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Novel瘾君子】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臣服》 作者:铁扇公子 文案: 简而言之,一个因为投毒案含冤入狱的女人在出狱后努力洗刷冤屈,顺带把一个男人勾得神魂颠倒的故事。 男主为隐性忠犬基因携带者。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主角:桑旬 ┃ 配角:席至衍,沈恪 ┃ 其它:虐,狗血,天雷,男主复仇文 ====================== Chapter 1 下了夜班出了餐厅,桑旬和同事道过别,独自一人从大楼的后门出去,她往常都是抄这边的近路去地铁站。 刚一出门,桑旬却突然被一个男人拦住,她抬头一看,发现这人自己昨晚在“枫丹白露”见过,旁人管他叫“道哥”。 桑旬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他开口:“桑小姐,席先生想见你一面。” 她心中几乎是本能的产生恐惧,她下意识就想要逃,可是那人钳住她的手臂,轻轻松松就将她塞进了身后的那辆黑色房车里。 她惊魂未定,却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眼,只是那目光冰冷又嘲弄。 桑旬认命的闭上眼,嘴角挂上自嘲的微笑。 “桑小姐。”席至衍看着她,声音中没有太多情绪,冷淡又疏离,“别来无恙。” 她不该忘记这个男人……这个亲手将她送进监狱的男人。 桑旬低着头,并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席至衍还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以被剥夺。 席至衍的声音依旧十分平静:“抱歉,最近太忙,没能去亲自接桑小姐出狱。” 将她送进监狱六年,这还不能令他觉得满意,所以他现在要开始报复她的家人了吗? 从前她以为六年太久,久到已经将她的一生都葬送。可现在她才知道,那六年并不是终结。 桑旬极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压抑住内心的颤抖,良久,她听见自己干涩紧绷的声音响起:“席先生,你要报复的是我。我求求你,不要牵连到我的家人,好吗?” “桑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席至衍甚至笑了笑,“我听不太明白。” 桑旬的手放在包里,只有这样才能掩饰她的颤抖。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下去:“席先生,杜笙是我妹妹,可她是无辜的。你不能因为要报复我,就装作喜欢她,践踏她的感情。” “你怎么会这样觉得?”席至衍蓦地靠近,轻轻嗤笑了一声。 他的气息在桑旬的耳边拂过:“我喜欢的明明是你,又怎么会装作喜欢你妹妹?” 即便知道这话绝无可能,可当席至衍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桑旬仍然几乎心跳骤停,双颊腾地红起来,似火烧一般。 只是等她看见席至衍目光中的那一分戏谑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他戏耍。 席至衍打量她的目光又恢复成了之前的嘲弄,他看着桑旬,不咸不淡的开口:“怎么?想要录音给你妹妹听?我倒是不介意让她知道,和她抢男人的是她姐姐。” 桑旬没料到自己的意图居然被他一眼识破,忍不住捏紧了放在包里的手机。 “只不过桑小姐应该比我更了解你的妹妹。”席至衍看着她,眼神玩味,又补充道,“你说她是会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桑旬自嘲的一笑,终于对上席至衍的双眼,“当然是相信席先生。” --- 两天前。 周五这天桑旬上的是午班,休息的时候她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母亲在电话那头忧心忡忡的说:“笙笙几天没打电话回来了,我给她打她也不接,这孩子真是一点都不懂事,叫大人这么担心。” 桑旬倒没多大反应,只是淡淡的安慰母亲道:“笙笙都这么大的人了,不会有事的,你别管得太紧了。” “我还是不放心。”母亲不依不挠,“她一个女孩家家的,被外头的坏人骗了怎么办。” 桑旬只听着,没吭声。 电话那头话锋一转,只听母亲道:“小旬,要不你去她们学校看一眼吧,我也好放心。” 桑旬往餐厅里扫了一眼,现在还未到用餐高峰,只零星的坐了几位客人,外面传来若隐若现的音乐声。 她收回视线,这才对母亲开口道:“妈,你又不是不知道,笙笙她不喜欢我去学校找她。” 杜笙是桑旬同母异父的妹妹,若说杜笙从前对她还有几分尊敬与崇拜,那么现在便只余下鄙夷与厌弃。杜笙在一所艺术院校念书,同学大多家境优渥,因此也攀比成风,杜笙并不喜欢她这个当服务员的姐姐出现在同学面前。 “笙笙她不懂事,难道你这个姐姐也不懂事吗?”母亲的语气焦急,“就当妈求你,她一个人离家那么远,身边就你一个亲人,你好歹去看一眼,我都好几天联系不上她了。” 桑旬抹一把脸,终于还是说:“好,我下了班去一趟她学校。” 下班的时候正值晚高峰,她担心回来的时候没车,于是也没顾上吃晚饭。挤了七八站地铁,这才终于到了杜笙的学校。 这一个月以来,受母亲的嘱托,桑旬来这儿找过杜笙几次,因此也算是熟门熟路。等她到了杜笙的宿舍,来开门的女孩穿个吊带,手里捏着一根眉笔,顶着涂了半边眉毛的脸问桑旬:“找谁?” “请问杜笙在吗?我是她的姐姐。” 那女孩坐回书桌前继续涂眉毛,不紧不慢的说:“她上星期搬出去住了。” 听见这话,桑旬不由得皱眉,家里给杜笙的生活费大概也有限,她哪来的钱出去租房子?她想了想,又问那个女孩:“……她是和男朋友出去住的?” “她的事我怎么知道?”那女孩语气不耐烦,又斜睨她一眼,“你自己问她去呗。” 桑旬拿出手机来看一眼,她先前在路上也给杜笙打了几个电话,一直没人接,这会儿也没回电话。于是她只能又问那女孩:“那杜笙这几天有没有回来上课?” 女孩扭过头来看她,又好气又好笑:“大姐,你去问问,你妹妹几时上过课?” 告别了那女孩,桑旬一时心里也有些不安。走之前她问女孩要了她们辅导员的电话,此时电话捏在手里,她竟犹豫该不该打。 桑旬也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若杜笙一时忙起来没接电话,自己却问到辅导员那里去,回头她少不得要埋怨自己,可她又担心杜笙不接电话是真出了什么事儿。 桑旬正举棋不定间,捏在手中的电话屏幕突然亮起来,她看一眼,上面赫然是杜笙的来电。 她赶紧接起来,电话那头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夹杂着喧嚣的背景声,“你是杜笙的姐姐?” 桑旬一愣,然后赶紧说:“对,我就是。” “给你半个小时,来‘枫丹白露’接她。”说完男人便挂了电话。 桑旬自然知道“枫丹白露”是什么地方,全京城最出名的销金窟。大学时有同一社团的师姐在顶级私募实习,第一次跟着老板去“枫丹白露”见客户,回来后绘声绘色的同她们形容,“一晚上就开了两瓶十二万的酒”。 只是桑旬也顾不得去想杜笙怎么会在那个地方,转身便叫了辆出租车直奔“枫丹白露”。 等下了出租车,桑旬才想起现在自己身上穿着旧t恤牛仔裤,恐怕连“枫丹白露”的门都进不去。 她掏出手机,正欲再往杜笙的手机上拨个电话,不远处一个男人走过来,将她上下打量一遍,问:“你是杜笙的姐姐?” 桑旬点点头。 “跟我来吧。”那男人冲她扬了扬下巴,转身进门。 桑旬跟着这男人一路往建筑物的深处走去,除了路上偶遇的几个侍者,桑旬再没见到其他人。整个会所内都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安静,只听见走到她前头那男人皮鞋踩在厚重地毯上轻微的“嗒嗒”声,隐约有馥郁的香气传来。 走到最里间,男人顿住脚步,叩了叩房门,又隔了好一会儿,这才将那扇门轻轻推开一条缝,冲里头的人说:“道哥,人来了。” 不知里面的人说了什么,那男人将门推开,扭头对桑旬道:“道哥让你进去。” 桑旬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场合,可一想到妹妹还在里面,便少不得要强装镇定。进了房间,她一眼便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杜笙,小姑娘双眼通红,一仰脖子就将手中满满的一杯酒灌了下去。 边上还坐了几个男人,脸上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桑旬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敢在这种地方喝得醉醺醺,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劈手将已经空了的酒杯从杜笙手里夺了下来。 杜笙醉眼迷蒙,似乎这会儿才瞧见桑旬在这儿,她的脸色僵了僵,将桑旬的手甩开,没有说话。 旁边一个男人似笑非笑的开口:“杜小姐,你看你姐姐都来了,快回去吧。” “你去告诉席至衍,见不到他我是不会走的。”杜笙眼中泪光盈然,却倔强的咬了咬牙,“我就不信他能躲我一辈子。” 桑旬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可也觉出点苗头来。她压着火,好声好气的哄杜笙:“笙笙,你已经醉了,先跟我回去好不好?” “你滚开。”杜笙猛地推开她,又站起身来冲着对面的几个男人吼道:“谁让你们把她叫来的?” 先前说话那男人又开口了,语气嘲讽:“不叫她还能叫谁?席先生说过,不会再见你。” 席先生、席先生……桑旬惊讶于自己的迟钝,她心中浮起一个可怕的猜测,却不敢再细想下去。 桑旬容不得自己再犹豫,她向旁边那男人道歉:“道哥,真是对不起,我妹妹不懂事,您别和她一般见识。”说完她便将一边的杜笙强拉起来,语气严厉:“跟我回去!” 杜笙先前被那男人嘲讽,一腔怒气正没处发,此刻便狠狠地撇开桑旬的手:“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管我?!” 桑旬见她这副蠢样,恨不得一个耳光扇上去,可她到底还是冷静下来,说:“我是你姐姐,我不管你谁管你。” “我姓杜你姓桑,你算我哪门子的姐姐?!”杜笙冷笑,末了又添一句:“我爸可没坐过牢的女儿。” 心口上的伤疤被人这样狠狠地撕开,桑旬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她几乎要笑出来,原来即便是在亲人心中,她也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不堪。 周围的人脸上倒是没有表现出讶色,那个道哥见她们姐妹俩这样,也没开口劝,只是突然转向杜笙,指着桌上的几瓶洋酒笑眯眯道:“杜小姐,要是你把这几瓶都喝了,我就告诉席先生你在这儿。” 杜笙联系不到席至衍,又见不到他本人,可不就只能靠他们传话么?桑旬知道这群人有心捉弄杜笙,可却没想到杜笙居然连问都不问,直接拿过酒瓶就要对着瓶口喝。 “你疯了是不是?”桑旬哪里能真的放着她不管,她劈手将酒瓶从杜笙手中夺下来,厉声喝道。 杜笙这回没再和她犟,任由桑旬将她手中的酒瓶夺去,只是眼圈再次泛红,然后“哇”的一声痛哭起来。 道哥见她这样反应,唇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他转向桑旬:“那要不桑小姐把酒喝了?喝完了我就让这儿的人再也不放你妹妹进来。” 桑旬心中冷笑,这是将她当傻子来诓呢,但她眼珠转了转,然后说:“既然这样,你把这儿的老板叫来,话说清楚我再喝。” 道哥听桑旬这样说,又多打量她几秒,然后扭头让身边的小弟去叫人来。 没一会儿就来了人,可等桑旬问清楚,这人只是经理,她不依不挠:“把你们老板叫来。” 从“枫丹白露”这种地方出来的人,哪里会被桑旬一句话唬住,当下那经理仍旧是彬彬有礼的微笑:“我们老板不在,小姐有什么话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桑旬盯着桌上的一字排开的酒瓶,“这么多酒,喝出人命来怎么办?把你们老板叫过来,你也不用担责任。” 经理的脸色都没变,依旧是不动声色道:“喝出人命来是不太好,不过我们是服务业,客人要喝,也没有硬拦的道理,不过我们备了医生在二楼,二十四小时值班。” 桑旬心里打鼓,她从没喝过洋酒,刚才也并不预备喝。只是眼下被逼到这个份上了,于是她转向道哥,说:“我喝了这酒,不但不许我妹妹再进这里,还要让你们席先生亲自和她讲清楚,一刀两断。” 道哥笑笑,说:“我可做不了席先生的主。” 桑旬想了想,说:“那就让我和席先生讲个电话。” 话一说完她便觉得好笑,说来说去居然绕回到这儿了,那刚才还不如不拦着杜笙。 “没问题。”道哥这回倒是没犹豫。 看着面前满满的一玻璃杯酒,桑旬心中忐忑,可刚才话已经放出去了,她今天总要把杜笙从这里带出去,于是只能咬咬牙硬灌。 她屏着气灌了一杯下去,白兰地的味道辛辣呛人,她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旁边的道哥看见,似笑非笑的模样:“桑小姐慢慢喝,不着急。” 话是这样说,可那边早已倒好了第二杯等着她。桑旬十分认命的伸手去拿那酒杯,包厢的门却突然被推开。 桑旬怔怔望着站在门口的那个人,几乎动弹不得。 Chapter 2 “沈先生。”道哥和房间里的其他人都站了起来,“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沈恪在房间里扫视过一圈,他的视线掠过桑旬,却并未停顿,最后落在了桌上的酒瓶上,他微微皱起眉,声音却是波澜不惊的:“阿道,别玩过火了。” “我这也是没有办法……”道哥这会儿只能赔笑道,“都是席先生惹的风流债。” 沈恪脸上倒没什么变化,只是冷哼了一声,说:“至衍真是胡闹。”说完便掏出手机来,大概是要给席至衍拨电话。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那杯酒的缘故,桑旬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可她心里清楚,在这里遇见沈恪比遇见任何人都更令她觉得难堪一百倍。她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沈恪并没有认出自己。 沈恪对着电话那头说:“你来‘枫丹白露’一趟,这里有两个女孩找你。” 不知电话那头的人回了句什么,沈恪简单的应了句“好”,然后转身对身边的经理说:“帮我把这两位小姐送回去吧。”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以后不要再随便放不相干的人进来。” — 桑旬醒过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她撑着脑袋坐起来,却发现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夜的“枫丹白露”,没想到沈恪居然是“枫丹白露”的老板,和席至衍通过电话后,他便将自己和杜笙赶了出来。 桑旬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这应该是酒店客房,她又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身上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于是稍稍放下心来。 她收拾好东西,去前台退房的时候问工作人员昨晚是谁送她来的。 “昨晚不是我值班。”前台小姐抱歉的笑了笑,又在电脑上查了开房记录,补充道:“不过账是挂在沈总名下的。” 桑旬心里一沉,没想到昨晚居然是沈恪送她来酒店的。可转念一想,便又觉得理所应当,除了沈恪,难道还会有第二个人送她过来么? 桑旬惴惴不安的想,沈恪肯定是认出自己来了。 是她自己蠢,哪怕她和沈恪之间再生疏,可当年两人却是在同一个实验室待了大半年,她去实验室又去得勤,尽管沈恪并不搭理她,但多半也是脸熟了。再到后来,出了那样的事情,她一夜之间在整个校友圈子里都出了名,即便那时沈恪已经去了国外读phd,可大概也有所耳闻。 她是觉得难堪的。不过幸运的是,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见到沈恪了。 — 从酒店出来,桑旬给杜笙打了个电话,但一接通就被挂掉,她还想再打,但杜笙那边很快发过来一条短信:让我一个人静静。 桑旬对着那条短信看了良久,终究还是放不下心中的顾虑,她略一思索,便直接打车去了杜笙的学校。 杜笙的辅导员二十五六岁的模样,大概还在学校里念书,听到桑旬的来意后,她皱皱眉头,说:“校方并不干涉学生的恋爱自由。” “你们所谓的不干涉恋爱自由就是放任学生和社会上乱七八糟的人来往吗?”桑旬几乎气结。 只是等看到那位女老师略带讶异的目光时,桑旬才知道自己失言了。 在外人眼里,席至衍出身显赫,家教良好,再加上英俊多金,即便比杜笙大上几岁,可也是绝佳的男友人选,再古板的师长也不会觉得这样一段恋情有什么问题。一时间桑旬又想,在旁人眼里,和席至衍相比,她这个坐过牢的姐姐大概更加可疑吧。 桑旬想了想,决定晓之以理,于是放缓了声音道:“老师,我也不是反对我妹妹谈恋爱,可她年纪还小,我担心她不懂事被人骗。毕竟我连她男朋友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那位女老师见桑旬说得这样情真意切,也不是不能体谅她的心情,于是便将她所知告诉了桑旬。 起因是一个月前杜笙她们院组织的公益活动——因为是美院,所以组织了学生将自己的画作拍卖,然后将拍卖所得一并捐赠给福利院。这样的公益活动各大高校经常组织,学生的画作哪里能筹集到多少善款,原本就是意义重于实质的活动。 可是在一月前的那场拍卖会上,席至衍却突然出现,花了二十万的价钱将杜笙的画给买了下来。 之后的事情桑旬都不用猜,杜笙迅速坠入情网,可不到一个月席至衍便甩了她。 “你妹妹的那个男朋友真的很不错,一看就是从好家庭里出来的,你不用太担心,她都那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不懂得明辨是非么?”女老师并不知道杜笙分手的事情,只是一味的安慰着桑旬。 可桑旬却觉得后背生寒,席至衍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要挑在她刚出狱的时候去勾搭杜笙,她实在很难相信这只是巧合。 念及此,她又去拨杜笙的电话,可打了一遍又一遍,对方根本就没有要接听的意思。 --- 晚上照旧去餐厅上班。 桑旬早知自己今时的处境难堪,但却也没预料到会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身份与周仲安重逢。 包间里的其他人一个多小时前便到了,却一直没让上菜,原来是在等周仲安。 等周仲安带着助理一踏进包厢,坐在主陪位上的男人便殷勤起身,将他请到主位入座后,又转身对站在一边的桑旬说:“服务员,可以上菜了。” 桑旬低着头应了一声,然后便匆匆转身,几乎是逃一般的离开了包厢。 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确定周仲安有没有看见自己,若是看见了还能否认出,抑或是,他恨不得从来不曾认得过她。 她是自食其力,赚来的钱正正当当,工作虽不体面却也清白,可当她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周仲安面前时,仍然觉得难堪得抬不起头来。桑旬想,她也不清楚职业到底分不分贵贱,可人却是分作三六九等的。 更何况,她的过去已经足以将她永远的钉在耻辱柱上了。 后面她自然就没再进那间包厢,只是找到正在休息的小雯,推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请她帮忙代一会自己的班,又允诺周日帮她替一次班。小雯自然是爽快地答应了。 到了九点,桑旬换下了自己身上的工作服,收拾好东西,心里估摸着包间里的人还没散,于是便出了酒店。 她是特意绕到后门出去,可还是在后门出口处看见了一辆停着的黑色奥迪,周仲安就站在那里,望着她。 “刚才不太方便和你打招呼,抱歉。”周仲安的身上有淡淡的酒气,但是眼神清亮,语气诚恳。 的确不太方便。桑旬想,其实她十分感激刚才他并未在众人面前显露出与自己相识。他们俩之间能有什么关系,难道告诉其他人他们曾是同学,还是告诉其他人他们曾经是恋人? 桑旬觉得眼窝发热,倒不是为了周仲安,而是为了自己。只是她现在眼底一片干涸,大概是所有的眼泪都在六年前流光了吧。桑旬想。 令人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最终还是周仲安再次开口,他问:“你什么时候……出来的?今后有什么打算?” 桑旬用力掐了掐掌心,并不打算就这个话题聊下去,只是简短的回答:“上个月。” 见她这副模样,周仲安不由得苦笑道:“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这次桑旬没有拒绝,沉默着上了周仲安的车子。她住的小区离酒店很近,车子开了不到二十分钟便到了,下车之前周仲安递给她一张名片,说:“有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兴许我能帮的上忙。” 桑旬抿着唇点了点头,只是下车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那张名片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 回到家发现客厅里灯火通明,桑旬看见孙佳奇刚换了运动装从房间里出来,顺口问了一句:“今天这么早就下班了?” 孙佳奇大学毕业之后就进了律师事务所工作,主做资本市场方向,日日和投行会所一起赶项目,加班熬夜是家常便饭,桑旬住在她这里快一个月,很少见她十二点前回来。 “刚回来。”孙佳奇喝了口水,又抬起眸来打量桑旬,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谁送你回来的?”她和桑旬前后脚到的家,自然撞见了那辆送她的奥迪a8。 桑旬对她没什么可隐瞒的,见她这副表情,就知道她是误会了,于是解释道:“是周仲安,他送我回来的。”她将今晚在酒店里碰见周仲安的事情说了出来。 哪里晓得孙佳奇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她重重的“哼”了一声,冷笑道:“他还有脸来找你?” “佳奇,别这样。”桑旬如何不明白孙佳奇是在为自己抱不平,“当年的事情,他也是受害人。他没有恨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他恨你?”孙佳奇瞪着她,目光中怒气喷涌,“他妈的周仲安凭什么恨你?” 孙佳奇看见她这副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胸口剧烈的起伏,恨铁不成钢的骂道:“周仲安现在可本事了,你知不知道他在外面多人模狗样?要不是那个女人半死不活的躺在那里,席家能看得上他周仲安?”孙佳奇气得冷笑连连:“周仲安算什么东西?他就是个劈腿的贱男,他恨你?我看他还要感谢你呢!如果不是你,他现在能巴结得上——” 话一说出口孙佳奇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果然,她看见桑旬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孙佳奇自悔失言,过了好半天,才讷讷的解释道:“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其实桑旬心里并没有责怪孙佳奇,毕竟在那样的事情发生后,父母亲人都与她疏远,唯有孙佳奇一直愿意相信自己,甚至收留自己。对于这个朋友,桑旬一直是十分感激的。 桑旬想了想,然后轻声道:“佳奇,我和周仲安早就没什么关系了,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Chapter 3 桑旬比杜笙大四岁,几乎是看着这个妹妹长大。杜笙本性并不坏,只是长期以来父母对弟弟的过度关注让她养成了虚荣浮夸的个性。席至衍这样一个男友,能够满足多少女孩的虚荣心,更何况人总是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桑旬想了想,还是说:“席先生,我不知道您到底想做什么。只是,如果您想要通过杜笙来伤害我,那您恐怕要失望了。”桑旬发现自己居然还能挤出一个微笑来,“您知道,我并不是软弱可欺的人。” 一直平静的席至衍似乎终于被她的这句话激怒,他的手指如铁钳一般,紧紧扼住她的脖子。他的手指一寸寸收紧,桑旬渐渐觉得呼吸困难,意识模糊间她只听见席至衍蕴含着极大怒气的声音响起:“……为什么会有你这样恶毒的女人,你是在跟我耀武扬威么?” 桑旬拼命的挣扎,可席至衍的力道极大,她根本不能撼动他分毫。就在桑旬以为这个男人就要在这里将她掐死的时候,席至衍突然松开了手,桑旬重重地跌落在椅背上,拼命的咳嗽。 席至衍似乎已经平静了下来,恢复了先前的冷淡模样。他点燃了一根烟,语气漫不经心:“如果杜笙不行的话就换一个吧,毕竟人总有软肋……桑小姐有朋友,有弟弟,有母亲。” 他转过头来,直视着桑旬的眼睛,“我有足够的耐心和好奇,来看一看,桑小姐的软肋是什么。” 席至衍的声音低沉悦耳,可桑旬却觉得不寒而栗。 是呀,席至衍什么都不缺,他能从她身上讨到什么呢?不过就是要折磨她的快感罢了。 桑旬听到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可还是强装镇定道:“席先生,在六年前法庭宣布判决的时候,所有的事情就已经结束了不是吗?” “结束?”他怒极反笑,语气冰冷至极,“你是不是以为,坐了几年牢,就可以把你做的那些事情一笔勾销?” 当然不能一笔勾销。桑旬想,怎么能一笔勾销呢?她的一切都被毁了,可她也不知道应该去找谁讨回自己这六年来所遭受的一切。 桑旬沉默半晌,终于语气平静道:“席至萱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她自己吞了三百片安眠药。” 席至衍没有说话,抬手就毫不留情的扇了她一个耳光。他这一耳光的力道极大,桑旬伏在一边,许久都没有缓过来,耳边“嗡嗡”声不绝,脸颊上是火辣辣的疼。可桑旬只觉得一股麻木从心底生出来,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 “这样的话,你可以试试再说第二遍。”席至衍的声音里没有太多情绪。 席至萱曾经两次濒临死亡。第一次救她的是桑旬,第二次是她的家人。 后来的许多年里,桑旬都觉得那大概是自己这辈子做的最错误也是最后悔的一件事情。她无数次幻想过,若是上天再给她一个机会,她一定不会选择去救席至萱。 其实桑旬一直以来都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就连大学专业选的都是基础科学。可在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她时常会想,大概每个人的命中都有一些定数,无法逃避。有时候你以为自己侥幸躲过,其实命运就在下一个转角等待。 譬如她,譬如席至萱。 六年的时间,漫长到足以让她接受命运施加于身的一切,只是她不知道,何时才能从这场噩梦中醒来。 — 席至衍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中途他便让桑旬下车了,但紧接着桑旬便被人领上了另一辆车,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被带到一家名品店,几位店员一拥而上,将她团团簇拥在中央,七手八脚的帮她换了衣服,又化了妆打理了发型。 一切打理妥当后,桑旬被推到巨大的落地镜前,她默默打量着镜中的自己,中规中矩的黑色小礼服,虽不出众,但却十分庄重得体。 她是真的不明白,刚才在车上的时候席至衍分明对她恨不能啖肉饮血,可现在却又让人将她打扮成这幅模样。 桑旬心里突然冒出一个荒唐古怪的想法:难不成他是打算让自己去接客? 从名品店出来的时候,外面依旧有车辆在等候,换回了先前的那一辆,席至衍就坐在车里等她。 这回席至衍并没有同她说话,连看都懒得看她,只是等她上车后简短的吩咐司机:“开车。” 他不说话,桑旬自然不敢开口,她受制于这尴尬的沉默,只觉得如坐针毡,可她绞尽脑汁,也猜测不出席至衍此番这样摆布她的目的。 当车子载着她到了那片富人云集的别墅区后,桑旬隐隐察觉席至衍的意图,却更加觉得不可思议。 她在北京生活的时间不短,自然知道这里是城西富人云集的地块,这里寸土寸金,守卫森严,等闲人轻易进不来。 席至衍看她一眼,目光中的威胁意味十足,可语气却是漫不经心的:“待会儿给我放聪明点。” 一进席家大宅,便有管家模样的人迎上来,说:“二少爷,人已经到齐了,先生和太太都在里面等你。” 席至衍将外套脱了,递给管家,扬一扬眉,问:“姓周的也来了?” 管家接过外套,低下头答道:“周少爷也过来了。” 席至衍没再说话,直接拉着桑旬往里面走。 桑旬心中一早便有不好的预感,听见刚才席至衍和管家的对话,心中更觉忐忑。直到她被席至衍拽进客厅,在人群中一眼就望见了周仲安,以及后者看见自己后瞬间惨白的脸,她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 今天大概是席家招待客人的日子,却没想到周仲安也在。席至衍花这么大力气将她改头换面,哪里是让她去接客,根本就是为了在众人面前让周仲安难堪。 身侧的席至衍将桑旬往前推了一步,桑旬一时不防,险些一个趔趄要摔倒,幸好席至衍及时拽住她的胳膊。 她听见席至衍向一屋子的人介绍自己:“这是桑小姐,我的朋友。”语毕他又看向坐在不远处的周仲安,唇角一弯,补充道:“也是仲安的朋友,对吧?” 六年前桑旬曾经在医院里见过席家父母一面,那时席母还不知道她是周仲安的前女友,只以为是与女儿要好的同学,还握着她的手默默流泪。后来桑旬便再没见过席家父母了,就连在法庭上,坐在原告席上的都是席家请来的律师团。 只是桑旬的姓氏不太常见,纵然席家父母一时没认出她的脸来,可听见席至衍说她的名字,想必也是察觉了的。 果然,桑旬看见席父满面怒容,却碍于外人在场无法发作,席母也一脸吃惊的望着儿子。 倒是周仲安,最先从惊愕中反应过来,他站起身来,接了先前的话头,脸上挂着淡笑对众人解释道:“我和桑旬是大学同学。” 桑旬想,从前的周仲安就是这个样子的,念大学时他就是学生会主席,在一干同龄人中成熟冷静,又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圆滑世故,不过她并不反感,每个人都有保护自己的方式。 大概是当事人的反应都太过自然,在座并未有人察觉到异样。大概是觉得席至衍带女孩回家稀奇,偶有人想开口问桑旬,也被席父轻巧地将话题给岔了过去。 反观席至衍,却是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似乎生怕别人看不出中间的蹊跷来。 用过饭后,趁着客人们休息的间隙,席父将席至衍叫进自己的书房,大发雷霆:“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场合?你把那个女人带到家里来是想干什么?你是想丢尽席家的脸面么?” “周仲安坐在那里就不丢脸了?”席至衍轻哂一声,迎上父亲瞪视的目光,不疾不徐的语气,“把她带过来有什么要紧的,反正也没人认出她来。粉饰太平不是你们最拿手的么?” “你这是跑来冲我兴师问罪?”席父怒极反笑,“你是不是忘了至萱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 席至衍闻言捏紧了拳头,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的模样,淡淡的说:“爸,我从来没忘,但你似乎忘了。” 席父没有说话,只是眯起眼睛来打量面前的儿子。 席至衍冷笑,直视着父亲,逼问道:“如果不是周仲安脚踏两条船,那个女人会丧心病狂到要下毒害至萱?”他嘴角的微笑渐渐消失,语气愈发冰冷:“她坐牢六年是罪有应得。可周仲安他又是什么好东西?难道你还真把他当女婿等着他给你养老送终?” “你这个混账东西!”席父被儿子的这一番话轻易激怒,伸手就拿起书桌上的镇纸朝席至衍身上砸去。 席至衍就不避不让的站在那里,那镇纸偏了方向,但仍擦着他的额头飞过去,落在地板上发出重重的声响。 一直在隔壁的席母此时听见这样大的动静,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冲进了书房,一进去便看见儿子额角醒目的伤痕,红通通的一片,看上去十分可怖,她心疼极了,当下便对着丈夫黑了脸:“有话就好好说,至衍他干什么了你要这样动手?!” “你就知道护着他!”席父的一口气还梗在胸口,“也不看看你儿子做了什么混账事?!” 看着儿子还在不断流血的伤口,席母也不再搭理丈夫,直接拉着他出了书房,问:“疼不疼?我让吴姨拿药箱上来。” “我没事。”席至衍用手背拭了拭伤口的血迹,觉得没什么大碍,便转向母亲道:“妈,我先走了。”说完便不顾母亲的唠叨,转身径直往楼下走去。 Chapter 4 桑旬觉得自己与这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席至衍不知所踪,她想离开,但却被告知要等二少爷一起走,于是只得作罢。她无处可去,只能在院子里坐下。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桑旬转过头,却看见周仲安正朝自己走来,他在一边坐下,开口问的却是:“你怎么会和席至衍在一起?” 桑旬没说话,她并不想解释。 见她沉默,周仲安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不太妥当,于是缓和了语气,温言道:“你应该离他远一点,你惹不起这种人。” 桑旬不想再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只是沉声回应:“我知道。”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嗤笑声,两人回过头去,席至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他看着周仲安,唇角弯起:“这么多年,你当情圣的毛病怎么还没改过来呢?”席至衍走到桑旬身边,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面对周仲安,桑旬觉得这个动作侮辱极了,却在他铁钳般的手指下动弹不得,只听见他戏谑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对着这样一个女人,你还能有兴趣,你们俩还真不愧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周仲安的脸色僵了僵,但还是道:“她已经期满释放,并不欠你什么。” “那你呢?”席至衍看向周仲安的眼神讥诮,“你更是什么都不欠,又为什么要以赎罪的名义赖在我家不走?” 他的这一番话实在不留一点情面,饶是周仲安这样的人,当下也面色惨白,哑口无言。 席至衍见他这幅模样,轻哂一声,不欲再多停留,直接拽起桑旬往外走去。 桑旬脚下踩着三寸高跟鞋,几乎跟不上男人的步伐,险些摔倒,待到惊魂未定的坐进车里,这才发现席至衍额角醒目的伤口,她心中不由得有些畅快,原来世上也有人能让他如此吃瘪。 大概是情绪流露得过于明显,席至衍看她一眼,阴着脸问:“怎么?很开心?” 桑旬没说话,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席先生,到底要我怎样做你才能满意?” 被生活磋磨六年之久,她不能也不愿再去寻求所谓的正义,也渐渐学会不再抱怨命运的不公与捉弄,唯一的希望不过是早日将生活扭转回正轨。 要怎样做才能让他放过自己呢? 大概是被她的声音打断思绪,原本正出神的席至衍转过头来打量她,足足看了好几秒,他才又转过头去,从烟盒中抽出一根烟来点燃,待到指间的烟雾袅袅升起,这才开口:“既然你这么爱周仲安,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席至衍的要求实在太匪夷所思,以至于桑旬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反应。 “怎么?高兴疯了?”席至衍打量着她,唇角露出一丝讥诮来。 桑旬这会儿总算回过神来,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语气里并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自嘲的笑:“席先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六年前的我都留不住他,现在更不可能将他从你妹妹手里抢走。” 她甚至有些恶意的想,席至萱是多好的一个女友人选呀,美貌聪慧,背景雄厚,能够提供给男人从生活到事业几乎所有方面的支持。而最妙的是,现在的她,既不会施加于你任何约束,也不会再倾心于他人,这样一个植物人女友,难道不是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么? “是么?”席至衍笑,“可我觉得他对你还有兴趣。” 其实桑旬知道,她从来都不是多么优秀的人,中人之姿,家世平平,从前唯一的出众之处大概是头顶上的“学霸”光环,现在连这一点也缺失,不过是个大学肄业的餐厅服务员而已。 “如果和我接触就代表对我有兴趣的话,”她眯起眼睛来回望席至衍,“那我可不可以认为,席先生对我也很有兴趣呢?” 也许是意外于她的回击,席至衍转过头来看她,他抬起桑旬的下巴,满脸嫌弃道:“到了周仲安面前,就不要再露出这副牙尖嘴利的模样了,太让人倒胃口。” 她料到自己的一番话对席至衍不会起作用,但仍觉得挫败,她觉得十分灰心:“席先生,你要我做的事情,我真的没有办法做到。” 天底下还有比这说出去更荒唐的事情么?眼前的这个男人,居然威逼自己去勾引他的妹夫。 当年发生在象牙塔里的一桩下毒案,又混杂了三角恋这样引人眼球的元素,实在很难不引人注目。六年前席家和校方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这桩案子压下来,因此外人也并不会知道,席至萱的这个不离不弃好男友,在六年前,也曾是另一个女孩的贴心男友。 他的背叛,也许正是席至萱所有苦难的根源。 “别说这样的丧气话呀,你这么聪明,肯定有办法的。”席至衍不咸不淡的开口道。 桑旬觉得荒唐极了,这件事是她可以控制的么?让周仲安重新喜欢上自己,抛下席至萱不管,难道她可以做到? “如果我做不到会怎样?”桑旬苦笑,“再送我去坐一次牢吗?” 席至衍转过头来看着她,唇角弯起,语气却是冰冷无情的:“我说过了,我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来看一看你的软肋究竟是什么。” 他从前座的助理手中接过来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却看也不看,直接扔在桑旬身上,语气嘲讽:“那就先从你的好闺蜜孙佳奇开始吧。t*学院的高材生,工作四年,也许会是君达有史以来最年轻的par。不过很可惜,我们发现她在工作中有许多不合规范的地方,她手里控制着好几个远房亲戚的股票账户,经常根据□□消息买卖股票,赚了不少钱。”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向桑旬,“她刚工作满两年的时候就全款买了一套建国门附近的两居室,噢对了,就是你现在住的那套房子。” 桑旬颤抖着手指打开那个牛皮纸袋,里面是五个账户过去四年的交易记录,几乎都是短线操作,而且数额巨大,获益颇丰。 席至衍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事,业内很多人这样做。只是她运气好,有你这么个朋友,你众叛亲离,她却毫不计较的帮助你,接纳你,甚至为你提供住处。桑小姐,你说你的闺蜜有没有想到过,你回报给她的,居然是牢狱之灾?” 桑旬只觉得全身脱力,手中握住的纸页“哗哗”地滑落下去,她俯下身,将脸埋在手掌中,过了好半天,她才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你要我怎么做?” “他们计划年底订婚,你还有半年的时间让周仲安悔婚。” 桑旬觉得自己此时此刻面对的一切、经历的一切,似乎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笑话,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如果我做到了,你就会放过我吗?” 席至衍又笑了,大概是在笑她的愚蠢,他坦率得近乎无耻:“桑小姐,你应该搞清楚,我不可能会放过你。” 是啊,她早该明白的。桑旬苦笑,又问:“那孙佳奇呢?如果我做到了,就再也不要用她来威胁我。” Chapter 5 晚上的时候桑旬终于见到孙佳奇,后者加班到现在才满身疲惫的回来,见到桑旬坐在客厅里,顺口问了一句:“你妹妹怎么样了?” 桑旬想了想,说:“挺好的,小姑娘刚谈恋爱,一点小事就要死要活的。” “哎呀,小年轻真好。”孙佳奇将包往鞋柜上一扔,然后走到沙发边上,紧挨着桑旬躺了下来,“我是觉得我要孤独终老了。” 孙佳奇是性情中人,每段恋爱都是全身心投入,爱得死去活来。可因为工作性质,没有多少男人能够忍受女友常年加班出差,因此蜜月期过去之后,孙佳奇过去交往的男友无一不是分手收场。每次分手的时候孙佳奇都格外痛苦,后来索性就一直单身了。 往常桑旬都会安慰她几句,可今天的她却心情全无,思索片刻,她还是将酝酿许久的话问了出口:“佳奇,你上次说,周仲安现在工作很风光的样子?” “风光个屁。”孙佳奇忍不住爆了粗口,“别人叫他一句周总也是给席家面子,不然他算个什么东西!” 桑旬抿了抿嘴角,然后问:“他在席氏集团总部上班?” “之前是,前段时间刚被派去分管底下的投资公司。”孙佳奇说完便觉得不对劲,她再看向桑旬的时候目光就带了几分审视,“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桑旬低下头,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就是有点好奇。” 一时之间两人都沉默下来,过了许久,孙佳奇才干巴巴道:“我也讨厌周仲安,但你也别想不开,他今时不同往日,你对付不了他的。” 原来孙佳奇是误会这个……桑旬原本害怕她察觉端倪,此刻也松下一口气来,宽慰她道:“我没想过这个,刚才就是随口一问。” --- 桑旬照例是如往常一般上班,她也试图联系过杜笙,可对方并未接过电话,发过去的短信也石沉大海,她身心俱疲,又恨铁不成钢,索性将这事彻底撂到脑后,不愿再去管她的死活。 母亲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桑旬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她,不过隐去席至衍的身份,只说是杜笙在校外交了男朋友,也不大接自己打来的电话。 挂了电话,桑旬又想起那日席至衍说过的话,不由得自嘲的笑起来。 她两岁时父亲去世,没过几年母亲便改嫁,将她抚养长大的外祖母也早早离世,她孑然一身,其实并没有什么软肋。 傍晚的时候餐厅来了一位外籍客人,西欧人的长相,身边并没有跟贴身管家,不会讲中文,英语也不大好,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和他鸡同鸭讲。 桑旬走近了些,这才听出那位客人说的是葡萄牙语,她大学时辅修过葡萄牙语,只是她当初学得并不精通,又时隔多年,一来她不敢保证自己确能交流,二来也不想引人注目。 正踌躇间,她的目光掠过餐厅外,正看见一个人影被簇拥着,往餐厅这边的方向走来。 待看清那个人影后,桑旬心中一震,一时间心中涌起许多情绪,不甘、挣扎、屈服……最终她还是鼓起勇气,走向了那位外籍客人。 好在情况不如她想象的那般糟糕,那位门德斯先生说的的确是葡萄牙语,两人之间的交流纵然艰难,但也算顺畅。和他简单交流后,桑旬知道他是来中国公干,顺便看望在中国工作的儿子。他和儿子约了在这里吃饭,只是他提前到了。 好在经理已经在他们交谈的间隙去楼上请了懂葡萄牙语的贴身管家下来,桑旬暗暗松一口气,转过身看见沈恪正站在自己身后。 直到十分钟前,看见被经理陪同着视察的沈恪,桑旬才意识到,这间五星酒店原来也是沈恪家的产业。 那天之后,她本以为不可能再见到沈恪。可没想到今日居然再见,也许是因为麻木,她心中的羞耻感已经减轻许多。 桑旬也不知道自己是着了什么魔才会在沈恪面前这样出风头,只是她怀着半分希望,就不能不试。 也许沈恪会是那个将她拉出泥潭的人。 沈恪转头吩咐身边的餐厅经理:“给这位客人送一瓶酒。”说完又看一眼面前的桑旬,声音里听不出太多的情绪:“半小时后来我办公室一趟。” 经理陪着沈恪离开了,小雯凑到他身边来,一脸的崇拜:“小旬姐你居然会葡萄牙语!” “懂点皮毛。”桑旬心中忐忑,因此嘴上便心不在焉的敷衍道。 沈恪的办公室在这栋大楼的顶层,助理宋小姐将她带到沈恪的办公室外,轻轻叩了叩门,声音甜美:“沈总,桑小姐过来了。” “进来。” 桑旬推开门进去,看见沈恪正端坐在宽大办公桌的后方,见她进来,他扬了扬下巴,“坐吧。” “沈师兄。”桑旬思忖良久,终于还是用了这个六年前的称呼。 那时她刚大一,进实验室也不过是帮忙刷试管,沈恪却已经是夏教授的得意弟子,他素来不苟言笑,对着桑旬说过最多的话便是“别乱动”。 沈恪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声音清冷:“既然出来了,那就洗心革面重新开始。”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你待在这里,是屈才了。我的助理下个月要离职,你有没有兴趣?” *** 杜笙找来的时候,桑旬刚办完离职,经理说:“你上星期才干满一个月,这星期不算,你就拿一个月的工资吧。” 虽然手头拮据,可此时桑旬哪里会计较这些,拿了钱对经理道了谢便欲离开。 一出门便遇见了杜笙,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杜笙便毫不客气的开口了:“你和妈乱说什么了?” 桑旬本不愿与她在这里争吵,可听见这话却也觉得荒唐,再加上她原本就心烦气躁,因此也不由得反唇相讥道:“我就应该把你的事情全告诉她。” 杜笙一时默然,再抬起头时眼中便盈满了泪光,只是脸上仍挂着倔强的神色。 见她这样,桑旬一时又后悔自己话说得重了,沉默几秒,她放缓了声音道:“笙笙,你听姐姐的话,那个席至衍真的不是什么好人,你别再犯傻了好不好?” 只是杜笙对她的话浑然不买账,她反驳道:“是你了解他还是我了解他?你见都没见过他,哪来的资格说他不是好人?” 桑旬心里清楚,其实这也怪不得杜笙,她原本就不了解当年的事情,又被爱情蒙蔽了双眼,哪里能将席至衍和当年她的案子联想到一块去。只是一时之间她居然觉得难以启齿:“笙笙,从前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你还记得席至萱么?” 六年前杜笙还在念中学,只知道她一向引以为豪的姐姐因为投毒罪被判入狱,可她哪里又会记得受害人的名字? 桑旬知道杜笙根本不记得“席至萱”是谁,她也不知该如何说情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因此语气十分艰难:“六年前的事情……她现在成了植物人……席至衍是她的哥哥……你和他认识得又那样凑巧,正好在我出狱的时候……” 再如何艰难,她也终于说出来了,后头的话就来得轻松得多:“席至衍是另有所图,他只是想要报复我而已……笙笙,你年轻漂亮,未来还那么长,一定能找到真心待你的男孩,别再为了这种人伤心好不好?” 她这一番话说得苦口婆心,只指望着杜笙哪怕能听进一星半点也是好的。 杜笙乍然听了这话,愣了许久才将这背后的“真相”消化,桑旬见她表情有所松动,以为自己的话终于奏效,心下宽慰,可却没料到下一秒杜笙便蹲下去,抱着膝盖痛哭起来,口齿不清的呢喃道:“原来他是因为这个……他是因为这个才不见我……” 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桑旬看着觉得心疼,也跟着蹲下去,轻轻抚着杜笙的头发,轻声安慰她:“笙笙,你想哭就哭吧……” 可哪知道下一秒杜笙就伸手将她重重一推,桑旬没有防备,被她推得往后一个趔趄,跌坐在了地上。 她犹在震惊间,那边的杜笙已经歇斯底里起来,她双目通红的瞪视着桑旬,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都是你……都是因为你!”杜笙的声音蓦地低了下去,仿佛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悲伤,她哭得伤心极了:“你为什么要干那种事……我和他一辈子都没办法在一起了……” 桑旬苦笑,她也算是彻底没了脾气。她从小早熟,又因家庭境遇,于人情冷暖上看得通透,向来缺乏少女的言情式幻想。只是她也是没料到,话说到这份上了,杜笙居然还以为她的“男友”同她一样,饱受爱情的折磨,六年前的旧怨,居然被杜笙拿来当作自我安慰的理由。 是呀,桑旬忍不住想,席至衍因为报复接近,在相处中爱上她,却因为她是仇人之妹而不得不疏远,真是绝佳的小说桥段。 可若席至衍对杜笙哪怕有半分真心,那天在“枫丹白露”她也不至于被那几个男人奚落到那个地步。 只是这样显而易见的事实,桑旬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告诉杜笙。 是呀,桑旬想,她虽无少女的言情式幻想,可也曾有过隐秘又卑微的单恋,她清楚喜欢一个人的滋味,因此也知道打破杜笙的幻想太过残忍。 *** 尽管答应了席至衍的要求,可其实桑旬心里根本就不知道应该如何让周仲安悔婚。 当年她和周仲安,只是十分单纯的校园恋爱,两人因为是老乡所以走得近,之后发现彼此还算投缘,因此也就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 现在时过境迁,她和周仲安的身份地位早已是天壤之别,她根本没有任何把握能让周仲安再一次动心。 桑旬心中一点成算都没有,唯一庆幸的是她还有半年的时间,即便她不能成功,但也应该能有办法让孙佳奇脱身。 她很快便到沈恪的公司去上班,只是因为囊中羞涩,于是只好找孙佳奇暂时借了上班的套装穿。 孙佳奇听说,自然是为她高兴的,只是仍然由掩盖不住的担忧:“你还是要小心一点。” 桑旬疑惑的看向她。 孙佳奇耸耸肩,一脸无奈:“如果是在从前,我也许会觉得沈恪顾念同门情谊,所以才拉你一把。可是你想,在外人看来,沈家和席家之间的关系多好,他如果想要帮你,那把你安排到底下的哪家的公司也是一样的,可他宁愿驳席家的面子也要把你放在身边当助理,你说他是图什么?” 桑旬一时之间愣住,她起先以为沈恪身边是真的空出一个助理的位置来,可现在听佳奇这样一分析,却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很对。 见她这副表情,孙佳奇又忍不住笑起来,拍了拍她的脸,宽慰道:“好啦,你也别想太多。”顿了顿,孙佳奇又补充道:“我是听人说过席沈两家的关系其实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好,我担心沈恪利用你对付席家。不过你好好工作,防着点就行了。” “不管怎么样,这个机会一定要抓住。”孙佳奇握着她的手道。 闻言桑旬不由得苦笑,这就是今时今日她的无奈心酸之处了,她已经身处谷底,即便知道前路陷阱重重,可也要不顾一切的爬上去,就像落水的人抓住一把利刃。 Chapter 6 只是开始正式上班之后,桑旬才知道沈氏比她想象的更要大上许多。 沈恪的公务秘书有两位,一位陈特助是有行政级别的,与集团副总是同级;另一位真正负责沈恪日常公务的秘书便是宋小姐了。总裁办里一共有十来个人,只有宋小姐能够直接接触到沈恪,而剩下的其他人均是从旁协助宋小姐。 好在因为工作性质,总裁办的同事对桑旬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兴趣与关注。也许是宋小姐事先私下提点过,居然没有一个人询问过桑旬先前的经历,这让她生出一丝隐隐的侥幸来。 桑旬也渐渐发现事情并非她先前所想,沈恪的公务繁忙,多半时间都辗转在底下的各个分公司,回总部来的时间屈指可数,而桑旬的主要工作便是为沈恪及随行人员订机票。 这份工作实在是过于简单,以至于令桑旬不得不相信这个职位就是沈恪替她生造出来的,可打从入职到现在,她也就见过沈恪一面,这样的局面怎么看也不像是沈恪要利用她做什么。 孙佳奇听说后也松了老大的一口气,说:“看来是我把人想的太坏了。” 是呀,姑且就当是沈恪顾念旧日两人的师门情谊,在绝境之中拉她一把。 不过即便是这样简单的工作,桑旬仍然需要从头学起。 六年前的网络环境尚不如现在这样发达,那时还没有智能手机,亦尚未涌现出各式各样的手机app,桑旬记得手机除了打电话和收发短信,剩下能做的也不过就是用2g网络浏览网页。不过是短短六年,可当桑旬再次踏入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时,也不禁觉得怅然,她错过的,何止是六年的光阴。 被时光磋磨六年,桑旬早已屈服于命运的不公,顺从地向生活低头,唯有在这样的时刻,她一再被生活提醒自己到底错失了什么,才会觉得格外的不甘。 好在桑旬并非自暴自弃的人,她知道自己的过去已毁于一旦,在可期的未来正义似乎也并无伸张的迹象,可她还是要重新站起来。 无论如何艰难,她都要重新站起来。 *** 桑旬知道自己不可能在总裁办帮忙订一辈子的机票,也深知沈恪只是给她一根救命稻草,能不能抓住全看她自己。 宋小姐平日里虽不苟言笑,可为人十分和善,又或许是因为桑旬是沈恪钦点进来的空降兵,因此宋小姐对她比对旁人要更加耐心,指导有加。 尽管之前并无任何工作经验,可桑旬胜在勤奋认真,学东西学得也快,因此很快她的工作便不仅仅局限于订机票订外卖订水果了,宋小姐有时也会让她帮忙做做表格、整理会议纪要或者是帮忙翻译外文资料。 宋小姐是很少夸人的性子,可饶是这样也当众赞了桑旬好几回,说她做事细心,上手极快。 不过桑旬心里清楚,这并没有什么好得意的。总裁办的其他同事多是名校硕士,履历光鲜,做事也无可挑剔,而宋小姐之所以会夸桑旬,是因为桑旬给她带来了意料之外的惊喜,而之所以是意料之外的惊喜,只不过因为她对桑旬的期望值低而已。 桑旬不敢自满,于是越发努力学习努力工作。 入职半个月,桑旬已经将沈氏集团的业务摸清了个大概,沈氏集团的主营业务是房地产和酒店餐饮服务,在全国三十多个城市均有业务开展,旗下有多个高中低端酒店餐饮品牌,前些年进军海外的业务也取得了不错的反响。这几年资本市场火热,和国内许多传统行业的大型公司一样,沈氏旗下也设立了多支产业基金,风格偏于稳健,并不投资大热的互联网、o2o领域,而是安分地专注于酒店餐饮领域,获益颇丰。 沈恪的父亲早逝,他的叔叔帮忙执掌集团多年,直到五年前沈恪终止学业回国,沈氏集团的大权这才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而所有的这些成绩,都是沈恪接手集团公司后做出来的。 桑旬想,她印象里沈恪就是这么个性子,做事成熟可靠,稳扎稳打。 每天下班后桑旬都会在公司再待一段时间再回家,全因为她现在干的是从未接触的行政事务,她除了学习新知识外,也在努力练习,希望可以尽快将从前学过的外语捡起来。 她每晚十点半从公司离开,这样正好可以赶上回家的末班地铁。 这天晚上她出了写字楼,正要去往地铁站的方向,却发现公司门口停了一辆黑色房车。 桑旬极力忽略心底升起的那股不良预感,加快了脚下的速度,只是在她经过那辆黑色房车的时候,车后座的黑色玻璃缓缓下降,露出席至衍的脸来。 “上车。”他说。 席至衍看她一身上班族打扮,又看桑旬手里捧着的那本《excel实战技巧精粹》,不由得嗤笑一声,眼中是轻蔑的笑意:“桑小姐,我要你干的事情,你不会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桑旬闻到自他身上传来的酒气,又见他一身正装打扮,心中猜测这人今晚也许去参加了个晚宴,这会儿跑到她跟前来撒酒疯了。 她并不想激怒席至衍,于是默默低下头,不敢说话。 只是席至衍并不罢休,他看一眼桑旬身上穿的西装外套,冷笑道:“你难道以为攀上了沈恪,我就不敢动你了?”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桑旬终于开口,她怎么可能会有那样可笑的妄想,沈恪又怎么可能会为了她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和席家翻脸? 也许是她的顺从让席至衍的怒气得到短暂的平息,他的声音听起来缓和了一些:“可这么久以来,你都没有主动联系过周仲安。怎么?难道你就坐在这里等他来向你求婚么?” 桑旬觉得心累,她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说才能让眼前的这个男人明白,“席先生,你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也许在你眼里,不管是我,还是周仲安,像我们这样的人,但凡是要接近你们这些上流社会的人,都是别有目的心怀鬼胎。是,周仲安他一开始接近你的妹妹,也许的确是目的不纯。可你再如何鄙薄他唾弃他,他也是从顶尖学府里出来的最优秀的学生,他如果想要成功,绝不仅仅只有依靠你们席家这一条道路可选。相反,他和你的妹妹订婚,也许之后的许多年里都会被人在背后议论当初那段不算光彩的感情……那你为什么不相信他是出于爱,所以才留在你妹妹身边照顾她呢?” 是呀,桑旬从头到尾都没有恨过周仲安。 她和周仲安是一样的人,两人都出身草根阶层,偏偏才华抱负与处境并不匹配,也许周仲安对出人头地的执念要比桑旬更强上百倍,因此他选择席至萱看上去也没有那样令人不可理解,更何况席至萱原本就是比桑旬优秀出色百倍的存在。 桑旬想,这世上没有无限期的契约,感情里的每个人都有变心的权利,周仲安脚踏两条船是不道义,可那也仅仅关乎道德层面。 尽管周仲安的背叛对于她来说是致命的。 她终于将心中所想一口气全部说出来,正觉得心中有说不出的畅快,可一抬眼却看见席至衍嘲弄的眼神。 “桑旬。”也许是喝了酒,她从没见过席至衍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刻,这一次他终于直呼她的名字,“你了解男人么?” 见她没有回答,席至衍冷笑一声,然后转头吩咐前座的司机:“开车。” 他没有说,因此桑旬也不敢问,他到底要把自己带去哪里。 司机将车一路开到一辆别墅前,车子一停下桑旬便被身边的男人拽出了车厢,她还没站稳,席至衍就粗暴地拽住她的衣领,一路将她拽上二楼,踢开了其中一个房间的门。 卧室中央的床前坐着一个中年女人,听见门口传来的巨大声响,中年女人惊讶地回过头来,小声道:“席先生……” “出去。” 中年女人应了一声,赶紧低着头出了房间。 席至衍提着桑旬的衣领又往前迈了几大步,然后重重地将她往前一推,她来不及稳住身形,顺势便跪在了床前。 一个女孩静静地卧在床上,脸上有严重的水肿,将五官都挤得变形,但依稀可分辨出原本美丽的轮廓,她的嘴微微张开,眼神空洞麻木,似乎什么都感觉不到,对周遭的一切没有半分回应。 床上的那个人,周身散发着死亡和腐朽的气息,就像个不死不活的怪物。 可桑旬认得,这是席至萱。 她想起从前的席至萱,那个有着漂亮眼睛的女孩子,桑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她,便是六年前。席至萱长得极美,笑容明媚,眼神清亮,即便在桑旬这个正牌女友面前也丝毫不输气势,她说:“我之前并不知道你和仲安在一起。现在既然知道了,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公平竞争。” 便是六年前的桑旬,也不讨厌这个女孩,反而有些羡慕她的坦率。 只是如今席至萱变成了现在这样,桑旬倒是再也不用羡慕她了。 Chapter 7 那时席至萱被送进医院,症状可怖,可医生一筹莫展,根本找不到病因。桑旬听说,觉得惊讶又惋惜,只是她和席至萱之间的关系尴尬,因此也并未生出要去医院看她的心思。 可是桑旬第二天照常去实验室,目光扫过自己一周前领用的试剂,她脑中有极快的念头一闪而过,她不得其解,直到第二天才惊觉:昏迷踌躇、脑水肿、心动过速、发绀……席至萱的症状,分明就是误食乙二醇的临床反应。 可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猜测,桑旬不敢将想法贸然告诉他人,只能找最好的闺蜜孙佳奇私下商量。听完她的话,孙佳奇蹙起眉头,打量了她半晌,突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是你做的么?” 桑旬奇道:“我做的什么?” 孙佳奇脸上的表情越发严肃,直直的盯着她,一字一句的问道:“是你给席至萱下的毒么?” “怎么可能?”桑旬被她的话给吓一跳,“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见她表情不似作伪,孙佳奇总算是稍稍宽下心来,可表情依然严肃,“不是你做的,你现在去告诉医院你知道她是中毒了,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么?” 桑旬先前并未考虑这些,即便有所犹豫也是担心自己的猜测不对,现在经孙佳奇一提醒,她的背心也冒出了冷汗。万一她的猜测是对的,那么她不但知道席至萱中毒,还知道她中的是什么毒。不但如此,她在案发前接触过席至萱,她和席至萱还是情敌关系,至少曾经是。 她有足够的作案动机和条件。 可那是一条人命,她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席至萱躺在医院里等死。 不过后来种种证据都指向自己,直至后来在法庭上接受审判,那时桑旬就不这么想了,虽然最后医生将席至萱救回,可药物对器官内脏的损害已不可逆,席至萱那样骄傲的女孩,又怎么会容忍自己以这样的面目活着?她吞服大量安眠药自杀,只是被家人及时发现救治,可惜这一次席至萱没能被救回来,但也没能如她的愿。 她变成不死不活的植物人,就那样躺在那里,躺了六年。 桑旬后来无数次的想,反正席至萱还是活不了的,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绝不会救她。 她泛滥的善心不但对席至萱无益,亦将自己拖入深重的泥潭,永世不得超生。 桑旬也不是没有同情过席至萱,可自己是因为救她才被拖入这沉重无望的绝境的。在那一面之前,两人之间不过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因为一个男人才有了所谓的关联。席至萱变成这样,为什么要用她的一生来陪葬? 桑旬是恨过席至萱的,席至萱固然可怜,可她自己前途尽毁、声名狼藉,难道就是活该吗? 只是所有的怨恨在六年后她再见到席至萱的那一刻灰飞烟灭。 桑旬捂着嘴,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那个骄傲的、有着漂亮眼睛的女孩子,终究是不复存在了。 她所有的美丽和青春,定格在六年前。 在未来长久的岁月里,席至萱将永远以这样可怖的面目无望地活下去。 “你看她现在的样子,全都拜你所赐。”席至衍站在她身后,声音低沉。 是呀,这一次,就在席至萱的床前,桑旬终于没有办法冷静理智地反驳,席至萱变成这样,是因为她自己吞服了三百片安眠药。 她们两个的人生都被毁于一旦,无论真凶是谁,无论真凶是恨她还是恨席至萱,都达到目的了。 看见桑旬跪在那里低声哭泣的模样,席至衍只觉得心中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怒意,那怒意不是为至萱,不是为父母,连他自己都无法分辨除这怒意究竟是为了什么。 席至衍突然将她一把拽起,反手就甩了她一个耳光。 那一耳光的力道极大,桑旬听见自己脑中“嗡嗡”作响。 席至衍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冷冷道:“你终于知道哭了?你害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只有十八岁?” 桑旬竭力止住抽泣,擦干了脸上的眼泪,慢慢爬起身来。 那一年她也只有十九岁。 只是没有人会在乎。 不过席至衍并没有再发作,他的目光注视着病床上躺着的女孩,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沉思,“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你还相信周仲安是因为爱她才留下来的么?” 桑旬说不出话来。 席至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并不是周仲安一手造成的,可他却选择留下来照顾她,也许的确是另有所图吧。桑旬想。 席至衍转过头来,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语气淡淡:“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要你让周仲安悔婚。”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然的话,你的闺蜜就要因为你遭殃了。” *** 桑旬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孙佳奇看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被吓了一大跳,她拍拍桑旬的脸,小心翼翼的问道:“宝贝你怎么了?” 她觉得心里堵得慌,可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倾诉,过了好半天,她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哑着嗓子道:“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桑旬两岁的时候父亲便去世了,母亲后来改嫁,于是便将她寄养在外婆家。 说是外婆家,其实还有舅舅一家同住,纵然外婆疼爱她,可老人家心底顾念的到底还是儿子一家,她很小便懂得察言观色,对性格骄纵备受溺爱的表弟向来是一再忍让,因此也养成了逆来顺受的性格。 后来出了席至萱的事情,桑旬用尽了一切办法都无法自证清白,所有证据都指向她,她是整个案件里最大的嫌疑人。 一直到含冤入狱,桑旬却仍觉得这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 被人栽赃,受尽屈辱,她没有办法洗刷干净身上的冤屈,于是继续逆来顺受,只期望有一天将这一页彻底翻过。 可直到今天,她看见躺在床上的席至萱、备受折磨的席至萱、半死不活的席至萱,桑旬这才惊觉,她们两人到底遭受了什么。 这从来都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桑旬想,如果过去的那桩冤案就此揭过,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将它遗忘,桑旬也许能重新过上正常的生活,一如现在的她所愿。 可还有一个人,她会一直躺在那里,却永远等不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桑旬一夜都没合眼,第二天起来时发现镜中的自己形容憔悴,到了公司被同事瞧见,都纷纷问她怎么了,连宋小姐都忍不住说她:“你这个样子怎么工作?” “对不起。”桑旬知道她是在关心自己。 宋小姐拿起桌上的一个文件夹,递给桑旬:“把这个送去给经营投资部的赵总,十三楼右边的1302办公室,知道怎么走么?” 桑旬拿着文件夹一路下到十三层,到了赵总的办公室门口,看见门半掩着,她敲了几下门,里面传来一个女声:“进来。” 听见这声音,桑旬不由得一愣,赵宏毅,怎么看都是个男人。 推门进去之后果然看见办公桌后坐着一个五十上下的中年男人,对面坐着一个年轻女人。 桑旬毕恭毕敬的叫一句:“赵总。”然后又说:“这些文件沈总已经签好字了。” “放桌上就行了,”赵总点点头,又打量她一眼,笑道,“小姑娘是沈总的新助理?” 桑旬这才想起刚才忘了自我介绍,于是赶忙说:“我是桑旬,您叫我小桑就好。” 她的话音刚落,坐在赵总对面的女人突然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桑旬,目光里带着十二分的审视。 被人这样盯着,桑旬不舒服极了,可还是回以对方一个礼貌的微笑。 因为是总裁办的人,所以即便是下面的部门领导也对她们多有客气,赵总十分和气地同她拉家常:“小桑一毕业就进我们公司了?是哪个学校的?” 听见这一连串的问题,桑旬心中突突的跳,只能硬着头皮含糊答道:“……我是t大的。” “t大?童婧也是t大的。”赵总指了指坐在他对面的女人,“你们俩是校友呀。” 叫“童婧”的女人扯了扯嘴角,抬了眼再一次打量桑旬。 只是桑旬觉得心虚,生怕再就这个话题深聊下去就要挖出她的过去,于是只得拿了沈恪来转移话题:“赵总,沈总说是让您尽快将项目后续反馈给他。” 直到回到工位上,桑旬心中仍在想着刚才见到的那个叫“童婧”的女人。 她想起对方审视她的目光,猜测对方也许是认出她来了。可当年事情一出便被校方和席家联手压了下去,当事人的姓名只在小范围内传播过,桑旬对那个女人并无印象,不知对方是怎么认出她来。 桑旬心中忐忑,始终无法静下心来工作,于是索性打开浏览器,登上了linkedin搜索方才那个女人。 她将“童静”“佟静”“tongjing”“tungjing”所有可能的中英文名字都试了个遍,但并未找到想要的结果。最后还是她灵机一动,加上了公司名字当关键词,她照着姓氏挨个翻过去,终于看见一个叫“jilltung”的用户,点进去一看头像,发现果然是刚才见过的女人。 桑旬将网页往下拉,她的教育经历和工作经历十分简单,t大毕业后便进入沈氏集团工作。桑旬又看了一眼毕业年份,发现她是低自己一级的学妹。 童婧放在社交网络上的那张照片比真人看上去稚嫩许多,大概是刚毕业时拍的证件照,桑旬看着屏幕里的那一张脸,只觉得更加熟悉,可偏偏她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是谁。 突然,有人叩了叩她的桌面,原本沉浸其中的桑旬被猛然惊醒,她赶紧抬起头,发现沈恪就站在她的身边。 桑旬吓得赶紧站起身来,心中懊恼极了,责怪自己怎么这样沉不住气,上班以来头一回开小差就被老板给撞见了。 不过沈恪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是语气淡淡的吩咐她:“磨一杯咖啡送进来。”说完便回办公室了。 等他走了,桑旬往旁边瞄了一眼,原来是宋小姐不在。 好在往常宋小姐帮他磨咖啡时桑旬也在旁边见过不少次,知道沈恪喜欢的做法是半杯咖啡加四分之一奶不加糖。 不过她虽然见过,今天却是第一次做,因此当沈恪端起咖啡杯时,桑旬的心里也格外的紧张忐忑,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沈恪,发现他喝完一口后并没有皱起眉头。 只是下一秒沈恪就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她:“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对不起沈先生,我这就出去。”桑旬忍住心中的雀跃,迅速转身往外走去,只是没能控制住上翘的嘴角。 “等等。”在她走到门口时沈恪突然叫住她。 桑旬转过身来时又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沈先生,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么?” 沈恪看着她,说:“回去收拾一下,明天陪我去一趟上海。” Chapter 8 自桑旬再见到沈恪起,便因身上所附的标签而觉得难堪,尤其在沈恪面前,她便更觉羞耻。 她当然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可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当一个人被定罪后,所有的辩解都会显得愈加的苍白和可笑。 她不想让沈恪在恶毒之外,再给她添上一个“无耻”的标签。 可桑旬做梦也没想到沈恪居然会让自己陪他一起去出差,心中惊讶之余还隐隐带着一分窃喜。 也许是因为宋小姐临时脱不开身,也许是因为桑旬磨的那一杯咖啡刚好就对了他的胃口,可不管怎么说,沈恪既然愿意带她一起去出差,那起码说明他是不讨厌她的。 即便只是这样,那也足够了。桑旬想。 订机票原本是桑旬拿手的工作,只是她这回却是犯了难。 从前陪着沈恪出差的,不是部门的领导便是两位公务秘书,他们的差旅待遇和行政级别挂钩,是有明文规定的。而宋小姐虽无行政级别,但每次和沈恪一起出差的时候也都是坐头等舱。 可宋小姐是宋小姐,宋小姐能坐头等舱不代表她也能坐。 桑旬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因为这样一件小事为难,她本来想问一问宋小姐,可宋小姐去拜访客户了,若是专门打电话过去问,一来显得大惊小怪,二来也难免不让宋小姐觉得她办事没成算。桑旬思忖半晌,又看着那头等舱和经济舱几千块的差价,她心一横便给自己订了经济舱。 不管怎么说,帮老板省钱的员工总是没有错的。桑旬想 只是第二天的时候桑旬就知道自己错的离谱。 登机的时候她就已经尴尬极了,只能在贵宾候机室里同沈恪解释:“沈先生,您先登机吧,我坐的是经济舱……”顿了顿,她又十分艰难地想要补救:“呃,沈先生,您飞机上不用电脑吧?那要不把包给我,我帮您拿着……” 沈恪没再搭理她,直接登机了。 飞机降落的时候更加尴尬,原来沈恪在这班飞机上碰见了熟人,对方大概原本以为他独身出行,却没想到下了飞机又突然冒出了个助理出来。 对方虽未置一词,可再看向沈恪的眼神就十分令人玩味了,连带着看桑旬的目光都含着几分怜惜,分明是觉得沈恪这个老板苛刻,自己坐头等舱,却把助理扔去经济舱。 桑旬知道自己搞砸了,为了省那么点沈恪根本不会放在眼里的钱,不但自己丢人,还连累沈恪丢人。 直到分公司的人过来接他们,桑旬仍小心翼翼的不敢说一句。 沈恪向来没什么表情,桑旬看不出他有没有生气,可设身处地一想,连她都觉得要尴尬死了,更何况是沈恪。 他肯定是生气了。桑旬想。 上车的时候沈恪对分公司的徐总道:“老徐,你坐后面那辆。” 桑旬以为他是想一个人静静,于是也赶紧收住脚步,默不作声地往后面那辆车走去。 “你去哪儿?”沈恪的声音里终于透露出一丝不耐烦。 “知道自己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待前座的司机将车子发动后,沈恪这才突然开口。 原来他特意将人支开,是要专门来训她。 桑旬不防,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作答,想了好半天,她才小声地开口:“可能是……小家子气吧……” 她是真心实意在反省错误,自己太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只会给老板丢人…… 哪晓得她这蹩脚的回答居然将沈恪逗笑,他“哧”的笑了一声,桑旬觉得窘极了,又看见沈恪的目光围着她周身打量一圈,这才听见他的声音响起:“我看你也不小家子气。” 桑旬反应过来,原来他是在说自己这一身打扮。 可沈恪哪里知道她这一身还是找孙佳奇借出来撑门面的,得亏她和孙佳奇身材相仿,这才没露馅。 沈恪看着她,慢慢地收起了笑容,表情严肃:“你最大的问题,是把自己的需求,错当成其他人的需求。” 桑旬一愣,又在心中默默品味了一番沈恪的话,然后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对。 沈恪也不是缺这点钱的人,她订经济舱,多少也有点邀功卖乖的意思在里面,只是没想到弄巧成拙。 见她这幅模样,沈恪将目光转向窗外,过了许久才淡淡道:“也没什么大不了。书读多了人难免就木点,以后跟在我身边慢慢学。” 跟在他身边慢慢学……听见这话,桑旬一时之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沈先生,到了。”车子平稳地停在沈氏集团旗下的五星级酒店前,前座的司机侧过身子,毕恭毕敬道。 沈恪此番来沪,为的是这段时间来集团董事会大力推广的高级度假村项目。 先前在公司的时候桑旬就看过这个高级度假村的计划书,董事会希望将这个度假村打造成为沈氏集团旗下具有代表性的高端旅游品牌,并由此带动沈氏集团旗下其他相关产业的发展。 这个项目占地广阔、耗资巨大,建设过程不但要协调好多方关系,还要和一层层政府部门打交道,这里面没有一个环节是好应付的,稍有差错项目便有可能全盘流产,也难怪沈恪隔三岔五的便要专程跑过来盯一盯。 而沈恪这次到上海来,便是专程约了国内几大旅行公司的老总,商讨高级度假村建成后的商业推广。 既然是过来谈生意,场面上就免不了要喝酒,上海分公司的徐总是销售出身,脾气爽快,酒量大,带过来的人皆是同他一样的性子,酒桌上的气氛很快就被调动起来,因此合作公司的老总们也轮番来给沈恪敬酒,沈恪推却不过,也不能推却,于是也喝了几杯。 只是桑旬没料到沈恪居然同自己一样,是沾酒便醉的人,没过一会儿便显露出醉态。 桑旬看着心中觉得不忍,一时间又想,沈恪怎么好意思说她书呆子,他明明比她更实诚。只是她转瞬便反应过来,沈恪要是单说自己不能喝,这些人也不会轻易相信,于是索性醉一场给他们看。 念及此,桑旬再看向沈恪的目光便有些异样,她想知道他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 徐总察言观色十分厉害,沈恪不过才用手扶了扶头,他便在旁边笑着说:“沈总你的酒量浅,今天高兴也还是要少喝一点啊。” 也许两人这样干过许多次,沈恪也配合得天衣无缝,脸上的几分薄怒更显得真实:“别瞎说话。” 如此这般,旁边的人再顺势一劝,沈恪便被徐总的下属扶着回房休息了。 原本桑旬也想送沈恪回去,只是徐总大概觉得他们俩都不在说不过去,于是在旁边半开玩笑道:“桑助理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哪里扶得动沈总,让小李去吧。” 桑旬一时也摸不透这位徐总是什么意思,于是只能笑笑,重新坐下来。 先前沈恪在的时候,还能帮桑旬挡上几杯,现在他一走,酒桌上的人便全冲着桑旬来了。也许是嫌弃她扭捏,连自家人徐总都忍不住劝她:“桑助理,你就给刘总一个面子,咱们不喝白的,喝一杯啤的。” 桑旬知道徐总是在帮她,可她还是不由得头大,要是告诉他们自己喝两杯啤酒就会醉他们会相信吗? 想想刚才的沈恪,老板都喝了,难道她还能拿架子?桑旬心一横,便将啤酒灌了下去。 好在她一杯啤酒刚下肚就上了头,她只觉得烧得满脸通红,于是借着□□分酒意装起醉来。 眼看着沈恪刚才被人扶回房间休息了,其他人见桑旬这样,也不敢真的再逼她喝了,于是徐总赶紧吩咐下属:“把桑助理送回去。” 桑旬心中还有几分清明,今天酒桌上除了她全是男人,现在搀着自己的这个小吴,是上海分公司这边的同事,应该没关系。 她强行维持着最后一分神智,心里不断默默念叨着:待会儿回了房间千万要记得锁门,还要记得插上插销,插销…… 突然有人挡住去路,桑旬神思模糊间听见一个隐约熟悉的声音:“你要把她带去哪儿?” 她觉得这声音很耳熟,可她想呀想,却死活都想不起来这声音是谁的。 小吴似乎回答了一句什么,桑旬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响起来,语气十分不耐烦:“别跟我瞎咧咧,她身边没你这号人,你是谁?” 小吴觉得自己今天真是撞了邪了,好好送个女同事回房,还能冒出来这么号人物,可听他说话,也不像是桑助理的朋友。小吴一时又想起以前听过酒吧里有专门捡“尸体”的人渣,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防备,连带着再看向席至衍的目光都在警戒之余多了几分鄙夷。 看着人模狗样的……真恶心! 小吴心想这人说不定压根就不认识桑助理,只是胡说来诓自己的呢。于是索性不理他,搀着桑旬就要绕开他前行。 席至衍哪里被人这样无视过,当即便气得七窍生烟,他拦在两人面前,一时间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来,于是俯身用力拍了拍桑旬的脸,“醒醒……让你醒醒!” 桑旬嘴里咕哝着,但却没有睁开眼睛。 他妈的……演得好像真跟人家很熟似的。小吴心情很复杂,“你和桑助理到底什么关系?” “关你屁事。”席至衍此刻骂起人来毫不含糊,又突然灵机一动,道:“我知道她身份证号。”说着便示意小吴将桑旬钱包里的身份证拿出来,他流利地抱出一串数字来,小吴一看证件,竟然完全吻合。 靠。早说你是她男朋友会死呀。小吴想。 也许是因为先前小吴翻她的包,桑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却没想到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居然是席至衍的脸。 桑旬吓得立刻闭上了眼睛,只是她马上就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在上海,怎么可能见到席至衍。念及此,她稍稍宽下心来,又忍不住笑话自己,居然被席至衍吓得眼花,随便见到一个人都能认错成他。 她抓紧了小吴的胳膊:“我不认识他,你快送我回房间。” 见桑旬抓住自己的胳膊,席至衍虽然有些不习惯,但还是没有拂开她的手。他抬头看了一眼小吴,示意他快滚蛋。 小吴觉得自己也是哔了狗了,刚刚还一起吃过饭,现在就说不认识他?搞得他好像大色狼一样! 为什么有些人谈个恋爱就要祸害到路人呢?小吴很生气地转身离开。 席至衍从桑旬身上摸出房卡来,看了她的房间号,又忍不住骂人:“蠢货,酒量不行还爱喝酒,回回被我撞见。” 一路将她拖到房间门口,席至衍刷开了房门,刚将她扶了进去,就听见桑旬迷迷糊糊道:“吴经理,谢谢你……你快回去吧,不早了。”说完她便跌跌撞撞要往房间里走去。 席至衍脸色僵了僵,他一把攥住桑旬的胳膊,“你叫我什么?” 桑旬依旧是醉眼迷蒙的模样,冲着他傻笑。 靠!席至衍气得松开手,桑旬一个站立不稳,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原来她说的是不认识自己,席至衍气得七窍生烟,十分没风度的破口大骂:“不知好歹!果然是一个妈生的,姐妹俩一个比一个蠢!” Chapter 9 桑旬是半夜被冻醒的。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就睡在房间进门处的地上,虽然酒店房间里是二十四小时恒温,地上也铺上了厚厚的地毯,可她还是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昨晚真是醉糊涂了,桑旬想。她这会儿已经清醒得差不多了,于是从地上爬起来,拿了换洗衣物进了浴室。 反正后半夜她也睡不着了,于是索性爬起来看书。 一直到清晨五点,窗外的天空渐渐显出鱼肚白,桑旬将桌前的书合上,伸了个懒腰,换了身衣服出了酒店房间。 其实桑旬父亲是上海人,不过桑旬却从没来过上海。她考上大学那年,母亲开心极了,一向对亡夫讳莫如深的她也十分难得地瞒着现在的丈夫,带着桑旬去祭拜生父,又说要带桑旬去上海,去见生父那边的亲戚。只是最终也未能成行。 是了,桑旬自出生起便从没见过父亲那边的家人,她也只隐约听母亲提起过,大约是爷爷反对他们的婚事,于是便和这个儿子断绝了关系,连最后儿子病故,也没有来看过一眼。 后来她这个孙女终于长大成人,考上大学,母亲想将她带去给亡夫的家人看一眼,只是年事已高的祖父脾气依旧固执古怪,依旧不肯见这个过世儿子留下的唯一骨血。 只不过桑旬也并不觉得难过,对方从未参与过自己的人生,那么无论是过去、现在或是以后的缺席,都并不会令她觉得遗憾。 上午本没有安排,但桑旬担心沈恪临时有吩咐,因此只在附近随便逛了逛,便赶在八点前回到了酒店。 一回到房间桑旬便止不住的打喷嚏,她想起自己昨晚在地上睡了半夜,大清早的又跑出去瞎逛,大概是着凉了,念及此,她后悔不迭,于是赶紧打电话问前台要了姜茶送上来,只是喝完之后也没有什么大起色,依旧是喷嚏不停。 十一点的时候,沈恪恰巧给她发了短信过来,内容十分简短:中午到十八层来吃饭。 桑旬也不知道中午要不要招待其他客人,于是也不敢多耽搁,换了衣服化好妆便匆匆赶下楼去了。 在餐厅外面的时候桑旬十分意外地接到了母亲打来的电话,她看着手机,觉得十分头疼,心知母亲多半又是为了杜笙的事情来找自己的。她想了想,还是接起了电话,只是开口第一句便是:“妈,我现在在外地出差,你有什么事?” 哪里晓得电话那头的人一句话都不说,桑旬正疑惑间,突然听见母亲“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桑旬赶紧安抚她:“妈,你别哭……到底出什么事了?” 她问了好半天,这才终于知道,原来是继父前几天去医院检查查出了尿毒症,他本来就是一家的顶梁柱,母亲当了二十多年的家庭主妇,杜笙大学还没毕业,弟弟杜箫还在念高三,一家四口的衣食住行全部依赖于他。继父轰然倒下,母亲又是软弱优柔的性子,终于又想起了她的这个大女儿。 她将母亲的话提炼总结一下,大意就是:继父重病,家里的弟弟妹妹还小,希望她能够肩负起家庭的重任。 桑旬也没多大反应,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寻了个由头便将电话给挂了。 