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0852》 作者:蟹总 文案: 在你冷的时候,恰好我能给你温暖。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边缘恋歌 主角:卢茵 ================= 第1章   五月底,杜华制衣接到一笔订单,为漳川市小牙河的服刑人员重新量体,制作一批新衣服。   小牙河是漳川管辖内最大监号,服刑有几千人。群体特殊,任务量大,厂长将重任交给卢茵。   卢茵是杜华制衣的副设,起先毕业于华东大学服装设计专业。这种学历本可以得到更好发展,屈就在制衣厂,显然大材小用。   她却为刘泽成放弃深造机会,安于现状,深深扎根这块领域,一做就是五年。   周一一早,她带着两名裁衣师傅,赶去小牙河。   铜墙铁壁隔开两个世界,铁墙内的气氛压抑、可怖。   经过严格登记和审查,三人随狱警穿过空旷操场。菱形围栏另一侧有犯人放风,他们斜倚着栏杆,面色凶煞,目光不怀好意,一路追过来,精锐的像狼。   卢茵一抖,感觉颈后的汗毛跟着立起来。她强自镇定,收回目光,目不斜视跟着走入一道门内。   进门后是条长长的走廊,空荡无物,显得过分冰冷和庄严。很静,只听得见她鞋跟轻轻叩在地面的声音。卢茵不禁踮脚,十分后悔今天穿了高跟鞋。   她们进入一扇铁门。房间很大,仅有一扇窗在墙壁最上方,用拇指粗的钢筋密封着。房间有点暗,两盏白炽灯将墙壁照的惨白,只觉这里气氛重的喘不过气。   裁衣师傅比她年纪还要小,平时活泼能说,这会闷不吭声站她身后一动不动。   卢茵命令自己放轻松,朝后笑了下,安慰说:“待会儿手脚麻利点儿,别的不管,量完我们就撤。”   两人应了声,回身准备工具。   一刻钟光景,铁门推开,一阵窸窣的响动,首先进来两名狱警。一席绿色制服,上衣别在裤腰里,腰间扎着装备带,上面是一些从未见过的装备,手里还拿一根粗长警棍。   随后排队进来一群男人,紧贴墙壁依次站好。   卢茵看过去,那些人清一色秃脑瓢,穿黑色背心和运动裤衩,高矮胖瘦,年老青壮,各色人物。   她站原地,好一会儿才动了下。   狱警说:“这是按照身高体重筛选的代表,男女监分开,待会儿再去女监。”   卢茵拿起软尺:“好。”   “那就麻烦了。”   她大方笑笑:“不会,应该的。”   卢茵率先过去,她大略扫了眼,统共二十来人,动作快些半小时就能量完。   共两排,卢茵走到后面,把前面的留给裁衣师傅。穿梭在一群男人中,除了闻到股特殊气味,并无特别。那种气味,像动物发.情前吸引异性的标志,太特殊反倒无法形容。   这可以理解,男犯服刑期都是一年以上,高墙里难见女人,更别提碰一下。即便目光放肆、蠢蠢欲动,也在所难免。   卢茵手脚麻利,很快就量好两个人,她把软尺挂在颈上,垂眸在本子上记数据,顺便往角落错了一步,准备量下一个人。   “手臂平举。”她低着头说。   话音儿刚落,她动作微顿,额边绒发被一道气息吹拂,头皮发麻,敏锐感觉到周围气场变强。她眼睛移上来,笔尖‘呲’一声在纸上划出道豁口,人也本能往后退了半步……面前直尺之遥,一只巨兽朝她张开血盆大口……   头顶传来几不可闻的笑声,她稍微稳定心神,上前一步,重复:“手臂平举。”   几秒后,对方懒洋洋张开手臂。   卢茵目光闪躲,反复瞟那像墙一样厚的胸膛,胸肌挺括,隐隐泛着油光,上面是个黑色蛟龙纹身,硕壮龙身挂在对方右侧肩膀,龙头在他胸前延伸,龙须飞舞,狰狞睚眦;鳞片均匀分布,层层叠加;整体纹身黑灰色调,以绿点睛,目光显得格外凶残。   蛟龙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能从那人身上脱展而出。   卢茵动作机械,显然没有刚才冷静,步骤顺序混乱。她始终感觉一双眼在她身上游弋,和刚才两人不同,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目光。   腰围、胸围、肩宽、领围,视线不由跟上去,然后她看到了他的脸。那人眼睛一瞬不眨和她对视,表情带几分玩儿味,嘴角勾出个弧度。   最先映入眼帘,他右侧眉峰延伸到太阳穴位置,有一道两厘米刀疤,伤口颜色略浅,与他偏古铜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眼窝凹深,双眉平阔,鼻梁直挺,唇部薄而润,在配上那稍显凌厉的眼神,带出几分不可言说的野性。   总之,怎么看都是副英挺的容貌……可她只觉他凶悍。   卢茵迅速移开目光,微微俯身给对方量臀围。   她双手张开,穿过他的身体,合拢手臂去够软尺。短短几秒,靠的太近,她又闻到那种味道,比刚才强烈数倍。   卢茵轻轻嗓子,别开视线。   软尺绕过那人臀部,在腿侧合拢。头上倏地传来一道声音,“小姐,太紧了。”   那人语调缓慢,懒洋洋的,声音像砂砾磨牙般粗嘎,沙沙哑哑,一点儿都不好听。   卢茵一抖,手中软尺束的更紧。其余囚犯哄笑出声,有人取乐:“强哥,有你手紧吗?”   随后一阵大笑,原本克制忍耐的气氛,随这句问话,终于爆发出来。   “安静。”狱警喝了声,猛敲几下铁门:“都规矩站好。0852你消停点,快出去了你别犯事儿。”   安静少许,仍有犯人窃窃私语。   那人舔了下唇,低着头,面前女人脸颊绯红,睫毛闪动,低低的喘着气。   她手还伸着,动作僵硬,心中有气却隐忍不敢发,低声顶了句:“再松裤子就掉了。”   她声音很小,并未引起关注,那人却听见,闷闷笑出声。   卢茵起身,不敢看他眼睛,只朝他的方向瞪了眼,又别过头去。量完裤长后迅速转向其他人,没再抬头看他一眼。   三个人效率很高,二十分钟就全部完工,卢茵收拾东西准备出去,她没敢回头,却忍不住回想那只过肩蛟龙,它威风凛凛,嚣张至极,却又像被他驯服的宠物,趴在那宽厚肩头,伺机而动。   卢茵甩了甩头,这鬼地方,打死都不会再来第二次。   几人走后,转身空档,老赖凑到他身边,低语道:“强哥,刚才的小妞不错,瞧那身段那奶……屁股也够大的,要是……”   没说下去,老赖挑了下眉,心照不宣的坏笑两声。   陆强眯起眼,胡撸一把肩膀,刚才她指尖擦过他的皮肤,那冰凉触感仿佛还在,他笑了下,只觉有趣。   陆强垂头看了眼胸前,那女人一直偷瞄这纹身,明明胆小如鼠,还装的镇定自若,眼神游移却透着股简单的执拗,那样子娇憨好笑,就忽然很想逗逗她。   里面生活艰涩,总得找点乐子。 第2章   那天很快被卢茵遗忘。   后来跟小牙河相关部门沟通好款式和数量,这批衣服投入生产,那鬼地方她再没去过。   又是一个周一,例会上卢茵开小差。   她拿着笔在底下写写画画,计算新房装修成本和未来开销。买完房子以后负债累累,装修花去手头大部分现金,后面还要购置电器和家具,一条条卢茵都清晰罗列出来。   其中琐事纷杂凌乱,她却欣喜的感到满足。   卢茵掏出手机,对着本子拍了张照,用微信传给刘泽成。   上头领导还在讲话,她心不在焉,手指一下下点着,屏幕忽明忽灭,发出的信息石沉大海。   会议结束,大家散去,卢茵随人流往外走。   杜厂长抻着脖子喊了声:“卢茵,来趟我办公室。”   卢茵一怔,忙应了声。   …… ……   从厂长办公室出来,她又给刘泽成发了条信息。   卢茵靠在墙边,低下头,直到屏幕转暗,才把手机揣回兜里。   下班的时候,刘泽成终于打来电话,说晚上回家吃。卢茵先拐去附近市场,顺应他喜好,买了条新鲜鲶鱼、西芹和莴笋,想了想,又捎带两打啤酒。   进小区时,保安老李叫住她,“小卢,有你的快递。”   小区大门是老式镂空铁门,路不算宽,右侧有一个半新不旧的岗亭,里面传出收音机的电流声。土黄色墙体七零八落,墙角斑驳,苔藓肆意生长。   卢茵停了停,腾出只手:“谢谢。”   老李说:“你最近快递挺多的。”   她笑笑:“新房装修的材料多,在网上买了些。”   “要搬家了?”   “还得过一段儿。”卢茵往前走,“新房还没完工……麻烦你了,李师傅。”   老李挥手:“别客气。”   卢茵走进小区。   她和刘泽成大学毕业就住进这里,已有五年。   几栋陈旧建筑在老城区已有些年代,好在周边设施齐全,生活便利,也难得还有物业管理。门口的岗亭,几名保安分昼夜轮流值班,平时居民换水修电闸都是他们来,治安也还不错。所以,虽然房子旧了些,但住的还算舒适,一直没换过。   稍晚些时候。   几道菜刚炒完,门口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   卢茵把盘子搁在桌上,探头说,“回来了?洗手吃饭。”说完小碎步跑回厨房。   刘泽成没应声,低头换鞋。放下背包去卫生间洗了洗手,在餐桌旁落座前,顷身啄一下卢茵额头。   卢茵脸颊被热气熏红了,细细汗珠顺颈上流下来,她笑着:“研究所最近很忙吗?”   刘泽成喝了口汤,“嗯。”   “别光顾忙,那边休息不好,也没有可口饭菜,晚上尽量还是回来睡。”   瓷勺撞了下碗沿儿,‘叮’一声脆响,半刻,“嗯”,他说,“小王请假了,这两天所里人手不够。”   卢茵说,“一会儿给你捏捏?”   刘泽成动作一顿,抬起头,看了她好一会儿,终是放下汤碗握住她的手。他目光宠溺,那双眼中仿佛有化骨绵柔的魔力,直直瞧进她的眼睛里。   当初在学校,是刘泽成追的她,卢茵从不注重外貌,也没把过多心思放在恋爱上,却无意中被那双眼睛吸引。   懵懂的年纪,爱恋来自怦然心动,他们就这样开始,六年相伴如指尖流沙,匆匆过去。   …… ……   卢茵恍了下神,回握住他的手,“怎么了?”   刘泽成捏了捏她手骨,脸上带着略显疲惫和歉疚的笑,“我多吃些苦没关系,是想你能过的更舒适些,以后的路还长着,我有很多时间陪着你。”   卢茵心一暖,“我是怕你太累。”   “我懂。”   两人起腻,半天才端起碗筷。   卢茵说起:“新房那边基本完工了,接下来买家具的钱我这里可能不够……”   “好。”刘泽成往嘴里扒一口饭,说:“我明天取给你,两万够不够?”   卢茵说:“差不多,剩下我在凑凑。”   一个话题,几句就交代清楚。   餐桌上恢复安静。一时无话,他低头吃饭。   卢茵咬住筷子,想起杜厂长今天找过她,她张了张口,刚想说话,那边电话铃响。   刘泽成放下筷子,看向卢茵:“研究所的,我去听一下。”说完走去阳台,反手关了客厅的门。   他始终背对着,卢茵听不到他和对方讲了什么,整通电话将近十分钟,回来后他脸上一派轻松,连眼里都带了神采。   卢茵没过问,就着刚才话题,“今天我给你发的信息看到了吗?”   “你说单位安排培训的事儿?”   卢茵点头:“机会挺难得的,是去上海的VR,我想问问你意见。”   “什么时候去。”   “下月15号。”   刘泽成说,“既然你觉得机会难得,可以去啊。”   卢茵说,“我们月初结婚,一去就小半年,我想先要孩子的。”   刘泽成手指一紧,点了点桌面,安慰说,“这事儿急不来。”   卢茵咬了咬唇,“算了。”她沉吟,“还是不去吧。”   “……随你。”   ***   城市另一边,九点刚过,已经陷入黑暗,和城里的车水马龙、璀璨无际形成鲜明对比。   朦胧月色被窄扁窗户的栏杆分割开,细碎洒在空旷的室内。   陆强双手枕在脑后,两腿随意交叠,身上还是那件黑色背心,胸前蛟龙在黑暗中仿佛收敛肆意嚣张的气焰,跟随主人静静盯着窗外那一小片天。   小牙河地处郊外,这一方夜空没受污染,窗外的天像泼了墨的丝滑绸缎,几颗繁星乍然点缀,将绸缎衬的熠熠生辉。只是中间被栏杆骤然分开,失了几许美感。   星空象征自由,是这里每个人心生向往的地方。   陆强说不出此刻心情,下月初他刑满释放,曾经日盼夜盼,越临近反倒没了兴奋,内心变的越发平和。好比满心欢喜的东西,千辛万苦得到,反而不知该怎么用。   这也许就是茫然。   陆强翻了个身,侧躺着。   他住12人大监号,人多杂乱,空气中弥散一种拘禁和腐朽的气息。不时有人呓语,也有隐蔽角落的铁床,发出吱嘎吱嘎有节奏的声音。在这里,这种现象太普遍,大伙儿见怪不怪,根本不放在眼里。   上头鼾声震天,陆强睡不着,低低‘操’了声,朝上踹一脚床板。   上面动了动,终于没动静了。   旁边床位的人翻个身,伴随几声压抑的咳嗽。   陆强望过去,声音压的极低:“邓老头,你睡不着?”   老邓说:“要出去了,你不也睡不着。”   陆强嘿嘿笑两声,“心虚着,落不着地儿。”   老邓说:“出去找好落脚了?”   “里边儿给找了个工作。”   “也好。”老邓叹气:“出去就别再进来。”   陆强哼了声,“老子不在,没法儿照看你,以后多干活少说话,碰见挑事儿的就绕着点儿。”   “知道。”   “我出去了来看你,给你带吃的。”   老邓轻笑:“甭管我,好着呢。”   老邓不理他了,用背冲着他。陆强嗤笑一声,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里边儿这六年,百态无偿,一夕之间,种种画面仿佛历历在目。   陆强曾经叱咤风云,可站得越高摔的就越惨,树倒猢狲散,他一招从天堂掉进地狱。   混这么久,他结下不少仇怨,仇家等着盼着他栽倒那天。现在想想,能浑吞个儿活到现在,也算是奇迹了。   刚进来那段儿,他每天身上没有不带伤的,里面蹲着的,外面派来的,咬牙切齿想要弄死他。   陆强铁骨铮铮,硬起来是条汉子,舍命也和那帮人死磕。   要不是邓老头,他早就死了。   一帮人弄他一人,削尖的牙刷险些插入他脖间大动脉,最后时刻还是邓老头伸出手臂帮他挡了那一下。   当时众人都愣了,周围鸦雀无声,他盯着他肩上伤口,双目赤红,青筋暴起,连带太阳穴的刀疤也要立即爆裂。   他歪头吐了口唾沫,蹲下来,拍拍老邓,声音沙哑的像被撕破嗓子:“老头,忍着。”   他速度极快,下一秒,那支牙刷已从老邓肩上拔下来。   老邓闷哼,周围人也倒抽一口凉气。   事情只不过发生在片刻间,大伙还处在震惊中,只见陆强突然转身,一个猛扑,握住牙刷的拳头已经杵进对方肋巴。   现场一片混乱,那帮人齐齐向他冲来,陆强无法兼顾,很快被抵在墙角。领头人面色凶煞,握着牙刷直刺向他眼球。   陆强以为在劫难逃,却听一声枪响,领头人动作一顿,身如烂泥般落了下去。   视线穿过空隙,见门口有个女警端着手枪,目光如炬……   那场风波平息,陆强蹲了小号,那伙人调到别的监号,被牙刷插穿内脏的人伤势严重,险些丧命,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   没多久,他被放出来,都知道他下手狠辣,是丧家之犬,以后再没人敢挑衅滋事找麻烦。   …… ……   陆强心里一时五味陈杂,不知该骄傲缅怀,还是该一笑而过,重新开始。   但他想,老邓有句话是对的,   “出去了,就别回来。” 第3章   六月初。   当那扇厚重铁门在身后慢慢合拢,陆强还是定住身,斜眯着眼,回头看了半晌。   他还穿进来那年的衣服,一件黑色尖领T和牛仔裤。   里面体力劳动繁重,脸朝黄土背朝天,他练出一身的硬疙瘩,这身材自然强壮,和健身房那种特意练的没法比。   衣服紧了,包裹着刚劲的身躯,上臂粗壮结实,腰腹窄瘦,手背上一根根经络清晰凸展,一直蔓延到手臂上。   他低头瞅了瞅,裤子也瘦了,勒得前面那坨不自在,他松了裤腰,毫无避忌伸手进去扒拉到一侧。   陆强低头系腰带,有人喊了声,“强哥”   他抬头。   那人奔过来,气喘吁吁的,“强哥,怎么就出来了呢?路上堵,我来晚了。”   他没说话,嘴角挂一抹笑,看了半刻,往那人后脑勺拍了把,“还跟个猴崽子似的,瞅你瘦那熊样。”   根子两眼泛红,瘪着嘴,“强哥,我们想你了。”   陆强笑容僵了下,唇角平了,把根子往身前一搂,“操,想老子有毛用,又不是女人。”   根子瘦小,比陆强低了一个头,被夹在他臂间,声音瓮瓮的:“这几年你不在,兄弟几个没着没落的,恨不得跟你蹲进去。”   陆强一笑,“大龙和坤东也知道?”   “当然。”根子一梗脖,“他们都知道你出来,非要跟我来,我给拦住了,都在馆子候着呢,给你接风。”   今非昔比,根本没想到这几人六年后还记得他。   陆强喉头一热,搭上他肩膀,“走。”   根子的面包在不远的停车场,过去时,见旁边停了辆高档轿车,后座车门大开,西装革履的男人站旁边,见两人过来迎上去,恭恭敬敬叫了声,“强哥。”   陆强没吭声,拿眼打量那人。   对方接着说:“巢会的邱老板让我来接您,在‘聚皇’给您接风。”   陆强了然,顿了顿,看向他:“能不能转告邱老,今天恐怕不方便,我一身风尘,这种状态不易见他老人家。”   那人为难。   陆强说,“你给邱老打个电话,我来跟他讲。”   他很快拨通电话,递给陆强,免不了一通寒暄。   陆强说:“邱老,您容我先收拾下自己,一身监狱味儿我都没脸见您,也怕给您添晦气。”   邱老哈哈笑起来:“也好,随你,明天我等你。”   陆强又说了两句,挂断,把电话还回去。   那人恭敬欠身,转身上车,一溜烟开走了。   车子没了影儿,根子转头问;“强哥,邱老的意思,是不是还想让你跟着他?”   “不知道。”   “那你怎么想?”   陆强眯了下眼,没答他。   两人准备上车,陆强刚想拉车门,被一阵喇叭声止了动作。   一辆警车滑到面前,车窗徐徐落下,里面坐个女人,一头秀发束成利落马尾,盖儿帽压眉,腰板挺直。   她面容严肃,道:“陆强,你今天出狱?”   陆强看清来人,挑挑眼尾,走过去。   他微弯身体,手臂撑住车顶,另一手支住窗框:“这不谭警官吗?当谁呢。我陆强人缘够好了,都抢着来接我。”   谭薇手指一紧,杏目圆瞪:“谁……来接你了,我来这边办事刚好看见你。”   “巧了。”   谭薇绷着脸,尽量展现附和身份的威严,“你出狱以后要好好做人,别再做违法的事,让我抓到,再给你送回来。”   陆强笑着,“当然,被党和国家教育这么久,我努力改造,早洗心革面了。”   谭薇哼了声:“最好说的是真话。”   陆强一笑:“有功夫请你吃饭。”   她挑眉:“为什么?”   “报恩。”   “一顿饭把我打发了?”   陆强抬了下眼,用撑在车顶的拇指勾了勾下巴,笑道,“要命一条,想要,都是你的。”   谭薇脸一热,“别说没用的。”   她不在看他,车窗缓慢升上,陆强手臂跟随车窗升到一半才放下来,目送车子驶离。   根子凑过来:“哥,那女的是不是之前总咬咱们不放那个?”   陆强‘嗯’声,折身上车。   根子跟上去,笑嘻嘻问:“她好像对你有意思,哥,你看呢?”   “不感兴趣。”   根子不解:“可你刚才调.戏人家了。”   “来个火儿”,陆强翻出根烟,点着了,才抽空答:“都着玩儿呢。”   ***   城市另一边,   半小时前,天上一白如洗,空气闷热。   今天是七月八号,大喜日子。   半小时后,风云骤变,乌云满天。   谁也没料到,黄历上说,‘吉凶难测,不易嫁娶’竟然是真的。   卢茵反手将头纱一把扯下,狠狠掷在刘泽成脸上。   她夺门而出,房门在身后闭合那一刻,眼泪滂沱。   卢茵开了朋友的车,冲上马路。   外面风声渐起,乌云泱泱聚到一块,遮住太阳,世间骤然陷入昏暗。   不多时,伴随几声炸雷,下起瓢泼大雨。   卢茵泪眼朦胧,不知是窗外的雨还是自己的泪,模糊了视线。   婚礼被人破坏,第三者的肚子都已显怀,而她变成全天下的笑话。   刚才的她扭曲疯狂,像个泼妇。她没这么失态过,从来处事都温和妥帖,给人留有余地,刚才打那女人的巴掌,现在手心还麻着。   可再麻也没她的心麻。   卢茵车速很快,茫然没有目的。   她感觉自己就像疯子横冲直闯,用车速宣泄心中情绪。   脑中仿佛藏着炸弹,随便一个燃点,都会濒临爆炸。   面前一个十字路口,卢茵紧靠左侧便道,打左闪拐弯,交通灯还有几秒转成红色,她想一脚油门冲过去。没成想,这档口一辆破旧面包冲到她前面,在红灯下堪堪停住。   卢茵心惊,赶紧踩刹车,还是晚了,她左侧保险杠擦上花坛边。   燃点来了。   卢茵握紧拳,不顾形象,从副驾一侧爬出去。   前面面包停的稳当,窗上雨雾连连,看不真切。   她猛凿了两下车窗,“下车。”   隔了会儿,窗开了。   副驾上坐了个人,秃脑瓢,额头刀疤森森,垂眸盯着窗外的女人。   他嘴里斜叼着一根烟,并没点着。拇指无意识滑动打火机的齿轮,一簇火光在雨帘中忽明忽暗,一看不像个好人。   许久,男人操着粗嘎腔调:“有事?”   卢茵无意识往后退了步,胸中怒火被雨熄灭,脑中莫名闪现几个数字:0852。   那人视线不离卢茵,她身上婚纱被雨打湿,贴在皮肤上,胸脯露了一半,雨水顺沟壑滑进去,上演湿.身.诱.惑。   他盯着她胸口看,许久,笑问,“想搭车?”   “……不是。”卢茵终于缓过神儿,咬着唇。   里面的人“嗯”了声。   卢茵,“淮冲路怎么走?”   陆强‘嗤’一声笑出来,点着了烟,肘支在窗框上,冲她呼出一口,也不答她。   卢茵皱眉,退后一步。   陆强朝前抬抬下巴,“搭讪呢?姑娘。”   卢茵眼神看过去,雨雾中,前方立着巨大的指示标牌,显而易见:淮冲路——前行500米。 第4章   陆强从后视镜看那女人落荒而逃。   她穿一件紧身鱼尾白纱,修身简体的款式,没有累赘装饰。为显身材,腰束的快被勒断,臀部凸起个挺翘的弧度,整个曲线婉转柔美。被雨浇后,裙摆沉甸甸往下坠,她手忙脚乱弯下腰,撩起下摆,踉跄往回走。   交通灯转换,根子踩了脚油门,陆强手肘支着窗框,拿烟的手抵在唇上,斜眼看后视镜。   镜子中,那抹白色背影被雨水洗刷的支离破碎,变得越来越模糊。   渐行渐远,直到车子转弯,他才收回视线。   陆强舔舔唇,就在那短短几秒,他好像想起她了。   …… ……   这场雨持续一个下午,给陆强的接风宴也还继续。   直到晚上,雨才歇,空气格外清新,扫去一天燥热。   他们吃饭是在饺子馆。   逼仄巷子内,庭院深深,大门两旁的红灯笼把院子照的红彤彤,很普通的地方,随处能听见大声叫嚷、破口骂娘。   桌上堆满啤酒瓶和二锅头,已有几人不胜酒力,只有根子、坤东还勉强陪着。   陆强左脚踩在凳子上,赤着上身没事人一样。   他往嘴里连塞两饺子,眯眼看几人,嗤,“熊包。”   坤东碰了下他酒杯,对瓶吹,半瓶酒下肚,嘴都瓢了:“强哥,今后……我们又能跟着你混了,盼这天都多少年了,就等你东山再起呢,为这,咱必须走一个……”   话没说完,‘砰’一声响,坤东连人带酒磕在桌面儿上。   陆强噗嗤笑出来。   这桌儿就根子还算清醒。   “出息。”他往坤东头上拍过去,又看陆强:“别人我不管,哥,以后我就跟着你了,有什么事,你得带着我。”   陆强进去这几年,手下小弟自力谋生,没人撑腰,也渐渐脱离黑.道组织。现在有做小本生意的,开出租的、凭技能做电工的,还有嘴皮子遛的干了销售。   没有刀口舔血,日进斗金,收入勉强糊口,却过的踏实又舒坦。   陆强划拉两下光秃的头顶:“你今天问我,还回不回去跟邱爷。”   根子:“啊,对。”   “不跟了。”   根子一愣,“为啥,哥?”   陆强闷一口白的,呲了呲牙,火辣辣的液体顺食道滑下去,通体舒畅,他不答反问,“你现在过的怎么样?”   “……凑合。”根子顿了两秒,一时不知道他什么心思,又说,“钱没有以前来的快,花钱总得算计着。”   陆强又吃两饺子,好歹嚼嚼,咽了说,“我在里面这几年,除刚进去那会儿有人找事,干了几架,往后白天上工,晚上睡觉,甭管多硬的床,躺下就着,睡得忒踏实。”   根子机灵,听出他话中意思,“哥,那你后面什么打算?”   “里面不给介绍工作了。”   根子夸张‘啊’一声,“就那?”   “怎么?”陆强斜眼儿看他。   “没没……”根子干笑两声,“挺好的。”   散场已经深夜,坤东睡了一觉清醒不少,打车把另几人送回去。   陆强没去处,暂时住根子那儿。   两人步行没打车,夜间凉风将酒气吹去大半。   爷们儿一起除了聊钱就是女人。   根子说:“强哥,那里面儿没女人吧?”   陆强横他一眼:“你说呢?”   “那你这几年都没干过?”   陆强:“……”   根子贼头贼脑,“哥,我请你去个好地方。”   “不去。”   陆强侧头吐掉牙签。路边叶子被雨水洗刷的油亮,坑洼路段还积着一汪雨水,不断反射城市的五颜六色。   他眼前浮现一个身影,娇弱柔软楚楚可怜,恨不能放怀里好好疼疼她。   陆强回了神,半天才问:“上哪?”   “啊?”   十分钟后,一条隐蔽巷子里,灯红酒绿。路两边探出不断闪烁的各色灯箱,把雨后的夜衬托的靡靡。   根子熟门熟路。   陆强问:“经常来?”   “嘿……偶尔。我来只找固定的。”   陆强笑骂:“你小子,别肾亏。”   根子带他左拐右拐,在一间不起眼的店前停下。   两人在柜台前站定,根子环过手掌,事先声明:“哥,李轻是我的,你可别跟我抢。”   陆强嗤一声,及不屑,“谁都一样,别墨迹。”   老板和根子熟识,给陆强找了个身段模样都不错的女人,顺便挨着摘两把钥匙给根子。   这种地方,房间多由老板改造,中间不是水泥砖块修葺的实体墙,全部是那种及薄的木质胶刻板,房间毫无隐私可言,打个喷嚏旁边听的清清楚楚。   当然,敢来这里的,并不担心这些问题。   根子把李轻带入房间,急不可耐照姑娘脸上先啃两口。   他们结识三年前,根子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当时岁数小,有些放不开,别人见他长相打扮都不乐意接待,恰巧李轻刚下海,人老实没有花花肠子,并没嫌弃他,整个过程细致周到,体贴用心。   这一联系,便是三年……   李轻娇嗔躲了下,两人立刻缠一块儿滚到床上。   根子衣服还没脱尽,墙那边忽然传来女人尖叫,随后是一阵铁床撞木板的声音,整间房地动山摇,恐怕快散架。   根子骇然咳了咳,继续之前的动作。   他今天心不在焉,也许外在刺激,很快就结束了。直到两人平静躺床上,隔壁女人还在撕心裂肺喊着疼,声音似痛苦,似享受。   听了会儿,两人不免尴尬,李轻嘴上没说,眼神透的渴望显而易见。   根子把人一搂,干笑说:“憋的,我哥纯憋的。”   “……”   陆强的确很久没干这事儿,算起来足有六七年。   他本身不是什么好人,进去前身边莺莺燕燕,赶都赶不走,根本不屑来这种地方。头次来,没多大感觉,女人对他来说没什么分别。   他把那女人翻来覆去折腾个遍儿,她刚进来还算欢实,现在小口捯气,奄奄一息,修长手指覆上他精壮的胸肌,指尖摩搓着,流连的爱.抚。   陆强单手抓住她一双腕子固定在空中,不让她碰他。   他狠力耸动,盯着她表情,目光冷漠、残酷,不见半点儿柔情。   最后时刻,陆强闭上眼,脑中蓦然浮现一道画面。   ……阴天,雨雾中,十字路口,一个模糊的白色影子。   耳边是濒临崩溃又强装镇定的儒弱声音,于是他看清她的脸,小巧白嫩,挂满哀伤。秀发打湿贴在颊上,那些水滴不知是雨还是泪,令她整个人显得过分狼狈。她零零落落站在雨幕里,唇角漾开的朱红看去妖冶又可怜。   陆强心痒痒,不断打量她。   她穿着象征忠贞的白纱,细腰盈盈一握,随胯部到小腿形成曲折流畅的弧线。他视线忍不住看上去,她半个胸脯都露着,白得能看到皮肤下的细细脉络,雨水落在那片白皙上,调皮钻进深深的沟壑……   他想到家乡的雪,团在手里,捏成不舍放下的浑圆雪团子,柔软、纯粹、不见尘埃,是他污秽黑暗的世界里,最奢侈的珍宝。   陆强狠狠咬住牙齿,一声低吼溢出喉,就在这一刻,他听见自己心中似有泉水叮咚,有个念头疯狂冒出来,他感到激动而满足,可这无疾的念头只持续几秒,身体的极乐根本无法取代内心的空虚。   陆强没等那劲儿缓过去,蓦地抽身起来,摘了套子扔地上,抽几张纸好歹擦了擦,躬身套裤子。   他在那房间总共逗留一个小时,收拾妥当出来,往厅里沙发一坐,点了根烟。   根子去结账。   那女人随后也从房间出来,步伐虚浮,姿势别扭。对待这种雇主,她们既爱有恨,长得好看,又带一身阳刚汉子味儿,那方面持久没的说,就是不懂怜香惜玉,大多只在乎自己享受。   脱裤子上床,穿裤子下床。   凉薄无情,缺那么点人情味儿。   女人软塌塌歪在陆强身上:“哥,还什么时候来啊?”   陆强轻轻吐气,空中出现一个缥缈的烟圈,慢慢扩大,直至消失。   他耸开她:“边儿凉快去。”   女人被推个趔趄,起身扭了扭,扶着墙,不自然的走开。   根子走回来,把零钱揣兜里,看看那女人消失的方向,打趣:“强哥,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陆强哼笑一声,   “又不是我媳妇。”他说。 第5章   一周后。   事件平息,卢茵请了长假,一直窝在住了五年的出租屋里。   她憔悴不堪,成日以泪洗面,不出门,不洗漱,偶尔恍惚,仍然不能接受现实。   她对感情专一,和刘泽成恋爱这些年,没有轰轰烈烈、海枯石烂,却平淡中充满温馨,她以为会互相陪伴,就这样终老,万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背叛她。   卢茵仍然不敢回想那天怎样收场的。   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怒火中烧,被个有两面之缘的男人熄灭,她被打回原形,落荒而逃,不得已把车开回酒店停车场。   某种程度讲,卢茵承认她胆小怕事,愤世嫉俗只敢搁心里愤愤不平,和人吵架又有点欺软怕硬,她很少和人红脸,即使打人这也是头一次。卢茵是个普通的小女人,不是圣人,沾染太多凡间的世俗气息,她好面子怕丢人,在乎外人对她看法,更介意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她握着方向盘,浑身发抖,终于冷静下来,已顾不上伤心,只担忧这场闹剧怎样收场。   那时典礼尚未开始,宾客不多,只有双方亲属和少数服装厂的同事。   停车场里碰到一直等她的好友叶梵,她给她带了衣服换上,她并未露面,只由好友代劳,通知婚礼取消。   在叶梵走后的一段时间,车内静的可怕,后视镜里映出一张苍白无力的脸,妆容凌乱,原本美艳的唇色在脸侧晕开。   她拿出纸巾擦拭,那些红印顽固难消,像这匆匆七年,想拭去,太难了。卢茵跟自己较劲,手上力道及重,口红印记渐渐变淡,却因为用力过大,细嫩皮肤刮出一道道红痕。   她看着镜中的脸,不免悲从中来。   待人走尽,回到新房,里面挤满刘家亲戚,第三者已被刘泽成劝走,他垂着头,颓然靠在沙发里。   事情发生的突然,他虽有错在先,其母却暗暗埋怨卢茵不计后果,擅自离开。卢茵舅妈叫嚷着索要精神损失,舅舅只管闷头坐着,没人顾忌卢茵感受。叶梵不乐意,指着刘家破口大骂。   一时间,屋里闹得不可开交。   刘泽成腾地站起来,拉住卢茵往外走。   卢茵挣了下,力量不及,被他拉上走廊。   他还穿着典礼的黑色西装,剪裁规整,面料上成,把一副好身材衬的越发修长。领带松着,歪在一侧,整个人显得有些烦躁。   他低头没看她,也没说话。   昨晚还睡一张床上,短短一夜,卢茵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格外陌生。   好一会儿,刘泽成终于开口,“茵茵,婚礼非要取消吗?”   “你想我怎么样?”   刘泽成不敢看她眼睛,盯着她的衣角,“我和她,我们只是逢场作戏,只是不小心……”他顿了顿,觉得难以启齿,“发现的太晚,再想把孩子打掉,可能对她有危险……所以就搞成今天的局面。”   卢茵攥紧拳,他的每句话都像割在她心口上。   他继续,“我们在一起六七年,我爱不爱你,你应该能感觉到,这件事真的只是一时糊涂……”他手足无措,扶了下额,“希望你能原谅我。”   “那她们呢?”   刘泽成说,“我保证,她们以后不会打扰到我们的生活。”   “我们并存?”卢茵啼笑皆非:“从前没发现,你这么贪婪。”   刘泽成无地自容,转移话题说:“茵茵,以后我不会强迫你生孩子。我们家九代单传,现在有了那孩子,我妈再也没什么好说的,以后就我们俩……好好过日子。”   卢茵无力:“孩子我自己会生。”   他脱口:“可你生不出来……”   在一起六年,同居五年,后面的一年从没特意避孕,她却没怀过他的孩子。   走廊顿时静了,卢茵心颤的厉害。   大雨滂沱,她目光转向窗外,这一刻,她才明白,两人看似坚固的感情,在现实面前那么不堪一击。卢茵终于意识到,真心付出六年的感情,终于到了头儿……   房间铃声大作,卢茵躺床上,很困难才从回忆中抽身,她捞过电话,看了眼,是刘泽成。   卢茵盯着屏幕,那边自动挂断,直到复又响起,她才反应过来。   电话举到耳边,电流里混杂他的气息。   卢茵嗓子是哑的,“什么事?”   那边说:“茵茵,你在做什么?”   “有话直说。”   顿了顿,刘泽成道:“既然婚礼没了,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新房怎么分配。”   ***   黄昏将近,橙红的余晖落满整个房间,纱帘鼓动,有微风吹进来。   床上凌乱,旧书衣服落了满地,桌上摊着吃完的泡面盒,刘泽成两天前搬走,这里几乎不剩他的东西。   接完那通电话,许久后,卢茵终于从床上坐起来。她拢好发,抹一把脸,眼中有了几丝神采,他的绝情终于打醒她,卢茵蓦然顿悟,苛待自己是多么蠢钝和可笑。   她开始收拾房间,杂七杂八又翻出他不少东西,一些论文纸、实验报告、旧书和文献杂志。   稍晚一点儿,卢茵出门,尽量收拾自己,穿一件字母白T和短裙,两条俏生生美腿下,蹬一双布鞋。   头发半干,披在脑后,除面容有些憔悴外,像未毕业的女学生。   她先去饭馆点了几道菜,这些天蹲在房间几乎没出门,没吃过正经饭菜,只吃饼干泡面也没觉得饿。之后去了超市,床单、枕套、茶杯、碗筷和牙杯牙刷全部换了新的。   从超市出来,已华灯初上。   卢茵提了满满三大袋,实在拎不动,叫了辆的士。   行至小区,大门紧闭。   司机按了两声喇叭,里面毫无反应。   卢茵从车窗探出头。她在路灯下,发落下来,被微风吹拂。隔着镂空的铁门,岗亭里黑漆漆的,并没开灯,但隐约能听见那台老旧收音机正发声。   她冲里面喊了声,“李师傅,您在吗?”   里面没动静。   片刻,她又说:“麻烦开一下大门,我东西太多,提不了。”   岗亭同样寂静,等了片刻,卢茵想下车查看,将动的一瞬,门口晃出个人影。   那人并不是老李,看外形比他高大许多。他插兜站在阴影里,容貌模糊,只能分辨大致轮廓。身材魁梧,一身纯黑装束,腿修长,裤管一条垂着,一条向上卷起半圈儿,没穿保安外套,紧身黑衫的下摆扎进裤腰,带了顶帽子。   卢茵眯起眼,这人她没见过,但莫名有种熟悉感。   那人似乎看过来,顿了片刻,上前把大门拉开。   车子开进来,卢茵张了张嘴,一句谢谢没说全,已擦身而过。   回到家又一通忙碌,个把小时后,房间已焕然一新,床上换了床单,只留一个枕头一床被;客厅干净清爽,不见乱扔的报纸杂志;卫生间镜子光亮,前头摆一套新牙具,旁边挂着蓝粉色毛巾……   一切都是新的,根本找不到其他人住过的痕迹。   卢茵浑身是汗,摊在沙发上,望一眼空荡荡的房间,顿觉荒凉落寞,一股疼痛又从心底涌上来。她呼了口气,命令自己不去想,目光落在门口那堆废纸上。   卢茵咬了下唇,拿起火机和那堆旧物,上了天台。   夜风徐徐,洗去白天的燥热。   月亮被云遮住,只余一点朦胧月色。   她站在天台上往下看,几盏孤落的路灯根本照不见前路,夜静极了,仿佛已陷入沉睡。   卢茵席地而坐,拿起手边一叠纸,是刘泽成的论文。月光很淡,根本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但他的字迹就像刻进她脑海里,不去不灭。   火机‘擦’的一声,黑暗里一道微小火光燃起,逐渐变大,空气里充斥一股烟灰味儿。   卢茵把手里的纸投进火里,火光照亮她的脸,黑烟伴着尘埃飞舞在半空中,一切终将像它们一样,离她远去。   这堆废纸烧了好一会儿,火灭了,夜风吹走浮灰。   再次陷入黑暗,卢茵坐了片刻才站起来,回身的瞬间,她失声尖叫。   通往楼下的铁门边,斜倚了道身影,穿着背心短裤,秃脑瓢。嘴里叼根烟,自在悠闲,不知看了她多久。   卢茵惊魂未定,往后连退了数步。   那人站直身,低声说,“别动,再退一步没人救你。”   卢茵后脑一麻,浑身汗毛都竖起来,对方开口那一刻,她已经听出来。   她见过他两次,一次在小商河,一次在大雨滂沱的十字路口。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几个数字,0852。   卢茵颤着声,“你怎么在这里?”   陆强嘬了口烟,勾嘴角:“你认识我?”   卢茵咬住唇,“不认识。”   陆强没吭声,往前走了两步。   她慌了,贴着墙边往后撤,夜很黑,但依稀可以看见他光亮的头顶,香烟在唇间明灭,映出他棱角分明的脸,和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卢茵慌张开口:“你想怎么样?”   他停住,笑说:“又没对你干什么。”   卢茵说:“你走开,我要叫保安了。”   “我就是。”   陆强走到火堆旁,用脚碾死未灭的火星,“新来的。”   卢茵愣怔。   他说:“居民投诉,说楼顶有人放火。”   卢茵半天才回过神,“我没放火,只烧一些东西。”   “哦。”他说,“我看见了。”他不知在她背后站了多久。   卢茵不想多说,想绕过他先下去。   天太黑,根本看不见路,她忽然被杂物绊倒,闷哼了声,脚腕儿一股尖锐的疼。   现在的她脆弱到不堪一击,一点疼痛,足够她挤出几滴眼泪。   好一会儿,腰侧徒然多了道力量。   他倾身要抱她,头顶一道声音,“住几楼,我送你回去。” 第6章   卢茵屈膝往后挪了两下,逃出他手掌,抹了把眼睛:“不用,我自己能行。”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委委屈屈,带着过分的小心翼翼。   陆强半跪半蹲,手肘搭在膝盖上,离她很近,壮硕的身躯像一堵墙。   唯一一点光亮被遮住,卢茵沉进黑暗里,压力迫人,她不由瑟缩了一下。   他看她,“你怕我?”   半刻,“……没有”她边答边轻轻活动了下,试着站起来。   陆强嘴角上勾:“那躲什么?”   卢茵一顿,挤出个笑:“真没有。”她故作轻松,尽量不去看他。手臂撑住地面,腰腹用力,挺身从地上站起来,脚腕儿疼痛,她曲了下膝盖,嘶出一口气。   陆强还蹲着,瞟向那圆润的小腿肚,往上看一点儿,腿窝有两个小小的凹陷,一根脆弱的筋络连接细嫩长腿,黑暗掩饰下,柔弱又坚强的支撑着。   他搭在膝盖的食指,无知觉动了下,又掀起眼皮看她。   卢茵试着往前挪了下脚,脚腕儿刺痛无法前行,她‘呀’了声,又跌回去,却意外落进一副铜墙铁壁。   后背和腿弯儿刚好落在他两臂间,臀在他膝上,一抬头,他齿间叼的烟就在她脸旁。   卢茵愣了片刻,挣扎起来:“对……不起。”   陆强大掌一收,任凭她有再大本事,根本无法逃脱。   怀中的人不安分,总想挺腰溜下去,一节细腰在掌中灵活扭动,像条蛇。他若有似无的掐了把,那具身体一僵,不敢动了。   陆强起身,垂下眸,扫了眼她胸前,她穿着居家白色背心,宽宽大大的款式,楼顶太暗,其实只看到一片白色,可贴着他胸膛那面燥热又柔软,触感真实妥帖。   他最后看了眼地上灰烬,转身往门口走。   这楼共有六层,老式住宅,两段楼梯是一层,声控灯,陆强跺了下脚,灯亮了。卢茵眯起眼,暴露在强光下,她突然有种无所遁形的羞愧感。   卢茵埋下头,手不知该往哪儿放,她不自然理了下额前发丝。   头顶‘嗬’笑了声,问:“你家住几层?”   卢茵说:“二层。”   陆强问:“失恋了?”   “没有。”她否认。   “那吃饱撑的,大半夜上楼顶装鬼。”   卢茵说:“没装鬼,就烧点儿东西。”   “给死人?”   卢茵一噎,敢怒不敢言。   陆强抱她走的轻松,连下了两层,“让人给甩了?”   卢茵警惕,“你别乱讲,我……老公就在家里。”   “那没跟你一起装鬼。”   卢茵绞紧双手,垂下眸:“他睡了。”   陆强没别的话问了,转过楼梯,到了三层,他跺一下脚,灯没亮,陆强重重咳了声。   他胸腔震颤着她手臂,卢茵下意识挪开:“这层坏了。”   隔了几秒,他问:“三层?”   “对。”卢茵说:“有一个月了。”   陆强没说话,半刻,忽然哼笑了声。   黑暗的空间,令身边一切显得越发寂静,她听得见他粗重的呼吸,伴着略微单调的脚步声,短短几米,却比任何时候都漫长煎熬。   还剩几截台阶,她松一口气,却又屏住呼吸……陆强突然收手臂,把她往上颠了颠,粗糙的掌心划过她大腿,像调整姿势,手一紧,又像故意测试她重量。   卢茵心跳到嗓子眼儿。   在二楼站稳,她忽然“呀”了声,“我忘了东西在楼顶。”   陆强:“哦?”   卢茵挺了下腰,示意他把她放下来。   陆强看她一眼,松左手,扶着她后背,尽量轻缓的把她放地上。她伤脚半踮着,并没觉得疼。   卢茵往后跳了步:“嗯……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拿一趟?”   陆强看着她:“是什么?”   “钥匙。”她指了指旁边的门:“房门钥匙。”   陆强最后看她一眼,转身往楼上去了。   没有响动,二楼声控灯熄灭,恢复黑暗,卢茵迅速瞅了眼上面,见没动静,踮起伤脚连滚带爬往三楼跑。   她从口袋拿出钥匙,开门的手都是抖的。   进了门,轻轻落锁,她倚着房门,泄了力,感觉快要虚脱。   许久后,平稳了呼吸,捻起前襟抖动几下,汗都冷了。   她想起什么,凑头从猫眼往外看。   没过多久,楼上声控灯亮了,卢茵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门外。视野里走进个高大身影,他低着头,步伐扎实。光线在那人身后,他面容模糊,看不清表情。   越走越近,转弯处,他突然在门前停下,卢茵呼吸一滞,下意识去摸开关,才想起,她进门根本没开灯。   那人在她门前站了片刻,侧着身,从兜里掏出根烟点上,抽了两口,火光明灭间,他捏着烟的手勾了勾额头,往楼下去了。   自始至终,他没朝她的方向看一眼。   卢茵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陆强从三楼下到二楼,从黑暗走进光明。在二楼他没停顿,挑起眼皮往黑漆漆的三楼瞅了眼,又瞅了瞅头顶的灯泡,下楼去了。   他停在楼栋口,倚着破旧的防盗门,想抽完这支烟。   对面过来个女人,步伐婀娜,小高跟儿哒哒扣响黑夜,陆强本能扫那人身材,胸高耸,大长腿,腰胯左右摆动。   陆强眯了眯眼,啜一口烟。   女人走到跟前,笑着;“保安大哥,楼顶到底怎么回事啊?”   陆强说:“没啥事。”   “没啥事?”她不信,往前走了一步:“吃饱撑的,好端端上楼顶放火?”   陆强没吭声。   她追问:“男的女的?”   “女的。”   “年轻的?”   “嗯。”   她八卦:“准是受了什么刺激,让人给甩了吧?”   陆强说:“没有,她烧纸。”   “烧纸?”她一脸懵懂:“给谁烧?”   “死人吧。”   他嗓音本就低沉,应景的,一阵夜风吹来,女人裙角掀起,腿下阴嗖嗖的。时间到了,小区里几盏照明灯‘啪’的熄灭。   女人尖叫,一头扎进陆强怀里。   陆强的烟还没抽完,他一手插兜,一手捏着烟,就那样懒散靠在门框边,不抱她也没推开。   女人颤巍巍的:“刚才我在家就看见对面有人放火……真放火还好。可是,在楼顶烧纸……够瘆人了,那女的神经有问题吧?”   陆强说:“谁知道。”   女人说:“我有点儿冷。”说着,有意无意拿胸蹭他胸膛。   “冷你还换衣服。”   半个钟头前,有人打电话到保安室,说对面楼顶有人放火,他刚准备睡下,套了条大裤衩往那方向去,打电话的人早就等在楼下,穿着宽松睡衣,布拖鞋,蓬头垢面的,也看不出身材……现在到像换了一个人。   陆强掐了手头的烟,中指一弹,烟头飞进垃圾桶。女人抱的很紧,他环过手,摸她屁股。   女人忍不住抖了下,被他捏的踮起脚尖,失控哼出声。   陆强捏两把,动作顿了顿,手滑下去,摸她大腿,最后手掌落在她腿窝儿上。   那里是敏感地带,她向后曲腿夹住他的手,咯咯笑起来。   感觉是不同的,陆强收回手。   女的说:“保安大哥,要不你送我回去,我家就住这对面儿,太黑了……我有点儿害怕。”   陆强看了她一眼:“那你得找保镖,这不归我管。”   他拽下她的手,懒得看她,直接往远处的保安室走。   小区里静谧无声,前方是条黑漆漆的路,他脚步孤独,面对未知,就像他这半生。陆强胡了把光秃的脑袋,忽然笑出声,仿佛这刻,他再次确定自己的心思。   路也亮起来了。   ***   卢茵请假期间扭伤脚,不得已又在家休息半个月。   一早来到厂里,同事们还没到齐,她寻个僻静角落喝了杯早餐奶。厂里餐厅其实是员工休息室,很宽敞,角落里堆着两台不用的缝纫机器,正中放个通长木桌,别人吃剩的咸菜和醋瓶摆在上面。阳光透过陈旧玻璃,尘埃在光束下无所遁形,头顶电扇呜呜转,整间屋子显得有些混沌。   卢茵收回目光,叹一口气。   走廊传来凌乱脚步,几个女同事叽叽喳喳走过来,声音越来越近,卢茵蹭了蹭座椅,莫名有些心慌。   推门而入,在看到她以后,那声音戛然而止。   卢茵低头喝了口牛奶,有人立即打招呼:“茵茵姐,你来啦。”   “听说你扭到脚了,好些没有?”   “我这儿有豆浆,小卢,分给你点儿?”   卢茵理理头发,笑了下,一起回答:“脚上是小伤,养几天就好了……我刚吃过早饭,不用了。”   那人笑笑,把豆浆搁在桌上,去帘子后的更衣间换衣服。   室内诡异的安静了几秒,各干各的,气氛有些尴尬。   卢茵如坐针毡,她收拾了桌上垃圾,笑着:“我先回办公室了,回头再聊。”   几人忙道,“回头聊。”   “好……”   “好好……”   那扇门在身后合上,门内传来窃窃私语,说了什么,却听不清。她轻轻攥了攥门把,感觉自己像一只乌龟,缩进壳里,躲开外界,终于安全了。   刚才同事并没说什么,甚至对取消婚礼的事只字未提。可她忍受不了别人小心翼翼的避让,和看上去善意的问候。瞧她的一双双眼中充满窥探、同情和惋惜,这让她感到自己越发可悲,像个失败的实验体。   一上午浑浑噩噩的过来,同事结伴去食堂吃饭,她不想去,想随便啃几口面包。   隔段被敲了几下,她抬头,是个男同事。   “一起去吃饭?”   卢茵摇摇头:“你去吧,我早上吃的多,还不饿。”   男同事说:“吃的多那也算早饭,现在是中午,不饿最好也去吃一些。”   “不去了……”   男同事刚想说话,门口有人叫:“陈瑞,等你们呢,快点儿。”   “就来。”他喊了声,又压下身体,低声说:“你不想成为话题,最好的方法不是离群,而是要若无其事,像以前一样,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卢茵蓦地抬起头,不可否认逃避是现在唯一想做的,很显然,这样的情况下太难了。   她抿了下唇。   陈瑞眼睛泛光,带着无限活力,鼓励她:“走啊!”   犹豫片刻,卢茵站起来,跟着他往外走。   食堂餐是最普通的三菜一汤,一荤两素,汤没什么味道。   几个同事围坐在餐桌旁,男的女的都有,边吃边聊,也能热火朝天。   没人故意把话题扯到她身上,也没特意用眼神打量她,看上去像没人在背后议论那件事。   卢茵后背不那么挺了,肩放下来,才感觉到一丝轻松。   外面进来个人,冲这桌打了声招呼,看见她来上班,目光马上变得耐人寻味,问了句:“卢茵,你还好吧?”   满桌立刻静下来,有人埋下头,有人尴尬的咳了咳。旁边同事撞了下那人胳膊,她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尴尬缩缩脖子,溜走了。   卢茵放下筷子,吃进去的东西味同嚼蜡。   刚才同事是其他科室的,不过点头之交,而她和刘泽成的婚礼,根本没有邀请她。 第7章   流言蜚语如同病毒,在看不见的隐匿世界疯狂传播。   卢茵心中沮丧,走出厂房的时候,像从牢笼中解脱,如芒在背的感觉才稍微消散了点儿。   没走几步,后面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喊了她一声。   卢茵脚步一顿,回过头,扯出个笑:“陈瑞。”   陈瑞小跑几步和她并肩,两人混在人潮里走出厂院大门,他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走了一段儿,卢茵抬起头和他告别:“我去前面等车,再见。”   “等一下。”陈瑞叫住她。   “有事吗?”   他向后搂一下短发,顿了片刻才开口:“今天的事对不起。”   卢茵笑了笑:“你又没做错什么,根本不用和我道歉。”   见她笑,陈瑞放松了点儿:“其实你不用在意那帮人说了什么,他们没有恶意,就是闲着无聊,碎嘴讲些八卦。”   “我知道。”   “别太放在心上。”   卢茵敷衍:“好。”   又停顿几秒,他低头看着她的脸,问出想问的:“你和他……你们真不结婚了?”   卢茵下意识皱眉,心里没来由的烦躁,十分抵触他问这个。陈瑞见她表情,着急解释:“我不是八卦好奇,跟他们不同,是真的……”   ‘关心你’几个字还没出口,卢茵打断说:“不太想讨论这个话题。”她侧头往旁边瞅了眼:“车来了,我先走了。”   陈瑞‘诶’了声,卢茵半步没停,上了驶来的公交车。   厂里离住处半小时车程,655路直达。下班的点,车上人多,卢茵往后走,寻了块儿空位站着。车里没开空调,空气燥热,没站多会儿,脸颊的汗往脖子里淌。   她一手拉着上面扶手,另一手抹了把汗,车开起来,外面的风往里灌,可并没缓解多少,扑在脸上仍是热突突的。   卢茵目光投出去,窗外的人和路一晃而过,有些眩目。   她叹了口气,忽然觉得活着真累。   有些时候,她也厌恶自己,太敏感,太在意别人目光,凡是畏首畏尾,瞻前顾后,没有一刻是为自己活。即使现在,面对失恋和背叛,仍然在意别人在背后怎么议论她。   一路上胡思乱想。   她一时想着,厂里没法待,应该认真考虑出路;一时又想,要不舍脸问问老杜,去上海VR的机会还有没有,暂时离开,也许是个好办法。   正想着,兜里电话震了下,她腾出只手,拿来看,是条某银行的订阅信息。   上面显示有一笔钱转入,金额十三万八千五,一分不多,一分也不少。   卢茵咬住唇,不由有些发抖,她狠狠攥紧手机,过了两秒,又震起来,这次是电话,她看一眼,直接挂断。   想了想,回复三个字:“已收到。”   那边没再打来,隔了很久,有条短信进来:“好。”   卢茵看着屏幕,手指动了动,电话又嗡的震一下:“茵茵,对不起,你要好好的。”   那几个字骤然跳入她眼中,他曾经深情款款,语调温柔的叫她茵茵,她一遍一遍答应,感觉那时梦都是甜的。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物是人非,他再次叫她,除了心痛,还有种无法抑制的恨意和厌恶,一切回忆都变得面目可憎。   卢茵心脏猛然抽搐,像铁椎扎在上面,疼痛延伸,到脖颈然后疼到后脑。窗外景象模糊了,变成无法聚焦的斑斓色块儿,她抬起头,睁大眼睛拼命克制。   车子停靠,卢茵拨开人群下去,眨了下眼,一滴水落在地上,世界终于恢复清晰。   七年感情,能经历岁月消磨,却经不起风吹雨打的侵蚀,所有过往,在上一刻彻底瓦解。   他要房子,她要钱,分道扬镳,以后再无瓜葛。   …… ……   天渐渐暗下来,卢茵在外吃了饭才往回走,她喝了点儿酒,莫名有些亢奋,先前坏情绪被酒精挥发不少。   她拎着背包,高跟鞋扭了下,步伐有些虚浮。   行至小区门口,老李喊住她:“小卢,回来啦?”   卢茵定了定神,扭过头:“李师傅,您没回呢?”   “这就回。”他拿抹布擦自行车座,想起件事又叫住她:“有你个快递,今早到的……好么,顶重一包,”他往后指:“小陆,你帮忙拿一下,在桌腿儿下面呢。”   卢茵听他说话,一歪头,才见后面还有个人。那人坐在岗亭外的长椅上,好像刚来换班,没穿保安制服,黑衣黑裤,左脚趿拉一只老北京布鞋,另一只鞋底朝天,右脚光着踩在椅子上,正吃饭。   卢茵看清那人,心一跳,登时酒醒一半。   陆强嘴里‘嗯’着,却没动换,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卢茵被瞅的浑身不自在,想改天再取。   老李‘啧’一声,回头道:“小陆,想啥呢?”   陆强目光移了下:“吃完这口。”   他把手里半个馒头塞嘴里,就着半包榨菜,在裤子上蹭蹭手,又看卢茵一眼,才回屋拿快递。   老李和她寒暄几句,陆强把快递搬出来。   他看老李:“不是她的。”   老李以为自己眼花,就着他的手,皱着眼看,“没错啊,11门302,卢茵。”   陆强说:“她住二楼。”   卢茵脸一热,想起那天耍小聪明把他甩开。   老李说:“你新来的还不了解,小卢住三楼。”   陆强动了下嘴角,瞥她一眼,又说:“二楼,她自己说的。”   老李疑惑,嘀咕着:“之前我给修过水管,错不了啊!”   卢茵顺了下鬓发,低垂着眼,目光飘忽不定。这会儿酒劲往上拱,发丝在微风下轻舞,脸颊又热又痒。   她用手挠了挠,捋顺头发,又去拽裙摆,好一会儿,终于抬起头,干笑两声:“那天我好像说错了。”   老李得意:“你看看。”   陆强瞅一眼他,又把视线移回来,看她表情窘迫,似笑非笑“哦”了声。   老李说:“这就对上了,搞清楚了……哦还有,你们没正式介绍过吧?”   两人不说话,陆强还垂眼追着她瞧。   老李未看出其中微妙变化,不说话等同默认,冲着卢茵:“这是咱小区新来的保安,叫陆强,外地人……看这块头儿,”他拍了下陆强肩膀,感慨道:“就应该多招几个这样的年轻人,居民才有安全感。我这老头子,也该考虑退休喽!”   卢茵说:“您把治安管理的很好。”   老李自嘲,摆摆手:“差远去了。往后有事就找小陆,他人不错,敦厚老实,干啥活都任劳任怨,就不爱说话。”   卢茵抿抿唇,飞快看了他一眼。他原本光秃的头顶已经长出黑发,贴着头皮,极短的一层,看上去又硬又扎;刀疤尾部掩进鬓发,不那么乍眼,收敛不少锋芒;身上半袖有些宽大,很薄,风一吹,仍然可以呈现健硕的轮廓。   但先入为主,即使他并非十恶不赦,单往那儿一站,卢茵也觉不出他敦厚老实,相反,总觉这人隐隐透一股危险气息,看她的眼神太直白太肆无忌惮,有点儿不怀好意。   卢茵收回思绪:“行……李师傅,那我先回了。”   老李说:“这包裹太重,让小陆给你送过去,”他转向陆强:“我替你盯会儿。”   卢茵一惊,“不用麻烦,我行。”她上前一步,要从他手里接箱子。   陆强没动。   她托住箱底,往自己怀里揽。   陆强说:“重。”   卢茵闷不吭声,用了点儿劲。   脾气倔,不听劝。陆强勾了下唇角,半刻,松开手。   箱子重量远超出想象,猝不及防,她顺着力道坠下去,高跟鞋一歪,卢茵半趴在箱子上,她‘哎呀’一声,手忙脚乱的撑身体。   头顶传来一声笑,低低的,哑哑的,听上去心情愉悦。   老李上前扶人,不忘数落:“真不经夸。这就毛毛躁躁的了。”   陆强没反驳,眼里也没别人,看那小女人笨拙的折腾,她脸颊绯红,抿着唇,明明气愤至极却不敢看他眼睛,冲着他脚边轻轻白了眼,模样带几分娇憨。   他躬身抱起箱子,往肩上一扛,根本不费力。   卢茵:“真……”   “跟上。”   他已经往前走了,卢茵看着他背影,磨了磨牙,冲老李告别,小跑着跟上去。   他腿长,步子大,迈一步,卢茵要小跑三步。   她住的楼栋位置靠里,小路迂回曲折,步行需要七八分钟。   卢茵跟的吃力,呼吸稍稍乱了些。   过了几秒,前面那人像意识到什么,他回过身,停了下,直到卢茵赶上才重新迈步,这次步调放缓不少。   两人并肩,反倒尴尬没有话说,比起以往几分钟的路,要过的相对漫长。   陆强倒自在,扛着箱子像散步,他往远处看了眼,公园里一群人跳交际舞,男的女的,穿得花花绿绿,扭腰旋转,裙摆飞扬。   他嗤了声,目光落回来。   “你天天这时候下班?”   “……啊?”卢茵本来走神,听他说话才转过头,目光有些茫然,她反应了一下,才答:“哦……没,去吃饭了。”   陆强看她半刻,笑着嘀咕:“真呆。”   “什么?”   他一笑,没重复:“这买的什么?”   卢茵说:“水晶灯。”   “网购的?”   她点一下头。   陆强说:“这东西分量不轻。”   “嗯,”她敷衍,想起老李说他话少,可显然,这评价有误,想着,竟不自觉加了句:“三个房间的。”   “房子装修?”   她眼神一暗,又一点头。   陆强没继续这个话题,问道:“你会用电脑买东西?”   她没搞明白:“……不都会吗!”   “我不会。”   卢茵看向他。   陆强漫不经心:“里头待的年头长,还不流行呢。”   卢茵:“……”   进了楼道,陆强一口气上到三楼,头顶的灯没有修,黑的不见五指。   卢茵开口:“麻烦你了,放这儿就行,我自己搬进去吧。”   陆强还扛着,说了句:“开门。”   卢茵犹犹豫豫,磨蹭着从兜里掏钥匙,上次借口支开他,这次不好再赶他走。   她昂头瞄了陆强一眼,眼前黑漆漆,他像个庞然大物,匿在黑暗里。   卢茵开了门,往后退一步,陆强进去,里面仍然没亮灯。进门是个走廊,陆强侧过身:“灯呢?”   “在你后面。”   他摸了半天,“找不到。”   卢茵往前走一步,伸手去触。开关被陆强挡住,走廊本就窄小,堆满杂物,他身形高大,站着也不动。两人距离近了,他身上的热气向她烘来,鼻端冲进一股男性味道,掺杂少许汗味儿,奇怪并不难闻。她抬了下眼,忽而与他目光碰撞,窗外一点微弱灯光映进他眼底,眸光精亮,强势专注。   她心下一颤,本能往后缩。   一时间,狭小空间里静的出奇,摩擦衣角的声音清晰可闻。   两人在黑暗里站了会儿,陆强蓦地往前跨了一步,他臂膀宽阔,块头压顶,肩上还扛着箱子,把她锁在角落里。   那人突然欺近,卢茵害怕,一缩脖子,紧紧闭上眼睛。   陆强却没继续,鼻端悬在她耳旁。   卢茵浑身僵硬,屏住呼吸。   陆强顿了下,鼻翼煽动,又微微低头闻了闻,一股清淡的酒香从她身上散出来,他也微醺。   陆强哑声:“喝酒了?”   她睁开眼,心怦怦跳:“啊?”   “能喝多少?”   “……一点。”   陆强巡视她半刻,往屋里瞅了眼,一笑:“你老公没在家?” 第8章   扑通,扑通——   黑暗里,卢茵只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就站在眼前,他身上热气紧裹着她,属于这个人的味道萦绕在鼻端,她呼吸不到新鲜空气。可走廊狭窄,好像他们之间本应该就是这个距离,她找不到合理理由推开或大叫。   他刚才问的话,令她瞬间滞住,有一根刺卡在喉咙里,不知怎么答。   陆强没有退后的意思,胸口一起一落,有规则的呼吸。   卢茵挨不住,想打破尴尬僵局,往右侧门口移了下。   刚迈半步,她一激灵停住了,一声声震动在安静空间里格外突兀,顿了半秒,卢茵手忙脚乱从包里掏电话,不着痕迹退到门口。   她出了门,一个站门里,一个站门外。   卢茵看了眼来电,迅速接起来。   “老公?”   “……”叶梵,“茵茵?是我……”   “你还多久到家?”   对方静了两秒,提醒说:“我是叶梵!”   “快到小区了?正好我也刚进门。”   “……你疯了?”   她咬一下唇,硬着头皮问:“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   那边暗骂了句,恨铁不成钢:“这都多久了,你能不能振作点儿。”   “就清蒸鲈鱼吧,还是糖醋小排或是香酥鸡。”   听筒里吼了句:“那混蛋有什么好,值得你把自己搞成神经病。”   叶梵口气不善,卢茵听着,又往远处走了几步,顺手把话筒音量调低。   陆强微微嗬笑了声,摇摇头,他还侧身站门里,扭过头,看楼道里那个模糊的轮廓。此刻极静,电话那端情绪激动,一通乱嚷嚷。相反,她说话轻轻柔柔,像夏夜绵软的风,那声‘老公’叫的人骨头酥麻。   陆强手插.进兜里,舌头在下唇上左右刷了几遍,喝水太少,他嘴唇有一道道干涸的竖纹,润了润,唇湿了,却越发口渴,希望面前有杯纯净清爽的水。   卢茵说:“还有想吃的吗?”   “……你到底怎么了?”叶梵缓下来,担心问:“哪里不舒服?”   “挺好的……就这么定吧。”   “你别吓唬我,要不你在家等着,我这就过去找你……”   “不用,我去买,一会儿见。”没等那边说完,卢茵先掐断电话。   陆强又看她一眼,移开目光,一回手,准确按亮走廊里的灯。   卢茵还直直站在楼道里,突来强光令眼睛不适,却终于找回安全感,她心一下子归了位。   陆强问:“放哪儿?”   她回神,看了眼他肩头的箱子,“放空地上就行。”   他把东西放下,又往屋里扫了眼,转身出来。   经过她身边,卢茵往后挪了半步,小声说:“谢谢。”   陆强停住,垂头看她。   她柔软腰肢贴在扶手上,上身后倾,锁骨显得更加笔直,肩上有两个深深的凹窝,适合用手指勾勒它的一起一伏。他目光降了降,这动作让她前面的形状迎向他,突出、招摇,她却不自知。   陆强勾了勾鼻梁,不动声色往后退了步,怕自己再有什么举动,她会顺着掉下去。   僵持片刻,卢茵重复:“谢谢。”   “不客气。”   “……那再见。”   “再见。”   陆强转身下楼,下了两节又站住,抬眼,额头有两道浅短纹路,“你会做饭?”   卢茵莫名其妙:“……”   “看样儿会做不少。”   “……”   “小炖肉会不会?”   “……没做过。”   “学学,挺好吃。”   说完这句,他下楼,二楼的声控灯亮了,他再没回头。   卢茵在楼道里站了片刻,手里电话嗡嗡直叫,是叶梵。她进屋,反手关了门,接起电话解释之前的事。   ***   回到保安室,老李已经收拾妥当,跟路过居民聊天。   见他回来,他摆了下手,居民往里走,碰见陆强又笑着打个招呼,陆强点一下头,先去屋里找水喝。   老李拍拍自行车座,抬起脚蹬,“送到了?”   陆强仰头灌水,喝的速度猛,有些顺下巴流到胸膛上。他拿手一胡噜,鼻腔里‘嗯’了声。   老李说:“那我走了。”   陆强没应声,脱了半袖,黝黑的胸膛像擦了一层油,他拿衣服随便抹两把,套上保安制服。有五颗纽扣,一颗一颗的系上,到第三颗,他动作顿了下,往外走,边叫了声:“老李。”   老李停住:“什么事?”   陆强眯了眯眼:“也没什么事。”   “那你叫我!”   陆强说:“刚才那女的叫卢茵?”   “……啊。”他反应了下。   “住这儿几年?”   “有六七年吧,她家也外地的,租的房子……”老李看他:“你问这干什么?”   陆强说:“熟悉熟悉情况。”   老李了然,称赞地点了下头。   他递烟给老李,自己也点上一根:“她结婚了?”   “好像是。”   陆强烟到嘴边,动作一滞。老李把脚蹬重新支好,准备抽完这根烟再走。他想了想,“好像就这个月初的事儿。”   陆强没说话,猛吸了口烟,呼出来,没有风,烟圈儿聚拢不散,空气里都是辛辣刺激的味道。   老李瞟他一眼:“这也算了解情况?”   他低头不言语。   老李叹了口气,接着道:“可是啊,人生无常,本来是件喜事,”他顿了顿,“可惜了……”   陆强蓦地抬头:“可惜什么?”   “也是听别人说的,不知道真假,那婚好像没结成,说是半道儿出来个第三者,在婚礼上大闹一场……”他拍了两下手,分开一摊:“一拍两散。”   “真假?”   老李白他一眼:“说了是听说,谁知真假。”   陆强默了会儿,他想起那个雨天,狼狈的身影、落魄而悲怆的神情、一身白纱出现在不合适宜的十字路口。   一切都对上了。   原来如此,他想了下,不由一弯嘴角:“这么熊?输给个小三儿?”   老李说:“那女的孩子都快出生了,不成全又有什么办法。”   陆强瞧他:“你倒够八卦。”   “也不是八卦,说起来,那男人最近都没见着,恐怕是早搬出去,不在这儿住了。也难怪,”他顿了下:“好像也有原因,是为了孩子。”   “怎么说?”   “听说两人在一起六七年,可小卢肚子一直没动静。女人不能生,男人就有了外心。”   陆强又抬头看他一眼,烟还剩半截,他一口吸满,两腮嘬进去,火星明灭,然后扔地上踩在脚下。   他换了个舒服的站姿,浑身放松下来,更懒散的站着。   刚才没有风,那股闷热糊在身上,要把人卤死;这会儿倒有微风吹拂,远处海棠开的正盛,从燥热的风里似乎能分辨一丝清香,几分钟前的心浮气躁也跟着平静下来。   半刻,他哼笑了声:“没准儿他不中用呢。”   老李听出点什么,拿手点点他:“你小子别动歪心思,我看了,那可是个好姑娘。”   陆强一瞥眼:“我就像坏人?”   老李没回答他的问题,只上下扫了两眼,沉吟片刻:“……不合适。”也没说什么不合适。   陆强玩笑说:“合不合适,得我说了算。”   老李一笑,也没当真,抽完烟,骑上车子回家了。   陆强看他背影消失,转回目光。岗亭附近就剩他一人,小区花园又加入广场舞,万年不变的欢乐曲调把远处渲染的热闹非凡。   他这里静谧无声,灯光从高处流泻,穿过茂密枝桠,到下面已经没有多少光亮。   他想起那个夜晚,万家灯火,微风徐徐。   小区外汽车鸣笛,他站出来,远远的,看见车里伸出个脑袋,风轻轻吹起她的发,脖颈纤长,面孔清丽。   那张脸倏忽闯入视线,周围都是暗淡的,只有她头顶一盏半旧路灯。昏黄的光,温柔了她的面容,他听见‘咚’一声,心湖落下块石子儿,再刚硬的驱壳,都不足已掩饰那一点儿猝不及防的喜悦。   他一直不知道,原来,他在等待一个未知的重逢。   …… ……   这晚陆强无睡意。   小区越变越静,窗口的灯一盏盏熄灭,岗亭里没有电视,一台老旧收音机哇啦哇啦的响,正播广告,看男科到某某医院……   陆强转了下按钮,另一个频道在播放一首老歌,   他两腿搭在桌子上,望向窗外,路灯都熄灭了,夜深人静。他按了下手机,手机还是他刚进去那年的流行款,反应半天屏幕才亮,他看一眼时间,已经凌晨一点钟。   同样没睡的还有一个人,卢茵翻来覆去,无法入眠,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半个月,即便她内心慢慢平复,可生物钟被打乱,早一刻都睡不着。   她翻身下床,翻箱倒柜,从书架后面找出半瓶白酒,这酒还是刘泽成买的,她忘了清理。卢茵找来个玻璃杯,倒了半杯。   房间里没开灯,她借着月光踱到窗边,小口小口啜饮。   卢茵以往并不沾酒,也没什么酒量,此刻只想借助酒精催眠,别再那么清醒。   不懂酒的人,几口就能喝完,辛辣痛感从喉咙一直灼烧到胸膛,又站了片刻,酒劲儿上来,她扶着墙壁躺回床上,闭了眼,头晕目眩却依然清醒。   她胡思乱想了一阵,拿出手机,按亮屏幕,已经凌晨一点钟,她刷完朋友圈,又去看微博,到最后实在没什么看的,打开百度搜索,输入几个字,   小炖肉的做法……   进度条缓冲了几秒,一行行信息罗列出来。   她点进第一条,做法说:五花肉焯水后切成小方块儿,加香料和老抽,大火煮开,转小火炖30分钟,浸泡12小时,再次大火煮开,小火慢炖一个半小时,最后放糖……   没什么难度,卢茵只随便扫了两眼。   手指往上滑,最下面还有一行字,用红色标注,   困意渐渐上来,她阖了下眼,又睁开,勉强读完那几个小字,   烹饪技巧:切记,温火慢炖,浸泡沉淀时间长,才会有滋有味。 第9章   陆强一挺腰坐起,外头天光大亮,窗帘半掩,一缕晨光从空隙里钻进来,陆强眯起眼,按亮手机,才六点多。   他支起一条腿,背倚着墙,闭上眼,胸口一起一落。几滴汗顺额角淌下,浑身是水,胸肌的皮肤都在发光,好像真的大干了一场。   他抓过旁边汗衫,往脸和胸前抹了把,意犹未尽的嘀咕,“个小娘们儿。”   擦完了把衣服扔开,冷静几秒,他低下头,伸手在裤裆外揉了几把,越撩越难受。顿了顿,他抬手‘刷’一下把窗帘扯上,屋里昏暗,他靠回墙壁,闭眼回味刚才的梦,那一声声‘老公’和昨晚听的一模一样,叫的人骨头酥麻,他搓了搓拇指,良久,往里伸进去……   正欲.罢不能,一声轻响,他敏锐睁开眼,门口多出个人,陆强慢慢止了动作,手却没拿出来。刚才眼中浓浓的情.欲瞬间消散,他目光冷淡的移过去:“不会敲门?”   来人愣在门口,哪想推开门会是这幅光景,语塞数秒,羞愤道:“你……干什么呢?”   “不知道?”陆强面无表情:“解决生理问题,你男人没教你!”   顿了几秒,那人顶回去:“……没有男人。”之后别开眼努力淡定,脸还是涨红了,脚上仿佛有千斤重,想走又迈不开步。   她未有动作,傻愣愣杵在门口。陆强突然情绪大变,目光凶煞,抓起手边东西,也没看是什么,狠力往那方向掷去。   砸到门上,‘啪’一声响,东西四分五裂。   来人一抖,吼了声:“0852!”   “老子叫陆强。”   那人微怔,气咻咻红着脸,改口说:“陆强,限你一分钟内穿戴整齐,到外面来。”   陆强:“滚。”   “你……”她气得说不出话,半天才憋出一句:“酸脸猴子。”说完摔门出去了。   这种事被打断,陆强再提不起兴致,那东西也慢慢皮软,他恶狠狠骂了句,许久才降下心头怒气。   时间还早,小区里只有几个遛早儿的大爷,空气清新,喜鹊在枝头叫的欢。   门前背对站个女人,腰板笔直,一身浅绿戎装衬的身材尤为挺拔,她揉了揉鼻子,掩饰刚才的尴尬。   “找我什么事?”后面有人问话,仍然没有好口气。   谭薇回头,对上他视线,又撇开,声调倒柔和了几分:“怎么这样就出来了,叫你穿戴整齐的。”   陆强反问:“我光着了?”   她一噎,又看过去,瞭到不该看的。   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上身光.裸,一块块肌肉贲脉起伏,肤色黝黑,腹上还有黑黑的粗毛,肩膀扛那条巨龙更是飞扬跋扈。   谭薇目光闪烁,咬了下唇,“你这人,大白天也不干点儿正经事。”   陆强面无表情,往后面长椅上一坐,“什么正经,什么不正经。”   谭薇蹬他一眼,“你不都知道。”   他哼了声,“这不是监狱,伺候兄弟也要跟人打报告!”   “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强心烦:“到底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   “不能。”陆强说,“你坏我好事。”   谭薇心里酸了下,“当我没来,”一转身,眼泪差点掉下来。   “等会儿。”陆强叫了声,吼她几句也消气不少,他站起来,“行了,来就待会儿。”   谭薇脚步一顿,听他语调放软,抿了下唇。她回过头,看向他,正见一席阳光洒落他肩头,他眉目深刻,鼻锋挺拔,一恍惚竟像回到六年前……她初出茅庐,跟着师傅监管‘巢会’治安,当时领头人就是陆强,他脾气阴晴不定,高兴了讲几句荤话逗逗你,不高兴一翻脸就不认人。   多年过去,他好像仍然没变过。   这么想着,她也不别扭了。   在门口站了会儿,她迈步四处走动,打量着周围环境。陆强又坐回去,插.着手臂,心思缥缈,也没有管她的意思。   谭薇问:“工作还习惯?”   陆强懒懒散散的:“凑合。”   “你后面什么打算?”   “没打算。”   谭薇脚步停住:“那就一直做保安?”   他一斜眼:“不是你们给安排的!”   谭薇顿了顿:“这只是个起点,在出狱后的一段期间,会不定时监察你,如果表现良好,可以尝试新的工种。”   “犯的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儿,哪家愿要劳改犯。”   谭薇郑重其事:“无论因为什么,你知道,我始终相信你。”   陆强哼笑了声。   谭薇道:“你别自暴自弃……”   “行了,别跟这儿上政治课。”   语调明显带了不耐烦,谭薇见他情绪抵触,忙收了话题,又打量起这个破旧的岗亭。   岗亭不到五平米,进门一把椅子,木桌靠墙放着;对面是一张床,又窄又短,他那身高恐怕都伸不直腿;床头有一扇窗,看出去正对小区大门。   窗帘是绿色的,拉的严实,她想了想,他刚才正靠墙坐着,侧面就是那扇窗……   阻止自己再想下去,把目光拉回来,岗亭斜后方有几个石墩儿和石桌,上面用红油漆画了棋盘,年代久远,边边角角已经看不出颜色;她往前看了看,他坐在岗亭前面的长椅上,侧头看着什么,神情专注。   谭薇找话题:“我记得,你好像还欠我一顿饭。”   没得到答案,陆强仍然侧着头。小区里面是一条长长的路,两侧立着五六层的板砖楼,跟岗亭一样土黄的颜色;楼前都是老树,参天蔽日。谭薇不知道他看什么,也跟着望了望,除了远处有零星几个人影,什么都没有。   谭薇:“跟你说话呢。”   陆强看她一眼:“你挑个时间。”   谭薇笑眼弯弯:“那行,我有时间给你打电话。”随后又问了句:“邱世祖没找过你吧?”   她说的是‘巢会’的邱爷。   陆强没说实话:“没。”   “要找你尽量别去,既然不走那条道儿了,就跟以前的人撇开关系,别重蹈覆辙……”   这话也不知他听没听进去,她顺他视线看去,远处的人已经走近。   她低着头,走的很慢,扎了个辫子,穿着浅黄色运动短裙和半袖,脸色看上去有些憔悴。   谭薇把目光落回陆强身上,才确定他一直在看这女人。   她不禁也跟着打量,那女人仿佛终于察觉到注视的目光,抬起眼,动作一滞,下意识要掉头往回走。   陆强起身,“卢茵。”他直呼名字,顺手拽了屋里的衣服,到她跟前已经穿好。   卢茵往他胸前瞄了眼,客道说:“还没换班呢?”   两人隔了半米,陆强第一次在阳光下看她,她皮肤很白,眉眼清淡,不算是美人,却长得过分精致,那种楚楚的气质,总想让人搂怀里好好的疼。   阳光明媚,仿佛她就应该活在阳光下。   陆强说:“八点换。”   卢茵点了下头,也不知跟他说什么。   隔了几秒,陆强说:“你起的挺早。”   “睡不着,就起来转转。”   “现在上哪儿去?”   卢茵往小区外一指:“去吃个早点。”   陆强没说话,她正好顺着说:“那我先走了,再见。”   陆强看着她往外走,阳光把她衣衫晃的格外鲜亮,裙摆下露了小半截大腿,小腿光滑匀称,脚裸白皙,也就他手腕儿粗细。   他目光又往上移了移,落在她退弯儿上,那里有两个小巧的凹窝儿,他眸色一沉,突然感觉天干气躁,下意识搓了搓大拇指肚。   女人心思敏锐,谭薇心里颇不是滋味,目送她出去,短短几秒,已经把对方跟自己比较了一遍,待那身影消失,她去看陆强,他目光仍然追着那方向。   谭薇走过去,“喂!”   陆强说:“吃早点吗?”   “啊?”   “不是欠你顿饭吗?”   