不上渣,顶多是有点坏水儿。 前者是人品问题,后者是性格问题。 看很多姑娘都被昨天那一章气的不要不要的,还有睡觉的时候都在想的,看你们投入进去,作为作者我很高兴,但真不要那么生气,每个人物都是剧情发展需要,看文章图个乐子,平和开心一点,别钻牛角尖,我的初衷是为了让你们高兴,感动你们。 然后……还有……那啥…… 看到你们那么喜欢二朵儿我很开心 但是,可能,后面有点虐…… 可男主角,我也不想换……(低头蹭地) 我替二朵儿跟你们弱弱商量一句 咱……不换行吗? 嗯嗯!好的我听见了! 第十二章   胡仲是一个做事相当稳重的人,别看是个武官出身,其实心细着呢。   他知道许怀勐着急想见霍皙,他也知道霍皙的脾气,把人弄上车,也没去别的地方,就让司机绕着大院十几公里后头的一个空军基地绕,那地方有片人工湖,修了一大排柳树长廊,中间还有个湖心亭,人少僻静,是个聊天的好地方。   下了车,两人一起往湖边走,胡仲说,这几年你在外面,虽然首长人在北京,可是心里一直惦记着你。之前你跟组去四川,那地方发了泥石流,他听说以后在办公室人都慌了,抓着我一遍一遍说,说你在那儿呢,后来找人联系了地方,确定你们走了以后,他又坐在那张小沙发上半天没说话。   霍皙闻言也不做声,闷头听着,她知道,胡仲这是告诉自己亲爹对她的好。   胡仲又说,他这三年见老不少,头发白的快,找勤务员染了,没半个月,新白茬又长出来,后来干脆他也不染了,说就这样吧,兴许哪天在电视上你看见了,心一软,就回来了。你说说,六十岁的人了,难为他想这个办法安慰自己,说话时候提起你那神情,跟个孩子似的。   有一天他晚上吃饭,桌上上了道青笋虾仁,他夹了一口,然后想起你爱吃这个,那顿饭都没吃好。去年过年,大宇回来,爷俩说了两句没谈拢,大宇说了点气话,首长当场就甩了他一耳刮子,他那手劲儿你还不知道,大宇耳膜差点没穿孔。   霍皙终于有丝松动,翘起唇角,问胡仲,他说什么气话了?是不是又发狠要找人把我弄死在外头?   胡仲哈哈一笑,拍拍霍皙肩膀,其实大宇就是痛快痛快嘴,心里过不去这个劲儿,不是冲你,虽然你们哥俩不对付,但是能看出来,他挺疼你。你走以后,他和斯亮大打了一架,把你们常去那家饭馆儿都给砸了,俩人住了半个月的院,伤的都不轻,斯亮肋骨折了一根,惊动的人海了去了。   看着是大宇和斯亮那帮小子找个由头茬架,其实心里都明白,他这是不想看着你挨欺负,为你鸣不平呢!   还有今年年底,首长老毛病犯了给送到医院抢救,推进手术室的时候那么多人围在他身边,他谁都没见,就跟我偷偷说,这台手术要是下不来,务必找你回来参加葬礼,就是绑也要给你绑回来。   胡仲讲这些事的时候也没多绘声绘色,可就是那些画面好像都浮在眼前似的。   霍皙低下头,说:“胡叔,您别说了。”   “我去,您找个时间吧。”   要的就是这句话,胡仲心想这块石头终于落地,回手指了指车上,走,走,我送你回去。   下周我着人安排,也不耽误你上班,下班我让司机去接你。   在大院北门停了车,霍皙独自往家走,十点多钟,哪哪都静悄悄的,偶尔夜风吹起一排排的杨树,树叶沙沙作响。   家属楼门前这一带的电路检修,最近没路灯,灰色三层高的小楼楼下,静静蛰伏了一辆黑色奥迪。   它悄无声息的停在小楼对面,安静的几乎快要和夜色融为一体。车子擦的很亮,车窗贴了深色镀膜,看不清里面。   霍皙一个人走到单元门前,正要伸手拉门。   忽然。   一道明晃晃的车灯从身后朝她打来!   这车灯打的很嚣张,两侧的氙气,正面改装过的LED远光,白花花亮着,像是故意的。   这下,霍皙的身影便彻底暴/露在黑暗中。   她不怕,也不惊,沉默了几秒,霍皙轻轻回身,眯眼看着车里那人。   沈斯亮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车窗半降,正望着她笑呢!   他笑的痞里痞气,带着孩子似的那么股得意劲儿,像是恶作剧得了逞。   待看清车里的人以后,霍皙慢慢把眼睛睁开,她站的很直,就那么看着他,没恼怒,也没尴尬,静的跟汪水似的。   俩人一个在车里,一个在车外,隔着几米的距离,谁也不先挪地方。   炙眼的灯光晃得霍皙眼仁突突直疼,她也不肯眨眼,很快眼底就聚积起一层水雾。   过了一分钟,沈斯亮终于有丝松动。   他关了大灯,熄了火,利索开门下车。车灯灭掉那一瞬间,四下瞬间重归黑暗,只有远处从茂密高大的杨树中透过来的微弱路灯。   偶尔吹过一阵夜风。   沈斯亮倚靠着车门,低头从烟盒里叼出一根烟,摇开火机。   霍皙站在台阶上,声音清亮地叫他:“沈斯亮。”   沈斯亮低低应了一声:“嗯。”   她喜欢叫他沈斯亮,直呼其名,干干脆脆的。   霍皙走下台阶,黑白分明的眼珠儿汪着他:“你的新女朋友可真丑。”   沈斯亮咧嘴笑了一下,不为所动,用手拢着火儿把烟点着了:“我挑女朋友的眼光一直都不怎么样。”   霍皙不依不饶,朝他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俩人互相看了几秒,霍皙一下就委屈了。   她说:“沈斯亮,之前我跟你说我过的好,其实这三年,我过的一点也不好。”   沈斯亮把烟从嘴里拿下来,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问:“跟我有什么关系?”   透过一片淡白色烟雾,霍皙看到了他的眼神,冷漠,厌恶,可是他依然那么笑着。他以前讨厌一个人,碍着面子又懒得发作的时候,就是这个德行。   霍皙才不在乎。   她靠着他车门,非要跟他讲故事:“离开北京的第一年,我跟着组里去拍贵州的天生桥。”   霍皙厚脸皮问他:“你知道什么叫天生桥吗?就是生在两座山之间,拱形的,天然腐蚀形成的,特别坚硬,几百年才会有的,那时候我们在一个很偏僻的地方,连信号都没有,天气也不好,下着雨,全都是雾,山里很滑,一脚踩下去,全是泥。”   “老赵说要拍全景高空地貌,需要爬到一个一百多米的顶峰,不走修好的山路,是直接从林子里穿出去,组里人少,需要背着的器材很多,每个人都是力工,没人管你到底是男是女,我背着一个三脚架,一台相机,因为走得慢落在了最后头,往上爬的时候我没看到那块鹅卵石,脚底一滑,就滚了下去。”   沈斯亮叼着烟,不作声。   霍皙一闭眼好像就能想起那副画面,泥泞雨天,她穿着冲锋衣,雨靴,身上背着包,胸前斜挎着三脚架,咕咚一声就下去了,速度快到连救命都来不及喊。   三脚架硌在身上,头磕在树干上,滚了几十米远,她拼命挣扎,企图抓住能抓住的一切,浑身肮脏泥水。   “你知道吗,那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是完了,运气好我会被摔死,运气不好让瀑布冲走,连个全尸都没有。”   “但是我幸运,一块大山石把我给救了,后背撞在上面,留了好长一道疤。”   说起这些侥幸,霍皙难受的直叹气:“后来我们去一个广西的小村子,那地方语言不通,文化落后,村民很不友善,特别凶恶,哪怕我们无数次说就是想拍点照片,让更多的人知道这里的存在。”   “组里的负责人费了好大劲联系到当地县政/府,同意我们进去,我们借住在农户家里,结果半夜那家农户的男主人趁黑摸到了我房间。“   “和他爸爸一起。”   一阵让人心悸的沉默。   沈斯亮夹着烟的手没动,他和霍皙对视,等着她下文。   霍皙望了他几秒,然后倏地朝他灿烂一笑。   她笑着,可是声音是嘶哑的,眼睛是红的:“他和他爹一个捂住我嘴,一个扯我衣裳,我挣扎,他们就打我,手特黑,就打脑袋,先是扇耳光,后来用脚踹。”   “当时我就想啊,你说我以前跟你们在一起见过那么多脏事儿,这一遭算不算是报应。”   沈斯亮插/在裤兜里的手无声松开,不疾不徐把烟头往车门上碾,一下一下的,他问她:“然后呢?”   他掐烟的动作特别温柔,也很有耐心,很像他这个人,看似寡淡,可往往那股狠劲儿全都在骨子里,等他松了手,你再低头去看,原该在手里的东西,早已面目全非。   霍皙不说话了,她垂眼看着地上那个烟头,长久不动。   “还有吗?”   沈斯亮皱起眉,他愣了几秒,然后转过头:“没了。”   霍皙怒了努嘴:“别那么抠,我刚才看见了,还有好多呢。”   沈斯亮不情不愿从裤兜里摸出烟盒,递到她嘴边。霍皙张开唇含住,他又把火儿给她,霍皙接过来,沈斯亮的打火机是银灰色的Dupai,摇开时会发出很沉闷的“铿”的一声。   这烟是他这几年常抽的,部队内供,白盒,没商标,但是呛人,味儿烈。   霍皙狠狠抽了一口,心满意足,仰头又说:   “九月份,晚上阴冷,我睡下的时候穿的多,衣裳一层又一层的,他连我毛衣都还没扒下来,就被我用镐头开了瓢,还有他那个丧心病狂的爹,我下手也狠,打的他们直哎呦,组里的同事听见动静一窝蜂来了,把我带到外面安抚,那一期什么也没拍成,后来县政/府为了求我们不刊登这个,给了我五千块钱做补偿。”   “五千块钱呐……想想真讽刺,村子里的人大概这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钱,放在破木桌上,红彤彤一沓,我们走的那天他们全家一起给我跪下,还带着他们四岁的儿子,说是鬼迷了心窍,从来没见过城里的女人,一时起了坏心。”   “钱我没要,老赵劝我,说人也没吃着什么亏,这事儿就算了,稿子也不允许再写了,他说是我们不对,一个地方长久以来习惯了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我们不该坚持去打扰人家的生活,他说霍皙,人要懂得在一件事上反思自己的做事方式,我问他,我这顿打就算白挨?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沈斯亮很配合,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慢悠悠摇头。   霍皙咧开嘴:“他说,人要适当学会恶心自己。”   “除了心口呼之欲出的正义感,还有人情背后诸多的无可奈何。”   “从那以后,我就什么都看开了,去年年底,我们拍极光,东北夜里最冷达到零下四十几度,我蹲在雪地里,点着篝火,看着天上那些星星,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我最该死的时候没死,老天爷不让我这么死,这辈子我就得这么苟活着,都是命。”   霍皙双眼通红的看着他:“我就该这么受折磨,就该这么还欠小航的债。”   终于提起了两人之间最不能触碰的东西。   她央求他,神情无助又茫然,霍皙说:“沈斯亮,这笔账我从来都没忘,但是你先放过自己,也放过我,行吗?”   她这是怕他,跟他求饶。   能放过吗?那可是自己亲弟弟一条人命啊!!!   沈斯亮任霍皙这么求着,对她通红的眼眶无动于衷,他问她:“我放过你小航能回来吗?这笔账你怎么还?”   霍皙语塞。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还。   她曾经以为,自己和他分开,就是最大的偿还。   沈斯亮上车要走,引擎发动着巨大的响声,霍皙终于戳穿他,用手堵着门不让他走,跟他吼:“你不想原谅我,不爱我,咱俩老死不相往来就是了,你大晚上跑来干什么?沈斯亮,敢做不敢说,你丫就不是个男人!”   “我他妈来换车!”   沈斯亮让她给惹急了,心头火蹭蹭往外拱,他掰霍皙抓在车门上的手,偏偏又不敢用大力气,她那手指头细细白白的,一个不小心能让人给掰折喽。   “你撒开!”   “不撒!”霍皙拧劲儿上来,还伸腿踢了他一脚。那一脚踢的结实,沈斯亮大腿都麻了。   他脾气也拱了出来,一脚刹车,霍皙没站稳往前磕绊了一下,撞在门上,沈斯亮从驾驶座上下来,提溜着她衣领子给她塞进车里。   车门大敞,霍皙被反压着按在驾驶座,下巴卡在座椅上。这回换成她嚷嚷了:“你撒开我!”   沈斯亮不紧不慢反折着她一只手,膝盖抵在她屁股上,手一掀,衣裳就往上晾了半截,露出女人细腻白皙的半片后背。   霍皙拼命蹬着腿做无用功,通红着脸:“沈斯亮你王八蛋!!!”   沈斯亮钳着她,十分嚣张:“我就是王八蛋,王八蛋才跟你在一起。”   沈斯亮这人,虽然有原则,但是没下限,这地方人来人往,都知道不能胡来,但是保不齐给他惹急了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风一吹,身上凉飕飕的,霍皙浑身发毛。   她喘着粗气,心脏吓的蹦蹦直跳。   他把衣服一直掀到她脖子,抬手就解了霍皙里头穿的运动背心儿,这下,女人整个背部就呈现在眼底。   沈斯亮用手触着她肩膀后头的肩胛骨,轻轻地摸,那一片肌肤,浑然天成,白皙无暇,一点儿伤痕都没有。   他问她:“丫不是撞石头上了吗,不是留了挺长一道疤吗?疤呢?”   霍皙像戳破了的皮球,泄了气。   她屈/辱的被他压在座椅上,身上半/裸,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她一啜泣,沈斯亮就烦躁,他松开她,给她穿好衣服,把人拎出来。   他就知道,她跟他讲的那些故事,说的那些话,玩儿的都他妈是手段。她是想让他心疼自己,可怜自己。   车子在路边带起一阵风,发着怒气走了,霍皙一个人站在茫茫黑夜里,手里还拿着他的打火机。   他刚才说,霍皙,别那么拿自己当回事儿,小航是小航,你没脸给他偿命,也别把自己跟他扯上,跟我扯上,你就是死了,都跟我没关系。   他说这话的时候,给她按在车门上,用手指擦掉她脸上的眼泪,温柔又耐心。像之前无数次一样,仿佛在安慰他最心爱的姑娘。   沈斯亮很聪明,聪明到他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小伎俩。她说的话,同他讲的过去,无非就想讨他一个原谅。   她爱他,她想和他在一起。   可是他用了一句话就划分了彼此的楚河汉界。他说,霍皙,你就是死了,都跟我没关系。   他终究,还是不肯原谅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对手戏还成? 反正这章写的就是 霍皙说 沈斯亮你看我在外头这么惨你就原谅我呗。 沈斯亮说 不行我生气 不想原谅你 再看看你表现吧 嗯……霍皙表示她也挺生气 不想搭理他 并朝沈斯亮丢了一个煤气罐儿说绝交五分钟 第十三章   隔天一早,胡仲就来接霍皙去了京山。   原本是说好晚上的,谁知胡仲打来电话说许怀勐思女心切,等的心急,干脆就安排人来了,霍皙跟报社请了半天的假,收拾好以后两人一起往郊区走。   在车上霍皙不说话,胡仲怕车里气氛沉闷,跟她讲一讲这几年北京形式的变化,又闲聊了几句,干休所的大门渐渐出现在视线里。   门卫识得胡仲的车,也没检查,直接放行。   车子又七拐八拐了一番,最后停在一幢白色小楼前。胡仲去给霍皙开车门,像个长辈似的嘱咐她:“你进去吧,我就不跟着了,你们爷俩多聊聊,不着急。”   到了地方,霍皙踌躇不前,胡仲看中她心思,伸手推了她一把:“快去,见你自己亲爹有什么可抹不开的。”   好歹,霍皙以前也是敢跟许怀勐甩脸子拍桌子的,几年没见,反倒胆子倒是没以前大了。   许怀勐正在屋后的荷花池里背手看鱼,隔着老远,望见他的身影,霍皙心里很不是滋味。胡仲说的没错,这几年,他见老了不少。   以前的许怀勐脊背永远是挺拔的,神情是严厉的,不像现在,微微佝偻着,两鬓斑白,眼角的皱纹也加深了很多,唯一不变的,就是他看自己时的神情。   其实许怀勐也是一样。   闺女瘦了,单薄了,一想起这些年她在外头吃的那些苦,当爹的把什么架子都给忘了,就想好好看看她。   他背着手问:“来了?”   霍皙没吭声,许怀勐颇有兴致的看着鱼池笑笑,继续道:“这儿不比南边条件好,水凉,鱼游的都不欢。”   霍皙叫他:“爸。”   许怀勐手一抖,为了这一声爸,他等的可真难呐!   转过身来,许怀勐也不看她,用手比了比院里的椅子,跟霍皙说:“坐下,坐下说。”   他刚做完手术,还在恢复期,走路不敢太快,霍皙迟疑了一下,给他拉开椅子。椅子拉开以后她也不坐,就端端正正站在许怀勐面前。   许怀勐摘了老花镜,用衣角擦了擦,他知道,霍皙这是为自己这三年给他认错呢。   他跟这个闺女相处时间不长,一个当爹的,不比母亲,很多事想问出口都怕不妥,霍皙是个心思敏感的孩子,许怀勐说话是慎之又慎。   当初小航没了以后她坚持要走,他生气,一怒之下给了她一巴掌,后来人真走了,许怀勐心里后悔不迭。   要是她不回来了,父女两个最后在一起的时光,他给她的记忆就是一记耳光,许怀勐得难受死。   好在,人现在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许怀勐沉吟半晌,才道:“我听你胡叔说……你回原来那地方去住了?”   “是。”   许怀勐咂咂嘴:“好长时间没住人了,屋里冷不冷?”   “现在天暖了,不冷。”霍皙瞅瞅他爹,二十度的气温,里头穿了一件衬衫,外头还套着毛坎肩呢。   “那……小诚斯亮他们你也见过了?”   “见过了。”   许怀勐这下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要不我让你胡叔再给你找套房子?那地方都是熟人,人多嘴杂的,怕不清净。”   他是护着她,怕她在院里挨欺负,霍皙脾气倔,又不想让许怀勐再为自己操心,便说:“现在住着挺好的,不用麻烦胡叔。”   爷俩都是个闷葫芦,一个问不出口,一个心里明白,都揣着自己的主意。   许怀勐长长叹气:“其实不搬出去也好,你一个人在外头我反倒不放心。要是真想在外头住,也不租,看中了什么地方告诉胡仲,他给你安排。”   恰逢屋里有勤务员出来叫许怀勐用早餐,许怀勐撑着桌子站起来,问霍皙:“早饭吃了吗?”   霍皙还没开口,他紧接着说:“吃过了就再陪我吃一点。”   他心情不错,笑着站起来,难得有了精神:“厨房熬得小米粥很好,你喝喝看,很养胃。”   许怀勐在京山这儿住了有几个月,一直照顾他的勤务员见他带了人来,以为是客,忙去备餐具。   许怀勐温厚一笑:“不用那么讲究,我亲闺女,给她拿副碗筷就行。”   勤务员哦了两声,赶紧去厨房又添了两个小菜。这许怀勐平时住在这儿来探病的都是工作往来,家里人很少见,他前妻听说早些年没了,就留下一个儿子,爷俩关系还不太和睦,偶尔来过几次都要把人气的够呛,冷不丁冒出来个女儿,大家惊奇,一时都偷偷看了霍皙两眼。   父女两个在桌上吃饭,很少交谈,霍皙低着头,一只手把头发拢在耳后,拿着小勺很认真,喝粥就是喝粥,许怀勐喜欢看她吃饭,身子单薄就该多补补,期间他拿筷子给她夹了两片笋,原打算放到她手边的碟子里,对上霍皙的视线时又停顿了。   “哦,我忘记了。”许怀勐慢慢放下筷子,歉然一笑:“别把病气儿过给你。”   人老了,有些事情毕竟是讨年轻人嫌的。   见许怀勐想极力讨好自己神色,霍皙无声把碟子往他手边推了推。许怀勐把停在空中那两片笋落下,缓声和蔼道:   “这次回来就不要走了,房子里还缺什么你告诉我,要是想上班就接着去,不想上班就念念书,好好休养一段,前阵子有人跟我介绍说外语学院这些年发展的不错,你妈妈也是那里毕业的,你还想再学,回头我让人送你过去?”   霍皙沉默几秒,摇头:“不学了,好多年不碰,捡不起来了,现在在报社挺好的。”   “随你,不学就不学罢。”   虽是这么说,许怀勐心里还是一阵惋惜,这孩子像她母亲,蛮有说语言的天赋,要不是当年……自己真真是把她给毁了啊。   父女两个难得见一回,许怀勐对霍皙有愧,自然是把什么好东西都紧着给她,平常别人来探病送的补品,燕窝,他让勤务装了两大箱,怕霍皙不要,直接让人送到胡仲车上,胡仲在车边抽烟,见人大包小裹的出来,心里直乐。   得,看这架势,八成父女俩谈的不错。   临走前,趁着许怀勐去厨房忙活找东西的功夫,霍皙逮住机会跟照顾他的勤务阿姨说:“阿姨,天热了,过几天您把他入春的薄衣服找出来换上吧,麻烦您了。”   吃过饭许怀勐送霍皙出去,父女俩沿着湖心长廊一起往外走,期间他又斟酌看了这个女儿一番,说年纪,二十五六,老大不小的,长相不错,随霍梦狄,偏偏眉间那抹飒爽英气和自己有几分像,可惜来了北京他没给照顾好,学业学业没念完,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人,最后还弄得了这样的地步。   如今,人在身边,低眉顺眼的,和之前倒也没什么不同,偏偏原来那股子生气没了。人一旦没了精神,没了魂儿,那可就空了。   许怀勐暗自琢磨这样不行,心里却已经默默为这个闺女打算起来。首先,得给她把工作安顿了,其次,就是给她找个知心的,靠得住的人。   许怀勐走路的时候很慢,有时候需要缓几步喘气,霍皙在许怀勐身边几次想扶他,到了最后关头又犹豫了,几次下来,便走到了胡仲车前。   许怀勐看穿霍皙的心思,站在长廊上,跟她摆摆手:“跟你胡叔回去吧,得空了,就来看看我。”   霍皙背对着他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跟许怀勐说了今天最长的一句话。   “您要是病好了……还回来吗?”霍皙局促,显然还不太适应这样和许怀勐说话,她眼睛望向别处:“我是说,您不是一直住在这儿对吗?病好了,就回家。”   这地方虽有山有水,可毕竟不是家。霍皙一直觉得,有个亲人,有个念想的地方,才能叫家。   许怀勐明白,她这是拐着弯认他这个父亲,关心自己的病呢!   许怀勐激动,赶紧应了两声:“回,病好了就回。”   霍皙点点头,跟许怀勐说:“我走了。”   胡仲带着霍皙沿着小路渐渐走远了,留下许怀勐一个人站在长廊上,心里感慨万千。   ……   沈斯亮的车进去,胡仲的车拐出来,两辆车打了个照面,谁也没停下。   路过时,胡仲的司机心惊踩了下刹车,从后视镜看了眼那奥迪,心想嗬!到底是二处的人,这车开的,叫一个冲!   局里有位老领导犯了哮喘,前一阵子在这边休养,沈斯亮受指示,今天来给他送一份急件。   好巧不巧的,老领导跟许怀勐住着的小楼挨着,他送了文件出来,正好跟往回走的许怀勐打了个照面。   沈斯亮微笑跟他打了声招呼,带着小辈的谦逊:“许叔。”   “哎。”跟沈斯亮有段时间没见了,虽然两家因为小航的事情关系很僵,但是人家孩子尊重你主动问了好,许怀勐也很有长辈的样子,和蔼问道:“今天怎么上这边来了?”   “过来给赵局送份急件。”   “哦。”许怀勐点点头,“老赵的哮喘可是老毛病了,前两天我去看他,这病且养着。”   “这段时间一直忙,没空来看您,听人说您过完年又在协和做了次手术,恢复的怎么样?”   许怀勐一笑,背着手蛮有架子:“没什么大事儿,难为你挂在心上。”   沈斯亮虚扶了许怀勐一把:“我送您回去。”   许怀勐倒是也没谦让,顺着沈斯亮往回走,显然是有话和他说,斯亮这小子聪明,许怀勐也没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   “刚才霍皙过来看我,才走,跟你也就前后脚的功夫。”   沈斯亮说:“在门口,看见了。”   许怀勐心里一震。   这俩孩子,真一模一样,倒是都不跟他撒谎!   看见就是看见了,不隐瞒,也不耍那些花花肠子,许怀勐扶着他的手,无奈叹气:“斯亮啊,我也不瞒你,霍皙这几年在外头没少受罪,许叔心里对她有愧。”   沈斯亮听着,没接话。   许怀勐接着道:“过去的事儿咱们不提了,我现在病着,你也知道大宇那孩子,虽然是她哥,到底不是一个妈生的,关系不亲,指望不上,霍皙脾气又拧,有时候在外头吃了亏也不说,为难你们在外头多帮我照顾着点。”   这才把话说到正题。   沈斯亮明白许怀勐的意思,他怕他们沈家放不下小航当年的事儿,怕自己闺女吃亏,这是在他这儿跟他要个保证呢!   大太阳底下,沈斯亮依旧扶着许怀勐,他先是沉默几秒,而后跟他浅笑着保证:“一定。”   许怀勐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许叔可拿这话当真了?”   他们沈家孩子说出来的话,向来都是算数的。沈斯亮极短的点了下头:“您放心。”   “回去……给你爸带个好儿,说我出去了,一定亲自上门去看他。”许怀勐表情郑重,又凝视了沈斯亮一会儿,才挣开他,独自背着手走了。   要说沈家跟许家,原本是关系虽不见得有多亲厚,但是在当年那个明争暗斗的局势里,两家一直是帮衬着的,要不,当初许怀勐也不会同意两个孩子的事儿不是?   临近中午,老领导要做雾化治疗,沈斯亮等着拿他批示,就在里头转悠了一会儿,他站在湖边,往嘴里送了根烟,正要点火,才发现打火机没在兜里。   左右摸了摸,他低头一笑。   那天晚上,他把打火机给她,再没要回来。   那打火机他用了很多年,还是小航上了大学以后,用自己一场比赛的奖金给他买的。他很爱惜。   沈斯亮把烟放回去,两只手插在裤兜,倒真静心欣赏起这里的景儿来了,京山后头这疗养院是新建的,布局绿化都做的很好,一切仿照着南方园林的风格,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蛮有味道。   看着看着,沈斯亮渐渐敛住了笑。   难怪他觉着这儿眼熟,当初,自己第一眼看见霍皙的时候,就在这么个地方。    第十四章   2007年,盛夏,时值八月,南方天气是一如既往的闷热潮湿。   彼时沈斯亮刚从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毕业,正值留校读研或者归京工作的选择当口,他和他爹老沈起了分歧,于是老沈一个电话把人从南京急召到了自己当时正在考察的苏州。   那天苏州下了细细密密的小雨,空气很湿,沈钟岐的秘书打伞将沈斯亮接进来。   两人一路沿着疗养院侧门往里走,罗宏民与他熟稔道:“你也别气,他是真着急了,怕你自作主张递了申请表,要不不会直接让人给你从南京接回来。”   沈斯亮扯出个吊儿郎当的笑,急,可不是急吗,他从南京坐了两个多小时的火车,还是硬座!   罗宏民笑的更深,一副沉稳派头:“他有他自己的打算,你在学校里不知道,南京这几年形式不好,龙盘虎踞,斗的惨呐。”   沈斯亮淡淡的:“不就是萧普宋升了半格吗,还能翻上天?”   他那位最得意,最宝贝的小儿子,南京城里的活祖宗,还不是让自己和劳显他们收拾的规规矩矩?   听听,这话多狂。   “不止。”罗宏民谨慎,声音也低了很多:“萧家野心大,别看现在升的快,早晚是要掉下来的,劳家彭家看不顺眼,肯定也要动手拉一把,你跟他们不一样,少蹚这趟浑水,以后要是真想念书,挂职在读也是一样的。”   沈斯亮没再说话,罗宏民是沈钟岐身边的老人儿了,他的意思很大一部分可以代表他。   两人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行至一处全玻璃的白色建筑前,罗宏民将他带到长廊里,收了伞。   “你先等等,里头有人汇报文件,等他们出来了再进去。”   沈斯亮一人儿站在长廊底下,兴味索然地望着眼前这一片景色。   沈钟岐住的这个地方,在著名景点金鸡湖的后身,专门接待国内外政要下榻的地方,跟北京的钓鱼/台差不多,很有苏州园林特色,沈斯亮这回是第一次来江南,以前虽在南京,但那地方在南北交界,气候人情与这都不大一样,细细看去,倒还是这儿更有情调,更有景致。   这院子方圆几里不见什么人,山水庭阁,错落有致,声音潺潺,一大片垂柳被雨淋的停僮葱翠,碧潭中央,还有几只黑天鹅。   沈斯亮弯腰趴在长廊的栏杆上,盯着那几只黑天鹅看了一会儿,一转头,就看见了霍皙。   她坐在湖边的亭子里,,蜷着腿,正在捧着一本书看。   她很瘦,穿着白色上衣和浅色长裤,披散着头发,那本书放在膝盖上,最重要的是,她光着脚。   自古人云观女色,先察骨相,再品三分,一分颈,二分足,三分腰。   阅人,他沈斯亮本就是个中高手。   那一截玉颈,细腻纤长,匀净温柔。   那一双裸足,脚踝纤盈,莹润洁白。   沈斯亮忽然就来了兴致。   她看的那本书,是全英版的《百年孤独》。   在这儿,能看见个女孩已经是蛮稀奇,而且这女孩年纪不大,也就十七八,周身气质快要与这雨势融为一体,淡淡的,清冷的,又旁若无人。这就很难让人猜出她的身份了。   她手边放了碟樱桃,上头拂着绿叶,个个红润饱满,她看书间隙会拿起一个,含到唇间,迟迟才咬下去。   大抵是察觉到那道一直落在这边的目光,在又一次翻页时霍皙终于抬起头,和沈斯亮对视。   他眼神平静,丝毫没有被发现的尴尬,甚至是带着隐含笑意的,霍皙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时刻。   沈斯亮站在长廊下,外头是无声细雨,他颀长挺拔,身姿像一棵树。   之前从南京来的匆忙,他还穿着军装,浅绿色的军衬,领口往下扣子解开两颗,喉结分明,锁骨撩人,袖口往上卷两圈,露出半截结实小臂,往下是深绿的军裤,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明明是一身勾人气息,可撞上她的眼睛,又是不自知,那一脸无波无澜,神色不惊。   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而她是误闯进来的那一个。   霍皙和他静静对视了几秒,然后再度低下头去看书,只留给他一个乌黑柔软的发顶。   沈斯亮呵笑,脑子一热,想冒雨去那亭子里和她说话,脚步一旋,还没迈出去,身后有人叫他。   罗宏民站在不远处,微笑着看他:“斯亮,进来吧。”   想法作罢,他转身进去,像是立刻就把这件事情放下,临时起意,从不在心上。   关于父子俩在屋里谈了些什么,谁也不知道,一个小时以后,罗宏民再进去的时候,沈钟岐神色平和,跟他道:   “下午没什么事儿,你让司机跟着他出去转转。”   罗宏民去看沈斯亮,他坐在沙发里,没有异议,显然是默许了,罗宏民一笑:“好,我去准备。”   沈斯亮跟着站起来,出去,罗宏民八卦问他:“怎么样?”   沈斯亮手插着裤兜,就悠悠说了两个字:“二处。”   罗宏民了然,叹气安慰他:“你和小航总得有一个是顺着他心意的,你顶上去,小航就少遭罪了。”   他当然知道,要不是为了小航。别说沈钟岐了,依着沈斯亮的秉性,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答应。   谁都知道,他沈斯亮志不在北京,更不在总/参,他厌烦办公大楼里的人情世故,厌烦那些数不清的文件电话,相比一个儒将,他更愿意做个武官。本想着在南京读完研究生,直接申请去兰州,去甘肃,那地方一望无际,广阔无垠,步战车,坦克,火炮,战友情真,漫天硝烟,才是个归宿。   可到底还是妥协了。   像罗宏民说的,他顶上去了,小航就能少遭罪。他的性子比自己还无拘无束。   出了那幢白色小楼,沈斯亮无意往身后那长廊看了一眼,早就没人了。他问罗宏民:“这院里还住着别人?”   “你问谁?”   沈斯亮一努下巴:“唔,刚那亭子里坐了个姑娘。”   罗宏民迅速就反应过来:“哦,许怀勐的女儿。”   沈斯亮没想到,也吃了一惊:“外头的?”   罗宏民是沈钟岐的秘书,最忌讳谈他人私事,以免让人抓到把柄给沈钟岐造成麻烦,对沈斯亮也是浅言几句,点到为止。   “母亲没了,得了抑郁症,许安排每天来这边做心理治疗,有几天了。”   难怪瞧着那么静,倒是个有病的,可惜了。   沈斯亮点点头,低头笑的蛮讽刺。   许怀勐和沈钟岐一直关系不错,奈何他那个儿子和沈斯亮这帮孩子不对付,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打,后来长大都搬出去了,在外头碰上也没少给对方下绊子。   就许家儿子那操行,这小姑娘想认祖归宗?且着呢。   下午罗宏民带沈斯亮去了留园,安排好又急匆匆回去了,只带了司机在外头等他。   江南江南,山水温软之地,哪哪的景色都差不多,沈斯亮在这留园里路恰杭过可亭,观西楼探花房,没多一会儿就腻了,连张照片也懒得拍一张。   他从西门走出来,让司机找个有特色的地方俩人去吃饭,一大早从南京折腾过来,还真饿了。   司机正琢磨着去哪儿,沈斯亮眼神一亮,转身就进了街对面的面馆儿。   他又看见她了。   说来也是巧,霍皙被许怀勐自作主张停了学业以后,每天都去那金鸡湖后头做心理治疗,许怀勐心疼她,下午准她去医院看看年迈的姥爷。反正也是要走了的,能多陪陪就多陪陪罢。   从医院出来,她一人在街上闲逛,逛着逛着,饿了,正好走到这附近,便找了家面馆进去吃。   这南方的面和北方不大一样,分什么冷做热做,是加鸭腿还是加煎蛋,沈斯亮听不懂老板娘说的又快又短的方言,刚要没了耐心,站在他前头的少女轻轻转过身来,朝他清晰说道。   “她问你要热面还是冷面,放不放葱花,有没有忌口。”   那一嘴清脆流利的普通话,毫不拖泥带水!他原以为,她该是个地方气息浓厚的丫头。   她说完,也不等他回答,背着小小的双肩包,一个人找了角落坐着等,像从来都没见过他似的。   沈斯亮瞧着她背影一乐,跟老板娘说道,她要什么我要什么。   这家面馆儿还挺火,四方桌上到处都坐满了人,沈斯亮晃晃悠悠坐在女孩对面,跟她商量:“拼个桌?”   女孩看着他,不说话,那眼神儿看的沈斯亮讪讪的,不是戒备,是压根就没拿他当回事儿,也没听他说什么。   一碗清汤寡水的汤面,细细的,沈斯亮挑起来看看,一筷子也没动,反之,他却看着她把那一小碗面吃完了。   期间他跟她没话找话:“你叫什么?”   她不搭理他。   “多大了?”   她还是不说话。   沈斯亮觉着自己碰了个钉子,有点没意思,终于闷头开始吃饭。   没吃两口,女孩放下筷子,定定盯着他,眼珠转了转。   沈斯亮从碗里抬起头:“看我干什么?”   她怀里抱着双肩包,包敞着,脸一下就红了。   沈斯亮乐了:“没带钱啊?”   女孩更局促,脸跟烧着了似的。   她对钱没什么概念,之前都是姥爷给塞零花,母亲走了以后自己一直在许怀勐那边,吃喝都有人负责,如今姥爷住院,无暇顾及,她今天出门用了点车费,一摸兜,这才发现连碗面钱都不够了。   那个年代的学生还不流行用手机,她连个打电话的机会都没有。   沈斯亮本来想等她求自己,可这姑娘是个闷葫芦,脸越来越红,就是张不开嘴跟他说话,一个人坐在那儿,他看着都难受。最后,沈斯亮一摆头:“你走吧。”   她迟疑不动,抿着嘴,小心翼翼:“怎么还你钱?”   他大口吃面,不再看她:“算我请你。”   她背着包站起来,临走的时候被他叫住:“哎,你到底叫什么啊?”   “霍皙。”说完,她回了回头,还弯腰给他鞠了一躬。“谢谢你。”   沈斯亮看了一眼对面她吃完的空碗,跟老板娘招手,痛快喊道:“结账!”   ……   晚上回了疗养院,躺在房间,也不知怎么,沈斯亮就是静不下心来。   白天那一眼不惊艳,但是深刻。深刻到一闭上眼,全是那道身影。   沈斯亮睡不着,起来去沈钟岐的房间。他敲门进去:“爸,您睡了吗?”   沈钟岐正在桌前看报纸,见沈斯亮进来有些惊讶:“有事儿?”   沈斯亮去茶水间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放在沈钟岐手边:“也没什么事儿,过来跟您闲聊两句。”   这可难得。   沈斯亮一向寡言,这个儿子年幼丧母,心思很沉,虽是在自己身边长大,但二十几年来父子俩交心的时候甚少,沈钟岐待他也是一半严厉一半宽和,很多事情不敢多问。   见他肯主动过来,沈钟岐放下手中的报纸,宽厚笑笑:“行啊,咱爷俩聊天的时候可少,难得你有心情。”   沈斯亮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里,两只手撑在扶手上,倒真像话家常似的:“中午我在亭子里见着一女孩儿,年纪不大,也就十七八岁。”   “我听罗宏民说,是许家的孩子?”   沈钟岐哦了一声,叹气道:“是老许年轻时候的事情了。”   他摘了花镜:“那孩子一直养在南边,孩子她妈妈早年是他身边的一个随行翻译,后来调走了也没什么动静,还是最近这段时间传来消息说人死了,老许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女儿。”   沈斯亮问:“亲生的?”   “老许那么谨慎的人,不是亲生的怎么能冒这么大的风险过来接呦。”   像他们这种家庭,这个身份,忽如其来在外冒出个女儿,自然有人提前做了验证的。   沈斯亮说:“下午我去留园,在外头吃饭,小丫头也在,一个人蛮可怜。”   沈钟岐惋惜道:“母亲没了,听说还得了忧郁症,我在这园子里见过两回,挺好的姑娘,就是不大爱说话。”   沈斯亮略沉吟:“那打算接到北京去?”   “不知道喽。”   沈斯亮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沈钟岐喝了水,服了日常的保健药,这才反应过来:“这大晚上的不睡觉,就是过来问我这个?”   他审视着这个儿子,眼神意味深长。   沈斯亮嗨了一声,不太在意:“这不是跟您闲聊吗,我随便问问。”   沈钟岐不再接话,看了看儿子身上的衣裳。沈斯亮这届毕业生赶上了部队07年的大换装,陆军常服统一换成了松枝绿,衬衫也很漂亮。穿在他身上,蛮精神。   沈钟岐绽开和蔼的笑:“小航过几天也回来了,你们哥俩这回都在我身边,我挺高兴。”   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慈祥微笑,能看出来心情不错。   小航大名叫沈斯航,沈斯亮的亲弟弟,比斯亮小六岁,因为母亲生他的时候是高龄产妇,留下这个孩子就去世了,都说长兄如父,沈钟岐这么多年也从未再娶,可以说沈斯亮待这个弟弟,比谁都要上心,哥俩感情也一直不错。   小航聪明,上学比同龄孩子早一年,高中念的是英国寄宿学校,这回学期满了说想家想的厉害,于是沈钟岐做主就让人把这个小儿子接了回来。   “回来不许带着他跟小诚那帮孩子瞎胡闹,让他安安心心考个好学校。”   沈斯亮应下。沈钟岐又道:“今天白天我跟你说的事你上上心,也认真准备准备,回京了就去参加考试,这个位置很难得,跟三部那边也有不少工作往来,情报不好干,务必谨慎。”   “成。”沈斯亮随手将床头的记事内页叠成个飞机,朝他爹扔过去,咧嘴一笑。“您休息吧,我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学毕业的沈斯亮和学生时期的霍皙,看出来是谁先动了歪心眼儿吗?(捂脸) 第十五章   后来,霍皙被许怀勐接回了北京,就安置在自己之前住过的总后大院里。   一个当爹的,给闺女在外头置办一套她自己的房子不是什么难事,至于为什么让她住在这儿,许怀勐有他自己的考虑和安排。   第一,院里和霍皙同龄的孩子多,心地也都不坏,她初来乍到,性子偏偏又是那样,没什么朋友,住在这儿,能认识些人,也好打成一片,时间久了,自然就形成了自己的朋友圈子。   第二就是,许怀勐忌惮着自己那个无法无天又没下限的儿子,许善宇。他心里一直对自己在外头有个女儿的事情耿耿于怀,何况亲妈又没了,难免不把恨加之在霍皙身上,他怕哪天这孩子脑子一热,趁自己不留神欺负了霍皙。   那时候院里热闹,远没有现在这么冷清,谁家出了什么事儿人传人马上就都能知道,霍皙搬来第一天,就在这不大不小的地方炸开了。   那时候这里女孩子少,来了个漂亮姑娘自是引起一番轰动的,陶蓓蓓欣喜拉着霍皙的手,跟在她身边叽叽喳喳个不停。   “姐姐,你多大了?在不在上学?”   “姐姐,你从哪儿来呀?”   “姐姐,我叫陶蓓蓓,是老陶的女儿,我上高一。”   “姐姐,你怎么不跟我说话呀……”   陶蓓蓓蹲在许怀勐给霍皙安排的老房子里,愁眉苦脸的望着她。那时候陶蓓蓓脸上还有点婴儿肥,她心性单纯,见霍皙不理自己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觉着奇怪。   就蹲在地上那么瞅着霍皙,眼神直勾勾的。   难不成,是个哑巴?   陶蓓蓓凑上去,不说话,开始用手比划,这时候,一直坐在梳妆台前的霍皙忽然开口了。   “我叫霍皙。”   陶蓓蓓吓了一跳。   霍皙终于看着陶蓓蓓有了浅浅笑意,她弯腰,大眼睛瞅着她,生疏问:“叫你蓓蓓好吗?”   蓓蕾,始华也。万物生长,含苞待放,生机勃勃。   陶蓓蓓一阵狂点头,有人理她,她话匣子就开了:“我小名儿叫桃子,家里的几个哥哥都这么叫我,但是小诚哥斯亮哥他们就叫我蓓蓓,说这么叫着亲。”   霍皙听不懂她说的那些人名,她伸手拉她起来:“别在地上,坐在床上。”   那时候霍皙因为长期自我封闭导致不愿意与陌生人交流,一直是她患上忧郁症以来,最让医生和许怀勐头疼的地方。   屋外胡仲带着阿姨在收拾卫生,听见屋里有动静,胡仲高兴,进屋拍了拍蓓蓓的脑袋瓜:“蓓蓓?”   “啥?”   “以后你霍皙姐可就交给你了,白天上学,胡叔不难为你,晚上放了学,周六周日,多跟着你武杨哥小诚哥带着她出去玩玩,吃点好吃的,回来胡叔给你报销。”   陶蓓蓓也不客气,问胡仲:“干啥都给报销?”   胡仲痛快:“吃啥报啥!”   “成!”   陶蓓蓓带霍皙吃的第一顿饭,就是周二食堂的香酥鸡和红烧猪肘,这菜在食堂往往八一节庆祝的时候才有,很难得,俩姑娘,捧着不锈钢的饭盒,低头吃饭,也不言语,吃着吃着,俩人对视,噗嗤一声,就乐了。   陶蓓蓓打排球,正是长身体发育的时候,饭量很大,吃饭吃的特别香,偏偏霍皙也是个不挑食的肉食动物,纵观食堂,像她俩这么能吃的女孩子,还真少见。   霍皙抿嘴乐,伸手去给陶蓓蓓擦她脸上的酱汁,陶蓓蓓不好意思,用手背抹了一下,也咯咯笑,这一笑,两个姑娘的友谊就此打下了牢固的基础,开始形影不离。   晚上,陶蓓蓓坐在武杨的吉普车头上,被几个男孩围着瞎打听。陶蓓蓓不乐意看他们见着女孩就献殷勤的劲儿,鼓着腮帮子一句话也不说。   最后大家觉着没意思散了,武杨和宁小诚凑上去。   “怎么着了?”   陶蓓蓓想了想:“挺好的,就是……不太爱说话,每天都得吃药才能睡着。”   宁小诚扯了扯嘴角:“听说有忧郁症,在南边治过一段时间。”   武杨撇嘴:“蓓蓓,知道人为啥会睡不着觉吗?”   “为啥?”   “因为闲的。”   “我呸!”   武杨爬上车头,搂着她耐心跟她胡说八道:“你看啊,忧郁忧郁,就是因为身边没人说话,自己一人儿又太寂寞,容易胡思乱想,这一胡思乱想,就给自己弄抑郁了。”   陶蓓蓓不吭声,觉得有道理。   武杨继续对她谆谆教诲:“她每天一人儿关在屋里,也不上学,可不就是闲的吗,你看看我,看看你小诚哥,哪有时间抑郁?因为我们忙啊!”   “我每天训练,进修,你小诚哥呢,天天忙着算计他兜儿里那几个钱,你呢,白天打球,晚上还得担心数学打了十九分儿的卷子被你妈发现,自身都难保,所以啊,哪还有闲心胡思乱想,这一忙一累,回去沾枕头就能睡着。”   陶蓓蓓眼睛一亮,下了武杨的套:“那我每天晚上带她出来打球吧!她有事儿干,出一身汗,回去就能好好睡觉,就不用吃药啦?”   武杨夸她:“还是我们蓓蓓心眼儿好。”   陶蓓蓓从车上跳下去,兴冲冲就往霍皙家里跑。   陶蓓蓓走了,宁小诚斜眼瞪武杨,武杨发毛:“看我干什么?”   宁小诚呸他:“用绕那些弯子吗?想看人家就直说呗,让蓓蓓给骗出来,真孙子。”   武杨挠挠头:“甭骂我,你就不想看看长什么样儿?”   宁小诚摸摸鼻子:“……想。”   …………   事实证明,武杨出的主意,还真管用。   陶蓓蓓每天放了学,吃了晚饭,就拉着霍皙去体育场打排球,连着打了一个月,硬是把霍皙教成了业余种子选手,人也变得开朗起来。   她愿意主动和人说话,主动和人谈笑,有时候,还能时不时冒出几个冷笑话。   那天她依旧和陶蓓蓓一起在外头练球,打的正热,从远处走过来几个人,宁小诚,武杨,沈斯亮仨人慢悠悠走过来,武杨指着那道身影献宝似的:“怎么样?漂亮吧?没骗你吧?”   沈斯亮噙着笑,不说话。   武杨招手喊:“二朵儿!蓓蓓!”   俩姑娘回头,然后一起朝这边跑过来,沈斯亮问:“怎么叫二朵儿?小名啊?”   宁小诚答:“大名叫霍皙,这小名听蓓蓓说是她爹给起的,叫着顺口。”   说完,两个姑娘跑过来,脸颊红扑扑的跟宁小诚和武杨打招呼,霍皙脸上挂着还未散的笑意,弯弯的眼睛,看到沈斯亮时一愣。   武杨给她介绍,一个多月,彼此也都算熟了:“二朵儿,这个是沈斯亮,你得叫一声斯亮哥,比你大,跟咱们一样,也是一起长大的。”   对于这次见面,霍皙,其实是惊喜的。   她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跟他打招呼,毫不扭捏,清脆叫他:“斯亮哥。”   沈斯亮点头应,俩人一对视,电光火石,虽然都笑着,但是那脸上藏着的,心里藏着的,全都从眼睛里泄露了出来。   ……   那时候,他们一群人是真好啊。   他们疼霍皙,跟疼蓓蓓一样,甚至比对蓓蓓还要好。   霍皙第一次来北京,大家吵着带她去逛景点,去故宫,去长城,去北海,沈斯亮说暑假人多,遍地都是游客,没意思。霍皙问,那什么时候去?沈斯亮说冬天吧,冬天我带你去。   他说话算话,十二月份北京,下了大雪,冷的要命。   霍皙第一次在北方过冬,不比南方下雨湿冷,晚上九点半,她从学校后门出来,下了晚自习,沈斯亮开车在路边等她。   他等她的时候从来不坐在车里,就站在外头,裹着军大衣靠在车门上,让她一眼就能看见自己。   钻进副驾驶,他把暖风开到最大,又给她绑安全带,霍皙缩在围巾里,鼻尖冻得通红:“斯亮哥,咱们去哪儿啊?”   他发动车,说:“带你去故宫。”   这都几点了?霍皙偷偷看表,不说话,也不问,他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她向来是相信他的。   沈斯亮这人神出鬼没,不住在大院,有时候能十天半个月都看不见他,偶尔出现一回,往往又让你惊喜万分。   他带她去了景山公园。   而且不走门,只爬墙。   霍皙踩着他肩膀,攀到墙头上,吓的脸都白了:“斯亮哥,我不敢。”   他站在墙根儿底下,两三步就蹿上去,坏事儿干的面不改色心不跳。他说,你跳下来吧,我接着你,肯定摔不着。   霍皙缩脖子,被人发现怎么办呀?   他说不怕,多少年前我们带着蓓蓓也来过,那时候她比你还小,晚上公园打更的大爷睡得早,大冬天没人巡逻,你快下来。   霍皙怕摔,他把身上厚厚的棉大衣脱下来给她裹着,在下头催,二朵儿,我跟你保证肯定没事儿。   霍皙跳下去,他搂着她,俩人悄无声息的往里走,期间碰上公园里打着手电的保安,他捂着她嘴躲到假山石后头,大气儿不敢出。霍皙觉得刺激又兴奋,用手掐他的腰,你不是说没人吗!!他疼的呲牙咧嘴,用眼睛瞪她,差不多得了啊。   霍皙笑,笑的憨头憨脑,保安听见动静手电照过来,他给她扑倒,压在雪地里,保安走了,霍皙睁着眼睛推他,起来呀。   他嬉皮笑脸的说,你看咱俩,像不像来这儿偷情的?   景山公园里的景山,曾经是北京全城的制高点。他带着她呼哧带喘的爬山顶的亭子,茫茫黑夜,沈斯亮站在寂静山顶,寒风呼啸着从他身后涌来,他说,二朵儿,你往下看。   她脚下,是故宫全景,俯瞰整个城市的中轴线,隔着漫天大雪,灯火辉煌,苍茫一片,无比壮观。   霍皙趴在栏杆上,裹着他的军大衣,眼里被脚下灯火映的璀璨,那时候她才十八岁,是一个女孩中一生最好的时光。   ……   不远处有人喊沈斯亮进来,示意他批示的文件可以拿走,他回神,立刻转身走了。   走的时候沈斯亮还想,以后像这样的地方,真得少来。   那些陈年旧情啊,一想起来,太他妈耽误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波回忆杀。 周一周二,请个假。 明天考试了,给我两天时间复习好吗,要不然更新的话我会总惦记你们,时不时跑上来刷个后台。 我知道我的小仙女都善解人意又大方,就当你们同意啦! 周三见,周三之后的故事就回到现在了,挺精彩的,写写沈斯亮,写写小诚,写写霍皙那个没出场就有笑点的哥哥。么么哒! 第十六章      陶蓓蓓最近一直住在霍皙家里,每天霍皙出门上班,晚上回来的时候陶蓓蓓就穿着小围裙在家里给她摆好碗筷等她吃饭,吃完了饭她也不多话,一个人去外面蹦跶,天黑了就回来睡觉,画风诡异的连霍皙这么淡定的人都觉得奇怪了。   在陶蓓蓓又一次主动拖地以后,霍皙心慌问她:“你到底要干嘛,真洗心革面打算给我当田螺姑娘啊?”   陶蓓蓓赶也赶不走,朝她嘿嘿一笑:“跟老陶吵架了,来你家避避风头。”   蓓蓓是陶家的独生女,老陶拿这个闺女心疼都不够呢,霍皙知道她胡说八道,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在颇有压力的注视下,陶蓓蓓低下头,终于讷讷招了。   “我谈了个男朋友,怕被老陶发现。”   霍皙挑眉:“谈恋爱啦?”   陶蓓蓓点头,立马兴冲冲从包里拿出手机给霍皙看,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带着金丝边眼镜,站在交大实验楼前背着手,正朝着镜头微笑。   倒是不难看,气质很静,有点古板,怎么看怎么和陶蓓蓓不搭。   霍皙脑子转的很快,一下就反应过来了:“是上次和武杨吃饭的时候他提起的那个博士?”   陶蓓蓓骄傲点头:“嗯!叫傅腾云,高中的时候就是我学长,在我们学校学控制工程的,霍皙姐,怎么样怎么样?”   “你追的他?”   陶蓓蓓有点心虚:“……你怎么看出来的?武杨跟你说的?”   老学究带出来的小学究,一门儿心思扎在学习里,那眼镜有瓶底那么厚。看起来,不太像对感情非常热衷的人。   “他一开始不同意,说我年纪小,和他没共同语言,他一直喜欢和他一个实验室的学姐,后来学姐出国走了,他消沉了好长时间,最近才来找我说试试的。”   “霍皙姐,他说和我在一起特轻松,觉得很开心,对我也很好。”   陶蓓蓓单纯,毫无恋爱经验,她和霍皙说起这话的时候脸颊微红,带着小姑娘家的娇羞。   霍皙摸摸她的头,心里不是滋味儿:“蓓蓓,真的那么喜欢他?”   陶蓓蓓不说话,半天吭了一声。“嗯。”   霍皙试探着又问:“喜欢他……不是为了别人?”   陶蓓蓓一个激灵,赶紧反驳:“当然不是!虽然是我追的他,但是我们感情很好,他这个人就这样嘛,再说了,当初你不也是主动追的斯亮哥,感情……。”   说完陶蓓蓓自知失言,用手捂住了嘴,神情懊恼,迭声道歉:“对不起霍皙姐,我不是故意的。”   霍皙搂着她的脖子,没放在心上:“没事儿。”   “你说的也没错,本来就是我追的他。”   那时候俩人一见面,天雷勾地火,都是同类,不用言语表达什么,心里的欲望全都在眼睛里,好得快,爱的烈,可是分开的时候彼此也是真恨。   陶蓓蓓苦着脸,恨自己这张大嘴巴恨的不知如何是好。“霍皙姐……”   “蓓蓓,感情看重的是两情相悦,谁追谁都不要紧。”霍皙坐在沙发里,很认真的跟她说:“只要是他真疼你,喜欢你,开始不重要,结果才最重要。你还小,有些事情还是要听你爸妈的意见,和博士谈一段时间,如果觉得还行,就跟家里大大方方的说,女孩子,这个年纪谈恋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霍皙总觉得谈恋爱对女孩子来说是一件幸福甜蜜的事情,不该这么偷偷摸摸的藏着,她说的很郑重,也不希望在感情这事上陶蓓蓓受什么委屈。她又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在这方面没什么过来人的老道经验,能够示人的,唯有一段满目疮痍的过去。   陶蓓蓓不停点头,央求她:“那你就别生我气啦?”   “多大的事儿,还跟你生气。”   陶蓓蓓小孩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马上就眉开眼笑起来,她哼着歌儿去浴室洗澡,裹着帽子,又趴在门口探出脑袋瓜。   “霍皙姐。”   “别看你和斯亮哥分开了,但是我相信,你们有一天一定会在一起的。”   “而且不光我这么想,小诚哥,武杨哥,他们也都这么想。”   说完陶蓓蓓害羞,砰的一声关门进去了。   霍皙在沙发里静静窝了一会儿,起身去书房写稿子。   她是个夜猫子,很多事情白天没思路,到了傍晚夜深人静的时候,总能更沉下心来。   去了书房,霍皙先习惯性看了眼手机。她很少玩这些社交软件,大多数时间也就翻翻新闻八卦打发时间,微博刷新,忽略掉那些快要炸掉的评论,屏幕上显示最近的一条更新是来自尤梦的。   “今天依旧在努力中,希望下周会有好结果,然后希望S先生能够兑现诺言,我得了奖的话,你可一定要好好慰劳我。(傲娇)(傲娇)”   文字下面,还有几张配图。   她正在学校的排练室里排练,逆着光,做了个很高难的一字马,还有她和几个年轻姑娘的自拍,她们对着镜头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俨然是二十出头姑娘最该有的模样。   都说女人在深深迷恋一个男人的时候智商是最高的,总会挖空一切脑筋去了解他身边的人和事,尤梦也不例外,那天她被沈斯亮送回学校以后,心里对霍皙一直有个结,于是她迅速摸到微博找到了陶蓓蓓的关注列表,果不其然,在那里发现了她。   在陶蓓蓓微博近三百个关注人中,霍皙排在最下面的位置。   她们应该认识的非常久,看上去,关系也不错。   霍皙的微博因工作宣传需要,认证是《图行地理》的写实记者,粉丝有三万多人,她很少更新,微博上说的也很少,大多是某个地区的风景照和人像,和一些她对那个地区的介绍见闻,可是留言和点赞数量却很可观,每条几乎都有近千个,尤梦好奇从头翻到尾,发现的大致内容如下。   2012年7月17号,贵州湄潭,天生桥。——“很喜欢你们杂志,加油。”   2012年11月13号,贡嘎,红石滩。——“意外发现你的微博,很神秘,想认识你。”   2013年1月25号,广西侗寨鼓楼,三南寨。——“去广西啦?欢迎来我家做客。”   2013年8月26号,青藏高原,卓乃湖。——“女神,好喜欢你。”   2014年2月4号,新疆伊犁,巩留县,库尔德宁。——“又去这么远的地方?女神我很好奇你家乡在哪?”   2014年5月12号,四川,汶川,重建,新生。——“为同胞默哀。女神加油。”   霍皙的最后一条更新停留在2014年12月31号。   大兴安岭,漠河,极光,即日返程。   这条微博意外出现了一张她的正面照片,照片没有加后期特效,未经任何处理,镜头被拉的很近,在漫天大雪里,她背着高高的登山包,孤独一人坐在车顶,头发被风吹乱,远处不知是日出还是日落,深蓝色暗沉的天幕下,她低头正在写着什么,嘴唇,睫毛上沾染的皆是风雪。   微博的最后,她说道: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尤梦把那张照片存在手机里,反复看了十几遍,反之,尤梦翻了翻自己的,一个被高度精修过的写真头像,内容千篇一律的学校或者商场,某天买了新的衣服,隔天买了一双限量版的新鞋,内容虽然繁多丰富,可是总觉着自己矮了对方一截。   不是容貌,而是经历,是纵横几年光阴,尤梦不管怎么追问都无法企及的,别人的过去。   那天夜里她关注了霍皙,又友好的发了私信给她。   霍皙隔天早上看到,出于礼貌,也关注了回去。   于是在互相关注的这段时间里,尤梦总是有意无意的在微博频繁提起这位S先生,她觉得似乎这是她与霍皙抗衡的唯一筹码,S先生带她吃了一顿很昂贵的晚餐,S先生的皮鞋,S先生在夜晚送她回学校时车子的尾灯,S先生开车时无意入镜的袖口和手。   于此同时,霍皙也意外收到了很多平日里没有的,陌生恶意的攻击。   对方都是以私信方式发来的消息,例如“丑人多做怪”,“真能卖弄,故作玄虚。”,“没人跟你说你长的很丑吗?贱女人。”种种种种。   这些别有用心的小心机被霍皙看到,淡淡一笑,随手关掉。   晚上十一点,她翻开记事本,开始在灯下提笔眷写稿件,结尾刚画了个句号,手机在此时再次响起。   来电人,严靳。   他总是喜欢在晚上安排工作,而且不喜与人短信,从来都是亲□□代,短短数语,也从不废话闲谈。有时候霍皙曾一度以为,他敬业刻板到每天躺在床上睡觉时,都会猛然想起什么来抄起电话。   “喂?”   浴室水声停了,陶蓓蓓应该已经睡下了,霍皙声音放的很轻。   “这周网站专栏是咱们组做,以前的规矩每人一天准备一篇稿件刊登,周五轮到你了。你好好准备。”   霍皙起身窸窸窣窣掩上阳台的门,问道:“刊登什么内容?稿件多长?”   “随便你,贴近咱们组选题的,民生,医疗,交通,食品安全,字数不限。”   霍皙试图挣扎:“我进组一个月,从来没参加过外出采访的任务,每天除了校对就是打杂,手里也没任何时效题材。”   “我不管,那是你的问题,今天周二,我提前三天通知你,你有足够的时间准备,要是弄砸了,我取消你的见习资格。”   严靳的语气不容置疑,霍皙对他这种不容反驳的工作作风终于发飙,对着窗点了一根烟。   “严靳,你不觉得你……”   话一出口,霍皙自觉失态,和他不过认识短短一个月,要真是红脸争吵未免自己太过无能,她沉默抽烟,严靳察觉到她脱口而出的怒意,忽然笑了两声。   “怎么?对我的态度不满意。”   霍皙抽烟的毛病是一年前在摄制组养成的,摄制组条件艰苦,见惯人情世故,霍皙生性冷僻,又不善发泄自己,许多情绪压在心底,有时候就会躲起来,找个没人的地方静静抽一支。   她烟瘾不大,只有在极度克制不住自己的时候才会摸出来。   霍皙还记着自己第一次尝烟,是在广西出了事儿以后。   那对道德沦丧的父子被她打破了头,血有几滴溅在她手上,她被同事带出来安抚,等到凌晨大家终于挨不住睡意打盹的时候,她无声躲在院子后面,脸色苍白,抖着手给自己点了一根。   脸上,脖子上还有被打过的红色淤痕。   那时候她是真怕啊,怕的要命,想像寻常人一样委屈哭诉一场,又找不到合适的对象,便躲在山垛子后头,把脸埋在衣服里闷头哭,哭累了,摸出烟来开始一根接一根的抽,最后嗓子哑了,腿也麻了,霍皙拍拍裤子站起来,眼睛通红,可是那神情,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霍皙平静注视着窗户里自己的影子,不服输,夹着电话去翻书房里的东西:“知道了,我会准时刊登的。”   “那最好。”   严靳啪的一声扣掉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 最近看了好多洪水新闻,触目惊心,也很敬佩那些在一线付出的战士们,所有在南方上学上班的仙女,一定要注意安全,放假休息尽量出行慎重,照顾好家爱人,灾祸无情,你们都要平平安安的。 明天继续。 第十七章   霍皙这天捅了个大篓子。   而且这个篓子她捅的不声不响,还不自知。那天她一上班,脚刚迈进办公室,就感受到阵阵诡异气氛,所有同事都抬眼望着她,脸上情绪各异。   拐角组长办公室里,有很大的争吵声。   霍皙脚步一滞,茫然地问同事:“怎么了?”   快两个月相处,她和组里同事关系还算不错,没有以前初来乍到那股敌意,大家对她也渐渐熟悉,友好很多。   沈晏丽率先站起来,一反常态的严肃:“怎么了?你还好意思问我们怎么了,霍皙,网站专栏的事情交给你,是组里信任你的工作能力,可你怎么能这么自作主张!!”   沈晏丽平常是最会见风使舵的,之前她见霍皙很受老杜器重,心里也知道她一个空降兵估计背景不浅,待她一直非常热情,一口一个小霍叫着,没想到这时候变脸比翻书还快。   霍皙一头雾水,看向自己对桌的小何,小何推推眼镜,跟她低声说道:“你那个关于环保方面的稿子,出麻烦了,组长正在挨骂呢。”   “霍皙姐,你这次可能……真惹事儿了。”   霍皙想起来了,她说的是周五自己在报社网站专栏上写的那篇稿子。那天半夜,严靳打电话交代下来的工作。   办公室的门被大力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严靳面如冰霜的站在门口:“霍皙,沈晏丽,跟我进来。”   沈晏丽瞪了霍皙一眼,一副触霉头的表情,霍皙也跟进去,把门关上。人还没等站定,严靳一把把桌上的电脑扭转进来,按住霍皙肩膀逼着她看。   “是不是你写的。”   屏幕上是京联报社对外办的新闻网站,最右侧生活组的头条上放着一张巨型烟囱的照片,烟囱正在往外冒着浓滚滚的黑烟,标题是加粗的黑色字体。   ——雾霾隐形帮凶,关于金能集团化工排污真相。   他问的口气很不好,霍皙承认,一点也没有认识到问题严重性:“是。”   严靳一口气憋在心里,话从牙缝中挤出来:“你还有脸说是!!!”   他转而看向沈晏丽:“她稿子之前跟你报备过吗?非报社采访为什么同意刊登!!!她是新人不知道轻重你也是吗!!!”   沈晏丽跟严靳共事三年,从来没见过他生这么大气,赶紧撇清自己:“是跟我报备过,但是周五见稿她周四晚上才送过来,她当时给我的就是张环保选题表,连工厂的名字都没提,我问她也不说,当时情况又急,我哪知道问题这么严重。”   身为霍皙直管的副组长,沈晏丽第一时间就撇清了责任关系。   霍皙皱眉看着她,很不可思议:“你再说一遍。”   沈晏丽翻了翻眼皮:“我说错了吗,你给我的资料上就说你要做环保题材,我以为你是要讲最新可应用于生活的降解材料,谁知道你要说这个。”   霍皙不跟她争辩,很理智找到问题关键:“你把选题表拿来。”   沈晏丽心虚,故作镇静:“那天报纸下厂,我加大夜班,带到印刷厂去了,落在那了。”   印刷厂每天下厂印刷的东西数不胜数,遍地都是纸张文件,现在回过头去找,如大海捞针。   霍皙紧紧抿着嘴唇,眼底冷然一片:“那天到底什么情况,你比我清楚。”   她给她送选题表,让她审核,沈晏丽着急下班跟老公过周年纪念日,连看都没看,直接签字就走人了。   “行了!”严靳冷斥一声,深吸口气:“霍皙,现在不是说谁的责任问题,关键在于,你知道你自己惹了多大的祸吗?”   “我是让你去采访他们的新钢化应用技术,不是让你控诉他们!”他按住她肩膀强迫她坐在椅子上,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   “而且金能集团是招商办下了大工夫才来的,市值几十个亿,不仅承担着市里几个重要工厂的化钢生产,还有周边村县冬季供暖的煤炭。我不说后果,你自己估量。”   经由她手的,整整三千六百字的稿件,将金能集团在郊区违法排污,简化处理污染物过程,严重影响周边村落生态环境的事实阐述的极尽详实,还有那些照片,张张控诉。   “所以我做错了是吗。”霍皙盯着严靳的眼睛,反问他:“因为它承担着不可或缺的角色,因为它是市里招商来的大集团,对于那些污染,对周围百姓的伤害,我们就可以视而不见。”   严靳骤然避开她的眼神,直起身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霍皙,你要知道,你的正义感不能拯救苍生,你要面对的远远不止这些。”   新闻背后,更是利益操纵。   短短一夜之间,京联报社被推到风口浪尖,网络报刊媒体纷纷转载,同金能集团竞争的几家公司见此契机雇买水军发起噱头,抓住污染这个热词挑起轩然大波,被无数网友讨论热议,金能股价一度下跌。   这其中牵扯的利益关系,人情往来,错综复杂。   霍皙很轴,有点一根筋,她认为对的事情很难被人说服:“严靳,我不是一个有多崇高品格的人,我也没想拯救苍生,其实别人的死活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也怕事儿,可是我看见了,就该说出来。不说,心里过不去。”   她望着屏幕上那些照片,最醒目的一张,是一个穿着红色衣裳的小女孩,站在家里被污水淹没的庄稼地里,捧着一块煤炭在啃,脸蛋儿,衣裳,全都是黑的,唯独那双眼睛,是明亮渴望的。   霍皙指着她。   “她才四岁,母亲得了乳腺癌,家里存款只有一千两百块钱,就指着那几亩地活着,我去的时候,她手里拿着烧废了的煤块,问她爸爸,庄稼里还能长出菜来吗,她爸爸什么也不说,蹲在墙角一直叹气,严靳,你说,还能吗?”   严靳不再说话了。   霍皙嘲讽笑着,在严靳的注视中站起来,推门出去。她手放到门把手上,半晌又低头道:“写它的时候热血上头,确实没考虑那么多,可是一切后果我会自己承担,不会连累你们。”   严靳气的脸色发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说的容易!”   ……   事情闹得很大,连一向乐观的主编老杜都犯难了。   他在办公室里不停叹气,愁眉苦脸的。一口一个小霍啊……   “小霍,干这事儿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霍皙杵在屋里,就一个原则,坚持认错,死不悔改:“主编,我干都干了。”   “那你干完,后悔不?”   “不后悔。”   “现在也不后悔?”   “不后悔。”   老杜叉着腰,深呼吸,摆摆手:“你快走,今天别让我看见你。”   霍皙关门出去,老杜想了一会儿,又给气乐了,从业这么多年,刺头兵没少见,但是出了事儿这么理直气壮软话都不说一句的,真就她一个。   严靳跟他承认错误,率先揽过责任:“主编,稿子之前我是看过的,我求功心切,以为会是个重磅新闻,没想到给报社带来这么大麻烦。”   老杜是个人精,冷哼:“你严靳会犯这样的错误?”   说完,老杜坐下来,开始沉思:“一个上午,咱们集团已经有三位高层给我打过电话了,就不说那些政/府办公室给咱们的施压了,这件事影响很大,听说都已经惊动了环保部门,我看这样吧,这几天小霍先停职,等待后续处理。”   “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严靳迟疑,斟酌再三,问老杜:“要不让她写一个错误报道的声明,或者致歉信,把影响降到最低?”   老杜摇头:“她那个脾气,能愿意?再说了,干咱们新闻这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报道的本身也是实情,你这么做,太伤人自尊。”   “现在网络有多发达你我不是不知道,倒也不见得是件坏事儿,民众们一旦引发热议,被推到那个位置上,我就不信它一个金能集团还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成?”   京联成立这么多年,一直在主流媒体中处于一个不温不火的位置上,这次被霍皙这件新闻这么一闹,反倒被很多人关注起来,一个上午,报社官方微博多了几十万粉丝。   老杜身为主编,也不得不权衡利弊。关起门来,他和严靳说小话。   “先让她停职,看看情况,如果实在平息不了,让她引咎辞职也算对上头有个交代,如果闹大了,我们干脆来个硬性跟踪报道,破釜沉舟。”   严靳听明白了,这事儿如果碍于种种关系不能平息,把霍皙拉出去,当靶子。   如果被民众和官方重视,掀起了波澜,他们继续报道,名气和荣誉都是报社的功劳。   严靳沉默,想到霍皙之前反问自己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   今天晚上艳势人来的很多。   乌泱泱一大帮,有些平日里很久没见的都被点了名,老板站在门口,拿着对讲机迎来送往,笑脸相逢。   这地界在八大胡同后面的一条巷子里,早先是个破四合院,地皮还没被炒起来的时候被人相中买下扩建开了私人会所,在原有基础上修了个二层小楼,整体采用中式晚清的建筑结构,古色古香中又带了那么点洋风格。   说起八大胡同,老北京都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   推开艳势两扇对开的院门,入眼的先是两只釉里红的瓷缸,一汪养着莲花锦鲤,绕过庭院进了正房,屋里挂着旖旎的大红帐子,墙角的唱机放的是老上海时期的唱片,东边的墙上铺着两米长的手工苏绣,南边挂着风流雅仕的名画,一幅一幅,大红的国色牡丹,描金撒银的凤凰,潋滟的美人儿出浴,屏风错综复杂的隔开一个又一个格间,保证了客人绝对的隐/私空间。   你走过去,偏偏又能从那缝隙里望见一二。   一张张罗汉床上,摞着锦缎,堆着丝绸,有人在里面正儿八经的低声谈事,也有人在里头鬓影凌乱,美人娇/喘。   那种欲语还休,那种潋滟无边,人来人往早就见怪不怪,似乎习以为常。   老板给这地方取名叫艳势,要的就是一个艳字。虽然打着高级会所的名号,可是也从来不见对外营业,要的就是讨这些子弟欢心,由着他们性子,怎么高兴怎么来。   二楼拐弯第三个包厢,那是宁小诚他们这伙人的据点。   用小时候的话说,那是老窝,孩子们的背着家长聚众开小会的地方。专门出坏主意的地方。   可是今天,那几个常客都没在,就宁小诚一个人。   他坐在电视前,两只手支在沙发椅背上,正聚精会神的看着屏幕里的走势图。   