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 《你以余生渡我》 作者:阿娴酱 =================   ☆、第1章   晚上十一点半,商店纷纷关门,街边小吃陆续出摊。   烧烤摊子摆了满满一条街,寒风刀子般就着店家的照明灯刮起,吹得人脸疼。接踵而来的食客们倒不觉得冷,吃个几盘子烤物,再灌几杯酒,热乎劲儿能躁出一身汗。   长街尽头有一家,老板手艺好,生意也好,总是比别人家先坐满,催促声此起彼伏。   人太多,陈轻坐不住,点完单就在烤架前盯着,当面催,很快便拿到满满当当一盘子。   “姑娘,再给你加个翅儿!我送的!”老板憨厚笑笑,烤地金黄的大鸡翅往盘子里一放,兹兹冒油,香得很。   陈轻亮出一口白牙,朗声道谢。   座位在角落,有点距离,她端着盘子往回走,路过一桌,不留神差点被绊着,好在只是趔趄一步,站稳了。   “小姑娘点这么多,胃口不错啊?怎么着,哥哥带你去吃点好的?搁这破地方有什么意思!”   定睛一看,身旁坐着一桌男人,说话那位长得还算端正,却有点流气,一只脚大喇喇横在面前,压根没有要收回去的意思,明晃晃对她表示着——“就是我绊的你”。   陈轻想还嘴,眼角余光瞄到这桌人停在马路边上的车,不便宜,再一扫被他们穿出暴发户气质的各种高档名牌,抿抿唇把话咽了回去。   今晚出来有正事,不宜惹祸。   她快步回到座位,将那群人吹口哨的声音甩在身后,稍稍松了口气。   一直玩手机的孟敬终于在她放下托盘落座的瞬间抬起了头。   “好多年没有吃过烧烤了,前两次回国想着要解馋,可惜时间太紧,一直没机会来。”他轻轻勾唇,整个晚上第一次露出笑容。   陈轻殷勤道:“孟先生要是想吃,我随时可以陪您来。”   他对此不置可否,注意力集中在盘子里,连眼都没抬。   孟家大公子孟敬,响当当的身份名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打他回国,求他赏脸吃饭喝茶的人一拨接一拨,陈轻自己都想不通,他为何会在众多求他赏脸的电话和名帖中选择她,并且真的赴约。   然而还没等她琢磨出头绪,心头热意已经在他整晚冷淡忽视的态度中转凉。   之前有多高兴,眼下就有多挫败。   可是没办法,就算硬着头皮也要上。   陈轻清清嗓子:“孟先生这次回来,打算在国内待多久?”   孟敬没说话。   顿了顿,她不信邪地又问一次:“……孟先生私下里喜欢做什么?”   他还是没回答。   尴尬弥漫,她舔舔唇,打算再开口,孟字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直接说吧,你想要什么?”   陈轻微赧,面对如此直白的问题,沉默两秒后,也选择单刀直入地回答:“我希望孟先生投资我们公司。”   “投资?”孟敬两指拈起手机,一边解锁一边勾唇,屏幕绿光投射在下巴上,莫名映出些许嘲讽意味,“说说看。”   “我们公司主营模特事务,有很多非常有潜力的年轻姑娘,在运作和培训方面也有一套成熟的体系,是……”   “我投资有什么好处?”他抬眸,滑动屏幕的拇指停住,“以后你们公司的模特可以随便碰?”   陈轻一噎。   之所以会找上他,是因为听说他有意向这行发展,以他的身家,哪怕只是从指缝里漏出一点,也够她们这种小虾米吃饱了。   如果他是认真问,她还有话说,但他的语气分明无所谓到极点,摆明了看不上,她一瞬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孟先生,我觉得……”   “我不想知道你的想法。”孟敬打断她,似笑非笑,“你们的消息倒灵通,不过很遗憾,我只做正经买卖,野路子公司我没兴趣,游说的话不必再说了。”   陈轻不死心,还想劝:“孟先生,您不妨勘察之后再……”   孟敬抬手示意她打住,夜灯映进眼底,于他黑色的瞳孔中浮现点点闪烁流光。   他随手拿起一根吃了一半的烤串,盯着看了两秒。   “这烧烤真正吃到嘴里也没觉得有多好吃,果然期待越久的事越是不要去做为好……”   莫名感叹一声,他把烤串丢回盘子里,拍了拍外套下摆,站起身。   陈轻抬头看着他。   “感谢陈小姐今晚陪我吃饭。”说着,孟敬拿出钱包,点也不点直接取出一沓红币,按在浮着油渍的桌上,“这是你的酬劳。”   “孟先生……?”   “我吃饱了,还有事情就不多留,陈小姐自便。”他唇边的弧度浅到几乎看不见,没有半分感情,对她微笑大概只是因为礼貌使然。   陈轻愕然过后猛地起身,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孟先生——”   孟敬没有回头,大步朝停在路边的车走去。   陈轻一时无言,他应她的邀,原来只是为了找个人陪他吃饭?视线扫过桌上的钱,突然觉得有口气憋在胸口,莫名堵得慌。   *!亏她精心准备了那么久,还拿出前所未有的耐心,一晚上都小心翼翼地讨好他!   旁边突然插入一道男声:“美女,这么生气?脸都红了。”   来人朝孟敬离开的方向看了眼:“他看不上你,我陪你怎么样?想去哪说一声,哥开车带你兜风!”   是刚才伸脚绊她借机和她搭讪的那个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了,陈轻瞥了瞥他,再瞥了瞥他停在道旁的路虎,心里一阵烦躁。   “没兴趣!麻烦您让一让!”   “嘿!小姑娘脾气挺大?正好,我就喜欢你这种脾气大的!”那人不走,反而更加来劲,脸上挂着油腻的调笑表情,倾身靠近陈轻,伸出手指去挑她的下巴。   陈轻皱着眉用力拍开他的手。   这点疼对糙皮糙肉的大男人来说就像蚊子叮,不算什么,然而面子问题却很严重。   男人眼一瞪:“你别蹬鼻子上脸!”   陈轻懒得和他说话,拎起包转身就走。   “想走?!”   男人一把拉住她,手上下了大力,她被捏痛,叫了一声。   “你干什么?放手!”陈轻挣扎两下,甩不开,当即抬脚踹他的裆。   男人避开,骂了句脏话,扯着她就要往他坐的那桌走。   周围坐着的人纷纷看过来,却没人敢多管闲事。   陈轻失了仪态,猛地挣扎起来,被拖着走了几步,抬脚踹在男人大腿外侧。   用力之重,令他一个吃痛甩开手,骂了声:“妈的!”   陈轻穿着有跟的鞋子,被他一甩,没站稳狠狠摔倒在地。   胳膊擦在地上,她痛地眉头紧皱,来不及起身,余光瞥见他凶狠的模样,心里一凉。看来今晚没办法平安回去了,能不能脱身都是问题。   正当她准备好要迎接男人的恼怒,另一条腿突然横过来,重重把踹到她面前的脚踢开。   男人结结实实被踢了一下,趔趄往旁边摔的瞬间,冷着脸的孟敬已经抄起地上的酒瓶子砸了过去。   其他客人的惊呼伴随着酒瓶碎裂声响起,周围几桌的人见情况不对,全都起身跑开。   陈轻保持着摔倒的姿势侧身躺在地上,愣愣看着去而复返的孟敬。   方才还优雅地和整个烧烤摊格格不入的他,眼下却像匹狼,根本不理会对方头破血流的“惨相”,下脚踹的动作又狠又凶残。   “你还愣着干什么?”孟敬停了停,喘气的空档回头对她道,“你想躺在那过夜?”   “我……”   话还没说完,前边跑来几个人,陈轻端烧烤的时候和他们打过照面,记得那些脸,他们是和搭讪的男人同一桌的,应该是他朋友。   “小心!”她顺手抓过旁边的酒瓶,不管胯骨处有如碎裂的痛感,麻利儿爬起来,在孟敬微瞪的目光中扑过去,手中的酒瓶砸在了第一个冲上来的男人头上。   她反应迅速,开了个好头,孟敬接着便是一脚,几秒钟不到就解决了一个“敌人”。   后边汹汹赶来的人俱是一愣,而后越发狰狞地冲上来。   孟敬回神要迎上去,陈轻死死拉住他不撒手:“走!”   他低头,犹豫地看了她一眼,陈轻急道:“他们人多!”   关键时刻,他没有犯大少爷脾气,权衡后知道于己方不利,最终还是选择了识时务。   两人回身就跑,孟敬人高腿长,跑了几步就变成他领着她,陈轻抱着他的胳膊,就着他的力迈开大步狂奔。   他的车停在不远处,两人一左一右上车,他猛地踩下油门,车飞速冲出去,从窗口灌进来的风立时将陈轻吹成了章鱼女巫,长发飞起,纷乱纠缠。   孟敬侧头看了她一眼。   “他们追来了!”陈轻两手拢着自己乱飞的头发,注意到后视镜里死追不舍的几辆车,眉头一紧。   闻言,孟敬抬眸瞥了瞥,不屑地嗤了声,将油门踩到底。   车立时给人一种悬浮起来的错觉,陈轻吓得脸色一白,侧头紧闭双眼,根本不敢看前方。   经过几个惊心动魄的转弯,后面的车彻底被甩开,完全看不到踪影。   车速渐渐慢下来,陈轻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随之放松。   “在路边随便找个地方放我下去吧。”她道,顿了顿补充一句,“谢谢孟先生帮我。”   他最后帮了她,不管今晚他对她态度如何,她都感谢他。幸运的是他没有受伤,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能拿什么来赔。   晚上出来的目的就是拉投资,这事儿已经没戏了,她很累,现在只想回去好好休息。   孟敬默了几秒才说话:“陈小姐住哪里?”   “嗯?”   他侧头淡淡扫了她一眼:“时间不早,我送你回去。”   “孟先生不是说有事吗……”   “这边不好拦车,大半夜你一个人站在路边,再遇上刚才那样的人,你打算求哪路神仙保佑?”   停了两秒,他哂笑:“再者,浪费一分钟是浪费,浪费一个小时也是浪费,反正已经起了头,是多是少都无所谓了。”   陈轻语塞,一晚上,她没从他嘴里听到一句好听的。眼下他救了她,要送她回去也是好心之举,说实话挺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可明明好意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难听?   乖乖报了地址,她闭上嘴扮哑巴。   孟敬没再说话,一路沉默开着,送到她小区外,他从烟盒里抽出根烟点着,眼沉沉看她解安全带。   他的视线扫过她低开的领口。   “陈小姐下回若是想正经和人谈生意的话,最好不要穿这种衣服。”   陈轻开门的动作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脸色微赧:“多谢孟先生提醒,我穿这个是因为一次性洗了太多衣服所以……”   感觉解释有点多余,蓦地住了口。   她抓着包要下去,然而才伸出去一只脚,忽听身后的他突然出声。   “陈小姐之前说的那件事,我可以考虑。”   ☆、第2章   孟敬的话让陈轻猛地回头。   只是还没等涌上来的欣喜盈满心房,他眸光微暗,挑眉接了一句话,又令她瞬间怔愣。   车内蓦地静下来,足足五秒。   在她惊诧错愕的表情中,孟敬轻轻挑了挑眉头。   “你没听错,我说的的确是……‘比起投资,我对你更有兴趣’。”   像是怕陈轻不确定,他还特意重复了一遍。   “孟先生……”陈轻只和他对视一眼就尴尬地别开视线,在他脸上随便找了个地方定格,“我这人比较夯,这种玩笑……”   相处的这几个小时里,他对自己的态度一直都是可有可无,最后扔钱的动作更是说明了他只把她当成陪吃饭的食伴,怎么转瞬之间突然就变了态度?   她没那么蠢,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谢谢您送我回来。”她点了下头,另一只脚伸出车门,胳膊突然被身后的人捉住。   只是一瞬,成功让她停住动作后,孟敬便松开了手。   “你害怕?”他眉头一挑,似是感到惊讶。   “不,我只是……”想说又说不出什么,陈轻觉得词穷,最后把话统统咽回去,拎紧包带,步子一跨离开了车内狭小的空间。   车门关上,她正准备走,孟敬突然降下车窗,淡淡道:“过段时间我再联系你。”   依旧是那般可有可无的语气,又带着一丝不容拒绝。   陈轻没来得及说话,车窗已经升上,连人带车“唰”地一下从眼前开走。   她抿唇站了一会儿,转身朝小区里走。   回到家,一进门便闻到空气中淡淡的香味。   秦瀚从厨房里伸出头:“回来了?”   “嗯。”陈轻应了声,把包挂在衣物架上,趿着拖鞋径自往里走。   经过玄关拐角处,她顺手从墙上挂着的几支飞镖里取下一支,在沙发上坐下之前,用力朝电视机上方的飞镖盘扔去。   秦瀚跟进客厅,瞟了眼飞镖盘。   电视机安然无恙,陈轻扔出去的那支飞镖正中红心——自然也精准地插在了照片中人的鼻尖上。   那是一张从杂志上剪下来的照片,图中印着的人五官英俊,只是被粘在飞镖盘上久了,早已千疮百孔,脸上全是被飞镖扎过的痕迹。   “事情没成。”陈轻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秦瀚收回目光,见她脸色不好,安慰道:“没事,我知道你尽力了。”   其实一开始就没抱什么希望。   “我煮了汤,你喝点再睡。”他道。   陈轻说好。为了见孟敬她准备了一天,晚上光看着他吃,没怎么动筷,肚子这会儿还空着。   两人转移到餐厅,一人盛了一碗汤,边喝边聊,陈轻把和孟敬见面的经过和秦瀚简单说了,只是省略了最后打架的部分。   “拉不到孟敬的投资,我可以想别的办法,你别管了,晚上好好睡一觉。”秦瀚朝她笑笑,宽她的心。   陈轻知道他在安慰自己,他们这些年一起走过来不容易,千辛万苦才有了间小公司,根基太浅,一个周转不来就是死路一条。   心头有事轻松不起来,他们没再多说,喝完汤,陈轻送秦瀚到门口,叮嘱了句:“路上小心。”   秦瀚看着她,她正垂着眼,睫毛在下眼睑映出阴影,那张脸白得像纸。   他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发顶。   “你……”   话没说完,陈轻便像触电般偏头避开了他的动作,他的大手就那样滞在空中。   两人同时愣了愣,空气莫名尴尬起来,陈轻动了动唇:“我……”   “早点睡。”他收回手,掩饰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笑了笑。   刚走出去,秦瀚突然停下,转身从口袋里拿出她家的钥匙还给她:“下回不会擅自进来了。”   陈轻的视线从掌中的钥匙移到下方,掠过他只有四根手指的左手,喉咙莫名哽了一瞬。   “……没关系。”她小声说,得到了他轻笑的回应。   而后门关上,脚步声渐远,阴影缓慢,无声包围。   .   周五,陈轻去公司转了转,最近情况不好,几个合约到期的模特纷纷另寻出路,闹得人心惶惶,气氛低沉到让人喘气都不自在,她只待了一会儿就出来。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距离上次和孟敬吃饭已经过去七天,她没有接到任何一个他打来的电话,想必他那天晚上说的话,真的如她所想,只是一时兴起的随口一诺罢了。   秦瀚不在公司,陈轻给他去电,问了两句公司的事,他在电话里依然是上次那般说辞:“我会想办法,你不用担心,交给我就好了。”   看着通话结束回到主界面的屏幕,陈轻站了会儿,心事重重回到家。   下午三点半,陈轻泡了个澡,正准备回房睡午觉,搁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屏幕闪烁,来电人处显示着三个字:徐环环。   一接通,尖细声音直穿耳膜,陈轻不禁往侧了侧头,稍稍远离听筒。   “陈轻?!现在马上到我这来!快点!我给你半个小时,马上打车过来!一定要快!”   “我……”   听筒里传出嘟嘟忙音,陈轻看了眼手机,默叹一气,立刻回房换衣服。   徐环环语气这么焦急,想必有急事。   收拾好东西出门,她拦了辆出租车火急火燎赶过去,谁知正好碰上道路维修,她只能在离目的地还有几分钟路程的地方下车。   陈轻拔足狂奔,跑到一半包里的手机响了,她掏出来,扫了眼陌生的来电号码,气喘吁吁地接听。   “陈小姐,请你马上到我们公司来,我在十七层办公室等你。”刻板的女声如是道。   “什么?”陈轻边跑边皱眉,“请问你是?”   “孟先生要见你,时间不多,请你在四点二十之前赶过来,孟先生不喜欢迟到的人。”   陈轻的大脑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等等!我不……啊!”   话还没说完,她迎面撞上一个低头玩手机的路人,脚下崴着,甩手便将手机扔了出去。   路人被撞倒,又是一番理论,或许是看陈轻也摔倒了,那人没有纠缠,拍干净衣服脸色不虞地走开。   她捡起摔碎的手机,死死摁住开关机键,没有半点反应。   手机坏了,想到刚才半途中断的电话,陈轻一阵头疼。   她收起手机,抬眼看了看前方,再想想琢磨不定的孟敬,最终还是选择去找徐环环。   一进徐环环家,陈轻就被她拽去试各式裙子。   “今晚汇隆中心有酒会,我好不容易才从郑先生那拿到邀请函,你打扮地漂亮点!”   “汇隆?”陈轻一愣,汇隆是这座城市的地标建筑,在里面举办酒会,到场宾客们的身份可想而知。   “你最近是不是胖了?少吃点啊,这腰收上去有点紧!”徐环环没在意她的诧异,替她把裙子理好,笑道,“行了,就这条吧,看着不错!”   徐环环虽然经营着不少娱乐产业,但她做的买卖不算大,按常理来说,这种酒会本没有她的份。但她手腕一绝,认识的人海了去了,以她的交际能力,拿到这种旁人千金难求的邀请函,陈轻并不意外。   “环环姐,你要带我去?”陈轻朝镜中站在自己身后的人问道。   “秦瀚的公司遇上了点问题?听说你们把主意打到孟家老二身上……”徐环环笑了笑,“他那个人我有所耳闻,冷淡寡情,还一毛不拔,你们想从他身上捞到什么是绝对不可能的……要是真想拉投资,今晚去酒会说不定还能找到点转机。”   她说的话在理。   陈轻沉默几秒,垂头摸了摸裙身的褶儿。   “……谢谢环环姐,麻烦你了。”   徐环环带她去,就是在给她找出路,不管举手之劳或是其它,都当得起一声谢。   “这有什么。”徐环环笑着拍拍她的背,“你赶紧化妆,我出去打个电话!”   酒会七点多开始,汇隆会场外的停车场上全是好车,因为宾客众多,安保也抓得紧,光是入口处就设了前后三道门。   陈轻穿着行动不太方便的长裙跟在徐环环身后,小心谨慎。   宽阔会场内灯光璀璨耀眼,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穿西装打领结的服务生端着托盘穿梭在客人间,徐环环顺手取过一杯酒,另递了一杯无酒精饮品给陈轻。   “你跟着我,等会儿我给你介绍,好说动的我会给你使眼色。”   陈轻点头,这是她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连呼吸也带着紧张。   转了几圈,徐环环领着她见了不少人,她笑得脸都有点僵。和不知第多少个人寒暄过后,两人靠着角落长桌,停下来休息了会儿。   站了没两分钟,徐环环的视线扫过某处,见往常关系不错的一位熟人也在,侧头对陈轻道:“我去打个招呼,你别动。”   陈轻说好,徐环环叮嘱般拍拍她的手背,换上笑容,身姿款款朝对面走去。   偌大的会场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认识的人,陈轻脚有点酸,换了个站姿,垂下眼眸用余光暗暗打量周围的人。   她隐在角落,光线昏暗不容易被人看到,有种偷来的放松之感。   陈轻正兀自浅酌品尝着杯中的好酒,一道阴影突然覆过来,挡在面前,瞬间阻碍了视线。   她吓得倒退一步,背撞上墙,堪堪才站稳,抬头一看,面前的人正是一个星期前见过的孟敬。   “孟、孟先生……?”   “你怎么穿这样的衣服?”孟敬眉头紧皱。   他一手持着酒杯,一手插兜,身上的西装质感不俗。   银色,和他的性格一样张扬。   ☆、第3章   陈轻下意识抬手扯了扯自己的衣领,然后才反应过来,她穿的长裙一点都不暴露,分寸刚好。   她只好放下手,挤出笑打招呼:“孟先生也在这里?好巧。”   孟敬听到她的话,放松的眉毛再次皱起:“我的人没去接你?”   陈轻一愣,刚说了个“没”字,就被他扯住手腕。   “算了,跟我过来!”他把酒杯往旁边随手一放,不由分说便拉着她往别处走。   “孟先生?我朋友让我……”   往对面一看,话音戛止,方才还在的徐环环已经没了踪影。   孟敬根本不理会她的话,把她带到会场另一边才松手。   “等会不管我问你什么,都别说话,只要摇头就好,记住了?”   他虽然直言拒绝过投资的要求,但后来的意思又似犹可商量,陈轻犹豫了一瞬,点头:“记住了。”   孟敬放松眉头,脸色稍霁。   陈轻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中虽然疑惑,但也没有多嘴,只是安静站在他身边,一言未发。   不知过了多久,当长桌上的糕点换过两轮,她突然感觉肩头被人揽住。   抬头一看,孟敬的表情比不久前温柔许多,拈着的糕点不知何时送到她嘴边:“尝尝,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   陈轻愣愣觎了眼那从没见过的精致点心,按他说的那样,缓慢摇了摇头。   “没胃口?”孟敬的语气极有耐心,拿开糕点,还用拇指替她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碎屑。   陈轻还没来得及用摇头回答他的问题,一道女声突然响起:“孟敬。”   循声看去,一个穿着高定小礼服的女人站在前方,目光扫过搭在陈轻肩头的那只手,略微不善。   孟敬像是刚看到她一般,诧异挑了挑眉:“你也在啊?”   “你出来一下,我想和你谈谈。”那女人沉着脸,将视线定格在他脸上。   “和我?”孟敬笑了笑,垂眸看向陈轻,“我和她出去一会儿,行不行?”   他看似温柔,但肩头那只手却暗暗加重了力道,陈轻抿了抿唇,顶着女人眼中射来的敌意,再次摇头。   孟敬故作为难,眼底却精光暗闪:“不好意思,我家宝贝不想让我走开。”   “孟敬!你……”   他懒得应付,低头又问了陈轻一句:“是不是觉得无聊了,要不再坚持一会儿?等会儿我们就回去。”   陈轻懂了他的意思,十分配合,恹恹地摇头。   没有去看孟敬的表情,陈轻能猜到他心里是什么光景,果不其然,他哄了两句,便‘顺应她的心情’,揽着她转身离开。   女人被甩在后头,叫了两句他的名字,他充耳不闻,步子稳健,每一步都踏地优雅,但实际上速度极快。   陈轻几乎是被挟着走的,孟敬没有真的带她出去,走到一个又远又偏的角落,确定完全看不到刚才那处,这才停下。   周围人不多,孟敬不再演戏,从口袋里抽出一条手绢,一边擦手一边淡淡道:“你反应不错,投资的事我会考虑。”   完全没有顾及她的心情,就这么当着她的面,一下一下擦着刚才揽过她的那只手。   陈轻有所期待的心瞬间凉透,一时无言。他这是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许诺的有几分真几分假,实在难以判断。   徐环环说的没错,这人指望不得。   “能帮孟先生的忙,是我的荣幸……”她垂眸笑笑,心中叹气。   算了,就当是还他,他帮了她一次,她也帮他一次,两清,扯平。   孟敬没再多说,点点头,踏出去一步又停下叮嘱她:“你刚刚和她打了照面,今晚找个地方窝着,别到显眼的地方去。”   陈轻没说话,看着他走开,站了会儿正准备去找徐环环,一个没注意,转身的瞬间正好和侧门拐弯出来的黑衣大汉撞在一起。   她和对方体格相差太过,即使人家没有用半点力气,她还是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   光裸的胳膊肘撞到冰凉地面,陈轻倒吸了一口气,然而抬起头才发现,作为“弱势”的那一方,不仅没人询问她是否有事,把她撞摔倒的那位大汉还和其它几个同样穿着黑西装的魁梧男人一起,极其戒备地在她面前挡成了一排。   起身的动作顿住,陈轻呆坐在地上,反应不及。   正当她怔愣间,一道沉稳男声淡淡从他们身后传来,微沉,却暗含凌厉之感:“给人道歉。”   几个大汉闻声迅速让开,撞倒陈轻的那个立时一个箭步上前扶起她,而后站定,直直给她鞠了个躬。   “对不起!请小姐原谅!”   陈轻摆手说没事,拍拍裙子,半好奇半下意识地抬头,朝先前说话的人看去。   瞬间呆怔。   孟敬的银白西装已经很不低调,然而面前男人身上所穿的蓝色,还更张扬。   身形挺拔,器宇轩昂,他的气势当得起他的排场。   他扫了陈轻一眼,目光平淡无波,像是看会场里每一个普通来宾,又像是在看生命中所有不重要的路人甲乙丙,只是一秒,便收回注意。   以他为首的一群人很快离去。   他走得很快,连灰尘都没有卷起一粒,可陈轻的心里,却在片刻间过境了一场遮天蔽日的沙尘暴。   她愣在原地,傻站着,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那张脸,她在心里摹绘了无数遍,每一个细微之处都记得清清楚楚。   但他不记得她,或者说,不认识。   是了,贺钧言……根本不认识陈轻。   .   漆黑的室内亮起灯,拖鞋擦地的声响过后,陈轻把疲惫的自己重重摔进了小沙发。   未挂时钟的客厅里,连针尖走过的声音都没有,静得可怕。   抬起头,视线在墙上缓慢掠过,最后定格在飞镖盘上,陈轻不错眼,就那么凝神细细看着。   她起身过去,将正中间粘着的那张照片一把撕下,抿唇看了又看。   照片轻轻躺在掌中,羽毛般毫无重量,画面中的人却被扎地千疮百孔,一个个痕迹尤为醒目。   她收拢手掌,把它捏成一团,用力到指甲盖在掌心掐出了一个小小的月牙印。   扔进垃圾桶后,陈轻回到沙发,视线一扫,茶几上最新一期的财经杂志大喇喇地摊开着。   随手翻动,没几页便看到贺钧言的名字,他占据了不小的篇幅,光是照片就占了一页。   把他的照片从杂志剪下来,贴在飞镖盘上,这样的事她干过很多次。一张照片用不了多久,每每扎到一定程度,就得撕掉重新贴上新的。   往常她都会这么做,但这次没有。   剪刀就在杂志旁边,陈轻握起刀柄,将刀尖戳在杂志上,正好是他嘴唇的位置,而后刀尖慢慢下移,纸页被划出一道痕,痕迹的终点是他的左胸口。   纸页上,贺钧言的心房正中,被戳出了一个洞。   很久很久之前,比陈轻开始用贺钧言的照片练习射飞镖还要更久之前,有一个内向寡言的女孩子,曾鼓起勇气给同校同学写过一封单纯又老土的信。   对于一个紧张起来连话都讲不顺的人来说,已经是极限。   故事不外乎两种结果,好或不好。但不论哪个答案,她都没有得到。   那封信被拆开,然后被堂而皇之扔在了走廊的地板上,她挤开围观的人抢回信纸时,正中间还有一个大大的、醒目的鞋印。   世上没有规定,人必须要对陌生的人温柔,会有那样的结果,当事人要为自己的冒失负一半责任。   如果作为局外人,陈轻大概不会有什么感想。   可惜很遗憾。   那是一封,以“贺钧言”开头,以“陈轻”结尾的信。   ☆、第4章   洗完澡出来,找出来应急用的旧手机在桌上闪烁不停,徐环环三个大字瞬间映入眼帘。   电话一通,那边张口便是带着关心的急切:“你在家么?在酒会上没出什么问题吧?!”   手机下午摔坏了不能用,到家后陈轻一打开旧手机就给她打了电话,一直没通,怕她担心于是发信息说身体不舒服已经先回家了。眼下人刚从浴室出来,被热气熏得头发晕眼冒花,喘了几口气才答她的话。   说了声没事稳住她的心,又重新复述了一遍短信里的说辞,陈轻抱歉道:“白费了您的好意,环环姐对不起……”   徐环环松了口气,打断她:“算了,既然不舒服那也没办法,你好好休息,下回有机会我再帮你想想主意,秦瀚肯定也有打算,你别给自己太多压力。”   听她的语气,陈轻明白,晚上的事大概办得并不顺利。哪有那么多下回?她自己也不容易。   略说几句挂断,陈轻捏着手机回房。   随手一扔,手机落在枕头上,错眼间可以看到屏幕正中有个清晰的指纹印记,正如同她沉重的心事,硌在心上难以消散,耿耿于怀。   闷头睡到第二天,秦瀚联系她,说接了单小生意,让她带几个模特出发,立即动身去申城参加明天上午的商演走秀。   这时间安排让陈轻一愣,以往合作的厂商一般都会给两到三天准备,哪有这么赶?话到嘴边还没来得及问,听到秦瀚提起价格,又是一怔。   “你说多少?”她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报价比市价低三分之一,秦瀚竟然接了。   秦瀚沉默几秒道:“确实是这个价格,你准备一下吧,我通知了要去的那几个,你要是出发了和她们联系一下,估计现在都在去机场的路上。”   陈轻抿了抿唇,头发尚还蓬松微乱,理智已经慢慢归位。   “……好。”   他若不是没办法,不会接这种单,公司本来就小,以眼下的境况,哪怕是这万把块的进账,也强过什么都没有。   应下秦瀚,陈轻拢拢头发起床洗漱,只拿了一套衣服和几样必备品,飞快装好,拉起箱子的瞬间却叹了口气。   她和秦瀚能忍,那些模特们怕是忍不了,都是年轻姑娘,谁不希望自己光鲜亮丽,这次厂商开的价低,公司抽成比例虽然小,可到她们手里仍然剩不了多少。   果然,在机场候机时,几个模特抱怨开了,又是说钱少,又是不满意秦瀚订的飞机票,碍着陈轻在场,声音稍有压低,却也明目张胆毫不遮掩。   她们知道陈轻和秦瀚一个阵营,但在这么一个小公司里,上下级界限模糊,连正经老板秦瀚都不怵,她们哪里会怕她?   多说无益,再加上没休息好,陈轻干脆一上机就戴起耳塞和眼罩,懒得理会。   到达申城已是晚上八点,厂商安排的酒店不是什么高级的地方,如此又惹来模特们一阵不满。房间按两人一间分配,陈轻和一个话不多的姑娘分到一起,总算清净下来。   休息了一会儿,胃部传来不适感,陈轻这才意识到还没吃晚饭。   “我去买点吃的,你想吃什么?”她拿了钱包和手机准备出门。   同房的姑娘在飞机上吃了飞机餐,而且时间已经不早,她得保持身材,便婉拒了陈轻的好意。   陈轻点点头,没再多说。   酒店大门外,夜风微寒,温度比起前段时间有所回升,但仍有让人缩脖的能力。   电子地图显示,往右边走两条街,再拐个弯就是小食街,她一边看一边找路,它写得简单,可具现到眼前却让人难找得很。   夜灯闪烁,行人络绎,转了好几圈之后陈轻终于确定——她走错路了。   在路边的店铺外站了一会儿,她左右看看,而后低头认真研究地图。几分钟后,仔细确认好正确的路线,她提步要走,抬眸的瞬间却见不远前方的便利店里出来一个人,从她面前大步闪过。   陈轻步子一顿,怀疑自己眼花。   定睛一看,路边停着一辆捷豹,那道健朗挺拔的身影就坐在驾驶座里。   不是幻觉,的的确确是贺钧言。   看清的下一秒,突然觉得有点茫然,她想过很多相遇的场景,每一个都比现在有趣,不像此刻,自己就像是个木偶,少了牵线控制的人,呆若木鸡,僵滞傻气。   天幕中挂着三两星点,无用地装点着这座城市,就在这个微寒的夜里,贺钧言坐在车内,眉眼沉沉,专注而随意地拧开手中矿泉水瓶的圆盖儿。   他不知道陈轻在看他,不知道她的视力好到能看清他喝水时微仰的脖颈,更不知道她正羞耻地对着他滚动的喉结出神。   短暂的片刻,又仿佛漫长难捱的好多年,像是回到了很久之前,她总是趴在走廊护栏上,殷切地朝下看,希望能在人群中搜寻到他带笑的脸。   课间十分钟,换算成秒也不过是六百秒时长,于她而言却是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刻。   微酸微涩,伴随着紧张和猛烈心跳,还有一点点不足以为外人道的甜,那时候想起贺钧言,陈轻的心情大抵如此。   但如今不一样了。   说不清此刻究竟是什么心情,陈轻紧紧盯着车内的贺钧言,他没有离开,喝完水拧紧瓶盖,拿出手机盯着屏幕出神,表情并不轻松。   鬼使神差地,她迈开脚步,朝他的方向走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过去干什么,但她的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说话。   错过这次,也许就没有下一次。   陈轻双眼深凝,视线焦点只有那辆车,她一步一步走过去,最后停在车边,手指轻扣敲了敲窗户。   侧边车窗贴了薄膜,从这个角度看不清里面的贺钧言是何种表情,车内没有声响没有回应,但陈轻感觉地到,他在看着她,十几秒的时间里,他一直在看着她。   手心里汗湿了一片。   长时间的无响应过去,车窗缓缓降下,里面的贺钧言扭头看来,对上他如墨般黑凝的双眼,陈轻有一瞬间想逃。但她忍住了,尽管胸腔里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速度,激烈到她甚至觉得有点疼,她仍是稳住了面上的表情。   她下意识将手按在车门上,紧紧抓住边框,防止他突然升起车窗。   “有事?”贺钧言蹙了蹙眉。   陈轻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极力佯装随意道:“我看你停在这里好久,是不是找不到路?要去哪?我可以告诉你怎么去,两百块。”   闻言他当即就要升上窗户,可她的手搭在那儿,还紧紧攥住,他摁按钮的动作只能顿住。   贺钧言默然不出声,视线扫了一眼导航,意思很明白。   陈轻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她努力装出一副想要钱的样子,试图说服他:“这一片我很熟,绝对比导航好用,真的!”   其实心里有股说不清的失落,贺钧言还是没认出她,不提多年前,就说昨天在汇隆酒会打过照面的事,他似乎也忘了。   “两百?”他沉沉出声。   “或者可以少给一点……”   贺钧言眯了眯眼,打量她的目光意义不明。过后突然勾唇轻笑,惹得她心颤不已,不等她说话,他倏尔又收了表情,一脸冷淡地转回头去。   “上来。”   “……啊?”   他斜眼看过来,陈轻终于领会他的意思,立刻拉开车门进去。只是她还没问他要去哪,他已经一脚踩下油门,“唰”地载着她把车开成了离弦之箭。   陈轻差点飞出去,来不及问别的,她手忙脚乱地系着安全带,这时候吃到自己抓着车框不让他关窗的苦果了,车子开得又快又急,她的头发被外边凌冽吹来的飒风搅成一团,纷乱抽打着她的脸,发丝互相纠缠起来,看上去她就像是被毛线团缠住了一般。   她在慌乱中摸索车门,发现没有窗户升降按钮,只好向贺钧言求助:“能……能不能关一下窗!”   不仅头发乱,寒风如刀,她的脸也被吹得阵阵发疼。   贺钧言侧头看了她一眼,只是看,没说一句话,更没按她说的做。   “关窗!风好大……”她的表情拧成一团,被吹得呼吸都有点不顺畅。   或许是看陈轻为了避开风向,别开脸朝自己这一侧靠来,贺钧言终于抬手摁下了升降按钮。   从寒风的折磨下逃脱,陈轻下意识抒了口气。   自她上车后一直木着脸没什么表情的贺钧言,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只是那笑意很短暂,甚至不足两秒。   “你要去哪?”陈轻极力让自己镇定,夜色太浓,希望他没有看到她脸红的样子,这种和羞涩无关只因丢脸而引起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   “盛万路易买商场。”他道。   陈轻在申城住过一段时间,这个地方她知道,伸脖子看清路边闪过的路标,她认真指路:“盛万路那边的话,靠近陇闵南路,往……”   左拐两字没说出口,车子已经拐向了左边。   贺钧言斜了她一眼:“我知道。”   “你……”   “安静坐着,闭嘴。”   陈轻动动唇,把到口的话憋了回去。   盛万路离得不远,开得快,不一会儿就到了易买商场门口,一个急刹,贺钧言把车稳当停在路边,陈轻随着惯性晃了晃,又被安全带紧紧勒了回去。   一抬眼,就见他拿出钱包正在掏钱。   没等她反应回神,他已经抽出几张纸币扔过来,钱轻飘飘落在了她的腿上。   “我不知道你们这种姑娘值多少钱,好歹有手有脚,我劝你还是活得像个人一点。”   他一脸漠然,声音和表情一样冷淡,抬了抬下巴示意窗外的商场:“它开到十一点半,这里人多,够热闹也安全,随便都能打到车。这一千块钱就当我给你的打车费,你可以下去了。”   陈轻愕然不已,慢半拍才明白过来,他这是误会了,从一开始就理解错了她上车的动机,而且误会大了!   “我不是……”   “下车。”贺钧言皱眉打断她的话,眼里除了不耐没有半分感情。   ☆、第5章   陈轻骨子里其实是个特别胆小的人,尽管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事情经历过无数次,可不论是和秦瀚一起辗转商场艰难求生,还是陪徐环环绞尽脑汁与那些花花肠子打交道,她无时无刻不在害怕,就连面对孟敬,她也害怕。   不管她表现地有多不要命,多不怕死,着慌的凉意总是存在,她控制不了那种浅薄如丝,一缕一缕在心底游走浮现的慌张。   此时此刻面对贺钧言,同样也是怕的。   可她必须做点什么。   “……请允许我说一句!”   突如其来提高音量的一声,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陈轻不给他半点打断的余地,连珠炮般开口:“我并不是你以为的那种职业人员,我敲你的车门真的只是想问你要不要指路,没人规定不能用这种方式挣外快对不对?很抱歉给你添麻烦,这一千块钱我不要,正好晚饭没解决,我还要多谢你送我来商场!”   她不知道贺钧言会信多少,她自己也没底,毕竟想指路本就是假话,而她一向又不擅长说谎。   车内安静了两秒。   深吸一口气,陈轻字正腔圆道:“我姓陈,耳东陈,单名一个轻,‘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轻。”   天这么黑,风这么冷,她刚经过一段几个小时的飞行,饥饿、寒冷、疲惫,三重因素交集,她如此费心思费周章,如此冲动莽撞,并不是为了闹着玩。   公司的情况的确不太好,但也没有差到能让她为了两百块这般绞尽脑汁。   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别的。到底为什么这样,只有她自己知道。   “所以?”贺钧言沉默许久终于出声。   一股脑冲上头的情绪渐渐平复,唯独心跳速度不曾减缓。她凝视他的眼睛认真重复,顽强又固执:“我叫陈轻。”   “陈、轻。”   他不会知道,这句看似简单的自我介绍,在她的人生中蹉跎迟疑了多久,才终于被她说出口。   视线有片刻连结交融,陈轻别开眼,不再多言,将那一小沓纸币放到他座位侧边,打开车门下去。   不敢看他的表情,不敢多加探究,脚踩在地面那一刻,仿佛从虚幻回到了现实。   人的冲动都是有理由的。   她的冲动也有,理由简单纯粹。   只是想让他记得她的脸,记得她的名字。希望他知道她是陈轻,无论讨厌与否。   拳头紧握,回神发现车还没开走,陈轻微愕抬眸的片刻,车窗下落,从里面抛出来一样东西。她下意识接住一看,是一瓶没有开过的矿泉水。   贺钧言先前去便利店时一次性买了好几瓶,塑料袋就放在两个驾驶座位的中间。   眼下不知为何,他竟然顺手从袋子里拿了一瓶扔给她。   “大晚上少在街上晃。”   丢下这么一句,他踩下油门,转瞬开远。   陈轻没来得及出声,眼睛微睁,看着车远去,站在路边久久没有回神。   一直到车影完全不见她才收回目光,手中的矿泉水瓶身被握到已有热意。   越握越紧,却舍不得把瓶身形状捏坏。   这瓶水大概会在陈轻的房间里待很久,能保存多久就放多久,就像她收藏的那些蕾丝裙、蝴蝶结和粉红发卡。   她不慕新,也不贪得,所有小时候想要却没有的,长大后只要老天愿意给,只要能够得到,她全都视若珍宝。   不论时隔多久,岁月无改。   .   吃完东西回到酒店,陈轻一直在想着几十分钟前发生的事,脑子里混混沌沌思绪纷乱,房卡刷了两遍都没刷开。   身后有人喊了两声,她恍恍然意识到是在叫自己,诧异回头:“谁?”   “陈经理。”   身材高挑的女人穿着浴袍站在斜对面,倚着房门,挑了挑眉冲她笑:“这么晚回来?”   “哦……我去吃了点东西。”   陈轻在公司挂着经理职,平时却甚少有人这么喊她,是以费了几瞬功夫才反应过来,笑了笑问道:“你怎么还没睡?”   说话的人叫邵媛,平时出活动很勤快,不管钱多钱少态度都一样认真,工作以外的时间话不多,大多数时候都一个人静静待着。   陈轻和她不熟,但对她的印象还不错。   邵媛说:“秦总找你,你的手机打不通,他打给我问了几句。”   “秦瀚找我?”   陈轻低头翻找提包,拿出手机一看,不知何时自动关机了。摁了几下开机键,没动静,只得扔回包里,她抬头歉意笑笑:“我等等回个电话给他,不好意思吵到你休息,早点睡。”   她说着转身继续开门,房卡“滴”地一声终于读取成功,身后的邵媛却再次出声。   “公司这段时间情况似乎不太好。”   陈轻步子一滞,回头道:“这些事有秦总和我,你们不用担心……”   “我知道。”   邵媛缓慢打断她,表情中没有其它模特议论起此事时的担心,也没有丝毫探询之意,仿佛只是在聊天气一般简单。   停顿几秒,她轻轻勾唇,突然扯了个完全无关的话题:“陈经理和秦总关系很好?”   “……”陈轻眸光微凝,眉梢轻动,“你对我和他的关系有兴趣?”   “也不算,就是好奇,我从刚进公司的时候就听说过一些……”邵媛耸了耸肩,“陈经理不想说没关系,我只是随便问问。”   陈轻收敛眼中寒芒,笑意却不复最开始那般轻松随意,象征性扯了扯嘴角以示礼貌:“我们的关系确实很好。”   而后不欲多言,推门进了房间。   邵媛盯着她紧闭的房门若有所思,默然站了好久才转身回去。   .   陈轻回房第一件事就是给手机插上充电器,稍稍充了点电,立马拔下来打电话。同房的姑娘已经睡了,她怕吵醒人家,闷在被子里,呼吸不畅地等着接通。   只是一直打不通,拨了三遍秦瀚都没接,陈轻无法,重新给手机接上充电器放好,躺在床上,就着昏暗的室内小灯看天花板。   满脑子都是贺钧言。   不敢想象,那十几分钟里,她和他只隔着车座和车座的空隙,距离那么近、那么近……   心跳擂动,寂静又汹涌地挤进脉搏,陈轻感觉那浅淡的灯光沉入了眼底,混乱散开,不知不觉就晕成一片,周围渐渐没了声响。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梦里不太|安稳。   她梦到了学生时期,可是没有贺钧言。   场景很沉闷,她坐在昏暗的车棚里,侧边走几步就是学校后门,四周沉沉无声,就连一向热闹的小卖铺也消失不见。   她坐在车棚底下哭,有时用手心,有时用手背,来回交错抹着眼泪。   秦瀚站在十几步开外的地方看着她,不动也不上前,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后来她起身,边走边哭,他就跟在她后面,隔着一段距离。   冗长又压抑的场景,他们一前一后,一直走着。   陈轻突然从梦中苏醒,缓慢睁开眼。视线直直对上灯光,她眨了眨,没有移开,眼睛被微弱的光刺地有点痛。   手机突然震动,是秦瀚的电话。   他解释说刚才有事没听到她打来,又问:“你在哪?”   陈轻说:“我在房间里。”而后翻了个身,握着手机钻进被窝。   “之前手机怎么关机?”   “没电,我出去吃晚饭了。”   秦瀚默了几秒,道:“我知道申城你很熟,但是大晚上还是多注意安全。下次出门记得带上充电宝,找不到你我会急。”   “……”陈轻拨弄着领口的小口子,垂下眼,许久许久才应了声好。   “工作完如果厂商邀吃饭,你多小心些,记得千万别喝酒,你的胃受不了刺激。”他叮嘱。   “我知道。”   “那你好好休息。”   “秦瀚……”陈轻叫住他。   “怎么了?”   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陈轻抿抿唇,沉吟到最后叹了口气:“……没什么,早点睡。”   有的东西藏得太久,掩埋得太深,想要提及时,她竟有种无从开口的感觉。   恹恹挂完电话,说不清道不明地,陈轻的情绪有些低落。   她想起了很多事,很多清醒克制时不愿去想的事。   贺钧言是一则,秦瀚是另一则。   徐环环说过,她和秦瀚也不知是谁欠谁更多,陈轻试图想过这个问题,但始终无果。   如果要深究,大概可以追溯到零几年,具体是什么时候她自己也记不清。   那时的她还在三流大学里念着书,残存可怜的安全感建立在金钱之上,为了让自己踏实,她一有空就疯狂地打工,不停地挣钱。   秦瀚和她是高中校友,交集不多,只在高考前的那个学期接触过几次,不过是偶尔会说上几句话的关系。他家逢变故的事曾在高中校友间传得沸沸扬扬,后来连高考都没参加就消失无踪。   他突然来陈轻就读的大学,把她吓了一跳。   那天他们去吃了顿饭,聊了很多,什么都聊,从前聊过的,不曾聊过的,毫无顾忌。   从那天开始秦瀚就时常来找她,每次总会带些什么,彼时陈轻已经没有亲人,和同宿舍的人玩不到一块,宁愿和他待在一起,他们不甚熟络的关系便渐渐有了改善。   也有人开过玩笑问陈轻,那个经常来找她的男生是不是她男朋友,她总是付之一笑,再认真说一声“不是”。   秦瀚对她好是因为歉意,她知道。   就那样,日子一天天过,他们成为了朋友,一个在城市里打拼,一个在学校里混沌度日,偶尔见个面,一起吃个饭,有的没的闲扯一堆。   再后来,陈轻去酒吧兼职驻唱,第三个月,秦瀚来听她唱歌的那天,有个酒客找她麻烦,嫌她唱得难听,将酒泼在了她脸上。   秦瀚替她出头,莫名就演变成争执、推搡。对方被狠狠揍了一顿,闹将了好一番,事情才收场。   回去时,陈轻和他一起走在夜幕沉沉的路灯下,问他:“疼不疼?”   她看见他挥拳的每一下都用了全力。   秦瀚说不疼,还向她道歉:“我害你被老板骂了。”   寒风凌冽,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情绪舒缓,气氛也松快起来。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   陈轻一直不清楚秦瀚的打拼究竟是何种方式,问过他,他也含糊带过,那件事发生之后她才知道,那时候的秦瀚和他追随的“大哥”,正是知识分子所不齿的那种人。   找陈轻麻烦的男人也并不是针对她,他针对的一开始就是秦瀚。   挨揍的那人断了手臂,本就有冲突的两方势力因这个□□,正式将矛盾摆上台面,而秦瀚首当其冲,无法避免地被推出来当了炮灰。   陈轻没有目睹那个过程,等她再次见到秦瀚的时候,他瘦了好多,左手掌缠着纱布,五根手指只剩下四根。   如果知道那天的事最后会像失控的过山车一般演变成那般结果,她想她一定会拦住秦瀚,哪怕被泼再多的酒,她也会笑着受下。   秦瀚却说与她无关,让她不需要自责。他说那是找茬的人有意为之,她只是整件事中一个不起眼的意外。   陈轻不那么认为。   争论无果,可能永远也掰扯不清了,不管怎么说,秦瀚残缺的那根手指都已经成了无法更改的既定事实。   再往后……   陈轻突然觉得头有些疼,胃也仿佛绞成一团,剧烈痉挛起来。她蜷起身子,痛感没有丝毫缓解,反而愈演愈烈。她只好爬起来,下床给自己倒了杯热水,从包里摸出一小瓶胃药,倒出几粒白色药片仰头冲服。   躺回床上,眉头不见舒展,她满脑冷汗,长抒长吐,想用绵长的呼吸安抚自己,让自己尽快平复。   徐环环说的话不无道理,她和秦瀚,或许真的算不清谁欠谁更多。   就像他失去的那根手指,指节分离的那刻痛彻心扉,而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急性酒精中毒留下的后遗症到现在还跟随着她,娇弱到养了几年都不见好的胃,时不时就开上一场令她冷汗涔涔额爆青筋的玩笑。   手机震了震,她忍着痛拿起一看,是秦瀚的短信,只有简短的两个字。   晚安。   胃绞地更加剧烈,在这样痛到想要重锤床板的时候,陈轻还有空分神,突然神经质地想——这样挺好的。   她和秦瀚互相亏欠,谁都欠谁,谁也不欠谁。   真的挺好。   床头小桌上,未开的矿泉水静静立着,从商场回来的路上,陈轻用临时买的马克笔,在瓶身上画了一个微笑表情。   笑意盈盈,眉眼弯弯。   就在贺钧言握过,她也握过的地方。   ☆、第6章   天才大亮,陈轻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比她订的手机闹钟还早半个小时,惺忪眯着眼进浴室冲澡,将前晚被胃痛折腾出的满身汗味洗净。   化好淡妆,她挨个房间去敲门,一组人收拾停当出发,到达展会场所,彩排、上妆、换衣,时间轮轴般转过,吃午饭反倒成了抽空做的事。   陈轻不上台,但也不轻松,沟通接洽,许多事都要她去做,忙了一天像个团团转的陀螺,模特们还有时间吃饭,她只来得及扒拉两口就被会场的人叫走。   模特秀安排在第三个环节,她们在台上走,陈轻在台下边看边吃胃药,好不容易收工结束,厂商那边突然来人,说是想请她们聚个餐吃个饭。   这种邀请是推不了的,拂一次别人的面子,以后来往就要花加倍的心思弥补,即使再不想去,她也只能笑着应承下来。   空腹太久,真的进食反而觉得难受,上桌后陈轻没吃几筷子菜,胃部就有种饱胀感,胀得她想吐。   “来来来。”对面坐的张先生和陈轻打了一天交道,接触最多,起身笑眯眯地举杯朝她示意,“陈经理辛苦了,我敬你一杯。”   她只觉得头皮上每个细胞都活了,蹭地一下嗡嗡发麻。   今天本就没有好好吃饭,现在胃已经不大舒服,别说是一杯,哪怕只是一口,喝下去她今晚都别想好好睡觉。   对方见她没动静,疑惑叫了声:“陈经理?”   陈轻还没想好要扯什么理由,是“酒精过敏”?还是“正在服药不易饮酒”?   被这一声喊唤回了神,她连忙挤出笑,手颤颤伸向酒杯。   不等她拿起,邵媛突然站起来,笑得别样灿烂,端着酒杯冲对方道:“张先生,这杯还是我喝吧,我们陈经理刚才和我说,今天一天麻烦你了,我正想敬你一杯,你要是不嫌弃,我就先干为净了!”   她的语调拿捏得刚好,仿若徐徐春风轻拂进人心里,听着就让人觉得舒服。   张先生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声说好,两个人碰了一杯,喝完,邵媛又倒了一杯敬他。   她甚少如此活络,陈轻虽然从未和她一起参加过饭局,但也知道她是冷淡的性子,眼下突然出来帮自己挡酒,难免有些愕。   邵媛喝得豪爽,成功转移了张先生的注意力,见陈轻微愣看着自己,她勾唇笑笑,还了一个弧度轻浅的笑容。   一直到饭局结束,她帮陈轻挡了不少酒,看似无意,却总是恰到好处地选在别人打算灌陈轻的时候出声。   她的酒量倒也真好,散席时除了脸色红些,没有别的症状,步子比在场其他人稳健多了。   陈轻一个不落,把人全都带回酒店,回房找出带来的醒酒药,每个人分发一份。   邵媛仍旧是最清醒的那个,接过她递来的药,闲逸地邀请:“要不要进来坐坐?”   想了想,陈轻说好。   大晚上谁也没心情拐弯抹角,陈轻开门见山:“为什么帮我?”   邵媛背对着她,正给自己倒水,轻声道:“没有为什么,我乐意。”   “因为秦瀚?”   “……”邵媛端起杯子的手一顿,仰头吃完药才说,“算是吧。”   陈轻只是猜测,没想到她承认地如此直接,一时无言。   “如果陈经理对我今晚的举动,稍稍有那么一丁点感激的话,能否认真回答我的问题?”邵媛转过身,倚着桌柜边缘,目光灼灼地看着陈轻。   “你问。”   其实已经猜到了她要问什么。   果不其然,她道:“陈经理喜欢秦总吗?”   陈轻在心里默叹一口气,看来她是认真的。   “不喜欢。”不想再交谈下去,陈轻说完站起身朝门口走,“我该回去了,你早点睡吧。”   “你们不合适。”身后传来邵媛的声音。   陈轻停住脚步,小声笑了下,“我们本来就不合适。你不用再试探,我和秦瀚并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关系,你大可以放心……”   “装聋作哑享受别人的感情很有趣?”她打断。   拧门把手的动作一僵,陈轻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敛净,半晌没有说话。   邵媛的语气依旧轻淡,诘问中却暗含锐意:“无话可说?”   手上用力,门锁“咔哒”轻响,陈轻开门走了出去。   “跟你无关。”   最后一个字音,和关门声一起落下,掷地有声。   秦瀚喜欢她,陈轻知道。   她不喜欢他,秦瀚也知道。   这是他们的事,就像他的手指她的胃,都无需为外人道。   .   回去之后,陈轻去公司和秦瀚简单汇报了申城两天的情况,只谈公事,并未提起邵媛和她说的那些话。   日子恢复往常,和以往的每一天别无两样,有时候枯燥简单,有时候焦躁忙乱,若不是被她放在储物柜里的那瓶矿泉水还在,陈轻或许会觉得那天遇见贺钧言,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一个梦。   公司的问题还在持续中,秦瀚三天两头见不到人,陈轻越发懒得去办公室,在家里一待就是好几天。   冰箱里储物告急,第七天晚上,她翻遍整个家也没能找到可以吃的东西,时间太晚,外卖已经停送,她不得已终于踏出家门。连包也没背,只在两边口袋装上钱和手机,步行十分钟到常去的小馆,点了份饭和汤打包回家。   或许因为天冷,路上人很少,陈轻缩在大外套里,周围只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   走了几分钟,蓦地,她的步子滞了一瞬,神经瞬间紧绷——她似乎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知从哪传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天这么黑……陈轻心下发紧,强装镇定地迈开大步,加快速度往回赶。喉咙下意识吞咽着,即便努力沉着气,她眼底的慌张还是随着身后越来越清晰的声音,逐渐浓重。   有人在跟着她。   陈轻猛地跑起来,脸色惨白,拽着塑料袋拎口的手微微发颤,脚底用上了全部力气。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楚,杂乱又沉重,听起来不是一个人。   她的脑子里晃过无数可能,什么分尸案、抢劫案,搅得她呼吸都变成了针刺,一下下扎在喉管,寒意森然。   陈轻跑出了她有史以来的最快速度,只可惜没什么用,她跑地出了汗,跑地腿肚子都在打颤,可仍是被身后赶上的人一把抓住,狠狠甩到了墙上。   头和背脊一起撞上坚硬冰凉的墙面,她眼冒金星,趔趄着站都站不稳。   好死不死,这是巷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没有钱……”   男人钢铁般的拳头轮上她的脸,陈轻话没说完,脑袋重重磕在墙上。   连叫都叫不出来,她的眼前花白一片,脑海嗡嗡作响。   殴打仿佛雨点,接二连三落下,陈轻倒在地上,蜷成一团,双手死死环抱着头护住自己。几个大汉木着脸,不带半分感情地对她进行拳打脚踢。   没有力气扑腾,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流出,她低声啜泣,眼泪混合着咸腥的血液沁进嘴里,铁锈气息盈满整个口腔。   末日般漫长的几分钟终于结束,陈轻像一只濒死的虾仔,被人粗鲁拎起来,脚下虚浮,连站稳的力气都没了。   “脸上还是好的……”   不知谁说了一句,站在她正对面的男人直接一巴掌扇上她的脸,她摔倒在地,耳边隐约有轻鸣声。然后她又像小鸡仔一般被人拽起,下颚被大力掐住。   这一回,不等对方动作,半死不活的陈轻突然发狂,嚎啕哭着抓住对方比自己两个胳膊还粗的手腕,狠狠咬下去。她对准了血管,用力撕咬深啃,全身所有力气都用在这里,顷刻间允了一嘴血。   大汉条件反射,下意识甩开她。   几乎是在被甩落到地上的同一瞬间,陈轻拔腿就跑,踉跄摇晃,拼命朝着巷子外冲去。   捂着流血手腕的大汉,五官狰狞挤作了一团,由他领头,几个人立时追上去。   这一片陈轻很熟,左右拐弯绕路跑了几个岔道,和身后那些人的距离渐渐拉开。   心突突跳着,血液急速汇集头顶,巷口近在眼前,她一秒都不敢慢,屏住呼吸冲了出去——   刺眼的车灯耀花视线,喇叭急鸣,陈轻完全没办法收住,双目圆瞠,心脏顷刻僵滞,眼睁睁看着自己霎时从一个地狱落进了另一个地狱。   车急急刹住,陈轻被撞倒,摔出去的距离不远,她觉得浑身骨头快要散架一般,有点疼,又不是很疼,大口喘着气,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血迹、眼泪,这下又混上了灰尘,她的脸已经脏到不能看,衣服破了些,狼狈又凄惨,谁看到她估计都会觉得半夜遇到了鬼。   陈轻恍惚听到开车门的声音,几秒后,一双男人的鞋停在面前。   那人似乎蹲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怎么又是你?”   有点熟悉的声音,来不及分辨,陈轻感觉自己被人抱起,身上很痛,可揽着她的那双手臂却坚实有力。   他说了句什么,她听不清,意识恍惚,眼前也开始泛花。   好像看到了贺钧言的脸,又好像不是……   陈轻没能确定,因为她晕了过去。   .   夜半的医院静得吓人,药水味异常刺鼻,脚底蹿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冷风。   急诊室,健朗身影靠着椅背静坐,眉头紧拧,表情不比周遭阴冷环境好多少。   “先生,麻烦您填一下这张表格。”   护士从高桌后抬起头,低低喊了声。   男人走过来,眉间的结一直不曾舒展,握着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唰唰几下填完。   小护士偷偷觎了他一眼,脸微微飘红,然而羞涩间触及他抬眸扫来的视线,却吓得一凛,旖旎瞬间心思全无。   低头一看,纸上九成的空格他都填了“不知”。   护士看了看的签名,辨别出那是“贺钧言”三字,迟疑开口:“贺、贺先生,这……”   “我不认识她。”贺钧言打断道,“你只需要告诉我医药费还要交多少,我赶时间。”   不认识?   护士一愣,眼角余光朝病人姓名栏一瞥,那处他分明填了,不是“不知”,清清楚楚写着“陈轻”两个字。   “那位小姐伤势如何还不清楚,具体情况要等医生出来再说,您再等等……”   护士的声音小了些,心里有点犯怵,面前这男人看上去相当优质,可看表情和坐在长椅上等待的表现,似乎脾气不大好。据刚才从急救室里出来的同事说,送进去的姑娘浑身都是伤……他该不会是个家暴狂?   贺钧言不知道她的想法,只是一听她说还要等,表情又难看了几分。   没说话,手机响起,他走到一旁接听。   那边咋咋呼呼:“人呢?我等了半天,你开到哪去了?!”   “出了点事。”贺钧言的语气也不大好,简单说了几句,不想再答,干脆无视对方的追问,直接挂了电话。   强忍着等了一段时间,医生出来,说病人没有伤到要紧的地方,骨头和内脏都没问题,不过还是要在医院观察两天,看看有没有什么后续症状。   他完全把贺钧言当成了家属:“等会记得去取药,你现在可以进去看她了。”   说完不再停留,急匆匆赶去看下一个病人。   护士表情古怪地在护士站内偷瞄贺钧言,他懒得理会,稍稍犹豫伫立,提步走进急诊病房。   那个上一次见面自顾自介绍,说她叫“陈轻”的女人,静静躺在床上,手背插着针管,药液一滴一滴缓慢流进她的血管。   贺钧言站在床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角破了,眼尾处还有淤青,脸很脏,血和灰混在一起,狼狈之极。   他试着将手伸进她的口袋,在右边找到了手机。   抱着试一试的念头摁亮屏幕,映入眼帘的密码锁打破了他的期待。   打不开她的手机就联系不上她的家人,贺钧言很无奈,要他一整晚都耗费在这干等,决计不可能。   他正打算出去,转身的刹那衣角突然被人抓住。   “别走……”   皱眉一看,床上的人闭着眼,表情很是难受,手却紧紧攥着他的衣服不放。   贺钧言犹疑着,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不烫,没有发烧……   突地一下,她猛然睁开眼,睫毛如羽翼般刷过他的手掌边缘,略微痒酥。   他迅速将手收回。   陈轻醒了,愣愣凝着天花板,急促呼吸几秒,之后才慢慢转头,将视线移到他身上。   贺钧言挑眉:“醒了?我还有事,既然你意识恢复,那我就先走了,医药费我会缴清,账户里多余的就当是给你的精神损失费。”   他说着就要走,背后传来她轻弱的喊声。   “贺…先生……”   脚步一停,他转身道:“你认识我?”   “我……在杂志上看过你的名字。”陈轻说。   “哦?”贺钧言眼里闪过一道光,意味不明,“那么你还有什么事?”   第一次见面她莫名其妙跑到他车边,问他要不要指路,第二次见面更干脆,直接滚到了他车轮底下。   虽然她可能并不是有意的,但这两次经历足以说明,碰上她准没好事。   “医药费,我会还你。”陈轻喘了口气,“贺先生留个联系方式……”   “不用了。”贺钧言抿唇,“我撞了你,付医药费是应该的。”   “我昏过去……和你急刹车的那一下并没有关系……”陈轻没有晕糊涂,那群大汉的殴打才是导致她昏迷最根本最直接的原因。   “我说了,不用。”贺钧言懒懒打断,不再和她废话。   他走到门边,蓦地停了停。   回头一看,陈轻躺在床上,正静静望着他。   她面庞沉静,仿佛一潭无波死水,眼里却黯黯的,没有半点光亮。   不知为何,总觉得那样的她看起来似乎很难过,尽管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鬼使神差地,贺钧言倒了回去。他抿着唇,脸色不善地在病床边站定。   “贺先生……?”   “你想还我医药费?”他不理会她的疑惑,只是问。   陈轻愣了愣,在枕上艰难点头。   “那好。”他掏出手机,“你报号码,等有空我会找你还。”   她有点吃惊,唇瓣微张。   “快点,我赶时间。”贺钧言不耐烦。   陈轻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而后极为缓慢地,那比纸张还白的脸上,绽开了轻浅笑颜。   贺钧言将她报出的号码记下,打上她的名字保存,又给她拨了个电话。   等她口袋里的手机唱起歌,他才挂断。   “这样可以了?”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转身大步走出病房。   .   出来医院,贺钧言开着车一路疾驰,几十分钟的风驰电掣之后,停在了某座大厦楼下。   不多时,从大厦内走出一个男人,快步行来,拉开门上车。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叶杭一上车就抱怨,“整整两个小时,你到底从哪过来的?”   贺钧言懒得理会,一脚油门踩下去,叶杭差点飞身撞上挡风玻璃,悻悻闭嘴。   相熟的人都知道,贺钧言这人脾气不太好,喜怒不定,没惹着他还好,一旦惹着,那就只能阿弥陀佛求神仙保佑。   叶杭是极少数不怵他的人之一,前一刻差点撞上玻璃,一系好安全带,马上又不怕死地在他耳边聒噪。   贺钧言任他废话不停,沉着脸一声未吭,开了半晌,叶杭说得没意思,拍他的肩:“拿根烟给我。”   他道:“口袋。”   叶杭伸手进去,掏出烟盒,不留神把他的手机也带了出来,拈着正要往回塞,屏幕突然一亮,机身震了震。   是短信。   贺钧言瞥了眼,要拿回来,叶杭避开他的动作,盯着看了十几秒。   “……陈轻?”   短信提醒连带着内容也显示出来,很简短的两个字:谢谢。   “你认识?”贺钧言听他语气有异,问道。   “不算认识,只是见过一个叫陈轻的,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叫这名字的虽然不至于多到满大街都是,但也不算稀奇。   叶杭把手机塞回他口袋,烟也不点了,又来了说话的兴致。   “我跟你说,陈轻……就是我见过的那个,那姑娘胆子可大了!”   贺钧言专注开着车,想到病床上躺着的那个人,来了兴趣,脸上的表情却不变,状似随意道:“胆子大?怎么个*?”   “我几年前见她一次,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叶杭是在饭局上遇到陈轻的,某个朋友做的东,局上有个叫秦瀚的男人,忘了是谁的人,他只记得陈轻是跟着那个秦瀚一起去添座陪席的。   人有钱有闲,就容易无聊,当天在座的某一位或许是吃饱了没事干,逮着最不起眼的秦瀚猛怼,时不时拿话酸,时不时取笑,又时不时暗逼他喝酒。   秦瀚要关系要活络人脉,少不得低眉顺眼装孙子,在座没人帮他,就连带他上桌的那个,在那种“无伤大雅”开玩笑的时候,也只是跟着乐呵,并未阻止。   没人会为了这么个小人物伤和气。   一开始,叶杭和其他人一样看热闹,甚至兴致缺缺。   这种事他没做过,但往常同一个圈子的人没少闹过,看也看腻了。   直到陈轻站出来。   那当头,秦瀚被灌得实在喝不动,连连求饶,找茬那人却还不肯罢休,让人从皮箱里拿出二十万现金,直接摆在桌上,指着未开的那瓶洋酒对秦瀚说:“在座这些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今天就让他们作证,你要是把这瓶干了,这桌上的钱你直接拿走!不仅如此,我还投资你的生意,给你指条财路!怎么样?”   不兑任何东西的纯洋酒,整瓶喝下去就是在玩命。   席间静了一瞬,带秦瀚来的人终于出来打圆场:“玩笑随便开开就好,别……”   找茬的人拍桌:“老子没开玩笑!有能耐就有活路,没能耐就从这滚出去!你——”他指着秦瀚,“就说敢不敢!”   众人明了,这是心情不好,作践人取乐来了。   叶杭暗暗蹙了蹙眉,本想开个口把话头揭过去,在座敢不卖他面子的还真没有,他说句话,这事儿马上就能收场。   不想,还没等他开口,秦瀚身边的陈轻就了站起来。   “您的话当真?”她灼灼盯着对方,“我和他是一起的,这酒我替他喝。”   秦瀚当即脸色一变,伸手拽她。找茬的本想嘲讽她算是哪根葱,见秦瀚着急拉扯,改变主意道:“当然当真!你替他喝?行啊,你把这瓶喝完,这些钱你们拿走!明天我就让人给你们注资开公司!谁做不到谁是龟孙子!”   整桌人齐齐看着陈轻,她脸上一点都不见慌张,拂开秦瀚的手,镇定自若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不是说喝酒么,拿手机干嘛呀?”找茬的嗤笑。   她淡淡道:“打120,等会好直接去医院。”   “别介,打什么120,我们这儿这么多人,谁还没个车?你慌什么……”   一直到那时候找茬的还以为她只是在虚张声势。   其实不止他,在座所有人都在等着看这个夸海口的小姑娘如何收场,叶杭也一样。   然而她真的喝了,愤怒暴走的秦瀚没能阻止她,被人拦住,摁在桌上,眼睁睁看着她仰头,一口气喝光了整瓶洋酒。   喝完,她开始吐,吐着吐着晕了过去,最后倒地不省人事。   “愣着干嘛?赶紧送医院啊——!”   不知谁喊了声,愣在当场的一群人才反应过来。   急性酒精中毒。   送到医院解毒洗胃,偏偏她胃不太好,刺激之下引起了胃出血。   连医生都说,算她运气好,救回来了,有的人急性乙醇中毒,搞不好就是当场死亡。   叶杭当时没有跟去,只有找茬的正主陪着去了医院,后来听说,那二十万当真给了秦瀚,外加一笔付给陈轻的医药费,她出院之后,那人也按照许诺的,注资给秦瀚开了家小公司。   多么荒诞的闹剧。   ……   讲完整件事经过,叶杭忍不住感慨:“要钱的我见过,这么要钱,甚至连命都不要的,她还真是头一个。”   贺钧言半晌无言,许久才道:“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   “那段时间你不是忙嘛,神龙见首不见尾,后来得空有时间出来聚,已经是过了好久的事,我哪还记得?要不是突然看到这个名字……哎,我还没问你,你怎么会认识她?”   贺钧言没答。   叶杭等不到答案,换了个问题:“你手机里这个陈轻,是不是白白瘦瘦,长得挺好看,然后脸有点像……像……哦对!像早几十年香港女演员的那种?!”   他殷切地盯着贺钧言,后者却始终没有回答一个字。   “算了,跟你说话真没劲!”尴尬的几十秒过去,他无奈叹气,垂眸点烟,不再说话。   窗外路灯不时闪过,夜色和薄薄的昏黄灯光交织,贺钧言的表情在这层暗色笼罩下,难以看清。   叶杭说的陈轻,和他见过的应该是同一个。   就是那个敲过他车窗、此刻正恹恹躺在医院的陈轻。   从叶杭的话里听来,她冒失的性子不是第一天才有,连酒精中毒都不怕,相比之下,敲他的车窗和拽他的衣角,都算不得什么。   她今夜逃命般冲到路上,那一身伤,怕是得罪人了……   心里好像有东西挤在一块,仔细探询又什么都没有,贺钧言莫名有些烦躁。   “给我根烟。”   他朝叶杭伸出手,说话的同时用力踩下油门,皱眉“唰——”地冲进了汹涌夜色之中。   ☆、第7章   能下地之后,陈轻就从急诊病房转移到了普通病房。   秦瀚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来,白天医院人多,电梯难等,他一刻也不愿耽搁,沿着楼梯一口气跑上七层。   床头调高了些,陈轻静静躺靠着,旁边的床位没有人,她侧头看着窗外,颇有悠然之意。   秦瀚额头冒汗,卷着一股风冲进门,把她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他不答,扑到床边握住她的胳膊左右看看,满脸焦急惊惶。   “没事吧?伤到哪里了?医生呢?!医生……”   陈轻拉住转身就要往外的秦瀚,无奈道:“昨晚检查过了,没大问题,我感觉还行,伤口不怎么疼,再待一天,明天我就出院。”   她说得轻松,秦瀚心里却拧成一团,闻言当即拒绝:“明天?不行!”说着转身出去,“我去找医生了解一下情况,你别乱动,其余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陈轻拦不住他,只能眼见他匆匆来,匆匆去。   医生也说她的情况不严重,只是皮外伤看着吓人了些,得到再三保证,秦瀚这才放心折返。   搬了张凳子在床边坐下,他眸色深重,问起重点:“昨晚到底什么情况?”她在电话里只是简短说了几句,然而就是那么短短几句话,已经让他心惊肉跳。   如果她没有跑掉,没有逃脱,结果会怎么样?   不敢想。   他也是蹚过浑水的人,延伸联想下去会有无数可能,无论哪种他都承受不了。   陈轻脸色微黯,小声将完整经过叙述给他听。   秦瀚眉头紧皱,那群人抓住她后没有废话,既不求财也不求色,绝对不是一般小混混,这行径分明是寻仇。   “谁会找你麻烦?”   她前些年行事确实有些乖张,可那已经是过去很久的事,如今早就收敛,无事时她连家门都很少出,除了和他出去谈生意认识人,交际圈子小到连能说知心话的人都没几个。   这样会得罪谁?   “我知道是谁。”陈轻突然说。   “你知道?”   她捏了捏被角,眼里沉沉一片:“……大概猜到了。”   “那……”   秦瀚要说话,陈轻打断他:“没用的,我们玩不过人家。”   她抬起头冲他笑笑:“这件事就这样吧,等出院之后我就闭门不出,过段时间应该就没事了。”   秦瀚紧紧抿唇,听她这么说,脸色越发沉重。   “要不然,你去别的地方住一段时间?挑个环境好气候好的地方,去玩一趟,就当给自己放个假。”   她摇头:“不用这么麻烦,我这么个不起眼的小虾米,想来对方也没功夫一直盯着,教训过一次应该够了……”   陈轻勾唇在笑,那样的表情那样的话,配着苍白的脸色,看得秦瀚心里很不是滋味。   许久,他动了动喉咙:“你还记不记得上一次你这样躺在病床上……”   “嗯?”听他突然提起以前,陈轻眉梢轻挑,似叹似笑,“那么久的事情了,哪还记得清。”   她故作轻快的语气不带半分沉重,可仍然没有让他觉得更好受。   秦瀚记得很清楚,并且永远都不会忘。   她在饭局上替他挡麻烦,一口气喝完一整瓶洋酒,拿命在赌。   被送到医院急救,第二天睁眼看到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虚弱又轻飘飘的四个字。   “我没死啊……”   好像命是捡来的,满腔幸运、知足。   可她本来就活着,本来就应该活着。   那瞬间他恍恍说不出话,又惊又怕之后,心从万丈高空落回肚子里,踏实感反而让人不踏实。   本来情绪没有那么强烈的,他自认大男人,尚且还能控制住,可她偏偏对他笑,那么地高兴,连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有钱了……”她说,“我们有钱了,秦瀚。”   即使他不说,她也懂。她明白他心里的执念。   高中做同学的时候,她和他的座位只隔着一条走道,都在教室的最后一排。   那时他爸还好好做着生意没有破产,他妈也没有受不住跟人跑,他还是家境优渥、脾气暴躁的无忧少年,不知愁苦,每天呼朋引伴,不学无术。   后来一夕摔进泥泞里,酸楚尝遍,他下定决心要比他爸做得更好,更强,要比他爸更加成功。   陈轻从来没有和他讨论过梦想之类的东西,但她比谁都懂他。   明明是她用命换来的公司,法人写的却是他的名字,她从来不认为那是她的东西,甚至还觉得亏欠。一直到现在,她都没能释怀他失去手指的事。   可是,她真的,真的不欠他什么。   对于这个话题,两个人都难受,陈轻避而不谈,秦瀚起了头,却说不下去。   他腾地站起身:“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陈轻抬头看向他,随便说了一样,他没说话,替她掖了掖被子,走出去。   病房里重新归于寂静,陈轻拿起手机,打开网页,在搜索框输了两个字,下拉页面,果真找到了符合她猜想的消息。   “孟敬”相关的内容里,有两条带上了另一个名字。   