谭薇:“……”   “去不去?”   “少想用顿早饭打发我。”她俏皮挑了下眉,一脸神采飞扬。   陆强说:“那我去了。”   ***   小区外围有一排底商,早上在外面摆摊卖早点,十点来钟收回,中午是小餐馆,晚上还有夜宵。除去卫生环境不考虑,这里生活算比较便利,消费也中等偏下。   卢茵昨天睡得晚,可不到六点就醒过来,她还是积极想改变生活状态,心血来潮穿了身运动装去跑步。平时缺乏运动,没跑几分钟就喘的要晕倒,缓了缓,打算先出去吃早饭。   她随便找个小摊儿坐下,一碗豆浆,一根油条。她拿手捻起来,一截截扔进豆浆里,泡了泡,刚吃两口,头顶有人说话。   “旁边有人吗?”   她抬起头,没等回答,那人已径自坐下。他朝远处说了声:“老板,三油条,一碗豆浆,两鸡蛋。”   老板‘诶’了声,让稍等。   桌子是个大圆桌,对面还有吃饭的人,两人挨着坐,本来还算宽敞,他坐下,他肩膀若有似无擦着她的,显得略微局促。   卢茵愣了片刻,笑了笑:“你也来吃饭。”   陆强把一次性筷子掰开:“不知哪家好吃。”   “其实都差不多。”   卢茵用小勺舀起一块油条儿,陆强看过去,“就吃这么点儿?”   她本就别扭,也没抬头,轻轻嗯了声。   他的饭很快端来,旁边立即响起唏哩呼噜的声音,没几秒就干掉两根油条,豆浆也喝了半碗。过了几秒,旁边又突然静了下来,卢茵不禁侧头看过去,却恰巧与他投来目光撞上,坦荡直白,不知看了她多久。   卢茵心脏猛跳了几下,生出一丝异样。   她忙低下头,听见耳边问:“你那吃法好吃?”   “……比较软。”   陆强手一顿,鸡蛋壳落在桌上,露出透亮的蛋清,圆滚滚一只,他两指轻轻捏了下,软嫩弹手。陆强笑了笑,抬手顺她碗沿儿滑进去,白白的蛋落在白白的汁水里。   卢茵诧异抬头,陆强说:“洗过手了。”   其实她已经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香皂味,可不是这个问题,而是他给她剥鸡蛋的举动过于暧昧。   陆强却若无其事,又剥了另一颗,一口塞进嘴里,也学着她的样子,把剩那根油条泡在豆浆里。   卢茵食不知味,勉强吃了两口,又听旁边的人说:“是够软的。”   吃完了,老板来收钱,“你的一块七,你的五块一。”   陆强说:“一块儿算。”   老板:“那六块八。”   卢茵不想欠他人情,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我的自己来。”   陆强看她一眼:“我没带钱,你先帮我付。”   “……”   她默默付了钱,陆强说:“等回头我请你。”   卢茵说:“不用,也没几块钱,而且你昨天还帮我搬了东西。”   陆强坚持:“一码归一码。”   卢茵看向了别处,只当他客气客气,也不想浪费口舌。   早点摊桌挨桌,有点儿拥挤,老板端两碗豆浆,喊着“小心起身,注意脚下”。卢茵没听见,刚想站起来,被陆强拽住,一晃神,他大掌罩住她后脑勺,往前按了按。   老板从后面侧身过去。   陆强沉声:“小心点儿。”   老板走远,他忘记收手,卢茵挣了下,他手流连片刻滑下来,在她后脖颈上若有似无揉了揉,才松开手。   卢茵脸颊涨的通红,隐隐带一丝恼怒,也不看他:“我回去了。”   陆强笑了下,也站起来:“一起。” 第10章   时间又过去一个月,周日的傍晚,   陆强接到一份信函快递,蓝白相间的封皮,边角已经卷曲起皱。   他翻过来看了眼,不禁舔了舔嘴唇。   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再熟悉不过。   收件人一栏写着钱媛清,地址是淮州市武清县钱树林村。寄件人的名字是陆强。   他发出的快递,原封不动被退回来。   陆强捏着边角的手紧了紧,过了几秒,他撕开快递的封条。里面的东西很轻薄,仅仅两张纸,一张十万元的支票,还有一封信。信上洋洋洒洒半页纸,却能看出是一笔一划字斟句酌写上去的。   他从头到尾读了一遍,折起来,手指一动,又对折一层,顿了片刻,忽然又将那封信撕得粉碎。   小区门口都是来来往往的居民,他退了一步,转过身,把手里的东西扔进快递袋子。有残片落在地上,隐约露出半个‘结婚的婚’字,只一瞬间,便被风吹走了。   陆强看着那张支票,终是同那堆废纸一块儿收起来。   他往屋里走,有人叫他:“强哥。”   陆强停下,根子手里拎了两兜子羊肉片和各种蔬菜,风风火火跑进来,“强哥,你电话怎么不通呢,我打了一整天。”   陆强瞟了眼他的手:“坏了。”   “怎么就坏了?”   “摔坏的。”   根子一愣,“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有。”他没说是那天砸门上的,只说:“不小心摔的。”   根子松一口气:“你那老爷机也该换换了,”他跟着陆强走进屋,“等明天我给你买个智能的。现在科技可发达了,屏幕都指纹解锁,你说一句话,它就能帮你拨通电话。”   陆强没搭那个茬儿,把快递放桌上:“怎么直接过来了?”   根子说:“哥咱多久没聚聚了,我看这地方挺好的,就自作主张攒了坤东他们来搓一顿,东西都买好了,大龙去买锅了。”   陆强双腿叠着搭在桌子上,点了根烟,没说话。   根子心里没底,总觉得他今天心里有事儿,心情不大好。他试探问了句:“哥,方便吗?”   陆强吐了口烟圈儿,一瞥眼:“不方便。”   根子心惊,却见他忽然弯一下嘴角:“晚点儿,等人少的。”   根子坐实了椅子,放松下来,这才观察这间不大的小屋。桌上电风扇吹的是热风,他眼扫过去,看见旁边放的快递,一抻脖子,上面的字模模糊糊,却也看清个大概,心中便明了。   “哥,”他问了句:“又被退回来了?”   “嗯。”   “前几年你叫我寄那些钱也被打回来了,我又寄去你海外的账户。”   陆强点了下头。   “你放心,我用李轻姐妹的账户转的,没人能发现。”   陆强:“嗯。”   根子不解:“我不明白,哥,你有钱不用,天天……”   他欲言又止,偷偷打量陆强。不怪根子说,他穿洗白的薄汗衫,老北京旧布鞋,平时啃馒头吃路边摊儿,要不是这张脸和身上的肌肉块儿能唬人,一准儿被当成乞丐。   陆强也扫一眼自己,自嘲说:“监狱呆的久,忘了怎么花钱。”顿了顿,眼睛瞟到快递:“想花的地方又花不出去。”   根子说:“要不就回老家看看?”   顿了有两秒,陆强望着窗外:“没脸回去。”   根子说:“现在出来了怎么都好说,总有一天她会原谅你,毕竟你们是……”   陆强不想再说这个,打断他:“你刚才说那智能手机怎么的?”   根子立即又把功能重复一遍。   陆强点点桌面儿:“你明天要没事儿来接我一趟。”   “嗯?”   陆强说:“找地方消费去。”   …… ……   晚上十点,小区消寂无声,远处路灯洒下温和的光。   遛弯儿跳舞的人散得差不多,只有零星几个晚归,从门口匆匆过去。岗亭后面的石桌被临时用来放碗筷,中间的锅子咕咕冒着泡,烟气袅袅,肉香四溢。   几个男人打着赤膊,围坐在石桌旁。陆强人缘好,偶尔过来个居民,非但不抱怨,还笑着打招呼,问一句吃饭这么晚。   坤东带了两瓶二锅头,没多久已经见了底,每个人喝的面红耳赤,热气烤灼下汗流浃背,却爽快的不行。陆强身上多一件跨栏背心,却遮不住满身的疙瘩块儿,肩头肌肉精壮又性感,在柔光下散发精悍的美。   喝嗨了,几人扯着嗓门喊,吆五喝六的。   陆强皱眉:“小点儿声。”   音量这才降下来。陆强挑起一筷子肉搁汤里来回涮两下,也不沾调料,直接扔嘴里,吃完又去叼手里的烟,话也不多,多半听其他几人吹牛.逼。   时间过了一小时,酒喝够了开始涮肉吃菜,坤东瞟一眼门前小路,结伴过去俩女人。   他说:“强哥,你眼福不浅啊,这地方美女倒不少。”   陆强头都没抬:“当是你呢。整天竟寻思裤裆子里那点儿事。”   坤东一噎。   “就是,”根子接过去:“而且你透视眼啊?人都过去半天了,怎么知道是美女?”   坤东摸下巴:“就这俩,一看身材,长得就错不了。”   根子扫了眼,“你他妈瞎啊!这还不错呢?腚都垂脚后跟上了,赶不上李轻一半儿好。”   陆强嗤地笑出来:“出息。”   坤东骂他:“你眼不瞎,李轻腚不垂,可胸都掉你姥姥家了。”   “操,”根子跃起,拿筷子打他:“你再说一遍……”   其他人哈哈大笑,大龙忽然吹一声口哨,陆强抬眼瞧他。   大龙眼睛都直了,“快看这个,这个好……”   几人顺他视线看去,门口刚进来个女的,从岗亭前面过。那人高高吊起马尾,低垂着眼帘,面孔清丽。暖暖的光把她圆滑额头打亮,眉毛笔直,鼻梁挺翘。她穿一件略紧的黑色衬衫,胸前轮廓饱满,下摆束进白色铅笔裤里,后腰窄窄一条,把臀包出个成熟的桃子形。   大龙又吹了声口哨。   这回那女的听见了,侧一下头,却没敢往这方向看,脚步微顿,步伐却比之前还急迫。   大龙跳起来,“嘿,小妞儿。”   那女的就差跑起来。   根子说:“这个真是极品。”   “哪儿呢,那儿呢?”坤东也跟着起身,“我刚才没看清……”   那个白色小点儿消失在视野,陆强收回视线,一瞟那几人口水快流到桌子上,气不打一处来,把大龙踹回凳子上,斥了声:“都他妈消停点儿。”   ***   晚一些时候,小区花园里。   路灯下的长椅上坐了对男女,两人中间隔着女士背包,好一会儿没说话,拘谨的坐着。   又过了一阵儿,女的转头看了眼旁边,小声说:“太晚了,我要回家了。”   “别,再坐会儿。”   她臀又落回去:“……你不是有话跟我说?坐了半小时,你又什么都不说。”   “……也没什么。”   “那就是没话说了?”   “……有。”   “那你说吧!”   “……”   她脚掌搓了搓地面,起身说:“我走了。”   “等一下。”   他紧跟着站起来,挡住她的去路。   男的身材瘦小,语调轻缓,看举止像个南方人。女的跟他差不多高,注视着他,并没露出烦躁不耐,微抿着唇,眼神竟充满期翼和鼓励。可他却支支吾吾,半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此刻极静,没了人声嘈杂、车笛喧嚣,只有草中蛐虫有节奏的鸣叫,一声声,像给大地唱的摇篮曲。   隐蔽角落的长椅上,有火星一明一灭,细细看,才能辨别那阴影里还坐着个人。   女的终于急了,往前跨了两步:“那么难,要不别说了吧。”   “不是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   “……”   阴影里的人冷不丁喊了声:“不就看上人姑娘了?说句话真他娘费劲。”   两人一激灵,同时往那方向看过去。   树荫下黑黑的一坨,路灯照不到那里,凭借他指尖的一点红光,根本看不出他的容貌。   他吸了口烟,嘀咕一句:“表个白看的老子蛋疼。”   年轻男女对望一眼,惊魂未定。   在柔弱的女人面前,他终于像个男子汉,把她往怀里一搂:“别怕,有我呢。”又冲着那人:“跟你有什么关系,大半夜藏后面吓唬人,醉鬼。”   陆强也没计较,看他们并肩离开,越走越远。两人手背无意擦了下,分开了些,又轻轻碰触,不断试探追逐,到最后,终于牵起彼此的手。   那画面平淡无奇,却又温暖的戳着人的神经。   陆强笑了下,把目光拉回来。地上烟蒂快堆成小山,他周身都是酒气和烟味儿。   心里装着事儿,容易喝醉。   他把手上那半截也扔了,抬起眼皮。   对面是一栋居民楼,万家灯火逐一熄灭,窗口里暖黄的光是最柔情的颜色。他醉眼浑浊,眯眼数了半天才数清:六楼的灯全灭了、五楼还剩三盏、四楼的两盏、二楼四盏、一楼四盏。   三楼只亮着一盏。   没多会儿,三楼的窗口晃出一抹影子,背后的光把她腰形捏的极细,穿了件小吊带,发散着,发丝被微风轻轻吹起。   吹了会儿风,她手指插.在发中拨弄两下,用手收到一边,抚了抚脖颈,一抬手拉严了窗帘。   陆强手指勾了勾额头的疤,再看去,灯也灭了。   他‘腾’地站起来,微晃了下,快步往那方向去。   楼道的灯仍然坏着,那扇门紧紧闭合,黑暗尽头还是黑暗,他静静矗立在门外。   过了会儿,陆强抬起手,撑住了门板,指头在上面轻点了几下,始终都没叩响。   坤东拿了两瓶二锅头,陆强将近喝了一瓶,他怕自己真的喝醉,理智不够完整。   ……   卢茵躺在床上试图入睡。   门口有轻微响动,黑暗中她睁大眼,往那方向看过去。屏息了几秒,寂静如初,卢茵收回目光,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闭上眼。   夜,漫长又难熬。 第11章   昨天叶梵约卢茵吃饭,饭后去星巴克点了杯咖啡,两人聊了许久,一坐就是一晚上,回到家已经夜里十一点。   她洗了澡,站阳台上吹了会儿风。面前视野宽阔,正对小区花园,夜深了,窗外静谧无声,人影少的可怜,小路上只有一对情侣渐行渐远。   卢茵用手拨弄着头发,让凉爽的风轻轻吹动发梢,万籁俱寂,路旁的女贞树影婆娑,月色无边,好像漫天繁星都守护着她。树丛里有个红点忽明忽暗,一时看不出究竟,慌神的功夫,竟觉得那火星如星斗闪烁。   卢茵没特意研究,望着天空,深深吸一口气,心情蓦地平静不少。   这晚她强迫自己没去碰酒,躺在床上的时候,竟然有了睡意。   一夜恍恍惚惚,不算踏实,却比平时睡得要长,睁开眼六点整,她沿小区走两圈儿,换了衣服去上班。   今天阴天,厚厚的乌云遮住半边天,满世界的灰,大夏天竟破天荒的感到冷。   卢茵抬头看了眼天,有些后悔,想回去拿伞,又懒得爬楼梯,犹豫两秒,还是快步往外走去。   公交车没几分钟就来了,满车的人,卢茵最后挤上车。车门闭合那刻,后面窜上个人影,卢茵余光去瞧,竟觉那影子有些熟悉,她心跳莫名快了一拍,忍住没有回头。   前面落脚的地方有限,卢茵勉强跨上台阶,手抓着栏杆。   司机朝她身后喊了声:“最后上车的,买下票……说你呢!投两块钱。”   后面没人应声,司机也不开车,扒头瞅着。过了会儿,卢茵右面多出只手,‘当,当’两声,两枚硬币投了进去。   司机这才关了门,启动车子。   身后的人上不去台阶,就站在门边,半靠着门。   上班高峰,路很堵,根本开不起来。天气原因,车里没开空调,两面的窗户都敞着,可并没凉快多少。   卢茵的背已经出了汗,后面像有个火炉烤着她。   公交一步一停,时间慢慢过去,满车人心焦气燥。   后面的人说:“司机,天太热,把空调开一下。”   司机懒散看着前方,理都没理。   过了会儿,那人又说:“叫你开空调,装听不见呢?”   那声音压低几分,沙哑的带了回声,没多大音量,却隐隐带着不怒自威的震慑力。   司机不禁侧头看了他一眼,他也盯着他瞧,一双眼睛幽暗阴冷,短硬的寸头下刀疤森森,让人不寒而栗。   司机咽了口唾沫,硬撑着没动。   有人说话了,里面自然有人附和:就是就是……开空调,快热死了……   一时间大部分人都嚷嚷起来。   司机赶紧顺着台阶下,朝后面喊了声:“把旁边的窗户都关上。”   空调启动五分钟,车厢温度才慢慢降下来。   那股燥热降了,卢茵却脊背僵硬,始终放松不下来。刚才听他说话才发现,那声音就旋在她耳边,像一条细弦拉扯着神经,他离她竟那么的近。   卢茵压低头,牙齿轻轻抵了下指甲,下意识往前挪了半步。   刚才一直堵在路口,一站还没到。过了红灯,路况好起来,司机猛踩油门,恨不得把车当飞机开。   左拐弯儿,人向右.倾。卢茵站在台阶边缘,她稳不住身体,往后栽倒。   臀先撞上那人肚子,随后后面忽然横出只手,把她拦腰搂住,卢茵点着脚尖,勉强挂在台阶上。她慌忙中扶住腰间的手臂,指尖触到他的皮肤,粗糙的,坚硬的。   卢茵下意识低头,他的手臂像钢筋,紧紧卡在她胸下,虎口处已经贴上柔软的下缘。   车走了直路,渐渐平稳。   卢茵一阵耳热,用手扒他手臂。   陆强脑袋凑过来:“别动。”   卢茵不好再装,侧过头,微一惊讶:“是你啊。”   陆强挑眉:“我以为你早看见了。”   “没……”卢茵低低说。她整个后背都在他怀里,他站在台阶下面,两人竟一样高。   她又扒了下他手臂:“你先放开。”   “别动。”说话的气流吹进她耳朵里,“前面还有转弯儿。”   拐了弯儿,终于在站台停靠,有人下车有人上车。   陆强一提手臂,把她拎起来,跟着抬腿上了台阶。两人站在了同样的高度,他手臂自然往上提了些,拇指来回动了动,卢茵咬紧唇,一把扣住他的虎口。车厢本就拥挤,他这动作不经意,特定状况下根本挑不出毛病,卢茵心中恼火,被他拥着往里走,在一处站定,他放开了手,却始终贴着她的背。   卢茵暗自生气,眼垂下来。   车开出站台,陆强低头问:“每天上班都这样?”   隔了几秒,她答的不情不愿:“也不是,周一人比较多。”   “到单位几个小时?”   “半小时。”   “还在那服装厂干?”   卢茵没说话。   他顿了顿,又添一句:“还是当初去监狱量衣服的那个?”   卢茵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对他极深刻的印象是胸口那条龙、额头的疤和0852这几个数字。   她点点头:“对。”   陆强:“那厂子叫什么名?”   “……杜华制衣。”   陆强在嘴里念叨了一遍,好像也不是真的想知道。   外面的天越压越低,车窗上挂了几滴水,没多会儿,路边有人打起伞,仿佛一瞬间起了雾,世界混沌模糊,这场雨终于下起来。   卢茵稍微往前挪了挪,下雨天并没让她多好过,贴的太近,还是觉得热,可没多久,后面的火炉又跟上来。   他接着问:“昨晚上哪了?”   卢茵一时没明白。   “我在岗亭看见你了,当时我们几个吃饭呢。”   卢茵说:“是吗?太黑了,我没注意。”   陆强垂眸看了眼她头顶,勾勾唇角:“下次早点回,你一个女人不安全。”   卢茵一滞,可耻的低下头,来自陌生人客套般的关心,竟让她心微微跳动了下。   陆强问:“听见了?”   卢茵嗓子里轻轻‘唔’了声。   陆强看她一眼,没再问话。   两人的模式,好像从来都是他在问她回答。现在不说话,身体靠着,气氛比刚才还要尴尬。   卢茵忽然嘴欠,问了句:“你坐这车,家是住这边?”   隔了两秒,“不是。”   她诧异回头。   陆强也低头望着她:“我跟你上来的。”   卢茵语塞,没想到他会这么答,她随便挑的话题,原以为答案是肯定的,谁想他脑抽会说跟个半熟的人上车?   他这样答,最常理的反应是问一句:为什么?   可女人天生敏感,况且他话都这样直白,她多少猜出他的心思,再问下去,就真是个傻帽了。   卢茵沉默。   她不说话,他却没打算放过她。   陆强下巴蹭了下她耳尖儿,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音量:“不问问原因吗?”   卢茵缩脖子,咬紧唇。   陆强继续:“听老李说,你婚礼取消,和你男人分手了?”   耳边嗡一声炸开,周围噪音放大无数倍,她下唇齿印明显,脊背挺的笔直。   陆强说:“你哪来的老公?   拥挤的车厢,摇摆晃动。他们却仿佛坠落异度空间,眼中只看见彼此。   男人抓着头顶栏杆,弓背,低头,半环着她。她如巨兽口中盛宴,任人宰割。   卢茵挪开视线,用力呼一口气,这是她的禁.忌,每次快要忘记,总有人在面前不断提起,直往她心口戳。湖面的平静终于被暗潮汹涌的漩涡搅碎,一直以来退缩躲避,好像忽然之间就无所畏惧了。   “嗯?”后头声音哑暗,“说说,哪儿来的?”   卢茵冷下脸:“不关你的事。”   “要关我事呢?”   她拿胳膊往后顶了下:“你想怎么样?”   “能怎么样,”陆强眉眼含笑:“我还挺稀罕你的。”   卢茵哑口无言。   几秒后,陆强说:“昨晚喝醉了,怕不清醒,躺床上我就想,要早起想的还是你,就过去找你。”   卢茵:“……”   陆强说:“你猜老子想没想你?” 第12章   到站了,有人拔腿就逃。   雨越下越缠绵,天地间织起一张轻柔的幔帐。   陆强不紧不慢下了车,两手插在口袋里,望着她的背影。这里是漳川市近几年兴建的轻工业区,附近没有住户,都是一排排灰色厂房。前面就是一个制衣厂,生硬的板房外是个宽阔的院子,有人进进出出,铁门上方写着‘杜华制衣’几个大字。   公交站离工厂不到一百米,还剩四十米的时候,有人叫了卢茵一声。   她停下,头顶一暗,一只黑色的大伞罩住她。   卢茵扭过头:“……早上好。”   “早,”陈瑞问:“没带伞?”   卢茵侧着头,借机用余光往后看,那人竟也下了车,站在台阶上,正往这方向看。她抿了抿唇,没有回头。   “卢茵?”   “嗯?”她反应过来,目光落回陈瑞身上,“你说什么?”   “我说,今天下雨,你怎么没带伞呢?”   半句话没听进去,她又不由自主分神。川流不息的街道,喧嚣从中间滑过;细雨如织,笼起轻轻的薄雾。那人却一动不动,仿佛没温度的雕像。   “喂!”   卢茵一惊,抚了抚鬓发:“抱歉,我没……”   陈瑞一笑,也没重复:“不要紧。”   两人往院子里走,卢茵把伞柄推远一些:“不用,反正都淋湿了,你自己撑吧。”   陈瑞又往这边斜了斜:“我个大男人的怕什么,你别感冒了。”   卢茵客气又疏离的笑笑,没再说话。   陆强眯了下眼,看那两人推推搡搡进了院子。   男人比她高了半个头,清清瘦瘦,穿着得体、讲究。黑伞向右.倾斜的厉害,他左肩湿了一大块。   那女的小鸟依人,缩着肩膀,就差整个贴人身上。   陆强挫牙齿,低头瞅瞅自己。   那人蓝衬衫,黑西裤,皮鞋被雨水洗刷的崭新又光亮。   他穿旧汗衫,宽腿裤,布鞋落了雨,破破烂烂。   陆强又往那方向看过去,已经没有那两人身影,自始至终,她都没回头看他一眼。   陆强哼笑:“嘚瑟吧。”   他在站台上避了会儿雨,雨势并没见小,他抽了根烟,再没耐心,顶雨找地方打了个电话。   根子问:“哥,你在哪儿呢,我接你去。”   陆强看看周围,啐了声:“谁他妈知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 ……   根子找到这儿已经半小时后,陆强正蹲道边儿抽烟。后面是间破旧杂货铺,废书纸壳堆在窗台下;旁边扔一台快散架的自行车,锈迹斑斑已经骑不了;房檐儿滴下的水砸在路面上,漾开一朵朵水花。   他胳膊垂在膝盖上,嘬着烟,不知想什么。眯起一只眼轻轻吐出去,烟雾在湿淋淋的世界里飘飘渺渺往上升。   他仿佛融进这个破败陈旧的雨天里。   根子按两声喇叭。   陆强没动,只把视线拉回来,看到是根子,狠吸了一口,把烟蒂投进水坑里。   他上了车,拿手撸了把脖子,头顶虽有片瓦遮头,他肩膀仍然湿了一大块。   根子递过来一条毛巾,他也没嫌,直接拿来擦头发。   “哥,”根子侧目:“咱上哪儿去?”   陆强说:“消费。”   他眼睛一亮,忙着掏手机:“那等会儿,我赶紧给李轻打个电话,让她等我。”   陆强瞟他一眼:“大白天的,发什么骚?”   “……咱不是去泡妞?”   陆强笑:“泡你大爷。”   根子挺失望的,电话都通了,他直接给按了。   陆强说:“这附近哪儿有商场,买个手机。”   根子这才想起来,“好嘞。”他一打方向盘,车子改了道儿。   最近的商场也要十来分钟,雨小了些,淅淅沥沥的往下落,雨季还没过去,这种湿漉漉的天气不知要持续多久。   陆强把窗户开了道缝儿,凉风夹杂雨丝吹进来。   根子闲聊:“哥你大早上怎么跑这儿来呢?”   陆强说:“上错车了。”   “那你本来要去哪儿?”   “回家。”   根子纳闷:“你不就住小区对面儿,还用坐车?”   陆强凉凉扫他一眼,根子闭了嘴。   他们在商场溜了一圈儿,找到品牌专柜,营业员给简单介绍完,也没明白多少,直接买了付钱。   陆强粗糙的手指在上面触了几下,不知怎么用。   根子在一旁笑了。   他扫他:“笑什么?”   根子说:“哥,这手机不像是你的。”   陆强看他。   他说:“你这身打扮,像偷的。”   “操……”陆强扬手臂,根子往后缩了下。   陆强弹弹衣角,不自然又想起刚才那男的:蓝衬衫,黑西裤,一把黑色的伞全罩在卢茵头上,举止绅士又体贴。   他心堵得慌,自然没有好脸色,收了手机,兀自往前走。   根子小跑两步跟上:“接下来上哪儿去?”   陆强昂头扫视一圈儿,说:“往楼上转转。”   ***   卢茵上午工作心不在焉,记录样衣的数据错了两次,要不是同事在旁提醒,她差点拿去给上头看。   中午吃饭她和同事拼的桌,几人凑一起闲聊了几句,她没心情,只顾闷头吃饭。刚吃一半儿,陈瑞从外头走进来,站门口瞅了半天,眼一亮,直接往这个方向来。   卢茵对面是空位,他大刺刺坐下,和几人打了声招呼,目光挪到对面。   他说:“我让师傅熬了点儿姜茶,你淋了雨,喝几口,去去寒。”   旁边两个女同事对望一眼,默契不语。   卢茵仍然不在状态,抬起头,面前多了个保温杯。   她反应几秒,迅速瞟一眼旁边,推回去:“不用了,谢谢,你自己喝吧。”   陈瑞说:“别逞能,感冒了再喝就来不及。”说着把杯盖拧开,一股生姜的味道飘出来,杯口还冒着热气。   卢茵皱了下眉,继续推让也不好看,她起身去窗口取了四个空杯,摆在同事面前。   他没来得及阻止,她把那杯姜茶分成四份儿,玩笑说:“陈瑞还挺贴心,为咱们女同事想的够周到了。”   陈瑞想了想,猜到她的顾忌,也跟着说:“都喝点儿,你们女的就是体质太弱。”   同事又对看一眼,哼哈应着。   一个小插曲,卢茵饭没吃好,只动几筷,她借口先回了办公室。   下午的工作仍然零散,外面的雨没停过,待到下班,雨下得极薄,变成了轻轻缈缈的雾。   陈瑞阴魂不散,又在门口等她。   卢茵没来由的心烦,低下头,装看不见。   陈瑞跟了几步,到台阶下,把伞撑起来:“这个你拿去用,我家离得近,一会儿就能到。”   “不用,雨也没多大。”卢茵语调生硬,已经把拒绝表达的非常明显。   有同事过来,笑着打一声招呼。   陈瑞尴尬收回手,说:“你……晚上有时间吗?没事的话一起吃个饭?”   “有时间。”卢茵停下,把话说清楚:“但不能跟你出去,孤男寡女的,你要别人怎么想呢?”   陈瑞说:“为什么去管别人想法?我没有女朋友,而你……”   卢茵打断说:“如果我在乎一个人,别人就真的是别人,我不会去考虑他们的想法,”她顿了顿:“但是现在,我心里没有可以在乎的人。”   陈瑞眼神暗了暗,还想争取:“我想……”   卢茵笑了下:“无论你怎么想,陈瑞,我现在什么心思都没有,更不想成为别人话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真的对不起。”   她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路边来了辆出租,卢茵挥挥手,车停下,她迅速开门上去。   在车上,她给叶梵拨了通电话,想约她出来坐坐,那边说公司新招了批研究生,忙着培训,没时间,简单聊几句便挂断。卢茵不想回去,在附近的商场吃了饭,又在楼下逛了几家店,试两件衣服,也没觉得多喜欢。晃晃悠悠逗留一个钟头,出来时,广场的音乐喷泉已经开了,有孩子在水旁嬉戏,也有情侣高举手机拍照。   雨水把城市洗刷的清透明亮,大理石地面积了一汪水,倒映出斑斓的夜色。风很凉爽,卢茵找了个干爽的椅子,傻坐了会儿。九点半,实在没有地方去,她才慢悠悠往回走。   卢茵今晚都靠走的,早上出来穿了高跟鞋,本来雨天就路滑,她走的格外当心,脚上吃力,踝骨已经磨红了。   这段路用了二十分钟,走过转角,她迅速抬头瞅了眼,天气原因,往日最热闹的门口一个人影都没有,简陋的岗亭关着门,死气沉沉。   卢茵松一口气,又不由在心里嘲笑自己,这一晚纯属瞎折腾,别人没事逗逗她,就还傻冒儿一样当真了,这样想着,心里又有点儿气,到最后究竟是什么心情自己也不明白。   拉满的弓折了,才觉得累,她加快脚步往家走。穿过小门,身侧‘吱呀’一声,来不及反应,一道力量把她拽进岗亭里。   一路跌撞,卢茵头晕目眩,大脑恢复思考时,已被人顶在木门上。房间漆黑,月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窗门紧闭,周围空气稀薄又潮湿。   她手掌抵住坚硬的胸膛,推也推不动。   卢茵情急狠狠拍了两下,像打在石头上:“你走开。”   “这是我地盘儿,走哪儿去?”他声音低柔,隐隐带着笑意,大掌捏住她腰侧,恶意的揉了揉。这行为比早上还放肆,捅破的窗户纸,狂风就肆无忌惮的往里吹,再也不用掩饰和手下留情。   卢茵粗喘着:“那你放我走。”   “你也不能走。”   卢茵一惊,“……疯子。”她在夹缝里使劲儿扭起来。   身前贴着的某个部分柔软异常,陆强呼吸微滞,火气一下子蹿起来,热的受不了。那道气息刚好吹在他脖子上,喉咙里像有根羽毛来回的扫,陆强抓起她乱打的腕子,固定在门板上:“别乱动。”   他声音突然暗哑,三个字接近呵斥,卢茵被他唬的一跳,动也不敢动了。   陆强缓了口气,让身体稍微离开了些。   低声问:“还这么晚回来?”   卢茵咬唇不答。   陆强问:“你手机呢?”   卢茵在黑暗中抬起头,窗外的微光映进她眼睛里,亮晶晶的。   陆强解释说:“我今天新买的手机,把你号码给我,我存进去。”   “不必了,”卢茵说:“我们根本就不熟。”   他垂眼扫了扫紧贴的身体,笑着:“不熟吗?”   卢茵咬住唇。   “给不给?”   “没有。”   陆强得寸进尺,“那我自己找。”说着,手已先行下去,一把扣住她臀肉。   卢茵一激灵,踮起脚,又扭起来。他两只手轮换着来,她左躲右闪,口中阻止,已经带了哭音儿。   卢茵颤着声:“我给,我给,你别翻了,手机不在身上。”   陆强意犹未尽收回手,她报出号码,他磕磕绊绊输进了手机里,拨过去,听到铃声才肯罢休。   衬他分神,卢茵往右跨了一步,想逃出他的掌控,可哪会是个男人的对手,被陆强一把捉回来。   他说:“话没问完呢。”   “你还想怎么样?”   陆强沉默一瞬,“今早我说的话,你想没想过?”他再说话时,没了之前的轻佻,一字一句都显得过分郑重,双眸在黑暗里紧盯着她,等她回答。   卢茵气不顺:“没有。”   知道她被惹恼了,陆强也没逼她:“不着急,一辈子的大事,总要认真考虑考虑。”   “你……”卢茵语塞,憋了半天竟不知怎么反驳他。那会儿对着陈瑞,思维冷静,干脆利落,几句话就把事情讲清楚,这会儿竟像哑巴了,情急吐了三个字:“……不要脸。”   陆强一笑:“没开玩笑。”   “我也没开玩笑。”   “我说真的。”   “真的假的都……”   陆强拿拇指压住的她嘴唇:“先别急着答,好好想想,或你想先接触了解也行,我们住的近,也方便促进交流感情。”   他说完往后退了步,把空间留给她。门就在卢茵身后,待他走远,她反手握住门把,离开前终于喊了声:“咱俩没戏。”   这几个字毫无威慑力,倒像情侣间吵架闹脾气,卢茵悔得想咬掉舌头。奋力跑了几步,小高跟‘哒哒’踏在水泥路上,她心跳仍旧无法平息。回想刚才的对话,没有一句是干脆果决,断了他念想的。   又想起陈瑞,冷静下来,才发现两人的差别。   陈瑞是人,而他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   ***   好容易调理好的睡眠,再一次失效。   卢茵躺在床上,反反复复,耳边一直回荡他的话。   ——“你猜老子想没想你。”   …… ……   ——“夜里梦的都是你。” 第13章   一连几个星期,她和那男人没有近距离的接触,每次从门口过,她的心都七上八下,无处安放。没看到他时,侥幸又轻松;看到他时,要装作没看见,心跳如鼓,表面则淡定目无他物。   那日他要走了号码,却从没有陌生电话打来,亦或短信骚扰。日子一天天过去,除了偶尔几次碰面,好像什么都没改变过。   陆强也没有故意为难,好像真的给她时间考虑。在外人面前,笑着问候一句,得体又友好,偶尔瞟他一眼,总能对上那双侵略的目光,一丝坏笑,一丝笃定,好像她在他的掌控中,从未逃脱过。   卢茵狠狠瞪他一眼,赏个背影过去。不知何时起,对他的惧怕消失了,总觉这男人嘴脸可恶,恨得她牙痒痒。   但无论是什么心态,不可否认,她的生活被他搅乱了,就像长了针眼,突然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一时半会儿除不掉,想忽略,又不断在眼前晃。   …… ……   周五傍晚,卢茵心血来潮,去市场买了菜,想自己做顿好的。   她提着大大小小的袋子往家走,在小区外的餐馆前,碰到一个熟人。她几乎瞟一眼,就认出了他,那身影太熟悉,以至于不用特意搜索就能辨认。   卢茵迅速扭过身,迈了半步,已经迟了。   后面一道声音,“茵茵?”   卢茵停下,那一刻,她表情几近扭曲,下意识想逃开,那声音寻过来:“卢茵!茵茵?”   她背对着没有动,很快,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绕到她的前头,两人隔了一米的距离。卢茵低着头,手上攥紧袋子,没有看他。   “真的是你,”那声音能听出几分惊喜,顿了顿,慢慢转成小心翼翼,“我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卢茵垂着眼,恰巧能看见他的鞋尖,从前油黑锃亮的皮鞋,现在布满灰尘。眼睫抬了抬,他衬衣下摆挂在西裤外,边角皱的像抹布,如此狼狈邋遢的形象,是她从没见过的。   她终于对上他的眼睛,笑了笑,她知道,笑的应该不好看。   刘泽成见她笑了,也咧起嘴角,看她手里拎的东西:“去买菜了?”   卢茵‘嗯’了一声,没有别的话。   刘泽成又往她手上扫了几眼,透明的袋子,一目了然,里面有洋葱、排骨、西兰花及两瓶白酒,没有鲶鱼和西芹。   他眼神暗淡,苦笑了下:“家里来客人了?”   “没有。”卢茵说:“我自己吃。”   他顿了顿,像叹一口气:“也对,自己做的才最健康。”   说完这句话,诡异的安静了几秒,刘泽成尴尬轻咳,想抬手挡一下,意识到手上都是累赘,半道儿又放了下来。   卢茵这才注意到他的双手,一边是大兜儿的零食和日用品,另一边提了三包尿不湿及打包的饭菜,肩膀斜跨着女士背包。她的心无可抑制的疼了下,卢茵承认,直到现在她仍然做不到无动于衷。   脚尖转了个方向,她想离开,刘泽成却格外话多:“今天吃的鲶鱼。想到咱家门口……”意识到不对,他赶紧改口:“这儿门口做的不错,趁着今天有时间,就过来吃了……”   他声音模模糊糊,带着若有似无的眷恋和悔意,一双眼贪婪的盯着她脸,不愿移开。   又过几秒,刘泽成往前挪动寸许,终于问出来:“茵茵,你过的还好吗?”   他眼带柔情,仔细描摹着她的五官,想把心底那股疼惜表现在脸上。   卢茵淡笑:“就你看到的这样,上班、赚钱、做家务,偶尔做顿好的犒劳自己。”她庆幸不是两个月前碰见他,最起码现在脸色是红润的。琢磨了下他的心情,问一句:“当爸爸的感觉好吗?”   这句话轻飘飘问出来,刘泽成一堵,听出她的奚落。曾经被他无情挥霍的平静生活,对现在而言,都是奢侈。默了默,他低声说:“没,还有一个月呢。”   刚说完,后面有人唤了声:“老公?”   刘泽成一激灵,赶紧应了声,招呼没来得及打,就往饭店门口跑。   门口走出个女人,肚大如锅,扶着腰,站在台阶上。   那人娇嗔:“老公你干嘛呢?”   “这不等你吗。”他伸出胳膊,递到台阶上,让她扶着下来。   女人抱怨:“这什么破地方啊!厕所脏死了,再不来第二次。”   刘泽成闷头不吭声,两人往相反的方向慢慢走。   女人忽然问了句:“刚才见你跟人说话呢,我没看清,那谁啊?”   刘泽成一惊,垂下眼:“没谁,一个同事。”   女人‘哦’了声,也没追问,絮叨着:“脚酸,回家帮我捏捏,头发也该洗了……对了,你没给我买洗发露……”   刘泽成应着,状似无意的回了下头,原先站的位置空无一人,哪儿还有那女人的身影。   ***   卢茵回到家,洗过澡,换了身衣服,去厨房准备晚饭。   她行为如常,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烧水,焯排骨,冲掉血水后,裹上干淀粉,下油锅煎至金黄色;西兰花摘净,拍蒜瓣剁成粒状,油锅七成热,投进去快速翻炒……   她动作娴熟,手脚利落,两道菜很快端上桌,又倒了半杯酒,坐下来,迟迟没有动筷。   总觉得太单调,又从冰箱翻出半包虾仁和青椒,虾仁用水洗净控水,青椒切成小块儿。   分别装盘后,她开始处理洋葱,剥掉外皮,用刀横着切开,没过几秒,一股辛辣味道充斥在空气里,眼睛一阵刺痛,眼泪不受控制从泪腺流出来,她吸了吸鼻子,抬手抹掉,又切一刀,眼睛里的水比之前还汹涌。   材料逐一下了锅,她眼睛仍然疼的睁不开。卢茵放下锅铲,拧开水阀,弓身凑过去,用水冲洗。   她想到了那次,两人刚搬进来不久,共同组建的小家,哪里都是幸福,做什么都是浪漫。那时卢茵还不会做饭,山药外皮沾到皮肤上,又痒又疼……两人挤在巴掌大的厨房里,刘泽成捧着她的手,涂了陈醋,轻轻的吹……   这一想,心思就飘远了,阀门水流如柱,炒锅里的菜滋滋响,不知过了多久,一股烧焦味道终于唤醒她,卢茵一惊,猛的掰下水阀,这边没等关掉煤气,一股加压的水柱朝她冲来……   ……她情急下把水阀掰断了。   只一瞬间,卢茵全身湿透,白色背心贴在皮肤上,水花四溅,整个厨房都下起雨。   卢茵蒙了一阵,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用手堵水阀。老住宅,设备陈旧,水阀年久失修,本就脆弱不堪,平时用时小心谨慎,没想今天失手给掰断了。   卢茵跑回客厅,拿手机打给保安室,她清楚记得,刚才回来时见到的是老李,上次厕所跑水,就他给修好的。   电话很快接通,她焦急说:“李师傅,您快过来看看,我家水阀又断了,往外冒水呢。”   那边静了片刻:“你家有没有工具?”   “没有。”说完一愣,“……李师傅呢?”   那边低笑:“李师傅有事,和我换班了,这儿只有一个陆师傅。”   卢茵急的直跺脚,把目光投向厨房。   陆强问:“用不用?”   卢茵咬了下唇:“……用。”   他又问:“哪个位置断了?”   她试着形容:“厨房的,水阀……出水口……”   陆强‘唔’了声。   卢茵完全乱了:“我现在该怎么办?”   那边极淡定,声音低低哑哑,伴着沉稳的呼吸:“待着,等我来。”   挂了电话,卢茵的心竟莫名安定下来,抹了把脸上的水,她又跑回厨房堵水阀。   没过五分钟,陆强赶来,卢茵跑去给他开门。   门开那刻,他鼻翼煽动,皱起了眉。卢茵立在门前,形象狼狈搞笑,他从上到下扫了一眼,目光落回她胸上,眸光一暗,立即看向她的脸。   陆强走进来:“哭了?”   卢茵吸吸鼻子:“没有。”   他逗她:“那被水浇的?”   卢茵这次没理他。   这是陆强第二次来她家,之前只站在走廊,不知里面什么样。   屋里窗户紧闭,开着空调,不大的空间,充斥一股奇怪的味道。   他把所有窗户都打开,接着去厨房关了煤气阀。   卢茵紧跟着他,焦急催促:“你在做什么?能快一点儿吗?”   厨房还在下雨,陆强脱了外套,里面是件黑色裹身T恤,瞬间就被浇湿了。   他抽空瞧了她一眼:“你这什么鼻子,有股怪味儿,闻不到?”   卢茵一愣,才想起刚才本来要关煤气,水管就爆了。火被浇灭,所以她一时忘了关。   一阵后怕,卢茵往前几步,要开排烟罩。   还没碰到,被他斥了声,她缩回手,陆强说:“没点儿常识?排烟罩打火会产生火花,容易引起爆炸。”他拿起两条毛巾对折几下,见她眼睛红红,又放软口气:“也没事儿,这种情况多是煤气大量泄漏……不过还是小心点好。”   卢茵抿唇站在门边,没吭声。   陆强笑了下,收回目光,把手上的毛巾缠在水管上,拿绳子绑紧。得到缓冲,冲天水柱立即不见了,水流顺着毛巾流到水槽里。   卢茵瞪大眼,才知道,这样也可以。   陆强说:“遇事儿就知道哭,动脑子想想怎么解决……比哭管用。”   “是你让我等着的。”卢茵小声辩驳。   “我让你等,你就等?”   卢茵:“……”   “呵,这会儿知道听话了。”他哼了声:“我还让你跟我好呢!怎么不听呢?”   卢茵张了张口,想顶他几句,可总觉得现在气氛挺怪的,便没有出声儿。   陆强打开工具箱,拿出钳子扳手、金属扣和崭新的水阀,嘀咕了句:“成天瞪老子,眼睛歪没歪?也就仗着老子得意你,不跟你一般见识。”他顿了顿,声音小很多:“要是别人,就这暴脾气,眼珠子给他抠下来。”   他半蹲着,往金属扣上缠胶带,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见。余光里,一双小腿笔直站在半米外,几根脚趾圆滚滚,透着淡粉色,乖乖待在拖鞋里。手上动作慢了,他抬起头,眼睛顺着上去,这女人浑身水光,穿一条家居七分裤,白色的背心紧紧裹着身体,曲线毕露,头发松散绑在脑后,几缕发丝贴在颊边。   陆强想起那个雨天,混沌模糊的车窗外,她突然出现,那刻起,一抹凄美的白,改变了他眼前的世界。   也是她,让他知道,心动是种什么感觉。   卢茵被他瞅得发毛,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陆强口干舌燥,问了句:“蓝色的?” 第14章   这句话给卢茵问愣了,她眨眨眼:“什么?”   陆强抬下巴:“胸罩。”   卢茵脑袋嗡一声,迅速低下头,这背心穿了等于没穿,被水淋湿后,里面内衣的颜色清晰可见,宝蓝色,蕾丝边,半罩杯,挤出那部分鼓鼓的。   脸上的火噌噌烧起来,卢茵护住胸,折身往卧室走。   陆强看她身影消失,冷静数秒,才把精力集中到手头的工作上。   过了两分钟,卢茵磨磨蹭蹭的出来。他以为,她会换件干爽的衣服,没想到她只在外面罩了件外套,黑色的,拉链一直拉到脖子下。   这点儿小伎俩,他一眼就看穿,防他跟防狼似的。   陆强‘嗬’了声,背过身没再看她。   卢茵帮不上忙,在门口傻站了会儿,先回客厅等,想想又不合适。   地上都是水,踩着两个人的脚印,小的那个是她的,大的足有四十三码。大大小小,有几个重叠在一起,晕开一团污迹。狭小的空间,蹲着个大块头,平时冷清的厨房似乎又拥挤起来。   卢茵收回目光,去厕所拿来水桶和抹布,蹲在他的身后,把污水一点点移到水桶里。   他缠好了胶带,起身换水阀,卢茵擦到他脚下,一抬眼,见他裤腿和布鞋都湿了。   陆强挪开半步,低头说:“待会儿擦,脚不干净,又踩脏了。”   卢茵拿手背蹭走碎发:“我先把水吸走。”   陆强没再管她,瞟了眼旁边:“这菜烧焦了?”   “嗯。”   “什么菜?”   卢茵说:“茄汁虾球。”   “你会的倒不少。”   卢茵挤干抹布:“刚开始不会,也是后来慢慢学的。”   “味道怎么样?”   “……还可以。”   陆强手上动作没停,不禁低头瞅了她一眼。   头顶光线朦胧,洒下一片暖色;鼻端的味道很复杂,食物香味、烧焦味、煤气味和淡淡的洗发水味道;不大的厨房里,锅碗瓢盆堆的满满。   还有个女人,小小一团,挤在他脚边,穿最普通的衣服,头发凌乱,擦着地,像只乖顺的小黑猫儿。   陆强摇摇头,一丝笑意挂上唇角,自己竟没察觉。   换水阀是小事,他几下就搞定,碰了下旁边的锅:“你这锅把也松了。”   卢茵站起来:“家里没找到螺丝,想着去买,又忘了。”   陆强在工具箱里翻了翻,没有螺丝,找到一根半尺长的铁丝。他拿手掰直了,从锅把的小孔里穿进去,上面的半截弯了弯,在下面交叉,拿老虎钳紧紧扭在一起,扣到锅把最下面,多余的部分减掉。   这锅坏了半个月,他一分钟就给修好了。   陆强把老虎钳扔回工具箱,拿起来颠了颠,比用螺丝固定的还牢靠。那些生硬工具在他手中很灵活,好像这些技能是男人天生的。   卢茵表情有点呆,心里感觉很奇妙,像有个拿管子的小人儿,鼓嘴瞪眼,拼命往里面吹气。   他收好东西:“擦完了?”   “……嗯!”她动作一顿,弯腰提水桶。   陆强先一步:“给我。”   一股气息压顶,卢茵的手抓了个空,抬起头,眼前的光被黑色遮挡住,看不见别的。他浑身湿透,一层薄薄布料裹住健硕肌群,胸膛异常结实。眼波流转,她目光顺着看上去,头顶那刀疤清晰深刻,昭示着这男人的过去。   卢茵往后退一步,给他让路。   陆强也收了目光,数秒后,把水桶提到卫生间,出来时:“还有没有坏的?”又逗她说:“下次得收小费。”   卢茵说:“没了。”   “真没了?”   “嗯。”   他瞥她:“门口的灯修了?”   “……没有。”   陆强哼笑一声,往外走,小声嘀咕:“狗脑子。”   走廊里的灯只是线断了,他把灯泡拧开,线拆下来,断的地方衔接上,很快就修好。   陆强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出来经过餐桌,上面摆着两盘菜,糖醋小排和素炒西兰花,旁边放了瓶竹叶青,开过封,还有大半瓶。   陆强扫了眼,“没吃饭呢?”   卢茵说:“还没。”两人走到门口:“今天谢谢你。”   陆强出了门,又往餐桌上看一眼:“你吃饭吧。”   卢茵客气说:“要不吃完再走!”   陆强一顿,“也行。”   卢茵:“……”   他就真越过她,又进了屋。   卢茵有些无语,她只随口客道一句,任谁也不会当真,他却脸大接受。在门口愣了几秒,才不情愿的跟进去。   他在餐桌落座,卢茵添一双碗筷:“岗亭那里没人行吗?”   陆强扔一块排骨进嘴里:“我锁门了。”   “那有人找你怎么办?”   “大晚上,能有什么事。”   “物业不会有人下来查吧?”   “都回家了,谁来查。”陆强瞟她一眼:“不用撵,吃完我就走,帮你忙活半天,你这娘……”他及时住口:“……吃完就走。”   “……”她低声说:“不是那意思。”   说完看他一眼,拿筷子夹起一朵西兰花,搁嘴里半天嚼不出味道。   陆强不客气,两个都尝尝,目光落在旁边的竹叶青上:“还有杯吗?”   “……”卢茵:“有。”   她取了一个,陆强给自己满上,抿一口,咂咂嘴儿,水一样,跟二锅头根本没法比。   餐桌一时很静,各吃各的,没人说话。陆强喝了几口,见她面前的白酒一口未动,一时转了个心思,问说:“有下酒菜吗?”   卢茵不懂:“什么属于下酒菜?”   “鸡爪,豆干,花生米。”   卢茵想了想:“只有花生米……生的。”   陆强问:“在哪儿?”   “……冰箱里。”   陆强起身去厨房,没多久,里面倒腾起来。他放了些底油进锅里,烧热后,把花生米投进去,快速翻炒,最后洒上少许盐花,端盘上桌。   陆强说:“尝尝。”   她抻脖子看了一眼,红红的小豆子,饱满晶莹,上面裹着几颗白色盐粒,堆成了小山。   她摇摇头,没动筷。   陆强抬下巴:“你倒的酒没喝呢。”   “又不太想喝了。”   陆强笑了下,也没强求,往嘴里扔两粒花生米,嚼的嘎嘣脆,末了抿一口酒,喝得有滋有味。   他酒下去半杯,对面的人直咽口水。   陆强用手直接捏几粒扔嘴里,对面盯着他动作看。   当他倒第二杯酒的时候,见那女的终于忍不住,学着他的样子,吃花生米,小口抿酒。   他没抬头,暗暗勾了下唇角。   卢茵接触白酒时间并不长,起初为发泄,后来是为改善睡眠,时间长了,觉得喝些也没什么不好,每次都浅尝辄止,能喝小半杯。   酒下了肚,气氛到轻松不少,卢茵双颊泛红,衣领也拉开一些,露出细长的脖颈。   陆强明知道答案,还是找话说:“你住这儿几年了?”   她算了算:“大概五年多。”   “挺久。”他说:“这地方方便,卖什么都有,就是破了点儿。”   卢茵说:“也习惯了,就不觉得破。”她又嚼了粒花生米:“你呢?也住这附近?”   陆强给她添酒:“就小区对面,刚出来住朋友家……也不方便,就在附近租了间房。”   卢茵抿口酒,抬头瞄他一眼,犹豫片刻:“你……因为什么进去的?”   陆强酒杯举到嘴边,动作顿住,突然抬眼瞧她。他像被人狠戳了下,反应强烈。   卢茵一惊,心颤了颤,他那一瞬的眼神竟带几分凶煞,眸光黑亮,凌厉迫人。   “……不能说?”   他缓了缓,玩笑着:“不能说。”   他这样答了,她便也不问,又转话题聊了别的。   不知不觉中,卢茵被他灌下一整杯,这已超出她的极限。她眼神渐渐迷离,颊色绯红,连嘴唇都艳艳的。   陆强起身坐她身边儿,距离近了,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卢茵努力找回一丝理智,手臂轻飘飘抵住他:“坐远点儿……"   “多远?”   她推不动:“再远点儿……”   陆强抓住胸口作乱的手,揉了揉,反倒把头贴过去:“够不够远?”   卢茵盯着他眼看了几秒,目光无法聚焦。她抽出手,抬腕看表:“时间不早……你该回去了……”   陆强瞟了眼她光秃秃的手腕儿,笑了:“再聊会儿。”   “……聊什么?”   “聊聊你之前的男人。"   卢茵一顿,皱了下眉,似乎努力想了想那个人:“他……有什么好聊的。”   “婚怎么没结成。"   “……他看上别人了呗。”卢茵目光落在远处:“就没有婚礼了。”。   陆强眸光沉了沉,说不出什么感受,“你们处几年?”   “六年……他是我第一个男朋友,大学认识的……毕业就都留在漳州,那些钱是工作几年的积蓄,我使劲攒,什么也舍不得为自己买……后来真有了房子,装修的很用心……结果是为他们准备。”   “那小姑娘刚二十岁,比我小七岁,又活泼又阳光……我换做是他也喜欢……可这不是最关键,关键是我不能有宝宝……”。   她声音哑了,拼命咽了下喉。陆强心里钝痛,心疼她又像自虐,突然觉得自己太他妈不是爷们儿。   卢茵缓了缓,又喃喃着:“太失败了,我这辈子没活明白……害怕别人说三道四,总是敏感多疑,有什么又不敢说,都在心里胡思乱想……”   “畏畏缩缩又胆小怕事……看到他们从餐馆出来,不是挺胸抬头走过去……转身就想逃跑……"   “二十七岁了,真害怕一直活在他的阴影里……”   她手撑着下巴,半眯眼,身体有些晃动。目光飘忽,却条理清晰,把自己缺点罗列的头头是道。   陆强眯眼瞧着她:“你这醉没醉?”   “……醉了。”   “逗我呢!”他推她一把,卢茵往旁边倒,被他一把捞回来,大掌扶住她的腰,再也没松开。   面前的酒还剩一大口,卢茵举杯,猛的灌进去,陆强给抢下来,她猛咳,到最后眼泪都呛出来。   陆强的手往上移,捏住她腋下,轻轻一提,她坐到他腿上,大掌拍着她的背:“现在还难受吗?”   “嗯。”她没抗拒,很乖的贴着他:“……咳的胸口疼。”。   “……”陆强换了种问法:“现在还惦记他?”   卢茵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又摇摇头:“今天看见他了……其实也没多难过,就觉得我挺失败的,一把年纪,被人耍着玩儿……”。   陆强就突然好心情笑了下,然后发现她酒劲儿上来,皱着眉昏昏欲睡,又硬生生绷住嘴角。房间出奇的静,陆强也不问了,把她拢紧,轻轻拍了几把。   两人都还穿着湿衣服,贴在一起,湿哒哒的,其实并不舒服。她暖暖的呼吸拂在他胸口,臀在他腿上,慢慢的,屋里温度好像升上来,空调也不作数,一股火‘哄’的从体内迸发。   原来只想逗她喝酒玩儿,现在目的却无法单纯,垫在她腿下的手指刚好触到那个凹窝儿,隔着一层布料,细小而脆弱。他狠力蹭了蹭,下一秒,已经抱她往卧室走。   他只给她留了件胸衣和底裤,尚且存一丝理智,半跪在床边,头上冷汗涔涔。那大片的白把眼睛晃得赤红,一掌布料遮住无尽渴望,他更不敢往下看。   半晌,他伸出食指,在那露出的半圆上触了下,感觉手都麻了。   那女的却无知无觉,睡得比猪还香。   陆强往她腰上狠狠拧了把,啐一声:“先留你个囫囵个儿……”他起身,一把扯过被子扔她头上,咬着牙,恶狠狠说:“等以后,老子吃你骨头不剩。” 第15章   第二天,   微风轻启纱帐时,卢茵睡醒。   清醒后,并没多少宿醉症状,只头皮微微发胀,昨天的记忆断了片儿,停留在陆强坐对面,一直给她添酒上,至于两人聊了什么,一丁点儿印象都没有。   卢茵拍了拍额,在床上躺了几分钟,直到肚子抗议,才下床找吃的。   赤足挨着地面,站起来,她动作一顿,地板冰凉的触感从脚心一直窜到后脑。余光里,地上扔一摊衣服,白色背心、短裤和黑外套,都是她的。   卢茵脚一软,又跌坐回去,猛的低头,她身上只穿着最贴身衣物,白.裸的皮.肉在光下近乎透明,两块布料只遮住最要紧部位,聊胜于无。   卢茵惊讶张着口,心狂跳不止,两手紧紧攥住床单,过了足有五分钟,才稍微冷静下来。   她试着动了下身体,一切正常,并没感到不适和异样。卢茵狠狠照大腿拧了把,后悔昨天放松警惕,被他灌了酒。那男人恶劣成性,能怀什么好心思,即便没发生任何事,她这身装扮,能好到哪里去?   又呆坐片刻,她弓身捡起地上衣服,翻到下面,还是潮的。看着心烦,一并团了团,直接扔进洗衣机里。   客厅的餐桌已经收拾干净,上面只有一个玻璃杯,卢茵闻了闻,是清水。   她拿着放厨房水槽里,瞟到新换的水阀,银亮表面把她照的扭曲变形,不禁又想到,那男人昨天站这儿修水阀的样子,简单汗衫下,背脊如山,臂膀刚劲挺拔,个头很高,看他的眼睛,需要抬头仰望……   卢茵出神许久,才发现手里还攥着那杯子,她咬了下唇,在心里狠狠鄙视自己。本来打算找些剩饭,热热来吃,却只看到半盘儿花生米,昨天的菜被他吃光,瓷盘干干净净码在架子上。   她在厨房站了一阵,才换了衣服去外面找吃的。   ……   时间已进入九月,天气不似之前闷热,阳光还是明晃晃,但偶尔吹来的风是凉爽的。   卢茵出了门洞,下意识抬手遮太阳,没走两步,一眼瞧见那男人。陆强蹲在花坛上,正抽烟,他脚跟没踩实,手肘撑着膝盖,肩膀微耸,目光已投向这边。   卢茵有一瞬的无措,掩饰性挺了挺背,装没看见,绕着花坛走。那匆匆一瞥,她觉得他今天有些特别,太慌忙,又一时分辨不出来。   陆强眼神一直追着她,她走过去,他没动,又狠劲吸几口手上的烟,把烟蒂碾在水泥面上。   她已走出十几米,陆强才从上面跨下来,几步就追上她。   他侧头:“昨晚睡得行吗?”   卢茵没理。   他笑着:“怕你感冒,帮你把湿衣服都脱了。”   卢茵呼吸一滞,突然停下,他多走出一步,也停下,回头看她。   陆强一脸无辜:“走啊。”   “你……”   “我怎么?”   卢茵脸颊已经涨红了,气咻咻瞪着面前的人,“……你做了什么?”   陆强成心逗她,放肆地往她身上使劲儿扫:“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过了几秒:“……你撒谎。”   陆强说:“骗你这个没用。你都那德行,我不干点啥,还是老爷们儿?”   卢茵的脸由红转白,双睫颤动,半天说不出话。   陆强见她表情,“信了?”   卢茵眼神动了下。   “不识逗?”他把她往前推了把:“要真干了,你今天能好好站这儿吗?”   “你……”   “屁事儿没有,就把衣服给脱了,顶多看两眼。”   卢茵耳根烧起来,大太阳下,轻飘飘有些眩晕。她暗自咬了会儿唇,对他多少还有忌惮,负气不说话。   这男人成功刷新她的下线,不止粗鲁凶悍,有时还无耻不要脸。口无遮拦,什么都能说,更不知哪句真话哪句假话。   陆强跟着她往外走:“上哪儿去?”   卢茵低着头,余光看见旁边的大脚,穿一双素色的平板鞋,不禁侧头瞅了他一眼,这才发现他今天的不同。   他那身随性装束终于换掉,穿了条黑色运动收腿裤,腿太长,踝骨在外露着。身上的旧汗衫也换了,是一件质地柔软的圆领T恤,裹着上身,手臂肌肉突展,胸肌发达,腰劲瘦。   他刚刚剪过头发,短短一层,贴着头皮,看上去精神又利落。   卢茵只看一眼,迅速收回目光。   陆强:“问你呢?”   “……吃饭。”   他说:“那正好,一起吧,昨晚也没吃饱。”   “……”   两人吃了顿早饭,十分钟不到就完事儿。   陆强问:“你回家?”   卢茵‘嗯’了声,往小区门口走,走了几步,见他还跟着,卢茵回头:“你是去上班?”   “晚上的班。”   她张了张口,“那这是……”   陆强说:“你跟我去个地方。”   卢茵指自己:“我?”   他没看她,随意“嗯”了声。刚巧路过公交站台,有车驶来又陆续开走。   陆强站边儿上看站牌,卢茵想溜,被他抓住腕子拎回来。   卢茵一扯,“我不……”话没说全,他扶住她腰侧,一把提上刚进站的长途中巴。   车身写着,“新力客运站——齐罗山”,而他们的方向是往齐罗山。   卢茵扭开他,折身想下去,被陆强一挡。   她小声抗议:“我不去。”   陆强皱眉,柔声呵斥:“老实待一会儿。”   车上人不多,交了钱,坐到后面位子上。   卢茵不情愿:“那地方半个人影都没有,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不想去。”   “谁说没有人。”陆强嗤笑一声,开了她那侧的窗,车子启动,带着微风送来清淡的香。   “……我要下去。”   陆强挡在外面,抱着手臂,闭上眼,半点儿理她的意思都没有。   卢茵气急,推了他一把,外面的人纹丝不动,眼都没睁一下。   卢茵怒目而视,得不到回应,最后泄气般摊回椅背上。   这时,晨间阳光正好,一缕缕,穿过楼宇,穿过树梢,穿过透明玻璃,洒在两个人的身上。   陆强闭着眼,勾了下唇角。细碎的光落在他的脸上,那过分硬朗的五官竟也柔和起来。   ***   齐罗山是终点站,在这儿下车的并不多。   一个钟头的颠簸,终于在山脚停下。   这是漳州和洪阳的交界,卢茵没来过,只前年去洪阳出差,从这儿经过。这山不算高,却跌宕起伏面积巨大,长满茂密的绿色植被,空气潮湿,连阳光到这里都很稀薄。   陆强走前面,看着周围,沉默好一会儿。   卢茵跟上几步:“我们来齐罗山到底干什么?”   “散散心。”   “这儿有什么好散的?”   陆强告诉她:“蹦极。”   卢茵一惊,脚步顿了下。陆强问,“跳楼机玩儿过吗?跟那个意思差不多。”   “玩儿过,”卢茵说:“可跳楼机只有十几米。”   “这个也不高,山体垂直高度也就二十来米,待会儿你试试。”   卢茵不相信:“蹦极不都五十米以上?”   “听谁说的,”陆强及不屑的瞟她一眼:“这个低。”   “你来过?”   隔了会儿,他说:“年轻时候来过。”   两人又走了几百米,绕过一个小山丘,果然看到上山的缆车。这里有蹦极,她以前只听过,由于兴起时间早,地处偏僻,平时很少有人来,都去七百里新建的瞭望塔。   他们很快上去,路程也不过两分钟,如他所说,这山并不高。卢茵有些动心,想试一试。   还在犹豫挣扎中,却经不起他一再怂恿。一时冲动,当绑好弹跳绳和装备带,站在塔架上,她抓着栏杆不动了。   齐罗山一面是山,另一面却是悬崖,塔架建在山顶,朝悬崖横向伸出,距离地平面20米,悬底要70米。悬崖下一方碧水,被环山紧紧拥簇,波纹微荡,平息而安宁。   卢茵抓着栏杆不放手,脚下是无尽深渊,那汪碧水像个漩涡,分秒中将人吞噬干净。   身后工作人员细细讲解动作要领,卢茵却像耳鸣,什么也听不清。   那人轻轻拍了她一下,卢茵回过身,抓住身后的人:“我不跳了,太高我害怕。”   工作人员:“……”   卢茵抖着声:“我不知道这么高,是被骗来的,他说只有二十米……”   那人衣服被她揪起,他低头看了看,一脸无语。   陆强拍拍他,朝后扬了下手:“我来。”   他上前掰开卢茵的手,工作人员退出去,卢茵改抓他手臂,身体也往回顶:“我不跳了,不跳了……你这个骗子。”   陆强任她折腾,却像一面墙,堵在前头,不肯放她一条生路。   折腾够了,卢茵贴着他,双手像藤蔓,紧紧抱住他腰身。陆强用了个巧劲儿,把她转了个儿,按住她手臂。   卢茵惊叫,差点跌下去。   陆强低低的开口:“我太失败了,这辈子活的不明白,害怕别人说三道四,总是敏感多疑,有什么事压心里,不敢说出来……”   他顿了顿,卢茵安静了,觉得这话似曾相识。   他继续:“畏畏缩缩又胆小怕事,看到他们从餐馆出来,不是挺胸抬头走过去,转身就想逃跑。”   “我二十七岁了,真害怕一直活在他的阴影里。”   …… ……   耳边风声呼啸,陆强贴住她脊背,那一字一句清晰传进卢茵耳朵里,终于明白,原来他说的全是她自己。   陆强说:“他的阴影有多可怕?别人说三道四又怎样?等你从这跳下去,一切都他妈是个屁。”   卢茵说:“我不敢。”   她开口时已冷静许多,这三个字不是胆怯,倒像临跳前的自我鼓动。   陆强说:“你先跳,我再跳,没什么好怕的。证明给我看,你并不胆小。”   他一字一顿,缓慢说给她听,粗糙语调像催眠的符咒,她心中竟升起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卢茵喃喃:“真的要跳吗?”   陆强撒开她手臂:“跳。”   卢茵眼前渐渐虚无,她缓缓闭上眼。   陆强说:“想活出个样儿吗?……想就跳下去。”   良久,卢茵说:“你帮帮我……”   陆强抵住她的腰,轻声说:“喊出来。”   ***   跳下的那一刻,卢茵后悔了,像催眠突然被惊醒,那种濒死的感觉,瞬间将她淹没。心脏的位置空了,耳边是‘嗖嗖’的风声,她无法呼吸,双手拼命抓举,却够不到任何东西,那种失去控制的感觉,令人绝望极了。   身体急速下坠,四周的山壁往上飞,有那么几秒,卢茵想,也许这次真的没命了。   弹跳绳到了极限,没等反应,她又一次被绳索拽到半空,心脏再次移了位,刚才的惊心动魄要再次经历。卢茵想起陆强最后说的话,她不顾一切,大声释放出来。   整个过程,她在半空不停旋转,不停摇摆,没有依附,恐惧而无助。却又像一个破茧的蝶,经历生与死的考验,重生了一次,孤勇而奋不顾身。   半空中的五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长。当绳索不在摇晃,她倒挂着,头顶距水面只有一米,卢茵眼角的泪终于掉下来,她想到了刘泽成,六年过往,像一帧帧旧照片,慢慢发霉腐烂,模糊的视线里浮现他和她相携离开的背影……她的心突然不疼了,没有恨,麻木到毫无感觉。爱的反面是淡漠,而在跳下来那刻,她终于做到了。   面对死亡,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原来,爱着一个人,也可能一瞬间就不爱了。   卢茵眨了下眼,一滴水顺眼尾落下,视野变清晰,一叶方舟闯入她的世界。青山翠绿间,碧波无痕,小小船桨掀起层层涟漪,整个倒映的世界都跳跃晃动起来。   那男人就坐在船头,叼着烟卷儿没有点,唇角挂着极淡的笑,表情张扬也暗含着柔情,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直到小船慢慢靠近。   船夫把她身上环扣卸下来,陆强一把抱住她,卢茵手脚酸软,瘫坐在船上。   头顶传来一声笑,卢茵没来由火大,挥着拳头往他身上招呼,不争气的哭出来。   三分委屈,三分激动,剩下的根本找不出原因。   陆强任她打,把嘴上的烟别在耳后,等她打够了,捉住那双冰凉的手送到唇边吻了吻,“累了歇着打。”   卢茵骂:“王八蛋……”   陆强一笑:“你让帮你的,反过来骂老子?”   卢茵哭着:“……你怎么不跳?”   陆强说:“本来想跳,看你那张牙舞爪,去送死的样子,谁还敢跳?”   卢茵憋憋嘴,眼泪比刚才还汹涌。   陆强好气又好笑,把她搂到身前,粗糙的大掌往她脸上抹了把,根本抹不净。陆强没耐心,直接凑上去,一寸寸吮吻她的泪。   不知多久,怀里人突然安静下来,忘了哭,呼吸混乱而谨慎。   陆强离开寸许,捏着她下巴,直勾勾的望着她。呼吸相闻,他瞳孔里倒映一个小小的她。   卢茵想退开些,下巴上的手一紧,陆强说:“跟老子在一起,这玩意儿不会让你再跳第二次。”   卢茵心跳如鼓。   他说:“跟我好,只要我有,要什么我都给。”   他们行在湖中央,小舟像一片叶子,孤独的飘荡。   得不得到答案无所谓,陆强不想等。他慢慢压下来,轻触她的唇角,只顿了几秒,脑袋倾斜一个角度,向她的唇吻去。所有温柔都是伪装,只除去最开始不安的试探,他原形毕露,化身一头生猛的兽,大口吞咽,疯狂的掠夺,再也不给他人翻身的机会。   船桨乱了一池春水,卢茵大脑一片空白,像失去灵魂的木偶,任人摆布,任人捏扁搓圆。 第16章   这个吻他等的太久,像溺水到极限,重获新生的人,拼命呼吸,拼命占有。氧气吸足了,他才缓下来,认真享受它的美好。   深吻变成轻轻的触碰,陆强离开寸许,贪婪盯着她眉眼看。卢茵垂眸,睫上还有细小的水珠,他凑上去,拿下唇沾走,一路轻吻下来,又回到她的唇上。   卢茵轻咛一声,他动作微滞,偏了头,一口含住她的唇,舌头也狡猾钻进去。   小舟行的很慢,水面如鳞片波波点点。   远处高空不时传来尖叫,有人正经历卢茵经历的。一切声音都虚无渺茫,她耳边轰隆隆什么也听不见,所有呼吸被压在胸腔里,想要活命,不得已要把气息交给他。   对面有船划过,交错的一瞬,年轻船夫冲这边吹口哨。   陆强置若罔闻,成心把她吃干抹净,原先扣着她后脑的手缓缓下移,在腰间停留,微风吹起她衬衫的角,把他粗粝的手掌一同带进去,在她细嫩的腰间流连。   怀里的人终于察觉,从衬衫外阻止他,拍几下叫停。他无动于衷,那小手又转向他脊肋,轻飘飘掐了把。   陆强一抖,一把捏住那只手,掌握不好力度,卢茵呜咽一声。   他终于离开,咬着牙:“别碰老子的腰。”   卢茵没等反应,她被他扔去对面坐好,卢茵气息还不稳,咬了咬唇,暗骂这男人阴晴不定。   陆强缓了口气,看向对面:“摔疼了?”   卢茵:“没。”   陆强往裤腰下揉了把,卢茵别开眼。   他把夹耳朵上的烟拿下来,烟身皱了,直接用舌头刷了下,点燃说:“腰怕痒。”   卢茵小声:“哦”。   他斜叼着烟,直接嘬了口,轻缈的烟雾从鼻端冲出,两人中间像隔一层雾。陆强眯着眼,吹了口气,烟雾散开,她的脸才变得清晰起来。   他说:“头发乱了。”   卢茵抬手拂了拂,目光飘忽,一直没有落在他的脸上。   “不对,”他把手伸过去:“那边儿。”   陆强粗手粗脚,把她头顶乱发分到两侧,不小心揪断了两根,卢茵缩缩脖子,忍着没吭声。   他手顺着滑下来,拇指蹭着她眉眼和脸颊,在柔软的耳垂上揉了揉,最后按住她嘴唇轻轻的碾。   公开接吻和调情,卢茵从来没有过,船夫还在后面,想想都觉得难为情。   她打掉他的手,身体端正了些。   陆强收回去,往自己大腿上拍拍:“还坐不坐?”   卢茵说:“不坐了。”   “怎么?”   “……船马上靠岸了。”   船靠岸,磕在简陋的码头上,船身一晃,卢茵两手撑住他的背。   陆强反应敏捷,回手稳住她。   下了船,需要穿过一个山坡,有电瓶车直接到巴士站。   陆强走前面,卢茵在身后跟着,他回头,两人拉开几步的距离,陆强勾了勾额角,站那儿等她。   卢茵走上来,他问:“走不动了?”   她一条腿踩在台阶上,曲起拳头垂了垂,“腿软,有点儿不听使唤。”   从百十来米的高空掉下来,心里加生理的承受力已到极限,她个女的,能撑到现在不容易。   陆强站在台阶上,差距更高,他弓腰看了她一会儿,捏了捏她下巴。   树林极静,没有人过,脚下的路迂回崎岖,层层阶梯一直蔓延到看不见的山坡上。   陆强往上拽了下裤腿,蹲下,撑着膝盖,“哪儿软?”   卢茵目光从高转到低,脚一动,想收回去。   他按上她的腿。   卢茵推他:“不用,不用,我歇会儿就行。”   哪儿阻止的了他,那双毛糙的大手按在她白色铅笔裤上,一下一下,慢慢往上移。   卢茵又疼又痒,按住他的手:“不软了。”   “真的?”   “……真的。”   “我这手法倒不错,”他勾唇角,“刚捏两下就好了?”   卢茵:“嗯。”   陆强手没离开,垂下眼,雪白的裤子上,覆盖一双黝黑的大掌,指头按压的地方凹下去,腿肉变了形。上面还叠着一双,白白嫩嫩,纤细温暖,只盖住他手的二分之一。   陆强心底那股摧毁欲涌上来,他舔了舔下唇,拇指贴着内侧,若有似无的刮了刮。   足有半分钟,他忍过去,放开来,转了个身:“背你上去。”   卢茵:“我真好了。”   “快点儿,蹲的腿麻。”   卢茵绞了绞手指,没等动,前面的人没什么耐心,往后勾住她腿弯儿压到后背上。   卢茵还没扶稳,他已起身往上走,铁臂勾着她的腿,步伐稳健有力。   ***   从齐罗山回来已是傍晚,两人在小区门口分开,各自回家。   卢茵进门,洗澡的力气都没有,衣服也没换,一头栽到床上。体力透支,脑袋里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情节,无法拼凑。到最后想的什么,自己也不清楚,趴着就睡过去。   再醒来,房间漆黑,窗外一缕橘光冲破纱帘照进来,她翻了个身,看一眼时间,已经夜里十点。   迷糊中,她放下手机,两秒后,又举起来,上面有两条未读短信,轻点开,是个陌生号码。   一条发:睡觉呢?   时间是两小时之前。   另一条:还没醒?   卢茵坐起来,屏幕在黑暗中照亮她的脸,最后一条也在半小时前,她手指动了动,没有回过去。   随手按亮床头的灯,打算去洗澡,没等起身,电话响了起来。   还是那个陌生号码,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卢茵心初跳了一下,有些踟蹰,今天发生的事,像一场荒唐的梦,疯狂的,刺激的,释然的,还有心动的。   她仍存留疑惑,大脑在极度兴奋下获得的感知是否正确。而单纯的不讨厌、不排斥,还不足以打赢她心里的徘徊。   出了会儿神,那边自动挂断,她松一口气,没过几秒,复又响起。   卢茵攥紧手机,在最后一刻终于接起来。   那边说:“磨磨蹭蹭干什么呢?”语调懒散至极,带着他独有的嗓音,未见一点儿不耐。   卢茵说:“睡觉呢,才听见。”   电话里‘嗬’了声,也没戳穿她:“晚上还吃不吃饭?”   卢茵坐在床边,低着头:“不吃了吧,我想继续睡。”   “我给你送去?”   她蓦地抬头:“你……在哪儿呢?”   “你家门口。”   卢茵呼吸微滞,不说话了。   陆强却笑起来:“说什么都信。”   她默默翻个白眼,小声:“切。”   寥寥几句后突然安静,他不说话,手机两端只有微弱的电流声。卢茵屏息,那头窸窸窣窣,然后‘擦’的一声,他呼了口气。   原来是在点烟。   她背稍微垮了些,拿脚轻轻搓着地板,“……还有别的事吗?”   陆强问:“腿还软不软?”   “睡一觉已经好多了。”   “待会儿泡泡脚。”   “……嗯。”   陆强抽了口烟:“你今天还挺生猛,说跳就跳,跟傻大胆儿似的。”   “……其实挺害怕。”   陆强‘嗯’了声:“最大障碍是临跳那一下,很少有人能做到,你挺勇敢。”   卢茵有些无语:“……是你推的。”   那边好心情的笑:“那后来呢,什么感觉?”   卢茵想了想,埋怨说:“上当的感觉,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你还活着。”   “……嗯。”然后她发现,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电话里静了几秒,那边偶有孩童嬉闹,伴着几声狗叫,卢茵猜他正坐在岗亭外的长椅上,这样想着,眼前已经浮现他的样子:短短的头茬,旧伤疤,犀利而黑洞洞的眼;宽阔的肩,薄汗衫,保安裤子,还有那双老布鞋……   陆强忽然叫了声:“茵茵。”   他这么叫,她的心跟着抖起来,手指抠住床单。   “还困吗?”陆强问。   “……”   “不困我去你家。”   “……做什么?”   陆强说:“亲也亲了,抱也抱过,现在只想睡你。”   他这话三分试探,七分本能,从山上下来,被她撩拨的满脑袋都是那档子事儿。   陆强认准的,早晚跑不了,他向来干脆直接,对待猎物,就像豹子一样强势出击,可没成想,遇见一只小绵羊,所有果决专断,在她身上失效了。   因为他说完这句,那边‘啪’一声撂了电话。   陆强:“……”   他看着转黑的屏幕,愣了愣,“小娘们儿……”啐了声:“老子就知道是这结果。”   他收了电话,嘀嘀咕咕:“小胆儿吧,跳十次八次都他妈大不了……”   抽完最后一口烟,他抬眼瞧,对面三楼亮着微弱的光,跟她人一样,沉沉闷闷。   陆强掐灭了烟,顺手安慰一把他的兄弟,自嘲说:“今晚还得老子伺候你。”   他起身离开,微风卷走几片残叶,满地烟灰化作最轻的尘埃,在空中飘来荡去。   夜已深,有人辗转反侧。   卢茵这一晚失眠,却不是再为同一个男人。 第17章   结束一周夜班,这周和老李调换,他上白班。   五点半,老李来了。陆强脱下保安外套,扔后面椅子上,在门口站了片刻。   老李把自行车停好,去屋里冲茶水,一抬眼,陆强还在那儿站着。   老李扒头看:“小陆,怎么还不走?”   陆强嘴里叼着烟,也没点,侧了侧头,“等会儿。”   老李好奇问:“等什么呢?家都不愿意回。”   他含着烟,拢过手点燃:“……等人。”   “等谁啊?”   陆强看他一眼,笑说:“干你的。”   老李“嘿”了一声,拿手点点他,“臭小子。”转身做自己的事儿,没再过问。   陆强抽了口烟,眯眼看向门口,下班的点儿,不少人从外面回来,行色匆匆。   有熟人路过跟他打招呼,陆强抬一下手,算做回应。   过了一刻钟,门口晃进来个人影儿,T恤牛仔裤,一双平底鞋,散着发,步伐轻快。   陆强眼神跟过去,那人似乎感应到,抬了下头,眼神闪烁,片刻又低下去。   从岗亭路过,老李刚好出来:“呦!小卢,下班儿了?”   卢茵笑了笑:“哎,李师傅。”   “买了这些菜,自己能吃完吗?还是家里来客人了?”   “嗯,”卢茵脚步没停,含糊着应了声,“先走了,李师傅。”   老李点头说,“慢着点儿。”   走出十几米,陆强刚好抽完一根烟,拿两指碾灭,弹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他抬腿跟着走。   老李说:“你这又上哪去?”   “里面儿转转。”   “不等人了?”   陆强赏给他个背影,半句话都没留。   他步子大,慢走也能跟上她,距离拉近了几米,拿眼丈量那个背影。她穿一件墨绿长袖衫,掐腰的款式,下摆略短,露出雪白的一窄条;低腰裤,紧裹着臀,两胯随动作左右轻摆。   今天背了个小巧双肩包,跟鞋是同色系,拉链上挂着银色环扣,被夕阳照的直晃眼。陆强目光移了移,她两手都拎着袋子,刚从市场回来,里面装了条鱼、鸡蛋,还有些绿色蔬菜。   卢茵从正路拐进去,穿过林荫小路,一直走到底就是11门。她微微偏头,察觉后面脚步快了些,刚近楼栋,手上一轻,几个袋子移了位。   陆强跟在她身后,掂量掂量手里的东西:“知道我要来?”   卢茵上台阶,没听清:“什么?”   “买的挺多。”   “这两天不都在这儿吃的。”拐上去又添了句:“我怕不够吃。”   两人进门,卢茵洗了把脸,挽起衣袖,去厨房准备做晚饭。   