他最近在跟进一支国外的风险证劵,瞅准了涨势一口气往里投了不少钱,想着狠捞一把,这几天一直盯着,就住在这地方没动,眼前正是收线的最好时机。   宁小诚是做风投起家的,但是干风投这一行都知道,赢的多,输的也惨,最初那几年他年轻,刚入行,心态不好,有时候一个晚上能赚几千万,可输的时候也就那几分钟,几次大起大落,人就颓了,每天窝在艳势这个销金窟里醉生梦死。   最后还是沈斯亮看不下去了,踢门进来,拎起镇着红酒的冰桶顺着他头发往下浇,那冰凉的水惊了宁小诚怀中衣衫半褪的美人儿,也清醒了他头脑几分。   他说,小诚,输就输了,再惨还能惨到哪去,大街上要饭?   宁小诚睁开迷迷瞪瞪的眼睛。   沈斯亮坐在地上,屈起一支腿,笑着看他,他一笑,宁小诚也笑了,沈斯亮说,真要饭,带上武杨,哥们儿拿着咱以前上食堂吃饭用的搪瓷缸子,从东三环走到西四环,边敲边唱,一圈下来,还是条好汉。   宁小诚不禁脑子里想了下那幅画面,一下就想明白了。   像沈斯亮说的,再惨还能惨到哪儿去?钱算个屁,赚的再多,不过是个数字,再怎么着,也抵不上这些兄弟情谊。   从此以后,他把这事儿看淡了,手也稳了,还真靠这个养活了不少生意。现在他玩儿的这些投资,还真就是玩,玩个运气,玩个高兴。   干这行,想的太杂,考虑的也太多,有时候小诚拿不准主意,就让沈斯亮选,两个代码,紧着他挑,他选什么他就跟着买什么。   沈斯亮问:“不怕我给你弄赔了?”   小诚笑:“赔就赔了。”   可沈斯亮从来都没失过手,他和小诚不一样,想的没他那么多,痛快,也狠,捞的就是眼前这一片势,从不思前顾后,往往,这样的人才更适合玩儿这个。   有时候小诚开玩笑,要不你干脆转业得了,来我这儿当个顾问,你选的,你挣的,全都是你的,咱俩也是个伴儿。   小诚说这话的时候,沈斯亮穿着拖鞋,正蹲在家门口的台阶上玩儿石头。   他说,这活儿我不干,你们玩钱的人,心思忒深。他说话的时候笑着,笑容纯净,让小诚一下子就想起来很多年前的沈斯亮。   那时候哥几个都还穿着开裆裤,他一跟他商量什么,他也是现在这样,蹲在家门口,弹玻璃球,一颗小脑袋剃成盖头,眼中狡黠,可有自己的主意了。   宁小诚身后有人叫他:“哥?今儿怎么了,兴致不高啊。”   程聪拽住那人:“别烦他,纽交所这时候刚开盘,他正在兴头上。”   那人颓废靠回去,程聪踢了他一脚,问他:“好不容易带你来一趟开开眼,怎么唉声叹气的,晦气。”   那人说:“还不是网上那档子事儿,现在闹得风言风语,我爸快给我骂死了。”   程聪也知道,有点幸灾乐祸:“活该,谁让把你爹给你购进设备的钱都买车了,我都跟你说了,环保排污这块没小事儿,一点钱也不能省,被人捅出来就是个新闻,现在怎么样?东窗事发了吧。”   那人叼着烟,一脸萎靡。   正是金能集团的大公子。   大公子虽然脸上萎靡,可嘴里发着狠:“早晚我要把捅这事儿的人挖出来,听说是什么报社干的,不是能写吗,回头剁了他的爪子,让他写个够。”   大公子和程聪差不多,老家在陕西,仗着这几年家里做出了名堂,来混北京,金能集团其实还真是个干实事的产业,他老爹有意锻炼他,投了资,把买卖交给儿子打理,奈何这小子不争气,一心只想吃喝玩乐,私下里把他老爹进设备的钱扣进自己腰包,厂子建在郊外,肆意排污放废气,说那些人命不值钱,坚持为这城里的雾霾贡献自己一份力量。   程聪其实是看不上他这一套的,办事忒损,其实大公子的身价在这些人里并不高,奈何程聪这人圆滑,谁也不得罪,面上过得去也就算了。   恰逢宁小诚收线,把股票挑了个最高点抛出去,短短几分钟,净赚不少,他收起桌上的烟和手机,拿起外套。   一帮人站起来送他,程聪问他:“哥,你要走?”   这艳势本来是宁小诚他们的地方,程聪就是带了几个兄弟来热闹热闹,顺便来跟宁小诚谈个合作,见他要走,反而有点鸠占鹊巢的意思。   宁小诚心情不错,他拍拍程聪肩膀:“你们玩,我还有别的事儿,告诉楼下把账记我身上。”   “哥,那我跟你说的那合作……”   “再说。”   见宁小诚要走,大公子赶紧冲到前头给他拉开门,本来自己惹了祸,是想借着认识宁小诚这个机会在自己老子面前讨个好,没想到打自己进来,他就没搭理自己。   “本来想跟您好好聊聊的,您忙,那就改天,改天。”   刚才他很程聪聊天,宁小诚多少也听了几句,赚那些不入流的钱,没多大出息。这样的人,管他是谁,宁小诚就三个字,不搭理。   他睨了那位大公子一眼,笑着不痛不痒劝:“别给你爹再惹事儿了,网上传不了几天,就这一阵子,回头上了设备,拿点钱对人家周边百姓有个安置,就算完了。”   大公子嘴上答应,德行谦卑,可是能看出来,那是不甘心不服气呢。   门合上,宁小诚敛了脸上客套的笑。   他惆怅往外走,心中感慨,还真是年代不同了,这帮二十出头的孩子,跟当初他们年轻的时候一比,心还真黑哎。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到这里,谢谢大家近二十天来的陪伴和支持,之后的故事会更加用心,更加精彩。 然后还是要再重复一遍,这个故事不单单写的是沈斯亮和霍皙,之后还要讲讲武杨和蓓蓓,讲讲小诚和对他一往情深执着的姑娘,讲讲很多人,讲讲他们的青春岁月和他们的至死方休。 我也不会换男主角。 第18章 这宗新闻被炒了整整三天,甚至惊动了集团总办派人来调查,霍皙站在会议室外头,老杜和严靳身为直属领导被叫进去谈话。 两位在里头好话说尽,连严靳这么不近情面的男人都放低了姿态,声明是自己工作不当,疏忽了影响。 对方也很为难:“人家办公室主任打来电话,他们老总跟咱们董事长是老交情了,去年广告部一大半指标都是人家帮着投进来的,上期商刊还做了这位小陈总的专访,这下倒好,转眼被咱报纸端了老巢,实在太打脸了。” 老杜拿小手绢擦脑门上的汗,迭声道歉:“是是是。” “我们审核不周,出了篓子,麻烦上头帮着兜着,责任全在我。” “这样的客气话就别说啦,老杜。”下来谈话的老何眉头紧锁:“写这篇稿子的记者呢?是什么人?” 老杜咳嗽一声,赶紧护犊/子:“在外头站着呢,传媒大学新闻系的高材生,之前一直跟着赵老做旗下的副刊,刚来两个月都不到。” “唉……没经验,就很容易出事故啊。” 老杜一听见这声唉,就知道完了,八成,这是要拿霍皙当靶子出去挨刀了。 最后集团总办讨论下来,先将霍皙停职处理,取消见习记者资格,停职期间不发工资,也没奖金。 霍皙知道以后很平静,摘了胸卡,转身去收拾自己的办公桌。 她拿着电脑从组里出来,电梯间遇上前来找她的严靳。 看着霍皙,严靳神情闪烁,开始是想教训她,也很愤怒,可是事情一出,他也不禁站在对方立场去思考。 从业这么多年,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被许许多多的无奈改变了,变得怕事,变得怕新闻,甚至忘了自己当初选择这个行业的真正初衷。 他跟霍皙说:“不要紧张,只是停职,还没到辞退那一步,我会和老杜为你再争取一下。” 霍皙说:“我知道。” 严靳叹气,道出了真心话:“霍皙,或许这次……你是对的。” 霍皙看着严靳,忽然笑了, 她做的事情被很多人不理解,被很多人议论,可是霍皙骨子里倔,她认为那件事是对的,哪怕很多人不被看好,但只要有一个人承认,她就会特别开心。 她发自内心的感激他:”组长,谢谢你,真的。“ 认识霍皙这么长时间,从来没见她这么笑过,不是敷衍客套的,而是真挚的,对他一个人的。 心念一动,严靳抬手就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动作温情。 摸完,俩人都愣了。 霍皙眼睛骨碌碌一转,有点惊恐。 严靳干咳一声,收回手,掩饰尴尬:“头上粘东西了。” “哦。”霍皙迟钝应了一声,抬手也顺了顺脑门,什么也没有。 电梯叮的到了楼层,严靳催她进去,霍皙抱着电脑,拖着包,潇洒跟他招手道别:“组长再见。” 霍皙说再见,是真不知道还能不能跟他们再见了。 …… 停职以后,霍皙在家蒙头睡了一天一夜,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回家一趴到床上,她就觉着自己累得慌,累到连眼睛也不想睁。 要不是胡仲一通电话,她能睡到第三天早上。 电话里胡仲跟她说,她今天生日,他代许怀勐给她说一句生日快乐,顺便问问她近况,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有。 霍皙听到生日这俩字时才稍微清醒了点,看了眼日期,还真是。 胡仲又说,你回来以后一直开着武杨的车,不是那么回事儿,回头自己去选选,当你爸给你的生日礼物。 挂了电话,霍皙搓搓脸,从床上坐起来。 过完了今天,她就二十五了。仔细想想,还真好长时间没过过生日了。从母亲走了以后,再也没有。 十七岁以前,每年这时候,霍梦狄下了班都会给自己带回来一只蛋糕。那蛋糕是街头一家老式面包房做的,奶油很厚,很甜,味道至今难忘。 想着想着就饿了。 其实多大年纪的女生心里都是住着个孩子的,霍皙爬起来,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打算出门去买点吃的。 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她车从大院外一拐出来,后头立刻就有一辆香槟色吉普追上去。 车里的人拨通电话,跟电话那端报告:“人出来了,动不动手?我们可蹲三天了。” 那端的人犹豫了一会,这边有点没了耐心:“要做就快点,兄弟几个这都是拿脑袋给你办事儿,这女的住的地方是军区大院,严着呢,你可想好了,一旦她再进去真就没机会了。” 那端的人终于下定决心:“办吧,在她回去之前找个机会办了,别把人打死。给个教训,拍点照片和视频就行。” 车里的人嘿嘿两声,十分猥琐:“放心吧,这女的盘儿不错,我替兄弟谢谢您了。” “事成之后赶紧走,别墨迹。” “成嘞。” …… 宁小诚最近赚了不少钱,买了辆新ador,今天约了武杨来看。 武杨从团里出来,到他们常常玩车的后山时,宁小诚已经等了半天了。试了一圈,手感不错,心情通透,哥俩靠在车门上抽烟闲聊。 武杨问:“斯亮呢?” 宁小诚:“开会,最近好像跟了个案子,我也好几天没看见他了。他那工作忙起来跟失踪人口似的,你也不是不知道。” 武杨睨了宁小诚一眼,用脚踢了踢他,一脸八卦德行:“哎,我听说你前一阵吃饭,把人家饭店给砸了?” 宁小诚讪讪的:“真他妈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武杨哈哈乐:“哥们儿之间都传开了,宁少爷砸人家饭店鱼缸,逼着人家服务员捞美人鱼,那饭店经理就差给你跪下了。” 糗事一桩。 武杨瞅瞅他,问:“真是柏馨?” 宁小诚低低应了一声:“是。” 说起柏馨,是宁小诚的一段老皇历了。两人是典型灰姑娘和白马王子的桥段,当时他刚回国,兄弟接风一起通宵夜店,柏馨是那儿的啤酒推销,人多眼杂的,有人推她,她把啤酒洒在宁小诚身上,大家伙一起哄,俩人就那么认识了。 那时候柏馨才十八,年轻窘迫的姑娘,初入社会,在夜店打工挣个学费,宁小诚这人喜欢姑娘就喜欢那一股单纯劲儿,他大手笔资助了柏馨上学,追她追的挺上心,但是奈何柏馨不喜欢他,在他一次醉酒把人家弄上床之后,就跑了。 连他资助的钱也不要了。 宁小诚轴劲儿上来,她越躲着他,他追的就越狠,俩人不清不楚的纠缠了一年多,柏馨最后一狠心连北京也不待了。 直到前几天,宁小诚跟朋友一起吃饭,在一个海鲜酒店,一楼大堂里有座观赏式水族箱,里头有女人穿着人鱼的泳衣在里面游泳,吸引食客。 宁小诚无意往那鱼缸里扫了一眼。 那美人鱼趴在玻璃前逗吃饭的小朋友们笑,接受来自不同男人目光的注视,嘴里塞着长长的呼吸管子,在水里扭动着一截雪白腰肢。 那个笑着的模样,那双眼睛,宁小诚立刻就认出来了。 柏馨显然也是看到他了的,她惊慌失措,猛地朝鱼缸另一侧游走了。 宁小诚犯了脾气,找人家饭店经理要把那美人鱼捞出来,经理哭笑不得,一个劲儿赔不是: “宁少爷,您要是不爱看,回头我就把她辞了,但是您说说,现在客人看的正来劲儿呢……这也不合适啊……” 宁小诚笑的人畜无害:“你捞不捞?” “这……”人家也犯了难。 宁小诚抿着唇,抄起椅子就往那鱼缸上砸。那一声闷响,吓得围观的人作鸟兽散。 宁小诚不高兴的时候特别可怕,一瞬间的暴怒,椅子砸在鱼缸上碎了,他又抄起别的砸,最后人家大堂被他砸的稀巴烂,鱼缸也破了,那里头的水汩汩流出,美人鱼被人包着浴巾送出来。 武杨拿起宁小诚还包着纱布的手看了看,又扔了回去:“小诚哎,有些事儿,你还真强求不得。” 宁小诚自嘲一笑:“我知道。” “这回我俩,是真完了。” “以前拧,想不明白,总觉着她为什么不乐意跟我在一起,到底是哪儿不好,现在看,想明白了,不是不好,是差距太大,不管我怎么做,在她心里,永远都放不下这个坎儿,像她说的,我永远都是在她难堪的时候救济她的人,怜悯她的人,不是爱。” 不过年轻时一场荒唐执念,再回首彼此皆被他情重所伤,满目是非疮痍,难辨对错。 远处又来了几辆跑车,法拉利,保时捷,一看就是女孩儿开的,几辆车呼啸着驶过来,经过宁小诚他们时按了按喇叭,从车窗中嚣张露出半张脸。 那是一张极为明艳的面孔,她开心的伸手跟俩人的打招呼,很爽利:“嗨,小诚哥!” 宁小诚望着那车尾灯笑道:“是晓鲁,什么时候从沈阳回来的,前儿个在艳势也碰上她了,那叫一个疯。” 蒋晓鲁是隔壁联勤大院里的丫头,关系也算熟,打小儿性格就好,特仗义,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挺讨人喜欢。 看见她,就能想起身边的陶蓓蓓。 武杨意味深长的说:“晓鲁是个好姑娘。” 宁小诚嗯了一声,问他:“好长时间没蓓蓓的消息了,她忙什么呢?” 一提她武杨就来气,他阴阳怪气的:“忙什么?忙她伟大的恋爱事业呢,最近泡上一博士,那天我在路上碰见她,跟她按喇叭,俩人跟车里腻腻歪歪,愣是没搭理我。” “得了吧,你肯定没说人家什么好话,要不蓓蓓能不搭理你?”宁小诚一语道破,武杨挠挠头:“我那不是……怕好白菜让猪拱了吗。” 说完,武杨皱起眉:“我总觉着这两天像有什么事儿似的,可就是想不起来。” 宁小诚点头:“我也是。” “今天几号?” “二十五号。” 话音刚落,武杨电话就响了,陶蓓蓓打来的。他哎呦一声:“说曹操曹操到啊。” 宁小诚啐他:“快接吧,别一会儿给你挂了。” “估计是没意思了,跟我这儿耍耍嘴皮子。”武杨接起来,颇端出些架子:“怎么着啊,陶大博士。” 电话那边陶蓓蓓一改与武杨斗嘴耍贫的常态,在那边声音带着哭腔,抽噎不停:“你们丫都在哪儿呢!打谁的电话都不接……” 她这一哭,武杨吓得心都揪起来了,他大声骂她:“到底怎么了,你跟我好好说话!!!” 陶蓓蓓魂丢了一半儿,在电话这头抽噎:“霍皙姐让人给打了,我害怕,你们快点来。” 第19章 陶蓓蓓跟武杨他们打小儿混在一起落下来的毛病,不管出了什么事儿,第一反应不是找别人。 比如,霍皙让她打电话报警,陶蓓蓓不打110,而是脑子短路,手一抖就打给了武杨。 医院里,霍皙正仰头让大夫清理嘴里的血,腿被高高架起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小手臂肿起了老高。 武杨低头去查看她的伤势,霍皙一个激灵,赶紧口齿不清的嚷嚷:“哎哎哎——” “行了,甭叫唤了,我都没碰着你。”武杨直起腰,眉头紧蹙:“到底怎么回事儿?” 陶蓓蓓在一旁心有余悸:“我晚上从交大出来,跟霍皙姐约好一起吃夜宵,然后我到地方找了她半天也没看见人,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趴车里嚎的撕心裂肺的,就这样了。” 武杨脸上凝重,问霍皙:“几个人?” “俩。”霍皙漱了漱嘴,低头吐出一口血。她被打的很严重,嘴角裂开,一说话就疼。 “我去买东西,出来的时候迎面走过来俩男的,叫了我一声,天黑我没看清脸,刚下台阶,就挨了这么一顿。” “用什么打的?” 霍皙皱眉想了想:“拳头,还有绳子,他们想勒我脖子来着。” 武杨用手抬她下巴看了看,果然一条紫红色的淤痕。 “你最近得罪什么人了?发生过什么口角?跟别人吵架了?” 霍皙艰难咧着嘴乐,大着舌头说:“武杨哥,你可真像警察。” “别贫,问你话呢,到底有没有。” 霍皙一滞,茫然摇头:“我连只蚂蚁都不舍得踩,能跟什么人结仇。”说完,霍皙又蹙起眉,小心翼翼,将信将疑地说出个名字。 “……沈斯亮干的?” 武杨骂她:“呸!!!” 霍皙缩了缩肩膀,又躺了回去。 武杨敏锐察觉到事情不对,弯腰和她犀利对视:“二朵儿,我没跟你开玩笑,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霍皙告饶:“我真不知道是谁。” 武杨想了一下:“你哥?” 霍皙摇头,斩钉截铁:“不可能,许善宇干不出来这种事儿。” 武杨冷笑:“你跟他还真是一个爹的啊,这么向着他。” 不是许善宇,霍皙这性子又不爱跟别人结仇,谁能下这么狠的手,而且还是这么下三滥的招数。 武杨低头琢磨半天,恰逢宁小诚从医生办公室回来,站在处置室门外敲了敲玻璃,冲霍皙笑了一下。 武杨开门出去,宁小诚说:“我去她出事儿那地方看一眼,这打法儿,是想要命呢。” 武杨问:“一起去?” 宁小诚:“我自己去吧,刚出了这事儿,她俩身边留个人,能放心。” “大夫怎么说?” 宁小诚歪着身子,倚在墙上:“脑震荡,软组织挫伤,胳膊差一点就折了,今天晚上住一宿观察观察,怕内出血。” 说完,他都有点不落忍。 这手,真狠呐。 霍皙被大夫用轮椅推着出来去拍片子,浑身用固定带包的乱七八糟的,见到两人,宁小诚弯腰看了看霍皙,啧啧两声:“二朵儿,疼不?” 霍皙垂头丧气:“疼,真疼。” 宁小诚乐了,摸出车钥匙嘱咐陶蓓蓓:“蓓蓓,跟着你霍皙姐,我出去一趟。” 武杨送宁小诚一起去医院停车场,霍皙拍轮椅让陶蓓蓓停下,转头梗着脖子喊:“武杨哥!” 武杨停下,扭头,霍皙说:“你那车为我挨了一棍子,门瘪了……” 武杨哂她,无所谓扬扬手:“心不够你操的,人没事儿就万幸了。” 他跟宁小诚一对视,宁小诚点了点头,大步离开。 ………… 霍皙是在商场后门的停车场出事的。 九点五十,商场打烊,天色已经大黑了。 宁小诚站在监控室屋里,也不知道跟人家保安说了什么,让他们还真挺上心,把三四个摄像头一个一个调出来给他看。 宁小诚聚精会神的盯着屏幕,忽然,保安室的外头传来一阵引擎熄火的动静。 宁小诚往外看了眼,噙起一抹笑,来的倒是挺快。要不,不至于连衣裳都来不及换不是? 他拍拍保安肩膀:“麻烦您了,先停一下。” 沈斯亮该是从单位直接来的,晚上天气发闷,他身上还穿着常服,军衬的扣子从脖子往下扯开了俩,下车时步履匆匆。 宁小诚了解他,他这人稳,向来是不爱穿着这身衣裳在外抛头露面的,说太扎眼。 这回,是真着急了。 沈斯亮推开保安室陈旧铁门,手里拎着深绿色外套,进屋也没多说话,紧紧盯着宁小诚。 “她呢?” 他问的平静,可是那眼睛里,慌着呢! 宁小诚抛给他一根烟:“医院里,武杨跟蓓蓓看着呢。” 沈斯亮点点头,低头把烟送进唇间,火苗啪的一声蹿起来。宁小诚跟保安客气道:“哥们儿,咱接着放。” 屏幕上静止的画面继续播放。 视频非常清楚,霍皙从商场侧门出来,手里还拎着个纸袋,她今天应该就是出来闲逛的,打扮的挺随意,正从台阶上往下走,下了三四阶,一辆香槟色的吉普车停在路边,从驾驶和副驾驶上分别下来一个男人。 目的性很明确,就是奔着她去的。 俩人迅速走到霍皙面前,先是在台阶下跟她说了句话,时间很短,也就几秒钟的功夫,站在台阶上的男人猛地窜上去,照着霍皙脸上就是一拳。 霍皙踉跄着往后仰,条件反射扔了手里的东西,用手护住头。 她用手抱住自己那一瞬间,宁小诚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俩人应该是干这事儿的老手,接下来的动作利索又狠毒。 霍皙被打翻以后,其中一个果断抓着她两只脚把人从台阶上拖下来,这条街在商场后头,路边又都是临时停靠的私家车,把人从台阶上弄下来,拖到两车之间,用车做掩体,很难被人发现。 这祸来的太突然,该是被打蒙了,霍皙始终用手捂着头,被人攥住脚腕的时候,她才开始剧烈挣扎。 宁小诚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这手下的,忒孙子了。 他扭头看沈斯亮,倒没什么表情,就那一双眼睛,紧紧跟在屏幕里。 其实霍皙看着弱,那是骨子里那股拗劲儿,还真挺要命。 她一点也不傻,当时脑子里就一个念头,挨揍行,绝对不能把自己往车上带。这俩人,绝对不是想劫财那么简单。 人在生命安全受到威胁的时候,总是会迸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霍皙用脚往拖着他那人的心口踹,往人家脸上蹬,那人松开她的脚,怒气上来,冲着她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霍皙抱着头,蜷起身体,一下比一下厉害的拳头往身上招呼,她听见俩人对话。 “别往脸上打,一会儿弄得时候都他妈没兴致了。” “还挺倔,你攥着她手,我拿绳子勒一下得了。” “轻点儿勒,别整死了。” “知道知道。” 霍皙一下就急了,揍她也挨了,人也打了,结果是想办那档子事儿,她不怕死的劲儿冒出来,猛地用身体去撞身边的车。 警报器尖锐响起来,男人被吓了一跳,她趁势连滚带爬的往路边跑。 俩人见状慌里慌张的掏出绳子往她脖子上勒,一边勒一边骂:“操,还挺有劲儿!” 霍皙跟疯子似的攥着绳子,男人冲着她又是一巴掌:“打不服你是吧?” 俩人,一个从后头拦腰抱着她,一个拿绳子手忙脚乱往她脖子上套,霍皙瞅准了,用手抠着抱她那人的手心儿,闷声就往勒她那人的胳膊上咬,咬的她嘴里都是血腥味儿,那人才破口大骂地松了手。 头发被打散了,衣裳破了,绳子也松开了,霍皙拔腿就往自己车上冲。 她记着武杨后备箱里有根棒球棍,不锈钢的,俩人万万没想到霍皙能挣扎出去,心里大叫不好,这要是等她跑到路边有人的地方,事儿可就闹大了。 他们追上来,霍皙披头散发张牙舞爪拎着跟棒球棍迎上去,瘸着一只胳膊就往上招呼,那表情,视死如归。 嘴里呜咽嘶吼着,活像头发了怒的狮子。 身手那叫一个矫健,一看就练过。 先打上三路,最后下三路,等对方疼的弯腰露出后背,再用吃奶的劲儿往脊椎和腰椎上招呼。 那钢球棍很沉,她又残着一只手,打了几下就挺不住了,被人劈手抢过来,她机警用驾驶座的车门去挡,棍子砸在车门上,抗揍的很,她敏捷跳上去,开车就跑。 整个过程,只有两分钟多一点,全程挨打她没吭一声,就是最痛的时候,也没听到她有哀嚎求饶。 沈斯亮忽然就低声乐了,他笑着,眼里却是疼着的。 不要命,这是她,抖机灵,不吃亏,这也是她。谁呢,不是霍皙,是以前那个在院儿里那个天不怕地不怕,闷声就能干大事的霍二朵儿。 生龙活虎,小聪明一堆。 她打人那路数,还是以前他和武杨教的。 那时候武杨当兵第三年,正是年轻气盛,逢上部队考核,他天天晚上吃完饭,一身闲力气,待着没事儿干,就去体育场抓着警卫排的兵练手。 院儿里孩子爱起哄,迅速拉场子,警卫排的兵也不是善茬,部队里的人,都不服软,憋着口气都想把对方打趴下,一来二去的,每天晚上倒是成个固定节目了。 那时候,霍皙和陶蓓蓓就趴到体育场的围栏上,探出两颗小脑袋看热闹,偶尔给武杨加个油助个威什么的。 后勤大院里两个最漂亮的姑娘在边上这么一喊,武杨得意劲儿上来,连着撂倒好几个,最后给那帮兵累的气喘吁吁,连连说服的时候,他一身臭汗还玩儿的不尽兴,非提溜着人家闺女要教防身术。 霍皙和陶蓓蓓每天被武杨拎着练,累的垂头丧气,可别说,到了最后,那些正经套路没记住多少,保命的歪招式还真会了几个。 一来二去,倒没以前那么娇气了。 监控看完,保安回头问:“大哥,这……咱是不是得报警啊……” 宁小诚问沈斯亮的意思,谁知他把烟灭了,忽然跟人家说道:“哥们儿,给我看看她出来之前的监控行吗?” 挺让人意外的。 沈斯亮把话说得很客气,又穿着军装,俩保安不知道这俩人到底什么来路,但感觉事情严重,于是把之前几分钟的监控调了出来。 不多时,只见一道身影晃进了家蛋糕柜台。 霍皙穿着印着小熊的t恤衫,牛仔裤,在玻璃柜台前站了半天,她弯着腰。从监控器里很清楚的能看到她的正脸,她盯着柜台里面一整排蛋糕,炯炯有神,哪个都想要。 似乎是犹豫了很久,她直起身来,微笑着跟柜员指了指,那是一只尺寸很小的巧克力蛋糕,她等着付钱,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小男孩儿站在她旁边。 那孩子个头矮,一个劲儿用小手拍柜子,霍皙低头,小男孩儿仰头,咿咿呀呀的,还是指着那排蛋糕不放,然后霍皙蹲下来,与他平视。 “吃这个?” 小男孩摇头,腮帮子白胖白胖的。 “这个啊?”霍皙手往旁边挪了挪。 小男孩还是摇头,急的呀,霍皙明白了,又往旁边挪了挪,那上头有翻糖卡通的造型,是个挺可爱的海绵宝宝。 小男孩点点头,露出柔软的牙床冲霍皙笑。这一笑,给霍皙心都笑化了。 她觉得这个笑容是她今天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柜台小姐收银,霍皙爽快指了指那只蛋糕:“这个我也要了。” 打完包装,小男孩的妈妈赶来,一直跟霍皙鞠躬说不好意思,自己找个座位的功夫,这小子就蹿出来了,霍皙端着那只蛋糕送给小男孩,笑一笑说没关系。 最后小家伙搂着她脖子亲了一口,霍皙拎着自己那只纸袋才从蛋糕店出来。 前后不过几分钟,她就挨了打。 挨打那一瞬间,她扔出去的,是她想送给自己的礼物。 她爱甜食,尤其是巧克力。 沈斯亮从监控室出来,在外面站了很久,才说:“小诚,今天是她生日。” 第20章 以前每回她生日,她都跟他在一起。 沈斯亮叹气,看得出来,是真颓了,他跟小诚说:“前几天我在她家楼下,她跟我说这些年在外头吃了好多苦,跟着去拍外景,从山上摔下来,头破血流,她去广西做采访,让农户堵在屋里,想强/奸,她用镐头给开了瓢,一开始我不信,我觉着她骗我,她多厉害啊我以为和以前一样,是她跟我开的玩笑,想让我心疼她。” 沈斯亮靠着车门坐在地上,盘起腿,叼着烟,他说:“小诚,现在我信了。” “她一个人在外头,是真遭罪了。” 遭了大罪了。 以前俩人好的时候,她手上划个口子都得在他面前委屈半天,现在分开了,反倒那些苦,倒是不提了。 不对,不是不提,是他不信。 有时候,男人的愧疚不在嘴上,而是在心里,他心疼你,脸上不说,可是那股怜悯,那种疼爱就会从眼睛里跑出来,宁小诚拍拍他的肩膀,转头看着路边,颇有不忍。 他劝他。 “斯亮,你把小航那事儿忘了吧。” 沈斯亮咧嘴笑,挺自嘲:“忘了,是真忘了。” 从知道她出事儿的时候就忘了。 他这两天连着开会,住在单位,会议内容因为涉及保密,手机上交,中途吃饭休息,处长趁着去洗手间的功夫,把手机扔给他。 “快瞧瞧吧,都快让人给打炸了,别是家里有什么事儿。” 沈斯亮站着撒尿,吹口哨拒绝:“别,回头让人家抓着把柄,说咱犯错误。” 处长和沈斯亮私交不错,笑骂他:“你那破电话还能犯错误,甭贫了,快接着吧。” 沈斯亮这人念旧,手机还是一款全键盘的黑莓,定制特殊发售的,什么智能软件都没有,想找他,除了电话就只能使短信。 这些年,为他这破手机,别人没少笑话他。 他洗手,接过来,确实十几个未接来电,他以为是武杨他们闲着约饭局,打开一看,是宁小诚发过来的信息。 看完以后,沈斯亮揣起手机,去刘卫江那儿请假。刘卫江听后稍有不满,皱起眉:“家里出事儿了?你爸?” 沈斯亮挠挠眉毛,似乎为难,刘卫江沉默几秒,放人。 自然是一路飞车。 以前她不在自己身边,沈斯亮对她的念想仅限于梦里那道隐隐绰绰的身影,她拎着行李,他没去送她,可是一闭上眼,全都是她要离开他的时候那副决绝表情。如今知道她出事儿了,他才知道,自己是真慌了。 可他也恨她啊! 恨她不拿自己的命当命,恨她害死了小航,恨她走的时候不跟自己说,恨她那么坚决的就把自己给抛下了。 可是一个男人,肩上要扛的事儿远比这些情爱多得多。 那时候弟弟没了,沈钟岐受了重创,家里,外头,乱成一锅粥,眼看着就垮了,那么多人想看他沈家的笑话,想看他栽跟头,他不顶上去,不担着,又能指上谁?他没那个时间站在她面前求,说你别走,说我们还有从头再来的机会,她性子那么烈,是个和他一样把事往自己肚子里咽的主儿,就是他真求了,真低头了,她能回来吗? 何况,那是他亲弟弟,作为哥哥,心里那道坎儿也过不去。 沈斯亮难受也只是那一瞬,低着头缓过来,他琢磨一会儿,问小诚:“她说是谁干的了吗?” 宁小诚说:“不知道,武杨问了两次,打人的她也不认识。”说完,宁小诚也问了和武杨的一样的问题:“能不能是她哥?” 沈斯亮冷笑一声,摇头否认:“不可能。” “许善宇干不出来这种事儿。 这么多年,哪怕关系不好,起码人品是信得过的,大院的孩子,心狠,嚣张,可是也善良,正直,好歹,霍皙也是他的妹妹。 宁小诚乐了:“嘿!跟二朵儿说的一模一样诶。” 沈斯亮沉思,坐在地上发呆。 他想事儿的时候特静,心思七转八拐,颇有小时候的鬼精鬼精的模样。 小诚了解他:“你怀疑是南京那边干的?” 沈斯亮没说话。 他不说话,就代表默认。 宁小诚后脊梁发凉。 狗急还跳墙呢,何况是人,沈斯亮最近把南京那边的几个人整得惨,保不齐谁给萧骏出了馊主意让他拿霍皙开刀,一是解气,二是给沈斯亮一个警告也未尝不能。 萧骏是沈斯亮的大学同学,俩人打在学校那会儿就没少较劲,同系不同班,一个南派一个北派,沈斯亮年轻的时候也蛮猖狂,带着南京的劳家长子劳显,还有同是北京考进去的彭小伟专门跟萧骏那伙人作对。 萧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人很阴损,仗着自己家在本地,瞧不上沈斯亮的北京作派,为此,也没找他的茬。 两伙人斗得最狠的时候,在校外,听说萧骏还折过一条腿,那腿到现在阴天下雨的时候,疼的都没法走路。 如果真是萧骏干的,那霍皙这顿打……可就算是为他沈斯亮挨的!! 显然,沈斯亮自己也知道。要不,也不会跟自己说这么掏心窝子的话不是? 小诚这时候倒是打心眼儿里不希望是萧骏干的了,如果是,依着沈斯亮的性子,非出大事儿不可。 而且霍皙这事儿瞒不住,她爹人虽住在别处,可这个闺女一举一动他都在手心儿里,那时候,她老子要是也插手进来,可真乱了套了。 沈斯亮拍拍裤子站起来,手里拎着从保安室拷过来的视频。宁小诚抓住他,问:“你干嘛去?” 沈斯亮关上车门:“去医院看看。” 宁小诚松了口气:“去吧,晚上武杨问她是谁打她的时候,她咧嘴一乐,还说是你干的。” 沈斯亮这回是真笑不出来了。他扯了扯嘴,心里又疼又堵。 医院里,霍皙正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呢,有小护士端着托盘进来,要打针,陶蓓蓓紧张问人家:“消炎药不是都打过了吗?这是啥?” 她现在留下后遗症了,看谁都像要害霍皙似的。 小护士笑了笑:“别紧张,大夫刚才给开了针镇静剂,怕她晚上睡不着。” 镇静剂在医院向来管的很严格,普通病人,达不到严重程度,大夫压根不敢开这个医嘱,这回人家主动上门给打,霍皙正难受着呢,一听,赶紧伸手配合。 镇静剂扎完,霍皙开始打呵欠,护士跟陶蓓蓓说:“家属来一下,大夫要跟你们交代一下回去以后的看护事项。” 武杨在人家医院楼梯抽烟,让护士发现,给撵外头去了,于是,只剩下陶蓓蓓跟出去。 门前脚关上,后脚就从医院走廊慢悠悠拐出来一人,进了霍皙的病房。 霍皙困得都睁不开眼睛了,依稀觉着有人进来,她以为是陶蓓蓓,眼睛睁开一道缝,看见个男人影子。 沈斯亮用脚勾着床边的椅子,坐下来,和她对视。 他穿着军装,霍皙想跟他说认识他这么长时间,他还是穿这身衣裳最好看,可她实在太困了,眼睛睁着,嘴怎么也张不开。 沈斯亮看着她,那张巴掌大的脸,让人给打的花花绿绿的,偏偏那一双眼睛倔强瞪着他,好像他干了什么缺德事儿似的。 他转过头,跟她说:“别看我,不是我打的你。” 霍皙还看。 沈斯亮弯腰离她近了点,低低询问:“疼啊?” 霍皙闭上眼,一歪头,睡着了。 沈斯亮慢条斯理的伸手给她擦眼泪,肯定是疼,要不,她也不能哭,擦完,他把手随意搁到袖子上抹了抹。又去摸她放在被窝里的手,她那双手,看着瘦,但是攥在手心儿里,软软的。 他捂着她的手,半晌,才轻轻放到嘴边,亲了亲。 两片嘴唇蹭着她细腻的手背,怎么也舍不得放下。 亲完,沈斯亮讪讪的。 毕竟乘人之危,总感觉自己有点心亏。 他来医院,钻进人家大夫办公室,让大夫给她开镇静剂,人家大夫不给开,问他,你是病人什么人啊?沈斯亮面不改色心不跳,我是她家属啊。大夫警觉,问他什么家属?刚才她送来的时候我怎么没看见你? 沈斯亮扯起谎来跟说故事似的。 我是她老公,这不知道媳妇出事儿以后刚从部队回来,不瞒您说,我媳妇以前有抑郁症,我怕她挨了一回打受刺激,回头想不开再跳楼,万一您说她要跳下去,医院多晦气啊,影响也不好,您就给她开一支,让她睡个好觉,明天我们就出院了。 大夫将信将疑。 沈斯亮厚脸皮,抖落着自己衣裳给人家看。 您看看,我好歹也是一人民解放/军,这点信誉还是有的,我真是她家属,那是我亲媳妇儿。 他说的真挚,信誓旦旦,大夫瞅了瞅他的肩章,斟酌着想了想,最后大笔一挥,让护士给打了针。 沈斯亮知道,霍皙这辈子最怕两件事,一是怕吃不饱,二是怕睡不好。 他懂她,来了医院,站在病房门口,看她直勾勾瞅着天花板的眼神就知道,她疼得慌,疼的睡不着觉。 以前跟她在一块儿的时候,她一饿着,人就没精神,睡不好,脾气就暴躁,偏偏沈斯亮又是个不爱睡懒觉的,在学校每天六点起来养成了生物钟,有时候醒了,他躺她旁边,一会儿捏捏她鼻子,一会儿玩玩她的手,最后霍皙被弄醒了,急了,猛地站从床上蹿起来,一脚给他蹬下去。 那时候她比他要猖狂,他也是真宠她。 俩人谈恋爱那几年腻乎,武杨曾经提溜着霍皙骂她,二朵儿你瞧瞧你没出息那样儿,回头沈斯亮给你卖了你还给他数钱。 霍皙掐着腰,气势磅礴的回击,呸!别说给我卖了,他就是给我吃□□我都吃!说完,她笑嘻嘻往他怀里钻,歪着头问他,斯亮哥,你不舍得我死吧? …… 这一觉霍皙睡得很长很长,在梦里,她感觉有人捂着她的手,有人摸她的额头,有人在她耳边小声喊她,二朵儿? 她想醒过来,意外对上一件浅绿色衬衣领口和一对儿金色领花,她欣喜睁开眼,眼珠一转,眼睛黑亮。 却又猛地顿住了。 胡仲舒了口气,直起腰:“可算是醒了,这药劲儿也太大了。” 从晚上十点睡到第二天下午,不吃不喝,叫也叫不醒,可把人吓的够呛。 霍皙脑子空白几秒,温吞想起昨天发生的事儿,胡仲给她拿着软枕,扶着她半躺。见她神情忡怔,了然一笑。 “怎么,以为我是斯亮?” 刚醒过来那眼神,眼里都带着光呢! 霍皙咧开嘴,嘿嘿一乐:“梦见他打我来着。” 胡仲心疼她,当自己半个闺女,恨铁不成钢道:“那混小子就那么好?做梦都想着?” 说完,他把带来的保温桶放在小桌上:“来是来了,让我给撵走了。” 他进来的时候,这小子窝在板凳上,垂着头,几天没睡过整觉,眼睛都熬红了。 霍皙饿了,真饿了,捧着保温桶开始狼吞虎咽,吃着吃着,她一愣:“胡叔。” “嗯?” “我这事儿……您没跟我爸说吧?” 胡仲哼了一声,背着手:“丫头,这才想起你爸呐?” “晚啦。” 霍皙手里的小勺啪嗒一声掉进桶里。 胡仲说:“你以为你在外头什么事儿你爸都不知道?二朵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应该早跟他说的,好歹他是你亲爹,要不,也不能遭了这祸不是?” 霍皙沉默,终于在胡仲面前露出难过神色。 她说,胡叔,我一直都不想给你们添麻烦,可是到头来,我总给你们惹事儿。 胡仲一听,心里不落忍。他明白,她这孩子从来都是懂事儿的,就是脾气太倔,太硬。他宽慰她:“丫头,你放心吧,这顿打,胡叔肯定不能让你白挨。” 就是他不管,只怕现在外头那帮孩子,也已经作翻了天。 第21章 武杨今天把车送去4s店修,车门钣金重换,喷个原厂漆,得等一个来月,他签字的时候沈斯亮在他身后转悠,背着手在售车大厅里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拿不定主意。 他看的全是体积很大的吉普车,武杨走过去,装傻充愣:“怎么着,想换了?” 沈斯亮摆弄车里的仪表盘,挺专注,问武杨:“给看看,这个还成吗?” 体型不错,四四方方的,空间也大,应该能喜欢。 他对车不比武杨有研究,就是个代步工具,什么都一样,在沈斯亮眼里,绿皮卡车跟这些没啥区别,还不是铁壳子里面罩着个皮椅子,一脚油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武杨趴在车门上,还真仔细看了看,沈斯亮看的这款g55和他送去修的g500差不多,但是比那个贵。 “挺好,这车在北京开,可惜了。” 武杨瞧着沈斯亮,踢了踢轮胎,故意拿话将他:“买它干嘛,铁皮盒子一个,你又不能天天上班用,也不少钱,买到手里就砸,不升值。” 沈斯亮不搭理武杨,手敲敲顶棚,问导购:“扛撞吗?” 导购看沈斯亮像是真心想买,介绍的特殷勤:“您一看就懂车,这款电子性能特别强悍,马力最高能达到五百多,时速两百公里,越野爬山一点问题都没有。” 沈斯亮又摸了摸座椅和内饰,漫不经心:“甭跟我说这些没用的,就问你抗不扛撞。” 导购一愣,没见过买车这么问的,赶紧道:“那肯定的啊,出厂安全测试多少次了。”说完,导购把声音压低,偷着跟沈斯亮说:“能把沃尔沃都撞趴下。” 沈斯亮乐了:“有现车吗?” “有,就剩一台黑的了,您要是全款,我还能给您优惠。” 沈斯亮点点头。 武杨啧啧两声,不厌其烦的劝着他:“你买它真没用,自己使不了,送还送不出去,回头我这个修好了给你新鲜两天,斯亮,听我一句劝,咱甭买了。” 沈斯亮急了,从车里蹿出来踢武杨:“丫成心是吧?” 武杨笑着躲:“我是怕你买了真砸在手里!怎么说也两百多万,不值当。” 沈斯亮背着手,吊儿郎当:“爷乐意。” 武杨懒得再劝:“成,回头送不出去,我就看你把它往哪儿放,整个一烫手山芋。” 沈斯亮朝着款台一歪头:“全款,提车。” 导购屁颠屁颠去屋里那合同,脚下生风:“得嘞!!” 最后签合同,沈斯亮还特仗义的把武杨修车的钱也给一块儿刷了。 武杨了解沈斯亮,其实他是个攒不下钱来的人,又硬气,从来不跟家里张嘴,以前有个弟弟,小航喜欢车,喜欢玩模型,尤其是航模,那东西烧钱,沈斯亮宠他,有时候小航把生活费败没了,不敢跟他爹要,沈斯亮就私下里给补上。后来有了霍皙,他宠的更甚,要星星不给月亮,往往自己一个月花不了多少,全贴在这俩人身上了。 也就这几年,小航没了,霍皙走了,他一个人,跟小诚在外头鼓捣风险证券赚了些,而且不贪心,从不多拿,才攒下些家底儿。 这下倒好,人才刚回来,紧着就破财。 武杨呸他,这厮,也是个贱脾气! 等着提车的功夫,武杨和沈斯亮蹲在人家门口抽烟闲聊。 武杨问他:“二朵儿那事,有眉目了吗?” 沈斯亮盯着远处发怔:”有了。“ 武杨好奇:“真是萧骏?” “不是。” 沈斯亮叼着烟,中午太阳大,晒的人犯懒:“她前一阵子捅出个新闻,说人家在郊外违法排污,那厂子当初是招商给请来的,这么一闹名声给闹完了,他们打击报复。” 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沈斯亮办事效率快,第二天他就给南京的劳显打了电话,劳显跟他是感情最好的同学,沈斯亮不瞒他,把霍皙挨打的事儿跟他说了,劳显知道消息以后很意外,连夜让人打听,问了几个可靠的朋友,才知道南京最近阴雨不断,萧骏腿疾严重,让人给送到深圳休养去了。 放下手机,静了几秒,沈斯亮又上网去她报社的网站找联系方式,在首页停了一会儿,然后抄起桌上电话就打。 报社首页的新闻没撤,因为大量转载和具体处理决定没下来,老杜特地嘱咐先不要动。 接电话的是一个男声:“您好,京联报社生活组。” 沈斯亮手里滚着鼠标,盯着屏幕说:“我找霍皙。” 对方愣了几秒:“您是哪位?” 沈斯亮不疾不徐:“我是她之前采访过的当事人,有信息想跟她反馈。” 对方哦了一声,缓缓道:“她不在,您可以留下您的姓名和联系方式,我会转告。” 沈斯亮说:“我这事儿着急,她什么时候回来。” 对方稍有停顿:“她去外地出差了,最近不接采访,我是她的组长,您什么事儿可以跟我说,我一样可以处理。” 沈斯亮沉默几秒,扣上电话。 电话这端,俩人都用了个心眼儿。 沈斯亮想用这通电话证实自己的猜测,严靳怕是外人来找霍皙的麻烦。 谁都没说实话。 沈斯亮把拷过来的监控放在电脑上,让技术处的同事帮忙放大车牌号,查清了车主。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郊区牌照,应该是本地人。 牌照登记地址,就是她采访那家工厂附近的一个乡镇。 找着车主抓了人,一审,对方哪儿见过这阵势,赶紧吓得吐了口,周边乡镇的混混头子,干些偷鸡摸狗的缺德事儿,以前冬天供暖的时候给金能下属烧煤的厂子拉过几车煤,赚了点回扣,结果让人家找上,说要收拾一个记者,起初干这事儿他们也害怕,但是对方开价高,也没说把人弄死,就说打狠点,而且干好了,今年冬天那几十车煤还给他们拉。 要是不打,这记者把事儿捅出去,回头工厂整改,大家都没钱赚。 听完,武杨说:“那她单位也没给什么说法?出了事儿也不管?” 沈斯亮扯了下嘴角:“躲事儿都来不及呢,她挨打那天,都已经让人停职两天了。” 武杨失笑:“二朵儿这脾气啊,忒愣……” 说话间,沈斯亮手机响,宁小诚打来的:“人我帮你约完了,去哪儿吃啊?” 沈斯亮随手捡起个石头子儿在地上画画:“别的地方都腻了,他们最近不是喜欢在艳势窝着吗,就那儿吧。” 宁小诚低低笑,笑他的鬼心眼儿:“成,那就艳势,你说了算。” 那地方是他们的地盘,闹起来,方便。 挂了电话,沈斯亮跟武杨说:“明儿晚上一起吃个饭?” 武杨瞅他,眯眼,俩人心照不宣一乐:“你想干啥?” 沈斯亮随手扔了石头子儿,跟唠家常似的:“去报个仇。” 后头有人把车提了出来,正往大门口这边开,沈斯亮站起来拍拍裤子,迎上去。 临走的时候,店里有赠品,沈斯亮瞧了瞧那堆导航仪和坐垫都不太感兴趣,在屋里寻摸一圈,一个大男人,童心未泯,指着橱窗里的展示品非得讹人家。 “这些我都不要,你把里头那小熊送我成吗?” ………… 第二天晚上沈斯亮开着车,威风凛凛去了好长时间不去的艳势,以前年轻的时候觉着这地方有调调,混了几年,去的人一茬又一茬,早就不是原来的意思了。 他一进屋,乌泱泱一帮人围上来。 宁小诚,武杨,陈泓他们站在最前头,身后跟着几张年轻面孔:“快进来,就等你一个了。” 俩人视线一对,宁小诚指着程聪旁边的人给他介绍:“这就是金小柯,金能的大公子。” 沈斯亮今天穿的挺休闲,没了平常那股严肃劲儿,让人觉着很好打交道。程聪睨了金小柯一眼:“快点啊,斯亮哥都来了,还不表示表示。” 闻言,金小柯赶紧笑着伸手过去:“哥,早听程聪说他认识您,一直想找个机会请您吃顿饭,没想到今天让您先开口了,实在没想到,这样,以后有什么事儿您说话,千万别跟我客气。” 其实这顿饭金小柯吃的也犯含糊,他跟沈斯亮不认不识,好端端的让程聪约他,怎么也摸不着头脑,但是能接触上这么号人物对自己来说没坏处,金小柯高兴都来不及呢,一溜烟就来了。 沈斯亮看了他一眼,没伸手:“等半天了吧?” 金小柯讪讪收回手,依然笑的热络:“没有没有,刚坐下没一会儿。” 沈斯亮慢悠悠晃到主位,众人绕着他也坐下,宁小诚拎着两瓶白酒过来,顺手把屋里的门插上。 “这是程聪拿过来的,说是他们家酒厂陈酿,十几年出一瓶,好东西。” 程聪也没想到沈斯亮今天能来这么一出,金小柯为人圈子里一直口碑不好,他能主动找他,程聪心里觉着不太舒服。 “哥,你今天是不是找小柯有什么事儿啊?” 沈斯亮打开程聪那瓶白酒,瓶子倒是挺瓷实,酒也香。他给自己倒了半杯,又给金小柯的倒了半杯:“没什么大事儿。” 他闲聊天儿:“我听说前一阵子,你们家郊外那厂子出麻烦了?” 金小柯一听这个,唉了一声:“连您都知道了?” 沈斯亮笑笑:“网上闹得挺大的,我随口问问。” 金小柯往椅子后面一靠,大倒苦水:“别提了,为了这个我爹快骂死我了,人家下来调查,勒令马上整改,整不好,不让开工,耽误一天就是几百万的流水,还得给周围那些穷人一个安置,前天股价跌停,媒体是天天上门采访,我哪有闲钱安置他们。” 说完,金小柯拿起酒杯一仰头就干了,跟沈斯亮示意空杯底儿:“哥,不说糟心的了,这杯算我敬你,第一次见面。” 沈斯亮不应,蛮有兴致的接着问:“那这事儿就这么算了?谁胆儿这么大?” 金小柯见沈斯亮对这个还挺有兴趣,便给他接着讲:“开头的是个报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记者,还是个女的,要我说这女人真就不能干这个,舌头太长,不懂事儿。” “我找人给他们报社集团施了压,人是停职处理了,但是我影响坏了啊,我损失有了啊,找公关删也删不干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找人把那女的修理了一顿,才算解气。” “怎么修理的?”沈斯亮手搭在桌上,仰头也干了一杯酒,喝完,他皱了下眉:“这要不狠揍一顿可真便宜她了。” “打的狠着呢!本来让手底下人找了俩混混,附近村里的,没什么文化,不知道厉害,寻思给她个教训,但是这女的命大,给跑了,也有两下子,是个烈货。” 说完金小柯还自言自语:“叫什么来着……名儿还挺好听。” 宁小诚闭上眼,这人要是没脑子,还真救不回来了。 沈斯亮不动声色的看着他:“叫霍皙。” “对,叫霍皙。” 话音刚落,沈斯亮一把掀了桌子,抄起个瓷瓶儿就往金小柯脑袋上招呼:“你他妈还敢说。” 酒瓶爆裂。 程聪一个猛子上去扑沈斯亮。 哗啦啦—— 宁小诚啧啧看着,白酒混着一桌子的珍馐佳肴碎在地上,青瓷碎花的小碗儿,楠木的筷子,烙银的勺子,真是可惜了了那些好东西。 完喽。 ………… 从艳势出来,小诚和沈斯亮并排坐在台阶上,武杨拎着瓶矿泉水站在后头:“给他冲冲,别感染了。” 也不知道刚才是在哪儿蹭的,沈斯亮眉毛破了个小口,手也肿了。他这回倒是没刚才嚣张,任小诚给他冲着伤口,嘴里叼着烟。 武杨说:“程聪把人送回去了,打的够呛。” 小诚懒懒的:“人渣留着也是祸害,也算咱帮他爹教育教育。” 武杨跟他抬杠:“那你最后拦着斯亮干啥?” “我是怕他给人打死自己也搭进去!” 斯亮没妈,从小跟爹长大,很多世故道理自他幼时起该由母亲温柔教诲的东西他都没有,沈钟岐作为父亲,虽教他正直做人,坦荡行事,可沈斯亮身上总是有一股戾气。 今天这口气不出,他心里难受。比让他背个处分关个禁闭都难受。 小诚叹气:“哎,二朵儿今天出院了。” “嗯。” “你不去看看?” “我看她干什么?” 沈斯亮从台阶上站起来,慢悠悠往车上走,吊儿郎当。好像这事儿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走了一半儿,他跟小诚和武杨吹了声口哨:“哎,你俩。” 沈斯亮背对着他们,讪讪的:“这事儿寒碜。” “别跟她说。” 第22章 霍皙从医院回家,是许怀勐亲自给接回去的,回去路上,胡仲感慨,前一阵子是当爹的住院,当闺女的来看,这才多长时间,当闺女的住了院,倒是把当爹的给急坏了。 最后一期疗养也不住了,许怀勐让胡仲收拾东西非要从山里出来,怎么劝都没用。 下了车,老的扶着小的,嘴里一直担心嘱咐:“你可慢点儿,慢点儿。” 进了单元门,许怀勐跟霍皙说:“要不……爸背你上去?” 霍皙脸都臊到耳朵根了:“……我腿没事儿,能走。” 胡仲拎着行李在后头乐:“你爸这是惦记你都不知道怎么该怎么办才好了。” 家里没个能照顾病号的女人,很多东西不好动手,霍皙躺在屋里,许怀勐跟胡仲商量,要不……给她找个阿姨? 霍皙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不喜家里有陌生人,说什么都不同意,许怀勐问她,那你天天吃饭怎么办?脸让人打的跟花猫似的,虽说现在好的差不多了,但是碍着面子,她肯定不好意思下楼去食堂,这地方压根叫不来外卖,一日三餐都是问题。 霍皙说我自己能做,许怀勐吃了一惊,方便面加袋儿榨菜也叫能做?霍皙用被蒙住脸,闷声闷气,你走行吗? 霍皙要强,本来挨了打让许怀勐知道就挺害臊,这下,许怀勐对她越好,越拿她当回事儿,她心里就越过意不去。 最后,许怀勐和胡仲一商量,去超市给她买了一堆半成品和冰冻面食,千叮咛万嘱咐的才从家里出来。临走的时候,许怀勐站在门口,瞅着霍皙背影跟她说。 “我走了?” 霍皙侧躺在床上:“嗯。” 许怀勐转身,想了想,又转过来:“你那伤口别紧着碰水,按点儿吃饭,有什么事不想跟我说就跟你胡叔说,出门带着陶家丫头,你俩好歹也是个伴儿。” 霍皙闭上眼:“知道了。” 许怀勐咂咂嘴,想走又舍不得。下了好大决心似的:“我走了。” 下了楼,胡仲去后排拉车门,坐进去之前许怀勐又抬头往三楼的阳台上看了一眼,霍皙果然站在窗口,探出一颗小脑袋在看,见许怀勐抬头,霍皙马上又把头缩回去了,许怀勐高兴笑笑,背着手心满意足的上车。 胡仲载着他回家,跟他汇报这几天的事情:“首长,打二朵儿那两个人抓着了。” 许怀勐严肃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不要插手。” 胡仲点头:“是。” 胡仲跟许怀勐很多年,说话不拘谨,有什么讲什么:“其实我看……斯亮对二朵儿也还是有感情的。就是两个孩子心里都憋着,较劲呢。” 许怀勐在后座翻了翻压着的文件,戴上老花镜:“怎么说?” 胡仲一笑:“前一阵他和小诚他们把金能的大公子给收拾了,收拾的还挺惨,第二天听说就让他老爹给接回去了,人家老爹找人上告,斯亮因为这事儿挨了个大处分,给刘卫江气的够呛。” 许怀勐宽厚笑笑,虽没表态,但是胡仲明白,他这是默许这帮小子干的这事儿呢! 胡仲从后视镜看了许怀勐一眼,试探着问:“那二朵儿工作的事您看……要不要我去找她们领导给说一说?” 许怀勐沉思,半晌悠悠合上文件,叹气:“新闻嘛,写了就写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她那工作……我不想再让她干了,女孩子,多读读书,学学东西,比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要强。” “那您是……想让她接着上学?” 上学,是接着念语言?还是念新闻? 就霍皙那脾气,能答应? 许怀勐也愁,摘了老花镜不再说话。 ……… 最近天热的很快,下午五点多钟,太阳依然烤的人火辣辣的。 沈斯亮的车在大门口按了按喇叭,门卫抬杆,黑色奥迪嗖的一下蹿进来,直奔着矮矮的灰色家属楼而去,拐弯的时候遇上下班回来的熟人,站在窗外跟他打招呼。 “斯亮!今儿有空回来了?” “啊,回来了。” “怎么着,前一阵听说吃了个瓜落儿,刘卫江没少扒你层皮?” “滚蛋。” “嘿,你家往左拐,往右拐你是去哪儿呢?” 沈斯亮一脚刹车,从车内探出头骂他:“丫闲的是吧?” 对方哈哈笑,跟他一摆手:“走了,我家二小子要吃奶粉,得快着点买去,回去晚了,她妈非跟我急。” “走吧,回头办百天记着让人给我捎张请柬。” “得嘞。” 沈斯亮的车沿着杨树林往前开,慢慢滑到一幢颇有年头的灰色小楼门前。 他关上车门,从后座拿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纸袋,背着手,吹着口哨,旁若无人的钻进了单元门。 霍皙在家里养了几天,伤好的差不多了,就那只胳膊严重了点,晚上偶尔陶蓓蓓会来陪她,白天她一个人在家里泡壶茶,看看书,上上网,时间倒是过的很快。晚饭之前她在电视里看一个美食节目。胖胖的厨师教主持人做海鲜虾仁手擀面,看了几分钟,霍皙就饿了。 笋是前天许怀勐让人带着几样新鲜蔬菜送来的,虾仁是冰箱里速冻的,面也有,霍皙犹豫再犹豫,打算动手试试。 一个平常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第一次下厨房,乒乒乓乓,惨不忍睹。 光面团,就和了两个小时,最后和面的小瓷盆里都装满了,面团也没成形。霍皙瞅瞅面盆,瞅瞅自己,沮丧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门外有人敲门,霍皙不理,坐在地上发呆。 门外那人百折不挠,敲的没完没了,霍皙烦躁站起来,腿磕在厨房的柜门上,她疼的骂了句脏话。 她曲着一支腿蹦蹦跳跳去开门,门一拉开,露出半张脸,霍皙就猛地往回扯。 沈斯亮站在门外,早就料到她会这么干似的,手掰着门缝用力往外拽,霍皙瘸着一只胳膊,不是他对手,被沈斯亮这么使劲一拽,脚下踉跄,扑通一声仰在地上。 沈斯亮慢悠悠进来,把手里的纸袋放在她家门口玄关,看她抱着腿呲牙咧嘴。讥笑嘲讽:“甭装,胳膊瘸了,可没听说你把腿也给伤了。” 膝盖那股又酸又麻的劲儿久久不散,霍皙一听他这么说,一下就没声儿了。 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个满嘴谎话的骗子。一个用可怜博取他同情的骗子。 见她不说话,沈斯亮心里犯堵,走到她跟前提着裤腿蹲下,她在家里未施粉黛,素着一张脸,肿消了,就鼻梁骨上还有点青,不仔细看瞧不出来。 屋里南北两扇窗户被她开着通风,都是些实木的老家具,越陈木头越香,外面郁郁葱葱的树遮住阳光,一室绿意。很有她的味道和风格。 沈斯亮伸手蹭蹭她脸上的面粉,动作亲昵:“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挨打吗?” 他问的认真,霍皙看着他,反问:“那我做错了吗?” 俩人都不提事件始末,却都知道彼此指的是什么,霍皙问的也不挑衅,像是真的在寻求他的答案。 霍皙看着沈斯亮的眼神清亮,透彻,也有依赖。那是长久以来只有两个人才懂的,她对他的依赖。 霍皙十七岁没成人以前,在尚未形成自己对这个世界独立观念的时候,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是她母亲教的,母亲教她读书,教她礼貌,教她是非,可在霍皙成人以后,十八岁以后,她与人之间的交往,对社会形色的种种理解,是沈斯亮教的。 她是第二个他,又不是他。 她有种骨子里的蠢,那种蠢,是灵魂里的纯真,不被外界所污染,始终坚信着自己的世界观,她善良,倔强,柔软,也刚强。所以这样的人格外容易受伤,也更需要被人保护。 沈斯亮深深看着她,很久才说:“没错。” 他想说她做事不过脑子,他想说她冲动,话到嘴边,被她那一双眼睛硬生生堵回去。 沈斯亮恨自己今天这趟来的没意思,来干嘛呢,他能做的,想做的,都已经为她做了。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的。 “武杨那车送去修了,修好了还回去,别占着人家的东西不放,我有个闲着的,就停在礼堂后头,钥匙给你放门口了。” “武杨是人家,那你是谁?” 沈斯亮被她反问住,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他脑子转的快,跟她诡辩:“你用谁的都是用,我跟武杨没区别。” 呸,区别大了。 霍皙撑着地站起来,但她是站起来往屋里走的:“我不要。”她犯了倔劲儿,狠心拒绝他:“沈斯亮,我不是要饭的,用不着你怜悯,烦我恨我了,一脚踢走,后悔心疼了,就拿根骨头哄一哄。” 说完,霍皙回头,两根眉毛竖起来,一脸冷漠,颇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跟他对峙。 “你也说了,小航那事儿过去了,我没脸把自己跟他,跟你扯上关系,小航走了,欠他的我怎么还,拿什么还,用不着你管,我不欠你的。” “你走吧。” 沈斯亮气疯了。 他木木的戳在客厅里,眼里诧异,从来没想过她会这么跟自己说话。愣了几秒,他又乐了。 气乐的。 “你爱要不要。” 反正这么犯贱,就这一回了,下回她想都甭想。沈斯亮转头就走,把破旧的铁门关的震天响。 他急匆匆下楼,一身怒气未散,迎面撞上个带着眼镜,气质斯文的男人。大热天的,男人穿着灰色衬衫,白色长裤,斜挎着包,似乎在找着什么,沈斯亮看他一眼,越过他往车上去。 男人推推眼镜,忽然出声:”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沈斯亮两只手插在裤兜,在车前站定,慢悠悠拧过头:“干嘛啊?” 严靳愣了一下,随即不卑不亢的问:“跟您打听一下,五号楼在哪儿?” 沈斯亮往后略一摆头,开门上车,随即欲走:“这个就是。” 车子打着火,沈斯亮手停了一下。不止他停了,连穿着灰衬衫的男人也停了下来。 这声音,太耳熟了。 沈斯亮说话的时候带着京腔,痞里痞气的,还有点不耐烦。严靳的印象非常深。 俩人目光相对,沈斯亮往椅背上一靠,恶劣笑笑,颇为玩味的盯着严靳,跟主人似的。 “你找谁啊?” 第23章 严靳是个很有分寸的人,霍皙一个独身女人在家,他不方便进去久坐,便站在门口特别绅士的找了个理由,说请霍皙吃晚饭。 霍皙犹豫,严靳笑一笑,别误会,你这也算是工伤,我今天代表报社来看看你,没拿什么东西,吃顿饭表表心意,你就给个机会吧。 反正……你也还没吃不是?他眼光意有所指的望向她身后狼藉厨房。 霍皙不扭捏,成,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换身衣服。 她在家里休养,穿的是很宽松随意的衣服,看惯了她平常在报社干练的一面,冷不丁一见,还蛮居家,很温柔。 霍皙换好衣服,两人下楼,往大院外面走,晚上六点半,院里的大喇叭里准时放军歌,慷慨激昂的男高音响起,正逢下班时间,很多人往里走,来来往往,三两成行,都是穿着军装的,还挺有气氛。 严靳第一次来军区大院,时不时左右看看,跟霍皙随和说道:“以前总听说大院大院,觉得挺神秘,这回进来了,真长见识了。” “找你住的这地方,我可真费了点功夫。” 知道她出事儿以后,严靳因为工作耽搁了几天,好不容易腾出时间去老杜那里调她的档案,想查一下家庭住址,结果电脑登记的是她当年学校的所在地,他斟酌半天,才给她打电话问清楚。 谁知道,到了大门口,门卫拦着不让进,又是查车又是开后备箱,严靳这么骄傲的一个人,都给查急了。 “我就进去看一个同事,很快就出来。” 门卫一脸严肃,又问了那人住在几号楼,叫什么,最后压了他的身份证,才给放进来。 往里一走,严靳才明白霍皙为什么告诉他地址的时候支支吾吾,这地方,是真的戒备森严。 怎么说呢,那感觉就像门里门外,完全是两个世界。外面的人对里面一无所知,里面的人自成一派生活景象。 霍皙抱歉笑笑:“确实查的严,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严靳绅士,虽不抱怨,但还是有点不平衡:“那些没有部队牌照的,家属车辆也不放行?” 霍皙悠然道:“当然放行。” 严靳不信:“那么多车,他们哪个都能记住?怎么一眼就能看出来我是外来的?” 霍皙很了解这里,跟他讲:“有的会去办一张出入通行证,没有通行证,他们也会记车牌。” 严靳不可思议:“全都能记住?” 霍皙淡定点头:“全都能,一个都不落。” 严靳沉默几秒,又问:“你家里……有人是军人?” 霍皙说:“我爸爸。” 严靳自然说起刚才的事情:“我刚才在你家楼下,碰上一个军官,挺年轻的,你们认识?” 霍皙没在意:“这院儿里都是军官,我哪能都认识。” 严靳意味深长:“他往报社打电话找过你。” 十几分钟以前,那人坐在车里,一只长腿跨在车外,皱眉问他:“你找谁啊?” 严靳也不是善茬,不卑不亢反问:“我找谁跟你有什么关系?” 嘿! 放眼看看,整个院儿里,除了沈斯亮他爹那一辈的,除了楼上那个他拿着没辙的,还真没谁敢这么跟他说话。 他拧着眉毛,一本正经吓唬严靳:“跟我有什么关系?” 沈斯亮从车上下来:“我是这儿的保卫排长,你身后这片儿,”他用手圈出一大片区域,指给严靳:“还有这片儿,都归我管,你说我是谁?” 严靳将信将疑。 沈斯亮挨了刘卫江体罚,天天奉命跟着岗哨早晚出操,每天重装三公里,说着,他就把车里的武装带拿出来卡在腰上,还下更像了。 严靳跟他对峙了几秒,忽然淡淡一笑:“我找霍皙。” 沈斯亮一摇头:“我在这院儿里十多年了,没听说过这人,你上别处找吧。” “这个地址是她告诉我的,没找错,门口的哨兵也已经跟我确认过了,要不我给她打个电话,再给你确认一下?” 沈斯亮不说话了,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那是他吃瘪时候一个习惯的小动作,也是他不高兴的前兆。 严靳朝他客气笑笑,缓步走入单元楼里。 严靳进去,沈斯亮挠挠后脑勺,无声的骂了一句。 妈的。 以前霍皙上高中的时候,有不知轻重的毛头小子来家楼下跟她表白求爱,沈斯亮遇上,那时候俩人还没确认关系,他好歹比他们大,不能跟一帮小孩儿掐架,就板着脸,端着深沉,用这损招儿把人唬走,百试百灵。 结果今天,阴/沟儿里翻船了。 听严靳说完,霍皙神情一滞,慢慢哦了一声:“别搭理他,那人有病。” 疯狗病,心情不好的时候,逮谁咬谁。 她说这话的时候,两只手背在身后,嘴角温柔上翘,走在一排排的杨树荫下,风吹起树枝,拂动她软软的发尾,露出女孩特有细腻肌肤和纤细手臂。 严靳望着她,也噙着笑,十分配合:“嗯,的确是。” …… 两人没走很远,就在几公里以外的一家湘菜馆子吃的,严靳是湖南人,说让她尝尝家乡的口味。 他这趟来找霍皙的原因也很简单,新闻风波过去,金能被彻查,严令整改,周边的村户都得到了相应补偿和安置,社里给了霍皙一个精神嘉奖的奖状。 说来也挺讽刺,当时她被停职,组里没人送她,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她被打,隔天集团来了人,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把她这种精神设成了典型,通报奖励,慰问电话是一个接着一个。 这些霍皙都不奇怪,也不在乎,真正让她觉得吃惊的是,沈晏丽因为这次事件被撤职了,调到一个无关紧要的文学板块,每天负责刊登漫画和短诗。 严靳劝她回去上班,还给了她一个包的很厚的信封:“这次的奖金,还有下一次的出差补助,下周南京有个媒体内部交流会,你跟我一起去。” 霍皙想拒绝,可是一听到南京,又心软了。 南京对她来说,有种特殊情感,这几年她在外面一直都想找个机会再去看看,可是很可惜,都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实现。 见她犹豫,严靳给她夹了块剁椒鱼头,跟她敲定:“那可说好了,下周三晚上的高铁,还有其他几个同事,咱们车站见。” …… 今天沈斯亮他爹老沈从外地调研回来了,一推家门,沈斯亮正在客厅摆弄模型,那是小航生前在学校组装的,得过奖,摆在电视旁边的架子上,沈钟岐走了这些天,家里保洁不来,落了灰。 沈钟岐进屋,爷俩对视一眼谁都没搭理谁,等沈钟岐换了衣裳从楼上下来,沈斯亮一边擦机翼上的灰一边问他:“您吃了吗?” “晚上我煮了点面条,剩的不多了,要不我再给您弄一碗?” 沈斯亮以前上学的时候一犯错就让他当时的教导员罚去食堂帮厨,他从来都认罚,也不狡辩,那时候食堂有几个山西的兵,他天天跟他们泡在一起聊天,时间久了,也会了点手艺。 沈钟岐面露威严:“站起来,别跟我装傻充愣。” 沈斯亮不情不愿站起来。 沈钟岐不紧不慢:“我这几天不在家,你快作翻天了吧?” 沈斯亮皱起眉:“谁舌头这么长?” “你还跟我贫!!!”沈钟岐一拍茶几,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要打,沈斯亮挺直了腰板,就让他打。那意思就是,你打吧,有本事你打死我。 沈钟岐手扬起来,瞥到他擦的那个模型,又气急败坏的放下。就剩这一个儿子了,毕竟,也真舍不得。 其实沈钟岐在沈斯亮和小航之间,从来都是偏心的。因为沈斯亮是哥哥,或者是妻子因为小航难产,沈钟岐总是把更多的情感放到弟弟身上多一点。 就是因为这样,沈钟岐才不能容忍沈斯亮在外头干的事儿。 他跟他下死命令:“你在外头怎么闹我不管你,我知道你有分寸,但是就一条,离霍家那个越远越好。再让我知道你跟她不清不楚的混在一起,我让你再也见不着她。” 沈斯亮急了:“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沈钟岐被激怒,跟他吼:“你不是一直想去兰州吗,正好,那地方缺个参谋,挂职五年,让你去个够!” 一室静谧。 连门外给沈钟岐拎着行李的秘书都不敢进屋了。 沈斯亮立了一会儿,把模型重新摆回到架子上,拿起衣服就走,早就过了和老子顶嘴的年纪,三十而立,他也知道心疼自己的父亲,可是骨子里也依然有原来的拗劲儿。 “老沈,别的都行,但是您让我不管她,我真做不到。” “她也有爸,也有哥,什么时候轮到你去管?”沈钟岐退让一步,也缓和了语气。“我不是不同通情理的人,咱们沈家也没绝情到那种地步,年初我去山上,看见那丫头一个人从庙里出来,心里也不是滋味儿,可,我是真怕她把你也给……” “爸。”沈斯亮拉开门,低低叫了沈钟岐一声:“当年小航怎么没的,您心里比我清楚。” 就这一句话,彻底将沈钟岐伤了,他眼角流露出沧桑悲伤,人忽然就萎顿下来。 沈斯亮说:“过几天我要去趟南京,您照顾好自己。” 沈钟岐慢慢回头:“……去出差?” “小伟不大好了,我去看看他。” 彭小伟和劳显,那是沈斯亮军校四年最好的同学,小伟比沈斯亮小一岁,毕业娶了个南京媳妇,儿子才刚八个月,就被医院查出了癌症二期。 以前沈斯亮不信命,嚣张跋扈,生龙活虎,恨不得把天捅个窟窿,可是这几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身边这些朋友,兄弟,都一个一个的走了。 他是真怕了。 也格外珍惜这些人,珍惜这些还活着的人。还真心真意对他好的人。 沈钟岐知道小伟在沈斯亮心中的重要性,默默叹口气:“去吧。” 第24章 南京禄口机场。 沈斯亮这趟来的急,带的行李也不多,随身只有一个行李袋。早上的航班,到达南京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出了站台,有人来接。 对方身量和沈斯亮相当,一身休闲装,五官线条很硬朗,带着副墨镜,正背手在出站口等。 沈斯亮从里头出来,对方提过他的行李,多余寒暄的话也没说,径直往外走。两人步履匆匆,上了车,对方才跟他简单讲了一下彭小伟的情况。 “从发现到现在还没三个月,先是在省医院做了检查,后来说不大好,学校又给安排到了军区总院,找了专家才敢确诊二期,用的药全都是国外最好的,可眼见着这人就是一天比一天瘦。” 沈斯亮脸色冷峻:“怎么发现的?他之前就一点征兆也没有?” 劳显开着车:“前一阵儿教学周,他天天在学校里忙备课,我去看过他两次,他就说脑袋疼,也没当回事儿,我以为是熬大夜没休息好,还跟他开了两句玩笑,第二天上课的时候直接趴在讲台上了,他自己都不知道。” 沈斯亮抿唇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南京是历史名城,很有人文气息,气候也比北京湿润,街上种满了法国梧桐和银杏,窗外景色飞掠,一下就勾起了沈斯亮大学四年的回忆。 当年,彭小伟在系里,是除了沈斯亮,唯一一个从北京考过来的地方生,家里条件一般,爹妈都是高中老师,他从小儿就肯学,好钻研,为人厚道老实,什么都好,就是遇事儿闷,太拼命,什么都想较个真儿,以前哥们一起的时候也劝过他,他嘿嘿笑,也不放在心上,这下倒好…… 那时候开学军训,刚一开始,沈斯亮这大刺头儿就把教官惹了个大红脸,他跟劳显和教官打架,被罚到禁闭室写检讨,带队的队长为了整顿风气,饿了他俩整整一天,到了半夜,彭小伟趴在禁闭室窗户外头,从铁栅栏给他俩塞进来俩馒头,还有几个煮熟了的鸡蛋。 那馒头是从食堂偷的,塞作训服里一中午,一股汗味儿。 沈斯亮和劳显饿坏了,一边掰着馒头往嘴里塞,一边跟他说话:“你这么干?不怕队长发现?” 彭小伟扒着窗根儿,一嘴地道的京片子:“咱都是北京的,不能眼瞅着你挨饿不是?” 沈斯亮磕开一个鸡蛋,乐了:“成,兄弟这鸡蛋,不白吃你的。” 从那以后,仨人就成了全系里最好的朋友,体罚挨骂,得奖表扬,干啥都在一起。 劳显知道沈斯亮心里难受,也不劝他。拍拍他肩膀,往嘴里塞了一颗烟:“中午吃了吗?要不咱俩先去吃点东西?” “先去医院。” 劳显把着方向盘点点头:“行,听你的。” …… 小伟住在军区总院的肿瘤科,他正靠在病床上看书,因为动了开颅手术,头发都给剃没了,裹着纱布和固定网,瘦的差点让人认不出来。 沈斯亮站在门口,低头缓了一会儿,劳显说:“你先进去吧,我去找这儿的主任打个招呼,让他再帮忙照顾照顾。” 劳显是本地人,家中人脉很广,为了小伟这病,他没少帮忙。 沈斯亮等了几秒,推门进去,一进屋,脸上就挂着痞笑:“怎么着,都趴窝了还跟这儿用功呢?” 彭小伟愣了一下,随即惊喜,赶紧放下手里的书:“你怎么来了?” “肯定是劳显这张破嘴,哥们没什么事儿,这大老远的你折腾什么。” 沈斯亮站在床边,俯身看了眼小伟头上的纱布,挺关切:“缝了几针?” “整整七针。”彭小伟指着床边的椅子让沈斯亮坐,终于露出个开心笑容:“就这,还说等半个月要再给我开一次瓢呢,受不了了,好坏,就这么着吧!” 沈斯亮坐在他旁边,环顾屋里一圈:“邢菲呢?” “刚走没一会儿,中午回去给孩子喂奶了,下午还能来。” 