从前母亲从未将桑旬这个大女儿划入自己的小家庭范围内,对于桑旬,她既疏于情感上的关怀,又吝啬于物资上的补偿,现在一朝遭难,却要求桑旬去拯救她的家庭。 桑旬笑了笑,将手机收起来,走进餐厅。 侍者一路引着她前进,等她到了才发现只有沈恪一个人,见她过来,沈恪点点头,示意她在对面坐下。 她本来就打了一个上午的喷嚏,此刻即便见到沈恪也无法控制住生理反应,她连“抱歉”都没来得及说,突然就背过身去,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她有些窘迫,于是讷讷的解释道:“沈先生,不好意思,有些感冒。” 沈恪脸上没什么表情,指了指桑旬面前的菜单,说:“先看看菜单吧,想吃什么?” 桑旬有些愣,只是细究起来,老板和助理一起吃一顿午饭再正常不过。她唯恐沈恪察觉自己的那一点小心思,于是赶紧低下头看菜单。 “昨天晚上表现的不错。”沈恪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咖啡,“下午还有个客户要见,吃完饭回去收拾一下。” 桑旬简直是受宠若惊,从前她与沈恪之间并算不上熟稔,可也知道沈恪是轻易不夸人的性子。来了沈氏工作后,她便更是见识到了沈恪于公事上的严苛,有时连宋小姐都要挨骂,更何况其他人。 “谢谢沈先生,我会继续努力工作的。” 沈恪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一顿饭下来,沈恪只简单交代了她几句和项目有关的注意事项,桑旬一一记下。 也许是东西不合胃口,沈恪吃得并不多,桑旬察言观色,看沈恪大概是吃得差不多了,于是也放下手中的刀叉。 “好巧。”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桑旬心中的那一根弦蓦地绷紧,她转过头去,正撞上了席至衍的目光。 真是见了鬼了。乍然见到席至衍,桑旬惊恐之余,更添了一分烦躁,只觉得这个人真是阴魂不散,却是早忘了昨晚醉酒时其实已经见过他。 “至衍。”沈恪十分平静的同他打招呼。 席至衍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又故意转过头来肆无忌惮地打量桑旬,一直看到桑旬默默地低下头去,他这才移开视线,转向沈恪,一脸似笑非笑的模样:“沈恪,你最近挑人的眼光真是一落千丈啊,什么货色都往身边放。” 桑旬微微垂下视线,没有说话。 沈恪只是笑了笑,问他:“颜妤怎么没来?” 只是席至衍看起来似乎并不愿意兜圈子讲废话,他冷笑一声,道:“沈恪,我还真没想到,原来你是这么念旧情的人,这种女人你也要帮?” “哪种女人?”出乎桑旬的意料,一向冷淡的沈恪居然因为她而出言反击,“我招下属只看工作能力,其他的并不重要。” “不重要?”大概是觉得荒唐至极,席至衍笑起来,“既然你觉得除了工作能力,其他都不重要,那我想你一定不介意沈氏明天上报纸了。” 听到这里桑旬不由得咬紧牙根,席至衍的意思分明就是要拿她的过去做文章。她于绝境之中被沈恪搭救,并不愿令沈氏受舆论非议。席至衍实在是欺人太甚,桑旬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她正要说话,沈恪的视线却突然转向她,他语气淡淡:“你先回去吧。” “沈先生……” 沈恪的语气严厉了几分:“你先回去。” 桑旬自然知道沈恪这是在维护自己,她咬了咬牙,终于还是转身走了。 她知道席至衍要将自己逼入绝境,可眼下沈恪既然愿意维护她,那她就绝不能为了一时意气,自绝前程来遂席至衍的意。 桑旬的心情被搅得一团糟,席至衍的每一次出现,都会一遍遍提醒她过去所遭受的一切,更重要的是,席至衍的阴魂不散,让她觉得自己可能永远没有办法将生活扭转回正轨。 她心中有事,便愈加觉得烦闷难当,她一路走到餐厅门口,身边一对男女擦身而过,她听见男人的声音响起:“周末还行,没我上次过来的时候堵。” 这是……周仲安的声音。桑旬回过头去,发现对方并未注意到自己。 与周仲安并肩而行的女人语气嗔怪:“要不是不在北京,周总肯定不会赏脸跟我吃午饭吧。” 周仲安又低声说了句话,只是此时两人已渐渐走远,桑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是在两人转过走廊时瞥见了那女人的侧脸。 桑旬心中大惊:这个女人她见过! 分明就是那天她去十三层送材料时见到的叫“童婧”的女人。 桑旬回想起那个女人打量自己时肆无忌惮的目光,没想到这次居然会在上海撞见她和周仲安两个人在一起……桑旬心中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一回到房间便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又在网上搜索了一圈童婧这个人,但却仍然无功而返。 只是她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搅得她不得安生。 桑旬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拨了个电话给孙佳奇,“佳奇,可不可以帮我找一个人?” 孙佳奇人脉广,又因为大学时曾经在校友会帮过一段时间的忙,因此认识不少学校校友会的人,要她帮忙找个人应该是不难的。 “谁呀?和你什么关系?”孙佳奇在电话那头问。 “我也不知道,你先帮我查查吧。”桑旬无奈道,“我把她的linkedin页面发给你。” 她心中浮起一个隐约的猜测,却不敢再深想下去。 Chapter 10 临近两点时,桑旬的手机响起来电铃声,她以为是孙佳奇,赶紧接起来:“怎么样了?” “……桑助理?”电话那头的人有些尴尬,“我已经到楼下了。” 桑旬吁一口气,原来是司机陈师傅,先前沈恪说下午两点要出去,于是她便让陈师傅一点四十到酒店来接他们。 “陈师傅你稍等一下,我马上下来。” 找到了陈师傅的车,桑旬见时间差不多了,于是给沈恪发了信息。沈恪很快便出来了,见到桑旬他也没表现出什么异样,仿佛中午的事情未曾发生过一样。 只是桑旬仍然觉得坐立难安,好不容易等到了目的地,趁着下车的空当只有两人,桑旬才小声地开口:“沈先生,中午的事情……我很抱歉。” 沈恪一怔,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语气似是有些不悦:“工作时间不要谈私事。” 桑旬愣了愣,赶紧低头闭嘴,不敢再多说话。 下午见的是政府部门的官员,因为是在周末,所以地点约在了一家高级会所。那位杨司长大概和沈家的关系很好,一见面便问沈恪:“你叔叔的身体还好?” “很好。”沈恪笑起来,“今年还筹备和老朋友一起去爬珠峰。” 闻言杨司长也笑起来:“还是你叔叔的日子逍遥,有你这么能干的侄儿,现在就可以退休了。不像我,劳碌命。” 桑旬在一旁听得心生疑窦,沈氏原本便是由沈恪爷爷一手建立起来的,沈恪的那个叔叔,不过是他父亲的堂弟,这沈氏从没属于过沈恪的叔叔,他从前执掌沈氏集团,只不过因为沈恪年纪尚轻无法承担这样的重任,等到后来沈恪回国来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后,沈恪的叔叔再不情愿,也只能将大全交出。可现在听这位杨司长的话,倒像是沈恪能干,所以才被他叔叔选为接班人似的。 果然,沈恪一时之间没有说话,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桑旬虽不是八面玲珑的人,可也懂得察言观色,于是赶紧在旁边笑道:“这家的苏点师傅很有名,不过我也吃不出来什么,就光觉得好吃。杨司长是苏州人,不知道您觉得这里的苏点味道正不正宗?” 那位杨司长果然拿起一块点心来尝了尝,然后点评道:“还不错。” 一个下午坐下来,沈恪原本还想请那位杨司长晚上一起吃饭,不过被后者拒绝了,说是有其他的饭局。 沈恪碰了个软钉子,因此回程的时候心情也不大好。 桑旬一下午都在旁边陪着,自然也知道那位外表亲切的杨司长其实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桑旬猜测也许是当年沈恪的叔叔执掌大权时与这位杨司长交好,因此今日他便特意给了沈恪一个下马威。 只是一切都只是桑旬的猜测,她也不敢去多嘴问沈恪。 在车上的时候桑旬又向沈恪确认了一遍行程:“沈先生,明天晚上有和建兴杜总的饭局。那我订晚上十点的航班可以吗?” 沈恪向来是工作狂,只要今天把工作干完了,就绝不会等到明天再飞往另一座城市。桑旬渐渐摸透他的脾气,于是自作主张地安排。 沈恪点点头,没再说话,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 回到酒店房间后,沈恪意外地发现会客室里有一个人正在等着自己。 “小妤。”他有些意外,但掩饰得极好,只是对坐在沙发上的女子笑了笑,“你怎么过来了?” 颜妤也是他们圈子中的人,同沈恪席至衍他们从小玩到大。更确切地说,颜妤其实是席至衍的青梅竹马,她前段时间才从国外回来,现在在上海工作。据沈恪所知,席至衍这回来上海,便是来为颜妤的父亲祝寿。 颜妤的笑容甜美:“听至衍说中午碰见你了,你到上海来也不和我说一声,那我索性就主动来会会你这个大忙人咯。” 沈恪知道颜妤此次前来另有目的,他也不欲与她多绕圈子,只是重复了一遍:“怎么了?” 听见他这样问,颜妤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下去,沉默了好一会儿,她这才开口问道:“沈恪,你告诉我,你身边的那位助理,和至衍到底是什么关系?” 颜妤自小与席至衍青梅竹马,两家的长辈对他们也是极力撮合,这些年来他们俩身边都没有过其他人,即便现在两人还并未将事情挑明,可明眼人都知道,他们两家结亲是迟早的事。颜妤有时虽然着急,可看席至衍却并不像是有异心的人,因此渐渐的也就顺其自然了。 直到昨天晚上。 沈恪早就料到颜大小姐是为了桑旬前来,但他也不说破,只是装傻道:“他们俩能有什么关系?”说完他又看向颜妤,似乎是觉得好笑:“小妤,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颜妤一时半会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道:“可我觉得至衍不正常……我昨天过来找他,就看见他把喝醉了的那位小姐扶回房间,我问他那位小姐是什么人他也不肯说……我还是后来去查了酒店记录才知道她是你的助理的。” 沈恪安慰她:“至衍也许只是不想让你多心。” “连你也骗我。”颜妤的表情委屈,“他说中午去见了你,可如果是只见了你他又怎么会那么生气,下午还和我吵了一架……我都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变得这么不正常!” 闻言沈恪也无可奈何,他不愿将桑旬的事情同她细讲,只能含糊道:“至衍同她有一些旧怨,所以难免对她有些偏见。她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你何必把她放在心上?” 颜妤明显不信,女人的直觉不是那么好忽悠的,“如果和她有旧怨,那她喝醉了,至衍又何必送她回房间?” 沈恪简直哭笑不得,“也许是他心血来潮,想要做一回好人。” 从沈恪这里得不到答案,于是颜妤只好转向席至衍的助理。 不过王助理是知道席至衍对桑旬恨之入骨的,因此也不以为意,便将桑旬当年的事情全告诉了颜妤,还宽慰她:“颜小姐你操心她干什么?席先生恨不得再把她送进监狱蹲个几年呢。” 听完王助理的话颜妤心里更是不安,她没想到那个女人居然是当年害席至萱的凶手,再联想到席至衍对她的态度,颜妤心里更觉得蹊跷。她静静思忖片刻,也顾不得已经夜深,便直接开车去了酒店。 因此当桑旬开门后看见站在门口的陌生美女时,忍不住有些惊讶,她试探着问:“您是不是……走错了?” 颜妤笑了笑,十分大方地向她伸出手,自我介绍道:“我叫颜妤,是席至衍的未婚妻。” 桑旬更加惊讶了,迟疑着问眼前的女人:“您……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颜妤朝她身后看了一眼,问:“方便进去说吗?” 桑旬犹豫几秒,然后侧身让她进来。 颜妤倒是一点都不扭捏,一坐下便开门见山道:“抱歉,我今天才知道你的事情。” 桑旬不知她口中的“事情”指的是什么,是指自己当年毒害席至萱?还是自己给沈恪当助理?又或者是席至衍威胁自己去勾引周仲安? 一桩桩、一件件,实在是太多了,桑旬想不起来。 见桑旬沉默,颜妤便继续说了下去:“桑小姐,我知道至衍做的事情很胡闹,希望你不要介意。” 桑旬觉得荒唐,叫她不要介意?那还不如让席至衍放过她。 看到桑旬脸上的嘲讽笑意,颜妤觉得心里十分不舒服,但是并未显露出来,只依旧维持着脸上大方得体的微笑,对着桑旬慢条斯理道:“桑小姐,我了解你现在的处境,不知道你是否愿意接受我的帮助?” 桑旬此时镇静下来,闻言只是挑挑眉,反问道:“帮我什么?” 颜妤说:“我可以帮你出国,安顿好你的生活。你可以遗忘掉所有不愉快的过去,重新开始。” Chapter 11 “我可以帮你出国,安顿好你的生活。你可以遗忘掉所有不愉快的过去,重新开始。” 这样一句话无疑极具诱惑力,在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重新开始……这是桑旬梦寐以求的未来,现在的她想都不敢想的未来,却被眼前这个女人轻易地从嘴里说了出来。 好在桑旬并没有被幸福的喜悦冲昏头太久,她很快便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份,她是席至衍的未婚妻,帮自己对她有什么好处? 也许是看出她的犹疑,颜妤笑了笑,然后解释道:“其实至衍并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也许是牵扯到了家人,所以才让他没有办法理智地对待桑小姐。我觉得我也许会比他更客观一些……桑小姐已经刑满释放,一切都应该到此为止不是吗?” 桑旬抿着嘴,没有说话。 颜妤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去,“我将来要和至衍共度一生,我不希望看到他一直沉溺于仇恨当中无法自拔……可我没想到,事情已经过去了六年,他还是无法释怀。所以我想,不如让桑小姐远离我们的生活,也省得勾起我们不愉快的回忆,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不是吗?” 桑旬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迟疑着问:“你是说……” “没错。”颜妤即便不喜欢眼前这个女人,可也不得不承认她很聪明,她喜欢和聪明人对话,于是点头肯定了她的疑问,“我希望你出了国之后,就再也不要回来。” 这短短几分钟谈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以至于桑旬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回应面前的人,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也许是桑旬的犹豫让她误会,颜妤想了想,又补充道:“这里是你生长的地方,可它对你来说已经不再美好,去一个陌生的国度重新开始,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不是么?” 桑旬失笑,对方居然是误会自己对这个地方还有留恋。 话到了嘴边却生生地止住,桑旬迟疑片刻,然后慢慢开口道:“可是……颜小姐,周仲安的事情没有解决,我没有办法一走了之的。” 果然,颜妤的脸上流露出几分疑惑,“……周仲安?” 桑旬心里的把握又多了几分,她垂下眼眸,只是苦笑着道:“你的未婚夫逼我去勾引周仲安,拿我朋友的身家前途威胁我……很荒诞是不是?” 果然,颜妤在下一秒便轻轻嗤笑一声,她顿了几秒,然后说:“这件事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对你朋友做什么的。” 等了好一会儿,却没有等到颜妤接下来的话,桑旬不由得失笑:“颜小姐,你给我的承诺……就仅仅是刚才的那句话而已吗?” 颜妤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软弱可欺的女人居然这样咄咄逼人,一时间又想起自己昨晚见到的席至衍送她回房的情景,不由得心生厌恶。只是她表面功夫向来滴水不漏,当下也只是看着桑旬,淡淡笑道:“我已经答应你了,这难道还不够么?”她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桑小姐,你似乎忘了,你现在是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的。你为什么不动动脑子呢,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和周仲安搅和在一起,就算至衍放过你,难道你以为席家就会放过你吗?你别忘了,周仲安现在是席家的女婿,席至萱已经变成那样了,你还敢抢她的人,你知道是什么后果么?” 枉她刚才还觉得桑旬聪明,颜妤冷笑一声:“我现在愿意拉你一把,不代表以后也愿意。桑小姐,你做决定前最好考虑清楚。” 桑旬并非贪得无厌不知好歹的人,可她却隐约觉得眼前这个自称席至衍未婚妻的女人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 她说要送自己出国是因为不想让席至衍再沉溺在仇恨中?桑旬冷笑,可她刚才有意试探,却发现颜妤居然连席至衍威胁自己勾引周仲安的事情都不知道,那她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觉得如今的席至衍还沉溺在仇恨中无法自拔呢? 也许对方并不在乎席至衍恨或者不恨,最终的目的只是想让她出国。 同为女人,桑旬能有几分猜到颜妤的隐秘心思,先前她并不敢确认,可是当她试探出对方在说谎时,便对自己的猜测有了□□分的把握。 她知道颜妤现在只是在虚张声势吓唬自己,无论如何,对方都会想方设法将自己送出国去。 桑旬对这个地方也没有多少留恋,只是她必须要为自己多争取一些筹码而已。 两人之间的沉默持续了很久,直到桑旬感觉到对面的女人的气息渐渐急促起来,她这才开口道:“颜小姐,我想清楚了。你既然不肯给我一个可靠的承诺,那我如果现在听你的话出国去,也许明天我的家人朋友就要身败名裂……”说到这里桑旬自己先笑了起来,“那还不如我和你未婚夫再多周旋几天,万一有一天他大发慈悲,也说不准呢。” 桑旬故意将“未婚夫”那三个字咬得又重又准,就是为了刺激她。 果然,颜妤抬起头来看她,“那你觉得,什么样的承诺才可靠?” 桑旬想了一会儿,然后说:“把席至衍的把柄给我,没什么比这个更可靠了。” 颜妤满脸的不可置信,桑旬抿了抿嘴,赶在对方骂她痴心妄想之前说:“开玩笑的。”顿了顿,她又说:“颜小姐这么聪明,肯定能给我一个安心可靠的承诺。” 颜妤沉默了许久,直到桑旬以为她要反悔的时候,才听见她的声音响起:“我可以把你的家人一起送出国。还有你的朋友……她做了什么事?也许我能够帮她摆平。” --- 回程的时候,桑旬自然也给自己订了头等舱的座位。 这是桑旬第一次坐头等舱,座位宽敞又舒适,空乘小姐也比经济舱的要更加漂亮温柔,如果继续跟在沈恪身边,以后她也许会有更多的机会,可以见更多的世面,触碰到更宽广的天空。 不过不会再有以后了。 其实她很感激沈恪,感激他在绝境中对自己施以援手,感激他在席至衍面前维护自己,感激他给自己重新站起来的机会。 可即便是沈恪,桑旬每每见到他时,都要被迫提醒自己想起那段不堪的过往。 桑旬想,抛却所有的记忆重新活一次,就真的会快乐吗? 她并不确定,可是真的很想试一试。 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上遭遇气流,空乘小姐温柔镇定的声音自广播中传出,向机上所有乘客解释,飞机只是遇到了小气流,所以会有一些颠簸。 桑旬看了一眼身边的沈恪,突然直呼他的名字:“沈恪,你怕死吗?” “不怕。”沈恪似乎也并不在意她的无礼,他低声回答道,“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回答得多狡猾啊。桑旬笑,活到一百岁才算是时候。 “我以前一点都不怕死。”那时活着度过的每一刻都像是折磨,死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桑旬将身体往后一靠,唇角浮起一抹微笑,“可现在很怕。” 这么多年来她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一般感觉到如此轻松畅快,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因为兴奋而隐隐颤抖。 正义也许会永远缺席,可是没关系,她自由了。 从今以后,未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昨晚颜妤离开之前问她:“想好要去哪个国家了吗?” 桑旬没有片刻的犹豫,仿佛那个答案已经在她脑海中思考过千万遍一般:“墨西哥。” 她的回答再一次令颜妤惊讶,对方忍不住问:“为什么是那里?” 桑旬想起那部自己曾经看过许多遍的电影,她笑了笑,说:“你知道芝华塔内欧吗?” jo,没有回忆的海。 她终于可以成为一个没有回忆的人了。 ---- 回到北京后,桑旬便将所有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告诉了孙佳奇,唯独省去了席至衍拿她来威胁自己的那一桩。 提及与颜妤有关的一切时,连她自己也觉得荒诞不经,只能含糊道:“她大概是误会了一些事,所以迫不及待地要打发我走。” 孙佳奇果然听得目瞪口呆:“……她是担心你威胁到她?” 闻言桑旬不由得苦笑,连她也觉得难以置信,席至衍的未婚妻居然觉得自己会对她的感情有威胁? 桑旬想,也许是颜妤和席至衍二人之间的感情原本就存在着诸多问题,也许是颜妤一直以来都对感情太没有自信。总之,她成功利用、甚至刻意放大了一个女人在爱情中的焦虑与不安,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其实桑旬从前也并非仇权仇富的人,只是自从她出狱后被席至衍一而再、再而三的以权势相逼,一直到颜妤出现,以同样咄咄逼人的姿态让桑旬离开。 桑旬知道,自己在他们这种人眼里就像一只蝼蚁一般,可是没关系,她也还是可以用属于自己的方式来抵抗。 看,她不是已经成功了么? 孙佳奇忧心忡忡道:“你要小心,我总觉得你说的这个女人不简单。” 桑旬反手握住孙佳奇的手,宽慰她道:“别担心。如果她真的想对付我,她没必要送我去国外。” 她唯一要做的便是遂了颜妤的意,永远不回来。 “那你走了你妈怎么办?”孙佳奇从初中起便和桑旬是同班同学,对她家里的事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知道。”桑旬摇摇头,她自然是不可能将母亲一起带出国的,即便她愿意,母亲也未必肯,“我现在自顾不暇,等安顿下来再考虑其他的吧。” “好。”孙佳奇拍拍她的脸,也许是因为她的“狠心”而觉得欣慰,“你能这样我就放心了。” 来电铃声突兀的响起,孙佳奇拿过手机,看了一眼,然后接起来。 见她在听电话,桑旬本欲起身离开,可却被孙佳奇一把按住,后者一边听着电话,一边用眼神示意她坐着别动。 看见孙佳奇那样的眼神,桑旬心中一震,很快便反应过来,电话那头的内容是关于什么。 果然,挂了电话孙佳奇便问她:“那天你为什么要我去查那个叫童婧的女人?” 桑旬说:“……在上海的时候我撞见她和周仲安在一起。” 孙佳奇一时没说话,但慢慢地捏紧了手中的电话。 “她是谁?” “席至萱的大学室友。”孙佳奇抬头看向桑旬,眼神古怪,“当年就是她向警察提供的证物。” Chapter 12 “席至萱的大学室友。”孙佳奇抬头看向桑旬,眼神古怪,“当年就是她向警察提供的证物。” 桑旬心中的那个疑团再一次放大,先前的预感再次浮上心头。 她想起在上海时撞见童婧和周仲安两人,童婧说的是:“要不是不在北京,周总肯定不会赏脸跟我吃午饭吧。” 两人都生活工作在北京,为什么非要等到了上海才能一起出来吃一顿饭?他们又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要这样掩人耳目? 桑旬觉得害怕,不敢再深想下去。 孙佳奇本来就是极聪明的人,先前桑旬突然让她查这么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她便觉得有异了,此刻又见桑旬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瞬间就猜到了几分。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沉默下来,房间里安静得不像话。 孙佳奇打量着桑旬的脸色,过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发问:“……是我想的那样吗?” 桑旬的眼圈渐渐发红,死死咬着牙关,没有说话。 孙佳奇轻轻叹一口气:“如果……你预备怎么办?” 当年的案情,尽管在外人看来铁证如山,可孙佳奇从来都不认为桑旬是凶手。 她与桑旬相识十多年,太清楚桑旬的为人,根本不相信她会是那种因妒生恨的人,更不相信桑旬会因为周仲安移情别恋而去下毒害另一个女孩。 为了周仲安? 他不配。 六年前她和桑旬两人刚念大三,还不满二十岁,天真懵懂,还是一团孩子气的小姑娘。 那时孙佳奇相信桑旬并非凶手,可也从没想过真凶到底是谁。 因为,再没有谁看起来比桑旬更像真凶了。 可如今时过境迁,孙佳奇却觉得当年的案子蹊跷的地方太多。 其他不提,单论动机,桑旬也绝非唯一一个有作案动机的人。 席至萱生得极美,尤其是在这种工科院校,她一进校便赢得了所有男生的关注。后来席至萱又进了校电视台,大一时便挤掉资深学姐成为王牌节目的新主播,学期末时又一连主持了校内的几场大型晚会,简直将所有的风头都出尽了。 她那样高调,难免会有人看不顺眼。 孙佳奇默默道:“本来他们俩一起吃顿饭也没什么,可是……我打听到的消息是,她和席至萱的关系一直不好,后来席至萱出事,她也就开始去看过几次,之后就再没去过。” 既然和席至萱的关系那样差,那又为什么在六年后还和周仲安保持着联系? 桑旬只觉得头疼欲裂,所有的细枝末节,似乎正印证着她脑中隐约的预感。 之前她从未想过、现在也不敢相信的那一种可能性。 又经历了长久的沉默,孙佳奇握住桑旬的手,艰难地开口:“小旬,既然你已经决定要走,那就彻底忘记过去。”这样的话太残忍,因此孙佳奇说起来也格外的艰难:“你听我的,忘了这件事,不要再管。” 桑旬仰起脸,用手背覆住眼睛,只觉得心中一片悲凉。 她知道孙佳奇是在为自己着想。 就算她现在心里有怀疑,可那又能怎样?哪怕当年的案子真的与童婧周仲安二人有关,可六年前都没人能发现端倪,时过境迁,她又怎么可能再找到证据? 孙佳奇害怕她钻牛角,只能在一边小心翼翼的开口:“小旬,已经六年了,真凶早就毁灭了所有的证据……外人眼里的清白,也没有那么重要,是不是?” 可是两人都知道,这样的话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清白怎么会不重要?一个人要有多强大才能全然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和指点? 但桑旬也明白,孙佳奇说的是对的。 六年过去了,现在的她无凭无据,难道还想要搜集证据翻案吗? 当年被警察调查时,桑旬也从没做过为了清白胡乱攀咬他人的事情。到了今时今日,倘若真凶并非她怀疑的两人,那她又该如何自处? 她一心想要埋葬过去、重新开始,现在期许的未来就近在眼前。难道她要为了自己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测,就放弃一心希冀的未来,再一次陷于过去的泥淖中吗? 桑旬良久没有说话,脸颊上一片冰凉。 ------ “你的签证大概半个月后就可以办下来了,移民申请在这边不太好办,等你人过去了我再帮你搞定。” 颜妤刚讲完前一个电话,席至衍的电话便紧接着打进来,她一时有些心虚,平复了几秒后才将电话接起来。 “你跟谁打那么久电话?我都等你二十分钟了!”电话那头的男人口气不怎么好,“你赶紧给我下来。” 颜妤倒是不以为意,只是放软了声音,拖长了声调道:“女孩子出门打扮本来就是要花时间的嘛,你先找个地方喝杯东西。” 电话那头的人也没答话,直接将电话给掐了。 颜妤这才从沙发上起身,从一旁的行李箱里挑了两条印花丝巾,又慢慢踱步到酒店房间的镜子前,比对着两条丝巾的搭配效果。 那个女人有过犯罪记录,哪怕是去墨西哥,移民也不是那么好办的,为了这件事颜妤还特意托了父亲的老同学,只说是自己的一个朋友,档案上不太好看,想借道墨西哥移民美国,又央对方千万帮自己保密。 颜妤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选了那条黑白印花的丝巾,然后又对着镜子检查了全身的装扮,这才出了门。 步入电梯的时候,颜妤想,若一直窥探监视着另一个人的一举一动,时间久了,监视者是不是会很容易对那个人发生感情? 颜妤并不完全这个说法,可她绝不会容许意外在自己的生活中出现。 见她终于下来,席至衍十分不满:“磨磨唧唧。” 颜妤扁了扁嘴,嘟囔道:“你就不能多包容我一点吗?” 席至衍嗤笑一声,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道:“你又不是我老婆,我干嘛包容你。” 颜妤被他的一番话噎得哑口无言,一时气结,但转瞬又想到自己认识席至衍二十多年,他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如果要较真她早就要气死了,于是当下颜妤也就懒得和他计较。 看了一会儿窗外的街景,颜妤突然转过头来,问他:“上回听叔叔阿姨提过至萱的事,打算什么时候办?” 这件事不提还好,一提果真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一样。 席至衍的语气不善:“她都成那副鬼样子了,还办什么办!” 席至衍原本就对这件事心生抵触,他情愿至萱就一直躺在那儿,也不愿意将她硬塞给乱七八糟的人。 至萱是他最宝贝的妹妹,可变成如今这样,有哪个男人是真心实意想要照顾她一辈子? 只要一想到周仲安在背地里可能对自己妹妹表现出的厌弃与嫌恶,他便觉得无法忍受。 颜妤知道他虽嘴上这样讲,可却是最心疼这个妹妹,因此她也不咸不淡地开口:“你这话说的,倒好像是至萱自己想变成这样。” 言下之意便是要他别忘了真凶是谁。 可席至衍又不傻,哪里听不出来颜妤话里话外的意思。 那天被颜妤撞见他扶那个女人回房间,照着颜妤往常连他身边一只蚊子都要搞清楚公母的架势,自然是早就将桑旬的祖上三代都给打听出来了。当时他并不觉得如何,可现在见颜妤这样拐弯抹角地提起那个女人,席至衍却觉得心中蓦地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怒意。 他分辨不出这股怒意的来源,可是只要一想到那个女人,他便无法抑制地觉得愤怒,仿佛下一秒整个胸腔就要全都炸裂开来。 见席至衍的反应不对,颜妤一时间也不敢再提,生怕弄巧成拙。 颜妤这回特意将工作全放下,跟着席至衍来了北京,就是怕事情有变。即便那个女人半个月后便会永远地消失在自己的生活中,可不到她真正出境的那一刻,颜妤还是无法放心。 不过这样的心思却也只有她一人知道,对着席至衍,她也只说是祖父母年事已高,所以特意过来陪老人家一段时间。 也正因如此,她才回北京没几天,便有圈子里的好友为她设了局接风,席至衍今天便是来接她去枫丹白露的。 车子一路开到枫丹白露,门口的泊车小弟自然是认得席至衍的,一见他下了车,便赶紧走上前来将车钥匙接了过去。 两人正要走进去,斜刺里突然冲出了一个人,席至衍将颜妤往身后一挡,可等看清了面前的人后,他却忍不住冷笑一声。 是杜笙。 他几乎已经将桑旬的这个妹妹忘到脑后了——蠢、虚荣、脑子不灵光,席至衍甚至都没有追求过她,她便乖乖贴了上来,连一丝丝征服的快感都不能在她身上得到。 更何况,席至衍发现,那个女人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在乎这个妹妹,折磨她没有什么意思,并不能给那个女人带去多几分痛苦。 可十分讽刺的地方在于,杜笙看着站在席至衍身边的颜妤,声音颤抖道:“她是谁?” 席至衍转向颜妤,淡淡道:“你先进去吧,他们都在里面等你。” 颜妤打量了几秒眼前的女孩,又看了一眼席至衍,勾起唇角道:“有什么话好好说,别伤了人家小姑娘的心。” “说吧,有什么事?”席至衍靠在沙发里,神色冷漠,和从前在杜笙面前的样子大相径庭。 杜笙知道他和桑旬之间的旧怨,只还以为眼前的人是她体贴可靠的男友,现在不过是故作冷淡而已。 可杜笙知道,自己不得不振作起来。父亲得了那样的病,母亲怕影响她的学业一直都瞒着她,如果不是弟弟发现医院的化验单,恐怕他们姐弟俩就要一直被蒙在鼓里。 杜笙觉得尊严扫地,可是没有办法,她强忍住流泪的冲动,声音里带了浓重的哭腔慢慢道:“至衍,我爸爸出事了……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钱救急,我一定会还你的。” 听到这话,席至衍脸上终于带了点笑意,他问杜笙:“你想要多少?” 杜笙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道:“五十万……五十万可以救我爸爸的命。我马上就可以工作了,以后会慢慢还给你的!” 只是席至衍似乎并没有被她的孝心所打动,他弯起唇角,一脸玩味的笑:“五十万……你要还多久?” 他嗤笑一声:“那你岂不更是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来纠缠我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实在太过不留情面,杜笙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 只是下一秒席至衍便拿出支票夹,将转账支票填好,唯独留下空白的签名处。他将支票扔到杜笙面前,漫不经心道:“让你姐来求我,或许我会考虑一下。” Chapter 13 原先杜笙并不愿意相信席至衍接近自己全然是为了桑旬的,或者说,即便一开始他接近自己是为了报复桑旬,可两人相处了那么久,她不相信席至衍会对自己一点感情都没有! 可惜事实似乎并不如自己所愿,如今杜笙亲耳听到,也终于觉得自己实在是一厢情愿得可笑了。 杜笙苦笑,抬头看向席至衍:“你真的……全部都是因为我姐姐?” 她想问的是,他对自己,难道没有哪怕一点点真心? 可席至衍还是先前那副模样,杜笙的质问似乎并未让他的情绪有半分波动,他拨弄着手中的打火机,语气里带了几分不耐:“我说了,要不让你姐来求我,要不现在就滚蛋。” 杜笙咬咬牙,先前所有的留恋与不甘皆因为她对眼前的人还抱有幻想与希冀。明明不久前他还是对自己体贴入微的温柔男友,可现在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却换上了最冷漠的脸孔,杜笙只觉得心如刀割,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将戏演得这样自然么? 只是念及还在病中的父亲,杜笙的眼眶发酸,她将所有的脸面与尊严都踩在脚下,缓缓道:“好。” 给桑旬打电话的时候,杜笙并未预料到对方居然会拒绝。 这样一件人命关天的事情,桑旬居然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自己……杜笙没想到有人居然可以这样冷血无情,因此声音里也多了几分不可置信:“你知不知道我爸爸他就等着这笔钱救命?!他就算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也养了你十多年,你怎么可以这样冷血?!” 桑旬听在耳里只觉得荒诞,别说她从小到大从未花过继父的一分钱,即便是她想花,继父也绝不会给她花钱的机会。 她想了想,然后平心静气道:“老家的房价现在也有两万多一平了,把房子卖了,治完病剩下的钱也许还能再买套小户型。” 治病是要花钱,可去席至衍那里借钱哪里就成了唯一的法子了?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桑旬还以为自己终于将她说通,可没想到下一秒杜笙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在电话那头哀求:“那房子爸妈住了一辈子,他们现在都这把年纪了,难道你还要他们被扫地出门吗?……姐,就当是我求你,你只要帮我借到这五十万,之后的事情都不用你操心,我一个人还钱就可以了。” 桑旬想,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既然没钱,那能治好病就不错了,怎么还指望住大房子? 她幽幽地叹一口气。 孙佳奇见她要出门,于是问:“这么晚你还要去哪里?” “杜笙那边有点事,我去看一眼。”她怕孙佳奇骂自己,于是含糊道。 “哦。”孙佳奇点点头,其实她一贯都不怎么喜欢桑旬的这个妹妹,只是碍着桑旬的面子,从来没直说过。不过现在倒是无所谓了,她笑笑:“你妹再怎么爱作也就这几天了。” 是呀。桑旬想,再如何,也就剩下这么几天了。 她打车去了枫丹白露,同上次一样,刚到门口便有人等在那里。 只是等看见那人后,桑旬不由得一愣。 是先前她见过的那个道哥。 道哥对她倒是比前两次客气了许多,“桑小姐,席先生就在里面,跟我进去吧。” 一路到了那包间,桑旬才发现那包间里只有席至衍和杜笙两个人,她不由得松一口气。 其实桑旬今天不想过来的另一层原因便是担心在这里遇见颜妤。 颜妤之所以愿意帮她,不过是觉得桑旬对自己的感情造成了威胁。可若是让颜妤亲眼看见席至衍对自己是什么态度,那她自然知道桑旬先前都是诓她的。 若知道了她根本没有威胁,那颜妤自然也就不可能再帮她出国。 杜笙的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见桑旬来了,她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站起了身来。 见她进来,席至衍也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女人,眼神幽深。 见颜妤不在这里,桑旬一大半的心都放了下来,她现在倒是不怕席至衍了。 只剩下半个月她便可以远走高飞,她倒想看看,席至衍到时候还能怎么来威胁自己。 这样一想,桑旬的底气倒是足了不少,她在席至衍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十分平静地与他对视,声音清冷:“席先生到底想要怎样?” 席至衍竭力忽略心底的那股焦躁与怒意,他扫了一眼扔在一旁的那张支票,神色冷淡道:“你这副样子,是来求人的么?” 果然,他看见桑旬用了咬了咬唇,似在极力忍耐,过了好几秒,他才听桑旬的声音再次响起:“席先生,你既然都特意把我叫过来了,想必也肯定准备好了要怎么折磨我。”她弯起唇角,“席先生到底想要怎样,不如痛痛快快说出来,免得耽误大家的时间。” 看到她这样伶牙俐齿的模样,席至衍便更觉得怒不可遏,他甚至觉得自己下一秒便会扼断面前女人那纤细脆弱的脖颈。 ……到底想要怎样?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怎样,可他就是想要好好折磨她一番。 “想要钱是吧?”席至衍怒极反笑,指了指面前的那张支票,“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钱就是你的了。” 桑旬微低着头,听见这话的时候全身一震,久久没有说话。 见她沉默,席至衍愈加觉得烦躁,他正要开口说话,却没想到桑旬抬起了头,她沉声问:“这样的话,钱算借的还是白给的?” 不防她问出这样的问题,席至衍一愣,然后冷笑起来:“磕完三个响头,钱就是你的了。” 席至衍最不缺的就是钱,以前他从没觉得钱有多好,也没觉得拿钱砸人有什么快感,可现在不一样了。 钱真是个好东西,只要他愿意砸钱,眼前这个女人就什么都愿意干。 他甚至恶意的想,是不是只要给的钱够多,她连□□都愿意? 只是此刻的桑旬对他心中的一干想法浑然不知,她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那张小几前,拿起先前被席至衍扔在那里的支票。 支票金额那一栏整整齐齐地填了六位数,唯独签名处还空缺。桑旬想,反正席至衍这么有钱,杜笙这个蠢货开口的时候怎么不多说一点呢? 见她在看那张支票,席至衍在一边淡淡开口:“你明天就可以去银行提钱。” 听见他的话,桑旬抬起头来,居然抿嘴笑了一下。席至衍还未意会出她那一笑的含义,哪里知道下一秒桑旬就将手中的那张支票撕得粉碎,将那一团碎纸全数劈头扔在他脸上。 桑旬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她怒瞪着眼前这个男人,一字一句道:“想让我给你磕头下跪?等下辈子吧。” 说完她便转身大步迈出了包间。 席至衍什么时候被女人这样对待过,当下便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恼火来。可奇怪的是,他竟隐隐觉得心底松了一口气。 他来不及去分辨自己的情绪,下一秒便站起身来紧追着桑旬出了包间。 桑旬走得又急又快,席至衍终于在走廊拐角处追上了她。 他尚存几分恼怒,当下便攥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墙上一推,冷笑道:“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你这副样子做给谁看呢?” 桑旬想要挣开他的桎梏,但只觉得他攥住自己胳膊的手指像铁钳似的。她终于放弃,抬头正视席至衍的眼睛,沉声道:“他们的事和我无关,我没打算求你。” 更何况下跪磕头。 席至衍被她噎得一愣,过了几秒才冷笑道:“是,像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别人的死活对你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桑旬知道自己现在根本不用再害怕席至衍,他很快就再也威胁不到自己了。因此当下也反唇相讥道:“你又好到哪里去了?你是有钱,可这五十万也不是只能找你要。你这么嚣张,不就是仗着杜笙喜欢你才玩弄她的感情么?” “对,我就是玩弄她的感情。”他坦然得无耻,“你这么聪明,怎么也不教教你的妹妹?” 桑旬觉得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她再一次试图挣脱他的桎梏,“你这样玩弄别人的感情,就不怕遭报应么?你就不怕有一天你的感情也被别人玩弄吗?” “谁?你么?”席至衍倒是不以为意,他定定地看着桑旬,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那你呢?你来跟我说说,你背地里是怎么勾引沈恪的?才让他那样维护你。” 只是单纯的想象,席至衍便觉得怒意勃发,他终于知道心底的那股怒意到底是从何而来了。 全都是因为她。 看见至萱躺在床上,他气的不是妹妹变成这样,而是气她为什么会是那样恶毒的女人。 看见沈恪将她放在身边,他气的不是沈恪居然维护这个杀人凶手,而是气她和沈恪居然那样亲密,亲密到沈恪居然毫不介意她的过去。 “你是怎么勾引沈恪的?”他伸手摩挲着桑旬的唇瓣,“接吻?脱衣服?还是陪他上‘床?” 他看到眼前这个女人又惊又怒的模样,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也许是因为牢狱之灾,她的身体瘦骨嶙峋,轻轻一捏似乎就能将她的骨头捏断。 可席至衍却可耻的发现,自己居然对这样一具身体生出了*。 下一秒,他便抬起女人的脸,重重地吻在那鲜红的唇瓣上。 Chapter 14 女人的唇瓣柔软微凉,席至衍蛮横地堵住她喉中破碎的呻`吟,两指微微用力捏住她的下巴,企图撬开她的齿关,贪婪地想要索取更多。 桑旬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一时竟愣在那里,过了几秒,她才似猛然惊醒一般,拼了命的挣扎。 只是男人的力气太大,他一只手便制住桑旬令她不得动弹,另一只手似铁钳一般捏住她的下巴,她所有的挣扎全部变成了徒劳。 桑旬的齿关被撬开,她感觉到男人的舌头滑了进来,她觉得屈辱极了,对着他的舌尖便狠狠地咬了一口,果然听见男人发出一声闷哼。 他手上的力道有所减弱,桑旬乘机挣脱开来,大口大口的喘气。 直到被推开,舌尖传来的痛感终于让席至衍清醒少许。 自己刚才究竟干了什么……席至衍觉得狼狈极了,并非因为桑旬方才咬他的那一口,而是因为他那羞耻可鄙的隐秘心思正一寸寸暴露出来。 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席至衍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恐惧来。 这一次,他太清楚,自己是因为什么而恐惧。 席至衍一动不动地盯着桑旬,眼神幽深。 过了许久,他才冷笑着开口了:“装什么三贞九烈。沈恪给你什么好处了?说不定我给的更多。” 桑旬觉得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她不知道他刚才又在发什么疯,难道那也是为了报复自己吗? 她用手背狠狠地擦着唇瓣,那力道极大,直到嘴唇隐隐渗出血丝来,她才终于停下。 桑旬这才抬眼去看站在自己身前的男人,后者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眼神幽深不明,她看不出他的情绪。 “……刚才也是在报复我吗?”桑旬只觉得一口气梗在胸口,实在令她不吐不快。 桑旬直直地看着席至衍,又走近了一步,声音颤抖道:“席先生那么恨我……这样您不嫌恶心么?” 也许是惊讶于她突如其来的靠近,席至衍居然被她逼得后退了一步。 桑旬还想说话,可还没开口身子就不由得一僵,不远处正站着一个女人,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方才还在纠缠的两人。 那不是颜妤又是谁。 她本来就担心自己的小伎俩被颜妤识破,此刻却没想到对方居然出现得这样巧。 桑旬忍不住自暴自弃的想,反正看都看见了,那就请颜妤千万也要看见席至衍方才强吻自己。 颜妤冷淡地将目光由桑旬身上收回,然后转向席至衍,缓声道:“你这边还要多久?他们都在里面等你。” 席至衍没有说话,沉默几秒,然后转身径直进了方才颜妤出来的那间包间。 走廊里只余下两个女人,桑旬见对方沉默,自己也找不到什么话来说,气氛尴尬又诡异,她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转身就要离开。 “桑小姐。”身后的颜妤突然出声叫住她。 桑旬只能止住脚步。 “我帮你出国,是希望你能远离我和至衍的生活。”颜妤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我想桑小姐应该还记得吧?” 桑旬没有回答,今天过来找席至衍,原本就算是她理亏。 “那还请你牢牢记住这一点。”颜妤说话的音量不大,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剩下的这十几天,不要接近他,更不要试图激怒他。” 她定定地看着桑旬,脸上分明还带着笑,可目光却是冷然的:“这么一点小要求,我相信桑小姐能做到,对吗?” 桑旬深吸一口气,然后道:“当然。” 颜妤侧头思索了片刻,然后又开口道:“不过,我觉得应该给我们的协议再加上一个保险措施。” 桑旬不解,抬起头来看颜妤。 “很多华裔为了方便,移民后还偷偷保留着原来的护照和户籍。”颜妤笑了笑,语气没有半分波澜,“我希望桑小姐在拿到墨西哥公民身份后就注销国内户籍,撕掉护照。” 颜妤觉得这个女人不安全。 不但不安全,看起来似乎也不大安分。 她只能出此下策,只要桑旬彻彻底底变成墨西哥公民,她就可以让她一辈子再也进不来中国。 --- 先前有人瞧见了走廊上那一幕,因此席至衍刚一踏进包间,便有人凑上来问:“你最近换了口味呀……那妞什么来头?以前没见过呀。” “滚。”席至衍的语气恶劣,黑着脸在沙发上坐下。 “你还真是……”先前说话那人摸着下巴,一脸看好戏的神情,“颜妤这回专程来北京,该不会就是听说了你的风流账吧?” 席至衍听得心里一股邪火冒起来,当下就黑着脸呛了回去:“她来北京是她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少把我们俩扯一起!” “靠!你小子今天吃错药了?”平时大家拿话打趣他和颜妤的时候还少了么,也从没见他有这么大反应。 “你他妈才吃错药!”他一肚子的邪火总算找到了发泄的出口,“我跟她狗屁关系没有,你喜欢就赶紧去追!” 旁边几人看这两人突然吵了起来,尽管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纷纷劝道:“你们俩一人少说一句。” 话音刚落,包间的门就被颜妤从外面推开,看见是她,房间内的众人瞬时一静,气氛陡然尴尬起来。 众人也不知道颜妤听没听见先前的对话,只是见她面色如常,在席至衍旁边坐了下来。 颜妤在房间里扫视一圈,然后又佯怒道:“沈恪他还没来?他太不够意思了,你们谁帮我打个电话催催他?” 听见沈恪的名字,席至衍一时没吭声,过了几秒,许是终于忍不住,阴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的出了包间。 他下到地下停车场去拿了车子,却没有直接开回家,而是找到最近的公交车站。 他就将车停在不远处,果然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站台上等车。 六年前他就将桑旬的一切都调查得一清二楚,她在狱中的每一卷录像带他都看过,甚至在她出狱后,他也从没停止过对她的监视。 父亲早逝,连生母都厌弃她,所以只能与外婆相依为命。彻头彻尾的书呆子一个,除了死读书什么都不会,念大学的时候拿了奖学金,请完同学吃饭,剩下的便全汇给家里,也不管那钱到底会花在何处。乏善可陈的人生里唯一值得称道的大概就是优秀耀眼的周仲安居然看上她,并且和她谈恋爱。 曾经的他不止一次的揣测,这样一个女人,人生的前十多年没有得到任何的爱与关注。一直沉默,一直隐忍,直到至萱的出现将周仲安给她的那一点爱也给抢走,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她才会那样丧心病狂。 席至衍握着方向盘,默默地盯着那个低垂着头等待的纤细身影。 一个人究竟会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阴暗面? 六年前的桑旬,旁人对她的全部印象,大多也离不开“沉默谦和,从容大度”这八个字,六年后的桑旬,看起来重情重义,其实他手中还有握着她家人的许多把柄,可没想到,单单孙佳奇一件事便让她乖乖就范。 是因为长久以来的压抑,还是一时的失控,才会让她对至萱做出那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他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 桑旬回到家中,躺在床上脑海中还一直不断浮现起刚才的画面,她甚至还能清晰地记得那个男人灼热的气息和滚烫的体温。 那个人一定是疯了……她按住心口,翻了个身,努力将所有与那人有关的联想都摒出脑海。 第二日是周末,桑旬一早起来,还在思考给沈恪的辞呈应当怎么写,却没想到母亲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她犹豫片刻,还是将电话给接了起来。 等电话接通后桑旬却是大吃一惊,原来母亲居然带着继父上北京来看病了。 桑旬觉得头都大了一圈,继父得的又不是小病,这里但凡好些的医院就不是想住院就能住的,母亲这样贸贸然跑来,连医院都不知道有没有联系到。 桑旬在电话中虽然可以放狠话,可眼看着母亲人都到了北京,她却是不能不管,于是只得叮嘱母亲待在车站别动,等自己过去接他们。 孙佳奇也起来了,正在客厅里练瑜伽,看见她要出门,顺口问了一句:“你妹又怎么了?” “不是杜笙。”桑旬苦笑,“杜笙她爸爸得了尿毒症,我妈带他来北京看病……” 这样严重的病症,对一个普通家庭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饶是孙佳奇向来看不惯桑旬那些所谓的“家人”,此刻也忍不住感叹:“我的天……你怎么没和我说过?” 桑旬说:“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 孙佳奇想了想,说:“我认识一个校友,人就在三院的肾脏科,要不我帮你问问?” 桑旬求之不得,可又不愿让孙佳奇因为这事欠下人情。 看桑旬一脸挣扎,孙佳奇有些好笑的拍了拍她的肩,说:“好了,你这马上就要出去了,我以后想帮你也帮不上了。” 桑旬此刻却轻易地被离愁别绪所感染,她突然伸手抱住孙佳奇,忍着哽咽低声道:“佳奇,你对我这么好,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孙佳奇不是喜欢煽情的人,闻言也不由得眼眶发酸,于是赶紧笑道:“你是还不清了,可惜我不是男人,不然你还能以身相许。” 孙佳奇干脆好人做到底,牺牲大周末的休息时间,开车送桑旬去火车站接人。 到了之后才发现不止母亲与继父,连还在念高中的弟弟杜箫都一起跟了来。 他们坐了一夜的火车过来,桑旬见一行三人脸上都是掩不住的倦色,于是道:“我找个旅馆,你们先休息一下吧。” 继父向来都是不太同她讲话的,也许是因为赧然,这会儿他的语气里带了几分畏缩,只喃喃道:“小旬,真是麻烦你了……” 孙佳奇的人脉果然广,当天晚上便打来电话,说是三院肾脏科刚好空出来一个床位,他们明天就可以办入院手续了。 母亲听见这个消息,愁云惨淡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喜色,又握着桑旬的手道:“还是佳奇有本事,你以后千万别和人家疏远了。” 桑旬听着觉得心底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厌恶,她一言不发地抽回手。 --- “今天刚进了第三医院,现在一家人都在那儿呢。” “桑小姐应该是……”阿道打量着席至衍的脸色,一时之间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说下去。 以前叫的是“那个女人”,现在改成了“桑小姐”。 席至衍想,也许是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而不自知,才会让阿道都察觉了端倪。 他挥了挥手,示意阿道出去。 只是在回去的路上,他还是忍不住将车子开往了医院方向。 她也有病重的家人吗?看到他们被病痛折磨,生不如死,即便那并非她的亲人,她又会是什么反应? 车子一路开到住院部,六七点钟天还大亮着,席至衍将车停在了路旁的一颗大树下。 不过才两三根烟的功夫,他果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大楼里走出来,手上拎着一个保温饭桶,低着头往食堂的方向走去。 席至衍又点燃了一根烟,那根烟就要燃尽时,那个女人再次出现在他的视野中,越走越近。 他不想再看下去,正要发动车子掉头,余光却瞥见一辆黑色奥迪自他的侧面行驶而过。 他看见周仲安的车子在不远处停下,然后就看到周仲安下车,拦住那个女人,面对面的在与她说些什么。 席至衍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可等他冲到那一对男女面前的时候,已经晚了。 从他们惊讶的目光里他就能分辨出自己的荒唐可笑。 他是来干什么的?又是以什么样的面目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呢? Chapter 15 打从桑旬上次撞见周仲安与童婧在一起后,她心中便对周仲安生出了种种怀疑和猜测,此刻见他乍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时间桑旬心中许多情绪都翻涌上来,五味杂陈。 周仲安冲桑旬笑笑:“我看到孙佳奇在打听医院的事情,想着可能和你有关。” 他私底下找了那个医生校友多问了一句,没想到果然猜得不错。 六年前谈恋爱时周仲安就清楚桑旬家的情况,桑旬的继父不过是个没什么油水可捞的公务员,弟弟妹妹还在上学,她自己又是刚从监狱里出来,家里陡然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哪里会有闲钱来治病。 他将一早就准备好的卡递给桑旬,说:“我也没什么能帮你的,这卡里有一些钱……”他怕桑旬拒绝,想了想,于是又补充道:“等你以后手头宽裕了再还我。” 桑旬觉得这件事实在有些荒谬,从前她便没打算过要接受周仲安的好意,在对他生出了那样的怀疑和猜测后,她就更不可能要他的钱了。 她移开目光,摇了摇头,说:“谢谢你。不过这件事情和我无关,你犯不着给我钱,我也还不起。”? 周仲安大概是以为她还在客气,一脸无奈道:“小旬,你总是这样,不肯承任何人的情。” 桑旬觉得可笑极了,她深呼吸数次,最终还是无法忍耐,她直直地注视着周仲安,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意:“你为什么非要我承你的情?”她停顿了数秒,然后才继续道:“是因为旧情?愧疚?……还是因为心虚?” 周仲安皱眉看着她,过了几秒才偏过视线:“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桑旬闭了闭眼,她答应过自己,要放自己一马,与岁月握手言和。 任往事如何,都不再回望,不再纠缠。 “抱歉,我不该对你发火。”桑旬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只是你每次出现在我面前,就会提醒我想起以前的事……不管我做过什么,都已经还清了是吗?” 她只觉得过去正在被她自己一点点亲手埋葬,“我不想再想起从前的事,所以还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可以吗?” 她的这一番话说的不留一点情面,饶是周仲安,此刻听完这样一番话,也不由得微微变色。 过了许久,周仲安才轻轻点了点头,说:“好,我不会再……” 他的话音未落,眼角余光中突然闯进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席至衍。 桑旬不知道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只是她一见他便想起了前几天的事情。 她极力忽略心底生出的那异样感觉来,转身便要离开。 先前周仲安拿出来的那张□□还没来得及收起来,此刻被席至衍看见了,他自然是要奚落一番的。 “姓周的,我家给你的钱,难不成你都拿来扶贫了?” 他这话说得实在不算好听,周仲安原本便因为先前桑旬的话而不豫,此刻被席至衍这样奚落,一口气哪里还忍得下,当下便反击道:“我从没拿过你们家一分钱。况且,这是我和小旬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 与他无关……席至衍只觉得心里憋着一股无名邪火。 是,周仲安说得对,他和桑旬好歹还算是前任的关系,可自己算什么?连陌生人都算不上,他与桑旬都视彼此如仇敌。 她是好是坏,全部与他无关。 桑旬觉得三人在一起的场景实在太过荒谬,席至衍或是周仲安,无论是哪一个她都不想有过多的纠缠,当下便要转身离开。 只是她刚走进大楼,便有人从身后攥住她的隔胳膊,她还没回头,便听见了席至衍语带嘲讽的声音响起:“你跑的那么快做什么,钱还没拿呢。” 桑旬试图挣开他的桎梏:“你刚才也听见了,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和你无关。” 大约是这话再次激怒了席至衍,他手上的力道更大,将桑旬扯近自己,冷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挺本事的,这才几天,就勾得他连人带财的都送上门了?” 先前他当着周仲安面说的那些话桑旬没有理会,可现在她却觉得难以再忍受下去,于是索性转过身来,直视着面前的男人,坦然道:“是啊,这不就是席先生希望我做的吗?你费尽心机,不惜拿我的朋友家人威胁我,不就是不想让周仲安当你们家的女婿么?”她嘴角还弯着,可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笑意:“现在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席先生应该开心,不是吗?” 席至衍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几秒,这才冷笑道:“是啊,你这么本事,我高兴还来不及。” “不过……”他蓦地凑近桑旬,眼神晦暗不明,“你也别指望我会放过你。” 桑旬别过脸,声音低低的:“我知道席先生不会放过我的。” 一时间两下静默,桑旬不想再搭理他,可这人的手还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腕,令她动弹不得。 桑旬嗤笑一声,“席先生还有什么吩咐,一次说完吧。” “从沈氏集团辞职。”他一字一句道。 饶是桑旬原本就打算向沈恪提出辞职,此刻也不由得有些惊讶。 她不想让席至衍起疑,于是笑了笑,说:“席先生,我好不容易才能进沈氏工作,你现在要我辞职……是想让我重新去当服务员吗?” 席至衍看着她,一脸的淡漠,连带着语气也是没有温度的:“沈恪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不希望看到你这样的人在他身边……”说到这里他竟然弯起嘴角笑了笑,“你既然想和周仲安在一起,那就别再妄想着勾搭沈恪。” 听见他提及沈恪的名字,桑旬只觉得心脏狠狠颤动了一下,不由得默默咬紧了牙关。 她不识好歹,好心当做驴肝肺,白白辜负沈恪的所有好意。不但如此,她还要忍受席至衍仗着沈恪的名头来这样侮辱自己。 “怎么?不甘心?”席至衍看见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觉得莫名的刺眼,“真那么喜欢当助理,那到我这儿来当也是一样的,能不能出人头地就看你自己了。” 桑旬一时没说话,过了片刻才开口道:“好啊,多谢席先生看得起我。” 桑旬当天晚上回到家里便坐到电脑前写辞呈,删改数次,解释的说辞想了几百种,最后她还是一个都没用,只是在辞呈里写要辞职,不作任何辩解。 尽管一早便下定了决心,可此刻桑旬还是觉得难受,沈恪也许是除了孙佳奇外对她最好的人,可她还是辜负了他。 --- 第二天早上一到公司席至衍便将人事主管叫到办公室来,将桑旬的资料扔给对方,说:“让她周一来上班。” 人事主管斜眼觑着那份资料,小心翼翼的问:“那……给这位桑小姐安排什么岗位?” 哪晓得这句话立刻就引来了老板的不满,席至衍十分不耐:“什么都来问我那我发你工资干什么?!” 说得好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哪有安排空降兵不说清楚安到哪儿的?人事主管在心里暗暗吐槽,从桌上拿了桑旬的简历便退出了席至衍的办公室。 午饭他是和客户一起吃的,送走客户后阿道问:“席先生,下午还回公司吗?” 他松了松领带,过了半晌才说:“不回了。” 阿道试探着问:“那我送您回东边的别墅?” 哪知道席至衍这回却没答话。 阿道有几分猜到他的心思,于是一声不吭地就将车子往医院方向开。 等车开到了医院住院部楼下,席至衍却并没有下车的意思,阿道暗自揣摩了一会儿,猜想老板大概是找不到上去的理由,于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要不……就说是去找杜小姐的?” “滚!”席至衍怒不可遏地下了车。 他知道病房号,于是便直接坐了电梯上去。 过来干什么?见了那个女人他就会忍不住地想要羞辱她、折磨她。 踏出电梯的时候他却意外地撞见了杜笙。 先前并没有什么感觉,可此刻在这里遇见杜笙,却让他陡然生出一股心虚来。 杜笙看见他,眼圈几乎立刻就红了,眼泪下一秒就能流出来,“你还来干什么?” 席至衍不想跟她多废话,刚想开口问她桑旬在哪里,却没想到杜笙突然惊呼着扶住身边的女人:“妈,你怎么了?” 他这才注意到杜笙身边还站着一个中年妇人,长得柔柔弱弱的,眉目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 见席至衍看过来,那个中年妇人更是止不住地颤抖,“……你来这里干什么?我从没去找过桑家,你相信我,我真的没去找过桑家……” 席至衍想起来了,这是桑旬的母亲,六年前他就见过她。 杜笙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妈,你在说什么?你……认识他?” 此时身后电梯正响起“叮”的一声,三人齐齐转过头去,电梯门打开,就看见提着一小袋药,站在电梯正中央的桑旬。 Chapter 16 如果时光倒流回六年前,有些事情,席至衍并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再做一遍。 桑旬的姓氏并不常见,他在知道的那一瞬间便起了猜测,后来拿到桑旬的资料,发现果然如他所料。 可惜的是桑旬并不知道自己的父家是怎样的家族,席至衍也并不打算让她知道。 他几乎没费任何力气便吓住了桑旬的母亲。 桑旬的继父虽然是清水衙门的公务员,可总有一点油星可捞。若是桑母去找桑家帮忙,桑家势大,也许能够保住亲孙女,但绝不会保这个亲孙女的生母和她的后夫。 席至衍给了桑母两个选择,让她自己权衡。 那时他恨极了桑旬,只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才会斩尽杀绝,将她翻身的所有可能都亲手扼杀掉。 可是现在,他却想要触碰她的内心,想要一探究竟,到底是什么才会让她做出当初那样的事情来。 也许只是一时糊涂,否则她不会到医院来告诉医生至萱的中毒原因,又也许是过往阴影所造成的性格缺失,毕竟他亲眼见过她的母亲如何对待她。 等到席至衍醒悟的时候,他才猛然发现,自己居然在为一个杀人凶手寻找借口,百般开脱。 他知道,六年过去,什么都没有改变,桑旬还是原来的那个桑旬,六年的牢狱之灾,她不可能变得比从前美好半分。 变的人是他。 看见席至衍,桑旬下意识的反应便是他又来找自己麻烦了,母亲的脸色惨白,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测。 尽管席至衍一早便拿过家人来威胁她,尽管这些年来她早已对生母的所作所为失望透顶,可当她看到母亲面色惨白,站在那里不住颤抖的模样,桑旬便觉得血全涌上头顶,她向前一步,对着席至衍道:“你到底还想要怎样?你要我做什么就一次性痛快说清楚,这里是医院,你让我的家人清净一些不可以吗?” 席至衍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目光古怪。 没有人说话,即便是她极力维护的母亲,也是沉默的站在那里。 桑旬极力令自己冷静下来,又转过头去对杜笙道:“笙笙,这里没你们的事,你带妈先回房间去。” 杜笙不似往常一般顶嘴,十分乖顺地便搀着母亲往回走,桑母苍白着一张脸,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 桑旬回过头来,面前的男人还是用那样的目光打量着自己,这一次她终于读懂他的目光。 他在可怜她。 桑旬只觉得气血上涌,她知道自己可怜又可悲。可她什么时候沦落到连席至衍都要来同情她的地步了么? “你到底还想怎么样?”她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崩溃,“席先生我求求你,你就当做善事,让我喘口气行么?” 席至衍的脸色变得铁青,就在桑旬以为他又要发作的时候,他却绷着一张脸,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你有钱么?” 桑旬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愣在那里。 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席至衍的表情里带了几分不耐,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来,往桑旬怀里一扔,语气冷淡:“密码是卡号后六位。” 桑旬这回终于反应了过来,那张卡就像烫手山芋一样,她的声音比表情还僵硬:“不好意思,还不起。” 说完便要将那张卡递还给席至衍。 席至衍似乎气极,瞪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让你还了么?” 桑旬这回是真的不知道这人到底想干什么了,不要她还,难道这钱是白给的么? 前几天有人要她下跪磕头的事她还没忘呢。 只是席至衍并没有伸手接那张卡,桑旬等了一会儿,才听见他说:“别再为了这点钱就跟周仲安勾勾搭搭的。” 桑旬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窜起来,理智告诉她应该忍耐,可她真的没法再冷静下去,她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这样大的胆子,直接将手中的那张□□往席至衍身上砸去:“你是不是有毛病?” 一张卡砸在身上根本就没什么感觉,可席至衍还是成功地被激怒了,他的脸色铁青,一把攥住桑旬的手腕,声线崩得紧紧的:“怎么?周仲安给的钱你要,我给的你就不要了?” 桑旬觉得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她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可是根本敌不过男人的力气。 “你以为周仲安的钱是哪儿来的?”席至衍的怒气更盛,“我告诉你,他的钱也是席家的钱!” 他的力道太大,桑旬手腕生疼,只觉得骨头都要被他捏碎,她忍着泪道:“是,你们家是有钱。可我不会要你们家一分钱,你为什么就非要跟我过不去?” 跟她过不去?席至衍的一口气梗在胸口,他真是犯贱。 席至衍知道桑母一心都扑在现在的家庭上,素来对桑旬这个大女儿不闻不问,却又习惯于在需要桑旬的时候用感情与眼泪来要挟她就范。 他知道桑旬现在缺钱用,那天在“枫丹白露”她要是肯求自己一句,那钱他也就给了。可没想到这女人脾气居然那样臭,他以为她是不知好歹,后来才知道,原来有的是人排着队给她送钱呢。 他知道自己是魔怔了,可是只要一想到桑旬有可能会找旁人借钱,无论那人是周仲安还是沈恪,他都觉得难以忍受。 “不要我的钱?”席至衍冷笑,“那你准备找谁要钱?周仲安还是沈恪?” 他越说便越觉得怒不可遏:“五十万你还得起吗?还是你打算钱债肉偿?” 桑旬几乎觉得不可思议,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人可以这样肆意轻贱羞辱他人? 旁边就是人来人往的电梯,尽管席至衍的声音压得极低,可旁边已经有人投来了不怀好意的探究目光。 桑旬抬手便扇了面前男人一个耳光,她极力忍住想要流泪的冲动,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席至衍,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就是个人渣!” --- 桑旬回到病房后,见继父正在睡觉,于是小声的问杜笙:“刚才他没吓着妈吧?” 杜笙的表情奇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也只是闷声道:“没有。” 桑旬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她又看了一眼坐在床边看书的杜箫,他马上就要高考,现在在病房里也不忘看书。 桑旬走到他身边去,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道:“看书遇到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杜箫侧过头,避开了桑旬的手,一声不吭。 桑旬忍不住自嘲,是了,她怎么老做一些会让自己尴尬的事情。 住了几天的院,桑旬估摸着刚入院时交的钱差不多了,于是第二天便到楼下缴费窗口去交钱,工作人员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便道:“你们不是昨天才交了钱吗?” 桑旬觉得奇怪,她接过工作人员从窗口里递出来的打印凭条,发现账户上的剩余金额居然是500368.21元。 她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但还是不死心的问工作人员:“请问……是昨天什么时候缴的费?” “下午三点零六分。” 她最后的一丝幻想也湮灭,交钱的果然是席至衍,而且估计还是昨天下午他临走前顺手交的。 桑旬有些恶意的想,不如就当做不知道,凭空多了五十万,寻常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她问窗口里的工作人员:“卡里的钱能取出来吗?” “带上交钱时的收据,钱三到五个工作日退回原卡。” 桑旬发愁,她哪里来的收据? 她想了想,又问:“收据丢了怎么办?” 工作人员看她一眼,“那就带住院人的身份证来。” 桑旬回到病房里,见母亲正坐在继父病床前削苹果,于是把她叫出来,说:“妈,你把叔叔的身份证给我用一下。” 母亲皱起眉头,问她:“你要你叔叔的身份证干什么?” 桑旬想了想,还是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她:“我有一个……朋友,他往我们的住院账户里打了一笔钱,我把里面的钱取出来还给人家。” 果然,母亲满脸的惊讶:“你的哪个朋友?多少钱?” 大多数人都很难抵挡横财的诱惑,尤其是在缺钱的时候。 母亲脸带为难之色:“小旬,既然你的这个朋友有意借钱给我们,那……” 桑旬是真的吃惊,没想到母亲居然是这样的想法。 她解释道:“我和他不熟,不能要他的钱。” “他肯定是知道你面皮薄,所以才直接打钱……”母亲的声音带了几分哀求和讨好,“我们先把你叔叔的病治好,钱以后再还,好不好?” “谁来还?”桑旬觉得难以置信,她猛地看向母亲,声音都在颤抖,“你是打算让我来还这五十万吗?” 母亲低头不语。 桑旬只觉得自己就像个笑话一样,她一字一句道:“你们从来就没管过我一天,现在你老公要死了,怎么就想着要我来出钱?” 她苦笑:“为什么你们的吃相一直都这么难看?” 母亲的脸微微涨红,想要呵斥眼前的大女儿,可却连话都说得磕绊:“你、你怎么能这样和妈妈说话……” 桑旬不再理会她,直接进了病房,翻开母亲的包便要找身份证件。 母亲紧跟着她进来,在后面拦她,声音惊慌失措:“小旬,你要干什么?” 桑旬心里憋着火,没有回头,直接搡开了母亲。 一直坐在旁边的杜箫此刻“嚯”的一声站起来,重重地推了一把桑旬,还处在变声期的少年嗓音粗嘎:“你对我妈干什么?” 杜箫的力气太大,桑旬被他猛力一推,当即便跌坐在了地上,脑袋重重地磕了一下。 刚进门的杜笙赶紧跑过来扶起她,小声问:“姐,你怎么了?” 桑旬觉得灰心,看,多讽刺,这些就是她的家人。 她手机里还有道哥的电话号码,于是拨了过去,问他席先生在哪里。 道哥现在对她的态度倒是十分客气,听说她要找席先生,问了她人在哪里,又说马上过来接她。 席至衍平常都住在市中心的酒店公寓里,这里是一梯一户,安保十分严格,道哥刷了卡将她送进电梯按下楼层后,说:“桑小姐直接上去就行。” 因为整层只有一户人家,桑旬出了电梯便直接是客厅,她并未见过这样的豪宅,一时间站在那里,竟有些不知所措。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还在犹豫要不要走进去,突然就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抬头便看见席至衍站在她对面,眼神复杂的看着她:“你来干什么?” 桑旬一早便在心里组织好了语言,可此时声音却是磕磕绊绊的:“我把钱还给你,你把交钱时的收据给我……不然钱提不出来。” 席至衍走近她,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酒气,桑旬这才发现他眼中竟有几分醉意,下意识的便退了一步。 可他步步紧逼,桑旬退无可退,顺势便坐在了沙发上。 席至衍一笑,说:“不给你会怎样?” 桑旬垂下眼睫,涩声道:“我没有多余的钱还你。” 席至衍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和自己对视,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容:“没钱还……肉偿也行。” Chapter 17 席至衍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和自己对视,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容:“没钱还……肉偿也行。” 桑旬被困在沙发和男人的身体之间,她蓦地对上席至衍的目光,只看见他眼中浓得化不开的*。 也许是太过惊愕,一时之间桑旬几乎都忘了扇他巴掌。 是她太迟钝,先前席至衍的种种表现,只是让她觉得这人喜欢用下三路来侮辱自己。 可现在……难怪颜妤对她是那样一副如临大敌的态度,桑旬终于了然,原来并非是颜妤疑神疑鬼,哪怕只是身体上的兴趣,可至少席至衍是对她有兴趣的。 纵使桑旬的想象力再丰富,有多么的自作多情,她也不会想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居然存了这样的心思……她还自得于自己的小心机得逞,没想到是颜妤早就发现了席至衍的心思,所以才急不可耐地要将她打发走。 桑旬只觉得男人的目光灼灼,如果眼神有温度,那她身上早就被烧出个洞来了。 桑旬心中念及颜妤,不由得立刻就心生厌恶,她用力地撇过脸,“席先生忘了自己有未婚妻吗?” 席至衍明显一愣,过了一会儿才笑起来,可说出来的话却恶劣极了:“有未婚妻难道就妨碍我睡你了?” 他说的这样直白露骨,桑旬又惊又怒,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下意识的便要抬手扇他耳光。 只是她挥出去的手下一秒便被男人紧紧攥住,席至衍将她的手腕推至头顶,俯身贴近她,声音森冷:“怎么?你还打上瘾了?” 桑旬用力挣了挣,但却在他的桎梏下动弹不得,于是索性放弃,闭着眼不再说话。 席至衍注视她片刻,目光落在那嫣红饱满的唇上,几乎是鬼使神差的,他低头含住了那双唇瓣。 他上回吃了亏,被她咬过的伤口还没愈合,这次便有了经验,空出一只手来捏住女人的下巴,迫使她打开齿关,舌头便顺势滑入了她的口中。 桑旬被他压在身下,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连唇舌都被他密密实实的堵住,只能无助的发出“唔唔”声。 可席至衍却像是食髓知味一般,与她唇齿交缠,不舍得放开一秒。 他的手不自觉地往下游移,握住桑旬纤细柔软的腰肢,即便是隔着衣物他也能想象得到手掌覆在上面会有怎样的温腻触感,他正要继续,可一旁的监视器却突然传来“滴”的一声。 公寓的安保系统十分完善,只要有人刷卡进入住户专属的电梯,监视器便会传来警报。 有人进电梯了。 桑旬自然也听见了那“滴”的一声,她趁着男人分神的刹那,猛地推开他,席至衍不防,居然被她得逞。 监视器里显示的是电梯里的画面,桑旬看见站在电梯里的人正是颜妤。 是了,这里的电梯只有刷卡才能启动,除了颜妤,还有谁能这样光明正大的进来? 桑旬整个人几乎都要疯掉,她不明白老天怎么这么喜欢和她开玩笑。 几天前她才信誓旦旦的答应颜妤,不会再出现在她和席至衍面前,现在她要怎么向颜妤解释自己居然出现在席至衍的家里? 而且……桑旬摸了摸自己的唇,她不用照镜子都知道现在肯定肿得厉害。 现在想要出去便会迎头撞上颜妤……桑旬只得转向席至衍求助,她几乎要哭出来:“席先生,你能不能……让我躲一躲?” 席至衍原本没什么表情,听见她这话,却是蓦地眯起了眼睛,“你心虚什么?” 心虚?桑旬岂止是心虚,她简直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先前桑旬并未察觉席至衍对自己的异样心思时,尚能理直气壮地诈颜妤:是呀,反正是颜妤自己误会,她不过是顺势而为。 可是现在……桑旬的心里油然生出了一股罪恶感。 电梯就要到了,桑旬知道拖延不得,只得再次转向席至衍,小声哀求道:“求求你,让我躲一下吧。” “你连我都敢打,还怕她做什么?”席至衍嗤笑道,转身朝房间里面走了进去。 桑旬本来就心虚,这下哪里还敢接话,连忙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桑旬一路被领到最里面的房间,她站在门口看了一眼,估摸着这大概就是席至衍的卧室了,一时间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席至衍看她杵在门口不动,又望见她满脸的犹疑,当下便冷哼道:“怕我吃了你?” 桑旬隐约听见外面玄关处传来“叮”的电梯开门声,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低着头走进席至衍的卧室。 席至衍抱着胳膊往旁边一站,漫不经心道:“你自己找个地方躲吧。” 他的卧室设计得十分简洁,除了几样必要的家具再无其他,根本没有藏身之处。 桑旬正急得团团转时,突然看见了一扇门,她以为是衣柜,可走过去一拉开门,却发现是衣帽间,里面的陈设井井有条,实在找不出哪里能藏下一个大活人。 也许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席至衍低低骂了一句“蠢”,然后便一把拽过桑旬,将她带到阳台,拉开储物间的门。 桑旬看向他的目光终于多了几分感激,她本想说声谢谢,可突然听见外面已经传来了脚步声,她猜是颜妤往这边走过来了,吓得赶紧噤声,当下便弯腰躲进了储物间。 桑旬正要关上储物间的门,哪里晓得席至衍却突然伸手挡住,桑旬不明他的意图,可没想到下一秒他便弯腰挤了进来。 她根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眼睁睁地看着席至衍将储物间的门关上了,狭小的空间里瞬间一片漆黑。 桑旬想骂人,可一想到颜妤就在外面,于是只得艰难地忍住。 一片黑暗中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桑旬甚至能听见自己的一颗心在扑通扑通的跳。 席至衍和她靠得极近,桑旬不知道他为什么也要跟着躲进来,他也不说话。 呼吸间夹杂着淡淡的酒气,桑旬暗自咬牙,在心里将身旁的男人骂了千百遍,又默不作声地往旁边靠了靠。 一对成年男女挤在这样狭□□仄的空间里,便是桑旬自认对席至衍并无任何不轨的想法,可也不由得觉得口干舌燥。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桑旬隐约觉得身边男人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她想起方才席至衍将她压在沙发上时的眼神,心中不由得一惊。 她又轻轻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想要离席至衍更远些,可哪料到身边的男人突然伸出手来,将桑旬拽进他的怀里,下一秒他的唇便覆了下来。 桑旬这回连挣扎都不敢挣扎,因为她听见颜妤就在外面打电话,她死死掐着掌心,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动静来。 席至衍似乎是吃定了她不敢反抗,于是变本加厉,连手上的动作都不老实起来,沿着桑旬上衣的下摆探进去,一路往上。 ……他的未婚妻就在外面!桑旬几乎觉得不可置信,怎么有人能无耻下流到这种地步。 她恨他的卑鄙,更恨自己的软弱。 偏偏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他短暂松开桑旬的唇,手指拂过她的脸颊,低低笑了一声,然后再次将唇覆了上来,两人唇齿交缠间他还低声道:“……这回不咬我了?嗯?” 桑旬浑身上下都在不住哆嗦,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下来。 席至衍摸到她脸上的一片冰凉,这才终于停下来,“你哭什么?” 桑旬牙关打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颜妤在卧室里打电话的声音隐约传来:“……没看见……我打了,手机也放在家里……好,我去问问他……” 席至衍侧耳听了一会儿,听出来颜妤是在和他妈打电话,八成是来叫他回家吃饭。 他估摸着颜妤一会儿就该走了,于是抚了抚桑旬的背,说:“别哭了。” 外面传来颜妤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席至衍刚松一口气,哪里知道下一秒桑旬的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 靠! 席至衍抢过她的手机,看见屏幕上跳动着的“沈恪”两字,觉得十分刺眼,毫不犹豫地把来电给掐了。 刚才的动静太大,席至衍听见颜妤去而复返的脚步声,心知这下也躲不过了,于是索性从储物间里钻了出来,又返身将门给关上。 颜妤循着声音走到阳台上来,正撞上席至衍就站在那里,她见他衣衫凌乱,脸上还有唇膏印子,当下便明白了七八分。 “我还当你不在家呢。”颜妤冷笑,可眼圈却控制不住的泛红,“原来是藏了狐狸精在这里,所以才不敢出来。” “什么狐狸精?”席至衍心里的一股火窜起来,“你还真以为自己是来捉奸的?” 颜妤脸色惨白,但还是咬牙道:“好啊,既然不是捉奸,那你就把这位真佛请出来,也好让我认认你的新女友。” Chapter 18(大修) 席至衍与颜妤算是正宗的青梅竹马,可两人认识了二十多年,都见识过彼此穿开裆裤的样子,难道还能爱得死去活来? 