她先把鲽鱼处理干净,放到锅上蒸。水开了,把西芹倒进去过水焯,等待的功夫,鸡蛋已经搅均匀。   卢茵做饭不分心,每个步骤都要在心里过一遍。   身后突然出声:“需要帮忙吗?”   卢茵一激灵,差点脱手,她回头,愣了愣,迅速别开目光:“不用,你去外面等着就行。”   陆强说:“葱要洗?”   “……嗯。”卢茵又瞟他一眼:“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穿上。”   陆强赤着身:“屋里太热。”   卢茵说:“都快秋天了。”   “那也热。”   “你可以把空调打开。”   “这正好。”陆强背过身,拧开水阀洗大葱。   水槽太矮,他弓着背,肩胛骨随他动作有力的鼓动,皮肉结实,好像每一块肌体都有它的作用,有生命的动着。   卢茵盯着他后背看,越惧怕越移不开眼,他整个背部布满迂回龙尾,背鳍如刀,鳞片密布,一只厉爪从腰肋伸出,张牙舞爪,似乎能勾破人的喉咙。   趋近下腰的部分倒干净,皮肤比背上白了些,脊柱一道凹窝,上下贯穿,笔直淹没到裤腰里。   卢茵觉得脸热,赶紧移开视线。   窗户外,夕阳淹没在楼宇后,还剩一束余光,天空还亮着,其他却暗淡灰盲,正是一天中明与暗的交汇。   卢茵动作迟缓,突然觉得眼前一切如此陌生,身边人也像不认识,而她,更找不到和他共处的理由。   距上次蹦极快一个月,那之后,两人不近不远的相处,卢茵只觉得,也许她身边需要一个男人,给她温暖,给予关心和爱护,在生活上可以相互依靠。而这时,恰好他出现了,自己也并不排斥和讨厌,甚至有一点点喜欢。   只是偶尔恍惚,觉得太不真实,无论是他的人,还是重现接受一段感情。   一切都像是场梦……   陆强洗完了,回身问:“切成什么样?”   卢茵回神:“……你会切?”   他挑眉:“我应该不会?”   “没有。”卢茵说:“只觉得你这样的人不能做这些。”   陆强取了刀:“切葱花儿?”卢茵点点头,他才又问:“我什么样的人?”   “有点儿大男子主义。”   陆强“嗬”了声,手下动作麻利:“我老家是农村,五岁会砍柴,七岁能踩凳子给一家人做饭吃,十五已经在外头混了……监狱里哪样不得自己做,掉个扣子,拿吐沫星子也得给沾上。”   “……”卢茵问:“你老家是哪儿的?”   “武清县钱树林村。”   “家里还有别的人吗?”   好一会儿,他切完了:“还剩个老娘。”   卢茵没说话,把焯好的西芹放到冷水里,听旁边问:“你呢?”   “我?”卢茵想了想:“我家不是本市的,老家在黔源。从小没见过我爸妈,是在舅舅家长大的,他们条件不好,高中以后就一直寄宿,后来上了大学,都靠奖学金和打工。”   陆强不由看向她。   卢茵回视,轻松的笑了:“你别用那眼神看我,我从小就独立,没觉得自己多可怜,性格也不扭曲不变.态,只是有点胆小罢了。”她叹了声:“其实我挺认命的,虽然舅妈……但舅舅还是很疼我的。”   陆强眸光微闪,也恢复自然,哼笑说:“不光胆小,还爱耍小聪明。”   “……哪儿有。”   陆强却转了话题:“所以,就因为个渣男,跟他在这儿混五年?”   卢茵动作一顿,垂下眼,陆强看她,“得,咱不提。”   他勾住那小细腰,往她太阳穴上猛亲了口。卢茵推他,在他亲的地方抹了下,小声嘀咕:“真讨厌。”   “还嫌老子。”他勾唇角:“还切什么?”   两人边做边聊,三菜一汤很快端上桌。   上次买的白酒没喝完,陆强劝她喝点儿,这次她怎么都不肯。   他不勉强,自酌自饮,喝掉了两口杯。   饭后卢茵去洗碗,他累了,坐沙发上没动,看了会儿电视。卢茵回来连衣服都没换过,收拾好擦净手,在屋里转了两圈,抹几下桌子,洗完水果,又去阳台收衣服。   陆强追了会儿她的影子,“坐下歇歇。”   卢茵看墙上挂的表:“时间不早了,趁天还没黑透,赶紧回去吧。”   “眼又不瞎,再待会儿。”他拍拍旁边:“过来。”   “我还有点活儿没……”   “屁大点儿地方,有什么活儿,”他打断:“我又不吃人,过来。”   卢茵顿了下,朝他走过去,他手还拢在后面,没等她坐实,那手臂一勾,卢茵半个身子都滚进他怀里。   她撑住他的腿,叫了声。   陆强笑说:“你这小腰可真细,我一手就能给掐断喽。”说完特意环住捏了两下。   卢茵稳住身体,拍他手:“你别乱掐。”   陆强不动了,大掌规矩放在她腰侧,仰躺着,眼睛瞟向电视,里面正播放一部连续剧,家长里短,鸡飞狗跳。   陆强根本没看懂,问了句:“这演的啥?”   一回头,见她不知盯着哪处,正出神。目光呆呆笨笨,嘴唇抿成一条缝,从他的方向看,那粉白皮肤上挂一层极细的绒毛,鼻头圆润挺翘,颈部线条格外柔美。   陆强心猿意马,一抻脖子,循着那小嘴儿就亲上去。   卢茵最开始呜咽了几声,慢慢的,心底那一丝抗拒被身体真切的欲.望点燃,大脑当机,手掌抵住他胸膛,竟似推似迎。   陆强忍得难受,手也开始不规矩,卢茵反应过来,赶紧叫停。   他粗喘着,已把她半压在沙发上,鼻息喷着她颊边:“什么时候让老子上?”   卢茵皱眉:“你说话能不那么粗俗吗。”   陆强换了个说法:“什么时候和我一起睡觉?”   “……”   她脸红一阵白一阵,顶着头皮说:“我们认识刚多久……彼此也不那么了解,如果你单纯只为……这种事儿,我想,我不太……”   “行,”他吸了口气,把她拽起来,哑着嗓子:“先给摸摸。”   卢茵来不及阻止,只感觉他大掌从后背溜进去,勾住带扣往中间挤了下,前面一松又一紧,她呼吸滞住……   许久后,卢茵内衣窜上来,被他欺负的眼里雾蒙蒙。   陆强也不好过,解了馋却越吃越饿,怕真的过了吓到她,帮她把衣服整理好。   “走了。”他亲她额头,嘀咕一句:“……真他娘折磨人。”   ***   陆强住处,是在市场尽头的一排房子里,兴建时间比卢茵住的还早两年,不是正规小区,孤零零一栋板砖楼,里面多是租住客,在下面卖菜谋生。   从卢茵那里回来,出了小区,拐上一条僻静的路,路边菜市已经收摊,烂菜叶子烂水果扔的到处都是,鱼腥水泼在路上,招了蚊子苍蝇,臭烘烘的。   他像闻不到,把外套甩在肩上,两手插着裤袋,也不看路,走的松散缓慢。这里没有路灯,住户不多,不是卖菜时间,很少有人从这儿过。   农历初一,无月光。四周静悄悄,晚风卷起路边的塑料袋,在脚边乱舞。   陆强侧头吐了口唾沫,脚步微顿,他停下来。头还扭着,眼睛盯着虚空的某一点,眸光一瞬变得精锐锋芒。   站了几秒,他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这条路并不宽,笔直下去,走到头儿拐进一个胡同,就可以到家。   陆强把肩上的衣服拿下来,捏在手里,挺了挺肩膀,步伐比刚才大了些。   他耳朵微动,听见呼呼风声伴着略混乱的脚步,陆强没回头,直接拐进胡同里。   胡同窄小,最多只容两个成人并排过。陆强走了几步,出口被两个黑影堵住,他偏头,黑眸向左瞟,后面也有脚步跟上来。   陆强索性停下,问了句:“兄弟,哪条道儿上的?”   没人答他,黑影缓慢移动,前后夹击,把他往中间堵。陆强横过身体,左右扫了眼,一面三个,另一面黑压压大概七八个。   他沉着嗓子:“这儿就烂命一条,要求财的,哥几个恐怕找错人了。”   那当中有个挑头儿的,喊了声:“给我上,别他妈听他废话。”   一瞬间,那几个黑影全部压过来,手里拿铁棍的、钢索的什么都有。   陆强赤手空拳,手里只一件衣服,两头的人扑上来,他纵身跃起,脚掌瞪住一侧的墙,跳了半米高。   两头的人撞一块儿,陆强往旁边踹下去,倒了两个。他踩住一个的胸口,手里的衣服当鞭子,甩在扑来的黑影脸上,那人哀嚎,手上一松,铁棍脱了手。   陆强夺下工具,铁棍在他手中像有了生命,臂膀轻轻一甩,左右开弓,没人能近他的身。那些黑影倒的七七八八,还剩下三个,陆强刚想抡过去,那后面拍了几下掌,随后有人笑起来。   “陆强,多年没见,伸手还这么好?”   陆强眸光微缩,一瞬间,已经辨出那声音。   没等说话,有人一棍子砸下来,陆强抬手握住,臂力足以抵挡这一棍,可他一顿,却松了手。   那一棍直直朝他肩膀砸下来…… 第18章   陆强肩膀往上迎,加上他握住那一下做缓冲,这棍子伤不了他。   对面自动让路,从中间走出个人,天太黑,看身形轮廓又瘦又高,偏着脑袋,嘴边夹了根香烟。   他挥着铁棍:“陆强,好久不见。”   陆强抬了抬肩膀,没吭声。   那人说:“怎么,几年不见,就不认识了。”   陆强笑了下:“陈胜,久违。”   “呵,还知道我叫陈胜,”他往前走了两步,笑着:“你出来没个消息,也太不拿我陈胜当朋友,我也就算了,邱爷面子都不给?怎么,攀上高枝了?”   陆强说:“没有。”   他拿棍子点着他胸膛:“现在在哪儿高就啊?”陆强低头看了眼那棍子,陈胜说:“听说你当小区保安呢?”   被撂倒那几人逐个站起来,往这方向靠拢。   “真的假的?”   陆强说:“真的。”   一阵哄笑此起彼伏,陈胜也憋着笑两声,假模假式挥了挥棍子,指着其他人:“都他妈别笑了,知道你们笑的是谁吗?当初这位可是漳州赫赫有名的强哥,谁见了不害怕不绕道走,我都败他手上好几回……看你们谁还笑……”   笑声熄了,他又问:“怎么,浪子回头了?”   陆强说:“监狱蹲的挫了锐气,现在烂泥扶不上墙。”   陈胜啧啧嘴儿,“真可惜,我还特意找你来叙旧呢。”   陆强勾了下唇角,“我现在就一臭打工的,在你眼里连乞丐都不如,多谢你还记挂着,我陆强不配,就先走了。”   他转身,往前走了几步,两个黑影往中间一靠,挡住他去路。   陈胜说:“还说自己烂泥呢,我看你刚才伸手就挺好。也看出来了,你是想改邪归正上正道儿,”他往前走,琢磨着:“不太甘心,还一直盼着你出来呢。”   “这么着,也别让我白来,打赢我手上的棍子,之前一笔勾销。”   哪儿那么容易,陆强太了解这人性格,所以他手上棍子挥下来时,他没动。   一声闷响,是重物击打骨骼的声音,他身形微晃,半个音儿都没吭,这一棍狠狠敲在他后背上。见他没动,陈胜来劲了,又照他后腿窝踹了脚,陆强单膝前曲,顿了片刻,硬生生又站回来。   “我操……”陈胜咬牙骂了声:“我让你硬,看你他妈能撑多久。”   他被逼到墙边,双手抱头护住要害,陈胜体格并不健壮,打几下就气喘吁吁,骂着:“你他妈亏心事做的比我都多,想上正道儿,没那么容易。”   陈胜站旁边缓了口气,其他几人跃跃欲试,从地上摸棍子,往这方向扑过来。   这时,胡同墙壁映出红蓝相汇的光,刹那间,警铃大启,一侧出口被巡逻车挡住。   有人惊叫:“胜哥,跑吧,警察来了。”   没等动,一束强光射来,整个胡同亮如白昼,警察举着枪:“不许动,手都放头上,靠墙蹲好。”   陆强眯着眼,双手缓缓扣住后脑,身形往下滑,蹲在了墙边,鼻腔喷出一声笑。   警察拷了其他人,最后走到他这边,拎起他手臂戴上手铐:“你还能不能走。”   陆强说:“能。”   …… ……   漳州市宏华区无暇公安局,   审讯大厅灯光大亮,虽近午夜,仍然一派忙碌。一个老者坐在办公桌后,顺杯沿吹了口茶叶沫,抬头瞟向对面坐的人,半刻,不动声色收回来,喝了口茶,不紧不慢的问:“陆强,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身上的伤是怎么造成的?”   陆强抬了下眼皮:“自己磕的。”   老者姓邢,又例行公事问:“说实话,是不是他们打的?”   “不是。”   “你认不认识他们?”   陆强一顿:“认识。”   “他们找你干什么?”   “叙旧。”   “光叙旧?”   “对。”   老邢说:“你不用害怕,现在在警局,没人敢伤害你。”   陆强笑:“我没怕。”   静了片刻,老邢不说话了,低头慢慢喝茶,问话只是走过场,好像他所有回答都在他预料中。   蹲墙边儿的人不耐烦,没忍住站起来,“老头,人都已经交代了,跟我们没关系,赶紧放人。”   老邢一个眼锋过去,喝了声:“蹲下。”   那人不情愿,非抵抗站几秒才蹲下。   老邢说:“陈胜,你别太得意,奉劝你平时德行谨慎,一旦被我抓住把柄,抓你吃牢饭。”他放下杯子:“这回算你运气好。”   这场审讯持续了一夜,问不出任何结果,只能放那帮人先回去。   陆强从警局出来已经早晨六点,十月份,空气里带一分冷冽,外套昨晚厮打中落在胡同里,他只穿了件黑色半袖。   陆强站警局门口点了根烟,眯眼吸了口,看向太阳的方向,阳光普照,晴朗无云。   抽了半根,他抬腿下台阶。   后面有人叫他,他停下。   老邢出来:“你身后的伤行不行?去医院看看?”   陆强说:“小伤。”   “还有没有,给我也来一根,”陆强看他一眼,把烟盒扔过去,老邢点着了才说:“你小子挺能忍的。”   “我忍什么了。”   老邢点点他:“做得好,想和过去划清界限,也许以后这种事还会发生,不要冲动,如果你还手了,今天的后果就两说了。”他顿一下:“不过,你这态度不提倡,什么都不说,警方怎么抓他,也就看这次即使你说出来,也治不了他们罪,顶多关两天,不疼不痒的……但是,下回可不行了。”   陆强哼笑一声,没说话。   老邢说:“也巧,每天巡逻都不到那儿,昨天就给碰上了。”   陆强扫他一眼,“先走了。”   “等会儿吧,”老邢叫他:“谭薇这就来了,我让她带你去医院瞧瞧。”   “不用,”陆强脚步没停,又看了眼太阳的方向,一笑:“着急回去。”   他先去了昨晚的胡同,外套还在,像团破布扔在角落里,拿起来抖掉灰尘,直接套身上。   陆强回家洗了个澡,赤身站在镜子前,后背纵横交错几道血檩,前面伤在左胸上,一道红痕落在巨龙嘴边,视觉上,竟像一头赤血的怪兽,牙呲可怖。   陆强曲肘转了转肩膀,肩上青紫,已经肿起老高。   他两手支着盥洗台,转了转脖子,好在脸未伤到。停顿片刻,他开了淋浴,温水浇洗着伤口,一阵灼痛,他咬紧牙,低哼了声。   七点半,陆强和老李换班,在门口站着,边吃早饭。   有人经过:“小陆,又吃馒头。”   陆强点点头:“慢着点儿。”   他向里看了会儿,一个馒头吃完,没见到想见的。小区外有人按喇叭,他没注意,喇叭声接二连三响个不停,陆强回头,那车白蓝相间,车身端端正正印了两个大字,顿了顿,他走出去。   谭薇说:“上来。”   陆强立在车头:“哪儿去?”   “医院,”谭薇说:“早上听我师父说了,你赶紧,伤口可大可小,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陆强嗤笑:“你们公安都这么闲,怎么,天下太平没案办了?”   谭薇一噎,咬了咬唇,大胆说:“你不一样,你一直都知道的。”   陆强看着她,嘴角落下来:“说人话,我听不懂。”   “你……”   “我什么我,”陆强回身:“忙你自己的去。”   谭薇急了,她下车:“等会儿,你干嘛去?”她抓住他手臂:“就去趟医院,能费你多少时间。”   陆强扫了眼那只手,耸开她:“上班呢。”   她的手落了空,僵一瞬,忽又抬起头:“你还欠我一顿饭呢,正好今天,我想现在吃。”   陆强说:“真想今天?”   “对。”   他想了想:“行。”   谭薇一喜,忙去开车门。   他没动,站原地拨了通电话,没说几句就挂断,对她说:“你等会儿,我让根子陪你吃。”   “……”她问:“根子是谁?”   “我弟,”陆强说:“我拿钱,别的不用管,你吃就行。”   谭薇握住把手,把车门推回去,静了片刻:“以前你对我不是这样的,出来了,怎么越来越远呢?就算是警民关系,最起码一句玩笑都没了吗?”   陆强说:“以前行,现在不行。”   “为什么?”   他笑了下,一回头,有个身影擦身而过。陆强眼神跟过去,好半天,谭薇:“陆强?”   陆强说:“帮我看会儿大门。”   “……喂!”   ***   陆强几步追上卢茵,她侧头看了他一眼,“怎么出来了?”   “送送你。”   卢茵笑着:“我去上班。”   陆强盯着她看了会儿,她今天穿一件镂空翻领白衬衫,下摆扎进高腰牛仔裤里,一双运动鞋加一个双肩包。乌黑长发束成高高马尾,露出额头,素着一张脸,笑容柔软。   陆强说:“就送到公交站。”   卢茵弯了下唇,他问:“早饭吃了吗?”   “面包和牛奶,”她看他:“你呢?”   “一个馒头。”   “这么喜欢吃馒头?”   “从小吃不够,”陆强说:“老娘做的最好,用乡下那种大铁锅,蒸一锅够吃好几天。”   说着到了站台,在外面,两人隔了半步距离,各自站着,不说话时以为是陌生人。   远处的车一辆接一辆,却没有卢茵要坐的。   她两手放在口袋里,无意识搓了搓脚,侧过头,欲言又止。   陆强察觉到,“有话就说。”   她咬嘴唇:“……刚才那人是谁啊?”   陆强一顿,笑着:“你问哪个?”   卢茵说:“就门口站着穿警服的那个。”   “你问那女的?”   “……嗯。”   陆强说:“旧相好。”   卢茵呼吸一滞,手在兜里绞起来,看他一眼,目光又放到远处。   陆强心里一乐,推了她一把,逗着说:“怎么,许你有个旧情人儿,就不行我有旧相好?”   卢茵往旁边挪了步,嘀咕:“没说不行。”   他跟上,一把勾住她后腰:“不高兴了?”   卢茵赶紧抬头看周围,拿手肘推他:“没有,你放手,这在外面呢。”   “跟老子好,还不能公开了?”   “不是。”   陆强挑着眉:“老子要块儿有块儿,长得不赖,活儿也好,就让你拿不出手了?”   “不是,你先松开,”卢茵有点急,拽住他胸前T恤往下拉,却动作微滞,眼睛盯着他肩膀:“这怎么了?”   陆强放手,调整T恤:“没事儿。”   卢茵情急又拉他衣服,陆强挡着,她够不着,踮着脚往他领口拽。   陆强第一次见她这么执着,好脾气的笑了:“大白天的,别么在这耍流氓。”   卢茵抿紧唇,狠狠往他胸口按了把。   这下陆强没提防,嘶了口气:“操,你这娘们……”   卢茵却冷下脸。   这当口,面前站台突然停了数辆车,一水儿的黑色奔驰把公交车道挡的严严实实,后面有车进站猛按喇叭,却无人理会。   陆强唇边一抹笑意早已隐去,他摆正身体,下意识往卢茵身前站。   面前车窗缓缓落下,“陆强。”   他颔首:“邱老。”   邱世祖一头银发,富态便便,抽了口雪茄:“先上车。”   他没动,眼神一瞟,见里面还坐着个人,久违的面孔,仍然未退去青涩,冲着他笑了笑,随后目光穿过他往后看,在卢茵身上停顿片刻。   陆强眸光微缩,邱世祖也看见了她,问:“这位是……”   顿了片刻,陆强拉车门:“一个邻居。” 第19章   一个邻居。   卢茵耳朵像扣了层玻璃罩,这四个字没什么重量,遥远而不真实。她努力向那方向看去,乌亮车身反射着强光,晃的人睁不开眼。   后座车窗缓缓升上,玻璃的颜色过分神秘和压抑。他躬身上了副驾驶,窗开着,后面递来一根雪茄,又给递火儿,他稍微欠身往后迎合,几秒后,靠回椅背上。   雪茄比香烟粗了几倍,他拿拇指和食指捏着,剩余手指微微卷曲,呼出一口,他偏了偏头,躲开浓雾。   卢茵没挪步,刚开始盯着地面,目光一寸寸上移,最后落在他的身上。他额头伤疤在阳光下无所遁形,短硬头发乌黑浓密,侧脸的轮廓深刻立体,明明还是那张脸,却叫她有些不熟悉。   没多时,引擎声起,车队陆续驶离。而自始至终,他盯着前面,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卢茵心里空荡荡,有那么一秒,她是希望得到回应的,一个眼神或一个笑,哪怕证明不了什么。   车子并入主道,陆强捏着雪茄,手臂搭向车窗外。一缕青烟被风吹散,火星落在手背上,他抖抖手,皮糙肉厚感觉不到疼。   陆强头靠着椅背,外人看来懒散不羁,双眸却状似无意瞥着后视镜,看那女人低垂着头,无精打采。   司机踩了脚油门,她在镜中的影子越缩越小,直到落为黑色的小点儿。   后面有擦火机的声音,陆强收回目光。   邱震给他点完自己也点了一支,开了他那侧的窗,手同样落在车窗外。   陆强抬眸看向内视镜,他头发偏长,遮住右侧眉峰,发丝被风吹向后面,用手立即捋顺了遮挡。陆强盯着看了几秒,撞到他的眼睛,眼尾略长,瞳仁乌黑,单眼皮,竟与他有几分神似,只是少了些岁月的沧桑和沉积。   对视几秒,邱震说:“强哥,多会儿出来的。”   陆强说:“小半年儿了。”   邱震臂膀撑着前椅背,健壮体格跟陆强不相上下。   他说:“我这些年一直呆在国外,前段日子听我爸说你出来了,你不回巢会,也联系不上。前天刚下的飞机,现在来你别介意。”   “不介意。”陆强盯着后视镜,笑了笑,“小震,越来越壮了。”   邱震说:“吃美国佬的东西,该补的都能补回来 。”   “这次不走了?”   邱震看一眼旁边:“那要看我爸怎么安排。”   邱世祖冷哼:“看你什么表现,成天不务正业,跟一帮男男女女鬼混的话,还把你弄出去。”   邱震暗自皱眉,嗯啊着答应,随意问陆强:“强哥,刚站你旁边那人谁啊?”   陆强弹烟灰的手指一顿,蓦地看向内视镜,那双眼中充满兴味,眸光发亮,到底小他几岁,不懂得收敛和伪装,一个眼神足以暴露自己。六年过去,他其实一点儿都没变。   陆强冷眼无波:“小区的邻居。”   “熟不熟?”   “不熟。”   “那你帮我……我操……”他闷声低咒,捂着后脑勺:“你打我干什么!”   邱世祖阴狠道:“老毛病又犯了,吃过亏也不长记性是不是?”   “您能别总提那些烂事吗?我听着都累,”邱震心烦,也不敢明着顶撞他,只嘀咕:“又没问什么。”   一路安静。   车子停在‘巢会’的地下停车场,陆强随邱世祖乘电梯上去,不是营业时间,场子里空荡荡,几名保洁清理昨晚制造的垃圾。   空气里,烟酒和香水的靡醉气息还没消散。   邱世祖带头走前面,朝后挥了下手,立即有人过去清场。   大厅的正中是舞池,从旁边绕过去,有一条通长的走廊,走廊尽头是电梯,从那儿一直能到十八层。   一阵凌乱脚步,皮鞋踏着光可鉴人的地面,头顶水晶吊灯散发出璀璨光芒,琉璃和金属包裹的内壁招摇奢华,整个大堂都金碧辉煌。   陆强跟在众人后头,抬眸瞧了眼,这曾经是他底盘,装修翻新过,他几乎不认识。六年没有踏足,物非人非,竟生出几分侥幸和怅然。   在一处宽阔地方落座,邱世祖翘腿靠在椅背上,旁边有人递烟和火儿,他点燃了看向陆强。   陆强还穿着保安裤子和汗衫,脚上是那双老布鞋,出来急,他并没穿外套。   邱世祖上下扫了一圈儿:“冷吗?我先找人带你换套衣服?”   “不必,”陆强前倾支着膝盖:“邱老,我待会儿就得走,那边没请假。”   他一双精锐老眼透过镜片看他,嗤笑一声:“这巢会就是你的,还上哪儿去?”   陆强低头笑了下。   邱世祖说:“阿胜昨晚找你麻烦了?”他没吭声,他又说:“他以前就爱和你杠,明明不如你又不服气,你不在这些年,巢会都他在帮我,看你出来,怕自己地位受威胁,才冲动办了混账事。”   陆强说:“没怪他。”   “我拿鞭子抽他了,现在还在后面跪着呢。”   陆强笑说:“也没有必要,邱老,您别动气。”   邱世祖抽了两口烟,在烟灰缸里碾灭才说:“上次见面太匆忙,新开的娱乐.城正收尾进设备,没顾上你……”他顿了顿,“半年时间够你喘气儿了,现正需要人,何况我有让小震接手的打算,也需要扶持。”   邱震坐旁边,添了句:“强哥,回来帮我吧,咱俩一块儿那么多年,我就相信你。”   陆强低垂着头,半天不吭气。   邱世祖看着他,没多久,蹙起眉头:“你带小震去新场子,”顿了顿,“……那边绝对干净。你要是想,巢会后面儿的事归你管,阿胜只负责经营。”   陆强拿手触了触额头,仍然不说话。   “强子,”邱世祖靠回椅背,声调降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妈,点头这么难吗,以前的魄力呢?”   陆强搓着手,几秒之后才抬起头:“邱老,您还惦记着强子就够了,但场子我没法再接。”   “理由。”   陆强说:“昨晚进了趟公安局,差点腿软回不来,阿胜的事我一个字没敢提,怕惹麻烦,也怕再进去……”他管旁边要了根烟,猛吸几口才平静说:“这几年在里面儿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像他妈做了场噩梦,现在出来了,也心有余悸,您问我魄力呢,早被那帮死条子磨光了。那是个漂洗场,不光洗了过去,扒了皮肉,志气跟着一块儿冲走了……”   他抽着烟:“我帮不上小震,现在就剩一副臭皮囊,对付活着。”   良久沉默,邱世祖叹一口气:“怪我……”   陆强说:“没有您就没有强子,这恩情一辈子都忘不了。”   ***   陆强没让邱世祖派车送,他找到最近的公交站。   后面有人叫他。陆强回头,是邱震追出来:“强哥……”他慢跑着过了马路,“送你吧。”   他往站牌一指:“不用,公交挺方便。”   邱震翻翻口袋,给他点了支烟,“六年没见着了,回头找个时间咱聚聚。”   陆强抽一口烟,并没正面回答:“小震,娱乐.城好好做,毕竟留过洋,肚子里墨水比我们大老粗多,学的都用经营上。”   邱震诚恳说:“没有经验,强哥,我想你能回来。”   陆强说:“经验都是熬出来的,”拍拍他肩膀:“时间问题,你能行。”   他张了张口,陆强往远处看了眼:“我先走,车来了。”   没顾他的劝阻,陆强抬腿上车。   中午气温升上来,车里有些闷热,出了一层薄汗,浸着背后伤口灼烧的疼,陆强神色仍旧不见波澜,单手握着拉环,另一手拽住后衣下摆,扇动两下。   回到岗亭,谭薇早已离开,桌上留一张字条,陆强扫了眼,团起随手扔垃圾桶里。   根子早上就来过一趟,半个人影没见着,傍晚听巢会里认识的人说了这事,手头的活儿不干了,当即又跑了来。   正值换班,陆强做完交接,和根子坐外面长椅上。老李爱热闹,也见过他几回,站外面跟两人闲聊几句,才回屋泡茶喝。   根子往岗亭里扫了眼,焦急问:“哥,你怎么样?陈胜找你麻烦了?听说今天去了邱老那儿?”   陆强呵了声:“你消息倒灵通。”   根子窘迫搔搔脑袋:“伤着没有?”   陆强看他一眼,也没隐瞒,直接撩起衣服给他看。   根子抽一口凉气,一激灵,好像伤在自己身上,也跟着疼起来。   “哥,这伤咱得去医院上点药。”   陆强说:“别大惊小怪,没流血没破皮儿,上哪门子药。”   “上药能好的快,这明天就得肿起来,天还热,里面儿万一发炎化脓,遭罪的还是自己。”   他想了想:“……娘的麻烦。”   陆强刚起身,忽然被眼前人影挡住。他垂眸瞧,一具软腻腻的身体直往胸前钻,冲鼻的香水味跟着扑过来。   女人一件紧身半裙只抱住臀部,十月天,下面仅穿一条肉色丝袜,红唇鲜艳欲滴,大波浪长发遮住半边额头。   是很久前投诉楼顶放火那女人。   女人姓张。   陆强拿手臂挡开,嘲弄说:“张小姐,身体不舒服?”   张姓一愣,“没有啊。”   “那站直喽说话。”   “讨厌。”她捏嗓子嗔了句,离开陆强的手臂,往下拽了拽裙摆:“有我的快递没有?”   陆强说:“换班了,里面问老李去。”   “你不知道?”   “不知道。”   “你这保安当的,真不称职。”拿手指画了下陆强胸膛,娇媚一笑。   她踩着小高跟,扭臀往岗亭里去,没走几步,又扭头说:“诶!我家水阀出水太小,恐怕是给堵了,哪天得空帮我看看?”   陆强睨她一眼。   她挑着眉:“就8号门,四楼。”   陆强一抬下巴:“这事儿老李在行。”   他往门外走,根子看着那女人背影,半天才快步跟过来。   他轻轻嗓子:“哥,你这就给拒绝了?”   “你想上?”   “不是,”根子看他一眼:“你以前不是这样啊!”   “以前哪样?”   根子嘿嘿一笑,猥琐的挑挑眉。   陆强作势打他:“兔崽子。”   …… ……   小区大门用来过私家车,步行都走旁边小门,门不算宽,勉强可供两人并排过。   陆强走前面,在门口顿了下,先给外面进来的让路,等了几秒,又有人过,这次他没让。   对面的人被挡住,脚步一顿。   卢茵抬起头,看他完好站在面前,眼睛亮了亮,悬着一天的心倏忽落下来,瞅着这张脸,又莫名的生气,张了张口,刚要说话,见后面还跟着一个,手上的塑料袋下意识背到身后,硬生生把话憋回去。   卢茵往右挪了一步,想绕他过去,陆强跨步挡住。她咬咬唇,又往左走,一下子撞进他的胸膛。   她羞怒的看他。   陆强弯唇角:“小姐,走哪边儿?”   卢茵垂眸白了一眼:“左。”   陆强没让路,她无法,只得往右走,没想他一步迈过来,不期然把她抱个满怀。   头顶的笑声可恶至极:“左右不分啊?”   卢茵暗暗掐他一把,整张脸涨的通红。   抱了几秒,后面有人过,陆强松开手,不再逗她,一偏身,放她过去。   擦身瞬间,卢茵用手肘撞他:“讨厌。”   陆强后脑一麻,这两个字分人说,刚才那声低俗下贱,由她说出,带几分埋怨几分娇嗔,他几乎立即有了反应。   她背影走出十几米,陆强收回目光,觉得浑身燥热,伤口又隐隐泛疼。   根子都看傻了:“哥,你把人调戏了?”   陆强说:“以后你得叫嫂子。”   根子目瞪口呆:“搞上了?”   陆强松松裤子,“有意见?”   “不像啊,”他嘀咕一句:“那明显是个正经女人,你们跟不认识似的。”   “操,”陆强往他脑袋拍一巴掌:“老子就不正经?”   “嘿……没那意思。”   陆强说:“那是只小耗子,胆儿忒小,不能急,得慢慢来。”   根子还没回神儿,又听他说:“你今天先回,哥有时间请你喝酒。”   “……那不去医院了?”   陆强望着走远的背影,早看清她手里拎着什么:“用不着了。”   ***   卢茵到家没两分钟,刚换了身衣服,就有人敲门。   她心里憋一股气,想不理,末了还是给开了门。   卢茵转身进屋,陆强关了门,一把从身后拢住。她双脚离地,在空中蹬了几下,一只拖鞋甩到茶几上。   陆强逮住她脖子啃咬几口,卢茵挣扎,却抵不过他力气,啃咬变成轻吻,鼻息浓重,空气里的暧昧气息愈演愈烈。   天还没黑透,屋里开着灯,窗帘没拉,他们交颈纠缠对面看的一清二楚。   卢茵心砰砰跳,一张脸变成红番茄,情急回手往他腰上掐。   陆强一激灵,把她扔开,沉了沉气息,指着她:“再碰老子的腰,下次弄死你。”   发狠说着,却轻轻揉了揉她发顶,把茶几上拖鞋拿过来,蹲下身:“抬脚。”   卢茵扶着他肩膀,把鞋穿好,他起身,她往后退了半步。   那股冲动过去,陆强就不那么危险,转头见沙发旁边扔着那个塑料袋,鼓鼓囊囊一大包,他勾了下唇角,坐沙发上打开。   “为我买的?”   卢茵嘴硬:“正好顺路。”   身上有伤,本来不想告诉她,早上被撞见,也就不再隐瞒。   他兜头扯掉汗衫,“来帮我上药。”   卢茵看见他赤着的上身,虽有准备,还是骇然一怔。   她今天回来迟了,途中经过药店,明知道两人关系没到给他买药的程度,可早上那一眼,他身上的伤绝对轻不了,犹豫再三,还是走进去。   营业员问她买什么。   她支吾半天,形容不出具体病状,最后,零零总总买了一堆回来。   陆强柔声叫:“过来,傻站着想什么呢?”   卢茵过去,从他手中接过棉球,陆强拧开一瓶药水,“先消毒。”   他虚靠着沙发,盯着面前女人。   卢茵捏紧棉球,不知从哪儿下手,面前的胸膛微微起伏,右侧胸肌一条暗色血檩,耷在巨龙嘴边。眼睛荧绿,嘴角嗜血,让人毛骨悚然。   她迟迟不肯伸手,陆强看出她的心思,捏住那小手,缓缓覆在巨龙头上,他感觉到她的瑟缩和闪躲,掌中的手绷着一股劲儿,微微有些抖。   他看着她眼睛:“怕?”   卢茵抿唇。   他和气的笑笑:“一个纹身怕什么,”陆强拿掉她手上棉球,带着她手轻抚自己胸膛,催眠般说:“摸摸它,它认人,看着凶狠,其实很乖顺……尤其对我陆强的女人。”   卢茵忍不住看他一眼,他拿她手指一寸寸划过每个线条。指下的皮肤坚硬饱满,却带着一股滚烫的热度。   她蜷起手指,陆强不放,整个按上去,她掌下的心跳格外强劲。   “它没你想的那么可怕,也没有什么讲头,就年轻时候瞎混,纹着玩儿的……那时候都弄这个,纹什么图案都有……”他笑了笑,凑近她耳朵:“还有人纹在老二上,我那时被怂恿,差点儿就纹了……”   卢茵反应几秒,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一股血往脑子上冲。   陆强扣住她后脑,作势往自己胸前扣:“要不要亲亲,跟它套套近乎?”   卢茵一惊,抬手推他胸膛,还没使上劲,他已经放手,原来是在逗她。   被调戏个彻底,卢茵气呼呼喘着气,使劲抽出手,陆强哈哈大笑,阴霾心情被扫个彻底。   卢茵这会儿倒真不怎么怕了,从他手里夺过棉球:“还擦不擦。”   “擦。”陆强忍住笑,坐正乖乖给她擦。   房里一时无话,静的出奇。   整个过程他没吭一声,卢茵却忍不住触眉头。   前面擦完,陆强翻了个身,趴在沙发上,背后的痕迹比前面还要重,卢茵手有些抖。   忍了半晌,她还是问:“你这伤怎么弄的?”   陆强闭着眼,轻描淡写:“昨晚碰见几个混混,要钱我没给。”   卢茵抿了下唇:“那今早那帮人呢?”   “以前的客户。”   “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做生意。”   没一句真话,卢茵根本不信。   沉默半晌:“做生意怎么会被关进去?”   这是她第二次问他。   陆强倏忽睁眼,她动作一顿,他起身,卢茵还坐在沙发边儿,他屈腿把她环在身前。   “茵茵,”他叫了她:“那是过去的事儿,你想要的交代我没法儿给,过去混蛋做坏事,现在我想做个平常人,”他抚摸她的发:“你是我第一次动真格想要的人,咱俩好上,我陆强把所有好的都给你,这样够不够?”   卢茵垂下眼睑:“我只是觉得,我们并不合适……其实,是不是都应该冷静想一想……”   彻底静了,陆强看了她半晌,挑起她的下巴:“能看出来,你有点在乎我了。”   卢茵呼吸一滞,眼神闪烁。   陆强手指晃了晃:“回答我?”   卢茵不敢看他眼睛。   他柔声:“对不对?”   卢茵终是轻轻点头。   陆强拿唇触碰她的额头:“刚才的话,我当你没说过。” 第20章   连续擦了几天药,陆强后背的伤变成褚红色,看去刺目,却疼痛减轻,只肩膀的伤略严重,还有些红肿。   他没当回事儿,后来药也不擦了,让它自然好。   转换了一周,陆强开始上晚班,白天时间自由,他坐中巴去了趟小商河。   上月接到老邓头的会见通知单,日子刚好是今天,他顺道买一兜吃的、护膝和保暖内衣,太多里面不让带,他直接打几千块到他卡里,多了没用,里面有消费金额限制。   中巴要半小时,车上基本都是探监的,机会宝贵,每月只有一次,外面的人日盼夜盼都等这一天 ,他们神色各异,有的目光期翼,有的是呆滞的麻木表情。   陆强进去这六年没人探望他,邱老花了些钱,里外打点一番,却鞭长莫及护不了周全,根子给汇了几次钱,怕遭人怀疑,后来陆强就没让了。吃穿用度都靠牢里,每天基本都馒头咸菜白菜汤,偶尔吃一顿荤的。他犯的是刑事罪,在里面待遇最低,从事的劳动也最低级最劳累,农田耕种、矿山挖煤他什么都做过,目的就为消除这类人的戾气,磨平野心,重新做人。   窗外稻田一望无垠,随季节变换已经黄灿灿,收割机忙作,正是秋收的日子。陆强坐最后排,往外面瞅一眼,点了根烟。   他手臂搭着车窗,虽阳光耀眼,风已经带了干冷的气息。   旁边坐个女人,闻到烟味儿,不适的咳嗽几声,陆强余光里,有只手在旁边左右煽动,他回头,对上一双略嫌弃鄙夷的眼,目光扫下去,那女人身怀六甲。   陆强浑不在意,勾了勾唇,目光重新落到窗外,一扬手,半截掐灭的烟蒂也跟着飘进风里。   探监手续颇复杂,尤其对他而言。   陆强多等了一倍的时间,东西交给狱警,之后要经过严格审查,办完一系列手续,他被带到探视厅。通长的大厅一分为二,特制玻璃连子弹都穿不透,高窗只带进来窄条的日光,照明全靠头顶几盏白炽灯。   陆强坐在椅子上,看一眼对面紧闭的铁门,从前他在里面,现在他坐外面,一时五味陈杂。   不多时,里面那扇铁门缓缓拉开,玻璃消音,钢铁浓重的碰撞声根本听不见,老邓是重刑犯,带了手铐和脚镣,动作笨重迟缓。   他一眼看到外面坐的年轻人,懒散的靠着椅背,略微挑起一侧眉峰,唇角挂一抹寡淡略随意的弧度,满脸洋溢张狂却沉稳的神情。在一众探视者当中,他是个冷静内敛、潜伏已久的普通人。   从第一次见到陆强起,他就知道,这年轻人并不简单。   老邓在凳子上坐下,狱警给打开手铐,随后背手站他旁边。   他拿起面前的听筒放耳朵上,陆强见他动了,才摆正身子过来拿听筒。   老邓说:“头发长了。”   “……你瘦了。”   沉默片刻,两人相视无声的笑了下。   曾经六年牢狱生涯,他们住临床,老邓救过他的命,也站在老者立场给他诸多帮助和指引,他最悲痛最崩溃那段日子,老邓和他相依为命。   陆强知道,他虽杀过人,但是个好人。   老邓笑了笑:“你这头型挺酷的。”其实就最平常的板寸头,但配上额头那道暗红的疤,没人比他更适合。   陆强眸色清明了些,“分人。”   “德行。”老邓点点他。   陆强问:“瘦这么多?”   “瘦了?”   “有人欺负你?”   “我老实本分,谁能欺负我,”老邓说:“最近变天,上工整日泡水里,一到睡觉关节疼的要命,吃不下去饭。”   陆强勾了勾额头:“往上报,让大夫开点儿药。”   “老毛病,看也没用……挺得住。”   陆强说:“我给你带了护膝,回头他们就能交给你,”他顿了顿:“和你之前那副换着戴。”   之前那副是前妻梁亚荣给买的,已经带了两年。掐日子算,他进去二十五年半,前妻看他不超过五次。很久以前,夫妻二人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在漳州化工研究所工作,那年代搞科研阻力重重,老邓废寝忘食获得的成果,被同僚盗走,并申请了专利,他冲动下捅了对方几刀,被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无期徒刑。那时候梁亚荣刚刚怀孕,包办婚姻并没多少感情基础,孩子没出生就和老邓离了婚,再嫁给一直暗恋她的男同学。   老邓看不开也没办法,梁亚荣不会为他守寡一辈子,偶尔能来看看,已算仁至义尽。后来孩子出生,她告诉他是个女儿,问叫什么,梁亚荣犹豫着说叫邓琼,只给他带过一张满月照,一晃二十五年,那孩子却从没来监狱看过他。   老邓想,如果死了,也许这是他唯一的遗憾。   “谢了,”老邓苦笑,不想这些事,问他:“你出去过的怎么样?”   “还行。”   语调平淡,却无意识挑了下眉,老邓捕捉到,笑着:“看你这表情,应该过得不错。”   陆强不置可否。   “工作挺顺利的?挣到大钱了?”   他没说话,老邓接着问:“吃的好睡得好?还是外面世界太精彩,朋友亲人都见着啦?”   停了停,陆强侧过头,看高窗的围栏边飞来一只喜鹊,蹦蹦跳跳,叽喳叫着,好奇的往里张望。   半刻,陆强一笑:“碰见个姑娘。”   老邓微怔,不大相信:“认真的?”   陆强斜睨他一眼,不是好眼神。   老邓笑笑,怅然道:“好事儿,好事啊。”   两人零零散散聊了几句,时间不知觉过去,狱警给老邓带手铐,陆强站起身,“下次再来看你。”   老邓站着,双手举起听筒,“甭来了,”他低下头:“这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见谁出去了还往回跑的。”   陆强心里不是滋味。   狱警提醒老邓离开。   他最后看一眼陆强,欲言又止。   陆强:“说。”   “你要有功夫,就帮我看看她们过得怎么样。”   陆强知道‘她们’指的是谁,直接问:“地址。”   “市南区锦州道化工家属楼,一单元502。”   一串地址流利背出来,其实早在心里反复无数遍,快过去三十年,不知道她们搬家了没有,也许生活富足美满,根本忘了他是谁,但女儿是他唯一的牵挂,哪怕见不到,也想听到关于她的只言片语。   …… ……   陆强回到家下午三点多,心情有些沉郁,他枕着手臂躺床上,想闭眼睡半个钟头,眼前总浮现刚进去那年的事,悲怆煎熬的日子,不知怎么挺过来的,那是他第一次后悔走错了路,却没人给他重生机会。   旁边有个老式写字台,高出床身半米多,陆强抬眼皮,瞟到桌角的快递袋子,里面装着一张支票和碎纸屑,扔在桌上几个月,一直没有拾起来。他抬手覆在上面,食指缓缓的点着。   烟瘾上来,他撑住手臂半靠着墙壁,叠起腿,从裤兜里掏烟点上。陆强睡的单人床,旁边就是一扇窗,他住一楼,窗外有孩子嬉闹,菜农正装货车准备去集市。   烟灰结了一段儿,他拉回视线,直接弹在快递纸袋上。   一根烟抽完,陆强终于睡沉。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在后腰震动,某个瞬间,他一打挺突然从床上弹起,满头的冷汗。   窗外的天色陷入昏暗,他从身下翻手机,老李打来的,已经快六点,他等了他快一个小时。   离得近,陆强十分钟就能到,老李有些埋怨:“干什么去了,才来?”   “睡过头儿了。”   “你小子,大白天的睡什么觉。”老李换好衣服,“我走了。”   “慢着点儿。”   老李“诶”了声,抬起脚蹬着急回家。   陆强转身,听见有人跟老李打招呼:“李师傅,还没下班呢。”   老李看了对方半晌,惊讶道:“呦!这不是小刘吗?好日子没见了……今天回来,来找小卢的?”   陆强脚步滞住,蓦地回身,老李面前站个年轻人,是生面孔,头发略长,妥帖着额头,浓眉下大眼炯炯,穿一身黑色的商务西装,看去有些单薄。   那人半垂着头:“她……应该在家吧。”   “在,在……”老李迟钝片刻,“刚才见她回来了。”   “谢谢。”   那人朝他不自然的笑笑,抬腿往里走。经过陆强旁边,明显感到一股无形的压破感,本能往那方向看去,不期然碰到一束冷硬的目光。   他冲他友好的点了点头,陆强面无表情。   待人走远,老李还往那方向张望,陆强过去:“那男的谁啊?”   老李说:“就那谁,小卢之前的男人,”怕陆强听不懂:“就没结成那个。”   他问“卢茵?”   “对啊,就小卢。”   陆强拳头在身侧握紧:“你再替我会儿。”   没等老李反应,他已经大步往小区里走。   ***   门敲响时,卢茵正在厨房炒菜,声音持续了一会儿,她调小煤气,跑去开门。   这个时间段,应该没有别人。   卢茵直接开门,就要往回跑:“正炒着菜……”   话断了,脚步也停了,卢茵机械转回身,手里还握着锅铲。   门口站着刘泽成,一身板挺西装,拎着公文包,热切盯住屋里她的身影。她穿一件宽松粗线毛衣,宽领口,脖颈修长,露出笔直纤细的锁骨,胸前水蓝色花边围裙,印一排滑稽可爱的野鸭子。   她赤足踩着拖鞋,方向一寸寸转过来,“是你。”   刘泽成目光跟上去,她头发随意抓起,高高盘在脑后,颊边落下极细的一缕,发尾溜进了唇角。   他看向她手中的锅铲,满鼻都是居家饭菜的香气,一股久违的暖流溢满胸口,面前的女人站在光下,面孔温和柔软。   自从那日见过,往昔温馨的时光又涌现进脑海,有比较,才知道她的好。   今天下了班,他漫无目的,不想回家面对无穷无尽的家务,不想伺候人,不想吃外卖,也开始厌恶那张美丽年轻的脸。   刘泽成抑制住抱她的冲动,嗓音激动:“茵茵。”   卢茵垂下手,冷冷问:“你找我有事。”   “……没事,”他往前迈一小步:“就想过来看看你。”   卢茵把唇角发丝拢到耳后,微笑:“我有什么好看的,没这个必要吧。”   沉默一瞬,“能让我进去坐坐吗?”   说着就要往里走,卢茵一步挡住:“不能。”   “茵茵!”他目光闪烁:“……我后悔了。”   卢茵心一麻,没看他,也不吭声。   刘泽成有些哽咽:“这些日子,总想起我们上学恋爱那会儿……还记得有一次你肚子痛,我半夜买药送到你窗口……那时你住一楼,我们有时候就隔着窗户说话……”   “你还记得吗?”   “忘了。”   她冷笑,心底那股极致的痛快越变越大,现在听他说话,除了恶心,并没有太大感觉。   不想继续纠缠,卢茵沉着脸,倾身关门。   刘泽成一时情急,忽然扒住门框,稍一使力,她被带了出来。   卢茵惊呼,拖鞋在门框上绊了下,身体扑过来。   刘泽成伸手要抱她,可手还没触及,一股大力把他扯开。刘泽成一个趔趄,转眼间,卢茵落在陌生男人的怀里。   男人声音不善:“干什么的你?收电费、水费还是煤气费?”又转向卢茵,声音同样冲:“叫你问好再开门,你么听不懂话?”   卢茵小小的扭了下,陆强护的更紧,呈占有姿势,把她整个收在臂膀下。   刘泽成稳住身体,揉着手腕儿:“你谁啊?”   他问完,不由拿眼打量对面的男人,他高他足有十公分,块头不是一般壮,几乎能塞下自己一个半,屋里大片灯光被他遮住,面孔一时看不清。   陆强说:“她男人。”   刘泽成看向卢茵,她在他怀里乖乖顺顺,身形显得过分小巧。   他啼笑皆非,要去拽卢茵,被陆强扼住手腕儿,狠狠往旁边甩开。那小身板哪经得起他的蛮力,‘碰’一声撞在旁边墙壁上。   卢茵抽一口气,下意识往前一小步。   陆强皱眉,对她的紧张反应颇不满,狠狠瞪着她。   刘泽成嘶着气,半天才站直,西装袖子蹭上墙白,扣子挣开,领带歪了,显得有些狼狈。   门口的人挪了方向,一点光透出来,他看清他的长相和穿着,忆起几分钟前在门口见过他,有些不可思议。刘泽成没再上前,冲着卢茵:“他说是真的?”   卢茵抿唇不语。   等同默认,刘泽成缓缓摇头,拿手指他:“他?小区的保安?”一双眼瞪得浑圆:“茵茵,你脑子坏掉了?还是被刺激的?……堂堂华东大的高材生,你居然找个保安?”   陆强嗤笑一声,放开卢茵,往前迈步,刘泽成下意识退后,却不及他胳膊长,一把被逮住脖领子。   “你……想干什么?”   陆强臂上肌肉鼓起,刘泽成脚跟离了地:“不光是保安,我还蹲过监狱,杀过人,放过火,什么都干过,”他一字一顿,阴狠的问:“你怕不怕?”   “疯子,”他声音颤抖,“我喊人了!……茵茵,快叫他松开。”   陆强一拳挥他左脸上,“茵茵他妈也是你叫的?”   刘泽成歪头不吭气了,其实没用多大力,只是唬了他一下。卢茵心惊,怕事情越闹越大,赶紧上前握住陆强的手:“别打,我来跟他说。”   陆强看她一眼,把他往后耸开。   刘泽成捂着脸,连退两步。   卢茵说:“无论什么原因,希望你下次别来了,我现在生活的很好,过去的事不想再提,更不想看见你。”   “我只问你一句,你和他什么关系?”   “没关系,”她脱口,发现说错,赶紧添了句:“这不关你的事。”   陆强倏忽看向她,她垂着眸,并没给予任何回应。有那么一刻他眯了下眼,这表情无从解读,毕竟‘受伤’两字放他身上有些违和,什么滋味,也只有自己最清楚。   “你会后悔的。”   “后不后悔都是我的事,你走吧。”   卢茵拽了把陆强,回身关了门,屋里倾泻的光变成一窄条,最后全部消失。   …… ……   门关严了,才闻到一股烧焦味儿,卢茵惊觉手里握着铲子,跑去厨房关煤气,锅里黑乎乎,分辨不出什么菜色,散发一股刺鼻的气味。   她把锅放到水龙头下面冲刷,眼睛盯着水柱,不知想什么。隔了会儿,她转过身,脚步连退了几步,屁股抵在案板上。   卢茵扯扯嘴角:“菜烧焦了,没法吃。”   陆强不知何时过来,堵在身前:“你跟他想法一样?”   “没有。”她下意识答。   陆强眯起眼,“你知道我问的什么?”   空气有一些滞闷,卢茵垂下肩,推了推他:“你今天心情不好。”   陆强动都没动,捏着她脸颊,强迫她和他对视:“觉得丢人?”   “没。”   “我们没关系?”这始终是他最在意的。   卢茵不吭声。   他贴近了,用极轻缓却阴沉的口吻:“你应该说清楚。”   “……只是觉得没必要。”   “什么有必要?留着活口,等着续前缘呢。”   卢茵忍了忍,狠狠拍掉他的手:“等你心情好了再说吧,让一让。”   陆强冷笑:“老子心情不好,也你们这对狗男女给气的。”   “你……”卢茵说:“你发什么疯。”   “这就发疯了?那你没看老子发疯什么样,”他脱住她腰臀,一把放到案板上,屈膝顶开她的双腿,单手扶腰,单手握肩。卢茵一惊,挣扎起来,毛衣坠下去,露出黑色肩带,圆滑的肩膀落在他手中。   卢茵被捏疼了,往后退缩,伸手去掐他的腰。陆强看出她意图,抓住那双手一同按在她背后,卢茵掌心湿腻,压到切好的西红柿,汁水顺着流下来,马上浸湿浅色的毛衣。   他嘴贴上来,吮吻她露在外面的皮肤。   这姿势难堪轻薄,没有一丝尊重可言。她想到他的过去,他的伤,他偶尔流露锐利锋芒的目光。她对他一无所知,单靠喜欢和需要,获取不到半分安全感,遇事只会动拳头,气不过就对她用强来硬的。   激动和气愤之下,他的所有好都变成不好,所有关心爱护都变成图有所谋,藏在心底的游移不定,终于破土而出。   这段感情,就像一座危房,根基不牢靠,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楼毁人亡。   卢茵鼻子酸涩,有眼泪顺着流出来。   陆强触到她的脸上,动作微滞。   卢茵口不择言:“我要分手。”   所有动作停了,陆强咽了下喉,安静空间里,都是她抽鼻涕的声音。许久,陆强拉好手下的衣服,把她整个人都拢进怀里,抵着她额头。   冷静了,才知道可能吓到她。大掌轻抚她后背:“行了……下次不这样了。”   她推他:“你滚。”   “老子嫉妒心强,看不了你和旧相好的待一起。”   卢茵挣了挣:“……我不想听你说。”   陆强抱的紧,鼻息长而缓的呼出:“我是没文化,但有足够的钱,够你花一辈子……都是你的,想买名牌,买钻石轿车或者房子随便你。”   “我不要。”   “我气你没和他说明白。”   卢茵心口一疼:“我们是对狗男女,以后要往一起勾搭。”   陆强苦笑:“别说气话。”   “不是气话,不是他也不会是你,你滚。”卢茵不太冷静:“我要分开……”   陆强嘴角的笑僵住,她说:“我对你一无所知,我们本来就是个错误,彼此不了解,不是一路人,”她吸鼻子:“今天正好,一次性说明白……”   卢茵脑子一团乱,思维已经跟不上她脱口的话。   面前拉开距离,他攥紧她肩膀:“我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   “不是。”   “你对我没感觉?”   “……没有。”   “我们是个错误?”   “……对。”   陆强喉结滚动,过了数秒:“你不和我好了?”   “……”卢茵咬紧唇:“……是。”   一双深眸带着赤红血丝,紧紧盯着她。陆强想到,几天前,她也提过和他分开,那次他当她没说过,这是第二次,他却不能。   不知过了多久,陆强嗤笑一声,贴着她耳朵:   “你他妈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儿狼。”   卢茵抿紧唇。   “老子不玩儿了。”   很久过后,卢茵还坐在案板上,耳边是关门的回声,她终于找回一丝理智,想开口解释点什么,可前面空荡荡,已经没有他的影子。 第21章   起初的几秒很难熬,客厅挂钟的声音仿佛穿透耳膜,‘滴答滴答’她莫名心慌。不知响到第几声,卢茵从案板跳下来,抓起钥匙,跑了出去。   楼道的声控灯一层层亮起,一路追出楼栋,没有见到他的人。已经过去十分钟,这并不稀奇,脚步有些迟钝,才发现还穿着不太合脚的布拖鞋。   她很清楚他在哪里,只迟疑几秒,卢茵往岗亭方向走去。她不太确定自己想表达什么,反悔或是解释,哪怕最终还是这结局,最起码都应该心平气和的收场。   七点不到,小区中最热闹的时段,卢茵穿过广场,耳边都是嘈杂的音乐声。街灯初明,天空还挂一层暗灰,冷风飒飒,把鼻尖儿吹的通红,她不由耸肩瑟缩,脚步时慢时快,直到这刻,才真正恨起自己游移不定的性子。   远远看见岗亭,橘黄暖光从窗户倾泻,天已黑透,小小房子隐在古树后头,墙壁上树影婆娑。   窗旁房门大敞,外面并没有那人的影子。   她脚步一顿,再次迈步时,心下便坚定的不容动摇。   还有五米不到,门口晃出个人影,曾在一刻钟前见过,某个时刻,他们严丝合缝紧贴彼此,可直到此时,卢茵才更直观更认真观察对方,好像找到一直忽略的什么东西。   并没给她太多时间思考,那人有所感应,蓦然侧头,初见她的几秒,面部表情略微诧异。陆强嘴角咬一根未燃的烟,手插着口袋,背脊不那么挺拔,目光落在她脚上,半刻又移回来,眸中刻意的冷淡和疏离,是卢茵不太熟悉的。   她攥紧袖口,冷风从毛衣缝隙直击皮肤,纤长脖颈裸.露着,绒发轻轻扫着耳根。刚才出了汗,被风一激,不禁打了个冷战。   那人还注视着她,她往前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住。   岗亭并不是他自己,暖光里跟着晃荡出一个人,修长身材裹在庄重的警服里,头发一丝不苟,警帽带的端端正正。她没有察觉第三者的存在,目光始终落在陆强背上,两人不知在屋里说了什么,她皱眉噘嘴,目光怨念又舍不得从他身上移开,伸手轻轻往他肩膀捶推了一下,绝对不忍用力。   在旁人眼里,这动作没什么特别,却也狎昵有余。   陆强无知无觉,完全忽略身后的人,身体随她动作轻晃一下,仍然盯着暗处那个单薄身影,犯贱的想:他妈的就穿这点跑出来。   卢茵嘴唇泛白,口中干涩,周遭都是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她多想故作轻松打个招呼,嘴角却始终弯不出漂亮的弧度,根本没有想象中的洒脱。   两人站在门口,是一张被暖光柔化的照片,她个头到他鼻尖,目光安然凝望,同样挺拔的身材,隔着不足半米距离,勇敢的,大胆的,站在他的身后,没有什么比这更和谐。   心脏不可抑制的抽痛,眼前画面刺激着眼球,卢茵想,她终究比预想的要在乎一点,只一点点……   终于迈开步,却不是往前,她有点慌不择路的意味。这行径落在陆强眼里,变成另一番解读,胆小、逃避、见不得光——因为有外人在,所以才放弃过来的念头。   陆强长久盯着黑暗。   谭薇发现他状态不对,拿手戳他:“看什么呢?”   那方向一片昏暗,除了树影和笔直的路,什么都没有。   她来了有半个钟头,老李让在屋里等着。自受伤那次再没见过,忙完手头案子,她抽空先来看他,没想到还是那副冷眉冷眼欠他钱的样子。   谭薇声音怏怏:“每次来看你,你脸都臭的要死,以为我稀罕呢!……再也不来了,”她往门口走了两步,没得到想要的回应,不甘的咬咬唇,很大声喊:“喂!”   陆强终于回头,左腮无意识鼓动。   谭薇说:“我要走了。”   他鼻腔里“嗯”了声。   谭薇气急,狠狠瞪他一眼,摘下帽子拎手里,没走几步,却听后面叫住她。   陆强问:“吃饭了吗?”   门外有很多小餐馆,点了几个炒菜,几瓶啤酒。陆强面前一个杯,喝自己的,没管她。   谭薇从没这样和他独处,偷偷瞟他:“少喝点儿,你还要上班呢。”   陆强头都没抬,把杯斟满:“晚上没人管。”   她没话找话:“酒劲儿大不大?”   陆强不太想回答,基本一仰头就是一口杯。   谭薇直接叫老板,也要了个空杯,独自开了一瓶,试探性先倒半杯。   她看他脸色:“你今天心情不好?”   陆强手一顿,嗤笑了声,“对,心情不好。”   “因为什么?”她撑着下巴,做出倾听的姿态:“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跟我说说。”   陆强大口吃菜:“跟你说不着。”   “有什么说不着?”她锲而不舍:“说说呗,因为什么?”   “为女人。”   谭薇下意识笑:“……别开玩笑了。”   陆强斜她一眼:“我像开玩笑?”   谭薇略怔,随后嘁了声,端起面前酒杯抿一小口,秀眉微皱,之后慢慢平缓,竟将杯中全部饮尽。   这次倒满了,她半随意半试探地道:“我可看不出来。你这人,总是阴晴不定,高兴时候露个笑脸,不高兴胡编滥造,说话没边儿没沿儿的,一点都不靠谱。”   陆强手腕垂着,筷尖支在桌面上,挑起眼皮看她,突地问:“你看上我了?”   谭薇一口酒呛出来,忙用手捂住口鼻。   “我什么优点,你告诉告诉我……别人怎么就没发现呢。”他说这话时,面部难得的无奈。   谭薇脸颊绯红,“干嘛突然说这个。”半天总算憋出一句:“这种事情,怎么能说清楚……就是感觉挺好的。”   陆强觉得好笑,往嘴里扔两颗豆子:“感觉当不了饭吃,劝你趁早打消。”   谭薇蹙眉看他。   陆强说:“我有对象了。”   “……你骗人。”   “老子咸盐吃多了?”他扫她一眼:“刚搞上的,看你往这儿跑的勤,怕你白浪费时间。”   谭薇捏紧杯子,终于开始相信他的话。蓦地,脑海闪现一个女人身影——面目清美、曲线婉转、小鸟依人。这感应十分灵敏,立即坐实他刚才那一番话。   陆强喜欢的,应该是那种厨艺精湛,温柔持家,足够软,足够暖,能给男人归属感和依顺感的类型,而这些特质,从那女人身上不难体现。   反观自己,顿感一败涂地。   谭薇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没勇气追问下去。   后半段儿没什么话说,她基本接受这个现实。陆强不喝了,她开始一杯接一杯的往下灌。他只负责传达,知道谭薇是聪明人,不会死缠烂打,喝完这顿,清醒了,也就明白了。   陆强吃饱喝足,齿间叼一根牙签,百无聊赖的东看西看,没事儿人一样。这顿饭和初衷有所偏差,本意借酒浇愁,利用美女作陪,却发现兴趣怏怏,六年前的陆强简直脱胎换骨,他讽刺的笑笑,命令自己多花一倍的耐心,作为他利用她的补偿。   从酒馆出来,谭薇走不了直线,陆强帮她维持平衡,伸臂捏着她胳膊,避免不必要的身体接触。她不知有几分清醒,有意无意往他身边靠拢,陆强无情阻止,始终和她保持一臂距离。   不知反复第几次,他耐心耗尽,冷笑说:“那些酒后乱性的,都是为搞姑娘找的借口。”   旁边的身体一晃。   陆强继续:“即使喝醉,脑袋也无比清醒,绝对知道自己干了什么狗屁事……我没醉,也相信你能听懂。今天说的不是逗你,我现在所有精力都放那女的身上,天天想怎么办了她。”陆强咬牙切齿的说。   “没有时间应付你,你那些小心思趁早收一收,赶紧找个好人该处处该嫁嫁,”顿了两秒:“能不能走直?”   谭薇毫无反应,仍然走不直,却也不刻意往他身上靠了。   在路边拦了辆的士,陆强把她塞到后座,从警服外套摸出身份证,冲着司机:“麻烦把这位女警送回家,地址是,”他看一眼手中证件:“谭林路32号。”   司机是个大叔,在内室镜里看他一眼,含笑点头。   陆强借着灯光,眯眼往挡风镜上瞅了眼,记住编号,随手关紧车门,目送车子缓慢驶入黑夜。   ***   那晚之后,卢茵毫无悬念的感冒了,起初还轻,她没太在意,就热水吞了几片感冒药。   在厂子里,陈瑞又发现她和前几日不同,不知是病的原因,还是其他,脸上那丝神采淡去,闷闷不乐,总是提不起精神。   老杜交给两人一笔订单,为城中某休闲场所做一批员工服装,陈瑞是产品开发部主管,业务由他负责。   厂里原先有两名正牌设计师,其中一名待休产假,且此人为人处世刁钻另类,目中无人,老杜早想换人,所以借机提拔卢茵,之后给那人换个无关紧要的差事,或继续或离开,都对他造成不了任何损失。   从老杜办公室出来,两人并肩穿过走廊,卢茵略微落后半步,陈瑞侧头:“感冒还没好?”   “快了。”卢茵说。   “记得注意休息。”   自上个雨天,陈瑞知道她的心意,虽放不下,也只敢在背后默默关注。他来厂里三年,第一眼见到,便对她颇有好感,只可惜当时卢茵心有所属,完全没把他看进眼里。当得知两人分手的消息,他心情十分矛盾,终于鼓足勇气追求她,还是遭到了拒绝。   面对卢茵,他似乎只有苦笑。   “谢谢。”卢茵侧了下头,淡淡问:“……笑什么呢?”   “没有,”他尴尬的咳嗽一声:“那就按计划,下周四去一趟那边儿,记得多带些样板照片,他们要的种类太杂,这次可能会麻烦一些。”   卢茵说:“没问题,我来办吧。”   又聊几句工作上的事,两人在他办公室门口分开。   事情提前做完,她回来的早,晃荡到小区门口,老李还没走。   岗亭门口支了个长桌,老李上来热情招呼,卢茵止步,默默往长桌后面看了眼,前面站几家住户,那人坐桌后,低头写字,握笔姿势别扭,像碰到什么难处,手一顿,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老李问:“今天这么早?”   她笑笑:“工作忙完了,就提前回来。”卢茵站住脚跟:“那是做什么的?”   “咱小区新换煤气管道,这回变成天然气了,用起来更方便些。”老李指指那边:“这不都登记吗,小区住户少,就不挨家挨户通知了……你也过去,让小陆记录一下,换煤气家里要有人的。”   卢茵咬了咬唇,停顿片刻才往那方向挪去。   之前的人已经离开,他面前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陆强瞭起眼皮,对上一双清澈水亮的眼,仰视缘故,能看见她下巴上多出的肉感,皮肤被光照的透亮,耳廓接近淡粉色。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陆强却面无表情收回视线。   她口干舌燥,听他问出三个字:“叫什么?”   卢茵呼吸微滞,只能看见他的头顶,手不由攥紧,顿了几秒:“……卢茵。”   “电话号码?”   她轻轻呼气,报出一串数字。   “住哪儿?”   “什么?”   他抬头,像看陌生人:“几门几号?”   卢茵下唇咬的没有血色,短暂时间里,紧盯他的眼睛。她不回答,他勾了下唇角,低下头,直接在后面一栏里写下:11门302。   “什么时间家里有人?”随后抬头,心便被揪了一下。原本透亮的眸子里,水汽莹莹,却要努力睁大眼睛,克制的叫着劲。   跟水做的似的,说哭就有眼泪。陆强咬住后槽牙,不敢问了,往本子上直接写了两个字。   再次抬头,整个人重新拢在阳光里,也许再多一秒,他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这女的眼泪太神奇,拥有摧毁一切刚强的魔力。   她一哭,全世界都变成了他的错。   陆强眯眼,她离开很远,他盯着那个背影,肆无忌惮的瞧。 第22章   一转眼就到礼拜四,卢茵早起头痛欲裂,昨晚头发没干,她在沙发上睡着。半夜被冻醒,手凉脚凉,电视机还开着,正播放一部老片子,卢茵关掉电视,在沙发上缓坐片刻,起身换卧室睡。   她有些昏昏沉沉,才好转的感冒又有加重迹象,比约定时间晚了一刻钟,她赶到时,陈瑞靠在车旁看手机。   她抱歉的叫了他一声。   陈瑞闻声侧头,见到是她,嘴角漾起微笑,收了手机,往她的方向缓跑几步。   这家娱.乐城刚刚落成,还未正式营业,外檐规整,内饰装潢刚进行一半,大厅正在安装吊顶,中间摆放一台小型升降机。   陈瑞从后虚扶她手臂,把她让到安全的方向,根据指引,他们乘电梯到二楼,由后勤组长接待。   卢茵支起电脑,里面是各种工装的样板照片,缓慢滑动鼠标,她做适当讲解。   对方也是果决干脆的人,指出其中几版样式,提出修改意见。卢茵习惯用本子记录,一条条罗列的直观清晰,双方敲定在半个月内,先做出几件样品试穿,再决定是否大批量定制。   卢茵这边很快谈完,过程出奇顺利,剩下由陈瑞来谈长期合作和钱款问题,她在一旁听了几句,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才感觉太阳穴突突的跳。卢茵稍稍放松肩膀,往后靠在沙发上,脑袋乱成一锅粥。   不知进行多久,陈瑞轻轻叫了她一声,卢茵努力把眼神放清明,随他起身。   陈瑞早看出她状态不好,告别后,顺手去接她手里电脑,卢茵手一紧,没松开,看他的目光一如既往有距离。   陈瑞默默叹气,手里仍加重几分,故作轻松说:“其实你不用刻意疏远我,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哪儿还能总舍脸追着你,”他揉了揉鼻子,“看你样子不舒服,即使普通同事,帮拎个电脑也没什么问题吧?”   这么一说倒显得她狭隘,卢茵有些不好意思,松了手:“抱歉,”想了想,又改口:“谢谢。”   陈瑞接过,笑说:“小事儿。”   两人往电梯走,走廊里堆满杂物,顶灯没装齐全,单靠日光穿透房间窄门照在墙壁上,一步极暗,一步极明。   尽头的电梯正缓缓上升,快到门前,“叮”一声响。   陈瑞带她自动往旁边靠了靠,里面有人鱼贯而出,为首是个大块头,一身黑色西装叼着雪茄,鬓发遮住右侧眉峰,皮肤黝黑健康。   卢茵只无意瞟了眼,心脏便狠狠往下一沉,忐忑半刻,才敢再次抬头,这次心又落回原处,一阵庆幸和后怕。   只是相似而已,而并非本人。   等人走尽,两人上了电梯。   走廊里闹出不小动静,远远看见,之前接待他们的后勤人员正迎出来。   陈瑞按了下行键,电梯门缓缓闭合,面前众人忽然停住,为首的大块头向后拨开人群,往这方向看来。那人站在昏暗的走廊,微侧着头,面目不清,眸里的光却冷硬森然。   电梯还剩窄窄的缝隙,卢茵浑身一震,不由往后退了半步。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不单单是神似,那早的公交站上,她好像见过他,只在车窗外那匆匆的一眼。   走出前厅旋转门,骄阳当头,卢茵不禁抬头往上看,硕大的金色牌匾已经立在建筑上方……   六个大字:震天娱乐会所。   她眼睛被阳光晃了下,腿有些虚,连忙收回视线,索性厂里不去了,想坐公交回家。   陈瑞给拦下来,硬把她拉上副驾驶,送她回去。   陈瑞问:“你感冒又严重了?要不先去医院看看?”   “不用,”卢茵轻松的说:“就昨晚没睡好,回家补眠就行,待会儿你帮我跟老杜请个假。”   陈瑞“嗯”了声:“要不顺路买些感冒药?”   卢茵笑说:“包里还有。”   他看她一眼:“那告诉我前面怎么走。”   车程大概二十分钟。   拐过前面一排饭馆,在转角处,她解开安全带:“今天麻烦你了,把我放路边就行。”   “就是前面的小区?”   “……嗯。”   他打了个方向盘,靠近小区铁门:“你先别动,我给你送进去。”   “别,别,不用进去,在旁边停下就行……”   话没说完,陈瑞按几声喇叭,小区大门只开了一扇,私家车无法通过。愣神的瞬间,他又按了几声,卢茵咬住下唇,开了她那侧的门:“我自己进去,谢谢……”   “诶!”   没听他说什么,卢茵匆匆忙忙转身,倏忽看见一道高大身影出现在不远的岗亭前,那人沉默站着,并没有开门的意思,面无表情,眸光迫人的盯着她。   卢茵喉咙微微发干,站了片刻,意识到自己并没做错什么,挺了挺脊背,穿过旁边小门。   短短的路程一点都不好受,那人眼睛像长在她身上,擦身而过,也不见他说一句话。   卢茵走出好几米,心情一落千丈。   后面人粗着嗓子叫了声。   她心跳极快,又慢慢走两步才回过身。   陆强说:“后天换管道,记得家里留人。”声音冷冰冰,听不出什么情绪。   卢茵抿紧唇,对上那双眼睛,突然不想回答他。胸口升腾一股气,也不知道自己气什么。   用同样的语气回敬他:“还有事吗?”   陆强停了足有十秒钟:“没了……”   这声回答全无意义,他没说完,她挺胸抬头,发尾甩出漂亮的弧线,小腰一扭,快步走远。   他先是一愣,随后低低骂了声,两腮鼓动,不由咬紧后槽牙,盯着她左右摆动的两个臀瓣儿,恶意的想以后怎么对付它们。   陆强从兜里翻出烟来,用手圈住点燃,吸了几口,又往刚才方向看去,她背影已经变得很小,一眨眼就被树丛挡住。他收回视线,对着天空呼了口烟,这才意识到门口还停着一辆私家车。   车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半靠着车门,视线缠绵的盯着院子里,一身浅灰西装,袖口露出白色一截,转头看到陆强不算善意的目光,友好的摆了下手,将车开走。   陆强眯着眼,看他掉头、转弯、尾灯闪烁。   想他背影有几分熟悉,却一时忘了在哪儿见过。   ……   ……   他往那车屁股看了眼,   标志408,三厢式,1.8L,十几万……   ***   陆强这周白班,转天起晚了,到岗亭已经七点多,门开着,老李坐里面听广播,见外面有动静,扒头说:“八点换班,你每次都来这么早。”   “你回吧。”   老李起身:“早上就抽烟……吃饭没有?”   “没。”   老李放下帽子:“我再等会儿,你去吃个饭?”   “不用,”陆强往院子里看了眼:“不饿。”   直到中午,他才离开一会儿去吃饭。   下午的时候,煤气公司来人,管道分几天换,这周内必须陆续换完。他跟工人去里面走了一趟,个把小时回来,见岗亭门口站个男人,穿着西装,手里拎几个袋子,正探头探脑往窗户里巴望。   陆强认出这人,昨天开车他送她回来。   他停在不远处:“找谁?”   陈瑞回过身,见他这身打扮,忙打招呼:“请问,卢茵住在哪栋楼?”   他明知故问:“你哪位?”   “哦,我是卢茵单位的同事,”说着伸出右手,“我叫陈瑞。”   陆强双手还放在口袋里,低头扫了眼面前的手,修长白净,跟他的很不同。   陈瑞有些尴尬,刚想收回,便被对方握住,手掌很宽,粗粗硬硬,充满力量。   陆强说:“这是住户隐私,没法儿给你。”   陈瑞为难道:“麻烦通融通融,我同事生病了,给她打电话一直没人接,我怕出事,才急着赶过来的。”   陆强心被揪住,突然抬头:“什么病?”   陈瑞一愣:“……感冒。”   他松一口气,斜他一眼:“什么程度?”   “今天没来上班,中午发短信没有回复,就刚才电话也一直不通……”他说多了,又问:“那么地址?”   陆强听的皱眉:“不能给。”   他生硬说完,就要往11门去,回身的瞬间,小区外进来个熟悉身影,看到两人,也明显愣住。   卢茵穿一件米色风衣,扣子直接扣到领口,长发卷在脑后,略微松散。   她快走几步:“你怎么来了?”   是冲陈瑞说的。   他看她安然无恙,才轻松说:“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呢?”   卢茵瞟一眼旁边站的人:“出去了,没带在身上。”   她手里拿着几盒药,不自然背到身后,陈瑞上前:“你感觉怎么样?我带你去医院。”   卢茵躲开他伸来的手:“真不用,今天和老杜请过假了,你发信息时我在睡觉,之后就忘了回……你真不用特意来,太冷了,我也该回去了。”   陈瑞的手僵了僵,看了半刻,觉得她精神还可以,便把手里袋子递过去:“这些给你,吃完饭记得吃药。”   卢茵不接,他硬是拽过她的手,把袋子套上去,转身就走。   卢茵伸着手,往前跟了两步,最后无奈目送他车子离开。   后面不知何时贴上个人:“感冒了?”   卢茵回身,闷闷的:“嗯。”   “家里有药吗?”语气比昨天软了许多。   “有。”   “睡觉蹬被子了?”   “……好像是吧。”   他不吭声了,垂眸看她。两人靠的略微近些,卢茵个头只到他下巴,陆强能看见她红红的鼻头,顺着看下去,她左手拎的袋子沉甸甸。   问了句:“那人谁啊?”   “一个同事。”   “倒是挺关心你的。”阴阳怪气。   卢茵说:“普通同事。”   他“嗬”一声,“我运气就没这么好,碰到这种普通同事。”   卢茵抿嘴唇,抬头看他一眼,目光对上,竟像分开许久未见,这感觉和之前不同,有点不安,有点小心翼翼。他贴的很近,仰着头,那黑眸里倒映出自己的影子,一举一动,无法逃脱。   下班时段,来来往往的人群从旁边过,她忘记避嫌,没躲开,竟也没觉得有多难堪。   陆强不说话,只盯着她眉眼看,气氛有些尴尬。   卢茵揉了揉鼻子,稍微往后错开一小步,随口问:“还有事吗?”   细微动作逃不过他眼睛,陆强看看周围,忽然皱眉,不耐烦的摆手:“走,没事儿,走,走……”   …… ……   关系好容易缓和一些,又陷入僵局。   陆强咬牙,不过问她身体状况。   换班后,他在外面随便吃了口,回到家七点刚过。洗澡出来,房间昏昏沉沉,电视机的光线忽明忽暗,没放声音,里面像上演一部哑剧,他没心思看,早早便躺下。   之前在里面,没有娱乐设施,基本新闻联播过后,洗漱完毕就回班号。那时体力劳动八小时,一闭眼就到天亮,这是许久来养成的好习惯。   今天例外,辗转反侧几个小时,毫无睡意。   他从身下翻出手机,屏幕点亮,不适的眯了下眼,电话本的第一条记录是‘茵茵’,显示拨出时间在一周之前。   陆强手指动了动,挣扎片刻,还是在屏幕左面轻触一下。   连续拨了两遍,那边无人接听。   陆强暗骂一句,单手举着往身上套衣服。   将要挂断那刻,里面终于不是单调的‘滴滴’声。   陆强袖子穿一半,“喂?”   里面不说话,只有轻薄的呼吸声。   陆强屏息:“茵茵?……说话。”良久,他心一沉,“你他妈又在哭。” 第23章   陆强真有点慌了,那边一句话不说就挂断,再打过去又没有人听。往那儿走的时候,他脑子不停转,暗骂自己抽风犯病,挺大个人跟个娘们儿一般见识。   凌晨的街道,劲风刮面,一路都很安静,树上残叶簌簌掉落,伴着尘土在脚边旋转,路灯熄了,半个人影都没有。   岗亭里,老李已经睡熟,陆强半步没停,直接往小区里面走。   他之前没留卢茵家钥匙,这会儿被关外面,怎么叫她都不开。   陆强耐着性子喊:“卢茵……”   没有人应。   他手掌撑在门板上,低垂下头,静待片刻,又喊了两声。   这次有了回应,邻居大爷把门打开,隔着铁栅栏:“大半夜的,你找谁?”眯起眼睛辨认:“……呦,这不小陆吗!”   陆强脸色不好看,侧头看他一眼,又转回视线,猛凿两下房门。   大爷问:“你找小卢?”   陆强盯着门上的小孔,里面隐约透出光亮,问了句:“她出去过吗?”   大爷微愣:“呦,这我倒是没注意,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儿。”   陆强转身,想绕去花园看看,后面“哒”一声轻响,房门弹开一道缝隙,缓慢的,里面探出个脑袋,头发凌乱,眼睛红肿,脸颊的颜色像煮熟的虾米。   躲在门后,可怜兮兮望着他。   陆强面色不虞,看她许久,才抬手抹了把脸。   声音尽量放缓:“这么久才开门?”   她舔舔唇:“……我以为梦里有人敲门。”   “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我睡着了。”   陆强不信:“不是接了一个?这么快就睡着?”   她皱眉:“没接过呀!”   陆强咬了咬牙,不跟她计较,伸手把门缝拉开,卢茵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晃晃悠悠,靠在走廊的墙壁上。   他低头进屋,脚步顿了下,侧过头,隔壁大爷还一脸怪异的看着他们。   陆强说:“回去睡吧。”也不等他说话,兀自关了房门。   客厅只开着地灯,幽黄色的光从下面打上来,卢茵脸色憔悴。陆强默默看她,走廊显得格外寂静,直到隔壁传来关门的声音,他才稍微移动,抬手开灯。   卢茵眯了下眼睛,头垂下去。   陆强抬手勾逗她下巴:“又哭了?”   “没有。”   