倪嘉玉。   是个女人,还是个与孟敬家世相当、有可能会成为他妻子的女人。   新闻里是这么说的,他们两家走得近,不仅生意,私底下在各种宴会和酒会上,也能看到两家人热络来往,而孟敬和倪嘉玉好几次都被拍到一起同行外出。   搜出照片一看,这个叫倪嘉玉的,果然是那天在汇隆酒会上见过的女人。   陈轻叹了口气,别说秦瀚疑惑她好端端怎么会被人寻仇,她自己也奇怪。有没有惹麻烦她心里清楚,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最近这段时间里她身边称得上“异数”的,就只有孟敬。   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昨晚贺钧言走了之后,她就开始琢磨整件事情,打她的人全程只说了一句话,提醒同伴她的脸还是好的,那之后下一秒,她就被抡了一巴掌。   会提伤脸要求,雇打手的人有很大可能是女人。   回忆起当天宴会上和倪嘉玉短暂碰面的情况,陈轻深觉自己配合孟敬配合地过于好了,懒懒倚在他臂弯里,话没说几句,“恃宠而骄”的跋扈形象却演得极为逼真。   倪嘉玉当时就变了脸色,眼底的寒意她也注意到了,怪就怪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没放在心上。   烦躁地把手机扔到一边,没几秒又捡回来,她点开信息列表看了又看,就差盯出个洞来。   没有动静,她昨晚发出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贺钧言没理她。   陈轻抓了抓头发,手指在屏幕上来回摩挲,不甘愿就此放下。   总觉得下一秒他就会回复她,说不定这漫长的无动静是因为他没看到短信。   然而心底知道不可能,她恹恹怅然一会儿,把手机丢了开。   往下躺了一点,陈轻闭上眼小憩,静等秦瀚回来。人没到,手机倒是先响了。   是个没备注的号码,她接听喂了声,那边道:“陈小姐,我是孟先生的助理,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下午派人来接你,孟先生要见你。”   熟悉的刻板语调让她立时想起来,这个号码曾经打过她的电话,就是参加汇隆酒会当天。   对方的语气比前一次好了许多,然而陈轻一听,立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冷冷拒绝道:“下午?不好意思,我下午没时间。”   “是这样的,孟先生亲口|交代,他说下午一定要见到你,陈小姐你……”   “所以?”陈轻不自禁用上了贺钧言曾反问她的语气,一下子让对方怔住,话也没能说完。   那头顿了顿,干笑两声,继续道:“陈小姐可能没弄明白,孟先生他……”   “我说了,我没时间。”陈轻把手机换到另一边,一个字一个字咬清读音,“没、时、间,就这样!”   不给对方再次说话的机会,她干脆利落地挂断。   手机被她甩到被子上,扔的动作用了点力,心里有股说不清的烦。   其实态度应该要好一点的,就像她对秦瀚说的,她非常清楚他们和那些人的差距,被倪嘉玉收拾了尚且没能力追究,更别提对上孟敬。   打来电话的是他的助理,她那么不给面子,说不定会惹恼他。   他们现在本来就够艰难了……   可理智是一回事,情绪是另一回事。   被人追的时候她会害怕,挨打的时候她会痛,血是真的,眼泪也是真的,她没能力为自己出气,只能窝囊地选择息事宁人,不代表她不能为此感到愤怒。   孟敬想见她?   饭陪他吃了,戏配合他演了,对于许诺的投资,他却一个字都不提。   见?见个屁!   陈轻拉起被子蒙住自己的脸,被面上的手机突然又响了。   她愤愤拿起,看也没看摁下接听,不耐烦道:“我说了我下午没空、没空!你……”   “我怎样?”   “孟、孟先生……?”   “下午我要见你。”他直接道。   “我……”陈轻咽咽喉咙,冷静下来,“我下午没时间。”   “哦?要去做什么?”   “很多事,说不清楚……”   孟敬哼笑,短短一秒收住,过后冷淡命令:“推掉。”   他不容置疑的语气让人很不爽,陈轻拼命在心里暗示自己要“温顺”、要“乖巧”,终究还是忍不住顶了回去。   “不好意思,推不掉!”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有点危险。   陈轻深呼吸几回合,不想再废话下去。   “我在医院,就快死了,没办法应您的邀,真是对不住!”   像挂助理电话那样挂断,她丢开手机,长长地抒了口气。   她没骗人,本来就在医院,虽说没什么大毛病,明天还打算回家,但她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没心情出去乱晃。   孟敬要是因为这个找她和秦瀚的麻烦,那就真没话好说,毕竟一不顺心如愿就要计较的神经病玻璃心,谁摊上都只能自认倒霉。   躺久了有点累,陈轻想下床走动一下,刚坐起来,手机嗡嗡震动,又响了。   她盯着屏幕上那串号码,头仿佛大了几圈,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犹豫好久摁下接听,她带上哭腔,忍不住求饶:“我真的没撒谎!我在医院不能出来,医生不会肯的……”   就高抬贵手给一条生路吧!!   “你得病了?”孟敬不理她的哭嚎,自顾自问,“会不会传染?”   陈轻:“……”   默默叹了口气,陈轻没心情和他拉锯,正经起来,认真道:“孟先生,我实话告诉你,我没病,住院是因为昨晚遇袭,在巷子里被一群人打了。我现在只想好好养伤,有什么事等以后再说行不行?”   “遇袭?”他微诧,“你得罪人了?”   陈轻忍不住呵笑,语带轻嗤:“是啊,得罪人了,不得罪人能这样么?逮住我的人下手半点不留情,对着我一女孩子,死命往脸上招呼。我连狐朋狗友都没几个,来往的人屈指可数,出个差回来一连七天没出门……您说,我好好的怎么就惹到人了呢?”   “……”   “算了,说这个没意思。”陈轻懒得再讲,“我脸疼,挂了。”   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以他的心眼,绝对会懂她的意思。别再找她,她身低命贱,经不起这么折腾。   这次直接关机。   .   在秦瀚的坚持下,陈轻在医院多住了一天,第三天才办理出院手续回家。   回到自己的住处,她霎时觉得轻松,秦瀚却不放心她一个人,一直在试图让她同意离开这里,去外地暂居一段时间。   她费了番口舌才说服他。   秦瀚走的时候忧心忡忡,要注意的事情反复叮嘱,弄得她都能将那几句话倒背下来。   身上的伤要些时间才能好,陈轻本就不怎么去公司,自此更加光明正大地翘班。   在家里窝了三天,秦瀚突然打电话来告诉她,孟敬那边有人联系他,说是对他们公司很感兴趣,要立项投资他们。   她花了三秒时间,还是没能消化这个消息。   “你再说一遍?!”   “孟敬要投资我们。”   “……真的?”陈轻有点不信。   “真的。”秦瀚说,“我和对方约了明天上午见面,顺利的话三天之内就能定下来。”   “那……很好,很好啊。”她突然感觉有点词穷。高兴吧,不算很高兴,说不高兴吧,明明很值得高兴。   她也搞不懂自己当下的心情。   秦瀚和她聊了几句,说这两天有公事要忙,可能没空来看她。   挂电话之前,他凝声道:“多亏了你。”   当时孟敬是她去见的,自然是她的功劳。   说谢谢太生疏,可他实在很想和她说点什么。她总说他对她好,其实她付出的一点都不比他少。   陈轻没有秦瀚想得那么多,她就是有点懵。   孟敬这是唱的哪儿出?   琢磨了会儿得不出头绪,索性抛到脑后不再去想。   反正有钱总不会是坏事。   被秦瀚的电话提醒,陈轻想起了另一笔钱——出院时退回来的医药费还在她卡里。   贺钧言一次性刷了二十万,她住院几天,连一万都没花。他当时说了余下的都给她,当做精神损失费,但她不想要。   她不否认,想还钱给他,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见他。   陈轻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鼓起勇气拨他的号码,心跳比嘟声快得多,也重得多。   紧攥的手心沁出了汗,她很紧张,咬着嘴唇,不觉得疼,只是慌,非常慌。   好久,那边才通。   “什么事?”他道。   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   他的声线听在陈轻耳中,犹如玉石之声,明明没说什么了不得的话,却一下一下漾地她心尖发颤。就像他这个人,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往她面前一站,她的世界瞬间就是美妙的了。   “贺先生。”陈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镇定下来,“我出院了,你有空吗?我想把医药费还给你……”   “没空。”   “啊?”她微愣,“就……很快,随便哪天都行……”   “最近没时间。”   “那……”   他不耐烦道:“我给你个账号,你转过来。”   陈轻停顿两秒,说:“我已经全部取出来了,想直接交到你手里……”   其实没有,是骗他的,钱在卡里好好地放着,她只是想见他。   很想。   贺钧言沉吟道:“既然这样,那就下次再说……”   陈轻听出他有要挂电话的意思,赶忙叫住他:“贺先生!”   “又怎么?”听得出来,他的耐心快要告罄。   “如果有空,请务必和我见一面。”陈轻说。   面前是摊开的财经杂志,他清晰的照片就印在上面,自从在酒会碰见他,她已经很久没有剪他的照片下来练习扔飞镖。   死缠烂打很丢人,她知道,但这些心情全都不如想见他的念头来得浓重。   “不管多久……我都可以等。”   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不在乎再多几天。   只要最后他记得见她,她可以等,没有关系。   贺钧言被她直白又略显奇怪的话弄得一愣,片刻无言。   “……知道了。”   好半晌,他只说出这么一句。   “那…就这样,打扰了。”   陈轻刚要挂电话,他突然道:“等等——”   “嗯?”她紧张地搓着衣角。   “你现在在哪?”   短暂停顿两秒,贺钧言似是轻叹了一声。   “……我来接你。”   ☆、第8章   裹着长外套的陈轻站在小区外的马路边上,风卷卷刮过地面,她不觉得冷,握着提包的手反而出了汗。   距离结束通话过去了二十分钟,贺钧言正在来的路上。   仿若做梦一样,他的应允已是意料之外,没想到他真的当即就付诸行动。   大约几分钟后,车灯横过,一辆捷豹停在面前,和陈轻在申城见过的那辆不同,是另一个型号。   贺钧言就坐在里面,没有降落车窗,没有说话,没有鸣喇叭,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   陈轻觉得紧张比之前还更甚了,暗暗长吸了一口气,寒意浸润,头脑清醒了些。她不去看他的眼神,拉开门上车。   “这是贺先生帮我付的医药费,全都在这……”   正事先行,陈轻系好安全带,把提包放到腿上,说着要拉开给他看。   天已经黑了,她跑遍周围的自助银行,才终于把钱全部取了出来。   “不用了。”贺钧言看都没看一眼,“放到后座。”   陈轻瞄了瞄他,照他的话做,拿开提包后两手空空,没了分散注意力的东西,就这么静静和他共处,有点不知所措。   车沉稳往前开,或拐弯或上高架桥,不像是没有目的地随处乱转的样子。   陈轻忍不住诧异,他居然是认真来赴邀的?本以为他拿到钱,随便兜一圈就会把她送回去。   “去哪?”贺钧言侧头看了她一眼,陈轻还没答,他收回目光,懒懒打着方向盘道,“去坐一会儿?”   她没有异议,点了下头。   一路上,陈轻都在偷偷打量他,想看,又不敢太过明目张胆,手指无意识互相搓着,眼角余光不时朝他扫去。   他的侧脸线条凌厉,眼睛深邃,鼻梁直挺,开着开着,顺手从烟盒里抽了支烟点燃。他的嘴唇很薄,听说薄唇的男人都薄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陈轻瞄着他抿烟的细微动作,忍不住喉头微动。   “好看吗?”贺钧言咬着烟,突然说。   “嗯?”陈轻怔了怔,转过头去看他。   他也转过头来,唇边轻浅的那丝不知是笑意还是讽意:“看了这么久,我好看吗?”   “……”她的脸唰地红了,好在是晚上,光线暗看不清楚。   心砰砰跳,陈轻用力抿唇,几秒后抬头直视他。   “……好看。”喉咙里发出干涩的音,咽了咽,她的声音在这狭小的车室内,无比清楚。   “只看脸,非常好看。”   她回答地这么干脆,倒让贺钧言一噎,他本是想拿话臊她的,没想到却被她反堵了。他不甘占下风,默了默,诘道:“只看脸才好看,你的意思是,连别的一起看就不好看了?”   “我……”   没等她回答,贺钧言立时反应过来,眉头皱了皱。   他居然无聊到和她杠?把烟旋灭在烟灰缸里,他不再说话,瞬间加快车速。   之后全程无言,贺钧言不吭声,陈轻也不敢问他要开去哪。十几分钟后,车在一家店门外停下,她透过挡风玻璃看了眼,脸色有点不好。   “去这里……?”   店门上的英文招牌和门口的装潢风格,两样都显示,这是个酒吧。   “不想去?”   她睫毛颤了颤:“没有,只是好久没来过这种地方……”   “那正好,今天可以好好放松。”贺钧言挑眉,眼底闪过一道光。   其实陈轻不是怕酒吧,而是怕喝酒,自从几年前那次酒精中毒之后,平时和秦瀚一起出去应酬他都会把酒挡下,她意思意思喝个几口已是极限,工作之余哪还会自己去找虐。   她已经许久不曾混迹这种地方。   几十分钟前她还在为第一次和贺钧言正式相约外出而高兴,没想到转眼就到了自己最害怕的地方。   陈轻悬着心,进门一看,还好还好,这是家静吧,没有吵杂的人声和摇头晃脑的人群,驻唱歌手唱着调子慵懒的歌,各桌客人们各自说话,氛围让人很舒适。   不幸中的万幸。   贺钧言在角落找了个位置,落座后服务员来点单,他略略扫了几页,抬眸看向陈轻:“喝什么?”   “你点。”   “随我?”他盯着她哼笑一声,旋即点了两杯鸡尾酒。   听到酒的名字那瞬间,陈轻的脸色变了变,不过仍是没说什么,而贺钧言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却也不点破。   酒上来,贺钧言端起他的那杯,递到唇边忽而停下,挑眉看向一动不动的她。   “怎么不喝?”   “我……这就喝。”陈轻舔舔唇,手缓缓伸向杯子。   好几种颜色混合在一起,液体在玻璃杯中摇晃,别样好看,可她完全没心思欣赏。   算了,痛就痛吧,第一次和他出来,不想扫兴。   五秒的短暂挣扎过后,陈轻端着杯子就要往嘴边送。   谁知刚碰上唇,手突然被抓住,酒随着轻晃的杯身跃出来,稍稍沾湿了她的嘴唇。   “贺先生?”陈轻愣愣看着突然抓住自己手腕的贺钧言,不明所以。   他的那杯酒早已经放下,未言语,手上用的力不小,眸色也有些沉。   好久好久,他才说:“……我突然想起,这种酒不适合女人喝。”   招手叫来服务员,重新点了两杯无酒精饮料,连着他的那份,两杯鸡尾酒都端了下去。   “你那杯也不能喝?”陈轻问。   贺钧言随口嗯了声,突然觉得烦躁。   叶杭那天说她急性酒精中毒进过医院,料想她的胃大概经不起折腾,他故意点酒是存着戏弄心思,想看她如何应对……   她这接受的态度实在无趣。   这女人是纯粹不懂拒绝,还是走到哪都是这种对自己的命无所谓的态度?   贺钧言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闷闷将那股诡异的不悦冲散。   饮料的口感和鸡尾酒相仿,但是没有酒精,喝起来味道不错,陈轻先是尝了尝,而后眼睛一亮,一口一口小酌。   她不知道贺钧言在想什么,觉得两个人干坐着不说话有些无聊,便提议道:“不如我们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   “名字叫做‘我从来没有’。”陈轻解释,“就是你说一件你从来没做过的事,要是我做过,我就要喝,相反,我说的事你做过,你也要喝。”   “哦?”贺钧言来了点兴致,“行,你起头。”   “那我做三次示范,听好了……”她认真想了想,说,“我从来没有翘过课。”   贺钧言沉默一秒,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我从来没有和老师顶过嘴。”   他刚放下杯子,又端起来。   “我从来没有和同学打过架。”她又说。   “……你怎么都提一些念书时候的事?”贺钧言不满睇了她一眼。   “玩游戏当然要从简单的开始玩起……”陈轻眼神微闪,小声道。   轮到贺钧言,他拧眉想了想:“我从来没有……”尾音拉长,半天没能挤出一句完整的,最后只好随口道,“从来没有挤过地铁。”   陈轻笑笑,二话不说,喝。   又是她的顺序,她看着他,努力压抑掩饰,不让他察觉出自己眼底的炙热。   “我从来没有……收过情书。”   “没有?”贺钧言微诧,她长得不差,看起来应该是追求者不少的那种类型。   陈轻垂眸,喉咙里发出极细微的笑声。   她确实没有收过,以前的她很黑,又胖,穿的用的全是同龄人里最差的,看上去灰扑扑,再加上满脸的痘痘让她羞于抬头,时间长了,就像一只弓身的虾。长得不好,姿态不好,哪哪都不好,当时同学里有不少人笑话她,给她起外号叫“虾妹”。   嫌弃还来不及,哪还会有人喜欢她?   怅然了一小会儿,陈轻调整好情绪,就着这个话题顺势问他:“你以前收到过很多情书?”   “还行。”贺钧言点头,“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年轻不懂事的时候才有粉红心思,现在这个年龄的他们,已经没人会做这种可笑的举动。   “那……有让你印象深刻的吗?”她故作随意问出这个问题,心却紧张得揪成了一团。   他想也不想便答:“没有。”   “是嘛……”陈轻努力忽视在心底悄无声息蔓延开的失落,勉强勾了勾唇,“该你说了。”   “我从来没有……”贺钧言说了五个字又堪堪停住,正想像刚才一样扯一个,忽听台上的歌手婉转唱到幽怨情歌的高|潮,“爱”这个字悠悠传入耳。   他便干脆接上:“我从来没有爱过。”   陈轻一愣。   下一秒,她端起饮料,仰头将整杯一饮而尽。   贺钧言见她如此豪饮,眯了眯眼,轻笑:“喝这么多,看来陈小姐爱得很深?”   陈轻深深凝着他,以一种克制又自衿的方式掩藏自己。   她轻轻勾唇,笑了笑。   “……是啊。”   爱得深,爱得很深。   ☆、第9章   外面不知何时下完了一场雨,汹涌雨势淅淅沥沥停下来,许多被困住不方便回去的客人都起身买单。这时候不走,怕等等雨又大起来。   陈轻和贺钧言坐着无聊,闲话扯够了,也决定回去。   地面被雨打湿,略微滑泞,出门时陈轻跟在贺钧言身后,下完矮阶梯,一个不留神脚底没踩稳,惊呼一声后“咚”地摔倒在地。   贺钧言一回头,就见她侧躺在地上,整张脸痛得皱成了一团。   “……”   他无言折返回去,站着居高临下打量她一秒,挑了个最不尴尬的地方下手——捏住她的肩膀,用力一拉,将她拎起来。   陈轻忍不住叫痛,“慢点慢点……!”   外套一侧沾上泥水,已经全脏了,但更头疼的是她的脚,可能小小崴着,动一动有点疼。   贺钧言动作一顿,不是因为体贴,而是突然觉得这场景有点印象。   “我们是不是见过……?”   他一出声,话音落下的瞬间就感觉到她身子蓦然一僵。   陈轻忘了嚷疼,血加速汇集到头顶,呼吸有点紧。   肩膀在他掌中,扭到的那只脚不敢用力,她艰难站着,声音缓慢从喉咙里挤出来,“你……”   “上次在汇隆就是你冒失撞上来……”两次摔倒的姿势如出一辙,成功让他对上了号,“难不成这是你的特长?”   陈轻本来悬着心,听他这么一说霎时放松,只是松气的同时又有点说不清的小失落。   “我不是故意的。”没心情配合他调笑,她语带抱歉,说了句便不再吭声。   贺钧言盯着她垂眼的样子看了两秒。   “……走吧。”   要提步的时候又为难起来,他不喜欢和别人有过多的肢体接触,可她不便走路,地面滑,一只脚瘸瘸拐拐说不定又会摔跤……   皱了皱眉,他松开捏住她肩膀的手,转而握住她手腕下方。   强忍着不自在,他借力给她,半扶半拖把她弄上了车。   陈轻坐在副驾驶座上,外套湿了一片,不敢碰上车子椅背,连安全带也没系,直挺着身子保持着累人姿势。   贺钧言眼角余光瞄到,没说话,又转回视线盯住前方。   “车明天会送去洗。”   许久,他突然动了动喉咙扔出这么一句。   陈轻先是反应不及,疑惑“嗯”了声,过后才领悟,“车明天送去洗”,意思是告诉她“可以随便靠”,弄脏也没关系。   而他看也不看她,直视着挡风玻璃外,一脸随意无谓样。   陈轻殷殷看了他一会儿,放松肩脊,缓缓靠上车椅背。泥水浸入外套里面,底衣不太厚,腰身一片已经能感觉到湿凉之意,非常不舒服。   心里却是暖的。   小插曲过后,贺钧言没再说话,一路专注开车,狭小空间内,沉默静静涌动。   陈轻忽然觉得,这气氛,好像也不那么让人尴尬了。   ……   因为她扭了脚,贺钧言把车开进了地下车库里,她就住在那栋楼上,能省不少麻烦。   她的脚没什么大事,缓过劲儿来,慢慢挪动还是能走的,上车前他扶了她,这时候却不好开口叫人家特意为自己下车。   陈轻向贺钧言道了声谢,关车门前视线扫过放在后座的手提包,微微有种怅然遗憾之感。   以后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能像这样再约他出来。   小步挪到电梯前,等了十几秒,门“叮”地一声打开,陈轻进去,转身一看,发现贺钧言的车还停在那没有开走。   她睁了睁眼,连楼层都忘了摁。   暗色车窗隔绝一切,但她仿佛透过那一层,将里面那个人的模样看了个清清楚楚。   每一处五官,所有的细微表情,都清晰无比。   想冲出去,忽略受伤笨拙的那只脚,迈开大步,将他扑倒在车座上紧紧抱住。想触碰他的肌肤,亲吻他的下巴,很用力很用力地咬他的嘴唇,认真去感受他近在咫尺的呼吸……   在陈轻的想象中,她已经做完了这一切。   可是事实上,她却只是站在电梯里,静立原地一动不动。   车往后开,一点一点倒出去,在电梯门关上的那刻,开出了视线。   .   投资的事谈得十分成功,事成当天秦瀚联系陈轻说了这件事,她陪着附和开心完,没两分钟就接到了孟敬的电话。   “上次那件事不会再发生了,你公司那边,就当做我给的补偿。”孟敬还是那般干脆利落,一接通便开门见山,“晚上有个饭局,你和我一起去。”   “我?”陈轻还在消化他的前一句,听到后一句立时一怔,“我为什么要陪你去……?”   “就凭我现在是你的财主,财大气粗这个理由足够么?”他不说废话,“一个小时后到,你准备好。”   陈轻没喊住他,盯着手机看了看,想打给秦瀚问个具体,又怕他知道后会担心,叹了口气,不得不迎头接受事实。   一个小时后,车停在她家楼下,不仅司机和车来了,孟敬也在车里坐着。   陈轻挑了套保守的衣服穿,不太情愿地挪着步子上车。   “你属乌龟?”他挑了挑眉,话问得不是很友善。   她撇了撇嘴,没说话。   “我们要去哪?”开到半路,她问,“和谁吃饭?”   “反正不会毒死你。”孟敬白了她一眼,“哪来那么多问题?”   陈轻悻悻闭嘴,面上虽然不敢显露,心里却对他恶劣的态度很是不满。   这人之前还有所收敛,只是偶尔流露出看不起人的一面,现在成了他们公司的“大腿”,越发肆无忌惮了。   惹人厌得很。   吃饭的地方订在一家看起来非常高级的酒店,陈轻跟在孟敬身后,一进门就有人恭敬迎上来,将他们带到了楼上的包厢里。   客人陆续到达,桌子很大,人却不多,加上他们两个,总共只坐了六个人。   陈轻自然坐在孟敬身旁,没一会儿便头疼开了,若只是吃饭倒没什么,她怕喝酒,真的怕,这两个字已然是她的死穴。   她靠近孟敬,小声对他低语:“我能不能不喝酒?我的胃不行……”   孟敬斜了她一眼道:“意思意思,拂人面子不好。”   “三口?”这是她的极限。   闻言,孟敬轻嗤一声,“你在逗小孩?”   “我……”   “别废话,周先生站起来了,端起你的杯子!”他收回目光,压低声音提醒。   陈轻抬眸看去,对面姓周的那位果真站起来敬酒了,她脸色一白,手僵在腿上,仿佛有千斤重。   “……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旁边传来孟敬低沉的警告。   她咽咽喉咙,僵僵端起杯子,听到周先生那句“我多敬陈小姐两杯”,心头咯噔一跳,霎时有种即将赴死的悲壮感。   在孟敬寒意森森的眼神下,陈轻和周先生碰了三杯,这还没完,其他三位也陆续敬酒,她一下子喝了十多杯。   有啤酒有红酒,她已经分不清口感的区别,鼻端舌尖全是酒精味。   途中,孟敬侧目看了她两眼,那眼神仿佛在说——“装什么就知道你能喝”。   陈轻没有理他,也不想理他,放下杯子,喉咙无意识吞咽着,有些呆。   一开始没感觉,她正疑惑着,又被旁边的孟敬拎起来,让她继续喝。   赶驴上架,还不能甩脸子,她努力挤出笑,可怎么看都跟哭丧似的,坐下后还被他教训了两句。   陈轻没吭声,不是因为不高兴,这回是真的没办法理他,胃绞起来,额头渗汗,她强装镇定地坐着,手已经开始颤。   胃和胃部上方一起作痛,像是浪潮来袭般一股接一股地疼,极有规律,手摸上去,触感是略微发硬的,她很熟悉这种感觉,一疼至少要疼上两个小时,每回都这样。   “你……”孟敬本想提醒她别傻傻坐着,瞄到她古怪的脸色,话停了停,“你真的……?”   陈轻说不出话来,她突然很想哭。   明明早就决定好再也不喝酒,要好好养胃,要健康积极地生活,可偏偏就连这样简单的事也做不到。   就像和贺钧言出去那天晚上,因为不想扫兴,连挣扎都没有转念就打算喝酒,哪怕明知道会胃疼。   今天也是,本应该干脆和秦瀚说交给他处理,或是直接严词拒绝孟敬,可就因为怕秦瀚为难,怕惹孟敬不悦得罪人,所以又一次放弃抵抗选择顺从接受。   总是这样。   她总是瞻前顾后畏手畏脚,总是什么都想要,总是为难自己。   忍住汹涌而来的泪意,陈轻紧紧咬牙:“我去洗手间补一下妆!”说完腾地起身跑出去。   包厢里也有卫生间,可一进去就要好一会儿,她不想让孟敬的客人察觉。   身后有没有人追来她不知道,但她猜孟敬不会丢下宴请的对象来理会她的死活。   陈轻慌不择路,酒意漫上来,两颊酡红。她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酒味,但她没空管那么多,手着急翻着背包。   好不容易把胃药翻出来,一个没拿稳,滚落在地。   她赶紧蹲下身去捡。胃里切肤刺髓般痛着,她咬牙,手环着膝盖艰难掐住,指尖几乎就要穿透布料。   前方有一众脚步声朝这边而来,陈轻被痛感占据了所有理智,一时不察,直到头顶响起一道温柔女声,她才恍然回神。   “小姐,你没事吧?”   她瞥见对方的裙摆是酒店制服的款式,认出是服务员,摇了摇头,从牙缝中挤出声音:“没事,就是胃痛……马上就好……”   说着,陈轻伸手去够药瓶,服务员先她一步捡起,放进她手中,略带抱歉地道:“那能请您起来一下吗?你挡住路了……不好意思。”   抬头一看,这才发现服务员身后有一群穿着正装的男人,而她蹲在过道中间,正好挡了别人的路。   陈轻张嘴要说“好”,然而音节还没从喉咙中滑出来,她突然看清服务员身后那群人中为首的那个——   贺钧言。   他正用一种让人极其难受的冷漠眼神看着她,毫无感情地看着她汗湿满头、就快要俯倒在地的狼狈模样。   没来由的,陈轻突然觉得心里一凉,冰寒彻骨。   ☆、第10章   贺钧言晚上有饭局,同席的就是他身旁身后的那群人。他年纪最轻却走在最前面,有些人甚至比他爸还大,仍然要好声好气地给他笑脸,地位可见一斑。   服务员出声之后他就认出了蹲在地上的陈轻,原本还略感疑惑,听她自己说是胃疼,又见她满脸酡红,身上飘来浓浓的酒气,马上明白过来,她这是自己不要命,喝酒喝出问题来了。   明知道胃有毛病还喝酒,自作孽,疼也活该!   当即同情心全无,他冷冷扫了她一眼,不耐烦开口:“还要多久?”   一群人堵在走廊上很难看,而且各个都是惹不起的,服务员禁不住心一颤,连声说:“马上好,马上就好!”   不等服务员俯身去扶,陈轻已经自己站了起来,自知碍了贺钧言的眼,她忍住痛,发颤的手指握紧药瓶,垂着脸退到墙边,让路给他们。   贺钧言大步从她眼前走过,别提打招呼,连正眼都没有看她。   进了包厢,一一落座,几番寒暄后开席,桌上开始推杯换盏。   贺钧言自然是在座众人话题的中心,以往这些应酬对他来说都是游刃有余的小事,可这次却有点不同。   他心里隐隐有些不是滋味。   刚才余光不小心瞥到了一眼,陈轻脸色惨白,摇摇晃晃站不稳,在他踏进门的瞬间腿软跪坐在地,那模样一直在他脑海里来回晃……烦人得很!   “贺总?贺总?!”   “……嗯?”   对面的人叫了好几声,贺钧言才反应过来。   他若无其事地笑着接了句:“张总真是客气。”而后端起酒杯和对方轻碰,顺利将失神掩饰过去。   每人碰一次杯,一次一口,一圈喝下来,杯里的红酒还有剩,他实在坐不住了,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作势道:“我出去接个电话,你们先聊。”   不等旁人多言,立即离席。   一出包厢门,贺钧言立刻抒了口气,只是没两秒,那股消下去的躁劲儿又上来了——走廊上没有陈轻的身影!   想想也是,她不可能一直蹲在原地,可她痛成那样能去哪?莫非已经去了医院?   贺钧言眉头紧锁,一边往走廊另一端走,一边暗骂自己有毛病,好好的饭局不待,居然跑出来关心一个只见过三次面的陌生人的死活!   地毯柔软,很快走到尽头拐弯,不远处就是洗手间。   在拐角站定一看,洗手台下有个单薄的身影蜷缩在一起。   贺钧言眯了眯眼,认出是陈轻,快步走过去。   陈轻痛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埋头在膝盖间,环抱双腿,整个人歪着就要往地上倒。   贺钧言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半晌才说话:“既然怕痛,为什么要喝酒?”   她缓慢抬头,痛到扭曲的脸上微带愕然,还有不知是水还是汗珠的湿迹。   “贺……”   “别贺了。”他皱眉走近,抓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他的本意是想让她站好,哪知她根本没力气,晃晃悠悠栽进了他怀里。   贺钧言下意识揽住她,愣了愣,想推开,碍于她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实在太惨,只好勉强忍受下来。   微微垂头,他看了看胸膛前那张狼狈至极的脸,忍不住轻嘲,“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有本事,你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陈轻的心神被痛感占据,即使倚在他怀里,也没了半分旖旎心思。   他抓着她的胳膊,让她着力在自己身上,可她的腿还是软,还是在打颤,胃也还是该死地在痛着!   鼻端嗅到他身上陌生却好闻的味道,她突然觉得安心。   不想秦瀚为难忍声应邀的委屈,怕得罪孟敬咬牙喝酒的不甘,以及对自己懦弱不争的自怨……这些心情,终于可以暂时放一放。   不管如何嘲讽,贺钧言还是将怀抱借给了她,在她最需要的时刻。   就像漂流的浮萍找到了可以停靠的地方,前所未有的难过和疲累一瞬间齐齐涌上心头,陈轻撑不住,在胃痛剧烈来临的瞬间,呜咽一声,哭了出来。   “你哭什么?”贺钧言皱眉,她还有脸哭?再疼不都是自己作的,怪谁?   陈轻揪着他的外套,埋头在他怀里,自顾自哭得凶。   贺钧言无法,让她哭了一会儿,不耐烦道:“差不多行了。”   她不理。   “够了没?我没耐心陪你在这浪费。”   仍旧哭着。   “我再给你两分钟……”   怀里的人哭得几乎快要背过气去。   贺钧言:“……”   几分钟后,陈轻终于没声了,不是不哭,而是连哭声都发不出。   贺钧言见她在自己怀里缩成一团,赶紧打电话把候在外头车里的助理叫进来。   饭局还没结束,他不能走开太久,看着助理把人背上车送往医院,他站路边,眸色沉沉抽完了一整根烟。   .   陈轻哭累了,又难受太久,到医院吊水输液后好受了些,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醒来已是十一点多,换药的护士告诉她,送她来的人缴完药费,没一会儿就走了。   窗外,夜色沉沉,三张床的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静得可怕。   手机里有好多未接电话,全是孟敬的。   陈轻回拨过去,面对他的责问,淡淡回了一句:“我在医院。”   声音是哭过后的沙哑,空荡的房间里响起回音,莫名寂寥。   孟敬顿了一秒,问:“严重吗?”   呵笑一声,陈轻也不知怎么回答,垂眸道:“还好吧。”   那边又默了几秒,继而说:“我现在走不开,老周说要续摊,其他几个也……”或许是觉得和她解释太多,他蓦地停住,“总之还要几个小时,你先在医院待着,我明天……或者我现在让人过去,你……”   “不必了。”陈轻打断他,“我没什么大问题,孟先生忙吧,不用管我。”   本就非亲非故,何必假意惺惺。   摁灭手机亮光,她垫高枕头,靠着床头坐起身。   木然发了一会儿呆,被子上的手机再次响铃,陈轻垂眼一看,是贺钧言。   她接起,咽咽喉咙,涩然说了声“喂”。   哭的时候是情绪冲昏了头,所以才不管不顾,现在冷静下来,想到在洗手间的那一段,她只觉得脸上烧红一片,烧得耳根灼疼。   “还在医院?”   “是。”   “针打了?”   “打了。”   “还疼?”   “不疼了,贺先……”   他没等她说完,简短又快速地结束了这段对话:“那就这样。”   “嘟嘟嘟——”   耳边是清晰的忙音,所有紧张和忐忑瞬间化为灰烬,陈轻看了看光亮熄灭的手机屏幕,抿了抿唇。   有点失落,不过也没什么,他今晚所作所为已经很超乎她的预料,人不能太贪心。   刚醒,一时半会睡不着,陈轻阖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声音渐渐接近,十几秒后门被推开,一双长腿迈了进来。   她愕愕看去,正好对上贺钧言微沉的双眼。   “傻愣着想什么?”   “贺…先生……”她眨眨眼,好半晌回过神,“没想什么,发呆。”   他扯了张凳子在床边坐下,扫了眼药瓶,“还有这么多?”   她点头:“嗯,刚换,等会还有。”停了停问道,“贺先生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   “不是这个意思……”   贺钧言轻嗤道:“行了,开个玩笑紧张什么。我闲着没事逛到这边,所以上来看看。倒是你……”他的眼神扫过她的肚子,“胃不想要了?”   “我也不想喝,公事没办法推。”陈轻目光微黯,想到他前一句解释,又弯唇笑笑。不管是无聊闲逛顺道看看或是别的什么,只要他来,就已经很好了。   他哼了声,没接话。   一时安静下来,陈轻不知道该起什么话题,干巴巴地坐着,一会儿看看自己的手指,一会儿看看他。   手机突然响,贺钧言走开接了个电话,半分钟不到,挂断后,一转身便见她眼灼灼地盯着自己,目光对上的瞬间,她像是做贼被发现似的,立刻堂皇移开。   他拧起眉头。   似乎有点奇怪?   从最开始她敲他的窗户死活要上车的贸然,到之后在医院她要他留下电话的固执,再到后来她一口一个“请务必和我见面”的锲而不舍……   连起来梳理一通,总觉得不太对劲。   “贺先生?”陈轻见他站在床边眉间深锁,有点忐忑。   贺钧言视线轻移,缓缓和她对视。   他的脸色不是很好,有点……形容不出来,总之就是古怪。   “你怎么了……”她连眼都不敢眨。   时间滞重又静谧。   良久,他终于开口——   “你是不是喜欢我?”   “咚”地一下,心跳非常非常重,重到陈轻切切实实的听到了那一声。   耳边有一瞬间突然耳鸣,尖锐细长的声音飞快划过去。   “贺…贺先生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愣愣回神,她好不容易才把舌头捋直。并不是怕心思被他知晓,只是他问地太突然,她有点反应不及。   贺钧言挑眉:“我猜的不对?不然你为什么……”话没有继续往下说,他的眼神里写满了“自己意会”。   陈轻想了很久,始终想不出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才好。   贺钧言也不追问,看了她两眼,道:“算了,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云淡风轻就翻过页去,那架势当真只是随口一问。   陈轻没来得及叫他,转眼他就走到了门边,她急得想下地,喊道:“贺先生——!”   他停住,回头。   “怎么?”   “我……”   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刹那失语,胸口也憋闷得慌,透不过气。   太阳穴突突跳着,她突然觉得口干舌燥,手中却湿湿一片。   贺钧言已有不耐,轻轻蹙了蹙眉。   陈轻终于做了决定。   她想到了最好的回答。   “……我喜欢你。”   遵从自己的心意,就是最好的回答。   她抬眸郑重又认真地看向他,目光清澈,眼神真挚。对他而言这只是一句话,可对她来说,其中却叠加了无数漫长又难以计量的挣扎和煎熬。   潜藏着不敢对人言的心意,时隔多年,她终于有勇气承认。   “我喜欢你,贺先生——”   ☆、第11章   许是没想到陈轻居然会这么大方地承认,贺钧言当即一愣,好几秒之后才回神掩饰起眉间那一丝诧异。他低咳清了清嗓,嗯了声,停顿后道:“知道了。”   除了这个,也想不到要回应什么。   气氛有点诡异,沉默中夹杂着些许尴尬,两个人站着不动,中间隔着近十步距离,面面相觑。   陈轻平复情绪,说话了。   “贺先生不会因为我今晚这两句话,回去就把我拉黑吧?”   她抬头盈盈看向他,目光不闪不避,满眼都是认真。   尴尬过头,忽然觉得好像又没那么尴尬了,尤其她的态度如此“端正”,恍然让他产生错觉,似乎正在谈的不是男|女之事,而是一件极其严肃的公事。   “当然不会。”他的表情沉着下来,“我为什么要拉黑你?”   追求他的人从来没有少过,没必要大惊小怪。她——贺钧言凝神看了陈轻一眼,眼里有少许自己都没察觉的遗憾,她不过也是那些接近他想要追求他的人之一,没什么不同,以前如何应对的,现下照旧便是。   陈轻的脸色霎时轻松不少,像雨过初晴的天,片刻就有了光彩。   贺钧言看着,觉得有趣,半好奇半疑惑道:“你……喜欢我哪里?”   世上没有没来由的恨,自然也不会有没来由的爱,就算真的有,也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陈轻想了几秒,抬眸道:“你真的要我说?一样样数我要数很久。”   他眯眼,语气中满是不信:“我们只不过认识二十几天,你知道我多少?”   “我在杂志上见过你后,观察了很久……”想了想,陈轻还是没有说实话,暗恋多年这种事略显沉重,把别人并不想要的压力强加在别人身上,不礼貌也不道德。   “所以?观察得出的结果就是喜欢我?”   “是。”她坦然点头。   贺钧言默然,挑眉道:“如果非要说一个具体的?”   陈轻抿唇半晌。   “你是个好人,很温柔的……好人。”   听到这个答案,他几乎是下意识轻嗤而笑:“好人?”冷哼声听不出是褒还是贬。   “……你真有意思。”   说完,没再停留,转身出了病房门。   陈轻静静看他走掉,这回没有像上次一样叫住他。   因为遗憾过太多次,她深刻理解“想要的东西得自己争取”这句话,自重新碰到他起,该做的、能做的,她都做了,过多的挣扎只是徒劳。   可是……   她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   .   秦瀚知道陈轻进医院,又上了一次火,尤其不依不挠追问出原因之后,更是难忍,当即就想联系孟敬,找他谈一谈。   陈轻拦住他不让他冲动,好说歹说,再三保证绝对没有下次,才总算稳住了他。   “你找他不管说什么怎么说,人家难免都会觉得冒犯,他在上我们在下,那样的人,又何必去摸他的老虎胡须?”   她一开始会选择答应孟敬,就是不想教秦瀚为难,他要是真去了,反而和她的初衷背道而驰,她一整晚遭的罪也白受了!   “孟敬那人虽然自私刻薄,但也不乐意欠别人的,这次我因为他进了医院,他心里多少会有愧疚,比起得罪他,倒不如让他欠咱们。”陈轻躺在病床上淡淡道,“这人大概和我命理不合,我一碰上他就没好事,现在他投资了公司,又不好避开……你上次提议让我休假的事我想过了,我打算去别的地方待几天。”   秦瀚脸色沉沉听她说完,到最后一句时表情才稍稍好转,“你想去哪?”   “回容城。”   “容城?”他一愣,“回那里……”   “好久没回去了,还挺怀念的。”她笑笑,睫毛轻颤,挡住了眼底的疲惫。   秦瀚抿紧唇瓣,脸色又暗下来。   怀念?不可能,那地方留给她的痛苦远远多于美好,他不信她会有什么感情。   陈轻决定的事情,一般不会改,既然告诉他基本就等于拍板决定。   她不想再多聊,拉了拉被子,让他回去,“我睡一会儿,等等会自己下楼去食堂吃饭,你晚上不用过来了,明天出院再来接我。”   她已经闭上眼,眼周围有圈淡青痕迹,看样子是真的累了。   秦瀚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他们之间似乎在渐渐拉开距离,很莫名地,他没来由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就像这几次,她受伤或是做出决定,都在最后才告诉他。   她很擅长一个人,一直都很擅长。   即使没有他,她仍可以自如地,守着自己的小世界活下去。   她和他不一样。   秦瀚默然看了她一会儿,垂着眼出去,轻手轻脚替已然入睡的她关上门。   .   自那天在医院被陈轻表白后,贺钧言一直在等她打电话来,倒也不能说等,只是觉得她既然把话说得那么明了,自然应该会有下一步动作。可一连过了好些天,她始终没有联系他,别说电话,连条信息都没有发。   别人都是碰过壁才打退堂鼓,她怎么连招都还没开始出就偃旗息鼓?   疑惑之下,贺钧言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她的话说得那么好听,比以往所有对他有心思的女人都认真,然而到头来却也只是嘴上说说。   工作之余,他一想到这件事就不爽,本想就这样算了,她不作为,正好省了他拒绝追求者的麻烦,可一决定完,过不了多久思绪又会自个儿转回这事上。   陈轻没有联系他的第七天,贺钧言终于拿起手机,给她打了电话。   “贺先生?”她的声音略带惊喜。   果然还在惦记他。   贺钧言心里稍稍舒服了点,轻咳了声问:“很忙?”   “没有啊,我在看剧……”   看剧?他皱了皱眉,“不是问你这个,你最近很忙?”   “也没有……”她有点不明所以。   贺钧言沉默下来。   陈轻禁不住紧张:“怎么了贺先生?有什么很严重的事么?”   “没有。”他伸出手指,在办公桌面上一下下敲着,敲出“笃笃”的声响,猝不及防突然问,“明天有空么?”   她那边愣了好一会。   “……贺先生这是在约我吗?”   贺钧言想也不想,下意识张口便否认:“你想多了。”停顿片刻觉得说服力不足,又补充道,“明天我和朋友有饭局,要带女伴,懒得找所以问问你。闭上嘴不说话,你倒也不是太丢人。”   他好歹救过她一命,提陪吃饭这种要求,不过分。   “这样啊……”陈轻小声应了一句,略微失落,而后道,“我当然乐意帮贺先生这个忙,只是我现在人在外地……很抱歉。”   “在外地?”他问,“哪?”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有兴致追问闲聊,她还是老实回答:“容城。”   “容城?”贺钧言一听这两个字,来了兴趣,“你怎么在那?”   那是他读书的地方。   陈轻当然知道他在那读过书,她和他还曾是校友。   只是前尘往事谈论起来太过麻烦,她没解释那么多,只道:“出来散心,容城气候好,所以过来待几天。”   贺钧言不置可否,没有继续深究,顿了顿问:“什么时候回来?”   陈轻明显愣了,呆呆地“呃”了声,带着疑惑语气,“大概周末……”   他一刻不顿,接话道:“周末联系你,别关机。”说完下一秒便挂了电话,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   贺钧言抒了一口气,一静下来,烦躁立时席卷上头。   好端端的约她做什么?她越不联系他,他应该越高兴才是,怎么现在倒主动把麻烦揽上身了?   古怪!   抓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他起身,大步流星走出办公室。   人真的不能同情心泛滥,从街边和她遇上的那晚开始事情就有点跑偏了,一碰上她不是麻烦事缠身,就是心情被破坏。   贺钧言拿出烟,咬住点燃,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陈轻和他,肯定八字不合!   ☆、第12章   陈轻在容城待了八天,住在离家不远的酒店里。   她家位于一条老巷子,小小的一间二居室,不仅外面旧,里面也都是旧的。房内不透气,每到下雨天,屋里就一片闷湿,尤其梅雨时节,一连二十多天的雨,简直就像噩梦。   接到贺钧言电话的那天,陈轻终于决定回去一趟。   室内静谧毫无人气,零星老家具摆放的位置不变,全都蒙上了灰,许久没开门,环境闷窒,不少已经开始长霉朽坏。   她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踏出步子,犹豫的原因,不止是空气中恶劣的气味。   目光缓慢掠过屋内陈设,视线中仿佛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艳俗的脸上眉头无时无刻不皱着,深抿的薄唇永远蕴含怒气,一个不顺心,涂着鲜艳指甲的手掌就重重挥下来。疼痛袭来的片刻,掌心的茧也将她千方百计想要掩饰的粗劣,暴露地清清楚楚。   那个女人是个疯子,外表浓丽,不甘平庸,然而却一辈子都低劣、市侩,只能用浓妆艳抹武装自己,被廉价化妆品包围,还每天做着光鲜亮丽的白日大梦。   她是陈轻的母亲,人生的前几十年里,她们朝夕相对。   对陈轻来说,比起这个房子,她才是真正的噩梦。   满屋子被追打、蜷缩在墙边瑟瑟发抖承受巴掌和脚踢的记忆,一个接一个浮现。   闭了闭眼,陈轻攥紧手心长抒一口气。   待胸口郁气慢慢散去,她缓步走进去,手从各处抚过,心中一片涩然。   里面有两间卧室,其中一间是她的,陈轻试着拧了拧门把手,用力推了推,木门底擦着地面滞重响了一声,一股潮湿霉味扑面而来。   书桌、床和衣柜,是房间里仅有的三样东西。   陈轻走了两步,发现小房间里没哪能去,便在书桌前站定。拉开抽屉,意外地费了点劲儿,里面装着一些作业本和杂物,搁了太久,纸页湿了又干,略微卷皱不平。随手往下翻,忽见底下压着一本硬壳本,她一顿,拿出一看,发现是自己以前的日记本。   当初去大学报道时,她只拣了证件和几样必需用品,其余都是之后买的,尤其那时已经很久不写日记,于是便没有带上。   外壳上的小锁松动,轻轻一掰就掉落下来,陈轻翻了几页,几乎都是负面内容,挨打挨骂后的痛苦委屈、对现状的烦恼、觉得人生灰暗的早熟感慨,每一页都在向她重述当初的无助和绝望。   唯独有一页不同。   夹杂在许许多多沉重心事之中,有一天的日记她只写了三个字。   贺钧言。   陈轻凝眸许久,摸了摸字迹稍有晕开的那处,最终将本子合上装进包里,转身出去。   .   容城复兴中学位于护城河边,六栋橘黄色的建筑并三个操场,围成了一座校园。   回去的前一天,陈轻回这座她曾经的母校转了转。   她特意挑了下午放学之后、晚自习之前那段时间进去,留在校内的学生不多,比较清静。进去的时候门卫盘问了两句,得知她是毕业生,只叮嘱务必要在上课前出来便予以放行。   陈轻随处逛了逛,教学楼、实验室,一一经过,最后在校内小卖部前停下。   以前的店家已经换人,店面也从一个小亭子改装成了稍大的门脸,有些学生没有出去吃饭,买两个面包垫肚子,边吃边在店里和老板闲聊。   她轻找了处石凳坐下,呆呆出神一会儿,旁边突然过来一个穿校服的高大男孩。   “姐姐,你是不是要找什么地方?你跟我说,我可以带你去!”   抬眸一看,面前的男孩笑得很热情,模样干净大方,看着挺阳光,只是笑容里禁不住还是带上了些许羞涩。   “不用了。”她回以一笑,“我在这坐坐就行。”   “真的不用?我们学校我很熟的,你一个人找的话很费时间……”男孩有点遗憾。   她婉拒他的好意,笑着轻轻摇头。   男孩只好走开,走出去七八步,又回头看她,看了好几次,可当她看过去,他瞬间又把头扭回前方。   陈轻淡笑,不管他是出于好心还是别的什么,换做以前的她,都是绝对不会有这种待遇的。别说找不到路坐着发呆,就算是主动出声求助,怕是都没几个人会上前帮她。   只有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朝她伸出过援手。   很多年以前,当她还是那个又黑又丑人见人嫌的“虾妹”时,几乎每天都会有人对她释放恶意,没有缘由,就像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一般,他们嘲笑她、作弄她。   就是在这个小卖部前,她站在排队队列的末尾,静静等着她的次序。   前面是两个正在打闹开玩笑的同级男生,你一句我一句不亦乐乎地互呛着,本是与她没什么关系的,可不知怎么,说着说着突然就扯到她身上。   “看你后面那谁……看!”稍前的男生发现她,在后一个男生肩上拍了拍,取笑呛道,“就你这品味,她大概是你的理想型吧?”   被拍的男生回头一看,见身后站着的是陈轻,当即表情一变,脸都有些扭曲,回身怒不可遏和他打起来:“你理想型才是那种的呢!我去你大爷!”   “哈哈哈她多适合你……”   “适合你大爷,你眼瞎吧……”   陈轻尴尬地手足无措,本就黑的肤色浮起一层红,更添几分土气。   两个男生还在打闹争执,根本不顾忌在场的她,话越说越难听。   就在她臊地想拔腿跑开的时候,有人开口了。   “你们有完没完?”   在那两人前一位站着的,正是贺钧言。   淡淡一个眼神就已初具凌厉气场,他不悦讽道:“吵够了没?这是你们家还是菜市场?”   两个男生一见是贺钧言,当即吓得脸色一白,结巴道:“对、对不起……”   “跟我说什么?”他皱眉,扫了一眼陈轻,“拿女生取笑真是够长脸,也不嫌丢人。”   彼时陈轻正努力憋着眼泪,对上贺钧言的视线,不消一瞬就移了开,只是微红的眼圈却怎么藏也藏不住。   她没想到贺钧言会替她出头。   同在一个学校三年,贺钧言的名字时常出现在别人口中,听说他家条件很好,虽然没有确切证实过,但他在校一直是颇受优待的存在,也算是侧面印证。而他本人除了脾气暴躁性格不好相处外,学习优异,还有数门特长,只要不是懒得动弹,参加比赛每次都能捧回奖来,大小荣誉无数,完全称得上“天之骄子”。   不是没有人找过他麻烦,可他从没出过什么事,这么几年过去,仍然好好的张扬暴躁着,那些寻衅的倒是全都灰溜溜收场。   这样一个人,同级里忌惮他害怕他的男生不在少数,取笑陈轻的这两个就是其中之二。   他发话了,那两人哪敢不听,脸一阵青一阵白,连声向陈轻道了十几句歉。最后,他们东西也没买,直接从队列里出去,赶紧跑开躲远。   中间的人跑开,没了间隔,陈轻前面就是贺钧言。   他管完“闲事”之后就转身回去,并没有多加言语,而陈轻一边和他保持距离,眼睛一边不由自主盯住他的后脑勺。   他很高,她需要抬头才能看到他的后脑,他的校服穿的很懒散,却比其他人好看,脚上的运动鞋非常干净,和他的人一样,鞋侧有标志,她不知道那是什么牌子,只记得在商场里见过,很贵,她连店门都不敢进。   午后的太阳像层纱般撒下来,空气中扬着灰尘,夹杂着淡淡青草气息。   就在那时候,就在天气好的不得了的那天,她记住了贺钧言这个人。   回教室途中,路过学校百名榜时,她第一次停下脚步仔细端详位列第三的名字。   钧言。   一字有如千钧重,非常适合他。   当天的日记里,陈轻头一次没有写满一页纸。   她只写了三个字,他的名字。   …   来往的学生渐多,离晚自习开始不剩多少时间,陈轻从回忆里还神,拍拍衣摆,沿着来时路返回。   离开前,她在校门外回身看了最后一眼。   ——希望以后感物伤怀和怅然追忆越来越少,过去的都能如昨日江水昨日逝,再不要留有遗憾,令她回头。   .   叶杭好几天没见贺钧言,好不容易得空约他出来,却发现他全程绷着张脸,活像别人欠了他好几千万。   他觉得奇怪,正好坐在副驾驶座上无聊,于是有事没事隔几秒就朝开车的贺钧言看去,这般光明正大的偷瞄,闹得后者一阵不自在。   “你到底看什么?我脸上开花了?!”贺钧言盯着前方开车,不悦道。   “你脸上还开花?难看得都能吓死头熊……”叶杭忍不住吐槽,“哎我说,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一见我就没好脸。”   “想多了。”贺钧言冷哼,不想纠结这个话题,皱眉道,“去哪?”   这人约他出来,连个目的地都没有,两个人干耗着在路上转了大半夜。   叶杭道:“随你呗,除了夜店什么的,都行。”   “……你转性了?”   “哪啊。”叶杭叹了口气,“我都是被逼的!最近有个姑娘追我,疯了似的,我走到哪她跟到哪,尤其夜店这种地方,我一去不到半个小时,她准出现!我怀疑她八|成是在各处埋眼线了……”   听他满腔烦闷,贺钧言挑眉道:“不就是被追,人一姑娘都不怕,你怕什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烦磨磨唧唧的人!她要是干脆点往我面前一杵,大大方方说她要追我,说不定我还真跟她相处试试,可她整天往我面前钻,却连句像样点的明白话都不敢说……”   叶杭又叹了声:“有事就说事,想要就去拼,喜欢就去追,我就待见像这样坦荡利落的,活得干脆点明白点,不好么?”   贺钧言默了,不知怎么突然想到陈轻。   按叶杭这番话说的,陈轻大概会很合他心意?光是她的追求方式就能撬动他一半的心,若是相处得来,他们……   眉头蓦地一皱,贺钧言霎时打住这个无聊的想法。   旁边叶杭还在说话,他一个不耐,猛地深踩油门加速,吓得叶杭瞬间把声音吞回了肚子里。   ☆、第13章   陈轻在容城的几天,孟敬曾找过她,听到她说人在外地不能出来,冷遇几次后便没再和她联系。   都说事不过三,两次或直接或间接因他进医院,陈轻心里对他早已没有多少好感,更别提他的电话一打来,对她住院的事只寥寥提了两句,就开口要求她参加饭局、出席酒会。   由此,她对孟敬的非好感又深重了一层。   周六搭飞机回去,周日是和贺钧言约好见面的日子,陈轻从白天起就开始准备,担心他会临时改变主意,天黑接到他电话时,那点小忧虑才总算消散。   和上次一样,她在小区门口等他,三分钟不到,他开着车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副座车窗稍降,示意她上车。   再一次和贺钧言同处一个小空间,陈轻放松不起来,尤其是注意到他面上紧绷没有半分逸色,心下越发着紧。   车在夜色下平稳前行,上车两分钟,一片寂静。   她抿了抿唇角出声问:“我们去哪?是去参加饭局吗?”   “前两天聚过了。”贺钧言道,“今天没有饭局。”   “那……”   “你想去哪?”他打断。   “我?”陈轻一愣,看看他,又低垂眼睑,“我想去……”   虽然贺钧言不承认,但她私心里是把这次见面当成“约会”看待的,她没有恋爱经验,对这些事情仅有的一知半解,还是从徐环环那听来的。   曾经网络上盛传过一句什么——“若她涉世未深,就带她看尽世间繁华,若她心已沧桑,就陪她坐旋转木马”,和徐环环所称“感情中的拉锯来往都是有招数和讲究的”,本质正好对得上。   陈轻看了眼贺钧言,虽然提及的那句话里是女字旁的“她”,但用在男人身上,应该差不了多少……?“涉世未深”和“心已沧桑”,比较起来,贺钧言应该更贴近后一种。   是了,带他去坐旋转木马。   决定好了,她认真道:“我想去游乐园。”   “游乐园?”贺钧言皱眉看过来,对上她灼灼亮着光的眼,半晌才道,“……你确定?”   “确定。”   她这般肯定,令他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   想反驳,然而一时想不到其它更好的地点,那天莫名开口约她出来的举动,已经困扰了他许久,对于今晚要去哪这个问题,直到开车出门前那一刻,他心里也没半点想法和打算。   算了,去就去吧,反正……他们也不会再有下次见面的机会了。   她是个不安定因素,今天过后,还是划清界限最好。   两人各有所想,到了游乐园,贺钧言在陈轻翻包之前就把钱递进窗口,拿到两张夜游票,顺便还换了一堆零钱。   “哎?我来……”   她的手还在包里,他顺势把票塞进去,塞到她手中,而后提步先行走在前面。   陈轻看着他的背影,三秒后才追上去,边走边拿出那两张票瞅了瞅,眉头暗自一皱。   她要掌握主动权,这样可不行。   进了大门一路向前,虽然是晚上,不少项目前还是排起了长队。   贺钧言一身休闲装,剪裁得宜更显身长玉立,周围不少人向他投来注目视线,他视若无睹,长腿轻迈,姿态优雅,清冷看着前方缓步而行,仿佛一只误入尘世的孤傲仙鹤,一切喧嚣全都与他无关。   每经过一个游戏项目,他就会侧头垂下眼来问陈轻:“玩不玩?”她一路摇头,对什么都兴致缺缺,直到看见挂满了奖品的游戏摊位。   “那个!”她伸手一指,小跑过去,问了两句规则,想起他还在后面,回头望过来。   她的眼睛在夜色下,没有被暗色遮挡,反而越发盈亮,像是偷了皎月之光,悄悄沉入眼底。   贺钧言的脚步顿了一瞬。   “来啊。”陈轻睁大眼招手。   贺钧言提步走过去,一看,是个扔飞镖的游戏摊,奖品分为三等,第一的是一只巨大的兔子娃娃。   “你要玩这个?”   她说是,指着奖品问他:“你觉得白色的兔子好看还是粉色?”   他轻轻挑了下眉梢,她的意思是要他拿下一等奖?二十只飞镖全中红心,别人可能会觉得难,对常年进行户外运动的他来说却只是小事。   “粉色。”他道,女生应该都比较喜欢这个颜色。   贺钧言说着伸手就要去拿篮子,谁知陈轻却抢先他一步,拿起篮子,取一支飞镖在手里掂了掂,走到盖着红布的桌前,稍稍眯眼,重而有力地将飞镖甩出去——正中红心。   一刻不停,她一支接一支扔中,十支插满,老板愣愣拔下来,空出位置给她继续。   几分钟不到,二十支扔完,陈轻付了游戏钱,从老板手里接过娃娃,转身塞到微怔着一直没说话的贺钧言怀里。   “给你。”   “给我……?”   她仰头笑:“对啊,你说粉色的好看,送你!”   “……”贺钧言一时愕然无言,好几秒才回神,眉头紧拧着把娃娃塞还给她。   他一个大男人,要这种东西干什么?   陈轻不说话,眼里闪过一丝低沉之色。   风倏而吹过,撩起她颊边一缕发丝,她的眼神一闪而逝,贺钧言却莫名觉得不自在。   在她收回目光垂下眼的瞬间,他抿唇,一把抓过娃娃。   “我收下。”   她的眼睛像是会说话,感觉特别奇怪,明明什么都没做,偏让他觉得自己十恶不赦。   这一页算是翻过去,两人继续往前走,为了挽救诡异的气氛,贺钧言主动搭话:“你……飞镖玩的很好?”那手法不像一般女孩子会有的,尤其她身板纤弱,看起来更不应该。   闻言,原本只是默不作声的陈轻低了低头,掩过脸上飞快闪过的古怪,小声道:“我手腕劲比较大,所以比别人扔得准。”   “是嘛。”他应了声,没多问。   陈轻别开脸,假装看别处的风景,根本不敢直视他。   他要是知道她飞镖扔得这么准,全是因为长年累月在家拿他的照片练习,说不定会气得把兔子娃娃砸在她脸上。   走了没多久,他们碰上第二个游戏摊子,是射击,规则和飞镖那处差不多,只是塑料子弹射中气球难度更小,所以一等奖的要求是三十发一发不漏。   贺钧言登时来劲,主动朝那里走去,“玩那个!”   陈轻跟在他后头,这回他没有给她抢先的机会,付了两张纸币给老板,托起枪就站在标准线前开始瞄准。   塑料子弹用完就换一把继续,简短迅速的三十声响完,他放下枪,在老板愣愣的表情中伸出手,示意对方把墙上挂着的那个大娃娃拿下来。   是只灰色的熊玩偶,一拿到手,他二话不说塞进了陈轻怀里。   “送你。”   他侧身拿起放在一旁的粉色兔子娃娃,看着她被大灰熊撑了个满怀的样子,心理总算平衡了点。   她送他一个,他送她一个,这下谁都没差。   陈轻不知道贺钧言郁闷了一路,只因他觉得自己被一个女人当成了女人哄,心里拧着股劲,想“较量”,想把场面扳回来。   她收到他的娃娃,只顾着高兴,别的一概没来得及想。   再往前遇上一个捞金鱼的小摊,陈轻二话不说抱着熊冲过去:“老板,给我拿个网!”   贺钧言慢两步到,朝池子里看了眼,眉头又拧了起来:“你喜欢鱼?”   他不耐烦养这些东西,不管是猫狗还是别的什么,只要是活物,他统统懒得照顾。   陈轻已经坐下,盯着池子里游动的小金鱼看得起劲,头也没回,答道:“捞了送你!”   “……”   贺钧言非常不想要,手里拿着个引人注目的兔子娃娃已经够了,再拿一袋金鱼给他……他真的有种想甩手走人的冲动。   然而看着她兴致勃勃的背影,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捞鱼的网兜是纸质的,需要充足的耐心才能把鱼捞上来,陈轻一反在贺钧言心中的“冒失”形象,很是沉得住,动作轻柔,屏气敛息,小心翼翼地,只用了三回就成功捞上来一尾金鱼。   老板用塑料袋盛水装起来,扎好口递给她,她如扔飞镖那次,一拿到就递到贺钧言面前:“这尾鱼特别漂亮,送你!”   贺钧言看不出它哪里漂亮,在他眼中,这种活的动物全都等于两个字——麻烦。   应该要拒绝的,他一向不喜欢被迫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可不知怎么,在她期待的目光和灿如夏花般的笑容中,他还是收了下来。   越往前走贺钧言越担心。   不要再送东西给他了……他略感头疼,回神见她似是又要冲向哪个摊位,赶紧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那边不错,去玩那个!”   他用抱着兔子的手伸出一指,随便指了个方向,陈轻停步回过身来,一看他指的地方,愣了。   “……啊?”   贺钧言自己定睛看过去,身形也顿了顿。   ☆、第14章   侧前方不远,正是最适合情侣的项目——摩天轮。   贺钧言就那么随便一指,没想到却不偏不倚指中了这么个令人尴尬的地方。不止是他,陈轻也尴尬,像这种适合情侣玩的项目,她压根就没想过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你确定……?”这回轮到她问这句话。   贺均言当然不确定,刚想拒绝,但见她眼角的余光一直瞥向先前看中的摊位,到嘴的话立时一变。   “走吧。”   两个人各抱一个巨大的玩偶,一个一脸凝重,脚步有如赴死般悲壮,一个一脸怔愣,完全无法辨别当下的情况。   买好票,玩偶和金鱼都寄放好,两人在队列里等着,并排而站,中间隔着十几厘米的距离。前后都是情侣,他们夹在这浓情蜜意的氛围里,莫名尴尬。   队列缓慢前进,等了一会儿,终于轮到他们。检好票后,一前一后走进座舱,里面空间还挺大,只是两个人在密闭环境中独处,多少还是有点不自在。   摩天轮逐渐升高,贺钧言手插袋站在观景玻璃前,看着眼前城市一点一点臣于脚下。陈轻在他背后一步远的地方,本欲上前的脚步蓦地一顿,就那样停住不动,静静深凝他的背影。   少年时的他就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如今亦然,能力出众,气势更胜从前。   现在,是真的和他站在一起,真的在可与他接触的范围内,以一种足以令旁人艳羡的近距离来往着么?   不,并没有。   陈轻不蠢,她可以感觉得到,距离和隔阂一直在,从未消失过,就像此刻,被灯火霓虹和芒星皎月映衬着的他的背影,看起来和她离得那么远。   贺钧言突然回头。   “你站着干什么?”   她回神:“……来了。”   这座城市的夜色很美,陈轻只看了一眼就移不开视线。   贺均言看她越站越前,整个人都贴上了玻璃,问道:“你不怕高?”   她摇头说不怕,反问他:“你不觉得很美吗?”   “一般。”他没什么感觉。   她没接话,认真看着夜景。贺钧言站得有点无趣,在座位坐下,一时又安静下来。   顶端的视野最广阔,景色也最美,本应该是令人愉悦的一次观赏体验,却突然出现了意外。   就在他们即将到达最高处的时候,摩天轮突然急停,座舱猛烈晃了晃,陈轻一个没站稳,随着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好在贺钧言适时抓着扶栏站起来,长臂一伸揽住她的腰,稳稳当当托了她一把。   陈轻抬头,视线正对上他线条凌厉的下颚,肢体接触带来的战栗感还没感受完全,他已经将她扶正。   “出故障了。”他皱眉向外扫了一眼。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除了夜景什么都没看到。   同一时间,座舱里响起工作人员的广播声:“各位游客,很抱歉,摩天轮发生了一点小故障,请稍安勿躁,我们会尽快恢复……”   “故障了?”陈轻略疑惑地重复一遍,抓着扶栏站稳。   贺钧言嗯了声,看向她:“我们可能要在这里待很久。”   如果问题严重一点,那么就需要等待消防队救援,少说几个小时是免不了的。   她愣愣眨了眨眼,回望着他,默然无言好一会儿,突然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如果不是我要来游乐园,我们就不会被困在这里……”   “这种自我归罪的话就没必要说了。”他打断,“你还是好好放松放松平复一下心情,要是出现什么过激症状就麻烦了。”   头晕胸闷或是其它应激症状,在这样密闭的半空环境中,处理起来都很麻烦。   “嗯?”陈轻应了声,“好。”   然而她脸上却没有半分害怕之意。   “你不怕?”贺钧言问。   “还行。”她说着浅浅笑了笑,神情静得像是一潭无波湖水,声音沉稳淡然,“怕也没用啊,所以还是不怕好了。”   他对她的歪理不置可否,她也不再开口。   斜下方的座舱里有人熬不住,情绪激动起来,开始用手拍打门和窗户。   两个处于最顶端的人却仿佛置身于这场事故外,沉默过后,聊起了新的话题。   无可否认,贺钧言对陈轻是抱有好奇心的,在他有史以来所有的追求者里,她是古怪到最“不俗”的一个。   “你追求别人一直都这么直白么?”他终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本来准备了更委婉的措辞,想到她前几次直冲人脑门的发言,干脆也换成开门见山的风格。   陈轻听到他的问题抿了抿唇。   “……我没有追求过别人。”   “嗯?”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你的确是第一个。”   他挑了挑眉:“这么说我应该要感到荣幸?”   “当然不必,不过……”陈轻忽然笑了,“如果贺先生愿意打消今晚回去之后就拉黑我的念头,那就最好了。”   那双黑色的眼睛潋滟盈光,笑意之下却潜藏着丝丝自嘲和低落。   贺钧言顿了顿。   “……你怎么确定我有这种想法?”   确实有,刚刚一路都在想着,可被她明白说出来,他突然觉得自己龌龊到有点难以直视,这样下意识避着不承认,就是最能体现他心情的证明。   果然问题还是出在她的眼睛,总能让他生出自己有罪的错觉。   “猜的。”陈轻答得很随意,笑容也很淡,像一缕轻烟,“说起来你可能还是不信,我的观察力非常强。”   大概是前十几年人生过的太沉默,总是缩在角落掩藏自己,观察地多了,于是便练就了一种窥探的能力。   “我知道你今晚并不开心,你不喜欢那只兔子,也不喜欢金鱼,我的行为其实是在增加你的困扰,这是一次糟糕的约会……很抱歉我自作主张把它定义为约会,总之,对不起。”   她说:“下去之后兔子和金鱼我都会拿走,只是那只熊我不能还给你……”   她又道了声抱歉,转过身靠着扶栏,弯唇笑着,似是终于松了口气。   贺钧言不知道她居然猜到了他的心思,她刚开口的时候他略微感到尴尬,之后有点怔愣,最后只剩无言。   她把话说得这么深这么透,他反而不知该如何接茬。   这是要放弃了?   说不清什么感觉,他问:“既然你知道我不喜欢,为什么还……”   “我只是想试一试。”她说。   “爱不需要自我感动式的付出,但一定需要付出,我和你之间,只有单方向的情感存在,作为箭头起始方的我能为你做什么?什么都不能。我们的身份不一样,我拼尽全力触及到的云端,却是连你的脚底都够不上的泥泞。”   这是第一次,贺钧言觉得她的眼睛里有情绪之外的东西,那是与之完全相反的,冷静、理智和清醒,深刻又锐利。   “就算是我这样的人,也想试一试付出,试一试让喜欢的人开心。”她笑了笑,“就是没想到造成了反效果,是我的不对,这一点我还是要再次向你道歉。”   “……我现在相信你是真的没有追求过别人。”贺钧言半晌无言,最后只说出这么一句。   陈轻故作无谓地耸肩,没说话。   十几分钟后,广播再次响起,向困在座舱里的游客们通报故障已经解决的消息。   在备用电源的作用下,摩天轮重新运转,陈轻和贺钧言所在的座舱到达顶端,又很快掠过,一点一点朝着地面降下。   原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看,顶端的风景和到达前一刻所见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因为发生了故障,游客们都没有心思在空中逗留,考虑到众人的心情,操控摩天轮的工作人员加快了速度。   比上去时快得多,不过几分钟而已,陈轻和贺钧言就回到了地面。   去寄放物品处取回玩偶,陈轻正想将两个娃娃都抱进怀里,贺钧言却先她一步抱起了他那只兔子。   “贺先生?”   他又将装着金鱼的透明塑料袋拿起,才回答。   “既然送给我就算是我的了,这两样东西我带回去,反正你也拿不下。”   “那……也好。”陈轻没有坚持。   “你还要不要玩其它的?”贺钧言仍然保持着礼貌。   “不用了。”她摇头,“回去吧。”   夜游票上的项目一个都没玩,但话已经说开,再待着也没什么意思。两人像来时那样,抱着各自的玩偶一路返回。   走到离大门不远的地方,陈轻突然开口。   “贺先生先回去吧,我再转转。”   贺钧言步子一顿:“你一个人?”   “嗯。”她点头,“还有点事想做。”   不等他多问,她挥了挥手,转身大步跑开。   .   二十分钟后,又一列排队等候的游客上了旋转木马,多是些带着孩子的大人,也不乏牵着手的年轻男女。   巨大的圆盘转动,彩灯五色斑斓,小孩子们忍不住兴奋欢叫,像是一幅独具匠心的美丽画廊。   “妈妈你看!”某一个和妈妈同乘一匹木马的小女孩发现了新大陆,指着旁边道,“那有只好大的熊!熊娃娃好大……好大!”   “不能用手指指别人,没礼貌!”   “可是那个阿姨在哭诶……”   “嘘……”   灰色熊娃娃湿了一块,抱着它的人紧握着木马前的细铁杆,将脸埋在胳膊间,许久许久都没有抬头。   就矫情一下。   明天,是全新的一天。   ☆、第15章   钥匙在锁孔里旋转三圈,打开门,屋里黑漆漆一片。   陈轻把熊玩偶随手往里一丢,进门换鞋,反手用力把门带上,“砰”的一声重响回荡在室内,她垂着眼,神情疲惫,没开灯,在黑暗中跨过地上的熊,轻车熟路走进自己的房间,径直往床边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第二天睁眼已是下午。   头昏昏沉沉,陈轻趿着双拖鞋,揉着额角从房间里出来。感觉有些饿,她正想找点吃的,进厨房前,视线扫及玄关处孤独的大灰熊娃娃,脚步一顿,浑噩的目光略微清醒。   昨晚的记忆一点一点浮现,她盯着熊看了会儿,感到一阵烦躁,倏地提步走过去,拎住它的脖颈,就像当初她在静吧外摔倒时被贺均言拎起来那样,提着快步走到储物柜,打开柜门将它塞了进去。   她抿抿唇,拍干净手后转身进了厨房。   解决了肚子饿的问题,陈轻收拾一通换上工作装,有段时间没去公司,虽然她只是个挂名的,好歹也领着份工资,该去看看。   他们公司所在的写字楼位置稍偏,职员也不多,陈轻随便转了转,听人说秦瀚出去处理事情还没回来,便自己回了办公室。   她的办公室位置很好,秦瀚那间都不如她这间光线充足,只是她一个月难有二十天坐班,这里倒浪费了,一直空着。   半个小时后,秦瀚回来,满脸诧异地走进她的办公室,一把拉开她桌前的椅子坐下。   “怎么不在家休息?公司现在还忙得过来,有事我会主动联系你。”   他一直都这样,不仅不怪她“旷工”,反而还时时处处都纵着她。   “在家待久了会发霉。”趴在桌上的陈轻撑着起身,往椅背一靠,“孟敬怎么样了?”   听到这个名字,秦瀚的眼神沉了沉,害她进医院的罪魁祸首,若非实力悬殊……   “他打过我电话,问你的事情,就在你回容城那几天,后来倒是没再联系过我。”