这样不是办法,沈斯亮想了想:“我给你找个人吧,孩子太小离不开妈,邢菲来回折腾也受不了。” 彭小伟落寞一笑,眼神无奈:“嗨,我说找个人,她不干,非得天天这么看着,晚上住在我旁边,说安心,好在孩子她姥姥从乡下过来了,多少能帮上点忙。” 彭小伟和妻子邢菲是那种一步一步过着苦日子过来的,毕了业,小伟读研究生留校任教,邢菲是个幼儿园老师,俩人工资都不多,小伟爸妈给孩子拿了笔钱,小伟自己又攒了点儿,俩人结婚第二年才买了个房子算是彻底安家。 好不容易有了个儿子,本以为一家人能幸福和美的过日子,谁能想到顶梁柱却倒了。 沈斯亮帮不上什么忙,便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看着小伟。 彭小伟故意轻松打了他一拳,宽慰他:“别惦记了,医院里劳显帮衬着,病房也是单间,大夫护士都挺照顾咱的,这病啊……能好,是命,好不了,也是命。” 以前彭小伟长的胖,白胖白胖的,学校里一搞体能周比期末考试都让他头疼,现在呢,往床上一躺,瘦如枯槁。 “来了就不说这些,你跟我讲讲,这一年多,在北京怎么样?” 沈斯亮叹了口气,拿起床头的苹果削,一边削一边给他讲故事。 俩人说了说北京的人和事,又聊了聊过去几年上学的回忆,沈斯亮捡着轻松的说,什么高兴说什么。聊了一个下午,彭小伟有点累了,还是强打着精神问沈斯亮:“那衔儿,还是二毛一?” 上回见他还是两年前回家看父母时候的事儿了,也不知道有没有长进。 沈斯亮不太在意,十分低调:“升了,去年年底的时候升的。” 小伟高兴点点头:“挺好,挺好。” 彭小伟知道,他们这几个人里,自己虽然认学,成绩好,但却不是最聪明的,劳显和斯亮胆子大,聪明,都比他有出息,可劳显扶不上墙,毕了业跟着家里经商,就剩下沈斯亮了。 他家里背景好,人又有本事,心思深,将来是个干大事儿的料。 彭小伟感慨:“有时候在学校里看见一帮一帮的小伙子,就能想起咱们上学的时候,两人成行三人成列,你和劳显在前头,走在学校里那叫一个飒,多少小姑娘都盯着咱们看,现在……”他重重叹口气:“我是真怀念啊。” 沈斯亮明白他的意思。 门口邢菲敲门进来,提着个饭盒,沈斯亮朝她点头叫了声嫂子,邢菲对沈斯亮印象不深,只记得是彭小伟以前的同学,结婚的时候随了个大份子,礼貌的打了声招呼。 “快坐,你们聊你们的,我去洗点水果。” 沈斯亮站起来:“不了,下午让他睡一觉,我先回去了。” 走到门口,小伟从床上支起身体,叫住他:“斯亮。” “嗯?” “你现在……还一个人过呐?” 沈斯亮拉门把手的动作一愣,随即朝他笑了笑,不置可否:“好好休息吧。” 门关上,彭小伟叹气。邢菲给他整理着被子:“怎么又叹气?” 彭小伟说:“这几年斯亮过的也苦,他亲弟弟出了车祸,死的惨,女朋友因为这个也跟他分手了,身边一直连个真心疼他的人都没有。” “你怎么知道?他条件那么好,扑上去的小姑娘肯定少不了。”整理完被子,邢菲又去开窗通风:“再说他弟弟没了,跟他女朋友有什么关系?” 彭小伟摇摇头,虽然知道,也不想跟妻子多讲:“你不知道,斯亮这人眼光高,念旧,一般人他看不上眼,他弟弟当年是去找那女孩儿途中出的事,车从高架桥上飞出去,人甩出去老远。” 车速要不快,人能飞出去那么玄乎? 可毕竟逝者最大。 邢菲是个朴实女人,从不在背后议论别人讲闲话,她劝自己丈夫:“你呀,心眼儿别那么窄,有惦记别人功夫还是好好保养自己才最重要,你养好病,大家就都高兴。” 彭小伟知道妻子这是宽慰他,想让他开心,他握住妻子的手:“这两个月,难为你了。” 邢菲眼睛一下就红了,她贴心的给自己丈夫用毛巾擦脸,笑嗔他:“酸话可别说了,我还是习惯你跟我嘻嘻哈哈的。” 彭小伟闭上眼睡觉,心里感慨,那句话说的可太对了,患难夫妻,才见真情。 …… 从医院出来,劳显说带着沈斯亮吃饭。 沈斯亮不想去,窝在车里懒洋洋的。知道他是看完小伟心情不好,可也不能不吃饭不是?劳显在路上绕来绕去,想起个好地方。 “咱俩吃涮羊肉去吧,正好我有点事儿想跟你说,边吃边聊。” 劳显说那地方叫总参涮羊肉,就在海福巷,是南京比较正宗的一家吃火锅的馆子,用炭,羊肉也很纯正,以前他们上学的时候最爱去,往往一个月才能得着一次的外出机会全贡献在那儿了,后来改革,不让再挂总参的名字营业,又改成了总叁,搬到了不远的一个中学附近。 火锅这东西,正宗的馆子北京遍地都是,沈斯亮不愿意拂了劳显的热情和好意,也想着很长时间没去,就答应了。 没想到,场面还是一如既往的火爆,晚上七八点钟,等桌的队伍快排到了大门口。 劳显拎着车钥匙去了前台,他是常客,经理给夹了个塞,没几分钟就腾出了张空桌。 这地方简陋,装修的也没多奢侈,顶着炭送来的黄铜锅子让人食欲大开。劳显往锅里下了点儿蔬菜,被热气熏得眯起眼睛:“我一阵子有人跟我说了点事儿,我又打听了一下,拿不准,跟你说说。” “跟我说这事儿的人是萧家一个远房表弟,家里是搞建材的,萧家眼界高,一直瞧不上他,估计心里不平衡,我手底下有个公司装修,就从他那儿进的材料,一来二去,就熟了。” 沈斯亮嗯了一声,给劳显倒了杯茶。 劳显接着说:“熟了以后我就把你一直怀疑那事儿侧面打听了一下,那小子有一回喝多,真跟我说了,三年前,七八月份的时候,萧骏确实让家里给送出去了,送到英国还是……什么地方,反正一直到第二年年初才回来,一开始他们也不知道,还是过年家里聚会,保姆给说漏了嘴。” 沈斯亮谨慎:“说去干什么了吗?” “说是……公司在国外有个什么交流研讨。”劳显不耐烦皱眉:“谁知道呢,说是这么说,就冲他大学英语年年重修,能开什么会?估计是避风头。” 话题点到为止。 劳显不多言,沈斯亮也不多问。 俩人是兄弟,为了彼此着想,谁也不想把对方牵扯进来。 说完,沈斯亮又和劳显聊了聊小伟的病情,挺长时间没见面,筷子没怎么动,话倒说了不少,期间劳显总是吃着吃着就往沈斯亮身后瞟。 沈斯亮拿瓶盖儿打他:“嘛呢,总往后看什么啊?魂儿让人勾走了?” 劳显慢吞吞给沈斯亮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往后看:“斯亮……我怎么看那姑娘……那么眼熟呢?” 沈斯亮低头吃菜,骂他:“丫只要去个经营娱乐场所,看见哪个姑娘都眼熟。” 劳显臊得慌,赶紧踢他:“真的,不信你看看。” 闻言,沈斯亮将信将疑,扭头去看。 只见一道窈窕背影坐在他们相隔不远的地方,半趴在桌上,露出半张侧脸,脸颊酡红,像是……喝大了。 那桌上,放了整整一瓶南京地产的四十八度白酒!!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姑娘对面坐了个男的,那男的一手执起酒瓶给她倒酒,正目光宠溺温柔的看着她。 劳显惊恐的看着沈斯亮,脑子短路,一惊一乍,几乎脱口而出:“那不是霍皙吗?!” 第25章 霍皙跟着严靳还有其他三四个同事来开会,到达南京的时候已经下午了,会议定在第二天一早,他们一行人没什么事儿,在宾馆办理完入住登记就可以休息了。 大家在房间里各组洗了个澡给家人报平安,等太阳落山,张罗着一起出去逛逛,同行的人有来过南京的,也有没来过的,也有约了朋友晚上有饭局的,行程不统一,于是严靳这个领队的思忖一下,让大家带好手机,自由活动。 霍皙这趟是有她自己的打算的,等到天色稍暗的时候,她换了条很舒适随意的黑色长裙,穿了双平底鞋,刚走出房间,正好碰到隔壁同样关门的严靳。 严靳见看她这身装扮愣了一下,惊讶问:“你没跟他们一起出去?” 霍皙也笑:“你也没和他们一起?” 严靳:“他们爱闹,晚上不一定几点回来,我想自己出去随意走走就算了。”说完他又打量了霍皙一眼:“晚上有约?” 霍皙也没多想:“啊,出去散散步。” 严靳微微一笑,顺势接话:“那正好,一块吧。” “来之前老杜跟我说他们这里有个火锅特别正宗,我请你。” 霍皙顿了一下,她没想到严靳这么直白的邀约,本来今天晚上她是想一个人出去的,可是又不能直接拒绝他的好意,见她迟疑,严靳迅速反应道:“不方便?那你忙你的。” 霍皙离开住的宾馆,步行去了一家火锅店。 两地之间并不算太远,晚上六点多钟,到处都是下班放学的行人,霍皙在人群中慢悠悠的溜达,路过很多熟悉的地方。 她一直觉得南京是个好地方,生活节奏要比北京慢很多,人文知识气息也浓厚,记得自己当初高考报志愿,有人问她,二朵儿,想考哪去儿啊? 霍皙遗传她妈,成绩不错,许怀勐又给她迁了北京户口,上个名牌大学一点问题也没有。霍皙跟人家脆生生的说。想去南京,想考国际关系学院。 一群人不说话,都往沈斯亮那边瞅,丫可真作孽啊。 沈斯亮插着兜,站在路边坦然自若地问她,怎么想考南京了? 霍皙说,想跟我妈一样,学语言,当翻译,报效祖国。 沈斯亮歪着乐,没看出来还挺热血啊,他站在台阶上,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像劝好兄弟似的那么劝她,说,二朵儿,别的地方都行,南京,你就甭考虑了。 那地方吃人,尤其是女人,哪个姑娘没事儿往军校里钻?他说,你吃不了那苦。 他说这话的时候听着像开玩笑,可是含着霸道,一点也不容人反驳。 霍皙低头,把话又默默咽了下去,她心里有个秘密,有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见她低落,沈斯亮又哄,听话,许叔好不容易把你接回来,你要是想往外跑,他肯定不能答应,再说了,你要是真考出去,可就看不见我们了。 就这一句话,彻底掐了霍皙远走的念头。 后来沈斯亮跟她说,你要是想去南京,等放了假,我带你去。 她眼睛亮起来,真的?沈斯亮点头,说到做到。 她一共和他来过两次,第一次是她大二那年的冬天,她和他一起参加同学聚会,见了好多他大学时候的同学,就住了两天,第二次是她再放暑假的夏天,他休了几天假,特地陪她好好逛。 结果第一站去的就是南京遇难同胞纪念馆和博物馆,霍皙鼓起脸,腹诽他没情调,他站在纪念碑前示意她放下买的白花,庄严敬礼,然后才耐心跟她说,你去一个城市,首先要了解它的历史和经历,而不是急于享受它带给你的舒适环境和好心情。 这是对它最起码的尊重。 那句话,霍皙后来记了很多很多年。 …… 霍皙去了她和他第一次来南京吃的那家火锅,点了满满一大桌子菜,还破天荒的要了瓶白酒。 酒是江苏地产的双沟,度数非常高。 她酒量很浅,一杯就倒。而且喝完醉相不太好看。 霍皙记着自己刚高考完那个夏天,一伙人给她庆祝,武杨他们怂恿她成年,非要给她倒酒。那天很多人,包括胡仲也在。见都是熟人,也都是放心可靠的,胡仲代表他爹松了口。 让我们二朵儿喝酒行,但是别喝太多,晚上一定给安全送回家。 那天的酒还是他们从家里带来的陈酿,霍皙喝了一小盅,就找不着人了。屋里屋外找了好几圈也没找着,还是最后沈斯亮姗姗而来的时候,才门口发现的。 她蹲在包厢外头的一颗大盆栽后头,沈斯亮也蹲下,摸摸她的头,关切问她:“二朵儿,你在这儿干嘛呢?” 霍皙抬起头,双眼不能聚焦,脸颊通红,半天才认出他来跟他嘤咛一声:“沈斯亮,我难受。” 她这一看他,沈斯亮就知道肯定是哪个孙子给她灌酒了,那味儿,地道的陈年内供,喝的就是个烈字。 他提溜着她去洗手间,让她用冷水洗脸,冲了半天还是不清醒,她揪着他耳朵,踮着脚,一动不动,最后,趴在他肩膀上哇的一下就吐了。 从那以后,谁再让霍皙喝酒,沈斯亮第一个急。 …… 再后来,孤身在外的霍皙跟着摄制组出去拍东西,写稿子,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要喝酒,一次成功的样刊的庆祝,拍到一张极为珍贵难得的照片的狂欢,在东北白茫茫的雪地里为了自己取暖,她拿起酒杯,仰头就干,喝的干脆果断。 社里有人夸她是女中豪杰,千杯不醉,其实他们不知道,霍皙是不敢,她身边没人值得她依赖,她也不知道自己吐了以后,会不会有人像当初那样不嫌弃她。 一个女人,坐在热闹的店里,自己喝酒吃菜,总是引人注目的。蒸汽一熏,不过两杯下肚,霍皙脸上就红扑扑的。她一个人静静坐在那里,想着曾经那些往事,想着几年前来南京的样子,自有一股不容人靠近的安静气场。 最后,严靳给她打电话,询问她这么晚怎么还不回宾馆,霍皙应了一声,理智清醒:“就回去了。” 电话那边嘈杂,严靳耐着性子又问她:“我也没吃,你介意我过去吗?这么晚,顺路一起回来吧。” 霍皙停顿了一下,说:“好。” 严靳来的很快,也就二十分钟,看到桌上的酒瓶一愣,随即坐下和她闲聊:“这儿你来过?” 霍皙说:“来过两次。” “你好像对南京挺熟的,有家人在?” 霍皙明媚弯起眼睛笑起来:“不是,我之前男朋友在这儿上大学,我和他来过几次。” 严靳半开玩笑道:“那个在你家楼下的保卫排长?” 霍皙沉默,半天,才认真纠正他:“他不是保卫排长,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军官。” 他心怀壮志,也有慈悲。 他常挂在嘴边,藏在心里的,是那句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他有谁都不知道的理想,也有常人不曾背负的担当。 霍皙提起这个人的时候眼中是骄傲的,严靳没想到她能这么坦然的就跟自己提起她的过去,他从来都知道她是个有故事的女人,那个故事在她心里,她不自知,也不为人知,却格外吸引人。 严靳笑一笑,拿起酒瓶给自己斟上,又去给她倒满:“今天我陪你,不醉不归,介意跟我讲讲他吗?” 两人面对面坐在嘈杂的火锅店里,中间隔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锅子,未免太伤气氛。 霍皙半趴在桌上,莞尔摇头,说不行,那些故事是她一个人的,不能跟人分享。她又说严靳,我不能再喝了,再喝就真醉了。 严靳神情流露出几分心疼宠溺:“没关系,有我在。” 话音刚落,身后就走过来两个人,直冲着他们而来。 …… 沈斯亮走过来,瞥到桌上的酒瓶,不善盯着严靳,严靳同样毫不客气的回视,沈斯亮收回目光,单只手插/在兜里,弯腰温柔去拨霍皙的头发,露出她酡红脸颊。 霍皙茫然仰头,那一瞬间,惊喜万分。 她以为自己出幻觉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夜有所思,日有所梦? 沈斯亮皱眉:“你喝了多少?”霍皙伸出两根手指比划:“就两杯。” 沈斯亮骨子里有点大男子主义,以前作威作福惯了,看见她不问别的,抿唇就说一句话:“起来。” 霍皙脑子木然,傻乎乎的站起来,沈斯亮抓着她的手:“走。” 严靳蹭的一下也站起来,几步抓住霍皙另一只手,不容置疑的拦住:“霍皙,你认识他吗?” 霍皙一个激灵,意识回笼,甩了一下手没甩开,就那么直勾勾盯着沈斯亮:“你怎么在这儿?” 她问的生硬,严靳横亘在两人中间,企图去掰开沈斯亮钳制着霍皙的胳膊:“先生,你先放开她。” 沈斯亮最烦别人对他不礼貌的触碰,眉头拧起来,想发作。劳显也跃跃欲试想上来凑个热闹。 霍皙心急,猛地从沈斯亮手里挣出来去拦严靳:“组长,我认识他。” 三四个人立在人家店里,不少人都往这边看,服务生聚堆儿低声谈论,生怕哪个客人喝多了打架。 严靳甩开沈斯亮,表情一下就冷了,他不轻不重提醒霍皙:“你的私事我不过问,我也不管他是 谁,但是你别忘了是来干什么的。” 这么多人面前丢人现眼,沈斯亮心里的火蹭蹭往上涌,他最后耐着性子问她一遍:“你跟他走,还是跟我走?” 霍皙迟疑,一双黑亮的眼睛被酒精催化的涣散又茫然。 沈斯亮望着她温和笑了一下,摸了摸她的脸,转身就走,潇洒狠绝,毫不留恋。 霍皙一下就慌了。矜持,矜持算个屁。 她跑过去追他,抓住他右手死死不放,沈斯亮回头,霍皙小口喘气,呼吸急促,迎上他的目光。 “我跟你走。” 我跟你走,你别问缘由,我不想后果。 …… 劳显开着车,时不时坐立不安从前头后视镜里看一眼。 他车开的快,路上颠簸催的霍皙恶心,白酒的后劲儿上来,她意识处于半混沌状态,后排的俩人一个仰头,一个低头,目光焦灼,那叫一个电闪雷鸣,惊心动魄。 劳显说:“我跟你说,咱这车没有挡板儿,我能把敞篷给你放下来都算是照顾你了,实在不行就当我啥也没看见,啥也没听见。” 沈斯亮从后头咣当给他一脚,劳显缩缩肩膀告饶,嘴里依然碎个不停:“要不……我把车开个没人的地方,你忙着,我先下去?” 沈斯亮骂他:“没完了是吧?” 劳显摆摆手,表示玩笑到此为止,惆怅叹口气:“斯亮,你得承认,这就是命,是缘分,怎么打都打不跑,该是你的,还是你的。” 沈斯亮垂眼看了眼腿上躺着的人,路边有灯从窗外不断掠过,晃得人皱眉,他舔了舔嘴唇,装作漫不经心把手罩在她眼睛上。 劳显问:“这情况,你也不能去我家了,给你送哪儿去啊?” 沈斯亮说:“去207。” 207是一个部队招待所,沈斯亮之前每次来南京都住在这儿。规格相比其他星级宾馆一点也不低。 劳显不满:“嘿,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住我那儿?” 他这人从来都这样,不给别人添麻烦,什么事儿自己都料理的特别好。 到了地方,沈斯亮把人扛着,站在外头跟劳显道别:“早点回去,别跟他们瞎胡闹。” 劳显一副你自己的事儿都忙不过来还来惦记我的表情:“你就别管我了,要不车我给你留这儿?” “不用。” 也不知道霍皙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进了招待所登记处,人家怀疑沈斯亮。 沈斯亮嘴里叼着登记卡,抱着霍皙跟人家口齿不清的说:“我媳妇,跟我一块来出差,脚崴了,走不了。” 人家服务员不信,怀疑沈斯亮给人家下药,问霍皙,姑娘,你俩认识吗?他叫什么? 霍皙在沈斯亮怀里睁开眼,大大方方字正腔圆,一点醉意都没有:“叫沈斯亮。” 服务员追问:“哪里工作?什么级别?” 沈斯亮不满:“同志,你这可有点侮辱咱人格了。” 霍皙搂着沈斯亮脖子一笑,清脆说道:“外事局二处!是个二毛二!” 服务员笑了,递上门卡:“成了,上去吧!” 沈斯亮抱着人一口气上了三楼,刷开门,是个蛮干净的单人大床间,一切符合招待所的标准,没那么些浮夸调子,朴素整洁。 他牵着霍皙进屋,打开门口的两盏绿罩子壁灯,用脚踢上门。 霍皙被他抵在门上,俩人视线相对,谁也不说话。 沈斯亮坏笑着低头,蹭她鼻尖,霍皙抱住沈斯亮的结实腰身,仰头,微微张着唇,两个妖孽极为默契的就亲在了一起。 第26章 霍皙还记得,两个人第一次接吻,是她上了大学军训的第一个星期。 也是两人真正确认关系的那天。 那时候沈斯亮被外派去跟个案子,行踪保密,很多天都不见人。霍皙报道的时候,虽然身边不少朋友来送,可是心里总是失落的。 办好入学手续,就是为期半个月的军训,其实本来可以跟学校打个招呼,让霍皙回家放几天假,等正式开学上课的时候再去,可是许怀勐看这个闺女身子骨太弱,有意想锻炼她,也不想刚开始上学,就让她在同学之间搞特殊。 就这样,霍皙每天苦兮兮的跟着百十来号人在操场,听着一个河南口音的年轻教官每天喊一二一,训了一个礼拜,她说河南方言比苏州话都要厉害。照常的周六下午,胡仲说好给她从家里拿两床蚕丝被,让她在学校门口等,站了十多分钟,胡仲没等来,倒是把武杨陶蓓蓓一行人给等来了。 那时候他们四五个人坐在武杨新买的敞篷车里,兴高采烈的和她招手。 霍皙也很想他们,隔着马路就冲了过去:“你们怎么来了?” 宁小诚拎着几只大袋子下来,跟她说:“我们今天都没什么事儿,蓓蓓也放暑假了,听胡叔说你在学校过得苦,给你买点东西犒劳一下。” 霍皙笑嘻嘻的跟宁小诚一抱拳:“小诚哥,够仗义。” 她那双大眼睛在人群中逡巡,小诚问她,二朵儿,你找谁呢?我们这么多人来看你还不够啊? 心思被戳穿,霍皙红着脸,呸,我找胡仲呢!他答应来给我送被子的! 那时候十七八岁的少女藏不住心事,宁小诚哈哈笑,笑够了,揽着她肩膀说,你斯亮哥出差,咱先去吃饭,他晚上就赶回来。 结果晚上吃饭的时候,沈斯亮真来了。大家招呼他坐下,说快快快,二朵儿一直盼着你呢,你要是不来,估计她今儿这顿饭都吃不好。 沈斯亮笑着坐下,朝她吹声口哨,定定看着她:“怎么这么黑。” 饭局散伙儿,大家开夜场的开夜场,该回家的回家,沈斯亮带霍皙回去,下了车,沈斯亮给她一直送到她家楼下。霍皙站着不走,沈斯亮说,进去吧。 霍皙问他:“斯亮哥,你有女朋友吗?” 沈斯亮说:“没有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嘴角已经挂着笑了,霍皙不扭捏,大大方方的央求他:“你要是没女朋友,考虑考虑我行吗?” 说完,霍皙低下头,瞅了自己一眼,糯糯地:“其实我挺白的,就是……这几天给晒黑了。” 沈斯亮站在路边闷声乐。 他一乐,霍皙心就凉了一半儿。 他这人,认真的时候特别认真,不认真的时候你根本猜不出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霍皙垂头丧气:“那我回家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沈斯亮说:“我还没说答不答应你呢,急什么。” 霍皙仰头:“啊?” 话音未落,他就低头亲了下来。 …… 两人像是两条在枯岸上干涸已久的鱼一下回到了水里,纠缠在一起,跌跌撞撞仰在床上,依然紧紧缠抱着,在情/事上,霍皙向来是个比沈斯亮要耐不住性子的人。 唇舌相接,吻的又急又狠,等吻到霍皙精疲力竭浑身发软的时候,沈斯亮又趁兴而退,双手撑在床上就那么恶劣的看着她,看她意犹未尽的半张着的水润唇瓣,看她眼中尚未褪去的迷茫和情潮。 热热的呼吸喷在脸上,霍皙会下意识轻颤嘴唇。 那是她还想继续时的习惯动作,可是不好意思说,就每次都这么茫然娇憨的看着他。偏偏沈斯亮又是个折磨人的高手,他不死不活的等在那儿,就喜欢看她心里急的痒痒。 等到她不高兴了,撅起嘴了,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了,沈斯亮又拉住她,在她羞愤的眼神中,低头就喂进去一个深吻。 深到什么程度呢。 深到霍皙只有小声呜咽来反抗他的粗暴行径。 她用手推他肩膀,沈斯亮反手钳制抓住,她嘴唇又软,经不起□□,却很能激起男人深深掩埋在骨子里的暴力征服欲。啃噬够了,他又低头转战她的脖子。 他一直对她的颈部很迷恋,温热,馨香,会随着她身体感官不自觉仰起,露出大片肌肤。 两个人在昏黄的灯光下,房间整洁的大床上,什么都不管了。 衣衫满地,撕咬舔舐,口水交缠,像是原始的两头小兽,尽情发泄着心里压抑着的长久情感,最后关头,沈斯亮拉开自己和她的距离,喘着粗气。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霍皙半裸,一把搂过他的脖子,反口咬在他喉结上,野蛮撒娇:“来不及了!” 我都这样了,还能往哪儿走?从看他头也不回的就转身那一刻起,她就知道,来不及了。 一场极为酣畅淋漓的极致体验,痛和快感兼具,两人全程没有任何言语交流。 最后霍皙告饶,把脸埋在枕头里哭,头发乱七八糟糊在脸上,沈斯亮给她拎起来放到枕头上躺好,又把被给她盖上,起身去浴室洗澡。 这场情/事发生的突如其来,过程蛊惑人心,可到了结尾,却让人难以收场。 唯有互相沉默。 …… 第二天一早,沈斯亮先醒过来,他的生物钟一向很准,尤其是心里装着事儿的时候,房间遮光没拉,只有薄薄一层白色的日光帘。 招待所后头正对着一面山,郁郁葱葱的绿色伴着天光透进来,一室静谧。 霍皙睡得正安稳。 她睡觉的时候趴在床上,脸朝里,呼吸声很轻。 沈斯亮无声穿衣洗漱,然后对着镜子整理仪容仪表。他今天破天荒的换了军装,标准正式的夏常服。 霍皙扭过头,睁开眼睛,黑漆漆地盯着他。被子盖到她胸线以下的位置,露出大片脊背,女人年轻柔软的线条在晨光中非常美好。 从镜子里不经意撇她的目光,沈斯亮顿了一下,他扣好衣领最后一颗扣子,想了想,走过来。 “我出去一趟,看个朋友。” 她说话的时候嗓子是哑的,张一张嘴,略觉羞耻,霍皙闭上眼睛,把头转过去:“我走的时候给你锁好门,你记得带房卡。” 她越这样,沈斯亮越心疼。 想起昨天小伟跟他说的话,沈斯亮用手摸了摸她毛绒绒的头发,有点诱哄的趋势:“你……跟我一起去?” 霍皙冷笑:“我要开会。” 沈斯亮收回手,本来想再和她说点什么,终究还是没跨过自己那道坎儿,面子的坎儿。他起身,关上门,说:“我走了。” …… 其实沈斯亮是一大早去医院给小伟送早饭的。 他在南京待的时间不多,北京那边还有很多事儿压着,就这两天假,想趁着今天多陪陪他,他在医院不远的地方给小伟和他媳妇带了点早餐,上楼的时候,护士正在抽血。邢菲在病房里端着水盆要去洗漱。 俩人在楼梯间遇见。 沈斯亮跟她点点头:“嫂子,今天我陪着小伟,你回家好好照顾孩子吧。” 邢菲有点不好意思:“大早上的,真是辛苦你惦记,还跑一趟。” “没事儿。” 邢菲不太好意思:“小伟正抽血呢,你先进去坐坐,我去洗个脸。” “嫂子,你先等会儿。”沈斯亮把带来的早餐随手挂在门,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卡。 “小伟在这儿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这边虽然有劳显,但那孙子也有自己的事儿忙,不能总盯着,这个你收着,密码是卡号后六位,算是我们同学之间给小伟尽的一份心,他要强,我要是给了他肯定不能收,你拿着,就放在你那儿,也别告诉他。” 邢菲吃惊,赶紧推辞:“这可不行,小伟要是知道了非得生气不可,你留着吧,这边医院和护士照顾的都挺好的,我们不缺钱。” 说是这么说,小伟这病,一次化疗就上万,家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过的有多难,他们两口子不说,外人全看在眼里。 沈斯亮顺着邢菲的上衣口袋投进去,微微一笑:“你先拿着,留着备用,就当是我给孩子的,里面没有多少,就是个心意。” “就这样。”沈斯亮拎起门口的早餐袋,不给邢菲拒绝的机会:“我先进去了。” 沈斯亮进屋,把带来的粥和粉丝汤放在保鲜盒里,彭小伟放下袖子,赞赏着瞅瞅他一身军装。他知道,斯亮这是特地穿给他看的。 他明白昨天自己说的那番话。 他说自己真怀念咱们一块上学的日子,是怀念他们身上的这身衣裳,怀念他们年轻时候的岁月。 “不错,真不错。倍儿精神!” 吃过了早饭,小伟上午要打针,做放射性治疗,他怕自己没空,便趁着邢菲不在的时候跟沈斯亮说心里话。 “斯亮,哥们儿知道你惦记我,我也有几句话趁着老婆不在的时候跟你交代。” 沈斯亮点点头,一反常态的正经:“你说,我都记着。” …… 霍皙从招待所出来,意外碰上劳显,他正靠在自己的小趴趴车的车门上抽烟。 至于以前大家为什么管他的车叫趴趴车,一个是他这人有点骚包,喜欢收藏跑车,另一个就是,喜欢在车里……啪啪啪。 这个典故还是沈斯亮告诉他的,从那以后,霍皙总觉得自己不能直视劳显。 看见霍皙出来,劳显吹了声口哨,俩人一共见过三面,其中一次还是在照片上,可一点也不见外,随口就来了个荤段子:“你俩战况可够激烈的啊,我都在这儿等一个多小时了。” 他戏谑打量霍皙,她昨天穿的裙子下摆被撕坏了,干脆出门之前,霍皙置气,一直从小腿撕到膝盖还往上的地方,当了条开叉的新裙子穿。 “斯亮呢?” “出门了,很早之前就走了。” 劳显愣了一下:“出,出门了?” 把你一人儿扔在这出门了? 霍皙淡定的点点头,欲走:“你找他就给他打电话吧。” 劳显叫住她:“那你去哪儿啊?我送你吧” 霍皙看看他那车,看看他,礼貌拒绝:“我自己打车。” “你打扮成这样打车不安全。” 霍皙翘起唇角笑了一下,窈窕离开。劳显又说:“霍皙,你知道斯亮来南京干嘛吗?” 霍皙停下脚步,回头:“不知道。” 劳显掐了烟,深深叹气:“小伟得了癌症,二期,日子不长了。” 小伟。 霍皙依稀有印象,她和他一起参加同学聚会的时候见过,一个很宽厚很有才学的人。 劳显正色,语重心长:“斯亮和小伟的关系和他对北京那些好哥们儿不一样,是实打实在学校处出来的感情,小伟家庭条件不太好,这回,是真够呛了。” “你要是真心疼斯亮,就去看看吧,小伟的心愿就是临终之前,能看见他媳妇儿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能看见身边这些朋友都过得好。” 第27章 沈斯亮是明天一早的航班,今天是他陪小伟的最后一天,从早上一直照看他到下午四点多,小伟跟他说:“你回去吧,晚上不是说想去咱们系主任那儿看看吗?” 沈斯亮给他穿好外套,陪着他从病房出来:“不急,送你到透析室门口我就走。” 彭小伟因为身体各功能衰竭引发的尿毒症,需要隔几天做一次结肠透析才能维持基本的生理机能。 走出病房没有几步远,是一个很大的走廊通道,邢菲提着晚饭在不远处等,小伟叹气,再度撵人:“斯亮啊,走吧,陪的再晚,也有个分别的时候不是?” 沈斯亮松开扶着他的胳膊,透析病人经历的过程是非常痛苦的,他知道小伟好强,不想让他看见。 沈斯亮说:“那我走了。” 小伟笑:“到了北京,记得给哥们儿来个电话,报个平安。” 住院处的走廊通道分为两侧,一个通往楼下的电梯出口,一个通向更深处的透析室和手术室。两人就此分别,沈斯亮开始大步流星往电梯口走,在他的对面,小伟被妻子扶着,步履蹒跚。 走着走着,沈斯亮脚步一停。 霍皙站在电梯外,静静地看着他,也不说话,她换了件灰色的衬衫,很素雅,整个人聘婷袅袅的站在那里,手里抱着一大束康乃馨。 两人隔了几米,沈斯亮愣了几秒,然后疯狂的朝她跑过去,拉起她的手就走,霍皙被他带着跟在后面,累的气喘吁吁。 沈斯亮眼中惊喜,顾不上仪容仪表,跟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朝着对面走廊招手,他喊:“小伟!!” 彭小伟在妻子的搀扶下吃力的往前走着,医院人来人往的人很多,他并没听到,沈斯亮牵着霍皙的手,高高的摇:“小伟——!” 这回彭小伟听见了,他趴到窗口,看见对面站着的两个人,沈斯亮跟他说:“你看。” 霍皙紧紧挨着他,也朝着对面明眸皓齿的笑。 小伟一下就乐了。 乐的特别开心,特别欣慰的那种,他认识这个姑娘。很多年前,沈斯亮带着她跟大家见过面,他聚会喝的很多,然后搂着尚年轻的面孔说,这是我将来要娶进沈家大门儿的,我媳妇儿。 彭小伟跟他比划大拇指,一下就有了精神,他扒着窗户骂他,笑着笑着就哭了:“孙子!” “什么时候结婚了,别忘了告诉我!兄弟给你攒份子!” …… 从医院出来,霍皙跟沈斯亮道别,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我要走了。” 沈斯亮抓着她不放:“哪儿去?” 霍皙收起刚才在医院里笑眯眯的模样,对他很冷淡:“回酒店,明天还得开会呢。” 沈斯亮追着她问:“那你来干什么?” 霍皙被问住了。 她不想告诉他自己之前在招待所见过劳显的事情,也不想让他觉着自己是心疼他为了圆他心里一个遗憾才来的医院。 她眼睛望向别处:“没为什么,你当我犯贱。” 反正,她也不只一次在他跟前犯贱了。不差这一回。 回酒店得去马路对面的方向乘车,霍皙走到马路边,想过道,她走的头也不回,沈斯亮慌了,一把给她拉回来死死抱在怀里。 他把头拱在她颈窝,一遍一遍蹭着,语气中透着浓浓的不舍:“二朵儿……二朵儿……” 他这么一叫,霍皙眼睛一下就红了。 这是她回到北京以后,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叫她。 霍皙被他抱着动弹不得,好气又好笑:“这医院附近可有纠察啊,你再不松手我就喊抓流氓了。” “甭拿这个吓唬我。”沈斯亮耍无赖的劲儿上来,满嘴跑火车:“你昨天叫那么大动静儿都不怕纠察踢门进来,现在怕了?” 他意有所指看她的衬衫领口,南京虽然比北京凉快,但怎么说也是三十多度,这么热的天,她穿了个带领子的衣裳,就是为了挡胸口那一片艳红颓靡的淤痕。 霍皙脸烧的通红,心惊去掰他的胳膊:“你怎么什么都敢说?!” “敢做不敢说,不是大丈夫。” 霍皙实在想不通,明明刚才在医院里他面对着小伟的时候还那么悲伤,那么冷静,从医院一出来,反倒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别回那劳什子酒店了,跟我走吧,跟我回北京,咱俩一起回去。” 他现在真是一分一秒都不想跟她分开。在南京这几天,没了在北京的生分,较劲,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原来,她还是他的二朵儿。知道心疼他,软绵绵,可着劲儿让他欺负的霍二朵儿。 男人的劣根性,一旦在什么地方过的舒服了,就想霸道一直占着不放。 霍皙抬手摸了摸沈斯亮精短的后脑勺,忽然说道:“沈斯亮,咱俩都是大人了。” 沈斯亮顿了一下,慢慢放开她。 霍皙定定说着:“要是以前,我还上学的时候,你让我跟你走,我肯定心软,什么学业工作全都不要了,就想一天二十四小时跟你腻在一起,可是我长大了。” “我不是以前那个霍皙了,我有工作,有同事,有不能扔下的责任。你以前不总这么跟我说吗?咱俩的事儿我没想清楚,你也没想清楚,什么时候你把你自己的事儿处理干净想明白了,你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告诉我你还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我还能不能跟你在一起。” “一开始我觉得我回来了,你就能心软,可是直到昨天我才想明白,三年,一千多天,很容易就能把一个人的习惯和想法改变,我不该抱着过去的念头跟你说将来。” 沈斯亮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他缓和口气,给了她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过几天我要去东北出差,有演习观摩,先去哈尔滨,再去长春沈阳,你等我回来。” “就一句,别多想。” 东三省那一带有几个著名的老工业基地,初期的航校,几大军工产业都在那里,最近有个边境演习,沈斯亮的单位负责外事对接交流,刘卫江特地派他和几个参谋过去跟着。 他以前哪儿会跟人交代自己的行程,对待工作他嘴特严,从来都是说走就走,说什么时候回来,就蹭的一下出现,不给人任何心理准备。 霍皙假装听不见,她跟他挥挥手:“我走了,再见。” 纤细身影穿过街道,伸手拦出租车,沈斯亮站在医院大门一直注视她上车,然后驶离老远他才摸着鼻子转身。 这回,还真是吃了个大瘪。 …… 沈斯亮和霍皙一前一后回的北京,中间差了一个星期。 霍皙去南京的事儿许怀勐知道,一开始想让胡仲接送,可是霍皙觉得胡仲也有自己的工作,好歹也是个官衔不小的大校,每天围着自己转,操心这些琐事,实在过意不去,许怀勐听了觉得有道理,就给她找了一辆闲置的车,让她自己开着,想干什么都方便。 这头下了飞机,报社有车来接一起回去。 等着提行李的时候,严靳站在最前面,跟着同行的另一个男同事一起把大家的箱子一个一个提下来,等到霍皙的时候,他怔了一下,而后才把箱子递给她。 自从那天有过那档子事儿以后,霍皙面对严靳的时候,总觉尴尬。可是严靳像是把那天在火锅店的事儿忘了似的,绝口不提。 一行人出了机场大楼,等着车来。 霍皙站在路边盯着对面一辆路虎发呆,那路虎是黑色的,车身特脏,也不知道是去过什么地方,车主正靠着车头抽烟,带着副墨镜,一身黑,脚上还踩着一双作战式的靴子。看着看着,霍皙眼神忽然变了,拎着箱子拔腿就跑。 对面那车主见她跑,把烟用鞋底儿灭了,身手灵活的越过中间的栅栏就过来追。 对方是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一看就练过,抓霍皙根本不成问题。没几步就把她提溜起来扛在肩上,霍皙大头朝下,脸憋得通红。 她不停打着那人后背:“你放开我!!” 那男人嘴里骂骂咧咧,充耳不闻:“丫看见我跑什么啊!” 霍皙也扯着嗓子反问:“你没事儿追我干什么啊!!” 俩人这么一闹,把周围同事都给看傻了,一帮人围过来不知道什么情况,围着男人不让他走。 “哥们儿,不管什么事儿,咱好好说,你先把人放下。” “赶紧的,不认不识的,我们可报警了啊!” “对啊,您什么情况啊?认识我们这姑娘吗?当街耍流氓啊!” 许善宇一只手像拎小鸡儿似的拎起霍皙的箱子,一边又把肩膀上的霍皙掂了掂,生怕她掉下来。 他跟她一帮同事比划了手势,颇为不耐烦:“甭管,这是我们家务事儿。我是她哥,亲哥。” 霍皙骂他:“你放屁!谁是你妹妹!!” 有三天两头就吵吵着说把自己妹妹弄死的哥吗?! “嘿!”许善宇犯了脾气,冲她就是一嗓子:“别跟我这儿耍脾气啊,要不是许怀勐让我来接你,我才不干呢。” “你信不信我把你从桥顶上扔下去?” 又是这一套。 因为长时间倒立,霍皙脑子缺氧,赶紧拍他:“你给我放下来,我真晕。” 许善宇这才给她放到地下,霍皙不情不愿的拉着他许善宇给同事们介绍:“这是我哥。” 虽说不是一个妈生的,但是俩人是一个爹的,既然是一个爹,长的像的地方肯定是有。哥俩,一双细细的小剑眉,一双浓重的大剑眉,眉眼间透着飒爽劲儿,倒都是俊男美女的坯子。 大家以为这是兄妹俩开的玩笑,乐一乐就算了。 可谁知道这兄妹俩背后复杂的家庭关系呢? 上了车,霍皙坐在副驾驶,被安全带绑着,面无表情。许善宇开着车,一边吹着口哨一边跟她聊天儿。十句里有一句霍皙能应上一声儿就算不错了。 为啥,因为霍皙对这个哥,是真落下心里阴影了。 她十七岁来北京的时候,依稀听人提起过她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可是人家说的好听,霍皙明白,说穿了,他是许怀勐原配夫人的儿子,许家名正言顺的长子。 许怀勐怕两个孩子见面,特地让人小心看顾着。 可是没想到,还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让两人正面遭遇了。 那时候许善宇才刚大学毕业,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说了他爹从南方接回来一个私生女,还就养在他小时候住过的大院里,许善宇这人霸王惯了,知道这事儿以后气势汹汹杀到了老房子楼下,霍皙正好下了晚自习一个人回家,在门口,俩人对视,看了一眼,霍皙就知道他是谁了。 本来来之前构想了一系列收拾霍皙的手段,可是一见面,许善宇又犹豫了。 这丫头长的干干净净文文弱弱,那小身子骨,使劲儿掰都能给掰折了,那双大眼睛怯生生看着他,还带着点戒备。 让他下手去打她,他还真干不出来。好歹,也是小了他好几岁的妹妹。 这个妹妹放在心里,恨的时候是真恨,可是让他心疼,又耗着面子拉不下脸。从那以后,许善宇只要一见到霍皙就阴阳怪气斗狠耍威风,十次,有八次说要把她弄死。 久而久之,霍皙都习惯了。好在,俩人一年也见不上几面。 许善宇开着车,幸灾乐祸问她:“怎么着,听说你前一阵儿挨打了?” 霍皙把头扭过去看窗外,声音淡淡的:“命大,没让人给打死,给你添堵了。” 许善宇乐:“真应该打听打听是谁干的,回头我给他们发一奖状,这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许善宇这人,用沈斯亮的话说,人不坏,但就是没情商。许怀勐也劝过她,你这个哥,我跟他妈离婚早,从小就没人管他,他脾气性格肯定有问题,但是我跟你保证他绝对做不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你就多容忍容忍。 霍皙不说话。 许善宇孜孜不倦的烦她,见她没反应,用手掐了掐她的脸:“你说话啊!” 霍皙厌倦,一个猛子坐起来:“许善宇你有病吧!” “反了你了,还敢跟我横?”许善宇拧起眉毛:“你信不信我把你跟沈斯亮在南京干的事儿告诉老许?” 许善宇故作痛心:“简直没羞没臊!” 霍皙心里烦闷,直爽骂他:“去你妈的。” 骂完,霍皙迅速沉默,许善宇也静了下来。他嚣张按了按喇叭,直接从岗哨闯进来,一直开到许怀勐的驻地楼下。 他嘲讽笑着:“我妈,哎,你知道我妈在哪儿吗?” 霍皙蔫了。 “许善宇。” “你能别再拿阿姨威胁我了吗?我知道你妈妈跟许怀勐离婚了你恨我,可是好歹她还活着,你还有个念想。” 许善宇烦躁给她解开安全带,撵她:“滚下去。” 霍皙听话,拿起行李就开门走,许善宇又叫住她,恶劣笑笑:“知道为什么给你接到老许这儿来吗?” 霍皙摇头。 许善宇趴在方向盘上,故作玄虚:“老许要把你许配人家了,等着你去相亲呢。” “还有件事儿,是老许不让你知道的。我看你可怜,还是告诉你吧。” 说完,他如愿看到霍皙激灵的眼神,幸灾乐祸补了一句 :“沈斯亮受伤了,伤的惨呐。” 作者有话要说:   第28章 霍皙彻底被许怀勐软禁起来了,手机没收,整整五天,除了上班,只要她走出报社那栋大楼,一准儿有人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她被接到许怀勐现在住的地方,吃住都在那个二层小楼里,自家院外的大铁门从她回家起就被封死,访客一律不见。 之所以这么做,一是许怀勐真生霍皙的气了,想好好教育教育她,二是,他也真不想让霍皙再见沈斯亮的面儿。 自从霍皙从外边回来以后,许怀勐心里一直记着她的终身大事,直到他出了院以后,在一次开会的时候碰上了多年不见的老战友宋致润。 宋致润以前在北京一个材料研究所当研究员,一直搞科研,就住在海军大院,后来调到了山东的航空工程学院当教授,一年也不回来几次,这回他这个科研项目跟后勤保障相关,正好批到许怀勐这里,老战友见面,万分感慨,叙旧许久。 谈到最后,许怀勐有意问他,你那儿子我记着没错的话……叫方淮吧? 宋致润呵呵笑,对,叫宋方淮,今年都三十了,以前一直在B市做航运,鼓捣点生意,这几天我也跟着我回来了。 许怀勐沉吟,都三十了,也该成家立业了,有合适的姑娘没有? 这么一问,宋致润心里明白一二,反问,怎么,你老许什么时候做起这保媒拉纤的行当了,是有合适的人给我们介绍? 许怀勐跟宋致润正色道,不瞒你,这事儿你也知道,我有个亲闺女,叫霍皙,前些年一直在外头工作,刚回来,眼瞅着二十五了,要不……让俩孩子见见? 宋致润当然知道这个女儿的身世,不由得严肃几分,虽说心里顾忌着她的身世,可不愿意拂了老战友的面子,他问,老许,你这话可当真? 当然。 那成,今天晚上,咱老哥俩上家喝酒去,我跟你好好说说。 许怀勐一琢磨,今天正好是霍皙从南京回来的日子,不妨直接让宋致润看看,他怕派别人去接她不肯听话,干脆找了许善宇。万万没想到,霍皙听说了这件事儿,进屋以后,除了跟宋致润规规矩矩打声招呼,就再没下过楼。 临走时,老宋还打圆场,孩子今天累了,没精神,等下回,下回再说。 许怀勐好不容易豁出一张老脸,还被霍皙给搅合了,他心里能不气吗,再者说,她去了一趟南京,跟沈家那儿子在南京纠缠不清了好几天,当闺女的一点矜持都没有,许怀勐心里不顺,说什么也不再依着她。 给大铁门上锁的时候,年轻士兵还憨厚挠头:“首长,这门锁上了,大宇哥回来了咋办?” 许善宇这人看着粗,但是待人,尤其是这些年轻吃苦的娃娃兵,特别仗义。 许怀勐听后一脸镇静:“不要紧,他要是真想回来,翻墙进来。” 反正这小子逃学的时候也没少翻,而且他一听说霍皙这几天住在这儿也不爱回家,说是要誓死捍卫自己嫡长子的尊严,不与私生女共存亡,许怀勐听了爱答不理的,就一句话,你爱回就回,不回拉倒。 大铁门咣当一锁。 霍皙为了发泄不满,连着绝食了两天。 这天晚上,她正在窗台上看书,听见有人敲门,也不应答。 许善宇干脆大大咧咧推门进来,霍皙捧着书,嘴里叼着烟,眯起眼:“我让你进来了吗?” 许善宇站在门口,手一背,开始说风凉话:“在外头三年别的没学会,抽烟喝酒这臭毛病我看你一样都没落。” 霍皙不在乎,当没听见,捧着书不疾不徐的又翻了一页。 许善宇见她没把自己当回事儿,踢上门,开始刷存在感:“你看什么呢?” 霍皙弹了弹烟灰,镇静在书上做笔记:“说了你也不知道。” 她看那书全是外国字,不是英语,许善宇真看不明白。他最烦她这样,淡淡的,高高在上,会说两句外语好像特看不起人似的,说到底,这些都是她那个妈教的。 想起她那个妈,许善宇心里添堵,一时嘴里恶毒了些:“谁让你在屋里抽烟的?还真是野生的啊,一点规矩都不懂。” 霍皙啪的一声把书合上,冷冷的盯着他:“烟我是在你床头柜上拿的。” 许善宇被呛住,摸摸鼻子。 一个快一米九的大个子,在屋里这么堵着,霍皙心情阴郁,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从窗台上跳下来。 连着两个晚上没出门,霍皙披头散发的,有点不修边幅,穿着条松松垮垮的灰色运动裤,黑色半袖,起身去浴室梳洗。 她一边洗脸刷牙,许善宇一边站在门口跟她说话:“哎,你是不是特想出去见沈斯亮?” “他这回伤的重,车翻过去压的那叫一个瓷实,要不是捞的及时就得截肢了,半条胳膊都没了,啧啧啧,想想就壮烈。” 霍皙仰头漱口,哗啦吐出一大口泡沫。 “哎,你说,他要是真残疾了,你还跟他吗?” 霍皙擦擦嘴:“他就是瘫在床上我都跟,死了我给他当烈士家属,行了吗?” 许善宇气的咬牙切齿:“都不是我说,一个女的,做到你这份儿上,也真够倒贴了。” 霍皙反唇相讥:“做男人,倒贴到你这份儿上还没拿下一个女人,也真可悲。” 许善宇喜欢他们学校里的一个小教员,他当年高考的时候不爱学习,十八岁就被许怀勐下放到连队磨炼了,当了几年兵,深感自己学识不够,主动提出去军校深造,所以别人大学毕业的时候,他才刚刚上学,念了四年,学历攻下来了,顺带着把个人感情问题也给解决了。 他喜欢上了负责教外语课的小教员。 那个教员上课的时候细声细气,温温柔柔,一笑起来脸上有两个酒窝,看的许善宇天天闭上眼睛就想啊……入了魔似的…… 学员期间不许谈恋爱,好不容易挨到毕业,他分到机关,开始正大光明的追求人家,他这人脑筋粗,追求人家的方式也挺特别,不是大早上起来堵在人家办公室门口非给人家塞一屉牛肉包子就是大冬天的趁人家下了班就给人扛到车上强行送回家,这种令人发指的流氓行径到了他那儿,还美其名曰说天太冷,不舍得人家挨饿受冻。 几次下来,人家小教员就给吓哭了,亲自去系主任那哭诉。 系主任一打听,知道是这么个愣头青,也为难,最后联系他爹,许怀勐知道以后严令禁止许善宇再在学校出现,附近周围都不行,可是许善宇不听,坚持不懈的追人家,一晃晃了四五年,还是没把人拿下。 这个小教员是许善宇不拘小节,大言不惭的人生里,最寒碜的一件事了。 他也万万没料到,霍皙竟然也知道。简直忒没面子。 被抓到痛处,许善宇脸上过不去,堵着霍皙不让她出来,一脚踢翻了门口的垃圾桶:“你敢不敢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霍皙气死人不偿命:“我有什么不敢的,再说一万遍我都敢。” 垃圾桶从门口飞出去,惊动了楼下的许怀勐,进屋对着儿子就是一通骂:“谁让你进来的?”随即上去就是一脚,声如洪钟:“滚出去!你妹妹的房间你也闯,有规矩没有!!!” 许善宇颇为狼狈的挡着许怀勐,霍皙趁势下楼,许怀勐问:“等会儿,你上哪去?” 霍皙有气无力:“出去走走。” “就在湖边,您爱让谁跟着就让谁跟着吧。” 她往下走了两级台阶,又回头指着许善宇:“让他跟着我行吗?” …… 大铁门的锁被打开,许善宇拎着车钥匙在霍皙耳边小声威胁:“别跟我整什么幺蛾子啊,让我带你去医院,想都别想。” 霍皙低头踢了踢他的轮胎,蛮认真的问他:“你这车动过胎?” 许善宇被她问住了,后知后觉想起她喜欢越野车,颇为得意:“加固两层,比原厂的大了一圈儿。” “不错。”霍皙点点头,又绕着车走了一圈,敲敲玻璃:“让我上去试试行吗,坐里面感受一下。” “还没碰过这么大体积的车。” 许善宇就喜欢别人夸他,捧着他,闻言也没多想,就把遥控器按开了,施舍似的:“上去瞧瞧吧。” 霍皙拉开门坐上去,把着方向盘爱不释手,左瞧瞧,右摸摸,许善宇笑着凑过去,一只手搭在车门上,手指头勾着车钥匙,不怀好意:“这样,你叫我一声哥,叫我一声好哥哥,我把这车给你玩儿两天,高兴了我送给你。” 霍皙笑眯眯的看着他,慢慢凑近,还没听见她张嘴,只听见许善宇猛地捂着脑袋蹲在地上爆了句粗口。 “操/!!!!” 许怀勐从一楼窗子闻声往外看。 只见霍皙开着车,轰鸣着一溜烟儿就跑远了。哪儿还见人影! …… 这边,霍皙一路横冲直撞的开着冲出了许怀勐的驻地,吓的心扑通扑通乱跳,要知道,从许善宇手里抢东西不外乎老虎嘴里拔牙的危险性。 她没手机,摸到车里的车载电话,给陶蓓蓓打过去,这头陶蓓蓓正奇怪呢,怎么破天荒许善宇给自己打电话了,一时接电话口气还挺横。 “你干嘛?” 霍皙直接就问:“蓓蓓,你知道沈斯亮住哪个医院吗?” 陶蓓蓓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机拿远了点儿再次确认电话号码:“霍皙姐……怎么是你啊?” “先别说别的,你告诉我知不知道他在哪儿?” “他……他……”陶蓓蓓吭叽了半天,心一横:“东城的总院。” 挂了电话,霍皙直接扎到陆军总院的停车场,沈斯亮这号人物住的肯定都是高级病房,一层楼都看不见几个人的那种,霍皙按照电梯里的指示牌摸到骨科,又跟护士站的护士打听。 护士一听,戒备打量她两眼:“你是他什么人啊?这个点儿不让探视了。” 这几天来找这人的特别多,每天穿着军装的,衣裳绿的白的蓝的,拎着水果花篮的,年轻的,岁数大的,快要把这门槛踏破了。 见霍皙不说话,小护士心里想里头住着的这个身份不浅,来探视的,搞不好不是女朋友就是同事,要真耽误事儿自己还真承担不起,于是松了口:“1702,进去的时候声音小一点。” 霍皙按照房间号找到门口,想进去的时候又犹豫了。 她趴在门口的玻璃上往里瞧,大眼睛有点渴望,又有点偷偷摸摸,这不看倒还好,一看,坏了。 只见高间内,一个身材瘦长高挑的女人正背着她站在病床前,半弯着腰,刚好挡住床上那人的脸。 霍皙怔怔看着,还没来得及躲,女人挽着袖子浅笑着转身,和霍皙对上个正着。 霍皙惊的蹭一下直起身,转身就走,女人笑意盈盈不疾不徐的叫住她:“哎——你不是——” 两人正面相对时,霍皙瞥到女人肩头明亮亮黄灿灿的星星时,陆晏棠将她的名字脱口而出。 “你不是霍皙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开始,男二女二正式登场。 宋方淮……不知道小伙伴们还有印象没有(捂脸害羞) 然后怕你们再刷沈斯亮渣我一定跟你们说清楚!明天尤梦和这个陆晏棠的事儿就会解释开,陆晏棠才是真正意义上竞争力较大的女配角,是沈斯亮他爹老沈安排的,但是你们放心,沈斯亮打死都不会就范的。不是沈斯亮找不着霍皙就主动找个女的来伺候他!!不是这样的!!! 往后可能要甜个七□□十十一十二章,大家要接住。 最后就是看你们那么喜欢许善宇,我就给他加点儿戏,我万万没想到你们的口味这么重!这么重! 第29章 29 陆晏棠的父亲曾经是沈钟岐的部下,可以说沈钟岐是看着陆晏棠长大的,到了陆晏棠十六岁的时候,举家搬迁到上海,就此断了联系。后来陆晏棠大学毕业,分配工作恰好到军区总部机关做宣传干事,一次开个大型会议的时候,她负责下发整理会议纪要,与拎着公文包的沈钟岐撞了个正着。 那时候她穿着一身松枝绿,齐耳的短发,毫不怯场,大大方方喊了沈钟岐一声叔叔。沈钟岐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中尉着实吓了一跳。 细细打听了以后才知道,这闺女分到北京工作一个人来闯荡,父母依旧还是留在上海。 从那以后,沈钟岐看在老部下的情谊上,多少总是会多关注一下陆晏棠。而且陆晏棠喜欢沈斯亮,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只是那时候沈斯亮身边有霍皙,心思压根不在她身上。 后来霍皙走了,沈钟岐有意把两人撮合在一起,不凑巧,陆晏棠又去了南京进修,去指挥学院进修参谋业务,这回她回来,已经从昔日年轻中尉变成了干练少校。 见到霍皙,陆晏棠吃了一惊,霍皙也吃了一惊,不过前者很快就淡定下来,朝她友善笑笑,一点也不见外。 “是来看斯亮的吧?他在里头呢,天热,我去换盆儿水,你先坐。” 听听,这话说的,好像她是这个屋的女主人,管着这里的一切似的。 沈斯亮闻声趿拉着拖鞋就往外跑,吊着一只膀子,黑黢黢眼睛盯着她,暗含惊喜笑意:“你怎么来了?” 他问的高兴,可是听到霍皙耳朵里,就像是自己搅合了他的好事儿似的。她心里发堵,没什么情绪的望着他:“听说你受伤了,来看你一眼。没什么事儿我就走了。” 这是跟谁闹脾气呢。 陆晏棠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气氛,怡然一笑:“你们先说话,我去水房。” 沈斯亮顺势搂住霍皙的腰,往怀里一带:“不用,把活儿给她,让她干。怎么说也麻烦你一下午了,回去吧。” 许善宇没骗霍皙,他确实伤的挺重,整个左手臂都抱着纱布还有固定板,沈斯亮想把陆晏棠手里的小水盆接过来,奈何自己没手,便在霍皙腰上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提醒她:“接过来啊,老让人家端着算怎么回事儿。” 霍皙抿着嘴唇,沉默接过来。 陆晏棠知道沈斯亮的意思,也不让来让去,干脆就把盆递给霍皙:“行,那你们聊着,我就先回去了。” 她回屋拿起桌上的帽子,扣在头上,朝他意味深长的笑一笑:“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说完,她转身扭着纤腰走了,没走两步,还回头给沈斯亮敬了个礼,蛮庄重:“早日康复。” 沈斯亮微哂,不太自在:“我这德行就不给你回礼了,心意收到了。” 等陆晏棠走远了,沈斯亮见走廊四下无人,一只手给霍皙提溜到病房里,踢上门,把人抵在墙上,低声暧昧问/她:“你怎么来了?” “我给你打过电话。” 霍皙垂下眼:“我手机让许怀勐没收了。 沈斯亮亲她的手,是真想她:“我知道,我打过两次,第一回关机,第二回是他接的,他跟我说你这几天住在他家,让我甭担心。没收就没收吧,回头我再给你买,你偷着用。” 其实哪是担心呢,他就是想看看她,可是人家爹都那么说了,就是明摆着告诉她,我们闺女不知道你受伤趴在医院里,你也甭告诉她招惹她。 霍皙两只手还傻乎乎端着盆,便用胳膊肘推搡着他,不让他靠近:“起开,端着水呢。” 沈斯亮用右手把那盆拿起来搁到一边,知道她是生陆晏棠的气了,哄她:“她上午去总办,正好碰上我爸了,我爸跟她说我趴窝了,她一听说什么也要过来看看,我保证什么事儿都没有,你不来,我正愁怎么给她送走呢。” 陆晏棠喜欢沈斯亮,周围的人都知道她当初是为他去的南京进修,她想配得上他,哪怕那时候沈斯亮已经跟她说的非常清楚,人家也是大方一笑,你谈你的,我追我的,再说了,我去南京进修也不全是为了你,总不能放弃一个让自己进步的机会不是? 陆晏棠做人爽朗,从来不搞背后那一套,喜欢就是喜欢,而且是光明正大的喜欢,这样的女人,哪个男人不欣赏,不敬佩,可要说关系,也就这么点儿关系,顶多算是男人对女人的一种态度,不讨厌,但也不亲近。 霍皙也知道陆晏棠的为人,可是心里就是过不去那道坎儿,这道坎儿有多折磨人谁也不知道,被她放在心里,自己为难自己。 她转过头,这些天积攒着的压抑,紧张,担忧的情绪终于爆发,眼圈通红,可是眼泪死扛着就是不往下掉。 “沈斯亮,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你烦我,讨厌我,我还顶着厚脸皮往上贴,之前是尤梦,现在是陆晏棠,你知道现在我觉得自己像什么吗?” “一个大写的恬不知耻。” 以前她一直觉得,他身边没人,她可以试着去靠近他,反正就这一张脸皮,豁出去了,可是后来他带着尤梦在大院礼堂出现的时候,她心里咯噔一下,那姑娘那么年轻,才二十岁,在她眼睛里,霍皙能看到她当初和自己一样对他的迷恋和崇拜。 她从来都没告诉过他,也没告诉过任何人,其实在后来,尤梦曾经来找过她。 就在她的报社楼下,她穿着白裙子,背着包,一双大眼睛就那么可怜巴巴的看着她:“霍皙姐,我知道你和沈斯亮关系不一般,但我是真喜欢他,你把他让给我好不好?” “他不接我电话,我找不到他,可是我知道这几天你一定跟他在一起。” 那是霍皙第一次手足无措,俩人坐在报社的拐角,霍皙坐在地上,半晌才叼着烟说:“那怎么办呢,我也很喜欢他。” 什么都可以让,唯独喜欢和爱情,是不能跟人分享的。 尤梦不甘心:“你跟他已经不合适了,我比你年轻,更有竞争力。” 可是你不知道,我认识他的时候,比你还年轻。他对你来说是爱情,是生活中的一种不可或缺,可他对我来说,是她日复一日苟/且偷生的岁月中,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当然这话,霍皙没跟尤梦说。 直到刚才看到陆晏棠,她穿着英姿飒爽的军装,能跟他对某个她不了解的话题侃侃而谈,两个人看起来那么般配,霍皙才是真的退却了。 她很郑重的跟沈斯亮说:“以前四五岁吧,我跟我妈住在那种老的庭院里,可能你们这里叫四合院,就是很多人在一条弄堂里,小孩子每天晚上都能在一起玩儿的那种,很热闹,那时候我刚和我妈搬到那儿,我小,不懂事儿,爱凑热闹,就拿着玩具出去跟他们一起玩儿,他们不带我,还泼了我一身水,转着圈说我是没爹的野孩子。” “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野孩子,回家跟我妈说,我妈搂着我半天没说话,从那以后,我家院门从她下班回来以后就被关死,我再也没出去过。” 霍皙笑一笑,浅淡道:“后来长大一点,我发现我妈总是趁着没人的时候看照片儿,那照片有年头了,她穿着衬衫,跟在一个男人身后,手里捧着本子,看着看着,就哭。” “我一直天真以为我爸是真死了,直到许怀勐把我接回来,我才明白他们说野孩子的真正意义。” “所以沈斯亮,我是真不想,再重复一遍我妈妈的路了。” 霍皙发自肺腑的跟他说真心话:“我知道她是一个好女人,但是并不能抹杀她确确实实伤害了别人家庭的事实,每次许善宇看见我那个德行,我都特能理解他,这事儿换我,我也不平衡,可能会做的比他还要过分,沈斯亮,我是喜欢你,可我也有原则。” 尽力争取,绝不强求。她这是想走。 一听这话,沈斯亮就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明明跟她解释过了,可她就是不信任自己。 夏天病房闷热,人心里也烦躁,沈斯亮耐着性子:“我跟尤梦的事儿早过去了,当初跟她在一起。” “是因为觉着她有点像你。” 沈斯亮坦坦荡荡的交代。 他和她是在一次年末的汇报演出上认识的,那天去的人很多,军区各部的负责人,主办方,很多有名有姓的领导首长都在。本来去看演出这事儿沈斯亮可参加,也可不参加,谁想到那天应邀的刘卫江临时主持一个会议,把请柬给了他。 他本来不太爱看这些歌舞演出,寻思找个靠后的位置点个卯,中途就溜出去得了,没想到一入场,多半都是跟他爹关系不错的,工作上有往来的叔叔伯伯,见沈斯亮来了,一帮人抓住他不放,直接拎到前排就坐。 那场演出的重头戏就是艺术学院排练的一出舞蹈,叫川颂,讲的就是川军团当年英勇杀敌浴血奋战的故事,那一排排化着妆的战士在台上跳的非常认真,配上荡气回肠的音乐,谢幕时博得全场一片雷鸣掌声。 最后有个环节,是需要首排领导上去和演员一一握手,敬礼慰问的,刘卫江没到,大家鼓动着沈斯亮上去。 沈斯亮推辞,别,咱级别低,今儿就是来凑个热闹,底下坐着的厉害人物多了,不出这个风头。 有人说,斯亮,你看台上那个小丫头,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你,好歹咱也绅士一回,上去给人家敬个礼。 被大家这么一鼓动,沈斯亮赶鸭子上架似的,就被推到台上去了。 先是给人家姑娘带了朵儿花环,又跟人家握手,底下掌声不断起着哄,不让沈斯亮下来,最后一起合了影互相敬过礼才算是完事儿。 临走的时候,乌泱泱一帮人往停车场走,沈斯亮穿着棉大衣刚下台阶,就听见后头有一帮小姑娘的清脆嗓音喊他。 “首长!首长!” 沈斯亮回头:“喊我?” “对!就是你!”有胆子大的女同学附和,带着一个素面朝天的女孩儿走上前来:“咱们这位姑娘特敬佩你,首长能给留个电话吗?” 沈斯亮宽和的笑:“咱可不是首长,我就是个司机,今天来给领导凑数的。” 人家不依不饶:“不管你是不是,反正比我们级别高,级别高的,都是首长!” 四五个姑娘把他围成一个圈儿,不让走,在台阶上颇为引人注目,有看热闹的过来吹口哨,沈大丫头你行啊!这么一会儿也能发展革/命友谊? 沈斯亮因为小时候特有女孩缘,一起长大的小伙伴看着眼红,特地给他起了个绰号,叫沈大丫头,一听,就是女人堆儿里混出来的。 人家要手机号,沈斯亮混了这么多年,这帮丫头片子的心思一眼就看穿,他不痛不痒的拒绝她们,这可涉及保密范畴了,不能随便给。 会看眼色的都知道,他这是照顾她们面子,有风度的给台阶下。 说完他笑一笑,转身上车,被推到前面去的那个姑娘不死心,连着小跑追了几步,北京那几天刚好下了几场清雪,地下滑,姑娘一个踉跄,抓着沈斯亮怯生生的问:“您……不认识我了?” 沈斯亮蹙眉想了想。 “我是刚才跟你在台上敬礼的演员啊!” 台上的妆都画成一个模样,谁能认识谁,这回卸了妆,仔细一看,沈斯亮还真有点印象,小姑娘长的不错,白白净净,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不好意思笑起来的时候跟一人儿特像。 沈斯亮点点头,记起来了。 那姑娘说:“我叫尤梦,是军艺的学生,你能给我留个电话吗,我真的特别崇拜你。” 沈斯亮乐了:“你崇拜我什么啊?” 她憋了半天,脸都冻红了,也没说出一句话来。那股倔劲儿,还真挺让人没辙。大冷天的,人家姑娘都追到这份儿上了,不给未免太没风度,互相留了电话以后,沈斯亮就开车走了。 从那以后,俩人偶尔见见面,吃顿饭,她想要什么他也大方给买,接触时间长了,沈斯亮才发现这姑娘跟他想的不太一样,哪儿不太一样,野心忒大,太会耍花枪。 有些话不直说,总是拐弯抹角的跟他用套路,沈斯亮是人精里的人精,她什么意思能听不出来?交往了两三个月,就明白了她的真实意图。 她想毕了业不用分配考试,直接让他帮忙留到北京这边的歌舞团。那天之所以从演出会场追出去,是因为听见舞团带队老师私下里闲聊天,知道他身份不简单。 沈斯亮有意晾着她,尤梦挺不住,哭哭啼啼来找他,说了半天,意思就是不想离开他。 沈斯亮这人渣就渣在他从来不撒谎,向来坦诚,不管干什么事儿,都坦诚。我这么做了就是这么做了,你能拿我怎么办?可是他让人恨又恨不起来,因为他重情,待人仗义。 他知道她有难处,父亲在厂子里被机器扎折一条腿,母亲在手工作坊里给人家染布也赚不了几个钱,供她上学,她肩上担子重,想找个好出路在这儿安身立命。 他之前已经找人给她父亲找了个好医院,接了条假肢,又在一次饭局上给学校负责分配的老师打了声招呼。 其实尤梦自己心里也清楚,真的回来了,谁还要个假的,这样的男人,你为他沉迷,留恋,可说到底也不是你的,何况俩人之间什么事儿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牵手和接吻都没有。 他这么做,仁至义尽俩人把话说开,他又把自己送回学校,尤梦说,是不是咱俩以后,再也不能见了?沈斯亮笑一笑,嘱咐她路上小心,接着车子绝尘而去,在视线终成了一个小小的红色的点。 …… 至于陆晏棠—— 沈斯亮云淡风轻道:“我要是真跟她有点什么,就轮不上你回来了。” 这一句话,算是彻底戳了霍皙心口。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一鼓作气把医院这一段写完,但是太晚了,大家等的急,还是直接放出来,交代了沈斯亮的两段过去,还没完,明天再见。 隐隐感觉……沈斯亮这货有点欠收拾了。 第30章 至于陆晏棠—— “如果我跟她要真有什么,就轮不上你了。” 明明是一句表心意的话,告诉她这么多年一直等她,结果到了沈斯亮嘴里就变了味儿。可是也不能怪她,男人嘛,总是对自己有一种优越的自信,而且他说的,也是实话。 可是最不在意的话,往往也伤人最深。 霍皙忽然就觉着自己有点心灰意冷了,她不想跟他继续争辩,好不容易从家里跑出来,就是想来看看他,如今见他人还有精神和她说这些,她心里放下,便道:“那你休息吧,我回去了。” “该跟你说的我都说了。你这么晾着我算怎么回事儿?还想我怎么着?”沈斯亮问的有点没了耐心,他觉着俩人的关系似乎进入了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死角。 都刻意把心里小航的事儿忘在脑后,彼此装傻,然后不知死活不知疼痛的去爱着对方。 “我不想怎么着,看你好好的就行了。”霍皙打定主意想走,沈斯亮拽着她找理由:“你好歹把水给我换了再走吧,就当扶贫救弱了。” 那水盆是陆晏棠浸泡毛巾给他擦汗的,霍皙瞅瞅那毛巾,闷声从盆里拎出来,白毛巾湿哒哒的往下淌着水,沈斯亮露出满意神情,刚想就坡下驴,霍皙随手就扣在沈斯亮的头上,关门就走。 脏水顺着沈斯亮脑门往下淌,他一闭眼,霍皙憋不住,噗嗤一下乐出声儿。 她一笑,露出几分以前的孩子稚气,气氛一下就静了。 沈斯亮把毛巾从头上拿下来,甩甩头发上的水,他头发剃的精短,俊脸不可避免的挂了几滴水珠,这要是在泳池或者是在海边,绝对是极诱/惑人的。 可惜,放到现在,活像只病老虎。他痴痴看着她笑,伸手去碰霍皙的脸:“二朵儿……” 那一副痴情,眼神里透着认真,还有浓浓的不舍。 气氛正处于极微妙的时候,有穿着白大褂的推门进来,霍皙一怔,迅速推开沈斯亮走了,她走的时候,那大夫还服扶眼镜冲她一笑。 罗选看看霍皙,看看沈斯亮,一脸莫名其妙:“我……来的不是时候?” 沈斯亮骂他:“呸!” …… 推门进来的医生大概四十多岁,带着眼镜,风度翩翩,非常儒雅,他刚才见到霍皙时一愣,心想这小子艳福不浅,明明中午来了一个女军官伺候他,转眼到了晚上,就又换了一个。 踱进屋,医生朝沈斯亮打趣道:“你跟她刚才干什么呢?”说完,他奇怪狐疑的打量打量沈斯亮,不满皱眉,很威严:“不是让你别碰水吗?” 沈斯亮挂着一只肩膀,身上穿着医院的病号服,天热,他把衣扣解开两个,歪歪扭扭,痞里痞气中又透着那么点儿狼狈。 “嗨,天热,冲个凉。”沈斯亮见到医生,挂上一副笑,没事儿人似的:“你怎么来了?晚上值班儿?” 医生是总院骨科的一把刀,叫罗选,是沈斯亮母亲的弟弟,论亲戚关系,沈斯亮得叫他一声亲二舅。 罗选笑一笑,,顺着窗户的光线拿出两张片子,指给沈斯亮看:“下午加了个班,去门诊把片子给你拿回来了。看见了吗,肱骨伤的最重,二三节处断裂,肩胛肌肉组织挫伤,如果后期恢复的不好,以后举,抬,这样的基本动作都会非常吃力。” “这次是真捡条命。” 罗选的话暗含警告意味,是告诉他以后轻着点折腾,身体问题一点儿也开不得玩笑。 沈斯亮母亲去世以后,娘家跟他爸爸关系一直很疏远,但是对沈斯亮却很好,罗选又因为年轻的时候一直接受西方教育,思想不古板老派,沈斯亮跟他总是没大没小。 “哪儿有你说的这么严重。”沈斯亮把片子接过来,语气暗含责怪罗选夸大病情,装模作样认真看了看。 罗选叹气摇摇头,感慨他不重视自己,又把另一张CT拿出来:“这个你前几年肋骨伤的复查,我不放心,又叫人给你拍了一张,现在剧烈运动的时候还咳嗽不?” “挺好。” “嗯,胸部水肿已经消失了,但是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不舒服就说,别逞强。”罗选严肃道,说完,从胸前衣袋里拿出一只钢笔,在他床尾的病历卡上刷刷写备注:“这几天我值班,护士一天二十四小时给你盯死了,甭想着找机会往外跑。” 沈斯亮住院到现在,虽说来探病的人多,但是没一个是真知心能照顾他的,亲爹沈钟岐因为自己二儿子去世,对医院有阴影,知道以后也没说话,点点头,让秘书过来看了一眼情况,表示自己知道就作罢了。 所以罗选这个当舅舅的,难免对这个外甥多分一点心,寻寻私情。 …… 霍皙从医院里出来,疾步下楼,走到停车场,许善宇正靠着车门堵她,他鼻梁被她撞的肿了起来,见着霍皙,跟只大狗熊似的就扑了上去:“丫挺欠揍!!!” 霍皙也不反抗,许善宇举起来的拳头又讪讪落下,绕着她一圈一圈的走:“看你这脸色不太好,是谈崩了?” 霍皙上车,扭头冷然问他:“你走不走?” “走走走!”许善宇扔了烟头赶紧跳上车,他出门为了抓她走得急,兜里就剩了一百块钱,打车花了八十多,要是给他扔在这儿,还怎不知道怎么回。 “你走那年,我跟沈斯亮一起在这儿住过院。”许善宇看她心情不好,寻思给她讲故事给她解解闷。 霍皙开着车,面无表情。 许善宇瞅瞅霍皙的脸色,接着往下说:“我俩,他肋骨折了一根儿,我脑袋缝了四针,但是他比我遭罪,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 想起那件事,许善宇很是得意。 那是个冬天,就在霍皙走后的没几个月,他们一行人去前门常去的那家小饭馆吃饭,结果碰上沈斯亮他们几个,那天店里人满为患,就剩了一张桌,两伙人几乎是前后脚进的大厅,都是常客,让谁不让谁老板娘也为难。 许善宇看沈斯亮不顺眼,沈斯亮那段时间也因为小航去世,霍皙不告而别心里窝着火,于是两伙人谁也没说什么,随便寻了个由头就茬起架来了。 那天打的是真狠呐。 