她脸上有不明痕迹,陆强戳上去:“那这是什么?”   “……鼻涕吧。”   陆强气笑:“缺心眼儿。”手还没来得及拿开,心却一紧,被她脸上异常的温度烫了下,他蹙眉:“这烧多少度了?”   “不清楚……”她摸摸自己的脸:“就是有点儿热。”   来的路上,他想到她可能感冒加重,可下午见她还算正常,没成想会烧的这么厉害。她前言不搭后语,自己做过什么都不记得,其实已经烧的迷迷糊糊。   他问她:“自己能不能走?”   卢茵点点头,扶着墙壁躺回床上。   卧室里开着台灯,地板杂物乱放,床头柜上扔一堆卫生纸团,那后面搁着透明玻璃杯,旁边的瓶盖里放两颗白色药粒。   陆强没有照顾人的经验,更别提还是女的。他面对这场景微愣片刻,看了眼床上的人,她安静乖巧的躺着,被子掩住口鼻,只睁着大眼,眨巴眨巴的看着他。   陆强低斥:“看什么,闭眼。”   床上的人受惊般闭紧眼。   他叉腰站在屋中央,回想小时候他生病,老娘是怎么照顾的。半刻,陆强脱下外套扔旁边凳子上,去卫生间洗一条温毛巾。   卢茵哭过,出了汗,鼻头也擤皱了,一点点绒发贴在额头上,形象搞笑又可怜。   陆强拿毛巾给她抹了两把,底下的人忍不住挣扎起来。   他说:“别乱动。”   细皮嫩肉的,哪儿扛他粗手粗脚,卢茵挡住毛巾:“有点儿疼。”   他手一顿,却不由放轻了些。   脸上不明痕迹擦干净,他问:“退烧药吃没吃?”   卢茵仍然只露出两只眼睛,往床头柜上看了眼:“刚才水热,还没来得及吃呢。”   他端给她:“现在正好。”   卢茵从被子里探出手,触了触杯壁:“有点儿凉了。”   陆强冷哼:“事儿还不少。”他收回去,去厨房给她兑温水,先拿唇试了试温度,才端给卢茵。   伺候她吃完药,陆强从桌上一堆杂物里翻出温度计,对着灯光甩了甩,扒开被子,搁到她嘴里。   陆强在床边坐下,脚腕儿搭在另一条腿上,烟瘾犯了,摸出一根咬上,也没点,垂眼逗她:“之前那么爱干净,是不是跟我装呢?”   卢茵张口,温度计差点掉出来,陆强帮她放好,“逗你呢,别说话。”   三十九度五,怪不得刚才说胡话。   陆强想别的法儿,去卫生间端来一盆微凉的水,把刚才毛巾重新洗净,撩开被子。   卢茵一惊:“……干嘛呀?”   “帮你降温。”   她穿一件分体式纯棉睡衣,前襟一排扣子,娃娃领,百褶收边儿袖口,有些幼稚。   陆强动手解她扣子,卢茵还没烧傻,攥住衣服:“我生病了,你想乘人之危吗?”   他拍开她的手,嫌弃说:“老子口味再重,也不想干个病人,半道儿晕过去,我是救你还是不救你?”   卢茵气结,找不到话顶他。本来就虚弱,根本阻止不了他的蛮力,眼看快解到领口,她一把环住胸口。   陆强把没抽的烟别在耳朵上,瞟她一眼。她哀求的口吻:“不用了……我里面……里面没穿衣服。”   陆强说:“都吸过,还有什么好装的。”   “……我不想。”   “由不得你。”   陆强扯下她衣服往旁边一扔,卢茵整张脸都红透,身上雪白,手臂挡也挡不住,胸前挤压变形,还不如全露着。陆强任她挡,心无旁骛拿毛巾帮她擦。   但是,毕竟食肉属性难移,只支撑几秒,那两团肉就像磁石,不断把他眼球吸过去,感觉下腹微紧,手指有点儿麻。陆强滚了下喉,咬牙给她翻了个身,面朝下,背朝天,后面同样雪白。脊柱一条凹窝笔直性感,小腰狠狠塌陷,和圆润翘挺的臀部形成一条优美弧线,一高一低,一起一伏。   陆强给她擦背,过程无比难熬,凭空想象睡裤下面掩盖的美好。   擦了几遍,毛巾扔到水盆里,他手覆上那片布料,怎么都觉得它碍眼。可还未动作,只感觉她身体抽动了两下……   卢茵脑袋闷在被子里,呜呜哭着:“臭混蛋……”   “……”又他妈哭。   陆强吸一口气,把她翻转过来,她手还护着胸口,脸上已经挂满水珠,闭眼撇嘴,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他扯过被子,没好气的甩卢茵身上,冷眼看了会儿,伏低支在她的两侧。   卢茵委屈的控诉:“……为什么总是欺负我?”   他柔声:“哪儿欺负了?”   “现在。”她撇嘴:“……还有以前。”   陆强凑近了,不太温柔的抹去她眼泪,没有说话。   她含混不清道:“不是不陪我玩儿了吗?……我不是白眼儿狼吗?不是不知道我叫什么……电话号码都不清楚吗?”   她说的断断续续,什么都记起来了,也不嫌脏,鼻涕直接抽进肚子里,咧着嘴,满腹委屈都挂在脸上,哭的像个孩子。   陆强觉得好笑:“不迷糊了?开始跟我算账了。”   听他这么说,卢茵更伤心,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什么淑女贤惠,温柔体贴,通通跟她不沾边儿,鼻腔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陆强唇角慢慢拉平,他笑不出来了,低头吮上她的脸颊,叹气说:“你就认准老子吃这套。”   连哄带吓,好容易阻止她的泪,陆强抽一张干净的纸巾,抵在她鼻子上。   他手指一紧:“往出擤。”   卢茵唱反调,偏偏不配合,往里狠狠吸了下。   陆强咧嘴骂了句:“真他妈恶心。”也不浪费纸,直接给她蹭蹭脸,扔旁边桌子上。她温度比之前降了些,又给她擦一遍身,这次倒是配合,抿唇没吭声。   之后把她包成一个大蚕蛹,陆强说:“我那些都是气话。”   卢茵垂着眼。   “不是你要提分开的?”   卢茵眼皮抬了下,抽噎道:“是你说话太难听。”   他半撑着手臂侧躺下:“我说什么了?”   “……你说我和他是狗男女。”   陆强一愣:“我说过吗?”   卢茵瞪他,眼睛红肿,里面布满血丝。   陆强拍拍‘蚕蛹’,不逗她了,妥协道:“算我错,我道歉。”顿了顿:“咱俩是那对狗男女,他算哪根儿葱,只配当狗,行不行。”   “你……”   “行了,见好就收,”陆强厉色说,“闹够了赶紧睡,再不闭眼弄你了!”   他回身关了台灯,也没盖被子,直接把‘蚕蛹’裹进怀里。屋里漆黑,卢茵睁着大眼,不知多久,困乏侵袭,在愤愤不平中渐渐睡着。 第24章   感冒的困扰,卢茵这几天都没休息好,大概药效作用,昨晚睡的格外沉。   卧室窗帘没有拉严,第一缕曙光穿透黎明,刚好照在她脸上,卢茵挤了挤眉,感觉身上异常沉重,藏在被子下的皮肤湿淋淋,被单冗繁的粘在光.裸皮肤上,不着寸缕。   她不适的动了动,眼睛垂下去,找到沉重的原凶,一条粗壮臂膀横过她胸前,手掌反压回被子下,呈半趴姿势。腿也失去自由,隐约看到牛仔裤的布料,横跨搭在雪白被面儿上。头顶被一寸坚硬抵住,那是他的下巴。   她像人肉抱枕,禁锢在对方身下。   卢茵顿时觉得呼吸困难,侧了侧头,撞进他宽厚的胸膛,那里呼吸平缓。   她胸口一滞,脑袋清明许多,昨晚经历变成一个个片段,紧凑的蹦出来,一切都在阳光下,才发觉处境尴尬。   她艰难抽出一只手,倾身往下,被他脱下的睡衣扔在不远的地板上,另一只手紧拽被单,防止走光。卢茵动作小心翼翼,唯恐扰人清梦,裸臂纤长,腕骨小巧可爱,粉白指尖来回动了两下,差几毫米就能够到衣服。   胸口突地一紧,没得逞便被拖回床上,卢茵惊呼,这次后背靠着他的胸膛,和被子下面不同,是带着体温的热度。   陆强闭着眼,先往她额头探了探:“退烧了。”   语调缓慢,低柔的可怕。   卢茵攥紧胸前的被子,庆幸此刻背身,不用面对他。   说完这句,后面忽然没了声音,她屏息,客厅挂钟规律摆动,隔壁大爷在阳台逗鸟,楼下有吵闹的狗叫声……头顶的气息再次趋于平缓,卢茵眨眨眼,过了半刻,才敢继续之前的动作。   陆强隔着被子捏她:“别乱动了,干什么去?”   他并未睡着,卢茵嘴巴埋进被单里:“我去厨房,有点儿饿了。”   “昨晚没吃?”   卢茵轻轻“嗯”一声。   他仍闭眼:“想吃什么?”   “……稀饭和小菜。”   “我去,”陆强拿下巴蹭了蹭她头顶:“等我缓缓。”   卢茵不动了,和他静静躺在床上。邻居大爷逗完鸟,又在屋里吊嗓子,隐约能听见收音机的‘滋滋’声;楼上住着小男孩,大清早调皮捣蛋,跳的整个房顶都在颤,家长尖声制止,不大会儿,传来哇哇哭声。   旭日东升,比刚才挂的还要高,窗帘是暖黄色,把整个房间照的一片璀璨。卢茵伸出指尖,触碰那一缕裸.露的日光,动动手指,有细小尘埃跟着舞动跳跃。   一切的开始都生机勃勃……   陆强蓦地开口:“你家太闹了,这么不隔音。”   卢茵没答话,他不知想到什么,鼻腔里轻缓的笑了声。   卢茵动了动:“你笑什么?”   “没事儿,我去熬稀饭。”他终于睁开眼,看见大片阳光照在她的背上,白的并不真实,陆强眯起眼,顿了顿,在她细嫩的皮肤上轻啄一口,卢茵一抖,他未有其他动作,帮她把被子盖好:“你再眯会儿,要不起来洗个澡。”   …… ……   陆强在冰箱里找到半碗米饭。复杂的他不会,煮个稀饭还是没难度,兑了些水,直接把锅放在煤气上,洗净蛋皮,往锅里投了两颗。冰箱里还有些冷藏的萝卜干和辣白菜,他拿筷子挑出来些,装在盘子里。   眼睛往旁边瞟,案板上放着几个塑料袋,里面的快餐盒整整齐齐,一动未动,刹那间,陆强终于想起送饭那人是谁。   他在杜华制衣的门口曾见过,那天下雨,目送卢茵进厂,有个男人蓦然闯入,蓝衬衫、黑西裤,一把黑伞帮她遮住风雨……   卢茵从浴室出来,肩膀搭着毛巾,一下下缓慢搓揉发梢。厨房里的男人背身站着,单手撑胯,单手搅动锅底,低着头,极其认真和谨慎的架势。他身前热气氤氲,玻璃上罩一层浅薄雾气,那高大背影彪悍又温暖。   卢茵动作不由停下,她咬了下唇:“我来吧。”   他身形一顿:“你么走道不出声?”   卢茵吐吐舌尖,放下毛巾:“我来吧,你也去洗洗。”   陆强放下筷子,忍不住多看她一眼,她洗过澡,脸颊净白亮丽,和昨晚的邋遢鬼简直两个人,发尖还有水珠,一滴滴,肩膀浸湿一小片。   抬手拍了下她脑门儿,错身去洗漱。   浴室的镜子前放着崭新牙刷和毛巾,都是干净的浅黄色,附和她的风格,并不是特意为他准备。陆强冷哼一声,极不情愿挤了些牙膏……   洗漱完毕,卢茵已将饭菜端上桌,粥没有多少,她只给自己盛了半碗。   陆强把大碗换给她:“你吃,我吃别的。”   “家里没有别的了。”   他奚落:“就你普通同事给送的。”   卢茵近来没什么胃口,一直没好好吃饭,这会儿闻到那股油腻腻的味道,竟也有些蠢蠢欲动。   她往前伸了下筷子,还没碰到,被陆强筷子打掉:“喝你的粥去。”   “……我想吃一块儿肉。”   陆强哼了声,毫不心软:“你那同事脑残吧,知道感冒生病,送这些垃圾?”说完顿了顿:“再送东西,你少吃。”   卢茵抿抿唇,听出他并不是介意食物本身,觉得这心眼儿和他身材真不成比例。   卢茵不动声色,聪明的点点头。   他看她一眼,总算满意,拿起旁边的煮蛋,剥去外壳,“比肉好吃。”   “……”   两人静静吃完一顿饭,陆强嘱咐说:“待会儿再吃一次感冒药,没什么事别出去乱跑,等着换煤气。”他在沙发上坐片刻,想到什么,问她:“你有没有驾照?”   卢茵正收拾桌面儿:“有啊。”   “明天休息?”   “……嗯。”   “那跟我出去一趟……带着证件。”   卢茵纳闷看他,他站起身,“走了,换老李去。”送至门口,陆强停了停,回身捏起她下巴,挑着眉眼:“咱这算和好了?”   卢茵犹豫片刻,低低“嗯”了声。   这个音节轻轻柔柔,像一道清风,送进他耳朵里,陆强忍不住笑了,牵起她腰肢勾进怀里,狠狠吻住她的唇,辗转反复,吸食她口腔的每一寸,直到卢茵身体发软,情不自禁深深的喘息。   陆强放下她,咬了下柔软唇瓣儿:“……再留你几天。”   ***   陆强一整天都好心情。   见到老李,跟他换了明天的班儿,晚上时候,接到业主电话,说家里水管爆裂。   陆强问了楼栋号,拿着工具前去维修。   业主住在卢茵家前面,中间隔着小区花园,这里最早由南方人兴建,阳台是露天外跨式。漳州冬天寒冷,这种露台并不适用,有些住户自己找人封起来,有的维持原状。   卢茵这栋楼基本没封几户,还保持建筑原本的样子,只窗门紧闭,一派死气沉沉。这当中有一处飘荡的景致,三楼某露台挂几件浅色衣裤,有人穿着单薄,低挽发尾,挂好衣服缩肩匆匆跑回房间里。   陆强移开目光,也不知看没看见他。   报修业主住五楼,他敲几下门,里面像并不着急,等待片刻,房门才缓缓打开,还未见人,一股迷迭香气扑面而来。   陆强下意识皱眉,抬眼一看,竟是张姓业主。   他不由冷哼:“水管坏了?”   张姓穿着杏色蚕丝睡裙,外面罩一件针织薄开衫,胸前袒露,沟壑一览无遗。   她慵懒靠着后面墙壁,媚眼如丝:“看来要麻烦保安大哥了。”   陆强说:“谈不上,分内事。”   见他进来,张姓关紧房门。   陆强站在客厅中:“哪儿坏了?”   “浴室里。”   这间格局和卢茵家不同,两房一厅,全面朝阳,浴室在拐弯的角落里。显然是自己房子,墙壁地面布置的红红紫紫,外头天色昏暗,窗前拉着藕荷色纱帐,沙发旁开一盏极暖的落地灯,又是珠帘又是地毯,不知道以为进了盘丝洞。   陆强略微扫了眼,找到浴室,没看见水管爆裂,也没有瀑布漫天,旁边一个浴缸,住满热水,热气熏熏。   陆强瞟她:“逗老子玩儿呢?”   张姓巧手一指:“哪儿敢!那喷头不是滴水吗,洗澡水流小,关又关不严。”她顿了下,往前挺挺身:“我这正准备洗澡呢。”   陆强厌弃往里走,避开身体碰触。那胸部颇为硕大,无形下垂,以前的他或许有兴致一试,现在审美被卢茵颠覆,看着都觉腻味恶心。   想随便敷衍几下就撤,背后突然贴上无骨身躯,“保安大哥,你热不热?”   声音腻到极致。   陆强转身,她身上那件外套已经褪下,一根细细的带子,勉强挂在肩上。   没等反应,她手伸下去,往他裤裆捏了把,陆强猛地攥住,粗鲁拽到她的眼前,张姓一愣。   “怎么,你热?”   她喜欢他的粗鲁强悍,不退反进,贴着说:“我这屋子朝阳,吸收一天的阳光,怎么能不热?”说着,另一手从他胸前一路滑到肩膀,把外套往两侧推开,试探说,“衣服脱了吧!”   “我不热,”陆强甩开她的手,“看你挺热的,帮帮你?”   张姓挑眉,听他这么说,觉得事成一半,激动的期待身上布料被撕裂那刻。   没想,陆强回手开了水阀,张姓一声尖叫,头顶冷雨倾盆,他手拿喷头,把她连连逼到浴缸和墙壁的角落。   他咬牙冷笑:“还热不热了?”   “你个疯子,”张姓抱头躲避:“停下……快停下,冷死了……”   “又冷了?真不好伺候,”陆强扔了喷头,“那再帮帮你。”说完后,一脚把她揣进浴缸,毫不留情。   先不论身上疼痛,开始是极冷,瞬间灌进热水,皮肤像被油煎一般刺痛,水花扑了满地,她喝几口洗澡水,咳嗽不停。   陆强单脚踩着浴缸边儿上,居高临下:“还发骚吗?”   透过水雾,上方男人的表情阴鸷狠毒,嘴角一抹笑容极其冷酷,额头刀疤隐隐泛光,并不是平凡角色。   陆强说:“以后见老子绕道儿走,收了你那一身本事,在我这儿行不通。”看她一眼:“慢慢享受。”   他捡起门口工具箱,关门那刻,屋里还在叫嚣,   “我要投诉你!”   “臭打工的,乡巴佬,披一张人皮……”   房门“碰”一声甩上,陆强走出楼栋,低头看了看,裤腿湿了,一天好心情毁她手里。   他站了片刻,吸完半支烟,对面三楼挂满衣裤,比他进去时候多一倍,都是浅色衣物,像她的人,干净纯白。   陆强牵了牵唇角,又突然心情大好。   …… ……   第二日,陆强直接在公交站牌等她。   卢茵老远看见他身影,今天穿着格外英挺,一件黑色短款夹克搭配一款收腿运动裤,下面一双休闲鞋,是他很罕见的打扮。像特意整理过,他下巴干净,微微泛青,连发丝都十分清爽,黑密光泽。   卢茵偷偷瞧他。   他像极不耐烦,皱着眉:“看什么看。”   卢茵移开目光,咳了声:“我们今天去哪儿?”   陆强问:“证件带了吗?”   她木讷的点点头,问出疑惑:“要我带证件做什么?”   他没答,远处过来一辆公交,他拽她袖子:“跟上。”   两人住的地方略靠郊区,这趟公交驶往外环方向,没行几站,陆强拽着她下车。   人迹稀少,道路两侧一溜儿宽敞店铺,出出进进的人流并不多。   卢茵诧异:“你要买车?”   陆强拉着她手臂一路向前,手掌顺着布料慢慢滑下,触到她掌心,犹豫片刻,便牢牢的握住。   卢茵只抿一下唇,低下头,并没挣脱。   陆强随意问:“喜欢哪个牌子的?日系还是德国的?”   她隐隐有了猜测,手指一紧:“你钱是哪儿来的?”   陆强瞟她:“跟你说了,老子有的是钱,你还不信。”   她停下脚步,拉住他手臂,非要一个解释。   陆强只好实话实说:“进去之前捞的,没被公安查出来。”   “非法的?”   他冷哼一声:“非不非法我不知道,反正都是卖命挣回来的……怎么,还想让我捐了啊,”他改为搂住她的腰,贴近说:“这笔钱是老婆本儿,要我舍了,没戏。”   卢茵脸一红,偏了偏头,轻掐他的腰肋。   陆强跳起来:“操……”   最终选定德产大众,一款白色宝来,全新自动挡,十来万并不贵。   试驾一圈儿,直接提了裸车。   卢茵坐在驾驶位,车内充满崭新的皮革味儿,她仍有一丝不安和虚幻感。   陆强说:“我这身份刚出来名下就有车,遭人怀疑,更何况,驾照早就作废,只能拿你证件买,”他侧头:“车还是我的,就借你开开。”   卢茵不是小孩子,知道他想她安心接受,闷着声:“不用你借。”   陆强说:“以后你开着上下班……总比坐同事车来的方便。”   车里静了几秒,卢茵“噗”的笑了一声。   陆强唬她:“笑什么笑。”   “……没。”   他拍她脑袋:“开你的车。”   窗外人影一晃,陆强看到熟面孔,却不是重要的人,并未挂心。   车子驶上公路,渐渐混入熙攘车流。   张姓穿一身黑色套装,拽住旁边同事,“刚才是你客人?”   “啊。”   “叫什么?”   同事说:“客户秘密,禁止外泄。”   “别跟老娘来这套,赶紧。”   同事嬉笑:“叫卢茵。”   张姓“啧”一声:“问那男的。”   “听女的好像叫他什么强。”   “陆强?”   “啊,对对,就是这名,诶小张,你问这干什么?”   张姓不答话,看着车子消失方向咬牙切齿,昨天的侮辱历历在目,刚才匆匆一瞥,还真的是他。   一直纳闷对方不上道儿,原来是早有了姘头。   …… ……   两人拿临时牌照在外逛了一天,晚上在小区附近吃饭。   卢茵大病初愈,却心念吃点儿荤腥。   陆强没让,给她点的清粥小菜,自己却大快朵颐,嘴唇挂油。   真实的视觉折磨。   吃完饭,陆强没上车,捏了捏她脸颊:“我走回去。”   卢茵稍微一想,便知道他的用意。挽了挽发鬓:“上来吧,一起进去。”   “我消消食。”   “其实……”她刚说两个字,陆强摆摆手,已先行往小区走,她看着他背影,默默说完后半句:“……我不介意了。”   陆强却没听见,走了两分钟,转了个弯儿。   小区门口近在眼前,门口昏暗,却见黑压压围着一圈儿人。 第25章   天空一直昏沉沉,今天预报有雨,始终没下起来。滚滚乌云还在远方,落日藏在那后头,只把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儿。   有风吹过,一滴雨落在他额头。   陆强没管,撩起眼皮看看天色。唇边的烟猛吸一口,被呼出的青雾熏了下眼,他侧开头,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抬腿往小区里面走。   围的都是相熟居民,几个看到陆强,曲肘碰碰旁边的人,一时间都朝他看过来,声音止了,鸦雀无声。   前面自动让开一道缝隙,陆强眯着眼,看见长凳上坐的人,卷发红唇,紧身皮裤加短款铆钉外套,双臂相环,把胸部托的硕大。对面的人恰巧也看过来,胸口猛烈起伏几次,表情气愤,只有眼里的光,暴露出此刻胜券在握的心情。   陆强吸一口烟,单手插在裤子口袋,稳稳站在人群里,看热闹一样,没有上前。   张姓冷哼一声,刚才已经叫嚣一顿,招来小区居民,见主角到了,还一脸置身事外的表情。她思索片刻,也不急了,等着好戏上演。   老李早就怕了她,擦一把冷汗,跑到陆强身边儿:“怎么才回来?”   陆强说:“没到换班时间。”   “我不是说这个……”老李急道:“那边儿……找你的,已经闹了一顿。”   他叼着烟卷:“闹什么?”   老李欲言又止,陆强淡淡瞟他一眼,也没追问的兴趣。   老李问:“你昨天给她那儿修水管了?”   他一挑眉:“怎么?”   老李委婉说:“走之前……是不是错装了别的东西?”   “什么意思?”   “张小姐说,她门口放的钥匙不见了,今早出门着急,拿的备用钥匙,晚上回家看,卧室的首饰和床头柜里几万块现金没有了……昨天没去生人,只有你给修过水管。”   陆强低头抽烟,没看多上心:“说我拿的?”   老李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你到底拿没拿,跟我说句实话。”   陆强却倏忽转头:“你信?”   老李吓了一跳,不由往后退开半步。陆强底细没多少人了解,老李算一个知情的,他年长将近二十岁,更愿意站在长者立场,提醒指点陆强几句,一副好人热心肠。今天才知道,这些也只不过是表面功夫,遇到烧杀抢偷的糟心事,第一怀疑还是他。   陆强是劳改犯,大错小错,只要从里面走一糟,都会成为特殊群类,不被接受、敬而远之、带着有色眼镜看他,这是本能反应,怪不得别人。   烟快烧到尽头,陆强拿两指捏着,狠狠吸了一口,才扔地上踩灭。   他笑了笑:“东西不是我拿的,今天一直在外头,没回来过。”表情淡然,也不知说给谁听的。   老李低头沉思,对面一声冷哼,张姓终于开腔:“一般贼都说自己没偷过。”   陆强瞥她一眼,张姓不由退缩,随意淡漠的眼神,却令她毛骨悚然。这男人喜怒无形,瞬间变脸,张姓昨晚领教过。   她看一眼周围,缓了缓,才挺着脊梁道:“我家这两天只有你去过,首饰就在梳妆台摆着,一条金链、一对钻石耳钉还有几块翡翠吊坠,另外有三万在床头抽屉里,防盗门没有破坏迹象,窗户完好,很明显拿走东西的人有钥匙。”   她昂头看他:“不是你,难道是我自己拿的?”   陆强说:“没准儿。”   “你……”张姓一拳打在棉花上,气的直咬牙:“说多了没用,我要一个交代。”   陆强说:“没交代,不是我拿的。”   “有谁能证明?”   老李眼前一亮,也说:“对了,你今天和谁在一起,让他来帮忙做个证,不都解决了。”   他一顿:“来不了。”   张姓笃定他们关系不正当,见不得人自然不敢摆在明面儿上。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环着胸,往他身边走了两步,得意洋洋的笑。周围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在背后议论纷纷。   老李着急:“怎么就来不了?”   张姓解一口气,不紧不慢:“说吧,怎么解决。”   陆强说:“报警。”   张姓愣怔,人群后面多出一道声音,唤了声:“陆强?”   陆强一滞,心口被铁锤狠狠重击,几秒功夫那人已经走到身旁。他低头看她,眉目冷峻。   卢茵昂头冲他微笑,表情些许不自然,仍柔着声:“停车的功夫,你怎么自己进来了?”   陆强舌头抵着下唇,静静瞧她,随后指尖温热,渐渐蔓延到整个掌心。   她牵住他的手,安慰的捏了捏。只停顿几秒,指尖一紧,被他反手握住,陆强挑起一边唇角,只看她,也不说话。   卢茵眨眨眼,看向人群:“这是怎么了?”   虽同住一个小区,却互不相熟,没几人认识卢茵,唯独老李格外错愕,“小卢,你们?”   卢茵淡淡的笑:“我们今天去买车,吃了饭,才回来。”   张姓也膛目结舌,在车行只匆匆一瞥,根本没看见里面女人的样貌,即使看清,也不见得认识。她出现的突兀,她有点措手不及,一时没什么话说,站旁边默默观察。   老李表情夸张:“你们……你们,”指指他们的手,半天憋出一句:“……什么时候开始的?”   卢茵捏陆强的手,想让他给个反应,一抬头,见他还挑眉盯着自己。卢茵脸热,硬着头皮:“挺久的。”   老李缓了一会儿,拿指点点陆强:“好小子,秘密工作做的挺好,一点儿风都不透,”他笑着,松一口气的向后摆手:“散了吧,都散了,误会一场,人小情侣今天约会了,根本没回来。”   又冲着张姓:“东西肯定不是小陆拿的,你回家好好找找,指不定忘哪儿了。”   张姓一瞪眼:“不可能,我找了几遍,就他去过,一定是他拿走的。”   “这位小姐,你怀疑陆强拿你东西?”卢茵说:“你可能搞错了,我们整天都在一起。”   张姓冷笑:“那昨晚呢?他可以趁我睡着偷溜进去,更何况,”她瞥陆强一眼:“修水管时毛手毛脚,谁知道有没有其他企图。”   卢茵气的快爆炸,攥紧他的手,让他反驳,陆强却仍不吭声,眸色幽深的看她。   她一咬牙:“昨晚我们也在一起。”   这句话成功让周围静下来,随后感觉手背握的更紧,她脸涨的通红,迎着张姓目光:“他睡在我家,可能真是你搞错了。”   “这不作数,他是你姘头,当然要帮他说话。”   卢茵纠正:“我们在谈朋友。”   老李说:“人是正当关系,别说那么难听。”   陆强口碑不错,见有人出来澄清,周围的人也指指点点,怪张姓没搞清状况,冤枉好人。   卢茵说:“现在事情清楚,那我们回去了。”   “不行。”张姓一急,挡住说:“没解决,谁也别想走。”   “那报警吧,小区内外都有监控,你家里也可以做取证调查,想要说法,这个最清楚准确。”卢茵掏手机:“我帮你报警?”   张姓终于没话说,一场闹剧霎时收场。   人群散去,卢茵拉一把陆强:“回家吧。”   陆强没动,她用了点儿劲儿,拽着他往小区里面走。   天色渐行渐沉,乌云压顶,零星雨滴飘然而至,这个季节的雨水格外冰冷,落在脸上,浑身一颤。   卢茵走在前,陆强跟着,两只手始终紧紧牵牢。身边有刚才看热闹的人,偷偷往这方向瞧,卢茵脸快垂到胸口,之前情急不觉得,现在才发现成为众人焦点,而她性格,一向不喜被人关注。   “你手出汗了。”陆强开口,声音微哑,稍稍轻喉咙。   卢茵回头瞪他一眼:“你手在抖。”   他倒没觉出来,掌心贴合的地方湿腻腻,却谁都没有松开力道。   两人一时都没吭声,不知何时角色转换,陆强走到了前头,他步子大,步伐略微急切,她在后面跟不上时,脑袋才嗡一声炸开。   卢茵往出抽手指:“你好像要去换李师傅的班。”   “晚点儿去。”   “那你回家吧。”   陆强往后瞧她一眼,两腮紧绷。   卢茵隐隐觉出将要发生的事,又惊又怕,心跳奇快,不禁拍打挣扎,可力量悬殊,一路被陆强半拖半拽拐进楼道。   她另一手扒住楼梯扶手:“我不。”   “……不什么?”   她直接蹲在地上,耍赖说:“不想回家。”   “外头下雨了,你想淋雨。”   “……我怕”   陆强拽她:“刚才的劲头呢。”   她大眼湿漉漉:“求你,去上班吧。”   陆强咬了咬牙,忍耐已到极限,俯身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托住她腋下,躬身,把整个人倒着扛起来。   卢茵惊呼:“陆强,陆强,你冷静点……我其实还没准备好。”   他一步连跨两截台阶:“不用准备……你躺着就行。”   ……   ……   …… 第26章   卢茵闭着眼,朦胧中听见一句他想杀人,不管杀谁,她都没有力气问。   陆强久久不退出来,她腿还翘在两边,腿根酸抖,像钉在砧板上的肉,任他宰割。   外面越下越大,豆大的雨滴噼啪砸在玻璃上,走时留着缝隙换气,根本没来得及关。冷风吹起纱帘,夹杂着冰凉的一滴落在她手上。卢茵指尖一颤,从床沿下把手臂缩回来,轻轻推他:“透不过气。”   陆强嘴唇贴着她太阳穴,用拇指摩挲她湿滑的额头和发丝,“压到了?”   “……你太重。”   陆强亲了亲她,“让我再待会儿。”   “我冷。”   他瞟向旁边,漆黑房间里,只看见纱帘鼓起飘落,窗户被风吹的大敞四开,雨滴染上路灯的光,一晃一晃,落在窗台和附近地板上。陆强看一眼身下的人,她低垂着眸,睫毛轻轻颤动。   他手下去,扶着套子抽身,翻过来,手臂横在她头顶,大刺刺的平躺。   卢茵身体一空,心也没来由空了一下,瞬时蜷起自己,背对着他。脚趾勾了勾,夹被子的力气都没有。   陆强从下面拽过被子,把她从头到尾裹起来,怕风吹着,抹净卢茵额头的汗,侧过身往怀里拢紧,两人线条切合想贴,他喉咙的位置刚好嵌进她后脑。   陆强拿唇反复蹭着她头顶,心里被什么填满:“……茵茵。”   卢茵轻轻的“嗯。”   “刚才弄疼你了?”   她咬唇,低低骂他:“禽兽。”   他笑了:“不也挺爽吗?”   卢茵不吭声。   “几次?”他问。   她脑袋不灵光:“……什么几次?”   陆强贴她耳朵说了两个字,卢茵脸又烧起来,曲肘打他,可那点儿小力气,根本也没起什么作用。   他手点点她小腹的位置:“又小又紧,一开头儿差点就交代了。”   “你是什么做的,嗯?”最后一个尾音儿从喉结震出来,低低哑哑,她不禁抖了下。他手又缓缓往上攀,隔着被子捏她:“哪哪都软,得劲儿死老子了。”   “我呢……还满意吗?茵茵。”   卢茵恨恨的:“你闭嘴,别说话。”   他就真不说话了,闭上眼,在背后抱着她。谁都没起来关窗户,任由冷风把纱帘高高刮起,看闪电划过天际,霎时亮如白昼,乌云滚滚,遮天闭月。一时间,屋里静下来,只能听见雨滴砸在窗户上的声音。   ——答答,答答,答答答……   听着雨声,陆强想起小时候。   他一直喜欢雨天,五六岁左右,乡下时常干旱,一场大雨够村民们乐几天,他还不懂事,却和大人同样期盼下雨,因为等到河水上涨,老爹会带他去摸鱼,十几年前,老爹还年轻,水深刚到他膝盖,却已经没过陆强的腰。   雨后的河鱼格外肥美,有时是鲫鱼,有时是白条,最多时候是鲤鱼,每条都有一尺来长,逮上来,够三口人吃两顿。那时在他心里,雨天比过年还要兴奋。后来到了漳州,他几年没回去,尝过无数珍奇美味,却再也没吃过那么新鲜的河鱼。   出狱那天,下了场大雨,眼前不再是那片方圆寸地,外头的世界异彩纷呈,他看着陌生的街道和面孔,有茫然有无措,眼前清明却失去方向感。根子把车停稳,一个雪白影子倏忽出现在车窗外,她淋着雨面相狼狈,一双乌黑的眸子却格外纯粹清澈。皮肤白皙,婚纱纯白,即使是雨天,他也在她头顶看见大片阳光。   今天同样下雨,他怀里躺的姑娘,也终于成为了他的姑娘……   …… ……   房间里安静的不正常,身后男人呼吸沉稳,似乎睡着了。   卢茵头转回来些,“睡着了?”   好一会儿:“嗯。”   “你不冷吗?”   陆强清清喉咙:“全是汗,凉快凉快。”   卢茵慢慢转过身,把被子撩开一道缝隙:“进来。”   陆强在黑暗里看她一眼,顺从的钻进被窝里,吹了几分钟的冷风,他身体其实已经冰凉,一挨着卢茵,她不由抖了下,陆强往后挪了挪,等身体回暖,才把她重新搂进怀里。   窗外风雨摇曳,他们在被子下坦诚相依,像一个小小的避风港,无比温暖,无比安心。   卢茵贴着他胸膛,懒懒问:“几点了?”   他越过她,从地上裤兜里掏手机,“六点多。”   卢茵一惊:“这么迟了,你不去换李师傅的班?”   “再躺会儿。”   “他该有意见了。”   “没事,改天给他两条烟。”他手臂撑在她两边儿翻手机,卢茵抬头看了眼:“刚才电话是李师傅打的?”   “嗯。”   卢茵咬了咬唇:“……那待会儿你怎么说?”   “实话实说。”   “你敢。”卢茵不经意往他腰上掐了把,陆强却一抖,身体瞬间僵硬,像有千百只蚂蚁在皮肤上乱爬。   卢茵马上意识到做错事,讨巧说:“对不起。”   陆强扔掉手机,把她翻了个身,臀瓣被打的啪啪响:“不长记性?”   卢茵手臂背过去推他,可怜兮兮:“我忘了,真的对不起。”   “晚了。”   ……   ……   ……   陆强贴着她:“明天得把床换了。”   好一会儿,卢茵缓过气:“为什么?”   “太硬。”   她想起什么:“……你没用那个。”   “我没弄里边儿。”他从床头柜上抽纸巾,给她擦了擦小腹。   卢茵“嘁”了声:“心眼儿真小。”   “我看你胆儿够肥,敢说我了。”   卢茵瞥了瞥嘴,还想顶他一句,房门咚咚响起来,她看看他:“这么晚了,会是谁?”   陆强把她塞回被窝,“躺好,我去看。”   他跳下床,直接套上长裤去开门,老李敲了个空,看面前人光着膀子,浑身上下油亮亮淌着汗,一时愣怔,忘了要说什么。   陆强边系裤扣:“怎么找来了?”   老李视线从他裤子上收回来,咳了两声。他穿一件黑色雨衣,衣摆滴水,裤腿已经湿透,陆强堵在门口,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   老李口气不太好:“你看这都几点了?我替你快俩小时,下雨天,老伴儿一直催我回去。”   “对不住,”陆强说:“改天请你喝酒,下周夜班我替你。”   老李这才缓了缓:“打你电话不接,晚上那事儿闹的不愉快,怕你们再有什么事,想来想去,还是过来看看。”   陆强说:“谢了。”   老李眼睛往里瞟了眼,房间漆黑:“没事儿?”   “没,”陆强说:“再替我盯会儿,这就过去。”   送走老李,陆强开了卧室的灯,卢茵用被子遮住眼睛,他关了窗,窗帘拉严,拿拖布把地板简单擦了下。往床上看了眼,卢茵还躲在被单下,他拉了拉,没有拉动。   陆强隔着被子:“别洗澡了,直接睡,我得过去,”摸摸她头顶:“自己行吗?”   片刻,卢茵点了点头。   “早点睡。”   他穿好鞋,从地上捡起T恤套上,准备穿外套。   “门口鞋柜里有雨伞。”小小的声音。   他回身,卢茵不知何时钻出来,两只大眼露在被子外,一眨一眨,双手搭在脸旁,像只乖巧的小懒猫。   陆强俯身,亲她眼睛,又贴了贴她额头,“走了。”   卢茵鼻子一酸,轻轻“嗯”了声。   陆强说:“晚点儿我回来睡。”   “钥匙在走廊的地上。”   “看见了。”陆强亲她嘴:“快睡。”   走前关了所有灯,片刻间,房间恢复安静,这次却只剩她一个人,卢茵侧过身,拢紧被子,心里既荒凉又害怕,她害怕依赖,害怕相信,更害怕爱上。   和刘泽成分开的半年里,以为孤独才是生活的常态,她逼迫自己适应和遗忘,也庆幸慢慢走出来。她不愿轻易再掉进陷阱,百般避让和躲闪,却还是情不自禁跌下来,而这回,陷阱深不深,是否能活下来,都在那人掌中,万事已不由她控制。   卢茵胡思乱想,身体极其困乏,很快就睡着。   再次醒来,已是清晨。   朗空白云,阳光普照,房檐的喜鹊喳喳叫,有狗鸣,有孩子哭闹……一个生机勃勃的早晨。   卢茵定定看着窗外……腰间沉重,她身后,呼吸绵长。 第27章   生活照旧。   一场寒雨,让整个漳州告别秋天,那日起来,路面已挂一层脆冰。   原定说换床,拖了一个多月,之后卢茵忙起来,光震天娱.乐城她跑了三四次,几个款式前后都有改动,所有事项她亲力亲为,直到这批衣服下车间生产,才总算松一口气。   这日终于休息,半睡半醒间,鼻端飘来一股淡淡的食物香味,她肚子很应景的咕噜叫,彻底清醒,窗外阳光明媚,已日上三竿。   卢茵动了动,腰腹酸痛,下.身不适,隐隐流出液体。这些日子陆强一直没回家,刚被扶正,更明目张胆赖她这里不肯走,饭后的运动通常在床上,他食髓知味,性事无节制,即便已经尽量多照顾她的感受,还是有些吃不消。   陆强刷新她在这方面的认知,以往唯一的经验是和刘泽成的后两年,刘泽成本不热衷此事,更不像他愿多花一倍的心思在对方身上,每次只顾自己,草草了事。卢茵曾一度十分抗拒和他亲近,刘泽成也不勉强,有时一个月都没一回,久而久之,她以为,情侣就应该是这样子,平静如水,相融以沫,情感沟通胜过一切……但讽刺的是,最后竟沟通出外遇来。   然后,遇到了这样的老油条,原本不是一路人,却阴差阳错走到一起,她惧他怕他,直到最后,勇敢的站到他身边,偶尔回忆,仍然觉得像是一场梦,虚幻而恍惚。好在这感觉不算太差,他对自己糙,却开始学着照顾其他人,以前被别人伺候,现在反过来,偶尔生疏茫然,却乐此不疲……   卢茵思绪被一声脆响拉回来,厨房里安静片刻,随后是拾碗碟的声音。她翻了个身,又有液体流出,伸手探了探,才发现迟到一周的老朋友终于造访,身体不适原来是月事作怪。卢茵呼一口气,惴惴不安的心情终于放松,又隐隐一丝难过和不安。陆强喜欢零接触,每每最后时刻才肯给兄弟穿衣服,事事总有意外,可这么多次,意外却没有出现,她想到刘泽成的孩子和那个大肚的女人,胸口狠狠一扎,心情沉重了几分。   她探身捡睡衣,想去卫生间收拾一下自己,没等够到,卧室外响起脚步声,卢茵条件反射的迅速躺下,闭上眼,被子盖住胸口。   没多时,房门轻轻打开,陆强走进来,床边塌陷了一块儿,他捏捏她的脸,她仍然熟睡。陆强刚要起身,窗外阳光眷顾床上的人,枯枝投下阴影,隔出细碎的光斑,顽皮在她脸上跳跃,那对浓密睫毛颤了颤,眼球微微转动。   陆强笑了笑,促狭心起,又稳稳坐下来,俯身亲吻她,唇齿啃咬她的下唇,舌尖勾绕轻顶,企图撬开她牙齿,强势闯进去。两唇每一寸都紧紧相连,不留缝隙,交换呼吸。她渐渐喘不过气,忍到极限,眼球咕噜噜转个不停。   陆强好笑,捏住她鼻子。   卢茵翻了个身,借势躲开他的骚扰,抻了抻腰,才睁开朦胧的眼:“几点了?”   陆强并不戳穿:“我吵醒你了?”   卢茵眨眨眼:“没有,我睡的很好。”   “刚才打碎一个碗。”   “碎碎平安。”卢茵看着他笑,阳光静好,她笑容格外柔和,“做了什么?”   “麦片粥和煎蛋火腿。”他亲了亲她:“晚上卖力的是老子,你只管躺着叫,反过来还要伺候你,睡到太阳晒屁股,美不美?”   卢茵捂住那张讨厌的嘴,不让他说话:“我去洗澡。”   陆强偏开头:“抱你过去,”一手掀开被子:“吃完饭赶紧买床,睡的老子腰疼。”   “别别,我自己来……”   她来不及阻止,陆强看到床单上的血迹,他脑袋一蒙,“……我弄的?”   卢茵难为情:“不是。”   他想了想:“那是来例假了?”   她闷闷的“嗯”了声,往身上套睡衣。   陆强还站着,看了她半刻,勾勾额角:“需要我做什么?”   “你先出去,”她瞪他,“顺便带上门。”   陆强哼笑一声,转身往外走,半道被她叫住,卢茵抿抿唇:“跟你讲个好笑的事。”   他一挑眉,回到床边坐下。   卢茵组织语言:“从报纸上看到的,说,一对夫妻结婚很多年没有孩子,婆婆着急抱孙子,以为是儿媳妇不能生,撺掇儿子借腹生子,儿媳妇竟然同意了……好不好笑?”   “不好笑。”   “……”   陆强看着她:“那废物就为这个搞外遇的?”   “是报纸上看到的,”卢茵揪着衣角:“不是讲我自己。”   “是不是?”   “……是,”她顿了片刻:“你知道?”   “老李说的。”   “……”卢茵索性敞开问:“那你介不介意没孩子?”   “介意。”她呼吸一滞,陆强说:“老子的命得有延续。”   “……我身体可能有问题。”   陆强说:“谁有问题还不知道,我的基因强,个个冲破头抢着往里挤,到时候多干几次就有了,这事不用你操心。”   说说就不正经,卢茵表情严肃:“要没有呢?”   “也找人借腹生子。”   “……你滚。”卢茵眼眶红了,一直介意的事被他当笑话说,她的痛楚不受重视,成了他的调侃。卢茵沉下脸,自顾穿衣,不再理他。   陆强凑过来:“屁大个事儿,闹什么闹,逗你听不出来?再畜生也做不出他那种事,现在医学发达,到处都不孕不育专科,再不济试管婴儿,孤儿院领养十个八个,有的是办法,没事儿竟他妈瞎担心。”   卢茵吸吸鼻子,“真心话吗?”   “真心的。”陆强长久瞧着她,吻她鼻尖:“我不会骗你,任何时候,你都可以信任我。”   卢茵捶他一下,终于展颜,心思里的敏感多疑,及无法控制的杞人忧天、多愁善感,因为他一番话释怀不少,面前的胸膛宽厚温暖,她觉得无比安全和心安。   卢茵笑了笑,点点他额头,轻松问:“那你告诉我,这道疤怎么来的?”   陆强眸色一暗,半刻:“自己划的。”   卢茵“嘁”了声:“还说不会骗我。”   “我没骗你。”   以前混黑,指不定哪次火拼伤的,卢茵没在意,只当笑话。她套上裤子:“听你吹牛,傻了才敢这么做……我去洗澡了。”   卢茵哒哒跑去浴室,陆强看着她背影,直到消失才抬手触上那道疤。   …… ……   两人出门已是下午,附近就有宜家和红星美凯龙,驱车只要十分钟。   卢茵挑款式,对比价格,陆强不管那些,先试软硬和弹跳度,买完床,索性一同换掉衣柜和窗帘。卢茵选的细致,在商场里耗费一下午,从里面出来,天色已经擦黑。   她身体不适,陆强只能搞定简单食物,干脆在外面吃。   卢茵开车,陆强往两面看:“你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   “火锅呢?”   “好呀。”   陆强降下车窗:“右面儿找地方停车,前面有一家。”   卢茵听他指挥,放慢速度,开右闪。车厢里响起铃声,是陆强的电话。   他笑了笑,接起来:“根子,找哥有事?”   里面说了句什么,陆强往旁边看一眼,“改天,今天没时间。”   根子说:“陪嫂子呢?正好呗,让我们几个见见大嫂。”   “滚蛋。”陆强点了根烟,“你们四五不着调,她面皮薄,怕吓着她。”   “呦呦,这么护着,”电话那边明显不是一个人,坤东凑近话筒:“强哥,多久没跟你喝一杯,哥几个可想你了,不特意为见嫂子,真的,就趁今天。”   “滚滚,”陆强笑骂,“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别破坏老子心情。”   陆强往窗外弹烟灰,那边嚷嚷,他直接掐了电话。往旁边看了眼,卢茵正聚精会神看着他,陆强吓一跳,“干什么呢?”   “听你讲电话。”   “都听见了?”卢茵点点头,他看一眼窗外:“找地方停车啊。”   卢茵表情有点呆:“哦。”   陆强提前下车在道边等她,看她慢腾腾把车倒进停车位。   选的大众的餐馆,人满为患,恰巧刚走了一桌,伙计收拾完,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窗户宽阔,上面氤氲一层热气,隐约能看见外面行过的人影。   卢茵收回视线:“叫你的朋友一起来啊。”   陆强正翻菜单,抬头瞟她一眼,又落回去:“逗我呢。”   “没啊,”卢茵说:“你的朋友总该见一见,还有叶梵,在漳州我唯一的朋友,哪天也应该吃顿饭。”   “说真的?”   卢茵“嗯”了声。   “那几个都不是东西。”   她撑着下巴:“跟你比呢?”   听到这句,他手上动作停了,眯着眼看她。嘴里还斜叼着烟头,只剩最后一口,吸了吸,他拿两指捏起,在烟灰缸里碾灭,黑沉的目光睇向她:“皮子又紧了,欠调.教?”   卢茵瞪他一眼。   他随意翻一页菜单,逗她:“求我时候还一直叫好人,这会儿不知道了?……是不是东西,晚上看。”   “你别乱来,”卢茵身体瞬间紧绷,扫一眼旁边伙计,小声说:“我不方便……”   陆强逗笑了,目光沿着菜单落在她手上,白皙的一双搭在桌角绞紧,细嫩柔软,仿佛带着温度。只停留一瞬,寻到她的双唇,小小薄薄,唇中有个肉尖尖,洁白贝齿只露出半截,事中缘故,唇色微微发白。   陆强眸色微缩,调转开,“到时候他们逗你,别哭鼻子……我可丢不起那人。”   卢茵闷声:“没你说那么夸张。”   进来足有一刻钟,陆强光顾撩她,一道菜都没点。   伙计等的不耐烦,“要不待会儿点?”   陆强扫他一眼:“现在点。”   他几下点完菜,真打了通电话。   几人比飞的还快,十分钟就赶来,见面后齐齐叫了声‘嫂子’,卢茵脸还是不由一红。   根子几人出奇的规矩,没乱骂人,更不敢出言调戏,餐桌礼仪周到,就连喝酒都小口小口的抿。   陆强知道卢茵酒量,给她倒小半杯白的,就着热乎乎火锅,不久吃出一身薄汗,连腹部不适都缓解不少。   中途卢茵去洗手间,她刚离席,那几人肩膀立刻垮下来,一个个原形毕露,坤东站起来往锅子里连捞几筷子,呼哧呼哧造了几口。   大龙忙着点烟:“我操,大气儿不敢喘一口。”   陆强坐他对面,在桌下猛踹他两脚,凳子擦出刺耳的响动。   烟掉大龙手上,他叫着拍掉,呲牙咧嘴:“干啥踹我啊,强哥?”   陆强点他:“再他妈眼睛直勾勾的,信不信我给你挖出来。”   “我没看,”大龙梗脖子,又把烟衔起来:“不过,强哥,哪儿找来这么软乎的小妞?”   陆强没有好眼神,根子连忙起身打他:“还不闭嘴,活腻了!”   大龙往后躲:“得,我不说话……嘿嘿,我抽烟,抽烟。”   根子撂下筷子,给陆强点烟,自己也点一根:“哥,这回认真了?”   陆强瞟他一眼:“猴崽子,懂什么认真不认真。”   “我就懂,”根子嘿嘿笑,“就像我跟李轻一样。”   陆强踢他。   根子一躲,赶紧解释:“不是说嫂子像李轻,哥,是比喻我们之间的感情。”   那俩人呕起来:“真他妈恶。”   根子脸通红:“反正我看出来,咱老大挑这姑娘没错了。”   陆强也不回答,勾了勾唇,眼睛瞟向窗外。   他这边锅子熄了,热气退去不少,窗外有人稀稀散散的过。不多时,隐约撞进一对拉扯的身影,他看了半刻,眸色渐渐暗沉。   在座的几人也都注意到,不约而同望过去。   窗外一个高大身影,黑色外衣裹着结实的身躯,紧抿嘴唇,面目冷峻。他前面站个小巧女人,齐耳短发,长相十分娇美,红色棉衣遮住下巴,抱紧背包,眼神却写满愤恨。   她往左边挪一步,他退后挡住,往右挪,他伸臂将她拉回来。说了句什么,转身欲走,那大块头拦住她腰,直接连人夹住,往远处的车里拖,女人捶打挣扎,却半点作用也没有。   车尾灯闪了下,黑色车子开出一段,在大马路上画起弧线,没多时,车屁股一顿,横着停住,里面跳下个单薄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里。   停了很久,车子才扬尘离开。   这边陷入沉默,不闹腾了,坤东也放下碗筷,好一会儿,根子才大胆问:“哥,邱震回来了?”   陆强收回目光,烟已经燃尽,一截烟灰落在桌角上,他直接碾灭:“邱老之前找过我……见了一次。”   “她就是吴琼吧,当年那姑娘。”   陆强:“对。”   “听说他们是大学同学。”根子说:“当年那事儿……哎……怎么现在又扯到一起了。”   陆强没说话,又点了一根烟。   “他打小就跟你屁股后面跑,你也真对他好。”根子看他,“哥,你现在什么想法?”   陆强说:“没想法。”   “那他找过你吗?”   “没有。”   根子想到了什么,突然一惊,抬头看了看大龙,又看坤东,最后才把目光投到陆强身上。   “哥,”他叫了声。   “嗯?”   “那事儿,你跟嫂子说过没?”   良久的沉默,陆强缓缓吞吐,被烟熏的眯起眼,抬手挥散。   窗外已空无一人,街灯熏染半边天空,高处仍旧墨黑,无月,无星。   陆强说:“没有。” 第28章   一根烟的功夫,陆强回过头,在座的几人都有些闷。坤东离得最远,摆弄手里的筷子,他体积比较大,平时没点儿爱好,就认吃,这会儿也不动筷了,抬头瞅瞅,又埋下头去。   陆强笑了笑,重新开火,往里加一盘牛肉,虾丸生菜也扔了一些,没过多久,玻璃上又罩一层朦胧雾气。   他招呼一声:“都他妈干瞪眼儿呢,赶紧吃……坤东,肉都你的。”   陆强往自己碗里也夹了些:“多远的事儿了,”朝洗手间方向看一眼:“你们嘴上有个把门儿的,别往出胡咧咧就成。”   大龙最先说话,“那哪儿能啊。”他拿起筷子,往锅里捞了捞。   有人先动,其余的才跟着动起来。   气氛没几分钟缓和。   陆强斟满酒,把酒瓶撂中间,让他们自己倒,问大龙:“你最近挪地方了?”   大龙应一声:“水产运输不太好做,我那破车设施不行,冬怕天冷,夏怕天热,容量也小,跑一趟外省根本不划算。”   “现在跑什么?”   他说:“找了个物流,前进门批发市场那边儿,给滨海一条线的商户送货。”   根子插一句:“好跑吗?要行我也跟你跑。”   大龙吊儿郎当翘起腿:“好跑倒好跑,就他妈上面有人压着,总不给活儿。”他啐了声:“有个叫军子的,来的年头长,当个小领导就他妈欺负新来的,给的货少,挣的不如别人。”   坤东笑说:“那是让你给上礼呢。”   “上个屁,”大龙一瞪眼:“看他不顺眼,早想揍他了,也不问问老子以前吃荤吃素,修理一顿,全都趴地上喊爷爷。”   陆强筷尖支着桌面,瞭起眼皮看他:“吃荤吃素?”   大龙嘿嘿笑,赶紧改口:“那也要看之前跟谁混,不问问我强哥是谁?”   陆强笑着:“你强哥现在看大门儿的。”他手腕一抬,拿筷尖点点他:“你小子老实点,当以前混黑呢,成天喊打喊杀。”   “嘿嘿,强哥,我就随便说说,还当真呢。”大龙不敢顶嘴,埋头塞了口菜。   根子接过话头儿:“哥,还真打算一直在哪儿干啊?”   陆强一顿,眼睛盯着某处没动:“暂时。”   根子笑起来:“嘿……有嫂子就是不一样,哥你以前可不这么说的。”   陆强扫他:“原先怎么说?”   “原话我记不住,反正那意思就说干保安没什么不好。”   陆强哼笑一声,并没搭茬。   大龙活跃起来,拿话臊根子:“用屁股想都知道,之前老大光棍一条,挣多挣少吃穿不愁,不得劲儿了就找个娘们给弄弄,没什么好牵挂。现在有了小嫂子,还是个柔的跟水似的妙人儿,咱老大哪儿舍得她跟着受委屈。”   他舔着脸:“嘿嘿,老大是不是?”   陆强给气笑,点着他:“你他妈以后就坏这张嘴上。”   另两人也跟着笑,大龙说:“这不嫂子不在吗……强哥,那以后想干点儿什么?”   他尾指勾了勾额头:“没想好。”   “咱们搞点买卖做?”   陆强抿唇不语,顿了顿,往洗手间方向看了眼,才想起她进去好一会儿没出来。陆强往后错开凳子,“我去放个水,你们喝。”   大堂往里走是条长长的走廊,两边几间大小不同的包间,有的大敞四开,有的房门紧闭。陆强随便瞟了眼,看见一个熟人,他目光没停留,直接往前走。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旁边有个凹进去的窗户,他走过去,又退回来几步。玻璃上映出他的影子,背对的人回头看了他一眼。   陆强直接去里面放水,出来时手还在调整腰带。   窗户旁的人还在,仍旧背对着讲电话。   走廊里人声鼎沸,她开一扇窗,稍稍探出头,消寂的夜色比里面安静许多。   天气已经极冷,她鼻尖冻的通红,夜里有风,轻轻吹起两侧的发梢。   陆强从身后环住她,低头去嗅她发上的味道。她讲的家乡话,吴侬软语,没有几句能听懂,声调却特别细腻柔软。陆强喝了酒,熏熏然的垂下眼,用鼻子拱了拱她。   卢茵没好气的白了眼。   陆强一笑,借由身高优势,下巴直接放她头顶上,还需半弓着背。他闭上眼,贴她身后,也没有催促的意思。   卢茵却有些不自在,对着电话:“那先挂了舅舅。”   里面是个老态的男声:“在外面自己注意身体,有空回来,挂了吧。”   卢茵应下,没等挂断,那边舅妈的声音悠悠传出,关切道,“茵茵忙,没事儿你也别让她回来,这小屋子,怕她住不习惯……”   卢茵笑了笑,按断电话。   陆强蹭她耳尖儿:“打给家里?”   “嗯,”卢茵耳痒,躲了下:“舅舅刚才打过来的。”   他关了前面的窗,耳边又充斥一片嘈杂。胳膊往前挡住,把她收在怀里,卢茵顿时觉得身体回暖。   他问:“聊了什么?”   卢茵说:“过几天就是元旦,问我放不放假,想让我回去待几天。”   陆强睁眼:“你怎么说?”   她笑问:“你猜猜?”   眼睛复又阖上,陆强不咸不淡:“我吃饱撑的,你爱回不回。”她哼了声,他又道:“听那意思,也就客道客道。”   “我知道,”卢茵把头稍稍靠在他胸膛:“舅妈容不下我,也养了我十几年。家里地方小,弟弟妹妹还读书,我不会回去添麻烦,只是……有点儿想念舅舅。”   “那过年回去?”   卢茵看着窗外:“嗯。”   两人站窗前一时没动,旁边包间里走出个人,倒不是平素的利落打扮,黑发披肩,面画淡妆,长款毛衣加一条皮裤,几厘米高的皮鞋把身材托的修长。   她往身上套大衣,朝后面喊:“你们门口等我会儿,上趟洗手间。”   她小跑几步,余光无意瞟向窗前,便是一顿。饭局喝了些酒,眼神不太灵光,见那方向背对站个大块头儿,臂膀宽阔,背脊挺拔,头发剪的很短。只一眼,便认出这人是谁。   谭薇心中一喜,抬腿就要过来:“陆强?”   他听见喊声没有动,抬起眼,从窗户里看到她的影子,半刻转回身,仍是抱着卢茵。   谭薇走近了,这才看见他前面还有个女人,五官精致淡雅,身材玲珑,个头才及他胸口,紧紧依偎着,姿态别提多亲密。   谭薇尴尬的笑了笑。他身材魁梧,刚才挡着前面的人,她根本没看见。目光不由再次转向她,她散着发,柔顺贴在颊边,头顶的发丝搓起一缕,些微凌乱的立着。一双眼睛清澈明亮,鼻巧唇小,说不出的柔软可人。   她便知道她是谁。   陆强先开腔:“谭警官,这么巧。”   谭薇回神,停在不远处,她收起语调中的激动,刻意端正说:“看着像你。跟我师父和同事出来吃个饭。你有朋友在?”   她看一眼卢茵,卢茵有些不自在,拉开他手臂,在旁边位置规矩站好。   陆强说:“也跟朋友吃饭。”   “这位是?”她笑着:“不介绍介绍?”   陆强搭上旁边人的肩膀:“这是卢茵。”不用多做解释,动作足能证明一切。   卢茵笑着朝她点一下头   谭薇主动伸手:“我叫谭薇,在宏华区公安局刑侦科。”她抬了抬下巴,介绍时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卢茵往前与她握了握手,脸上笑容恰到好处,“您好。”   “你好,”谭薇说:“我和陆强也算老朋友,认识快有七八年,他曾经在巢会时就打过交道,那会儿刚刚毕业,老想着抓他把柄,还闹出不少笑话。后来他进了小商河,我有公事常去那边,也见过几回,然后……”她忽然停顿,抽了口气,连忙看向陆强:“……这能说吧!”   陆强看她半刻,哼笑了声:“有什么不能说。这位谭警官在监狱里还救过我,也算半个恩人。”后面话是冲卢茵说的。   卢茵听后,善意的对她点点头,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件事,从话里便能判断两人之前关系,陆强逗她是旧相好,她还耿耿于怀了一阵子,现在看来,并非所想。   卢茵看向陆强,不由抿唇笑了笑。   谭薇却是一愣。她全部知情,是她没有料到的,只好僵硬的说:“这是我的工作,换谁都一样。”   陆强道:“说明你是个好警察。”   对这夸奖她并没觉得多开心,看面前的两人,男的高大魁梧,女的小鸟依人,明明没有多亲密,却透一股无法言明的暧昧牵连,那般理所应当。越看越无比般配。   气氛尴尬一瞬,她手放进口袋,紧紧绷住唇。   没什么说的,陆强道:“不打扰谭警官,我们先走了。”   “……再见。”谭薇后知后觉。   陆强没看她,已带卢茵往外走,大掌罩了下她头顶,随后滑下来虚扶她的后背,两人说着什么,很快消失在转角。   回到饭桌又吃了几口,时间不早,道别后各自散了。   离住处没多远,车停着,散步回去。卢茵心情很好,沿途是一条人工水渠,旁边结了细碎的冰,中间仍旧随波荡漾,对岸的灯红酒绿在水面形成倒影,风吹过,碎了一地的五颜六色。   他把身上外套脱了,把她整个裹住,在河边站了会儿,才往小区方向走。   陆强是晚班,给她送回去,接替老李。这一晚他睡在岗亭,转天回住处补眠,快到中午的时候,被卢茵的电话吵醒,她在附近买了许多菜,让他出门来接一下。   卢茵第一次来陆强住处,位置偏不太好找,只独一栋的简体板砖楼,外檐破旧,路上随处都是垃圾,淌着鼻涕的小孩在外打闹。   卢茵跟着他进去,住的一楼,进门就是厨房和卫生间,走廊里摆着桌椅,房间不大,靠墙放一张单人床和老式写字台,写字台前方是一扇窗,正对进来时的路口。   到底是单身男人住处,这基本变成他偶尔过夜的地方,卢茵那儿他多少还讲究在意,可这里完全另一番景象。   卢茵头疼,放下菜,先去收墙角的衣服,家里没有洗衣机,他从浴室递出个脸盆。   陆强洗澡出来,只穿一条松垮的牛仔裤,上面扣子没系,向两边自由翻开,腹下的毛露了大半,胯骨两条向内的凹陷,一直延伸到裤腰里。他光.裸上身擦头发,刚洗过澡,浑身上下还冒着热气。   卢茵整理杂物,走到桌子前,偷偷瞟他一眼,小声说:“也不把裤子系好。”   陆强不为所动,“让你免费看,没收钱呢。”   她一咬牙,顶回去:“值多少我付给你。”   陆强潦草擦几把,毛巾扔到椅背上:“凭老子一身本领,也是无价。”   “不害臊。”   “我说什么了,就不害臊?”陆强走过去,捧着她脸亲了会儿,呼吸微喘才放下。   卢茵扶了下写字台,稍稍稳了稳身体,见他手往胯.下揉,装没看见的收回目光。   谁都不再说话,开始共同整理写字台。上面全是垃圾,揉皱的卫生纸、快餐盒,还有速食品袋子,她一股脑都扔地上,待会儿一起扫走。   桌子和窗台夹缝露出蓝色一角,她弯腰夹出来,是个快递纸袋。前后翻了翻,正面的邮寄信息已经淡化,隐约见收件栏里一个名字:钱媛清。   卢茵问:“这是你的?”   陆强眼神一顿,嗯了声。   她不免多看一眼:“那还有没有用?”   “扔了吧,”陆强接过去,把里面那张支票抽出来递给她,纸袋扔地上:“没用。”   卢茵微微怔忡,看了眼手中的东西:“这支票……”   “你收好,留着以后用。”   她抿了下唇,捏着手上薄薄的纸片,试探问:“钱媛清……是谁呢?”   陆强又拿起椅背的毛巾,头发已经干了,他还是抹了几下。   沉默很久,卢茵以为不会得到答案,却听他说了句:“我老娘。”   她动作微滞,不由捏紧手中的纸,张了张口,陆强已拎菜去了厨房。   卢茵目光下沉,盯着地上的纸袋,久久,才小心翼翼的拾起来。 第29章   卢茵有轻微强迫症,忙活起来顾不上做饭,分门别类清理完,垃圾收了两三兜,都靠墙边儿,等他一同扔出去。   陆强套上T恤,也没穿大衣,一手拎一兜,扔到小区外面的垃圾桶。   回来时卢茵在拖地。   陆强看了眼,要从她手上接拖把。   卢茵手一紧:“你拖不干净,靠边儿待着吧。”   “例假过去了?”   “没,”她看他一眼,“才第二天。”   陆强不懂,就问她:“你们女人这几天不能累着?”   “也没那么娇气。”   他想了想:“还是别逞能,床上坐着。”   “快完了。”   陆强说:“搁着吧。”   卢茵把碎发并到耳后,抿了抿唇,松开手。   屋子没多大,铺着陈旧的黄色地砖。他弓着背,手长脚长,动作不算灵活,脚根碰到凳子腿,他顺道给踢到旁边,没什么规律的左右乱划,敷衍的态度很明显。   卢茵坐在床边,眼睛跟着拖把转。   屋里暖气十足,过高的温度令空气有些干燥,他进来就脱了衣服,赤.裸上身,丝毫没有顾忌。   卢茵目光落在他握拖把的手上,是一双蕴含力量的手,手掌很宽,掌心有老茧,指头又粗又长,并不像儒雅绅士那样修长干净。他的小臂很结实,上面一根根脉络尤其清晰,就潜伏在麦色的表皮下。眼神跟上去,健硕的背肌随动作一张一弛,他没有系腰带,后腰露出一条,比背上肤色白很多,让人凭空想象,布料下挡着的是什么颜色。   卢茵认真回忆了一番,不由脸热,眼神也有些呆滞。   陆强瞥她:“还没看够?”   “……嗯?”   “看我呢?”   “没,”她挺一下背:“监督你干活。”   陆强冷笑:“你这眼神容易让人误会。”   她清了清嗓,迅速逃离:“那你继续,我去洗衣服。”   陆强明显跟不上她,这边拖完地又去夺衣服,有些气急败坏:“也不知道瞎干净什么,你能来几次?”   卢茵说:“衣服都脏了,你不洗。”   “大老爷们儿,没那么多讲究。”   她给他让位子,蹲在旁边:“臭死了。”   陆强瞟她:“哪次上你床臭着你了,”他说:“不都洗的挺干净。”   “你就不能正经点儿?”   他板着脸:“干那事没法正经。”   明明是下流无耻的话,非说的一本正经,理所当然。卢茵站起来:“懒得理你。”她看一眼时间,已经下午一点钟,问他:“你饿吗?”   陆强埋着头:“早上就没吃。”   卢茵走去厨房,“那先煮点儿面,买的菜晚上再做行不行?”   他头没抬:“你看着办,做什么吃什么。”   厨房轻微响动。   陆强没那么多耐心,基本抓起衣服揉两把就扔旁边盆子里。确实积攒挺多,过季的裤子还没洗,他捞起一件,是前些日子经常穿的运动裤,质地柔软,兜里有个略微不同的触感就很明显。   陆强顺着掏进去,一个纸团被水泡软,他扔下裤子,展开来,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晕成一片蓝色印记。   他眯起眼,隐约分辨上面写得字。   ——市南区锦州道化工家属楼……   他手一顿,才记起是老邓给那串地址。那天从小商河回来,因为刘泽成闹的不愉快,他光顾卢茵,把老邓的交代忘在脑后。   粗略算一下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月。   他又看了会儿,把纸团揉了揉,扔旁边垃圾桶里。   下午的时候,房间终于恢复整洁,家具虽陈旧,也摆放得当,显得井井有条。   两人窝在窄小的单人床上午休,陆强床中平躺,臂弯的空间刚好塞下一个她,她两只脚背蜷起,软绵绵贴在他小腿上,窝成小小一团。   没几分钟,旁边呼吸渐渐绵长。   陆强睁着眼,上午醒的晚全无睡意,他在床上干躺了会儿,把手臂小心翼翼抽出来,抬着她头,给垫了个枕头。   卢茵还没睡实,声音含糊:“你干什么去?”   陆强腿刚迈下来一条,停下了,抚她的发,“出去办点事儿,你睡。”   她眯起眼:“什么时候回来?”   陆强拽过被子给她盖上,“晚上等我吃饭。”他亲她鼻尖,轻身下床。   …… ……   锦州道这一带很好找,同样是老城区,要比他住的地方干净规整不少。家属区颇大,清一色暗黄小矮楼,一排排井然有序,规矩和保守的格局,彰显搞科研的刻板。   陆强按照门牌号找过去,敲很久里面才有人应,一个四十来岁妇人探出头,看装扮像乡下人。   门只开半扇,问:“你找谁?”   陆强打量她片刻:“这家是不是姓邓?”   “不是。”妇人要关门。   陆强单手拦下,他知道老邓女儿叫邓琼,前妻梁亚荣二十年前就再嫁,那时她还没出生,改名换姓也理所应当……   他多问一句:“这户人家变过吗?”   “不太清楚,不过……”妇人看着他:“我在这家工作八年了,一直没换过。”   陆强说:“女主人叫梁亚荣?”   妇人一顿,“你认识?”   “有朋友托我来看看她。”陆强知道找对了,把手里几个袋子提起来,在她眼前晃了晃。   妇人戒备心弱,又询问几句,颇热情的把陆强让进去。   房子宽敞明亮,进门直对卫生间,两侧是卧室,客厅很大,通风和采光都不错,非常传统的两室一厅,二十年前能分到这样的房子,在当时已经极其难得。   陆强环顾一圈儿,妇人指着旁边沙发:“你坐,我给你倒杯水去,”她快步走去厨房,提高音量:“看你年纪轻轻,应该是梁姐学生吧,也在化工所工作?”   陆强不愿多解释:“朋友跟她熟。”   妇人端来水,在他对面凳子上坐下:“梁姐和吴教授白天都不在,但下班挺早,我看看时间……哦,还有一个小时。”   陆强问:“吴教授?”   “对啊,是梁姐的爱人,他们都在化工所上班,平时基本一起回来。”她顿了顿:“诶?你不说认识吗?”   陆强说:“没有见过,朋友托我带些东西。”   妇人了然的点点头。梁亚荣和吴国寿都是科研院的教授,带的学生多,德高望重,平时拐弯抹角送礼的就不少,她只把陆强当成其中一个,接待这样的客人多了去,也算有点经验。   她推推杯子:“你喝水。”   陆强没动,抬眼看了看客厅摆设,低头翻几下手机,跟她没什么话说,想坐会儿就离开。   妇人说:“我给梁姐打个电话说一声。”   “不用,我待会儿走,”陆强把手机放桌上:“平时就他们两人?”   妇人说:“有个女儿,还没有出嫁。”   陆强推算了一下:“已经工作了。”   “是啊,”她答:“就在市中心金融街那边上班。”   陆强没再问话,看一眼时间,想起身告辞。那头忽然来了电话,妇人从兜里翻出来,笑眯眯的看陆强:“瞧,刚说到她,就来了电话。”   她接起来:“琼琼,什么事啊?”   陆强低着头,片刻,眸光一凛,迅速睇向了她。   妇人无知无觉:“……我在家……什么东西?我去给你看看啊……”她快步推开一间卧室的门,声音隐约从里面透出来:“对,在你床头柜上,着急用?要不我给你送过去……好好,等着你。”   没隔半分钟,妇人出来,她笑着:“琼琼在路上,开会资料落家了,一会儿回来取。那孩子工作太忙,总是很晚才回来……”   陆强手肘撑在腿上,埋着头,电话在手里转了一圈:“叫吴琼?”   妇人略怔,反应了一会儿:“你说琼琼?……对,大名是叫吴琼,你也认识?”   陆强没有说话,手机转了一圈又一圈,妇人觉得奇怪,唤了声:“年轻人?”   陆强回神,往嘴里叼了支烟,上下摸摸,没有找到打火机,他也没拿下来,就那么咬着。   妇人絮絮叨叨讲了些别的,他没听进去,坐了片刻,站起身:“走了。”   她没反应过来:“诶!小伙子,你不等梁姐他们了?”   陆强低头换鞋。   她追过去:“总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吧,带来那些东西,要问起来我也没法交代。”   他当没听见,直接甩门出去。   妇人锲而不舍,从门里张望:“喂……小伙子,你叫什么?”   陆强出了门洞,旁边一楼在阳台开了道门,卖烟酒和日用品,他进去买了个打火机,最简陋那种,只要一元钱。在门口站了片刻,环手点燃嘴里的烟,深深吸一口,一缕青雾从鼻端涌出。   旁边是一溜花坛,里面树木变成枯枝,烂掉的叶子一半被风吹乱,一半深埋进泥土里。他往那方向挪了两步,很快抽完一支,掐灭了,又往兜里掏火机。   这栋楼在小区最里面,单元门挨着马路,下午三四点的光景,太阳高悬,冷风却极其凛冽。   感觉到冷,他收紧前襟,又抽几口,才往小区大门方向走。   迎面过来一辆的士,在楼栋前堪堪停住,副驾位置坐个女人,一件红色棉衣裹的严实,齐耳短发,长相娇美。她正低头拿包,陆强盯了片刻,叼着烟从车前过。   里面的女人付好钱,抬头瞬间,对上一双深眸,她心脏骤然缩紧,咬住嘴唇,一刹那间,眼中写满情绪,连自己都无法读懂。那男人往车里瞥着,短短距离,面无表情的擦身过去。   吴琼试图让手不要颤抖,开了车门,回过身,静静矗立在风中,他背影挺拔宽厚,很快走远,没回一下头。   ***   转到大路,没有建筑物遮挡,冷风骤然加聚,陆强掐了烟,还有一大截,把剩下的放进口袋里。   呼呼风声中依稀辨别出单调铃声,他翻出手机:“睡醒了?”   那边语调轻柔:“在准备晚饭。”   他感觉暖了些,也不由压低声音:“等着我,回去一起做。”   陆强挂掉电话,脚步加快。   出了小区大门,他直接拦一辆的士。   开门的瞬间,无意一瞥,他动作停顿,见旁边停了辆熟悉的车。 第30章   黑色奔驰,E350,车牌号:漳A99999,牌照霸气,在漳州花钱买不到。   是邱震的车。   陆强扶着车门站了会儿,冷风灌进来,司机不耐烦,催促道:“你到底坐不坐?”   他拉回视线,摆手示意了下,甩上车门。   司机在里面低咒,踩油门,哄一声扬尘开走。   陆强在原地停了片刻,抬腿往那方向去。   车窗漆黑,外面并不能看清全貌,只见人形晃动,不止一个人。没等靠近,浓重略带疯狂的低音炮,逐渐取代寒风呼啸,车身跟着节奏颤动。   陆强手肘撑住车顶,敲两下副驾的玻璃。   没多时,车窗降下一半,震耳欲聋的音乐扑面而来。他稍微侧一下头,躬身看向里面,副驾驶上坐一个低胸大啵的姑娘,数九寒天仍然只穿丝袜薄衫,浓妆艳抹的脸蛋儿遮不住真实年龄,也就十几二十岁。   她秀眉微皱,不耐烦的赶人:“去去,小广告别处发去。”   说完就要升车窗,升到一半,陆强抬手压住,瞟瞟她,目光落在驾驶位。邱震两腿叠在方向盘上,半躺着,瞧着他那侧的窗外,眼睛一眨不眨,思维像放空,丝毫不关心这边发生什么事。   陆强顺他视线稍微移动,目之所及正对小区大门,隔了将近五十米,看的不是很真切。   这么持续了几秒,那姑娘见陆强不动,火大的直起身:“你他妈有病啊,说话没听见,一边去。”   声音盖过音响,邱震一激灵,稍微动了下脚。   陆强抬抬下巴:“我找他。”   “当自己国家元首呢,想找谁找谁,”姑娘拿电话砸他手,说话挺冲:“你什么人啊,哪儿跑出来的,起开起开,赶紧……”   陆强没动气,掀着眼皮透过不大的缝隙往里看,额头因动作聚起浅浅纹路,微勾唇线,眼神镇定,不带任何情绪。   车内一声刺耳尖叫,姑娘头发被里面的人往回扯,眼梢吊起,头皮快被扥下来。   “邱哥,邱哥,快放手,干嘛呀……”   邱震恶狠狠的:“知不知道刚才跟谁说话呢,活腻味了?”   “呀……疼……”   邱震又狠力扥了下:“滚后面儿去。”   姑娘分不清状况,只被邱震怒气骇住,到底岁数小,受点委屈眼里就蒙一层雾气,脸上挂满无辜,无措的拢起乱发,折身爬到后面去。   邱震连忙开车门:“强哥,上车。”   陆强退后坐进去,车身一沉,原本宽敞的空间坐了两个大块头,显得略微局促。   邱震笑着:“死丫头什么都不懂,你别介意。”   陆强自嘲说:“没事,这身儿还真像发广告的。”他出门急,随便抓了件衣服穿,是保安冬天的棉制服,藏蓝色,上面都是银铁扣,毛领外翻,灰突突,被当成发广告的,也不怨她。   邱震啧了声,看后面,“还不叫强哥!”   姑娘也是场面人,看邱震态度,知道这人不简单,收起刚才的嚣张,坐正说:“强哥好,我眼拙不知道您跟邱哥是熟人,您别跟我个小姑娘一般见识。”   陆强从内视镜里看她一眼,勾勾唇角当回应。   邱震没刻意介绍她,也就是身边那些莺莺燕燕。   陆强把音响调小了些,耳根立即清净下来:“忙着吗?不忙就送我一趟。”   邱震一顿,下意识往窗外看了眼。   “不方便?”   “没有,”邱震把椅背往前调:“就上次接你那地儿?”   陆强说:“对。”   “那走漳保高速就行吧。”   “漳保高速和曲阜路。”   邱震应一声,在前面掉头,开上高速。   静了片刻,他问:“怎么上这边儿来了呢,强哥?”   陆强说:“看个以前监狱的朋友,住这附近。”   邱震手指紧了紧,陆强看他:“你呢,这荒郊野外的,玩儿这来了?”   邱震含糊应着,眼睛一门心思盯着前面。调了个个,以前都是陆强给他当司机,拉着他满漳州晃。那还是十四年前,陆强刚满十八岁,从老家出来几年,刚跟着邱老混,邱震才十一,正上小学四年级,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淘小子。   没过几年,陆强逐渐得到邱世祖认可和信赖,把宝贝儿子交给他,让他开车接送上下学。他沉默少语,能拼能打,邱震不省心,每次惹祸回来,他拼了命帮他出头平事儿,久而久之,邱震愿意粘着他,大事小事先跟他分享,无话不说,比跟自己亲爹还要亲。将心比心,陆强自然把他当成弟弟待……   直到六年前,陆强入了狱,邱震被送去国外深造,距离远了,几年不联系,再见面关系生疏是自然的。   共处一个空间里,一时找不到共通话题,音乐都掩不住沉闷尴尬的气氛。   陆强倒没觉得,头枕着椅背,半垂眼。   后面姑娘坐中间,看看前面两人,也觉得车里太安静,接着刚才的话题:“我也想问呢,邱哥,在金融街逛好好的,怎么突然来这儿了呢?”   邱震猛的瞪向内视镜,不冷不热:“你歇会儿。”一转头,陆强正侧目看着他。   邱震笑了笑,故作轻松道:“强哥,好久没聚,出去喝一杯?”   陆强想了想:“成。”   “去哪儿吃?”   “你定。”   陆强应完不再搭话,拿手机摆弄一阵,叮叮咚咚几个信息提示音儿,看着屏幕,暗自低笑几声才收回口袋里。   …… ……   下了高速,邱震把姑娘放在打车方便的地儿,漳州他几年没回来,有些地方变了样,已经不熟悉。按照记忆,找到以前两人常去的私房菜馆。   陆强许久不踏足高档场所,狗食馆子吃惯了,坐这儿浑身不舒坦,他懒懒靠着椅背,点一支烟。   邱震递菜单。   陆强一抬下巴,说你来。   邱震在菜单上点了几下,服务员躬身下单,随后带上门迅速退出去。   上菜速度似乎比之前快,陆强往桌上扫了圈儿,便是一挑眉,四菜一汤中,有小炖肉和溜腰花,是根据他喜好来的。   邱震笑着:“没记错吧,强哥。”   “没错儿,”陆强脱掉外套,小臂的衣料往上拽,在肘部形成自然叠堆的褶皱,“难得你还记着。”   邱震说:“都在脑子里,忘不了。”   两人面前酒杯都满上,碰了一口,邱震拿筷子每道尝过来,眉头微皱:“味道不对。”   陆强往嘴里扔腰花,没什么特别反应:“这都多少年,老板都换了,员工也不是之前那茬,厨师更不可能留住,变了正常。”末了抬头瞧着他,停了停:“之前那味儿还记得?”   他目光无波,松散随意的对着他,语调低缓,话里的意有所指并不明显,却也隐隐听出,指的是吴琼。   邱震混不自在,那道目光形成犀利的压迫感,有点儿无所遁形。   陆强却忽地松松背,笑了笑,“吃菜。”   一瓶茅台下肚,又开一瓶。酒精渗透每个细胞,微醺的气息穿过皮肤蒸腾到空气里,话多起来,才有点‘忆往昔峥嵘岁月’的意味。   邱震吸着烟,看向轻缈烟雾:“我抽烟还是你教的。”   陆强接:“那年上高二。”   “蝴蝶泉,才几块钱一包,又劣质又呛人,放着中华黄鹤楼不抽,你就钟意这个。”   陆强眸色沉了沉:“习惯了,改不了。”   邱震没听出什么,往后靠着,继续回忆:“不光抽烟,我那时候特崇拜你,有样学样,你穿什么衣服喝什么酒怎么说话什么表情……到后来,就是找妞的眼光,你喜欢大啵屁股翘摸上去有肉的,后来我发现自己也得意这款,”想到什么,他摇头失笑:“我第一次泡妞,你还专门给我传授经验,什么姿势,什么技巧,可我上场脑一热,全他妈忘脑后去了,回来你还骂我怂……”   陆强手里的烟屁股捏变了形,指头泛白,眉目间沾染极少见的沉郁:“……跟我学不出好。”   邱震当他玩笑,没觉出什么不好,还兀自笑着。陆强点点桌面,醒神的吸一口气:“那行,今天就到这儿,时间不早,我回了。”   邱震嘴角一僵:“……我打电话找人送你。”   “不用,我打车。”陆强起身,拿过椅背衣服穿上,往门口走。   邱震没等动,他脚步顿了顿,半侧着身,房间光线不明朗,他一半面目隐在黑暗里:“昨儿晚上我见着你了。曲阜路四季火锅门口,你跟个姑娘……”他看向他:“我眼力还挺好的,没看错儿是吴琼吧。”   邱震脖颈僵硬。   陆强说:“你爸给你那娱.乐城往正道上引,他年纪不小,也折腾不了几年,为你铺好路你就走好喽,用心经营,其他都是身外事。”   稍一停顿,他收回目光。   邱震埋下头,肩膀半垮,头顶的光线被遮住,并看不清表情,高大轮廓有一丝醉态的颓唐。   陆强说:“过去的放一放。往前看,别瞎折腾。”   他手握上门把,身后一道压抑的声音:“我不甘心,就想让她给个解释。”   其实陆强看的清楚:“单单为这个?”   邱震嘴唇嚅嗫,眼神躲闪:“嗯……”喃喃道:“她到底为什么那么做。”   “为什么你不清楚?”   “强哥,”邱震起身:“你是不是怪我?”   陆强扭了扭门把,片刻:“没怪。”   这是实话。   从菜馆出来,陆强在路边拦车,中途老李来了电话,等他换班,他叫他锁门走人,这就回去。   他在昨晚饭馆附近下车,对面是条人工水渠,这里靠近郊区,往远了都是农田,靠牵引漳河的水灌溉。