他道。   陈轻点点头。   “公司这段时间情况如何?”   “挺好,最近又谈了两个大单。”秦瀚顿了顿,“孟敬那……”   “不管他。”她撇嘴,“他也打了电话给我,我搪塞过去了。”   秦瀚要说话,手机突然响,他接电话期间,陈轻很自觉闭嘴不言,待他讲完收起手机,她才道:“有事?不然你去忙吧,我在这待一会儿,晚上一起吃饭。”   他说不急,又问:“你昨晚干嘛去了?一直打不通你的电话。”   陈轻怔了怔,她昨天一整天都坐立难安地在准备和贺钧言“约会”,之后干脆把手机调到了会议模式防干扰。   她垂下眼:“睡得早,声音关了没注意。”   “我去过你家。”秦瀚眸色一深,“你不在。”   “可能睡得太沉没听到敲门声……”   “是么?”他盯着她,并不信。   陈轻避着他的视线一直不看他,视线低斜在桌面游移。   “你在说谎。”秦瀚叹了口气,“你知道我很了解你,一个表情一个眼神我就能看出你说的是真是假。”   他并不想窥探她的*,只是最近事情实在有点多,她进了好几次医院,尤其她半夜遇袭突遭围殴那次更是让他心有余悸,他真的很担心她的安全。   陈轻搭在扶手上的指头无意识抠了抠,秦瀚见状,眉头微微蹙了一瞬。   这是她心里有事的表现。   静默良久,她说:“我去见贺钧言了。”   听到那三个字,秦瀚一惊,过后愣住,半天才反应过来。   “谁?”   她重复了一遍。   又是一段沉默,比之前更冗长,更迫人。   “……我和他没关系,以后大概也不会有交集。”陈轻先说话,耸肩僵硬笑了一下,“我试过了,还是不行。”   秦瀚对她话里的“试过”没有表态,脸色阴郁,低沉开口。   “他有那么了不起么,你就真的一点都忘不了他?”   她不吭声。   僵持半分钟,秦瀚忽然闭了闭眼,眼底隐藏着轻浅的难受。   “没有结果的事,不要再想了。你真的觉得你们有可能吗?”   贺钧言是什么样的人,念书时不了解,现在早已清楚,他和他们不一样,和陈轻不一样,甚至和大多数人都不一样。   顿了顿,他的声音中带上怒气:“陈轻你听到没有?”   “你以为我不想吗?!你以为我愿意这样?”陈轻也动了怒,“这么多年我除了剪剪杂志什么时候主动接触过他?!八年!你以为……”   喉头哽咽,她的眼眶泛起了红。   “我试过了,试过很多次,可我真的对其他人没感觉……除了他我谁都不想要,我也控制不了……”   她吸了吸鼻子,抬手抹了把微湿的眼睛。   “就这样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都习惯了。”   喜欢贺钧言这件事,经过长年累月的发酵,对她来说早已变成一种习惯。或许某一天她会从这种情绪中解脱出来,自然而然继续下一段旅程,这当然很好。   可如果不能……   那也没关系,她已经捱过了一个八年,人生苦短几十年,不过是再来几个八年而已。   “你……”秦瀚正欲开口,忽然有人敲门。   “秦总,孟先生来了!”   说话的人声音又急又慌,想来也是被吓到了。   陈轻和秦瀚俱是一惊,孟敬?好端端的他怎么会纡尊降贵跑来。   “我先出去。”秦瀚站起来,刚转身,门外敲门的姑娘又惊诧叫了一声,“孟先生!”   下一秒,孟敬推门而入,勾起一边唇角笑了笑。   “哟,陈经理总算是在了?”   “孟总。”秦瀚走上前去,“陈轻她……”   “秦总出去一会儿如何?我有话要和陈经理说。”他挑眉,语气听着是询问,透露出的意思却不容反驳。   秦瀚不想出去,陈轻从惊讶中镇定下来,朝他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你去吧,不是正好有事情没处理完?我和孟先生聊一聊,很快。”   纵使有再多不愿,这时候也不得不低头,秦瀚深深看了她一眼,走出去虚掩上门,人却没有走远。   他挥手让其他人回工作岗位,自己站在门外几步远的地方。   办公室里,陈轻先说话,她努力挤出一副谈公事的语气道:“孟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不能找你?”孟敬的目光略有挑衅之意。   她挤出一丝极浅的笑:“当然可以。”   说真的,她搞不懂他的不满从何而来,他是投资了他们公司没错,但这不代表她必须得对他百依百顺。   孟敬在秦瀚坐过的位置坐下,冷眼看她:“这段时间躲我躲得开心?”   “孟先生说笑了,我好好的为什么躲你……”陈轻下意识否认,话没说完,触及他越发冷硬的目光,顿了顿,干脆也敛了笑意把话说明白,“孟先生对我的关注……是不是过于多了些?”   孟敬凝眸几秒,嗤笑道:“你想多了,我今天来是正好路过。”   “哦?”她挑眉笑,“既然如此,你又为何生气?”   “生气?我……”   “你有。”她笃定地打断他。   孟敬半晌无言,紧盯着陈轻的眼里似是有簇簇火苗在跃动。   他腾地站起身。   “我没空和你说这些无聊的东西,我今天来是告诉你,这周末华丰李总办生日party,你跟我一起去。该引荐的我都会给你引荐,当然你也可以拒绝……”   深皱的眉头昭示着他的不悦:“不过你要躲就躲地彻底点,有骨气以后就永远都别出现在我面前,包括秦瀚!”   这个女人贪生怕死又不识好歹,因为被倪嘉玉那个烦人精收拾过一次,就像乌龟似地拼命往壳里钻,她或许忘了,他孟敬可以让他们公司起死回生,自然也能教他们生不如死!   他已经保证不会再让她遇上危险,她替他挡箭,他给她们公司好处,何乐不为?偏偏要自己找麻烦!   “记清楚我说的话。”   孟敬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   京润公寓位于寸土寸金的地段,作为一等一的高级住宅区,其高昂的价格也和匠心独具的内部设计一样有名。   贺钧言在这里有住处,他不喜欢被约束,贺家主宅只偶尔回去一趟,平时基本都在复式小公寓里独居。   保洁阿姨每天定时来打扫,早上和下午各一次。   他从书房下来的时候,阿姨正好在清洁客厅。   “贺先生。”阿姨看见他,连忙汇报道,“鱼缸我弄干净了,您盛在盆里的那条鱼我已经倒进去了。”   贺钧言一顿,视线触及角落新安好的鱼缸,脚下一转,朝着那边走去。   和身子比起来,稍长的鱼尾在水中摆动,摇曳的姿态颇有水墨画的美感……   忽然觉得,这东西长得确实不错。   阿姨边擦着茶几边说:“就是鱼缸太大了,只有一条鱼,看起来怪冷清的。”   “那就再买一条。”   “再买一条?一条哪够,好歹多买几条……”   他抿了抿唇,还是坚持己见:“就一条,够了。”   “什么时候要?”   “明天早上。”   阿姨说好。   贺钧言又看了两眼,去厨房倒了杯水,喝完回了楼上。   坐在书房里,突然没了工作的心思,他拿出手机,盯着屏幕上的联系人列表看了好几分钟,拧起眉头,犹豫着拨出一个号码。   那头提示——“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他一顿,挂断,没多久又试着拨第二回。   这次的提示音说的是“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他的眸色沉了下来,不信邪,又打了第三次。结果这次更好,那边毫无反应,连拨号声都消失了。   贺钧言重重把手机扔在桌上,过会儿拿回来,抓起放在一旁的外套起身出了书房,木质楼梯被他踩得“咚咚”作响。   清洁阿姨见他要出门,在后边叫了声:“贺先生!我忘了问你,你要什么颜色的鱼啊?”   他回头,看了看鱼缸里兀自游得欢畅的金鱼,脸色一沉。   “不用买了!让它一个人自生自灭!”   他摔门而去,阿姨独自站在在偌大的客厅里满脸莫名。   它?一个人?不应该是一条鱼吗?   贺钧言取了车,一路猛开,打算找叶杭出来坐坐,那张紧绷的脸映在挡风玻璃上,表情难看得能吓死人。   他都快气炸了。   陈轻——   她竟然敢拉黑他!   ☆、第16章 V章   孟敬都找上门了,这次陈轻是想躲也没得躲,他的话说得那么明白,几乎已是正大光明地威胁她,若是她再“给脸不要脸”,遭殃的就会是秦瀚和公司。   他走后,陈轻瞬间失去力气,颓然靠住椅背。   不管是参加宴会还是party其实都没所谓,难以招架的倪嘉玉也并不足以令她这么沮丧,她难过的是被要挟,是这种无力抵抗只能被人牵着走的感觉。   十几秒的功夫,孟敬大概已经离开,秦瀚冲进来,脸上写满了担忧。就在刚才,他们还为贺钧言的事起争执,转瞬又因为孟敬重新回到同一阵线。   “你还好吧?”他们的对话他都听到了,在门外又气又急,拳头捏得发白,却什么都不能做。   陈轻摇了摇头,“没事。”   不过是参加个party,他说了不会再发生被围殴的事,姑且信他一回。   “我衣柜里的两件小礼服款式太旧了,你有没有相熟的……”她顿了下,“算了,我问问环环姐。”   秦瀚皱眉:“你真的打算陪他去参加什么party?”   “不然呢?”她抬眸,一字一句说得他万分难过,“在这样的人面前,我们没有选择权。”   她说的很对,秦瀚动了动喉咙,一个字都反驳不了。   半晌,他艰难出声:“为什么非得是你……”   “大概是我看上去天生命贱?”陈轻耸了耸肩,自嘲笑了声,拿着包起身,“晚饭不吃了,你忙吧,我去环环姐那。”   秦瀚没有拦她。   陈轻走出公司,给徐环环打电话问清她当下所在,立即招手拦了辆的士。   她在自己名下的茶馆里,那家店起名“七碗茶坞”,环境清雅,当初装修时她一咬牙,狠心花了大价钱。   这个“七碗”出自唐代诗人卢仝的《七碗茶诗》,陈轻第一次去的时候没忍住笑,因为这附庸风雅的作风实在和徐环环不符,然而当时徐环环却点了点她的额头,话说地胸有成竹:“看着吧,这儿啊,往后肯定不会少挣!”   如今看来她是对的,尽管七碗茶坞的消费特别高,生意却极好。   路上有点堵,陈轻半个小时才到,茶坞的员工认识她,甫一进门便上前热情领路,把她带到了徐环环所在的包间外。   她在门上敲了两下才进去,徐环环正在清洗茶具,看样子是刚送走客人。   “来了?坐,今天正好来了批好茶,我泡给你尝尝。”   陈轻不会品这些东西,随口应了声,在对面坐下。   徐环环有条不紊地冲好茶,这才问:“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找我了?”   “我想买件新礼服,不知道去哪挑比较好。”陈轻道,“所以来问问环环姐你。”   “礼服?我那有没穿过的,上我家挑去。”   “会不会太麻烦你……”   “有什么麻烦的,上次那件你穿就比我好看。”徐环环笑了笑,又问,“不过你怎么突然想起要买礼服?”   提起这件事,陈轻不是很高兴:“周末要去参加生日宴会。”   “生日宴?”需要穿礼服,必定是很正式的场合,徐环环想了想,猜测道,“莫非是华丰李总那?”   “环环姐你怎么知道……”她一愣,点头答,“是。”   徐环环扬唇一笑:“你以为?人际关系这回事,盘根错节,一个地界上,高出普通人的圈子就那么点大,待久了,兜来兜去差不多就都认识了。”   那位李先生经常来这喝茶,这回也给她下了邀请函。说真的,和他们那些人比起来,她只能算是做小本买卖的,若是换作别人,绝对不可能像她这么吃得开。   拍了拍陈轻的手背,徐环环道:“晚上一起吃饭,吃完上我家挑礼服,既然你也去,周末我正好可以来接你!”   “我可能没办法和你一道……”陈轻无奈婉拒,“我是陪别人去参加的。”   “这样啊。”徐环环没有追问,“那吃完饭挑礼服,别的再说吧。”   陈轻说好,道了声谢。   徐环环嗔了一句,手机响,起身走到窗边接电话。   陈轻有点闷,比了个手势告诉她自己出去走走,见她点头,轻手轻脚开门出去。   店外行人不多,她找了棵比较粗壮的树靠着,静静地盯着马路上来往的车辆。站了一会儿,回身朝店内看了看,徐环环平时事情也不少,应该没那么快讲完电话,拍拍背后沾上的树皮碎屑,她提步,朝左边走去。   过了路口再往前有一家便利店,走路大概五分钟的样子,陈轻进去买了瓶矿泉水就出来,为的只是散个步。   在便利店外小驻,她拧开瓶盖喝了两口,心下烦躁,而脑子里却空空如也。   一个穿着橘黄制服的环卫工阿姨从她面前经过,扫把扫过时提醒了句:“姑娘,让一让。”   她退后避开,回了个笑,然后继续发呆。   怔了会儿,陈轻从口袋摸出手机,点开联系人看了又看,拇指在屏幕上方虚悬,眼神微黯。   ……算了,既然决定,就不能反悔。   她正想着拉黑贺钧言的事,斜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抬眸一看,路边的公交车站牌下,刚刚从她面前经过的环卫工阿姨正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揪着打,那人下手极重,甚至用上了脚,边打嘴里边骂着什么,她听得不是很清楚,只隐约扑捉到“弄脏”、“赔不起”之类的字眼。   四十多岁的环卫工阿姨根本招架不住,面对年轻力壮的男人,毫无还手之力,抱头躲着,连连哀嚎。   周围聚起围观群众,有人脸上露出不忿的表情,但似是有些犹豫,并没有立时上前阻止。   陈轻拧眉,眼底一寒,当即冲过去。   “让你不长眼!让你弄脏老子的衣服……”   那男人拽着阿姨的头发,一脚一脚狠狠踹她,嘴里也不饶人地骂着。   忽然——   “哎哟!谁?!”   后脑被重物撞击,他小小地趔趄了一步,捂着头怒道。   陈轻眼神凌厉,轮着瓶装矿泉水拼命打他的头,用了最大力道,砸在他脸上各处,鼻子上、嘴上,打得他连连后退,一声接一声的“咚”引得围观群众纷纷叫好。   “妈的!你这个贱……”   男人逃开几步,撸起袖子就上来揍她,旁观的人终于按捺不住,好几个不忿他殴打环卫工的男人纷纷站出来,一人一拳,两人两脚,打得那男人“哎哟哎哟”叫个不停。   场面一下扭转,施暴者被路见不平的群众以暴制暴,脸上挂着鼻血狼狈逃窜。   陈轻低头一看,坐在地上的环卫工阿姨脸上青紫一片,眼眶红红,粗糙黝黑的手抹着泪,沾湿了那为生计奔波而坠在一起的苍老皱纹。   她皱眉,仍旧心气难平,转过身加入人群,又狠狠踹了那男人几脚才罢休。   大家见好就收,稍稍教训了他一顿便停下动作,一众人围着他,面对如此多双愤怒审视的眼睛,男人连连后退,脸上终于有了害怕的神情,看着很是狼狈。   最后,一个健朗的老大爷站出来,瞪着他令他给环卫工阿姨道歉,那男人赶紧去阿姨面前说对不起,鞠了十几下躬,连忙慌不择路地跑了。   陈轻扶起阿姨,帮她拍干净身上的脚印,柔声提出要送她去医院。   阿姨连忙摆手拒绝,不论如何就是不肯再给她添麻烦。   陈轻无法,陪阿姨走到前一个路段去找她的工友,而后才沿路折返回去。   马路对面,有一辆车一直以极缓极缓的速度开着,落后几步坠在陈轻的身后,她没有注意到。   不少行人走路快过它,忍不住朝这古怪的豪车投去疑惑目光。   贺钧言在里面。   从她站在便利店门口发呆开始,他就看到她了。   .   在陈轻的抗拒中,周末还是到了,尽管和徐环环参加同一个party,她们也不能一起去,连从她那拿来的礼服也没能穿上——孟敬在party前一天派人送来了裙子,是陈轻的尺码,沉稳的黑色既大气又不容易出错。   虽然在礼服外披了件外套,但她下楼到出小区的一路上,仍是收获了不少看神经病一般的目光,保安大叔也饶有兴趣伸脖子看了她半天。   车上,孟敬板着张脸,丝毫没有要和她交谈的意思。   或许是见她一路揪着裙子,身子绷得紧紧的,他终于勉为其难在半途开了尊口。   “你只要避开她就不会有事。”   话里的“她”指的自然是倪嘉玉。   他说得轻巧,陈轻听了,禁不住垂眼,心又沉了几分。   避?她都被人追到家门口收拾,还能怎么避?   嗯了声当做回答,他不想理她,她更不想和他说话,两个人静默无言,一路直达生日会场外。   一下车,孟敬就屈起手臂示意她挽上,陈轻抿抿唇,伸手轻轻勾住。   会场不是封闭式的,而是一个宽阔的花园,廊檐下、树上,到处都挂上了彩灯,白色桌布盖着的长桌错落在园中布满,桌上整齐盛放着各色餐点。   侍应端着托盘在客人间穿梭走过,孟敬问了句:“你是不是一点酒都不能喝?”见她点头,便只取了一杯酒。   这里氛围不错,加之孟敬没有强迫她喝酒,陈轻稍稍放松了些。   他果真说到做到,和熟识的人寒暄时,有适合的,也开口替她做了引荐。   她拿到不少名片,全都装进了手包里。   孟敬瞥见她小心翼翼收起来的模样,挑了挑眉梢。   这女人果然唯利是图,给她点好处,瞬间就温顺多了。   一圈转下来,两人都有点累,找了个地方站定,孟敬道:“李总还没出来,等会过去空手太难看,你去找侍应生要杯饮料。”   陈轻说好,松开他的胳膊,拎着裙子走开。   待她端着无酒精饮料回来,他身边多了一个人——倪嘉玉。   有些犹豫,陈轻踌躇着,用蜗牛爬行般的速度朝他们走去。   孟敬眼角余光瞥见她,眼神一亮,朝她招了招手。她只好识趣地扬起一抹灿烂笑意,快步走过去。   倪嘉玉冷眼睨着她,不阴不阳笑道:“这位小姐是上次酒会的那位?真巧,又碰面了,还不知道贵姓?”   揽在背后的手臂一紧,陈轻瞬间挺直身板。   “我姓陈,单名一个轻,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轻。”   倪嘉玉挑眉,哦了声。   孟敬淡淡扫了她一眼:“认识过了,没事就回你的闺蜜群,我还要去找李丰。”   李丰即是华丰李总的名字。   “孟敬!”倪嘉玉咬了咬牙,似是想说什么又忍住了,“你答应过我的,别忘了你说的话!”   “不用你提醒。”孟敬皱眉,眼底已有不耐烦。   陈轻站在旁边不明所以,却被倪嘉玉走之前狠狠一剜吓得一激灵。   倪嘉玉走开后,孟敬收回揽着陈轻的手,眉头始终没有放松。   “我去找李总,你在这等着。”   见他脸色不太好,她点了点头,没有强行要求跟着去。   他大步走开,陈轻一个人站在原地,静静等着,期间尝了几块桌上的点心。   十几分钟过去,孟敬还是没有回来,她有点无聊,低头抠起了自己的手指甲。忽然,一个侍应端着空托盘走过来问:“是陈轻小姐吗?”   她抬眸,点了下头。   “孟先生让你去水池那边,他在那等你。”   “水池?”   侍应给她指出位置,微微鞠躬,转身离开。   陈轻叹了口气,穿过人群往那边走,到达水池边,却没看到孟敬的身影。她四处张望,这时候却显出室外场地的缺点了,虽然灯饰挂了不少,整体光线还是比较暗,她费了半天力没能找到孟敬的身影。   正想着是不是要回刚才的地方,一个端着满盘酒的侍应生突然朝她扑来,她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仰倒摔进了背后的水池里。   大晚上的,又是刚刚入春的季节,池子里一片冰凉,虽没有如刀刺骨那般夸张,却也是足以教人瑟瑟发抖的程度。   陈轻扑腾着从池子里站起来,张着嘴喘气,全身湿透,从头到脚淋着水,发梢和睫毛都在滴着水珠。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周围宾客们惊诧的表情已经能够说明她现在有多狼狈。   推她的那个侍应生自己也摔进了水池,在她之后站出水面,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   陈轻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对方姿态放得那么低,看上比她还可怜,她再责骂或是怪罪倒显得她不饶人。   有负责的人及时跑出来,训斥了那个侍应生,一边给她赔罪,一边领她去休息室。   孟敬不见人影,陈轻没办法,只能跟着去了室内。   吹干头发后,干净的新礼服和鞋子很快送来,她特意留了个心眼,仔细检查过,确定衣服没有问题才穿上。负责人不知道她的尺码,拿来的礼服略微有点紧,鞋子倒是合脚,她松了口气。   换好衣服,陈轻重新回到园子里,手包已经湿了,她想把名片拿出来,可没地方能放,只好一边皱眉翻出来查看,一边暗暗希望名片上的字不要被水糊晕。   手机还能亮,她拿出来甩了甩水,又小心翼翼塞进去。   回到最开始站的长桌旁,孟敬在那,见她换了条裙子,到嘴边的责怪拐了个弯:“衣服怎么换了?”   “不小心弄湿了。”她猜他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事故,便只说一半。   果然,他蹙了蹙眉,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有个男人端着酒前来和孟敬打招呼。他笑着迎上去,两人互相碰杯,各自喝了一口,聊了两句,孟敬回头看向傻站着的陈轻。   “还不过来?”   陈轻赶紧应了声,提步过去,然而才走了三步,脚下突然一崴,她感觉两边鞋跟似是齐齐断了,右边脚踝扭了一下,摔倒的瞬间她下意识伸出手抓住了一样东西——   而后便是清脆的瓷盘碎裂声,她抓住的不巧正是桌布,桌上的东西哗啦啦碎了一地。   有奶油小蛋糕,有酒,有饮料,有酱汁满满的烤物,陈轻被盖了一身,她听到周围响起一阵惊呼声。   她挣扎着站起来,身上的裙子不成样子,像颜料盘似得五颜六色,她吹干没多久的头发也被酒重新浸湿。   甚至比掉进水池还更狼狈。   所有人都在看她,站在几步外的孟敬眼里褪去惊讶,转而浮上一层疏离冷意。   比瓷盘砸在身上酒杯碎在脸颊旁更让人难受的,是这些人看怪物看异类一般的眼神。   陈轻紧紧抓着自己的裙子,胸口起伏不定。她努力忍住想哭的感觉,咬牙说了声对不起,也不知是对孟敬说的还是对旁观者们说的,她扔下这么三个字,蹬掉站不稳的两只鞋,紧握手里唯一剩下的手包,光着脚快步跑了出去。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跑得很快,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离开,离开这里!   她的确是异类,是不属于这里的异类。   拐弯的时候猛地撞上一个人,陈轻差点摔倒,站稳后一看,好巧不巧,竟然是贺钧言。   脸一白,她飞快说了声对不起,立即拔腿跑开,比之前还更仓惶。   .   长街看不到尽头,车水马龙的街上行人匆匆,只是每个从陈轻身旁走过的人都会忍不住回头看她一眼。   不是因为她有多么出众,而是她实在太引人注目。   一身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晚礼服,长裙上污渍满满,头发也凌乱不已,还光着脚,配上她微红的眼眶和不停落下的眼泪,很难不让人侧目。   李丰的生日会场选在市中心,这里热闹非常,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奢侈品商场和生意兴隆的观景铺子灯光亮堂,把一条街照得像白天。   不远处有条江,风穿路而来,吹得人缩起脖子。   陈轻却像是感觉不到冷,一路直直走着,眼睛红红,丝毫不理会路人诧异的目光。   先是掉进水里,再是鞋跟断裂,一个可以说是巧合,两件事连环发生只能说明这些都是人为安排好的。   除了倪嘉玉不会是别人。   她知道,她清楚地知道,可她没有一点办法,就像被围殴那次一样,这次她仍然无能为力。   面对孟敬没有办法,面对倪嘉玉没有办法,一直一直被动着,即使不想承受,却也只能承受。   陈轻突然停住脚步,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用手臂挡住脸,咬着牙呜咽大哭起来。   她知道周围有很多人在看她,她不想理会。   站着哭了几分钟,她用手背擦擦眼泪,微垂着头走到一旁花坛边供游客休息的石凳上坐下。   眼睛疼,脸也疼,她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酱汁、蛋糕和酒的气味混合在一起,特别冲鼻。   她抿紧嘴唇,眼泪又有掉落的迹象,旁边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终于走累了?”   陈轻身子一僵,这声音她很熟悉,可就是因为熟悉,她越发慌张。   “怎么,撞了我还跑这么快,现在又装不认识?”   夜色下,长身玉立的贺钧言站在灯火辉映的街头,风露微寒,那双映着闪耀流光的墨黑色眼睛,正认真而专注地望着她。   望着……   如此难堪的她。   陈轻眨了眨眼,好不容易抑止的眼泪突然又汹涌起来,漫过眼眶界限,划过她冻得发白的脸。   她垂了垂眼,这次没有叫他。   贺钧言走到她身边坐下,肩与肩之间隔着窄窄的距离。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时间安静,一颗星隐在云后,一颗星从暗色里钻出头。   许久,贺钧言开口:“我送你回去?”   陈轻摇摇头。   “那你想去哪?”   她还是摇头。   贺钧言侧头看向她,十几秒后惊觉自己看得太久,眼神闪了闪,马上转回头去。   “这种事没什么,是人难免都会出错。”他说,“我以前刚开始参加宴会的时候,也没少丢人。”   刚刚问过从会场里出来的人,得知她是为何弄成那副样子之后,他只思考了一秒就转身追了出来。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追出来的缘由和动机。   “不止是丢人。”陈轻抹了抹眼睛,“我是哭自己蠢。”   “既然知道蠢,下一次别再犯不就好了。”他不太会劝人,几句话说得绞尽脑汁,“你都哭了一路,不如休息下?”   她抬眸看过来,睫毛上还挂着水珠。   “贺先生为什么跟着我?”   贺钧言一顿,为什么?他也说不出详细又准确的答案,行动比思维更快,在他理清楚之前就做出了决定。   或许……   他想到她凶狠踹打那个殴打环卫工的男人时的场景,禁不住脱口而出:“那你为什么帮扫大街的人出头?你的事的确和我没什么关系,但那件事也和你没什么关系,我……”   陈轻一愣,没有追问他是如何知道的,很快反应过来。   “贺先生这是在助人为乐?”她轻笑,带着嘲弄成分,“你跟来安慰我,就像我帮环卫工的性质一样?”   贺钧言没来得及回答,她敛了表情,冷淡开口。   “我帮环卫工的理由很简单,我爸爸曾经就是扫大街的,你可以把这种感情理解为物伤其类,所以,你没必要同情我。”   他们不一样,这种多余的情绪没必要有。   贺钧言拧了拧眉,她满脸的抗拒令他很不悦:“你有必要这样?我对你没有恶意。”   “……”陈轻闭了闭眼,转开头,情绪又上来,喉头哽咽,没说话。   他凝眸,叹了口气,语气软和下来:“算了,先回去?你家在哪,我送你。”   “我现在不想回去……”她小声道。   贺钧言没办法,陪着她干坐,风吹得人有点冷,她的礼服很薄,他的西装也不厚,左右看了看,街边有个快餐店的甜品站,他过去买了两杯热饮,回来塞了一杯到她手里。   陈轻的情绪稳定了很多,吸吸塞住的鼻子,捧着热饮暖手。   见她终于不哭了,他松了口气,试着搭话:“你说你爸是环卫工……你现在挣得也不少,他应该在家享清福,过得挺好?”   她睫毛颤了颤,视线低垂盯着热饮的杯盖,轻声答:“我爸去世很多年了。”   贺钧言的本意是把话题往好的方向带,没想到让气氛变得更加尴尬,咳了声,他有点不知怎么继续。   陈轻却突然开了话匣子。   “他下岗之后就去做环卫工了,我小的时候,他会带着我去上班,他扫大街,我就在路边上坐着,一开始不懂,后来也知道那是不好的‘很辛苦的事情,我就对他说,等我长大了,要给他找一份什么都不用做,每天能挣很多很多钱的工作……”   说到这里她停住,手一下一下扯着礼服的裙边。   贺钧言微微凝眸,几秒后才问:“那你妈……?”   “她也死了,在我高考后的那个夏天。”陈轻的眼神淡漠了许多,“她插足别人的家庭,被人家的老婆当场捉住,厮打的时候,被对方从宾馆的窗户失手推了下去。”   都说成长是一点一点极为缓慢的,可对她来说,长大却是一瞬间的事,这个一瞬间可以重复出现很多次,在疼爱她却没有大出息的父亲去世的时候,又或者是终于从多年虐待她的母亲魔掌下逃脱的时候。   她的人生,是由间断着出现的各种巨大伤害叠加而成。   贺钧言不知该如何接话,一句带过太冷血,安慰又显得轻飘飘。   陈轻没想那么多,抬起头,目光投向斜前方高耸的世纪酒店。   “你知道吗,我刚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就想,总有一天我一定要住得起这个地方,可是一直到现在都没能实现……”   “也许有很多事情早就注定好了,可以或不可以,能做到和不能做到,而我的人生,其实也是被安排好的……”她自嘲地笑了笑,“只有这样,我才能说服自己接受自己的失败。”   有些很久很久都不曾对人言说过的心里话,不知怎么此刻突然就能对着他说出来。   或许她真的压抑了太久,积藏了太多。   贺钧言沉默不语,唇瓣紧紧抿起。   陈轻垂下头不再说话。   他突然抓起她的手腕:“你跟我来——”   她一愣,“去哪?”   他没回答,牵着她,在夜晚的街道上跑起来。   贺钧言拉着她绕了两条街,一直跑到世纪酒店正门口,到达前台,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钱包,出示了一张深蓝色的卡,马上有人安排他们上楼,轻松简单地超出了陈轻的想象。   这座大厦有几十层高,他们要去的是顶层,从观光电梯的透明玻璃向外看,整条江尽收眼底。   或许是因为尴尬,两人乘电梯期间全程无言,直到进入顶楼唯一一个比陈轻家还大的房间,她才回神出声。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贺钧言拽起她的手腕,把她拉到巨大的透明墙边,指了指下方已然看不清的街道,对她说:“那就是我们刚刚坐的地方。”   她眯起眼试图辨别,然而太高,晚上光线又不足,根本看不清楚。   “为什么……”陈轻愕然侧目看他,还是忍不住问。   贺钧言松开她,返身走到柜边,取了瓶玻璃装的纯净水打开。喝了两口,他看向她,又越过她看向窗外,下巴轻抬。   “你看,这里可以看到整个东岸江浦。”   陈轻顺着看去,视线前方,星火摇晃,灯火盈璨,天上人间交相辉映,所有光芒都在她脚下。   曾经站在繁华街道上憧憬这里的自己,仿佛就在下面的人群里抬头看来。   她的裙子后面是泥灰,前面是污渍,可就在这一瞬间,这座城市突然变成了盛大的晚会,而她是来赴约的唯一主角。   突然觉得鼻尖有点涩,这种泪意,却并不是难过。   陈轻怔怔看着窗外,贺钧言在背后看着她。   他知道这世上并没有什么绝对的公平,人没有高低贵贱,人生却有三六九等,但这却是第一次,在他身旁伸手就能碰及的人,让他如此清楚地感觉到这种差异。   他随意的日常,是她费尽几年光阴也达成不了的愿望。   是同情,也可能不是。   他不想看她那么颓然丧气、泪痕满面的样子。   所以……哪怕就这一个晚上,他想让她看看一直以来期许向往却始终不曾见过的风景。   陈轻的手包丢在地上,贺钧言没有打扰她发呆,捡起来从里面翻出手机,有点湿,尝试着开了一下,还能用,而且没有密码。   抬眸朝她投去一瞥,他点开联系人,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做完这些,他把手机和手包一起放到桌上。   “我先回去了。”他出声,她闻言转过来的脸上写着诧异,大概是对他这番举动的不解。他没有解释,只是说:“……早点休息。”   这是她一个人的世界。   贺钧言离去的脚步轻缓,门轻轻闭上,偌大的房间里只剩陈轻一个人。光着脚踩在柔软顺滑的地毯上,细腻触感和一路冷硬的地面形成反比。   来来回回走了很多遍,她抓起桌上的手机,摁亮,摁灭,再摁亮,最后紧紧握着,靠着床沿在地上坐下。   手机突然轻震,跳出来一条信息——没有字,只有一个句号。   逃离黑名单后,他简短而有力地用一个标点符号证明了自己的存在感。   陈轻深深凝着手机屏幕上那一个平淡无奇的句号,却因为发来的人是他,句号也变得特殊了起来。   强大的人很多,强大又温柔的人却少之又少。   贺钧言,就是其中之一。   良久,她把手机盖在地毯上,屈起膝,双手环抱着腿,埋头在胳膊间。   静谧的室内,只有她的声音。   “不要对我这么好……”   该如何是好,该怎样下定决心不动摇?   蹉跎了好多年的小愿望陡然实现,毫无征兆,达成地令人错愕。既然有的事可以,那么,有的事是不是也可以?   她是不是可以继续,去把没能实现的梦做完?   比如——   爱他,爱而有得的梦。   ☆、第17章 V章   陈轻在世纪酒店顶楼的套房里待了十几个小时。   洁白床榻比她的床大三倍不止,躺上去,深深陷出一个弧度,柔软地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如坠云间,恍然觉得自己身在梦里。   她一整晚翻来转去,每隔几十分钟就醒一次,睁着眼茫然看窗外闪烁不停的灯火流光。   太过舒适,反而让人不安。   酒店退房时间一般是在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前,这里是不是陈轻不知道,以贺钧言的身份面子,若她想住,继续留下应该也不会有人来赶她。   但她没有留,十点左右有人送来干净的衣物,她换好后很自觉地收拾东西走人。   别人的绅士和礼貌,并不是得寸进尺的理由,在这些事上,她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昨晚情绪波动太大,在回去的出租车上,陈轻才想起看手机。   秦瀚打来好多个电话,频率之高足以说明他的着急。   电话回过去,他的问题如同连珠炮一般,陈轻没有回答,只道:“我现在过来公司,等会见面说。”   说罢挂断,盯着渐渐熄灭光亮的屏幕低不可察地叹了一声。   几十分钟后到达公司门外,陈轻站在大楼前,仰头看着这来过许多次的地方。   当初公司成立的时候,她和秦瀚都很高兴,员工们正式上班的第一天,秦瀚和她一起吃了一次饭,鲜少在私下喝酒的他那次喝得酩酊大醉,语无伦次絮叨了一晚上。   他是除她父亲之外第一个对她好的人,共同经历的一切,她都很珍惜。   可有些事,是该想办法解决了。   乘电梯到达熟悉的楼层,陈轻径直去了秦瀚办公室。他的助理就在办公室门外办公,见是她,也不敢拦,反而起身要帮她敲门。   她说了声不用,轻叩两下,推门进去。   秦瀚面前摊着一份文件,抬头看到她,立马“啪”地合上丢到一边。看了一早上也没看进去什么,悬着的心这时候才总算是落了地。   “昨晚怎么样?”他问。   陈轻在桌前坐下,道:“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是怎样?”秦瀚盯着她打量,“你脸色不好,昨晚没休息好?没休息好就多睡会儿,给我发条短信就可以,不必亲自跑过来……”   他越关心她,她心里的内疚就越大。   “我来是有事要和你说。”陈轻打断他的话,快刀斩乱麻,“我想辞职。”   “……辞职?”   “是。我想辞职,离开公司。”   秦瀚不语,脸色沉了下来:“把话说清楚。”   “我很累,不想再工作了,而且像我这样一个月难有十五天来公司,根本没有什么作用,我……”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废话。”他的脸色很难看,“我要听真正的理由。”   陈轻一顿,抿着唇角不知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干巴僵硬,听得出来是不高兴了,可仍拿出耐心安抚她:“是觉得太累?我说过你可以看心情来公司,想来的时候……”   “秦瀚!”陈轻皱起眉,音量陡然提高,“这样有什么区别?我不过是在白拿钱而已,上班还是辞职有什么不同?!”   “既然没有不同,那你就打消辞职的念头!”他也寸步不让。   “你还不明白吗?”陈轻突然躁郁起来,火气高涨,“我上不上班没有区别,可只要我在公司一天,我是这里的员工一天,孟敬就有牵制我的东西!我不想你受我连累,我不想因为我,公司被他随意拿捏!开心时给点好处打发,不开心时拿一群人的饭碗作筏,这样有意思么?!”   “这个公司不是只有你和我,我们是不至于被饿死,外面的那些人呢?不说那些连块肥肉也不敢吃就怕长胖的模特小姑娘,外面那些人怎么办?大家生存都不容易,她们也是要过日子的!你不要总想着我,想想她们!想想你的员工们!”   “我们划清界限,分清楚算明白。”她的喉头哽了哽,艰难滑动,“这样如果他还想继续为难我,那就是我和他的事,与你无关。”   秦瀚足足沉默了一分钟之久。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直直看着她:“你不说清楚,我绝不会点头。”   陈轻抬手把散落在脸颊旁的头发别到脑后,脸上满是凝滞过后沉下来的烦躁焦灼。   她很累。   不只是因为说了一长串话累,心更累。   .   生日会后过了三天,除去见秦瀚的那天,其它时间陈轻都没有出门。   辞职的事无疾而终,秦瀚的态度强悍到前所未有,不论她怎么说,他就是不同意,到最后甚至干脆闭口不言装起了哑巴,用沉默应对她。   本来她都考虑好了,存款还够用一阵,她休息几天再出去找新工作正常上班,或者去徐环环那,徐环环老早就提过好多次,那边多得是事情给她做。   孟敬毕竟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她走了,说不定就不会再盯着秦瀚。   如此一来两相都好,可秦瀚偏偏不同意。   家里很安静,陈轻想得有点烦,去厨房拿了罐可乐,回来时见手机在震动,拿起一看,竟是贺钧言发来的短信。   “出来转转?”他问。   她咬唇想了几秒,慢吞吞回复:“不了,心情很差不想出门。”   回完把手机扔到枕头上,坐在床边仰头喝了一大口可乐。   的确想见贺钧言,但心情不好也是事实,她现在真的没什么心思出门晃悠,孟敬就像个□□,令她提心吊胆不得安稳。   这几天他没有联系她,一通电话也没打来,不知道他是真的嫌她丢人不想再有牵扯,还是只是暂时没空搭理她。   手机嗡嗡震了两声,陈轻放下可乐,伸手拿起。   “带你去一个可以放松的地方。”——他发来这么一句。   她拧着眉思考,手指在屏幕上游移半晌,不知该如何回复比较好。   又是几下震动,视线里多出一行字:“准确地址,我在来的路上。”   犹豫十几秒,她叹了口气,指尖噼啪快速摁下一行字,把小区所在位置发给了他。   果然还是没办法拒绝他。   换好衣服下楼,陈轻脸上只打了一层薄薄的底妆修饰气色,贺钧言的车停在路边,她轻车熟路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   他侧目看了一眼:“吃饭了么?”   她点头,系着安全带问:“要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   他眸光一闪,沉稳加速。   .   贺钧言原本打算和陈轻出来兜风转转然后去吃个饭,收到她的回复后改变主意,把目的地换成了科技馆。   选这样的地点很奇怪,她在看到建筑上硕大的几个字后,果然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这里……?”   贺钧言勾唇轻笑,冲她点了点头,“就是这。”   两个人各自从左右车门下来,陈轻懵懵望着巨大的馆体看,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带自己来这。   他当即解释了:“你不是说心情不好?我带你去玩点解压的。”   解压?她知道这里是进行科普教育的公共性机构,从不知道这里还能用来解压。   场馆内人不多,和高峰期比起来算是少的,若是遇上学校组织学生参观,那时候更是人多。   陈轻没来过这,什么也不懂,还是搞不懂来这的目的:“我们去哪?”   “跟我来。”贺钧言今天似乎心情格外好,以往紧绷的表情松快消融,给人的感觉霎时温和了几分。   陈轻被他拉到三楼的宇航区域,在太空体验馆前排起了队。   轮到他们的时候,贺钧言却让她一个人去。   “我在这等你。”   他把她交给工作人员,安抚地对她点了点头,从队伍里脱离,移到门边。   从这个位置,可以透过玻璃看清里面。   陈轻做好准备措施,回头一看,视线和他对上,不知相遇在空中哪一段,他笑了笑,很短暂的一瞬,却让她蓦地安心下来。   失重的感觉非常奇妙,随便蹦一蹦整个人就高高飘起,陈轻最初不适应,很快觉得享受,脸上的惊喜尽数落入了贺钧言的眼中。   他不懂压力凌顶是什么感觉,从小到大,他表现地一直很完美,没有愧对过父母的期待,工作之后,顶多也只是累,从未觉得为难痛苦过。   他和陈轻不一样,但这不妨碍他尝试着去理解。   亘久不变开始改变,未必就是坏事。   每个场馆都有时间限制,陈轻从空中落地,出来后强作镇定的脸上难掩兴奋,语无伦次连话都没说清。   贺钧言只是想让她暂时忘记烦心事,没想到她会高兴成这样,心下颇觉好笑。   陈轻来了兴趣,看见什么都想试试,贺钧言却把她领到负一楼的球幕影院。   在她发问之前,他主动回答:“来看星星。”   影院里的屏幕是倾斜的,坐着仰头看去,恍然有种正漂浮着遨游太空的错觉。   陈轻出乎意料地看的很入迷,眼睛睁大,间隔好久才记得眨一次。   茫茫宇宙浩瀚星芒,一切的一切都让人感觉自己是那么地渺小,压在心头的那些东西根本微不足道。   相比之下贺钧言就不够专心,看着看着,视线就从屏幕移到了陈轻身上。   她表情专注,睫毛像轻颤的蝉翼,唇瓣微张,额头到下颚,是一条优美的弧线,在昏暗灯光下,异常柔和。   此刻的她像一件瓷器,干净透明,但贺钧言知道她和脆弱易碎的观赏品不一样。   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轻,最开始时她这样自我介绍过。   不是轻于鸿毛,也不是轻罗小扇,而是轻舟重山。   “贺先生。”她突然侧头,吓了他一跳。   “嗯?”   “这里很美,谢谢你带我来。”   贺钧言又嗯了声,像怕被人发现的窥视者,在目光相触的前一秒,下意识看向屏幕,避开她的视线。   突然觉得气氛怪怪的,她很自然,而他却莫名不自在。   从球幕影院出来,贺钧言比先前更加沉默,笑意也敛了,尽职地扮演着陪同者的角色。陈轻把想试的都试了一遍,玩的太开心,没注意到他与平常略有不同的表现。   闭馆前三十分钟,她终于尽兴,两人沿路返回。   或许是累了,上车后谁都没说话。   大半条路相对无言,终于,陈轻先开口。   “我可以知道,贺先生为什么想带我出来么?”   贺钧言没有转头,凝眸看着前方。   “一定需要理由?”   她笑了一下,那双眼睛黑而亮,“倒不是说一定,只是……”   “一个人想和另一个来往,基本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有趣,二是……有兴趣。”她顿了顿,“贺先生,属于哪一种?”   车内陡然一静,窗外路灯飞快映过,时亮时暗。   他没有回答,只说了两个字:“你猜。”   “我猜……”陈轻绞着自己的手指,“在贺先生眼里,我大概勉强能算得上是个有趣的人?”   因为觉得有趣,所以愿意和她来往。   她看了他一眼,三分小心,三分紧张,还有三分忐忑,余下的便难以形容。   沉默如同长河般沉沉流过,等了好久,久到陈轻觉得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他凝眸看了过来,深潭般难以看清的眼底,似乎轻浅涌动着什么。   她听到他说:   “你再猜。”   ☆、第18章 V章   陈轻的心嘚噔一跳,一霎失语,足足半分钟没能回神。他说……你再猜?   “你……刚刚说什么?”   她愕愕转头朝贺钧言发问,想要更确切地理解他的意思。   然而他只是笑了下,没有回答。   手机响,贺钧言接了个电话,略说几句,挂断后问她:“去不去吃饭?”   “嗯?”陈轻还在思索他刚才的那句你再猜,怔然抬眸,见车窗外的天色几乎全黑,已经到了饭点,欣然同意,“好。”   想起他接的电话,她又问:“和谁吃?你朋友?”   他点头。   陈轻立刻紧张起来,贺钧言的朋友想必都是和他一个圈子的,这种身份的人除了他,她就只接触过孟敬。不知会不会也像后者那么难相处?   贺钧言看出她紧张,淡淡安抚道:“他们人不错,喜欢开玩笑但没什么恶意,都挺好相处,你不必担心。”   听他这么说,她稍稍安心了些。   先前的话题就此翻页,陈轻也不好意思再继续揪着不放,只能拣点无关话题说。   十几分钟后,到达吃饭的地方。不是一般式的餐厅,每个包厢都很大,隔成两边,用餐区域和玩乐的卡座分开,一摊结束继续另一摊,省时省力,两不耽误。   他们到的时候,圆桌边坐了一圈人,大概七八个,有男有女。   众人和贺钧言寒暄完,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纷纷挑眉笑问:“贺哥带了谁啊?看着像是个姑娘,怎么不介绍介绍?”   贺钧言回头,目光正好和隐在他身后的陈轻对上。   她瞬间垂眸避开。   他转回去,言简意赅介绍了一句:“我朋友,陈轻。”说着顺手替她拉开椅子。   叶杭也在,听着其他人暗含打趣的话,原本跟着在笑,下一秒看清陈轻的长相,惊讶地睁了睁眼。   这不是几年前在饭桌上有过一面之缘,喝洋酒敢仰头一瓶全干下去的不要命姑娘么?   前段时间还跟贺钧言当谈资提过,怎么一转眼这俩人就一块了?   陈轻没认出叶杭,在陌生的地盘,她的目光含蓄而收敛,这些人打量来的眼神各异,她不敢细看,只轻轻在包间里扫了一眼就收回,接在贺钧言的话后头笑着问候了一句:“你们好。”   人到齐,落座后开始上菜,席间聊开,陈轻插不上嘴,就那么静静坐着小口吃东西。   桌上开了几瓶葡萄酒,红白都有,聊着聊着,对面某位突然端着杯子和酒瓶朝她示意:“陈小姐喝一杯?”   听见这话,她吓得僵住,持筷的手立时一顿。   饭桌礼仪有几千年历史,她以前时常应酬,知道杯子里空着不礼貌,但要她喝酒无异于要她的命。绝对不行。   一桌人都在盯着她,陈轻抿抿唇,刚想用酒精过敏的接口推拒,贺钧言先出声了。   他把她面前的酒杯往旁边推了推,淡淡道:“她不喝酒。”   “不喝?”那人愣了几秒,看着贺钧言笑起来,“行行行,贺哥说了算,不喝就不喝。”   以前不是没带过女伴,从没见他这么心疼过。   大家都是熟人,一帮朋友心照不宣地勾唇。   叶杭更是见鬼般瞪着贺钧言,后者感受到他的视线,不耐烦斜了他一眼。他只能按捺住心下好奇,顺便借着喝酒的动作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陈轻。   能耐这么大?真没看出来!   陈轻松了口气,看向贺钧言,他脸色平静没有半分异样,更没瞧她,刚松快的心头又憋闷起来。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忽然发现斜对面有个男人看似在喝酒,实则一直盯着自己,她一愣,礼貌朝对方笑笑,垂头继续吃饭。   早知道就不跟来了,插不进他们的话题,一个人都不认识,干巴巴地坐着,多傻。   陈轻很快吃饱,正好手上不小心沾到酱汁,她小声和贺钧言说了句,起身去洗手,顺便透透气。   卫生间在包厢另一头,正对着门,刚要进去,手机突然响。   见是秦瀚的电话,她步子一转,干脆拉开门走到走廊上。   秦瀚问她在哪,她一边答,脚下也没停,沿着头顶吊牌提示的公用洗手间方向走。   包厢内,贺钧言有一搭没一搭和旁人闲聊着。   他口味较淡,今天桌上的菜味道稍重,没吃多少。嘴上应和着叶杭等人的话,眼睛却扫过旁边。   位置空了有些时候,她洗手洗这么久?   把手里的烟往玻璃缸中一摁,他搬用陈轻的话,借口要洗手,起身离席。   餐厅外的卡座区域没人,卫生间也没人,开门出去,走廊上同样没见她的身影。   贺钧言看了看,朝左边走,那边拐角过去就是公共洗手间,应该能找到她。   前方似乎传来说话的声音,越往前越清楚,贺钧言听出那是陈轻的声音,快步走到尽头,然而脚还没伸出去,又听见另一道男声响起——   “你是不是觉得我三番两次容忍你,就真的不会动你?”   他一顿,停住步子。   陈轻的情绪很激动,声音都有些变调:“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所以可不可以请你放过我?!你要认为上次宴会出糗是我故意的我也没办法……我真的很累,演戏什么的去找别人吧,我做不来……这世上女人多了去了,你放过我吧……”   男人冷笑:“最开始找上我求我的是你,现在想打退堂鼓,你以为我是开慈善所的?行,我们聊不来,那我去找秦瀚聊!”   “孟敬!”   “你再叫一遍?”   “我……”   贺钧言听到名字,终于将声音和人对上号。   他一直觉得有点耳熟,没想到原来是熟人。   “我……!”陈轻又急又气,憋屈地不行,可骂也不敢,动手也不敢,愣是给自己憋出了一汪眼泪。   孟敬见她眼里浮泪,一副要哭的模样,脸上寒意消融少许。   “你……”   “陈轻。”   他正要说话,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突然从拐角后走出来,高大沉稳,气势逼人,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孟敬眉一皱,认出了他。   贺钧言,源恒集团二把手,一把手是他爸贺天祥,名义上他爸是一把手,但贺天祥人在国外,处于半放权状态,主事的实质上还是他。   恒源的名头就已经足以震慑圈内一众,更别提这人手段凌厉,雷霆万钧,谁听到他的名字不是心头一震?孟敬在国外期间没少耳闻他的事迹,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个非常厉害的男人。   问题是,他怎么会在这?   贺钧言当孟敬不存在似得,又叫了一声:“陈轻,过来。”   陈轻看着他,眨眨眼将眼泪憋回去,提步要走过去,手腕被孟敬抓住。   “我让你走了么?”   “我……你放手!”   她和他真的没什么好说的,出来接个电话,居然在走廊拐角撞上他,一撞上,然后就走不了了。他阴阳怪气,好像藏着大把难听的话就等着堵她似的。   孟敬扫了眼贺钧言,复又低头看向陈轻,勾唇讽笑。难怪这么有底气敢跟他叫板,原来是抱上大腿了?   “如果我不放又怎么?”   陈轻气急:“你!”   挣扎甩手全都不管用,他的手掌像铁锁一样紧紧箍着她,她根本毫无办法。   她努力做着无用功,孟敬抬眸看向贺钧言,两人目光对上,皆非善意。   贺钧言倒没有露出急色,他不急不缓拿出根烟点着,深吸了一口,声音伴着烟雾迷迷蒙蒙。   “孟总真有闲情逸致,狮海湾拿下了么?辉明对那片海可是志在必得,我听说已经在着手准备批文的事了,如此看来,孟总怕是有百分百的把握?”   孟氏和辉明集团在争狮海湾的事情最近传得挺盛,论实力两家不相上下,没人敢打包票最后笑的会是谁。   贺钧言此时拿这个说事儿,就是故意刺激他。   果然,孟敬脸色一变,虽然只是瞬间,仍然被贺钧言扑捉入眼。他唇边含笑,悠哉模样刺眼至极。   恒源没有难事,根基深重,尤其在贺钧言接手之后,更是如虎添翼,顺风顺水。   胜负已分。   陈轻趁着孟敬分神的片刻,用力睁开他的桎梏,一溜烟跑到贺钧言身后,俨然把他当成了保护神。   “贺总也不差。”孟敬回神,眼神沉沉,轻笑道,“能以这种方式碰上,我们挺有缘,不如下次找个机会出来坐坐?”   贺钧言也笑。   “盛情难却。”   陈轻感觉到孟敬的视线一直越过贺钧言朝自己看来,越发往后躲。   两个男人不阴不阳地寒暄了几句,孟敬先离开,经过他们身边时,斜了陈轻一眼,冷冷一笑。   只剩他们,贺钧言回身,陈轻腿一软直接坐在地上。   他皱眉:“没事?”   “没事……”她摇头。   陈轻扶着墙壁站起来,脚下还是有点虚。   贺钧言盯着她,目光深邃不明,没有半点扶她的意思。   她没注意那么多,满心都是孟敬走前的那个眼神,不禁担心起秦瀚。要是孟敬把气撒到他头上怎么办?   得赶紧联系他,至少让他有个准备。   ☆、第19章 V章   陈轻想给秦瀚打电话说这事儿,抬头见贺钧言眼沉沉盯着自己,掏手机的动作一顿。   “贺先生?”   他的模样有点古怪。   他只道了句:“走吧。”   陈轻望着他的背影,看了看手机,决定缓一缓再给秦瀚打电话。   回到包厢,众人吃得差不多,见他们两个回来,别有深意的目光一茬接一茬,惹得陈轻一阵不自在。   很快转战卡座区域,其他人情绪高涨地玩闹,陈轻既不喝酒也不想唱歌,独自坐在一旁扮演看客角色。贺钧言和几个男人在一块说话,她不好过去,盯着花花绿绿变换画面的大屏幕发呆,耳朵里充斥着几个姑娘不知疲倦的歌声。   有个男人脱离端着酒杯过来搭话,陈轻紧张起来,下意识回了句:“我酒精过敏,不能喝!”   那人说:“我知道你不能喝,我过来就是想和你聊聊,别害怕。”   “我们认识……?”   对方莫名熟稔的语气让她心下狐疑。   “你不记得我?也是,都过了这么久。”他自报家门,“我叫叶杭,几年前咱们一起吃过饭。”   陈轻想不起来。   “没印象?”   “没有。”   叶杭眯了眯眼:“就你酒精中毒送医院那次。”   她一愣,“你……”   虽然还是记不太清楚,但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当天饭桌上的人,他大概是其中一个。   “想起来了?”叶杭喝了口酒,“不错嘛,拼命三娘,这算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吧?”   陈轻收起惊讶,礼貌笑道:“叶先生您有什么事?”   叶杭道:“我没恶意,纯粹好奇你和钧言的关系。你俩怎么认识的?”   “相遇即是缘,我和贺先生认识是因为我们有缘啊。”   “还跟我来保密这一套?”   有关私事,她不想和旁人多说:“叶先生直接问贺先生不是更方便?”   叶杭笑意更深了,小丫头片子牙尖嘴利,防范心还挺重。   刚要说话,忽然有人叫他:“叶杭,过来!”   回头一看,聚在一块的那几个似是说到什么要紧事,叶杭不再和陈轻闹,端起杯子过去。   陈轻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深感无趣,连说话的人都没了,贺钧言身边都是人,没她的份。   呆坐了一整晚终于熬到散场,陈轻在昏暗的环境中差点睡着,走到马路边时还撞上了贺钧言的背。她揉着脑门说对不起,他只回了她一个看不出情绪的眼神。   上车后靠着车垫,睡意袭来地更加汹涌,她就快要睡着的时候,忽听贺钧言问了句:“叶杭和你说了什么?”   “嗯……嗯?”她甩甩头,清醒道,“没说什么。”   “他家里管得严,别打他的主意。”   贺钧言咬着烟,发音有点含糊,意思却很明确。   陈轻怔了怔。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提醒你一句。”   他眉眼懒散,烟雾缱绻飘过唇边。   陈轻心里微凉,他觉得她是那种看叶杭条件好就会心思活跃别有所图的人?   “停车!”她喊了声,“我要下去!”   贺钧言斜斜扫她一眼:“你确定?”   “开门。”   胸口气闷,她大概需要吹风清醒一下。   贺钧言靠边停车,仍然悠哉地抽着烟,陈轻拉开包,把手机塞进去,拎着就要下去。   然而车门紧锁,半天都掰不开。   他把自己那边的窗户降下一半,弹着烟灰道:“没看出来,陈小姐脾气这么大?”   陈轻深吸几口气,没说话。   被人讽刺本就够难受,更何况说话对象还是她在意的人。   车里静下来,贺钧言抽完半根烟,本欲再开口,转头一见她脸都白了,眼眶发红,到嘴的话转了个弯,皱眉道:“哭什么?”   “我没哭!”   陈轻用力抹了把眼睛,不明白自己哪得罪了他。   一晚上,她被他丢在角落自生自灭,没吭一句,现在反而还要被他阴阳怪气地损。和下午温润绅士的行为相比,落差太大,她心里蓦地难受起来。   贺钧言把烟扔掉,忽地发动引擎,车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陈轻吓得抓紧车框。   “你干什么?停车……”   “不停,有本事自己掰开车门跳下去。”   他耍无赖也是一等一的厉害,陈轻瞠目结舌。   开了有段距离,贺钧言渐渐放慢速度,又道:“叶杭只是小事,孟敬那人你最好离远点,到时候没命,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也想离他远点!你以为我愿意和他有牵扯?”   谁不知道那是个煞神,吃过两次亏,她清楚得很。   气氛别扭僵滞,贺钧言忍不住暗暗扫了陈轻一眼。哪有半点喜欢他的样子?说她一句就跟斗鸡似得,好心提醒还不领情。   他想开口,她的手机响了。   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她道:“我在回家路上,你明天过来我再和你说……太晚了电话里说不清楚……行。”   讲完,她靠着椅背,闭上眼。   贺钧言歇了沟通的心思。   车开到陈轻住的小区外,一停稳她就解掉安全带下车,踩着高跟鞋大步走开。   贺钧言见她不仅没有半句道别的话,车门还甩地极为用力,那声响好似拍在他脸上,心下不悦,当即也踩下油门开车走人。   .   第二天傍晚,秦瀚来了陈轻家,听她把事情一说,怔了怔。   “这几天太忙我忘了告诉你,孟敬那边和我们的合作是短期,手头最后一个单子签完,差不多就两清了,前天他们那边的人来公司和我谈过,没有要变更的意思……”   “什么?”   陈轻愣住,孟敬居然会就这样放过他们?   “他昨晚对你说的那些,应该只是气话。”   秦瀚第一次帮孟敬说话,毕竟生意上对方干脆利落,是真的没有半点要拿捏住他们的意思。   当然,也可能是人家不屑于拿捏他们这么个小破公司,要找麻烦的话,多的是方式。   “他还气?我因为他遇上这么多破事,我才该气好么?”陈轻翻了个白眼。   秦瀚无奈,又想起她话里的重点,脸色一凛问道:“你怎么又和贺钧言出去了?”   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如此程度?   陈轻脸上闪过一丝黯色,不欲多言:“只是吃个饭而已。”   走的时候不欢而散,怕是真的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她本来想着要不要再拉黑他一次,觉得太幼稚,便忍住没动手。   其实心里根本舍不得,怪就怪当时在车上一时冲动,竟然和他呛起来。   “你……”秦瀚话没说完,手机铃一响,他拿出来一看,下意识朝陈轻瞥了一眼。   “你看我干什么?接电话啊。”   “……等我一下。”   秦瀚握着手机去了阳台。   陈轻愣了愣,以前他接电话从不避她。   两分钟后他回来,陈轻窝在沙发里吃起了零食。   “时间不早,你回去吧,我没买菜,就不留你吃晚饭了。”   “你晚上吃什么?”   “随便吃点,冰箱里还有,放心吧。”   “那我走了。”秦瀚点了下头,“你按时吃饭,早点睡,没事别随便出去。”   她挥手送走他。   屋里安静下来,陈轻吃完半包零食,有点烦闷。   贺钧言、秦瀚甚至是孟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只有她,无所事事,活的颓废又失败。   陈轻擦干净手,趿着拖鞋回房,房间里有三个大立柜,最里面一个挂的全是她喜爱但不会穿出去的裙子。   她挑了件粉色的,取下来摊开放在床上,细细打量许久,有了想法,拿来剪刀卷尺等工具,着手裁衣改造。   剪碎布料能让她痛快,把衣裙改变成全新的模样又能让她有成就感,两全其美,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折腾这些衣物,到现在为止已有一柜子的成品。   专注一件事,时间过的就特别快,直到晚饭时分,她才完成手头“工作”。   晚餐随便吃了点,晚上做梦梦见贺钧言,不大痛快。   他们坐在车里,他趾高气昂对她说:“有本事你跳车。”   话音落下,她果真打开车门跳下去,重重摔在地上。他下车来,眼睁睁看着她哀嚎,无动于衷。   然后她特没出息,抱着他的腿哭,一迭声说着求他别走。   陈轻盯着两个黑眼圈起床,第一件事就是从杂志上剪下一张全新的贺钧言大头照,贴在飞镖盘红心上,退后到沙发旁,“唰唰”三只飞镖扔出去,全中。   扎的是贺钧言?不,扎的是她自己。   她清楚自己想着他,可梦里这颗心还要啪啪打自己的脸……没救了!   .   冰箱里的储物告急,陈轻去了一趟卖场大采购,这几天她改衣服改上瘾了,心里越闷,剪裁缝纫就越起劲。嫌剪子针线不够带劲,还买了架小巧的电动缝纫机,若不是吃的东西不够,她根本不会出门。   两大袋东西,提着费劲,陈轻站在路边半天拦不着车,又累又急,一辆车突然停在面前。   “去哪,我送你?”   车窗降下,叶杭带笑的脸出现在眼前。   “叶先生?你怎么在这?”   “路过,上来不?”   陈轻偷眼朝车内瞄,除了他没有别人,更没有贺钧言的身影。心里有股说不清的失落,又听叶杭道:“这里不好拦车。”   “那……麻烦你了。”   她不再推辞,拉开后边的门,坐进去。   叶杭话多,一路上话题不断,他什么都能聊,而且态度平易近人,陈轻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聊着聊着,他把手机递过来,道:“加个微信,有空可以出来坐坐。”   见她犹疑不决,他笑道:“我的问题不肯回答,连微信也不能加?”   “当然不是。”   陈轻只好打下微信号,点击搜索。手机还给他,又用自己的登陆,通过添加。   叶杭瞅了一眼,打趣道:“陈小姐这么小心,可别一到家就把我拉黑了。”   她笑道:“绝对不会。”   又聊了几句,陈轻到家,和叶杭道过谢,提着两个满当的大塑料袋回去。   晚上,锅里炖着汤,香味盈满整个室内,她在缝纫机前专注入神地缝着衣服,手机突然连着震了十几下。   拿起一看,叶杭给她发了一连串微信消息。   有文字有语音,一条条看完听完,几乎全是废话,只有一句重点——问她出不出去玩。   陈轻婉拒了他的邀请,继续手头作业。   叶杭却没停下,就着话头莫名其妙和她聊了起来。   好歹是贺钧言的朋友,她也不好不给人面子,一边做自己的事,一边应付。   汤煮好了,陈轻拿着手机,从客厅聊到厨房。忽然想起没有贺钧言的微信,她试着用他的手机号搜了下,无果。   点点下巴,她给叶杭发过去一条:“能把贺先生的账号告诉我么?”   而后放下手机,端菜端汤,拿出碗筷盛饭。   .   叶杭往常是聚会上最闹腾的,晚上却没怎么动,窝在角落捧着手机玩得起劲。几个朋友去闹他,问他是不是找着新欢了,他一句没说,把人赶苍蝇似地赶开。   贺钧言转了一圈,在他身边坐下,见他捧着个手机,好奇之下侧目看了一眼,不禁皱眉。   “聊天也能乐成这样?”   “你不知道,这丫头抖机灵可逗了!”   叶杭乐在其中,头都没抬一下。   贺钧言不想搭理他,倒了杯酒静静小酌。   叶杭突然哈哈大乐,吵得他眉头一皱,刚想起身离远点,胳膊被撞了撞。   “陈轻真是个人才!我就没见过她这种憨里透着股傻,还能傻得这么好玩的!真有意思……”   “陈轻?”   和叶杭聊天的是她?   “是啊,我下午碰上她,就顺便加了微信。”叶杭自顾自聊得欢畅。   贺钧言脸沉了一瞬,很快别过头去。   先前几次都是他主动联系的陈轻,这几天他没找她,她倒好,连个电话也没有。他还以为她有什么大事忙得不可开交,敢情在这和叶杭聊天!   旁边又有胳膊肘拐来,贺钧言不耐烦道:“干什么?”   “陈轻问你要微信号,给不给?”   他一愣。   叶杭把手机递过去,“你自己看。”   贺钧言瞥了两眼,停顿几秒,轻咳道。   “既然她这么想要,那就勉为其难给她吧。”   ☆、第20章 V章   陈轻吃饭吃到一半,孟敬回复消息,把贺钧言的微信发给了她。她复制账号,搜索添加,挑着饭粒等待那边通过。   等了五分钟没动静,她慢条斯理吃完饭,拿起手机再一看,还是没回应。   别不是还在生那天的气?   贺钧言不愿意加,陈轻也拿他没办法。   她收拾桌面,洗好碗筷,不和孟敬瞎聊了,回到缝纫机前继续折腾衣服。   约莫半个小时之后,手机叮咚一声弹出新消息,贺钧言通过了她的添加申请。   陈轻停下手头事情,对着屏幕发呆。   开口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犹豫半天不知如何是好,她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先搁着稍后再说。   一专注,别的事情全抛到脑后,衣服裁改进行到最后一步,她才在微信消息提示音下回神。   “?”   贺钧言发来一个问号,明晃晃戳进眼里,她摩挲半天,回复道:“我以为贺先生不会理我。”   等了有些久,三分钟后他才答:“你以为错了。”   陈轻忍不住轻笑:“是,我的错。”   “别,你跳车我可担待不起。”   “今天不跳车。不过我还是要重申,我对叶先生真的没有别的想法。”   那边顿了半分钟,答:“没就没,没必要和我强调。”   “有必要。”   她抿抿唇,又加一句:“非常有必要。”   “……”他发了一串省略号,没接这茬。   一开始贺钧言动静慢,渐渐地回复速度快起来,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转眼聊了一长串。   陈轻正准备结束对话时,他突然问:“出来坐坐?”   叶杭先前问过这个问题,她不想出去便拒绝了,现下亦然。   “不了,我准备睡觉,贺先生早点休息。”   如此答复后,她伸了个懒腰,揉着脖颈回房。   .   “哈,你看!我就说她不会出来吧!”   叶杭凑到贺钧言身边,瞧着他聊天记录里的最后一句,幸灾乐祸。   贺钧言拧眉半晌,瞪了叶杭一眼:“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我这不是猜对了开心么。”后者被人怒视仍旧乐呵地起劲,拍了拍兄弟的胳膊,火上浇油叹道,“看来钧言你的魅力也不是一等一的嘛,我还以为来一个放倒一个,来两个撩到一双呢……”   “一边呆着去!”   贺钧言不耐挥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不知怎么,心里蹭蹭冒起股火,烧得自己喉干舌燥。   “你看我的!”   叶杭兴致勃勃,边打字嘴里边念叨,“明天有没空……出来吃饭……我请客……发送!”他拐了下贺钧言,胸有成足,“好了,你看着吧,陈轻肯定同意!”   贺钧言没吭声。   过了会儿,说要去休息的陈轻果真如叶杭所说,给了肯定答复。   “看见没!”叶杭嘚瑟,“哎你说……我请陈轻吃什么好?泰国菜还是日本菜?”   贺钧言斜他一眼,只觉得他那张丑恶的脸上写满了小人得志,纠结什么泰国菜日本菜,他最应该吃的是面前玻璃桌上烟灰缸里的灰才对!   正在心里腹诽着,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贺钧言面无表情拿出来一看,顿了顿,而后转头看向哼着歌的叶杭,冷笑一声。   叶杭疑惑看他:“你哼什么?”   他晃了晃手中的手机。   叶杭拿住一看,陈轻在应了他的约之后,又给贺钧言发了一句——“搭了贺先生几次便车,没什么好谢,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个饭吧?”   得,输了。   他约陈轻,陈轻转头就约了贺钧言,高下立判,还是人家魅力大。   叶杭正感慨,贺钧言把手机拿了回去,不知回了什么。   “你怎么跟她说的?”   “跟你有什么关系?”   叶杭想叨叨,抬眸一看,蓦地发现贺钧言脸上的表情松快了许多,尤其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透着星点般令人难以忽视的光,亮得吓人!   ……有这么值得开心么?陈轻不就请他吃个饭,他得多饿啊这是?   叶杭觉得贺钧言真的越来越奇怪了。   从前是阴晴不定,现在是捉摸不透。完全搞不懂!   .   陈轻和叶杭约了吃饭,到点的时候他却突然有事,只得作罢约了下次。她想着贺钧言那还欠了一顿,便在微信上发消息问他想吃什么菜。   他道:“随便什么都行,嫌麻烦你动手做也可以。”末了还补一句,“我不挑。”   自己动手虽然省钱,可比外出吃现成的费工夫多了,陈轻也不知他是想替她省懒,还是成心给她添乱。   算了,乱就乱吧。   抬头看了眼厨房,再环顾客厅环境,除了飞镖盘上的照片,其它没什么不能见人。   于是回过去:“那我给贺先生做一顿,想吃什么菜?”   贺钧言一点都不跟她客气,报了一长串菜名。   吃什么、在哪里吃这两点解决,剩下的就是时间问题。   陈轻问他:“贺先生什么时候有空?我好准备一下。”   一行字发过去,半天没见他答复,疑惑间,他突然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   “挑什么时间,我现在就有空,你准备吧。”   “什么?”陈轻愣了愣,“现在?”   贺钧言嗯了声,不给她反驳机会,说:“我现在过来,你买菜。”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雷厉风行。   陈轻盯着手机怔愣,点回主界面看时间,四点多,离饭点没剩几个小时。   没办法,大爷已经在来的路上。   她拾掇拾掇,背着小挎包闪电般冲出了门。农贸市场马上要关了,超市里能买到食材,只是晚了就只有别人挑剩的,得赶紧去。   离小区不远的地方就有个大超市,陈轻赶到那,推着购物车进去,按着贺钧言说的那些菜采购食材。   有的家里有,有的要买,摆放位置也各不相同,她来来回回跑了好久,等贺钧言打电话来说已经到了的时候,她还在蔬菜区转悠。   等人需要极大的耐心,很明显贺钧言并不具备这一优点,听她说人在超市,直接道:“告诉我位置,我过来。”   陈轻把地址报给他,所有蔬菜全部称重完毕,穿着西装的贺钧言就器宇轩昂地来了。   “你买了什么?”   “都是你说要吃的……”   他扫了眼推车里的东西,皱眉:“我什么时候说要吃烂叶子?就中间发紫的那个。”   陈轻:“……”   “那几根玉米怎么黑了?你买到坏的了吧?”   “……真的能吃,相信我。你等着吃就好了,其余的交给我。”   陈轻懒得给他科普那么多,像他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知晓五谷杂事就怪了。   “真的?”贺大少一边走一边朝推车里投去审视目光。他表示很狐疑。   “真的!”莫名有些好笑,她叹了口气,“都买齐了,我去结账……别看了!”   东西太多,装了四个大袋,正好一人提两个,贺钧言拿了重的,轻的如蔬菜之类则由陈轻拎着。   尽管她解释了好多遍那些东西都是可以吃的,回去的路上他仍是时不时往她手中的购物袋投去探询目光。   陈轻觉得手中的塑料袋快被他盯出洞来,正要叫他别那么好奇,天突然下起了雨。   雨势汹汹,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街上行人纷纷抱头逃窜。   十几秒钟时间,陈轻的眼睛被雨砸得都有点睁不开,提着东西不能用手挡,她赶紧问贺钧言:“你车呢?”   “停你小区门口,没开过来!”   “……”   他来的时候没想到会下雨,手机地图显示超市不远,他就下车走过去了。   一时半会没办法,两人避到屋檐下躲雨,然而这雨下得又大又急,却不是阵雨,十几分钟过去,没有半点要停的迹象。   两人身上都被雨打湿,贺钧言还好,西装外套够厚,只淋湿了一小块儿。陈轻就惨了,天气暖和,她穿的不多,衣服湿了大半,贴在身上被风一吹,忍不住直打哆嗦。   贺钧言看看她,再看看天,皱了皱眉。   陈轻实在挨不住,提议道:“再等下去也不会停,干脆跑回去吧,雨稍微小一点就跑,反正已经湿了。”   她没问题,贺钧言更没问题,等了一会儿,见雨稍微没那么凶,两人便打算冲。   “等等。”   他突然叫住她。   “怎么?”   贺钧言抿了抿唇,把购物袋放地上,脱下外套,伸手一丢盖在她头上。   “遮一下,外套厚,没那么快湿透。”   “你……”   “别看我,我只是怕你淋坏我的菜,那是等会我要吃进肚子里去的东西。”   陈轻知道他是嘴硬心软,垂下头,趁他不注意偷偷笑了笑。   倒数一二三,他们一齐冲进雨里,跑了几分钟,一直到进入楼道才停下。   两个人身上都在往下淌着水,站的地方很快积了一团水迹。   陈轻大口喘着气,侧目和贺钧言视线相对,忍不住朗声笑起来。   第一次见他这么狼狈,头发贴在脸上,西装更是一塌糊涂,手里还提着两袋子菜,哪有半点杀伐果决的大老板模样。   “你笑什么?”   她摇头,止不住地哈哈笑。   “别笑了。”他皱眉。   陈轻的刘海还在往下滴着水珠,嘴角却不受控地咧开,露出了一口白牙。   贺钧言直直盯着她,看她乐不可支瞧着自己的模样,睫毛一颤。   购物袋落地,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上一秒还在傻乐的人,下一秒愣住,睁大双眼。   “再笑?”   他不知何时已经向前一步站到了她面前,大掌捏住了她的下巴。   线条凌厉的下颚,高挺的鼻梁,还有……   薄唇。   近在咫尺。   陈轻僵着肩膀,一动也不敢动。   ☆、第21章 V章   贺钧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有如此突兀的举动?陈轻的脸和他相距不过几厘米,澄澈的眼珠里堂皇一览无余,除此之外,便只有他的缩影。   气氛突然凝结,捏在手中的下巴滚烫,不知是她的体温,还是来自他手指的热度。   她眨眨眼,试着动了动脑袋。   “菜……要弄脏了。”   话音落下,贺钧言触电般收回手,别开头后,下意识咽了咽喉咙。   尴尬漫长的几秒过去,陈轻先说话。   “上去吧?不然要赶不及做饭了。”   贺钧言嗯了声,提起地上的两袋食材,不去看她。   她住得不高,电梯很快到达,贺钧言跟着进门,她把他的外套挂在衣帽架上,从鞋架上拿了双拖鞋给他换。只是还没等他踏进去,她突然一个激灵转身,地上的塑料袋也不管了,一溜烟冲进客厅,不知去做什么。   “要我帮忙么?”   她的声音传来,莫名磕绊:“不、不用,没什么事……东西先放厨房吧!”   贺钧言没多问,把四袋食材全部拎进厨房。   没多久就见她小跑过来,脸上挂着干巴巴的笑。   他皱了下眉。   难不成她是在介意刚才在楼下的事,所以行为如此古怪?   这种事不好问,他轻咳一声,当做没看到。   其实陈轻压根没把捏下巴的事放在心上,因为相比之下,她这屋里有问题更大的东西——她贴在飞镖盘上的贺钧言的照片,出门买菜时走得急,一时忘记撕下来了!   要是让他看到可不得了,以他的脾气,今天别想好了。   解决完,松了口气,陈轻看他身上狼狈,提议道:“你衣服湿了,要不去洗个澡吧?我这好像有你能穿的……”   她上下打量贺钧言一眼,说着转身去了客房,不多时从柜子里翻出一套深蓝色男士睡袍,没有扣子,腰间系带的款式,面料够厚,冬天穿也绝不会冷。   “那房间里还有烘衣机,你洗完澡先穿这个,我把你的衣服挂上去烘干,半个小时就能好。”   陈轻抱着睡衣献宝似得出来,见他脸上表情微冷,愣了愣,“怎么了?”   “没怎么。”贺钧言接过睡衣,却示意她去浴室,“你先洗,我不想你一边做菜,衣袖一边淌雨滴进锅里。”   “你……”   她还要说,他已经自顾自走向客厅,留她一个人傻站着。   陈轻没办法,回房间拿了干净的衣物,进了浴室。   贺钧言坐在客厅里,水声哗哗传进耳里,眉头一皱,侧头看向放在一旁的睡袍,眼色更是沉了沉。   男士……   她家里居然有男人睡觉穿的衣服?!   他冷哼了声,这颜色难看死了,还是别人穿过的,若不是没办法,他才不穿!   目光环视四周,见电视机上方挂着一个飞镖盘,贺钧言来了兴趣,起身取过飞镖,随手扎了几支。   一支中了红心,另两支偏得有点远。   扎完,他走进细看,飞镖盘上小孔很多,看来陈轻时常玩,联想到她在游乐园时的表现,一切也就说得通。   站了一会儿坐回原处,听见浴室传来声响,陈轻似是开门出来了,盯着飞镖盘,他头也没转便问道:“你很喜欢扔飞镖?”   陈轻刚走出来就听到他问起飞镖盘,脚下差点一滑。   “还、还好吧,偶尔玩一下。”   贺钧言这时才回头,一看,愣了。   她披着湿漉漉的头发,睫毛湿了,眼睛也湿了,好似盈着一汪粼粼清水。毛孔舒张呼吸过,白的愈加过分,而露在外的部分,脸颊、脖颈和胳膊,却被热水冲得微微透红。   她单手用毛巾擦着湿发,周身冒着热气,看起来又暖又香。   陈轻没注意他微变的神情,道:“贺先生你赶紧洗澡吧,我去把菜处理一下,等会喝点汤,就是稍慢些,可能要等上一会儿……”发现他没反应,她顿了顿,“贺先生?”   贺钧言突然腾地一下站起来,抓着睡袍就往浴室走。   “你煮菜吧。”   他的背影很快被门隔绝。   陈轻不明所以。   怎么了这是?又哪里惹他不高兴了?   扫了眼被他提及的飞镖盘,心里一惊。他该不会发现了……?   不对啊,她都撕下来了。   前面看看,后面看看,陈轻想不出答案,叹了口气,抛到脑后不再思索。   .   浴室不大,还用玻璃门隔开了里和外。贺钧言简单冲了个澡,到洗手台边穿好睡袍后,正准备把扔在地上的湿衣服捡起来,不经意瞥见陈轻放在收纳筐里的换洗衣物,外衣的口袋里露出了半截照片样式的东西。   他以为是她忘记掏干净口袋,顺手拿出来,结果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自己的照片。   她私藏他的照片?   嘴角刚翘起一点点,贺钧言摸着手里的东西,总感觉不对劲,使劲摩挲几下,终于找出不对劲的源头——   照片上有许多小孔,像是被针尖之类的东西扎出来的,背后略带黏意,是干透的胶水又被浴室热气熏软的手感。   飞镖盘、飞镖、针孔小洞、胶水……贺钧言盯着看了十几秒,灵光一闪,很快想明白,脸色也随之黑了下来。   该死!   陈轻居然用他的照片练习扎飞镖!   好、样、的!   贺钧言用力拉开门,也不管自己头发湿着还没吹,手里攥着“证据”,大步行至厨房。   陈轻正在切菜,抬头见他来了,笑了笑。   “很快就好了,已经弄好了三个菜,汤也在炖……哎?你干嘛……”   他捉住她的手,一把拽到面前,她踉跄两步,好在及时放下了菜刀。   贺钧言松开她,摊开手掌。   “这是什么?”   陈轻低头看去,愣住。   “这个……”   大意!   她从飞镖盘上撕下他的照片,塞进了之前那件衣服的口袋,结果忘记拿出来,和衣服一起扔进浴室的收纳筐里了。   “嗯?”他冷冷道,“怎么不说话?”   “这是、这是我收藏的你的照片!”她咽咽喉咙,对上他黑黝黝的眸子,又迅速移开,“因为之前不认识你,所以……想你的时候就只能看照片……”   “哦?那这上面的针尖儿孔,也是你想我的时候用飞镖扎的?”   贺钧言挑眉,面上冷硬,实际心里快气炸了。   她还敢死鸭子嘴硬!   陈轻这下真的头疼死了,都怪自己,以前好好的没事干扎他干什么!   她正纠结着要如何说明白,余光瞄见他似是要合起手掌,心头一跳,下意识握住他的指尖。   “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她怕他一气之下甩手直接走人,紧紧拽着他的手指不敢放。   深吸了一口气,她抬眸直视他。   “这真的是我收藏的你的照片!从杂志上剪下来的,后来……有段时间我想学飞镖,但是怎么都集中不了注意,没办法只好把你的照片贴上去,再后来就学会了……”   为了和谐友好的发展,撒谎有的时候是必不可少的手段,陈轻总算是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其实她把他的照片贴在飞镖盘上时没想别的,那段时间情绪低落,负面心态过多,扎他纯粹只是为了出气。   贺钧言抿了抿唇,没说话,心里思量起来。一方面为照片中坑坑洼洼的自己不悦,一方面又因她话里的意思而动摇。   真有那么想他?   “你要是不信,我可以把其它收集的东西拿给你看……”   陈轻见他半信半疑,只得加大佐证力度。   他没说话,扫了眼被握住的手指。   她立刻撒手,而后听见他道:“拿来。”   她犹豫:“……我真去拿了?”   “拿。”他眯眼。   陈轻一步三回头,硬着头皮走向卧室。   她说有收集他的东西,不是骗他,是真的。   书桌右侧第一格抽屉里有本非常厚的簿子,内里贴满了贺钧言的大头像和半身像,全是她从各家财经杂志上剪下来的,年份各异,他的造型也有细微的不同。   陈轻期期艾艾走出去,贺钧言靠在厨房入口处,背倚着门框,一脸悠哉地等着她。   经过乌龟爬行般的“跋涉”,那本簿子最终还是落进了他手里。   他认真翻阅起来,一页一页,表情尤为专注,仿佛在看什么重要的文件。   “那我继续煮饭了……?”   陈轻很不自在,想到他正在看的内容,脸有点烧。然而他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示意她走开,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重新回到案板边继续切菜。   毕竟是她自己漏的底,不拿出这个,就得被他质疑扎飞镖一事,他生气事小,若是怀疑她的真心误以为她目的不纯,那就真的要吐血。   贺钧言本以为陈轻只是随便收集了些他的照片,没想到她格外认真,每张图旁边都写了好些字,不仅记下时间,还概括了当篇内容里他的所作所为,哪年哪月收购了哪家公司、参与了什么会议、见了谁、达成了什么合作,好多他自己都忘了的事,翻一翻她的记载便能想起。   除此之外,她还对他的造型服装作了点评,无一例外的,每一个她都觉得好,标注的不是“好看”就是“非常好看”,甚至还有“超级好看”,后头还添着数个夸张的感叹号。   贺钧言忍不住失笑,侧目看去,陈轻垂着头正在切菜,身子朝里,故意用大半个背向着他。   脸上那一层微红不是错觉,她的的确确泛起了赧意。   他觉得新奇,她之前大大方方向他表白了好几次心意,直白莽撞得不像正常女孩,原来也会不好意思?   继续往后看,翻到一半的时候,贺钧言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   眸色凝了凝,他合上簿子放到一边,提步走到陈轻的身后站定。   他离得很近,脚尖就挨着她的脚跟,一厘不差。   这姿态,就像是她正倚在他的怀里。   贺钧言感觉到她僵了一瞬,她麋鹿般的眼睛里满是慌乱,却不敢往后看,那停在案板上不动的刀也出卖了她。   “贺、贺先生?”   陈轻僵滞着不敢动,贺钧言却没有半点顾忌,从睡袍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相机,换成自拍模式,稍稍举起。   碍于墙面,他的长臂无法伸展,但角度正好能将他和她一起匡进画面。   “这是……”   “你不是想和我拍照么?”他道。   陈轻一怔。   想和他拍照……好像,是有过……   贺钧言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有一瞬,很短很短的一瞬,心里莫名难受。   那本全是他的簿子里,有一张他和某个商业研讨会主办方合影的照片。   陈轻在下面写着——“也想要一张和他合照的相片。”   旁边画着一个沮丧的鬼脸,附着两个小字:羡慕。   时间有点久,她可能自己都不记得了。   现在,在她家的厨房里,他穿着睡袍,她系着围裙,两个人头发都半湿半干,这样的合照,比什么大合照采访照都稀罕得多。   以后,他大概也不会再和别人拍第二回。   只此一次,绝无仅有。   在陈轻愕然怔愣间,贺钧言突然俯下身,将下巴枕在了她的肩上。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那瞬间,她听到他说了一句——   “……辛苦了。”   似叹非叹。   不知是赞她制作簿子认真,亦或是感慨别的。   ☆、第22章 V章   和陈轻内心惊涛骇浪翻滚不停相比,贺钧言要云淡风轻地多。   照片拍好后,他站直身子往旁边挪了挪,睇了紧绷着还未放松的陈轻一眼,点开微信把合照发给她,而后走出厨房。   顺手拿走了那本簿子。   只因他这么一个举动,陈轻深呼吸好几回合,堪堪才镇定下来,之后切菜也停停顿顿,有一下没一下。   配菜全部处理好,趁着空挡,她去浴室把贺钧言的衣服拿出来,挂进了客房里的烘衣机中。   屋内静谧,他坐着没声响,陈轻回到厨房认真煮饭。一个凉拌菜,五个热菜,一锅汤,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拿好碗筷汤勺,她在餐桌边叫了声。   “吃饭了。”   贺钧言应声而来,两人面对面落座,因着刚才的合照事件,陈轻有意避开他的眼神,飘起来的袅袅热气正好成了屏障。   “这是什么?”他夹了一筷子菜,问道。   她瞥了一眼道:“你说要吃的苋菜。”   “中间紫色的那个东西?怎么颜色和煮之前不一样?”   “加热了,蔬菜里的汁闷出来,颜色就更深。”   贺钧言放下,又从另一盘里夹起一粒极小极小的虾米,眉头紧皱:“这虾怎么这么小?”   “你说想吃虾,但我去买菜的时候太晚,都不新鲜了,所以……这是晒干的虾仔,它就要这样的个头才好吃。”陈轻解释。   他盯着筷尖打量:“怎么吃?一粒一粒夹?”   往常吃的都是各类海产龙虾,小一些的就是普通河虾,这种比拇指盖还小的,他是真真儿没尝过。   “用调羹舀。”她舀了一勺到他碗里,“尝尝。”怕他介意,马上补充一句,“我调羹干净的,还没用过。”   他没说话,夹起来尝了尝。   贺钧言似是极少在家吃家常菜,他点名要吃的东西,因为陈轻做出来和饭店里的卖相有出入,即使食材完全相同,他也认不出来。   陈轻平时在办公室里多坐一会儿都受不了,眼下却格外有耐心,他问什么都答地仔仔细细。   小口吃着,小声聊着,中途他赞了一句:“你的厨艺很不错。”   简单七个字,却让她心中涟漪轻泛,不可抑制地漾到了唇边。   她抬眼看去,他吃饭的动作慢条斯理,和略显急躁的脾气完全相反,一举一动皆显现良好教养。   不知不觉出神盯着他看,忽听他出声:“你嘴边……”   她立时回神,探手莫去,嘴角粘上了饭粒。   轻笑声传入耳,陈轻尴尬不已,却听贺钧言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小时候吃饭也经常粘嘴角。”   “……”   安慰的举动很是贴心,然而这例子却举得不是很好。   她抽出纸巾擦手,他突然舀了一勺小虾干到她碗里,“很好吃,你多吃点。”   这道辣炒虾干佐以青椒、蒜瓣、葱叶及料酒焖炒而成,入味的很,陈轻当然知道,让她意外的是他的举动。   贺钧言见她明显愣了一瞬,瞥了眼自己的勺子,哦了声,“用过了,你介意?不然……”   “不介意。”他的话没说完,她已下意识接了一句。   两人视线直直对上,还是她先避开。   闷声吃完饭,陈轻站起身要收拾碗筷,贺钧言坐着,微微仰头,不动也不说话,就那么盯着她。   她觉得不自在,动作一顿,问道:“贺先生看什么?”   “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   “好不好看不重要,想不想看才是重点。”他说得坦荡磊落,没有半丝遮掩。   她再次沉默,垂头抿了抿唇。   贺钧言起身凑到她身边,俯身到她耳旁,低声说:“你今天脸红的次数有点多?”   往常很少见,所以一旦遇上,就不想放过。   “是因为我么?还是因为……”   “贺先生!”   陈轻蓦地提高音量,用力推了他一把,眉间轻染的怒意来得又快又急,毫无征兆。   贺钧言被推得倒退了一步,怔愣一瞬,收了玩笑之意。   “很好笑吗?看我脸红看我不好意思,很有趣?”她脸色冷硬,咬牙停顿了一下,“我是仰慕你,但这件事并不能成为你戏弄我的理由!”   和站在她身后和他合照一样,或许他有几分是出自好意,可更多的依然是……   无所谓。   他无所谓。   面对一个多次向他表达爱意的人,他不懂那种心情,理解不了那种感情,以至于生出了丝丝轻佻。   陈轻不想这样。   爱是严肃认真的事,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同情和怜悯都是多余的,玩笑就更不应该。   贺钧言凝眸瞪着她,没说话。   她意识到自己太过尖锐强硬,别了别耳旁的头发,仓惶与他错开眼。   “我……我收拾桌子,你休息一下。”   一阵敲门声响起,不急不缓却节奏敦实,强势插|入了他们别扭僵硬的气氛中。   陈轻扔下抹布过去开门,一打开,愣了。   “我带了你最喜欢吃的甜甜圈,你……”   踏进门的秦瀚正要换鞋,看清餐厅站着的人,话音登时卡在喉咙里。   陈轻的手指攥紧围裙裙边,声音略低:“我今天……”   话没说完,身后的贺钧言勾起一边唇角,冷冷笑了声。   “原来不止我一个客人?”   她转身想解释,他波澜不兴地扫她一眼,笑意讽刺:“陈小姐真忙。”   她身后的男人,应该就是这件睡袍的主人吧?   贺钧言转身进了客房,“砰”地关上门,很快换上自己的衣服出来。他一字未言,冷着脸朝门走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陈轻捉住他的手腕,眼里写满了慌张。   “贺先生……”   “这顿饭,我吃得‘开心’极了。”他打断她,俯身凑近,黑亮的眸中满是寒意,“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没资格戏弄你。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为难。”   “哦,对。”他挣开陈轻的手,看向秦瀚,明明在笑,却让人觉得心里一阵阵发凉,“穿了你的衣服,真是不好意思。”   眼见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陈轻一个字都说不出。   门重重关上,半天没说话的秦瀚终于开口:“你们……”说了两个字,又不知该如何往下。   陈轻觉得自己像是被人剪断线的木偶,一下子失了力。   她那句话说错了么?她不过是想提醒他不要开那样的玩笑,他还是生气了……   真心不是践踏的理由。   她只是想要尊重,尊重而已。   ☆、第23章 V章   秦瀚正好路过陈轻家附近,想着有段时间没见她,去附近蛋糕店买了她爱吃的甜食,打算见见,顺便看看她离开公司的念头打消了没,哪想会碰上一个做梦也没想到的人。   “你和贺钧言到底怎么回事?”   陈轻收拾碗筷,他跟在她身后,锲而不舍追问着。   她恹恹地,眉眼低垂:“就你看到的那么回事,他来吃饭,我们起了争执,不欢而散。”   “吃饭?”   嗯了声算应过他,龙头下流水细慢,她用洗碗巾细致擦洗餐具,其余不想多说。   秦瀚在她背后站了一会儿,静默无言。   洗好的碗筷一一归置,她在围裙上擦擦手,脱下挂好,招呼他:“去客厅吧。”   陈轻倒了两杯水,递了杯给秦瀚,分别落座。   “我本来想上来和你聊聊。”他说,“上次你和孟敬参加生日宴会的事是我处理的不好,我只顾着留你,没考虑到你的心情……”   她笑笑:“没事,我现在挺好。”   “那你现在怎么想的,还想离开公司?”   提及这个问题,她勾唇,垂眸没说话。意思不言而喻,还是想走。   秦瀚不理解:“孟敬那边合作很快到期,他不是问题,我们以前不是很好么?”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陈轻看着他,笑叹,“不同了,秦瀚。”   “哪里不同?”   他偏要问出个所以然,模样好似一个怀抱玩具不肯撒手的小孩。   陈轻放下杯子,表情浅淡,似叹非叹的语气中隐含着另一种执拗。   “你白给,我不能要。你宽赠我的已经够多了,难不成就因为那一丝丝小愧疚,你要负责我接下去几十年的生活?没必要的,不过是个小恶作剧罢了,你为什么要往自己身上背那么多责任?我说过很多遍,有没有你的那个恶作剧,我那些年的生活都是那样,和你无关。”   秦瀚很想说,他愿意负责,几十年,哪怕是一辈子他都愿意。但他知道,她不愿意。她一直在努力维持他们之间的界限,就像读大学时,他每请一次饭,下一次她必定会还回来。   就像……   手指还不了,她就赌命还他一个公司。   “你一定要和我算得这么清楚?”他喉头艰难。   她笑道:“那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欠你的?你知道我不愿意。太累了,我不想。”   他忽然说不出话来,明明没有逼她,没想要让她始终歉疚始终低一头,却还是无形中给了她压力。   归根究底,哪怕相识这么多年,肩并肩一路走来,他还是没有走进她心里。   想到这一点,仿若如坐针毡,秦瀚猛地站起来,引来她不解注视。   “怎么了?”   她眼里有关切,可他知道,那些都是有限的,她对他所有的好都在不过界的前提下,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正好。   秦瀚费力掩饰着心底涌起的落荒之意,尤其想到不久前另一个人也在这里,他们同室交谈,同桌吃饭,气氛愉悦欢欣,胜过眼下她与他百倍,他就抑制不住想离开的心情。   “时间不早,我该回去了,你晚上饿的话吃两个甜甜圈……”顿了顿,他话锋一转,声音低沉道,“他是不一样的人,你多想想自己,别什么都搭进去。”   说罢大步离去,他走得飞快,逃也似的,把跟上来想送到门边的陈轻远远甩在身后。   .   贺钧言和秦瀚碰面之后的十天里,陈轻剪了七件衣服,并把这堆剪乱的衣服全部改成了长裙。   每天与针线为伍,三餐到点捋起袖子下厨,除了电动缝纫机缝制布料的声音,整个家里静得没有半点声响,偶尔她自言自语几句,多了连自己也嫌乏味无趣。   第十一天,许久未见的徐环环突然联系她,电话里中气十足,满满都是她没有的元气。   “晚上有约没?”徐环环不等她回答便道,“六点半我来接你,出来吃饭,我给你介绍几个朋友!”   陈轻长时间没出门,阳气不足,声音发虚:“抱歉环环姐,我还是不去了……”   “你有别的事?”   “没有,就是不想出门。”   “什么话!”徐环环斥她,“难道你还信不过我?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像秦瀚公司的事,人家随随便便都能帮上忙……哦对,你们事情解决了是吧?那出来交个朋友也好啊,你一个年轻大姑娘成天窝在家里像什么话?”   “我真的……”陈轻正要解释,有个电话拨进来,拿开一看是叶杭的号码,她刚好想别开徐环环的话头,便以此为借口道,“我先不跟你说了,有个很重要的电话,等会儿我给你回电话。”   徐环环倒没有拦着,念叨两句就把电话挂了,只是话里话外还是不忘吃饭的事。   陈轻接了叶杭的电话,他非常自来熟,明明没聊过几次,他却一副和她很熟稔的态度,开口便邀她去什么山郊别墅参加聚会。   “邀我去?”她莫名不已,“为什么……”   他们似乎没有熟到这种程度。   “管那么多干嘛。”叶杭道,“你不是答应要和我吃饭么,去别墅自己动手烧烤也一样,空气景致还比餐厅更好。不止你和我,还有一帮朋友在,你不用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有朋友也是他的朋友,她一个陌生人跟着去,尴尬不自在都是小事,万一他藏着坏心思,周围都是他的人,她岂不是连逃都没得逃?   忍不住把事情往坏的方面想,她默了半晌没吭声。   “怎么?你怕我害你啊?”叶杭无奈,“这么着,你信不过我总信得过钧言吧?他也去,你上次不跟他一块来吃饭了么,他你总信得过吧?我让他打电话给你!”   “叶先生!”陈轻忙不迭叫住他。   “又怎么?”   “别麻烦贺先生……”她无声轻叹,“我跟你去,不过天黑我就得回来。”   “天黑?”他琢磨了一下,“行!现在离饭点还有一个多小时,这会儿过去正好能赶上吃午饭,晚上吃完晚饭我送你回来。我保证怎么带你去的就怎么带你回来,成不?”   “……嗯。”她应了声,挂电话前把地址报给他,回房换衣服。   .   陈轻很紧张,车上只有她和叶杭两个人,纵使他一路说话逗趣陪她解闷,也无法消除她心里的不安。   在生意场外,她其实不善社交,她很怕把事情搞砸,尤其是想到即将会与贺钧言见面,心里更是忐忑。   这十天里他们没有通一次电话,没有发一条短消息,也没有聊一句微信,完完全全零沟通。   对于身家能力各方面都优越于一般人的贺钧言来说,她对他“玩笑行为”的抵触,似乎真的让他不悦了。   “你想什么想得脸那么白?”叶杭边开车边看陈轻,他没想到只是邀她出来玩,她会精神紧绷成这样。   “没想什么。”她笑了笑,弧度僵硬不自然。   “是不是因为我长了张坏人脸所以你才这么害怕?早知道这样我就把钧言一起捎上,有熟悉的人在应该会更好些吧?”   她眼神一黯,小声道:“……其实也不是很熟。”   “你说什么?”叶杭没听清。   “没什么。”她弯了弯唇,随口道,“我只是有点担心融入不了你的朋友群。”   叶杭一听立时挑眉:“怕什么,我们那圈都是好相处的,大家开开心心地玩,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再说了,即使真遇上什么这不还有我在呢?”   他一副豪气干云的语气,听得陈轻发笑,连带着心事也稍轻了些。   十一点多到达叶杭说的别墅,下了车还要步行一小段距离。   陈轻问:“像你们不是大多都住在半山别墅吗,怎么出来玩还挑这些地方?”   “不一样。住的房子就是用来住的,而这块呢,周边全是玩的地方。”叶杭朝左边指了指,“比如那边就有个马术俱乐部,我们平时经常约着去骑马,往另一边去还有个高尔夫球场,能玩的东西挺多的。”   “而且,也不是谁都喜欢住在半山腰上的别墅里。”他笑道,“我家就在二环不在山上,像钧言也是自己一个人住公寓。”   陈轻垂头笑笑,没说话。   他说得简单无所谓,然而无论是住在半山腰还是二环,都是她这种普通人做梦也不敢梦的。   穷尽一生,可能也无法企及。   絮言几句,转眼已经走到门前,大门虚掩着,叶杭毫不客气一把推门进去。一群人在院子里露天烧烤,见他来了,迎出来好几个人。   陈轻跟在他身后,霎时便被热闹的寒暄说话声包围。   “哎这是……?”有人注意到她。   是上回饭桌上没出现的面孔,疑问中并无恶意,还对她扬唇笑了笑。   叶杭介绍道:“我朋友,陈轻!人可好,就是有点害羞,你们千万不能欺负人家,否则我跟你们没完!”   “哪的话,你当我们什么人……”   陈轻保持笑脸,一一打过招呼,跟着一起去了院子。   果然如叶杭所说,人不少,有男有女,都在忙活着,折腾烤串、扔球打纸牌、摇晃各色香槟互相对喷……   他们玩的起劲,她只寒暄了几句,看不出好相处与否。   叶杭这种性格人缘自然不错,没多久他就被两个姑娘拉走,走之前对方还打趣说了声:“叶哥借我们一会儿,等等就还你!”   陈轻笑着摆手,示意没关系。在院子里四处转了转,没什么有兴趣的,便折回屋内。   屋里的家具都是木质的,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材质,只觉得颜色看着很舒服。   绕着客厅看了一圈,她见角落有一台黑胶唱片机,目光立时被吸引。   这种平时只在电视上才能看到的东西,陈轻第一次看见真的,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被拉走的叶杭正好回来找她,见她对唱片机感兴趣,提议道:“要不要试试?”   “可以吗?”她略感惊喜。   他点头:“当然可以。”   陈轻打开机器,小心翼翼拿起唱臂放上去,刺刺拉拉响了几声,吓得她立刻拿了下来。   “我看我还是不要乱动比较好……”她抒了口气,忍住拍胸脯的动作,“这东西很贵吧?”   叶杭还没说话,后面突然响起一道男声替他回答。   “当然很贵!”   他俩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贺钧言寒着张脸,站在拐角看着他们。   “卖了你都赔不起,弄坏的话……”这话自然是对陈轻说的,贺钧言眼底沉沉一片,轻蔑勾唇,“你就站在那给我唱上五年。”   陈轻脸一白,而后烧红,叶杭瞧见她难堪的模样,心里不忍,皱眉瞪了贺钧言一眼。   他平时很少这么刻薄,好端端地这是又发什么神经?   ☆、第24章 V章   贺钧言没有理会叶杭,嘴角淡淡讽意一闪而逝,径直路过客厅去了院子。   叶杭想叫住他,还未张口,被陈轻扯住袖子。   “算了,随便乱碰别人的东西本来就是我不对。”   他不服气:“你这叫什么话,是我让你碰的,要怪也该怪我……”   她道:“其实和这个没多大关系,他不高兴,只是因为不高兴而已。”   “……你俩怎么了?”   “我们有点误会。”她摇头,勉强笑笑,“没事,我会找机会和他说清楚。”   正说着,料理烧烤的几位“大厨”在烤架前兴致勃勃一声喊,众人纷纷聚过去,陈轻和叶杭不想和他们挨挤闹腾,小步落在后头。   都说事与愿违,她越是想和贺钧言好好谈谈,越是没有和他单独说话的机会。他身边围着好些人,走开一个又来两个,她根本没办法上前。   叶杭冷眼哼了声:“你别看他聊得好像挺开心,我跟你说,平时他最不耐烦这些,那几个姑娘是我其他朋友带来的,在我们这圈里也是熟面孔了,时不时跟着出来玩,他往常态度虽然不算坏,但也不像今天,嬉皮笑脸……啧,不知他是哪根筋没搭对!”   刚刚还一副阎王面孔,转脸就变天,对着别人的朋友笑得跟个包子似得一脸褶,自己的朋友反而拿来呛!   这个“自己的朋友”,在叶杭看来不仅包括他,同样也包括陈轻。   贺钧言甚少带异性参加朋友间的饭局,他愿意带陈轻出现,至少说明她在他心里还是有点不一样的,论感情,怎么也比那几个话都没说过几句的女人强吧?   他倒好,好脸给外人,本末倒置!   回忆刚刚在屋里贺钧言冷冷瞪着他们两个的情形,叶杭越想越不爽,胳膊肘轻轻碰了陈轻一下,道:“咱们别理他,看给他能的,嘚瑟!”   陈轻本来心情低落,见他反应比她还大,语气别扭又有趣,忽地觉得心里没那么闷了,甚至还有点想笑。   他们只顾着聊,烤架上一堆肉很快没了,陈轻不是很爱这些东西,只随便吃了点蔬菜。   叶杭以为她面薄不好意思上去和那帮“土匪”抢,怕饿着她,亲自捋了袖子下场大战,一串接一串拼命往她手里塞。   “吃,吃!多吃点!”   她手里多到拿不下,连摆手都摆不了,最后只好苦着脸央他别再去抢:“不吃了不吃了……真的吃不了那么多!”   “就这么点你能饱?”叶杭不信,“厨房烤炉里还焗着海鲜,我去端出来,顺便给你拿个碟子放手里的东西。”   几个离得近的出声打趣:“叶哥真温柔!给我也拿个呗?”   叶杭没搭理他们,转身就要进去,陈轻刚想叫他别去,熟悉的冷讽再次响起——   “借花献佛的本事真不错。”   循声看去,站在树荫下的贺钧言端着一杯酒小酌,另一手插兜,眼神慵懒,一脸随意,那无所谓的模样仿佛刚才的话根本不是他说的。   “贺钧言你有病吧你?!”叶杭炸了,“你今天吃弹|药了还是寻我不痛快寻上瘾了?”   庭院里霎时鸦雀无声。   一群人里就属他们两个关系最好,从小穿一条开裆裤长大,小时候两家大人还因为他们两个凑在一块太让人头疼,特意送去不同学校,一个读公立一个读私立,每周只有周末能见面,就这样,他们的关系还是一直很铁。   现下他们俩像吃了炮仗似得要吵架,其他人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敢说话。   贺钧言面无表情扫了他一眼,转身走上侧边檐下长廊,人高腿长,几步便没了身影。   一天之内被他连落两次面子,叶杭气得想揪他领子。   站在旁边的陈轻脸色也不好看,刚才贺钧言瞥叶杭的那一眼,视线最后的着落点……在她身上。   其他人回神,你一句我一句岔开话题活跃气氛,却仍是没能熄灭叶杭心头的不满。   原本的计划是午后休息一会儿,大家一起开车去马术俱乐部骑马,现在没了心情,他和陈轻说了句抱歉,问:“吃饱没有?”   见她点头,他道:“那我们坐一会儿就回去吧,今天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下回我请你吃好的。”   把人叫出来,本是想开开心心地玩,哪想搞成这样,让客人受了好一通气。   陈轻连连摆手:“叶先生客气了,我觉得挺好的,跟你一起出来玩很开心。”   这是实话,和他相处确实很愉快,他是个非常适合做朋友的人。   叶杭轻扯嘴角,笑意却比之前淡了不少,“我去洗手间,你转转,等会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就走。”   她说好。   其他人尴尬不已,陈轻自知不好继续站在原地,点头朝他们示意了下,跟着快步进屋。   叶杭洗完手出来,说先走下去,再把车开上来接她。   她本想和他一起步行过去,拗不过他,只好在屋里等着。   停车的地方不远,等了十几分钟没见叶杭回来,陈轻坐不住,正想打他的手机,他先拨来一通电话。   原来是车胎爆了一只。   倒霉的事一桩接一桩,他的声音略带气闷:“你问问孙齐车上有没有备用轮胎,有的话让他带上车钥匙过来一趟,没有的话问问其他人。”   她到院子里一问,叫孙齐的那位答有,二话不说出门帮忙去了。   换轮胎这事儿陈轻帮不上什么忙,叶杭在电话里说让她待着别走等一会儿,她便没有跟着去。   其他人闹腾劲消了些,但仍是该干嘛干嘛。   静坐没意思,加上心里还惦记着要找贺钧言说清楚的事,她又坐了两分钟,实在忍不住出了屋子。   从侧门出去,到廊檐下,一路向前,尽头有阶梯。   陈轻脚步轻慢,沿着楼梯层层往上而去。   二楼静悄悄没有人,她找了一圈继续往上,三楼是个阁楼,门虚掩着,她犹豫许久,半晌才下定决心小心翼翼地推开。   贺钧言果然在里面,他正在看书,听见声响抬头看来,眼神立时一变,起身三步走来,冷着脸用力把门关上——   “啊—!”   随着他的动作一起响起的,是陈轻被门夹住手发出的痛叫。   贺钧言眉头一皱,往后拉门留出一条缝。不知该说她鬼迷心窍还是夸她眼疾手快,在他关门的瞬间,她居然想也不想伸手去挡。   “你干什么?”   “贺先生我有话跟你说……”   她扒在门后不肯走,就着一条缝和他对话。手背上淤出了一道粗粗的红痕,她痛过之后却不知悔改,像是生怕他把这唯一的小缝隙也合上,不仅没有缩手,反而越发往里伸。   贺钧言很想再关门一次,吓退她,然而心里这么想,脸上铁寒一片,用力捏着门把,却迟迟下不了手。   “说什么?”一张口,他便忍不住讽刺,“随便在别人屋子里乱跑是谁教你的,叶杭?”   “叶先生去开车了……”陈轻一边说着,悄悄把脚也卡进门缝里,“是我自己想来找你的。”   “找我?找我干什么?”他挑眉嗤道。   余光瞄见她脚下的小动作,鬼使神差地,没有拆穿。   陈轻咽咽喉咙,认真道:“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些误会需要好好解决一下……”   “误会?我跟你没有误会。”贺钧言拿眼白对着她,“还有,你是你,我是我,别随便用‘我们’这种词。”   她眼里有尴尬一闪而逝,还是坚持着。   “我和你有些误会,我想和你好好谈一谈。”   “……两分钟。说完就滚。”   她僵了一下,小声道:“好。”   贺钧言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越是难堪,他越是想释放恶意,明明握着门把的手已经用力到快把锁掰下来,尖锐言语偏偏像是长了脚一般,不停往外冒。   陈轻抿了抿唇,道明来意:“那天你在我家,我说的那些话并没有什么意思……”   他忍不住找茬:“没有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就是……”停顿了几秒,她忽然说,“我很喜欢贺先生。不是一点点,是很多很多,是只要你出现在我面前,我从头到脚都会紧张地崩成一根筋的那种喜欢。”   贺钧言愣了愣,暗自轻咳一声,皱眉正要说话,被陈轻打断。   “我一直没有认真做过多少事,唯独这一次不同。贺先生不懂,也没必要懂我的心情,我来并不是想强迫你认可什么。”   把自己的情绪当成一种压力强行加在别人身上,是很卑鄙的事情,他是个很好的人,就像仅有的几次接触,他会给她犯傻的机会,归根究底都是因为他心软。   越是这样,她越不想对他卑鄙。   “我那天的话没有什么意思,我对你也没有半分恶意,我只是,只是……”   云泥之别,天壤之差,他和她不外如是。   她只是……   手指用力地仿佛快要掐进墙壁里,陈轻蓦地抬眸和他对视,深深望进他眼底。   “希望贺先生能正视我的仰慕。”   无须同情无须怜悯,不要玩笑不要戏耍。   “……认真看我,认真拒绝。”   她像是完成一件重大任务,脸上一瞬闪过消除心头大石的轻松感,那坚韧扒着门框的手、抵住门缝的脚,都在后退。   贺钧言怔在了她明亮的眼神中,而后……他心里忽然有一种自己控制不了的情绪在生长。   凭什么。   她凭什么要求他,凭什么想抽身就抽身?   凭什么了却自己的因……   就不再管别人的果。   贺钧言突然松开门把,猝不及防抓住陈轻的手。   在她怔怔错愕间,他把她拉进屋里推到墙边,不顾她趔趄绊的两步,不给她反应功夫,眼底深凝一片,倾身覆了上去。   她说对他没有恶意,她说不想对他卑鄙,但他有恶意,他想卑鄙。   他攫夺她的呼吸,带着无名愤怒和无法言说的晦暗心思,一下一下咬着她的嘴唇,发狠想要让她疼。   然而渐渐地,纠缠变成了纯粹的纠缠,唇与齿,呼吸与呼吸……   互相交融,难分彼此。   ☆、第25章 V章   陈轻被贺钧言箍在怀中,属于男人的气息炙热袭来,紧紧将她包围。如此亲密的接触让她手脚发软,尝试着挣开逃脱,却使不上半点劲,只能像个俘虏臣服,被动地跟随着,被他牵引,被他掌控。   好不容易从晕眩中回神,在贺钧言游移的手掌越来越过界时,她终于推开了他。   陈轻胸口起伏,深呼吸,他也同样,手臂撑在她肩侧,身子微微下倾轻轻喘息着。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口袋里的手机已经震动许久,她用手背在唇上一抹,镇定下来,于对方耐心殆尽前接通。   贺钧言因她擦嘴的动作眼神一暗,长吻结束后浮现的那一丝浅淡尴尬消弭,心头瞬间萦起一股恼怒。   她没察觉,注意力被电话那头的声音夺去。   叶杭换好了轮胎,开车到别墅门口,打了她好几个电话都没通,等不及只好进来喊。一楼没找着她,转了一圈往上来了。   陈轻怕被他撞见眼下情景,有点慌乱:“我…我在楼上,马上下来!”   “你在哪?二楼没有啊,你在三楼?”   叶杭似是边说边往上走,听筒里的声线和楼梯上传来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神经一紧,陈轻直起腰板转身就要开门出去,被某人一把扯住。   “急什么?就这么怕被人看到和我在一起?”   贺钧言眼底隐隐有火光跃动,唇角的弧度夹杂着嘲意与怒意。   “叶先生在找我……”陈轻不懂他为何突然又暴躁了,横竖该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现下脑子里混乱得紧,倒不如先回去,有什么事情下次再说。   如果和他还有下次的话。   叶杭的喊声越渐清晰,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挣了挣手腕,想脱离他的桎梏,却动弹不得。   “贺先生?我得回去……”   话没说完,把手被人拧动,门“砰”地一下被人从外面推开。   “你们在干什么?”   叶杭打量一眼,见陈轻的手腕被贺钧言紧紧攥住,眉头一皱。   贺钧言冷冷道:“这是我和她的事。”   “你今天是不是有毛病?!”叶杭一下子激动起来,新旧怨气一起算,说着便揪住了他的领子,“我得罪你了?还有陈轻!你好端端的非要跟我们呛才开心是吧?”   贺钧言不甘示弱和叶杭瞪上,火药味十足。   陈轻的手腕得到解脱,可不仅轻松不起来,反而悬起了一颗心。着急去掰两个男人的手,谁知他们一个比一个用劲,费了半天力仍然纹丝不动。   她急道:“有话不能好好说?你们……”   “你闭嘴!”贺钧言斥她。   叶杭不高兴,反斥道:“你凶她干什么?随便乱撒火,你真以为自己是枪|眼子?”   “有种再说一遍?”   “说就说!贺钧言你个王八羔子缺心眼,这么对兄弟的我还真是头一次见!”   “你够兄弟,你仗义?”   “至少比你强,我可没跟个神经病似的逮着人就开火!”   “我……”   “够了!”陈轻被他们吵得头都大了,狠狠对着两人的脚左右各踩了一下。   互相怒视的两人双双侧目,她顾不得什么害怕不害怕,身份不身份的,烦躁道:“你们俩要打架去楼下打!那宽敞地方大,随便你们怎么折腾!”又对叶杭道,“叶先生也不用送我了,我自己走下去,不就是几小时的路嘛,你们打完我也到家了,正好!”   她说罢扭头就走,也不管身后两人如何,“蹬蹬蹬”飞快跑下楼梯。   叶杭在后头叫她,她不想理,脑仁生疼,太阳穴突突跳,只恨没长对翅膀,好快点飞离这里。   她觉得自己真是蠢爆了,端着正正经经的架势想和人好好谈谈,可人家根本没把她的郑重当回事,莫名其妙吻过来,莫名其妙发脾气。   叶杭也是,一点就炸,不管不顾像头牛似得只想着冲上去角斗。   爱闹爱吵就尽管折腾去吧!和他们认真,她真是吃饱了撑的!   陈轻直直奔出一楼大门,上了发条般一个劲儿地猛走。   林间道长得像是没有尽头,不知走了多久,她忽然停下脚步。   树叶飒飒而响,心里却乱成一团,纷杂一片。   太慌乱太焦急,她没问他那个吻的含义。   没来得及,也不敢。   不敢问。   .   叶杭开车赶上来,降下车窗道:“上来,我送你回去。”   陈轻抿唇打量了他一会儿,想到自己冲他发火的情景,有些不好意思。   “我和那王八羔子从小到大吵习惯了,没事儿,你别有心理负担。”他招手,“上来吧,不管怎么先回去再说。”   微微垂眸,她轻咳了声:“刚刚的事我很抱歉,叶先生。”   叶杭笑出声:“这有什么,你不踩我们,我俩现在指不定还在那吵呢。”又招了招手,“赶紧的,天有点沉,估计一会儿要下雨了。”   陈轻这才上去。   系好安全带,两人左一句右一句地闲聊,没多久就听叶杭忍不住说起了他和贺钧言以前的事。   “他刚拿驾照那会儿,好端端的非要作死,周末一个人开车跑去郊边瓜果养殖地里偷人家的西瓜,偷了三个,转眼就被人逮着,赔了好几倍的钱。结果回来路上车胎爆了,三个西瓜全颠成了两瓣,还是我去接的他……”   陈轻惊讶于贺钧言居然也有这种糗事,又觉得羡慕:“你们感情真好。”   叶杭一听,哼了声:“好?我才不跟他好,今天那样你也看见了,你说气人不?”   她笑笑没说话。   朋友这种东西,她从前没有,现在也不多。像他们这样的关系和相处方式,梦也梦不来。   “对了。”叶杭问,“我刚才被他气昏了头,你在楼上,他没对你说什么难听的话吧?”   陈轻回忆起在阁楼发生的事,眼神一闪,小声道:“……没有。”   他又问:“你上去找他有事儿?”   “之前有点误会,想和他谈谈。”   “谈好了么?”叶杭想到自己上去时看到的场景,担心地看了她一眼。   “嗯。”她点头,没有多说。   应该是好了?她也不知道,心里乱的很。   叶杭换了个话题:“本来说好我请你吃饭,结果闹得这么不愉快,不然一起去吃晚饭?”   “我……”陈轻刚要说话,手机震动,她瞟了眼来电显示,对他说了声抱歉,“我接个电话。”   是徐环环,等了几个小时没等到陈轻打电话给她,便主动打来。   “晚上出来吃饭,不许放我鸽子!还有,记得打扮地好看点,换衣服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我给你参谋参谋!”   “环环姐,我可能没时间……”叶杭这还有个约没解决呢。   “我们都多久没见了!”她不给陈轻拒绝的机会,“不管啊,我等会来接你,就这么说定了!”   徐环环说完就挂了,陈轻这下没办法,好歹是关系亲近帮过自己不少的人,不去也得去了。   她望向叶杭:“抱歉叶先生,我晚上得和朋友吃饭……”   他没有不悦,只是笑道:“你这朋友很热情啊。”   声音从听筒里漏出来,连他都听到了。   “她人很好,帮了我很多,这次说要介绍些朋友给我认识,让我一定要去……”陈轻弯唇,“这样吧,叶先生请我吃饭的事就算了,下回我请你。”   叶杭挑眉应道:“也行。”   旁的没有多问,他也算是半个人精,脾气性格如何不谈,于人际一事上,他们这种身份的人看得都相当通透。   吃饭和介绍朋友联系在一块,电话里那位还火急火燎的,八|成是要给陈轻签红线。   看了眼旁边握着手机轻轻蹙眉的人,叶杭在心里暗暗摇头。   他会愿意和她交朋友,不仅是因为贺钧言对她特别,更是因为她身上那股干净劲儿,坦率直白,或许有时候夯地过头了,可傻也傻得讨喜,比往常见惯了的那些人精们顺眼得多。   包括今天在内,他和她总共不过短短三次接触,但他看的明白,她就不是个有手腕善周旋的人,且和贺钧言之间还有些别人难以干涉的牵扯。   让她去“交朋友”?   根本是赶鸭子上架。   ☆、第26章 V章   叶杭果真如出发时说的那般,怎么去的就怎么把陈轻送回了家。   陈轻觉得他人不错,下车时相互确认了一番约饭的话,她握着手机冲他摆手,说等一安排好时间就马上联系他。   到家后只休息了一会儿,立时打电话给徐环环问晚上饭局的具体情况。   徐环环说:“都是年龄相仿的人,你放宽心,只是聊聊认识一下交个朋友,不要想那么多!”   她知道陈轻容易紧张,时常把自己绷成满月的弓,旁人看着都替她累。   陈轻想问她晚上是不是不止吃饭这么简单,又觉得自己的问题着实傻,正当好年龄的男女,如何来往如何发展,哪是一开始就说得定的?   荷尔蒙这东西,控制不了。   徐环环以前就提过不少次,说要给她介绍对象,一直被她搪塞了过去,偶尔去的几次也因她木然的表现无疾而终。   今晚大概也没差,就当去走个过场。   打定注意,陈轻不再多问,一口应承下来:“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准备的,你来了提前给我打个电话。”   徐环环这才高兴,想起打扮的事,提了一句,陈轻连忙表示自己可以,谢绝她的好意,对于去她那挑衣服的提议更是忙不迭婉拒。   一通电话聊下来,陈轻脑门出了一层薄汗,徐环环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过于强势,或许是久经生意场练就出的气势,每次开口都让她难以拒绝。   事情既已决定,无须再想,她看了看时间,揉着脖颈进了房间。   离晚饭还早得很,与其把时间都花在琢磨穿着上,不如好好睡个午觉。   躺下没多久就入了梦,这一睡转眼就是几个小时,起床一看,四点多了。   陈轻耙着乱糟糟的头发出来,慢悠悠地收拾自己,半点不急。   饭局前四十分钟,徐环环来接她,她收拾好下楼,谁知一见她的打扮,徐环环白眼一翻,扶着额头一副立刻要昏阙过去的样子。   “怎么,哪不对吗?”她眨巴眼,一脸不解。   “哪哪都不对!这裙子颜色这么老气,我上次不是叫你扔了吗?妆呢?你上妆了么?”   “我化了妆出来的……”   “你真是!”徐环环叹气,捉住她的手腕道,“走,上楼重新弄!”   陈轻不肯,脚钉在原地:“别啊环环姐!我真的不想折腾,穿得随意点不是挺好……”   她不想打扮,扯不动,说不通,徐环环费力半天无果,只得泄气:“行行行,你高兴!”   说着两人上了车,她似是稍稍生气,一路上没说半个字。   陈轻嬉皮笑脸凑过去闹她,软磨硬泡,总算是把她逗笑了。   “你那点小心思真以为我不知道?我给你介绍对象是希望你好,还能害你不成?你倒好,穿成这样故意落我的面子!”徐环环把话说开,手指在她额头上一戳,嗔道,“你呀你!有点上进心吧!”   陈轻抿唇干笑,没说话。   不多时到达饭店,这顿饭不是徐环环做东,她自己也是客人之一。进包厢前她像是变脸般,霎时扬起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几个穿着正装的男人在聊天,还有两个女人坐在一旁说话玩手机,徐环环过去打招呼,声音娇甜,又莫名带着一股爽直,那几人对她态度都不错。   陈轻跟在后面,徐环环寒暄完替她介绍,她适时上前,柔声问好,挨个握手。   被陌生人审视打量的滋味不大好,即使目光含笑,也令人十分不舒服。尤其她注意到最边上有个男人一直盯着她看,一秒也不间断,那视线令人非常不舒服。   好在落座时那个男人离得稍远。   陈轻努力忽视那道时不时扫来的视线,在徐环环几番暗示催促下,和另一位姓江的先生搭话闲谈。许是托她糟糕打扮的福,江先生对她兴趣不大,应答倒是得宜,态度却始终礼貌冷淡。   徐环环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自然能看出这一点,无奈之下,对着她那条老气的裙子狠狠瞪了一眼,再一瞧她脸上随意的妆容,气得不想说话。   回回都这样,真是再有门路都没她的办法!   陈轻松了口气,开始磨洋工。   徐环环帮她找借口挡了喝酒这一茬,她没别的事,只需专心吃饭,时不时跟着席间笑声乐呵两下即可。轻松得很。   吃着,手机震了下,拿出来一看,是叶杭的微信消息。   他道:“在吃饭?吃什么好东西了,给我瞅瞅。”   见众人都聊得欢畅,陈轻偷偷拍了张席面照发给他看。   他同样回了张照片:“我这也吃着,不过看上去你那更好吃,哪家店啊?改天去尝尝。”   她把进来时看到的饭店名告诉他,他发来一个ok手势,而后没再多聊。   吃完饭,陈轻本想直接回家,却被徐环环一把拽到会所继续下一摊。   会所包厢里灯光昏暗,唱歌说话声交杂在一起,吵闹不堪。   她窝在一旁,静静等着散伙回家的时刻。   徐环环红线没牵成,不死心,一直让她过去和江先生好好聊聊。先前她在饭局上还肯顺着,眼下吃饱犯懒,任徐环环怎么说,死活不愿意动弹。   徐欢欢忍住戳她额头的冲动,恨铁不成钢。   陈轻抱着她的手臂说软话,蓦然感觉到那道瘆人视线又来了,小声问:“那位坐在角落,里面穿着蓝衬衫的先生……是谁啊?”   徐环环看了一眼,道:“他姓周,我和他打过几次交道,不过不是不是特别熟。怎么,你喜欢那种?我帮你问问!”   说着就要朝那人走去,陈轻吓得赶紧拉住她:“我对他没意思,就是他一直盯着我,让我很不自在。”   听到这话,徐环环凝眸打量了那人好一会儿,过后眼神一亮。   “你啊!在家闷太久闷得都不开窍了!这个看人的眼神呢,分很多种,其中,男人看有兴趣的女人的眼神,侵略性最强。所以说你也别怕,依我看,周先生只是对你有意思,所以才看得久些!”   陈轻暗自哆嗦了一下,“不能吧?”   她都打扮成这样了,俗气、品味低下、粗糙不精致,他还能看得上?审美是有多猎奇?   徐环环道:“能不能你说了不算,要不要过去尝试发展一下?”   陈轻赶紧摆手:“不了不了。”   不是怕别的,而是那人莫名给她一种非常猥琐的感觉,明明相貌端庄,可她就是生不出半点好感来。   徐环环还想劝,有人过来喊她去喝酒,她只好暂停放下这一茬。   没了说话的人,陈轻靠着柔软的沙发发呆,微信上叶杭又发来消息,问她回家了没。   她说还没,“他们要续摊,我被拉来了。”   叶杭说他们还在吃,又问:“你在哪续摊啊?”   她把会所名告诉他,半分钟后收到他的叮嘱:“女孩子家家,注意安全。”   和叶杭聊天好歹能打发时间,只是聊了一会儿他就没再回,陈轻猜他大概有自己的事,也不再继续。   退出对话界面,在列表稍作停留,她忍不住点开贺钧言头像。   看了许久,想和他说点什么,犹豫半晌却摁灭手机,叹了口气。   熬了一段时间,陈轻实在撑不住,和徐环环说了声,起身要走。   一直在角落盯着她的周先生突然过来,主动提出要送她回去,她连声拒绝,徐环环却觉得甚好。   “大晚上一个女孩子不安全,周先生有车,送你回去正好!”   陈轻一个人的拒绝,拗不过两个人的坚持,只能耐着性子和周先生一起去了会所的门。一出去,她立刻道:“我自己能回去,不麻烦周先生了,您进去陪他们吧,我打车就行!”   他坚持要送,一边说一边靠近她。   陈轻下意识往后退,他看见她的动作,反而越发近前,在她堂皇间,手一捞搂住她的腰,弯唇笑得暧昧不已。   “陈小姐不是来认识朋友的么?你觉得我如何?你很合我的眼缘,我想我们今晚可以好好交流交流……”   丑陋面目完全表露,陈轻恶心腻味地直想吐。   她用力挣开他的手,拔腿要跑,却被他狠狠抓住。   “放手!我叫人了!”   “叫啊,我的车就在路边,我们比一比,看是你先叫来人,还是我先把你带走?里面会所那些工作人员你就不用指望了,她们只会装聋作哑,看到了也当没看到!”   这是打定主意要对自己使坏。   陈轻气急,心底越发冷静,深吸了一口气,抬腿朝他裆下狠狠踹去——   ☆、第27章 V章   尽管中午闹了点小别扭,晚上的饭局叶杭还是去了。他到得晚,一进门就瞥见默然坐着的贺钧言表情冷硬,板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狐朋狗友们关键时刻还是有良心的,怕他们再吵起来,特意把座位安排得远远的,几个人按事先说好那样,分别拉着他俩说话,减少他们的接触。   叶杭却把围在身边的人全打发走,二话不说直奔贺钧言而去,一屁股后者身边坐下。   “来根烟?”   他自己拿了一支,又悠悠往旁边递。   贺钧言瞥他一眼,默然接过。   一个点完火,递给另一个,两个人没有斗嘴没有吵架,就那么静静坐着,气氛融洽。   屏息围观的一众人松了气,孙齐拍了拍旁边人的胳膊,叹道:“我就说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看看,那俩人的关系还用得着我们缓和?”   原以为悬着的心可以放下,谁知开席后吃着吃着,贺钧言的脸色又不大好了,注意到这一点的几个人俱是面面相觑,谁也摸不着头脑。   而叶杭兀自玩着手机,没怎么和大家聊天,途中还给面前的菜拍了张照片。   两个人都古怪不似往常,其他人只能在心内默默叹气,谁让他们拿这俩都没办法?   饭毕,照习惯肯定是要继续下一摊的,毕竟时间太早,散场无聊,可瞧着贺钧言的脸色,孙齐有些犹豫,一时半会不知该不该招呼大家伙动身。   一直沉默吃菜的叶杭突然开口:“走吧,去坐坐,解乏放松一下。”   招呼完,他又侧头对贺钧言小声说了句,“等会儿有事跟你说。”   他提起这话,孙齐正好能接茬,一群人陆续起身。   贺钧言原本不想去,因他后半句话稍有犹豫。   “什么事?要说就说。”   “现在不想说。”   叶杭一脸悠哉地耸肩,大有‘你爱听不听,不乐意听随时可以走’的意思。   贺钧言轻轻蹙眉,打量他几秒,最终还是抿着唇同大部队一起去了。   一出饭店门,叶杭叫住准备各自去取车的其他人,道:“今天不去平时去的那几个地方,换个别的,就……‘金城’吧!”   “好好的怎么突然要换地方?”孙齐不解。   “呆腻味了呗。”叶杭摆手,“行了就这样!我和钧言一道,门口会合。”   路上,贺钧言又问了一遍,他还是卖关子,只说:“急什么,总会告诉你。”   到了金城,经理亲自给他们带路送到包厢门口,叶杭和孙齐等人闹得起劲,贺钧言不想动弹,一个人坐在角落。   在他耐心即将消耗殆尽的前一刻,挑起话头的人终于想起还有事要和他说,噙着碍眼笑意过来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孙齐改道来这么?”   “不知道。”   叶杭挑眉解释:“我中午送陈轻回去的时候听她说晚上有饭局,她朋友在电话里催的急,死活不让她推,我听到几句,那人好像是要给她介绍对象。刚刚吃饭的时候我和她聊了会儿,她那边吃完,现在也在这金城玩。”   贺钧言沉默几秒,“你要和我说的事,就是这个?”   “对,你不是对陈轻有点意思么,你俩别别扭扭的,我帮你盯着……”   他打断叶杭:“谁告诉你我对她有意思?”   “难道不是?”   叶杭不杵他恶劣的语气,继续说:“你对她没意思,那你带她参加饭局干什么?约那次饭局之前孙齐他们几个都说了,带上各自女伴去!我都是自个儿一人去的,你倒好,不吭气带了个姑娘来……你自己心里什么情况你不清楚?”   贺钧言道:“我那天和她有事,带上她是因为正好赶上饭点。”   “扯!继续扯!”叶杭白了他一眼,“怎么以前不好心,一到陈轻那就那么有人性?”   “……随你怎么说。”   贺钧言辩不过,起身要走。   他第一次约陈轻吃饭,就是因为他们说饭局要带女伴,那天局没组成,后来他们去科技馆那次正巧赶上,于是他就把她带了去。   其实也不是非得有伴才行,像叶杭一样一个人上桌,也没谁会拿掉碗筷不让吃……但他偏偏就选择带上陈轻。   面对叶杭的拆穿和追问,他找不出借口。对于叶杭的结论,他内心又颇觉抗拒。   可能吗?绝对不可能!   陈轻长得是不错,可她那种的,一万个人里随随便便也能找出三千,有什么稀罕?   越想越觉得叶杭在胡言乱语,贺钧言大步流星离开包厢,对身后的喊声充耳不闻,知道叶杭追上来了,仍是头也不回。   叶杭在走廊和大厅的连接处赶上贺钧言,赶忙拉住他的手腕。   “我说得不对就不对呗,你急吼吼走什么?”   “没意思不能走?松手。”他本来就不想来,被叶杭故作神秘骗了,不走难不成要留在这过年?   “哎我说你……”话音一滞,叶杭看着大门外某处皱了皱眉,“那是谁?”   “没兴趣,你自己慢慢看。”贺钧言以为他在故弄玄虚,甩了甩手腕,轻斥道,“松手!”   叶杭反而抓得更紧了,“不是!那好像是陈轻?”   听到这个名字,贺钧言稍顿,顺着视线看过去,果然是她。   “她好像遇上事……搞什么那男人还动手了?!”   叶杭脸一寒,松开贺钧言拔腿冲了过去。   门外,陈轻正和一个男人拉扯着,费力挣扎了半天都没能把手腕从对方掌中解救出来,她细白的皮肤被捏出了红痕,似是在说着什么,情绪略微激动。   叶杭从侧边一脚踹到男人腰上的时候,她正好也抬腿狠狠往那人裆部踢去,两相夹击,那人当下便痛叫了一声。   那男人个头高,奈何身体虚,叶杭平时没少运动锻炼,体格不是他能比的,趁着优势乘胜追击,三两下把他揍了个鼻青脸肿。   看着姓周的男人被掀翻后在地上哀嚎打滚,陈轻心里一阵快意,要不是穿着高跟鞋,她肯定上去补两脚。   叶杭揍了个痛快,姓周的好生挨了一顿揍,颤巍巍朝他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而后脚步虚晃着跑了。   把人赶跑,他看向陈轻,“没事吧?发生什么事了?”   陈轻抒了口气,道:“今晚饭局上一起吃饭的人,刚刚我在里面待得太闷正准备回家,他突然过来说要送我,我朋友怕我一个人不安全,所以就让我……”   “谁都敢跟着走。”一道熟悉的男声响起,伴随着冷笑,“傻帽。”   最后两字咬得很重,用的不是疑问语气,而是肯定。   愕然看去,双手插兜的贺钧言站在不远处,他踱步过来,看清她的打扮后,唇边蔑意更重。   “你这样出门还能被骚扰?现在的人真是没有半点审美底线。”   陈轻一噎,叶杭抢在她之前开口,斥道:“贺钧言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被点名的某位轻撇唇角,不再言语。   大晚上的,站在会所门口不太像话,叶杭确认陈轻没什么事,听她说要回家,当即揽下这个任务。   ……然后交给了贺钧言。   “这么晚了她一个姑娘家多不安全,正好你不想在里面待,你顺道送她回去吧,我进去继续喝我的!”叶杭跑得比兔子还快。   陈轻和贺钧言大眼瞪小眼,她先收回目光,道:“贺先生不用在意叶先生的话,我自己打车回去就……”   话没说完,他已经朝前走去。   陈轻抿抿唇,正要转身去路边拦车,忽见他回头。   “过来。”   她一愣,“什么?”   “我的车在那边。”他皱眉,语气不是很好,丢下一句,“跟上。”   陈轻眨眨眼,看着他的背影在原地站了三秒,而后小跑追上去。   心底积郁了一整晚的阴霾,忽然就消散了些。   ☆、第28章 V章   天有些暗,漆黑夜空中不见一丝星光,冒出尖角的月亮没多久又重新隐回云朵背后。   贺钧言面色沉沉,握着方向盘不说话,陈轻默然望着前方,也不敢开口,车内气氛和这无垠夜色一样迫人。   行至半路,他突然开口:“你很急着找男朋友?”   陈轻一怔,愕然道:“我没有……”   话没说完,只这三个字入耳,他便无声轻笑,那一丝似有若无的嘲意仿佛在笑她心口不一,言行不一致。   陈轻心里不太舒服,沉默几秒道:“我出来吃饭是因为不好拒绝朋友的邀请,她和我关系很好……我事先并没有预料到会突然杀出这么一号人物。”   贺钧言短暂勾唇,笑意浅薄:“和谁吃饭是你的权利。”   轻描淡写的语气让她一噎,准备好的所有话语全都堵在喉头。   是了,她有意还是无意,和谁认识来往,都是她的事。   他不在意,她也就没有对他细说的必要。   缓和的假象被打破,气氛重新落回冰点,夜凉如水,陈轻第一次知道,原来春末的寒意也能深重至此。   天气像是和她的心情相互感应,没多久突然下起雨,淅沥沥的小雨越下越大,雨点重重砸在地上,溅起一个接一个的透明小花,直至暴雨倾盆,雨花再也数不清。   挡风玻璃前的雨刷奋力挥动,仍是难以抵挡汹涌雨势,刚刷干净的玻璃不到一秒就模糊不清。地面很快湿泞,车道上稍好,只是路滑,车辆俱都放慢速度,不多时便汇成了一条长龙。   原本二十几分钟的距离,花了四十多分钟才走完。   贺钧言把车开进地下车库,停在电梯前不远。陈轻小声道谢,背着包下车,走出去几步又犹豫站定。   他还没走。   似乎每次送她回来都这样,等她进电梯之后,他才会调转车头离去。   车身湿漉,轮胎底下积起了一滩水,他在驾驶室中静静坐着。   望见她回身看来的目光,他降下车窗,表情沉静不变:“怎么?”   “你……”她一顿,敛了眉眼,“雨下这么大,要不要坐一会儿再走。”   询问的语气用的极轻极轻,其中糅杂了些许怕他拒绝的小忐忑。   贺钧言眯了眯眼,情绪难以分辨,被他黑漆漆的眼睛盯着,陈轻别开视线,堪堪忍住了想退后的冲动。   迟疑这么久也没有做声,他大概并不想接受她的“好意”。   “不想动也没关系。”她尴尬笑笑,脚尖一转打算走人,“我回……”   车突然开动,卡进最近的车位里,车门从里被推开,眨眼功夫,他“嘀”地一声锁了车,修长双腿迈开大步,站定在她面前。   面前的男人眉目清朗,气质飒爽,深邃线条由额顶开始,至颚线止,每一寸都凝满凛然不可犯的气息。   陈轻看呆了眼,恍然想起徐环环那句话。   男人看感兴趣的女人时,眼神都是充满侵略性的。   此刻他眼底让她想躲想避不敢细看的东西……就是么?   没等她想明白这个问题,贺钧言不耐地皱了皱眉,“站着干什么,还不走?”   她怔怔点头,转身先行。   贺钧言不是第一次来她家,不大的居室,布置得挺温馨舒适。只是一进门马上又想起上次吃饭的不愉快经历,想到那件别的男人穿过的睡袍,以及上次见过的男人,他的脸几不可察地黑了一瞬。   陈轻没注意那么多,忙着给他放坐垫、倒水送到面前,招待客人的动作熟悉利落。   他打量了她一会儿,问:“你家经常有客人?”   “没有啊。”她说,“我朋友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我一个人在家待着。”   “上次来找你的那个人是你朋友?”   他状似无意的话令陈轻无言停顿了一下,而后才答:“……是。”   这不是废话么,不是朋友怎么会来找她。   贺钧言喝了口热水,抬眸看了她一眼:“看样子你们很熟?”   陈轻点头,说:“我和他认识很久了,从还在读书开始一直到现在,他也是我老板。”   听她提到读书,他顺口问了句:“你哪个学校毕业的?”却见她端着杯子的手颤了一下。   “怎么?”他皱眉。难道这个问题不能问?   “没什么……我念得不是什么很好的大学,你可能没听过。”   她垂眼报出名字,他果然不知道,以为她是为学历不好意思,他随口应了声便揭过。   贺钧言靠上沙发椅背,又问:“今晚的饭局他没去?让不熟的人送你。”   不知他为什么突然有兴趣聊天,陈轻偷瞄他一眼,小心翼翼地答道:“他不在,他和约我吃饭的朋友不熟。”   “你人缘很不错嚒。”   “没有……”她不知道他笑的那一声是什么意思,小声重复,“我朋友不多。”   她略带拘谨的表现碍眼得很,连问几个问题的贺钧言霎时又不高兴了。   他有那么可怕么?   陈轻以为他还会再问,或者开口说别的,等了十几秒始终没听他出声,眸光看去,差点被那黑脸吓死。   “贺……”   先生两个字还没说,手机先响了,她咽咽喉咙,起身道:“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碎步走出客厅,定睛一看是公司的号码。   那头说:“经理,秦总说后天有个活动,要你带一组人去。”   她辞职的事被一口回绝毫无转圜余地,看秦瀚的样子,短期之内绝不可能会改口同意,既然如此,怎么说也拿着一分钱,好歹得做点什么。   仔细问清详情,她没有半秒犹豫,一口应下:“行,你替我答复秦总,告诉他我会准备。”   客厅里,一脸不爽的贺钧言也站了起来。   上回来差不多都看过了,除了那个飞镖盘,这个厅里的其它东西都中规中矩的,没什么看头。   他无聊踱步到电视机前边,目光不经意被旁边的日历吸引。   现在很少有年轻人在家里挂日历……她这老派的习惯也不知打哪来的。   一边腹诽一边多看了两眼,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日历上用红笔圈住的某个日子吸引住。   十三号?   月份是这个月的,可那天非节假日,她特意圈起来有什么涵义?   正想着,讲完电话的陈轻走回客厅,他立刻移开目光,摆出一副对什么都兴趣平平的恹恹表情回了沙发。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雨渐渐小了,话题穷尽的时候,贺钧言告辞走人。陈轻送到门口,看着他进了电梯才关门。   回家路上,他眉头轻蹙,一直在思索十三号的含义。   想了半天都没有答案,当他惊觉自己竟然浪费时间在这种无聊的事上,正要自我谴责时,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   陈轻曾经说过,她‘也可以算是夏天出生的’。现在是春末,马上不就是夏天了么?!   她在日历上圈的那个日子……   八|成是她的生日!   贺钧言一下子想通,反而越发觉得自己无聊,是不是她生日又怎样?   他加快速度,开了一会儿放慢,表情凝重。   事情也不能这么想,虽然她的生日和他的确没什么关系,但……他们现在好歹也算是半个“熟人”,叶杭都认为他们是朋友,她如果庆祝生日的话,应该会请他?   ……要不要去?   她邀请的话,他要不要答应?   漫漫长夜,贺钧言突然陷入了莫名的纠结中。   .   陈轻带着一组人出差,如今公司情况好转,不比前些时间艰难的境遇,工作环境和待遇全都是相当好的,跟去的模特们这次也不再怨声载道,一个个欢欣不已,姿态悠然仿佛度假一般。   前后总共待了五天,回来那天刚出机场,她就接到了叶杭的电话。   “说好要请我吃饭的,人呢?”他在电话里揶揄,“不会是怕我吃穷你,跑了吧?”   她笑着应了两句,说明出差的事,提议道:“不然就今天?我回去收拾一下,晚上我请客。”   叶杭正闲着,一听立马应下。   陈轻坐进出租车里,挂完电话之后立马点进微信,给贺钧言回了句:“飞机落地了。”   那边回了个“嗯”字。   她看了一眼,笑着收起。   贺钧言好像终于消气了,不知是不是下雨那天在她家的谈话缓和了彼此之间的气氛,自那之后他就重新和她聊起了微信,尤其是今天,从早上起来到候机期间,回复的速度比前几天都快。   带着轻松好心情,陈轻小小睡了个午觉,醒后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清爽,出门去赴叶杭的约。   一上车他就嚷嚷着饿死了,她颇为豪气地道:“想吃什么你定!”说完后猛然想起他的身价,万丈豪情打了个折扣,“……只要在我经济范围内。”   叶杭忍不住笑出声。   一路上闲聊东拉西扯,最后选了家中档餐厅,吃中餐。   环境和菜品味道都不错,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用餐的人手里还抓着个手机。   “你玩什么玩的这么起劲?合着跟我吃饭,我的脸还没有你的手机来得有吸引力?”叶杭佯怒。   陈轻道了声抱歉,放下手机。   “谁啊?”   “没谁,吃饭吃饭。”她笑笑,把话题掩过去。   当然是贺钧言。   不过说来也奇怪,他今天好像特别闲,从早上开始一直和她聊到现在。她下午午睡起来回了他一条错过四十分钟的消息,他也立马就回了……   “嘿,还在发呆?”叶杭在她面前挥挥手,“再这样我不吃了啊。”   陈轻赶紧回神,把纷杂疑惑抛到脑后,认真吃菜。   .   晚饭吃了两个多小时,饭后叶杭带陈轻兜风转了一会儿,九点多的时候才送她回去。   陈轻冲了个痛快的热水澡,换上睡衣被窝,美入睡前忍不住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来回滑动。   用餐时叶杭嫌她太不专注,她只好给贺钧言发了句——“我和朋友吃饭了,等会再聊。”   一直和她闲扯的贺钧言在收到这条消息后就没有再回,原本有来有往,之后兜风时她一连发过去十几条,他都毫无动静。   想了想,陈轻壮起胆子,点开联系人列表,找到他的号码拨出去。   “嘟”了几声,人工提示暂时无人接听。   她叹了声气,把手机丢开,卷着被子翻到墙角。   一夜无梦,睡到早上感觉身体有些沉重,腰间也酸得不行,熟悉的湿意来袭,陈轻撑着床爬起来,到厕所一看,果然是生理期到了。   弄干净,懒懒回到床上,缩进被窝之前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十四号。   比推算的生理期日子推后了一天,不过也没差,还算准时。   这种时候就应该待在温暖的地方,什么都不做,   喟叹一声,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重新入眠。   .   京润公寓。   保洁阿姨打扫完公寓的一楼,正准备出门扔垃圾,穿着睡袍的贺钧言洗漱好下来,径直走进厨房用早午餐。   阿姨等了他好久,登时眼睛一亮,手里拿着一个粉红色的长方形礼盒过来,为难询问:“贺先生,这个东西怎么处理?我早上搞卫生的时候在客厅垃圾桶旁边看到的,不知道是不是你不小心……”   “扔了。”   “啊?”   刚睡醒的贺钧言眼神稍有惺忪,没了往常的锐意,只是看着粉红礼盒的表情带着一丝丝不耐烦。   “那是我不要的东西,没什么用,你随便处置。”   阿姨见他不欲多言,识相地没有再说,拿着盒子,拎起要丢的几袋垃圾出了门。   扔完垃圾,阿姨好奇心起,站在绿桶旁拆开了礼盒外的包装。   是一瓶香水,玻璃瓶上的英文字母她不认识,但是她在她女儿的化妆品里见过,说是朋友送的高级货,贵的不得了,平时都舍不得喷。   “囡囡那么一小瓶就金贵得嘞,这个这么大一支,拿回去她要高兴坏了!贺先生还说是没用的东西,我差点扔了,幸好没有手快……”   阿姨嗅了嗅瓶口,摸摸瓶身,装进口袋妥帖放好。   ☆、第29章 V章   天气渐热,孙齐做东给一帮朋友打电话,约着去他家的度假山庄过周末,贺钧言和叶杭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贺钧言态度一如往常,没应没拒,不置可否地哼了声,只说看是否有时间再做安排。   叶杭有空,当即应下,且不单自个儿要去,还打算叫上陈轻。   人多热闹,孙齐自是没有异议,熟料这事和贺钧言一提,他倒是不爽了。   “你叫她干什么?”   叶杭理由充分:“叫她来一块儿玩啊,闷在家里多无聊,多出来走动走动对身体也好。”   贺钧言冷笑,“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闲。”   “哎你这什么话!什么叫和我一样闲?”   “人家朋友众多,你惦记她,她不一定正和谁打得火热。”他睨来一眼,“劝你还是少上赶着。”   叶杭不知道他好好的怎么突然又阴阳怪气起来,一口气提到胸口,似是想到什么,蓦地疏散,扬唇一笑道:“人家不拿我当朋友,我也不会瞎激动一头热,是不是上赶着我心里有数。”   笃定无疑的语气令贺钧言眯了眯眼。   见他看过来,叶杭挑眉:“我们前两天才吃过饭,关系好着呢,你少挑拨离间!”   贺钧言闻言一顿,“……前两天?”   见叶杭点头,他试着问:“十三号?”   叶杭小小惊讶了一瞬:“你怎么知道?你跟踪我们了?”   “我没那么无聊。”贺钧言把手中的纸巾捏成团,往桌上一扔,起身走人。   “哎哎去哪……”   菜才上了一半,饭还没吃饭,叶杭捏着筷子看他施然离去,一脸茫然。   .   出差前,陈轻和徐环环通了电话,把差点被那位周先生拖走非礼的事和她说了,她原本八卦兮兮想问陈轻对那人的印象,听清始末,气得摔电话的心都有了。   对于最后是谁出手帮忙解围,陈轻含糊带过,只说是看不下去的好心路人,没有提贺钧言和叶杭的名字。徐环环火气上头,也没追问,留下一句“会解决”便气冲冲算账去了。   陈轻出差忙了好几天,都快要把这件事忘到脑后,徐环环突然来电告诉她,事情已经解决。   详问过才知道,徐环环亲自去了那位周先生的公司找他,对方避而不见,无奈没两天又在饭局上碰面,姓周的躲无可躲,被她“不小心失手”泼了好几杯酒在西装上,有怒发不得。   本以为事情这就算完,不想她和当天宴请的宾客关系熟络,早就连枝一气,人家身份地位都压了他一头,错又在他,他在饭局上被隐晦揭了这么不光彩的事,还被数落了一通,脸面全无,最后连连擦汗,保证会给“受惊吓的陈小姐”赔礼道歉,徐环环放冷箭的眼神才稍有收敛。   徐环环道:“那孙子昨天拎了些东西到我这,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让他亲自和你说。”   “既然他找过你,我这就算了,我不想见他……”陈轻知道她这次大动干戈肯定欠了别人人情,比如那位在饭局上帮她说话的重要宾客,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麻烦你了,环环姐。”   “麻烦什么,事情都是因我而起,要不是我没摸清底就让你坐他的车,也不至于出问题,害你被吓了一通!”徐环环自责叹了口气,“你真不要让他当面赔礼出出气?”   陈轻笑道:“不了,看到他就想吐,还出哪门子气。”   徐环环噗嗤一声,心里轻松下来。   顿了顿,她道:“既然你不要那孙子赔罪,那改天我带你去吃好的,就咱俩,当环环姐给你道歉!”   “真不用……”   “就这么定了!”徐环环拍板,“不许推!到时候打你电话。”   耳边传来嘟音,电话就此挂断,陈轻看了眼手机,心下无奈。   午饭后,陈轻正打算睡午觉,叶杭一个电话拨过来,问她周末有没有安排,“没安排跟我出去玩呗?人都是你见过的,就上次在别墅烧烤的那群。”   “玩?去哪玩?”   “孙齐他家的度假山庄,开车走国道两个小时就到了,不远。礼拜五下午出发,在那住上三天,礼拜一上午回来。”   一听要在那住,她犹豫了一下。   他在另一头催:“怎么样?周末要是没事的话,和我们一起去。难不成你还放心不过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陈轻解释道,“我就是怕我和你朋友们都不熟,去了尴尬。”   “有什么尴尬的,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再说了,他们人都很好,你完全不用多想,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她沉吟几秒,还未开口,又听他说:“钧言也会去,热热闹闹的多有意思。”   一句话点中了陈轻的死穴,这几天她怎么都联系不上贺钧言,发去的微信消息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打电话给他也始终无人接听。   一开始迟钝着搞不明白,慢慢回过味儿来就想通了,她这是被人无视了。   陈轻不再拒绝,“我周末和你们一起去,要准备什么东西?”   叶杭欣喜道:“不用特别准备什么,只要拿上换洗衣物和你习惯随身携带的物品就行。”   事情就此定下,在等待周末到来的那几天,她依旧时不时试着联系贺钧言,但都无果。   转眼到了约好的日子,陈轻背着个中等大的双肩包出现,单马尾高高扎起,配着一身运动休闲装扮,令叶杭愣了两秒。   “你就这样?”   她不解:“不然还要哪样?”   叶杭无言以对,别的不说,就说他朋友邀的那些“朋友”们,每次参加这种活动,哪个不是精心打扮,化上精致妆容,憋足了劲儿争妍斗艳。她倒把自己弄得像是个参加春游的小学生。   不过也好,他宁愿她清爽干净些,好过瞎作妖。   他闻不得过于浓烈的味道,往常最怕同行的女伴身上香味重,每次都难受得不行,还要秉持绅士风度,强忍着露出笑容,实在煎熬!   系好安全带,陈轻突然微微倾身对叶杭道:“其实我化了妆。”像是小孩儿之间说秘密一般,她挤眉弄眼,表情难得生动了一回,“看不出来吧?这叫隐形妆!”   叶杭一愣,被她逗乐,笑着摇了摇头。   这姑娘,真是夯啊。   .   出发半小时之后,陈轻旁敲侧击问了一下贺钧言怎么没来,叶杭答说:“他自己开车一个人走,我让他和我一起,他非不肯。”   闻言,她的脸色黯了一瞬,应了声,不再提这个话题。   孙齐家的度假山庄很大,这次一行总共去了十多个人,住在独立的一栋别墅里,特意和山庄里的其他客人区分开。   下车的时候陈轻看到了贺钧言,刚想上去说话,一个转眼他就没了影。   乘观光车进入内部,她和他又分别上了不同车,纵使叶杭在身旁说话解闷,她的心情仍是无可避免地陷入了低沉。   别墅有好几层,一层六间房,以楼梯口为中点,左右两边走廊,每边各三间。   陈轻那间在叶杭隔壁,上楼前她小声问了句贺钧言的情况,后者大咧咧道:“他说有事和孙齐说,我刚刚看到他们了,这会儿应该在大门外说话。你不用担心他,都是这的老常客了,况且以他那个脾气,孙齐哪有胆怠慢他?”   说罢,他话锋一转开始给她介绍这山庄里的玩乐项目,从足疗到药浴,从桌球到高尔夫,细致无比,听得她直发昏。   陈轻哑然,他理解错了她的意思,想知道的一句没有,倒听他白扯了一通,见一时问不出什么,只好认命地不再探询,让把行李放进分给她的房间。   简单收拾好东西,她开门出去,另一手捋下马尾发圈,长发柔顺披下来,头皮顿时少了紧绷感。她抒了口气,门在背后合上,一抬眸正巧看见了贺钧言。   “贺……”   愕愕出声,想叫住他,他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贺钧言的视线淡淡从她脸上扫过,不作半秒停留,开门进屋。   陈轻站了站,左右看看,最后盯住他进去的那间房。   想着他或许会出来,她停在原地没有走,可左等右等,半天都没有动静。就在她犹豫着要去敲门的时候,手机突兀响起,吓得她一激灵。   是叶杭的电话,他在楼下等得不耐烦了,问她好了没有。   陈轻迭声应好,小跑下去。   临走前,尤有不舍地朝那扇紧闭的房门投去一瞥。   .   陈轻在叶杭的推荐下,先后享受了手法一流的足疗、药气盈鼻的泡浴以及热昏头的桑拿,一圈下来脸色红润得不像话。   晚餐没有吃多少,折腾了半个下午,她的力气好似都在桑拿房里被蒸完了,又累又困,只想睡觉。   叶杭见她无精打采,不好拉着她陪众人一起玩,让她先行回房休息。   餐厅和住的主栋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径道幽静无声,陈轻不仅累,心思也重,想到饭桌上贺钧言没有出现,一阵烦闷。   正梳理着纷杂心事,脚底忽然蹿起一股阴嗖嗖的风,她蓦地停住。   想到前一次在巷子里遇袭的事,她心里有点慌,很快又镇定下来。   这里是孙齐的地盘,没人会对她不利。   咽咽喉咙,陈轻正要提步继续往前走,忽听不远处传来些许声响,她一惊,转身喝道:“谁——?!”   夜色下空无一人。   她脸白微白,强作镇定,然而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任何事情发生。   不禁有些紧张地往声响方向走,没几步,被径道旁的植物挡住,她停顿一秒,从植物丛里拨开一条小道,艰辛地“跋涉”过去。   拐了个弯,眼前豁然开朗,原来不是什么鬼祟小人,也不是神魔妖怪,她听到的声响是从游泳池传来的。   有人在游泳。   陈轻松了口气,心里暗暗腹诽,谁那么闲大晚上跑到游泳池来玩水?   正要转身,目光蓦地被那游出水面的面孔吸引。   就有人这么闲,大晚上不吃饭跑来玩水,而且这个闲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心心念念,想了一整天的贺钧言。   ☆、第30章 V章   陈轻站在距离泳池稍有距离的地方,目光追随着水里的身影,静静出神看了许久。扎在水里的贺钧言游得起劲,专注沉浸于自己的世界,没有注意到悄然而至的她。   她站着看了很久,浪花一朵一朵,夜色下的室外泳池昏暗看不分明,就着室内透过玻璃映来的光线,她一点一点辨清了贺钧言五官的每一寸。   想叫他,又不想打扰他享受私人空间的悠然时光。   天色愈渐深重,吹来的夜风唤回了陈轻的神思,她捏着衣袖边缘,上前搭话的念头打消。转身欲走,忽听一声重响,转身看去,只瞥见些许水花,池边水里都没了贺钧言的影子。   她心一紧,刚刚的声响是入水发出的。   原本游几秒就会浮上水面换气的人久久不见踪迹,紧盯着水面看了十几秒,波面粼粼,没有半点动静。   陈轻按捺不住,喊了声:“贺钧言——”   声音飘远又荡回来,四下寂静无人应答。   心噗通直跳,她急急朝泳池奔去,手攥紧成拳,慌乱一阵一阵袭来。   该不会……他该不会是沉到底下去了?   这个泳池不供儿童使用,最深的地方有好几米,贺钧言一直在那块活动。   她的声音有点哆嗦,手括在唇边绕着泳池边跑边喊:“贺钧言你在哪?你答应一声别吓我!”   “贺钧言!贺钧言——”   仍是没有响动,跑到深水区边上,她蹬了鞋子,二话不说一个猛扎跃进水里。   陈轻会游泳,但保命尚可,技艺算不上精湛。   水流进眼里,眼前登时一片朦胧,白天的浅蓝色此时成了深蓝,对于有轻微幽闭恐惧症的人来说,这种场景实在令人汗毛倒立。   很不幸,她就是这样的人。   陈轻的心跳地更快了,一半是因为水压加上闭气所致,另一半是因为恐惧。速战速决好过长线折磨,她强忍着不适,飞快划动双臂往深处潜去。   眼睛习惯之后,视线也清晰了许多,她看到有个人影在水里,眉一拧,立刻快速朝那处游去。   除了贺钧言不会是别人。   她游到近前一看,果真是他。   陈轻心里太过焦急,脑海里慌乱一片,再加上氧气不足,紧张得乱了阵脚,只想赶紧带他游上去,没仔细注意他的表情。   她抱住他的胳膊,用力带着往上游,意料之外的吃力,好半天才游了短短一小截。憋气憋久了,感觉难受,气泡从唇边鼻端飘起,她的脸皱成一团。   离水面还有一点点距离,陈轻已经倍感吃力,正决心奋力冲刺完最后一段,突然,腰上多出了一双手臂——   原本被她裹挟着带动的人,突然游上来和她齐平,手臂环抱着她的腰,毫不费力地,几下就带她游到了池边。   陈轻惊了一瞬,但生理不适更为难捱,她来不及想太多,浮出水面当即喘了一口气。   然而呼吸还没顺畅下来,下一秒,贺钧言伸手捏住她的下颚,男性气息铺面而来。   他的吻来势汹汹,进攻勇猛,头发在淌水,两个人湿哒哒泡在水里,露在外的皮肤被风一吹,颤栗敏感,更加清晰地感知到彼此灼热的体温。   费了好大力气,陈轻才推开他,与他赤|裸的胸膛隔开少许距离。   “贺……贺先生!”   她像被大雨淋过,头发上的水不停淌下来。她抹了一把眼睛,看向被“救”上来的人,胸口起伏不定。   “你、你……”喉间吞咽,溺水两字却说不出来。   他从容不惊,除了身上沾水,模样游刃有余,毫无半点惊措。相比之下,她倒是更像溺水被救的那个。   “还喘不上气?”贺钧言作势又要低头再渡一次氧。   陈轻浮在水里,小小偏头避了一下,镇定下来,大脑总算能运转了。   她解释:“我以为你出事了,水面上一直不见人。”说着伸手抓住泳池边缘,身子往后靠。   没靠上池壁,反倒压住了他圈在她腰上的手臂。   抬眸尴尬看了他一眼,他却似无所觉,没有要收回手的意思。   贺钧言盯着她的眼睛:“所以你跳下来救我?”   “是。”   “也就是说,你躲在暗处看我游了很久?”   “我不是故意要偷看,我只是……”   他不动声色地挑眉:“只是?”   “只是最近一直联系不上你,想找你……”   贺钧言默了几秒,“找我干什么?”   陈轻看他一眼,“你聊着聊着就找不到人了,电话也打不通。”她垂眼抿了抿唇,小声说,“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吗……”   “你会在意我高不高兴?”他轻笑,表情低沉,眼里须臾降了温度。   十三号,她没有找他,却和叶杭在一起。   见陈轻久久不答,贺钧言突然觉得无趣,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郁闷情绪涌上来。   他冷了语调,沉沉道:“别只会说些好听的,做不到就别哄人。”   松开手,不再环着她,他伸手抓住铁悬梯的栏杆,准备上岸。   “为什么不会!”   陈轻猛地开口,声音不满,还带着一丝丝委屈。   “我为什么不会在意?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在意?”   她看向他的目光带着些许愤怒。   “你以为我对谁都像这样不顾颜面,无论多少次被冷对、被轻蔑低视,还会一次又一次不管不顾地扑上来……?”   “没有!”   她重重拍了一下水面,不知是不是溅起的水花落进了眼里,她的眼睛倏而红了。   “只对你这样!只对你贺钧言这样!我说得不够多不够明白吗?莫名其妙地质疑我、莫名其妙地联系不上,我这些天连睡觉吃饭都在想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让你不开心!连你都不算在意那我还在意过谁?!”   他愣住,“你……”   陈轻狠狠抹了抹眼睛,连鼻尖都泛起了红,不理会怔怔的他,转身撑着池边砖面,带着一身水爬了上去。   贺钧言反应过来上岸去追。   她被湿透的衣服包裹着,走过的地方全是水迹,纵使现下天气不冷,这样被风吹上一会儿,保不齐要闹出病来。   他拽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回来,她用力想要挣脱,两个人在夜下玩起了角力游戏。   “陈轻!”贺钧言轻斥一声,“你要是想病我现在就把你丢回水池里!”   她挣扎了一会儿,知道力气敌不过他,敛了表情,淡淡不欲多言:“我困,我要回去睡觉。你松开。”   他不撒手,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把话说清楚。”   火气上来,陈轻音量陡升:“我说得已经够清楚了!你不信,不乐意听!还要我说什么?”   贺钧言抿唇,脸黑了半晌。   “你吼我?再吼声试试!”   “吼?就吼!”她深吸几口气,突然和他动起手来,一边掰他钳制自己的那只大掌,一边推他,“就吼了怎么!你扔我去水里啊!你扔啊扔啊——”   真动手还行,这种女人撒野的架势,贺钧言哪里招架得住。   打是绝不可能打她,扔进水里也只是说说而已,风这么大,她穿着衣服,哪能让她在冷水里泡?可不收拾她,她等下说不定会反过来把他推进水里去。   无奈之下,他只好紧紧钳住她的手,两只细嫩手腕全都捉住,她还在挣扎,为了防止她气急用上脚,他腾出另一只空着的手抱住她的腰。   贺钧言把人塞进自己怀里,怀抱之间毫无缝隙,他摁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动弹。   “这下能不发疯好好听我说话了没?”   陈轻的脸被摁在他的胸膛上,发不出声音,闷哼了几声。   她穿着衣服,可他没穿上衣,下边只有一条泳裤,虽然只是脸,但肌肤相贴的感觉还是让她浑身激灵,仿佛一只炸毛的猫。   如果是往常,或许她会想点旖旎的东西,可眼下这情况,只有脚能动,怎样都逃不出他的桎梏,她完全没了粉红心思。   谁会这样和人好好说话?他这哪是想要好好和人说话的态度!   抱着抱着,贺钧言也有点不自在了,轻咳一声,给自己找台阶下:“你老实点,我松手。”   谁知还没等松开手,才稍稍放缓一点力度不再摁着她的头,她就抬头怒斥他:“贺钧言你混蛋!”   被点名迎头痛骂的某人一愣,眼神立刻变了。   只是让人闭嘴的招式不仅老套毫无新意而且古怪,被他咬住嘴唇的时候,陈轻吃痛地想歪——难不成换个男的骂他,他也亲人家?   她被动地承受着他的侵略,想挣脱想抗拒,可不敌电流流窜的感觉,脚下微微发软。   正当陈轻又觉得缺氧的时候,背后响起一道声音:“你们——”来人似是被惊住了,只说了两个字就戛然而止。   陈轻找回神智,推开贺钧言,向后一步。   转身一看,叶杭手上端着一盘水果,呆呆地看着他们。   “我看你晚上没吃多少,想给你送点东西填肚子,经过这边听到声音,就……”就走过来了。   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在游泳池边接吻……   一个吃了半碗饭不到,另一个压根没出现在餐桌上,感情不是不饿,而是有别的东西吃。   陈轻擦了擦嘴唇,脸色绯红。   叶杭呵呵笑了声,端着水果转身想溜。   她却叫住他,顺手接过他手里的托盘,“我回去睡了,真的困不是假的……”尴尬指了指身后的人,“你们聊。”   她很快没影,叶杭见她走了,转身看向贺钧言,眼里亮起贼光。   还说不喜欢?还说没意思?抓到现行的了!   贺钧言对他暧昧的眼神视若无睹,压下心里古怪的怅然感,回身到水池边的凳子上拿起浴袍穿上。   “你刚刚就穿这样对着她?”叶杭才注意到他只穿了条泳裤,跟在他身后八卦,“行啊!看不出来钧言你这么有心机,好身材全秀出来了,怎么样,她有没有看呆?”   白了他一眼,贺钧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他又凑过来,“给谁发消息?陈轻才刚走几分钟,你不用这样吧?”   贺钧言推开他,摁下发送,没让他看见收信人和内容。   半分钟不到,那边回过来一句——“不行!我都到了让我打道回府?你叫我来我就来,叫我走就走,我成什么了?”   贺钧言和叶杭正走在回主栋的小道上,他躲过叶杭看完消息,眉头立时紧紧皱起。   没几秒,那边又来了一条——“我在门口,来接我!”   ☆、第31章 V章   在游泳池里折腾那么久,又穿着湿衣服一路被风吹着走回屋里,第二天陈轻就感冒了,一大早被头疼闹醒,整个人像火炉似得灼热滚烫,手脚酸痛,全身上下都没了力气。   她带来的东西不多,家庭药箱不在随行之列,时间太早,不好敲门去打扰叶杭,只能喝了些热水缓缓劲儿,数着时间捱过去。   天光大亮,到了早餐的点,陈轻勉强打起精神,昏头昏脑去隔壁找叶杭拿感冒药,刚回房,他就跟来敲门。   “还好么?严不严重?”   见她一脸苍白还摇头说没事,他皱了皱眉,道:“和我下去吃点早餐,空腹不能吃药,等等要是没有好转,我让孙齐把医生叫来给你看看。”   她点头,没什么精神地跟在他身后下楼。   一楼似乎比昨天热闹多了,大清早的,嘻哈笑闹声一串接一串。   谁这么有精力?   不仅走在前面的叶杭满脸疑惑,就连生病的陈轻也下意识循声看去。   “你们下来啦?”   一道活力十足的娇憨女声在他们到达客厅的瞬同时响起,说话的是个站在厅中的年轻女人,打扮入时气质不俗,五官娇艳,明丽动人,脸上的笑容更是灿如六月艳阳。   她周围坐着几个昨天跟大部队一起来的女人,看样子已经聊得很熟络,刚才的笑闹声就是她们发出来的。   “郭书茉?!”叶杭愣了一秒,而后表情霎时一变,“你来干什么?”   被点名的女人不在意笑笑:“来玩啊,就许你来这潇洒,我就不行?”   他们说话间,陈轻从背后走到叶杭身边,默默侧头看了他一眼,被他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   叶杭咬着牙道:“我们聚会你凑什么热闹?哪来的回哪去!这儿不欢迎你!”   “我又不是来找你的!”郭书茉半嗔半瞪丢了个白眼,“这是孙齐的地盘,他都没说什么,你急什么?再说了,这次可是贺钧言叫我来的!”   听到熟悉的名字,摸不着头脑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陈轻僵了僵身子。再看去,对面的女人已经不仅仅只是个同性那么简单,第一眼没有在意的那些小细节全都瞬间放大。她很年轻、很漂亮、打扮不算太张扬,但身上样样都不是俗物……   最重要的是她那句,贺钧言叫她来的。   叶杭听到她那么说,眉头又是一皱,抿唇半晌没说话。过后干脆不再理会,他侧头对陈轻道:“走吧,我们去餐厅。”   陈轻敛好表情,点头。   “哎!”郭书茉叫住他们,视线扫向陈轻,深意不明地打量,“她就是你带来的……朋友?”   “关你什么事?”   叶杭懒得理她,捉着陈轻的手腕转身就走。   出了主栋大厅,走在通向餐厅的小径上,陈轻开口问:“刚刚那个人是?”   “我们这圈里的,大小姐一个,烦死人。”叶杭随口解释两句,抱怨道,“不知道钧言他是不是昨晚游泳脑袋进水了,居然把她给叫来,我等下一定好好问问他!”   不给他个过得去的理由他是绝对不依的!他周围的朋友哪个不知道他不喜欢郭书茉?贺钧言偏偏把人往他面前招,这还是朋友吗?   他兀自气闷着,没注意到旁边陈轻的脸色黯了下来,病态加上失落,低沉得好似乌云在顶。   到了餐厅,一张大长桌上摆满了新鲜早餐,他们两个是最早到的,被他们惦记了一路的贺钧言还没出现,大概是没起床。   两人坐下,叶杭打算吃饱再去找贺钧言问话,而陈轻没什么胃口,麻雀啄食般小口小口吃着。   吃到一半叶杭离座,去落地窗边接电话,说了两句拉开门走到院子里。   陈轻吃得有点腻,不想喝桌上的果汁,也起身去厨房找水喝。   腻味感被白开水稍稍冲淡,她轻抒一口气,转身出去,忽听说话声接近,先是女声,然后是淡淡的男声。一道声线熟悉,另一道陌生,但十几分钟前才刚刚听过,她还没忘。   脚步一顿,忽然有点不敢出去。   她知道是谁。   犹豫间,那两人已经走到能看见厨房的位置,一瞬间,三个人都怔了怔——准确点说是两个人,贺钧言,还有陈轻。   郭书茉只是突然看到陈轻站在那导致反应慢了一小下,三人之中她最先回神。   陈轻的手垂在身侧,惶惶想抓住点什么,可惜水杯早已放下,没有东西能给她握,以缓解她的不适。   像是柠檬被压瘪,一点一点挤出汁滴在心上,莫名的酸涩从心口直直漫上了她的舌尖。   想到前一晚自己以为他溺水奋不顾身跳下泳池,以及他突兀的那两个吻,陈轻突然有些委屈,但更多的是自我厌弃。   贺钧言说的没错,她就是个傻帽。   她猛地跑开,朝着回主栋的路,一气不停,急急奔离。   “陈……”贺钧言想叫她,没能把话说完,她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郭书茉站在旁边没说话,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叶杭打完电话回来一看,陈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他现在一看就来气的人,语气当即恶劣起来:“你们来干什么?”一句话,直接把贺钧言打入了敌对阵营。   “吃早餐啊,哦,只许你和你的朋友吃,我们就不能吃啦?”郭书茉眉一挑,兴致勃勃准备和他斗嘴。   叶杭不想理她,冲着贺钧言道:“出来,我有话和你说。”言毕率先走出去。   贺钧言沉着脸跟在他身后。   叶杭特意把落地窗关上,隔绝里外,而后才道:“你把她叫来干什么?”   贺钧言道:“已经来了。”言下之意,多说无用,接受现实。   叶杭单手叉腰,气得原地踱了几圈。   “你昨晚不让我看手机,是不是就在联系她?我要是早知道你叫她来,我一定当时就把你手机扔进水里!”   见责问的人不吭声,叶杭深吸一口气,脸色冷了下来。   “陈轻对你有意思的事连我这个局外人都看出来了,你别说你不知道,她本来生病就难受,大早上你还要让她心塞!贺钧言,我不知道你是心狠还是真傻,我今天就把话撂这,你若是打定主意非要这样,那我以后再也不吃饱了撑的把陈轻往你面前领,省得你作践人家!”   陈轻突然没影一定是因为他们!看着仰慕的人领着另一个女人出现,能好好坐着吃早餐就怪了!他虽然是个爷们不懂那么多女人心思,但也知道这种事有多膈应,醋意汹涌起来,无论男女,都一样痛苦憋屈。   扑捉到话里的关键,贺钧言脸色变了一瞬,强忍着压下追问心情,面上仍是不为所动,他紧盯叶杭道:“她难过是她的事,你为她说这么多,又是站在什么立场?”   叶杭一愣,两秒后脸上浮现愤怒之意。   “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意思。”   叶杭冷笑一声,“是,是挺没意思的。”他眯眼睨向贺钧言,唇边玩味,“你不说我还没意识到,你这么一说我倒突然有感觉了,我这么为陈轻着想,还不是因为我对她有意思,对吧?何必费尽苦心给别人牵线做嫁衣,追求姑娘这回事,我自己上……”   没等说完,贺钧言猛地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你再说一遍?”   “行啊,我说!我喜欢陈轻!我对她有意思!打从一认识她起我就想追她了!满意了没?!”叶杭狠狠推开他,指着他怒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有病?我要是喜欢陈轻我早就追了,还等你?等你把你那高高在上的老爷面子拉下来,黄花菜早特么凉了!”   他拽了把被揪成菜干的领子,恨恨走人。   贺钧言在院里默站几秒,回到餐厅里。   郭书茉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透过玻璃瞧见他们揪领子动手推搡,似是起了争执。叶杭走的时候她试图搭话,只是嘴还没张人就没影了。   见贺钧言回来,她嘿嘿笑起来,挤眉弄眼道:“好兄弟吵架啦?我猜猜,是因为那个叫陈轻的女的?你一开始叫我来就是因为她对吧?”   “看不出来,贺大公子居然喜欢那种类型的?要我说也没什么特别的,刚才瞧了几眼,身无二两肉,柔柔弱弱风一吹就要倒,那脸色儿白的呀,啧啧……哦对了,你和叶杭为什么吵架?我看他好像对那个女的特别上心?!”   提到这个她来了劲,眉头紧皱,一颗心也悬起。   “叶杭该不是真的对她有意思?完了!你说我……”   一个玻璃杯直直飞过来,从她脸颊边擦过砸在墙上,她吓得霎时噤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玻璃片哗啦掉在她脚边。   她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贺钧言骇人的视线如同箭矢,狠厉飞来。   “再废话就滚——”   “我、我……”   郭书茉这才意识到他是真的动怒了。   她和他根本不熟,也就面子上过得去,接到他的电话时她还惊讶了好一会儿,本想着他怎么也算‘有求’于自己,开开玩笑调侃两声应该不会怎样,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大反应……   即使郭书茉和他们都是同一个圈子里的人,但对于贺钧言,她心里还是怕的。正常的他好还,这种状态的,她是真的发憷。   “我去叫其他人吃饭……!”   顾不上面子,她说完,逃跑似得赶紧离开。   另一边,叶杭回了楼上,进门前犹豫一瞬,转而敲开了陈轻的房门。   询问得知她吃了药,他默了一秒,忽而道:“我刚刚和钧言吵了一架。”   陈轻一愣,“为什么?”   “他觉得……”叶杭看她一眼,顿了顿道,“他觉得我对你有图谋。”   “什么?”   “意思就是他觉得我对你有意思,刚刚我们吵了一架,差点打起来。”   “等、等一下!”信息量太大,陈轻有些反应不及。   贺钧言以为叶杭对她有意思?他们为这个打了一架?   叶杭对她有意思这个观点令她惊讶是其一,然而更让她错愕的是……贺钧言为什么要因为这个和叶杭争执?   叶杭见她脸上神情变换不停,自嘲笑了笑,“你不会也觉得我对你不怀好意吧?”   陈轻忙不迭答:“叶先生说笑了,我当然不会。”她还没自恋到那种程度。   尴尬几秒,叶杭叹了口气,道:“郭书茉的事你别想太多,钧言和她没什么,他们以前见面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提到这个,她微微垂头,没说话,唇边笑容若有似无,又浅又淡。   “我知道你喜欢钧言,我和他认识很多年,他是怎样的我再了解不过。”叶杭说,“喜欢就大胆点去尝试,不用怕。”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她想说,可觉得说不清楚,似笑似叹,道了句算了,抬眸看向他,满满都是真诚。   “叶先生,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很高兴能认识你。就算以后我和他再不来往,我仍然当你是我的朋友。”   叶杭凝眸,几秒后笑着起身。   “朋友是一定的,不当朋友的人我根本不会和他来往。你别想那么多,也别那么早下结论,好好睡一觉,吃午饭的时候我来叫你。”   陈轻也笑,送他出去。   关上门后,独自站在在寂静屋里,她眉眼低垂,刹那间浑身失力。   陈轻睡了一觉,午饭时叶杭没有叫她下去,直接盛好丰盛的一托盘,端上来给她吃。   饭后,她坐着和他聊了会儿,吃完药又躺回去睡觉。期间叶杭想提贺钧言,被她轻飘飘带过,别开话头。   或许是药的作用,她睡得特别沉,再睁眼时已然天黑。   醒了没多久便听到有人敲门,她下床趿起拖鞋,喉咙冒火般干涩得疼,费力朗声问了句:“谁?”   门外那人道:“开门。”   熟悉声音令她动作一顿。   以为她没听出来,外头低沉的男声又道:“是我,贺钧言。”   ☆、第32章 V章   陈轻走到门边,手握上门把,却犹豫着迟迟不动作。   门外又敲了几下,催促之意明了:“陈轻?”   她僵滞站了十几秒,手缓缓松开滑到身侧,垂下眼,声音轻浅:“我没力气不想出来,贺先生有什么事就这样说吧,说完我还要继续睡。”   贺钧言因她话里淡淡的疏离愣了愣,过后坚持不懈:“你先把门打开。”顿了顿又道,“很难受?我带你去看医生。”   “不用了,叶先生给了药,我已经吃过了。”   他又敲,“你开门!”   陈轻不作声,默默转了两圈保险锁,将门反锁地更加彻底。   敲门的力道加重,一下一下响在耳际,她无声叹了口气,身体越发热起来,一阵阵发虚的无力感来袭。   “该吃晚饭了,贺先生去吧,省得让他们等。”   言罢,也不管他在外作何反应,她自顾自转身走开。进浴室一看,镜子里的自己嘴唇干裂,微微脱皮,脸色白得没有丁点血气,睡了一天眼睛反而无神,形容颓萎。   门外的人似是坚持了会儿,捱不过她故作不闻的态度,终于走开了。   陈轻垂着眼回到床上,将自己蒙在被子下,滚烫口腔里满满都是苦味。   她自己也不知,这究竟是因为病,还是因为其他。   .   晚餐桌上,一群人聊着天,气氛热络。   叶杭未参与话题,低头专注吃着,不多时,众人还在闲聊,他已用好餐,起身去厨房拎出一个五层饭盒。   桌上有人瞧见,好奇问:“叶哥不吃了,去哪啊?”   孙齐一见,笑着接话:“陈轻好像冻着了,生病在房里没出来,叶哥怕人家饿着,这是去送吃的。”   问话的人噢了声,“难怪一天都没见到叶哥那朋友。”   “怎么样,她情况严不严重?”孙齐道,“要不要我叫医生过来?”   叶杭不多说,只道:“我上去看看,要是严重的话我再找你。”他急着上去,先前打电话给陈轻,她说不想下楼,眼下天已经黑了,他怕她饿着。重感冒不容易好,也不知她哪时才能恢复精神。   郭书茉一直盯着叶杭看,见他要走,忍不住嘀咕了句:“你那么着急干什么,又不是你病了。”   叶杭脚步一顿,回头白她:“不会说话就别说话,我急不急关你什么事?有那闲心多管管你自己,我的事轮不到你多嘴!”   “你!”郭书茉眼睛一瞪,孙齐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都自己人吵什么?”   叶杭冷哼一声,“谁跟她自己人。”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郭书茉气得不轻,旁边有个和她玩了一天的女人帮腔,安慰她:“别气别气,要是气坏,也像那谁一样病倒就不好了,咱们健健康康和个病歪歪的人置什么气啊,你说是不是?”   话里隐晦带着些许讨好,这几个跟来玩的女人当然看得出郭书茉的身份和她们不一样,没胆子说叶杭,自然只能把话尖戳到陈轻身上。   然而没能等到讨好的对象开口,突如其来的脆响吓了众人一跳——贺钧言把银叉重重扔在瓷盘上,拧眉怒目,满脸写满了不爽。   “不说话会死?”   他也不知是在冲谁发火,凌厉视线让众人俱是一怔。   “吃个饭也不得安生,一群长舌妇。”   丢下话,他甩手走人。   孙齐急急叫他,没能得到半点回应。   在座几个女人面面相觑,尤其是先前讨好郭书茉的那个,被‘长舌妇’三个字臊得尴尬不已。郭书茉也没有好到哪去,贺钧言的话同样也把她骂了进去,她气得脸都红了,却拿他没辙。   陈轻陈轻,就知道围着她转!不就一个女人,一个上赶着送饭,一个连说她一句不好也听不得!真当成宝贝金贵了?!   .   贺钧言快步追上叶杭,在他上楼前拦住了他。   “饭盒给我。”   “给你?”叶杭对他的态度没有比对郭书茉好多少,冷哼一声道,“没吃饱回桌上吃去,我不伺候你!”   他皱眉,坚持道:“给我。”   “凭什么?”   “我上去给她。”   “你凭什么觉得人家现在想看到你?”   说了一句还不解气,叶杭讽刺道:“不喜欢人家就少招人家,送什么温暖,你以为自己是妇女主任?”   不给贺钧言再次开口的机会,他挥开拦在面前的手,大步上楼。   .   陈轻在房里从傍晚睡到晚餐时分,直睡得自己头昏脑胀,一听来人是叶杭,没一会儿就给他开了门。   两人在沙发坐下,叶杭静静看着她吃,不出声打扰,途中极为体贴地倒了杯水给她。   陈轻吃着突然顿住,在他的疑惑眼神中,她抬头看他,眼里有些难以形容的东西。   “你好像我爸。”   “什么?”   “我爸小时候也是这样看着我吃饭的。”她说,“他也喜欢给我盛好多菜。”   筷子戳了戳手中饭盒里的菜,面前还有好几屉,多得她都吃不完。   叶杭假装没有看到她眼里的怅然,也没多问,故意开玩笑:“嫌我装得多就直说……没关系,吃不完就别强撑。”   陈轻笑笑,小口吃着,最后干干净净全都吃完,惊得叶杭连问了她好几次有没有撑坏。   没多久,孙齐上来喊叶杭,楼下开party,让他一起去热闹,顺道问候了一下陈轻的身体情况。   陈轻婉拒孙齐的邀请,说自己没什么力气不想去玩,见叶杭隐隐有些担心,安抚道:“我没事儿,待在房间里看看电视玩玩手机也挺好的,你们去玩吧,不用担心我。”   他张嘴正要说话,孙齐看不得他磨唧,强拉着他走了。   陈轻把饭盒收拾好,吃了药,在沙发角落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拿起手机看电视,心思却早已飘远,根本没注意到屏幕上演了些什么。   药起作用,她不知不觉又有睡意,迷迷蒙蒙间头像小鸡啄米般一下下轻点,敲门声忽然响起,吓得她一激灵,令她受惊猛地抬起头来。   “是我。”   和白天一样的声音一样的开场,贺钧言又来了。   揉揉眼睛走到门边,陈轻叹了口气,这次不再打太极,直接给他开了门。   贺钧言站在门边,脸色微红,身上隐隐传来酒气。她看了一眼,很快移开视线,“有事吗?”   “有事。”他举起手上的药,“叶杭让我拿给你。”   “可是……”   不等她说话,他已经走进来,还顺手关上了门。   陈轻把‘已经吃过药了’几个字吞回肚子里,小步跟着他。他脚步不稳走进客厅,半坐半摔倒在沙发里,她手足无措,不知能做什么。   贺钧言以手掌撑额,表情似是有些不适,“给我杯水。”   倒了杯水给他,她试探着问:“你醉了?”   他道:“没有。”然而那眼神分明不甚清朗。   陈轻抿抿唇,待他喝完,开口道:“药已经送到了,我等下会吃……你也回去休息吧,我看你好像很累。”   并不会,她已经吃过了,只是为了打发他走,只能这么说。   贺钧言忽地抬头直直看她,看的她发毛。   “怎…怎么了?”   “你很想我走?”   眼下的确是有一点,嘴上却只能说:“没有。”怕他不信,她还配上动作,摇了摇头。   谁知他一听,懒懒躺下。   “那我不走了。”   “啊?”   “我说我不走了。”他躺着,眼神从下至上,依旧直勾勾黏着她。   陈轻担心他这是喝醉了,她最怕撒酒疯的人,当即有些无措:“贺先生,你……”   贺钧言忽然伸出手,一把将她拽到怀里。   她摔进他怀中,趴在他胸膛上,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被他滚烫体温灼得心发慌。   贺钧言也同样,她生着病,身上热得吓人,抱着很是烫手,但心里刹那溢出的欢喜,足以掩盖感官上一切的不适。   “贺先生!”陈轻挣扎着要起来,被他紧紧揽住,动弹不得。   她脸上浮起淡淡薄怒,贺钧言突然开口:“很好看。”   她一怔,对上他一瞬不移紧盯自己的目光,莫名想逃。   贺钧言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就这样的她,生着病,脸色惨白,加上一点点愤怒的小表情,他竟然会觉得好看到甚至不想眨眼。   不知是酒精让他扭曲,还是酒精让他坦然,终于敢面对积压在心底的感觉。   想抱着她,就这样抱着让她听自己说一会儿话,他一贯是最讨厌和人掏心剖肺的,可现在却莫名有很多话想和她说,想絮絮叨叨,想从夜幕低沉一直说到鱼肚将白。   只有他和她。   陈轻没有放弃挣扎,她不喜欢这样,喝醉了酒就跑来对她撒疯,她是什么?   她的确爱慕他,可不曾欠他,况且现在病着,往常对他已经够小心翼翼了,没道理现在还要供着他。   可惜力气不敌,别说病中,就是活蹦乱跳的时候她也耐何不了他。   贺钧言钳住陈轻的两只手,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下,位置瞬间调换。   他低下头枕在她胸前,强健体格压得她喘不过气,偏偏手被捉着推到头顶,动弹不得。   她咬牙想骂人,最后却只是说:“贺先生,还记得别墅烧烤那次我和你说的话么?!”   他抬起头看向她,下巴尖戳在她胸前,“烧烤那次……”   要是能动,陈轻一定会把那脑袋狠狠推开,当下气得不想给他时间等他响起,愤愤道:“我说了那么多只是希望你稍微给我一点尊重!”   “尊重?我不够尊重你?”   “你哪里尊重我了?!”她气得嗓子都疼了,喘了口气仰头看天花板,失落道,“算了,你想怎样就怎样,你高兴就好,明天我会让叶杭送我回去。”   喉咙里又有些酸涩,他依旧不懂得尊重她,好比现在,肆无忌惮地轻薄,搓揉捏扁随意拿捏。   “药是我自己拿上来的。”贺钧言突然说,“叶杭没有给我,他被郭书茉缠住了,我来,是因为我想来找你。”   陈轻稍滞,看他一眼又别过头去。郭书茉,她一点也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他自顾自继续道:“我和她根本不熟。她来这是为了叶杭……她喜欢叶杭很久了。”   听到这一句,陈轻是真的愣住,还没反应过来,他又道:“我不该叫她来……”   “对不起。”   她怔怔说不出话,“你……”   一向高傲目中无人的贺钧言竟然会和人道歉?天要下红雨!   怔过之后,她开始意识到他话里的含义,心噗通噗通不受控制地飞快跳起来。   “为什么……”想问他为什么要向自己解释,话到嘴边又问不出口。   怕失望,怕自作多情,怕白高兴一场。   “陈轻。”他埋头在她颈间,忽然叹了口气,“你很厉害,我认输。”   意义不明的话,陈轻不知该如何接,心口鼓点快得有点难受,他的呼吸撩在脖间,她忍不住往角落缩了缩。   贺钧言抬头和她对视,眼底神色越发深重。   黑雾掺杂着说不清的东西席卷而来,浓烈而迅猛。   忽然燥起来,几分难耐几分渴望,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何。   下一秒她被他咬住下唇,不过只是吃痛了一瞬间,旋即被他温柔轻舐,她听到他的呼吸随着深吮越来越重,和他的体温一样热。她被他用力摁进怀里,后背被大掌抚着,她手脚无力,浑身发软,像是要化成一滩水和他融为一体。   好不容易嘴唇得到了解放,他的动作却越发过火,她勾住他的脖子想要阻拦,急急叫他:“贺钧言……贺钧言!”   她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那是侵略性十足的变化。   在她心慌间,他却停了下来,因为她那两声唤。   贺钧言压在她身上喘息,很努力地隐忍着自己。陈轻不敢动,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许久,他又抬起头。   “我想亲你。”他艰难开口,声音喑哑,“……我想亲你,陈轻。”   那双眼里黑黝黝一片,像是无垠夜空,没有星星,什么都没有,如此澄澈的欲|色,直白干脆地说着想要什么。   没有别的,只有她。   只想要她。   陈轻闭了闭眼,再睁开,那对黑眸中的自己仍然存在。她看清了他眼里的自己,清晰无比。   她是唯一的皎月,是他眼中世界唯一光亮所在。   无言中,她勾下他的脖颈,微仰头的默许姿态已经给出了回答。   空气烧起来,无声却热烈地一燃到底,两团火焰,一团是他,一团是她,彼此纠缠,难分难解。   陈轻感觉得到,他在取|悦她,极其认真,极其专注,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那是以往只出现在她身上的情绪。   她听到他在耳边一声声念她的名字,不知疲倦。   忍不住仰起头的瞬间,她听到他说:“……喜欢,喜欢你。”   而后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天光乍破遇,暮雪白头老,永恒也许是一辈子,也许就在心意相通,互为你我的瞬间。   陈轻咬牙闭上眼。   许多年前做梦期许过的东西……好像实现了。   ☆、第33章 V章   天色大亮,半开的窗帘未能挡住刺眼日光,陈轻转了几个身,无可奈何蜷腿坐起。自身肌肤光|裸相碰的触感以及后背暴露在空中被凉意陡然侵袭的感觉,让她一颤。而后惺忪睡眼睁开,神思归位,慢慢意识到眼下情况。   猛地往身侧一看——   贺钧言的睡颜安详沉静,暴露在外的大片胸膛正说着一个事实:   棉被下的他和她一样,都一丝不挂。   昨晚的记忆接二连三涌进脑海,陈轻茫然不知如何自处,手掌用力揉搓额头,大力到摁出浅浅红痕。侧目又看了一眼,她决定先收拾好自己。   倾身去够床侧椅子上放着的睡袍,因为出过大汗,手脚摆脱失力症状,三两下穿好,顾不上穿鞋,她光着脚冲进浴室。   镜子里的人用狼狈形容完全不够,简直就是惨,领口拉下,不知情的人一看或许会以为她遭受了什么非人虐待。   陈轻打开热水,仔细冲洗一遍,在热气的熏蒸中,脑子飞速转着,思考等等要如何面对贺钧言,如何沟通。   贺钧言睡得很沉,她从浴室出来,翻出背包中的干净衣服换上,把地上散落的衣物归置到收纳筐里,一系列举动做完,他还是没醒。   背对窗站了一会儿,陈轻盯着床上熟睡的人出神。   无法想象,十几个小时前的晚上他们曾那么亲密,而现在,她连床的边缘也不敢坐,既希望他醒来,又害怕他醒来。   椅子上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她骇了一跳,手忙脚乱拿起。   余光朝床上觎去,他还在睡着。   接通电话,扑耳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   “陈经理!我是小曾,秦总出事了,现在在医院抢救!”   “你说什么?”心猛地一下高高悬起,陈轻不安踱进客厅,站立难安,“把话说清楚!在哪家医院?发生了什么事?”   “我和秦总一大早去银行办事,中途秦总说要折回家一趟拿点东西,我就在小区门口等他,等了半天不见动静,打电话也没人接,我就去找他,谁知道他浑身是血躺在楼道里,我就、就赶紧来医院了……”   “哪个医院?”   得到准确地址,她迅速将随身东西全部塞进包里,一边换鞋一边道:“我现在马上过来!可能要几个小时,你好好看着别走开!”   贺钧言被吵醒,倏然睁开眼,撑着起身,一见她的架势微微皱眉:“陈轻?”   陈轻回头看他一眼,来不及解释,只道:“我有急事,别的之后再说,电话联系!”   说罢冲出门,他在后头叫了几声,她头也不回。   叶杭正好起床喝水,宿醉一晚,早上起床像是带了紧箍,有个隐形唐僧躲在看不见的地方对他念经,头疼得厉害。见陈轻火急火燎出来,还背着来时的‘行囊’,一怔。   “你去哪?”   陈轻眼睛一亮,捉着他的手腕问:“车钥匙带了么?”   “在房间里……”   她一听,不想等,松手便要往外跑。   叶杭反手抓住她:“你要出去?我送你。等我一分钟,我拿钥匙马上来。”   说一分钟就一分钟,叶杭动作迅速,很快拿了钥匙下来,和她一起急急往外跑,尽管他并不知道她在急什么。   开车上路后才听她说起原委。   “我朋友出事了,在医院抢救,我要赶紧去不然没人签字!”   “你去了也不能签字吧?”   陈轻看向他,顿了一会儿,猛地一巴掌拍上自己的额头。   “我急昏了。”她蓦地颓然许多,出神重复他的话:“我去了也不能签字……”   叶杭担忧地朝她看了好几次,“没事吧?”   她摇头,神色却不大好。   “是很重要的朋友?”   “嗯。”   “别想那么多,说不定没你以为的那么严重,再说还有家属,他们会处理的。”   “……他没有家属。”除了她,已经没有家属了。然而在法律上,她并不能为他决定什么,他亦然。   闻言,叶杭侧目,道了声抱歉。   “如果情况严重,找不到亲属,院方可以代为签字,你别担心。”   她嗯了声,自言自语般念叨:“希望不要有严重情况……”   如此情境,瞌睡和宿醉一下全跑干净,叶杭提起精神,在安全范围内,以最快的速度返程。   .   贺钧言想追陈轻,没赶上她的速度,穿好衣物出来她已没了踪影,只得倒回房里,先洗漱,再开车去找她。   他进陈轻房间时正好被孙齐撞见,后者一大早吓得浑身激灵,没按捺住,跑去敲了房门。   孙齐探头瞅了几眼,屋里只有贺钧言一个,便嬉笑着挤了进去。   贺钧言有起床气,加之陈轻糊里糊涂留下一句话就跑了,他控制不住,脾气全写在了脸上。   “瞪我干什么?”孙齐一边在屋里打转一边躲他的白眼,“你怎么在陈轻房里,她人呢?”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贺钧言更没好气,一张口便是赶人。   “出去。”   “别呀!”孙齐不仅不走,反而越发往里去。走到卧室门边,贺钧言一脸要发作的表情,他舍不得就此打道回府,借口洗手溜进了浴室。   浴室门在卧室靠里的位置,孙齐象征性用水冲了下手,一进一出,把卧室里的景象看了个齐全。   乱糟糟的床、皱巴不已的床单,以及浴室洗手台下那一篮明显是女人换下来的衣服,一切都说明贺钧言和陈轻有事。   他面上不动声色,眼里的暧昧之意却掩都掩不住。   贺钧言黑着脸重复:“出去。”   “好好好,我走我走……”   孙齐应着,脚下没注意,差点被落到地上的被角绊倒,站定后拎起,想顺手将整床被子放回床上,一掀,怔了怔。   贺钧言以为他又要闹什么幺蛾子,正要开口赶人,他忽然转头看来,嘿嘿笑了两声,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见贺钧言蹙了蹙眉,视线中的不明所以不似作伪,孙齐放下被子,出去前默然拍了拍他的肩。   关门声响过后,站着不动的贺钧言走到床边,被孙齐掀开的地方没有盖好——   被单上有一团深沉的红色痕迹。   他微滞,抿了抿唇,当即就要转身去追陈轻,脚步因手机铃声顿然止住。   来电显示是全名。   贺天祥,他爸的电话。   .   三个小时后,陈轻赶到医院,叶杭不放心,主动提出陪她上去,她着急见秦瀚,便没拒绝。   打电话给她的小曾是公司的财务,头一次遇上这种事,慌得坐在长椅上额头不住冒汗。陈轻一来,他腾地站起身,没有哭,表情却比哭还难看。   “陈经理……!”   “人呢?”陈轻知道身为员工他在担心什么,但她眼下没有功夫管别的事,只想见到秦瀚确认他是否平安无事。   “医生说送来得及时,没出太大问题,只是输了很多血,现在人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了。”   听到不是icu,她高高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那你在这干什么?”   “我……”小曾顿了顿,小声说,“邵媛在病房里,她让我出来的。”   陈轻皱了皱眉,“哪个病房,你带我过去。”   加上叶杭,三人一齐赶到秦瀚的病房。   小曾走在最前领路,推门的瞬间,里面轻斥了声:“不是让你在外面等一会……”   “陈经理来了。”他小声说完,站到一旁。   邵媛一见陈轻,抿唇把话吞了回去。   陈轻顾不上那么多,径直走到床边,秦瀚静静躺着,因失血过多,脸色格外苍白。看着他了无生气的模样,她的心霎时揪成一团,眼眶瞬间红了。   “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为什么弄成这样?”   小曾作为唯一知晓当时情况的人,紧张不已。把电话里的说辞重复了一遍,又补充了一些细节:“我当时进楼道的时候看到三个很壮的男人出来,都穿着外套,长得都凶神恶煞的……”   陈轻忍着泪,追问:“监控呢?小区里的监控呢?”   小曾说:“还没来得及去查……”   一直没出声的叶杭开口:“他有没有得罪什么人?看这情况,极有可能是被人寻仇。”   一不为财,二又是选在大白天,如此不管不顾的架势,九成九是寻仇来的。   “寻仇……”陈轻愣愣重复,霎时瞠目,“我知道是谁,是他!一定是他……”   “你先冷静。”叶杭见她情绪不对,安抚道,“有什么事冷静下来再说。”   “你们可以出去一下么?”邵媛突然站起来,对在场两个男人道,“我有话要和陈轻说。”   小曾点点头立刻就走了,叶杭却没有马上动作,他不知道这个女人和陈轻关系如何,不确定让她们单独共处是否安全,他不能走。   却是陈轻开口让他出去,“我没事,你等我一会儿。”她微张唇抒了口气,眼圈红得吓人。   叶杭犹豫几秒,听了她的话。   除去病床上的秦瀚,房里只剩两个女人面对面。   邵媛直直盯着陈轻:“你知道是谁干的?”   陈轻抹了把还未流出的泪,“猜到一点,不敢确定。”   “是前段时间对公司伸出援手的孟敬?”   见她抬眸,邵媛知道自己猜对了她说的‘怀疑人选’。用力咬牙,看着那张被秦瀚放在心上的脸,怒从心起:“陈轻,你就是个扫把星!只要有你在秦瀚就会被你害死!我早就说过让你不要玩弄他的感情,现在把他害成这样你满意了?他昨天还陪我去买东西,今天就躺在这里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因为你孟敬会盯上公司么?你扪心自问,秦瀚对你有多好,把他害成这样你过意的去吗?”   她恨恨道:“我要是你早就自己走了,你为什么非要拖累他!”   “这是我们的事。”陈轻不想和她吵,鼻尖微红,吸了口气道,“与你无关,不需要你指手画脚。”   “指手画脚?”邵媛瞪着她,气得胸口起伏不停,指着门怒道,“既然把他害成这样也无所谓那你就别来假惺惺,他不想看到你!滚——”   陈轻无惧对上她的视线。   “我滚?他睁开眼想看到谁你难道不清楚?你再问自己一遍,他究竟想看到你还是我?”   她虽然斩不断秦瀚的感情,可是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拒绝,态度坚持从未给过他不该给的希望。爱情这种事谁都说不清楚,但她问心无愧。   此刻她站在这里,不是以什么被暗恋对象的身份,也不是单纯的朋友,而是家人。   他对她来说,是家人。   简单几句话犹如利剑戳进邵媛心中,她知道自己在秦瀚心中的分量,要说有地位,那是和别人比,若是和陈轻比,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怕是都及不上陈轻一根头发。   秦瀚说过,他没有亲人,但也有亲人,陈轻就是。当时那郑重珍视的表情邵媛这辈子都不会忘。   无话可说,无法反驳,邵媛蓦地恼羞成怒,抬起手就往陈轻脸上扇去。   陈轻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眼神冰冷,“你以为我会让你打?”狠狠扔开,而后道,“看在秦瀚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计较这次。”   “你……!”   她懒得和邵媛浪费时间,深深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转身出去。   叮嘱小曾留在这照看秦瀚,陈轻脚下生风离开医院。   叶杭问要去哪,她一脸冰霜,眼里尽是寒意。   “去找一个人!”   如果秦瀚这次没救回来,就此闭眼长辞,她想,她一定会要背后下手之人的命。   哪怕同归于尽!   ☆、第34章 V章   从医院出来,陈轻准备和叶杭分道,秦瀚的事她说不准是谁干的,但既然有了怀疑对象,那就绝不能错过,她要去找孟敬问清楚,再带上他便不太合适。   叶杭陪了她一早上,眼见她在病房里双眼通红情绪不稳的样子,知道她如今必是处于极不冷静的状态,见她似是要去找谁,根本不敢放她一个人走。   他坚持要送她,“我有车,行动方便。”   陈轻犹豫了几秒,最后同他一起坐进车内,系好安全带却又茫然,一时也不知去哪找孟敬。她打了他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打给他的助理也全被挂断。   “你要找的是……孟敬?”叶杭瞥见她手机屏幕上拨号显示的名字,凝了凝眸道,“我有他的号码。”   “我这也有,但是打不通!”   “我不知道你的是什么号码,我这里留的是他的私人号码。”   叶杭说:“我和他在朋友的party上见过几次,那时候互相留了电话,如果你要找他,私人号比工作号容易打通。”   “那……那我打打看!”   陈轻摁下号码,拨出后焦急等待。   还是不通。   叶杭只好用自己的手机联系孟敬,十几秒后,他把手机塞到陈轻耳边,“通了。”   陈轻接过,孟敬略微疑惑地喂了声,“叶总?”   “我是陈轻!”她咬牙,“你在哪?我找你有事!”   那边静了几秒,“……陈轻?”   “我要见你,你在哪?!”   “你说见就见?”他轻嗤,“我不想见你。”   “我有事问你……”   “你想问我是你的事,与我何干?我不想被你问,就这样。”   “你等等……”   “哦对,如果我没看错,这是环宇叶总的号码?”他的声音带着讽刺,“替我向叶总问声好。”   “孟……”   电话挂断,‘嘟’音打断她要说的话,屏幕跳转回主界面。   叶杭看她的样子知道事情不大好,忍不住担心:“他怎么说?你还好吧?”   陈轻抿唇,摇头。   沉默几秒,他忍不住问:“你朋友的事和孟敬有什么关系?”   “一时半会讲不清楚。简而言之就是我得罪了孟敬,秦瀚躺在医院……很有可能是因为我。”   叶杭定定看了她一会儿,那巴掌大的脸上满是颓靡之色。   他想了想,道:“我倒觉得可能性不大,孟敬那个人我虽然不熟,但是多少也算有些了解,若只是一般的开罪,以我们……”顿了顿,他改口接上,“以他的身份,不会买凶在光天化日之下教训别人,能干出这种事的不是暴发户就是没脑子的蠢人,孟敬一回国就担起了孟氏,以他的眼界和能力,不会这样。”   陈轻想到秦瀚那副样子,眼睛有点疼,“说不定他是气急了呢……”   “那也不能。”叶杭不知该怎么安慰她,“这样吧,如果你一定要见他,我带你去他公司,看在我的面子上,他应该不至于连露面都不肯。”   眼下这是最省时也最省事的方法,车头调转开往孟氏。   没几分钟,陈轻的手机响了。   ‘孟敬’两个字明晃入眼,她怔了怔,忙不迭接通。   那头直接报出地址:“鹤林路6号,给你半个小时,没来就不用来。”   “你……”   “如果你和叶总在一起可以问他,他知道这个地方。我备了上等好茶,我想他一定会喜欢。”   说罢,不等她开口,那边又挂了。   陈轻管不上那许多,把地址报给叶杭,他果然知道那地方,一路驾轻就熟。   孟敬的别墅就在半山上,非常符合陈轻对有钱人的印象,一下车就见门口站着个人,二话不说直接把他们领到了二楼书房。   寒暄过后,叶杭本想出去把谈话空间让给他们两人,孟敬却出声留下他。   “叶总不是外人,听一听又何妨。况且看陈小姐这样子,我倒是不大敢和她单独共处。”   他悠然调笑的表情看在陈轻眼里,好一番碍眼,当下开门见山:“秦瀚是不是你派人动的?”   “秦瀚?”   “对!他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是不是你让人去他家堵他?”   陈轻质问的语气和愤恨的眼神让孟敬脸色一冷。   “你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个?”   “你只需回答是或者不是!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孟敬定定看了她一会,忽的靠回椅背,姿态慵懒,玩笑之意收尽,又重新浮起嘲讽,“放心,我要是想动他一定提前和你打招呼,猫捉耗子么,不把乐趣调到最大岂不是没意思?”   看着陈轻微变的脸色,他笑了,故意火上浇油:“你说秦瀚在医院?怎么样,死了没?”   她紧紧咬牙,冷笑道:“你死了他都不会死!”   “是么?”他眯眼,“你这么说,我倒是很想试一试。”   陈轻脸色僵硬,深深吸气,不欲多言,起身扭头就走。   身后忽然传来孟敬的冷声:“你当我这是菜市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听着这不善的语气,跟着起身的叶杭皱了皱眉:“孟总?”   “叶总急什么。”孟敬轻笑一声,“我没恶意,可陈小姐这样,我总得站在自己的立场为自己说话不是?”   陈轻唰地转身,“你想说什么,说吧,我听!”   孟敬看向她,一改对叶杭无谓的笑脸,脸色低沉道:“我警告过你多少次不要挑战我的忍耐底线,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脾气很好?”   这话对陈轻来说颇为好笑,“脾气好?孟先生,脾气好?!”   孟敬皱眉,狠狠盯着她:“你想要投资,我给了,可你?不过是让你参加两次宴会,你推来躲去百般不情愿,靠上贺钧言之后更是连我的电话也不接。你扪心自问,我有没有真的找过你麻烦?秦瀚的公司是最好下手的地方,我也放过了你们,给他喂了块大肥肉,平平静静合作到结束……你真以为满天下都是白吃的午餐?”   她躲在贺钧言身后和他作对的那次,他也只是说了些难听的话,事后根本没有对她做什么。他都已经大度到这个份上,她居然还敢来质问他?她凭什么?   “孟先生是为什么投资我们难道你忘了么?”陈轻吸了口气,一字一句道,“是因为我陪你演那场该死的戏被人打到进医院急救!若不是我挨了揍,你会改变主意投资我们?我想不会吧?从一开始你就没想投资,连我陪你演完戏的当下你也只是用一句话打发了我!孟先生贵人多忘事,我这种小人物却不敢忘!”   叶杭没有插嘴,听着他们的纠葛,默默皱了皱眉头。   “孟先生记得给了投资之后的事么?那之后你就要求我继续陪你参加宴会陪你演戏!”   “我保证过不会让你再出第一次的事……”   “是!我是没有挨打,可我在会场上被人故意推进水池、鞋跟被人动了手脚,狼狈地搅乱了别人的生日会,只能落荒而逃!我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谁会这样整我?你说这一切和谁有关?”   当时他的眼神明晃晃写着不想和她有关系,但他又怎么知道,她更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陈轻情绪太激动,脸红了一层,平复后道:“现在争论这些没意义。既然秦瀚的事与你无关,我向你道歉,这次是我莽撞想当然了。冤枉了孟总,对不住。你若是不高兴,大可以寻我晦气,只是冤有头债有主,认准我陈轻下手就好。”   她转身走到门口,蓦地又停下。   “最后一句话不吐不快——承蒙孟先生高抬贵手,你不‘关照’我之后,我的日子真是好过了不少!”   因她先前一番话抿唇不语的孟敬当下变了脸色。   只是他明明可以按铃让楼下大门外的人拦桩找死’的陈轻,却毫无动作,就那样眼睁睁看着,放任叶杭追着她双双离去。   .   秦瀚的事与孟敬无关,除了他,陈轻想不到自己还得罪了谁,从孟家出来之后霎时变成了无头苍蝇。   叶杭道:“说不定是他自己的原因?你别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陈轻抓了抓头发,沉沉闭眼。最近一段时间别说过问秦瀚的私生活,她和他就连见面也少了许多,这个问题她回答不来。   见状,叶杭又耐心开解了两句。   车刚从山上下来,陈轻便接到小曾打来电话说秦瀚睁眼了,原本打算回家的她马上又往医院去。   秦瀚说话还很费力,邵媛要喂他喝水吃东西,他不肯,非要先见陈轻。   陈轻一到,他顾不上自己,一张口便是安抚她。   “这件事等我出院以后再处理,你一个姑娘家,很多事情都不方便。”   看着她骤红的双眼,他艰难笑了笑,“我没事,你别想太多,你看……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嘛……”   他很了解她,知道以她的脾气,既然来过医院知道这件事,就一定会想着要替他出气。可她一个女孩儿,喜欢宅在家,许久不交际应酬,这种让她来做,太辛苦。   陈轻咬牙半晌,忍了一天的眼泪就这样夺眶而出。   “……我明天再来看你。”   她掩面,没有说更多的话,快步出了病房。   .   送陈轻到家后,叶杭再三叮嘱她一定要好好休息,一句话足足说了十几遍。   他走后,陈轻在客厅呆坐了好半天,恍恍然想起另一件事。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润润嗓子,勉力打起精神给贺钧言打电话。嘟音响了一声又一声,没人接,她试着打了五次,都没打通。   从拨号界面退出来,看到一个未接电话,点开一看是贺钧言的号码,正好是在她和孟敬通话期间打进来的。另有条未读短信,也是贺钧言发的——“我爸有急事,我现在在赶去机场的路上,要出国处理点事情,等我回来。”   陈轻看了会儿,收起手机,拿着钱包下楼。   小区外不远有个药店,她径直到柜台开口:“毓婷。”   年轻的药师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拿给了她,结账时还是小声提醒:“这个要少吃,对身体不好。”   “谢谢,我知道。”   陈轻把不大的药盒装进口袋,回到家,倒了杯热水冲服。两片,比指甲盖还小,十二小时后吃第二片。   没有结婚的打算之前,不能怀孕。   将剩下的药放到茶几玻璃下,她回房间,补眠休息。   秦瀚的事等明天再想,她现在很累,只想睡觉。   至于和贺钧言的关系……   等他回来之后再说。   不论好坏,该来的总会来。   她信他。   ☆、第35章 V章   邵媛揽下了照顾秦瀚的工作,由会计变成看护的小曾每天守在医院,却只能呆站呆坐无聊打发时间,半点插不上手。陈轻每天都会去看望秦瀚,上下午各一次,她一到,邵媛便会主动走开,将空间交于他们两人,让他们单独说话。   许是那天争执中陈轻锐利的反驳在她心里留了刺,她见了陈轻不说话,也不打招呼,用沉默无声表达对陈轻的敌意。不过这于陈轻并无大碍,她不在意邵媛态度如何,她们的关系本就只比陌生人稍好一点点。   倒是秦瀚,察觉她们之间有了龃龉,试着和陈轻提过一次。   “她就是那样的人,脾气不大好,说话也不留情,但其实没什么坏心,你别和她计较。”   开保温盒的陈轻手一顿,而后若无其事继续动作。   “……知道了。”   他第一次在她和别人之前,选择了从另一人的立场出发。   “喝吧,粥还是热的,喝完靠着床头坐会,看看电视,别急着下地,伤口崩开就麻烦了。”   碗给他,勺子递给他,陈轻静静看着他喝完,收拾好床头桌,稍坐一会儿拎包走人。   “陈轻。”   她在门边停住回头,“怎么?”   他眸光暗了暗,最后只是一笑,“没事,路上小心。”   她点了点头,开门出去。   邵媛在长凳上坐着,视线交汇,两人都无言错开。陈轻走向长廊另一端,听到身后病房门开合的声音。   她盯着电梯上方跳动的红色数字,从八到七,而后在她所在楼层停下。   和秦瀚差不多也认识了这么久。   七八年。   长得细数不清,短得眨眼即逝。   .   贺钧言出国期间,陈轻和他没有中断联系,本以为他如此着急肯定有重要事情处理,没有十天半个月的应该抽不出时间理会她,然而实际上,在收到短信的第二天,她就接到了他的电话。   对于出国的目的他没有多说,在国际长途电话里只说了些琐事,并于第五天把回来的时间告诉了她。   毕竟有了亲密关系,陈轻接到第一个电话时稍有尴尬,架不住电话那头的人脸皮厚,态度自然无恙,倒显得她的不适格外多余。   知道了他回来的详细时间,她在等待中开始仔细酝酿见面以后要说的话。不知是故意还是真的没放在心上,一天通两次电话,他却没提过一句关于如何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的话。   只能等,期间和叶杭吃了一顿饭,从他那得了不少消息。   有些事情不方便对她讲,对着多年兄弟却无不可,陈轻听叶杭说才知道,贺钧言居然是被他爸骗出去的。   贺钧言以为他爸真如电话里亲信说的那般突然中风病倒,急急飞去,谁知到了以后没看到憔悴病人,他爸中气十足、暴跳如雷,迎头把他痛批了一顿。   原是为恒源集团最新一桩计划案,父子俩持相反意见,贺钧言他爸极为不赞同他的决策,几次三番视频远程对谈都以争吵告终。恒源大权实已在贺钧言手上,被烦的次数多了,之后他干脆不再和他爸视频连线,打电话也搪塞应付。   如此便有了后一遭。   “钧言都快气死了。”叶杭说,“他虽然脾气不好,一年到头要和贺叔叔吵上几百次,但到底是自己的父亲,怎么可能不在意?接到电话着急没来得及想太多,一时没察觉到漏洞,被骗去之后见自己被耍了,又是好一顿吵。”   叹了口气,又说:“这几天两个人估计每天见面也是梗着脖子吵得脸红脖子粗,钧言那个项目是下了功夫和决心的,绝对不会撤,贺叔叔又得气上一阵子。”   陈轻对他们父子间的相处模式表示无言,不过好歹没有出大事,总算心安。   她掰着手指数日子,然而贺钧言没回来,孟敬的电话却先来了。   本不想接他的电话,奈何他一直轰炸,接通后还没呛他,被他一句堵住了喉管。   “动秦瀚的人我查到了,东区那边开夜场的,三十五岁,底子不是很干净,在楼道里捅秦瀚那几个是他的人,已经确定了。”   “你……”   “人在我这,你可以过来,处理完送交法办,咱们都是守法公民,对吧?”他咬重字音,隐约讽刺她,末了补充一句,“这种蠢事也只有你会怀疑到我头上来,说出去该不知道笑掉多少人的大牙。”   陈轻沉吟,小声问:“为什么帮我?”   “帮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头上扣个屎盆子换你你乐意?再者……”他阴阳怪气地笑,“我就是喜欢看你欠我的,就是喜欢看你怒而难发不得不对我低头的样子。”   说罢,他懒得和她浪费口舌,丢下一句:“明天下午世兴路26号,要来自己来。”   电话挂断,她怔怔失语。有一句话他还真说对了,欠了他的,她在他面前就真的没什么底气。   无论如何该去还是要去,先到医院同秦瀚说了一声,应过秦瀚的叮嘱,瞥见在场的邵媛脸色变了一瞬,陈轻没放在心上,以为邵媛是因秦瀚关心她心有不悦,然而第二天去了孟敬那才明白那古怪表情究竟是为何。   叶杭的话还真说对了,秦瀚遇袭的事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一切皆因邵媛而起。   那个三十五岁开夜场的男人是邵媛的追求者,邵媛同他来往过一段时间,最后没能确定关系,在被拒绝之后对方仍穷追不舍,见邵媛跟秦瀚越走越近,时常一起逛街吃饭,几次被邵媛冷冷拒绝之后,对方将怒气发泄到了秦瀚身上。   正如孟敬和叶杭所说,底子不干净加没脑子,习惯了暴发户作风,便有了派人大白天袭击的举动。   陈轻还没如何,孟敬似是比她还气,让人好生给那男人上了一堂‘端正思想’的课,而后送交警|方。事后,她到医院把情况告诉秦瀚,她不知道秦瀚后来是如何与邵媛沟通的,交代完她便借口有事回去了。   事情解决,她没了烦忧,又赴了徐环环的约。   吃着饭,心里的刺梗着难受,她忍不住向她请教感情的事。   徐环环听她简单说了情况,皱眉思索半晌,道:“这种事因人而异,我也不能断言你说的男人对你是什么感觉,但有件事你说的很对,一定要认真正式地对待这个问题。爱情本就玄乎,如果一个男人连个明确答案都不肯给,那还是及早抽身为好,别不清不楚地纠缠浪费时间。”   说到这里话题及时收住,没继续往下,陈轻敛神,心中有了计较。   .   贺钧言回来那天是阴天,傍晚时转晴,夜幕降临,有星有月,像是濯洗过一般亮得耀眼。   他开车来接,照旧是等在小区门外,陈轻刚坐进副驾驶座,他忽地倾身过来,吓得她往车门缩了缩。   “干什么?”   他皱眉,不说话,捏着安全带头柄,拉长,插|进扁孔里。   躲避姿态惹他不悦,帮她系好安全带后他也不坐回去,反而越发靠近她脸庞。两人之间只隔着短短几公分距离,能互相感受到彼此的气息,像羽毛撩过,她紧张得头皮发麻。   “你怕我?”他问,声音隐隐不满。   “没有。”   “那你躲什么?”   “太突然了……没准备好。”   “现在准备好了?”   “现……”   话没说完,他亲上来,冗长深重的吻,灼热又凶猛。   抵在他胸膛前的手不意外被捉住,陈轻推拒不了,躲无可躲,呼吸被强占了一半,费力半天,在他唇上一咬,趁他吃痛的瞬间逃脱出来。   贺钧言眯了眯眼,她避开他危险的目光,气喘吁吁道:“能不能…先开车?”   他没说话,几秒后靠回座位椅背,停了半天的车终于开动。   陈轻平复好情绪,理顺脑后微乱的头发,听见他问:“想去哪?”   “找个安……”   手机铃声打断她的话,贺钧言接起,不知那边说了什么,他应了句:“知道了,现在过来。”   而后像是有了目的地,方向明确地朝前。   这回换陈轻问:“去哪?”   “有个朋友过生日,催了我一天,从下飞机开始就给我打电话。”他点了根烟,“过去坐一会儿。”停顿两秒补充,“不会让你喝酒。”   “可是……”   “嗯?”   “我想和你找个安静的地方谈谈……”   “那里也能说话。放心,不待很久。”   他大概是打定主意,怎样都有话能回。陈轻抿了抿唇,她想和他坐下正经说会儿话,他朋友庆祝生日,现在早就过了饭点,下了饭桌除了夜店之类的地方能去哪?又吵又闹,说话全靠吼,能谈就怪了。   贺钧言要去,车也朝那开,她再不情愿也没办法,果不其然,二十分钟之后,他们在一间会所门前停下,他不让她下车,非要自己先下去,绕到副座外,开门探身进去给她解了安全带,又朝她伸手。   她无奈将手放进他掌中,他牢牢握住,这才满意。   包厢里热闹非常,烟酒味道也很重,陈轻跟在贺钧言身后,看他寒暄,不言不语,别人视线扫到她,她就回个笑。   贺钧言说到做到,没让她喝酒,牵着她在角落坐下后有人端着酒杯来邀,他也替她挡了。   她和他紧挨着,静静看一群人闹腾嬉乐,默默等着他说的‘不久’来临。   一等就等了两三个小时,出来见他的时候已是八点多,眼见十一点多了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陈轻不禁着急。   许是见她脸色不佳,全程闷闷不乐,贺钧言终于发了善心,和过生日那位说了声,带着她离开会所。   回到车上,再次开始漫无目的打转,途径路旁某家便利店,他靠边停,下车买了两瓶水。   陈轻接过他拧开盖递来的塑料瓶,抿了一口。   他问:“要吃点什么?”   她摇头说不想吃,他挑眉,“不饿?江浦那边到点都要关门,世纪附近没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餐厅,世纪自己的餐厅有供应食物,但晚上了新鲜度肯定不够,你确定不吃?”   陈轻听得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睁眼侧头看向他。   “世纪?”   他淡淡点头,“上次你住的那间房喜不喜欢?顶层只有那一间,视野很宽。”   “我……”   “或者下面一层,房间位置和顶楼相反,正对金易大厦,可以看到整个金融区。”   陈轻脸色越发难看,用力抿唇,终是忍不住叫了声:“停车!”   贺钧言一顿,没有停下,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靠边,我有话和你说!”   “现在?”   “就现在。”   他迟疑,而后缓缓靠向路边,停下。   她道:“我不吃东西。”   “……然后?”   “话说明白之前,不去世纪,也不和你住。”   闻言,贺钧言脸色沉了沉,“到底要说什么?”   陈轻猛地对上他的视线。   “对贺先生来说,我是什么?我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语气是问,却不等他答,又继续道:“一起吃饭一起玩,睡一张床,甚至……”她挑了挑眉,“功能齐全,我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伴’,对吧?”   每天两个国际长途,细细碎碎什么都聊,见面后态度亲昵,可以牵手可以见朋友,也可以有亲密动作,比如吻,甚至还能想着在同一个房间睡同一张床。   唯独少了一样。   最重要的一样。   对他来说,她是什么?   含糊不清,模棱不定,可以最亲近,然而想一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是。   气氛蓦然僵滞,安静间,贺钧言懂了她的意思,脸色变得极差。   “你觉得我不想负责任?”   “没有。那天你喝醉了,但我还是清醒的,没有病到糊涂的程度。事情是我允许的,我自愿,所以准确来说,你并不存在什么需要背负的‘责任’。”   看着她清亮的眼睛,他气得咬紧了后槽牙。既然不是这个,那就是不信他。   贺钧言表情骤冷:“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求着我陪她们玩?你觉得你比她们强多少,值得我上赶着占便宜?”   毫不留情的话让陈轻心一沉,她忍着不表露情绪,抿着唇,用力抿出了轻浅弧度,喉头艰难道:“……对。我没什么强的,也没什么了不起。”   他可能是中了邪,看似平静的表象下,胸口灼烧着一团浓烈火焰,灼得他心口颤栗,说出的话却偏偏和真实想法背道而驰。   “还不错,有自知之明。”   又是一段沉默,陈轻垂头,而后抬起,伸手猛地解开安全带。   他隐怒:“下去就永远别再来找我——”   她动作一顿。   十秒,也可能二十秒,短暂须弥,漫长光年,轻响声踩在时间尾点上,她做了决定。   陈轻打开车门下去,沿着反方向一直走一直走,像是有东西在背后催促,她走得很急,走得很快,僵硬着手脚,像个被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向前是她身体里唯一的指示。   星点几何,行人几何,车灯闪过,亮了又暗,一切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走出好远,她蓦地停下,站在原地剧烈喘气。仰头把眼泪逼回去,她颓然蹲下,蹲了一会儿,又站起来继续走。   没几步,鞋带散开,她迟钝站定,缓慢蹲下。   贺钧言在车里僵坐,良久,冷着脸的他用力踩下油门,直直开向前方。   十秒不到,连一个路口都没过,他开到路边猛地停下。   仰头闭了闭眼,他手握成拳,重重砸了下方向盘。   重新启动引擎,开到路口,调转车头,沿着马路另一边往回开。   很快,他找到了陈轻。   她蹲在地上,差点就要漏看错过。   