彼此都把身份忘了,小馆里纯红木的桌椅抡起来,啤酒瓶子满天飞,骂声,叫嚣声,碎裂声,唯独没有告饶声。 最后不知道是谁报了警,茬架的几个被抓走,唯独沈斯亮和许善宇俩人是用担架扛着出去的。 出了事儿,偏偏双方家长都不管,放在医院里由着那俩孩子自生自灭,口径倒是出其的一致:死了活该。 许善宇邀功似的:“你不知道,那孙子让我打的多惨,都吐血了。” 霍皙一脚刹车,俩人控制不住的往前跄,又被安全带狠狠勒回去。 早晚路上高峰期,这么大个车拦在路中央,急的后头一直按喇叭催,滴滴声响成一片,霍皙死死咬着牙缓了几秒,一抹脸,挤出几个字。 “打的好。” 打的真痛快。俩都是人渣,都欠收拾。 车子重新启动,滑入茫茫堵车的队伍,霍皙降下车窗,往嘴里送了根烟。许善宇最是瞧不得女人抽烟的,他骨子里有点保守,女人嘛,就该是那种温温柔柔的,小家碧玉的,想教训霍皙,可瞧瞧她那股不羁的劲儿,又把话咽下去了。 霍皙生硬问他:“你知道老许那天给我介绍的是什么人吗?” 当着许善宇的面儿,霍皙从来不叫许怀勐爸,一个是许善宇心里本身就对自己这个身份有忌讳,第二个则是她不想让许善宇觉得自己是在和他抢父亲。 在一个男孩子心里,父亲这个词是很高大,很伟岸的,潜意识里,是不能够被替代或者被别人占有的。 一听这个,许善宇呦呵一声:“怎么,铁了心要和那厮一刀两断了?”他存心吓唬他:“还能是谁啊,老许老许,他认识的人肯定都是老字辈儿五六十岁的,听说离过婚,身边有个十六的孩子,有点秃顶,你一进门直接给人家当后妈。” 霍皙漫不经心的听着,许善宇见她当真,心里犯嘀咕,也不说瞎话了。 “那个……介绍那人你不认识,我们小时候在一块玩儿过,姓宋,叫宋方淮,前头海军大院的,一家子都是知识分子,长的白,有股文气儿,跟沈斯亮不太一样,没那小子痞,也没他豁得出去,但是这样人有一点好,稳当,踏实。” 谈恋爱过日子,讲的就是一个安心理得,轻松自在。 宋方淮。 自古淮南淮北出英雄,上有孔庄墨,下有刘项曹,霍皙咧开嘴:“是个好名儿。” 第31章 今天是陶蓓蓓父亲的生日,陶家盛产男丁,老陶这代一共是兄弟三个,陶蓓蓓的爸爸排行最大,底下有二叔和三叔,除了老陶生了个丫头以外,陶家孙辈儿的都是男孩。二叔的儿子叫陶洋,三叔家的俩双胞胎叫陶戈和陶磊。 陶家聚会的时候不多,尤其是在陶蓓蓓的爷爷去世以后,家里老人没了就像丢了个主心骨,每年也就过年的时候大家伙才能真凑在一起。 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是陶蓓蓓她爹六十大寿,老陶不爱热闹,说在家吃个家常便饭,于是平常见不着的面儿的亲戚就都一窝蜂来了。 一进门,拎着茶叶的,自己带着酒的,进门就洗手下厨帮忙的,把陶家本来就不大的地方占了个满,陶妈妈在厨房一边切菜一边喜滋滋的往外看,陶家三兄弟坐在沙发上,正在聊天。 “老三,磊子那对象谈的怎么样了?啥时候结婚?” 陶蓓蓓的三婶跟大嫂话家常:“快了,想今年十一办。那对象谈了三四年了,感情也挺稳定,不能总耽误着人家姑娘。” 陶蓓蓓的妈妈很满意,转而问另一个弟妹:“那洋洋呢?现在工作还在大连?” “过了年,就从辽宁调到海南那边去了,当舰上的参谋长,家里这些年供这个小祖宗读书,可算是熬出头喽。” 陶蓓蓓妈妈听的心里不是滋味儿,她喜欢男孩,奈何自己跟老陶就生了蓓蓓这一个丫头,因为年岁大了,怀第二胎的时候因为身体原因给放弃了,所以一看这些出息的小辈,心里总是有点遗憾。 陶蓓蓓的三婶劝她:“咱家蓓蓓也挺好,大嫂,你别总唉声叹气的,回头让蓓蓓听了多伤孩子自尊啊。闺女大了,她知道轻重。” “要是真知道轻重就好了,尽天儿的在外头不着家,前一阵子瞒着我跟她爸谈了个男朋友,是个博士,我这一听,也行,小伙子不错,刚想说带家来给我看看,谁知道前两天耷拉着脑袋回来,一问,又跟人家闹别扭了。” “你说那么大个子一个姑娘,从小就鼓捣她那个排球,也没什么学历,现在不好好用硬件武装自己,整天吊儿郎当的,将来真到谈婚论嫁的年纪,谁娶你啊。” 陶蓓蓓正在院子趴墙根儿,站在厨房的窗户外头想偷几个炸好的虾仁吃,一听自家妈妈跟二婶三婶说这话,也没心思吃了。 陶家三兄弟在屋里聊了会儿天,忽然老二陶戈问:“你们觉不觉着咱家屋里今天怪怪的?”本书由cncnz.net(凝涉) 老大陶洋点点头:“是觉着挺不一样的,换装修了?” 老三陶磊打着手机游戏:“是蓓蓓不见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难怪觉着这屋里这么静,哥仨看书的也不看了,打游戏也打了,一起出去找妹妹。 陶戈问:“蓓蓓,今儿瞧着你怎么没精神呢,屋里那么多好吃的,你不赶紧去?” 陶蓓蓓坐在大哥的吉普车车顶,正有一搭没一搭的用水管子浇花,闻言她恹恹的:“你想吃你就去呗,反正我不进去。” “诶呦喂,还闹小脾气儿了,跟三哥说说,谁欺负你了?” 这一看就是不高兴了,怎么说也是她老爹做寿,当闺女的总苦着一张脸可不行。陶蓓蓓心思浅,想干什么全都在脸上,那一张粉扑扑的小脸儿分明就是写着为情所困呐! 陶磊猜:“是男朋友?俩人闹别扭了?” “才不是。” 陶磊靠在车上,接着猜:“那是……工作不顺心了” 她找了个排球教练的活儿,每天就在体育中心教教小孩热身和一些基本技巧,也不太像能跟人怄气,陶洋比他们年长几岁,心眼儿最多,他直接说了个人名儿。 “武杨吧?” 陶蓓蓓一激灵,水管子一歪,洋洋洒洒喷了陶磊一身,她瞪眼睛瞅着陶洋,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 陶洋得意看着老二老三,一抱手:“你看看,也就是武杨能让你阴一阵儿雨一阵儿的,跟大哥说说,他怎么着你了,要是真欺负人,哥给你报仇去。” 陶洋是海军,常年在海港皮肤晒的黑,一说话颇有气势,挺给人撑腰的。 陶蓓蓓挠挠头,这时候又有点不好意思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拌了两句嘴。” 那天他们组团一起去医院看沈斯亮,宁小诚开车,蓓蓓知道了以后中途也要去,在医院不能多待,一到了晚上就有护士把他们撵出来,正是饭点儿,小诚说请大家一起吃个饭再回去。 席间,有人问起蓓蓓和她新谈的那个男朋友,陶蓓蓓给他们介绍,一张嘴,就是我们家腾云。 我们家腾云可棒了,他研究那个控制工程说可以运用到航天器上,都申请科技专利啦。 我们家腾云很得导师器重,说要攻读博士后呢。 我们家腾云……我们家…… 听着听着,全程没发一言的武杨忽然就不耐烦了。 还腾云腾云,你们家腾云那么厉害他咋不上天呢?没带着他那研究成果一起给安到航天器上和太阳肩并肩啊? 武杨这么一喊,陶蓓蓓吓了一跳,脸瞬间涨的通红,她怒拍桌子呛他:“你那么厉害你怎么不上天?” 武杨往后一靠,傲慢劲儿上来:“爷天天保卫你们安全,直升机一天巡逻三回。你说我怎么不上天?” 陶蓓蓓被噎住,梗着脖子半天没吭声,武杨心里解气,没遮没拦的提醒她:“姑娘家家别那么上赶着,好像嫁不出去着急人家娶你似的,忒难看。” 话一出口,全桌人都觉着武杨这话重了。 陶蓓蓓起身就走,宁小诚出来圆场,蓓蓓,你武杨哥今天生理期,有毛病,别搭理他,来,小诚哥给你点个爱吃的,吃完我送你回去。 陶蓓蓓难受的眼泪都掉出来了,小诚哥我不吃了,从此以后,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小诚给她揩掉眼泪,怎么哄都没用,最后一进屋,武杨想问又拉不下脸,她……走了?小诚镇静,走了。哭着走的。 武杨缩缩脖子,不说话了。 陶蓓蓓把这事儿跟几个哥哥一说,三个小子不愿意了,呸,我妹妹嫁不嫁的出去跟他有什么关系?哪儿用得着他来指手画脚!走,抄家伙报仇。 何况陶蓓蓓小的时候就喜欢粘着武杨,跟这三个堂哥不亲,陶家偏偏女孩还少,几个傻小子想跟妹妹多玩儿一会,抓不着机会,这回,可算是找个宣泄口了。 仨人浩浩荡荡往武杨家走,正好和手里拿个玩具的罪魁祸首正面遭遇了。 那天可蓓蓓不欢而散以后,他心里一直想找个机会去跟人家和好,说说软话,毕竟二十年光/腚娃娃的情谊不能因为这几句话就散了,今天回家,恰好碰上表姐带着孩子来串门,小丫头手里捧着个玩偶,那玩偶长的还挺喜气,桃子造型,笑容荒诞,傻萌傻萌的。 武杨跟人家商量:“毛毛,你把这个给小舅行吗?” 三岁大的女娃眨巴着眼睛:“不行,这个是妈妈给我买的,我天天搂着睡觉的。” 武杨从兜里摸出几块巧克力:“那下回小舅给你买个新的,你先把他借给小舅玩儿两天。” 毛毛扁扁嘴,有点舍不得,可是又不舍得拒绝小舅,最后下了好大决心似的:“好吧!那我给你!” 就这样,武杨拿着从人家孩子手里骗的玩具,正大模大样往陶家走,寻思趁着她家人多去给拜个寿,到时候不怕陶蓓蓓不看他。 可没想到,他还没上门,人家倒找上来了。武杨一看,气势不对,拔腿就跑,陶戈一个飞毛腿给人按趴下:“孙子,哪儿去?” 武杨也没想到出师不利这么快就被降服,赶紧跟陶戈服软:“二哥,你这是干什么……咱哥俩多少年没见了……” 陶戈呸他:“谁是你二哥?你欺负我妹妹,还想跟我成一家子?” “我啥时候欺负你妹妹了!” “还嘴犟?老大,你说怎么着?” 陶洋早先在海军陆战队待过,一身腱子肉比武杨这个皇城根底下的御林军一点不差,他晃晃脖子,给陶戈递个眼神儿:“还怎么着,打呗!” 话说着,仨人就比划起来了,一开始武杨还像模像样趴在那让他们打两下报报仇,后来他觉着势头不对,陶戈陶磊这是真下黑手收拾他,一个大背摔以后,他也急了,武杨以前也是团里大比武的冠军,这回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 陶蓓蓓火急火燎的追出来,就看见三个人乱成一团的画面,她还真以为是自己这俩哥哥在打武杨,殊不知,是人家在高手过招互相较着劲呢。 陶洋拳头刚举起来,陶蓓蓓愣头愣脑就冲进去死死抱住武杨的腰:“大哥你别打了!!” 她这一冲,武杨下意识护着她的头背过身,肩膀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他疼的呲牙咧嘴:“傻啊!要是我没收住这拳就挨你头上了知道吗!” 陶蓓蓓吓得什么都忘了,讷讷的:“那你也不能这么让他们揍你啊,三打一,你不被打死了。” 俩人这一来一往,甜言蜜语,陶家仨小子一下就炸了:“嘿嘿嘿!!!嘛呢嘛呢!!陶蓓蓓你还有没有良心?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 陶蓓蓓充耳不闻,回头还恶狠狠的瞪了她哥一眼,没事儿就打人,粗鲁,讨厌死了。 武杨厚着脸皮凑过去扳陶蓓蓓的脸“让我看看,刚才伤没伤着?” 陶蓓蓓摇头,缺心眼儿似的还去摸他:“我哥给你打疼了吧?” 武杨捡起刚才掉地上的玩偶套在手上,嬉皮笑脸哄她:“你看,像不像你?我特意从张小毛手里抢的。” “你怎么总抢毛毛的东西呀……” “你就说你喜不喜欢?” “喜欢。” “喜欢下回我给你买个更大的,不生气了好吧?” 陶洋,陶戈,陶磊三兄弟抱着膀站在树底下,看着这俩人一唱一和,齐刷刷翻白眼儿,妹妹,说是自己的妹妹,哥们几个给她出头,护着她,宝贝着她,到最后怎么着?还不是给别人当了媳妇儿? 可怜他们家这傻蓓蓓,自己陷入情网还不自知。 第32章 晚上警卫排的几个兵在体育场攒了场足球赛,小规模的,就五个人,他们换了大背心和短裤往场地走,正好遇上陶家三个兄弟和武杨,闲打趣说了一嘴:“武爷,陶哥,我们踢球人手不够,凑个份子呗。” 武杨犹豫,本来是想去陶家给陶蓓蓓她爹拜寿的,这下两头脱不开身,陶蓓蓓因为母亲在厨房说的那番话心里低落,不想回家,便撺掇武杨去参加。 多长时间没运动了,就当活动身子骨儿,陶戈他们也点头答应了,可是算来算去,还差了一个人,有个兵说:“看看体育场有谁,咱再找呗。” “那帮小子踢球耍赖,玩儿的脏。” 踢足球,讲的就是个团队精神和默契,不认识的人临时组队,影响发挥,武杨琢磨着去哪儿再找个人来,正好不远处过来一辆车,武杨一拍大腿:“有了。” 他去拦车。 沈斯亮踩着刹车慢慢停下,降了车窗,先跟陶蓓蓓的几个哥哥打了声招呼:“大晚上的你们都在这儿干什么呢?” 武杨趴在车窗外:“大功同志,咱们弟兄踢球,差个后卫,你来给凑个人手呗?” 沈斯亮那胳膊是在沈阳出发去演习基地受的伤,基地在一个水库后头,两侧全都是盘山路,不知道谁在上头设路障放了三角钉,司机车速快,没刹住,眼看着就要翻了,当时车里坐的不仅有演习首长,还有俄罗斯那边的飞机专家,沈斯亮眼疾手快抢了一把方向盘,车万幸没翻到下头,后排两个重要人物没受大伤,沈斯亮和那个小战士却遭了罪。 当场就有医疗队赶来抢救,得知是骨伤以后,沈阳这边不敢擅自做主,联系了沈斯亮的单位,刘卫江知道以后也吓了一跳,赶紧安排人联系直升机去接,沈家就剩这一个儿子了,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他爹非过去不可。 好在没什么大碍,人家俄罗斯的专家赞赏他训练有素,上头一商量给他记个了功。这事儿传出去,大家总拿这个开玩笑。 沈斯亮一只手扶着方向盘,显然那只胳膊还没好利索:“都谁啊?” “我,陶戈他们,五打五,来不?” “行不行给句痛快话,都等着呢。” 沈斯亮以前也是学校足球队的种子选手,踢的就是后卫,懂球的都知道,当后卫要最会审时度势,关键的时候能防守,转场的时候敢进攻,是整个队伍中最深藏不漏的力量。 “行啊。”沈斯亮痛快答应:“我回趟老爷子那儿,换身衣裳,你们在球场等我。” 住院一个多月,他得先去沈钟岐那儿报个到。进了家门,沈钟岐正好往桌上放了最后一盘菜,沈斯亮往玄关扔了车钥匙,吸了吸鼻子,一股子炖肉的味儿:“爸,您忙什么呢?” 见他回来,沈钟岐不似往常严肃,呵笑着说:“知道你回来,给你炖了点儿骨头,多少年不下厨房了,手艺有点生。” 其实沈钟岐年轻的时候,厨艺很棒,尤其是在妻子去世以后,沈斯亮拉扯着年幼弟弟在家,那时候沈钟岐下班早,也不像现在这么忙,每天晚上都回来给他们哥俩做饭,都是部队最朴实的做法,实惠,特别香。后来长大一点,小航能走路懂事儿了,沈钟岐就不像原来那么常常回来了,沈斯亮就带着弟弟去吃食堂。 那时候哥俩有个老式的打饭搪瓷缸,墨绿的,一次一缸饭,半缸菜,吃了能有七八年。 再后来,俩人长大了,上学的上学,出国的出国,生活都能自理,都快忘了家里饭菜是什么味儿了。 知道沈斯亮今天回来,沈钟岐特地下班早了一点,买了骨头回家,用文火足足炖了两个小时,看他那神情,沈斯亮反倒不忍心跟他说自己马上要出门的事儿了。 他换鞋进屋,走到餐桌旁边,端起碗喝了一口:“您……没放盐吧?” 沈钟岐一愣,赶紧也尝了一口:“……你看我这记性,我给你拿回去重新回回炉。” “不用。”沈斯亮拉开椅子坐下:“就这么吃吧,挺好。” 除了骨头汤以外,桌上还有卤好的牛蹄筋儿,辣椒炒瘦肉,苦瓜鸡蛋,和一道烧土豆。 都是些家常菜,沈斯亮囫囵吃着,人老了,做饭的手艺不如从前了,但他还是挺捧场,一小碗饭很快就见了底儿。 沈钟岐慈爱的看着他:“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爸,我一会儿跟武杨他们出去踢球。” 吃了一头一脸的汗,沈钟岐给他拿纸巾,关心道:“你那胳膊好利索了吗?” 沈斯亮擦擦嘴:“早没事儿了。” “是……左边还是右边来着?” 沈斯亮放下筷子:“左边。” “那也还是小心着,伤筋动骨一百天,武杨那孩子身子骨壮实,别给你撞坏了。” “你儿子哪儿那么不禁撞。”沈斯亮起来收拾碗筷,特意用左手动了一下:“这不挺好吗。” 上楼换了衣服,武杨他们已经等在足球场边上了,沈斯亮场前热身,先趴在地上坐了几个俯卧撑,又抻了抻筋骨,跟武杨聊天儿:“我家老爷子今天有点怪。” “哪儿怪?” “给我做了顿饭。” “高兴呗。” 说话的时候沈斯亮眼神一直往外头乱瞟,武杨踢他:“你看谁呢?” “看热闹。” “找霍皙呢吧?” 沈斯亮拍拍手上的灰:“她最近忙什么呢?” 武杨大大咧咧道:“忙谈恋爱,忙嫁人呗。” 沈斯亮拧开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第二口含在嘴里,鼓着脸半天才咽下去:“跟她那组长啊?俩人没戏。” 武杨张大了嘴,有点蠢:“你真不知道?” 沈斯亮发毛:“知道什么?好好说话。” 武杨闭嘴想了半天,还是觉着这事儿应该告诉他:“二朵儿他爹给她找了门亲,以前是咱前头海军大院的,叫宋方淮,说是俩人奔着结婚去的。” “谁跟你说的?”沈斯亮眉毛拧起来,“丫满嘴跑火车。” 武杨捂着心口:“诶呦喂,天地良心,哥们能拿这事儿跟你开玩笑吗?许善宇那大嘴巴说的,小诚我们都知道,蓓蓓也问过霍皙。” 沈斯亮把矿泉水放到地上,不说话了。 他两只手随意插在裤兜里,脚上一双绿色解/放鞋,悠悠盯着路边。 难怪呢。 难怪整整一个多月没看她人影。 自那天她去了医院以后,再也没来过。 合着,是找着下家了。 …… 霍皙也敢捂着心口说天地良心,这一个月,她什么也没干,别说相亲了,她连宋方淮这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反倒是许善宇逢人就说,好像两个人真在一块定了婚事似的。 这一个月,她背着人回了趟苏州,住了一个星期才回来,许怀勐对她不告而别气的不行,说什么也要让她在自己眼皮底下看着,霍皙漫不经心,我不跑了,以后哪儿也不去了,你也不用惦记我去看沈斯亮,就一个,你让我搬回去吧,你这地方,我住的难受。 她都这么说了,许怀勐还能怎么着,只能又安排人给她送了回去。回家的时候路过礼堂后头的停车场,霍皙看见之前沈斯亮来她家时说的那辆车。 明明是辆新车,搁在外头风吹日晒,蒙了一层灰。 她站在那车外用手擦了擦玻璃,脑门顶在玻璃上贼兮兮的往里看,车子内饰很漂亮,前风挡玻璃上,还坐着一只毛绒绒,带着帽子穿着polo衫的红色小熊。 她趴在那儿不舍的看啊看,看了十分钟,看的人家巡逻的险些以为她是偷车的,她才走。 入了夏,她和陶蓓蓓在一起逛过几次街,进了店,霍皙买了好多颜色鲜亮的裙子,最后又去e买了好多毛衣,裤子,手套之类的,陶蓓蓓奇怪问她:“霍皙姐,你买这么多冬装干什么?” 霍皙笑一笑:“好看啊。” “那冬天再买嘛。” 霍皙从货架上拿出一件衣裳在蓓蓓身上比了比:“冬天啊……冬天太冷,我该不想出来了。” “这个喜欢吗?喜欢我送给你。” 陶蓓蓓皱了皱鼻子:“又是粉色,霍皙姐,我都穿腻啦!” 年轻女孩子,总是喜欢打扮的,霍皙把那件衣服放回去,又挑出一件黑白相间的上衣:“这个呢?” “霍皙姐,我发现你最近的购物欲特别旺盛。你发财啦?” 霍皙一愣:“有吗?” “有。你以前从来不这样。” 霍皙对钱没什么概念,她其实平常吃喝花不了多少,工资每个月打在卡里,她也不记得数额,在商场花够了,人家收银员笑着跟她说“小姐,您余额不足”的时候,她也毫不窘迫,淡定把卡收回来,转眼就换另一张卡。 她忽然就不再为难自己了。 在沈斯亮住院的这段时间,她的生活开始变得舒适,安逸起来。 …… 今天晚上,霍皙吃过晚饭,换了衣服去大院外不远的一个公园散步。 那公园是开放式的,临着一个人工湖,每天有很多遛弯遛鸟的老人,周围也有很多有腔调的酒吧和小馆。 天热,霍皙穿了件深蓝色的抹胸,一条浅色长裤,拎着把二胡慢悠悠往湖边走,这地方是她新发现的,每天晚上这个时间,都有个老头儿在这儿准时拉曲子,围观的人不多,都自己干自己的事儿,老头拉得自在,每天的曲子从来不重样。 今天老头儿拉的是朱昌耀先生的《江南□□》。 这首曲子清婉悠扬,描述的是江南□□旖旎,三月杨柳轻风拂面的意境。老头儿奏的入神,半眯着眼睛,一曲完毕,他睁眼看着坐在那的霍皙,问:“闺女,会拉二胡?” 她手里那把六角胡琴,是个值钱的物件。 霍皙笑眯眯:“您之前半段的重音拉错了。” 老头儿摇摇头:“不可能,我拉琴从来没错过。” “您这是京胡,京胡音重,八分的时候用四分之三,您就用了一半。” 老头儿乐了:“怎么着,砸场子?”他高兴,把琴皮递给她:“来一段儿给我听听?” 霍皙坐在老头身边,琴架在腿上:“您是高手,要是不嫌弃我,咱俩一起?” 老头儿难觅知音,今天倍感意外:“走着!” 霍皙的外公在苏州是个小有名气的民间音乐家,拉了半辈子二胡,霍皙耳濡目染多少也能比划比划,当年她被许怀勐接走的时候,唯一从家里带走的大家具,就是这把琴。 一大一小,一老一少,并排坐在湖边。 趁着暗沉暮色,音符一起,两把二胡相得益彰,京胡的响,六角的软,南方的景儿,北京的人,配合的严丝合缝,吸引了不少行人。 霍皙静静的坐在台阶上,丝毫不感被关注的尴尬。她恬静微笑,运指娴熟,一曲毕,老头儿惊讶问她:“姑娘,南方人?” 只有真正在南方生活过的人,才能把那种情景和意境发挥到极致。 …… 宋方淮趴在湖边的白玉柱子上,嘴里正含着烟瞅着远处发呆,他这几天刚回北京,一茬一茬的朋友太多,天天泡在声色场上,前一阵子他为了帮一个兄弟的忙,临时接手了个酒吧,昨天开业,过了一宿。 宁小诚从他身后踱步过来,笑着问:“看什么呢?” 宋方淮坏笑:“看一姑娘。” 宁小诚顺着他的眼睛望过去,确实是个姑娘,细细白白的背影,蝴蝶骨特别美。他说:“嗯,挺漂亮。” 宋方淮眯眼把烟点着了,叹气:“这年头,会拉二胡的姑娘可真不多了。” 现在的姑娘一窝蜂的去弹钢琴,拉提琴,为了气质为了美,反倒把这些老祖宗留下的乐器给忘了。 宁小诚问:“怎么着,这就动心了?” “呸,我是敬佩,是欣赏。”宋方淮直勾勾盯着人家背影:“你说,她明天还来吗?” 说话间,那姑娘从湖边起身离开,宁小诚看见个侧脸,一下就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33 “方淮,我记着前一阵子有人给你说媒,谁家闺女来着?” 刚才还说那个姑娘呢,怎么扯到这儿来了,宋方淮抻了个懒腰,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我爸跟我提过一嘴,还去家里看了,好像是他老战友的闺女,姓霍,提了几次一直也没见面,人家不乐意,咱也不能上赶着去,好像……”宋方淮话到一半,点到为止:“还跟你那兄弟沈斯亮扯的不太清楚。” 宋方淮这些年一直在B市,跟他们这帮后勤院里长大的孩子不熟,彼此听过对方的名号,但谁也没见过谁,就算是见过,也是小时候弹玻璃球打弹弓子碰过一面两面。 宋方淮知道小诚跟沈斯亮好,比自己跟他的关系要好,其实说起来,俩人还是在后来生意上有往来才认识的,宋方淮经朋友介绍把手里一些闲钱给小诚做个风险投资,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见了面一聊天,都是北京长大的爷们儿,很多话题都有共鸣,一来二去的,才算是攒下了交情。 因此,宋方淮也没把话说的太深。 宁小诚笑笑:“我知道她,确实跟斯亮谈了好几年,后来俩人出了点事儿,她走了,这段时间刚回来,那丫头,长的漂亮,也有个性。” 宋方淮不太在意:“那我更不掺和了,多漂亮咱也不动心。” 宁小诚忽然转移话题:“哎,我把刚才拉二胡那姑娘介绍给你怎么样?你怎么谢我?” 宋方淮瞅他一眼:“丫是不是昨晚儿上喝的酒还没醒呢?” 怎么胡说八道的。 小诚淡定:“真的,我介绍你俩认识,你怎么谢我吧。” 宋方淮没当真,也半开玩笑道:“行,要是真能让她跟我握个手留个号码,这酒吧我转手给你一半,你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小诚:“一言为定。” 宋方淮:“谁撒谎谁王八蛋。” 话音刚落,宁小诚忽然招手朝远处喊了一嗓子:“霍皙!” 霍皙没听见,拎着二胡在湖边溜溜达达的走。 宋方淮笑啐他:“装熟咱也会,不认识可别瞎逞强啊。” 小诚嘿了一声,扯着嗓子又喊:“二朵儿!!!” 霍皙一愣,机警回头,谁喊她?还敢这么大声喊她小名儿? 见霍皙回头,宋方淮激动:“嘿!嘿!你真认识啊?” 小诚不搭理宋方淮,跟霍皙摆手示意她过来,霍皙一看是小诚,也没多想,露出一个浅笑就走过来了。 宋方淮呸呸吐掉烟,赶紧整了整衣裳:“你等会儿,见了面怎么说啊,这姑娘是谁啊?” 宁小诚低低地,一副我看你怎么收场的表情:“姓霍,叫霍皙,你爹给你介绍的那门亲就是她。” 宋方淮一下就傻了。 霍皙拎着胡琴过来,乖乖笑道:“小诚哥。” “哎。”小诚亲切应了,拉着她:“刚才瞧着那人像你,没敢认,结果一听,可不就是我们二朵儿吗。” “小诚哥,你就别开我玩笑了。” “谁跟你开玩笑了,今天怎么想起上这儿来了?” “吃多了,出来散散步。” “正好,小诚哥给你介绍个人。”宁小诚往身后让了让,露出宋方淮:“这是我一个朋友,姓宋,叫宋方淮。他刚才还夸你琴拉的好,说特崇拜你。 霍皙一怔。 宋方淮朝霍皙伸出手,绅士友好:“你好,宋方淮。” 这句宋方淮说的隐含笑意且意味深长。 他今天穿了件紫色暗灰条纹的衬衫,立领,他肤色又白,整个人修长,有一股内敛儒雅的气质。 霍皙觉得尴尬,之前许善宇那张大嘴巴逢人就说,这下倒好,倒是在这种场合下碰见真人了,宋方淮显然也知道这件事儿,他没提,霍皙硬着头皮和他握手。 “霍皙。” 宋方淮是个很有风度的人,握女士的手仅仅停顿一两秒,随即浅浅放开,但是就那一两秒也够了,那只手温软,指甲干净,白净匀称。 “你会拉二胡?”宋方淮问。 霍皙点点头:“小时候跟着家里人学过。” “不错,我妈以前在音乐学院当客座教授,她也是拉二胡,以前总跟我念叨说喜欢这个的人不多了。”宋方淮主动找话题:“你刚才拉的是朱昌耀先生的曲子吧?” “对,以前他在江苏有演奏,我外公带我去听过一次。” 有了这么个开始,一来二去,俩人之间被二胡这个引子打开气氛,渐渐变得不那么生疏了,宋方淮邀请她:“进去坐坐吗?朋友新弄的,环境还行。” 霍皙礼貌拒绝:“不了,我回去了。”她朝小诚一笑:“小诚哥,我走了?” 宋方淮赶紧道:“那我送你吧,咱俩不开车,正好我在八号院住了这么多年,还没去你们那儿看看呢。” 霍皙下意识望向小诚。 她一个习惯,在接触陌生人的时候总会有一些防备或者退缩,总依赖一些自己信任熟悉的东西。 何况,他还是宁小诚给介绍的。 小诚知道她想什么:“让方淮送你回去吧,小诚哥还有点事儿,他跟我一样,没什么抹不开的。” 霍皙绽开一个大方的笑:“那行。” 宋方淮跟着霍皙走了,临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冲宁小诚眨眼,谢谢了哥们儿! 看两个人慢慢走远了,宁小诚才静下来认真琢磨起这件事儿。其实把霍皙介绍给宋方淮,他也有自己的考虑。 第一是,他了解斯亮,这俩人都是宁死都不愿意说软话,都不愿意低头的主儿,明明心里有对方,可是碍着小航和家里,怎么也不能迈过那道坎在一起。纠缠了这么多年,不死不活的没个结果,对谁都是伤害。 他想借着宋方淮,逼沈斯亮一把,看看她心里对霍皙的情意还剩了多少。如果真的还有戏,这是个催化剂。大家皆大欢喜。 第二是,他出于局外人的角度,给霍皙往外推了一把。 这些年她在北京没什么朋友,圈子很窄,基本就自己院儿里这些人,她又封闭,不擅长主动交朋友,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宋方淮这人在外三教九流什么都接触,人脉和做事都很有一套,认识他没坏处,其次要是两个人真的能谈得来,让霍皙心里放下过去那点事儿,能在一起,也算圆满。 但是这步棋,小诚不知道自己走的对不对,到底会不会害了这两个朋友。 他正思忖,从兜里摸出烟来放进唇间,楼上的小二楼窗子被推开,有女孩趴在窗边清脆喊他:“小诚哥!” 蒋晓鲁朝他明艳纯净的笑,露出一排洁白贝齿。 小诚把烟从唇间拿下来,收回烟盒,朝她一摆手:“下来。” 晓鲁关上窗户,听话下楼。 …… 昨天是宋方淮这场子新开业,小诚来捧场,一群人胡天胡地都喝大了,小诚起来去外面接电话,回来的时候就被一个女孩拉着拖进了舞池,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女孩儿附在小诚身边大声喊:“你也来玩儿啊?” 就着乱七八糟的灯光小诚仔细看了看,才知道这姑娘是隔壁的蒋晓鲁。 他笑,你怎么也来了啊?她爽快,听说这儿是新开的,来凑个热闹呗。晓鲁的朋友也都不是扭捏的性子,见到她有熟人,干脆两桌人并到一起,拼酒通宵。 晓鲁向来玩儿的疯,喝酒从来不耍赖,该多少就是多少,小诚劝她差不多得了,她也不听,喝多了,就趴在小诚肩膀上小声哭,怎么也不撒手,小诚哄也不是,不管也不是。最后一同来的朋友跟他说,晓鲁这段时间心情一直不好,今天也是借题发挥,她不想回家,把她交给别人我们也不放心,要不你就帮忙照顾照顾? 宋方淮这顶楼有几个房间,都收拾的挺干净的,宁小诚给她送到楼上安顿好,就在这儿等她醒。 蒋晓鲁踢踢踏踏从阁楼上下来,丝毫没有昨天醉酒的窘迫,出来之前还特地好好收拾了一下自己,把花掉的妆洗干净,刷了个牙,下楼时觉得高跟鞋敲在木楼梯的声音太响,找服务生二话没说就拿家伙把鞋跟给锯了。 那是双鲁布托的经典款,一双近万,服务生锯的时候战战兢兢的。 蒋晓鲁出来时还穿着昨天的装扮,她酷爱el,裙子是15年春夏新款,正红色,包是黑色经典的Leboy,都是些价值不菲的东西,偏偏她又不爱惜。那包随意斜跨在身上,往后一扭。 在将沉的暮色中,她素着脸,一头乌黑微卷的长发被风一吹,没有细心打理,有点乱,她神情懊恼。 见惯了蒋晓鲁平常浓妆示人,嚣张果断的样子,如今冷不丁这么一看,这丫头皮肤白,浓眉大眼,长相挺大气,倒也不失可爱。 “醒了?” “醒啦!”晓鲁走到小诚身边,直率的问:“小诚哥,昨天我喝多了,睡相是不是挺难看的?” 小诚转身走,悠悠的:“那为什么要喝多呢?酒可不是个好东西。” 晓鲁思维跳跃很快,她嘿嘿笑,追上去问:“你昨天抱我到楼上的?” 宁小诚脸色如常:“是。” “我沉不?” 宁小诚略微思考了一下:“有点儿。” “那你就没想趁人之危?”晓鲁粗神经的低头看了自己一眼,自言自语:“我这么没有吸引力哦……” 小诚倒抽一口冷气。这丫头,说话也忒直了。他瞅了她几秒,转身大步就走。 蒋晓鲁穿着锯断根儿的平底鞋,很快追上去,叽叽喳喳的:“小诚哥,我最近丢了一单特别大的托管业务,还是被人中途抢走的,特搓火,你不知道,我下半年就指着这单生意活着呢,心情不好,所以喝多了,我平常不这样,自我保护意识可强啦!” 她平常总穿着高跟鞋,让人觉着特有气势,这回忽然矮了几公分,蛮小鸟依人。宁小诚背着手,随口问她:“谁抢你的生意?哪只基金?” 晓鲁刚要张口,想起宁小诚是混这行的祖宗,她不想让他知道,于是闭嘴不答。 她不说,宁小诚也不问,俩人一前一后往家走。 两边都是晚上出来遛弯儿的行人,有一家三口,有情侣,有老夫妻,都一对儿一对儿的,路窄,有人接踵擦过她的肩膀,不轻不重,晓鲁走着走着,就生气了。 她停在原地,叫他:“小诚哥。” 宁小诚回头:“怎么了?走啊,我送你回家。” 蒋晓鲁讷讷的,有点委屈:“你扯着我的手走呗,咱俩这样,像谁也不认识谁似的。” 小诚失笑,笑她孩子气。 他待她就像待个不懂事儿的妹子,也没多想,他站在人群中,无奈朝她伸出干净手掌,等着她来。 蒋晓鲁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冲过去,把手塞进宁小诚的手心儿里。 …… 这边儿,宋方淮送霍皙回了大院,也不着急走,俩人就在里头慢悠悠散起步来,宋方淮是个不太容易冷场的人,很会找话题。一会儿问问霍皙这个,一会儿问问她那个。 俩人走在一起,俊男美女,回头率还挺高。 “这儿是你们的体育场?”宋方淮指着不远处一大片开阔场地问道。 霍皙看了一眼,道:“是,外面的是足球场,里面是羽毛球,体能训练器械什么的。” 宋方淮啧啧点头:“比我们强,我们那院里除了双杠就是抗晕的滚轮,还有个塑胶跑道,别的什么也没有。”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足球场有人在庆祝吹口哨,五打五对抗赛,武杨他们大获全胜,正在草地上疯跑拿着矿泉水彼此追着狂泼。 沈斯亮被浇了一头一脸,仰头咕咚咕咚喝水,武杨眯眼瞅着路灯底下:“斯亮,你看看那人是不是霍皙?” 沈斯亮停止喝水,锁定目标,一眼就认出来了。他不紧不慢的拧着瓶盖:“是。” 武杨神经粗:“那男的是谁?怎么看着不认识?俩人怎么离得那么近?” 沈斯亮面无表情,盯着那道身影,忽然就说出了那人的名字。 “宋方淮。” 作者有话要说:  您的好友小诚的媳妇蒋晓鲁已经上线。 您的心头好男二宋方淮正式上线。 您的亲儿子沈斯亮和心头好宋方淮同框剧情即将上线。 ……………… 第34章 武杨神经粗:“那男的是谁?怎么看着不认识?俩人怎么离得那么近?” 沈斯亮面无表情,盯着那道身影,忽然就说出了那人的名字。 “宋方淮。” 其实霍皙和宋方淮之所以离得那么近,是宋方淮在给霍皙留他的手机号码。俩人头一回见面,宋方淮自知不方便直接去家里坐,干脆趁着机会把话说开,留个电话,日后也方便联系。 “我知道老爷子和你爸说的那桩亲,你不用尴尬,今天能见面算是个缘分,他们怎么说是他们之间的事儿,跟咱俩没关系。” 霍皙笑一笑:“好。” 宋方淮抓住机会,从裤兜里摸出手机:“你给我留个电话吧,以后抽空请你吃饭,我家里有好多原声片子,你也能去跟我妈聊聊二胡,她退休一人在家里,挺闷的。” 霍皙接过来,也不扭捏,在上面按了一串数字,宋方淮保存名字的时候很周到的问了一句,哪个xi?霍皙说,斧斤剖木的皙,宋方淮一乐,好名儿,跟你挺像,存完,宋方淮愣愣看着霍皙,你存一下我的? 霍皙一怔:“我出门没带手机。”说完,她自觉突兀,赶紧补了一句:“没关系,你说吧,我能背下来。” 这姑娘,倒是实诚。 宋方淮不说话,似笑非笑盯着她看,眼里含着不自知的宠,报出一串数字,说完,他问她,记住了吗? 宋方淮是个商人,形式做派蛮嚣张,手机尾号连着五位一模一样,霍皙记性又好,她默念两遍,就记住了。 俩人站在路口分别,霍皙笑的跟朵儿百合花似的,武杨直勾勾地瞅,怂恿沈斯亮:“咱就这么干看着?” 沈斯亮摸摸裤兜,想找烟,找了半天才想起来换了裤子,他把手里矿泉书瓶捏的嘎吱嘎吱响。 武杨不怕死:“咱俩也过去打个招呼?” “不认不识的去干嘛啊?让人讪着?要去你去。”沈斯亮把手里的空水瓶空投到垃圾桶里,转身就走,后背一大片衣裳都让汗给浸湿了。武杨问他:“嘛去?” “回家。” “哎,你真不怕二朵儿跟别人跑了?” “腿长在她身上,想跟谁走就跟谁走,我管的着吗?”沈斯亮给武杨一个后脑勺,他说“她想跟谁走就跟谁走”这几个字的时候从牙根儿里往外挤,是真气的够呛。 男人的天性就是这样,他以为这个东西,这个人是他的,就应该永远是他的,她从来不会走,不管两个人闹成什么样,哪怕最后两败俱伤,她也应该是他的。 可是,哪儿有那么多你以为,你认为,就应该这样的事情? 回家势必要出了足球场路过两人,沈斯亮从他们身边经过,目不斜视,脸上严肃的就差踢着正步了。 他打定主意不理霍皙,再也不掺和她的事儿了。 …… 这天,霍皙开车去印刷厂盯第二天的报纸,回来的时候路过沈斯亮单位门前,正好是下班的高峰期,路上堵车,想加塞儿的,变道的,拐弯的,把那条路堵的是水泄不通。越到这时候人心里越烦躁。 霍皙想抄条近路,正倒车出来,车子歪歪扭扭横在人家单位门前,这时候门口车杆开了,从里头驶出一辆奥迪。 沈斯亮这人挺有风度的,一般看见路堵,从来不抢,就等这些加塞变道的先走,他不疾不徐刹车停在门口,还有闲心跟人家岗哨聊大天儿。 “今天你的岗啊?” 门卫不能说话,眨了眨眼。 沈斯亮二大爷似的仰在座椅里,一只手搭在车外:“下哨以后快点跑,我出来的时候听你们排长说今天晚上吃火锅,内蒙的羊,别回头捞不上。” 岗哨想笑,又不敢笑,憋着嘴咧出个很小的弧度。 沈斯亮坐在车里叹气,这条路,没个十分二十分的,根本别想出去,他盯着前风挡玻璃发呆,看着着看,觉着前头挡路这车眼熟,再一看,才发现里头坐的是霍皙。 她小心翼翼倒车转弯,尽量不蹭着别人,看得出来挺着急,好像赶路,沈斯亮面无表情在车里按喇叭,催命似的按,把头从车里探出来跟她嚷嚷:“快点走啊!!” “堵着别人不知道吗?” 霍皙吓一跳,猛地踩了下刹车,差点跟前面追尾,她恼怒从车里探出头:“你赶着投胎吗?” 说完,她才看清是沈斯亮,霍皙抿着唇,也不跟他吵,脚下加油,蹭的一下就蹿出去了。像是躲瘟疫似的走了。 她开车这本事,还是原来是他教的。 沈斯亮心里憋着一口气,不能发泄,只能讪讪跟着车流往前走。 …… 与此同时,宋方淮开始对霍皙发起猛烈的攻势,那天俩人分别以后,霍皙回家没有几分钟,手机就收到了一条短信。 短信内容很简单,就是一个名字,提醒她记得保存号码。接着没过几天,宋方淮就邀请霍皙吃了一顿饭,而且没给霍皙拒绝的机会,直接去了她们报社楼下。 而且,宋方淮从来不逾矩,吃饭就是吃饭,像两个适可而止的朋友,从不言深。他借着在报社投广告的机会,能跟她找到很多话题聊。 他问她:“你之前一直在哪里工作?” “在副刊的一本地理杂志。” “搞地理,一定去过挺多地方吧?” “嗯……是不少。”霍皙低头吃饭,身后有人经过,她会很轻的起身抬一抬椅子,给人家让出空间。 宋方淮给她倒了一杯茶,随意问道:“那为什么会想到出去工作呢?” 霍皙顿了顿,垂下眼,并不打算撒谎。 “因为我做了件错事。” “而且当时大学没毕业,能选择的工作也不多。” 宋方淮笑一笑,不再继续追问。 他懂得维护一个姑娘的尊严,尤其是在她毫无保留愿意对你坦诚剖开伤口露出自己人生中相对丑陋的一部分的时候。 而且,宋方淮在决定主动追她之前,把她和沈斯亮之间的事情也摸的差不多了。当然,是背着霍皙,也背着宁小诚。 他们后勤的孩子抱团儿,自己在海军院儿里也有发小儿不是?他先是找朋友打听了沈斯亮的底细,又费周折搞清了两人闹掰的真相。 宁小诚知道宋方淮的心思以后问他:“你现在不嫌弃我们二朵儿跟斯亮以前的那点事儿了?” 宋方淮大度一笑:“女人嘛,谁还能没点过去没点历史,这样的人受过伤,遭人疼,只要你那兄弟别冲进来掺和一脚,咱还是有信心给她拿下的。” 宁小诚心里感慨,这可真不好说,他那哥们是个有上限没下限的主儿,心里对霍皙没情还好,要是真有,哪天脾气上来,搞不好三人都得来个重伤。 而且沈斯亮这些天特别静,静的吓人,每天按点儿上下班,谁找他都不出来,小诚大着胆子约他一起吃饭,他接电话,什么也不说,就俩字,没空。 宁小诚感到危机,试探宋方淮:“那你俩……进行到哪一步了?” “你想我跟她进行到哪一步?”宋方淮反问:“见父母?还是直接给你发婚礼请柬?” 说完宋方淮摸摸下巴,蛮感慨:“我妈说今年十一是个好日子。” 宁小诚懊悔,心想,这下算是完了。 从那以后,宋方淮对霍皙越发的上心。 那天他不知道在哪儿淘了两张票,说要去保利剧院听传统乐器演奏会,宋方淮这人有个习惯,他做什么事儿从来不征求你的同意,只要他问清了你的时间和日程,直接把车开到你家楼下,让你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而且他在楼下等霍皙的时候,意外和许怀勐碰了正着。 当时许怀勐激动的嘴唇都抖了,连说三个好字。宋方淮笑着送他,乖的亲儿子似的,您慢走,我晚上肯定按时安全的给霍皙送回家。 音乐会去的都是很知名的音乐家,台上拉二胡的是一位五十多岁,风韵独特的妇人,《流波曲》,《三宝佛》,《光明行》,一曲接一曲,整整一个半小时还要多,结束的时候,宋方淮问霍皙,你想不想去后台看看? 霍皙迟疑,这样不好,他们已经很累了,还是不去打扰了吧。 宋方淮拉起她的手,没关系。 那是两个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牵手,霍皙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宋方淮回头,如果不想去的话,我不为难你。 霍皙等了几秒,反握住他的手,绽开一朵笑,走吧。 俩人一起去了后台,平时只在电视里或者课堂上才有机会接触的名家,正在后台卸妆聊天,霍皙径直被带到了演奏二胡那位老师的身后,听宋方淮说,妈。 妇人闻声转头,温柔和蔼的站起来,笑着跟霍皙点了点头,问宋方淮:“这就是你跟我说喜欢二胡的那个姑娘?” 宋方淮牵着霍皙的手:“对,今天带她来看看您。” 宋方淮的母亲打量着霍皙,慢慢点头,挺好,挺好。一看就是个温柔懂事的好姑娘。 周围有老熟人路过,呦呵着打趣,老韩,这是儿子带着儿媳妇给你,给咱这些老家伙捧场来了! 宋方淮的母亲自己开了车,不用一道走,两人从剧院出来的时候,霍皙站在停车场边:“你带我来见你妈妈,应该提前跟我说。” 她不喜欢这样的自作主张,霍皙很直白:“你这样,让我很尴尬。” 宋方淮慢悠悠的笑:“怎么,怕自己打扮的不正式给婆婆留下不好的印象?” 霍皙转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深吸一口气,“方淮,我是说,我们……” “别想太多。”宋方淮稍微敛了笑,正色道:“不是见父母,我这几天天天不着家,我妈问我都干嘛去了,跟谁在一块儿,她马上就跟我爸回山东了,今天是几个老朋友凑在一起办个音乐会乐一乐,我以为你会喜欢,就带你来了。” “不是给你施压,你知道,我喜欢你,也很认真的想跟你发展的更进一步,但是,我不强迫你。” 在和霍皙交往的这段时间里,宋方淮能明显感觉到她对待自己的态度有了转变,从最开始的生疏,到现在的不抗拒,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两个人似乎永远都停在这儿了,他想让自己在不抗拒和接受之间,更进一步。 …… 这天,两个人约好一起吃晚饭,而且吃饭的理由让霍皙根本无法拒绝。 宋方淮因为生意的事情要回B市,而且这一次去多久,什么时候回,都还没个准确的时间。霍皙在电话这边听了,那我请你吧,当给你送行,想吃什么你来定。 一直以来,两个人在一起,总是他照顾她的口味多一些。 宋方淮背着手在路上转悠很久,最后选在了梅府家宴。 梅府菜非常有名,挨着恭王府,是座典型古色古香三进院的宅子,据传,是清朝时期哪个王爷侧福晋的居所,里头有梅兰芳先生生前用过的旧物,台上有人唱咿咿呀呀的京剧选段,连厨子,也是当时先生家厨的亲传弟子。 今日,唱的是《虹霓关》。 霍皙来的时候,宋方淮已经点好了菜。 一道三味碟,苦瓜肴肉,拌双笋,油焖虾,三道做开胃,鸳鸯鸡粥,是用鸡茸和蔬菜汁捣碎了熬的,做主食,辅上龙须鱼丝这道吃内行门道的功夫菜,最后,是壶梅府自酿的荔枝酒。 霍皙被管家引至梅厅,宋方淮正坐在那里等。 “对不起,路上堵车。” “没事儿。”宋方淮为她拉开椅子:“我也没等多长时间。” 霍皙今天穿的淡,一件很宽松的白衬衫,下摆在腰间打了个结,还绑了个马尾,颇有几分学生的清纯。 宋方淮给她布菜:“明天上午的飞机,也不知道这趟去了多久能回来,今天这顿,只当送别。” 霍皙点点头:“那祝你一路平安。” 宋方淮感到意外,随即又像习惯了似的笑笑:“你可真直白,好歹也说一句会想我的话,给个安慰啊。” “要不……你跟单位请几天假,跟我一起去?” 霍皙拿筷子的手一顿,还没拒绝,门口管家又高声往里引来一位客人。 沈斯亮悠闲走进来,今天天热,他穿常服衬衫,肩章臂章全都摘了,像是从什么正式场合刚下来似的,管家嘴里快速而熟练的讲着这梅府的历史,梅先生的生前趣事,沈斯亮微微皱眉,有点不耐烦。 “成成成,听一千八遍了,省了吧。” 管家嘿嘿一笑:“谢您体谅。今儿包厢满了,没给订上,客人已经在厅里等您来了,多包涵。” 今天是南京那边的一个老同学来北京,沈斯亮给人家接风,没想到临时让一个会议给绊脚,来的倒是比人家还晚。 沈斯亮以前是这儿的常客,只是最近这几年不爱来了,管家使眼色,有服务生抬着屏风过来。 沈斯亮被领着往位置走,刚一进大厅,他步子停了一下。 霍皙和宋方淮坐在他的正前方,一个正对着他,一个背对着他。 宋方淮不知道说什么,霍皙正在笑,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可是她一见到沈斯亮,那笑就立刻收回去了,还有点紧张。 俩人对视,沈斯亮率先跟她点头:“来吃饭?” 他那态度,就像对一个关系不亲不疏,不冷不热的老熟人。 宋方淮闻声转头,出于礼貌站起来,霍皙也跟着站起来,放松自己,朝他露出个笑:“是,斯亮哥,你也来吃饭?” 沈斯亮面无波澜:“来见个朋友。” 宋方淮一听这名字,不动声色看了沈斯亮一眼,北京长大的爷们儿都自来熟,不等霍皙介绍,他先熟络伸出手,挡在霍皙前头自报家门:“你好,宋方淮。” 沈斯亮也特友好的跟人家握手,真像刚认识的朋友似的,乖戾笑道:“沈斯亮。” “你们吃,我先进去。” “那就不送了,我们这儿也刚吃没几分钟。” “甭客气。”沈斯亮望了霍皙一眼,拍拍宋方淮的肩膀,浅笑走了。 …… 隔着一道屏风,里头那道缝儿能瞧见外头,可外头瞧不见里头,霍皙这顿饭自沈斯亮走了以后,就开始心不在焉,宋方淮跟她说什么,做什么,她这个耳朵听,那个耳朵出。 她一愣神,全都是沈斯亮刚才那笑。 宋方淮不紧不慢的观察她,端起桌上的荔枝酒抿了一口,伸手摸摸她出神的脸。 “霍皙?我去下洗手间。” “好。” 屏风后头,沈斯亮低头看了眼手机,抬眼时发现外头那道黑色身影不见了,他放下电话,跟对方应了一句:“你先坐着,我去趟洗手间。” 对方不满:“刚坐下几分钟啊?” 沈斯亮站起来,两只手吊儿郎当往裤兜儿里一揣:“下午开会的时候茶喝多了,去放个水。”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谈恋爱谈的好好的非要中间来捣乱这种行为你们不要和沈斯亮学。他这个人不正经。歪三观。 第35章 沈斯亮从洗手间里面出来,刚好宋方淮也从旁边出来,俩人一起并排站在外面的洗手台上洗手,彼此心照不宣。 都是心有城府的人,想干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故意起身试探,他看穿他的伎俩,将计就计,也大大方方的跟进来。 宋方淮一边用温水冲着手上的泡沫,一边从镜子里朝沈斯亮客气笑笑。“霍皙总跟我提起你。” 沈斯亮悠闲的吹着口哨:“是吗,都跟你说我什么啊?” 宋方淮手上动作没停,温和关掉水龙头,就知道他会找茬:“说你对她很好,挺照顾她的。” 沈斯亮点点头,慢条斯理的抽出纸巾擦手上的水,微笑盯着宋方淮:“那她没跟你说……我把她照顾到什么地方去了?” 宋方淮内敛笑笑,四两拨千斤:“照顾到什么地方去都不要紧,关键是她现在在我身边儿就行了。” 沈斯亮不动声色的望着他,舔了舔嘴角。 宋方淮像和朋友聊天似的:“我明天要回B市了,霍皙也跟我一起,我父母都在山东,可能过段时间会在山东登记办个婚礼,有机会带她回北京的时候咱们再一块儿吃饭。” “登记”“婚礼”“带她回北京”这种把霍皙当成附属品一样的表达方式,彻底激怒了沈斯亮。 宋方淮转身欲走,沈斯亮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叫住他:“宋方淮,你了解她吗。” 宋方淮回头:“什么叫了解,什么叫不了解?” “她抽烟,爱吃甜食,会拉二胡,能喝点小酒,母亲早逝,和之前的恋人有过五年历史,她上过大学,没毕业,做过记者,也挨过打。” “这些算吗?” 沈斯亮定定地,语气中稍露遗憾:“知道的可真不少。” 宋方淮不甚在意,沈斯亮朝他摆摆手,露出一个神秘的表情,示意他离自己近一点,宋方淮微笑着凑过去,想听听他到底能说出什么来。 沈斯亮凑近他耳边,身子前倾,笑的恶劣,几乎一字一句。 宋方淮渐渐敛了笑,裤兜里的手骤然握紧。 说完,沈斯亮如愿看到他的表情,悠然走出了洗手间。 他朋友见他回来,随口问了一句:“去这么长时间?” “碰上个朋友,说两句话。” 桌上的菜都上齐了,俩人谁也没动筷子,对方观察了一下沈斯亮的神色,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张卡,推给他:“小伟临走的时候特地嘱咐我让我还给你的。” “里头的钱他留了一半,把住院的尾款结清了,他说不拿,你心里过意不去,全拿了,他也知道你日子过得紧,哥们儿的心意全都领了。” 沈斯亮看着那张卡不动:“他爸妈接过去了吗?” “去了,一到告别大厅他妈直接就昏过去了,老爷子心脏病也犯了,邢菲抱着孩子一直哭,那场面,没几个人看了能不掉眼泪的。” 沈斯亮拿起筷子,闷头吃菜,吃了两口,转过头再也不动了。 对方知道,他这是心里难受呐。 …… 宋方淮从洗手间回来,体贴问霍皙:“吃好了吗?” “好了。” “那正好,你送我回去吧,明天一早的飞机,我回去收拾行李。”宋方淮没坐,一直站在她对面,招呼服务生:“麻烦买单。” 霍皙擦擦嘴,匆忙站起来:“我买过了,说好这顿是我请你的。” 宋方淮停顿了几秒,望着她温和一笑,给她拉开椅子:“那就走吧。” 霍皙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过敏感了,总感觉宋方淮今天和往常不太一样,他今天没开车,送他回去的时候,宋方淮总是有意无意在她脸上逡巡,像是沉思,也像是有什么话欲言又止。 到家楼下,宋方淮邀请她上楼坐坐:“这房子平常我不怎么回来,上楼喝点茶,这趟走得远,你们女孩心细,正好帮我想想有什么漏下的要带。” 晚上七八点钟,说早不早,说晚也不晚,宋方淮说的也很大方,如果不去,反倒显得自己想太多,霍皙答应下来,和他一起下车。 上了楼,宋方淮去厨房烧水,招呼她坐,从卧室里拖出一只箱子:“B市比北京气候湿,气温也要低一些,在北京这几天还真不太习惯。” 霍皙站起来:“我帮你吧。” “不用,我自己来,做家务整理东西这些还是可以的。”他熟练把衣服叠好,指了指卧室:“你帮我把床头的充电器拿过来。” 霍皙依言去取,他电线之类的很多,笔记本的,手机的,平板的,收拾了一个小包,到最后怎么也放不到箱子里,男人干这事儿都有点没耐心,塞了几下塞不进去,宋方淮想扔在那儿不管,霍皙接过来,在箱子边缘横着腾出一块位置,刚好卡进去。 宋方淮坐在地上,手撑在两边夸她:“经验挺足。” 她一边扣箱子纽带一边跟他说:“我以前跟着摄制组出去拍摄的时候没经验,箱子每次都要带两三个,后来我们组里一个老师跟我说,东西越少带越好,而且还要利用空间,要不然到了地方没人管你,拎着几个大箱子就够累的。” 霍皙把两个锁扣锁好,又把拉链拉上,脸上带着大功完成的笑:“行啦。” 她弓着腰把箱子推到墙边,刚想回头,迎面撞上宋方淮急急压过来的嘴唇。 他把她堵到墙和自己身体中间,吻的迫切,且不容人反抗。 那对霍皙来说完全陌生的男人气息,在她最毫无防备的时候压过来,霍皙被迫难受的仰起头,第一反应是抗拒,她试图推开宋方淮,嘴里发出断续呜咽:“唔……宋方……” 宋方淮顺势左手抓住她两只手臂举起来,另一只手从她腰后穿过,揽在自己怀里。 你情我愿的风月之事,他宋方淮本是个中高手,向来不缺那些引/诱技巧。 结实带着浓烈荷尔蒙气息的胸膛压住霍皙,手指沿着她腰椎往下,尾椎以上,中间两寸,沿着她牛仔裤的边缘探到骶骨,滚烫手掌拂过,霍皙浑身一颤,接着推开宋方淮的动作更加剧烈。 她越这样,宋方淮想征服她的欲/望就越强烈。她身上有一种很淡很清甜的玫瑰香,没有香水那么刺鼻浓烈,那股味道若有似无,只有两个人在极为接近的时候才会从四肢百骸钻进来。 厨房烧水的水壶咕咕作响,霍皙试图以一种平静的方式打断他:“厨房的水……” “不用管它。” 他开始转战她的脖颈,肩颈衔接处,温热舌尖轻触,柔软肌肤战栗,霍皙抑制自己发抖的声音,几乎要哭出来了:“宋方淮,你放开我。” 宋方淮恍若未闻,接着验证下一处。 下一处是…… 他动手解开她的衬衫。白衬衫的扣子连着崩开三颗,锁骨往下,灼热的呼吸喷在上面,他抬手欲动,霍皙忽然使出吃奶的劲儿用脑门撞了宋方淮一下,猛地给了他一巴掌。 啪—— 清脆的声音在寂静室内发出回声,厨房里的热水因为沸腾滚了出来,浇到电线上,电闸挣扎两下,还是灭了。 …… 晚上九点,窗外灯火璀璨,不断晃过车窗,映出霍皙在车窗中失魂落魄的脸。她漫无目的在路上乱转,不知道自己去哪儿。 她眼睛通红,可始终一滴眼泪也没掉,就是面无表情。 身后的车有人按喇叭催她,她恍若未闻,后面等不急,一脚油门追上来,远远地把她甩在后头,霍皙茫然的盯着那串远走的红色尾灯,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忽然加快车速猛地冲了出去。 这是在四环上一个以舒适性和私人性为主题的住宅区,霍皙凭着印象横冲直撞找到门牌号,一路按电梯到了十五楼。 十五楼,1501. 她伸手敲门,不轻不重,连着三下,里面没人应声。霍皙不甘心,抬手重重又敲了几下,里头依然没有动静。 她倔劲上来,开始抿唇砸,砸的一下比一下狠,胳膊打在上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打肿了,她就换脚踢。 门上的密码锁不堪重负,发出短促警报,霍皙怔怔看了一眼,迟疑着往上按了几个数字, 忽然,门从里面打开了。 沈斯亮站在里面,像是预料到她会来似的,旁若无人的转身进屋。他像是刚回来,似乎还没来及换衣服。 霍皙冲进去,通红了一晚上的眼睛终于泛酸,泪水聚积,她一把抄起桌上的水果刀就抵在沈斯亮的脖子上,她衣衫不整,披头散发,脖子上还有刺眼的紫色淤痕,那股不要命的劲儿,活像头不怕死的狮子。 她咬牙切齿,眼泪顺着眼眶往下掉,从牙缝挤出话来逼问他:“你他妈到底和宋方淮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沈斯亮说的啥,肯定没说啥正经话。 看给我们二朵儿吓的。 *** 别多想,宋方淮和她没干啥,但是作为史上第一个亲了女主角的男配,宋方淮表示很知足。 明天八点准时更新,大家一定要准时来看,我保证不迟到,一定能提前看就提前看,不要拖到后天白天啊(捂脸) 第36章 霍皙咬牙切齿,眼泪顺着眼眶往下掉,从牙缝挤出话来逼问他:“你他妈到底和宋方淮说了什么。” 因为身高差距,她一只手揪着他的衣领,迫使沈斯亮微微低下头,刀刃抵在他脖子上,攥着刀的手指都白了。能看出来她手上使了多大的劲儿。 霍皙是真恨透他了。 沈斯亮盯着霍皙通红的眼睛,脸上勾着玩味的笑:“他对你干什么了,我就跟他说什么了。” 霍皙彻底崩溃了:“你简直不是人!!!” 拿着刀的手又往里狠狠逼了几分,她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豆大的眼珠噼里啪啦往下掉,不是委屈,是恐惧,是愤恨。 沈斯亮也不动,就站在这儿让她拿刀威胁,俩人站在客厅中央像是对峙似的,时间静止,一秒一秒流逝,屋里静的能听见秒针转圈的细微声响。 霍皙先是盯着他无声掉泪,掉着掉着就变成了小声呜咽,攥着刀的手在发抖,最后,咣当一声,锋利尖锐的水果刀落地,终于是嚎啕大哭。 一个小时以前,在宋方淮家里。 他声音疲倦而感慨的对自己说:“霍皙,我说过我喜欢你,但是我也说过,我不强迫你,不管是感情,还是身体。” 一室黑暗。 只有窗外墨蓝的天色透进来,依稀辨认身影。 霍皙迅速拢好衣裳,呼吸急促的瞪着宋方淮,面对他淡淡无奈的指控,她竟然无力反驳。 宋方淮咧了咧嘴,是了,这才是她。露出性子里固有的烈,原来的真,打破那层对着陌生的人皮。 他问她:“害怕了?” “刚才我亲你的时候你愣了几秒,是不是想试着接受我,然后又没法说服自己?还是……”他故意拉长音调,玩味问她:“还是那一瞬间,你把我当成了谁?” 霍皙羞/耻绝望的闭上眼睛,眼泪忽然就滚出来了。 说不清是因为之前的恐惧,还是歉疚。 宋方淮后退倚在身后不远的沙发背上,身上的T恤领口也开了,里面露出一片泛红的肌肤,连耳朵也是热的,显然是从某种念头里刚刚抽离自己。 “霍皙,我相信你跟我在一起,不是因为想用我去忘了谁。” 他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她始终眼里看的是他,心里想的是他,从不三心二意,他也能感受到她有多努力。虽然疏懒被动,但不冷漠,他能在无声无息中感受来自这个女孩的认真。 她渴望一段新的人生,不抗拒接触陌生的人和事,她一直都在努力的想开始一段新感情,可奈何命运弄人,她还是败给了曾经那段岁月。 “在我和你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我就忘了一件事儿。我喜欢你,你疏懒被动也好,你热情坦荡也罢,这些一切你身上我喜欢的东西,都是因为沈斯亮。” 霍皙被宋方淮赶出来,失魂落魄的坐在车里,忽然格外恨自己。 也恨他。 恨他带给自己这么深刻难以磨灭的影响,恨他在和她纠缠这么多年两人下定决心彼此分开各自生活的时候,还是这么轻而易举的就把她给毁了。 而且还是用这么恶劣,让人愤怒的方式。 霍皙哭的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转头就开始砸他的家。 她抄手将身边一切能碰到的东西全都给砸个稀巴烂,像是终于把一直压在心里的情绪一股脑的发泄出来,不顾后果,也不管是谁。 沈斯亮任她砸,态度宽容的就像对待一个神经病人。 他站在客厅的茶几旁边,慢条斯理的摘掉手表,然后解开衬衫的扣子,从裤兜里摸出之前摘掉的肩章臂章,认真安在衣裳上头。 沈斯亮的家装修的很讲究,有几分美式风格,家具全都是一水儿的胡桃木,他喜欢音响,电视柜下头摆着的是几年前他托朋友从国外弄回来的一套丹麦的机器,价值不说,光是到手这一路颠簸,就很让人珍惜,霍皙才不在乎,见了眼红,直接搬出来摔掉。 他心疼什么,她就毁什么。 沈斯亮听见响儿,往后瞥一眼,装看不见,又摸出手机低头摆弄。 墙上挂着的画,其中一幅是宁小诚在他生日时候送的礼物,她看见也摘下扔掉,客厅电视墙旁边两排的落地书架,茶几上的水杯和零碎,她冲过去,不砸不痛快似的,疯了一样往出甩。 他爱看的那些书,什么军事外语,格斗术,侦查技能,情报论,又厚又重,一股脑的掉在地上。 地上还有垫子,四四方方的,那是以前她给他买的,他看书的时候忘我,有时候拿出一本,什么也不管,就往地下一坐,腰靠着身后的木架子,一坐就几个小时。 往往看完了,坐起来的时候,才捂着屁股哎呦,吵着腰疼。 那时候她心疼他,心里惦记着,就去外头买了个厚厚软软的地垫和靠枕,让他舒舒服服的在那儿看。 如今看起来,只觉得自己可笑。 霍皙用胳膊抹了下脸,捡起垫子欲扔,无意间碰到最后一层格子,发出声清脆响动,她一看,瞬间顿住。 那是只很小的瓷娃娃,产自德国著名的瓷器城市迈森,造型复古,很有中世纪欧洲文艺复兴的风格,瓷娃娃穿着长长的白色裙子,头戴王冠,背上长了一对柔软的翅膀,闭着眼睛,甜甜笑着,似乎梦见了最心爱的人来跟自己求婚。 霍皙慢慢伸手拿起来,捧在手心里怔怔的看。 “砸啊,怎么不砸?”沈斯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踩在一室狼藉中。 霍皙转身,通红着眼睛:“你以为我不敢?” 她颤抖着把手高高举起,掌心里拖着那个小东西,作势狠狠往下摔,她是真不想要了,铁了心要把自己跟他这点回忆全都打碎。 沈斯亮慌了,一把抓着她的手低头吻上去。 他咬着她嘴唇,发泄怒气似的拼命的吮,吻得慌乱,像是终于失而复得了一件心爱的宝贝:“二朵儿……二朵儿……” 霍皙也死命的咬他,之前宋方淮给她的那种强迫体验重回脑海,心理下意识抗拒,呜咽着捶打沈斯亮,恨不得给她打死,她那点力气跟小猫挠似的,沈斯亮不依不饶,给她推到电视旁边的墙上,开始扯她身上的衣服。 从她进屋开始,脖子上那道醒目的紫色淤痕就刺激着他。 “沈斯亮,你这么对我,不过就是仗着我和你那点过去……”霍皙声音破碎,仰头痛苦流泪,终于不再反抗。 可是他和她之间,也只剩下那点过去来维系现在了。 从她回来以后,直到现在沈斯亮才慌乱发觉,自己似乎并没有给她什么值得留下美好回忆的东西。 他终于服软,把头埋在她颈边,嘶哑缠/绵:“霍皙,我不折磨你了,你也别再折磨我了行吗……” “你知道我多怕你今天晚上就留在宋方淮家里吗。” 尤其是在听宋方淮说要娶她的时候,是真慌了,长久以来,沈斯亮以为自己会和霍皙分开,会和他吵架,冷战,会和他老死不相往来,可是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嫁给别人。 他怎么能让自己珍惜了五年的女人,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成了别人的妻子。 所以他故意说那些话激怒宋方淮,也是在给自己下一个赌咒。 如果她跟着宋方淮走,两人从此以后形同陌路,她跟谁嫁谁,和自己半点关系都没有,如果她从宋方淮那里出来,他就什么都不管,把她牢牢绑在身边儿,俩人是互相折磨一辈子也好,是能放下过去也好,再也不分开。 他开车一路跟着他们,看她送宋方淮回家,看她跟她上楼,他一个人坐在车里默默抬头看眼前那一栋亮灯的楼,也不知道哪扇窗户后头就站着她和他。 等到几近心灰意冷的时候,沈斯亮才终于亢奋起来。 霍皙狼狈从楼里出来,明明才二十几分钟的时间,他却感觉有二十几年那么长,他欣喜若狂的跟在她身后,看她往自己家的方向开,他这才拼命加油赶在她前面回来。 他听她砸门,听她声嘶力竭在门外喊沈斯亮你个王八蛋的时候,没人知道他有多开心。 “二朵儿……你不知道你走这三年……我是怎么过的。”沈斯亮辗转她的脖子,胸口,一路往下,轻而易举的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她还是习惯穿一个牌子的内衣,还是喜欢深蓝色。 她的胸/脯温柔而饱满,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霍皙被他吻得浑身发软,手不自觉就搭在他的脖子上,沈斯亮停了停,把手掌顺着她的后背贴在她的肩胛骨上,施力让她微微更贴着自己。 那只温热干燥的手掌贴着她的肌肤,让霍皙浑身颤栗。这是两人之间不为人知的默契,在她恐慌紧张的时候,他安抚诱/哄她时的习惯动作。 沈斯亮吻她的眼泪,终于露出许久没有的苦痛神态:“二朵儿,别再离开我了行吗……” “别和别人在一起。” “小伟死了。”他深深的吻她:“他说过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的,我怕你也走……” 霍皙手里的东西一松,发出轻微沉闷声响,随即,终于闭眼,缓慢伸手回抱住他。 沈斯亮鲜少表现出执着的一面,他不顾她反应一遍遍亲吻她,像是真怕她再走,一个向来在外人面前以成熟面孔示人的男人,是极少会表露自己的疲惫和软弱的。 他是真的,看够了这些生死离别。 时至今日,霍皙才不得不承认,她恨他,也爱他。爱恨入骨,便是你和他的命运。而她能做的,就是在他痛到极点的时候,给他一场安慰而已。 爱恨,撕扯,纠缠,离散,总之,这辈子都逃不开了, …… 这一晚和在南京不同。 不是急切发泄,不是粗暴对峙,而是真真正正一场久别重逢的温柔体验。 沈斯亮一寸一寸脱掉她的衣服,然后是裤子,最后是背后内/衣上的带子,他捉住她的脚踝,让她圈在自己腰间,她腿部线条极美,纤长,柔韧,他挺进去,她弓起后背,发出一声沉闷呜咽。 他把手垫在她脑后,手指插/进她微湿的发中,卧室黑暗,霍皙听到他低低的说:“今天梅府唱的是虹霓关。” 霍皙小声喘息,说,我知道。 沈斯亮笑了,随即更为激烈动作,他知道她记起来了。 那是两个人之间的第一次,她二十岁。 零九年的初夏,军/区大礼堂有一次文工团义务的京剧票友会,很多大院儿里的首长都在场,晚上大家图凑个热闹,武杨的母亲又是那天晚上的A角大青衣,一帮孩子去捧场,沈斯亮也带着霍皙去看。 霍皙长在南方,接触评弹一类的多些,对京剧不太了解,可北京的孩子不一样,从小受家里耳濡目染,多少都能学着唱腔装模作样的跟上两句,台上的演员油头粉面,唱完昆曲唱花脸,底下鼓掌,台上敲锣,好不热闹。那天演的最后一出,正好是《虹霓关》,从礼堂出来以后,天色大晚,意外下了暴雨。 沈斯亮的家离大礼堂只有二十分钟,送霍皙回家,却要四十分钟。 俩人心照不宣一起回了他的公寓,他拿干净的毛巾和衣服给她换,她在浴室擦干头发,换上他宽大的衬衫,调皮学着晚上听的唱腔,学着里面丫头,甩袖子从里面出来。 他笑着逗她:“人家头上可是要贴片子,穿上彩鞋彩裤的,你学的太业余。” 她嬉皮笑脸迈着武生的步子在他面前晃,两条腿又白又长,看的沈斯亮心猿意马。 他搂着她的腰,一把让她跨坐在自己腿上,蹭着她的鼻尖意味深长:“二朵儿……” 窗外瓢泼大雨,浓重惊雷,一切都发生那么顺其自然。 她是第一回,敏感的厉害,稍稍动一下就紧张万分,他哄着她把腿打开,她哭的鼻尖都红了。 “呜呜……你出去……我害怕……” 沈斯亮诱哄着她:“不是不疼吗?乖,听话。” 霍皙小心翼翼,迷蒙着眼睛,依言慢吞吞打开腿。 刚刚分开一点缝儿。 沈斯亮一个俯身,霍皙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上冲,一下叫了出声,那一声儿,细细软软的,带着她特有的娇媚,他在她身上作祟,咬她粉嫩饱满的身体,偶尔温情,会用舌尖缓慢的去舔。 那时候二十岁少女的身体,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一切都正好。 发/育的正好,生/涩的正好,娇/媚的正好,对情/事的追求和大胆也正好。 霍皙没有可以忍住自己的羞耻呻/吟,她觉得这是两情相悦的事情,她喜欢他,爱他带给自己一切疯狂的感觉,她也想让他听到,看到,那时候的霍皙,毫不掩饰自己对沈斯亮的喜欢,对他的觊觎。 到了最后,他磨着她的嘴唇轻缓问她:“二朵儿,还好吗?” 霍皙睁开湿漉漉的眼睛,满目春/色,极尽媚骨。她伸出手,又偏偏带着几分孩子的稚气。 “咦?你刚才也没嚷?怎么嗓子都哑了呀。” 她问的真诚,软软的小手摸着他的脸,勾魂儿似的带着那么股子风情。她这么一说,沈斯亮就知道,得 ,白心疼她。 …… 几近凌晨,霍皙嘤咛着哭过几场,意识渐渐模糊,她额发尽湿的倒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依稀听见沈斯亮抱着自己轻轻恶劣说。 二朵儿,你看,你跟别人在一起经历的这些事儿,都是跟我有关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过去可以很轻易的忘记,有些过去是你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 沈斯亮注定吃死了霍皙,霍皙也注定用后来很多日子来报复沈斯亮,让他对之前的日子后悔,俩人啊,都是哪怕死生相隔也不愿意各自安好另嫁他人的主儿,注定分不开。 剧情终于展开了。 不存在原谅或者不原谅,只要彼此心甘情愿,就是好的。 他们也终于往前,迈了一大步。 第37章 入夜时分。 霍皙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很长的梦境,梦境里真实的画面让人无法自拔。 初夏夜晚,二十岁的少女历经人生中第一场情/事,面颊绯红,躺在熟悉臂弯,并未困倦,反而精神十足。 年轻时的沈斯亮有很匀称结实的肌理,男人味儿十足的线条,还有他短短的,漆黑的头茬。 她和他并排窝在床上,忽然感慨:“沈斯亮,我要是认识你认识的早一点就好了,像蓓蓓一样。” 沈斯亮说:“我小时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干正经事儿,也没少祸害女孩。蓓蓓跟着我们天天在一块儿混,没看见她爹妈都愁成什么样儿了。” 霍皙仰头问:“有多坏?” 沈斯亮摸着下巴,随口给她讲几件以前的糗事儿:“以前五六岁的时候吧,不懂事儿,院儿里警卫排菜地种了一堆柿子和黄瓜,那时候我们和三号楼那帮孩子不太好,小诚武杨他们就带我去菜地里撒尿,把柿子浇了个透,浇完,我们就去人家楼下嚷嚷菜地里的柿子熟了,又大又甜,那帮小子嘴馋,一听一窝蜂去抢,他们前脚去,我们后脚就去人家连里打小报告,当时排长姓张,特耿直,听完以后带了一帮兵给那几个小子抓个现行。” 霍皙听了哈哈笑:“那人家后来就没报复你们?” “报复了啊。”沈斯亮坐起来,转过身给她看,他后脑勺下头贴着头皮,有很浅的一道疤:“那时候我小,记吃不记打,前几天坑人家,后几天就能混在一起玩儿,可他们不这么想,老子都是从外边调过来的,把孩子教的糙,其中一个趁我跟他们踢球的时候拿花盆直接拍我头上了,这个就是那时候落的疤。” 霍皙摸摸他那块疤,骂他:“活该,谁让你们阴人家。” “后来呢?” “后来,后来上初中的时候吧,那时候大家都早恋,嗨,其实说是早恋,就是跟学校哪个女同学,或者女同桌没事儿递个纸条,拉拉手什么的。” “那你也是?” “我才不跟他们凑这个热闹,一个个都像没发育起来的豆芽儿菜,没劲,也没那时间。” 霍皙说:“我才不信。” “真的。”沈斯亮信誓旦旦:“我天天被家里看的死死的,一点机会都没有,每周能趁我爸管的不严的时候跟他们出去打打球,爬墙出去看个电影就算老天开眼了。” “尤其是在我妈生完小航走了以后,那时候我对死也没什么概念,每天就知道傻淘,有一回放学晚了,我跟他们去游戏厅打游戏,我爸下班也晚,小航发烧,家里勤务员也没在意,小航烧的直哼哼,我爸气的有火发不出来,给我按到板凳上一顿胖揍,愣是三天没敢躺着睡觉。从那以后,再也不敢乱跑了。就跟人家村里的小媳妇似的,放了学就回家,身后背一孩子,满大院儿抱着他遛弯儿,生怕让人家当成我儿子,逢人就说,哎,你看,这是我弟弟,长的跟我像吧?” 