水面起伏,岸边已经结冰。   陆强走过去,手肘撑着栏杆。天色彻底黑沉,对面灯火绚烂,冷风夹带腥臭气味刮面削骨,香烟在这环境下,很快燃为灰烬。   陆强深深吸满,掐灭了又点一根。   对岸堤坝旁有零星的幽白光束打向河面,被照那一隅水质乌绿浑浊,当中有鱼漂在水面轻荡。陆强盯着那方向,眼前渐渐失焦,唯独闪现那抹亮色。过了半晌,钓鱼人猛的起身,鱼竿一挑,迅速收线,水面波澜更盛,扑腾几下,有什么破水而出。   陆强收回视线,转个身,拿背抵着栏杆,继续抽烟。他没看钓上的鱼有多大,肯定没有村里小河的大,即使有,味道也未必鲜美。他啧啧嘴儿,眯眼回味小时后那味道,却吸进一嘴油烟子味儿,对面一溜饭馆,大众消费的水准,油烟掺杂着河风,味道特殊而真切。   他最终放弃,连回味都无从下手。看行人从面前匆匆过去,被风吹的乱了发,衣角轻动。   陆强燃起第三支烟……   …… ……   这晚他没去岗亭,到家已经深夜,房间漆黑,窗外惨淡的月光把窗棂分割成几块,投在写字台和床上。   被单隆起小小山丘,卢茵没等到他,打个盹儿的功夫竟睡沉。   陆强眼神放软,肩膀自然性垮了垮,他没开灯,除去衣裤,一头钻进被窝里。   身后动静大了,卢茵一激灵,瞬间清醒,条件反射想起身,身后人把她按住,勾着腰拉进怀里,动不了分毫。   她心扑通跳:“陆强?”   他半天才回应,“……是我。”闭上眼,拿下巴蹭她。   卢茵心脏归位,轻轻呼一口气,脑袋落回枕头上。惊吓过后,感官也渐渐清晰,不由被身后温度激的一抖,往前躲了躲:“你身上好冷。”   陆强没向以往退开,贪婪摄取她的温度:“……嗯。”嗓音沙哑。   卢茵觉出不对,却也没贸然回身,睡意全无,眼睛在黑暗里静静睁着。几分钟过后,身后的体温渐渐回暖,甚至超出正常温度,像个火炉。   被冷风冰冻的酒味弥散开来,并着呛人的烟草味儿。   卢茵皱眉,轻声道:“你喝酒了?”   没人说话。   卢茵撑起手肘想起来,被他一把拉住,跌回枕头上。   转了个身,他灼热的呼吸喷到她脸上,喝的不轻,鼻息里都是浓浓的酒精味儿。   卢茵试着退开一些:“我去给你冲杯蜂蜜水。”   陆强始终闭着眼,手臂一拉,她再次撞回去,两人在黑暗里挣斗半天,他难得任性的重复圈卢茵,像个孩子。   她被气笑,捶打一下他胸膛,停留片刻,手掌复又缓缓移到他头顶,安抚的顺了顺,亲亲他嘴唇,拇指摩挲滚烫的脸颊和额头。动作柔的要命。   卢茵轻声哄:“我就去一下,很快就回来,你乖乖等着我,好不好?”声调软软,缓的像在他耳边催眠。   许是一系列温柔的动作安抚了他,很快奏效,她又尝试一次,成功脱身。   卢茵调一杯温吞的蜂蜜水。   开了灯,他眉头蹙着,眯起眼睛看她,目光并不清澈,醉意迷离,眼角有轻微红血丝。   她抬不动他,只好把他的头垫在腿上,连哄带骗,勉强灌了大半杯。陆强蓦地撑起手臂,屁股往上蹭了蹭,脑袋凑到她胸口。身上重量全度给卢茵,那么大个块头儿,她拢都拢不过来。   卢茵慌忙把水杯放到柜子上,手掌只够环住他的头,“想吐?”   陆强低笑,也不知道笑什么。   卢茵给他顺背,“喝水吗?”   他嘴唇动了动,断断续续说着什么。   她贴耳靠近,心不由一紧。   他的话卢茵清楚听到,可当时还不明白,直到元旦那晚。 第31章   他说:哪天知道我做的错事儿,给个机会,千万别走。   酒后真言,搁平时,这话绝不会从陆强口中出,这么卑微无能不是他,所以,她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转天早上卢茵追问,陆强彻底清醒,又变回他,怎么都不认账,久缠无果,只好作罢。   可卢茵心里始终不安,认识这么久,没见他喝醉过,鬼话连篇,折腾了半宿,罕见流露出的脆弱和落寞,竟让她心口微痛。   卢茵心思向来敏感,之后那句话时常跳入脑海,再加上他醉后反常,总觉得隐隐有事发生,就这样惴惴不安了几日,倒也风平浪静到了元旦。   …… ……   元旦早晨,陆强去看了趟老邓。   他似乎比上次见面还单薄,监狱给换了冬天的衣裳,青蓝色囚服鼓鼓囊囊,更加显得棉衣包裹的驱壳骨瘦如柴。从前还有陆强相互照应,说说话逗闷子,枯燥生活还有些乐趣。   他性格闷,陆强出去后便独来独往,除非必要,他甚至整天说不上一句话。   见他来看他,口上嗔怪又来这鬼地方,浑浊目光却不由清亮,眼尾都带着笑。   陆强笑不出来,坐那沉眸看了他半晌。   老邓觉出他视线古怪,不由转了个心思,试探的问:“亚荣和吴琼……她们,不好吗?”   陆强举着电话,顿了半秒,笑了笑:“挺好,他们两口子还在化工所。你孩子今年25了,漳州理工毕业的,好像学的计算机,长得挺漂亮,个儿也高,打眼儿一看还真有那么丁点儿像你……现在在市中心科技城工作。”他回忆着说,自己几年前知道的有限,结合保姆那儿得来的信息都告诉他。   老邓眯眼笑,忍不住频频点头。   陆强又说:“她现在不叫邓琼,叫吴琼,继父姓吴。”   老邓僵了僵,苦笑着:“……理解。”   梁亚荣上次来还是几年前,来也不长坐,基本交代几句就走,对吴琼更是只字不提。这是二十几年来,对未谋面女儿唯一的了解,知道她平安,就已经很满足。   老邓冲着他咧嘴,眼尾的纹路密密聚集,是这些日子来发自真心的笑。   陆强手指无意识刮着桌面,没等狱警催促,坐几分钟就走了。老邓看着他背影,心神不宁,总觉得他欲言又止,有什么话没说完,可就算望眼欲穿也出不去,他被狱警领着回了监号。   陆强从里面出来,烟瘾忍了半天,先侧歪着头点一根,狠狠吸满才拿下来,逐抬头望天,天色白的惨淡,没有一丝蔚蓝,青灰色乌云遮住太阳,在天边逐渐向这边靠拢。   陆强把视线拉回来,往对面大巴站牌走。   刚才,六年前那事儿已经到嘴边,可对上老邓苍老的眼,转了个圈儿,又生生咽回肚子里。他不是故意隐瞒或逃避,躲躲藏藏也根本不是他性格,只是,老邓在里面度日如年孤苦伶仃,如果唯一那点儿念想都变了,应该怎么活下去。   陆强那天在运河边待了半宿,往事重新浮现,他不为别的愧疚,做错的事已经付出代价,可看见吴琼从车上下来那刻,他知道,他欠老邓的,这辈子没法还。   天色白晃晃,有什么落在他额头上,他伸手擦了把,一抹濡湿。   陆强抬起头,今冬的第一场雪……   …… ……   晚上卢茵下厨,这是两人在一起后,真正意义的重要节日,还算丰盛,凑了五个菜一道汤,兴致极佳,卢茵跟着喝了小半杯白的,又伸手要啤酒。   陆强笑眼看她,也没拦着,把拉环拉开才递过去。电视里几乎都在播放元旦晚会,卢茵坐桌边,按了一圈儿,随便停在一个卫视频道,某新星正唱着欢快的歌。她把遥控器放在旁边桌面上,电视音量不高,谁也没看,全当背景音乐。也许是心情缘故,两个人也觉得很热闹。   吃完饭卢茵去洗碗,陆强推开露台的窗,雪花纷纷扬扬,已经从中午持续到现在,栏杆上积一层薄薄的雪,被远处路灯晃的晶莹闪亮。陆强弓身吹了口,雪片四散,腾出块干爽的地方,他手臂支上去,把玩一阵打火机,摘了耳朵上的烟点燃,吹出去,烟雾弥漫,他稍微咬一下牙齿,望向远处被灯火渲染的雪天。   一根烟的功夫,卢茵也跑出来,手里拿半听喝剩的啤酒,撑在他旁边。   陆强扭过头,“回去把衣服穿上。”   下雪天,温度反倒没那么冷,她只穿一件粗线毛衣,发半挽,细嫩的脖颈裸.露在空气里,“我不冷。”   “赶紧,”陆强把她啤酒夺过来:“我先帮你拿着。”   卢茵被赶去穿衣服,他视线从她身上拉回来,就着啤酒喝了口,捏在手里轻轻转几圈儿。她穿好棉衣,给陆强也拿了一件,直接给他披上。   陆强没动,让衣服就那样搭在肩膀上。   他把啤酒还给卢茵,卢茵仰头啜一小口,肩膀擦着他的胳膊,并肩而站。   她望了望楼下小花园,侧头问:“你看什么?”   陆强说:“长得美不就给我看的。”   卢茵哼一声,“就当你夸奖我呢……但别臭美,可不是专门给你看的。”   陆强淡淡说:“别人光看上不了,看也是白看。”   卢茵脸一阵红,别过眼,把剩下啤酒一仰脖全部灌进去。其实统共没剩多少,他那一口就抵小半听,她腮帮子鼓了一下,带几分小女孩的稚气。   卢茵瞪她一眼,“懒得理你。”说完折身回去。   陆强笑了笑,一扯她胳膊,直接把人拽进怀里,圈在手臂和栏杆之间,静了静,两人一同望着幽深遥远的天际。   过了会儿,陆强目光垂下来,落在她裸.露的一小片脖颈上。她的棉衣是杏色,质地柔软,刚好遮住翘臀,牛仔裤,脚上穿一双冬天的卡通棉拖鞋,也是浅色。   她多半衣服都是浅色系。   陆强随口问:“怎么尽穿些不抗脏的颜色?”   卢茵说:“上大学那会儿喜欢黑的灰的重颜色,觉得时尚有个性,现在岁数越来越大,反倒想穿些花花绿绿的或者浅颜色,调节调节心情,当自己正青春。”   陆强说:“就是装嫩?”   卢茵鄙夷,经他解释就变了味儿,她哼了哼,也找不到合适的话反驳。   陆强说:“瞎折腾,你刚多大,考虑那么多。”   卢茵目光狡黠:“和你比起来倒算年轻的。”   陆强一滞,顿了顿:“也就隔五岁。”   “三岁一代沟,没听过?”   陆强捏她胸,坏笑,“我不够懂你?”   闲聊了一阵,雪似乎比刚才小了些,视野里一片白茫,夜都不那么黑了。栏杆外是空调的外置机,上面铺一层绵绵细雪,干净剔透,灯下发着晶晶亮光。   卢茵撑着下巴,一时促狭心起,她拿食指挖下一块儿,回过身,想点他额头上。陆强先前还看着远处,余光见她动作,稍偏一下头,轻松躲过去,那头儿伸出大掌在雪上抹了把,直接擦在她脸上。   卢茵先是一愣,随后低叫了声,手指往他脸上戳。   陆强攥住她腕子,一阵低笑,纠缠扭拼了片刻,陆强不笑了,定定看着她,她脸上还挂着雪,莹白的一点落在鼻尖,双唇因为气愤崩的又薄又翘,露出紧咬的一排贝齿,眸光炯炯有神。   陆强正过她身体,面贴着面,将她沾着雪的食指喂进嘴里。   卢茵一激,忘记了反抗,只感觉食指被他唇肉和舌尖紧紧包裹,囚.禁在狭窄缝隙里,温暖濡湿。他用力吸吮,指尖充血发胀,心也跟着颤抖起来。   “你别……”   卢茵试图阻止,他反倒加力,不轻不重咬了她一下,舌头一勾一吸,整根手指尽数吞没。   陆强两腮深深凹陷,一双黑眸紧紧盯着她表情,霸道强势。卢茵呼吸快滞住,面若桃红,耳根子都烧起来,脸上的雪慢慢化成水,冰与火的交融,煎熬难当。   雪停了,风静止,雪声簌簌,静谧夜空下,他紧紧搂抱着她。   不知多久,陆强终于放过她的手,唇舌舔上她脸颊,一寸寸移动,把她皮肤上的雪水全部卷走,最后落回唇上,狠狠侵略她的口腔。   肤的热,水的冷,他亦是冰与火交融。   没过多久,陆强呼吸粗重,声音哑的不像话:“老子算是着了你的道儿。”说完弓身,急切拖起她臀胯,架住浑圆的腿根抱着,折身往屋里走。   卢茵低呼一声,搂住他脖颈。混乱间,他身上棉衣掉了,她拖鞋也甩在地上,倒扣在雪里。可谁都没功夫管它们……   长夜漫漫,   这一晚,她先是被他抛上了天堂。   ***   不知睡多久,卢茵听见一阵铃声,随后是他低沉的咒骂。卢茵以为是做梦,迷迷糊糊转了个身,却见他掐断电话,正往身上套衣服。   卢茵揉揉眼睛:“你干什么去?”   “大龙那边出了点儿事,给人打伤进了局子,我去看看。”   卢茵坐起来:“我跟你一起。”   “不用,天太冷,你睡。”   陆强快步去卫生间放了个水,顺便洗脸醒神儿,一出来,见卢茵已经穿戴整齐,捏着车钥匙在等他。   陆强说:“你还跟着跑什么,回去睡。”   卢茵说:“大半夜的,还赶上个雪天,肯定没有车,送你过去吧。”   陆强说:“雪天路滑。”   卢茵换好鞋:“慢点开就是。”   陆强看了她片刻,没再拒绝。   凌晨一点多,外面一个行人都没有,旁边枯枝挂一层白霜,马路被车轮碾压的泛着冷光。   陆强看她一眼:“要不我来。”   “你没车本,还是算了吧。”   陆强说:“那你看着点儿路,不着急。”   这段路其实不远,却因天气,整整开了半个小时,卢茵把车停在公安局门口,她没下去,在车里等着。   陆强几步跨上台阶,根子迎出来,他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根子说,大龙现在这个物流公司有个小队长,名叫梁亚军,平时吆五喝六,就爱欺负新人,处处为难他。大龙那暴躁愣头的脾气,三番两次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今晚一路跟着,就把人给揍了。   陆强想起来,那天吃饭,倒是听大龙提起过。跟着问了句:“那小队长现在怎么样?”   “还在医院里,大龙被老邢给扣了,在里边儿蹲着呢,听说家属正往这边赶。”   两人边说边进了审讯大厅,不出意外碰见熟人,谭薇和她师父老邢都在,陆强冲她点了下头,目光扫一圈儿,大龙正抱头蹲在角落里。   见他进来,不自觉起身:“强哥……”   谭薇低声:“蹲下,谁叫你起来的。”又看向陆强:“这事儿跟你有关?”   陆强说:“没有,我来保释他。”   谭薇公事公办的态度:“先填资料,”扔给陆强几张纸,道:“受害者家属还没过来,我们不了解情况,暂时不能保释。”   陆强沉眸:“什么时候能?”   谭薇看着他:“这个不知道。”   陆强面无表情,把笔扔给根子,“你填。”   正当这时,外头走廊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两个女人推开审讯大厅的门。   众人目光投了过去,皆是一愣。   空气停滞几秒,陆强最先转回头。   门口一老一小,小的二十来岁,齐耳短发,穿着红色棉衣;老的发型蓬松,鬓角额头上几缕银色,系着粗线围巾。吴琼最初惊讶片刻,只看一眼,便别开目光。梁亚荣却死死盯着陆强,眼里的愤恨好像一把刀,要把他生吞活剥。   谭薇是知情的,她看一眼陆强,又看看门口,招呼一声:“你们是受害者家属?”   吴琼连忙:“对对。”   “坐这边儿。”谭薇记录:“什么关系?”   “梁亚军是我舅舅。”   谭薇看她一眼:“你姓名?”   “吴琼。”   …… ……   情况很快了解完,谭薇说:“根据情况你们可以索要适当赔偿,刚才我们的人在医院了解情况,梁亚军伤的不算重,你们看看,是否需要警方介入,”她顿了顿:“或是私下解决?”   吴琼咬住唇:“那就……”   没等说话,梁亚荣扯一把她胳膊:“我们要起诉,必须追究到底,”她瞪着陆强,意有所指:“那帮畜生竟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法律治不了他们,老天自然会收拾,说不准遭个天打雷劈死无全尸……”   谭薇啧了声:“怎么说话呢?”   吴琼也低声:“妈!”   谭薇说:“你们先回去,有了结果再过来一趟。”   吴琼应下,拉着梁亚荣匆匆走出门口。   这边屋里也是一静,老邢坐在后面,往茶杯里吹一口气,抬眼打量几个年轻人。没等有下一步动作,走廊里又一阵凌乱脚步,伴着尖叫,房门被重重撞开。   梁亚荣去而复返,后面吴琼拽着也没拽住,她把手里的背包狠狠向陆强掷过去。   陆强一偏头,背包落在桌上,打翻茶杯。   梁亚荣尖叫:“强.奸犯、畜生,我女儿一辈子就毁你手上,现在又来祸害老梁家。”   吴琼带着哭音儿:“妈,您这是干什么……跟他没关系……”   “有区别吗?琼琼,不都是畜生?”她不听劝阻,疯子一样,捡起什么都往陆强身上招呼。   陆强这次没有躲,叼着未燃的烟,半垂头颅,那一刻,心里做了决定。   无论怎样,对卢茵,他不会再隐瞒。   他生生挨了几下,谭薇上去阻拦。根子也直冒火,指着梁亚萍:“你他妈有完没完,嘴给我放干净点儿。”   大龙站起来:“臭娘们儿,你再打一下试试?”   一时间大厅里闹闹哄哄,尖叫怒骂此起彼伏。   老邢把瓷杯往桌上重重一撂,一声闷响。他吼了声:“都给我闭嘴。”   瞬间静了。   他冲着谭薇:“谁再不老实,都给我扣起来,管他谁是谁,上里面待几天就消停了。”   吴琼抹了把泪,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这就走。”   老邢说:“谭薇,给她们娘俩送出去。”   谭薇半托半拽把梁亚荣拉出公安局,交代几句,送她们去对面拦出租。一回身,见门口停了辆白色宝来,里面车灯开着,映出驾驶位上的娇俏面孔,正眨眼看着她。   卢茵也一时没分清状况,辨认半天,才想起那日在饭馆见过。谭薇站在车前没动,她也不好一直在里面坐着,赶紧下车,笑着打招呼:“谭警官,这么巧?”   谭薇两手插着裤兜:“你陪陆强来的?”   卢茵说是。   “那怎么不进去呢,外面儿多冷啊!”   卢茵说:“应该快了吧。”   “本来是挺快,”她看着卢茵,顿了顿:“谁知道碰上吴琼他们娘俩,闹了一顿。”   “吴琼?”   谭薇便微微一笑,心里有了底:“你不知道?”   她笑的别有深意,卢茵心一凉,面上仍笑着,没说知道,也没说不知道。   谭薇说:“不就六年前那点儿事,她们告陆强强.奸……今天陆强那朋友正好打了吴琼的舅舅,好巧不巧,就给碰上了……”   “你说什么?”   谭薇眨眨眼:“我说陆强朋友和人打……”   “不是这个。”   “哦,”谭薇说:“六年前……”   卢茵耳朵嗡嗡作响,后来她说了什么,她都没听进去。   感觉自己站不住,下意识扶住车身,半靠了上去。她像陷进一个密闭的空间,对面的人嘴唇嚅动,可她脑袋里只盘旋两个字,压的她一阵一阵的窒息。   卢茵告诉自己不该信,怎么也应该听陆强亲口说。但警察不会骗人,她也曾问他两次,陆强至今隐瞒,结合那日醉态,他的话又清晰浮现出来。   陆强复杂的背景,注定这个人的过去不简单,她决定跟他一起那刻,冲破世俗观念层层障碍,做足心里准备。无论发生任何事,都希望自己能坦然面对,可即便这样,强.奸这罪名,根本让她无法接受。   对面的人还说着,她用心挤出一个笑:“我先走,你忙。”   她踉跄回身,忘记开车门,一步一步踏进黑夜里。   雪早就停了,凌晨的温度越来越低,寒风刺骨,连棉衣都抵挡不住。   卢茵嘴唇泛白,心脏一下一下收缩、刺痛、绞紧。   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共同吃饭、看雪,还在床上酣畅淋漓的折腾、纠缠。   睡了一觉,世界全变了。   这一晚,他最终把她扔下了地狱。   ***   老邢送陆强和根子出来,大龙恐怕要在里面蹲几宿。正好碰见谭薇回身,陆强扫她一眼,目光落在门口车上,里面车灯开着,空无一人。   陆强一把拽住她:“看见车里人了吗?”   “你说跟你一起来那女的?”   陆强绷唇看她,她有些发憷,硬着头皮:“她,她说有事先走了。”   他瞳孔蓦地收缩,隐约猜到了什么,手上下力。   “……啊!你掐疼我……放手……”   陆强:“你他妈跟她说什么了?”   谭薇肩膀被他吊起,她咬牙:“她就问我里面发生什么事。你所有事不都跟她说了吗,我以为她知道。”   “操。”陆强吼了声,眼神不由阴鸷,腮部线条紧绷,拎起她脖领子,另一手握拳就要往她脸上砸。   老邢一把握住:“陆强,你冷静点儿,这是袭警你知不知道?”他那点儿力气哪儿能控制住陆强,见他要动,赶紧添了句:“关你几天事小,这大半夜的,你怎么找人?”   陆强一顿,怒气窝在胸口,拳头攥了攥,回肘调转方向,狠狠凿在驾驶一侧的玻璃,上面立即浮现一圈圈絮状痕迹。   老邢和根子合力把他拉开,谭薇吓得不轻,往后退了两步,眼里已经有泪,不甘心道:“陆强你就是个懦夫,敢做不敢当,有能耐怎么不把那些丑事跟人姑娘说?我今天算做了好人,帮她看清你。”   “你他妈算哪儿根葱,有老子说,没你的份儿。”   陆强深知这件事对她的伤害,最他妈糟糕的是,还借别的女人之口,不敢想象,她当时是什么状态。没有停留,怕一时冲动撕烂她的嘴。陆强开车门,叫根子:“上车。”   谭薇终究是有些后悔,最初只想解解气,没想把事情闹大。她往前一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你……你重新申请驾照了吗?”   “申请个鸡.巴。”陆强吐口唾沫,“你他妈在这祈祷她没事儿吧。” 第32章   卢茵的电话关机。   陆强一脚油门飙出去,拳头还是紧绷的。   根子拽住扶手,不安的看他一眼。出狱以后,他收敛不少心性,上次被阿胜打都淡定自若,半个音儿都没吭,这次为个女人,他差点儿冲动袭警。   不用细想,孰轻孰重,已经清楚明白。   根子咽口唾沫:“强哥,你稳当住喽……要不换我来开?”   陆强眼睛盯着前面。   根子没话找话:“这女警心眼儿忒特么毒,啥都敢往出瞎逼逼……嫂子这大半夜的能去哪儿啊?”   陆强不知听见没听见,仍然未动。   根子忍不住问:“哥,咱们上哪儿去找?”   数秒,陆强眼神终于动了:“先回家看看。”   根子提醒:“强哥,你速度降一点儿,也就前后脚的事儿,兴许道儿上能碰见呢。”   陆强猛的刹车,被惯性弹出去,安全带勒的胸口闷痛。前面都是车轮压实的雪路,一阵刺耳的声响,后车胎打了个滑,横着扫出好几米,紧跟着熄了火。   陆强侧头看他,根子眼睛瞪的溜圆,望向窗外,车头冲着高架桥护栏的方向,半米不到就会冲下去,他胸口起伏,显然吓得够呛。   陆强顺他往外看一眼,试着松了松方向盘,才发现一手心儿的汗。他把手掌摊在牛仔裤上蹭两把,喘匀呼气儿,试好几次才把火儿打着。   开上正道儿,这次缓速平稳了不少。   然而一路无果,直到小区楼下,都没见到熟悉的身影。   根子随陆强疾步上楼,在门前缓了缓,好一会儿,他才掏出钥匙开门。   一股热气袭来,室内的温度将全身包裹,没觉得暖,反而更冷。   走廊只开一盏壁灯,客厅漆黑,一点儿声音都没有。穿过走廊,卧室的门半掩,一丝光亮从里面透出来,他紧跨两步,一把推开,却不由握紧拳头。床上的棉被胡乱堆着,两个枕头歪歪扭扭叠在一起,她脱下的睡衣搭在床边……   一切都跟走时没区别,卢茵没有回来。   陆强点了根烟,坐沙发上闷头抽着,临事儿才发现对她关心的太少。根子局促站了片刻,寻了个位置坐下,没敢多问,客厅里一时静的出奇。   陆强手肘撑着膝盖,一根接着一根的吸烟,烟灰和烟蒂落在脚下,没多会儿就堆成小山。陆强垂下眼,看着地上的狼藉,搁平时是绝对不允许的,卢茵每次都跟他屁股后面唠叨,再不厌其烦的收拾干净……   慌神的瞬间,烟尾烧到了手,他一颤,下意识扔到地上,又去摸烟盒,里面已经空了。陆强看了看烟盒,揉烂一同扔在脚下,抬手搓了把脸。   根子问:“嫂子能不能回娘家?”   “她家不是本市的。”   “那朋友呢?你打个电话问问?”   “没号码。”   “同事呢?”   “也没有。”   根子还想说什么,陆强拍他肩膀:“你回去吧,哥累了,就不送你。”   “可嫂子?”   “没事儿,挺大个人,不能丢了……等消气回来我再和她说。”   根子说:“要不再去找找?”   “不用,回吧。”   根子走没多久,陆强穿鞋直接躺沙发上,手臂打横遮住眼睛,稍微眯了会儿,一阵心烦,他躺不稳,抓起钥匙又出了门。   虽然觉得不可能,还是先回自己住处看了眼,之后一直在路上晃荡,漫无目的,两人以往去的地方并不多,没多久就转过来。中途在便利店买两盒烟,打了几遍她电话,跟着把车开到卢茵厂里。   凌晨两点多钟,外面橘灯映着白雪铺天盖地,万物没有了棱角,被白色融为一体。杜华制衣的大门紧紧关着,院子里的雪洁白平整没被人踏足,路上偶尔过去一个行人,穿着笨重,走的小心翼翼。   车上没开空调,一呼一吸间,眼前一团雾气。旁边的窗户遮住视线,陆强直接降下,干冷的空气钻进来,他收紧前襟,半靠着椅背,点了支烟。   车厢里静极了,陆强垂眼看着外面,烟搁在嘴边,半天没吸一口,一阵突兀的铃声响起,他一抖,一大截烟灰落在前襟上,他弹了弹,从副驾座位上摸手机。   刚瞟到屏幕,顿都没顿,立即接起来。   那边半个字都没说,他耳朵贴着手机,能听见里面轻缓的呼吸,陆强腮部线条僵硬,死盯前面,也跟着不说话。   足足沉默一分钟,那边终于:“你在哪里?”   她声音是哑的。   陆强心被揪了下,随后稳稳跌回原处,同时又没来由蹿起一股火儿。他闭了闭眼,咬牙切齿:“你他妈哪儿呢?”   卢茵不说话。   他换了个手拿电话,调整座椅,把车子火儿打着,“再问一遍,你他娘的跑哪儿去了?”   耳边有极细微的抽噎声,模模糊糊,陆强屏息,很困难才辨别清楚。   他捏紧手机,语气一下子缓下来:“茵茵,”他叫了声,随后一阵沉默,陆强又把握着方向盘的手拿下来,极苦涩的笑了声:“就那么不相信我?”   “能听我把话当面说清楚吗?”   良久,卢茵轻轻“嗯”了声。   他开车疾驰,沿途闯了两个红灯,玻璃上的裂痕太大,看不清后视镜,险些与后面的车追尾。陆强直接降着车窗,一路把车开回去。   卢茵好端端坐在沙发里,身上衣服没脱,还是那件杏色的棉衣,领口一直遮住下巴。   门锁轻微转动两声,随后闪进来一个人,卢茵侧头看了眼,目光冷清,紧跟着快速移开。陆强站在门口,目光定在她身上,好一会儿,才褪下外套走进去。   他拿手触了触额头,把膝盖的布料往上提了下,蹲她身前,“什么时候回来的?”   卢茵靠着椅背,平视他,紧抿着嘴唇,眼皮还有些红肿。   陆强声音放缓:“找你一晚上,去哪了?”他抬着眼,额头有两条浅浅的纹路,眼底乌黑,红血丝布满眼角。   卢茵轻声:“没去哪儿,从公安局走回来的,回来你不在,等了等,充好电才打给你。”   “冷不冷?”陆强去握她腿上的手,手臂伸出去,却抓了空。   卢茵把两手改放到腿侧,食指轻轻勾搓牛仔裤的缝隙。   他一僵,试着勾勾唇角,笑的有些难看,索性放弃,绷直了唇线:“碰一下都不行了?”   她别开目光。   他哼笑了声,吸一口气,站起身,从旁边扯张椅子坐她身前,“嫌弃我?”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下流变态,是个禽兽,有特殊癖好,喜欢来强的。”陆强靠着椅背,肩垂着,手臂随意搭在两腿间。   两人距离并不算近,脚边还扔一堆先前抽的烟头,她回来没心情收拾,就那么乱七八糟,刮的满地都是。   卢茵清了清嗓子,“我有话问你。”   “你说。”   她却咬紧唇,半个字儿都问不出。走了一路,想一路,遇事逃避是本能反应,最初的冲动过去,冷静下来,意识到半途跑开并不理智,毕竟是通过第三者转述,真假难辨。当时只被那两个字骇住,然后心痛、绝望、难以置信,所有情绪一下子涌过来,无所适从,唯一想的就是离开。   她走走停停,找个街边的椅子坐下,回忆这半年多的相处,陆强虽蛮横粗鲁,没事动动嘴皮子,对她也算克己守礼,她不愿意,他从未强求,这样看来,那恶心罪名加给他,确实有些不公平。   说到底,她不完全信任他,他的过去无法给她安全感,酒醉那晚,他说给个机会不要离开,无论做没做过,也一定有事隐瞒。   夜里的风很大,刮在脸上,能脱一层皮,眼睛灌进风,刚哭过,一阵刺痛。卢茵从兜里翻出手机,电池不知何时耗尽。   她身无分文,一路走回来,全身已经冻僵。   卢茵出了会儿神,最终还是对上他的眼睛:“谭警官,她……说你犯的强.奸罪。”   “你信吗?”   卢茵只问:“是不是?”   陆强答说是。   她呼吸一顿,这屋里像被抽走所有氧气,胸口滞闷,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陆强说:“但我没做过。”   她嘴唇嚅动了下:“什么意思。”   陆强说:“我带别人坐牢。”   卢茵心脏颤动不已,绞紧眉头,两手不自觉又握到一起。这个答案不是做了,也不是没做,却相当出人意料,她张了张口,喉咙发紧,说不出一句话。   陆强说:“那人可能你见过,有天早上在公交站,他就在车里边儿。”   卢茵试着回忆,那人她不止见过一次,在震天娱.乐城看的要更仔细,高高的个头,健壮挺拔,眉目与他有几分相似,一打眼儿她还认错,以为就是陆强。   卢茵骇然,不由挺直背,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陆强说:“邱震比我小七岁,一直都当亲弟弟待,感情很深。那时混黑,他不学无术、吃喝嫖赌都是我教的……他犯了事儿,责任在我。”   “就为这?”   “他看上个姑娘,一直搞不到手,让我帮他,”陆强顿了顿,“出事儿那晚,是我给那姑娘强弄过去的,本以为臭小子闹着玩儿,也没上心,哪儿成想就给用了强。小姑娘性格刚烈,要死要活,还给他额头开了一刀,往自己身上也没少招呼,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就剩一口气,精神也受不少打击。那之后本想拿钱平事儿,姑娘一家都懂法,就给报了警。”   卢茵身子重重跌回去,努力消化这件事情,知道真相以后,并没多轻松。那姑娘她没见过,刚才天黑,匆匆一瞥,只觉得身材瘦小纤细,看着没多大,却经历过这世上的丑陋和肮脏。   她手心儿出了汗:“后来呢?”   陆强轻描淡写:“那年邱震才十九,没成型,总有机会改过。本来罪名已经成立,他爸黑.道白道通了不少气儿,化验结果和证据都换成我的,所有人心知肚明也没办法。”   “我带他坐牢,他被送出了国,继续学习深造。”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长至六年,他寥寥几句全部概括,没什么特殊情绪,平平淡淡,显得毫不在意。   良久的沉默,卢茵声音极冷:“那为什么从不和我说。”   陆强笑了下:“没对别人说过,强.奸不是什么光彩事。”他前倾支着膝盖,好一会儿:“也怕你像今天这样,什么不听,就突然离开。”   她沉默片刻:“你没做过。”   “也没什么区别,算是帮凶。”   陆强站起来,坐在旁边沙发上,手掌覆上她的后颈,一使力,她的头落在他怀里。   陆强拢紧,无奈道:“这是个心病,压的我他妈疑神疑鬼,就怕你不相信,一脚把老子给踹了。”   怀里半天没吭气儿,“茵茵,”他叫她:“跟你撂了底儿,能不能接受就听你一句话。”   半晌,手下的身体开始发颤,抽抽噎噎的声音传出来,卢茵猛的推他一把:“不接受,你凭什么……以为自己多高尚多伟大,他做了错事就理应付出代价,你凭什么替他坐牢……”   卢茵语无伦次,又狠狠推他,脸上已经挂满水,仿佛无限委屈没处发泄,含糊不清的控诉:“你想赎罪想心里好受,有没有想过我,想过未来……不管你做没做,这罪名要带着一辈子,别人怎么看你,怎么看我……”   卢茵泣不成声,鼻涕一把泪一把,陆强想笑,又不免一阵难过:“当初还不认识你。”   她一顿,随后哭的更大声,对他又捶又打,头发凌乱,衣服走了位,像个十足的疯子:“我不接受,不接受……以后有了小孩儿,别人说他爸爸是强.奸犯,他该怎么办?怎么解释?”   “……对不起。”   “……你凭什么无缘无故招惹我,应该离我远一点儿,我根本就看不上你……”   “我的错儿。”   “人渣,混蛋……每次都是死皮赖脸,你知道我多讨厌你吗……”   “我是人渣,”陆强把她弄进怀里,轻轻拍她背,无比认真道:“但凡知道以后会遇见你,这浑水我不会趟。不走黑.道儿,不干伤天害理的事,不吃喝嫖赌,把雏儿都给你留着,但是……”   怀里噗一声,卢茵突然笑出来,抹了把泪,又哭又笑。   陆强见她笑了,也咧开大嘴。   高兴的太早,还没反应过来,卢茵扑过去,一口咬住他肩膀。陆强一颤,疼的低吼了声,也没阻止,任由她咬。   这下力气十足十,卢茵感觉牙都颤巍巍跟着疼,直到嘴里充斥血腥味儿。   最后,陆强捏着她下颌给松开,肩膀已经麻木,折腾半天,两人都气喘吁吁。   他没管肩膀的伤,帮她抹干泪,“解不解恨?” 第33章   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卢茵在外面待半宿,听他讲述完,生理和心理已经绷到极限,闹够了,没多久和衣睡着。   陆强给她抱卧室里,褪去棉衣和牛仔裤,扯过被子盖严。   从客厅里找到手机,里面有两通未接来电,是根子打的。他随手摸了根烟,走去露台,给他回过去,报了个平安。   外面依旧干冷,路灯熄了,白雪映衬的天空都不那么黑,垂下眼,空调外置机上的手印还在,是他之前印上去的。   陆强抽完手上的烟,折身回去。   他往掌心哈了口气,咬牙闭了闭眼,又扯过领口闻闻,迅速脱的精光往浴室走。   热水淋到身上,肩膀传来一阵尖锐的疼,陆强蓦的睁开眼,一撇头,左肩的伤口浸了水,有淡淡的红色向四周漾开,一颗颗小巧的齿痕都很明显。   陆强走去洗手台,用手抹掉一层雾气,他坚实的胸膛清晰映在镜子里,触了触肩膀的伤口,到底多难过才下这么大的力?他摩挲了阵,用冷水掬一把脸,甩甩头,镜子上落满细碎的水珠,雾气再次蔓延,彻底模糊了视线。   陆强撑起手臂,半弓着,卢茵的话,让他一时有些走神。   洗完澡,潦草的擦了擦,他直接跳上床。卢茵已经睡熟,单手垫在耳下,侧躺着,姿势有些别扭。卧室里温度高,她被冻过,又暖回来,整张脸都红扑扑的。陆强支着脑袋看了会儿,帮她把吃进嘴角的头发拉出来,贴了贴她额头,在唇上逗留许久才离开。回手关灯,也跟着一同躺下。   这一觉相对安稳,不知几点,被额头的细痒扰醒。   陆强半眯起眼,她的眉目撞进瞳孔,微抿着唇,眸光清澈,正仔仔细细的打量他。   卢茵比他醒的要早。窗外阳光耀眼,白雪把天地染的银灿灿,干枯树影在墙壁上来回摆动,带几分虚晃的不真实。   陆强握住额头的手,送到唇边亲了亲,“醒了?”声音极轻,昨天吸烟太多,乍一张口,嗓子沙哑的发不出音儿。   卢茵没有回答,目光上移,再次落在他的额头上。右侧太阳穴有一道细长疤痕,坏死表皮区于别处,反射出极淡的光。   “那道疤是怎么留下的?”   陆强一滞:“你不是问过。”   她重复:“怎么留的?”   “刀划的。”   上次她问他,陆强也是这个答案,之前以为只是闹着玩儿,根本没往深处想。昨天他提了一句,她便大概猜出前后。   卢茵说:“因为做戏要全套,他头上有伤,所以你划了相同的?”   “是。”陆强说:“即使刀口不吻合,明面儿上的,也要做做样子。”   “真下得去手。”   “没多疼。”陆强说。   卢茵不是滋味的笑了下,鼻子酸涩,不知应该心疼他,还是骂他愚蠢。   她别开眼,撑起手臂打算起来,却动不了分毫。   卢茵问:“你不口渴吗?”   陆强望着她眼睛,没有松开的意思。   半晌,她叹一口气,顺着安静躺下来:“昨天我半夜跑开,是因为一时没想明白。你解释过,而这个结果我可以接受。那些是你的过去,即使我再不甘愿,也无法改变,”说到这里她停了停,眼睛盯着房顶,那里有细小的光斑不断变换。她继续:“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一定会躲你远远的,没有开始,就不用强迫自己去接受。”   “我这个人比较轴,刚开始会犹豫不决,一旦认定,就不想随便玩玩,一早考虑好了很久以后的事情,”她缓缓的说:“……所以,我没打算和你分开,但,以后,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吧?”   她表情很淡,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弧线,目光沉定,执拗的等待他的答案。   陆强长久地望着她。   卢茵重复了遍:“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陆强喉咙滚了下,最后闭上眼,低低的说好。   卢茵倾身往他唇上碰了碰:“喝水吗?”   ***   晚点儿的时候,陆强和根子碰面儿,去了趟公安局,大龙在审讯室蹲了一宿,胡子拉碴,眼睛熬的通红,浑身上下颓败不堪,见陆强差点哭出来,揍人时候的霸气荡然无存,像只斗败公鸡。   梁亚荣一直不松口,要求警方干预,大龙被暂时关进拘留所。   从公安局出来时间还早,谭薇跟着跑出来,叫了声陆强,在两米以外就停下。   陆强回头,冷冷的扫她一眼。   谭薇有些不安,两手插.进口袋,挺了挺背:“那个,她……没事儿吧。”   陆强抬腿要走。   她一着急,跟了两步,拽住他肘上的布料:“我是想说……对不起。”   陆强不领情,倏忽垂眼,她像触了电,手臂立即缩回去。   谭薇说完就后悔,一时面子上挂不住,努力镇定道:“我好心才关心你们,也惦记了一晚上。你这什么态度?”   陆强说:“我这人护食,最恨别人碰我的东西,就算动个歪心思也不行。管好你那张嘴,再往出蹦一句废话,别怪我给你撕烂喽。”   说完提步。在怎么样,也不想跟个女人一般见识。   谭薇却气的不轻,吼了声:“陆强,”她咬咬唇:“别忘了我救过你,小猫小狗还懂得知恩图报,我就多说几句话,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想我怎么样?”   “想你离我远点儿,”陆强说:“要你脱了这身警服,监狱那一枪,我陆强感恩戴德报答一辈子。别拿职责当事儿说。”   谭薇愣在当场。   陆强看她一眼:“要对得起身上这身儿衣服。”他看根子:“走了。”   根子开他那辆破面包来的,两人上了车,他忍不住问:“强哥,你是不是骂的狠了点儿?毕竟人是小姑娘,多可怜。”   陆强哼道:“碎嘴时候怎么没见可怜。”   根子边开车,见他心情转晴,也敢调侃:“变了!强哥,嫂子让你改邪归正了!”   陆强:“别他妈阴阳怪气的。”   根子傻笑,揉揉后脑勺:“咱接下来上哪儿?”   陆强一顿:“刚才不让你问医院地址了吗。”   “去医院?”   陆强应了声,“大龙还在里头,总得去看看。”   根子点点头,踩油门提了速,错过上班早高峰,一路都格外顺畅。   陆强先走进大厅,等根子去停车,早间医院人满为患,熙熙攘攘,到处都是排队缴费的家属。陆强往旁边走两步,从兜里翻出支烟点着,没等吸满,远处过来个小护士冲他直皱眉,“医院不能吸烟。”   陆强半口烟闷在嘴里,冲她抬一下手,折身往外走。   路上积雪铲到两侧,露出原本灰突的地面,台阶上还有些湿滑,上来的人都小心颠着碎步。他往墙根让了让,呼出口里的烟。   停车场较远,嘴里的烟抽完,根子还没回来,他低头想再找一支,没等垂眼,门口闪出个人,穿黑色风衣和休闲裤,大踏步往外走。   门口撞上路人,他骂骂咧咧给拂开,侧身的瞬间,陆强看清他一身狼狈,衬衫前襟和裤子有被水淋过的痕迹,在台阶前站了片刻,又回头瞅了眼,才甩手离开。   根子不知何时过来,往他眼前摆摆手:“强哥,看什么呢?”   陆强又瞅了瞅,抬腿往里:“没什么。”   梁亚军住的高档病房,这也是梁亚荣昨晚见过陆强故意换的,在医院的顶层。   走廊里悄寂无声,窗明几净,环境十分清幽。   病房外面有个不大的休息室,陆强手覆在门上,顿了顿,才敲两下推开。一条腿还没迈进去,眼角余光见里面飞出个物体,他一收手臂,重物击中门板,砰一声闷响。   隔了几秒,他重新推门。   吴琼坐在沙发上,蓦地回头:“叫你滚,别出现在我面前恶心人……”   那一刹那,她表情带几分狰狞。随手抓过靠垫要扔,待看清门口的人却是一滞,无措片刻,她张了张口,竟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当年过不在陆强,却也免不了他无意促成,他替邱震受罚,起先她恨的快要发疯。在医院躺那一个月,她生无可恋,情绪消极,院方下过几次病危通知,久经折磨,在与死神擦肩后,硬是活了过来。那之后接受很长的心理辅导,心情慢慢平稳,连同对他掺杂那点情愫,也一并带走。   这几年她无欲无求,情绪再没失控过,直到前些日子遇到邱震。   噩梦还是来了。   吴琼握住发抖的手,强装镇定:“你们走吧,我妈下去买饭,很快就回来。”   陆强站门口没动:“他伤什么样?”   吴琼看了他两秒,转向别处:“多处外伤,头部轻微脑震荡,鼻骨骨折,左腿胫骨粉碎性骨折。”   “人醒着?”   “没有,”吴琼说:“打过麻药,昏睡呢。”   “费用大龙给出,让人尽量看好了。”   吴琼低着头没说话。   陆强顿了顿:“人还在拘留所里蹲着,打架斗殴的事,该赔多少赔多少,让他过来当面认错儿都成……有些事他不知情,算是无辜的,硬咬着不放也没什么意思。”   吴琼才稍稍缓过来,她放下手:“这事我说了不算。”   陆强说:“希望你能想清楚。”   没有久留,从病房出来,根子先跑下楼缴纳费用,他慢悠悠落后一步,乘的下趟电梯,门将闭合那刻,有人从外面按了下。   吴琼追出来,有些气喘吁吁:“我还有几句话。”   过了几秒,陆强从墙壁上直身,跟着出来,两人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转角位置有个吸烟室,窗外正对医院草坪,冬天里不见绿色,一片白雪皑皑。   两人中间隔了一米,陆强刚好拿烟来抽,空间不大,没多会儿就烟雾缭绕。   陆强单手插着口袋:“要说什么?”   吴迪说:“你朋友那事儿,我可以说服我妈,叫她不再追究。”   陆强啜了口烟,眯起眼:“然后呢?”   她低下头,两手在身前揉搓了几下:“他,”吴琼吸了口气,努力稳定一下情绪,才道:“邱震……前一段突然在路上遇见我,那次之后,又跟以前一样,总是阴魂不散,时不时的出现,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怕的要命,想躲也躲不开,我妈身体不好,又不敢跟她说……”   陆强看她一眼,目光垂下去,落在她的手上。她有些抖,拼命控制着,骨节捏的泛白。   好一会儿,吴琼看着他的侧脸:“以前的事儿就当过去,我任命。他从前最听你的,能不能……让他别来骚扰我?”   陆强没答她的话,眯眼看着窗外,嘴上咬的烟一直没动,要不是烟雾丝丝缕缕,世界好像都定格。   窗外白的晃眼,从高出看下去,人群如同蝼蚁,缓慢在自己的轨道上爬行。   等烟快燃到尽头,烟灰再也支撑不住,一大截掉落在窗台上。   陆强拿下来,直接弹进垃圾桶:“他的事儿,我现在管不了。”   …… ……   这之后陆强没再露面,让根子送过两次钱。梁亚军除了腿上的伤,其他部位基本痊愈,出了院又进康复中心,前后折腾一个月才肯回去。   又过不久,大龙也被放出来,吴琼终究说通梁亚荣,否则凭借那些验伤报告,她想追究到底,大龙蹲个一年半载也是难免。   被物流公司辞退,医院的钱全由陆强垫付,出来之后,他把几人约出来喝个痛快,臭脾气收敛不少,几杯白酒下肚,抱着陆强大腿痛哭流涕,不知怎么报答才好。   陆强笑骂他一通,转向窗外,细碎的雪花飘飘荡荡。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特别冷,大雪小雪没断过,整个城市仿佛被白色掩盖,冷寂而荒凉。   离春节还有一周的时候,卢茵舅舅又打电话来,和她确定回家时间。她本打算今年同陆强呆在漳州,细想起来,自打毕业只回去一次,即便再不愿意,舅舅毕竟是亲的。   和陆强商量后,他只短暂沉默片刻,笑着让她回去。   卢茵说:“也就五六天,初四能回到漳州。”   “我去接你。”   她收拾几件换洗衣物:“那你过年去哪儿?”   “有根子呢,我们几个能凑一桌麻将。”   卢茵终究有些歉意,在他脸颊亲了亲:“等我回来。明年和你一起过。”   想到明年,陆强笑了笑。许诺总能让人陷入美好憧憬,但和现实仍旧存在差异。   他顺势吻上去,“好。”   离开那天是夜里,陆强送的她,舅舅家还要偏南一些,住在一个小县城,火车要比飞机方便,十几个小时的路程,睡一觉很快过去。   卢茵拎一个小巧行李箱,随身包里被他塞满零食路上吃。   赶上春运高峰,候车室里各路人物随地躺卧,陆强扫了眼,不由皱眉,到底弄了张站台票,把她送上车。   买的底铺,他把行李放好,折身下去。   衣角被拉了下,陆强回头,她坐在床榻上,抬眼看着他。   陆强躬身,笑着:“舍不得我?”   卢茵抿抿唇,小声问:“你会想我吗?”   周围都是攒动的人群,陆强捏起她下巴,“不想。难受了你能回来给老子泻火儿?”   卢茵只听到前面两个字,喉咙梗的难受,轻轻咬住下唇,头顶的影子也有些模糊。   陆强一滞,“不识逗呢。”   卢茵迅速眨了眨眼,掩饰的笑笑:“快走吧,要开车了。”   陆强头埋的更低,看了她良久:“初四来接你。”   门口列车员吹起哨声,陆强亲亲她,“我走了。”   卢茵吸了吸鼻子,想起什么,迅速撩开窗帘,站台上昏昏暗暗,只剩两三个人影,没几秒,陆强出现在窗口,两手插着口袋,齿间咬着未燃的烟,冲她勾唇角。   两人隔着薄薄的玻璃,却要渐行渐远,五六天不是多长的时间,只是卢茵害怕分离。   车窗外,陆强掏出手机,在上面按了一气,朝卢茵抬了抬,示意她看短信。   他没等到列车开走,留给她一个背影,高高大大的身躯,垂着头,弓着背,走的不慌不忙,好像回家也没那么亟不可待了。   卢茵放下窗帘,揉了揉眼睛,才想起从兜里翻手机。   她只看一眼,便气的扔出去,觉得刚才简直浪费感情。   屏幕上四个字:想你自撸。   隔了会儿,卢茵又拿起来扫了眼,脸颊不由发热。 第34章   卢茵到黔源已经大年二十九,下车那刻,一股湿润气息扑面,不觉嗅了嗅,卢茵勾唇,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出了站台,远远见卢友正踮脚张望,身上穿的灰色外套和粗布裤子,裤脚挽起,露出一截黑色棉袜。   卢茵鼻子没来由泛酸,赶紧冲他摆手。   卢友正见了,憨厚一笑,大踏步往这边走。   他接过卢茵行李,“累了吧?”   “不累,睡了一道儿。”卢茵问:“舅妈呢?”   “她在家,两个孩子都放假了,闹腾的很。”   卢茵喜滋滋,跟他抢行李:“我来吧。”   “我来,我来,”他一躲,往前紧走几步:“车就在门口。”   躲过接踵人群,卢友正的人力三轮停在背巷,他开了锁,把箱子搁在旁边,帮她拉着车门。   卢茵抬头看了眼,还是几年前的那辆,车身锈迹斑斑,轮胎沾满污垢,顶棚遮阳布已经看不出颜色。   她迈上去,卢友正把车门插好,动作敏捷的蹬上去骑走。   穿过人潮拥挤的火车站,他速度快起来。   卢茵坐在后头,望着他左右晃动的背影,“舅舅,”音量被喧嚣掩盖,她大声:“都年二十九了,还出来拉活儿吗?”   卢友正半侧着头:“待着也是待着,顺便接你。”   小城没多大,一条街道直通到底,路两旁全是卖年货的,一派喜气祥和。   他们住在一条老巷子里,房屋年代久远,是卢茵外婆留下的。   进了门,两个孩子正在打闹,都是丫头,大可和小可,长的今年刚上大学,小的才11,是卢茵离家那年出生的。   见她站在门口,大可认出来,笑嘻嘻喊了声姐。   小可认生,躲在大可后面偷偷打量她。卢茵和善的笑笑,走过去捏捏她的脸蛋,刚巧兜里还剩一块巧克力,翻出来递给她。   卢友正冲厨房喊了声,没多会儿,一个中年妇女探出头,笑着:“茵茵回来了。”   “是啊,舅妈。”卢茵放下背包,“需要帮忙吗?”   她上下打量她一眼,“算了,等着开饭就行,别跟着沾身了。”   卢茵一愣,忙脱下外套:“没事儿,反正在车上滚的也不干净。”   在厨房里忙活一阵,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几句,卢茵本身不善言辞,关系并没亲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冷场时只有碗碟碰撞的声音。   晚饭四菜一汤,上桌时,卢友正提议碰个杯,对面的人迟迟没动。   他叫了声:“李岚,举杯啊。”   李岚抬眼看他几秒,拿起筷子,笑着:“拿茵茵当外人呢,怎么说也在这住了好几年,吃的穿的不都跟自己人一样。碰什么碰。”   卢茵一顿,手臂举的有些僵硬。   卢友正忙道:“咱爷俩来,茵茵,别管你舅妈。”   她笑了笑,与他稍微碰了下。   都是些平常菜肴,有南方的笋丝和茭白 ,汤是粉丝豆腐汤。   小可挨个盘子扒了扒,噘嘴道:“都是菜,我想吃门口的烧鸡。”   李岚没好气瞪她:“以为自己是富家千金呢,想吃什么有什么,烧鸡不要钱的?”往她碗里夹两片茭白:“赶紧吃饭。”   小可放下筷子,嘟嘴哼了声。   气氛有些尴尬,卢正友缓和的笑笑:“这孩子……爸给你钱,去买吧。”   没等掏出来,李岚那边重重撂了筷:“你又有钱了?天天挣那点儿还不够买菜的,孩子下学期费用有着落了?两个孩子呢……在这儿逞什么能。”   卢正友老脸被她臊的通红,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不上不下。   卢茵嘴里的饭咽不下去,嗓子像卡一块木塞,堵得难受。她扯扯嘴角:“舅妈,学费的事别担心,到时我给大可交。”   这话一出,李岚脸色立即阴转晴:“哎呀,舅妈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儿,”卢茵笑着,从钱包拿出一百块,“小可,快去买。”   小可眼睛一亮,接了钱跑出去。   李岚忙道:“看看你,什么都依着她,小孩子都给惯坏了。油腻的怕你吃不惯,知道你们这年纪都怕胖……合不合口?明天舅妈做顿好的。”   卢茵:“不用,很好了。”   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结束已经八点多,她把行李箱拉开,里面多半是漳州特产,两个孩子闹哄哄,在不大的小屋里抢来抢去。   住的是老两室,只有一个卧室,客厅旁边支着高低床,大可小可睡在那儿。卢茵回来,并没有多余地方给她睡,大小可挤在上面,卢茵睡下面。   小城并不像漳州热闹,更谈不上什么夜生活,卢茵早早去洗漱。   出来时,见大可小可正翻她的行李箱,卢茵暗自皱眉,也没立刻阻止。   大可见她出来,举着手里护肤品,眼睛亮晶晶:“姐,你有一整套!我们宿舍就有用这牌子的,都说用完特别好……我能试试吗?”   卢茵边擦头发,笑着说:“其实你的年龄不适合这牌子,我回去给……”   她话还没说话,李岚斥了声:“赶紧搁回去,没看你姐生气了吗。”   卢茵一愣,忙道:“没有,大可喜欢的话,拿去用吧,我回漳州再买。”   大可欢呼起来,抱出瓶瓶罐罐往浴室跑,李岚过去拉起小可,想把行李箱拉上,犹豫了一瞬:“呦!茵茵这是你的衣服?”   说着捻起一件褐色羊绒打底衫,前后看了看,“样式倒是好,”看了她一眼:“年轻人怎么挑个这种颜色?”   卢茵说:“为了抗寒,也没特意选颜色。”   李岚摸了摸衣料:“是挺暖和。”   卢茵道:“舅妈要不嫌弃的话,拿去穿吧,我没上身几次。”   “那怎么好?”   “没关系的。”卢茵笑着。   最后又让她挑了两件,卢茵基本没剩什么,一闹腾,时针走过九点。   卢正友从屋里出来,让关灯睡觉。   直到房间彻底黑暗,卢茵仍然觉得不真实。这个地方满眼陌生,其实她从未融入过。   回家不叫家,离开这儿才叫回家。   迷迷糊糊不知几点睡着,又被手机震动吵醒,其实刚过十点,这个时候,陆强还躺沙发上播电视。   卢茵披上外衣,轻声去阳台讲电话。   黔源天气要比漳州高很多,没有白雪也没有枯枝,月色温柔,连风都是湿润的。   卢茵趴在护栏上和他讲了会儿,怕声音太大吵到他们,草草收了线。   她踮脚回去,尽量不发出声音。   卧室的门没有关严,这会儿一丝光亮从里面透出来,伴着压抑的争论声。   卢茵脚步一滞,捏紧衣角,缓了缓,才重新躺回床上。   这之后她睁着眼,夜静极了。   里面舅舅说:“你消停点儿吧,别把她们吵醒了。”   “听见又怎么样,我说的不对吗,她现在婚也结不成,还霸占老太太给的钱,你看咱闺女两人挤一张床上,不心疼吗?”   隔了会儿,卢正友才道:“我妈给茵茵留的嫁妆钱,你别想。房子都咱住着,你还想要什么?”   “这也叫房子,还没人家厕所大,你也好意思。咱两个闺女,你不为我想,也得为她们想想吧。”   “想什么,又不是儿子。”   “你这什么意思,”李岚情绪激动:“是怪我没给你们老卢家生儿子了?”   “我没那意思……”   卢茵翻了个身,强迫自己闭眼,没多会儿,又不自觉睁开,盯着黑暗里那道光。   客厅里静极了,里面声音传出来有些空旷。   李岚道:“听说男方家把买房子钱退回来了,你和她说说,就算我们先借的,先换套大点儿的住住。”   卢正友不吭声,她重复:“跟你说话呢?”   他被逼急,低喝:“我不去。”   里间传来哀哀的抽泣,好一会儿:“我命太苦,爸妈不在身边儿,嫁个男人还是个没能耐的,两个孩子学费都是问题……”   “茵茵自打工作,哪年不给大可交学费?给你寄的钱还少吗?做人不能没良心。”   “她吃我住我的时候不算了?”   “那这些年也该还完了。”   ***   转天是除夕。   卢茵后半夜没怎么睡,早起眼有些肿。   她洗漱完去了趟银行。这几年黔源变了样,经济比之前发达,商场和饭店开了几家,她读的中学已经拆迁,现在是便捷酒店。   卢茵脚步停了停,方向一转,去里面开了间房。   回到家正好赶上中饭。   李岚端着盘子出来,笑着看她,不阴不阳道:“茵茵,大早上就出去玩儿了?小可一直闹着饿,我让等你回来一道儿吃。”   卢茵换好鞋,把背包捏在手里:“舅妈,我有几句话想跟您说。”   “说什么?”她在围裙上擦擦手。   卢茵拿出几打钱:“这里有三万,我离得远,一直也照顾不到,多少您先拿着用,”她顿了顿:“大可上学的钱我单给……外婆留下的我一直存着,这个钱我不能动,将来嫁了人,手里总得有点儿才能挺直腰板。”   李岚有点难为情,知道昨晚的话她全都听见,可一细想,她钱都不给了,也没什么过意不去的,索性放开了谈。   “那还挺远的事儿吧,我是想,先把……”   “不远了,”卢茵截住她的话:“也就这一两年的事儿。”   李岚怔忡,“又有人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卢茵模棱两可的答了。李岚问不出什么,苦口婆心劝说一通,完全为她考虑,怕她选错人,碰见刘泽成一样的渣男。   卢茵点头说是。   到最后钱没要出来,她脸有些冷。   卢茵顺便说:“大可小可挤在一起也不方便,我今晚吃过饭,去住酒店吧。”   李岚捏着钱,动作一顿:“是家里床不舒服?”卢茵张了张口,没等答,又听她道:“的确,这破床也该换换了,我睡都腰疼。那吃过饭,让你舅舅送你。”   吃过年夜饭,卢茵收拾了东西出门。   卢正友提着行李,闷不吭声跟在后面。卢家就只剩下卢正友,书没读过多少,很早辍学干苦力,他性子闷,不会说话,老婆说什么是什么,一辈子都被李岚拿捏。   更多时候,只能忍气吞声,勉强过活。   卢茵见他情绪不高,故作轻松的和他聊了一路,临了塞几千块给他。   卢正友再三推脱,摆手不肯收。   卢茵坚持:“大过年别那么累,给舅妈买件衣服,还有大可小可的零用钱……您收下吧,就当让我安心。”   他最后还是收下钱,一双老眼有光闪烁,深深埋下头:“明早回来吃饭。”   卢茵目送卢正友离开,等身影消失在黑暗里,才转身进去。   除夕夜万家团圆,酒店过分冷清,不见半个住客,前台小妹交过钥匙,不免多看她一眼。   卢茵心里不是不难受。人不孤独,有比较才会有孤独,孤独了,会想一个人。   她打开电视,每个频道都在播放春节晚会,外面炮竹齐响,烟花染红半边天。   但仍没觉得多热闹。   还有几分钟就是春节。   她拿了电话给陆强拨过去,刚接通就听到他的声音,她一愣,那瞬间便有了决定,打算明早去车站。   心情突然大好,她笑着:“等我电话呢?”   那端过分安静,他嗯了声:“刚想给你打。”   卢茵仰躺到床上,心里作用,真觉得酒店的床要比舅舅家舒服些,她问:“抽烟呢?”   隔着电流,她能听见轻轻的呼气声。   陆强:“嗯。”   “你最近抽的有点儿凶。”   “没什么事儿干。”   “总抽对身体不好。”   陆强说:“要孩子就戒。”   卢茵咬了咬唇,暗自傻笑了一会儿,故意换话题问:“吃饭了吗?”   “吃了。”   “和根子在一起?”   陆强一顿:“在旁边儿呢。”   他话不多,聊了几句,卢茵听出他语气不对,响彻天地的鞭炮声里,他那边出奇的安静。   卢茵翻了个身,食指轻轻扣着床单,低低问:“……你在做什么?”   隔了两秒:“在路上。”   卢茵指头停住,改为手掌压在床单上:“这么晚还在外面?”   那端呼一口烟,他好像开了车窗,有呼呼风声送到她耳边。   陆强扔掉烟头:“初四可能接不了你,我和根子在路上,回一趟老家。”卢茵屏息等着,心跳快了半拍,陆强说:“老娘那头出了点儿事儿。”   她猛的从床上坐起:“严重吗?”   “去房顶补瓦,腿给摔折了。”   卢茵心一揪,“你别太着急,什么时候能到?”   “明儿一早。”   她轻轻嗯了声。   一时没有别的话,但谁也没有挂断。   卢茵不由回忆那张快递单子上写的地址……   突然间,窗外数朵烟花爆开,姹紫嫣红,渲染整片天空。   她侧头看向窗外,炮竹声震耳欲聋,激烈的到达巅峰。电视里,主持人齐齐出场,满脸欢乐的开始倒数……   满世喧嚣的气氛里,耳边低低的一句:“新年快乐,”   “茵茵……” 第35章   一路向北,车开了一夜。   半途根子爸就来了电话,说人没事儿,腿已经找村医给接好,让他们别着急。后面换着开,到钱树林村已经早上五点。   村里没有路,根子把面包停在村口,陆强下车,站旁边抻了抻筋骨,环手点烟,呼出的气体仿佛能凝固。   寒风凛冽,是真正意义的北方。   村落对面一马平川,空荡荡杳无人烟,被厚重的积雪覆盖,这里到春天是大片的庄稼。   陆强往庄稼地走过去,直接掏出兄弟放水,憋了一路,不禁打了个哆嗦。他用手扶着,烟咬在嘴里,微昂起头,被白色晃的眯起眼。   身后一阵脚步声,根子也来凑热闹,两人并排站着。   陆强侧头瞥他,又把眼睛投向远处。根子叹口气,两人上次共同站这不知多久前,一时感慨万千。   他笑嘻嘻问:“哥,还记得吗?小时候站一溜儿,比谁撒尿撒的远!”   陆强说:“记得。”   “那会儿你最猛,能整一两米。”   “现在也不赖。”陆强往他身下扫了眼,勾唇笑笑。   根子吹着口哨,状似无意侧了侧身,挡住他目光,也扒眼儿往他身下瞧。   陆强浑不在意,大大方方给他看。他先尿完,塞回去,拉上裤链去上面等他。   住的离村口不远,两家是邻居,中间隔着一道篱笆墙。根子家条件要好些,两间瓦房,去年刚翻修,钱媛青只把正房好歹弄了弄,西屋还是之前的土坯房。昨天就是西屋掉了块瓦,她不愿麻烦人,想自己给搭上,雪天梯子滑,一没留神儿,就从房上摔下来。   根子步伐略快,不回来还好,这会儿到家门口,反倒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眼看家门敞着,根子回头,不知不觉和陆强拉开十几米,他插着口袋,不紧不慢跟在后面。他停了停,又往回撤了几步。   “哥,快着点儿啊!”   陆强垂眸瞅他一眼,也没有个笑模样。   根子一愣,便知道他的顾忌,不敢催了,随他一步一步往前挪。   先去的陆强家,根子走前面,撩开厚重的棉窗帘,过道里阴暗破旧,旁边只有一扇门,里面透出光线。   “钱大娘?”根子喊了声:“我是小志啊!回来看您了。”   王全志,根子本名。   屏息等了等,门里一串脚步声,门被推开,根子眼睛一亮,看见自己老娘。   “妈!你在呢!”   王母上来揪他耳朵,给他扥进去,“小兔崽子,还知道回来。”   根子吊着脑袋,呲牙咧嘴,哎呦呦直叫唤。   屋里充斥一股刺鼻药膏味儿,只开了盏白炽灯,窗户对面是个通长的老火炕,旁边有炉子,上面搁着暖水壶。炕上的人平躺着,一条简易束带吊着她的腿,另一头拴在房顶晾衣绳上。   钱媛青看过来,笑了笑:“小志回来啦?”   根子逃脱魔掌,往炕边儿半趴着,“大娘,怎么弄成这样,严不严重?疼不疼?”往她腿上看过去,她小腿周围用特制木板固定了一圈儿,缠着红线绳,看去粗糙又简易。   根子回头:“妈,这能治好吗?要不行送医院吧,我车停村口了。”   王母骂他忘本的玩意儿,出去几年不知自己姓什么,小时候摔断腿,也没见现在瘸着。   根子撇撇嘴,钱媛青拍了拍他的手,“大娘没事儿,快跟你妈回去吧,”又对着王母:“妹子,昨儿他爸不还念叨他了吗,快回吧,我这儿没事了。”   根子顿了顿,没有动:“我不是自己回来的。”   王母忙接:“有对象了?”   根子没理她,握着钱媛青的手:“强哥在门口呢。”   刚才没注意,这会儿几人把目光投过去,见那儿杵了个人,人高马大,黑衣黑裤,几乎挡住整个门口。   他并未察觉别人的目光,视线定在房门正对的柜子上。   根子明显感觉掌中的手在颤抖,接着徒然抽出来,搭在胸口,闭上眼:“滚出去。”   声音是极力克制的冷漠。   陆强身形微动:“妈。”这声叫的生硬,嗓子带着久不说话的沙哑。   钱媛青胸口起伏不定。   他站在原地:“伤的重不重?”   钱媛青骤然睁眼:“别管我叫妈,我没你这么畜生的儿子,你进错家门了……给我滚!”   陆强沉了沉眸,仍旧没动。   钱媛青手抖的厉害,抓过炕头儿茶杯使劲掷过去,动作大了,扯到腿上的伤,疼出一头冷汗。   陆强不动不躲,杯里的水滚烫,全部淋在他半截脖子和前襟上。   他咬了咬牙,一声没吭。   王母见她情绪激动,赶紧去拢陆强,叫根子:“你先带强子回咱家,让你爸给找烫伤膏,先住下,有话往后再说,别搁这儿添乱。”   根子回神,应了声,半推半送把他弄出去。   王母上前查看她的腿,帮她调整了下位置,钱媛青情绪不稳,仍旧有些气喘。   王母叹了声,拽了把椅子坐她旁边:“大姐,你这是何苦,亲生儿子还能一辈子都不认。”   “这畜生跟我没关系。”   “别说气话,都是当妈的,我懂。做再多错事也是心头肉,何况现在孩子回来了,你还把他往外赶。”   钱媛青眼睛一涩,眼泪直打转儿:“老陆被他活活气死,他还有脸回来。”   王母叹息摇了摇头:“老陆在天之灵也一定希望你们好。”   ***   陆强随根子回去,直接进了主房的偏屋。格局和钱媛青那儿不同,主房左右两个房间,分别住老两口和根子。西屋没人住,成了柴房顺便养牲口。   根子爸给找来烫伤膏,根子着急,伸手就要往陆强脖子上涂。   陆强偏头,接过去:“自己来。”   两人折腾了半宿没吃饭,根子爸煮了一锅大年夜的饺子,冒着热气端上来,又给拿了瓶白酒和花生米。根子饿急眼,没多会儿就吃了半盘,一抬头,见陆强光顾抽烟,没动几口。   “哥,不合口儿?让我爸给弄点别的?”   “不饿,你吃。”   “那你喝口酒暖暖身?”   他夹烟的小指勾了勾额头:“睡一觉就行,没精神。”   根子火速吃完,他不困,把偏屋让给他,自己出去看电视。   陆强褪下外套,蹬掉鞋,仰躺在火炕上,后背暖烘烘,身上寒气被一寸寸逼出来。   他睁了会儿眼,望着房顶,脑袋空荡,什么也没想。眼睛渐渐泛酸,他抬臂遮住,没盖被子,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   这一觉睡到了下午,一睁眼已经三点钟。   陆强从炕上打挺儿坐起来,搓了把脸,外屋偶尔传来说话声,电视机正重播春节晚会。   身后手机震个不停,陆强就那么坐了会儿,才扭身摸过来。   电话是卢茵打的,说了两句,她都没怎么听清,那边人生嘈杂,乱乱哄哄,仔细一听,还有列车室里的广播声。   他心一跳,预感到什么,沉声问:“在哪儿呢?”   隔了会儿,那边说了句什么。   陆强皱眉:“大点儿声。”   “我说,我在武清火车站,刚下车,接着应该怎么走?”   她用喊的,这次很清晰,每个字都像锤子,狠狠敲在他的心口上。   陆强咽了下喉:“……你说你在哪儿?”   她大声:“武清。”   “淮州武清?”   “是啊!”   陆强手撑着炕沿儿,用力捏了捏,骨节泛白,好一会儿没说话。那边焦急问:“然后呢,然后怎么走?”   陆强终于有反应,拽过大衣,几步跨出去:“待那儿等我。”他猛的拉开门,屋外几人吓了一跳,齐齐看向他,他冲着根子:“车钥匙。”   根子一愣,行动先于思考,隔空抛给他。   陆强一把接住,没做解释,快步往外走。   卢茵吸着气:“你要快一点儿,冷死了。”她声音颤颤巍巍,带点埋怨带点娇气,听着都让人心疼。   陆强抿唇:“我很快。你候车室里待着。”   室外温度零下二十度,卢茵一下火车,一口凉气从鼻端窜到后脑,太阳穴突突的跳。她穿的羊绒大衣和小短靴,风吹过,瞬间把她打透。   这么北的地方她头次来,早上查了航班到淮州,再转火车到武清,接下来她不知道怎么走,先前怕他忙着,现在也只能给他打电话。   卢茵收好手机,转身回了候车室。   武清并不大,火车站历史悠久,是前苏联修葺的,黄墙绿瓦,仅一层。工作人员都穿军大衣,取暖措施并不完善,卢茵坐了会儿,双脚已经失去知觉。   她在车站的角落里,门在右前方,小站乘车的并不多,偶尔才会进来一个人。她目不转睛盯着那个方向,不知过了多久,门帘被大力撩开,一个高大身影走进来。   卢茵眼一亮,猛的起身,脚一麻,又跌回去。   陆强也仿佛有感应,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那一瞬,谁也没动,就隔空看了彼此好一会儿。   他貌似下意识摸了下衣兜,却没继续,大步过来。   卢茵活动了下脚,慢慢起身:“这么快?”   前后也就半小时。   陆强冷着脸:“不会打我电话?”   “我打了。”   “早干什么去了?”目光落在她红红的鼻头上,声音一软:“走吧。”   他一手拎行李,一手去牵她,像握到冰块儿。   卢茵步伐缓慢。   他停了停:“冻僵了?”   “你们这里太冷了。”   陆强看她一眼,放开她的手,半弓下.身,卢茵不明所以,下一秒,天旋地转,被他捏住膝弯儿扛起来。   卢茵低呼,拍他背:“快放开,这么多人看着呢。”   “怕人看就消停点儿。”   他不顾别人眼光,一路把她扛出去。   车子停在前广场,陆强拉开面包后门,把她扔进去,褪下大衣,将她团团裹住,才绕去前面打火儿开空调。   陆强没急着开走,坐到卢茵旁边。   她脸颊因为充血微微发红,缩在角落里,身上覆着大衣,只露出两只眼睛。   陆强拽过她的脚,把鞋和袜子一并脱下,卢茵小小挣扎:“你干嘛?”   他一拽,掀开胸前的衣服,把那两只小脚贴在肚子上,不由一抖,“操,真他妈凉。”   卢茵咬唇,缩了缩:“其实不用……”   “等了多久?”   “没多久,”脚心慢慢感受到热度:“刚下车就给你打电话了。”   “不是要初四回来?”   卢茵垮下脸:“我其实不应该去的。”   “对你不好?”   “也不是。”卢茵没法定义,毕竟舅舅待她是真心的,舅妈为人刻薄,却也没撕破脸皮,人都是爱财的,也或许是太需要了。   归根到底,那不是家,倘若真有一丝归属感,她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卢茵转过来问:“阿姨的伤怎么样了?”   陆强往前靠了靠,索性把她双手也塞进来:“大夫看过,估计得养。”   卢茵嗯了声,手和脚都在他胸口,蜷缩着,姿势诡异的别扭。   两人闲聊了会儿,车里温度升上来,手脚回暖,终于不那么冷了。   在车里耗费半小时,太阳西斜,红灿灿,照在车窗的冰凌上,闪烁奇异的光。   卢茵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不冷了?”   “嗯。”   陆强把她脚拿出来,上下捏了捏,白皙柔软,指甲圆滑剔透,透着粉,也就他的巴掌大。   卢茵缩了下,他手一紧,很自然送到鼻端嗅了嗅,故意逗她:“真他妈臭。”   卢茵脸涨的通红,手往他胸口拧,“……那你还闻。”   陆强又闻一下,嘴贴上去,亲她脚心和脚趾:“我不嫌弃呗。”   “你有毛病吧。”   两人打闹到一起,纠缠半天,陆强寻到她唇狠狠吻住,这一吻很久没分开,到最后,呼吸凌乱。   陆强终于放过她,低沉着声音:“为什么会来?”   卢茵嘴唇嫣红:“反正也没地方去。”   陆强掐她肉。   卢茵呲牙,改口说:“想见你。”   陆强看着她,牙缝里挤出来:“你他妈总有能耐,让老子想上你。” 第36章   不可否认,阴沉的心情好了不少。   驱车回去,速度慢的她想打瞌睡,路是坑洼不平的土路,由积雪覆盖,然后被车轮碾压的泛光。   卢茵迷迷糊糊一阵,看了看腕表,已经六点钟。   他去接她只用半小时,回去却花了更多的时间。   卢茵舔舔唇,不禁看向他。陆强歪头靠着椅背,唇线松弛,本是一副颇慵懒的姿态,双手却不含糊的紧握方向盘,目光沉着,紧紧盯着前面路况。   因为另一个人的存在,不得不为任何未知而谨小慎微。   车子开到村口,天已经完全沉下来,原本白灿灿的原野陷入死寂,寒风肆虐,波动着树梢,像巨兽在嘶嚎。   卢茵从小生活在小镇,依山傍水,空气温润宜人,她从没来过北方的乡下,所以脚落地时有些傻眼。还没缓过神,厚重的大衣从肩膀落下来,陆强把衣服一拢,拥着她往里面走。   乡间的夜格外黑沉,没有车马喧嚣,也没有华灯溢彩,眼前黑咕隆咚,完全被他带着走。   大概五六分钟,眼前终于出现光亮,院落渐渐多起来,才发现并不是死气沉沉,每家每户都挂着大红灯笼,耳边偶尔有炮竹声,小孩三五成群,穿着棉袄,脸蛋儿冻得像苹果。   卢茵看的走神,踏到冰上,一个趔趄,呀了声。   陆强反应敏捷,提着她腰,把她扶正。   “扭到没有?”   “没,”她拽住他手臂:“你冷不冷?”   衣服给了她,他只穿了件薄毛衫,还是个宽领的。   “你说呢?”   “要不给你。”她往下拽衣服。   “穿着。”   卢茵握住他裸.露的手,想帮他暖暖:“还要多久?”   “十来分钟。”   “那我们走快点儿。”   他在黑暗里看她:“要不扛你?”   卢茵一惊:“别闹,也不看看场合。”   她心里是有些忐忑的,刚才在车上,有几次犹豫想回去,强忍着没敢说。一时脑热,今天就这么过来终归贸然,没带礼物,着装不够正式,蓬头垢面,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无论怎么讲,对这次见面都不够重视。   前后琢磨一路,等她站在灯火通明的屋里时,才发现,情况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根子见两人进来,先是张了张嘴,眼睛一转,笑着喊了声嫂子,老两口也目不转睛盯着卢茵瞧。   陆强站着:“叔,婶子,这是卢茵。”又对她说:“这是根子爸妈,你跟着我喊就行。”   卢茵嘴角僵了僵:“叔叔,婶子,你们好。”   王母立即回神,热情的握住她的手,眼里满是欢喜和羡慕,冲着他:“强子,这是你媳妇?”   陆强和她对看了眼,一个低头,一个答是。   王母又转向卢茵,这次上上下下认真的打量:“好,好,姑娘长得可真标致!”   卢茵被夸的难为情,头埋的更低。   根子解围:“妈,你别唠叨没完,肯定都饿了,做饭去吧。”   王母一拍头:“我这记性,今晚……”她突然停住,想到什么,尴尬的笑笑:“今晚就住婶子这儿,你和强子睡那屋,小志跟我们挤挤……这就给你们做饭去。”   卢茵情绪完全不对,吃饭时,强迫自己往下咽。王母给夹的菜堆成小山,到最后她只磨掉小半碗。   陆强闷不吭声,垂眸看看她,把那半碗扣在自己碗里。   王母一愣:“这就吃饱了?”   卢茵看他一眼,忙笑着说:“我减肥呢,婶子。”   “瞧这瘦的,别减了。”王母恐怕怠慢,客客气气的:“来,再喝点儿汤。”   吃完饭聊一阵子,王母放两人回了偏屋,炕被已经铺好,炉子上烧着热水,可她怎么都觉得不自在,心情不可控的沮丧。   陆强半靠在炕沿儿,长腿直直的叠着,摸了支烟点着,默默看她。   卢茵拉开鞋子拉链,叹了声:“我是不是不该来?”   他吸了口烟,透过烟雾瞧她。   卢茵脱掉袜子,往后一撑,坐在炕上。炕太高,她双脚垂在半空,往一起扭了扭:“都睡在根子这儿,不太好吧。”   旁边火炉发出滋滋的声音。   她问:“我们为什么不回家?”   他指间的烟还剩一小截。   卢茵轻轻拉他袖子,小声问出自己的猜测:“阿姨她……不同意你交女朋友?   陆强终于说话:“跟你没关系。”   她松一口气,但还是想不通:“你也一直没回去?”   陆强没答,两腮狠狠凹陷,火星璀璨一瞬,燃到了尽头。烟头丢在水盆里,他抬起她一只脚搭在腿上,低头给她穿袜子。   卢茵满头雾水:“这是要干嘛?”   陆强弓身拿鞋:“回家。”   ***   王母刚给钱媛青送过饭,她不能走路,叫她把院门在外面反锁,陆强拿来钥匙,带着卢茵回去。   王母不放心,打算跟去看看,被根子拦下来。   撩门帘的瞬间,陆强忽然停下,卢茵感觉他拉自己的手紧了几分。   两人在黑暗里站了会儿,陆强说:“这门儿我不一定能进去。”卢茵等着他解释,半刻,他又跟了句:“她或许会喜欢你。”   卢茵想说点什么,他已拉着她进了屋。   一股暖流扑面,钱媛青正半靠着纳鞋底,她头上方的墙壁燃一盏黄灯泡,房间昏昏暗暗,和根子家气氛很不同。   见有人闯进来,钱媛青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脸立即沉下来。   陆强也没往前走:“妈,”他叫了声:“给你带回来个人。这是卢茵。”   她并未注意陆强正介绍自己,全神贯注盯着对面的柜子,上面正中摆了张黑白照片,前面一碟水果、一碟糕点还有一盒烟,烟盒类似银色,舅舅以前抽过,她依稀记得好像叫蝴蝶泉。   房间里摆着遗照,第一眼看到,她吓的不轻。等再偷偷瞄的时候,画框里老人慈眉善目,眼尾带笑,瞳孔里的颜色都很温和,莫名有种亲切感,竟不那么怕了。   察觉到陆强捏她手,已经不知走神多久。   卢茵看他,陆强说:“这是我妈。”   她连忙冲她微笑:“阿姨好。”   钱媛青这才把目光睇向她,打量片刻,冷哼一声:“出去。”   卢茵一愣,笑容僵在唇角。   陆强拉着她没动,“我们没地方住,第一次回来,住根子家不方便,今晚跟你睡,行吗?”   卢茵还第一次听他用这种口气说话,不像哄她那样温柔,更不像对别人冷硬强势,带点儿生疏,带点儿敬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钱媛青专注手里的活计:“庙太小,容不下你这尊佛。”   卢茵感觉他手心出了汗,听他道:“妈……以前的事我其实……”   “住嘴,”她大声呵斥,手里东西变了形:“你想他在下面也不安生?”   陆强绷住唇,没有继续,过了会儿,他说:“茵茵本来在家过年,听说你摔倒了,早上坐飞机赶到淮州,又转几个小时火车到武清,折腾了一天……她是南方人,第一次来北方,气候不适应,穿的也少……”   钱媛青手一顿,却没抬头:“不关我的事。”   陆强说:“晚上别让她睡炕头,我怕太热也不行。”   那边传来一声冷哼。   