贺钧言气得想掐死她,一下飞机处理完家里的事,他连朋友的生日都推了赶来见她。   那么多天没见,一看她俏生生像个瓷娃娃站在面前,他强忍许久才压下那股要把她摁进怀里、摁进骨血中分不清谁是谁的冲动。   可她呢?一张嘴说的都是什么话?他满心欢喜,她却往死里气他,气得他头顶都快冒烟!   都说男人薄情凉性,他倒觉得她比他厉害多了,就像此刻,他开车,连一个路口都没开过就忍不住调头回来找她,她却走出去那么长一段,头也不回地走过了三个路口!   心底有个声音在催促,他下车,大步冲过马路,眼睛移也移不开,紧紧盯着那个蹲着的身影。   贺钧言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得了一种叫犯贱的病,还病得不轻。   不管不顾,不想理会其它,面子和尊严。   只是急躁又迫切地奔向她。   直直地——   奔向她。   ☆、第36章 V章   贺钧言冲过马路,脚步反而放慢。不敢惊扰,小心翼翼地,朝视线中唯一清晰明确的那点靠近。   他怕拉起她,会看到她痛哭难过的样子。   站了几秒,对此刻的他来说,时间长得令人难熬,而后下定决心,他终于伸手,俯身一把拉起她。   蹲在地上许久没动的人被拉起,转了半圈,和他正面相对。   “你哭什……”   只说了三个字,话音就戛然止住。   没有想象中的痛哭流涕,那张素净脸上根本没有一滴泪。   陈轻瞥了眼被他捉住的手腕,没挣扎,定定看向他,“干什么?”   他说不清什么心情,眉头死拧着,反诘:“你又在这干什么?!”   “腿疼蹲下休息。”   “……”   贺钧言没话说,想甩手,舍不得放,短短几瞬又生了一场闷气。   垂眸盯着她的眼眶看,他忽地皱眉,“哭了?”   她反驳:“我没有。”   “眼睛红了。”   “风吹的。”   这般死不承认的嘴硬架势让贺钧言气到发笑,他懒得再说多余的无关话题,表情一敛,霎时正经起来。   “刚刚你问的两个问题我考虑好了,要不要听答案?”不待她回答,他继续道,“第一个问题,对我来说,你不是什么,你就是你。”   “而第二个……我们之间的关系,取决于你。”他说,“只要你点头同意和我在一起。”   陈轻微怔,虽然心里料到了他放完狠话又调头找来会是为何,然而当她真正、真切地听到他说出口时,心头还是难免一震。   “你……这是表白?”喉间梗了梗,话中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害怕和忐忑。担心眼前耳边所见所听都是梦幻泡沫,怕自己探得太近追究太深,它会一戳即破。   贺钧言道:“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你答应,什么都好说。”   她愣愣眨了眨眼,脑海里混沌搅和成一片。   “点头啊?”等了半天没等到想要的答复,他皱眉,没有不悦,只是焦急,忍不住轻轻摁下她的脑袋,自己动手让她给了个点头的回应。   宽厚大掌移开后,陈轻仍是没有吭声,良久未语,她直勾勾看着他,在他不明所以将要发问之际,忽然转身就走。   贺钧言身子一僵,以为她要拒绝,脚下千斤重,想追,刚抬起一点点,走出去好几步的人又猛地转身回头,直直冲来,扑进了他怀里。   他有点怔,手却下意识环住了她。   在某些时候,动作会比理智更先做决定,这句话果真没错。   “你怎么……”   她闷头在他怀里,说:“每次都是你拒绝我,我也想拒绝一次。”   “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   “很多次。”   “所以……?”   “拒绝完了,现在我答应。”   贺钧言一时无话,好歹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也就懒得和她争口舌上的输赢。   行人渐少,车辆稀拉,这夜晚于他们而言却是静好时光。   他微微用力,在凌晨的街道上,抱紧她。   抱了好久,怀里的人一直没有动静,贺钧言垂眸看了一眼,隐约听到啜泣声,他想抬起她的头,被她躲过。她死死埋在他怀中,不肯出来。   “陈轻?”   她闷闷应了声。   “又哭了?”   这次没有声音回答他。   贺钧言心知她九成是哭了,极难得的,竟然生出了一股想要叹气的冲动。   该说她什么好。   轻轻在她背上拍了几下,他格外耐心:“不哭了,嗯?”   哪知道,他不说还好,一说,陈轻的泪腺霎时崩溃,隐约浮在眼眶边缘的水汽一下子冲破阻拦,夺眶而出。   本来只是闷头舒缓心情,加之第一次这样结实地和他拥抱,忍不住留恋了一会儿,她原想等眼眶中的微红消退之后再抬头,没想到被他一句话,几个字,勾起了鼻尖的酸劲儿。   不久之前,她还在为同他到此为止而心灰意冷,转眼之间,事情就发生了两极倒转般的变化。   一时悲一时喜,两相交加,汹涌情绪来得令人措手不及。   贺钧言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引得她突然大哭,虽然她没有抬头,也很努力地压抑着哭声,但她就在他怀里,他感觉得到,她的情绪,或许就如抓着他衣摆的力度一样,看似平和,实际已经绷到了极致。   忽然觉得有个地方涩涩的。   好半晌,陈轻终于止住哭,冷静之后从他怀里退出来。   贺钧言知道她生了赧意,所以垂着视线不看他,没有一下子逼得太紧,只问她是不是要回家,见她点头,便领着她过马路朝车走,准备送她回去。   但缓冲限度是有定额的,羞赧归羞赧,牵手这事儿绝对不能让。   他把她收回去的手重新握进掌中,牢牢包裹住。   他们一前一后走向对面,她沿着他踩过的地方,足迹重叠。   贺钧言尽职地扮演起保镖一角,把陈轻送了回去。   送到小区外,送到楼道口,送到家门前,送到房门边……   然后就赖着不肯走了。   他懒懒倚墙,环抱双臂,头歪靠着,开始讨价还价。   “天很晚了。”   陈轻不上当:“才十二点,你出去玩的时候两三点回去不是常事?回去吧。”   “这里离我家有点远。”   “你有车。”   “我突然想起我刚刚在生日party上喝了酒。”   “无酒精饮料,你朋友自己说的。”   “……”   贺钧言诌不下去,眉一挑,道:“你一定要赶我走?”   陈轻抿唇,不知怎么答。   他自觉无趣,直起身扭脸就走,“算了,我回去。”   她跟出来,一直跟到门边,绞着手指,稍显局促。   看他换好鞋,推门就要出去,她终是开口叫住了他。   “我的床很小,要不然你睡客房……”   他不等她说完,打断:“我不介意。”   说罢鞋一脱,立时又进来了,动作比先前脱鞋不知快了多少。   陈轻跟在他身后,以为他要去客房,哪知他径直进了她的卧室。   “你……”   “不小。”贺钧言扫一眼她的床,在旁边站定,眼中熠熠,面上却一副颇为认真的表情,煞有其事地点头道,“这样刚刚好,我不挑,今晚就睡这。”   突然之间就定下了今晚的就寝问题,陈轻恍然之间还是有些茫。之后轮流洗澡时,给浴室里的某位大爷送完浴袍,听着里头响起的哗哗水声,她好半天仍是无法回神。   “沐浴乳没有了。”   里面一声唤,她连忙应了句,去储物柜里找到新的。   敲了敲门,而后门缝大开,她从没见过谁洗澡中途开门开得如此‘豪爽’,下意识别开眼,还是冷不丁被扑面而来的热气和香气熏得面红耳赤。   之后的时间尤为漫长,又希望他赶紧出来,又不希望他出来。   贺钧言果然没有让陈轻白揪心,洗完澡出来,他身上那件保守浴袍愣是被他穿出了别样风采,领口敞开一大片,露出麦色肌肤,结实紧致的胸膛上还有些许湿意,分不清是汗还是水。   她只看了一眼就赶紧转开头,丢下一句:“我去洗澡。”忙不迭逃离当场。   他没有阻拦,似是极享受她因他无措的模样,带笑目光无言凝着她的身影,直至她关上浴室门,视线被切断才停止。   陈轻好不容易在热水的冲拂下平静下来,换上长至小腿的中袖睡裙出去一看,客厅里没人影了。   紧张走进卧室,一推开虚掩的门便见贺钧言靠着床头,在床上半躺半坐,修长的腿支起一条,另一条平方,就快要和床尾齐平。   简单的姿势,却满是男人气息,房间里似乎无形盈满了荷尔蒙。   就看了那么一眼,让她头皮发麻的感觉又来了。   “洗好了?”贺钧言听见推门动静,放下手中的书,看向她时眼睛蓦地一亮。   “……好了。”   她点点头,走过去。   床有一侧贴着墙,他占了靠外的位置,要上去只能从他身上越过。   陈轻踌躇,动作稍顿。   都已经正式确定关系,不过是从他面前跨过,最不济就是踩到他,没什么大不了。   如此想着,果断提步。   然而一条腿顺当跨过去,另一只脚的脚跟还没离地,腰就猛地被他握住。   两只大掌轻掐着她的腰,往下一拉——   她坐在了他身上。   隔着布料,她被滚烫的皮肤温度灼了一下。   连轻呼声都没来得及发出,贺钧言坐直身子,一手搂她的背,一手捏她的下巴,仰头吻了上去。   ☆、第37章 V章   陈轻费力许久才从贺钧言的掌控中挣脱,她仰头向后,艰难喘气,然而背后靠着的是他支起的腿,挣开没挣开仍然都在他怀里,主导权依旧在他手里。   “睡觉吧……”   小声说了句,她用余光轻轻一瞥,望见他含笑的眼眸,满是亮光。   心慌意乱。   贺钧言却没再动作,愉悦应道:“好。”   终于越过他到了床内侧,陈轻躺下,被子拉到颈下,手放在身侧,身体僵硬。   他看了她一眼,也懒懒躺好。   她问:“关灯?”   “再等等。”   “为什么?”   “因为……”   一个翻身,他侧躺起来,手臂支着,手掌撑住脸颊,一动不动盯着她。   陈轻咽咽喉咙,视线对准前方,不敢和他直视。   “……不睡觉?”   “看完再睡。”   “有什么好看的……”   “当然有。”   他一脸‘你不懂’的表情,越看凑得越近,最后干脆直接埋头在她脖颈间,压住她小半个身子,手也搭在她腰腹上。   察觉到她本就紧绷的身体霎时绷得更紧了,他叹息一声,“不动你,让我抱一会。”   她果真听话地一动不动,眼睛亮堂睁着,直勾勾盯着天花板。   躁动剧烈的心跳平和下来,安定、坚毅,她的和他的,频率重合,渐渐融合在一起。   就这样抱着,两个人都睡着,灯一夜没关,一直亮到天明。   大清早,陈轻被不适的触感扰醒。睁眼一看,她被揽在贺钧言的怀里侧躺着睡了一晚,他也是同样睡姿,环在她身上的手更是从始至终都未松开过。   微微抬眼,距离近到再往前凑一点点就能碰上他脖间的皮肤和喉结,她嗅到他身上的清香,是和她一样的沐浴露香气。   只是那股不适感仍没有消失,一直在,她不太舒服,想动,怔了怔,马上反应过来。   那是他身为男人的象征,正常反应。   脸蓦地红了一瞬,陈轻缓缓从他怀里出来,轻手轻脚下床洗漱后,绑好头发,进厨房做早餐。   贺钧言没多久也醒了,听到动静,在厨房门口驻足了一会。   她给他准备好了洗漱用具,就在洗手台上,她料理着早餐,抬眸一笑:“很快就能吃了,先去洗脸。”   那张冷淡的起床脸霎时像冰块融化般浮上柔意,他顶着一头乱发,点头。   从浴室出来,早餐还没好,贺钧言靠在厨房门框,专注看着她。   陈轻把小配菜一一烫好、拌好,又翻出正合适的碗盛好,最后舀起粥尝了尝,口感不错,差不多可以了。   握着调羹一转头,却见他一动不动,那目光似是从站在那儿起就没移开过分毫。   她不禁有点紧张,担心自己仪容不妥,“怎么了……?”   他的眼神仍是化在她身上,唇边弧度似有若无,淡淡吐出两个字:“好看。”   她一怔,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脸微红转回身去。假装不在意那道炙热目光,她揭开锅盖,用大勺搅了搅冒着香气的米粥,关掉电磁炉电源,盛了两碗。   他不再臊她,走进来帮忙端。   早餐上桌后,两人面对面落座,陈轻刚拿起筷子,贺钧言就开始拼命往她碗里夹菜。   “不用……”   “多吃点,这个开胃。”他动作不停,在她粥面上堆起一座小山,“这几道小菜拌一拌,混在粥里味道更好。”   “你…经常喝粥?”看上去对粥的吃法很是了解。   “没有。”他挑眉,轻笑,“我随便说的。”   “……”   陈轻无言,吃了一会儿,他问道:“喜欢吃辣还是不辣?”   “嗯?都行。”   “我喜欢吃辣的。”   她点点头,又听他问:“有没特别喜欢的菜系?”   “……没有。非要说的话喜欢下饭的家常菜。”   “香菜吃不吃?”   “吃。”   “葱姜蒜?”   “都吃。”   “不喜欢吃的菜?”   “以前有,现在没有了。”   贺钧言问完一轮,顿了顿,“你还真好养活。”   陈轻小声道:“挑食不好……”   “我喜欢川菜,不吃香菜,葱姜蒜所有佐味的配菜都不吃,讨厌动物内脏、动物的脚,不喜欢海带豆芽苦瓜丝瓜。”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除了这些其它都还好。”   “……”   她默默看了眼桌上的小菜,踩中两个雷点:一碟拌豆芽,一碟拌麻辣鸭胗。   虽然每样配菜他都给她夹了,但这两碟占了一大半。她颇觉无奈,记下他说的话,想着以后若是再下厨就避开这几样,不想他忽地又开口:   “不过如果是你夹的我就吃。”   她微愕抬头,“什么?”   他抬了抬下巴朝桌上示意,一脸期待。   ……原来在这等着她。   陈轻只好夹了一筷子,还没放进他碗里,方才说着不喜欢吃、挑食跳得理直气壮的人,已经自己凑上来一口咬住她的筷子。   吃完,他煞有其事地点头:“味道也不是那么糟。”   她无奈,低头舀粥。   吃完后收拾碗筷,贺钧言撸起袖子帮忙,然而忙没帮上什么,倒弄得洗碗池周围都是水。   兴冲冲去找陈轻邀功,出去一看,她在角落打电话,一走近便听见她说要去探望谁。   “去看谁?”   陈轻挂了电话,冷不丁听到他在身后发问,小小吓了一跳,抚了抚胸口,转身答:“我朋友在医院住院,我等会儿去看看他。”   “男的女的?”   “男的。”   “上次带甜甜圈来找你的那个?”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晓得的,点了点头。   贺钧言隐隐有些不悦。   在国外和他爸扯皮这几天,他听叶杭说了那男人受伤住院的事,知道她为此费了很多心神,尽管安慰了自己许多遍:他们是朋友,为朋友操心是无可避免的。可一想到那个男人和她关系如此亲近,他心里还是不大舒服。   关系也太好了些?随意进出她家,还在这备有睡衣……   心里怎么想事一回事,他嘴上却说:“现在去?我送你。”   陈轻察觉出他的情绪,靠近他,垫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而后问:“生气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   贺钧言舒畅了点,只是还不够,他长臂一勾,紧紧抱住她——   亲下去。   一早上的念想总算圆了一小点儿。   缺氧小运动过去之后,两人收拾好出门,贺钧言把陈轻送到医院外,看着她进去才走。   趁着搭乘电梯的空当,陈轻理了理仪容,出去后边走边想着不知秦瀚吃没吃早餐,若是没有,她等会再倒回来一趟去楼下给他买点儿。   脚下走着,到病房门口,她的步子忽然一顿,推门的手也停住。   透过门上那一小块玻璃,可以看到里面。   病床边的桌子上放着几份食物,平时对她没有好脸色的邵媛正解着塑料袋,满脸温柔地端出白粥递给秦瀚,看嘴型似是叮嘱了一声“小心烫”。而后一一将小菜从袋中取出放置病床上的餐桌,邵媛没有吃,在床边凳子上坐下,耐心安静地看着秦瀚进食。   那目光的含义,只要是有过同样心情的人,都懂。   陈轻忽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   他们之间的气氛那么融洽舒适,再多出一个人,似乎很多余,尤其这个人是她。   电话铃声突然间响起,她一惊,垂头翻找手机,知晓里面的人肯定听到了,只得装作刚到的模样,一边接电话一边推门进去。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等会再回给你……”   电话里的人说了什么完全没听清楚,她随口应了两句就挂断,收起手机,抬头和病房里的人打招呼。   “刚吃早饭?”   秦瀚眼神一亮,笑问:“你吃了么?”   “吃过了,你们吃吧。”   陈轻拉过凳子坐下,同邵媛一样默不作声看着他吃。   气氛有些尴尬,两个不对头的女人面对面干坐,都有些不自在。不过这次邵媛没有像往常一样起身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她和秦瀚不时聊着,话题琐碎,他们却不嫌无聊,一句又一句地聊了许久。   察觉陈轻插不上话,秦瀚主动把话头抛给她,但她没那个心思,应答简短,让他聊无可聊。   秦瀚被袭击是因为邵媛,这件事她第一时间就告诉了他。如今看他和邵媛的相处模式,他心中应该已有决定。   她坐了一会儿,有些无趣,主动起身告辞。   秦瀚留她,她说还有事情,开门离去。   把空间让给需要的人,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陈轻走出医院,站在车来车往的路边,忽然不知该去哪。   一直懒散着不去想,但实际上她真的算是个‘游民’。   如果离开秦瀚的公司,要去做什么?   这个没有好好正式去想过的问题,是时候认真对待了。   .   贺钧言送陈轻到医院,回去的路上接到了叶杭的电话。   一开口就是八卦,他忍不住呛道:“你有病?一大早打电话来问这些。”   那边道:“问问怎么了,这不是关心你么……我昨天被我家人拉着吃饭,没去参加张韫的生日局,听说你后来带了个女人去,是不是陈轻?是不是?后来你们去哪了?我昨晚打了你一整晚电话都没通……”   “你管那么多,我爱去哪去哪。”   “嘿,你和你爸过招的时候我还给你递消息来着,翻脸就不认人了?”其实叶杭想问的更多,孙杨那家伙说贺钧言和陈轻早在度假村就发生了点什么,他又信,又不信。   贺钧言哼了声,答:“她是我女朋友。”说着不想废话,不耐道,“问完没?我挂了。”   “哎别别别……”叶杭叫停,惊讶地连声追问,没得到一句回答,也不介意,平定后继续问道,“陈轻呢?在你边上?”   “她去医院了。”提到这个心情立时不是太好,贺钧言皱了皱眉。   “看秦瀚?”   “不然看你?”   “火气真大……”   “有完没完?”   “别冲我发火啊。”叶杭知晓他的臭脾气,啧了声道,“你可别针对错人了,我对陈轻没别的念头,纯粹把她当朋友,倒是这个秦瀚……”   贺钧言顿了顿,“他怎么?”   “上次和你说这事儿,因为是电话里说不太清楚……你不知道,我当时陪陈轻去医院的时候,她一看那秦瀚躺在病床上,眼睛唰地就红了!后来不知怎么怀疑到孟敬头上,就孟家那个,说是他派人动的手,陈轻二话不说就开始找他,我带她去见了孟敬之后,她那个表情,活活像是要吃人似的,要不是我在她怕是立刻就要冲上去拼命……”   贺钧言闻言,眉头深深拧起。   “……知道了。”   挂断电话,摘掉蓝牙耳机往旁边一扔,他的表情登时沉下来。   叶杭整天骂他王八羔子,实际自己才是最应该配这个称呼的人。   一大清早打电话来坏人心情……   操!   ☆、第38章 V章   贺钧言看似每天都很清闲,实则需要他处理的公事不少,忙起来就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脚不沾地连吃饭都要挤出空来的情况也常有。   一开始陈轻每天都会和他见面,后来叶杭不小心说漏嘴,她得知他时间紧张,便拒了他每晚都要来她家看一眼的要求。   通话里,他的怨气日益深重,她颇为无奈,尽管也想见他,然而正事得先行,为了不打扰他,其它的只能暂时搁置在后。   因为打定主意要离开秦瀚的公司,陈轻开始考虑去路。当初念大学时报的专业只是为了混口饭吃,一毕业就跟着秦瀚打拼,没有从事过相关行业,缺少经验,如今从头摸索不太实际。   她为这件事发愁,顺带减少了去医院的次数,原本一天探望一次,减少到两天一次,去了也不多留,买些水果买些饭菜带去,略聊一会儿就走。   陈轻又把小缝纫机搬出来,靠裁衣服制衣服打发时间,她不再只是凭创意改造,偶尔也会对着杂志上各色精美时装进行研究,从查资料画出图到缝制最后一针,所有步骤全是她一个人完成,出成品的速度比自由发挥时慢了许多,一件衣服往往要花上好些天。   这些衣服是copy版本,不能售卖,穿出去若是被懂行的人看出是仿品也尴尬,她只好把客房里的衣橱擦干净,专用来收装它们。   日子过得很快,到了秦瀚出院那天,陈轻从一堆布料里出来,抖擞精神收拾干净,早早起床去接他。办理出院手续这些事情邵媛全都包了,不需要她插手,她只是去走个过场。   从医院到秦瀚家再回自己家,一个来回折腾完,有些累人。没过两个小时,煮午饭的时候又接到他的电话,说是约她吃晚饭。   陈轻本想问邵媛去不去,话到嘴边没问出口。她是希望邵媛一起去的,虽然她们不对盘,但以眼下的情况,和秦瀚单独相处的次数越少越好。   她没多说,应下来。   他问她晚上想吃什么,她切着菜,歪头用脖颈和肩膀夹着手机,一时想不到什么,随口扯了句:“都行。”   挂掉电话,放下菜刀,她暂停煮菜,擦擦手进了房间。   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不怎么厚的白色信封,她想了几秒,走到客厅,将信封装进沙发上的背包里。   傍晚六点,秦瀚到达小区外。   许久没有两人一起在外吃晚餐,秦瀚点了整整一桌子的菜,都是陈轻喜欢的菜品,边尝边聊,气氛如往常一样惬意得趣,轻松自在。   甜品时间,陈轻聊够家常,从包里把装了一下午的信封拿出来,放到桌上,往他面前一推。   他不解:“什么东西?”笑着开了句玩笑,“虽然这顿我请,但你也没必要给我钱吧?”   “不是钱……”她小小停顿,表情却没有退让,“是辞职信。”   秦瀚拆信封的手一顿,表情瞬间僵滞,笑意就那样凝在脸上。   她说:“上次和你提,你不同意,这次我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正式向你提出离职请求。周一让人事部把档案处理一下,刚好我那间办公室时常空置,你可以搬到那里……”   “我不同意。”   “秦瀚?”   “我说了,我不同意!”他把信封扔回她面前,“不要再和我提这件事。”   陈轻默然几秒,道:“你不同意那我也没办法,反正以后我不会再去公司,汇到我卡上的工资我也会汇回财务账上。”   他许久未言,半晌沉着脸道:“好好的为什么又要提这件事?是不是我住院期间你有什么地方受了气?又或者……”   她探望的次数逐渐减少,在病房停留的时间也减短,这些他都有所察觉。   然而她却叹了口气,“没有哪里受委屈,我这么大的人了,还能受什么气?”   他不语。   陈轻继续道:“你不要把这想成是多严重的事,我只是不想再这样浪费时间,不管是我大学念的专业也好,现在这个职位也好,都不是我喜欢的,我想尝试着去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比如?”   “比如做个裁缝?”她笑了下,耸肩,“不知道,也还不确定。但我想找一找,试一试。”   他似是还想反驳,她又道:“我已经决定了,这次没开玩笑,你别劝我,也别再留。我只是不在公司工作而已,反正我平时都不怎么去,其它时间我们还是照旧可以见面。”   她说得云淡风轻,对秦瀚来说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这不仅仅只是辞职,她自己心里也清楚,所以一直在淡化模糊那一点。   然而他明白,这一次不是态度强硬死撑着不松口就能翻篇的,她很认真,或许她从很久之前就开始有这种想法了,现在只不过是在把他们之间的那条界限划得更加清晰一些。   秦瀚不说话,陈轻扯了几句闲言把这段掩过,如此态度却不是表示妥协,反而是另一种坚决。   信封重新回到秦瀚面前,陈轻见时间差不多,提出要回去,他一直不动不吭声,她道了别,提着包自己起身离开。   没几秒,他大步跟来,手里紧紧捏着那个信封。   回去的路上,车内气氛异常僵滞,两人都没说话,一个盯着前路,一个望着黑夜,各有所思。   秦瀚无法形容心里的感觉,呼吸似乎都沉重了起来。   他一直觉得,他和陈轻就像两只带伤的鸟,关在同一个铁笼子里,同样渴望找到出路。   最开始眼光所到之处是相同的,都朝着一样的方向和终点,可是一路走过之后,经历了那么多,她却突然开始看向别的地方。   她不想和他一起。哪怕他已经接受只能永远以朋友和类似亲人的身份陪伴她,她仍是要连他这最后一点念想都磨灭。   在相携着走过八年之后,她不想和他一起了。   昏暗路灯不时从窗外至内掠过,陈轻也没说话。   她大概能猜到秦瀚心里所想,可这世上没有谁能陪谁一辈子,父母子女、兄弟姐妹,在人生前行过程中,该告别的最终都要告别。即使是最有机会相伴一生的夫妻,也仍有婚姻失败感情破裂的可能。   她和他迟早都会有各自的生活,相交的部分会随着年月增加逐渐减少,与其以后难过地接受事实,倒不如及时在适当的岔路口,互道珍重。   他以后会懂的,等他有了自己的家室,有了妻子和孩子,到那时候,他会理解她。   车开到小区外,陈轻没让他送到里面。这一次,她站在路边许久,静静看他开走。   而后叹了声气,缓步进去。   她住的那栋楼离大门不远,没两分钟就到了,楼道口有些暗,她打开手机电筒照明,光亮起来,往前面一扫,登时被吓了一跳。   不远处站了一个人,高大,挺拔,雕塑般一动不动。   “去哪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她松了口气,是贺钧言。   “和朋友吃了个饭。”   “朋友?”   她‘嗯’了声,一边应一边走过去,忽听他问:“……秦瀚?”   陈轻抬眸,就着昏暗夜色看向他。   贺钧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问:“怎么不说话?”   “是和秦瀚吃的饭。”   不等他反应,她说着,倚进他怀里,伸手抱住他的腰。   他僵了一下,没动。   “吃完饭我把辞职信给他了。”陈轻说,“上一次和他提过,他没同意。”   “……这一次?”   “算同意了吧,信他收下了。不同意也没关系,我已经决定了,从明天开始不会再去公司。”   贺钧言顿了顿,“为什么突然辞职?”   他的确不希望她和那个秦瀚关系太亲密,但她若是为了顾忌他的情绪而放弃工作,想一想,他心里又有些不大舒服。   他不想让她为难。   陈轻察觉他的语气有恙,笑了下解释道:“我不是说了吗,之前就提过一次,不是无缘无故辞职,我只是厌倦了这样的日子。你知道么,我一直觉得自己就像个领‘低保’的老人,每天无所事事,定时等着拿钱,虽然工资不低……我不想这样,我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说白了就是依靠当初公司成立的那点‘功劳’,享受着秦瀚的馈赠。   她的廉耻心来得有点迟,但好在不算太晚。   贺钧言抬手揽住她的腰,另一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你想做什么?”只要是她的心愿,他都可以替她完成。   她仰头,笑嘻嘻地看他:“你觉得我做裁缝怎么样?”   他皱眉,“裁缝?”   “对,做衣服的裁缝!我喜欢缝纫机,喜欢布料,喜欢漂亮衣服,尤其喜欢自己做出来的漂亮衣服!”   “……”   “这个兴趣不好么?”   “好。”他无奈,声音里满是让自己都惊讶的柔意,“……但我们能不能洋气一点?叫服装设计或设计师都行,裁缝什么裁缝。”   “唔,这样。”她点头,“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贺钧言又在她脑袋上摸了两把,胡噜够了,牵着她上楼。   进了电梯,陈轻才想起问他怎么有空过来,他道:“最需要费神的地方已经处理完了,之后时间会宽松很多。”   她眼睛一亮,没说话,笑着点了点头。   进屋之后,陈轻要给贺钧言煮夜宵,他说不饿,拉着她在客厅坐下闲聊,聊了一会儿注意力被她搬到客厅后方的缝纫机吸引,她越介绍越起劲,跑进客房抱出一大堆成品给他看。   贺钧言态度一点都不敷衍,认真欣赏点评,还煞有介事地查看内里阵线是否冒头,最后提议道:“衣服还是要试过才知道好不好,上身之后能直观地和模特样照对比,那样更能看出有没有真的做到一模一样。”   陈轻有些犹豫,她的身材不如模特好,而且也不是穿什么风格都合适。   无奈他倾情推荐,她只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换装,只是没等拿起面前的衣服,他突然摁住她的手,挑了挑眉。   “这件不太适合你,我手里这件比较好。”   “哪件?”   他摊开手里的衣服,亮给她看。   陈轻看清,怔了怔,而后脸唰地爆红,只想抱起一堆衣服把他埋起来。   2015年米兰时装周上i推出的2015秋冬系列,一改以往风格,大走性感路线,几件大尺度网纱透视装夺得了全场喝彩。   而贺钧言腿上放着的,正是陈轻照其中一件仿制的套装。   ……穿了也等于没穿。   ☆、第39章 V章   在贺钧言期待的目光中,陈轻强忍着把他摁进衣服堆里的冲动,随手抓过一件布料较多的裙子进了房间。他长腿一伸,悠悠然跟在身后,她一个反手将门关上,摔了他一鼻子灰。   他也不恼,笑嘻嘻倚在门边,等了两分钟,轻轻叩门。   “还没好?”   “快、快了!”   贺钧言悠哉地等,半点不着急。反正不管怎么躲,最后都会到他口中。   磨蹭了几分钟,陈轻终于出来了,尽管裙子遮得够严实,开门时还是不自在地扯了扯裙摆。   “好看。”他不吝夸奖,眼睛直勾勾黏在她身上,唇边笑意越发深重。   “真的吗?有点宽,我觉得不是特别贴身。”   “多吃点就好了。”他完全不在意那些,话说着说着,自然而然揽上她的腰,“可惜时间太晚了,不然这身正好适合去餐厅里吃烛光晚餐。”   之后又换了几件,无一例外,贺钧言全都说好看,末了陈轻只能捧着图片自己去镜子前对比,看看上身效果与原版有什么不同。   见状,贺钧言提议:“既然喜欢就去学,你想要什么样的老师?我可以帮你请,前年叶杭生日的时候来的女客中就有出名的设计师,就是不知道当时炙手可热现在在时尚圈过气了没有。”   他的提议让陈轻一怔,“学?”   这一点她还真没正经想过。   他道:“自己在家做都做得这么好看,正规系统地去学习,估计不少人都要没饭吃了。”   “哪有你说的那么跨装……”   陈轻只当他在调侃自己,没放在心上,回房换上睡衣,把衣服都挂进柜子里收好,出来一看时间,差不多该睡觉了。   “你不回去?很晚了。”   贺钧言一听,不高兴了,“你很希望我回去?”   “当然不是……”只是如果他明天要工作,待在她这就不大方便。   都是前车之鉴总结出的教训,他在这有好几次睡过头,中午都快过了才去公司。   “明天不忙,不开会,不用我坐镇,有大把的时间……”他顿了顿,挑眉的动作满怀‘恶意’。   陈轻下意识往后小小退了一步,贺钧言看见,二话不说,狼一般拦腰抱起她,回房就寝。   .   十二点刚过,陈轻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侧身躺着,贺钧言从背后抱来,紧紧贴着她。   闲话两句,两个人都打算睡觉,静谧室内突然响起手机铃声。   贺钧言松开她,俯身从地上捞起裤子,摸出手机一看,是叶杭。   不满那边半夜扰人美梦的行为,他略带火气道:“大半夜又干什么?”   “半夜?两点都没到,你疯了吧?”   “少说废话,有事就说!”   叶杭习惯了挨他的枪药,半点没脾气,道明打电话的用意:“周末孙齐要开游艇party,让你带陈轻一起来。”   原来是为这种没营养的事,贺钧言随口应了声:“只道了。”   刚要挂电话,那边又八卦:“你和陈轻在一起?”   “你想问什么?”   火药味又加重了,叶杭赶紧住口,临了还是不怕死地‘哦’了声,“难怪这么急着要睡觉……行行行,你们忙,我挂了!”   贺钧言看着手机屏幕皱了皱眉,扔到一旁桌上。语气暧昧,大男人跟个八婆似得!   “谁啊?”   陈轻翻了个身,正面朝向他。   揽她入怀,睡衣薄得几乎不存在。   “叶杭,说孙齐周末开游艇party,让我们一起去。”   “游艇party?”   “嗯,你想去么?不想去我就推了。”   陈轻想想,道:“如果我那天心情没出什么问题的话,就去吧。”她现在是无业人士,时间闲散自由。虽然以前也没什么区别。   贺钧言应了声好,没多说,默然抱着她。   体温慢慢交融,四周静谧,或许他平时真的太晚睡了,虽经过激烈运动,一时半会还是无法入眠。   既然失眠,那就干点别的事好了。   “哎?贺钧……”   房间里霎时没了声音,另有一番盎然景象。   .   许久未见的徐环环打来电话邀陈轻吃饭,后者忙于‘裁缝’事业,贪图方便,把外出就餐改成了在家里用餐。   徐环环提了两大袋食材过来,一边喊着累死了,一边进厨房分门别类地放好。   离饭点还有一段时间,陈轻拉她看自己的‘作品’,一件件展示。   她啧啧称赞:“这件我有!你这做的和正版一模一样!还有这个,乍一看还真看不出来是自己手工做的……”   陈轻高兴地咧着嘴笑,又听她问:“你报了服装设计班?”   “没有啊,我只是做着玩。”   “做得真不错,像这几件经典款早就停售,现在已经买不到了……”   “我就是觉得那几件经典款式特别好看,虽然麻烦还是做了,每一件都花了我一个多礼拜。”   “看不出来你挺有天赋?”   “只是弄着玩……因为都是仿大牌款,所以不好穿上街,怕露怯,只能放在橱柜里了。”   陈轻抿唇笑,摸了摸某件裙子的裙摆。   徐环环点点头,半晌眼睛一亮,“要不然你自己设计款式自己做啊?我有个做服装的朋友,开了几家店,招揽了好些设计师,价位在中高档之间,我给你介绍,你可以做了放到她那去卖!正好你不是离开了秦瀚的公司,现在还没决定做什么对不对?多份收入来源总比干坐在家好。”   她知道陈轻有些积蓄,但坐吃山空总有吃完的一天,开源比节流重要得多。   “真的可以?这样会不会……”   “当然可以!有什么这样那样的!晚上回去我就帮你联系,一定办妥!”   陈轻看了看满柜的衣裙,点了点头。   看完裙子,两人一起进了厨房,女人和女人约的局有一点非常明显的好处——很多事情都可以一起做,比如做饭。   徐环环的家业也是一点一点挣下的,并非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相反厨艺还很好。她买来的两大袋食材能做不少菜,两人决定各掌勺几道。   边聊边料理食材,颇有趣味。   陈轻口袋里的手机非常不适时地打破了两个女人间的谈话,一看来电显示,别说不悦,她的唇角都快扬上天了。   徐环环一直等她通完话才发问,笑嘻嘻戳了戳她的腰,挑眉:“男朋友?”   陈轻的表情出卖了她,或者说恋爱中的女人周身自带一股一目了然的气氛。她三两下就被套出了话,爽快承认,眼里的柔意和徐环环以往见过的每个陈轻都大相径庭。   后者似叹非叹,禁不住摇头轻笑。   .   贺钧言正在去往餐厅的途中,晚上和人约了吃饭,是个男的,因为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见面,叫上叶杭做陪。路上太无聊,想着陈轻,便打了个电话问她吃没吃晚饭。   到达餐厅外,他前脚下车,后脚叶杭也到了。   请客的男人早已等候多时,迎出门来,和他们一一握手。   贺钧言比他高,略略垂眸打量他。   魏勤,就职于昌海公司,是昌海目前最年轻的一位高管。三十岁不到的年纪做到现今这个位置,能力自然出众,不过他非名门大户出身,素来和他们也不是一个圈子,厉害也只是对普通人来说,还不足以让贺钧言和叶杭这样的人高看。   会应他的约赏脸吃饭,不过是因为贺钧言曾经和他是同学。   贺钧言以前被送回老家容城念了好几年书,记不得从初几开始,一直待到考取大学才离开。   魏勤和贺钧言是高中校友,还是同班,当年那一批学生里,放眼整个年级,只有他的成绩能和贺钧言一争高下,虽然每次都是输。   普通家庭里走出来的,有能力,够努力,能吃苦,现今的成就足以说明他仍是当年那般坚韧脾性,加之贺钧言念书时对他印象不错,这人刻苦但不死板,没有过多的傲气,遇到不懂的,还时常主动请教,和他吃顿饭,作为商业人结交一番,也无不可。   叶杭则纯粹是来做陪客的,落座后点好单,三个大男人面对面,居然也不尴尬。魏勤不仅接的上他俩的话,还与他们聊得很是尽兴。   贺钧言话不多,但和以往大多数时候的刻薄相比,态度已经算是非常好。   聊着聊着,菜上来,他的手机也响了。   一边参与叶杭和魏勤的对话,一边时不时在桌下和陈轻聊起微信,那笑容犹如利剑,深深刺痛了叶杭这只单身狗的双眼。   “几个小时没见,至于这样么?你要不要把陈轻绑裤腰带上!”   贺钧言懒得理会他的‘不满’,不紧不慢回完当前消息,收起手机。   她和朋友在家做饭,菜色看起来相当有食欲,尝过她的手艺,知道有多好吃,加之是她做的,光凭这一点分量便完全不同,面前的菜品登时被比了下去,毫无吸引力。   “……陈轻?”   斗嘴的两人齐齐看去,这才发现魏勤脸上疑惑夹着微愕,还有一丝丝惊讶和不信,糅杂成了一副难以形容的复杂神色。   贺钧言皱眉。   “怎么,你认识我女朋友?”   魏勤被他突生敌意的眼神看得发毛,尴尬笑了笑,说道:“如果是我们高中的那个陈轻,那当然认识,大家好歹在同一个学校相处了三年,而且她们班就在我们隔壁。不过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可能只是重名了。”   毕竟,那个陈轻,无才无貌,普普通通,根本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眼前这位早在当时就是天之骄子,后来大学毕业,出了社会以后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一群同窗才知道,何止是天之骄子?根本就是他们连边都摸不上的那种人!   说通俗一点,人人都奔着罗马去,然而他却是直接生在罗马的人之一。   不仅一出生就赢了一半,他还优秀得令大多数同龄人望尘莫及。   这样的人,和那个卑微怯懦人人可欺的陈轻,怎么可能会扯上关系?   ☆、第40章 V章   魏勤的话抛下之后,贺钧言却并没有去接,气氛一时僵滞起来。   叶杭并非他们的校友,对此插不上话,只是听了魏勤的那几句,稍显怔愣。   陈轻和贺钧言是同学?   “抱歉,我的话可能……”魏勤见情况不对,想补救,话没说完便被打断。   “继续用餐吧,这家餐厅我以前来过一次,几道招牌菜味道很不错。”   贺钧言浅浅一笑,执起餐刀,明显不想再继续之前的话题。   另两人一个素来和他一边,一个想和他结交,自然不会说不。   校友话题就此跳过。   对于魏勤所说,贺钧言的第一反应也是愕然。陈轻是他高中校友?完全没印象。快速搜索一遍记忆,也并未找到她的存在。   虽然记不清了,但看魏勤的反应,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都说成人的世界黑暗残酷,贺钧言以为并不尽然。成年是一个分界点,然而区分的却不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黑暗残酷对应的也未必就一定是纯真无暇。青春莽撞,那才是最危险最可怕的时候,年少无知肆意妄为燃起的火种,有时候比成人的圆滑世故还要更可怕。   因为魏勤语气有异就拿出手机亮出陈轻的照片进行一番确认?   ——他才没兴趣在餐桌上和别人一起对自己的女朋友评头论足。   舍不得。   他的小姑娘又夯又拧,早在许久前他就见识过,汇丰李总生日会那晚,她揭开伤疤给他看,满脸木然,狼狈颓靡。他永远不会忘记她那时候的表情,所以,他绝不可能当着外人的面,主动去挖她的旧伤口。   ……哪怕那伤口或许只是他的猜想。   .   餐毕,三人分两路各自回程,魏勤向贺钧言两人郑重道别,看他们离开之后才上了自己的车。   “你对他的态度比吃饭前冷淡了很多。”叶杭看着贺钧言面无表情的脸,饶有兴趣,“就因为他提起陈轻是你们的校友?不至于吧?”   “你想多了。”   “哎对了,陈轻到底是不是你校友?”   “太久了,记不清。”   “如果真是的话,那你们的纠葛岂不是一下子就追溯到了更早以前?”   “嗯。”   “嗯什么!没有别的想说的?”   “……”   叶杭见他闭上眼作势要睡,连连用手肘撞他,他稳稳挡住,眼睛仍紧闭着,淡言道:“别再碰我。”   顿了几秒,又道:“别去问陈轻这件事。”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说认真的,你记好。”   叶杭:“……”   贺钧言不再开口,安然闭目养神。   回了公寓,换上居家服,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缓步踏进书房。   文件不多,贺钧言随便翻开一个,看着看着却慢慢出了神。   轻轻拧眉,他拿起手机,拨通助理的电话。   “……去我念的高中查一查,和我同级的学生里,有没有一个叫陈轻的人。”   .   因为工作原因,贺钧言两天没见陈轻,正打算忙完手头事情晚上和她吃个饭,三点多时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让他当天务必回去。   他大多时间都不在家里,有自己的住所,只在节假日或清闲的时候回去看看。尽管他觉得稳定的见面频率很好,但对于他妈来说,一周见几次根本不够,以至于每次回去,他都会被拉着好一顿唠叨。   这次也一样,但又有点不同。   踏进大门的瞬间,金平秋——也就是贺钧言他妈,立时赶了出来,身上明明穿着不利于迈步的旗袍,脚下踩的也是尖头细跟的皮鞋,仍是健步如飞,转眼就到了他面前。   “来,我看看我看看!……你怎么又瘦了?让你回来回来你偏不!在外头谁给你做饭?天天不好好吃,气色都差了!你看你……”   不过一眼,却像是x光霎时将他里外扫了个遍,贺钧言对她连珠炮般的轰炸早已习惯,应了声嗯,一句话打住她的话头:“重了五斤。”   两人一起往里走,金平秋一改平时高雅端庄的贵妇形象,一路念叨,根本停不下来。   是有一段时间没回来了,贺钧言打量长廊两边壁上新换的油画,正想顺着她说句软话让她心里舒坦点,脚下正好走过拐角——   客厅昭然现于眼前,充足的采光,雅致的摆设,一切都还是熟悉又令人惬意的样子。   ……除了那个坐在沙发上笑意盎然的女人。   “钧言哥!”   讨人嫌的又来了。   如果不是碍于他妈在场,贺钧言当即就想朝天翻个白眼。   ☆、第41章 V章   “你这孩子,唐棠大老远回来,打招呼你怎么不应啊?”   金平秋拍了拍贺钧言的后背,轻嗔。し   贺钧言抬了抬眼皮,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仍是懒得说话。   唐棠笑道:“秋姨你就别说他了,钧言哥从小就这样,我早就习惯了!”   她起身,走到金平秋身边,挽住她的胳膊,姿态比旁边的亲儿子还要更亲,“这次我回来,我妈一直叮嘱我,说让我多陪陪你,你都不知道,她可想你了,每天都要提你好多回!”   她妈是金平秋的发小,两人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几年前她们全家移民到国外,金平秋为此还难过了好些天。   一听这话,金平秋立时笑得见牙不见眼:“那好,你就在姨这多住一段时间,姨看到你就高兴!”   贺钧言冷眼看着两个女人你来我往热火朝天,突然有点后悔回来。   忍不住出声打断:“爷爷呢?”   金平秋道:“你爷爷出去和朋友打高尔夫球了,等等就回来。”   她说着,拉着两个小辈落座,开始了漫无边际的闲话。   果然不该回来。   贺钧言按下心中不快,有一搭没一搭应付他妈层出不穷的问题。   晚饭时分,贺老爷子回来了,一见许久未归家的孙子也在,高兴地胡子都翘起了边儿,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又被唐棠缠着撒了一会小女儿的娇,而后四个人才终于坐到餐桌边开始吃饭。   贺钧言没胃口,寥寥动了几筷子,饭后金平秋和贺老爷子都极力留他在家里住,可惜他一听唐棠那聒噪的刺耳声音就肝疼,便借口公司事情多,以赶回去加班为名,回了自己的公寓。   总算清静了些。   他站在卧室窗前给陈轻打电话,一晚上的不悦在听到她声音的片刻陡然消散。   “吃饭了么?”   “吃了,和两个朋友一起吃的。”那头的她欣喜异常,没等他多问,马上全盘托出,“我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做服装业的朋友,我们晚上谈了一下,她同意我以后设计衣服放在她店里卖!”   “这样?”贺钧言淡笑着附和她的喜悦,“你要是想做服装设计这一行为什么不和我说,我可以……”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一口吃不成大胖子,凡事都要慢慢来。你一下子把我举到高处,我站不稳不说,很可能还会腿软。”她打断,笑嘻嘻重复一遍,“挺好的。”   “是嘛……那很好。”   只要她认为好就好,只要她高兴,他都没有异议。   又聊了些别的话题,时间不早,陈轻说她已经到家,准备收拾一下就休息,贺钧言叮嘱几句,互道晚安之后结束通话。   玻璃门上不仅映着璀璨灯火,仿佛还映出了她的脸,干净,爽朗,浅浅带笑。   贺钧言收了手机,轻叹一口气,后退几步仰倒在床上。   ——自己一个人睡的床,果然还是不够舒服。   .   徐环环不耐烦拖拉,承诺的事情习惯立刻去做,说要给陈轻介绍涉足服装业的朋友,立刻就把事情提上日程去办。   经她不遗余力的牵线推荐,陈轻多了个名叫温馨的老板。协商后,双方签了合同,以后她设计制作的衣服可以按风格放进温馨名下各店售卖,照新人设计师的抽成支付薪酬,若版型销量好,随时可以变更抽成比率。   合同一签,第二天她就采购好所需食物,闭门不出,专心忙活起来。   正好贺钧言也有工作,他们连着几天没见面,一直到孙齐办游艇party的那天。   孙齐向来爱玩,钻研多年,也是个中行家,他包下了一整片码头,四辆双层游艇泊在一起,参加聚会的二三十个年轻男女几乎全都穿着泳装,或在艇上饮酒聊天,或在水里玩闹嬉乐。   关于着装,陈轻一开始没去想,后来记起这茬,不知道该怎么穿比较合适,就去了问贺钧言,结果被他明言告知——穿什么都可以,绝对不可以穿泳装!尤其是比基尼!   于是只好一身日常打扮,牛仔短裤搭浅蓝t恤,长发绑成马尾,简单清爽。   游艇上人挺多,在艇身周围玩水的也不少,贺钧言一上船就被人叫走,走之前端了杯果汁给陈轻,让她在小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等他。   周围都是三三两两的女人,或是情侣,她不爱和陌生人闲聊,便静静坐着不动。   “你在这啊?我找了你很久!”   一道略显惊喜的声音突然响起,陈轻稍受惊吓,侧头一看,端着酒的郭书茉边说边笑嘻嘻在她旁边坐下。   “我听孙齐说你也会来,还在想人多找你不方便,没想到一来就碰到了,果然有缘!”   陈轻被她热情的态度弄得浑身不自在,没接她的话,轻浅笑了一下,“郭小姐还是一样精神。”   郭书茉像是没有察觉她梳理的态度,笑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坐,贺钧言呢?”   “他有事,去那边了。”   “这样啊……那你一个人坐这肯定无聊吧,想玩什么?我们一起去!她们在外面玩骰子……对了你会不会打牌?或者去游泳?我带了泳装正好要去换……”   “不了。”她用淡淡两个字终止那仿佛无止境般的各种提议,“我不喜欢人多,郭小姐去玩吧。”   郭书茉顿了顿,过后扬唇一笑,别样灿烂,“别嘛!一起玩才有意思啊!你不喜欢人多那你喜欢什么?你说!想玩什么我们两个去玩……”   示好的态度到此已然明了,若不是陈轻一直是拒绝姿态,怕是她可能会黏腻地直接过来挽胳膊。   和上次见面比,这几乎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郭小姐……”陈轻不想和她拐弯抹角浪费时间,直接道,“为什么一定要和我一起玩?”   郭书茉滞了滞,嗔道:“我觉得你这个人很有趣啊……我们交个朋友怎么样?平时可以一起吃饭逛街看电影……多好!”   尽管她语气诚恳,陈轻仍是不太想承这份‘好意’,抿起笑意思索该如何接话。   “书茉——”   门外恰好奔进来一个穿着针织罩衣套比基尼的女人,扑倒郭书茉身边,挽起她的胳膊拉她往外走,“大家都在等你,你在这里干什么?走啦走啦!一起玩!”   陈轻的笑意终于真了些,微微抬头对已经被拖着起身走了两步的郭书茉道:“郭小姐去玩吧,不用管我,我喜欢坐在这里。”   “那……下回我来找你玩!”郭书茉无法,只得跟着来人走了。   陈轻松了口气,懒懒靠在椅背上,端起果汁喝了一大口。   真缠人!   .   郭书茉被拉到熟识的朋友群中,喝了没两杯酒,又被人叫走。   到游艇二层一看,唐棠靠在栏杆边,姿态悠闲。   “你找我?”   郭书茉撩了撩头发,语气平和,下巴却微微扬起,唇边隐隐浮起些许傲气。   “我不在的时候看来你过得很好嘛,气色不错。”   “当然了,讨厌的人不在,心情能不好?”   唐棠笑道:“那真是不好意思,我这个碍眼的又回来搅和你的心情了。”   郭书茉冷哼一声,“叫我上来到底什么事?我的时间很宝贵,没工夫听你说这些废话。”   “其实也没什么事,叙个旧嘛。”唐棠耸肩,挑了挑眉。顿了两秒,突然话锋一转:“看来你一直没什么长进?我还以为我不在这么长时间,你就算是乌龟,爬也该爬到前头去了。”   “你……!”   “我刚刚看到你在楼下和客厅里的那位套近乎?啧啧,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郭书茉深吸一口气道:“我结交谁不需要你管,你看不看得起无所谓,贺钧言和他的那帮朋友待人家态度可是好得很。”   “好?再好又怎么样?她不属于这个圈子,和你,和我,和我们,都不是同一类人。”   “说完了?……再见。”郭书茉不想和她浪费口舌,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转身就走。   “你以为‘贺钧言和他的那帮朋友’对那个叫陈轻的女人很好,你和她打好关系,‘贺钧言的朋友’就会顺带对你好?”唐棠在她身后悠然开口,轻嗤道,“别傻了,你就算好到和她分不开……叶杭也不会正眼瞧你。”   脚步一顿,郭书茉猛地转身,怒目道:“那你呢?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叶杭不看我可他看你了么?拿出点真本事再来说教吧!”   唐棠脸上依然挂着轻浅笑意:“你觉得我在讽刺你?随你怎么想。不过恕我直言,爱情这东西本身就是需要正面出击的事,只有没有魅力的人才会想从旁下手。”   “你有魅力?”郭书茉忍不住冷笑,“你有魅力,你正面出击,可叶杭对你还不是照样不冷不热?大家彼此彼此就别装什么高高在上了!”   别人不知道,但这两个互相针对多年的女人心里都清楚,郭书茉如果算是叶杭第一讨厌的女人,那么唐棠差不多能排个第二。   五十步笑百步毫无意义,更何况她们之间,一个是一千步,另一个则是九百九十九。   谁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郭书茉朝唐棠那张笑脸翻了个白眼,扭头就走。   .   艇身周围聚了一群玩闹的人,有的欢畅游泳,不时翻出几朵浪花,有的几人围在一起,玩起了水上排球,场面十分热闹。   贺钧言穿着防护衣,脚下装着水上飞行器,踩着水直挺挺升到游艇二层那么高,惹来周围一片呼声。   陈轻在一层栏杆旁看着,默然轻笑。   这东西极耗费体力,他升落了十多个来回,第十七次落回水里时,令身后开小艇跟着的人关掉开关,上艇解掉装备和防护衣,一个猛扎跃进水中。   贺钧言在水面之下飞快朝陈轻所在的方向游去,最后停在稍有距离的位置,探出水面。   “下来——”   他朝她伸出双臂,脸上淌着水滴,笑意盎然。   陈轻低头看了看,不算太高,但她并不想下水。   “没事,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我……”   她皱了皱眉,慢慢脱掉鞋子,走到没有栏杆防护的位置,犹豫几秒正要往下跳,身后突然袭来一股大力,一个没站稳,被人猛地推了下去。   贺钧言果真接住了她,她紧张之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两个人抱着往下沉了沉。   浮出水面,贺钧言便抬头朝上怒道:“孙齐你有病?!你推她干什么——”   “抱歉抱歉!我看你俩腻腻歪歪的在那纠结跳不跳的问题,一时没忍住,就想助你们一臂之力……”孙齐伸脖子朝陈轻看,“没事吧陈轻?”   陈轻窝在贺钧言怀里,被他轻拍着背,很快顺气,适应了泡着水的感觉。   她抹了把脸,回头答:“没事……”   孙齐又向她道了两声歉,赶紧溜了。   贺钧言怕她累,揽紧她。   “真的没事?”   “没事,只是太突然吓了一跳,我会游泳。”   他不多说,替她撩开贴在脸上的碎发。   陈轻抬手摁住随水流飘动的衣服领口,皱眉道:“都湿了,等等上去会贴在身上,难受死了,我没带换的衣服……”   贺钧言眸色微沉,手臂力度加重。   “我突然后悔让你到水里来了。”   “什么?”   他不答,垂头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   舔舔唇瓣,觉得不过瘾,复又低头,深吮轻含。   ——到水里来真是个错误。   缺氧的瞬间,陈轻如是想到。   .   party持续到日落西山,贺钧言和陈轻没有留在艇上吃晚饭,本想找家餐厅待一会儿,叶杭却死赖着要跟他们一起下来。   他没开车,要贺钧言送他回家,原本的两人约会因大瓦电灯泡的存在,只得取消。   从陈轻家的小区出来后,车上只剩他们两个,坐在副驾驶座的叶杭无聊之极,又被贺钧言嫌恶搅和了约会,没有人能说话,吹了好一会儿的风之后,耐不住,只好伸手去掏后者的外套口袋。   贺钧言皱眉:“拿我手机干什么?”   叶杭不惧他的冷脸,摆手,“我的没电了,借我玩一下,你开车又用不了!”   车开了一会儿,手机轻响,提示来了信息,贺钧言正要拿回来,叶杭先开口:“不是陈轻的消息。”   趁他动作停顿的片刻点开一看,叶杭撇了撇嘴,手指在屏幕上快速轻点。   见贺钧言皱眉,叶杭把手机递过去。   “唐棠的消息,我回了。你要是觉得不妥就直接说是我发的。”   接过手机侧眸扫了一眼,贺钧言微怔,而后勾唇笑了笑,收起手机。   “不用,你回的很妥当。”   唐棠发的那条消息是:‘没想到一回国钧言哥你连口味都变了,现在居然喜欢这种类型,真有趣。’   而叶杭的回复简短有力,只有四个字——   ‘关你屁事。’   ☆、第42章 V章   贺钧言的助理跟了他不少年,派下的任务每每都能在最短时间内完成,效率极高。   这一次也不例外。   去容城不过几天,贺钧言让他查的事情都查清了,包括相关细枝末节,全都查的清清楚楚。   那份详细资料摊开在桌面,贺钧言许久未言。   陈轻的确是他的校友,同校三年,班级就在隔壁,但他毫无印象。   若她只是不起眼存在感低那倒也好,偏偏不是,她是几乎全年级都知道的人——   以一种极难堪的方式存在。   和风云人物无关,她是被强行挖到日头下暴晒的小角色,被取笑,被羞辱,三年里习惯了低头,到后来习惯得仿佛天生就是弯颈姿态。   助理向在容城工作的那一级学生探问,整理出了很多学校档案里没有记录的东西:   ——陈轻常常在体育课上被同班男生们起哄,每次都会闹得面红耳赤。   ——因她家庭拮据,有过数次,同学把咬了大半吃不完的面包扔到她桌上给她吃,说是看她每天都不去吃晚饭,帮她省饭钱。   ——下雨天无聊用杯子接雨水,接完互相打闹喂着喝,当然没人喝,最后递到她面前,告诉她只要她喝,喝完就给她十块钱,光是这个‘喝雨’的取笑就发生过不下十次。   贺钧言翻了几页,看着助理费大力气从那些同学口中问出来的事,气得脸色铁青,后槽牙紧磨。   十块……十块钱就想买她的自尊!   魏勤听到他的女朋友叫陈轻会那么惊讶果然是有原因的,连这样专心读书的‘学霸’都对陈轻这个名字有认知,她当时的情况可想而知。   “除了这些,我拜访询问的那几人还回忆了另一件事。”助理说,“我将谈话整理成了文字,在最后一页里。”   贺钧言依言翻开一看,怔住。   陈轻给他写过信……?什么时候的事?   助理又道:“因为送给异性的信被原封不动退回,并扔在教室门口,那之后陈轻在学校里被嘲弄的情况更加严重。”   贺钧言抿唇不语,皱眉想了半天。那时候他的课桌里确实经常出现莫名其妙的东西,可对于陈轻的信和她这个人……   虽然很无奈,但他是真的没有半点印象。   ——她的存在感确实很低。   腾地起身,贺钧言大步朝外,头也不回道:“把桌上的资料收好放进我柜子里。”   他要去找陈轻。   .   贺钧言突然打了个电话说在来的路上,陈轻只好停下手中工作,起身去检查冰箱里的食材是否还充足。翻了翻,见还能煮几个菜,她干脆穿起围裙开始准备晚饭,正好离饭点没剩多少时间。   贺钧言到时已经煮好了两个菜,只剩一菜一汤,她翻动锅铲,让他去客厅等一会。   “很快就好了,你坐一下。”   他不动,站在厨房门口,颀长身姿挡住了客厅大半景象,头顶亦离门框顶部不远。   往常他也会站着看她煮菜,陈轻一开始并没多想,后知后觉他今天样子不太对劲,手一顿,趁着菜熟的片刻关闭电源,停下动作不解望向他。   “你怎么了?”   他的眼里似乎闪过什么,极浅地弯了下唇。   “好久没吃你做的菜,高兴。”   “前两天不是刚吃嘛……”   陈轻觉得莫名,又说不上哪里不对,暂时压下别扭感觉,继续未完的事,把菜盛出来,刷干净郭,而后简单打了个汤。   用餐途中,贺钧言似是正常了些,像以往一样同她说话。   陈轻怪自己想多了,吃完饭正要收拾碗筷,他忽然起身捉住她的手。   “还没洗碗……”   他拉着她走进客厅,“我有话要问你。”   “问什么?”   “你是不是很早就开始喜欢我?”透过窗帘缝照进来的夜色渺然飘着,如同他瞳孔的颜色。   她陡然一惊:“什、什么?”   “我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很久了?”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看着她满脸避而不想谈的神情,贺钧言眼神微凝。   他忽然说。“对不起。”   陈轻越发不解:“什么……?”   “我不知道你给我写过信,对不起。”   这种事其实没有对错,如果写信的人不是她,不是现在和他在一起的她,他根本不会在意是否伤害过谁少年时代的青涩心意。   只是那个人是她,所以他觉得难过。   陈轻一顿,声音稍沉:“你……”   “除了对不起……”他第一次连话也说不顺畅,喉头像是哽着什么,莫名沉重。   在她抬眸的瞬间,他伸出手,俯身抱住她。   “……我很高兴。”   很高兴她一直将他放在心上。   在很多年以前的那时候,以及那些年过去之后的现在。   仍然坚持,始终如一。   .   唐棠其人,陈轻从未听贺钧言提过,她还是在他朋友的生日会上才知道,原来他还有这么个半吊子的‘发小’。   上一次和他一起参加朋友的生日会时他们还没在一起,拜那天晚上的争吵所致,他们才能那么快确立关系,于是因这美好记忆的缘故,在他说又有一个朋友要办生日party问她想不想去的时候,尽管和那人并不熟,她还是点头决定参加。   然后便这么和唐棠认识了。   其实也不能说‘认识’,毕竟对方没有半点和她结交的意思,饭局全程不过含着微微笑意,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打量她。   一顿饭吃下来,陈轻完全可以确信,唐棠对她有敌意。   定的包厢和她第一次参加他们朋友饭局的那次一样,餐厅卡座合二为一,只是因为人数更多,内里空间也要宽敞得多,从大体看整个包厢格局,几乎已经是套房结构。   三个餐厅同在一侧,被两道门连接,都敞开着,方便在座众人走动。   陈轻自然是和贺钧言一起坐,唐棠和他们同一桌,视线时不时朝他们扫来,看得她极为不自在。   她夹菜的手势、手肘弯曲的弧度、咀嚼时的姿态……每一个动作都被那道如影随形的目光跟随、评判。吃到后面,她心里抑制不住地隐隐生出了些火气。   贺钧言见她脸色不好,小声问:“不舒服?”   她摇头。   不想把这种事搬到台面上来说,而且她没有限制别人目光的权利。   爱看就看吧!   不太痛快地吃完饭,三个包厢的人都离开餐厅去卡座玩闹,陈轻拉住贺钧言,下巴抬了抬指向阳台外。   “陪我去吹吹风,好不好?”   他当然不可能说不,点头,二话不说,脚下立即转了方向。   将嘈杂声音隔绝在门后,两人并肩而立,手枕在栏杆上,享受清爽空气,享受夜色,享受彼此的低言絮语。   贺钧言道:“等等叶杭发现我们不在里面,说不定会找出来。”   “来就来吧。”陈轻浅笑,“这月亮也不是我们两个私人的啊,你还能拦着别人赏月?”   他揽住她的肩膀,仰头看了眼澄明银钩,仍不忘表达对电灯泡的嫌恶,“他来了,这月亮就没必要亮了。”   “你这……”   陈轻正要笑话他小心眼,身后的门突然从里被推开。   回头一看,来人言笑晏晏,明知故问,“打扰你们了?”   不是叶杭。   陈轻脸上轻松惬意的表情敛净,礼貌叫了声:“唐小姐。”   开门的正是唐棠,她一边说一边朝两人走近,声音清脆:“你是陈轻吧?我是唐棠,很高兴认识你。”   说辞客套,然而连手都没伸,所谓‘高兴’根本无从谈起。   ‘问好’之后,她直接道明来意:“我有事想和钧言哥说,陈小姐能不能出去一下?”   要求提得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倒让陈轻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眉头轻蹙了下,手腕忽然被捉住。   “不必了。”一直没说话的贺钧言牵着她,另一手拿出支烟咬住,悠悠然取火点着,深吸一口,烟气迷蒙吐出来,“有话就说,说完走。”   唐棠面色不变,静静看了他一眼,视线缓缓移至陈轻身上,坦然对视。   “那没办法了。”她继续她的笑容,雷打不动,“只能下次再说,你们继续。”   脚步声离开,门关上,阳台安静下来。   陈轻转头发问:“她喜欢你?”抬手扯掉他的烟,“呛。”   贺钧言抿了抿唇,嘴里余留着烟味。   她垂头用脚碾灭火星,睁眼瞧他,等他回答。   他揽她进怀里,在她头顶揉了一把,发质好,摸起来特别舒服。   “当然不是。”他笑,略带满足,满足于她毫不掩饰的吃味,“她喜欢的是叶杭,好多年了。”   “怎么都喜欢叶杭?”   他眯了眯眼,“都?”   “没我的份。”陈轻赶紧撇清关系,“我说的是郭书茉,她不是也对叶杭有意思?”   “你看出来了?”   她挑眉笑:“度假山庄那次就看出来了,你找她来气我,可是她的目光却一直黏在叶杭身上,太明显。”   贺钧言不承认这茬,“我没找她演戏。”   “你有。”   “没有。”   “就有!”   “……”   他拒绝正面回答,扯开话题,“我还以为你当时生气了。”   陈轻耸肩:“她有什么值得我气的,一看也知道你们没关系。”   “你就这么确定?”   “你不确定?”这一次轮到她眯眼。   他轻咳了声,“……确定。”   得了满意答案,陈轻转回身去,夜色正好,盯着月亮看啊看,忍不住吃吃笑起来。   “笑什么?”贺钧言忍住捏她脸的冲动,在她头上又揉了一把。   “我高兴!”   “高兴什么?”   “不告诉你。”   她还在笑。   没笑什么,只是笑他嘴硬。   找别人气喜欢的人,这种幼稚举动看起来真的不像是他会做的事,越是了解就越知道那不是他的风格。   然而他就是做了。   爱的美妙之一就在于它的特殊性——你的底线和规则将会在某一个人身上失效。   那个人会改变你,成为你的特例。   然后众生芸芸,唯有那个人不一样。   很高兴——   她好像有一点点感觉到了。   ☆、第43章 V章   毕竟是别人的生日会,一直待在阳台不礼貌,陈轻和贺钧言闹了一会儿,心情转好,感觉不再那么紧绷,便和他一起进了屋里。   叶杭玩嗨了,压根没注意他们,倒是郭书茉,在他们踏进卡座的瞬间,抬眸冲她笑了笑。   陈轻回了个笑意。   贺钧言牵着她坐下,两个人肩挨肩贴着,于吵闹包厢里,他或附在她耳边低声说话,或歪头枕在她肩上,她捉起一缕头发,撩在他脸上,看他痒得皱眉仍不愿移开,吃吃轻笑。   两人在角落怡然自得地闹着彼此,本是惬意开心的事,陈轻的笑意却因侧边某道视线一滞。   唐棠,又是唐棠。   “怎么了?”贺钧言见她笑意微敛,挑了挑眉。   “没什么。”她说着,突然伸手掐上他的脸颊,一捏,仍不够泄愤,跨着嘴角哼了声,“看你招蜂引蝶给我惹来的麻烦!”   “我?”他不服,坐直身子,手揽上她的腰,“你这是欲加之罪。”   说着瞥了眼她视线扫过的地方,一张讨人厌的笑脸入目,他收回目光,无奈撩开她的额发道:“她看上的真的不是我……”转眼又服软,“我的错。”   假意斜了他一眼,她不再理会唐棠,侧过身,额头抵着他的肩,抱着他的手臂假寐。   聚会结束各自回家,喝醉酒的和清醒的走一路,三三两两散了。   叶杭喝了些酒,脸颊酡红,不能开车,和贺钧言他们一起,被弄进前座副驾驶,身歪头斜。   陈轻在后座,看到了窗外朝这边看来的唐棠——在坐上朋友的车离开之前,她朝这边看了很久。   这一次陈轻能确定她的确是喜欢叶杭的了,因为眼神成分不一样,有无爱意其实非常容易区分,她看贺钧言和看叶杭时完全不一样。   然而越发疑惑,如果唐棠对叶杭有意思的话,为何对她的敌意那么大?难道仅仅是因为叶杭把她当朋友?   想不清楚,车开动,贺钧言以为她累了,揽过她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她在心里默叹一声,无言闭上眼。   .   周日早上被一通电话吵醒,陈轻前夜熬了一晚上,正困得慌,见是陌生号码本不想接,无奈对方毅力十足,一连好几通,生生吵了她好几分钟,   实在没办法,只得摸索着接通,眼睛没睁开,先呢哝应了一声:“喂……?”   那边略微咋呼:“陈轻!你还在睡啊?晚上有没有空,出来出来,我请你吃饭!”   “……你是?”大脑迟钝反应过来,她缓缓睁开眼。   “我啊!郭书茉!”那边热情万分,太阳都不及那股中气,“你今天有安排吗?没有的话我们晚上一起吃饭,我知道一家新开的泰国菜馆,菜品味道很不错!要是行的话我现在马上定位置!”   “……”   默默移开手机,拿到眼前一看,九点十分,离午饭尚且还有三个多小时。   那边等了一会儿,追问:“怎么样?”   “晚上……”陈轻略微犹豫,大早上的,脑子还没醒透,被她一番轰炸,人都是懵的。   “你不说我就当你同意了?嗯?”   “……不好意思。”想了想还是拒绝,“我还有工作,最近不打算出门,晚饭……我想我没时间来,抱歉。”   “这样啊。”那边顿了一下,最后没有强求,含着笑意道,“那,下次有机会再约吧!”   她礼貌应了声好。   电话挂断,睡意差不多散净,陈轻用手指耙了耙乱发,起床洗漱。   吃完早餐后坐到桌前,一边画设计图一边想郭书茉的事,原以为她说的要交朋友只是随口一提,现在看来竟是认真的。   陈轻略感头疼,又是这位又是唐茉……   最近的日子真是不□□生。   她摇了摇头,甩掉无谓想法,认真工作。   最开始只是试着做没试过的事情,自从当做正经事业来做之后,逐渐走上轨道,放进温馨店里售卖的几款衣服卖得都不错。因为和普通服装店不同,每一款只做有限的几件,卖完一般都不会加制,功夫便只能下在款式上。   陈轻被温馨催了好多次,让她多出新款,除了和贺钧言待在一起的时候,她没日没夜地,一直在忙。是真的不想浪费时间在郭书茉身上。   午饭简单解决,下午三点多,忽然接到温馨电话,陈轻以为是打来催的,不想一接听温馨却问:“晚上有时间吗?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把晚饭时间空出来!”   她一怔,“晚饭?”   温馨的心情听起来不错,“对!今天来了个客户,把你设计的衣服全都包了,一件没剩下,人家说很喜欢你的设计,想约你见一面,吃个饭认识一下!”   陈轻还没开口,又听温馨道:“若是一般人我也不会提这种要求,这个不一样,是大客户!”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她不好拒绝,只能应了:“我晚上有空,地点和时间馨姐你们订,我准时来。”   “行!我这就回复对方,晚一点联系你!”   温馨喜滋滋挂了电话,陈轻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总觉得……太巧了些?   奇怪感觉在晚上得到证实,到了温馨说所的餐厅与那位‘客人’见面,陈轻当即怔了一瞬,回神后扯了扯嘴角,笑得尴尬。   郭书茉。   早上刚拒绝她,没几个小时她就跑到温馨店里包下一堆衣服,连其它几个门店的也没放过,如此捧场,教人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如此,温馨说有事没来,想来也是郭书茉的要求。   “郭小姐。”一落座,陈轻无奈道歉,“我本来确实是想在家画设计图,没打算出门……”   “是我先斩后奏了。”郭书茉打断她,“你这么忙,还被我拐弯拐角弄出来吃饭,你不怪我才好!”   陈轻笑笑,没继续这个话题。   服务员拿来菜单,郭书茉推到她面前,让她先点,她没推拒,点了两个菜,递还回去。   这家餐厅环境很好,她们的位置也选得好,菜陆续上来,味道确如郭书茉早上所说,非常不错,若是撇除隐隐存在的那丝尴尬,倒不失为一次愉快的用餐体验。   憋了半顿饭,陈轻实在忍不住,放下餐具道:“郭小姐,我自认俗人一个,不知道你为什么非得和我……”找不到恰当的用词,她顿了顿。   郭书茉示好这么久,能找的话题都找了,听她开门见山,也有点松气的感觉。   “陈小姐是想问我有什么目的吧?”   陈轻弯了弯唇,弧度轻浅。   郭书茉笑着摇头,道:“其实也没什么目的,只是单纯想和你做个朋友。”   陈轻的笑意更深,淡淡应了一声,听不出语气:“是嘛。”   “你不信?”   “信。”   “我知道你不信。”   “郭小姐这样理解也可以。”   郭书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地抒了口气,重重靠回椅背。   “行吧,你猜的没错,我确实有我的目的。”   “叶杭?”陈轻执起餐具,舀了一勺汤轻抿。   郭书茉诧异,“你知道?”   “看出来了。”   听见这么说,她来了劲,手压在桌上,倾身问:“那你觉得怎么样?”   陈轻含笑抬眸,“什么怎么样?”   “我和叶杭,你觉得……?”   噗嗤一声笑,陈轻抽出餐巾擦了擦嘴角,首先对自己的笑致歉:“不好意思。”而后道,“这件事我想你更应该问叶杭,我不是他什么人,说什么都没所谓。”   郭书茉不那么认为,“贺钧言和他关系最好,你能降住贺钧言,而且和他的关系也好。”   “所以?”   “所以……”狡黠一笑,她冲陈轻挑眉,“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陈轻无言,笑了笑,垂眸吃饭。   过会儿想起什么,复又抬头,“你认识……唐棠么?”   “她?”郭书茉嫌恶的表情回答了这个问题,“认识是认识,不熟。”   不想聊人八卦,但想想唐棠数次对自己表现出恶意,莫名其妙的,陈轻心里那点愧疚霎时散去。   “她似乎也喜欢叶杭。”   “我知道。”   “你知道?”   “对啊。”郭书茉一脸无所谓,“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和她也不至于针锋相对这么多年。”   “因为叶杭针锋相对?”   “嗯哼。”郭书茉扬着嘴角笑,“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从她和叶杭在一起开始就讨厌她!”   她的表情犹如高傲没有弱点的女王,然而眼里却没有半点轻松之意。   陈轻因她的表情怔了怔。那是一种……似乎是难过,也不敢断定,总之那情绪和她看似不在意的姿态并不相符。   敛好表情和眼神后,重点回到她刚才的话上。   “她和叶杭在一起过……?”   “你不知道?”郭书茉有些诧异,点点头又道,“不过也是,这件事过去好几年了,叶杭不提也正常。”   “他们为什么分手?”   郭书茉耸肩:“不晓得。”   陈轻抿了抿唇,摸不着头脑。   “其实说起来,我还不如她。”郭书茉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失落,自嘲笑了笑,“我一直把她当成对手,见面总讽刺她,可人家好歹得到过,最不济算是把事情搞砸了,我呢?从一开始就没有成事过。”   陈轻眼神闪了闪,她不想同情谁,更何况面前的人从各方面来看,过得都比她好一百倍,然而这种求而不得的感受,她实在很能感同身受。   把未动过的热汤轻轻推到郭书茉面前,后者闻声看来。   “这个看上去很好喝。”她弯唇,“尝尝。”   看了看冒热气的汤,又看看陈轻,郭书茉叹着气,忍不住笑了声。   .   贺钧言躲开宴会厅里穿梭而过的衣香鬓影,独自在外间长廊角落透气。从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拿出手机一看,没电了,屏幕漆黑一片,毫无动静。