只是家里长辈爱把他们两个凑做一堆,席至衍对此也并不反感就是了。 喜不喜欢是一回事,可结婚不就是要找门当户对的么?席至衍想,他又不像他大哥追求真爱,为了个离婚女人和家里闹翻。反正他也没其他上心的女人,真拖到了不得不结婚的年纪,让他和颜妤过一辈子他倒是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至少,作为一个结婚对象,颜妤于他而言是远远超出及格线的。 颜妤是从小被宠到大的姑娘,平日里性子难免娇纵一些,席至衍也向来不和她计较。 只是今日她的娇纵刁蛮用在这里,用在另一个人身上,席至衍却突然觉得无法忍受。 他提高了音量,语气里带了几分不耐:“你还真把自己当我什么人了?” 颜妤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几分哽咽,可都到了眼下这份上,她哪里还肯服输,当下便道:“是,我又不是你什么人。那你心虚什么?有本事就把人叫出来让我看看。” 席至衍心里还记挂着桑旬,不欲再与颜妤纠缠下去,于是往前迈了一步,挡在颜妤身前,语气严厉了几分:“回家去,别在我这儿撒泼。” 颜妤还要说话,可她脸色突地一变,似是瞬间明白了什么,语气几乎是不可置信:“是不是她?” 他们自然都心知肚明这个“她”是谁。 席至衍原本就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遮掩,只是先前他看桑旬那副模样,仿佛下一秒就要羞愧而死,所以才没把她给说出来。 现在颜妤自己猜到了,席至衍也没打算撒谎,他正要说“是”,却听见身后储物间的门被推开的声响。 站立着的两人都回过头去看,然后便看见从储物间里出来的桑旬,她满脸通红,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愤怒,脸颊上犹有泪痕。 颜妤只看了一眼,就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先前这两人在做些什么可想而知。 她一想到桑旬的身份,想到她曾做过的种种事情,便不由得看着席至衍冷笑道:“还真是不挑啊。沈恪这样,周仲安这样,你也这样……我还真奇怪了,也没多漂亮,怎么就把你们几个都迷得神魂颠倒的?” “你们男人是不是不管香的臭的,只要是送上门来的货色都来者不拒啊?” “还是……”她的目光掠过桑旬,那视线中饱含着不屑与轻蔑:“人家的活儿特别好?” 这话说的不好听,只是席至衍似乎忘了自己说过许多比这更难听的话,当下便觉得一股无名火自心头窜起。 他先前一直顾着颜妤的面子,可现在却觉得她太过分。 认识颜妤这么多年,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当下便口不择言道:“谁说我来者不拒?像你,送上门来我也不要。” “啪——” 颜妤没想到他居然说出这样混账的话来,她气得全身都在哆嗦,扬手便给了眼前男人一个重重的耳光,然后掉头离开。 靠!席至衍心中暗暗咒道,最近究竟是走了什么霉运,才会动不动就被女人打。 他转身看向桑旬,她嘴唇鲜红,手腕上一圈红痕,甚至在那衣物底下……全是他留下的痕迹。 现在冷静下来,席至衍也觉得方才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在有些过分,他又不是变态,活到这么大也没强迫过女人,更何况……更何况是桑旬。 他又想起她先前窝在那里哭得发抖的模样,破天荒的居然觉得愧疚,犹豫片刻,他还是耐心同桑旬解释道:“她跟我没什么关系,也不是我的未婚妻……我骗你的。” 席至衍与颜妤既无婚约也无感情,他更是连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她。是以席至衍并不觉得他与颜妤之间存在任何的契约关系,彼此只不过是打算凑合时的最佳选择,若是颜妤找到心上人,他自然也会真心祝福。 桑旬一时没吭声,只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 她觉得自己荒唐可笑,方才颜妤就在外面时,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狼狈,那种熟悉的羞耻感再度卷土重来,令她回想起那些不堪可怖的记忆。 而且颜妤居然猜到躲在这里的是她……桑旬恨她对自己居然怀着这样的揣测,可事实上,颜妤的揣测无比正确,藏在席至衍家里的就是她。 是,上一次她蒙受冤屈,可这次她却是罪有应得,她和别人的未婚夫躲在那里偷情,还有比这更下贱的事情么? 方才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卑鄙,现在听完他的“解释”后,又觉得在卑鄙之外,还要给这人再加上一个“无耻”的标签,才算妥帖。 可现在,席至衍却告诉她,原来颜妤根本不是他的未婚妻。 席至衍见她不说话,于是又走近了几步,手抚上桑旬的脸庞,拇指摩挲着嫣红的下唇,低声道:“……是你自己非要躲的。” 不过他实在是太过了解颜妤的个性,因此顿了几秒,又说:“她要是找你麻烦,你就——” “啪——”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桑旬便一耳光扇了过去,正好与先前颜妤留下的掌印重叠。 桑旬打完人抬腿便走,席至衍在原地愣了几秒,然后在玄关处追上桑旬,他双臂一撑,便将桑旬困在身体与墙壁之间。 他心生恼火,又存了几分报复心思,于是刻意紧贴着女人的身体,语气却是冰冷的:“你还真打上瘾了是不是?知道打我是什么后果吗?” 有些事情桑旬已经可以确定,因此当下也生出几分有恃无恐来。她抬头与席至衍对视,他的眸子又黑又亮,却装满了不知名的情绪。 桑旬突然踮起脚来,胳膊搂住男人的脖颈,将两片柔软的唇瓣贴在男人的唇上。 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但大概是因为这样的举动由桑旬做来太令人诧异,以至于席至衍一时之间都未能反映过来,竟愣在那里。 桑旬松开他,舔了舔嘴唇,有意放软了声音,使得整个人都沾染上了几分慵懒意味:“那这样……又会有什么后果?” 她在勾引自己……席至衍又不是毛头小子,此刻既惊讶于这个女人在他面前突然展现出来的风情,又羞耻于承认他心底被桑旬勾起来的隐秘*。 他终于得以见识到桑旬的另一面,却不由得觉得恼怒:在其他男人的面前,她也是这个样子的吗?甚至……比现在还要更诱人犯罪? 席至衍觉得心烦意乱,于是挪开了视线,只是没头没尾道:“让你从沈恪那儿辞职,你说了没?” 桑旬想起刚才沈恪打来的未接电话。 前几天她将辞呈发给沈恪后便一直没动静,直到刚才。 犹豫几秒,桑旬索性将手机掏出来,当着席至衍的面就回拨了刚才那个号码。 “喂。”沈恪的嗓音清清冷冷。 “沈先生。”桑旬握着手机,身边另一个男人的呼吸就近在咫尺,她侧身避开席至衍的视线,“您刚才给我打电话……” “辞呈我看到了。”沈恪打断她,“打算去哪里?” 桑旬心里琢磨着这个问句,不知沈恪是问字面上的问题,还是问自己的下家是哪里。 “因为个人原因……”她的语气迟疑,并不预备再说下去,想必沈恪也不会再追问下去。 “知道了。”果然,沈恪简短地应了一声,然后便将电话给挂了。 席至衍看着眼前的女人,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怎么?不敢说是来我这儿?” 桑旬回望他,也笑一笑,说:“现在说不说也不要紧,反正……以后肯定能见到的。” 席至衍的脸色变幻几次,最后也只是说:“下个星期来上班。” 说完他便松开桑旬,转身朝房间里面走去。 席至衍知道自己今天行为失控,做出了那样的荒唐举动……可那又怎样? 男人是被*支配的动物,可*就像潮水,来得汹涌退却也快。桑旬方才那样勾引自己……可他并不想让桑旬觉得她在他这儿有什么特殊,更不会允许她来拿捏自己。 “席先生——”桑旬在后面叫住他,待他停下脚步,这才继续,“还有那五十万……” 这回他倒是不再说情债肉偿的话了,连头都没回,声音冷淡:“从你工资里扣。” ----- 桑旬没再去医院,而是直接回家,孙佳奇见她回来,于是问她出国的事情怎么样了。 她也不确定颜妤还愿不愿意帮自己出国,毕竟她刚才彻底惹恼了对方。 桑旬想,人落魄到一定程度也许就会变得无耻,就像她,即便在颜妤面前丢了那样大的脸,可现在仍十分期望对方明天就告诉她签证已经办好。 大概是她的意念太过强烈,第二天一早桑旬便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女声和蔼:“桑小姐,我现在就在你住的小区外面,方便出来和我见一面吗?” 是席至萱的妈妈,那时她在医院哭得撕心裂肺的声音,桑旬永远忘不了。 Chapter 19 席母保养得宜,一眼便能看出是那种出身良好,一生顺遂的女人,年轻时是千金小姐,年老后便成了举止优雅的贵妇。 她现在的模样与桑旬六年前见到她时大相径庭,六年前她只是个女儿生命垂危的绝望母亲,现在却比六年前看上去要年轻许多,想来大概是从女儿的阴霾中渐渐走出来。 即使桑旬并非真凶,可六年前看到那样一位母亲也仍觉得心酸难忍,现在看到席母这样,她心下不由得宽慰许多。 席母其实十分有涵养,哪怕眼前坐着的就是害她女儿的凶手,她也无法摆出张牙舞爪的态度来。 她看着桑旬,极力地忍耐自己的情绪,最后只是说:“桑小姐,小妤说你想去墨西哥。”说着她便将一个牛皮纸袋推到桑旬面前来,示意她打开。 “里面是你的签证和出境文件。”席母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还有机票,下周一八点起飞。” 桑旬心下不由得有些惊讶,原来她不止让颜妤一个人如临大敌。 她将东西放回纸袋里,抬头看着席母,并不说话。 席母也打量着她,这世上的确有人不可貌相,生得文文静静的,背地里却是条毒蛇,趁人不备就咬上一口。 见桑旬不说话,席母越发肯定她是有意勾引自己儿子,心里一边气儿子荒唐糊涂,一边又恨眼前这女孩的攀附手段。 她说:“桑小姐,我以为,我们家已经算是很宽厚的人家。” 他们家窝囊成这样,说出去只怕都要让人笑掉大牙,不但只让她坐了六年牢,现在还要送她出国,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吗? 只是她不知道这个女孩到底有怎样的手段,居然将自己儿子也迷得团团转……可她的女儿已经被她毁了,她不能再看着自己的儿子也被她毁掉。 她无意教训桑旬,只希望将她打发走,越快越好。 “是。”桑旬点头赞同席母的说法,席家对她的确算是仁至义尽了。 她拿起桌上的牛皮纸袋,说:“席太太,谢谢您。” --- 与此同时,席至衍正在和他大哥席至钊打高尔夫。 说是大哥,其实是他们这一辈的大排行,席家是绵延几十年的沪上世家,席至钊则是席家的长房长孙。 席至钊常年待在上海,这回突然来了北京,看起来似乎也不是为了公事前来,席至衍隐约猜到一点他此番前来的目的,但也不说破,只是神色如常的陪他打球。 几局下来席至衍已经输了他大哥七八杆,两人一同走上果岭,席至钊将那停在果岭上的球一杆推入洞,然后又笑:“你今天不在状态。” 席至衍知道他意有所指,本来就气不顺,当下也不咸不淡的顶了回去:“哪像大哥你,情场得意,球场也得意。” 他是有意刺席至钊的痛处,他的这位大哥,什么都好,唯独在感情上死心眼,和一个女人纠缠了十几年,要多狗血有多狗血,外面人都眼巴巴的看着笑话,家中长辈被他气个半死,但也无可奈何。 席至钊听他将自己也扯了进来,于是终于沉下了脸,低声道:“至衍,有些事情要拿捏住分寸。” 席至衍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当下便有些不以为然:“玩玩而已,怎么了?” 席至钊被他气到,当下也冷笑道:“外面那么多女人,你玩哪一个不好?难道就非要去招惹那样一个女人?” “怎么?”席至衍也反唇相讥道,“颜妤她还真是有本事,你们一个个,都当起她的说客来了。” “难为你还记得小妤,”其实席至钊哪里愿意管他的这些事儿,换成其他女人他半个字都不会说,可偏偏是桑旬,于是只能将颜妤拉出来当挡箭牌,“你嘴上说玩玩,可我看你是对那个女人真的上了心,不然怎么会当着那个女人的面下小妤的面子?” 席至衍不以为然道:“颜妤她就是被你们一个个这样惯出来的,惯得她刁蛮任性。” “她是刁蛮任性。”席至钊也放缓了声音,“可她从没干过害人性命的事情。” 果然,席至衍一时间沉默下来。 见刚才的话起了效果,席至钊又继续说下去:“你总还记得,至萱是为什么才躺在那里的吧。” 与堂兄告别后,席至衍没有回家,而是开车去了城郊的别墅。 从五年前起,家人就把至萱送到了这里,偶尔来探望。 开始时并不是这样的。 那时至萱突然蒙受如此大难,两次徘徊在死亡边缘,向来柔弱的母亲哪里承受得起这样的打击,日日以泪洗面,就连一向坚毅的父亲,也在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至萱从小聪明乖巧,是全家人的心头肉,乍然变成那副模样,没有人能承受,他们这个家几乎就要崩塌。 只是人生在世,大多数人都有着极强的自我治愈能力。 最初的震惊与悲痛过后,随之而来的是麻木与厌倦。 父母似乎都希望尽快从小女儿的阴影中走出来,可是那个曾经是“家”的地方,如今成日被阴郁与绝望笼罩,令人望而生畏。 他知晓父母的心思,也不愿看父母日夜沉浸在往日的沉痛与阴霾当中,于是主动提出,将妹妹送到城郊的别墅去修养。 没有人愿意先开口,那就让他来当这个恶人。 可是后来的事情却渐渐超出了他的预计。 远离了小女儿带来的阴霾,父母慢慢恢复成以往的模样,却也变得越来越不愿提及曾经疼爱的小女儿。 这本无可厚非,席至衍知道,他不可能要求家人永远活在痛苦当中。 他不满父母希望将至萱的下半辈子丢给周仲安的做法。 可就连他自己,去看至萱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更多的时候,他选择刻意遗忘。 席至衍走到妹妹的床前坐下,她还是老样子,躺在床上没有任何生机。 不知为何,他觉得妹妹看起来越来越陌生。 他摸了摸妹妹的脸,轻声道:“至萱,我上个星期路过你们学校,就开车进去转了转……我记得你以前住在十八栋,现在那里已经改成男生公寓了。还有操场,你以前总跟我抱怨说夜里太吵,现在也好多了,再也没有男孩子在那里唱情歌了……” “至萱,前几年我经常梦见小时候……那时候你还没有桌子高,我和沈恪不愿意带你玩,你就跑去跟爷爷告状,等爷爷要打我,你又哭得跟什么似的。” 可现在,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至萱了。 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几乎已经想不起妹妹的脸了。 --- 桑旬是下周一一早的航班,分离来得如此突然,即便是高兴她终于可以开始新生活,可孙佳奇仍然觉得万分伤感。 桑旬将自己的情绪掩饰得很好,只是安慰孙佳奇:“等你休年假,你就飞过来看我。” 孙佳奇不吭声,她知道桑旬是再也不会回这个地方了。 傍晚的时候孙佳奇打电话给桑旬,说自己今晚不加班了,和她一起出去吃饭。 桑旬在电话这头笑,说:“别出去吃了,晚上我来做饭。” 挂了电话桑旬便换衣服去附近的超市买食材,她很早便自立,于烹饪上也算拿手。她又熟知孙佳奇的口味,知道今晚这顿一定能让她满意。 除了食材,她还买了一大堆的日用品回来,孙佳奇生活上粗心,没有自己照顾,恐怕连卫生纸都不记得买。 半路上她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桑旬手忙脚乱的接起来,电话那头是一个温柔甜美的女声:“您好,请问是桑小姐吗?” 桑旬的声线莫名的紧绷起来:“你是哪位?” “您好,我叫楚洛,是xx电视台的记者,不知道方不方便约您出来见个面?” 在监狱的时候,桑旬和狱警的关系不错,出来的时候留了电话给他们,想来记者就是通过这个找到她的。 电视台记者要见她,能有什么事呢? 无非是要挖掘罪犯的心路历程。 桑旬没有再说话,直接掐断了电话。 隔了几分钟,那个号码又发过来一条短信—— “桑小姐,这次和您见面的全部细节都不会被我用作节目素材,希望您能考虑一下。” 桑旬删掉短信,将那个号码拉黑。 她心里不由得有些庆幸,从前在监狱里的时候,还好没有无聊的记者来采访她,否则她就不能如现在一般拒绝了。 走进小区,一路都有相熟的邻居和她打招呼,语气热络:“今天自己做饭啊?” “是呀。”桑旬一一笑着回应。 看,她最喜不知她底细的人,唯有在他们面前她才能维持尊严。 在厨房里做饭的时候,玄关处突然传来猛烈的砸门声,她以为是孙佳奇忘了带钥匙,但转念又想到孙佳奇不会这样暴力。 打开门的时候桑旬万分惊讶,居然是席至衍。 他看起来像是喝了不少酒,步履虚浮,连呼吸中都夹杂着酒气。 桑旬一打开门,他整个人便都软软地倒下来,她只得伸手去扶。 她心里又惊又怒,这个人要怎样报复自己都可以,可他今天居然找上门来,若是被孙佳奇撞见,她又该如何解释。 想到这里,桑旬便更觉得着急,她勉强撑住男人的身子,又问:“席至衍……你怎么喝成这样了?你的司机呢?” 可哪里知道原本醉酒的男人却突然捉住她的手腕,那力道大得惊人,桑旬惊慌之下抬头,正对上男人的目光。 他双目通红,仿佛困兽一般。 桑旬强自镇定道:“我打电话让司机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席至衍的手突然抚上她的脖颈。 桑旬的脑海中不可抑制地浮现起从前那一次,他几乎要将自己扼死……她闭上眼睛。 她等了许久,并未遭遇同上次一般的窒息……这一次,他的手掌没有收紧。 席至衍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眼中满是绝望与挣扎。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是值得被爱的? 良久,他终于收回自己的手,一字一句道:“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我面前。” Chapter 20 桑旬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又到自己跟前来撒酒疯了,可她马上就要走了,并不愿再节外生枝,于是只得隐忍道:“好。” 席至衍就那样望着她,眼神中尽是痛苦和迷茫,他喃喃道:“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 桑旬一脸平静的从他的外套里翻出手机来,在通讯录里找到司机的电话,拨过去:“席先生喝醉了,在xx小区,麻烦您过来一趟接他回家。” 席至衍靠在那里,闭着眼睛,并不说话。 挂了电话,桑旬不知说什么,于是也默默地站在那里。 “你当时是不是很恨至萱?”席至衍突然开口。 桑旬下意识的便想摇头,她从未真心恨过席至萱,可转念一想,并不会有人相信,于是索性沉默。 “她不是想和你抢周仲安。”席至衍睁开眼睛来看桑旬。 他了解自己的妹妹,至萱怎么会将那样的男人当宝,只是气不过被欺骗,更不愿被正牌女友比下去,所以才会想要和桑旬一较高下。 也许将桑旬踢出局后,她转头便会将周仲安甩掉也未可知。 至萱她骄傲、刁蛮、永远无法容忍优越感被践踏,她有缺点,也做过错事,可不应该换来这样的结局。 桑旬一直安静地听着,过了一会儿才说:“如果早一点知道就好了。” 如果人有后眼,那该有多好。 一时间两下静默,桑旬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然后笑:“……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席至衍别过脸,没有回答。 “如果早一点……”桑旬垂下眼睫,藏住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声音却是幽幽的,“能早一点遇见你就好了。” 听见这话,席至衍呼吸一滞,他转过头去打量桑旬,目光复杂。 他不明白桑旬这句话背后是什么含义,可是……如果能早一点,如果他们之间开始得不是这样难堪…… 可惜一切都没有如果。 --- 晚上孙佳奇十分难得的准时到家,吃饭的时候同桑旬讲了一大堆公司里的趣事,又吐槽客户:“和他们说了划拨土地没法纳入重组范围,他们居然说这就该律师想办法?我要有这本事还来跪舔他们?” 桑旬也忍不住笑起来,笑完又正色道:“你的脾气也该改改了,别老和客户和老板吵架。” 孙佳奇一时没吭声,过了几秒突然哽咽起来:“小旬,我是真的替你不值……你那时都已经拿到伯克利的offer了,如果没出那件事,你现在可能博士都毕业了……” 孙佳奇从中学起就认识桑旬,自认远远不及她。桑旬是那种身处泥淖仍能积极向上的人,念大学后一切好转,孙佳奇庆幸桑旬终于摆脱那样的家人,可没想到却有更大的一个陷阱在等着她。 过去的同学,哪怕是成日逃课挂科的同学现在也大多事业有成,受人尊敬。可桑旬,一直聪明勤奋,再没有人比她更被生活苛待却仍饱含希望,却要因为六年前的无妄之灾避走他国,她是真的觉得老天不公平。 听她这样说,桑旬心下自然伤感,但还是佯怒道:“别再揭我伤疤了好吗?”她举起手里的杯子和孙佳奇一碰,“今天谁都不准提伤心事,我们要开开心心的吃完这顿饭。” 因为是在家里,所以桑旬也没什么顾虑,将自己下午去超市买来的打折红酒打开,又拿了两个高脚杯来和孙佳奇对饮。 孙佳奇一边喝一边忍不住嫌弃:“等我下次去看你,给你带瓶好酒。” “好呀。”桑旬笑眯眯的模样,“我就等着享孙大律师的口福。” 这顿饭足足吃了一个晚上,也许是心中积攒了太多的情绪,桑旬居然硬撑着将一整瓶红酒都喝完,这才醉倒。 --- 第二天早上起来,桑旬发现自己睡在沙发上,身上搭了条毯子,孙佳奇已经去上班了。 她爬起来洗一把脸,换了衣服,打算在临走之前再去一趟医院。 母女一场,尽管她并未从母亲身上得到过陪伴和爱,但她仍珍惜这一世的血亲缘分。她就要去国离家,也许此生再不会相见,所以才要好好告别一场。 到了医院,母亲正在继父床前喂他吃饭,见桑旬进来,她连忙站起身来,表情有几分不自在:“小旬,你来了啊……” 桑旬一连几天没过来,桑母也渐渐回过味来,仔细一思量也觉得是自己过分了,于是道:“那个……钱还是还给你朋友吧,我再想办法,看能不能问你舅舅借一点……” “没关系。”桑旬笑了笑,“那钱你们先用着吧,以后再慢慢还。” 听到这话,桑母一下子就高兴起来,她抓着桑旬的手道:“那改天真的要请你这个朋友吃一顿饭……”说着她的语气又犹疑起来,“那天小箫推你那一下没撞到哪儿吧?我后来说了他一顿……” “不碍事的。”桑旬不动声色地避开母亲的触碰。 她又在病房里坐了一会儿,一直等到中午杜笙从学校里过来。 “姐……”杜笙喊了她一句。 桑旬将杜笙叫到病房外面,淡淡告诉她:“账上那五十万是席至衍给的。” 杜笙明显有些惊讶。 “你说过要自己还钱的。”桑旬继续道。 杜笙的目光复杂,过了许久,才缓缓点头道:“我一工作就攒钱还他。” 终于将所有的事情都解决好,桑旬松了一大口气,也不顾母亲要留她吃晚饭,便径直从医院回来了。 到楼下的时候,停在路边的一辆红色保时捷911里突然下来一个女孩子,一张脸漂亮得惊人,桑旬正要继续往前走,却没想到那女孩是对着她开口的:“桑小姐。” 桑旬心下惊讶,自己似乎并不认得这样的人物,可转念一想,她便有了一个猜测……难道这又是席至衍的青梅竹马? 她还在犹疑,对面的女孩就已经冲她伸出了手:“我叫楚洛,之前在电话里和你联系过。” 桑旬想起来,目光也瞬间冷了下来,原来是记者。 “我不是想采访你!”大概是先前被拉她拉黑过,楚洛连忙拦住她,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来意,想了半天只得结结巴巴道:“我、我认识你爸爸!” 桑旬狐疑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她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怎么会认识自己的爸爸? “我听我父母说过桑叔叔的事情……”楚洛解释道,也许是因为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尴尬,她顿了顿,才继续道:“我恰好翻到你的……档案,后来一查,发现你果然是桑叔叔的女儿,所以我想……也许你应该去见桑爷爷一面比较好。” 桑旬想了想,然后道:“楚小姐,我明天就要出国了。” 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对方居然满脸欣喜道:“那我来得正是太凑巧了!” 桑旬十分无奈,只得说:“楚小姐,这么多年他们也没来找过我,你就不用操心了。” 言下之意是让她少管闲事。 楚洛支吾了片刻,然后道:“从前桑爷爷一直在和你爸爸赌气,现在他的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太清楚……如果你能回去见见他,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桑旬想,算了,不过是个已经糊涂了的老人家,也并未亏欠过她,见一面就见一面吧。 只是半个小时之后桑旬便觉得自己太过天真,她无语地瞪着面前的瞪着面前的青砖高墙,又转向一旁正在停车的楚洛。 楚洛的表情有点无辜:“我没说过桑爷爷很穷啊。” 她停好了车,又笑眯眯的同她说:“我先前问过了,今天只有桑爷爷在家,其他人都没过来。” 桑旬无语极了,亏她还以为她这个亲爷爷不过是普通老头,现在脑子糊涂了她来看一眼也是正常。可没想到她亲爷爷居然是个能住得起坐落在市中心的中式大宅的有钱老头。 有钱得这样不正常,偏偏她从没听母亲提过一个字。 桑旬默不作声的跟着下车。 一路走进去,桑旬才发现这中式庭院比外面看起来的还要更大上许多,她跟着楚洛穿过垂花门、抄手游廊,一直走到一间厢房前,厢房里正走出来一个女人,四十岁左右的模样,楚洛喊了声:“青姨。” 被叫“青姨”的女人笑着应了声,然后又打量桑旬几眼,迟疑着开口:“……这就是二表哥的女儿?” 楚洛点点头,她看出桑旬的不自在,于是又问:“青姨,桑爷爷醒着吗?” 青姨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刚醒,我带她进去。” 大概因为是外人,楚洛不方便进去,但仍赶在桑旬进去前附在她耳边道:“桑爷爷不知道你会过来,你待会儿好好表现……你们家现在在争家产。” 桑旬恍然大悟,亲爷爷脑子糊涂就算了,可偏偏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亲戚来寻她回去,原来是为这个。 桑旬的一颗心紧紧揪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为了钱么?讨好了这个未曾谋面的老头也许就会有一大笔遗产砸在头上?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 可她知道不是,不是因为钱。 青姨将她带到房间里去,又让她在外面稍等一会儿,然后自己便进到里间去了。 桑旬站在原处,眼睛不住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很快青姨便走出来,同她说:“老爷子让你进去。” ---- 转天席至衍一早便起来,开车到了颜妤下榻的酒店。 他在外面敲门,不一会儿便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可等那脚步声到了门口后,却没了动静。 他知道颜妤就在门背后,于是道:“那天是我说错话,对不起。” 颜妤原本想好好磋磨他一番,但转念一想,还是将门拉开,不过一张脸却是冷冰冰的,她冷笑道:“现在是谁送上门来了?” 席至衍脸色变了变,没吭声。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最后还是席至衍将手中那个装手表的盒子往颜妤面前一递,那还是他妈特意让人送过来的,说是让他给颜妤赔礼道歉。 “那天是我犯浑,说混账话。” 颜妤的脸色稍稍好转,但还是冷着一张俏脸:“是,我比不上你的新欢,你说多混账的话也不会心疼。” 席至衍不说话。 颜妤见他这样,心里觉得愤怒又无奈,她知道是自己犯贱,他不喜欢自己自己还巴巴贴上去。 她想了想,说:“她明天早上的飞机,去墨西哥,不会再回来了。”颜妤逼着自己说下去:“……你要是舍不得现在就去找她,还来得及。” 席至衍明显一愣,眼中满是震惊。 颜妤见他这样反应,心已经凉了半截,只觉得心中酸涩难当。 她知道,她早知道,他迷上了那个女人,不顾父母妹妹也要和她在一起。 颜妤的眼泪“刷”的一下就流出来了,她闭上眼睛,只等着他转身离开,去找那个女人。 过了许久,她却听见席至衍的声音缓缓响起:“她去哪里和我无关,我也不会再和她有半点干系。” Chapter 21 桑旬满心忐忑的走了进去,是一间极大的起居室,房间陈设古色古香,除了几盏落地灯,几乎找不到一丝现代生活的痕迹。 进门正对着的墙面上便是一个博古架,几乎占据了整面墙的面积,桑旬一眼便望见了摆在博古架正中的青花玲珑瓷和鎏金观音像,又暗暗扫了一眼架上的其他物什,她虽不懂这些有钱人的玩意,但也知道件件都价值不菲。 桑旬刚才已经接受了自己爷爷是个有钱老头的事实,可现在她却觉得自己爷爷大概不只是有钱,是非常有钱。 从小到大母亲从未同她说过父亲家的事情,是以桑旬一直以为父亲家里大概也只是普通人家,却没想到居然是这样显赫的人家。 难怪当年爷爷不同意父亲和母亲在一起……先前她只以为是老人家固执,现在才明白是因为门不当户不对。桑旬默默想。 桑旬走进去,看见起居室最里面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披着一件外套坐在太师椅上,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正研究着面前的棋局。 听见桑旬进来的声音,老人家抬起头来,不过是短短的一眼对视,桑旬便反应过来刚才楚洛是在诓自己,那样犀利如鹰隼般的眼神,怎么可能是老年痴呆的人能拥有的? 桑老爷子今年也该有□□十了,可脊背依然挺得笔直,花白的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精神矍铄的模样,桑旬猜测他至少曾经当过兵。 面前的老人家沉声开口道:“今年几岁了?” “二十五。” “你来这儿干什么?” 桑旬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声道:“之从没见过您,所以想来见一面。” 桑老爷子将鼻梁上的老花眼镜取下来,并不说话。 房间里瞬间陷入了一片沉默。 桑旬觉得这样的沉默太过难捱,心里不由得后悔起来,自己自作多情地来到这里,可对方不但没有喜,连惊都没有。 也许这么多年来,这个老人家从未想过、也并不希望见到自己。 她一时间又想,老人家看不上母亲的出身,那想必是连她也一样看不上了,甚至认为她是有意来攀附……是的,如果一早知道父亲家这样有钱有势,也许桑旬根本就不会来。 桑旬站在那里,觉得难堪极了,她不愿被人这样揣测,刚想告辞离开,却没想到一直没说话的老人家突然将手中的老花眼镜重重摔在面前的棋盘上,棋子飞溅。 桑旬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一个激灵,她一连往后退了几步,还没站稳,就听桑老爷子怒斥道:“做了那样丢人的事情,还有脸来见我?” 到了此刻,桑旬终于知道自己先前到底在恐惧什么了,更加不幸的是,这恐惧正在被证实。 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响起:“我没——” 可话还没说出口便被粗暴地打断:“你果然和你妈一样。” 桑旬全身战栗,牙关不住地打战,只觉得那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污浊不堪的灰色记忆再度涌上心头来。 青姨急急走进来道:“怎么了这是?你上半年才做了心脏搭桥手术,现在好好的,又为了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桑老爷子捂着心口,拧着眉头不吭声。 青姨只得转过来看桑旬,“丫头,你先去外面,别在他跟前惹他生气,好不好?” 桑旬垂着头,一步一步往外走。 “站住!”桑老爷子叫住她。 桑旬回过头。 “你这次来,是想要什么?”老人家冷冷发问。 桑旬听出他话外的意思,想要什么,拿了走,以后就再没关系了。 她忍住在眼眶里打着转的泪,说:“那就要钱吧。” 顿了顿,她又补充:“美金。” 楚洛在外头等着桑旬,她原本脸上是笑盈盈的,可看桑旬和青姨的表情都不对劲,于是也收起了笑容,走到桑旬跟前,轻声问:“怎么了?” “楚小姐,谢谢你。” 楚洛一听这话就知道是自己办砸事了,但当下也并未表现出来,只是对青姨点头道:“我改天再过来看桑爷爷。” 上了车,楚洛才带着歉意开口了:“对不起,是我自作主张。” “和你没关系。”桑旬说,“不管怎么说,谢谢你。” 顿了顿,桑旬又开口:“楚小姐既然已经看到我的档案……为什么还想要帮我?” 楚洛一愣,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于是说:“……其实法律惩罚的不是一个人,而是这个人做的事。所以,法律惩罚的并不是坏人,对吗?” 桑旬没有料到她居然这样说,于是沉默下来。 “我做了几年的法制栏目,也采访过一些人,有人一辈子谨小慎微,最后因为口角,一时冲动杀掉一直欺凌自己的邻居,也有连杀鸡都不敢的女人,因为不堪忍受家庭暴力,蓄谋杀掉自己的丈夫。”楚洛笑了笑,又刻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桑小姐,我不是指你。我不清楚当年的事情,所以也不评价。只是,就算桑爷爷这么多年没找过你……可我觉得,有些东西你是有资格争取的。” 桑旬听得一时怔住,心中感激楚洛先前说的那一番话,又在心里苦笑,桑老爷子并不是没找过自己,只是找到了越发厌弃而已。 “是我考虑不周,你别见怪。”楚洛再次道歉,“你之前说要出国,是出国定居吗?” 桑旬点点头,见车子开到了一处繁华地段,心中一动,于是说:“楚小姐,就在前面路口把我放下来吧。” 楚洛不明所以,但还是就近停了车,又在桑旬下车之前说:“相识一场也算缘分,你明天几点走?我送你去机场吧。” 桑旬想了想,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十一点的飞机。” “那明早七点半见。” 下了车后,桑旬又往前走了几百米,进了一家咖啡馆,找了临窗的位置坐下。 对面便是沈氏集团的大楼,沈恪的办公室在二十三层,桑旬一层层数上去,发现沈恪的办公室果然还亮着灯。 辞职之后,她去过一次沈氏收拾东西,当时沈恪不在,只有宋小姐,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有点失望的模样。 桑旬想,其实这世上还有很多人对自己以善意相待。 她在咖啡馆里又坐了片刻,起身出门的时候,却在门口撞见了沈恪。 他没穿外套,身上的灰色衬衣有点皱,桑旬猜测他大概是一个人加班,没有助理,所以下来买咖啡了。 桑旬很快反应过来,于是说:“沈先生还是要一杯美式?我去买。” 沈恪一时没说话,过了几秒点点头。 从柜台回来,桑旬将咖啡递给沈恪,沈恪接过,问:“你怎么在这里?” 桑旬没有回答,反而说:“这么晚了,沈先生应该少喝些咖啡。” 都不是善言辞的人,走出咖啡店便是告别,看着沈恪逐渐远去的背影,桑旬的一颗心猛地揪紧。 她追上沈恪,小声地喊:“沈师兄。” 沈恪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她。 她想告诉他,她不是个坏人,她从没害过任何一个人,她是无辜的。 桑旬看着他,慢慢地说:“我想抱抱你。”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在心里说。 沈恪抿着嘴,没有说话,下一秒便张开双臂,将桑旬整个人揽进怀里。 桑旬闭上眼睛,沈恪的怀抱温暖干燥,身上有淡淡的剃须水味道,他的手掌按在桑旬的背心,隔着衣物能感受来自他掌心的温度。 --- 早上七点半,去机场的路尚不拥堵,车子开了四十分钟便开到了,楚洛帮她将行李从后备箱里拿出来。 说是行李,其实只是一只二十寸的小箱子。桑旬的一切,便在里面了。 楚洛说:“希望你在那边过得开心。” 桑旬忍过那一阵泪意,说:“我会的。” 楚洛拍拍她,满脸温柔的笑:“你进去吧,再见。” “再见。” 这座城市呀,载满了她最快乐肆意的青春回忆,亦见证过她最孤苦无助的黑暗时刻。 她初来时意气风发,离开时却一身风霜,黯然退场。 --- 席至衍一连几天都在家里睡觉,公司的事情也不闻不问,直到下午的时候颜妤特意到家里来找他。 他套了件衣服便出了卧室,颜妤坐在餐厅里,一边哼着歌一边将打包带来的饭菜放进干净的碗碟里。 席至衍听见,笑了笑:“怎么心情这么好?” 颜妤抬起眼来看他,却并不回答,只是说:“晚上陪我去看电影。” “好。”席至衍应道,“看什么?” “不告诉你,反正你每回都在影院睡觉。” 席至衍笑笑,没再说话。 两个人这样大概就算是确认关系了,连颜妤都觉得荒诞,相识这么多年,她一直觉得他就像一只风筝,别看飘得那样高那样远,可线却是在她手中的。 桑旬的出现让她不安,她预感到自己要是失去这个人,所以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放下矜持,只为重新拽紧手中的线。 颜妤想,她还能怎样呢,她知道他心中被那女人占了一席之地。她想放自己一条生路,于是告诉他那个女人要出国,如果席至衍要去追,那她也势必将断得干干净净,不再给自己一丝幻想。如果席至衍现在不去追,那她便可以确定,他以后也不会再去找那个女人了。 晚上去相熟的西餐厅吃饭,一进门便有侍应生送上一捧大马士革玫瑰来,是一早从保加利亚空运过来的,玫瑰花瓣上还沾着点点露水,粉白色的花瓣边缘洇着一点鲜红,十分漂亮。 颜妤知道是他订的,嘴角弯起来,眼睛亮晶晶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浪漫了。” 席至衍侧头看她,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席至衍看着颜妤,她的脸庞美丽,长长的睫毛搭在下眼睑上,就像振翅欲飞的蝴蝶翅膀。 他僵住几秒,目光划过她嫣红饱满的嘴唇,最后在她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晚餐的气氛不错,两人各怀心事,却又有意迎合对方,外人看来便是一对恩爱情侣。 出了西餐厅,大街对面广告屏幕传来新闻主播沉重严肃的声音:“……本台最新消息,北京时间今日11点20分,一架隶属于墨西哥航空公司的波音七四七客机由北京起飞飞往墨西哥城,由于天气恶劣,飞机在能见度极低的情况下继续飞行……目前救援队已在失事海域附近展开搜救工作……机组人员及乘客共计一百六十三人……” Chapter 22 颜妤十分惊讶的发现,自己在乍一听见那条新闻时,第一反应居然是松了口气。 她猛然惊醒,被自己心底的阴暗心思吓到。 颜妤知道自己是被爱蒙蔽了双眼的女人,她有自己的心机和手段,可她从没想过要用另一条无辜生命来换来一份安稳的爱情。 她固然是讨厌桑旬,可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日子是她选的,航班也是她挑的。 她抬眼去看身边的男人,席至衍也转过头来看她,他的眸子黑漆漆的,没有一丝波澜,可颜妤知道,在那平静底下正酝酿着一场风暴。 席至衍声音平静的发问:“她是坐这趟航班的吗?” 颜妤的心就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着,她不敢回答,扭头避开他的视线。 席至衍居然是少见的好耐性,他又问了一句:“她是坐这趟航班的吗?” 其实这个问题根本不必问,他们都清楚,从北京飞往墨西哥城的航班,每天只有这一班。 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回答,席至衍也不再问,转身就要离开。 颜妤红着眼圈拦住他:“你要去哪里?” 席至衍将她推开,径直走了,只留下颜妤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原地。 --- 席至衍打电话给王助理,让他去联系机场和出入境管理局,去查桑旬到底在不在那趟航班上。 挂了电话之后,他又一路开车到了医院,直奔桑旬继父住的病房。 杜笙看见他来,默默站起身道:“那五十万——” 席至衍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颤抖:“桑旬是不是在那班飞机上?” 杜笙听不明白:“你说什么……你先放开我。” 席至衍只觉得一股火在胸腔里猛烈地燃烧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 病房里又走出来一个人,是桑母。 桑母看见他,和从前一样的畏缩害怕,整个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从前他十分乐意见到桑母这幅模样,谨小慎微,终日惶恐不安。 如果不是这样,当年他又怎么能那样轻易的就吓住桑母,让她断绝了向桑家求援的念头。 可此刻他却觉得眼前妇人这副畏缩模样是前所未有的刺眼,他松开杜笙,走到桑母面前,提高了音量:“桑旬是不是在那班飞机上?” 桑母被他双眼通红的模样吓到,虽不明就里,但仍竭力撇清干系:“我们都和她没什么关系,不关我们的事……” 席至衍终于笑出声来,看,这就是曾经他拿来威胁她的家人。 他犹不死心,于是去找她最好的朋友孙佳奇,对方认出他来,满脸戒备:“你来干什么?” 席至衍双目通红,看着她一字一句的问:“桑旬是不是在那班飞机上?” 孙佳奇误解他话中的意思,只是冷笑道:“是,她早走了,你也别想再威胁她。” 席至衍松开手,跌跌撞撞走下楼梯。 他开车回家,走到阳台,打开那间储物间的门,钻了进去。 他想,如果世间一切冥冥中都有上天安排,那也许这就是因果。 桑旬毁了他的妹妹,他也断绝了桑旬的所有后路。 她坐牢六年,可期的未来全部毁于一旦;她不知道自己的父家显赫,也从没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是他,他一步一步将她逼到绝路,将她送上那趟死亡航班。 从三万英尺的高空中坠落,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如果这世间有因果,那这就是她的报应。 你真可怜。席至衍靠着储物间的墙壁,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个女人的脸,他对她说,你真可怜,你死了,连一个为你哭的人都不会有。 他闭上眼睛,脸上早已是一片冰凉。 这也是他的报应。 --- 颜妤一夜未眠。 她想,活人和死人,到底哪个更重要一些呢? 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可跟死人,又有什么好争的呢? 想明白后,天刚亮她便开车去找席至衍。 她有他家的钥匙,他们青梅竹马,席父席母将她当做亲生女儿一般来疼爱。 颜妤想,人生在世,有谁是一辈子不受一点委屈的? 不过是心里有个已经死去的女人,难道真的能记挂一辈子? 慢慢的就忘了,就算他忘不掉,那她忘掉这个人,也是一样的。 颜妤一路从玄关找过去,到席至衍的卧室,空无一人,她想了想,便走到阳台。 阳台上烟雾缭绕,她看见储物间的门大开着,席至衍就坐在储物间的地上,一条腿曲起,另一条腿伸出来,身边堆了一地的烟头。 颜妤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轻轻叫了一句:“至衍。” 席至衍这才转过头来看她,但没有说话。 颜妤勉强笑笑,说:“那边还在搜救……现在还是救援的黄金时间,也许还有希望……” 这话是假的,心也是假的。 飞机在半空中解体,机舱外是零下几十度的万尺高空,幸存几率万分之一。 况且,桑旬看起来一贯就不是个好运气的人。 也正因为此,颜妤才会这样讲。 席至衍许久没吭声,过了半晌,他突然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来,用打火机点燃,直到那烟燃完了一大半,在指间积了长长的一段灰烬后,他才开口了—— “小妤,我对不起你。” 颜妤身体僵住,几乎不敢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可席至衍却继续说了下去:“我是真的以为我可以忘掉她的。” “那现在呢?”颜妤的声音发颤,“现在发现不能了吗?” “是啊。”席至衍坦然点头,他从未有哪一刻如现在般正视自己的感情,“我忘不掉她,我爱她。” 颜妤眼圈发红,“你为什么会爱上她?” 她想不通啊,是真的想不通,哪怕不论家世不论容貌,她与他是二十多年的青梅竹马,桑旬心肠歹毒,将他妹妹害成植物人,可他为什么还是爱上了桑旬? 席至衍笑了笑,慢慢说:“你知道的,感情有时候不由自己控制。” 颜妤想,是呀,有时候感情由不得自己控制。 过了许久,席至衍开口道:“小妤,我们分手吧。”顿了顿,他又说:“是我对不起你。” 颜妤想,她这样卑微,卑微到不在乎她心中还有一个女人,可他却还是要跟自己分手。 她想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退让了那么多,没想到一切都只是一场独角戏。 颜妤心里突然起了一股狠劲,她说:“我不。” 她盯着眼前的男人,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我对不起你。”席至衍说,“别的事情都可以,这一件不行。”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颜妤终于崩溃般的放声大哭,“你忘记她是怎么害至萱的了?现在人死了,你就觉得一笔勾销了?她就成了你心底的白月光了是不是?” 席至衍伸出手,帮颜妤擦了擦脸颊上的眼泪,然后说:“哭完了就走吧,别再来了。” 说完他便起身离开了。 他再次开车到桑旬从前住的那个小区。 现在时间还早,偶有行色匆匆的学生和上班族从小区里出来,外面街道边上摆着几家早点摊,夏日清晨的气氛宁和静谧。 昨天发生的那一场空难离大多数人还太过遥远,并未打破他们的宁静生活,一切都还在继续。 席至衍看着眼前的一切,却越发的觉得不真实。 他再次去敲那一扇门,这一次过了很久才有人来开。 孙佳奇眼睛通红,形容憔悴,看起来似乎一夜未眠。也许是在昨天席至衍离开之后她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可以进来吗?”他哑着嗓子开口。 孙佳奇没吭声,但侧身将他让了进来。 “她住在哪个房间?” 孙佳奇终于开口:“你到底来干什么?” 席至衍没有回答。 他来干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孙佳奇将客卧的房门拉开,瓮声瓮气道:“看一眼就出来。” 她不傻,先前桑旬和自己说,他的未婚妻将她视作威胁,现在他又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猜也猜到了。 也许是因为寄人篱下,这间房间几乎找不到任何住过的痕迹: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书桌上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唯有床头柜上,留着一样东西。他走近一看,是一把桃木梳,静静地卧在那里。 他背过身,挡住孙佳奇的视线,将那把桃木梳装进了口袋。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渐渐长成他心中的一根刺,碰不得,拔不掉。 Chapter 23 候机的时候,旁边有一家四口出来旅行,丈夫是白种人长相,妻子是华人,带着一对三四岁的混血双胞胎兄妹,看上去十分可爱讨喜。 双胞胎妹妹走到桑旬身边来,仰起脸来对着桑旬笑,奶声奶气的:“姐姐,姐姐。” 桑旬也弯起眼睛笑起来:“小朋友,你好呀。” 她想起包里有一只小黄人的小玩偶,于是打开包想要找出来送给眼前的小姑娘。 翻开包的时候摸到一个薄薄的信封,桑旬不由得一愣,这是什么?怎么会在自己包里? 她抬头对混血小妹妹笑笑,将那个小黄人递给她,然后又将那个信封拿出来。 信封打开,里面是一张照片。 照片的边缘已经泛黄,四个角都卷了边,一看就是被摩挲了许多遍的。 桑旬再一看照片,是一张全家福,年轻的夫妻搂着年幼的女儿坐在桌前,小女孩头上戴着一顶五彩的生日帽,脸上还沾着奶油,她弯起大大的眼睛,正对着镜头,满脸狡黠的笑。 桑旬心里震动,这张照片,她的钱包里有一模一样的一张。那时父亲还在世,是给她过两岁生日时拍的。 父亲过世后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桑旬那时年纪尚小,更无法去保全什么,等到她懂了点事,才发现这竟然是父亲留给她的最后一张照片,此后便更加小心翼翼的珍藏起来,从不离身。 只是她的那一张照片现在还静静地躺在钱包里,这张又会是那里来的呢? 她将照片翻过来,背面有一行字迹: 一九九二年七月摄于杭州家中,囡囡两岁生日。 右下角还有落款,一个小小的“易”字。 桑旬父亲的大名就叫桑易,这也是他的字迹无误。 二十多年前的照片,究竟是谁保存到了今天呢……桑旬心里有答案,可却不敢再想下去。 往深一步想她便会觉得自己太自作多情,人家明明在一天前还那样羞辱过自己。 旁边的年轻妈妈此时走过来,摸着女儿的头:“快跟姐姐说谢谢。” 她看见桑旬手里的照片,笑着说:“你和你爸爸长的真像。” 桑旬疑惑的朝她望去,年轻妈妈笑着解释道:“这眼睛这鼻子,你从小到大都不带变的……哎?我猜错了?” “没有。”桑旬笑笑,“照片上的是我。” 先前楚洛动过她的包,照片多半是她塞进自己包里的。 她甚至可以隐隐拼凑出这张照片背后的故事来:尽管和家里决裂,但父亲还是将她两岁生日时的全家福寄回家里报平安,爷爷并不谅解他,也不谅解这个年幼的孙女,可却将照片保存了二十多年,时刻怀念。 她眼前浮现起那个喜怒莫测的老人的脸,如果不是狠心的人,又怎么会二十多年来对儿子不闻不问呢? 既然那样决绝,又为什么要将这张照片保存二十多年? 桑旬想,这世上有没有完全不爱子女的父母呢?也许是没有的。就连她妈妈,那样懦弱的女人,当年也愿意为了她的事情去求爷爷,尽管爷爷当年并未施以援手。 旁边的年轻妈妈又问她去哪里。 “墨西哥。” “旅游?” 桑旬想告诉她自己是去那里定居,可却发现话到了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不该走。 无论走的人是谁,都绝不应该是她。 桑旬又想起席至萱,变成植物人的席至萱,她在清醒的最后一刻也觉得凶手是自己吗? 这也许是桑旬有生以来最为果决的时刻,她看着那个年轻妈妈,居然笑了笑:“我哪里也不去。” 她不顾对方的惊愕表情,拉着行李箱起身便走。 她经历漫长的边检,终于再次出关,又挤在人群中排队打车,坐着出租车驶离机场的时候,也许是有重要人物出行,有短暂的交通管制。 小小的出租车被挤在长长的车龙中不得动弹,桑旬突然捂着脸哭了起来。 司机师傅见她这样,有点慌:“姑娘,你哭什么呀,你别哭啊……我把计价器关了?” 桑旬将脸埋在手掌中,她鼓足了这辈子的最大勇气,想为自己争取一次正义,尽管想要借强权来争取正义看起来有些讽刺,可是她没有办法。 她害怕,害怕路上的任何一个小阻扰都会成为她泄气的诱因。 车子一路开到桑宅,司机师傅见那朱门高墙,忍不住“嗬”了一声,“姑娘你住这儿呀?我头一回拉人到这儿。” 桑旬甚至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就要泄气。 来开门的佣人将她请进去,带到一间会客室坐下,然后便转身出去了。 她坐在原处等了许久,终于听见脚步声越走越近,抬眼一看,却见来人是那天见过的青姨。 桑旬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来:“青姨,我想见爷爷一面。” 青姨面露不豫之色,但仍和气道:“丫头,话不是在昨天都说完了吗?” 桑旬这才看出来她有意刁难,但只装作不知道:“我还有话要对爷爷说。” 青姨想了想,然后说:“你有什么话就告诉我,我去转告给老爷子。” 桑旬怎么肯将那话交由她来转达,哪怕旁边有第三个人她的满腔辩白也说不出口,因此当下便坚定的摇了摇头,“话我要亲口说。” 大概是没料到她这样倔,青姨一愣,然后笑起来:“小姑奶奶,你昨天一来,才呆了多久,就把老爷子给气成那样。你知不知道他上半年才做完心脏搭桥手术?他老人家操心了一辈子,临老了你就不能让他安生一点?” 青姨的语气和煦,可说出来的话却像是耳刮子狠狠打在桑旬脸上:“昨天你说要钱,钱老爷子也一分不少的给你了。都已经到这份上了,你今天来又是想干什么呢?” 说着,青姨的眼光又瞥向桑旬身侧的那个拉杆箱,那眼神里的意思分明是嘲笑她居然还带着行李过来,难不成还要强住进来? 桑旬一直是脸皮薄的人,可这回她咬牙受着,并不管青姨如何冷嘲热讽,只是说:“我要见爷爷。”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他总不见得一辈子不出门,您要是现在不让我见,那我就在门外等着,总能等到。要是实在等不到……” 说到这里桑旬顿了顿,有意抬头与青姨对视:“……那我第一次是怎么见到他的,就还怎么见。” 她终于学会威胁人了:不让她见,就再将楚洛找来,到时候家丑外扬,谁也脱不了干系。 青姨脸上终于变色,瞪了她半晌,终于还是服软,硬邦邦的扔下一句:“跟我来。” 老爷子还在昨天的那间厢房里,桑旬进去的时候房间里还有一个年轻男人,见她进来,桑老爷子沉下了脸,对着陪他下棋的年轻男人道:“阿昱,你先出去。” 年轻男人应了一声,然后便站起身来,目不斜视的走出去了。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桑旬这才向前走了一步,在老人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桑老爷子看着她:“钱不是给你了?你还来干什么?” 桑旬低头从包里翻出那张照片来,说:“来还您一样东西。” 她将那张照片放在棋盘上,抬眼看桑老爷子,果然见他脸色微微一变。 桑旬想了想,说:“您一直留着爸爸寄给你的照片……所以您并不是那么讨厌我,对吗?” 桑老爷子拧着眉头看着她,没有说话。 “如果我说我没做过那些事情,您相信吗?”桑旬逼自己说下去。 桑老爷子果然开口:“你说什么?” “我没有害过席至萱,我从来没有害过任何一个人。”桑旬闭上眼睛,她终于将这句话说出来了。 桑旬记得,高中时她看《肖申克的救赎》,那时她最喜欢的是andy锁上办公室的门放《费加罗婚礼》那一幕。后来等她进了监狱,最喜欢的一幕却变成了andy对监狱新人说:“.” 是呀,那时她就想,辩解有什么用,她是无辜的,在其他犯人的嘴里,他们自己也是无辜的。 她和其他犯人又有什么分别。 可她还是说出来了,那珍藏多年的照片给了她未知的勇气。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期盼着一个温暖的拥抱,一个遮风挡雨的臂膀,一颗无条件信任的真心。 “我是被冤枉的,我没有下过毒,也没有害过人。” 桑老爷子看着她,目光灼灼,让人无处藏身,“你说的是真的?” “是。”桑旬流着泪点头,“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再说一遍。” “我没有给席至萱下过毒,乙二醇中毒是我猜的,我不知道这样就会被当作嫌疑人,那些证物也和我无关。我根本不恨她,更不会动害她的心思。” “他娘的你不早说?!”桑老爷子气得将面前的棋盘掀翻,大怒道。 --- 桑老爷子办事雷厉风行,当天晚上便给桑旬找来了律师。 只是那律师看着太过年轻,人也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并不让人觉得信任。 一见桑旬,那年轻律师便开口道:“哎呀,你真是没遇上时候。要是碰见了我,闭着眼睛打都能让你脱罪。” 桑旬几不可察的皱皱眉,说:“我是无罪的。” 那年轻律师倒也并不在意她的话,只是打着哈哈道:“对对,说错了,是无罪,无罪……”只是末了他又嘟囔一声:“……个个都这样讲。” 桑旬压着怒气,平心静气道:“如果您不想接这个案子,大可以不接。” “接!怎么不接?”年轻律师白她一眼,“你爷爷给那么多钱,我当然要接!” 顿了几秒,年轻律师又开口道:“明天我先去调完整卷宗,你这案子的突破点很多嘛……放心,我肯定能帮你打成证据不足。” 桑旬沉默几秒,终于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我刚才说的您没有听明白吗?我不要证据不足,我要的是无罪!” 如果追诉后的判决是证据不足,那旁人仍会觉得她是真凶,只是碍于证据不足所以才无法宣判,就如同那场世纪闻名的杀妻案主角一般。 “我说过了,我不是凶手。”桑旬看着眼前的年轻律师,“我不光要自己的清白,还要真凶绳之以法。” 那年轻律师终于认真起来,皱着眉头道:“你讲真的?桑小姐,我是你的律师,你对我不能有一点隐瞒,更不能骗我!等等、等等……你再给我完完整整说一遍案发经过!” Chapter 24 “你是说……你怀疑你的前男友是凶手?”那位樊律师一脸瞠目结舌。 “没有证据。”桑旬摇头,“我只是怀疑,我撞见过他和席至萱的室友在上海见面,两个人遮遮掩掩,看起来……似乎并不愿让外人知道他们有联系。” 樊律师低头快速记录下来,过了几秒他又问:“当时把那瓶止咳水交给警方的也是席至萱的这个室友?” 桑旬点头,当年警方就是在那瓶止咳水的残留液体里检测出了乙二醇成分。 樊律师思索片刻,“可是……恕我直言,我实在想不出你前男友给席至萱下毒的动机。” 这世上的情杀多得是,没什么稀奇。可童婧看起来并不像是出身显赫家庭,至少不会比席家更显赫,周仲安放着席至萱这个千金大小姐不去讨好,反而下毒害她,这能有什么好处? “我也想不通。”桑旬平静开口,“我还想不通,童婧是席至萱的大学室友,周仲安要和她来往大可以光明正大,又为什么要掩人耳目?” 樊律师听出她话里的情绪,于是笑起来:“不要生气嘛,就事论事……我又没帮他说话。” 桑旬不语。 樊律师长长吁了一口气,过了片刻又道:“桑小姐,你是现在才觉得你的前男友不对劲的么?案发时他有什么异常表现吗?” 桑旬思索许久,终于还是摇了摇头:“隔得太久,我都不记得了。” 那时她自身难保,更并未怀疑到周仲安头上去,哪里会去注意到他的一举一动? 想了想,桑旬又说:“我出狱后他的反应很怪,明明已经是席家的女婿,但几次三番都要来帮我……” 她之前以为周仲安是愧疚,现在想来,也可能是因为心虚。 樊律师低头记录,过了片刻,又问:“乙二醇的中毒症状出现在服用后12到24个小时之内,那在这之间还有其他人有机会作案吗?” “那天正好是周五,席至萱在学校里上完课就回家了,她是第二天出现症状的……”桑旬陷入了回忆当中,“后来知道是被人蓄意下毒,当时闹得很大,警方连前一天和她一起上大课的同学都喊去问话了。” “但最后只有你一个人有嫌疑。”樊律师蹙起眉头,“她在校期间喝过的那瓶止咳水,是你给的,对吗?” “是……”桑旬的语气犹疑,“那时刚开春,北京正在飘柳絮,我大一时刚来北京时很不习惯,所以每到这个季节就会随身带止咳水……见面的时候席至萱咳得很厉害,我就把止咳水给了她。” 曾经对警察说过无数次的话,如今再次重复,桑旬只觉得麻木不堪。 樊律师抬起头来看她:“然后咖啡店的摄像头把一切都记录了下来。” 有被害人最后清醒前的证词,有咖啡店的视频监控作物证,这便是桑旬最后定罪的关键。 “止咳水有什么异常吗?” 桑旬摇头,“一盒六小瓶,剩下的我也喝了,没有异常反应。” “在校期间只喝过那瓶止咳水……这是席至萱的证词?会不会是她的记忆出错?”樊律师问。 桑旬如何能够得知她的记忆是否确切,可席至萱是被害人,除非有强有力的物证,否则她的证词怎么可能被推翻? “桑小姐,你看起来真的很像凶手。”樊律师合起面前的笔记本,站起身来,“好了,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我去法院看卷宗,之后再联系你。” 他走出房间没几步,又退回来问桑旬:“你爷爷在哪里?” 桑旬哪里知道,只得说:“可能在院子里吧……你找他做什么?” “当事人的要求变了,价钱自然也要变。”樊律师一脸理直气壮的模样,“我要加钱。” --- 也许是桑老爷子人傻钱多,加钱的事似乎谈得十分顺利,不到五分钟那位樊律师便走了。 看见他走,桑旬也想要回孙佳奇家去,却被桑老爷子叫住了,后者沉着一张脸问:“你要去哪住?你在北京还有家?” “朋友家。”桑旬闷声道,“我之前一直住她家。” “男的还女的?” “女的。” 桑老爷子的眉头终于舒展少许,“嗯,你这朋友不错,改天带来家里玩。” 家?老头变脸变得好快。桑旬想,也不知道昨天从他这拿的钱现在要不要还。 一转身的功夫,桑老爷子又站起身来,同青姨说:“给她收拾间房出来。” 青姨应了一声,又看一眼桑旬,这才走到前面去吩咐佣人。 桑旬没理她,仰起脖子来看向夜空,问桑老爷子:“我还没答应要留下来住呢。” 桑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睛:“家里缺你住的地方了?跑到别人家去住你是成心要别人笑话我们家?” 听见这话,桑旬不由得觉得好笑,她想了想,然后说:“可当年我出事的时候,我妈来求您帮忙,那时您不帮我,不是也不怕别人笑话么?” 桑老爷子眉头一拧,“你妈什么时候来求过我了?” 桑旬没想到他这样说,可要是没人来求过,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当年那一桩事的? 等桑旬回过神来,才发现老爷子居然神不知鬼不觉转移了话题,当下便气得不想说话。 桑老爷子又挥手将先前那个陪他在房间里下棋的年轻男人叫过来,同桑旬说:“这是阿昱,你三叔的儿子,也是你堂弟。”顿了顿老爷子又对桑昱道:“让你爸妈明天过来,大家见个面。” 一直面无表情的桑昱此刻终于有了点表情,他无奈道:“爷爷,我爸妈人在上海。” 桑老爷子勃然大怒:“在上海又不是在火星,在火星也给我明天过来!” 晚上桑旬躺在床上,只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太奇妙。 几乎一夜之间,她就从一个去国离家的丧家之犬,摇身一变,几乎成了公主。 说是收拾,其实她住的这间房一看就是精心布置过的,里间墙上挂着一副雪滩双鹭图,桑旬不懂古画,可也知道若不是真迹恐怕根本不会往墙上挂。 其他陈设她看不出大名堂来,但身下睡的这张金丝楠拔步床和脖子下的虎头玉枕却是实打实的好东西。 临睡前桑旬上网搜了一下那位樊律师的事迹,才知道他的名声算不得多好。这位樊律师本科是在哥伦比亚念的国际政治学,在耶鲁拿到法律硕士学位后便来了中国,短短几年间便已经声名鹊起,只因为他专门接棘手案子,胜率不低但神出鬼没,不过只要给的钱便能请动他出山。 论坛上有人爆料这位樊律师的收费,桑旬看到那个数字不禁暗暗咂舌。下面一大片人都在骂他为了钱不择手段,罔顾道德和基本的职业操守。 桑旬觉得好笑,她从前惯来厌恶这种诉棍,却没想到现在居然要靠他才能洗刷冤屈。 桑旬迷迷糊糊的想,自己现在可真是麻雀变凤凰了,住四合院,睡拔步床,请动辄千万的律师……意识模糊间桑旬想,这样的神仙日子,她从前连做梦都不敢梦见,怎么就会成了真呢。 --- 桑旬认床,几百万的床也没让她晚上睡得好些,第二天临近中午才勉强爬起来。 打开手机才发现铺天盖地的都是那趟航班出事的新闻,桑旬被吓得呆在原地,片刻后便有电话打进来,屏幕上闪烁的是楚洛的名字,接起来,电话那头的人松了一大口气,“谢天谢地,你果然没上那班飞机。” 她想起孙佳奇,除了楚洛,身边也就孙佳奇知道她出国了,于是又急忙去打孙佳奇的电话。 “喂?”孙佳奇的声音沙哑,满是不可置信。 “你看见新闻了?”桑旬急忙解释,“我没上那班飞机,我现在就在北京。” 孙佳奇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些信息,但她没高兴一会儿便迟疑道:“我问你个事儿……” 桑旬讶异:“什么?” “你和席至衍,你们两个到底什么关系?昨晚他来找你,今天一大早又跑过来,我看他那样像是一整晚没睡……你跟他怎么发展起来的?到什么地步了……靠,你们俩不会睡过了吧?!” “你胡说什么!”听她越说越不像样子,桑旬猛地打断。 顿了顿她又缓声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原谅她的私心,即便对着最好的朋友她也还是隐瞒了两人之间的种种,原因无他,只因为桑旬觉得和席家的人牵扯在一起太令人难堪。 孙佳奇幽幽叹了口气,“我看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感觉挺可怜的……他恐怕是真以为你出事了,你告诉他一声吧。” “佳奇。”桑旬立刻反应过来,“你答应我,我没上飞机的事,你不要跟任何人说。” 现在航空公司那边一定乱成一锅粥,机上乘客名单也不见得马上就能出来,能多拖延一刻是一刻。 挂了电话,桑旬犹豫许久,还是将周仲安的号码找出来,给他去了个电话。 大概是意外她来电,周仲安反问了一句:“……小旬,是你?” “是我。”桑旬平静道,“仲安,我为那天的事情向你道歉。” 电话那头的人一时没说话。 桑旬想了想,又说:“我知道你是好意,那时我心情不好,说话有点冲,你不要放在心上好不好?” 周仲安终于开口:“我怎么会放在心上?你没生我的气就好。” “我知道这样不好……”桑旬咬着唇,声音慢悠悠的,带了一种别样的风情,“可人总是容易对自己最亲近的人发脾气,因为总觉得他不会离开自己,对吗?” 周仲安沉默几秒,然后说:“小旬,我说过的,你有什么困难,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帮忙。” “我总觉得麻烦你太多。”桑旬笑了笑,“今晚能请你吃饭吗?为那天的事情赔罪。” 约好了时间地点,桑旬便坐到了梳妆台前。 昨天桑老爷子让底下人去置办些女孩儿用的东西来,桑旬原本以为就是些日用品,没想到今天便有成箱的东西往她这儿送,梳妆台上摆满了各家品牌的保湿水乳液精华面霜,还有全色号的粉底唇膏眼影,房间里的衣柜已经被当季的高级成衣塞满,还有佣人满脸抱歉的过来同她讲:“二小姐,您这间房放不下,我们暂时把隔壁房间腾出来放衣服。老爷子说了,如果您喜欢现在这间房间,可以找个时间让设计师过来,重新设计一下。” 也许是为了弥补二十多年来缺失的亲情,连带上父亲的那份一起,桑旬想,桑老爷子对她实在是太过大方。 从房间出去的时候碰见青姨,对方脸上带着笑,语气却是不咸不淡的:“老爷子送你的车已经提回来了,就停在后院。” 她又不会开车,虽然这样想,但桑旬还是说:“知道了,谢谢。” Chapter 25 第一次来时桑旬并未察觉青姨对自己态度不善,后来发现了倒也不觉得诧异,毕竟她隔了二十多年突然冒出来,难免会触动某些人的利益。 她私下里向楚洛打听过,原来青姨是已去世多年的桑老夫人的远房侄女,年轻时经历过几段不顺的婚姻,后来就索性留在桑老夫人身边照顾,等桑老夫人去世后,又一直照顾老爷子的生活起居到现在。 桑旬疑惑的点在于,自己父亲排行老二,上头一个大姐,下面还有一对弟妹,即便自己不回来认祖归宗,可家产也和青姨没半分关系。自己回来,接触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青姨,她不在自己面前当好人,反而要给自己下绊子,真是让人想不通。 大姑和三叔一直帮忙打理家族生意,剩下一个小姑是大学教授,偶尔也会帮忙管理家族旗下的基金会。 三叔的儿子便是桑旬那天见到的堂弟桑昱,大姑和小姑生的都是女儿,分别叫叶珂和沈素,两人现在都还在国外念书。 晚上家宴开始前桑老爷子同桑旬说:“叶珂和沈素今天没回来,我已经和她们说了,让她们下星期就回来。” 桑旬皱了皱眉,说:“不至于吧……这么大动干戈的是要干什么。” 她的语气随意,甚至还带着几分不耐和抱怨,桑老爷子倒看不出有什么反应,反倒是坐在一边的桑昱,桑旬看见他的嘴角一抽。 桑旬心里发笑:也许是之前没人敢这样对桑老爷子说话? 见到桑老爷子的第一面桑旬就知道他年轻时一定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他久居上位,年纪大了之后想必要比从前更加独断专行。 现在的桑旬,之所以敢对着他这样说话,不过是仗着老头对她、对父亲的那一点愧疚。 她想,桑老爷子对她是大方,真的大方。 可人心这东西,太微妙,又太难以衡量。 她在这世上的血亲不过就剩下爷爷与母亲,可即便是到了现在,桑旬也不觉得桑老爷子就比母亲多爱自己几分。 不闻不问二十多年,有朝一日她终于被人指点上门认祖归宗,得到的却是一句冷冰冰的“你来这儿干什么”. 而母亲,即便她再不堪,即便她在长久的岁月里对后夫和后夫的儿女多有偏颇,可她还是完整将自己扶养长大,哪怕只是寄养在外婆家。 桑旬突然想起来,刚认识的时候孙佳奇就说过,她这个人看起来和和气气的,和大家没什么分别,其实骨子里可冷血了,不记仇,也不记恩。 --- 一顿饭吃下来索然无味,即便几位长辈对她的到来并未表现出抵触,但也并未摆出欢迎的姿态。 好在桑旬就坐在老爷子的左手边,整个晚上都安安静静的吃饭,也没人来挑刺找麻烦。 吃过了晚饭,桑老爷子将几个儿女都叫进了书房,只留下桑旬和桑昱两人大眼瞪小眼。 桑昱低低咳嗽一声,然后站起身来:“我让他们泡壶茶送上来。” “不用了。”桑旬不喜欢喝茶,与这个堂弟更是半点交情也无,“我先回房间休息了。” 说完便将桑昱一个人留在原地。 回到房间,桑旬在梳妆台前坐下,拿起手机翻看起信息来。 昨晚吃完饭后她先由着周仲安将自己送回原来的住处,等看着他的车开走了,这才打车回了桑宅。 桑旬在通讯录里找到周仲安的名字,点进去,今天一整天他发来许多条信息—— “早上有小雨,温度很低,出门的时候记得带一件外套。” “前段时间公司新进来一个小姑娘,也是杭州人,说话时的语气腔调简直和你一模一样。” 紧接着又是几张美食图片,令人垂涎欲滴。 “我去年的时候还专门找过楼外楼的大师傅拜师学艺,有机会一定要露一手给你看看。” 桑旬握着手机,想了半晌,打出一段话删删改改,如此重复数次,最后回复过去的是—— “昨晚回来后就做了梦,梦见还在学校时的事情,那时候只有我们两个,没有别人。” 发完信息后桑旬便将手机撂下,不一会儿便有来电拨进来,正是周仲安。 桑旬也不管,放任躺在桌面上的手机“嗡嗡”震动。 手机响了快十分钟,最后终于偃旗息鼓,紧随其后的便是一连串的短信提示音,想来也是周仲安发过来的。 一时间她也不着急去看那大段的信息,正窝在那里,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桑旬走过去打开门,看见门外正站着小姑,她笑得温柔:“小旬。” “小姑姑。”桑旬侧身将她迎进来。 “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桑旬点头:“这里很好。” “老爷子还是对你最好。”小姑笑眼弯弯的,“之前素素一直想住这间房,老爷子都没舍得让她住。” 说完她又拿出一个盒子来,说:“这还是你奶奶留给你们三个女孩的,叶珂和素素都有。” 桑旬依言接过,打开来看一眼,黑色丝绒底将静静卧在盒中的翡翠套链衬得越发晶莹剔透。 桑旬将盒子小心收好,小姑又开口问:“小旬,现在有什么打算?愿不愿意去公司帮忙?” 桑旬知道这是试探,既然她无意涉足桑家的争产之战,就少不得要表明姿态,因此当下便笑了笑,说:“其实我还是想继续念书。” “念书好。”小姑拍拍她的手背,“你要是想去国外,小姑可以帮你联系学校。” “谢谢小姑姑。” “一家人还说这样的客气话。”小姑嗔怪道,“明天有个晚宴,你跟我出去转一转,也好多认识些人。” 桑旬自然不会傻到一口答应,她身上还背负着不光彩的过去,唯一要做的便是低调再低调。现在出去招摇,不但于桑家无益,对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想了想,说:“我笨嘴拙舌的,怕给您丢人。” 听她这样,小姑姑面露不悦,但也不能再逼她,最终也只是说:“那你先好好休息。” --- 桑旬那条半真不假的短信似乎起了效果,第二天周仲安再次打来电话,说是下班后想要约她见面谈一谈。 她语气轻松,似乎昨天那条短信根本不是她发的,只是笑着说:“我想吃本帮菜。” 桑老爷子见她要出门,少不得又要盘问一番:“去哪里?” “和朋友吃饭。” “男的女的?” 桑旬面不改色道:“有男有女。” “卡给你了,想买什么就刷卡。”老爷子顿了顿,“赶紧去把驾照考了,这段时间要出门就用我的司机。” 她原本还想再推脱,可想了想,还是应承了下来,只是随便报了附近一个地点,将司机打发走之后又打车去了与周仲安约见的地点。 她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到的时候周仲安早就在那里等了,桑旬十分歉意:“路上堵车,不好意思。” 周仲安帮她拉开椅子,温言道:“是我考虑不周,应该开车去接你的。” 桑旬靠在椅背上,看着他道:“你一直这样,对谁都这么好。” 周仲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面色一白,过了许久才开口道:“小旬,你是不是还在为当年的事情怨我?” 桑旬摇头,“感情的事,没有对错。” “我那个时候太年轻,被有些东西蒙蔽了双眼,后来追悔莫及。”周仲安苦笑道,“但有些人,失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如果我说我愿意呢?”桑旬抬眼看他。 周仲安说这么多,做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要和她重修旧好。 桑旬自嘲的笑:“只是我现在都这样了,你还愿意为了我放弃你今日已经拥有的一切吗?” 若是按部就班一步步来,周仲安想必也还会是人上人,但必定无法在这样短的时间内爬到现在的高度。 坐在对面的男人有短暂的犹豫,桑旬看在眼里,于是抢在他之前开口:“吓到了?我开玩笑的。” 周仲安的目光坚定,“只要你愿意,现在的这些,我都不在乎。” 桑旬收起了笑容:“我说了,我是开玩笑的。” 周仲安别过脸,没有再说话。 桑旬拿起手机,按了一下,却发现屏幕是黑的,她只得无奈道:“我的手机没电了。可以借你的手机打个电话吗?我和佳奇说一声,会晚点回去。” 周仲安将手机解了锁,递给她。 桑旬拿着手机离开座位,找了个僻静地方。 一拨出号码后桑旬便退出了通话界面,然后打开联系人名单,果然找到一个叫“jill”的用户,头像就是童婧。 与此同时拨给孙佳奇的电话也被接通,手机里传来她的声音:“哪一位?” “是我。别说话,待会儿再跟你解释。”桑旬低声道。 桑旬继续翻看通话记录,从前这两人一年下来不过才联系一两次,直到最近联系才陡然增多。 她仔细回忆了日子,发现童婧开始联系周仲安的那天果然就是自己在沈氏遇见她的那天。 这两个人果然有问题。桑旬的手发软,险些握不住那手机。 她将童婧的手机号码记下,又快速翻看了邮箱和通讯软件,可惜这一次并未找到有用的信息。 挂了电话,又清除了软件使用痕迹,桑旬这才转身回到座位上。 她将手机递还给周仲安,“她正好找不到东西,所以打得有点久。” “吃好了我们就走吧。”周仲安之前已经结过帐了,“今天天气很好,出城可以看星星。” 两人一路说着话走到餐厅门口,却迎面和一个人撞上。 是席至衍。 桑旬一看见他就想要逃,可对方分明不是来吃饭的,她被男人一把攥住手腕,那力道大得似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时间仿佛凝固一般,过了许久桑旬才听见席至衍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桑、旬。” 周仲安这时终于反应过来,上前要将桑旬从席至衍手中解救下来,“你又想对她干什么?放手!” 席至衍将桑旬挡在身后,反手就是一拳挥了上去,周仲安一时不防,被他一拳打得仰倒在地。 “我告诉你,你既然想当我们家的女婿就最好安分一点。再让我看见你招惹这个女人,就不会像今天这么简单了。” 说完他便拽着桑旬大步往外走去。 席至衍这几天一直联系多方打听消息,出入境管理局有桑旬的出境记录,航空公司那边也显示她已经值机,只是最后乘客名单没出来,所以他仍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直到刚才,他收到一条匿名短信,对方告诉他桑旬现在就这里。 放在往常席至衍哪里会理会这种信息,即便是刚才也以为是恶作剧,可他还是不愿放弃一点可能,于是驱车来到这里。 来了之后果然看见桑旬。 不但看见她,还看见周仲安。 初时的喜悦很快被另一种东西所迅速覆盖,席至衍只觉得一股火在胸腔中燃烧,将他的全部理智都燃烧殆尽。 从前他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却太清楚。 他在嫉妒,而且嫉妒的对象居然是周仲安,那个他从来都瞧不起的小人。 “你没上那班飞机。” 桑旬想起先前佳奇和自己转述的一切,她知道席至衍的心思,当下便反唇相讥道:“我没死,让席先生失望了吧。” 他几天几夜没合过眼,独自坐着的时候他就想,桑旬啊桑旬,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是人是鬼他都认了。 终于再见到她,看她安然无恙,还没来得及喜悦就像被一桶凉水兜头泼下,他从没发现,她戳人心窝的本事这样厉害。 席至衍将桑旬一把推进车里,冷笑道:“是,我说你怎么没走,原来是舍不得旧情人。” “……你放开我!”桑旬挣扎着要起来,身体却被眼前这个男人狠狠压制住,动弹不得。 “那种货色你也要贴上去?”席至衍掐着她的腰,怒意勃发,“你怎么这么贱?你到底有多缺男人?” Chapter 26 他双目通红,就像一只困兽,也说不清是愤怒还是绝望,他就那样看着桑旬。 桑旬这会儿倒是彻底冷静下来了,身体动弹不得,但她还是“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我很贱吗?”桑旬仰起脸来,眼神嘲弄,“你觉得我贱,无非是因为我现在还和周仲安纠缠不清。可你又好到哪里去?” 她的语气冰凉,甚至还带了几分隐隐的笑意:“周仲安只是劈腿而已。可你呢?我也不是什么好货色,我把你妹妹害成那样,你却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来纠缠我,到底谁更贱?” 席至衍的脸色变了几变,最后终于咬牙冷笑道:“是,我是犯贱,被鬼迷了心窍,瞎了眼才会喜欢你这种女人。” 即便桑旬已经察觉到他对自己的异样情愫,但也从未料到他居然会这样直接说出来。 他喜欢自己……桑旬收敛起思绪,笑了一声,说:“承蒙厚爱,我受不起。” 席至衍盯着桑旬半晌,突然松开对她的桎梏,坐起身来,点了根烟,然后不咸不淡的开口:“回桑家认祖归宗了?” 桑旬很快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惊讶过后是愤怒:“……你早就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席至衍转过头来,眯着眼睛打量她,“六年前就知道了。” 桑旬咬着嘴唇,全身止不住的颤抖。 见她这幅模样,席至衍觉得心中畅快了许多,他吸一口烟,轻笑起来:“你父亲因为要娶你母亲,和家里决裂……你觉得你爷爷狠心绝情么?可你父亲的确识人不清,死后没多久你母亲就改嫁,不但如此,连他留下的唯一骨血都不愿搭救。” 桑旬死死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笑,“你心里清楚我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可你母亲知道。桑旬,当年我可没想要斩尽杀绝……我一直以为母爱是天性,所以哪怕你母亲一去找桑家,你继父贪污受贿的事就会被揭发,可为了救你,她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去找桑家,不是么?” 看着面前的女人脸色陡然间变得惨白,席至衍只觉得心中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感:痛么?你也尝到痛的滋味了么? 桑旬几乎觉得不可置信,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喃喃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卑鄙?” “卑鄙?我说了,我给过她两个选择。”席至衍的脸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只不过她没选你而已。”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桑旬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凉,怪不得母亲见到席至衍的时候会那样害怕,原来是一早就认识,怪不得桑老爷子说当年母亲并未找过他…… 当年的事情,如果能有桑家出面,如果当年的律师并非那个连她的话不愿听完的法律援助……或许一切都还能有转圜的余地,或许她能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你这个混蛋……”她全身不停的颤抖,抬起手来便欲扇面前的男人一耳光,可手在半途中却已失了力气。 是,他说的没错,他从来不曾斩尽杀绝,放弃自己的人,是自己的母亲。 席至衍捉住她的手腕,反剪至身后,蓦地俯身贴近她,冷笑道:“桑旬,你恨我?你只恨我是不是?” 桑旬泪流满面,只闭着眼睛不说话。 席至衍心中怒意更盛,他的双唇贴着桑旬的唇角,仿若亲吻的姿态,语气却是嘲弄的:“我混蛋?那你觉得谁是好人?” 他停下来略想一想,然后问:“沈恪吗?你觉得沈恪是好人?” 他一直嫉妒沈恪。 从前他不愿承认,可现在倒也不觉得需要遮掩。 “你知道沈恪是什么人么?”席至衍冷笑,“既然已经认祖归宗,那你总该知道自己有个表妹叫沈素。难道你就从没想过她和沈恪的关系吗?” 闻言桑旬蓦地睁开眼睛。 “你小姑嫁的是沈恪的叔叔,你和他说起来还算是亲戚……可你跟在他身边那么久,他提点过你去认祖归宗吗?” 他的手指轻轻地抚弄着桑旬那嫣红的唇瓣,然后在下一秒便重重地吻下去,呼吸里都是微凉苦涩的味道。 桑旬一动不动,任由他摆弄。 她终于发觉自己的可怜可笑,原本以为沈恪是顾念同窗情谊,所以才愿意在绝境中拉她一把,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她以为沈恪会有什么不同,原来他和其他人并无两样。 看见她这幅模样,席至衍的一腔妒火烧得更旺:一个沈恪就让她这样要死要活了? 他冷笑:“你以为这世上真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帮你?不光沈恪,周仲安当年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难保不是知道了你的家世,所以才想要先下手为强。” 是呀,周仲安,周仲安……桑旬想要笑,却笑不出来,难怪他当初主动追求她,连现在都这样殷勤,原来是因为一早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才留了一步后路。 原来有那样多的人都知道她的身世,可从未有一个人生出过要帮她的心思。 --- 没隔几天,吃晚饭的时候小姑再次提起:“明天是你小姑父的生日,你还没见过他,正好跟我去见见。” 桑旬略有些犹豫,一边的老爷子开口了:“赋嵘从尼泊尔回来了?” “还没呢,明天早上的飞机。” 桑老爷子挥挥手,说:“我就不去了,让小旬跟你去。” 这下桑旬也无法拒绝,只得答应下来。 她也知道,这不是简单的生日宴,小姑是想借由这个契机将自己介绍到上流社交圈,她虽想要低调,但也无可奈何。 桑老爷子看她这副样子就来气:“怕什么?你是桑家的女儿,做什么都没人敢瞧不起你。” “是呀。”小姑在旁边笑意盈盈,“小旬,你只要记住别说错话就行,有谁问你话,能答半句就绝不答一句,不想说的就兜圈子。” 小姑也算是体贴她,让她第一次进社交场便是在姑父的生日宴上,好歹是自家人做东。 这么多年来外人只知道桑家有三个孙辈,桑旬突然冒出来,大家不知她的底细,桑家又看重她,那大家自然对她客客气气的。 第二天白天便有人送来晚宴上的礼服,小姑又专门请了人来帮她化妆做造型,一通折腾下来已经是傍晚,桑旬饥肠辘辘,只得提着裙摆去外面找吃的。 桑老爷子正在后院里打拳,看见她出来,“哼”了一声,说:“这样打扮才像话。” “我饿。” “小杨刚才不是还做了驴打滚?”老爷子转身喊房间里的青姨,“去去去,把东西端出来。” 填饱肚子后才出发,到酒店的时候才发现桑昱已经在那里等自己,桑旬快步走到他身边,挽上他的臂弯:“走吧。” 桑旬第一次见小姑父,也是沈恪的叔叔沈赋嵘。他看上去十分年轻,不过才四十出头的模样,看见桑旬就很和气的笑:“这是小旬吧?抱歉,我刚回北京,这才见着你。” 打完招呼,小姑姑又笑着拍拍桑旬,示意她转身。 桑旬转过身,这才看见两个人正朝自己的方向走来,其中一个正是沈恪。 小姑姑笑着介绍:“大嫂,这是我的侄女,叫桑旬。”顿了顿又说:“小旬,这是沈伯母,还有沈恪。” 桑旬乖乖叫人,原来眼前这人就是沈恪的母亲。 闻言,沈夫人果然笑起来,又牵过桑旬的手,细细打量起她来,半晌才说:“是,长得这么灵,一看就是你们桑家的人。” 不知为何,沈夫人似乎对桑旬十分喜欢,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沈恪就立在沈夫人的身侧,并不说话。 小姑姑在旁边看着,也许是怕沈夫人多问,没过一会儿就同桑旬说:“小旬,阿昱人呢?刚才不是还和你在一起?” 桑旬会意,立刻说:“他好像在那边,我过去找找看。” 她往会场的僻静处走了几步,听见后头有脚步声跟上来,转头一看发现是沈恪。 “……” “……” 还是沈恪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过得怎么样?” “还可以。” 沈恪似乎斟酌了几秒,终于还是说:“抱歉。只是有些事情,我不方便说,也不方便做。” 桑旬当然知道,沈恪与他叔叔的关系并不好,即便知道桑旬是桑家的人,那又能怎样?难道还能将手插到桑家的家事里? 只是心里明白,未必就代表那样的滋味好受。 桑旬点头,说:“我知道的。” 沈恪看着她,动了动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桑旬转身往会场中心走,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桑小姐。” 她转过头,是颜妤。 颜妤手里拿着两杯香槟,伸手便递给桑旬一杯,“桑小姐没上那班飞机,真是太好了。” 她听出颜妤话里的阴阳怪气,但还是忍了下来,伸手接过那一杯香槟。 哪里知道下一秒,颜妤便将自己手中的那一杯香槟兜头浇在了桑旬的头上。 