霍皙噗嗤乐出声,笑着笑着,又有点心疼他:“那你就一直没谈过恋爱?也没喜欢过哪个女孩儿?” 她问的直白,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单纯好奇。 “有一个。”沈斯亮跟她交代,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上军校的时候,那年我们学校招的女生特别少,我们系里分来一个,挺漂亮的,成绩也好,就是特喜欢跟男生臭来劲,太要强。” 霍皙掐着他脖子,做威胁状:“怎么好上的?说!” “我们有一回野外拉练,仨人一组,她刚好分到我和劳显这儿来,晚间作业的时候她为了画地标在林子里跑丢了,从山坡上滚下去,是我把她找着的。” 在军校那么个管理严格的地方,人待的时间越长就越叛逆,都是气血方刚的少男少女,情窦初开,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霍皙心塞,闷闷问他:“你是不是一直都特别喜欢那种英姿飒爽的女军人啊?” 沈斯亮就知道她想多了,赶紧宽解她:“甭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当时……就算是互相有点好感?互相较劲呗,毕了业她分到广州,今年都结婚了。” “谁有你好啊,我们二朵儿会唱京剧版的ABCD歌,能吃两碗饭,会说三国话,哦对,晚上睡觉还打呼噜,你说这样的姑娘,我上哪儿找去?给我什么我都不换啊。” 霍皙炸庙,猛地从被窝弓起来打他,沈斯亮蒙着枕头哎呦,好像真被打怕了似的。 俩人就这么躺在床上闲聊,从天南聊到地北,从几岁聊到十几岁,恨不得想把之前那些年,彼此不认识的时候都要补回来似的。 …… 霍皙豁地睁开眼睛,梦里俩人说的那些话啊,做的那些事儿啊,像真的似的在眼前晃,她眨眨眼,屋里漆黑,只有床头开了一盏暗灯。 她缓了几秒,才想起来自己在哪儿。这屋里的陈设,太熟悉了。 沈斯亮不知道去哪儿了,旁边枕头被躺的皱皱巴巴,显然是没走多长时间,屋里开着空调,被子裹在身上,严严实实。 霍皙坐起来,眼睛在屋里转了一圈,捡起衣服穿上。 没拖鞋,就光着脚。 卧室对面是书房,书房的门是虚掩的,里头透出来灯光,能听见键盘噼里啪啦的声音。他应该是在写什么东西。 霍皙没推门进去,她去了一片狼藉的客厅,客厅里到处都是砸过之后的惨烈骸骨,她踢开乱七八糟的东西,弓着腰,仔细就着窗外灯光找东西。 她在墙边摸啊,找啊,终于在一个置物筐里摸到了。 那只娃娃依然闭着眼睛,笑容幸福甜美,被霍皙拖在手心儿,小心翼翼的看。 从真正意义上来说,这是沈斯亮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 因为他身份特殊,现役军人不能因私出境,每次霍皙放假的时候想出去旅行,都因为他种种原因不能成行,她那时候年纪小,又粘人,不舍得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就哪里也不去,陪在他身边。 霍皙记得非常清楚,那是她大二寒假,他回来的时候告诉她过两天有一个陪同领导出国访问的随行机会,刘卫江亲点了他跟着,去的是德国的德累斯顿,仅次于柏林的第二大城市。 这只娃娃,就是他在那儿给她带回来的。 他们住的地方在德累斯顿东北方向,叫迈森,是德国以前的军事重地,有很多城堡,当地的介绍人说这里的瓷器很出名,工厂和博物馆是世界各地游客来了都要去参观的景点。 晚上休息,有一个小时自由活动时间,沈斯亮趁机去街上的市集逛了逛,街上两旁有很多精致的小店面,玻璃橱窗里放着的是各种各样精美的瓷器,他路过,被一只娃娃造型的摆件吸引,也不知怎么,那娃娃闭眼笑的一脸甜美的样子能让他立刻想到霍皙。 他用英文跟老板交流,不太好沟通,依稀得知这娃娃出自十八世纪,是个古董,老板要价也不低,沈斯亮想了想,还是跟人家买了。 回去的时候碰上刘卫江,还跟他开玩笑,买了什么宝贝东西,包的左一层右一层啊?沈斯亮把东西从揣进裤兜,冲领导嘿嘿一乐。 刘卫江笑骂他,儿大不由娘啊,出去一趟,心里就惦记着女朋友,爹和弟弟全忘了。 他回来的时候把这个装不经意送给她,霍皙还以为是他在机场买的再普通不过的伴手礼,但是也挺宝贝,后来这只娃娃在两人一次吵架中被她冲动打碎了,翅膀掉了一角,她恼怒摔门出去,以后再也没见过它。 她一直以为,被他生气给扔了。 现在娃娃的翅膀不知道用了什么胶粘好,不细看,压根看不出那道浅浅裂痕。 霍皙想站起来把手里的东西找个合适的地方收好,起身的时候脚不小心踢到了一本书的书角,痛的一下弯腰呲牙咧嘴。 这么一踢,露出杂物中那本书的半边脸,霍皙一顿。 应该是本杂志,又厚又重,白色封皮,红色边线,该是她之前砸他书架的时候带下来的,她有印象,那几本书挺重,和其他的不一样,摞在一起,书脊是朝里放的。 霍皙摸黑把上面那层东西拂落。 果然。 整整六本杂志,散落不一的铺在地上,按照年份,能清楚看到他们的排序。2012年12月,2013年6月,12月,2014年6月,…… 以此类推,一直到今年年初的首月刊截止。 …… 沈斯亮在书房写一篇论文,他最近正研究战史,手边放着本厚厚《苏联闪击战》的英文原著 ,他向来对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不太上心,可是现在人处上升期,又面临将来进修,学历不说,手里的硬件自然越多越好。 刘卫江提醒过他几次,明天是内刊的截止收稿日期。 在灯光下,他认真翻着,时不时用右手在电脑上敲,偶尔遇到需要记录的地方,他会用胳膊压着书页,同时,左手拿着笔在本子上写下注释或者重点。 不知道以前谁说过这么一句话,沈斯亮这人,只有是他认真研究什么时候,才最吸引女人的。 在书房窝了快两个小时,就差个收尾,他起来去倒水,路过卧室,沈斯亮轻轻推门往里探了一眼。 床上空无一人。 他站在门口,叫她,霍皙? 没人应答,浴室的门关着。沈斯亮回头,这才发现客厅的暗灯开了一盏。 他眉头一皱,转身就往客厅跑。 霍皙背对着他,嘴里含着烟,正坐在书架旁边,一动不动。她的腿上,放了一本摊开的杂志,她目光空洞的望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斯亮走过去,慢慢蹲下,想把那本书合上拿走,霍皙用手按着,哆嗦着骂他:“你敢买,还怕我看见……?” 他忽然就笑了。 陪着霍皙在她对面坐下来,伸手把她嘴里的烟抽/出来,转手送进自己唇间含着。 “我没想瞒你。” 沈斯亮定定看着她,平静道:“你走的那年冬天,我去找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很多读者不太喜欢沈斯亮。 因为大家都站在女性的角度总是会更为霍皙设身处地的想,格外心疼她,其实我也不例外。 大丫头嘛,这个人其实想想还是有好处的,不光全是缺点,他挺爱面子,嘴硬,骄傲,同时,他也很爱霍皙。一个人承担了很多。 彼此都需要成熟的过程。 我们也是这样。 带着亲儿子给你们拜个年,卖个萌,试着接受他好吗。么么哒。 第38章 那是在小航去世之后,霍皙走后的小半年,正时值年关下。 也不知道怎么,那年冬天北京特别冷,连着下了几场大雪,腊月二十九,沈斯亮的单位上半天班,他从办公楼里出来,遇上几个同事,跟人家点头说了两句家常话,拎着车钥匙往外走。 有熟人跟他关系近,私下里凑近他闲聊:“斯亮,今年过年……你上哪儿去?” 弟弟刚因为车祸走了没多长时间,沈钟岐受不了这个打击,让人接到了河北疗养,不在家,母亲娘家那边儿又是往年大年初二的时候他才上门去拜年,看看年迈的姥姥和两个娘舅,这样一来,年三十反倒就剩他一个人了。 沈斯亮咧嘴一乐,面色如常:“以前哪儿过,现在就哪儿过。” 人家拍拍他的肩:“成,要是一人儿忙不过来,上我家来吃饺子。” “行,哥们儿心领了。”沈斯亮笑着拉开车门,跟人家摆摆手,开车出了单位。 车在外头冻了几个小时,一进去一股凉气,沈斯亮把暖风开到最大,一人儿开始在街上转悠。 以往每年这个时候,他下了班,通常都回家里接上霍皙,俩人一起去超市买年货,他们这帮孩子,小时候喜欢过年,有年味儿,长大了,对这事儿反而淡了,但是霍皙不一样,在南方呆惯了,冷不丁来了北方,看什么觉着都新鲜,讨的就是新年那个喜气。 沈斯亮喜欢看她那股高兴劲儿,什么都顺着她。 去过超市以后,沈斯亮会把她送回许怀勐那儿,那时候俩人的关系两家老人都默许,许怀勐也挺喜欢他,沈斯亮给霍皙送进屋,手里也总拎着点儿给老许的礼物,提前拜个早年。 到了晚上,院儿里会组织放花,鸣礼炮,家家包饺子串门,沈斯亮带着小航,跟着武杨他们就开始捣乱。 那家聊聊这家混混,凑上两桌麻将扑克,到了十二点,他会给霍皙打电话,俩人一起听电视里的钟声。 他说,二朵儿,你又长了一岁。 霍皙听见,就幽幽的,是啊,我又长了一岁,你还不娶我。 沈斯亮闷笑,等十二点一过,他就偷溜出去找她。看她鬼鬼祟祟包的跟只笨熊似的,从大铁门里翻出来。 可是这回—— 倒是就剩他孤家寡人独一个了。 马上又是一年春节,路上的人也少了,沈斯亮沿着街道去了家以前常买资料的书店,一进门,就门口卖报的大爷和一个收银员在。 沈斯亮跺了跺脚上的雪,问:“大爷,您这儿有《图行地理》吗?” 大爷两只手插着袖子,坐在棉门帘后头,瞅他一眼:“今儿怎么想起来买这个了?” “嗨,查个资料,里头有东西能用的着。” 大爷认识沈斯亮,慢慢悠悠站起来,跟他摇摇头:“那本卖的不好,半年出一次,早就不进货了,今年发的刊号就在这两天,快过年了谁也不愿意送,怕是不好找,要不……你去别的地方看看?要是以后都用,大爷下回上货给你记着,你再来。” 沈斯亮琢磨琢磨:“成,麻烦您了。” 从书店出来,沈斯亮不死心,依旧在路上转悠,专门去学校或者老居民区的门口,那地方有报刊亭,兴许就能碰上。 就这么连着跑了三个,总算是在一个快收摊的地方买着了。老板给他拿的时候还高兴呢:“这个我就上了三本,你赶巧,这是最后一本了,卖完我也回家了。” 沈斯亮接过来,给人家递了张五十的,说了句甭找,就上车走了。 回家的时候,大院儿里张灯结彩,礼堂挂的都是大红灯笼贴的红色福字,不少人从服务社拎着买的菜,在路上碰见互相说几句吉祥话。 进门正好碰上家里的勤务员放假,人家拎着个小包跟他嘱咐:“斯亮,我给你包了饺子放冰箱里了,你爸不在家,一人儿别饿着。” 这勤务大姐在沈家照顾小十年了,沈斯亮点点头,给大姐拿了个红包,一年到头人家抛家舍业的照顾老沈也不容易,大姐怎么说也算是看着他和小航长起来的,如今两兄弟没了一个,家里冷冷清清,她心里也不是滋味儿,红着眼睛走了。 沈斯亮上楼换了衣服,在屋里静坐了一会儿,期间接了几个电话,都是宁小诚他们打来让他出来玩儿的,他知道哥几个惦记他,怕他心里难受,沈斯亮模棱两可的应了,刚挂电话,楼下就有人敲门。 开门,陶蓓蓓穿着羽绒服,围了一圈红围脖站在门外,抱着两个饭盒儿,冻得缩手缩脚。 沈斯亮意外:“蓓蓓,你怎么来了?” 陶蓓蓓吸了吸鼻子,露出两只眼睛:“看见你车停在外头了,我妈酱了点儿牛肉和猪脚,让我给你送过来,她说今年你家人少,怕你不做饭,留着这几天吃。” 沈斯亮失笑,接过饭盒,把小丫头领进屋:“快进来。” 陶蓓蓓进屋在沙发上坐下,摘了围巾和手套,大眼睛怯怯在屋里转了一圈儿。 沈家因为小航去世,门口不能挂红,冷冷清清。沈斯亮从厨房出来给她拿爱喝的饮料,陶蓓蓓接过来,忽闪忽闪盯着沈斯亮看。 “斯亮哥,要不……今年,你上我家去吧。我哥哥他们都回来了,咱一起玩牌。” 沈斯亮微哂:“怎么一个一个都这德行,弄得你斯亮哥跟无家可归似的,没事儿,甭惦记我,我好着呢。” 陶蓓蓓从小就崇拜沈斯亮,又有点敬畏他,有话想跟他说,不敢开口。低头啜了两口饮料又放下,把沙发上的红围脖拿过来塞进沈斯亮手里。 “嘛啊?给我的礼物啊?蓓蓓,你可够能蒙我的。” 陶蓓蓓摇头,忽然小心的说了句话:“这是霍皙姐给你的。” 沈斯亮一愣,陶蓓蓓大着胆子跟他说:“她之前跟我妈学着织的,说你冬天感冒总咳嗽,想过年给你戴,结果她一直忙着毕业论文的事儿,拖了好久才织好,后来拜托我妈妈教她收尾,就放在我这儿了。” 沈斯亮拿着那条围巾,低头半天没说话。 陶蓓蓓心里难受,瞅着沈斯亮一下就哭了:“斯亮哥,你说霍皙姐去哪儿了。”她哭的伤心,上气不接下气:“我给她打电话她从来都没接过,后来就关机,都这么长时间了……今年外头都是雪灾,都过年了,你说她会不会在外头出事儿啊……” 她走的时候无声无息,初秋时节,寒风凛冽,将明天光,无人来送,一只行李便是她的全部家当,像是铁了心和这里的一切告别似的。 陶蓓蓓一想起来,哭的更控制不住,沈斯亮垂眼缓了一会儿,拿纸巾给陶蓓蓓擦眼泪,温声哄她:“不会的。” “你霍皙姐肯定没事儿。” 陶蓓蓓哭的变本加厉,那时候她小,刚上大学,心思单纯,压根体会不到这里面的纠葛:“斯亮哥,你说小航哥都走了,你就原谅霍皙姐行吗,她自己心里肯定也特难受,再说了,小航哥其实也不是霍皙姐害死的……她找不着你着急才……谁也没想到小航哥会……” 最后几个字,蓓蓓不敢说了。 “蓓蓓,回家吧。”沈斯亮给她用拇指揩掉眼泪,不愠不火的劝她:“我和你霍皙姐之间的事儿,你还小,别管。” 陶蓓蓓糯糯起身,被沈斯亮搂着肩膀往外送,到了门口,又回头瓮声瓮气:“斯亮哥,其实我不小了,我什么都懂。” “我知道你肯定还喜欢霍皙姐,你要是知道她在哪儿,就把她找回来吧,咱们一群人还和以前一样,多好。” 小丫头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在雪地里慢慢走远了。 沈斯亮一只手插在裤兜站在窗口目送她,等到那道身影看不见了,他转身去找那本杂志。 杂志很厚,上面印着《图行地理》四个大字,白色底封,红色字体,上面放着这一期的摄影封面图片,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标题加粗写着。 ——新年伊始,来自内蒙古草原上的祝福。 沈斯亮靠着沙发在地上坐下来,开始一页一页的翻,从七月翻到九月,九月到十一月,他试图在里面,在每一篇文章的结尾,找到两个熟悉的字眼。 始终没有。 直到看到最后两页的时候。 那是整个拍摄记录组全体人员对读者的回馈版面,上面有一些在拍摄过程中的花絮,还有大家在新年伊始之际写下的新年祝福。 所有人都是以一句,我在呼伦 /贝尔为开头的。 她被放到最右侧,一个非常不起眼的角落里。 显然是不太习惯面对这样的镜头,她坐在深沉蒸腾的不冻河旁边,就着黑夜燃起的篝火,笑的生/涩,可是眼中从容。 她说,祝愿所有人在新的一年里,新年快乐。 那句话是手写的,最后没有用叹号,而是句号,让人很容易想起她说这句话是的语气,淡淡的,又发自内心,祝福所有人都能在这一个新年里,快乐。 沈斯亮想起她以前说过的话。 她说,斯亮哥,你知道吗,人在没有任何希望和生活目标的时候,想要快乐是非常难的一件事。 快乐不是一种情绪表达,而是一种生活状态,是心安理得,家人健康,自我没有任何情感负担下的一种状态。 沈斯亮合上那本书,忽然就生了个念头。 他想,就这一次,也只去这一次。找得到,是运气,找不到,是命。 他背着所有人买了第二天一早最快飞往内蒙古的机票,一路在通辽机场赶往火车站,乘了夜间的火车去海拉尔。 火车咣当咣当开着,车厢寂静,都是远归熟睡的旅客,他一个人,裹着绿色的军大衣,穿着以前冬季拉练时最厚的棉鞋,在车厢吸烟处望着窗外发呆。 层层叠叠的白色山脉,枯树,偶尔略过木屋人家,一个距离北京千公里以外的陌生城市。沈斯亮出神的想,她现在在哪儿,会不会在草原某个地方安睡,会不会明天早上醒来,就能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整个春节,他是在火车上度过的。 到了当地,很难找到前往草原的车,沈斯亮找了个火车站门口接私活儿的面包,司机拉着他往草原走,用不太熟练的普通话和他闲聊:“小伙子来旅游啊?” 沈斯亮答:“来找人。” “亲戚?还是朋友?要是来访友还是能不去就不去啦,现在都是暴雪,草原被覆盖特别深,你一个人,搞不好别出危险,前两天来旅游的都撤出去了。” 沈斯亮平静笑笑,给司机递了一叠钱:“您就给我放到外头就行,我自己往里走。” 司机叹气,加快油门给他送到了目的地。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很冷,积雪没过小腿,每走一步都非常吃力,沈斯亮顶着风雪,往牧民人家聚堆的地方走,这里到处都是挺拔抗寒的樟子松,树上结了树挂,远远望去,依稀能看到边防站岗的哨兵。 就这么一直走到中午,浑身冻得都快没知觉的时候,才看到原住的牧民,沈斯亮上前问:“老乡,你知道这附近有个来拍雪景的摄制组吗?” 老乡正在吃力拽两头牛,牛蹄子陷在雪里,嘴里大声吆喝着。 可那老牛就是不动地方,老乡戴着厚厚的毡帽,羊皮大衣,骂了两声,沈斯亮站着看了一会儿,拿着老乡放在一旁的铁锹在牛蹄附近铲了两下,积雪被挖空,老牛哞哞叫着动了两步。 老乡松开手里的绳子,拉开帽子看了眼沈斯亮,这才露出笑容:“你刚才说啥?” 沈斯亮放下锹,又问了一遍:“我是说,您知道这附近有个来拍东西的摄制组吗?他们有很多人。” 老乡牵着牛儿往回走,爽快一笑:“知道知道!来我们这儿折腾了好几天呢,从东边拍到西边,有七八个人,昨天才走。” 沈斯亮说:“昨天才走?” “啊。”老乡点头,很豪爽:“过年啦,都回去了,谁还能总在这儿。” 说完,老乡扬着鞭子,回头仔细看了沈斯亮一眼:“当兵的,你是来找人的?” “您怎么知道我是当兵的?” “这还用看,我以前是内蒙古兵团的,当了二十年兵,就在家门口站岗放哨。你这身做派,像。” “小伙子,你找那摄制组有事儿?看见前头那条河没有,这就是我么们最著名的不冻河,他们在这拍了两天。” 沈斯亮跟着老乡在河边站定,嘴里呼出团团冷气:“谢谢您,这儿是个好地方。” “哈哈,今天能碰见就是缘分,走,跟我家去,给你烤羊肉,明天我们这儿还有最热闹的那达慕。” “不了。”沈斯亮望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才跟老乡道:“我得回去了。” “这……才刚来就走?你从哪儿来?要找谁?我帮你找。” 我从北京来。 我来找爱人。 沈斯亮低头笑笑,冷风顺着他的棉大衣从脖子里灌,棉鞋被雪水打湿,他一个人,望着寂静蒸腾的河水,漆黑的眼中也同样映着一条深沉悲伤的河。 他忽然就闭上了眼睛。 …… 没人知道沈斯亮消失那一天一夜到底去了哪儿,只知道他大年初二的时候,依旧提了东西上门去看了年迈的外婆,大年初三的时候也依然换好衣裳去了单位值班。 那个新年,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一个人在家里过的。 从那以后,他放弃再找她,他的书架上,每半年都会多出一本杂志。这些杂志有关霍皙的版面被数次翻阅,摩挲,然后书脊朝内,妥善安放。 一支烟毕。 沈斯亮把烟头碾灭在烟灰缸,刻意忽略那些细枝末节,对霍皙寥寥数语:“我去找你的时候,当地老乡说你们已经走了,就差了十几个小时。” 霍皙转过头,心中就像被什么戳中了似的酸酸的疼。 她喑哑叫他:“沈斯亮……” 是了,那天他们得知暴雪骤袭,怕困在半路,连夜乘车离开了海拉尔,那是她第一次在摄制组度过的新年,他们之间,只差了十几个小时。 她也曾在那个深夜,那场雪中,反复摩挲手机,想对他说一声新年快乐的。只可惜,并没有接通。 他们在路上,都曾向彼此妥协过。 只可惜,匆匆错过,竟然三年。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不太擅长两个人互相诉衷肠这样的戏码。真心觉得沈斯亮说软话这个……太违和画风。 还是喜欢大丫头做个实干家。嗯。 过去交代完毕,明天开始写写两个人的现在,写写知道俩人在一起以后,气吐血的许怀勐,气疯了的许善宇,还有……沈斯亮跟他爹斗智斗勇娶霍皙的事儿。 第39章 临近八一节,每年都会召开一次例行表彰大会,这么重要的日子,许怀勐和沈钟岐自然要出席。许怀勐自去年年底因为手术疗养,已经甚少在这样的场合露面,今日一来,不少人都暗惊,赶紧过来握手寒暄两句。 这头许怀勐刚下了车,没说两句话,紧接着那头沈钟岐就在一帮人的簇拥下走上台阶。 俩人隔着几米,回头看见对方皆是愣了一愣,随即,沈钟岐朝许怀勐点了点头,不远不近的问了一声:“老许,身体养的怎么样了?” “蛮好。”许怀勐也朝人家客气笑一笑。 语毕,大家各上各的台阶,像谁也不认识谁似的往会议大堂走,有和沈钟岐关系近的老战友在他身边问:“你跟老许……还这么生分哪?” 沈钟岐背手笑笑,缓步上楼,很有风度:“都是老同事老邻居了,没那么多话聊,打个招呼就得了。” 对方噎住,狐疑问了一句:“你家大小子不是还和他家那闺女在谈朋友吗?” 沈钟岐一愣,宽厚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皇历了,他家那闺女走了好几年,两个人早就断了。” 会场络绎来了很多人,有服务生引沈钟岐到前排摆着姓名牌的地方就坐,那人跟在老沈旁边,放下座椅,自言自语道:“不能啊……” “什么不能?”沈钟岐觉出不对:“老刘,有话你就直说,也是看着斯亮长大的,算是他半个叔叔,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 “那我可就跟你说了?” 那人下了好大决心似的:“成,这事儿也不算我拆孩子姻缘,就是给你提个醒。” “前天我往正义路那边去办事儿,中途等红灯的时候看见他了,车就跟我并排停,落下窗户打招呼的时候,他旁边坐个个女孩儿,长的白白净净大大方方的,还跟我笑了一下,当时我没多想,以为是他新谈的女朋友,问了一嘴,这小子跟我也承认了,俩人关系还挺好。” “后来走出挺老远我才反应过来,那不就是老许的闺女吗!” 沈钟岐大吃一惊:“你确定?老刘,这话不好乱说。” 大老刘是个耿直的人,拧着眉毛:“咱们老哥俩儿,我能跟你撒这个谎吗!” 沈钟岐显然没消化这个消息,慢吞吞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坐在位置上不说话了。 老刘劝他:“孩子也大了,什么事儿让他们自己拿主意,你当爹的,别掺和了,要不你说,我这今天告诉你了,心里对孩子那儿也过意不去啊。” 沈钟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没发表意见,许怀勐跟他之间隔了一个过道,在同一排,他看了他一眼,许怀勐察觉到沈钟岐的目光,也探究看过来。 沈钟岐心思城府相较许怀勐一点不差,俩老头儿这么一看,沈钟岐就明白了,八成,许怀勐也不知道这事儿。 还有十几分钟大会开场的时候,进来一排训练有素的干事,负责记录这次会议内容,一打眼儿,陆晏棠站在最前头。 瞅见沈钟岐,陆晏棠脸上带了点微微笑意,跟沈钟岐打招呼:“沈叔叔。” “哎,丫头,你也来了?” “科里人手不够,我带了几个新人,怕经验不够,就跟过来一起看看。”陆晏棠手里拎着公文包,一身正装,笑的落落大方:“好长时间没斯亮的消息了,我都忘了问,他出院以后胳膊恢复的怎么样了?” 沈钟岐故意提高音量,让许怀勐听见:“嗨,难为你还记着,这小子扛收拾,早就没事儿了,哪天上家里来,让他好好谢谢你。” 沈斯亮那段时间住院,陆晏棠隔三差五就去看,不是给他洗衣服就是拖着他去楼下食堂吃饭,人家一个女人,都到这份儿上了沈斯亮不好拉着脸拒绝,话说的也够明白了,可是陆晏棠不听,几次下来,沈斯亮干脆吊着胳膊出院算完事儿。 他躲她的心思陆晏棠其实再傻也能看出来。 她一听,爽快答应:“行,哪天我上门去拜访,正好我爸爸还给您带了几罐茶叶。” …… 今天正好也是沈斯亮论文参加评审考核的日子。 在单位怎么说也干了小七年,工作能力没问题,经验也够,可要是说真参加评职再往肩上加颗星星,到底是差了点儿东西。 第一,是缺了点基层经验,刘卫江知道他心里一直是想往外跑的,这几年不知道跟他打了多少次报告,可是因为他家里离不开,沈钟岐跟刘卫江也是老熟人,只能死死按着不发话。其次,就是需要这样发表在公众刊物上的硬件。 怎么说也小三十了,不能总守着一个岗位不放,眼下是进修的最好时期,他又是军校培养出来的特殊人才,总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不是? 正好赶上八一节,局里要晋升批人才,来了很多有发言权有力度的老教授,今天下午就是评审的日子。 沈斯亮排在第三个答。 一上台,底下鼓掌,他边走边整理仪容,在台上站定,先庄重敬了个礼。 掌声毕,他把帽子摘下,标准放到自己的正前方,朝下头微微一笑,条理清晰,镇静开场。 刘卫江在底下坐着,心里颇为骄傲,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人,虽然这小子平常吊儿郎当,可是对待工作,一旦遇上什么重要场合,那副认真劲儿,那股专业劲儿,还真带得出来,拿的出手。 短短十几分钟,他一篇论文围绕着历代战争史,针对现在情况分析,把一篇周边国家战略信息发展对我国影响说的有理有据,博得一片好评。 底下有位老教授在刘卫江耳边低声问了一句,刘卫江翻开文件夹抽/出一张纸,又跟对方交谈了两句,老教授满意点点头。 会议一结束,刘卫江有意把沈斯亮叫到办公室好好说说,谁知道这小子脚底抹油,一溜烟儿就不见了人影。 为啥,着急出去呗。 今天霍皙下午采访结束的早,两三点钟收到他短信,让她来单位等他下班,大热天的,他很少这么折腾人,应该是有什么要紧事儿,霍皙想了想,还是来了。 门卫把守的严,她进不去,就站在外面的树荫下等。 等啊等,老远从里头跑出一抹绿色身影。 沈斯亮一出办公大楼,就被热的呲牙咧嘴,他一边解着外面扣子,一边东张西望找人,远远地看见霍皙站在树下,他乐了,赶紧朝她跑过去。 “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霍皙脸颊被太阳晒得发粉,微微蹙着眉。 沈斯亮一把摘下帽子扣在她头上,搂着她脖子蹭了她一脑门的汗,霍皙推他:“脏死了。” “现在嫌我脏了?”沈斯亮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那时候你怎么没嫌弃?” 霍皙耳朵腾地一下就红了,紧张左右望望:“你能好好说人话吗?” “说的就是人话,哪句你没听明白?” 霍皙不想跟他较真,论耍流氓他数第一,没人排第二:“你到底找我来干嘛?” 沈斯亮把外套搭在手上,解开领带:“也没什么事儿,你一个人回家也是待着,就是想让你来看看。” 看什么?一座办公大楼有什么可看的?霍皙不知道他的心思,有点莫名其妙。 俩人和好,用外人的话说,忒没羞没臊恬不知耻,怎么说之间也隔了三年空白,要说一朝就能回到过去那么亲密无间,倒不见得,但是反倒现在这种状态,让霍皙觉得很舒服。 就像两个重新认识的熟悉人,彼此摸索,适应,但是心里又很清楚对方的喜好和脾气,一切拿捏得当,又不会逾越界限。 沈斯亮直勾勾瞅着她,忽然笑了一下:“别说,这帽子你带着,还挺合适。” 他的大檐帽扣在霍皙的脑袋瓜上,霍皙摘下来,给他塞回去:“别闹了,回头让你们领导看见,再给你扣个衣冠不整的罪名。” 这一顶帽子,让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的沉默下来。 沈斯亮知道,霍皙一直是想参军的,当初考大学的时候她要报南京,被自己哄骗着改了主意,可惜了那一身语言天赋。 她俄语说的最好,恰巧沈斯亮大学修的二外也是俄语,他能感觉到她对这个行业的热情。 霍皙知道他想什么,刻意避开这个话题:“咱俩别在外面站着了,怪傻的,你送我回家吧。” 沈斯亮点头:“行,你等着我。” 他去单位里头把车开出来,两人在路上闲聊,沈斯亮跟霍皙讲前几天武杨闹得笑话:“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疯,大半夜逮着我问怎么追女孩儿。我困的都睁不开眼睛了,跟他说你要是真心诚,就去买把花儿。” 武杨那人脑筋轴,喜欢的姑娘都是那种长发飘飘柔柔弱弱身上带着仙气儿的,那样的姑娘都喜欢浪漫,骨子里都有种文艺气质,沈斯亮也没多想,随口就给他出了个主意。 武杨梗着脖子不依不饶,沈斯亮没耐心:“你不是还问我上哪儿买花,买什么花吧?” 武杨说:“帮人帮到底。” 沈斯亮趴在床上,哼哼唧唧:“你们单元楼下那花坛就挺好,一掐就是一把,显得咱真诚,还不做作……”话音没落,沈斯亮手一松,就睡着了。 霍皙听的笑眯眯:“那他跟你说追到了没有?” 沈斯亮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带着墨镜,歪着乐:“今天中午我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孙子给我打电话,张嘴就骂。” 霍皙不敢置信:“他真信了?” “他在他们训练场那花坛掐了一把,让人家姑娘直接糊了一脸。” 霍皙倒在座椅上笑,笑着笑着,就乐不出来了。 “你……知道蓓蓓对武杨的心思吗?” “傻子都能看出来。” 沈斯亮其言之意,武杨还不如个傻子。他沉吟着:“蓓蓓心思浅,什么都写在脸上,这么多年跟在武杨身边儿,说没感情那是扯淡。” “甭操这心,他俩中间就差这一层窗户纸,什么时候谁先耐不住性子捅破,肯定水到渠成。” 俩人一路聊着回家,车快进门岗的时候,许怀勐坐在后头,拍拍前头副驾驶:“胡仲,前头那个是不是沈斯亮的车?” 胡仲眯着眼睛看车牌,随即一笑:“是他,估计是下班回来看他爸的。” 胡仲不知道这里头的厉害,可许怀勐知道! 他想起散会的时候沈钟岐叫住自己说的话,气不打一处来,老头儿在车里闷坐一会儿,跟司机说:“不去了,回家!” “您……不看霍皙了?” “不看了!你给她打电话,就说我又发病了,让她赶紧回来!” 胡仲不知道这是发哪门子疯,可也不敢问,赶紧让司机拉着回去了。 这边霍皙接了个电话,心里纳闷,脸上表情不太好,沈斯亮问她:“怎么了?” “胡叔给我打电话,说我爸病了,让我赶紧回去。” 沈斯亮愣了一下。 昨天他还看见许怀勐在体育场背着手看篮球,这么一天,就病了? 恰巧今天又是军区大会,许怀勐这一去,搞不好能看见多少人听了多少闲话,何况自己亲爹也在,沈斯亮心里隐隐觉得不对。 但是看霍皙表情,她哪知道这些厉害,心里指不定怎么为她爹着急呢,说是父女俩不对付,可是要是老许真没了,她就真成孤儿了。 沈斯亮把车挂了倒挡,掉头,沉稳安慰她:“别急,我这就送你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武杨是个大傻子。 第40章 沈斯亮一直送霍皙回了许怀勐的家门口,车一停,霍皙从车里出来,胡仲刚好从院里迎出来:“别急别急,慢点跑。” “胡叔,他什么病?严重吗?”霍皙急色显而易见。 “啧,这孩子,怎么连爸都不叫了。”胡仲佯露出不满神色:“快进屋吧,在里头让医生检查呢。” 霍皙点点头,只顾着往屋里去,胡仲在院子里瞅着沈斯亮,缓缓迈步出来:“斯亮也来了?” “胡叔。”沈斯亮笑着跟胡仲打声招呼,胡仲前脚从院子里出来,后脚就有人从里头把大铁门关上。 俩人都被人家拦在外头,沈斯亮一下就明白了。得,许怀勐这回,给这傻丫头下了个套。 胡仲笑眯眯:“想进去不?” “想。”沈斯亮很诚恳:“想进去看看许叔病成什么样儿了,许善宇不在,不能指着二朵儿自己啊。” 胡仲依旧笑眯眯,和蔼道:“不用,你走了,这门锁上,你许叔的病就好一半儿了。” 沈斯亮扶着车门,笑的颇为无奈。人家变着相撵他走,自己也不能非死皮赖脸在这儿耗着。 “胡叔,里头到底什么意思……您给透露透露?”沈斯亮从裤兜摸出烟,又把火儿递给胡仲嘴边,一脸讨好:“怎么说您也看着我长大的,您是我亲叔儿。” 胡仲就着火儿把烟点着了,瞅了沈斯亮一会儿,给他递了个眼神。 沈斯亮多精啊,赶紧把车开走,站在不远处的树荫底下等着胡仲。 胡仲走过来,点拨沈斯亮:“今天开会,你爸爸也在,散会的时候,我来接,俩人站在台阶上不知道说什么,本来说要晚上来看看霍皙,一起吃顿饭,结果到大门口的时候碰上你的车,这不马上改了主意。” “我爸到底跟许叔说什么了?” 胡仲笑笑,拍拍沈斯亮的肩:“ 那我可就不知道喽……” 沈斯亮蹲在树底下,瞅不远处那幢小白楼,愁的呀。他要是能进去,怎么都好说,但是现在许怀勐摆定了架势就是不见他,这是什么?就是他压根就不承认自己跟霍皙之间的关系,人家不承认你,你能愣头愣脑就冲进去说我要娶你家闺女? 他在树底下等了一个多小时,给霍皙发了好几条短信,最后,霍皙给他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你先走吧,我到现在还没进去他房间呢,医生正在给他做检查。” 沈斯亮想说,他哪是做检查啊,哪是套着你不让你出来呢,他举着电话;“他应该没什么事儿……要不,你看完就出来?我在外头等着你?” 霍皙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不行,许善宇不在家,他一个人,我怕出点什么事儿没人照顾。” 沈斯亮半天才蔫蔫的:“行吧。” 这头,他一个人儿半死不活的开车回了家,沈钟岐果然也在客厅守株待兔,老头坐在沙发上,假装看电视,耳朵里一直听着身后的动静。 沈斯亮知道,他爹这是等他耐不住性子先开口呢,对付老沈沈斯亮最有一套,他也不着急,吹着口哨换了鞋,车钥匙门口一扔,上楼大咧咧躺在床上开始看球。 沈钟岐坐在楼下,不一会儿坐不住,关了电视上楼,站在沈斯亮屋门口:“你今天怎么得空回来了?” “嗨,天热,不愿意折腾,回您这儿找个宿。” “我今天开会碰上宴棠了,那丫头还跟我打听你伤恢复的怎么样了,还说哪天要来咱家看看。” 沈斯亮漫不经心的按着遥控器:“行啊,我看她跟您挺投缘的,要是真成,给我当后妈我也没意见,您高兴就行。” 沈钟岐知道他跟自己装傻,也不生气,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意味深长:“你歇着吧,我去书房了。” 爷俩都比深沉,看谁先沉不住气。 …… 许怀勐家,老头儿就是打定主意闭门不见霍皙,医生出来说了两句模棱两可的话,天太热,心里有火,注意静养,这一养,连晚上饭也不吃了。 霍皙站在门口敲门,老头儿从里面叹气,今天累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霍皙一头雾水被许怀勐这么晾了两天,她觉出不对,故意提前了两个小时下班在家门口堵着她爹。 车从大门拐进来,许怀勐穿着衬衫,背着手,一边笑一边跟秘书嘱咐事情,哪儿还有半点病样子,抬腿看见霍皙,老头儿愣了一下。 霍皙穿着宽大的家居服,乱七八糟团在头顶,端着盘子,直勾勾盯着她爹,那眼神的意思就是,你不是有病吗? 许怀勐背着手,一下就笑不出来了,唬着脸跟秘书端威严:“回去吧,明天早上来接我。” 进了屋,许怀勐看了看桌子,都是简单的家常小菜,卖相不怎么好,估计是这丫头自己做的,霍皙咣当一声把手里那碟子放到桌上,神情冷了。 “您不是病了吗?” 许怀勐拉开椅子坐下,想转移话题:“都是你做的?” 霍皙明白过来:“你要是没病我就回去了。”她摘了围裙,拿起沙发上的包,转身就走,许怀勐站起来,一下就冷了脸:“你给我站住!” 霍皙停住。 许怀勐深吸口气,知道不能再拖了,便跟她开门见山:“你又跟沈家那小子在一起了?” 霍皙承认:“是。” 许怀勐大怒,一巴掌排在桌上,气的脸都白了:“你到底还知不知羞耻?” 霍皙反问:“我一没偷,二没抢,怎么就不知羞耻了?” “你——”许怀勐愣愣瞪着她:“那档子事儿你忘了?就算他沈斯亮心里放下了,他爹能放下吗?那好歹是人家儿子一条命,中间隔着这事儿,你就能那么心安理得的跟人家在一起?就算你将来嫁进去,到底也是要矮人家一头,欠着人家的啊丫头!” 当爹的一直不愿意提起过去这些事儿来伤害她,今天一时情急,许怀勐说话直了点,也没顾虑霍皙,神情气急败坏。 “沈斯亮那小子谁不知道,他看上去对你好,心里怎么想的你能知道?” 霍皙很坚决,维护沈斯亮:“你别这么说他。” “我说错了?霍皙,你问问你自己,你心里有底儿,有这个把握他能完全放下斯航的事情跟你在一起吗?你岁数不小了,眼瞅二十六的姑娘了,我好心给把老宋的儿子介绍给你,那孩子多好啊。怎么就守着那一滩烂泥扶不上墙呢?” 霍皙轴劲儿上来:“您介绍宋方淮给我认识,是真的为我考虑吗?还是您怕我嫁不出去,只想找一个不介意我跟沈斯亮过去的,能让我远离北京的,身世背景也还相当的人,让我早点离开这算完事儿?” 霍皙这话中一半戳中了许怀勐的真实心思,一半也是刻意曲解了他的意思,许怀勐觉得做父亲的威严受到了冲击,一时动了大怒,拿起桌上的水杯就朝霍皙砸过去。 “滚——!滚出去!滚的越远越好!我怎么有你这么个情理不通的女儿!” 他用的力气不大,水杯碎在地上,热水溅了霍皙一身,烫的她一下皱了眉。 那热水本来是她给许怀勐准备吃药的,砸完,许怀勐自知冲动,有点后悔,又拉不下面子。只愣愣问了一句:“你……烫着没有?” 霍皙低着头,半晌,才蹲下把碎了的杯捡起来扔到墙边的垃圾桶,又挎上自己的包,背对着许怀勐:“我走了。” “有事儿……您让胡叔给我打电话吧。” 她走得急,连衣服都没换,背着那么个大包,看的人心里难受,许怀勐想追出去,感觉心脏不太舒服,赶紧捂着心口坐下来。 霍皙冲出家门,始终低着头,迎面撞上个结结实实的胸膛,发出沉闷“咚”的一声。 许善宇捂着胸口,撞的硬是没忍住咳嗽了两声,他看清是霍皙,开始大声数落她:“你瞎啊,走路不会看人吗?” 霍皙当听不见,躲开他往左走,许善宇不依不饶,她往哪儿走他就往哪儿堵。 “干嘛去,跟你说话听不见?聋啊?” 霍皙彻底急了,情绪爆发狠狠推了许善宇一把:“滚开!!!!” 许善宇被震慑住,讷讷瞅着霍皙通红的眼睛和这一身狼狈相,懵了:“……老许打你了?” 霍皙恨恨从牙底挤出四个字:“一丘之貉。” 许善宇正琢磨着这一丘之貉是个啥意思,霍皙已经推开他走远了。 今天沈斯亮在外头应酬,喝了点酒,但是不多,也没开车,他一个人儿从吃饭的地方出来,独自来了霍皙之前一直住的房子楼下。 他敲门,敲了三声。里头没人应,他又敲。 霍皙不一会儿出来给他开门,看见他也吓了一跳:“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我回家,看你楼下灯亮了,就知道你回来了。”沈斯亮这酒虽没喝多,但是也隐隐有点到量,他瞅着霍皙笑,笑的暧昧又炙热:“二朵儿……你真好看。” 她身上穿了件烟灰色的睡衣,软软滑滑的,身材隐约可见,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透视风情,很勾人。 霍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拉他进来,大半夜的,俩人在走廊这么说话,楼上楼下的邻居指不定该怎么想了。沈斯亮被她拉进来,门关上,他开始耍流氓。 先是给霍皙堵到墙上,作势就亲,霍皙挣扎了两下,蹙着眉:“沈斯亮。” “嗯。” “你身上有股味儿。” 沈斯亮一愣,放开她,低头闻闻:“不能啊,爱干净着呢,天天都洗澡。” 霍皙幽幽的:“香水。” 还是劣香。 沈斯亮松了口气,跟她坦白:“今天劳显来了,给他接风,他爱玩儿,准是在他旁边坐着的时候身上沾的。” “我保证,什么都没干。” 今天去那地方乱七八糟,劳显又长了张招风的脸,俩人谈完正经事儿他就下去跟人家跳舞了,沈斯亮一人儿坐在里头等他,期间过来两个姑娘,问,您自己?沈斯亮这人对姑娘向来留几分情面,拒绝的也很委婉,他朝人家抱歉笑笑,不好意思,有伴儿了,哪,底下跳舞,穿蓝衬衫那个就是。 劳显在里头跟人家都玩疯了,一边跳一边跟沈斯亮招手,俩姑娘看了,捂着嘴乐。起身跟沈斯亮碰了碰杯就走了。 估计那香水,就是那时候沾上的。 霍皙听了以后发笑:“那你不是把劳显也给坑了吗?” “坑了就坑了呗,他在南京不老实,来北京也不消停,就当哥们儿帮他收敛收敛。” 沈斯亮有个堂妹,从小学舞蹈的,以前去南京比赛的时候沈斯亮让劳显帮着照顾过几天,谁知道这丫头回来以后对劳显念念不忘,这么多年一直心里惦记。沈斯亮劝过几回,她不听,劳显这边知道人家心意以后也不表态,装傻充愣该怎么玩就怎么玩。 这回来了北京,也算沈斯亮帮小堂妹报个仇。 霍皙挣开他,给他扔到沙发里:“你老实待着,我去给你倒杯水,一身酒气,难闻死了。”她去厨房,沈斯亮坐也坐不老实,去她客厅书房转悠。 这么晚她还没睡,书房的台灯开着,笔记本电脑也亮着,桌面上倒扣着一本书。 还是之前她一直钻研的高级语法,沈斯亮拿看了看,又扣回去。正好霍皙端着水出来,水晶梨被她切了两块,剔了核,用冰糖化了泡在小盏里。 沈斯亮接过来也不喝,一只手掐着小茶盏,望着她忽然问:“今天烫着哪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有个匿名评论的读者,始终在免费章节刷零分表达自己对文章的厌恶,我说不喜欢就不要看了,然后有另一位读者说你知道什么叫言论自由吗。 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不是同一个, 支持一切认真看文的读者对文章发表批评或者鼓励,但是这种恶意攻击真的无能为力,你说回去,说作者霸道听不得批评,你不说,心里又憋屈。 真是有点郁闷,在这里吐个槽,希望不要影响到大家。 第41章 40 沈斯亮接过来也不喝,一只手掐着小茶盏,望着她忽然就问:“今天烫着哪儿了?” 霍皙闻言一顿,转过身收拾桌上的东西,没事儿人似的:“谁跟你说的,没烫着,就是就是有点红,回来擦点药,早没事儿了。” “给我看看。”沈斯亮作势要掀她裙子,霍皙往后一退,正好露出肚脐附近那一片红,上面确实涂了点药膏,还有星星点点几个小的水泡,沈斯亮认真看了看:“你这个,得把泡挑了,要不挤破感染有你疼的时候。” 说完,他还真满屋翻箱倒柜的找东西要挑,霍皙给自己挡的严严实实的:“我不挑。” “听话。”沈斯亮劝她,说是劝她,其实一点也没有商量的意思。 他干这活儿还挺有经验,用打火机把针头烧的微微发烫,手很快,三下五除二就弄破了,然后用棉签细细引流,又涂了点盐水,最后用纱布给包好。 霍皙坐在沙发上,他蹲着,她一只脚踩在他肩膀上,只要有一点点疼,她就呲牙咧嘴用脚踹他。 “沈斯亮。” “嗯?” 霍皙颇为享受他的服务:“你动作挺熟练嘛。” 沈斯亮笑了一下:“以前在学校拉练,钻林子一跑跑十几公里,回宿舍一脱袜子,脚底板全都是泡,那时候我们宿舍一共八个,一水儿的扳着脚丫子挑,你不挑,第二天出操就得挤破,到时候更遭罪。” 霍皙构想了一下八个热气腾腾小伙子脱袜子的画面,皱了皱鼻子:“你真恶心。” “这有什么。”沈斯亮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坐在地上,一本正经跟她扯瞎话:“人都吃五谷杂粮,跟你上厕所一样,何况我们那个往大了说叫锻炼身体保卫祖国,倍儿高尚。” 屋里开了一盏地灯,霍皙窝在沙发里,微微蹙着眉,她穿着睡裙,洗过澡以后身上很香,散着头发,半湿不湿的头发软软的,妩媚的披在肩膀。 沈斯亮盯着她看,总觉得她和以前不一样了。 不光是身体,还有神态,那种相对于以前更成熟,娇矜的神态。脱离了女孩样貌,真正具备成为一个女人的神态。 那种神态—— 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 他捏着她的手,看着她说:“二朵儿,你真变了。” “变成什么样儿了?”霍皙弯腰逗他,大眼睛不躲闪:“是不是觉得我老了,配不上你了?” “不是,变好看了,以前……顶多算是一黄毛丫头。” “那真难为你,跟我这么一黄毛丫头没脸没皮扯了这么多年。” 沈斯亮赶紧往回找话头:“那时候我也没多好,咱俩半斤八两,我不委屈。” “少来。”霍皙踢开他:“指不定以前用这些话忽悠了多少人。” 他那一肚子的鬼心眼儿,真心想哄你的时候,那些词儿,那些话,信口拈来,满嘴跑火车。 以前武杨小时候总喜欢追着人家女孩玩儿,大家伙笑话他是人家女生身后的尾巴,他就义正言辞的说,你们懂什么? 女孩子软软的,白白的,看着就想让人咬一口,像门口张奶奶卖的鸡蛋奶油冰棍。 那时候这孙子才七八岁哎!听得一帮小男子汉害臊,纷纷表示不带他玩儿。 只有沈斯亮支持他,他说武杨,你要是把这比喻用在咱作文里,保准老师给你写个优,武杨以为自己找到知音了,还真就把沈斯亮这建议写到作文里了。 只见那篇语文老师周末留的作文《我的妈妈》中,武杨这样写到: 我的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她有着白皮肤,长头发,穿花裙子,我觉得我妈唱起歌来的样子像门口张奶奶卖的奶油冰棍,要不然,我爸爸怎么会每天一下班,就会亲我妈妈,爱不释口…… 后来,武杨因为这篇作文被找了家长。被他爹按在门口的石凳子上打的屁滚尿流,趴在床上三天没去上学。 他爹教训他的时候这厮还嘴硬,都是沈斯亮教我的!他让我这么写的! 你胡说八道!武杨他爹怒了,抄起鸡毛掸子还要再打,小王八蛋你别什么锅都推给别人背!斯亮教你的?人家斯亮能教你这个?他作文拿了全年级评奖第一!用得着这么教你吗!!! 武杨不服气啊,第二天一瘸一拐的拖着屁股去学校走廊看展览,结果沈斯亮的作文不但被老师评了优,还给贴了三朵小红花! 他在作文里情真意切的写道,我的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女人,她生了我,又生了弟弟,虽然离我们而去,但是我和弟弟会永远记得她,我最喜欢妈妈在我每天放学回来的笑容…… 那时候这孙子文笔真好啊,差点都给武杨看哭了。 眼瞅着都下半夜了,沈斯亮还没走的意思,霍皙问他,你不回家? “不回,等我打着车回去,天都亮了。” “我是说,回沈叔那儿。” “就这么不待见我?”沈斯亮不太高兴了,这么晚来看她,她可倒好,一直想把人往外撵算怎么回事儿? 霍皙坚持:“我明天还得上班呢,真不行。” 沈斯亮从地上站起来,挺幽怨:“行吧,那我走了。” 霍皙送他,一直送到门口,等他要走的时候又拉着他的手:“沈斯亮,如果……我现在不做这份工作了,你支持我吗?” 沈斯亮愣了几秒,随即坏笑问她:“挨打挨怕了?” “不是。”霍皙想了想,靠在墙边望着他,跟他说自己的真实想法:“是觉得做这行累了,干什么都看不到头,以前去报社,心里挺有热情的,觉得一定能做出成绩,后来经历金能那档子事儿,社里那些人对我都客客气气的,人和人之间总是隔着一层,做什么新闻,都说,你觉得能报就报,报了也不怕。” “这样挺没意思的。” 沈斯亮知道她的心思,她最近一直学以前落下的外语,虽然不能跟正经院校毕业的专业学生比,但是她肯钻研,也是真喜欢这行。 霍皙今年都二十五岁了,可是好像始终不太适应那些你来我往的人际关系,做什么不要紧,关键是为人处世,他怕她再吃亏。 “你喜欢做什么都行,但是要因为单位里那些人阴阳怪气就受不了,二朵儿,以后不管你在哪个单位,都有这样的人,这跟你干什么没关系。不是你不舒服就不做,是你得适应他们。” 霍皙被他这几句训的不出声,沈斯亮以为她委屈,不忍再说,赶紧哄:“不想干就不干,反正让你天天跟你们那劳什子组长在一块我看了也堵,趁早辞了完事儿。回头你想学,我就给你找学校,大不了重读,读完本科咱读研,读完研再读博,多少年我都等你。” “我再想想。”霍皙吸了吸鼻子,给他开门:“你走吧。” 这种事儿还是要她自己做决定,沈斯亮不想干涉,而且对于霍皙当年上学的事情,他心里始终是有愧的,他吻了吻她脑门。 “别多想,你想干什么我都顺着你。” 她闷闷的应:“好。” 门一关上,沈斯亮转身慢慢悠悠往楼下走,霍皙站在三楼的阳台上看,沈斯亮的身影在夜风中渐渐走远了。 霍皙猛地转身往洗手间跑。 水龙头开到最大。 顿时屋里被水声充满,她伏在洗手间的水池上,难受的蜷着,良久,才慢慢直起身,回到床上,闭眼睡觉。 …… 第二天一大早,霍皙一出门,就被家楼下的许善宇堵了个正着。 看见霍皙出来,他跟只大黑狗似的就扑上去了,活像谁派来抓/奸的,他狐疑往她身后看:“就你自己?” “这不还有条黑贝吗。” “哪儿呢?”许善宇眼睛一亮,左右瞅瞅,霍皙一副智商没救的样子站在车边看他,许善宇反应过来她在骂自己,嘿了一声:“你骂谁呢?” “大清早上来找我,到底有事儿没事儿?没事儿我走了。” “啧啧啧。”许善宇绕着霍皙那辆新车转啊转,出言恶意讽她:“泼出去的女儿嫁出去的水啊,你这也太心急了,连人家彩礼都收了?” 霍皙不想跟他废话,拉开车门就走。 许善宇终于严肃起来,在她身后说道:“我没跟你开玩笑,老许昨天夜里犯病了,要不是抢的及时,估计今天你就得在医院里哭丧了。” “霍皙,你跟谁在一块儿我管不着,但是你要有良心,就顺着他点儿,过几天我要出门,家里没人,自己看着办吧。” 霍皙把脸埋在手里,半晌:“我知道了。” 她干巴巴的应:“我明天就回去,寸步不离,行吗?” 许善宇看着她那一副细细的小肩膀,心里也不太舒服,怎么说,也不能担子全让她扛了不是。 他咳嗽两声,站到她身边,想伸手搂搂,又不太好意思。那胳膊伸出去又缩回来,霍皙扭头,跟看神经病似的,许善宇觉着脸上发热,干脆一巴掌拍在她肩膀上,手劲儿大的。 “你要是真那么想跟沈斯亮在一块,我给你出个主意?” 他弯腰趴在霍皙耳边说了句话,霍皙掐腰啐他:“呸!!!” 第42章 事实证明,许善宇给霍皙出的主意她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他跟她说,你跟沈斯亮抓紧时间怀一个,让他随便给你弄到什么地方去养着,回头孩子生了,你抱着上许怀勐跟前儿叫他姥爷,倒是别说你爹了,我保证沈斯亮他爹立马放着鞭炮给你娶进门。 而且沈斯亮肯定也想到这一点了,每回俩人在一起,他从来不做措施,故意射在里面,完事儿以后也不出来,堵着她小声抗议的时候才往外退。 但是每个月,霍皙的例假都准时造访。 沈斯亮无意间发现她吃避孕药以后,也没多问,只当她现在不想要孩子,从那以后,床头柜里总是放着两盒避孕/套。 关于孩子,俩人心里都达成了某种默契,一切都顺着她,什么时候水到渠成,她真心乐意想怀了,那时候再说。 …… 霍皙今天去一个企业采访,上头派下来的任务,对方是个刚成立的电子公司,花了钱在版面上打广告,这种采访没什么大意思,就是可着劲儿的夸,一进屋,对方老板正在面客,见他们来了,赶紧站起来换上准备好的西装。 “萧老弟,之前跟人家约好的,抱歉你等我一会儿了。” 对方站起来拉开椅子:“您忙,我在这一边喝茶一边等,不着急。” 说话这人不是北京口音,但是普通话很标准,一站起来身高不矮,头发精短,留着一圈胡子,这胡子有的人蓄,看上去挺有男人味儿,沧桑阅历全在那一张脸上,偏偏在这人身上,让人觉得无端不舒服。 明明年纪不大,满脸都透着阴鸷和年龄不符的深沉。 采访在办公室靠窗的一处会客厅,那人揣着兜慢悠悠走过来,在旁边的沙发上落座,提起一盏紫砂壶还真细细的品起茶来了。 事先的问题都是在报社准备好的,不外乎就是什么创立企业的初衷啊,老板的一些艰苦经历之类的。 萧骏在后头,一边喝茶,一边不漏痕迹嘲讽的笑。 这帮做生意的,捞了钱就想要名气,今天采访这人什么来路自己最清楚了,早年在南边做小生意起家的,还上什么美国常春藤大学,不过是赚了钱以后嫌自己学历出神不行,花了大手笔跟着国内什么企业培训组织去那里听过几天课,镀镀金罢了。 要不是以前自己资金周转困难从他这里借过钱,他才不来听这些个胡言乱语。 萧骏一只手端着茶盏,一边翘着二郎腿听,环顾这屋子一周,没发现什么打发时间的东西,便开始打量背对着自己那个做采访的记者。 “嗯……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请问您对企业的未来发展有什么打算?” 霍皙始终坐在受访者对面,微微笑着,声音温和。看上去很得体,其实她已经坐的有点不耐烦了。 那双脚挤在高跟鞋里,偷偷往上抬了抬。 这些小动作虽然不易被人察觉,但是仍然被旁边的人看在眼里。 萧骏开始饶有兴致的打量她。 声音好听,一点也不像那些咋咋呼呼的姑娘,穿着淡蓝色套装,一步裙紧紧包裹着半截腰肢和臀部,凹凸有致。 上身虽然穿着小西装,里头是件白色内搭,裹着胸脯,不难想象里头的饱满。 他肆无忌惮的看着,舌尖不自觉舔了一下杯沿,唇间清淡的茶香在嘴里漾开,后调微甜,撩的人心里愈发痒。 他刚来北京没几天,在这儿还没混开,朋友找他出来一起吃饭,席间出来作伴的多是浓妆艳抹的俗物,一凑近,刺鼻的脂粉香反倒让人觉得没了意思。 今天冷不丁看见这么号尤物,萧骏开始蠢蠢欲动。 他可一直自信没有自己搞不定的女人。 南京权势滔天萧家的大公子,流连声色场无度,玩儿到最开的时候,曾轻狂效仿才子纪晓岚说过这么一句话。 这世界上,除了生我的,我不敢,我生的,我不能,其余没有咱不敢碰的人。 访谈结束,霍皙把录音笔和笔记本一股脑收进随身拎的包里,她那包萧骏留神看了一眼,爱马仕的garden party,蛮鲜亮的橙色,手柄处别出心裁的缠了湖绿色的丝巾。 一个记者,月薪撑死小一万块钱,她这身装备萧骏粗粗估计了下,要么,这丫头是个月光族,追求生活品质有多少花多少那种,要么,就是家底儿不薄。 前者好上手,后者,得花点心思。 反正在北京就这几天,全当自己不白来这一趟。 霍皙和摄像起身要告辞,那老板笑的客气,我送你们吧。萧骏趁机起身,忘事儿似的:“赵哥,我这忽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儿,朋友那边催的急,这样,我改天再来看您。” 赵老板心里一听,以为是自己采访怠慢了人家,但是转念想想,自己和他也不熟,不过是互相当个跳板的交情,他客套笑笑:“那行,老哥不留你,什么时候离京,告诉我,我给你送行。” 语毕,对方差使秘书一路给萧骏,还有来采访的霍皙和摄像送进直通电梯,直接下到一楼。 从三十二层到一楼需要点时间,电梯无声运作。 萧骏站在前面,霍皙和摄像站在后面,静了几秒,萧骏回头随和笑笑,闲聊天:“你们是哪个报社的?” 霍皙本不太想搭理他,刚才做采访的时候这厮眼睛一直不怀好意盯着自己,虽不能说这人不好,但是那么肆无忌惮看着一个陌生女性,多少有点没风度。 她不看他,双目笔直盯着电梯门,不远不近的说:“京联。” “好报社啊,挺负责的,我最近也打算在北京开个公司,这样,你们哪天能来采访采访我吗?给留个电话?方便联系啊。” 霍皙不接招:“我们来采访都是上头给派的任务,您要是想受访,得拿出有效价值新闻信息,直接联系我们报社领导就行。” 说完,霍皙很伶俐的报出一串地址和数字:“我们报社地址和负责人的电话。” 萧骏顺势哎哟一声,从兜里摸出一支笔:“你说的太快了,这谁能记住,来,你给我写手上。” 登徒浪子,想干什么都摆在脸上。 霍皙盯着他,目光强势,俩人谁也没说话,萧骏递出去的笔没有收回来的意思,霍皙也没接的意思。 摄像老王一个地地道道的北京爷们,对方想跟霍皙搭讪的腻歪劲儿他也不是不看出来,怕霍皙吃亏,他扛着机器咳嗽一声:“那什么……要不我给您……” 话还没说完,霍皙接过来,萧骏嘴角噙着笑意渐浓,刚要伸出手去,谁知她从包里拿出一个随身帖,在上头刷刷写下一串数字撕下来粘在萧骏手上。 “给您,欢迎一切新闻投稿。” 头一回这么让人讪着。 电梯到了一楼,霍皙跟老王往外走,这回萧骏倒是不纠缠了,出了一楼大厦,直接站在外头掏手机低头看。 没有几秒,就从远处驶过来一辆林肯车。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了,雨不大,细细密密的,挺急,老王在外头赶紧把机器装在防雨包里。 林肯车上有司机打伞下来接:“萧总萧总,实在对不起,这鬼天气,半路下雨,怕您腿受不了我又回去给您拿了条毯子,来迟了。” 司机一着急,说话的声音很大,霍皙下意识看了一眼那人的腿。 有外人在,萧骏很忌讳提起自己的腿疾,一下冷了脸:“别把我说的跟个残废似的,下了点雨至于吗,赶紧走。” 司机给拉开后车门,忙跑到驾驶座。 车越过霍皙和老王他们的时候,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溅起一片水花。 老王怕霍皙生气,笑呵呵劝她:“甭搭理,这种人有几个臭钱不知道怎么显摆,就愿意在姑娘跟前儿抖威风。” 霍皙从包里拿出车钥匙,笑一笑:“没气,跟他生气我多犯不上啊。这种人,离得越远越好。” 萧骏在后视镜里看着,一男一女前后上了报社的面包车,他跟司机问:“你在北京熟,听过京联报社这么个地方吗?” “京联……”司机想了想:“小报社吧,没听说过,咱老百姓也不太关注这个,怎么,您有事儿?” “那女的给我打听打听,看看什么路子。” 司机沉默开车,心里叹气,完喽,被这位爷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 结束采访,霍皙回家,许善宇出差,家里没人,她天天都去许怀勐那里照顾。 晚上宁小诚组织了一个局,一个是好些天没聚在一起了,借着这个机会热闹热闹,第二是大家听说沈斯亮从南京来了一个同学叫劳显,也想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人家,不能丢了北京这帮哥们的面子。 还是定在老地方,艳势。 沈斯亮下班给霍皙打了个电话,那头她瓮声瓮气,声音恹恹:“那你晚上别喝酒,喝酒就不要开车了。” 沈斯亮开着车问:“听声情绪不高啊,病了?” “今天采访,外头下雨,挨浇了。” 沈斯亮不禁想起她刚回北京那时候,也是这么个天气,他和她在那个论坛外头碰上,她冒着大雨敲他的玻璃。 一想起这个,沈斯亮心里又歉疚又心疼,赶紧温声哄她:“那你早点睡吧,不用惦记我,要是太晚我就不开车了。” “嗯行,拜拜。”霍皙缩在被子里,打了个呵欠。 沈斯亮挂了电话,劳显坐在副驾驶,腻歪的只掉鸡皮疙瘩。 作者有话要说:  为啥你们都猜二朵怀孕了~~~~ 两个人在一起现在感情才刚刚稳固,还需要考验。 而且我想二朵儿给大丫头生猴子的那天,一定是她学业有成,两个人结婚,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候。 奉子成婚这个对她太不公平啦。 第43章 劳显虽然以前来过几次北京,但是每回都是公事,匆匆几天就走,像今天这么多人给接风,在一起热闹的时候,还是头一回。 艳势这地方又蛮有格调,正合劳显的意。 他背手在这里头转悠,先是逗了一会儿门口那一缸锦鲤,新奇道:“昭和哎?” 玩家都知道,这锦鲤品质最高的就是纯净无杂质,尤其昭和三色锦鲤尤甚,这鱼的个头都不小,一看就是费了心思养的。 沈斯亮淡笑跟在后头,不发表意见,劳显转到屋里,又被墙上的画和屏风吸引了。 “李公麟的白莲社图,我家老爷子好这一口,这副是赝品?真的我记着在上海博物馆藏着呢。” 沈斯亮悠悠道:“图个意趣,摆着好看得了。谁给你弄真的去。” “那也蛮不错啊。”劳显透过屏风里那道缝隙往里看,饶有兴致。金丝罗红的秀锦褥子,楠木矮几的小四方桌,黄铜双耳的鼻烟壶。最撩人的,是明明里头没人,还偏偏往上搁着青色滚着粉边的戏服,一双花鞋,让人很容易就能联想到那女子身着罗裙,衣裳半敞的模样。 劳显服气:“以前总听说你们四九城的顽主顽主,开始哥们不懂这顽主到底是个啥意思,今天算开眼了。” “到底是你们比我们会玩儿,你说你当年守着这么块宝地,怎么就舍得来南京?” 沈斯亮张狂:“再好的地方,也有玩腻的时候不是?” 劳显嘿了一身,作势踢他:“夸你两句还上天了。” 门口的经理见到沈斯亮也吃了一惊,老相识,过来打招呼:“斯亮,可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了,今天你们哥儿几个倒是来的挺齐,小诚武杨他们都在楼上呢。” 沈斯亮笑笑,也很客气:“来了个朋友,陪他转转,一会儿就上楼。” 经理识趣,忙说:“那你随意,有事儿招呼。” 沈斯亮吹声口哨:“哎,别看了,上楼过一眼” 劳显一乐:“走着!” 楼上包厢里人很全,门一开,乌泱泱一大帮子都站起来。 沈斯亮往身后让了让,推劳显站在前头,简短介绍:“我大学同学,劳显,这些都是我发小,打穿开裆裤就在一块儿玩的,关系都不远,怎么对我就怎么对他们,用不着客气,” 宁小诚站在最前头,挺有大哥的样子,率先跟劳显握手:“宁小诚。” 劳显在南京做的是房地产生意,跟金融风投这块接触的不多,但是宁小诚的大名是听过的,被传的蛮神的一个人。能认识,也算是缘分,能结交这样一层关系谁不乐意? 劳显伸手握了一下:“在南京的时候没少听斯亮跟我提起你,以后有机会咱俩一定合作一把。干什么你定,我都奉陪。” “没问题。” “别这么傻站着了,都坐下吧。” 落座后,沈斯亮又粗粗给劳显介绍武杨,陈泓几个人。劳显一一握手,眼睛在屋里环顾了一圈,有点紧张,显然是找什么人。 有人开玩笑:“找姑娘呐?今天咱们这屋都是大老爷们,女人,不掺和。” 劳显趴趴头发,一笑,低声问沈斯亮:“你那妹妹,今天没跟来?” 沈斯亮故意反问:“我妹妹可多了,你问哪个?” 劳显有点急了:“明知故问是吧?就那谁……” 武杨愣头愣脑的也问了一句,眼中警惕:“谁啊?蓓蓓?” 劳显嘀嘀咕咕:“还能有谁,你家那跟屁虫沈冬天呗。” “还真当我妹妹多稀罕你?人家演出,早就去张家界了,甭惦记。” 一提沈斯亮这堂妹,劳显就脑仁疼,尤其是那名字,冬天,沈冬天,光说这爹妈生她的时候有多不走心吧。自己来北京第二天就让她堵在酒店门口了,他不开门,她就不依不饶的砸,开了门吧,看见门里那细细白白穿着浴袍的女人就开始瞅着他委屈的哭。 一个大二的姑娘,又是沈斯亮的妹妹,劳显又不能说狠话。只能讪讪的哄。 冬天,你看看咱俩,我未娶你未嫁,我也没答应过你啥,别哭了行吗? 沈冬天咬着嘴唇问,那我去南京,那天晚上你亲我干嘛? 劳显语塞,我,我,我什么时候亲你了?那不是喝多了,把你当成别人了吗?要知道是你,打死我也不亲啊。 沈冬天被这话彻底伤着,一下就想开了,劳显哥,以前我不懂事儿,总缠着你给你添麻烦了,以后,以后我再也不来了。 说完,小姑娘穿着浅绿色的裙子转身就跑,跑的劳显心里这个过意不去。 他担心小姑娘受刺激,回头干什么傻事儿,自己跟沈斯亮没法交代。 但是看沈斯亮今天的反应,像是不知道这事儿似的。劳显一颗心放下,给自己满了一杯酒敬在座的各位。 酒喝完,大家回到正题上。 沈斯亮不隐瞒:“都是哥们儿,我不藏着,你们都知道我俩在南京有个死对头,叫萧骏,今天也来北京了,想托着大家帮忙照应。” 武杨问:“你俩弄折一条腿那个?” “可不是我俩弄折的啊。”劳显翘着二郎腿,叹气:“只能说他运气不好。” “期末考核,野外生存训练,我和斯亮在林子里把方向搞错了,离标的物远了十二公里,为了轻装上阵我俩把背囊藏在一片小树林,回来的时候你猜怎么着?萧骏这王八蛋把我俩水壶里的水全都倒了,往里撒尿,撒尿不说,连压缩饼干都掰碎了用鞋踩成八瓣。” 劳显痛心疾首:“我俩已经两天一夜没吃粮食了啊!两天一夜啊!” “为了在规定时间赶回大本营,我俩抄近路爬山,那天山上下雨,这孙子算准了我俩会去,在路上又埋地雷,一点活路不给我俩留,我俩也没对他手软的必要。” 这件事想起来,劳显心里至今痛快。觉得一点也不冤枉。 俩人趁黑耍了个心眼儿,假装走不动,等了几个小时,潜伏到下山的必经之路就等他攀岩下山,尼龙绳挂着锁,萧骏往下跳到一半,沈斯亮和劳显走到山崖边。 “劳显,你说这儿有条绳子,是干啥的?” “还用说,敌方偷袭咱等着攀岩上来的呗。” “那你说,咱俩就在这儿傻等着?” “肯定不行啊,咱队长说了,要把一切危险都考虑到,然后扼杀在摇篮里。” “那……干?” “说干就干!” 俩人拿出插在靴子里的匕首,在那条小绳上割啊割,萧骏毫无防备,从十几米的山崖就那么下去了。 那片山崖他们以前训练的时候总去,底下是个水潭,摔不死,顶多呛两口水,就想给他个教训,但是谁也没想到萧骏挂在树杈上,落的不是地方,最后大家都归队了才发现少了个人。 当晚救护车直接给人送到了医院,惊动萧家。 学校组成调查组干涉调查,沈斯亮和劳显一概装傻,沈斯亮拍大腿,一脸沉痛,队长,我俩真不知道那绳上挂着人,生怕是敌方给自己留的后路偷袭我俩,就给割断了,再说了那底下是水潭,谁也没想到这么严重。 本来这种野外生存就各凭本事,连死亡率都是允许出现的,一个骨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然萧家不简单,但是沈斯亮也不好开罪。 学校商量了一下,又咨询萧骏的意思,谁知萧骏也是条汉子,这种野外生存谁还能不出个意外,都是同学,算了算了。 就这么,萧骏拄着拐在学校走了三个月,沈斯亮和劳显期间还买了花去看,诚心诚意给人家道歉。 萧骏收下花,恨的咬牙切齿,只能自己咽下这个哑巴亏。 他家家族遗传类风湿,经过这么一闹,长时间被冷水浸泡和骨折,萧骏算是彻底落下了病根,一到阴天下雨就疼的走不了路。 宁小诚沉思:“那这回来,他是想报仇?” 劳显叼着烟,啪的一声打着火,也不隐瞒:“报不报仇我不知道,但是他这回来北京是找朋友帮忙的,我在南京截了他一桩生意,他最近周转困难,我人生地不熟,他这笔钱要是拆借到了,我回了南京日子就不好过了。” 小诚笑了:“明白了,咱就是个拆台的,他上哪儿借,咱就上哪儿给他把后路堵死。” 劳家萧家是南京大家族里为数两个声明显赫的,一山不容二虎,劳显和萧骏之间的仇怨深,这回,是真下狠手要整对方了。 上洗手间的功夫,小诚给沈斯亮递眼色,让他出来。 他最了解他。 “劳显这忙,我帮是不帮?” “劳显是我最好的同学,我不瞒你。要不今天,就不带他来了。” “你到底怎么想的?”宁小诚这回倒是真不明白了。 依照斯亮的性子,虽然仗义,但不至于这么大动干戈,劳家萧家之间斗争,他更不至于把自己搅合进来。 沈斯亮沉默。 靠在包厢外头的墙上,他望着小诚,忽然说道。 “小诚,当年小航死,跟他脱不了关系。” 宁小诚大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我可以把里头任何一个人都能组成个cp 不行不行,这样不行。 我不能被劳显诱惑。 第44章 “小诚,当年小航死,跟他脱不了关系。” 宁小诚大惊。 当年小航的死早就在出事儿以后交警就给出了判断,驾车超速,从高架桥上飞出去,车毁人亡。 他开的车是他大学这四年搞的各种发明,包括模型参加比赛投资方给的奖金买的,没动家里一分钱,那是他真正意义上自己拥有的第一辆跑车。 现场照片惨烈,小航被甩到十几米远的地方,当场入院抢救,手术了十几个小时,本来以为送到ICU能捡一条命的时候,大家万万没想到,他到底是没熬过那天夜里。 沈斯亮守在外头三天两夜,穿着隔离服,站在几米外的玻璃窗就那么看着。 沈钟岐因为接受不了打击在医院晕厥,父子俩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 万籁俱寂的时候,忽然医生护士全都往里冲,有人兴奋出来报喜,病人有生命体征,心跳血压由微弱开始变为不稳定上升。 沈斯亮激动冲过去,一群白大褂围在小航身边,接着,小航慢慢的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在大家都喜出望外的时候。 小航忽然艰难咧开嘴,朝窗外的沈斯亮笑了一下,那个笑容虚弱无力,带着他孩子气的纯真,让沈斯亮能骤然想起之前很多个他生病的夜晚,小男孩躺在床上,对他虚弱的咧开嘴说,哥,放心吧,我没事儿。 那个笑容不过持续了两秒,体征仪发出尖锐鸣响—— 沈斯亮一拳锤在玻璃上。 那个过程也就两三分钟,医生沉痛走出来,摘下口罩,给沈斯亮鞠了一躬,对不起,我们尽力了。颅内感染引发的并发症,腹腔二次出血,真的是回天无力。 整个寂静的走廊里,沈斯亮在他将近三十年的人生里第一次情绪爆发,痛苦哀嚎,他一遍一遍的砸在玻璃上,叫小航的名字,然后看着小航的脸上被蒙上白布,被人慢慢推出来。 小航对他说的话犹如电影画面一帧一帧的闪回。 他一岁,咿呀学语,第一句话说的是,哥哥。 他七岁,在学校跟人家打架,回来鼻青眼肿,被沈钟岐罚站去墙角面壁,沈斯亮放学进屋,弹他脑瓜崩,又犯什么事儿了? 在亲爹面前死不认错的小朋友扭头,见到沈斯亮,一下就哭了。 哥,他们欺负我,抢我的钱,还把我堵在厕所,我还手,被告老师,回来咱爸罚我。 沈斯亮拿纸巾给他擦鼻涕,不怕,哥给你报仇。 他上初中上到一半,因为超出同龄的人智商和一口流利英语,被送到国外寄宿学校。 在机场,初具小男子汉模样的沈斯航站在沈斯亮面前,用手比了比俩人的身高差距。 他说,哥,你等我回来,就和你一样高了。 不对,要比你还高。 沈斯亮揉他有点自来卷的头发,快上飞机吧,在那头,缺钱了跟哥说。 他十六岁,在国外一个设计比赛上拿了奖,五百英镑,那是他赚的第一笔钱, 回国时给沈斯亮买了一只打火机。银色的都彭,沈斯亮接过来,心里高兴,脸上还是绷着嘱咐,小小年纪,别乱花钱。 大男孩挠头羞涩一笑,哥,以后,你少抽点烟吧。 他二十岁,打心眼儿里跟他说,哥,你跟霍皙姐好好的,我等你把她娶进门,给我添个小侄子,到时候你俩没时间带,我就教他说英语,玩航模,开跑车。保准儿打娘胎钻出来就是个小开,让幼儿园的姑娘都围着咱转。 后来,没有后来了。 沈斯亮和霍皙的爱情也在小航生命消逝的那一刻终止了。 