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高跟鞋鞋跟触地发出的清脆声响,在这寂静廊上格外明显。   贺钧言收起手机,回头朝着那向自己来的人一看,脸色立刻冷却一半。   “在这吹风不冷么。”唐棠浅笑着走近,自觉在相距几步的地方停下,“我还以为你会去暖和一点的地方呆着。”   他冷淡道:“有事?”   “没事不能和你说说话么?”   火苗从他指间的打火机中蹿起,他咬着烟,略微含糊:“没空。”   唐棠毫不在意他的冷待,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道:“你女朋友长得挺好看的。”   听到这句,贺钧言抬了抬眸。   “今天为什么没带陈轻来?”她笑着说,“你应该知道秋姨的意思吧?她身边站的那几位,都是她中意的人选。”   贺钧言吸了口烟,唇边讽笑。   “我觉得她们不管哪一个都很适合你。”   “你觉得?你以为你是谁?”烟摔在地上,他用力踩了踩,转身就走。   “及时止损的道理我想你应该比我懂——”   唐棠在背后忽然提高音量,顿了顿道:“叶杭那时候的事,我想你不会希望陈轻也……”   “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贺钧言回头,目光犹如冰箭,带着数不尽的寒意。   唐棠微怔:“你……”   贺钧言冷冷瞥了她一眼,却没把话说到底,大步走开。   厅里人不少,贺钧言找了个位置站着喝酒,看到他妈身边围着好几个女人,想到唐棠话里的‘很适合他’,冷笑一声。   唐棠没多久也回来了,和金平秋说了会儿话,被朋友叫走。   她一走开,金平秋就把贺钧言喊了过去。   “你交女朋友了?”一开口,满满的好奇遮都遮不住。   贺钧言皱了皱眉,“谁和你说的?”   “你别管谁说的!你就告诉我,是不是?”金平秋追问,“哪家的姑娘?我见过没有?你们处了多久了?带回来给我看看!”   贺钧言脸色沉沉,目光望向斜前方,唐棠正和身边的人说笑,感受到他的目光回头,视线对上后她不慌不忙浅浅一笑,眼里闪着温润的光。   “你怎么什么都瞒着我?要是告诉我,我不就能省了这些功夫?”金平秋嗔道,“听我的,把人带回来我看看!”   他抿着唇,没答。   金平秋追问许久,见他毫无反应,不满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我说了这么多,你倒是吭个声啊!”   贺钧言默然半晌,终是答道:“没有。我没有女朋友。”   “真的?”金平秋半信半疑,叮嘱,“那你谈了可得带回来给我看看,好不好我和你爷爷总得过过眼,知道么?”   “……知道了。”   心底烧起一股火,灼得发慌。   他抿了口酒润唇,仍是觉得喉头发干。   ☆、第44章 V章   郭书茉似乎对陈轻生出了极大兴趣,饭局之后,不仅没有退却,反而越发频繁地开始联系她。   比起最初,陈轻对她的抵触淡了许多,接到她的电话不再搪塞应付,即使忙着画图裁衣,也会停下来和她聊两句。   对于郭书茉将她设计的衣服全买下的行为,陈轻在通话时提过一次:“那些都是中档成衣,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以后不必这样,你买回去也没有适当的场合能穿,反而成了我给你添麻烦。”   她出席的宴会酒会都是正经场合,穿着出自无名小卒之手的无名礼服,怕是要教各家太太贵女看了笑话。   郭书茉没争这个,欣喜追问:“你的意思是,以后我不用靠买你的衣服套近乎,你也愿意和我来往了?!”   “你这么理解也可以。”陈轻不明白她对她的‘执念’,关于叶杭已经说得很明白,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左右他什么,尤其还是感情这种事。   郭书茉却很高兴:“那就说定了!大家都是成年人,说话要算数!以后我找你吃饭找你玩你不能随便找借口打发我!”   “……好。”   像是怕陈轻会反悔,她又说了两句,飞速挂了电话。   郭书茉的行事和徐环环有点像,雷厉风行,第二天就打来电话,约陈轻出去吃饭。   陈轻一边修改草图,一边回她的话,为了节省时间继续手头事情,问清地点和时间,当即应下。   当晚吃了一顿饭,过了两天,郭书茉又来约,应过后,隔了两天,电话又打来。   彼时陈轻正忙到一半,歪脖夹着手机,忍不住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想追我,嗯?”   那边顿了顿,而后一阵开怀大乐,笑了几秒后说:“你要这么想也行啊!晚上有没有时间?今天吃日料!”   没有时间也得腾出时间,不然,按她大小姐的行事作风,之后怕是不要想安静了。   陈轻无奈道:“你定餐厅,我忙完就出来。”   “ok,晚点call你!”   听着耳边匆忙挂断的忙音,陈轻揉揉脖子,盯着面前一应工具,琢磨了一下进度,而后给温馨发去一条短信,告诉她成品还得再推迟一天才能交。   半分钟不到,温馨回了一句:‘好,没问题。不用着急,你好好做。’   温馨知道郭书茉对她‘颇有兴趣’,这般大客户,自然是乐见她们走近。   如此,大概保持着两天见一面的频率,随着一起吃饭的次数渐多,两人关系也逐渐熟稔起来。   期间叶杭没有出现过一次,陈轻如最开始说的那般,从未为郭书茉牵过线,后者也似完全不在意,每回见面都只是吃、吃、吃,二十多天的时间里,她们一连吃遍了一整个区的有名餐厅。   认识一个月左右的时候,郭书茉去了一次陈轻家,那天约好吃饭,陈轻手里却有些工作必须加紧做完,郭书茉一个人无事,左右在外等也是等,在她家等也是等,便开车来了她住的地方。   陈轻在客厅里忙,她在不大的居室里走动,四处看了看,蓦地疑惑道:“我们一起吃晚饭没有二十次也有十五次了吧,怎么没一次撞上你和贺钧言有约会?”   一次都没被推过,也太奇怪了些。   陈轻抬了抬头,解释道:“他这段时间在忙,我们改成白天见面,吃午饭。”   “这样?”   “嗯。”   “那……见面的次数少了,你不会想他么?”   陈轻手中动作顿了顿,继而笑着答:“会啊,但是没办法,除了爱情,面包和现实也是必须考虑的东西。”   这一个月时间,和贺钧言见面的次数还没和郭书茉见得多,想多见他,每每看到他眼眶周围微黯的痕迹,又舍不得给他增加负担了。   郭书茉转完一圈,扑倒沙发上和她说话:“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陈轻反问:“想知道?”   “想!”   “就是追呗,坦白心意。”   “就这样?”   “就这样。”   郭书茉撑起身子,眉头紧皱:“就这么简单?!贺钧言那种人,他看上去明明就,明明就……”一时词穷,顿了顿,而后颓然道,“上次游艇party的时候唐棠笑话我,说追人这回事要正面进攻,我还和她呛来着。”   陈轻见她满脸丧气,笑了笑,“也不尽然,感情这回事哪有什么必然会成功的路数,人对了,自然就对了。”   “怎样才是对?”   “这个嘛……”她略作思考,耸了耸肩,“我也不清楚。”   郭书茉一下趴倒在沙发上,陈轻看了两眼,忽地道:“抱歉,你请我吃了这么多次饭,叶杭的事我却没法帮你……”   沙发上的人猛然弹起来,摆手道:“两码事。而且我其实一开始就没指望能从你这做成什么。”   “那你一直找我……?”   “我太无聊了。”郭书茉叹了口气,重新滑落到沙发上,后半句闷闷的,“和你吃饭挺有意思,好不容易有个伴。”   陈轻笑了笑,没说话。   一个人值不值得结交,往往接触过几次就能知道,郭书茉最开始给她的印象不太好,骄纵跋扈,看起来还有点没脑子,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倒是改观了不少。   说实话,比起唐棠,她更希望在叶杭身边看到郭书茉,然而这种事却不是她一个外人能决定的,尽管她很想帮郭书茉,可利用叶杭对她的友好,怎么想都有点卑鄙。   天黑下来,陈轻收拾好,两人准备出门,刚到玄关换好鞋子,温馨突然打来电话。   她一手扶墙穿鞋,一手接电话,听那边火急火燎说了一大串,勉力扑捉到话里的重点,没能理解,皱着眉让那边再重复一遍。   温馨长话短说,一句话重重砸下来:“novel设计大赛开始了,你的作品过了初试,我刚刚收到复赛通知函!”   “什么……novel设计大赛?”陈轻一怔,“我没有报名参加。”   “我报替你报的!”温馨道,“你的衣服在店里卖的那么好,正好前段时间我看到那个比赛开始的新闻,就随便拿了一件你送来的新款拍了效果图寄去,资料什么的都是在网上填的,初赛要求不高,只是决一个资格,复赛要把证件资料都补齐,还得要设计图什么的……你什么时候有空,来店里一趟我和你细说!”   陈轻半晌才反应过来。   在这行里,她是菜鸟,但这个比赛名头之大,连她也有所耳闻。novel是目前国内最权威最有影响力的服装设计大赛,许多现今活跃在国内时尚圈的设计师都是经由这个比赛出道。   在此之前,她从没想过参加,虽然她设计的成衣在温馨店里卖得不错,可她自认没有接受过半点正规系统的培训,不过一个半道出家的野路子设计师,哪敢和那些学院派们争艳。   温馨这么一招弄得她措手不及。   “什么情况?遇上什么问题了?”郭书茉见她表情微怔,不禁有些担心,正要捋袖子帮忙,却听她抱歉道:“我们能不能先去一趟店里再去吃饭?”   就这么点事,郭书茉当即点头:“行啊!走!”   两人开车到温馨店里,温馨正拿着复试通知函在收银台后等着,一见她们进来,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看!”她晃了晃手里黑色烫金类似请柬般的东西,“前年咱们店里有好几个设计师一起参加,愣是连这东西的边儿都没摸到,好歹还是其它比赛得过奖的呢……”   陈轻接过来翻开一看,内里很简单,告诉她她的作品通过审查,获得了复试资格。   仔细看了两遍,印得当真是她的名字。   郭书茉瞧了一眼,挑眉笑了声:“他家比赛流程特别有意思,去年我还去会场看了。”   “那些设计师都很厉害吧?”陈轻有点紧张。   “挺好。”她点点头道,“像我们参加聚会的时候,除了国外大牌,如果要穿国内的牌子,基本都是挑这个比赛出来的设计师的个人品牌。”   听见这么说,陈轻越发紧张了,温馨拍拍她的肩,鼓励道:“怕什么,要信得过自己!”   “……”她就是信不过自己,不然还紧张个球。   “总之,既然过了初试,就试一下,说不定呢,对不对?”温馨拍板道,“回去把资料都补上,我把参赛序列号发给你,复试要拿什么去比你决定,后面的事就交给你自己了。”   郭书茉也是支持态度:“你要是过关斩将,有我在,到时候我带人给你撑场子,不用慌!”   事已至此,陈轻收好通知函,谢过温馨,和郭书茉吃饭去。   .   难得贺钧言腾出一天时间,陈轻却没法专心陪他,为了novel比赛的事,忙得焦头烂额。   他定了晚上的餐厅,白天的活动却只能取消,在她家里陪着,耐心等她忙完。   之前在温馨店里卖过的所有成衣,陈轻看了一圈,都没有能百分百让她自己满意的,图纸翻了又翻,最后全部否定,决定重新设计一件参加复试。   贺钧言在客厅里坐着看书,她在沙发后忙碌,两人静静地,在同一空间里各做各的事,气氛倒也融洽舒适。   贺钧言得知陈轻参加比赛之后,令人运来很多面料,都是上品。料子的好坏直接决定衣服的质感,陈轻试了好几种,练习几遍后,最终选了从苏格兰找来的拥有数百年历史的手工织造粗花呢面料品牌——哈里斯粗花呢。   时已入秋,她做的是一件风衣,褐红色,长及小腿,与普通的风衣不同,腰身处经过收腰剪裁,加之被用在宽松剪裁连身裤中的水洗色格纹图案,与只到腹部的五枚圆扣,从视觉上来说,更像是上下分开的套装,将身形完美勾勒出,大方得体的设计中又略显随性,不经意间颠覆了中性风的剪裁,而干净利落的肩线和领口搭配超大拼贴口袋,看起来像是有无限的探索可能。   从整体到各处细节都要拍下来,效果图寄去,若是通过,到时候现场比赛,还得出示设计图重新核对一遍。   陈轻忙完之后喘了口气,直起腰一看,她身边那一片,大半个客厅都是碎布料。   贺钧言叫住她,让她等等再打扫,“时间不早了,先去吃饭,回来我和你一起收拾。”   她一笑,点头。   扑上去抱住他的胳膊,懒懒在他怀里蹭了蹭,整个肩膀都是酸的,脖颈后时不时刺痛一跳,当真是费了她好大精神。   贺钧言摸摸她的头,两人牵手出去。   .   novel设计大赛复试第一轮作品截止后一个星期,入选结果出来。   薛薇包下一整个沙龙,庆祝自己通过复试。   到场的几位或是彼此关系好,或是父辈之间关系好,都是平时经常走动的。   在座众人喝了几口酒纷纷起哄:   “薇薇!先说好啦,你要是拿了第一,到时候可得请我们吃饭啊?一般的咱们不吃,让你哥把他的私人飞机贡献出来,咱们找个西班牙海岛吃海鲜去!”   “这话我赞成!”   “是啊!怎样薇姐?”   “海鲜有什么好吃的,搞个派对还差不多……”   “行。”吉利的彩头薛薇当然不会不应,“等我拿了第一,能给我爷爷个交代,让他放我去搞设计,想怎么嗨就怎么嗨,我做东!”   “好——”一群人当即便齐齐欢呼。   倒是身旁的人稍显安静,薛薇抿了口酒,趁众人热火朝天地聊着,侧头问:“怎么了唐棠?”   “没。”唐棠轻笑,“顺手搜了一下你那个比赛的消息。”   薛薇也笑:“搜到什么啦?”   “复试一般分两轮?”   “是啊,不过我这个。”薛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故作骄傲道,“每年一个直通决赛的名额,本小姐我拿到了!”   唐棠唇边的笑意深了些,“今年貌似不是一个。”   “什么?”   把手机给薛薇看,正是novel每年第一个吸睛点——直通决赛的复试二轮豁免权的报道。   新闻上写着,今年与往常稍有不同,取得豁免权的选手有两个。   “两个?!”薛薇眉头一皱,“搞什么,两个就不值钱了,我还想回去和我爷爷吹嘘一下的……”   “说是有两个作品让评委们难以取舍,最后投票平分,所以加设了一个名额。”   “难以取舍?开玩笑,本小姐国外念设计回来的耶!国内这些土鳖设计师的作品跟我不分伯仲?评委是不是眼神有问题?!”   “可能吧。”唐棠含着笑,眼里闪过一道光。   薛薇不服气,“给我看看,哪个土鳖分了我的荣誉?!”   唐棠点开新闻详细内容,递到她面前,不等她看清,嘴里先报出了对方的名字:   “耳东陈,轻佻的轻——”   陈轻。   ☆、第45章 V章   能拿到novel大赛复试第二轮的豁免权直通决赛,陈轻自己都没想到,怔愣过后稍感欣喜,别的情绪到没体味太多,身边其他人却比她还激动。   比如温馨,得知好消息后,高兴地请全店人吃了一顿饭为她庆祝,还把徐环环叫了来,两人在席间聊得不亦乐乎,倒让她无从插嘴。   郭书茉亦是不遑多让,有了如此正大光明的借口,抢在温馨前头,通知函到的当天,不由分说把陈轻拉出去办了一场两人庆祝宴,还放话届时一定亲自到会场给她助威。   餐桌上,旧事重提,没忍住又问了一遍前不久才问过的话。   “怎么没见贺钧言?今天多好的日子,他都不来为你庆祝的么?”   陈轻慢条斯理吃着饭,道:“他手里的案子没做完,下午通过电话了,他有时间会来找我。”   “这样也行?”郭书茉皱了皱眉,撇嘴道,“太敷衍了吧,忙什么能忙到连吃顿饭的功夫都没有?”   “他见识的你想必也都见识过,他能忙到什么程度,你应该比我更懂?”   “好像……也是。”郭书茉琢磨了一下,她家的大人们平时都挺忙。   陈轻笑笑,不纠缠于这个话题,聊起别的。   中途郭书茉起身去洗手间,陈轻拿起手机一看,微信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仍是饭前她发给贺钧言的那句,几近一个小时过去,他还没回。   有点反常。   不过……   郭书茉霎时便理解了,想想他肩上确实扛着大担子,忙一些也是正常的。   陈轻很快释然。   .   贺家。   餐桌上坐着五人,除了贺家三位,另两个里一位是在此长居的客人唐棠,剩下那个女人则叫不出名字。   其实金平秋介绍过了不止一遍,贺钧言没记,或者说是不想记,故意忽略了,只听得耳边他妈亲昵地一声声唤着“萱萱”,扰得他心烦意乱。   “钧言,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菜不合胃口?”不满足于他沉默的态度,金平秋嗔了他一眼,目光中暗含深意。   贺钧言却没心思搭理她的示意,干脆碗一搁,起身:“菜不好吃,我不吃了,你们继续。”   “嘿——你怎么小孩子似的还挑起食来了!”   他充耳不闻,快步走出餐厅。   金平秋给对面姑娘道歉:“不好意思啊……他这人就是这样,萱萱你多吃点!”   赶紧追出来,在拐角处一把扯住他,她低斥道:“你干什么!人姑娘难得来一趟……”   “你们难得你们的,与我何干?”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大了翅膀硬了就瞧不上你妈了?”   贺钧言抿唇不语,脸色沉沉。   金平秋拽了拽他的胳膊,不高兴道:“这蒋家的姑娘哪不好了?模样、学识、气质谈吐,样样出挑,你好歹正眼瞧人家一眼啊!哦,我把人请到家里来,结果你拼命甩脸子给人家看,以后谁还愿意来啊?”   “爱来不来,不来最好。”   “你是铁了心要和我唱反调是不是?!”金平秋眼一横,“你都快三十了,我不求你马上成家,只是让你交个女朋友而已,你非拧着脖子跟我较劲做什么?”   贺钧言不接话,却问:“谁让你把那个女的带回来的,唐棠?”   “是我想给你把把关,正好唐棠身边有合适的朋友,提了一嘴,我就让她带来看看了……”   他冷着脸嗤了句:“唯恐天下不乱。”   金平秋瞪他:“怎么说话呢?我不是为你好啊?唐棠不也是为你好?你怎么就不知道体谅体谅!”   贺钧言不想做无谓的纠缠,朝她伸手,“把我手机还我。”   “手机手机,多大的人了!那么可爱一姑娘戳你面前你也没反应,一天到晚就知道玩手机!”金平秋忍住戳他脑袋的冲动,恨铁不成钢,“你是要出家做和尚才高兴对吧!”   “让我对着里面那两个,我宁愿做和尚。”   金平秋作势要打他的胳膊,他瞪着眼一动不动,躲也不躲,“不还我手机也行,我回去停卡重办,以后你再也别让我回来,我一步都不踏进家门!”   这话惹得金平秋真的生气了,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气得脸一下红了些。   “好好好,你大了有主见,嫌我烦了!”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重重拍在他掌心,“拿去!要走就走!”   贺钧言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拢起手掌,果真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你!你——”   金平秋追到门口,气得手指轻颤,若不是身体状况良好,说不定会就地昏倒。   一只手恰好伸过来托住她的胳膊。   “秋姨。”唐棠搀稳她,淡淡一笑,安抚道,“钧言哥今天可能心情不大好,您别气了。”   “他就是要气死我!”   “哪能啊。”她拍了拍金平秋的背,“谁不知道钧言哥最孝敬您了。”   喘了两口气,情绪稳定下来,金平秋问:“你怎么出来了?萱萱呢?”   “蒋萱在里面和爷爷聊天,她和爷爷挺合得来的,我看爷爷很喜欢她。”   闻言,金平秋脸上露了点笑,“好,聊得来就好。”   唐棠帮她理了理衣领,道:“我看还是先回去吃饭吧?入秋了,大晚上的,门口凉。秋姨你也是,多加件衣服,等等冻着了怎么办……”   熨帖的话说到了金平秋心里,被贺钧言惹出来的火气渐渐淡去,她和唐棠亲昵挽着胳膊,转身走回餐厅。   借着和她说话的功夫,唐棠稍稍侧了侧面庞,眼角余光扫到院子外。   大门正缓缓闭合,贺钧言已经驾车离去,没了踪影。   她倏而浅笑,回过头去。   .   novel设计大赛决赛正式拉开序幕,和后边的项目相比,前面的两轮复试顶多只能算作开胃小菜,选手有几斤几两,要经决赛复杂的赛程洗淘,才能得见真知。   除了决赛最终场会在电视上转播外,其它场次举行过程都挺‘低调’。八个评委都是国内时尚界举足轻重的人物,会场里设有观众席,尽管票价贵,仍有不少人会进场观看。   不过这种情况基本在后边的赛事时才会出现,前面大浪淘沙的过程,现场一般没有什么观众。   第一轮里,陈轻被分在第三组,因比赛时间是白天,贺钧言抽不开身,不能来,叶杭得知消息后,自告奋勇顶替了这项差事。   这一场考的是设计师的临场发挥能力,台上的数位选手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做出符合题目的衣服,给模特穿上,综合各项表现后由评委给出分数,按照分数高低进行淘汰。   选手可以自带布料,也可以用举办方准备的,题目却要到上台以后才能知晓,比的就是谁反应快。   主办方虽然会准备各式布料提供给参赛者,但似是为了增加难度,质量总是参差不一,而且有什么面料全凭运气,于是每年来参赛的选手了解了他们的习性之后,一般都会自己提前备好。   大屏幕上出现题目——‘华丽’。   倒计时开始。   陈轻松了口气,华丽,最安全的就是做礼服,她带对料子了。   从带来的几种布料里找出光面真丝,摸到料子的刹那,脑海里就有了主意。   选手们似乎都想到了一起,然而当她们开始火急火燎画草图的时候,陈轻直接摒弃了其它的步骤,展开布料,凝神细看三四十秒,在布上做了若干标记,而后一把抄起锋利的剪刀,毫不犹豫开始剪裁,动作行云流水。   评委们的目光纷纷聚焦过来,旁边其它选手也忍不住侧目。   立体剪裁不需要打版,但精确度仍是个问题,她连最简单的设计草图都没画,还仅凭目测就敢动手……   这需要超强的判断力。   别人还在布料上划线,拽着布在假人模特身上来回试验,她转霎之间已经剪裁了大半,礼服样式初见雏形。   被她小小惊到的选手立时回神,忙不迭加紧手头作业。   在评委们齐齐注视下,陈轻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按照自己脑海中的设计图将布料裁好,并用珠针固定在模特身上。   之后,用相机拍了几张照,按下灯。   最先完成。   评委们打量的目光中都显露出了满意,打量完衣服,又顺带瞅了她几眼。   陈轻身旁的选手离得近,不自觉紧张起来,有的越发稳定,有的却忙中出乱。   整组人里,唯独只有一个,丝毫不被影响。   倒计时结束后,做完的没做完的全都停下手中动作,评委点评,从左起第一个开始。   那位选手正是所有人里最淡然的那个,陈轻有幸看到了她的杰作。   不得不说,光是料子就胜了台上所有人。   她用的面料并不是单一哪一种,而是囊括了针织、蕾丝、金属丝面料、皮革等好几种,以拼接、镂空、镶嵌、压纹等不同形式制成一份,展现在模特身上毫无违和感,加上她不俗的设计,美感十足,在一众作品里相当出众。   看样子是有备而来,除了这种料子,她应该带足了足以应付大多数试题的面料。   这种使用面料的方式,是许多奢侈品大牌的名设计师们喜欢用的,其中还会加入个人的大胆改造,每每都能在国际时装周上惊艳众人。   那位选手似是对这种手法很熟练。   陈轻看了眼她腰上别的名牌——   两个字:   薛薇。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是也朝这边看了过来,陈轻皱了皱眉,凝神定睛,却见人家一脸笑意地面对台下观众,根本没注意这边。   前排坐了七八个女人,貌似是她的亲友团。   评委给了薛薇很高的分数,尽管她用的时间不是最短的,但她的作品令他们极为满意。   一个个轮过来,右起第一的陈轻便是最后一个。   对于她的分数,评委们似是有些争议,想想也正常,在座八个评委出身各异,学院派的肯定不会喜欢她的‘冒进’。   太轻狂了些。   陈轻做好了心理准备,本以为分数不会高,大概在能晋级的中间水平,没想到竟有两位给出了极高分数,几下一综合,她的分数好巧不巧和薛薇平了。   忽地感觉有道令人不太舒服的视线黏腻在身上,下意识侧头一看,身旁一众选手皆面容和善,没谁在阴狠盯她。   她暗道自己多想,压下古怪感觉,跟着上台来的主持人的节奏,继续接下来的步骤。   比赛结束,陈轻下台和郭书茉、叶杭会和,他们俩也是幼稚,同在一个会场看同一场比赛,却分坐两个角落,中间像是隔了条银河。   叶杭的态度陈轻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夹在他们两人中间,调节气氛。   出了会场,叶杭去取车,郭书茉到路旁便利店买喝的,陈轻站在路边等他们,等着等着,却等来了一个不太想见的人。   唐棠噙着笑意出现:“好巧,你来这里比赛?”   “是。”陈轻礼貌笑了笑。   “我朋友今天也来参加比赛,可惜,我有事只能拖到这时候来,赶个尾声。”她说着,目光朝会场正门看了一眼,又收回来,唇边笑意渐深,“钧言哥没陪你来么?”   “没有。”   “这样啊……”   唐棠的眼里暗光微闪,忽地绽开笑容,如阳春三月花色盛放。   “秋姨已经在给钧言哥挑选合适的结婚对象了,这几天我们一起吃了好几次饭……喔,我忘了,秋姨是钧言哥的母亲。”   陈轻身子一僵,掩下情绪,面上却仍是无可避免地闪过一道黯意。   “我朋友来了,不说了,再见。”唐棠笑着别过,大步朝向出来的一群人。   薛薇被众星拱月地包围着出来,满面春风地迎上唐棠。   陈轻被她蔑然一瞥,却没有半点感想。   手机震了震,拿出来一看,是贺钧言回复的消息。   她一出来就兴冲冲地想把消息告诉他,电话没打通,只好改发信息。   眼下,他回复答:   “晚上我有事来不了,你们去吃,有事尽管和叶杭说。”   后面跟着两个字——“爱你。”   心跳的快,喜悦一下子冲淡,消散无踪,陈轻想打电话给他,却想到刚刚在信息里问为什么打不通他的电话时,他说的‘不方便接电话’。   手指在屏幕上缓慢按了几下,回复过去:   “我也爱你。”   ☆、第46章 V章   有了会场外和唐棠对话那一遭,陈轻对薛薇的关注不自觉增加了许多。   恰好她们俩总是分在一组,轮换交替着拿最高分数,像是单衣设计改造那场,比创意大胆,陈轻拿了第一,后一场考基本功运用,则是薛薇拔得头筹,扣题最准。   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重。   郭书茉和叶杭没有落下陈轻的任何一场比赛,全都亲自到场陪伴。而薛薇的亲友团人数时有变动,但每次也都有人来,偶尔能见到唐棠的身影,除了有时会用令人不适的眼神打量陈轻,其余时候,她大多都在看叶杭。   叶杭却没有正眼瞧过她,真正把她当成了空气,视若无睹。   陈轻对他们的事有点好奇,却因是外人不好干预,便没有问。   怪的是郭书茉对此也没有半点反应。   叶杭的车她这段时间坐了不少次,每到比赛当天,她都让司机早早把她送到陈轻家,等差不多时间叶杭来接了,跟着一块儿搭他的车。   每回陈轻到家后,都会让叶杭送郭书茉回去,不清楚他们单独相处是个什么情况,只知道叶杭一开始挺抵触,后来渐渐没什么反应,虽然态度还是一样冷淡,但再也没露出吃了隔夜饭一样的表情。   郭书茉私下自己对陈轻坦白:“我坐他车回家的路上,从没主动和他说过一次话。我知道他烦我,为了不招得他更烦,有一肚子话只好憋着,每次提前在包里准备吃的,一路吃回去,好不容易才堵住自己的嘴,给我撑的,都胖了两斤!”   “这么久了你们一句话都没说?!”陈轻倒是没想到她这么忍得住。   “没有。”郭书茉摇头,“除了那次,你第四场比赛的时候,他中途去便利店买水问了我一句‘喝什么’,我答了一句‘矿泉水’。我俩加起来……一共就说了六个字。”   陈轻一时无言,不知该夸她明智,还是该安慰她。   他们的事毕竟不是她能插手管太多的,担心了一会儿,开始头疼自己的问题。   又一场比赛结束,逮着机会,陈轻忍不住问叶杭。   “钧言最近在忙什么?”现在三天能见他一次都已经算是不错。   说真的,她也不想在意唐棠的话,然而……不管怎样还是要问问。   可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连面都见不到,根本没法好好谈。   “还是上回的案子,就是让他和他爸起争执的那个。之前告了一段落,现在到了要紧的时候,我也好久没和他出来坐了,上一次见还是上个礼拜的事。”叶杭说着看了陈轻一眼,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安抚道,“你别想太多,那么大的集团,就他的情况来说已经算是时间宽裕的了,他也想见你,没办法抽不开身,这不只能让我来作陪了么。”   “这样啊……我只是担心他累。”陈轻浅浅笑了笑。   叶杭又宽慰了几句,车开进她住的小区,她下车,目送他和郭书茉离去,后者趴在车窗边朝她挥手,她看着车影消失,叹了口气上楼。   回家休息了一会儿,陈轻换了身衣服,出去吃饭。   懒得再打电话把郭书茉叫出来,本想在附近找间餐厅,在路边站了一会儿,改变主意,招手拦下出租车。   “去热闹的地方。”   司机一听,莫名不已:“热闹?小姐,这大街上哪里不热闹?我哪知道去什么地方,要不你报个准确点的地名?”   她闭了闭眼,抒了口气道:“东岸区,江浦路。”   那里繁华,那里热闹,那里人多,那里……   然而到了后,还是漫无目的随处走。满大街的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去向,只有她不知道该往哪。   肚子响了两声,陈轻停住脚步,正想抬头看看路上有没哪家餐厅看起来不错,来了个电话。   来电人显示:‘徐环环’。   她看了看,略顿两秒才接听。   徐环环先是问她人在哪,她答准备吃饭,而后便问起比赛相关的事。一一答了,徐环环说了声那就好,“事情顺利我也就放心了,你有没有想过比赛之后的事?”   “比赛之后……”   “温馨是熟人,在她店里做设计师固然好,但是你如果能在这个比赛里拿到好名次,身价自然与现在不同,以后的去向出路你要考虑清楚,温馨那边你要是不好开口,我会帮你说。”   她顿了顿,“我现在还没想那些……不过环环姐你说的我回去会好好琢磨。”   徐环环的声音难得严肃:“人这一辈子机会没有多少,能把握的就要尽量把握。陈轻,你要记住,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我知道了……”陈轻道,“谢谢你,环环姐。”   温馨也是她的朋友,但她明显站在了自己的出发点为自己考虑。   通话结束,陈轻收起手机,抬眸见身边就是一家餐厅,进出客人很少,看大门的装修风格,价位应该不低。   她吸了吸气,昂首走进去。   贵就贵吧,就当做犒劳自己。   二楼多是包间,陈轻懒得上去,在一楼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四道菜,合上菜单递还给服务生,嘱咐上菜快些。   前菜、主食、汤品、甜品一一上桌,她抛却烦心事,兀自沉浸在食物中,像是怕一停下来,就会被不知名情绪侵袭。   正吃着,一道刺耳声音突然传来——   “哟,这是谁?”   她握着汤勺的手一顿,看向声源,目光并不轻松。   “一个人吃饭?”穿着西装的男人径自在对面坐下。   他半路突然拐来这里,为他引路的服务生略微无措,只好也跟了来。   陈轻眼神微沉,不想搭理,却还是不得不应声:“孟先生不也是一个人?”   “我可不是。”来人正是孟敬,他一双眼睛亮着光,眯了眯眼,唇边笑意仍是那么讨人厌,“怎么,贺钧言呢?”   她抿了抿唇,没答。   “早先听说贺钧言身边时常带着个女人,我就猜是你,应该没猜错吧?”   “孟先生想说什么?”   孟敬噙着笑,如许久前因秦瀚的事与她见面时说的那样,果真是乐于看她有气不能发,不得不憋屈自己应付他的模样。   “好歹我也帮了你和秦瀚一个大忙,不然你们现在指不定还满世界在找仇人。”他道,“在这碰上,这么有缘,和你叙叙旧聊聊天,你紧张什么?”   “我不紧张,孟先生想多了。”   “是么?”孟敬笑得欢畅,牙口白亮,却怎么看怎么带着一股痞里痞气的幸灾乐祸。顿了顿,他道:“我前两天碰见贺钧言了,你猜他在干什么?”   “我知道他在干什么,不需要孟先生……”   陈轻毫无底气的话说得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得了吧。我碰见贺钧言和他家人一起去餐厅吃饭……”孟敬打断她,盯着她的眼睛道,“同行的人里有两个和他同辈的女人,一个是唐家的女儿,另一个是蒋家的幺女。”   “……是么。”   “是么?”他嗤笑,“你是不知者无畏,还是真的缺心眼?还是说贺钧言压根一点都没告诉你?这段时间他妈到处帮他物色对象,连我这个无关的人都知道了。可惜啊,你这么费力抱上的大腿很快就要有主了。要不要我再帮你介绍其他人?这样以后你还有依傍,见了我也好理直气壮地和我顶嘴……”   陈轻没吭一句,只是他越说,她的视线就垂得越低,捏着银汤勺的手也越用力。   “我说你真一点都不在意?想得很开嘛。”孟敬不满她的反应,故意刺激。   她没动。   “哑巴了?”   仍是没有半点反应。   孟敬眉头一皱,伸手去探她的下巴。   陈轻猛地别头躲开他。   “你……”发脾气的话戛然一顿,“哭了?!”   孟敬看着她那双通红的眼睛愣了愣。   以前不管怎么刺激她,她都拧着死活不肯低头,即使面上服软,心里还是照样不服气,所以他越发想要打碎她那副了不起的面具,让她看清自己站的位置。   以前挨打、被整、威胁都不肯低头,现在却被他这样几句话弄得眼红欲哭,一下子失了志气,好似丧家之犬。   他最讨厌她那股不知所谓的傲气,可眼下看着她这样的神态,心里没来由有点不爽。   “哭什么!屁点大的事值得哭?没了贺钧言你不能再找一个,世上男人都死绝了?!”   陈轻胡乱抹了把脸,不理他,扬手叫来服务员,“买单!”   付了钱,也不等找零,拎着包起身就要走,孟敬跟着站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孟先生又有什么指教?”她冷着脸,眼里的红消散不少。   孟敬哑然,讽刺她、嘲笑她,刚刚已经做了,现下拉住她要说什么?莫名其妙的举动,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   陈轻勾起唇角,七分自嘲,三分讽他,“除了贺钧言以外,这世上的男人在我眼里就跟死绝了没区别,这个答案够明确么?”   孟敬自认对她没有别的心思,不可能因她这像是对贺钧言告白表忠的话产生什么情绪,然而事实却是——他的的确确产生了一丝丝浅淡的不悦。   他将此归咎于自己被她的话骂了进去,所以产生了不满,下意识扔烫手山芋般立时甩开她的手,挑眉冷哼道:“那就祝你求仁得仁,希望到时候不要哭的太惨!”   这蠢货迟早会在贺钧言身上栽跟头,到时候他一定放两门礼炮好好庆祝!   陈轻咬牙道:“不劳孟先生费心!”   出了店门,到路边拦下出租车,降下车窗,一路呆呆望着外边飞速闪过的街景。   风用力吹在脸上,特别疼,她心里却有一团滚烫燥热的东西在翻腾。   一个一个,先是唐棠,后是孟敬,谁都能在她面前趾高气昂说些意味不明、似是而非的话!   谁都知道贺钧言在干什么,谁都能借此耻笑她,唯独她——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   贺家。   打定主意短时间内不再回家的贺钧言被贺老爷子一通电话训了个劈头盖脸,无奈只能又回去了一趟。   好在金平秋还没忘上次他冷脸中途离开饭局的事,这回没再请哪家的姑娘回来吃饭。   爷孙俩在客厅里谈话,时有争执声传出来,金平秋和唐棠胸有成足,在院子里吹夜风吃点心,对里面的情况半点不担心。   贺钧言从小就听他爷爷的话,每每她和他爸制不了他的时候,贺老爷子出场,一拿一个准。   谁知,金平秋拈起新端上来的热乎糕点,刚咬了一口,就见贺钧言带着怒意的身影从客厅拐出来,大步朝正门而去。   她一愣,扔下手中东西,连忙就要去追。   唐棠摁住她的手,摇了摇头,示意她安心坐下,“我去和钧言哥说,秋姨你别急。”   金平秋皱着眉,没拒绝。   唐棠快步跑出去,叫住他:“钧言哥!”   贺钧言步子一顿,没回头,在原地站了半晌。   她提着裙摆跑过去,还没靠近,他突然猛地转身,眼里寒意像是在雪山之巅吹浸过千万年才炼成的利刃。   他冷冷道:“你害死了一个还不够?”   她霎时僵住。   “我……”唐棠想像以往一样笑,嘴角却重的让那弧度变成了古怪的抽搐,“我是为了你好。你应该找配的上你的人,过适合你的生活。”   “你是不是觉得,叶杭做不到的事,我也不敢做?”贺钧言盯着她,瞳孔犹如深潭,望不见底。   唐棠颤了一下,强撑着问:“你……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了,在陈轻身边安排了人看着她……”   “叶杭和你有情分,我和你没有。”他打断她,语气中淬满狠厉,“陈轻不会是第二个杨心,叶杭狠不下心收拾你,我可以!你最好不要踩我的底线,否则——”   “我就顺便做件好事,让你给杨心赔命!”   唐棠面色一白,攥紧手掌。   他走开几步,她仍不肯放弃:“爷爷和秋姨的想法和是一样的,现在你还不懂么?他们很满意蒋萱,即使不是蒋萱,也会有下一个张萱李萱,这才是最适合你的!”   她深吸了几口气道:“叶杭就是不懂……所以……所以才会……”   “我很想知道——”   背后传来贺钧言的冷嗤。   “没了唐家靠你自己,你说这些话是不是还能这么有底气?”   他头也不回,在她的僵滞呆怔中,上车离开。   .   陈轻在缝纫机前发了半天的呆,敲门声忽响,开门一看,门外站着的竟是好几天没见的贺钧言。   “你……”   他连说完一句话的时间都没给她,张开双臂将她拥进怀里。   静静抱了半分钟才进屋,贺钧言在客厅坐下,脸上略带疲惫。陈轻去厨房煮了碗汤圆,看着他吃完,端起空碗,却没起身。   他疑惑看来。   她抿了抿唇,捏着调羹柄问:“最近还是很忙么?”   他点了点头,嗯了声。   “那,等你什么时候有空……”陈轻踌躇着道,“去你家吃个饭吧?”   “去我家?”他皱了皱眉,而后松开,“好。”   她刚燃起的心又被他下一句话砸进冰地——   “等我不忙了,我带你去我住的公寓转转。不过平时不做饭,餐具要买新的。”   陈轻默了几秒。   他没察觉到她的古怪,捏着她的手指兀自出神。   “……不能去你家吗?”   “什么?”他一愣。   她侧目直视他,“我想看看你的家里人。”   他捏了捏她的纤白的手指,半晌才说话:“现在不太方便,到时候再说。”   落在地上的心仿佛又被锤子重重砸了两下,深深嵌进泥里。   “……好。”她应了声,没再说什么,扯开嘴角笑了笑。   贺钧言来之前没吃饭,一碗汤圆对一个大男人来说不足以果腹,陈轻洗干净碗,开了冰箱想找点食材给他煮菜,一翻,里面却没什么能用的,蔬菜几乎都黄了,封好的肉也早已过了保质期。   只能去小区外的餐馆买现成的。   拿好钱包,走进客厅,刚张嘴喊了个‘钧’字,就见坐在沙发上的人已经歪靠着睡去。   她敛声,站了站,回房间拿了张毯子给他盖上,轻手轻脚出门。   贺钧言迷糊睡了不到半个小时就醒了,唤了声陈轻的名字,无人应答,瞥见身上盖的毯子,掀开放到一旁,走进卧室找她。   没有人影,各处都没有。   他皱着眉给她打电话,一直是拨号音,有些担心,站都站不安稳,脚下不自觉踱步。   打不通,他掐断拨号,收起手机正准备出门找她,正好踱到床边,视线透过窗瞥见楼下,亮着路灯的地方有两个人影。   定睛一看,其中一个正是陈轻。   还有一个……   秦瀚。   贺钧言一顿,在窗边站了五分钟。   楼下的两人也站了五分钟,不包括他睡着时的那些时间。   没人知道他们在路灯下站了多久。   他的眸色越来越沉,从背后看,仿若一尊立在窗前的雕塑。   几分钟后,陈轻回来,见他醒了,一边换鞋一边拎了拎手中的外卖:“饿不饿?我给你带了吃的。”   贺钧言不接话,沉默半晌,寒着脸开口:   “大晚上也要跑出去,就这么想见他?”   陈轻换鞋的动作一顿,扶着墙,愕然抬头看向他。   ☆、第47章 V章   秦瀚会来,完全在陈轻的意料之外,他出院之后,他们连电话也只通过两回,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见面。   买完外卖回来,碰见在楼下呆站不动的他,陈轻稍犹豫了一会儿,才在背后出声。   他到了她门前望而却步,她在他身后不敢出声,以前可以一同分担压力的人,如今竟各觉尴尬。   莫名讽刺。   隔着距离站在路灯下说了一会儿话,陈轻怅然情绪被勾起不少,但彼此都谨守分寸,秦瀚从别处听说她和贺钧言在一起了,不想让她为难,只道明来意,连述往日情的多余话都没说几句。   可没想到……   在贺钧言眼里,她竟然这么不堪。   陈轻扶着墙,努力了好久仍无法平复呼吸,手里提着的夜宵霎时犹如铜砖铁块,宛若千斤重,勒得她手中生疼。   贺钧言见她不说话,更是生气,脸如寒冰,错眼一看周身好似冒着沉沉凉气。   无言对峙二十多秒,他朝门走来,穿上鞋与她错身而过。   听到‘咔哒’轻响,陈轻再也忍不住,紧紧攥住他的手袖。   “……放手。”他道。   她不动。   两人各朝着一个方向,气氛僵滞。   贺钧言抬手扯开她的指头。   一根一根被掰得痛,她忽然觉得心也被人狠狠掐了一下。   火从心底汹汹烧起,她咬牙,猛地转身将外卖重重丢在他身上。   “走!你快点走!走啊——”   陈轻甩头朝客厅去,不管外卖是否摔破,酱汁是否流出来,他的外套有没有弄脏,他有没有更生气。   浑身发颤,指节上青青白白显露出过度用力的淤痕,都是和他较劲时留下的。   她不肯松手,而他不留情,强行掰了开。   雾气氤氲在眼前,她咬着牙,呼吸滚烫,鼻腔里全是酸意,脚下漫无目的,想奔着客厅去,又想回房,整个人就像被卸掉螺丝的机器,惶惶没有着落。   贺钧言跟回来,沉着脸捉住她的手腕一扯,令她转过身和他相对。   没说话,就那样脸色铁青地看她。   “你不是要走么?”陈轻挣了挣,力气没他大,无果,不去管手腕处被捏疼的感觉,不甘示弱地直视他,“门在那边,不送!”   “你再说一遍。”他咬着牙,声音低沉滞重。   陈轻深吸了几口气,开始用力挣扎,他死死箍着,纹丝不动。   “放手!你给我放手!贺钧言你放开——”   贺钧言干脆抓住她两只手,眼中隐怒,“你闹够了没有!”   陈轻颓然失了力气,如果不是被他抓住手腕,顺势就要往地下坐。她咬着唇沉重吸气,眼眶鼻尖全都红了个遍,喉咙里发出极为痛苦压抑的低泣声。   贺钧言见她这般模样,又气,又有点说不清的感觉。   他每天要费神应付他妈,要防着唐棠对她使坏,还有公司里一堆事情等着处理,几处压力相加,焦头烂额。   刚刚睁眼没看到她,心里咯噔就是一跳,生怕她晚上出去会出事,哪想,他急得心发颤,她却在外面和人月下灯前地说话!   贺钧言刚要说话,陈轻突然大哭出声。   趁他微怔的片刻甩开他的手,蹲下身抱膝嚎啕起来。   他动了动唇,哑然失语。他第一次见她这种样子,即使是确定关系那天,他冷冷甩下要走就别再找他的警告,她也没有这般模样。   那哭声犹如针尖,从耳里刺进去,往更深的地方而去,找准最要紧的痛处,一下下刺在了他心上。   冷静下来,刚才的那些火气陡然消散大半。   有点后悔,让她哭成这样。   “我想见秦瀚想得忍不了了,所以大半夜跑出去找他!我想见他,想见他!你满意没有!”陈轻蹲着,一边哭一边失控大吼,哭了两声道,“我去给你买吃的回来遇见他,怎么了?我做什么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问,张口就怀疑我!”   贺钧言想走近,她腾地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   从怀里掏出一张卡,她狠狠扔在地上,摔在他脚边。   “秦瀚是来给我这个的!他说我离开公司,这是给我的盈利分红!就当做……”   那张银|行卡静静躺在地上,她顿了顿,眼泪从眼眶里滑落,沁过唇角边。   “当做……提前送我的结婚贺礼。”   他愣住。   陈轻用手背抹眼泪,皮肤上沾湿一片。几句话用尽了全部力气,她突然好累,不想再开口,亦不想再争什么。   这些天来的事全都绞成一团,藤蔓般缠在一起,要命地缠着她。   比赛、唐棠的话、孟敬的话,还有他不愿直面的态度……所有的所有都让她重压加身难以呼吸。   贺钧言捏了捏拳头,慢慢松开,僵僵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   这次她没有躲,没有动。   他揽过她的背,揽她进怀里,让她靠着他的胸膛。   没了哭声,衣襟却湿了。   他喉头哽了哽,启口有些艰难,沉声挤出几个字:“……对不起。”   陈轻把又要涌上来的泪意忍住,深深吸了几口气,咬唇未语。   唐棠眼里的深意她懂,其实她都懂。   人心不足蛇吞象。   孟敬亦是在嘲讽她这一点。   是她要的太多,太多了。   贪心不足。   她活该。   .   陈轻和薛薇成了本届novel夺冠最有希望的两大热门,比赛进行得热火朝天,越来越多人将关注点放在她俩的较量上,遇上这样一个劲敌,陈轻连做梦都轻松不起来。   徐环环那天在电话里说的话,她有好好考虑,然而心头乱麻一团又一团,无论哪件事都难以一下子理清楚。   比赛一边进行,她一边考虑前路,好在做衣服时情绪最稳定,该认真时刹那便能专注起来,她的水平便一直稳定着,畅通无阻地一路过关斩将。   而她的两大护法——郭书茉和叶杭,在陪赛过程中,关系竟然也日渐融洽起来,最开始连话都不说一句,后来偶尔也会对谈几句。虽然叶杭说话还是夹枪带棒,郭书茉对此却很是心满意足。   每每看到郭书茉因叶杭和她说了一句话就高兴地喜不自禁,又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来,只能私下偷偷兴奋的样子,陈轻莫名就有点难过。   单恋一个人,就像是奔赴一场艰辛的旅程。   你永远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回应,甚至可能终其一生,只能等到他回一次头,给一个怜悯的眼神,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   然而同情没蔓延多久,陈轻每次都会飞快在心里嗤醒自己。   她得到了,努力许久,暗恋成真,可是又怎样?   她也不知道属于她的‘然后’究竟在哪。   …   时间迅猛,郭书茉和叶杭来陈轻家吃过两次饭,比赛会场又碰见唐棠一次,贺钧言依旧忙得不见人影,一个礼拜见两回……在各种各样烦心事纠缠下,转眼就到了决赛。   走到这里的只剩五位选手,包括陈轻和薛薇。   半决赛之后,主办方人员通知几位选手,今年更改决赛规则,除了交出最后一件作品,他们还需要邀请嘉宾,说服对方做自己的模特,这一环占总分数不小的比重。   对此,主办方给出的解释是决赛要在电视上播出,这样能增添节目的趣味性。   叶杭私下让人查了,实际上这么做却是因为——   薛薇。   她师承国内一流设计师cocolin,后者是少有的、在国际上打出名声的中|国设计师,正是因为她出面和主办方几位负责人沟通,才临时更改了比赛规则。   几位参赛选手都是新人,根本邀请不到什么有名望的嘉宾,自然只能老老实实从主办方给出的名单上挑选。主办方事先和几位小有名气的模特沟通过,她们虽然格调不算太高,制造节目效果倒还绰绰有余。   如果按照在比赛中的表现,陈轻和薛薇去邀请名单中名气最大的那位模特,成功几率应该最高,但接到通知的那天,负责联系陈轻的工作人员就直接告诉她,让她去找名气最大的那位,不需要在别处费心思。   虽然她常拿小组赛第一,但薛薇的成绩和她不相上下,她不觉得节目组会这样优待她。   当即问了问薛薇那边的安排,工作人员却没回答,只说让她专心自己的事,不要管别人。   待叶杭将探到的消息告诉她,陈轻前后一想,马上明白过来。   照这个规则,冠军怕是十有七八都会是薛薇的。   薛薇的嘉宾,绝对不会是名单上那五个。   叶杭知道她为嘉宾的事发愁,主动提出要帮忙:“不然我帮你找别人试试?我的面子不值几斤几两,但在这点事上还是能用一用。”   郭书茉也是这么说:“我也可以帮你联系看看,我有几个熟悉的设计师,找模特不是难事。”   多少艺人明星对他们的圈子趋之若鹜,苦于求之无路,这么好的结交机会,他们俩出面,总有人愿意赏脸。   陈轻不甘心就这样将冠军拱手让人,尽管不一定会是她赢,但没有尝试过,就这样将一切拱手让人,她不甘心。   只犹豫了一秒,马上接受了他们的援助。   之后,他们二人便马不停蹄地开始为她联系合适的人选,目标锁定在国内一众一线模特身上,料想薛薇那边差不多应该也是请这种地位的,如此便能有一较高下的余地。   陈轻一边担心嘉宾的事,一边忙着准备决赛事宜。   在距离比赛还有三天的时候,突然接到两个陌生电话。   一则让她惊讶,却也替她解了燃眉之急。   另一则……   挂完电话后,她陷入了长时间的犹豫之中。   怔然,难以决定。   .   落地窗前,裹着睡衣的叶杭静静站了很久。   一袭夜空幕布般现于眼前,几枚星点昏暗亮着光,如同他的心情。   辨不清喜怒,好像都没有,那一丝丝若有似无的怅然,又不知是为何。   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震,拿起一看,是微信好友添加申请,郭书茉发的。   叶杭没搭理,随手放回原位,十几秒后,手机又震了。   郭书茉发来好几条申请消息,一一看去,全是卖乖讨好。   想点拒绝,手指快要触到屏幕,蓦然又停住。   那傻不拉几的语气和幼稚到不行的颜文字表情……   刹那间,故意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东西,电光火石般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叶杭顿了一会儿。   许久,指尖僵着点了几下,界面跳转到好友列表。   拉到最底下,有一个账号,名字是一行空格。那是他打的备注,不知道该写什么,索性什么都没写。   头像是灰色的,沉沉暗着。   他点开,对着空白的对话列表,指间轻颤,打出几个字,删掉,重新打,又删掉,如此来回好多遍。   叶杭看着那个空白的备注名和灰暗的头像,用力捏紧手机,久久不放。   以前是亮的,是有名字的。   但现在,以后,永远都不会再亮了。   曾几何时,他没空替别人的感情操心,就像贺钧言在意陈轻一样,为一个奈何不了的小夯货挂念担忧。   那个时候……   他也有自己的小姑娘。   ‘晚安’、‘想你’又或是……‘对不起’,都没意义。   发什么,那边都不会再回复。   杨心不在了。   逝者如斯,烟灰一捧,离世四散。   ——再也,再也不会回来。   ☆、第48章 V章   薛薇对决赛果真是胸有成足,还没到正式比赛,她和cocolin出席各种活动的消息就已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照片中的她志得意满,仿佛已然冠军荣耀加身,胜券在握,十拿九稳。   陈轻每每粗略浏览完那些消息,想要一争高低的心情就会越发强烈,以至于她画设计图的时间越来越长,常常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郭书茉见她从早到晚都在忙,有心帮她缓解压力,又怕打扰到她,几次想开口约她,最后都做了罢。   比赛前一天的中午,好些天没有喘气放松的陈轻主动把郭书茉叫出来吃了顿饭。   郭书茉想起她之前打电话来说的事,趁着吃饭的机会问出口:   “你说让我和叶杭不用帮你找嘉宾,为什么?难不成你丧气了,要用主办方联系的那几个二流半模特?还是薛薇那边联合主办方给你施压了?!”   一联想到‘阴谋’,她的表情立时变得‘狞’了起来,好像只要陈轻说是,下一秒就会冲去找薛薇算账。   “都不是。”陈轻摇头道,“嘉宾的事有着落了,目前来看,是最适合的人选。不过我答应了对方要保密,所以……”   “那就保密吧,反正决赛那天看得到。”郭书茉对这个没什么所谓。   陈轻弯唇笑了笑,手执筷子拨了拨碗中米粒,微微垂头,有些出神。   她们今天吃的是中餐,说话间又一道菜上桌,香气四溢,色泽鲜亮诱人。   “尝尝!”郭书茉当即夹了一筷子到陈轻碗里,第二筷才归自己。   陈轻说了声谢,然而却没什么胃口。   她这两天熬夜熬得凶,脆弱的胃又开始闹脾气,早上吃了点东西,没一会儿就哗啦吐了一卫生间。   若不是闷得慌想找人说话,也不会约郭书茉出来吃饭。   郭书茉吃了几口后,见陈轻一动不动,夹给她的那块还完好无损地躺在白饭面上,抬眸道:“怎么不吃?不合口味?”   “不是,噎到了停一会儿……”   陈轻不想扫兴,笑了下,夹起肉送到嘴里。   然而咬了几口,胃里一阵翻腾,饱胀感汹涌,她实在忍不住,把肉吐出来,用纸裹着往垃圾桶里一丢,忙不迭起身。   “我去一下洗手间!”   郭书茉呆呆看着她小跑远去的身影,不解眨了眨眼,复又低头继续吃。   几分钟后,陈轻从洗手间回来,没再动几筷子,只在甜点上时随意吃了两口。   回到家,从医药箱里翻出胃药吃下,走到客厅,懒懒往沙发上一坐,半天不动。   良久,她拿出手机,犹豫着,拨通了徐环环的号码。   .   夜幕降临。   没有活动,郭书茉老实待在家里,早早洗漱过,靠在床头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一关通完,退出界面点进微信,消息不少,唯独没有她想要的。   把手机往旁边一扔,翻身趴在床上,恹恹叹了口气。   躺了两分钟,脑海里忽然灵光一现闪过什么,她一个挺身爬起来,捡回手机,点开叶杭的微信瞅了几秒,抿着唇斟酌用词,发过去一条消息。   这人真是不给情面,好歹一起吃过那么多次饭,还搭了他十多次车,可他连加个微信都不肯,愣是让她厚着脸皮加了二十多次才同意。   加完后就搁置到角落了,她给他发了几十条信息,他拢共才回了三句。   ——不过这回,她有把握他一定会回复她。   果然,没多久,叶杭就回了一句——   “什么?陈轻怀孕了?”   郭书茉点点下巴,将吃饭时陈轻的表现详细回想了一番,而后答复道:   “应该是!今天吃饭她吐了!忍都忍不住,吃了口肉,脸色那叫一个难看,捂着嘴就冲到洗手间去了!”   .   叶杭本来坐在窗前的休闲椅上看夜景,收到郭书茉的微信消息后,轻松劲儿瞬间就被赶跑了。和她扯了大半个钟头,想了想,给贺钧言打了个电话。   一拨通,张嘴就问:   “陈轻怀孕的事你知不知道?”   贺钧言明显怔住了,愕然良久才找回声音:“你说什么?”   叶杭叹了口气,煞有介事道:“郭书茉刚刚告诉我的,说她们这几天吃饭陈轻一直在吐,非常严重。”   “……再说一遍?”   “再说什么再说,你耳背?”叶杭不满斥了句,接着道,“陈轻孕吐了,这事你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我最近忙着处理公司的事……”   “又是几天没见她了?我说你,长点心吧!怀孕的女人情绪有多脆弱,说出来怕吓死你,我看她好像很介意你不去找她的事,而且她马上又要决赛了,压力肯定很大,昨天打电话来说让我和郭书茉不用帮她找嘉宾了,也不知是找到了别人还是自暴自弃……你说她能认识谁?我猜九成是压力过重情绪不稳。”   贺钧言的声音一沉:“我不是让你帮我好好看着她?”   叶杭啧了声道:“我再帮你看着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跟着她,这种事还得你去劝!”   “……我知道了。”   那边嘟地一下挂了,半秒反应时间都没给叶杭留下。   “嘿,这人!”   叶杭看着手机嘀咕了声,想给陈轻打个电话问问,犹豫十多秒,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说不定贺钧言正给她打电话呢?是了,还是别打扰人家。   .   贺钧言挂完电话,懵了两分钟,之后,拿起外套拔腿就冲出了门。   他没有如叶杭所想的那般打电话给陈轻,而是直接身体力行,取了车开往她家。   前后不过几十分钟,当他气喘吁吁跑楼梯到达陈轻家门口,敲开门一看她穿着睡衣微愕的模样,伸手想摸她的脸,快碰到的瞬间又顿顿收了回来。   视线下移,慢慢落在她的肚子上。   “怎么了?”陈轻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贺钧言摇头,艰难咽了咽喉咙,没说话。   两人进屋,陈轻给他倒了杯热水,自己却走到客厅后边继续先前的工作。   贺钧言刚在沙发上坐下,一见她回桌前忙去了,立时放下杯子跟过去,眉头紧拧。   “一整天都在弄这些?”   “是啊。”陈轻没抬头,边忙边答,“明天就要比赛了,我想多练练手感。”   贺钧言二话不说,一把抽走她手中的纸笔。   “哎?我还没……”   他不理会,只问:“今天吃了什么?有没有好好睡?昨晚睡了几个小时?”   陈轻被他几个连续砸来的问题问懵了,“你怎么了今天……”   好好的,为什么突然管起她的日常?   贺钧言凝眸看了她一会儿,心里组织着言语。   这么些天,她没有打电话告诉他这个消息,现在进门这么久了,她也没有提一句……   “你还在生气?”   “气什么?”陈轻一怔,莫名不已。   他抿唇道:“气我误会你出门见秦瀚的事。”   “那个啊……我没气,过都过了。”   她这么说,贺钧言却不信。拉着她到沙发上坐下,把先前那杯水塞到她手里。   “喝。”   陈轻不解看了他一眼,端起杯子小小喝了一口。   喝完,指了指后面:“我可以回去继续画图……”   他打断她,“你有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陈轻手僵在半空,顿了顿拿下来,下意识避开他的眼睛。   “说……什么?”   贺钧言一看她这神情,越发肯定叶杭说的是真事。她肯定怀孕了,不然为什么会是这样一幅有事瞒着他的表情?   她这态度,分明是不愿意和他说。   他有点生气,只是火气才升起来稍许,目光扫过她微白的脸,霎时又烟消云散。   心头盈满了说不清的情绪。   ——她和他有孩子了。   就像是天上突然砸了什么在他头上,来得太突然,他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尚且分不清是欣喜,是惊诧,又或者是其它的什么。   就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刻见到她。   贺钧言又问了一遍:“真的没什么要和我说?”   陈轻抿着唇,好半天回了句:“……没。”   他在心内默默叹气,想到叶杭说她最近压力大,便止了话题不再追问,轻轻抱住她。   没关系,等她想好想清楚的时候,自然会和他说。   他不急。   对于陈轻来说,这一连串却让她满头雾水。他的表现实在反常,她手足无措,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加之心头有事,越发不自在起来。   时间不早,贺钧言在这留宿,陈轻收了桌上的东西,给他拿浴袍。   借着他在浴室洗澡的档头,她握着手机去了阳台,看着满天繁星,心乱如麻。   从通话记录里点开徐环环的号码,按下拨通。她一向没这么早睡,不怕吵到她。   那边‘喂’了声,陈轻叫了声环环姐,“他来了,我还没告诉他。”   徐环环问:“你想清楚了么?决定了没有?”   她沉默,数秒后沉声道:“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答复米塔莉小姐。”   “陈轻!”徐环环一听立刻急了,“你是不是傻?忘了我怎么和你说的?靠谁都不如靠自己!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你面前,错过了就不一定会再有了!人家是谁?人家是知名大设计师,主动向你伸出橄榄枝,你还在犹豫什么?!”   “我……”   “出国深造这么好的机会,你有了可以傍身的本事,以后大可以挺直腰板过活,何须事事看人脸色?我就问你,人生和爱情你选哪个?”   不等她回答,徐环环立刻自问自答啐了一句——   “爱情算个屁!”   ☆、49.V章   漫长的前奏结束,Novel决赛终于如约而至,不少珠光宝气的名媛贵妇出现在会场里,全是为了见证时尚圈一年一度的‘小盛事’而来。   虽然请来的嘉宾模特不是一流,但这场比赛之后,又会多几个亮眼的新人设计师,许多‘身份尊贵’的太太们不仅是来凑热闹的,更是提前来为自己的衣橱物色新朋友。况且评委席的阵容算的上是国内顶配,看这样的比赛,不掉价。   开始前一个小时,选手们在后台准备,与其它忐忑不安的人相比,稳稳靠坐在椅子上的薛薇显得格外悠哉,不像是来比赛的,倒像是来观光游玩。   陈轻捧着热水杯从她面前经过,被她叫住:   “赵沁还没来吗?要不要我帮你和工作人员说一下,催一催?”   同赛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说话。   “薛小姐?”陈轻‘受宠若惊’地挑眉,“不敢当,这点小事哪好麻烦你。”   “别客气,你我是竞争对手,也是朋友,你说对不对?”   “薛小姐说的是。”陈轻眼里微芒轻闪,软和接了话头,不待她再开口,晃了晃手里的热水杯,“我去接点水,回见。”   顶着那道灼灼的视线,踏出偏门,接水的地方在右边,她却往左边走,绕出去。   薛薇那副把握十足的姿态,尤其毫不遮掩地提到赵沁,可见她原先的猜想没错,Coco Lin的面子果真够大,主办方兜了这么一大圈,就为给她的爱徒抬轿。   可惜。   陈轻浅浅一笑,所谓朋友,对主办方来说,终究还是大不过自身利益。   屏幕显示时间为一点四十分,离比赛开始还有五十分钟。   等了一会儿,手机轻响,终于来了电话。   心头最后一点担忧尽数消散。   那边干练精简的声音道:   “陈小姐,我们还有五分钟就到了,请在VIP通道入口等。”   .   走到这一关的选手总共六位,除了冠亚季军,余下的三位也会得到优秀奖,其实能到决赛,今后在设计圈的路就算是打开了,问题是人人都抓住了一点机遇,就都想要更多,一个名次之分,关系到以后的身价差距,由不得他们不拼。   头上是刺眼的灯光,台下是满座的观众,六位选手进行抽签,按序号决定出场顺序。   这种安排,越往后越有利,眼见一到四陆续被抽走,轮到陈轻和薛薇时,她们相互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写着清晰直白的不相让。   两只手同时伸进纸箱,又同一时间亮出球上的号码——   六,薛薇是六,陈轻是五。   薛薇看了陈轻一眼,弯唇一笑,低声道:“不好意思。”   陈轻也笑,挑了挑眉没说话。   五号,倒数第二个,其实没什么不好,尤其还是在薛薇前面。   抽完签各自回到位置,从一号开始展示自己的作品,没有规定主题,自由发挥,一件主打配几件衬托,组成一个系列。   前四位选手的水平其实都不错,能在这个比赛里走到最后的,都不是花架子,无奈陈轻和薛薇两人的竞争早已成了比赛的噱头加看点,抽签又抽到最后两位,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她们身上。   别人的比赛倒成了鸡肋。   千盼万盼,终于轮到陈轻,下台准备之际,不偏不倚和薛薇对上眼神,后者笑意中内涵满满,无声用口型对她说了两个字:   ‘亚军’。   陈轻敛眸,微微握拳,加快步伐。   五分钟后,灯光暗下来,台上亮起光,嘉宾和群模都换好衣服,陆续出场。   薛薇在角落位置安定地看着,嘴角挂着浅笑,无聊地抠着自己的指甲。   赵沁么,二流模特里的一流,不值一提。   音乐舒缓,穿着同系列服装的小模特们一个个陆续上台,评委和观众的注意逐渐被她们身上穿的衣服吸引,随着模特走到台前,掌声渐响,由小至大。   薛薇听到声音这才抬头,眯了眯眼细细打量,不由得撇嘴。一般般,也没有惊艳到哪去。   虽然心里如是想着,然而懒散劲还是散了大半。   不得不说,整个比赛里,能称得上是她的劲敌的,只有这一个。   不过只是稍稍在意了几秒,很快又稳稳靠回去,她的作品不输陈轻,嘉宾分量又远远超过她,这点动静,不足以造成威胁。   掌声慢慢小下来,到了最后一件衣服,也是整个系列的重头戏,众人皆凝神朝开启的大屏幕后看,薛薇也含着笑看去——   笑意霎时僵在嘴边。   她所在位置能更加清晰地看清嘉宾出口,所以,在台下观众还没看清嘉宾面容时,她就已经认出了那个人影。   烟雾散尽,亭亭玉立的人影清晰显现。   高挑,美艳,气势凌然。   尽管在场都是有身份的人,观众席不免还是响起一阵小小的惊呼声。   无怪其他,怪只怪薛薇和Coco Lin这段时间在时尚圈以及上流圈走动太勤,消息灵通的,提前被‘冠军会是薛薇的’这一观念影响,更有甚的,连陈轻的嘉宾是赵沁都知晓了,此时看到走出来的这位……   底牌突然换新,措手不及,是谁都会惊讶。   坐在特邀VIP席的Coco Lin在看清陈轻的嘉宾后,眼睛倘然睁大,一捏拳,差点没忍住站起来。怎么……怎么可能!   旁边助理心当即暗道不好,瞥见她难堪的脸色,煞白的脸又白了几分。   而终于‘摒弃前嫌’坐在一起的叶杭和郭书茉则是随大流诧异了一瞬,过后双双扬唇。   郭书茉佯怒嗔了句:“这个陈轻,害我还为她担心那么久,原来准备好了大杀招!”   “是啊。”叶杭悠悠接了句,“我还以为她要自暴自弃,没想到……”   “居然请来了江凤仪!”郭书茉啧啧接了句。   这可比任何模特分量都重。   尽管Novel作为国内时尚圈盛事,模特才正经和此挂钩,一般来说,嘉宾请模特才最应当,然而人如其名的江凤仪实乃国内新一代女星里的佼佼者,实至名归的第一人,绝对的影坛新生金凤凰,来头太大,无论是临场效果还是后续对比赛的影响,都远超国内所有模特。   除非国外一线超模,否则撇开专业度就分量而言,还真没人能与之抗衡。   毕竟,这可是戛纳电影节开幕红毯上享受主办方清场待遇,不仅独自走红毯,还享有两分钟镜头特写的女星,放在国内一众没有作品还硬要去蹭红毯的女明星中间,她的含金量毋庸置疑。   国内三金,金鸡、金像、金马,均获得提名,并拿下金鸡奖最佳女主角成功封后,国际大牌Loton亚洲区代言人、戛纳电影节最佳女主角提名、威尼斯电影节最佳配角奖,加上获邀为奢侈品牌CR创始人卡尔设计师的个人时装秀压轴走秀,放眼国内,她的风头锐不可当,偏又不是一夜蹿红,而是靠演技和作品厚积薄发走到这个位置,无可诟病。   凤凰一出,孔雀就再没了蹦跶的余地。   薛薇顿时脸色惨白,瞬间没了血色。   这样……这样她的嘉宾要怎么上场!有了这个巨大惊喜,她请来的国内一线模特邹扬清,还没上场就完全被压制了!   哪还有半点看头!   在各色目光包围下,江凤仪霸气十足地走上前来,陈轻的决赛作品是一件婚纱,一件有些另类的婚纱。除了白色,还有黑色点缀,就像一朵由黑翻白的玫瑰花,从里到外,霸道而凶猛地盛开,配上江凤仪侵略性十足的美,和谐得竟无一丝突兀。   众人不由自主屏息,饶是这些见惯了大场面的贵妇们,也不禁为面前的‘美景’怔神。   江凤仪有条不紊地走完一圈,回到出场位置,陈轻从侧边走出来,冲她一笑,礼貌牵起她的手,两人一齐走到台前。   在座评委事先并不知情,虽然疑惑原定的赵沁为何突然变成了江凤仪,有个别悄悄看了眼脸色难看的Coco Lin,然而在陈轻携着江凤仪走到台前,气氛到达最高点时,他们皆抛却其它想法,一个两个都露出了笑容。   不出意外,明天的头条,就是他们的比赛了。   简单互动过后,江凤仪退场,临走前,这位话很少,为人素来冷淡的影后淡淡说了句话,算是回应在场所有人的疑问,也侧面力撑了陈轻。   “设计服装其实和演戏很像,都是透过表面看深层的事情,我身边这位设计师,我从她的作品里看到了很多东西,她的作品很美,我很喜欢。很高兴,能有幸作为她的嘉宾出现在这里。”   她说完,将话筒交给主持人,微微颔首示意,而后转身优雅地走向了舞台侧后方的阶梯。   现场响起一片掌声。   陈轻回身目送她,收回视线时,再次和薛薇目光相撞。   就在那瞬间,陈轻缓缓扬起唇角,学着她之前的样子,无声动了动唇,以口型道——   ‘亚军’。   .   Novel决赛结束后的庆祝晚宴。   除了选手和评委,主办方还邀请了许多贵妇名媛,以及时尚圈有名的大师,热闹非常。   江凤仪很忙,仍抽空出席了晚宴为陈轻夺得冠军庆祝,不过时间不多,她隔天还有工作,要早早回去休息,外头又聚集了大批记者,只和陈轻说了一会儿话便要走。   道别后,陈轻忍不住将憋攒的谢意说出口:“江小姐,很感谢你。”   “感谢我?”江凤仪转身的脚步一顿,轻笑道,“感谢你自己吧。”   旁边助理在催,她说完这句就要继续提步,忽然又顿了一下。   重新执起高脚杯和陈轻手中的碰了碰,只是浅浅弯唇,却带有万种风情。   “期待你重重朝这个世界扇出巴掌的时候。”   她微仰头喝完杯中的酒,将酒杯往旁边长桌上一放,凝神看着陈轻的眼神坚毅又明晰。   “我们这种人……更要努力往上爬,对吧?”   不等陈轻回答,她转身,大步朝会场大门走去。   一步一步,曼妙,尖锐。   美。   陈轻站在原地,和周围被她吸引的人一样,直到那道身影完全消失才收回目光。   她说的没错,要努力,要往上爬。   就像看到薛薇惨白脸色的那一刻……血液沸腾。   她心里其实也有想要征服的欲望,想要征服所有低蔑和轻视——   朝世界,重重扇出巴掌!   .   陈轻和江凤仪说话的时候,郭书茉一直忍着没有去打扰,那位‘女神’走了之后,她立刻抢在想要搭讪的人前面,冲过去问八卦。   “你和江凤仪怎么认识的?怎么请到她的?我听说她可是出了名的难请!不接受采访、不上综艺、不接商业活动,除了为电影发布会和她代言的牌子站台,就没见她出席过什么其它活动,你你你到底是什么办到的?”   “说就说,怎么还结巴了?”陈轻心情颇好,笑话了她一句之后道,“因为江小姐喜欢我的作品。”   “不可能吧?”   “你这是瞧不上我和我的作品?”   “不不,我只是觉得……”郭书茉也说不清,总觉得事有蹊跷。   “不然你觉得还能是什么原因?我一个时尚圈小透明,打哪去认识这样的金凤凰?”   郭书茉挑眉,“难不成是贺钧言帮你请的?”   陈轻眼神黯了一瞬,笑意微敛,“没有,他最近还在忙。”   郭书茉见她表情不似作伪,抿唇想了半天,发现真的找不出别的理由,只得信了她不再追问。   陈轻见她不继续追根究底,心里也松了口气,晃晃酒杯里的液体,浅浅抿了一口。   以她的本事,的确是请不动江凤仪,然而……   做嘉宾一事,却是江凤仪主动提出、主动联系她的。   契机——   很简单,也很神奇。   竟是因为当初在公交车站前帮环卫工阿姨出头、痛殴那个虐打环卫工阿姨的男人一事。   当时她只顾着帮阿姨出气,没注意到在场有围观者将过程录了下来,发在了微博上。   因为这件事,她上了一次热搜,‘最美女路人’这个话题也一度上升到热搜第三。   她平时不太玩微博,所以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   江凤仪知道她最先是因为路人上传的视频,后来看到Novel相关新闻,认出了她,在听妆发师和服装师闲聊谈到Novel决赛更改规则增加邀请嘉宾这一项之后,她就开始留意,考虑了两天,最后让经纪人与陈轻联系,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陈轻微微出神,想着江凤仪说的那句‘感谢你自己吧’。   没想到,她因为物伤其类,一时冲动为环卫工出头的举动,会引得这样的善果。   引得……另一个人物伤其类,向素不相识的她伸出援手。   同样都是环卫工的女儿,江凤仪用自身向她展示了一个奇迹——影后,炙手可热的新星!   她又有什么好犹豫、好踌躇的?   路,是人走出来的。   .   陈轻三人在晚宴没结束前就先离了场,叶杭比自己得了奖还高兴,说要载着她们去别的地方庆祝。   郭书茉一路叽叽喳喳话特多,陈轻却没说几句,叶杭不禁看了她好几眼。   “怎么,在想钧言?”   “没有……”陈轻闻言回神,“在想别的事。”   这次没说谎,江凤仪和徐环环的话来回在她脑海里交织,她一时想得有些入神了。   叶杭以为她不好意思承认,一边开车一边开解她:“再过不久,钧言的事就要忙完了,到时候他肯定第一个就来见你!你现在特殊时期,不要想太多,好好养着身体。”   陈轻一开始还在点头,听到后半句,愣愣抬头,“什么特殊时期?”又为什么要好好养身体……?除了胃,她的身体好得很,不熬夜饮食规律以后,胃也正常多了,只要不喝酒,平时还是很坚挺的。   “你说什么特殊时期……”叶杭说着,见她一脸茫然,皱了皱眉,“你跟我还瞒什么?我们都知道你怀孕的事了!忙完比赛正好有时间,你好好休息,别整天忙得脚不沾地,跟耕地的牛似得,不得把自己累坏了?”   陈轻一愣,“怀、怀孕……?!”   “嗨,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不能说的。钧言的儿子不得喊我半个爹?你放宽心好了,钧言肯定会待他好的,不好我也不同意啊是不是?钧言已经开始准备了,他最近在看房子,说是要挑个环境好空气好的地方,给你和孩子住,就写你和孩子的名。到时候他家人让他结婚,他就把事情往后推个三五年,专心等你和孩子安定下来,孩子迁入你户口什么都会给办好,然……”   “叶杭!”陈轻从惊讶中回神,打断他的长篇大论,脸色都白了,“你再说一遍?”   