旁边有人看过来,颜妤却恍若未觉,她红着眼圈,咬牙切齿道:“你不是答应了要走么?为什么现在还在这里?” 那一杯香槟将她的头发都打湿,有液体顺着脸颊滑下来,桑旬知道自己现在一定狼狈极了,她看着颜妤,冷笑道:“你是失望我没上那班飞机?” “是,你怎么就是没死呢?!”颜妤浑身颤抖,抬手便重重地扇了桑旬一个耳光,“这是那天欠你的一耳光,现在补上。” 桑旬不防她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当下身子便往旁边一歪,索性有人扶住了她的肩,伴着又惊又怒的声音:“颜妤,你干什么?” 桑旬被席至衍带到楼上的房间,席至衍将她推进浴室,说:“把这一身洗了,我让人给你送衣服来。” 来的时候造型师给她喷了太多的发胶,她打了好几遍洗发露才将头发洗干净。 换洗的衣服就放在门口,可是桑旬没穿,只裹了一条浴巾便出去了。也许在浴室里呆了太长时间,以至于她踏出浴室时有片刻的眩晕。 这是一间很大的套房,也许是席至衍在这家酒店的长包房。桑旬在卧室旁的客厅找到他,他正坐在沙发上吸烟。 看见她这幅模样,席至衍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桑旬走过去,伸手夺过他指间的香烟扔掉。 男人的语气里有几分不耐:“你做什——” 桑旬不等他说完,就俯下身去,双臂搂住他的脖颈,嘴唇贴上去,用力撬开他的唇舌,呼吸里都是烟草的气息。 Chapter 27 也许是因为前一秒还在抽烟,男人身上的烟草味道有些重,但是并不让人反感。 桑旬搂着他的脖子,舌尖笨拙地想要顶开他的齿关,却不得要领,反被他攻城掠地。 席至衍的亲吻一向来得霸道凶猛,她早已领教过许多次。短暂的一怔之后,席至衍便重新掌握了主动权,他一只手握着桑旬的腰将她按坐在自己腿上,另一只手控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他的吻技真的非常好,桑旬只觉得似乎有电流游走遍周身,她死命压抑住喉中的□□声,连耳垂都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粉色。 桑旬的双臂被男人强硬地箍住,她被吻得全身发软,但仍伸出纤长手指摸索到男人的胸膛前,颤抖着手指去解他的衬衣纽扣。 那纽扣触感冰凉,又小又滑,她摸索了半天都不得要领。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席至衍的动作停住了,他松开还在微微喘息的桑旬,按住她那只不安分的手,看着她,目光莫测。 桑旬被他看得生出了几分恼怒,她知道他看穿自己的意图,可心中却突然生出了一股执拗,她挑衅地与面前的男人对视,下一秒又要俯下身去吻他。 可席至衍却侧头避开了她的唇。 “你什么意思?”席至衍看着她,冷冷开口。 桑旬还保持着先前坐在他身上的姿势,但此刻也不说话,就咬唇瞪着他,因此显得有些诡异。 “怎么,想报复谁?颜妤?”席至衍从旁边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来重新点上,吸了一口然后冷笑道,“你把老子当什么?” 桑旬的目光微微往下移,落在了他身体的某处,当下也冷笑道:“装什么装,你不是也硬了么?” “滚。”席至衍一把将她从自己身上推开,“穿上衣服,给老子从这滚出去。” 桑旬抿着唇,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走回浴室换衣服。 她扯掉浴巾,套上刚才送过来那条细带连衣裙,真丝面料滑溜溜地裹在身上。 穿好了裙子,桑旬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因此不由得有些尴尬:先前来的时候,因为造型的关系,她并未穿内衣,用的是乳贴,现在也没有可以替换的内衣。 她思忖几秒,还是咬咬牙,直接就这样真空出去了。 出浴室的时候她看见席至衍正靠在玄关处抽烟,见她出来,他也不看她,只是唇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意。 桑旬咬咬唇,呵,刚才不知道是谁的东西,硬邦邦的一根顶着她。 她打算出去后就打电话让桑昱来接自己,顺便带件外套来,她心里这样想着,便觉得背后的灼热视线都减弱了不少。 她一路走到玄关处,手刚触到门把手,身后就有一股大力袭来,下一秒桑旬的身子便被调转了个方向,然后被人死死压在门板上。 男人的吻如同疾风骤雨般落下来,落在她的额头、嘴唇和脖颈上。 桑旬一时不防,等反应过来,便使了大力气捶打着眼前的男人。 席至衍轻轻松松将她的两只手反剪到身后,下一刻便将她抱起来,穿过客厅,扔在了卧室大床上。 (和谐内容见作者有话说) 结束之后,席至衍将她从浴室里抱出来,他掂掂怀里人的重量,忍不住嫌弃道:“也不吃胖点,一身的排骨。” 许是被浴室里的蒸汽熏得太久,桑旬脸上一片潮红,微闭着眼,一副恹恹的模样,也不搭理他。 席至衍将她放到床上,见她这样,觉得惹人疼爱极了,于是又忍不住俯身去吻她的唇。 桑旬小声“哼”了一声,不耐地将男人拂开,然后在他怀里翻了个身,将背冲着他。 “别睡。”席至衍好声好气的哄她,“我帮你把头发吹干再睡。” 她仍背对着他,不耐地小声嘟囔:“……烦死了。” 席至衍无奈,只得拿来干毛巾将她的湿发都包裹住,又将她整个人都搂在怀里。 刚才做得太激烈,她的全身上下都被他留下了印记,深深浅浅的红色吻痕密布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显得既暧昧又挑逗。 席至衍看得眼热,于是又低头去重重吸吮她颈侧的那一点暗红色的印记。 “你属狗的?”她伸手推他。 男人俯在她的脖颈间闷声笑,又将手臂上的牙印凑到她跟前去,声音里憋着坏:“刚才谁跟小狗一样咬人?” 刚才他从后面进去的时候,她哭得厉害,怎么哄都哄不好,席至衍被她那样子勾得愈加兽性大发,索性不管不顾的压着她强来了几次,她哆嗦得差点将自己的唇咬破,于是他便忙将手臂伸到她跟前让她咬着。 他舔着她的耳垂,声音渐渐低哑起来:“我跟你说,小狗就是那样的……” 桑旬懒得搭理他。 他想同桑旬说会儿话,可想了半天,发现除了过往,两人居然再无其他话题可聊。 席至衍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些,想了许久,终于没话找话问:“你爷爷对你好么?” 桑旬有意噎他,当下便冷笑道:“再不好,他也总算是认了我这个孙女。” 这话说完,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席至衍也不由得一窒。 两人之间的禁忌太多,饶是他刻意规避那些令人难堪的过往,可还是一句话就触碰到了她的雷区。 桑旬从他怀里挣开,拿起床头的电话,叫了客房部送一套衣服上来。 席至衍强忍着不悦道:“明天早上再让他们送。” 桑旬裹着浴巾靠在床头,闻言只是笑一笑:“打一炮而已,谁还要在这过夜?” 席至衍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你他妈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桑旬满脸挑衅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你自己不是也知道,我和你睡,只是为了报复你的小青梅吗?” 席至衍脸色陡然变得铁青,他一把将桑旬扯到自己身前,语气森冷:“为了报复她,你的牺牲还真大啊。” “你不也是么?”桑旬冷眼打量他,“为了报复我,席二少还去勾引我妹妹呢……你可比我敬业得多,出卖了一个月的色相。” “我——”席至衍一时间竟然无话可说。 说话间,外间已经传来门铃声,桑旬知道是衣服送到了,当即便欲推开他下床。 “衣服都没穿想去哪儿?”见她居然就要这样裹着浴巾去开门,席至衍似乎终于找到了发火的理由,他怒声道,“给我在这儿待着别动!” 说完他便下床了。 大概是因为先前送过了一次,这次送来的衣服十分合身,桑旬特意要了长衣长裤,可没想到还是遮不住。 脖子上全是星星点点的痕迹,领子再高也挡不住,桑旬犹豫几秒,然后便索性将长发拨到胸前,这才勉强挡住。 “呵……”身后传来男人凉凉的笑声。 她穿好衣服拿了手机就要出门,席至衍看一眼时间,终于还是按捺不住,“现在都几点了?我送你回去!” 靠!自己还真是贱!席至衍一边将车从停车场里开出来一边自我唾弃。 两人一路无话,只是在半途中桑旬突然叫他停车。 “干什么?”他觉得莫名其妙。 桑旬没搭理他,径直下了车,他往旁边一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街边上开着一家二十四小时药店。 席至衍打开车门追上去,那边桑旬已经买好了药,正要就着矿泉水吞药片,他劈手便将那药夺下来。 桑旬瞪着他。 席至衍皱眉道:“别瞎吃药……我又没在里面。” ……神经病!桑旬朝他伸出手:“药拿来。” 见他不动,桑旬想了想,便说:“你现在不给,我明天吃也是一样的。” 席至衍阴沉着脸将那药盒摔在她怀里,转身上车,“砰”的一声摔上车门。 桑旬吃了药,又将那矿泉水喝了大半瓶,这才回到车上。 身侧的男人将车子开得飞快,一路黑着脸,等到了桑宅门口,他冷冷道:“下车。” 桑旬一声不吭下车,哪晓得她刚将车门关上车里那男人就脚踩油门,车子绝尘而去。 --- 第二天桑旬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换了衣服到了外面,才发现桑老爷子支了棋盘在院子里,一看便是在等她。 “爷爷。” 桑老爷子不怒自威:“昨晚去哪儿了?” 桑旬笑:“我今年二十五了。” 桑老爷子被她噎了一下,过了会儿又虎着脸问:“昨晚你和颜家那丫头怎么回事?” “争风吃醋,抢男人。”桑旬轻描淡写道。 “你抢赢了没?”桑老爷子拧着眉问,顿了顿大概是自己回过味来,又满脸嫌弃道,“没出息,抢不赢男人就来打我孙女。” 桑旬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怪,于是也没吭声。 “颜家的人打电话过来道歉了,那丫头她妈说过几天要登门来道歉,你怎么说?” 桑旬想,原来家大业大是这样的体验,有人护着是这样的感觉……她抿唇,故意说:“人家投的胎多好,不但可以当众打人,打完还有亲妈来登门道歉。” 闻言,桑老爷子没吭声,只是递给一直在旁边听的青姨一个眼神。 这事是颜妤做得太蠢,颜家桑家都是场面上的人家,她私底下做什么样的小动作都好说,可冲动到当众掴别人耳光,还有谁能护得住她? 果然,晚上的时候她就被家里人押着过来道歉了。 桑旬心里涌起一股快意,她想,自己这个样子,大概就叫做小人得志了。 颜妤就那样站在她面前,声音低低的:“……对不起。” 桑旬唇角弯起,眼睛里带了一点笑意,“颜小姐,你不用和我道歉。” 颜妤的眼睛还是红的,闻言她抬起头来看桑旬。 桑旬眼中的笑意又更深了几分,“你不是一直担心我抢你喜欢的男人么?” “呵,你说我是什么来着……狐狸精?”桑旬一边说一边慢悠悠将衣领上方的扣子解开,露出来的脖颈、锁骨上布着密密麻麻的吻痕,看上去令人浮想联翩,她轻笑起来,“我现在可是真和你喜欢的男人睡过了,你满意了么?” 颜妤站在原地,如遭雷击,过了许久,她大概才消化掉桑旬方才的话,下一秒她便抬起手要扇她耳光。 只是桑旬早有防备,当下便抓住对方挥过来的手,然后反手便一耳光重重地扇在了颜妤的脸颊上。 桑旬这一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震得她手掌都发麻,桑旬冷笑道:“颜小姐,我既没泼你酒,也没当着外人面扇你耳光,算起来你还占便宜了呢。” 她指着门外,“现在麻烦你滚出去。” 心中积压已久的闷气终于发泄出来,桑旬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好不容易将呼吸平复下来,放在桌子一侧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樊律师。 她接起来:“喂?” “你记不记得你上次和我说,童婧是在见到你之后突然开始和周仲安密切联系的?” “记得。”桑旬的声音发涩。 “周仲安念大学时是你们学校的学生会主席对吧?”樊律师的声音平静,可桑旬的神经却一点点紧绷起来,“你在国内念的大学,应该知道国内大学学生会办活动大多是靠拉赞助的吧。” 桑旬紧张得咽了口口水,虽然她念书时一心学习,可也听同学谈过这样的话题,她轻轻“嗯”了一声。 樊律师继续道:“上次你说了,我就顺着这条线查了下去,周仲安当学生会会长的那段时间,账目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当时童婧的男朋友就是周仲安手下的部长……我猜测童婧手里也许有他的把柄。” 桑旬一时难以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如果他们两个是利益共同体,那很多事情就解释得通了。”樊律师提醒道,“当时你和周仲安还没分手吧?旁人未必知道席至萱喝的那瓶止咳水是从你这儿来的,可周仲安肯定知道……童婧是席至萱的室友,往止咳水里加点东西太简单了,更何况证物就是她交给警方的。” 桑旬喃喃道:“你是说……” “一切只是我的猜测……”樊律师再一次强调,“可是桑小姐,如果你真的不是凶手的话……那么我的猜测在逻辑上是说得通的:童婧和席至萱的关系本来就不好,室友间的生活矛盾可能让她起了杀心,正好有你这个倒霉蛋来当挡箭牌,那瓶止咳水是你给的,她加了东西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她头上去,更何况……说不定让席至萱中毒的根本不是那瓶止咳水,乙二醇是什么时候加进去的,根本没人知道!” 桑旬强自镇定下来,过了许久,才涩声道:“可是,她、她怎么知道要用乙二醇下毒……” “桑小姐……”樊律师在电话那头笑起来,“你对你的前男友真是一点都不了解啊,你难道不知道,周仲安他虽然是高考上的t大,可他高中时是icho中国国家队重点培养的种子选手?” 桑旬只觉得手心里全是黏腻的汗水。 “但是,桑小姐,你真的对我说了实话?”樊律师的话锋陡然一转,变得咄咄逼人起来,“你所在实验室的研究方向明明是超临界流体技术,和乙二醇没有一点关系,可在案发前一个月你为什么突然开始研究起了乙二醇?你不但在网上下载了大量相关的文献资料,还从实验室里领用了乙二醇……” 樊律师的声音冰冷:“桑小姐,你口口声声说你不是真凶……你真的对我说了实话么?” Chapter 28 面对这样严厉的质问,桑旬沉默许久,只是对电话那头说:“樊律师,我信任你,你也应该信任我,对吗?” “我一直都信任你。”樊律师的声音终于带上了几分不耐,“可你也应该和我说实话。” “……我说的都是实话。”桑旬声音一滞,“我不是凶手。” 樊律师不依不挠:“那你为什么突然研究起乙二醇?” “这个问题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桑旬不解,“我不告诉你这个你就没办法继续查案了?” “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将决定我认为这个案子是否还值得查下去。”樊律师的声音难得严肃起来,“桑小姐,既然这个问题对你来说这样难回答,那你就继续考虑吧。要是想好了就给我打电话。” “等等——”桑旬叫住那头正要挂电话的人,她深吸一口气,“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们找时间见个面吧。” 那样隐秘的心事,她从未向任何人提及过。 --- 桑旬和樊律师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她到的时候樊律师已经坐了有一会儿了,桑旬有些抱歉:“我来晚了。” “没关系。”樊律师看着她,神色复杂,“桑小姐特意把我约出来,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吧。”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研究乙二醇……”桑旬深吸一口气,“那时实验室里有一位师兄,他去国外读phd,研究方向就是高分子化学……我那时已经拿到伯克利的offer,但是我想到美国后再申请去他在的实验室,所以才会想要了解他的研究领域,才会下载那些文献。” 樊律师一愣,然后笑起来:“你喜欢他?” “是。”桑旬倒是没有避讳,直接承认了。 樊律师看着她,“可是你当时有男朋友。” “感情不能控制。”桑旬对他一笑,“我虽然移情,可从没做过越矩的事情……我那时已经打算和周仲安分手。” “打算?那为什么后来没有分?” “后来?”桑旬哀哀的笑起来,“我还没来得及说分手,席至萱就发现周仲安脚踏两条船,上门来找我谈判。” 樊律师皱着眉,“这些你都没有说给过别人听?” “说给谁听?法官吗?”桑旬觉得好笑,反问道,“告诉法官,我已经移情别恋,所以绝对没有情杀的动机……樊律师,如果你是法官,你会因为这样的证词判我无罪吗?” “原来是这样……”樊律师叹一口气,“那你喜欢的人知道你喜欢他吗?” 当然不知道,她自认掩饰得好,况且当初的那一桩心事,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连孙佳奇都不知道。 只是桑旬并不想回答对方的问题,她皱眉反问道:“这个也和案子有关?” “无关无关。”樊律师一脸讪讪的,“我就随口一问。” 想了想,樊律师又说:“你怀疑童婧和周仲安两个人不是没有道理,他们的确有嫌疑,尤其是童婧。我觉得下一步从当年席至萱的另外两个室友那里入手比较好。” 桑旬一愣,旋即又紧张起来:“她们也是童婧的室友……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 “别怕,我不出面。”樊律师安慰她,“让楚洛去,她在电视台,用做节目的名义去采访。” 桑旬一时奇怪他怎么认得楚洛,但也不好细问,于是只是笑:“樊律师,谢谢你。” “谢什么。”樊律师倒是不以为意,“你爷爷给那么多钱,我当然要帮你翻案。” “……” “后来还和周仲安联系了吗?” 桑旬摇头,周仲安联系过她几次,她都没有回应,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段时间她的生活太混乱,还有和某个人的一团烂账……想到这里她的脸可疑的红了一下,她摇了摇头,试图将和那人有关的信息都摒除出脑海。 樊律师斟酌了一下,说:“桑小姐,虽然这样说可能会令你不舒服,但我还是建议你可以适当和周仲安接触,也许能找到有用的线索证据。” 桑旬点点头:“我知道,我会尽量和他多接触。” --- 将桑旬送回家后席至衍便开车回酒店,值班经理在电梯口遇见他,毕恭毕敬道:“席先生。” 他气不顺,黑着一张脸懒得搭理人,哼都没哼一声就走进电梯了。 值班经理有些讪讪的:这位席先生平时虽然看着挺高冷,可也不至于打招呼都不理……今天这是被女朋友甩了? 她吐吐舌头,刚要走回办公室,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站住。” 值班经理回头一看,席先生还是黑着一张脸,面无表情,但他叫的分明就是自己。 “席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没什么。”他神色淡淡的,“跟你们客房部说一声,我的房间这几天不用打扫,也别进人。” “好的好的。”值班经理忙不迭的点头,这种事她见多了,有些客人在酒店里处理公务的时候就不喜欢有人打扰。这种有钱人嘛,接触的商业机密太多了,万一泄密了,酒店还真是担不起这个责任,念及此,她又赶紧补充道:“我保证,一定不会让人打扰到您的。” 席至衍满意的点点头,转身进了电梯。 回到房间,席至衍躺在卧室床上,过了一会儿他又翻身,将脸埋在一旁的枕头中。 ……用的明明就是酒店的洗发水,为什么总觉得她睡过的枕头特别香? 等缓过劲来,他自己都嫌弃这样的行为丢脸,索性一把将那只枕头扔到床下。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席至衍原本想给桑旬打个电话,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太上赶着……纠结了半天,进浴室洗漱,他却突然看见被扔在地上的那件礼服。 忍到上班,上午有个董事会要开,结果是早就定好的,剩下的便是走流程。墙上挂钟走到十点的时候,席至衍一推椅子,站起身来。 办公室内一众董事都齐齐看向他。 “你们继续会议,”他皱眉,心想看什么看,“我有个重要电话要打。” 回到办公室,他给桑旬拨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很快就被接起来,那头的人似乎没睡醒,瓮声瓮气的“喂”了一声。 “是我。”他声音里没什么情绪,“你的衣服还在我那儿,不要了是不是?” 桑旬睡得迷迷瞪瞪,“……你谁啊?” 席至衍气结,过了好半天才咬牙切齿道:“你昨天上的是谁的床?” 电话那头没回音,过了半晌突然将电话给掐了。 席至衍被气得火冒三丈,还想再拨过去,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对方拉黑。 ……本事!真本事!他怒极反笑,这女人真是穿上裤子就不认人了! 一整天下来全公司都是低气压,连秘书们都是战战兢兢的模样,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助理敲门进来,低眉敛目道:“沈先生来了,就在外面等您。” 沈恪?席至衍皱眉,来了也好,正好把话说清楚。 “请他进来。” 沈恪进来,在他的对面坐下。 他今天来这里的意图两人都心知肚明,只是一时间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最终还是沈恪先开口打破沉默:“那天晚上是你和她在一起?” “是。”席至衍并不避讳,“她现在不是你的下属了,你离她远一点。” 沈恪盯着他,“你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轮不到你来管。”席至衍不耐,“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 沈恪沉默许久,模样令人捉摸不透,“那至萱呢?你不管至萱了?” 席至衍没有说话,从烟盒中抽出一根烟来点燃。 他不想管,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桑旬是一时糊涂也好,是生性歹毒也好,管她是人是鬼,他都不可能再放手了。 沈恪见他这幅模样,自然已经明白他的答案,他轻笑一声:“你要是真喜欢她……那就好好对她。” 闻言席至衍皱眉,沈恪的这番姿态令他十分不舒服,活像是他将桑旬让给自己一样……明明昨天那个女人还在自己身下承欢,他是她第一个男人,也会是她唯一的男人。 沈恪他凭什么? 席至衍笑笑,漫不经心道:“这话你没资格说。” 沈恪面色微变,他还要再开口,办公室的门突然被大力推开,还伴随着秘书的阻拦声:“颜小姐,席先生在里面有客人,您先在外面——” 颜妤站在门口,看见沈恪,她突地笑起来,声音却是冷的:“沈恪也在?那正好。” 秘书满脸为难的解释:“颜小姐硬要进来,我拦不住……” “你先出去吧。”席至衍挥手。 秘书赶紧转身出去,把门带上。 颜妤走到席至衍跟前,声音平静的发问:“那天晚上,你和桑旬一起过的夜,是吗?” “是。” 颜妤的声音发抖:“你和我分手了吗?” “小妤,”席至衍看着她,“那天我和你说的话你都忘了?” 颜妤笑起来,样子却比哭还难看,“我同意了吗?” 席至衍也轻笑,他笑起来的样子真的是温柔又残忍,“在一起才需要两个人同意……分手,一个人就可以了。” 席至衍长得极好,席家男人都有这样一副好皮相,面若冠玉,唇红齿白,颜妤想,相书上说薄唇的男人最薄情,原来是真的。 她全身发抖,下一秒便抓起桌上的咖啡杯朝席至衍身上泼去。 席至衍毫无防备便被泼了一头一身,他心里起了怒意,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慢慢说:“小妤,你这个坏毛病真该改一改了……就像那天晚上,你不拿酒泼她,我和她也未必就会有后头的事情。” 他面色淡淡,“你以后也别再去找她的麻烦……你越欺负她,我就越心疼她,就会加倍的对她好,这点道理你总该明白。” 颜妤看着他,微微冷笑起来:“你怎么那么自作多情啊?你真以为人家喜欢你?” 席至衍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看他这样,颜妤心中畅快许多,但仍觉得不够,她看向坐在旁边一直沉默的沈恪,突地笑起来:“沈恪,你知不知道,你的那个小助理呀,一直以来喜欢的都是你。” 席至衍的脸色铁青,他自然能看出来桑旬对沈恪的异样情愫,是了,那时她刚从监狱里出来,无依无靠,碰到沈恪愿意帮她一把,有好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是,是他自己将她推到沈恪那一边去的。 席至衍并不愿意承认,更不想从他人口中听到这些。 他皱着眉打断颜妤:“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 颜妤冷笑:“那人家和沈恪两情相悦,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席至衍你贱不贱?妹妹被人家害得半死,你怎么还能这样不要脸的贴上去!” “给我滚出去。”席至衍压抑着极大的怒火,指着门口。 沈恪也站起身来,“小妤,我送你回去。” “你放手!”颜妤甩开沈恪甩过来的手,后退一步,“沈恪,你不相信我说的话是不是?我知道你也喜欢那个女人,既然喜欢那就去追她呀!我再告诉你一遍,她一直喜欢你,她六年前就暗恋你!” 颜妤转向席至衍,终于体会到报复的快感,原来让别人痛苦是这样的快乐的一件事情……她从包里拿出一本封皮已经泛黄的笔记本,她将那本笔记本狠狠地砸在席至衍身上,“你自己好好看一看!她六年前喜欢的就是沈恪,从头到尾她喜欢的都是沈恪!” 六年前……房间里的两个男人一时间齐齐怔住,连素来淡定的沈恪都捉住颜妤的胳膊追问:“小妤,你说什么?” 席至衍强忍住心头的剧烈波动,将那本笔记本捡起来,颤抖着手指翻开。 那是一本日记本,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东西,那是桑旬的字迹,曾经在判决书和笔录上见过无数次她的签名,他认得。 席至衍突然生出一股奇怪的预感,连他自己都被脑中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所惊讶,他恐惧得几乎不敢看下去。 可他还是将这本日记翻了下去,桑旬的日记大概同她本人一样无趣,每天的日记内容无外乎是日程安排和学习计划。 只是后面的内容逐渐生动起来,桑旬开始在日记里记录自己的情思,她每天都记录下那个“他”今天和她说了几句话,有时那个“他”对她笑一笑,她都要用上一页纸来记录。 席至衍继续翻看下去,直到看到后面一页,整整的一面都写满了沈恪的名字,旁边还画着一个男人的q版头像,不用想也知道是沈恪。 席至衍心中冒出来的那个想法正在一步步被证实,他翻到最后一页,只扫了一眼,便惊得将手中的笔记本都摔了。 她不是凶手……她真的不是凶手!当年的事情不是她做的! 席至衍只觉得心中一片混乱,太多的信息挤压在脑中几乎要暴躁,他没有办法再思考多余的事情,他的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找到她!找到她! 他站起身来,不顾刚才身上还被颜妤泼得一片狼藉,当即便拿了车钥匙,跌跌撞撞的要出去。 “你要去干什么?”颜妤张来手欲拦住他,“你不准走。” “给我闪开。”他咬牙,一把将颜妤推到旁边,然后便大步走了出去。 --- 他十三岁就开始开车,驾驶技术一贯精湛,偶尔还会和狐朋狗友到山上去飚几圈,可今天才倒车的一会儿功夫,他已经接连蹭了三辆车,顿时停车场里警报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来。 真的不是她,当年的事情真的不是她做的……席至衍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翻腾着,他不知道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不是她做的,她从没害过至萱,她不是凶手。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傻的女人……她居然坐了六年的牢,前途尽毁,声名狼藉,甚至被他肆意地羞辱和折磨。 发现自己爱上这样一个女人,他曾经那样绝望过。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是值得被爱的? 现在他有答案了,那答案太过确切。 席至衍握住方向盘的手使不上力气,他的心中有太多的情绪需要宣泄。 他到底做了什么?他到底对那个女人做了什么? 他恨了她六年,报复了她六年,六年的牢狱之灾都不能解他的心头恨,他甚至在她出狱后还一再地羞辱折磨她…… 他突然觉得心口发紧,几乎无法呼吸:他羞辱折磨她那么多次,那个时候她是怎么想的?她是觉得恨还是觉得疼呢? 他将车子一路开到桑宅,此刻他再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在外面捶门。 有佣人来开门,问他找谁。 他双目通红道:“我找桑旬,让她马上出来。” 也许是被他这副模样吓到,佣人立马说:“二小姐不在家里。” 他就像一只绝望的困兽,只觉得再多一秒钟都无法再等下去,当即便抓起对方的衣领,“她去哪里了?她到底去哪里了?” Chapter 29 接到沈恪电话的时候,桑旬刚和樊律师一同从咖啡馆里出来。 毕竟在前一刻还谈论到这个人,此刻接到他的电话,桑旬简直有一种被抓包的羞耻感,不过她还是将电话接了起来。 “喂?” “你在哪里?”电话那头的沈恪此时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淡定从容,声音里有无法忽视的焦虑与急切,“他现在和你在一起?” 桑旬思考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沈恪话中的“他”指的是谁。 那天晚上的事情还在她心里挥之不去,那晚她是和席至衍一起离开的,之后两人都未再出现过,沈恪误解两人的关系也正常……况且,甚至他根本算不上是误解。 桑旬只能转移话题:“你找我有事?” 她听见沈恪的声音居然在微微颤抖:“你现在能和我见一面吗?” 也许是沈恪这个旧日上司的余威尚在,桑旬根本没考虑过自己还有拒绝他这一选项,当下便说:“可以……你现在在哪里?”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几秒,这才听见沈恪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待着别动,我过来找你。” 挂了电话,樊律师看着她,笑道:“还用不用我送你回去?” 对方眼里的调侃意味这样明显,桑旬只能装作若无其事,“我要见个朋友,你先走吧。” 沈恪来得很快,他坐下的时候甚至还在微微喘气,以至于桑旬怀疑他是一路跑来的。 “你找我有事?”桑旬喝了一口咖啡,强自镇定道。 “桑旬……”沈恪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儿才别过脸,慢慢开口道,“你现在……和至衍是什么关系?” 桑旬根本没料到沈恪大动干戈将自己叫出来,问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她怔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和他能有什么关系。” 沈恪盯着她看了半晌,那目光几乎要将她脸上看穿出个洞来,桑旬觉得十分不自在,正要开口时,坐在她对面的沈恪却突然苦笑一声,“六年前,你喜欢过我,是不是?” 这番话比先前更令桑旬惊讶,就在刚才她才向樊律师坦露当年的心事,现在沈恪便拿当年的事情来质问她……桑旬几乎要怀疑有人在她身上安了窃听器。 只是她并非畏畏缩缩的人,既然沈恪已经知道,若她一味遮掩,反倒显得可笑。想了想,桑旬问:“你怎么知道?” 她这样的答案,已经算是默认了。沈恪斟酌片刻,还是决定将实情告诉她:“有人拿到你的日记,我偶然看见。” 日记、日记……这下她倒是恍然大悟了,当年被学校开除后,她自然再无容身之处,所有的私人物品都还是孙佳奇帮她寄回杭州家里,没想到时隔六年,居然还有有心人拿到了自己当年的日记。 沈恪见她不说话,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没来由的恐惧与慌张,全然不见往日的沉稳模样,他十分难得地语无伦次起来:“桑旬,你怎么……我不明白……你既然六年前喜欢我,为什么从来没表露过一分一毫?” 他苦笑:“现在呢?我想知道,你现在还是那样想的么……” 沈恪,这是在向她求爱吗?桑旬一怔,随即苦笑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就算是在一个月前,沈恪对她说出现在的这番话,她也不能保证自己会欣然接受,更何况现在。 六年前沈恪是夏教授的得意弟子,是学弟学妹眼中顶礼膜拜的学术大牛,六年后沈恪是她的顶头上司,一手将刚出狱的她从一团泥淖中拉出来……桑旬既分不清六年前的自己是喜欢沈恪这个人还是他身上的光环,也分不清六年后的自己对沈恪到底是爱意还是盲目的感激崇拜。 更何况桑旬从来都是要强的人,她现在还并未洗刷冤屈,即便沈恪愿意和她在一起,她也不会在这样的境况下接受。 桑旬知道自己现在在沈恪眼里还只是一个刑满释放的投毒犯,沈恪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说出刚才那一番话的呢?包容?原谅?还是不计较? 她不愿自己的爱情里掺杂进一点委曲求全。 桑旬沉吟片刻,终于还是说:“沈恪,你给我一点时间。” 给我一点时间,重新找回公平正义,洗刷掉曾经遭受的冤屈;给我一点时间,让我看清楚自己的心。 沈恪的心情似乎终于平复下来,他伸手握住桑旬放在桌面上的手,见她并无抗拒,似乎终于如释重负,他轻声道:“好,我等你。” ---- 桑老爷子刚从外面回来,就看见自家宅子门口停着一辆黑色世爵,他平时对儿孙辈管得严,那车一看就知道不是家里的车,桑老爷子皱眉,对坐在前头副驾上的李秘书说:“去看看,那是谁。” 李秘书下了车很快就回来,脸上还带着为难之色:“车上坐的……是席家的二公子。” 桑老爷子既然知道桑旬当年的案子,自然也清楚这件事牵扯到了席家,他只以为席家是来找麻烦,现在事情真相没查出来,自然是自家理亏……想着桑老爷子的眉头便拧起来,沉吟片刻,他说:“还不赶紧把人家请家里去。” 李秘书应了一声,却没动,桑老爷子正要骂人,却又听见他说:“他是来找二小姐的……刚才还情绪很激动的样子。” 桑老爷子立马反应过来,于是赶紧说:“那你快给小旬打个电话,让她暂时先别回来……对了,我记得那小子和素素是校友?赶紧打电话给素素,让她现在就过来!” 席家的人上门来找茬,让那丫头先在外面避一避风头也好,家里这边能拖一刻是一刻。桑老爷子想。 --- 席至衍就这样一无所知的被请进了桑家,他方才整个人的情绪都要崩溃,现在却又平添一分慌乱:他从前也不是没见过桑老爷子,可他现在看见桑老爷子的心境又和从前截然不同:是了,这是桑旬的爷爷,自己以后还少不得要讨好这个性情古怪的老人家…… 桑老爷子回房间换了身衣服便出来见席至衍了,老爷子平时见这些小辈都懒得拿眼夹一下的,可今天却难得一脸的和颜悦色,“你是来找素素的?太巧了!她今晚正好要过来吃饭,你也留下一起吃晚饭!” 这又关沈素什么事……席至衍觉得莫名其妙,赶紧辩解:“老爷子,我过来不是找——” 哪知道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心装傻的桑老爷子打断:“着什么急?素素已经在路上了……来来,你正好来陪我下一盘棋。” “……” 席至衍默不作声的瞪着面前的棋盘,一时间也摸不准要不要放水:若是放水,恐怕桑老爷子会觉得他棋艺不精,对他印象不好,若是不放水,桑老爷子这棋下得不开心了,他照样讨不到好。 他踌躇犹豫几秒,一时又想起小时候自己父亲从来没敢赢过姥爷的棋,因此当下便下定决心,不动声色地送子给对方吃。 桑老爷子其实是个臭棋篓子,平时在家里下棋,要不就是水平比他还次,要不就是有意让棋,偏偏一个个的演技都太差,每回放水都让他给察觉出来,他自然大发雷霆,后来气得索性独弈都不再和家里这帮人下棋。 可是今天不一样,他原本叫席家这小子过来下棋就是想要拖延时间,可下着下着却发现棋逢对手,对方也没放水,而是在绞尽脑汁地思索,偏偏水平要次一点,每回都叫桑老爷子险胜一着。 桑老爷子越下越兴奋。 席至衍坐在对面,几次三番的想要开口:“老爷子,其实我今天来是想——” “该你落子了!” 隔了一会儿,席至衍又斟酌着开口:“我不是来找沈——” “快下快下!别磨磨蹭蹭!” “桑——” “哈哈!一百八十五子!我赢了!” “……” 青姨在外头敲门,还没等她开口,桑老爷子就大嗓门赶人:“别吵,在下棋呢!去,再沏壶茶来!” “外公!”清甜娇嫩的女声从外间传来,是撒娇的语气,“还吃不吃饭了呀,人家都快要饿死啦!” 一见面沈素整个人都攀到了桑老爷子身上,待看见对面的席至衍,她惊喜地大叫:“!你怎么也在这里!” 桑老爷子很满意沈素的演技,拍拍她的手背,“好好,素素饿了,那咱们去吃饭!” 席至衍早看出来这一家子都装傻来玩自己呢,这下耐心早就耗尽,他“嚯”的一声站起身来,说:“桑老爷子,您知道,我今天是来找桑旬的。” “哦?你们俩还认识?”桑老爷子继续装傻充愣,“那丫头不在家。” 他又装模作样的去问青姨:“她说了什么时候回家没?” 青姨赶紧摇头:“才出去,不知道几点才回来呢。” 桑老爷子只得无奈地朝他一摊手,“唉,你看,姑娘大了就是这样。” 换在平常席至衍早就发作了,可偏偏现在他面对的是她的家人,他只得忍下胸口的闷气,平心静气道:“老爷子,我来找她真的有事——”说到一半他猛然意识到什么,难道对方以为自己是上门来报复,所以才将桑旬藏着掖着? 念及此,席至衍赶紧解释道:“我不是来找她的麻烦……” 他怎么可能是来找她的麻烦,即便不知道当年的真相,他也不可能再来找桑旬的麻烦了。 到底是过来人,电光火石之间桑老爷子就已经明白过来:“那天颜家那丫头是为了你才打我孙女?” 沈素在旁边听得一个脑袋两个大,“外公,你们在说什么呀?谁打谁?” 桑老爷子的火气上来,转头就对沈素说:“没你的事,你先出去!” 房间里再度只剩下两个人,可气氛却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桑老爷子先前是觉得理亏,现在……妈的这小子居然睡了自己孙女?!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他还以为这是上门来寻仇了!那丫头才回来几天啊?俩人这就搭上了?! 桑老爷子几乎觉得不可置信:这两人怎么也能搭上?这两人怎么能搭上! “说!你们俩什么关系!”桑老爷子气咻咻的将老花镜摔在棋盘上。 席至衍垂下眼睛,深吸一口气:“……是我对不起她。” 他这话说得含糊不清,听在桑老爷子耳中自然就变了味,老人家吹胡子瞪眼睛:“你小子对我孙女干了什么?!” ……好好好!他一直看不惯席家人果然是有道理的! 妈的!这小子!生了一双桃花眼,长得跟小白脸似的,一看就是满身的风流债,居然还勾得自己孙女为了他争风吃醋,成何体统! 对不起她……桑老爷子脑海中已经想到了最糟糕的结果。 席至衍此刻哪里敢将自己从前做的那些混账事说给桑老爷子听,只要他说了,随便哪一件,桑老爷子以后还能同意自己跟他孙女在一起? 况且他现在只想见到桑旬,根本不愿意在这里和一个老头浪费时间。 “这是我们俩的事情,您让我见她一面。” 桑老爷子将信将疑的看着他,“真不是来找麻烦?” “……不是。” 桑老爷子走到门口,将青姨喊过来,压低声音道:“去把二丫头叫回来。” --- 桑旬在外头的时候就知道了席至衍找上门来的消息。 沈恪已经来找过自己,日记不在他手里,而席至衍又那样急哄哄的找上自己家去,那她当然能猜到,自己六年前的日记现在就在席至衍手中。 桑旬心里慌乱极了:席至衍都知道了?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她不知道,她后悔了,那一晚不该因为想要报复颜妤,就不知死活的去招惹这个男人,现在似乎根本没办法收场。 好不容易家里来了电话,说是人已经走了,桑旬长长松一口气,赶紧打了车回家。 谁知道连家里人都诓她,她一进自己的房间便看见席至衍坐在外间的椅子上。 她下意识就要转身逃走,可身后那人人高腿长,三两步就迈过来,扯住她的胳膊,“哐”的一声关上门,挡在她身前拦住她的去路。 他的力气太大,桑旬的眼泪都要掉出来:“疼……你松手……” 席至衍反应过来,连忙松手,他那样的人,在桑旬面前永远都是游刃有余的模样,哪里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过:“我不是故意的……哪里疼?我看看……” 见他凑上来,桑旬下意识就重重推他一把:“你走开!” 原本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席至衍的情绪已经渐渐平复下来,但此刻桑旬防备的举动再度提醒他曾经的所作所为,他不敢再碰她。 他看着桑旬,眼中是难以掩饰的痛苦与绝望,他自嘲的笑:“我都知道了……你没害过至萱是不是?” 桑旬心里升起难言的恐惧,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恐惧什么,可是她害怕这样的席至衍……她后退一步,冷笑道:“你发什么疯?不是我害的你妹妹还有谁?” “你撒谎!”席至衍握住她的肩膀,双目通红,“你不是凶手!” “你放开我!”桑旬拼命捶他,眼泪“刷”的一下流下来,“法院不是都判了?我是凶手……我就是凶手!” 桑旬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做梦都希望有一天能够洗刷清白,现在终于有人相信她不是凶手,可是她为什么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开心? “你不是!”席至衍将她按进怀里,声音沙哑,“我都看见了……你喜欢沈恪,你那时已经要和周仲安分手了……” 她日记上的最后一页记的便是打算和周仲安分手……她怎么可能因为嫉妒而去害至萱? 桑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泪流满面,她拼命地捶打着面前男人的胸膛,话还没说出口却已经成了痛哭:“我就是凶手!我怎么不是凶手……如果我不是凶手,你又为什么要报复我?” 桑旬的情绪已然崩溃,她失声痛哭起来:“席至衍,你报复我的家人,逼我去勾引周仲安,不就是因为我是凶手吗?我当然是凶手……我把你妹妹害成那样,我活该,你想要怎么折磨我羞辱我作践我都是我活该……” “小旬,对不起,对不起……”席至衍捧起她的脸,他滚烫的吻落下来,声音是难言的涩然,他喃喃道,“是我犯浑,我是混蛋,我十恶不赦……” 桑旬哭得全身脱力,渐渐瘫软在男人的怀里。 席至衍胡乱吻着她脸上的泪珠,声音里是浓得化不开的苦涩:“我现在知道了,你不是凶手,你是清白的,那些事情你从没做过……” 桑旬仍紧紧闭着眼,有晶莹的泪珠不断地渗出来,她死死咬着唇不说话。 席至衍拂开她脸上的乱发,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悔恨过,他一恨她就恨了这多年,到头来却发现都是一场笑话。 他抚着桑旬的发,沙哑着声音开口:“你知道谁是凶手吗?” 桑旬浑身都在颤抖,大颗大颗的泪珠不断滚落,似乎要将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一样,她呜咽着将头埋进男人的胸前,源源不断的眼泪很快将他胸前的衬衣布料打湿。 她死死咬着唇,连哭都不肯发出一点声音,席至衍用手指揉开她已经渗出血丝的唇,沉声道:“大声哭出来……我们一起找到凶手,还你一个清白,好不好?” 良久,埋首在他怀中的女人终于缓缓地点点头。 Chapter 30 席至衍走后,沈素跑来桑旬的房间,手里还端着一碟豌豆黄,一脸笑咪咪的:“小杨师傅做的点心,刚出炉……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 其实桑旬刚才已经一个人在外面吃过了,但她还是将那碟点心接过来,“谢谢。” 沈素顺势在椅子上坐下来,她眼尖的看见旁边桌上摆着的一个碧玉雕山水图笔筒,忍不住拿过来,一脸委屈的瘪着嘴:“哇,外公是偏心鬼,我一直想要这个,他都不给我!” 其实这个只是放在房间里的摆件,桑旬并不确定是不是给自己的,不过她向来缺乏艺术细胞,对这种古董欣赏不来,只觉得阴沉沉,于是便道:“这个我也用不着,你和老爷子说一声就拿去吧。” “还是不要啦。”沈素吐吐舌头,讪讪的收回手,“我也就是没得到才心心念念,要是真给我了,我肯定玩两天就扔一边去了。” 桑旬见她这样率真可爱,也忍不住笑起来。 沈素拿起一块豌豆黄吃了,目光在桑旬脸上转一圈,她才哭过,即便重新洗了脸,可微微红肿的眼睛却无法遮挡,沈素心里好奇,于是问:“表姐今天来找你干嘛呀?” 桑旬一愣,然后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今晚的重点。 想了想,桑旬说:“没什么,就是小事。” 她答得这样含糊其辞,沈素显然有些失望,隔了会儿她又问:“你和很熟啊?” 桑旬喝了口水,不动声色答:“见过几面,不熟。” “我和他高中起就是校友,不过他比我高了好几级。”沈素吐了吐舌头,笑得可爱,“那时我刚进史岱文森,他已经毕业好几年,但是还能听到他的传说……你都不知道他在学校时多荒唐,好多女生为他争风吃醋的,还有人为他自杀呢。” 自杀?桑旬一愣,好夸张。 沈素耸耸肩,“高中女生好肤浅的,他长得帅,就把她们都迷得晕头转向的。” 是,桑旬在心里表示赞同,哪怕是到了这把年纪,女人们不还是肤浅么,否则以席至衍那种性格,又怎么能让颜妤和杜笙要死要活?哦,还有眼前这个,也是一样。 可不就是因为他那张脸么? 沈素看着桑旬,一脸笑吟吟的样子:“表姐,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被他的皮相给蒙蔽了,” 桑旬心里觉得好笑,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素素,你喜欢他呀?” 沈素小脸一红,但还是嘴硬道:“没有!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真行,桑旬在心里默默想,自己两个妹妹,一个亲的一个表的,全被这人给祸害了。 不过其实桑旬倒也并不在意沈素到底喜欢谁,只是她不希望沈素一直对自己寻根问底,于是索性将话题引到她身上。 果然,隔了一会儿沈素还在那儿兀自纠结:“小时候倒是经常去他家玩,不过上初中以后我可就没见过他几面了……喂,表姐,我可真的不喜欢他呀……” “嗯,我知道。”桑旬忍着笑,“素素怎么会喜欢他那种人?” 沈素似乎被噎了一噎,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桑旬在父亲这边的两个表姐妹,一个表姐是叶珂,一个表妹便是沈素。 叶珂是大姑姑的女儿,从小弹钢琴,现在在julliard念书,已经是华人圈内小有名气的年轻钢琴家,沈素在bia的专业是拉丁语,马上就升大四。 前几天的家宴上桑旬见到叶珂和沈素,她和叶珂两个人似乎都是冷淡性子,坐在一起能聊的东西也不多,但沈素性子活泼可爱,围着桑旬叽叽喳喳,两人很快就熟络起来。 只是桑旬虽然挺喜欢沈素这个表妹,但也是存了一点防备之心。 原因无他,只是方才席至衍临走前对她千叮万嘱,告诉她在这个家里除了桑老爷子,其他的人一概都不能相信。 她当然相信席至衍,他没有必要骗自己,况且,这个家里的其他人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没有找过自己是事实。 桑老爷子是因为和儿子赌气,其他人的动机不明,可他们至少是不希望桑旬回来的。 席至衍告诉桑旬,他当初之所以知道她和周仲安见面的时间地点,是因为有人暗中发短信提醒他。 发短信的人未必知道他们之间的其他纠葛,但却一定知道席至衍恨极了桑旬害他妹妹,背后的意图不言而喻。 桑旬听到只觉得心惊,她当时特意在别处下车,为的就是不让司机知道自己的行踪,可没想到行踪还是被泄露,那必定是有人在跟踪她。 她想要翻案的事,除了桑老爷子,这个家里并没有其他人知道,只是当初将樊律师请来的时候,有那么多双眼睛看见,桑旬也不知道在众人的想象里,樊律师几次出入桑家到底是为了什么……也许会以为桑老爷子想要改遗嘱?桑旬默默想道。 可是不管如何,桑旬知道,对于她洗刷掉污点这件事,并非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在这世上,如果还有人和她一样迫切想要找到当年的真凶,那么只能是席至衍……哪怕席至衍并不喜欢她,可两人利益一致,所以桑旬才能百分百的信任他。 --- 第二天桑旬照旧与樊律师通电话,她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把席至衍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凶手的事说了出来。 她听见电话那头的樊律师似乎被水呛到了:“咳咳……你是说受害者的哥哥?” 桑旬知道再聊下去对方就又要问两人之间的关系了,于是赶紧转移话题道:“你觉得我应不应该把我的猜测告诉他?” “那当然!”樊律师在电话那头咆哮,“受害者家属的证词有多珍贵你知道吗?!” “哦……”桑旬没想到他这么激动,于是试探着问,“那要不我安排你们俩见一面?” “好啊!”樊律师欣然应允,但马上觉得不对劲,“那你呢?” 桑旬自己现在心里一团糟,根本就不想和席至衍见面,她含糊道:“周仲安约了我下午见面,你们俩聊吧……你比我对案情清楚。” “呵呵,好。”樊律师也不揭穿她。 于是下午的时候席至衍就到了樊律师的办公室,两个大男人大眼瞪小眼。 “……她人呢?”憋了半天,席至衍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樊律师先前还没察觉,可现在一看面前男人的表情,顿时全都明白了,于是故意说:“和前男友见面去了啊。” 果然如他所料,席至衍瞬间就黑了脸。 樊律师看在眼里,觉得好笑,这才开口道:“别急……她也是想找点证据。” “证据?”席至衍拧着眉看他。 樊律师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有意戳他痛脚,故作讶异道:“桑旬没和你说?” 果然,席至衍的脸又更黑了一分……桑旬怎么会和他说?昨晚她就光顾着哭了,他心疼得不得了,好不容易将她哄好,席至衍又担心桑家的其他人起疑心,根本不敢久留……好不容易今天桑旬打电话给自己,他兴冲冲的赶来,结果她倒好,人玩失踪,只留下这律师来应付自己。 “说什么?”他绷着脸问。 “你妹妹有个室友叫童婧,还记得么?”樊律师笑,“我们怀疑她是真凶,周仲安是同谋。” 乍然听到这样的话,席至衍十分震惊,但却马上断然否定道:“不可能,周仲安不可能。” 他虽然鄙薄周仲安的为人,可也知道他绝没有动机……下毒害至萱,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没说他是凶手。”樊律师笑,“现在我的推测是,童婧下毒害你的妹妹,她手上又捏着周仲安的把柄,所以胁迫周仲安嫁祸桑旬。” 只是这些仍然不能令席至衍信服,他皱眉:“有证据吗?” 于是樊律师又将桑旬撞见那两人在上海见面的事情告诉他,还有桑旬在沈氏遇见童婧后她和周仲安的联系就陡然频繁起来。 “她在沈氏上班?” 看到桑旬当年的日记之后,他知道她不是凶手,更知道她当年喜欢的是沈恪,因此更恨不得沈恪就此不再出现在桑旬面前。可他知道这件事关系到桑旬的清白,关系到害至萱的真凶……席至衍极力压下心头的醋意,当下便道:“我让沈恪帮忙查查她的底细。” 樊律师这才想起眼前这人原来还有这等妙用,却也不表现出来,只是说:“好……不过席先生,你能再回忆一遍案发前你妹妹接触到的人么?” 席至衍也同样对警方说过无数次遍那天的经历:“周五的时候至萱在学校上了一天的课,中午她还和……桑旬见了一面,下午上完课是我接她回家的,那天晚上我们家招待客人,但是她不太舒服,在楼下坐了一会儿就回房休息了。第二天早上她就出现症状了,家里人都以为她是生病了,但医生查不出病因……”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许久,然后才继续道:“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 后来……桑旬想到席至萱的症状可能是乙二醇中毒,于是便傻乎乎的跑到医院里去提醒她的家人。 樊律师想了想,问:“会不会是你妹妹的记忆出错?也许在学校的时候她还吃过其他人给的东西?” “……应该不会。”席至衍否认,“至萱从小记忆力就非常好,这种事情她不会记错。” 两个男人都沉默下来,心照不宣:看来问题还是在那瓶止咳水上。 樊律师说:“我之前已经麻烦了朋友,以记者的身份去采访当年你妹妹的另外两个室友,看看能不能得到有用的信息。” “好,多谢。” 樊律师思忖片刻,还是说:“那席先生这段时间最好还是别联系她们了……你是受害人的亲属,她们如果知道当年的内情,对着记者比对着你开口要容易得多。” 席至衍沉默许久,才说:“我知道。” ---- 桑旬和周仲安约在一家咖啡厅喝咖啡,周仲安是早就到了的,一见她来,他便笑起来,说:“感觉每次约你,不是喝咖啡,就是吃饭。” 桑旬想了想,然后歪头露出一个笑容来:“这样不好吗?” “挺好。”周仲安也笑,“但我怕你觉得无趣。” 桑旬笑了笑,不置可否。 周仲安见她不说话,想了想,便说:“也是,有没有趣,不是看做的什么事,而是要看和什么人在一起。” 这次来桑旬是打算将自己已经回到桑家的事情告诉他……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周仲安已经身处上流社交圈,如果总有一天他会从别人口中听到,那不如让她亲口告诉他,反而不容易惹他生疑。 斟酌了片刻桑旬便开口了:“这世上的事情真是很离奇……你知道么?前几天我爸爸那边的家人居然来找我了,我以前从没见过他们。”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周仲安的表情,见他先是错愕,然后极快镇定下来,他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只是说:“叔叔走得早,现在这样也是好事。” 他起身叫来侍应生,递了菜单给桑旬,说:“看看要不要吃甜点。” 桑旬察觉出他的异常,心里有分寸,也不说破,乖乖去看面前的菜单。 又坐了一会儿,桑旬拿着包起身,“抱歉,我去趟洗手间。” 自打桑旬决意翻案以后,她每次见周仲安都会随身带录音笔,将两人对话都录下,回去后再整理成文字。 洗手间在咖啡厅的另一端,她穿过长长的走廊,却在拐角处被人一拽,随即便被紧紧压在墙壁上。 她惊魂未定,刚要呼救,却被一只大手捂住嘴,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 桑旬抬眼去看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变态。 桑旬想起这几天来发生的种种,见到这人自然还是一身的不自在,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但就是不想见到他。 她让樊律师和他独处就是有意想要避开他,没想到这人这么不识趣,居然还找到这里来…… 可眼前的男人却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你们俩聊什么了?还要聊多久?” 桑旬以为他又要发疯,当下便使劲推开他,咬牙道:“你有病啊?你又来这里干什么?” 见她动怒,席至衍不顾桑旬的推搡挣扎,将她按进怀里,赶紧解释道:“别生气,我不是来捣乱的……”他难得好性子的哄她:“以前都是我犯浑,我以为你还喜欢他那种人,不知道你是想来找证据……我现在都知道了,你一直都不喜欢他,你喜欢的是——” 说到这里席至衍猛地顿住,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妈的,怎么说来说去都是在往自己心口上插刀? 桑旬在他怀里闷哼:“……你先放开我。” 席至衍赶紧放手,他心里不舒服极了,但又怕桑旬对他摆脸色,于是赶紧转移话题,说:“问出什么来没?” “这才多久?你以为审讯犯人?”桑旬瞪他,没好气道。 面前的男人别过脸,垂着眼睛,不敢搭腔,桑旬竟从他的模样里看出几分委屈来。 桑旬后悔自己失控,自觉刚才态度过分,想了想,便低声道:“……你说的没错,他早就知道我的身世。” 席至衍想,看吧我早说了,但却不敢将自得之色表露出半点来,生怕再惹得桑旬反感自己。 席至衍斟酌片刻,还是说:“你在他这儿再问不出什么了,这条路走不通。” 他这番话虽然有私心,就是不想让桑旬再和周仲安接触,但却说得也没错,这六年来他与周仲安共事,怎么会不知道周仲安这个人惯来是滴水不漏的性子,桑旬的城府哪里比得上这个人一半,再这样下去,他担心她要吃亏。 只是桑旬并不肯相信,先前的通话记录既然让她找到了,后头就会有更多的蛛丝马迹。 她看一眼席至衍,咬着唇道:“你在这儿待着,我和他马上就走,你等十分钟再走,别让他看见你。” 可眼前的男人似乎抓不住她话里的重点,他皱眉问:“你们俩去哪?” “先去吃晚饭,吃完了饭再一起去看电影。”桑旬一五一十道。 他的脸又黑了一分,盯着她问:“你答应了?” 桑旬被他这样一问,脾气也上来了,“不然呢?” 两人这样互瞪半天,最终还是他先泄气:“……看什么电影?” “疯狂动物城。” 桑旬看一眼时间,她来洗手间的时间似乎久了点,她看向挡在自己身前的男人,示意他让开,“我回去了,你别再跟着,被他发现就不好了。” 席至衍不吭声,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桑旬有点急:“你干嘛?” 他别过脸不看她,下颌还紧紧绷着,一脸不悦的神情,过了许久,才冷冷吐出两个字。 桑旬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男人神情里露出不耐,冷冷的重复:“……亲我。” “……你有病!”桑旬推开他就要离开。 男人却反抓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墙上一按,蓦地凑近。 桑旬看见他的脸在自己眼前放大,她自暴自弃的想,睡都睡过了,亲一口也不在乎,于是索性闭上眼睛。 等了半天却没等到他的吻落下,桑旬睁开眼睛,看见他的脸凑得极近,几乎与她鼻尖贴着鼻尖,呼吸间的气息喷在她脸上,痒痒的。 他又重复了一遍:“亲我。” 磨磨唧唧……桑旬闭上眼睛,横下心来,将唇贴上去。 她原本打算蜻蜓点水的一吻,却没想到刚吻上去便被男人反客为主,他按着她的后脑勺加深这个吻,又强硬地顶开她的齿关,缠着她的小舌大力吸吮。 好不容易一个吻结束,桑旬靠在墙上气喘吁吁。 席至衍似乎终于满足,眼里带了点笑意,他松开桑旬,退后一步,给她让开地方。 桑旬舌尖上还残留着那种温热滑腻的触感,她咬着唇气咻咻的往外走,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瞪他。 席至衍见她回头看自己,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他舔了舔唇角,似乎在回味方才的甜美味道。 ……变态!桑旬气得头也不回的走了。 --- 桑旬向来缺乏童趣,虽然早就听说这部动画片并非给孩子看的,但开场的一群动物还是将她弄得晕头转向,加上这些天来精神太过紧张,她居然就在电影院里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影院里的灯光已经打起来,大银幕上正放着片尾字幕,她身上还盖着一件男士外套。 坐在旁边的周仲安见她醒来,笑着说:“看你睡得太香,就没有叫你。” “对不起……”桑旬坐直身子,理了理头发,有点不好意思。 两人一路走到地下停车场,坐上车后周仲安却没发动车子,只是看着桑旬,说:“不知道自己大学时在忙些什么,居然没和你看过一场电影。” 桑旬一时被他的语气所触动,想了想,她问:“她呢?你和她看过电影吗?” 周仲安沉默片刻,然后摇头,说:“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真的很短……是我一时糊涂。” 桑旬没再说话。 “小旬。”周仲安看着她,“这些年来我一直想要补偿你……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桑旬不动声色的往后靠了靠,然后笑:“只有补偿?” 周仲安别过脸,似乎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然后桑旬听见他说:“不是补偿……我还爱你,给我一个机会吧。” 桑旬低着头,想了半晌,然后说:“你还在席氏上班。” “我马上辞职。” “好。”桑旬说。 周仲安似乎没料到她居然答应得这样干脆,惊喜之余,他握住桑旬的手,俯身过来想要亲吻她。 桑旬难掩心中的厌恶,下意识偏过脸,对方就那样尴尬的停在了那里。 “对不起。”她歉意的笑笑,“我还没准备好。” 周仲安看着她,“是我不对,你不该道歉。” --- 回到家里,桑旬将录音笔里的音频拷贝到电脑上,她一边听一边将文字版整理了出来,做完这些工作已经快凌晨一点,她将音频和文字版发给了樊律师一份。 泡澡的时候她想了半天,又裹着浴巾跑出来,又做了一份“删减”版的,发给了席至衍。 他居然没有睡,一分钟后一封邮件回复到桑旬的邮箱里,十分简短—— 音频也发过来。 桑旬咬唇,考虑了半天,还是将给樊律师的那封邮件转发给他,然后便去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她收到一封新邮件,是昨天半夜里席至衍发过来的,内容是—— 上午来我家一趟,把手机带上,不要和人打电话。 桑旬盯着邮件看了半天,没明白背后的意思,但还是换了衣服出门。 路上的时候樊律师打来电话,桑旬想起邮件里的嘱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电话给掐了。 也许是物业早得到他的吩咐,桑旬一到楼下大厅便有认得她的保安将她引至专门的电梯,又帮她刷了门禁卡。 到楼上的时候席至衍正在客厅里,见她上来,他朝她一伸手,“手机拿来。” 桑旬赶紧将手里从包里掏出来递给他。 “上午打了电话吗?”他一路往卧室方向走。 桑旬赶紧跟上他的步伐,“没有。” 卧室床头柜上放着一个黑色的小方箱,席至衍将她的手机往那箱子旁边一放,那个小方箱上的指示灯立刻闪烁起来,还伴随着“滴滴”的警报声。 桑旬不明所以,她上回来时就见过这个小方箱,她一直以为是音箱。 “这是什么?”她走近两步,开口问道。 席至衍没吭声,从床头柜下的抽屉里拿出一套工具来,又对着她的手机捣鼓了半天,桑旬在旁边看着,大气不敢出。 席至衍将她的手机翻来覆去,最终用一只极细的镊子将一个嵌在耳机孔里的金属小球取了出来。 他拧着眉看向身边的女人,“自己被窃听了都不知道?” 桑旬目瞪口呆:“……你怎么发现的?” “昨天的音频是用录音笔录的?” 她点头。 席至衍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平时打电话就没注意过有杂音?” 桑旬沉默,她一直以为是信号不好。 她看着那个黑色的小方箱,想起来:“上次我来的时候……这东西没响。” 手机里的窃听器多半是她回桑家以后才装上的。 席至衍心里觉得好笑:这不废话么?她没回桑家之前,除了他,还有谁犯得着来管她每天跟谁打了什么电话? 桑旬看着面前的男人,脸色渐渐发白,连嘴唇都在轻微的哆嗦:“……怎么办?” 席至衍见她这样,起了坏心思,不动声色的凑近她,学着她的语气,低低道:“是呀,怎么办?” 桑旬浑然未觉,只觉得忧心忡忡,桑家有人不希望她翻案成功是真,可她没想到对方居然连窃听器都用上了,最要命的是她现在连那个在背后针对自己的人是谁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对方的下一步动作是什么……难道是要提醒真凶她在找证据?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不知道他们到底听见了多少?” 席至衍的注意力落在她挺秀的鼻梁上,目光下移看见嫣红饱满的唇瓣、精致漂亮的锁骨,再往下是……他的眼神变得幽深,低低道:“我觉得……那天晚上你叫那么大声,肯定全听见了。” 桑旬起先还没反应过来,可一看他勾起的唇角便全明白过来,她立时便羞得满脸通红,拽了身旁的枕头往他身上砸,“不要脸!” 席至衍接过那枕头往旁边一扔,又捉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胸前来,微喘着气压住她道:“别气了……你觉得家里谁最可疑?” “青姨……”她下意识道,但说完又马上摇摇头,家里对自己心怀敌意的并不只青姨一人,青姨表现在明处,反倒不像是她。 见她这样,他也索性不再问她,只是说:“好了,这件事交给我,我帮你查出后面的人到底是谁,嗯?” 她扁着嘴点点头。 席至衍看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心肠早就软了又软,他凑上去在她唇上蜻蜓点水的吻了吻,然后放缓了声音:“我知道自己从前干了很多混账事,你要是想扇我大嘴巴子就扇,想怎么跟我算账都行……但眼下,你乖乖听我的话,我们一起把真凶找出来,这才是最重要的,嗯?” 桑旬迟疑着点点头。 “好……”席至衍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的跳,“那你来跟我说说,你答应给周仲安一个机会,是什么机会?” --- 晚上的孙佳奇突然打来电话,桑旬觉得奇怪,一接起来就听见她压低了嗓子在电话那头道:“你妈怎么上我家来了?” 桑旬皱眉,觉得不可思议:“她去你家了?” 这两天桑母接连给桑旬打过许多电话,只是她看也没看便将电话挂了。 即便她最终还是没有出国,可对过去生活的道别却是真切的,尤其是在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之后。 “我加班到刚才才回来,然后就看她在楼底下等着,说是下午就过来了……她是不是找不到你就来找我了?”孙佳奇声音里怨念满满,“我困死了都。” 桑旬想了想,问孙佳奇:“她说了什么事吗?” “没呢,就一个劲儿的流眼泪。”孙佳奇站在卧室门口偷偷往客厅里看,“我现在怎么办?你要不要过来一趟?” “我不过去。”桑旬狠下心肠来,这种事情一旦开了头就没完没了,母亲找自己还能有什么事?不过就是想要找个人来为她的眼泪买单。 她定了定心神,道:“佳奇,这次要麻烦你帮忙应付了,不过这次在你这儿找不到我,她以后应该也就不会再来骚扰你了。” 是这么个道理……孙佳奇视死如归的点点头,“你欠我一顿大餐。” “好。” 挂了电话,孙佳奇走到客厅,见桑母还坐在沙发上抹眼泪,于是便笑着说:“阿姨,我给您添杯茶,您继续哭?” 桑母不防她这样说,先是一愣,然后脸上便有些挂不住,过了一会儿,她才讪讪开口:“佳奇,你刚才能联系上小旬么?” “没联系上。”孙佳奇一脸似笑非笑的模样,“不过别担心,之前她差点出空难的时候也是这样,谁都联系不上……不过最后不也好好的么?” 桑母的脸色发白,疑惑道:“……空难?” “阿姨您不知道啊?”孙佳奇故意表现出十分惊讶的模样,“不过也是,这些事情您用不着知道,反正您也就用得着的时候来找找她,用不着的时候哪儿想的起来呀?” 桑母哆哆嗦嗦的发问:“到底怎么回事?” 孙佳奇笑:“没怎么,就是她已经出国定居了,您联系不上她,我也联系不上,您来找我,没用。” 桑母的眼泪又“刷”的一下流出来:“小旬怎么从没和我说过呀?” “也没什么好说的嘛。”孙佳奇不咸不淡道,“您儿女双全,少个大女儿又能怎样?反正她又不是您的那个状元女儿了,就是个刑满释放人员,没什么好在意的。” 孙佳奇平时时牙尖嘴利,可从小到大也从未对长辈这样无礼过,今天真正让她觉得愤怒的是,在联系不到桑旬时,桑母在意的并非是桑旬的安危,她担心的是没有人再为她们一家四口付出牺牲。 桑母捂着脸低低抽泣起来:“佳奇,你也觉得阿姨做得不对是么?” 孙佳奇在旁边冷冷看着。 “……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桑母呜咽着,“我只是个女人啊,我还能怎么办?我还可以怎么办?” 孙佳奇只觉得荒谬可笑,明明有那么多选择的道路,为什么有人偏偏视而不见? 如果一个女人选择依附他人而活,靠乞求他人的垂怜为生,那到头来又怎么会有脸来向他人哭诉自己别无选择呢? 孙佳奇揉着太阳穴,只觉得耳边的哭声几乎要将她的耐心磨光,她说:“阿姨,我真的找不到桑旬,您回去吧。” 桑母捂着嘴呜咽道:“那笙笙怎么办呀?” “杜笙她怎么了?”其实她早看出来桑母不想将这件事向外人透露,只是她刚才既然答应了桑旬,现在就绝不会让桑母拿这件事去烦她。 “前几天笙笙在医院里晕倒了,把她送去检查才知道是怀孕了……她平时那么乖那么听话,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你说她是不是被外头的人给骗了?” 孙佳奇一愣,问:“孩子爸爸是谁?” “她死都不肯说……”桑母抹着眼泪,“小旬说她之前交了个男朋友,我想找到那个人问问,可我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谁……” Chapter 31 “那你来跟我说说,你答应给周仲安一个机会,是什么机会?”席至衍极力使自己心平气和的开口。 桑旬听他这样说话,知道他是又要犯病了,但也不以为意,只是漫不经心道:“复合的机会啊。” 席至衍的一口气噎在胸口,差点没背过气去,他瞪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却发现她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 席至衍斟酌半天,然后道:“上次跟你说了,他这条路走不通,你别白费力气。” 他自认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却在桑旬的注视下不由得心虚起来:走不走得通不好说,反正他就是不乐意! 天底下还有这样窝囊的事?查个案还要他的女人去对着周仲安那种货色出卖色相? 心里这样想着,他便越发觉得理直气壮起来,掷地有声道:“现在还犯不着要你一个女人来干这种事?” 话听在耳里不舒服,念及此人过往的种种行径,桑旬几乎是立刻冷下脸来:“你有多看不起女人?” 他自悔失言,又想着桑旬好不容易能给自己点好脸色,自然不想吵架,于是小意道:“不是,我是怕你吃亏……” 这话又不对,果然,闻言桑旬又抬头看他,目光在他脸上打转,半晌才低声说:“他可从来没对我动手动脚过。” 动手动脚的另有其人。 席至衍好像听不出来是在说他,只是倾身压住桑旬,说:“好,这是你说的……不能让他碰你。” 桑旬翻了个白眼,心想,管的宽。 男人见她不说话,又伸出手指来轻抚她的唇瓣,喃喃道:“这里不准让他碰……” 他的手掌往下,停在她细白的颈间,他最爱这一处,这是她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做/爱时用唇轻轻一碰她便会颤抖,全身泛起粉色,他上次在这上面留下许多深深浅浅的痕迹,此时只留下极浅的印子,“这里不准。” 她平时穿衣不显,其实非常有料,他的手掌覆在那两团浑圆上,声音沙哑,沾染了几分欲念:“……这里也不准。” 若是从没尝过那股*滋味倒好说,可自从尝过一次后,他便仿若着了迷一般。 每晚梦里面都是她,混混沌沌间反复品味那甜美的身体滋味,待醒来后怀里空荡荡,便更觉失落。 夏天衣服穿的薄,两人又贴得那样近,桑旬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那东西就抵在她的小腹上,她顿时又羞又怒:“你干什么?” 席至衍一时也有些尴尬,暗恨自己怎么像个没开过荤的毛头小子一样冲动,他不动声色往后挪了挪,嘴上却还是不客气:“喊什么喊,你上回还摸过它。” 桑旬脸上挂不住,推开他就要走。 “别走。”他将她拽回来,“你心里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她装糊涂。 他被气个半死,耐着性子问:“我和你……你睡完就不认账?” 桑旬难得的心虚,垂下眼睛避开他的视线:“……那你还想怎样?” 席至衍长长呼出一口气,想了想才说:“我从前那样,你心里是不是还有气?……我知道我还不够好,你给我点时间,先别喜欢上别人行吗?” 顿了顿,他又皱眉补充道:“周仲安不是良人……沈恪也不行,沈恪他人那么无趣,长得没我帅,也没我对你好,你别喜欢他了,行么?” “神经。”桑旬别过脸去不理他。 --- 晚一些回到家后孙佳奇又打来电话,问的话没头没尾:“你现在和席至衍怎么样了?” 桑旬不防她问这个,一口水呛出来,咳了半天才平复,她说:“我和他真的什么都没有,都不联系了。” 其实她也不满这样的自己,居然和那个人在感情上纠缠不清……她素来了解佳奇的个性,知道说出来要遭她的鄙视,于是索性闭眼扯谎。 “哦,好吧……”孙佳奇的语气有点怪,很快又转移话题道,“你现在在桑家怎么样?有没有锦衣玉食宝马香车?过的是不是顶级白富美的日子?” 桑旬扫视一圈房间,疑心房间里说不定还装了其他东西,于是也不提翻案的事,只是笑着说:“那当然……大腿给你抱!” “好!我明天就辞职,来当你的小跟班儿!” 第二天一大早桑旬就起来了,跑到桑老爷子的房间里陪他吃早餐。 “今天起这么早?”桑老爷子看见孙女,有些意外,现在还不到六点,“来一碗豆汁?” “好呀。”桑旬坐着不动,笑眯眯的看向青姨,后者绷着脸,老大不乐意的出了房间。 桑旬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十分有礼貌:“谢谢青姨。” 桑老爷子在旁边看着孙女这样故意气人,一时没说什么,等只剩下他和桑旬两个人的时候,他才虎着脸道:“没礼貌,以后少使唤你青姨!” 见四下无人,桑旬赶紧将手机和昨天在耳机孔里发现的窃听器从口袋里掏出来,往桑老爷子面前一递,“喏。” 桑老爷子果然见多识广,只扫了一眼面前的东西便明白过来,当下便勃然大怒道:“谁敢窃听你?” “我也不知道。”桑旬赶紧摇头,含糊其辞道,“爷爷,我昨天在手机里发现这个……我也不知道这是冲着我来还是冲着桑家来的……” 桑旬觉得自己打小报告的行为实在太令人不齿,这番说辞也太虚伪,但还是强忍着恶心说完。 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是冲着她来的,桑老爷子十几年前就退了下来,桑家现在管事的是大姑和三叔,常年在上海,桑旬也才见过他们一面,别人要对付桑家也不会把脑筋动到她身上来。 只是桑旬决定来找老爷子说这事之前就有诸多疑虑,她总不能对着老爷子说可能是你的儿子女儿监听我,毕竟她才回到桑家几天,难道能和人家几十年的感情相提并论?就算真的是被几个叔叔姑姑监听,桑老爷子不见得就一定偏向她,所以她才绞尽脑汁扮可怜。 “是你发现的?”桑老爷子打量着面前的孙女,“还是别人发现的?” 桑旬知道瞒不过,一时又想到老爷子已经误会她和席至衍的关系,索性道:“一个朋友家有防窃听装置,我昨天一去警报就响。” “你那朋友是席家那小子?” 桑旬咬牙点头。 “好,好!”桑老爷子怒极,他将那个小小的窃听器收进上衣口袋,冷笑道,“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在家里玩这样的花样!” 桑旬的一颗心终于落下来,她感激老爷子这样为自己出头,刚想开口说话,却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青姨去而复返。 她不动声色的将手机拿过来,解锁划开,看了一眼天气,然后便对老爷子说:“上午有小雨,您要是没事就别出去了。” 桑老爷子简直不放过下棋的任何机会:“好,你待会儿就留在这儿陪我下棋。” 她的棋本来就下得马马虎虎,此时也不愿将太多脑细胞耗费在这上面,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老爷子下着棋,手机不时有短信进来,短促的震动一下。 是不同人发过来的,其中一个是—— “醒了没?” “再不起来就该吃午饭了。” “还在梦里想我呢?来公司,给你看真人。” 发癔症了吧,桑旬腹诽道,将短信删掉不理他。 另一个人发过来的是—— “有朋友从国外我带了几张eagles的黑胶唱片,我记得你大学时很喜欢他们,今晚来我家听?” 桑旬抿着唇,打出两个字“好呀”。 想想又觉得语气太过冷淡,于是又在后面加了句“那你晚上过来接我”,她也拿不准,这样的语气算不算撒娇,犹豫片刻,还是发出去了。 桑老爷子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过了一会儿嫌弃道:“你看你这下的什么棋,谈个恋爱人都傻了一截。” 她赶紧收起手机,端正坐着。 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睛:“要发短信就快去,还在这儿干什么?” 桑旬如蒙大赦,生怕他反悔,赶紧起身逃跑。 回房间的时候路过青姨的房间,桑旬想了想,顿住脚步走了进去。 房门半掩着,里面却没有人,桑旬在桌子旁坐下,却意外看见旁边的衣帽架上搭着一条男士领带。 ……青姨有男朋友?桑旬有些惊讶。 正想着,门口有人走进来,是青姨,她看见桑旬在自己屋子里,皱眉不说话。 桑旬本来就是来向她示好的,当下赶紧将目光从那条领带上收回,笑着说:“我每天在家闲着,青姨有没有什么要我帮你的?” “不用。”青姨面色冷淡,“家里的事都请了人来做。” “哦。”桑旬碰了个软钉子,当下一脸讪讪,没说什么便走了。 --- 快下班的时候席至衍便开车去了沈氏集团,宋小姐看见他过来,赶紧将他请进沈恪的办公室,微笑道:“沈先生在开例会,您先坐,是要咖啡还是茶?” “谢谢,不用。”席至衍在沈恪的办公桌对面坐下,对宋小姐回以一个微笑,“你去忙吧。” 沈恪很快就回到办公室来,看见席至衍在,他有些惊讶,问:“今天怎么来我这儿了?” 席至衍将手里的资料袋往沈恪面前一推,说:“这个人是你的员工,帮我查一查她的底细。” 沈恪皱眉看着那资料袋,并没有立即打开,他看向坐在对面的席至衍,声音绷得紧紧的:“我的员工?你好好的调查我的员工干什么?” 席至衍来之前就知道这件事没法瞒住沈恪,于是索性一五一十的都同他讲清楚:“那天你听颜妤说了,桑旬以前喜欢你,日记里都是你的名字……” 沈恪的下颌紧紧绷着,一时没有接话。 席至衍将日记拿到手后便收了起来,沈恪并没有机会接触到那本日记,因此也无从得知里面的内容,现在他只能讲给沈恪听:“不止是你在国内时她就喜欢你,后来你出国了,她还在记日记,还是……喜欢你,一直到至萱出事前,她那时已经打算和周仲安分手。” 他的声音里仍有无法掩饰的颤抖:“所以……你听明白了吗?桑旬她不是凶手,她不是害至萱的凶手。” 也许是这一番话太令人震惊,沈恪沉默下来,似乎花了许久才将这些信息消化,然后他拿起放在面前办公桌上的资料袋,打开将里面的档案抽出来,他看着纸上印着的“童婧”两个大字,抬起头来看席至衍,似乎是不可置信:“她是?……你的意思是?” “她是至萱的大学室友,当年的证物就是她交给警方的。”席至衍淡淡道。 “好。”沈恪沉吟片刻,然后点头,“我让人事把她的全套档案都给你。” 席至衍沉声道:“谢谢。” 沈恪给人事打了一通电话后,看着正坐在自己对面的发小,终于沉声开口道:“把事情跟我讲一讲吧。” 席至衍点了根烟,将桑旬这段时间以来发现的蛛丝马迹都和沈恪提了。 沈恪一言不发的听着,面色越来越凝重,他朝席至衍伸手,说:“给我一根。” 其实从小沈恪就是最为自律的那种人,他几乎不抽烟,更没有烟瘾,席至衍从未见过他要烟抽,于是便将烟盒和打火机扔过去,皱眉问:“你想说什么?” 沈恪点了几次才将那根烟点燃,他深深吸了一口,然后说:“至萱出事前,给我打过一通电话。” “她说有些事情不敢和你说,所以来问我……如果男人脚踏两条船,被发现,却苦苦哀求挽留,还承诺解决好前女友,她问我这样的话值不值得相信。” 这一番话说得别有深意,席至衍抬眼看他:“这话你之前从没说过。” 沈恪哑然,过了许久才涩声道:“那时你我都以为桑旬是凶手。” 席至衍不再同他多说,推开椅子大步迈出了沈恪的办公室。 他给桑旬拨电话,一遍又一遍,但电话那头并没有人接。 之前也许他们都想错了方向,周仲安的确没有动机害至萱,不过当年的桑旬无权无势,甚至是他攀上席家这棵大树最大的绊脚石。 ……也许那瓶加了乙二醇的止咳水,一开始就是打算给桑旬的。 Chapter 32 傍晚的时候周仲安开车到桑宅来接她,桑旬深恐被桑老爷子看见,到时又要被盘问一下,因此一接到电话便急急地往外面跑。 等她上车的时候,周仲安声音里带笑:“跑那么急干什么?” 桑旬系上安全带,转头对他笑:“走吧,你要带我去吃什么好吃的?” 周仲安一笑,“有朋友五星推荐过一家杭帮菜,我还没去吃过,正好这回咱俩一起去吃。” 他说的那家杭帮菜餐馆就开在广化寺旁边,远远看过去是座两层独栋小楼,砖红色的外墙十分醒目。 也许因为今天是周五晚上,来吃饭的人不少,附近的车位都停满了,两人在附近兜转了许久才找到一个空车位停好车,下了车周仲安朝桑旬伸出手,牵着她往回走。 等待上菜的间隙,周仲安突然说:“我已经递了辞呈。” 说实话,桑旬不是不惊讶的,以周仲安这个年纪,他已经做到席氏集团下面子公司一把手的位置,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遇,她本也以为他说辞职只不过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的动作居然这样快。 她想了想,于是问:“有没有想好下家去哪里?” “先休息一段时间。”周仲安笑着望向她,“这几年来全部心思都在工作上,忽略了很多生活的其他乐趣……不如我们趁这段时间一起去旅游?” 桑旬心里觉得厌恶,但还是笑着说:“太好了,我最近也闷得慌……那等我回家问问爷爷。” 就这样两人各怀心思吃完这顿晚饭,周仲安又开车带她回家,路上的时候还开玩笑问她有没有门禁时间。 周仲安前几年在北京买了房子,五十平左右的单身公寓,面积不大,但地理位置极佳,离国贸只有五分钟的车程。 大概是怕她误会,进门后周仲安甚至还贴心的解释:“我妈每年会过来住几个月,所以要是看见女人用的东西,不要奇怪。” 周仲安带她进了书房,让她在沙发上坐下,然后转身出门,说:“我去弄点喝的。” 桑旬打量着他的书房,东西很多,但收拾得井井有条,书桌上摆着台式机和笔记本。 周仲安再进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两杯红酒,他递给桑旬一杯,然后又从旁边拿起那几张黑胶唱片,问她:“先听哪一张?” 桑旬看了看,然后指了指其中一张,说:“我想听《desperado》。” 周仲安拿出那张唱片,将其他的放回原处,走到一边弯腰捣鼓机器去了。 桑旬又看一眼书桌上的两台电脑,她说:“我才想起来,出门前爷爷要我帮他订周日晚上的昆曲票,我手机没电了……” 她的目光转向书桌,问:“能借用一下你的电脑吗?” “可以。”没想到对方居然十分爽快,走过去将台式机打开,为她解锁,然后又转身回去捣鼓音响了。 因为电脑屏幕是背对着周仲安,因此桑旬也没了顾忌,直接打开他惯常用的邮箱首页,登录框里是自动填充的用户名和密码。 桑旬想着这会儿登录了邮箱也看不了什么,于是索性改了网页源代码,将密码框里的星号变成数字。 她看着那串数字,正在默记,周仲安已经从那边走过来,问她:“订好票了?” 桑旬慌忙关掉网页,不动声色道:“票已经卖光了。” 迎着周仲安的目光,她觉得口干舌燥,下意识拿起旁边的杯子,凑到嘴边喝了一口。 …… 将那杯红酒喝完,桑旬才反应过来,心中暗叫不好。 她清楚自己的破酒量,恐怕这杯红酒下肚后马上就要出洋相,哪怕她知道周仲安还不至于会对她做些什么,但她当下还是哀求道:“你现在……能不能送我回家?” 周仲安一愣,问她:“怎么了?” 桑旬觉得酒劲已经慢慢上来,她揉着太阳穴,强撑着清醒道:“我不太舒服……想回家。” 周仲安走过来,搂住她的肩,柔声问:“你先去我床上躺一会儿?” 她知道绝不能答应,一时又后悔起来,怨恨自己怎么一紧张就做蠢事,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了一点哭腔:“……我想回家。” “到底哪里不舒服?”周仲安放缓了声音,就像在哄孩子,“我送你去医院?” 桑旬点头,不管去哪儿,总比单独和他待在这间公寓里要好。 周仲安将桑旬扶起来,又探身去拿她放在旁边的包,包的拉链没拉,他只拉住了一边的提手,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的一下全掉出来。 “等等。”周仲安扶着桑旬让她在沙发上坐下,又弯下腰去收拾包里掉出来的东西。 钱包、钥匙、手机、纸巾……周仲安将东西一样样放回她的包里,直到最后,他捡起一支录音笔,上面显示的是正在录音。 周仲安看着手中的录音笔,好久才回过神来,他转过身,看向坐在那里的桑旬,一字一顿的发问:“桑旬,你这是什么意思?” 桑旬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昏沉,她掐着手心让自己清醒,但无济于事,不远处周仲安的目光炯炯,她此刻神思迟钝,根本连一句像样的鬼话都编不出来。 两人还在僵持间,玄关处突然传来门铃声。 周仲安讶异:这个点了,还有谁会过来? 那门铃声一下一下的响,来得急促。 他将那支录音笔收进口袋里,然后走出去开门。 从公司出来后,沈恪便和席至衍一起去找桑旬。 打她的电话没人接,多几次后再打过去就是关机,席至衍知道她今晚是要和周仲安一起出去,因此便更加心急如焚,甚至将电话打到了桑宅去,这才得到其他人模糊的回忆,说是记得桑旬好像是说要去广化寺附近吃饭。 席至衍心急火燎的便要开车,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便对沈恪说:“分头找,我去广化寺那边,你去周仲安他家那儿看看,我把地址给你。” 看见沈恪,周仲安自然也十分惊讶,但他很快便定了定神,道:“找我有什么事?” 沈恪盯着他:“桑旬在你这儿,是不是?” 两人对峙许久,倒是周仲安先笑了出来,他的眼神嘲弄,“你们一个个的,都在搞什么名堂?” 先是席至衍,几次三番的来寻桑旬的麻烦,他起先并未察觉,只以为他是真的因为至萱的事要报复桑旬,可他认识席至衍这样久,知道他的个性,他若是真要对付桑旬,她还能像现在这样无恙? 