第二天,新闻被恶意渲染,城市报纸铺天盖地的说,富二代深夜飙车意外身亡,年轻生命就此陨落。 陌生人心怀恶意鼓掌叫好,心存善意的人淡淡看过,一声唏嘘,转眼就忘,可是只有沈斯亮知道,他弟弟,绝对不会做这么轻浮猖狂的事情。 宁小诚知道沈斯亮心里一直把这件事记挂在心上,可也没想到,他能对自己这么坦白。 小航的死一旦跟别人扯上关系,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对霍皙巨大的伤害。 面对宁小诚的惊愕的目光,沈斯亮凄凉一笑,兄弟之间想说的话全都那一个眼神里。宁小诚捏了捏他的肩膀,安慰。 “不管是不是,别难为自己。” …… 萧骏来了北京三天,天公不作美,偏偏近日来北京阴雨不停,他碍着腿伤无法出门,每天窝在酒店里。 这天他刚起床,就接了个电话,正是那天去拜访的赵老板打过来的。 “哎呦老弟,真是不好意思,大早上的给你吵醒了吧?” 这么殷勤,萧骏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你说。” “本来说好拆借给你的那笔资金昨天就该打到你公司的,但是这两天老哥也是有苦难言,新项目之前在银行贷了一笔款子,想着拿那笔钱给你,谁知道今天一大早银行对接业务的就给我打电话说送去的审批手续不合格,上头按着没放款。” 他这趟来北京,目的就是想借笔资金回去周转,关系太熟的,他拉不下面子去借,联系的都是跟自己以前对人家有过恩惠的,其中一个昨天打电话来说本打算卖的那只基金忽然出了问题,转脸今天就又来了这么一出。 他坐在床上点了根烟:“没事儿,也别太放在心上。我再找找别人。” 那头还在迭声道歉:“真是对不起了老弟,你说我本来都……” 萧骏没有耐心听下去,随手按了电话。 毕竟,这事儿也太巧了。萧骏不禁沉思。 最近他的情况可以说是四面楚歌,因为当初大学毕业,他没遵从老爹的意思留在部队,毅然决然下海经商已经让老爷子非常不满意了,第二年他又惹了那么大个篓子,家里为了让他出国避风头,使了不少力,这两年做生意,又接二连三被劳家的劳显中途截胡,生意日渐衰败,只怕老爷子要对自己越来越失望。 而且现在家里有个现成二房生的弟弟,事事都比自己高出一头,虽然是嫡子更被老爷子偏爱,但是难免老头也有心力不支的时候,人老了,很多事情总为这一大家子人打算的更长远一些。 可是一说起这个,萧骏心里更恨了。 他难道毕业就不想留在部队?试问将门虎子哪个不愿意落叶归根,哪个不爱那一身绿,当年毕业让他脱下那身衣裳的时候看上去是他毅然决然,心里有多不舒服,又有哪个知道? 怪只怪自己不争气,拖着一条累赘腿,他又不愿意天天坐机关谋个闲差让人戳脊梁骨,还能怎么办?走呗。 越是这样,萧骏心里对沈斯亮和劳显的恨就越深。 沉思一会儿,萧骏心里有了打算,他穿上衣服起来,身后女人搂住他的腰,睡眼迷蒙:“亲爱的,哪儿去?” 昨天在夜店瞅着这女人盘顺条亮,今天透着日光一瞅,只觉得脸上那层脂粉油腻,怎么看怎么反胃。 “一会起来了穿衣服走人,回来的时候别让我再看见你。” 刚开门,迎面撞上来接他的司机,见到萧骏,司机见他脸色不好,赶紧讨巧:“萧总,您让我打听报社那个女的,有眉目了。” “什么女的?”萧骏把这事儿忘了,随即后知后觉想起来是那天看见的采访小妞,一联想床上那个女的,他意味深长笑了笑:“哦,什么来路?” 司机跟在他身后,越走越远:“叫霍皙……” …… 这边,蒋晓鲁从公司楼上下来,宁小诚把车停在路边正在等她,这丫头每回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先是一声清脆的:“小诚哥!” 宁小诚从手机中抬起头,头探出窗外示意她:“慢点跑,别着急。” 蒋晓鲁穿着一身黑色职业套装,踩着九厘米的高跟鞋,脖子上戴着胸卡,在马路对面一边看车一边朝他灿烂的笑。 在写字楼的女人都能练就一身神功,穿着高跟鞋跑一公里都能脸不红气不喘,如履平地。 蒋晓鲁小跑着过来,站在宁小诚车外,蛮惊喜:“你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宁小诚从车里递出一个纸袋,上面系着一大朵白色山茶花,el的经典标识:“送你个小礼物,朋友从法国带回来的。” 之前晓鲁帮了小诚一个忙,这个忙不大不小,她负责的那个客户恰好是之前想借给萧骏钱的那个年轻富二代,指着她手里这只基金卖了周转,中途宁小诚打了招呼,晓鲁跟谁亲?钱跟宁小诚,当然是后头这人更亲。何况,上回宁小诚帮自己还干了一件特仗义的事儿。 于是蒋晓鲁二话没说,也没问原因,转脸就把那个客户的项目给辞了,基金错过最好的出手时间,连着下跌,这笔钱自然就没借成,客户愤怒投诉,她也跟着挨了上层批评,扣了仨月奖金。 宁小诚偏偏是个办事滴水不漏的人,从不欠着人情。 那包是今年的限量款,宁小诚不懂,但是他知道她喜欢这个牌子,问了秘书,秘书选了款式今天正好运过来,干脆他顺路,直接送到她单位楼下。 这东西对他来说不值什么钱,但是胜在心意。晓鲁这姑娘又是那种饿的时候你给她块巧克力都能念着你好儿的,自然十分高兴。 她欣喜看看,嘴里嘀咕:“怎么对我这么客气啊,小忙而已,再说了,你上回帮我,咱俩算是礼尚往来?”蒋晓鲁调皮冲他眨眨眼。 她的季度大单被前男友也是竞争对手用卑劣手段抢走,上回在酒吧外无意跟宁小诚提了一嘴,没想到宁小诚记挂在心上,后来找个时机给她无声无息把单子抢回来了,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招数,没多长时间,那人就被证监会一封检举信带走了。 其实当时,宁小诚就是想起那丫头跟自己提起来的那委屈样,就顺手跟对方老板提了一嘴,没想到他们办事效率还挺快,举手之劳,本不想告诉她,谁知道蒋晓鲁聪明,自己猜着了。 小诚扶着方向盘,眼神宠溺:“别跟我客气了,咱俩要在这儿谢来谢去就没意思了。太阳大,快上楼吧。” 蒋晓鲁点点头:“那我走了,你路上小心。” “走吧。”宁小诚在车里目送她:“我看着你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航大名叫沈斯航。写到他和沈大丫头之间的兄弟感情时莫名有点舍不得,其实要是活着,也是个很纯粹的人。 小诚和晓鲁呢。是晓鲁喜欢小诚,小诚不喜欢她,对她做的那些事情,换成别的女人,可能他也会那么做。 其实相比渣男,绅士才最伤人。 第45章 萧骏最近真是哪哪都不顺,生意上接连吃瘪,连出门都能让人在路上来个下马威。 说起来也是忒巧。 今天正赶上武杨带队执勤,最近要召开一个国际会议,他被分到这一带出任务,大中午的,太阳毒辣,这片儿在使馆区外围,守备要比普通街道森严,人人都紧绷着弦儿,就等中午吃饭那一会儿的休息时间。 小刘是今天团里新分来的兵,机灵,会看颜色,这是第一回来跟着出任务,很兴奋:“武爷,咱中午是集体回食堂吃啊?还是有流动供给?” 武杨戴着墨镜,正坐在引擎盖上正瞅着前头排查路况,闻言看了眼腕表,不耐烦道:“再有二十分钟盒饭就来了,等着吧。” “哎呦,盒饭好啊!营养又健康,吃着还不耽误时间。” 武杨皮笑肉不笑,把墨镜推下来露出眼睛:“小子,第一天跟着出任务吧?看你面生。” 小刘立正朝武杨敬了个礼:“是!”敬完礼,小伙子马上跟武杨换上笑脸:“武爷,我是原来坦克团调过来的,刚来没三天。” “看出来了。”武杨冷哼,一般团里的老油条对待这事儿都麻木了,像这么兴奋的,真没几个。 这小孩儿年纪不大,撑死也就二十出头,站姿一丝不苟,小脖子昂的高高的,能看出来是个好苗子,新兵,头一回进卫戍区,兴奋好奇,也正常. 武杨问:“带你的班长呢?” 小刘挠挠头:“尿急,上厕所去了。” 武杨微微一笑,一般第一回上手,老兵有经验的都不敢让新人直接上,第一是怕愣头愣脑影响群众关系,第二个是这里面的门道多,得自己慢慢悟。 武杨叹气,从引擎盖上跳下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带上家伙,整理着装,跟我走。” 小刘立刻兴奋立正:“哎!” “查车主要分两种,一种是私家车,一种是大体积载客,载货较多的客货型车。像那种路上巡逻的警车,挂着白牌执行公务的,咱们互不干涉,谁也别查谁。” 说着,眼前儿就驶过一辆黑色奥迪,车牌白底,红色字母Z开头,明眼人都知道,车里肯定有首长。 小刘冲过去,刚想做停车手势。 武杨扭头看了一眼,赶紧给小刘拽回来,持立正姿势,喊了一嗓子:“敬礼——!” 闻声周围几个兵都迅速反应,小刘吓了一跳,赶紧也跟着抬胳膊敬礼。 车窗上贴着膜,看不清楚里头坐着的人,但是在车里能看见车外,沈斯亮坐在里头歪着嘴角坏笑,短促按了按喇叭,示意回礼,一溜烟从临岗跑远了。 刘卫江坐在后排,也跟着笑:“武杨吧?最近这片儿开会。” 沈斯亮开着车:“对,估计是来执行任务。” 看着沈斯亮车屁股,武杨牵了牵嘴角,心里暗骂,孙子,大马路上就敢占我便宜。 笑完,武杨一转身,开始故作严肃训新人:“记住了,以后查车,一定先看车牌,别直眉楞眼的就往上冲。” 见小刘蔫了,武杨给个巴掌又补个甜枣,往后一摆头,调动小伙子的积极性:“走,跟着我接着查后头的车,看见那黑色路虎没有?” 小刘眼珠锃亮:“看见了!” “去给我按住了。” 黑色路虎被叫停,萧骏在后排睁开眼:“怎么了?” 司机抻脖子看了看,习以为常:“临检吧?谁知道,可能又有什么大事儿了。” 武杨肩上别着对讲机,很有礼貌的弯腰敲了敲车窗。 车窗慢慢降下来,武杨抬手敬礼:“您好,请您配合检查,出示驾驶证行驶本。” 司机很快从手扣中拿出来,递过去,武杨翻开,粗粗扫了一下:“南京牌照?” “是。” “来北京干什么?” “出差。” 武杨合上驾驶本,递回去:“车上还有别人吗?” 司机镇定:“还有我们老总,他正在休息。” “不好意思,让你们老板也出示一下证件。” 司机回头:“他正睡觉呢。” 武杨严肃:“谁睡觉该配合的时候都得配合。” 萧骏闻声坐起来,从钱夹里递出身份证,阻止司机:“给人家看看。” 车窗中递出另一张身份证,武杨看了一眼,瞬间不动声色抬眼往车里撇了一下,又不动声色的还回去:“谢谢配合。” 说完,他一摆手,有人牵着军犬跑过来,武杨给小刘递了个颜色,对司机说道:“为了保证前方会场的安全,麻烦打开后备箱,我们确认一下没有违禁物品就放行。” 司机神色紧张起来,有点不高兴了:“干什么?拿我们当贼似的查啊?你们当兵的有特权,就能随便开别人后备箱?” 说来也不怪人家不高兴,这车平常在南京嚣张惯了,冷不丁被这么拦着,面子上就放不下。 武杨冷笑,背手跨立在车外:“车里没东西你怕我查?甭跟我扯特不特权,我们这是正常执行任务,你不心虚就赶紧配合,大家谁也别耽误谁,没看见后头还憋着一排吗?” 说话这口气—— 萧骏皱眉,从后排往前探了一眼,想看看到底是哪号人物? 只见武杨武大傻子肩宽腿长,面色冷峻,正站在车外,一脸的神圣不可侵犯。萧骏也是军校四年混出来的,看一眼就只知道,这厮,绝对是个练家子。 这不比在家门口,一切不能胡来,萧骏也不想给自己惹事儿,便吩咐司机:“人家要看就打开看,看过了就走,叽歪个什么。” 司机回头,脑门上已经有汗了:“萧总……咱后头还……” 说话间,武杨已经做了个手势,示意小刘:“打开后备箱。” “哎——”司机赶紧下车,慌张到车门都忘了关。 后备箱一开,自有灵敏军犬进去嗅,后备箱没什么东西,就一只塑料收纳箱和两箱矿泉水,军犬咬着塑料箱的把手往外拖,小刘会意,上前掀了盖子。 里头一把短柄长刀,还有把没什么杀伤力的□□。 武杨果断一个手势:“都扣了,里头那俩人移交给宋队。” 萧骏闻声终于下车,颇为愤怒的盯着司机,从牙根里往外挤:“你怎么回事儿?” 司机一脸哭丧相,趴在萧骏耳边低语:“那□□上回是您跟朋友一起上山打猎落在车上的,我忘了拿。”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跟你说了多少次这不比在家里!!” “要不,我再跟他们说说……?”司机走到武杨耳边,武杨嘴角噙笑,把耳朵递过去:“想说什么?” 司机低低说了两句话。 武杨神情一下变得惊愕起来,萧骏心里松了一口气,以为事情过去,刚想上车,谁知武杨敛了笑,一声令下。 “不好意思,只要违规谁都不行。” “小刘,把人带走!” “是!” 萧骏心里有谱,第一,他车上的违禁物不多,第二,他没带着到处去公共地区造成危害,就是个尽数交出拿个好态度认罚的事儿,可大可小,可发生在这个档口被作文章,实在让人心里窝火。 很明显,这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被带走询问的时候,萧骏还跟武杨吹了声口哨,似笑非笑的问:“哥们儿,你叫什么啊?” 武杨把对讲机扣回肩上,微笑:“我姓倪。” “倪大野。” …… 晚上换岗的时候,武杨给沈斯亮打电话,先是贫了两句嘴,然后跟他说了一下白天的事儿:“怎么样,巧吧?” 沈斯亮这头叼着铅笔不知道在干什么,嗯了一声:“也就是东西没收问两句就放人的事儿,估计在北京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你最近跟霍皙怎么样?” “不怎么样。”沈斯亮叹气,重新仰回椅子里:“许善宇出差,她这几天一直回她爸那边住,每天不是我下班她刚回家就是她下班我加班,都好几天没见面了。” “啧啧啧,任重而道远啊。” 沈斯亮问:“你下了班哪儿去?” 武杨很得意:“去接蓓蓓,她车送去保养了,我去体育中心捎她一块回家。” 沈斯亮笑:“你不怕她带着那男朋友一起?” “你找不痛快是吧!”武杨吐了嘴里的小草,一跃而起:“我告儿你,她跟那博士……” 门口有同事敲门,进来跟沈斯亮示意:“斯亮,处长等着呢,走啊。” “哎。”沈斯亮应了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拿起桌上一直勾画的文件,朝电话那头说道:“先挂了,我这边有事儿。”说完,他也不管武杨在那边嚷嚷个啥,直接把电话揣回裤兜。 晚上跟处长汇报工作,沈斯亮被多留了一会儿,先是谈了谈工作,又说了他进修的事儿。 “现在济南那边有个基层锻炼的名额,除了条件艰苦一点,倒是个好去处,你得仔细考虑考虑,如果顺利,咱们局里明年在国防大学有几个进修机会,上回来的路教授对你论文也挺满意,一定把握住。” “回去,也跟你爸商量商量。” “好嘞。”沈斯亮嘴上答应着,拿起处长桌上的茶叶闻了闻:“您这大红袍是好东西哎。” “跟你说话就没有给老子认认真真的时候。” “我怎么不认真,我听得多认真啊,就差在您脚底下搬个小板凳拿笔记下来了。” 处长摆摆手:“拿着茶叶快点滚蛋。” 虽是这么说,他知道沈斯亮心里肯定有数。沈斯亮也不客气,拿着文件连着茶叶盒一股脑夹在胳膊底下:“那我走了,回头我给您偷点我爹的绿茶,大热天的,喝那个泻火。” 这大红袍,他没记错的话,许怀勐喜欢。 从单位出来,都已经八点多了,晚上没吃饭,过了饿劲儿也就不想吃了,沈斯亮开着车,琢磨着想去看看霍皙。 好几天没见了,他是真想她。 他给霍皙发短信,干嘛呢? 霍皙正好从外头进来,桌上的手机亮,她回复:在家,刚和老许吃完饭。 晚上这个时间是许怀勐吃药的时间,霍皙得督促他一样不落的吃下去,她发完信息就下楼去了客厅,许怀勐正在打热水。 他每天有睡前泡脚的习惯。 霍皙抿了抿嘴唇,走过去:“我来吧,这木盆沉,您去沙发上坐着。” 自从上回许怀勐给她打了以后,心里过意不去,爷俩虽然每天在一间房子住着,但是霍皙是个不记仇的孩子,该怎么对他就怎么对他,越这样,许怀勐越心疼。 “不用,我自己来。” “我来吧。”霍皙挽起袖子,用手试了试水温,一鼓作气端到沙发下,又去拿泡脚的药袋子搁到里头:“您来试试,不行我再去给你端热水。” 许怀勐蹒跚坐下,在闺女面前还真有点抹不开:“你上楼歇着吧,上楼吧。” 霍皙没察觉,沉默帮许怀勐脱了袜子,拿起他的脚轻轻放到水盆里:“先泡着吧,我洗洗手去给你拿药,你吃了我就上楼。” 每天吃的药有七八样,每天都是她数好了查明白了揣进他衣裳口袋里,晚上又摆在茶几上。 准备好了,霍皙沉默上楼。 许怀勐在身后叫住她:“霍皙。” “那天……我冲动了点儿,不该打你,别记恨爸。” 霍皙顿了顿,低下头:“我没怪您,只要您身体好好的,比什么都强,你让我干什么,我都干。” 许怀勐总是在霍皙身上能看见她母亲的影子,做事认真,隐忍,沉默,也倔。人老了,越老总是越念年轻的旧事,心里感慨也越多。 他叹气:“你和斯亮……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你高兴就行。” …… 回楼上洗了个澡,霍皙喜欢热水兜头浇下来的那一瞬间,好像能冲走所有的疲倦,从心底里往外散发的舒适和愉悦。 换了干净的衣裳,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膀,夜风一吹,霍皙就着床头灯看书。她睡前不爱玩手机,总是习惯性看几页书,看的种类也杂,什么都行,翻几页,困了,合上就睡。 看着看着,霍皙感觉有人在敲门。 当当当。 她睁开眼睛,那声音很细微,又不像在门外传出来的,她一骨碌坐起来,有点紧张。 当当当,又是三声。这回,还有人小声叫,二朵儿? 霍皙连鞋都没穿,冲下床,一把掀开窗帘。 沈斯亮正在窗外望着她笑呐! 这可是二楼啊!!! 霍皙赶紧把纱窗打开,心脏砰砰直跳:“你怎么上来的?” 沈斯亮坦然自若,支着胳膊坐在窗台沿:“爬上来的。” “疯了吧你!”霍皙揪着他衬衫,心有余悸:“摔下来怎么办?让人看见算怎么回事儿啊!” “摔不下来,原来我们半夜紧急集合的时候我住三楼,爬的比这快多了。”沈斯亮拍拍身上的灰:“我给你发信息你怎么不回?” 霍皙茫然去看手机,捧着他的脸讷讷的:“我下楼了,然后就给忘了。” 沈斯亮闷笑,这傻乎乎的诚实劲儿,他搂着她的腰把头往她胸口拱,低低问:“想我没有?”热热的呼吸喷在皮肤上,他极为情/色的从她衬衫纽扣间的缝隙探进去,霍皙一下挺起胸。 “你家怎么关门这么早啊?” 霍皙笑嘻嘻,干脆道:“我爸说了,防火防盗防斯亮。” “嘿!”沈斯亮恨恨咬她:“我想进来,他防得住?” “我不光进来,我还赖着不走了,今天将就将就,咱俩晚上就睡你这床上挺好。你小点声儿?” 霍皙吸气掐他,推他的头:“你还有下限没有?” 沈斯亮乐,不再逗她,转而温柔望着她:“我就来看看你,看一会儿就走。” “二朵儿,我想你了。” 霍皙鼻酸,搂住沈斯亮脖子软软摸他的头茬:“我也想你。” …… 许善宇从外地开车回来,离老远就看家门口有辆车,他以为是许怀勐的,凑近了一看,才发现不是。 他绕着车走了一圈又一圈,脸上其兴奋程度不亚于猫看见了老鼠,老虎看见了兔子,眼里直闪着精光。 沈斯亮啊沈斯亮,以前俩人不碰面,碰面多半也是他吃亏,今天倒好,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了。 许家家规,晚上八点大门必须锁上,这孙子一准儿是爬墙进来偷着看霍皙的。 许善宇三下五除二跟着进去,站在东边楼下,果不其然,看见一道吊在窗台上的身影。难为他,三米多,就这么徒手上去了。 他恨的咬牙切齿,霍二朵儿,忒不知羞! 许善宇是个嘴比脑子反应要快的人,一股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兴奋劲儿直冲脑门,他叉着腰,站在楼下,忽然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嗓子。 “警卫员!!!!!!!” 作者有话要说:  许善宇和沈斯亮的正面遭遇。 看看谁更坏,谁更损。 第46章 许善宇是个嘴比脑子反应要快的人,一股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兴奋劲儿直冲脑门,他掐着腰,站在楼下,忽然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嗓子。 “警卫员!!!!!!!” 霍皙闻声一哆嗦,赶紧从窗外探头,惊恐看着沈斯亮:“……许善宇回来了。” 沈斯亮也往下看了一眼,还是坐在窗沿儿上不动:“看见了,他故意的。” 霍皙晃着他肩膀,如受惊的兔子:“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还不走?” “走什么啊,让他抓个现行?还是躲你衣柜里等他上楼了我在顺窗户爬下去?”沈斯亮不乐意了,反问她。 “也行啊!”霍皙急急忙忙拉开衣柜,往外倒腾自己的衣服,倒腾到一半儿,觉着东西太多,又去拉卧室里浴室的门:“要不你先进这里头等等。” 沈斯亮看她那副惊弓之鸟的样子觉得可爱,故意吊着她:“霍皙,我就……那么见不得人?” “一个许善宇给你吓成这样?” 霍皙讷讷的:“不是……” “我是怕许怀勐看见你。” 不管怎么说,一个大姑娘家,卧室里窜出个男的来,霍皙不在乎,许怀勐也受不了啊,尤其是,这人还是沈斯亮。 沈斯亮叹气,单手撑着窗台跳进屋里:“得,这回得认栽,没跑儿了。” 楼下,年轻小伙子一溜烟儿跑过来,一头雾水,许善宇背着手,故意把嗓门嚷嚷的震天响:“有人来你没看见吗?怎么保卫安全的?” “大宇哥,没人来。首长平常八点多就睡下了,这门一直锁着。” “没人来?”许善宇炸毛,指着外头那辆车:“这车是谁的?怎么开到我家门口的?我家二楼那窗户是谁开的?那么大鞋印你看不见?” 说完,他还装模作样上墙摸了一把:“这鞋,怎么着也得有四十二码!” 被许善宇这么一吓唬,年轻士兵也心里没底儿。这个朝向直通首长女儿的房间,如果真有外人摸进来,出了什么事儿他们可就麻烦了。 许善宇不依不饶,要带人把家里翻个底朝天,他嗓门大,吵的许怀勐推开窗户训斥:“大晚上回来就回来,你喊什么?怕谁不知道?” “哎呦,爸。”许善宇见到亲爹打了个立正,满脸诚恳:“我真没想打扰您休息。”他左右看看,故意把手拢在嘴边,很小声:“咱家……进来坏人了。而且,还就在您那闺女屋里。” 许怀勐披着一件墨蓝色的毛衣开衫,皱眉:“胡说八道!” 许善宇抱着肩膀,递给许怀勐一个眼神,示意外头那辆车,许怀勐看了一眼,心里明白过来,依旧冷着脸唬儿子:“大晚上别给我在外头丢人,赶紧滚进来。” 说完,老爷子急匆匆关上窗户就往回走,肩上的衣裳都掉了。 许善宇笑的这个深啊,旁边小孩儿问他:“大宇哥,咱……还查?” “查什么啊,没看出来是我们家上门女婿回来了吗,大惊小怪的,都散了吧。” 这头楼上,许怀勐气急败坏往霍皙卧室门口走,手高高举起来作势要敲,抬到一半儿,又犹豫了,这门要是真敲开了,他脸上挂不住,屋里那俩孩子脸上也挂不住。 可是不敲,许怀勐的性子也绝对不容许他们这么暗度陈仓,毕竟霍皙是个女孩儿家,这样像什么话? 正琢磨着,屋里的门一下从里头打开了。 沈斯亮没事儿人似的,蛮有小辈的样子跟许怀勐打招呼:“许叔!” 倒是给许怀勐吓了一跳,老爷子因为着急脚上就穿了一只拖鞋,见到沈斯亮愣了一下,随即才应了一声。 沈斯亮不等许怀勐反应,先发制人:“我今天加班,从我们处长那儿偷了盒好茶,我记着您爱喝,就寻思给送过来。没想到,您先睡了。” 说着,他还真从裤兜摸出个精致小木盒:“福建母树上的老茶种。” 伸手不打笑脸人。沈斯亮弄这么一出,给霍皙他们爷俩唬的一愣一愣的,许怀勐看了看沈斯亮,又看了看霍皙,对上女儿同样茫然的目光,老爷子反应过来,咳嗽了两声。 “哦,给我送茶叶,怎么送到我闺女屋里来了?” 沈斯亮悻悻地:“我看楼下大门锁着,怕给您吵醒,就从窗户爬上来了。” “哼。”还真没撒谎,许怀勐站在门外往屋里扫了一眼,目光迟疑审视,威严道:“跟我上书房。” 老爷子光着一只脚,也就是脸上端着,实际上也挺窘迫,霍皙跟着想去,许怀勐连头也没回:“没让你跟着。” 沈斯亮手里掐着茶叶,回头给了霍皙一个安抚的眼神儿,好像在说,甭担心。 书房门砰的一下关上。 霍皙被拍了一鼻子灰,蔫蔫转身,迎面撞上上楼看热闹的许善宇:“怎么着?老爷子有请?” 他俯身定定的,都快蹭着她脑门儿了,表情十分幸灾乐祸。 霍皙冷眼瞪他,字正腔圆的骂:“滚开。” “真不识好赖,我这是怕你一个单身闺女,回头在屋里出点什么事儿,老许后悔都来不及。” 霍皙垂下肩膀,没了精神:“对,你们全都是为我好。” 她走到房门前,许善宇还立在书房门口似笑非笑看她,霍皙想了想:“晚上我和阿姨弄饺子,老许说你爱吃虾仁馅儿的,包了几十个冻冰箱里了。” 她推开门,有点没精打采:“反正卖相不太好看,你凑合吃吧。” …… 许怀勐书房。 屋里陈设的很简单,也没什么多余的布置,两张会客的布沙发,两个老式落地的玻璃书架,一张红木桌子。 老头儿活了这么大岁数也没什么爱好,就喜欢摆弄摆弄武器模型这些年他下各个研究所视察,后勤批经费给装备部搞开发,倒是收藏了不少。 这么看,许怀勐跟小航倒是很有缘,他也喜欢那个孩子。 可换成是沈斯亮,就不是这个态度了。 许怀勐坐在桌子后头,抽着烟问:“你跟霍皙这样,有多长时间了?” 他身体不好,烟都戒两年了,沈斯亮思忖了下,坦白回答:“许叔,我没想跟她这么偷偷摸摸的,霍皙懂事儿,怕您生气,所以一直避着不见我,我想娶她。” “哼,娶她?”许怀勐拔高了声音问:“你能把她风风光光娶进你们沈家的门儿?别说你爹那儿不同意,就是同意了,你让外人怎么看,戳不戳我们二朵儿的脊梁骨?我又同不同意?” “许叔,我娶霍皙,跟别人没关系。” 沈斯亮直直看着许怀勐的眼睛,腰板挺拔,笑的虽谦虚,但是又暗藏几分坚定:“别人怎么说我管不着,但是她跟着我,我不能让她受委屈,不管在我这儿,还是您这儿。” 他这是变相告诉他,我想娶你闺女,谁不同意,都没用。 “当年小航的事儿过去了,我都不拿这个逼她,您要是再拿这个束缚她,那她真就没活路了。”沈斯亮笑一笑,缓慢道:“她是什么性格,您是她爸,比我更清楚。” 霍皙是什么性子?一个不在乎自己,偏偏最在乎身边人的姑娘。 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她都无所谓,可一旦最亲最爱的人给她定了性,说她有错,说她有罪,让她挺不起来腰板,那比杀了她都难受。 许怀勐被沈斯亮的话戳中心事,烟灰抖落了一身。 老头儿沉默抽烟,烟气呛人,许怀勐开始剧烈咳嗽。 沈斯亮在屋里看了一圈,去茶几上拿起烟灰缸放到许怀勐手边,又开窗通风。 “斯亮啊,我对你们沈家是有愧。” “小航死得早,这么多年,我宁愿你跟你爸恨着我,也不愿意你们恨着霍皙。” 当爹的,有几个不希望自己的宝贝女儿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她能没出息,没文化,没学历,可偏偏,就是不能活的没底气。 许怀勐掐了烟,长长叹气:“你们觉着她欠你们的,可是你知不知道,她在外头三年遭的这些罪,我有多恨你们!!!!” 说道激动处,老头儿嘴唇直发抖,很多事情沈斯亮不知道,作为父亲全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走了,你连问都不问,找都不找,任着她在外头是死是活,她走的每一步,去的每个地方,我在家里都揪着心呐!!!” “那年冬天,大宇和你们几个孩子打架,他要不是知道霍皙出……” 压在许怀勐心中这么长时间的秘密即将脱口而出,瞥见沈斯亮的眼神,他赶紧把话咽下,不着痕迹的转开:“你我管不了,她我也不敢说,但是婚姻大事我这个当爹的还是能做主的。” “沈家大小子,你记住了,你要是对她不好,再让她受委屈……”许怀勐意味深长,眼如鹰隼犀利:“你知道后果。” 老将尚有余威,眼风威严不减当年,沈斯亮知道许怀勐暗指他私下在霍皙和宋方淮之间捣乱的事儿,他点头默认。 “您放心。” …… 沈斯亮从二楼书房出来,许怀勐一直站在窗口盯着他,避免他再不打招呼就摸进霍皙房间,沈斯亮硬着头皮往大门外走。 这回大铁门倒是开了,他扶着车门,刚想上车,听见一声嘲讽:“出来了?没挨揍吧?” 许善宇端着一盘饺子,正蹲在花坛边吃的呼噜呼噜的。沈斯亮一乐,关上车门,往楼上看了一眼。 霍皙那屋窗帘拉着,书房的灯也灭了。没人看着,沈斯亮往上提了提裤子,挨着许善宇也蹲在路边。 “你爹没舍得打我,估计留着劲儿等你上楼再招呼。” “毕竟,在演习场上给人家师长弄骨折的人又不是我。” 许善宇噎住,嘴里塞着饺子:“丫怎么知道的?” 沈斯亮往嘴里送了一根烟,眯眼点着了,目光悠远:“别急啊,哥们儿是干什么的,专业情报出身。” 对了,许善宇想起来了,沈斯亮这孙子去外事局之前,被借调干过两年情报。鼓捣这些消息,小菜一碟。 许善宇借着演习公报私仇,违反命令攻山头,把对方师长打了个措手不及,别人不知道,沈斯亮可太清楚了,那师长是早年军校培养的高知识人才,许善宇的头号情敌。 他违反命令,被演习高指发配回来去基层反省,这才连夜灰溜溜回家。 许善宇愣了愣,又端起饺子汤喝,喝的哗啦啦;“你别说,二朵儿包着饺子,真香诶。” 沈斯亮笑的更深:“甭跟我装,她什么手艺我不知道,喏,看看,那虾壳都没剥干净。” 彻底装不下去了。 许善宇放下碗,猛地从地上蹿起来:“看出来了,想找茬掐架是吧?” 沈斯亮纹丝不动,往地下磕了磕烟灰:“那年冬天,你到底知道霍皙什么事儿?” 第47章 沈斯亮这周末去了一趟石家庄,早上六点就出发了,他换了一身便装,又从武杨那里借了一辆惯跑高速用的吉普。 武杨给他车钥匙的时候还问了一嘴:“大周末的,你上哪儿啊?” 沈斯亮从自己车上往吉普后备箱搬了一箱矿泉水:“出趟门儿,争取明天晚上就回来。” 武杨警觉:“公事私事?我跟你一起去?” 沈斯亮拍拍手上的灰,扣上车门:“私事儿。” “回来以后老规矩,给你放礼堂外头,自己得空了去拿。” “去吧。” 武杨拉开车门送他:“路上注意点儿,有什么事儿需要照应给家里来个电话。” 沈斯亮发动车:“成,走了啊。” 从北京到石家庄,自驾顺利的话,怎么也得三个半小时。 沈斯亮出了西三环直奔京港澳高速,等过了石家庄收费站的时候,都快十一点了。他一边开车,一边摸出手机看那个地址。 这一带是老城区,周围有很多汽配城,沈斯亮在街边慢慢滑行找一个牌匾,最后终于在两家大型汽车美容的门面中间,找到了那家脏兮兮,不太引人注目的维修店。 大吉普扎到人家店铺门前,沈斯亮按了按喇叭,开门下车。 里头立刻有穿着橙色工服的年轻男孩跑出来,手上沾着黑漆漆的油污,热情笑着:“哥,修车啊。” 沈斯亮靠在保险杠前,从裤兜里摸出烟来含在嘴里,用手拢着打火机把烟点着了:“我找人。” “您找谁?以前给您修过?我帮您叫。” “找你们老板徐旭,有这么个人吧?” 年轻人连连点头,沈斯亮身后这车不菲,他以为来了个大生意:“在后头跟着工人换机油呢,您等着,我去叫。” 沈斯亮点头:“谢谢。” 趁着工人往后院找人的功夫,沈斯亮开始在这间不大的修车作坊里转悠起来,这门面在这条街上不占什么优势,玩儿的也多是中档车改装,摩托彩绘,这些年轻人才喜欢的东西。 但是胜在装修的很别致。 墙上挂了整整一大面相框,都是合影,有得了奖的赛车手,改装之后的成果留念,工人在修车时的写实记录,在一堆相框的正中央,有张照片被刻意放大了。 沈斯亮站在那面墙前,无声注视着。 那是四个小伙子在体育大学门口的留念,他们穿着统一的白色上衣,牛仔裤,当时流行的脏兮兮的球鞋,他们对着镜头笑的恣意飞扬。沈斯亮的目光停在左数第二个那张面孔上,久久不动。 身后有人戴着白手套拿着扳手走过来,一身油污:“您找我?” 沈斯亮抬手抽了口烟,没转身,依旧望着那张照片。 “哦,这是我们大学时候和我室友的合照,那时候哥们儿都年轻,也都喜欢车,毕了业大家各奔东西,就我一个人把这事儿承下来了,挂在墙上,留个纪念。”小伙子笑着解释。 沈斯亮问:“体育大学毕业的?” “是,10级的,这几个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听您口音,也是北京的?” 徐旭是石家庄人,但是在北京那地方耳濡目染四年,对方只要是开口,就能听出一二。他放下扳手,往外看了一眼:“您那车什么毛病?我先给您看看,咱们边修边聊吧。” 沈斯亮把烟碾灭在墙边的暖气上,回头淡淡笑了一下。 “车没毛病,我是来找你的。” 他站在那张相框下头,看的徐旭硬是愣了好几秒。沈斯亮见怪不怪:“怎么,看我眼熟?” 徐旭尚处在震惊中不能回神,半天才叫了一声:“您……” “不是……沈哥,您怎么来了?” 沈斯亮不露声色:“难为你还能叫我一声哥。” 小伙子低头惭愧一笑:“您说这话是寒碜我了,当年上学,我们跟着小航没少受您照顾,要是连你都记不起来,那我真他妈是连禽兽都不如了。” 沈斯亮看了他一会儿,拍拍他的肩,叹气:“这屋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外头聊。” 已经中午了,到了吃饭的点儿,沈斯亮一大早也是空着肚子来的,俩人就近找了一家还算干净的饭馆。点了几个菜,又叫了两瓶啤酒。 “我开车来的,不能喝,就拿茶水吧。”沈斯亮给徐旭面前的杯满上,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泡在掉了漆的铁壶里,颜色鲜浓,市面上几块钱一斤的劣质茶叶,沈斯亮想也没想,就跟小伙子碰了一下,仰头干了。 徐旭窘迫,双手捧着杯,也二话没说的喝了。 “你那店里,生意还行?” “就那样吧。”徐旭抹了一下嘴上的泡沫,苦笑:“勉强养活自己和几个工人,要说赚钱,一个月刨去成本,剩不了几个钱。还不如当学生的时候轻松。” “这步入社会了……才知道还是以前好。” 徐旭这话说的是真心话,他家在这儿就是个普通的小康家庭,上大学是射击特长生招进去的,当时寝室一共四个人,除了他,剩下三个都是北京人,其中一个家里双亲都是官儿,另一个家里是做生意的,至于小航—— 是藏得最深的。 他从来不缺钱,并且酷爱鼓捣烧钱的玩意儿,他用的手机,穿的行头,全都是时下最好最时髦的,小航没心眼儿,待人真诚,他爱车,就在学校组建俱乐部,大家凑在一起弄个废弃工厂,没事儿弄弄改装,和隔壁学校的同学搞个友谊赛,人缘非常好,偶尔晚上聚餐他也从来都请大家吃贵的,吃平常舍不得吃的,学校里很多姑娘喜欢他,拿他当心里的白马王子,可他一个都不感兴趣,也不谈恋爱。 每天就和那些游戏,模型零件做伴儿。 他很少提起他的家里,唯一常常挂在嘴边的就是,我哥。那时候沈斯亮每周会带着霍皙去看小航,给他买好吃的好用的,偶尔给他准备两件新衣服,为人不吝啬,但凡看见寝室几个人在一块,从来小航有的,他们也都有。 跟小航好的人都知道,他有一个特别疼他,宠他的哥哥。 徐旭掏心窝子跟沈斯亮说实话:“哥,我知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儿,我也知道自己当年不是人,但是你说,小航出了那么大的事儿,谁也不愿意担责任,那俱乐部早在他走以后没两天就解散了,大家都是普通老百姓,就想能毕业找个好工作,作鸟兽散……也是迫不得已。” 沈斯亮看他,目光颇有压迫感:“你也认为小航是在高架上跟人飙车斗狠才死的?” 徐旭不说话。 他低下头,又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啤酒,仰头干了。 “沈哥,小航都走这么多年了,还聊这个,有意义吗?” “我毕了业没留在北京,回了家,不听我爹妈劝放弃考公务员,体校那么好的岗位我也不去,我一个人拉扯这个破车场为了什么啊?就是想圆小航一个梦,圆哥们儿年轻时候一个梦想。” 徐旭红着眼睛,想起以前心里难受,拍着桌子一下一下,神情激动:“沈哥,我除了知道小航那天夜里离开过学校以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走的那天是因为有人给他来了电话,他临走的时候告诉我们说家里人出事儿了,连夜爬墙出去,开着车走的。” “这话小航死的那天我这么跟你说,现在,我也还敢这么跟你说。” 沈斯亮很稳,定定的望着徐旭说:“小航的车被人动过手脚。” “高架上视频测速,他最快开到一百二,后头有人超车,他为了避让,当时时速已经降到了八十,如果不是没刹住,他根本不会从桥上冲下去。” “你比我清楚,就算他夜里没接到那个电话,第二天你们去后山跑友谊赛的时候,会产生什么后果。” 徐旭闷头吃菜,吃着吃着,眼泪开始往下掉,一个大男人,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 临走的时候,沈斯亮在饭馆里又点了很多菜,打包好让徐旭带回去,又给他拿了一个信封。 徐旭不要,沈斯亮上车:“你吃饱了,工人还没吃饭,回头找个大点的店面,把厂子好好做起来,回头,也给小航找个更干净,更敞亮的地方挂上。” 沈斯亮开车要走,徐旭叫住他:“沈哥,你住哪儿?” “你们街对面的宾馆,四楼,403。” …… 第二天一早,沈斯亮就退房走了,清晨,他拿着车钥匙从大堂出来,外头他车旁边,站了一个人。 徐旭一改昨天装扮,换了件干净的衬衣和牛仔裤,正低头颓废抽烟,地上零落散了十几个烟头,能看出来,他应该是在这儿蹲了一宿,或者是,很早就来了。 见到沈斯亮出来,徐旭站起来,眼睛一亮:“沈哥。” 沈斯亮温和笑了笑:“不用送我,我这就走了。” “你来一趟,没好好招待你,我心里过意不去。” 沈斯亮拉开车门,坐进去:“我北京那边还有事儿,先回去,以后有事儿你给我打电话。” 他发动车子要走,挂了倒挡,徐旭忽然叫住他:“那天我看见了。” 沈斯亮一脚刹车,扶着方向盘,目光如水,他在静静等着徐旭的下文。 徐旭深呼吸,横心说道:“那天小航锁了车厂大门,我们一起回学校,他们要出去吃饭,我有定点训练就没去,晚上从训练馆出来的时候想起有东西落在车厂,就回去拿,结果车厂大门是开的,里头三四个人……” …… 从新元高速返回北京,路遇堵车和检查,晚了几个小时,回城的时候已经晚上了,正值下班高峰,又在环路上憋了一会儿。 沈斯亮漫无目的坐在车里,抽烟等,也不着急。 他把车给武杨加满了油,刷干净,又停回停车场,把钥匙留给礼堂外打更的大爷,他站在霍皙家楼下,忡怔仰头发呆,那扇窗是暗的,家里应该没人。 他后知后觉想起她住在许怀勐那里,自嘲笑了笑,驱车回家。 一开门,一室黑暗。 沈斯亮无声换鞋,站在客厅的茶几旁边摘了手表,摸出手机,钱夹,又脱衣服。他一边脱,一边往屋里的浴室走,走到一半,忽然停住了。 卧室床上的左侧,鼓起了一个包,然后从枕头和被子中间,露出了一颗小脑袋。毛茸茸的,头发挡住了半个脸,睡得正香。 床头开了一盏暗灯,映着熟睡人柔软干净的脸颊。 喉间滚动。 瞬间击中人的心理防线。 好像一下回到了好多年之前,这幅画面,也是沈斯亮在无数个夜晚独自回想的,他一个人回家,家里不再是一片黑暗寂静,屋里永远有一盏给他留的灯,床上,永远有他最爱的人在等他回来。 她或许会看书,会蹙眉拿着pad打游戏,更或者,她会脸朝着一侧轻轻熟睡。 沈斯亮走过去,开始俯身不依不饶的吻她。 “唔……” 霍皙懵懂醒来,眼中尚未为清明的茫然,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推他,沈斯亮压的严严实实,吻的又急又深,后来,霍皙干脆不推了,改为温柔搂住他的脖子。 她仰头,局促喘息:“你去哪儿了?” 沈斯亮微微拉开自己和她的距离,用脑门顶着她光洁的额头:“你怎么来了?这深更半夜孤家寡人的,你这么躺我床上,这是逼着咱犯错误啊。” 霍皙笑嘻嘻的,像条泥鳅从被子里滑出来,双手软软的搂在他脖子上:“许善宇回来了,家里有人看着,就不用我了。” “老许给我放假,我就来看你。没想到你不在家,给你打电话你也没接。” 沈斯亮拉她坐起来:“出了趟门,一直在高速上,手机放静音我没听见。” 霍皙打了个呵欠:“那你吃饭了吗?” “我不饿。” 霍皙抱着枕头傻笑,掀开被子作势去给他找吃的:“晚上不吃半夜也会饿的,你得跟许善宇学学,他只要是在家里,冰箱两天就能掏空。结果今天下午嚷嚷着去看大夫,抱了一大堆药回来,说是消化不良。” 沈斯亮也跟着笑,抬手摸摸霍皙的头发:“你跟那傻子现在关系没那么僵了?” 霍皙笑意不减,有点自嘲:“嗯……只要不提我妈,就能跟他像和正常人一样交流。” “哎对了,那天你在我家楼下跟他说什么了,回来以后老许给他叫到书房里,吵得震天响。” 沈斯亮不露痕迹看了霍皙几秒,起身伸了个懒腰,声色如常:“没说什么,我进去洗个澡。” 他不说,霍皙就不问,起身掀开被子:“去吧,我看看厨房里有什么,给你弄点吃的。” 沈斯亮光着上身,懒洋洋撑在床上,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猛地把人从身后扛起来往浴室走。 作者有话要说:  小航的事情即将揭开真相了,沈斯亮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对弟弟无法释怀,毕竟死的惨烈,另一方面,是对霍皙的愧疚,那种复杂情感只会让他对二朵儿越来越难以自拔,俗话说,就是爱的不要不要的。 后面会慢慢交代许善宇和沈斯亮打架的真实原因,不是故意跳开不说,是想设置个小悬念。 好啦,我要去看排球比赛的回放了,最近迷上里面美美的队长惠若琪,真的都是一个又一个的大长腿。 走了! 第48章 第二天是周一,沈斯亮要上班,霍皙也要上班,但是俩人都起晚了。霍皙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床头表显示八点。 她在被窝踢了沈斯亮一脚,咕哝着:“起床。” 沈斯亮翻了个身,懒洋洋把霍皙搂回怀里,头拱在她胸前犯懒:“……几点了?” 霍皙摸着他的头发,睡眼惺忪:“八点零五。” 沈斯亮睡不醒的时候,尤其是跟她撒娇的时候,跟四五岁的孩子似的。 昨天俩人闹腾的狠了点儿,折腾到两点才睡,也不知道他哪儿来那么多精神头,疯了似的一遍又一遍。 最后霍皙蜷在浴缸里,哭的都快上不来气儿了,他给她捞出来,一摸着被,霍皙就把自己裹起来,说什么也不让他再碰自己。 她把他枕头抢过来护在自己怀里,不让沈斯亮上床。 最后给沈斯亮逼的没办法了,趴在床边信誓旦旦的哄:“咱俩好好睡觉,我不碰你了。保证。” 霍皙泪眼婆娑,浑身酸软腿都伸不直了:“说话算话?” 沈斯亮伸出三根手指头:“跟毛/爷爷保证。” 这么一睡,直接睡过了。 沈斯亮翻身起来,在霍皙脸上亲了亲:“再睡十分钟,洗脸起来吃饭。” 霍皙绵羊似的点头:“嗯。” 沈斯亮起床作风还是很正派的,他以前最让霍皙着迷的地方,就是能一边打电话,一边用单手往平底锅里敲鸡蛋。 电话那边应该是他的同事或者领导,说话语气挺严肃:“嗯,我知道,尽快,这边处理完了就去。” 那边大嗓门:“蹭的严不严重啊?不严重回来咱自己修得了。” 沈斯亮用铲子把鸡蛋铲起来:“不严重,你跟老刘说一声,一个小时就到。” “行。”对方爽快的挂了电话。 霍皙趴在门边,歪头看着他:“你知道我们以前上学,老师给我们讲过什么故事吗?” “什么故事?” “如果你跟老师撒谎说你生病不上学,那么你第二天一定会生病。” 沈斯亮还真想了想:“嗯,挺有道理。” 霍皙幽幽的:“所以你骗人说你路上出了麻烦,开车上路的时候就要格外小心。” 沈斯亮回头看她:“就你话多。” 他把手机沿着一道精准的抛物线扔到沙发上,朝她吹了声口哨:“出来吃饭。” 说是吃饭,就是简单两片面包中间夹了个煎鸡蛋,他又不爱喝牛奶,干脆给她倒了杯温开水往里加了两片柠檬。 霍皙抱怨:“连沙拉酱都没有?” 沈斯亮对着镜子穿衣裳,整理领花和扣子:“哪儿那么多毛病,有你口吃的就不错了。” 霍皙沉默吃饭,无意识捧着那杯泡了柠檬的温水小口啜。 她忽然就勾起了很早很早之前有关这顿早饭的回忆。 那时候两个人刚搬到一起,大冬天,她揉着眼睛在床上发呆,她说沈斯亮,我来北京这么久,还没吃过一次正宗的你们这边的早饭呢。 他懒洋洋,天天早上给你弄吃的还喂不饱你? 那不一样,她趴在他胸口,蔫蔫的,你们北京人早上都吃什么来着?豆汁儿?烧饼?还是油条? 沈斯亮眯着眼睛,你这都听谁胡说八道?不是我们北京人都爱吃这个,豆汁儿我也不爱喝,味儿忒大。 结果到了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他换好衣服,站在床边叫她,二朵儿?霍皙睁开眼,干嘛呀。 他拖着她胳膊,给她裹羽绒服,又拿自己冬季作训戴的棉帽子给她扣上,走,我领你吃饭去。 那个时间,天都没亮呢,能带自己哪儿吃去? 沈斯亮开车带七拐八拐,冒着清晨第一场雪去了一片老城区,那间早餐铺子是个平房,门口挂着盏简易灯罩,门口用小黑板挂着营业时间。 进了屋,他跟老板熟门熟路的点吃的,两张糖油饼,两碗豆腐脑儿,一碗加糖,不要香菜葱花儿。 胖乎乎的老奶奶收了钱,摸摸沈斯亮的大衣,笑道,这回听话,穿的厚,去找个暖和地方坐着,一会儿就让你爷爷给你端了送过去。 俩人就坐在电暖风后头,霍皙暖乎乎的喝着豆腐脑儿,茫然问他,你以前常来? 小时候总来,以前这店就开在大院后门,后来那片拆迁,这地方,还是我跟武杨找了两年听熟人说搬家才又摸着的。 沈斯亮吃饭很快,也没那么多讲究,一口下去就是小半张糖油饼。 临走的时候结账,一共七块五,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乐呵呵,给七块得了,沈斯亮笑,凑十块,您再给我拿张油饼我带走,老妇人喜滋滋去后厨让老伴儿烙饼的时候,沈斯亮往桌上留张五十的,带着她就跑。 俩人跑的气喘吁吁,跑到下一条街停车的地方时,霍皙才反应过来,顶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问,你又没欠人家钱,跑什么啊? 沈斯亮说,每次我们都这样,给多了,老太太不要,都是熟人,给少了,我们难受。 她跟她老伴儿过的苦,早年有个儿子在工地倒腾钢筋压断了两条腿,扛不住压力自杀了,以前我们小,还没桌腿高的时候去吃饭,不懂事儿总趁着人多逃单,老太太知道也从不来不生气,下回去,还多给我们拿鸡蛋。 现在大了,才明白老太太是真拿我们当亲儿子疼,心里过意不去,能多帮就多帮吧。 霍皙看着在镜子前穿衣的男人发呆。 她想,她到底还是喜欢这样的沈斯亮,一个骨子里有点大男子主义,却又很容易在细微之处体察人情的男人,他偶尔一本正经说点无关痛痒的小谎,偶尔也会拿出平常没有的严肃认真,他修音响的时候因为工序繁杂微微皱起的眉,写论文的时候因为毫无思路在阳台抽烟的背影。 他不懂生活情趣,却仍会在她的杯中随手放进两片柠檬。 亦会在第二天清晨,与她痛快欢爱一场过后,严肃认真的打着领带,擦着皮鞋。 种种种种,他于细微之处的温情。于大义人性中的悲悯。 都是让霍皙不能自拔,并且甘之如饴的。 两人一起出门上班,偶遇对门送女儿上学的年轻少妇。小姑娘刚上小学二年级,背着粉红色的书包,见到沈斯亮露出牙床笑,清脆喊他:“叔叔好。” 年轻少妇瞥见沈斯亮旁边的霍皙微微怔愣,随即扬起一个友好笑容:“女朋友?” 沈斯亮搂着霍皙的腰,大大方方:“啊。” “之前一直在外地出差,刚回来没多长时间。”说完,他弯腰摸摸小姑娘的刘海儿:“今天上学,可别把乘法表背错了。” 小姑娘朝沈斯亮坐了个鬼脸。 年轻妇人又温柔拍了拍女儿,跟她说:“叫姐姐。” 小姑娘仰起头,又甜甜笑着叫了一声姐姐。霍皙欣然应下,这幢公寓是一梯一户式的设计,一层两户,电梯叮的一声到了楼层,母女俩进电梯,跟沈斯亮道别。 待母女走后,霍皙问:“你邻居?我之前怎么没见过?” 沈斯亮按着电梯扭,漫不经心:“这两年才搬过来的。” 霍皙沉默几秒:“一家三口?” “没有,是个离婚的,就她和她女儿。” “……” “怎么?吃醋了?”沈斯亮精准摸到她的心思,笑着问。 霍皙别别扭扭不肯承认:“她刚才让那个小丫头叫你叔叔,叫我姐姐。” 沈思亮贫嘴贫舌,一只手搭在霍皙肩膀上,手指勾着车钥匙:“叫你姐姐还不好,这是说你长得比我年轻。” 霍皙定定看着他:“她看你的眼神不对。” 她也是女人,而且一个相对第六感很准,也格外敏感的女人。 沈斯亮啧了一声:“哪儿不对?谁都是两个眼睛也没多出点啥,你怎么就能看出不对了?” 电梯到地下车库,霍皙甩开他,大步流星往外走。 沈斯亮追上去:“我说,说还不行吗。” “她带着妞妞两年前搬过来的,是个乘务长,很少回家,刚搬来那时候有一天她家下水管坏了,满走廊都是水,碰上我下班回来,就帮忙修好了。” “从那以后,她给我送过两回饺子,一次排骨汤……”沈斯亮一边说一边翻白眼,故意逗霍皙:“我还给她带过几次孩子,顺路送过她们一次,然后……对,她还帮我带过一次电费单子……” 霍皙忍不住被沈斯亮逗笑了,推他一把:“你够了。” 沈斯亮也跟着她笑:“就那么点事儿,邻居之间,她一个单身女人带个孩子,看见了谁还不帮一把。” “何况我早出晚归的,一个月也碰不上几次面儿。我一点别的意思都没有,千万甭多想了。” 沈斯亮刻意把这件事说的淡了点,一来,为宽霍皙的心,二来,他故意这么说,也是有意在躲,不着痕迹灭了别人的幻想。 一个三十岁正值年龄巅峰的男人,一个条件不错的单身军人,这些硬件放到沈斯亮身上,很难不去吸引一个女人的注意,尤其,还是个离了婚独自带着女儿生存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没有安全感,但是内心格外强大,外表光鲜亮丽,实际脱掉高跟鞋,独自一个在家中面对空荡荡的墙壁时,的确是渴望温暖被爱的。 沈斯亮也不傻,有时候出门偶遇,那女人眼中风情,举手投足,都写满了欣赏和暗示。 但沈斯亮是个有绅士风度的男人,从不主动拒绝,放任事态发展,就这么静静等着,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年轻女人的车位和他只隔着一排,车库空旷,说话都有回音,她不可能听不见。 他这么做,既没有当面给谁难堪,也无形中断了她的念想。 灰色沃尔沃轿车带着怒气蹭的一下从地库冲了出去,沈斯亮拉开驾驶座的车门,不动声色笑了笑。 “走,送你上班!” …… 说起来,今天还真是沈斯亮第一回送霍皙去她的报社。 在路上,霍皙一边对着镜子补妆一边跟他说:“这周我要辞职了。” 闻言沈斯亮并没有多大波动,一只手扶着方向盘:“行啊。” 霍皙小心地看他:“我报了一个俄语班,每周一三五上课,从下午一点到晚上六点,如果顺利的话,我能参加明年外语学院的自学考试。” “你喜欢就行。”沈斯亮直白表达自己的意思:“不用顾虑我的意见,你干什么我都支持你。” 车一路无误的停到报社大门,沈斯亮下车给霍皙拉车门,俩人在门前又说了几句话,沈斯亮故意跟她腻歪不肯走,凑过脸不知在她耳边说什么。 霍皙脸一下变得通红,死死在他腰上掐了一下:“滚!” 沈斯亮坏笑着走了,临走时,还恶意跟她按了按喇叭。 不远处停着的黑色路虎内,萧骏看着那辆车,看着报社大门外那个娇俏漂亮的女人,一下就眯起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大家,这么晚更新,真的真的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 身体确实是不舒服,不然平常真的轻伤不下火线,扁桃体发炎,一夜之间嗓子就倒了。 发烧烧的看屏幕都是双影。 今天准确的说是11号,我想好好睡一觉,把烧退掉,12号再更新。 我知道更新速度让你们失望了。 很多话不说,我知道你们一定能理解我。 再次鞠躬道歉—— 第49章 49 要说萧骏肯能认错霍皙,但是让他认错沈斯亮,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儿。不说沈斯亮那张脸,就他那辆车,车牌号萧骏倒着都能背下来。 这个消息一时来的太让人寻味,萧骏坐在车里,半天没动。他看着霍皙下车,拎包,然后站在报社门口皱眉低头翻找着什么,过了几秒钟,她才露出点笑意,把拴着长长绳子的工作卡从包里拎出来。 呵,萧骏往嘴里送了一根烟,用火柴点着了。这女的,道行还真不浅。 就看俩人今天早上下车那腻乎劲儿,昨晚上一准儿是在一起过的。 萧骏想也真他妈是冤家路窄,他刚想上手的妞儿,没等下手,转脸就让沈斯亮占了,而且看这架势,萧骏一时半会儿还真摸不准她是他的正主儿,还是随便玩玩。 他心里堵啊。 车里都是浓浓的烟味儿,熏得副驾驶上那束红玫瑰也没了精神。那花儿是他一大早去花店特意买的,没用那些廉价的包装纸,别出心裁的修剪好,用蛮有欧式上世纪风情的旧报纸包的,上面还低调的打了两圈黑色丝带。 萧骏是个混迹花丛的高手,早在来之前,心里就有了打算,像霍皙这种每天坐在办公室搞新闻的女人,八成有些古板,但是看她对自己的认真打扮,就知道她骨子里一定也追求浪漫,你送她一大捧夸张艳俗的花儿,按照她的性子不一定会收,搞不好还满高冷的给不来你台阶,可你送这么一把不起眼的,充满心机的玫瑰,她一定拒绝不了。 就像是半路随手给自己买的礼物,摆在办公桌上时时欣赏,既不太引人注目,又容易让外人心里猜测。 倒是可惜了。 萧骏在车里静坐了一会儿,抽完这支烟,发动离开,往外拨了个电话。 沈斯亮正沿着长安街在去单位的路上,听见手机响,也没在意,半天才从裤兜里摸出来看了一眼。 是个生号,还是个南京的号码。 沈斯亮第一反应是劳显,也没多想,就随手接了起来。 电话一接通,萧骏率先开口,蛮熟络的打招呼:“斯亮,能听出我是谁吗?” 沈斯亮开着车,无声顿了一下,北京爷们儿,你要是跟我装熟,我能比你装的还真,他哎呦一声,真像看见多少年没见面的亲人似的:“萧骏,同学四年,说什么也不能把你给忘了。” 萧骏笑笑,挂上耳机:“说起来也巧,我今天早上出门办事儿,在后头看见你车了,就在京联报社门口,下来一盘儿特顺的姑娘,我一看,哎呦,这姑娘漂亮啊,什么时候结婚,你可跟我知会一声,别的帮不上,去了随个份子充充场面。” 本来前头是绿灯,几秒黄灯,沈斯亮本来以为加脚油门能过去,谁知道今天犯邪,忽然就变了。 沈斯亮无声骂了一句,淡淡笑着应:“嗨,结婚还早着呢。” 气氛沉默了几秒,萧骏不痛不痒的转移话题:“哥们儿来北京了,你说当年咱班这些人,分到哪儿的都有,但在北京混的有出息的就你一个,我想着想着,临走跟你打声招呼,这两天哪天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哎,我记着劳显前几天也来了,他跟我在南京碰面的时候少,实在不行,把他也带上,咱们同学叙叙旧。” 沈斯亮不动声色:“行啊。” 他有意跟自己提起劳显,就是想不着痕迹的告诉沈斯亮,你们这些人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心里打的算盘我也知道。 “我忙,什么时候有空你找我,一定去。” 前方有交警举手示停,沈斯亮挂了电话,把车慢慢停在路边,认命叹气。今儿起晚了,他打电话给单位撒了个谎说路上碰见个小麻烦,霍皙还盯着他幽幽说了句话,这丫头,嘴还真灵。 这头萧骏挂了电话,又在通讯录里摸了一个平常很少联系的号码打出去:“喂?你在哪儿呢?” 电话那头的人像是刚睡醒,声音惺忪:“哥?” 萧骏冷笑:“哥?你说哪个哥?是说沈斯亮啊,还是说我?” 小伙子蹭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瞬间精神了:“堂哥。” 萧骏扶着方向盘,皮笑肉不笑:“我来北京这么多天,一个电话都没有,心都野了吧?在哪儿鬼混呢?” “……”小伙子赤着上身抹了把脸,应付道:“我这几天有点感冒,在自己家呢,哪儿也没去。” “下午你找个地方,清净点儿,我有话问你。”听见病了,萧骏也没多问,冷漠甩出一句话。 小伙子疲惫答应,在床上静坐了几秒,猛地把手机往墙上摔去。 去单位的时候,一进一楼,就有同事过来勾着脖子体贴的问:“怎么着?听说闯红灯让人家截了?” 沈斯亮忿忿:“谁嘴这么快啊?” 人家哈哈乐:“得了吧,咱局长今天跟你前后脚儿来的,车一直跟在你后头,一进来就把大老刘提溜进去骂了,一脸痛心疾首,说你无组织无纪律。” 沈斯亮捂着心口:“哥们儿侥幸,刚才拐弯的时候我还真瞧见他留了个心眼儿,特意等了一分钟,要是跟他一块进来,估计里头挨骂的就是我。” “今天咱院儿里怎么有辆考斯特?谁的通勤?把我车位都给占了。”沈斯亮问,平常他停车霸道,夏天太阳大,一到了下午把院里那些车都晒得够呛,下班的时候往里一钻那热气憋的人能昏过去。 于是沈斯亮中午吃完饭就揣着裤兜琢磨啊,一圈一圈在停车场溜达,最后终于锁定东南角那两颗银杏树下头,到了下午,日头一照,树荫密密实实罩着,此等风水宝地,岂能让别人占了去? 这孙子还拿砖头给自己像模像样的画了个停车线,从那以后,不少年轻司机来勾着沈斯亮的脖子笑嘻嘻忽悠他,想把他那块地骗走,结果人家就是不为所动。 今天倒好,占山为王了嘿。 同事往里指了指,神秘莫测:“你还真惹不起,一帮宣传干事,来宣传学习捎带着参观。” 一听“宣传”“女的”这俩字,沈斯亮脑中铃声大作,转头就往楼上自己办公室跑:“就当没看见我啊!” 人家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呢,沈斯亮已经蹿上二楼了。 正好和下楼的一队人马撞了个正着,陆晏棠提着公文包,穿着夏季常服和裙子,清亮喊他,眼中惊喜:“斯亮!” 沈斯亮正往楼上冲呢,闻言立刻慢下脚步,换上一副平时上班装模作样的德行,不远不近的跟人家点头,眼中颇为意外:“晏棠,什么时候来的?” 陆晏棠嫣然笑道:“刚来,一会儿要去你们新闻中心学习。” 身后有小女兵偷笑着小声问:“科长,男朋友啊?” 陆晏棠大大方方转身:“别瞎说,一个老熟人,这样,你们先下楼等我。说几句话就来。” 四五个女兵余光打量着沈斯亮,一个接一个从他身边走过去。沈斯亮低头摸摸鼻子,有点不自在。 “你要忙就去吧,别给你耽误了,一会我也上楼有点事儿。” “急什么。”陆晏棠拦住沈斯亮的去路,干脆问道:“亏我心里惦记着你,上回见你爸的时候我还问了一句,你那胳膊到底伤的怎么样了?恢复了没有?我妈说伤筋动骨还得一百天呢,你这出院这么快,迟早得落下病根。” “早没事儿了,我也没那么娇气。” 陆晏棠撇撇嘴,非得拿起沈斯亮那只胳膊好好检查,沈斯亮躲,怕伤了陆晏棠面子,他半开玩笑:“别啊,大白天的,咱还上着班呢,动手动脚多不严肃。” 陆晏棠手伸到一半儿,觉出他的态度,也不尴尬,转而莞尔笑笑:“行。” “那我就先走了,对了,你们那新闻中心怎么走?” 沈斯亮:“下楼左拐。” 陆晏棠下楼,走到一半,又回头:“斯亮。” “你信不信,你跟霍皙现在再怎么好,最后娶的人,也肯定不是她。” 说完,她就扭着腰一步一步走了,沈斯亮在她身后失笑,这姑娘……好胜心还挺强。 …… 下午萧骏去了东竹茶苑,点了一壶普洱,小包厢里有女人穿着旗袍在弹古筝,细腻的调子伴着茶香,萧骏稳稳坐在椅子里。 大概等了十多分钟,茶馆门口停了一辆宾利跑车,从车上下来个年轻男孩,男孩带着墨镜,头发剃的短了些,穿着白色T恤衫和五分裤,脚上蹬着一双懒人鞋。 萧骏冷笑,在北京混了这几年,这一身气质和在南京都不一样了。 年轻男孩推开门,拿着手包,在萧骏对面坐下,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怎么?见面连声哥都不叫我了?你还别说,跟着他们玩儿这三年,你还真跟他越来越像。连他妈穿衣裳的德行都像。人五人六的。” 大概是终于听不下去了,男孩摸摸后脑手,终于坐起来深吸一口气:“堂哥。” 萧骏终于露出点笑模样,给对面倒了一杯茶:“尝尝,天热,喝这个消火。” “你瞒着我跟别人一起阴我的事儿我就不追究了,沈斯亮伙着那个什么宁小诚在背后拆我台,弄空了我好几笔款子,我不说,你还真以为我不知道?” 男孩低下头,因为生病是真的没什么状态,他强打起精神:“堂哥,他们最近几次聚会我都没跟着,人家故意不带着我,所以也是真不知道。” “少他妈来!”萧骏翻脸,一挥手撵走了屋里弹古筝的姑娘:“你在北京的公司百分之五十的资金都在宁小诚那里鼓捣基金你以为我不知道?要不你每年往家里交的那些钱都是哪儿来的?就凭你卖那几瓶酒?” 面对讽刺指责,男孩垂下眼,默不作声。 萧骏不耐烦:“这些我都不管,我就问你一句话,沈斯亮现在身边那女孩儿是不是当年因为他那弟弟走的那个?” 男孩不说话。 萧骏盯了他一会儿,不疾不徐的抽了根烟:“不想说也行,你自己想想吧,我要是真被那帮人弄倒了,我老子也离的不远了,我老子要是倒了你看看你爹还怎么活下去,当初起家的时候那么多人脉关系都是谁给你们的?没有我们你能有今天?你在北京混的再好,你家不在这儿,你爹妈不在,人家弄死你跟弄死只蚂蚁似的容易,平常就混个买单的角色,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 男孩闭上眼,把脸埋在手里,半天才说出一个字。 “是。” 萧骏挺满意:“再跟我说说,还知道什么?那女的平常住在什么地方?沈斯亮家里?” “她自己有房子,就在大院儿。” 说完,男孩抬起头:“堂哥,你别做无用功了,那女孩背景不简单,人其实挺善良的,撇开沈斯亮不说,光她那个爹和哥哥就不是善茬,她回来没几个月,这伙人的天都快让她翻了个透,沈斯亮多稳一人哪,硬是为她动手打了人背了处分,那天我亲眼看见的,要是没人拦着,能给打死……” 萧骏心里有了主意,他掐了烟,拿起钥匙和手机起身离开。 临走时,笑着探过头来:“程聪,这回我不追究你,但是你最好知道自己姓什么。” “别回头当了卖家贼,又让人家给你当落水狗给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肥来啦!!!谢谢你们体谅,真的感动,一切都好,也不发烧啦,就是嗓子有点发炎,因为假期也没剩多少了,争取少断更,一鼓作气都连载结束! 第50章 沈斯亮单位今天组织体检,每年快入秋九月份的时候都有这么一回,早起来大家都空着肚子去抽血,医院人多,检查的项目也多,一帮人排在一块,等的无聊,在医院走廊拽着人家护士耍贫嘴。 挨着沈斯亮坐的是隔壁三处翻译办的大刘,比沈斯亮小两岁,单身,平常工作忙,没正经谈过什么对象,这回一来医院,瞅见女人多的地方,眼睛直冒光。 他踢沈斯亮:“唉,你看三点方向,那个头上戴帽子的,好看不?” 沈斯亮正打手机游戏呢,闻声头也不抬:“护士全都戴帽子。” “呸!我说的是帽子上戴粉色发卡的那个!” 沈斯亮手速极快的按着按键,目光炯炯有神盯着我屏幕,半天也不吭一声。 大刘没意思的看了一眼,大惊小怪:“诶呦喂!!!您这手机还能玩俄罗斯方块儿啊?” 他这么一嚷嚷,周围目光全都往沈斯亮那破手机上瞄,沈斯亮一分神,放错了一块儿。 他收起手机,双手垫在脑后,讪讪的:“丫嚷嚷什么啊。” “就那个?”沈斯亮往三点钟方向瞅:“别想,没戏。” 大刘:“一条大白鲨?” 沈斯亮老神在在:“给你两条。” “成交!” 大刘撸起袖子上抽血的针眼,弱风扶柳一步三晃的飘到护士台:“同志,你们护士站有吃的吗?这都是赶早空腹来的,我有低血糖,饿啊。” 小护士低头整理病例,头也不抬:“没有,就是有,我们也不敢给你,一会儿还有那么多项检查呢,回头血压血糖哪个指标不对了,检查报告不准确,查出来我们都是要挨罚的。” 大刘立刻生龙活虎起来,仗义拍桌子:“不能,还挨罚?我看看谁胆儿这大敢罚你?你这是什么行为,是救死扶伤,是雪中送炭!回头我跟你们领导夸夸你给你弄一锦旗,就挂这墙上,你看怎么样?” 小护士脸红,微微抿着嘴笑:“首长,您就别为难我们了。” 今天来体检的不只他们这一拨人,军区下属各个机关,内勤,都聚在这儿,能在这地方工作的,来头都不小,哪个都开罪不起,尤其是这种没经验刚在医院工作的小护士,不懂这帮子弟的套路,稍稍跟她们贫两句,就容易当真。 小护士躲着大刘的目光,抱着病例:“我们护士长要开会,我得先走了。” “哎。咱俩今天能碰上就是缘分,我是外事办翻译处的,这样,你给我留个电话,回头我来医院办事儿请你吃饭。”说着,大刘就从裤兜摸出手机。 小护士目光含羞打量了大刘一眼,不经意落在他肩章上,腼腆留下自己电话,临走临走,还是从护士服的口袋里给大刘塞了两块德芙。 大刘嘴里嚼着巧克力,手里拿着手机在沈斯亮眼前晃:“这巧克力甜,真甜。” 沈斯亮点点头:“认栽,两条,回去就给你。” 大刘奇怪:“还真转性了啊?” 以前,这事儿他才是冲到最前头的。这厮长的好,那双眼睛勾人儿,尤其是那一乐,嘴角一歪,能红了多少年轻姑娘的脸,现在倒是奇了,趴在这儿一动不动。 抽完血,是最后的骨科,骨科一把刀,主任医师,沈斯亮他二娘舅罗选亲自坐阵。 片子都是事先拍好的,进了屋,罗选带着两个学生正背对着门审片:“肱骨恢复的不错,肩胛还要在注意一点。骨肽再开两支,抗生素能停了。” 沈斯亮也不急,背着手端端正正站着等。 说完片子,罗选回头,温厚笑笑:“说来就来了。”他拉开椅子坐在办公桌前,示意助手:“给他做几个动作再检查检查。” 一系列复健的动作,罗选那女助手看着文弱,手上的劲儿一点不小,往后高抬的时候,沈斯亮倒吸了口冷气。 罗选刷刷在体检报告上写诊断意见:“出院出的太早,心急,骨缝隙没完全对接,给你开两贴膏药吧。” 沈斯亮有点勉强,窝在罗选对面:“膏药那味儿受不了,你给我开点口服的。” “让你怎么治就怎么治,毛病。”开完病例,到底是亲二舅,不放心他:“把衣裳脱了,我给你好好查查。” 屋里有女助理,沈斯亮瞟了人家一眼,心虚:“屋里还有女同志,不太好吧。” 罗选摔了钢笔:“小子,忍你半天了,当谁都能让我这么上手呐?” 沈斯亮打立正,麻利的就把上衣脱了。 衣裳一脱,罗选都害臊了。 这小子匀称结实肌理分明的后背上尽是些红色抓痕,一道一道,小猫儿挠似的。女助理脸腾一下就红了。 罗选掩饰尴尬故作镇定的咳嗽两声,伸手探了探他几个病区:“要注意休息,运动量不要那么大……” 说完,风度翩翩医德高尚的罗选罗主任还补了一句:“尤其是俯卧位。” 沈斯亮系上扣子,罗选送他出来:“中午跟我在食堂吃?领你尝尝我们小灶,带鱼烧的特别不错。” “不去了,下午还有事儿呢。” 罗选笑着试探他:“我那个女助手你看着怎么样?军医大的高材生,在读博士,配你,绰绰有余。” “别,好姑娘您可千万别给我介绍,回头我糟蹋人家。”沈斯亮坏笑:“我二舅妈都没三年了,要不您自己考虑考虑?怎么说,也有共同语言啊。” 罗选也不恼,心里明白几分:“还是上回我在病房见的那个姑娘?” 沈斯亮承认:“是。” “到哪一步了?” “这么跟你说吧,咱现在少烟少酒,就等着生个小沈同志出来给老沈叫爷爷了。” 罗选冷哼,意有所指:“我看出来了。” 沈斯亮摸摸鼻子,不吭声。 到了医院大门口,罗选叫住他:“你爸那儿要是有阻力,回头你告诉我,我去跟他谈。” 好歹罗选算是娘家人,能代表沈斯亮母亲,家里唯一能跟沈钟岐说得上的话的,还有点权威的,就属他。他知道沈斯亮的难处,拍拍他后脑勺,跟宠亲儿子似的。 “知道了。” 从医院出来,往停车场走的时候,沈斯亮接了个电话,宁小诚打过来的,电话那头他也没说什么事儿,就说晚上定了个饭店,让他带着霍皙一起来吃顿饭。 “不年不节的,吃什么饭啊。” 宁小诚很沉稳:“哥们儿今天结婚了。” 沈斯亮以为他没睡醒说胡话“你有病啊。”他拉开车门,乐:“你怎么不说你儿子满月会叫爹了呢。” 宁小诚依然很冷静:“没跟你开玩笑,我刚领的证儿。” 沈斯亮一只腿还跨在外面,一下就乐不出来了:“……跟谁啊?” “你来了就知道了。晚上七点,叫了好多人,一起热闹热闹,算是庆祝哥们儿脱单。”在这边,听不出来宁小诚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语气平常的就像约了一顿再普通不过的饭局,谈起一件跟自己无关的生意。 换做往常,都是沈斯亮在宁小诚跟前儿嚣张,这回他不说话了,安静了,像是个乖顺的弟弟:“行,晚上我带着霍皙一起去,你把地址发给我。” 挂了电话,沈斯亮半天没缓过神儿,从小一起玩儿到大的哥们,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把自己给嫁了。 他下午给霍皙打电话,把这件事告诉她,霍皙也吃了一惊:“真的假的?你别蒙我啊。”沈斯亮皮笑肉不笑的哼哼:“我比你还想知道是谁呢。” 霍皙捂着电话站在报社外头的走廊里,调皮问他:“沈斯亮,小诚哥娶媳妇了,你是不是心里特难受?” 沈斯亮嘴硬:“我难受什么啊?” “谁知道你们男人那一套。”霍皙振振有词:“小诚哥跟你从小玩儿到大,你心里一定觉得谁结婚他都不可能结婚,好比你们单身大军里又少了个主力,更突显你们形影单只,和我们不一样,如果要是蓓蓓结婚了,我一定打心眼儿里为她高兴,而不是埋怨这世界上又多了个女人拴住你的好兄弟。” 霍皙一语中的。 沈斯亮哎呦一声儿:“怎么着,我可听出点儿埋怨的意思了,这是怪我没娶你?” 霍皙愣了几秒,马上低低道:“别胡说八道,我还没想嫁给你呢。” 沈斯亮当她不好意思,没精打采的:“那你下班收拾收拾,我去接你。” “嗯。”霍皙点点头,本来是有话想说的,但是察觉到沈斯亮兴致不高,她就没提。 霍皙是典型那种本着专业敬业的态度站好最后一班岗的,哪怕要辞职,手里的工作也处理的非常认真。校对完最后一个稿件,组里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她拿起包,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扫进去,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往下走。 楼梯间遇上同样等电梯的严靳,俩人点了点头。严靳问:“赶时间?” 