他接着说:“晚上起夜,给开着灯,咱这儿太黑,我怕她摔倒。”   钱媛青不愿意听,皱眉说:“滚出去,别等我动手。”   陆强沉眸,狠了狠心,不轻不重把卢茵往前推了把:“你儿媳妇,看着办吧。”   卢茵被他推的一歪,下意识回身拽他,却只碰到他的衣角,往后跟了两步,又徒然停住。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有点生气他把她推到浪尖儿上,但转念一想,娘俩之间有隔阂,必然是他搞不定,利用她打温柔牌。   卢茵暗自咬牙,不禁在心里骂那男人几百遍。   钱媛青却也没开口撵人,只低头专注干活,当她是空气。   卢茵尴尬站了会儿,觉得应该开口说句话:“阿姨,您这做什么呢?”   没人理她。   卢茵吐了吐舌,“是做鞋子吗?”   意料中没得到答案。   卢茵第一次脸皮这么厚,又在心里骂陆强。独自站了会儿,脚掌酸痛,她挪了挪,悄悄坐在旁边的小凳上。   时间一分一秒走,卢茵手支着下巴,刚开始还能关注钱媛青,可奔波了一天,困乏袭来,她频频点头,眼皮重的撑不开。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道声音:“上来睡,等我请你呢。”   卢茵头一磕,瞬间清醒。   钱媛青仍旧低着头:“睡那边儿,自己拿被子。”   卢茵连忙答:“好。”   炕东头是一排矮柜,她按照指示,随便抽了条被子铺好。乡下毕竟不方便,她没有洗漱,也没换睡衣,在角落里躺好,两人中间能隔一条河。   钱媛青收拾好杂物,脱掉外套,身子艰难的往下溜。   卢茵半撑起身:“要我帮您吗?”   那边没答,一把关了灯,黑暗降临,空气立即静下来。   卢茵呆愣片刻,跟着躺回去。   这一次,她很久没睡着。   另一边呼吸平稳,过了很久,她神志渐渐模糊的时候,却听她说了句话。   卢茵:“嗯?”   钱媛青重复:“你跟那小畜生认识多久?”   “……他出狱的时候……快一年了。”   又没了声音,卢茵却知道她没睡,窗外稀薄的月光洒进来,把墙壁分成六块儿。   夜晚,风息了,却依旧寒冷。   钱媛青问:“知道他为什么坐牢吗?” 第37章   她说:“看你年纪不大,别让那小畜生给骗了。”   卢茵沉默了几分钟,在脑中大致捋顺,从那封被退回的邮件,到今天相见的一幕,两人根本没好好说话,她不给陆强机会解释,他性子也不是死皮赖脸的,那事毕竟不光彩,让他低声下气解释不太可能。   卢茵心一颤,身体跟着紧绷。也就是说,他替别人顶罪,她可能根本不知情。   钱媛青见她不说话,又问一遍:“知道吗?”   卢茵轻轻地:“知道。”   这回换她没话了。   卢茵侧头,在黑暗中辨出她的轮廓,没有继续说下去,问了别的:“阿姨,陆强的性格像您吧?”   她鄙夷的哼了声,觉得自己简直多余,知道了还能跟那小畜生,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图钱图乐还是图刺激,她没法理解。   想转个身,腿没法动,只好亮个后脑勺给卢茵,表示想终止谈话。   卢茵却不知趣,夸赞道:“一看您就是外冷心热的人,嘴上不爱说,都搁心里,指不定背后怎么疼人呢,”她稍微停了下,旁边没有动静,她接着说,“别看我年纪小,其实还挺会看人的,您特正派吧,眼里容不得沙子,也特别有责任心,是个有担当的人……”   钱媛青冷声说:“甭奉承我,我听着都假。”   卢茵:“……”   被她噎了下,她脸有些红,停了停,卢茵翻了个身,面朝着钱媛青。   她咬咬唇肉:“刚才那些,其实更像是陆强。”   “他给你多少钱来说好话?”   卢茵一愣,有些气,故意说:“十万。”   她冷笑:“还挺有钱。”   “那钱本来给您的,被您退回来,他暂时放在我那儿。”卢茵还是解释了一句,片刻:“其实您想没想过这中间有误会?”   钱媛青皱了下眉,阖上眼:“闭嘴吧,明天赶紧收拾收拾滚蛋。”   又来了……   卢茵越发觉得两人出奇相似,稍不顺心就放狠话,脾气暴躁,性格强硬。   但陆强吃软不吃硬,她一哭,他立即方寸大乱,低头服软。   不知放她身上管不管用。   卢茵手心儿攥出了汗,豁出去了。她努力酝酿情绪,专挑伤心事来想,想陆强怎么隐瞒她,怎么欺负她,加上连日来的奔波,从她这儿受到的冷待,全都汹涌上来。   没过多久,竟真的开始鼻腔泛酸,眼前模糊。   卢茵故意抽两下鼻子,轻轻的咽喉。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很细微的动静都能放大。   钱媛青把头转回来,静待片刻,半撑起身开了灯。   卢茵被光亮刺激到,用被子遮住脸,抽泣不断。   钱媛青傻眼:“你这干什么?”   卢茵又哭了会儿,才从下面探出头,含糊的说:“我大老远的跑来,人生地不熟,就为了看看您,您还总说让我滚。”   她一愣,往旁边靠了靠,语气降下来:“你这丫头……那也不用哭啊。我现在腿脚不好,能下去撵你不成。”   卢茵眼睛都红了,说的断断续续:“我从黔源来的,这一路十几个小时,拿着地址到处问……越往北走越冷,又在火车站等了他半小时。我就穿那么少,晚饭也才吃了几口,陆强就把我推到您这儿来,可您还……”   卢茵顿了顿,拿手背抹眼泪。她哭不招人烦,只流泪,不出声,安安静静的,看着都让人心疼。   抹完泪又继续:“陆强太过分了,总是看我好欺负,现在又把我自己扔到这儿……回去我要跟他分手。”   钱媛青冷哼:“就对了,那畜生不是什么好鸟儿。”   卢茵说:“的确不是好东西,追我时候阴魂不散的,还事事隐瞒我。刚知道他犯的强.奸罪那会儿,简直恨死他。我要跟他分手,迫不得已,他才跟我撂了底,说那些事他根本没做过,其实是替别人顶罪的。”   卢茵恐怕她打断,没个停顿,一口气说完。   房间一下子静了,她忘了哭,偷偷拿余光扫她。   钱媛青很平淡:“什么?”   卢茵一滞,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这回时间彻底静止,钱媛青没有任何反应,半靠了好一会儿,抬手关灯。   卢茵哑然,这反应出乎意料,但她知道她听明白了。   关灯后,一开始无睡意,旁边气息并不匀称,黑暗伴随细小的摩擦声,钱媛青一直睁着眼。   后来卢茵睡着,再醒来已经天亮,她猛的从炕上坐起来。   那边钱媛青一抖,针扎到手,她吮了吮:“你这一惊一乍的,吓我一大跳。”   卢茵反应片刻,意识到是在陆强家,“对不起阿姨,我不是故意的。”她侧头看,她昨天那双鞋做一半,现在又重新做起另一双。   钱媛青没理她。   视线偏了偏,才注意到,地上还站了一个人。王母早起就过来,这会儿正重新生炉子。   她笑着问:“丫头,醒了?”   “婶子早,”卢茵笑着打招呼,连忙起身:“我帮您吧。”   王母挡了下:“可不用,这活儿你不会,赶紧躺被窝里,早起冷,等我把炉子生暖你再起来。”   钱媛青也皱眉:“你别跟着添乱。”   卢茵这才坐回去。   那两人闲聊一阵,王母说:“小志和强子一大早儿就出门,去东头月亮河凿冰窟,钓鱼去了。”钱媛青没给什么反应,她又说:“中午我那边儿做,做完让丫头给你端过来。”   她淡淡说:“我吃什么都行,妹子别麻烦了。”   王母笑着:“不麻烦,家里也是吃。”   晚点儿的时候,根子过来叫卢茵吃饭。   她套上大衣跟着过去。   昨天来时是傍晚,到处黑漆漆,给她的感觉荒芜落败。这会儿天空湛蓝,太阳高悬,光圈一束束洒在积雪覆盖的村庄,雪又白又厚,漂亮的耀眼。   卢茵拿手遮挡额头,眼前就像一个童话世界。   根子陪她在外面站了会儿,风吹过,一阵瑟缩,卢茵缩肩膀,这才赶快进去。   王母炒了三道菜,没把卢茵当外人,过年剩的酱货一起端上来,厨房锅里还炖着鱼,只等熟了马上开饭。   卢茵进去,陆强正坐凳子上播电视。见到她人,眼睛就再也没离开。   卢茵脸有点儿冷,坐在稍远的位置,故意不看他。   陆强把遥控器放桌上,往她身边一靠,卢茵半边肩膀被他压住,小身板挤在角落里。   卢茵扭了扭,往前撤出来。   陆强双腿岔的大开,拿膝盖碰她:“眼睛怎么肿了?”   卢茵翻个白眼,没想理他,坐了会儿,去厨房帮王母拿碗筷。   刚好鱼出锅,王母端着盘子先出去,卢茵随后,却在门口被人一挡,陆强回手关门。   卢茵偏开头。   陆强垂眸看了会儿,挑起她下巴,“昨晚睡的好不好?”   卢茵拂开他的手,闷声说:“不是太想和你说话。”   “那想跟谁说?”   卢茵推他,小声反抗:“你走开。”   他像一堵墙:“我妈骂你了?”   她不吭声。   陆强说:“那你骂我。”   “稀罕。”她小声嘀咕。   陆强唇角微扬,勾住她的腰,倾身就要往她脸上亲,卢茵不许,手掌按他嘴上往远推。她怀里还抱着碗,筷子哗啦啦掉满地。   卢茵竖眉:“你讨不讨厌。”   “就亲一口。”   没等亲着,背后被撞了下,根子嚷嚷着:“强哥嫂子,叫你们吃饭呢。”   他探头探脑,一看这两人姿势别扭的纠缠着,呲了呲牙,就要逃走。   卢茵顺势把碗推给他,蹲下.身:“你们先进去,我洗筷子。”   吃完饭,卢茵带了些鱼和蔬菜回去,钱媛青只吃了半碗饭,那盘鱼一口未动。   卢茵把鱼刺一根根挑出来,头部和尾巴扔掉,雪白的鱼肉沾了些汤汁,顺着肌理形成规则的纹路。   钱媛青瞥着她:“不用在这儿费心思,没什么用。”   卢茵挑出一根细刺:“我知道啊。”   “那你还耗时间。”   卢茵说:“等您腿好我们就走,您自己住,做什么都不方便,也不能总麻烦别人吧。”她又说:“您不原谅陆强我挺理解的,即使他没做过什么,以前也不是个好人。但他现在真的不同……”   卢茵笑了笑,把筷子放下:“我更愿意接受现在的他。一辈子那么长,谁能不犯错,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都不给,也太吝啬了吧。”   卢茵眨眨眼,并未劝说和强迫,提到他时,眼睛亮晶晶,嘴角的笑容温和柔软。   钱媛青看着她,不禁一震,这姑娘身体有种能量,能让人心窝格外温暖。   她冷哼一声,别开眼。   卢茵说:“这鱼就晚上吃吧,挺新鲜的,另外我在炒两个菜。”   下午医生来换过药,教给她一些护理方法和注意事项。起初钱媛青不愿意,可身体不便,受制于人,想反抗都反抗不了。   乡下的生活简单纯朴,不难融入。卢茵学会怎样添柴怎样烧水,没事儿时候,就盘腿坐炕上玩儿手机,时不时和她聊聊,她爱答不理也能回两句。   时间过的很快,夜幕降临,袅袅炊烟让村庄蒙一层雾气,原本的童话世界,徒然增添一股人间烟火的气息。做饭的大锅在西屋,需要另外起火,钱媛青让她直接在炕边的炉子做。   卢茵穿上大衣,去院子里拾柴火。   她拿手机照亮,余光见旁边院子有个黑影,侧过头,那人指尖一点红色,正缓慢吞吐。   卢茵没理,走到院子角落里,躬身拾柴。   没多会儿,陆强叫:“茵茵。”   她当没听见。   他又叫了声。   卢茵抿唇,回头看过去。   陆强轻声:“过来。”   她犹豫了一阵,不情愿,还是扭扭捏捏的过去。   篱笆墙只有半人高,薄薄的一层,中间是菱形空隙,无人踩踏,下面的雪又厚又平整,踩上去吱嘎吱嘎的响。   卢茵没走的太近:“干嘛?”   “走近点儿。”   卢茵又迈了一步,他手长,勾住她后颈拉过来:“吃了吗?”   “……才要做。”   “想做什么?”   “一些芹菜还有西红柿。”   陆强拿拇指摩挲她颈后皮肤,一点月光洒在她脸上,平静而安好。   陆强忍不住吻她眼睛:“委屈你了。”   卢茵撇撇嘴,不忿说:“凭什么你做错事,要我给你擦屁股。”   陆强一噎:“老娘我搞不定。”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理所当然:“你我媳妇。”   卢茵不自在的推他一把:“谁同意了,你还到处说,要不要脸。”   陆强笑着:“要脸能睡上你吗。” 第38章   卢茵让陆强弄来点儿棒骨,这几天一直给钱媛青熬汤补身体。   钱媛青面上冷淡,内心却没那么平静,抛开陆强那层面,两人无亲无故,她照顾的细心周到,终归有些过意不去,赶了她好几次,她也只温和的笑笑,说过完十五就走。   年味儿渐渐淡了,村民恢复忙做,一早起来,就见有人牵着奶牛去挤奶站。卢茵穿一双黑色棉鞋,宽宽大大,没什么款式,衬着笔直圆润的小细腿,简直滑稽。   她拾了柴,颠颠往屋里跑。   棉鞋是钱媛青第二天就做好的,鞋面絮满厚厚的棉花,鞋底足有一寸厚,踩在雪上异常耐寒。   那天,她板着脸把鞋扔地上:“对付穿吧,把你冻残了,我可不负责。”   卢茵呆了呆,忽略她的态度,内心还是欢喜的。她褪下自己的短靴,两脚直接踩进去,试着走了两步,像踩在棉花上。   她展颜,“谢谢阿姨。”   钱媛青牵唇角,极嫌弃的冷哼了声。   这鞋一穿就好几天,其实不太跟脚,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但却非常暖和。   陆强从外面进来,不免往她脚上多看两眼,把刚钓的鱼递过去。   钱媛青没有之前那么抵触,只最初瞥他一眼,不招呼不撵人,待他像空气。陆强在中间独站了会儿,抬了抬手,触额瞬间往炕上瞟了眼,没什么意思,抬腿往外走。   经过卢茵身边,俯首说:“汤好了你也喝一碗。”   卢茵抿唇点头。   一室安静。卢茵搬来小板凳,坐地上处理刚才的鱼。炉子上的汤锅咕咕冒泡,白雾热气腾腾向四周蔓延,散发出浓郁鲜美的味道。   卢茵擦擦手,过去蹲在炉子前,用小勺浅浅的尝。   钱媛青给人做手工,扫她一眼:“那畜生对你挺好的?”   她手一顿,嗯了声,才又尝了尝,“以前不知道怎么样,现在学的挺细心,菜也会做一些,勉强能吃。”她给钱媛青盛了一碗:“您现在喝吗?”   “搁那儿吧,”她坐累了,调整姿势:“别管我,喝你自己的。”   卢茵在炉边蹲着,两手叠在膝盖上:“等您好了,能不能给我做个馒头吃?”   钱媛青瞟她:“那什么好东西,村口就有卖的。”   卢茵说:“陆强总念叨,想念的不行。我最初也跟您一样,就想啊,馒头不都一个味儿吗,有什么好吃不好吃。他就说您从前总做,一顿能吃三四个……所以想尝尝。”   钱媛青目光闪烁,“我这腿做不了。”   “怎么就做不了!木板都撤了。”卢茵撇撇嘴,细细的哼了声:“好歹也任劳任怨给您熬这么多棒骨汤呢。”   她不领情:“到时候看吧。”   卢茵给自己盛汤,没挪地儿,蹲着喝了口,状似无意的问:“陆强小时候什么样?”   她动作一顿,停了片刻,冷声说:“从小就不是省油的灯。”卢茵支撑下巴等着,又听她继续:“前脚给人脑袋开瓢,他爸后脚就去道歉,拉帮结伙的,别的小孩儿看见他都躲着走。有一年,好像九岁,他偷着往刘权儿家锅炉里塞鞭炮,第二天人生火,鞭炮全爆了,刘权儿差点没毁容。”   卢茵浅浅笑出声:“那他为什么爱吃馒头?”   钱媛青手没停:“还不是因为嘴馋。以前家穷,逢年过节才杀一次猪,杀完基本都卖了,就剩点儿囊膪和猪皮。我拿铁锅给炖上,上面蒸馒头,炖肉的汤渗上去……馒头都是带肉味儿的。”   卢茵手里的汤才喝几口,时间久了,捧在手里温温的,她眼睛盯着地面,不知想什么。   安静的不太自然,钱媛青这才意识到说多了,她一皱眉:“要吃饭坐桌边好好吃,蹲这儿像什么话。”   卢茵对她的冷言习以为常,端着碗筷移到桌边,不禁又侧头去看她。她眼里那一瞬的柔软她没看错,再冷硬的心肠也抵不过血脉相连。   卢茵知道,她得知真相那晚没合眼,不是不肯原谅,她只是处在怨恨的模式里,一时无法转换。   也许,现在更需要的是时间。   又过了几天,钱媛青已经可以下床,踮着脚,扶住椅柜,借助卢茵的支撑,去桌边吃饭。   卢茵煲的乌鸡汤和两道素菜。外面有人撩帘进来,卢茵背着身,回头抻脖子看。没几秒,陆强推开屋里的门,手上拿了根拐杖。   卢茵起身,接过来:“你买的?”   “早上去了趟镇里。”   卢茵掂量几下,搁在桌边,笑着:“阿姨,以后下床可以用这个。”   钱媛青往嘴里夹菜,眼皮都没抬一下。   两人站的有些尴尬。卢茵搓搓手:“你吃饭了吗?”   陆强:“没有。”   她咬了下唇肉,试探问:“坐下一块儿吃?”问完去看钱媛青,陆强也不禁看她一眼。   对方无动于衷,吃自己的,像没听见。   卢茵见有戏,拉拉他袖子:“你坐,我去拿碗筷。”   陆强舔舔唇角,拎了下裤腿坐她对面。   卢茵如履薄冰,吃饭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偷偷打量钱媛青的表情。又看了看陆强,他大口吃饭,垂首敛目,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卢茵内心腹诽,谁知表面的镇定是不是装的。   心里活动过于频繁,她不专心,被米粒呛到,咳的面红耳赤。   “呛着了?”   她点头不能答。   陆强搁下碗,凳子往她旁边挪,大掌轻轻拍她后背。   卢茵捂住口鼻,眼圈儿咳的泛红。   钱媛青皱眉,抬头瞥了眼,“倒口水喝。”没什么温度,也不知对谁说的。   陆强往桌面上扫了一圈儿,才起身给她找水。   卢茵终于顺过气儿,抬手擦了擦逼出来的泪。   陆强帮她拿掉嘴角饭粒:“真能耐,饭也吃不明白。”   卢茵瞪他:“没注意。”   “还喝不喝,再给你倒点儿?”   “不了,”卢茵拿筷子, “好多了,吃饭吧。”   她给他夹菜:“尝尝这个。”   陆强说:“豆腐做的不错,西兰花有点儿淡。”   “是吗?”卢茵夹起一块儿,尝了尝:“是有点儿,那你吃别的。”   陆强没吭声,往嘴里扒饭。   卢茵给他盛汤:“这个煲了三个小时,味道应该不错。”   陆强端起来喝了口。   “怎么样?”   “好喝。”   卢茵笑了笑,“饭还要吗?再给你来一点儿?”   “嗯。”   两人忘记场合,有些旁若无人。   那边“啪”一声,钱媛青撂了筷,“吃个饭也不消停。”她撑着饭桌起身。   卢茵忙去搀扶,伸手拿过旁边拐杖:“阿姨,试试这个。”   “不用。”她转了身,“惯的。”也不知说谁。   卢茵搁下拐杖,回头朝陆强耸耸肩,小心扶着她上了床。   这样持续了两天,陆强回来次数渐多,钱媛青爱理不理,半个眼神儿都没赏他。可不管怎样,气氛有所缓和,卢茵总算松一口气。   正月初十的晚上,下了场大雪,漫天雪花如飞絮般从天空坠落,没多久,之前地上的痕迹全部掩盖,有孩童嬉笑着,跑跑闹闹,在外面打雪仗。   卢茵趴在窗边,贴着玻璃看了好一会儿,院子里,灯笼的光都越发柔和。漳州没下过这么大的雪,即使有,也没这里纯净剔透。   她拿出手机给陆强发了条信息,没多久便有回音儿。   卢茵笑了下,回身看钱媛青,她过去,“阿姨,我出去一趟。”   她看她:“外面下雪,你出去干啥。”   卢茵含糊其辞:“随便转转。”   “跟小畜生?”   “……”她点头。   钱媛青哼了声:“去呗,我又没绑你腿。”   “哦,我很快回来。”卢茵应了声,拎起大衣往外走。   门还没推开,钱媛青喊住她:“你等会儿。”她缓慢蹭到炕梢,从柜子里翻了半天,找出条棉裤:“换上它再出去,我给自己做的,还没来的及穿。”   那棉裤全部由棉花絮成,非常之厚,在当地十分普遍,几乎每人都穿。只是太过臃肿,一点儿线条都显现不出来。   钱媛青顿了顿,又在柜子里翻一气,“棉袄也换上。”   卢茵有些吃惊。棉袄是大红色,带着粉色暗花,是偏古老的对襟式,一颗颗盘扣小巧精致,领口周围绣一圈儿金丝线。卢茵是学服装的,打眼儿一看就知道手工上乘。   她问:“这是您做的?”   “没事儿做着玩儿。”   卢茵反复看半天,棉袄红红火火,喜气洋洋。   钱媛青不耐烦,以为她嫌丑:“大黑天的谁看你,臭美个什么劲儿。那小身条一阵风给你刮跑喽。”   卢茵笑着,说马上换。   棉裤不是按她尺寸来的,又肥又长,她扎了条腰带还好。棉袄尺寸倒合适,袖口到虎口,下摆到臀中,腰有些肥,反倒大大方方。   钱媛青不禁上下打量一番,见她还傻站着,又硬塞了条围巾才放行。   陆强站门口等半天,半根烟的功夫,才见门口闪出个人,晃晃悠悠,走的相当吃力。   待人到跟前,陆强烟灰掉手上,他烫的一抖,垂眸看了半天,才抬手挥开。   “走吧。”他淡淡说。   卢茵把手主动放他掌中,昂头问:“你那什么表情?”   “怎么了?”   “……好像挺嫌弃的。”   “没有。”陆强看着前面的路,带她往东头月亮河走:“你这围巾搭配的不对。”   卢茵不明白:“有什么不对?”   “红袄应该配个绿色的。”   卢茵哼了哼:“那是不是应该给你配顶绿帽子……啊!疼……”   她还没说完,手指被攥到一块儿,他咬牙切齿:“卢茵,你他妈不想活了吱声。”   指尖充血,有点儿凉。卢茵察觉失语,赶紧讨好说:“我错了。”   陆强也没真生气,勾着她唇狠狠咬了口才罢休。   此时的雪小了些,扑簌簌安静的往下落,没有风,整个村庄沉浸在一片冷寂中。   其实没有特意要去哪儿,卢茵单纯想看看他长大的地方。   一路向东,村落越来越远,灯笼的红光在远处形成一条线,安宁而祥和。今天有星有月,白雪铺满大地,天色黑的并不纯粹。   到了月亮河,陆强指给她看。是路是河已经辨不出来,皑皑白雪一望无垠,平了陆地与河面的界限。   卢茵有些失望。   陆强带她沿着河边走,月光拉长他们的影子,走一路,后面留下两串长长的脚印,交错而凌乱。   走了会儿,前面出现一座小拱桥,经历风霜,石墩侵蚀老化,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两人站上去,陆强从后面环住她。站在高处,眼前的一马平川才有些震撼。   卢茵问:“鱼是从这儿钓的?”   陆强贴着她耳心,低低的嗯。   她躲了下:“冬天也能钓到鱼?”   “用特殊工具,凿洞。”   “都能钓到吗?”   “看技术。”陆强说:“没几个行。”   卢茵嘁了声:“就你行。”   他又低低嗯了声,拿唇抿她耳垂,手掌也攀上来,覆在她胸口,抓到一手衣服:“手感不好。”   卢茵轻轻的笑。   他问:“我们多久没亲热了?”   卢茵:“……”   陆强扳过她脸颊,“想没想我?”   “没有,”她撇开眼:“天天都能看见啊。”   “那我兄弟呢?”   卢茵呼吸一滞,感觉脸冻透了,反倒火辣辣的:“思想就不能健康点儿……真不要脸。”   “它想你想的疼。”陆强一笑,贴她耳上,虚音儿说:“就健康才疼的。”   冰天雪地,实质性的事情做不了,陆强调戏几句,他们开始接吻。   雪不知何时停了,天空黑的明朗,今天的星星格外闪亮。站在桥头,纠缠的身影缩成小小的一个点,天地辽阔,他们仿佛陷入无人之境,只有彼此在广袤的白色中彼此依偎。   卢茵偷偷睁开眼,他的轮廓清晰深刻,闭着眼,力道从未有过的轻柔。   月光下,他的亲吻少一分侵略,多一分虔诚。   眼尾一束细光划过,卢茵微微侧头,是道流星。流星并不罕见,罕见是陪着一起经历的人。   她轻轻闭上眼,在心中细细描绘一个愿望。其实并不奢侈,可他们是太阳和月亮,注定会经历坎坷崎岖。   为了交汇的瞬间,哪怕再难,她也希望,结局是好的。 第39章   回来的时候晚上八点,数九寒天的,即使穿得再厚,也被冻透。   陆强拉着她进了院子,主房的灯已经熄灭,钱媛青向来睡的早,但给她留了门,没有上锁。   卢茵轻轻拉开一道缝隙,回过头去。陆强仍旧在黑夜里看她,双手收在上衣口袋里,仿佛攥着一根线,另一头拴住她的腿,迈步困难。   她感到一丝不自在,“你回去早点睡吧。”   陆强沉默。   没好好说晚安,她心里有些空落落的,等待片刻,她咬了下唇:“那我进去了。”   旧门吱嘎一声轻响,安静的黑夜里,如同雪崩来临那一刻,心底震颤的不敢喘气。   陆强往前迈步,抵住门板,轻轻推了回去,胸前抵住她的背。   卢茵呼吸滞住,胸被迫挺起,问了句你做什么。   陆强没答,拉着她往院子西面儿走,接近栅栏,旁边就是根子家。西屋门上一把黑色大锁,钱媛青脚伤了,几天没来这边做饭。   陆强从窗台摸了根铁丝,在手里捋顺,抽空看她一眼,正好与她的目光碰上。   卢茵一颤,回身要走:“你自己在这儿发疯吧,我要睡了。”   陆强逮住她:“你那眼神儿不挺期待吗。”   “……我听不明白。”卢茵被他说的窘迫,想努力证明什么,扭着身子要逃。   “诚实点儿,茵茵。”陆强低笑,照她脸上随便亲了口,揽着她,几下撬开那把黑锁。   这间比钱媛青住的小很多,进门是厨房,角落里有个半人高的灶台,上面一口大锅,旁边有一些干透的柴火。   只有一间正屋,陆强牵着她进去。   卢茵还介意他刚才的话,别扭的拧了下手腕儿,一抬眼,便微微顿了顿。   这间屋子一目了然,家具很少,只有写字台木椅和衣柜,对面是火炕,旁边墙上贴了几张古惑仔的海报,年代久远,已经掉色泛黄。   虽然很久没人住,却异常的干净整洁。   她手还被他攥着,卢茵昂起头:“这是你的房间?”   陆强神色未动,隔了会儿,嗯一声。   说话间呼出一团白雾,屋子里没有生火,寒气能渗透皮肤里。卢茵指尖冰凉。   陆强放开她,“柜子里有被,你先铺上,我去烧水。”说着转身去厨房。   卢茵在屋子中央站了片刻,往前走几步,写字台桌面压着旧照片,都是黑白照,有几张一家三口的,为照相而照相,没有多余的动作。卢茵一张张看过来,多数是陆强的单照,小时候已经很帅气,还没长开,但看镜头的眼睛冷漠敏锐,板着脸,和现在一个德行。   她手指对准他的脸戳了戳,轻轻滑动,落在照片的右下角,那里标注了时间和地点,她看了看,几乎每张照片都有。   卢茵欣赏够了,才想起去炕上拿被褥,铺到一半,又觉得未免太听话,明知道他存什么心思,总好像迫不及待似的。   这么想着,卢茵脸有点热,屁股下面温度也升高,她拿手摸摸,的确不像之前冰冷,他已经把炕烧起来。外间的门大敞四开,厨房里灰烟渐渐飘到屋外。   陆强烧了一锅热水,屋里有个纯柏木的浴桶,一直放在角落里没人用。浴桶很大,是老爹亲手做,他小时候在里面能游泳,现在恐怕只能勉强坐下。用热水仔仔细细刷了几遍,把它搁在屋子中央,注满了热水。   陆强关了门,没多会儿,房里温度终于升上来。   卢茵还在炕头坐着,呆呆看他里外忙活。   陆强瞥她一眼:“别傻坐着。脱衣服过来。”边说边一把扯下身上毛衫,两块胸肌贲发扩张,招摇过市。他又伸手解腰带:“要我抱你?”说着已往这方向走。   到炕边儿,他脱个精光。   ……   ……   ……   ……   陆强没有上去,点了支烟,半靠着炕沿儿吸,目光没什么焦点,淡淡投在地上。中间的浴桶挪了位,水已经凉透,漾出来洒了满地,一片狼藉,看着又蠢蠢欲动。   他眼神飘忽,低垂着头看她,被子只遮盖一角,她白的剔透,眼眸半阖,一呼一吸都很清浅。   他把烟衔在嘴角,拇指蹭蹭她脸颊:“很累?”   卢茵轻轻嗯一声。   “还有力气吗?”   卢茵警惕的撑起眼皮:“没有。”   陆强笑笑,被烟熏的眯起眼,终是不忍心,“喝水吗,我……”   话没说完,他眸色一凛,睇向门口。   卢茵说:“喝。”   “嘘。”他一把拽过被子,把她遮严,动作敏捷的套上长裤。   卢茵一惊,也听见门口的声音。   外头喊:“谁在里面。”   钱媛青的声音。   卢茵差点弹起来,心跳奇快,想一头扎进地缝里。   拉门的声音继续。   陆强要过去,被她死死拉住,卢茵硬着头皮:“阿姨,阿姨,是我。”   门口动静停了,卢茵屏息。   好一会儿,拐杖重重砸向门板,钱媛青说:“让那畜生给我出来。” 第40章   陆强知道这是根引线,钱媛青醉翁之意,想修理他很久了,正好碰到这事,断然不会轻易过去。他套上毛衫,含烟眯眼,拽了拽裤腰,随后弓身蹬上鞋。   他抽空侧头:“你把衣服穿好,在这儿待着。”   卢茵还盯着门口,眼神木讷,很久以后,才想起看陆强。   他烟还剩一半,用手掐了,呼出最后一口浓烟。   卢茵从被子下伸出胳膊,衣服在旁边:“你别过去了,还是我先去看看吧。”   他两手捧住她的头,她眼睛水润,脸色煞白。陆强认真看了看,拇指蹭蹭她唇角:“乖乖待着。”   卢茵问:“阿姨会对你怎么样?”   “总算逮着机会了,”陆强说:“她以前爱动手。”   卢茵抽一口气:“那怎么办?”   “让她出出气,我对不起她。”   卢茵身体一挺:“那我也跟你过去,有外人在,她或许不会太为难你的。”   陆强轻笑,半真半假说:“别,给我留点儿面子。”   卢茵没考虑到这个层面,裹被坐在炕上,看他穿戴整齐,末了她一咬牙:“我还是得去。”   陆强看向卢茵,压住她头顶,默了默:“刚才在屋里干什么了?不怕难为情?”   卢茵皱了下眉,许多限制画面蹦入脑海,她身体一僵,脸瞬间红成猪肝色。   陆强眸色深沉,给了她一些重量,手用力压了压,“我连累你了。”   “……没有。”她脸仍红。   陆强吻她唇,逗留片刻:“乖乖睡觉。”   他没穿大衣,直接开门出去。   主屋灯光大亮,门没关严,钱媛青在旁边放一把椅子,手里拐杖还是陆强买的。   陆强猫腰撩帘子,“妈。”   钱媛青无动于衷,两手叠在拐杖上,磕了磕地面。   陆强没动,手指勾几下额头。   她说:“不明白?”   陆强看向对面的柜子,上面新换的贡品,他来那天是几个香橙,现在换成了苹果。他又看一眼钱媛青,顿了片刻,右腿向后撤一步,膝盖磕在地面上,跟着是左腿,动作徐徐缓缓,却也掷地有声。   他还没跪稳,余光里钱媛青已经扬起拐杖,毫无犹豫敲他后背上。   木棍和骨骼相撞,一记闷响。   陆强一颤,咬紧牙关,后背挺的笔直,挡也没挡一下。   紧跟着又是一拐棍儿。她下了力,气息微微不平。   陆强眼睛盯着前面,看镜框里那个男人的脸,他唇角上扬,牙齿稀疏,舒展的眉头有不规则的‘川’字。   满面褶皱,肤色黝黑,标准劳动人民的脸。   他看着,竟一勾唇角,轻轻笑了。   钱媛青吃惊瞪大眼,胸口起伏,“亏你笑的出来。”说完又赏他一棍子。   陆强转头:“妈,您肯跟我说话了。”   她稍稍有些愣怔,却并不看他,坐回刚才凳子上,声音冷静不少:“你在外面爱怎么混蛋怎么混蛋,我不认你。那丫头虽然你领来的,干什么我也管不着。但现在是在我家,人有父有母,是正经姑娘,你胡来,我不能让。”   陆强说:“我没胡来,认真的。”   “你也懂认真?”钱媛青嗤笑一声,眼睛看向柜子上的照片,很久才说:“‘子不教父之过’,他闭眼时候还后悔没教好你,说当初不应该放你出去。他不恨你我恨你,要不是你,他还能多活几年,”说到这儿,钱媛青眨眨眼睛:“你进去一个月,小志托人带的话,知道你犯那畜生事儿,他一口气没上来,当场中风……村医给看过,又赶紧往镇上医院赶,哪儿成想……”   陆强攥紧拳。那一个月他也忘不了。   “哪儿成想半道就断气了。”   屋子没什么声音,火炉里柴木噼啪作响,很细微,却听的十分清晰。   钱媛青眼睛清明了些,她踮脚站起来,手下棍子毫无含糊:“说你错没错。”   他咬牙忍着:“您问哪件?”   “加一块儿。”   陆强说:“茵茵是你未来儿媳妇,这变不了,我没错。”他两腮的肌肉动了下,直直看着前面:“以前……我后悔走错路,对不起我爸对不起您,现在想补救也来不及,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不配做您儿子,就当牛做马来赎罪。”   他看着地面,声音沉稳,“上次写的信您没看,我想结婚,是碰上茵茵了,想真心改过。我不值得原谅,只希望您看看她,她是好姑娘。”   这番话出自肺腑,以往做事情,对与错的界限很模糊,他不轻易低头,这辈子只跟两个女人道过歉,一个是钱媛青,一个是卢茵。   短暂沉默。   钱媛青攥紧手里的拐杖,想起卢茵说的话,多年来的揣测怀疑,在那个晚上终于被点透,她的儿子伤天害理,也应该是正大光明的,那种下作事,他干不出来。   但无论是非对错,他气死老陆是事实。因为心里埋藏恨意太深,对他不闻不问,不听解释不让他回来,就当他死了。   可她忘了一点,母子连心,至亲血缘这辈子更改不了,她是个母亲,心再硬,他也是她的弱点。   陆强欠她一个解释。钱媛青眼前模糊:“有没有要说的?”   陆强跪着,没有说话。   “为什么替人顶罪?”   他顿了顿,一五一十说了。钱媛青默住,手里的拐杖再没举起来。   ***   半夜刮了一阵大风,卷起雪粒展开一幕幕轻纱帐。   陆强被钱媛青赶回根子家,西屋一片漆黑,他在门口站了片刻,没去打扰,直接出了院门。   此刻,卢茵并未睡,在黑暗里睁着眼。主屋和西屋离得远,外头大风呼啸,一点音儿都听不见。她辗转反侧半个晚上,脑袋不断旋转,猜测那边到底怎么样。   临近午夜时,精神绷到极限,加之身体乏力,她才迷迷糊糊睡着。   这一觉并不安稳,偶尔惊醒,拿起手机看才凌晨四点,她重新躺下,命令自己多睡会儿。朦胧间,耳边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既熟悉又遥远,随之鼻端冲进浓郁的食物香味,她吸吸鼻子,猛然睁开眼。   天光大亮,一束阳光从头顶照过来,棉被外的双手雪白透亮,她目光迟钝,翻开手心看了眼,又仰头看窗户,玻璃上的冰花色彩绚烂,亮的直晃眼。   她终于清醒,突然坐起来,一看时间,都将近九点了。   屋外说话时断时续,她屏息,侧耳倾听,意外是陆强和钱媛青。她惊讶的张开口,呆坐着,忘了接下来做什么。   说话声并不清晰,基本陆强说三句,她勉强应一声。   陆强问:“还要多长时间能出锅?”   “十五分。”   静了会儿,她说:“把那丫头叫起来,这都几点了。”   卢茵精神一绷,下意识钻回棉被里。   又听陆强道:“让她多睡会儿。”   一声冷哼:“她吵着吃馒头,做好又不起。待会儿凉了不好吃,叫去。”说话硬邦邦,不是特意讽刺,完全觉得这两人太麻烦。   她没听到陆强回话,半刻,门口一声轻响,卢茵迅速遮住头。   脚步声越来越近,不知怎么,阳光从缝隙透过来,明媚与黑暗间,竟生出一丝不真实,内心压抑着兴奋,还有隐隐的不安。   脚步停在头顶,还未有动作,她猛地掀开棉被。   陆强本撑在她上方,敏捷撤开头:“操,缺心眼儿啊。”   卢茵呼吸几下,她头冲着屋中央,看他是倒立的:“你们……阿姨原谅你了?”   陆强垂着头,想了想:“算是吧。”   卢茵眼睛会发光,露出牙齿:“那真是太好了。”   她牙齿像莹白的碎玉,颗颗饱满,温润诱人。陆强心下一动,忍不住凑下去,就着姿势亲吻她。胡茬触碰她鼻端,谈不上多舒服,却比任何一个来的都美好。   九点一刻,卢茵磨磨蹭蹭出去,钱媛青已经去了主屋,饭桌摆着馒头和炖肉,还有两样蔬菜,全家人都等着她开饭。   钱媛青最初淡淡瞟她一眼,和往常一样爱理不理,埋头吃自己的。   卢茵神经终于松懈,心底最后一丝顾忌也放下,她并未对昨晚事情责难或刻意点拨,随意而和谐的气氛,让人很舒服。   她出神的瞬间,钱媛青扫她:“傻笑什么劲儿?赶紧吃,馒头凉透就硬了。”   卢茵连忙诶了声,用筷子夹起一个馒头,捏在手里,松松软软,表皮光滑,中间爆开一朵花。她抬头看陆强,他表情依旧很淡,已经吃完大半个。   钱媛青添了句:“炖肉嫌腻,你吃菜。”   卢茵笑着:“谢谢阿姨。”   接下来几天,陆强住回西屋,卢茵仍旧跟着钱媛青睡,她脚好了七八分,也难得在她脸上见到一丝笑容。   正月十四的早上,卢茵和陆强准备回城,钱媛青没送她们,也没问什么时候再回来。临走前塞给陆强一个方方正正的文件袋,外面用塑料纸仔细裹着。她只嘱咐卢茵多穿别饿着,看也没看陆强,转身回了屋。   他们站在雪地里,目送她背影消失,那背影一瘸一拐小心翼翼,有些孤单,有些落寞,让人心底不由泛酸……   根子要在家待一阵儿,他把两人送到淮州机场。   飞机两点四十分准时落地,漳州温度已然回暖,薄雪融化,路面湿滑,吹的风不再寒冷。卢茵深深吸一口气,短短半个月,却感觉离开很久了。   她从机场去了趟洗手间,在楼梯的左手边。半途听见外面吵闹,保洁阻止有人在里面吸烟,对方声音低柔,连连道歉。卢茵出来的时候,正好与人相撞,那人比她小了半个头,弱不禁风,脸色苍白。   卢茵赶紧扶住她:“对不起,你没事儿吧?”   对方理理短发,稳住身体,尽量挤出笑容说:“没关系。”   卢茵看清她的脸,眉目精致,俏丽非常,只眼神恍恍惚惚,逃避与人对视,看上去不太正常。   卢茵笑了笑,点点头,对方进了隔间,她错身离开。   卢茵拐过电梯转角,低头拍打身上的褶皱,抬眸搜寻陆强时,脚步一顿。   不远处,陆强正与人说话,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静静站着,听不见说什么,也没有过多肢体语言。卢茵无意上前打扰,耐心站着等候。   她随意扫了眼对方男人,身材魁梧,样貌端正,外形与陆强出奇相似。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抽动一下,心被揪紧,瞬间认出那个人,依稀记得他叫邱震——当年的强.奸犯。   陆强代替他蹲了六年。   她内心有些不安,下意识不想陆强和他有牵扯,欲抬步向前时,陆强恰巧往这方向看过来。   卢茵再次止步。   他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和对方说了什么,滑着皮箱往她这边来。   卢茵不禁再次看向邱震,他侧身矗立,仍然等在原地。 第41章   吴琼把自己关在狭小的空间,手掌撑住门板,呆站了会儿,额头懈力般覆在手背上。   她穿的并不多,刚从南方海岛回来,里面是短袖长裤,外面罩了件米黄风衣。鞋是单鞋,抵挡不住漳州的湿冷,一股寒气从脚底蹿到小腿,她跟着抖了抖。   感觉支撑不住,吴琼蓦地抬起脑袋,往后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马桶盖上。   她脸上没有血色,眼睛呆滞茫然,还是冷,最后双脚离地,屈膝抱紧自己。   隔壁门板轻轻撞了下,有人讲着电话进来,吴琼稍稍侧过头,不是特意,又不由自主随便听了几句,对方边说边笑,平凡人讲一些平凡事,却让她心生羡慕。没隔几分钟,响起冲水的声音,随后门板再次碰撞,鞋跟声远去,没人了,空城一样死寂。   吴琼突然一阵慌张,两手用力攥了攥,像想起什么,从身上翻了根烟咬在嘴上,火苗蹿起,凑近烟头时,她一下收了动作,拇指渐渐松下来。她把烟卷凑近鼻端,闭眼努力嗅闻,烟丝的味道稍微稳定心神,许久后,下巴才落回膝盖上。   在隔间里不知待多久,保洁在外高喊了声。   她一震,睁开眼。   等待片刻,保洁敲响隔间的门:“里面是位姓吴的小姐吗?”   吴琼呆了呆,应一声。   保洁说:“外面有位先生让我进来看看。”   她手不可抑制的抖了下,停顿数秒,才拉门出去。   邱震已不在原先位置,等候在电梯转角,斜靠着,眼神并没什么焦距,轻飘飘投在远处。   吴琼冷脸走到他身侧。   他把玩儿着手机,过了会儿,目光才找到焦距:“出来了?”   “……嗯。”   他垂头看她,语气慵懒:“我以为你掉里头了,正打算报警呢。”   吴琼攥紧拳,低着头不吭声。   他站直身,收了手机:“走吧。”   “等等。”   他停住:“怎么?”   “我履行承诺,跟你跑了这一趟……你是不是也当遵守诺言,把那些东西还给我。”   邱震勾唇:“可我玩儿的并不舒心,”他点点她:“成天面对这张死人脸,简直倒足胃口。”   吴琼咬牙切齿:“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回身勾住她的腰,引领她往外走:“送你回去?”吴琼用力挣脱,他手臂收紧:“科技城附近新开一家高档酒店,你下周几有时间,我去接你?”   吴琼脊背僵硬,被他一路拖拽出机场大厅,邱震司机在路边等候,他打开后座的门,要把她往里面塞。   吴琼撑住车门:“告诉我你怎么才肯罢休?”   她声音冰冷,眼中含一把淬毒利刃,想把他千刀万剐,室外温度偏低,邱震由里到外冷的透彻。   他两手收回口袋里,轻佻的挑起眼梢:“再陪我一次。”   吴琼呼吸微滞,“你别得寸进尺。”   他笑笑,两手一摊耸耸肩:“你去报警啊,告我骚扰,这次我什么都认,绝对不逃避。但是,我这人爱乱说话,那件事……”他顿了顿,忽然转移说:“原以为梁教授多正直,眼里揉不得沙子。你爸收受建昌那笔研究款项,怎么没见她高风亮节主动自首呢?”   吴琼气的直发颤:“这是谁下的圈套,你心里应该明白。”   “我不明白。”邱震懒散的垂着头,手指轻托起她下巴,舒服的吸气:“真不用我送?……那等我电话吧。”   “姓邱的,你别把我逼急了。”吴琼猛地扯住他领口,骨节泛白。   邱震没挣脱,随着她的力道微微弓身,距离拉近,他看到她近乎狰狞的面孔,和眼里炽火一样的凶光。他胸口一阵滞闷,但看她崩溃,他心里涌起变.态的畅快感。   他笑笑:“会怎样?”   吴琼齿缝里挤出来:“玉石俱焚。”   “好,”他收了笑:“我等着。”   车子轰一声并入主道,邱震重重靠向椅背,呼吸不畅,好像她刚才的力道还在。他解开两颗扣子,眼朝后看去,那抹人影渐渐变小,侧身长立,站那一动没动。   心里说不出的情绪,不想承认又挥之不去。他跟自己较劲,翻出电话乱划一气,随便拨通一个,刚好是那个大波妹。   他换了语气:“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 ……   陆强和卢茵在候车区等候,乘上的士用去十分钟,车流缓行,逐渐开出机场车道。   卢茵摘下围巾,低头一绕,眼睛无意瞟向窗外,车子经过一号航站楼,门口停着许多私家车,她身体直了直,又朝外认真看去。   陆强注意到:“看什么呢?”   她往后让了让,手指轻点着玻璃:“是他。”   陆强抬眼,往她指的位置看过去。车附近站着一高一矮,瑟瑟寒风中,剑拔弩张冷漠的对峙。   车速很快,在车窗上一晃而过,卢茵坐回去,侧头看他,他早已收回视线,后脑轻靠着椅背。   卢茵舔舔唇:“那个女人我刚才见过。”   他附和的应一声。   “在机场的卫生间,她躲在里面吸烟,后来我还差点碰倒她……她看上去精力不太足,比我还要瘦,没想到和他是一起的。”   陆强问:“累不累?”   “不累,睡了一路。”卢茵随意答。总觉得她特别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晚上出去吃?”   她想了想,“在家里做吧,一会儿刚好经过市场。”卢茵往他身上靠了靠,陆强就势把她搂怀里,听她问:“那个女人你认识吗?”   他不想骗她,更不想她对过去事情了解太多,便闭眸养神,当没听见。   卢茵贴着他胸口,努力回想,蓦地记起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她在警局门口,看见谭薇带领两人出来,那天她穿一件红色棉衣,利落的短发,微弱光线下,映出一张模糊柔和的五官。   也是那晚,她从谭薇口中得知了她的身份。   ***   生活终于回到离开前的轨道,卢茵年后公休加请假,工作堆积如山,忙了一个多月才闲下来。   在走廊上偶遇陈瑞,两人若没有公事接触,很难碰面,自打去年和陆强确定关系,她坦然告诉了陈瑞,他也知情识趣,之后便没再纠缠。   寒暄了几句,陈瑞说自己交了女朋友,是休假期间相亲认识的,两人谈得来,工作家庭相当,有深入了解的打算。   卢茵真心替他高兴,又不免唏嘘时间过的太快,脑中忽地弹出一个名字,陈瑞对她初现好感时,她和刘泽成刚刚分手,原先以为,除了他不会再碰见真心喜欢的人,即使碰见,感情必定不如这份深刻。   一晃过去一年,她身边已有了另一个人,最初的想法,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改变。   卢茵笑笑,走到路的尽头,推开窗,窗外是不断晃动的树梢,拿手指碰了碰,枝条已沾染绿意,春风和煦,全新的一年。   她轻轻的呼吸,站了片刻,给陆强发了条信息。   陆强今天白班,他工作照旧。   老李女儿生子,夫妻二人忙着照看,提前辞职去了外省。小区物业陆续有几人离开,这工作没多大意思,如今不是一个人,陆强早为将来打算,也开始寻思别的道儿。   保安亭临时招来新人,是个农村来的孩子,比陆强小一旬,为人憨厚老实,工作上也专心称职。   陆强住在卢茵那儿,市场里的房子交了三年钱,他索性便宜转租给他。那孩子心中感激,一口一个大哥的叫着,但凡重活累活都抢着干。   这日他按时和陆强换班,陆强和卢茵约在外面吃。   曲阜路新开一家商场,五层楼,中高档消费的水准,餐厅在顶楼,两人吃完逐层转下来,四楼卖床上用品和厨具餐具,随便转了几家,价格牌上的数字令人咋舌。   卢茵看向他,调皮的眨眨眼。   陆强问:“想买?”   她摇头:“只看看,价格太贵了。”   “又不是买不起。”   “能买起也没必要,况且家里什么都不缺,弄的再好也不是自己的房子。”   陆强一挑眉:“暗示我呢?”   卢茵把碎发捋到耳后,脸颊泛红,“你想歪了,我没那个意思,”她顿了顿,把话说清楚:“即使以后要买房,我们也要一人出一半,我不会让你自己拿。”   这个话题他喜欢,逗她说:“拐弯抹角跟我提结婚?”   卢茵心思被戳中一半,嘀咕了句:“我不小了。”   也不知陆强听没听见,窘迫同时,气他刚才语气的轻佻。有些颓败,又有些失落,她稍稍偏过头,一时间,说话的心思也没了。   两人出了商场,卢茵走的不太配合,陆强用了点劲儿,才把她收到怀里。   夜幕降临,头顶的星空黯然失色,城市灯光炫彩夺目,映在脸上,遮住面孔原本的颜色。   沿着街道慢慢走。   陆强问:“我妈给那包东西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   “户口本。”   卢茵一愣。   陆强说:“别瞎琢磨,该担心的不应该是你。”   “什么意思?”   “我没文化没工作,过去不好,还有案底,怎么看都我配不上你,”他亲亲她鬓侧:“是我死皮赖脸把你弄到手的,所以,该担心的是我。”   卢茵抿抿唇,他情绪里未见明显的波动。   他紧跟着问了句:“什么时候把证先领了?”   “……啊?”   陆强说:“我儿子总得名正言顺。”   卢茵没明白:“哪儿来的儿子?”   陆强笑着:“咱俩这频率也快了。” 第42章   卢茵做了这辈子最重要的决定。   这天是农历四月初八,早起天空飘着雨雾,春夏交替,空气里有泥土翻新的气息。   陆强特意向老家问的日子,乡下人讲究黄道吉日,钱媛青掐算良久,挑三拣四选了今天,结果还碰上个坏天气。   陆强在屋里待不住,提前一步下来,蹲花坛边点了根烟。他没打伞,手中烟雾融进雨里,抽到一半时,掀起眼皮看看天色,忍不住低咒一声。   半刻钟卢茵才下来,脚上穿一双七厘米的浅口皮鞋,脚背粉白,细细的脉络显得格外脆弱。陆强挑挑眉,视线从她脚上移开,一寸寸往上看,她腿上紧裹深色的铅笔裤,浅灰背心打底,外面套着白色简版小西装。   胸部线条很好,露出腰间浅浅的一条。   陆强多看两眼,手中的烟突然没了味道,他随手掐灭,站起来。   “打扮这么漂亮。”他目光直白,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弧度。   卢茵挽挽碎发,眼神略微闪躲:“可以走了。”   她今天画了淡妆,嘴唇特意用口红勾勒过,这种颜色她不常用,夸张、醒目、红艳欲滴,此刻却超乎想象的明艳动人,让整张面孔都鲜活起来。   陆强轻搓手指,想拿指肚在她唇上狠狠揉蹭几把。   卢茵抬头:“怎么了?”   他一攥拳,下唇抵在齿间左右磨了磨;“走吧。”陆强接过雨伞,随口问,“证件都带齐全了?”   “嗯。”   陆强看着前面的路:“不用检查一遍?”   “不用。”   “钱包呢?”   “……带了。”   两人往花园后面的停车场走,雨大了些,他手臂倾斜,半个膀子都露在外面,想了想又问:“驾照在身上吗?”   卢茵没答,忍不住轻轻笑了,把手送进他掌中,昂起头:“你不会是紧张吧。”   陆强一顿,极淡的勾了勾唇角,卢茵还狡黠的望着他。   前面是坑洼不平的红砖路,积一汪雨水,漾开朵朵水纹。陆强把她脑袋掰回去:“别看我,看路。”   雨天堵车,路上花了一个小时,今天是好日子,大厅聚集许多情侣,他们排到四十号以后。   等了许久,见缝插针的拍完照片抽了血,工作人员扔过来两张声明书,没有座位,陆强弓身在桌边几下填好,之后换卢茵。   他块头儿大,侧身帮她挡住周围人群,两人挤在角落,陆强垂眸看她填。   上面是一些个人及配偶的基础信息,下面需要声明人签字。卢茵字很漂亮,流畅洒脱的笔体倒和她本人有差距,信息部分不用想,没花多长时间就填完。下面是段长长的文字:本人与对方均无配偶,没有直系血亲……现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的规定……   卢茵握笔的手跟着往下滑,落在最后几个字上,——自愿结为夫妻。   她顿了顿,在齿间反复咀嚼这两个字,想到以后要用在彼此身上,这感觉新鲜又附有魔力。   一年以前,她和刘泽成没领结婚证,刘母执意先买房后结婚,房本名字是刘泽成。那时卢茵蠢透了,给他添了一部分钱,傻傻的以为,牵了手就一辈子,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憧憬,写谁名根本没介意。后来装修和婚礼筹备同时进行,那一纸约束便抛到脑后,只等来日方长再补齐。可哪想这期间横生变故,婚礼没了,被他抛弃,只留下无尽的背叛和伤害。   卢茵攥紧笔,一时心思飘忽,停顿的时间有些长。   大厅里乱哄哄,不断有人碰撞他的背,空气不流通,胸口闷的想抽烟。   陆强问:“忘自己叫什么了。”   “……嗯?”她没听清。   “还是字儿不会写。”   卢茵抬头看看他,他垂眸不笑,脸色有点儿臭,可能大厅温度太高,额头密布了一层细汗。   她本能先给他拿纸巾。   陆强一把攥住她手,压低声音道,“走到这步,你想撂挑子?”   卢茵头上也出了汗,她扭扭手腕:“你轻点儿。”   陆强手上松了松,发狠说:“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给老子签。”   她被逼在小小的角落,喧闹都隔在他身后,耳边只有他低暗的威胁,和一双穷追不舍的冷眸。   卢茵知道陆强误会了,回握一下他的手:“谁说我不签。”   她没再犹豫,执笔潇洒挥下两个大字,下笔坚定,力透纸背。   后面的程序十分简单,卢茵不再分心,半小时以后,终于走出来透了口气。   陆强从烟盒里抖出烟,打火机擦了两下,站旁边默默抽。他神情平淡,嘴角咬着烟,半抬起眼帘看向重重雨幕。   雨没有要停的架势,淅淅沥沥,和着青草和泥土的气味。柳枝低垂在河面上,树下有人撑着伞走过,也有半大孩子在雨中奔跑。   陆强眯起眼,望向灰白的天。   今天的确是个好日子,因为他自小就喜欢下雨天。   在台阶上站了片刻,他侧头,卢茵还拿着小本子翻看。陆强勾勾唇,“下午去找你朋友?”   卢茵嗯了声,“我说今天登记她吓坏了,很久没见,去逛逛。”   陆强说:“那把我送到公交站。”   “送你回去吧?”   “不用。”   卢茵点点头,“晚点儿给你电话,我们和叶梵一起吃个饭。”   “行,”陆强往她手上看了眼,一抬下巴:“东西收好。”   卢茵送了陆强,拐去叶梵公司,这里离科技城有段儿距离,幸好不是下班高峰,一路还算顺畅。叶梵在美资软件研发的公司做HR,接到她电话翘班出来。   卢茵把车泊在对面停车位,站大楼门口等她。   没几分钟,叶梵跟个女孩儿出来,卢茵冲她挥手。叶梵见了,也笑着摆手回应,转头跟身边女孩说了几句话。   卢茵眼神随意一飘,立即怔住。   叶梵走近,一把挽住她的胳膊,“等多久了?”   卢茵视线还追着那个背影:“刚才的女孩你认识?”   叶梵顺她视线看去。她手里拎个硕大的电脑包,已经穿过马路,半垂着头,头发长了些,没有特意打理,随意贴在后颈上。她似乎比机场那面还要单薄。   叶梵哦了声:“是今年新招的研究生。”   “你们一个公司?”卢茵有些诧异。又看过去,才见马路对面停了辆高级轿车,门边半靠个高大男人,一身休闲装束,带墨镜,头发稍稍遮住眉峰。   叶梵问:“你认识?”   卢茵不知怎么答:“……朋友的朋友。”   叶梵拉着她往相反方向走,这附近商场林立,餐饮娱乐相当发达。叶梵说:“小姑娘最初特别刻苦,安安静静很本分,领导都挺喜欢她的。可最近有事没事总跟我请假,工作不上心,还经常出错。”说着往后看了眼,八卦道:“年轻人随意放纵惯了,领口里能发现点不明痕迹,人也神神叨叨……听说傍个大款,有钱么,谁没个特殊癖好,都是可以理解的。”   卢茵有些骇然,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她又说了几句,她都没怎么听进去。   两人进了商场,叶梵才反应过来,问她:“今天真去领证了?”   叶梵没见过陆强本人,以往都通过卢茵转述,对他情况了解的七七八八,她对他本身并不认同,也理性帮她分析过。但卢茵柔弱却不冲动,她很明白自己要什么,几次之后,心意仍然坚定,叶梵也不好多说,毕竟鞋子是否合脚,只有自己知道。   卢茵直接把结婚证给她看。证件上的照片还算完美,陆强表情难得柔和,嘴角勾出浅浅弧度,收起眸中的锋芒,头发也长了些,半拥着她,姿态自然亲密。   叶梵看了会儿:“还挺帅的。”   卢茵笑笑:“晚上一起吃饭。”   两人找了间咖啡店喝下午茶,两三个月没见面,话题总是谈不完。结婚有许多事情要准备,叶梵替她高兴,爽快揽下杂事,这的确,选礼服做头发之类,还是和闺蜜最合适。   聊起来时间很快,四点钟时候,卢茵给陆强打了通电话,告知他具体位置。接着,两人去楼上逛了逛,下班的点儿,人多起来,卢茵试了两件套装,没买成,倒被叶梵看上。逛了半天,她只买了双新款单鞋,给陆强带两件质地高档的短袖汗衫。   看时间差不多,他们穿过空中走廊去C区,走廊宽阔,两侧是巨大的窗,能看到下面的车水马龙。人群从中穿梭,比商场里要安静许多。   身后突然一阵骚动,伴着女音的尖叫怒骂。卢茵不禁驻足,回过头张望,她张了张口,今天真是巧了。   那边动静渐大,路人纷纷停下看热闹。   一对男女拉扯纠缠,女的身材瘦小,企图逃脱男人钳制,口中谩骂不断,话语不堪难以入耳。   叶梵惊讶低语:“那不是吴琼吗。”   卢茵没答话,微微抿着嘴唇。   那男人正是邱震,他们刚从楼上K房下来,他浑身狼狈,被她当着朋友面儿,泼了一身酒。邱震脸色奇差,不管吴琼死活,半托半拽着她往前走。   纠扯了几米,吴琼突然发疯,一口咬他手臂上。   邱震嘶一口气,抬手挥开她:“你他妈疯了?”   吴琼瞪大眼,面孔近乎狞恶,“你不要玩儿吗,我以后认认真真陪你玩儿啊!”   邱震揉着手腕,瞟一眼周围,忽地冷静笑笑:“想在这玩儿?我还没那么开放,”他钳住她下巴:“咱找地方玩儿到嗨。”   “畜生。”她咬牙切齿,猛地抡起手臂,给了他一巴掌。这下力量十足,饶是他体型健壮,也被她打的一趔趄。   邱震头歪向一边,诡异的静了下来,他拿拇指抹抹唇角,吴琼转身要走,没迈开步,被人从后拽住脖领,轻巧一拎,随后一巴掌当头盖下来。那小身板根本抵挡不住,她一头撞在旁边玻璃上。   卢茵下意识惊呼,往前冲了一步又停下。   叶梵要上前:“靠,没王法了。”   那边吴琼扶住墙壁,缓了好一会儿。邱震走过去,冷眼站着:“给你脸你不要,我看你是自讨苦吃……”   “啪——”   他话音没落,又挨了一巴掌。   “操。”他怒喝,真被激怒,一把揪起她领口,手掌举起来,眼看着就要挥过去。吴琼执拗的瞪大眼,嘴角带着畅快淋漓的笑,他动作一顿,忽然抽不下去,好一会儿,缓慢的攥成拳。   又恢复到最初一幕,他拖着她往前走,吴琼全力抵抗,像一场强与弱的厮杀。   离她们越来越近,叶梵性格耿直,又是她认识的人,她往前挡一步:“这位先生,吴琼未必愿意跟你走。”   吴琼一愣,有些茫然的看向叶梵。   邱震正在气头上:“滚。”   叶梵偏偏吃软不吃硬,磕绊了几句,加之路人围观,挡住他的去路。   邱震耐心耗尽,拽住她领口往旁边甩。卢茵正站叶梵身侧,被猛力碰撞,她本身鞋跟就不稳,脚一歪,身体连带着往后倾。   摔倒瞬间,后背被人一把托住,鼻端撞进熟悉的气息,顷刻,她内心悄然安定。陆强及时出现,另一手稳稳扶住叶梵。手臂收紧,两人相安无事。   待叶梵站稳,他放手。   护着卢茵的手他没放,仔细打量一圈儿:“有没有事?” 第43章   邱震动作滞住,诧异不已:“强哥。”   陆强头没抬,注意力都在卢茵脚上:“活动活动。”   气氛僵持到极点,卢茵稍稍抬眼扫视,心不在焉的转几下脚腕儿,“没事。”   “没崴脚?”   “嗯。”   陆强这才看向邱震,没有说话,视线落在两人纠缠的手上,又往吴琼的方向瞥了眼。   目光相触时,吴琼像触电,用力甩开他的手。这会儿邱震心思不在她身上,手中一空,她成功挣脱。   他警告的扫她一眼,没有继续拉扯她,“强哥,这么巧。”   陆强说:“来吃个饭。”   “商场老板是我朋友,去哪儿吃,我打个招呼。”   陆强说:“随便吃点儿,不用麻烦。”   “那行,”邱震忙道:“就不打扰了,我们先撤,强哥,回头咱再聚。”   他把手臂搭吴琼肩膀上。她和刚才判若两人,不疯不闹,也忘了反抗,视线在卢茵脚下徘徊良久,最终却没有抬头。   被邱震带出几步。   陆强说:“等等。”   邱震身形一顿。   陆强说:“人你就别带走了。”   他语气平稳,缓慢的提了要求,没见多强势,邱震却没敢轻易迈步。   “强哥。”他沉思片刻,“……我俩的事,你就别管了吧。”   陆强顿了顿:“我确实也管不了。这不碰上了吗,她好像跟我那位朋友也认识,就一起吃个饭。”   邱震脸色微沉:“不凑巧,我们在上面吃过了。刚才还吵着累呢……”说完垂头,手臂用力箍紧:“告诉强哥,是不是?”   他语气中的威胁,不傻都能听出来。   吴琼却置若罔闻。   僵持了会儿,陆强说:“这么着,吃不吃让她自己定。”   叶梵见势往前紧走两步,虽未正式认识,显然阵营相同。她说:“吴琼,有什么事你说话,要不要留下?”   吴琼缓慢抬起眼,她瞳仁浅淡,毫无神采,目光中有一种濒临绝望的死寂。   她视线在叶梵身上逗留两秒,偏离寸许,落在陆强身上,他始终以保护姿态站她侧前方,她身体被挡住一半,绞紧双手,担忧的看着自己。   那眼神清澈灵动,眨一眨,能读出此刻的情绪;皮肤细腻干净,没有任何特殊痕迹;身上的衣服洁白无瑕,不掺杂一丝脏污。   纤纤弱弱站在那儿,阳光的、新鲜的、肆无忌惮的绽放美丽。   而她正在腐朽溃烂。   吴琼猛地抽气,慌张掩住领口:“我……”她嘴唇颤动,“……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邱震始终垂头看着她,竟像松一口气,卸了她肩膀的力量,最后看向陆强:“强哥先走了。”   两人转身,卢茵急着拽他:“陆强?”   陆强没动,半侧着头看他们的背影。卢茵问:“就这么走了?”   陆强沉默少许:“别管闲事。”   抛开立场,现在不同以往,打算从泥潭抽身时候起,早就知道,有些事已不是他能左右。他骨子里有自私,亏谁的欠谁的,想下辈子再偿还,全因身边有了卢茵,贪婪到想和她平淡到老,以至每一步路都要走的格外小心。   陆强回身,蹭蹭她脸颊:“走吧。”   卢茵嗯了声,不禁又往那方向看去,她罩着一件薄薄的风衣,垂到膝下,显得身材尤为瘦小,缩在他臂弯,随意拉拽,像个牵线木偶。   那背影融进熙熙攘攘的人群,显得格外寞落,完全没有女孩该有的朝气和蓬勃。   陆强带着她走,和他们背道而驰。   卢茵忍不住再次回头,她身影渐渐消失。而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一眼竟变成了永恒。   …… ……   不知怎么被邱震拽上车,吴琼脑袋放空,他在旁边的讽刺羞辱,都变成单调的声波,她根本听不清。   外面雨还继续,玻璃上挂满冰凉的水珠,隔开混沌灰暗的世界。吴琼头枕着车窗,眼睛睇向雨幕中,满眼都是湿淋淋的,直接把压抑沉闷渗透进皮肤里。   她把车窗开到一半,冷雨夹杂湿润的气息扑进来,砸在她脸上和脖颈里,呼吸才畅快了些。吹了会儿风,邱震面无表情的看了眼,把车窗升上去。   吴琼背对着,始终没有回头。   不知开了多久,车子在一处停好。   邱震越过她开了车门:“下车。”   那一声贴在耳边响起,她才恍然惊觉。   他们已经离开科技城,在中环线庐州道附近,抬眼看,着装规整的侍者候在车边,他身后的酒店大堂灯火通明,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   吴琼神思慌张,下车就冲进雨里,邱震把钥匙抛给侍者,急着去拉她。   很快,两人身上沾满雨露。   邱震吼:“你闹够没有。”   吴琼不顾一切挣扎:“你放手,我不进去,我要回家。”   邱震冷笑一声,“好,你回家,”他贴她耳朵上,“明天我就把那些证据……”   他一字一顿语调阴森,话没说完,吴琼已经浑身僵硬。额头发丝被雨打湿,狼狈贴在皮肤上,邱震垂眸看看她,嘴唇在那些湿发上胡乱贴贴,“下着大雨呢,别闹了,赶紧进去吧。”   吴琼听话了,他拉着她往酒店大堂走。旋转门里一行人马鱼贯而出,在狭窄过道里错身,其中有人不经意与他相撞,邱震肩膀一歪,回头冷冷的瞥那人。   只停顿片刻,他平淡错开眼,带着吴琼进去。   站在台阶上,谭薇发现老邢的异样:“怎么了,师父?”   老邢还看着后面:“你刚才没看见?”   “看见什么?”   他沉吟片刻,抬抬下巴:“那俩人,邱震和吴琼。”   谭薇也愣住了。   当年的案子是老邢经手,其中内情没人比他更清楚,邱震逃脱法律制裁,全因背后有个只手遮天的爹。陆强知情重义他佩服却并不赞同,他从一开始就下错了棋。   随时间流逝,整个案件已经尘封,但这是个疙瘩,在他心里永远纠缠着解不开。   回忆的空档,同事凑过来:“邢队,那后天和市局的会议就订这儿了?”   老邢整整衣襟:“就这么办吧。”   ***   邱震没等她湿润就进入,近乎发泄的占有,手指唇舌恶意在她身上留下痕迹,通过这种方式惩罚她。   他气她不知好歹,气她情绪轻易受另一个人控制。她从没把他放在眼里,无论当年低声下气的追求,还是他把她伤的体无完肤之后。明明瘦小的身体,骨子里总藏了那么多不屈服,他想看她低头,看她求饶,更想看她对着他真心的笑。   可这征服的过程,他似乎选错了方式。一个强硬,一个偏激,他们仿佛陷入死循环,谁也救不了谁,只有拉着彼此,陷入万劫不复。   邱震越想越气,下面动作更加不管不顾。   他想得到一丝回应,身下人却像个人偶,双眼空洞,越过他呆呆望着屋顶。   邱震气息渐浓,亲着她发肿的脸颊:“还疼不疼?嗯?”   吴琼全然置身事外,声音透着冰冷:“完了吗?”   邱震一顿,“早着呢,”他故意忽略她的厌恶,手下去帮她增加快.感,“有没有感觉?舒服就叫出来,别……”   “有。”吴琼说。   他一喜,刚想取悦她,紧接着听到了下半句:“恶心算不算?”   那一刻他怒气丛生,胸口掠起惊涛骇浪,想把身下的人颠覆。邱震停下来,抽离开,把她翻了个身,从后面进入。这姿势在有情人眼里叫情趣,放在此刻全然变成屈辱。   他咬牙瞪目:“别老拿话膈应我,最后遭罪的还是你。”   说完掀起狂猛攻势。   很久以后,他半趴在她的身上,呼吸渐缓。   房间静的出奇,邱震摸着她发丝:“洗个澡吗?”   吴琼趴着不动,侧头望向房间里仅有的光源,“我认输,求你放过我。”   邱震双目半阖:“怎么放?”   “当初算我错,不应该不知天高地厚去告你,你不甘心,这段日子就算惩罚,你把东西还给我,我们两清,行吗?”   半刻,他嗤笑一声:“别天真了,不可能。”   “……为什么?”   邱震蓦地睁眼,思考她的问题。走到了这步,到底是不甘还是不舍,他自己也无从分辨,或者内心已有答案,只是一直不屑承认。   “你别较真儿,凡事看开或许会好过点儿,”他撑起手臂,从她身上起来:“我洗个澡。”   吴琼拉住他,仍是问:“怎么才肯放过我?”   邱震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冷哼一声:“你还真是油盐不进,”他不留情地甩开手:“玩儿腻了你就滚。”   “什么时候?”   他残酷的说:“等我死。”   浴室门落,水声单调持久。   吴琼手臂垂落,无力搭在床边。她眼里一片灰暗,看不见半分生机,他三个字,终于成功的压垮她。   她盯着那盏幽暗的灯,忽然淡淡的笑了。   ……   凌晨一点,邱震已经睡沉,吴琼穿戴整齐,认真洗了几把脸,拢好头发,拿上邱震的手机出了门。   雨没停过,她看看天色,把帽子盖过头顶,没有打伞,直接出了门。   ***   这一天,对陆强和卢茵意义非凡,晚上他百般温柔,结束后,她疲惫睡去。   陆强睡不着,借着灯光仔细看她眉眼。她睡相安稳,呼吸平缓,陆强忍不住在她额头轻轻碰了碰。   夜已深,电话铃声突兀响起,他看向屏幕,不禁蹙紧眉头。 第44章   电话在手里转了一圈儿,陆强又看看屏幕,顿了会儿,他接起来。   他没着急说话,手机贴着耳朵,另一端意外的沉默,透过话筒,有街道的嘈杂声和细细的雨声。   片刻,陆强先开口,他喂了声。   那边又安静几秒,却不是邱震:“……强哥,我是吴琼。”   陆强默了默。对方可能也觉得冒昧,停顿数秒:“你方便出来一趟吗?”   他有些诧异,侧头看向卢茵,她脑袋在枕头上不安的蹭蹭,睫毛轻颤。陆强摸摸她的发,手掌滑下来,在她背上安抚的轻拍几下。   “太晚了,恐怕不太方便。”   那端没了声音,陆强手机又在耳朵上贴了几秒,拿下来挂断。   他调成震动,紧接着又有电话进来,仍然是他的号码。   陆强沉眸接起。   吴琼说:“强哥,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 ……   他动作很轻,捡起床下的平角裤套上,接着是牛仔裤。   床头灯只开到最暗,散发着暖黄的颜色,陆强系好腰带,回头往床上看了眼,视线一晃,随即又定睛看过去。   “我吵醒你了?”   卢茵脸贴着枕头,半趴着,薄被只盖住腰线,露出起伏的裸背和半边胸乳轮廓。   她眼里一片暖光:“没有,一直没怎么睡实。”   陆强站着看她一会儿,把手里衣服扔掉,罩在她上方:“那刚才的电话你听见了?”   “嗯。”   陆强说:“是吴琼打的,就今天跟邱震一起那小姑娘。她人在庐州道呢,想让我过去一趟。听说话情绪不太对。”他沉默片刻:“我觉得应该过去看看。”   他声音很低,语气里夹带点儿不易察觉的询问。   卢茵轻轻翻身,扯过薄被遮住胸口:“外面还下着雨吗?”   陆强看一眼窗外,窗帘没有拉严,有细密的水珠从玻璃上挂下来。   他点头说是。   “那你怎么过去?”   和她真没什么好隐瞒的。陆强说:“你醒了,那正好跟我去一趟,下雨天可能不好打车。”   卢茵并不知过去细节,可敏感的错觉告诉她这并不合适,很显然对方不想见其他人,否则下午她会留下,不会随邱震一块儿走。   即便对陆强足够放心,但今天日子特殊,对方还是女性,她心中难免酸涩,却仍道:“我太累了,你自己去可以吗?”   “你在车里坐着就行。”   她捏捏他的手指:“我想睡觉,打不起精神。”   陆强回握住她,在她头顶悬了片刻:“那行,你睡,我去看一眼,很快就回来。”   卢茵垂下眼,浅浅点头,“嗯。”   陆强亲亲她的肩头,帮她把被子盖好,床头灯熄灭,他轻手轻脚出了门。   忘记拿伞,陆强等车的功夫,去便利店顺手买了把。   住处离庐州道并不近,好在是夜里,一路开过去花了半小时。这里是漳州的不夜城,有几家高档酒店,也有酒吧和KTV,路边名车云集,虽然是雨天,出入娱乐欢场的人仍然络绎不绝。   吴琼蹲在路口店铺的房檐下,她带着风衣帽子,遮住眉眼,远处霓虹在她脸上投下五颜六色,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陆强下了车,收起伞,把它立在旁边墙壁上。   他垂眼:“你找我什么事?”   吴琼脑袋抬高几分,蹲着仍没有起身:“这么晚,谢谢你能来。”   陆强没有说话,往嘴上衔了支烟,单手环着点燃,他冲天空呼出烟雾,垂下眼,吴琼正抬头看着他。   “能给我也来一支吗?”   陆强直接把烟盒抛给她。   吴琼抽出一支,“火儿。”   打火机在他手里攥着,他递过去。   两人静默无言的待了会儿,陆强半支烟抽完,她已经点了第二支,反复看了他几眼,欲言又止。   陆强先问:“这么晚你不回家?”   吴琼说:“我和邱震住这附近,”她指了指:“就街尾那家酒店。”说完余光落在他脚上。   陆强并未如她所愿,看着街道,闭口不问。   吴琼抿住嘴唇:“商场里碰见那个,是你女朋友?”   他点头说是。   吴琼身体略僵,无意问:“看你们感情挺好的,什么时候结婚?”   陆强也没多想:“今天刚领的证。”   夹着烟的手指在唇边一停,随后继续裹入口中:“那真抱歉,这么重要的日子把你叫出来。”   陆强说:“没事儿,她知道。”   吴琼手一紧,烟身被她捏弯。她从地上站起来,腿蹲麻了,扶住墙壁缓了好一会儿,“她很漂亮,你有福气了。”   陆强没搭茬,又问她一遍:“你找我什么事?”   吴琼笑笑,把最后一截烟抽完,之前想说的话,没了意义,她差点儿忘了,医院那天他的拒绝。六年以后,在漳州有一席之地那人已经消失,他现在再普通不过,新婚燕尔,又何必提出无理要求,打扰他的生活。   内心私存的侥幸彻底破灭,某种程度上,她终于坚定之前的抉择。上帝无法对每个人都公平,这样苛刻残忍的安排降临到她身上,除了任命,她无能为力。   吴琼掐了烟:“不好意思啊,我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她突然超乎寻常的平静,语调也淡如白水。   陆强忍不住侧头:“你不是有话跟我说?”   “没有。”她坚决道:“时间不早,我该回去了。”   陆强还想再问两句,她已率先往前迈步。   陆强沉眸看她背影:“我送你。”   “不用,走过去挺方便的。”她回身把手递过去:“烟还你。”   陆强垂眼,没有接:“你拿着抽吧。”   “那谢谢了。”她连同双手一同收回口袋,往前跨了步,鞋尖儿踏进水坑里,漾起细小的水花。   陆强叫她,她停下,他把伞递过去:“打着走。”   吴琼心脏一紧,封存许久的回忆翻涌而出,原先在意过、恨过、忘记过,再次重逢那时候起,兜兜转转,好似又回到了原点。   也是此刻她才明白,她打他电话,或许只为单纯的见一面。   她拳头缓慢松开,接过伞柄:“谢谢。”   陆强点点头。   吴琼撑起伞,穿过马路,她最后一次回头,看静静矗立在路灯下的男人,他们中间隔着雨幕,隔着车流,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再见。”她笑着挥了挥手。   这一次,她义无反顾踏进黑暗里。   雨伞很大,帮她阻挡风雨,雨滴在头顶砸落悦耳的节奏,她心底前所未有的平和。   雨声漫漫,吴琼唇角带笑。   如果有来生,她必将洗净千尘,才配与他并肩。   …… ……   吴琼回了趟家,她没敢上去,站楼下抬头往上看,这一侧正对父母卧室,夜很黑沉,他们早就睡着。   她盯着漆黑的窗口,不知站了多久。脖颈有些僵硬,她缓慢的转了转。   兜里电话已经响了几遍,为了给陆强打电话,她一直拿着邱震手机。屏幕在黑夜中闪烁,显示号码是自己的。   她接起来,那边沉默几秒,他气急败坏的吼了声:“大半夜的,你他妈跑哪儿去了?”   吴琼沉默。   “问你话呢?在哪儿?我去接你。”   她耳边只有他粗重的呼吸。   半晌,吴琼平静说:“这就回去。”   她到达酒店房间已经冷晨三点,邱震没有睡,穿着浴袍半靠在沙发里。他手上拿一只高脚杯,暗红色液体随他动作缓慢晃动。   桌上的红酒瓶空了,他两腿搭着茶几,随意又狠厉的瞥着她。   吴琼没脱风衣,手臂紧紧抱在胸前,在房中央站了片刻,走去坐在床尾:“这么晚了,少喝点儿吧。”   邱震放下酒杯:“拿我电话干什么去了?”   吴琼把手机放床上,垂着眼:“你快点儿,我要睡了。”   她情绪还算平稳,并没见明显异常。邱震从沙发上起身,走过去坐她旁边,距离近了,有浓烈的酒味随之扑鼻。   吴琼嫌恶的皱眉,头歪向一边,被他强硬掰过来:“上哪儿去了?”   她强忍着:“去散散心。”   “大半夜的散心,当我二百五呢?告诉你别在我面前撒谎,”他一把揪住吴琼头发,大力往后扯:“会野汉子去了?”   吴琼下巴被迫昂起,呼吸滞了几秒,“是啊。”她音量提高。   邱震牙齿绷紧,另一手捏住她下巴,“贱到份儿了你都,还知不知道什么是廉耻?”   吴琼唇齿微张,喉咙里发出变音儿的笑声:“天天被你这种畜生睡,廉耻是什么?”   她挑衅的看他,嘴角那抹笑容讽刺至极,一个表情足够勾起他的怒火。邱震低声咒骂,手掌用力往后扥,他喝了酒,精神亢奋,受不了丁点儿挑拨。   吴琼姿势别扭,斜眼瞥他:“你气什么?气我会了野汉子?还是气我说你是畜生?”   邱震盯着她,满目猩红。   她发觉自己忍不住了,手在衣襟里动了动,“你不是禽兽吗?”   他目光阴狠,突地残忍一笑,“看来我不能平白受了这污名。”   邱震撒开手,一把扯开她的衣领,连同里面内衫,布料撕裂,露出雪白的肩膀。她胸口遮遮掩掩,一柄银色幽光晃进他眼底,邱震瞬间有了防备。   她满腔的恨意不加掩饰,抽出匕首,突然向他刺过去。邱震行动敏捷,本能向后仰倒。   人在愤怒的瞬间,力量无穷,她睚呲欲裂,半跨在他身上,刀尖对准他的脸孔。   邱震握住她手腕,“你他妈疯了!”   “我要杀了你——”她怒吼。   邱震大惊失措,慌神的瞬间,刀尖差点扎入他眼球。他拼命翻了个身,把她压在身下,手上施力,匕首稍微偏移方向,横亘在两人中间。   她面容可怖,双手死死握着匕首,邱震骇然:“琼琼!”他试图放缓声音:“你别冲动……有话坐下来好好说。”   她已陷入疯魔,根本听不进去,膝盖狠顶,结结实实撞到他垮下。   邱震闷哼,往上挺动身体,胸口压住她脸颊。吴琼打挺翻身,冲着地板的方向,两人纠缠着滚落床铺。   他只感觉她被垫在身下,碰一声闷响,还有种细微的、陌生的碎音。身下突然没了声音,房间转瞬之间陷入诡异的安静。   他惊魂未定,鼻孔里喷出火热的气息,胸口渐渐沾染温热的湿腻,他心下悚然,猛的从她身上弹起,跌坐在地板上。   吴琼一动不动躺在那儿,颈间横的那把匕首触目惊心,已入肉七八分,暗红的鲜血源源不断顺着刀锋溢出来。她瞳孔放大,四肢频密的抽搐。   邱震怒吼一声,脱了身上睡袍去堵她的伤口。   