再后来,餐厅的那一次,他在席至衍眼里看见了毫不掩饰的占有欲,这时才惊觉,也许席至衍早已对桑旬暗生情愫,只不过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而已。 现在,一个席至衍不够,连沈恪都出来了? 念及此,周仲安不由得觉得好笑,他从来都不知道,他的这位前女友居然这样受欢迎。 “她是在我这儿。”周仲安挡在门口,笑了笑,“可是沈恪,你又算是她的什么人,有资格来把她从我家带走?” 沈恪难得的笑了笑,说:“我的确不算是她的什么人,可既然我都来了,有几句话想和她说,你不如把她叫出来。” 周仲安仍保持着那笑容,一时没吭声。 沈恪又耐着性子等了半分钟,他们二人在这里说了这么久的话,可里面的人却全然没有动静,这已经可以说明问题了。 他没再说话,直接搡开周仲安,进了门去找人。 沈恪是先去的卧室,好在并未在卧室里看见人,他心里顿时松一口气,又转身去书房,果然看见桑旬正闭眼撑着头靠在沙发上。 沈恪走过去,将桑旬扶着坐直,他疑心是周仲安给她下了药,轻拍了拍她的脸颊,问:“桑旬,醒醒?”顿了几秒,他又问:“你吃什么东西了?” 桑旬强撑着睁开眼睛,恍惚间看见眼前的男人是沈恪,她喃喃道:“我喝了点酒……” 她一只手勾上沈恪的脖子,他没料到她突然做出这般举动,顿时身子一僵,但桑旬却无知无觉,她歪着脑袋靠在他的肩上,轻声说了一串数字。 沈恪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问:“什么?” 桑旬没再说话,一咕哝就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沈恪又拍了拍怀里女人的脸,这下是彻底睡着没反应了,他犹豫两秒,然后将桑旬打横抱了起来。 转身看见周仲安挡在书房门口,他看着窝在沈恪怀里的女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恪皱了皱眉头,然后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给我让开!” 估摸着桑旬这酒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沈恪便将她带回家里去了。 沈母原本在楼上看电视,结果儿子带了个姑娘回家,她又和保姆手忙脚乱的帮桑旬擦脸换衣服,在客房安顿下来。 沈恪带上客房的房门,这才想起来给席至衍去个电话。 电话接通,那头的人语气焦急:“找到了?” “喝醉了。”沈恪简短答道,“我把她带回家了,我妈在照顾她。” 电话那头的席至衍明显松一口气,很快又说:“我现在就过来。” “等等——”沈恪出言阻止,“我妈在家,你大半夜过来像什么话?” 顿了顿,他又说:“你明天早上再过来。” 席至衍沉默片刻,说:“不行,还是把她送回家……在你家过夜又像什么话?” 沈恪觉得好笑,便说:“我们家和桑家是亲戚,我妈也在,有什么不妥的?” 有人坚持:“……不行!我现在就过来接人。” 他想想就觉得不行!席至衍挂掉电话,开门上车,打着方向盘掉了个头往沈宅的方向开去。 让桑旬在沈恪家过夜?简直是开玩笑! 席至衍不敢再多耽误,一脚踩下油门。 沈恪再进房间的时候,沈母正在拿湿毛巾帮桑旬擦身体,他一眼望过去,就瞥到醉酒的女人衣衫半褪,细细的肩带从她肩上滑落,几乎要露出大半个胸脯来……沈恪怔愣数秒,然后转过身去。 沈母也在后面喊:“怎么不敲门?快出去!” 他悻悻的推门出去。 过了片刻,沈母走出来,说:“我刚才拿艾叶煮过的水给她擦了身子,待会儿就能醒过来了。” 沈恪神色复杂,过了好一会才说:“……谢谢妈。” 席至衍过来的时候沈母已经被沈恪哄上楼睡觉了,两人一齐进了那间客房,桑旬正慢慢醒转过来。 她初醒时有些惶然,但抬眼便看见他们两个,顿时松了口气。 桑旬揉了揉脑袋,然后开口:“我看了他的邮箱密码。” 说完她又看向沈恪,“但现在不记得了……我刚才和你说过。” 就是刚才她说的那串数字……沈恪二话没说,到楼上书房去拿笔记本电脑。 趁着这间隙,席至衍走到床边来,冷声道:“谁让你在外面喝酒了?” “我不……”桑旬也觉得自己今晚太莽撞,刚想道歉,但马上反应过来,态度也变得强硬起来:“你管得着么?” 在外奔波了一整晚的男人火气瞬间起来,他冷笑:“我管不着?那你要谁管你?” 他被气得够呛,语气冷硬起来:“桑旬,你有胆再在外面乱喝酒给我试试看!” 他的语气太凶,桑旬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的,鼻子一酸,瞬间就红了眼圈。 她不想和这种人吵架,于是扁着嘴低下头。 这女人真是欠收拾……席至衍心里余怒未消,看她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又想去安抚,又恨不得上手好好蹂/躏一番,他轻咳一声,刚想说些软话,却听见沈恪推门进来。 ……刚才准备好的甜言蜜语瞬间全部憋回肚里。 沈恪把电脑在旁边的桌上放下,看见房间里的两人僵持,不知席至衍又说了什么,惹得她眼圈泛红。 沉默片刻,沈恪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默默垂着头的桑旬。 桑旬接过来,闷声道:“……谢谢。” 靠……旁边有人暗自将拳头捏得咯吱响。 沈恪转过身去,打开电脑登陆邮箱,将周仲安邮箱里的所有邮件导出到本地,然后又给每个人都发了一份。 他想了想,又对席至衍说:“你们回去都看看吧,我就不看了。” 周仲安的私人邮件里也可能涉及席氏的公事,他最好还是避嫌。 “好。”席至衍点头。 从沈宅出来后,席至衍看一眼旁边的人,闷声道:“上车。” “……我打车回去。” 他想了想,还是憋着火道:“还跟我生气是吧?” “没有。”桑旬低下头去,“酒不能乱喝……车也不能乱坐。” 席至衍被噎个半死,心里恶狠狠的想,这个女人真是不知好歹,欠收拾! 他勉强压着火,强扯着将她塞进车里:“少废话!我送你回家。” 那种破酒量,还说不得了?……第一次在枫丹白露,第二次在上海,回回撒酒疯都被他撞见,偏偏还一点不领情!他越想越气,是是,说不定这蠢货到现在还以为那两次送她回房间的是沈恪和那个小王小李什么的! 他越想越是气得牙痒痒,索性猛踩刹车在路边停下来,将她拽到身前教训起来:“桑旬,你以为你之前喝醉酒都是谁把你送回去的?你难道还真以为是沈恪?!” 那时他根本不想让桑旬知道自己所谓的“好心”,于是索性连签单都用的沈恪的名字……现在才知道憋屈。 果然,桑旬十分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声说:“……你那时就喜欢我。”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某人哼了一声,没否认。 她一脸嫌恶:“你真变态。” 席至衍被她气笑了,索性倾身压住她,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身上已然勃发坚硬的某处带。 “这里也喜欢你,每晚都梦见你……”他笑得邪恶,“这样是不是更变态?” Chapter 33 桑旬手下的触感坚硬火热,她意图缩回手,却被他紧紧按住,简直欲哭无泪:“……你怎么随时随地都能发情?” 饶是席至衍在她面前铁了心的厚脸皮,此刻也不由得被噎住,顿了顿他才道:“好,那咱们回家去发情。” “谁要跟你回家?”她伸手去推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无法撼动他分毫,一时又感觉到手中覆着的那物更加狰狞可怖,她咬着唇,“……你找别人去!” “别人不行!”他喘着粗气凑上来咬她的唇,动作野蛮又凶狠,“……这里只要你,你让我去找谁?” 这人越说便越理直气壮起来:“你睡完就不打算负责任了是吧?”他按住她的手,逼着她重重地抚弄着那昂扬,好声好气的哄:“乖,摸摸它……” 桑旬在他密密实实的亲吻下挣扎出一口气,略想一想,居然笑出声来,她挑眉看着他:“你是想说……你现在对着别人都不/举了?” “是。”男人恼羞成怒,咬牙切齿的模样,说出来的话直白又露骨,“只想上/你,只能对着你硬。” 说完他便直接解开裤链,拉着桑旬的手往那里放…… 她哪里敌得过男人的力气,只能任由他摆布,手里握着那滚烫的昂扬上下套/弄……桑旬气得发昏,可根本挣不脱,索性闭上眼睛别过脸去。 可下一秒席至衍便空出一只手来扳过她的下巴,再次吻了上去,大力吸吮着她的舌,含糊道:“看着我……出声给我听听。” 他又伸手去揉搓着她胸前的那两团柔软,另一只手上的动作加快,嘴里低低喊着她的名字……终于低吼一声。 好不容易等他松开自己,桑旬抓起手边的纸巾盒就往男人身上砸,声音发抖:“……变态!□□狂!人形泰迪!” 某人的欲/望终于得到纾解,此刻心情畅快得不得了,被骂什么都认了,他整理好自己,又将桑旬搂到怀里来,调笑着问:“好好好我是泰迪……小心把你自己也给骂进去了。” 哪里晓得怀里的女人慢慢红了眼圈,桑旬咬唇看着他,慢慢道:“席至衍,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容易上手啊?” 因为第一次是她投怀送抱,所以他才觉得……怎样都可以? 就这还容易上手?……他憋得快要爆炸,到今天才好不容易尝了点小甜头。 席至衍还想调戏她,可一看怀里女人的神色,立刻明白大事不妙,知道这是真生气了……刚才旖旎缠绵的气氛全消,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氛围。 女人生气的时候应该怎么办?按到床上好好收拾一顿就老实了!俗话说床头打架床尾和…… 可眼下席至衍却不敢……现在俩人算什么关系?睡过一次,尽管他觉得桑旬那晚也很爽,可他还是没被扶正,他又被前事所累,恐怕现在在桑旬心里的印象分还是负的,旁边还有沈恪在虎视眈眈…… 席至衍横下心来,没脸没皮道:“刚才是我不对,以后再也不会了。” 以后真枪实弹……再也不让她用手帮自己解决。他这样想着。 桑旬本来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人,但凡别人对她释放出一点善意,她便惴惴不安,连一句硬话都说出来了,此刻席至衍这样低声下气的道歉,她还有余怒,但也发不出来了。 席至衍见她终于消停片刻,赶紧转移话题道:“……刚才樊律师给我打了电话。” 桑旬果然坐直了身子,竖起耳朵。 席至衍心里觉得好笑,继续说下去:“至萱应该不会记错……樊律师去查了当年结案时的证词,这次楚洛又去找了至萱的另外两个室友,她在学校时的确是没吃过其他东西,只喝过止咳水。” 桑旬沉默,一言不发。 “所以……”席至衍摸了摸她的头发,突然有些不忍心说下去,“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被下毒的止咳水,一开始是打算给你的……阴差阳错才被至萱喝下去了。” 桑旬抬眼看他,满眼的震惊:她从未想到这个可能。 “只是一个猜测……”他叹息,“还需要更多证据。” 桑旬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我和他见面都会录音……今天录音笔被他发现了。” “……没事。”席至衍安慰她,“要真是他,能销毁的证据他大概早就销毁了……从他这儿下手没用。” 他心里却是止不住的窃喜:这下她终于不用再去和姓周的吃饭看电影了。 回去之后桑旬便开始翻周仲安邮箱里的信件,这个邮箱自他大学时就开始用,八/九年下来,已经积攒了万余封邮件,桑旬才看了不到十分之一便觉得头晕眼花。 她索性将电脑推开,起身出房间去透气。 她走到天井下,院子角落里放着一个大水缸,里面种了睡莲,粉紫色的花朵盈盈铺陈在水面上,有沁人心脾的香气传来。 桑旬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夏夜里温度低,她只穿了件吊带睡裙,此刻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她正要往回走,却突然听见一阵细碎压抑的哭泣声。 她一愣,又驻足在原地听了一会儿,发现并非自己的幻听,而且……声音似乎是从青姨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犹豫数秒,桑旬还是往青姨的房间走去,她走到门口,敲了敲门,那哭声顿时止住,但门内却没有回应。 桑旬索性推门进去。 没想到此刻的青姨就那样姿态全无的坐在地上,头发散乱,眼睛红肿,看见桑旬进来,她急忙扭过头去。 桑旬走近几步,看见地上还散落着几只药盒,她捡起来一看,居然是希罗达,抗癌药。 青姨居然得了癌症?桑旬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即便青姨之前对她不大友善,可看见她得这样的大病,桑旬心里也并不觉得好受。 想了想,她问:“老爷子知道吗?” “别告诉老爷子。”青姨嘶哑着喉咙开口。 桑旬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告诉老爷子……难道是怕他担心? 可既然病人都这样说了,那她也不好再追问什么,只是桑旬想到之前青姨对自己的态度,也许那时她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病情,心情不好,才会迁怒自己。 她一贯不喜欢把人往坏处想,因此心肠瞬间就软下来,只是劝青姨道:“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你应该积极治疗。” 青姨垂着头,突然笑起来,说:“没用的。” 桑旬最后一次试探着问:“真的不和老爷子说?” 老爷子并非苛刻吝啬的人,青姨在桑家照顾他、照顾桑老夫人几十年,他一定会让她接受最好的治疗。 青姨没再回答,只是看着桑旬,说:“你出去吧。” 其实桑旬一直是善良的人,善良到甚至有些软弱。 知道青姨的病后,她再看到青姨在家里忙东忙西,便觉得于心不忍,有时便也会帮她管管工人,尽管青姨仍然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 接连几天桑旬都在翻周仲安的邮件,她和席至衍各自分了工,每人负责一半,全部看完一遍,却并未得到有用的信息。 桑旬觉得挫败,现在她连证实自己猜测的证据都没有,翻案又谈何容易。 她几乎想要放弃,反正自己现在有钱有势,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不再为过去所累……只要她想,下一秒就可以开始全新的人生,这样不好么? 没想到周仲安的一个电话将她唤醒,自那天从他家中出来后,桑旬知道露馅,他起了防备,恐怕难再从他那里找到线索。 果然,他在电话那头问:“桑旬,我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接近我?” 桑旬不语。 他却步步紧逼:“你到底在怀疑什么?” 她将电话挂掉。 是啊,周仲安的电话提醒了她,如果她不继续查下去,真凶便会继续逍遥法外,她白坐六年牢,席至萱也白白吞下三百片安眠药。 不行,她不会放弃。这样想着,桑旬心里突然又生出无穷的动力来。 傍晚的时候沈素突然打电话过来,说:“姐,大伯母今天过生日,让你一起过去吃饭。” 桑旬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沈素的大伯母是沈恪的母亲。 她与沈母素来并无交情,怎么好好的就邀请她了? 桑旬不得其解,只得推脱道:“我都没准备礼物。” “不用礼物啦。”沈素的声音热情,“就是吃顿便饭,你人过来就行!” 她不好再推脱,于是应了下来,换了衣服准备出门。 到了沈家,她发现人的确不多,只有沈恪和沈素在客厅里陪着沈母说话。 一见桑旬,沈母便很热情的招呼她:“素素说你从小在杭州长大,我也是杭州人。我猜你来北京也吃不大惯这里的饭菜吧……正巧家里新请了位浙菜师傅,所以就让素素也把你叫过来。” 沈母面容温婉,说话轻言细语。十分温和的模样,桑旬几乎立时就喜欢上了这位太太,当下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沈伯母,我什么都没准备。” “这说的是什么话。”沈母嗔怪着拍拍她的手背,“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平时少忙一些,能来看看我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说完她又转头问沈素:“素素,你爸妈什么时候过来?” 沈素说:“刚才打过电话了,还堵在路上,半小时内到。” “好,他们七点还不到我们就先开饭,”说着她又转头看向桑旬,“小旬第一次来我们家吃饭,别饿着人家了。” 桑旬又陪沈母坐着聊了一会天,包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她看一眼,是席至衍,于是和沈母说了抱歉,拿着电话到外面去接。 “找到了。”电话一接通那头的男人便迫不及待的开口。 桑旬的心脏在砰砰跳,她忍着兴奋,问:“什么?” “上个月周仲安给童婧转了两百万。”他在电话那头说。 ……封口费。这是桑旬的第一反应。 挂掉电话后,她往外走,正撞上沈恪,她想了想,便将刚才电话里知道的事和沈恪讲了,她又说:“我得先走了。” “不急这一会儿。”沈恪按住她的胳膊,似乎想要安抚急躁不安的桑旬,“吃完饭我和你一起过去。” 犹豫数秒,她还是说:“……好。” 回到客厅,发现小姑姑和小姑父已经到了,桑旬正要上前去问好,却突然动弹不得。 小姑父今天系的那条领带……分明就是她在青姨房间里看到的那一条。 Chapter 34 桑旬这一顿饭都吃得惴惴不安,饭桌上小姑姑与小姑父仍旧是如往日一般恩爱异常的模样,可此刻看在桑旬眼中却觉得格外的刺眼。 青姨原本是桑老夫人的远房亲戚,这些年来吃住都在桑家,又一心一意的照料着老爷子,以至于让人几乎忘了她还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没想到她居然会和小姑父有染。 她想起自己前几天居然还好心为青姨海淘各式各样的保健品……桑旬心中五味杂陈,她犹豫是否要将自己所知告诉小姑姑,可转念又想起青姨的病症,以及她那天深夜痛哭的模样,一时之间居然举棋不定。 饭桌上的气氛其乐融融,小姑父正在同大家说着他前段时间去尼泊尔的见闻,沈素紧贴着坐在父亲身边,满心满眼里都是崇拜之色。 沈素听得兴起,于是插嘴问道:“好奇怪,为什么尼泊尔的国教是印度教呢?” “现在已经不是了,尼泊尔早就是世俗国家了。”小姑父笑起来,又十分温和的同女儿解释刚才的问题。 隔了一会儿,沈素又突然撒娇道:“爸爸,明年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去爬珠峰!” “瞎胡闹!”小姑父板起脸来吓唬女儿,“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一阵风刮过来就把你给吹跑了。” 桑旬在旁边看着,心情复杂,最终还是决定暂时将这件事搁置。 不过是一条领带,真要拿出来说,对方大可以坚决否认,甚至还有可能倒打一耙。 况且,其实桑旬一直都觉得,丈夫出轨,妻子作为最亲密的枕边人,怎么可能毫无察觉……或许小姑姑心中早就有数,只是不愿捅破那层窗户纸而已。 她原本觉得和小姑姑说这种事不大方便,打算私底下提点沈素的,可现在见到沈素这样崇拜父亲的模样,便也作罢。 算了,这是人家的家事,她好端端的去搅什么浑水。 饭桌上的人聊着聊着便将话题移到了桑旬身上,小姑父的语气慈祥:“小旬,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不如去基金会给你小姑姑帮帮忙?” 桑旬不料话题突然扯到自己身上,当下便笑道:“我什么都不懂,去了是给小姑姑帮倒忙。” “说傻话。”小姑姑好笑的瞥了她一眼,“要是想学就过来,我好好教你。不过你们年轻女孩子嘛,忙着逛街打扮,忙着谈恋爱,要是想再多玩一阵子,也是没关系的。” 沈素听见这话在旁边嘻嘻笑起来:“姐,听见没?快给我找个姐夫!” 桑旬不知该回答什么,索性低下头去装脸红。 这顿饭的气氛其实很怪,只不过是等桑旬从沈家出来之后才意识到的。 她想起从前在沈氏工作时听过的那些传闻,这才知道沈恪与他叔叔是真的关系不和,譬如今天晚上,虽然面上和和气气的,可过了许久桑旬才反应古来,沈恪与他叔叔之间居然没有互相说过一句话。 “在想什么?”旁边正在开车的沈恪突然发问。 “哦……”桑旬回过神来,将车窗放下来一点,吹进来一阵凉丝丝的风,她的脑袋清醒了点,“我在想,之前在沈氏上班的时候,还从没想过能有一天让沈先生给我开车。”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 笑过之后却更加尴尬。 沈恪默了默,然后说:“我知道,你心里还在怪我,是不是?” “没有。”桑旬诚恳的摇摇头,“对别人要求过高,不仅自作多情,最后也多半会换来难堪。” 她这话说得理智又疏离,已经自然而然的将沈恪划为外人了。 沈恪没再说话,直到车子行驶到席至衍的住处外面,他才将车停在了路边,转头对桑旬说:“今晚你也看到了,我和叔叔的关系并不好。有些事情,普通侄儿做了也就做了,可我不能,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没那么简单。” 桑旬别过头去,并不想听。 隔了这样久,他再来解释,又是何必呢? 她对桑母都不曾有过真正意义上的责怪,更何况是沈恪。 易地而处,对方的难处,她全部都能体谅,但也仅此而已,体谅并不等于原谅。 只是沈恪那样聪颖的人,此刻居然未能体察桑旬的心境,他还在继续说:“六年前我在国外,是无能为力……六年后,你在我身边当助理,虽然我不说,可你早晚有一天能够明白自己的身世,是不是?” 桑旬转过头来望着他,慢慢说道:“沈恪,你那时愿意拉我一把,我一直都是很感激的。” 她知道沈恪想要的不是这样的回答,可她也只能这样了。 沈恪终于不再说话,眼睛里的光渐渐熄灭下去,过了许久,他才淡淡开口:“我们上去吧。” 他又重新变成了平日里的那个沈恪。 大厅里的保安居然认得她,这回席至衍并没有提前打招呼,可保安也将他们俩放进去了。 刚从电梯里出来,就听见有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你还舍得来是不是?” 明明说的是这样的话,可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欣喜和得意。 桑旬看一眼站在身旁的沈恪,心道不好。 果然,等席至衍从房间里出来后,一瞧见站在一块儿的两个人,原本还翘起的唇角瞬间便抿紧了,他皱眉瞧着沈恪,不冷不淡道:“你还有挺多事要忙的是吧?赶紧回去吧。” 沈恪没接他的话茬,只是走到沙发前坐下来,冲席至衍说:“说吧,你说的那两百万,到底怎么回事?” 席至衍看看沈恪,又看看桑旬,过了好一会儿,才冲桑旬一勾手指头,说:“你跟我进来一下。” 桑旬想起那晚他在车里耍流氓的事迹,自然是不肯的,当下便摇头道:“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沈恪说?就在这儿说吧。” 席至衍明显是生气了,瞪着桑旬半晌,但马上又笑起来,眼神邪恶,他慢悠悠道:“好,你非要我在这儿说,那我就——” 后面的半句还没说完,他就被桑旬拽回卧室了。 看着某人脸上得逞的笑容,桑旬更是没好气:“你到底要说什么?” 席至衍的脸色也瞬间沉下来:“我才告诉你你就告诉沈恪了?还让他送你过来?” “你发什么神经……”桑旬觉得他不可理喻,“那是因为我在他家吃饭。” 这话一说就更不得了,某人的脸色又黑了几分:“你去他家吃饭?” 桑旬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和这个人解释这些,但她还是说了:“是沈恪他妈妈过生日呀……” 他欺身压上来,语气恶劣:“还去见家长了是吧?” 神经病!桑旬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上,“素素叫我去的,你有本事找她算账去。” 席至衍吃痛的弯下腰去,嘴里还不忘说:“那是小姨子,我怎么敢……” 过了一会儿他缓过来,又没脸没皮的凑过来抱住她,说:“是我不对,瞎吃什么飞醋,你明明都不喜欢沈恪了。” 这人一边说话还一边偷偷打量着桑旬的神色。 桑旬自然看穿他的心思,当下就凉凉的笑:“谁说我不喜欢他了?” 有人自我安慰的功夫一流,说:“你就是恨不得气死我。” 两人又在房间里磨叽了一会儿,席至衍这才拉着桑旬出了房间,嘴里嘟嘟囔囔:“赶紧把他打发走。” 席至衍也在沙发上坐下来,说:“就上个月,给童婧转了两百万。”说到这里他嗤笑一声:“真有钱。” “怎么发现的?”沈恪耐心问。 “邮件。”席至衍指了指旁边摊开的笔记本电脑。 桑旬奇道:“邮件不是都看完了?没看见呀。” 她和席至衍两个人分工,她从前头开始看,他倒着看,可昨天就看完了,什么都没发现。 “我把你负责的那块又看了一遍,”席至衍这时才想起来瞪她,“你怎么连他的银行对账单都不看?” 桑旬恍然,又自知理亏,索性闭嘴。 席至衍说着便将那封邮件找出来,屏幕转向其余两人,说:“户头是用他妈的名字开的,所以开始才没查到。呵……他可真行。” 桑旬盯着那封邮件看了许久,似乎要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印进心里,许久后终于喃喃道:“真的是他、真的是他……” 旁边两个男人见她情绪不对,都皱起眉来。 她跌跌撞撞的起身,就要往外走去。 席至衍见她情绪不对,赶紧一把抱住她,将她按在怀里,沉声道:“你干什么?” “我去找童婧……”桑旬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哆嗦,“她不是找周仲安要钱么,我有钱,我也有钱!只要她愿意出来作证,她要多少钱我都给……” “你别犯傻!”席至衍见她魔怔了,低声喝道,“她搞不好是共犯,怎么会给你作证?” 桑旬终于痛哭出声:“那我要怎么办……现在知道他就是凶手却没有办法,我要怎么办……” 她的声音哀哀切切的,席至衍听得也觉得心疼,于是又温言哄她:“别哭、别哭……我会想办法的,你相信我,一定会有办法的……” 沈恪在旁边看着这抱在一起的两人,神色复杂。 席至衍知道,当年的事情就是桑旬的要害,他见过的她两次崩溃,都是和当年的真相有关。 她哭了许久,也许是知道翻案的几率渺茫,此刻又乍然知晓真凶是谁,心情难免会有大起伏。 他看她哭得累了,好不容易将她哄到床上去睡一会儿,这才松一口气,轻手轻脚的走出来带上卧室门。 在客厅里的沈恪看见,问:“睡着了?” 席至衍没回答,只是点了根烟,问:“你觉得有戏么?” 沈恪不置可否。 席至衍自嘲的笑起来,哪怕当年众人想过周仲安有作案的一点可能性,那他们的境况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被动。 他将指间的烟按灭,说:“我明天就去找当年周仲安的同学朋友。” 他就不信,真干了亏心事,还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又和沈恪说了一会儿话,对方正要告辞,席至衍的手机却响了起来,他看一眼,是阿道。 他这么晚打来,肯定是有要紧的事,席至衍将电话接起来。 哪晓得阿道在电话那头也支支吾吾:“席先生,你上网看看吧……” 他心里一紧,追问道:“看什么?” 阿道的声音万般为难:“现在网上全是……全是桑小姐当年的案子……” 席至衍连电话都来不及挂,当下便扑到笔记本电脑前面,打开各大门户网站和社交平台,果然,挂在热门头条的都是的六年前的那一起校园情杀案,底下的评论数量早已过了十万,论坛上的高楼也盖起了一座又一座。 短短一个晚上,陈年旧事被曝光出来,炒起这么大的热度……背后不可能没有推手。 Chapter 35 席至衍顿一顿,然后说:“那就麻烦你了。” 沈家在传媒界的关系很深,这件事由他来做效果会好得多。 “别和她说。”也许是不放心,临走前沈恪又嘱咐道。 席至衍没应声,只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房门。 他当然知道,桑旬因为周仲安那两百万都能情绪崩溃,更何况让她看见铺天盖地的网络舆论。 等沈恪走了,他又进到卧室去,看见桑旬睡在他的床上,小小的一只蜷在那里。 很奇怪,席至衍也没有动手动脚,只是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看着她。 第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感觉呢? ……想不起来,他只记得当时滔天的愤怒。 医生都无法确诊的病症,却被她轻易说了出来。 不仅如此,很快便有更多的证据,止咳水瓶里残留的乙二醇,咖啡馆里的视频录像,至萱清醒前的证词,还有那令人难堪的三角关系,通通指向同一个人。 当初他有多笃定她是凶手,今日他就有多悔恨。 可荒诞的是,如今这一切再次在网络上重演。 六年前的那一桩案件被幕后推手添油加醋地描绘成一出香艳狗血的校园情杀案,置身其中的每个人都被赋予脸谱化的面具。 最可笑的就是他。 他在流传最广的故事中被塑造成一个英明神武的哥哥,若非他,真凶险些就要逍遥法外。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隔着昏黄的灯光,他看着桑旬的睡颜,突然又觉得陌生起来。 经过这一个晚上,又会有多少人再次觉得桑旬是那个蛇蝎心肠,为爱疯魔的女人? 可他知道她不是,无论她看起来多像凶手,无论有多少证据指向她,他终于知道她不是。 就在那一瞬间,有一个极快的念头闪过席至衍的脑海,他试图抓住,却是徒劳。 后半夜桑旬醒过来,睁开眼就看见席至衍在看着自己,倒也不觉得毛骨悚然,只是想起先前的事情,觉得不好意思,她坐起来,声音还是沙哑的:“刚才我很丢人是不是?” 她一向厌恶那样软弱、失控的自己。 “是。”席至衍回过神来,手指在她唇角一探,笑容戏谑,“这么大的人睡觉还流口水,丢人。”< 桑旬虽然恼怒,可心里也知道他是故意打岔让自己宽心。 “其实现在也不赖。”桑旬突然笑起来。 席至衍看着她,眼眸沉沉。 “比起六年来其实好多了。”说着她便掰着手指头数起来,“现在,最起码,你知道我是无辜的,爷爷也相信我是被冤枉的。” 六年前才是真的难熬,那时她身边只有佳奇,况且佳奇是不一样的,她也并不知桑旬到底是不是凶手,她只是无条件的信任桑旬。 有人听了这话,一时心中又是懊恼自责又是心疼,于是探过身来搂着她。 桑旬难得的没有挣扎,就那样任由他抱着。 过了许久,她突然戳戳搂着她的男人,出声道:“喂。” “什么?”他略微松开她。 “以后不要抽烟了。”桑旬靠在他的怀里,慢吞吞道,“臭。” 又有人在那一瞬间心花怒放,仿佛有绚烂的烟花在眼前炸开。 席至衍知道,怀里的女人这是关心自己,怕抽烟对身体不好,可偏偏嘴硬心软,所以才故意这样说。 有人觉得身子轻飘飘的。 明天就开始戒烟。有人这样想。 --- 桑旬第一次和他一起过夜,虽然什么便宜都没占到,可席至衍还是觉得心花怒放:□□可不会在早上一同起床,共享早餐。 还有,更令他开心的是,昨晚沈恪悄无声息的走了,桑旬居然连问都没问起过一句。 他让人送了早餐上来,又从厨房里拿来碗碟将东西一样样摆好在餐桌上,这才回卧室去叫桑旬。 一进房间便看桑旬拿着黑了的手机在那儿按,听见他进来,她头也不抬道:“我手机没电了,你充电线借我。” 两人手机型号一样,他没理由拒绝,于是只能睁眼说瞎话:“丢了。” 桑旬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病,但他既然不给,那她也没再问,只是翻身下床,说:“我该回家了。” “吃完早餐再说。” 于是桑旬又在餐桌前坐下,她想开电视看,却被人阻止:“吃饭看电视消化不良。” 桑旬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来,她看向正在喝牛奶的男人,哭笑不得:“到底怎么了?” 网络时代,除非给人断电断网,不然有什么网络上的大事能瞒得过半天的? 席至衍想了想,终于还是叹一口气道:“这几天不要上网,在我这儿带着,我陪你,好不好?” 网络上的热点总是一阵又一阵的,说不定都不用几天,今天晚上便又会有当红艺人出轨离婚之类的新闻来吸引眼球。 桑旬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却执拗道:“手机给我,我要看。” “没什么好看的。”席至衍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无聊人说的无聊话。” 桑旬也有些摸清了席至衍的性子,知道他是吃软不吃硬的人,于是便放软了声音道:“我想看一眼……如果是说我的,那我有权知道。” 看看看,他还有能有什么办法,除非一辈子将她软禁起来,否则她总要看到。 席至衍一言不发的将手机递给她。 桑旬接过手机,却并不急着上网看新闻,只是对着面前的男人说:“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我不会再像昨天晚上那样。” 只不过网上的言论要比她想象中来得还要更恶毒一些。 也许是流传到网上的那一张席至萱的照片,照片中的少女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穿一条背带裤,手上提着书包,站在一株巨大的香樟树下,对着相机镜头笑得灿烂。 这样鲜活美丽的生命,如今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等死,也无怪网络上的人纷纷对桑旬恶言相向,投以诅咒。 席至衍将手机从她手中抽出来,皱着眉瞧她,“好了,该看的都看到了,到此为止。” 她想起自己方才答应他的事情,于是极力忍着,没让眼泪在他面前落下来。 过了好久,终于忍过那一阵泪意,桑旬才抬头,对着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我以前是想过要自杀,但六年前我都熬过来了,现在就更没有问题。” “好。”席至衍握住她的手,“这样才是对的。” 正说着话,席至衍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来电的不是别人,居然是桑老爷子。 老人家在电话那头问:“我孙女呢?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席至衍应了一声,然后默默的将电话递给桑旬。 桑旬压下惊诧,拿过手机,“喂”了一声。 “你现在回家来一趟。”桑老爷子的声音里蕴藏着极大的怒气,“我们家的‘内鬼’找到了。” 说完那边便将电话给挂了。 桑旬一听,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老爷子的意思是,他查到了是谁在窃听自己? 她将手机往席至衍手里一塞,当下便“嚯”的站起身来,说:“快点,送我回家。” 桑旬极力压抑着心跳,只觉得连手都在微微颤抖。 也许不止是窃听……说不定六年前的案子一夜之间被捅到网上沸沸扬扬,都是这个“内鬼”干的好事。 车子好不容易一路开到桑宅,桑旬却见家门口乱糟糟的围着一群人。 她心中瞬间揪紧起来,等车子再开进了一点,她才看清,停在家门口的居然是一辆急救车。 就在那短短的一秒之内,桑旬的脑中已经闪过了几种可怕的想象。 她下了车,飞奔到那辆救护车前面,这才看见躺在担架上正被往车上抬的人居然是桑老爷子。 “爷爷——”她惊呼出声,又见紧跟着过来的还有小姑姑一家、青姨和桑昱等人,她抓住小姑姑的胳膊,连声音都在不住的颤抖:“小姑姑,爷爷他怎么了……” 桑旬的眼圈不可抑制地泛红,明明前一刻老爷子还中气十足的给自己打电话。 “刚才还好好的……”小姑姑捂着脸哭起来,“也不知道怎么了,人突然就犯脑溢血了……” 桑旬几乎觉得不可置信,刚才人还好好的,怎么就会犯脑溢血……她看着后面在父亲怀里哭成一团的素素,也觉得心如刀绞,她声音涩然:“爷爷刚才还给我打电话……” 恍惚之间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双有力的大手,席至衍握着她的肩膀,沉声道:“先别哭,上车,我们一起去医院。” 情况一下子变得无比混乱,桑旬几乎无法再思考其他,她想起现在躺在急救室里的那个老人,眼泪便止不住的掉。 如果要问,桑旬她恨过谁么? 她连母亲都没恨过,却恨过这个老人。 正因为爷爷后来对她那样好,所以她才会恨他,恨他为什么要让自己无依无靠二十多年。 爷爷给予了她所期盼的一切。 一个温暖的拥抱,一个遮风挡雨的臂膀,一颗无条件信任的真心。 桑旬几乎不敢想象,如果再次失去久违了二十余年的亲情,她会怎样。 她抑制不住的流着泪。 旁边有人将她拥入怀里,轻声安慰:“别担心,爷爷他一定会没事的。” 抢救了十多个小时,一波一波的医生进到急救室里又出来,直到夜里十点,急救室外那盏红色的灯才终于熄了,医生推门出来,说:“病人还在昏迷,不过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 这句话无异于天籁,桑旬全身瞬间像脱了力一般,软软的靠在席至衍怀里。 虽然爷爷还在昏迷,可总算现在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一家人都齐齐松下一口气来。 看见席至衍还在这里,一旁的小姑父便发话道:“至衍,你在这里陪了这么久,也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 席至衍一听这话,知道是他留在这里不大方便,当下也推脱,便点点头,又俯身贴着桑旬的耳朵轻声道:“我先回去,晚上再给你打电话。” 桑旬点点头。 等席至衍走了,一家人都到医院旁边的酒店去休息。 桑旬拿了房卡,正要回去睡觉,却听小姑父在身后叫住他:“小旬,先别 作者有话要说:(接上) 桑旬拿了房卡,正要回去睡觉,却听小姑父在身后叫住他:“小旬,先别回房。” 其余众人都诧异的看过来,小姑父却浑然不觉的模样,只是说:“桑昱,你也来,大家一起先到我房间里来。” 桑旬无端觉得这气氛令她紧张,心中瞬间惴惴不安起来。 她跟着众人一齐进了小姑姑一家住的套房,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 小姑父看着桑旬,笑了笑,说:“小旬,知道老爷子是为什么发脑溢血吗?” 桑旬心里已经起了不好的预感,但仍咬着唇不说话。 小姑父又笑笑,“你是女孩子,别的话我也不复述……只是,老爷子说了,让你马上滚出桑家。” Chapter 36 即便是之前早就有不详的预感,可等对方将话说出来的那一刻,桑旬还是觉得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冻住。 不是这样的,明明早上在电话里的时候爷爷还告诉她已经找到“内鬼”,他怎么可能会赶自己走呢? 桑旬的嘴唇哆嗦着,她想要为自己辩解,想要问到底哪里出了错,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也许是刚才小姑父说出来的那一句话,房间里一片死寂,最后还是小姑姑先开口打破沉默,她看着丈夫,眼中亦是不可置信,“赋嵘,爸刚才在房间里和你这样说的?他怎么会赶小旬走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赋嵘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看着桑旬,神色复杂,全然不见往日的慈祥之色,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道:“刚才席家的人在,这是家丑,所以我才一直忍着……现在大家都在,也正好把事情都说清楚。” 桑旬看着坐在那里神色冷淡的小姑父,想不到、也猜不出接下来等待她的是什么。 “小旬,你六年前干过的事情还记得清楚吧?应该不用我提醒你?”沈赋嵘微微冷笑起来。 在座的人,除了沈素,大概都对桑旬当年那档子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是自桑旬回到桑家之后,大家都十分默契的不再提起这段往事,只为照顾她的面子……现在小姑父旧事重提,桑旬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突然将手机往桌上重重一摔,冷笑道:“现在外面铺天盖地都是你的事情,你以为桑家丢得起这个人?你以为老爷子是为什么脑溢血?他就是给你给气的!” “不可能!”桑旬终于无法再忍耐下去,她辩解道,“爷爷他知道我是无辜的……他已经帮我请了律师翻案!” 这件事情桑老爷子做得很隐秘,即便当初将樊律师请回了家里,可也没告诉过旁人他是来干什么的,因此这个家里自然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桑老爷子已经决定帮孙女翻案。 桑旬本以为将这个说出来能让他们相信自己,在场其他人也的确是一脸震惊,只除了小姑父,他似乎并不意外桑旬的话,只是冷冷一笑道:“是,你骗老爷子帮你翻案,可这么久,你调查出了什么来没?” 桑旬愣在那里,不知如何辩解。 还没等她来得及反应,沈赋嵘又继续道:“老爷子说了,他也不想再管你的事了,给你过户一套房子,以后就搬出桑家吧。” 即便知道对方的话有问题,可桑旬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涌了出来,她沙哑着嗓音道:“不可能……爷爷他上午才打电话叫我回来,说是——” 说到这里桑旬猛然顿住,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老爷子说的“内鬼”就是眼前的小姑父。 他窃听自己,所以才对她翻案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 桑旬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她看着小姑父,平心静气道:“您说老爷子要赶我走,听见这话的,除了您,还有谁吗?” 桑旬转向房间里的其他人:“小姑姑,您听见了吗?还是桑昱、素素听见了?” 小姑姑看一眼丈夫,又转过头来看桑旬,脸上尽是为难之色:“我没有……” 桑昱没说话,神情复杂,素素也止住了哭泣,眼圈通红的看着桑旬。 沈赋嵘看着桑旬,长长叹一口气,说:“小旬,你还是不相信是不是?”他看向坐在最边上的青姨,说:“老爷子说要赶你走的时候,阿青也在旁边,你们问问她吧。” 原本一直低着头的青姨此刻终于抬起头来,她略略避开桑旬的眼神,嘴里却道:“老爷子是这样说的……” 说完她终于看向桑旬,继续道:“他打电话叫你回来的时候你不就知道了?那时我就在老爷子身边。” 桑旬很快便从起初的震惊之中恢复过来,只是她从未想过这样荒诞不经的事情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这个局是早就设下的……桑旬先前想不通,在今天之前她与小姑父见面次数寥寥,他想要在自己手机上动手脚怕是也没机会,现在她倒是明白过来,原来是有青姨从旁协助。 甚至……桑旬脑海中浮现起一个更为可怕的可能性,老爷子此次突发脑溢血入院,焉知有没有眼前这两人的功劳。 “青姨?”桑旬惊怒交加之下,已然失了理智,她根本无法冷静考虑可能造成的后果,当下便冷笑道:“你和他有一腿,当然是向着他。” 此言一出,在做所有人都大为震惊,听到有人这样诋毁自己的父亲,沈素气得连声音都在发抖:“姐,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爸爸?!” 桑旬何尝不是气得手脚发抖,她死死盯着青姨道:“青姨,那天我在你房间里看见的领带,难道不是小姑父的?” 两人脸上都闪现过一丝慌乱,但沈赋嵘很快便镇定下来,他看着桑旬,眼神悲悯又鄙夷,“小旬,我本来觉得,老爷子要赶你出去有些太过,也许你当年是一时糊涂,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现在看来,赶你出去是对的。你是……本性恶毒!” 桑旬听着这话,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辩驳。 “就因为我和阿青说老爷子要赶你出去,所以你就这样肆无忌惮往我们两个身上泼脏水?”沈赋嵘的声音慢慢冷下来,“坐了六年的牢,难道还没能教会你好好做人?” 这世上居然有这样无耻的人……桑旬气得全身都在发抖,她颤着声音反驳道:“……你怎么有脸编出这样的话?爷爷出事的时候只有你们俩在身边,所以你们现在想要怎么胡编乱造都可以?” 这样剑拔弩张的局面,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 可沈赋嵘到底年长桑旬几十岁,又身居高位多年,他要对付桑旬简直是轻而易举。 更何况,两人过去给人的印象是如此泾渭分明:一个是惯来温良敦厚的长辈,一个是刑满释放的投毒犯。 桑昱在旁边打圆场道:“现在爷爷还昏迷着,有什么事不如等他醒了再说。” 顿了顿,他转向桑旬,沉声道:“桑旬,我先送你回房休息。” 桑旬心知他说的有道理,现在爷爷还昏迷着,不管她说什么都会被认作是抵赖,不如等爷爷醒过来再作计较。 “等等——”桑旬正要答应,可一旁的沈赋嵘却出声了,“她今天就得走。” 他拿出一把钥匙,“这是淮海路那套房子的钥匙,老爷子说了,让你立即搬走,以后你和桑家再无瓜葛。” 钥匙“咯嗒”一声落在桌面上,沈赋嵘继续道:“现在就搬走。” 小姑姑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她出言阻止道:“赋嵘,不如先等爸醒过来再说……” “拜她所赐,老爷子能不能醒过来还不一定。”沈赋嵘冷声道,“我先前不是没有在老爷子跟前为她求情,可她却反咬一口……老爷子看人没有错,她再留在桑家只会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她今天必须走。” 小姑姑还在犹疑,沈赋嵘见状,又冷笑一声,指了指旁边的青姨给她看:“阿青说实话就被她污蔑成和我有不正当关系……结婚这么多年,你应当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也觉得我和阿青私底下有什么?” 一旁的青姨垂下头去,没有说话,只是肩膀轻轻的抖动起来,似乎是在轻轻的抽泣。 小姑姑见她这样,心里也觉得过意不去,只得安慰道:“阿青,小孩子说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桑旬何曾遇见过这样高段位的对手,当下便已知道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信了沈赋嵘,心中更觉得挫败。 况且,沈赋嵘他既然敢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想必是笃定老爷子不会醒过来,或者说……他已决定不让老爷子醒过来。 桑旬此刻又后悔起来,知道刚才不该和他硬碰硬,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后悔的法子了。 她深吸一口气,说:“好,我现在就走。” 沈赋嵘有些惊讶,似乎没料到她答应得这样干脆。 桑旬又抬头看向小姑姑,平静道:“小姑姑,走之前我和你说几句话。” 两人进了旁边的卧室,桑旬涩声道:“小姑姑,我答应要走,是不想你为难……你现在不相信我说的话不要紧,但是你答应我,千万不要让他们两个单独和爷爷在一起……我担心他们会对爷爷不利。” 小姑姑皱眉:“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 “他们两个的关系真的不正常……”桑旬不知道如何才能让小姑姑相信,“不管怎样,你不要让他们有机会单独接触爷爷好吗?等爷爷醒过来,你就知道我有没有说谎了。” 小姑姑沉默一会儿,终于答应她:“好,我答应你。” 出了房间,没走几步身后就有人追上来,桑旬回头一看,居然是桑昱,他微喘着气,看着她道:“我送你回去收拾东西。” 桑旬没接他的话茬,反而问:“你通知大姑和三叔了吗?” 桑昱一愣,大概没料到她问这个,但还是点点头,说:“他们明天一早的飞机过来。” “好。”桑旬松一口气,有大姑和三叔在,沈赋嵘想要浑水摸鱼做手脚,恐怕就没那么容易。 她看着桑昱,又说:“我自己回去收拾东西,你不用送我。不过你答应我一件事,在爷爷醒过来之前,你好好在这守着,不要让别有用心的人有机会做手脚,好吗?” 听到这番话,桑昱盯着她看了良久,似乎是终于信了她先前的说辞,终于点点头,说:“好,我会看好爷爷。” “谢谢你。”桑旬终于放下心来,她拍拍桑昱的肩膀,转身走出酒店。 桑旬在路边拦了许久的出租车都没有拦到,天空中突然下起雨来,她被淋得像个落汤鸡一样。 好不容易有车子停下来,她一上车,司机就“唉哟”一声,“姑娘你遇上什么伤心事儿?别哭啊,哎哎,你别哭啊。” 等车开到桑宅门口,司机师傅又见着那朱门高墙,这才想起来,现在坐在副驾上抹眼泪的姑娘,可不就是那回他从机场拉的那一位吗? 司机师傅将车停下,也没催她下车,只是默默想,怎么这姑娘每回都哭啊,这么有钱,住这种地块的大宅子,还有什么好伤心的? 不如来跟他一样起早贪黑拉出租试试?到时估计就不哭了。 桑旬好不容易止住眼泪,她瓮声瓮气道:“师傅,您能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吗?我进去一下马上出来。” 司机师傅也不担心她会赖账,便点了点头。 桑旬下车进了桑宅,东西很快便收拾好了,还是她住进来时的那一只行李箱,这些日子来爷爷给她添置的那些东西她一样没动,全原封不动的摆在那里。 桑旬依旧拖着自己的那个二十寸小箱子,慢慢 作者有话要说:(接上)   桑旬依旧拖着自己的那个二十寸小箱子,慢慢步出桑宅的大门,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她被绊倒,就那样狼狈的跌在地上,雨水瞬间浸湿她的衣服。 她伏在地上哭得伤心,其实沈赋嵘说得也没错,自己的确就是个害人精,如果不是因为她的事情,爷爷现在又怎么会躺在医院里抢救? 桑旬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才会惹来这样的针对和敌意? 是因为她要翻案吗?还是因为她可能会来争夺家产? 她不知道老爷子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或者说,她根本不知道老爷子还会不会再醒过来。 但是如果可以选择,如果再给她一个机会,那她情愿不要所谓的清白、不要钱,甚至可以永远不回来认祖归宗,只求爷爷现在还平平安安。 Chapter 37 晚上回到家后,席至衍洗了个澡,又随便吃了点东西填肚子,一时又惦记起桑旬来。 方才在医院的时候她便没吃什么东西,现在将近十点,他估摸着她这会儿该饿肚子了,于是便顺手拨了个电话过去。 其实他找桑旬也没什么事,可那边久久不接电话,他又没来由的心慌起来。 原本打算再往医院去一趟,等他拿了车钥匙走到门口时,又笑自己太大惊小怪。 席至衍想一想,又给沈素拨了个电话过去。 这下才知道,原来是真的出了事。 沈素在电话那头哭哭啼啼道:“姐姐被爷爷赶出去了……可她也有不对,她怎么可以那样说我爸爸……” 席至衍大为震惊,几次开口想要问清原委,可沈素却只顾着哭自己的,他听得烦躁,随口敷衍她几句便挂了电话。 开车从地库出来的时候,他又给桑昱去了个电话,对方三言两语把事情交代完,又说:“她回家了,你要是方便就去看一眼。” 车子原本是往医院方向开的,闻言他便立即打了方向盘掉头。 席至衍到了桑宅外头,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跪坐在瓢泼大雨中的那个纤瘦身影,一只小小的行李箱倒在一边,她着一身白色衣裙,此刻满头满身都被大雨浇得湿透,乌黑的发丝一缕缕贴在她的后背上。 他从未见过桑旬这般失态的模样。 从前他窥视桑旬的生活许久,又知道她从小的境遇,自然清楚她对家庭亲情有诸多渴望,此时此刻亲人性命垂危,又被污蔑赶出家门,双重打击之下,情绪失控也是正常。 席至衍推开车门下车,快步走到桑旬身边,大半个身子都挡住她,托着她的手臂要扶她起来,“先跟我上车好不好?” 桑旬听见他的声音,却并没有太大反应,泪珠依旧滚滚落下。 停在一旁的出租车上下来一个中年司机,撑着伞大声问:“姑娘你怎么啦?” 席至衍已经将桑旬拦腰抱起来,看见中年司机,便道:“师傅,帮忙搭把手。”他是说倒在地上的行李箱。 中年司机将雨伞分出一半来挡在两人头顶上,等席至衍将桑旬放在副驾上后,这才转身回原地去拿行李箱。 席至衍道谢,又听那司机说桑旬刚才的车费还没付,便返身坐进车里拿钱包。 车子重新发动后,他瞥一眼坐在副驾上的桑旬,她此刻倒是不哭了,只是愣愣的坐在那里,木着脸看着前方。 席至衍本来想骂人,但想了想,还是忍下,只是对着桑旬说:“你先跟我回家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 他到底还是压抑不住心底的怒气,恼火道:“要是我没来,你预备在雨里淋多久?” 席至衍当然知道她心里委屈,可他不能忍受她因为别人的错误就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 只是当他的视线触及桑旬苍白的脸孔时,又在一瞬间软下心肠来,他叹一口气,道:“……以后别再这样。” 回到家后他便将桑旬拖进浴室,浴缸里放着热水,又打开了淋浴预备先给她冲一冲身子。 桑旬这会儿终于有反应了,她按住男人正要脱她裙子的手,沙哑着声音道:“……我自己洗。” 男人神色复杂的盯着她,好半晌终于松开了手,说:“好。” 他转身出去,留下一句:“我在外面等你。” 他这里没有女人衣服,于是便将桑旬带来的行李箱打开翻了翻,这才发现刚才箱子泡了水,里面寥寥几件换洗衣物也都潮了。 他无奈,只得走到浴室门口,对着里面的人说:“柜子里有浴袍,你先将就一下。” 里面的人没吭声,席至衍又凝神听了听里面的声响,发觉是有动静的,于是便也不再问,只是靠在门外,等着她洗完出来。 他想事的时候习惯性的要抽烟,等到将烟衔在口中,才想起桑旬先前说过不喜他抽烟。 这样想着,席至衍又将那根未点燃的烟拿下来,同烟盒揉在一起,和打火机一并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中。 她这个澡洗了许久,席至衍在外面等得有些不耐,于是便扬声道:“洗好了没?” 还是没人吭声。 现在这种时候,他不想让她觉得自己还有心情调戏她,但也不得不出声威胁:“不出声我就进来了。” 终于听见桑旬瓮声瓮气道:“……我马上出来。” 宽大的浴袍穿在桑旬身上便更显出她的身材瘦弱,席至衍看一眼便移开了目光,说:“你今晚睡我房间,我睡书房。” 席至衍当初买下这房子就是为了图清净的,为了防止其他人有借口搬进来,他特意连次卧和客房都通通改成放映室和健身房,因此整个房子里只有一张床。 桑旬裹着浴袍,默不作声的进了他的卧室。 席至衍跟在她后头进了主卧,与她面对面坐着,说:“桑昱把事情都跟我说了。” 平时还觉得她挺聪明的,怎么遇上事情就这样不开窍。 他叹一口气,问:“你小姑父和青姨的事情是真的?” 桑旬红着眼睛点点头。 “你怎么这样冒失?”他的声音无奈,“他才激你一下,你的话就抖落出来了?” 只是说完他又很快反应过来,桑旬和他不一样,尽管从小生活不易,但到底心思简单,并不像他所处的环境,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其实正常。 他顿了顿,担心她误会自己刚才的话,于是伸手将她拥进怀里,语气缓下来:“我不是说你做得不对……只是,你不应该在一开始就把自己的底牌全部亮出来。” “况且……”席至衍又幽幽叹一口气,“难道没有人教过你,要说别人的坏话,就应该挑那人不在场的时候吗?” 这样对方才没有还击的机会。 席至衍一时又不着边际的想到,以后自己还有得教。 “你说得对。”桑旬终于开口,沙哑着嗓音。 席至衍没想到她的态度居然这样好,一时有些得意,想了想,他又问:“那安窃听器、在网上炒新闻的也是他们?” 安窃听器的事情,除了青姨,其他人怕是难有机会办到,至于在网上炒六年前的旧案……对桑家百害无一利,除了那两个外姓人,他想不出桑家还有哪个人会做出这样的事。 桑旬又点点头,但眼圈很快再次红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爷爷发脑溢血说不定也是因为他们……” 爷爷现在躺在医院里,对方这样有恃无恐,可她却无能为力。 “别担心。”席至衍拍拍她,本来想安慰她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但琢磨了一下,觉得好像不太对味,于是谨慎的将这句话咽下,想了想,说:“你不是已经让桑昱在那儿守着了么?不会有事的。” 他心里其实很不是滋味,那样的情境下,她被人污蔑,却还记挂着老爷子的安危,他觉得心疼又无可奈何。 “以后再遇上这样的事情,不要一个人扛。”席至衍搂紧了她,“你可以找我,记住了吗?” --- 没过几天沈恪便打来电话,语气歉疚:“替我跟桑旬道个歉 ,网上的事情……是我叔叔在背后捣鬼。” 这消息并不令人意外,席至衍知道沈恪与沈赋嵘之间久有嫌隙,因此也不避讳他,将昨天桑家的事情都告诉他了。 沈恪闻言,只得苦笑一声,他的教养不允许他在外人面前说自家长辈的不是,他只能承诺:“媒体那边,我尽量去摆平。” “不用。”席至衍出言阻止道,“你先别干涉。” 他先前也想过要动用公关将网上的这一起闹剧压下去,可是一连几天的新闻热点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网络上仍在热议当年投毒案的细节,尽管案件报道中用的都是化名,可才不过短短几日,已经有好几个当年的“知情人”在网络上跳出来发言了。 当年校方消息封锁的紧,这些所谓知情人士连原委都没搞清楚过,不过是仗着和案件的几个当事人有过或多或少的交集,所以才能在网上博存在感。 这些知情人士里面自然包括了“三角恋”中男主角的熟人:有同系的学妹在网上说周仲安是当年校园里的风云人物,无怪乎有女生为了争他这样丧心病狂,还有人声称自己是周仲安在学生会时的同僚,说是案发前他便已经为这复杂的三角关系而焦头烂额。 席至衍一直苦于无法找到更多证明周仲安是凶手的证据,现在突然有这样多的“人证”冒出来,简直是意外之喜。 他和樊律师商量许久之后,终于决定对这场“闹剧”加以利用。 当年的案子似乎是“铁证如山”,可一旦知道了桑旬不是凶手后,从前的那些“铁证”,看起来又似乎处处都是破绽。 桑旬既非唯一能获得乙二醇的人,也非唯一接触过那瓶止咳水的人,现在想来,她之所以被定罪,似乎只是因为当年没有再比她更像凶手的人。 樊律师已经联系到专业的公关公司,只等网民的愤怒情绪稍稍平息下来,便动用公关力量引导舆论,到时候将案件的疑点一一抛出,只要能够引发大规模的后续讨论,不怕没有当年的潜在知情人提供旁证。 和沈恪讲完电话后,席至衍便回了房间,这几天桑旬就窝在屋子里不愿出门,于是他便也放下公司的事情在家里陪她。 桑老爷子还未苏醒,但好在桑旬的大姑和三叔已经从上海赶过来,与其他人一起轮流守在老爷子床前。 三叔来找过桑旬一次,对她的态度倒依旧是客客气气的,似乎也并未被沈赋嵘的话所影响,他只是略带歉意的说:“小旬,既然你已经搬出来了,那不如就先在外面安顿着……你和两个长辈之间闹出了这样大的事,我没办法做主,眼下只有等老爷子醒过来,你说呢?” 桑旬明白三叔的意思,现在是她和小姑父一方各执一词,可小姑父和青姨与桑家人之间有几十年的情谊,无论出于哪方面的考量,天平偏向他们也无可厚非。 其实桑旬也挺能理解的,难道他们能把沈赋嵘和青姨赶出家门去? 好歹三叔还愿意来做做表面功夫来安抚她的情绪,她已经觉得足够了。 三叔看她住在席至衍这里,终究还是没忍住,说:“你住在这里麻烦人家也不像个话……这样,我让桑昱先把他的公寓空出来,你过去住那里,好不好?” “三叔,不用了……”桑旬笑了笑,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他、他和我……我们俩现在在谈恋爱。” 三叔倒没料到她这样讲,当下便有些尴尬,过了会儿才说:“……那行,你就先在这儿住着吧。” 说完他便要走,桑旬又急急叫住他,将先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三叔,不管你想不相信我,一定要照顾好爷爷。” “好,我知道。”三叔朝她点点头。 等三叔走了,先前被桑旬赶到书房躲起来的某人走出来,挂着一脸意味不明的笑,就那样看着他。 桑旬被看得有些莫名,但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这样看她,所以她也没在意,坦然的转身进厨房去倒水喝。 席至衍的脚步声紧跟着在身后响起,桑旬还没来得及转身,整个便被人从背后 作者有话要说:(接上)   席至衍的脚步声紧跟着在身后响起,桑旬还没来得及转身,整个便被人从背后拥住,他密密实实的揽着她,下巴搁在她的肩窝上,热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颈间,竟是耳鬓厮磨的姿态。 他亲一亲她的耳垂,声音里带笑:“你刚才说什么?” 桑旬努力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听见了自己刚才诓三叔他们俩在谈恋爱的那句话。 她正要开口辩驳,下一秒却被男人转过身子,腾空抱起,搁在了流理台上。 Chapter 38 桑旬正要开口辩驳,下一秒却被男人转过身子,腾空抱起,搁在了流理台上。 她一时不防,整个身子往后面仰倒,惊慌失措之下双手往身后撑去,“气力哐啷”的碰倒了一片东西。 “你松手呀!”桑旬气咻咻的捶他,可她双颊绯红,声音娇软,还带上了不自觉的撒娇语调,口中的话便怎么听怎么没有说服力。 有人笑得恶劣,甚至更逼近了她几分,厚颜道:“就不放。” 桑旬瞪他,可那眼神依旧毫无气势,她咬唇道:“你怎么、怎么这么无赖?” 这几天两人吃住都在一起,即便她严防死守没让这人占到一星半点便宜,可两人的关系却也不可避免的亲近起来,从桑旬现在毫无力道的拒绝中就可以体现出来。 “你讲一点道理。”席至衍简直哭笑不得,“谈恋爱的话可是你自己说的,现在又怪我无赖是不是?” 桑旬虽然心虚,但仍死鸭子嘴硬道:“拿你当一下挡箭牌你还当真了?” 有人自信满满,不以为然道:“那谁让你不找别人,专找我当挡箭牌?你以为我是免费的?” 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可听在桑旬耳朵里就觉得有些怪,她知道这人心里忌惮什么,于是便起了小心思,故意道:“你还要收费?那我不干了,我找沈恪去。” 说着她便要将席至衍推开。 果然,这人一听见沈恪的名字就要炸毛,他紧了手臂,重新将桑旬箍在怀里,恶狠狠地威胁道:“你敢!” 桑旬心里觉得好笑,但并不说话。 其实席至衍基本能确定她已经不喜欢沈恪了,只是人的喜好太难改变,万一桑旬就眼瘸不开窍一直喜欢沈恪那种无趣型男人呢? 想了想,他说:“沈恪这种人啊,念书时就一天十六个小时泡在实验室里,现在又一天十六个小时都在工作,啧啧……这种人真的太无趣了。” 桑旬想起那天眼前这人说过的话,挑眉笑笑:“我记得你上次教我,说一个人坏话就该挑他不在场的时候?” 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他还在想应对之词,桑旬又开口补了一刀:“原来沈恪这样忙,居然还抽出时间来帮我查案……” 看着席至衍渐渐发黑的脸色,她憋着笑,继续问:“你说沈恪是不是喜欢我,所以才这样的啊?” 席至衍终于看出来这女人是在故意气她,当下便凑上去,重重地咬了一口那嫣红的唇瓣,威胁道:“桑旬,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再肖想别的男人,我就告诉你三叔去,说你脚踏两条船,见异思迁!” “你别闹。”桑旬终于绷不住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炮/友还管这么多,那我也要找你妈去告状,看她会不会给我开支票。” 炮/友就炮/友,精/虫上脑的人这样想,以后再想转正,现在能尝尝荤也好,想着他便上手先脱了自己的上衣,又去掀她的裙摆。 “你干嘛!”桑旬惊呼着按住自己的裙摆。 “谈恋爱是你说的,炮/友也是你说的,不打/炮算什么炮/友?”他蛮横得理直气壮,说着说着便又笑起来,语气渐渐暧昧起来,“那天晚上明明把你搞得那么爽……你就不想再试一下?” 桑旬听这人嘴里什么不三不四的都说了出来,当下就羞得要去捂他的嘴,手却被他一把抓住,带到某处热度惊人的部位。 “给我好不好……”他抱着她蹭来蹭去,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你摸摸它,都快憋坏了。” 桑旬虽然于这种事情并不热衷,可她初尝情/事,也经不起眼前这人一再的撩拨。 她被席至衍哄得晕头转向,直到被他抱到卧室里的大床上,她才清醒几分,又害怕起来,整个人直往后面缩:“……我不要。” 可看男人幽深的眼神,她知道他今天是不会放过自己了,于是难得的讨好他:“我、我用手帮你……” 她脸羞得通红,说到后面已经声如蚊讷。 某人将自己交到她手中,又得寸进尺:“叫我的名字,叫出声……”< “……” 桑旬手上的动作逐渐加快,男人的呼吸声也越来越粗沉,他伸手去解她的上衣,见她往后躲,又喘着粗气道:“不动你,我就看看。” 眼前画面香/艳/旖/旎,她衣衫半露,却挡不住胸前的一片春光……他在她手中得到极致的快/感,终于心满意足的叹一口气,抱着她倒在床上。 餍足的男人心情大好,怀里的人又香又软,只觉得从身到心,每一处都被她熨得妥妥贴贴。 他低头吻在她细白的颈后,心中一阵舒畅。 哪里知道,下一秒,怀里的人就低低的抽泣起来。 席至衍一听便着了慌,将女人的肩扭过来,看她哭得满脸泪痕,不由得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桑旬自认并不矫情,可她还是为自己方才的行为所羞愧,尤其是在情/欲消退之后。 不为其他,只因为眼前这个男人。 先前和席至衍之间发生的种种,她都可以解释为报复或是源自他的逼迫。 可刚才,她居然还用手为他……桑旬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她知道,刚才做的那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 她觉得自己好贱,这个人明明曾经对自己那样坏,那样逼迫过自己,百般侮辱过自己,可她还是无法抑制地渐渐喜欢上他。 更可耻的是,她甚至分不清她对他的喜欢,到底是出于好感,还是单纯的出于欲/望。 席至衍看她哭了一会儿,也渐渐明白过来了。 他略一思忖,等到她将将止住哭泣的时候,这才坐起身来,抓过她的手,又指了指自己的脸,说:“往这儿打。” 他知道桑旬心里有疙瘩,还记挂着从前的事……不光是她,从前的事他也没放下。 不管怎样,他从前做过的那些混蛋事总要慢慢还,那就先从这两耳光开始吧。 桑旬没料到他这样,一时也止住了抽泣,有些发怔。 席至衍见她不动,又将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来,沉声道:“打完心里能不能舒服点?” 桑旬的眼圈再度红起来,她在男人的怀里挣扎,“……我不要。” 就好像打完就能一笔勾销一样……就更有理由和他光明正大的纠缠在一起一样。 她不想这样。 她吸了吸鼻子,沙哑着声音道:“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好贱……我不想再和你这样下去了。” 桑旬擦擦眼泪,说:“查完案子我们俩就一拍两散。” “你什么意思?”男人的脸色陡然变得十分难看,他攥紧她的手腕,声音森然,“你有胆再说一遍。” 席至衍的模样吓人,自从他在桑旬面前剖白心迹之后,便再未这样对待过她,桑旬鼻子一酸,委屈得又想哭了。 其实桑旬以前并不是这样,她遇到过那样多的事,也不曾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掉眼泪。 她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哭,无非是因为有人疼,有人珍惜她的眼泪。 果然,席至衍见她哭,一下子就心软了,他涩声道:“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好不好……我把心都掏给你了,你说一拍两散,有想过我要怎么办吗?” 见她不说话,席至衍又抓起她的手,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贱的人是我,是我死皮赖脸的缠着你……你先把那两巴掌扇回来,嗯?” “……好。”她终于点点头。 “啪!” 桑旬酝酿许久用尽了全身力气,给了面前的男人一耳光。 其实女人的力气就那么大,被打几耳光不痛不痒的,根本算不了什么,更多的屈辱是来自心理上的。 “还有一下。”他默默道。 桑旬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说:“等下,我歇一会儿。” “……” 她歇够了,觉得力气又回来了,转了转手腕,又是一下,狠狠的一耳光甩在男人的脸上。 先前占她便宜时也不是没有被打过,只是都不如现在这样来得难堪和屈辱。 不过好在现在都结束了,席至衍轻轻呼出一口气,又抓过她的手,放在掌中轻轻挼搓,说:“好了,打完了……手痛不痛?” “不痛。”桑旬摇头,将手抽出来,然后默默道:“还想打。” 原来打人真的会上瘾。 也许是没想到她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席至衍怔了好一会儿,才黑着脸断然拒绝:“不行!” 两人都沉默下来,他又凑过去亲她,唇齿交缠间模模糊糊道:“你都打回来了,以后要怎么跟我闹都行,但有些话不能再说。” 这个人呀……没有人比他对她更坏,也没有人比他对她更好。 桑旬咬着唇,没有说话。 放在旁边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席至衍十分不耐的拿过手机,却在望见屏幕的一瞬间变了脸色,他将手机攥在手里,又看一眼桑旬,这才起身出了房间去接电话。 只是桑旬并未注意到他的异常举止,她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心中觉得惶然不安,这段感情开始得不堪,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她正想着,自己放在一边的手机也响起来,拿起来一看,居然是周仲安。 自从那次周仲安发现她在录音之后,两人便算是撕破脸,再没联系过,没想到他今天主动打电话过来。 桑旬犹豫几秒,还是接起来,“喂。” “桑旬,你之前故意接近我,还录音,你不会是……”电话那头的人欲言又止,最终苦笑出来,“你不会是以为我是凶手吧?” 桑旬根本没料到他居然这样直白的就问了出来,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 周仲安略顿一顿,又继续道:“这几天网上闹得沸沸扬扬,是有人在蓄意报复你?” 这种把戏,他在商场上见多了。 六年前的旧案,任是再离奇狗血,也不会占据网民这样长时间的关注,没有幕后推手才怪。 “现在你这边的人也下场了?”昨天开始网上渐渐有了不一样的声音,有小部分的人发出质疑:当年的证据链虽然完整,但并非无懈可击,又有知情人说当年受害者在学校里出的风头太过,有作案动机的并不止是桑某一个。 这样的套路把戏太熟悉,周仲安一看便明白过来是两方都在抢占舆论高地……不过反对的声音说的没错,当年的那些证据,并非无懈可击的。 再联系到之前桑旬对他的种种试探,周仲安终于明白过来,也许桑旬根本就不是凶手,甚至……她也许还在把他当做凶手来调查。 听电话那头的人不说话,周仲安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几乎哭笑不得,“桑旬,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会怀疑我?” 他的这一番剖白,实在不像作伪,桑旬一时间都拿不准到底要不要质问他那些引起自己疑虑的蛛丝马迹了。 身后突然传来席至衍的声音:“你在跟谁打电话?” 桑旬急急转过身,对席至衍比了个“嘘”的手势。 电话那头的周仲安也听出来那是席至衍的声音,周仲安听得愣住:即便他早知席至衍对桑旬的情愫,可他了解席至衍,他绝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对桑旬这个杀人凶手说话。 他本来就非愚钝之人,此刻将先前的所有线索串起来,很轻易的就得到了答案:“小旬,你真的不是当年的凶手。”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桑旬此刻脑中思绪一团乱,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周仲安,索性“啪”的一声便将电话挂了。 她喝了口水才定下神来,又对席至衍说了方才的电话,“……他是不是故意来试探我?除了他,还有谁会是凶手?” 席至衍皱眉,过了许久才说:“我们之前都进了误区。” “有些人看起来像凶手,当年你也是这样……你已经被冤枉过一次,我很后悔当时没有多想想有什么漏洞。”他叹一口气道。 桑旬知道他说得对,可她是那一个被顶罪的人,自然不甘心:“可是还会有谁呢?难道真的是童婧?” “我不知道……只是这一次,如果没有证据,我们不能冤枉任何人。” 两人正说着,樊律师的电话打进来,席至衍接起来,听见他在电话那头声音兴奋:“网上有人发帖说,案发前凶手 作者有话要说:(接上)   两人正说着,樊律师的电话打进来,席至衍接起来,听见他在电话那头声音兴奋:“网上有人发帖说,案发前凶手在他那里买过乙二醇。” 这个消息实在非同小可,当年桑旬被定罪时,检方认定她用来投毒的乙二醇可是从实验室里领用的。 现在居然冒出这样一个证人,那当年去买乙二醇的究竟是谁? Chapter 39 樊律师将他在网上看到的原贴发给他们,在一个大型网络社区的讨论贴里,一位ID为“武直20”的用户在主楼下面回复—— “这个事我知道,当时有个姑娘来过我店里买防冻液,后来听说旁边大学出了事才知道就是凶手。” 底下自然有质疑的声音,有人在下面骂:“楼上SB,大家明明在讨论乙二醇,你扯什么防冻液,少在这儿浑水摸鱼转移视线!” “武直20”很快便回复:“果然暑假一到小学生都出来了,你自己先去百度一下防冻液的主要成分吧!” 还有人嘲讽道:“层主你店里的生意也太惨淡了吧?买瓶防冻液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武直20”在下面回复道:“妹子长得还挺好看,当然记得住。再说了,骑个自行车来买汽车防冻液,问她还说是帮老师来买的,你老年痴呆才记不住吧?” 后面便再没什么楼层讨论“武直20”的发言了,难为樊律师居然能看见这条淹没在汪洋大海里的回帖。 樊律师在电话那头说:“这个ID是注册了九年的老账号,我查了一下,他以前都活跃在军事板块,近两年也很少发言,应该不会是为了出风头故意胡编乱造。”< “我已经给他发了站内信。”樊律师继续补充道,“如果有进一步的消息我再和你们联系。” 挂了电话后,两人又沉默的对坐了一会儿,席至衍烦躁的抓了抓头发,“这样不行。” “在这儿干等着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他站起身来,拿过手机给手下人打了个电话,交待了两件事情。 一件是将六年前开在T大附近的4S店的老板都找出来,另一件是联系网站方,看能不能提供用户“武直20”的IP和其他详细资料。 桑旬现在已经比一开始时要淡定许多,她已经习惯了发现新线索后马上便被推翻的情形。 因此,她也并不能断言去买汽车防冻液的一定是童婧,也许还另有其人,他们从未注意过的人。 “别着急。”挂了电话回来,席至衍出声安慰她。 又顿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还是十分不情愿的开口道:“……给周仲安打个电话吧,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 电话那头的周仲安哭笑不得:“就因为我和童婧见过一面,你就觉得凶手是我?” 桑旬默了片刻,才说:“可我听见她对你说,要是在北京,你绝不会和她见面……你们见一面为什么非得到上海去?” “她家里出事,大半夜打电话来求我帮忙,要求的人就在上海……我能不去上海和她见面?” 桑旬一怔,自己先前的怀疑已经开始渐渐动摇,她喃喃道:“那两百万……你为什么要给她两百万?” 只是周仲安的重点显然不在这上面,他意外于桑旬居然知悉这件事情,短暂的怔愣之后,声音里已经沾染上了几分怒气:“桑旬,你果然调查我。” 他冷笑一声:“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上次在上海撞见你们俩一起吃饭。” 过了许久,电话那头的人才慢慢说:“所以,后来你接近我,和我吃饭、约会、答应复合……全部都是因为这个?” 她竟从那声音里听出几分自嘲和失落。 桑旬自然无法同他就这个话题聊下去,只是对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她虽一心还在想着那两百万的事情,却也不好步步紧逼。< 好在周仲安很快便恢复过来,他轻咳一声,说:“钱的事本来不应该和你说,可你既然已经因为这个怀疑我,那我就告诉你,童婧她家里出了点事,这两百万是最后的家底,我帮她把这钱漂了一道。” 桑旬想笑又笑不出来,原来真相这样荒谬? 周仲安又说:“桑旬,不管你信不信,之前我对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的。” 当年他错得离谱,因为一己之私,欺骗两个女孩的感情,几乎毁掉了她们的一生。 至萱变成不死不活的植物人,桑旬也锒铛入狱。 可哪怕结束得再不堪,当初他与桑旬也是彼此的初恋。 他与桑旬在一起那么久,知道她聪明、宽容、善良,身上几乎囊括了一个好女孩应该有的所有特性。 周仲安的嗓音沙哑:“你是那么好的姑娘,却因为我而做出那种事,从前我一直都因为这个觉得很愧疚。” 所以他才会在桑旬出狱后想方设法要帮她。 现在……周仲安只觉得心中百味杂陈,最终他笑了笑,说:“现在好了,知道你不是凶手,我真的很高兴。” 桑旬一时间心情也有些复杂,握着电话没有说话。 周仲安又在电话那头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桑旬不得不承认,自己被他刚才的那一番剖白所打动,想了想便道:“我现在是真的不知道……你觉得谁有嫌疑?” 沉吟许久,电话那头的周仲安终于缓缓吐出这个名字:“……童婧。” “我之前和她几乎不联系,但你出狱后她就开始主动联系我,后来你还那么凑巧的在上海撞见我和她在一起……也许她是想把嫌疑往我身上引。” 桑旬觉得这实在说不通,如果害怕当年的真相暴露,那不是应该躲得远远的吗?她要是害怕,又怎么会非要往自己身边凑呢? 但她也只得对电话那头说:“我知道了。谢谢你,仲安。” 这回桑旬是真心实意的。 她先前那样疑心过周仲安,可是否定从前的恋人,就如同将曾经的那个自己也一并否定掉一样,心里终归是不好受的。 现在周仲安说他不是,桑旬也选择相信。 挂了电话,桑旬把周仲安和她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说给席至衍听,他听完,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然后说:“我去查查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正说着话,外面突然传来“叮”的一声电梯开门声,两人都是一惊,大概是先前将电话时太过投入,他们居然都没注意到有人上来了。 席至衍安抚般的拍拍她的手背,说:“我去看看。” 出了卧室一看,席至衍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妈居然过来了。 他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如往常一般的语气:“妈,你怎么过来了?” “你这几天都没去公司,打你电话也不回。”席母嗔怪的看儿子一眼,“担心你病了痛了过来看一眼,还成我的不是了?”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最招架不住他妈这副幽怨模样,此刻只得卖乖求饶,“喝不喝水?我去给你倒水喝。” “不喝。”席母余怒未消,“你啊你,连自己都照顾不明白……” 说着便径直往他的卧室走去了。 “妈、妈……”他跟在后头,根本拦不住,席母便径直推门进去了。 因此席母一进儿子的卧室,撞见眼帘的便是一个姑娘,身上还穿着件男人衬衫,此刻正站在房间中央,垂着头,手足无措的模样。 席母是过来人,看一眼就明白了,但好在她很快想开,既然儿子不喜欢小妤,强求来的姻缘也不叫个事儿,现在既然带姑娘回家,说明儿子起码还是异性恋。 这样想着,席母便宽下心来,她又看眼前这姑娘一直怯生生的低着头,生怕吓着她,于是缓和了声音,轻轻道:“……我是至衍的——” 她的话才说到一半,席至衍就从后面跟了进来,在一旁尴尬的解释道:“妈,桑旬她过来借住几天……” 桑、桑旬……席母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又去看面前那姑娘,此时她已经半抬起了头,赫然正是桑旬的模样。 她明明已经送她出国,这个女人又为什么要来祸害自己的儿子……桑母气得全身微微颤抖,只是她生来就是温柔软弱的个性,此刻她心里再如何生气,再如何想要教训她,却也是下不去手的。 “阿姨……”女孩的声音紧张局促。 席至衍察觉出母亲异样的情绪,生怕她失控做点什么,当下便赶紧把母亲拉到旁边的书房,无奈叫了一句:“妈。” 对着儿子,席母本来要发作一通,可话还没说便红了眼圈,她哽咽道:“你怎么还和她这样纠缠不清?你忘了至萱她是怎么……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妈,妈。”见状席至衍赶紧揽住母亲的肩,生怕她真的哭起来,“桑旬她不是凶手。” 席母止住抽泣,抬眼愣愣的看着儿子。 席至衍叹一口气,问她:“妈,你信不信你儿子?” 席母忙不迭的点头。 “好,那我现在告诉你,桑旬当年是被冤枉的……她没有害过至萱。”顿了顿,席至衍又继续道,“我和她现在在想办法找出当年的真凶。” 席母犹未反应过来,好半天才讷讷道:“……你怎么知道她不是?” “这个事有点复杂,找个机会我再慢慢告诉你,好不好?”席至衍面不改色道,决定先将这事敷衍过去。 “好。”席母是千金小姐,大半辈子被父亲丈夫妥帖呵护,即便活到了这个岁数,生了两个孩子,也依然心性单纯。她知道自己儿子样样出色,既为他骄傲又对他崇拜。现在既然儿子这样讲,她也没花多少力气,便接受了桑旬是无辜的这一事实。 于是她的重点很快又回到了先前的关注点上头,桑旬看起来很害羞,唯恐被隔壁房间的她听见,席母便凑到儿子耳边轻声问:“儿子,那你是不是喜欢她?想娶人家?” “咳咳——”席至衍没料到母亲的思维跳跃得这样快,当下便猛烈地咳嗽起来。 见儿子这样,席母心里有了数,但她很快便又再次忧虑起来,她抓着儿子的衣袖,愁容满面道:“完了,我之前还赶过她走……你说小桑她会不会记恨我?” 席至衍拍拍母亲的肩膀,随意安慰道:“应该不会吧。” 席母又碎碎念起来,“我好怕你找个厉害老婆回来……之前小妤和我那么投缘——” 说到这里,她觑一眼儿子的脸色,及时的收住了嘴:“不说她不说她……还是找个你喜欢的要紧。” 席至衍哭笑不得,“好了,妈,你说完了吧?” “那我现在走,不打扰你们了?”席母试探着问,等她往书房门口走了几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折回来,望着面前的儿子,“……你有空在小桑面前说我几句好话?我可不是那种坏婆婆。” Chapter 40 在承诺了在桑旬面前每天说三次她的好话后,席至衍终于将席母送走,他长舒了一口气,这才返身折回卧室里去。 桑旬正坐在卧室的沙发上,垂着头发呆。 席至衍走过去,挤在她身边坐下,说:“刚才我妈没吓着你?” 桑旬赶紧说:“没有没有。” 她生怕他们母子俩因为自己吵架,想了想又赶紧补充道:“阿姨她人很好,你别和她吵架。” 这番话桑旬说的是真心实意,席母是个好人,之前在那样的境地下都未曾对她落井下石过,甚至还出钱出力让她离开,如果她再引得他们母子俩吵架,那就实在罪过了。 席至衍见她认真的模样,不由得觉得好笑:他怎么可能和他妈吵架? 席母心思单纯,三两句话就能哄得团团转,席至衍自打上初中之后就再没用吵架这种方式解决过和母亲之间的问题了。 他笑起来,语气很欠揍:“有人还说要去找我妈拿支票,怎么真见到她了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桑旬羞得满脸通红,可又实在是无从辩驳,只能气咻咻的瞪着他。 席至衍看她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觉得可爱极了,又凑上去亲了一口,这才说:“你别怕,只要我喜欢的,我妈就喜欢……找个时间和我妈正式见一面,嗯?”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桑旬听得心里没底,一把推开他便跑走了。 --- 樊律师那边似乎遇到了阻力,自他发站内信试图联系“武直20”后,对方就再也没有过动静,可人却是一直显示在线的。 好在席至衍那边的人很快便有了进展,网站方自然是不愿意提供用户资料的,这没什么好意外,但是他的助理查到了六年前一家开在T大南门外的4S店,老板似乎正是前几日在网络上发言的“武直20”。 “武直20”的本名叫董成,前几年的确是在北京开了家4S店,不过前年便将4S店转手给他人,自己回苏州老家接着做生意了。 既然董成不愿意回复樊律师的站内信,说明对方大概并不愿意卷进这件事里头,因此席至衍这边便也没试图通过电话邮件联系他,而是决定直接去苏州找人。 席至衍和樊律师商量好了,便决定第二天一大早便飞去苏州,桑旬在旁边听了半天,这时终于说了句:“我也去。”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席至衍先开口,他说:“行,你要一起去就一起去吧……到时候就待在酒店里等我们。” 反正不能让她见证人。 傍晚时桑旬在房间里收拾东西,翻翻捡捡了半天发现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从前她没条件讲究排场,现在没心情。 席至衍没什么可收拾则是因为排场太大,以往他去哪个地方,所有东西则必定要当地的人重新备齐一套,更何况这次是去苏州。 席家祖籍苏州,即便是到了现在,每隔几年一大家子人都要回乡祭祖。 