霍皙:“晚上有个聚会,怕迟到。” 严靳也没多想:“着急吗?我送你?” “不用了,我男朋友来接我。”说完,霍皙觉得说的不太矜持,不好意思笑了一下。 严靳也笑:“霍皙,你是不是不打算在报社继续干了?” 他问的不经意,打了个霍皙措手不及:“你怎么看出来的?” 两人走出电梯,沈斯亮已经把车顶到大门在等了。严靳跟她招招手:“你先走吧,明天我们再谈。” 霍皙也跟他招手:“组长再见。” 上了车,沈斯亮板着脸不说话,但是还挺友好的跟严靳按了按喇叭,严靳微笑着站在路边目送,黑色轿车蹭的一下就蹿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叫宁小诚的人今天娶媳妇啦。 越写到后来越舍不得,好难过哦。 第51章 51 打死沈斯亮他也没想到和宁小诚结婚的是蒋晓鲁,在他印象里,小诚和晓鲁这姑娘压根也没什么交集,这怎么好端端的,说婚就婚了? 新婚小夫妻,一个穿着衬衫西裤,一个穿着大方的黑白相间的连衣裙,晓鲁平常最爱的是那些颜色浓烈的el,能看出来,今天她为了和小诚相配,特地换了一身他喜欢的Ferragamo。 他领着霍皙跟门口迎宾那俩人开了两句玩笑,沈斯亮最会装相,显得一点也不意外,跟晓鲁握了握手,问宁小诚:“我这……得管她叫嫂子了吧?” 宁小诚一只手搂在晓鲁腰上,浅笑:“还没办事儿呢,回头有你改口的时候。” 晓鲁很爽脆:“斯亮哥,你管我叫嫂子,到时候你和霍皙结婚了,我跟她得怎么论?” 沈斯亮夸她:“要不说打小儿我就喜欢晓鲁,嘴甜,会办事儿。” “快滚吧。”宁小诚虚虚踢了他一脚,沈斯亮笑着凑上前,在小诚耳边低低道:“你俩证儿呢?别不是找这机会讹哥们儿礼钱吧?” 宁小诚没应,拍拍沈斯亮后背:“先进去吧,里头第二桌。” 沈斯亮牵着霍皙进屋找他们那桌坐。宁小诚的答谢宴,办的有点资本主义的逼格,是个中式传统的菜馆,装修很精致,一个厢房开了三桌,一桌他们这些发小,一桌俩人工作上的同事,一桌彼此关系亲近的同学,中间屏风虚挡着,看似在一块,其实谁也不耽误谁。 纯木的筷子垫着翡翠的小架,白瓷三碟上描的中式十二花样,客人每人一盏滚沸了的龙井,一落座,自有穿着旗袍的服务生递上银盆洗手。 霍皙笑嘻嘻问沈斯亮:“像不像林黛玉进贾府那头一顿儿?” 沈斯亮从服务员手里接过毛巾,示意自己来,也笑:“小诚就爱这一套,说什么咱也得配合配合,给他长长脸。”说完,沈斯亮一只胳膊搭在椅背上,回头问人家服务员:“有菜单吗?” 菜单递上来,沈斯亮翻过来兴致缺缺瞅了一眼,指着图片一本正经:“先炖俩佛跳墙吃着,大晚上都饿肚子来的,快点上。” 霍皙在底下踢他:“损不损啊你。” 沈斯亮合上菜单:“再来俩海鲜泡饭,不对,来仨。” “一会儿蓓蓓来了肯定饿,她也爱吃这个。”沈斯亮坏笑:“不能带你白来一趟啊,得吃饱了。” 说话间,武杨就晃进来了,也是刚从团里下班出来,来不及三脱三换,一身清爽便装,虽然简单,但照往常一件作战背心一双就能出门的打扮也算是好好捯饬自己了。 他坐在沈斯亮旁边,跟霍皙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直眉楞眼的问:“啥情况?” 沈斯亮看看他那条牛仔裤,吹了声口哨:“行啊,知道买新衣裳了?” “以前劝你换条裤衩都得等半年。” “甭他妈寒碜我,咱干净着呢。”武杨骂他:“今天下午小诚给我打电话让我来吃饭,我说有训练走不开,他就不乐意,说什么都得来,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穿的像个人似的,给我吓坏了,刚才上楼看见晓鲁吓我一跳,真的假的?” 沈斯亮点点头,从烟盒里碰出两根烟,一支递给武杨:“真的,上午俩人领的证儿。” 武杨接过来,拿着打火机半天没缓过神儿:“你别说,认识这么多年,头一回感觉自己不认识他。”说完,武杨蛮不是滋味儿的叼着烟感慨:“孙子怎么就把自己嫁了呢,说好等我结婚给我当伴郎的……” 沈斯亮坐在武杨旁边也惆怅抽烟,哥俩一起望天。 霍皙察觉,不声不响在旁边,这些男人在外头看着人五人六的,其实心里都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只不过,从小时候那种谁抢谁玩具的幼稚情感上升到了兄弟之间的彼此珍惜,小诚这次结婚,搁在他们心里,总是有种淡淡被抛弃的忧伤。 晚上七点准时开局,他们发小儿这一桌都是熟人,不用照顾,都没等人家东道主来招呼自己就聊开了,吆喝着拼酒的,低声聊天的,大声叫板的,那叫一个热闹。 宁小诚和晓鲁的同事,同学,完全是两个圈子,两拨相对陌生的人坐在一起难免需要这对小夫妻更分出精力去招呼,小诚也知道这些朋友省事,不用他留心,于是带着晓鲁是最后来的。 刚一坐下,就嚷嚷着罚酒。 沈斯亮一只手拎着酒瓶子一只手端着杯,不依不饶:“你不喝?你不喝谁喝啊?你刚才没来,看见没有,陈泓他们都灌我半斤了。” 今天来图个热闹,小诚也不扫兴,爽快应下,连着干了仨,周围一片起哄掌声。 屏风外头有不知情的人低声问:“那桌来的都是谁?新郎官跟他们好像挺近。” 有在宁小诚身边干活的人了解他,也趴在人家耳边道:“我们老大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儿。” “喏,拎着酒瓶子那个叫沈斯亮,总参搞外事的,还有抽烟那个,武杨,卫戍区的武老虎,都是肩上挂衔的,比亲哥们儿都亲,从爹那一辈儿就留下的交情。” 嗬,难怪呢,大院子弟,到底是傲气, 往那儿一坐,不用找话题,什么都聊得自在,谁也都不放在眼里。 酒过三巡,武杨瞅着对面那个空座位,骂宁小诚:“蓓蓓今天怎么没看见?你结婚你不找她?呸!” 宁小诚啐回去:“甭人家不搭理你就把火撒我身上,蓓蓓今天有训练,来的晚,跟我打过招呼了。”他放下酒杯,不着痕迹碰了碰沈斯亮后背,跟站在自己旁边的蒋晓鲁耳语一番。 蒋晓鲁通情达理点点头:“要我陪你吗?” 宁小诚摸了摸她的耳朵:“不用。” 随即,就不起眼拉开包厢的门出去了。没过几秒,沈斯亮也在霍皙耳边咬了几句,霍皙鼓着脸,沈斯亮拉开椅子站起来:“你们喝着,我去放个水。” 有人嚷嚷:“别,你一肚子鬼心眼儿,万一跑了呢?这半瓶酒还等你回来喝呢。” “跑个屁,我媳妇儿在这压着我往哪跑?” 大家伙一看霍皙,觉得也对,便跟他摆摆手:“滚吧滚吧。” 霍皙身边空出一个位置,不经意对上蒋晓鲁的目光,她朝霍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俩人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以前见过几面,但是蒋晓鲁那个眼神,霍皙能读懂几分。 一半苦涩,一半侥幸。苦涩的是将来,侥幸的是得到。 霍皙朝蒋晓鲁也露出贝齿一笑,给她招招手:“晓鲁姐,来我这儿坐。” …… 拐出包厢不远,在走廊尽头是一大排盆景观赏的露天阳台,宁小诚不出所料在那儿抽烟解乏,沈斯亮慢悠悠踱过去,靠着栏杆,也不做声拿出一根烟来抽。 宁小诚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红本本,递给他:“新鲜出炉的,给你开开眼,别回头跟霍皙领的时候露怯。” 沈斯亮浅浅翻开,照片中印着两个人的大名,贴着红底照片,别说,单看这俩人头碰头的样子,还真挺般配。 沈斯亮笑了笑,合上递给他:“怎么就是晓鲁呢。” “不跟你撒谎,哥们儿来之前,在路上想了那么多人,唯独没想到是她。” 宁小诚抽着烟:“以前,觉着结婚这事儿至少得谈个两三年,对对方有个深入的了解,你们生活习惯啊,性格啊,都摸透了才能往一块凑。” “今天去领证,人家往下烙那个钢印的时候,我才明白,其实俩人在一起啊,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之那么绞尽脑汁的去了解她,去接近她,对她好,最后的结果又怎么了?” 宁小诚弹了弹烟灰,自嘲一笑:“与其费那无用功,倒不如找一个不费脑子的,相处起来舒服自在的。晓鲁好,单纯,热情,有时候一个眼神儿就能让你高兴起来。” 沈斯亮知道,小诚说的彼“她”非“此”她。 他不死心,搂着小诚脖子:“……闹出人命了?” 小诚笑,笑的蛮傲气,好像沈斯亮说了个笑话。沈斯亮叹气,也对,宁小诚什么时候跟人闹出过人命,奉子成婚?不像他。 宁小诚把烟掐灭,眼神悠远落在脚底下车水马龙的夜景:“前天我下班回来,路过她家门前,这丫头跟家里闹别扭被撵出来了,一人儿坐在马路边吃冰激凌。” “吃的就咱小时候常吃的七毛钱一根的奶油冰棍,一根接一根的,跟报复社会似的,我问她怎么了,她说跟妹妹吵起来了,她妈偏心,你也知道,晓鲁是她妈带过去后嫁到人家家里的,跟妹妹不亲,如今要结婚,她妈逼着她这个当姐姐的掏彩礼,张嘴就是两百万,晓鲁气急反驳了两句,她妈就给了她一耳光。” “她跟我说的时候没哭也没恼,最后气鼓鼓的咬着冰棍杆跟我说,小诚哥,你说我要是能把自己嫁出去就好了,早早的离开那个家,以后就再也没人欺负她,她妈也再也不偏心了。” 蒋晓鲁…… 说是住在大院里,其实跟他们这些人不一样,毕竟是她妈妈从外面带进来的,亲爹亲妈离婚,母亲再嫁又生个小的,没个正儿八经的亲人来仰仗撑腰,她那个工作也是表面风光,赚钱虽然多,但并不容易,为了个单子点灯熬油,不知道消耗多少脑细胞。 沈斯亮扯了扯嘴角:“两百万……她那家里可真敢要。” “然后你就跟晓鲁提结婚了?” “啊。”宁小诚淡淡点头:“我说,要不咱俩干脆凑一家子吧,我家里逼我结婚也逼的紧,这下什么麻烦都解决了。” 不严肃,真的是太不严肃了。 可是又能怎么办,晓鲁是个好姑娘,小诚是自己亲兄弟,说不合适?俩人连婚都结了,而且看小诚对晓鲁,多少是有几分喜欢的。 沈斯亮也高兴他能从过去那点事儿中走出来,要说这男人念旧情虽不是坏事,可好歹,有点耽误人。 “随你,你结婚,哥们儿为你高兴。” 宁小诚对上沈斯亮的眼睛:“这些天忙活自己都把你给忘了,小航那边你查的怎么样了?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别管了,好好跟晓鲁过日子吧,我自己有分寸。” …… 招待结束以后,大家散的散,回家的回家。 沈斯亮喝酒不能开车,霍皙充当司机,俩人一起往家走,沈斯亮把小诚结婚的原因讲给霍皙听。 “就这么快?” 沈斯亮说:“就这么快。” 霍皙震惊,心里五味陈杂,沈斯亮观察她,皱眉问:“怎么小诚结婚你这么低落呢?”他用手恶作剧似的掰她的脸,霍皙疼的直吸气。 他今晚多喝了酒,手心很热,呼吸也热,而且沈斯亮这人有个毛病,一喝酒,锁骨往下那片皮肤就发红,一片一片的粉红,好像不说话都带着某种暗示。 沈斯亮松开她,显然没在意,顽劣和她开玩笑:“你们女的,是不是都喜欢小诚那个类型的?” 宁小诚给人的印象,是高山上遥不可及的白雪,是伯牙难觅的知音,就像他们小时候看的电视剧里面永远最后出现的高手,那种风度翩翩谈笑之间就能把人杀于无形的大侠,这样的男人有手腕,有风度,有温度,也招女人喜欢,可往往最是冷情,难投入。 可一旦对谁动了真心,是要让人伤筋动骨,断掉四肢百骸的。 他对人的那种好,是能让你甘愿折了自己翅膀永远窝在他怀里的,能溺死人的。 霍皙失笑,也跟他开玩笑:“你连小诚哥的醋也吃?” “沈斯亮同志,没想到,你还挺爱我的嘛。” 沈斯亮扭过头看窗外,半天不说话,好像真害羞了,过了好久,他才说:“二朵儿。“ “嗯。”霍皙换挡,慢慢滑入路口。 沈斯亮语气清醒,一如常态:“咱俩也结婚吧。” 吱嘎—— 一脚刹车,沈斯亮没系安全带,不受控制往前跄了一下,霍皙把车急刹在路边,显然没消化过来这个消息。 沈斯亮以为她吃惊,不正经起来:“咱不至于这么激动吧?” 霍皙低下头,头发遮住她半张脸,沈斯亮以为她是真高兴,想伸手抱她,谁知道手还没跨过去,霍皙就又抬起头,把车慢慢滑入主干道,面无波澜。 “沈斯亮,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沈斯亮觉出她不对劲,很慢的问:“什么意思?” “……我是说。”霍皙顿了顿,很冷静:“我现在还没想考虑和你结婚的事儿。” “你怕……耽误学习?”沈斯亮皱眉:“还是怕我爸?” 霍皙急忙否认:“不是。” 沈斯亮追问;“那是为什么?” 霍皙迟疑,扶着方向盘不看他,:“我觉得太快了。” “快?” “你觉着咱俩从十八耽误到你二十五,太快了?”沈斯亮这回是真生气了。 他很大男子主义,他想不通,自己今年已经三十岁了,一个男人最好的年纪,是巅峰时期,无论是从生理还是心理,何况未来一年他还面临进修,如果为了工作下基层两个人很有可能分隔两地,而且霍皙年龄也不小了,之前她跟自己在一起一直避孕,不想要孩子,沈斯亮以为是两个人没结婚,她怕名声不好听,他也为她考虑到了。 她为了学业,不想要孩子,那就等一等。 可是结婚呢,什么也不耽误,两个人现在感情尚处于稳定,早点确立关系,不仅仅是他心急,他更想给她一个承诺和保障。 沈斯亮冷然,不动声色的看着她:“霍皙,你到底怎么想的。” 两人的谈话似乎进入了一个僵局。 作者有话要说:  霍皙不想和沈斯亮结婚是有原因的,拜托大家不要觉得她忽然转性或者端着。 小诚的媳妇就是晓鲁,那些不喜欢她的,或者一直钟情于美人鱼的仙女也只能说声抱歉啦。 因为现实生活中真的没有那么多灰姑娘和王子的圆满。 小诚需要的是一个门当户对,和他有共同语言,用一腔热忱去爱他的人。 至于付出和磨合,就是他们彼此未来的故事了。让他们慢慢去体会吧。 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52章 沈斯亮和霍皙终于开始了冷战。 这么多年的第一次,以往两人吵架,都是早上吵完晚上就和好,那时候沈斯亮总拿霍皙当孩子,什么都让着,哪怕有几回真是给自己惹急了,他摔门出去,在外头抽两根烟,窝在车里坐一会儿,气消了就嬉皮笑脸的回去。 可是这回真不一样了。都是成年人,把在观念中有分歧的东西摊到桌面上,谁也不愿意妥协,只能越来越僵。 自那天晚上不欢而散以后,俩人谁也不联系谁,电话都没有一个。 今天霍皙去社里辞职,辞职之前,严靳敲了敲霍皙的桌子,语气无奈:“在你先去找老杜之前,咱俩先谈谈?” 霍皙合上电脑:“好。” 严靳一摆头:“来我办公室吧。” 他给霍皙倒了一杯纯净水,两人面对面坐着,严靳双手不自觉搭在一起,沉默看着她:“为什么要辞职?” “是上次的事情让你对这个行业,还是对某个人失去了信心?” “不是。”霍皙很坦诚:“是我真的不想再干这一行了。” “你知道,我大学没毕业,学业对我来说一直是个遗憾,当初选择新闻,也不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只是迫于选择,这几年在外头一直东奔西跑,累了。” 严靳沉吟:“可能我这么问有点冒昧。” “你说。” “是有新选择了?还是因为私人原因,要结婚当全职太太了?” “没有。”霍皙想了想,朝严靳微微笑了一下:“和别的都没关系,辞职是为了把以前落下的外语捡起来,学一段时间参加考试。” 严靳松了口气,谈话气氛放松了点。 他坐在椅子里望着她:“有件事儿我不清楚你知不知道,咱们报社下属的期刊要要停产了,就是你之前工作的老单位,今年九月份做最后一期,然后就要接受集团改革取消这个栏目了。” 霍皙点头:“我知道,赵老给我发过邮件,希望我回去参与最后一期的拍摄。” “如果能去也算是圆满,赵老也算是我当初入行的老领导,后来出了点事故,集团照顾他,安排到下属期刊去了,他很看重你,当初你还没来报社报道的时候,私下里给我打过两次电话,让我好好带你。” “包括你刚来那一次参加安全论坛,也是我跟老杜推荐的你。” 霍皙恍然大悟:“是你。” 严靳微笑:“如果我知道你能在那次论坛上碰到别人,打死我也不会推荐你。” 他话只说了一半,留个无尽遐想,不难听出语气里淡淡的遗憾:“霍皙。” 霍皙从水杯中抬起头,严靳摊了摊手:“不瞒你说,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不是上司对下属的赏识,是男人对女人的欣赏。” 霍皙甚少这样直白面对男人告白,一时怔住:“严总……” “听我说完。”严靳笑一笑,从椅子上站起来,背对她:“那时候你刚来,在会议室里面对那么多质疑我以为你至少应该脸红,气恼,或者……为自己辩解两句,可你没有,就那么站在那儿,不卑不亢,老实说,干我们这行的,女同志脸皮普遍都很厚,但是像你这样的,真第一回见。” 霍皙尴尬咧了咧嘴:“让你失望了。” “那段时间你在报社里的传闻很多,我也听了很多,你不经过我同意发到网上那篇稿子我确实很生气,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我也会想,究竟是谁做错了,所以我签了对你的处理意见书,后来知道你遭报复挨了打,那天加班很晚,我想去医院看你,走到病房门口,又犹豫了。” 严靳眯眼望着窗外的阳光,想起那副画面。 英俊年轻的男人坐在她床边,穿着橄榄绿的衬衫,在捧着她的手小心翼翼的吻,而她却睡的毫无防备,同为男人,那个眼神只要看上一眼,严靳就知道,他用情有多深。 也就那一眼,严靳断了自己的念想。 这样的女人,碰不得,也得不到。她心里有个人,那人在她眼前只要一天,她就不可能变心,哪怕他死了,她也能烈的去守寡。 “霍皙,有些感情,也就只限于说出来为止。我说了,你知道,我不遗憾,这就行了。” “至于你怎么选择你的生活,那是你的事。”严靳转过来,靠着窗台朝她轻轻微笑:“辞职信给我吧,我签字,回头你去老杜那儿走流程。” 霍皙站起来,面对严靳只觉语塞,她镇静从笔记本里抽出一个信封,放到办公桌上,良久才说:“那我走了。” 严靳做了个手势。 霍皙拉开门,推到一半,又转身:“组长?” 严靳从沉思中抬起头,望向她:“怎么了?” 霍皙忽然朝他笑了笑,很感激的笑:“谢谢你。” “他叫沈斯亮,是我十七岁时候就认识的人,我们在一起很多年,我真的很爱他。” 严靳深深看着她,露出一个无奈苦涩的笑:“不客气。” 那一刻,严靳也不知道怎么,一下子就变得坦然起来。 …… 霍皙彻底离开了报社,走的时候也没大张旗鼓,一个人静静收拾了一只箱子,跟同组的说了声再见。 一起共事的时候彼此看着不顺眼,流言蜚语颇多,可是一旦走了,大家心里还都有点舍不得。 男同事感慨走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同事,女同事感慨走了一个每天集八卦和风向为一身的同胞。 霍皙不管他们是真情还是假意,总之,大家都互相拥抱着说了几句临别的话。 她抱着箱子从大楼里走出来,心情忽然出奇的好,像是忽然从某种负担中解脱出来,霍皙想给沈斯亮打电话,摸出手机找到号码,想起两个人在冷战,又讷讷放了回去。 她把包和箱子一股脑扔进车里,无意识站在车外发呆。 路口有辆黑色路虎朝这边按了按喇叭,霍皙醒神,以为堵路了,赶紧坐进去朝人家招招手:“马上!” 对方车窗降下来,露出一张男人脸:“还记得我吗?” 霍皙眯眼,迟疑几秒,那个神情,让萧骏非常搓火,他嚷嚷:“上回在那公司采访,电梯里你给我留过电话。” 霍皙想起来了:“记得。” 萧骏从车上下来,敲了敲她的车窗:“我有事儿找你。” 霍皙乐了,正好找了个理由对他避而远之:“我刚辞职,有话,你上二楼找我们报社领导说吧,采访这事儿我管不了。” 萧骏擎着车窗,意味深长:“采访的事儿你管不了,沈斯亮的事儿你总不会一点兴趣都没有吧?” 霍皙表情一下就变了,她颇为警惕的盯着萧骏,一只手机灵地去副驾驶摸手机。 萧骏全都看在眼里,笑的轻佻:“别费功夫,我要是真想把你怎么着,打谁的电话都没用。” 霍皙反倒不怕了,她往后一靠,冷言冷语:“你到底想干什么,直说。” 萧骏笑笑:“没想干什么,看你被沈斯亮蒙在鼓里,我这个当外人的有点看不下去了,好心提点你几句。” “他再蒙我,那也是我跟他之间的事儿,用不着你来告诉我。”霍皙潜意识觉着这人不是善茬,不想多耽搁,发动车子就走。 …… 这几天沈斯亮有意冷着霍皙,故意不联系她,今天是第三天,有点扛不住了。 即将换季,这茬感冒的人多,办公室天天吹空调,沈斯亮也中招了,他先是咳嗽,然后开会的时候打了几个喷嚏,局长坐在最前头,听见这惊天动地的几声,嫌弃的往他那边推了推纸巾。 沈斯亮下午窝在椅子里往嘴里塞了根体温计,掏出来一看,三十九度三。 他从小身体就好,很少生病,这回可真算是破天荒了。 秘书办有几个年轻姑娘会办事儿,一听沈斯亮说话声音不对,赶紧大中午顶着太阳出去给他买药,什么冲剂啊止咳糖浆啊,摆了一桌子,沈斯亮兴致缺缺拿起这个看看拿起那个瞧瞧,忽然就想霍皙了。 哪怕她不在身边,就是听听她的声音,听听她软软的问自己一声儿“你怎么啦?”,心里也舒坦。 反正就是不想结婚呗,他也想开了,不结就不结,俩人就这么等着,早晚有领证那一天。 沈斯亮下了班路过花店,还破天荒给她买了束花,一路把车开到她报社楼下,他趴着车里等啊等,从五点等到五点半,从五点半等到六点,还是不见人来。最后眼看着人都走差不多了,他抓着个人问:“霍皙呢?你们报社那霍皙哪儿去了?” 人家惊奇:“你不知道?她辞职了!” 沈斯亮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今天!” …… 这边霍皙却已经先了沈斯亮一步回了家,回了许怀勐的家。 许怀勐正跟许善宇对着吃饭,见她回来,老人甚是激动:“吃了没?饿不饿?我让他们再加两个菜?” 霍皙神情恍惚:“爸,我不饿,我累了,想上楼躺一会儿。” 许怀勐连着哦了两声:“那赶紧上去吧,晚上饿了再下楼吃,我给你留着。”说着,就从许善宇碗里夹出两块排骨,低低道:“吃点就行了,给你妹妹留点儿。” 霍皙这上楼一躺,就是好几个小时。 许怀勐睡得早,许善宇晚上又得出门夜跑。回来的时候都快十一点了,刚进院门,就看见有一道身影坐在台阶上。 快入秋,夜风凉了。 霍皙身上披着一件黑外套,正双眼空洞的盯着前方,嘴唇中含着一根烟。 烟灰着了半截,她才慢吞吞抽一口。 其实这段时间,她都有意把烟戒了的,不知道怎么,今天又捡起来了。 许善宇就知道她今天回来有事儿,也算准了她在外头等着自己,一边擦汗一边在她旁边坐下,问:“怎么着,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儿装神弄鬼?” “许善宇。”霍皙含着烟,忽然没头没脑的叫了他一声。 许善宇把她叼着那烟头从嘴里□□,大力碾灭:“女孩子家家别老抽烟,跟个流氓似的,天大的事儿,也别想着用烟解决。你跟沈斯亮那么好,他没教育你?” 霍皙又叫了他一声:“哥。” 许善宇一下就愣了:“你叫我什么?” 霍皙失魂落魄,喃喃说道:“你跟我说实话,当年小航死,到底跟我有没有关系。” 许善宇脸色忽然变得极为复杂。他严肃起来,躲开看她的目光:“我不知道。” “这事儿你直接去问沈斯亮。”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个神奇的仙女猜到了霍皙为啥不想跟沈斯亮结婚,但是我找不到她了…… 第53章 许善宇是一个嘴非常严的人,什么事儿该说的时候说,不该他说的,谁问都问不出来,那天沈斯亮在外头那么逼问他霍皙那年冬天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他就蹲在路边抽烟,一根烟抽完,弹了弹烟灰。 沈斯亮,你要是真想知道,当初就不会那么让她走了。走都走了,现在人也回来了,你问这些,一点意义都没有。 他站起来,目光如炬,你弥补不了了。 现在霍皙这么问,许善宇是真动摇了。不为她那一声哥,仅仅是为她现在那一双茫然无措的眼睛。 短暂的,这几秒钟里,对他下意识的依赖。至少在挣扎选择中,霍皙觉得,许善宇不会骗她。 “这事儿……说跟你有关系,也就那么点关系,小航不去找你,路上就没那么一遭,要说跟你没关系,人都已经走了,难听点儿,那叫命。” “该着他命里有这一劫。” “所以小航的车真被人动过是吗?不是他超速,是因为刹车失灵,根本没法停下来。” 许善宇沉默,目光诧异:“你从哪儿听来的?” 他这么问了,霍皙就知道,完了。 她闭上眼,痛苦把脸埋在手里,眼泪无声往下掉,许善宇坐在一旁,伸手想去碰她的肩膀,手掌扣上去,温热掌心碰到她的肩头,霍皙忽然呜咽出声。 事到如今,没人知道她心里究竟背负了对小航的多少愧疚,她甚至在无数个深夜里想那天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她想起监护室长长玻璃后小航看着自己,看着沈斯亮时笑起来那一双澄澈无力的眼睛。 她太压抑了,也太痛了。 不是这个事实真相被浅浅揭开后的如释重负,是比原来还要难过的精神包袱。这个包袱她不能跟任何人说,唯有用哭声来发泄情感。 许善宇以为她想起了那件事。 一个快要三十岁,在感情世界几乎一片空白的男人,面对自己妹妹哭的声嘶力竭时,也只剩下手足无措。 许善宇慌张去掰她的头,用手给她抹眼泪:“别哭了,事儿都过去了。” 霍皙嚎啕摇头:“过不去……来不及了……真的……真的……” “什么来不及了?”许善宇皱眉,抓到她话中只言片语。 他不会哄人,只能笨言笨语的宽慰她:“你都回来了,什么都来得及。” “老许都同意你俩的事儿了,现在也没什么阻力,我知道你委屈,但是霍皙,人活这么大,不可能一点委屈都不受。” 这句话说得苍白,许善宇自己都没法说服自己。 那可叫背了这么多年的人命债啊。而且,还不止一条的人命债。 许善宇搂她,跟搂个宝贝似的,心里疼的他恨不得捶胸顿足,把沈斯亮骂上一千八百遍,那种疼不是对恋人之间,是心无旁骛,单纯的可怜她,他大掌摸着她的头,让她趴在自己胸口,也顾不上俩人之间那点磕磕绊绊了。 “行了行了,就算没人要你了,你真不想跟沈斯亮在一起了,你还有个家,你不是还有老许吗?再不济,老许没了,你还有我呢,我将来就是成家了,也肯定饿不死你,一准儿给你留口饭吃。” “哎,哎,对了。”许善宇扳着她的头,兴冲冲:“你不是喜欢我那车吗?我把它给你怎么样?” 霍皙哭的更伤心了。 许善宇长长叹气,也不劝了,心想着你哭吧,什么时候哭不动了,什么时候也就解脱了。 …… 沈斯亮从报社出来,中途去了一趟程聪那儿。这小子新开了个酒庄,规模不大,但是装修的很好,卖的酒也都是国外进口,国内一些上档次的陈酿,他给沈斯亮打过几次电话,沈斯亮一直有事儿没去。 今天路过,去露个面。 到了他也没进去,等程聪上车。这段时间程聪能感觉到沈斯亮在有意晾着他,宁小诚结婚的时候赶上自己生病,偏偏程聪是个十分知进退,心思敏感的人。 他怕自己去了尴尬,给宁小诚包了个红包,打了个电话,就算躲过去了。 今天沈斯亮主动找他,程聪还挺高兴:“哥,来了怎么不进去啊。” 沈斯亮笑笑:“我路过,看一眼就行了,生意还挺好?” 程聪高兴:“刚开业没什么人,都是生意照顾的老朋友,也不赚什么钱。” 听程聪说话有点瓮声瓮气,沈斯亮随手把单位带出来的那些药给他:“听你说话有点感冒?好像有段时间了吧。” 程聪没当回事儿:“嗨,感冒这病就这样,不爱好。” “单位同事给我买的,你拿走吧,按时吃了,别回头烧成肺炎麻烦了。” 程聪有点受宠若惊:“我不要,你拿回去吃吧,看你这脸色也不太好。” “让你拿着就拿着,这东西有什么可让的。”沈斯亮这话纯属无心说的,可是听到程聪耳朵里,心里滋味却大不一样。 自己在北京没什么亲人,平常交的那些女朋友都是鱼水之欢,一宿的交情,要说真关心他的,压根也没几个人。何况就是亲堂哥来了,也还不是冷言冷语? 男孩接过来,垂眼不知道寻思什么。瞥见车里那束花,程聪问:“哥,你跟霍皙姐挺好的吧?” “挺好的。”沈斯亮发动车:“太晚我先回去了,改天联系。” 程聪叫住他:“哥。” “嗯?” “……也没什么,就是。”程聪舔了舔嘴唇,似乎有话想说,又有点为难:“改天吧,改天我找你出来,有点事儿想和你谈谈。” 沈斯亮不漏痕迹的笑:“行,我等你电话。” …… 许善宇给哭的精疲力竭的霍皙送到楼上,看她睡着,又轻手轻脚的下楼。 门外有人短促按了按喇叭,果不其然,沈斯亮正在外面等。 还没等开口,许善宇疾步走过去,上去就朝沈斯亮脸上重重挥了一拳。 沈斯亮这一拳挨的毫无防备,硬生生往后踉跄了两步,被打的偏过头去。待缓过神儿来,他用拇指蹭了蹭嘴角的血,瞬间暴戾揪住许善宇的领子:“丫晚上没吃药吧!” “你看清楚了吗??” 许善宇冷笑:“打的就是你!”说完,又是重重一拳。 沈斯亮本来就发烧,心里因为之前跟霍皙闹冷战的事儿拱着火,挨了两拳,彻底被激怒,反手也给了许善宇一下,直接砸到他鼻子上,鼻血顺着脸往下淌,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许善宇被沈斯亮钳着,怕声响惊动了楼上睡觉的人,咬牙切齿:“是汉子跟我出去打!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沈斯亮忿忿:“谁不去谁王八蛋!” 许善宇:“走!” 沈斯亮:“走!!!” 俩人找了个背光的地方,没走出几米,就又拧在一起。 俩人以前斗争许善宇全都败在沈斯亮那颗脑袋上,好容易找个机会这么肉搏,他自然使了吃奶的劲儿。 挨了沈斯亮几下,见他气喘吁吁,有些体力不支,许善宇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起来,开始报仇。 专往脸上招呼:“我他妈打你一点也不委屈你!” “霍皙那么喜欢你,你对她干的都叫什么事儿?” 抬手一拳。 “你弟弟死了她心里难受,她为你遭罪的时候你难受过吗?” 又是一拳。 “到现在你还瞒着她小航真正死因,要他妈不是你在外头让人惦记,人家能报复你弟弟去废了他刹车?” 再一拳。 “我现在真庆幸当时死的是小航,要不是小航,保不齐这笔账要算到谁头上!!!” 最后重重一拳。 许善宇大汗淋漓,一翻身躺在地上,像条被扔在岸上的鱼。 沈斯亮躺在地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也没反抗,就放着许善宇那么揍他。大概是太长时间没有这么痛快发泄过了,身体上的痛感加重,反而人变得清醒很多。 他慢慢坐起来,然后起身,往远处走。许善宇大声喊他:“这就怂了?” 沈斯亮走到后备箱,拎出两瓶矿泉水,一瓶拧开漱了漱口,然后拿着另一瓶走到许善宇身边坐下。 许善宇接过来,单手撑地,随意冲了冲脸上的血,静坐:“是不是特恨我。” 沈斯亮咧了咧嘴:“我要是真恨你,你现在都站不起来。” “甭吹,你那两把刷子我还不知道,别以为自己拿过两次学校的大比武冠军就牛气,武杨我不是对手,就你这身板,再来俩都不是问题。” 沈斯亮懒得理他,他低头晃了晃头上沾的树叶,沉默几秒:“我想去看看她。” 许善宇面不改色,很果断:“别看,睡得好好的,她今天晚上回来,跟老爷子说想跟你分手了。” “沈斯亮,不管你信不信,这是我第一次觉得霍皙不跟你在一起,也不是件坏事儿。” 沈斯亮皱眉,很严肃:“她跟你说要跟我分手?你亲耳听见的?” “啊。”许善宇把矿泉水瓶空投到对面的垃圾桶里,站起来走了:“她这几天状态不好,你别见她了。” 沈斯亮默默在树下坐了一会,起身离开,临走的时候瞥见副驾驶那束花,他想了想,拿出来扔掉。 他对玫瑰花过敏。来这一路上,都是强忍着打喷嚏的冲动。 …… 关于那天晚上那一架,俩人都绝口不提。许善宇怕家里发现,干脆不回去住了。对外就说下楼梯的时候摔下来了。 沈斯亮脸上挂着彩,让武杨他们看见,他更镇定自若:“没怎么啊?我怎么了?哦,你说脸上啊,不小心磕了一下。” 武杨是个老江湖,一看他那伤就知道是让人揍的:“……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碰上抢劫的了抹不开跟兄弟说?” 沈斯亮不耐烦,去掏裤兜:“这个月充完食堂饭卡就剩三十二,谁抢我?要饭的看见我都恨不得给我扔俩钢镚儿。” 于是沈斯亮脸上的伤,一直是个谜。 那天局里去学校招收外事人才进行两轮面试,就在外国语大学,恰巧霍皙报的那个俄语班也在那个学校里头,沈斯亮掐准了时间,在门口等。 面试结束离下课还有一个多小时,他去教室后门看。 霍皙坐在倒数第二排,学习的时候很认真,戴着耳机在进行听力测试,沈斯亮看了一会儿,站在后门等。 下了课,霍皙出来,装看不见他,往外走,沈斯亮追上去:“霍皙。” “咱俩谈谈。” “谈什么?” “你想知道什么,咱俩就谈什么。” “我没什么想知道的。” 沈斯亮深吸一口气,缓了缓:“你上回不是说我家里有几本书你上课用得着,想带走吗,去拿一趟吧。” “咱俩现在这么不死不活的,好歹你给我个机会把话说清楚。就是你想跟我分手,也不能这么晾着我啊。” 第54章 54 霍皙一直纳闷,自己也没跟他提分手,怎么沈斯亮忽然就把这俩字儿挂在嘴边了呢,他面无表情拉着她回家,一张冷脸 ,上了楼,也不说话,不阴不阳的。 霍皙戳在客厅中央,问:“你不是有书要给我吗?拿了,我好回家去复习。” 沈斯亮解开衬衣扣子:“书架上有,你自己找。” 霍皙也不客气,自己进去找,他书很多,看的也杂,各门各类要找还真费些功夫,她仰头看了一会儿,有两本放的高,沈斯亮也没有帮忙的意思,在她身后静静喝水,就那么看着。 霍皙抿着嘴唇,转身去厨房搬了个小凳子踩上去。 还没等从上面跳下来。 被人从身后拦腰抱起,霍皙吓了一跳,手里的书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哎——” 沈斯亮像变了个人似的,给她一把推到身后的桌子上,眼神央求,甚至是带着点讨好的:“别生气了行吗?” “你不想结婚,那就不结婚,我等你,咱俩别这么冷战了。” “我前几天发烧,半夜烧到四十度,人都烧傻了,当时特想你。” 霍皙喉咙哽咽,她转过头,又转过来,捧着沈斯亮的脸:“沈斯亮,我说不结婚,不是现在,而是以后,永远。” 这话她不想说,可是早晚都得说。说完,霍皙感觉自己忽然就认命了。 沈斯亮蹙眉:“……你什么意思?” “咱俩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捏着霍皙下巴,死死的捏着,逼问她:“是不是这意思?” “对。”霍皙镇定的看着他。 沈斯亮都被气乐了:“为什么?” “因为小航。” 沈斯亮愤怒:“你别提小航!跟他没关系!” 霍皙不说话。半晌,她恨恨的:“沈斯亮,说到底,咱俩之间,究竟是谁真放不下这件事儿?” “我不欠你们沈家什么了,欠的,当初我都还了!!!!”她咬牙切齿,似乎忍耐到了极限,口不择言:“你比我清楚,就算小航那天不来找我,他第二天出去,也会出事儿。” “只不过是我,是我你才过不去这个坎儿,哪怕是他在路上被陌生人撞了,飙车的时候失速了,你都不会这么难过!!!” 说完,霍皙就难受了,心里绞痛,可是依然强装镇静,冷漠面孔。那一刻,她觉着自己像个丧夫的寡妇,让人恨的牙痒痒。 沈斯亮定定的看着她,心里忽然就冷了。 “霍皙,是不是从你回来那一天,就从来都没想过跟我在一起?” 霍皙冷下心肠,从牙根里往外挤:“是——” “你他妈拿我当什么了?”沈斯亮愤怒,低吼:“我是你用来解开心结的工具?跟我在一起,看我现在这么往里陷你特高兴是吗?报复我?还是报复你过去那三年?” 他放开她,站在一边,低头冷静几秒,忽然平静下来:“其实你早就想走了,对吗。” 这句话不是疑问,是陈述,很平静的陈述。 书桌上放着电脑,沈斯亮一只手把屏幕转过来,逼着霍皙看,他敲了一下回车,上面赫然显示的是霍皙的邮箱。 里面除了一些工作往来,大多是航空公司发来的确认邮件,其中最显眼的一封,也是最近收到的一封,是来自己一个杂志的官方邮箱。 霍皙不可思议的盯着沈斯亮,眼中一下就戒备起来:“你查我?” 沈斯亮淡淡笑,蛮讽刺:“我没那个闲心,是你自己用了之后,忘了退出。” 他家里的这些东西都是二十四小时待机的,他从来不关,说等待的那几秒太麻烦,霍皙之前留在这儿过夜,有时候有工作邮件需要处理,笔记本总不能随身背在身上,干脆就用他的。 沈斯亮是在她面前没秘密的,什么都尽着她用。 她晚上睡觉之前爱玩游戏,看电视剧,手机没电了就连着充电器,沈斯亮天生是个操心的命,怕充电器炸了给她崩坏了,隔天就给她买个新的平板电脑放在床头柜上。告诉她,俩换着用,再让我发现你充着电玩儿,手打折。 霍皙笑嘻嘻,转眼就在里面下了十几部韩剧,那电视剧讲的是个灰姑娘和霸道总裁的故事,故事结尾,灰姑娘得了癌症,远走他乡,每天哭哭啼啼说台词,最后搅合的沈斯亮晚上一闭眼,只要听见女主角哭哭啼啼叽里呱啦说话,就把头死死蒙在被里。 她在他家里霸占着他一切资源,用过几次以后,之前有一天沈斯亮查资料,忽然电脑就提示有一封邮件未读。沈斯亮还纳闷呢,自己不常发邮件,邮箱八百年能想起来登录一次,怎么忽然就蹦出个新邮件。 他点开看,迟迟眼睛不从屏幕上移开。 看了一会儿,从烟盒摸出根烟来抽。 那是封回复邮件,是霍皙先给人家回的。 赵老师,非常感谢您的邀请,也愿意参加最后一期的杂志拍摄,我会尽快处理手头工作,九月和您汇合。 沈斯亮又去看对方之前发来的,发件人应该是她的老师,邀请她参加图行地理收官拍摄,去西南,九月中旬出发。 这杂志每年只拍摄两次,一次三到四个月,要去很多个地方。看完沈斯亮关掉,掐了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霍皙的私事儿,他知道她过去这三年在这本杂志里投入了很多感情,答应拍摄应该有自己的考虑,另一个,沈斯亮不想干涉她,如果九月走,起码要明年的年初才回来,如果她真决定去,迟早会告诉自己。 这封邮件是一个月以前,转眼就要九月了,她报了学习班,辞了工作,把后面的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甚至连出发的机票都定了,唯独,她什么也没对他说。 这些规划里,对他只字未提。 沈斯亮温情摸摸她的脸,咬牙切齿:“不声不响就想走人,霍皙,你是不是特别享受一个人走了,甩下一帮人这种优越感?” “还是你觉得,不管你走多远,都肯定有人在这儿等你。” 霍皙偏过头,不看他,眼睛发红:“沈斯亮,我真不觉得咱俩现在这种状态谈结婚是很理智的事情。” “我从来没想过跟你结婚,也没想过和你有孩子。至少回来以后,从来没想过。” 她对孩子怕了,是真怕了。 沈斯亮无声看了她几秒,心灰意冷,他走到门口,拉开门,妥协:“你走吧。” “有多远走多远。” “滚。” 霍皙出了沈斯亮家,一个人去地铁站,从这儿走到地铁口,要十几分钟。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 满脑子想的,都是临走时沈斯亮那个表情。 铁了心的,不抱任何希望的,那个表情,在霍皙梦里出现过太多次了。 那个夏天,在医院里,小航被推进抢救室,沈斯亮身上的衣服和手沾的全都是血,自己已经被吓傻了,讷讷跟在他身后,看着小航在视线里越走越远。手术室的门砰的一下关上—— 沈斯亮默默对着那扇门站了几秒,忽然转过身,一把给她推到墙上,死死卡着她问:“你、到、底、找、小、航、干、什、么!” “到底什么事儿得让他半夜从学校翻墙跑出来帮你解决?” 霍皙那时候年纪小,已经被沈斯亮吓傻了,无声流泪:“我不是故意的……” “我没想找小航……是我……我找不到你……” 他一拳锤在她耳边的墙上,发出沉闷响声:“找不到我你就找小航?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粘人?就算有天大的事儿能不能等我回来再说?” 沈斯亮另一只手还拿着小航在现场被捡回来的手机,上面显示着一条他还没编辑好的短信。 霍皙姐,你别急,我现在就去—— 后面的字,他再也没打出来。 再后来,医生护士匆匆进出,急着让家属签字,霍皙死死咬着嘴唇,一眼不发,就那么跟在沈斯亮身后,寸步不离。直到宣布抢救无效,小航死亡。 所有人都沉浸在那个年轻孩子的悲痛中,所有人都忘了问,霍皙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似乎她是罪人,一个不受任何刑罚,不用承担任何后果,但就是不被人关注的罪人。 等大家醒悟过来的时候,霍皙忽然就没了消息,整整一天一夜,谁也找不到她,最后不知道是谁,猜到了她去小航以前常玩儿车的那条盘山道。 那地方一到深夜,就有很多私自违法改装的动力车组织竞速赛,她失魂落魄光着脚站在路边,就那么等。 等什么,等一辆急速驶过来的车,她是想给小航偿命哪!!! 大家赶到的时候,沈斯亮的车冲在最前头。 那天他疲于应付小航的后事,回家还要照应上了年纪受不住打击的父亲,心力交瘁。在路上开车的速度更是吓人,小诚武杨他们在后头玩儿命追 ,生怕走了一个,又搭进去两个。 下了车,沈斯亮给霍皙提溜到安全的路边,抬手就是一个耳光,力气大的手都麻了,所有人都去拉他,怕他冲动:“斯亮!!!” 沈斯亮胸膛起伏,恶狠狠瞪着霍皙:“你他妈想死,别拉着别人垫背。” “这么多人出来找你开心了?作够了?” 陶蓓蓓死死抱着霍皙,都被那场面吓哭了。霍皙一动不动,面无表情,那双眼睛空洞看着沈斯亮,脸上很快显出了挨打过后的红痕。 你说沈斯亮得气成什么样啊,这么多年,真是第一次见他那种表情。 霍皙推开蓓蓓,机械重复着对不起,说完,就不受控制的蹲在路边,开始剧烈干呕。两个人那时候都被折磨的快精神崩溃了,沈斯亮平静几秒,走过去蹲在霍皙身边,给她搂进自己怀里。 开始用嘴唇厮磨她的脸,她的耳朵,温柔安抚,像个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体贴情人。 他说霍皙,咱俩,就这样吧。 别干傻事儿了,你死了,除了让活着的这些人更痛苦以外,没有任何作用,也根本挽不回小航的生命。 就这一句话,给霍皙判了死刑。在他怀里。 那个表情,和他刚才在家里和自己说的,一模一样。 这天,北京下了两年里最大的一场暴雨,阴雨雷鸣,伴着闪电,天气阴的是浓密的深灰色。 霍皙坐在隆隆作响的地铁里,心里默念着。 沈斯亮,你恨我吧。 恨到把我忘了,越恨越好。 事到如今,他和她都清楚,他们早都不去追究谁对谁错了。 真正折磨两人的,不是小航,是那个夏天横亘在两人中间,彼此都有秘密,却无法互相坦诚的折磨。 …… 过了九月,天气很快就凉了。 早晚甚至都要穿上一件小外套才能御寒。 霍皙辞了职,每天按时上课,逛街,一个人吃饭,只不过,再也没有和沈斯亮见面。所有人都说,他和她分手了。 偶尔两个人在大院门口碰到,他开着车,油门轰的隆隆响,有一次她在路上,看到他和陆晏棠站在陆军总院的门口,浅笑交谈,结束以后,他给她有风度的拉开副驾驶的门。 那天中午,霍皙去看在体育中心训练的蓓蓓,她给她带了爱吃的点心,两个人坐在一起,蓓蓓小心翼翼看着霍皙问:“霍皙姐,你和斯亮哥吵架了吗?” “没有啊。”霍皙帮她剥开蛋糕外面的纸,自然的好像谈论天气:“我们分手了。” 陶蓓蓓一口蛋糕噎住,咳嗽了好几声。她傻傻的:“那你知道斯亮哥要被调走了吗?” 霍皙顿了顿,仰头喝饮料:“不知道。” “我也是听武杨说的,斯亮哥要被外派锻炼,是一个特别苦的地方,好像要去很长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作者有话要说会长一些,大家别嫌弃~~~ 在这里回答一下大家的疑问: 1.沈斯亮为什么在霍皙回来以后才去查小航死的真相,这三年他干什么了? 他不是在霍皙回来以后才去查的,而是这三年一直在查,但是作为一个死者家属,在小航死后已经定性意外事故之后,他不可能马上就怀疑他是被人害的,而且找人,找一些蛛丝马迹是非常难的,毕竟他不是警察,也没开什么万能挂,而且小航超速开车是事实,不管车被没被人动手脚,他确实是在去找霍皙途中出的事。 只是事情逐渐有眉目的时候,霍皙刚好回来了。 他一直都在无声的做一切。 两个人之所以闹僵,是因为霍皙有苦衷,不想跟沈斯亮说,沈斯亮则是生气霍皙不声不响的走,他觉得两个人再怎么努力,都看不到希望。 2.我第一次充v为了看你的书,但是现在真的有点失望。 相信我,你们第一次充v我真的很感激,我也比谁都不想让你们失望 但是你们不能因为故事没有按照你们想象的那样去发展,就来干涉我的思路。 越到结局,就有越有一些追文追的心力交瘁的姑娘说累啦,不想看啦。 对于这样留言,我无能为力,总是恨自己写的不够好。 你们总劝我说,宇宙,不要理别人,你自己就好啦。 道理都懂,说服自己则需要时间。 故事我会一直按照自己的思路和想法去写,存在不足,也感谢包容。 3.俩人为什么不分开呢,这样真的觉得二朵太累,太委屈了。 如果分开,就没有南北往事这个故事了。 人在承受一些委屈,并且不露声色的时候,才能终于学会长大。 我想写一个能经受考验,没有任何遗憾加持的结尾。 4.仿佛已经看到了故事真相,还是以前一样的套路。希望你能有创新,再见。 一个作者可以在写作手法和题材上有所改观,但是其固有的写作思维和方式不会变。 如果你们看的时候,发现这个故事和以前长宇宙写的一点不一样。 那是我的失败,并不是成功。 5.很想对你们好,恨不得掏心掏肺对你们好,也想做到大家都满意。 但是,过渡段总是存在一些逻辑,或者不太被人接受理解的地方。 看到你们认真鼓励我,把自己完全投入进去时那种心情啊……真的想把你们都搂在怀里 发射爱心 biubiubiu~ 第55章 沈斯亮要被调走的事情,很快就被传开了,而且这件事,还是他自己主动提出来的,跟上头申请,主动去最远,最苦的地方。 领导听了,推推眼镜:“还没睡醒呢吧?” 沈斯亮站在办公室,很严肃:“经过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还希望领导和组织能批准。”说完,他啪的在屋里打了个立正:“我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领导啧了一声,吓一跳:“上回去济南,那边确实需要人才交流,但是名额给出去了,咱那小杜,家就在济南,这两年一直跟媳妇两地分居,申请打了好几回,你要是想去锻炼锻炼,我可告诉你,做好心理准备。” “啥准备都做好了。” “啥苦都能吃?” 沈斯亮:“都能!” “西南那边倒是来要过几次人,因为缺外语人才,年末在俄罗斯有一次大比武,挺重要一个奖,各大队都忙着组织集训,他们又是参赛重中之重,你要是去,得有个心理建设,那地方海拔高,也吃苦,身体素质心理素质对人都是个磨炼。” “我一个人也没法定,得上报,经过考核。” 沈斯亮痛快答应:“行,回去我就打报告。” 刘卫江缓不过劲儿来:“我一直以为你结婚报告得比这个先打,怎么忽然就改主意了呢?” 沈斯亮蛮苦涩,强打笑脸:“媳妇不跟我结婚,没辙了呗。” 报告打上去,经过正规流程和审核,调职通知很快就下来了,沈斯亮沈大丫头同志即将远行的消息也很快被传开了。 好多朋友纷纷致电表示慰问,可更多的,是对他和霍皙的试探。 “你走了霍皙怎么办?” “爱怎么办怎么办。” “黄了?” “啊。” “真散伙了?为什么啊?” “你爸和你妈当初离婚的时候,你问过为什么吗?” 对方被沈斯亮绕进去:“哎你别说……我还真没问……” “好像是……我妈外头有人了,不对,是我爸?你让我想想啊。” 沈斯亮歪着笑一笑,随手挂了电话。 他半躺在沙发里发呆,然后起身去卧室收拾东西,站起来的时候脚不小心踢着什么了,大脚趾头钻心的疼。 捡起来一看,是那台银光闪闪的Ipad。沈斯亮气的呀,抬腿又踢了一下。 这个月月末就得走了,而且不是飞机,是火车,两天两宿的硬卧,还是上铺。临走的时候,沈斯亮回家看了看他爹。 他爹老沈正在一个人下围棋,沈斯亮回来,跟家里勤务大姐说:“今天我做饭吧。” 大姐说:“你行吗?” 沈斯亮洗手:“大姐,咱哪儿不行,做饭都行。” 大姐都五十岁了,看沈斯亮跟看儿子似的,嗔怪:“大小伙子也不收敛收敛,啥都说!” 沈斯亮笑:“您回去休息吧,这两天我快走了,在家陪着我爸。” 大姐交代了一些冰箱里的东西,收拾收拾,回家了。 沈钟岐爱吃鱼,沈斯亮做了个红烧鱼,两面煎的微微发黄,料酒去腥,烹上糖醋汁子,焖一会儿,又炒了两个菜。 都清淡,沈钟岐今年体检查出高血脂,人老了,注意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父子两个沉默吃饭,沈钟岐咳嗽两声,打破僵局:“要走了?” 沈斯亮:“啊,月末就走了。” 沈钟岐夹了块鱼肉,停了停,送入口中:“走多长时间?” 沈斯亮闷头吃饭,略一摇头:“不知道,看表现。” “那就好好表现,去了别丢人,什么事儿都抢前一点,多吃苦。边防的兵都不容易。”说完沈钟岐不是滋味儿,长长叹气,放下筷子。“你跟霍皙,真断了?” 沈斯亮说:“断了。” 之前一直反对两个孩子在一起,沈钟岐一直很排斥霍皙,可是现在听沈斯亮这么说,心里又不落忍。 老爷子想了又想:“其实……那丫头也挺可怜……” 沈斯亮啪的一声摔了筷子。 “爸,您现在跟我说这些,有意义吗。”沈斯亮烦躁摸了把头发:“是她把你儿子甩了,人家是死是活都不跟我。” 沈钟岐心里矛盾,不敢再提,赶紧转移话题:“断了也好,断了也好。” “俩人这缘分啊,天注定,你俩不合适,等你出去历练一番,回来可能就想的更明白了。” 想的明白?想不明白! 一餐饭吃完,沈斯亮收拾桌子,缓和说道:“爸,我走了以后,小诚武杨他们能帮我照看着,有什么事儿您就跟他们说。” “家里有重活儿,也别逞能,留着让他们干。” 沈钟岐把报纸举高了点,挡住脸:“知道了。” 沈斯亮洗了碗从厨房出来,抽了两张纸巾擦手:“爸。” “嗯?” “小航的事儿,找着凶手了。” 沈钟岐长久没说话,拿着报纸的手微微颤抖。 沈斯亮偏头深吸口气,不想说,可又不想瞒着:“当初改装他车的那俩人抓着了,也交代了,但是谁是主谋,谁给钱让他们这么干的,还没证据,我还得找。” 沈钟岐心里比谁都明白,他摘下眼镜,揉揉眼睛,很疲惫:“算了吧。” “斯亮啊……小航已经走了……” 沈斯亮一下就愤怒了,他眼睛通红,咬着牙问:“凭什么?” “凭什么当初你对霍皙那么不依不饶,现在露出事情真相,您反倒退缩了?这样对霍皙公平吗?” “那你现在这么做了?霍皙就能回来了?”沈钟岐反问。 “不管她回不回来,至少对小航,对我,对她,都是个交代。。” “斯亮啊……你怎么这个么……”沈钟岐恨他拗不过来这个弯儿,语重心长:“我是不想让你把事儿做太绝……” “你心疼别人丧子?别人心疼过你吗?”沈斯亮接住沈钟岐下头的话,不在意笑笑:“爸,我不年轻了,我也没当年那么冲动了,你放心,小航没了,我得替他养你老,我也得对得起我妈。” 沈钟岐颤抖着从桌上拿起一根烟,点着,抽了两口。 “去吧。” “你去吧。” …… 沈斯亮要走,自然朋友和兄弟是要送行的,这次没有去那些高档精致的馆子,去了前门那家以前常去的便宜实惠的小饭馆。 老板夫妇见到他们,还吃了一惊:“有两年没来了!” 大厅人都坐满了,沈斯亮跟老板打了声招呼:“生意兴隆啊。” “托您的福。”老板从吧台后头拿出菜单,笑着让服务员接待:“大厅乱,去包房吧。” “不用,就这儿,挺好。”沈斯亮瞅了眼,用手指:“在那儿给我们加张桌吧,五六个人,别那么麻烦了。” “行,行。”老板欣然答应,宁小诚看着老板娘笑:“大姐,重新装修了?” 老板娘跟着老板走南闯北,人很爽朗,说话也直:“嗨!上回让你们打那一架都给报销的差不多了,可不换新的吗!” 老板也跟着乐:“上回是真给我们两口子吓坏了,东西摔了是小,你们人要是真出点事儿,我们也担不起这责啊!” 宁小诚笑着搂沈斯亮的膀子:“这小子属海龟的,命长,死不了。” “得,快坐,我让后厨给你们弄水爆肚,这师傅是新来的!你们嘴刁,给尝尝,要说行,就一准行!” 落座以后,武杨看了看程聪:“聪儿,你是头一回来吧?” 程聪脸色苍白,点点头,强打精神:“第一回。” 武杨往后一仰,懒懒的:“这地方好,我们以前总来吃,后来你斯亮哥跟你霍皙姐她哥在这儿打了一架,再也没脸来了。” “霍皙姐她哥?为什么啊?”程聪茫然的问。问完,在座的都低头笑了,笑的意味深长,程聪缩了缩脖子,心里明白过来,不再说话了。 席间上了几个菜,酒是烈性的二锅头,也不多喝,每个人倒了浅浅一点儿,宁小诚说了两句话:“怎么说斯亮也要走了,可能再回来,哥几个不定变成什么样了,从小……除了上学,还真没分开过。” 沈斯亮端着酒杯,咧开嘴:“甭煽情,我还没死呢。” 程聪问:“哥,你走了……还回来吗?” 沈斯亮看着他:“不知道。” “来来来,快喝,喝完了好吃饭。”武杨嚷嚷了一嗓子,大家互相碰了碰。 程聪这回见,明显比上回瘦了不少,也没精神,但是能看出来一直试图在饭桌上找话题,不冷场,但是每次都是寥寥数语,就不再说了。 谁都能看出他有心事儿。 可谁都不提。 有人故意提:“劳显回南京了吧?” “早回了。” “听说他这回可把萧骏收拾的够呛,公司都进行破产清算了,他爹一气之下还说要断绝父子关系,由着他自生自灭呢。” 大家幸灾乐祸,又很惋惜:“萧骏这人……忒没人性,家里就那么几支旁系亲戚,都让他利用个遍,借他周转的钱,最后都石沉大海,连个毛都看不见,像谁欠着似的。” “哎,程聪,你是南京人,在那边,听过萧骏的名号吗?” 程聪眼睛看向别处:“听说过。” 沈斯亮咳嗽一声,打断他们:“早点吃,吃完赶紧回家睡觉。” 程聪抓起桌上的二锅头给自己倒了满,忽然站起来,仰头干了。一伙人都看愣了。 喝完,原本苍白的脸有些泛红,程聪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哥。” 沈斯亮慢慢敛了表情,一瞬不瞬盯着他:“程聪,你这声儿是叫我,还是叫萧骏。” 程聪表情痛苦,闭上眼睛:“哥,我说,我都说。” “当年你弟弟那事儿,就是萧骏指使的。” …… 程聪永远也忘不了那天。 自己跟着家里的堂哥第一次来北京办事儿,席间有朋友邀请一起吃饭,聊起个程聪从来没听过的人。 “萧骏,你那腿怎么样了?现在刮风下雨还疼吗?” 像是戳到痛处,萧骏阴郁:“疼,怎么不疼啊。” 那人笑着出坏主意:“当初那俩小子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南边那个不操心,你守着家里随便怎么收拾,北边这个,就没想过动一动?” 萧骏不动声色:“怎么动” 对方挠挠头,装作很不在意:“我听说他有个弟弟,回来有几年了,特喜欢玩儿车,我朋友有个修理铺,给他干过几次活,那孩子特单纯,沈斯亮也特看重。” “那孩子不常回家,学校在郊外,过几天他在后山有场接力赛,神不知鬼不觉动点手脚,不死也得弄残废。” 萧骏这人虽然阴,但是从来没想过要人命,一时不言语了。 “再说吧。” “再说什么啊!”对方不依不饶:“都说男人三条腿,缺一不可,你这一条已经不灵光了,让他们遭点罪怎么了?而且你放心,这事儿一点风险都没有,常玩车的,改动的地方也多,出了事儿就那两秒,没人追究去刨根问底。” 萧骏看了一眼旁边的程聪,低低道:“改天再说,我是来带着弟弟办事儿的。” 程聪那时候虽然听不明白,但也隐隐感觉到事情不对。 那时候他爸爸的酒厂被萧骏压制的厉害,每个月光抽成就要拿走不少,程聪虽然表面臣服这个哥哥,但是也留了一手。 那天他去萧骏房间,卧室的门虚掩,里头有男人小声交谈。 程聪蹑手蹑脚靠近,听了一会儿。 “这是五万,事儿成以后再给五万,让他们干完就走,别多墨迹。” “行行行,记住了。” “你等会儿,我说给你的,你都记住了吗?” 程聪一身冷汗,默默从裤兜里摸出手机,调成了录音。 “记住了,去沈斯航学校,下手要轻,一定要在没人的时候,别给人弄死,差不多就行。” “嗯,走吧。” “但是我可不能跟你保证啊,车我们可以动手脚动的轻一点,但是要是真开起来,谁也不能说是什么后果。” “你们记住我的话就行了,至于什么后果,那得看命。” “走了。” 程聪闻声快步离开,躲在走廊边缘,待门里人出来,程聪出来,整理整理衣服笑着迎上去:“堂哥……” 萧骏看到他时不觉其他,皱眉道:“快点,拖拖拉拉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萧骏万万没想到的是,事情远远出乎了意料,当晚消息传出来,给他办事儿的人风风火火进了他酒店房间,交谈很久。 “也算是意外,那几个人动手有轻重,谁也不知道他这么晚就跑出去了……” 萧骏死死咬牙:“人是死是活?” “不知道,救护车当时就给拉走了,车都摔的不像样了,肯定……” “行了,让那两个人赶紧躲起来,我今天晚上就走,把嘴都闭严实了。” “知道知道。” 程聪躲在门口,吓得浑身发抖。 第二天萧骏来敲他房间门,半天,程聪才揉着眼睛从里面出来:“堂哥?” 萧骏似乎有话想说,想了想,又道:“没睡醒吧?叫你下楼吃个饭,一会儿收拾收拾,下午回家。” 程聪茫然:“这么快?不是说再留几天吗?” “公司给员工在国外联系了一个培训,我得跟过去看看,机会难得。” 程聪点点头,很信服他:“行,那我现在收拾收拾就起床。” 俩人紧赶慢赶回了南京,萧骏连给程聪送回家的时间都没有,转眼就出了国,再回来,都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了。 去国外镀了层金,状态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一身洋范儿,皮夹克,短靴,白衬衫里系着紫色围巾,还蓄了胡子。 萧骏是萧家的长子,回家理应召集家里这些同辈的弟弟妹妹一起吃顿饭,还给每个人带了礼物,程聪收到块劳力士,相比那些包啊,皮鞋啊,算是最贵重的。 席间萧骏叫程聪出来,两个人聊天:“聪聪,马上毕业了,有什么想法吗?” 萧骏是堂哥,又比自己长几岁,但是程聪总是打心眼儿里对他不亲,更多的是敬畏。萧骏这些年做房地产,投资了两块富人区的地皮,赚了很多钱,现在家里酒厂不景气,需要资金周转,一切仰仗着他,程聪什么都得顺着,听着他的。 这孩子之所以讨人喜欢,就胜在一个会看眼色:“没什么想法,堂哥要是对我有安排,我就听你的。” 萧骏开心的乐:“我能对你有什么安排,你是我亲弟弟,哥盼着你好都来不及呢。” 这一笑,笑的程聪心里直发毛。 “我回来听说二婶有个哥哥,想去北京做生意?” 程聪点头:“啊,我舅舅,家里有意把生意往那边发展发展,想让他去看看市场。” 萧骏嗯了一声,提点他:“这是个机会,你跟着你舅舅可以去北京看看,那边开个精品酒庄,或者在酒店里买个楼层,当行政酒廊,别总窝在家里这一亩三分地,像我似的。” “而且……”萧骏顿了顿,意味深长:“堂哥在那边有个同学,混的还行,你去跟他接触接触,对你没坏处,另一个,也能帮着点我。” 见程聪犹豫,萧骏拍拍他的肩,出言提醒:“聪聪,我好了,咱家好了,对谁都没坏处。” 萧骏这话说的看似兄长对弟弟的关心和教导,实际上心里憋着什么坏,程聪清楚个七七八八。 晚上回了家,他躺在床上想了一夜,没事儿就抬起手看那块表。第二天一早,就把这事儿跟自己爹妈说了,酒厂看似是程聪父亲在掌管,可实际大权都在母亲手里,母亲一听,沉吟,问,聪聪,你想去吗? 程聪说,想。但是我想去,不是为了萧骏。 程聪妈妈就笑了,那就去吧,在北京多交些朋友,自己学些本事,将来就再也不用听别人的了。 …… 程聪说完,哭的像个孩子:“哥,我这些年没办法,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当年让人收拾的就是你亲弟弟,可我不能说啊,我说了,他倒了,我就成家里的罪人了……” 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跪在饭馆儿,哭成这样,挺引人注目的。 沈斯亮把玩着酒杯,面色如常:“大男人,站起来说话,跪着算怎么回事儿。” 程聪摇头,反手给自己一个耳光:“哥,我后悔了,跟在你们身边这三年,才算是真明白什么叫兄弟感情,我以前干的那些混蛋事儿……”想起自己曾经跟萧骏卖出去的消息,程聪心里不是滋味儿,又给自己招呼了一巴掌。 “萧骏这些年一直攥着我们家的把柄,我不听话,我爸妈在南边就不好混,你说都五十多岁的人了,我真不想让他们逢年过节回去看人家的脸色。”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原谅我,至少今天说了,我心里就过去了。” 有人说,小伙子,你真当你斯亮哥不知道你的来路呐? 从你在我们跟前儿出现的第二回,早把你身份摸了个门儿清了! 这些年你跟萧骏卖了多少消息,说了多少我们这里的事儿,谁心里都有数,我们不说,是想等着你说。 一个刚刚走出校门的年轻孩子,本该和小航一样尽情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儿的,奈何被家里牵制,做个奸细。 沈斯亮掐了烟:“你不说,我不怪你。” “你说了,也得不到任何原谅。” “程聪,说到底,这事儿跟你也没关系,是我跟你哥之间的麻烦。”沈斯亮站起来,拍拍程聪的肩:“回去吧。” 程聪痛苦拽住沈斯亮:“哥——” “我说!” 沈斯亮站住,程聪把脸埋进手里:“你能不能放他一马,好歹……他也是我……” 他真不想成家里的罪人啊!!!! “我放他。”沈斯亮克制自己,一字一句:“谁放过我。” …… 程聪到底还是交出了那段录音,之前被小航室友指认的两个人坦白供认,萧骏坐实了恶意伤人的罪名。 沈斯亮配合调查,做完相关笔录之后,对方问他:“你们家属还有其他要求吗?” 沈斯亮说:“没有。” “赔偿呢?” 沈斯亮笑了笑:“赔多少钱人也回不来啊。” 沈斯亮从做笔录的地方出来,程聪在外面等:“哥……” “我在这儿开的那个酒庄有了起色,买了个房子,我爸妈把家里的生意停了,我想把他们接过来养老,你说,我生意能做起来吗?” 沈斯亮说:“能。” 程聪问:“那你还拿我当你弟弟吗?” 说完,男孩还自嘲:“亲哥都不拿我当弟弟,别说你了。” 沈斯亮背对着他,忽然回头朝他乐:“好好照顾爹妈。” “等我回来,跟你喝酒。” 小航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 似乎很多事情也都告一段落。 很快就是沈斯亮要走的日子,临行之前的那天,他去了一趟西郊后山,葬着小航的地方。 天已经冷了,寒风刺骨,他穿着黑色大衣,戴了一副皮手套,缓慢在小航的墓碑前清理落叶。 不知上一次是谁来过,墓前还放着一束白菊花,用黑色丝带温柔束着,已然枯萎。 山上的落叶,寒风一起,打着旋的飞。 墓碑上年轻男孩剃着干净的头发,笑容纯净,穿着白衬衫,眉眼和沈斯亮相似,有不太相似,唯独那双眼睛,一模一样。 沈斯亮说:“小航,别恨哥。” “哥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 照片上的男孩依旧笑着,沈斯亮低头,轻轻拂着碑文,上面刻着男孩的出生年月,沈斯亮闭上眼,低声道:“也别恨你霍皙姐。” 她对你,对我,对一切人,都付出了太多。 “我走了,可能这一走,得很长时间不能来看你。”沈斯亮叹气:“你好好的。” 他抬手拍了拍墓碑,像是以前安慰年幼孩子的大哥哥。 从墓地出来,沈斯亮去了半山腰的禅院,宁小诚在山下等,等了好久,才见他慢悠悠从山上下来。 小诚问:“又去找那老住持了?” 沈斯亮靠在车前,用手拢着火点了一根烟,悠悠道:“以前不信这个,来这儿,是为了静心。现在才发现,哪儿是什么静心啊,是你心里没谱,总想给自己找个精神依托,说白了,是个安慰。” 小诚说:“那现在呢?” “老住持走了,留下个大徒弟,上了两炷香。” 小诚:“求了什么?” 沈斯亮抽了会儿烟,望着前方山顶淡淡白色烟火,钟声一敲,林中的飞鸟骤然群起离开。 他说:“之前来这儿,求仕途,求圆满,求顺遂,求你已经得到可依然没被满足的东西。” “现在来这儿。” 沈斯亮随手把烟头按灭在车前,露出一个很悲伤,很平静的表情。 “只求她平安。” 求霍皙,永远平安。 “小诚,我真的,欠她太多了。” 直到现在,沈斯亮才忽然明白,两个人之间最难的,就是隔着一个死了的人,死的人不会说话,让你心里永远也得不到释怀,可是你不知道,从他生命消失,坦然阖眼的那一刻起,就该释怀了。 所谓得不偿失,是不该为了一个人,狠心再失去另一个爱你的人。 那才真的叫,得不偿失。 沈斯亮猛然顿悟小航在临走前,隔着重症监护室那扇玻璃,看他的那个眼神。 他是告诉自己的哥哥,别难为自己,也别做遗憾事。 可是这世上,偏偏憾事太多。 作者有话要说:  还往后写了一个霍皙的情节,写完,给我自己弄得很难受,不想卡着你们,所以放到下一章吧。 这世界上,偏偏憾事太多。 所以我们总是竭尽所能,尽力圆满。 第57章 沈斯亮走了,走的那天好多人去送,站在人头熙攘的火车站,他提着行李,在站台跟他们招手。 “走吧,别送了。” 小诚他们追上去:“今年过年能回来吗?” “不知道,要看安排。” “回不来也行,踏踏实实的干活儿,家里老爹那边放心,我们帮你照应着。” 沈斯亮又说:“回去吧。”他朝身后的小姑娘招招手,陶蓓蓓蹭过去,沈斯亮笑着拍拍她的头,一点不费劲:“打小儿斯亮哥就看你骨骼清奇,是个搞运动的好苗子。” 陶蓓蓓软糯:“你真走了?” “走了。”沈斯亮从车窗中弯下腰,够着的蓓蓓耳朵,低声跟她说了句什么。陶蓓蓓不太情愿,她鼓着脸,不吭声。 火车鸣笛,列车员最后检票关门,沈斯亮说,真走了啊。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要不,你再等等? 沈斯亮摇头,不等了。我能等,别人等不了。 他目光很坚定,没有左顾右盼,始终定定的望着这一群人,他咧出一个笑容,痞气,真诚,等哥们儿回来,给你带土特产啊。 火车咣当咣当开始加速。 那个笑容在视线中越老越远。 一直躲在站台柱子后面的纤瘦身影,注视着列车,然后悄无声息戴上墨镜,转身离开。 …… 似乎沈斯亮走了,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大家的也还生活一如既往。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更加安静了。 这天霍皙起的很早,出门的时候,和晨练回来的许善宇撞了个正着,许善宇脑子直,脱口而出,大清早上你打扮成这样,要出家当姑子? 天凉了,偏偏霍皙最怕冷,才二十度的天气就已经穿上了薄薄的毛衣,头发一丝不苟的吊起来绑在脑后,利索的牛仔裤和短靴。 霍皙面无表情拉开车门,上车,然后又探出头来:“你还真猜对了。” 许善宇无所谓笑笑:“出家当了姑子咱不怕,我是怕你想不开,上哪儿殉情去。” 霍皙生气了,竖起眉毛:“你丫才殉情呢!” 许善宇趴在车外,乐:“二朵儿哎,你别说,跟沈斯亮混这几年,京腔耍的挺像那么回事儿。” 霍皙降上车窗,许善宇头跟着往上卡,脸都憋红了:“哎哎哎,小王八蛋你给我玩儿这……” “说我是王八,你看看你自己这德行。” 许善宇身材健壮,伸着脖子,跟只大海龟似的。许善宇听见也不骂她,干脆蠢兮兮学起海龟划水,往上挣扎了两下。 霍皙难得被逗笑,落下按钮,眉眼弯弯:“我出去一趟,中午不回来了,下午直接上课去。” “晚上给你和老许做饭吃,你也早点回家。” 早点回家。 这句话,许善宇太长时间没听过了,一时还真有点不太习惯。 他挠挠头,假装甩头上的汗珠子,低头的时候发梢上的水珠跟着四溅,霍皙看怔了。这个细微动作的习惯,或者说,很多男孩子都有的习惯,让霍皙猛地想起了沈斯亮。 他踢足球的时候,每次比赛结束以后,总会拧开一瓶矿泉水,一半喝了,剩下一半全倒在头上。 然后抓起身上的背心前襟儿抹一把脸,低头甩甩头发上的汗和水珠子。 以前霍皙总笑他像刚刚洗完澡的大金毛,运动过后的沈斯亮有点憨,有点懒,没有任何攻击性,很容易让人生起一种母性光辉。 那时候她坐在体育场的青青草地,他躺在她腿上,眯眼瞅她,一会儿捏捏她的手,一会儿掐掐她的脸,再或者,比赛赢了,他就揽过她脖子,低头恶劣一把把汗珠子蹭到她脑门上。 许善宇喊她:“嘿!嘛哪?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那张大脸凑到霍皙跟前,吓她一跳:“哦哦,听见了。” “开车小心,听见了。” “走吧。” 霍皙发动车子,慢慢驶出林荫道。 她今天起这么早,是为了去潭柘寺一趟。当初回来的时候,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那里,如今要走,有始有终,算个念想。 早上山下的大批游人还没到,寺庙里很静,偶有几个香客,也都沉默各做各的。 霍皙气喘吁吁登上台阶,弯腰缓了一会儿。 最近这两年的身体状态是越来越不好了,哪有爬几层台阶就能累成这样的?她半蹲着平复呼吸,然后走入大殿。 金色佛像矗立在眼前,威严慈祥,霍皙仰头看着,听晨钟敲响,然后默默跪在明黄色的蒲团上。 合十许愿。 她向来是不信这些的,可是,总得找个依托不是? 年轻身量纤弱的女孩跪在佛像前,虔诚许愿。 菩萨啊菩萨,我就要走了,临走之前,有几件事想拜托你。 霍皙开始仔仔细细回想自己一路长大,遇见的这些人,这些事。 她说菩萨,我爸爸身体不好,我在他身边尽孝的时候不多,他刚做完手术,希望他可以顺利度过这个冬天,身体健健康康的。 我有几个朋友,一个叫陶蓓蓓,一个叫武杨。他们两个从小是青梅竹马,蓓蓓非常喜欢武杨,可是小姑娘面皮薄啊,很多心思不能说出来,爱的非常辛苦。武杨平常执行任务,很危险,拜托您保佑他逢凶化吉,可以早点和蓓蓓在一起,让两人美满幸福。 