他不解:“说什么?”   陈轻没再说话,眼里怔然一片。   买房子给她?把结婚的事往后推三五年?孩子迁入她的户口?   他在以为她怀孕之后,竟然是这样的反应?   把她当金丝雀圈起来,让她见不得光地给他生个见不得光的孩子?   如果以后这一切成真,那么,她就会拥有一个不能承认的丈夫,她的孩子会多一个不能承认的父亲,出了所谓的‘家’,他就是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   她和她的孩子,永远只能隐于暗处!   本以为,她前十几年的人生已经够糟糕了,没想到——   她爱的男人,居然准备把她推向更糟糕,更黑暗的境地……!   ☆、50.V章   陈轻等了几天,等来了贺钧言的电话。   说要为她庆祝夺得冠军,他定了世纪酒店的总统套房,只是白天有工作要处理,傍晚才能到。   陈轻睡到午饭过后,随便吃了些东西,三点多过去,独自在房间待了好一会儿,无聊地想走人时,他才姗姗来迟。   一开门,左手臂挂着西装外套的贺钧言微垂头看向她,嘴角噙着暖阳般,对她笑。   她扯了扯唇角,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借以侧身让路的动作掩饰。   门关上,贺钧言揽过她的肩头,朝里走,摸了摸她的发顶。   “中午吃了什么?晚饭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让人送上来还是出去吃?”   “都行。”陈轻淡淡应了最后一句,眉眼低垂。   他又问了一遍,“中午吃了什么?”手一拉,顺势拉着她坐下,他坐在沙发上,她坐在他腿上。   心里梗着东西,情绪有些低沉,她道:“饭,青菜,排骨。”   “就吃这些?”   “嗯。”   他眉一皱,“坐一会儿我带你出去吃。”   陈轻应了声,没多说。   她突然这么话少,按理说,贺钧言应该能察觉到不对劲,然而他心里也压着事,便一时忽略了。   一个在等对方开口,一个在酝酿措辞,气氛少见的古怪了起来。   闲话不多时,不过十几分钟时间,贺钧言突然接了个电话又说要走。   即使陈轻因叶杭的话心里有了芥蒂,见他这般说走就走,还是产生不悦,当即抬手扯住他的袖子,“去哪?不是说一起吃饭吗?”   他第一次见她眉头皱得如此深,考虑到她是孕妇,反手握了握她抓住自己袖子的手,“有点事出去一趟,很快回来,你乖乖等我。”   “我等了你一天!你才来多久?半个小时不到又要走!”   “乖,我有急事,很快就好。”   “贺……”   手被挣开,在力气这回事上,女人大多不及男人。   陈轻的话没说完,他挣脱‘束缚’,捞起外套,走之前俯身在她唇上轻碰了一下,而后步履焦急,飞快离去。   偌大的总统套房,摆设、用具一应俱全,亮黄色调本该堂皇富丽,暖意融融,却莫名让人觉得空荡荡的,没半点温度。   她抿了抿唇。   良久,呵气笑了声,低厌自嘲。   .   秋天不比夏日,夜风寒凉,不仅不舒爽,反而带着些许刺骨。   陈轻裹紧外套,漫无目的走在宽敞大街一侧,身边行人三三两两,脸上哀欢悲喜皆有迹可循。   只有她,好像一直都这样,总是格格不入,不论在哪,即使身处人群中也显得那么突兀。   走着走着,步子突然停下。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曾经和贺钧言一起来过的人行街。   她驻足,望向供行人休憩的石凳。   那时候,她在华丰老总的生日会上丢脸,狼狈夺路而逃,他跟在后面,一直跟到这里。   脚尖轻提,怔怔想要走向那处,才踏出一步,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   陈轻顿了动作,拿出手机垂头看了看,犹豫着接通。   身边人来人往,她静静站在街头,听着那边说完,喉头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报出地址,未多言一句,挂了电话。   再抬头看向石凳,目光已经渐渐冷却,温度消退,足下定定撑着地面,没了提步的念头。   .   陈轻在窗边位置等了近半个小时才等到孟敬,有贺钧言在先,她的脸色越发难看,若不是极力克制,视线就要凝成眼刀子,狠狠剐在他身上。   孟敬像是没看到她的目光,一坐下就往桌上扔了份文件夹,“你自己看吧。”   陈轻不动,唇瓣紧抿,瞪了他许久才开口,“你叫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他不耐,“我说了,自己看。”   陈轻看了他一会儿,默然拿起文件。   刚看两行,忽听他开口道:“贺钧言的事不好查,他身边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我费了好大的劲。不过他倒没什么值得说的,身边出现过的女伴都是好聚好散,时间不长,最多两三个月,这几年沉稳不少,爱清静,许久没有交往过女人。”   说到这看了陈轻一眼,她是这三年多以来的第一个。   陈轻一顿,皱眉看向他,“你调查他?”   啪地一声合上文件,扔回桌上,语气隐隐夹杂火气,“我想知道的事我会自己问他,不需要你做‘好人’。孟先生的好意,我受不起!”   孟敬斜了她一眼,像是早就知道她会有这个反应,嗤了声道:“问?你以为什么事都问的出来?”   真是又蠢又天真。   “问得出问不出是我们的事,孟先生好端端插手别人的感情事,最近吃得太饱了……?”   “让你看你就看!”孟敬被她抢白一通,抓起文件往她面前一拍,不悦道,“看清楚再说话,这里头写的不是贺钧言,是叶杭!”   “……叶杭?不好意思,那我更没兴趣……”   “看!”孟敬脾气来了,直接翻开,重重用手指扣了扣桌面。   陈轻看了看他,垂眸扫了眼那白纸黑字,憋着满腔不快,半愿半不愿地看去。   孟敬抒了口气,往后一靠,差点被她气死。   “杨心你知道么?几年前她和叶杭在一起,就在叶杭和唐棠分手没多久之后,唐棠出国,叶杭找了个新女朋友,就是这个小姑娘,刚出学校,不谙世事,傻得很,比你有过之无不及。”   她一边看,他一边说:   “即使我和叶杭不熟,但也有所耳闻,他和唐棠谈了三年多,从大学时期就开始,不知道为什么掰了,那之后唐棠就和她家人一起去了国外定居。资料里说他们分手半个月不到,叶杭就和这个杨心在一起了。”   眼前清晰分明的文字,配上他低沉的声音,陈轻越看、越听,眉头就皱得越紧,捏着纸页边缘的手也越来越用力。   叶杭和杨心开始得草率,但似乎相处得不错,杨心纯粹赤诚,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花花肠子,和叶杭一天比一天合拍,到后来,叶杭对这个小姑娘也上了心,几乎走到哪,只要场合允许,一定都会带上她。   两人不知不觉谈了快一年,一切仿佛都在朝着正规走,叶杭和杨心如胶似漆,合拍融洽,然而就在那时候,唐棠回来了。   “后来的事变得像灾难,虽然对叶唐两人来说未必,毕竟他们现在都好好的,没什么影响,但是对那个杨心来说……”孟敬看了陈轻一眼,颇有深意,“为了保住清白,夺路而逃时发生车祸,大好的年纪落得截肢的下场,最后在老旧筒子楼的火灾之中,死的干干净净。”   彻头彻尾的灾难,且无可挽回。   陈轻心里像是绷紧了一根弦,血液在脉搏里冲的极快,呼吸像是被人攥住了般。   孟敬道:“那场火与唐棠无关,纯属意外,但要不是她做了前面那些,害得杨心出意外截掉一条腿,就不至于发生后来的事。整栋楼的人都逃出来了,只有杨心,门紧锁,从始至终没有打开一下。”   事后,有人猜是因为她坐轮椅跑不快,在电梯停用的情况下,没法像正常人一样逃出来。但更多的却相信是她萌生了死意,故意将自己关在里面。   重重合上文件,陈轻目光微冷看向孟敬,“你给我看这些,想告诉我什么?”   “我……”   “杨心夺路而逃的事在我身上也发生过,孟先生没印象了?我比她好运,所以才只是擦伤,没闹到那么严重的地步!”   幸好贺钧言及时刹车,不然,她会有什么后果也很难说。   孟敬脸色一变:“我给你说这个,你好好的扯别的做什么?”   怎么突然变成抨击他了?这回明明办好事来的。   陈轻闭了闭眼,平复呼吸。其实这个时候提起旧事,更多的是想安抚自己,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然……   那股兔死狐悲的感觉,压在心头真的沉重得让人呼吸不过来。   她道:“孟先生不妨直说,今天把我叫出来,又给我看这份精心准备的‘好礼’,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给你提个醒!”孟敬白她一眼,“贺钧言和蒋家幺女相亲的事他和你说了么?没有吧?我告诉你之后过了这么久,他是不是仍然一句没提?”   “……”   “嘁,你也就只有在我面前逞能的本事!有脾气冲着贺钧言发呀?没本事!”   陈轻咬牙,“我有没本事碍着你了?!”   “你就死鸭子嘴硬吧!我告诉你,世上什么人都有,即使是‘名媛’,也不是个个都是端庄优雅的大家闺秀,心狠手辣的多得是,和唐棠那样的人对上,十个你都不够她一个人玩的,光是比心眼你就差了一大截!别怪我没提醒你,小心落得和杨心一样的下场!”   陈轻直勾勾瞧他:“提醒我?孟先生有这么好心?”   孟敬心里腾腾升起火气,见她脸色白的难看,又劝自己别和她一般见识,堪堪忍了下去。她现在犹如强弩之末,况且一贯都死要面子,让一点就让一点。   他顺着她的话头道:“是啊,我没那么好心,不过是看你和贺钧言黏糊糊的不爽,你不是说除了贺钧言这世上的男人在你眼里都死绝了么?我就让你看看你当宝贝的男人和他身边的人都是什么货色。贺钧言相亲告没告诉你?我猜一句也没说,对不对?他身边的叶杭呢?当初杨心死的那么惨,可以说唐棠是导致那一切发生的源头,他做了什么?什么都没有,没有替杨心讨半点公道,念着他和唐棠的那点旧情,下不去手!这俩人从小一块大,都是一丘之貉,贺钧言虽然不像叶杭一样有个谈了几年的女朋友,可你真能确定不会有被推到同样境地的那一天?”   孟敬勾起唇角,看着陈轻惨白的脸,讽刺道:“我想你应该不会天真到这种程度,你男人都不愿意承认你,一边和你同床共枕,一边和门户相当的女人相亲……真爱?”   她越难受,他越快意,因她那句世上只认可贺钧言一个男人的话激起的怒意,终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既然那么宝贝贺钧言,还用一句‘死绝了的男人’将他一棍子同其他人一起扫翻在地,那就别怪他不留情面。贺钧言?不好意思,看清楚点,你的世界里所有男人都是死绝了的!   指间悠悠敲着桌面,他在她心上刺下最后一针——   “醒醒吧,你当成宝的男人,不过如此。”   .   “你去哪了?”   隐含着薄怒的一声问,在陈轻开门的瞬间响起。   她缓步走过去,小声道:“待在这里太闷,去外面走了一圈。”   贺钧言看了她十几秒,呼吸间隐下焦躁情绪,语气中仍是略有责怪,“我不是让你乖乖在这等我?”   “太闷了……”她随口重复先前的说辞。等?从他离开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多小时,她踏进世纪酒店大门的时候才接到他询问行踪的电话。   他只是一句让她乖,却没考虑过要她独自待在着空荡的房间里静静等待,有多无趣。   这段日子她等了他多少次?   每天都在等他,好几天才能等到他一次。怕打扰他,平时连电话都不敢多打,偶尔打一个,听着他一边吩咐助理一边和她说话的声音,她比自己累了还心疼。   是不是……   她乖,她听话等得多了,他就觉得她等他是应当,是理所当然、本该如此的?   贺钧言正要说话,见她脸色不大好,蹙眉,“怎么了?脸白成这样,哪里不舒服?”   走近两步要摸她的额头,抬手快要触及的刹那,出神的她稍稍回神,却下意识偏头,避开了他的手掌。   贺钧言的手掌僵在空中,脸色霎时铁青。   陈轻愕愕抬眸,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我……”   ☆、51.V章   陈轻抬手别了别耳边的碎发。   刻意转移注意的动作没能缓解尴尬的气氛,贺钧言的怒意已经到了临界点。声音几乎是一点一点挤出来的:“我再问一遍,你刚刚去哪了?”   她躲他。一直以来拼了命要往他面前站的她,居然开始躲他。   陈轻依旧是差不多的说辞:“出去转了转,吃了点东西。”   她不看他,却也并不害怕。没有以往小心翼翼在乎他情绪的束手束脚感,站在那里,像棵树,直挺挺地杵着,不躲不闪。   他重复先前的话,疑问的语气很淡,浓重的依然是怒意:“我不是让你等我回来?”   “饿了,闷了,想出去走走。”她抬眸直视他,“这个问题你要追究到什么时候?”   贺钧言深深吸了口气,抬手要握她的手腕,这一次,她没有出神没有怔愣,清醒得很——清醒地避开了他的动作。   落空的手僵僵握拳收回身边,他盯着她,“你现在是想怎么样?”   “我没怀孕。”陈轻突然说,“郭书茉误会了,那天我吐只是因为胃不舒服,后来吃了药就没吐了,前两天生理期刚过。”   他脸一僵,半晌缓了脸色道:“没有怀孕也不要紧,以后……”   “我知道你买了房子。”她打断道,“是给我和‘孩子’买的,但我不想要,现在,以后,都不想。”   “你什么意思?”他刚缓和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我的意思是……”   陈轻顿了顿,看着他,目光深邃,对上他眼里的锐意,毫不退让。   “假如这回不是误会,是真的怀孕了,我也不会生。”   空气霎时僵滞,时间也仿佛凝固了一般,贺钧言眼底压抑的寒意汹涌浮上来,表情难看得像是想要掐死她。   “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想生……痛!”   他蓦地捏住她的肩膀,用力之大,让她止了话头,下意识皱眉喊了一声。   他嘴角噙起冷笑,“你不想给我生孩子?”   看着她因肩头痛楚拧成一团的表情,他没有半点反应。不像往日,心疼怜惜,着紧地询问她痛不痛。他的心里像是被过境洪水冲刷了一遍,只余一片湿漉狼藉。   “放开!”陈轻去掰他的手,掰不动,像他误会她夜见秦瀚那次不留情地掰开她的手指一样,她也用了力,一根根去掰他的指头。   力气始终不及他,她只能两手一齐,一手捉他的手腕,一手拍他的腕背。   浅铜色的男人皮肤上浮起了红,和她眼眶的颜色一样。   终于挥开了他的桎梏,她失力往后退了两步,堪堪站定。   “陈轻。”贺钧言忽然笑了,僵硬弧度里装着测测寒凝,想故作无谓,又似禁不住,到底泄了一丝心酸。哽了哽喉头,他哑声说,“……你好样的。”   竖起的万千锐利尖刺,一瞬间轰然失防。陈轻想往前,脚下却像灌了铅般难以动弹,胸腔里,呼吸来回途径,发出哧哧声响,像有只困兽在抓挠着她的腔壁血管,每一下都留下深重惨烈的痕迹。   她怔在原地,看着他的痛苦他的委屈,越看越鼻酸。   原来他也会难过啊。   那么,她呢?   “我只问……你真的,考虑过我吗……”   滚烫泪珠潸然坠下,口腔里也是热的,整个人都灼然烧起,血轰隆冲向头顶,眼前被雾气湿了一片,连他的身影都难以辨清。   “我给你生孩子,然后呢?你能让他光明正大喊你爸爸,让我正大光明地向别人介绍我的丈夫么……?”   “你给了一座房子,就以为给了我一个家……可我不想当金丝雀,不想一辈子见不得人!”   “贺钧言,你真的为我想了吗?!”   她满脸都是泪,压抑着喉咙里的呜咽,最后还是没能忍住,痛哭出声。   “我……”贺钧言僵了许久,“会处理好这些……”   头发纷纷滑到前边,遮住了陈轻大半个脸,和她黏腻的眼泪粘在一起,“我不会和别人分享一个丈夫,也不会让我的孩子没有爸爸。”   “你冷静一下,这些事以后都能找到解决的方法……”   “没有用!没有用的贺钧言!”她愤然不顾,哑着嗓子低喊,“你从来就没有把我摆在正对你的位置上,我知道,你也知道,我们都知道!”   因为她没有资格。   微张唇,热气颤抖轻呵,她闭了闭眼,无声哽咽,眼泪垂垂划过狼狈面颊。   “我这辈子,受的苦已经够多了,我绝不会,再把自己推到更糟糕的人生中去。”   待他以后结了婚,她就会变成一根梗在他家庭中的刺,活在暗处,永远见不得光。   她不想这样。   陈轻抹了抹眼里,勉力勾起唇角。   “我一直没有认真告诉过你,早从念书时起,我就喜欢你了。从申城初遇敲你的车窗开始,根本不是什么巧合,每一次我都是抱着见了这次就没下次的念头在靠近你。能一起走到今天,我真的很高兴,你身边的位置不管给谁,我知道……”她哽咽,撑住嘴角弧度,“反正我不配。就当今天这番话是我鬼迷心窍,我不会,也没想过要勉强你。我很开心,真的……”   八年痴心妄想,换黄粱梦一场,可纵使是黄粱梦,终究也是得到过。   值得了。   在这个曾经留有美好记忆的房间里,她泪眼盈盈,唇边高扬带笑,一字一句咬得清晰分明——   “贺钧言,我们分手吧。”   .   陈轻在家里关了两天,醒了喝点水,喝完继续睡,不分昏昼日夜,第三天出来,吃了整整三大碗饭,然后给米塔莉小姐去电,在对方等了这许久之后,她终于答应要和她一起去巴黎。   出国事宜有米塔莉的随行团队负责,她吃饱有了力气,把家里所有带不走也不想丢的东西全都整理起来,七八个箱子,全搬去了徐环环家。   徐环环特意空出一间房给她放置物品用,还下厨给她做了一顿饭。   一向干练精明的女人在饭桌上红了眼睛,一边开酒一边絮叨,她说了很多,陈轻唯独只记得一句——   “好好的……你要活出点样子来。”   记得非常非常清楚。   搬掉东西的家里空空荡荡,只剩一些原本就有的家具。陈轻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决定约郭书茉和叶杭吃饭。   三人约了晚上的饭局,陈轻没告诉他们自己要走的事,只说几天没聚,想见他们。   依旧是笑笑闹闹,和往常无异,看样子她和贺钧言分手的事,贺钧言还没对他们说。   饭毕,叶杭送她回家,下车时她破天荒地把他叫下来,说有事想和他聊一聊。   郭书茉心有疑问,却也不是不会看情况的人,便没有多问,在车里静等。   路边行人不多,只有飞快从面前掠过的车辆,昏黄的静谧下,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陈轻沉默一会儿,侧目看向叶杭:“我可以问个冒昧的问题么?”不等他答就先说,“关于杨心。”   叶杭一僵,拿烟的手顿住,似是没想到她知道这个名字。不过怔愣很快消失,他垂头看了看地下,抬头的瞬间舒缓眉头,“问吧。”   “你爱她吗?”   “爱。”   “比唐棠呢?”   他默了默,说,“我对唐棠已经没有感情。”   “对杨心,究竟是爱多一些,还是愧疚多一些,你分得清吗?”   “我……分不清。”他笑了,看向她道,“既然你会问这些问题,那你觉得,我是愧疚多一点,还是爱多一点?”   陈轻和他对视良久,耸了耸肩,“我当然不知道。”   叹了口气,她拍拍衣服上的浮灰,笑道:“冒昧了,问这么多隐私问题。好了,我回去了,你也上车吧,书茉该等不及了。”   她挥挥手,转身就走。   叶杭在后边喊她,“陈轻。”   “嗯?”她回头,微扬眉。   “杨心是我该背负的,因为我,她才会发生那样的意外。但那件事,只是意外,并不能代表什么,你不要拿自己和杨心比,不一样,你和她,钧言和我,都不一样。”   陈轻笑着皱眉,想了想,笑得更欢畅了。   “知道啦,拜!”   她用力挥了挥手,似是心情极好,像个小孩子一样,一蹦一跳,跑进了小区内。   .   和温馨道别后,最后一个见的人是秦瀚。   那张说是当做结婚贺礼提前给的卡,陈轻还给了他,在原有金额上,她另追加了一份。   “其实早就准备好了,想着等你结婚的时候,给你一份大大的厚礼,结果被你抢了先。”她笑盈盈地说,“不能拒绝啊,我不答应。你给我的时候我可是收了的。”   秦瀚看了看面前的卡,没有碰,目光落到她脸上,“你真的决定了要出国?”   “嗯。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去?”顿了顿,她八卦地问,“你和邵媛怎么样了?什么时候结婚啊?我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过短短住些时日应该没问题,到时候你结婚提前通知我,我一定赶回来!”   他眉头一皱,“我和邵媛……”   “好好把握。”她含笑看了他一眼,打住他的话。   甜点吃完,陈轻见时间差不多,想回去睡个觉,还没开口,秦瀚却先说话了。   “为什么好好的突然要走?你和贺钧言……”   她顿了一瞬,马上笑着哎呀一声,“结束了呗,我和他差距那么大,迟早有这一天。真是的,早知道我就听你的话,现在撞了南墙终于知道疼了……”   她这幅嬉笑无所谓的模样落秦瀚在眼里,不知为何,万分刺眼。   他抿了抿唇,没说话。   陈轻背着包站起来:“好了,我真走了,得回去补觉,这两天查资料查的黑眼圈都出来了!你……”   视线居高扫过秦瀚的脸,眸光蓦地滞了滞。   时间过得好快。   莽撞顽劣的少年,终于长成了他自己憧憬的样子。笑容渐少,却越来越稳重可靠。   从青涩到如今,好像只是一瞬,乍然就过了这么多年。   “你可别来送我啊,我最烦那种场景。”她回神,笑了笑,冲他皱了皱鼻子,“以后和邵媛好好过,结婚了再喊我,否则不准打扰我奋进!”   “陈轻……”   她不给他机会拒绝,把那张卡再次往他面前推了推,“收好了,我的心意。”   而后叹了口气,过度使用的笑意稍有收敛,最后看他的那眼,满满都是认真。   “你真的不欠我什么,从一开始就没有。”   秦瀚瞳孔缩了缩,身侧的拳头不自觉用力。   很多年前的夏天,他和她坐在教室最后,两个位置间隔着一条走道,她胆小自卑不爱说话,却在他点名被老师抓的时候,悄悄写小纸条帮了他好多次。   他是第一个发现她喜欢贺钧言的人,某一天心情不好,嫌她总是提醒他上课要认真很烦,于是开了个恶劣的玩笑。   恶劣到他现在想起来,仍是满腔后悔。   他告诉她,贺钧言马上就要转学走了,转去很远的地方,以后说不定再也没机会见到。   就是因为他这个玩笑和之后的推波助澜,那样自卑的她才会焦急又冒昧地写了那封信给贺钧言。   信后来被扔在他们班门口的走廊上,她在众人围观时冲过去一把夺走,惹来满堂哄笑。   她臊红了脸,眼眶里泪打转,却没掉一滴。   之后的体育课上,她被男生故意作弄的篮球砸中,砸出鼻血,获准去医务室之后,就没了人影。   他原本也和众人一起笑得开心,可看着她灰扑扑像是随时能低到尘埃里的背影,忽然间生出了一股……低落的情绪。   校园人影散尽后,他在后门的车棚下看到了她,她坐在那里哭,用手,反手一下,正手一下,呜咽抹着眼泪。   他跟了她一路,跟到她家里,看到了她那个‘可怕’的家,看到她再度哭红已然红肿过一遍的眼睛,被她妈追打,厉骂。   他就站在她家的小巷子拐角,看着她妈从里打到外,把她摁在门口的青石板地上,揪着她的头发狠狠踢踹。   他想去救她,但他没有。   隔天到教室,她搬着课桌挪到墙角,不再和任何人说话,不再给人传纸条,告诉对方老师所问之题的答案。   她看到他,也像看到其他人一样,从此低头避开。   后来,他家出事,他离开了学校,辗转从别人那打听到,她参加高考那些天身上总是带伤,考出的成绩不怎么样,去了一所不入流的学校。   再后来,他鼓起勇气,带着满心歉意,去了她的大学找她。   而后一年一年飞快过去,白驹过隙,须臾就到了现在……   秦瀚猛地站起,回身望向陈轻行至门外的背影,心脏像被人攥了一下。   他是有愧疚的,所以一直想护着他。   他以为自己能护着他,可是现在,她却走得比他快多了,快到他追也追不上。   好像有什么东西一去不复返,他能清楚地感知到,偏偏说不上来。   ——再也不会有了吧?   嗯。   再也不会有了。   ☆、52.V章   叶杭和郭书茉是在陈轻离开当天才知道她出国的事。   她给他们准备了手制卡片,写了很多心里话,然而收到的时候,她搭乘的飞机早已在另一国度落地。   郭书茉急的打翻了手边的果汁饮料,急匆匆要去她家找她一探究竟,起身的片刻接到叶杭打来的电话。两个最后才被告知的人对谈一番,皆气得不行。   近几个月的相处,他们自认和陈轻算是关系匪浅的朋友,哪想离开这么大的事,她连当面说一句都不肯。   叶杭默然听郭书茉怒了半晌,甩下一句:“我问问钧言。”   作为当事人,他知道的肯定比他们多。   谁知电话打过去,才提起‘陈轻’两个字,那边的语气霎时冷然:“分了。”只说了两个字,下一秒就挂了电话。   叶杭皱眉良久,只得把手机往旁边一扔。   之后大概有半个月时间没见到贺钧言,他不知在忙些什么,联系不上人,好不容易打通电话,也都说没时间,不管叶杭说什么,他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诿。   就连孙齐的生日宴也未出席,气得孙齐一边喝酒一边和几个朋友骂他不仗义。   叶杭和郭书茉一起窝在角落喝闷酒,颇有点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感觉,想想不告而别的陈轻,再想想捉摸不定的贺钧言,那高挂夜空的圆朗明月,看起来也黯淡了几分。   陈轻走了半个月,郭书茉深感日子无趣了许多,和叶杭的见面机会也少了,并肩在阳台看着月亮,正想说什么,突然杀出一个不速之客。   “叶杭。”   一声唤,两个人都回了头。   看清来人,叶杭眉头一皱,眼底立时浮起一层疏离,“……有事?”   唐棠笑了笑,一如往常的温和端庄,“我想和你聊一聊。”她淡淡扫了郭书茉一眼,浅声问,“郭小姐能不能走开一会儿?”   郭书茉想还嘴,上次听陈轻说,唐棠在她和贺钧言面前也来过这一套。她以为自己是谁?总是肆无忌惮地要求别人。动了动唇,却没说话。   若是别人,郭书茉肯定毫不留情地讽刺回去,可唐棠和叶杭有过三年,其中如何,不足为外人道,这个外人,正是她。   她努力了好久,才让叶杭放下成见,能愿意心平气和地与她相处,但又怎样?比起曾经朝夕相对同床共枕的人,她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唐棠眼底的笑意,像是含着丝丝嘲讽,郭书茉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那眼神看得她分外难受。   纵使有千万种不甘心,面对单恋不成的对象和他曾经深爱过的前女友,她唯一的选择,似是只有识趣离场。离开不属于她的舞台。   “我进去吃点东西……”   郭书茉垂了垂头,笑着遮掩面上那一抹低落,提步就要朝阳台门走去。   叶杭突然一把捉住她的手。   “……嗯?”郭书茉步子一顿,回首的视线有点慌,不敢直视他,手腕处和他皮肤相接的触感让她心头直跳。   唐棠的眼神闪了闪,扫过他的手掌她的手腕,而后紧紧盯着他。   叶杭没什么表情地和唐棠对视,迟迟不松手。   “走什么。”他看着唐棠,话却是对郭书茉说的,“每来一个不相干的人打扰你就走,走得完么?”   唐棠脸色一白,绷着表情,微寒的眼眸泄露了情绪。   “都这么多年了,你还要怄气到什么时候?别再闹了好不好?”   “怄气?”他嘲讽,“在唐小姐眼里,一条鲜活人命只当得起怄气两字?”冷笑一声,又道,“该说的当初我都说清楚了,我们没什么好谈的,要是没有重要的事,请别打扰我们看月亮。门在那边,不送。”   “你为什么就是不理解,我是为了你好……”   唐棠僵着脸还要说,叶杭不耐烦,冷冷翻了下眼皮,“你不走?行,这地儿让给你,我们走!”   他拉着郭书茉,就那样头也不回地进了室内,端着半杯酒,一气不停,直接走到另一边角落。   唐棠怔然半晌,跟进去,走了几步,细长的尖高跟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微滑,轻呼一声,扶着身旁长桌小心站稳。   差一点就摔倒。   她平复呼吸,抬头看向前方——   叶杭没有回头。   以刚才的距离,他肯定听到了她的声音,可他没有回头。   心陡然凉了,她站在原地,咬紧牙关,一阵阵鼻酸。   郭书茉全程愕然,从叶杭牵她的手——准确地说是牵她的手腕起,她的大脑就当机了。直到被拉到会场另一角,才慢慢回过神来。   “抱歉。”叶杭轻轻叹了口气。   “嗯?没……没事。”郭书茉笑笑,压下脸上烧红的感觉,一向能说会道的人,忽然间变成了闷嘴葫芦。   开心雀跃的心情淡了,莫名有些难过。   他们离得这么近,却是不折不扣的陌生人。   她晃晃酒杯,垂着眉眼抿了一口,胸口闷闷的。   叶杭忽然开口:“郭书茉。”   “嗯?”   抬头一看,他深邃的眼睛里,映着点点灯光,璀璨,盈亮。   心突然慌乱扑腾,一下一下剧烈跳动起来。   周围的喧闹声像是背景音,胸腔里在擂鼓,一声比一声清晰。   过了好久好久,久到她以为等不到下文了,忽听那道清澈醇朗的声音,一字一句说:   “我们……”   “试一试吧。”   刹那间,所有声响消弭于耳际,血管中,仿佛开起了一场盛宴,血液沸腾冲击,烧得她浑身都灼疼了起来。   热意忽地顶上来,她一下子没忍住,就那样红了眼眶。   .   陈轻离开后一个月,贺钧言回了一趟家。   金平秋火急火燎把他叫回去,挂了电话就等在门边,和厅里坐着的棠唐一样,心急如焚。   见着面容略显憔悴的儿子,来不及关心,开口便问:“唐家最近发生的那些事是不是你干的?!唐棠他妈打电话给我了!好端端的,你到底要干什么?!”   贺钧言睨了他妈一眼,默然不语,步入厅内,就见唐棠端坐在沙发上,脸色不大好,惯常的笑意也没了踪影,看他的目光分外复杂。   他径自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拿出烟点燃,默不作声地抽起来。   金平秋跟进来,连连追问:“你说话啊!那些消息是不是你让人放出去的?!”   贺钧言抬眸看了金平秋一眼,似笑非笑。   “这是唐家?我走错地了?”   金平秋一下噎住,“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唐家不唐家,我现在在和你说正事!你莉姨都急疯了,打电话来一直哭,你说你,唐宣才打理公司多久,你不帮衬着就算了,为什么还背后下黑手?!”   贺钧言淡漠抽着烟,“两年不久?我进公司的时候年纪比唐宣还小,他守不住唐家是他自己没本事。”   恒源比唐氏大得多,需要费神的地方也多得多,他还在念大学的时候就被他爸弄进公司,做得好没人夸赞,做得不好,不仅要承受全公司暗地里的蜚语,回家还要面对家人的苛责。   金平秋那时从没心疼过他,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现在到了唐宣这,做得不好,反而成了需要包容需要帮衬的理由。   唐棠出言辩解:“我哥他只是一时不习惯……”   “他不习惯他的,我做我的。”贺钧言往后一靠,沉稳打断,“我不是他妈,没理由迁就他。”   “你怎么说话呢?!”金平秋不满斥道,“唐宣那孩子和你从小一起长大,你怎么这样说他!”   烟雾迷蒙飘在面前,贺钧言眯了眯眼,将烟摁在烟灰缸里,“不论姓唐还是姓别的,草包就是草包。”   “你……!”   唐棠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气得站起了身。   金平秋看着却似比她还激动,“你这孩子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没心没肝的儿子……!”   贺钧言懒懒起身,浅浅一笑。   “是啊,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就没有变成你想要的样子?怎么就没有把恒源整个送给唐家,怎么就没有把全部家当基业全送给唐宣?让你失望了——妈。”   最后一个字咬得不算太重,可讽刺意味听起来却万分浓。   金平秋脸色难堪,颇有点受伤,“你……你说的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要你把贺家送给唐家……”   贺钧言不理她,瞥了唐棠一眼,勾唇道:“没了唐家,你还能依仗什么?我真是万分期待你的表现……唐小姐。”   不管身后的喊声和怒斥,他悠然转身,大步离开了这个‘家’。   金平秋的脸在眼前一闪而过,他蓦地笑了笑。   所以呢?又能如何?   他早已不是那个渴望得到家人关注、拼了命做到最好,只为等一句夸赞的小男孩。   所有期待,早在漫长的等待,和无数次的失望中,消耗殆尽了。   他只想做些让自己开心的事,尽管他也不明白,对唐家下手能有什么好处。   前方道路平坦宽敞,视野开阔,一览无遗,他却觉得茫然。   一从繁忙工作里抽出身来,这无力的感觉顷刻就将他包围。   空落落的,好像丢了什么东西……   找不到,找不到一个可以停靠休憩,让他卸下防备,交托全心的地方。   .   唐氏集团自爆出工厂偷偷朝附近数个村落排放污染后,又被同一家报社报道为了建成度假区,暗地捕捉保护动物并大肆破坏当地生态坏境的消息。   一下子,唐氏就被网民的舆论推到了风口浪尖。   水源和土壤被破坏的村庄里出现若干个身体病变的村民,他们现身接受采访后,民愤更是汹涌。   屋漏偏逢连夜雨,唐氏旗下食品加工厂又被查出化学成分超标,被勒令尽数购回,不仅损失惨重,在民众心中的形象更是一落千丈,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三个新闻,三重作用相加,致使唐氏股价大跌,叶杭趁机大批购入散股,等形势一有回升,他立马又全部抛售,使得唐氏越发雪上加霜。   众人都知道他这是故意打压唐氏的股价,唐宣及唐氏一众也都清楚,却无能为力。   唐棠急得哭了几趟,拼命给叶杭打电话,他根本不接。   又去求金平秋联系贺钧言,贺钧言倒是接了电话,却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仿佛放出唐氏丑|闻的事没有他的推波助澜。   最后只能哭着去求贺老爷子,平素待她极为和蔼的老爷子沉默半晌,却说:“公司现在已经交给钧言负责,他做得很好,不管他要做什么,我都不会干预他的决定,这是他身为当权人的权利。”   “可是……”   “商场如战场,没那么多平白掉下来的好心,人人都在拼尽全力,弱肉强食的道理,你们应该明白。”   贺老爷子淡淡打断她,而后把金平秋叫进书房谈了十分钟,自那之后,连金平秋也绝口不提帮衬唐家的事。   唐棠恍然无助,日夜担心自家的情况,没多久就收拾东西搬去了她哥哥住的地方。   她父母双双回国,连做许多措施,颓势却已成既定事实。   唐氏大伤元气,即使事情平息,市场份额也再回不到从前。   而早就和其针锋不让的郭氏,虽然没有痛打落水狗,却也没放过拓展市场的大好机会。   和唐宣相比,郭书茉的哥哥郭予礼战绩喜人,给家中长辈交出了一份相当亮眼的答卷。   ☆、53.V章   难得不忙,贺钧言和叶杭见了一面,在往常经常去的茶馆。喝了几杯,便双双到落地窗边抽烟。   叶杭见他情绪平和了不少,提起陈轻:“你打算怎么办?就这样?”   “不知道。”贺钧言抒了口烟气,眸光沉沉,“我留过她。”   “所以?不去找她?”   “……”   “你想清楚,别一时置气。”叶杭看着窗外凝眸,“人这一辈子短短几十年,有些事情,真的没有那么难。跟自己过不去,何必呢。”   贺钧言默然,没说话。   突然响起一阵手机铃声,往常都是贺钧言接到电话中途把叶杭撇下,现在却是叶杭要先走。   挂了电话,他道:“书茉在等我,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去吃饭?”   “不了,你们俩去吧。”贺钧言拍拍他的肩,换了个姿势,在落地窗前继续站。   人家情侣约会,他懒得搀和。   叶杭有心安慰他,又无从下口,拍了拍他,走人。   贺钧言一个人在茶室待了会儿,无趣至极,时间走得前所未有的慢,像熬了十几个小时,一看时间,却才过了几十分钟。   不喝茶了,开着车出去转,街上行人总是成双成对打他面前走过,碍眼得很。   没意思。   随便找了个地方停车,正好在一家商场外,他靠着车门抽烟,烦躁不已。   没多久,有人走过来,他以为是一直在朝他看的路人过来搭讪,皱眉正要打发,一道男声突然响起。   “贺先生?”   喉间一顿,他看向来人,眯了眯眼,马上认出来。   是在陈轻家见过的男人,好像叫什么秦瀚,陈轻为了他找过孟敬,据叶杭说,他们感情匪浅,这男人住院的时候,陈轻还哭了。   心头无名火起,他蔑然扫了来人一眼,“你谁?”   “贺先生可能不认识我,我是……”   “确实不认识你。”他沉沉盯着人家,忍不住恶语相向,“滚。”   秦瀚的脸色难看了一瞬,顿了顿,没走开,“我想和贺先生谈谈。”   贺钧言嗤笑,“你以为你是谁?”   “我不是谁。”秦瀚坚持着不退让,“我只是想和贺先生谈陈轻的事。”   “陈轻?”他唇边的讽意更深了,“不想听,哪来的滚哪去。”   秦瀚吭声,也不动,就那么定定看着他。   贺钧言想赶他走,偏偏开不了口,想漠视他,心底又躁然翻滚着什么。   沉默对峙了一会儿,秦瀚道:“陈轻出国的事贺先生应该知道吧。”   他没说话。   “贺先生有多喜欢陈轻?又或者说,究竟有没有喜欢过陈轻?”   贺钧言闻言,眯了眯眼。   秦瀚说:“我不是你,我不知道,也猜测不了。但我清楚一点,陈轻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你。”   贺钧言一把摔了烟,“你到底想说什么?”   秦瀚不怕他,不急不缓道:“十七岁那年我和她同班,我是第一个知道她喜欢你的人,从那个时候开始,这么多年,她没有谈过一场恋爱,没有喜欢一个男人,除了你以外。”顿了顿,继续说,“光是喜欢你这件事,她就坚持了八年。”   贺钧言脸色难看,想叫他闭嘴,偏偏胸口发闷,说不出话来。   “我每年都劝她,每年都劝,一点效果都没有,她就是喜欢你喜欢得成痴了。”秦瀚看着他微变的脸色,话锋一转,“不过现在好了,你们终于结束了,我很开心。”   “你说什么?”贺钧言立时横眉倒竖。   秦瀚淡淡说:“不必再揪着一个执念不放,我想她应该能好好过以后的日子了。很感谢你让她清醒。”   贺钧言霎时脸色铁青,看着秦瀚的目光危险至极。   秦瀚提着一袋子商场买的日用品,面上没有半点波澜,继续说。   “她前两天给我打电话,说孟氏的孟敬先生去巴黎了,以前她对孟先生有些误会,不过自打上次孟先生帮我找仇家以后,他们的关系好了不少,我想孟先生应该会好好照看她。”   秦瀚终于露出了第一个表情,他笑了笑,冲贺钧言点点头,“我看到贺先生在这,就是想和你道声谢,作为陈轻的兄长,我一直担心她没办法放弃你,现在总算能安心了,感谢贺先生。”   说完,他含笑深深看了贺钧言一眼,提着购物袋转身走向自己的车。   贺钧言气得拳头紧捏,手背绷出青筋,要不是他走得快,差点一拳砸在他脸上!   一口恶气在胸口发不出来,他狠狠在车轮上踢了一下。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开着车继续乱转,不知不觉天擦黑,他靠边停下,根本不知道自己开到了哪。   静静在车里坐了一会儿,忽然有人敲车窗。   降下一看,夜色下,一个中年女人抱歉对他笑了笑,小心翼翼地道:“先生,车能不能停到前面一点,你挡住我的店了。”   贺钧言眸色一暗,点了点头,把车往前开了些。   车内越显静谧。   刚刚那一瞬间,他竟然有些期待……   手心里薄薄地沁了层汗,心跳得有些快,车窗降下后却被失望沉沉敲了一下。   不是陈轻。   也是,她在国外,怎么可能会是她。   心贺钧言烦意乱地开车回公寓,胡乱冲了个澡,一出浴室,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贺天祥。   脑海里蓦地又想起那一次接到他爸的电话,他和陈轻刚歇一场云雨,她有事跑了,他也被他爸骗到了国外。   一下子更加心烦。   不想接,铃声却不停,挂断一次,又响第二次。   贺钧言没办法,不耐烦地接通。   贺天祥为的是他和他妈吵架的事。   “你妈年纪大了,你和她置什么气?你是真以为自己有本事,所以不把长辈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贺钧言一句话堵回去:“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听她的,由着她把整个恒源都搬给唐氏?谁乐意做唐氏的仓库谁做,老子不乐意!”   “你老子在这!没大没小,你是不是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你爱怎样怎样,没别的事我挂了。”   “钧言!”贺天祥叫住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唐氏的事你做的对,他们家一代不如一代,早就到了气数尽的时候,你妈不懂这些,你别理她。”   贺钧言不语。   “只是。”贺天祥又道,“她毕竟是你妈,总不至于害你,我知道很多事情你都不喜欢,但她是为你好,你能听就听,别……”   “我喜不喜欢无所谓,只要是你们觉得好,只要是对贺家好的事,我都应该去做,对不对?”贺钧言禁不住冷笑一声。   贺天祥啧了声,“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忘了告诉你,美洲分部提交的所有计划提案我全都驳回了,要么拟新的,要么下个季度我派另外的人手去接手所有事宜,你做好准备。”   “你说什么?!分部是我……”   “现在的恒源,决策权在我。”贺钧言冷冷打断他,“我进公司七年,该熟悉的都熟悉够了,你好好想想退休后去哪玩,至于其他的事,往后就不用你再操心!”   在那边一串又气又急的咳嗽声中,他淡定挂了电话,把手机往旁边一扔,在床上躺下。   如果不是贺天祥非要打电话来说这些话,他也不至于这样气他。   沉沉睡着,梦里混乱一片,只睡了四个小时就醒了,他记不得梦见了什么,只觉得头疼万分。   半夜三点,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他没了睡意,直勾勾看着天花板。   突然很累,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他抬了抬手,床侧空空一片,以前不觉得,现在才发现……   这张床好大。   大到一个人躺在上面,仿佛一辈子都没了着落。   记事起,他就一个人睡,在贺家时是,一个人搬出来住后更是。   贺天祥和金平秋的脸在他眼前来回晃。   两个本该是他最亲近的人,在手机备注里,在他心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提到时不再是爸爸和妈妈,而是冷冰冰的全姓全名。   贺钧言疲惫地闭了闭眼,秦瀚的话蓦地又闯进脑海,再睁开,昏黑一片的天花板上像是显出了一张脸。   连所谓父母,也只是将他当成‘贺家人’看待,除此之外的一切,他的感受,似乎根本不重要。   可就在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存在很可笑的时候,突然有人跳出来告诉他,他说的一字一句,给的一个眼神一丝笑意,对另一个人来说,都是美梦成真的奇迹。   咽了咽喉咙,贺钧言盯着天花板上臆想出的那张脸,心口开始疼。像是有一大罐柠檬汁在身体里泛滥,酸涩汁液顷刻间铺天盖地,盈满了整个心室。   八年呵……   一个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八年。   爱他纯粹。   这辈子——   大概不会有人能比她坚持更久了。   .   叶杭被贺钧言从家里拽出来的时候还在睡梦中,只囫囵刷了个牙,洗了把脸,水迹都没擦干净,人就被他拉走。   被安全带绑在副驾驶座上,车开的像过山车一般又急又凶,饶是他这种迷恋过赛车的人都有些吃不消。   “你拉我出来要去哪?!”   贺钧言眼沉沉看着前方,“去我家。”   “去你家干什么?”   “到了你就知道,等会什么都别说,不管我说什么,你只要笑。”   “哈?”   贺钧言侧头看了他一眼,表情阴森吓人,“做不到,我就把你车库里的车全拆了。”   “什么什么!”叶杭急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闭嘴,从现在起你说一句我就拆你一辆车!”   叶杭一听,瞪着双眼,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车开进贺家,贺钧言拽着叶杭进去,往客厅一坐,吩咐旁边佣人:“把太太叫下来。”   后者立即应声而去。   叶杭想说话,见他一个眼刀飞来,悻悻闭嘴。   金平秋本来还在睡,听到佣人说贺钧言回来了,马上收拾好下楼。   三人分两边面对面坐下,贺钧言不拖拉,开口便道:“我要去加拿大。”   金平秋怔了怔,“去加拿大做什么?”   “结婚。”   “结……和谁?!”   贺钧言看了眼叶杭,对她扯了扯唇角,“这里还有别人么。”   金平秋傻了一瞬,骇地一下站起身,“你、你开什么玩笑?!”   叶杭也吓了一跳,双眼溜圆,差点和她同样反应,然而收到贺钧言淡淡扫来的眼神,死死憋住暴走的心情,忍得整张脸都涨红了。   金平秋看在眼里,误把那诡异的红晕误当做涩然,狐疑的心噔地一下又悬了三分。   “小、小杭!你可不能陪他胡闹!我知道你们俩感情好,从小一起长大,可、可这种事……”   叶杭很想说话,奈何答应了贺钧言,只能死死咬住牙关,憋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   天杀的!他上辈子到底是有多恶贯满盈才会倒大霉摊上贺钧言这么一个朋友?!   “我已经决定了。”贺钧言淡定得仿佛自己不是当事人,“今天去,事情办好后就回来,你可以定酒席请朋友,不想也没关系,我不勉强你。”   叶杭听他这么说,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谁特么要和你摆酒!王八羔子!老子有女朋友!有女朋友!有女朋友!   “你!你……”金平秋呼吸急促起来,大喘了几口气,扶着额头站都站不稳。   佣人赶紧上来搀她。   坐稳后,她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钧言,钧言!妈的好儿子!你别开玩笑!妈受不住!”她几乎是祈求地看向贺钧言,“大早上的别闹了行不行?我、我知道,我知道前些日子你生妈的气,怪我向着唐棠兄妹,你爷爷已经说过我了,妈保证!保证再也不帮外人说话气你!你别和妈闹好不好……”   那语调听得叶杭都心酸了,贺钧言却没半点表情,“我们坐私人飞机去,我安排在十点出发,还有两个小时。”   “钧言!”金平秋急的眼睛都红了,看了看他,又看向叶杭,“小杭!你和阿姨说,你们只是闹着玩对不对?你妈知道么?还有你爸……你爸不会准的!他们要是知道……”   “这些都不要紧。”贺钧言淡淡道,“叶叔叔叶阿姨那边,我会搞定。”   金平秋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阙过去。   叶杭看着佣人们手忙脚乱,暗暗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   贺钧言用眼角斜来,稳坐如泰山。   “钧言……钧言!”金平秋拨开佣人,急哭了,“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别气妈了!妈不逼你了还不成么!你要是不想结婚就不结,我等得了,等得了!”   “我等不了。”   “你、你之前……”金平秋灵光一闪,忽然想到唐棠和她说过的话,“你之前是不是谈了个女朋友?你不是有喜欢的姑娘?带回来见见,带给我见见!既然愿意跟人家谈你肯定是喜欢的,你肯定喜欢人家对不对?要结也是跟人家结!好端端的扯叶杭做什么!别跟妈闹了好不好……”   贺钧言不动声色,定定看着她道:“她家里条件很差,配不上我们家。”   “配不上也没关系!家世这种事不是最重要的,只要两个互相喜欢,能好好过日子,这才是最重要的对不对?!”   “她把我甩了。”   金平秋已经把这个‘女朋友’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死死抓着不放:“甩了可以追回来!我儿子条件这么好,你好好追好好表现,没事的!都没事的!”   贺钧言道,“你当真?”不等她答又说,“算了,我还是和叶杭去加拿大,那些事太麻烦,我很累,不想费事。”   “什么费事!不费事的!一点都不费事!”金平秋急的不行,“不行的话你把姑娘叫到家里来,妈帮你劝!妈会帮你劝回来,你听话!啊?听妈的话!”   贺钧言沉默良久,忽地起身。   金平秋见他拉着叶杭要走,脚下发颤,“你去哪?你要去哪?”   他顿了顿步子,“去找我前女友。”   “真的?”金平秋半信半疑,一直跟到门边,生怕他就这样拉着叶杭坐飞机去加拿大。   贺钧言不再多说,连同叶杭,怎么来的就怎么走。   车缓缓开出贺家,叶杭松了口气,忍不住骂道:“你一大早这么恶心,有病吧?你看看把你妈闹成什么样了?自己瞧瞧后视镜,她现在还站在大门口张望呢!”   贺钧言不说话,叶杭翻了个白眼,“你这么一弄我以后都不用见你家人了,他们肯定把我当洪水野兽防着!哎不行……我开车窗吐会儿!”   车窗一降下,贺钧言猛地加速,迎面而来的冷风和灰尘灌了叶杭一鼻子。   他挣扎着关上车窗,狠狠咳了几声。   “我说。”呼吸平复后,叶杭又道,“你想找陈轻就去找,整这么一出有意思没?如果你妈今天没被吓到呢?”   贺钧言终于说话了,“即使她不松口,我还是会去找陈轻。”   “那你费这劲干什么?!”   “我不在意,她会在意。”贺钧言抿了抿唇。以陈轻的性格,如果他家人不接受她,她肯定会介意。即使嘴上不说,也会在心里永远梗着。   他想解决掉所有后顾之忧。   “你们两个真是……”叶杭叹了口气,抬眸一看,“哎,去哪啊这条路?”   “机场。”   贺钧言踩下油门,不顾叶杭的抗议,以最快速度开到了机场外。   把钥匙丢给叶杭,他道:“我助理在等我,这车先放你那。”   说罢头也不回,冲了进去。   叶杭拿着车钥匙,看着他飞快消失的背影,无语凝噎。   .   巴黎。   香榭里舍大道上的一家咖啡馆里,靠窗的位置有一对亚洲男女面对面坐着,桌上两杯热咖啡香气氤氲,几碟小点心精致漂亮,看着就引人食欲大开。   陈轻正翻着最新的Cosmopolitan杂志,目光专注,偶尔端起咖啡喝一口,点心倒是没怎么动。   她看杂志,孟敬看她。   盯了许久,他终于忍不住,敲了敲桌面吸引她的注意力。   见她抬眸看来,他挑了挑眉。   “这么些天,关于我们的事,你考虑好了么?”   ☆、54.V章   陈轻一顿,合上杂志,忽地勾起唇角笑了笑。   “我们的事……?”   “对。”孟敬眯了眯眼,手指‘笃笃’敲着桌面,“你考虑得怎么样?”   “孟先生这话我不太明白。”   “别装,你心里门清。”   她轻声呵笑,“我心里清楚,孟先生心里又何尝不是?”   “你好好想想。”他道,“我向来不会亏待身边任何人。”   陈轻摸着手上的新戒指,半晌未言。那是她到这里的第一天买给自己的礼物。   只听得孟敬说:“再怎么样,我至少不会比贺钧言差。”   “那你又能比贺钧言好多少?”陈轻心里一阵发笑,“我连他都不要,何况是你。”   “我和他不一样。”   她但笑不语。不一样?能有什么不一样。   一样的高高在上,一样的不可一世。   “你担心倪嘉玉?”孟敬挑眉,“放心,她不会再缠着我,也决不可能找你麻烦。”   陈轻叹了口气:“和她无关……孟先生,我只是对你没兴趣。”   “兴趣可以培养。”他抿着唇笑了笑,意味深长,“不止兴趣,什么都可以培养。”   她没说话,直直看着他。   半晌悠悠动唇:“孟先生……”   他难得地温和,“允许你叫我的名字。”   陈轻眼里闪过一道光,扫了眼桌上,突然提起完全不搭噶的事,“你的保镖呢?”   “保镖?”孟敬愣了愣,虽不明还是照实答,“我让他们先回去了,怎么,有什么事要他们做?”   她学着他先前的样子,指尖轻敲桌面,敲了十几下,蓦地笑起来。   “你笑……”   孟敬的话没说完,陈轻腾地站起身,抓着杂志‘啪’地砸在他脸上。   清晰无比的一声响,光是听就觉得疼,那厚重的杂志狠狠盖在脸上,犹如被一个肥厚的大巴掌扇了一下。   孟敬一时不察,她又用了大力,猛地一下被扇地偏了偏头。   “陈轻——”   他怒火中烧,挥开杂志抬起头一看,‘施暴者’早已拎着包跑了。她一边推门一边冲他摆了摆手,还挑衅地做了个鬼脸。   适应生上前来询问是否有事,孟敬深呼吸几回合,用英文说了声没事,起身要去追,被拦住。   账还没结。   他拧着眉,从钱包里抽出纸币拍在桌上,而后马上追出去。   外面早已没了陈轻的人影。   他站了一会儿,取车开往米塔莉的工作室。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的胆子越来越肥了,竟然敢打他,该死!   另一边,陈轻没有拦计程车,撒腿跑在巴黎街头,长发飞扬,两旁街景飞快掠过,她一边跑一边笑,最后停在拐角处,仰头欢畅乐起来。   ——早就想这么做了!   孟敬来巴黎后莫名其妙联系上她,天天点卯似得到工作室来,她不想应付,偏偏他以客人身份和米塔莉来往,想赶也不行。   他缠了几天,狐狸尾巴就露了出来,她还以为他有什么正经事,到头来为的还是那点皮肉。   放缓速度在街头漫步,她长抒了一口气。   她对贺钧言有感情尚且狠得下心,对孟敬没有半分旖念,怎么可能再往坑里跳?   笑了一下,她不再去想,路过面包店,进去买了几样吃的,抱着纸袋轻快往住处去。   .   大晚上,孟敬又来工作室逮人,下午没逮到,憋了满满一肚子火气,然而还没进大门就被保镖拦住,他眉头一皱,表情略显不可思议。   他是常客,也是贵客,从没有谁敢拦他。   总监出来解释,态度仍旧尊敬,却比平时冷淡了些。   “抱歉,孟先生。米塔莉小姐说,如果以后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去找她,外人总是出入工作室,会影响我们的设计师工作。你知道的,设计是很需要灵感的事。”   这种说辞明显打发不了孟敬,他冷下脸:“别和我来这套,要么让我进去,要么让米塔莉自己和我说!”   总监沉吟半晌,无奈摊了摊手,“好吧,孟先生。虽然客户是上帝,但是对我们的员工进行性|骚扰,这一点不管是谁都无法原谅,米塔莉小姐不会准许这种事发生的,至于陈轻小姐……她需要一个安定的工作环境,请您谅解。”   ……骚扰?   孟敬一愣,回神后脸立时青了。   他还没追究她用杂志扇他的事,她居然敢先捅刀子?!   气得要找她算账,然而尽职的总监就是不肯退让,死活不让他进去。   僵持到最后,米塔莉亲自出面,诚挚地向他道歉,并请他吃了一次饭,还叫上陈轻,做中间人帮他们缓解‘关系’。但限制他进出工作室这一点,仍是不予改变。   陈轻借吃饭的机会再次把话说清,对于他‘交往’提议,明确表达了拒绝。孟敬倒是没继续找她麻烦,只说让她好好考虑,得空了还会去找她。   又是一个艳阳天,陈轻好不容易把前一天的事抛到脑后,刚投入工作不久,总监就踩着细高跟来敲她的桌子。   “有客人要见你,在贵宾接待室。”   她眉头一皱,下意识以为是孟敬,“米塔莉小姐不是说以后不会让孟先生来工作室么……?”   “不是那位孟先生。”总监道,“对方指名要找你。”   陈轻愣了愣,心里隐隐有些想法,不敢确定,犹豫半晌,狐疑着走向接待室。   接待室离设计师工作的地方有些距离,环境和位置都是上佳,总监陪着陈轻走到门前,想一起进去,两个一米九多的黑衣大汉双双伸手阻拦。   总监耸了耸肩,“没办法,你去吧,我在那边拐角的休息区等你。”   陈轻点头,理理衣襟,看了看两个不苟言笑的欧洲保镖,深深提气,推开门走进去。   不知对方是谁、什么身份、哪国人,保险起见,微垂着眼不敢乱瞄。   踏进去的第一瞬间,用英语礼貌问候:“您好,我是……”   话没说完,下忽然被一道大力袭击,惊呼一声往后摔去——   没有摔倒,踉跄了几步背撞上墙,慌乱间只看到西装在眼前一闪而过,而后占据整个视线。   宽阔胸膛和墙壁形成牢笼,将她紧紧圈住,男人身上清爽的香水味狭着荷尔蒙侵袭而来,瞬间把她包围。   一个炙热的吻落下来。   心腾地悬起,陈轻下意识绷紧神经,用手去推拒对方的胸膛,汗毛竖起,又抗拒又惊惧。   然而很快,熟悉的触感和气息抚平她紧张的神经,她马上意识到这个怀抱所属何人。   他如同一团火,急躁又迫切,狠狠侵略她的唇齿,大掌游移在她的腰间,占有性十足,似是想要痛快将她拆解入腹。   她几乎要窒息,皱着眉,只能被动地承受他霸道的亲吻,身体被他揉得像是要化成一滩水。   许久许久,陈轻终于逃脱,仰着头微微张唇呼吸,迷离间看到他唇上,嘴角边,全是嫣红的口红。   出门前精心准备了一早上的妆,就这样被他毁了最重要的部分。   呼吸平复,陈轻看着贺钧言那张脸,气不打一出来,用力踢了他一下。   “你干什么?!”   “你。”   她一噎,被他的厚颜无耻弄得无话可说,深吸一口气,重重拍他的胳膊,“让开,我要出去!”   “恐怕不行。”贺钧言挑眉,“我是你们老板的贵客,你今天得在这陪我。”   他的唇边泛起一丝笑意,故意将后半句话咬重,平平无奇的字音被他咬得暧昧无比。   陈轻憋红了脸。   “你要我陪你干什么?!”   “全部。”他笑得越发无耻。   “我们分手了!”她忍不住低斥,“分、手、了!麻烦贺先生离我远一点!”   人模狗样,结果还是衣冠禽兽。   “我要是不呢?”   “……”   陈轻默了几秒,猛地提起膝盖朝他要命处撞去,他闪身一避,躲得及时,也给了她离开他怀抱的机会。   拉开距离,她扯平被他弄皱的衣服,抿了抿微疼的嘴唇,警惕地瞪着他。   “贺先生大驾光临,要定制西装还是要买礼服?礼服我倒是能帮上忙,如果要西装的话,我不太懂,麻烦找别的设计师。”   贺钧言理好衣服,站定,一手插兜,眼神盈盈亮着光。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开口:“我们结婚吧。”   “你……”陈轻反驳的话一顿。她想好了他会说的数种可能,唯独没想到这一种。   心突突跳了几下,撞得腔室发疼,她拧着眉,冷脸道:“贺先生如此有闲情逸致,我却没空陪你玩,要开玩笑找准地方,多的是人愿意陪你消遣,恕不奉陪。”   说罢转身就走。   贺钧言上前捉住她的手腕。   “我认真的。”他道,“我带齐了所有证件,只要你愿意,现在马上就能去结婚。哪里都行,巴黎、纽约、罗马,这世上任何一个地方随便挑,只要你愿意和我结婚。当然,回国也得补一个……”   他的眼神、他微微用力的手掌、还有他紧抿的唇,无一不泄露出他的紧张。   陈轻呆住了。   四周蓦然安静,刹那间变成了默片场景,周遭一切全都成了背景。   他们是中心。   就在这一刻,他和她,是世界,是故事的中心。   .   陈轻请了两天假,她实在是被贺钧言和孟敬烦得没办法了。   那天在贵宾接待室被贺钧言求婚,她怔然好久,回神后第一反应却是狠狠踩了他的脚,夺门而逃。   总觉得不太真实。   ……是的,他一定又是来耍她。   用行动拒绝之后,贺钧言却和孟敬干起了同样的勾当——守株待兔般蹲点等她。   他不像孟敬被限制进入工作室,每天都能大摇大摆出现在她面前,扰得她不管是工作还是学习,都难以集中精神。   而孟敬,自打贺钧言出现后,更是卯足了劲要和他较量,发起了更加猛烈的‘进攻’。   同事们都打趣她魅力大,被两个如此出众的男人追求,她却头疼不已。   一边是孟敬的纠缠,一边是天天在眼前阴阳怪气攻击孟敬的贺钧言,陈轻不胜其烦,干脆请假回去休息。   闷头在家睡了一天,下午时幽魂般起床找东西吃,拿起手机一看,除了孟敬的电话,竟然没有一个贺钧言的来电。   她有点疑惑,又有点说不出的感觉,看了两眼,把手机一丢。   切——   连持之以恒都做不到,决心也就只有这种程度而已。   去厨房,倒了杯牛奶,喝完回房间,手机在被子上嗡嗡震动起来。   是个陌生号码。   陈轻皱了皱眉,犹豫一会儿,摁下接通。   还没说话,那边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急的快哭似得:   “陈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55.V章   猝不及防的电话让陈轻愣了好一会儿,“等等、等一下!”她喘了口气问,“你哪位?”   “我……我是贺总的助理!”那边急得快咬了舌头,“陈小姐,你能来医院吗?贺总出事了!”   “医院?!”   若是别的事,她一定二话不说回绝了,毕竟她现在不是很想看到他,然而听到如此严肃要紧的两个字,心一下子高高悬起,寒毛唰地竖起,周身微凉。   她瞬间就忘了自己前一秒下的决心,焦急追问:“哪家医院?地址报给我,我马上到。”   悠哉休息日到此结束,陈轻换好衣服,背起包立即赶往助理所说的医院。   一路上心突突直跳,手脚慌得打颤,她捏紧袖子,不住地安慰自己,没事,没事的,他那样的人,虎虎生威,活得跟天神下凡刀枪不入似的,一定不会有大事!   只是越想,心偏偏越不能安定。   她又想到了分手那天他颓然的模样,尽管那情绪很短暂,但却是最好的证明——他也是个普通的、有血有肉的凡人。会疼会痛,也会难过。   终于赶到医院,陈轻小跑往贺钧言的病房去,助理着急,在电话里没说清贺钧言到底怎么了,她有无数种猜测,止不住想快,快一点、再快一点。   要到病房时,手机忽然响,一长串未备注号码,来不及看是哪儿打来的,边迈步边接。   那边一听她开口当即笑道:“你跟我扯什么英文!”   “……叶杭?”   “是我。”那边清了清嗓子,“你行啊,不声不响跑出国,就给我和书茉一人留了一封手书,这么长一段时间的交情,就这样打发我们?”   “抱歉,我……”   陈轻以为他打电话是问罪来了,急着去见贺钧言,组织措辞想暂时先应付过去,被他一句打断:“先不说这个!”   “那你要说哪个?”   叶杭兴冲冲道:“说你和钧言的事啊!怎么样,准备回来了吧?你俩怎么和好的,他说了什么?你们分手分得突然,害我和书茉担心了好一阵,这下好,回来我们请你吃好吃的!”   陈轻一怔,“回去?谁回去?”   “你呀,不然呢?”   “我什么时候说要回去?”   “钧言昨天和我说的。他说你们和好了,还给我打包票,百分百解决,说是最快几天就把你带回来……哎,你这什么情况啊?”   陈轻的步子随着他的话慢了下来,最后停住不动。   贺钧言昨天和叶杭说这些……?   略想了想,霎时通透明白。   该死!   叶杭没听到她回答,疑惑道:“怎么不说话?”   “我这边有点事,空下来回你电话再聊!你们请客就算了,等我回去,我请你和书茉吃饭,帮我向书茉问声好!”   陈轻重重挂断电话,咬了咬牙,站了一会儿,重新提步。   好一个贺钧言!   陈轻找到病房,推门前换了副表情,进去一看,贺钧言盖着大白被子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脸上还贴着纱布,手臂也用白纱缠了起来。   助理憔悴守在床前,见她来了,一脸找到救星的表情。   要不是叶杭打来电话,她说不定真会被骗着。   “陈小姐。”助理冲她点了点头,“我先出去,有什么事叫我。”   称职的助理需要掌握多门技能,陈轻看着他差点用力过度的演技,极为艰难地挤出一个与时下情况相配的表情。   门在背后关上,陈轻走到床边,默然站了好一会儿。   即使猜到是在演戏,可看到贺钧言了无生机的样子,还是一阵难受。   就因为难受,于是越发生气。   “起来。”她冷硬道,“我数到十,你不起来我就走了。”   “一,二,三……”   竟然拿这种事情骗她,他真的有够无聊。   “四,五……”   根本不考虑她的心情,自私。   “六,七,八,九……”   为了达到目的,开始连她也算计,还利用她担心他的心情,过分。   “……十。”   室内静谧,空气无声流动,没有人回答她,贺钧言静静躺着,仿佛在嘲笑着她的举动。   陈轻深深吸了一口气,呼吸来回,十几秒间,眼慢慢红了。   “贺钧言。”   她微微咬牙,看着躺在床上的他,把分手当天他说过的话还了回去。   “你真是好样的!”   狠狠踹倒身旁的凳子,陈轻拎着包转头就走。   高跟鞋尖踩在地上,清脆的声音里带着深重清晰的怒气。   手腕上门把手的一瞬间,身后传来重物着地的声音。   病床山的人跳下来,焦急冲上前拉住她。   “陈轻!”   她回身,抓住包带,狠狠用包打他、砸他。   “你是不是有病?你是不是有问题?”她想哭,一半是气,一半是说不清的东西,有庆幸松气,也有未明的委屈。   贺钧言没有放手,任她打了一会儿,伸手想抱她,被她在脚上踩了一下,闪身避开。   陈轻撩了把头发,将凌乱的发丝别好,瞪着他。   他道:“我只是想见你……”   “贺钧言。”她冷下眼,打断他,一字一句道,“你想和好?”   他一怔,莫名紧张,“是。我……”   “我喜欢了你八年。”她说,“八年来,我从没放弃过喜欢你这件事。”   本该是开心的事,可他听着,心下一阵不妙。   果然,她背好包,扯了扯衣摆,敛好情绪,换上一副冷淡面孔,“可你呢?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分手的根源是什么?那些分歧不是耍个小把戏就能解决的事!”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勾起一边唇角,讽刺又失望地笑了笑。   “你先追我八年试试,或者喜欢我八年,等我八年,办得到,咱们八年以后再说!”   ☆、56.大结局   从医院回去后,陈轻没能继续悠哉休息,有个设计交流会议,总监临时有事,米塔莉在众多员工中选了她随行。   来不及管别的事,匆忙将衣物收拾好,与米塔莉会和后,马不停蹄赶往邻市。   会议开了三天,业内交流这种事,能学到的东西其实不少,她很上心,整天连轴转,一刻不停,直到结束才放过自己。   回到巴黎,回到住的地方,贺钧言的事情猛地一下又跳进了脑子里。   站在客厅中,陈轻有点怅然,窗外碧蓝如洗的天,立着的树,拔个儿的草,每一样都洋溢着异域气息。   熟悉又陌生。   手机铃突兀响起,她吓了一跳,回过神。   是贺钧言在这儿的号码。   皱了皱眉,略不耐道:“又怎么了?我现在很累……”   他又想玩什么把戏?她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问题的根源出在他们的分歧上,这一点不解决,再插科打诨再死缠烂打,都没用。   “陈小姐!”   “……是你?”又是贺钧言的助理。   “贺总他出事了!你能不能现在赶过来一趟!”   陈轻翻了个白眼,“同一招能不能不要用两次?有没有新意?贺钧言呢,让他听电话!”   “我没骗你!陈小姐,贺总他病了,真的病了!你来看看吧……”   “病了?什么病?”   “发烧,一直不肯去看医生,在床上躺了快两天了,我从昨天开始联系你,怎么都联系不上,你能不能来一下?只有你能说服贺总,贺总他最听你的……”   那边的焦急不似作伪,陈轻犹豫了一瞬,“他发烧为什么不去看医生?我又不能治病。”   助理声音低沉:“贺总想见你,陈小姐应该比我更清楚……”   “……”   陈轻沉默良久,生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行骗不成,现在改用苦肉计了?   行啊贺钧言,长本事了你!   “地址!”满腔复杂情绪化作咬牙,“我马上到!”   .   贺钧言病歪歪躺在床上,到底是真的,脸色看起来比上一次演戏时糟糕多了。助理领到门前就自觉离开,陈轻站在房门口,久久未动。   看着他半死不活的样子,她恨不得冲上去一顿胖揍。   忍了好久压下火气,脚步轻慢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看向那闭着眼浑身滚烫的人——即使隔着距离,那热气还是飘了上来。   “你就不怕给自己烧傻了!”陈轻恨恨道,“折腾完别人就折腾自己,你到底有多闲!”   贺钧言听到她的声音,费力睁开眼,那暗沉眸中倏而闪过一道光。   “陈轻……”   “别碰我!”她拍开他的手,力道一点也不轻。   “你……”   “不想听傻缺说话!病死你算了!你是不是蠢?越活越回去了还?!”   “我……”   陈轻冷哼一声,定定看着他,等着听,听他能说出什么高见。   他却只是扯开嘴角,叹气般说了一声:   “我好想你……”   陈轻身子一滞,所有故作的冷淡表情霎时僵在唇边。别开头不去看他,抿了抿唇说:“那你就想着吧!”   “一直在想,现在也……”   “我不是来听你腻味的!”她脸飘过一瞬浅红,而后道,“叫我来干什么?看你发烧不肯看病的傻样?Ok,我已经看过了,我可以走了吧?”   其实只是嘴上说说,根本没打算动作,然而躺在床上说话都费力的某人却突然挣扎起身,死死抱住了她的腰。   “你干什么?!”陈轻挣了挣,掰他的手,得,连个生病的人都弄不过。   “别走。再待一会儿……”   “你……”她皱了皱眉,没往下说。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身上的温度实在太吓人,烫得像个火炉一样,能把人烧着。   陈轻深吸一口气,“你都病成这样了能不能老实点?要我不走也行,我带你去看医生,听到没?”   贺钧言埋头在她腰间,快要睡过去,声音细若蚊音,“不……你不嫁给我,我就不看……”   她强忍着掐他的念头斥道:“那你就病着吧!我不管你了!”   用力扭了扭腰,脱不了身,再试着拉他的手臂,仍然不行。   他明明病得风一吹就倒,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死死箍着她,钢筋似得根本掰不开。   陈轻道:“你放手。”   他不肯,“嫁给我。”   “不嫁!”   “不放……”   陈轻气急:“你是不是忘了我怎么和你说的?我们之间的问题根本不是耍赖能解决的!”   “那你说什么才能解决?”贺钧言仰起了头,眼神微蒙,“事情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分歧?你气的是……觉得我不肯娶你,不肯光明正大和你在一起,对不对……”   她没说话。   “你啊。”他微声笑了笑,“为什么总是不信我?没谈恋爱的时候,觉得我不愿意和你交往,误以为你怀孕的时候,你又觉得我不肯娶你……”   “难道不是么?”   “当然不是。”   他抱得更紧了,脸贴着她的腰,似叹非叹,“我说,以后都会有办法,是真的有办法,不是敷衍你……婚姻,家庭,你和我,所有的……我都会处理好。”   她努力板着脸,“马后炮没用。”   他只是笑,“我搞定了我妈,解决了我爸,至于我爷爷,他不会管太多。你看,拦在面前的阻力看似多,实际上……和我想跟你在一起的决心相比,也就那样。”   好长好长一段静默过去,贺钧言又开口。   “人的一辈子就这么点时间,短短几十年……我想和我想要的人在一起。”   声音悠然,一字一句,仿若漫长时光就此而过,像是一不留神,一辈子就要悄悄溜走。   “……我们结婚吧。”   他说。   “八年太短,我不和你赌,我们赌一辈子。我用这辈子剩下的所有时间作赌,咒自己只能活到不爱你的前一刻,到时候死了,那样,我也算没有食言。”   “你……”陈轻好不容易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说这些,有……有什么……”   “赌不赌?”   “谁要跟你……”赌字没说完,眼眶湿热,酸楚猝不及防浮上鼻尖。   她忍了好久,好艰难,才让自己没有失态。   他总是能轻易地拿捏住他的命门,说什么,做什么,永远能轻而易举地就直戳中她的心房。   一点都不公平。   可又能怎样?   他知道的,她自己也知道。   早从当初那个能闻到青草气息的和煦午后开始——   贺钧言,就是她的命门。   爱恨是他,生死是他,贪嗔痴恨红尘滚滚,无尽执念,是他。   都是他。   八年跨度,从望着他的背影,到被他拥在怀中,陈轻觉得自己像是走在一条很长很长的梦境之路上。   在贺钧言说‘我不会让你输’的那一刻,忍了好久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从眼眶里滑落。   曾经幻想过无数遍,有一天会有一个对的人,逞勇十万八千里,脚踩祥云从天而降,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她没有等到英雄,却等到了一个高傲骄矜的少年,冷淡又温柔地向她伸出援手。   她更没有想过,多年以后,这个霁月清风高高在上的人,会从云端纵身一跃,说要和她在红尘里辗转翻滚,渡尽余生……   呜咽着,就那样失控哭出了声。   贺钧言坐起身,揽她入怀,用最后一点力抱住她。   她哭,环抱他的脖颈,紧紧和他相拥。   这一生,受过的磨难已经足够多,所以她始终相信,老天爷亏欠她的,最终都会偿还给她。   而现在。   就在这个房间里,在这个把自己弄到病得下不了床的男人的臂弯中,她好像……终于等到了。   余生啊。   那么短,又那么长。   ——只有和爱的人在一起,才不遗憾。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