有人想起这个心情就好起来,他看着正在收拾东西的桑旬,唇角忍不住往上翘,“正好跟我回家见见祖宗。” 桑旬听着这话觉得阴森森的,但也懒得再理他。 放在一边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是个陌生号码。 桑旬接起来,没想到电话那头居然是青姨。 桑旬实在是有些意外,又想起先前和她在家人面前对质时的情境,口气便也变得生硬起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老爷子还在昏迷中,家中其他人日夜无歇的守在他床边,只有桑旬被赶出来,其中一半要拜她所赐。 也许是因为心中有愧,青姨的态度倒是比以往要好上许多,她问:“小旬,你今晚有空吗?我想和你见个面。” 地方就约在桑宅附近的咖啡馆里,地点是桑旬订的,她之前在那里和樊律师见过几面,对地理环境挺熟。 席至衍不放心,非要跟着一起去。 桑旬也有隐忧,于是便说:“那你待会儿在旁边找一桌坐。” 他沉默了半晌,才语气幽怨道:“……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是呀。”桑旬轻轻巧巧答道。 青姨迟到了一会儿,但不算久。她在桑旬的对面坐下,神色有些抱歉:“刚从医院回来,路上有点堵。” “没关系。”桑旬笑一笑,又问她,“喝点什么?” “不喝了。”青姨简短拒绝道,很快又沉默下去,脸上满是犹豫之色。 桑旬看着她,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等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过了许久,似乎终于下定决心,青姨自嘲的笑笑,抬起头来看着桑旬,声音涩然:“小旬,我对不起你。老爷子从没说过要把你赶出桑家的话,是我撒谎。” 桑旬眨眨眼睛,没说话。 “要从哪里说起呢?”青姨的眼圈渐渐发红,声音中也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在我房间看见的那条领带,的确是赋嵘的……” ……这算是承认了她和小姑父之间的关系?桑旬不着边际的想。 “老爷子一直对我很好,一直都拿我当家人来对待……”青姨声音里已经带了哽咽,又抬眼看桑旬,“小旬,你对我也很好,你给我买的那些东西,我都收到了……” 桑旬怔了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自己给她买的那些保健品。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良心发现的?桑旬觉得好笑,心道,早知你会这样恩将仇报,一分钱都不会为你花。 青姨半掩着面,声音沙哑道:“我是被鬼迷了心窍,赋嵘他那样,我本来应该劝他,却反而帮他来窃听你……” 这些真相桑旬早就猜到,因此此刻也不觉得意外。 想了想,她问:“爷爷发脑溢血时只有你们俩在……他发病也是因为你们两个?” 过了很久,青姨才缓缓点了点头。 见她这样坦率,桑旬一时间居然无言以对,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那这些话,你不应该只对我说。” 桑旬喝了一口咖啡,才说:“你还应该告诉家里其他人,是你们冤枉我污蔑我。” “我会说的。”青姨声音涩然,眼眶通红,大概是真的觉得悔恨,“我明天就去告诉所有人。” 桑旬先前被青姨冤枉污蔑,可此刻她又在自己面前这样沉痛忏悔,自然觉得心情复杂,过了好半晌,她才拍拍青姨的手背,说:“好,青姨,谢谢你。” 老爷子现在还昏迷着,生死未卜,没有人能拆穿他们,青姨也不是非要说实话不可。 桑旬还是觉得感激的。 青姨走后,席至衍从旁边桌过来,方才两人的对话他全都听见了,此刻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仍说:“那明早我陪你一起去医院?” 桑旬皱眉,“你不是要去苏州?” “先让樊律师过去。”他握住桑旬的手,将她的手包在自己掌心,“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我们再过去。” 桑旬正要点头,外面马路上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 因为是坐在靠窗的位置,两人转头便看见外面大街上停了一辆黑色轿车,车前似乎还倒着一个人,轿车司机已经从驾驶座下来了,旁边也渐渐有路人聚集起来。 桑旬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她转头与席至衍对视,他的眼中有与她一样的担忧。 两人跑出咖啡馆,挤开在一边围观的人群,看见倒在地上血泊中的人。 赫然正是青姨。 又是忙乱不堪的一夜,桑旬打了120叫来救护车,终于将青姨送进急救室。 她在急救室外的长椅上坐下,斟酌片刻,便给三叔拨了个电话,说明了这边的情况,请他过来看一看。 肇事司机也一同跟来了医院,旁边的交警正在做笔录。 司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模样,对肇事行为供认不讳。 交警冷着脸问:“喝了酒还敢开车?” 肇事司机唯唯诺诺:“……今天应酬时喝了几杯,我没想到她突然冒出来……” “你看看刚才那地上的刹车印——”交警怒极反笑,“你都开到120公里了,还怪别人突然冒出来啊?” 肇事司机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做完了笔录,交警又走到桑旬和席至衍跟前,问:“你们俩是受害人家属?” 桑旬想起来,之前听说过青姨并没有其他亲人了,于是便点了点头。 “那行,留个电话吧。”交警拿出一个小本子,翻到空白的一页,递给桑旬。 桑旬还记挂着青姨的伤势,又联想起之前交警说的车速都到120公里了,心里便更是觉得忐忑不安。 她心里发慌,转头去看席至衍,本想从他那里得到些许安慰,却没想到一转头便看见他正盯着先前那个肇事司机看。 “你怎么了?”桑旬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 席至衍这才收回视线,摇摇头,说:“没怎么。” 三叔很快便赶了过来,他这几天都在医院里陪着爷爷,还一心记挂着公司里的事情,看上去焦头烂额的模样。 他一见面就问:“阿青她怎么会和你们在一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桑旬也是苦笑:“不知道三叔信不信,青姨来找我道歉,她承认冤枉我……还说爷爷发病是因为她和小姑父。”说着说着连桑旬自己都觉得无法令人信服:“她答应我,明天就去医院把真相告诉所有人。” 果然,听完她的话后,三叔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桑旬开口问:“三叔,爷爷他现在怎么样了?” 三叔揉揉太阳穴,一副头痛的模样,“还昏迷着,有特护在轮流照顾他。” 听三叔这样说,桑旬稍稍放下心来,刚要再问,手术室里的灯灭了,有医生走出来,一边摘口罩一边问:“谁是家属?” 他们几个连忙迎上去。 “节哀。”医生看着他们几个,“撞得太严重,病人的内脏全都破了,我们已经尽力了。” 即便早有预感,可这样的消息带来的冲击还是太大,桑旬脚下一软,生生往后退一步。 席至衍眼疾手快的扶住她,过了几秒,他又缓缓转过头去,死死盯着先前那个肇事司机。 Chapter 41 因为青姨急救手术时是桑旬帮忙签的字,还有许多后续流程都需要她到场,所以第二天一早她依旧去了医院。 她到医院的时候不过才七八点钟的光景,却没想到家里的长辈居然都已经在了。 小姑姑的眼睛还微微红肿,桑旬进去之前就听见她略带哽咽的声音:“这人昨天还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桑旬也觉得心里发堵,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才推门进去。 除了两个姑姑和三叔,没想到沈赋嵘居然也在,桑旬心下厌恶,只和其他三位长辈问了好,轮到沈赋嵘时,她便当做没看见,视线直接越了过去。 沈赋嵘依旧是不动声色的模样,脸上没什么表情。 看见桑旬进来,大姑姑朝她招招手。 待桑旬走近了,她才问:“小旬,阿青出车祸的时候你怎么会和她在一起?” 闻言桑旬没急着回答,先往旁边看了一眼。 三叔表情有些尴尬,大概是昨天桑旬说的那些话他无法转达,势必要她亲口来说。 旁边的沈赋嵘依旧神色淡淡,但是却伸手扯了好几下领带。 桑旬收回视线,平静回答:“出事前青姨约我出来见面,我们聊了会天,没想到她刚出去就出事了。” 小姑姑这时也擦了擦眼泪,声音里有几分疑惑:“她找你有什么事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大姑姑从一开始便猜到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刚才问桑旬也只不过证实自己的猜想,此刻见妹妹这样不开窍,居然还问出口,当即便转头瞪了她一眼。 既然已经有了把握,桑旬便也没打算再将这件事情拖下去,她对小姑姑笑一笑,然后说:“青姨她来找我,说那天帮着小姑父诬蔑我、冤枉我,她觉得良心不安。” 她略顿一顿,又将视线转向沈赋嵘,“……她原本打算今天就对所有人说出真相的。” 沈赋嵘一时却没吭声,只是笑了下,冷冷看着桑旬。 桑旬也笑起来:“小姑父没什么要说的吗?” 沈赋嵘看她一眼,倒也不见太多情绪,只是淡淡说:“现在阿青人去了,你想要说什么都行……我和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是,我没有证据。”桑旬用力咬着牙,眼圈微红,"窃听我的人是你,爷爷也从来没说过要赶我走,你这样就不怕遭报应吗?" 听到桑旬前头那句话,沈赋嵘是彻底放下了隐忧,他做事向来滴水不漏,老爷子现在还昏迷着,不能说话;阿青已经死了,纵使她对桑旬说过什么,可现在再从桑旬嘴里说出来,那也是不作数的。 这样一个丫头,他还没有放在眼里。 沈赋嵘一脸讶然道:“什么窃听?” 因为桑旬先前从未提起过窃听的事情,因此屋子里的其他几位长辈也大为震惊,纷纷看向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桑旬默了默,然后继续道:“之前我在手机里发现了窃听器,只告诉了爷爷,爷爷进医院前,给我打的那通电话,说的是他已经发现了谁在窃听我。” 沈赋嵘平静道:“不要说谎。老爷子打电话的时候我也在,他只是让你回家来。” 顿了顿,然后他笑笑,说:“然后让你带着你的东西从桑家滚出去。” 桑旬移开视线,低下头,只是撇了撇嘴,却并不说话。 也许是她那样的表情刺激到了沈赋嵘,也许是他这次想要将桑旬彻底赶出桑家,沈赋嵘紧接着便道:“ 那天阿青说的,其他人也听见了。” “她在桑家照顾了老爷子这么多年,如果我说的不可信,那她说的总该牢靠。”沈赋嵘盯着桑旬,“小旬,你还你记得你青姨那天是怎么说的吗?” “记得啊。”桑旬看他,嗤笑一声,“青姨说的话大家就都信?” 沈赋嵘似乎已经察觉到异样,可说出的话已经收不回来。 大姑姑在旁边淡淡的开口:“小旬,你小姑父和青姨总不至于要联合起来害你。” 桑旬一时没吭声,只是低头去摸手机,她找出昨天录下来的音频。 房间里十分安静,青姨的声音缓缓地从手机里流泻出来—— 【你在我房间看见的那条领带,的确是赋嵘的。】 【赋嵘他那样,我本来应该劝他,却反而帮他来窃听你……】 【我明天就去告诉所有人。】 ---- 出了医院之后,桑旬望了一圈,看见了停在路边的那辆黑色世爵。 她快步走过去,拉开副驾的门坐进去。 席至衍探过身来帮她系好安全带,问:“解决了?” “嗯。”她点头,刚才她已经把真相给所有人看了,接下来的事情,她就管不着了。 方才三叔问她,有录音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因为底牌要最后再亮出来呀。她想。 “喂。”桑旬叫一句正在开车的男人。 前面路口信号灯换成红色,席至衍将车缓缓停下来,这才转过头来看她。 “亲一口。”桑旬说。 然后不等微微错愕的男人反应过来,便搂住他的脖子,将唇瓣贴了上去。 ---- 天气不好,两人在机场滞留了将近三个小时,才终于得以登机,在上海落地后,虽然这边已经安排了车送他们去苏州,但一番折腾下来,等到苏州的时候,也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 好在樊律师一早便坐高铁坐过来了,他们两人刚到酒店,樊律师那边的电话就打过来。 他在电话那头说:“董成同意见面了。” 闻言两人都松一口气,挂了电话,席至衍转身吩咐桑旬:“你好好待在酒店,听到了没?” 桑旬乖乖点头,她明白他的意思,既然董成是证人,那么即便她当年什么都没做过,现在也最好不要让他对自己有任何印象。 见她这样听话,席至衍只觉得心中一软,他俯身凑近她。 “干嘛?”她不由得往后一缩,声音里带了点警惕。 “下流。”他嗤笑一声,似乎看透她心中所想。 隔了几秒,他的吻轻轻落在桑旬的额头上。 “等我回来。” ---- 董成的家在老城区,席至衍过去的时候,樊律师已经在楼下等了好一会儿了。 “约好的七点半。”樊律师说。 “怎么说通的?” 席至衍知道,那个董成似乎压根就不愿卷进这件事里头来。 “说有一个女孩,可能正在蒙受不白之冤,亟需他的拯救。”樊律师漫不经心道,等看到席至衍的脸变了几种颜色之后,才笑起来:“……骗你的,当然是拿钱砸。” 不过事情却进展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见面后董成便大致和他们描述了一下他见到的那女孩的特征。 樊律师早有准备,他找到一张童婧在T大校庆表演上的演出照,照片上有四个女孩,他将照片递给董成,问:“你看这照片里有你说的那姑娘吗?” 董成拿着照片,辨认了几秒,然后指了指童婧的脸,说:“是她。” 席至衍在旁边问:“确定是她?” 这回董成的语气愈发肯定起来:“就是她。” 樊律师将照片收回来,笑一笑,声音里也听不出什么情绪,“隔了这么久,你记得还挺清楚?” 董成陷入了回忆:“那天她就穿照片上那件文化衫,我问她,她说自己是T大的学生,帮导师出来买东西的,晚上还要去彩排校庆节目……我不会记错,就是她来我这儿买了一瓶防冻液。” 席至衍与樊律师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中已经了然。 ---- 回到酒店后,席至衍没回房,先去敲了桑旬的房门。 她已经洗过澡了,穿一身居家服,头发还是湿的,她倚在门口看着他。 席至衍倒也没有觉得兴奋,只是从心底生出一股如释重负的感觉来,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那一块大石头,似乎终于落地了。 “董成看见的是童婧。”他说,“他已经答应帮忙作证。” 桑旬觉得手脚有些发软,大脑在短暂的几秒内一片空白,但她很快冷静下来,问:“能定罪吗?” 席至衍摇头,“定罪还需要更多证据。” 但起码他们现在已经有了方向。 况且—— “至少你现在可以脱罪了。” 当初使她定罪的证据——那瓶残留着乙二醇的止咳水——已经无效了。 ---- 为了尽可能的显得自然,席至衍同桑旬道了一声“晚安”,然后让她把门锁好,自己便转身回房了。 他的房间就在隔壁,他走到房间门口,从口袋里掏出房卡来,掰断成两截,然后又装模作样的打电话让工作人员上来。 折腾了十来分钟,席至衍将工作人员打发走,又走回到桑旬的房门口去敲门。 门很快就被打开,桑旬站在门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门锁电路烧坏了——”他觉得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后面还有一句“今晚就在那你这里借宿”,可还没说出来,就被面前的女人踮脚勾住了脖子,将他拉进房间来。 桑旬凑上来吻住他的唇,双手摸索到他的胸前去解他衬衫的扣子。 彼此间呼吸可闻,耳边只余下对方的喘息声和心跳声。 席至衍既惊讶又受用于桑旬这突如其来的热情,他将她的睡裙撩起至腰际,然后俯身抱起她,将她抵在了门后。 他喘息着拉开彼此间的距离,看见怀里女人的眸子亮晶晶的,他的声音因为欲/念而绷得紧紧的:“可以吗?” 桑旬没有说话,直接用动作回答了他:她的手沿着他光裸的胸膛、紧绷的腹肌一路往下,最终停在那已经高高鼓起的某处,她伸手解开他的皮带,将那滚烫粗壮从束缚中释放出来。 “我要你。”她的声音同样隐忍紧绷着。 Chapter 42 结束之后女人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席至衍盯着她的睡颜发了片刻的呆,然后不由得笑出声来。 他凑过去闹她,滚烫的唇落在她的脸颊、下巴和脖颈上,声音里含了隐隐的笑意:“我还没好……你这就不行了?” 大约是刚才真的累得狠了,桑旬连眼睛都没睁,像赶苍蝇一样胡乱挥着手,发出来的声音却又软又糯,撩得他心尖微颤,“讨厌,你走开……“ 席至衍顺势捉住她挥过来的那一只手,握在掌中亲了亲,然后又笑:“舒服了就说讨厌,刚才是谁缠着我不放的?” 清梦被扰,桑旬依旧没睁眼睛,只是皱着眉头翻了个身,发丝在他光/裸的胸膛上扫过,痒痒的。 上次也是这样,睡完就翻脸不认人……席至衍失笑,将一边的薄被拉过来,遮住她白皙身体上遍布的欢/爱痕迹。 床头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他拿起来看了一眼,然后便套上长裤,走到阳台上去回电话。 夜风习习,电话那头传来助理的声音:“席先生,我查过了,周仲安转给童婧的那两百万,的确是一开始从童婧户头转出来的。” 他握着电话的手不由得一紧。 看来周仲安并未说谎,那两百万并非他给出的封口费。 那到底是谁……一而再、再而三的将嫌疑往周仲安身上引呢?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却几乎不敢相信。 ---- 第二天很早的时候他便将桑旬弄醒了,她睡得正香,迷糊间又是一只手胡乱挥过来:“你好烦……” “别赖床。”席至衍将被子掀开,手上开始不规矩的乱动,“不起来我们就做点别的事情。” 这句威胁倒是十分奏效,话音刚落桑旬便睁开了眼睛,她气咻咻地瞪着眼前的男人,但经过昨夜的滋润,她的双颊酡红,眼含秋水,看上去不但没半点气势,甚至还有让人再上去好好蹂/躏一番的冲/动。 席至衍忍了几秒,好不容易将身体里的那股躁/动压下去,这才开口道:“起来穿衣服,我带你出去逛逛。” 樊律师一早便回去了,公检法那边的关系还需要他去打理。 他们两个倒是不用急着回去,明后两天是周末,他们还可以在苏州逛个一两天。 桑旬从床上坐起来,裹着被子靠在床头问:“你在苏州长大?” “不是。”席至衍走到房间门口去捡昨夜扔在那里的衣服,“不过小时候每年都会过来。” “难怪。”桑旬轻哼一声,然后又咯咯笑起来。 席至衍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转身就扑上来,装着大灰狼的样子恶狠狠道:“难怪什么?” 桑旬乐不可支:“你是不是特别忌讳别人叫你小白脸?" “本来就不是。”他恼火道,“晚上你给我等着。” 他高中时就被家人送出国念书,精英学校里除了表面的光环笼罩,私底下种族歧视和校园霸凌一样不少、 刚入学时席至衍因为长相,时常被嘲笑像个女孩,他本来就不是擅忍耐的性格,又最不耐烦听见这样的话,多听见了几次便直接上手揍人,险些被退学,但靠拳头总比靠老师来得有效,往后三年便再没人敢拿他的长相说事。 桑旬看他那样,一时又觉得这人大概是真忌讳这件事,心里后悔自己开玩笑没分寸,于是试探着道:“我说错话了……你生气了?” 那人“哼”了一声,转过身去,没搭理她。 桑旬见他手中拿着昨天脱下来的衬衣,胡乱卷了几下便要往垃圾桶里扔,她赶紧拦住,说:“好好的干嘛扔它?” “扣子掉了。”倒不是桑旬干的,昨晚他嫌她脱衣服磨磨唧唧,便自己将衣服扯了。 桑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这些日子耳濡目染,也能认得出他这件衬衣的牌子,知道价格不菲,她又是节俭惯了的人,此刻便忍不住道:“扣子掉了缝一缝就好了嘛。” 某人本来对她的话嗤之以鼻,但想了一想,居然笑起来,说:“好啊。不过我不会缝,你帮我。” 桑旬这才反应过来,她给自己挖了个坑,她有点脸红,行为也别扭起来:“那算了,你还是扔了吧。” “省一点是一点。”某人厚脸皮的凑上来,理直气壮,“我还要攒老婆本。” 桑旬见他越说越不成样子,只得叹一口气,“衣服拿来。” 房间床头的抽屉里就有酒店提供的针线包,好在衬衣是白色的,桑旬挑了白线便开始缝扣子。 席至衍趁着她双手被针线占着,便得寸进尺的从背后拥着她,脑袋搁在她肩膀上,说话间的气息喷在她颈间,痒丝丝的:“你居然真的会针线活。” 桑旬一手拿着针线,一手拿着衬衣,不方便打人,于是便答道:“外婆身体不好,有些事情从小就要自己学着做。” 虽然小时候条件不优渥,但她倒也没穿过打补丁的衣服,只是有时衣服开线或是扣子掉了,就不能像他一样说扔就扔。 不过显然有人误会了她的意思,身后的人动作僵了僵,然后声音涩然道:“你从前……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 桑旬无语,本想解释一番,但想想还是作罢。 在他眼里,解不解释,估计也没太大区别吧。 席至衍从后面拥着她,只觉得心里妥帖得不得了。 他向来对所谓的“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嗤之以鼻,但此刻,他突然觉得,那些也不是不可理解的。 起码,他就从怀中的这个女人身上,找到了一分独有的归属感。 和她一直在一起,生几个孩子,一辈子这样到老…… 席至衍几乎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到了,在此之前他从没有过要与哪个女人共度一生的想法,即便是颜妤,那也只不过是父母逼婚之下的最佳凑合对象。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发慌,从前他做过那样多的错事,几乎不可饶恕。 现在他和桑旬之间的种种,其实都是他一点点求来的,以至于让他觉得,只要他一放手,她便会头也不回的离开。 席至衍想起昨天夜里,她最意乱情迷的时候,他故意不给,又使了手段来一点点折磨她,于是引得她低低抽泣着求他。 他起先只是坏心想要逗弄她,可渐渐的,就起了别样的心思。 他抵着她,微喘着气问:“你……喜不喜欢我?” 他以前不敢问,因为不敢听答案。 可这次,是她将自己留下来的,此刻似乎是最好的时机。 “好了。”桑旬将掉落的两颗扣子缝上,咬断了线,抖了抖手中的衬衣。 席至衍将衬衣往旁边一扔,又将她的身子转过来,抚着她的脸颊,与她额头抵着额头,呢喃道:“你昨晚说的……是不是真的?” 昨晚她点头的那一刹那,他的心跳骤停,紧接着便是大片大片的欣喜从心底涌出来,不可抑制。 现在隔了一夜,冷静下来,他不但觉得这不过是情/欲当头时的敷衍,甚至觉得她的点头越发可疑起来。 他疑心桑旬这是在耍他。 席至衍心里越发没底,又补充道:“你说喜欢我……是不是真的?” 与他紧紧相贴的女人却突然呼吸急促起来,她一把推开他,声音里有些恼羞成怒:“你到底还要问几遍?” ……神经病!昨晚翻来覆去的折腾她折磨她,就是为了她的那个回答。 见她这样,席至衍心里宽慰不少,但还是磨着她:“我想再听一遍……你不是耍我吧?” 桑旬不语,伸手摸摸他的脸,突然没头没尾的问:“那你喜欢我吗?” 席至衍捉住她的手,在上面印下一个吻,“……我爱你。” “那你要记住呀……”桑旬突然幽幽叹一口气,然后笑起来,“我从小到大都几乎没有得到过什么爱,所以你要记住……我永远、永远都不会仗着别人对我的爱去伤害别人。” ---- 席至衍问她有哪里想逛,桑旬便说想去逛拙政园。 他对这里太熟,便说:“那里只是名气响,其实不怎么样,不如去虎丘?” 桑旬瞪他,“那你开始就别问我。” 不知怎么,现在他被她这样瞪一眼,却觉得十分受用,于是又厚着脸皮来牵她的手,说:“好好,我们去拙政园。” 拙政园地方也不大,不到一上午便逛了个遍。 逛完整个园子后,桑旬发现自己还是最喜欢海棠春坞,于是又拉了他要回去拍照。 席至衍觉得好笑,便说:“绿城就有仿这园子的别墅,你要喜欢,就买一套,以后每年可以过来小住。” 桑旬叹气,觉得和这人没法交流。 但等到了海棠春坞,见到了那几株海棠,便又开心起来,说:“大房子住着太浪费,但是能有院子种海棠就很好了。” 席至衍刚要说话,但手机却突兀的响起来。 他看一眼来电显示,心里一紧,下意识的转头看桑旬,她正不亦乐乎的拍照。 他握紧了手机,对不远处的桑旬说:“我去接个电话,你在这等我,别乱跑。” 她没功夫搭理他,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手机一遍一遍的响,席至衍并没有立刻接起来,直到寻了个僻静的地方,这才回拨了电话过去。 那电话他并没有存在手机里,只是因为前几天打过,他看一眼便记下来了。 “喂?” “你正在忙?”电话那头传来杜笙小心翼翼的声音,“……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没有。”席至衍的声音略嫌冷淡,“你有什么事?” “我、我想好了……”杜笙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想要明天动手术,可以吗?” 席至衍的脑海里一时不着边际的想起了很多。 他从前也有过其他女友,那时他还年轻,做事张扬又荒唐,知道有女孩子为他明争暗斗、争风吃醋,他虽不以此自得,但却从未制止,有时冷眼看着,只觉得她们可笑又愚蠢。 和桑旬不一样,他从小到大得到的关注和宠爱太多,因此便越发鄙薄,甚至厌弃那些因他的皮囊、财富而来的虚伪的爱。 现在,遇上桑旬,他终于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爱盛给她,心里却忐忑,同样害怕他的爱遭遇她的鄙薄与厌弃。 幸好她告诉自己,她永远不会仗着别人对她的爱去伤害别人。 “……你还在听吗?”电话那头的杜笙唤了他好几次。 “我在听。”他想要抽烟,摸了摸口袋,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在戒烟,于是只得做罢。 “……我刚才说,我想要明天做手术。” 过了许久,他才回答电话那头的人:“好。” 席至衍揉了揉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我明天陪你去。” Chapter 43 挂了电话,席至衍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这才回到海棠春坞。 桑旬还在那里喜滋滋的拍照,他走过去,揽住她半个身子,说:“我们俩也来拍一张。” 其实他最讨厌拍照,要不是想和她合影才不会主动要求。 哪里知道桑旬并不领情,她推一把他的肩膀,看着他,突然就笑出了声:“才不要,你一上镜,就是人比花娇。” 桑旬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以往她若不小心踩了别人的禁区,势必会小心再小心,绝不再犯。 可她现在明知眼前这人最忌讳别人说他小白脸,她就是想惹他生气,试探他的底限。 不过这回席至衍倒是没生气,只是佯怒道:“好呀你,越来越猖狂。” 桑旬不理他,忍着笑转过身。 男人再次从背后拥住她,沉声开口道:“跟你商量个事儿。” “你先松手,这还在外面呢。”她实在不习惯在公共场合搂搂抱抱。 他略松一松手臂,但仍环着她,笑道:“……回去就行?” 桑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刚才要说什么事?” “哦。”他顿了几秒,然后开口,“有点急事,我要先回去。你是跟我一起回去,还是留在这里再逛逛?” 桑旬先是一愣,但很快也反应过来,他这些天来都忙着替她操心案子的事情,公事大概也积压了一大堆。 念及此,她心里倒觉得有些抱歉,于是便道:“既然公司有事,那你就赶紧回去吧。” 两人原定的是周日晚上的飞机回北京,想了想,桑旬便说:“我再在这里待几天,周日再走。” “好。”席至衍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明天我让他们找个地陪过来。” 桑旬却不习惯这样大费周章,“别麻烦了,我自己在附近随便逛逛就行。” 席至衍本想坚持,但迫于桑旬那慑人的目光,只得不情不愿的的答应,止不住的念叨:“一个人就别乱跑,在热闹景点逛逛就行。” 助理给他订的是晚上回北京的票,所以他终于便把桑旬拉回了酒店。 怎么会有人像他这样霸道,桑旬不忿道:“你要回酒店就自己回去,下午我一个人还可以逛很多地方呢。” 他的头埋在她的肩窝里,“哧”的笑出声:“急什么,以后每年都要过来,到时候有的你逛。” 桑旬隔了一会儿才觉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一时心里也说不清是羞还是恼,只是心里暗暗想,这人连一点嘴上便宜都这么喜欢占。 “喂。”他的手臂收紧了一些,抱得她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你之前说的,可别忘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桑旬往他怀里靠了靠,“我说什么了?” 他以为她是故意,便使劲捏一捏她的脸,“还给我装糊涂……你说喜欢我,还说不会玩弄我的感情。” 玩弄他的感情?桑旬几乎要吐血,他不玩弄别人的感情就不错了。 只是一触及这个话题,桑旬心里就免不了想起来某个人。 即便是现在,她还是觉得他先前对杜笙做的那些事情太过分。 席至衍似乎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情绪,他的手臂圈住她整个身子,贴着她的耳廓慢慢道:“你的事情我都了解,但你都不怎么了解我……我今年二十七,比你大两岁,从前是有过女朋友,但都和我没关系了……我小时候在北京长大,后来再大点就出国了,我本科和硕士念的都是数学,本来打算——” 说到这里他顿住,然后缓了会儿才含糊道:“后来家里出了事,毕业后就回来帮家里了。” 桑旬刻意忽略他的后半句话,想了想,自己又先乐起来:“你居然是学数学的。” 言外之意就是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搞学术的。 他窝火,脸又贴过来,语带威胁:“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是不是?” “我哪敢——”她拖长了音调,声音里便带了几分又娇又软的意味,其实他给她的第一印象本来就是声色犬马的花花公子,尽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印象从何而来。 笑完了,桑旬又说:“这又不能怪我,你看沈恪那样,大家一看就知道他是学霸。” “少跟我提他。”一听见这个名字他就觉得气不顺,尤其是从桑旬的口中说出来。 他凑上去,恶狠狠地咬住她的唇瓣,“以后不准在我面前提其他男人!” “你有毛病!”桑旬气得捶他,自己又先憋不住笑了出来,“幼稚!霸道!小心眼!醋坛子!” 桑旬以前也不是没有恋爱过,那时刚念大学,周仲安也会帮她买早餐、占座、打水,做许多情侣都会做的事情,可好像又太过平淡,似乎缺失了某样东西。 她到今天才渐渐回过味来,原来是心跳的感觉。 桑旬不是自我逃避的人,先前她觉得喜欢上这个人羞耻又难堪,并不愿意承认。 可这些天下来,桑旬也慢慢想清楚,她原本就是缺爱的人,席至衍其实对她真的很好,喜欢他也没什么好丢脸的。 喜欢就是喜欢,她认了。 ---- 晚上一起吃过晚饭后席至衍便出发回北京了,桑旬昨晚被他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夜,下午也没被放过,独自坐了一会儿也觉得身体乏,便也打消了晚上出去逛的念头。 意外的是,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沈恪居然打电话给她。 沈恪在电话那头说:“我今天才知道你们到苏州来的事,所以下班就过来了。” 桑旬握着电话,好半天不知如何接话,只是呆呆的“哦”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电话那头又说:“我现在就在外面……你现在方便来开一下门吗?” 桑旬终于如梦初醒,手忙脚乱的下床去开门。 桑旬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震惊:“你怎么来了?” 沈恪看着她挡在门口,知道不太方便,于是笑,慢慢道:“不如我们去楼下的清吧说会儿话?” “哦好。”桑旬拢了拢头发,“你等我换件衣服。” 她刚才没睡醒,穿着睡裙就来开门了,脖子上的那些痕迹肯定全让他给瞧见了。 到了楼下,沈恪已经帮她点好了果汁,见她进来,便说:“你不能喝酒,就喝果汁吧。” 桑旬没想到他还记得,过了会儿才点点头。 “我听至衍说,你们找到了当年的证人。” “是。”桑旬也知道不用瞒着他,便一五一十的说了,“案发前他见过童婧来买防冻液。” 也许是这个证人来得太及时,这一刻又等待得太久,以至于连沈恪脸上都露出欣慰的表情,他说:“至少你可以脱罪了。” 桑旬笑笑,“不只是我脱罪,我更想要找到真凶。” 沈恪看着她,也笑了笑,说:“我知道。不过不要心急,会有那么一天的。” 怎么能不心急,她已经蹉跎了这么多年,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 这间清吧只对酒店的住店客人开放,因此即便此时正是夜生活的开端,清吧里的客人也十分少,环境十分清幽,有隐约的音乐声萦绕在耳畔。 沈恪对着远处望了许久,直到神思有些恍惚起来,这才开口道:“你和至衍已经在一起了,是不是?” 桑旬没料到他竟然知道得这样快,当下便不由得有点结巴:“你、你怎么知道?” 沈恪唇角弯起来,只是脸上的笑容有些复杂:“我下午的时候和他打电话,他和我说,‘你去可以,但不准再打桑旬的主意。她现在是你弟妹,朋友妻不可欺。’” 桑旬没料到那人居然这样说,脸上登时就腾的一下红了起来,“他有病,你别理他……” 沈恪见她这样,唇角的笑容漾得更开了些,但嘴里说的却是:“其实至衍很好。” 桑旬端起面前的果汁喝一口,等他继续说下去。 沈恪说:“我们俩一起长大,他只比我小两天,但一辈子都要叫我哥……他有时候是挺幼稚,但我能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喜欢你,对你好。你和他在一起,是很好的选择……” 听着沈恪这一番话,桑旬开始不着边际的想,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有人整天在背后黑发小,有人掏心掏肺为发小讲话。 她看着面前的沈恪,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你要是知道他每天都要在背后黑你几回,还会觉得他很好吗? 送她回房间的时候,沈恪说:“明天我带你出去逛逛吧。” 桑旬想,她倒是没问题,只是好像刚有人说过朋友妻不可欺…… 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沈恪笑起来,说:“这个不用告诉他。” 桑旬:“……” 沈恪不是本地人,对苏州也不算熟悉,于是便找了地陪来陪同。 地陪姓刘,准备了车子过来,又说:“沈先生,不如我们上午去虎丘,人少些,下午去金鸡湖。” 沈恪和桑旬两人也都没什么所谓,既然对方这样安排,便点头应了。 车子一路开到景区门口,地陪那里有两人的套票,因此也不用去排队买票,只是很客气的请他们下车,说:“沈先生,到了这里车子就不让进去了。” 下了车,沈恪问他:“沿着这条路上去就行?” “是,我们这边都已经开发得很好了。” 沈恪点点头,从他手里拿过套票,说:“就我们两个上去逛逛,你在这儿等我们就行。” 只是那地陪深恐照顾不周,当下便出了汗,道:“沈先生,要不我还是陪您上去?可以讲讲景点……” “不用了,”沈恪温和地打断他,“你在这儿歇着吧。” 桑旬在旁边看着,心里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吭声,等沈恪将那地陪打发了之后,又朝她招招手,她这才跟了上去。 两人一齐走了一会儿,也没人说话,气氛并不尴尬,就是有些怪。 桑旬昨晚也没怎么睡好,走了没一阵就觉得有些乏力,她偷偷去看沈恪,没想到正撞上他的视线。 沈恪说:“休息一下。” 他指指前面不远处的石凳,说:“你坐一会儿,我去买水。” 说完便转身去找卖水的小贩了。 桑旬觉得今天的沈恪有些怪,但具体怎样也说不上来。 她掏出手机来,看见有一个未接来电,不过是陌生号码,便也没放在心上,看了一眼就删除了。 沈恪很快回来,拿着两瓶矿泉水,手里还有一顶草帽。 他拧开一瓶水递给桑旬,“喝点水。” 等看她喝了小半,这才将手里的草帽再递过去,“今天太阳有点大。”他指指桑旬的脸,笑起来:“晒红了。” 桑旬本来不想戴那难看的草帽,但听他这样讲,便忙不迭的将草帽戴上了。 休息得差不多了,桑旬站起身来,说:“继续走吧。” 身后的沈恪却坐着没动,桑旬走了几步才意识到人没跟上来,又转头去看,这才发现沈恪还坐在那里。 她疑惑:“怎么了?” 沈恪似乎失了神,听见她叫自己,这才站起身来,说:“走吧。” 那种奇怪的感觉更加明显了,桑旬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让她不舒服,总之,最后她并没有逛完景区,便推说自己不舒服,想要回去。 回到车上,沈恪说:“在附近吃午饭,下午我们可以去桃花岛。” 桑旬下意识就想拒绝,可是一抬头,看见沈恪的眼神,她准备好的说辞却全派不上用场了。 她缓缓道:“好。” 景点处有坐热气球的项目,沈恪说:“坐这个试试,从上面看风景应该要更好。” 他们选了两人一组的热气球,工作人员说了注意事项,便让他们上去了。 之前桑旬不是没有跟沈恪独处过,可从没像今天这样觉得尴尬和异常,她不想说话,便趴在边沿往下看。 热气球越升越高,地面上的景色慢慢变得模糊起来,视野随之开阔,底下的整个湖面都泛着粼粼的波光,十分漂亮。 就在她快要忘掉方才尴尬的气氛时,身侧的沈恪突然开口:“你知道吗……只是我不能争。” 这句话说得奇怪,桑旬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听懂了沈恪的意思。 但是听懂的那一部分已经足够让她觉得被冒犯。 她转过头来,沉声道:“沈恪,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选择他,和你争不争没关系,只是因为我选了他。” 沈恪看她这样,活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咪,他笑了笑,说:“我刚才说的话让你生气了?” 桑旬没说话。 沈恪突然按住她的肩,将她整个人都拉到自己怀里来,两人面对着面,脸庞几乎都要贴在一起。 桑旬有些慌,却因为在热气球上,不敢大力挣扎,只得低声道:“你放开我。” “不放。”他的目光一点点描摹过她的脸庞,声音温柔,“现在放开,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不是吗?” 下一秒,沈恪的唇便覆了上来,他的吻十分轻柔,就像羽毛一样轻轻拂过她的唇瓣。 沈恪微微松开她,却仍贴着她的唇,唇齿交缠间,他呢喃道:“你会记得今天的,对吗……” Chapter 44 桑旬没有再挣扎,两人就维持着先前那个亲密的姿势,直到过了许久,沈恪才松开她。 他轻轻抵着她的额头,声音里透出几不可察的笑意:“想打我就打吧。” 桑旬对上沈恪的眼睛,心里却不由得“咯噔”一下,那眼神冷静,又疯狂。 她终于如梦初醒,猛地一把用力推开沈恪,身体不着痕迹的往后靠了几分。 其实刚才沈恪已经松了力道,她只要轻轻一推就能将他推开。 她觉得今天的沈恪实在太奇怪。 桑旬不明白,他千里迢迢从北京到苏州来是为什么,和自己在外面耗费这一整天的光阴是为什么,甚至不明白,刚才的那一个吻,究竟是为了什么。 桑旬勉强定下心神,终于开口:“沈恪,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她能察觉到对方平静外表下掩藏的种种狂乱情绪,只是直觉告诉她,这并非出自先前三人的感情纠葛,而是其他。 他的心里似乎压了许多的事情,桑旬也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不是和她有关。 沈恪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指了指下面,“你看。” 桑旬循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下方不远处就是一大片芦荡湿地,空中隐约可以听见下方传来的孩童嬉闹声,有徐徐清风拂面而来,她先前的郁结与烦闷被一扫而光。 片刻后,沈恪又低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他是在为刚才的那个吻道歉吗? 桑旬转头去看沈恪,却也已经不期望从他这里得到答案了。 她想了想,然后说:“刚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吧。我不会告诉其他人。” 她已经作出了自己的选择,也无意再与沈恪有任何瓜葛,只是她既分辨不出方才那个吻背后的意味,也不愿拿它去离间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 “随便你告诉谁。”沈恪定定地看着她,语气柔和却坚定,“我只希望,你能记得今天。” ----- 晚上席至衍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难得的觉得心虚。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男人又重复了一遍:“今天你们去哪里玩了?” “没去哪儿,就随便逛了逛。”她生怕电话那头的人听出她的异常来,想了想又赶紧补充道,“这里也没什么好玩的,我想明天上午就回来。” 电话那头的人大概是想岔了,当下就笑得开怀,颇有点幸灾乐祸,“我早跟你说了,沈恪他这个人无趣得很,你看,我就知道,你跟他多呆一会儿就受不了吧。” 知道个屁。桑旬难得的在心里爆了粗口,一时又想,这个蠢货,差点被绿了还这么开心。 席至衍很快又在电话那头说:“明天几点到?我去接你。” 她不想他这么麻烦,便道:“你忙你的吧,公司那边不是还有事么?” 电话那头静一静,才听见他说:“都忙完了。” 这人转瞬又下流的笑起来,“接下来就该忙你了。” 她早就被这人调戏惯了,此刻也不觉得有什么了,只是“呸”了一声,然后要挂电话:“不和你说了,我要去洗澡。” 有人心思不正,被她这样简单一句话就撩出火来,声音喑哑道:“明天赶紧回来。” “哦。”她握着手机,低低应了一声,心里觉得羞恼又甜蜜,“就回来了。” ----- 第二天一早她便启程,落地的时候堪堪中午,打开手机便进来几条信息,是席至衍发过来的。 【有点急事,我让司机来接你,你回家等我。】 下一条他又将司机的联系方式发给了她。 桑旬盯着手机看了半晌,又觉得气不顺起来:说要来接自己的是他,现在爽约的还是他……这个人还真是! 她心里不高兴,但到底还是体谅他,只得无奈打了司机的电话。 她很快便找到了来接自己的车,张师傅一见她就说:“今天周末,我来的时候路上就堵,现在回去估计要堵得更厉害了。” 桑旬倒是不以为意,她正好可以在路上打个盹。 刚出机场的时候,手机又低低的震动了起来,她拿起来看一眼,是个陌生号码,她有印象,昨天这个号码就打过她的电话。 她思索几秒,然后接起来。 电话那头的人却出乎她的意料,是颜妤。 颜妤在电话那头开门见山:“有时间出来见个面吗?” 桑旬不想见面。 她先前在冲动之下用言语伤害过这个女人,现在虽然有些后悔,但她并无意道歉,也不想以胜利者的姿态去耀武扬威。 “见面还是算了吧。”她慢慢说,“有什么事吗?” 颜妤无视她的拒绝,只是继续道:“和他有关的,你应该会感兴趣。” 她口中的这个“他”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桑旬还没回答,颜妤便又补充上了一句:“就在他家旁边的那家星巴克,我等你到五点。” 那头挂了电话,桑旬这边还在发怔。 和席至衍有关的,又能让颜妤主动说出来的,无外乎就是他的情史。 半晌,桑旬才笑一笑,心想,颜妤这姑娘真是高杆,没给自己拒绝的选项。 一个下午的时间,已经足够令自己被好奇心折磨,最后再乖乖去找她要答案。 司机直接将她带回了席至衍的公寓,她先前已经在物管处录入了指纹,不需要授权或刷卡就可以上楼。 桑旬拖着箱子上了楼,却发现家里面还有人,是席母。 “小旬回来了。”席母看见她,很热情的招呼,“我今天带了人过来给他打扫公寓。” 桑旬大为尴尬,站在那里进退都不是,只得讷讷叫一句:“阿姨好。” 席母将她拉到露台上去喝茶,十分开心道:“至衍待会儿就回来,我们三个晚上一起吃顿饭。” “……”桑旬极力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心里已经将那人骂了千万遍,这种事情居然都不提前告诉她。 她倒不是不喜欢席母,只是现在见长辈,似乎太过尴尬了一些。 席母看样子倒是已经将她当做正经儿媳来对待了,拉着她的手推心置腹道:“小旬,上次阿姨对你说过一些话……你心里不会怪阿姨吧?” 桑旬赶紧摇头。 见她这样,席母松了口气,然后又开始拉着桑旬聊家常。 说实话,桑旬在这之前从来都不曾见过像席母这种性格的人。 按说她的两个姑姑从小也是衣食无忧的长大,小姑姑虽然也心思简单,但也不像席母这样满满少女心,扑面而来的粉红感。 她才走了一会儿神,就已经跟不太上席母的思维了,席母正说在兴头上:“……明天我让人送一点过来,你看我,就是坚持喝了二十多年……” 桑旬回过神来,赶紧笑着夸赞:“阿姨您的皮肤真的很好,看起来好年轻。” “那当然。”席母得意道,顿了顿又凑近桑旬,压低了声音道,“你猜阿姨今年几岁了?” “……” 这可叫她犯了难。 席至衍今年二十七,那他妈起码要五十了吧……可席母看起来并不像五十的人,猜四十显得太虚伪,不如猜四十五…… 这样想着,桑旬便将答案说出了口:“我觉得……您最多四十五,不过您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 哪里知道席母瞬间垮下脸来,郁郁道:“……我今年才四十。” “……” 桑旬大窘,不知该怎么回答,又在心里把那人骂了个半死:他怎么从来没告诉过自己这位是后妈?! 她还在心里骂人,肩上却突然多出来一只手,她回头一看,是席至衍。 他刚才回来,站在后面听她们俩讲了半天话,这会儿听他妈真是越说越不像样子,于是只能毫不留情的揭穿:“你别信她,她今年都五十三了。” 桑旬松一口气,那边席母却不乐意起来,语气幽怨:“你记不住我的生日,只记得年龄。” 席至衍不得不提醒她:“我念大学时你还告诉我同学你才三十,人人都以为你是我小妈。” ……真是最惨烈的回忆。 桑旬在旁边听着,几乎要笑出腹肌,可觑见席母的委屈神色,她只得狠狠瞪旁边的男人一眼,又去哄席母说话:“阿姨,您刚才说的雪梨燕窝粥要怎么做呀?” 席至衍被赶走,剩下她们两个女人又聊了许久。 席母打了个呵欠,问:“几点了?是不是该吃饭了?” 桑旬看一眼手表,笑着说:“快五点了——” 桑旬又想起刚才颜妤打来的那通电话,说实话,她的确是好奇。 原先她对这个人没上心,自然也不在意他过往的种种,可现在一旦接受,就无法再像从前一样淡然处之。 他的一切,她都想要知道。 她还在出神,席母又说:“……你别看他以前花心,但认真起来就是一心一意的,就像他之前和小妤——” 桑旬猛地抬起头来。 席母这才察觉出不对劲来,顿了顿,她才补救道:“像他之前和小妤没关系的时候,就、就是真的没关系。” 桑旬想一想,说:“阿姨,不好意思,我想起有点事,要出去一趟。” ---- 她在星巴克的门口撞上颜妤,她的嘴角弯成一个嘲讽的弧度:“你还是来了。” 桑旬咬一咬牙,才说:“是,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我感兴趣,就来了。” 颜妤笑一笑,说:“你们前几天不是一起去苏州?知道至衍为什么要先回来么?” 桑旬没吭声。 颜妤继续说:“至衍这个人荒唐,你也该知道。从前他和你那个妹妹搞在一起,你还记得吧……他这回撇下你先回来,为的就是陪你这个妹妹。” 桑旬想起他中午时发给自己的短信,心里“咯噔”一声。 她定一定神,看向面前的人,冷声道:“你说这些给我听,是什么意思?” 颜妤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们浓情蜜意,心里不舒服,想恶心一下你。” 顿了顿,她又道:“他可能是看不上你那个妹妹,可你别忘了,他们俩在一起过,该做的事情说不定都做了个遍,你和他接吻上/床的时候就不嫌恶心吗?” Chapter 45 席母特地从家里带了厨师过来,三人就在席至衍的公寓里吃晚饭。 桑旬心里有事,筷子动得也不勤,席至衍看她这样,以为她是要减肥,当下就往她碗里夹了一块肉,说:“你多吃点,我抱着都硌得慌。” 桑旬还没来得及脸红,席母已经在旁边捂着脸偷笑了。 吃得差不多了,席母又陷入了新一轮的忧愁:“你爸爸好可怜,今晚也没应酬,就一个人在家吃饭……下次也把他一起叫过来吃饭嘛。” 席至衍难得的黑了脸,他拧着眉道:“再说吧。” 席母好哄,可席父却不好糊弄,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若让他此刻见桑旬,他必定没有好脸色,桑旬也肯定要受委屈。 好不容易将席母送走,他一回来,就看见桑旬正在收拾房间。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吃完饭后席母带来的阿姨已经将房间收拾干净了,桑旬现在不过是将沙发上的几个抱枕重新摆好。 席至衍走上前去,从后面拥住她,低声道:“放着,不用你收拾。” 桑旬的身体僵了僵,然后将手里的东西,任由他抱着。 “我说过了,我妈很好相处,是吧?”他说话时的气息拂在她的颈间,痒痒的。 桑旬想,其实席母很惹人羡慕,若不是一世被父亲丈夫保护得周全妥当,又怎么能养成这样天真单纯的个性。 似乎是猜到她心中所想,席至衍笑起来:“我爸把她宠成这样的,现在他们每年都要出国去过情人节。” 顿了顿,他又搂着她继续道:“可你不会想像她一样。” 桑旬一怔,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席至衍笑一笑,“我不觉得有高下之分,可我妈的确是被当成金丝雀一样养着……你不会想过她那样的贵妇生活,对不对?” 他想,当年没出事前,桑旬是T大高材生,本科以第一作者的身份就发了三篇SCI,拿到了伯克利的全奖……这样的人,无论表面上再如何云淡风轻,都必定是个有野心追求的人。 也正因如此,他当年才会相信她有害至萱的动机。 席至衍说:“你要是还想继续念书,现在也还不晚。” 他终于察觉到了怀里人的心不在焉,不由得紧了紧怀抱,低声问:“你怎么了?嗯?” 桑旬脑子里一片混沌,她心里还一直记挂着先前颜妤对她说的那一番话,满脑子都是他和杜笙相处时的情景,根本没注意到他说了什么。 她将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拿开,转过身,“你去洗澡。” 席至衍抱着她蹭了许久,但终于没有磨来鸳/鸯浴,这才不情不愿的一个人往浴室去了。 桑旬在沙发上坐下来。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其实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只要问问他这周末是不是和杜笙在一起。 如果是,那之前为什么要瞒着自己。 桑旬不由得自嘲的笑,这才几天,她就已经陷入了这样患得患失的境地了么? 茶几上,席至衍的手机突然短促的震动了一下,有一条短信进来。 当年和周仲安谈恋爱时她也从没想过要去看男友的手机呀……桑旬在心里鄙视自己,但还是将手机拿了过来。 如果上了密码,想看也看不了,如果没上密码,那就说明……手机里也没什么秘密,自己看一眼又有什么关系? 她就这样给自己壮着胆,然后打开了手机。 意外的是,刚才那一条短信是银行发过来的,上面显示他的账户收到一笔3000元的转账,转账人的名字被打了码,显示的是“*笙”。 除此之外,还有转账人的一条留言—— 【我手头余钱不多,先还你三千,剩下的以后慢慢还你。】 桑旬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半天,终于松了一口气。 是,她差点忘了,因为继父的手术,杜笙欠着他那五十万,她先前还提醒过杜笙,这笔钱一定要还。 桑旬将手机放回原处,一时又在心里笑自己,一件这样的小事居然就让自己大失方寸。 在浴室里洗澡的某人扯着嗓子喊她,说忘了拿衣服。 桑旬会信他才有鬼,先前他又不是没有光着身子从浴室里出来过。 她抿了抿嘴,还是往浴室方向走去。 她走到门口,刚将浴室的门推开一条缝,里面就伸出一只手来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都扯了进去。 桑旬落入一个湿热的怀抱里,转瞬间身上的衣服就被打湿了大半,湿淋淋的贴在皮肤上。 她双手撑在男人的胸膛上,视线不自觉的往下移,目光划过他紧绷的腹肌、人鱼线,最终落在他腿间那已经被逐渐唤醒的巨/物,她双颊腾地一下红了,又忙不迭挪开视线,嘟囔道:“流氓。” 席至衍最看不得她这副睡完就翻脸的模样,当下就硬扯着她的手往那一处覆,“我看你是越来越过分了,睡完就不认账了。” 桑旬忍着笑,用力推着他的肩膀。 浴室里蒸汽腾腾,男人的呼吸逐渐粗重起来,他三下两下就将桑旬身上碍事的衣物全扯了下来,双手绕过她的腿弯,将她半抱起来,后背抵在浴室布满蒸汽的墙面上。 她的腿不由得缠紧了男人的腰身,等反应过来她自己倒先害羞起来,想要推开他,可浑身却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席至衍的手探到底下,察觉到她已经情/动,唇角不由得扬起来。 他并不着急进去,只是在外面缓缓磨蹭,一点点的折磨着她,嘴上还恶劣的发问:“要不要我进来?” 她因为情/欲的折磨而满面潮红,可到底脸皮薄,死死咬着唇,想要的话怎么也不肯说出口。 席至衍看着她这幅模样,觉得可怜可爱极了,凑上去重重地吻她的唇,又喘着粗气道:“叫我的名字。” 他扶着自己的粗壮,一点点挤进去。 她的声音里带了微弱的泣音,嘴里喊着他的名字,又紧紧搂住男人的脖子,抽泣着求道:“……你快一点啊。” ---- 刚才在浴室里做得太激烈,桑旬觉得自己的腰都快折了,此刻一言不发的窝在床上,蔫蔫的模样。 有人餍足后心情大好,去厨房倒了水来,又喂着她一口一口喝完,手上又不规矩起来,探到被子底下去摸她光/溜溜的身子。 女人没好气的拂开他的手,席至衍老大不乐意,觉得这女人真是没良心,“你把我当牛/郎是不是?” 这个女人……想要的时候就紧紧缠着自己,等把她伺候舒服了翻脸不认人,现在摸一下都摸不得。 他郁结难舒,伸手便重重揉着掌心的乳,顶端的蓓蕾因他的抚弄一点点挺立。 桑旬不自觉嘤咛一声,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不由得脸色发白,“……你刚才没戴/套子。” 席至衍想起上次她不管不顾就要吃药,心里还堵得慌,当即就搂着她,半晌才说:“我没放里面……不准再乱吃药。” “万一有了怎么办?” “有了就生下来。”他毫不犹豫,“反正你见过我妈了,我也见过你爷爷了。” “想得美。”她横他一眼,过了半晌,又突然开口,“你之前说有急事要回来,事情解决了没有?” 席至衍眼里闪过一丝不自在,但很快便定下神来,他点点头,沉声道:“都解决了。” 桑旬自然将他的异样神色尽收眼底,她叹一口气,又靠在他的胸膛上,无意识的抠着他胸前的衣料,过了好半天才开口道:“是因为那五十万的事,是不是?” 席至衍一怔,然后点点头,又抚着她的肩,沉声道:“不说这个了。” 其实桑旬的处境很尴尬,席至衍先前之所以会拿出那五十万,说到底还是因为她。 她现在虽然已经不缺钱,但也不可能拿爷爷的钱去付继父的医药费。 虽然知道他并不在意那五十万,可这件事和先前的种种梗在两人中间,还是令她十分不舒服。 桑旬想一想,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应当讲清楚:“那笔钱,还也好,不还也好,都和我没关系。” “我知道。”席至衍紧了紧怀里的人,“还不还都是她们的事,还了我就收着,不还我也不追究。” 两人都沉默了许久,还是桑旬再次开口:“你当初不应该去招惹杜笙。” 也不该因为要 见杜笙,就骗她。 当初的事情她已经决定释怀,但想起他曾经和自己妹妹有过一段,不只是为杜笙觉得不平,也因为这个觉得膈应。 “是我混蛋。”没来由的,他心里突然就有些着慌,他伸手抱紧怀里的女人,俯身吻住她,含糊道,“我当初不该故意接近她……可我后来也和她说清楚了。” 他怕她还因为这件事生他的气,也不敢问这件事是不是翻篇了。 不过他好歹还记得,桑旬说过,她不会玩弄他的感情。 ---- 第二天的时候,医院那边突然传来了好消息,说是桑老爷子已经有苏醒过来的迹象。 听到消息后桑旬便赶到医院,病房里只有桑昱和一个护工在照顾,看见她进来,桑昱对着她做了个“嘘”的手势,又示意出去说。 “刚才醒了一会儿,还不能说话,现在又睡过去了。” 不管怎么说,这总算是好迹象,桑旬松了好大一口气,又说:“你在医院待多久了?要不你先回去休息,我来看着吧。” “也行。”桑昱倒是没有拒绝,想了想又说,“这几天家里一团乱,小姑姑已经在拟离婚协议了,素素情绪也不太稳定,我下午再看看她去。” 闻言桑旬倒是一怔,她知道沈素对沈赋嵘这个父亲素来十分崇拜,她先前将那些事情抖落出来,素素听说之后受不了也是难免。 桑旬想一想,然后说:“那我过段时间再去看素素。” 沈素现在应该并不是很想见自己。 回到病房,桑旬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爷爷,心里一时间涌起许多情绪。 她原本对爷爷心怀怨气,可现在看见他浑身插满罐子躺在床上,心中又觉得酸涩难当。 桑旬握住爷爷露在被子外面的手,那只手干瘪枯瘦,还布着密密的老人斑,她将脸颊贴上去,过了许久,才缓缓说:“爷爷,当年陷害我的真凶也许就快要找到了……上周他陪我去找了当年的一个证人,证人已经答应作证。” 也许用不了多久,她便可以洗刷冤屈。 中午的时候家里佣人送了流质食物过来,桑老爷子现在昏迷不醒,吃的东西都是通过打食管直接插到胃里,桑旬看得眼泪直掉,急忙避出了病房。 刚出病房,远远就有人朝她跑过来,喘着气道:“你怎么不接电话?” 是樊律师。 桑旬解释道:“我上午一直在医院。” “有好消息告诉你。”樊律师的眼睛亮晶晶的,“除了董成,现在又有新的证人了。” 原来是六年前T大附近另外一家4S店的老板也回忆起来,当年也有一个女孩来他的店里买防冻液,但当时没货,所以那个女孩便走了。 樊律师如法炮制,再次拿出那张合影照片给他看,问上面有没有他说的那个女孩。 和上次一样,对方也第一时间便指认出了童婧。 樊律师的声音里难掩兴奋:“这回她跑不掉了。” 桑旬心里虽然也是掩不住的兴奋,但存着疑虑道:“这些证据就够了吗?” “不够,但还有其他。”樊律师说,“案发前一天,她说自己一天都不在宿舍……她的不在场证明,都是假的。” 樊律师继续道:“我已经以法定代理人的身份向最高院申诉了,有你爷爷那边的关系,重审程序应该很快会启动……还有童婧,公/安局今天已经把她从单位带走去问话了。” 他拍一拍桑旬的肩:“马上你就要重获清白了……尾款什么时候打给我?” Chapter 46 之后的事情进展顺利得出乎桑旬的意料。 网上对于六年前那一起校园投毒案的关注仍在继续。 舆论分为两派,一边认为当年的投毒案存在不少疑点,凶手并不一定是桑某;另一边则仍有不少网民坚持认为,当年法院对于真凶桑某的判决太轻,点赞最高的几条评论是—— “凶手把被害人的一生都毁了,结果只判了六年!六年能换回来一条人命?!算算时间,凶手应该已经出狱了,现在不知道过得多逍遥呢!” “害了人命只判六年,这是哪一国的法律?我觉得当年法院的判决就有猫腻,强烈要求彻查此事!” “天呐下面的评论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人家一个女孩子你们居然用这么恶毒的语言骂人家!你们应该直接打她,同意的请赞我!” 其实当初法院六年的判决十分公正,严格来说,桑旬并非直接导致席至萱变成植物人的真凶,法官又念在她后来告知医院被害人中毒原因,属于悔过情节,所以才量刑从轻。 看着网上那些义愤填膺的评论,桑旬不由得摇头叹气,要是当年的她真有他们口中所说的“深厚背景”护体,又何至于落到后来那个尴尬境地? 樊律师凑在她旁边也跟着看了一会儿,然后笑:“看着难受?” “那倒没有。”桑旬十分坦诚,“身边人都不相信我的时候,我会难受。但是现在有你们相信我,我也就不在乎网上说什么了。” “我可没说相信你。”樊律师慢条斯理的纠正她,“我相信钱而已。” 他说得如此直白,桑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又想起之前在网上看到的那些关于樊律师的传言,便问:“如果我真的是凶手,你也会帮我打官司?” “你看起来很在乎这个?”樊律师耸耸肩,“就算我不接,愿意接这个案子的律师也大有人在,既然这样,那我干嘛放着钱不赚?” 开口闭口就提钱,桑旬不禁失笑:“你赚那么多钱都用去干什么了?” 樊律师的收费很高,可桑旬和他接触这么久下来,却发现他用钱的地方似乎并不多。 除了第一次和她见面时穿了定制西装,之后他每次都穿着一件旧连帽衫和牛仔裤,开的是一辆二手雪佛兰,还时常斤斤计较油钱。 就连在咖啡馆见面,桑旬吃完一碟曲奇想再点的时候,都被他及时制止。 樊律师似乎无意回答她刚才那个问题,他又拉过桑旬面前的电脑看了一眼,然后凉凉的笑:“啧啧啧,这群人。” 他在国外时接过许多极富争议的案件,深谙操纵民/意之道,网上言论跟风的多,只要有技巧的引导,舆论风向很容易逆转。 他转头看桑旬,笑得很开心:“想不想看一群人为你喊冤的场面?” 童婧被公/安机关带走问话的消息很快就放了出来,当初“武直20”在BBS上的留言也再度被翻出来,流传在各大社交网站的热帖中。 再加上有先前请好的公关公司刻意引导,很快网上便有一大批人认为童婧是凶手了。 樊律师挺感慨的和桑旬说:“你看,民众情绪就是这么容易被煽动。” 尽管这对自己有利,但桑旬还是难以赞同:“民/意不该影响司法。” “恶法算不算法?民/意有时也有好处,谁也说不清。”顿了顿樊律师又笑起来,依旧是玩世不恭的模样,“你说的那些是法官该操心的,我做的就是钻制度的漏洞。” 桑旬十分受不了的耸肩:“难怪他们都说你是诉棍。” 桑老爷子已经逐渐苏醒过来,慢慢的也能开口说话了。 一家人这才终于从他的口中听到,当初他查出窃听桑旬的人是沈赋嵘,盛怒之下将他叫到书房中来训斥。 沈赋嵘在桑老爷子面前装了几十年的乖女婿,见事情败露,便恼羞成怒,三言两语激得老爷子犯了脑溢血,这才有了后面的许多事情。 众人见老爷子并不知道青姨与沈赋嵘之间的种种,便也没将真相告诉他。 只是老爷子知道青姨出了车祸身故,又消沉了几日,好几次都拉着桑旬的手说:“阿青在我身边照顾了这么多年,我都已经把她当做半个女儿了。” 桑旬听了也觉得心里不好受,她拍一拍爷爷的手背,“我都知道的。” 桑老夫人生前是政法大学的退休教授,最高院里的不少人从前都是她的学生,即便她早已去世,可现在老爷子还在,因此这层关系还是好使的。 果不其然,不过几天,便有人专程来到老爷子的病房里,简单寒暄过后便开门见山道:“桑老,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督促底下人抓紧办。” 老爷子当时不动声色,等人走了倒是问旁边的桑旬:“等这件事解决了之后想干嘛?还是继续读书?” “我也不知道。” 其实桑旬也拿不定主意,她学的是化学,这种基础学科虽然不像其他学科日新月异,可她毕竟已经脱离六年,再想捡起来又谈何容易。 老爷子又盯着她瞅了半晌,然后突然笑起来:“不想读书那就嫁人。” 桑旬大窘,想要辩解,但一转头才发现是席至衍过来找她了。 他最近常来,为了讨老爷子欢心,经常陪着老爷子下棋,好在老爷子身体尚未恢复,也下不了几局,就这样这人还时常要在她面前邀功:“为了不被老爷子发现,我动用了毕生的智慧和心血来让棋,为的都是谁?” 桑旬戳戳他,说:“爷爷可是把他珍藏多年的潜艇模型都给你了。” 老爷子今天精神不济,一看见席至衍就说:“你们出去约会吧,别在这儿烦我老头子了,我睡一会儿。” 两人就这样一路拖着手下楼去,也没走远,就在医院附近的公园散步。 “你今天不上班?”桑旬看他的样子像是刚从公司过来。 “公司的事忙完就过来了。”他轻轻揉着掌中的那只小手,柔若无骨,十分软。 过了会儿,他又开口问:“我们晚上去哪里吃饭?” 桑旬瞪他一眼,“我想多陪陪爷爷。” 席至衍大为头疼:“爷爷刚才说了,让我们别去烦他。” 他长到快三十,头一回体会到恋爱的妙处,只想每分每秒都和她腻在一起。 可惜桑旬显然不这么想。 她嫌他烦人,上次在家里时就阴阳怪气的说:“我发现你和Barlow越来越像。” Barlow?席至衍十分敏锐地嗅到异常的气息,脸瞬间就黑了下来,阴森森的发问:“Barlow是谁?” 桑旬转过身去不理他,但暗地里却咬着唇角,憋笑憋得厉害。 见她这样,席至衍心里越发没底,追着她不依不挠:“Barlow是谁?你今天给我说清楚。” 他过来挠她痒痒,桑旬笑得肚子都疼了,这才断断续续的开口:“好好、我告诉你……Barlow它是……哈哈……它是大姑姑家里养的……德牧……哈哈!” 席至衍这才反应过来被她戏耍,当下就气得恨恨咬了她一口泄愤。 他虽然对现状满意,却还希望将两人关系更进一步,虽然他已经厚着脸皮将桑旬的大姑小姑三叔见了个遍,可桑旬却没怎么见过他的家人。 想了想,他又握紧了桑旬的手,试探着开口:“这个周末是至菀的生日,你跟我一起去?” 至菀是他的堂妹,到时候她的生日宴会上家里一大半人都会出席,他想借着这个机会将她介绍给自己的家人。 他怕桑旬不自在,又急急的补充:“去的都是年轻人,很快就能熟起来,到时候你就跟在我旁边。” 桑旬心里抗拒,嘴上便犹豫起来:“要不……还是下次吧?” 他有些无奈,可念及她的尴尬处境,终究还是得承认,这种事情急不来。 又在公园里逛了几圈,看天色渐渐晚下来,桑旬开口:“我们回去吧,爷爷应该要醒了。” 一路往外走,在公园门口处两人却发现大街的另一头聚集了许多的人群,整条街的交通几乎瘫痪,车辆鸣笛声不绝于耳。 两人原本就都不是爱看热闹的性子,因此也并未被那边的喧闹吸引注意力,只是走出几十米远,桑旬转身一瞥,却蓦然想起,人群聚集的地方,正是沈氏集团的办公大楼所在。 她心中微觉异样,拉一拉席至衍的手,停住脚步,问:“那边怎么回事?” 席至衍与她对视一眼,很快明白过来她目光中的含义,当即便拉着她转身往人群聚集处走去。 走近了人群,看见几辆消防车在旁边停着,桑旬心中一沉,又听见周围人的议论纷纷—— “啧啧,还这么年轻,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啊?” “我刚才就看见楼顶上有个人站着,还没来得及报警,就跳了下来……” “……这还有得救吗?” “从五十多楼跳下来,怎么可能还有救?” 几个消防员将人群隔开,在事发现场拉起了警戒线。 前面聚集的人群缓缓散开,桑旬透着人群的缝隙,清清楚楚地看见躺倒在血泊当中的那个人。 桑旬的心里一沉,几乎无法站稳。 Chapter 47 桑旬愣愣的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那个人。 与此同时,有电话打进来,手机一遍一遍的响,她犹在愣神,席至衍已经将电话接了起来,将手机放在她的耳边。 “现在上网。”樊律师在电话那头说。 不过短短十几分钟内,一封由个人社交账号发出的公开信占据了各大媒体的头条—— “各位亲友、师长以及网络上关注六年前T大投毒案的朋友们: 我是童婧,T大投毒案中受害人席某的室友。 未曾料到这起陈年旧案会在网络上引起轩然大波,有网友对我当年的作为质疑,身边亲友亦因此对我诸多安慰。 事到如今,真相已瞒无可瞒,承蒙亲友错爱,网络上的种种质疑和指责并非无根无据,我也不曾蒙冤。 六年前我因室友间的口角琐事而一时糊涂,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虽侥幸逃脱法律制裁,可却逃不过良心的谴责。 我胆怯、懦弱,虽有心忏悔却一直无法付诸行动。这六年来我惶惶不可终日,无时无刻不活在煎熬与挣扎当中。 因我一时的冲动与偏激,有两个女孩的人生已经因此改变。 我无力挽回弥补,只能以死来偿还我曾经犯下的罪孽,亦还另一个无辜女孩以清白。 童婧绝笔。” 是童婧的遗书。 不过寥寥数行的短文,桑旬却仿佛用尽了此生的所有力气,一字一句的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一直在等待这一刻么? 不,她从未料想到事情的结局会以这样的方式到来。 童婧,桑旬之前仅见过她寥寥数面,后来连她的脸孔都快要忘记。 现在她就躺倒在面前的那一滩血泊之中,面容可怖,身体扭曲成一个奇异的姿势。 有一只手自身后伸过来,挡住她的眼睛,那手掌温暖宽厚,耳畔传来男人低低的声音—— “不要看。” ---- 童婧从五十七层高楼纵身一跃,当场死亡,甚至连救护车都不曾出动。 警察排除了所有他杀嫌疑,又对网络上流传的遗书进行调查,证实了那封遗书是童婧在跳楼前用手机通过个人社交账号发出的。 调查结果是死者畏罪自杀。 如此一来,连带着六年前旧案的真相也变得明朗起来。 童婧因为宿舍口角,对席至萱怀恨在心,借机在她的止咳水中添加乙二醇,案发后又顺利嫁祸桑旬,然后逍遥法外。 樊律师说:“这下挺好,我们这边也不用再取证了,你就等最高院那边走完流程,然后拿赔偿就行。” 桑旬笑一笑,神情有些恍惚,突然又问:“赔偿有多少?” 樊律师不防她问这个,回忆了片刻才说:“赔偿金按上年度平均工资算,还有精神损失费,一般不超过三十万……加起来不到五十万吧。” 五十万……她的六年。 桑旬觉得可笑,却又实在笑不出。 樊律师其实见惯了,此刻却也觉得唏嘘,想了想,他还是安慰桑旬:“桑小姐,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和我说,你要求有两个,一是要清白,二是要凶手绳之以法……现在都完成了,而且比我们想象中的要轻易许多。” 桑旬不语,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樊律师抓了抓头发,斟酌许久才说:“我以前也见过一些和你差不多的人……很多年来他们全部的生活就是洗刷冤屈,等到后来终于如愿,生活反而失去了目标和重心。” 是的,时隔多年后重新到来的公平与正义并无法帮助事主应对当下的生活。 有人沉迷于吸毒和赌博,有人已经失去谋生的本领,无法自立。 他知道桑旬的过去,既为她可能拥有的未来而觉得惋惜,又不愿她沉溺于过去一蹶不振。 樊律师叹一口气,“就把这当做一个了结,从今往后,你就一路往前走,不要再回头看。” 拿了钱,樊律师便遵从桑老爷子的意思,从桑旬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不再提醒她想起过去的种种。 ---- 一夜之间,桑旬突然就炙手可热起来。 她的姓氏并不常见,认识她的人看见网络上的报道,几乎可以断定当事人就是她。 于是有许多从前的同学朋友,辗转打听到她的联系方式,专程打来电话慰问。 有好心人,有好事者。 席至衍却不管,他接起电话来,不冷不淡的语气,三言两语下来,渐渐意欲打探的人少下来。 他和桑旬说:“这事完了,该翻篇了。” 桑旬看着他,嘴角强扯出一个笑来:“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明明是梦寐以求的清白,再也没有人会将她当作凶手,可她也没觉得太开心。 他叹气:“你的神经绷得太紧了,休息一段时间就好。” 桑旬点头。 过往的事情已经彻底了结,她现在应当和过去告别,开始正常的生活。 她专程到席家的宅子里去看席至萱。 席至萱仍同她上次所见一般,没有一点生气的躺在床上。 桑旬握住她苍白冰凉的手,几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当年害你的人已经自杀,可你还是永远不会知道了,对不对?” 她和她,因为一场无妄之灾,被毁掉了一生。 “我有时候会觉得,那件事发生后,在某个瞬间,也许我们会是这个世界上联系最紧密的人。” “席至萱,你不会再醒来了,对吗?” “我很难过把你一个人留在过去……但我以后不会再回头看了。” 周仲安也来和她见面。 他申请到国外知名商学院的MBA,下月便要出国,此行来同桑旬道别。 周仲安俯身抱一抱她,声音里居然也带了轻微的哽咽,他说:“小旬,从前我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我没办法补偿,只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快乐。” 毕竟是曾经的恋人,未付出真心也付出过时光。 桑旬拍拍他的肩,点头道:“我知道。” 顿了顿,她又说:“你也是。” 席至衍在旁边目睹这一幕,心里酸溜溜的。 但他当场也没发作,直到第二天晚上,他应酬回来,桑旬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忍不住说:“你以后少喝点酒。” 他不言不语的模样。 桑旬搂住他的脖子,温言道:“我是要你注意身体。” 这人沉默半天,然后突然阴阳怪气道:“我知道……你也是。” 桑旬一时没反应过来,细想了几秒才明白,当即就哭笑不得地捶他:“你大方点会死啊!” 席至衍当然知道周仲安在她心中已无分量,只是心里有点堵,刚才说完心里舒服多了。 他又捉起桑旬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慢慢地揉,“之前和你说了,周末是至菀的生日聚会,你跟我一起去?” 现在的桑旬已经洗清当初的所有嫌疑,她不再觉得屈辱,于是自然没有拒绝。 两人一大早的飞机,在上海落地时堪堪中午,等到了生日聚会的别墅,大部分人已经到了。 也许是席至衍先前就有吩咐,席至菀看见桑旬,便十分热情地上来抱住她,又拉着她到自己的朋友面前:“这是我二嫂!” 桑旬有点不好意思,又转头去看席至衍,只见他站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副姑嫂和睦的场景。 席至菀是家里最小的妹妹,吹蜡烛的时候,她满面愁容道:“从今天起,我们家最后一个未成年人都要满十八岁了。” 桑旬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她悄悄问身侧的男人:“呀,你妹妹才十八岁呀?” “别理她。”席至衍一脸头痛,“她每年都这么说。” “哦。”桑旬应了声,又想,他们家的女人都喜欢隐瞒年龄。 “对不起,我来晚了。”门口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桑旬随着众人一齐往门口方向看去,只见那里站着一个十分高大的男人,长相和席至衍有七分相似,但看上去又比他要更沉稳一些。 这应该就是席至衍的大哥,席至钊。桑旬猜测。 席至菀十分开心的扑上去抱住他,又张头望了望他身后:“小鱼没有来呀?” “嗯。”席至钊的脸瞬间阴下来,将至菀从自己身上扯下去。 知道说错话,席至菀吐吐舌头,又转身去切蛋糕了。 席至衍拉着桑旬走到他大哥面前,“大哥,这是桑旬。” “桑小姐,你好。”席至钊神色淡淡,同桑旬握一握手,便没了下文。 等寿星切好了蛋糕,席至钊这才转头对身边的弟弟说:“出去抽根烟?” 桑旬听见这话,知道是他大哥有话要和他说,便主动松开了席至衍的手。 席至衍及时反握住她的手,又将她往旁边带了几步,然后才开口:“我和大哥去说会儿话,你就在这儿和至菀一起玩?” 她点头。 只是他好像还是不放心,也许是怕她在这儿受冷遇觉得尴尬,便补充道:“要是累了,就去我房间休息一下,二楼左手第二间,记住没?” 桑旬心里觉得甜蜜,但又怕旁人笑话他们俩,当下便偎着他,低声道:“我知道啦,你别把我当小孩,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好。”他拂开她额前的发丝,这才转身同他大哥出去了。 这里是城中的高档别墅区,为了保护住户隐私,相邻别墅之间隔着很长的距离,兄弟俩在前面走着,席至钊的助理开着一辆加长林肯在后面慢慢跟着。 走出一段路,席至衍这才开口,问:“想跟我说什么?” “想和她结婚?”席至钊笑了笑,“你和那个女人的事,二叔知道么?” 席至衍觉得莫名其妙,“当然。” 他还打算过段日子就把桑旬带去见自己父亲。 “至衍。”席至钊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身侧的弟弟,“爷爷从小就教我们,做事前要考虑周全。人也是一样……” 他笑起来,笑容里带一点嘲讽:“你想让那个女人进门,应该先弄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 席至衍没吭声,不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 席至钊转身往身后那辆加长林肯走去,走到驾驶座窗边,坐在里面的助理将一个文件袋递给他。 “好好看看。”席至钊将那个文件袋扔进弟弟怀里,“你想娶谁,就多了解了解她。” ---- 两人当天便回了北京,回去的路上桑旬想,既然某人已经将自己介绍给他的家人了,她如果没有一点表示似乎说不过去。 家里人他都见过了,桑旬想了想,便给孙佳奇拨了电话,问:“佳奇,明晚有空出来吃饭吗?” 孙佳奇利落拒绝:“无事献殷勤,不去!” “真的有事。”桑旬无奈,“想正式介绍个人给你。” 除了爷爷之外,佳奇算得上是桑旬最亲近的人。 她总觉得,这段感情,要有佳奇的盖章才算认真。 “什么人?” “见面你就知道了。” “那……我要吃碧翠!” “好好,你说哪里就哪里。” 挂了电话就见刚洗完澡的席至衍从浴室里出来,他问:“刚跟谁打电话?” “佳奇。”她将手机搁回一边,“明天晚上一起吃个饭。” 他皱眉:“明晚有应酬。” “那就推了吧。”桑旬也没开玩笑,“佳奇老是加班,约好时间不容易的。” 席至衍不悦:“干嘛要我迁就她的时间?” 怎么看他才像是那个应该被迁就的好吗? 桑旬有点不高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是想让她见见你。” 有人听着心里受用,但又觉出一点不对味来:怎么和见家长似的? 他哼哼唧唧的,十分不满:“以后她就是我的丈母娘了是吧?” ---- 第二天去公司,席至衍记挂着晚上的见面,便将助理叫来,让他把晚上的应酬都给推了。 他给桑旬打电话,她正在医院陪爷爷,说了两句就要挂电话。 席至衍心里不悦,起身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 目光触及到扔在办公桌一角的那个牛皮纸袋,他心中一动,从他大哥那儿拿回来后他便没打开过。 他心里想的是,桑旬的什么事情他不知道?用得着别人来告诉他? 但他还是鬼使神差的打开了那个牛皮纸袋。 里面是几本档案册,他早看过千百遍,没兴趣翻。 一张报纸从纸袋里掉出来,正好落在他面前。 席至衍展开那张报纸,看见版面的正中间,是一张中等大小的照片。 照片是在半空中拍的,照片上的一对男女坐在热气球中,两人静静相拥,额头相抵,眼中似有诉说不完的情思。 十分赏心悦目。 Chapter 48 席至衍盯着报纸上的那张模糊照片,神色明晦不定。 照片是在苏州当地的一家日报上刊登出来的,栏目是生活报道,也许是照片上那两人静静相拥、额头相抵的画面太过静谧美好,所以才被拿来当了配图。 席至钊留下的文件袋里还有其他东西,他拿出来一看,是两张照片。 一张是先前登载在报纸上照片的高清版,剩下一张是新照片。 新照片上还是那两人,仍是在那热气球上。 这一次,是接吻。 沈恪俯身吻住怀里的女人,女人并没有抗拒,她十分顺从闭着眼睛,一只手撑在男人的肩膀上。 席至衍越看便越觉得刺眼,身体里涌起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情绪,几乎要将他吞没。 是嫉妒。 他想起来了,是嫉妒。 他终于再次尝到嫉妒的滋味,心底深处燃起的滔天妒火几乎要将他的全部理智燃烧殆尽。 席至衍突然不着边际的想起,桑旬一开始就是喜欢沈恪的。 她暗恋沈恪一年零八个月,日记里写满他的名字,他在她面前的一举一动都被小心翼翼地记录下来。 席至衍甚至开始想象,如果当初看到日记的人是沈恪,如果当初拿着日记去找她的人是沈恪,那整件事是不是就和他没有什么干系了? 从一开始到现在,他和桑旬之间的种种,原本就是他一点点求来的。 他只不过是桑旬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只要他一放手,她便会头也不回的离开。 席至衍一时间又笑,笑自己。 当初在苏州时,他以为桑旬已经彻底放下沈恪,所以才会放心让两人独处。 原来一开始就是他错了,是他错到离谱,自大到可笑。 他到沈氏的时候,高层刚结束一个会议,沈恪同其他集团高层鱼贯走出会议室。 席至衍并未压抑自己的怒火,当着众人的面便给了沈恪重重的一拳。 沈恪不防,被他打得身子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他刚要站直身子,面前的人又是狠狠的一拳下来。 “沈恪,我他妈拿你当兄弟。”席至衍恶狠狠地咬牙道,又是一拳挥下来,“我草你大爷。” 旁边围观的人群终于反应过来,纷纷上来拉开正斗作一团的两人。 席至衍每一下的力道都又狠又准,沈恪闷头挨了好几拳,这才终于找到反击的机会,他一拳打回去,稍稍遏制住对方的攻势。 “你发什么疯?!” 沈恪转向周遭的人:“都给我滚。” 沈恪从未展现过这样的一面,也从未这样行事过,旁边几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都默默走了。 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席至衍揪着沈恪的衣领,对着他脸上便狠狠招呼了一拳,他冷笑道:“沈恪,你可真行。” “你他妈背着我勾搭我的女人,你有种!” 沈恪这下没再还手,而是一言不发的任由对方下手。 过了许久,沈恪擦了擦嘴角的血丝,冷冷地看着席至衍,半晌才开口道:“够了吗?” 席至衍没吭声,刚才他急怒攻心,每一拳都下足了力气,此刻自己的手背也已经高高肿起来。 沈恪从地上爬起来,理了理已经凌乱的衣衫,他沉声道:“你应该知道,我也喜欢她。” 席至衍怒极反笑,他当然知道沈恪喜欢桑旬,不然当初怎么会把她放到身边来当助理,不然他又怎么会告诉沈恪“朋友妻不可欺”? “我只是没有跟你争。”沈恪已经平静下来,他的语气声音都是淡淡的。 席至衍的火气再度被他这简单的一句话激起来,他冷笑:“争?你凭什么和我争?” 他盯着沈恪,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沈恪,我告诉你,就是下辈子,你也别想跟我争,你没这个资格。” ----- 桑旬下午一直都待在医院里陪桑老爷子,五点一过,桑老爷子就开始催促她:“你不是说约了你那个什么朋友?赶紧去,别让人家等。” “现在还早,不着急啦。”桑旬无奈。 桑老爷子哼哼唧唧的:“你那朋友还挺不错的,改天带家里来玩。” 桑旬故意说:“你都没见过她,怎么就知道她不错?” 桑老爷子瞪她一眼,“她当初肯那样帮你,起码说明不是个势利的姑娘。” 桑旬笑:“我知道的啦,我和佳奇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 和孙佳奇约好的时间是晚上七点,桑旬本想打电话给席至衍,让他来医院接自己,然后两人再一起去餐厅,可打了半天电话也没人接。 她看一眼时间,已经过了五点半,于是便先出了医院,自己打了个车往约定好的地点赶。 坐上了出租车上,她又给席至衍打了几通电话,仍是不通。 桑旬的心无端端就揪了起来,她每次打电话过去他都会立刻接,即便漏接也会很快回拨过来。 她一时联想到许多可能的意外,不由得越发担心。 桑旬心里不安,便给王助理去了一通电话,问他席至衍是不是在公司。 王助理有些莫名,答说席先生挺早的时候就出去了。 她的心还悬着,直到进了餐厅,这才收到席至衍发过来的一条短信—— 【在路上。】 桑旬终于放下心来,又在心里笑自己大惊小怪。 后背有人拍拍她的肩,转头一看,是孙佳奇。 “人呢?”孙佳奇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你不是说有人要介绍给我认识?” 桑旬这会儿终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人还在路上呢。” 孙佳奇多了解她,这下看出来了,便指着她坏笑起来:“你你你……不会是脱单了吧?” “嘘。”周围人都看过来,桑旬赧然,过了几秒又说,“你待会儿对他友好一点。” “哼。”孙佳奇一扬眉,“看我心情。” “……” “我说真的,哪个混蛋不声不响就把你拐跑了?你一点风声都没——”孙佳奇说得起劲,却在目光触及桑旬身后某处时戛然而止。 她的脸瞬间垮下来,先前那笑容却不尴不尬的挂在嘴角。 桑旬顺着她的目光回头望去,正看见席至衍站在她身后。 “你来了。”桑旬挺开心,又给前后两人互相介绍。 但很快桑旬便觉得气氛不太对劲,不光孙佳奇冷着脸,连席至衍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孙佳奇的反应桑旬可以理解,毕竟她是知道从前两人之间的种种,可席至衍的表现却实在让桑旬想不通…… 桑旬怎么也没想到,介绍男友和闺蜜认识会是这样尴尬的场景。 她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可一顿饭下来,席至衍和孙佳奇两人几乎都没有说话,气氛尴尬到近乎诡异,只余她一人从旁说笑活跃气氛。 桑旬绞尽脑汁,才又找到新的话题:“佳奇,我记得你们工作也涉及到企业经营?那你和至衍应该有话题可以聊。” “没什么话题。”孙佳奇脸色淡淡,语气冷漠,“不过要是有公司破产了,倒是可以找我们律所。” 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 桑旬:“……” 席至衍冷着一张脸,低头专心致志的吃着鹅肝批,没接话。 孙佳奇站起身来,将餐巾往桌上一扔,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等孙佳奇的身影消失不见,桑旬才转头小声埋怨身边的男人:“你今晚怎么回事?” 席至衍终于停下来,他将手中的刀叉一扔,刀叉碰到碗碟,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看着身侧的女人,嘴角挂着一丝莫测的微笑,可声音却是冷的:“你想要我怎么做?” 