她目无焦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邱震青筋爆裂:“琼琼?”他嘴唇颤抖,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双手僵硬,从没有一刻这样惊慌失措。不过几秒时间,雪白的睡袍快速被血染红。   邱震如遭雷殛,双手从她脖颈移开,扯掉睡袍。他双手鲜红,哆嗦着捧住她的脸,“琼琼,你别……挺一挺……”他连滚带爬摸到床边,往手机上按了三个数字,屏幕显示正在拨号。他拇指一动,又突然下意识挂断,烫手山芋般扔出老远。   吴琼姿势怪异的躺着,抽搐已不那么频繁,神经时而跳动一下。   他扑过去,拢起地上血液,不管不顾往她伤口送,眼里氤氲一片,渐渐看不清她的面孔。   邱震抬臂抹了把眼睛,她安静躺在血坡里,满身脏污。他慌不择路,喉咙溢出扭曲的吼叫,多么盼望能得到一丝回应,哪怕她跃起来,将那把匕首刺进他的身体。   然而一切都晚了。   手上的液体凉了,满屋腥甜。那个姑娘没了气息,她圆目微睁,眼角有一滴液体缓缓滑落,她还是选了这种极端和偏激的方式结束了一切。   …… ……   破晓时分,窗外微光打在她苍白的脸上。   邱震徒然一惊,连滚带爬冲进卫生间,他已呆坐两个小时。万般慌张的洗净手上的血,他套上衣服,抓起手机,逃命般跑出房间。   连续一天一夜的细雨终于停了,街道被洗刷的干干净净,只有零星几个路人和几辆车。   他没有方向,开了半个小时,眼尾瞟到手机。   慌乱中点向屏幕,无意翻到通话记录,他眼睛扫过去,却是一愣,上面显示最后一通打给了陆强,时间是凌晨一点零三分。   他心思混乱,理不出头绪。播了个电话出去。   很快,对方接起来。   隔了许久,邱震口中嗫嚅:“爸,我杀人了。” 第45章   第二天,终于雨过天晴。   卢茵醒来的时候,陆强不在身边,她半撑起来,对着外面轻唤了声,没有人应,浴室方向隐约传来水流声。   她穿好睡衣,脚尖落在地上,昨天被他直接抱进来,一只高跟鞋甩在门口,另一只不知去向。卢茵拾起鞋,光着脚走出去。   客厅里没人,餐桌上摆着外面买的早餐,油条还在塑料袋里,豆浆拿保温桶装着,旁边是叠在一起的碗筷。她侧过头,浴室好像又没了声音。卢茵在茶几下找到另一只鞋,一同摆在门口鞋架上。   她折回来,在浴室门口逗留片刻,手搭在扶手上,轻轻一压,开了道缝隙。有朦胧的雾气钻出来,她肩膀松了松,又把门拉大了些。   陆强澡洗一半,什么也没穿,半弓身体站在洗手台前,听见动静也没回头,单从镜子里瞟过来。他腮上胡满泡沫,微昂起头,盯着门口,手上动作没有停,剃须刀从颈下流畅滑上来,露出清爽干净的一溜,泛着淡淡的青色。   卢茵往他身上扫了眼,低下头,要帮他关门。   陆强看着镜子,“早。”   卢茵手一紧,脚尖又转回来:“……早。”   这声问候和平时有些不同,藏着心事,早晨起来不算轻松,可因为身份的转换,听到这个简单的字眼,蓦然感觉柔情蜜意,使得暴风骤雨后的早晨稍现美好。   陆强说:“要方便你就进来。”   “不是,”她解释说:“我还以为你不在。”   陆强胡子几下刮完,弓下背,往脸上撩两把水,他全.裸着,也不特意避讳,大大方方给她看。   卢茵目光垂下去,落在他大腿后方,那里有两块流畅结实的肌肉,随他动作收缩绷紧。她眼神上移少许,脸一热,赶紧避开视线。   陆强抹了把脸,挑起眼皮,从镜子里淡淡打量她:“要不要一起洗个澡?”   他一侧眉峰自然上挑,唇线笔直,用最平常的口吻问她,可卢茵却心跳快半拍,总觉得他语调轻佻。   陆强说:“昨晚累的够呛,过来洗洗?”   “不用。”   “水是热的。”   卢茵忍不住瞪他:“我待会再说。”   九点钟的时候,两人收拾妥当,坐在餐桌旁吃早餐。   陆强给她盛一碗豆浆,将油条分开一半递过去,剩下半根送到嘴边咬两口。   卢茵拿手指捏着,掐成一截一截投进豆浆里,等泡软了,用小勺舀着吃。   陆强看看她的碗,想起一年前,他们刚认识,在早点摊她就是这吃法,埋着头,小口小口的抿,跟小猫崽子似的。   那时候他没想到有今天。   卢茵察觉到他的目光,舔舔唇:“怎么了?”   陆强问:“吃鸡蛋吗?”   她点点头,小勺在碗里搅了两下,“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陆强把蛋壳在桌上滚碎:“两点左右。”他来回路上基本一小时,除去等车走路的时间,在街角就逗留十分钟。   卢茵问:“她有什么重要事情吗?”   “没有。”   她疑惑的抬头,陆强说:“她昨晚住街尾那家酒店,和邱震一起。”他鸡蛋剥开一半,在手里转了转,还是解释了句:“她是当年被邱震强.暴那姑娘。”   “我知道。”   陆强意外:“怎么知道的?”   “那天在警局外谭警官说的。”   陆强默了默,半晌,才想起手上还有剥一半的鸡蛋。   两人并不知道吴琼已经出事,卢茵对她多少是同情的,她没有追问他们过去的纠葛,也不细想半夜里为什么单单叫陆强。她心里盘算着,抿抿唇道:“要不过会儿你给她打个电话再问问?”   “我没她号码。”陆强说:“她拿邱震手机打的。”   卢茵张张口,没什么话说了。陆强把鸡蛋放她碗里,也埋头吃饭。   客厅里一时陷入安静,窗外暖色日光洒向桌角,地板上映出窗棱的轮廓,两人相对而坐,只有瓷勺撞在碗碟上的脆响。他们还不知道,这样宁静安稳的早晨,对彼此来说已经相当难得。   ***   警察在第三天下午找上门,陆强和卢茵从外面看房回来,钱媛青定了日子,阴历六月二十,嫁鸡随鸡,酒席在乡下办,之后他们再回来请同事。   房子领证之前就陆续看过,今天签了合同,是曲阜路上新开发的楼盘,精装修,交房后提包就能入住。   陆强想着下午约根子他们喝个酒,谈谈一块儿搞物流的事儿,没成想刚进小区,就被几个便衣拦下来。   其中有他眼熟的警察,是老邢部下,以前的案子和陆强有过接触,他公事公办的态度,要陆强回去协助调查。   卢茵心颤,两只手不约而同抓住他的手。   陆强沉了沉眸:“什么事?”   便衣说:“十号那天发生一起凶杀案,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调查,跟我们走一趟。”   陆强明显感觉他拉着的手颤了下,他回头看她,卢茵神色慌张,难以置信的摇摇头,嘴唇已经干出细纹。   陆强捏捏她的手,转头问:“什么凶杀案?跟我有什么关系?”   便衣口气不太好:“别问这么多,回去会有人给你做笔录。”   陆强瞟一眼那人,去看卢茵,她嘴唇咬的煞白,手已经出了汗,指尖冰凉。   “没事儿,”他笑着说:“这么没用呢,协助调查,多大点儿事啊。也许是找目击证人什么的。”   卢茵知道他在安慰她,双腿发颤:“陆强,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拿手背碰碰她脸颊,“我去看一眼,你回家,晚上自己吃,冰箱里还有昨天买的菜。”   卢茵根本没从惊吓中缓过来,没听进去,被他拉住往前送了几步,她机械的回头,小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晚一点儿。”   “我也想去。”   他一皱眉,压低说:“回去,听话。”   陆强手掌放她后脑勺上,轻轻送出去,看她慢慢往小区里面走。   卢茵步子都是虚的,频频回头张望。陆强抬了抬下巴,冲她泰然自若的勾唇角,卢茵嘴唇僵硬,也试图挤出一个笑。   她身影终于消失,陆强随那几个便衣上了车,想当年进出警局是家常便饭,这套流程他太熟悉,虽然疑惑,问了他们也未必会说,便一路沉默没多话。   他被带到单独的审讯室,对面一张桌子,两把座椅,桌上有电脑和茶杯,屋子里空荡荡,旁边是一台摄录机。等了大概十分钟,有两名警员进来,抱着厚厚的资料,分别在桌上摊开。   两人低语一阵,慢悠悠喝几口茶水,其中一人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侧头应话。   陆强冷冷扫了眼,脊背滑下几分,两腿叉开,舒服的靠着。   两人聊了几分钟,终于进入正题,一个询问,一个记录,面目立即变得威严肃立。   刚开始是些基础信息,陆强一一答了。   警员问:“五月十号凌晨两点到五点之间你在哪里?”   他回忆了下:“在家。”   “在家干什么?”   他一挑眉:“睡觉。”   “谁能证明?”   “我媳妇。”   对面警员抬头看他一眼,“还有没有别人能证明?”   “没有。”   “财富豪为酒店你知道吗?”   陆强神思一顿,突然抬头:“庐州道上那个?”   “你去过?”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隐隐知道叫他来和什么事有关:“知道,但没进去过。”   警员拿锐利的眼神打量他,想从他表情中发现破绽,陆强从容不迫,回视他的目光。   隔了几秒,对方收回视线,在一叠文件里翻了片刻,朝他亮出一张照片:“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照片里是个年轻女孩,穿一件蓝色高领毛衣,短头发,下巴尖翘,表情淡淡的看着屏幕,没有笑。   陆强唇线绷直:“她怎么了?”   警员一拍桌子,“正面回答问题,认不认识?”   陆强扫他:“认识。”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陆强又重复一遍:“只认识。”   警员放下照片,往后靠了靠:“单纯认识这么简单?你在我们这里有案底,六年前,你曾犯过强.奸罪,当时的受害者就是照片本人,”他点点桌面:“老实交代,十号晚上两点到五点之间你在干什么?”   陆强说:“在家睡觉。”   警员面目严肃几分,“你别撒谎,你当时在哪儿,我们随便掉个监控就能知道。”   陆强说:“随便。”   警员冷哼一声,审问这种思维冷静的嫌疑人很费头脑,他扔了笔,直接从脚边篮筐里取证物,证物外面用塑料袋密封,他掐住一角:“这个你见没见过?”   陆强看过去,那是把折叠伞,伞面纯黑,伞柄是原木色。他眸色微沉:“是我的。”   警员放下,又举起另一件,“这个呢?”   袋子里是个塑料打火机,绿色的,上面沾一块黑色墨印,他认识。陆强承认:“我的。”   警员举起最后一件,也不问他了,“这烟盒上面也有你的指纹。”他终于找到破绽,眼神泛光:“你刚才说没去过财富豪为酒店,但这些证物是从1202房间找到的,鉴证科已经验过,上面大大小小均有你的指纹。”   警员步步紧逼:“你怎么解释?”   ***   卢茵一下午在煎熬中度过,晚饭没心情吃,坐在沙发里,眼睛盯着墙上的挂钟。她从小到大没遇过这样的事,认识陆强以前,警局的大门都没踏进过,凶杀案这几个字一直徘徊在脑海里,她相信陆强什么也没做,但人在警局,一时不知深浅,她坐立难安。   等到晚上十点,陆强还没有回来,打他电话,仍然关机。   她像热锅上的蚂蚁,心中慌乱,怎么都坐不住,又等了一刻钟,她抓了件外套,开车出门。   这个时间,审讯大厅里仍然有人办公,卢茵站门口踮脚张望,并未看见陆强身影,她随便问一个警员,警员并不知道陆强是谁。   她在走廊靠墙站着。   刚才警员进出了几次,忍不住好心提醒:“如果是被带回来审问的,可能在二楼的独立审讯室,这个时间就四审好像还有人。”   卢茵道谢,话音儿刚落,人已经往楼上走。   警员抻着脖子喊:“你只能在走廊等着,里面进不去。”   看了半晌,人影消失,没有人给他回应。   卢茵找到四审,在走廊倒数第二间。一整面墙上都没有窗,只有几扇暗红色防盗门,对面一溜长条凳,头顶是惨白的节能灯。   走廊里静的过分,能听见她鞋跟磕在地面的声音。   卢茵用右手握住左手,缓慢调匀呼吸,她往后退了两步,坐在后面座椅上。她不知道里面是不是陆强,虽然做不了什么,在这儿守着,总比家里安心许多。   大概十分钟,走廊里响起窸窣的说话声,夹杂零散的脚步。卢茵侧头看去,楼梯上拐过来两个人,说着话,正往这方向来。   走在前面的是位老者,腋下夹着保温杯,背着手,步伐稳健。她目光偏移,落在后面女警身上。   卢茵眼睛一亮,不由自主起身,往前迎过去。   老邢看了卢茵一眼,没在意,直接敲几下四审的防盗门。   卢茵拦住谭薇:“谭警官,能碰见你就好了。”   谭薇两手插着裤袋,眼神一顿,打量片刻:“你是哪位?”   “我是陆强的……”她顿了顿,不太好意思,只说:“我是他女朋友。”   谭薇抬着下巴,像是回忆,然后了然的哦了声:“想起来了。”   卢茵这会儿没心思研究她表情,赶紧问:“这里面的人是陆强吗?”   谭薇淡淡看她:“是。”   卢茵心沉下一半,攥了攥拳:“他今天被几个警察带过来,说要调查一起凶杀案,请问一下,方便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谭薇笑了声:“呦,这我可不敢说。”   卢茵微微皱眉。   她说:“上次告诉你那件事,陆强差点没把我杀了,我可不敢再多嘴。”   卢茵抿抿唇:“抱歉。”   谭薇笑了笑,“你有什么错,道哪门子歉啊。”   卢茵不想跟她说别的,直接问:“审讯多久结束?陆强他什么时候能走?”   谭薇说:“要看他怎么交代了,没他事儿随时走,有他事儿……”她顿了下,撇撇嘴:“难说。”   卢茵心里咯噔一下,还要再问两句。   谭薇敲几下防盗门,“回家等着吧,你也不能在这挨一宿啊。”   “我能见见他吗?”   里面有人开了门,谭薇说:“不能。”   卢茵紧走几步,缝隙开的并不大,有暗黄光亮从里面溢出来,她看到一张桌子,旁边摄录机的红点不断闪烁。几秒的时间,她目光快速搜索,落在对面的椅子上。   那当中坐个高大男人,懒散靠着椅背,两肩松垮的垂着,手掌搭在双腿间。   她视线移上去,看见他的脸,他正侧着头,也往这方向看过来。   目光相触,下一秒,防盗门砰一声闭合。   卢茵迈了两步,手掌搭在门板上,走廊里瞬间恢复安静,只剩头顶凄白的灯光。   卢茵想着刚才他的样子,对视时,他分明的,皱了下眉头。 第46章   老邢进了审讯室,里面两个警员站起来,其中一个问:“邢队,查到了吗?”   老邢把保温杯搁桌角,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他点点头:“两点就回去了。你们收拾收拾就撤吧,剩下我和谭薇来。”   警员神色失望,看来案子还有得查。他们把桌上资料拾了拾,恰巧谭薇敲门,和她打了声招呼,错身离开。   谭薇关了门,两手扔插回裤袋里,在旁边站了片刻,看一眼面前男人。他侧着头,正往她的方向看过来,却不是在看她,眼睛紧紧盯着闭合的防盗门,眸色暗沉。   谭薇横移一步,挡住他的视线。   陆强眼神晃动,瞟她一眼,摆正头,又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老邢递过来一杯水,他没接,挑起眼皮:“问完了吗?我什么时候能走?”   纸杯在他面前举了片刻,老邢收回手,走到桌子后面坐好,谭薇也过去提笔记录。   老邢默了默:“五月十号凌晨两点到五点之间,财富豪为酒店1202房间,有一名中国籍女子疑似被人谋杀,今年26岁,在优瑞科技工作。”   陆强看着他。   老邢说:“这人你认识。她是吴琼。”   陆强神色仍旧未动,看着老邢。谭薇点点桌面,“陆强,跟你说话,你听见了吗?”   老邢拍拍她胳膊,叫她不要心急,靠向椅背,也没催促。   过了会儿,陆强挪开视线。   老邢过去递给他一支烟,陆强看了看,这次接了。   他就着老邢的手把火儿点着,深深吸一口。老邢自己也点了一支,靠在桌上慢慢抽。   一时间,密闭的审讯房里烟雾缭绕。   陆强这支烟下的很快,老邢问:“再给你来一支?”   陆强:“不用。”   老邢直截了当:“我们查过你家小区的监控录像,上面显示,十号凌晨一点零三分你曾出去过,当天凌晨两点你打车回来,再次出门是上午十点整。”他掐了烟:“被害者吴琼的死亡时间,大概在十号凌晨三点左右。时间上不吻合,你基本可以洗脱嫌疑。”   “我没迈关子,查到什么,一五一十告诉你,是希望我们之间有最起码的信任,你能配合我们调查。”   陆强抱着手臂,看了他一眼。   老邢说:“我们在1202房间找到附有你指纹的打火机和雨伞,你能解释解释吗?”   片刻,陆强说:“我之前见过吴琼。”   老邢蹙眉,和谭薇对视一眼:“你是说,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你出门,是去见了吴琼?”   “对。”   “东西是你给她的?”   陆强说:“当时下着雨,她没打伞,我把自己的给她用。烟和火机也是她借去的,我没要。”   老邢沉思片刻,“也就是说,很有可能,你是吴琼死前,除犯罪嫌疑人以外,最后见到她的?”   陆强沉默,没有答话。   老邢问:“你们在哪里见的面?”   “街角服饰店的门口。”   他朝谭薇抬抬下巴,让她仔细记录好。   “你们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   老邢看着他,扭开保温杯喝了口茶,笑了声:“半夜见面,什么都没说?”   陆强说:“她之前有话对我说,后来见到,又没话了。”   老邢一双犀利的眼紧紧盯着他,陆强神色自若。   半晌,他问:“吴琼没说她要去哪儿?”   陆强沉默片刻:“没有。”   “她情绪怎么样?”   “天太黑,我没注意。”   “那你们干什么了?”   “抽一根烟,待了不到十分钟。”   这段谈话没问出什么,他的回答过于简单,不知是真是假。   谭薇不由冷哼:“我不信你们什么都没说,黑天半夜就为见一面?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陆强垂着头,理都没理她。   谭薇被忽视,扔了手中的笔:“你这什么态度?不配合警方调查,知不知道我们有权拘留你!”   “谭薇!”老邢慈声阻止,“今天就到这儿吧。你整理一下笔录,去查查街角的监控。”   他转头对陆强说:“陆强,可以走了,感谢你的配合。但在案子查清以前,你最好不要离开漳州,我们需要随时请你回来问话。”   陆强站起身,冲他点一下头。   他多一分都不想待,急不可耐的开门出去。   ***   已经过了凌晨,警局里人走的差不多,大灯关了,只留下几盏壁灯。走廊里暗淡无声,尽头漆黑,窗外半点光亮也透不进来。   陆强一眼瞧见长椅上坐的人。她一手环在胸前,另一只手肘撑在手腕上,手掌盖住额头,低垂脑袋,似乎睡着了。   她身形很小,静静窝在冷硬的座椅里,外套也单薄,长裤下露着细细的脚裸,一动也不动。   陆强视线别开片刻,舔了舔下唇,他两拳握紧,站了两秒才抬步往她身前去。   卢茵只浅寐,隐隐感觉一股温热气息靠近,有人手指覆上她唇瓣摸了摸,她一颤,登时睁开眼,紧跟着就要站起来。   肩膀上压下一双手,陆强蹲在她身前,柔声问:“睡着了?”   卢茵慌乱中认清是他,眼睛一亮:“你没事了吗?”   陆强没答,咬牙佯装发狠,刮一下她鼻头,温声呵斥:“又他妈不听话,大晚上谁让你跑来的。”   两人距离很近,陆强脚尖着地,脚跟微微悬着,蹲在她身前,比她还要高一点儿。   她紧紧盯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强倾身亲她额头,“傻了?”他逗她一句,脱下外套,把卢茵整个裹住,手臂用力,夹着她一并站起来。   “车在外面?”   卢茵缩在他怀里,低低的嗯了声。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双脚脱力般走不动。   夜晚比白天气温低很多,狡猾的冷风直往裤腿里钻。   开了车门,陆强把她送进驾驶位,自己快步绕过去,坐去副驾驶。   卢茵打了两次火,她握着方向盘,往家的方向开。   车厢里没开灯,陆强侧头看她一眼,把空调打开,手掌贴着出风口,没多会儿,温热的暖风源源不断吹出来。   陆强调转方向:“还冷不冷?”   卢茵眼睛盯着前面。   他看过去,她脸孔被路灯晃的忽明忽暗,陆强手掌覆上她后脖颈:“晚上吃饭了吗?”   卢茵抿紧唇,仍然目不斜视。   陆强看了眼前面,又调转回视线:“让你担心了,茵茵。”   他不说这话还好,控制一路的情绪被他逼出来,满腹委屈与担心急需宣泄,她觉得自己没用,鼻根发酸,眼泪忍也忍不住。   轻轻眨眼睛,眼泪不少反多,她拼命克制,陆强还看着呢。   恰好行过市中心商业区,车窗外灯火通明,幽暗的光亮映进她眼里,陆强心一跳,她颈后的手掌不由捏紧。   卢茵吸吸鼻子,眼前越来越模糊,像雨幕阻隔了车窗。   陆强轻哄:“别哭。”   她看不清路,手一歪,车子在马路上滑了条弧线。   陆强沉眸:“茵茵,先靠边儿停车。”   卢茵听了他的话,打右闪,在僻静路边拉下手刹。   陆强扭亮车灯,扳过她双肩,不大的脸上挂满泪,她紧紧咬住下唇,努力不发出声音。   他胸口被狠狠揪住,感觉车厢里闷的快窒息。他提着她腋下,把卢茵从驾驶位抱出来,横搁在自己腿上。   两臂收紧,她窝进他胸口。   陆强拿唇贴她额头:“害怕了?”   卢茵细细的抽泣。   陆强叹口气,缓慢的说:“我又什么都没干,你怕什么。”   她眼泪鼻涕都蹭在他胸口,陆强捏起她下巴,唇覆上去,一寸寸吮吻她的泪。   车厢里很安静,偶尔有车从后方嗖一下开过去,陆强关了头顶灯,视线乍然漆黑。他捏着她下巴的手轻轻抬高,把她的唇送到嘴边,一口含住,温柔的亲吻。   卢茵略微挣扎,便被他攫住后脑,更深刻认真的吞没。他的吻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讨好,小心翼翼取悦她,不似平时凶猛的长驱直入,而是带着她唇瓣浅浅的吸吻。   她头脑一片混乱,忘了哭,甚至忘记两人为什么会吻在一起。   气息微乱,陆强离开寸许,把她手贴在自己脸颊:“摸摸看,我在这儿呢,还怕吗?”   她手指冰凉,陆强拉到唇边亲了口,“对不起。”这三个字带着无奈的叹息,还有对她无能为力的歉意。   卢茵心中一软,万分后悔自己的失态,赶紧抹了把眼尾,从他身上坐正些,摇头说:“不怕了。”   她主动亲亲他:“晚上吃饭了吗?”   “没有。”他也问:“你呢?”   “没。”   “那回家做给你吃?”   她又靠回他胸口:“还是我做吧。”   两人在路边待了会儿,情绪稳定,卢茵突然想起问正事儿:“他们说的凶杀案到底怎么回事?”   陆强脑袋靠着椅背,半阖双目,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他的声音:“吴琼死了。”   ***   事情告一段落,陆强过了半个月平稳日子。   老邢电话在这天中午打来,没有去审讯室,他约了间茶室,跟陆强在外头见面。   陆强本意不想去,挨不住他亲自来请。   老邢爱喝茶,偏爱色重味浓的乌龙,叫了壶上等大红袍,热气蒸腾间,满室茶香。   他给陆强斟了半杯,拿食指推过去。   陆强低头扫了眼,没动:“有话直说,我没时间在这儿耗着。”   老邢笑笑,端起茶杯浅抿一口才道:“街角的录像我们查过,证实你没说谎,”他看陆强一眼,“上面清晰记录了你给吴琼打火机和雨伞,整段儿视频七分二十三秒,吴琼独自离开,你在原地站了一分钟,才往相反方向打车走。二十四分钟后,出租车出现在你家小区门口,你下了车,直到上午十点才和个女人出来。”   陆强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并不搭茬。   老邢说:“那天我看见有人带吴琼进了酒店。是谁杀了她,其实你我心里都很明白,是不是?”   知道他不会回答,老邢低下头,慢慢喝杯中的浓茶。旁边水壶咕咕冒泡,有白烟顺壶嘴顶出来。   安静了片刻,老邢说:“我们转天中午十二点接到报案,到时间她没有退房,服务员才上去查看,发现了吴琼的尸体。”   “据负责人说,上午十点,酒店发生一点儿小故障,机房电线损毁,停电十分钟。而那之后,酒店连续三天的监控记录全部消失。房间明显被人动过手脚,没有可疑指纹,凶器不翼而飞,半片毛发都找不到。”老邢转了转茶杯:“前台登记是邱震的身份证号,这几乎成了唯一线索,可我们的人找他回来问话,你猜他怎么说?”   陆强挑了挑眉。   “邱震说,他身份证已经丢了一个月,财富豪为的房间并不是他开的。”   陆强垂眸听完,手指在桌面点了点,“这是警方内部机密,现在可以公开了?”   老邢笑笑:“说我心急也好,能力不够也好,万不得已,我不张这个口。”   “恐怕你找错人了。”   老邢说:“和六年前的强.奸案相同,你替人顶罪大家都知道,但苦于没证据,把他放走,在国外一待就六年。我不知道你们其中恩怨,但你有没有想过,这对个小姑娘公不公平?”   “这是条人命,如果这次放他走,很可能他马上离开漳州,再也不回来。这案子破不了,吴琼永远也得不了安息。”   陆强点了根烟,嘴里发出缓缓的呼气声:“你想怎么样?”   老邢沉默好一会儿,抬起头:“澄清六年前的事,拖住他,一年半载,我不相信找不出证据。”   ***   另一边,邱家别墅里。   陈胜大刺刺靠着沙发,抬头瞥一眼邱老。   邱世祖双腿搭在桌角,手里夹一根雪茄,他半天没抽,“警察最近还跟踪小震吗?”   陈胜说:“还跟着。”   “他们掌握多少证据?”   “基本没有。”   邱世祖满意的点头,目光落在远处餐厅上:“小震说,那晚那姑娘见过陆强?”   陈胜点头:“是。”   他靠回椅背,眼睛望向天花板,数秒后,嘱咐说:“去查查怎么回事。” 第47章   离原定婚期还剩一周,已然进入盛夏,天气闷热难耐。   乡下结婚讲究不少,陆强嫌烦,打算一切从简,叫钱媛青臭骂一顿。   两人抽时间去订礼服,婚纱省了,为图个喜气,卢茵打算选一条旗袍。工作的缘故,她认识一位婚纱设计师,在风情街开了间私人定制会所,是个男人,但举手投足间,颇带一股阴柔范儿。他在业内小有名气,找他订制婚纱须提前两个月以上。   因为相熟,便行个方便。但定做新的显然来不及,卢茵身材标准,他选了几件做好的样品给她试穿。   会所百十来平方,分上下两层。他们去时只有两个店员为顾客试衣服,卢茵来过两次,直接拉着陆强上二楼。楼上不如下面装修的奢华,基本是他的工作间,一张通长木桌,上面铺满各种设计稿,旁边立着模特架子,雪白蕾丝零零落落挂在身上。   卢茵站在楼梯口:“Beat!”   男人从画稿里抬起头,看是卢茵,放下手里东西迎过来,目光落在陆强身上几秒,上上下下看一遍。   陆强穿汗衫和收口休闲裤,脚上还是双老布鞋,但质感样式比去年高档许多。这一身都是卢茵选的,汗衫布料柔软贴合,隐现胸部的两块肌肉,肩头尺寸刚好,裹住有力壮硕的胳膊。休闲裤是黑色,松紧裤腰省去腰带,收口卡在脚踝,没穿袜子,直接蹬了双浅口布鞋。   他过去不文雅,是不加修饰的随意大条,相反,现在有种粗野的精雕细琢。这些拜身边女人所赐,品味提升,凸显他身上阳刚剽悍的一面,却活的更加细致。   这俩人站一块儿,中间隔开半臂距离,举止没多亲密,可就有种道不明的暧昧黏腻。   Beat来回看两眼,道:“茵茵,这是你老公?”   卢茵哦了下,立即介绍:“他叫陆强。”   Beat转向他,伸出手,面带笑容地:“叫我Beat就行。”   陆强插兜站着,垂眼扫扫他白嫩的手,一挑眼皮:“逼什么?”   卢茵吸一口气,拿胳膊撞他,满怀歉意的看了Beat一眼。对方尴尬的笑笑,收回手:“罗胜楠。中文名。”   在门口寒暄几句,把陆强请到试衣镜对面沙发坐下,他为卢茵挑选几件红色旗袍,叫她拿去里面试穿。   Beat想和陆强随便聊聊,回过头,发现根本没他坐的位置。陆强抱着手臂,两腿岔的大开,几乎占据整个沙发。   他在原地犹豫片刻,走过去,贴沙发扶手坐着。   找话题聊了两句,陆强爱答不理,到最后,只能把目光落在试衣间门上。   卢茵刚开始试了几件,陆强都说不好,不是嫌腰掐的太细,就嫌胸口莫名开个洞,裙子两侧是高开叉,整条大腿都快露出来。   卢茵失了兴致,敷衍的试了最后一条。   她踩着高跟鞋出来,陆强看过去,挑一下眉。   这件不是无袖,对襟高领的款式,但腰还是太细,下摆同样短,却比之前几件好很多,最起码不开叉不露胸。   旗袍合身,把她细腰宽胯的优点体现出来,双腿笔直,脚踝纤细柔弱。   连Beat都看呆了。   “这件好,很显茵茵气质,大小也合适,和着给你量身定做的!”Beat兴奋的忘乎所以,拍拍陆强,把手自然搭在他肩上。   陆强斜睨着他,一抖肩,把他手甩出去。冲卢茵抬下巴:“转个身看看。”   卢茵扯扯裙摆,听话的缓慢旋转,把后背亮给他。她在镜中看见自己的样子,也一时有些惊艳。   却见后面男人皱紧眉,“啧”了声,手从抱着的胳膊间抽出来,手指挥两下,意思让她换掉。她整个后背没有一块完整布料,都是红色欧根纱,又薄又露,低至腰线,脊柱那条浅浅的凹陷都能清楚看见。   卢茵退回更衣间,陆强问:“你这儿有没有正经衣服?”   “……”   Beat又给卢茵选了一件,不是传统意义的旗袍,经过改良,下摆有个蓬松的弧度,上身也端庄大方。   最后选了这件,陆强掏出钱夹付钱,他目光往更衣室方向定了定,“刚才那个也捎着。”   卢茵纳闷:“不是说不好吗?”   陆强意味深长的笑笑,耳语说:“留着今晚穿。”   卢茵脸颊登时火烧火燎,往他腰上掐了把。   陆强一跳,犹如百爪挠心,他拿口型对她说脏话,碍于外人在,给她留几分面子,没有报复。   卢茵挑挑眉,终于占一次上风。   和Beat道谢后,两人离开。   穿过古老幽静的小路,卢茵牵住他的手,晃了晃:“你是不是对Beat有意见?”   陆强自然握住:“还想问你,哪儿认识这么个半男不女的。”   “人怎么就半男不女了,只是举止文雅了点儿。”   陆强嗬了声:“硬不硬的了两说,就那德行,等着让人搞。”   卢茵脚步一顿,“你……”她扔开他的手:“你是不是变态?”她气咻咻不理他,快步走起来,辫子在脑后左右乱颤。   陆强看着她背影,手指挠挠额头,刚想跨上去,兜里手机震起来。   他拿出扫了眼,不禁皱眉。电话号码是老邢的,这段时间打过几次,后来他不接,也去过保安亭,陆强态度挺坚决的,他不想惹麻烦,更何况不止澄清这么简单,他现在不能和卢茵分开,哪怕一分一秒也舍不得。   卢茵走出一段儿,发现他没跟过来,回头看,他站在原地,松散的低着头,一下下掂着手里的电话。   她叫了他一声。   陆强抬头,一顿,在屏幕上按了几下,揣兜里,向她方向走过来。   这条路出去是繁华地段,时间已经下午三四点,找地方吃饭,陆强待会儿要换班。   商场外面一溜儿的底商,有的新开业,锣鼓喧天。   他们过去凑个热闹,是一家纹身店,门口聚满了人,有师父在纸上表演精湛画功,下笔流畅,图样复杂霸气。   这种招揽顾客的方式很新颖,卢茵忍不住多看了会儿。   陆强站在她身后,像一堵墙,很好的为她隔开人群。微微弓身,贴着她耳朵大声说:“这东西我也会。”   卢茵往后仰头,“真的?”   “从老家刚出来那年,在纹身店当打杂小弟,会简单的。”   卢茵笑眼弯弯,踮脚仰头。陆强低垂脖颈,将就她身高,贴近她的唇。卢茵说:“我不信,你还有这种技能?”   陆强挑眉:“哪天给你来一个,你就信了。”   卢茵知道这是玩笑,就问:“那要纹什么图案呢?”   他突然轻咬一下她耳尖儿,双唇贴紧那个小小的洞,不让她躲:“陆强的陆,就纹你屁股蛋儿上。”   一股电流在她颈后乱蹿,卢茵缩脖躲闪:“我又不是牲口。”   他暧昧至极:“你不就我的小牲口吗?”   卢茵脸热,顶了句:“把你天天坐屁股下面?”   陆强低笑:“求之不得。”   卢茵反应几秒,突然明白他什么意思,震天歌声都变成嗡嗡杂音,在她耳边鸣响。   只怪她段数不够,被调戏完乖乖闭了嘴。   又看没多会儿,陆强拨开人群,带卢茵出来。在商场五楼吃的日式自助,她撑的走不动道儿,陆强还好,基本没动几筷,卢茵喜欢,但他吃不了日本鬼子那一套,还不如馒头就咸菜。   饭后在商场转了转,买一些新居用品,等消化差不多,才开车往回走。   一路开回小区,卢茵把他放在门口岗亭,下车前,陆强扯过她身体,一通深吻,卢茵咬了他一下,才停止。   他下车,还没站稳,卢茵一脚油门踩出去。   陆强目送车尾消失,叉胯站着,抬手摩挲一阵嘴唇。   “呦!”后面一道懒散声音:“够激.情了。”   陆强没动,听出那道声线,皱紧眉。   接替老李的农村孩子跑过来:“哥,那人说找你,在这儿等半天了。”   陆强点头:“下班回去吃饭吧。”   “诶!”   陈胜从长椅上站起来,掐了烟:“还真是人贵事忙,以为干什么去了,原来忙着搞妞呢。”他往车子消失方向看了眼:“那妞长得真勾人儿,哪找的?”   刚才车窗是开着的,卢茵样貌,他看的仔细。   陆强瞳孔微缩:“有事?”   “不欢迎?”陈胜嗤笑:“以为我愿意呢,邱老交代的。”   陆强没应声,回岗亭换上制服,陈胜跟过来,“邱老不方便和你碰面,发生什么事你清楚。不绕弯子,手机呢?给我吧。”   陆强:“什么手机。”   陈胜扫他一眼,两人同时跟着邱世祖,一块儿进的巢会,明明自己脑筋更灵活,偏不受重用。他光有一身蛮力和不要命的劲头,却得到邱世祖赏识。   原先顾忌他的地位,自打上次夜晚的偷袭,陆强变成怂包,更一门心思想把他捏扁搓圆。   “别装蒜,我要你手机。”   他手机设置的自动录音,那晚吴琼给他打电话全程录下来,虽然没什么重要内容,却能证明是吴琼拿着邱震手机打的。案发之前,吴琼拿着邱震手机,增加两人在一起的可能性,这点对他并不利。邱世祖虽然不知道他设置的功能,但必须消灭一切可能证据,保证邱震的安全。   陆强说:“前几天进水,给扔了。”   陈胜气急败坏:“你别他妈耍花样,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陆强平静瞥他,淡淡说:“真扔了。”   他“操”了声,两人块头差距很大,为掩人耳目,他没带人来,单打独斗,占不到半点儿上风,更不敢公然去他身上抢。   陆强换好衣服,在值班表上画了几笔,该干什么干什么。   陈胜冷眼瞥着他,脑筋一晃,突然笑了笑,没有强求。接着问:“听说你最近跟个老刑警走的挺近?”   陆强手一顿,没接话。   陈胜说:“你交友面儿还挺广的,都跟条子混一起了?邱老让我警告你,不该说的别说,不该做的更别做。”   说完冷哼一声,踢开脚边凳子,往小区外面走。   陆强手撑木桌边缘,低垂头。他扔了笔,转着脖颈往门外看一眼,“等会儿。”   陈胜站住。   他直身,“跟邱老说一声,陆强一心过好小日子,请他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陆强说话算话,今天敢下保证,就不会食言,他应该了解我的为人。”   陈胜拿眼尾瞥他,拉拉唇角,开车走了。   车子一路开到巢会门口。   邱世祖在后院泡温泉,池边放着水烟和红酒,他胳膊支在两侧,闭眼养神。   陈胜半蹲半跪:“邱老。”   邱世祖懒洋洋嗯了声,眯起眼:“回来了?强子怎么说?”   “他说手机不能给,他留着保命。”   邱世祖蓦地睁开眼,存有疑惑:“他真这么说?”   陈胜面色凝重,点点头,“我还打探到,他最近跟刑警队的邢维新走的很近,对方经常去找他。”   “邢维新?”   “就是六年前小震那事挑头儿的刑警,后来还他妈追着不放,没找着证据才拉到。”   邱世祖问:“他俩凑一块儿能说什么?”   “不清楚。”   “那手机倒没多大用处,只怕……”邱世祖顿住,猜出大概。   陈胜说:“今天看他跟个妞儿在一起,听说他前段儿领证了,看来就是他那小媳妇。”   邱世祖抬眼看他。   “瞧着对那小娘们儿还挺重视的。”陈胜说:“要不搞点事儿警告警告他?”   半晌。   “你看着办吧。”邱世祖又靠回去,闭上眼,末了来了句:“注意分寸。”   陈胜一笑。 第48章   回去办喜事要请假一周,卢茵手头有几个样本没做完,走之前必须交稿,事情积攒了不少,这两天加班到六七点,满身疲惫的开车回去。   好在陆强做好饭等她,好吃不好吃,总算有口热乎的,吃完基本摊倒,陆强也不用她干活,简单洗洗就睡。   连续两天,刚搞完一个样本,卢茵有些心急。   这天到九点,陆强期间打来电话,说和根子他们在外面喝酒,问她几点结束。   卢茵看一眼时间,天色太晚,也想早点儿回家,便问了地址,顺便去接他。   陆强和根子几人吃露天烧烤,在七道街夜市上。卢茵不太顺路,她查了下导航,定位后,跟着指示走。这个时间车不算多,马路上空荡荡,她忍不住看一眼后视镜,踩了脚油门。   后面一辆黑色标志,似乎也跟着快起来,始终和她保持五米的距离。卢茵眯着眼睛,想努力看清他车牌多少,不知是不是错觉,这车跟了她好几天,在她家前面一个路口就转弯离开。   也或许这几天她太累,出现错觉也不奇怪。   一时神思有些飘忽,她从后视镜里收回视线,瞳孔微缩。前面红灯,一辆银灰色轿车堪堪压住斑马线挺稳,卢茵猛踩刹车,和前车只差一两米,刚呼一口气,只感觉身后受到巨大冲力,砰一声闷响后,黑色标志擦着她车身划过去,对方猛踩油门,声声轰鸣中,闯过红灯开走了。   卢茵手脚酸软,恰巧红灯转成绿灯,她开了双闪停边儿上,坐着稳定许久,才下去查看。   比原定时间晚了会儿,陆强蹲路边等她,刚掏出手机,面前就有车鸣笛。   陆强抬眼皮,车窗开着,卢茵在里面向他摆手。   他两指捏着烟屁股,眯着眼吸满最后一口,在马路牙子上碾灭,低头看着,烟雾吹到脚边。   卢茵问:“根子呢?”   “先回了。”陆强把裤腿撂下:“路上堵车?”   “没。”   他开车门,眼神一晃,往车身上看了眼,左车屁股有点凹陷,一路划蹭的痕迹很明显,一直延伸到后车门。   陆强问:“怎么回事?”   卢茵也下来:“刚才路上被人追尾,蹭到一点儿。”   “你伤没伤着?”   她赶紧摇头:“就是吓了一大跳。”   陆强把她上下扫了遍,目光落回车上,他拿手指触了触,“上车,我来开。”   卢茵乖乖听话,现在手心还在冒汗。   她系好安全带,咬咬唇:“今天追尾那辆车,我觉得它跟了我好几天。”   陆强手指一紧,心中暗骂,平淡道:“想多了吧。”   “也可能。”卢茵鼓了下嘴,“最近太累,可能是幻觉。”   陆强把窗户降下来,车里还开着空调,温突突的晚风吹进来。   他不经意问:“看清车牌了?”   “尾号好像是756,我三百度散光,也不太敢确定。”   “没看清人?”   “车窗关着的。”   陆强没再问,一路沉默开回小区。   夜色深沉,路灯把两人的身影拉的很长,她高跟鞋哒哒脆响。陆强两手插着口袋,卢茵把手自觉插.进他臂弯。   一片冰凉。   陆强牙齿兜住下唇,拿舌舔了舔:“这几天还要这么晚?”   她点点头:“还有三四个样本没画完。”   “明天别开车了,晚上我接你。”   卢茵想起来:“你什么时候补考驾照?”   他没答,说:“一两次查不着。”   接下来几天,卢茵没有开车,早上挤公共汽车,下班时间不可控制,但每次出来,家里的车都停在厂子门口。陆强两腿叠在方向盘上,半躺下来,玩儿手机打发时间。   连续几天的观察,他并没发现她说那辆标志,稍稍放心。   临走前头两晚,卢茵终于结束所有画稿,可以提前休假。她看了看腕表,七点刚过,外面尚未完全黑透。卢茵想了想,把画稿整理好,分门别类放到主管办公桌上,背着包锁好门。   从厂门出来,陆强还没有到,她左顾右盼,刚好对面过来一辆的士,卢茵挥挥手,这边拿手机准备给陆强打个电话。   卢茵坐进副驾驶,报出地址,的士行了起来。   身后角落车灯一闪,一辆红色中型卡车诡异滑上车道,轰一声鸣响,跟了上去。   电话响了几声才接通,那边根子在开车,陆强靠着椅背:“多会儿完事?和根子吃个饭,他跟咱一块儿回老家。”   卢茵说:“我在路上了,今天结束的早。”   陆强倏忽坐正,绞紧眉:“怎么回来的?”   “打车。”   陆强眉间松开一道褶:“我在去你厂里的路上,你到哪儿了?”   卢茵举着电话侧头。驾驶位一侧,一辆红色卡车冲过去,左转弯拐去龙景路。   前面红灯,的士师傅降速停车,卢茵看向路标:“龙景路和张泉路的交口,在等红灯。”   陆强说:“我也在张泉路上,还有两个路口,你叫师傅往前开。”   红灯九十九秒,师傅重新上路。下个路口是围华路,绿灯还剩十几秒,师傅踩一脚油门,想趁着空荡开过去。   卢茵电话没挂,目光始终盯着对面车道,她眯起眼,见远处一辆白色轿车缓缓驶过来,便道:“我好像看见你了,你别过路口,在那边停着吧。”   绿灯还剩九秒,卢茵把电话拿下来,将要挂断,左侧路口车灯骤然大亮,眼前变成空盲的世界,什么也看不清。师傅方向盘一歪,两人同时抬臂遮挡,一个庞然大物不顾红灯,横冲直撞开过来。   耳边响起一声惊叫,她已不知道那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随后重物袭击车门,一阵天旋地转,安全气囊弹开,震的她五脏剧裂。   耳边是钢铁玻璃破碎的声音,她脑袋混乱,感觉那儿那儿都疼,眼前是倒置的街景,右手在扶手上挣扎片刻,缓缓落在车窗外。   破碎的前车窗上鲜血淋漓,安全气囊挤压胸口,上面一团浓稠的血块儿。她咳嗽了声,喉间滚烫,一股红色液体涌出来,模糊了双眼。   卢茵努力侧过头向外看,朦胧视野里,有个男人撞开路人,飞奔着向这方向跑来。   ***   陆强双目猩红,连翻撞开路人,有的跌下自行车,冲着他破口大骂。   耳边只有卢茵的尖叫,久久不断剐着他心窝。火光四射间,蓝色的士在卡车面前脆弱不堪,他眼看着车子被撞、翻个儿,看卡车肇事后急速驶过。他无能为力。   陆强怒吼一声:“叫救护车。”   根子车没停稳,陆强一步飞出去,几秒奔过红绿灯。   车身面目全非,车头散架,倒置着斜在路中央。   陆强找到副驾一侧,半跪下去。一只手臂垂挂在车窗外,他额头青筋暴起,脸孔紫红,双手攥紧又分开,不敢碰她,最后缓慢撑在地面上。   陆强半趴下,对着她脸颊,轻轻唤:“茵茵……”嗓子哑的只剩虚音儿。   卢茵半阖双目,轻轻扫他一眼。   陆强贴近:“哪儿疼,告诉我……”   卢茵张了张口,手指不自觉抽搐一下。她头很晕,很累,想闭眼睡一会儿。   陆强把头钻进车窗,整个趴在地上,头凑过去亲她脸颊,满室血腥,陆强眼眶滚热:“你他妈给老子……撑住了。”他一抹眼睛,去看卢茵卡的位置。   驾驶室也有人涌过来解救。   卡车是从他的方向驶过来,卢茵卡的不深,左脚就吊在手刹附近。他探手进去,摸索他右脚的位置,夹缝只卡住鞋跟儿,他拖住她脚心,把她右脚从鞋里顺出来。   “没事儿,没事儿,茵茵……”他用力掐一把她脸颊,颤声低吼:“卢茵,操.你.妈给老子清醒点儿。”   卢茵被疼痛拉回几分神智,清醒了些,陆强离她咫尺之遥,面目痛苦狰狞,眼尾有水。   他手臂一撑跳起来,车门已经变形,他双手握住,臂间经络根根凸显,肌肉绷到极限。   根子来帮忙,他吼:“开车。”   根子一惊,连忙往马路对面跑。   陆强一股蛮力,硬生生把车门拽下来。   护住她头颈,另一手托后腰,小心翼翼给卢茵拽出来。   一路飞驰到医院,医生接过,马上进入手术室。   陆强浑身是血,鼻间气喘如牛,他两手撑着手术室的门,低垂脑袋,留下不规则的血印子。   根子踟蹰良久,还是上前:“哥……你别太担心,嫂子不会有事的。”   陆强突然扯过他双肩,一把甩在对面墙壁上,根子骇然,他眼中的凶光许久未见。陆强死死盯住他,半刻,身体顺着墙壁滑落,垂首蹲坐在墙角。   手术室的灯光持续不灭,他手机突兀的响起来,是个陌生号码。   陆强眼底暗黑,感应到什么,迅速接起来。   那边低笑,“听说嫂子出了点儿事,怎么样,死没死?”   陆强咬碎牙齿:“是你?”   陈胜说:“邱老的吩咐,给你个小小警告,管住你的嘴。”   陆强身体缓缓站起来,面部扭曲,瞳孔爆裂。他手臂扬起,电话狠狠掷向地面,震天响声里,他怒吼:“干。” 第49章   陆强一步蹿出去,带着满身煞气。   根子眼疾手快,这种时候顾不上别的,从后面一把抱住他。   “强哥,强哥,你别去……”他低声劝阻。根子眼圈儿有些热,印象里陆强做事狠厉,但能掂清缓重,处事冷静,从没这么冲动过,现在一副誓死相搏的架势,杀人取命他做的出来。根子不能不拦。   但他身材瘦小,勉强环住陆强腰腹和手臂,他回肘一撞,根子倒退了几步。   陆强魔障般往门口冲,他手臂和前襟沾满血污,脸颊也有几滴,满眼戾色,脸部肌肉紧绷。   根子稳住脚,提步再次追出去,转过身推他胸口。陆强速度缓冲。   他举起手臂挡住电梯门,态度坚决:“哥,我不能让你去。”   陆强说:“给老子滚开。”   他耿着脖子:“不滚。”   陆强浑身厉刺,紧绷的颤抖,上前揪起他前襟,声嘶力竭的低吼:“那畜生的动了茵茵,你知不知道?”根子双脚离地,恐慌的盯着他,陆强眼眶通红,“躺在里面儿那是老子女人,老子碰一下都怕她疼,你看她现在是什么德行!……我他妈剐了那畜生。”   陆强一把把他扔开,手掌拍在电梯按钮上。   根子急了,心底涌上一股气,低叫着冲过来拽住他手臂,狠狠一轮,陆强竟被他拉离门口。   “你哪儿也别想去!”   陆强冲他左脸挥出一拳:“别他妈等我先废你,滚。”   根子捂住脸,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半跳起来击中他下巴,全身重量压过去,陆强后背撞上墙壁。根子激动的说:“你要是心疼她,现在就应该守在这儿,哪儿也别去!”   陆强身体一僵,根子缓口气儿:“强哥强哥,你先别冲动……”   他下意识要挣脱,他使劲抵了抵:“嫂子还在里面抢救呢,这时候你不能离开。一切都等她脱离危险再说,你想怎么对付那畜生,强哥,我和你一起。”   根子说到最后有些哽咽。陆强挣开他,猛的回身,一拳凿在墙壁上,旁边窗户震出颤音。   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护士摘掉口罩,指着他们:“里面的人还想不想救?”   根子快速看看陆强,见他这会儿冷静不少,赶紧冲手术室走几步:“救,救,大夫一定要救活,多少钱我们都给。”   护士气急败坏:“要救你们出去打。”   “不打了,大夫,不打了……真是对不起。”   护士皱眉看看陆强又扫扫他:“保持肃静。”   “诶,好好……”   手术室的门再次关闭,走廊上空荡荡,一瞬间静的诡秘。根子回头,陆强一屁股坐地上,埋着头,手掌盖住眼睛。   他揉揉脸,在原地站了片刻,蹭到椅子边儿坐下,没敢过去。   不出五分钟,电梯叮一声,随后是凌乱细碎的脚步,后面救护车刚到,几名医生推着病床迅速跑进来,的士司机已经陷入昏迷,沾血的手掌搭到床沿外。   陆强抹把脸,拳攥紧,满眼赤红的见一伙人涌进手术室。   又过了十几分钟,没等电梯门打开,先听见女人哭嚎,二十几岁的姑娘搀扶着中年妇人,跌撞着一路走过来。妇人半头白发,泣不成声,姑娘还穿着拖鞋睡衣,满面泪痕。   两人扑到门边,哭声撕心裂肺。   陆强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揪住短发。   他从前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稍不小心,性命说没就没,但他从来没怕过。刚入狱的头一个月,得来老爹死讯,他那时痛苦难过,有后悔,有迷茫,不曾惧怕,觉悟后反倒坚定以后重走正途。   但半个小时前,当的士在他眼前撞的粉碎,卢茵浑身是血翻在车厢里,她气息微弱,眼睛阖上就不知道能否醒来,一路上,他拼命哄她说话,哄她别睡,心脏揪到一起,指尖颤抖的发凉,他才知道什么叫害怕。   耳边嗡嗡哭叫,在走廊里回声震天,陆强神思混乱。   他抓起地上手机残骸,掷向对面墙壁:“别他妈嚎了,里面儿人还没死呢。”   他一脸凶神恶煞,恐怖的像要吃人,那两人抖了抖,声音转小几分。   根子立即上前解释,说不要影响医生手术。   妇人无措,赶紧茫然的点头,脸上的泪一抹,嗓子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根子把他们搀到长椅上。四个人,面对着手术室,每一秒都成了煎熬。   不知过多久,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还是刚才那名女护士,她手里拿着两份文件,“谁是卢茵家属?还有赵喜民的家属?”   妇人说:“我是,我是!”   陆强心一跳,蹿起来几步到她身前:“手术完了?”   “想什么呢!”护士皱皱眉,见他一身脏污,偏一下头:“这是病危通知书,你们赶紧签字。”   时间仿佛静止两秒。   陆强猛的钳住她手臂:“什么?”   女护士低叫一声,两肩被他捏的缩起,“你干嘛?赶紧放手。”   陆强虎口收紧:“你他妈说什么?”   护士被他吓的够呛,收起之前的傲慢态度,认真回答:“病人在手术过程中出现休克,实质性脏器有不同程度破裂,颈椎小关节轻度错位。由于撞击,头部中度颅脑损伤,我们需要马上进行清创手术,”她顿了顿:“形式上需要家属签字……手术有一定危险性。”   陆强心脏炸裂,嘴唇煞白,艰难的问:“能救活吗?”   护士泛起几分同情,外表再野蛮也能看出他内心的恐惧。她也不便多说,只道:“你赶紧签字,我们马上准备手术。”   她把文件塞到陆强手里,转头去找赵喜民的家属,那边哭声一片。   陆强攥不住笔,低垂着脑袋,扫到几个致命的字眼儿,趋于恶化、病危、随时危及生命,脏器破裂、脊椎错位、脑颅损伤。   恐惧快将他吞没,他眼前模糊,蓦地高昂起头,喉结艰难的滚动。   根子着急,轻声说:“哥,快点儿签字吧。”   护士走过来:“签好了吗?……怎么还不签?”   陆强捏紧手中的纸。   护士说:“你别耽误事儿了,时间宝贵。”   根子直跳脚,要从他手里抢文件:“我签!”   陆强侧身,挡开他,手指颤了颤,在文件下方正式又歪扭的写下两个大字。   女护士从他手中接过文件,回身瞬间又被人攥住手腕,这次力道轻缓。   她回头,那男人盯着她,近乎哀求的口气:“救活她,”他咽了咽喉:“求你。”   护士动容:“我们会尽力。”   她下意识看了眼他的名字,神色微顿:“你叫陆强?”   陆强看着她。   护士叹一口气:“里面病人清醒时叫过这个名字。”   手术室的灯再次亮起。   空灵的夜晚,走廊尽头,响起痛苦的嘶吼,随后是一阵压抑近乎扭曲的呜咽。   …… ……   这一晚注定不眠,在煎熬和等候中度过。   手术进行了七个小时,医生先出来,一脸疲惫的摘掉口罩。   根子看看陆强,赶紧跑过去,“大夫,能讲一下情况吗?”   医生说:“病人脑颅中的血块基本清除,现在转入ICU,前三天是危险期,如果能顺利度过,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   根子说:“谢谢,辛苦您了。”   对方笑笑:“一会儿让家属穿上无菌服,可以和病人待几分钟。”   卢茵被转入ICU,来的匆忙,并没办理单独监护,根子去下面交钱办手续。陆强被要求洗净双手,穿上无菌服和鞋套,跟着护理人员进去。   重症监护室有十几个病人,并未分区,身上都插满各种仪器,通过显示屏精准反应病人的生命体征。   这里充满濒死的气息,陆强透不过气,每一步都走的格外艰辛。   卢茵仍旧昏迷。她头上缠着纱布,颈肩用支撑架固定,身上盖着白色被单。唯一露在外面的小脸微微肿胀,呼吸机里稀薄的雾气,提醒他卢茵依然在他身边。   没有凳子,陆强怔怔站在床边,他不敢靠近,不敢碰她,生怕一个细微动作会影响仪器运作。   印象里过去很久,他僵硬的往前挪了步,稍稍撩起她身侧的被单,卢茵食指夹着指脉测定器,虎口朝上,松散的弯曲。陆强拳头在身侧攥紧,缓慢松开,把食指插.进她的虎口。   她手冰的没温度。   耳边仪器突然尖锐的刺响,他一慌,连忙缩回手。身后一阵凌乱脚步,隔床病人突然呼吸急促,显示屏的数据不规则跳动,几名医生围着进行抢救。   有人过来请陆强出去。   陆强盯着那方向,始终没动。   没过多久,一声刺耳没有起伏的声响响彻室内,医生遗憾的摇头,最终为对方盖上白单。   一个鲜活的生命,从生到死,也不过短短几秒,一无所有的来,两袖清风的去,花开花落,也不过尔尔。   那一刻,陆强倏忽释然的笑了,超乎寻常的冷静下来。   护士又来催促。   他半俯下身,两手轻轻撑在床边,拿唇碰了碰她额头,附耳轻语了几句。   他希望,他说的话,她都能够听见。   ***   陆强从ICU出来,根子已经办完手续。   “有烟吗?”   根子翻出来递过去。   “我去楼下透口气。”   他态度转变太大,根子神经紧张:“我也去。”   陆强回头看他一眼,也没阻止。   凌晨三点多钟,气温舒适凉爽,医院草坪上空无一人。   陆强一屁股坐下,面对着住院大楼,多数窗口漆黑一片,只有几间亮着微弱的光。   陆强不知道卢茵在哪间,他良久凝望前面,从烟盒抖出根烟,点着后扔给根子。   两人静默的坐在草地上,慢慢的吸烟。   陆强点了第二根:“的士司机怎么样了?”   根子说:“伤势可能比嫂子严重,在她后面出来的,”他看他一眼:“听说左腿截肢了。”   陆强手一紧,猛的吸了口烟,雾气融进黑夜,沉默了会儿,他从皮夹里掏出一张卡:“你把手术费用留下,剩下给人送去。”   根子顿了顿才接过来:“都给?”   “都给。”   陆强没有再抽第三根,拿两指碾灭了四下看看,又揣回兜里。   他向后仰躺在草地上,高度紧张后,浑身虚脱,地上草根扎着皮肤,他无知无觉。   根子也躺下。   陆强侧头看他一眼,拍拍他瘦弱的胸膛:“还疼不疼?”他问之前揍他那拳。   根子摸摸脸,口是心非:“不疼。”   陆强没说话,他不安的说:“哥,我那会儿着急,也打了你一拳,你别记恨。”   陆强两手枕着后脑,心里一热:“小劲儿吧,挠痒痒呢?”   根子嘿嘿笑,稍微调整一下姿势。   两人望着天空,有种劫后重生的错觉。   根子沉吟良久,还是问:“强哥,你打算怎么对付陈胜?”   陆强牙齿狠狠咬住下唇,神色阴狠:“搞死他。”   去年陈胜在巷子口对他动手,陆强浑身是伤,生生忍下来没还手。共事多年,陈胜了解他的秉性,知道怎样才能激怒他。几天前,他看见两人在车里依依不舍,查到他们已经结婚,陈胜就知道,这女人对陆强意义非凡,动她会比动他更有趣。   欠缺几分考虑,但电话里听见陆强失控的声音,只感觉浑身舒爽。今非昔比,以他现在的地位,根本没把陆强放眼里。   根子问:“那邱老呢?”   陆强一顿,下意识摸摸口袋:“我电话呢?”问完止住,又碰碰根子:“手机。”   他把电话递给他,又献上陆强的电话卡。   陆强鼻端喷出短促的气流,拍一把他的头,把卡接过来。   在手里把玩儿一阵,根子说:“邱老势利太大,他那人你最清楚,出手狠毒不留情面,我只怕触及到他,他会对你和嫂子下手。”   陆强看着天空。   根子自言自语,嘿了声:“大不了就离开,也不是漳州一个地方能待,到时候我跟你们一起走。”   陆强打挺坐起来,从草地上捡起烟盒,又开始吸烟。   根子翘着二郎腿,瞎出主意:“移民也行,反正你那边账户里有钱。”   陆强手掌顿在嘴边:“移民?”   “对啊,你和嫂子在这儿无亲无故,到时候把老娘一接,出去了,吃穿不愁。”   烟灰凝聚一大截,手指悬在唇边,陆强一口都没有抽,最后直接碾灭。   他静静坐在草地上,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就这样过去一小时,天边将将泛白。   凌晨四点的时候,陆强换上自己的电话卡,调出号码,拨打过去。   对方很快接起。   陆强说:“我有一个条件。”   那边痛快:“说。”   保证我和卢茵的人身安全。 第50章   陆强用一个小时做了决定,到八点的时候,和根子交代好所有事情,拜托他跑这一大趟。   根子走之前把手机留给他,方便以后跟人联系。   陆强一夜未合眼,在洗手间随便抹了把脸,又穿上无菌服去里面看一次卢茵,她没有任何起色,眼睛沉稳闭着,呼吸浅弱,只有仪器有规律的声音,提示她生命体征正常。   ICU里依旧沉闷,陆强这次抓住她的手,似乎有了一丝温度。   他心脏落回一半,弓下身,虚浮在上方,小心避开她身上插的管子。周围很静,头顶的灯光浅淡清冷,他们同一对寻常夫妻没任何区别,陆强拿手指摩挲她的脸蛋儿,纱布上一团浅黄印记,夹带淡化的红色,额头也不像以往光洁,沾着药水。   陆强静静的看着她,目光舍不得离开,每一秒都像最后一秒,显得弥足珍贵。   探视时间只有五分钟,护士过来催促。   陆强又看了几秒,浅浅亲吻她的脸颊,低声呢喃:“别害怕,我在外面守着你。”   陆强出来,走到窗前,外面太阳高升,光芒被摇晃的树叶融成点点光斑。   他撑着窗台,眯眼看向楼下草坪,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昨天像经历一场噩梦,有些片段不经意跳入脑海,卡车横冲直撞、的士连续翻滚,她的惊叫、她在车底短暂困难的呼吸,还有他眼里一抹抹腥红。   陆强猛的吸一口气,低了低头,感觉一阵心悸。   他直起身,去吸烟室抽了根烟,出来坐到尽头的长椅上。把双腿岔开,后脑勺枕着后面墙壁,神思空下来,困意才一阵阵席卷。   他没挺多一会儿,也不顾形象,直接在长椅上侧躺下来,抱着手臂,头枕扶手。他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睡着没有,耳边是空旷的噪音,偶尔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   真正睡沉也不过十几分钟,只感觉有人在耳边叫他,恍恍惚惚间,陆强神经一凛,腾的从长椅上翻起来,提步就要往重症监护室走。   大龙一把拽住他:“强哥,你上哪儿去?”   陆强心脏狂跳,紊乱的节奏快冲破嗓子眼儿。待看清是大龙和坤东,他瘫回椅背上,搓了搓脸:“你们怎么来了?”   大龙说:“根子临走给我打的电话,要不我们还不知道。”   坤东站在窗边:“强哥,嫂子怎么样了?”   陆强说:“在重症监护室,还没清醒。”   “真是姓陈那畜生干的?”   陆强手肘垫在膝盖上:“嗯。”   大龙手里车钥匙往旁边一扔,愤愤不平道:“那龟孙子从前就跟咱们对着干,一肚子花花肠子,天天作死,就他妈怕自己活的太长。”他弯下身体,看陆强:“强哥,你想怎么对付他,吱个声,哥几个跟你一起干。”   陆强回视他,笑了笑:“没你们的事,该干嘛干嘛去。”   坤东坐陆强另一边,激动的说:“我们必须去,从前都你罩着我们,现在嫂子有事,睁眼看热闹那就是忘恩负义。”   “对”,大龙立即应和的拍一下掌。   陆强现在没心情谈这些,往两人肩上拍了拍,重重一压:“有这份儿心就行。”   又坐了几分钟,三人去吸烟室吸烟,坤东问他吃饭了没有。   陆强这才想起,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他水米未进。   陆强说:“我不饿。”   坤东把烟一掐:“那不行。你俩先抽,我去楼下看看有什么吃的。”   没过多久,坤东大兜小兜买了一堆回来,放旁边长椅上。陆强翻了翻,有包子油条,豆浆和黑米粥,还有几样小咸菜。他捡了个包子,勉强咬两口,喉咙发堵,根本咽不下去。他把剩下那半个扔回袋子里,起身在窗边半靠着。   大龙递过一瓶水,吞吐的问:“明天……老家那边儿怎么办?”   陆强瓶盖扭开一半,停滞几秒,经提醒才想起明天是大喜日子。他把矿泉水搁在窗台上,看着外面,半天没说话。   直到晚上,陆强才给钱媛青打电话。他实话实说,把昨天的经过跟她讲了一遍。   那边沉默良久,钱媛青叹息:“真是作孽啊。”   陆强看着外面遥遥夜色,心情沉到谷底。   听他的语气,钱媛青没忍心责备,只问:“那丫头伤的重吗?”   陆强想了想,避重就轻:“昨天刚做完手术。”   “你自己能照顾好吗?”   陆强说:“我行。”   “那我明天通知他们延期,等事情办完,我去看看她。”   陆强说:“别来了,你找不着。”   老家到漳州一千多公里,要做长途汽车和飞机,钱媛青一辈子生活在村里,去武清县的次数都有限,她不识字,没有手机,更不习惯用钱包,钱还是拿布口袋系在裤腰上。陆强不放心。   那边没说话,陆强道:“再看几天,不行我叫人去接你。”   钱媛青没搭茬,又交代几句才挂了电话。   …… ……   在重症监护室的三天,陆强寸步不离,晚上就窝在走廊的长椅上对付一宿。护士阻止过几次,说这里不能睡人,告诉他大可放心,ICU里有医生值班,出现问题会第一时间通知他。   陆强不走,从皮夹里掏钱,要给护士住宿费。   护士哭笑不得,三番两次,随他去也不再劝了。   第四天上午,大龙和坤东早早就过来。   卢茵被推出ICU,转去楼上的高级病房,里面有电视沙发、独立卫生间,还有个简易的小厨房。   医生合力把她挪到病床上,身上仪器一样没少,呼吸还要借助氧气,仍旧昏迷,没有醒来的迹象。   陆强靠墙站着,看眼前一团忙碌,心里惧怕又茫然。   医生调试好显示屏,在手里本子上记了几笔,交代护士换药输液,便匆匆往外走。   陆强拦了一把:“大夫,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医生说:“病人送来的及时,我们第一时间为她手术,她脑部淤血基本清除,从监测反应上看,恢复良好。”   陆强听到这话,整个面部向外舒展,勾勾唇角,随后又问:“那她什么时候能醒?已经昏迷三天了。”   “一到两周的时间是正常范围,”说完顿了顿,把丑化说在前头:“但是,不排除一些不可控的因素,之前也发生过后期病情恶化的情况,脑干细胞存活量下降,直接导致脑死亡。”   陆强一下子僵住,唇线抿的笔直。医生见他表情,忙道:“不要担心,这种几率是很小的,病人生命力很顽强,”说完眼睛往下扫了扫,对陆强说:“你不用时刻在这儿,让朋友帮忙照看,适当回去休息一下,洗个澡放松放松。”   陆强心情大起大落,“我不累。”   医生拳头抵住嘴唇,轻咳一声:“其实,病人在恢复期间,免疫力薄弱,需要一个良好的环境……”   陆强一顿,听明白了。   他还穿着几天前的灰色汗衫,领口侵出盐渍,前襟的血污干枯变暗,身上汗液干了又起,起了又干,胡子拉碴,口气浓重。   他不敢离开,三天里一个澡没洗过。   陆强手指触触额头:“谢谢大夫。”   “不客气。”   他终究还是不放心,把钥匙给坤东,让他回去收拾几件衣服和洗漱用品,在病房卫生间里洗的澡。   大龙他们吃过午饭,下午三点多才离开,病房里安静下来,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陆强搬了张凳子坐床边儿。卢茵脸色灰白,嘴唇干出细纹,他拿棉签沾了点水,往她唇上轻轻擦拭。天气炎热,病房里空调没敢调太低,她脸颊和胳膊密出细汗。   陆强问过护士,从卫生间打来温水,又把空调调高几度,用湿润的毛巾帮她擦手和脸。薄被掀开一角,解开宽大的病号服,她里面衣服手术前被除去,陆强看的一清二楚。   从胸口到上腹十几厘米,用医用胶条覆盖,一整片胸口都是手术残留的碘液,浑浊黄色遮住原本的白皙。   光洁的身体,将来会横出一道丑陋疤痕,它的背后,是她今天受的痛苦和折磨。   陆强攥紧拳,太阳穴突突跳动,又不自觉露出阴鸷的眼神。   ***   后来几天,陆强一直睡在旁边沙发上,日夜相对,卢茵仍然是老样子。   离医生给的时间还剩几天,陆强反复问过,可目前除了等待没有任何办法。   他时常怔怔坐在凳子上看她,渴望能捕捉到她眼皮轻颤,或突然睁开双眼对他笑。时间过得漫长煎熬,每一分钟的期待都以失望收场。   陆强看了眼时间,夜里十一点,他起身帮卢茵盖好被子,只留一盏壁灯。   他躺到沙发上,闭上眼,脑中混乱,浑浑噩噩不知多久才睡着。   他始终睡不踏实,隐约听见床上有细微响动,耳边有规律的仪器声突然乱了节拍,发出刺耳报响。   陆强猛的跳起来,愣怔两秒,几步跳到床边。   卢茵情况不好,氧气罩里的白雾短促浓稠,她张大口,胸口急速起伏,想要吸进更多氧气。   两手绞紧被单,双腿在床上不断蹬踹,眉头蹙起,表情极为痛苦……   陆强吓坏了:“茵茵……茵茵,你哪儿不舒服?”他去固定她的手,不敢用力,松松的圈着她。   他拍下床头的呼叫器,冲外面高喊:“大夫,大夫!”   可不管怎么叫,却始终没有人进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渐渐的,卢茵动作缓下来,又恢复到昏迷之前的状态,呼吸机里的白雾越来越淡,直至消失。   旁边仪器发出恒久不变的滴声。   陆强意识到什么,铺天盖地的疼痛向他袭来:“啊——”   …… ……   “啊——”   陆强从沙发上弹起,冷汗涔涔,汗滴顺脖颈流到领口里,他胸口起伏难平,浑身不可抑制的颤抖,下意识往床上看去。   病房里静谧安逸,旁边仪器正常运作,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异样。他盯着她的胸口,努力确认那微弱的一起一伏,冷静片刻,陆强撩起衣摆抹了把额头的汗,起身坐到凳子上。   呆坐很久,陆强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眼睛盯的发红,他昂起头眨了眨,喉结滚动,很久视线才落回来。把凳子往前拉,握住她的手,在掌中揉了揉,随后放到唇边亲吻。   他苦笑着问她:“你还想睡多久?嗯?宝贝儿。”   声音空空落落,回荡在冰冷的房间里,陆强埋下头,用她掌心轻轻盖住眼睛。   房间没了声音。   陆强在床边趴了一夜,早晨六七点的时候,走廊里渐渐喧闹起来。   他闭着眼,额头压在自己手背上,有什么东西在他太阳穴上挠了挠。   耳边,有人轻轻和他说了一句话。 第51章 (伪更)   额头细痒,陆强伸手挠了挠,他换个姿势,一面脸颊枕着手臂。   卢茵这回看见他的脸。她食指上有指脉测定器,只好拿剩余三根触碰他的眼睛和脸颊。刚刚苏醒,她眼半垂,浑身虚弱无力,头脑昏沉,只有手指还能动。   卢茵有些茫然,甚至不明白自己躺在这里的原因。   她手指覆上他凹陷的脸颊,又说一遍:“怎么瘦成这样。”   声音隔着呼吸机,她瓮声瓮气,一句话说完,废了好大力气,呼吸微微急促。   手下的身体一抖,陆强倏忽睁开眼,却也只是睁开眼,他没敢动,就那么半趴着,掀起眼皮瞅她,额头上挤出两条浅浅的纹路,眼神难以置信。   卢茵努力给他一个笑。   陆强抓住脸上的手,好一会儿,腾的坐起来。   他张开口,不知道说什么好,僵硬的问:“醒了?”   卢茵闭一下眼:“……嗯。”   他面上冷静:“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   陆强起身,掌心在大腿上抹两把,四下看看,把她右手平稳放到身侧,凳子拉到不碍事的墙边,走过去,一把拍下床头呼叫器。   卢茵拿眼追着他,看他有条不紊做着这一切,问了句:“这里是医院?”   陆强怔忡,“你不记得?”   卢茵皱着眉:“我头有点儿晕。”   空气瞬间凝重,陆强俯下身,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那我是谁?”   她好笑,轻轻地:“……陆强。”   陆强唇线松了松,低了下头:“很晕吗?”   卢茵想撑起脑袋,还未动,被他一把扶住,“先别乱动,身上都是管子。”   没说两句话,外面的小护士跑进来,“怎么了?”一看床上的俩人,“呀,醒了?我去叫陈主任。”   又蹬蹬跑出去。   没几分钟,陈主任带了几名医生匆匆赶来。小护士往外推陆强,没推动,踮脚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他眼神一晃,看向她。   小护士说,“家属先去外面等等。”   “我站这儿行吗?”   她摇头:“你会影响医生治疗的。”   “我不出声儿。”   “不行。”小护士无情拒绝,又把他往外面赶。   陆强被倒退着推了几步,隔着人群,两双眼睛在空中安静交汇。陆强目不转睛,她活生生,真的睁着眼正朝他微笑。   护士把门拍上,陆强透过小窗口只能看见床尾。他咽了下喉,两手撑住旁边的墙壁,这会儿才感觉小腿肚子转筋。   陆强翻个身,身体一寸寸滑下来,后腰抵着墙壁蹲下。手肘撑在膝盖上,半天才从兜里摸出烟盒。   走廊上方贴着禁烟标志,陆强管不了那么多,抽出一根咬在齿间,那边掏火儿,唇一抖,烟卷掉在地上。陆强盯着看了半天才捡起来,吹了吹,重新衔在口中。   一道青烟升起来,在半空迂回弯曲的飘荡,陆强后脑枕着墙壁,终于感觉到几分真实。   医生在里面待了十几分钟,开门出来,主动招呼陆强:“病人基本清醒,恭喜你。”   陆强弯唇:“还要谢谢陈主任。”   对方摆摆手:“完全是你照顾的好,我刚才看过她身上伤口,愈合情况良好,后面注意营养,定期复查。你们毕竟年轻,很快就可以康复。”他指了指:“去里面看看吧。”   说着要离开,陆强喊住他,“她刚才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陈主任脚步停住,侧身对着他:“情况算是正常,手术过程麻醉剂量偏大,加上脑干曾受到挤压撞击,暂时会对记忆力造成影响。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病人可能随时感觉头晕恶心,别着急,放松心态……”   陈主任笑了笑:“给她一点儿时间。”   陆强回到病房,卢茵又昏睡过去。   小护士正调整药水流速,陆强心一沉:“这是怎么回事?”   她扫他一眼,解释说:“病人身体虚弱,陈主任看完就睡了。”   “那什么时候会醒?”   小护士给问笑了,不禁多看他一眼。他眉目英挺,身材魁梧,紧蹙的眉头下,表情冷硬认真,最难得是他对病人的态度。半个月前,病人刚被送来,他几乎天天守着,晚上只窝在走廊的长椅上,几乎寸步不离。   她曾劝过几次,这人竟一本正经说要给钱,除了吃惊,更多是对他们感情的动容。   小护士安慰说:“你别担心,睡好了她自然会醒。”   陆强真给吓怕了,缓口气,也觉着刚才的问题没脑子。   卢茵反反复复了几日,醒着时间短,说不上几句话,又疲累睡着。后来倒不至于怀疑自己处境,只是还来不及细想,头就晕的厉害。   她真正清醒是在三天以后,身上仪器全部除去,已经不需要依靠氧气罩,可以自主呼吸,皮肤也比前几日红润不少。   醒来是傍晚,陆强斜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一手枕着后脑,一手拿遥控器。电视没放出声音。   他看的也心不在焉,新闻联播的时间,每个频道内容都一样,他播了一圈儿,把遥控器放在肚子上。病床的方向传来抽鼻声。   陆强侧头看过去,卢茵醒了,两眼直直盯着天花板,咬着下唇,眼尾有晶晶亮亮的东西流出来。   他心惊,几步跨过去,柔声问:“怎么了?茵茵,做恶梦了吗?”   戳去她眼尾的泪,卢茵把目光移到他脸上,“……没有。”   “那是头疼?我叫大夫过来。”他要按头顶的呼叫器。   卢茵握紧他的手,哭出点儿声音:“陆强,我好害怕。”   她清醒了,终于记起那一晚的经历。骤然大亮的车灯,伴随天崩地裂的撞击,她天旋地转,五脏六腑全部移了位,所有行为动作,已不由自己掌控,随着车身颠簸翻滚。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恐惧骇然湮没一切,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没命了。   死里逃生,回想那个场景,满身惧意顺毛孔透出来,她不禁瑟瑟发抖。   陆强压着腿坐床边,从上方把她整个罩住,“别怕,我在呢。”吻去她眼尾的泪,他嘴几乎贴着她唇角说话。   卢茵吸吸鼻子:“明明是红灯,那辆卡车是闯红灯过来的。”   陆强轻轻拍抚安慰:“我知道。”他顿了顿,抬起眼睛看着她:“车主知道是红灯。”   “什么?”   陆强支起手臂,顶顶腮:“很抱歉……”他顿住,咽了口唾沫:“那群人冲着我来的,以前有过节,从我这儿找不着平衡,专挑我在乎的下手。很抱歉……茵茵,这次又连累你。”   卢茵眼睛眨了眨,手掌不自觉握住他小臂,“他们……”她把眼泪憋回去:“因为什么事找你麻烦?”   “吴琼和邱震。”   她愣了愣,好像明白了。   两人静默半刻,谁都没说话,隔了几秒,几乎异口同声。   “再找你麻烦怎么办?”   “后悔吗?”   稍微停顿,陆强先低头苦笑,回答说:“他知道我脾气,暂时不敢再来挑事儿。”他拿手背蹭蹭她脸蛋儿,又问一遍:“后不后悔?”   “后悔什么?”   陆强说:“认识我。”   她抿抿唇,眼睛亮了几分,实话实说,“好像一开始就不是我自愿的,你像胶皮糖一样怎么都甩不掉,当时对你简直怕死了。”   陆强脸有点儿黑,咬了咬牙,忽略她的比喻,“只是怕?”   卢茵垂着眼,抿唇不答,陆强咬一下她指尖儿,故意恶声恶气:“老子问你话呢,只是怕?”   她转移问:“那要知道今天,你还会跟我好吗?”   “为什么不?”   卢茵想起电影桥段,故意说:“不应该是你怕别人伤害我,即使特别喜欢,也远远的看着吗?”   陆强被她说出一层鸡皮疙瘩,掐她脸上的肉:“还他妈迷糊呢吧!特别喜欢?谁说过?”   卢茵弯眼睛笑了一下。   陆强正经回答:“如果知道有这天,老子早提前整死他了。”   他调整姿势,翻个身,搭床边儿半躺下。病房里没开灯,只有电视机的幽光不停闪烁,窗帘半开,天色并未黑透。   陆强低声说:“这半个月像一场噩梦,看你半死不活躺那儿,真恨不得把你拽起来,我自己躺着,也让你尝尝这滋味儿。”他声音带几分惆怅几分委屈,顿了几秒,“你没醒那几天,我后悔过。我过往太黑,怎样漂洗,到头来还是一摊烂泥。你那么干净,也许是我错了。”   卢茵忍住笑:“还可以离婚的。”   难得煽情,被她几个字堵回来。   陆强呼吸一滞,手不由攥紧,低头看见她狡黠的笑。   他磨磨牙齿:“还没好利索呢,就皮子紧了?”   陆强架势十足,落下去一口咬住她的唇。拿手肘支撑,小心避开她的伤口,不敢轻易碰触她身体。卢茵只有手脚活动自由,拿手掌抵住他胸口。   刚开始是浅短的碰触,陆强小口小口吸食她的唇瓣。脑袋抬起寸许,手指抚摸她的脸颊和鼻尖,认真看了看,再次埋下头。