另一个朋友叫宁小诚,小诚哥对我很好,是个非常绅士的男人,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其实他心里特别渴望安定,他刚刚娶了媳妇,叫蒋晓鲁,也是个很好的姑娘,希望能祝愿他婚姻长久,早点抱个可爱的宝宝吧。 哦,对了。 霍皙想起来,嘴里絮絮叨叨,菩萨您别嫌我啰嗦。 我还有个哥哥,这个哥哥是亲哥,叫许善宇。他人不坏,就是小时候被亲情伤害过,挺玩世不恭的,可内心非常善良,从来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喜欢他的英文老师很多年,一直没成功。 您让他开开窍吧,早点明白人家想要什么,让两个人终成眷属。 嗯这回真没了。 霍皙闭着眼睛,跪在蒲团上良久不动。 最后。 最后最后。 我有个爱人,他叫沈斯亮。 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我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见到他了,您保佑他平平安安就行啦。 霍皙睁开眼,站起来,迎面对上一双慈眉善目的面孔,老和尚正在打坐,手里拿着念珠,正笑着看她。 听你在这儿絮絮叨叨说半天了,姑娘,你求的这些,可没求自己呐。 霍皙浅笑,我没什么可求的。 老和尚摇头,你说的那些,事儿太杂,菩萨可不一定都能记住,霍皙说,但是都听到了。 你知道有些事情,求了,也是看造化。老和尚依旧笑意盈盈,不求自己,是因为你知道自己的命运。一个对自己清醒的人,往往才能有大造化。 霍皙垂眼,迟迟不答。 山下有大批香客赶在八点之前来临,人声渐渐多了起来,霍皙双手合十,朝老和尚鞠躬,谢谢您。 女孩的背影渐渐淹没在人群中。 老和尚阖眼打坐。 走吧走吧,尘世是非,躲不开人间风月,人间风月,躲不开个情字。孩子啊,路长着,你且走着,一个连生死都已经超脱的人,怎么还会有恐惧。 …… 下午,许怀勐在书房休息,四五点钟从楼上下来的时候,霍皙正在厨房里忙着。 许怀勐愣了愣:“你做饭?” 霍皙端着汤,烫的呲牙咧嘴,许怀勐赶紧接过来:“这是有事儿要跟我说?”老头儿瞅瞅那一桌子的菜:“都是你弄的?” 霍皙给许怀勐拉开椅子,像个听话又懂事的女儿。 “您先坐。尝尝我做的好不好吃。” 好吃不好吃这都是闺女给自己做的第一顿饭啊!许怀勐拿起筷子,这个尝尝,那个尝尝,淡了咸了,就是不舍得放下。 “挺好。” “爸,我跟您说件事儿。” “我之前一直工作的杂志社要改革重组了,今年年末是最后一期期刊,当初带我的老师给我发邮件,想让我参加,干了三年,挺有感情的,最后一期,我就答应了。” 许怀勐愣了愣:“那……还要走?走多长时间?你工作怎么办?” 霍皙怕他心里着急,宽慰他:“报社的工作我辞了,报了个语言班,今年的课程修的差不多了,考了专四的证明,所以有假期。” 霍皙知道许怀勐一直不喜欢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学业对他来说是个遗憾。 许怀勐虽说心里欣慰,但是也有隐忧:“什么时候回来?去的地方危险不危险?” 霍皙说:“三个月左右,去拍西部地貌,如果顺利。”她迟疑了一下:“我陪您回来过年。” 回来过年。 这四个字说服了许怀勐。 他叹气,筷子拿起来又放下:“我是真不想你去。一个女孩子,总去闯荡,不是那么回事儿。” 可是她说她想去,他又能怎么办? “去了以后,别像过去似的,跟家里常保持联系。什么时候走,我让大宇送你。” 霍皙鼻子发酸,强忍着:“后天就走,机票都订好了。” “爸,我走了以后,你照顾好自己。我不孝顺,这几年你身体最不好的时候没在身边……” “别说啦别说啦。”许怀勐无奈又心疼的拍拍女儿的头:“你想去,就去。” “以后回来了,好好孝敬我。” 霍皙眼里含泪点头:“您一定,照顾好自己。” 许怀勐听她这话心里不是滋味,百般不舍。 …… 霍皙收拾好行李,去机场的时候陶蓓蓓她们来送,同行的还有许善宇,最让人意外的是,他竟然带来了那个传说中的外语教员。 她朝霍皙腼腆的笑,霍皙开心,直白喊了人家一声:“嫂子!” 许善宇也高兴:“还没过门呢,以后有你喊的时候。” 霍皙:“先叫着,拿个入场劵。” 机场闸口,霍皙和众人一一告别。陶蓓蓓眼睛红红的:“霍皙姐,你可一定要回来啊。” “一定。” 武杨说:“西边海拔高,冷,我集训的时候那边都去过,一定别发烧得肺炎,到时候麻烦了。” “一定。” 宁小诚说:“去了常常给我们发个微信,拍着啥好看的了,也告诉我们。” 蒋晓鲁说:“我和小诚等你回来,和斯亮一起参加我们的婚礼。” 霍皙说:“好。” 最后说许善宇。 他张开怀抱抱了抱霍皙:“这么多年也没叫过你,今天喊你一声。” “妹妹唉。” “一路平安。” 作者有话要说:  离别也是个新开始。 第58章 甘肃西部,某县城的临时驻地。 万簌俱静,县城处西部边陲,十二月份的天气,这里冬季受西部寒流影响,一到深夜,寒意彻骨袭来。 漆黑苍穹,除了广袤无垠的纯净夜空,远处依稀点点火光。 有人裹着棉衣无声朝亮光处走去,深夜,地上有薄薄的积雪,棉靴踏上去,会发出细微嘎吱嘎吱的响声,脚步声越来越近,篝火旁坐着取暖的两个年轻人察觉声音,立刻起身用手电明晃晃的打过去。 “谁?口令!” 那人站在原地,微微眯起眼,报了声口令。 年轻人立刻收了手电,举手欲敬礼,沈斯亮伸手做了个手势,示意不用:“打扰你们了吧。” “没有没有,刚下哨,一身冷气,在这儿暖和暖和。” “这么晚,您怎么也没睡?”男孩挠头,露出个憨厚笑容,因为御寒,大家脸上都戴着防冻的黑色面罩,也分不清谁是谁,仅能看见一排排洁白牙齿。 沈斯亮挨着他们坐下,也伸手放在篝火上搓了搓:“我也睡不着,出来散散心。” “怎么了,下周就要比赛了,是不是特紧张?”沈斯亮浅噙着笑,温和和他们聊天。 这拨参加国际比武的队员除了两个有经验的老队长,其他都是二十出头的孩子,最小的一个才十九,年轻的小伙子,有冲劲儿,但是离家早,有什么话闷在心里不善发泄,沈斯亮是过来人。 “也没啥。”其中一个兵不好意思低头:“就是怕比不好,给队里扯后腿。” 沈斯亮来这边有三个月了,一直在基层,每天跟着他们起居住行都在一块,大家都道他是上头派下来的外事参谋,高学历,知识分子,又在大机关工作过,难免有领导架子。 谁知道来了以后才发现,压根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他沉默寡言,很少说话,时常在他们训练或者因为速度跟不上被带队主官骂的垂头丧气的时候,不动声色站在后面,等主官走了,拍拍这些小伙子的肩膀,给句鼓励,再转身跟上去。 他脑子里有东西,会讲俄语,每周两次的知识学习大多都是他来主讲,而且上课从来不带任何教案和参考资料,他讲各国参赛队员的特点,讲俄罗斯的地势地貌,讲他们的比赛优势和劣势,说到最后,又会微微俯在讲台前看着他们,眼神探究。 怕了?这就怕了?这可是没出家门就已经输了气势啊。 他从来不会像那些寻常老师那样把他们看得很低,相反,每讲到他们劣势的时候,总会找出对方不足的地方鼓励他们。 晚上业余时间,大家放松踢一场足球,有胆子大的趴在他办公室门口,问,沈参谋,我们踢球缺人手,帮忙凑个数? 沈斯亮对着电脑正在扒饭,头埋进不锈钢的饭盒里,闻声抬头,乐了,想挑战我啊? 欺负知识分子,你们可不太地道啊。 小伙子们堆在门口,憨憨的笑,沈斯亮擦擦嘴,豪迈一摆手,走着。 那场足球赛,他溜着对方主力跑了四十多分钟,最后配合后卫当门一脚,大获全胜。有人抱拳,服了,服了。 足球输了,好胜心作祟,又拉场子比器械,什么双杠短跑力量滚轮,沈斯亮以前在北京的时候总犯错误,一犯错刘卫江就找茬罚他,所以体能相较当初上学的时候稍有落后,但是也能应付,比了两场,都是平手。 最后玩儿双杠,沈斯亮坐在地上咕咚咕咚喝水,一头一脸的汗,他拧上盖子,摆摆手,别的都行,这个真认怂了,胳膊受过伤,不能逞能。 闻声一帮人乌拉拉的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和沈斯亮聊天儿。时间长了,天南地北的,这些孩子还真挺喜欢沈斯亮。他板着脸的时候都会看脸色,尊重着他,私下里,都拿他当个能说话的大哥。 当时带队的连长还开玩笑,斯亮啊,我看你干脆来我们这儿当个教导员得了。思想工作比我们做得好。 连长因为长期训练,肤色黝黑,比沈斯亮长了七岁,沈斯亮谦虚笑笑,不说话。 这一待,就待了三个多月。马上年下要去参赛,大家转移训练驻地,逐渐往东靠拢,这几天,在这儿附近进行山地拉练,冬天拉练,对身体素质和心肺功能都是个考验,越临近新年,大家意志力和思想上难免稍有动摇。 沈斯亮捡起几根小树枝扔进火堆,拍拍手上的灰:“没什么可紧张的,你想参加一回露个脸,当英雄,可是奖项设置有限,就那么几个人,那你能说去的那些人,就不是英雄了?” 耿直的小伙子马上反驳:“当然不是!我们队长说了,能去的,都是从老多老多人里千挑万选出来的,我们经历了什么,谁也不知道,我给家里写信,告诉我娘我被选上,俺娘在家里跟乡里乡亲说了好几天呢!” “那不就行了。”沈斯亮惆怅叹气,一人儿撑在雪地里望天,还装的挺忧伤:“这个世界上,默默无闻的人有很多,可不一定都得做英雄,他们没名气,也不被人知晓,或者被知道了,几天也就忘了,但是你不能否认他们为此付出的功劳。” 对方笑:“没看出来您还是个哲学家哎!” 东北口音的小伙子神秘莫测的摇摇头:“我猜,沈参谋现在心里一定想着一个人。” “想谁?” “不知道。” 沈斯亮笑笑:“都想家了吧?” “想了,来这儿三年,三年没回去过年,我妈每次给我打电话都念叨。可是能怎么办呢,没探亲假,就是真回去了,两千多公里,去了,还得走。” “我也想,我家就在下面那个山坡里,民乐县城,之前队长跟我说,许我回去看看,给我一天假,我说我不回,没做出个名堂,我爹见了,非撵我出来不可。” “您想家吗?” 沈斯亮说:“想啊,怎么不想。” “那您媳妇和孩子一定盼着您回去。” 沈斯亮低头,苦笑:“我还没结婚呢。” 大家惊掉下巴。这个条件,这个年纪,还……没结婚? “那你肯定有女朋友了。”两三个小伙子嘿嘿地笑:“我们班长跟我们说,您上衣兜里有张照片儿,上回您脱衣裳的时候掉出来,是个女孩儿。” 沈斯亮镇定自若摇摇头:“不可能,他肯定看错了。” “我上衣兜里除了超市电话的磁卡和办公室钥匙没别的。他说那女的,不是超市大姐印在电话卡上的照片吧?” “吁——”大家不信,起哄着臊他,沈斯亮脸皮厚,裹紧棉大衣问:“你们知道冷龙岭在哪吗?” 这地方信号不好,消息相对闭塞,沈斯亮只能凭着记忆说出一个地名。 在场的有一个是当地人,听后确认:“您说的是不是老龙岭?” “应该是。” “离的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怎么也有几百公里。您看。”小伙子伸手指着远方,月色下,他们所处海拔虽高,可也只能看到远处群山很小的山顶:“那是祁连山。” “翻过那座山,青石嘴往北。” 沈斯亮问:“那地方冷吗?” “冷啊,怎么不冷,四千多米以上全是冰川。” 祁连山,天山,这些地名对沈斯亮来说依稀只在高中的地理课本上背过,那时候他是班上不爱听课成绩又很拔尖的叛逆小子,徒手可以画出整个中国主要山脉的地形图,能准确背出公元前到清王朝的大事年表,可能四个物理公式推导出别人想很久也做不出来的习题,可是唯独这些东西,放到现在没有一点用处。 对曾经那些烂熟于心的地形地貌,依旧束手无策。 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雪:“都早点回去休息,明天早上开拔,就要动身了。” 与此同时。 几百公里以外一个镇级市的宾馆里,霍皙坐在台灯下,穿着厚厚的毛衣,将白天采风写的片段整理成文。 她来祁连山已经一个多星期了,这周主要拍冬季冰川全貌。 “冷龙岭,门源县城东北,初次见面,高大厚重,岗什卡峰远远矗立眼前,我和我的同事徒步登上位于三千……” 稿子反复修改,删减,润色,手边放着一杯热水渐渐变温,烧沸了,喝进去有淡淡的铁锈味儿,霍皙停下手里的活儿,浅啜了一口,然后呵呵冻得发冷的手,去羽绒服口袋里摸出药盒,数了几粒药扔进嘴里。 平常的就像吃维生素一样。 刚吃完,有人敲门,敲了两三声就被推开。 一个同事趴在门口,霍皙很熟悉对方,连头也没回:“别骗我吃的,上回那两包方便面都给你了。” “谁来抢你方便面!我屋里有好几桶呢!”对方显然知道她的习惯,熟络说道:“老师是让我来告诉你一声,咱们明天中午租车去火车站,往下一站走,今天早点休息,养精蓄锐。” 霍皙点点头:“好,知道了。” 对方关上门,关了一半儿,又嘱咐:“千万别迟到,明天山路不好走,有几段因为当地部队拉练被封锁管制,咱得绕道,早上一定吃饱了,要不有得折腾。” “我走了啊?” “嗯。” “我真走了。” 霍皙顺手从桌子上抓起一包饼干扔过去,不耐烦:“快走吧。” 对方抓住,高兴一摆手,像心愿得逞似的:“得,今天晚上夜宵有着落了。走了!” 第59章 霍皙他们此行的下一站是肃南,祁连山北麓,作为中转,在酒泉倒趟火车,到张掖,然后一路往北,最终在兰州返程。 出来三个多月,大家车马劳顿,心中憋着一口气想要把最后一期做到最好,虽然疲惫,但也是强打着精神互相鼓励。 这趟一共就七个人,两个摄影,一个摄像,赵老师带队,霍皙和另一个做了妈妈的杜姐撰稿,剩下一个是杂志社的调度后勤,负责协调各个地区的拍摄,联系车和当地住宿。 除了一个摄影师是今年新来的,剩下的都是老熟人,小宋扛着三脚架叹气:“老师,你说咱拍完这趟,回去了,还能干嘛?” 赵老师摇头,也很惆怅:“解甲归田,陪着老伴儿,带带我的小孙子。” “您是熬出头了,我怎么办啊,刚来都不满一年,家里高兴可算找着个稳定工作,这下倒好,回去重新竞聘上岗,还不定有没有着落呢。” 坐在霍皙前头的杜姐嗨了一声:“小小年纪别总唉声叹气的,我家里还有个上幼儿园的丫头等着呢,我这失业了也没像你似的。” “你能跟我比吗?你来报社多少年了,集团肯定能给你再找碗饭吃,每个月工资就那些,哪儿干都一样!” 杜大姐心宽体胖,乐呵呵道:“你看看咱们霍儿,年纪跟你差不了几岁,天天笑眯眯的,也没你那么多愁事儿,人家还在总报那边辞职了呢!” 小宋愁眉苦脸的瞅着霍皙。 车行驶在山路上,窗外是漫天烟尘,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外面除却大片黄沙枯景,看不到一点绿色。组里每人都备了一只口罩,霍皙穿着长长的黑色的羽绒服,一顶绒线帽子,正窝在后头打瞌睡。 “她是女的,我是男的,咱要攒钱过日子娶媳妇的!这大姐典型一人儿吃饱,全家不饿!” 说完,小宋还半张着嘴,学霍皙睡着时没心没肺的憨相。 大家爆发出一阵大笑,霍皙惊醒,揉揉眼睛:“到地方了?” 坐在前排的赵老师擦擦眼镜,温和道:“小霍,这趟怎么感觉你精神头不好,可不如以前了,回去待这半年多,犯懒了吧。” 霍皙不好意思笑笑:“昨天睡的晚,一上车总犯困。” “别睡太死,山上路不好走,又是颠簸又是刹车的,太危险。” 司机开着车,在前头大声吆喝:“再有半个小时就进市区了,我给你们放到火车站门口就算完成任务了啊!” 大家拍拍手:“行嘞,您辛苦!” 七个人,算上大包小裹的摄影器材,足足有十几个行李,没几个小时的车程,办理托运太麻烦,机器都不便宜,只能大家帮着多分担。 火车站人来人往,是一个城市中最混乱的集散地,大家浩浩荡荡扛着箱子过安检,男的负责往传送带上搬,女士负责在这头接。 两个入站口,两个不同的目的地。 隔着十几米远,一伙人很低调的在检查自己的车票。他们穿着统一的棉大衣,每人只背了一个制式背包,能看出来十分训练有素,正在找方向。 驻地偏远,他们要先到兰州集合,然后参加赛前动员大会,然后乘飞机去俄罗斯。 沈斯亮和站台人员先进行沟通,找到他们的专用车厢,然后回来叫人:“都清点好行李了吗?” 三个小伙子立正:“好了。” “还有几分钟,准备登车吧。” 五个多小时的车程,也算是难得在训练之外的放松时刻,出门在外,自然是越不引人注目越好。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很快就在人群中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出于好奇,也出于训练素质,几个人很有默契的在原地站定,回头观望,马上持一种戒备站姿立好。 只见有两个男人在人群中大声喊了几句:“麻烦让让!让让!给我们一点空间!” 同行的杜姐蹲在地方,拖着年轻女孩的头,让她脖子枕在自己腿上:“小霍儿?醒醒?能听见我说话吗??” 霍皙双目紧闭,面色苍白。 有人低声交谈:“车站有医务室,先送到那儿去吧。” “是不是中暑了?” “呸,大冬天的,中什么暑!”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车站附近的保安人员也走了过来,试图挤进去:“什么情况?” 赵老师到底是领队,心里素质很好,不慌不忙:“杜,你先把她口罩给摘下来,让她透透气,水呢?谁包里有水?” 小宋赶紧拉开随身的双肩包:“我有,新的,没喝过。” 杜姐接过来,作势要喂进去,赵老师制止,很有经验:“倒在手上,往她脸上掸一掸。” 冰冰凉凉的水骤然喷到脸上,霍皙意识渐渐回笼,茫然睁开眼睛。大家见状松了一口气。 有人兴致缺缺的从人群中挤出来,跟同伴嘀咕:“没事儿,估计缺氧了。还以为多大的毛病。” 三个小伙子望向带队主官:“咱……用不用去帮帮忙?” 主官双手一背,也松了口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身上也带着任务,不是太要紧,身边也有同伴,走吧。” 沈斯亮也是这个意思。 于是大家重新整理行装,进入站台,准备检票登车。 人群渐渐散了。 女人慢慢在大家的搀扶下站起来,因为骤然昏厥,显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 “你可吓死我们了。” “没事儿。”霍皙站定缓了几秒,脑子渐渐清明:“估计是在车里闷太长时间,早上没吃饭,有点缺氧。” 出门在外,这种小病小灾大家都遇上过,以前在高原,因为高反说倒就倒下的也有,见霍皙反应不迟缓,状态也还行,谁也没真放在心上。 沈斯亮站在队伍后,是最后一个收尾的。 快到他的时候,他下意识回头往人群中望了一眼。 那道身影正在拎一只箱子,背对着他,看不到脸,柔软的绒线帽子,长长的黑色羽绒服。他看了几秒,想转身出去。 有人在站台里喊:“斯亮!走了!” 手中那张火车票被捏的死死的,检票员正一脸狐疑的打量着自己。沈斯亮回神,不再任何犹豫,大步迈进站台。 火车全速朝着兰州前进,铁道线上去往不同目的地的列车进站,出站,载着不同方向的旅客,那种感觉忽然变得很微妙。 有多微妙。一个大男人,第一次出门远行的时候,心里有了牵挂。 沈斯亮出门这几个月,偶尔会在时间允许的时候,往家里打个电话。小诚说,霍皙走了,你走之后的没几天就走了,那天我们好多人都去送她。 沈斯亮在这头夹着电话问:“她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小诚说,说了,还说要回来陪她家老爷子过年呢,可是,我们总感觉她这一去,像是再也不回来了似的。 沈斯亮良久沉默。 小诚又说,别惦记,蓓蓓搞了个微信群,隔几天就让她群里发个位置,我们也都能看到,挺好的。要不,我给你发两张照片? 沈斯亮低低的应,不用了,破手机,信号不好,发了也收不着。 小诚笑一笑,也对,你今年回来吗?我和晓鲁婚礼定在三月,你得记着给我随份子啊,武杨和蓓蓓也厮混到一块儿了,弄不好,你得准备两份。 沈斯亮和他不痛不痒的开着玩笑,聊到最后,小诚严肃下来,低声问,斯亮,你现在,还想等二朵儿吗。 听筒是长达十几秒的静音。 沈斯亮声音沙哑,我不知道。 他等,是永无止境,两败俱伤。他不等,是爱而不得,最难将息。 小诚哎,其实俩人之间这点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谁也不是这辈子就跟谁死磕了,多深的感情都能放下。 有时候我就想啊,霍皙铁了心不跟我,等我回去了,干脆找个合适的姑娘成个家算了。我俩不死不活扯了这么多年,总该有一个先把这条线剪断不是? 可我就是惦记她。 每天一闭上眼睛,躺在床上,全是她那副笑模样。她宜喜宜嗔的样子,趴在他耳朵边看电视剧哈哈乐的样子,她红着眼睛跟他说沈斯亮咱俩就这样吧的样子。 她怎么就能,这么狠心跟自己分手了呢? 因为小航,如果真的因为小航,她当初就不会回来,可如果不是因为小航,沈斯亮也想不到别的原因。 越想越烦,隔着几千公里,掐了这通电话,沈斯亮狠心做了决定,干脆不管不闻不问,她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大丈夫,要的就是拿得起,放得下! …… 从兰州一路北上,最后出境到俄罗斯。 整整三天四夜。这次比武不单单是他们这支队伍,各个军区各个特战分队都选拔了很多人才,各方汇集到一起,足有近千人之多,于此同时,还有很多外国对手来角逐项目,战况非常激烈,除了个人素质外,还要检查一个国家的装备力量的训练水平。 沈斯亮来到这头以后,意外碰上了以前一起在处里工作的同事,正好是上回跟沈斯亮一块体检隔壁翻译办的大刘,俩人搭班子,老同事干起活儿来得心应手,负责协调场地,满足战士诉求,跟着裁判组进行公平观察,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只有偶尔吃午饭的时候,才能找了机会勉强聊上几句。 雪山山脚下搭建的临时帐篷,沈斯亮掀开门帘钻进去,一脑袋的雪瞬间化为水珠,他低头扬了扬,跟屋里的正在吃饭的同行打了声招呼,坐在大刘旁边。 他正把大列巴撕成小块,泡在加了奶油的红咖喱里,沈斯亮旁若无人的脱下靴子,往外磕了磕雪。正在嚼面包的人不乐意了:“嘿,您能出去拾掇吗?人家吃饭呢!” “歇着吧,以前中午在食堂的时候,训练完你脱袜子我也没说你什么。” 沈斯亮重新把鞋带系好,端起饭盒,也皱了皱眉。哎,出门在外,这一口,他也真吃够了。 大刘苦笑:“前几天野炊比武,估计是把余粮吃的差不多了,就这个,凑合弄吧。” 沈斯亮闷头吃饭:“今天最后一天了,明天咱们的项目全结束了,要班师回朝。” 大刘说:“怎么着?跟哥们儿回去吗?别说,你走了以后,还真挺想你。” 沈斯亮摇头:“还得半年多吧。” “回家看看也不兴?” “不回去了,看了,待不了几个小时,还得走,再说了,我得把这帮小子怎么带来的怎么都带回去。” 大刘咂咂嘴,从他饭盒里捞出一根香肠来:“行吧,随你。” 这孙子就是认真,干什么事儿都认真,在北京认真,离开了北京也认真,那股认真劲儿,让人心里直嫉妒。 在莫斯科比了四天,又转战西伯利亚,等一切赛程结束的时候,归国前夜,正好临近元旦。 飞机落到北京机场的时候,刘卫江站在庆功队伍中间,满面红光:“怎么样,回不回家看一眼,我跟那边说说,陪你老爹过完这个元旦再归队。” 沈斯亮一摆手:“别,我这人就怕煽情,回头去了,我可就真不走了。” 他站在机场停机坪给刘卫江敬礼,又不动声色的走了。 一行人回来,马不停蹄的开始赶往原来的驻地。 这次来的三个小伙子表现不错,一点没给老部队丢脸,回来的时候在一个中转县城,有车来接他们。 轰隆隆的越野车来了两辆,连长和指导员一起来接,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连司机也高兴:“咱领导说了,说你们一回来就给你们庆功,食堂包了好几百个饺子,就等着下锅了。” 边防的兵苦,能有机会出去争光,实属不易。 “沈参谋,这一趟累坏了吧?” “还行,不累。”沈斯亮客气笑笑,知道人家想问什么:“回头我写材料,一起给他们请功,竞争激烈,个个都是好样的。” “辛苦辛苦。”连长憨厚笑笑:“这些孩子不容易,你们出去这段时间,我们在家里是天天盯着电视,心里着急啊。” “我听团部说,好像北京那边来了电话,您这次是有好消息了。” 沈斯亮心里明白,大刘回了北京,势必要把这一趟汇报给刘卫江,刘卫江是一个骨子里特别惜才的人,沈斯亮学的专业并非在基层,擅长的也不是这些,让他出来这一趟,一是这次国际比武确实需要人,二是为了让他有个锻炼。 现在比武结束,眼下处里案子一个压着一个,也是正缺人的时候,刘卫江肯定动了把他要回去的心思。 沈斯亮心里琢磨,这事儿最快也得年后才能提,他也暂时没有走的意思,只浅笑不答。 车子一路往县城深处驶去。 前头开路的车里时不时响起男孩嘹亮的歌声,所有人都在车里放松精神,想打个盹的时候,忽然一下急刹。 后排连长第一个反应过来,严肃问道:“怎么回事?” 司机讷讷的,从窗外探头看情况:“好像……好像有人拦车。” “闹事儿?” 一帮人乌拉拉下车,只见两三个人站在路中央,灰头土脸,正在朝他们疯狂大喊:“救人呐——” “快点帮忙救人呐——” 沈斯亮往左手边看了一眼,只见一辆二十几人的小中巴倒翻在沟里,现场碎玻璃和撞碎的保险杠遍地都是,有非常浓烈的刺鼻气味。 车祸。 很严重的车祸。 呼救的人见下来这么多穿着迷彩绿衣裳的,像找到了救星,急忙跑过来气喘吁吁的说:“往市里开的中巴,路上油箱漏了,司机说车有点飘,还没反应过来,连人带车全下去了。” 沈斯亮解开上衣领扣,问:“车上有多少人?现在什么情况?” “二十多个吧,里头有几个人,好像是一个单位出来玩儿的,他们本来打算去兰州坐飞机回去,剩下的都是周边居民,还有个三岁孩子,跟她奶奶一起压在后座,腿卡在里头出不来了。” “同志,求求你们快救人吧,冰天雪地的,人真扛不住。” 闻言,几个年轻的兵打立正:“连长!” 黝黑刚毅的男人很果断,毫不犹豫:“快,救人!” 沈斯亮看了一眼路边站着的这几个,随手从车里的背囊扯出个医用包,大步追上去:“打电话,给市里最近的医院打电话。” 车是整个倒翻过去的,想要问里头的情况,只能趴在地面,探头进去看,很多人多想借着碎掉的窗户往外爬,行李被甩出来,遍地杂物,最醒目的,是一台黑色摄像机。 沈斯亮脑子嗡的一声。 连长见他过来,满头大汗:“里头一共十二个,能跑出来的都出来了,要是推车,剧烈震荡,里头保不齐有伤的严重的,会造成二次伤害。” 事故救援他们不是行家,可是论野外自救和保命,没人比他们更在行。 沈斯亮抿着唇冷静几秒:“一个一个往外拉。实在困难的,留人在这儿,等救护车。” 首要救的,就是年纪大的老人和小孩,这两类人没自我保护措施,身体素质也照年轻人差,沈斯亮帮着往外扛了几个,隐隐觉得左肩膀酸疼,有点吃不上力。 有路过的车,碰上好心人,也一起过来帮忙。 现场十分混乱。 被救出来的抱着人哭,没出来在车里声嘶力竭的喊,痛的哎呦。 沈斯亮走到最后排的车窗,往里喊:“段儿,还有伤的重的吗?” “没了!” 这时被救出来的一个男人忽然冲过来激动抓着沈斯亮:“有!有!怎么没有?里头有我们一个同事,跟那骨折的老太太一起坐在后排的!!!她救出来了,我们那个呢?” 沈斯亮累的满头大汗,大冷的天,硬是脱的只剩了一件半袖。 他试图探进半个身子,找到那个身影:“段儿,老人家身后还有伤员吗?” “真没了!” 清点人数,偏偏就少了那一个。 连长不容乐观的摇摇头:“肯定是侧翻的时候甩出去了,一瞬间的事儿,今天夜里有暴雪,得赶紧找。” 沈斯亮环顾周围,四周都是很高的地势,如果甩出去一个人,应该很容易被发现,思忖几秒,他果断回到窗边,这回他没去侧窗,而是直接找东西暴击击碎了后风挡。 碎玻璃四散。 冷风呼呼的刮。 他看见一只女人的手臂:“找着了。” 然后沈斯亮跨在后排破破烂烂的座椅上,用力去抓那只手,试图把人拽出来。 那只手被他攥在掌心里,了无生气,甚至不知道回握。 拽了几下,明显体力不支,有人说:“你去休息,我来。” 沈斯亮不听,甩开不知道谁想来拉他的手,瞬间愤怒:“滚——”他钻进去,有人在窗外狂喊:“出来!危险!” 沈斯亮不管不顾,开始用手疯狂去砸卡住他发力的椅背,一下,两下,三下…… 终于。 有所松动。 人被完好的从车厢左侧拎出来。 胳膊腿都在,就是那一张脸,苍白,浑身都冒着冷气,已经冻的没了意识。 沈斯亮牢牢把人抱进怀里,静了几秒,感觉对方还有呼吸。 他浑身发抖,极尽劫后余生的恐惧呢喃:“二朵儿……”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沈斯亮是我写的所有文章里,最先走下神坛的那一个。 褪去主角光环,变得离很多人更近了一点。 他有缺点,有优点。有担当,也有软弱。虽然不完美,但是很容易让人在某个瞬间,被他打动。 第60章 车祸就发生在那一瞬间,短短几秒,快到让人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眼前已经天旋地转起来。 上一秒他们还高兴的谈论返程以后关于杂志的封面和排版,下一秒头重重撞在车厢上,整个人以一种非常不美观的姿势仰在地上,胸腔像被什么重物重击,原本坐在霍皙右手边的老人倒在她身上,痛的哀天呼地,她想挣扎,试图把自己从座椅下弄出来,可只要动一动,老太太就嚷的更厉害。 她撑着坐起来,看见老太太两条腿压在自己身上,奄奄一息,霍皙又重重躺回去,耳边充斥的都是混乱的呼救声,孩子的哭声,剧烈的撞击声,还有同事大声确认自己是否安全的声音。 霍皙吃力应了两声,也不知道对方听没听见,冷空气混着泄漏的汽油灌进鼻腔。 再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临近市区最近的一个公立医院,病房内安置了四五张床位,墙皮因为长年失修剥落出深色的水泥,屋里很冷,只有两个电暖风烘着。 霍皙罩着氧气,悠悠醒来,身上盖的除了浓浓消毒水味儿的棉被以外,还覆了一件军绿色棉大衣,棉大衣的毛领正好把她的脖子围住,裹的严严实实。 护士正在给旁边的伤员拔针,闻声转过头来:“你醒了?” 霍皙伸手指了指脸上的氧气罩,护士过来帮她摘掉,一直站在门口等的,是摄制组年轻的摄影师小宋,他是组里伤的最轻的,见她醒过来,焦急道:“可算是醒了,这一个两个的,真要了命了。” 劫后余生,看见个活人,真是打心眼儿里认亲。 霍皙虚弱问:“怎么就你自己?别人呢?” “赵老师伤的重,软肋折了三根,在隔壁住着,别人都还行,磕磕碰碰的没大事儿,有俩在外头配合交警做笔录,杜大姐守了你一会儿,我看她也熬的够呛,就让她去对面旅店休息了,我替替她。” 小宋拉开椅子,长长松了口气:“你让人拽出来的时候,一点不撒谎,大家真以为你牺牲了呢。” 霍皙咧开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呸!”宋冲双手撑在椅子上,弯腰盯着她看:“全车人就你点儿背,当时大家伙都以为你被甩出去了,要不是人家解放/军聪明,砸了后风挡玻璃,保不齐你真就给冻死了。” 要不说军民一家亲,军民鱼水情呢!老百姓遇难的时候,只有人家是不计后果,不计生命去帮你。 以前南北方一遇上什么灾啊难啊,电视新闻里总是少不了对他们的着重报道,每每看见这样的新闻,宋冲就觉得,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有什么啊,他们披挂上阵,咱就是老百姓缺了那么个机会,要论热血谁没有? 可是现在,他是真服了。 “三十度的天儿啊,那一个个脱的就剩件半袖了,身上的汗都把衣裳捂湿了,一个一个那么往外拉,你最后出来的时候,浑身都冻透了,那人给你搂在怀里,脱了你鞋,用雪搓,用自己体温捂,最后把你弄上救护车的时候,都站不起来了。” 说不被感动是不可能的,霍皙瓮声瓮气的问:“那他人呢?去哪儿了?” 被救出来的时候,她是隐隐有点记忆的,当时脑袋里全都是哭喊,她让人死死搂在怀里,勒的快上不来气儿的,那人离她很近,呼吸声特别重,好像就在自己耳边似的。 救命恩人,说什么都是要当面鞠个躬,诚心道谢的。 “不知道,送你来医院的时候还在呢,这会儿……不知道哪儿去了,可能走了吧。” “但是你放心,老师也说了,肯定要写个感谢信,拿点东西去看看的,当兵的,好找。你身上这大衣就是他的。” 霍皙垂眼,这件衣裳没任何姓名牌,连个肩衔也没有。她有点失落,偏偏又说不清为什么。 小宋站起来:“你饿不饿,吃点东西不?他们在外头买了点茶叶蛋和油饼,我给你扶起来,先垫垫肚子吧。” 不知道是不是撞击的缘故,霍皙觉着胸口特别闷,喘气的时候,整个胸腔连着背后的脊椎都疼。 她摆摆手:“不饿,让我缓缓,一会儿起来自己吃。” “行,那你躺着,老师那边也没人,我去看着点儿,有事你就喊一声,就在隔壁。” 这边是急诊的临时病房,走廊聚集的都是人,患者家属,大巴公司的领导,来调查事故的警察,乱七八糟,谁也顾不上谁。 急诊对面的住院处,三楼医生办公室内,相对安静很多。 办公室的门关着,两张透视片并排投射到观片灯上,穿白大褂的中年大夫眉头紧蹙,看了一会儿,他回头问:“你是患者家属?” 沈斯亮站在他身后,点点头:“是。” “患者多大年龄?” “二十五。” “唉……又这么年轻。”大夫叹了口气,翻了翻血检报告,低头在病例刷刷写着什么:“胸腔没什么问题,骨头也没折,骤然撞击导致的积液,挂点消炎药静养就行。但是她这个脊柱挺麻烦,看片子,有转移。” “你看。”大夫拿出一根笔,在第二张射线片子临近尾椎的地方画了个圈:“之前应该做过一次手术,瘤子虽然没了,但是恢复的不太好,有扩散现象,而且位置很危险。” “如果不及时治疗,扩散到骨盆,会非常痛苦。” 沈斯亮平静的看着大夫:“您能说的直白一点吗,到底什么病?” 大夫闻言奇怪抬头看了沈斯亮一眼,推了推眼镜:“你是她家属吗?” 沈斯亮被质问住,长久沉默,半晌,大夫扣上笔盖,意味深长。 “尤文氏肉瘤。” “脊柱常发的恶性原发性病变,从病发到体现症状一年左右,初期是肿胀,会伴随神经功能损伤,长期下去,会压迫神经,忽然晕厥,贫血,无力,她家里有什么人是因为恶性肿瘤,或者癌症去世的吗?直系亲属,一般这么年轻得上这个病的,不多。” 沈斯亮说:“她妈妈。” “只能说不排除遗传关系,具体我要看看病人症状,你最好能把她之前手术的病历和片子都拿过来,但是实话跟你说,我们这边的医疗条件针对这个病,没有先进的治疗手段,如果条件允许,还是去大城市再确诊一下。” 沈斯亮合上办公室的门,提着片子出来,站在走廊尽头很长时间一动不动。 他想抽烟,摸了摸身上的口袋,空空如也。 他转身下楼,医院对面就有一家便利店,老板正窝在收银台打电脑游戏,沈斯亮说:“来包烟。” 老板头也没抬:“什么牌子?” 沈斯亮烦躁:“随便。” 胖老板从电脑中抬起头,看了沈斯亮一眼,转身从头上的玻璃柜台摸出一包红色硬盒的:“二十三。” 沈斯亮从裤兜里摸出钱:“再拿个火。” 老板从桌子上拿出一只打火机,一边去抽屉里翻零钱:“遇上难事儿了吧?是自己,还是家里人?” 沈斯亮用手拢着火儿点着了,抽了口烟,用左手夹着:“怎么看出来的?” 胖老板过来人似的,微微笑了笑:“每天来我这儿买烟,蹲在门口抽的我见多了,十个有八个都是你这样的。” “跟我说说,我宽慰宽慰你。” 沈斯亮扯出个心领了的笑,蛮苦涩:“这事儿,你还真宽解不了。” 他转身要走,老板在后头叹气:“小伙子,别管什么病,心态最重要,有多少人知道自己不行了得了绝症,隔天就吓死的,又有多少人心宽体胖不当回事儿就恢复好了的?要是家里人病了,你得挺住了,你要是垮了,别人垮的更快。” …… 沈斯亮在医院门口抽了几根烟,医院里跑出来个年轻战士寻他:“沈参谋,你让我们这通找啊!” 沈斯亮掐了眼,赶紧站起来:“怎么了?” “连长说夜里路不好走,这边咱们该帮的都帮了,让赶紧撤呢!” “你先去车里等我吧,我衣服还在里头,一会儿就来。” 沈斯亮往医院大楼里走,迎面撞上黝黑健壮的男人:“哎,小沈,我还找你呢!里头需要咱帮着说的情况都说了,别在这儿耗着了,里头老百姓见了,回头千恩万谢的,我受不了这个,趁黑,赶紧撤。” 沈斯亮沉吟道:“陈连长,你先回吧,我还有点事儿。” 男人闻言一愣,很快明白过来:“那里头的女伤者……你认识?” “……朋友?” “女朋友?” “媳妇儿?!” 陈连长震惊,半天没说出话来。他和沈斯亮认识不久,很多话深了浅了的不好打听,只能先点点头:“我先走,明天什么情况,咱们再联系。” “要是需要人,你就说话,女人不方便,我家那口子就住在市里,军属咱们更得格外照顾。” 沈斯亮很感激的拍拍老陈肩膀:“谢了。” 天色大黑,已经快要深夜,急诊走廊的人渐渐散了,不少陪夜的家属就在病房外头打了个简单床铺,低声在外交谈。 霍皙住在病房最左侧的位置,里头的人都睡了,很静谧,一直在门口把守的小宋也终于熬不住困意,迷瞪着睡着了。 沈斯亮拧开病房的门,无声无息走进去。 每个病床之间都有一个遮挡的帘子,他慢慢拉好,然后沉稳坐在床边。 霍皙呼吸很轻,脸颊发红,正浅浅睡着。 沈斯亮忽然就明白了。 他想起她刚回来的时候,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她说沈斯亮,这些年在外头,我吃了好多苦。 他也忽然明白,她为什么铁了心的要离开自己。 她之前说的那些话,她同这些人做的这些事,只不过都是在她对自己生命尚且未知的情况下。 在和这些人,妥善告别。 她始终在用自己活着的每一天,去尽力爱着身边的一切。哪怕被人说毫无廉耻,毫无尊严,也依旧不知疲倦,不知痛苦的,日复一日的爱着。 第61章 霍皙的嗅觉和听觉很敏感,尤其是睡着的时候,有人在她附近轻轻碰了碰她的床,她倏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长期处于一种戒备状态下的本能反应。 小宋愣头愣脑的:“我吵醒你了?” 霍皙慢慢撑着床边半坐起来:“没有,也睡醒了。” “那正好,赵老师家里来人了,他儿子说这边条件不太好,要转到市里的人民医院去,咱们社里就剩你自己了,我留下来断后,你……” “用不用给家里通个电话,也说说自己的情况?” 出了这种事,谁也不愿意在这边多留,小宋把话说得很委婉,人家也有父母,也想家不是? 霍皙摇摇头:“不用了,我也没什么事儿,出院吧。” “哎。”小宋露出点笑模样:“你收拾收拾,正好昨天救你那个人也在,你把衣裳还给人家,道个谢。” 霍皙浅笑:“那你在外面等等我。” 小宋关上门,对门外站着的人说:“你等一会儿,千万别走,马上就出来了,我去医生办公室给大夫说一声,我们这一趟遭了大难了,大家伙心里有阴影,赶紧回家算完事儿。” 沈斯亮倚着墙,点点头:“行,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 说完,小宋往医生办公室走,还觉得奇怪,心想这人可真客气,好像自己帮了他多大忙似的。 霍皙起来,病房尽头的洗手池简单洗了把脸,又用随身背的简易牙具刷了个牙,穿好衣服,抱着那件棉大衣走出来。 她站在病房外左右看了看,几米远的地方,就一个人身上穿了身橄榄绿,很好认。 那人背对着自己,半倚在墙上,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正低头摆弄手机。 霍皙实诚,走过去,对人家就鞠了一躬:“谢谢您。” “同事说昨天是你把我从车里拉出来的,救命之恩,真的很感激。” 那人依旧背对着她,霍皙犹疑着往外看了看,见他不说话,试探着把手里的衣服递过去:“这是您昨天给我的衣服……” 等了几秒,沈斯亮把手机揣回裤兜。 回头。 然后十分自然的接过来,重新把衣服裹在她身上,淡淡道:“不用谢。” 霍皙一下就僵了。 沈斯亮轻描淡写的笑了笑:“昨天把你弄出来,确实费了点功夫。” 霍皙眼睛一下就红了,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沈斯亮面色如常:“甭谢我,当时是凑巧了,我也不知道你在车里,他们说少了一人,我就想啊,这冰天雪地的,要是丢了一个,不得冻死?” “所以啊,不是为了你才把你弄出来,换成别人,都一样。” 沈斯亮定定望着她的眼睛:“没留什么后遗症吧?” 霍皙只顾着哭,他越这样,她哭的越凶,沈斯亮心里疼啊,疼的像有把刀子割着自己似的。他强忍着,裤兜里的手攥成拳头。 “没事儿我就回去了,从这儿坐车得七八个小时,衣裳你留着路上穿吧。” 他狠下心来,还真就迈大步走了。 霍皙怔怔的转过身,脑子一片空白,沙哑哽咽:“沈斯亮……” 沈斯亮不回头,打死也不回头,咬着牙根逼着自己不回头。 霍皙往外追,疯子似的从二楼追到大门口:“沈斯亮!!!” 医院大门外车来车往,人来人往,唯独就是没有那道绿色挺拔的身影,霍皙是真崩溃了,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陌生人对她频频侧目,她也不在乎。 “你别走啊,你走了……就再也……再也”霍皙哭的一抽一抽,一个人喃喃自语:“看不见我了啊……” 沈斯亮,我要死了啊。 任她怎么叫,就是没人理,霍皙一屁股坐在地上,泄愤似的脱了只鞋扔出去。 她坐了几十秒,也可能是几分钟,等到她想拍拍屁股站起来的时候,泪眼朦胧,有人拎着一只鞋走过来,弯腰给她穿上。霍皙满脸的鼻涕眼泪,沈斯亮用袖子给她抹了一把,半蹲在她身前,沉沉望着她。 “霍皙。” “你当初走的时候,想过回头吗。” 一个连自己生死都不在乎的人,狠心跟周围一切都做了结告别的人,怎么能想回头。 …… 其实,自己的病症,霍皙很早就有察觉,那是去年年末,摄制组即将返程去漠河的时候,有一天霍皙从住的宾馆中醒来,意外发现自己不敢翻身了。 她以为是自己手臂睡麻了,缓了一分钟,再从床上起来的时候,腰间钝痛,像是扭伤了神经似的,她摸摸,背后周围的肌肤很热,霍皙也没想太多。 只当是背器材的时候扭着了,她朝隔壁的摄像老师讨了两张舒筋活血的膏药粘上,这一路,直到去了北极村的时候,霍皙才心里隐隐意识到不对。 每到夜间,脊椎总是疼痛难忍,伴随而来的,还有频繁的低烧和感冒。 霍皙有时候趁着休息,也会拿手机查自己的病症,网络信息时代,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同组的同事也劝她宽心,东北冷,南北温差大,感冒啊发烧啊都是小状况。 脊椎疼……你说咱天天扛这么重的东西,你天天守着电脑,颈椎病肯定跑不了。 要是真不放心,回去中转的时候,去当地医院做个检查。 霍皙还真挺听话,大家从哈尔滨返回上海以后,那时已经是十二月份了,之前霍皙和母亲在苏州住过的老房子涉及拆迁,当地居委会着急联系她回去谈拆迁赔偿,她想苏州和上海也没隔多远,干脆直接坐车回了家乡,在那边医院做的检查。 霍皙永远也忘不了那天的情景。 自己站在医院走廊里,拿着从医生那里取来的诊断结果,一个人坐在候诊的长椅上,一动不动。 “尤文氏肉瘤,恶性的,看片子不大……” “但是你要有个心理准备,这种病很顽固,也……不太好治。” “你家里有亲属?在外面吗?还是自己来的?” 霍皙讷讷:“没有亲属。” 医生温和的笑:“小姑娘心理压力不要这么大,叫你家属来也是想问一下你平常的生活情况,我好做判断。” 霍皙说:“家里没人,就我自己了。” “我爸爸在北京,身体不好,妈妈好多年前就去世了。” “癌症去世的。” 医生愣了愣:“你先生呢?男朋友也没在外头?” 霍皙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您就跟我说吧,我没有男朋友。” “唉……”医生犯难,用笔挠了挠自己稀疏的头发:“你这个,我们最好建议是马上手术,因为肯定是要完全切除肿瘤,用最大的限度达到有效局部控制,防止转移。” “从时间上来看,已经非常成熟了。” 医生说话,总是给自己,给患者留有三分余地:“具体怎么做,你最好从自身条件认真考虑一下,我的建议的越快越好。” 霍皙丢了魂儿似的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医生,我的病,和我妈妈有关系吗?” “不排除隐性遗传因素,要进一步做检查才能知道。” 这回霍皙没有犹豫了,她很果断:“我做。” “手术我做,越快越好。” 然后就是一系列的入院准备和检查,手术被安排在第三天,那天晚上,霍皙记得,陶蓓蓓还给自己发过一条微信。 她说霍皙姐,你今年能回来吗?许叔身体不太好,已经做过一次手术了,你要是能回来,就别躲着我们了,大家都挺想你的。 霍皙披着羽绒服,站在病房的窗户前,含泪打字:“回。” 那端的陶蓓蓓,躺在自己的床上,捧着手机,一下就兴奋起来:“那你回来我去接你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几点的飞机?到底是哪一天?” 霍皙闭上眼,她想,蓓蓓啊,如果我还能平安出来,一定马上回去。 回到你们身边。 手术整整持续了七个小时,不知是苍天给霍皙一次机会,还是听到了她在夜晚的日日无声祈求。 总之,过程很顺利。医生给她开了很多手后恢复的药,写了很多注意事项,还提醒她,最好每隔一段时间,来医院做一次检查。 这个年轻瘦弱的姑娘,每每护士路过她的病房,都会私下感慨,这么漂亮得了这个病,真可怜。 她住院到现在,连一个人也没来看过她。 可霍皙却觉得,她忽然庆幸自己身边空无一人。 那种在夜里被刀口折磨的快要精神崩溃的疼痛,那种一个人在漫长时光里思考人生的长久寂寞,还有对远方某个人某件事的深切思念,都是她最脆弱的片刻。 她庆幸这一场大病,让她还尚有余力,去勇敢面对。 这世上,最难的不是死,而是你明知道自己要死,还要艰难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写的很缓慢,一直在斟酌怎么做才能做到最好。 大家心里很难过,我都看到了。 其实比病痛更可怕的,是一个人的信念。 二朵儿连死都不怕了,上天一定会眷顾她的。 第62章 这世上,最难的不是死,而是你明知道自己要死,还要艰难活着。 所以啊。 霍皙回了北京,和父亲低头认错,和许善宇握手言和,她试着接受这个哥哥,也厚着脸皮,百折不挠的,接近沈斯亮。 她想,左不过是小航那件事儿,他多恨她,多恼她,只要还能和他在一起,她都认了。 甘肃的冬天,寒冷,空旷,也陌生。 两个人并排坐在医院人来人往的台阶上,霍皙裹着沈斯亮的棉衣,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 沈斯亮说,霍皙,我能接受你生老病死,也接受一切突如其来的意外,但唯独你不声不响选择一个人背着生命包袱,远走他乡这件事儿,我不能理解。 一个人死了,静悄悄的埋在苏州,埋在你妈妈身边,很伟大?想当个无名英雄? 那不是伟大,是自私。而这个世界上,没人会记住无名英雄,你真正伤害的,都是能记住你,并且为你难过自责的人。 沈斯亮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情绪没有波澜。温柔搂着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胸膛,字字有力。 像个真正的男人担当起了一切。 沈斯亮把她两只冻得红彤彤的手揣进自己怀里,他胸腔跳动的节奏很稳,霍皙怔怔的:“沈斯亮。” “嗯?” “活着,真好。” “是,活着真好。” 我能来得及知道,你还活着,真好。 …… 霍皙的病情已经处于必须动第二次手术的紧要关头。 沈斯亮没犹豫,打算立刻带她回北京去接受治疗。 他和单位请了几天的假,也没跟上头多说别的,只是家里有事,算探亲假。领导还很开明,临走的时候给他往包里塞了几袋纸皮核桃和一些特产,一直送到车上。 “沈参谋,这地方没啥值钱的,我们一点心意。回去了以后也别急。” 沈斯亮扣上帽子,跟对方敬礼:“老陈,这几个月,多谢你了。” “谢啥,你能来我们这儿,我们还得谢谢你呢。” 地地道道的西北汉子,说话朴实,送沈斯亮上车的时候,年轻士兵都站在远远的地方感慨:“你说沈参谋……还能回来吗?” “不知道,但咱们连长说了,他肯定在咱们这儿留不住。” “为啥?” 连长说,那么一个人,一个重情重义心怀坦荡的人,是该有更大的施展天地的。 飞机轰鸣着降落北京。 落地那天夜里,正好是农历的小年。 首都机场挂了大红灯笼,北京的一切都是即将迎新辞旧的模样。 北京军区总院的骨科住院处,医生值班室内,罗选正带着几个助手围在一起吃夜宵,食堂预留出来的饺子,凉了一半儿。 沈斯亮站在门口敲门,罗选吓了一大跳:“你怎么来的?” 沈斯亮手里拎着个大袋子,不疾不徐踱进来:“从楼下坐电梯上来的。” 罗选抽了张纸巾擦擦嘴,站起来:“不是,你不是去西边了吗?上回我听你爸说,你从俄罗斯回来,连家都没回,怎么这就……” “是不是胳膊又不好了?”说着,罗选就走过来作势检查。“我就说你上回没好利索,去外头折腾一圈,出毛病了吧……” “老罗。”沈斯亮站定,看着自己的舅舅,缓慢坚定:“我有事儿求你。” 沈斯亮这孩子,是个万事不求人的主儿。 他小时候,母亲还在的时候,自己的妹子带着他回娘家,那时候家里孩子少,唯独罗选喜欢他,逢年带着他出去放鞭炮。那时候这孩子总站在自己身后,嘟嘟囔囔。 舅舅,求你让我点一个吧。 后来妹子去世了,留下沈斯亮和沈斯航,娘家因为女儿年轻离世受了打击,从此就和沈家断了来往。 沈钟岐每年带着孩子上门,留下东西就走,自此以后,罗选也就和这俩孩子生分了。 如今这小子成人,还能站在自己面前低声说求,一定是出了大事儿。 罗选意识到事情严重,跟助手做了个手势,几个实习大夫哗啦啦收拾桌子,立刻捧着自己的饭盒出去了。 罗选关上门,清了清嗓子,严肃起来:“你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沈斯亮递上手里的片子。 罗选接过来,熟练放到灯板前站着观察。 早年,罗选是第二军医大学出来的,专攻骨神经一类疾病,本硕连读以后,又去斯坦福交流过一段时间,后来才被挖到军区总院的,从业二十几载,针对骨科一类的疑难杂症,曾经尝试过很多国内不敢尝试的治疗手段,在业内,算得上首屈一指的人物。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 罗选背着手,无波无澜:“尤文氏肉瘤。” “有扩散,肺部和膝盖……还行,没有浸润,但是骨盆这个位置……”他推了推眼镜,话说半截。 沈斯亮在罗选身后问:“有办法吗?” “什么办法?救活的办法?没办法。”罗选从白大褂里拿出一个类似卡尺的东西,在片子上比量:“当初瘤子不大,应该发现的也很及时,两三厘米左右,但是这东西恶化的很快,切除治标不治本,骨龄也挺年轻,是个女的吧。” “谁的片子?” 罗选有个习惯,看片子不看人,只看病症。 “霍皙。” “霍皙?听着耳……”罗选顿住,愕然转身,盯着沈斯亮半天没说出来话:“上回你住院的时候在你病房里那个?” 沈斯亮沉默。 罗选不可置信,重新回去看片子上印着的姓名年龄:“为什么上次你不来找我?这期间,就一点症状都没有?” “老罗。” “我要娶她。” 罗选一愣,随即低声怒喝:“你开什么玩笑!” 沈斯亮平静道:“我没开玩笑。” 罗选坐在椅子里,缓不过劲儿来:“你这是逼着我啊,孩子。” 那是一条年纪轻轻的生命啊。一个还没来得及经历婚姻,享受天伦之乐的生命。 罗选搓了搓脸,戴上眼镜:“明天,明天带她来医院做全面检查吧。” “斯亮,作为你舅舅,你的家人,我非常欣赏你这种行为,但是作为医生,我必须提醒你,不管什么结果,你都得接受。你和她,都得接受。” …… 沈斯亮从医院回来,霍皙正窝在被子里睡的沉,他轻轻拍她的脸:“二朵儿?” 霍皙睁开眼睛,惺忪软糯:“……唔?” “起来,我带你出去。” 霍皙愣了几秒,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看看屋里的陈设,才反应过来。这是他的家,她和他,在北京。 窗外下着大雪。 沈斯亮拿起她的毛衣和围巾,帮她穿,霍皙换衣服,低头的时候,不可避免露出一截隐藏在裤子边缘的皮肤。 那道疤不大,两三厘米,他每次摸到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在上面摩挲,她从来都是十分抗拒他这个动作的。 人,总是在和爱人亲密的时候,下意识想避免身体上有缺陷的部分。 以前,沈斯亮也问过她,你这道疤是哪儿来的? 她仰在枕头里,汗水浸湿,尚未从余韵高/潮清醒,半晌才吭声。 “上次我不跟你说过吗,从山坡掉下来,卡在石头上,留下来的。” 沈斯亮闻言,俯身去亲,也不嫌弃,两个人躺在床上,各怀心事。 …… 他带霍皙去了一家他们以前常去玩儿的酒吧。 酒吧很干净,什么脏的都没有,老板以前是个乐队的鼓手,好足球,好交朋友,每年元旦到过年之前,是年轻人集会的好地方。 沈斯亮本意不想让霍皙在家那么窝着,就出来散散心,意外的是,酒吧外头停的车,一辆比一辆眼熟。 人还没等进去,手机就响了,沈斯亮接起来:“喂?” 电话那头乱哄哄的,能听到晓鲁在五音不全的唱歌,宁小诚压着低低的笑:“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 “今天小年,哥们都在外头热闹呢,想你一人儿,心里惦记。” 沈斯亮牵着霍皙,一只手举着电话,往里走:“甭惦记。” 话音夹杂着门外的寒气闯进来。 里头一下就炸了。 宁小诚拿着电话站在门边,闻声转头,也难掩吃惊。 陶蓓蓓嗷的一声窜过去:“霍皙姐!!!!” 武杨扔了酒瓶子,骂了一声:“丫不是在外地吗?!突然袭击啊!!” 一群兄弟互相熊抱,真激动的要命,宁小诚说:“本来过了年,我们还说要自驾去看你呢。” “真没想到你回来,还有意外收获。”小诚挑了挑眉,示意霍皙。霍皙迎上宁小诚的目光,朝他做了个鬼脸。 “怎么着,这回回来,还走吗?” “不走了。这段时间不走了。” “什么叫这段时间不走了?”武杨不满:“不是大老刘给你弄回来的?” 一群人不知道俩人回来的原因,只当在外头和好,说话也没那么多忌讳,宁小诚察言观色,觉得不太对,在底下踢了武杨一脚,转而搂了搂蒋晓鲁。 俩人结婚时间虽然不长,可是夫妻之间的默契是有的。 蒋晓鲁站起来,随便找了个理由,哄着霍皙和陶蓓蓓她一起去洗手间。 等人走远了。眼见着四下就这几个亲兄弟,小诚望向沈斯亮:“到底怎么了,你说,天大事儿,哥们跟你一起扛。” 沈斯亮嘴里的烟一直衔在唇间没点,闻言,他把烟拿下来,放在手心里揉成一团,低声疲倦道。 “小诚,要是晓鲁告诉你,她要死了,你会怎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  回北京。 见很多老朋友。 在最艰难的时候被爱人所包围。对二朵儿来说是个安慰,也是补偿。 其实这章写的不满意,一直在反复修改,修改到后来才明白,是不舍得这么快就结束。 第63章 2016年1月末尾,临近春节前夕。 军区总院内,由罗选带头组织的一个临时专家团队,将要在春节之前的那天,展开一场历时八个小时的手术。 专家团队不仅包括军总医院的骨科教授罗选,还有北京各大医院针对尤文氏肉瘤有专业研究的同行翘楚,而且,更是请来了他当年的启蒙老师国内骨科泰斗级别的庄老教授亲自坐阵。 规模堪称近年骨科历史最大,阵容最强。 因为罗选首次在这个案例上提出在综合治疗的前提下,对病人骨病灶进行冷冻处理的手术方案,取出被腐蚀的骨关节,替换特殊材料,低温冷冻处理周围病灶。 手术成功,排除病人个人体质因素,在医疗手段上讲,将会大幅度降低扩散复发率,手术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一时间,业界为他大胆尝试争论不休。罗选倍感压力。 所有和罗选熟识的人都私下里劝他,老罗,这么做,风险太大,咱们尽力,别背这么重的担子。回头患者闹起来,你这半生英明就毁了。 连他最得力的助手也曾质疑,老师,值得吗? 罗选一身白袍,目光注视着病房里静静的女孩,眼中慈悲。 “值得。” 从私人角度,家里孩子多,罗选是被姐姐一直带大,他这个做舅舅的没有自己儿女,姐姐去世以后,更把沈斯亮当成半个儿子来待,他求自己的事情,罗选就是牺牲再多,也要答应。 从医生角度,那是一条年轻的生命,医生心怀悲悯救人之心,总该去尽力试一试。这样的病症,也总想去竭尽所能用科学的手段去挑战一下。 女助手抱着病例,望着罗选背影,心中泛起淡淡伤感涟漪。 每到年下,医院都是最冷清的地方,初愈的病人着急出院,回家和家人团聚过新年,很多平常赚钱的小商店也都关门,等年后再开业。 可是偏偏这几天,住院处的车却比以往更多了些。 护士站的小护士每天讨论的最频繁的就是,哎,又有人来看十六床那个女孩儿了。 霍皙在医院住了三天,每天最能引起八卦的,不是这个女孩子的病,而是这个女孩子的背景。 你就看啊,那楼下一辆辆的跑车,越野车,那一个个从车里走下来的人。 霍皙的病无疑在沈斯亮他们这群人中是个重磅炸弹,炸的大家都缓不过劲儿来。 陶蓓蓓听说以后,在武杨家里哭的撕心裂肺,差点昏过去,武杨心疼抱着她,一遍一遍的哄。 蓓蓓说,为什么是霍皙姐?怎么就是她呢?为什么这么多不公平的事情都落在她身上。我还说,等她结婚,要当她的伴娘呢。 武杨也蹲在沙发上惆怅叹气,是啊,你说怎么就是二朵儿呢。 于是从那天以后,大家轮流去医院陪着霍皙,去了也没露出多悲伤的神情,也不大张旗鼓拿着那些看望病人的精品礼盒。 有时候带一些她爱吃的点心,买一提她喜欢的水果。 有时候,会买一束淡雅的鲜花摆在床头。 小诚说:“朵儿啊,没什么大事儿,过了年,等你出院,小诚哥带你们滑雪去,去瑞士。” 武杨说:“朵儿,你不特喜欢我那墨镜吗,等你病好了,我带你打靶,把我那一套装备都给你。”说完,他还神秘凑过来:“就给你,连蓓蓓都没有。” 陶蓓蓓说:“霍皙姐,你病好了,能去看我比赛吗?年前市队来选人,我回去打二传啦。” 小诚从病房出来,沈斯亮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等,他一个眼神,沈斯亮会意,跟着他一起去走廊尽头的吸烟处抽烟。 小诚一只手撑在栏杆上,问:“什么时候手术?” “腊月二十八,有个器材需要从美国那边进,就等它了,老罗说……尽量让她能清醒着过年。” 小诚夹着烟:“斯亮,你……” “想过。”沈斯亮猜到小诚想问什么,低头一笑:“但是不想这个时候。” “我不想让她觉得,我是看她可怜,病入膏肓,着急给她一个婚姻。” “我想等她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平平安安的出来,再娶她。”沈斯亮从裤兜里摸出一枚戒指,不大不小的钻石一点也没有因为时间损失原有的璀璨光泽。 这戒指,在他这儿放了四年。 那时她大四快毕业,两个人周末去闲逛,商场新入驻了一个蒂凡尼,受电影和奥黛丽赫本的影响,每个女生心里多多少少都有这么一个梦。 她弯腰趴在人家柜台前看,盯着那枚戒指直勾勾的,最后站起身来,悻悻地拉着他走了。 沈斯亮莫名其妙,一步三回头:“喜欢就买,出来干什么?” 霍皙皱着鼻子:“太浮夸了。” 价格太浮夸了。 那枚戒指现在被沈斯亮摊在掌心,他低低自嘲:“四年前的尺寸了,也不知道,她戴上……能不能大。” 宁小诚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用力捏了捏:“日子过的太顺了,总要有点小波折。” “二朵儿现在还没那么严重,别搞得好像天都塌了,那天你问我,如果换成是晓鲁,我会怎么办。” 宁小诚掐了烟,想了想那张笑靥如花的明艳面孔,不自觉也沾染了点微笑:“在她还活着的日子里,尽可能的让她快乐。” 至于那些背后的,艰难的,苦涩的,是他们男人要承担的事情。 …… 在霍皙住院的这几天,沈斯亮一直都守在她病房里。罗选说她现在不是那种急症监护,其言之意就是沈斯亮不用这么天天跟着,提醒他适当回家休息,也去他父亲那里见一面。 毕竟,回京这么多天,他还没在沈钟岐前露过面。 沈斯亮听了,应了一声,开门进病房,病房里空无一人。沈斯亮心里咯噔一下。 “霍皙。” “霍皙。” 没人应。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扯开领口的扣子,急急忙忙往外走,躲在窗帘后头的霍皙笑出声儿来,猛地蹿到他背上。 沈斯亮牢牢用手接住,背着她转了一圈,嚷嚷:“你下来。” “不下。”霍皙巴着他的脖子,笑嘻嘻:“你再背我一会儿。” 从两人在甘肃见面以后,一直很少交流,沈斯亮满脑子想的都是她的病,她一直也很沉默,不管做什么,都只乖乖配合,像现在这样亲密的时候,并不多。 她软软的脸蛋蹭着自己耳朵和脖子,沈斯亮心也软了。 他不自在地,略沙哑的喊了她一声儿:“二朵儿……” “嗯。”霍皙把脸埋在他脖子里,闷闷的应。 “你下来,咱俩好好谈谈。” 霍皙一个劲儿摇头,很抗拒,沈斯亮又背了一会儿,慢腾腾给她放到地下,病房只开了一盏床头壁灯,她靠着墙,沈斯亮站在她面前,拢上身后的灯光。 两人处在一个病房外看不到的,相对昏暗的角落里。 霍皙不爱穿病号服,宽宽大大的,身上套了一件自己的米色毛衣,因为长时间躺在床上,头发乱蓬蓬的,虽然病中憔悴,可那一双明亮亮的眼睛,让人看了只想搁在怀里怜惜。 沈斯亮用手指摩挲她的嘴唇,因为贫血,十分苍白。 清亮的一声呼唤:“沈斯亮。” 男人低应:“嗯。” 一声委屈的:“小航不是我害死的。” 沉默,很长时间的沉默。 一声歉疚的:“我知道。” “你让我受了很多委屈。” “我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那个孩子。”沈斯亮轻轻说出这几个字:“还有你没说过的,很多事情。” “别可怜我行吗。”霍皙定定看着他,他陪在医院这几天,生了浅浅胡茬,人也瘦了,一只软软细细的小手轻抚沈斯亮的脸:“我从来没想放弃过我自己。” “也从来没想用我自己的病来要挟任何人。” 霍皙仰头看他:“之前一直想等完成这次拍摄,就回苏州做第二次手术的。” 沈斯亮问:“那做完手术之后呢?” 霍皙滞了滞,轻松道:“不知道,要是恢复的好,大夫说还有时间,我就再回来找你呗。” 沈斯亮又问:“那还找得到吗?” 霍皙很有信心:“找不到,我就去你们单位打听,我说我是你过了门就扔在家里不管的媳妇,我要找你们领导讨说法,到时候,西北也好,西南也好,不愁找不到你。” “找到我以后呢?” 她咧开嘴笑,有点害羞:“死皮赖脸跟你结婚,然后给你生个孩子。” “以前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不是不想怀孕,是因为我真的不能,这样太不负责任了……可是等我想的时候,大夫却告诉我……”她苦笑:“你胳膊折了住院的那段时间,我不是不去看你,是因为那天是我妈妈忌日,我要回去给她扫墓,去医院做复查。” “本来前几个月都没事儿的……”霍皙眼睛发红,声音终于颤抖起来:“我也不想……真的……” 沈斯亮深深望着她,望着望着。 他开始捧着她的脸低头亲吻。 两个人嘴唇贴着嘴唇,恨不得这辈子都这么缠在一起。 其实。她也是曾经想过,和他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的。 她想过和他结婚,想过自己穿着婚纱,和他并排对着镜头微笑,然后照片不用做的太大,不用修的那么华丽,简单朴实挂在他们的房子里。 她想过和他有个宝宝,最好是个女儿,然后怂恿小家伙骑在他脖颈上,奶声奶气叫他爸爸。 两个人在病房里忘情接吻,心里都痛到了极致。 …… 病房外,沈钟岐微微佝偻着,站了半晌,又叹气转身。 罗选站在不远处,背着手:“怎么不进去?” 沈钟岐这一年中见老了不少,和罗选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威严十足的人差了很多,他扶着椅子坐下,看着罗选:“……还是不进去了。” 罗选坐在他旁边,十分温厚:“婚事也不管了?” “……不管了。” “他们这一代的孩子啊,得到的太多,失去的太少,所以总是经受不住打击,可对他们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儿,我这些年欠斯亮的,欠这个闺女的,太多了。”沈钟岐摘下眼镜,用上衣擦了擦:“只要他们好……” 说罢,沈钟岐担忧的看着罗选:“能好吧?” 罗选失笑:“姐夫,你跟你儿子求人的模样,还真像。” “你是大夫,你肯定有办法。”沈钟岐撑着罗选的胳膊站起来:“过程我不听,结果肯定是好的。” 走了两步,沈钟岐又回头,露出疲态:“尽力吧。” “拜托了——” 沈钟岐从医院出来,回家提了一瓶珍藏了好多年的酒,亲自登了许家的门。 而对女儿病情一无所知的许怀勐见到沈钟岐,顿时愣在原地。 沈钟岐提着酒,站在风口:“喝一盅?” …… 腊月二十八,上午十点。 由罗选率领的手术团队正式进行最后的术前准备,在进入手术室前,罗选曾经问过霍皙:“孩子,这次手术,对咱俩来说,都是个人生的新起点,对我有信心吗?” 霍皙点头,露出真诚微笑:“有。” “怕吗?” 霍皙摇头:“不怕。” 罗选合上病例,拍拍沈斯亮的肩膀,面露欣慰:“好。” 病房的推车吱嘎吱嘎的被护士推着去往楼下的手术室,在长长的走廊里,沈斯亮一直牵着她的手。 “沈斯亮。” “等我。” “等你。” 大门缓缓合上。 医院容纳百人的观摩室内,所有人都在等这个奇迹。 医院楼下的停车场内,武杨和宁小诚他们靠在车前。 今天的雪异常的大,昨夜下了一夜,起早,是个大晴天。 有人说,咱们喊话给他俩打打气吧,你们说,二朵儿能听见吗? 应该能吧。肯定能。 许善宇站在车前,负手而立,一直沉默的他忽然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似压抑后的爆发。 “妹妹诶!!!!!” “哥等着你出来!” 这一声,像是引燃了□□,点醒了大家,他们的顺遂嚣张的青春岁月似乎被霍皙这场突如其来的病当头棒喝,激发了这群人心里许久不曾燃起的激情,和为生命,为爱人,为亲人奋斗的欲/望。 小诚:“霍皙长命百岁!” 武杨:“霍皙衣食无忧!” 程聪:“霍皙平安归来!” 蓓蓓:“霍皙新年快乐!” 所有人:“霍皙——” “我们都等着你——” 沈斯亮站在手术室门前。 二朵儿,你听见了吗?所有人,都在等你,等和你一起迎接新的一年,等你迎接一段新的人生。 …… …… …… …… …… …… …… 故事后记: 军区总院的那一场手术,后来被很多医疗刊物作为重点资料刊登。罗选带领他的医疗团队,与同事并肩作战,打开了有效遏制尤文氏的新医疗手段。 霍皙作为首次实验者,手术大获成功,后期三次病理检查,均为良好。 术后的第二年盛夏,她和她的爱人沈斯亮在春天结了婚。 彼时,沈斯亮从西部调回,正式进入军校进修。 霍皙因为出色的俄语成绩,被外国语大学录取,重新念书。 两人在北京安家。 结婚第三年年初,霍皙顺产下一个可爱的宝宝。七斤二两。 沈斯亮终于,在他三十三岁的巅峰时期。 迎来了传说中上辈子的小情人。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到这里,终于可以如释重负和大家说一声再见了。 近三个月的陪伴,谢谢。谢谢。 *** 这段往事啊。 是在我今年最低谷的时候陪我一路成长的。 耗费太多精力,也背负了很多大家不知道的压力,甚至临近结尾,面临通篇被锁的打击。 可到底还是挺过来了。 一路上,承担过骂声,收获过鼓励。 今天回头看看,遗憾兼有,欣喜更多。 也衷心希望大家没有因为结束而难过。 毕竟,我只是记录了这些人生命中最鲜活,最璀璨的日子里,很微小的一段记忆,不是全部。 他们脱离昔日主角光环,不会说甜蜜情话,不会做撩人举动,生活气息愈加浓重。他们的生活平平常常,也惊心动魄。 他们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在我们心里,依然津津有味,声色兼具的存在着。 他们一直爱着,也在被爱。 ** 当初动笔的时候,也确确实实想过悲剧结尾,霍皙在这场病中最终还是没有醒来,沈斯亮守着她的墓碑过一辈子,终生孤家寡人。 可是,终究还是没忍心。 长达两个多月的连载,被一些读者左右过,气哭过,感动过,也咬牙坚持打死不动摇过。 故事存在缺陷,也存在不满意的地方,但是总体来说,我还是表达出了我想说的东西。 那种看两个人从最初互相伤害,到互相体谅深爱的心情,那种一群人热热闹闹,彼此默契的生活,真的满足了。 ** 至于番外,我会在微博免费放出来,至于写什么,你们来决定。 这段时间会静下来,好好修稿,那些因为连载慌张没有全部写出来的剧情,那些更多的配角戏份,那些大丫头和二朵儿互相伤害的二三事,我会都写出来,把之前的遗憾和缺陷认真补偿。 ** 至于新文,也许你们会期待小诚和晓鲁,傻萌傻萌的蓓蓓和武杨,还有蜜汁蠢货许善宇和小教员,再或者,是很早之前就许诺的江南承和虞青,很多很多…… 但是,给我一点时间。 因为真的累了。 等我休息够了,一定回来,再给你们讲好多好多故事。 那时候小宇宙一定会变得更厉害,也一定会感动你们眼泪鼻涕一大把一大把的。(天,世上还有如此不要脸的作者……) ** 最后说点正经的。 亲爱的仙女们啊,真的很舍不得你们。 谢谢你们坚持陪我走完全程的勇气,谢谢你们无条件的支持和鼓励。 鞠躬了—— 希望我们下一次,江湖再见。 走啦! ◆◇━━━━━━━━━━━━━━━━━ 本书由(浅语花未眠v)为您整理制作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