桑旬误解他的意思,想了想,又好声好气道:“佳奇刚才说的话是不太好……她也许是对你有些偏见,我替她向你道歉好不好?” 席至衍没说话。 桑旬打量着他的脸色,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发脾气。 想了想,她伸手去握住他的手,小心翼翼道:“待会儿等佳奇回来,你态度好一点,行不行?” 她的语气已经近乎哀求。 席至衍冷着脸,一言不发地挣开她的手。 一顿饭吃下来,三人皆是食不知味。 今晚之前,桑旬根本没预料到,这顿晚餐会是这样难堪。 从餐厅出来,孙佳奇突然停住了脚步,“小旬,我有话和你说。” 桑旬听见,转头看向席至衍,“那你先去车里等我?” 席至衍也没应声,径直向旁边停着的车子走去。 “佳奇。”桑旬叹一口气,“我知道你对他印象不大好,但其实他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刚才过分了。” 孙佳奇突然冷笑一声,“你还真和他搅到一起去了?” 桑旬觉得这话有些刺耳,一时没回答。 孙佳奇拧着眉头发问:“你就一点都不介意杜笙的事?” 桑旬闷声道:“他欺骗杜笙的感情是他不对……可我已经原谅他了。” 孙佳奇盯着她看了半晌,然后突然笑出声来。 她摇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 孙佳奇轻轻吁出一口气,然后说:“上个月,我说你妈来找过我,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桑旬点头。 “你知道你妈为什么来找我吗?” 桑旬茫然的看着她,可心底的某个地方,已经起了细微的波澜。 “因为你妹妹怀孕。”孙佳奇微微冷笑起来,“你妈知道你妹妹之前交了男朋友,但她不肯告诉家里人那个男朋友是谁,所以你妈才来找的我。” 桑旬觉得脑袋恍恍惚惚,话是一字不漏都听进去了,但又仿佛并未听懂。 孙佳奇看她这样,又叹一口气,“小旬,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你还有那么多青年才俊可选,干嘛非要吊死在这棵树上?看见他就想起他搞大过你妹妹的肚子,不觉得膈应吗?” Chapter 49 桑旬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佳奇……”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是杜笙说,那孩子是他的?” “我怎么知道?”孙佳奇烦躁的抓一抓头发,她要是能知道桑旬会和席至衍搞到一起去,倒说不定会多问一句。 孙佳奇见她这幅模样,又更觉得恨铁不成钢:“不是难道你就不恶心了吗?” 桑旬正出着神,恍若未觉的模样。 她只是想起了很多事情。 在苏州时,席至衍原本兴致勃勃的同她拟了出行计划,将周末两天行程都安排得满满当当的,但却突然毫无预兆地就要回北京。 紧接着便是颜妤打来电话,要和她见面。 她向席至衍问起他和杜笙见面的事情,他并未否认,并且不想多谈。 直到此刻桑旬才发觉自己许多时候都太过迟钝,那时事实都已经那样明显了,可她居然还会以为席至衍是因为那五十万的事情才会专程赶回来和杜笙见面。 那个时候他就在骗自己。 他根本就不是为了那五十万才回来同杜笙见面的,是因为杜笙怀孕了,所以他才回来的。 桑旬只觉得全身都抑制不住地在颤抖。 是,佳奇说得对,难道孩子不是他的她就不恶心了吗? 她恨自己犯.贱,这种时候居然还对他心存幻想。 像席至衍那样的人……如果孩子不是他的,他难道会去管杜笙的死活? 孙佳奇咬牙切齿道:“你还是不舍得踹了他是不是?” 桑旬不语。 孙佳奇这回是真的被桑旬气着了,当下也懒得再和她废话,直接将她往前一推,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先走了。” 说完她便朝自己停在一边的车子走去。 ----- 回去的路上,两人均是一言不发。 气氛沉闷得令人尴尬,只是两人都各怀着心事,因此也并未注意到彼此的异常。 席至衍将车子开得飞快,一路上闯了好几次红灯。 桑旬闻到车子里有一股浓重的烟草味道,她心里觉得十分反感。 其实席至衍已经开始戒烟,并且许久不抽了。 不过桑旬此刻也并无心情去关注他为何又重新开始抽烟。 回到家里,刚一进卧室,席至衍突然就拽住桑旬的手腕,将她往床上一推。 桑旬一时不防,被猛地推倒,她刚要坐起身来,男人的身子便强硬地覆上来。 压在她身上的男人似乎带了极大的怒气,他冷着脸,十分粗暴地将桑旬身上的裙子撕开,轻薄的衣料在他手下应声而裂。 桑旬此时终于意识到他的意图,她只感觉到从心底蔓延出来的一股凉意,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 桑旬终于想起那天颜妤对自己说过的话—— “你和他接吻上/床的时候就不嫌恶心吗?” 她想她现在知道结果了。 恶心,真的很恶心。 “你别碰我!”她失声尖叫,想要推开身上的男人,“恶心!” 那两个字就像最尖锐的一把刀,狠狠戳中他的心脏。 席至衍的瞳孔猛地紧缩,他捏住面前女人的下巴,冷声问道:“恶心?你觉得我恶心?” 他压抑了整整一晚的情绪终于失控,心底的怒意像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席至衍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你觉得谁不恶心?沈恪吗?” 既然她从头到尾喜欢的都是沈恪,又何苦要来招惹他? 席至衍双目通红,眼睛里闪着噬人的光芒,他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问:“桑旬,你把我当什么?” 他多可笑,她说她不会践踏他的感情,他居然就相信了。 “你真是个混蛋!”桑旬只觉得牙关都在轻轻打战,她扬手便是一巴掌重重挥在他的脸上,“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和你在一起!” 这句话轻而易举地让他再度愤怒起来。 他将桑旬的身子翻过去,欺身压上,又将她的底裤扯下来,没有多余的爱/抚和前/戏,他就那样直挺挺的捅了进去。 桑旬的身体十分干涩,因为他突如其来的进入而疼痛异常,她的后背弓起,全身都因为疼痛而隐隐颤抖,却倔强地咬着牙一声不吭。 席至衍同样好受不到哪里去,他没有丝毫的快感,却掐着她的腰,一下比一下撞得更深。 “后悔了是不是?”他的声音冷硬得不像话,身下重重地动作着,“我告诉你,后悔已经晚了!” 桑旬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眼前一片模糊。 疼,比第一次还疼。 可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身体更疼还是心里更疼。 桑旬死死咬着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她干涩得厉害,席至衍退出来,又用手指代替,一点点撩拨着她的身体。 他太了解她的身体,熟知她每一处的敏感点,很快她的身体便因为情/动而湿润。 他又重新挺身进去,身体上的快感一点点累积,最终全数释放在她的身体里。 席至衍伸手去摸她的脸,想要吻她,伸手却触到一片冰冷,他终于恢复了几分理智:她在哭。 他慢慢退出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对不起。” 桑旬没有说话,脸仍然埋在枕头里,肩膀因为压抑的抽泣而抖动着。 席至衍将她的身子翻转过来,看见桑旬双眼红肿,满面泪痕,心马上就软了下来,他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他又做错事,可他被嫉妒折磨得快要发疯。 桑旬闭着眼,眼皮因为刚才的哭泣而泛着粉,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过了许久,她才哑声开口道:“我们分手吧。”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她当初说服自己接受他的时候,花费了多大的勇气。 只是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换来这样一个结果。 席至衍却因为她的这一句话慌了神,才经历过情/欲的身体却陡然冷了下来。 他的声音同样嘶哑,他慢慢开口:“你不能这样。” 桑旬觉得累,不想和他多言,只是重复道:“我要分手。”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陷入这样难堪的境地。 想来想去,就是不该喜欢上这个人吧。 席至衍的瞳孔一缩,心底的怒意再次起来,几乎本能般的又想收拾她。 但他目光触及到眼前女人光/裸身体上的青紫痕迹,这才知道自己刚才下手有多重,一时间又后悔起来。 他不顾桑旬的挣扎,将她抱起来,进了浴室。 她的声音里还带着哽咽:“你放开我。” “别说话。”他强压着火,“我帮你洗澡。” 他将她放进浴缸,拿了花洒来帮她冲洗身体。 桑旬的身体因为刚才的挣扎而变得极其疲倦,很快便在温暖的水流中昏昏睡过去。 帮她冲洗完身体后,席至衍又拿了浴巾将她裹上,然后抱回卧室里。 席至衍就在床边看着她的睡颜,一夜没有合眼。 从前他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这样犯/贱吗?他自嘲的笑,她背着他和他的哥们儿勾勾搭搭,反过来居然是他来求她不要离开自己?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吗? 桑旬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席至衍的脸,他大概是一夜没睡,双目通红,面容憔悴。 看见桑旬醒来,他沙哑着声音开口:“在苏州的时候,你给我戴过绿帽子没?” 和昨晚相比,桑旬这会儿已经冷静不少,她平静反问:“你什么意思?” 席至衍笑了笑,说:“你别和我装傻。我看见你和沈恪接吻的照片了。” 桑旬一愣,这才想起来,他说的大概是在热气球上沈恪强吻她的事情。 她想了几秒,然后平心静气答道:“我没有脚踏两条船过。那是沈恪强吻我。” 席至衍的身体一时间僵住,有欣喜的感觉从心底冒出来,但很快便止住。 他不信。 如果是强吻,那她和沈恪额头相抵的那张照片又要怎么解释? 不过,他苦笑起来,这个女人好歹还愿意骗自己。 过了许久,席至衍才涩着声音开口道:“好,我信你。” 顿了顿,他又说:“昨晚是我犯浑,对不起你。” 桑旬轻轻摇头,轻声开口道:“别说了。我们分手吧。” 席至衍到底还是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声音高了几分:“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我都——” 后面几个字他还是无法说出口,他都心甘情愿忍她和沈恪的事情了,她居然还要分手。 桑旬猛地抬头看眼前的男人,眼泪再度涌出来。 她有什么不满意?她不满意的事情太多了,她颤抖着嘴唇,却怎么也无法将质问的话说出口。 太屈辱了。她不想去质问他。 质问只会显得她很在意,只会让她更加廉价而已。 两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僵持着,席至衍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他并不想接电话,却急于从这尴尬的处境中逃脱,于是便拿了手机出了卧室。 打电话来的是樊律师。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松:“没打扰到你吧?” “什么事?”他的神经敏感起来。 樊律师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去苏州找董成的时候,他说,他之所以对童婧印象很深,是因为那时童婧穿着校庆彩排的文化衫?” 席至衍当然记得董成当时说过的话,他刚要点头,脑海中却是电光石火闪过。 校庆…… 果然,樊律师在电话那头继续道:“我前几天整理资料的时候才想起来,t大的校庆是在四月底。” 樊律师顿一顿,然后说:“你妹妹什么时候中的毒?” 他们去找董成的时候,董成提过校庆的事情,但是后来走重审程序时,董成却没再提过校庆的事,只说他记得童婧是在案发前来买的东西,所以后面也根本没有人想起这回事来。 可现在回忆起来,席至萱是四月初中的毒,t大校庆是在四月底,童婧在校庆前一个星期去买的防冻液,那时席至萱已经毒发入院。 她根本不可能给席至萱下毒! 一时之间,席至衍握住手机的手却不由得轻微颤抖起来。 童婧根本就不是凶手! 她到底当了谁的替死鬼? Chapter 50 樊律师在电话那头苦笑道:“你说咱们俩是不是都让人给涮了?” 席至衍拿着电话贴在耳边,一时没吭声。 “唉——”樊律师长长叹一口气。 他本来以为这案子算是了结了,毕竟钱都已经进了他的口袋。 樊律师想,其实他也不算是多么正义的人,也并不是非要找到真凶才罢休。 只是他当初接这案子时,桑旬提了两个要求。 一是还她清白,二是找到真凶。 第一个要求倒是满足了,至于第二个……现在看来,真凶大概还逍遥法外。 席至衍在电话那头沉默良久,然后出声:“先别让她知道。”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个“她”指的是谁。 桑旬终于可以不再被过往所累,生活好不容易走上正轨,不能再被这突然冒出来的线索搅乱。 “这个我有数。”樊律师打了个呵欠。 桑老爷子也让他不要再出现在他孙女面前,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席至衍想了想又问:“确定童婧是自杀的?” 樊律师说:“确定,她就是自杀的。” 当初童婧的死不是不蹊跷的,案件还在调查中,她却突然跳楼,樊律师自然是有怀疑的。 但是警/方查了办公大楼的监控录像,发现童婧的确是孤身一人上到楼顶天台的,警/方还在她的工作电脑里发现了同样的遗书。 除此之外,童婧跳楼后的第二天,她的几位同事还收到了她对手头工作进行交接安排的邮件,是她前一天跳楼前设置的自动发送邮件。 据同事所言,除了童婧本人之外,再无第二人会对她手头工作了解得这样清楚详细。 其他不论,但童婧一定是自己从沈氏集团的大楼楼顶跳下去的。 当年的案件实在太过复杂,背后的曲折过多。 席至衍觉得头疼,他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对电话那头说:“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樊律师一愣:“什么?” 席至衍的声音紧绷:“我们自己先私底下查,你需要什么帮忙,就和我说……但是这条线索先别告诉警/方。” 樊律师当然明白他的潜台词,要是告诉了警方,原本已经脱罪的桑旬,说不定又要再次被卷进这件事情里头来。 他想一想,然后笑:“那要是查不到怎么办?”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席至衍一直没吭声。 查不到,那就让童婧继续当替死鬼。 ----- 挂了电话,席至衍回到卧室,看见桑旬还维持着原样坐在那里,她的头发有些凌乱,坐在一堆被子抱枕里发呆。 席至衍走过去,站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低声开口道:“外面有早餐,你要是饿了就去吃点。” 桑旬没说话,也没什么其他反应。 他觉得哪怕是从前彼此互相仇视的时候,两人的距离也不像现在这样远过。 席至衍站了一会儿,又说:“我去一趟公司,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说完他便转身出门了。 等他走了,又过了一会儿,桑旬这才下了床,穿好衣服,将房子里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件件收拾好,装到行李箱里。 她想,如果换做另一个人,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难忍。 是她对席至衍、对这段感情,抱了过高的期望,所以才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桑旬想,就像她自己,即便是在认祖归宗之后,身上依旧洗不掉被曾经困窘生活打磨出来的印记。 她和席至衍也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两人相识是错,后来走的每一步,都只是让这个错误更加离谱而已。 桑旬将行李箱合上,拉着走到了门口。 她伸手刷了指纹,又按一下电梯按键,却发现按钮并没有亮,也没有其他反应,电梯似乎坏了。 她接通了楼下大堂的电话,“是电梯坏了么?我没办法下楼。” 前台请她稍等片刻,过了一会儿才说:“桑小姐您好,电梯没有出故障,您能具体描述一下问题吗?” 桑旬心里有一点预感,便换了个问法:“那麻烦你看一下,授权系统里有几个人的指纹?” 过了几秒,前台回答:“授权里只有席先生一个人的指纹。” 席至衍把先前给她的授权取消了,她被困在房子里,出不去。 桑旬思索几秒,然后对前台说:“好,谢谢你。”说完便将电话给挂了。 她又拖着行李箱回去,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件件放回原处,又将行李箱收起来,然后才坐回到餐桌前吃早饭。 吃完了早饭,她又打开电脑,登陆了自己六年前还在念大学时用的邮箱。 太久没登录,邮箱已经被垃圾邮件淹没,她花了一会儿工夫,才终于找到那封电子邮件。 电子邮件的抬头是“UY OF CALIFORNIA, BERKELEY”。 鼠标滑下去,开头是—— “As Graduate Dean at the Uy of California at Berkely, I am very pleased to offer you admission to graduate study......” 这是桑旬六年前收到的伯克利的offer. 前段时间最高院的重审判决下来后,樊律师帮她把判决书和之前的卷宗资料都翻译成了英文,以备她日后不时之需。 桑旬的外语荒废了太长时间没用,因此几乎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用英文将当年的冤案、六年后真凶自杀以及最高院的重审程序之间的来龙去脉讲清楚。 她整整写了六页纸,再附上了判决书的扫描件以及樊律师之前留下的翻译版本。 她解释清楚了六年前的缺席原因,又在信件的末尾询问教授能否重新接纳她赴美深造。 桑旬又小心地将材料全部检查了一遍,然后才将邮件发了出去。 其实她若是去找从前的T大念书时的教授要reference,这件事情大概会有保证。 不过也罢了,她现在手上的筹码已经足够多,也不想有太多人知道这件事。 席至衍是晚上回来的,中午的时候他让人来给桑旬送过了午饭,此刻一回来就看见餐盒还摆在原处,原封不动。 他走到起居室,看见桑旬正窝在沙发里看电视。 席至衍的脸色不自觉地缓和了一些,他将房间的顶灯打开,然后问:“中午怎么没吃饭?” 桑旬没吭声,继续一脸专注的看着电视。 他强压着心底的火,又走到桑旬跟前,平静问:“晚上是在家里吃还是出去吃?” 桑旬终于瞥他一眼,不冷不淡的开口了:“你就打算这样一辈子关着我?” “我没关你。”席至衍沉声开口。 他没打算关她,也关不住。 桑旬要想出去,给楼下前台打个电话就有人上来放她出去。 他也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如果她正在气头上,这样挡一挡,也许是能挡住的。 看,她现在不就还待在家里么。 桑旬笑一笑,正要转过头去,却突然瞥见他手上的伤口,忍了忍,她还是开口问道:“你手上怎么回事?” 席至衍一愣,低头看了一眼手背。 他不想隐瞒:“昨天打沈恪打的。” 桑旬一时间又想,其实他打沈恪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至于他和杜笙,都是从前的事情了。 她当初接受他时,也不是不知道他曾和自己妹妹交往过,她早该做好心理准备的。 但还是觉得恶心,抑制不住地觉得恶心。 桑旬想了想,突然伸手摸一摸他手背上的伤口,轻声问:“痛么?” 席至衍却仿佛因为她这简单的一句问话而受到极大的震动,他突然俯身抱住桑旬,按在她后背蝴蝶骨上的手在轻微地颤抖。 “昨天是我脑子发昏……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 她再喜欢沈恪又能怎样,现在在她身边的人是自己,他绝不会放手。 桑旬没说话,任由他抱着。 过了好一会儿,桑旬才轻轻推推他的肩,说:“我饿了。” 席至衍终于回过神来,又因为自己刚才的失态而觉得有些赧然。 缓了片刻,他才终于平静下来,在怀里女人的脸颊上轻轻啄一口,然后才说:“好,我去做饭。” 两人是在家里吃的,席至衍怕她饿着,便将午饭简单加热了一下。 饭桌上,桑旬低着头小口吃饭,也不说话。 席至衍在边上看着她,想了许久的话题,终于说:“明天我陪你去医院看爷爷。” 桑旬停下了动作,盯着饭碗,却笑起来:“犯不着,我不会跑。” 小心思被她这样轻易戳破,席至衍面上有些挂不住,有些讪讪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吃过了饭,桑旬帮着他收拾完桌上的碗筷,然后便拿了本书回卧室,靠在床头翻看。 过了一会儿,席至衍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他凑上来,拥住她半边身子,问:“在看什么?” 他的头发还半湿着,有水珠溅在书页上。 桑旬没看他,一言不发地用指腹将书页上的那点水珠拭去。 席至衍突然捉住她的手,声音里带了一点灰心和颓丧:“你打我骂我都行,别这样冷着我行么?” 桑旬终于转头看他一眼,“好,我尽量。” 晚上的时候席至衍也没再动她,只是将她搂在怀里,又亲一亲她的后颈,轻声道:“睡吧。” 昨晚他一夜未眠,桑旬很快便感觉到身后的人呼吸逐渐匀长,已经渐渐睡着。 桑旬盯着卧室墙上的挂钟,时间一点点流逝。 十二点、一点、两点…… 两点四十分,美国时间十一点四十分,她的手机终于短促的震动一声。 桑旬拿过手机,屏幕上面显示有一份未读邮件。 也许是她的经历太过独特,不到一天时间,教授便给她回信,告诉她系里会马上开会研究此事,有了结果会马上回复她。 Chapter 51 樊律师查了档案,知道童婧是上海人,于是第二天便坐了早班飞机去上海找童婧的家人。 近些年来教育精英化越来越明显,能进T大念书的学生大多家境不错,至少在小康以上,童婧也不例外。 她的父亲从前是市政/府领导,母亲是重点高中老师,家境十分不错,不过也仅限于从前。 之前童婧自杀后,只有她母亲来了北京办后事,父亲并未现身。 当时樊律师觉得奇怪,便随口问了句办案警/察,警/察这才告诉他童婧的父亲前几年就被双/规了,现在还在监狱里蹲着。 他当时也没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现在却觉得可疑起来。 樊律师按照办案民/警给的地址,很快便找到了童婧家里。 童家就住在童母任教高中的教师家属区里,本地的风俗是要做到“五七”,因此樊律师到的时候,童家还在教师家属大院里设着灵堂。 樊律师拉住一个路过的买菜大妈,指了指旁边的灵堂,小声开口:“老师,请问一下,这是不是张老师女儿的——” 买菜大妈点点头,又将他上下打量一圈,问:“你是婧婧同学呀……” 他还没来记得否认,买菜大妈已经一边嘴里碎碎念着“作孽啦作孽啦”,一边将他往灵堂方向拉,还扯着嗓子对里面喊:“张老师,你家婧婧有同学过来啦——” 靠靠靠,之前在北京他就见过童母一面,他这么帅,肯定会被认出来的!樊律师心里着急,又开始埋怨起买菜大妈来。 童母双目红肿,憔悴异常,看见他时也没多大反应,只是说:“你是婧婧的大学同学吧?大老远跑来,真是太抱歉了。” 樊律师:“……” 他想了想,暂时将没有被认出的悲伤压下去,决定将这个同学身份继续扮演下去。 “阿姨好,我不喝水。”他赶紧摆手谢绝童母的客套之举,“您坐您坐。” 童母拿了一炷香递给他,樊律师在美国长大,向来不太懂这些风俗,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要给死者上香。 他赶紧接过那柱香来,在牌位前上香跪拜后,又叹了口气,看着童母说:“挺可惜的。” 童母没吭声。 樊律师想了想又说:“我和童婧其实也不太熟,但我觉得……她不像会做出那种事情的姑娘。” 童母依旧没说话,只是默默低头擦了擦眼泪,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都怪我,是我没把女儿教好。” 这回轮到樊律师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了。 两人沉默对坐了一会儿,樊律师又开口:“阿姨,童婧没给你留什么话吗?” 他这话其实问得有些怪,以至于童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眼中多了几分警惕。 樊律师反应过来,童母大概是将他当成来打探消息的记者了……他思索片刻,知道这样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来,索性挑明:“阿姨,其实我不是童婧同学……我是律师。” 还不等童母震惊,他把自己的名片递给她看,又继续道:“我之所以来找您,是因为发现了一些新线索,童婧她……可能并不是凶手。” 还有什么比听到女儿不是杀人凶手更让一个母亲激动的呢? 童母的眼圈泛红,当即便抓紧了他的衣袖,声音颤抖:“是什么线索?” 樊律师支吾了半天,终于还是说:“这个……只是我的一个猜测,还没得到证实,所以不能告诉您。” 顿了顿,他又轻声道:“阿姨,抱歉。” 哪里是这个原因,他分明就是担心童母将线索告诉警/察。 樊律师转过脸去,避开童母的目光,又狠狠抹了一把脸,第一次有些厌恶这样的自己。 但没想到童母很快便接受他的理由,主动说:“婧婧之前给我发过一条短信。” 说着便将拿出手机,将短信找出来给他看—— 【妈妈,你以后和爸爸好好过,是女儿对不起你们。】 樊律师这才想起来童婧那个尚在坐牢的父亲,想了想便开口道:“阿姨,您爱人现在……” 丈夫入狱,一向引以为豪的女儿又畏罪自杀,童母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她爸爸还在监狱里。” 樊律师心里浮起一个猜测,但并未言明,只是转向童母道:“阿姨,能带我去看一眼童婧的房间吗?” 童母没推辞,带着他往楼上去了。 “我们家是前几年才搬来这儿的……婧婧也就过年回上海才回来住几天。” 樊律师的脚步顿住,“您一家什么时候搬过来住的?” “大概五六年前吧。”童母拿钥匙将锁住的房门打开,声音越来越低,“那会儿我爱人他,出了点事……他的单位把房子收回去了,所以我们就搬来这里住了。” “我知道了。”樊律师笑一笑,又跟在童母身后进了房间,视线逡巡一周,“我能随便看看么?” “没关系,随便看吧。”童母走到门口,“不过她难得回来住,估计你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 桑旬很快便接到伯克利那边反馈过来的消息,教授在给她的回信里说,系里经过讨论,一致同意延长六年前offer的时效,但是如果她想要入学,必须先拿到T大的本科毕业证书,并且还需要新的有效语言成绩。 桑旬当年其实已经将全部的课程修完,只差毕业论文便可顺利毕业。 她和小姑姑提了这事,小姑姑在京城高校圈里的人脉资源不少,听桑旬说了之后便拍拍她的手,说:“别担心,小姑姑明天就去帮你问问。” 桑旬想了想,又请求道:“小姑姑,拜托了,这件事先别和其他人说。” 小姑姑笑起来,“傻孩子,你想再念书,这是好事,怎么怕别人知道啦?” 桑旬也笑,“我觉得,还是等成了再告诉大家比较好,免得空欢喜一场。” 小姑姑想想,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便答应道:“好,那姑姑就先帮你保密。” 桑旬这些天来都在医院里陪老爷子,他已经渐渐恢复,虽说身体大不如前,但已经能够下床走动。 她陪着老爷子在楼底下的花园里散步时,突然有人找上前来。 是沈恪的妈妈,虽然桑旬只见过一次,但还是认得。 “桑老爷子好。”沈母笑眯眯的,身后还有阿姨提着一大堆保健品,“楼上护士说你们在下面散步,我就找过来了。” 桑老爷子念及先前沈赋嵘的事情,对沈家亲戚自然没好感,但还是笑笑说:“去楼上坐吧。” 回到病房,沈母和老爷子寒暄:“我先前来看过您一回,不过您那时还昏迷着……我也是前几天才听素素说,您的身体在慢慢恢复,这才又来了。” 桑老爷子嗯嗯啊啊的,漫不经心的模样。 桑旬给沈母泡了杯茶,端给她。 沈母接过,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 看桑老爷子兴致缺缺的模样,沈母自然也没有久留,没过一会儿便站起身来告辞。 桑旬将她送到门外。 没想到沈母却突然捉住她的手,说:“小旬,其实我今天是来找你的。” 桑旬发懵,指了指自己,“您找我?” 沈母拉着她找了个僻静地方,然后才开口:“程青出车祸时,你也在旁边是不是?” 桑旬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您是说青姨?” “对。”沈母双手攥紧,“你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桑旬没听明白,“您到底想问什么?” 沈母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问出了口:“这样说其实不太好……但是,我怀疑……是沈赋嵘找人制造出的车祸。” 桑旬彻底不明白了,沈母和沈赋嵘也算是一家人,怎么找上她这儿来了? 大概是看出她的疑惑,沈母苦笑了一下,“小旬,你该知道,他都能对桑家做出那些事来,难道这些年来还会少对付我们孤儿寡母?” 桑旬有些惊讶,但还没来得及说话,便看见不远处拐角有一个疾步走过来。 她定定神,才看清那人是沈恪。 沈恪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罕见的急躁:“妈,你怎么过来了?!” 桑旬抬眼看他。 他转向桑旬,目光里带了几分歉意:“对不起,我妈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桑旬笑笑:“怎么会,我刚才和沈伯母聊了会天。” 她想了想,又接着先前的话题继续道:“我当时没有多注意……但是,青姨的确是刚和我见完面就出了车祸。” 沈母看着她,“那程青和你见面时说了什——” “妈!”沈母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恪直接打断,“你不要再疑神疑鬼了!” 桑旬没料到这母子俩在外人面前突然就这样剑拔弩张起来,一时也觉得有些尴尬。 沈恪再次看向她,十分抱歉的模样:“桑旬,对不起,这件事下次我再和你解释。” 沈母犹有不甘,但沈恪已经按住了她的肩膀,语气强硬:“妈,你先跟我回家。” 桑旬觉得沈母的行为举止奇怪,沈恪的态度也奇怪,但她还是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同他们一起往外走,低声说:“我送你们出去吧。” 三人行至电梯前时,正好有一架电梯上来,沈恪转头对桑旬说:“你回去吧。” 桑旬想,也许他们母子俩有话不方便当着她说,刚要点头,面前的电梯门却缓缓打开,里面站着两个人。 席母和席至衍。 席至衍看看眼前这三人,眼神动了动,但没吭声。 席母看见他们,有些吃惊,又转头看一眼身侧的儿子,眼神马上警惕起来。 这是来抢媳妇了? 没来得及多想,席母便已经开口了:“怎么这么巧,大家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说完她又看向儿子,那眼神分明是在说—— “儿子,争气点!气死情敌!” Chapter 52 桑旬觉得眼下这气氛过于诡异,当下便笑着对席母道:“阿姨,您是过来看我爷爷的吗?他刚好醒着,要不我带您进去?” 只是桑旬并不知道席母和沈母也算是别了一辈子的苗头,年轻时比家世,嫁了人后比老公,后来又比儿子。 席母虽对他们小辈的事不是一清二楚,但从前也听颜妤说过,沈恪和桑旬之间是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的。这下在她看来,沈母拉着儿子来医院,分明就是要借机来献殷勤的。 是可忍,抢儿媳妇不可忍。席母很生气,因此面前的那对母子看起来就格外惹人讨厌了。 她这会儿哪里还会听桑旬的,于是便说:“算了,还是让老爷子休息着,我明天再过来。今天碰上了就一起吃个饭吧。” 桑旬觉得尴尬,看看席至衍,他并没有任何要劝阻的意思,又转头看沈恪母子俩,他们居然也点头答应了。 桑旬觉得古怪,转头就想要溜:“那……你们吃得开心,我回去陪爷——”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电梯里走出来的席至衍架住了胳膊,他似乎看穿她的心思,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怕什么?一起去。” 桑旬想了想,她又不心虚,怕什么,去就去。 晚上吃的是中餐,席母和沈母坐在中间,桑旬被席至衍拉着坐在席母这边,沈恪一人坐在沈母身边。 等上菜的间隙,另外几人在聊天,席至衍转过身来同她小声说话:“下午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桑旬垂着眼,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陪爷爷散步、聊天。” 她想了想,还是将刚才沈母询问自己的事情告诉了席至衍,又说:“我记得你那时一直盯着那个司机看。” 他有些惊讶,又笑得下流:“你偷看我……” 桑旬不吭声,没接茬。 席至衍想了想,正色道:“我当时的确觉得那个司机眼熟,本来想让人查一查的,但当时苏州那边的事更要紧,就搁下了。” 桑旬听了,没作声,不懂沈母为什么会和沈赋嵘闹到这样水火不容的地步。 大概是看出她的疑惑,席至衍低声同她解释道:“沈氏是沈恪的爷爷一手创立,沈赋嵘只是沈恪的堂叔,没半点继承关系……但是沈赋嵘争气,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F大毕业生,野心勃勃,但无处施展,后来沈恪的爸爸去世,他才有机会接管沈氏。” 桑旬想起来,自己从前在沈氏的时候,沈恪似乎就不大愿意谈及这位堂叔,似乎对他多有忌惮。想必当初他重新执掌大权也是花费了一番功夫的。 席至衍又低声同她说:“你看沈赋嵘这个人就知道,越是野心勃勃的人,就越爱用清心寡欲的外壳来掩饰自己。” 闻言桑旬倒是一愣,不由得看一看他,又看一看房间里的其他人。 她的视线由沈母处收回,又拉一拉席至衍的胳膊,说:“那你要不要把肇事司机的事告诉她?” 桑旬知道沈母想要扳倒沈赋嵘,确切地说,她觉得沈母是想让沈赋嵘再无翻身之日。 席至衍眼神一动,反握住她的手,沉声道:“这事你别操心,我心里有数。” 另外一边,席母已经开始关心起沈恪的终身大事,“阿恪,阿姨记得上回见面时你还和你那个同学处着,现在你们怎么样了?有没有结婚的打算?” 桑旬听见一耳朵,不由得一愣,抬头正撞见席至衍的目光,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话是席母对她说的。 沈母淡淡笑道:“你记性真好,阿恪那个女朋友都是多早以前的事情了。他这几年一直忙着工作,也不谈恋爱,我现在也不指望能抱孙子了。” 沈恪在旁边听着,没说话,神情微微无奈。 席母被反将了一军,不太高兴,但转瞬眼睛又亮起来,兴奋道:“我正好有个侄女,刚毕业从国外回来,和阿恪挺般配的,不如找个时间让你们俩见一面?” 沈恪礼貌地笑:“阿姨,我暂时还没有考虑过这些事情。” 不考虑?那你还抢我儿子老婆?席母腹诽,但还是点头赞同:“年轻人就该以事业为主。” 沈母在旁边将话题引到了席至衍身上:“阿恪性子太木,不比你们家至衍讨女孩子喜欢。”说到这里她望着桑旬笑笑,又继续道:“不过有小旬在,我看至衍这回是真收心了。” 这话明面上说得滴水不漏,却字字是刀子……席至衍有点不爽,自己在旁边安静如鸡都能躺枪? 果不其然,回去的时候桑旬就问他了:“你以前交过几个女朋友?” 有人连冷汗都冒出来了:“那么久以前的事了……谁还记得啊。” 他摸着良心发誓,二十出头的时候他是荒唐,可后来也渐渐觉得没意思,再加上旁边有颜妤捣乱,他身边真的是连只母蚊子都没有? 桑旬移开审视的目光,嘴角却还挂着微笑,“也不能算很久以前。” 她这话说的不明不白,但席至衍却听懂了。 确切来说,他在不久前,的确是还有一任女友的。 那件事是他理亏气短,当下也不敢接茬,只是伸长了手臂,觍着脸将人捞进自己怀里。 桑旬没挣扎,任由他那样抱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推他,“你去洗澡。” 席至衍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看见桑旬正靠在床头,笔记本电脑搁在腿上,她正凝神看着电脑屏幕。 他凑到她身边,问:“在看什么?” 电脑屏幕上开着Facebook界面,她似乎正在和人聊天。 见他看过来,桑旬“啪”的一声将笔记本电脑合上,嘴里咕哝道:“不该看的瞎看。” 这是怪他看她聊天了?不过席至衍看刚才那人头像是个女的,也不介怀。 他把笔记本从桑旬膝上拿走,往旁边一搁,然后半压住她的身体,双手探进她的睡裙下摆,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低哑:“那我看点该看的。” 他做/爱时喜欢开着灯,倒不是特殊癖好,只是喜欢欺负她,看她羞得满面通红又蜷着身子无处可躲的样子,他便兴致盎然。 桑旬平时挺淡定,可一到床上就跟水龙头似的,随便碰一碰就要流眼泪。他又恶趣味,总喜欢将她欺负哭了再慢慢哄。 但那天晚上他因为嫉妒而失去理智,事后也为自己的失控而懊恼不已。知道伤着了她,席至衍这些天来也不敢碰她。 今天晚上的席至衍却格外耐心,他在黑暗中一寸寸吻着怀里柔软的身体,滚烫的吻落在她的额头、脸庞、胸脯、小腹,再一路往下。 桑旬因为他接下来的动作而全身僵住,连脚趾尖都绷得紧紧的。 她扭动着身躯想要逃离,却在他的唇舌和百般温存下缴械。 不知过了多久,席至衍终于松开她,又凑上来要吻她。 见她扭着往后躲,他低声笑起来:“是你自己的,有什么好嫌弃的。” 他一只手固定住她的后脑,强硬地覆上她的唇,含着她的舌重重地吮吸,两人交换着彼此的气息与津液。 他要进去时,桑旬却猛然惊醒般将他推开,声音发颤:“……你戴/套。” 他探身在床头拿了套子,费了点劲才戴上,等到完全沉进她身体后,他才轻声开口:“别再生我的气了,好么?” 缠绵过后,席至衍搂着她,低低道:“你生日快到了。” 怀里的身子一僵,然后才听见桑旬问:“你怎么知道?” 席至衍没吭声,一时又想,她肯定不知道,自己六年前就能背下她的身份证号了。 想了想,他又问:“你生日过阴历还是阳历?” 桑旬默了半晌,然后说:“小时候过的阴历,爷爷这边过阳历。” 席至衍在心里发笑,但还是装模作样道:“最近出差比较多,你的阴历生日可能赶不上,等我回来陪你过阳历的。” 桑旬笑了笑,说:“好啊。生日过一次就行。” 桑旬的阴历生日就在下周。 其实他公事繁忙是真,出差也是真,但哪里至于连她的生日都抽不出时间来? 第二天午休的时候,王助理敲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珠宝设计师。 设计师将随身带来的保险箱打开,然后又戴上手套,将里面的首饰盒子拿出来,展示给对面的男人看:“席先生,戒指是完全按您提供图纸上的要求设计完成的。” 钻石是上个月在拍卖场购得的9克拉鸽子蛋,交由顶尖大师打磨加工,戒托里圈刻了两个字母:X&S. 席至衍将戒指接过来,拿到跟前端详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这算是验收了。 快下班的时候樊律师找到公司来,因为怕桑旬发现,席至衍现在和樊律师并不打电话,只在外面见面。 樊律师在办公桌对面坐下,笑:“你猜我这趟去上海发现了什么?” 席至衍挑挑眉。 他便继续说下去:“童婧跳楼前给他妈发过短信,说‘以后和爸好好过’。” 席至衍皱眉,没听出来这短信哪里不妥当。 樊律师笑起来:“她爸现在可还在牢里蹲着,怎么好好过?” “……” 樊律师拿出一张纸,递给他。 席至衍接过来一看,上面是童婧当初在网络上发出的遗书。 “很多细节之前都被我们忽略了。”樊律师屈起食指,扣了扣桌面。 “你看她的遗书,六年前她投了毒,害得桑旬坐牢六年,你妹妹变成植物人……怎么看似乎都是你妹妹要更悲惨一点。” 席至衍再次将那封遗书迅速扫视一遍。 他接着樊律师的话说下去:“可是……他对至萱一句愧疚都没有,却特意提到要还桑旬清白。” “没错。”樊律师点头。 按道理说,席至萱与童婧是室友,而桑旬和童婧只是陌生人,按道理来说,她对席至萱的感情应当更加复杂一些,但在她的遗书里,却完全体现不出来。 樊律师往椅背上一靠,懒懒道:“知道她爸什么时候被判刑的么?” 席至衍的眉头深深皱起:“……六年前?” “没错。”樊律师打了个响指,“案发没多久后,她爸爸的判决就下来了。” “判决内容是什么?” 樊律师呵呵一笑:“她爸贪得挺多,又有人存心要整她爸,判的是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不过嘛,”樊律师话锋一转,“我在上海公/检法那边有熟人,这次在上海待了这么多天,也是为了套话。你知道么,她爸原本判的是死刑。” “后来我那熟人告诉我,当初有人出面保她爸,这才改判成的无期。” 事情似乎变得明朗起来,当年她在案发后才去买的乙二醇,说不定就是被真凶收买,所以才嫁祸桑旬,而相应的报酬便是换她爸的一条命。 六年后,她从五十七层高楼纵身一跃,用死亡为这桩陈年旧案画上了一个句号,也许真凶再次向她付出了等价的报酬。 “等等看吧。”樊律师说。 再等等看,看童父会不会被保外就医,这样他们也就能离真相更近一步。 如果真凶并非童婧,那这个真凶既要有条件对至萱下毒,又要有能量足以改变童父的判决结果……至萱还没有哪个同学有这样的本事。 席至衍的手不由得渐渐收紧,他们所有人在六年前就被真凶耍得团团转! 真凶在一开始便混淆了所有人的视线,席至萱根本不是被同学下毒,也根本就不是在学校里被下毒。 那晚席家宴请四方,宾客云集。 席至萱是在回家后的晚宴上被下毒的。 两人视线交汇,无声地读懂了对方眼中的信息。 樊律师苦笑了几声:“谁说生命可贵?这世上,有人由生到死,只不过为了掩盖一个个龌龊的真相。” ---- 小姑姑那边很快便给桑旬回了消息。 因为最近桑旬的事情闹得实在太大,T大校方念及她当年蒙冤,又有早已退休的夏教授亲自出面,代表校方与伯克利方交涉,最终两校达成共同意见,只要桑旬取得有效语言成绩,便可直接赴美继续学业,连T大这边需要的本科毕业论文都可以在美完成,只需要她在答辩时回国。 小姑姑的声音听起来笑眯眯的:“你看,我就说,肯定没问题的。” 桑旬心情激动,说不出话来。 “好啦。”小姑姑在电话那头安抚她,“你现在就该开始准备啦,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好,就可以去美国了。” 顿了顿,小姑姑又笑着问她:“至衍那边你想好怎么和他说了么?” 桑旬心里一惊,赶紧说:“小姑姑,你别和他说。” “放心,我不会说。本来就该你自己来。” 挂了电话,桑旬心里虽然还是欢喜,但竟然生出几分茫然来。 她勉强定下心神,打开电脑,直接定了一张下周飞往美国的机票。 Chapter 53 楚洛打来电话的时候,桑旬正在背口语材料,她预备在九月前通过语言考试。 她大学时考出过不错的语言成绩,但现在脱离英语环境太久,读写勉强凑合,听说却已经一塌糊涂,这也是她一心想要早去美国的原因。 桑旬抽不出空来,本想拒绝,但楚洛却正色道:“我就这段时间在北京,找你有正事。” 等见了面,桑旬才知道楚洛口中的“正事”是什么。 她想也不想便一口拒绝道:“我不会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 楚洛有点讪讪的,但仍不死心道:“可以打马赛克的。” 桑旬摇摇头,“和马赛克没关系。” 在聚光灯和镜头前被迫回想记忆里最痛苦的部分,她做不到……和当年那桩案子有关的任何一切她都不想再去触碰。 楚洛托着腮,有些苦恼的模样。 但她也就泄气了几秒,很快便又再次打起精神来劝桑旬:“桑桑,你不要误会嘛……我们节目不是那种专门搞噱头吸引眼球的。” 桑旬垂下眼睫,没有说话。 “嗯……”楚洛咬咬嘴唇,“桑桑,其实我们想要挖掘的重点,和当年的案情无关,我们也不会拿这个来当卖点。” 桑旬微怔。 楚洛继续说下去:“你经历过很多不好的事情,但你没放弃过,即使在最难的时候,你也还是充满希望的,对么?” 桑旬不语。 “但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坚强。” “有很多人都沉溺在过去伤痛带来的阴影里……不是不愿坚强,但大多数人都处在中间地带,是去天堂还是地狱,很多时候就在一念之间。” 楚洛笑起来,眼睛弯弯:“这个世界上,可能就在这一秒钟,有人在遭受你曾经遭受过的一切,也许他会被打倒,也许他能站起来……但如果你愿意把这种力量传递出去,可能会有更多的人有勇气站起来,不是吗?” 桑旬依旧不语,但她承认,她就快要被说服。 楚洛低头,在背包里翻找一阵,然后拿出几张光盘来,递到桑旬面前,说:“这是我们团队以前做的几期节目,你要是感兴趣,可以看看。” 桑旬默默接过来,看见黑底光盘上印着“聚焦”两个白色大字,那是楚洛她们团队制作的一档节目,在国内小有名气。 回去之后桑旬脑海中还盘桓着楚洛方才的那几句话,一时也看不进书,于是索性将带回来的光盘拿出来看。 《聚焦》每月更新一期,每期时长两小时左右,涉猎范围很广,从少年犯到留守儿童性侵害,每个主题都不轻松。 网上有人评价,这档节目最大的亮点在于,主创人员并不毫无节制地煽情,相反,他们始终以一种克制、客观的视角来记录事实。 桑旬打开最近一期节目,这期的标题叫做《浮生取义》(注1),内容是关于农村自杀现象。 她看到一半的时候便按了暂停键,拿过手机来给楚洛打电话。 响了几声才被接通,桑旬笑着问那端的人:“你和樊律师什么关系?” 她在节目好几次都瞧见那辆白色雪佛兰的影子。 楚洛有些磕绊:“能、能有什么关系呀,就朋友啊。” 桑旬觉得好笑,但也不再追问,又清清嗓子,换了个问题:“其实我挺好奇,樊律师挣的那些律师费,都花到什么地方去了?” 电话那端的楚洛一愣,然后笑起来,声音甜蜜又自豪:“其实他主业是NGO,副业才是律师……协会收到的赞助捐款不多,大半靠他自掏腰包才能维持运转,没钱了他就会去接案子,专门接钱多的。” 其实桑旬隐约猜到,因为她好几次都在一闪而过的镜头里瞧见那辆白色雪佛兰停在一所聋哑学校门口。 “你们……”桑旬轻轻吸了口气,声音里带了微小的颤动,“真的很好。” 她笑起来:“我可以接受你们的采访。” ----- 下午的时候桑旬照例去看桑老爷子,他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虽说身体大不如从前硬朗,但已经可以出院。 她先前没敢告诉爷爷自己在和席至衍同居,只说了自己在外面找了房子。 也不知道爷爷看没看出来她撒谎,但他已经催了她好几次搬回家住。 桑旬想了想,说:“爷爷,我下星期去美国。” 她简单把出国继续念书的事情和爷爷说了。 老爷子倒是没怪她这么大的事情没和他商量,沉默了一会就说:“以后每个月回来一次。” 桑旬思索几秒便摇头,从前念本科时她都没有这样的空闲,更何况现在她落下六年。 她试图打商量:“每年春节回来。” 不知道自己要花几年才能念完这个PhD. 老爷子气咻咻的盯着她,手里的拐杖笃笃有声的拄着地,“你爷爷我还有几年好活?在外面不舍得回来了是不是?” 桑旬有点莫名其妙:“从前二十多年没认我你也还是活得好好的呀。” 老头自知理亏,闭上嘴巴不再吭声,还翻着眼白。 桑旬脸上神情柔软下来,“半年回来看你一次。” 晚上席至衍来医院和她一起陪老爷子吃了晚饭,这才一起回家。 路上他一边开车一边问桑旬:“爷爷打算什么时候出院?” 桑旬正倚着车门,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出神。 席至衍侧头看她一眼,无奈笑笑,问:“困?今天白天累着了?” 桑旬这才回过神来,她摇摇头,“还好。” 席至衍说:“等爷爷的身体好些,你也操心点自己的事。” 桑旬问:“……我的什么事?” “要不念书,要不工作。”席至衍笑着说,“天天傻呆着,怕你变得更木。” 不知为什么,桑旬突然就觉得有点难受,也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 她转过头,轻声说:“就当个豪门阔太什么的,也挺好的。” “想都别想。”没想到席至衍的声音却一下子认真起来,“你是那么安分的性子么。” 是,他说得一点没错。自己根本不是那么安分的性子。 桑旬靠在副驾座椅上,侧头看着身边男人的侧脸,他正专心致志的开车,窗外昏黄的灯光照射进来,在他硬朗的轮廓上打下一圈阴影。 她看着他的模样,突然开口:“至萱开学的时候,你是不是送过她去学校?” “什么?”话题有些跳跃,席至衍反问了一句。 桑旬笑了几声,然后说:“有点羡慕她,有个好哥哥。” 大概是觉得好笑,席至衍这才转过头来,看她一眼,唇角隐隐翘起,却竭力作出一副淡定的模样,只听他说:“她的好哥哥,就要变成你老公了。” 桑旬笑笑,不置可否。 桑旬看着身边的男人,他那时也才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意气风发的样子,即便话不多,但还是给人以十分张扬的印象。 彼时她正伤心,他开车送妹妹来学校报道,险些在校园里撞到她。 原来他们一早就遇见过,同样不是好的开端。 后来发生的种种,每一步都在她的意想之外。 席至衍明天一早便要出差去瑞士,是以晚上自然是少不了一通折腾。 结束之后,他将桑旬抱起来,让她趴在自己胸膛上,手在她的腰上来回轻轻抚摸。 其实才去一星期不到,但此时他已经有些体会到难舍难分的滋味了。 席至衍将她往上提了提,见她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忍不住道:“你还没去过瑞士吧?要不明天跟我一起走?” 日内瓦近郊的莱蒙湖畔风景宜人,天气晴朗时还能看见远处的阿尔卑斯山,怎么看都是求婚的好地点。 他紧一紧怀抱,附在她耳边呢喃道:“你先在当地逛着,等我那边公事结束了,我们还能在那儿玩几天。” 桑旬身子一僵,然后拒绝道:“还是不要,最近照顾爷爷好累。” “……好。”虽然失望,但他还是体谅她。 以后去那里度蜜月也不错。 他一走桑旬便开始准备出国的事情,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爷爷已经在附近治安最好的区给她买了一间公寓,附带上一张几乎可以视作无上限透支的信用卡,还拜托了早已移居美国的老同学照顾这个孙女。 所有的事情几乎都打点妥当了,爷爷知道她的航班时间,有些不高兴:“你就不能等过完生日再出去?” 桑旬倒是淡淡的:“这些都是虚的。” 从前在监狱里的时候可没有生日可过,她上一次过生日,还是十九岁的时候。隔了快七年,生日于她而言,早已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老爷子拿她没办法,只得语重心长道:“到那边也别太拼,没出息就没出息点,反正我还是养得起你的。” 桑旬不太高兴,因为她觉得老头子其实憋着坏,故意说这话是为了激她。 她想了想,就说:“我不用很拼,我用天赋碾压他们就行了。” 说完她自己都笑了。 老爷子瞪她一眼:“不害臊。” 但看得出来,他其实听见这话也很受用。 桑旬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布满老人斑的皮肤,心里突然一阵发涩。 她突然俯身抱住爷爷,声音里带了一点哽咽:“你自己……好好保重身体,凡事看开点,别动不动就跟人生气,对身体不好。” 老爷子没吭声,过了良久,他才拍拍孙女的背,一脸嫌弃道:“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起来起来,压死老头子了!” 走前一天桑旬又和孙佳奇一起吃了个午饭,孙佳奇抿了一小口红酒,笑起来:“这么贵的餐厅……我以后就抱你的大腿了。” “好呀。”在她面前桑旬倒是不害羞,“你跟我一起去加州,正好在那儿结婚。” 孙佳奇口中的酒差点喷出来,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孙佳奇又感慨道:“还好你及时回头,和那人散伙了。” 桑旬没吭声。 孙佳奇瞅一眼她的表情,唇角又撇下去:“你还念念不忘了是吧?” “不说这个了。”桑旬端起面前的苏打水喝了一口,“等我安顿下来,你记得来看我。” “好。”孙佳奇应着,恍惚又觉得这话有些熟悉,这才想起来她上次要走时两人也有过这样的对话。 她看着桑旬:“这回你是真要走了。” “嗯。” “还回来么?” “不知道。” 孙佳奇叹口气,“别忘了这里还有我。” “不会忘的。” 桑旬将该告别的都告别得差不多了,唯独剩下母亲,自上次在医院见面之后,桑旬便再没见过她。 后来得知当年那样难堪的真相,她便自觉将母女间的最后一点恩情也斩断。 她有点想和杜笙见一面,但思前想后,还是作罢。 桑旬已经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妥当,她是明天一大早的飞机,于是便想着今晚去酒店住,这样明天赶飞机方便些。 她回到席至衍的公寓里,在出电梯的一瞬间她便觉得有些异样。 往卧室里一走,原来是那人回来了。 席至衍坐在床上,旁边就是桑旬的行李箱,行李箱已经被他打开摊在地上,他手里还捏着一张薄薄的纸,从桑旬这个角度看,可以看见纸上伯克利的校徽,那是校方特意给她寄来的offer letter. 听见她的脚步声,席至衍这才将视线从手中的信纸上移开,他看看桑旬,又看看脚边的行李箱,最终很平静地发问:“你要去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浮生取义》,是真的有这本书,借用一下名字。书是对华北某县的自杀现象研究,豆瓣评分8.6,不过个人不推荐,花时间看完就后悔了,总觉得豆瓣高分有一半是给书名的。感兴趣的可以看看,有kindle电子书卖。 ------ 另外,这文应该就快要结局了,之前埋的各种线索伏笔都要收一收啦,公子一直都卡结局卡得比较厉害,所以更新不定时啦,尽量日更,但不能保证哈。 Chapter 54 他看看桑旬,又看看脚边的行李箱,最终很平静地发问:“你要去哪里?” 桑旬就站在卧室门口,也没有再往里多走一步。 她毫不避讳地迎视着男人的目光,声音里有淡淡的嘲讽笑意:“你不是都看到了么?” 桑旬没料到他会提前回来,但现在这样也好,索性就在这里把话说清楚。 席至衍将手中的那一张纸放下,他想也许是自己误会了什么,于是动了动僵硬的脸庞,极力挤出一个笑容来。 他看着桑旬,略微发颤的声音暴露了他的笑容只是在虚张声势的事实,他不敢看她,只是低声说:“想给我个惊喜是不是?” 他脸上的笑容越发勉强,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那也不用这种事情都瞒着我,嗯?” 桑旬站在卧室门口,身影逆着光,虚化成一个模糊的轮廓,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过了许久,席至衍才听见她的声音响起,那是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冷漠又残忍的腔调,她甚至还笑了一下:“席至衍,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没有给他一点反应或者逃避的机会,剩下的话仿佛一气呵成。 “既然你提前回来了,那也省得再另找机会和你说了。” “我明天早上的航班飞旧金山,你看到了,我是去那边念书。” “期盼了很久,没想到可以重回校园……这边的事情终于都了结了,以后我大概不会再回国了。” 桑旬停顿数秒,向卧室里迈进了几步,席至衍此刻也终于看清了她的表情,温柔又残忍的模样,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她笑一笑,语调很轻:“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啊。” 他知道她的野心她的抱负,他害怕她因为过往而一蹶不振,他问过她那样多次,是不是想继续念书,如果想的话,他可以帮她安排好一切。 原来她一早便规划好了未来,只不过这未来里没有他罢了。 席至衍动了动嘴唇,想要说话,但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桑旬走过来,她俯下.身去,将地板上摊开的行李箱合上,拉上拉链,扣紧。 席至衍突然感觉到了一阵灭顶的恐惧,没有多一秒的思考,他已经伸手按住了那个行李箱。 桑旬抬起头来,十分平静地和他对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轻微的颤抖:“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那一次他错得离谱,他以为道歉可以弥补,没想到并未得到她的原谅。 他声音里已经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我以后再也不会那样,别和我赌气好不好?” 桑旬松开那个行李箱,索性站起身来,她笑了笑,说:“和那个没关系。” 她的声音冷淡,不带一点波澜:“我没喜欢过你,之前那么久,都是逢场作戏而已。” 她笑起来,脸上还是那样的神情,温柔又残忍,“都是假的。” 轻轻巧巧的几个字,却仿若最锋利的尖刀,将他的心口撕得鲜血淋漓。 “我不信。”他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女人,双目通红。 “别不信。”她还是那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都是骗你的,现在……梦该醒了。” 她说过,因为她从小就没有得到过太多的爱,所以她永远都不会践踏别人的感情。 他记得她说过的。 可现在的桑旬,仿佛是忘记了曾经的那一番话,又也许是因为,先前的那番话,也只不过是骗他的。 也许是觉得有趣,桑旬再一次笑了起来,她看着席至衍,语调有轻微的上扬:“你有没有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席至衍没有回答,他弯下腰去,脸庞埋在双掌中,无声而静默。 “你当初和杜笙摊牌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 “一报还一报啊……你利用她对你的感情来伤害她的时候,难道就没想到过,有一天你的感情也会被别人践踏吗?” 席至衍依旧维持着先前的姿势,没有抬头,可桑旬却听见他喉中发出的干涩声音:“……我和她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她却嗤之以鼻,“就因为杜笙喜欢你的有钱有势,你喜欢我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所以这就是你的爱比她高贵的理由?” “都是一样的啊。”桑旬轻轻笑起来,“你可以把她对你的爱当做伤害她的武器,为什么我不可以?” 席至衍终于抬起头来,他红着眼睛,轻笑了一声,喉中发出嘶哑的声音:“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觉得荒唐,更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他笑得不可自抑:“原来你是来给你那个蠢货妹妹报仇来了?” “蠢货?”桑旬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惊诧,也许是觉得愤怒,也许是觉得不可思议,“你为什么能这样理直气壮地鄙视她?” “你忘了吗?当初是你先勾引她的。任何人都可以嘲笑她,唯独你不可以。你到底有什么资格,才能让你在欺骗了她的感情后再去嘲笑她的肤浅?” 她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才站定,她一点点打量着面前这个男人的模样,最后终于轻声开口:“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席至衍慢慢开口:“那你呢?现在的你,不就是在做着和我一样的事情么?” 他缓慢抬起头来,却猝不及防地对上桑旬的视线,因此便有些狼狈的转过头去。 “不要看我。”他低低地开口,“桑旬,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堆垃圾一样。” 他将烟盒和打火机从口袋里拿出来,手有些抖,点了几次才将香烟点燃。 为了她,他可以伏低做小,可以戒烟,甚至可以对她和沈恪之间的种种装聋作哑,只是她并不在乎。 非但不在乎,甚至还不屑一顾。 他多可笑,居然还奢望她的爱情。 桑旬在那里立了半晌,然后伸手将一边的行李箱拉起来,低声道:“我走了。” 席至衍觉得脑子混混沌沌的,但仍从心底升起了一股恐惧。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恐惧是什么。 他将含着的香烟取下来,掸一掸烟灰,然后将仍亮着火星的烟头往自己手背上狠狠一戳。 皮肉烧焦的味道传入鼻腔,那气味并不好闻,但自肢体传来的迟钝痛感却让他清醒了几分。 “滚,给我滚得远远的。” 清醒一些也好,这样就不会哀求挽留,不会做无谓的挣扎。 还能保有最后一点尊严。 她走了。 行李箱碾过大理石地砖,发出“咯吱”的声响,电梯门缓缓阖上,最后重归于寂静。 其实桑旬的东西很少,即便在他这里住了这样久,也没添置太多东西。 现在她将自己的东西都搬走,倒也并未令房子显得空荡。 这间公寓还和从前一样,她在这里驻足的日日夜夜,都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就像是他独自一人,无端做了一场梦。 他摸一摸脸,一片冰凉。 真的是做了一场梦啊。 他走到书房,打开书桌的抽屉,里面放着一把小小的桃木梳。 那时他以为她飞机失事,这算是她最后的遗物。 后来知道她无恙,他从未有哪一刻那样欢喜过。 只是他忘记了,这个女人啊,看着软,其实性子很冷心肠很硬。 从前她就恨他,哪怕他从未伤害过她,她也不会喜欢上他。 她是生是死,是平安是凶险,从头到尾,其实都和他没有半分干系。 他摸了摸裤袋,将那个小小的戒指盒子拿出来,放在面前端详。 之前他觉得忐忑,因为知道她不喜奢华,他并不确定这个戒指合不合他的心意。 至菀无意间知晓他的担心,只觉得好笑:“有哪个女人不喜欢大钻戒?” 有啊,这世上就是有人不喜欢。 他走到窗前,将那戒指盒子和那一把小小的桃木梳一同扔向了窗外。 ----- 桑旬在旧金山落地出关时已经是中午,大姑姑的女儿、表姐叶珂千里迢迢从纽约过来接她,看见她的灰败脸色,不由得担忧道:“在飞机上没休息好?” “有一点。”桑旬抿着嘴唇,点点头。 “公寓我已经找人给你收拾好了。”叶珂笑一笑,“我们先去吃午饭,吃完你就回去休息。” 说完她又转身去叫身后几步远的老公,他正在打电话,听见叶珂的声音,他对着电话那头又说了几句,然后便将电话挂断,走过来。 “小旬,这是你表姐夫,时晏。”叶珂为两人做了简单的相互介绍,又对身后的男人说:“帮小旬把行李搬上车吧。” 三人在附近随便找了一家餐馆,等待的间隙叶珂问她:“小旬,什么时候入学?” 桑旬想了想,然后答道:“不出意外的话,九月份。” “那还有一段时间。”叶珂笑笑,“趁这段时间,你可以在周边转转。” 桑旬点点头。 叶珂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只以为她是累了,便说:“吃完饭时晏开车,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到。” 将她送到公寓后叶珂夫妇就离开了,桑旬只带了随身的东西过来,不一会儿便收拾妥当。 她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给爷爷报了平安,又将新的联系方式发给了孙佳奇和楚洛。 新号码知道的人并不多,但很快桑旬便接到一通电话,手机屏幕上显示号码来自国内。 她接起来:“喂?” “没有打扰到你休息?”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男声。 “没有。”桑旬笑了,现在是早上十点半。 沈恪说:“那有没有空请我吃个午饭?” 桑旬愣了几秒,才反问道:“你在哪里?” “我在你住的公寓楼下。”沈恪的声音带了一点笑意。 桑旬随便套了件衣服便下了楼,一出去,果然就看见不远处的高大身影,不是沈恪又是谁。 他手上搭着一件外套,旁边立着行李箱,桑旬走过去,问:“你怎么来了?” 也许是此刻才发觉自己的唐突,沈恪笑了笑:“来这边开会。” 顿了顿,他又简短解释道:“素素告诉我你住在这里。” 桑旬看了一眼他的行李箱,“没人送你过来?” 沈恪倒依旧是一本正经的模样:“来这边是私事。” 桑旬听在耳中觉得有些不对味,但还是说:“你的箱子可以暂时先放我家。” “谢谢。”沈恪莞尔。 桑旬说:“附近有一家——” 说到一半她猛然收声,不好意思地笑,“你在这里比我待得久。” 虽然最后因为要接手家族企业,未能完成博士学业,但沈恪在这里也算是满打满算待了两年。 沈恪摇摇头:“六七年没回来了,这边变化很大。” 最后两人找了学校附近的一家泰国餐馆,桑旬看着面前的沈恪,虽然他一身休闲装扮,但仍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大概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沈恪笑笑,说:“我以前念书也经常来这里吃。” 看她不信,沈恪又说:“老板娘是泰日混血,看见东亚学生就会问是不是从日本来。” 果然,没过一会儿,上菜的时候老板娘便操着一口蹩脚的日式英语问桑旬是不是日本人。 等她走了,沈恪笑起来,冲桑旬挑眉,难得在脸上展露出一点得意的神情来。 桑旬喝了一口柠檬水,然后突然开口:“我和他分手了。” 沈恪没有太大反应,大概是早已知道,他轻轻“嗯”了一声。 她想了想,又继续说下去:“我现在不想考虑别的,只想专心学术。” “我知道。” 桑旬吸了口气,看向身边的男人,“沈恪,我不可能接受你的,你该明白。” 他千里迢迢来这里,两人都心知肚明他是为了什么。 “因为至衍?” 她摇头。 “那我就继续等。” 桑旬想,他愿意等那就等吧,反正说到底,他又能等多久呢。 两人步行着穿过校园,沈恪说:“我明天约了Svensson教授吃午饭,你要是感兴趣,可以一起来。” Svensson教授是业内大拿,也是沈恪从前的导师,桑旬想了想便答应下来:“好。” 午后的校园静谧祥和,偶有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而过,两人一路行至Memorial Glade,周围的人才渐渐多起来,钟塔前的草坪上零星坐着一些学生。 桑旬说:“想休息一下。” 沈恪看着她,微笑:“好。” 两人刚要在草坪上坐下,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周围起了短暂的骚动,众人纷纷往那枪声的来源看去。 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那声音已经离他们十分近。 桑旬还没反应过来,沈恪却已经架着她的胳膊站起来,沉声道:“走。” 她脚步不稳,一不留神便摔倒在地,那枪声接二连三不停歇,周围人已经伴着尖叫声四散逃去。 桑旬想要站起来,额头却起了大颗的汗珠,她的腿抽筋了。 她咬一咬牙,推了沈恪一把,“你快走。” 沈恪正要将她打横抱起,视线却移到她身后,不由得一滞。 他当机立断,将桑旬扑倒在地,整个身子都密密地压在她身上。 “砰!” 一声枪响。 桑旬感觉到伏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身体重重一震,她颤抖着手去摸他的背心,却摸到源源不断涌出的温热液体。 震惊全世界的伯克利校园枪击案在这一天发生。 警方和医护人员来得很快,桑旬跟着沈恪一起上了救护车,她看着沈恪因失血而苍白的嘴唇,手抖个不停,却还要强装镇定:“没事的,沈恪,你不会有事的。” 沈恪握住她的手,微阖着眼,气息微弱:“……我有话要和你说。” 他的生命力似乎正在一点点流逝,桑旬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她阻止他:“你现在不要说话。” 沈恪甚至笑了笑,他轻声道:“要说的。” 他虚弱地张着唇,桑旬擦干眼泪,俯着身子想要听清他微弱的话语。 “其实……” 他的话还没说完,桑旬突然被旁边的医护人员一把推开,她隐约听见他们口中的hematogenic shock(失血性休克)。 桑旬脑中一片混沌,她呆呆的在一边看着他们开始为沈恪做急救。 没过一会儿有护士过来问她沈恪的既往病史,桑旬一问三不知,护士又问她沈恪的SSN(社安卡)。 情急之下她这才想起沈恪是美籍,他的外套还在自己手中,她不敢看外套上斑驳可怖的血迹,只急忙去翻外套口袋。 她找到沈恪的钱包,将社安卡掏出来递给护士,与此同时,有一个东西被带出来。 她蹲下去将东西捡起来,那是一个小小的黄色平安符,正面是朱砂画的图案,翻过来,背面绣了一个小小的汉字。 桑旬将东西拿近了一些,这才看清,那是个“婧”字。 ☆、55晋江独家发表   桑旬拿着那个小小的黄色平安符看了半晌,最终将它放回了沈恪的钱包里。   凶手的那一发子弹穿过了沈恪的背骨,击中了他的肺部,偏离分毫便是心脏的位置。   抢救整整进行了一天一夜,桑旬就坐在手术室外,看着流水般的医护人员进进出出。   第二天早上,手术终于暂时结束,医生走出来告诉桑旬,病人的情况不容乐观,目前还需要继续留院观察,以防有其他的术后并发症。   桑旬看着不远处被护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沈恪,她哑声道:“我能去看看他么?”   医生这才细细打量她的模样,问:“你是他的妻子?那去吧。”   桑旬没否认,冲医生点点头,便往护士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她在护士的指导下换了无菌服,又戴上口罩和帽子,这才被允许进入重症病房。   重症病房里安静异常,耳边只听得见病房里大型仪器规律的运转声音。   沈恪的脸色十分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就那样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   桑旬走过去,在他的病床前坐下。   若非沈恪奋不顾身替她挡枪,那现在躺在病床上的,也许就是自己了吧。   桑旬又想起刚才在沈恪钱包里看见的那个护身符,背后绣了一个小小的“婧”字。   她如果想要宽心,也是很容易的。   这世上名字里带“婧”的人那样多,这个“婧”,并不一定就是“童婧”的“婧”。   桑旬知道,她大可以这样安慰自己。   可她想起先前的许多次,她发觉沈恪的异常。   之前在苏州,沈恪告诉她,只是他不能争。   那时桑旬听不明白,现在却明白这话也许别有深意。   沈恪明明说了他不能争,却又在她和席至衍分手之后不远万里到旧金山来看她。   或许是,他之所以选择追过来,也许并不是因为她再度单身,而是因为童婧死了。   桑旬因为自己的这个恶毒猜测而遍体生寒,却无法控制自己不深想下去。   在救护车上,沈恪身负重伤,几乎奄奄一息,却还有话要挣扎着告诉她。   那样多的语焉不详和别有深意,她居然到今天才发觉。   -----   桑旬之前已经在电话里通知了沈母,她赶过来的时候正是晚上。   沈母还算镇定,只是隔着重症病房的玻璃看见躺在病床上的儿子后,忍了许久的眼泪才“哗”的一下流了下来。   看见一个母亲这样失控的模样,桑旬知道现在也许不是最好的时机,可她却无法对着沈母隐瞒下去。   她涩声道:“阿姨,对不起。沈恪他……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   沈母蓦地转过头来,直直看着桑旬,满脸的不可置信。   桑旬知道自己无法承受一个母亲这样的目光,她迅速转过脸去,低低道:“对不起……是他为我挡了一枪。”   沈母大为震惊,她默然半晌,最后终于失声痛哭起来,口中呜咽道:“阿恪他、他……怎么这么傻……”   桑旬知道沈恪父亲早逝,母子俩相依为命多年,现在沈恪陷入这样凶险的境地,全都因为自己,沈母对自己的观感想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不愿惹沈母厌烦,便远远地避开,只是时不时麻烦护士送些食物和水过去。   楚洛打来电话的时候,桑旬还在医院里。   因为先前答应了楚洛接受访谈,她们约好的时间便是这个周末,楚洛和另一位资深同事再带上一位摄像师便从国内飞过来了。   听闻她这边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楚洛大为担心:“那要不……咱们的采访换个时间?”   桑旬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我没关系的,采访照旧。”   听她这样说,电话那头的楚洛也没有再坚持,只是说:“那这样,我过来医院这边接你,顺便看看沈恪。”   其实这几天下来,沈恪的伤情已经渐渐稳定下来,生命体征逐步恢复,只是仍在昏迷当中。   从重症病房里出来后,楚洛不由得对着桑旬感慨道:“这世界上除了血亲,能在生死关头将你护到身后的人,真的是很难得。”   也许是又想起桑旬才刚和席至衍分手,楚洛又笑起来:“你看,虽然Stephen把你的胃口养刁了,但沈恪也很不错嘛……等他醒过来,你不如考虑考虑人家。”   桑旬笑了笑,没接她的话茬。   生死关头帮你挡枪,有哪个女人能抗拒这样的男人?   那时候,沈恪伏在她身上,为她挡住了那一颗子弹。   就是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她真的是后悔极了。   她从前也不是不喜欢沈恪,只是因为当年的爱慕埋藏得太深,沈恪后知后觉,没有及时回应她的感情,她便自动将沈恪阻挡在心门之外。   那一刻,她是真的后悔极了。   在救护车上,当她握住沈恪冰凉的手掌时,心里想的是,等沈恪好过来,只要等他好过来,她就绝不会再错过这个男人。   桑旬甚至开始怀疑,那天她在沈恪钱包里看见的那个黄色平安符,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只是她的幻觉?   她情愿没有看见。   采访休息的间隙,摄像老师在旁边说:“桑小姐啊,待会儿你的表情能不能调整一下?”   他停顿几秒,然后在嘴角比了个手势,“……表现得开心点?”   桑旬身体一僵,不知如何回应。   在旁边喝水的楚洛赶紧走过来,和摄像老师低声说了几句话,摄像投过来一个歉意的眼神。   楚洛走过来,递给桑旬一张纸巾擦汗,又问:“怎么样?对着镜头还习惯么?”   “还好。”桑旬点点头。   她不擅长夸奖人,但还是说:“前段时间有空,就把你们的节目都看了一遍,很好。”   楚洛叹口气,突然就有点感慨:“其实我以前吃喝玩乐爱享受,从没想过要过这样辛苦的日子。”   桑旬来了点兴趣:“嗯?”   楚洛回过神来,笑一笑:“不值一提。”   桑旬想了想,迟疑着开口了:“糖糖,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一个……一个你很信任的人,他有许多事情都瞒着你,你会非知道真相不可吗?”   楚洛一愣,没想到她问这个。   想了几秒,楚洛便开口:“以前我还很年轻的时候,那时的我以为自己什么真相都能承受得住。”   她莞尔:“那时我还没有受过挫折。”   “那现在呢?”桑旬看着她。   “现在呀……”楚洛叹一口气,“有些真相一旦知道,人就不得不长大。”   “现在的我能够承受很多真相,从前的我不行。”楚洛一只手托着腮,眼神依旧纯净澄澈,“从前和现在,都是很好的。再来一次,我也许会选择另一条路。”   桑旬没料到楚洛会是这样的回答,但这些对她已经足够。   -----   樊律师还是从楚洛这里才听说桑旬出国的消息,他心里纳闷,这消息他先前也没听席至衍提过,因此就显得有些突然。   他闲得无聊,又有心八卦,便借着案子的由头,暗搓搓给席至衍打电话。   没想到对方并不接。他觉得八卦的气息更浓了,正苦于没有借口上门观望,恰巧此时,童家那边有新消息了。   席至衍点了根烟,漫不经心道:“什么事?”   “你不是戒烟了?”樊律师满脸警觉的捂住鼻子,皱眉看对面的男人,“我不要吸二手烟。”   席至衍没搭理他,又问了一遍:“有新线索?”   樊律师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来,推到他面前。   席至衍拿过来扫了一眼,是一份保外就医申请的批复文件。   他翻了翻,保外就医申请人是童国辉,正是童婧的父亲。   樊律师在旁边笑了笑,“这老头已经出狱回家了。”   “查到背后的人是谁没有?”   “这个我查起来困难。”樊律师摇头,“我在国内没多少关系的,还得借你的力。”   席至衍点点头,伸手就拿起旁边的座机,给底下人打了通电话,将这件事交代下去。   正事说完,樊律师又蠢蠢欲动,想要打听八卦,他明知故问:“这件事该告诉桑旬了吧?”   席至衍抬头看他一眼,没说话。   他继续道:“要我说,这种事情,老瞒着当事人也不太好,你说——”   席至衍不待他说完,已经阴着脸按下了内线电话,冷声道:“蒋秘书,送客。”   -----   沈恪的伤势逐渐稳定下来,甚至有过好几次短暂的苏醒。   因为这个,沈母对桑旬的态度也终于有所缓和。   沈母一连在医院里守了好几天,她本就上了年纪,再加上惯来娇生惯养,身体很快便撑不住,因为过度疲惫而昏厥过去。   好在沈母并无大碍,灌了葡萄糖下去后便恢复大半,桑旬知道这样不行,便说:“沈伯母,您先去酒店休息一会,晚上再过来,行不行?”   沈母没有反驳,但却仍固执地坐在原处。   桑旬不明白她的坚持从何而来,但还是说:“您要是不放心我照顾,还有Vanessa在这里。”   Vanessa是沈母临时在当地请来的拉丁裔护工。   沈母看了桑旬一眼,又看了不远处的Vanessa,这才终于答应离开。   桑旬在沈恪的病床前坐下来,她仍未碰上过沈恪苏醒。   不过她也知道,即便他醒过来,也多半是说不了话的。   他的肺部受了重伤,不知多久才能养好。   这些天来,桑旬一直都在回忆从前的事情。   从前一些得不到解答的疑惑,似乎也重新有了答案。   桑旬看着病床上沈恪的苍白面容,安静又祥和,好像真的只是在睡觉一样。   她轻声开口——   “沈恪啊,我这些天一直在想,在想你当初为什么要帮我。你不是顾念同门情谊呀,也不是因为喜欢我……你可能只是觉得愧疚,因为我的人生都被你们两个毁了,是吧?”   “我那时在网上查童婧的资料,正好被你撞见,所以你才会带我去上海出差,对不对?”   “你们两个联手设了局,故意让我撞见童婧和周仲安一起吃饭,所以我怀疑周仲安是真凶就更顺理成章了。”   她觉得一切都太荒唐,荒唐到她都忍不住想笑,   “你们母子俩明明那么恨沈赋嵘,可却从没和我说过我的身世。你说有些事情你不方便说,也不方便做……到底是因为你不方便,还是因为你只是害怕?你害怕我一回到桑家,就会求爷爷帮我查清当年的冤案?”   “后来,你一直故意误导我们,想让我们误以为周仲安是凶手……你差点就成功了。”   若非当时沈赋嵘想要毁她名声,令这桩陈年旧案在网络上重新发酵,恐怕根本不会有后来董成等人的证词。   桑旬轻轻笑,眼圈却是红的:“如果不是沈赋嵘打乱你们的计划,那恐怕现在,周仲安就成了你和童婧的替死鬼吧。”   她想起那个小小的黄色平安符,反面绣着一个“婧”字。   在童婧死后,沈恪不远万里,也要贴身带着。   到底是童婧的遗物还是童婧赠予他的信物,她不得而知。   桑旬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落在衣服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她轻轻咬着牙,仿佛这样才能抑制住心底澎湃的恨意。   她脸上泪痕未干,却笑起来,样子有些狼狈,她自嘲道:“我当了这么久的傻子。”   六年前,他把她当傻子,六年后,他仍把她当做傻子。   “沈恪啊沈恪,当初你说你不能争……你根本不是不能争,你是没有资格争。” ☆、56晋江独家发表   王助理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正是凌晨,他在电话那头小心翼翼的问:“没打扰到你休息?”   席至衍同他交待的是,一旦查的事情有眉目,就立刻向自己汇报。   电话这端的男人自然还没休息,他看着落地窗外的繁华街景,已近凌晨,但外面大街上仍是车水马龙。   有世界闻名的交响乐团来京演出,就在不远的大剧院举办大型音乐会,此刻路上的车流正是散场回家的乐迷。   席至衍看着落地窗外霓虹闪动、流光溢彩的夜景,一时竟有些恍惚。   隔了几秒,他才低声开口问道:“查到什么了?”   王助理却被他这简单一句问得哑了声,过了半晌,他才讷讷说:“不如我过来找你,当面说……可能比较好。”   席至衍察觉到不对劲,但也只是说:“我在家。”   挂了电话不到五分钟,一楼前台便打了电话过来,说是楼下有一位王先生找他。   看来这回查到的东西的确棘手,王助理才会这般小心翼翼,一早便等在了他家楼底下。   席至衍的嘴角微沉了沉,然后对前台道:“放行吧。”   王助理坐在席至衍对面的沙发上,脸上神情颇有些惴惴不安。   他斟酌许久,才吞吞吐吐起了个话头:“我觉得,这件事背后……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席至衍不耐,有些粗暴地打断他:“说重点。”   王助理犹豫半晌,终于还是横下心来,咬牙道:“童国辉那边,六年前和现在,都是靠沈家的关系摆平的。”   其实方才看王助理吞吞吐吐的那模样,席至衍就猜到他查到的不是什么好消息。   不过他也没料到,事情居然会这样难堪。   席至衍深深地吸一口烟,然后又哑声问:“会不会是沈赋嵘那边的关系?”   他记得,六年前的那一晚,沈赋嵘也是到了场的。   王助理摇摇头,他小心翼翼看席至衍一眼,然后说出了一个名字,提醒老板:“他是站这一派的。”   席至衍觉得脑袋钝钝的疼,仿佛是有人拿了一把刀子在脑中不停地搅。   “我想想。”他将手中的烟头按熄在烟灰缸里,抬起视线看向对面的助理,“辛苦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一整夜的时间,也足够让他想清楚许多事情。   至萱中毒的前夜,除了沈赋嵘,沈恪的母亲也在场。   席家和沈家是老相识,他的母亲和沈恪的母亲也别了一辈子的苗头,两人都是千金出身,有时较起劲来,在场面上便会明嘲暗讽起来。   只是至萱出事后,沈母便对席母多加忍让,不仅如此,反而经常来家中陪她说话解闷。   这并不奇怪,包容一个刚失去女儿的母亲,是多天经地义的事情。   再到后来,沈恪突然中断博士学业,回国来继承家业。   起初席至衍是十分惊讶的,因为他和沈恪从小相识,一早就知道他无意于这种俗事,但最后还是回来接管家业,以那样突兀的方式。   他从未防备过沈恪,可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当初沈恪几次三番都想要将作案嫌疑往周仲安身上引。   这令他不得不开始怀疑沈恪的动机。   一旦将疑问厘清后,席至衍便连一秒都不能再多等,他连夜开车直奔沈家,却从佣人那里得知沈恪在国外中枪的消息。   震惊之下他很快便反应过来,又问了沈母在美国的联系方式,算好了时差,这才将电话打过去。   他平心静气道:“阿姨,他怎么样了?”   也许是意外于他的来电,愣了会儿沈母才答道:“已经差不多稳定下来了,你别担心。”   席至衍握着手机贴在耳边,想了一会儿,他才说:“阿姨,你把地址告诉我,我过来看看。”   沈母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照顾重伤的儿子,自然有力不从心,当下听席至衍这样说,心下宽慰:“这边阿姨一个人的确顾不过来,那也就不跟你客气了,你受累。”   他的声音很淡:“应该的。”   通话结束后,席至衍还维持着将手机贴在耳边的姿势。   他靠在车身上,仰头,望见头顶一片灰蒙的夜空。   -----   席至衍到的时候,沈母正坐在沈恪的床前削水果,沈恪微闭着眼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母亲说着话。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是沈恪先瞧见他的,沈恪躺在病床上冲着他笑:“怎么把你给惊动了?”   席至衍神色复杂,过了许久才低声回道:“来看看你死了没。”   沈母没好气的拍拍他,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席至衍脸上神色明晦不定,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样久,他才终于转向沈母,低声道:“阿姨,你先回酒店休息吧。”   他伸手指了指躺在床上的沈恪,“我和他说会儿话。”   沈母不疑有他,对席至衍点点头,又笑道:“你在这儿看着他我放心。”   沈母走了,席至衍又看了眼坐在房间一角的拉丁裔护工,没吭声,在沈恪床前坐了下来。   大概是看出他的神色有异,沈恪想了想,说:“谁到你面前说我的事了?”   警方这边并未将伤者的信息泄露出去,国内那边沈母也是极力瞒着,不知道席至衍是怎么知道自己受伤的。   席至衍抬头看他一眼,“我找你有事。”   沈恪这时终于察觉出气氛的诡异来,他没出声,等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席至衍盯着他看了数秒,突然问:“怎么被打伤的?”   