这次,灵巧的舌往里探了探,滑过她牙齿,意外碰触到迎出来的软嫩。陆强脑中一白,几乎是下意识吸住,嘬出来,脑袋一偏,寻找舒服的方向,大力吞咽。   不知过去多久,陆强呼吸逐渐浓重,但也懂分寸,克制着自己,捏着她两颊分开来。   卢茵短暂缺氧,头有些晕,她闭上眼冷静片刻。   睁开来,陆强正含笑看她。   他握住她的手,色.情的捏了捏,从身侧慢慢向下滑去,卢茵不明所以,他手掌微微调转方向,盖在她手背上,抓起一同往他身下按去。   ……坚硬无比,壮硕如柱。   卢茵有些无语。每次亲密接触,心思截然不同。他总能把一些复杂感情转嫁成欲.望,从索取中释放。而她,只为醒来还能看见他那份感动,感性多于理性,才会主动迎合,主动亲吻他。   卢茵有些气:“你还有没有人性?我病着呢。”   陆强本就逗她,挑挑眉:“手是好的。”   “你……”她往外抽手。   陆强怕她扯到伤口,没敢握太实,直视她因为气愤憋红的脸蛋儿。房间突然静下来,陆强就那么怔怔看着她,卢茵察觉到,也稍微侧头与他对视。   陆强滚了下喉,又捉住身侧的手,往上提起,垫在颊下。   他闭上眼,良久,“真他妈好。”陆强头一次感觉到,这样冰冷苍白的地方有了一丝温度。   卢茵目光柔软,落在他略凹的脸颊上,不用想,都知道他这些天怎么过来的。她眼眶发热,忙眨了眨,把头正回去,也闭上眼睛。   在两人几乎睡着时,陆强电话嗡嗡震动。   他撑起头查看,顿了顿,看向卢茵:“是根子。”   卢茵点点头。   陆强按了绿色键,先问:“找的怎么样,根子?”   那边说了很久,陆强专心听着,两人离的近,卢茵隐约听到一些内容,但没听懂。   根子终于交代完,陆强看看卢茵,说:“其他事情你定,但小区安全性必须保证,要有院子,安静点儿的。了解了解周围邻居。”他想了想,“还有,别忘了请护理和营养师,最好是中国人。”   那边应下。   陆强停顿片刻:“什么时候回来?”   “下周。”   “自己在外面注意点儿。”   根子说:“放心吧,我天天好吃好喝,都舍不得走呢。”   陆强淡笑,没挂电话,隔很久:“根子,哥这回谢谢你了。”   …… ……   通话结束,卢茵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陆强从床上起来,把病床摇高一些,搬把凳子坐床边。   卢茵等着他说话。   他把玩儿一阵手机,抬起头:“我们可能要出去住两年。”   “出去?”她不明白:“去哪儿?”   “意大利。”   ***   根子一周后回来。那边事情办妥,房子按照陆强要求所选,刚好够三十万美金,符合当地暂居政策。   卢茵身体一天天好转,已经能在床上坐着,由陆强搀扶,在病房里溜达几分钟也没问题。   她第一次去卫生间,被镜子里的自己吓到,头部做过手术,头发全部剃光,裹着惨白的纱布,加之瘦了不少,脸颊凹陷,简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卢茵为此哭了好几鼻子,陆强开始还耐心哄她,说我都不嫌弃你怕什么。后来一看不管用,被闹的心烦,就粗声吓唬她,要扔下她自己走,卢茵眼泪掉的更凶,到头来还得忍着脾气哄。   磕磕绊绊,日子好似恢复如初。   看她身体好起来,陆强终于放心去做该做的。这几晚,根子一来,他就出去,大半夜才回来。   不光如此,卢茵总能捕捉到他直白的目光,追随她的身影,每每相撞,又无所谓的瞥开。   那眼神复杂,她读不明白。   试着问他,陆强什么也不说,和根子也好像商量好,他晚归,他就坐外面走廊上玩游戏,一问打哈哈说不知道。   几天下来,陆强把陈胜行踪摸的一清二楚。   根子摩拳擦掌,就等到时候叫上坤东大龙来一票儿大的。   陆强笑笑,却没打算加上他们。   转眼就是一个半月,有天,陆强接到一通陌生电话。   那边吵吵嚷嚷,接通后没人说话。   陆强:“喂。”   耳边只有呲呲电流声,过了会儿,一个中气十足的音调:“我在火车站,你来接我一趟。”   陆强听出来,但不太敢确定:“你是谁?”   “你妈。”   陆强微滞,心里泛起酸涩,喉咙哽住。   一千公里,她坐村民驴车出来,由长途汽车转火车,没坐飞机。   没打电话,东问西问。还是来了。 第52章   陆强和卢茵交代几句,一路开到火车站。   钱媛青打完电话就没敢乱走,在马路对面报刊亭等着。快接近中午,日头火烧火燎,她坐在旁边树荫下,手里拿着报纸,叠了几下,当扇子扇风。   她穿一件蓝白花的绸子短袖,青布长裤,脚上是自己纳的黑布鞋,旁边两个老旧旅行包,塞得鼓鼓囊囊,另一侧放着手编篮子。   陆强从车上下来,几步的路已经汗流浃背,他快速穿过马路,一打眼儿,瞅见树荫下坐的人。   陆强脚上像灌铅,停了停,很难才迈出下一步。   “等累了吧。”他也没看她,先弓身拎起两个旅行包。饶是他身强体壮,手下也吃了点劲儿,路途遥远,不知道她怎么提来的。   钱媛青本没注意到他,默默打量陌生的城市。瞅他一眼,也没见多惊喜:“到了?”   陆强闷头嗯一声,两个行李袋换到一只手上,要去提篮子。   她连忙拿手稳住:“我自己拿,你别都给我摔碎了。”   陆强松开手,瞟了眼,里面是一篮子柴鸡蛋。他脱口说:“卢茵现在只能吃流食。”   钱媛青瞟瞟他:“别人就不吃了?”   陆强一噎,手指触触额头,不乱说话了,只道:“车子停在前面。”   钱媛青随他过去,陆强没话找话:“电话里都说没事了,其实不用您亲自跑来的。”后来她又打过电话,那时卢茵已经清醒,伤口愈合情况很好,陆强便告诉她不用过来。   钱媛青说:“农活干完了,闲着也是闲着。”   “地里呢?”   “让小志爸给看几天。”   两人说着到了车边,陆强为她拉开副驾的门,把行李袋放到后备箱里。   车子启动几分钟,温度才降下来。   钱媛青把篮子放脚下,拿手拢了拢头发。她发丝参杂不少白色,两鬓用卡子卡在耳后,发型规整,干净利落。   陆强开的很稳,转头看她一眼。   钱媛青望向窗外,头一次来大城市,多少带点儿新奇。   他点着方向盘,欲言又止,过了会儿,他侧头:“妈。”   钱媛青收回视线。   陆强说:“你就跟我们一起走吧,手续都办完了,就差你的。”   “我不去。”   “以前的事我没处理好,这一走,我怕他们回老家找你麻烦。”   钱媛青冷哼一声:“就一个老太婆,谁能把我怎么样。”   陆强试图劝说:“那边环境好,房前有个院子,到时候你想种菜种花都可以。和国内没什么不同,有些老人晚年都过去养老,”他停顿片刻,“况且卢茵伤才好,需要您照顾。”   “那你是干什么吃的?”   陆强手一紧,唇线不由自主绷直,心中烦躁,很想抽根烟。   前面红灯,陆强缓慢停稳车。   他把窗户开了条缝儿,摸出烟来抽。后脑稍稍枕在椅背上,看前面红色数字一秒秒变少,最后转成绿色。   陆强踩了脚油门,重新开起来。   一根烟抽完,他说:“妈,其实出去……”   话还没出口,钱媛青皱眉啧了声,“去你们的,非拉着我干什么,不去。”   再说就急了,陆强话哽在喉咙,生生咽回去。   后半程谁也没说话,陆强把车开回医院。   医院楼梯间的高窗正对马路,陆强撂下一句话就走了,卢茵惊诧过后有些激动。她在病房里坐不住,晃荡到楼梯间,窗户有些高,她踮着脚,扒头往外看。   下面是熙熙攘攘的车流,医院门口都减速慢行。住的五楼,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卢茵头有些晕,眼前冒出金星,她落下脚,缓了缓,返回走廊上。   不出十分钟,电梯口走出两个人,陆强拎着行李在前,钱媛青落后一步,手上挎着篮子。   卢茵眼睛亮了亮,有些不自然的压低帽子,迎上两步:“阿姨,您来了!”   “嗯。”钱媛青从上到下看她一圈儿:“这瘦的,一阵风都能给你刮跑喽。”   她笑了笑,“没那么夸张。阿姨,路上累了吧?”   陆强在旁边直皱眉,点一下她后脑勺:“称呼。”   卢茵慢半拍才反应过来,脸颊泛红,她张了张嘴,突然要改口没有叫出来。   钱媛青摆摆手,“叫什么不一样。别在这儿站着了,哪间?”   她忙哦了声,带着她往病房里面走。   钱媛青打量一番,病房很高级,外间有个会客区,再往里走才是病房。房间整洁干净,并没多少药水味儿,窗帘是宜人的浅绿色,有个卫生间,不大的回型洗手台上,放着电磁炉和简单厨具,旁边是半人高的小冰箱。   她打开冰箱看了看,朝陆强摆手,叫他把旅行包拿过去。   卢茵好奇凑头看。   她把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卢茵微微有些怔然。   一个包里装了两只处理好的土鸡和棒骨,怕天热坏掉,拿冰块包裹,装在密封的泡沫箱里,旁边塞满红枣和黄豆;另一个装着三条鲫鱼,每条都有两三斤重,用同样方式装着,拆开来,鱼鳃鲜红,鱼鳞整齐,比市场里现宰的还新鲜。   这两个旅行包,冰块占去一半重量。陆强喉咙发涩:“大老远带这些过来,漳州都有卖的。”   钱媛青又从里面拿猪肝和猪心,头没抬:“鸡是我自己养的,鲫鱼是小志爸听说我要来,现捕的。”   东西陆续放到冰箱里,她抬头看卢茵,“你今晚想喝什么汤?”   卢茵手指盖着眼尾,还没来得及拿下来。撞上她的目光,忙吸吸鼻子笑着:“我想喝鸡汤。”   迎着阳光,她泛白的脸上洋溢着鲜活的神采。   钱媛青不禁笑了笑:“那行。”   征求过医生意见,卢茵晚上喝了两小碗鸡汤,半碗小米粥,里面搅一枚鸡蛋黄。   陆强自己吃了半只鸡,钱媛青又给剥两枚鸡蛋,他几口吞进去。   房间开着空调,可他还是满头大汗。三个人挤在桌边,短暂的时光,舒畅又温馨。   天擦黑的时候,卢茵被允许去花园散步半小时,钱媛青没什么事儿干,跟着一道去了。   陆强慢悠悠走在后面,看着两个女人的背影,心里塞得满当当。他勾勾唇角,脚步停在原处,环手点了根烟。   那两人在草坪边的长椅上坐下。   隔着十来米的距离,陆强站在草坪这边,他手掌伸进去摸摸肚皮,比前几天硬撑几分,上面密布一层黏腻的汗。把衣摆撩起来,往上折两下,露出半个肚脐,中间纵贯一撮黑密毛发,渐行渐疏,延伸至胸口。上缘露出小截龙身,盘亘在右肋附近,肌肉走向是最刚毅紧凑的纹理。   陆强拿手掌拍两下肚皮,那边把烟送到嘴边,昂头吸两口。   半支烟抽完的时候,他兜里电话震起来。   拿出来看,陆强神色微顿。   又震了几下,他才接起来。   省去寒暄,老邢直截了当的问:“你那边还要多久?”   陆强看向远处,目光落在那道瘦削的身影上:“半个月。”   对方沉默少许,“能不能提早?如果超出审查时限,警方没权利再让他留在国内配合调查。”   陆强说:“想办法拖着吧。”   “不能提早吗?”   “不能。”   他挂了电话,又摸出烟来抽,看看天色,已经隐约可见点点繁星,温度降下来,不时带着一阵凉爽的清风。   陆强抬步过去,难得今天卢茵心情很好。   钱媛青从椅子上站起来,村里作息规律,这个时辰,基本已经关灯睡觉。   她手扶住腰:“天气挺好,你们愿意就再坐会儿,我先上去睡。”   陆强问:“您记得哪间吗?”   “知道。”撂下两个字,独自往住院部走。   卢茵目送她离开,眼睛一直是笑眯眯的。   陆强站她身前,居高临下的捏捏她脸颊:“就这么高兴?”   卢茵说:“吃的很饱,能不高兴吗?”   陆强笑骂:“平时饿着你了?”   她拍掉他的手,把他衣服平整放下来,抱怨说:“你做饭的水平实在不敢恭维,和阿姨差很远。”   “惯的。”陆强点点她,坐在不远处的草坪上:“能吃我陆强做的饭,你还是头一个,知足吧。”   卢茵哼了声,起身到他身边,也要坐下。   “等会儿。”陆强阻止,把她披的薄毯取下来,叠成方块儿,放到自己旁边:“坐吧。”   卢茵扶住伤口,借助他手臂的力量,缓慢坐在草地上。   陆强后仰身体,垫着胳膊躺下来,大刺刺支起一条腿,抖两下。   夜色越来越浓,小径旁边有一柱柱清冷的白光,对面大楼灯火通明,还有零星几个病人在旁边散步。   微风轻拂,吹起他的衣摆,露出一小截皮肤。   卢茵忽地回头:“你老看我做什么?”   陆强目光闪烁,移了移,又落回她身上:“怕看?”   “不是。”卢茵问:“你是不是有话和我说?”   过了会儿,“没有。”他又把视线转向天空。   卢茵也跟着看过去。星空浩瀚,如同熠熠碎金坠满天幕,那样遥不可触。细风吹着树叶沙沙,小草湿润的贴在腿肚上,这样的夜晚显得格外澄净。   卢茵感慨万千:“不知道那边的星星也这么亮吗!”   陆强说:“都一样。”   “真不敢相信,我们就要离开了。”   陆强换了条腿支着,低低嗯一声。   “我还没有办离职。”   “出院办。”   “走之前还要和叶梵见一面。”   陆强转头看她:“明天让她来?”   卢茵想了想:“算了,她那脾气又要担心,反正也快出院了。”   陆强:“嗯。”   卢茵抿抿唇:“还有……”   “什么?”   “我舅舅,”她回头看他:“还能回一趟黔源吗?”   陆强一顿,从地上坐起来,表情郑重:“茵茵,机票早就订好了。”陆强说:“我们不是永远不回来,这次比较急,你能不能……”   “我明白。”她小声说。   夜色把她身影掩埋的很小,陆强看着,胸中泛堵。他从兜里摸出烟,想起什么,没有点。   烟卷含在嘴里,“你高中之后就自己住?”   话题转的太快,她疑惑点点头。   “能照顾好自己?”   卢茵说:“那当然,不然我怎么健健康康长这么大。”   陆强笑着逗她:“要把你自己扔国外,肯定怕的哭鼻子。”   卢茵看向他,不服气的挑挑眉:“千万别小看我,我适应能力很强的,”她得意的说,“环境越艰苦,我会越坚强。”   “真的吗?”   “当然。”   陆强咬着烟卷看她,眼中的光被黑暗遮住,情绪无法捉摸。   半刻,她的手被他握住。 第53章 (补齐,建议重看)   钱媛青在医院待了一周,从老家背来那些,基本都给卢茵熬汤补身体,陆强跟着没少沾光。两人到后来红光满面,体重暂时补不回来,精神气色却好很多。   订了明早的火车票,她拒绝坐飞机,也不让别人送,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钱媛青脾气倔,谁也劝不住,只能顺她意,给订了张卧铺票。   晚饭过后,根子也来了,两人坐走廊里说话。   没多会儿,卢茵从病房出来,“我和阿姨去楼下走走,你们慢慢聊。”   根子连忙起身:“嫂子,能行吗?”   “没事,”卢茵笑笑,象征的活动胳膊,“好差不多了。”   正说着,钱媛青慢悠悠出来,根子叫:“婶子,脚下慢着点儿。”   她应一声,微笑往病房指道:“保温瓶里还有鲫鱼汤,待会儿喝了。鱼还是你爸钓的呢。”   根子嘴甜,“诶!这就去,我最爱喝您熬的汤了。”   钱媛青被她哄的直乐,摆一下手,率先往电梯方向走。   卢茵磨蹭几秒,低头看陆强,“那我去了啊。”   声音温温顺顺。   陆强看着她,目光难舍,两人旁若无人对视了会儿,他语调柔和:“别往远走。”   “就在楼下的小花园。”   “早点上来。”   “行。”   她打完招呼,碎步去追钱媛青。   钱媛青两手背在身后,低声呵斥:“别跑,抻着伤口。”   卢茵稳住脚步,把手伸到她臂弯间,虚虚的扶着。   天气比前几日热,外面快达到三十度,即使傍晚,余温还在。   风扫在身上温突突的,刚出去汗就起来了。   两人沿小花园走了一阵,绕到和门诊连接的长廊上,夹在两栋楼之间,风吹过来,还算凉爽。   找椅子坐下,钱媛青拿小手绢抹头上的汗,忍不住抱怨:“这鬼地方,像蒸笼一样,可不比我们淮州。”   “淮州很凉快吗?”   “凉快。”钱媛青说:“下地干活都没出这么多汗。”   卢茵顺着话头儿注意到她的手,那双手是久经日晒的浅棕色,手背上皮肤干裂,致使根根脉络都看的很清晰,长干农活的缘故,骨节增生粗大,但指甲却很短,修剪的十分干净。   她的手就那么随意放在大腿上,不用触碰都知道温暖干燥,好像蕴含无穷力量,让人心里很踏实。   卢茵没敢盯着看太久,她抿抿唇:“阿姨,真是对不起,您第一次来漳州,没能带您好好玩一下,全在医院里陪着我们了。”   钱媛青说:“大热天有什么好玩儿的。”   “那也不应该在医院。”   她看看她,把她肩头落的叶子摘下来:“你们没闹这一出,以为我会来呢。”   她冷哼一声,看向匆匆而过的人群。   卢茵也没有说话,低头绕着病号服上的线头儿。   好一会儿,钱媛青才说:“都成一家人了,你别想那么多,抓紧把身体养好才是正事。”她停了停:“以后日子长着呢,等你有了孩子,我给你看着。”   卢茵心里登地一揪,线头儿缠紧手指,在根部倏忽断开。她忽略一个问题,想起的是另一个问题:“阿姨,您真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不走。”   卢茵咬咬下唇:“陆强很希望您能改变主意。”   钱媛青说:“别劝了,我是不会去的。”   “能告诉我原因吗?”   钱媛青看看她,面对卢茵,她从来都是耐心细致,没有一点儿坏脾气。   她说:“那是我家,哪儿能抬起脚说走就走。”   “还会回来的。”   钱媛青摇头笑笑。一阵风吹过来,她头顶的白发竖起一缕,风跑远,发丝又缓缓落下来。   “那我老头子怎么办?”   卢茵一顿。   钱媛青说:“他儿子愚钝,做傻事替别人顶罪,把他气死。老陆死的不值,他儿子明明什么也没干。”她叹一口气,靠向椅背,隔了会儿才继续说:“陆强不在他身边,可我不能跟着走了,留他一个人。”   “你明不明白?”   钱媛青忽而看向她,卢茵眼睛黑亮,狼狈的错开视线,她低下头,“明白。”   她笑着拍拍卢茵的肩膀,抬头看天色:“回去吧,不早了。”   钱媛青扶住腰起来,卢茵按了她一把:“阿姨。”   她又坐下。   卢茵犹豫一阵,从病服口袋里掏出样东西,塞到她手上。薄薄的坚硬的材质,她摊开手掌,手心儿里一张深绿浅绿交杂的卡片。   钱媛青看了两眼:“他让你给的?”   “啊?”   她重复:“陆强让你给我这张卡?”   卢茵反应过来,赶紧摆摆头,“不是,这是我的钱。”   钱媛青一愣:“拿回去,我用不上。”   卢茵两手推拒,硬是握着她的手,把那张卡片攥在她手心儿,五官因为焦急快揪到一块儿。   “里面没有多少钱,是我平时生活攒下的一点儿,阿姨,您收着,这事陆强不知道,是我自作主张。”   钱媛青看她表情激动,忍不住笑笑:“你给我钱,我在乡下真用不上。”   “那就存着。”   她还想拒绝,卢茵抢先说:“您刚才还说我们是一家人,如果硬要还给我,我会很伤心。”   卢茵知道,对付她说软话装可怜比什么都管用,她表情极其到位,轻轻皱着鼻翼,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钱媛青无奈看她,末了肩膀一松,“放开吧,手都攥疼了。”   …… ……   第二天早上,送钱媛青上车。   卢茵硬要去,医生查完房以后,她换上便装,避开小护士的视线,偷偷跟去了火车站。   送别的场景总有些难过,两人都很沉默,钱媛青却满面轻松,轻手利脚,像完成一项任务。她什么也不肯带,只把自己的篮子提走。   到候车室时,时间尚早。不是春运高峰,等车的人并不多,大厅里都是空位。卢茵拉着钱媛青坐下,陆强隔了两个位子,坐在旁边。   断断续续聊了些话题,时间过的很快。   钱媛青要他们回去,赶了几次,两人也没动。   远处屏幕上播报此次列车正点运行,到站时间是十分钟以后,有乘客陆续涌向检票口,前面排起长长的队伍。   离别越来越近。   钱媛青朝那方向看了眼,起身撵人:“快走吧,我要进去了。”   他们也站起来,跟着排在队伍的最后面。   卢茵问:“车票和身份证拿好了吗?”   她拍拍兜:“在这呢。”   “火车上记得要换票。”   “知道。”   “晚上睡觉盖好被子,车上冷气足。”   钱媛青不耐烦的扫她一眼,视线投向前方。卢茵知趣闭上嘴,抬头看陆强。   陆强始终沉默,说不出的嘱咐卢茵都帮说了,淡淡扫一眼前面瘦小的背影,她仍旧穿着来那日的青布裤子和黑布鞋,换了件米色短袖衬衫,颜色陈旧,却没有一丝褶皱。她个头并不高,只到卢茵的眉毛,背部稍稍有些佝偻,挂着篮子站在人群里,穿着过时,灰头土脸,显得格格不入。   陆强不敢再看,移开眼,对上卢茵的目光。   卢茵抬着头,捏捏他的手:“给我点儿零钱。”   陆强不知她要干什么,从钱夹里掏出两百块。卢茵接过:“等我一下。”   她小跑几步,朝旁边的便利超市过去。   超市离的很近,在陆强能触及的范围内。   此刻就剩下他们娘俩,都不约而同看着超市里的人影。   一分钟过去,候车室里正广播:乘坐此次列车的乘客在二站台候车,列车马上进站,请把证件准备好,等待检票。   陆强收回视线:“妈……”   钱媛青问:“有话和我说?”   话在嘴边嚅嗫良久,陆强说:“没有。”   钱媛青斜眼看他,冷哼一声,又把视线落到远处。超市里,卢茵速度很快,拿起一样,看过生产日期投到篮子里。   陆强忽然道:“过去三十年,我好像一直在做错事,如果现在有一个补救的机会,代价是,我要和你们分开一阵子,”他顿了顿,“我该不该把握?”   钱媛青未见惊讶:“你心里有答案吗?”   “下不定决心。”   她看着超市里忙碌的背影,隔了会儿,一努下巴:“那你觉得自己配得上她吗?”   陆强沉默。   那边卢茵已经付款。   钱媛青并没给他准确答案,只道:“不管以后的路怎么走,都要记住,你现在已经成家了,要担得起那份责任。”   她就嘱咐这一句,又沉默下来。   陆强顶顶唇肉,“妈……”   她皱眉。   “您还怪我吗?”   她一顿,没有说话。前方有了松动,列车员开始检票。   钱媛青跟着往前挪动,周围的人都往中间簇拥,瞬间吵闹起来,她飞快的说了两个字,混乱间,他并未听清。   卢茵快步回来,手里的塑料兜有些重量,陆强虚扶着,帮忙递给钱媛青。   “给您路上吃的。”   钱媛青低头看了看,这次没有拒绝,接过来放进篮子里,“回吧。”   人群都挤在检票口,身体互相碰撞,他们止了步,不能继续往前行。   钱媛青忽然停下,干燥的手掌重重捏紧卢茵的手:“你是个好孩子。”   卢茵下意识反握住她。   钱媛青说:“我们老陆家亏待你了。”   她的话在一片嘈杂中清晰传过来。一瞬间,卢茵眼里溢满泪水,喉咙哽住,张口不能言。   钱媛青笑笑,又拍拍她,放开手,头也不回的淹没进人群里。   陆强带卢茵走去另一端,隔着栏杆,过很久,才看见那个略微佝偻的身影。   卢茵抹了把泪,忽然叫了声。   钱媛青徒然一抖,脚下踉跄。   她回头。   卢茵又喊了一声:“妈。”   “保重身体。”   钱媛青眼眶滚热,那两个孩子的身影渐渐模糊。   ***   从火车站出来,卢茵眼睛仍是红的。   陆强把她抱在怀里,低头吻她头顶。   车子行起来,里面有些沉闷,这个时候,都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   陆强把空调温度调高,车窗开了道缝隙,看了看她:“凉吗?”   “不凉。”   陆强转回头看着前方,胳膊伸过去,从她腿上握住她的手,隔了几秒,卢茵手指摊开,与他十指相扣。   赶上早高峰,路有些堵。一路经过学校、闹市区和高架隧道。   卢茵心情慢慢平复,紧紧手指:“在想什么呢?”   陆强表情松动:“没想。”   “不要太担心她,她比我们谁都清楚该怎样生活。”   “我知道。”   卢茵看着他:“嗯。”   又一阵沉默,很久后才开到医院门口,前方需左转弯过减速带进入院门。陆强突然轻踩刹车,车身一晃,堪堪停在车道上。   卢茵心中一惊,拉住上方扶手:“怎么了?”   他看着前方,眼神难辨。心中的犹豫不决,好似一瞬间有了结果。   后面车队鸣笛,一声赛过一声,医院门卫跑出来查看情况。   陆强对上她的目光,笑了笑,“没事。”他踩一脚油门,冲过了门口,“有个地方想去。”   车子在医院门前绕了一圈儿,又按原路返回,过隧道,上高架,下了路口,直接往城郊方向去。   卢茵心中疑惑,也只安静的坐着。   大概半个小时,车子在一片隐林中停稳,周围绿荫环绕,却在中间开出一条崎岖的小路。其实漳州很多地方她都没去过,这里更是头一次来。   陆强拉下手刹,“走吧。”   锁好车门,陆强掌心朝后,手指勾两下,没几秒,掌心凑过来一只温软的小手,他一把握住,牵牢她,往小路深处走。   耳边翠鸟鸣啼,树叶随风微晃,半个人影都没有。陆强余光注视周围的动静,他明白这种时候随意走动存在危险性。整段路,有一辆不起眼的轿车不紧不慢的跟着,他知道,那是老邢派来的。自打那日他答应老邢的要求,就一直有人暗中保护。   这让他安心不少。在送她走之前,他想带她来一趟。   小路是一条向上的缓坡路,又走几分钟,才见有人陆续下来。她没问陆强要去哪儿,鼻端越来越浓的香火味儿,已经告诉她答案。   卢茵身体还虚弱,头有些晕,后半段儿趴在陆强的背上,两人相贴的部分,腻出一层热汗。可她还嫌不够,双臂搂紧他,拿鼻尖轻蹭他汗湿的脖子。   陆强回过头,她也抬头,对视片刻,两人默契的送出唇瓣,轻吻彼此,然后勾唇淡笑。   卢茵又亲一下他耳根,头枕回他宽厚的肩膀上,经历过生死,她比以前还要依赖他,更大胆,更主动,慷慨表达内心的情绪。   陆强笑声溢出喉,“佛家重地,女施主谨言慎行。”   卢茵没说话,就那么侧着脑袋看他。   陆强腾出手,朝她臀上捏了把,喉咙一滚:“你现在身体行吗?”   他手上动作意有所指,卢茵瞬间明白。   她脑袋稍微放正,抿抿唇,还是有些难为情:“应该,行吧。”   陆强看着前方,意外地,没有出言调戏。   跨上最后一级台阶,迈过高门槛,他把她放在平地上。前方是青石板铺就的院落,年代久远,随风雨侵蚀,已经坑洼不平。   庙宇很小,外檐陈旧不堪,寺两旁的两株菩提反倒苍翠茂盛。   知道这里的人并不多,门庭稍微冷落。   陆强带着她跨过数到门槛,气氛肃穆严谨。卢茵没特意追求过这些,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内心一丝惶恐,更多是不解。   她小声问:“你以前常来这里?”   陆强拿眼打量周围:“头一次。”   “我们为什么会过来?”   他回答有些敷衍:“随便看看。”   陆强放开她的手,先走一步。寺庙前有个硕大的圆形香炉,香烟缓缓上升,里面布满厚重的香灰,旁边有个窗口,是请香的地方。   陆强在门前站了片刻,有人在前面烧香拜佛,他认真看了一遍,掏出钱夹,去旁边请香。   卢茵有些呆滞的站着。看这个男人目无他物的走回来,左手持香,右手拿烛,点燃手中的三柱,在胸前停了片刻,然后高举过头顶,认真作揖。   她心口热流汹涌,手心儿出了汗,难以置信,他这样粗犷野性的男人,会相信佛祖的存在。   作完揖,陆强把三柱香插到香炉,没有看卢茵,抬步走入寺庙里。   当中佛祖宝相庄严、慈悲肃穆。他抬起头,瞧见它正满面笑容的俯瞰众生。   陆强始终昂头站着。卢茵不知何时进来,立在他的后面。   眼前画面静止,晨光穿过大门和破旧的窗棂,照亮整间内堂。佛祖法相金身,金光笼罩在他身上,那宽厚的肩膀无比平整,手臂自然垂落。在一片光芒中,陆强双膝微屈,缓缓跪在面前的蒲团上。   卢茵心脏一揪,下唇咬出痕迹,他第一次见这男人以卑恭的姿态立于人前。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祈求什么,只见他双手合十,置于胸前,原本不羁张狂的身体里透出异样的虔诚。良久,掌心摊开来,朝上放在身侧,随后上身拜倒,匍匐于地。   久久没有直起来。   卢茵满脸泪水,只觉得这样的他让人无比心疼。她捂住口鼻,抑制失控的声音,脚步向后错,悄悄退了出去。   …… ……   不知多久,陆强从里面出来,抬起头,便是一望无际的天空。   卢茵站在树荫下,摆手朝他笑。   陆强过去。   卢茵挽住他手臂:“跟佛祖求了什么?”   陆强笑说:“早生贵子。”   卢茵不会相信,却也不再想深究到底。   他帮她遮住炽热的阳光,他面目深刻清晰。   对视几秒。   陆强牵过她的下巴,不分场合,低头吻住她的唇。   ***   一个多月以前,卢茵被推进重症监护室,她深度昏迷,生死不定。   陆强站在她旁边,身后有人离去,生老病死,不过是眨眼之间,只要能相随,又何必在乎人间与黄泉。   刹那间,陆强悟了。   他释然的笑,超乎寻常的冷静。   他俯在卢茵耳边轻声说:   “你若能活下来,老子酬神拜佛,去它老人家面前扣首谢恩。你死了,老子也绝不独活,陪你下黄泉。” 第54章   陆强沉默,从山上下来,他一句话也没说。   卢茵侧头反复看他几眼,有点不懂他。凡事似乎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这段日子,陆强态度反常,好像很多话都藏在肚子里。卢茵惴惴不安,这种感觉刚才在寺庙里尤为强烈,她向来敏感,一时觉得离开的事将有变数,一时又怕她现在的样子已经对他失去吸引力。   卢茵无法凝神。   她打破沉默,蹭蹭他手臂:“今天已经九号了。”   陆强神色微动,手从方向盘上拿下来,握住她的:“嗯。”   卢茵想想说:“十三号。机票是那天的,我们能顺利离开吗?”   他揉捏她小巧的手骨,听到这话,动作停了停,几秒后,复才继续。   陆强说:“能。”   停了会儿,卢茵问:“你最近有心事吗?”   陆强侧头看她一眼,“没有。”   “那看你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她眼神探究,轻轻皱着眉头,大病初愈,嘴唇仍然不如之前润泽,肤色白白淡淡,透出几许惹人疼爱的病态美。   前方是荒无人烟的林荫路,陆强才敢肆无忌惮的看着她,脸色缓和下来,对着她勾勾唇角。   “有那么明显。”他单手执着方向盘,把她手拉到唇边啄了啄。   卢茵点点头:“是的。”   陆强转回去盯着前方:“没碰你,给憋的。”   卢茵哼一声,抽回手,侧头望向车窗外,心情并没因为他的逗弄而放轻松。   像是一种错觉,卢茵突然问:“平时就听你说了,机票在哪儿?我还没见到呢。”   陆强没看她,好一会儿才答:“根子那儿。”   “他订的?”   “嗯。”   卢茵打量他一眼,他眸光深沉,面色淡然,始终目视前方,认真开车。   宁愿相信自己疑心太重。她深深吸气,话咽回去,没有继续追问。   回到医院已是中午。   停好车,他们被小护士堵在走廊上,上午本来还有一项重要检查,她找不到人,翻出之前登记的家属号码,拨打过去,无人接听。   原本和主治医师定好的时间,病人没来,难免责备小护士几句。她心中委屈,好容易抓到人,说话有些刻薄。   陆强站在走廊里,让个小姑娘训了一顿,面子挂不住,脸色黑臭,隐忍着像要爆发。   他一抬胳膊,卢茵抽口气,忙把他手臂压下来握手里,解释说:“早晨送我婆婆回老家,他们不让,是我硬要跟去的。”   “要送一上午?”小护士吓唬说:“别以为你现在能走能跑就没事了,不好好配合我们检查,万一有残留血块儿压住主干神经,到时候后悔的是你们。”她瞪一眼陆强:“尤其家属还跟着胡闹的。”   卢茵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啊,下次不会了。”   小护士来回打量片刻,哼了声,端着托盘一扭头,准备离开。   陆强跟上一步,卢茵以为他臭脾气又上来了,环住他手臂和腰往后压了压:“你要干嘛?”   陆强老实被她抱着,看她一眼,冲着小护士:“你等会儿。”   对方站住:“还有什么事?”   陆强问:“检查时间定在明天行吗?”   “这我哪儿知道。”   “能不能帮忙问问?”   小护士不情愿:“我过会儿去找主任一趟吧。”   陆强顿了顿,尽量和气:“那麻烦你了。”   对方面色才稍有缓和,嗓子眼儿里嗯了声,走掉了。   卢茵手没放开,身子贴着他的,眼里写了三分惊讶。   陆强:“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我……”   卢茵松了力道,“以为你要发脾气。”   陆强手掌按在她帽子上,拍了拍:“我让你没有安全感?”   卢茵昂着头,瞳孔里有他严肃的样子,努努嘴,她点头。   陆强牙齿兜住下唇,拿舌舔了舔。   侧过头,窗外阳光明媚。   他微眯一只眼,过了半晌,在她额头轻触即离,低声说:“给我点儿时间,茵茵。”   “什么?”   “你要的安全感。”   …… ……   三天以后,卢茵终于出院。   这天是八月十二号,飞机是转天凌晨三点的,他们还有些时间,办完离职,从厂里出来已是下午。卢茵找了家银行,给舅舅寄去几万块钱,又去附近商场买了些必须品。   一切做完,天色已经转暗。   在科技城约了叶梵吃晚饭,陆强并没参与,在车里等她。   叶梵从外面进来,见到她的样子时震惊不已。卢茵避重就轻,只说自己出了车祸,做个小手术,现在已经痊愈。   上次电话中卢茵只字未提,免不了她的埋怨,说她不够朋友,却转过头抓着卢茵的手问长问短,担心是否会留下后遗症。   简单的相聚,令彼此都格外珍惜,下次见面不知要什么时候。   两人吃完聊了许久,从饭馆出来,已是华灯初上。   叶梵在大堂门口拥抱她:“等你回来。”   卢茵眼窝子浅,被她一句话逼出眼泪。她枕着她的肩膀,抬起眼,看到轿车旁斜倚那道身影,肩膀宽阔,腰腹劲瘦,一条腿踩着马路牙子,显得壮硕修长。他捏烟的手随意搭在外视镜上,手腕低垂,烟雾飘渺间,只拿幽深的目光看着她。   卢茵原本沉重的心情得到转化。   她说:“好。”   “自己保重身体。”   “你也是。”   “到了发我号码。”   “好。”   又抱了一会儿,只剩离别。   挥手再见后,陆强掐了烟走过来,卢茵眼睛还是红的,他拢住她,把她带到副驾上,一路开回租住的小区。   这里将近两个月没住人,开了门,迎面一股闷潮的气息。   陆强打开所有窗户换气。   卢茵先去洗澡,中途陆强敲门问她要不要帮忙,而没直接闯进去。   她洗好已经八点多,换陆强去洗。他出来时,卢茵正蹲地上整理旅行箱,旁边放着几件他的汗衫和裤子,叠的整整齐齐。   陆强只穿了条平角裤,身上还挂满水珠,擦头发的手一顿:“这些不用带,那边都准备了。”   卢茵抬头:“基本的衣服还是要带一些吧。”说着,把叠好的几件码进箱底。   陆强在床边坐着,背微弓,毛巾扯下来拿在手里,垂眸看床边忙碌那个瘦小身体。   卢茵一抬眼:“怎么不穿拖鞋。”   他赤着脚,脚很大,牢牢踩在地面上,旁边有几个凌乱破碎的水印。卢茵往上扫了眼,瞟到他结实的小腿,上面一层黑密腿毛因为潮湿贴在皮肤上。   她心脏几分期待的跳了跳,落回视线,没敢继续往上瞅。   陆强说:“我的不用带。”   卢茵一顿,那种不好的错觉又来了,“为什么?”   “到时候买新的。”   她咬了下唇肉,把手头儿的放箱子里:“可是,这些也是新买的。”   陆强这几天很少有笑,幽暗的灯光从头顶打下来,他面部棱角更生硬几分。   卢茵蹲在那儿看他。   陆强身体动了动,把毛巾甩到凳子上,捏住她腋下把卢茵提到床边。   “刚出院别累着,还能睡几个小时。”   “我还没整理好。”   陆强关了灯,扯过毛毯盖在两人身上:“早起再收。”   黑暗降临,窗外的光一点点透进来,时间还早,花园里传来嘈杂的音乐声。   卢茵乖乖躺下,眼睛在黑夜里眨了眨。陆强呈大字平躺,一手垫在脑后,另一只胳膊穿过她颈下,手掌回握住她手臂。   太.安静了。此刻的他不具一点儿攻击性,两个月没做过,躺一张床上,相安无事,这根本不像他。   卢茵有一刻挫败,出事以来总是患得患失。她眼睛适应黑暗,盯着墙上不断晃动的树影,咬咬嘴唇,侧过身来面对他。   陆强手臂收了收,搂紧她的背。   卢茵攥住拳,过了会儿,又缓缓松开,一咬牙,指尖儿落在他的小腹上。她明显感觉手下的皮肤绷紧,触感硬邦邦的。   卢茵细如蚊呐:“你,想不想?”   陆强说:“老实点儿,你身子太虚。”   “我已经好了。”   “明天还得坐飞机。”   没听到回答,腹上作乱的手还在。他感受到她的温度,指尖向下滑去,钻进内裤边缘,拨弄着他的毛发。陆强咬紧后槽牙。   只犹豫一瞬,卢茵一把握住,心下便骇然。以往她太过被动,大多在晚上,不识庐山真面目,剩下被迫看到,也只敢偷偷瞟它,根本没正式碰面打过招呼。眼见和触碰是两个概念,这次真真切切,它带着特殊的温度,会跳动。   掌中的体验新鲜又陌生,回忆曾经做过的事,简直无法想象,她是怎么接纳他的。   想着,卢茵赧然,刚才还一鼓作气,现在又想退缩。   她手上松了松,突然被一把握住。   陆强意志力在她面前简直负数,只摩擦两下,他便低哑着嗓子咒了声,翻身压住她。   他动作温柔至极,重量也不敢过嫁到她身上,缓缓的动,像身下是个易碎的瓷娃娃。   陆强撑着手臂,因为隐忍,汗液顺下巴滴到她身上:“头晕吗?”   “……不。”   “难不难受?”   卢茵咬唇摇头,指甲抠进他手臂里。   陆强心中一疼,此刻真实瞬间让他想到未知的将来,她这么娇弱,需要人保护要人疼,让他怎么忍心。   他喉咙滚动,埋下头混乱地亲吻她的唇。卢茵刚开始还积极配合,到后来便无力招架,呼吸有些不畅。   陆强放开她,唇移下去,亲她胸口那道刚结痂的伤疤,那道疤痕丑陋、扭曲,在她身上烙下永不磨灭的痕迹。   卢茵敏感的往后缩,想推开他的头。   陆强好似蜻蜓点水:“别怕,让我亲亲。”像一剂良药,卢茵胸口湿湿凉凉,不由自主抱住他的头。   整场欢.爱都以舒缓的速度进行,陆强从野狼变成温驯稳重的公鹿,他并没尽兴,却不想卢茵感到一丝不适应。   她很想说可以调快速度,可还是羞于开口,缓缓的,两条细嫩的小腿攀上他腰臀。   最后时刻,陆强想要退出来,臀后的力量越发紧,他哑声:“快来了,茵茵乖,把腿放开。”   “……没关系。”   “别他妈闹。”   卢茵心思敏锐:“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什么?”他极力隐忍。   “我变丑了,所以你不愿意亲近我?”   陆强一滞,被迫停下,他内心一丝顾虑使她没有安全感。他撑着手臂,看淡淡的月光在她眸中投下影子,晶晶亮亮的。   陆强吻她眼睛:“找干呢,又胡思乱想?”   卢茵咬住唇:“可是,以前你都主动要求的。”从老家回来,陆强想要孩子,很多次,他们都没做避孕措施。   陆强没答,就那么待了会儿,刚才那股即将爆发的冲动缓下来,需要重新开始。   他慢慢耸胯:“稀罕你还来不及,”拿下巴蹭她额头,柔声说:“我茵茵怎么都美。”   卢茵鼻腔酸胀,突然感到一丝委屈,紧紧抱住他的背。   动一会儿,“能受得住?”   她没吭声。   陆强一咬牙,顾不了别的,终于发起一轮进攻。   最原始的亲近,持续很久。   他哑着嗓子:“叫叫我,茵茵。”   “陆强。”   他快到顶了,“你是老子媳妇。”   卢茵嘴唇咬的煞白,浑身战栗,颤颤巍巍的叫出来,“老公。”   “叫。”   “老公。”   他发狠:“叫。”   “老公,老公……”卢茵一遍一遍,机械又凌乱的叫着,语调破碎,娇的可怕。   陆强后脑直麻。他永远忘不掉,去年在昏暗的走廊里,她冲着电话那头喊老公的样子,声音轻轻柔柔,像夏夜绵软的风,拂过他心头,再也挥之不去。他胸中激涌,没人知道,这一天对他而言来之不易。   陆强滚滚喉,在她期期艾艾的声音里,低吼一声,喷薄着释放。   她想要的,全部给了她。   夜深人静,终于平息。   卢茵疲倦过度,背对着他,迷迷糊糊的睡着。   陆强没合眼,借着月光,静静描摹她的轮廓,时间一分一秒走,已经过了午夜,飞机起飞还剩三个小时。   他撑起身体,半靠着床头,点了根烟吸起来。   被角只搭住她腰臀,陆强垂下眼,月光洒在她洁白的背上,像铺一层莹泽的珠光。   床边电话震了几遍,陆强才拿到眼前。   邢维新的电话半夜打来,陆强敛眸,掐灭烟,坐直身,接了起来。   对方焦急:“邱震那边有动静,要坐船离开漳州,陆强,不能再等了。”   陆强说:“我需要三个小时。”   “你他妈想什么呢?”老邢急的爆粗:“三个小时都游过太平洋了,你来有屁用。”   “我必须送卢茵离开。”   那边吸一口气,耐着性子:“有警方的人跟着,我向你保证,会安全送她上飞机,”他等了片刻:“别再犹豫了,你这算是戴罪立功。之前坐牢六年,即使裁判,也不会再蹲太久,你们总归能团聚。哪边儿事情紧急,你自己掂量,千万不能功亏一篑。”   陆强默了默,看向身侧的背影,目光移动半分,她头发刚长出寸许,里面潜伏一道扭曲的伤疤。她脑干受损,在ICU里躺了三天,险些没命。   陆强牙关要紧:“给我一小时。”   “你……”老邢气的说不出话。   “必须。”   “你干什么去?”   “解决个事情。”   “必须去?”   “是。”陆强说:“叫你的人别跟着。”   陆强没等回复,挂断通话。   捡起刚才抽剩那半截烟,点燃了又吸起来,手指划过她的肩头,留恋片刻,俯身在那位置落下一吻。   烟抽完,陆强往身上套衣服,眸里冷光凝聚,变了一个人。   他没回头看,狠心阖上身后的门,急步走出去。   他给根子打了通电话。   那边睡的正香,迷糊了一阵。   陆强说:“你半个小时后过来一趟,把卢茵送机场去。”   根子有些蒙:“哥,那你呢?”   “找陈胜。”   那边急了,一阵踢踢趿趿的声音:“不是说好送嫂子走以后再办他吗?”   陆强走出小区:“邱震那头儿有变。”   根子像是开了门,一连串下楼梯的声音:“强哥,你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陆强操了声,吼起来:“我他妈让你来接卢茵,听不懂人话?”   那边一顿:“可陈胜早有防范,你自己过去不安全,会没命的。”   他吸一口气,“王全志,老子告诉你,老子的命现在就在那屋里,卢茵交给你,她有什么闪失,兄弟没得做,老子剐了你。”   根子脚下磕绊,险些摔倒,忙道:“哥,你别着急,我这就过去。”   陆强脚步极快,在路边拦了辆车,报上地址。   根子说:“强哥,那你小心,我挂了。”   “等等。”   根子重新把手机贴回耳边。   陆强侧头看向窗外,顿了顿,手指抵住额头:“帮我给她带句话。”   ***   卢茵从睡梦中惊醒,一头冷汗。伸手摸摸旁边,没有陆强的身影。   她穿上衣服,冲客厅里喊两声,没人应她。   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从枕头下翻出手机,没等拨打,响起敲门声。   她心落回一半,打开门,愣了愣,门口站着王全志,却不是陆强。 第55章   这个种点,巢会仍旧人声鼎沸。一楼舞池里暗光闪烁,音乐震天,男男女女贴面劲舞,一片糜沸气息。   二楼一整面圆形玻璃窗,灯光昏黄。   陈胜瘫在沙发上,搂着个女人,斜眼瞥着楼下欢.场。   半刻,他神经一紧,有东西从血管里挤压式的撑开,陈胜浑身发冷,皮肤麻痒,不可抑制的打了个颤。把手移到女人胸上拼命掐捏起来。   女人一声尖叫,挥臂躲开。   陈胜蜷起身体,呲着牙齿,面目狰狞的看着她,她便知道他怎么了。   女人取来工具,半跪在他脚边,拉过他手臂绑紧皮筋……   一次不行,他又要求女人加大剂量。   精神亢奋过后,浑身瘫软,又坐了片刻,她把他搀起来,走出房门。   身后几名黑衣保镖立即跟上,两个月以来,他没有单独行动过。脱离邱世祖,陆强狗屁不是,去年交锋中,他已经把他的底摸清,根本没把陆强放眼里。那日车祸,出了一口恶气,陈胜才觉得真正战胜他。   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但他算计良多,身边带着人,一直都小心谨慎。   穿过走廊,坐电梯直达地下一层,停车场里空旷阴森,头顶大灯散发白惨惨的光。一行人过来,皮鞋踏在水泥地面上,回声惊聚,打破原本的死寂。   三辆黑色轿车停在角落里,那边光线更加昏暗,陈胜走在当中,下意识往车边扫了扫,有一抹淡淡烟雾萦绕在半空中,他双脚顿了顿,徒然停下。眨眨眼,再往那方向看去,才发现是自己眼花,根本什么都没有。   身后保镖警觉,刚想上前查看。陈胜拦住,挥了挥手,“没事儿,上车回去吧。”   陈胜和那女人坐进第一辆车,他靠向椅背,闭上眼,旁边的人往他身上蹭了蹭,他抬起手臂,把她搂住。司机同样体型庞大,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见他们坐稳,拿对讲机交代两句,其余几人依次坐入后面车中。   他带上耳麦,启动车子后,手指放在中控键上,只慢了两秒,倏忽间,后车门被人大力拉开,车体一沉,一个身形魁梧的影子,弓下身,一屁股坐在副驾驶后面的位子上。   陈胜悚然睁眼,侧头看过去,便是浑身一凛。   陆强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过来,穿了件薄薄的黑色汗衫和宽腿麻布裤子。他两腿岔开,懒散的靠着椅背,嘴角咬着烟,半垂眼皮看前方,并没看他。   司机发现情况不妙,对耳麦里讲了几句,身后保镖冲过来,有人拉开陆强那侧的车门。   陆强仍未动,也没用手扶烟,吸了口,烟雾在鼻端缓慢漾开。   陈胜定了定神,恢复自如:“呦呵,稀客。”   陆强鼻腔里喷出一声。   保镖拉住陆强手臂,要把他拽出车外,然而这一下未动分毫。   陈胜看了看他,朝外一摆手,保镖松开,往后退开两步。   “今天这么有空,强哥,”他不阴不阳的叫了声,打个哈气:“难道嫂子救过来了,没死成?”   陆强神色未明,拇指和食指捏住烟身,吸满,轻吹了口气。   陈胜打量他片刻,颤着身体耸耸鼻:“那小娘们儿到底骚成什么样,把你迷得神魂颠倒,就这么自个儿跑来了?”   没见他动气,烟屁股在指间揉搓片刻,手垂下来,碾灭在腿间的昂贵座椅上。   陈胜看着他动作,嘴角下撇,已是不悦。他紧凑的吸两下鼻子,皮笑肉不笑:“怎么着?强哥,什么意思?”   陆强说:“你应该想到,我得来找你。”   他挑挑眉:“还真没想到。早知道拿卡车碾死那小娘们儿了。”   陆强淡笑:“这回看你本事。”   陈胜原本上扬的嘴角僵住,扯了扯,露出里面参差的银牙,他见不得陆强目中无人的嘴脸,更痛恨他身上运筹帷幄掌控一切的气势。陈胜冷哼一声,拉开身侧的门,把那女人一把推出去,不再你来我往说废话,朝后一摆手:“上车,去仓库。”   一行有七个彪型大汉,个个受过特殊训练,或者体位墩厚,一屁股能把人压断了气。后背箱里放着砍刀匕首,陈胜现在神志不清,脑中唯一想法就是弄死他。   陆强只有一个人,硬碰硬占不了半点儿好处。   三辆轿车风驰电掣开出市区,沿着火车车轨,往二公里半的仓库开去。   陆强头枕着椅背,垂眼看向窗外,不急不躁,未见半点儿惧色。车厢内诡秘莫测,他一下一下拨动手中的打火机,仿佛数着节拍,伺机而动。   陈胜瘫在座椅上,身体几乎快滑下去,眼睛睁开条缝,撇撇嘴,把他的行为理解成慌乱。他食指在鼻端蹭蹭:“要不试着求求我?”   陆强手指一顿,又拨了下滑轮。车子顺道拐弯儿,绕过几栋厂房又开回来。   天色黑暗,窗外荒无人烟,只剩两盏照明路灯孤单立着。一条笔直公路和铁轨交错着延伸到不同方向。   前方交叉点上,一座破旧岗亭,隐约见门口站了个人,挥动手中红旗,要求止步。   司机踩了脚刹车,减速慢行。   陆强神色凛然,嚓的一声,一簇火苗终于明晃晃亮起,他手松开,车厢又彻底恢复黑暗。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陆强突然扯住陈胜头发,迅猛撞向对面车窗,扯回来,另一手罩住他的额头,左右一扭,陈胜还没来得及反应,瞬间休克。   司机瞳孔放大,望向后视镜里,手摸下去,抓住座椅下面的铁棍,那边已经冲着耳麦里喊话。   陆强余光瞥到,岗亭边的交通杆正缓缓落下。他手臂支撑身体,借助腰部力量,双腿飞起,一脚踹在司机太阳穴上,玻璃爆裂。   他铁棍还没出手,已经被陆强扔下车。   陆强掌控驾驶位,甩上车门,扫了眼后视镜,几名保镖正往这方向冲来。   他目视前方,交通杆已经降下一半,伴随轰隆隆的鸣笛声,远处火车灯光大亮。陆强腮线紧绷,半刻不停的踩死油门,擦着交通杆开了过去。   大灯从侧面打亮车厢那刻,陆强懂了卢茵那日的恐惧。   ***   陈胜醒来,躺在冷硬潮湿的地上,四周昏暗,隐约能分辨是一片空旷坑洼的土路,树叶茂密,有山也有水。   他撑着手臂坐起来,脖颈疼痛,左右转动脑袋,瞟到个人影,惊的缩起了身体。   不远处停着他的轿车,火儿熄了,静静潜伏在黑暗里。   驾驶位车门大开,陆强朝外坐着,一条腿踩在车里,另一条腿直直撑着地面。他手臂搭着膝盖,指尖一点猩红,在唇间忽明忽灭。   陈胜下意识看向四周,空空荡荡,他的人一个都没跟来。他咽了口唾沫:“这是什么地方?”   “齐罗山。”   陈胜暗暗吸气,这里荒山野岭,和巢会仓库南辕北辙,一到晚上,鬼影子都见不着。   他神色稍现慌张:“你想怎么样?”   “你说呢?”他淡淡瞥着地上的人。   陈胜从前不惧他,是因为身边跟着几个训练有素的保镖,七个干一个,他稳胜。但是轮单打独斗,陆强的块头像野兽,他却身形细长,干起架来,根本赢不了一招半式。不是那群保镖反应迟钝,只不过他千算万算,还是低估了陆强。   陈胜心思一时千回百转,“我们中间可能有误会。”   “什么误会。”   “我们俩本身无仇无怨,何必总是纠着彼此不放。”   陆强坐着没动,冷哼了声,低头啜了口烟,弹了弹。片刻,站起来走到他旁边,一脚踹他胸口上。   陈胜闷哼,屁股滑出半米。   陆强语气淡淡,一字一顿的说:“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我的女人。”   他低咳:“我也是按邱老吩咐办事,其实身不由己。”他顿了顿:“我只是狐假虎威,和你说那些狠话,就是当初有点不服气,想气气你罢了。”   “是吗?”   “邱老怕你把信息透露给警方,让我直接找人办了你,我那天去找你,回来把话和邱老说了,他不信任你,非要我给你个教训,让你闭嘴。”   陆强脚踩他胸口:“说的是真话?”   “真话。”   “动卢茵也是他的意思?”   陈胜舔舔嘴唇:“是。”   “那看来,你只是听命办事?”   陈胜说:“你之前跟过邱老,他的办事风格应该很清楚。”   陆强垂眸瞥了他半刻,把脚挪开。陈胜手无缚鸡之力,任人摆弄,简直跟刚才的嚣张跋扈判若两人。他扔了烟,两手插回裤子口袋里,里面手机震了两遍,他没拿出来看。   陈胜借着月光看他表情,捂住胸口缓缓站起来:“邱老是多狠戾的人物,你我都知道,他为保小震,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陆强没吭声,低头点了根烟。   陈胜说:“你要不相信我,今天就直接弄死我,反正这儿也没个喘气儿的,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知道。”   陆强昂头吐出烟圈儿。   他继续说:“我愿意和你……”   “你走吧。”   “什么?”陈胜诧异瞪大眼。   “趁我改变主意之前。”   陈胜脚尖下意识偏移方向,朝着空荡荡的前路:“你怎么突然……”   陆强意味不明的笑笑:“冤有头债有主,我应该去找邱世祖。”   陈胜挪了半步:“你别冲动。”   “滚。”   “我可以帮助你。”   “滚。”   陈胜闭嘴,连续往斜后方退了几步,打量片刻,陆强站那儿未动,只知道埋头吸烟,并不像说假话。   他迅速扭过头,向着视野里唯一有亮光的大马路冲过去。   陈胜嘴角咧到耳根,神色鄙夷:“傻逼。”   ***   为配合警方办案,游轮靠岸许久。   邢维新像热锅上的蚂蚁,焦急万分。邱震一干人等在闸口,工作人员借口过去两次,要求配合检查,时间快拖延半个小时,再找不到其他理由阻挠干涉。   十分钟之后准时出发,邱震可以马上乘船出国,再转飞其他国家,便可永远逍遥法外。   邢维新插着腰,透过落地窗看向闸口那堆人影,邱震一身黑色装束,身形挺拔,面色健康,淡定的和周围人低声说话。   邢维新脸色越来越沉,从兜里掏出手机,再次按下那个号码……   ***   陈胜气喘吁吁,离光亮越来越近,马路上不时有车飞驰而过,嗖的一声,从眼前消失。   他今天药打的多亮,比往日虚弱,脑中混乱,脚下发颤,仍然一刻不停的往前跑。   希望就在眼前,他裂开大嘴笑出声。   一声轰鸣,他脚步顿住。   陈胜回过头,身后车大灯乍然亮起,他抬臂挡眼,空地亮如白昼。   黑色车身缓缓向他靠近,陈胜汗毛立起来,才知道陆强用意。他脚下磕绊,险些摔倒,也顾不上别的,连滚带爬往前跑。   手机在兜里震动,陆强没管它。   他唇线笔直,眼神阴鸷,一脚油门冲着那个狼狈人影开过去。   人比车灵活,陈胜左躲右闪,身体往旁边滚倒,爬起来,朝相反方向跑。   陆强重踩刹车,降挡,车身重心前移,猛切一把方向盘,车尾甩出去,地面上尘土飞扬。   陈胜已经跑出一段距离,车的速度极快,陆强眼前浮现那日两车相撞的画面。卢茵躺在车底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她在手术室里与死神抗争,她胸口和头顶的伤疤,她剃光头发的脑袋……   陆强脚底越踩越紧,陈胜尽在眼前,只要他再坚持两秒,从他身上压过去,一切仇恨烟消云散。   陈胜呼吸急促,浑身上下仿佛有千万条蚂蚁啃咬,皮肤发冷,血管快要爆炸开。他再也撑不住,脚下一软,摔倒在地上。   陈胜手脚并用,连爬了几步,翻过身,手臂支撑屁股往后蹭。车速极快,眼看就要从他身上碾过,他瞳孔放大,惊恐的怒吼出声。   车前蔓过他的脚,陈胜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出不来。车速依旧,盖住他的腿,他只感觉一股液体从喉咙滚出,太阳穴胀痛,眼球像要爆出来。   却在这一刻,车头贴着他鼻尖猝然停下,陆强踩了刹车。短短时间里,他脑海中一些画面倒流播放,他们一起试旗袍,在车中拥吻;领结婚证那天下了雨;他和卢茵在家乡拱桥上看流星,回到老房子,交颈缠绵,她哀求低泣。   时间迅速倒退,回到初识,她一身洁白婚纱站在雨里,她看他惧怕嫌弃的眼神,她站在走廊那一声柔软的‘老公’。还有,他第一次吻她,就在此地,齐罗山下的小舟里。   最后,他想起那日火车站,钱媛青对他最后的嘱咐。   陆强踩了刹车。   他推开车门,往前走了两步。陈胜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半截身子埋在车身下。   车子停的恰到好处,没碰到陈胜分毫。   陆强走远几步,点了根烟。   手机又在兜中震动,他稳了稳情绪,这次接起来。   邢维新显然没想到他会接听,愣了几秒,没等开口,那边说:“我自首。”   ***   凌晨两点三十分,机场里。   卢茵没有等到他。   根子交代一切,她神色不明的听完,没掉眼泪,没吵着闹着要回去。   她问根子:“所以机票从来只有这一张?”   他点头。   卢茵咬住唇,怕听到答案,还是问:“陆强会有危险吗?”   根子一愣,赶紧摇头骗她:“不会的。”   “他希望我走?”   “这样才最安全,邱世祖势利大,强哥更怕别人伤害你。”   卢茵低下头,久久盯着手中的机票,离飞机起飞还有半小时。   根子心中焦急,却不敢催促。   几秒后,她深深吸一口气:“好。”   根子说:“嫂子,你把我号码记住了,到那边安顿好,把联系方式发给我。”   卢茵点头。她努力让自己笑的好看:“那我走了。”   她只带了个随身包,转身往安检口走去。   “嫂子,等等。”他忽然又叫。   卢茵停步,根子追上来:“强哥还有句话让我带给你。”   卢茵抿唇。   “他说,再见面时候,他会清清白白站在你面前。”根子顿了顿:“他让你等她。”   一瞬间,卢茵泪如雨下。   她埋头,良久,只说:“知道了。” 第56章   陆强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被带入审讯室,对面坐着老邢,另外还有两个人,一老一小。老的坐中间,小的坐在最外面。   等待就绪,小警员把一打表格捋顺,拿起笔,准备记录。   他例行公事:“姓名。”   陆强说:“我先打个电话。”   小警员抬起眼:“现在是审讯期间,不能打电话。”   陆强没搭理他,看着老邢。   小警员移了移纸张位置:“姓名。”   陆强不吭声。   老邢定了定神,把水杯放下。他倾身和旁边的人耳语几句,对方拳头抵着嘴唇,看陆强一眼,点了下头。   老邢起身关了摄录机,把电话从兜里掏出来递给他。   陆强没接:“我要我的。”   老邢看他一眼,把手收回来,“你别说太久。”他冲着小警员:“张儿,在证物栏里呢,你给拿过来。”   陆强拿到自己的手机,按了开机键。等待几秒后,震了两下。   有两通电话是根子打来的,他没管。手指向上滑,他目光微动,下面连续的几通都是个陌生号码,号码特殊,不是按照国内数字规律排列的。   他舔舔下唇,拇指虚空的晃了晃,点了回拨键。   陆强沉眸看了眼屏幕,问老邢:“能不能给根儿烟?   老邢就站他旁边,递出去顺手帮他点着。   陆强深深吸了口,瞟向手机,直到快自然挂断的时候,屏幕才亮起来,上面开始记录时间。   他又看几秒,才抬起来贴在耳朵上。   “喂。”   隔了会儿,那边:“喂。”   陆强叫:“卢茵?”   “……是我。你在哪里?”她声音略微焦急,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带了点颤音儿的传过来。   陆强吸气,捏烟的手送上去,顿在嘴边,他滚了滚喉,垂下头,手又落回腿上。末了,终是抬起裹进嘴里啜了口。   顿几秒:“审讯室。”   那边像松一口气,没吭声。   陆强问:“到了?”   “嗯。”   “都安顿好没有?”   卢茵说:“好了。”   他努力放轻松,手搭在腿上弹了弹烟灰:“刚才干什么了?这么久才接电话。”   卢茵说:“睡着了。”   “那头现在是上午?”   “嗯。”   除了确认他的安全,她总共就吐出几个简单的音节。   陆强问:“不想理我?”   他问完,那边不说话了,陆强屏息,好一会儿,电话里隐约传来几不可闻的抽泣声。烟屁股被陆强捏变了形,另一手紧握成拳,房间里几双眼睛都盯着他,他视若无睹,就那么坐着。   片刻,电话里的情绪像是稳定了:“陆强,我恨你。”她声音总算带了点儿力气。   陆强心沉了沉,低声细语:“恨老子干什么?”   卢茵说:“我哪儿都不认识,这儿根本见不着几个黄种人。”   陆强说:“根子给找的看护是中国的。”   “邻居我也不熟悉。”   “都说远亲不如紧邻,”陆强道:“没事儿的时候多聊聊,根子说是对老夫妻。”   “房子太大,就我一个人。”   陆强腮线动了动,隔很久:“对不起,茵茵。”   “……我想回家。”听到他的声音,她还是抑制不住,终于哭出来。   这四个字令他前所未有的沉重,陆强一颗心都被她狠狠揪起,恨不能马上飞过去,哪怕只帮她擦擦眼泪也好。   陆强眼眶发热,狠下心:“你就当是休假,要不了多久,我就能过去找你。”   “……真的?”   “我保证。”陆强闭着眼都能想到她擦眼泪的样子。他前倾身体,手肘撑着膝盖:“你别哭,卢茵。”   “嗯。”她呼气。   陆强说:“我的女人必须坚强,我相信你能照顾好自己。”他顿了顿:“你应该知道我留在这儿情非得已,但也非留不可,吴琼的死和我脱不了干系,错了这么多年,我不希望糊里糊涂的跟你过日子。”   “这是一笔债。”陆强沉声说:“懂不懂?”   卢茵吸吸鼻子:“我知道。”   他眉头松了松,“在那边安心等我,行吗?”   “要多久?”   “现在还不知道。”   卢茵心中委屈,故意说:“时间长,我就不等了。”   陆强心一沉:“你要干什么?”   她小声哼哼:“去找别的男人。”   默了默,陆强才想起手上还有烟,烟灰掉了一地,只剩小半截。   他吸了口:“你去吧。”陆强冷笑一声,“千万别让我看见,把那孙子老二给割下来。”   卢茵噗一声,在电话那头又哭又笑。陆强也随之眉头舒展,嘴角扬起笑意。   老邢来回踱步,腕表伸到他面前点了点。   陆强看一眼:“茵茵,我不能聊太久。”   “嗯。”   “有事给根子打电话。”他勾勾额头:“如果……情况不好,你能给我写信。”   “……好。”   陆强捏紧手机,听着里面的电流声:“那我挂了。”   手机在耳边迟疑数秒,那边没有回应,手指按下去那刻,听筒里仿佛传来遥远缥缈的两个字。   卢茵说,等你。   …… ……   老邢返回桌边,他把杯子撂在角落,气氛瞬间严肃起来。   他问:“可以开始了?”   陆强靠回椅背:“可以。”   ***   后来的日子,陆强都在提审和问话中度过,有邢维新照顾,他并未受到严重的精神轰炸,只是时间熬人,睡眠不足,他眼下青黑,胡子长出来没有理。   警方尽量收集资料,没日没夜的忙了一个月。   在第三十四天的时候,材料终于准备妥当,老邢在紧迫的时间里,把东西送往检察院。又经过几个工作日的等待,那边来了消息,给的答案是,同意正式逮捕犯罪嫌疑人邱震,同时把资料递交给内部公诉处,向法院提起诉讼。   由于案件的特殊性,法院很快受理,并安排时间开庭。   开庭那天,已经进入十月中旬,天气转冷,漳州城里满地落叶残花,气氛颓败。   陆强当天见到了邱世祖,他一脸淡定的望向审判席,他们请了最好的辩护律师,当天没有出结果,由审判席商定,择日宣判。   审判长最后发言:“法庭审理结束,现在休庭。请法警将被告人押回监所继续羁押。下次开庭时间,另行通知。”   邱震带上手铐,被法警从侧门带走。   旁听席的人群渐渐散去,陆强回过头,邱世祖一干人已先行离开。他眼神晃了晃,对上一道仇恨的目光,梁亚荣由丈夫和梁亚军搀起来,一同看着他的方向。她佝偻着身体,头发花白,皮肤干瘦,眼里写满仇恨和愤怒,如果目光是刀子,早已经把陆强千刀万剐。   陆强眼神落下来,片刻,转回头,现在不管他怎么补救,都无法减轻梁亚荣对他的憎恨。   宣判日定在一周以后,法网恢恢,这天出奇顺利,邱震以强.奸并逃脱法律制裁的罪名,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陆强包庇罪行恶劣,致使犯罪分子长期不能归案,被判处有期徒刑八年。由于之前已服刑六年,并检举有功,积极协助警方办案调查,又减刑十五个月二十一天。最终判决结果,陆强入狱八个月零七天,立即执行。   审判长宣读完毕的那刻,旁听席上传来几乎扭曲的嚎叫,梁亚荣无法接受女儿被害,而邱震能逃脱死刑的结果。她拿拳头砸着自己胸口,用最恶毒的话咒骂被告席上的人,她满面泪痕,披头散发,嗓子喊到沙哑。在座的人们拿手指轻轻戳着眼角,同情的看着这位满面悲怆的母亲。   她被提前请出法庭,这种沉痛气氛久久不能平息。   陆强侧头与邱世祖对视,邱世祖用手耸耸衣领,嘴角下撇着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出去。   自此,尘埃落定。   邱震被送去小商河服刑,陆强去了临市监区,被特殊保护起来。   从审查到宣判,历时四个月之久。邢维新松一口气后,又马不停蹄开始侦查吴琼被害一事。   …… ……   陆强接到卢茵的来信已经一月末,还有二十几天就是新年。   他在狱警的监视下把信展开,一共三页纸,洋洋洒洒都是她对那边生活的描述。她找了份轻松的工作,就在住处附近的私人裁缝铺,不是很大,但老板很照顾她。她身体养的很好,请的看护是位五十几岁的阿姨,孩子都在那边生活,她退休过来顺便打些散工,偶尔周末,阿姨的儿子儿媳会跟过来凑热闹,一同聚餐,一同郊游。住处前面有个世纪公园,她晚饭后时常去散步,草坪上有一排长椅,从那个方向可以看到火红的日落,她说,当红霞映满半边天的时候,她很想他。   陆强咽了咽喉,继续看下去。   她说,公园再往前走有家华人开的超市,那里有许多从中国空运的新鲜食材,这里的东西她吃不惯,通常都是买菜回去和阿姨一起做。   早餐没有油条和豆浆,她很想念。晚上睡觉的时候床太大,她可以从这边滚到那边,但有时半夜会被冻醒。外国人很开放,他们毫不掩饰心中情感,在喧嚣的大街上就能深情拥吻,每每看到这画面,她都很想念很想念他的怀抱。   卢茵说,起初的三个月很难熬,她不能进食,闻到油腥味儿就吐的昏天暗地,头晕,乏力,晚上辗转反侧。她睡不着,抱着被子压抑的哭,反复拨打他号码,可那边永远是冰冷的忙音,这时候她最恨他……   陆强手有点儿抖,这段话他没读明白,又认真看了一遍。   翻过去,还有一页纸。   他读下来,目光落到最后四个字上,身形一顿,手指颤抖的厉害。   旁边狱警察觉到:“你怎么了?”   陆强晃神,连忙把信纸递过去,“帮我看看,最后这是什么字儿。”   狱警诧异的看看他,怀疑他精神不正常,帮他读了出来。   陆强好半天不知想什么,手里的纸被他捏皱了,他还盯着那四个字瞧。   狱警:“你没事儿吧?”   陆强反应过来:“警官,我要回信。”   狱警发给他两张纸。陆强没上过几年学,握笔姿势别扭,想了很久,他才在纸上落下第一笔。   他字迹粗糙,下笔很重,有好几下都划破了纸张。不会写的字就问狱警,狱警索性搬来凳子,坐他旁边,找了纸笔,他问的字就写下来给他看。   问到最后,他有些不耐烦。   终于写好,满满的一页纸。陆强拿过来看了遍,抿抿唇,突然一把揉碎了。   狱警:“……”   他笑了声:“写的不好。”   狱警鼻子都快气歪了,把笔一扔,站旁边不管他。   陆强重新思考了下,这回没问他,在信纸上只写下八个大字:卢茵,你他妈好样的。   陆强当晚失眠,几乎一宿没合眼。   第二天向监区申请见王全志。   根子来的时候看他春风满面,笑意直达眼底。   陆强说:“帮哥办个事儿,把老太太给弄出去。”   根子直咧嘴,摆摆手说:“哥你别难为我,咱家老太太那倔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当初你劝都没用,我哪儿好使啊。”   陆强靠着椅背,食指轻巧的勾了勾额头,得意挑眉。   他胸有成竹的哼笑两声:“你这么说。”   根子呆愣愣的:“怎么说?”   “你和她说,你儿媳妇怀孕了,让她看着办。”   根子一愣,“谁怀孕了?”   陆强说:“你嫂子。”   他眨眨眼,一拍大腿:“真的?”随后跟着笑起来,意味不明的冲他竖拇指:“哥,你真强。”   根子从监狱回来,立即赶回淮州,去办陆强吩咐的事儿。   一晃眼,就是除夕夜。   监区这天张灯结彩,小黑板上写满祝福语,晚上吃过饺子,搬了小板凳看春节联欢晚会。   监狱里难得这么热闹,比平时熄灯要晚。   躺到床上已经午夜,陆强睡不着,看着高窗外的一小片天,这里远离市区,听不见炮竹齐鸣,也没有烟花漫天,显得异常宁静。他想起去年春节也没一起过,她去了舅舅家,他赶在回乡的路上。   今年同样分离,他在牢里,她却在八千多公里的异国。   好在以后不同,跟老娘,跟他儿子。陆强想到没成型那个小家伙儿,连翻了几个身,更是毫无睡意。   上铺兄弟探出头,小声问:“你折腾什么呢?”   陆强说:“睡不着。”   那兄弟下巴垫在胳膊肘上,一脸坏笑:“想女人了?”   陆强看他一眼,翻了个身,眼睛望着黑夜,嘴唇动了动:“想媳妇。”   日子有了期盼,过的特别快。   出了正月以后,刑期还剩五个月。   某天,有人去监区探视他。他没想到的是,外头坐着的人是邱世祖。   两人对望了片刻,邱世祖拿起话筒,问他:“陈胜死了你知道吗?”   陆强说:“知道。”   那晚他没撞死他,陈胜因摄毒过量身亡。警方只例行公事盘问过陆强,他身上没有任何碰撞外伤,陈胜的死,和陆强毫无关系。   邱世祖直截了当:“我想知道你千方百计送小震坐牢的目的。”   陆强垂下眼,过了半刻:“良心过不去。”   邱世祖没想到他会这么答,一双精锐的眼睛透过镜片看他,几秒后,讽刺的大笑出声,“强子,”他叫了声:“你以前伤天害理做的多了,现在跟我讲良心?”   陆强靠着椅背,淡漠的看他,没吭声。   像无声的较量,邱世祖收了笑,“不管你什么目的,陆强,我不会让小震在牢里待太久,不瞒你说,这几个月我内外疏通,事情已经办的差不多。”说完,志得意满的看着他。   陆强眉头轻触,随后放松下来,仍旧没说话。   邱世祖说:“我也是后查出来,陈胜从中挑拨你我关系,害了你女人,我前后根本不知情。”他看着他:“我一直都很信任你,更了解你为人,相信你不会出卖小震,所以自始至终都没把精力放在你身上,没想到……”   他撇嘴摇了摇头,“我很失望。”   陆强说:“我对他也一样。”   又对视片刻,邱世祖忽然动了下,整整衣领:“他这脾气,也应该受点儿教训,”他说:“这事情我不追究,就算偿还当年欠你的人情。”   邱世祖站起来:“强子,以后好自为之,你现在并不能独善其身。”   陆强定了定眸,朝他轻轻笑了下。   ***   他是在四月初得知邱震死讯的,很突然,也很诧异,消息由邢维新传递进来。   邢维新说:“是老邓干的。”   一个月前,梁亚荣去小商河见过老邓,老邓去年年底查出得了肺癌,刚刚初期,但人已经消瘦不堪。   两人说了整整十分钟,老邓回来后异常沉默。   前一段儿去上工,他偷偷把十厘米的钢钉钉在大腿内侧,拿布缠紧,带回了小商河。   他就是用这支钢钉要了邱震性命。   没人知道他干瘦的身体是怎样做到的,可能出于父亲本能,或是鱼死网破那一瞬间爆发的力量。   那之后,他耗尽所有,只剩下微弱的魂魄。   邢维新说:“在熬日子了,也就这几天。”   陆强问:“人在哪儿呢?”   “市医院。”   他两手挪上来搁在桌面上,埋着头,过了许久:“能给我根儿烟吗?”   邢维新递过去一根,看陆强慢慢抽完。   他起身离开的时候,对上他发红的眼。   陆强说:“帮忙给找个好地方。”   邱世祖此刻刚刚苏醒,独子亡故,他气血上脑,中风进了医院。   短短几天,老了十岁。   清醒过来后,仍不能接受现实,悲痛交加,连续抢救了两次。   他脱离危险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陆强家破人亡。   然而,几天后,下属传递来的消息是,他妻儿老母早已离开,去了国外。   尾声   八月份,意大利天气闷热,时常下雨。   卢茵从裁缝铺出来,与安吉洛道别,抬头看了看,天气阴沉,又飘起毛毛细雨。   她一直随身带着雨伞,从包里翻出来,撑开。   沿途经过一间小教堂,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古老墙体呈现一种斑驳陈旧的青灰色,风逐日蚕,大理石已被磨平棱角。教堂常年对外开放,有暖黄的光从里面透出来,轻缓的圣歌能让人心情出奇平和,信徒零散的坐着,双手相握,虔诚祷告。   教堂前方有一个喷泉广场,地面落着上百只白色信鸽,每到傍晚,当地居民都会带着食物来这里喂它们。广场边有几个黄发碧眼的小男孩,带着头盔,脚下踩着滑轮,调皮的从中间穿过,掠起一路白鸽。和着喷泉声,扑棱棱的盘旋在广场上空。   卢茵抬起雨伞,往天空望了望,笑着看向那几个小男孩,一时忘了走路。   电话这时候响起,是钱媛青打来的,透过话筒,她能听见咿咿呀呀的叫声,卢茵心都软化了,收起手机,脚步变得急切起来。   她中途拐去附近超市,按照钱媛青吩咐拿了两罐奶粉和奶嘴儿。这附近新开许多小商店,她脚步不停,一路看过来,眼神忽然顿了一下。   这是一家中国店,黑色牌匾,用简单的四个大字勾勒:天舞刺青。旁边是红色英文标注,边角画着简单的图腾。   卢茵不禁驻足,想起去年在漳州商场里,陆强还说要她刺个‘陆’字,就在屁股蛋儿的位置。卢茵咬咬唇,脸不自觉红起来,只犹豫两秒,她脚尖一转,推开了这家店的店门。   回到家已经晚上七点钟。   在院子外碰到邻居雷德太太,站门口聊了几句,她打开院门。   阿姨正准备晚饭,钱媛青迎出来,接过她手上的东西:“刚才说什么呢?”   两人进了屋,卢茵直奔沙发旁的婴儿床:“雷德太太说,最近治安不太好,山脚住的韩国人家里,前几天被盗了,让我们小心一点儿。”   小婴儿看到卢茵过来,挥舞着胖胖的小手和小脚,咯咯笑起来。   钱媛青道:“那以后记得锁好院门和房门。”   “嗯。”卢茵点头,倾身亲吻她送过来的小胖手。把臂弯的背包放下,就要去抱她。   钱媛青啧了声,拍掉她的手:“洗洗你再抱,都说好几次了,别把外面细菌带我孙女身上。”   卢茵揉着手:“……”   ***   又是一个周末,天气晴朗无比。   卢茵拉开窗帘,深深吸一口气,心情大好。   晚一点儿的时候,她和钱媛青把婴儿床搬到院子中央,今天的小婴儿格外兴奋,咿呀大叫,笑声回荡在空气里。   约了阿姨的儿子儿媳来聚餐,人还没到,钱媛青和阿姨在厨房里准备食材,院子角落支着烧烤架,炭火已经烧起来。   卢茵是个大闲人,坐在摇椅里捧着一本书,旁边就是婴儿床,她嘴里吐着泡泡,挥舞着四肢,啊啊不知说什么。卢茵半个字都没读进去,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她,什么都不做,心中一片安然。   她抬头望了望天空,突然想念一个人。她想要的幸福,现在只差一点点。   出神的瞬间,钱媛青蓦地喊了她一声。   卢茵应下,蹬上拖鞋往客厅里面跑。   院子外,有个黑影鬼鬼祟祟,吸完一支烟,碾灭了。他双手撑着栏杆,轻巧翻了进来。   钱媛青把奶瓶调好温度:“别把我孙女渴着了。”   卢茵笑了笑,拿着奶瓶往外走。   室外光线晃眼,婴儿床旁边蹲个大块头,背对着门口,正试图伸手去抱她。   卢茵骇然大叫:“妈——”。   她大步往外冲,混乱中,拖鞋踢飞了一只。   那大块头已经笨拙的抱起小婴儿,耸着肩膀,转回身。   卢茵倏忽停住。   隔着五六米的距离,傻子一般盯着面前的人。他皮肤黝黑,秃脑袋,黑眼睛,身上穿着汗衫和麻布裤子,脚上一双老北京布鞋,脚跟儿虚踩在外面。   他满身阳光,对她斜着唇角笑。亦如初见。   陆强笑着,慢声道:“卢茵,老子回来了。”   卢茵无动于衷。   他说:“傻了?”   她眼前渐渐模糊。   陆强滚了滚喉咙,笑收回来一些,他柔声:“过来,给我抱抱。”   那一刻,她分明见到,小婴儿的小胖手,轻轻碰了碰他的下巴。   -正文完- 第2016章 .06.12   蟹总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