这事情沈恪没想瞒,也瞒不住,他想了想,便说:“我过来看桑旬,正撞上枪击案。”   其实席至衍早将事情打探得一清二楚了,这么一问不过是想从沈恪口里听到而已。   “帮她挡了一枪是吧?”席至衍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他冲沈恪竖了竖大拇指,“英雄。”   他话里的嘲讽意味十足,沈恪听见,不由得变色。   沈恪终究还是平静了情绪,他沉声道:“你和她已经分手了……帮她挡枪的人是我。”   顿了顿,沈恪莫名笑了一声:“至衍,你这样没意思。”   “没意思?”席至衍站起身来,表情森冷的俯视着半躺在床上的沈恪。   “沈恪,你来告诉我,什么叫有意思。”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语气越来越冰冷,“把我妹妹害得不人不鬼,把她害得坐牢六年,这叫有意思,是吗?”   沈恪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席至衍压抑了几十个小时的情绪终于在此刻全部爆发出来,他一把揪住沈恪的衣领,将他的身子重重往前一拖,他身上的各种管子和边上的仪器“乒乒乓乓”碰了一地。   沈恪……他以为沈恪是他的好兄弟。   没想到,这就是他的好兄弟。   席至衍双目通红,眼中汹涌着噬人的愤怒和恨意。   他收紧手掌,靠近沈恪,刚开口,声音里却带了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一字一顿道:“沈恪,你他妈今天给我一个字一个字说清楚,当年你到底干了什么龌龊事?!”   沈恪的身体还未痊愈,虚弱得很,经过刚才一番折腾,他又重重咳嗽起来,喉中咳出的血沫溅在洁白的被单上,看上去十分可怖。   先前在旁边一直发短信的护工这时终于回过神来,冲上来拉着席至衍想让他松手。   沈恪微微平复了气息,转向Vanessa,麻烦她先出去一会儿。   Vanessa将信将疑,一步三回头的出了病房。   席至衍终于松开了手,沈恪的身体脱了力,重重往后倒,发出很响的一声。   两相静默许久,最终还是沈恪先开口:“……要怎么说?”   他自嘲的笑起来,痛快承认:“是我。当年童婧给至萱下毒,都是受我指使。至于后来,桑旬的事是个意外……我只是想让童婧转移嫌疑,她是无辜被卷入。”   席至衍直直看着他,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看明白。   “为什么?”   至萱从小叫着沈恪哥哥长大,与他无冤无仇。   “因为我喜欢她。”说这话时,沈恪脸上的表情却并未起半分波澜,“那年春节,我回国时向她表白,可她拒绝了我。”   他甚至笑了笑:“至衍,你知道,我这个人,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挫折,也没被人拒绝过。后来回到这边,课业进展不顺,我便将所有失意归咎于至萱之前的拒绝……现在想来可笑,可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偏激,对吧?”   “我后来一直后悔,直到今天还是这样……但有些事情,做错了就没法挽回。”   席至衍盯着他,表情有些古怪,过了很久他才说:“你没有去自首。”   “我心存侥幸。”沈恪已经转过头,视线移向窗外,西海岸的阳光永远温暖和煦,四季如春。   十分突兀的,沈恪想起了自己在这座城市里度过的两年,那也许是他过得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只有那个时候,他是完完全全为自己而活的。   他收回思绪,对上席至衍的视线,他淡淡道:“一回国我就去自首。”   席至衍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话,病房的门已经被推开,原来是刚才的Vanessa去叫了保安过来。   不只是保安,旁边还站着一个人,桑旬。   席至衍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慌忙别过脸,有些狼狈。   他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沈恪,嘴唇动了动,“我给你机会,你自己和她说。”   说完他便转身出去了,目不斜视的和桑旬擦肩而过。   桑旬竭力忽略心底因为那人而起的波动,她走到沈恪床前,垂眸看着护工帮他将身上的管子重新固定好。   “我没事。”反倒是沈恪先出声安慰她。   桑旬抿了抿嘴,没说话。   等到护工将一切都重新打理妥当,沈恪歉意的冲她笑笑,请她回避一下,并顺手带上病房的门。   “坐吧,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好。”桑旬心里有一丝预感,但她仍不动声色地拉过椅子在他床前坐下。   病床上的男人将先前的那一番剖白,再度重复了一遍。   他的语气十分淡然,淡然得像是只在陈述事实,仿佛这件事情的发生根本与他无关一般。   桑旬却轻易地红了眼圈。   一个人若是想要自欺欺人,其实也不难,唯一费劲的地方也只不过是发愁要如何找辩护借口。   她发觉沈恪身上的种种疑点,却没有胆量去触碰真相,更不敢去和沈恪对质。   桑旬甚至自暴自弃的想,真相再如何重要,可她终归是没有勇气去承受的。   只是她没想到,现在沈恪居然以这样轻巧的方式说了出来。   她情愿他不告诉自己!   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她伸手擦去,但很快又有大颗的泪珠涌出来,源源不断。   桑旬只觉得遍体生寒。   这世上有人因无知而残忍,可沈恪不是。   他分明太清楚,却还是将她推入那般残忍的境地。   她听见自己牙关轻轻打颤的声音——   “沈恪,你知道……你知道在监狱里的滋味吗?”   “六年,不是六天,不是六个月,是六年啊……”她的声音哽咽,“我六年的光阴,全部耗费在那个地方了……”   沈恪转过脸去,大半张脸都隐在阴影里,没人看得清他的表情,但从某个角度,可以看见他脸庞上的一点晶亮。   过了许久,他才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一回国,我就会去自首。”   桑旬的两眼哭得红肿,她低着头走出病房,没想到刚转过走廊便撞在一个人身上。   “对不——”她半捂着眼睛抬头,看见面前那人时,口中的话却停住了。   看着她双眼通红的模样,席至衍不由得觉得讽刺。   这就是爱和不爱的差别。   沈恪令她遭遇六年牢狱之灾,真相大白后换来的只是她的眼泪。   他破开胸膛将整颗心都掏给她,她踩上几脚犹嫌不够,还要用最激烈的言辞来羞辱他。   席至衍冷笑:“我不该来,不该打破你的美梦。”   他俯身凑近她,语气越发森冷:“桑旬,你现在是不是更恨我了?”   她闭着眼,嘴唇还在剧烈地颤抖着,却强忍着一声不吭。   见她这样,席至衍冷笑一声,松开她的胳膊,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一路往外走,拿出手机给王助理打电话:“给我查查沈恪他妈。”   能让沈恪主动顶罪的,他再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57晋江独家发表   那天之后,桑旬便没再去过医院。   她甚至不知道应该以何种姿态去面对沈恪。   桑旬知道自己胆怯又懦弱,可她从来都不习惯占据道德高地去控制审视他人。   但凡能够占据道德高地,总归是因为在其他地方被亏欠被辜负,不然何来的底气?   过往和当下纠缠,搅成一笔烂账,沈恪欠她六年自由,她欠沈恪一条命。   这之间的种种,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应当如何计较。   桑旬不再理会这事,她知道终有一天将尘埃落定,时间会给过往种种画上句号。   她努力让生活走上正轨,看书、学习、锻炼、结交新朋友。   语言考试的成绩很快下来了,她毫不意外地通过,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等待开学了。   桑旬给在国内的爷爷打电话报喜,语气里难得带了一点孩子气的炫耀:“我托福考了110呢!”   其实也算不上多惊人的分数,但对她这种荒废六年后再将外语捡起来的“大龄”考生,实属不易。   桑老爷子故意逗她:“满分500是不是?”   “爷爷!”她颇有些气急败坏,嘟囔道,“你老是打击我。”   她其实有些耿耿于怀,桑老爷子从没夸过她。   不过她也不是不知道老爷子的个性,不光是她,家里的兄弟姐妹,乃至几个叔叔姑姑,鲜有人能得到他的夸赞。   在老爷子的观念里,将事情做好是本分,还要人夸?你怎么不上天呢?   她听桑昱说,小时候他考试拿了第一名,喜滋滋去找老头要奖励,结果老头眉毛一竖,凶神恶煞问他:“你考满分了是吧?”   此事在桑昱的幼小心灵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通情达理的漂亮话谁都会说,在衣食教育之外,长辈对后代再无其他义务。   爷爷待她很好,给她的远不止于这些,但有时夜深人静,桑旬也还是忍不住觉得他亏欠自己。   有许多东西她本不必遭受,她原本可以拥有和叶珂素素一样的人生,不被蹉跎。   但她一直都知道,她和她们是不一样的。   有时桑旬午夜醒来,要花费一番功夫,才能想起自己现在身处世界最繁华的大都会之一,生活安定条件优渥,即将重返校园。   她已离开那个冰冷潮湿的牢房许久。   八月底的时候,樊律师回美国处理事情,路过旧金山,便将她约出来吃了一顿饭。   他将沈恪回国后的事情全部同桑旬讲了。   “回国前他一直把自首的事情瞒着他妈,后来他妈不知怎么知道了,怕他真的去给自己顶罪,于是一回国就先去警局自首了。”   “她供认当年她下毒的对象本来是沈赋嵘……她们孤儿寡母被欺负得太久,沈恪出国后她就起了害人的心思……这种事情在别人家做最好,掩人耳目。”   “可惜最后那杯酒被席至萱误食了,后来她将错就错,就买通了席至萱的室友童婧。”   樊律师往椅背上一靠,笑起来:“你别说,这母子俩还真有意思,两个人都把所有罪名往自己身上揽。”   桑旬明白他的意思,沈恪知晓当年的内情,他也并非是完全干净的,况且桑旬还记得她在他钱包里看见的那个平安符。   樊律师喝了口红酒,声音里难得有一点无奈:“沈恪他妈妈的判决就快要下来了……我们能做的全部也就是这些了。”   桑旬点点头,“我都知道的。”   “对了。”樊律师又笑起来,“沈赋嵘也被起诉了。”   这下桑旬是真的有些惊讶了,忍不住“啊”了一声。   “当初撞死程青的那个肇事司机,也不知道是被谁劝动了,承认自己当初收了沈赋嵘的钱,车祸是人为的,现在还在一审阶段。”   “是吗?”桑旬轻声道,其实不过才几个月,但从前的那些事情,对她而言,已经恍若隔世。   樊律师说:“其实我不该和你讲这些的,你现在看起来过得很好……但又总觉得应该给你一个交代。”   “我应该谢谢你。”桑旬是真心实意。   “这几年在国内,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很爱说‘正义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但还有一句法谚,是这样说的:Justice delayed is justice denied.”樊律师笑起来,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有资格评价,迟来的正义到底有多大意义。   “我很敬佩你能够走出来,也知道你未来会越来越棒。”樊律师笑,眼睛亮晶晶的,他对着桑旬举起玻璃杯,“敬你一杯。”   桑旬笑,和他轻轻碰了碰杯。   回到公寓,她的目光落在墙上的挂钟上,时针正指向夜里十点。   她晚上并没有喝酒,但此刻却觉得眩晕,有想做蠢事的冲动。   北京时间正是中午,她知道那人没有午睡的习惯,这时也许正在办公。   桑旬走到公寓阳台上,微凉的夜风拂面,让她稍稍清醒一些,却没有令她停下拨号的动作。   那电话号码并未存储在她的电话簿中,但她却早已对那串号码烂熟于心。   电话很快就被接起来,那端的人声音淡淡:“喂。”   桑旬平复了心跳,轻声道:“喂,是我。”   电话那端的人没有回应,一时间耳边都是对方轻浅的呼吸声。   “后来的事……谢谢你。”   谢谢他后来做的事情,谢谢他找出真凶,谢谢他……桑旬的脑子又乱了,她打这通电话,原本并不是为了道谢的。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她只是,突然很想听听他的声音。   “不用谢我。”席至衍终于说话了,“我做这些,不是为你,是为了至萱。”   “哦。”桑旬讷讷的应了一声。   过了许久,她才涩声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   不过短短几句,两人已经是再无话可说。   桑旬怕自己声音里的哽咽被对方听出来,便有些狼狈的快速说道:“那、那我不打扰你了,再见。”   挂了电话后,她开始努力地回想,分手那天她是怎么和他说的呢?   她努力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想起来。   这世上是一报还一报,她践踏他的感情,利用他对自己的感情来伤害他,那她也该预见到,有一天她同样会被人这样对待,就比如沈恪。   -----   桑旬在这里的生活渐渐如鱼得水起来。   她勤奋努力,无牵无挂,每天十六个小时泡在实验室里,加上天资不错,很快便赶上周围同学,Lawrence教授对她青眼有加。   每周末雷打不动的师门聚餐上,Lawrence教授不止一次打趣说,Sang,我想我们也许在过去六年里错过了许多。   得到教授的盛赞,她却不敢自满。身边同学大多天资聪颖精力充沛,比从前念本科时更令她紧张,她越发努力起来,半点都不敢松懈。   第一年她食言,没有回家看爷爷。   第二年,桑老爷子发怒,在电话那头咆哮,问她是不是要等他死了才回来奔丧。   桑旬怪他一把年纪了说话还没遮没拦,恰逢圣诞假期,她想了想,忍痛暂停手中的实验,收拾了行囊回国。   只是回去了老头子仍然是不满意,在听到她只待一个星期后。   老头子咆哮:“每年给你那么多钱都贡献给帝国主义了!”   她无话可说,索性望天。   沈素在旁边打圆场,有意吃醋道:“那我呢?我在国外那么多年外公你就从没说过想我!”   “你还有脸说!”老头子瞪回去,“从来不好好念书,成天偷溜回来瞎玩!每个月机票钱几十万!”   沈素被他说得面上挂不住,躲回了自己房间生闷气。   晚上吃完饭后,桑旬又拿了新买的手机给老头子,教他用微信。   老头子固执守旧,对这种电子产品向来不沾,外人找他还得打电话到家里门房那儿去。   她说:“用手机可以和我facetime.”   老头子不情不愿的哼哼道:“……拿给我看看。”   在家才待了几天,母亲的电话不知怎么就打到了她的手机上。   起先桑旬并不知道电话那头是谁,直到听见那小心翼翼的声音后,她才知道是谁。   两年多未见,时间将往事冲淡了许多,桑旬此刻也终于能平心静气道:“妈,打电话找我有什么事吗?”   母亲的声音小心而谨慎:“小旬啊,妈妈听说你回国了,这次回来待多久?”   桑旬想了想,说:“我这周末就走了。”   “哦。”母亲讪讪笑了一声,“本来想看看你,看来是来不及了。”   “嗯。”桑旬淡淡应一声,“以后有机会我回杭州看你们。”   继父的病情稳定下来后,母亲便陪着他回了老家,杜箫高考报了上海的大学,杜笙则留在北京工作。   临走前一天,桑旬还是给杜笙打了个电话,约她出来吃饭。   两年不见,杜笙看上去要成熟了许多,一身都市白领的打扮。   桑旬招呼她坐下,又说:“这家店的杭帮菜做得挺正宗的。”   杜笙放下包,在她对面坐下,样子有些怯怯的,小声叫了句“姐”。   桑旬问:“现在在哪里上班?”   “我、我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编辑。”杜笙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十分拘谨。   桑旬话少,也不是会客套的人,一顿饭就这样平淡的吃完。   临走前,她从包里掏出一张卡来,递给杜笙。   杜笙微愣:“……这是?”   桑旬想了想,说:“你才工作,工资自己花都不够,还钱肯定很吃力……卡里有一些钱,你先拿着,把外人的债先还了吧。”   去年开始桑老爷子就逐渐将手中的财产陆续分给儿孙,桑旬现在每个月都能收到十分可观的分红。   杜笙很快便反应过来,她慌忙将卡推回到桑旬面前,“姐,那笔钱……已经还清了。”   桑旬不解。   杜笙支支吾吾道:“两年前有个女人找到我,那个时候我……我那个时候太傻,你当初教训得很对,我不该为一个男人要死要活,但那时我不明白……我一个人去酒吧,喝醉了,后来就……”   她低下头,似乎也觉得难以启齿。   桑旬看她满脸痛苦之色,赶紧拍拍她的手背,轻声道:“别说了。”   杜笙摇摇头,然后继续道:“她要我去找他,说这件事也有他的责任,让他陪我去医院……后来没过多久,那个女人给了我一笔钱,就再也没出现。”   桑旬也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滋味,麻麻的、钝钝的生疼。   她拍着杜笙的手背,轻声道:“没事的,都过去这么久了……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她说不下去,嗓子似乎被堵住,眼圈渐渐泛红。   -----   回去之后,她和Lawrence教授商讨许久,定下了博士论文的研究方向。   Lawrence教授对她十分看好,隔三岔五总是会问她——   Sang,你拿到学位后不会回中国吧?   Sang,我导师的实验室在MIT,你可以去他那里做博后。   Sang,周末应该适当休息,你可以来和我们一家一起去野餐。   Lawrence教授年届五十,太太是同校的历史系教授,两人膝下育有一对儿女,大儿子刚念大学,小女儿才十岁。   小丫头古灵精怪,只有她叫桑旬“Sun”,每次见到她都会缠上来要她教自己讲中国话。   桑旬觉得这样的日子已经足够好,好到从前的她都不敢奢望,好到现在的她觉得惶恐。   只是好像缺了点什么,她不敢想,也不敢承认。   她在美国的第三年,孙佳奇终于从日日加班的生活中解脱出来,升任律所的高级合伙人。   再不用日日加班赶项目,孙佳奇将积攒的年假用上,跑来美国和她一起过新年。   这几年来两人只见过寥寥数次,桑旬同样想念闺蜜。   她抛下手头的所有事情,两人一同去纽约跨年。   两人下午的时候就已经赶到时代广场,此刻距离跨年仪式正式开始还有好几个小时。   外围有维持秩序的警察,寒风中有许多和她们一样来参加跨年的年轻人。   桑旬说:“托你的福,我还是第一次来纽约。”   “想也知道。”孙佳奇翻了个白眼,“你就知道整天做实验。”   “也不是。”她轻声反驳,“第一年的时候,我和同学一起去洛杉矶看Rose Parade(玫瑰花车□□).”   她笑一笑,又说:“明年你还来,我们可以去洛杉矶跨年。”   孙佳奇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问:“小旬,你以后就打算留这儿了?”   她诚恳的摇头:“我不知道。”   孙佳奇叹口气,“其实吧,有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桑旬不语,望着她。   孙佳奇仰头望着天空,静静道:“我本来想,我这回来,要是你交了男朋友,我就让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桑旬已经预感到她要说什么了。   孙佳奇吸了吸鼻子,“我以前觉得席至衍这个人,不好,也不适合你,你不应该和他在一起。”   桑旬没说话,安静地望着天空。   “但现在想想,选择什么样的人,其实都是你的自由,我不该干涉,也没有资格干涉。”   桑旬继续看着天空,鼻子有些发酸。   “后来你走了我才知道,当时你妹妹怀的孩子不是他的。”   桑旬听见,轻轻的“嗯”了一声。   她早知道了。 ☆、58晋江独家发表   接近零点的钟声就要响起,时代广场上聚集的人群一齐低声倒计时:   “50、49、48——”   “30、29、28——”   “10、9、8——”   置身于这个世界上最繁华的都会中,四周是不同种族肤色的人群,所有人聚集在一处,齐齐等待着新年的来临。   桑旬握住孙佳奇的手,她闭上眼睛,在震耳欲聋的声浪中随着人声一齐默念:   “3、2、1——”   倒计时水晶球从半空中缓缓落下。   新年数字被点亮,五彩缤纷的烟花在夜幕上炸开。   周围的人群欢呼、祝福,彼此拥抱。   新的一年到来了。   “小旬。”孙佳奇握住她的另一只手,与她相视一笑,“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有五彩缤纷的碎纸片从空中洒下来,漫天飞舞。   那是之前人们在彩纸上写下的、过去一年里希望遗忘的不愉快回忆,代表旧日苦闷一扫而空。   孙佳奇的脸颊冻得发红,但还是笑得眉眼弯弯,她一边笼着手呵气一边问桑旬:“你写的什么?”   不待她回答,孙佳奇便又抢先道:“我不想再加班熬夜出差了,也不想再被人甩了!新的一年我要赚大钱包养小狼狗!”   桑旬听得“扑哧”一声笑出来,“那祝你美梦成真。”   “那当然。”孙佳奇得意道,又挑眉看向桑旬,等待着她的回答。   桑旬她还真的认真想了几秒,然后笑起来:“我没有。”   现在的桑旬对生活给予的一切都心怀感激,很多时候她甚至觉得惶恐。   因为她,好像太幸福了。   只除了那段埋藏在心底的往事,那个她伤害过的人。   孙佳奇自然是不信的,她嘟囔道:“刚才还看见你在纸上写字。”   桑旬朝她眨眨眼睛,唇角弯起来:“佳奇,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我那时很想去芝华塔内欧。”   Zihuatanejo,没有回忆的海。   “……现在不需要了。”   她已经见过足够美丽的风景,触碰过足够宽广的天空,甚至窥见足够美好的未来。   “我现在很好。”桑旬看着她,眼波温柔,声音轻缓,“佳奇,你看见了,我现在很好。”   她已经好到连回忆都不用再惧怕,好到可以把苦难当作阅历。   -----   回国之后,孙佳奇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去找了一趟席至衍。   他很难约,孙佳奇在一周内连续给他的秘书去了五通电话,对方才终于答应将电话转接给席先生。   孙佳奇心里忐忑:“席先生,我是孙佳奇,小旬的朋友,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电话那端过了许久,才遥遥传来一声:“嗯,孙小姐,我记得你。”   孙佳奇握紧了手机,不自觉咽一口唾沫:“席先生,方便出来见个面吗?”   那人没应她的话,只是说:“要是有重要的事,就在电话里说吧。”   孙佳奇坚持:“我觉得见面说比较好。”   电话那端的人似乎轻笑了一声,然后孙佳奇便听见他开口:“好。如果我有时间,会让秘书联系你。”   他这话说得敷衍,孙佳奇见惯这样的套路,当下便觉得不妙,听他这样讲话,只怕是以后也不会再接她的电话。   她一时着急,想也不想的直接喊出了口:“小旬当年和你分手,是因为她误会杜笙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   这话喊出来,连孙佳奇自己都愣住了,电话那端的人一时间也没有回应。   孙佳奇为自己的鲁莽和冲动自责,心里有些慌,便小声嗫嚅道:“当年的事……”   电话那头终于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我知道了。”   孙佳奇等了一会儿,居然没有再等到他的下文。   她迟疑道:“席先生,小旬她、她这几年一直都是单身,我知道她心里还没放下你……只要你去找她,把事情都说清楚,你们两个之间——”   “我已经订婚了。”席至衍淡淡打断她,声音里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孙佳奇一时间僵住,说不出话来。   “我和她已经分手三年了。”席至衍顿一顿,语气很淡,“孙小姐,你给我打这样的电话,她知道吗?”   孙佳奇这才回过神来,慌忙道:“不不,她不知道的。”   她的心头一时涌上来许多种情绪,百感交集。   过了许久,孙佳奇才涩声道:“席先生,对不起……你就当我从没打过这个电话吧。”   说完她便忙不迭的将电话挂了。   孙佳奇在心里嘲笑自己,是她脑子糊涂,无端犯蠢。   都三年了,要什么样的女人才会值得一个男人等待三年呢?   更何况小旬还是抛弃他的那一个。   她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席至衍去找她呢?   -----   第四年的春天尾巴上,桑旬回国了。   老头子在电话里哼哼唧唧了好几回,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桑旬和他视频,结果发现他红光满面,气色简直比她还好。   不过桑旬还是赶回来了。   她的博士论文已经完成,答辩排期也已经确定下来,就在六月。   回来前她也没和家里人说,下了飞机回到家里,一进内院就发现老头正叉着腰站在院子里,训他养的那几条德牧训得正欢。   她将行李箱一放,在旁边出声:“咳咳。”   “你回——”老头中气十足的喊到一半,突然惊醒过来:现在的他应该躺在床上养病。   老头当机立断,扔下手中的狗绳,身子晃了晃,揉着太阳穴,“唉哟,爷爷的头有点晕。”   桑旬无奈,走上前去将他搀到旁边的躺椅上坐下。   老头斜着眼睛偷偷打量她,嘟囔道:“回来不说一声。”   哼,突然袭击。   “我下个月就博士论文答辩了。”桑旬说。   “论文写完了?”   “嗯。”   “答辩完就赶紧回来。”老头掩饰不住脸上的喜色,“去大学教书还是去企业上班都行。”   桑旬想了想,决定还是现在告诉他:“我……大概、可能、也许……还会留在那边做博后。”   老头沉下脸:“多久?”   “……两年吧。”她省略掉“至少”二字。   老头子十分不悦地闭上眼睛,示意她快滚别碍自己的眼。   桑旬叹一口气,拖着行李箱回到房间里。   没过一会儿楚洛就打了电话过来,说:“赶紧来赶紧来,老地方,大家都在呢。穿得漂亮点啊。”   桑旬知道这并非为她设的接风宴,因为她才发短信告诉楚洛自己回国了。   她心念一动,不动声色地发问:“你们怎么攒了局?”   “今天飞上海的航班全线延误,我在机场撞上了好几个,行程都取消了。反正走不了,所以就把其他人也叫出来玩了。”楚洛简短解释道,“别问了,你快出门。”   桑旬不想去,但又存了别样的心思。她咬咬唇,还是问了出来:“都有谁呀?”   楚洛一听这话就明白过来了,她在电话那头“吃吃”的笑,又压低了声音:“你不就想问那谁吗?放心,他要是不在我能叫你穿漂亮点?”   小心思被她一句话道破,桑旬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你别瞎猜,谁问他了?”   “好好,你没问。”楚洛无奈,“到底来不来?”   桑旬将衣柜里的衣服全都倒腾出来,一件都不满意。   她这次回来没带什么衣服,家里的衣服也还是几年前的旧款式,这会儿看在她眼里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桑旬略一思索,拎起手提包便让家里的司机将她送去了最近的商场。   她挑了件宝蓝色长纱裙,又将脚下的平底鞋脱下,换上了八厘米的红底鞋。   到了地方之后,她一时没找到包房,刚要给楚洛打电话,便看见走廊那头有个男人刚打完电话,正朝她的方向转过身来。   只消一个背影,桑旬便已经将那个人认了出来。   一时之间,她只觉得连呼吸也困难,她看着一步步朝自己走近的那个人,不能动弹,连一句客套话都说不出来。   他好像没怎么变,但又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和从前比,他黑了瘦了,因此轮廓也愈加鲜明立体起来,看上去也比从前要更加沉稳一些。   席至衍走到桑旬面前来,看着她,淡淡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桑旬微微移开视线,低声答:“今天刚回来。”   他点点头,又往桑旬身后指了指,道:“在那间包厢。”   说完他便转身,拿着手机走开了几步,看着像是又去打电话了。   进了包房,楚洛一眼就看见她,很开心地招呼:“当当当,我们的准PhD终于回来了,大家快来沾沾学霸气!”   桑旬走过去,搂了搂她,“有点想你。”   “我知道。”楚洛回抱住她,“我也想你了。”   今天到场的都是圈子里的二代们,这几年桑旬也算是和大家混了个脸熟。   她和楚洛许久未见,两人坐在一起聊了许久的天。   有人推开包房的门进来,是她抬头一看,正是席至衍。   坐在她旁边的周亚问她:“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走。”不知道是什么心思,她刻意提高了音量,“下个星期就走。”   她这一说,旁边的人都看过来,纷纷打趣道——   “又去投奔万恶的帝国主义啊?”   “啧啧啧,祖国的怀抱这么温暖,你真是翅膀硬了就扑棱扑棱往外飞啊。”   唯独那个人,仿佛没听见一般,半个后脑勺对着她,专心致志的同身边人喝酒聊天。   桑旬喝一口柠檬水,笑:“人才都回国了,我留在美帝打入敌人内部。”   众人讲着讲着也高兴起来,楚洛将房间里的酒都开了,举杯便要敬桑旬,看桑旬有所犹豫,她一拍胸脯道:“有我在你怕什么,尽管喝。”   桑旬想了想,于是接过酒杯,很爽快地喝了下去。   只是最终连楚洛自己都醉得不省人事,她身边的男人忍了一个晚上,这会儿终于爆发,重重地戳着她的脑门,“让你喝!”   他将楚洛扶起来,又问桑旬:“现在走吗?我送你回去。”   桑旬抬起眼睛,眼角余光瞥见坐在旁边的那个男人,她不动声色道:“我没醉,坐一会儿再走。”   “那行。”男人点头,又转向在场的众人,“待会儿你们得把人安全送到家啊。”   这话是对着谁说的,在场的都心知肚明。   又坐了一会儿,那人也没动静,桑旬思索几秒,便开始扶着脑袋装醉。   她重回校园待了几年,为人处世不像从前那样刻板固执,也不再是三好学生乖宝宝。尽管平时兢兢业业做学术,但也经常参加同学聚餐,抽烟喝酒都试过。   同实验室里有一个俄裔小哥,热爱伏特加,隔三差五就给桑旬安利,她试过几次,早已不像从前那样沾酒便醉了。   不过旁人都不知道,坐她旁边的周亚已经察觉出她的不对劲来,便问:“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关你什么事?桑旬心里抱怨,但面上只是傻笑,并不说话。   这时,大半个晚上没往这边看过一眼的男人终于站了起来,淡淡地对着周亚说:“你不是还在等蒋毅过来?”   说完他又对着桑旬说:“我要回去,可以顺路送你一程。”   顺路?哼,什么语气。   桑旬有些气不顺,但但想了想,还是站起了身。   两人并肩走出去,她故意走得跌跌撞撞,可一边的男人却根本没有要扶她一把的意思。   桑旬气馁,一时又想,就算自己现在摔倒在他面前,他恐怕也是不会怜香惜玉的吧?   司机看见她,嘴张得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桑旬有些尴尬,转头看身边的男人。   席至衍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吩咐前座的司机:“先送她回去。”   司机师傅大概终于回过神,合上嘴,转过身去发动引擎。   车里没人说话,气氛沉默得令人尴尬。   桑旬心里憋着一股气,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但她就是生气,心底的那股焦躁挥之不去。   车子正好转过一个路口,桑旬整个身子往另一侧倾斜,她索性借酒装疯,借着那一股力,直接靠在了男人的身上。   席至衍没说话,只是往旁边躲了躲。   反正靠都靠了,桑旬索性横下心来,装着醉,不动声色往他身上蹭。   她一靠近他就往旁边躲,最后大约是忍无可忍,席至衍喊司机:“停车。”   桑旬不明就里,没想到下一秒他便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座上去了。   她有点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Chapter 59 桑旬想和坐在副驾上的男人说话,但他的电话突然响起来。 他很快便接起来,语气温柔耐心—— “嗯,刚出来,在回去的路上。” “明天晚上?可以……没关系,我改时间就好了。” “我知道……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好,拜拜。” 不过寥寥几句话,桑旬却已经听得心惊肉跳。 她反复将他刚才的那几句话琢磨来琢磨去,但仍不能肯定电话那端的人的身份。 ……难道电话那头的是他妈? 这是桑旬唯一能接受的解释。 其实席至衍若是刻意秀恩爱,她未必会像现在这样不知所措。 可他偏偏没有。 这个时间点上打过来的电话,他接电话时态度随意,语气亲昵熟稔……可他一句出格的话都没说,连要借此来刺激她的心思看起来都没有。 她再联想到今天一整晚这个男人对待自己的冷淡态度,不由得有些泄气。 车子一路开到桑宅,坐在副驾上的男人回过头来,对她说:“到了。” 他就坐在副驾上,并没有要送她进去的意思。 桑旬自然不想就这样下车,她扶着额头,靠在座椅上,发挥蹩脚演技,“我头晕……腿发软,走不动路……” 这分明就是在耍赖了……桑旬向来鄙夷这种行为,但自己还是忍不住做了。 席至衍没说话,顿了几秒后便推门下车,桑旬以为他要来扶自己,屁股刚往车门旁挪了挪,却发现他下车后便径直往桑宅的大门走去了。 她微微愣住。 过了一会儿,她看见席至衍从桑宅出来,身后还跟了个人。 等两人走近了一看,桑旬才发现跟在他身后那人是家里的杨阿姨。 席至衍拉开她这一侧的车门,沉声道:“让你们家阿姨扶你进去。” “……” 桑旬这回是真的有点生气了,这个人就这样避她如蛇蝎? 桑旬抬起脸来,直直地与面前的男人对视,眸子清冷明亮,并没有半点醉意。 她就那样看着他。 席至衍愣了数秒,然后别过脸去不看她,只是低声道:“下车吧。” 她终究是无法压下心中的不忿,轻咬着唇,吐出几个字:“胆小鬼。” 席至衍先是一愣,然后笑了。 席至衍转过头来,就那样站在那里俯视着她。 他声音里带一点笑意,可眼睛里却不带一点情绪,他说:“你之前在那儿不肯走,不就是想让我送你回家?现在送你回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桑旬早知自己的小心思被他一眼看透,但此刻依旧觉得羞耻。 她以为,他主动提出要送自己回来,起码他对她还是有感觉的……没想到他只是等着看她的笑话。 她那一点可怜的自尊心前所未有的膨胀,不想让眼前这人窥见自己的一丁点失态,当下便垂着目,一把推开车门前的男人,自己下了车。 她动作利索,身形间也寻不出一丝醉酒的痕迹,杨阿姨虽然疑惑,但还是上前一步,虚虚搀住她,关切道:“小旬,待会儿我让厨房给你煮点醒酒汤?” 桑旬正要点头,却听见身后男人突然低声开口了—— “回去就好好休息,别想些有的没的。” 桑旬脚下步伐一顿,待反应过来这话背后的含义,她几乎要将牙咬碎。 ……是,她自作多情,被人看笑话,现在咎由自取! 回去洗了澡,换了睡裙,又喝了厨房煮的醒酒汤,桑旬仰躺在大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 今天在车上给他打电话的那女人到底是谁? 算起来他们分手已经快四年了……他要真有了新欢,也不是太意外。 呵呵……想想也是,自己不过就是他众多前女友之一,难不成这人还会为自己守身如玉? 桑旬心里烦躁,在床上打了几个滚,仍觉得身体里憋了一股邪火。 她也不确定那人身边有没有莺莺燕燕,想找楚洛问一声,手机拿起了又放下,到底还是拉不下面子来。 有什么好纠结的!桑旬痛恨自己这副没出息的模样,愤愤的想,管她哪个女人,反正当初是她先甩了他的。 她一个晚上辗转反侧,自然没睡好。早上起来照镜子,发现眼下浓重的两道黑眼圈,吃早饭的时候老爷子还不忘借题发挥:“我看你就是回来少了,每回倒时差都这幅鬼样子。” 桑旬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十点多的时候她又接到楚洛打来的电话,楚洛在电话那头兴致勃勃:“周末大家去滑雪,要不要一起来?” 桑旬还在犹豫,楚洛又在电话那头拖长了声调:“那谁也来哟。” 想起昨天的事,她还觉得憋屈得慌,当下也没好语气:“你少把我和他捆一块。” “这样啊——”楚洛在电话那头坏笑,“那行,我让他别来了,省得你尴尬,你说呢?” 桑旬语气一滞,过了几秒才说:“我才不尴尬。” 她咬咬唇,“你要不让他来,好像显得我心虚一样。” 挂了电话后,桑旬便直接去了商场买滑雪装备。 ……其实其他装备也无所谓,她就是去买滑雪服的。 她试穿了几件滑雪服,旁边的导购赞不绝口,桑旬对着镜子打量来打量去,也拿不定主意,于是索性都买了下来,又留了桑宅的地址。 呃……其实,方才楚洛告诉她,滑雪场里,除了能滑雪,还能泡温泉。 她没多犹豫,便上楼去买泳装了。 这几年在国外,桑旬的朋友不多,除了待在实验室,其他大多时间也就是去健身房锻炼。 若说从前的她太过瘦弱,现在身材不能说丰腴,但起码能算得上是凹凸有致了,至少她自己挺满意。 她挑了一套保守的两截式泳衣,可视线却一直往旁边模特身上挂着的那套黑色比基尼上飘。 导购小姐看见,立马十分热情的给她介绍,说是刚上市的最新款。 看她面带犹豫,导购小姐又赶紧说:“这款泳衣真的很衬您,穿上去海滩回头率一定特别高。” 桑旬眼神动了动,抿了抿嘴,“那帮我把这件也包起来吧。” 旁边是一家内衣店,桑旬犹豫几秒,还是进去了。 她有点心虚,总觉得自己像做了坏事一般。 但还是压抑不住想要分享的雀跃心情,她偷偷拍了新买的内衣照片,发给孙佳奇,请她点评一二。 她只顾着埋头发信息,走出店门的时候,正撞上了一个人。 “对不——”她抬起头来,才发现世界这么小。 桑旬定了定心神,然后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伯母。” 她看一眼站在席母身边的女孩,二十五六的模样,容貌清纯漂亮。 看清面前的人是她,席母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僵住了,她没理会桑旬,转头对着身边的女孩说:“小筠,我们走。” 那女孩不明就里,有些好奇的打量着桑旬。 虽然桑旬已和席至衍分手,但她却没料到再与席母相见对方是这样的态度。 她有些讷讷的,“伯母,我……”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席母停下脚步来,她拍拍旁边女孩的手背,说:“小筠,你先去前面逛逛,我这边有点事要处理。” 她和那个女孩说话时的神态温柔,桑旬在旁边看着,只觉得有些眼熟。 等那个女孩走远了,席母才对着桑旬开口:“小筠是至衍的未婚妻。”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桑旬全身僵住,如遭雷击。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她还是没料到,知晓真相的这一刻会这样令她心碎和难堪。 原来昨晚席至衍在车里接的那通电话,是刚才那个女孩打来的。 昨晚他对她的态度,他的冷漠、他的逃避,此刻仿佛都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桑旬极力令自己平静下来,她对着席母挤出一个微笑来,“伯母,那我要祝——” “你这次回来多久?”席母打断她。 桑旬一愣:“我下星期就走了。” 席母点点头,神态冷漠。桑旬看着她,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个冷漠贵妇人和从前的席母是同一个人。 她又不着边际的想起,难怪刚才她会觉得席母和小筠说话时的神态眼熟,原来的席母和她说话时,也是这样一副温柔脸孔。 “小筠不知道你的事。”席母神态淡淡,“我也不想让她知道。” 席母抬眸看她,“桑小姐,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四年不见,她的身份已经变成了人见人憎的前女友……她早该预料到,不然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难堪。 她轻轻咬了咬牙,然后说:“伯母,我不会告诉她的。” “好……也希望你别再和至衍见面。” 桑旬怔了怔,没有说话。 席母见她这副犹豫模样,到底还是压抑不住心底的愤懑,声音忍不住提高:“桑小姐啊,我求你,我真的求你,放过我儿子吧。” 席母话还没说完眼圈就已经红了: “当初你一声不响的就要出国,这天经地义,我们拦不住,也无话可说。可既然你已经和至衍分手,又何苦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撩拨他……你知不知道有一次接完你的电话他就出车祸了,我就在手术室外面,看着医生一拨拨进去,我当时是真的以为他活不成了……” 席母的声音哽咽—— “后来他昏迷,梦里还一直说胡话,我才知道你当年都对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桑小姐,你摸着良心讲,他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才让你那样报复他?” “这个人啊,你是一点都不心疼,你巴不得他死了才好……”席母回忆起当年的处境,便觉得心如刀绞,“可你知不知道,他是我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他磕了碰了哪里我都是会心疼的啊。” 桑旬浑浑噩噩回到家中,她当年做过那样的错事,为了逞一时之气,践踏一个人对她的感情和真心。 他当初说得对,她和她口中所厌恶的人又有何分别,利用别人对自己的爱作为武器,肆意伤害他人。 施暴者习惯于遗忘甚至忽略自己的犯下的罪行,她也一样。 这些年来,桑旬几乎已经忘了两人当年分手时她说过种种恶毒的话语,有时遥遥想起,她会模糊记错成两人是和平分手。 可过往的记忆并未褪色,它尘封在心底最深处,一旦想起,便是惊涛骇浪。 ----- 楚洛打来电话时,她刚哭过一场,因此嗓音有些嘶哑:“喂。” “明天早上八点过来接——”意识到她的不对劲,楚洛顿住,“你怎么啦?” 桑旬想了想,摇头道:“我不去了。” 听完她的理由,楚洛在电话那头笑:“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还记挂在心上干什么?” 四年前的事情,可直到今天,桑旬才正视她曾给他带来的伤害。 “来吧。”楚洛愉悦的叹一口气,“你就是想要道歉,也要当着人面啊。” 她还是想见他,即便知道他已经有未婚妻,可她还是想要见他。 ----- 这个季节,北京的大多数滑雪场都已经关闭了,桑旬她们此行去的这一家,用的是最先进的造雪系统,因此才能在春末时节依然一派冰雪皑皑的景色,除了游客,国内的许多滑雪选手也会在此训练。 她们一行十来个人,预备在这里待两天,因此包下了滑雪场内的一栋别墅,别墅后面不远处就是温泉。 席至衍过来的时候,他们一群人正围坐在客厅里打扑克牌。 桑旬第一个看见他,她放下手中的纸牌,刚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视野里却突然多出一个女孩,走到席至衍身后,拖着他的手臂,声音娇憨:“热死了,我要去洗澡。” 赫然正是她那天在席母身边见到的那个叫“小筠”女孩。 席至衍往她这边走来,桑旬先前的笑容还僵在脸上,她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屏住。 没想到席至衍却对着她身旁的楚洛开口了:“小筠住哪间房?她要洗澡。” 楚洛眨眨眼睛,“二楼右手边,不记得哪间了,找个还没人的空房间吧。” 站在几步外的小筠听见了,抱着手臂嘟囔道:“找不到。” 席至衍转向楚洛,笑了笑:“要不你陪她上去一趟?麻烦了。” 听见这话,楚洛浑身打了个激灵,恶狠狠地瞪着席至衍,“要陪你自己陪,少使唤我。” 桑旬低着头,老半天没说话,旁人叫她她也没听见。 “该你出牌了。”楚洛推她一把。 桑旬低着头,慌忙将手中的纸牌往桌上一扔,低声道:“我有点不舒服,你们继续玩。” 说完她便站起身,逃一般的跑上楼了。 楚洛看的目瞪口呆,愣了好几秒才追上去。 她赶在桑旬关门前挤进了房间,看着桑旬哭得通红的眼眶,她忍不住笑起来:“怎么这么伤心?” 桑旬没吭声,低着头坐在那儿。 楚洛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笑得温柔:“好啦好啦,我不该逗你。” 顿一顿,她继续道:“你要是想和他复合,那就尽管去,不用顾忌他那个未婚妻。” 桑旬抬起眼来,怔怔的望着她。 楚洛扁扁嘴:“有些事情不能告诉你,反正……反正他和纪筠也不可能有什么,大不了就是解除婚约啦。” 联想起刚才的种种,桑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试探着问:“她是Lesbian?” 楚洛瞪大了眼睛,“天……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啊。” 看来这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桑旬疑惑:“她和你表白过。” “别问了好吗?!”不想提及这段回忆,楚洛粗暴拒绝道。 “他们俩也没住一间房,今晚你就带两瓶酒,穿漂亮点去Stephen房间找他聊天嘛。”楚洛给她支招,又站起身来到旁边去翻她的箱子。 桑旬想要阻止,但已经来不及。 楚洛手上拎着那两片薄得透光的内衣,惊得目瞪口呆。 她坏笑:“好啊你个心机女,你果然是预谋已久,有备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锡渣:“听说这一章的我,有点渣?” 公子:“不但如此,那群小妖精好像都爱隔壁的沈粤去啦!” Chapter 60 60、晋江独家发表(大修) ...   楚洛坏笑:“好啊你个心机女,你果然是预谋已久,有备而来!”      桑旬红着脸将她手中拿着的那套情趣内衣夺下来,嘴唇张了张,但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她将那套内衣塞进行李箱的最底层后,才小声嘟囔道:“我没想带这个……不知道怎么就在箱子里了……”      她承认,自己先前买的时候的确是存了一些旖旎的心思,当时她想的是,强攻不下就色.诱,可后来知道他已经订婚,她的心都凉了大半截,哪里还记得这茬。      楚洛自然是不信的,她盘腿坐在床尾,乐不可支道:“带了就带了嘛,我又没笑话你。”   桑旬索性闭嘴,开始整理箱子。      楚洛一个人在旁边“哈哈”笑了老半天,然后又凑到她跟前来,挤了挤眼,“带都带了,怎么也得穿一回吧?”      桑旬咬着唇,不说话。   人家都带了未婚妻过来,她再凑上去,那就是恬不知耻了。      楚洛觑着她的纠结表情,觉得好笑:“你看你,明明还惦记着人家,却偏要拿架子。”   想了想,楚洛又托着腮道:“虽然他订了婚,但我觉得他还是在等你。”      桑旬手上的动作一滞,没有说话。      楚洛兴致勃勃的给她分析:“这几年他家里逼得紧,管不住他大哥,所以一齐转头来对他逼婚了。”   “他大哥结不了婚,但起码身边还是有女人的……可你看Stephen,不是我帮他说话,前几年他身边的确是连只母蚊子都没有的。”      “你自己想想,你在国外一待就是四年,回来的次数加起来连一只手都数不满……你走之前连个承诺都不给人家,他今年都三十多了,你不能连个挡箭牌都不让他找。”      桑旬心里不悦,嘟囔道:“人家虽然三十,可还风华正茂呢。”   找了个那么年轻的小姑娘,某人明明看起来很得意。      “你还知道?”楚洛白她一眼,“他如果真要正经结婚过日子,什么样的女人不好找,干嘛非要找个lesbian?难不成是热爱当同夫?”   人家分明就是在等她。      桑旬只觉得沮丧:“糖糖,你是不知道,比起对那个女孩……他对我真的很冷淡。”      那个人……接未婚妻电话时那样温柔,到了她这里,看她喝醉了连扶都不愿扶一下。   刚才小姑娘说一句要洗澡,他就巴巴的忙前忙后,眼睛扫到她连招呼都没一个。      男人多专一,到了什么年纪都喜欢二十的小姑娘。      “总算有点长进,还会吃醋了。”楚洛忍俊不禁,“你还不准人家有点脾气了?”      紧接着她又将那套情趣内衣翻出来,连带一把钥匙,一并扔在桑旬身上,给她支招:“喏,Stephen的房门钥匙。你今晚就穿着这个,去把他给睡了。”      “省得你成天在这儿悲悲戚戚,”楚洛抱着手臂笑,“睡完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睡得到就复合,睡不到就彻底死心。      ---      滑雪场附近还是一片未开发的地带,荒荒凉凉的,也没什么饭店。所幸滑雪场内除了提供饭菜外,还提供各种食材和烧烤工具。   因此傍晚时分,过来滑雪的一行人便在院子里架起了铁架子,开始露天烧烤起来。      桑旬其实根本吃不惯这些油腻腻的烧烤,只是刚才大家兴致高昂,她怕自己扫兴,所以才没说话。   这会儿她望着烧烤架上泛着一层厚厚油光的各色肉类,只觉得隐隐的恶心涌上来。      周亚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她旁边来,从烧烤架上取了一串里脊递给她,笑着说:“怎么没见你吃?”   “没有没有,我有在吃的。”桑旬接过来,出于礼貌咬了一口,但下意识就皱起眉头。      周亚细心,看见她微小的表情变化,立刻就明白了。   他伸手就要接过桑旬手中那串咬了一口的里脊,“吃不下就给我。”      让他吃自己的口水?桑旬吓得三两下就将那串里脊囫囵吞下去。   看她这样,周亚不由得失笑,过了会儿又拿了根烤玉米过来,这回倒是没直接给她,先问了句:“素菜不怎么油腻,吃不吃?”      这个她想吃的!桑旬有点脸红,伸手正要接过那根玉米棒,目光却和不远处的某人撞上。   也许是听见他们说话,不远处一直在默默烤肉串的席至衍抬头看了他们俩一眼。      桑旬慌忙低下头,但马上又反应过来,自己光明正大,有什么好心虚的?!   她觉得刚才的躲闪太丢人,此刻故意抬起头来,直直地往席至衍那边看去。      他已经重新低下了头,没找回场子,桑旬有些不甘心,但她很快又注意到,那人从旁边拿了几串土豆片,放在了烧烤架上。      桑旬先是一愣,然后在心里偷笑。   有人吃醋了。      待会儿要是有人过来示好,是该给他点面子还是继续端着架子?   哎呀,好难抉择呀。桑旬咬着唇角,不想让自己的笑容太明显。      周亚在旁边跟她说话:“……女孩子学这个专业的不多。”   桑旬回过神来,有些心不在焉,“还好,女生也不少。”      周亚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我是学历史的,很少接触这些。能不能给我讲讲你们专业是干什么的?”   说了你也听不懂。桑旬觉得他有点聒噪,“就干些很无聊的事情。”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往旁边飘去。      纪筠不知从哪里回来,小脸通红冒着热气,她一屁股在席至衍旁边坐下,微吐着舌头大口大口喘气,模样娇憨。   席至衍侧头打量了她一眼,然后笑了笑,“跑哪儿去疯了?”      “到后面转了转。”她拿过面前已经烤好的土豆片,塞进嘴里。   ……那是我的!桑旬差点就要叫出来。      纪筠三两口吃完,又对着身边的男人眉开眼笑,“嘿嘿,你还记得我在减肥啊。”   “嗯。”席至衍又将架子上剩下的几串土豆片一并递给她,“晚上没加餐了,你多吃点,待会儿别饿肚子了。”      烤个土豆片很难吗?还要别人烤好喂到嘴边?   这是未婚妻还是女儿?……小姐你都多大的人呢?怎么生活还不能自理?      桑旬霍然站起身来。   周亚看着她满面阴云杀气腾腾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惊讶:“你怎么了?”      “吃不下了。”她一个人回房。   一串土豆片还要喂来喂去!真是肉麻!恶心!      桑旬一个人窝在房间里生闷气,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大家陆续上楼的声音。   她竖起耳朵,纪筠叽叽喳喳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她耳中,听起来十分高兴。席至衍低声回了对方几句什么,但桑旬没听清,她猜应该是“晚安”之类的话。      过了一会儿,大家都回了自己房间,走廊上逐渐安静下来。   桑旬找到先前楚洛扔给她的那一把钥匙,犹豫了几秒,然后咬咬牙,便裹紧身上的浴袍出去了。      她站在某人房间门外,隐隐听见里面传来“哗哗”的洗澡水声,她做贼心虚,怕被旁人看见,没多犹豫,便拿钥匙开门进去了。      走进房间,自浴室里传来的“哗哗”水声愈加明显,桑旬甩甩头,试图忽略脑海中那些少儿不宜的联想。   她慢慢走到浴室门口,发现门半掩着,她轻轻将门推开。      浴室里的温度比外面高了好几度,雾气蒸腾水汽缭绕,男人瘦削的身影映在淋浴间的毛玻璃上。   她拉开淋浴间的门,定定地看着全身赤.裸的男人。      席至衍转过身来,看见是她,明显一愣,过了几秒,才听见他沉声发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的眸子黑漆漆的,几缕被打湿的头发落下来,贴在额前。   他抬起手,大掌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手臂上的肌肉随着这简单的动作而鼓动,往下是结实紧绷的八块腹肌,她再清楚不过那里的触感……她的视线往下移,下面是两道窄窄的人鱼线,再往下……她有点紧张,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      桑旬抬起眼来,迎视着他的目光,咬了咬牙,轻声道:“你刚才故意耍我。”   他看她一眼,有些莫名:“我怎么耍你了?”      “那土豆片你是烤给她吃的?”桑旬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秀恩爱刺激人?你幼不幼稚?”   他微愣,然后下结论:“桑旬,你有毛病。”      “你才有毛病!”她积攒许久的委屈和怒气在此刻一并爆发,“找个拉拉当同夫!你脑子才有毛病!”      这话说得说得不大好听。   席至衍脸色一沉,抬手就要将她拎出去。      可是桑旬反应更快,在他伸手前,她已经抬起双臂,轻轻环住他的脖子,柔软微凉的唇瓣贴在了他的唇上。   她伸出舌来,笨拙地想要顶开他的齿关,像一条细细凉凉的小蛇,在他的口中轻颤着滑动。      短暂的怔忪后,男人很快便伸手将她推开。      桑旬没想到他居然会推开自己,当下就有些懵,眼里泛着一点细碎的泪光。   她看着他,咬着唇,模样有点哀怨。      见她这样,男人的心已经软化,原本想说的重话也说不出口了。   席至衍偏过头去不看她,叹了口气,轻声说:“你先出去。”      “我不。”她莫名的执拗起来,又再次贴上他的胸膛,莲蓬头浇下的水已经将她全身打得半湿,湿漉漉的黑发贴在脸颊两侧,更衬得一张小脸晶莹剔透。   她贴上去,讨好的舔了舔他的嘴唇,声音却是委屈的:“你不喜欢我了是不是?”      四唇相贴的间隙,她的双手也不安分,在他的胸膛上胡乱抚摸着,又一路向下,握住男人胯.间的巨物。   那物在她的掌间渐渐苏醒、挺立。      下一秒,男人就将她压在墙上,吻像狂风骤雨一般落下来。      她身上穿的浴袍不知何时被解开,露出里面的黑色蕾丝透视睡裙来。   桑旬这会儿又觉得难为情起来,伸手就要捂他的眼睛,声音娇娇软软的:“……不准看。”      她还是那副样子,咬着唇,眼神迷离,媚得能滴出水来。      席至衍俯身将她抱起来,她的腿弯架在他结实有力的小臂上,后背抵在冰凉湿滑的浴室瓷砖上。   两人都是久旷,他才将顶端挤进来,桑旬已经倒抽一口凉气,浑身哆嗦着。      男人的身体同样有些颤抖,那久违的感觉太销魂蚀骨……他停下动作,喘着粗气,没有再深入。      桑旬的手握紧了他的腰,指甲都陷入了他的皮肤里,此刻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停顿,她难耐的在男人精壮的腰背上来回轻蹭。   她摸到一块粗糙的凸起,在他的腋侧,长长的一道,似乎是一道疤痕。      男人的身子一震,她还想再摸,手却被拿开,搭在了他的肩头。   这回他没再给她喘息的机会,强硬地将她的身体打开成最大角度,重重地顶进来,没有留情。      所有的感官消失,只有交合处的感觉被无限放大,她因为那饱胀酥麻感而情不自禁的呻.吟出声。   身体因为身下猛烈的抽.插而一耸一耸,她在一阵颠簸中紧紧环住男人的脖颈。      ……      桑旬窝在床上雪白的枕被间,只觉得全身似是被重物来回碾压过,浑身骨头几乎要散架。      她偷偷将被子掀了一条缝,现在的她未着一物,方才身上穿的性感内衣早在浴室时就被某人撕得稀巴烂……桑旬轻轻抬手,连手臂上都留下了痕迹……身上的更多,她的胸前腿间都是密密麻麻的鲜红吻痕。      ……跟饿狼一样。      男人就在她旁边,桑旬起了坏心思,她半撑起身子,在男人胸前轻轻吸吮啃噬着。   很快,他胸前也多出了几个醒目的鲜红吻痕。      桑旬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她伸出手指来,轻轻刮着那几处红痕,笑得狡黠:“席先生,你这个样子……要是被你未婚妻看见,你打算怎么解释?”   她小心眼,还记挂着那个有名无实的未婚妻。      “别闹。”席至衍捉住她在自己胸膛上乱摸的手,沉声道,“她和至萱很像,我把她当妹妹。”      桑旬有些意外,没想到他这样痛快就承认了。   她心里一甜,刚想说话,男人又继续道:“你别找她麻烦。”      什么叫找麻烦?她看起来像是那种凶悍的女人吗?   桑旬不服气,刚要辩驳,席至衍已经套了条裤子下床,走到窗前安静地抽烟。      桑旬望着他的背影,肚子突然传来“咕噜”的叫声……她脸上一红,晚上时她几乎什么也没吃,刚才又经过这么一番耗费体力的运动,自然饥肠辘辘。      “喂。”她可怜巴巴的喊他,“我肚子饿。”   席至衍转头看她一眼,“晚上没吃东西?”      也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饿了多久,几乎要将她拆吞入腹,在浴室时她就晕过去好几次,之后又被他抱出来接着做……想到这里桑旬就气得拿枕头扔他,“吃过也要饿了。”      席至衍接住那个枕头,往床尾一放,沉声道:“我下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她的唇角忍不住翘起,又怕他发现,于是将脸埋进被子里。      没过一会,席至衍回来,问她:“冰箱里只有挂面,你要不要?”   “要。”桑旬点头,他要推门出去,她又急急叫住他,“去我房间帮我拿身衣服来。”      她有点抱怨,小声嘟囔:“你下次能不能温柔点?”   讨厌死了,内衣都被他撕碎了,他当那是一次性用品呢?她还挺喜欢的呢。      席至衍没接她的话,转身推门出去了。   过了一会他回来,手里拎着件睡裙。      桑旬裹着被子坐起来,没接睡裙,伸手环住男人的脖子,她轻轻嗅了嗅,皱眉:“你怎么又抽上了?”   席至衍推开她的手,站起身来,“我去给你煮面。”      桑旬嘴上叫嚷着饿,可等热气腾腾的面端到眼前来,又是只吃了几口便撂了筷子。      “我吃不下了!”她将碗推给他,理直气壮地耍无赖,“你吃。”   席至衍看她一眼,“吃不下就倒了。”      “浪费粮食。”她微微鼓着脸,“你帮我吃掉嘛。”   席至衍没再说话,一言不发将那碗她吃剩下的面吃干净。      桑旬走过去,坐在他的腿上,从前恋爱时,他最喜欢这样将她圈在自己身前。   她伸手搂着他的脖子,小声嘟囔道:“你现在一天抽几根烟?”   她闻到烟味很重。      席至衍没吭声,只定定的看着她。      好吧,其实她不是想问烟的事情……桑旬想起方才在浴室里摸到的他身上的疤痕。   她将手伸到他的腋侧,隔着薄薄的衣物,她摸到那块疤痕,轻声问:“这是什么?”      那天在商场撞见席母,席母说他出过很严重的车祸。   她不知道这疤痕和那场车祸有没有关系。      可此刻桑旬仍然觉得心惊,席母说那场车祸他差点死掉,可她却一无所知。   她的声音里带了轻微的哽咽:“……什么时候的事?”      席至衍拂开她的手,又将她整个人从自己腿上抱起,放在了旁边的沙发上,然后才说:“和你没关系。”   桑旬怔怔地看着他。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盒药来,放在她面前,沉声道:“待会儿记得把药吃了,我刚才没戴/套。”   刚才下楼去时打电话让别墅主人送过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下,加了点肉渣。 Chapter 61 61、晋江独家发表 ...   (上章修)      桑旬眼圈渐渐发红,只觉得遍体生寒,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席至衍,你什么意思?”   男人的半张脸隐在阴影中,桑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说:“你想回去睡也行,想在这睡也行,明天我早点叫你起来回去。”      她只觉得有迟钝的痛觉侵入四肢百骸。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你既然这么讨厌我,又为什么要跟我上.床?”      她捂住脸,有大颗的泪珠从指缝间滚落。   “你是在报复我吗?报复我当初做过的事情?”      “没有。”席至衍终于笑了,无声的笑,他伸出手,轻轻擦干她脸上的泪珠,“过去这么久,我早忘了。”      “那你为什么——”桑旬说不下去,原本她以为他和自己一样,是旧情难忘。   席至衍却听懂了,他平静道:“是你来找我的。”      原来是这样,送上门来的,不要白不要。      她哑声道:“……换成别的女人呢?你也会这样?”   席至衍没回答。      她再度执拗起来,又重复了一遍:“换成别的女人你也会这样吗?”   “可能会吧。”      你情我愿,一场男欢女爱而已。   桑旬捂住脸,大步奔出房间。      他起先以为桑旬回房间了,直到听见楼下院门发出的细微声响,他才猛然反应过来,追着便冲下了楼。      他追出去,低低喊了几声,也没听见回应。   这里也算不上顶安全的地方,况且春末夜里温度还低,她身上就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裙……席至衍心中担忧愈重。      他顾不上许多,转身就想回去把同行的人叫来一起找她,却突然听见风中传来一丝破碎的呜咽。   席至衍止住脚步,屏息凝神,终于辨清那声音自别墅后面传来。      他快步绕到别墅后面去,果然发现桑旬正躲在角落,哭得全身颤抖。   所有坚固的心防在此刻瓦解,他走过去,将她揽进怀里,后背挡住寒风,他沉声道:“跟我回去。”      桑旬的手指抓紧他的袖子,用力到指尖都泛白。   他俯身将她抱回房间。      她哭得全身都脱了力,只喃喃重复着一句话:“你恨我,我知道你恨我……”      席至衍定定的看着她:“桑旬,你记得四年前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她可以忘记,但他永远不会。   那些话日日夜夜在他脑海中盘桓重复。      她止住了哭泣,脸上还挂着泪珠,怔怔的望着他。      席至衍别过脸去,轻声重复了一遍:“你记不记得,你都说过些什么?”      桑旬想起来了,她说一切都是假的,都是逢场作戏。   她从没喜欢过他,都是骗他的。      桑旬还想起来,那时的他也像现在一样,不敢看她。   那时他的声音痛苦,她却不为所动,她记得他说:“不要看我……桑旬,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堆垃圾一样。”      记忆中的种种此刻如潮水般袭来,关于离开那一天的记忆终于在她脑中渐渐清晰生动起来。   她说不出话来,连呼吸里都是疼痛的味道。      “我……”桑旬的声音嘶哑,想要辩解,“不是这样的……”      “我不恨你。”席至衍打断她,声音颓然,“我真的不恨你。”      桑旬只觉得呼吸一滞,她不敢听他接下来的话。      席至衍转过头来看着她,轻声道:“桑旬,我怕你。”      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折磨得他生不如死、五脏俱裂、万念俱灰,那也只能是她了。   他怕她,他是真的怕了她。      最痛苦的时候,他何尝没有恨过她。   离开那天,她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化成最锋利的尖刀插在他的心口,鲜血淋漓。   连在梦里都逃不过。   可连他自己也分辨不清,他到底是恨她骗自己,还是恨她没有骗得更久一些。      桑旬的嘴唇轻轻哆嗦着,她说不出话来,也辨不清自己此刻的感受。      她一开口,就有眼泪掉下来。   “我当时说的都是气话……”此刻解释起当年的心境来,她觉得羞耻又难堪,“我那时以为你和杜笙……”   没有其他冠冕堂皇的理由,她并不是为杜笙抱不平,她只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      “桑旬。”席至衍同样红着眼睛望着她,轻笑了起来,“你从没信过我。”      “对不起……”桑旬前所未有的慌乱起来,她紧紧抱着他,连身体都在轻微的颤抖,“我应该问一问你的,对不起。”   桑旬无法辩解这一切,她不信任他,所以才连问一句都不敢。      “别哭了。”他轻轻擦干她脸上的泪珠。   “桑旬,我今年已经三十一了。”席至衍闭上眼睛,“过去的事情,我已经觉得很遥远了。”      桑旬红着眼睛,怔怔望着他。      “其实你一开始说的很对,我们两个不合适。”也许是真的释然,他甚至笑了笑,“那个时候我们都很荒唐,本来就不是一路人,是我糊涂,但好在没耽误你太久。”   说起从前,他的语气就和谈论起年轻时做过的错事一般,别无二致。      原来他早已放下了,没放下的人,是她。   良久,桑旬才涩声问:“我们之间没有可能了?”      他点点头,声音疲倦:“桑旬,我觉得很累。”   四年前和她一场恋爱,已经耗费光了他所有的热情和力气。      “能给你的我都已经给了,现在的我,再没什么能给你了。”   也许是因为年岁渐长,他发现,偶尔远远望着,已经足够。      -----      桑旬第二天一早便回了市区,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已经尽量安静,但仍有人听见。   周亚在外面敲门,隔着房门问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她过来开门,周亚看见她房间里摊开的行李箱,“你这是干什么?”   “有点事。”桑旬笑笑,“不能跟你们去滑雪了,要先回去。”      周亚很快便反应过来:“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她婉拒,“我叫了车来接我,半小时后就到。”      周亚倒也不介意,笑笑,说:“那陪你聊聊天?”   “……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什么时候回学校?”   “下星期吧……也可能今晚就走。”   “昨晚来找你……不过你好像不在。”他惦记着她晚上没吃多少东西,专程开车来回跑了快一个小时,找到一家饭店给她打包了夜宵回来。   “可能是睡着了。”      周亚笑笑,也没拆穿她,换了个话题,“Stephen下月月初结婚,你到时回不回来?”   桑旬动作一滞,连呼吸都带了浅浅的疼痛,“应该不回来了吧……那时正好博士论文答辩。”   周亚浅浅的笑:“方不方便请我去看?”   桑旬合上行李箱,也笑“你不是要参加婚礼?”      -----      一大清早,又是周末,道路上的车子很少。   桑旬靠在后座上,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      前方有一个巨幅广告牌,上面是几个大字——【山水宜居地,古今智慧城】。   桑旬不过才瞥了一眼,心却蓦地被揪紧。      “师傅,不回市区了……你送我去机场。”      桑旬到苏州时已经是下午了,烟花三月,正是莺飞草长的季节,姑苏城内游人如织。   她没费多大力气,便打听了席家的祖宅所在。      席家祖辈还是清末时的买办世家,后来解放,当时席家家主便将祖宅捐给了国家,被建成了离退休干部的活动中心。   后来改革开放、政策渐渐放松,席家又给当地政.府捐了一大笔钱,上头便又将这祖宅还给席家了。      所以这园子现在已经不对外开放了,席家专门雇了人守着这大园子。      桑旬和那看门的大爷说尽好话:“您就让我进去看一眼吧……我转一圈就出来。”   大爷觉得有趣:“姑娘啊,旁边那么多园子都是开放的,你买张门票就能在里面逛一天。我们这儿是私人的,不让进。”      “我就想进去看一眼。”桑旬回过神来,低头翻包,想要塞钱给对方。   “不是钱的事!”那大爷赶紧阻止她,叹口气,“行吧行吧,我带你进去转一圈,你跟我来。”      其实也不过就是普通的园林景致,和四大名园比起来,的确略逊一筹。   看门的大爷还顺带充当了导游的角色,简单给桑旬介绍了几句——      “听说当年这个园子还是庄有恭造的,后来庄家败落了,席家祖上当时还只是个小茶商,就把这园子买了下来,这园子的风水还真不错。”   “姑娘,你看,上边那个亭子,当年乾隆皇帝下江南来庄家时还在上面题过诗呢。”   “从前家里未出阁的小姐们,就全住那边那个院子里……后来被改成了老干部棋牌室。”      桑旬听得心不在焉,她的目光四处逡巡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他们家人每年过年都会回来,以前小孩多,年味浓,现在孩子都大了,回来吃顿团年饭也就都走了。”      桑旬突然顿住脚步,看着小道旁边的那两株花树,几乎动弹不得。      大爷见她停住,以为她是在看后面那间大门紧闭的小院落,便解释道:“这是别院。”   顿了顿他又说:“前几年这家的少爷突然回来,心血来潮找了人要修这间别院。后来又不知道怎么了,修到一半又让人停工。”      这是他才看见桑旬的视线一直落在院子前面的那两株花树上,便笑起来:“海棠也是那个时候种下来的,也没几年,就长得这样好。院子里面也——”   大爷的话没说完,就惊讶地停住了。      因为,他看见那个一直寡言的姑娘,在那两株海棠树前慢慢蹲下来,哭得眼圈通红,却仍紧咬着牙,一声不吭。      -----      桑旬回到学校,已是五月中旬,她的博士论文早已完成,手上的实验也都告一段落。   年前Lawrence教授便已将她推荐给自己的导师,只待她拿到博士学位,便可去新的实验室做博后。      她无事可做,每天却仍待在实验室里。   同实验室的师弟师妹忙得焦头烂额,有时看到桑旬在实验室里无所事事地溜达,觉得比看到教授还紧张。      于是午饭的时候,师弟Kim过来找她,问:“Sang,我记得你很喜欢The Eagles.”   “还行吧。”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问这个。      Kim笑嘻嘻递给她一张票,“The Eagles这周末在拉斯维加斯有演唱会,有几个本科生要自驾去那里,你不如一起去玩玩?”   桑旬哭笑不得,但也只得接过票,说:“谢谢你。”      同行的都是不到二十的小年轻,桑旬只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努力融入但画风仍然不对,于是索性上车就抱着背包睡觉。   一路开车到了拉斯维加斯,几个小孩都要进赌场玩,桑旬扬了扬手中的票,只说自己是专程来看秀的,于是就此分道扬镳。      可容纳三万人的表演场馆座无虚席,歌迷的尖叫震得桑旬耳膜生疼,在这座自荒漠中屹立起的不夜城上空盘旋回荡。   演唱会结束,桑旬回到下榻酒店,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来,打开Google Maps.      她查到距离拉斯维加斯不过几十公里远处,有小镇,名叫Begonia Town.   桑旬默念那个名字:Begonia Town.      Begonia Town.   海棠镇。      她查好路线,第二日便租了车,又买了食物和水,然后便开车上路。   桑旬按着行车导航的指示一路开,已经临近死亡谷,才终于找到地图上的那个Begonia Town.      小镇很小,不过几千的人口,但全美每年出口的海棠树苗却大半来自这里,所以才有了Begonia Town这个名字。   小镇上几乎每家都有种植园,桑旬开车在小镇上绕了一圈,然后又找到邮局,买了一张明信片。      红底明信片上印着十分漂亮的道格海棠,白色花瓣簇拥着一点明黄色的花蕊,密实的花瓣中间还夹杂着一两朵深粉色的花蕾,含苞待放。   她在反面写下了中国苏州,又一点点将地址补全。      最后,她慢慢在落款处写下: Yours affectionately.      那个人也许永远不会收到,但是没关系。      从拉斯维加斯回来,桑旬给实验室里的每个人都带了礼物,大半个上午都在分礼物,实验室里好不热闹。   下午的时候Lawrence教授来了实验室,私底下又问桑旬她晚上是否有空,他和太太明晚要去听歌剧,希望让小女儿Adeline在桑旬家待一晚。      桑旬笑:“我给她带了礼物回来,正好可以亲手送给她。”   想了想,她又问:“我可以带Adeline去看电影吗?”      下班的时候,Lawrence太太开车来接Lawrence教授,顺便将小女儿Adeline带来交给桑旬照顾。   桑旬没急着带她去影院,只是拉着小丫头回到座位上,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包装好的礼物盒子来,递给她,笑:“送给你的礼物。”      Adeline迫不及待的拆开,盒子里躺着一串项链,项链吊坠是一小块水晶,雕成云霄塔的形状,光彩夺目,熠熠生辉。   小丫头摸着项链,喜欢得不得了,桑旬笑,说:“我帮你戴上。”      Adeline却退后一步,噘着嘴,视线还黏在那串项链上:“我不知道可不可以收。”   “可以的。”桑旬笑,“Davis已经同意了。”   Davis是Lawrence教授的名字。      小丫头这才欢天喜地的接过来。      上车之后,Adeline握着那个小小的水晶吊坠,爱不释手的摸着。   看她在后座上扭来扭去,桑旬不由得提醒她:“Adeline,坐好。”      小丫头古灵精怪,身子不动了,可小脑袋却扭来扭去,才安静了两分钟,她却突然开口:“Sun,我又看见那个男人了。”      桑旬被她吓了一跳,她仍被四年前那桩枪击案的阴影笼罩,听见这话,几乎是立时就紧张起来,她的一只脚已经踩在了油门上。   她转头问Adeline:“你说的是谁?”      Adeline扭着身子,往窗外一指,“那里。”   桑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是实验大楼前的一片空地,那里空无一人。      “他刚才开车走了。”Adeline的声音沮丧。   桑旬又朝远处望去,隐隐看见一辆白色的凯迪拉克。      Adeline还在继续说:“我看见过他好多次了,他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桑旬没反应过来。      “嗯。”Adeline指着她的脸,笑,“黑头发和黑眼睛。”   小丫头笑得眼睛都弯起来:“长得好帅。”      桑旬想了想,问Adeline:“你什么时候见到过他?”   “不记得了。”小丫头皱着眉头回忆,“以前经常看到,最近很久没看到他了。”   “哦!”她想起来,“有一次我过来找Davis,碰见他,他还送给我一朵花。”      桑旬许久没说话。   Adeline探身,摇一摇她的肩膀:“Sun,你怎么了?”      桑旬回过神来,然后笑着对小丫头说:“那你下次见到他,记得告诉我,好不好?”   “好,一定告诉你。”Adeline不假思索的答应下来,笑得灿烂,“他真的很帅。”      -----      席至衍的婚礼安排在下周,家里人都是喜气洋洋的,连他那个一贯不苟言笑的大哥,眼角眉梢都带了点笑意。      席至钊笑着说:“你比我强,赶在我前面。”   他并不知道纪筠的事情,只以为自己堂弟和她是真心实意相爱所以结合。      席至衍倒依旧是淡淡的,他说:“这几天麻烦你多照看点这边。”顿了顿,他又继续:“我明天想回一趟苏州。”   “你——”席至钊皱眉,刚说到一半,却猛然止住,最后仍点了点头,“早去早回。”      席至衍回到苏州的祖宅,看门的老吴叔看见他来,有些意外。   老吴叔问他:“这次回来几天?在不在家里住?”   “待会儿就回去。”席至衍摇头,又让老吴叔拿了钥匙,陪他往园子西边的那间别院去一趟。      已经是初夏,别院前面的那两株海棠正是开得极盛的时候,席至衍在花树前站了半晌,然后和老吴叔说:“找个时间,让人把这两株海棠拔了吧。”   顿了顿,他又说:“院子里的那几株,也一起拔了吧。”      “当初你费了老大力气要在这儿种。”老吴叔觉得奇怪,又看那海棠花开得极好,便更觉得可惜,“上次有个姑娘过来,还在这哭了一场。”   席至衍愣了愣,“什么?”      “前段时间,来了个姑娘,软磨硬泡非说要进来看看,我就带她进来转了一圈。”桑旬给老吴叔的印象十分深刻,“结果转到了这儿,她就一个人蹲在这里哭了起来。”   席至衍站在那里,好半天都没吭声。      他临走前,正要上车,老吴叔又追了出去,手里拿着信,递给他,说:“是这个月的信。”   席家枝繁叶茂,几十年来许多族亲都移居海外,这些年来一直都有来自世界各地信件寄回祖宅。      坐在车上,席至衍一封封的翻看着手中的信件。   有远房亲戚寄来的问候信,有国外寄过来的寻亲信,他翻到最后,看见一张明信片。      红底明信片,正面是密密的白色花瓣,簇拥着一点明黄色花蕾,中间还夹杂着几朵粉色花蕾,右下角印着一行英文字:Begonia Town, Nevada.   他翻到背面,寄件人处没有其他信息,只有一个落款,简单的两个字。   Yours affectionately.      -----      今晚是席至衍的单身Party,一群狐朋狗友都在那儿幸灾乐祸——      “明天就要踏入婚姻的坟墓了,哥们儿心疼你,今晚好好的玩!”   “是是,小筠不在,最后的自由之夜啊!今晚敞开了玩!”   有人将妈妈桑喊进来:“把你们这来的新鲜姑娘全给叫过来,一个都不许藏着啊!”      席至衍对妈妈桑挥挥手,说:“别理他们,你先出去吧。”   等妈妈桑出去了之后,他才对着屋子里的众人道:“今晚咱们就好好喝一杯,行不行?”      他这些年修身养性,狐朋狗友已经习以为常,刚才不过是故意捉弄他。   但也有人惊讶,啧啧叹道:“小嫂子真是有本事,把你管得服服帖帖。”      中途连他大哥也过来了一趟,看包厢里的人都挺安分的,心里挺欣慰,又对弟弟说:“还是要少喝点,别误了明天的婚礼。”   坐都没坐下,人就又走了。      旁边有人笑:“啧啧,你看看,你大哥连坐都不敢坐,生怕染上咱们这儿的味道。”   “那是——”有人喝得有些醉了,拖长了音调起哄,“家里养了只母老虎,能不怕嘛?”      席至衍今晚的话不多,却是拼命给自己灌酒,红的白的啤的混着喝,没一会儿,他居然成了最先醉倒的一个。   周亚不喝酒,到了最后,他成了唯一一个清醒的人,于是忙前忙后,指挥着将众人送回住处。      准新郎早就喝醉了,他酒品很好,喝醉了也只是靠在那里安静地睡觉,不言不语。      周亚走过去,决定先把准新郎送回去。   他伸手扶着席至衍的胳膊,想要将他搀起来,等凑近了,却听见他嘴里在喃喃念着什么。      包厢里人声嘈杂,他俯身,凝神去听,过了半晌,他才听见席至衍口中喃喃念着的那两个字。   那个名字。      有那么好一会儿,周亚都弯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旁边有人凑过来,笑嘻嘻的说:“你们俩怎么回事?”   那人也听见席至衍口中念着的那两个字,不过片刻,就又笑起来:“啧啧,都喝醉了,还一直念叨着咱们小嫂子的名字呢!”      周亚想要反驳,不是,不是小筠。   是小旬。      旁边那人已经掏出手机:“我这人啊,旧时不忍心看哥们儿这样……来来,我给小嫂子打个电话,让她过来接咱哥们儿。”      纪筠就住在这附近,很快便赶了过来,看见她过来,旁人纷纷起哄。      她眉毛一扬,倒是不害臊:“已经过了十二点啊,见面也没关系的。”   说完她又走到包厢角落里扶席至衍起来。      席至衍突然捉住她的手腕,睁开眼来,视线落在她脸庞上,眼神迷离。   纪筠也一动不动,就那样任由他望着自己。      他终于清醒了一些,扶着纪筠的手站起来,沉声道:“你怎么来了?”   “他们说你醉了还一直叫我的名字,来接你回去。”   席至衍揉了揉太阳穴,“回去吧。”      上了车,纪筠突然道:“你刚才叫的,不是我的名字。”   “嗯。”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      纪筠看了看表,又笑:“你还有十一个小时来反悔。”   席至衍没说话。      纪筠突然长长叹一口气,“你去找她吧。”   “小筠。”席至衍喊她的名字,“今天要结婚的,是我和你。”      “你刚才还在叫她的名字。”纪筠笑起来,“如果你是刚和她分手,也许你还有救。”   “可是都四年了,你在梦里梦见的还是她……你必须要去找她。”      “小筠……”      “你不能这样。”纪筠转过身子来看着他,“因为被伤害过,就不敢再去爱。”   “Stephen,你不能这样的。”      他默不作声,却轻轻咬了咬牙。      “婚礼的事情我可以搞定。”纪筠粲然一笑,“我送你去机场?”   席至衍没说话,过了许久,他才笑起来,说:“先送我回家,我……去拿护照。”      凌晨的北京大街上车辆稀少,一路开到机场只用了不到四十分钟。   下车前纪筠把脖子上的十字架摘下来,挂在他脖子上,亲了亲男人的脸颊,“哥哥,祝你好运。”      席至衍在机场等,一直等到最早的一班飞机,直飞旧金山。      -----      博士论文答辩前夜,桑旬心里万分紧张。      爷爷打了越洋电话给她,说:“不要怕,干死那帮美国佬!”   她:“……”      孙佳奇和楚洛纷纷打电话过来给她鼓劲,连周仲安都打了电话过来,他声音里有淡淡的歉意——   “如果不是太忙,我一定会过来的。”   桑旬笑:“还是别了,熟人太多我会紧张的。”   整个实验室都要来围观她答辩,已经够让她紧张了。      不过一个小时,要将她四年的研究内容全部囊括其中,虽然早已将答辩词倒背如流,可在正式答辩时,面对古板严肃的评审会成员,她还是紧张得声音发颤。      好在理工科论文逻辑严密,内容翔实,她照着先前写好的稿子背也不会出大错。   到后面,她已经渐渐放松下来,抛开先前的稿子,对着墙上的幻灯片侃侃而谈。      一直讲到致谢部分,桑旬真心实意——      “首先我要感谢的是Lawrence教授,感谢他给了我在这一领域继续研究深造的机会。他是一位十分值得尊敬的教授,我不但感激这四年来他在学术研究上给我的指导,更感激他在生活中给我的指引和鼓励……”   “感谢在实验室的诸位同僚,Kim,Mark,Amy……”   “感谢我的爷爷和其他家人,他给予了我丰厚的物质支持和最无私的——”      桑旬的声音突然顿住,她看见一个男人,轻轻推开答辩教室的门,在教室后排坐下来,望着她。      她就那样呆呆的站在那里,一时竟然无法言语。      “Sang,Sang——”答辩秘书出声提醒她,“你还能继续吗?”      桑旬猛地回过神来,她低下头去,唇角却忍不住翘起,她不可自抑地笑起来,眼眶却湿了。      过了许久,她终于抬起头来,眼里还有一点泪光,声音却平静下来——      “最后,我要感谢我的爱人,他让我在绝境中看到一丝光明,他一手将我从泥潭中拉出……他给予我无尽的爱、体贴和包容,他让我成为今天的我,让我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啦。 之前在微博上说过,很喜欢一首诗,在这里再贴一遍吧——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 千杯予去者,万盏敬留人。” 千杯予去者,万盏敬留人。 不管喜不喜欢,很感谢你们陪公子到这里。 中间会休息一段时间,存存稿,可能会从以前贴过的存稿文里选一篇开新坑,也可能会开一篇全新的文,如果感兴趣,可以收藏一下公子的作者专栏。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见。 书香门第【Novel瘾君子】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